《野蜂飞舞》 第1页 《野蜂飞舞》公渡河 文案: 若两情相悦毫不费力,世上哪有痴男怨女 本文包含暗恋、苦恋、深恋、绝恋、单恋 主西皮he 流浪汉是前钢琴家?他听都没听过啊! 落魄钢琴家x悲催小白领 “但愿每个孤独的人都有一根看不见的弦相牵,指引他们于茫茫人海中找到彼此。在街头相遇,在公园相遇,在战火纷飞或安稳平和的家园相遇。 于苍凉的世间,深情地拥抱。 我爱你。” 内容标籤: 都市情缘 因缘邂逅 近水楼台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何其,邢衍 ┃ 配角:施乐平,王笙 ┃ 其它: 第一卷 :天台爱情 第1章 插pter 1 邢衍沿着人行道走了很久,他三天没吃东西了,眼睛饿得发出两道幽幽的绿光。在路灯下他尽量将自己高大的身形蜷缩着,步子像猫一样轻盈,紧贴黑色的灌木丛走。他浑身恶臭,洗澡也是一个月前的事,稍微低下脑袋便能闻到脖子下散发出的酸腐气息。就像夏天垃圾站的味道,或是过期了一整年的酸奶。 他害怕看到别人因此苦恼的表情,所以在夜色下,他谨慎地把自己包裹起来,希望黑暗能将他隐藏住。 现在是晚上十一点半,除了路过几个出来宵夜的人,这段路基本没什么人走,但他还是走得十分的小心。 对面的路灯下有一个煎饼果子的摊子,摊主正在收摊,来了两个下晚班的男女,站在摊前又点了一份煎饼果子。今天的生意不好,前面热闹一点的路段城管正在赶人,他推着手推车来到这个小角落里,大半夜了还剩点材料,平时很早就收工了的。但是摊主什么都没说打开了炉灶,在煎锅上铺上一层面液。 邢衍站住了,他远远的看着,一双幽怨的眼睛穿过昏黄的路灯,盯在散发着食物芳香的煎锅上,像一匹荒原上觅食的孤狼。摊主将做好的煎饼果子打包好,装给了那两人,感受到他的视线,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邢衍立马低下了头,逃也似的走开了。 他几乎是快走到红绿灯的时候,才转过头,向原来的地方望了一眼。 小推车已经不在那了。 他感到一阵空虚和难过,明明是六月的南方,却像身处在十二月份的哈尔滨,呼吸间冰冷的空气刺痛着肺部。 邢衍抽了一声气,抱住了双臂,趁着绿灯还有十秒的时间,一股作气跑过了长长的斑马线。他饿到脚步虚软,眼冒金星,差点没赶上。一辆午夜公车转了个弯,刚好从他身后穿过。司机沖他恶狠狠的鸣了一声长笛,表达了内心的情绪。 他转过身,公交车黑漆漆的,后面是空荡荡的座位,车尾的灯像一双赤红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他站在原地,想像着愤怒的司机也许正在从后视镜里往后看,也在死死地盯着他。 邢衍转过身,继续前进。 他已经饿了好几天,早已经忘了食物是什么味道了。换作几天前,他能从垃圾箱里找到别人刚扔进去的食物残渣,运气好的时候能找到咬了一半的汉堡包,喝不完的奶茶,不小心掉在地上的烤串。 但三天前,他突然不再这么做了。 当邢衍从橱窗外看见久违的自己,一股巨大的悲伤淹没了他,几乎将他溺死在凶猛的洪流中。他抱着膝盖躲在巷子的黑暗角落里,哭了很久。直到一只花色的小猫跳到他的头上“喵呜”了一声,他才看到旁边放着一个绿色的垃圾箱,他刚刚竟一点都没察觉。 邢衍悲哀地想到,自己也和这箱子里装的东西一样了,周身散发难闻的气味,人人敬而远之。 苍凉的月色从楼顶上打下来,照在他污浊的脸上。邢衍就着月色,低头看着摊开的双手,发出一声呜咽,泪水从脸上流下来,打在坚硬的地板上。他跪趴着,额头抵着握成拳头的双手,痛苦的嚎泣着,像是要把多年来的委屈随着眼泪一併呕出来。 周围都是黑漆漆的楼房,没有一盏灯是照在他身上的。好几扇窗户传来了电视的声音,他听到一首并不清晰的钢琴曲,遥远的飘来,像孤立在海面的礁石上,飘来塞壬的歌声。 是舒伯特的《小夜曲》,改编得最脍炙人口的版本,他曾在很多的地方听过,也曾演奏过它。 邢衍将脑袋抬起来,耳朵侧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手指不自觉的在地板上弹奏。泪流满面,眼神迷醉,好像坠入了一个光明的梦境。 音乐声戛然而止,变成了中央台的新闻播放。一瞬间,几千扇大门在他眼前同时关闭,他又堕入黑暗当中。冷酷的梦魇笼盖在他身上,他的心就像一直在找不到出口的迷宫里,或是永远走不到尽头的幽暗隧道中,绝望的吶喊。 他在迷乱中度过了五年。 当他回过头来,看向走过的路,家的方向已经太远,过去被迷雾掩盖,未来仍旧模糊不清。 城市里有亿万盏灯,每一扇窗后便是一户人家,暖黄的灯光穿过透明或白茫的玻璃,点缀着城市的夜晚。只有冷冰冰的月光才会照在他这样的人身上。 邢衍坐在地上,小心地挪进更黑的角落里,背靠着墙,肩膀抵上旁边的垃圾箱,身体蜷缩着,像一颗微不足道的尘埃。 他在这个夜晚决定结束自己荒诞不羁的人生。 不会有人相信,眼前这位鬍子拉碴,头发长而油腻,靠翻垃圾箱为生的男人,五年前是何等的风光无限。西装革履相貌堂堂,顶着“国内外最受瞩目的青年钢琴家”的头衔,出现在各大时尚杂志封面,无数的唱片公司向他抛来了橄榄枝。犹如众星拱月一般,前途无可限量。 现如今他潦倒落寞,在黑夜中彳亍独行,远离嘈杂的人群,唯有星月作伴。 x城内有一条河流,现在是雨季,河水暴涨,他要在那里结束二十八岁的人生。 没有人会看见他。等到河水将他泡肿的尸体漂流到下一个城市,那也是好几天后了。警察会将他打捞上来,无法确定身份的统称为“无名男尸”,大拇趾挂上一张写好的号码牌,推进太平间内其中一个空冰柜中,立档,在失踪人口名单上登记特徵——性别男,年纪大约二十三岁到三十二岁不等,身高一八一左右。还有齿形、血型,这些数据都会记录在他的档案上。等到若干年后,家人从浩瀚的档案中找到这些尘封起来的数据,他已经从冰柜里搬出,被火化、被肢解、被腐蚀,消失得一干二净。 再也不会有一个叫邢衍的男人,曾坐在华沙爱乐厅里捧过国际大奖,潮水般的掌声四面八方朝他涌来。 他陨落了,陷入泥沼当中,一身的泥泞。每迈出一步,成千上万吨的苦难拖拽着他,不能行,要拖他到地狱中去。 一座白色的、毫无美感的大桥出现在他的视野里,横跨在河流的两岸。浑浊的河水汹涌前行,岸边立着黄色的警告牌。 已经是夜里十二点半了,他走上没有半个人影的大桥,望着底下奔腾的河水,怔怔的出神,突然抱着栏杆毫无预兆地哭出声来,鼻涕眼泪在邋遢的脸上横流,五官难看地挤作一团。 夜那么静,周围一点声音都没有,他歇斯底里的哭叫没有引来任何人的注意。 邢衍感到,他真的被全世界抛弃了,在他逃离坐满了五百人的演奏会大厅的时候,他就被抛弃了。
第2页 那天冲出大门,正午的阳光打在黑色的燕尾服上,从头滑进眼睛里的汗水令人目眩,他没有理会身后的呼喊,而是不管不顾地在烫得冒烟的的沥青马路上仓皇奔逃。所以五年来的自我放逐不过是自我欺骗,人生就像一辆没有控制室的永动火车,一旦偏离了正轨,除非途中坠毁,否则不能停下,也不能回到原来的轨道上去。 不——做出选择的是他,扳动铁轨道岔的人是他,是他将世界抛在了身后。 他终于鼓起勇气,一只脚颤巍巍地跨过栏杆,通过泪眼朦胧的眼睛,看到沿岸的灯火辉煌,邢衍再一次感到深切的孤独。在人生的最后时刻,他始终是一个人。 他将另一只脚也跨了过去,坐在上面,双手紧紧的抓着栏杆。底下是黑暗奔涌的河水,邢衍紧张的咽了咽口水,手上的力量时大时小。他低下头望着河面,决定让自己掉下去,但是又坐直了回去,双手紧紧握着栏杆。 他又哭了,这一次,是为了自己的懦弱,和无人知晓的悲哀。 城市里有那么多盏灯,像一双双的眼睛,夜幕里盯着他,却没有一个关心他的死活。而那些他爱的以及爱他的人,全被他丢在五年前某个炎热的午后了。邢衍从未感到如此孤独,在人生的最后时刻,他用尽体内所有剩余的力量,朝着万家灯火,几乎是哭着吼道: “只要有一个人爱我!只要有一个人爱我!我就能活下去!” 他声音嘶哑,泪流满面。 这是邢衍对这个世界最后的求助。 河面上吹来初夏的晚风,静谧的夜里只有他的啜泣声不时耸动。正当他擦干眼泪,打算放手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等一等!” 他转过头去,看见一个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双手撑在膝盖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对他说道: “我爱你……我爱你——所以请活下来!” 邢衍的眼泪一下子冻结在了脸上。 第2章 插pter 2 何其那天下班很晚,他又是公司里最后一个离开的人。 三本大学的毕业证书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实际性的好处,他这种三流学校出来身上又没有什么技能的人来说,找到一份混口饭吃的工作就已经感谢天感谢地了。班里面好多的同学毕业了只能灰熘熘的回老家当一个称职敬业的啃老族,更何况这份工作还有五险一金。虽然年终的时候老闆发的红包每个人只拿到了一百块,扣除了基本的生活费和房租,他连打车的费用都拿不出来,但是何其仍然安慰自己——没什么的,很多人不也这么过来了吗,自己只是一个刚出社会的新人,多多少少会有点不如意,忍忍就过去了。 所以他住在环境复杂的城中村,住的是租金最为便宜的天台小屋。像上世纪的香港电影里的那种,一个铁皮屋子,下雨的时候噼里啪啦的响一整夜。有时候还漏雨,得放一个盆在底下接水,否则你不知道一觉醒来你的屋子会不会变成汪洋大海。何其也不知道一场雨里,他的铁皮屋会从那个地方开始漏水。他曾经买了一块蓝色的塑料布把整片屋顶都盖住,下雨的时候雨水还是会从咧开的墙缝里渗进来,淋湿他的地板,让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住在那里还有一点好处,那就是夜景很美,不工作的日子,他常常坐在屋顶边缘处,看着底下的灯光海洋直到深夜。 早上他又早早地起床,一头扎进凶猛的人潮。跟城市里大多数人一样,在挤成沙丁鱼罐头的地铁里摇摇晃晃地上班。 那一天他本来不用留下来加班的,毕竟第二天就是周末了,所有人每逢周五一个个精神抖擞,焕然一新,提前下班。等何其回过神来,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一个,桌上还有未完成的文稿。他认命地在电脑桌前坐直了身子,打开文档输入一行行苍白的数据。做完这一切,他转头看向窗外,外面天都黑了,时针指向十二点,再糟糕不过的时间。地铁没有了,公交车赶不上,他要为一次没有加班费的加班付出昂贵的打车费用,而且抠得要死的公司只答应报销一半。 他心里原来是有气的,尤其是看到计费器疯狂跳动的时候。在离家还有两公里的时候,他决定下车,沿着河岸走路回去。反正半个小时就走到了,附近的治安很好,晚上他一个大男人即便走在荒无人烟的小路上也不会碰上一个打劫的。 何其就是在这个时候看见坐在桥上的男人的。 他的第一反应是——大晚上了,居然还有闲情雅致出来散步的人。 但等他逐渐走进,一百度近视的眼睛终于看清了坐在桥上的人。这个男人穿着一身脏破的冬衣,与夏天格格不入。过长的头发,油腻腻的盘结着。他的肩膀随着不时传来的抽噎声剧烈颤抖着,背影都显得很落魄。 何其的脑袋轰隆一声——我这是遇上有人自杀了啊! 他的脚步一瞬间僵在了原地,颤抖地打开公文包,拿出了手机,手指在屏幕上点开“110”三个数字的时候,大脑恐慌得几乎要窒息。 “这时候该上去叫住他吗?会不会吓得他扑通一声就掉下去了?我会游泳吗?糟了!我好像把怎么游泳给忘了!” 就在此时,坐在栏杆上的男人爆发出一声吼叫,好像要把身体里仅存的所有能量一下子全都释放出来。何其的手指停留在绿色的拨号键上,没有迟疑便把手机放了下来,朝着男人狂奔了过去。 “我爱你!我爱你!所以请活下来!” 他喘着气说出这句话,抬头看见男人脸上无比震惊的表情,看他的眼神就像看见了鬼似的,好像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 男人的脸上还有经年的污垢和没来得及风干的泪水和鼻涕,鬍子拉碴,整张脸乱糟糟的。 等何其平复了一下呼吸,直起腰来,看着眼前这个流浪汉,无比认真地说道:“我爱你,请你活下来。” 这本是劝诱的话,却在邢衍的心中炸开了一朵巨大的烟花。有什么比临死前听到“我爱你”这三个字更令人动容的呢?更何况是在他打算放弃自己生命的时刻,真的出现了这么一个人,认真的跟他说了“我爱你”。就好像在湍急的河流里碰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在那一瞬间,邢衍感觉到,有一道光刺破冰冷的云雾,直直地罩在他身上。 在此之前,他以为这个世界是没有光的。 邢衍睁大了眼睛,愣愣地看了何其一会儿,又呜呜地哭了。怎样都停不下来,仿佛要哭到天长地久,才能把心中的委屈全都倾泻干净。何其被他哭得手足无措,手上还拿着未拨号的手机,茫然地站在原地。许久,才说出一句话:“你……要不要先从上面下来?” 但是邢衍依旧看着他,哭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傻逼,好几次都呛到自己,用力地咳嗽了几声,接着继续哭。何其看他这副样子,感到一阵头大。在他的印象中,只有小孩子才会这么哭,正常的成年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在他人面前,歇斯底里地流眼泪。 同时,他也稍微放下了心来,男人看样子是不想死的。想想也是,一个说“只要世界上有一个人爱我,我就能活下去的人”,怎么可能真的去死?如果不是内心希望有人将其拯救,是不会说出和直白的求救没什么两样的话的。
第3页 然而何其还是很小心,他害怕自己一个动作或一句话刺激到眼前的男人。尤其是现在这个状况下,任何不过脑子的言论都有可能成为一把杀人的凶器,刺向一个明显已经失去理智的男人。 男人仍然没有回应他,依旧坐在栏杆上,转过头来看着何其,似乎并没有把他刚才的话听进去。于是何其向他伸出了右手,轻声地说道:“先从上面下来好吗?你这样坐着真的很危险。” 桥下两米便是汹涌湍急的河流,一旦人掉进里面,瞬间就会被冲到很远的地方,基本上是有去无回。 邢衍的脚悬在半空中,只靠着一双手牢牢地抓着栏杆,才不至于掉下去。但如果有人在身后,只要轻轻一推,即便他身高八尺,也会像一块孤零零的木头,直直的坠入黑暗的河水里,被急流拍打,一路携裹着前行,身不由己。 在这种情况下,邢衍又何尝不是骑虎难下?他一面看着西装男对他伸出的手,一面看着底下的河水,犹豫着是否应该就此放手。他试着将身子往前倾了一点,就听到后面传来男人的失声尖叫。何其冲过来,一把抱住了他的腰,大声地喊道:“你不能跳下去!你跳下去我这辈子也就完了!会给我造成心理阴影的知不知道!” 邢衍已经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了,他只是反射性地在何其怀里挣扎,一边挣扎一边哭着吼道:“你放开我!你凭什么不让我去死?你以为你是谁啊?远远地站在后面看着我死不就好了吗?” 何其用了死力气,咬紧牙关不松手,十指交错环抱着他,一边把邢衍往桥这边带一边叫道:“管我是谁!你刚刚不是说只要有人爱你就能活下去吗?我爱你啊!听到了没有!我爱你!所以你不能去死!” 他甚至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要知道,邢衍一米八多的大个子,即便是三天没吃饭,力气也是很吓人的,真要努力一下,把他一块儿拽下桥去那也是分分钟的事。但是在当时的情况下,何其没有多余的空闲在脑袋里权衡利弊。他大可以远远的走开,假装没路过这里,假装眼前的事情不存在,然后在以后的人生给记忆上一道锁,或直接将这段记忆格盘。如今这个社会,很多人都会这么做,但他不会。 就算今天在这里救下的这个男人是杀人犯、□□犯、卖国贼、人类渣滓、宇宙混蛋,他都不会放开这双手! 他俩一起重重地摔在桥上,何其的半个身子被邢衍压住,他闷哼了一声,邢衍从他身上爬起来,何其捂着手臂也坐了起来。那张邋遢的脸上泣不成声,何其听到这个流浪汉断断续续地说:“你为什么救我……为什么救我……”他的手臂阵阵发痛,还不清楚是不是哪里的骨头断了,面对男人的质问,何其反而说不出话来。 邢衍将脸埋在手里,眼泪从指缝间流出来。他跪在何其面前,背影佝偻着,几乎要贴着地面。 何其皱着眉头,向四周围看去,没有人,竟然一个人都没有。整座城市好像只有他们俩一样,平时骑着小单车夜游的人居然也看不到。巡街的警察呢?附近的居民呢?怎么会只剩下他一个人面对自杀失败的流浪汉,不知所措。 男人又继续说道:“我的一生已经完了……变成这样完全是我咎由自取……” “是时候叫警察来接手这件事了。”何其想。但他同时又觉得现在不失离开的时候,放流浪汉一个人在这,指不定想不开又跳下去了,兴许自己可以在警察来之前先开导一下他。 于是何其保持着坐在地上的姿势,尽量放软了语气,问他道:“你之前发生了什么?可以跟我说,就当发泄了。好吗?” 但是邢衍在心里想,跟你说又有什么用,你不过只是一个毛头小伙,我的一生又哪是别人可以感同身受的?想着想着,他又难过地哭了,头埋在手掌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这下何其真的没办法了,他拿出手机,犹豫了一下,还是先开口徵求邢衍的意愿:“你需不需要我打电话给警察?会有专门的人员来帮助你,说不定你就能回家了。” 他以为流浪汉都是找不到回家的路,才在城市与城市之间游荡。殊不知个人有个人的情况,邢衍一听他说“回家”二字,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头,神色惊恐地看着他,大声地说了一句:“不要!不要回家!” 何其被他吓了一跳,缓缓地将没来得及播出号码的手机放下了。 两个人面对面坐在桥上,沉默—— 何其抬起头,月亮此时悄悄地躲在云层后面,漫天的星星在城市夜景的烘衬下显得黯淡。 晚风徐来,邢衍宽阔的肩膀仍在一下一下的耸动,他还没哭够。 “要不——你跟我来,我请你吃顿夜宵?”何其看着眼前哭得像个大男孩的流浪汉无奈地说。 邢衍抬起头,露出一双泪汪汪,大狗一样的眼睛。 第3章 插pter 3 何其走在暖黄路灯笼罩下的人行道上,不时的停下来往回探头。邢衍在距离他差不多五十米的地方,垂着一颗乱糟糟的脑袋走路。见到何其停下了脚步,自己也立马停下来。 何其看到他侷促的表情,只好转过身子继续往前走。每次回头,邢衍都有好好跟着,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就当他是一只黄色的金毛犬吧!”何其在心里安慰自己。他又想着两个人的影子在路灯下一前一后的,那场景诡异又搞笑。 何其怎么都想不明白,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半了,他在回家的路上先是碰见了一个哭着要跳河的流浪汉,现在他居然领着这个流浪汉往家的方向赶。换作平常,他在路上遇见这样的人,最大的善心就是给他们几块钱吃饭,然而如今他要领着他去吃夜宵。何其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还是一个人都没有,今晚的街道显得特别空旷安静。刚刚那样紧张的状况下没来得及出现的情绪,在深夜的氛围下开始在何其的内心发酵。 他越是往前走,心中越是后怕。 “万一救的这个不是好人,而是东郭狼呢?万一他突然邪念大起,冲上来打劫我,该怎么办?”他愈想愈害怕,脚步都不由得加快了。各种悽惨血腥的画面在眼前疯狂转动,处于阴影中的灌木丛好像也躲藏着可怕的东西,何其流着冷汗匆匆掠过了。 终于看到了前面的夜市,隐约传来的人声让何其悄悄地松了一口气。他如释重负的转过身来,邢衍在不远处小跑着跟上来。何其内心复杂,但还是站在原地等他赶上来。 邢衍几天没吃饭,腿脚无力,之前又耗费了太多热量宣洩情绪,时跑时走,很勉强才跟上何其的步伐。他与何其保持着一个固定的距离,并没有跟上前去的意思。 何其从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指着前面的没有打烊的炒面摊对他说:“来吧,请你吃粉炒面。” 邢衍的表情突然变了,他皱着眉低下了脑袋,沉默地站在原地。 何其的手还抬着,笑容僵硬在脸上,他转过来面对邢衍,疑惑地问:“你是不想吃炒面吗?” 邢衍摇了摇头,抬头看了眼远处热火朝天的炒面摊,何其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忧郁的神色。 “如果你不想吃炒面,我们可以吃点别的。”他是真的以为邢衍在挑食。
第4页 但是邢衍又摇了摇脑袋,低下头,抬起来的时候,这双郁色的眼睛分明是在看他。泫然欲泣,像一只被人抛弃在大马路上淋雨的可怜小狗。 何其沉思了一会儿,还是犹豫地说道:“不如我们还是去找找警察,看能不能帮到你?” 邢衍明白了他的意思,知道自己应该识趣一点,于是拒绝了他的好意,转身就要走。 何其看着他转过去,灰熘熘的背影,心里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之是五味杂陈,附带做错了什么事的愧疚感。而他又实在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眼看着男人抬腿,头也不回的要走,何其急了,忙上前拦住他,难得强硬了一把:“不吃炒面还可以吃别的,这顿夜宵我一定要请你,就当庆祝重生了,好吗?” 邢衍想了想,点了头。 他依旧远远地跟在何其后面,何其没走两步都要回过头看他一眼,确定他在不在。他来到炒面摊前,站在炉火边颠勺的老闆跟他打了声招呼,问点什么。何其心不在焉地点了两份炒面,回头一看,人没了!那一瞬间他就慌了,以为自己一个没看住,那男人又跑去偷偷寻死了。正在他打算回头找的时候,看见了树荫底下一个弯腰驼背的高大身影,顿时又放下心来。老闆刚刚跟他说了一句什么,他没听见。 “哈?” “我问你要辣还是不辣啊?”操着一口东北味的老闆又问了他一遍。 “哦哦——”何其连忙点头:“都辣都辣。” 他回过头又往阴影那边看了一眼,邢衍一动不动地杵在那里,整个人像暗夜里的幽灵,或是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吸血鬼,人间烟火在灯下氤氲缭绕,就是飘不到他那边。 旁边摆着几张空桌子,摊上也没有几个人。何其招呼了一下邢衍,找了张离人群最远的桌子坐下。 蚊子嘤嘤嗡嗡绕吊挂在上头的灯泡飞舞,有一只飞到何其的手上,被他一掌拍死,嫣红的血在白炽灯的晕染下变得深沉。他毫不在意地地将手背在西装裤上轻轻一擦——反正这身衣服今天是要换的。 邢衍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老闆将两份炒饭放在桌上,何其对着他喊道:“这边这边!快来这坐!”他才挪着大家闺秀一样的步子慢慢地过来了。 过来后他一脸的窘迫,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怕身上的衣服弄脏了人家的凳子。何其已经开始动筷子了,见他还站着,只好问道:“怎么不坐下?”他看了邢衍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偷偷地向老闆那边瞄了一眼,见他正热火朝天地颠锅,小声地对邢衍说:“没事,你坐!我花钱买的炒饭,他不会说什么的。” 邢衍坐下了来,确实是饿坏了,一拿起筷子就狼吞虎咽地大吃特吃,连何其都被他的气势给吓住了,愣愣地看着他,突然来了一句:“糟!我忘了你不吃炒面的!”一边说着,一边露出懊恼的表情。 邢衍手上的筷子突然慢了下来,缓缓地往嘴里扒拉炒面。即便他现在低着脑袋,何其还是看到有两颗豆大的泪珠重重地砸在碗里。 他默不作声地吃完了整碗面。 何其也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吃完面叫老闆过来,等结完帐回过头来一看,邢衍已经不见了。 他猛的从凳子上站起来,四下张望了一遍,皆看不到男人的身影。何其问过老闆,老闆说他已经走了,就在刚刚。 何其往老闆为他指的那个方向跑了两步,又停了下来。站在昏暗的街灯下,他对着空无一人的街道,积极地认为男人接下来应该不会再做傻事了。 就当作是一场萍水相逢吧,他已经把能做的事都做了。 何其突然感到身心一阵疲惫,长时间的工作加上神经紧张,迟到的倦意终归还是找上了他。明天就是星期六了,剩下的夜晚就用来睡个好觉吧。他转过身,沿着长长的缓坡回到老旧的公寓楼,在黑暗的楼梯间抹黑上升,爬上了六楼属于他的阳台小屋。 何其从公事包里掏出一串钥匙,打开了铁门,刚进去就把身上的衣服全数换下,只穿着一条四角内裤蹒跚地爬到床上,望着铁皮屋顶发呆。 今晚他累极了,好像自工作以来从没有这么累过。何其在床上翻了个身,头枕在手臂上,又发了一会儿呆,内心天人交战,才勉强地从床上爬将起来,迈着异常沉重的脚步走进狭窄的洗澡间。 洗完澡后,他全身□□,舒服地趴回床上,进入了香沉的睡眠。 第二天快到中午了他才在床上睁开眼睛。眯缝着迷糊的眼睛看了一下挂在强上的挂钟,又一头扎进柔软的枕头里。 肚子突然发出很大的肠鸣音,他瞬间睁开了眼睛,从床上蹦跳起来,慌慌张张地往厕所跑。 昨天晚上实在太累了,他洗完澡忘了穿衣服,头一沾枕头就昏睡过去,连被子都没有盖。 “失策、失策。”他蹲在厕所里难过地想。 解决完生理问题,何其乖乖地穿上了衣服。肚子又叫了一声,这回是饿的。 他在橱柜里找到前几天没吃完的面包,然后小厨房的灶台上烧了一壶热水,把麦片和牛奶放在桌子上,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启了两天的周末时光。 何其租住的房间虽然不大,但五脏俱全,重点是便宜。除了漏雨这点瑕疵外,可以说是相当不错了。尤其是对他这种偶尔文青的傢伙来说,有什么比在夏天的傍晚坐在天台上吹晚风更浪漫的呢,还能假装自己是在香港的某座贫民窟楼里,像电影里那样等待着白鸽飞起,穿过纵横交错的天线电线晾衣线。 他打开微博,热搜上全部都是某某男星出轨了,某某女星疑似家庭破裂的新闻。他粗略地浏览了一下,感到无聊,便关了页面。他打开先前下载到硬碟里的电影,在椅子里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一边吃着桌子上的“早餐”,一边感受上个世纪大洋彼岸的风土人情。 这是一部两小时的电影,看完后觉得天色尚早,午后的阳光穿过房间的窗户热辣辣地照在他身上,照得何其身上汗轰轰的。他走过去拉上了窗帘,将房间里唯一一个坐地电风扇打开,又点开了一部黑白电影——《卡萨布兰卡》。 影片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中结束,何其关掉了播放器,这时外面已经到了傍晚,房间因为拉上了窗帘暗得不行。他打开了桌上的电灯,从抽屉里拿出几块零钱,趿拉着一双夹脚拖鞋从楼梯一路啪嗒啪嗒下去,在楼下买了一份凉面,这就是今天的晚餐了。 当何其买完晚餐,正打算上楼一边吃东西一边和固定队友开黑的时候,他站在楼下的大铁门前感受到了与平常明显不同的气氛。 就好像一双眼睛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躲着,此时在死死地盯着他。 何其犹豫了一下,还是推开了铁门。他跑上楼梯后,特意停下来看着沉重的防盗门在面前重重地关上了,才悄悄地走回去,从防盗门上的栏杆缝隙往外看,想确定附近是不是出现了什么可疑人物。 一想到“可疑人物”,他的眼前就冒出一颗脏兮兮乱糟糟的脑袋。何其甩了甩头,将不切实际的想法粗暴地赶了出去。在确认没见到其他人之后,他三步并作两步地从楼梯间跑了上去。 晚饭应该对着夕阳吃,才能不辜负视野宽阔的天台。 他搬出了一张小椅子,看着漫天的晚霞下饭。街市上的灯一盏一盏地点开了,灯光像浪花一样层层叠到他脚下。何其没有开他屋内的灯,而是就着天边残余的夕阳吃完了凉面。他发了一会儿呆,随后站起来伸展伸展腰肢,准备把手上的垃圾扔了,就进屋跟约好的朋友打游戏。
第5页 他就是在这个时候不经意地往楼底下一瞥,看见了某人熟悉的身影,何其条件反射的蹲到地上,在隔离墙后面缓缓的探出脑袋,仔细地看了一眼站在楼底下的人。 是昨天的流浪汉! 一股寒意从胃部蹿升,顶住了他的喉咙。何其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惧——他跟着我干嘛? 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决定打个电话报警。不敢贸然站起来,只能蹲着往前挪动了几步,在走的过程中重新考虑了一下,又灰熘熘地回来了。两只手扒着墙,只露出一双眼睛往下面看。 邢衍站在楼下,来回走了几步,看上去犹豫着要不要做某事。何其一看,心想:完了,昨天他是偷偷跟在我身后回来了,难怪还没结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在这埋伏起来等着我呢!完了,我是不是遇上跟踪狂了?还是打电话报警吧。 说着就要回过头往屋子里走。正在此时,邢衍停下了不安的步伐,他在楼下站定,抬起头直直地往上看,视线慢慢地扫过整层楼,好像在寻找些什么。须臾低下了脑袋,走到电线桿的旁边,竟像根柱子一样的站着,不动了。 何其观察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动静,正好夜幕完全地降了下来,他趁黑站起来,逃也似的的跑回了屋内。 关上门后心脏还在嘭嘭直跳。 他靠在门板上让自己冷静了下来,嘴里嘀嘀咕咕地念叨着:“要不要报警?”“要不要报警?”有一瞬间他看着桌上的手机,下一秒几乎要扑上去拨打“110”,可是他并没有这么做。何其一直盯着那部待机的手机,直到呼吸都平复了,他才从门上离开。 第二天一早,他又偷偷往楼下看了一眼。邢衍并没有出现在那里。 第4章 插pter 4 何其为什么没有报警,他自己也说不清。 兴许在心里某块柔软的角落,他对这个男人有种奇妙的感情,介乎同情与责任之间。 当初在桥上不管不顾将男人救下之后,他感觉与这个男人有暂时撇不清的关系。古语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是不是应该“送佛送到西”,索性连男人眼下的困境一併帮忙解决了呢?联繫媒体,爱心回家,结束一个可怜男人的流浪生活? 他回想了一下男人的脸,那张大鬍子包裹下的容貌是很年轻的,他判断男人不超过三十五岁。这就很说明问题了,一个正值大好年龄,理应成家立业的时间段,他却过着流离失所、食不饱腹的生活。何其不禁为他想像了几十个悲惨的人生剧本,什么家破人亡仇人陷害阴谋阳谋,怎么惨怎么往他身上套。 这样一想,男人在他看来仿佛离迷雾更近了,连带着记忆中他眼神流动的光都是扑朔迷离的。 何其打开了□□,跟大学时代的好友林游说了这件事。林游反倒劝他不要再管,这个人明显就是讹上他了。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不去工作,大庭广众之下自杀,难道没有考虑过社会影响吗?下次你再看见他,不用报警,找跟铁棍尽管往他脸上招呼!打死算我的! 何其说你他妈真狠,还打死算你的,你离我一万八千里,找你背锅还要联繫顺丰快递,等一口生铁大锅寄到你家里,我这边坟头草都五丈高了,兄弟! 林游不耐烦地说总之你别管,这个流浪汉脑子有毛病的。十有八九身上有爱滋病,他再出现你就打电话报警,让警察把他赶出居民区。 何其想了想,觉得林游说得有点道理。他是不愿以恶意及偏见来揣测他人的,然社会新闻上每天都在发生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并不是兢兢业业地生活便能岁月静好,黑夜无孔不入,他还是多个心眼比较好。 今天星期天,没有在底下看见男人。大白天出现在那会引人注目,可能性更大的是,他已经走了,远离这里,到下一个地方去,昨天晚上男人也许只是想来看他一眼。何其认为自己神经过于敏感了些,但他还是不下楼买饭了,决定在自己的小厨房里随便煮点东西吃。 何其瘫在床上玩了一天的游戏,周末的两天又浑浑噩噩地过去了。明天要上班,他早早地睡下。第二天起来,穿戴整齐地去赶早班车,似乎已经把这个周末发生的一切留在了脑后。 如果不是偶然间听见住在楼下的房客跟房东那里抱怨,何其几乎不记得自己在某个晚上曾经救过一个站在白水桥上意图自杀的流浪汉。 “那个乞丐整晚站在楼下,不要太吓人喏!”五十多岁的吴女士,穿着一件轻薄的老年背心,在防盗门前面拉着中年秃顶的房东在那里抱怨。她家里有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父母刚买了一把电子钢琴,每天晚上乱弹,搞得魔音穿耳民不聊生,何其还想找他们抱怨抱怨呢。 他站在一旁,假装在包里找钥匙,一边竖起耳朵听他们在说什么。 “鬼鬼祟祟,大半夜的,我们家妞妞跑出来上厕所都吓哭了哟!” 你们家大半夜的妞妞跑到阳台上厕所?别是梦游了吧。何其在心里吐槽道。房东还没说什么,只听吴女士又说:“最近的治安是不是不太好啊,我好久没看到警察来巡逻了。你是房东,你得替我们跟吴警官说一下,什么疯子乞丐都跑来,没人敢住在这里啦……” 何其没听完他们的对话,从包里拿出钥匙打开了门就上去了。 这一天是星期五,离上次他在天台上看到男人,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礼拜。 合着这一整个礼拜内,他都阴魂不散地在楼下等着。何其胸中一顿火起,进了屋到处翻找殴人的凶器。扫帚,太诡异,不符合他四有青年的身份。坏了没装回去的桌子断腿,铁的。何其将它在手上掂了掂,有点重,还有些黑社会的意思,不和谐。他放下了,毕竟不能像林游说的那样抓起铁棍便是一顿好揍,万一下手没轻没重的,遭殃的人是他不是别人。 他又在家里翻箱倒柜了一会儿,终于从床下捞出一把闲置了很久的网球拍。他空挥了几下拍子,感觉手感还行。又倒过来抓着网的部分,作殴打状,比原先的找到的顺手多了,也不会打得很重。 何其想到日本但凡是不良少年打架,无论是电影漫画还是小说,都要每个人拎着巨大的球棒,雄赳赳地登场。那可是打得出时速一百三十公里棒球的铁棍啊,难道不怕打死人吗?他一边挥着手中的球拍,一边觉得不可思议。 今天他回来得早,夕阳还没来得及落下。何其吃完晚饭,洗了个澡,就拉出一张小凳坐在阳台上埋伏。稍微在外面坐了一会儿,就被凶悍的母蚊子给击败,溃不成军只好匆匆下场,回到自己的小屋点上蚊香,躺在床上拿出手机看视频。中途睡了过去,等他梦中惊醒,睁眼时恰好是凌晨一点。 何其从床上跳起来,跑到阳台上往下张望。 果不其然,那男人真的在那!蹲在地上抱着脑袋不知道在干嘛。 “该死的!”何其咬着牙骂道:“这人到底想干嘛?” 他气沖沖地转身返回屋里,从桌子上抓起一早准备好的网球拍,啪嗒啪嗒地跑下楼。推开防盗门一路冲到男人面前,男人看到他的一瞬间睁大了眼睛,接着就看到了他手里的球拍,脸上的表情从惊讶变为了惊吓,一瞬间站了起来转身钻进后面的灌木丛。 何其大声地叫他站住,也抓着球拍钻进了灌木丛。横生交错的枝蔓阻挡他前进,何其恼怒地用球拍给自己开路,眼看着前面的男人惊慌失措愈加行远的背影,他着急又生气,对着那个背影大叫了一声:“喂!”不知怎么的,那男人莫名其妙就摔了一跤,以狗吃屎的姿势扑进大地的怀抱。他趁机赶上去,扔掉了球拍,抓住邢衍的领子将他翻过来,用力地摇晃他的身体,怒气沖沖地质问他:“你跟着我做什么?说!”
第6页 邢衍大力地挣扎,喉咙里发出小兽般的“呜呜”声。然而他只是想挣脱何其的手,并不想伤害他。否则凭他的力气,早就一把将其掀倒在地,撒腿就跑了。 他下意识地用手遮住自己的脸。 何其本来打算抓住他之后用拳头解决,愤怒的铁拳才刚举起来,就注意到了邢衍的拼命想隐藏起来的脸。那张脸上有很明显的伤痕,暗红色的。他粗暴地将邢衍地手拉开,颧骨黑了一大块,嘴也肿了,脸上凄悽惨惨得不行。 更让他惊诧的是,邢衍的左眼球里有红色的血迹。 何其动作一顿,忍不住问他:“你的脸怎么了?”然而他来不及收拾先前的情绪,一出口还是恶狠狠的语气。 邢衍扭过头去,更用力地挣脱开了他的手,在地上匍匐着想要逃开。 何其抓住了他身后的衣服,拉扯着不让他离开。两人明着较劲,最后还是何其吃了晚饭,略胜一筹,把他给拖了回来。 邢衍仍旧不敢正脸看他,捂着脸,在泥地里缩成一只蜗牛。何其看着他,之前的怒气突然就没有了。他放开了手,沉默了一会儿,对着蜗牛问道:“你的脸怎么了?被打了吗?” 他脑袋里下意识地冒出报警的选项,但何其又明白过来,警察是不会管这件事的。这男人如同阴沟里的老鼠,在街上流窜,被打被欺负,即便是报了警,也只是扔到收容所里,就任其自生自灭了。他看着他,嫌弃又可怜。 邢衍将受伤的脸贴在土里,四肢缓慢地在地上划动,喉咙不时发出声音,看上去就像一只断了腿的节肢动物,疯狂地想要逃离却做不到。 何其皱着眉头,将他的身子翻过来,表情严肃地问他:“跟着我是怎么回事?你要是说清楚了我就不会怪你,否则现在就给警察打电话你信不信?”只是在吓唬他,何其下来的时候根本没拿手机。 这句话果然让他慌了。邢衍转过头来,忙哀求何其:“不要报警!不要报警!我现在就走!” 然后便从地上站了起来,头也不回,说走就走,一点也不马虎,把何其都惊了一下。 他扒拉开带着尖刺的灌木树枝,何其注意到他走路的时候腿一瘸一拐的,可能是刚才摔的。 他叫住了他。 邢衍转过身来,街上的路灯正好照在他布满伤痕的脸上,眼神迷茫又无辜。 “上来擦个药吧。”何其说。 他拿着钥匙,打开了防盗门。邢衍还在路灯下站着,犹豫着要不要上前。 何其回过头来,对他说:“只是让你上来擦点药,不要想太多,我还怕引狼入室呢。” 邢衍低声地说了一句什么,隔得太远他没听到,反倒让他感到不耐烦了,冲着邢衍吼了一声:“你到底过不过来?不来就滚!” 还是生气有用,刚一吼完,人就屁颠屁颠地跑过来了。 何其让他先进去,防盗门一关上,两人同处于楼梯口这个闭锁的狭小空间,空气的不流通使得邢衍身上的味道更重,何其几乎要被熏晕过去。他皱了皱鼻子,叫邢衍走在前面,自己则走在后头,不停地挥手,想要把臭味挥散。 看来还得让他洗个澡,不然屋子都不能让他进。何其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头愤愤地想。 第5章 插pter 5 何其把自己吃饭的小凳子拿出来,让邢衍坐在外头。他拿着药箱,看着那张伤痕累累又骯脏不堪的脸,心里头很不舒服,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赶紧把邢衍赶到洗澡间去洗把脸再回来。邢衍一听到他要让自己去洗脸,露出了无辜又为难的表情,但他还是站了起来,乖乖地到水龙头底下洗脸。 何其听到哗啦啦的水声混杂着吸气声,邢衍的伤口怕水,他没考虑到。 何其忙走过去,看见邢衍弯着腰用手掌接水,小心翼翼地泼在脸上,便从后面叫了他一声。邢衍保持弯腰的姿势回头看,他的五官痛得都扭曲了。何其只好叫他起来,从墙上挂着的毛巾上拿下一条,递过去:“擦擦吧,弄干净了过来,给你上药。” 他从屋里又拿出一张凳子,比原先那张高一点。他坐在凳子上,把药箱搁在膝上打开了。还好他一个人住有所觉悟,生病感冒全靠自己,所以常用药备得很齐,连跌打损伤红花油、伤筋动骨老虎膏这种东西都有。他在药箱里翻找了一下,拿出了消炎药和云南白药,突然想到手头没有冰块。他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正好撞见邢衍用毛巾捂着伤处从洗澡间里出来。他犹豫了片刻,对邢衍说:“我下去买点东西,你在这里等我。” 说完放下药箱,头也不回地沿着楼梯跑了下去。一边跑一边紧张:“希望跑回来家里没被洗劫一空。”他又想到除了手机和电脑,好像也没什么值钱的。但是这两样丢了,他会心痛得难以呼吸,因为凭这点工资不是说补给就能补给的。 他在两条街外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没有买到冰块,只好买了两盒雪糕代替。拎着便利店的袋子,在凌晨两点的大街上狂奔,突然觉得自己很傻。万一男人真的把他家给偷了,那他就是天底下第一大傻瓜了。 邢衍看见何其上气不接下气地从楼梯跑上来,他露出不解又惊诧的眼神。而何其拼死从楼下一口气跑上来,看见邢衍在凳子上坐得好好的,正吃惊地看着他的时候,他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露出了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笑容。他喘着气,当着邢衍的面摇晃了一下手中的袋子,断断续续地对他说:“用这个……敷脸……消肿……” 邢衍像是刚反应过来一般,忙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朝着何其走了两步,又站住了,手里拿着他给的毛巾,犹豫着要不要上前。何其从先前一场剧烈的运动中缓了出来,见邢衍一脸局促不安的表情,便指了指他身后的凳子,示意他坐回去。 在朝着邢衍走去的时候,何其装作不经意地往屋里瞟了一眼:“很好,看样子没有趁我不在进去乱翻东西。”他这才真正地放下心来,从袋子里拿出那两盒雪糕放在桌上。邢衍惊讶地看着他:“这是……干什么的?” “不是吃的。”何其说:“给你消肿用的。”邢衍这个人显然没听清他先前说了什么。 何其说着买冰淇淋来是给他消肿,打开盖子,自己倒是先吃上了。邢衍坐在矮凳上,抬起头来语气弱弱地问他:“怎……怎么消肿啊?”何其手指点了点剩下的冰淇淋,让他直接拿着盒子盖在瘀肿的地方,嘴巴没有闲下来。邢衍听话地将冰凉的盒子拿起来,桌子上有一圈空气中的水珠凝结后留下的形状,他将冰淇淋放在颧骨处,立刻呲了一声。何其看了他一眼,他便不作声了。 夜里有虫在鸣叫。 何其吃完一整盒的冰淇淋,把空盒子扔在桌上,用手擦了擦嘴,拿起了一早准备好的云南白药,在邢衍面前站了起来:“可以把冰淇淋拿掉了。” 邢衍下意识地想要站起来,他把盒子放到桌上,何其跟他说你坐着就行,便借着天台上唯一拉出来的一盏吊灯,在他脸上受伤的地方上药。 邢衍的眼睛眨都不眨,直直地看着何其,像中邪了一样。然而何其没有注意到他在看他,他全部的注意力已经放在不要把云南白药弄进他眼睛上了。
第7页 左边的眼球被打到充血,看上去很吓人。何其忍不住问他:“你眼睛还能看得到吗?要不我明天带你去医院看看?”邢衍立刻低下了头,避开了他的目光。他又摇了摇头,小声地说看得见,没什么大事。 何其把他的脑袋掰回来,动作虽然有点粗暴,但棉签擦在他脸上却是小心翼翼的温柔。邢衍感到眼睛一热,他突然捂住了左眼,大叫了一声。何其被他吓到了,举着棉签问他怎么了。 “疼……”他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字,手捂在眼睛上不肯松开。 怕他再这么用力下去,本来就受伤的眼球就要作废了,何其忙把他的手拉开,语气都不知不觉放缓了:“哪里疼?我看看。” 邢衍将手拿开,左眼紧闭着,流出很多泪水打湿了睫毛。何其沉吟了一下,问道:“你这是在哭还是痛的?”他问完这个问题,好像也并不在意邢衍的回答,拿起放在一旁的毛巾,仔细将那只眼睛糊上的泪水尽擦净了。他在想:可能还得去医院去看一下,可是有必要对这个人那么好吗?非亲非故,又是擦药又是送医院,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何其是开善堂的。但是看着这张脸又实在觉得可怜,万一检查出其他的疑难杂症,医药费他是跑不掉的…… 他突然想到先前在灌木丛里就想问的一个问题:“你到底是被谁打的啊?” 邢衍移开了目光,变得支支吾吾起来,何其要凑过去才能听到他在说什么。 “你说你在附近被几个中学生拿棍子打了?”何其瞪大了眼睛,大声地问他:“真的吗?” 邢衍点点头。何其不说话了,须臾他才漫不经心地开口道:“你不在附近晃荡不就没事了。”邢衍愧疚地低下了头,何其将用完的棉签扔到冰淇淋的空盒子里,话也不说地去洗手了。邢衍看着他的背影,一阵辛酸涌上心头,他的眼睛又开始发痛了。 他看着何其从洗澡间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条干净的毛巾在擦手,随口对他说:“桌上的冰淇淋你吃了吧,反正也化了。” 邢衍听见他说的,把桌子上的冰淇淋拿起来,打开了盖子,果然都化作了一滩水,塑料的盒子不停地往下滴水,冰冰透着股寒意,但是已经没有原先冷得彻骨的那种感觉了。 何其站在一边,默不作声地看着邢衍双手捧着盒子,一口一口,细细地饮啜,好像一盒冰淇淋要吃到天长地久。他原本想跟他说点事,想等他吃完再说,现在是没什么耐心了。 “一会儿我要睡觉了,屋子是不可能让你进来的。”他把话说得很蛮横,又给邢衍留了点余地,“你可以在这里洗个澡。” 后面的意思很明白——洗完澡就走吧,但他没有清楚地说出来。 看邢衍没有反应,何其的脑中敲起了警钟,他又问道:“你干嘛一直在附近游晃,大半夜地守在下面,是因为我吗?”这个问题他问了好几遍,流浪汉一直没有正面回应过他。 先前的不安和怀疑又迅速顺着藤蔓爬上了他的心头:“这个人是杀人犯吗?我为他收拾过伤口,他会不会因此而感激放过我一马?我是不是不该把他带上楼来?”一阵鸡皮疙瘩附上了他的背嵴,以至于他越看男人越觉得他不是好人,就连他慢条斯理地吃着冰淇淋的动作在何其看来也是别有用心。昏黄的白炽灯照着那张瘦削的脸,他脸上的表情也显得神经质了起来。 邢衍的动作慢了下来,他把没吃完的冰淇淋放到膝上,睫毛在眼殓上投下一片阴影,散发着忧郁和哀伤。何其迷惑了,从第一次见面以来,他就觉得男人有一种奇特的气质,是他从未遇见过的,然而他又说不上这感觉到底是什么。如果他像大街上随处可见的流浪汉一样,獐头鼠目、苟且偷生还好一点,可他的眼睛中总有着那么一丝光,让何其不得其解,无法为其命名。 他没法把他和街上随处可见的流浪汉等同视之,不只是因为救过他一命。 然而何其没有停下他刻薄的话语:“如果你认为我曾救过你的命,就跟你有了什么关系,那你就想错了。” 他抱着臂,冷冷地看着他:“你每天晚上站在楼下,不止会给我惹麻烦,还会给住在这栋楼的每个人带来不安。你自己不正是为这个原因挨了一顿打吗?” 然后他又换了另一种语气,谆谆善诱道:“你还年轻,比我大不了几岁,有手有脚的,应该努力找个工作,好好地生活。为什么不回家呢?” 邢衍看向他,“怎么样才是好好地生活?”他的眼神露着一股单纯,并不是为了驳斥何其,而是真心地问他这个问题。 何其哑口无言,他简单的审视了一下自己,好像也够不上“好好生活”四字。然而他还是开口了,苍白地说出教科书上的答案:“好好生活就是……过得开心,做自己想做的事,努力赚钱,成为有用的人……吧……”他自己都做不到。 “总之不能颓废人生!”他最后下了个掷地有声的结论。 在他看来,邢衍这样的人毫无疑问是在浪费生命。邢衍看上去也是这么觉得的,否则他不会在大半夜跑到白水桥那边投江。 “你为什么不回家呢?”何其又问他。 邢衍哽咽了,他说:“回不去。” “回不去”能有很多意思,与家人断绝关系,或是家里人死绝了,再不然就是失去了房子,没地方住,只能流离失所,天地为家。 无论哪个原因,都有足够悲惨的理由。 “你先前住在哪里?是做什么的?”何其突然来了彻夜详谈的兴致,他拉来一张有椅背的椅子坐下了。 邢衍没说自己是做什么的,只说了出生的省份,离他们所在的城市很远,几乎跨过大半个中国。何其吃了一惊:“你一路走过来的吗?” “我离开家已经五年了。”何其注意到他神色开始变得不安,就在他们开始谈论他的过去的时候,邢衍的手一直放在膝上,情不自禁地用手指抠着冰淇淋的盒子,发出塑料才会有的噪音。 也许这些问题都不该问的。何其想。 他站了起来,看待男人又有了新的认识,认为他不像是坏人。没有杀人犯会在他人面前表现出一幅无邪的样子,何况他每次看何其的眼神都透露出一股说不上来的期待。 何其也狠不下心来对他下逐客令,他暗暗地嘆了声气,无可奈何地对邢衍说:“时间不早,我要进去睡了。明天我不上班,你可以在这里留一个晚上,随你高兴。”当他打开房门要进去的时候,特地转过来嘱咐邢衍道:“晚上不准进屋屋,蚊香和火机给你留在外面了。” 他关上了门,犹豫了一下,没有将门反锁。 邢衍坐在外面的矮凳上,手里把玩着空空的冰淇淋盒子。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何其给他留下了那盏灯。或者是他忘了,没有来得及关上。 一整个晚上,一盏点亮的白炽灯要耗费多少度的电?在彻夜不眠的城市里,消耗的能源也不过九牛一毛。诚然这九牛一毛的灯光,此刻堪堪将他罩住。徐徐的晚风吹来,邢衍第一次感受到了夏天的温度。 第6章 插pter 6
第8页 星期六的早上,何其睁开一双熊猫眼在床上坐起来。他昨晚没睡好,注意力一直放在门外,竖起耳朵听声音,搞得神经紧蹦,四点多才在床上睡着。期间他听到男人打开了洗澡间的门,有一瞬间他以为打开的是房门,差点从床上跳起来,后来听到洗漱声,才发现不是,又悻悻地躺了回去。 男人洗了澡。入睡前何其最后想到的是这个。 当他醒来,一身的起床气,浮肿的眼睛死死地盯在大门上,心中复杂。那男人现在就是一只薛丁格的猫,大门打开,他在或不在,都是一则惊悚的悬疑故事。 时针指到八点,平时这个时间何其的肚子早就饿了。但他要吃早餐,得先刷牙洗脸吧,要刷牙洗脸,得先开门吧。洗漱间在外头,外头有一只薛丁格的猫。 他鼓起勇气下了床,此时离他醒来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 邢衍竟然靠在墙上睡着了。 好了,打开箱子证明猫是存在,并且鲜活的。他失望地嘆了口气,看着男人熟睡的睡颜,心中万般感慨,又不能将他推醒,跟他说“你给滚出去!”,这样太暴力了。 让何其感到惊讶的是,男人真的好好洗了澡,还洗了头,身上只穿了薄薄的长袖,衣服湿漉漉的晾在晒衣绳上。他身上散发着和何其一样的沐浴露味道,只是可能太久没洗澡的缘故,他还是能隐约闻到邢衍身上原始的味道。有点类似于古木混杂着沼泽,朽气加颓烂的感觉。 他的手竟然比脸还白,简直不像一个拾荒者的手!何其愤懑的在心里腹诽:“他是用嘴巴捡东西吃吗?根本想像不出他靠着这双手平日在垃圾桶里翻找食物。” 那双纤长干净的手上,还能清晰的看见几道伤痕,应该是不小心被划伤的。何其只觉得可惜,就像一个绝世的美人有着全世界最好看的脸,却被人用小刀划开了一个口子。 他站在门里,看着墙外婴儿般沉沉入睡的男人,仔仔细细,从里到外地打量他。他将洗好的头发用跟细绳绑成了马尾,露出修长的脖颈。何其注意到他耳后有一块黑色的污垢,难得全身洗得那么干净了,居然还留下一条漏网之鱼。那块不规则硬币般大小的痕迹在他看来十分的刺眼,很想现在就拿起一块抹布将它抹杀掉,但他又不愿让邢衍这个时候起来。 何其刷了牙,洗了脸,肚子疯狂的唱着交响曲,他拿好钥匙钱包手机,就匆匆下楼了。希望豆浆油条的早餐摊还没收,不然包子粉条也是可以的。大早上粽子炒面就算了吧,昨天晚上吃的一盒冰淇淋让他的胃胀了一夜,还好没有拉肚子。 他早餐是在摊上吃的,还给邢衍买了一碗皮蛋瘦肉粥。 回来的时候,街上的宠物店刚刚开门,他在透明的玻璃橱窗外站住了。 粉红色的铁笼里关着月份不大的猫猫狗狗,有些还没断奶,对着饲养员呜呜叫唤。他先前看中了一只英国短耳猫,灰色的,在它的兄弟之间蹦达得厉害。一问价格,三千多,一整个月的工资。他只好灰头土脸的出来了。回头算了一笔帐,在淘宝上把养猫必备的单品放入购物车,又是半个月的工资,还不包括每个月的猫粮钱。养不起养不起,把购物车都清空了,让自己断了这个念想。 今天这是怎么了,他突然又想养猫了。或者随便什么宠物也行,仓鼠、金鱼、乌龟、小白兔。 他想起大学时候在图书馆读过的一本书——《仿生人也会梦见电子羊吗》,男主有了一只以假乱真的电子羊,但他一直想要真正的,会吃草会生病的绵羊,只因它是活着的,不受控制器左右,自然也不被人类所摆布。 这部小说还改编成了电影,科幻圈里鼎鼎有名,名字叫《银翼杀手》。 粉红色的笼子里没有短耳猫,可能是被谁买去了。何其看了一会儿,便拎着给邢衍买的早餐走开了。 九点半的太阳开始变得刺眼,热度在刷成白色的水泥板上逐渐升腾。他回到家,男人还在睡。此时他躺在地板上,好像是在何其出门期间,睡觉姿势由坐着变成了躺着。他已经完全睡死过去。 太阳快要照到身上了,他仍然睡得无知无觉。 何其蹲下了,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推了推。邢衍很快就醒了,他眨了眨眼睛,眼神恢复了一点清明,但他没有着急起来。也许是早起血压低的缘故,邢衍动作缓慢地将两只手撑在地板坐了起来,还用手背揉了揉眼睛,何其才知道其实他还没睡醒。 他将皮蛋瘦肉粥放在他面前,说了句:“起来吃早餐。”邢衍听到这句话,才清醒过来,他没有迫不及待的吃他的早餐,而是看着何其,好像在说:“你给我买了早餐?” 何其没有理会他的眼神透露出的内心活动,而是站起来,把早餐拿进了屋里。就在邢衍以为他在作弄自己的时候,屋里传来何其的声音:“想吃就进来,你难道想在太阳底下吃吗?”阳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爬上了他的大腿。 邢衍站起来往屋里走,在门口停下了,何其又骂了他一句:“你傻站着干嘛?”他乖乖地走过去,何其在桌上给他腾出了一个位置,将杂七杂八的东西随便规整了一下。 他正要坐下,却被人拉住了。何其皱着眉打量他身上的衣服:“你这衣服洗了没有?” 邢衍点点头。 “洗了怎么马上穿上了?你是不是穿着湿衣服在外面坐了一夜?”何其只是问问,他早就看这身衣服不爽。要不是昨天邢衍自己洗了个澡,他是说什么都不会让他进屋的。难为他有轻微的洁癖,还允许一个流浪汉出现在三尺范围之内。邢衍说他洗过身上的衣服,搓揉两下能叫洗吗? 何其让他站着,回过神在柜子里翻找了一阵,找到了两件不怎么穿的t恤和一条高中时期的校服裤。这还是上大学的时候带来的,原本打算当睡裤穿,没想到大学里的舍友一个个奔放得很,不是裸睡就是裸睡,他好歹还套了条四角内裤,不过这校服裤确实是没什么机会穿了。 蓝色的校服裤抓在手里,此刻便勾起了许多回忆。何其定了定神,走过来把衣服扔到邢衍的怀里,叫他到洗澡间换了,顺便洗个澡。 邢衍接过他给的衣服,拿在手上默默地出神。看他的样子,何其一脸疑惑地问道:“怎么了?是觉得衣服不合身吗?”邢衍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他,拿着衣服转身向门口走去。 何其看着他的背影,嘀咕了一句:“瘦成这样没理由不合身啊,短一点应该。” 果然邢衍从洗澡间里走出来,蓝色的裤腿短了一截。明明在何其身上刚好合适,在邢衍一米八几的个头下硬生生变成了八分裤。更过分的是何其给他的t恤,套在他瘦削的肩膀上大得不像话,好像还能装进一个人的样子。何其看着他喜剧十足的打扮,不由得噗哧笑了一声。这衣服他忘了什么时候买的,印象中好像同宿舍的胖子也有过一件,应该是毕业时不小心放进了他箱子里,反正他自己是穿不下这件大衣服的。 他抓着大如水桶的衣服下摆,不知所措地看着何其。何其假装咳嗽了一声,从柜子里另找了一件平时穿的,扔给了他。邢衍背过身去,将身上的衣服脱了,露出上半身。可能是刚刚沖了凉的关系,他脑袋后扎成的马尾沾了水,沿着凹凸可见的嵴椎骨流了下来。
第9页 因为常年穿长袖,没有晒到太阳,他的背很白,跟脸不是一个颜色。而是像他的手,纤细修长。背影看上去有点营养不良,当抬起手,两片蝴蝶骨便像山丘一样耸立着。由于宽肩窄臀,邢衍的身材勉强算得上“倒三角”。 那块黑色的污渍像是寄生在他耳后一般,洗了两次澡都没洗掉。何其管不住自己的眼睛,总忍不住往那边看。邢衍刚把衣服穿好,正要转过头来,突然发现何其离他站得很近,肩膀几乎碰到一起。他吓着了,呼吸明显停顿了一下,尤其是当何其的手向他的伸过来的时候,邢衍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何其的手却是不客气地捏住了他的耳垂,视线放在他脑袋后面。邢衍此时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见何其嫌弃地说了一句:“你的脖子都没洗干净!”他甚至还凑过去闻了一下,“你头发那么长,总觉得有味道。” 邢衍摸着被他放开的耳朵,支支吾吾地说道:“真……真的吗?我洗过两遍澡了。”在茂盛鬍鬚的掩饰下,他脸颊发烫,不由得低下了头。 何其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剪刀,对他说:“夏天到了,还是把头发剪了吧。” 邢衍不确定地说:“剪……剪了吗?” “不剪留着演古装剧吗?”他将剪刀在手里咔嚓了两下,脸上是不容置疑的表情。 邢衍又说:“你……你来剪吗?” 何其看着手里的剪刀沉思了片刻,下决心地说道:“行吧!我来剪,反正你自己也剪不了。” 吃过那碗皮蛋瘦肉粥,邢衍坐着放在阳台的椅子上,何其好不容易找到屋顶用的剩余蓝色塑料布,剪出合适的形状,学理发店的样子盖在他身上,用夹子在脖子后面固定住了。一切准备就绪,有模有样。邢衍安安静静地坐着,等着第一把刀在他的脑后落下。何其将那粗糙的马尾横腰剪断,多年没修理过的乱发在他肩上散落开来,剩下的这些头发统统没有逃过何其的剪刀,尽数掉落,如同一场黑色的雪,围着他落下。 他选择在这时候开口:“你为什么要给我做这些?”声音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但何其还是听到了,他抓剪子的动作停了下来。 邢衍感受到了他的停顿,喃喃道:“我在白水桥上自杀,是你救的我……还请我吃饭,给我上药,帮我买早餐,现在还给我剪头发……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从来没有……”听到这里,何其怔住,不由得想:这是怎么了?突然间疯魔了? 然而更疯魔的还在后头。 他将脸埋在手掌里,哭了起来,眼泪打湿了指缝。何其一时举着剪刀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只听他的喉咙里突然挤出了一声:“疼——”何其赶紧绕到他前面,拉开了他的手掌,问他哪里疼。两只眼睛糊满了眼泪,左眼红肿得吓人。何其将毛巾在他脸上擦了擦,又是抱怨又是责备地说道:“眼球出血就不要哭了,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真不像话。” 邢衍看着他,无法控制迸涌的泪水。 他握住了那双为他擦泪的手,将其放在脸上。何其象徵性的动了一下,没有抽开自己的手,他放弃了挣扎,任由刺痛男人的眼泪沿着手指滑落。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温柔又矛盾的人?一边嫌弃和怀疑,却对他这样的社会废品给予关怀。就好像温柔是他的天性,那些猜忌和多疑不过是后天沿着他的体表顺藤爬上来的寄生物。 世上再没有这样对待他的人了,以前没有,以后更不会有。 更何况他曾说过“我爱你”。 我爱你—— 多伟大的三个字,邢衍曾在桥上大声地说凭着这三个字他就能活下去。 如今他是真心那么想的。 一看见何其的脸,便有了活下去的勇气。他要拼命地控制自己,才能忍住不去拥抱眼前的这个男人。 第7章 插pter 7 邢衍坐在开着灯的洗澡间里,抓着喷头的手在他脑袋上方移动,水洒下来,把他身上的断发沖干净了。 何其站在他身后,穿着短裤和背心,手里挤了点沐浴露,在手上搓出泡沫,往邢衍的脑袋上涂抹。反正他的头发也没几根了,用洗发露还不如沐浴露来得实在。 他给他理了个寸头,还顺便把邢衍的鬍子颳了。常年笼罩在阴影处的五官终于露了出来,何其看着他都忍不住由衷地赞嘆道:“原来你长得还不赖,干嘛要当流浪汉,真浪费!” 本来他要自己洗的,但是何其说了,怕他洗得不干净,把虱子带进来,他可受不了。 何其还说,你可以暂时住在这里,等找到工作再搬出去。 “但是有一点,你必须得每天洗澡,我有轻微洁癖,没法忍受别人身上不干净。” 邢衍看了一下积灰的地板,乱七八糟的桌子,随便乱放的数据线,认真地点了点头。何其对他的态度表示很满意,接着对他说:“你洗得不干净,我先帮你洗一次,以后你自己洗。”此话一出,如同一道晴天霹雳,打在邢衍身上。他的身体瞬间变得僵硬,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但是何其没有注意到他的表现,而是忙着把他之前换下的所有衣服用黑色的塑胶袋打包起来,准备过会儿拿下楼扔掉。 他穿着何其刚给的一身衣服站在拥挤狭小的洗澡间,何其在他面前站着,手里拿了一张小板凳进来:“来,坐在这。”他把板凳放在地上,邢衍刚坐下,就被他揪着后领给拽了起来:“衣服呢,衣服呢。你洗澡穿着衣服洗?” 邢衍立马把身上的t恤脱了,在弯腰脱裤子的时候,他明显迟疑了一下。 “你有的我也有,扭捏什么?赶紧脱了!别碰到水啊,不然没衣服穿了。” 他咬咬牙把八分蓝色校服裤从身上褪下,何其从他背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把裤子拿走了放在一边。邢衍底下没有穿内裤,他□□地背对着何其,垂着脑袋,脸色通红,在暧昧的光下看不出来。何其将手放在他肩上,半强迫地让他坐下。看见他双手放在自己的重点部位,一副遮遮掩掩的样子,不由得白了一眼,在心里嗤笑:“两个大男人,还害羞个什么劲。” 突然他看见邢衍的表情,心中咯噔一下,想到:“不会吧……” 莫非他真是引狼入室,晚节不保? 何其弯下腰拿起沐浴露的时候还在想这回事,而且越想越可疑。再联繫到这男人的行为,没法不往“那”方面想。谁会成日里哭哭啼啼,动不动眼泪哗哗的下,像决堤的黄河,滔滔不绝。他再次用狐疑的目光从侧面审视邢衍这个人,暗中吃惊:“该不会他表面是个男人,实际心理上是个女。所以家里人把他赶了出来,他才开始了流浪的生活?” “如果他喜欢的是男的,那位不是很吃亏?” 他保持那个动作过了好一会儿,邢衍都被他看得不自在,他小声地问了一句:“你在看什么?” 听听这娇柔的声音,瞧瞧这含羞的表情,再看看他整体的姿态! 何其用力地咽了咽口水,装作若无其事地直起腰来。他把喷头打开,浇在邢衍的头上,彻底湿润了过后,把弄好的沐浴露抹在他头上,一边给他洗头,一边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第10页 “邢衍。”他小声地说,为防止泡沫进入眼睛,邢衍紧闭了双眼。但是何其的手一直很小心,他把邢衍的脑袋往后放,尽量不让水和沐浴露碰到伤口。 何其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点了点头,也对他说道:“我叫何其。” “何其。”邢衍闭着眼睛念了一下他的名字。 互相知道了名字就算正式认识了,何其暗搓搓地试探道:“你会不会希望我叫你别的?比如说你的小名,或另外的名字。” “别名?”邢衍迷惑了:“我没有别名。” 看着他皱着眉头,不解的表情,何其又问道:“叫你邢衍就可以了么?” 他沉吟了一会儿,才说道:“你叫我阿衍就可以了。”他又犹豫地问道:“我可以叫你阿其吗?” “别别别!”何其连忙拒绝道:“你还是叫我何其吧,那两个字听得我一身鸡皮疙瘩。”他颤抖了一下,作出一脸“鸡皮疙瘩”的表情。 何其把他头上的泡沫用水冲掉了,之前一直留在耳后的污迹也被他洗得干干净净。邢衍坐在凳子上,被人用毛巾在背上一顿猛搓,他觉得自己是一块锈迹斑斑的铁板,在各种型号的砂纸仔细地打磨着。那些陈年老垢都随水流走了,他皮肤通红,一阵疼痛过后终于干净了。 何其抬起手臂在脑门上抹了一把汗,看着邢衍的身体,就像一个雕塑家看着刚完成的作品。他暗松了口气,外面艷阳高照,狭窄的浴室蒸腾着热气,凉水都浇不灭。何其汗如雨下,决定一会儿也沖个凉,换身衣服。 他不知道邢衍这样算不算干净,如果他们有个浴缸或者街上有那种大型的浴场,他可能会让邢衍进去泡几个小时再回来。但他们所在之处是南方,南方人只会在自己家里洗澡。 邢衍自己擦干净后,穿回了衣服。何其跟他说你先出去等一下,我洗完澡有话跟你说。说话时就把背心脱了,邢衍对他点了点头,出去的时候把门顺便带上了,原本他洗澡的时候是没关上的。 他在外面等了大概五分钟的样子,何其便从浴室里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了。 正是中午时分,太阳直射大地。尤其是他们所在的楼顶,地板反射着刺眼的白光,几乎要将人热化。 何其出来的时候,邢衍正坐在门口的板凳上,光着脚踩在水泥地上,一脸乖相地等着。将头上脸上那些乱糟糟的毛发尽数去掉后的邢衍像是换了一个人,要不是他还穿着那条可笑的校服裤,何其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差点不认得了。 他趿拉着一双人字拖鞋走过去,拉来一张凳子坐在了旁边。发梢滴着水,显然也没费心擦干,只是简单地沖了个澡,把刚出的汗都洗掉了罢。 今年的夏天比往年热,五六月的天气连风都躁动不安。所幸到了七月,天开始转凉,雨季来了,颱风也快了,雷电将会无止尽的造访。何其有点慌,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搬离这里。他看着炽烤的天台,邢衍看着他。两个人就像悠闲午后坐在小巷口的大爷,只差人手一只陈年的蒲扇和绕膝的儿孙。 邢衍一直在等待何其开口说话,可是他突然站了起来,自己跑到了屋子里面,蹲在床边寻找什么。邢衍一直坐在凳子往回看,一脸的不解。何其将手伸进床底,拉出了一双积尘的拖鞋。那是他大学时候穿的,破了一个口子,穿着硌脚,刚搬过来就买了脚上的人字拖鞋,这双一直放在床下到今天才想起。 他拿到水龙头底下洗了洗,叫邢衍穿上。邢衍个子都比他高一个头,脚自然也比他大好几码,原来的鞋子被他扔了,但是穿这双恐怕半天之内就要见血。何其想了想,没有办法,还是得领着他去附近的超市买点日用品,毕竟留下他的话已经说出了口,就不能反悔。在邢衍找到工作之前,他这个白领中的贫农要尽可能地照顾他饮食起居。 “这样吧,三点半过后你跟我去一趟超市,买点你需要的东西。”何其说。 听到他这句话,邢衍立刻露出诚惶诚恐的表情,语无伦次地说道:“我……我可以吗?我真的能留在这里吗?” “我不是说过可以吗?”何其难得露出不耐烦的表情,自暴自弃地说:“你又没有地方去,又成天哭哭啼啼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不想回家还不想报警,我能怎么办?好歹救了你一条命,就当是上了贼船,只能送佛送到西了。”他警告他道:“你可别得寸进尺,不知好歹。我只是收留你一阵,等找到工作就请你搬出去。我也很穷的,你要是想敲诈打劫绑架,可得想清楚了,我有可能会直接从这里跳下去。” 邢衍的五官又皱成一团。 “打住打住!”何其喊道,双手合十对着他:“求求你不要再哭了,从我第一次见你开始,眼泪就没停过。左眼不想要了吗?你比那些不可理喻的女孩子还让人害怕。” 邢衍咽了咽口水,把眼泪也给咽了回去,又问道:“你是真的……”何其没等他说完,忍不住沖他吼道:“真的!真的!是真的!别问了,再问问该后悔了!” 这回邢衍连到嘴边的话都一併咽下了,眨了眨那双湿润的眼睛,乖乖地闭上了嘴。 他们在家一人吃了一碗老坛酸菜面,休息了一会儿,刚过三点半,何其就拉着邢衍出门了。 太阳一天中最烈的时刻已经过去,午后的街上充斥着慵懒和令人窒息的闷热感。大多数的人也许正陷入周末午睡中不可自拔,所以大街上人很少,路过的店也都冷冷清清的。只有店员会转过头往他们这多看两眼,有时候附带两声没有恶意的笑声。 当然都怪邢衍的装扮太惹眼了,别人很难不注意到他。 劳改犯同款寸头,不合身的t恤上衣,八分蓝色校服裤,豁开一个口子的挤脚拖鞋。更可怕的是他的脸,一副被□□过的样子,左眼球居然还被打出血。那些店员刚刚是没看到他的脸,要是看到就笑不出来了。 第8章 插pter 8 何其推着手推车,把牙刷等洗漱用品放入了购物车里。 邢衍乖乖地跟在他身后,一身的不自在。他不习惯出现在大型的购物地点,尽管这个点超市里人很少,当身边有陌生人出现的时候,邢衍还是会不自觉地往何其这边靠拢。 何其嘴巴里嘀咕着清单上要买的东西,一边把速食面放进了车里,专注于货架上的商品,压根没有注意到邢衍的表情。来到卖拖鞋的地方,何其问他:“你穿几号码的鞋子?”邢衍楞了一下,明显是没想到何其会在这个时候突然跟他说话,他想了一想,机械地摇了摇脑袋。 何其嘆了一声,从满墙的拖鞋挑出一双,叫他试一试。邢衍脱下原来那双挤脚的拖鞋,脚背居然开始破皮了,他把脚伸进去,有点挤,小了一个码。何其蹲下来把新品挂回去,拿了一双同款式稍微大一点的,直接放进了购物车了,推着就走了。 邢衍穿回自己的鞋,这时他的脚开始有点隐隐发痛,何其推着车已经走远了,他一路蹦着跳着才赶到何其身边。 何其转过头突然跟他说起话来:“还记得我之前说有事要跟你说吗?”邢衍回想了一下,何其在洗澡前是说过这么一句话,他等了很久也不见提起,还以为是忘了,没想到他还记得。见邢衍点了点头,他继续说道:“有件事物想问你,不过不太好意思开口。本来是你自己的隐私,不过你既然住了进来,我想我也应该了解一下,免得日后会有不愉快的事情发生。”
第11页 他这个语气可大可小,还没把问题问出来,邢衍就被吓坏了,一脸的慌乱,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做了什么错事等待宣判的犯人。何其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你也不用那么紧张,我就是问问。”看着邢衍还是放不下心的表情,他接着解释道:“我先声明,绝没有歧视或其他的意思,就是想问一问你……那个——”他把语气降低了几十分贝,邢衍要低下头才能听清他说的话。 “那个……你是不是个女的啊?” 仿佛一道闪电在他头上炸开,邢衍震惊地看着何其。 何其又解释道:“就是……外表是男的,内心是女的……的那种人。” 邢衍没明白他的意思,他皱着眉头正儿八经地跟他说:“我是男的。” “男……男的吗?”何其眨眨眼,像是松了一口气,一下子忘了身在何方,声音也不由得放大了:“是喜欢女孩子的那种男的吧!” 在他们周围的人都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吸引住了,默默地看了他们几眼。 邢衍低下头,用极轻的声音说了一句:“我不知道……” 但何其没有听到这句话,他正在为刚才不经意间引起的骚动感到懊恼,匆匆推着手推车远离了人群的视线。他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四点半,难怪超市里人开始多起来了。 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把剩余的东西扫进车里,匆匆地结了帐,一人拎着一个满噹噹的购物袋走出了开足了冷气的超市。何其检查了一下清单,晚饭的食材还有日用品全都买了,没有遗漏的地方。很好,这几个月好不容易省吃俭用存下来的钱差不多也花光了,现在他是一个大大的穷光蛋,还好过两天会发工资,不然只能跟着邢衍上街讨饭了。 由于是周末的关系,到了傍晚街上的人比往常多,就连摆地摊的早早出来了。人一多,邢衍就感到浑身的不自在,他低着头,胸口涨闷不能呼吸,连脚下的路似乎也比往常更加不平,每一步他都像踩在扭曲杂乱的五线谱上,摇晃不定。好像路过的人都在看他,在嘲笑他。邢衍真想把自己变得小一点,再小一点,小到成为尘埃,成为肉眼看不见微生物…… “你过来试一下这件衣服。”一个熟悉的声音叫醒了迷雾中的他。邢衍猛地抬起头来,何其将购物袋放在地上,手里那着两条t恤正认真的苦恼要选哪一条,见邢衍还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便出口叫道:“傻站着干嘛?衣服是给你买的,又不是给我买的,要我帮你试吗?” 他拿着袋子快步的走过去,何其两只手抓着衣服领子在他身上比了一下,又随便选了几条,然后像老妈子一样跟卖东西的人讨价还价。摆地摊的姐姐被他纠缠得没办法,她可能也是第一次遇到那么会还价的男人,几个回合下来后便妥协了,卖给他们一个比较低廉的价格。 拿着衣服离开后的何其还不满意,一脸嫌弃地对邢衍抱怨道:“这衣服的价格本来可以更低一点的,她不肯卖给我,没有办法。”邢衍听了附和地点点头,作出一副听懂了的样子。 刚走了几步,何其突然停了下来,蹲在地上把袋子里的拖鞋拿了出来,用牙咬断绑在上面的塑料线,将谢放在了邢衍的脚下。 “忘了给你这个。”他说:“把你脚上那双扔了吧。” 邢衍乖乖地换上了新鞋,刚好合适。何其小跑着把换下来的旧拖鞋扔到了最近的垃圾桶里,回来的时候被摆在地上的荔枝摊吸引去了注意力,邢衍还在这边等着,他倒好,一头扎进人堆里手里抓着一个塑胶袋挑拣起荔枝。 邢衍从地上拿起他扔下的购物袋,摇摇晃晃地走到何其忙碌的身后。他挑好了一大袋汁多饱满的,付了钱,刚从地上站起来,差点迎头撞上邢衍的下巴。何其拉着邢衍往旁边走了两步,伸手从袋子里拿出一个红润的荔枝,剥开了放进他嘴里。 “甜吗?” 邢衍两只手都腾不开空,嘴巴被荔枝塞满说不出话,只能不住地点头。何其看他吃得眼睛发亮,就知道味道一定差不到哪去,自己也剥了一颗放在嘴里。 不知怎么的,他心情好得不得了,这是许久没有过的。上一次感到开心还是在学校,他们宿舍和隔壁联合玩起了枕头大战,最后的结果是一人被记了一个处分。明明毕业没多久,学生时代好像是上个世纪的事了。 他还买了几瓶啤酒,两个满满当当的购物袋全由邢衍拎着,他也不拿回来,一手拿着装啤酒的袋子,一手剥着荔枝,走过的路上都是他扔的荔枝壳。 有只吉娃娃站在某户人家的窗户沖底下的人疯狂叫唤,何其对邢衍解释道:“那是房东家的狗,每天都在窗口沖行人乱叫,不知道是不是关疯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在笑,可当邢衍看向他时又不好意思起来,“我可没别的意思,我是说他家的狗……反正看着怪可怜的。”他往前快走了两步,然后转过身来指着附近不知是谁搭起的土灶对邢衍说:“有一天傍晚,也是今天这个时候,我从这里经过,看到了一地的血。你知道这个灶台是干什么的吗?” 恐怖故事的开头都是这样开头的,何其故意吊起邢衍的胃口,他也不辱使命地提心弔胆了起来:“干……干什么的……” 一时间风声、鸟声,躲在暗处的虫鸣声四面八方朝他涌来,长坂上的太阳可是愈渐黯淡了。 邢衍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身体不自觉地远离了那个灶台。 何其说:“我看见了一只血淋淋,被剥皮的狗,躺在滚开的热水里。” 鬼故事变成了惊悚故事,但是依旧吓人,邢衍想像了一下那个画面,寒气从脚底爬了上来,现在明明是夏天。 “那之后的整整两个月,我都是从其他地方走的。”他指了指另一个方向,苦笑着说道:“太噁心了,做了一个礼拜的噩梦。” 邢衍朝他走去,“那就别从这走了吧,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 何其扑哧一声笑了:“你真的信了?” 邢衍愣住。 “不会吧!你真的信了?”何其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你……你难道还有骗我的理由?”邢衍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要多天真就有多天真。 何其撇撇嘴转了个身,从袋子里拿出一个荔枝剥开,一边走一边对后面跟上来的邢衍说:“我没说这事是骗你啊,不过做了一个礼拜噩梦是假的。”他随手将壳扔在地上,幸好居民区没什么门前三包,不然在别人家门口扔垃圾怕是头都要被打飞。 他们经过一户人家的院子,里面传来大型犬的狂吠声,十分的吓人,好像就是隔着一堵墙冲着他们的脚步声来的。邢衍慌张地跟上来,装作漫不经心地聊起:“这附近狗真多呢,呵呵……” 何其回他:“你应该庆幸之前没走过这里,不然打在你头上的可就不是棍棒了,狂犬病都给你咬出来。”但是接下来他又疑惑了:“不对啊,你流浪那么多年,怎么还能怕狗,你的打狗棍呢?” 邢衍为难了一下,说:“我从小就很怕狗,一听到附近有狗叫声一般都不会久留。”
第12页 “万一你睡着了呢?” “不会睡很死。” “哦。” 话题到这里就进行不下去了,何其已经把天聊死了。 可是他又想起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邢衍坐在墙角睡着了,洗漱的声音就在旁边他没醒来,太阳都快要晒到屁股了也没醒来,那是睡死了吧。 在打开防盗门的时候,身后的夕阳已经完全落下,血色的晚霞铺便天空,楼梯间已完全在黑夜里。防盗门关上,他们的脚步声唤醒了楼梯间的灯。何其脚步轻快地在前面走着,邢衍拎着两袋子东西跟在后面,不时往上提一下,手指被勒出了几条深深的凹痕。 何其比他多跑了一层楼,在带着回音的楼梯间探出脑袋,自上而下地对他说:“回去给你煮点下酒菜。” 那两袋东西突然间一点儿也不重了。 第9章 插pter 9 一袋子的荔枝一路上吃得只剩一半,他把手中的袋子搁在桌上,打开了屋内的灯。邢衍跟在他身后进屋,卸下手中重担后,他揉了揉发痛的手指,上面勒出的痕迹可谓触目惊心。 还没决定今晚吃什么,何其就打开了一瓶啤酒,喝了一口放回桌上。冰凉的醉意没来得及麻痹他,凝结的水珠沿着瓶壁划下来。抬头的时候看见傻愣愣站在门口的邢衍,他招呼道:“你还站在那里干什么?把袋子拿过来啊。”邢衍连忙点头,像个听话的小厮提起两个沉重的袋子走了过去。 何其把买回来的日用品拿出来,吩咐他找地方拿去放了,然后拿出了食材左挑右选,决定今晚做番茄炒蛋、虎皮青椒和小炒肉,他还买了一份超市的凉菜,够的。不知道邢衍的食量,觉得他应该跟自己吃得差不多。 何其很少做饭,出租屋里有一个电磁炉,平时只用来烧烧热水,偶尔心血来潮想吃一顿自己做的,也是怕麻烦怕得要死,光是洗碗这一条便能将所有的心血来潮枪毙在摇篮里。 可是现在不一样,有洗碗的人,他就算在小厨房里做满汉全席也不怕。 邢衍晕头转向地把自己的东西安置好后,进来看见何其穿着蓝色的围裙站在小厨房里,手里拿着菜刀利落的处理番茄,居然很认真。他本来以为何其不像那种会做菜的人,所谓“下酒菜”不过是随便一道水煮毛豆,就算是给他一包榨菜一瓶酒,此时也该心满意足了,没想到竟然还有超出期待的收穫。 他走过去,想主动做些什么,被何其用刀指着赶了出去:“瞎转悠什么呢,进来碍手碍脚的,出去出去!” 邢衍举着手作投降状悻悻然出去了,他又不死心地问:“真的不需要我做什么吗?” 何其头也不回地回答他道:“不需要!”过了一会儿又转过头来指着门口对他说:“你拿张凳子在外面坐一会儿,我炒完就把菜端出去。对了,别忘了把啤酒也拿出去。” 邢衍走出阳台,突然发现外面只有七零八落到处放的凳子,没有桌子,只好回到屋里,先徵求了一下何其的意见:“我能把这张桌子搬出去吗?” 何其回过头来,发现他说的是平时放电脑吃早餐放杂物,整间屋子唯一的一张桌子,即便心里不太乐意,嘴上还是说:“拿吧拿吧,除了它我也没有别的桌子了。把桌上的东西放在那边的椅子上,电脑放在床上就行。” 说到床,何其想起来,整间屋子除了桌子只有一张外,床也是只有一张,就连被子也是一张,晚上邢衍要睡哪? 多么美妙而尖锐的问题啊!何其竟一时想不出答案来! 邢衍已经把桌子搬出去了,他站在小厨房里拿着菜刀神游四方,硬是想不出在这个房子还有哪个多余的角落能安插一个大活人,除了他的床。 那可是一张单人床!邢衍那个大个头晚上和他一起睡可是会出人命的,床上空间就这么小,除非抱在一起,否则何其只能争取今天晚上不会是被踢下床的那个。何况他也不习惯和别人一起睡,他要是能接受跟别人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早住合租屋去了,也不会住在这里等着邢衍上门。 实在难办,难不成叫他睡在地上?连蓆子都没有,地板整天踩来踩去,几天才扫一次,偶尔还有蟑螂和会咬人的虫子,让他睡地板跟睡大街有什么区别?太可耻了。 他在烦恼的当头,偏偏邢衍这时候又跑了进来,在他身后穿着拖鞋来回走动,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那一般。 何其菜刀拍蒜剁得嘭嘭响,语气不耐烦地问他:“又进来干什么?” 邢衍说:“我怕你在里面叫我,外面听不见,就进来了。” 他在后面转悠,何其也没办法,只好叫他过来,在水槽里把去了籽的青椒给洗了。他动作笨拙得可以,把水溅得到处都是,青椒辣得他又疼又痒,还不停地拿手来抓。何其嫌他碍眼,又把他赶出去了,这回是严肃认真并且动了气。 “你给我出去等着!” 邢衍被他这么一吼,立马就吓住了,把洗好的青椒在盘子里码好就匆匆退了出去,气都不敢再出一声。 屋子里总算安静了下来。他把喝了一口的啤酒放到灶台边,把切好的蔬菜倒进锅里,听着油滋滋的冒烟,不停地翻动锅铲,不时呷一口酒。第一道番茄炒蛋完成后,一瓶啤酒也喝光了。 邢衍坐在外头的凳子上,他已经摆好了桌子,桌上也放了酒和荔枝和凉菜,就等着何其端着菜出来了。 夏天的风轻轻地吹着,午后的闷热顿时荡然无存。前日他还站在楼底的那盏路灯下,毫无方向地往上一层一层地数着房间。原来何其是住在顶楼的,这他没想到,顶楼的灯他从来也看不到,漆黑的一片,不知道何其有没有从这里往下看过。 应该是有,否则不会拿着拍子冲下来准备对他进行一顿暴打,在看到他脸上的伤后又愣住了。 邢衍眺目远望,从他所在的这个地方开始数起,一、二、三……四,越过四栋黑压压的居民楼屋顶,就是一片川流不息的公路,黄色的车前灯和红色的尾灯汇聚成一片海洋。在周围普遍低矮的老房子的映衬下,他们所在的居民楼简直像一座孤岛,眺望着遥远的海洋。 何其每天晚上看到的都是一样的景色吗? 没来得及喝酒,他仿佛就要晕了。左眼由于受伤的原因,视力暂时下降地很厉害,他看到的灯光都是晕开的,像加了一层光圈,恍恍惚惚,在他眼前不停地晃动着。 邢衍及时收了视线,在桌子前坐好。这时何其也端着两个盘子出来了,放下后又转回屋内,再次回来时,他手里拿着两双筷子和一盘虎皮青椒。 刚端上来的虎皮青椒味道真诱人,油光发亮,看上去就很好吃,他的手还拉得发疼,这会儿没好呢。邢衍太久没看到正常的食物,已经完全忘了它们的味道。何其将筷子递给他,打开了桌子上的一瓶酒,喝了一口,打了一个满足的酒嗝。这是他的第二瓶酒,今天晚上恐怕要喝得不醉不归了。 邢衍接过筷子,拿在手里,一种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他太久没用过筷子了,像过惯了西方生活的华侨,回来的第一件事是重新学会使用筷子。他夹起了一根虎皮青椒,食物接触舌头的一瞬间,味觉刺激了舌苔,一股酸涩感沿着鼻腔爬到喉咙里,令他左眼发热。邢衍低下了头,压抑住了翻涌的情绪,默不作声地吃着,为了不让何其有所察觉。
第13页 何其喝多了,话也开始多起来,跟他说这说那的,都是不着边际、没有营养的话。邢衍安静地坐着,做一个称职的倾听者,偶尔回应,从不打断。渐渐的,他就有点上头了,从颧骨开始,脸颊变得绯红,然后是耳朵、脖子。桌上倒了五个空瓶子,全是他一个人喝的。 笑容的频率也多了,他说话的时候东倒西歪,傻乎乎地笑着,眼睛红润,确实是醉了。 邢衍听他倒苦水,什么傻逼同事傻逼上司,工资太少工作太多,感觉每天都在给人当牛做马,住的地方也不好,打雷天躺在床上能把自己吓死。 “但是没办法……生活还要继续……”他仰着脖子看着黯淡的星空,打了个酒嗝,口齿不清地说道:“不能说活着很辛苦就想着放弃……人生很长……很长的……” 那双醉眼突然看向邢衍的眼睛,隔着桌子探出一只手在他肩上拍了拍,假装摆出长辈的姿态苦口婆心地劝道:“不要放弃人生啊年轻人!未来在你手中……”话还没说完,他就倒下了,要不是邢衍眼疾手快站起来接住了他的身体,何其恐怕要扑进盘子里。 空酒瓶被不小的冲击碰倒,从桌上滚下来,在他们脚边碎开了。邢衍扶着他,从桌子的另一边走了过来,何其整个人软趴趴地靠在他身上,嘴里不知道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话。 他醉了。 楼下的人家突然莫名其妙吵了起来,一男一女,大声地指责着对方,旁边有人在劝,但是声音被盖住了,听不清什么。在这个混乱的夜里,邢衍竟然听见了电子钢琴的声音,胡乱弹奏着音符,音量一声大过一声。弹琴的人好像在以此来向那对吵架的夫妇抗议,但接下来抗议的琴声也听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两人同仇敌忾的指责。 他扶着人事不省的何其走向小屋,不禁停下来看了一眼星空,身后依旧是嘈杂的家庭伦理剧,混战不休。他回过头看了一眼垂下脑袋的何其,只看到了他熟睡的侧脸和睫毛投下来的长长影子。 夜分明还那么长,他早早地进入梦乡。 邢衍突然哼起《小夜曲》,愿他梦里没有烦忧。 第10章 插pter 10 宿醉的第二天,何其是被发了疯一样的手机铃声吵醒的。他本来以为那是闹铃,今天是星期天,可以不用理会,把头埋进枕头打算继续睡。可那声音不屈不挠地在他头上响着,他才想起来昨天把手机放在了床上,现在整张床都跟着一块振动,埋在枕头底下的脑袋发出“嗡嗡”的声音。何其十分不乐意地坐了起来,连眼睛都没有睁开。他头痛欲裂,从床上摸到了手机,在接听之前,他皱着眉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但当他听清是谁打来的时候,剎那间清醒了,比一百杯醒酒茶和大清早冷水浇头还来得快。 “老……老大?”他结结巴巴地问电话里的人,把手机屏幕放到眼前仔细辨认了一下,确实是公司老闆。这么早,该不会是叫他紧急加班吧? 何其不安的预感总是很准,耳朵贴着听筒,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听老闆吩咐。在挂电话后的一瞬间,他绝望地躺回床上,难过地哀嚎:“不会吧?又叫我去加班?破烂公司!死老闆!我头快要痛死了!” 早知道就不要喝那么多酒了。 他捂着脑袋,内心十分后悔地下了床,突然意识到一件事:邢衍呢? 放眼望去整个房间都没有他,屋子里是没有死角的,再说这么一个大男人在家徒四壁的地方能躲到哪里? “不会吧……”一早上他就受了两次惊吓:“该不会走了吧……” 他还穿着昨晚的衣服,喝完酒后的记忆就断片了,只记得自己一直在叽里哌啦地说些什么。连澡都没洗,浑身的酒臭味,像极了熬夜通宵在ktv包厢聚会后染的一身酒气。何其抓起领子闻了一下,鼻子条件反射地皱在了一起。他怎么能忍受?怎么就这么睡着了?假酒害人。何其把身上的衣服裤子尽数脱了扔在地上,只剩下一条底裤,然后从衣柜里拿出来比较休闲的衣服,反正周末加班,穿得太正式也怪怪的。 他打开了门,在进入洗漱间的时候看到了邢衍,他又在外头睡着了,而且还是睡在原来的位置,靠着墙沿,何其没时间再多看他两眼。匆匆洗完澡后,他把他摇醒了。 邢衍睁开迷糊的眼睛,看见何其湿漉漉的脑袋,醒来第一句话是:“你洗澡了。”说完打了个哈欠,揉了揉右眼,然后眼神呆滞地看着地面,又没睡醒。何其跟他交代道:“我一会儿要去上班了,你不要睡在这里。我给你留了点钱,自己去买点东西吃。还有记得去超市买枕头被褥和蓆子,我可能要晚上才回来。” 邢衍一听他要晚点回来,立刻就清醒了:“你要晚点回来吗?” “是啊,怎么了?”何其皱着眉头回道,邢衍的表情让他觉得在跟自己的儿子对话,早出晚归还要依依不捨? 邢衍从地上坐了起来,眼神呆呆的,机械地点了头。 何其提醒他道:“别忘了给脸上药。” 他听了,又郑重地点了点头。 何其下楼准备赶地铁的时候,他突然觉得刚刚那一场景也不像在跟儿子对话,而是女老闆在离开之前把事情和家养的小白脸一一交待,还嘘寒问暖,好不体贴。他被自己的想法噁心到了,不禁在路上狠狠打了一个寒噤。 周末早上的地铁自然比不上工作日的拥挤,但也有很多学生趁着放假一大早出来逛街的。何其昨晚喝得太多,上车的时候没抢到座位,尽管是运行平稳的地铁,他抱着柱子也感到了不舒服。胃隐隐作痛,他又忘了吃早餐。 到公司以后,老闆在办公室里对一个新来的女生发飙。谁都知道这火气不是冲着她来的,那女生自己也知道,在透明的玻璃门后面还是哭得一塌糊涂。有一个客户十几万的尾款没结算,还搞出一大堆焦头烂额的破烂事,害得他们周末了也要紧急加班。女的刚好这时候在报告上犯了一个小错,撞上了老大的火药库。不炸你炸谁呢? 何其在办公桌坐好后,第一件事就是打开了电脑,然后到茶水间给自己泡了一壶浓茶。有个女同事也在那,跟他唠了两句,无非是问他昨天有没有去哪玩,小声地抱怨早上起来还要加班的。何其微笑地点了点头,她又指着办公室的方向,跟何其说起来龙去脉。 这女人真是天生八卦,口沫横飞激情四射添油加醋地把何其都知道的又复述了一遍,好像这个办公室还有没了解事情经过的人一般。何其保持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默不作声等她把话都说完了,才捧着已经凉了的热茶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被骂的女孩回来,正趴在桌子上闷声地哭。他想起初中的时候,班上有个女孩受了委屈也是这样的。他为她们感到难过,两个都是,但正当他站起来,想递一包纸巾过去的时候,旁边已经有人在安慰了。他的关心太晚,每次都是。 女孩对来人说了一声谢谢,抽了一张纸擦了擦哭花的脸,又开始在电脑上打字。何其正好坐在对面,将她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看在眼里。其实那女孩并不如表面上看的那么若无其事。 每个人沉默地敲打着键盘,在这冷冰冰的空间里,何其感到一阵孤独。但他可以掩饰得很好,所有的情绪都跟其他人一样,隐藏在不断响起的键盘声里。
第14页 今天居然反常的很早就结束了,他们下午五点下班。等何其乘坐地铁回到小街时,太阳还没落下,长坡上升起绮丽的晚霞,他在街边买了点熟食,来到出租屋楼下的时候竟然看到邢衍和一个小女孩蹲在地上玩弹珠,两个人正在你来我往一问一答。 “你是刚刚搬过来的吗?怎么……怎么我以前都没见过你呀?”小女孩奶声奶气地问他。 邢衍背对着何其,回她道:“我前天搬进来的。我叫阿衍,你叫什么?” “我叫妞妞。”原来她就是每天晚上在楼下乱弹琴的女孩,可算见到正主了。何其看着那张天真无邪的小脸,忍不住想冲过去捏两把。 “妞妞你好呀。”没想到邢衍对付起小孩子还挺有一套的,但他一个大男人和小女孩靠得太近不会被人误会吗?不会被家长打吗?前几天他在这里可是被投诉上过榜的,何其觉得是时候上前把他叫走了。 “你和楼上那个叔叔是好朋友吗?” 叔——叔叔?! 他的表情僵在脸上,刚迈出去的左腿硬生生给拽了回来。想他二十三岁,正是青年才俊、大展宏图的年龄,脸上的苹果肌还没开始被岁月消磨,仍是社会新好青年,那么快就被人叫叔叔了?何其真想抓住她的肩膀摇醒她:“你刚才叫谁叔呢?叫谁叔呢!?” 邢衍语气轻快地说:“是啊,我现在住在他家。”即使看不见正面,何其也知道邢衍此时必定对着人家小孩摆出那张傻笑的脸,太不考验想像力了,他的语气已经出卖了他。 小女孩用手轻轻拨了一下地上蓝色的玻璃珠,由于邢衍的身体挡住了,她并没有看见站在后面的何其。 “但是他从来都不跟我讲话,看起来凶凶的。”女孩儿跟他抱怨道。 “可是你也没主动找他讲过话啊。”邢衍温柔地反驳她道。 女孩儿低着头,手指戳着玻璃珠在地上滚动动,她的声音捂在膝盖里,听起来有点委屈:“大人看上去都一样,说话和不说话的时候都好凶。” 邢衍也学着她的样子,抱着腿蹲着,下巴抵在膝盖上,语气幼稚地对她说:“不是所有大人性格都不好,也有很温柔的人啊。和我住在一起的那个就……” 何其听不下去了,他在后面突然大声地来了一句——“喂!”打断了邢衍的话。再听他跟个小孩吹嘘下去,这张老脸都不要了。 邢衍惊讶地转过头来,露出做错事被抓包的表情,脸一下子就红了。他没想到何其会这么早回来,他站在这里多久了?刚才的话他听去了多少? 让他们都意想不到的是,三个人中反应最夸张的居然是妞妞。她见了何其像见了鬼一样,发出了一声毫无感情的尖叫,一边喊着“狼来了!狼来了!”,一边跑上了楼。连邢衍都被她吓住了,呆呆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里。 “怎么回事?”何其也愣住了,他疑惑地看着女孩莫名其妙的举动,不得其解。 邢衍从地上站了起来,一脸为难地对何其说:“她好像看见你吓了一跳。” “我才是被她吓到的那个!”何其瞪着眼睛沖他叫道,然后像胸口憋了一股气一般,对着楼梯闷闷地说:“我还没跟她家里人抱怨噪音,她倒好,反过来说我凶。” 邢衍憋笑,努力抿紧了嘴唇,何其突然转过头看着他,他立马摆正了表情,反应极快地说道:“你回来了,我们回去吧!” 何其气鼓鼓地还要说什么,他已经朝着楼梯间走去了。 何其跟上来,问他道:“你怎么和那小女孩玩起来了?不怕被她家人当作变态吗?” 邢衍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笑着回他:“我和她其实算不上第一次见面,那些天……我站在路灯下,这个叫妞妞的小女孩每天晚上都跑到阳台上,有时候沖我说话,有时候往下扔东西。大半夜的声音很大,然后就被她奶奶抱回去了。但是她好像已经不认得我了。”最后他遗憾地说。 “往下扔东西?怎么这么皮?熊孩子父母都不好好管教,真可恶!”何其恶狠狠地说。 “也不能怪她,她父母对她也不怎么样,不是打就是骂。你住在楼上也听见了吧,昨晚那对夫妇吵起架来跟要杀人一样,女孩儿也很可怜。” 提起昨晚,醉酒的回忆又回来了。何其弱弱地问他:“昨晚我醉了没做什么丢人的事吧?” “丢人?什么丢人?” “就是发酒疯,说胡话,乱蹦乱跳,爬上屋顶……等等?” 邢衍笑了:“原来你真正醉了是这样的,我记下了。” “不是……”何其往上跑了两个台阶,拉住了他的手臂,带着急切问他:“你就说我昨天有没有……有没有……” 邢衍不知道是他难于启齿的话语是什么,只是乖乖地说出了实情:“你喝醉了,然后就睡了。” 何其有点不相信他,偏要拉着他问道:“真的?我真的只是睡着了?” 邢衍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 何其道了一声该死,咬住了大拇指指甲,自言自语地说:“他妈的林游又骗我!” 上大学的时候,有一天寝室五人出去喝酒,就他一个喝醉了被人扛着回来。第二天头疼欲裂,醉酒后的记忆完全没有了。林游跟他说他喝醉后十分的烦人,逮谁亲谁,不给亲就嚷着跳楼。为阻止他,每个人都献出了宝贵的初吻,包括那个五百斤的胖子,害他噁心了几个月,连酒都不敢多喝。 昨天是太久没碰酒精,一时兴起,不小心喝上瘾了,停都停不下。这才醉了,醒来果然头疼欲裂,记忆断片。 该死的林游居然骗了他四年!今天不把他坑掉段,名字就倒过写! 也就他何其捨得“伤人一千,自损八百”。 第11章 插pter 11 日光沿着楼梯口进来,把天台上栏杆的影子拉长,投射在他们头上的白色墙壁上,那里也染成了黄昏的颜色。 何其跟着邢衍逆光的背影,从楼梯口出来,白色的床单在晾衣杆上翩翩飞舞,还有其他一同晾晒的衣服,挂在衣架上,被夹子固定着,在风中摇摆。 “你居然洗了衣服?”何其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还记得昨天他是怎么手忙脚乱的。 然而他不记得,今天早上一醒来,除了不在屋内的邢衍,所有的东西都归置得整整齐齐,连垃圾都收好,扔进了楼下绿色的垃圾桶里。他出门的时候太急,这些算不上细节的事情没来得及注意到。 邢衍不好意思地说:“我在这白吃白住,多少也要做点家务活弥补一下。” 何其走了两步,审视了一下他的劳动成果,问道:“你昨天看上去就不太像会做家务的,”他转过来看着他,“话说你做过家务活没有?” 邢衍为难地摇了摇头。 “让我猜猜,你上面还有个姐姐,家务活她包了,然后你在家什么都不干,是这样的吗?”这种情况经常有,同学中只要不是独生子的大都这样,大学时代听他们提起早就见怪不怪了。他是独生子女,没有这方面的经历。 邢衍又摇了摇头。
第15页 每次提起家人,他就一言不发,何其也不想逼他。不说就不说吧,谁家没有一点破烂事? 楼下又传来了小女孩鬼畜般的琴声。如果是发泄式的胡乱弹奏还好,偏偏她要奏出音符,一首简单的《小星星》弹得不伦不类,让人听了难受得很。何其恨不得跑下楼去抢走那把遭罪的电子琴,免得整栋楼的耳朵都被噪音污染。 平时她父母下班很晚,回来也是要先吵一架,才能上桌吃饭。楼下传来了炒菜的声音,不一会儿油烟窜上来,阳台瞬间被呛鼻的辣椒味给包围住了。何其忍不住打喷嚏,邢衍则难受地捂住了鼻子,跑到晾衣杆下面,快速地收下了绳子上所有的床单被子衣服。 对了,那好像是他今天买的新床单。 “你忙着收拾这些干什么?”何其也捂着鼻子,不解地问。 “咳咳……”邢衍两只手都腾了出来,他被呛到了,咳嗽着说道:“我怕油烟弄臭了。” “那快点快点……赶紧的吧。”何其先一步逃离了阳台,邢衍随后抱着一团刚收下来的晾晒物走了进来,还不停的咳嗽着。 这家炒菜辣椒放得真够多的,那味道分明已经出卖了他们的祖籍。南方人喜清淡,尤其像何其这样从小住在海边的南方人,要他吃辣还不如要他去死。出租屋天南地北来的人太多,炒菜的时候底下一楼的油烟往上冒,遭殃的往往是何其这个住在顶楼的人。几个月前不知道哪户人家炒花椒,油烟大得跟火灾一样,呛得眼睛都难受,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也无济于事。 他们逃难似的跑进屋子,何其放下手中的东西把门关上,邢衍抱着堆得像山一样的床单不知道放哪,在房间里左右为难。 “就放床上吧。”何其说,他看邢衍就要被床单给埋住了。 “可……可是……这些都还没干……”他无奈地说。 “那放椅子……”椅子那么小,怎么放?“就床上吧,没关系,反正也是我睡!”何其破罐破摔地说。 “你不是有洁癖吗?”邢衍不解地问道。 “难道你要抱着站一辈子吗?”何其不耐烦地回答他。 邢衍想了想,对他说道:“你转过去,把放在门边的蓆子拿来。” 何其听他说的转了个身,大门旁边,靠着角落放着一张蓆子,大概就是他今天买的。何其拿了过来,询问他道:“你今天打算睡在哪里?” “你先把蓆子铺在床上……快快快……”他终于要顶不住了。 何其把蓆子铺好后,邢衍如释重负地把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倒在了蓆子上,回他道:“睡中间的地板啊,我今天有好好的打扫过了。” 听见他要睡地板,何其的心中感到隐约的不舒服。怎么能让好好的一个人睡地板、睡外边呢?身为男人他实在太无能了,就算邢衍是被他捡回来的,先前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但他好歹是个人啊,睡在地板上会不会有点折辱他。可是他实在是没钱了,工资两天后才发,还不知道会不会按时发。卡里的存款只剩下一点了,昨天他在超市也买了很多东西,而且接下来他一个人要养两个人。 穷,太穷了,穷得他都想出去卖身了,不知道有没有富婆看得上他的小身子板。 “出去买张床吧。”他对邢衍说。 他们来到了二手店一条街,幸亏时间早,店家没关门。何其熟门熟路地跟店家讨价还价,终于买到了一张还算过去的摺叠木床。他付了钱,回头不见邢衍在这,周围找了一圈,终于在店外的路灯底下发现了他。 这个人怎么回事?那么喜欢路灯,怎么不变成电线桿!?何其心中腹诽,不露声色地朝他招了招手,邢衍就摇着尾巴小跑着过来了。 “什么事?”他开心的问道。 “搬床啦还问什么事!难道要我帮你搬回去吗?”何其凑在他耳朵边,故意大声吼道。 邢衍下意识地偏过头去,乖乖地动手把摺叠床提了起来。他手上没有多少肌肉,干瘦的身体有点营养不良还没恢复过来,跟在何其身后,一个人提着这张床有点吃力,走不多会儿就被何其落在后头了。 何其走了一段路,回头看见他边走边停,艰难地移动着步子,大汗淋漓的。只好停下来,等邢衍走近后,何其问他:“怎么?很幸苦吗?要不要帮忙?” 邢衍摇了摇头,随即抬起那张满头是汗的脸,回了他一个笑容,道:“没事,你先走,我一会儿就到。” 何其啧了一声,一边抱怨着“一个大男人连张床都搬不了”,一边接过他手中的摺叠床。脚下生风,走了几十米,在路中间停了下来。邢衍赶上去,问他怎么了。何其没有正面回应他,只是把床往他那边送了一下。邢衍看着何其一副死要面子憋着不喘憋红了脸,暗笑了一声,动作自然的接了过来,两人十分默契地一人抬起一边,合力搬走了摺叠床。 好不容易来到楼下,先说打住的竟然是何其。他的长胳膊细腿也终于坚持不住了,非要在楼下歇一会儿才肯上去。反倒是邢衍这边脸不红气不喘,在一旁静静地等他喘匀了这口气,说可以上去了,才搬起摺叠床在他前面开路,一路磕磕绊绊上了楼。 要一个常年坐在办公室,唯一的运动项目就是上班的时候挤地铁的人,做点体力活几乎就要了他的老命。 何其回来后,瘫在外面的椅子上,望着隔壁漆黑的楼顶,动弹不得。晚饭还是邢衍给张罗好了,把桌子搬出来,叫他来吃的。 吃到一半,楼梯那边突然响起了脚步声,何其刚把买回来的凉面塞到嘴巴里,楼道里声控的灯就亮了。这么大晚上的,谁会上来?他俩不约而同地转头去看,原来是刚洗完澡,穿着漂亮小花裙的妞妞,一个人摸着扶梯唱着小曲爬上了顶楼。吓得何其嘴里的面掉到了碗里,邢衍的筷子也在夹食物的同时停在半空。 妞妞一开始没有看到他们两个,而是全身心地注意这脚下的台阶,走完最后一级台阶,她从楼梯口跳了出来,一抬头,这才看到了对坐着吃饭的两人。 小女孩没心没肺的表情立刻在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瞬间不该在她这个年龄出现的失落。她先是看到了邢衍,嘟起嘴没有说话。然后看到了何其,突然间又开始像下午那样尖叫着,手舞足蹈地跑下了楼。动作之浮夸,演技之肤浅令人惊嘆。 何其无语了。“我做什么了吗?”他回过头,有些生气地问邢衍。没办法,谁叫他跟小姑娘玩在一起,那他们两个就是一伙的,何其只能把怨气撒在他身上。 邢衍摇了摇头,也是一脸茫然。 楼下又传来鬼哭狼嚎般的琴声,何其从栏杆上探出脑袋,气沉丹田,忍无可忍地对着下面喊道:“不要——再——弹——了!” 声音经过前面楼房的反弹,回声甚至传到了邢衍的耳朵,可楼下的噪音仍然没有停下,反而变本加厉。 孩子都熊成这样了,她家长居然也不管? 何其绝望地坐回凳子,他问邢衍:“这女孩是不是有问题?”没等邢衍开口,他自己说道:“肯定是家长的问题,整天吵吵吵,邻居都要神经衰弱了,更何况一个小孩。”他一边把食物快速地扒进嘴巴,一边说:“算了,我不怪她。”邢衍放下了筷子,无言地看着他,如果这时何其把差点埋进碗里的脑袋抬起来,他会看见邢衍的眼睛里,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
第16页 但此时的何其把怨怼发泄在食物上面,根本没有注意到邢衍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好久了。 他擦了擦油光发亮的嘴,见对面的碗里还剩一半,问:“你怎么不吃?这么点就饱了么?” 邢衍立刻低下了脑袋,拿起了筷子,笑着说:“这面真好吃。” 何其隐隐感觉到了他有些不对劲,但没有说破。邢衍的心里装着太多事,哪是他一个住在一起不到三天的人有资格去关心的。 填饱肚子后的他感到身心一顿满足,先前的怨气好像都烟消云散了,事后想想他确实没必要跟一个小姑娘置气。邢衍一言不发地吃着凉面,何其双手撑在凳子上,身子往后仰,抬起头看着好大一片星空,悠悠地嘆道:“明天星期一,又要去上班了。” “好想不去上班啊——!”他喊完后,自己都被逗笑了。 邢衍抬头看了他一眼,被他“看什么看!吃你的!”给怼了回去。 星天朗月,难得的好天气。 第12章 插pter 12 夜深了,房间里的灯是关的,何其在床上翻了个身,还是没有入睡的意思。 明天,不对,已经是今天了。今天是星期一,如果不好好休息,精神萎靡地去上班,是要被带他的老大批评的。早高峰的交通工具是工作日的第一个战斗地点,在人满为患的地铁上他可能站着睡着,想想就很可怕。 他又翻个身,这次是面向外边。 邢衍的摺叠床摆在房子中央,桌子都不得不靠边站,以腾出空间给他。 自从毕业以来,他很久没有让一个人那么近距离地闯进他的生活圈,而且是睡在旁边,下地走几步就到了。意味着如果邢衍有打呼噜、半夜上厕所的习惯,一向浅眠的他必须忍受晚上一次又一次的被吵醒。 邢衍背对着他侧躺着,呼吸声几不可闻,无从断定此时是不是已经睡下了。 何其躺回来,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远处突然传来轰隆隆的雷声,他吓了一跳,后面就没有再响起了,夜重回夜。可能是很远很远的哪个地方正在打雷下雨,龙王风婆雷震子抽不出空,总之今晚还会是个好天气。 他又开始梦想着养一只不烦人的宠物,最好是猫,爱干净,会打理毛发,还会自己使用猫砂,一点都不需要人类操心。即便饿了没东西吃,跑到街上去,装个乖巧卖个萌,也会有好心人丢来一块小鱼干。最不好的是狗,很吵,毛多,可能有跳蚤。附近的人爱食狗肉,有一次他到街上去,路过一家招牌是卖羊肉火锅的大排档,街边摆出来的玻璃柜里,有一两个肥美的大羊腿,还挂着一只烤熟了的看不清是什么动物的尸体。夜黑风高,他原以为是小羊羔,凑上去看,是一条完整形态的狗。在看清的一瞬间,他感到汗毛倒竖,便匆匆离开了。 他是真的有阴影,真的会害怕,还真的做过噩梦。 所以何其绝对不会养一条狗,看见了也要躲得远远的,他怕活着的,更怕死掉了的。 他思考着哪种动物比较好养,乌龟、兔子、仓鼠甚至蛇都在脑袋里转了一遍,得出了结论是,像他这么懒惰的人,怎么可能养得活一只宠物。而且现在又多了一张嘴,还是在房间里放一棵仙人掌比较经济实惠,连水费都替他剩下了,再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 何其终于睡着了,在他决定为这个家添置一棵仙人掌的时候。也许明天他就不记得了,不记得偶然间听到的远方雷声,不记得思考过买哪些宠物,不记得一棵半梦半醒间出现在脑中的仙人掌。只记得这个夜晚失了眠,辗转反侧,很晚才入睡。 第二天他被闹钟叫醒,从床上起来。邢衍也揉搓着眼睛,在床上坐了起来。 他脸上的伤这两日来擦药,已经明显好多了。就是那只左眼,血丝还没消下去。问他他也说看得清,过几天就会好,不用去医院,何其也就随他去了。 他在床上略坐了一会儿,才从早起的低血糖状态中恢复一点精神。这时何其已经从柜子里拿出衣服穿戴整齐,正要绕过他到洗漱间里刷牙。邢衍突然开口说道:“不如我以后给你做早餐吧。” 何其在他床尾站定,回他:“你起得来吗?再说,我在路上买了边走边吃更方便一点。” 邢衍低下了头,不说话。何其知道他的顾虑,不想寄人篱下什么都不做,即便是微薄的付出也好,他也想减轻一点何其的负担。 邢衍明白,他不是住进来就算了,多一张嘴吃饭就意味着得多花钱。本来何其就不富裕,一个人苦逼地住在这么破烂的地方,还要救济他。这原本不是他的责任,是他从天而降,硬压在他肩上的。 何其从不抱怨这些,虽然他喜欢对邢衍呼来喝去,有时候看上去十分的凶恶,但是内心深处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温柔依然没有被掩盖住。 这令邢衍更加的愧疚,更加的无地自容,因为无以为报。 何其望见他的表情,笑着说:“你学着给我做晚饭吧,这样我们就不用每天吃外食了,还能省很多钱。” 邢衍听到他的话,立刻抬起了头,露出一张没有阴霾的笑脸,只说道:“好。” 何其看了他一眼,就出去了。邢衍从床上下来,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被子,把它和枕头一同放在何其的床上。为了不碍路,他将那张摺叠床收起来,靠在墙边。此时东边的窗有一束阳光正穿透蓝色的花玻璃照在他脚下的地板,他转头从窗户望出去,鱼鳞状的朝霞绵延在天边。何其洗漱完毕进来,跟他打了一声招呼就拿起公文包走了。 邢衍站在阳台,目送他在拐弯出消失后,突然想起来,昨天他在楼下跟妞妞一起玩的时候,听到别人家阳台外放的电台广播,天气预报说今天下午会有大暴雨。黑色的长柄伞挂在墙上,何其没有带上。 出门的时候,阳光正好,何其预感到今天一整天都会有个好心情。 他挤上早班车,在互相推攘的人群里抓到了杆子。听说附近大学已经放完假了,前两日地铁倒空了一拨人,都是推着行李箱,手里拿着大包小包回家过暑假的学生。还没回去的学生不会不要命地来挤早班车,星期一早上没有课进城逛街的人也少了,以致于何其在车厢里没有感到往常一样的窒息感。 这条线路连接着市中心和郊区的大学园区,以往每个工作日的早上都挤满了人。 出了地铁,在来公司的路上,何其居然从地上捡到了五块钱。他拿着钱左右看了一下,周围除了他以外没有别人了,总不能像小时候一样,蠢呼呼的去找警察叔叔吧。何其把那五块钱毫不犹豫的收进口袋里,觉得今天的运气棒透了,直到他坐上电梯,来到了工作的地方。 对面桌子是空的,那个新来不到三个月的女同事昨天下午就打好辞呈递了上去,老闆也批准了。 坐在隔壁桌,之前喜欢在茶水间跟他八卦的已婚女同事坐着椅子一路漂移到他身边,手里拿着一支笔不停地在下巴上敲打作思考状。何其没有看她,而是直接打开了电脑。那女的在他耳边说,新来的那位受不了半点委屈,才骂了两句就辞职了,要她是老闆也不会挽留这种玻璃心的员工,像什么话。 何其礼貌地沖她笑了笑,没有说话。她见他不理会,也就推着椅子嗖一下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场所。
第17页 工作群里有人提议,今天中午到楼下那家做湖南菜的餐馆聚餐,每个人都要去,不见不散。 何其打开的抽屉,先将胃药准备好。他不喜欢辣,当然也不会喜欢无辣不欢的湖南菜,只是工作聚餐不能不去,平时他已经推掉了很多周末的聚会,导致组织聚会时都会把他的名字自动划掉。这样显得很不合群,所以工作日中午的聚餐他都是硬着头皮也要去,不会逃掉。 做完一上午的工作,他在椅子上站了起来,要去茶水间给自己添杯水。没走几步就到了中午休息的时间,一群人纷纷从电脑后出来,招呼着快走快走,菜都打电话跟老闆说好了,晚点就凉了。像赶猪仔一样把他们每个人都赶下去,何其连回去放杯子的时间都没有。 他们公司“老龄化”蛮严重的,只有他一个是二十锒铛的年轻人。原来有个比他更年轻的,刚大学毕业就来这工作,但是昨天被骂走了。 何其就成了桌上这群人的调侃对象,一会儿这个姐给他夹肉,一会儿那个哥给他倒酒,不喝就是不给面子,大中午的,下午还有工作,何其只抿了一口白的,不敢多喝。有人还打听他的家庭条件,说要给他介绍相亲,何其只是笑笑不说话。 他突然羡慕起今天离职的姑娘,如果她还在,这张桌子上被调侃的就是他们两个人了。先前一直有人拿他们开玩笑,说要凑合两人,成就什么办公室恋情。那群老阿姨的精力比他这个年轻人旺盛,有时候他也招架不住这样的热情。但是姑娘明显是不大乐意接受这种玩笑的,所以平时都很注意跟他保持距离。 何其将杯子里的酒一口干了,脸颊开始有点温热,但是很快又被旁边的人满上了。 他看着桌子上你来我往的筷子,听着身旁的嘈杂声,一群人在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说着股票、育儿、房子,全是现阶段他不感兴趣的话题。何其突然感到一股疏离感从心底油然而生,不是针对他的这些同事,而是觉得这个城市,他好像从来没有融入过。 他有些醉了,回来后给自己买了一瓶极苦的黑咖啡,才勉强保持住状态,完成了工作。 下班的时间也很准时,没有其他人把多余的工作交给他,老闆也没找他谈话。 何其从办公楼出来,沿着人行道往地铁的方向走去,此时一片黑压压的乌云正从西边飘来,他因为埋头赶路,所以没注意到。 地铁上的人不算很多,但位置还是被坐满了。他站在靠近门口的地方,身子紧贴着玻璃窗,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漆黑的车外。隧道里偶尔会有广告牌,经过时灯光照在他脸上,映在玻璃窗上的倒影是如此的疲惫不堪,和今早出门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 出地铁站的时候,外面正在下雨。 何其看着瓢泼而降的雨幕和乌云蔽日的天空,内心仿佛也被巨大的阴影笼罩着。 他把公文包举在头上,正要一鼓作气奋不顾身闯进大雨中的时候,身后突然听到有人叫他。 “何其!” 何其顺着声音的方向转过头,邢衍撑着他落在家里的大黑伞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正因为好不容易找到了他一脸开心的笑着。 何其将公文包从头顶上拿下,一阵狂风吹来,席裹着雨水打湿了他。 他冲着邢衍,淡淡的来了一句:“你来干嘛?” 第13章 插pter 13 二十三岁的何其 没来得及开放的爱情花骨朵 在夏天的傍晚 被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风雨打落 砸进了泥地里 “你来干嘛?”他冷冷地看着撑着伞,朝他跑来的邢衍,脸上都是飘溅的雨水。 邢衍朝他走了两步,见他神色不对,步子慢了下来,停在何其几步之外。 “昨天天气预报说要下雨,我给你带了伞。” 何其心里有点烦躁,他压抑了语气,略带不爽地说:“这里离家又不远,雨下一会儿很快就过去了。” 并不需要你来接我。 他心里这么想,却没说出来。 今天真是糟糕透了,连老天爷也要给他摆脸色,跟他作对吗?明明昨天、前天,甚至是今天早上,都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为什么偏偏现在下雨,就不能……选个更好的时间吗? 他背对着邢衍,仰起脖子,瓢泼的雨点打湿了他的眉毛和睫毛。何其闭上眼睛,突然感到有人站到了他身后,打在脸上冰凉的触感也没有继续。他睁开眼睛,阴鹜的天空被黑色的伞面遮住了,邢衍站在他身后撑着伞,正担忧地看着他。 何其嘆了一口气,又自嘲的笑了一声,摇了摇脑袋,好像要把心中所有的不快甩出去。过了须臾,他突然迈开了步伐,从避雨处走出来,邢衍在后面撑着伞寸步不离地跟着他,紧张而笨拙。何其的步速很快,他好像完全不在意雨水是否会淋到他头上,也不在意脚下的路是否有水坑。 邢衍不来,他本来也是要淋一场大雨的。 他小跑着跟上他,为了让伞遮到他的身体,邢衍自己都淋湿了,白色的t恤紧贴着背后的皮肤,那颗寸头上都结了好多的水珠,像一颗刚洗过的毛茸茸的猕猴桃。 何其突然听到一声惨叫,在他完全不理会后面的人,只顾着低头暴走的时候,那把原本一直撑在他脑袋上空的黑色的大伞不见了,他瞬间被雨水浇了个透心凉。 邢衍蹲在地上,黑色的大伞完全覆盖在他身上,像地面突然出现了一朵巨型蘑菇,何其不知道他怎么了。 他在雨里着急地往回走,蹲在了邢衍面前,把伞稍微抬起来后,看到了捂着半边脸的邢衍。他的伤还没好全,碰到了雨水,又开始隐隐作痛。 很好,是一场酸雨,可知城市的污染有多严重。空气品质排名前列,绿化全国第一,呵,政府的谎言。 他把邢衍的手拉开了,还好,雨水没有进到眼睛里,只是颧骨上还有没好的口子,进了雨水有点红肿。何其从他的手里接过了那把伞,站了起来,邢衍蹲在地上,抬头看他,露出痛苦的表情。 “你要在地上坐多久?晒的衣服干了吗?你有衣服换吗?不是流浪汉吗?干嘛皮薄成这样,只不过伤口碰到了一点水就鬼哭狼嚎的,你还是个男人吗?”雨声很大,他要拼了命的大声吼着才能让邢衍听到。 邢衍抱着膝盖蹲在地上看他,没有反应。 何其恨不得拿脚来踹他,把他一脚踹进旁边的水坑里。但他克制住自己的暴力倾向,将伞往邢衍的头顶上倾斜,盖住了他的整个身体。雨水从他的背后流下,反正刚才已经湿完了,何其也不在乎这一点了。 何其将他从地上拉起来,邢衍穿的是他给他买的浅蓝色牛仔裤,被水浸透成了深色。何其穿的是黑色的西装裤,所以看不出来。 他起来后用眼神偷偷瞟他,何其都要走了,见他这样,忍不住问:“你想说什么?” “你……你还生气吗?”他小声地问。 “当然生气!”何其瞪了他一眼,怒道。 “那你是为了什么生气?”邢衍看着他,小心地问。 “废话!还不是因为……”话刚出口,何其也愣住了。他刚刚生气了吗?什么时候生的气?让谁气着了?他看着黑色的天空,心想:一定是这该死的下雨天,黑云压城,把所有的好心情统统作废。还有旁边的男人,没有因由的越看越气。气他一无所知,还一脸担忧地看着他。好像他是刚从医院拿回体检报告,或终于等到面试结果没来得及拆开信封的人一样。气他的寸步不离,大雨中也摇着尾巴跟在他后面。
第18页 何其觉得根本不是捡回来一个流浪汉,而是捡回来一条大黄狗,天天流着哈喇子守着他。 天吶!他只想在这个时候静静地消化掉自己的情绪啊! 哦,突然想起来了,他刚刚压根就没有生气,只是心情上有点抑郁。结果变成了他在生气,分明还是邢衍的错。 “我没有在生气。”何其改口,他收回了那副吹鼻子瞪眼的表情,冷静地说道。 邢衍默默地走在他旁边,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神色,何其感到有点不耐烦了,看也不看地问他:“你脸上的伤不疼了么?要不要到药店买点药?” “水流掉了就不疼了,刚刚是眨了眨眼,雨水从睫毛流到了眼睛里。” “你的左眼真的没事吗?”他转过头,看着邢衍五官分明、鼻樑高耸的侧脸,担心地问。 “没事……”不知道怎么的,他又低下了头,把所有的表情都隐藏了起来。 何其一路拿着伞,他身高比邢衍矮,不得不把手抬高,才不至于遮住邢衍的视线。 街上突然狂风乱作,他们身上没有一块是干的,大风吹过都感到了微微的寒意。邢衍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后面两人不得不一路小跑着跑回了出租屋,打开门的时候几乎撞进去的。而外面的雨明显愈下愈大了,要不是屋顶上的铁片啪啪作响,何其都快忘了,这是一个铁皮屋。 邢衍把门关上之后,环顾着室内,稍微楞了一下。 原本他以为进来之后要小心一点,不能让身上的水打湿了地板。但看着地上淌过溪流一样的雨水,汇聚成一个水坑,他只有在心中庆幸:还好出门前关上了窗。 何其早已见怪不怪了。他当着邢衍的面脱下了身上的衣服,看了眼地面,觉得不能直接扔在地上,然后找了一张有椅背的椅子,把湿衣服都挂在上面。思索了片刻,决定把仅剩的内裤剥掉。他看见了进来半天仍站在门口,此刻浑身僵硬呆若木鸡的邢衍。 “你不把衣服脱了,进去洗澡吗?一会儿会着凉的。”他的扒下来的湿内裤也放在了那些衣服上面,转身蹲在地上从柜子里找衣服。 邢衍干笑了两声,僵硬地把脖子转了过去,强迫自己把视线放在桌子上。喝了半瓶的冰红茶,没打开过的罐装啤酒,何其的电脑,用来喝水的杯子。他把半袋的麦片也放在桌上了,早上出门急,连沖麦片的时间都没有。 何其仍蹲在那里,浑身上下没有遮拦。由于淋了雨,他湿透了,脖子处的发梢还微微地沾着水珠,如运动后渗出的汗水,流淌在白皙光滑的背部,沿着尾嵴骨,从看不见的地方,一颗、一颗砸进地板。 邢衍无法控制眼角的余光不往那边瞟,他不自觉地贴在了门上,心跳声大到几乎听不见磅礴的雨声。他既难过又紧张地吞咽着口水,为了平复自己的呼吸,不得不用力吸气,然后将所有的空气都憋进肺里。 何其不停翻找着下面的抽屉。还有一条干净的内裤怎么就找不到了,也没有放在上衣那边吗?他衣柜是有分类的,大衣用衣架挂着,下面整整齐齐码放好衣服和裤子,抽屉里是内裤和袜子放在一起。邢衍的衣服也和他的放在一起,可就怎么偏偏找不到那条蓝色半新不旧的四角裤了呢? “喂!”他转过来沖邢衍叫道:“你是不是拿了我的内裤?” 邢衍的脸刷的煞白,何其只是随口问问,没有别的意思。但在他听来分明是指控,是在看穿了他所有的心猿意马后对他做出的,合理的、义正言辞的指控。无异于事先踩点准备良久时刻小心的小偷,打开门的瞬间却是一排黑黝黝的枪口指着他。 邢衍慌忙解释:“我没……我没有……” 何其看他的表情也吃惊了一下,随口喃喃道:“你也没有收吗?难道我没有内裤穿了?”他随便从柜子拿了两件衣服和短裤,抱着刚脱下来的脏衣服往门口走,他看到了靠在门上的邢衍,站住了。 “你那表情怎么回事?”他笑道:“像见了鬼一样。” 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狐疑地看着邢衍:“你不会真的是同性恋吧?” 邢衍张了张嘴唇,出来的声音竟比平时沙哑,他低声地问:“你怕吗?” 他在问他是不是恐同,没有办法接受和厌恶不一样,前者是生理问题,后者直接上升到世界观,也许今晚就会把他扫地出门。 然而何其的神经比想像中的大条,他只是稍微皱了皱眉,继续往前走,一边说道:“我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 邢衍低着头,不敢看他,自动让开了。何其经过他的时候,把被雨淋得冰凉的手轻轻在他肩上拍了拍,自嘲地笑道:“同性恋也不会看上我,对吧。” 说完便打开门出去了。 邢衍听到浴室门关上的一瞬间,贴着墙瘫坐在了地上。他出了很多的汗,开了闸门一样的涌上来,被何其碰过的地方像发了烧似的,蒸腾着先前被雨水打湿的衣服。他像只虾子,拱着背蜷缩在地上,额头抵住潮湿的地板,呼出来的热气全都喷在了脸上。 他得在何其出来前,纾解掉隐秘而急切的欲望。 雨点砸在铁皮屋顶的声音愈加的小了,邢衍将侧脸枕在一边的手臂上,露出了恍惚又脆弱的表情。 第14章 插pter 14 何其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从浴室里走了进来,邢衍站在衣柜前,正把t恤衫往外脱下,看见何其出来,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随即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从衣柜里找出干净的衣服。 雨已经停了,夕阳从被遣散的乌云后露出来,天空漫布着久违的火烧云,把所到之处皆染为红色。大门敞开了,楼顶上还有积堆的水坑,一道拉长的光影从外面照进来,铺在湿润的地板上。 何其进来后就在椅子上坐下了,打开先前没喝过的啤酒,呷一口,发出满足的喟嘆,再放回桌上,将视线转移到刚才起就一直目不转睛看着他的邢衍:“你还不去洗澡?再不洗要着凉了,里面有热水。” 邢衍抱着衣服一言不发的出去了。 何其喝了几口酒,突然想起了晚上的饭还没有着落,跑出去隔着门对洗澡间里的邢衍说:“晚上我们吃什么?”隔了许久才听到里面的答覆:“我买了菜,你要是想早点吃可以下楼买,随便。” 然后里面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 何其决定下楼买,但他洗完澡不想自己出去了,一会儿准备支使邢衍去。 他搬来椅子和桌子,对着夕阳坐下了。 雨后的清风轻轻地萦绕在他身上,他敞开着大腿坐着,下巴搁在桌子上,感到大腿内侧居然有不可思议的凉意,才想起自己好像没穿内裤。那条四角的蓝色内裤,此时不知道压在了哪里,明天怕是要光着屁股上班了。不过他也不是很在意,顶多撒尿的时候拉链会不小心夹到,注意一点就行了。那谁谁谁还几十年如一日的不穿内裤呢,歌不是一样唱得很好? 他这个五音不全五感不通的自然不能跟人家比。不就是不穿内裤挤地铁吗?他就不信还会有咸猪手看上他这个大男人的。这样一想也完全不别扭了,他将大腿敞得更开,心里默唱着跑调的歌曲:吹啊吹啊我的骄傲放纵,吹啊吹不毁我纯净花园……
第19页 太阳完全落山后,邢衍才从洗澡间里出来,何其等得不耐烦,趴在桌上差点睡着了。听到开门的声音,他的脑袋噌的一下从桌上弹起来,回头对着邢衍就是一顿斥问:“你怎么洗个澡洗那么久?里面是有温泉吗?” 邢衍擦头发的手一顿,眼睛瞪大了看着他,说:“稍微用了点时间。你在等我吗?” “我等你出去买饭!快要饿死了!”说完他又瘫在桌子不动了。 邢衍赶紧把毛巾挂回浴室,对何其说:“抱歉,我现在就去买!你等我一下,很快!”刚说完便迫不及待地跑下了楼,过了一会儿何其从栏杆上探出脑袋,看见邢衍从楼里跑着出来,他在上面大声地叫住了他。 “餵——!” 邢衍听到有人叫他,下意识地停下扬起脖子往楼上看,看到了何其的脑袋。 “不用跑那么快,小心岔气!” 邢衍朝他点了点头,露出了开心的笑容,笑着跑走了。 何其从栏杆上收回了脑袋,小声嘀咕道:“不是叫他不要跑吗?这人怎么傻傻的?” 在等待晚饭的期间,他打开了阳台的灯,脚边点了一根蚊香,又趴回了桌面,像一条不会翻面的咸鱼,曝晾在刚从薄云后冒出来的月光下。 周围静下来之后,忧郁又回来找他了。何其闭上了眼睛,想像着自己在月光下是蓝色的,在河水或海洋里游荡,腿部长出一条巨大的鱼尾,将白色的浪花拍打在礁石上。 他好想游离这里,这个巨型空洞的城市。 底下突然传来小女孩的声音,他勉力撑起自己的身体,往下探去。住楼下的妞妞在大马路上玩玻璃球,这大晚上的,家长居然也不管,太过份了! 何其感到一道炙热的正气贯穿胸口,对楼下那对不负责任的家长顿时义愤填膺,先前充盈胸口的郁气消失了。正当他决定下楼把小女孩保护起来的时候,听到了邢衍的声音。他刚从拐角处出来,手里正拿着两盒便当,何其忘了跟他说自己想吃炒饭。 他默默地探着头,观察着下面的情况。 妞妞穿着小花裙子,蹲在地上,五颜六色的透明玻璃散落在她周围,这都是她的宝贝。裙角散落在骯脏的地上她也丝毫不介意,在地上蹦着,自己跟自己说话。直到邢衍走过来,她才把专注的脑袋抬起来,看到邢衍的脸,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你要跟我玩吗?” 邢衍在她面前蹲了下来,一只手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指着被弄脏的裙角,温柔地说道:“小花裙被弄脏了,你不知道吗?” 小姑娘一听就变了脸色,赌气地嘟起了嘴唇,“阿衍你要骂我吗?” “我没有要骂你。女孩子的裙子要干干净净的,不然就不好看了。” 妞妞难过地抓起弄脏的裙角,用手搓了搓,弄得手上一手的泥,邢衍及时阻止了她:“你看你,手又弄脏了,要去洗手噜。” “是你说小花裙弄脏了不好看的。”小姑娘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哭腔,大概是要哭了。 “但是妞妞长得好看啊!所以衣服好不好看都不重要了。” “真的吗?”小姑娘欣喜的望着他,开心地说道,邢衍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 何其在上面看得是头疼欲裂,再这么下去他就要被附近的人当成变态了,这个男人居然还恬不知耻地跟小姑娘说这种话,真不怕家长把他的头打爆吗? 他刚要开口把邢衍喊上来,就听到他问道:“这么晚了你为什么还不回家,奶奶不在吗?” 何其闭上了嘴,安静地听着。 “奶奶看电视睡着了,我在等爸爸妈妈回来。” 听到这句话,何其的心都快化了。多么可爱的小孩子!大晚上在街上等晚归的父母,即便嘴上说最讨厌爸爸妈妈,心里也是爱着的吧。一想到这,何其的眼眶都湿润了。他对此类的故事一向抵抗力很弱,光是远远的看着就控制不住喷薄的泪腺。 邢衍大概也是这么想的,何其听到他声音都轻柔了很多,对小姑娘说:“那我们上楼去等吧,来,我抱你回家。” 说完他就将小女孩从地上抱了起来,手里还拿着他们俩的晚餐,走进了楼梯口。 何其等了许久也不见他上来,正想下去找他的时候,楼道里传来了小女孩的声音。 “一、一、二、二……三……”何其看到这个叫妞妞的女孩抓着邢衍的手在在台阶上一路跳着上来,还开心地喊着口号。他忍不住从椅子上站起来,向前迎去,对邢衍说:“怎么把她带上来了?不是要把她送回家吗?” 邢衍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客厅电视的声音太大了,我敲了好久的门,都没见人来。从防盗门往里看,妞妞的奶奶在沙发上睡得很熟,我就带她上来了。” 何其凑到他耳边,悄悄地说:“你确定是睡着了?不是……” “……”邢衍也学着他的样子,凑在他耳边悄声地回道:“不是。我看见她打呼了。” 何其“哦”了一声,底下的小姑娘拽着邢衍的手想要拉开他们两个,还一脸生气的样子。他蹲了下来,两眼平视着她,不说话也不眨眼,就这么看着她。没多久妞妞就气鼓鼓的嘟着嘴,眼里泛起了泪光,还不依不饶的回看他,坚决不转移视线。 何其笑了,伸出手在她脑袋上假装生气地按了按,说:“你为什么每次见到我都要大叫?我又不是怪物。” 妞妞泛着泪花抱着邢衍的大腿,躲在了后面,用饱含怨气的眼神看着他。 何其只好抬起头,哭笑不得的向邢衍求救:“怎么办?我好像被她讨厌了。” 邢衍转了过去,把手里的盒饭放在地上,也蹲在了妞妞面前,苦口婆心地对她说:“何其哥哥是好人,不是坏人哦,要和他好好相处。” 小姑娘听了他的话,像做错了什么事被训斥一样,低下了头,搓着肚子上的衣服布料,难过的对邢衍说:“可是……可是他都不笑,也没有跟妞妞说过话……”她吸了一下鼻子,一颗豆大的泪水啪哒一下落了下来。 何其的心都要碎了。他不记得自己有做过伤害她的事情,如果可以——“我愿意道歉。”他说:“你可以原谅我吗?我以后会好好和你打招呼的。” 妞妞扑进了邢衍的怀里,把小脸埋进他脖子,闷闷地叫道:“不可以!”就好像刚才那颗眼泪是幻觉一样,看得何其都傻眼了,邢衍对他无奈的笑笑,说:“她就是这样的,一会儿就好了。” “说得好像你是她亲爸一样!”何其有点生气,小声地说:“你知道一个小女孩和两个成年男子大晚上的呆在一起,我们会被当成拐卖儿童的嫌疑犯吗?” 邢衍露出为难的表情,对他说:“那怎么办?总不能把她扔在大马路上吧,偏偏她奶奶睡得那么死……” 哼,这家人一点责任心都没有!何其在心里骂道。 他伸出了手,从地上拿起了盒饭,走到桌子那边放下了,回过头对那两个一大一小正看着他的人说:“在这等吧,一会儿她父母回来。趁他们还没上楼就把她偷偷送下去,不能让人发现她老是跟你混在一块。”
第20页 “为什么?”那一大一小异口同声的说。 何其脑门上隐约有青筋浮现,他忍住了内心的狂躁,费力的扯出一个“温馨”的笑容,答道:“因为他们会说你是变态啊,傻小子。” 吃完晚饭后,何其和邢衍坐在桌子上,看着远处的城市灯海发呆,妞妞坐在他俩中间,吃着邢衍刚狂奔出去给她买回来的可爱多。已经晚上九点了,她的父母还是没有回来,家里的奶奶也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是不幸去世了吗?”何其看着川流不息的灯光,面无表情的问。 妞妞正在努力地把自己变成一只小花猫,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 “呃……我刚刚下楼看了一眼,还有呼吸。”邢衍略显尴尬的说。 “孙女不见了还睡得出来,神经也太大了,是时候了吧。”他的眼睛已经变成死鱼眼了,正呆呆的看着远方。 邢衍干笑了两声,回他道:“老太太年龄大了呢。” 妞妞突然从桌子上跳了下来,沖楼下大喊了一声:“妈妈!” 有个女人正从长坡走上来,听到声音,在路灯下停住了脚步。何其赶紧把她从栏杆处拽了回来,手忙脚乱地用手背擦掉她脸上的冰淇淋,表情严肃的对她说:“不要跟你妈说你晚上和我们在一起,知道了吗?” 妞妞被他的样子吓到了,愣住了说不出话,原本缓和下来的关系眼看着又要回到原点。这时邢衍走了出来,摸了摸她的脑袋,对她说:“没关系,你回去以后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何其听了他的话,怒道:“你有没有搞错?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如果她家人误会了怎么办?”他压低了声音对邢衍说:“上次……你就被投诉了你知道吗?要不是后来……你可能会被警察抓的。” 邢衍有点不能理解他说的意思,他回到:“我本身没有做过什么?为什么顾虑这顾虑那?”说完他就把妞妞从地上抱起来了,对面露担忧的何其说:“我把她交到她妈妈手上后回来。” 何其心想:你还要交到她妈的手上?还要亲自给她送过去?不能放在门口自己偷偷熘走吗?万一小姑娘回去乱说话,她家人又是一个不明就里的……光是想像就让他不寒而慄。 妞妞乖巧地趴在邢衍的背上,在下楼之前吐了吐舌头,给了呆若木鸡的他一个大大的鬼脸。 第15章 插pter 15 邢衍把妞妞抱下去,客厅里的电视光打在沙发上熟睡的人脸上,他朝里头叫唤了两声,老太太还是没醒。过了一会儿,妞妞挂在他脖子上开始忍不住打起了哈欠,邢衍看了一下挂在她家墙壁上的挂钟,已经是晚上十点了,小姑娘该睡觉了。 “妈妈还没回来吗?”妞妞迷迷糊糊地问,她的眼睛快睁不开了,身子也不由得往下滑。邢衍将她向上託了托,温柔地说道:“妈妈很快就回来了。” “嗯。”妞妞回了他一声,不再发出其他声音,只是将脑袋埋到邢衍的锁骨处,貌似真的睡着了。 楼道里的声控灯忽亮忽灭,幽幽的发着昏黄的光。每次暗下去,邢衍都会用脚重重的在地上踩一脚,发出很大的声音,然后灯又亮了。 妞妞在他怀里半梦半醒间把脸换了个方向,问道:“妈妈还没回来吗?” 这让他想到了自己并不完美的童年,严酷的时间管理,连睡觉的时间都准确到秒,练习时稍微弹错一个音符,小腿上就会多一道藤条打出来的细长伤痕。他从来没有感受过真正的童年,那个时期唯一让他开心的记忆,是有一年回到北京,住在还没被剷平的某座四合院里。院子里的杏树挂满了黄澄澄的杏子,每天都有野猫跑来,在地上拾来吃。他母亲的老师,一个七八十岁满头白发的和蔼老人,有一天玩性大发,叫上附近的人,包括他在内,在树下张开一张干净的白布,用一根特别长的竹竿把成熟的果子打下来,各人分了吃。其他人照顾他小,给他的都是最熟最好吃的杏子。那天下午邢衍没有练习,奇怪的是母亲竟然也没有责怪他。他把一颗无意中打下来,没来得及成熟的青杏偷偷放进口袋里,练琴的时候就把它放在琴钢琴外壳上。那段时间他每天都过得很开心。可惜还没等青杏变黄,慈眉善目的老人家就走了,他们也搬离了那座四合院。 邢衍的心有一块柔软的角落,在这段等待的时间里发酵。他多希望妞妞有一个快乐的童年,长大后回忆起小时候,想到的都是开心的事,不要像他一样,回忆里谩骂和疼痛占了大多数。 楼梯间响起了脚步声,底下的灯一盏一盏的亮了。妞妞听见声音,反应竟比他还快,起来揉了揉眼睛,先问道:“是妈妈回来了吗?”然后抬起了脑袋,睡眼朦胧地朝楼梯口看去,在看到有人上来的一瞬间,一边叫着妈妈一边挣扎着从邢衍身上下去了。 上来的女人大概二十多岁,看上去比他还年轻,穿着洗得很干净的白衬衫和黑色的裤子,大概是工作服。她刚一上来也被突如其来的“妈妈”给吓到了,妞妞跑上去,扑进了她怀里,女人这才反应过来,蹲下来抱住妞妞,责怪道:“大晚上了你怎么在外面?!奶奶呢?” 妞妞委屈地说:“奶奶在睡觉,门关上了,妞妞进不去。” 电视声都传到楼道里来了,她不可能听不见。正当女人抱起女儿一脸怒气地站起来的时候,她这才注意到一直站在旁边的邢衍,立马怀疑地问他:“你是谁?” 邢衍背贴着墙壁,手足无措地跟她解释:“我是……在楼上……住楼上……天台……”他越解释越发地惹人怀疑,看女人的样子几乎要把他当做杀人嫌疑犯来看待了。 邢衍气馁地低下了头,妞妞抱着他母亲的脖子解释道:“他叫阿衍,是我的好朋友。” “是吗?”她的疑心并没有因为女儿的话减少,不信任感反而更深了。 妞妞认真的点了点头,说:“刚刚我和他们一起在楼上看星星,还吃了一个冰淇淋。”小孩子天真烂漫,看不透母亲此时的不安,只是想给她描述自己今天一天做了些什么,交到了什么朋友。 母亲的本能让她下意识的认为眼前的男人不是好人,邢衍被她瞪得不由得低下了头,这个动作在她眼里看来更是坐实了他的不怀好意。她抱起妞妞掠过邢衍,从包里拿出钥匙打开防盗门匆匆地进去了。 妞妞在门关上之前,笑着对门外的邢衍甜甜的说了一声“再见”。 邢衍打起精神来,笑着对她挥了挥手,没来得说话,门就在他面前重重的关上了。 接着他就听见了里面传来吵架声,女人正沖睡得正熟的老人歇斯底里的叫喊,隔着两扇门,他并不能听见什么。 邢衍抓着扶梯向上走,身体像是虚脱了一般,由心而生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上来的时候,何其坐在原来的地方,用手拄着下巴,表情淡淡的。看见他上来了,朝他挥了挥手招呼他过去。 邢衍一走过去,就明白他为什么要叫自己过来了。 楼下的争吵声正沿着阳台一句不落地传到他们的耳朵里。老太太讲的是方言,而且说话声音有小,邢衍听不大懂,女人说的是普通话,说着说着就有了哭音,貌似非常委屈。邢衍就问怎么回事,怎么挨骂的没哭,骂人的倒先哭了。
第21页 何其跟他解释道,楼下的年轻夫妇是前些年来这里打工认识的,生完孩子后在这里租房子。男人把家里的老母亲接来,说是来帮他们看孩子。那位老太太过来后,很不满意这里的生活,整天撺掇他儿子回老家娶媳妇,还说女人生了个败家货,迟早倒大霉。你听她说话声音低,不知道有多恶毒呢。 邢衍听完后瞪大了眼睛,看来受到的冲击不小。何其接着说道:“那老太太在外面扮好人,逢人就说自己在家怎么怎么辛苦劳累,捨不得儿媳妇做这做那。门一关就不是人,前段日子太阳大到晒得人脱皮,她在家里睡大觉,放小姑娘一个人在外面,后面还是房东看不过去给送回来的。我怀疑你刚才去敲门,她是在演戏,假装睡熟了没听见。” 见邢衍惊得下巴都快掉出来了,何其又对他说道:“所以你不要招惹那户人家了,我可是亲眼见到那老太太往晒在楼下阳台的被子倒过不明液体,你永远不知道这样的人会做出什么事。” “而且……”何其朝着屋里走的时候,他停了下来,最后对邢衍说:“要是老太太认出你是那些天晚上站在路灯下的流浪汉就不好了,上次她已经跟房东提起过你,说要叫警察来处理。虽然你外貌变了,但还是长个心眼,小心下吧。” “好可怜……”何其正要走进门里,后面幽幽的来了这么一句,有一瞬间他怀疑自己听错了,转过身看向邢衍,只见他露出了无比难过、欲哭无泪的表情,喃喃自语般嘆道:“生活在那样的家庭里好可怜……” 何其不知怎么的,觉得一顿无名火起,他冲着邢衍愤怒地说了一句:“先关心你自己吧!傻子!”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回了屋内,关灯上床睡觉,一气呵成,把邢衍一个人留在了天台上。 晚上十一点,平时何其这个时候决计不会关灯,他还要打开电脑玩一会儿游戏,再看一会儿手机,才能入睡。邢衍躺在床上,看着何其起伏的背影,在黑暗里不安地问:“你生气了吗?” “有完没完!”何其背对着他吼道:“整天问我生气了没有,我是河豚吗?” “为什么生气的是河豚?”就这个时候了,他仍保持一颗好奇、不问会死的心。 “因为河豚总是‘气鼓鼓’的啊!”何其生气归生气,居然也回答了他。 “那你生气了吗?”他问道。 “没有!”何其回道:“平白无故的我要生什么气。”他语气可不是这么说的。 邢衍的眼睛在不完全黑暗的屋子,闪烁着亮光。他盯着那张床,那张床上的背影,内心出奇的平和。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激荡了一天的心此时才总算沉静了下来。何其的呼吸起伏不定,很明显他没有睡着,正在为某件事而烦忧。邢衍从不觉得自己是个敏锐的人,相反,他在感情上相当的迟钝。可是面对何其,从脸上微表情的变化,不经意的抬眉,肢体动作,甚至是突然的一声嘆气,邢衍都有解读他情绪的把握。当何其作为一个“研究对象”在他眼前时,他是敏感而脆弱的。 何其翻了个身,在床上仰躺着,睁着眼睛,看向黑漆漆的屋顶,难得认真地说道:“不要老是做无意义的好事,你不知道现在这个社会有多黑暗。” 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邢衍觉得新奇又好笑,他故意回道:“有多暗?比夜晚还暗吗?” “你不要说这种俏皮话。”何其说:“现在这个社会,你走在路上,这时有个人从几十楼跳下来在你脚边砸成一滩烂泥,你也要负责任。” “没有这么夸张吧。”邢衍轻笑道。 “是夸张了点。”何其在黑暗中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头,继续说道:“但意思也差不多,如今世风日下,每个好人都要想着明哲保身,这才是最要紧的。” 邢衍不知道为什么,听完这套与他本人处处违和的“社会哲学”,更加觉得好笑。其实听的人不信,说的人自己也不信。所以当邢衍问起:“照你这么说,一个人既然要贯彻自身的理念,当看到有人自杀时就应该远远的躲开,这才叫‘明哲保身’。” “你是说我当初应该放手让你去死吗?”看不到他的脸,也知道那两道好看的眉毛皱在了一起。 “你不像那种看到别人处于危险仍选择置身事外的人。”你远比自己想像中的好,何其。 他冷哼了一声,翻过身去,重新用背影对着他,闷闷地说:“你又了解我什么?才认识多久就摆出一副全天下皆被你看透的样子,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吗?无聊!睡觉!” 邢衍不肯睡,他看着何其在床上辗转反侧,到了半夜才真的睡去。此时午夜的钟声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何其的胸膛平稳的起伏。 他睁着眼睛,看着何其终于转过来的正脸,小声地说:“我爱你。” 在静谧的夜里,这句话没有引起任何波澜,如一颗落入死水的石头,安静地沉下去了。 何其翻了个身,床发出了吱呀的声音,然后一切又归于平静,他深深地睡下了。 只有邢衍的心因为这句话,变得鼓譟不安,直到天快亮了,失眠的夜晚终于过去,他才睡着。 第16章 插pter 16 在那之后的几天,老闆疯狂地让他们加班,何其这样的小年轻当然得奋战在第一线,否则公司里那么多老油条不剥削他剥削谁。他赶在末班车之前回家,邢衍做好晚饭,等他都等到睡着,趴在桌子上,一桌的饭菜没动过一口。 就此何其批评他,说我要是回来晚了你先吃,不用等我。邢衍说不行,晚饭必须两个人吃,不然就没有意义了。何其坐了下来,解开领带和衬衫的扣子,松了松领子。邢衍将盖在饭菜上的盘子掀开,一盘块状分明的番茄炒蛋,一盘黑色的虎皮青椒,还有一盘看不出原料的焦糊东西。 何其将眼睛凑上去,看着盘子里的不明物体问他:“你做的是什么□□玩意儿?” 这是邢衍第一次听到他说脏话,有点难堪的咽了咽口水,心虚道:“小炒肉……” “谁教你这么炒菜的?”他皱着眉头问他道。 “自……自己学的……”邢衍不敢说是看着他学的,只能这么说。何其看起来相当的头疼,他从包里拿出一瓶胃药放在桌子上,严肃地对邢衍说:“你知道吗?我要是吃下你这三盘东西,不用等到明天,我今晚就能上西天。” 邢衍对着那瓶东西好奇地伸出了手,怀疑地说道:“这么严重的吗……这瓶是什么?” 何其在他手背上重重拍了一下,把那只白皙得不正常的手都给拍红了。邢衍收回自己的手,难过地揉了揉被打痛的地方。 何其双手撑在自己的大腿上,深深地嘆了一口气,不无遗憾地说:“让我们承认今晚的失败,吃碗泡面好不好?” 邢衍用筷子夹起一块炒鸡蛋,战战兢兢地对何其说:“番茄炒蛋里的炒鸡蛋还是可以吃的……” 然后他就被何其瞪得吓了回去。 两人最后就着泡面勉强把能入口的给吃了。何其吃了两粒胃药,严肃并且正经地对邢衍说:“你这些天在家里,上网看菜谱,学学人家怎么做菜,好吗?”
第22页 “上网?怎么上网?”身为二十一世纪的年轻人,居然连上网都不会,何其是真的吓到了。不过他又想到这人前段时间都在街上捡垃圾吃,不会上网也是情理之中。这么想着他就把惊讶的心情往回收了收,不露声色地对他说:“别慌,一会儿教你。” 吃完饭,洗完澡,也是十二点多了。 何其盘坐在床上,将大学一年级用到如今的老年笔记本放在膝上,邢衍在他旁边矜持的坐着,两条腿都搁在床下,只伸长了脖子看电脑屏幕。 何其打开了网页,给他输入几个菜名,转过来对他说:“首先第一步,打开电脑。然后打开浏览器,看到上面的收藏夹了吗?”他用滑鼠指了指,“只要点开这个网页,输入想做的菜名就行。那么简单,你应该听的懂吧。” 他用拳头抵住嘴巴,长长的“唔——”了一声,露出沉思的表情,正当何其以为他这是一点就通胸有成竹的时候,他突然说道:“我不会打字。” 何其以为自己听错了:“不……不会打字吗?”随即他在心里开导自己:现代社会这样的人也是有的,只要懂认字就行了。他接着提出解决方案:“那我把帐号里收藏的菜品设置为网页收藏,你只要从中选择就好了。” 邢衍又支支吾吾地说道:“其实……我不太会看中文……” 这下何其真的生气了,他怒道:“连中文都不会看,没上过九年义务吗!?” 邢衍的眼神透着一股天真无辜,何其倒吸一口凉气:“你不会吧……” “我能看懂简单的文字,但是不太会写,也不太能弄懂连贯的句子。” “九年义务都没完成吗……”何其仍处于被打击到的状态,大脑cpu迟迟无法恢复运转。 这个人身世得有多悲惨,才会连学都没法上。何其觉得自己穷极一生也没法遇到第二个,生于现代中国,却连字都认不全的年轻男人。就连山沟沟里的小娃娃也有学上,眼前的这个大人却是个文盲。何其忍不住在心里干笑了两声。文盲,多久远的词语,他以为在他们这一辈就已经被消灭了,没想到邢衍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就在他身边。 凛冽的北风吹过□□的红土地,无数根吐着黑气的烟囱直插云霄,天空永远是阴霾的,没有阳光。高耸的烟囱下,是掩埋无数人血泪的黑砖厂。幼年的邢衍有一张稚嫩的脸,被煤灰涂抹得乱七八糟,背后是不应该在他这个年龄应该承受的重量,他的身子被压得极低。只有眼中隐藏不住的光,是不堪向命运屈服的倔犟。身后,有无数个与他有着同样经历的孩童,他们的眼里,闪烁着同样的光…… 他的脑袋里轮转着无数个惨绝人寰的画面,以至于邢衍觉得他看他的眼神越来越让人感到不舒服,便出声叫醒了他:“你又再想什么奇怪的事情?” “我……我在想……”何其还没从想像中恢复过来,他低声自语道:“你真是个可怜虫……” 这一句话说得没头没尾。邢衍犹豫着要不要跟他解释一下,自己是因为从小生活在国外,二十多岁才回国内发展,所以中文字看不太懂。但看见何其饱含歉意、同情,似有泪光闪烁的眼睛,邢衍不由得内心暗喜,于是决定缄口不言,随便让何其误会去。 “你这几天就别做饭了,等周末休息的那两天,我再手把手的教你。” 当然,这种情况邢衍求之不得。 周六,终于到了。邢衍暗搓搓地期待了好几天,即使每天以老坛酸菜度过,也丝毫不影响他兴奋的心情。何其这个礼拜每天都回来得很晚,有时候连末班车都赶不上。他对邢衍说了不用眼巴巴地等着自己,又不是家养的小狗,一听到脚步声就马上跑到门口来等人,这样会让他压力很大,感觉养了一个不能向外人道的小白脸宠物。 邢衍其实想说,以现如今的状况,他这个人除了不是小白脸,也跟宠物差不多了。有的穿有的吃,还几乎不用做家务,他都想对何其说:您太宠爱我了。当然,这些话他都不会说出来。前几天教他上网后,邢衍也曾打开网页浏览他说过的网站,学着做一些简单的东西,但效果不太令人满意,只有炒鸡蛋和水煮蛋差强人意,算不上黑暗料理。 何其在准备土豆饼,做法超级简单,蒸熟碾碎加鸡蛋压成饼上锅煎就行。蒸好的整个土豆交给邢衍,叫他把皮剥掉然后用勺子压成泥,他倒好,被烫得嘶嘶出气,半个小时才把三个土豆的皮剥掉。这时何其已经切好肉洗完菜,准备好所有的食材和香料,抱着臂站在旁边看他笨手笨脚的演出了。 他把三个圆滚滚胖乎乎的土豆一股脑放在容量不够的小盆里,还妄想用平时搅奶粉的勺子把这几个巨型土豆压碎,何其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偏偏邢衍做得十分卖力,汗都流下来了,嘴里还一直念念有词:“怎么……怎么弄不掉呢……” 何其无奈地笑了两声,直说道:“好歹用个喝汤的勺子啊,傻瓜!” 邢衍听了,兴沖沖地从橱柜里拿出一个小瓷勺,又被何其骂回去了:“叫你拿个汤勺就真的给我拿汤勺过来?用叉子啦,白痴!” 即便听到何其这么骂他,邢衍心中也没有一丝不快,他已经习惯何其这么跟他说话,“白痴”、“傻瓜”不过都是他的口头禅。何其这么说他的时候,也没有什么恶意。但他这么无动于衷也与本身的性格有关,何其有时候都觉得自己说的有些过火了,邢衍好像永远都在逆来顺受,并不介意这些。 邢衍又从橱柜里拿出了叉子,试着压了几下,惊呼道:“这个压土豆泥真的好用!”那语气就像一艘海盗船上的船长照着藏宝图的地点找到了山一样的宝藏,转过来兴奋地对送他图的那个人说:“你说的都是真的!原来这里真的有宝藏!” 他这副不谙世事的样子很容易让何其误会这是哪家的大少爷偷跑出来体验人间,然而一想到他的身世(脑补出来的),何其忍不住用饱含同情的目光注视着他。要知道,黑砖厂的童工吃的都是别人给的馒头冷菜,哪有机会吃自己做的饭菜,那太奢侈了。 这边何其看着不断被碾成泥的土豆愣愣出神,这边邢衍不时兴奋地看着他,简直像幼儿园里做出第一个泥塑的孩子一样,追着老师求表扬。 何其察觉到了两道灼热的视线,偏过头想躲开,没想到邢衍这个人居然紧追不放,都做完了还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只好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故作深沉地对他说:“很好,土豆泥你做的不错。” 那张脸马上就心花怒放了。 “还没结束,别高兴得太早了。”何其正色道。 邢衍也从喜悦中恢复了自我,他傻笑道:“哈?还有其它的吗?” 何其恨不得掐住他的脖子来回晃动,把他脑袋里海水都给晃出来。他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容,说:“说好的土豆饼,你现在是想直接吃吗?”何其从他怀里拿过那盆土豆泥,对他说:“记好了,”他一边说一边往里面加调味料,“盐、胡椒粉、葱花,一整个鸡蛋放进去,搅一搅。”邢衍专注的看着他的动作,突然指着小碗里切成细末的葱花问了一句:“这要怎么做出来?”
第23页 何其的拿着叉子的手一顿,看着邢衍,邢衍也在好奇地看着他,突然觉得自己任重而道远。 “不然你还是先学学如何煮泡面吧。” 第17章 插pter 17 “我觉得你最近笑容变多了。”何其将一块土豆饼放进嘴里,桌上四道菜,全是他做的,邢衍充其量就在做土豆饼的时候给土豆压成泥,还笨手笨脚的,其余时间上窜下跳,在小厨房里跟他竞争氧气和生存空间,烦得要死,一会儿问这个一会儿问那个,最后何其忍无可忍,举起锅铲把他赶出去了。 邢衍听到他没由来的一句话,楞了一下,问道:“有吗?” “你刚来的时候,整天哭哭啼啼的,我都不好意思说你。”何其扒了一口饭,闷闷地说。 邢衍笑了:“你有不好意思说的话,现在都可以说了。” 何其眯着眼睛,用无比怀疑的眼神看他,好像不认识这人一般,他说道:“仔细一瞧,你好像真的跟第一次见面的那人完全不一样。”他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说:“你是不是跟别的什么人换了混进我家的房子里?” 邢衍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抬起眼睛对着他笑了笑,说:“我有变那么多吗?” 邢衍虽然笑着,但他的眼睛总是有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忧伤,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左眼的血色已褪尽,过往的流浪生活还是在他身上留下了抹不去的暗沉色调。何其认真打量了他一番,才说道:“也没有变那么多啦,只不过你脸上的伤好了,所以外貌上和以前差很多。”说完他便开始大口大口的往嘴里塞东西。 邢衍举着筷子,安静地微笑着。他偶尔会这样,坐在那里,也不说话,像是在发呆。只有何其出现在他周围的时候,邢衍的视线才会情不自禁地跟着他移动。可当何其转过来身时,他就移开目光,装作在看其他地方,总之不能被发现是在看他。 他最喜欢何其看电影的时候叫上他,两个人躺在一张床上,靠得很近。邢衍没敢将自己的心情表露,他的眼睛放在屏幕上,心猿却绕着何其的周围欢悦地跳动。镜头光线变暗的时候,他们的影子则倒映在上面。邢衍从屏幕里就能看到专注于电影的何其。只有在不担心被察觉的时候,他才能不露声色地放任自己的目光。 这些,何其都是不知道的。 好心救回来的流浪汉,居然是觊觎自己的同性恋。这跟大街上捡回来一条被人遗弃的小狗,养大了才发现是一条会吃人的野兽有什么不同。现代版的农夫与蛇,邢衍都不敢想像何其知道真相后会如何对待自己。先前观察他的态度,好像对这方面是抗拒的。所以邢衍不敢有过多的奢望,这样默默呆在他身边,就应该满足了。 何其突然问他:“你觉不觉得楼下最近安静了很多?” 邢衍惊讶地说:“你不知道吗?” 何其感到一阵莫名其妙,“我应该知道吗?” “那男人带上他母亲走了啊。” 这回何其是真的震惊了,他忙忙把嘴里的食物咽下,说道:“真的假的?” “是真的,好多天前了。” “你怎么都不告诉我?”何其有点生气地说。 “我以为你……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只是不想聊起。”邢衍心虚地回道。 他每天加班加到半夜,累个半死,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洗澡,然后上床睡觉,连话都懒得说一句,知道个鬼。何其是不太愿意关心别人的家事,但不能说他对这类事情就没有兴趣。自从他从大学毕业,来到这座城市打拼,一直住在这里,楼下的人家日常生活中没有过多的接触,但做了那么久的邻居,也算知根知底。毕竟几乎每天晚上都被他家的吵架声洗脑,老太太即便是说的是家乡话,他也能听懂一二。 何其敢说自己比邢衍这个初来乍到的人了解得多了,可是一个家庭毫无预兆地分开,又有个小孩子,他真不敢相信那两个人会这么做。 “太无耻了!”他道:“那小孩子怎么办?” “好像由妈妈养,两个人没有领证,那男的说走就走了。”邢衍淡淡地说。 何其感到气愤的同时,意识到了一件事,他转过来问邢衍道:“你怎么这么了解别人家的事?” “我一直呆在这里,哪儿也不去,这栋楼里每天发生在眼皮子底下的事物多多少少都了解一点。”邢衍说。 何其沉默了一会儿,认真想了一下母亲和女儿的处境,不自觉地为她们嘆息道:“一个女人带小孩,以后该怎么办?小孩以后该怎么办?做父亲的可真狠得下心抛家弃女。” 邢衍点了点头表示贊同,说:“可是据我这几天的观察,她们两个好像并没有很消极,难过是难过,妞妞母亲看上去是一个很坚强的女人。” “怎么说?”何其问道。 “那男人和老太太离开的那天,我在楼上看到了他们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走了。妞妞被他们关在屋里,不哭也不闹,我以为他们只是回老家办事,过几天就回来。那天晚上你加班还没回来,我坐在栏杆旁等你。听到下面传来女人的哭声,她在和别人打电话,说男人抛下她母子走了,说得很伤心,我听着也很难过,但不好意思出声安慰她,只好一直坐在原地默默地听着她哭。第二天我以为她会一蹶不振,没想到她一早上就出去上班了,跟没事人一样,女人的心脏太强大了。” “那妞妞呢?你那个忘年交。”何其这时候还不忘调侃他一句。 邢衍挠挠头,说道:“她被她妈关在屋里了,我下去看她的时候,她抱着兔子玩偶站在防盗门后面,眼泪汪汪的……”他苦笑着说道:“看着好可怜……” 何其也不由得难过了起来。 那小女孩多少岁?五岁?六岁?还没到上学的年纪,就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和奶奶给抛弃了。母亲的收入大概也不高,不知道能不能养活两个人。一个单亲母亲在社会上有多艰难,何其他是知道的。小姑娘明明长得那么可爱,却无法享受与同龄人一样幸福快乐的童年。 这样的人间悲剧在他周围发生,何其突然感到不真实,难以言表的悲伤此刻正占据他的心,何其相信,默默无语的邢衍也有着跟他一样的心情。 “怎么会这样呢……”何其轻轻地嘆道。 “我倒认为男人的离开是好事。”邢衍淡淡的来了一句,倒把何其给吓到了。 “你觉得小孩子失去父亲是一件好事?你在想什么啊……” “生活在那样的家庭坏境本来就不会幸福。” “唔——”他看着沉默地吃着食物的邢衍,沉吟了一声,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道:“你是不是看上妞妞的妈妈了?想给人当爸爸?” 本来他是想开个玩笑,缓和一下当前的气氛,没想到邢衍的反应这么大,差点把碗摔了,饭撒了一地,何其不得不站起来抽出几张纸给他收拾眼前的残局。菜汁溅到了他衣服上,邢衍抓着那块弄脏的地方低头不语。何其一边帮他擦桌子,一边观察他的神情,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他暗叫了一声:“不会吧……真看上□□了?”
第24页 这误会来得汹涌澎湃,几乎淹没了他所有认知。邢衍的表情仿佛在证实他的猜想:是的,我对楼下的女人一见钟情了,现在我正因为秘密被你当面拆穿而感到无地自容。 收拾完掉在桌上的米饭后,何其仍假装擦着桌子,几乎要凑到邢衍的脸上去观察他的表情。这让他感到很难堪,比吃饭的时候像个小孩子似的拿不稳碗筷还令人难堪。 何其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他竟然说自己喜欢上了妞妞的妈妈。内心的动摇让他一时手忙脚乱,邢衍本想开口解释,但眼角的余光瞄到何其兴致勃勃的表情,他觉得此刻所有的解释都没有用,何其根本不关心他是不是真的喜欢谁,他只是八卦,像普通群众看到娱乐头条上某某明星结婚生子那样的八卦。 邢衍的头更低,在何其面前掩藏了自己的忧伤。何其隐隐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话,惹得邢衍不高兴了。他默默地坐了回去,转移话题道:“你的衣服脏了,一会儿脱下来洗了吧。” 他刚一说完,邢衍就从凳子上站了一起,一眼不发的将白色的t恤兜头脱掉,放到了旁边的椅子上,露出一身精肉。何其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的身体吃惊地道:“我记得前段时间你还是皮包骨,怎么那么快就长肉了?”他低头摸了摸自己软趴趴的肚子,感慨命运真是不公,他每天坐在办公室,喝水都长肉,毕业还没多久,减肥事项马上要提上日程了。然而邢衍,一个在家啥也不干,说难听点就是混吃等死的人,吃了几天的饱饭居然就长出了精肉。 看他那三角体型的骨架,一米八几的身高,不算难看的外貌,要是再随便运动运动那还得了。 何其的脑海突然闪出一个想法:难道我是捡了一块宝回来?以后活不下去还能强迫他卖身富婆养家餬口。 然后他又想起这个男人是个文盲,所有的念头立刻被打消了。 邢衍看着他,严肃道:“我喜欢的不是妞妞的妈妈。” “哈?”何其一时还没从他胸前的肌肉反应过来,只是想到:他说起这个干嘛?当他看向邢衍的表情的时候,先前的对话浮出了记忆,何其恍然道:“哦,你说那个啊……咳,那么认真干嘛?我逗你玩的,傻瓜。” 结果邢衍又露出他那张招牌似的傻笑,坐在椅子上往前挪了挪,说道:“真的?” “哪有什么真的假的……”何其不耐烦地回他:“你说没有就没有啰。” 第18章 插pter 18 恐怖的加班周终于过去,何其终于迎来了比较轻松的工作日。 这些天邢衍变得异常的积极,虽然他之前在家里就很勤劳,但怎么说呢——何其拄着下巴坐在房间里看着他忙上忙下的背影,觉得眼前的一幕虚幻得有点不真实,他甚至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想确认自己看到的是不是幻觉。 邢衍正把一条比他手臂还粗的鲤鱼放到滚烫的油锅里,热油呲啦溅了起来,他左闪右避,不时地发出惨叫,混乱中抓起放在一旁的锅盖,把窜高的白色油烟一股脑盖了下去。何其实在看不下去,就说:“你确定给我做红烧鱼?你确定你的技术已经达到了一定的境界,做得出红烧鱼了?” 他转过头来,脸上还有被热油溅到烫出来的小红点,两眼兴奋地说:“我看过菜谱,原来做菜那么简单,以前是我想错了。就说这条红烧鱼吧,只要煎开两面,把所有调味料加水放进锅里,焖上一会儿就好了。” 何其突然直起腰板,有些担忧地问他:“这条鱼你不会没处理过就扔进去了吧?”想像一下内脏味的红烧鱼,何其闻着味道都快吐了。 他连忙解释道:“没有没有,鱼是超市买回来的,也是超市里的人给我处理的。买回来清洗了一下,才下的锅。” “前几天你做的番茄炒蛋就很好吃,为什么不继续做了?” 邢衍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道:“也不能……总让你吃番茄炒蛋……” 后面的煎锅传出了烧焦的味道,何其紧张地提醒他:“后……后面……焦了!鱼焦了!” 邢衍听到转过身去,手忙脚乱地打开锅盖,拿起锅铲想给鱼翻个身,没想到翻不过去,正在焦头烂额的时候,何其默默地退了出去,没有选择一贯的地方,而是坐在了楼梯口的最高一层台阶前,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包香菸。 里面传来呲啦一声,像是邢衍刚往锅里倒入了半盆水。 今天他回来得早,太阳才刚刚落下,夜幕正要拉起。楼道里没有光也能勉强看清事物。何其点上了一根香菸,虚弱的黄光在吞吐间随着缭绕的烟雾明明灭灭。他不是一个菸鬼,出租屋里甚至没有一个菸灰缸。何其只会在想念烟味的时候默默抽完一根,邢衍到现在大概也不知道他会抽菸。 他抽完烟,在台阶上发了会儿呆,屋里开始传出耐人寻味的味道。何其想是时候回去拯救世界了。正当他打算站起来的时候,下面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楼道的声控灯也打开了 。 何其往下探头,发现是好久不见的妞妞,正在自家门口的台阶上蹦上来然后跳下去,嘴里喊着“一二一”的口号。这是自她家庭发生变故后,何其第一次见到她,乍看之下觉得她跟以前也没什么改变。 但当她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当他不存在一般,玩自己的去了。何其突然觉得,她并不是没有改变。相反,父亲的离弃在她幼小的心灵已经留下抹不去的阴影。无论未来经历什么,这块阴影都会像一团挥散不去的乌云,在她的头顶盘旋,幽灵一样伴随着她。直到有一天,遇上美好到让她可以释怀过往一切不幸的人或事。但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到底还要经历多少磨难和苦痛,才能将这一切全部忘掉,这是何其无论如何也无法想像到的。 他不禁怀疑命运对这个女孩儿是否过于苛刻了。 何其朝她打了声招呼:“你好啊!妞妞~你还认得我吗?” 妞妞停下了她的动作,抬起头来满不在乎地对他说:“不认识,哼!”还给他做了个鬼脸,低头玩去了。 何其:“你怎么会不认识我?上次不是我给你买的冰淇淋吗?” 妞妞的动作停了下来,何其以为她要反驳说那是邢衍给她买的,没想到她只是闷闷地问了一句:“阿衍哥哥呢?” 你叫我叔叔叫他阿衍哥吗?何其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别看那张脸显年轻,年龄当你爸爸都没问题,说不定比你妈还大,傻孩子。 “你找他做什么?”何其疑惑地问。 “哼!”妞妞一听他没有回答,就把脸甩到一边,满腹委屈地说道:“他说要陪我玩的。” “他说过吗?” “他说过的。” “他在给我煮晚饭。”何其说。 “那煮完了你要告诉他,我在等他一起玩玻璃球哦。”妞妞抬起头来看着他,奶声奶气地对他说。 “嗯……”何其沉思了一会儿,问她:“他什么时候跟你约好的?” “昨天中午。” 何其想不通了,“那你们昨天怎么不玩?”他记得昨天他加班,没有那么早回来,邢衍应该有很多时间的。
第25页 妞妞小声地说:“妈妈没回来……” “你说什么?”何其刚才没听到。 “我说昨天晚上妈妈到了很晚才回来,我出不了门啦!”妞妞放大了她的声音,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何其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才想起邢衍前些天说的,她妈妈上班,把她一个锁在家里的事情。于此同时,更让他感到惊讶的是——“这些天都是邢衍在陪你吗?” 老是抬头说话,小姑娘觉得脖子累。她自己走上台阶,在楼道的中间坐下了,有点委屈地说:“妈妈不在家,只有阿衍哥哥会跑来陪我说话,叫我不要害怕。但是我一个人真的好害怕,妈妈一整天都不在家……” “……”何其不知道现在应该说些什么,这个小女孩实在是太令人心疼了,先前他还让邢衍跟他们一家保持距离,如今回想起来,他只想狠狠地抽自己一个巴掌。邢衍回来后什么也没说,大概也是顾虑到他的态度,以为他不喜欢这个小姑娘,当然也不会关心她家的事,就算她真的家破人亡,别人看来,他何其只是一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路人罢了。 如果他真是这样的人,为什么看到她懂事又委屈的样子感到痛心呢? 何其从台阶上走下来,在她身旁坐下了。一开始妞妞还想站起来离开那,被他叫住了:“你等一等,叔叔跟你说会儿话。”他都开始自称为叔叔了,这牺牲可真够大的。 妞妞估计犹豫了一会儿,但一想到他好歹是阿衍哥哥的朋友,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在他旁边坐下了。 “你跟我说说,阿衍哥哥是怎么陪你的?”何其柔声地问道。 “我不告诉你。”妞妞抱着自己的膝盖,她故意这么说道。 “告诉我,我就叫他给你买冰淇淋。” “为什么要叫阿衍哥哥去,我要你自己去!”没想到她年纪小,倒挺明辨事理的,知道不能让人欺负自己的好朋友,尤其是面前的这个人,在她看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何其只好妥协道:“我去就我去,一会儿给你买可爱多。” 听到“可爱多”,小姑娘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兴奋,脸上还是淡淡的。在对甜食最无法抗拒的年龄,她没有为能吃到冰淇淋而感到开心,何其担心她会不会从此失去了笑容。 妞妞坐在他旁边,下巴抵在膝盖上,突然讲述道:“妈妈每天早上都会做好饭菜,盛在盘子里,然后放在桌子上,让妞妞饿了自己吃。如果妞妞不吃,妈妈回来会很生气。” “你妈妈现在在家吗?” 妞妞点了点头,继续讲道:“白天的灯是坏的,晚上妈妈回来了,灯才会好。”大概是怕她一个人在家不小心碰到电器,所以把总电闸拉了吧。何其这么想着。 “厕所暗暗的,每次上厕所我都很害怕。”她继续道。 “我在客厅的地板上玩玻璃弹珠,屋子里没有人,我很害怕。这个时候阿衍哥哥就会下来,告诉我不要害怕,他在外面。” 小姑娘的声音开始染上了哭腔,她默默地擦了擦眼泪,说道:“阿衍哥哥会在外面跟我说很多的话,还叫我困了就到沙发上睡觉。但是每次睡醒了以后家里还是没有人,我很害怕。每次一当我害怕,只要在下面叫一声,阿衍哥哥都会跑下来,我就没那么害怕了。” “那晚上你妈妈如果回来晚了,屋子里的灯都打不开,这时你怎么办?”何其问她。 “我妈妈会先回来一趟,餵我吃完饭洗完澡,哄我上床睡觉,然后再急忙忙地出去。她会把家里的灯都打开,这样我躺在床上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你一个人在家不会有问题吗?你妈怎么那么放心让你一个人呆在家里,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何其虽是质问,却是以温柔的语气说出来的。 妞妞的嘴巴捂在膝盖上,闷闷地说:“我又不是小孩子,妈妈说过什么东西危险,只要好好记住妈妈的话不要碰就行了。” 何其无法把眼前这个小女孩和前段时间每天在楼底下玩沙子把自己的脸涂成小花猫的看作是同一个人,成年人遇到重大变故况且要摔一个跟头,褪一层皮,才能爬起来重新做人。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孩子,遇到这种事,大概也只能在短时间里逼迫自己瞬间成长起来吧。 可她才五六岁啊! 何其看着她,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但是小姑娘却笑道:“妈妈今天找了一份附近的工作,以后就有很多时间陪我了。妈妈说了,妞妞很努力,她也要努力地养活我们两个人才行!” “以前我很讨厌妈妈的,她总是在和别人吵架,有时还会骂我。但是只有妈妈会送我礼物,每天晚上抱着我跟我说晚安。她还给我买了一架电子琴,为了这个她自己还被骂了很久。” 何其偷偷转过去抹了抹眼睛,然后回过头来看着她,笑道:“你有个好妈妈。” 妞妞说:“我的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何其注意到她之前的那句话里,故意没有提到那两个抛弃她母女的人。即便很长一段时间都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先前还是家人的人,现在却变成无法碰触的痛处。谁说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呢? “阿衍还说了,要教我弹琴。” 听到这句话,何其惊讶道:“他说了他会弹琴吗?” 妞妞点了点头,“他说他弹琴很厉害。” “他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前天。” 何其狐疑道:“他会不会是在骗你?” 小姑娘一下子从台阶上站起来,脸都红了,气鼓鼓地沖他叫道:“阿衍从来不会骗人!你才是骗人精!你是坏蛋!我不跟你玩了!”说完就跑了下去。 这时她家的房门突然打开,她妈妈正好听到声音探出脑袋,妞妞一下子扑进她怀里,抱着腰不肯撒手。何其看见了,赶紧从地上拍拍屁股站了起来,像小时候欺负了同学碰到家长一样忐忑,站在那里,拘束地对女人打了声招呼。女人的脸色不太好,但也礼貌地对他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防盗门关上的一瞬间,何其还能听到女人温柔的声音:“怎么了?谁又惹你生气了?”里面的木门也关上后,他就听不到了。 是时候该回去了,不知道邢衍的晚饭做好了没有。一回想起那条在他手下死状凄凉的鲤鱼,何其顿觉得今天晚上的胃口不是太好,饭前得吃两粒胃药,不然真的会死人。 他还没走到楼梯口,一个逆光的背影就挡住了他的视线。手持锅铲,身上绑着一条围裙的邢衍走了过来,看到他,两人俱是一愣。 邢衍说:“我正想去找你。” 何其说:“真巧,我正想回去呢。” 邢衍把举着的锅铲放下了,“吃晚饭了。” 何其沿着台阶走上前去,应了一声: “哎——” 第19章 插pter 19 晚饭的时候何其一直在走神,不是菜的问题。他一直没停过他的筷子和嘴巴,但食物进入口腔也只是机械地咀嚼。当邢衍问他,你觉得味道怎么样的时候,何其点了点头,敷衍地哼哼两声,明显心不在焉。
第26页 直到邢衍问他:“你怎么了?” 何其才向邢衍道出一直在脑袋里困扰他的问题,“你为什么都没跟我说过楼下的事?” 邢衍愣了一下,说道:“你都知道了。” “我是知道了。” 邢衍有些不确定地问他:“你生气吗?” “我生气个毛啊!”何其沖他吼道。 “你每天晚上回来都累得说不出话,我不想说些无谓的事情让你烦恼。” 何其静下心来想想他说的话,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他突然放下了筷子,看上去食不下咽。邢衍担心地问:“是菜不好吗?你又胃痛了?”他忙着道歉,“我应该准备清淡一些的食物……这红烧鱼就不要吃了,多吃点番茄炒蛋。”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何其的碗里夹了很多的炒鸡蛋,然而何其压根没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而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须臾过后,他幽幽地嘆了一口气,说道:“那小女孩真的好可怜……” 邢衍替他夹菜的筷子顿了一下,听到他的太息,不由得陷入与他一样的情绪之中。 何其看着消沉的邢衍,眼睛忽地一亮,说道:“听说你会弹钢琴?” 邢衍的身子明显震了一下,他瞪大了眼睛,一瞬间露出惊慌的神色,反应大到让何其以为自己刚才不小心说错了什么话。 “干……干嘛这么看我?怪吓人的。”他道。 邢衍咽了咽口水,他张了张嘴,嘴唇轻微地颤抖。为平复内心的动摇,邢衍低下了头,他自嘲地笑了,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他的手在桌子下攥成了拳头,紧紧地握着。 何其对他的表现感到莫名其妙,他把实话跟他说了:“我还能怎么知道?刚刚在楼梯间妞妞告诉我的。你自己跟她说的你忘了吗?” 邢衍暗松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像往常一样笑着对他说:“以前学过一点,太久没碰过钢琴,已经生疏了。” 何其不以为然地想道:那你也不用反应那么大吧,怎么像通缉榜上的犯人在路上被人认出,当场扭送公安局一样,战战兢兢的。他随后又想,他这样的普通家庭出生的孩子从小到大,连琴键都没摸过,最多就是少年宫里学过口琴,他家在音乐的培养上负担得起的最便宜的乐器。如果邢衍真如他所想有个悲惨被人奴役的童年,怎么可能有渠道学会钢琴这种西方资本国家传过来的高级玩意儿?一架钢琴有多贵他完全不敢想像,对他来说价格超过三位数的都是天价。邢衍的悲惨人生不过是他臆想的产物,十多二十年前就请得起老师教授钢琴,邢衍再怎么样也应该算有产阶级。 真如他所想,邢衍又是因为什么事沦落到街头的?刚刚只不过随口问了一句“听说你会弹钢琴”,他就如惊弓之鸟一般,恨不得将头埋进热沙里。要是这时候何其再步步紧逼地问下去:餵你以前的生活是怎样的?家住哪里人有几口可曾婚许房产几处存款多少户口本给我看看……他还不得精神崩溃从天台上跳下去? 何其隐隐约约记得先前不经意间问起他家里的事,邢衍不是不想说就是直接给他摆出一副心如死灰的表情,他哪里还敢多说一句话。即便是神经大条如他,内心也装着一根敏感纤细的线条。不能问的就不要问,这才是一个成熟男人应该有的表现。 况且邢衍除了这块逆鳞外,其他时间还是很好的,人呆呆的又很听话,偶尔忧郁一点何其觉得也没什么。然而只要一触碰到过去的话题,哪怕只是擦边球,他就又变成了第一次见面时的那个邢衍,让人感觉难以接近。 何其觉得,邢衍身后的迷雾重重,大概把自己锁在过去的某个节点,跨不过去了。 现代社会,哪个人没有一道过不去的槛?那些鼓吹心灵鸡汤的人难道就一定比常人坚强?就一定能在摔倒之后爬起来,重新做人? 随便吧,反正人生就是起起落落落落落落落落落落落落落…… 何其想,人的一生如此之漫长,认真对待眼下就够累人的了。还要对过去追悔莫及,对未来忧心忡忡,怎么忙得过来。他希望邢衍有朝一日能想明白这点,早日摆脱往日不堪回想的拖曳,早登极乐,像他一样,浑浑噩噩混吃等死——当然,这些都是开玩笑的。 红烧鲤鱼别有一番风味,混杂着炭烤和酱香的味道。何其勉强自己吃了两口,鱼肉鲜美,奈何厨师不咋样,白白浪费了几斤重的大鲜鱼。邢衍咬着筷子,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何其知道他在等待什么,使出浑身演技,笑着勉励他道:“做得不错,下次继续努力。”别把锅底都给烧穿就行。 邢衍对他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小声地说:“茄子呢……” 何其看着盘里黑呼呼的一团,忍不住道:“你口味有点重啊,做茄子放半瓶老抽……” 结果唯一能吃的还是只有邢衍先前给他夹到碗里去的番茄炒蛋。每个人一生的天赋点有限,上帝给你在一个方面提高了数值,让你变成某个领域的天才,在其他方面有可能让你连普通人都比不上。邢衍最近虽然一直都很努力地学习做菜,但是他这人在做菜上完全没有天赋,大概一辈子都不可能做出一道像样的饭菜吧。哦,除了番茄炒蛋。 他们沉默地解决完晚饭后,何其说:“下次我教你用砂锅炖肉吧,很简单,没什么难度,像你这样的人都能做出来。把切好的食材和调味料一股脑放进去,加上水,放在火上煮一个小时就好了,听起来和容易对吧。” 邢衍有点难过地说:“我做的……真有那么难吃吗?” 不知道怎么的,今天何其看着那张脸居然说不出重话,他委婉道:“你的番茄炒蛋还是很好吃的……” 天台上突然颳起了一阵冷风,在他们默默无言的对视中呼啸而过。 邢衍难过地低下了脑袋,为缓解两人间的尴尬,何其假装看向别处,无意识地挠了挠脸。 楼下响起了久违的电子琴声,那是妞妞在自己练习,调子一如既往地乱七八糟,基本听不出来是哪首歌曲。但她弹的很认真,相比以前那种发泄式的手指砸琴键,现在的已经是小桥流水般的噪音了。 邢衍站了起来,正打算收拾碗筷。他的表情很失落,不是因为何其不喜欢他做的饭菜,而是在做菜上面没有丝毫一丁点天赋深深地打击到了他。 何其也突然从凳子上蹭的站了起来,突发奇想地抓住邢衍的肩膀就是一顿乱晃,害他手中的盘子差点掉到地上。何其满脸兴奋地问他:“你喜欢妞妞对吧!你想帮她对吧!” 邢衍有点跟不上他的节奏,心里在想这什么跟什么,什么喜不喜欢的,你在说什么?但何其把他晃晕了,邢衍只好应和他:“喜……喜欢……” 何其把他手里的盘子抢了过来,放在桌子上,抓着他的手说道:“你跟我来。”说完就要将他拉走。邢衍一头雾水,被他一路半拖半拽地拉到楼下,对着楼梯口的那扇还贴着春联的防盗门啪啪啪乱敲,声音粗鲁到几乎要把整座楼里的人惹恼。邢衍不安地拉住了他,问道:“何其你想干嘛?这样敲门是会被骂的。”
第27页 话音刚落,里面就传来一阵急切且带着火气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大骂:“敲!敲!敲!敲什么敲!没有门铃让你按吗?”人未道,声先至。大门打开的一瞬间,何其拉起邢衍的手举起来,向来人亲切并且热情地打了个招呼: “嗨——” 如果出来的是一个五大三粗,金腰带挂在腰上还能绕脖子一圈的东北老爷们,估计此时就会对着他们破口大骂:“嗨什么嗨!嗨你妈逼的臭嗨!”举起砂锅一样大的拳头,隔着一道防盗门就是一招隔山打牛,把他们俩打飞到楼梯下面去。 但开门的是一个脸色苍白的女人,她紧皱着眉头,认出他们两个之后也丝毫不放松,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们,略带不满地问道:“有什么事吗?” “我们能开门说话吗?”何其微笑着问他,旁边是一脸惶恐的邢衍。 “不能。”女人断然拒绝。 “阿衍哥哥!”妞妞突然从房里出来,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外头的邢衍,高兴地叫道:“阿衍哥哥!你来找我玩吗?” 妞妞的妈妈原本一直抓着木门的把手,时刻警惕着准备随时关门,这时妞妞跑了过来,说什么都要打开门让她的阿衍哥哥进来,被她妈妈按住了。妞妞赌气地看向这边,邢衍对他挥了挥手,打了个招呼:“你好啊,妞妞。” 女人这才明白过来,外面那个高个子的人原来是女儿天天念叨的“阿衍哥哥”,她的表情面对他们的时候终于缓和了下来,不像先前那样看他俩像看不良分子似的。 “你就是妞妞经常提起,站在门外陪她说话的人吗?”她抱起妞妞,问邢衍道。 邢衍点了点头,就算承认了。 妞妞还在她妈妈的耳边说:“阿衍哥哥超好的,还给妞妞买冰淇淋。妞妞一个人在屋子里感到害怕的时候,他都会跑过来陪妞妞说话。我们约好了玩弹珠,妈妈你让阿衍哥哥进来吧。”她哀求道。 她妈妈对仍站在门外的他们俩报以歉意的笑容,然后转过头来温柔地对自己女儿说:“那你有没有谢过人家啊?” 妞妞抓着小花裙的裙角,声音低低地说道:“谢过啦……” 然后她妈妈抱着她走过来打开了防盗门,请他们进来,抱歉地说道:“不好意思,我以为你们俩……先进来吧。” 何其松开了邢衍的手,两个人一前一后进入了屋子。 第20章 插pter 20 邢衍他们刚踏进地板,就被妞妞的妈妈给叫住了。她从旁边一个旧鞋柜里拿出两双室内拖鞋让他们换下。何其穿上那双女士拖鞋感觉有些挤脚,低下头去看邢衍的脚,发现他的更惨,整个脚后跟悬空在外面。这两双很明显是那对极品母子的鞋,鞋柜里没有多余的了。放眼望去,他们在这间屋子存在过的痕迹已经消除。也许此时此地邢衍他们脚上穿的拖鞋,是这里唯一能证明他们曾经住在这里的证据。妞妞的母亲大概是收拾的时候忘记了,或是故意把它们留在原来的地方。当她从鞋柜里拿出这两双有点老旧的拖鞋时,何其在她的脸上并不能看出任何触景伤情的端倪。 妞妞拉着邢衍的手把他拉到沙发上坐下了,何其被她故意忽略。只能自己默默地走到沙发那边,在离邢衍比较远的地方也坐下了。 妞妞的妈妈从厨房里端出两杯白开水在他们面前放下,这样何其感到不好意思,他慌忙站起来,从她手里接过杯子,连说抱歉,这么晚来打扰。 女人朝他笑了笑,嘴唇在日光灯的照耀毫无血色,眼殓处有明显的黑眼圈。何其终于能看清她的脸。她的五官毫无特色,颧骨有日晒的斑点,眼角还没出现鱼尾纹,脸颊两边的婴儿肥还没有完全消失,看上去大不了他多少岁。先前楼梯间匆匆见过几次,印象中她是一个身材矮小,能量巨大的人。她总是急急忙忙地跑下楼,从身边走过的时候就像经过一场小型的飓风,好像急着去办什么事。 那个男人的样子他倒是记不太清了,印象中个子也不高,喜欢站在阳台上抽菸,一抽能抽好几根。抽完烟还要清清嗓子,往楼下吐几口痰。这是何其最受不了的,每次他听到那“咕哝咕哝”的声音都赶紧捂住耳朵,仓皇跑进屋里。 还有那位万恶之源,男人他妈。这一位何其真是想忘都忘不了。他妈是最近半年才从老家那边过来的,在她来之前,楼下虽说谈不上和谐美满,但也是跟旁边住着的人家一样普通的家庭,没听到过特别严重的争吵声。她来了之后,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有时还得叫警察过来帮忙处理。这老太太在旁一边添油加醋一边火上浇油,男人当然向着自己的母亲。很快这架就吵到天上去了,何其有的时候周末大早上还被他们吵醒过,起来一肚子的火没处撒,好不容易的假期就荒废了。 邢衍说妞妞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下不会幸福,对此何其是举双手认同的。何止小孩子不会幸福,要换了他和这两个极品生活在一起,第一天他就能表演个原地爆炸上天——boom!这是被被气的。 女人对他说我才不好意思,她虚弱地笑了笑,说:“你们这么照顾妞妞,真叫我这个做母亲的感到无地自容。” 何其客气地跟她道:“哪里哪里!妞妞长得那么可爱,是个人都喜欢。” 妞妞这边听到他的话,马上接了一句:“骗子!”然后对他吐了吐舌头,抓住了邢衍的胳膊,央求道:“我们去玩弹珠好不好?你说好要跟我一起玩弹珠的。” 不知道怎么回事,邢衍一进这个屋子就显得相当拘束,本来是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弓着背愣是和何其变得一样高。他正襟危坐在沙发上,手都不晓得往哪里摆,只好绷直了放在膝盖上。妞妞怎么叫他都不理会,只不停地说道:“等会儿!等会儿跟你玩。” 何其一下子就明白了,邢衍不太习惯和陌生人距离太近。现在这个屋子里,只有一人是他不太熟悉的,那就是妞妞的妈妈。即便两人之间并没有肢体、语言,甚至是眼神上的交流,对于邢衍来说,光是处在同一个屋檐下就够他紧张的了。 何其看着邢衍憋屈的表情,突然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他猛地转过头来,双手握着的水杯,由于动作幅度过大杯子里洒出了一点水,但他丝毫没注意,目光灼灼地看向妞妞的母亲,问道:“您这边需要一个钢琴老师吗?” 话刚说完屋里的两人俱是一愣,邢衍猛然抬头看向他,怀疑自己刚才听错了。 何其把水杯放回桌面,拉起邢衍来到一脸茫然的妞妞妈妈面前,推销商品似的地抓起邢衍的手举到前面来给她看。并说道:“他真的会弹钢琴,你看这双洁白修长,堪比女人还美丽的手,一看就是钢琴家的手!”邢衍第一次感到被激怒了,他对何其问都不问他就在旁人面前这样说感到有点生气,他用力地挣扎了一下,又被何其拽了回来,用了死力气压住他的手。 邢衍的胸腔不受控制的鼓动着,呼吸都有点加快,他低下头,在何其耳边尽量压制住火气,用低沉的声音问他道:“你到底想干嘛?” 何其说:“你一会儿便知道了。”女人不自觉瞪大了的眼睛,何其脸上是邢衍都看得出来的那种很勉强的笑容。
第28页 他不明白,何其现在是想做什么。为了让他出丑还是让自己出丑,明明自己也不擅长与他人交流,还拉着他说出这种话。他已经太久没碰过琴键了,早就忘了怎么把手指放在正确的位置上。先前跟妞妞说要教她弹琴不过是随口一说,怎么就传进了他的耳朵里?更何况何其都没听过他弹奏,怎么就能断定他很会弹琴。他很会弹琴,这又是谁告诉他的?梦游吗? 屋子里的三个大人面面相觑,妞妞跑过来抱住自己母亲的大腿,抬头往上看,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有极其戏剧的表情。邢衍是要怒不怒,妈妈是完全状况外的,视线在他们两个之间游移,还有何其,有一瞬间尴尬地笑了笑,但很快像是坚定了某个决心,眼神发亮地看着她的母亲。 “钢琴老师?”母亲低下头来看了一眼自己的孩子,然后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家的孩子不需要钢琴老师,我们也请不起。” “一天只要二十块!”女人皱了皱眉头,何其改口道:“十五块!一天!还能帮忙看孩子,反正他也没什么工作,平时闲的要命。而且他是一个好人,我敢拿性命担保,他绝不是那种喜欢亲近小孩的变态!” 邢衍脑门上一头冷汗,看着何其想道:他说的这是什么跟什么啊,听起来不是更加让人怀疑了吗? 妞妞在下面替他推波助澜,抓着妈妈的裤子跳着说道:“学钢琴!学钢琴!” 她还要拒绝,何其直接拉着邢衍的手走向了紧闭的卧室门。他不知道妞妞的房间是哪一间,总之先随便打开一个再说。后面女人惊呼道:“你们要做什么?”邢衍也被他的突然的举动给吓着了,一边叫着他的名字一边不由自主地被他拽着往前走。 何其打开了一扇门,里面黑漆漆的,床上连张蓆子都没有。他在女人上前阻止之前打开了另一扇门,果不其然,妞妞的电子琴就放在床尾的儿童书桌上,上面还放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杂物,都是妞妞廉价的玩具。 何其打开了灯,拖着邢衍在逼仄的儿童椅上坐下。女人正冲到门口,看到眼前的一幕莫名停下了。妞妞也跑过来,抱着她妈妈的大腿站在门外看着气氛诡异的这两个人说不出话。 “弹琴!”何其看着坐在那一动不动的邢衍,忍不住用命令的语气说道。 “不会!”邢衍今天好像跟他槓上了,他从来没有用过这么强硬的口气跟何其说话。 何其急了,他蹲下来,半劝半哄地对他说:“随便弹点什么,邢衍。弹点你记得的,好吗?” 邢衍不解地看着:“何其,你到底想干什么?” 何其脸上全是焦急的汗水,他看了一眼站在外面的母女两人,一副苦于无法直言的表情,小声地对邢衍说:“总之你弹就是了,就当是为了妞妞,也是为了我,随便弹首《小星星》也行。” 他的眼睛里全是恳求,这是何其第一次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邢衍的心脏在耳膜上敲打着,他感到了恐慌。就像多年前站在聚光的舞台上,周围嘈杂的人声像海浪似的一层一层将他淹没。有一瞬间他甚至想不顾一切地转身逃离这里,离开这个房间,离开这座城市,再去流浪,把这些天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留在身后。但接触到何其的眼神的一瞬间,他失去了所有离开的勇气。 “我爱你。”何其这么对他说过。在毫无建筑美感的白水桥上,底下是湍急的河流,何其死死地抱住了他,对他说出了这句话。 黑白色的琴键让他忍不住害怕。 那天下午被太阳炙烤蒸腾出热气的沥青马路仿佛就在脚下,他穿过黑白相间的斑马线,和身后追他的人远远地拉开了距离,过去在那一瞬间被拦腰斩断,将他的人生分割成了两部分。就像一个音乐小节后面的休止符,他只听见一声清脆的“叮”,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直到遇到何其,他生命的乐章才开始重新奏起。 邢衍指尖发热,手指不自觉地颤抖,他看着何其,喉咙发不出声音。何其催促道:“弹些什么吧,邢衍,就当是为了我。” 他的手终于放在了黑白键上,夜里塑料琴键微凉的触感让他突然热泪上涌,模糊了视线。成千上万的乐谱像打开了记忆的阀门涌进他的脑袋里。何其的眼睛因为兴奋的关系闪闪发亮,为了让他想起曲子,他小声且缓慢地哼唱道:“一闪一闪亮晶晶……漫天都是小星星……” 邢衍一开始只是跟着他的哼唱弹奏独立的音符,他手指关节因为太久没活动而变得有些僵硬。渐渐地,何其开始跟不上他的速度,邢衍的手指在琴键上的移动越来越快,原本要他弹的儿歌《小星星》不知不觉变成何其从来没有听过的曲子。邢衍的指尖在琴键上似乎闪动着不可思议的光,何其瞪大了眼睛,在这个瞬间,他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颗天上的星星,遥远而美丽,梦幻得不真实。 第21章 插pter 21 何其缓慢地在台阶上移动他沉重的步伐,邢衍走在他前面,在快走出楼梯口的时候,他听到后面传来一声深沉的嘆气,他转过来,何其整个人虚脱地靠在墙上,完全丧失了继续往上走的意志。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好丢脸……好想死……”一想起刚才的事,何其就忍不住想找个坑把自己埋了。拖着邢衍跟妞妞的妈妈说“让他教你的孩子吧”,还“一天二十块”?一系列莫名其妙的举动,当时脑子一热就做出来了。现在冷静下来,何其也许都搞不明白自己当时想干什么。 还好妞妞的妈妈拒绝了他。 她说,很感激你们这么关心妞妞,我今天换了一份附近的工作,会有更多的时间陪在妞妞的旁边,所以不用这么麻烦了。 还一路十分礼貌地把他们两个送出了屋子,妞妞难得好声好气地也跟他说了一声晚安再见。 “我刚刚像不像一只上窜下跳的猴子?啊——好丢脸……”他自暴自弃地说道,在黑暗的楼梯间,邢衍看到他失落地把头靠在墙上。 邢衍站在最后一级台阶处,从何其的角度能看到他背后的星空。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不是。” 何其抬起头来,对他说道:“刚才我为难你了吗?” “没有。” “你生气了吗?”何其第一次用这种不太自信的语气跟他说话。 “没有。”邢衍道。 “骗人,你就是生气了。”何其的脑袋重新靠在了墙上。 “……”邢衍不说话了。他的沉默简直在承认,刚刚何其的举动确实是冒犯了他。这让何其感到很受伤,他好像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高兴不起来的事。但是邢衍的钢琴弹得真的很好听,当时在那间屋里的所有人,包括他在内都被邢衍的琴声给迷住了。 要是没有说那些话就好了,搞得他现在像个白痴一样。连邢衍都不能理解他的心情,如果非要比喻,那就是,他像日本综艺节目里,那些上了年纪又半红不紫的搞笑艺人,拼了命地表演段子结果在座的观众没有一个笑得出来——那样深深的无力感和过后的自我怀疑简直要淹没他。 “哎……”他又幽幽地嘆了一声,心中满是悔恨,“感觉好丢人……”
第29页 邢衍从台阶上走了下来,足音使他们头顶上的声控灯亮了。 何其继续倚靠在墙上,把自己想像成一条没有骨头软趴趴的海鱼,胸口闷着一堵墙,抬起胳膊都像要了他的命似的。他真想顺着墙壁滑下去,随便坐在台阶上。 “你干嘛?”他有气无力地对走到面前的邢衍说。 “你看上去好累。” “我有点困了。”他说。 “那我背你上去。” 一听邢衍说要背他,何其瞬间恢复了力气,他推开邢衍伸过来的双手,自己走了上去,还兀自不服气地说:“谁要你背?我是没脚吗?”仿佛刚刚忧郁的人不是他。 邢衍跟在他后面走上了楼顶,一出来就看到何其站在中央,仰着脖子看天上的星星。 前些天一直在下雨,而且只下一阵就停了,过一会儿接着下,这座城市漫长的雨季已经拉开了序幕。何其说这里的老天爷像个前列腺不好的老男人,连膀胱都控制不住,一场雨下得淅沥沥。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让邢衍皱了皱眉头,从那以后,他觉得每一场雨都隐隐约约有些味道,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何其还说,下个月还会有颱风天,颱风天你经历过吗?你是北方人吧,应该不认识颱风天。到时候风如果太大会把我们的屋顶给吹跑,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哦。 雨季潮湿的空气让他们很头大,屋子里很多东西都发霉了,衣服、枕头、床单被套都带着一股味。每到下雨天,墙壁和地上都会湿一片,物品不能往地上随便摆放,因为很容易就脏了。还好他们住顶楼,拥有得天独厚的晒晾地点。以前何其不敢把衣服挂在外面,怕一场大雨落下来,所有的努力前功尽弃,下班回来一看,还得重新洗一遍。现在邢衍在家,家务活基本他包了,洗衣服晾衣服这些脏活累活自然也不在话下。除了做饭,这个真死都学不会的技能,邢衍作为一个家庭主夫勉强还是合格的。 他曾问过何其,为什么不从这里搬走,租更好的房子。 他们当时在外面吹夜风,何其靠在栏杆上,突然指着对面楼里的一户人家说:“你看那户人家的窗户。”邢衍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是四楼的一个房间,防盗栏内放着两盆郁青的盆栽,窗帘被人拉开,好好地绑在窗户两边。暖黄的灯光从窗口跑出来,打在下面漆黑的小路上。何其说,那条路到了晚上伸手不见五指,偏偏小石头很多,地上也坑坑洼洼。他这样的大人走过还要防着突然绊一跤,还好有一盏灯从那扇四楼的窗户照下来,给过路的人照清脚下的路。他曾经站在光下向上看,那是天花板上的顶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装修新房最流行的那种,没有现在的花里胡哨,动辄欧式宫廷中国特色水晶大吊灯。恰巧是那种最朴素,但也是最温暖的。他老家也有这样顶灯,母亲是一个喜欢种花种草的家庭妇女,家里的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他站在下面的时候就在想,原来这座城市还有人那么用心地对待生活,在那盏暖黄的灯下,一定有个精细的女人,像他妈一样,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虽然住在出租屋里,却能像对待属于自己的家一样用心,连窗户看上去,都显得比别处温暖。 接着他又说道:“你别看我这样子,我的性格在外面是很孤僻的。要是能接受合租,就不会搬来这里一个人住了。这个地方说是租金便宜,真的便宜不到哪里去。”他趴在自己的手臂上,嘴巴捂在皮肤里闷闷地说:“但我就是喜欢。除了下雨漏水,打雷怕电以外,其他的时间很好。你不觉得吗?现代社会谁能在大城市里看着星星吃饭啊,也就这里了!” 他们站在屋顶上,能看见的星星也是有限的。城市的光灯火通明,亮如白昼,遥远在亿万光年之外的恒星又如何与它们比拟? 今天很特别,在雨季里算是个特别的日子。因为没有下雨,从早上开始就晴空万里,到了晚上也一样。 今天的星空也特别的澄明,何其久违地看到了完整的北斗七星,以前都只能隐约地看得到勺子的形状。 邢衍默默地走过去,站在他旁边,学着他的样子,仰着头看星星。何其突然来了一句:“你觉得今晚会下雨吗?” 邢衍说应该不会吧。可另一边天空上的弯月已经笼上了一层薄纱,黑色的云雾正悄无声息地从远处飘过来。他们所站的楼层不算高,地平线被高楼大厦给掩住了。即便这样,何其的眼睛还是捕捉到了盘桓在高层建筑之上,如幽灵般在云层里忽闪的雷电。他只希望今天不要下雨。 何其说他累了,要先去睡觉。他洗完澡就直接爬到床上去了。邢衍在他之后洗澡出来,房间的灯是关的,床上那人把被子裹在身上像包粽子似的,背对着门的方向,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他轻手轻脚地把摺叠床搬出来,在地上放好了,躺下去的时候,幽夜里的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在对面直直的看着他。 邢衍先是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才道:“怎么了?” 像是不想被第三人听到一般,何其压低了声音:“我要问你一个问题,你现在可以选择回不回答。一旦选择了回答,就不能反悔了。” 邢衍大概知道他想问什么。沉默了一下,才下定决心地说:“你问吧。” “你什么时候开始流浪的?” “五年前。” “为什么?” 他们各自睡在两张床上,面对面地躺着,在关了灯的房间里互相注视着,像两个乳臭未干的高中生,等到宿舍里的其他人都睡着了,起来说点悄悄话,把声音压到最低,带着午夜的慵懒和倦怠。 远处高楼上的探照灯偶尔扫过何其床边的蓝色窗户,透明的玻璃投下一抹忧郁的蓝光,分别照在他俩身上。因为没人说话,房间里更显静谧。 邢衍犹豫了一下,才说:“我跑了……” “从哪里跑了?”何其好奇地问他,没有兴致勃勃地刺探,而是出于关心。 “演奏会……”他坦白道。 “你以前还是个钢琴家?这么牛逼的吗?”他小声地惊讶道。 邢衍居然是个开得起演奏会的钢琴家,这是何其怎么都没想到的。他原先以为他钢琴弹得那么好,最多是个遭逢不幸的钢琴教师,或者只是个把钢琴当兴趣的普通人。 钢琴家!听起来过于遥不可及,对于何其来说,那是与他八桿子打不着的一类人。太过遥远,以至于他不是很了解这个名词代表着什么。 “钢琴家平时都做什么啊?话说我们国家有钢琴家吗?钢琴家靠什么养活自己?演奏会是什么样的?真的会有很多人来听吗?”他像连环炮一样发射出一连串的问题,然而邢衍只是微笑着看着他,并没有回答的意思。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何其在床上不满地嘟哝道。 “太久了,我忘了。”邢衍云淡风轻地一句“忘了”一笔带过。 何其躺了回来,他不打算追问下去了。邢衍的态度说明了一切,对于过去的事他不想再提起,无论是开心的还是难过的,过了今天,便是前尘往事,随风而逝了。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算不算放下,不经意地回忆还是会令他感到窒息。但从这个晚上开始,由心底突然萌生了直面过去的勇气,这是今天之前从未有过的。
第30页 何其躺在床上开始说起他家乡的见闻。说有一年村里来了一个只穿着胸罩的三十多岁女人,睡在庙附近的垃圾池里,人人都跑去那里围观。那时候庙前面搭了一个戏台,每年都请省里最好的戏剧团给神明唱戏祝寿。有人认出了那女人,说是前几年跟着某剧团来演出过的,是一位有名的花旦。还是小学生的何其在大人堆里努力地踮起脚尖探出脑袋,想看一眼前花旦的风采。人群中突然传出一阵骚动,然后是几个男人下流的笑声。女人的胸罩被人扯掉了,她捂着胸口在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堆里疯狂地咒骂着。何其终于看到了她,一个短头发的女人,头发油腻腻地纠结着,她的表情狰狞而恐怖,浑身脏兮兮的,底下的皮肤却异常的白皙。她张嘴的时候,何其看到了门牙处两块黑黝黝的洞穴。她的脸看起来不年轻了,也不像年轻过的样子,呲牙裂嘴地,对着那几个不断靠近她的男人,发出警告意味的嘶吼声。她朝每个围着她的人吐口水,何其逃也似的跑开了。 何其第二天早上上学路过那个垃圾池,女人已经不在了。 直到现在,他都清楚地记得那女人的脸,还有她脸上的表情。 那年的又请了省里有名的戏剧团给神明唱戏,台上的花旦很漂亮,也很年轻。他坐在台下,在一堆爷爷奶奶的中间,看了一晚上才子佳人的故事,最后熬不住睡着了,被爷爷背回了家。第二天醒来,昨晚上演了什么他一点也不记得了。 他说他困了,要睡觉了。于是又翻了一个身,背对着邢衍,兀自睡去了。 邢衍看着他的背影,又失眠了一夜。 第22章 插pter 22 他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邢衍还在睡,难得睡得那么糊涂。平时都是他一睁开眼睛,这边就像受到感召似的从床上坐了起来,睡眼惺忪地看着他。这边何其都刷牙洗脸穿戴整齐准备上班了,邢衍还闭着眼睛躺在床上,酣睡着。何其觉得没有必要叫醒他,从桌子上拿了公事包,绕过他的床出去了,还顺便帮他把门给关上了。 邢衍醒的时候,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总之外面的太阳很高了。何其床铺上没人,整间屋子只剩下他一个。 他起床洗漱之后,拿点东西垫了垫肚子,然后像往常一样,开始坐在阳台上发呆。 邢衍偶尔会用何其的电脑上网看些电影。他发现何其平时浏览的都是些视频网站,点进收藏夹,里面收藏了很多外国的电影和电视剧。何其晚上睡觉之前一定要在床上看会视频才能入睡,这时候会叫上他一起。邢衍以为何其只是闲时无聊看电影打发时间,没想到这还真是他的爱好。收藏夹里有很多黑白老电影,默片时期的也有,他甚至看到了距今一百年前的黑白短片。不过邢衍点击进去,那些电影不知道怎么的都不能看了。 他还有一个2tb的黑色硬碟,放在柜子里,偶尔会拿出来看电影。邢衍也见过,里面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光是以导演名字分类的文件夹就有好几百个,可谓是骨灰级的老影迷了。打开硬碟就像是进入了一个私人博物馆,里面全是何其喜欢的。从网上各个地方收集而来,有些老电影甚至花了他好几个月时间来寻找资源。何其曾兴致勃勃地指着一部默片时期的哈姆雷特对他说,这部电影他在网上找了很久,直到某天一个很偶然的机会在一个网站上搜到了种子,那天他欣喜若狂,差点没从宿舍的床板上蹦下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当然,这些电影都是他大学时候收集的。他说那四年在学校天天无所事事,不求上进,有大把大把的时间花费在兴趣爱好上。工作后就没那个北京时间了,上班回来都累成一滩狗屎,哪还会有精神找新电影看。有这些也够了。 邢衍听完以后,觉得挺感动的。他实在是个容易满足的人,也诚然如他自己所说,是个不求上进的人。这些电影不光是何其收集的爱好,还代表了他的青春,他花在上面的时间,所用的精力,全都在一个硬碟里完整地保留了下来。 他喜欢听何其给他讲述自己的事——大学时代的舍友,地铁上不经意间看到的漂亮女孩,现在还经常跟他保持联繫的损友林游。他和林游一起玩游戏的时候邢衍也会凑上前去,稀里糊涂地看屏幕上的小人满地图乱走,在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时候何其就死了,然后听他在那里大骂。 昨天是第一次听到何其说起他的家乡,听起来是很有中国味的地方。庙宇、搭台子、唱戏、花旦,对于他来说都是新有名词,云里雾里,只在脑袋里有个大致的印象。他说的大概是中国的古典戏剧,花旦——就是戏剧舞台上的女主角吧。回忆里得了精神病流浪到他家乡的前花旦,也许让何其联想到了自己。邢衍不得不承认,他和那个女人有共通之处,同样在舞台上曾经发光发热过,同样流离失所,遭众人厌弃。只不过他遇到了何其,终于有了个安身立命之所。 如果当初没遇到他,此时的自己会是在哪里呢? 是沿着江水之下,消失在茫茫人间;还是他最终没跳下去,现在仍在街上如行尸走肉般,仓皇度日? 他回想起那时候的白水桥,隔岸的灯光虚晃着他的眼睛,模糊的尘世啊,皆在彼岸。何其将一只小舟摇到他脚边,将他引渡。看着渐行渐远的白水桥,他觉得自己终于能放下过往,彼岸也再不是过去的彼岸。 某一天晚上,何其回来得早,吃饭洗澡刷牙洗脸完后,居然才九点。他躺在床上兴致高涨地打开电脑,叫来邢衍在他旁边坐下,打开了电影《乱世佳人》。他说他以前看这部电影看了三遍,最近想重温都找不到时间,还好今天下班快,看到十二点多就睡。邢衍也很高兴,坐在他旁边兴奋地等着电影开演。结果斯嘉丽刚历经艰险穿越战火纷飞的战争地段,回到自己满目疮痍的庄园,何其就睡着了,一颗毛茸茸的脑袋重重地掉在邢衍的肩膀上,直到电影结束在斯嘉丽泪流满面却充满希望地说完最后的台词,他都没醒过来。 \"after all,tomorrow is another day!\" “无论如何,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邢衍的脸上微微浮起了笑容。他从凳子上站起来,正打算转身回屋,把昨天留下的衣服给洗了的时候,底下的阳台传来妞妞的声音。 “阿衍哥哥!阿衍哥哥!” 邢衍说过不要在阳台上这么叫他,这会让路过的人知道这座房子里有一个漏单的小女孩,如果有人心怀歹意,那就糟了。他教她用硬的东西,比如说扫把或衣架敲击防盗网,这样他听到就会赶快下来。 今天邢衍起晚了,醒来何其已经走了,连妞妞他都忘了,实在太不该。平时这个时候他都会先下去跟妞妞说一会儿话,才回来做家务活。等到吃完午饭再下去,哄她睡觉之后,到超市买菜,然后坐在阳台或在楼下的台阶打盹,直到妞妞午睡起来了,站在门里小声地叫他:“阿衍哥哥……”傍晚的时候他还要回去给何其做晚饭,每次何其都勉为其难如临大敌地把碗里的食物吃完,为了鼓励他,还会说“下次你一定可以做得更好!”邢衍听到,忍不住要在心里长嘆一番,进而泪流满面。他人太好,让邢衍觉得每次进厨房都是一种犯罪,而何其,就是受罪的苦主,还是患有斯德哥尔摩症的那种。
第31页 他听到妞妞叫他,二话不说就跑到楼下去,隔着防盗门按了门铃。过了一会儿,里面的木门打开了一道口子,从门板后默默地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在看到邢衍之后开心地叫道:“阿衍哥哥!”然后把门全打开了,邢衍沖她笑着挥了挥手,说道:“早上好啊!妞妞。” 妞妞听到他这句话赌气般嘟起了嘴,闷闷不乐地说道:“现在已经不早了,都快中午了……” “对不起,我今天起晚了。”邢衍抱歉地说道。 “阿衍哥哥好懒……” 邢衍趴在防盗门上,隔着栏杆的缝隙对她说:“对不起嘛,原谅我好吗?” “好吧,我原谅你。”妞妞轻而易举就原谅了他。 “那我们今天玩什么?还是白雪公主和她的白马王子吗?” 妞妞有一个迪士尼的白雪公主玩具,那是今年生日的时候她妈妈给她买的。她还有个奥特曼,不知道是从哪里捡回来的,有些脏兮兮的,不过被她妈洗过,所以变得有点褪色。这个奥特曼就是白雪公主的“白马王子”妞妞坐在地板上,一只手里拿着她心爱的白雪,一只手拿着奥特曼,她负责给白雪配音,邢衍就站在外面给奥特曼配音。 “你好,你是王子吗?”“白雪”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全身红色铠甲英姿飒爽的奥特曼。 “你好,亲爱的公主,我是你的白马王子。”“奥特曼”挺起了胸膛,自信满满地说。 “不是这样的啦!”妞妞站起来,双手叉腰,气鼓鼓地沖他解释道:“你是奥特曼王子,不是白马王子啦!” 诸如此类,前两天他们一直在玩这样的游戏。邢衍记不住对他来说有些拗口的名字。他老是把奥特曼说成白马王子,这让妞妞感到很生气。但小孩子很快就气消了,下一秒她仍能愉快地跟你玩耍。她举起白雪公主对奥特曼说:“奥特曼王子,我喜欢你,我能跟你结婚吗?” 这时候邢衍就会代替“奥特曼王子”回答她:“不可以,你还太小了,等你长大了再嫁给我吧。” 当然,他的这个回答会再次惹恼妞妞,毕竟小姑娘一颗赤诚的少女心刚才被他无情的拒绝了。妞妞怒哼一声,背过身去,假装怒气腾腾,等待邢衍跟她道歉。等邢衍道完歉,又像没事人一样玩去了。 但她说今天不想玩那个了,还一脸神秘地看着邢衍,咯吱咯吱笑了起来。邢衍笑着问她怎么了。妞妞说你打开外面墙壁上我家的电錶箱看看。邢衍一脸怀疑地在墙上找到了写有她家门牌号的绿色电錶箱,动手打开了箱门,一把银色的钥匙正静静地躺在灰尘里。妞妞在门里大喊:“阿衍哥哥你看到了没有?” 邢衍回过神,从箱子里拿出了那把有点生锈了的钥匙,呆呆地对妞妞说:“这……这是你们家的钥匙……吧?” “妈妈说你要想进来,就让你到外面的电錶箱里拿钥匙。不过不要告诉别人哦,这是阿衍和我们的秘密。” 邢衍的指尖都有点颤抖,他再次不确定地问这个五六岁的孩子:“你妈妈真的说过可以让我进来?如要是她回来看到我,拿扫把赶我走怎么办?” “不会啦!”妞妞的语气明显急了,“妈妈说你每天站在外面有点可怜,还是把你放进来比较好。因为你是妞妞的朋友啊!” 邢衍笑了。他有点感动,觉得自己被接纳了。还有点不好意思,除了何其,他还没被什么人信任过,多少有些不习惯。他低下脑袋,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头。妞妞在里面叫着:“阿衍快给我开门啊!我不要一个人呆在家里!”他才一边傻乎乎地笑着一边打开了防盗门,妞妞一下子冲出来抱住了他的大腿,抬起头可怜巴巴地说:“我们出去吧。带我去见妈妈,妈妈说她在附近工作的。” 邢衍本来想对她说好,但是看到客厅的钟,已经十一点半了,于是他蹲下来,摸着妞妞的脑袋安慰她道:“妈妈快回来了,我们在家里等她好不好?不然妈妈回来看不到妞妞心里会着急的。” 尽管不是很愿意,但妞妞还是听话地点头了。她跑到客厅的沙发上拿出自己的白雪公主和奥特曼,对邢衍说:“那我们来玩白雪公主和奥特曼王子吧!” 邢衍纠正她道:“白雪公主和白马王子才是一对,奥特曼王子应该叫白马王子才对。” 妞妞反驳他道:“可它就叫奥特曼啊。奥特曼是我在垃圾桶旁边捡回来的,他不是什么白马王子,他是奥特曼王子!我的白雪公主就是喜欢奥特曼王子!阿衍你什么都不懂!”她赌气地转了过去,还故意发出吭哧吭哧的呼气声,生怕邢衍听不到似的。 邢衍脱了自己的鞋,从鞋柜里拿出昨晚穿的那双,心里微微紧张,但他还是走了过去,对妞妞说:“奥特曼王子就奥特曼王子吧,反正我也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 妞妞的气一下子就消了,她转过来脸上精气十足地对邢衍解释道:“奥特曼他是外星人,很厉害很厉害的那种。他为了保护地球跟大怪兽战斗,每次都能把怪兽赶跑!” 邢衍从她手上拿走了奥特曼,摸着做工略粗糙的塑料表面,淡淡地来了一句:“哦,他有这么厉害吗?那跟superman比谁厉害?” “比他厉害多了!”妞妞坚定不移地回答道。 “跟batman比呢?” “也比他厉害!” 邢衍不禁笑了,他对妞妞说:“你知道他们俩是谁吗?” “不知道!但是奥特曼就是比他们厉害!奥特曼比所有人都厉害,他是英雄!” “这两个也是英雄啊。” “奥特曼是世界上最好的英雄!” 邢衍知道再怎么争论下去,他和妞妞都不会有得出共同结论。于是他只好举起手里的玩具,对妞妞说:“我们来玩这个吧。” 妞妞却对“白雪公主”和“奥特曼王子”不感兴趣了。她拖着邢衍的手,把他从沙发上拉起来,一路拽到房间里,有些不好意思地对他说:“我想要学钢琴了……” 邢衍被她拉到那张粉红色的小书桌上坐下,一开始还莫名其妙的,明白过来后,他伸出手摸了摸妞妞的脑袋,对她说:“那也不应该是我坐在这里啊。”他站起来,“嘿咻”一声把妞妞抱起来,稳稳地放在了椅子上。妞妞开心地在椅子上扭来扭去,笑着对邢衍说:“再来一次再来一次!刚刚那个好好玩!”邢衍用手刀在她头上轻轻敲了一下,故作严厉地说:“学钢琴的时候要认真,不能随便说话,不可以在椅子上乱动。” 妞妞摸着其实一点都不疼的脑袋,有点委屈地问他:“不能动好无聊的,阿衍你学钢琴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邢衍说:“对啊,我学钢琴的时候惨多了。我记得那时候比你还小,稍微弹错了一个音就会被老师打脚板,可痛了。” 妞妞的眉头都皱了起来,她难过地说:“我不要被打脚板心……” 邢衍笑着道:“我不会打你的,你只要开心地学钢琴就好了。”
第32页 “钢琴,真的能开心地弹吗?”小姑娘一双明亮无邪的眼睛看着他,问出了这个问题。邢衍却像被击中一般,久久无法回答她。 钢琴,真的可以开心地弹吗? 他也曾无数次地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二十多年来都没有得出答案。他感到痛苦,感到无法忍受,然后终于逃离了想像中的监牢,投身到无以复加的深渊中,默默地沉沦。 如今回想起来,在音乐中得到的痛苦大过于快乐,他甚至从来没有为自己演奏过。从来都是别人指使他、怂恿他,去比赛,去开演奏会,灌唱片,最后告诉他:“成为名人吧,邢衍!我们一定可以成功的!” 没人告诉他,如何开心地弹奏。他的琴声是苦涩的,就像中世纪在崖壁上凿出的监狱关了几十年的人,从灵魂深处发出的吶喊,绝望而尖锐。 他凭藉这样的琴声获得了荣誉和掌声,但他一点儿都感觉不到开心。 只有演奏时会让他暂时忘记身旁的一切,忘掉自己的痛苦。但当音乐停止灯光熄灭,舞台上只剩他一个人的时候,无法忍受的现实又会重新降临到他的身上,像空气一样包裹着他。 昨天,久违地碰到了琴键,给何其弹奏了一首莫扎特的《小星星变奏曲》。人生第一次感受到了难以抑制的兴奋,他的手指不住地颤抖,可不只是紧张的缘故。邢衍那时才知道,自己原来那么怀念钢琴的声音,尽管这架电子琴和真正的钢琴相距甚远,他仍然在弹奏的过程中从心底感到了无以伦比的快乐,这是之前从来没有过的。 “钢琴真的可以开心地弹奏吗?”妞妞问。 “当然!”他无比确定地回答:“钢琴就应该开心地弹奏,因为音乐的存在本身就是让人感到快乐的。” 现在的他能回答这个问题了。 第23章 插pter 23 “对,放在这里……不,手指应该这样放……”邢衍一边调整她的姿势一边对她说。 妞妞十分丧气地来了一句:“钢琴好难哦……” 他笑道:“是很难,学会就不难了。”邢衍对妞妞保持着极大的耐心,从刚才起妞妞的手就没有放在正确的位置上过,但是他一点儿都不觉得着急,反而一直在认真地教导她。 妞妞的脑袋咯噔一下垂了下来,歪在一边,也不知道学的是哪部动画,这个五岁的小女孩“垂头丧气”地说:“哎呀我都要被自己笨死了。”弄得邢衍忍俊不禁,捂着嘴巴笑了起来。 妞妞又说:“为什么阿衍的手那么漂亮呢?”她将自己的双手摊开,举到邢衍眼前,问他道:“为什么妞妞的手那么小,还肉肉的,一点都不好看。” 邢衍用两边的手掌包住她的小手,柔声道:“我见过很多双弹钢琴的手,不全是美丽的。但妞妞是女孩子,长大后一定可以拥有一双美丽的手。” 妞妞开心地道:“真的吗?” 邢衍点点头,他故意说道:“是真的,弹钢琴的女孩子是最漂亮的!” 这句话戳中了妞妞的心,她立马在椅子上正经端坐,手也好好地放在琴键上。一听到弹钢琴会变漂亮,态度一下子就端正了起来。邢衍笑着摆正她又摆错的手指,正当他要继续教授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了一窜钥匙碰撞的声音。妞妞哪里还理会他,自己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大叫一声“妈妈!”跑了出去,把邢衍一个人留在房间里。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出去。 妞妞的妈妈看到他,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妞妞抱着她的脖子在她耳边说:“阿衍来了哦,今天阿衍教我弹钢琴!” 女人笑着回过头来,对怀里的妞妞轻声地说:“那你有没有乖,没有好好地学琴啊?” 小姑娘扭捏地低下了头,手指在裙子上揉搓,她委屈地对母亲说:“钢琴好难,妞妞还没学会。” 邢衍本来想在这时候跟妞妞说:“不要怕,慢慢学,钢琴其实很简单的。”但是他几乎没有办法在他人面前说话,只好傻愣愣地站在那里,直到妞妞的妈妈转过头来,才发现他一般,笑着对他打了个招呼:“你好。”邢衍也低下了头,低低地回了一句:“你好……” 妞妞看见他这样,忍不住叫道:“阿衍你看到我妈妈会害羞吗?哈哈,你的表情好好玩!” 她妈妈轻声责备她道:“怎么可以直接叫哥哥的名字,要叫哥哥才行。” “阿衍哥哥!”妞妞欢快地叫道。 邢衍低头笑了两声,小声地说:“那我就先回去了。”说完便要从这两母女身边逃似的离开。 妞妞的妈妈叫住了他:“留下来一起吃个饭吧!” 邢衍推说不用了。她又说:“你就留下来吃午饭吧,先前妞妞也麻烦了你很多天。”妞妞在旁推波助澜道:“阿衍哥哥跟我一起吃饭啦!我妈妈做的菜超级好吃的,比阿衍做的好吃多了!”她妈妈低声教训自己女儿道:“哎哟谁教你这么说话的,怎么能说阿衍哥哥……”“可是他做菜就是难吃啊,上次给我吃炒鸡蛋还焦掉了!”为阻止妞妞再说下去,邢衍勉为其难地点头答应了。 妞妞从她妈的身上滑下来,抱住了他的大腿,邢衍顺势把她抱了起来。她妈妈对他说,那你就坐在沙发上看会电视,我做完饭菜就来叫你们。 邢衍对她点了点头,抱着妞妞移动到沙发上。妞妞的妈妈刚想出去给他们拉电闸,邢衍连忙跟她解释道刚才弹琴的时候他已经打开了电闸,所以不用麻烦了。女人笑着说那你们好好看电视,我去忙了。妞妞在沙发上则跳着跟他说我要看熊出没,邢衍应付地说好的好的,可他在电视上鼓捣了半天,愣是连电源都没有打开。 时间才过去五年,电视机这样的家庭电器他居然已经不会用了。妞妞看他呆站着啥也不干,只好自己从沙发上跳了下来,打开了电源的开关,一个小红点在电视的左下角亮起,她拿起了桌上的遥控器,按下了红色的按钮,电视马上就有声音了。她还说:“阿衍你好笨,连电视都不会开。” 邢衍无奈地看着她说:“现在的电器太高科技,我都忘了电视是怎么打开的了。” 妞妞自己拿着遥控器坐在了沙发上,调到喜欢的频道,拍打了一下旁边的位置示意邢衍可以过来坐。电视上播放着关于两头熊的动画片,大概这就是妞妞心心念念吵着要看的“熊出没”了。邢衍陪着她看了半天,也不明白其中所讲的故事。就只看到一深一浅两头熊在森林里和一个手持锯子的男人斗智斗勇,互相陷害,片子放到最后熊一方居然还胜利了,这是他怎么都没想到的。难道那两头熊是主角,那个人类是坏人?他上次看动画片都不知道几年前了,一个在生长的环境里连宇宙英雄奥特曼都没听过的人,要他短时间了解现在的中国动画实在是太困难了,他甚至听不太懂配音演员抑扬顿挫、情感充沛的配音。 就在他茫然不解的时候,第二集 开始了,此时妞妞的妈妈也在厨房里叫道:“出来吃饭了!”妞妞还要再看,被邢衍从沙发上拉了起来,哄道:“你肚子不饿吗?去吃饭啦。”她才不情不愿地离开沙发,乖乖地让邢衍把电视关掉。
第33页 妞妞的妈妈在这段时间内作出了三道简单的家常小菜,而且每道看上去确实色香味俱全,比他做的好吃。邢衍这才发现,原来好吃的饭菜是可以从外观上分辨出来的,像他先前做的不是焦黑就是发黄,看上去就令人食欲不振,难为何其一言不发地吃完了,还勉强自己给他鼓励。邢衍第一次感到了羡慕,他在想要是自己也能做出一桌的好菜那就好了,何其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在食物的蛊惑面前,邢衍暂时忘记了羞怯。妞妞拉着他在身旁坐下,妞妞的妈妈也好客地给他打了碗饭,夹了很多的菜到他的碗里,竟是把他当成妞妞的朋友、比自己小的人来看待了。 邢衍将头埋在碗里,默默地吃着,余光瞟见妞妞的妈妈期间似乎有什么话要对他说,话到嘴边又停下了。邢衍吃饭的速度减缓了,他慢慢地放下碗筷,妞妞的妈妈忙问道:“你吃饱了吗?”碗底还剩下几口白饭,但他怎么也咽不下去了,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像一个等待宣判的犯人,等待着女人开口。 女人见他已经吃完了,也放下了筷子。邢衍内心忐忑,他觉得女人下一秒就要说——不准再接近我女儿,你再过来我就报警了。 “饭菜还好吃吗?”女人也许是第一次正式跟这个和自己女儿做朋友的大男人说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从平常的对话入手。 邢衍点了点头,礼貌地笑道:“味道很好,我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虽然是奉承,但也是真心话。他当然也觉得何其做的很好吃,私心而论,他甚至认为何其的厨艺全世界第一。就算让他在米其林饭店的顶级大餐和何其之间选择,他也会毫不犹疑地选择何其。但也许是他过于敏感的缘故,饭菜是一位单身的母亲为其女儿所作,里面掺杂的感情令他这个从小到大,几乎没从母亲那里感受过爱的人不由得受到了触动。 女人也礼貌地回了他一个笑容,接着问道:“我姓王,你可以叫我王姐。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少岁了?” 邢衍心中感到有点不舒服,又有些难过了起来。他感觉自己正坐在审讯台上,大瓦数的灯泡照着他的眼睛,他手心发汗,脸上却掩饰得很好,微笑着回答:“我叫邢衍。” 女人却看穿了他的紧张,语气轻松地对他说:“你不用怕,我没有打算苛责你或是污衊你什么。跟你一起住的那个人叫什么来着?我忘了——我们做了半年邻居,平时上下楼梯都有遇到,他看上去像是个正经人。你虽然才搬来不久,但妞妞跟我说过你,说你是她很好的朋友。我先前不相信,直到……”她突然哽咽了一下,然后转移了话题:“别的母亲也许会对你保留怀疑的态度,但妞妞没有说你对她做过什么不好的行为。相反,她一直在我这说你的好话。在她……”她再度哽咽了,妞妞已经吃完了碗里的饭,把下巴搁在桌子上发呆,好像完全听不到她母亲的声音似的,眼神直直地看着前方,看着不像先前那个天真活泼的孩子。 妞妞的妈妈用力地抿了抿自己苍白的嘴唇,像是鼓起勇气一般,说道:“在她父亲离开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愿意说话,我差点以为她得了自闭症,着急得不得了,连医院那边都挂了号。还好只是虚惊一场。你这段时间,每天都抽出时间在门外陪她说话,让她一个人在家不感到害怕。我真的很感激你,真的。 “昨天……”她突然轻笑了一声,继续说道:“我这么说可能不太合适,你的那位朋友真的很有趣。他大概也不知道你真的会弹钢琴吧,昨晚听到你的琴声他的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比我们母女还要吃惊。他说的话我也好好考虑过了,妞妞想学钢琴,但你也看到了我们家的情况,凭我一个人的工资连房租都负担不起。还好这个月的房租已经交过了,不然我和妞妞明天都有可能流落街头。所以关于他的建议……” 邢衍打断了她,说道:“我想……何其他不是那个意思……”他支支吾吾地替何其解释道:“教妞妞钢琴然后以此赚钱并不是他的本意,他应该是希望……让我能有一个合理的理由留在这里陪着妞妞……但是怕你不信任我们,所以何其他没有直说,对不起。”邢衍羞愧地低下了脑袋,妞妞在旁边小心地抓住他的衣服下摆,好像在安慰他。 妞妞的妈妈看到这个画面,不由得露出了苦涩的笑容,她双手撑在桌上,手掌捂着脸,略带辛酸地说:“你们俩看上去过得也不怎么好,怎么还有关心别人的余地……”她的语气中没有带任何嘲讽的意思,而是阐述般的喃喃自语,捂在手心里的眼睛也看不出来是否有泪水流淌。 邢衍看着她,张了张嘴,说不出话。须臾,才低下头来自嘲地笑了一声,低声自语道:“对啊……自己都过不去还想着拯救别人,我也想问他这个问题啊……”也许是他说话的声音太低了,除他之外的两个人谁都没有听见。 女人在手心里用力地擦了一把脸,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恢复原来的表情了,任谁也看不出来她先前的情绪。她说道:“我把钥匙放在外面了,以后你想来随时都可以过来。我是一个不负责任的母亲,无法给妞妞带来快乐,甚至没有办法在她身边守护她。谢谢你,还有……何其,谢谢你们如此关心她。” 妞妞躺在床上,她妈妈给她在肚子上掖好被子就要去上班了。卧室内拉上了窗帘,外面日头正大,里面半明半暗。她睁着困到睁不开的眼睛看着她妈妈说:“妈妈,我可以留一盏灯吗?”她妈妈柔声道:“我给你留了一盏小夜灯。”她又看向站在一旁的邢衍,说道:“阿衍,等我睡醒,大声叫你,你会下来吗?”邢衍点头,微微笑道:“当然,我是随叫随到的。”“那拉拉手。”她从被窝里伸出一只小手,跟邢衍勾了勾小指:“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哈呼——”还没说完她就睡着了。她妈妈无奈地笑着把她那不安分的手重新放回了床上,转过身来小声地对邢衍说:“她睡着了,我们还是出去吧。” 邢衍点了点头,跟在她身后出去了。在走出卧室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妞妞正睡得安稳,露出她这年纪应有的无忧无虑的睡脸。 妞妞的妈妈把他送出了房门,在防盗门前又专门给他道了声谢,然后匆匆下楼走了。邢衍站在楼梯口,发呆了半天,突然想到晚饭还没准备。他先是向下跑了两层楼梯,又想起自己没带钱,只好跑回去从柜子里拿出仅剩的一点零钱。在心里估摸着算了一下价格,大概还能做个一荤两素。正要出门的时候,看到天上的毒日头,晒得路面都反着白光,想到反正还没到时间,还是把早上来不及洗的衣服给洗了吧。 午后难得没有雨,他坐在房子里,看着晾晒在绳子上何其的白色衬衣,在阳光的熨烫下随风飘舞。他吃着刚刚跑下去买回来的雪糕,心情莫名其妙的舒畅。也许是这天气的缘故,也许是这午后的风吹得太醉人,他靠着椅背睡着了,吃完的冰淇淋空盒子掉在地上,他也没听见。
第34页 第24章 插pter 24 何其刚从楼梯口出来,傍晚的阳光照在他脸上,一时间刺目的阳光令他不适地眯起了眼睛。屋内传来锅碗瓢盆欢快的敲打声,然后是噼里啪啦的油烟声,何其从这些声音听得出邢衍今天难得兴致很高。他心里有点疑惑,走进屋里,把公事包放在椅子上,狐疑地看着邢衍的背影。在小厨房里不停翻动锅铲的人对背后的视线浑然不觉,嘴里哼着小曲,何其的眼神瞬间变得像见了鬼一样看着他。 “你在干嘛?”他一出口,倒把小厨房里忙动的人给吓坏了。邢衍惊呼了一声跳了起来,锅铲脱手而出,差点没飞出去。他转过头来,看到是何其,松了口气,笑道:“你吓我一跳。” 何其说:“你才吓我一跳。干嘛?中邪了吗?怎么在厨房里手舞足蹈的,今天遇上令人高兴的事情了?” 邢衍故作神秘地转过身去,抓起刚刚脱手的锅铲,重新翻动炒锅里的东西,语气轻快地回答他:“没有啊。” “没有?”何其拉长了尾音,将领口的纽扣松开,继续怀疑地看着他,不解地问:“那你干嘛疯疯癫癫的,以前你可不这样……” 邢衍手下的动作没有停下,他转过头来了一眼何其,说道:“你等一下,我把这个菜炒完告诉你。你先去洗个澡。” 何其看着他穿着小围裙,在灶台前面高兴得恨不得扭秧歌跳舞,怀疑归怀疑,但还是乖乖去洗了澡。 今天的天气有些热,中午莫名其妙下了一场不到五分钟的小雨就不下了,连半点热气都没散去。到了午后,更是热意熏人。何其跟在老大身后跑了一整个下午,身上的衬衣全被汗水湿透了,现在背上还能隐约看出他皮肤的颜色呢。 回来的时候,路上遇到了几个拿着水枪打水仗的小孩子。当一个晒成非洲黑人的小胖墩手里拿着一桿水枪从他身边经过时,何其这才惊觉,小学生已经放了一个月的暑假了。“时间过得可真快,”他看着那几个叽叽喳喳远去的背影默默地想,“好像第一次在桥上遇见邢衍是暑假才刚刚开始,那时候他还穿着一身脏臭的冬衣游荡在江边。” 他舒服的洗了一个冷水澡,一身的舒爽。夏天里白日被无限地拉长,已经快到七点了,日光还没完全消没,他们天台顶上的那盏小灯也不着急亮起来。何其坐在邢衍一早摆放好的椅子上,下面的厨房也传来很香的味道,到了饭点,应该是妞妞的妈妈回来了。邢衍这时也端上来几样看上去还不错的小菜,何其盯着那几盘刚上来的食物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问道:“士别一日,你是开了金手指吗?怎么厨艺一日之间突飞猛进?” 邢衍在他对面坐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道:“我今天学到了一件事,好吃的菜看上去一定也是好看的。所以我等它们在锅里最好看的时候才盛出来,你试试。” “啊?”何其被这个回答弄懵了,他又开始怀疑地看着这些食物,就像在凭肉眼判定里面有没有剧毒一样。然而邢衍在旁一脸期待地催促他:“尝一下、尝一下!” 何其勉为其难地将食物送进嘴里,勉为其难地不露出为难的表情,但他如邢衍要求的尝完味道后,还是抱歉地笑了笑,对他说:“好像……没什么区别啊……” 邢衍自己拿起筷子尝了一口,也是一脸的挫败,难过地嘆了一声,然后放下了筷子。熟都没有熟,别说味道怎样了。邢衍恐怕是永远也做不好一道菜了,他真的没那天赋。 一时间两人都不说话,空气一瞬间凝结,尴尬的气氛在他们的头顶上盘旋开来。还是何其先打破了这层尴尬,他站起来,端起盘子对仍在失落的邢衍说:“我拿进去回个锅,你稍微等一下。”说完就端着盘子向屋里走去。邢衍也站了起来,跟在他身后进了屋子。 何其在火上重新起锅,下盘子里的东西,拿起锅铲翻炒,任何一个动作看起来都比邢衍熟练多了。邢衍趴在他身后的柱子上探着脑袋远远地看他,就像一条黄色的大狗,观望着自己的主人。何其将食物煮熟后,重新装盘,回头给邢衍递了过去,吩咐他拿出去。 他俩正式开始晚饭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落下了,连晚霞都隐没了。天台上那盏小灯亮了起来,昏黄发散的灯光照在他们的桌子上。原本两个人默不作声地吃着饭,何其突然问起:“你要跟我说的事情是什么?” 邢衍明显楞了一下,“我要跟你说什么?”刚问完他就想起来了,一脸兴奋地对何其说:“你猜我今天在家发生了什么?” 何其嫌弃地说:“我才不猜,要说快说!” 邢衍回道:“妞妞的妈妈说以后我什么时候想进去陪妞妞都可以,连钥匙都替我藏好了!” 何其放下了筷子,瞪大啦眼睛看着他,“你说真的?她真的接受你给她看孩子了?” 邢衍看着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何其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问道:“那报酬……” “啊?还要报酬吗?”这回是邢衍惊讶地说道。 “开玩笑啦……”何其笑着挥了挥手,对他道:“她一个女人家带孩子,连託儿所都供不起,如果还要向她要报酬,那太没人性了。” 邢衍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她真的让你随时进那间房子?不用怀疑的眼光看你?要知道一个成年的男人,可能是杀人犯娈童癖变态咸猪手小偷□□犯,她真的毫无顾虑地就放你进来了?” “先前我的样子比现在还惨,你还不是也放我进来了。” 何其是没想到他也能开玩笑,被他堵了一下,才解释道:“那时候是没有办法,你那么可怜,又不肯去警察局。我再不收留,好像你随时都有可能死在路边。好歹之前也救了你一命,怎么说……就是有种责任在吧……不能眼睁睁地看你死了……” 邢衍一直在笑,眼中流露出的温柔几乎能渗出水来,反而是何其这边被他盯得低下了脑袋,假装端起碗专心地吃起饭来。 邢衍的身子往前凑过来,小声地说了一声:“谢谢你。” 何其的脸埋在碗里,仍不敢抬头看他,笑着说:“哪里哪里。” 这是邢衍第一次对他表露谢意,他很少听见有人对他表示感谢。尤其这还不是日常生活中人们礼貌的“谢谢”,何其可是救过他一条命的,这两个字包含的意思彼此都知道有多重。何其当然不会以“救命恩人”自居,所以突然听到邢衍对他说了声“谢谢”,他害羞得都快把头埋到桌子底下了。二十多年都没脸红过,今天还是头一遭。 邢衍端着碗,看着他在偷偷的傻笑。何其也在笑,撇过头去默默地拼命忍住不断泛出的笑意。经常有这样性格有些别扭的小孩,长辈不经意间的夸奖会让他们心花怒放,为了维持形象,又不好意思表露在脸上,只好装作一副“酷酷”的表情,咬着上唇嘟着嘴,眼睛里的笑意早就出卖了他们的心情。 何其也是这样的。他默默地笑完后,回过头来正对着邢衍时已经换上了一张可谓“冷若冰霜”的脸。他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然后假装斥道:“废话那么多,饭菜都冷了,快吃吧你!”
第35页 邢衍笑着答应了。 晚饭过后,何其躺在床上看电影,邢衍收拾完桌椅碗筷,就进去洗澡了。 这部一百多分钟的泰国电影他看得云里雾里,不知所云。打开豆瓣搜索片名,发现居然还是一部坎城获奖影片。为了让自己跟上国际步伐,何其强迫自己看下去,结果越看越困,到后面眼皮打架,他已经看不懂那只时不时出现的大猩猩到底是何许人也了…… 邢衍一头湿发走过来叫醒他的时候,电影已经结束了,屏幕上正滚过泰语的演职员表,他在黑屏里看到了自己睡糊涂的脸。何其用手掌用力地擦了一下自己的脸,抬起头问邢衍道:“现在几点了?” “九点半。”邢衍看了一下桌上的钟,回他道。 何其两眼通红地看着他,像是还没睡醒一般,过了一会儿才从傻愣的状态回过神来,问他道:“你怎么也不把头发擦擦干?” 邢衍听他这么说,抓了抓脑后正在滴水的发梢,笑着说:“头发短,有时会忘记。” 他穿着白色的t恤,水滴在上面很快就渗进衣服纤维里,在肩上和背后湿了一大片,像是被汗水淋过一般。何其睁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打了个哈欠,就完全变成死鱼眼了。他现在是困得想睡觉,又觉得时间尚早用来睡觉实在浪费,只好思考有什么可以用来打发时间的,所以看上去他就像在发呆。 何其眼睛无神地看了邢衍一会儿,然后主动让出了一块地方,像往常一样拍拍床板,叫邢衍坐上来。 邢衍轻声说:“你不困吗?要不要关灯睡觉?” “睡个屁。”何其闷闷地说:“这么早睡觉,明天我铁定四点钟醒来你信不信?我有生物钟的,晚上只能睡七个小时。” 看他振振有词的样子,邢衍忍俊不禁。他想,何其大概以为睡七个小时就算少了的吧。邢衍至今还记得,有一天早上他醒来,说自己晚上失眠了,其实只是比往常少睡了一个小时,那天早上他顶着鸡窝头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也还历历在目。邢衍听他的话坐了上去,何其已经点开了一部新电影了。香港武侠片,他的最爱,经典的片头一出现他就迫不及待正襟危坐了起来。邢衍也看出来他情绪上来了,果然搞笑加武侠的电影最适合在乏困的夜晚刺激大脑,他竟一点儿也看不出睡意来了。 一个半小时的电影结束后,何其的眼睛困到睁不开。邢衍在床上轻轻的推了他几下,问他要不要刷个牙再睡,他也是闭着眼睛一脸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意思是“走开,不要打扰我睡觉”。邢衍心领神会,把电脑收拾好,小心翼翼地移动何其的身子,让他睡到自己的枕头上,还给他掖好了被子。 关灯的时候,邢衍小声地说了句晚安。 好几个晚上都是这样子,两个人躺在一起看电影,看电影的过程中何其睡着了,然后邢衍搬动他的身子给他盖好被子,再关灯自己上床睡觉。他俩好像都有点习惯这样的生活方式了,只不过第二天早上何其睡醒后都会犹豫一下自己昨晚到底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想不出来他也就不想了,反正新的一天已经开始了。 第25章 插pter 25 周六的早上,何其又被叫去加班了。原本他还想躺在被窝里睡大头觉,但是手机闹铃跟催命咒似的在耳边响个没完没了。邢衍起得比他早,站在小厨房里哼着小曲,绑着小围裙给他□□心早餐。起床按掉闹钟的何其看到这一幕突然眼前一黑,认为这样的早晨以后还是别再有了吧。 何其随便吃了两口他做的早餐,然后穿好衣服急忙忙赶去加班之后,邢衍坐在屋子中央看着外头明亮的天空,心中升起一丝寂寞的惆怅。就与那新婚的妻子给丈夫做好了早餐,急着出门赶早班车的丈夫连个出门吻都没留下的那种寂寞感一样。 “阿衍!阿衍!” 还好妞妞的声音打破了他不切实际的想像。邢衍站起来,将围裙脱在一旁,向天台走去,抓着栏杆冲下面喊道:“什么事?” “你要下来玩吗?”妞妞叫道:“我妈妈出去上班了。” “今天周六,你妈妈也要加班吗?” “对啊,她刚刚出门了。” 又一个留守儿童,和他一样。邢衍悲哀地想。他应道:“你等等,先看会儿电视,我洗好衣服就下去,好吗?”他又想到妞妞的妈妈,不,应该是叫王姐。为防止妞妞一个人在家,王姐习惯把电闸拉了才去上班,他可能还要替她把电闸拉回去电视才能打开。 邢衍正想跑下去给妞妞拉上电闸时,楼下的妞妞却说:“那我在下面看《熊出没》,你洗完衣服就快点下来哦!”原来王姐已经把电闸打开了,大概是考虑到他会来,所以妞妞在家用电一事也不是很担心了。 邢衍将衣服洗好,挂在了晾衣绳上。天气晴朗阳光普照,却有一股妖风老往他脑门上吹来,刚挂上的衣服被狂风吹得挣离了夹子,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沾上了一身的泥。邢衍赶紧把它捡起来,放在水龙头底下用力揉搓,把脏的地方洗掉了,他才松了一口气。 这要是他自己的衣服也就罢了,然而这是何其的上班要穿的工作衫,他每天努力地洗干净,然后用力地甩干,不让衣服上有一点的皱褶,可不能放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吹落的阳台上。 邢衍将衬衫洗干净后,在手上甩了几下,然后找了个衣架,将湿衣服挂在了下雨都不会淋湿的屋檐下。他抬头看了一眼碧晴的天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城市上空的边缘处团聚着好大一片云层,在远方的高楼后阴沉地笼罩着。天气预报说今天会是个晴天,大概它错了。 妞妞的声音又在下面响了起来。 “阿衍!阿衍!你洗完衣服没有?我动画片看完了!” 邢衍赶紧回道:“洗完了!洗完了!你再等等!”他回屋把窗户都给关上了,离开的时候把门给锁好,站在天台上检查了一遍,认为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就算暴雨大风的天气,他们这边也不会鸡飞蛋打那么乱。邢衍放心地下了楼。 他在外面的电錶箱里找到了王姐留下来的钥匙,打开了外面的防盗门,但里面的门还是关着的。邢衍礼貌地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稚嫩并带有怀疑的声音:“是谁?” 邢衍提高了音量:“是我,我洗完衣服了。” “暗号。”妞妞终于有了点戒心,但这句话让邢衍感到哭笑不得,他根本不知道暗号是什么。 他对里面的人说道:“给我一个提示,妞妞。” 妞妞停顿了一下,明显在思考该用什么暗号好,过了一会儿,她说道:“我问你,白雪公主的王子叫什么?” 邢衍笑了,他故意道:“那你把耳朵贴在门上,我悄悄告诉你,不要让坏人听见了。” 妞妞在里面大声地说:“我把耳朵贴在门上了,阿衍!” “那我说了……”邢衍的嘴巴贴近门板,无声地动着。 “我听不见!”妞妞抗议道。 “那你把门开开,我告诉你。” 门内传来开锁的声音,不一会儿,一张小脸从后面露出来,邢衍对她张开了双臂,大声地说出刚刚的答案来:“奥特曼!”
第36页 这时妞妞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她气急败坏地用小拳头击打邢衍的大腿,不停地叫道:“大坏蛋!大坏蛋!打死你打死你!” 邢衍站着承受她的攻击,笑着把“愤怒”的妞妞抱了起来,问道:“我是坏蛋吗?”妞妞在他怀里挣扎了一下,作势要咬,邢衍不得不把她放回了地上。只见她迈着小短腿跑到沙发上坐下了,远远地对邢衍招了招手,奶声奶气地说道:“阿衍来这坐。” “你怎么都不叫我哥哥了?”邢衍一边抱怨一边换下了鞋子,朝沙发那边走过去,对妞妞说道:“我们学琴吧,电视你应该看够了吧。” 妞妞哼了一声,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说道:“今天不想学琴,学琴好累哦。” “不学琴就不漂亮了,我们来学《小星星》吧。” “是阿衍弹过的那首吗?” 邢衍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妞妞说:“那个我会弹啊!”她从沙发上跳下来,跑到房间里,邢衍跟着她一块进去了。 只见她有模有样地坐在电子琴前,双手放在琴键上,嘴里唱着“一闪一闪亮晶晶”,却是只有一根手指在按键,而且错漏百出,一双正常的耳朵要依靠想像才能听出她弹的是什么。 妞妞“演奏”完一首歌之后,转过来双眼充满期待地问邢衍:“我弹得可好听了,对吧!” 面对小姑娘这么天真无邪的一张脸,邢衍不忍心当面拆穿她,只好勉为其难地鼓起了掌声,干巴巴地承认道:“弹得好,弹得实在太好了。”话锋一转,“你还可以弹得更好。来,我教你!”不等妞妞反对,他就自己找了旁边梳妆檯前的一张凳子,在妞妞旁边坐下了。 妞妞听话地往旁边挪动自己的粉红色椅子,邢衍嘴里哼了两句歌曲,也学着她用一根手指在琴键上弹奏,电子琴出来的声音却与她的有天壤之别,让本不安分的妞妞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邢衍弹完后,看着惊呆的妞妞问道:“怎么样?想学了吗?” 妞妞抬起头来看着他,乖巧地点头。邢衍微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说:“要学就好好学,不要像上次一样一听到妈妈回来就跑出去了好吗。” 妞妞看着他说:“那位学会了你可以带我去见妈妈吗?” 邢衍一愣,“可是你妈在工作啊,我们还是不要去打扰啊她了。” “妈妈明明在附近工作,为什么妞妞不能去看呢?”她的眼睛突然红了,低下头小声地说:“我好想妈妈……” 邢衍只好妥协,他说:“那我们就远远地看一眼,不要让你妈妈发现了。” “拉勾!”她伸出右手小指说道。 邢衍也将小指伸出来和她做了约定:“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做好约定后,邢衍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刚拉过勾的小指,对这种誓约模式抱有很大的疑问。拉勾就算了,挺直观的动作他还能理解,但是这个“上吊”是怎么回事呢?难道破坏约定的那个人得去上吊?他完全搞不懂,心想不如等何其回来问问他,也许他能给他解释解释。 妞妞的小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把他晃醒了,问:“阿衍哥哥你又再发呆,你再想什么呢?” 邢衍抓住了她仍乱晃的手,说道:“我在想怎么教你弹钢琴。” “骗人,你一定在想别的。”妞妞毫不客气地拆穿了他。 邢衍只好道:“那我不想了,现在开始我们两个都专心一点好不好?” 妞妞甩开了他的手,把手指放在琴键上,学大人口气对他说:“那就开始吧,阿衍。” 邢衍苦笑,在键盘上弹了起来,简单的音符从他的食指流淌而出,他对妞妞道:“只要记好按键的位置和顺序,你今天就能给妈妈弹这首歌了。” 妞妞看得异常的认真,几乎将小脸蛋紧贴到电子琴上,但一曲完毕,她还是苦恼的一点都记不住。邢衍抓起她的手在琴键上移动,一边按下一边小声地唱: “一闪一闪亮晶晶,漫天都是小星星……” 他抓着妞妞的手给她弹了一遍,等妞妞自己弹的时候只记住了前面几个音,不过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邢衍耐心地教着她,一遍一遍的重来,妞妞居然也不喊累,看来她是下定决心一定要在今天学会这首曲子了。一个小时过后,妞妞才总算把这首简单的曲子学会,当她自己第一次不靠邢衍的帮助就弹完整首歌时,她转过来给了他一个惊讶的笑容,邢衍也不由得衷心鼓起了掌,手心都拍红了。 他道:“抓紧时间再练几次,今天就能过了!” 但第二次妞妞自己弹的时候,又弹错了一个键,这令她感到十分的灰心,邢衍在旁一直不停地鼓励,才令她重振旗鼓,继续弹奏,这回终于成功了。后面几次她已经将这简单的歌曲能够完整地弹下来,虽然节奏听上去未免有些磕磕绊绊,像咿呀学步的孩子,但对于她来说已经是莫大的进步了。 邢衍当然不能苛求她,他在妞妞这个年纪的时候连电视是什么都不知道,每天只知道弹钢琴,五线谱上游动着蝌蚪形状的音符就是他童年的全部。妞妞和他不一样,她不需要一个苍白的童年,音乐作为玩伴就好了,可千万不能成为羁绊她的枷锁。邢衍对她有极大的耐心和宽容,他也知道这样并不会使她进步,但管他呢,只要妞妞开心就好了。 就像现在,她跳下了椅子,在房间里手舞足蹈地跑来跑去,正为了自己刚学会一首曲子高兴得不得了,还跳着说:“太棒了!我可以去看妈妈了!” 邢衍心想,原来是这样,先前她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地全神贯注,是为了学会曲子后跟在自己后面去看妈妈一眼,邢衍都给忘了。 他笑着阻止了她,说道:“你先冷静下来,我带你去见妈妈好不好?” 妞妞站好了,用力地抿着嘴沖他点了点头,真的安静了下来。 邢衍又说:“我们先吃饭,吃完饭再出去。” 妞妞虽然有点不愿意,但还是点了点头,同意了。 第26章 插pter 26 妞妞的妈妈做了饭,用罩子盖在桌上。邢衍不好意思在这蹭饭吃,只能坐在一边看着妞妞吃个午饭把自己画成了小花猫,他笑着从椅子上站起来,在桌上放的抽纸里拿出一张纸给她擦干净脸上溅到的菜汁和米饭,还顺便帮她把碗给洗了。 妞妞说:“不要洗完啦,妈妈回来会洗的。我们快点出去啦,不然妈妈要回来了。” 邢衍看了一下客厅里挂着的时钟,也才十一点多一点,离她妈妈回来还有一段时间。他背对着妞妞,站在洗碗槽前问她道:“那我们等你妈妈回来不好吗?为什么要特意出去看她?” 妞妞说:“我要看妈妈工作的地方,她回来肯定会催我上床睡午觉的,我才不要睡午觉!” 邢衍一边把儿童餐具上的泡沫洗净,一边想:不知怎么回事,他最近好像喜欢上做家务了,难不成是熟能生巧日久生情,连洗碗这样的事他做得都得心应手爱不释手? 他把洗好的餐具放在橱柜里,用纸擦了擦手上的水渍,对妞妞道:“为防止你妈妈提前回来,我们得告诉她你是跟我出去找她了,不然她会以为你被坏人拐走了。”
第37页 一听完这句话,妞妞的眼睛就因为兴奋亮了起来,她问道:“怎么告诉?像电视剧里的那样留下暗号和密码吗?” “什么暗号和密码?”邢衍再次哭笑不得,“你平时看的都是什么电视剧?只要写张纸条告诉她你跟我出去就好了。” “哦。”妞妞的目光一下子因理想破灭而黯淡了,她跑到屋子里拿出自己的蜡笔和画纸,递给邢衍。邢衍下意识地在纸上刚写了一个德文字母,想到她母亲不可能看得懂,就迅速擦掉了,这才反应过来,他还是个中文文盲。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妞妞不时眨着无辜的眼睛盯着他手中的笔,平日里勉强能读得懂的方块汉字此时在他脑袋里如天花般乱坠,竟让他生出了一脑门的冷汗。 见他迟迟不动笔,妞妞淡淡地说了一句:“阿衍哥哥,你该不会,不懂写字吧?” 童言无忌,这句话可谓是一把尖锐的冰渣子直戳中他心脏了。邢衍尴尬地笑了两声,说道:“阿衍哥哥……自己的名字还是会写的……” 五岁的小女孩发出了一声不应该在她这个年纪有的深深嘆息。 十分钟过后,他俩准备妥当出了门。如果王姐提前回来看到桌上的纸条,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一句:我是阿衍,带牛牛出去,看你。除了那个“衍”字明显出别人的手笔,剩下的都是妞妞写的,而且名字还写错了,大概只会无奈地摇头苦笑吧。 从楼里出来,邢衍刚想懊恼怎么不带把伞出来,但一见天上的太阳隐藏在薄薄云雾后面,不怎么刺眼,也就不担心过热的太阳会把妞妞给烤化了。他们从长坡下去,一路走到大街上。周六临近中午还是有很多人出来找饭吃的,邢衍问妞妞:“你知道妈妈的店在哪里吗?” 妞妞摇了摇头,道:“妈妈只说在附近。” 这下邢衍头痛了。街上有那么多家店铺,附近有这么多条街,要短时间内找到一个女人简直不可思议。他是不可能带着妞妞在路上一家一家店这么找过去的,太消耗小孩子的体力,也不合理。正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一晃而过,出现在一家比较大的男装店里。妞妞居然比他发现得还早,抓着他的手兴奋地叫道:“妈妈!我妈妈!我刚刚看到她了!” 邢衍半蹲下来给她做了一个手势,小声地说:“我们怎么约定来着?只看一眼,看完就回去。” 妞妞露出已经十分熟练的委屈表情,两眼泛着微光,小声地央求道:“看近一点嘛!阿衍!” 邢衍没法,只好牵着她再往前走了两步,正好能看见她妈妈穿着店里的制服,在把客人试过的衣服重新挂在衣架上。她突然转过身,邢衍和妞妞躲闪不及,被她看见了。 王姐只是微微的一愣,往他们这边迈了一步刚想说什么,就被客人叫走了。邢衍牵着妞妞的手站在店门外等了半天,但店里的人实在太多了,过了很久她才找到空隙脱身,跟旁边的同事交待了两句就跑了出来。妞妞看见她就抱了上去,邢衍注意到店里有很多双眼睛注意到了,他下意识的想要走到旁边去。王姐抱起妞妞对他打了声招呼,邢衍应了一声,感觉自己也不好再走开了,只好低着头站在原地。 “午饭吃过了没有啊?怎么就自己出来找妈妈了?” “吃过了才来找妈妈的。”妞妞抱着她的脖子说道。 王姐转过来对邢衍抱歉地说道:“一直麻烦你,真过意不去。吃过饭了吗?我今天故意做多了一点,想着你和她一块儿吃。” 邢衍听完她的问话,先是摇头,然后用力地点了点头,撒谎道:“已经吃过了。”旁边的妞妞毫不留情地在自己妈妈面前出卖了他:“妈妈!阿衍骗人!他没有和我一起吃饭!” 这下连王姐都忍不住笑了,她道:“是吗?阿衍哥哥没有吃饭对吧。” 妞妞对着她妈妈捣蒜似的点头,搞得邢衍都不好意思了。后面有人在店里叫了一声“王姐”,她转过头去应了一声。店里又涌入更多的客人了,忙都忙不过来,实在没有时间再陪着他俩站在门口说话。王姐匆匆将妞妞交到邢衍手里,对他说了几句抱歉的话,便进去忙了。 妞妞盯着母亲忙碌的身影,平日里总爱吵闹的她此时也安静了下来。为转移她的注意力,邢衍说道:“我们去超市逛逛好不好?” 妞妞无言地点了点头。邢衍抱着她要离开的时候,听到店里有人对王姐说:“那是你老公吗?长得好帅。”后面的声音均被店里的嘈杂声掩盖过去了,他没有听见王姐的回应。 也许她摇头否定了。邢衍想。他和妞妞长得一点也不像,怎么可能会是她老公呢。 他抱着妞妞来到了超市,幸好最近手臂上长了一点肉,些许抱得动这个五岁的孩子。要是换一个月以前,走个楼梯肌无力都要停下来喘一喘,哪里像现在,太阳底下走完一条街,脸不红气不喘,走路还带风。摸了摸肚子上的肉,虽说不像五年前,但也是有肉的。他记得有一次在何其面前脱了上衣,何其的眼睛都直了,当时就搞得他很不好意思,没有立刻把衣服穿上只不过在强装镇静。何况何其的眼神也没有特殊的含义,邢衍在他的眼里连“误会”都找不到,只是单纯的惊讶。 他把妞妞放下来,弯着腰牵着她走。妞妞很快就摆脱了他,跑到摆放手推车的地方叫道:“阿衍阿衍!我要坐这个!”邢衍无奈苦笑,只好走过去,把她从地上抱起来,放在车上的儿童座椅里。 实际上那座椅对于一个五六岁的小孩来说已经有些不合适了,妞妞在里面坐了一会儿就吵着要离开,邢衍把她抱起来她又说自己要坐到车里。邢衍没有办法,只好把她放在了购物车放商品的地方。 妞妞看上去很高兴,她要邢衍推着她跑。邢衍小心地看了一下周围,确定没有人后,在人最少的厨具区带着妞妞飙了一下购物车。妞妞在购物车里笑得很开心,他的心则在狂跳,一方面是因为从来没在超市做过这等不“循规蹈矩”的事情感到开心,一方面是害怕突然有人出面来指责他们。邢衍二十几岁了,本性还是像一个乖乖的读书仔,这样的行为对他来说就跟上学的时候逃课差不多了。 看到旁边有人经过,邢衍会立刻停下,但当看不见其他人的时候,他又会带着妞妞狂奔起来。后面他笑得比妞妞还高兴,好像是为了弥补青春期没经历过叛逆一般,他最后几乎是挂在了车上,直到差点撞上货柜才停下来。幸好超市很大,中午人都集中在熟食区,才没有人发现他们。 妞妞吓坏了,后面根本笑不出来,等到这个比她还淘气的大人停下来之后,她才生气地说:“就阿衍一个人在玩!” 邢衍喘匀了气,才说道:“对不起,以后不会这样了。” 没想到妞妞吵着要再玩一次,还说这次不能撞到货柜了。邢衍说不行,我肚子饿了,我们不要玩了好不好。妞妞埋怨他道:“谁叫你刚刚不跟我一起吃饭的。那好吧……”她坐在购物车中,宛如坐在战车里指挥万军兵马:“我们往卖吃的地方前进!前进!” 邢衍苦笑:“你到底在学谁啊……”
第38页 他们来到熟食区,那里已经挤满了很多的人,便当也被人买光了。邢衍摸了摸口袋里的零钱,想到他反正也买不起十五块钱一盒的便当,就推着妞妞来到了粥铺这边,叫里头的大叔给他盛了碗粥,然后拿了根油条放进车里,并嘱咐妞妞小心不要踢到了。妞妞乖巧地点了点头,他正要推着车往收银台方向走去,突然在拥挤的人群里一眼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何其!”他叫道。 何其背对着他左右看了一下,似乎还在怀疑刚刚是不是有人叫了自己。 “何其!”他又叫了一遍。想推着车往何其那边走,但是人流堵住了他的路。何其看了一下周围,没发现叫他的人,眼看就要走了。邢衍把妞妞从车里抱出来,拿上自己的午餐,一边牵着妞妞着急地往那个方向移动。在最后的关头终于叫住了何其,何其转过头来,有些惊讶地看着他,道:“你怎么在这里?” 邢衍笑着问他:“工作结束了吗?”何其点了点头,随即看到站在地上的妞妞,笑道:“怎么?你也出来了?” 妞妞从不给他好脸色,现在也是如此,她躲在邢衍身后冲着何其吐了吐舌头。 何其对她也没办法,他转头看到了邢衍另一只手上的东西,问道:“你怎么只吃这点东西?”然后他想起前些天好像没有给他留钱。没办法,老闆拖工资,他也是今天才好不容易等到发工资了的。 邢衍还一个劲的在那里傻笑,跟何其说我们快些回去吧。何其反问他今天的晚餐想吃什么,现在一起买了吧。邢衍还没回答,妞妞就在旁跳着说:“我要吃鱼!我要吃鱼!”何其蹲下来回了她一个吐舌头的表情,对她道:“才不给你吃,略——” 第27章 插pter 27 邢衍跑去把刚才丢下的手推车拿了回来,超市里的人已经少了很多。何其顺手把公事包放进车里,底下的妞妞冲着邢衍张开了双臂叫道:“我也要进去!我也要进去!”何其恶作剧地学她的样子尖着嗓子对邢衍道:“我也要进去~求抱抱~”他古怪的语气惹恼了妞妞,妞妞在车子里站起来作势要打他,被邢衍笑着拦下了。她生气地坐了回去,一双可怕的大眼睛怒瞪着何其,何其不为所动地沖她吐了吐舌头。眼看着她的眼睛开始变红,嘴角下撇,眼眶泛泪,何其也招架不住,忙忙求饶道:“好了对不起是我错了,你原谅我好吗?给你买可爱多。” 妞妞的头撇到一边,重重地哼了一声。 何其继续道:“再加一包小熊饼干。” 妞妞的下巴向上抬了一点,但仍然一言不发。 “还有张君雅小朋友~”他又哄道。 从何其的角度看到她的嘴角微微扬了起来,但还是没有把头转过来。 何其说:“你再不原谅我,不让阿衍跟你玩了哦。” 妞妞终于肯转过来看他了,她委屈道:“阿衍哥哥又不是你的,他想跟妞妞玩就会跟妞妞玩。” 何其作出一副十分肯定的表情,道:“阿衍哥哥当然是我的,我叫他跟谁玩就跟谁玩,不信你问!” 邢衍听到这终于忍不住笑了,妞妞抬起头来可怜巴巴地问他:“这是真的吗?你真的会不跟我玩吗?” “当然不会,”邢衍摸着她的脑袋温柔说道:“何其哥哥是开玩笑的,他怎么会捨得让你自己跟自己玩。” 何其在旁咕哝了一声:“你这说法好噁心,什么捨得不捨得的……” 邢衍转过头来,小声地回他:“我说的没错啊,你当时……”还没等他说完,这边何其已经走到零食区的货架上拿了几包薯片了,他把小熊饼干放进妞妞怀里,并嘱咐道:“一会儿结帐了才能吃,不能着急。”妞妞一看到零食,难得听话地点了点头,连带先前对何其的怨气也一併消失了。小孩子就是忘性大,上一秒还在为一件事委屈,下一秒仅仅为了一包零食就能原谅一个先前伤害过她的人。真好,邢衍不由得感慨道。 何其站在零食架前还不时问他们俩个想要吃什么。邢衍说什么都可以,他由小到大还没吃过多少膨化食品,对于他来说货架上每样商品都是一样。而妞妞在车里则一直叫着张君雅小朋友,邢衍问那是什么,何其回他是一种台湾的零食,在大陆卖得特别火,连小孩子都知道。他在零食区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张君雅”,几乎快放弃了才在进口区找到。何其一边把它递给妞妞,一边小声嘀咕:“怎么这玩意儿也放到进口区?” 邢衍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好推着车在后面跟着何其走。妞妞在车里抱怨东西快把她淹没了,何其找了一辆空的购物车,把她抱了进去,然后推着她往前走,放零食的车子自然就由邢衍来推了。 在洗浴用品区,何其还转过来跟邢衍说两个大男人在这方面还蛮省的,以前他宿舍有个汉子从洗头到洗脚,一块肥皂全包了。他还算好,懂得分辨哪些是洗头的那些是洗脚的。他在货架上随便拿了一瓶沐浴露放到邢衍的车里,又买了其他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堆得满满的,两个人推着车来到了收银台。 妞妞在车里差点睡过去,还是何其将她抱起来吧她交到邢衍怀中,她才睁开了迷迷糊糊的眼睛,打起精神问邢衍:“要回去了吗?”何其一边将购物车里的东西拿出来,一边看了看挂在收银台上方的led数字钟,心想一点多了,妞妞的午睡时间到了,还是早点带她回去比较好。 他正要转过头来要邢衍先把妞妞抱回去,自己结完帐一会儿就回去,妞妞已经挂在邢衍身上揉了揉眼睛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她指着立在收银台的一块看板问邢衍:“这个字怎么念?” 邢衍歪着脑袋看了看,横竖左右他只认识旁边的“耳”,于是不大确定地回道:“耳?” 现在超市的人少了很多,这边收银台只有他们这一个队伍。一边不停扫描商品的收银台小姐工作之余瞟了他们一眼,见一大一小两个人都不认得那个字,不禁轻笑了一声。本来在忙的何其听到这一愉快的笑声,不由得也转过头去看他们,只见邢衍和妞妞都是一副严肃的表情看着一块看板,两人在小声的辩论上面写的是什么。 “一定是悬赏!”妞妞说,“电视上都是这么演的!上面写悬赏一个少了一只耳朵的人,看到的拨打电话9855xxxx。” “我觉得不像。”一米八的邢衍认真的说:“这上面大概写的是广告,可是怎么没有商品的图片?”他抱着妞妞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这块看板。 妞妞抱怨道:“阿衍连名字都不会写,怎么会看得出上面写了什么?” 邢衍回她:“我会写自己的名字啊,简单的字我也看得懂,不要小瞧了我!” 何其皱了皱眉头,忍不住嘆道:“简单的字都看得懂,怎么会看不懂招聘广告?” 收银台那边又传来一声轻笑。 邢衍盯着看板用力看了一会儿,问道:“这是招聘广告?招聘什么啊?” 收银台小姐已经把商品扫码完了,何其在忙着付款和把东西装到袋子里,暂时没有理会他的问题。把两袋子的零食日用品放入购物车内后,何其转过来对邢衍说了句走吧。后面开始排起了队伍,邢衍才从傻愣中回过神,抱着妞妞走到何其身边,跟着他向出口走去。
第39页 两个袋子中有一袋是买给妞妞的零食,剩下的一袋才是他们自己的。走向门口的途中,邢衍明显感到周围的温度下降了,妞妞把两条手臂往他怀里钻。是不是超市的冷气开得过大了呢?他这么想到。走到了门口,看到地上湿漉漉的一片,外头站满了不愿离开的人们,这才知道,并不是冷气的原因,而是外面下雨了。 透明的帘子隔住了他们与阴沉的天空,瓢泼的大雨仍在猛下,被雨留住的人站在门口看着天空。道上已经被淹了,车打着雨刷缓缓开过,车轮碾压水坑,只推开了一圈的波痕。 何其从公文包里拿出他新买的黑色摺叠伞,看了一眼外头的雨势,默默地顺手把伞放进了没绑好的购物袋里,和买来的零食放在一起。他回过头来跟邢衍说等雨小一点再出去,邢衍点点头答应了。妞妞在他怀里吵着说要看雨,邢衍将塑料帘子掀开,抱着妞妞走了出去,和外边等雨停的众人站在一起。由于超市不允许把购物车推出去,在门口设置了一道障碍,何其只好在里面等着。妞妞指着雨幕不知道在跟邢衍说着什么,从透明的帘子往外看去,这两个人真像一对好父女。回忆起妞妞父亲的脸孔,何其的心中不由得感慨,那样的男人居然生得出这样长相可爱的女儿,虽说性格不算乖巧,但远比同龄的小孩懂事得多。相比起真正的父亲,邢衍看上去实在好太多了,一身的廉价地摊衣服与超市九块九人字拖鞋也丝毫没有掩盖住的高大英俊,深邃的五官,忧郁的眼神,即便顶着一个劳改犯的发型,站在人群中也有小姑娘多看他两眼。 这不,何其刚才就发现了两道射向他身上的视线,只是邢衍忙着跟妞妞说话,没有察觉到。大概就算察觉到了也会不好意思地低下脑袋吧,他好像很不擅长被人看着,也不喜欢和别人有眼神上的碰撞,要是这时候突然有个陌生人上前搭话,邢衍可能会吓得不轻的瞪大了眼睛吧。这是交流障碍?人群恐惧症?他说他以前是钢琴家,还是开过演奏会的那种,应该蛮厉害的吧。这样的人,不是从小到大都习惯在别人面前表演了吗?他还记得自己小时候学会一首《悯农》就要在七大姑八大婆面前卖弄许久,那时感受到的恐惧还深深地刻印在他脑海里。开演奏会的钢琴家,那是个什么世界,何其一点都想像不出来。他是后面才知道他会弹钢琴的,要说对他的第一印象,那就是一头纠结的乱发几百年没洗过澡浑身散发着恶臭的乞丐,跟电视上那些穿着黑色燕尾服,高贵优雅地坐在聚光灯下弹奏美妙音符的根本不是一挂。这样的人为什么落魄流浪,他更加想像不出答案了。难道是因为无法面对人群,当不了钢琴家了,所以离家出走了? 何其拄着下巴以高难度的姿势靠在购物车上,看着邢衍的背影专注地胡思乱想,此时邢衍突然转过来对他冷不丁地咧嘴,大声叫了一声:“何其!”差点没把他的下巴惊得掉在地上,他回过神来直起身子问他什么事,邢衍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外面,开心地对他说:“你看——”妞妞也学着他的样子用手指不停地戳向外面的街道,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雨停了—— 第28章 插pter 28 雨并没有完全停下,而是淅淅沥沥地下着,地上的水坑因为不时砸下来的雨点泛起一圈圈的细微的波痕,人踩过的时候也会。妞妞撑着比她大很多的黑色雨伞,蹦蹦跳跳地踩着水坑前进,泥点和地上的脏水溅上了她花白的裙子,弄得上面湿了一大片。 何其和邢衍一人拎着一个袋子跟在她后面走,没多久便被欢快的妞妞落在了后面。何其看不过去,上前追赶了几步,出声提醒道:“你裙子脏了!别跳了,干嘛专往水坑走?”他转过头来埋怨邢衍:“都怪你,说了不要让她下来的。” 先前何其拎着两袋子东西从超市门口出来,邢衍问他重不重,他摇了摇头,邢衍就把妞妞放下了,顺势从他手里接过比较重的那一袋。何其原先还不肯给,说外面的水还没有退,让妞妞淌着水过去吗。邢衍说那就等我们走到没水的地方再把她放下吧。 到头来结果还是一样,等走到没水的地方把她一放下来,妞妞便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奔腾而去了。天上仍下着小雨,何其好不容易追上妞妞把撑开的伞递到她手里,让她好好抓着不要被雨淋湿了。这下好了,小姑娘一拿到伞更开心了,一路蹦着跳着也不管地上有多少小水坑,总之是把自己弄得一身的泥巴,还不时转过头来冲着着急的何其大笑,然后又跑走了。何其拿着一个袋子,居然也追不上这个小姑娘,只好将怨气撒在邢衍身上。 邢衍听了只是笑,他说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妞妞很高兴,这就足够了。 何其听了,心中腹诽的同时嘴上也说道:“你这样真跟他父亲一样了。” 邢衍一愣,回头看他,说:“像吗?” “我看蛮像。” 邢衍看着他不说话,走前面的妞妞突然停了下来招呼他们过去,他这才开口:“我从没想过成为一个父亲。” “那你现在可以想一想了,”何其道:“你现在不就是做妞妞的见习父亲吗?”妞妞站在原地对他们不停地招手,何其小跑着来到她身边,蹲下腰来用手在她的小脸蛋上象徵性地捏了捏,小声地责备道:“你啊,裙子都弄脏了,这下该怎么办?” 妞妞却抻直了手臂,踮起脚尖努力将伞罩在了他的头上,眨着无辜的大眼睛奶声奶气地对何其说:“下雨了,我给你撑伞。”何其看到她这副讨人喜欢的模样,不由得转过头来哭笑不得地看着邢衍,看似要对他说些什么。 邢衍跟着也跑了过去,何其蹲在地上仰着脖子看着他苦笑道:“我终于理解你为什么老放心不下她了,这小姑娘太招人疼了。” 邢衍很高兴看到妞妞不再对何其横眉冷对,也许是那一袋零食的关系,也许是因为在超市里何其推着她走了一路,在他们俩谁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妞妞的态度已经悄然改变。邢衍想,何其这样的人,任谁只要稍微花点时间去了解,都不可能讨厌上他。 他笑着回道:“是吧。可我也只是陪着她玩玩游戏,其他的事上我一点用都没有。” 妞妞听了他的话,将伞抬高了起来,对他说:“阿衍也进来吧,不要被雨淋到了。” 邢衍伸出空余的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温柔地说:“雨已经停了,我们把伞收起来好吗?” 何其探出手掌看了看天空,妞妞也学着他的模样将手伸出雨伞罩住的范围。 “雨这下真的停了。”他道。 “雨真的停了耶!”妞妞学着他道。 邢衍忍俊不禁地从她手里接过雨伞收好了,不远出的两栋大楼中间,一道彩虹横亘其中,路上有不少人也看到了,纷纷掏出怀中的手机拍摄。妞妞听到旁边人的骚动,转过身去,兴奋地叫道:“是彩虹!”邢衍和何其在她之前就看到了。彩虹出现在大城市里极不寻常,最近几年由于空气坏境恶化,城市化进展迅速,即使是何其的老家,那种二十八线的小县城,雨后的彩虹也很少出现了。他都快忘了上一次见到这一景象是什么时候,隐约记得那时的自己应该穿着高中的校服,趴在蓝色的课桌上,走廊里突然有人叫了一声,教室里瞬间就出去一半的人。他跟着大家走了出去,走廊上站着不少人,都趴在栏杆上抬头望着天空。他不明就里地也抬起头,彩虹就挂在雨后的天空上,一半印在蓝天里,一半消失在云端。
第40页 邢衍也觉得自己好久没看到彩虹,上一次好像是在德国的莱比锡,他去那参加一个着名的音乐节。当时的他好像急着去哪里,穿过雨霁初晴后的草坪时看到了天边的彩虹,明明很着急,他却站住了。身边的人见怪不怪地从旁走过,他停顿了一下便又迈开腿走向一栋古老的巴洛克风格的建筑。回到国内后他一次都没有看过彩虹,或者有彩虹在天空出现的时候,他总是低着头走路所以看不见。 妞妞兴奋地叫了两声,拉过望着彩虹早已呆呆站立着的两人的手,他们俩这才同时回过神来看向妞妞。妞妞拖着他们的手,娇小的身子向后倾,她难得用撒娇的语气对他们说:“我们回去啦,好不好?” 何其笑道:“终于想着要回去了?” 妞妞点点头,语气难过地说:“裙子都脏了,粘在身上黏黏的,好难受。” “那你一开始就不该去玩水啊。”何其轻声地责备她。 妞妞露出委屈的表情,并带着羞愧低下了头,巴巴地说:“但是人家喜欢下雨嘛,我很久没出来了……” 这下何其也不再说什么了,和邢衍两个一人牵着妞妞一只手,朝家的方向前进。在路过小水坑的时候,邢衍将妞妞往上一提,让何其不得不跟着他做这个动作,妞妞被他们两个腾空拉住跨过了水坑,心情开心得不得了,似乎迷上了这种游戏,一路上抓着他俩的手蹦蹦跳跳,即便没有水坑的地方也要跳起来被他们拉着前进。小孩子的精力是永远用不完的,可怜何其和邢衍一人拎着一个袋子还要陪她玩这种飞上飞下的游戏。 在路过妈妈工作的店铺时,妞妞着急地说我们快往前跑,不要被妈妈看见了,要不她要骂我了。何其和邢衍听了她的“指令”,当然是不话不说提着她匆忙跑过了那家店面。等过了那家店后,见妈妈没有发现,妞妞开心得不得了,像恶作剧得逞了一样,笑着说妈妈好笨,居然没有看见他们。她松开了他们两个的手,跑到前面去,然后回过头来看着上气不接下气的他俩捂着嘴得意的笑,大声地说:“你们好笨哦,像傻瓜一样。” 何其一只手叉着腰,喘着粗气看着她,和邢衍都露出了无奈地苦笑,他们走过去的时候,妞妞就跑远了,好像是故意要跟他们玩捉迷藏一样。这一路过来,何其是怎么也追不动了,他象徵性地大声警告了一下小心前面有狗,也不知道跑远的妞妞有没有听到,反正离家已经很近了,他看着小姑娘欢快的背影,放心地和邢衍慢悠悠地走在后头。 “你怎么带得动这么闹的小孩儿?才一个小时我都快要累死了,感觉比加班还要累。”他对邢衍抱怨道。 邢衍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他,柔声道:“难得出来一趟,她今天好像特别高兴,我也好久没听到她这么笑了。” “说来奇怪,我先前很讨厌小孩子的,尤其是她这个年龄,动不动就又吵又闹,大多数的父母都不怎么管教,一味的溺爱,由着他们上天。不是有个词叫‘熊孩子’嘛,我还以为现在所有的小孩儿都这样。”何其一边说着这些话,一边看着妞妞的背影出神。邢衍仔细观察着他的侧脸,并不能从何其脸上的表情读懂他此时的想法。 “不过我们每个人小的时候都是这样的吧,‘熊孩子’长大了,不记得从前哭闹的时候周围的大人看着自己的表情都是一脸的嫌弃,都以为小的时候比谁都乖,其实只是不记得了而已。”他转过头来,看着邢衍笑着说道:“我就记得小的时候把我妈细心打理了好多年的茉莉花连根拔了起来,我爸那时说要把我吊起来打,还好我妈替我求情,不然家里的衣架还要多断几根。”说完他不自觉地抽了抽鼻子,邢衍还没来得及说话,何其就叫着妞妞的名字跑了上去,感觉像在逃避什么一样,邢衍的心中笼上了一层淡淡的挥之不去的疑惑。 他站在原地,看着不远处的何其绕着圈假装追赶着妞妞,两个人脸上都是开心的笑容。他迈开步子追了上去,何其立马就把手里的袋子塞到了他的怀里,卸下重担的何其一下子就抓住了妞妞,“嘿咻”一声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妞妞笑着恳求再玩一次,何其说不行,再玩就永远到不了家了,你身上湿漉漉的,不早点换衣服感冒了怎么办。妞妞说那我们就快点回去吧,我给你看白雪公主与奥特曼王子。何其说不是白雪公主与白马王子吗,奥特曼和怪兽才是一对哦。妞妞大声地抗议道:“不!我的白雪公主就是要和奥特曼王子在一起!别的都不行。”何其露出了为难的表情,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妞妞露出了胜利的表情,不断催促着何其快点回去。 雨后的空气清新又自然,长坡倾泻着由高处流下来的雨水,打湿了何其的鞋面和裤脚。邢衍拎着两大袋的东西,跟在这两人的身后,如同一个沉默不语的守护者,听着他俩一路不住地争论他完全听不懂的奥特曼剧情,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重新开更,虽然写的过程无比艰辛,但我还是写完了。 天吶!听到我绝望的吶喊吧! 请赐予我一个活着的读者! 第29章 插pter 29 回到妞妞家,何其就吩咐邢衍把妞妞抱去洗澡,结果邢衍听完就愣住了,结结巴巴地说:“洗……洗澡……我吗?” 何其是没预想到他会有这反应,还站在门口脱鞋,用毋庸置疑的语气对他说:“不是你难道是我吗?平常不都是你在照顾她?” 他俩都没什么动作,一个在屋里一个在门口,胶着地大眼瞪小眼,像是都在等对方先动作似的。这边妞妞穿着脏兮兮还在往下滴水的小花裙子哼着喜羊羊的歌自己跑进了卧室,从衣柜里挑出了另一件裙子走了出来,问这两个仍在傻站的大人道:“你们谁给我洗澡啊?” “你听,叫你了。”何其深知此时出口就是先下手为强,邢衍听到他这么一说,只好无奈地转过身,挠着头问妞妞:“你自己会洗吗?”妞妞摇了摇脑袋,“我要别人帮我洗才行。”“怎么办?我好像也不会帮小孩子洗澡,你可以教教我吗?”妞妞点了点头,将手里的裙子在邢衍面前打开,兴奋地说道:“那我要穿这条裙子!”“行!”邢衍答应道:“你想穿什么就穿什么。” 在邢衍被妞妞拉进洗澡间的时候,何其也走了进来,将买回来的两袋子东西放在她们家的饭桌上。原木色的桌子上罩着雨伞形状的罩子,何其想这应该是妞妞的妈妈给妞妞留下的午餐。正当他伸出手要将那罩子掀开时,一张便条纸轻飘飘地落在地上,他拾起来翻过面一瞧,上头歪歪扭扭的字令他忍俊不禁。他认出了两个人的字迹,一个肯定是妞妞的,她连自己的名字都写错了,写成了“牛牛”,真可爱。另一位大概只会写自己的名字,单独一个“衍”,笔画生硬,还不好看,小学生都能写得比他好。看来邢衍真如他所说的,在当今的中国连个半文盲的算不上。何其握着那张纸条,先前的笑容渐渐消失在脸上,他发出了一声充满同情的长嘆。
第41页 在等邢衍给妞妞洗澡的期间,何其回了一趟家,把买回来的日用品拿了上去,身上湿了的衣服也给换了下来。他以为自己这么来来回回时间肯定过去不少了,结果换了身衣服下来邢衍还是没有给妞妞洗完澡。这两个到底在干嘛,只不过洗个澡换条干净的裙子,用的时间都快赶上澡堂搓澡了。何其满腹狐疑地打开了洗澡间的大门,开门就看见原本应该洗澡和任务是帮人洗澡的两个人坐在两张塑料板凳上,抬着头看着浴室的天花板聊天。 “你看墙上有一只壁虎。” “我最讨厌壁虎了,它们的眼睛看上去好恐怖,还爬来爬去的。” “没想到浴室的角落居然也有蜘蛛!” “哇!蜘蛛!蜘蛛最噁心了!我好害怕!” “你看!壁虎爬过去了,它停下了!它在等待机会!要把蜘蛛一口咬下!” “好恐怖啊啊啊啊啊!我不敢看。”妞妞将手掌盖在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此时此刻整个浴室里最剑拔弩张的角落。 何其忍不住出口:“你们在干什么呢?” 壁虎将蜘蛛快速地从蛛网上咬了下来,妞妞发出了一声尖叫。邢衍听到他的声音,从后面仰起脖子看到了抓着门把手的何其,随即转过头来看着他道:“妞妞说要洗热水澡,我们在等电热水器的水烧好。”他指着天花板上的热水器,对何其解释道。 “然后你们手牵手肩并肩友好地观看壁虎虐杀蜘蛛?”何其感到一阵头痛。 “我们没有手牵手哦。”妞妞转过来对着他抻开了手掌解释道。 “再不洗澡要感冒的。你给我出去。”他对邢衍下了逐客令。 “哈?”邢衍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出去啊,要你何用。”何其恶狠狠地对他说道,邢衍像个蔫了气的皮球一下子就被他撵了出去。 何其将水龙头打开试了试水温,邢衍还趴在门檐边不肯离去,妞妞坐在小板凳上伸长了腿唱小星星。何其将温热的水放入妞妞平时洗澡的澡盆里,犹豫了一下,叫她自己把衣服脱了随便在水里浸一下就出来。 邢衍疑惑地问:“咦?不是要帮她洗澡吗?” 何其略带不满地回道:“你在这方面真是一点常识都没有,我们和妞妞没有血缘关系,两个成年男子帮一个五岁的小女孩洗澡换衣服已经很有问题了。” 邢衍惊讶道:“你好像一直很在意这方面的问题。” “是啊,”何其答道:“我有个比她大两岁的妹妹,在这方面的神经当然会多一条。” 这还是邢衍第一次听到他有个妹妹,吃惊是当然的,但他脸上并没有太明显的表露出来。何其除了以前稍微提过他的母亲,几乎都不会说家里的事情,跟他住了一个多月,也没见他和家里人打过电话,所以便下意识地认为他和家人的关系也许不是很亲密。如今想来,是他错了也不一定。常年住在国外的邢衍理应比何其更加注意这些问题,但他的过去活在狭隘封闭的圈子里,普通人的习以为常在他看来也许就是天方夜谭了。如果他有常识,那一开始就该明白陌生的成年男子不能与小女孩太过亲密,但也就不会有这之后的事了。 妞妞听了他的话,从小板凳上站起来,一脸神气地对着他们发号施令:“我要换衣服了,你们转过去!” “好好好,转过去。”何其连声应道,在强行把邢衍的身子扳过去之后,他的内心莫名其妙升起了一丝老父亲的欣慰,就好像看着自家的女儿长大成人似的,对妞妞能说出这个要求颇为赞许。 “等会儿洗完澡你要自己擦干身体穿好衣服哦。”他背过身说道。 “要是她自己不会穿衣服怎么办?”邢衍刚要转过来问他,被他用双手强行掰正了脑袋。 “五岁了,也该自己学会穿衣服了。” “我不会!”妞妞在后头叫道。她真的就在热水里随便浸了一下,把身子稍微弄暖了就出来了。 “那就坐在板凳上先把内裤穿上!” “我们真的要做到这种程度吗?”邢衍再次忍不住回头,被他掰了回去。 “要从小培养小孩子的性别意识啊,五岁能懂的已经很多了,不能让她对大人麻痹大意。” “你这样……感觉好像她妈……”邢衍喃喃道。 “是你不知道现在的人能坏到什么程度。”何其对他说。 “我穿好了!”在后面自我挣扎了好一会儿,妞妞在后面突然高兴地叫。邢衍他们转过来,果不其然,她把裙子穿反了,针脚全都露在外面,值得庆幸的是,她没把自己再弄得一身湿。何其没办法,他走过去,帮忙把她身上的裙子脱下来重新换上去,叫邢衍带她出去后,把换下来的脏裙子泡在水盆里,倒进洗衣液,把搓衣板从角落里拿了出来。 他有一个多月没有洗过衣服了,自从邢衍搬进来后,家务活一直都是他包的。他觉得今天过得特别漫长,好像给人做了一整天的保姆。把衣服挂在阳台上后,他走到客厅里,看见这一大一小两个小孩正坐在沙发上玩游戏。照理说邢衍的年龄应该比他大才对,个头又高,心理年龄却好像跟一旁的妞妞差不多,看他玩得有滋有味,何其从那张脸上一点儿也看不出曾经饱经风霜的样子,反而看到了一脸的稚气。倒是他,成为社会人士的一年半时间,他的心里年龄仿佛坐上了加速的时光机器,一跃成长了三十岁。 “在玩什么呢?”他走过去问道。 妞妞举着迪士尼的白雪公主,对他说:“我在跟奥特曼说话!” 邢衍手里拿着一具部分褪色的迪迦奥特曼玩具,笑着在他面前晃了晃。何其贴着他坐下了,动作自然地从邢衍手上拿过了迪迦,看了一番问道:“怎么那么旧?” “我捡回来的!”妞妞骄傲地说。 何其看见她的表情忍不住笑道:“那你很厉害哦!” 妞妞从他手里拿过奥特曼,一脸“我很棒棒”的表情,让手里的两个玩具面对面“说话”。 “你好,我是白雪公主,你是王子吗?”白雪道。 “你好,公主。我叫奥特曼。”王子说。 “为什么你的脸脏脏的?”白雪伸出了她的“手”,指着奥特曼脸上一块掉了油彩的地方不解地问。 “因为我飞越了一整个银河来见你啊!” “哈?”何其吃惊地说:“这么会撩吗?这是谁教你的?”他将目光放在坐在他身旁貌似是嫌疑犯的男人身上,邢衍无辜地摆了摆手,连声叫道:“我可没有教她这些!” “哼!”妞妞说:“我自己学的!才没有人教我这些。” 妞妞从沙发上跳下来,把玩具放在茶几上,就要动手打开电视的电源。何其看了下墙上的时钟,已经是下午三点了,他惊觉已经过了妞妞午睡的时间,于是对邢衍说道:“我们好像忘了要哄她睡觉了。” 邢衍也才刚想起来,不过他看到妞妞十分精神地抓着遥控器换台,就说道:“看她的样子也不想午睡,随她高兴吧。”
第42页 妞妞说要看《熊出没》,转好台后回来硬是挤进了他们两个的中间。何其和邢衍一左一右像两个称职的监护人一样,陪着五岁的小女孩看完了一整集对于成年人来说食不知味的儿童动画。妞妞一直表现得很开心,她是真的喜欢看电视,当然也真的喜欢这部动画,否则也不会天天打开电视就转到这个台来了。 下完雨后的天空只有一小段时间的晴空,过了一会儿厚厚的云层从远处飘来遮蔽了城市的上空,外面看起来依旧阴沉沉的,太阳躲在云层后,使得室内的光线也昏沉暗哑。 何其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眼睛里微微泛出泪光,他靠在沙发背上看着房间里的天花板,直觉得自己要昏睡过去。为了打起精神,他随口跟邢衍聊道:“你在教她弹钢琴吗?” “嗯。”邢衍回答的声音在昏暗的室内听上去仿佛是一个入睡之人的呓语。何其转过头,视线越过妞妞的头顶看向他,发现他此时正全神贯注地看着电视屏幕里的剧情,竟比妞妞还认真许多。当然,妞妞此时此刻已经靠在他怀里睡着了。整张沙发上的三个人里就只有邢衍一个在看电视。 “她睡着了你怎么不早说?”何其压低了声音责备他道。 “哈?”邢衍转过来,看见歪在他怀里熟睡的妞妞,才后知后觉地惊呼道:“她睡着了?” “我们把电视关了上楼去吧。”何其提议道。 邢衍怕自己惊醒了怀中的妞妞,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对着何其小心地点了点头。 何其从沙发上站起来,把电视给关了。邢衍将妞妞轻轻地打横抱起,她安睡得像一个天使,缩在他的怀里发出轻浅的呼吸。何其替她打开了卧室的小灯,邢衍将她轻轻放在床上细心地掖好了被子。 为了避免她醒来后身处一片黑暗当中,他们留下了那盏灯。在轻轻地将防盗门掩上后,何其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就上楼了。邢衍跟在他的身后关心地问:“你困了吗?”何其倦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他微微地点头,决定上去睡个午觉。 邢衍有些话想问他,可看他一脸倦意,便改口说道:“你上去好好睡,晚饭了我再叫你。” 何其点了点头,在进入屋子后,立马就瘫在了床上,睡着了。 第30章 插pter 30 梦里隐约间闻有雨声,淅淅沥沥,噼里啪啦地打在他们的铁皮屋上。何其睁开眼醒来,觉得周围光亮得不得了,阳光从屋外一直斜照进他屋子里,厨房里邢衍在炒菜,梦里头听见的原来是锅铲翻弄的声音。 “你醒了?”也许是听到他床板细微的声音,邢衍转过来看到他已经醒了,微笑着跟他打了声招呼。 何其刚从一个梦境里醒来,对时间的流逝毫无头绪,觉得自己好像睡了个很长很长的觉,说不定现在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现在几点了?”他迷茫地问。 小厨房有扇排风窗,橙色的阳光打在上面,透过带着花纹的玻璃照在邢衍的身上,使他整个如同被圣光笼罩了一般。 “你不多睡一会儿吗?还是我吵醒你了?”邢衍背对着他说道,声音如同远处传来的安眠曲,何其听了他这句话只觉得两只眼皮打架,又感到有些困意。他躺回床上,闭上了眼睛,听着小厨房里传来呲啦的炒菜声,思绪回到了很小的时候。 那时他和父母住在乡下的房子里,用得还是砖头砌出来的土灶。但妈妈做饭一向很好吃,每天傍晚放学回家他就坐在自家楼上的阳台,听厨房里传来食物下锅的声音,一边做作业一边等待开饭。厨房建在楼梯旁,也是一个铁皮屋顶,上面摆满了盆栽,种着各种各样的植物。曾经他被仙人掌扎过,还为了摘下玫瑰被刺划伤。春天来了,蝴蝶和蜜蜂同时来造访,他的嘴巴还被蛰出了一个大包,回到学校被同学笑了好久。如今回想起来,那都是美好而珍贵的回忆。 日月交替的傍晚总会令他感到莫名的神伤。 对时间的感知重新回到他的身体里,何其的大脑也逐渐清醒,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反反覆覆迷迷瞪瞪睡了将近三个小时。 他再次从床上坐起来,看着邢衍忙碌地背影,习惯性地打了个哈欠。邢衍转过来看着他又问道:“醒来了吗?” “嗯。”他低声地应道,这次是真的醒来了。 “晚饭已经做好了,你是要出去吃还是在里面吃?” 何其晃神了一下,有一瞬间,邢衍的背影竟与死去的母亲重合在一起,一定是他睡糊涂了。 邢衍穿着绿色的围裙站在灶台前,他把炒好的菜盛在碗里搁在了一边。屋里渐渐地暗了下来,太阳要下山了,黑夜的序幕正拉下。邢衍走过去把屋内的灯打开了。 何其突然问道:“妞妞呢?” 邢衍回他:“他妈妈回来了,正在楼下做饭呢。我跟她说了今天下午的事,她说要谢谢我们。” “谢什么?” “大概是帮妞妞洗澡的事吧,她很担心妞妞会不会感冒。”邢衍动手把桌子搬了出去,何其也下床活动了一下睡瘫了的筋骨,把他做好的饭食端了出去。 很难得今天的卖相不错,大概是他厨艺方面的才能总算开窍了。何其把盘子碗筷在桌上码好后,邢衍也拎着两张椅子出来了。他顺便打开了阳台的灯,何其坐在椅子上,闻到了楼下飘上来那熟悉的辛辣味,立刻就知道谁家在做饭了。 不知道怎么的,他们这一顿饭吃起来比往日沉默。 邢衍脱下了围裙,他知道何其有心事,全表现在脸上了。自从今天下午睡醒以后,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何其从不主动过问起他以前的事,除非他自己主动提起。邢衍喜欢他这么做,对于一个一无所有、没什么可再失去的人来说无疑这是一种尊重的体现。所以邢衍会沉默地等待,像之前一样等他不经意地说起自己的过去,他只要在那个时候作为一个合格的倾听者呆在他身边就足够了。 何其默默地扒拉碗里的食物,随口夸奖了一下邢衍,说他这顿饭大有长进,下一次一定会做得更好,要对自己有点信心。 他们吃完饭,邢衍收拾了碗筷,何其仍坐在椅子上,看着远处的灯海发呆。 楼下传来了母女俩在阳台上的对话,好像也是刚吃完饭,妞妞跟在她妈妈身后出来晾衣服,她妈妈在教她怎么把衣服挂在衣架上。湿衣服很重,她不小心掉在地板上,王姐只是小声地责备了她一句,便从地上捡起弄脏的衣服重新拿到水龙头底下,用水沖了一遍。妞妞高高兴兴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妈妈,脚上的塑料拖鞋在地板瓷砖上发出清脆愉快的声音。 何其听着她们你来我往一问一答的对话,觉得十分的有趣,忍不住笑了。邢衍正好从屋子里出来,看见他脸上的笑容,才知他刚才不是发呆。何其注意到邢衍楞站在门口,于是问道:“你傻站在那干嘛?” 他走过去,把椅子拉开坐在何其的对面,问他刚才听到了什么好笑的。 何其说妞妞和她妈在下面斗嘴,小姑娘嘴真熘,她妈妈也说不过她。 邢衍竖起耳朵想要听下面的动静,但楼下的两个人早已经进去了。没过多久却是传来了电子琴的声音,何其听到一下子吃惊地瞪大了眼睛。邢衍也有点惊讶,想说些什么,但是被何其阻止了:“等等,你先别说话。”
第43页 他只好闭上了嘴,安静地听着楼下传来的很清晰的乐声。 “妞妞居然会弹一首歌了!你是怎么做到的?”等楼下弹完最后一个音符,何其兴奋地问他道。 “就是……稍微教了一会儿……” “什么时候教的啊,我怎么不知道?” “就……早上啊……” “那么短的时间里学会的?” “一个小时多一点吧。” “你是天才吗?”何其的表情已经不能说是吃惊,而是震惊了,他说:“我在她们家楼上住了那么久,你知道之前我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吗?真亏你教得动她,救了附近人家的耳朵。” 何其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说得过分,因为事实就是如此。妞妞先前将电子琴当作发泄的工具或者说是一架找不着窍门的玩具,一言不合就胡乱弹砸琴键,难为那把廉价的电子琴没有被她耍坏。而邢衍居然只花了一个多小时就教会她弹完了以前魔音入耳的《小星星》,真是了不起。最起码他以后都不会因为刺耳的噪音搞到心情不爽了。 邢衍说他没教多少东西,指型和琴键、认谱他都没教,妞妞学会这首歌全凭她的聪明才智,况且这也不是难学的曲子。 何其开玩笑地说你以后还可以做一名钢琴教师嘛,如果做不回钢琴家的话。你长得不赖,一定能赢得学生家长的欢迎。 邢衍虽说是笑着,但他的眼睛里的光明显黯淡了,气氛就变得有些诡异了起来。何其的目光从他脸上不自然地移开,注意到地板的凹陷有一处浅浅的水洼,他装作不经意地问起:“下午我睡着后有下雨吗?” “没有啊。怎么了?” “我好像听到下雨的声音了,在睡觉的时候。” “你可能在做梦。” “大概吧。” 话音刚落,一颗比豆子还大的液体从高空坠下,砸在了何其的脑门上。何其莫名其妙地摸了摸额头,还以为是那只瞎了眼的小鸟在他头上拉屎,正要破口大骂,接踵而至的水滴陆陆续续地砸在他们中间的桌子上。 邢衍第一个反应过来要收桌子,何其还在摸着额头一脸疑问。大雨噼头盖脸,毫无怜悯地倾洒下来,两句话前分明还是个晴天,转眼间他俩就要成为落汤鸡了。 邢衍拖着慢半拍的何其跑了进去,躲进屋内,各自拍了拍自己头上和衣服上的水珠。外面下着大雨,他俩站在门口一同张望着连绵的雨幕,像旧时代躲进同一间古庙避雨的赶路人,慌张的夺路,檐下相遇,带着微许的浪漫湿气。后面则是邢衍一个人的幻想。 这场雨来势汹汹,结果半晌就停了,只来得及淋湿地面,这让两个傻站在门口的两人也感到了惊讶。 “雨停了。” “是啊。” “真快。” “……” “把桌子先收进来吧。”何其提议。 既然是他提议的,当然收桌子的工作就落在了邢衍的头上。谁叫他长得人高马大,最近也长了不少肉,要比力气何其还真比不过他。 邢衍把两把椅子放在桌上,打算一起搬进来,转过身的时候何其不在门口。他将桌椅搬进去,何其站在窗边不知道在跟谁打电话,说的是家乡的方言,他一句也听不懂。 他将桌子在远处放好,用抹布抹干了上面的水珠,干活的时候眼神不住往何其那边飘。 何其始终背对着他。这并不寻常。 他后来又坐在床上和电话里的人说了半个多小时,邢衍确定这通电话不是同事或朋友打来的。他推测可能是更早以前的同学,小学或初中的好朋友,久不联繫,偶尔热络一番。或者是家人。但这一个多月以来,何其从没跟家里人有过电话。事实上,他很少有电话。在这座城市里,他孤独得像片沙漠里的绿洲。 他说话的时候像咬着什么东西,后鼻音很重,几乎没有捲舌音。由于说话的语气比往常低且轻柔,所以口音听起来就像在撒娇。如果邢衍稍微了解过各个地方的口音,他会知道何其说的是很南方的方言。跟粤语属于同个语系,但是又一点也不像粤语。懂的人极少,只有他老家那几个紧挨在一起的村落才会说这种话,那是一种快要消失的语言。 邢衍把自己的木板床铺好了,何其还在讲电话。他看上去很开心,是笑着的,句尾的语气总是拉得很长,感觉在哄着什么人似的。邢衍坐在床上对着他,双手交叉放在大腿上,胸腔里瀰漫着一股淡淡的不好的预感。此时此境,他隐约地感到不舒服。可能是因为何其对着电话说了很久的话,或是因为对话的内容他无从而知。但他认为自己是没有资格的,所以谈不上嫉妒。 邢衍低垂着眼睛,开始思考此刻涌上心头的感情究竟是什么。他的胸口因不断升腾的情绪,感到阵阵酸涩和闷痛,同时也感受到了久违的疏离。现在这个房间里,他觉得自己是一块正驶离南极大陆的浮冰。 孤独。他认为自己终于找到了理想中的缘由。 何其笑着挂了电话,抬头就看见邢衍一脸阴沉地看着自己脚下的地板,他诧异道:“你怎么了?”他以为邢衍可能是哪里不太舒服了。 邢衍抬起眼睛,故作轻松地问他:“你在跟谁打电话?” 何其把手机扔到枕头里,躺倒在床上,语气疲倦地说:“我爸。” 听到他这么一说,邢衍胸中的闷胀感顿时一扫而空:“你刚刚说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懂,你们说了什么吗?” “嗯——”何其沉吟了一声。回想了一下刚刚的对话,大都是家长里短,后面跟小妹说了几句,也就挂了。哦,对了——“我爸叫我回家考公务员。”何其突然想起来,他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对邢衍说。 邢衍听到“回家”二字,心里咯噔一声,僵住了。 “你……要回去吗?” 何其没有看着他,而是把头转到了一边,眼神空洞,心中思虑万千。他突然长长地嘆了一口气,自嘲地笑道:“回哪个家,我妈早就死了。”全身如同抽空了力气一般,向后躺倒在了床上。 邢衍一听,心中一动,身体不由自主地站起来,坐到了何其的床上,怅然地望向他。何其此时却闭着眼睛,动了动嘴唇,开始对他讲述自己的故事: “我妈在我初中的时候就去世了,”他睁开了眼睛,呆呆地目视着前方,“没过几年我爸再婚,娶了一个赚钱的本事比他大的女人。一个人白手起家做养猪的生意,在我们那的小县城里买了好几套房子。后来我们从老家搬了出去,我妹也是那个时候出生的。她人很好,我叫她利姨。她对我跟对我妹一样好,有时候甚至要更好,时常令我感到受宠若惊。我大学读的是一个破三本,一年好几万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她出的。说句不好听的,我爸和我在家里就是两个吃软饭的。我爸可能至今还在为了娶到这么一个能干的妻子而到处沾沾自喜吧,唉——”他重重地嘆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按理说我们父子受了她那么大的恩惠,应该要回报她的。毕业之后她问我要不要回家帮忙,我拒绝了。到了现在我还是没有办法把她当作母亲来看待。”何其眼睛里的光消失了,邢衍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忧郁的模样。
第44页 “在她看来,我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吧。” 邢衍看着他重又阖上了眼皮,像是闭目养神,心中如针扎一般,为他难过得不得了。原本他的手撑在床上,不由自觉地想伸出去触碰何其,在床板上移动了少许距离,在触及衣角的地方停下了,终究是不敢去碰他。 他搜肠刮肚,甚至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何其不过一会儿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已经回复了往常的表情。一边说忘了洗澡,一边往衣柜里拿出几件衣服走向洗澡间。邢衍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开口了,他赶在何其进洗澡间前问他:“你今天下午梦到了你妈妈吗?” 何其背对着他在门口停顿了一下,嘴角微微扯动,低声地说了一句:“谁知道呢,我不记得了……” 门在他面前关上了。 第31章 插pter 31 一个没有加班的星期天大早,不用早起,何其终于可以睡到天昏地暗,拥有贵族妇女的特权——睡到自然醒。所以他没有定闹钟,与邢衍约法三章,禁止他起来后在房间里弄出大动作。为避免被阳光叫醒,昨天晚上他连窗帘都拉上了。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还没来得及自然地迎接一个惬意的早晨,美梦便早早地被粗暴的敲门声打醒了。他在床上睁开了眼睛,当然,做的全部都已忘记,心里只剩下郁烦和不耐。 “别吵了!”何其用枕头压住耳朵,在床上不停地滚来滚去,呢喃地抱怨道。这还是因为他早上血糖低,没什么力气吼,要是换了平时,早就抄起身边所有能用的东西朝门外扔了。也不知道是哪位不长眼没常识的混蛋,星期天的早上对加了一整个礼拜班的上班族有多重要,难道不知道吗?这个懒觉可是关乎到下一个工作周的生死存亡,何其恨不得将敲门的人拉进来狠狠地打一顿,人还趴在床上,用被子蒙住了脑袋,发出不满的嘟囔声。 邢衍从小厨房里出来,趁何其还没爆发之前赶紧走到了门口。锅子里开着小火不知道在煮着什么,从盖子的小孔里不断往外冒出白茫的热气。他深知何其有起床气,敲门的人仍旧不依不饶,便以最快的速度打开了门,从门缝里窜了出去,还没看清外面站着的是谁,就把门快速的关上了。 外面站着的是妞妞,她双手叉腰站在他面前,不满地嘟着嘴,抱怨他先前为什么不给自己开门。 邢衍弯下腰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低声地说:“何其哥哥在睡觉,不要吵到他了。” 妞妞的声音丝毫没有减弱,她几乎是生气地叫喊道:“太阳公公都照到屁股了,何其哥哥又不是新娘子,怎么可以懒到现在还不起床呢!” 邢衍一时语结:“什么……什么新娘子?” “电视剧上都这么演的!只有新娘子才能睡懒觉,何其哥哥又不是新娘子,为什么不可以叫醒他?” 邢衍不明就里,但还是郁闷地说了一句:“别在看那些奇奇怪怪的电视剧了,再看下去精神都被荼毒了。”他低声地抱怨道:“现在的电视台放的都是些什么啊……” 妞妞趁他不注意,绕过他就要打开门,幸好邢衍眼疾手快拦在了她面前。 “等等,现在不能进去。” “为什么?他该起床了!”妞妞说着又绕到了另一边,硬是要闯过去。邢衍抓住了她,再次将她轻易地拦在了门外。哪里想到经过几次拦截过后,妞妞以为他在跟自己玩闹,她像条泥鳅一样在他身前左右跑动,不时发出愉快的笑声。到了最后,打开门已经不是她的目的了,邢衍一脸苦恼地追赶着阻拦她,倒成了她的乐趣。 她在他张开的手臂下灵活地窜动,笑声传到了屋子里,就在邢衍为了抓住她而闹得满头大汗的时候,身后的门静静地开了,何其黑着一张郁卒的脸站在阴影下活脱脱像个背后灵。 妞妞是第一个看见他,她立刻就站住了,低下了脑袋,作出知道自己做错事的表情,偷偷拿眼神觑看何其,下一秒就破功了,捂着嘴在那里偷笑。 一开始他还为了不吵醒何其尽量压低声音,到后面也跟妞妞一样在阳台上大叫着追着她跑。邢衍见她不跑了,以为是机会来了,他双手叉腰,做出一副胜利者的表情,对她大声说道:“怎么了?跑不动了吗?总算知道累了?” 妞妞在偷笑,他还没有察觉这笑容背后的含义,直到何其在后面冷冷地来了一句:“你嗓门可真不小。” 邢衍顿时觉得背后像被针扎了一般,他僵硬地转过身去,何其脸色苍白的看着他,就差没在脑门上写着“睡眠不足”四个字了。 “你……你醒了?”他心虚地问道,身前还穿着平时做饭用的围裙。 “托你的福,一大早‘精气十足’。” 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嘲讽,邢衍再次心虚地对他说:“要不……睡个回笼觉?” 何其用手指揉了揉眉间,略带倦意地说:“不睡了,快到中午了。”他突然注意到他身前的围裙:“你煮了什么东西吗?” 邢衍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瞪大了眼睛,慌慌张张地跑进屋去,把电饭煲的电源扯掉了,幸好想起来早,不然这锅粥就毁了。他擦了擦额上的汗水,松了一口气。 何其转身进了洗澡间刷牙洗脸,妞妞在他后面跟进来,靠在小厨房的门口对他说:“我妈让我上来叫你们两个下去吃饭。” 邢衍为难地看着锅里的白粥,对她说:“可是我们已经煮好了。” “我妈叫你们一定要下去吃饭,她今天做了好多好吃的,你们不吃就浪费了。”妞妞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晃荡着一双够不着地的小短腿,不容拒绝地对他说。 邢衍想了想,他说:“那先问问何其。” 何其从洗澡间里出来,他顺便洗了个澡,头发湿漉漉的,脖子上挂着一条纯白的毛巾,脸色比刚睡醒的时候好多了,但依然有点无精打采的。他诧异地看着守在小厨房门口的妞妞,和坐在一边看似与她对峙的邢衍,诧异地问:“你们俩在搞什么鬼?” 妞妞在邢衍之前抢先说道:“何其你要不要跟我下楼吃饭?” “好啊。”他爽快地应道。 妞妞跳下了椅子,跑到何其身边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半拉半拽地把他脱出了门。何其一时搞不清楚这是什么情况,他抓住了门槛,在妞妞不屈不饶的纠缠下抽空回过头来问邢衍:“这怎么回事?” 邢衍解释说:“她妈煮了午饭叫我们一块儿下去吃。” “哈?”合着刚刚何其以为妞妞跟他说的是下楼找个餐馆吃饭,实际上却是妞妞的妈妈一大清早起来准备了好几道拿手好菜等着招待他们。突然的邀请搞得他有点手足无措,照他看来,妞妞妈妈只要请邢衍一个就够了,毕竟一直是他在看顾妞妞,自己什么都没做,怎么好意识接受这番好意呢。 他一边跟妞妞角力一边对邢衍说:“还站着干嘛,你下去啊。我一个人下去算什么回事?”邢衍乖乖地过来了,妞妞一只手抓着一个人,像押犯人似的把他们带了下去。 刚一进到门口她就朝里面大声地叫喊道:“妈!我把他们带下来了!”
第45页 王姐正在厨房炖东西,听到声音向门口探了探脑袋,回道:“下来啦,先在沙发上坐一会儿,饭很快就做好。” 邢衍和何其此时的心情就像第一次见丈母娘一样紧张,他俩正襟危坐地端坐在沙发上,小姑娘开心地插在了他们中间坐好,打开了电视机。何其对此时此景莫名的感到一阵熟悉,他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进入妞妞家的时候,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邢衍依旧紧张地在沙发不停地搓着手,何其则是受了他的影响一般,也开始变得忸怩了起来。 厨房里头正热火朝天,客厅里播放卡通的声音,妞妞不时地发出笑声,邢衍也逐渐放松了下来。可何其坐不住了,他站起来跟邢衍交代了一句“我去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就朝厨房走去了。 王姐见他走进来还一脸的诧异,说你好好在客厅里等着就行,怎么好意思让你来帮忙。 何其打开水龙头洗了把手,对王姐说:“让我来帮忙吧,不是我吹嘘,我做饭还蛮好吃的。” 见他坚持,王姐就将水槽让给了他,顺便将早上刚从超市买回来的鱼拜託他处理。 他俩都默不作声做着自己的事,使得两个人的独处安静得有些尴尬,王姐主动找他聊起天来,问他家住在哪里,口味是淡是咸,吃不吃得了辣椒。何其跟她说了自己的家乡,还说自己有胃病,吃不了辣的东西,因为从小生活在海边,喜欢吃清淡的食物。她听了,先是露出一脸为难的表情,说了一句“糟了”。何其知道她为什么说糟,住在她家楼上那么久了,当然明白这一家子无辣不欢,吃饭重口。他刚刚这么一说,岂不是直接了当地表明这些食物都不合自己的胃口?他心里也暗叫一声“糟”,正要开口补救,王姐这边却笑道:“幸好我还记得怎么做清淡的家常菜。”她转过头来看着何其说:“我们家也不是非要吃辣椒的。” 原来她也是口味清淡的南方人,以前跟那俩母子住在一起,为了照顾他们的口味,得在做菜的时候往里面下重料,久而久之她自己也习惯了,后面只剩下她和妞妞也变成了无辣不欢。 他俩有一搭没一搭地随便聊天,何其发现邢衍不知不觉地站在了门口,也不知道从什么起就站在那的。客厅正放着妞妞最喜欢的《熊出没》,她一个人在沙发上看得不亦乐乎。 “你也来了?要不要帮忙?”何其问他。 邢衍笑了笑,转身走回了客厅,何其见到他走了,也没说什么。这么小一个厨房,两个人站在里面手脚都伸展不开,更别说是三个人了,他勉强挤进来也只会帮倒忙罢了。 何其听见他在屋外问妞妞要不要进去学琴,妞妞说看完这一集再说。王姐尴尬地笑了笑,说妞妞很淘气,一直以来麻烦你们了。何其忙说不麻烦,他本来想说再麻烦也是邢衍麻烦,他都不嫌麻烦,我更不会觉得麻烦了。但后面他是说不出来的,咽了咽口水,把喉咙里的话全咽了下去。 王姐本来想做酸辣鱼,考虑到何其不吃辣,临时改成了红烧。把豆瓣酱炒香再把姜蒜等材料扔到锅里爆香,王姐把姜丝切成长长的条状,让何其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她也喜欢做鱼的时候用很多的姜,切成长条状码在鱼身上上锅蒸。他们那里不兴红烧,酱油只用来调味,饮食只吃清淡的,所有的工序都删繁就简,只有在吃鱼的功夫上从不马虎。就拿他家来说,他妈妈从不吃河鱼,一定要吃刚捕上来的新鲜海鱼,当天宰杀上锅,不能放在冰箱冷冻过夜。做鱼的时候加点调味料,从不添加重料,做法也只有蒸煮两种。听上去很简单,实际上麻烦得不得了。他妈妈是个从不与人争执的女人,却在吃鱼上固执得很,何其就算想换个口味她也从不妥协。只有一点,她爱吃姜,所以在做鱼的时候会打破吃鲜的规则,喜好战胜理智,往锅里放很多很多的姜丝,口味就算不上清淡了。 也不知道怎么的,他这两天好像分外想念自己的母亲似的。可能是跟这对母女相处多了,让他不免触景伤情。 屋子里传来邢衍的琴声,何其仔细听了听,电视的声音已经关了,看来妞妞也在他旁边。 这是自从那天晚上他半强迫地让邢衍弹完《小星星》之后,听到他第二次弹琴。十分熟悉的旋律,只是何其叫不出曲名。他是一个俗人,是个只会看看电影的假文青,古典乐那么高级的音乐,他哪会懂。跟普罗大众一样,那些脍炙人口的音乐钻进耳朵里,也只会让他稍稍地“哦”一声,心想这曲子我听过,xx电影里用过,除此之外一无所知。就连那几个作品流传百世的大家他也只是略有耳闻,并不了解。 邢衍演奏的是李斯特最着名的抒情曲降a大调《爱之梦》,廉价的电子琴完全不能将原曲的深情宁静表达出来,他仍然专注其中,丝毫没有被劣质的音质所影响。何其被他的琴声所牵引,不由自主地从厨房里走出来,穿过客厅,在卧室的门口停下了。 他坐在可笑的粉色儿童书桌前,手指放在黑白琴键上移动,何其看不见他的表情。他和妞妞安静地站在一边聆听着,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惊动了他似的。 “爱吧! 能爱多久,愿爱多久就爱多久吧! 你守在墓前哀诉的时刻快要来到了。 你的心总得保持炽热,保持眷恋, 只要还有一颗心对你回报温暖。 只要还有人对你披露真诚,你就得尽你所能, 教他时时快乐,没有片刻愁闷!” (註:摘选自德国诗人弗莱里格拉特的诗歌《尽情地爱》,廖辅叔译。李斯特就是根据这首诗创作了《爱之梦》的第三首乐曲,也是文中所提到的曲子。前两首的灵感则分别是德国诗人乌兰德的《崇高的爱》与《幸福的死》,在此不另作表述。) 第32章 插pter 32 在妞妞家吃完午饭后的何其心情显得特别地好,很难得地对邢衍说要不要出去逛逛。 大中午的他又担心外面太热,日头正晒,出去的时机不是很好。王姐也说今天有高温警告,劝他们下午等这阵热气过了再出去。他们俩在她家呆了一个下午,邢衍在卧室教了一会儿琴,妞妞就去睡觉了。王姐做家务,本来何其说要帮忙,被她婉拒了,两个人只好无所事事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无聊的电视剧。 何其的出租屋里没有电视机,他哪里有钱买得起那样高级的玩意儿。而且像他这种新时代的网瘾少年,怎么欣赏得来充斥着合家欢剧场和中老年群众喜闻乐见的影视节目。电视屏幕上正播放一部裹脚布般长的都市爱情喜剧片,何其看到屏幕左边的集数显示差点没吓死。默默地看了一会儿,拖沓的剧情,毫无演技的男女主人公,不知所云的对话,他的眼神渐渐地跟死了似的,和前几天陪着妞妞看《熊出没》时一样。 “放开她!你没有资格碰她!”男一号状似暴怒地走过去,动作浮夸地从男二号手里抢去了女一号。 “xxx,你不要这样。”女一号努力地作出我见犹怜的表情,向抓着她手的男一号哀求道。 “哼!”一旁的男二从鼻孔里冷冷地哼了一声,挤了不知道多少瓶摩丝蹭亮蹭亮的脑袋用力地甩过来问女一:“你是要跟他走,还是要跟我走!”
第46页 接下来的一幕是镜头毫无意义地拉远,给这段三角关系来了一个全景,背景音“咚咚咚”响了三声,十分努力地想给观众营造出紧张感。 何其面无表情地想对电视里那三个人“呵呵”他们一脸,多熟悉的剧情,多熟悉的镜头运用,多万变不离其宗的套路,他敢说从小到大这类的电视剧看了不下二十部。那么多年过去了,这个行业好像仍然停留在数年前,毫无成长。还好他没有电视机,工作劳累了一天回来,打开电视看到的都是这些个玩意儿,很难担保他不会恼火地抄起摺叠椅把屏幕给砸了。 王姐在沙发旁拖地,看到电视上播的这部电视剧,颇有兴趣地站住了。何其问她在追这部剧吗。王姐笑着说哪里有时间看这个,都是妞妞在看,她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只要打开电视她就会乖乖地在沙发上坐很久,不用人管。何其转过来小声问邢衍:“怎么妞妞不是每天都叫你下来陪她的吗?你让她一个人独处?”邢衍看着他摇摇脑袋,说自己也不知道,白天的时候屋子里的电是拉闸的,电视看不了。王姐解释偶尔她晚上加班,回来了一趟又出去,还没到睡觉的时间,就让她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打发时间。何其奇怪道:“怎么晚上她不叫你下去。”邢衍又摇了摇头。 他对王姐说:“不然以后晚上让妞妞上来好了,我有时候可能会加班,但这傢伙——”他指着邢衍说道:“他无时无刻不在的。” 王姐说是她跟妞妞说不要跑上去的。她苦笑道:“白天已经很麻烦你们了,加班我会回来得很晚,因为要整理货物,不好意思再去麻烦你们。而且你第二天早上也要上班,妞妞看累了就自己在沙发上睡着了,不会有事的。” 也许是看到何其突然出神,邢衍站了起来,主动对王姐提出帮忙做家务,这次她没有再拒绝,而是让他帮忙把挂在外面阳台上的被子收进来。一个屋子三个人,他也不好意思傻坐在沙发上。何其随后也站了起来,可王姐开玩笑地对他说她手里已经没有工作给他了。何其只好坐回了沙发,继续接受电视剧的荼毒。 邢衍在阳台上提着嗓子说了句:“要不要顺便把衣服收进来?我觉得已经干了!” “那就收进来吧,麻烦你了!”王姐弯着腰一边拖着何其脚下的地方一边向外喊道。何其穿着拖鞋,抱着膝盖,整个人缩在沙发上,等她终于拖完才把脚放了下来。 邢衍刚好进来看到了这一幕,正好戳到了他的笑点,他抱着一团散发着阳光味道的被子和衣服站在阳台的出入口,憋笑憋得很幸苦,何其愤懑地盯着他,抱怨说:“你笑什么?” 他不敢说笑他,努力将笑意收了起来,走到沙发边,问王姐这些东西放在哪里。王姐松开了手里的拖把,把被子抱了过去,说我来放就好,你在沙发上坐一下,我给你们做两杯西瓜汁。 何其忙说不用麻烦了,他看了一下墙上的时钟,说等一下他们要出去,西瓜汁恐怕喝不上。 王姐说这怎么行,外面天气那么热,喝一杯消消暑也好啊。何其拗不过她,只好拉着邢衍坐回了沙发。王姐把被子放到卧室的床上来不及整理就到厨房准备了。她从冰箱里拿出半个大西瓜,西瓜瓤切成小块放进料理机里,加了半杯凉开水后按下了开关,强烈的马达声在屋子轰隆隆地响起来,这让何其想到以前听到这声音时还以为是楼下哪家在装修,原来只是小厨房里一个料理机的声音。他环顾了一下这间五脏俱全的出租屋,冰箱电视洗衣机都有,明显不是一个在服装店工作的离异母亲能负担得起的,难不成这些电器都是自带的,那以前他们的生活条件应该也坏不到哪里才是。 抱着疑问和好奇,何其开口了:“这些家具都是自带的吗?” 王姐将榨好的西瓜汁倒进杯子里,对他说这些都是房东的。 榨汁机也是?他问。 王姐点了点头。 租金应该不少吧。何其感慨道。 王姐反而笑了:“是不少,我一个月的工资都交不起。你们要不要搬过来和我合租啊?”后半句明显是开玩笑的语气,何其也跟着笑了笑。 她把两个杯子端到茶几上,然后兀自坐在一边看着他们,像个很照顾人的大姐姐,何其的表亲里也有类似的人。她的年龄看上去应该比邢衍小,但是绝对比何其大,毕竟人家孩子都那么大了。从阅历上来讲,自然比三个人中年龄最大的邢衍还要成熟得多。别说王姐,就连何其大多数时候也觉得自己是两个人中更为成熟的一个。他生长环境的封闭性造就了他的性格,同时也让他拥有一颗赤子之心。但说好听一点叫单纯,难听点叫幼稚。一个二十后半的男人幼稚起来是很可怕的,然而这时何其还没有认识到,就连邢衍自己也没有这个意识。 喝完了果汁,何其他们就出门了。邢衍问他想去什么地方,结果何其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他很少出去和朋友聚餐,也很少在电影院里看电影。明明两人所处的是一个大都市,到哪里玩乐却成了一项令人头痛的问题。和何其同处一个时代的其他年轻人肯定不会有这样的问题,丝毫没有娱乐项目的他看上去好像与光怪陆离的都市格格不入一样。实际上也是如此。 他们俩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路,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当初相遇的白水桥。一开始邢衍还认不出这里是哪里,直到何其扑哧一声笑出来,他奇怪地问他在笑什么,何其指着不远处跨越在河水两岸的白色大桥对邢衍说:“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还以为是从哪个动物园里跑出来的大猩猩。” 邢衍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一时间感慨万千,他咬着唇说:“有那么夸张吗?” “当然,你不知道自己当时的样子有多吓人。大晚上的,那么黑。我加班到很晚,累得都快趴到路上睡着了。突然看到一个黑影站在桥上,头发有那——么长,说实话,有点害怕。” “但你还是过来了。” “对啊,真佩服我自己。” 不堪回首的往事居然像家常闲话,随随便便地提起。奇怪的是,邢衍心中再感觉不到当初站在栏杆上,面对着湍急河水的那种心情。他看着何其,眼神中充满了感激,还有别的情绪。何其看不到这些,他走在前面,颇有兴趣地说起相遇的那天晚上,他在公司里做了什么,同事们和他说了些什么,在遇到他之前,在路上又看到了什么,诸如此类。 邢衍也跟他说起遇到他之前,自己在路上碰到了大晚上卖煎饼果子的摊子,一路上对他避让的人,当何其听到那辆公交车差点撞上他的时候,一脸气愤地挥舞着拳头,大声地抱怨那名脾气不是很好的公交司机。邢衍笑了,何其很难得地在他面前表露出稚气的一面,他们都几乎快忘了,何其今年不过也才二十三岁,是个刚出社会的年轻小伙。即便再怎么被教导要成为一个成熟稳重的男人,他身上的学生气却还没有来得及消退。如果他真的是一个成熟稳重的大人,早就学会了趋利避害,当初看到邢衍也会远远的避开,也就没有后面的事了。 邢衍提议道:“我们上桥走走吧。”
第47页 何其反而犹豫了,他脸上的担忧一览无遗。 邢衍又说:“我已经没事了,真的。我不会在你面前跳下去的。” “你这话说的……”何其脸上露出了僵硬的笑容:“听起来就像威胁一样。” “有吗?”邢衍沖他无辜地眨眨眼睛。 何其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他们沿着台阶走上了白水桥。邢衍一直扶着栏杆,白天的白水桥在午后的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底下的河水原来并不清澈,而是飘着很多肉眼可见的浮游生物群,摇荡着深深的绿色。 空气中处处充斥着野草的焦香,白水桥上没有遮蔽点,不一会儿何其背后就出了很多汗。他们从桥上下来,坐在对岸的公园长椅上,在树荫底下乘凉。后面的灌木丛里传来蝉鸣,还有不远处的小学生人手一个捕网,在草丛里吵吵闹闹。何其觉得这不是休息的好地方,邢衍却说这才是暑假嘛。 “你以前放暑假都是怎么过的?”何其问他。 “怎么过的?”邢衍努力回想着,他说:“在有空调的房子里,透过窗户看同龄人在花园里玩闹。” “听上去好惨。”何其想也不想地说道。 “那你呢,你暑假都是怎么过的?” “我在家啊。”何其说:“我们那里没什么好玩的,暑假了就躲在屋子里整天看电视。偶尔和朋友一起去海边,我有跟你提过我家住在海边吗?” 邢衍摇摇头,他实在是太少提起自己的事,邢衍也一样,而且更过分,他从来没提过自己的过去,只说自己以前是个开过演奏会的钢琴家。何其对他的一无所知比他对何其的尤甚。 “去海边也没什么好玩的,就是一群人脱光了衣服跳下去玩水,或在礁石上找螃蟹。只要一个下午就能把你晒成黑炭,所以一到开学日,每个人都黑不熘秋的。”他嘴上说着不好玩,眼神却充满了怀念。邢衍突然间有了倾诉的欲望,他看着何其的侧脸,望着他眼睛,回忆起自己说起来并不完美的童年。他曾在心里默默地跟妞妞做过比较,现在听了何其的讲述,觉得那段往事并非真的不堪回首。他所经历的,不过是平白无奇的,算不上幸福,但也绝对不是悲惨的过去。 那些不过是他的人生罢了。 第33章 插pter 33 “我小时候住在汉堡……” “哈?” “汉堡,德国的第二大城市。不是吃的那种汉堡。” “哦哦哦……我误会了,抱歉抱歉。” “回来住过一段时间,在北京的一家四合院里,和很多人一起。” “原来你还是个富家子弟。” “我家的情况不算富。我妈和我爸都是学古典乐出身,八十年代出国深造,在德国认识然后结婚,生下我没多久就离婚了。我有一个哥哥,后来判给我爸,跟着他住在维也纳拉小提琴。我则跟着我妈一直住在汉堡学钢琴。” “你普通话谁教的?德国没有人说汉语吧。” “我妈在家的时候会跟我说普通话,回到中国后,一起住的人里有个叔叔一直在纠正我的口音。” “难怪你话说得那么熘,大字却不识一个。” 邢衍纠正他:“我不是不识字,简单点的句子我还是看得懂的。” “好吧好吧,就当你不是半文盲,继续说。” “大概是我在弹钢琴上的才华日益突出,我妈高兴得不得了,恨不得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都把我按在钢琴前。”说到这里,邢衍露出了短促而苦涩的笑容,“她生怕我被外面的花花世界给迷惑,荒废了钢琴的学习。我以为得了国际大奖,她会放下心来,没想到我的噩梦这才刚刚开始。” “发生了什么?”何其毫不掩饰他眼里的担忧。 “一个得了国际钢琴大奖的华人少年,你觉得在商人看来意味着什么?” “你说的钢琴大奖,该不会是xxx得的那个吧。” “你也认识他?” “最近几年他的知名度挺高的,连我这种平民百姓都知道。” “他获得的是最高荣誉,我虽然也在那个舞台领过奖项,但跟他比还是差了一点。” “你们是同一年得的?” “怎么可能,十多年前我还在汉堡准备入学考试呢。” “让我想想……他得奖的时候是2000年,现在2017,十七年过去了,你现在多少岁?” “二十七。” “骗人!你比我大四岁!” “看起来不像吗?” “头发长的时候是挺像的。” “……” “然后呢?你的身价一定被炒翻了吧。” 邢衍苦笑了一下,说:“并没有。得到奖项虽然知名度都会有所提高,但大多数人只会记住那个最好的。我不是最好的,但我是华人。正好那年我爸的一个女徒弟在国际小提琴比赛上也拿了一个大奖,当时国内就有个唱片公司的老闆就说,不如你们在一起组个金童玉女的二重奏组合,发片开演奏会好了。” “这也太欺负人了吧,听起来就像白菜买一送一一样!”何其替他忿忿不平。 “也不算欺负。毕竟得了国际奖项后昙花一现的人挺多的,提出建议的人只不过想借着这个机会把我们两个推到世人面前。我妈也是这么想,她拉下面子飞到维也纳跟我爸谈判,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把那个女孩子硬是带了过来。”他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道:“但是我妈真的太渴望成功。八十年代她是第一个受到邀请来到德国的女钢琴手,自认为比所有人都优秀,可二十多年过去了,她仍然没有在那片土地上得到理想中成就。我妈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女人,她把过错全部推到我父亲身上。后悔认识了他,后悔生孩子生得太早,断送了事业。她觉得自己的失败在于在她最美好的时候,被爱情和家庭绊住了手脚,没有让更多的人认识她,听到她的演奏。她说她要把握住这次机会,她要让我成为古典乐的巨星……” “你妈听起来可真疯狂。” “她让我们两个在世界各地全年无休地做巡演,拍杂志封面,在电视上做宣传,还想把我们打造成真正的‘金童玉女’。” “哇……我的天……”何其忍不住叫天。 “一开始我还能咬着牙拼了命地忍受,但后来就不行了。” “发生了什么?你的小师妹跑了吗?”何其听到这里还开得出玩笑。 “我得了恐慌症。” 以何其对心理疾病的浅薄认知来看,他是决计不会了解这三个字传达出的含义的。他最常听见的心理疾病是“抑郁症”,大城市里得这种病的尤其多,坐在办公室里三不五时的就能听到有同事八卦哪个前前前同事的朋友的妻子的弟弟的同学得了抑郁在家吊死了,或是某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明星因为抑郁自杀的新闻。但是“恐慌症”?他不明白,更不了解它的严重性。邢衍的表情又那么的严肃,令他不由得提心弔胆了起来。 “很严重吗?”他问。 “发作的时候会让我感到浑身冰冷,不能呼吸。即便大口大口地喘气,也感觉不到空气进入肺部,就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捂住了你的鼻子和嘴巴,你唯一能感受到的是令人绝望的窒息。舞台的灯光会使我目眩,人群无法停下来的吵杂声会刺激着我的神经,每次登台前我不得不吃很多抗焦虑的药物,但这些药物的后作用会使我的感官迟钝,无法弹奏出人们期待的琴声。议论和批评的声音传到我的耳朵里,又会成为恐慌症发作的□□。循环往复,我的世界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圈套,将我圈在其中,我再怎么努力挣扎也挣不开脚上的链子。就像一个不会游泳的人掉到了水里,他只是本能去踩水,伸手喊救命,根本不会挥动胳膊把自己送到岸上。”
第48页 “那段时间我总是毫无预兆地哭,我妈看到了只是冷嘲热讽,说我软弱的部分像极了我爸。我开始怕见人,有人在休息室外轻轻敲门都要把我的心脏吓出来。我想我应该休息,找心理医生进行治疗,而不是整天像个玩具木偶一样被人提着到处摆弄。但是我妈不同意,她觉得我应该克服自身的性格缺憾,战胜自己。多可笑啊,儿子都病成这样了,她还想着成为钢琴家的母亲。” 何其怜悯地看着他,柔声问:“你爸没有说什么吗?” “他不知道。但即便是他知道了,我想他也不会说什么的。正如我妈说的,我软弱的性格遗传自我的父亲,他已经离开她那么多年了,心理上还是甘愿受她的摆布。” 何其不禁打了个寒噤,万分感慨地说:“你妈妈真恐怖。” “她是一个控制欲特别强的女人,性格严厉而克己,对成功的渴望蒙蔽了她的心,那个时候病了的其实不只我一个。” “你是怎么跑出来的?”何其终于问到了最关键的点上,这也是他这一个多月来最关心也最问不出口的问题。邢衍在他家白白住了那么久之后,总算捨得对他敞开心扉了。 听到这个问题,他沉吟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我的离开并不是那天我妈又对我做了什么,准确的说是最后一根稻草终于压垮了我。那天我们的巡演来到了东京,观众席上坐的都是日本人,我想反正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这次就放轻松一点上台。那天我没有吃药,舞台做的很暗,两道强烈的聚光灯从上面打下来,照在最中间的钢琴和小提琴手身上。日本观众的素养很高,容纳了几百人的音乐厅几乎听不到一点儿嘈杂的令人心烦的噪音。我以为一切都没问题的,可以完美地完成任务。但在上台前,我偶然间听到工作人员的闲聊,他们躲在阴暗的地方,大概是以为在那里没人听得见,渐渐地谈话的内容就变得越来越大胆了。他们是唱片公司的人,从国内一路跟过来,负责与日方人员交涉和我们的行程安排。我怎么也想不到他们会在背后这么议论我,当时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愣在原地。糊里糊涂地被人推到台上,也是浑浑噩噩的,站在聚光灯下半天不动,也不在钢琴前坐下。人们开始交头接耳,有人大声地说了句什么,虽然内容我听不懂,但我的恐慌症发作了,感觉灵魂瞬间被抽离了身体。我看到有人在舞台的一边沖完大声地叫唤,表情狰狞情绪激动,但我什么也听不到。我害怕极了,以为自己聋了,慌慌张张地从台上跑了下来,穿过观众席,打开门跑了出去。” “那你怎么回来的?你在日本跑掉,不是应该在日本流浪吗?” “我跑回酒店拿了护照和钱,本来想飞回德国,但是钱不够,只好先回到了中国。回到国内,我什么都没想,只想逃得远远的,离开我妈的掌控。我先是到了北京,取出了自己□□上的所有钱,到了机场后乘最短时间内起飞的飞机到了长沙。由于人生地不熟,我又不太懂中国的地理分布,有两三年的时间一直在个省市之间漫无目的地闲逛。我的护照就是在那个时候丢了的,现金也被人陆陆续续偷去了很多。等我到哈尔滨的时候,我几乎已经是个穷光蛋了。” “等等,你说你到了哈尔滨已经没钱了。哈尔滨离这里可是隔着一整个中国,你没钱是怎么过来的?我不相信你是一路走过来的!”何其惊讶地说道。 “我坐长途汽车过来的。当时我满脑子里只想着,死也要死在温暖的南方,北方太冷了,我再也忍受不了冰天雪地了。” “你怎么会想到去哈尔滨?” “有人跟我说那里一年一度的冰雪节,有可以演奏的冰雕钢琴,我想试一下,就过去了。” “难怪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穿着一身冬装,原来是因为这样。” “我刚下车就被人打劫,身上所有还算值钱的东西全被抢走了,真正变得一无所有。本来我还有一身长款的十分保暖的羽绒服。” “六月份那么热的天,要是你还穿着那身羽绒服,我真的不敢保证还会在桥上把你抱住,估计就跑得远远的,绕着你走了。”何其打趣道。 邢衍也笑了,他接着说:“我在xx城下车,走了很远的路,才来到了这里。” “为什么选择这里?离x城最近的不是还有个省会城市吗?” “不知道,也许是冥冥中吧。现在回想起来,我那时心里一直有个隐秘的念头——‘去南方!去南方!’连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只是低着头一路往南边走。”他仰起脖子,看着空中飘着的白云,语气淡然地说道。 “这么算起来,你才不过当了几个月的流浪汉,怎么把自己搞得那么悲惨?” “我不是从那时才开始流浪的,从五年前起,我就一直在流浪了。” “是这样的吗?” “何其,”他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从跑出音乐厅大门的那一刻起,我一直在流浪,直到在白水桥上遇见了你。” 邢衍看着他,眼神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何其一时间竟然被那双深邃的眼睛给攉住了,目光无法从他脸上移开。他好像隐约察觉出了什么,却又好像仍然一无所知。 第34章 插pter 34 阳光照射过来的角度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倾斜,地上的树影被拉得很长很长,投射在长椅前红砖铺就的地板上,将长椅上坐着的两个人遮得严严实实。午后的日光温和了许多,风吹来尽是清爽的凉意。午前的闷热被河面吹来的凉风带走,熏得人的眼皮生出了舒服的倦意。白水桥朴素的桥身也被夕阳映照成黄橙色,架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 这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附近的居民都喜欢在这个出来走动。晚饭还没准备,天光尚早,趁着日未落,黄昏还没到,来公园走一走,呼吸一下清新的空气,为明天开始一周的工作做最后的放松。何其已经见到了不下十个来遛狗的人,还有跑步的逛公园的跳广场舞的老头老太太,甚至有年轻情侣出来散步想借长椅歇歇腿,看到被两个大男人霸占了,不时有抱怨他们不解风情的目光向他们投射而来。 何其拍了拍膝盖,跟邢衍说:“不如我们还是回去吧,还是你要进公园里逛逛?”他指了指灌木丛后树木繁盛的人民公园,邢衍向后看去,一个大喇叭已经在草坪上架起,附近也围着很多上了年纪的老人,他们都早早地吃了晚饭,忙着来占位置,免得被别的广场舞团体给占了。公园已经被他们占领了,大喇叭插上了电,对着他们响起了流行于广大中老年人的歌曲,这些歌曲对邢衍敏感的耳朵来说太过了,进去也只会扫兴。他转过来跟何其提议:“我们去吃炒面吧。” 何其楞了一下,“你现在想吃炒面?”一开始他还没反应起来,只是有点惊讶,他本来想今天下厨款待邢衍一番的,好久没有进厨房了,今天又是星期天。“怎么样?想不想吃我做的饭?”——让他休息一天,本来他是这么想的。 话脱口而出的一瞬间,他就回忆起来了。见面的第一天晚上,他带着邋里邋遢的邢衍吃的第一顿饭就是夜宵摊上的炒面。那时邢衍简直就是见光死,看谁都慌张,恨不得躲在电线桿下把自己埋起来。想到他当初的模样,何其心中有一处角落因此变得柔软了起来。
第49页 在今天,所有的过往都适合拿到阳光下翻晒整理,无论辛酸苦痛还是幸福安乐。 他站起来对邢衍说:“我们去吃炒饭吧!然后喝他个十七八瓶酒,过了今天,过去所有不好的全都让它过去。从明天开始,你就是你,不再为别人而活。过想要的生活,吃想吃的东西,弹想弹的曲子,可以随意喜欢任何人,不再被谁摆布……” 他话还没说完,邢衍的脸上已经布满了泪水。 他仰着脖子,专注地看着何其的眼睛,泪水从脸上滑落,滴在交叉握在一起的两只手的手背上。 再没有比这更动听的话语了。白水桥上,何其曾用一句“我爱你”救下了他的命,他以为这一生不会比那三个字更能打动他的。 他控制不住内心奔涌的情绪,何其再一次拯救了他。多么幸运,在有生之年于千万人中遇到这么一个人,将他从无止尽的苦海拉脱出来,容纳他,安置他,温柔地碰触他朽败的灵魂。 何其见他哭了,一时间居然乱了手脚。身边来来往往那么多的人,很难不被这边的动静吸引。邢衍低下了脑袋,捂着脸,肩膀由于哭泣不时地耸动。他很久没有哭了,何其都快忘了刚开始认识的时候他是一个内心多么敏感的爱哭鬼。 “别哭了。”何其放低了声音,哄道。邢衍仍然没有停下,他嘆了口气,不顾旁人的眼光,将那颗脑袋轻轻地揽入怀中,这一次却咬着牙说:“你哭吧,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今天哭过了明天就不会再哭了!”说完这句话,他觉得自己的形象瞬间高大好几倍。简直像武侠小说里豪气干云的大哥,在安慰与自己肝胆相照的好兄弟。他甚至感觉到自己是一个可以让人依靠的好男人,尽管他的年龄实际比邢衍小了很多岁。在同情怜悯从心底萌发的同时,何其也为自己身为男人的成长感到沾沾自喜。 没等他从幻想中走出来,一双坚实有力的手臂环抱住了他,将他结结实实地困在这个男人的臂弯中。邢衍将脑袋埋入他怀里,双手在他身后握成了拳头,用尽全力地圈紧他,何其几乎有点喘不过气。但他没有把邢衍推开,因为这样做太不近人情了,他是真心实意地想安慰他,希望自己的行为多少能够让他好受一点。 他拍了拍邢衍的肩膀,哭泣的男人不为所动,他只好将手轻轻地放在他背上安抚他。这个姿势过于亲密,何其不知道邢衍此时是以怎样的心情拥他入怀中。 过路的人对长椅上行为诡异的两人产生了好奇心。偶尔有人经过,小声地对旁边的人咕哝了一句“他们俩在干嘛?”就走远了。他们才不会深究邢衍这个大块头痛哭流涕的缘由,只会在某个路过他们身边的时刻投来惊诧的目光。过了,也就忘在脑后了。人是自私自利,又极其懦弱胆小的生物,谁会冒着被麻烦缠上的危险,真心实意地去关心一个伤心的陌生人呢? 他回想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邢衍也是哭得这样凄凉,甚至说出了“我的一生已经完了”这样的话,无论怎么安慰,他都充耳不闻,想起来真好笑,他居然用一顿夜宵就把他从桥上带走了。 那时候的他该多么的绝望啊,站在光线不明的白水桥上,底下是波涛汹涌黑幽幽的河水,犹豫着要不要纵身一跃,结束自己的生命。那大概是他一生中最落魄的样子,风尘僕僕脏乱不堪,澡都不洗,味道让人难以接近。说他睡在垃圾桶边真是抬举了,何其当时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刚从垃圾掩埋场里爬出来。流浪的这些年里,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受到多少人的白眼和虐待,何其是想像不出来的。他曾经风光无限,站在聚光灯下;又陡然坠落,深陷泥潭之中。一个人的命运要有多跌宕起伏,才会从天堂直直地跌入地狱? 知道了前因后果之后,何其并不认为他看待邢衍的目光会有多少改变。在他看来,邢衍始终是邢衍,在第一次见他时就明白,这是一个伤痕累累身心疲惫的男人,他渴望爱,渴望关注,渴望被人接受,但始终得不到。最亲近的母亲对待他就像一个工具,严厉而残酷,从他的描述听来,完全没有任何爱意可言。即便在他还是钢琴家时,周围不乏赞美和爱戴的声音,但那大都是虚伪和带着目的。在遇见何其前,他就在人生的路上彳亍独行了二十多年,孤独求存。 他何其何尝不是如此? 母亲死后,他跟父亲两个相依为命。后来有了继母和小妹,他在家里的地位就有些尴尬了。不是因为在家里得不到公平的对待,而是看到他们一家三口幸福的模样,他时常觉得只有自己是游离在这个家边缘的。对死去母亲的念念不忘,使他在心里一直无法接受继母。即便知道她是一个难得的好女人,同时也是一个好母亲、好妻子,他就是开不了口叫她一声“妈”。就好像他心中一旦认可了这个新母亲,黄泉下那个温柔的、爱种花草、把所有的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的母亲就会被人真正地遗忘,永远地消失在世间。 毕业之后,他选择了来到这座城市。一个崭新的环境,身边没有一个认识的人,他造就了自己的“孤立无援”,甚至选择远离人群,隐士一般地住在高高的楼顶上。与同事保持表面的关系,不参加集体聚会,不和他人有过多的交往。在繁华的都市中,他是格格不入的一类人。何其自己也说不清,这到底是他性格的选择,还是潜意识里对自己的惩罚。 也许上天也看不过去,让邢衍这个大块头闯进了他生命,让他救了他的性命,逼迫他对其负起责任。现代社会充满了猜疑、妒忌,人与人之间的交际大都流于表面,温情的话语之下谁知道会不会是冰冷的陷阱。在冷漠横行的大环境下,“见死不救”兴许才是政治正确。 何其也曾尝试着冷漠起来,让自己看上去更加融入城市,“疏离”便是他所作的努力,他也曾对邢衍的出现抱有很大的怀疑。但他终究还是没有战胜自己的天性,收留邢衍的时候他甚至没有过多的考虑。也可能是要考虑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他随便想了想,也就放弃了。 于是在时代的浪推之下,两片汪洋中的小舟、两个脆弱敏感的灵魂终于相遇。 但愿每个孤独的人都有一根看不见的弦相牵,指引他们于茫茫人海中找到彼此。在街头相遇,在公园相遇,在战火纷飞或安稳平和的家园相遇。 于苍凉的世间,深情地拥抱。 我爱你。 第35章 插pter 35 等邢衍擦干眼泪后,何其把他一路拉到先前来过的那家炒面摊。天色开始晚了,外面摆放的桌子大多数坐了人。他们幸运地找到了一张空桌子,何其隔着老远对灶台旁的老闆说:“来两份炒面。”一口东北味的老闆照例问了句:“辣还是不辣啊?”“都不要辣椒。”他想起来自己从来没有问过邢衍的口味,于是凑过来问道:“你要不要辣椒?”邢衍说都可以。那就是不介意,何其也就默认他跟自己口味一样了。 做街边生意的,常来的熟脸都记会记得。在邢衍还没来之前,何其一个人住也懒得开伙,大多数时候都来这里随便对付晚餐,附近的几家小餐馆都记得他。这不是,才一个多月没来,老闆把炒饭端上来的时候跟他打了声招呼,问他最近不怎么来了,是工作太忙了吗。何其回说因为现在在家做饭,所以不怎么吃外食了。老闆点了点头,收了钱,就回到灶台边重新执起了锅铲。
第50页 他好像并不认得邢衍。也对,他的外表改变了那么多,当时又是晚上,炒面摊里稀稀落落坐着三五人,每个人在结束了一整天的工作后,都拖着疲惫的身体,勉强睁着睏倦的眼睛,谁能看得清昏黄灯光下坐的是人是鬼。 他们正好坐在和那个时候差不多的位置上,颇有些物是人非的感觉。但这里的“人非”是积极的,令人欣慰的。何其吃着久违的炒面,一边问邢衍:“怎么样?味道如何?”邢衍将脑袋几乎埋进面里,沉默不语。何其怕他又哭出来,忙说:“你不要激动啊,你要是再哭我可就跑了!”邢衍将头抬起来,看着他,倔强地说:“我没有哭!”可是那双兔子一样红彤彤的眼睛出卖了他,更别说哭红的鼻子。何其轻轻嘆了口气,从桌上放着的抽纸盒里抽出一张,给他递了过去,“来,先擦擦鼻涕。” 看到邢衍用力地擤鼻涕,他心里腹诽道:他真的年龄比我大四岁吗?为什么泪腺那么丰富,老是像个孩子一样哭个不停?难道因为是艺术家所以平时情绪波动比常人大? 邢衍当然没有听到何其在心里想的话,他吃完了那份炒面,何其站起来说去买啤酒,就拉着他走了,连回味的时间都不给他留下,大概是怕他在座位上坐久了,看着吃空的碗又嘤嘤嘤地哭起来。 拐过一道弯,走进当初买摺叠床的二手店的那条巷子里,有一家小型的超市,类似于以前的供销部,商品的种类虽然比不上外面的大超市,但足以供应附近的人家平时的需求。何其也经常来这边,当他趿拉着拖鞋不想走太远的路买日用品时,他也会像其他人一样到这里消费。但邢衍是第一次来,他住在这里的时间还没有长到足够了解附近的店铺。如果早知道这儿有个超市,他也不会捨近求远,每天顶着大太阳跑到外面,回来还被何其嘲笑晒黑了。本来他的肤色是不容易晒黑的,流浪的那几年,每天风吹日晒雨淋,也没晒黑多少,反而还因为营养不良苍白了许多。何其说,黑色是健康的颜色。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邢衍没有忽视他脸上憋笑的表情,理所当然地知道这不是他的真心话。 何其几乎把冰柜里的某个牌子的啤酒全部拿出来,放在柜檯上,搞得柜檯湿漉漉的,店主一边抱怨一边给他们找来了一个专门用来放玻璃瓶子的塑料架。大概是认出了他们是附近的租户,还叮嘱道一定要还回来,在何其结完帐,邢衍抱着架子走出店门口时,店主还抻着脖子重复了一遍:“一定要换回来啊!” “小气鬼!”走远了之后何其才张牙舞爪地看着那家店骂道:“说一次就行了,还说了两次。小气鬼!”他皱着鼻子的模样相当的搞笑,邢衍忍不住笑出了声。何其转过来对他发难:“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可能是气糊涂了,他自己都没发觉,平时故意隐藏的口音说这句话的时候全曝露出来了,声调高了八度,很明显地能听见后鼻音,说话的语气简直在撒娇,很像他说家乡话时的感觉。 “别笑了,你的眼神真像个变态。”何其一脸嫌弃地说。 邢衍一下子收住了他口中那个“变态的笑容”,严肃地问:“真的吗?” 何其背过头去偷偷翻了个白眼。邢衍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傻,可能因为中文不太行,所以分不清人家到底是开玩笑还是认真地说事。如果不解释,他也许真的会以为何其认为他是一个“变态”。但何其懒得解释,在与邢衍交流的过程中,他总会在这些方面安几个坏心眼的恶作剧,就是为了看这大块头烦恼的样子。 邢衍走在后面,观察他的背影,惴惴不安地揣测他话语中的意思,一路上战战兢兢,不敢稍加马虎。但是何其早就忘了自己说过的话,他们从巷子口走出来,沿着长坡走回去。晚霞爬遍了山坡,路灯已经点亮,由于天色还没完全暗下去,所以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荔枝的时节短暂,刚刚何其还想去买点回来,但摊子已经没有了。还有些零星地搁在水果店或超市的货架上摆卖,大都品相不好,是留下来的残次品。要吃新鲜饱满,又香甜硕大的荔枝,只能等明年这个时间再来了。 说也奇怪,过去一个月他经过小街,看见随处都有荔枝卖,他也没有动心过。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的嘴馋。 “好想吃荔枝啊——”本来只是在心里想想,结果脱口而出,倒像是此时最迫切的愿望。 连邢衍也说,荔枝的季节过去了。何其说:“我知道啊,只是口头上说说而已。难道我现在真的要上山采荔枝吗?” 美好的事物源于短暂,存在的时间越短越觉得珍贵。所以昙花一现是个美丽的奇蹟,“一骑红尘妃子笑”才能凸显这份君王之爱有多奢侈。 他们爬完了长坡,经过何其跟他说过的烹煮狗肉的炉子,穿过养着恶犬的院门前,来到了出租屋楼下妞妞曾趴在上面玩弹珠的地方。何其从口袋里拿出了钥匙,打开了楼梯间的大门,邢衍抱着十几瓶啤酒先上去了。何其走在他后面,防盗门“嘭”的一声在后头自动关上。 何其开玩笑地说没见过你喝酒,要是你一瓶倒,我可搬不动你。邢衍被他愉快的语气所感染,回他句:“别怕,我搬得动你。”这话一出,何其就不答应了:“哟呵!那么嚣张,待会儿让你见识我的厉害!哼!”他两步并作一步地跑上楼,一下子超过了邢衍。邢衍也不甘示弱,小跑着跟了上去。 正在他们就要跑上天台的时候,楼下传来一声听不太清楚的叫骂声,使得本来一路说说笑笑的他们都停在楼梯上,面面相觑:“发生了什么?” 那声音明显是王姐的声音。何其对邢衍说你先上去把啤酒放下,我下去看看。 邢衍听了他的话抱着啤酒上去,他着急的很,所以很快就下来了。何其一直站在门口按门铃,里面不断传来歇斯底里的声音,但就是没人来开门。邢衍从电錶箱里拿出那把留给他的备用钥匙,打开了防盗门,里面的门幸好没有反锁,何其抓着门把手一下子打开了门,他俩几乎是同时冲进去的。 “发生了什么?” “怎么了吗?” 何其和邢衍异口同声地问道。 妞妞坐在地板上哇哇大哭,她妈妈则拿着一根衣架坐在沙发上默默淌着眼泪。屋子里没有开灯,闯进来的两个人皆因眼前的一幕一时间吓得说不出话,直到妞妞从地上爬起来,一头扎进邢衍的怀里呜呜大哭。 何其这才担心地开口:“王姐,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他和这家人相处的时间不长,但何其知道王姐绝不是会打骂孩子的那种母亲。从妞妞的父亲和奶奶离开后,她和妞妞的相处,就能看得出王姐是真心爱护这个孩子的。所以他不明白,妞妞到底做了什么,让她气到必须得动用武力。 邢衍心里很不舒服,但他不像何其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他默默地把妞妞抱在怀里,轻轻地安抚她不停哭泣的脑袋。 妞妞一边抽泣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要爸爸!” 王姐听到这句话整个人都崩溃了,她的脸面无表情,上面布满了眼泪,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透着悲伤和绝望。这些妞妞不会知道,她趴在邢衍的肩上,叫喊着抛弃她们母子的男人,没有看到她母亲现在的样子。就算看到了,大概也不会明白那双眼睛流露出的情绪。
第51页 她一定是伤心透了,但又无可奈何。只能一言不发地坐在沙发上,看着自己女儿的背影默默地流着眼泪。多日来的委屈愤恨,在今天终于爆发。原本她想着,就算那两个没有良心的母子走了也没有关系,她还有妞妞,女儿是她的唯一,为了养活两个人,累一点也没有关系。所以她辞掉了原来的工作,在附近找了一家服装店打工。下个月的房租还没有着落,她安慰着自己在附近找个便宜的房子继续租就行了。所有的痛苦她都一个人扛着,也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家里人全然不知,她们母女已经被人抛弃了。 当初怀揣着梦想来到这座城市,可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 她放开了手里的衣架,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何其走到门口,摸到了墙上的开关,屋子里开了灯,这才看得清周围的事物。王姐浑然忘我地哭泣着,他们两个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办,连妞妞也从邢衍的怀里转过身子,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何其小声地问邢衍:“我们该怎么做?” 两个大男人不懂如何应对眼前的情况,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这在他们以前的人生是从来没有遇见过的。一个伤心欲绝的女人,坐在沙发上哭得如此伤心,这两个恋爱经验为零,都没怎么跟女孩子接触过的男人像傻子一样地呆站在门口。你说他们就算没跟女孩子谈过恋爱,安慰自己母亲的经验总有吧?何其的母亲人缘极好,父亲在她生前从来没对她红脸过。邢衍的母亲,只有她让人哭的份。 没人教会他们怎么才能安慰与他们年龄相仿,但已经是一个母亲的女人。 第36章 插pter 36 他们只能把妞妞先抱到楼上。王姐一句话都不说,头撇到一边,何其跟她说了声:“我们带妞妞上楼去乘凉。”她也好像没听到似的。妞妞见到妈妈这副模样,在邢衍的怀里转了个身,将脑袋埋在他的肩膀上,只露出一双流泪的眼睛,嘴巴倔强地紧抿着,不让他人看见。 她们母女俩都是一样的性格,不肯让旁人知道自己的委屈,遇到了事只会咬着牙往肚子里吞。 何其无奈地嘆了口气,拍拍邢衍的另一边肩膀,示意他把妞妞抱上去。 买回来的冷藏啤酒在夜风中无情地曝晒在月光之下,瓶身汩汩流着液化的水汽,渐渐地与常温无异。何其原打算今天跟邢衍在楼顶上不醉不归的,计划被突来变故打乱,他们都没有办法放着这对母女不管。 “我再也不要原谅妈妈了!”妞妞气鼓鼓地伸出手背,用力地擦掉脸上的泪水,蹭到的鼻涕反把她的小脸蛋弄得一团糟。何其从屋子里拿出一包抽纸递给邢衍,让邢衍替她收拾。 “你妈打你了吗?”何其坐到她身边,问道。 “打了!”妞妞借着邢衍手里的纸巾,用力地擤了擤鼻涕。 “你妈那么疼你,怎么会打你?” “她就是打我了!”说着她又呜呜呜委屈地哭了出来。 “她用什么打你的?” “她用衣架打的我……呜……”回忆起细节来她哭得更伤心了,直着脖子在楼顶上对着对面的大楼哭喊道。 “那她打你哪了?”何其接着问。 妞妞委屈地抬起自己的小短腿,露出小腿肚,伤心地指着一块地方说:“她打在这里了。” “疼吗?”何其问她,妞妞抿着嘴,难过地看着他点了点头。何其注意到她旁边的邢衍默默地抽出一张纸,在自己脸上抹了抹。何其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心想:“不会吧……别人哭你也哭?拜託大哥,你的年龄比小丫头大了不下二十岁,你可控制一下自己吧!” 他一个人怎么可能对付得了三个哭得稀里哗啦的人,原本这对母女就让他不知所措,他需要邢衍和他在一个阵线。要是解决问题的人变成了一个大问题,就只剩下他何其一个人孤军奋战了! 邢衍啊,你长点心吧!他在心里大声地叫喊道。 也许是听到了他内心的声音,邢衍擦掉了眼泪,回过头来什么话也不说,只是轻轻地摸着妞妞的脑袋,露出难过的表情。 何其稍微放下了心,他凑过去看妞妞指的地方,上面有一条细小的红痕,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由此可以知道王姐并不是真心想要打她的,也许只是拿出衣架想要吓唬吓唬,挥动的时候不小心打在了她的腿上。他小时候被父亲打时可比这个严重多了,背上、脸上还有手脚上全是青紫的痕迹,如巨蟒似的盘在身上。要真的有人想揍你,绝不可能只打这么一下,这是何其不太愿意回想的经验之谈。 “你做了什么?你妈怎么会打你?”他当然听到在屋子里妞妞说了什么,但还是想从她的嘴里在听一遍前因后果。 妞妞不答,她很难得地沉默了。 何其又问她:“你是不是跟她说‘我要爸爸’?” 妞妞点了点头,与先前不同的是,她低下了脑袋默不作声地流着眼泪,显然也明白这样说是不对的。何其和邢衍对视了一眼,皆说不出话来安慰她。他们都明白,这件事是妞妞做错了。即便她年龄还小,但有些话是不能随便说出口的。别人嘴里说出来倒也罢了,偏偏是她。何其不难想像,当王姐听到从自己女儿嘴里吐露这句话时,她内心有多煎熬,必定像一把锋利的刀子戳进心脏,再缓缓地作顺时针的旋转,把那颗心在胸膛里搅烂了。 “你很想爸爸吗?”邢衍柔声问道。 妞妞摇了摇头,眼泪撒在裙子上,她说:“我从来没想起过他。可是……可是今天下午……”她断断续续地说:“我睡了午觉醒来,家里面黑黑的,妈妈没有开灯,我感到很害怕,就走到客厅里,看见妈妈坐在沙发上发着呆,一动不动的。我就走过去抱住了她,跟她说我做了一个梦。她问我做了什么梦,我说我梦到爸爸回来了。她就哭了,哭着说爸爸不会再回来了,她还说我爸爸已经把我抛弃了……”说到这里,妞妞又呜呜地哭了起来,不像其他小孩那种嚎啕大哭,而是很伤心的那种哭法,连何其也被触动了,邢衍早已流下泪来。 何其张了张嘴,想对她说你爸爸不是抛下了你,他只是暂时离开了,以后会回来的。然而这么显而易见的谎言他自己都说不出口,话到了嘴边,仿佛有千万根刺堵在喉咙里,他又把这些话咽下了。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妞妞喃喃道:“我爸爸再也不会回来了,我以后都不会有爸爸了……”说道这里她哇的一声扎进了邢衍的怀中,邢衍的脸上也是涕泪横流,一声不发地哭着。 何其看着这两个人,别扭的玩笑话说不出来,他根本想不出调节气氛的方法。一个个哭得如丧考妣,他能怎么办?难道要三个人抱着一块儿哭吗? 邢衍有个悲惨的童年,父母离异,情况也跟妞妞差不多,他妈妈又是那个样子,恐怕从小到大也没感受过多少母爱。还好他衣食不愁,妞妞虽然在物质上不如,但有个爱她的母亲,两个人横纵对比一下,真是半斤八两,同病相怜。何其稍微比他们好一点,母亲在的时候虽然父亲打人很凶,但也绝不是随便打人的暴力份子。记忆中打得比较凶的两次,一次是他把母亲的花给弄坏了,还有一次是他跟着别人去海边,差点被暗涌捲走,幸好被一起去的人及时发现救了上来,回来就被狠狠揍了一顿。母亲死后,他爸就再也没打过他了。一方面是因为何其也长大了,一方面是为了他死去的母亲。
第52页 除去早年丧母这个惨痛的经历,他居然算是三个人中童年过得最为幸福的? 放任他俩抱在一起发泄情绪也不是不可以,但这样哭恐怕到了早上都停不下来。更何况王姐肯定一直在下面等着妞妞,何其也很担心她。母女之间哪有什么心结,一顿饭的功夫所有不好的事都会抛在脑后,如果不是他们把妞妞抱上来,也许这段时间里她们早就和好了。 何其把妞妞从邢衍的怀里拉出来,认真地问她:“你想不想让妈妈跟你道歉?” 妞妞犹豫地点了点头,又用力地摇了摇头。何其不打算深究她这些动作背后的含义,只是跟她说:“可你妈妈现在也很伤心,该怎么办呢?” 妞妞哭着说:“我……我本来不想……那么说的……” “但是你还是说出了口。有些话一旦说出来就不能收回去了,你明白吗?” 妞妞被他的样子话里的意思吓到了,又哇哇大哭了起来。邢衍也看不过去了,他叫了一下何其的名字,意思是叫他不要再说下去了。 何其不理会他的警告,继续说道:“所以在妈妈道歉之前,妞妞必须先道歉才行。刚刚你也看见了,妈妈哭得那么伤心。” 妞妞一想起妈妈的样子,眼泪就止不下来,趴在邢衍的大腿上,不停地抽泣。何其不近人情地把她抓过来,逼她看着自己,加重了说话的语气:“有些话是不能说的,现在道歉还来得及!妈妈……妈妈一定在下面等着妞妞,不道歉也没关系,就跟她说一句你已经没事了,叫她不用担心,可以吗?” 妞妞的眼泪被他吓得硬生生地给逼了回去,她瞪大了眼睛,疑惑地看着何其。何其被她看得,神情有些不自然地转移了视线。他把妞妞推回邢衍怀里,语气装得很随意地说:“我随便说的,你妈妈很快就上来接你了,不用担心。” 话音刚落,楼梯间就响起了脚步声。三个人同时转过身去看,妞妞第一个大叫了一声“妈妈”,从椅子上跳下来,朝她妈妈跑去了,除了那双红肿的眼睛和脸上未干的泪痕,从她的表情几乎看不出她刚刚哭得有多伤心。王姐也是如此,她把妞妞从地上抱起来,柔声地问她:“你有没有给阿衍哥哥添麻烦啊?”妞妞撒着娇说自己才没有给别人添麻烦呢。听他这么说,余下的三人都笑了。王姐向他们两个道了谢,说一直以来麻烦你们了。何其忙摆手说没有,妞妞很乖,没有给我们添麻烦,真的,一点都不麻烦。 王姐把妞妞抱在怀里,下楼的时候妞妞靠在母亲的肩上,无比眷恋地双手怀抱住她的脖子。在离开何其视线的最后一刻,一如往常地给了他一个大大的鬼脸。 等他们走后,何其揉了揉眼睛,忿忿不平地对身边的邢衍说:“为什么她妈妈只提到你一个,明明照顾妞妞的是我们两个人!” “有什么关系?”邢衍微笑地看着他:“我不觉得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他坐回原来的位置,一阵凉风吹来,何其又揉了揉眼睛,小声地抱怨:“风那么大,沙子都吹到眼睛里了。” 邢衍也坐到了他的身边,过了须臾,何其感觉肩膀上多了一份沉甸甸的重量,他侧过头去,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搁在他肩上。何其不近人情地耸了耸肩,把那颗大脑袋从他身上赶走了,骂道:“干嘛?趁这个时候吃我豆腐啊?把桌子和啤酒拿出来,别以为把自己以前的人生全交待了,我会同情心泛滥不再使唤你。告诉你,不可能的。谁比谁过得好啊,我妈还死了呢!把酒拿出来,今天我要喝死你!” 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语义清晰,毫不含糊的话。等两个人开始拼酒后,何其惊讶地发现,他真的喝不过邢衍,不是他吹牛逼。邢衍一瓶一瓶地喝空,脸色没有因为酒精的关系变红,连表情都没什么变化。反倒是何其,大舌头说着胡话,要不是邢衍眼疾手快接住了,他又要倒在桌子底下了。 邢衍扶着他往屋子里走,何其一路上东倒西歪,挂在他身上,另一只手在空中胡乱挥舞。他突然抓住邢衍的领子,将脑袋凑了过去,一双迷迷瞪瞪的眼睛近距离地看着他。邢衍站住了,整个人浑身僵硬,下意识地将身子往后仰,这个距离对他来说过于危险,他没办法掩饰胸膛里躁动不安的心脏。 何其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的胸口点了点,没有意义地重复说着两个字:“你啊……你啊……” 邢衍将他不安分的手抓住了,用力地按在急速跳动的地方。何其随便挣扎了两下,见挣脱不开,就随他去了。 他将他缓缓抱入怀中,鼻子埋在他脖颈处,用力地嗅着他的味道。直到何其的身子在他怀里渐渐地软了,彻底醉死过去,邢衍也不想放开。 他如同童话故事里夜入皇城重地,大名鼎鼎的盗贼头子,冒着凉凉月色、如诗如醉的晚风和杀头的危险,从何其的身上盗走了一个香甜的、梦一般的晚安吻。 这个晚上、醉的不只何其一个。 第37章 插pter 37 “妈呀!” 星期一的早上从一声惨叫声开始。 邢衍倒吸了一口凉气在床上睁开眼睛,何其已经开始收拾自己的公事包。他把表单、u盘和其他乱七八糟的杂物一股脑塞进包里,然后光着脚蹲在衣柜前找出今天上班要穿的衣服,一边念叨着“糟了来不及了”,一边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扔在地上。 邢衍揉了揉眼睛,看到何其光着屁股跑到洗澡间里,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他又一次揉了揉眼睛,何其把洗澡间的门“嘭”的一声用力地关上了。 怎么回事? 他打着哈欠走下床,从桌子上拿过一个平时派不上用场的小闹钟看了一下时间。七点半,比平常是晚了点,但也不是会迟到的时间,跑快点还是能赶上的。洗澡间里传来水龙头的声音,邢衍突然想起来昨天晚上何其喝醉了,澡都没来得洗。 他突然间睁大了眼睛,露出惶恐的表情,右手吃惊地捂住了嘴,几乎站不住,摇摇晃晃地坐回自己的床上。 “不会吧……”邢衍难以置信地低声说道。他好像想起了什么。 何其从洗澡间里走出来,刚要对邢衍说地上的衣服麻烦他收拾一下,自己赶时间要走了。一看邢衍居然还睡在床上,他怀疑刚才是不是自己眼花了,又凑到邢衍的正面,看到他貌似睡得正想,咕哝了一句“怪事”,就拿起公事包出门了。 邢衍在听到下楼的脚步声远去后,他才从床上坐了起来,双手抱着脑袋,陷入了极度的震惊。 如果他的记忆没有错乱,昨天晚上他确实是做了什么,而且那件事此时正完完整整地在他脑海里循环播放。 他真的做了,那居然不是梦! 邢衍在没有人的屋子里走来走去,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想到何其昨天喝醉了,睡得那么死,应该不会发现才对。不让何其发现,这仿佛就是他的目的。但邢衍的心还在为了昨晚的事狂沖乱跳,整个胸膛都被突如其来的幸福填满,几乎没有留下一点空间让他后悔自责。理智告诉他,不应这么做,昨天喝醉了就算了,难道清醒了还不知悔改? 他就是想不知悔改。
第53页 有个成语叫“趁人之危”,古装影视剧里都有讲,趁人之危是不对的。他这么做,好像跟电视剧里那些下药迷昏少女,再对其动手动脚的淫贼一样。邢衍认为这个时候自己多少应该感到内疚,奇怪的是,巨大的甜蜜从他头上砸落下来,他恨不得在屋子里大呼万岁。稍微冷静下来又觉得这么想的自己不对,应该要反省才行,要为了那一时冲动作出忏悔。 可当他回想起昨天晚上那一幕——何其醉倒在他怀里,整个人毫无防备地睡着了,在醉人的月光之下,他低下头去……邢衍不由得捂住了胸口,手心下传来勃勃的悦动,又想起,昨天,就是胸口这个位置,何其的手指在上面轻轻敲了两下——“咚、咚”,就好像把他的魂都勾走了。 邢衍捂着那颗跳动的心脏坐回自己的床上,他从未感到这么幸福过。为了一个偷来的吻,他能够活很久很久,全部的余生都用来回味。 怕只怕他会觉得一个吻还不够。人心是贪的,得寸进尺,得到了一样事物,就会想要更多、更多,直到全部都据为所有。到最后,感情终究是放在赌桌上的筹码,要么赚得钵满金满,要么两手空空,倾家荡产。 邢衍不想变得一无所有。 以前他从没有过类似的体验,就像一个人从未见过大海,未闻过花香,不知道美酒是什么滋味。现在他知道了,不能骗自己“我得到了好处,因为了拥有麦田的颜色”,就心满意足地离开。他被驯化了,他想要找那个驯化他的人负起责任。 但何其才是一无所知的那个人。 如今的状态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最近距离地跟何其住在一起,每天在微醺的夜风里对着月亮吃晚饭,浪漫得如同一个童话。失去这些他该怎么办?他还能活下来吗?如果何其将他扫地出门,再也不愿意见到他了呢?光是想像他都觉得不寒而慄。硕大的恐惧突然攉住了他,邢衍开始反思这一个多月以来自己有没有做得过火的地方,有没有在某个他没有注意到的时刻败露心迹。 你看,他终于感到一丝悔意了。 多可怕哦,爱情!让人神魂颠倒、患得患失,让人失去理智、担惊受怕。 不能再做出跟昨晚一样的行为了。他到底喝了多少酒?四瓶?五瓶?天吶,酒精多么地可怕,居然能麻痹一个人的神经,让他疏忽大意! 邢衍坐在床上,双手捂着脸,在雀跃和狂喜之后,陷入了深深的懊悔,内心有一处角落仍然感到罪恶的欢喜。他并非苦行的修道士,不需要遏制心中的欲望。他渴望何其,想拥他入怀,想爱,想被爱。他有这些想法,就不能当作没有。但是,当一切的都曝露在阳光下,他能够坦然地去面对何其有可能厌恶,甚至是憎恨的眼神吗? 他思考得过于专注,以至于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外面已是日照当空,他都没发觉。所幸的是,今天妞妞跟在她妈后面去店里了,不需要他的照看,邢衍终于有时间来好好梳理一下自己的感情。 如果暴露了,被何其讨厌的话他马上就去死!被他讨厌还不如那天晚上就跳河死了。一想到未来的某一天,何其不再跟他说话,不再愿意看他,邢衍就觉得比死还难受。光是想像他冷冰冰的眼神,邢衍就难过得流下泪来。 何其说得没错,他是一个内心敏感的人。要不是长得人高马大,他甚至怀疑过邢衍会不会像林黛玉一样看见落花就洒泪,见到寒潭的鹤影也会心伤嘆气。他母亲也说得没错,他是一个懦弱的人。他的父亲甚至比他高明多了,最起码他曾经下定决心离开了仍然深爱的女人,这一点邢衍就永远都比不上。 再过了不知道多久,他终于整理好心情,从床上站起来,看着何其早上脱下来的衣服,觉得必须要振作起来才行。他不能再陷入可怕的情绪里随波逐流了,五年前他已经吃尽了苦头。要改变,便从现在改变。他不想让何其看见他六神无主的样子,他必须在其他事情上分心才行。否则这样一天天的,他没有办法再隐藏下去。 邢衍走过去,从地上一件件地拾起何其的衣服。他突然感到一阵莫大的心酸涌上了喉头,泪水从眼眶里泛泛而出。他将脸埋在那团有着何其味道的衣物里,呜咽地哭了出来。 何其今天回来得特别地早,太阳还未从长坡上落下,他就回来了。邢衍当时正坐在阳台上,全身沐浴着金色的阳光,望着不远处川流不息的大马路发呆。等到晚上,那又会变成一条灯光的河流。何其从长坡上走上来,刚过拐角处的时候,邢衍就看见他了。他将半个身子伸出栏杆,也不管何其是否听得见,对着他不停地挥手呼唤,像一只一直在等主人回来的大金毛,兴奋地摇着尾巴。 何其走近一点,便听到了他的声音,循着声音往上看,便看到了他。他今天的心情好像也很好似的,站在原地大声地对邢衍说着什么,还不停地对他做看不懂的手势。邢衍猜了半天,只能沖他喊道:“我不知道你说什么?”何其又说了什么,但声音总传不上来,他显得有些气急败坏地跺了跺脚,朝前跑去了。 他往前一走,身影隐入周围建筑物之中,在邢衍的视野里便看不到了。他的心里有些着急,他是很想听清楚何其再说什么的,但是顶楼风大,耳边只有“呼噜呼噜”的风声,他什么都听不到。邢衍正要跑下楼去时,他在楼层中间的楼梯间遇上了正好跑上来的何其。 何其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靠在扶梯上直喘气。邢衍想等他喘匀了这口气再跟他说话,于是扶着墙壁站住了。何其盯着他,一副要跟他有话说的表情,一双大眼睛在黑暗没有光的楼梯间因先前剧烈的运动变得明亮和有些湿润,粗重的喘气声在狭窄的楼梯间里被无限放大,像一条通体滑腻的蛇缠绕在邢衍的听觉神经上。 “你刚刚……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时间的流逝对每个人都是公平,一分一秒皆有统一的度量。然而时间在每个人身上的感知是不同的,甚至于物种之间——人兽鱼虫、花鸟草木,地球上每个单独的个体,它们的体感时间也不尽相同。上古大树,千百年不过作一日;水中蜉蝣,朝夕间寥寥就一生。 邢衍以为他们两个在楼梯间沉默地渡过了一段很长很长的时间,犹如一个世纪。但在何其看来,只是几下呼吸间的功夫而已。 邢衍问他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他说,刚刚在楼下看他那么着急,想必是十分要紧的事。何其笑了,一时还说不出话来,他跑得太急,差点在路上岔气。他抚着胸口,等气喘匀了,才对邢衍说道:“我带你去个地方。”说完他就要跑下楼去,下了两个台阶,停下来想了想,又开始往上跑。邢衍被他弄迷糊了,停下来看他。 何其举起手里的公事包,愉悦地对说:“忘了把它放回去,你在这里等等我,我马上下来。” 说完这句话,他就踩着“蹬蹬蹬蹬”的脚步声急切地跑上楼去了。 第38章 插pter 38 邢衍一头雾水地跟着何其走到外面的大街上,何其兴致沖沖地走在前面,有几次还嫌他走得慢,恨不得拖着他的手往前走。他小跑着追上去赶问何其:“我们这是去哪儿?”“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无论他问了多少遍,何其就只有这个回答。邢衍即便满脑子的问号,但一看到何其脸上堆不住的笑容,他就觉得去哪儿都无所谓了,脚步也随之变得轻快了起来。
第54页 他们经过白水桥的时候,邢衍以为何其的目的地是这里,但见他只是路过的时候匆匆望了一眼,就走过了。走了将近三十分的长路,天色渐晚,人流量开始变大,这儿好像才是这个区域的中心商业地段,平时他们住的地方不仅远离市中心,而且还住在山脚下,连繁华商业街的影子都看不到。 邢衍是第一次过来,他瞪大了眼睛,在陌生的拥挤人群里,寸步不离地跟在何其的身后。何其也怕他们被人群冲散了,不时转过来提醒邢衍跟上他。邢衍就像繁华闹市里游荡的孤魂,与周围的一切都显得格格不入,他的心里甚至对这样的地方有着深深的牴触感,只靠着何其一个人的牵引,才走出这片嘈杂的海洋。 何其抓住了他的手臂,指着不远处一座天桥说:“喏——到了。” 这是政府前两年的建的步行桥,总长百来米,横跨在两个大型购物中心之间,下面是马路和小吃街。整体的桥身是白色的,能容纳两辆大型卡车并排行驶。桥上铺着灰白色的花岗岩地板,中间的花坛里种了很多郁郁青青的植物,比人的手指还粗的几十根钢索吊起桥身,栏杆是玻璃做的,无论是从下往上还是从上往下,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桥身中间有一段罩着一个拱形的玻璃罩子,无数发出白光和浅黄色光的装饰灯缠绕在栏杆上,再像藤蔓似的爬上那个玻璃罩子,把整体的桥身照得像童话里的水晶宫一样浪漫。有很多情侣慕名而来,说是两个人手牵着手从桥头走到桥尾,恋情就会变得顺利。当然这不过是商人的营销手段罢了,偏偏很多痴男信女信了,都要来这儿走一遭,所以这里也是当地比较有名的约会地点,无论是不周末都人潮涌动。 这座桥叫彩虹桥,也有很多lgbt的团体将地点选在这里组织活动。 何其叫邢衍的看的地方,现在已经密密麻麻地围了一圈人,除了有音乐声传来,根本不知道里面在干嘛。他疑惑不解地问何其:“那边在干什么?” 鼓声很大,然后是激烈的电吉他,邢衍听得出是摇滚乐,但要是问他这唱的是哪一首,他肯定又答不出来,即便这首歌在出品后的几十年间在全世界有多么的脍炙人口。很快钢琴声加了进来,应该说,他们貌似中途换了一首曲子。曲风改变了,从疯狂的摇滚乐变成抒情的钢琴曲,而且平稳地过渡一点儿都不让人感到违和感。 何其突然就兴奋起来了,他抓着邢衍的手往那边走,边走还边跟他解释道:“我在地铁站看到海报,说彩虹桥今天有免费的露天音乐会。” 邢衍有些吃惊地看着他:“里面有你喜欢的乐手吗?” 何其:“怎么会,演奏的人都是附近的大学生,出来玩玩的。去年也有过一场,当时我无意间看见的,没想到今年的同一时间又办了,希望还是去年那些人。” “你看起来好像很开心。”由于何其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兴奋”两字,被他的神情感染的邢衍语气也不由得愉快了起来。 “有吗?”何其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思考了一下然后笑了,“也许是因为他们弹的都是我喜欢的曲子吧。” 邢衍被他拉着往人群里钻,可惜人太多,他们在最外边已经挤不进去了。最中央的表演场地没有搭台子,乐手和演唱者都是站在平地上表演,外面的人被一个个黑色的脑袋遮住了,除了听得到声音什么都看不到。何其的在身高上吃了亏,不如邢衍站着能看到一点。现在演唱的是林肯公园的《numb》,前奏一出,周围一阵欢呼声,明显与前几首歌的氛围不太一样。 邢衍问何其:“这首歌在中国那么受欢迎吗?” “他们的主唱前几天去世了。” 接下来又演唱了好几首他们的歌,直到演出告一段落,钢琴手从座位上站起来,拿起主唱的话筒,问周围的观众有没有人想上来表演的。旁边好几个人举了手,手持话筒的钢琴手邀请其中一个过来,两边寒暄了几句,表演观众就向一旁的吉他手借了乐器开始弹奏。他先是炫技一般弹了几个和弦,然后开始正式地演奏曲子。 音箱的声音很大,但是身旁的嘈杂声也不遑多让。何其一米七几的身高不算矮,但周围的人像一座座密集排列的高山一样将他的视线挡住,让他什么都看不到,连演奏者是男是女都不知道。老是不由自主地踮起脚张望,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蔫蔫的有点扫兴。明明好戏才正要开演,他已经有离开的想法了。 等这名观众表演完,又有几个人在跃跃欲试,有些还背着自己的乐器,看来都是有备而来。何其在心里默默地抱怨道:既然不是第一次办露天演奏会了,就应该把场地给弄一下,加个台子也好啊。身兼主持的钢琴手这时向观众解释说由于经费不足,他们只借到了音响设备,一开始并没有想到会有那么多的人前来。为了让所有人都能看到,他跳上自己刚刚的座位,对着后面看不到他们的观众,对着主唱的麦克风充满热情地吼了一句“对不起”,周围瞬间响应一片豪迈的叫吼声。看到此场景的何其都不由得被周围的气氛所感染,大吼着举起手加入他们的行列里。 观众也大都是附近的大学生,何其从他们的话里行间渐渐明白过来这不是一时兴起的集会,而是筹划了很久,几所高校的学生都参与其中的lgbt集会。难怪海报上写着“彩虹桥下大声地说出你的爱”,还画着lgbt的标志。何其当时只注意到有露天演奏会就兴致沖沖地把邢衍拉过来了,现在他们处于一对对神情暧昧的男男女女当中,让他感到说不出的怪异感。 邢衍倒是什么都没有发现,他只注意到何其踮起脚也看不到里面的窘迫表情,后来何其表露出去意,他以为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当那位主持人再次问起有没有要上来表演时,邢衍在人群里举起了手,由于他身材比较高大,钢琴手一眼就看到了他。 “那位长得很高的同学……不要东张西望的,对,最高的就是你!”人群里爆发出一阵闹笑声,邢衍举着手不禁难堪地低下了头。钢琴手见到他这个样子,忙说:“同学不要害羞,快点上来吧。” 何其把脑袋凑过去,一脸吃惊地看着他:“你真要上去?当着那么多人面前表演?你疯了吗?”他可没忘掉邢衍先前说过的话,他担心要是他恐慌症还没好,弹奏的时候晕倒该怎么办。 他的手抓住了邢衍的手臂,但是本人一点都没发觉,何其紧张地看着邢衍的脸,好像即将上台表演的是他而不是邢衍。邢衍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叫他放心。何其望着他坚定的眼神将信将疑,脱口而出:“你说真的?” 邢衍反握住了他的手,点了点头,说:“信我。”人群自动给这位表演者让出了一条通道,他拉着何其的手从最外缘走到了场地中间。主持人看见他俩手牵着手一路走过来,本来按剧本应该说几句起闹的话,分别问一下两个人几个问题,甚至有可能让他们做几个亲密的小游戏,炒热一下气氛。没想到来的大个子这么不上道,没等主持人开口就放开了手,自觉地坐在了钢琴前边,主持人伸出去的话筒只能一脸尴尬地拿了回来。
第55页 主持人问他想弹什么曲子,他微笑着说还没想好,但是目光一直落在站在场地最前方的何其,好像在询问他自己应该弹什么好。主持看到他的眼神,觉得机会来了,正想把话筒递到何其的嘴边,跟他说几句话,邢衍这边的钢琴声突然不合时宜地响起,打断了他的问话。何其看着主持人吃瘪的表情不由得好笑,周围看到这一幕的人大都笑了出来,觉得这个刚上来的表演者也太不给主持人面子了,三番四次地打断,感觉是故意的,看他的表情又不像故意的,总之就是好笑。 演奏的曲子也很好笑,前奏刚一出来哄堂大笑,何其也愣住了,感觉他不是认真的。有几个好事的学生已经开始跟着音乐唱了出来:“一闪一闪亮晶晶,漫天都是小星星,挂在天空放光明,好像一颗小眼睛……”一个好好的露天演奏会瞬间就变成了儿童音乐会现场,偏偏弹琴的人浑然不觉,除了不时地抬起头来看着何其以外,仿佛周围的声音他都听不见,就连那最恶毒的玩笑话也被他屏蔽在外。 有心人当然可以听得出,他弹得才不是什么儿童歌曲,而是在妞妞家邢衍给何其弹的第一首曲子——莫扎特作曲《小星星变奏曲》。当第一变奏出现的时候,原来跟着起闹的人发现居然唱不下去了,人群中嘈杂的声音渐渐地低了。邢衍的手华丽地在黑白琴键上移动,就像那天晚上何其看到的那样。 『弹些什么吧,邢衍,就当是为了我。』 当邢衍在弹琴的间隙抬起头来看向何其时,何其正拍着手掌,脸上的自豪不言而喻。他好像回到了那个不受宠爱的童年,有一个人对他的表现丝毫不吝啬鼓励,在众人面前,那张洋溢着笑容的表情似乎在说:我认识这人,他是最棒的!你们看见了吗! 邢衍的情绪似乎被调动起来了,他没有把这首曲子弹完,而是在第四变奏的时候完全抛弃了主题,开始自由发挥。把所有好的,他所学到的东西倾囊而出,像十八世纪的音乐家那样,在一首大家都耳熟能详的曲子上任意地发挥,几近华彩演奏出自己的装饰音。但片刻之后,他又抛弃了这一做法。他选择了另一首曲子,一首即便是何其这样完全不懂得古典乐的人也耳熟能详的曲子。他的手指像上了发条的琴槌一般,准确且以极其快的速度敲击着琴键。当邢衍以单纯炫技的心态弹出这首《野蜂飞舞》,周围顿时掌声雷动,连何其都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他。 在不接触古典乐的人看来,在极短的时间内弹完整首曲子仿佛是高手的证明,事实上也是如此。要在速度中做到准确,并不是所有会弹钢琴的人能做到的。当邢衍在一分多的时间里毫无错误的弹完这首曲子,先前讽刺他演奏儿童歌曲的人都噤声了。何其抬起自己高傲的下巴,斜睨着轻轻扫视了他们,那神情仿佛在说:厉害吧!叫你们瞧不起人!他对着邢衍疯狂地鼓着掌,挤眉弄眼地举起大拇指,就差没热烈欢呼了。 邢衍看了他一眼,害羞地咧着嘴笑了笑,低下了头,脸上的甜蜜一览无遗。他的手指在钢琴上没有闲着,在弹完《野蜂飞舞》之后,进入了下一个乐章,在那么激烈的演奏过后,周围反而安静了下来,给他接下来要弹奏的曲子创造了一个舒服的环境。 何其也安静地等待着,在一段杂乱又躁动不安的乐声之后,邢衍抬起了眼睛,重新看向了他,温柔地微笑着。何其一时间难以适从,他突然有预感,邢衍下一首曲子是送给他的。 他在弹奏的时候也没有把视线移开,仿佛在借着琴声与何其对话。当何其听出这是哪首曲子时,他先是会心一笑,回想起某个不用加班的晚上,他和邢衍像往常一样躺在床上看了一部电影,这首曲子就是那部电影的配乐——《ying love》。 当1900迫于无奈地坐在钢琴前,对着收音的大喇叭百无聊赖地弹奏出随性的曲子,他以为这会是令人稍微感到厌烦,但仍旧普普通通的一天,跟他在船上度过的几千个日日夜夜没有什么不同。直到一个女孩悄无声息地走进他面前的窗子,一无所知地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她不知道,窗子里有一个男人已经被她完全吸引了,一首曲子正在为她而作。那一瞬间,爱情发生在他身上,这女孩的出现仿佛填补了二十多年来他内心深处的某段空白。琴声就是他的心声,但他的告白女孩永远听不见。 爱是憧憬,是渴望,是分明想触摸又收回手,让你坚强又让你懦弱。 第39章 插pter 39 我爱你,何其。 邢衍弹完这首歌后就下了,主持人还想找他们说几句话,但见到邢衍先前理都没理过他,就随便拿起话筒说了几句,什么“真是甜蜜的一对啊”、“祝福他们”之类的,然后开始在跃跃欲试的人里找下一个表演者。何其正和刚下来的邢衍忙着说话,就没有注意到主持人在说什么。 “我紧张死了!”邢衍走过来后,何其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看你上台比我自己上去还紧张,你看我的手心都出汗了!”他们从人群里挤出来,何其边走边摊开手掌对他抱怨道。 “我看看。”邢衍说着就要抓过他的手查看,被何其躲了过去。 “看什么看,在这里动手动脚的多让人误会。” “误会什么?”看来邢衍还没有发现。 “这是个同性恋集会,你没看出来吗?” 邢衍站住了,面无表情的,看得何其莫名有些紧张,他改口道:“lgbt的活动,先前我不知道,我们被当成一对了。” 他的眼神一下子就黯淡了,“你介意吗?我们被当成一对。” “当然介意,难道你不介意?” “我不介意。” “什么意思?你为什么不介意?”何其没有逼问他的意思,只是单纯好奇地问出这句话。 邢衍深深地吸一口气,重新迈开了步子,他道:“我在德国的时候身边有很多这样的人,大家都习以为常,并不觉得有什么特殊的。而且美国的同性结婚法案早在我开始流浪之前就在国会通过了,我以为全世界都一样,对性取向的少数派会很宽容。” “我以为你不关心时事。” “我在巡演那两年接触了很多人,吃饭的时候他们的话题一般都围绕着电视电影明星八卦,偶尔会聊到政治。” “哼,那你来到中国一定吓了一大跳,觉得怎么没有两个男的或两个女的手牵着手在大街上走路。” “我没注意这些。” “哈!那从现在开始你要多观察了。”他的语气有点沖,何其自己也不明白,从露天演奏会出来后,心中一直憋着的这股闷气到底是从何处来的。他把这股气借着话语对离他最近的邢衍发泄了出来,连他自己都感到莫名其妙,不知道邢衍到底算无辜受气还是罪魁祸首。 这也难怪,他们之前几乎是“逃离”了那个现场。 邢衍看着他弹完了一整首的《ying love》,目不转睛、深情款款,即便他是块迟钝的木头,也觉得当时在他们两个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他甚至惊讶到无法将视线转开。 那场景实在是太诡异了,何其甚至找不到为其辩解的理由,他只是尽量不将事情往最坏的方向想。“邢衍喜欢他”?听起来就很可怕,光是想像一个大男人和他同住一个屋檐下每天用“那种”眼光看他,他就感到不寒而慄。何其并不歧视同性恋,或其他性取向少数者,他只是像大多数男人一样,无法接受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第56页 一个你当成朋友、伙伴,毫不保留去信任的人,一直对你虎视眈眈,也许在每个你熟睡的深夜,都用有色的眼光看着你——哪来的天方夜谭? 何其的脑袋里只有一瞬间想到了这种可能性,很快他就在心里否决了。还好他还有点自知之明——邢衍喜欢谁都不会喜欢上他。一个没有上进心的傢伙,住在城中村最廉价的出租屋里,孤僻、没有朋友,从来没有谈过恋爱,长那么大从来没有女孩子喜欢自己,更别说是男的了。 很短的时间内,他的心里拨云见日,豁然开朗,何其从来没有这么庆幸过自己的不好,他希望能以朋友的身份和邢衍一直相处下去。他喜欢邢衍,从来没有像他这样的人出现在他平凡无奇的人生,一个落难的王子,传奇可悲的人生。他觉得自己好像从垃圾箱里找到了被人遗落下来的宝物,或是在沙漠里遇到了一颗珍珠。他很珍惜和他的相遇,无论这段关系会走到何方。 但千万不要以可悲的方式结束。何其隐约有个预感,邢衍会回到原来的世界中去,回到那个充满鲜花掌声的聚光灯下。到那时,他只需要挥挥手帕,向他珍重道别,说往后多多联繫,把彼此的电话号码加入通讯录中,如同旧日好友,各自怀着美好的回忆登上旅途,这就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果了。 何其想通了之后,他注意到邢衍的神色有异。他低垂着眼睛,似乎感到十分的悲伤。何其扯出了一个笑容,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对不起,是我不好。我说话的语气一向这样,你知道的。如果让你感到有什么不舒服,我道歉,好吗?” 邢衍露出了一个悲哀的笑容,“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道歉。” 何其没有收回手,他只是说:“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道歉,每次看到你表情不对,我都认为是我害的,可能我说错了什么或做错了什么,惹你不开心了。你知道的,我嘴巴很坏,说话也经常不经过大脑,对你总是很粗暴,那不是我的本意。” “我明白。” 邢衍说完这句话,他俩面对面,都沉默了一会儿。随后何其道:“你想回去吗?不如我们回去吧。”他一只手竖起大拇指,往身后的未散的人群指了指。 邢衍摇了摇头,他道:“我们回去吧。” 这一刻邢衍再明白不过了,何其没有明确说出来的话语,还有他语句里透露出来的意思。 “如果你是‘那边’的一员,可以,对此我不会有任何的偏见。但是,你不能喜欢上我。” 在此时此地,这个人声鼎沸的繁华地带,邢衍的身心入坠冰窟。前一刻钟,他还自以为是地陷入疯狂的幻想不可自拔,何其的一个表情一个动作就能将他轻易地打进地狱的第十八层,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他能够读懂何其的肢体语言,此时他只为自己拥有这样的技能感到无尽的悔恨。何其只是由于隐约察觉到他不小心泄露的一丝情感,就生气成这样,他还什么都没有说,一切只是在冰层下面暗流涌动,这都让他受不了了。如果有朝一日,将自己的感情完完全全地曝露在他面前,大概到时候自己将被他的愤怒烧得尸骨无存吧。 他抬起眼睛,将一切的情绪掩饰起来:“今天过得真愉快,我们回去吧,何其。” 何其走在前面,开始滔滔不绝地跟他说起去年他在这个广场看的另一场露天音乐会,那时的舞台比今天的专业多了,来的人都是地下音乐家,跟这个简直天壤之别。当然不是说今天来的人不好……我只是说……大学生要兼顾学业,自然算不上专业。你在里面是最好的,相信我,简直是鹤立鸡群!你明白鹤立鸡群的含义吗?就是……啊!拉面馆!我们去吃拉面吧,都到这里了,去吃点好吃的吧! 何其已经把刚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他又不顾旁人目光地拖着邢衍的手往前走,就像怕他在路上丢了似的。也难怪,邢衍看起来就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脸色苍白得就像快要消失似的,如果不拉着他在大街上走,难保他会不会被人流给挤丢了。 何其背对着没看到,邢衍的眼中刚掉下一颗泪,被慌慌张张地拭去了,等他转过身来,看到的是一张笑脸。 “这家吗?”邢衍笑着问。 何其为难地说:“不行啊……排队都排到隔壁店门口了,等轮到我们肚子都饿扁了。换家吧。” 他们来到不远处店面比较大,刚好有一张空桌的米线店。 在店里吃米线的时候,何其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问道:“有人说过你多愁善感吗?哦!多愁善感的意思是……” “我知道什么意思。” 何其一下子噤了声,随后他又说:“也许我说的话不太中听,你不要往心里去。”他好像对接下来的话下了什么决心一般,何其以试探的语气小心翼翼地问道:“我不了解恐慌症,你觉得这种病的发作会不会跟你的性格有关?就是……怎么说……情绪化?那个词怎么说来着……sen……sensitive?”当他用蹩脚的发音念出这个词语的时候,何其隐隐感到一丝庆幸:还好四级考过了。 然而邢衍没有注意到他这不合时宜的小兴奋,语气冷淡地回他:“可能吧。” 这让何其感到有些泄气,他忍不住反省自己,刚刚是不是又说错话了。邢衍今天好像有些不对劲,到底哪里不对劲,他也说不上来。何其认真的回想了一下,好像从傍晚的时候开始,他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仿佛在心里存了许多的话,想说又说不出来。然而在街上,自己可能无意间打消了他全部的念头。 昨天明明感到两个人终于能坦诚相待了,但是如今在这张不足半米长的饭桌上,何其依然感觉到了远隔万重山的距离感。他太迟钝,直率的同时又很天真,邢衍的心思固然九曲十八弯,可即便他完全表露出来,何其能够明白吗?他会不会又被自己说服,将所听到的话、所感受的情感,全部以自己的喜恶为标准给绕过去了。 他最近好像越来越没办法对邢衍说出狠话,尤其是看到他真实的一面过后。 美丽而脆弱? 当他第一次弹琴的时候,何其自认为贫瘠的大脑里只能想到这两个词语,怎么看都不是用来形容这么一个身长一米八几的男性的。还有他对待妞妞母子的态度,他过去的故事,他的眼泪,第一次见面时他的样子……每当看见他露出悲伤的表情,何其的心里总不是滋味。这样说起来,好像“sensitive”的人不是邢衍,反而是他一样。 邢衍的表情像是时刻要掉下泪来一般,何其的胸口堵着一块不上不下的大石头,这顿好不容易的外食吃起来一点都让人开心不起来。 压抑的时间拖得越久,何其就感到越加烦闷,他几乎忍不住掀开面前的桌子,想抓住邢衍的领子大声地问他:“你到底不开心什么?你告诉我啊!是我的错吗?我惹到你了吗?不要不说话!我最讨厌别人把事情都闷在心里,有什么事大声说出来啊!白痴!” 但直到结束这顿让人感到不快的晚餐,走出这家米线店,何其也没有将这些咆哮一股脑扔到他的脸上。
第57页 第40章 插pter 40 (去时欢声笑语,归途却令人难过。) 邢衍走在前面,他佝偻着背,低头走路,拖着自己忧伤的大尾巴,在红砖铺成的人行道上缓缓移动,如同一只丧失家园的大型野兽,全世界的不幸此刻都降临在他头上。 何其在后面怒视着这个大个子,心中满是烦躁,他不得不将自己的步速降低到跟他一样的水平,才不至于走到他的前面。 他生气的很,邢衍从店里出来就不看他,他完全陷入自己的情绪里了,一开始跟他说话他还能敷衍的哼上两句,到后面简直是两耳不闻,歪头歪脑只顾着唉声嘆气,跟他说什么都低着头没反应。可恶得要命! 何其不停地在心里问自己:是我的错吗?真的是我的错吗?他抬起头看着邢衍的背影,升起了另一种疑惑:难道这是冷战?我被冷暴力了?被这个男人?这个想法让他更为光火,何其恨不得冲到前面,把鞋拔子扔到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如果他有的话。 只有三十分钟的路程,不知为何显得如此的漫长。何其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发现他们走了一半的路程居然已经用了平时全部的时间。天已经完全黑了,街道上的灯依次亮起,昏黄的光从离地十几米的高处打下来,树影一併落在脚下,也罩在他们头上。那些趋光的虫子成群结队地绕着有亮光、有热度的地方飞舞盘旋,一些飞在人脑袋上,一些纠集在树干上绑着的装饰灯下。草丛传出蝉鸣和蛙声,这是夏天炽热的交响乐。 一个多月以前,差不多也是这样的人行道上,他们一前一后的走着。只不过一个多月以后的今天,前后的位置调换了过来,一个人兀自伤心,另一个则在后面默默地生着闷气。 何其在树影和灌木丛的遮蔽下,在邢衍之前,远远地看到了那座桥。 白水桥,白天晚上皆没有美感,一座钢筋水泥堆砌而成的白色大桥,上世纪最朴素的外观,好像当初建造它的人就没考虑过建筑的美观,只顾着追求建造时效率和用处。它老了,即将被时代淘汰。在这个处处追求现代化的城市,白水桥仿佛是一座旧世纪遗留下的时代产物,多年以后被当初建造者的后代所摒弃。何其前不久就听说了,市政打算在这里重新建一座桥,白水桥要与周围的建筑风格保持统一。 它太突兀了,在如今的这座城市,这样的地带,几乎找不到像它这般格格不入的。 昨天来散步的时候,何其忘记跟他说了,也许在这个有些烦闷的夜晚才能想起来这么悲伤的话题。 何其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邢衍转过头来,露出迷茫稍微有些哀愁的眼睛,望着他。何其指了指前方的那座大桥,说了句:“上去吹吹风。” 邢衍点了点头,两个人的位置又换过来了。何其在前面走着,邢衍在后头跟着。他好像有些悲伤过度了,一直盯着何其的背影出神。 树荫下的人行道路漫长得出奇,好似永远走不到尽头一般。城市的光海将要将他淹没,邢衍的眼前渐渐变得模糊不清。四面八方都是光的影子,只有何其一个人是深刻的,深刻地印在他的视网膜上,印在他的脑袋里,印在记忆里。仿佛一条看不到出口的隧道终于照下来一道光,指引着他前进。他是荒漠里涸死的井,草原上烧枯的草,遇逢一滴水珠,便活了过来,欣然地起舞。 在遇到何其之前,如果他生命里有教父般的存在,教授他所谓的人生经验,那他应该被这样教导——别被爱蒙蔽双目,别在同一个人身上浪费过多的幻想。爱情和彩票一样,都是太阳下泡沫的影子,美丽而虚幻,愈是盲目追求愈是不能得到。地球上有七十亿的人类,比天上的星星还多。放弃一颗星星就会失去光明吗?不,你还可以拥有漫天繁星。 多了不起的发言。 但那些星星都跟他没有关系,它们只是经过数十万亿光年的旅程冷冷照下来的光线,于他,于众人,都没有区别。他不曾在这些光下感到温暖,不曾被这世上的六十九亿九千九百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八之中的一个所感动,不曾与他们发生过类似的故事,不曾迷恋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那天晚上他应该死在白水桥上,挂着一个无名氏的牌子躺在冰冷的停尸间,等着久不见面的亲人前来认领他的尸体。一颗心在湍急的河水里冻结,泛出死肉一样的白色,或埋在土里,或焚烧于火中,成灰,成蛆虫的饵食。不在意的,反正它生前也没有跳动过。 但是何其救了他,一双手紧紧握住了他的。那一瞬间,他晦暗的世界才第一次出现了彩色,像是从黑白默片里走出来一般。同时那双手像是用力地攥住了他的心脏,把那一坨泛白的死肉重新活了过来,暖热鲜红的血液流淌到全身各个细小的毛细血管中。人生二十七年,他第一次感到真正地活着。 可如今,邢衍思虑深重、忧心忡忡,仿佛又回到了看不到出口的隧道,这一次没有光在前面引导他。 何其那隐蔽的拒绝仿佛是罩住他的巨大监牢,他感到了无形的痛苦,比过往任何时候尤甚。 当你还是一具只会行走,听从人话的丧尸,没有思想,没有情感,没有爱,就不会有这般的苦痛。 爱是□□,是□□,会使你上瘾,饮下鸠酒还甘之如饴。 各种疯狂的念头在他的脑袋里流转,但当他们再一次一前一后地登上那座桥,微醺的晚风吹来,盈蕴在胸口里涨闷得无处可去的悲伤燥郁竟一扫而空。何其背靠在栏杆上,转过头来看着他时,邢衍险险地将眼神藏在睫毛的阴影处,融入夜色当中。 风把他的额发都吹乱了,白衬衫在河间晚风的吹拂下微微鼓动着。桥上的灯照下来,何其的眼神清澈明净,清纯得像中学里逃掉晚自习的学生。 反而是邢衍,一直不敢拿眼睛去看他,双手抓着栏杆,面对着黝黑的河道,不知道在想什么。 何其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包烟和打火机,老练地叼了根烟在嘴里点燃了。在吞吐出的烟雾环绕下,关于中学生的幻象消失了,多了几分成熟男人的感觉。 在手里的烟剩下一半的时候,先开口的是何其,他用说起一件憾事的语气告诉邢衍:“你知道这座桥要拆了吗?” 这时他才抬起眼帘,惊讶地问:“这座桥吗?” 何其沖他点点头,邢衍看到了他指尖未燃尽的香菸,“我不知道你还会抽菸。” “偶尔会抽,没有瘾,你要不要也来一根?”他从口袋里又掏出那包香菸,明显是新开的,只拿出了他手上这一根。何其将手里的烟递到邢衍面前,他看了看,默默地摇了摇头,说自己不抽菸。何其又把它塞回了口袋。 “我以为男人到一定的年纪,不管是不是自愿的,都会在周围的影响下学会抽菸。” “我身边没有这样的人。” “我身边倒是一堆。”何其耸了耸肩,无所谓地说:“上大学的时候,寝室里只有我一个不会抽菸,其他的几个都是大烟枪,每天被迫吸二手菸太痛苦了,然后我也加入了他们。” 邢衍笑了:“你真没定力。” 何其无奈道:“那我也只能选择同流合污,有什么办法?” 他将视线重新转向那黑色斑驳的河面上,问回了原来的问题:“这座桥真要拆吗?”
第58页 “是啊。”何其将烟屁股扔在地上,一脚踩灭,转过身和邢衍一样看着底下的河水,说道:“城市规划,要把这座桥拆了,建座新的。” “它也没老到不能使用吧,为什么要拆呢?”何其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忧郁。 “大概是嫌它太不好看了。” 邢衍转过头来,看着他,认真道:“它不好看吗?” 何其被他这么一问愣住了,反问道:“难道你觉得它好看?” “我不知道。”邢衍迷茫地说,他将头转回去了。 风从河面吹上来,醺得他眼睛发昏。河对岸有无数的高楼大厦,远远地发着亮光,每一盏灯后面便是一个家庭,他们都有其自己的故事。破碎的光倒在河面上,使得何其出现了幻觉一般。他好久没有这种宁静悠闲的感觉,就像回到了中学时代。那时候母亲还没去世,他家住在离海边很近的二层小平房里,学校在本地,每天都骑着单车上下学,晚自习的时候,海风混着林风向他们吹来,他和他的童年好友就站在学校走廊里,也像今天这般吹着风,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那时候的他们从不谈理想,未来还太遥远,谁都不知道十年后各自身处何方,他也不知道过不了多久自己会成为一个单亲孩子。 也许是前些天下过暴雨,也许这是暴雨来临之前的宁静,现在晴天朗月,微风习习,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夜晚。何其对着吹拂而来的晚风陶醉地深深吸了一口气,想到了刚才的事,他对邢衍发难道:“你刚刚怎么了?干嘛突然对我生气?” 邢衍忙沖他解释:“我没有对你生气,我是不可能对你生气的。” 何其皱着眉回想了一下自己的言行,他反省道:“是因为我在米线店里说你情绪化引发恐慌症,你不喜欢对吧?” “不是。” “那就是在露天演奏会……” “不是!”邢衍断然否定了他。 “那你就是无缘无故乱发脾气。”何其不满地说道。 “是。”邢衍无奈承认道。 何其想了想,问:“为什么?” 为了一份无望的痴心妄想。 “因为我情绪化。”他只好这么说。 听到他的回答,何其犹疑着要不要相信,他咕哝道:“弹琴的时候看起来明明很高兴……” 过了一会儿,他朝邢衍大声地抱怨:“谁要是跟你在一起,一定累死了,你比女人还难搞定,让人捉摸不透。”随后他又自言自语地说:“难道艺术家都这样?搞艺术的不得个精神病都说不过去,何况只是情感比常人细腻一点,情绪化一点,忧郁一点,好像也没什么……” “这座桥真的要拆了吗?” “是吧。” “拆了再建座新的?” “好像是这么说的。” “它也没难看到非要拆了不可的程度吧。” “大概桥体老化了。你知道的,这里是南方,雨季长得要死,如果桥身不够坚固的话,发大水的时候就糟了。” “有多糟?” 他想了想,“桥身断裂?被水沖走?” “那跟拆了有什么两样?” “你在说梦话。万一那时候桥上有人呢?” “发那么大的水,是人都不会跑到桥上看洪水了吧,到时候大概都出不了门。” “你就是不希望这座桥被拆掉对吧。” “我不希望这座桥被拆掉。” 听见他孩子气的发言,何其忍不住笑了。这跟不想去上学的小孩一样,晚上睡觉前在心里偷偷许愿——希望明天刮颱风,颱风天就不用上学了。但每次睡觉醒来,第二天仍是晴空万里的一天,无论如何祈祷,颱风也不会说来就来。 所以无论邢衍如何的“希望”,他如何的“希望”,这座桥还是要拆掉的,非他们的力量所能回寰。 “不过他们应该不会在汛期把桥拆掉的,这么做太危险了。” “现在是汛期?” “你看不就知道了?水线上涨了那么多。”他指着岸边的岩石上画着的几道警戒线说,那边离得不远,所以桥上的灯光勉强可以照得到。 “那要等冬天才拆掉吗?” “不一定吧,如果发现桥体有裂缝,两边都会拉起警戒线,再也不让人在上面走动了。” “那公园怎么去?” “坐车从别的地方绕过去?” “好麻烦……明明只隔着一道河。” “怕麻烦的话,在这边岸上散步也可以啊,又不是一定要到公园去。” “……” “你的心情好多了吗?”在一顿乱七八糟的对话后,何其看着他关心地问道。 邢衍却说:“桥拆掉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就没有了。” 他看起来很难过,何其默不作答,他不明白这个地方对邢衍的重要性。一个回忆的基石,他是打算把这座城市的每一个他们走过的角落都当成记忆的储存点。可是现在,最重要的相遇地点即将消失,在邢衍看来,好像正预示了他和何其的关系,无论如何都走不到一起。 片刻之后,何其望向远处的灯海,轻飘飘地说:“你真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这座桥没有了,新的桥会建起来。你要是难过,等桥建好了,再过来看呗。” “等桥建好了,我们过来看吧。” “到时候再说吧。” 何其没有贸然地给他承诺,邢衍心里仍存在着一丝小小的期待。 无论未来如何,只希望两人在一起的时光能够长一点——再长一点——延伸到无穷远处,如同恒星的光,经过几百亿年仍照在他们身上,将两人在地上的影子,亲密无间地结合在一起。 此刻就是永远,该有多好。 第41章 插pter 41 邢衍在超市找到了工作,这是他第二天下午回来的时候,妞妞坐在邢衍的肩膀上,一边吃冰淇淋一边告诉他的。 何其的第一反应是—— “哈啊?” 他僵在原地,妞妞手里融化的冰淇淋掉在邢衍的头上,沿着脑门流了下来,邢衍轻呼了一声闭上了眼睛,冰淇淋流到他眼睛了。妞妞坐在肩上抱着他的脑袋尖叫着,生怕自己被他甩下去。手里的冰淇淋一股脑全都糊在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邢衍一手捂着自己的眼睛一手抓着妞妞的大腿不让她掉下来,连连叫道:“好冰!好冰!妞妞把你的手给拿开!” 妞妞则在上面不管不顾地喊着救命,场面十分地混乱。 何其只好朝着他们跑过去,将妞妞小心翼翼地从邢衍肩上抱下来。他的脸上被糊了一层冰淇淋,连身上都粘到了。妞妞吃的是巧克力味的,所以当她被抱下来后看到邢衍正脸忍不住抱着肚子大笑,明明她自己脸上也好不到哪里去。何其说:“你们两个,都去给我洗脸!” 邢衍将糊在眼睛上的冰淇淋擦掉了,勉强能睁开眼睛,他看到何其,就露出了一张天然的笑脸,在被巧克力画花的脸上显得特别的傻。 “你回来了!”他高兴地说。 “我不是早就回来了吗?”何其不满地回道。
第59页 “晚饭我已经准备好了!” “这么早?”何其惊讶地说道,他随后又皱着眉头说:“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我找到工作了!”他兴奋地说,两只眼睛发着光,“长那么大,我还是第一次找到工作。虽然不知道是做什么的,我想告诉你……” “等等等等等……”何其摆手止住了他,“工作的事情待会儿再说,你先去把脸洗一洗,好么?” 邢衍摸了摸自己的脸,好像才注意到脸上的东西,他有些腼腆地笑了笑,对何其说:“我忘了,你等等。”说完转身就要跑进洗澡间,何其叫住了他:“你好像又忘了东西。”他指了指站在地上和邢衍一样画成大花猫的妞妞。妞妞咧着大嘴朝他笑了笑,作出一个调皮的表情,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愉快地说:“两只大喵喵!” 邢衍忍不住笑了,他从地上抱起妞妞,走到何其面前,学着妞妞的语气,对他说:“看我们,何其,两只大喵喵!” 何其也无奈地笑了,那两张脸都被画得乱七八糟的,妞妞的手上都是融化的冰淇淋,她抓着邢衍的衣服,邢衍并不介意。突然妞妞朝何其伸出了手,趁他毫无防备之际,食指在他的鼻头上轻轻点了一下,将融化的巧克力抹在上面。恶作剧得逞,她开心地叫道:“现在是三只大喵喵了!” 他条件反射地去摸鼻头,假装愠怒道:“黏糊糊的,快点去洗掉!” 两只大喵喵得令,赶快滚进了洗澡间。妞妞爱水,邢衍给她洗脸的时候她老是把水泼到他身上,脸还没洗干净,他浑身都湿透了。何其站在外面看着狭小的洗澡间里,邢衍像给一条大型犬洗澡一般狼狈,妞妞像条活泥鳅,根本没法把她按在原地好好地用毛巾给她擦脸。每次邢衍跟她在一起,都得斗智斗勇一番,而且永远处于下风,好像他对小孩子毫无办法。邢衍对着妞妞露出手足无措的表情时,何其总是看得津津有味。 两个人洗完了脸,从洗澡间里出来,邢衍身上的衣服几乎湿透了,连头上的乱毛也湿嗒嗒的。他丧气地走了出来,反观妞妞倒是一路又蹦又跳,在天台围着何其绕圈,身上基本没什么地方是湿的。何其看着他落败的表情,忍不住笑出了声,妞妞也站在他旁边,一起对着邢衍那可怜巴巴的样子笑了出来。 楼下的王姐唤了一声,妞妞愉快地答应了,她跟他们两个说了再见后,就踩着小步子哒哒哒哒地跑下楼了。 “明天见。”妞妞说。 “明天见。”何其对她挥了挥手。 他转过来看着邢衍,顶楼的风有点大,“冷吗?” 邢衍一时听不清他的话。 “我问你冷不冷,衣服都湿了,你赶快进去洗澡吧。” “没有热水。” “大夏天的洗什么热水,你怎么那么娇贵!算了,你先把衣服换下来吧。”他绕过他,走到洗澡间里打开了热水器的开关,邢衍不知怎么的,也跟着一块进去了。洗澡间本就逼仄,两个大男人站在里面手脚都伸展不开。何其要出去,一个巨大的影子挡住了门口,他推了推邢衍的胸口,有些烦躁地说:“你进来干嘛?挡住我了,出去!” 邢衍结结巴巴地说:“你……你的脸……” 何其想起自己刚才也被画了一道,他摸了摸鼻头,问道:“还有吗?” 邢衍指着自己的鼻子,告诉何其:“这边……这边……” 他又用力地擦了一遍,问:“还有吗?” 邢衍犹豫着要不要动手将他脸上的那块顽固的巧克力擦掉,他手心隐隐冒汗,在裤缝处不动声色地擦了擦。就在他终于下定决心抬起手的时候,何其咕哝了一声:“算了。”打开了水龙头,弯下腰,手掌接水往脸上泼,以极其狂野的方式洗了把脸。他站起来,凑到邢衍面前问他:“这回干净了吧。”邢衍点点头,他挥挥手,叫他让开,然后走了出去。 邢衍跟在他的后面走进了屋子,何其正打开衣柜不知道在找什么。他将邢衍的几件衣服拿出来扔到床上,连内裤一起。邢衍慌了:“这……这是在干嘛?” “脱衣服。”何其用命令的口吻对他说道。 “脱……脱什么衣服?”他有些紧张,手不禁抬起来挡住了领口。 “你是傻还是忘性大,我不是刚刚叫你把衣服换下来吗?感冒了我可不管你。”何其又说。 “可是……可是我还没有洗澡……”邢衍扭捏道。 “你怎么那么龟毛。算了,把脏衣服脱下来,披条被子吧。” “什么是‘龟毛’?”邢衍一边将t恤脱下,一边问他。 “就是说你多事,唧唧歪歪。”还没等他把内裤从剩下的一条腿上褪下来,何其就将自己的被子扔了过去,正好把他给盖住了。邢衍找了张凳子,盘坐在上面,将被子由头到尾罩了给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何其看他这个样子,忍不住问:“你冷吗?” 邢衍摇摇头。 “不冷你干嘛盖得像个鹌鹑一样。” “鹌鹑也盖被子吗?鹌鹑是什么?” 何其觉得没法与这个人沟通,他嘆了口气,索性放弃了解释,坐到了自己的床上,问他:“你说的那个工作是怎么回事?” 一听到这个问题邢衍的两只眼睛就亮了,他把头伸出棉被外,对何其说:“上个周末,我们三个人一起去逛超市,你还记得吗?” 何其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那时收银台不是贴了一张招聘海报吗?你还取笑我不会念那个字来着。” 何其回想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今天我过去问了一下,听说在招聘人手,一个月两千多。我觉得我可以,就去找经理面试了,他叫我明天开始上班。” “这份工作是做什么的?” “好像是体力活,帮忙搬货物。” 何其低下头皱着眉思考了一番,犹豫要不要和邢衍说出他的想法。邢衍看出了他的不安,他问:“你怎么了?” “我在想……”何其说:“你再继续这样下去没有关系吗?” “你……你想说什么?” 何其看向他的眼睛,用从未有过的认真语气问他:“你真的没想过回家吗?” “回……回家……回什么家?”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你看你,有父亲,有母亲,还有一个哥哥。即便你母亲不怎么样,你不想回到她身边,不是还有两个亲人吗?他们一定都很担心你。” “我……”他的视线瞥向一边,声音几乎堵塞在喉咙里:“我不知道……” 何其看着他的表情不语,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再继续说下去。房间里顿时陷入了死寂,每次与邢衍聊起家人,他都是避而不谈,好不容易等到他坦白过去的事,何其以为邢衍终于能解开心结,对过去释怀,没想到谈话又陷入了一次僵局。 邢衍则是与他想像中全然不同的心态在面对他们之间的谈话。
第60页 他感到有些惊恐,在被子里甚至冒出了许多冷汗。 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吗? 他以为只要自己表现得足够的好,何其就不会轻易说出让他离开的话。他找到了工作,打算认真健康地生活,这不仅可以减轻何其的经济负担,也有了一个能留在这里的理由。 在夏季薄被中的邢衍,像虾一样蜷缩着自己的身体,不由得把脖子往里缩,仿佛回到了某个小巷子的垃圾桶旁,月光都照不到的阴暗角落里。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整个人像是要埋进被子里。 何其误解了他,以为自己的话又挑起了他的伤心事。他从床上站起来,打算把这段对话翻篇,他故作轻松地问:“今天我们的晚饭是什么?”说完就走到了厨房里。 邢衍在他回来之前就做好了三菜一汤,都是需要花时间准备的菜式,看上去格外的用心,汤锅里还冒着白腾腾的热气,电饭煲里是热腾腾的米饭。一想到他刚来时连土豆都不会洗,何其突然觉得心酸,同时又充满内疚。他不应该对邢衍说那些话的,听上去好像是要赶他走一样。他那么努力地活着,想凭藉着自己的力量在这个曾经跌倒的世界重新站起来,好不容易看到一丝亮光,他却要再次把他推向曾埋葬过他的深渊。 他是希望他变好的,像世界上大多数人一样,能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 他从未对某人产生过如此强烈的责任感,希望他好,希望他开心,希望他摆脱过去的阴影。打个比方,邢衍就像他一直渴望养却没能养成的宠物,一只慵懒的猫或是憨厚的大型犬,就算是养盆玫瑰,你都要对它负起责任。何况你是把这个心生死志的男人硬生生从桥上拽下来的,还给他吃给他穿,给了他活下去的信念,不能随随便便说放手就放手。 想到这里,一个念头如直流电在他脑里一闪而过,何其突然意识到,自己也许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伟大。 当初救邢衍或许只是一时兴起,但是后来没有报警,而是把他留在身边,把辛苦存下来的积蓄都花光了,又是为了什么呢? 一直以来没有追问他家里的情况,也不多过问他过去的事,真的是因为不想让他感到难过吗? 自己真的那么善解人意? 他在心里自嘲地笑了。 他只是受够了这个城市的冷漠,受够了孤岛一样飘零无依的日子,终于有一个人闯进他的生命里,不被他冷酷的话语所伤,不会看着他严峻的表情望而却步,每天在楼梯口迎接他,无论是日落时分还是繁星漫天的时候,使得这个远离尘嚣的楼顶天台也成了一个令人安心的场所。 大概在他余下的一生中,再没有这样的时光了。 就在他发呆的时候,何其都没有意识到从自己的嘴边泄露出微微的嘆气声,坐在一旁时刻注视着他一举一动的邢衍却发现了。何其甚至连身后逐渐接近的脚步声都没有听到,于邢衍来说,这是他在清醒状态下做的最冒险的一件事。 他走过去,额头轻轻地抵在何其的肩膀上,除此以外,身体的其他地方都不敢去触碰他。何其也许是吓了一跳,他从愣神中回过神来,想要转过身去问邢衍他是怎么了。邢衍的声音闷在被子里,他将全身都隐藏在何其给他的薄被下,低声地说:“让我靠一会儿,何其,就一会儿。” 何其没有动。邢衍就像一只受了伤的巨兽,拖着蹒跚的伤腿,爬到正是给了他一箭的猎人身边,寻求慰藉。 刚刚,好像在一瞬之间,看不见出口的幽深隧道好像出现了一道微弱的亮光。 何其在乎他,是不是意味着有希望? 何其的体温通过衣服的布料,再隔着一张薄薄的被子,传到他额头,再从额头流淌到四肢,好像要融入他的骨血当中。鲜活的,欢腾雀跃的。 忽而天堂忽而地狱的时刻,在他与何其相处的日日夜夜,分分秒秒都在煎熬着他。 第42章 插pter 42 邢衍去洗澡了。 何其打算不等他,先吃完晚饭再说。他坐在楼顶上,看着远处的灯海大口扒饭。今天没有星星,天空被云层挡住了。两边的腮帮子都塞得满满当当,但他突然觉得有些扫兴,还有点食欲不振,咽下了嘴里的饭菜就放下了筷子,然后趴在栏杆上看楼下经过的人。 妞妞被她妈妈抱在怀里,从路灯照着的长坡下去了,不知道要去哪里。他想起下午回来的时候,王姐和房东在屋里说话,大门开着,他也不是好打听的人,所以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是隐约地好像说道她丈夫的事。 难道浪子回头? 他在心里嘀咕着要不要告诉邢衍,让他也参量参量。可转念一想,问一个连基本常识都没有的人,他可能是吃饱了撑着。 何况他还没吃饱!何其拿起碗筷又重新往嘴里塞饭,这次算是细嚼慢咽,总算尝出了一点味道。邢衍居然进步神速,好像开了窍一般,令他始料未及。这真的是那个只会做炒鸡蛋的邢衍吗?一开始他负责做饭的时候,何其可是一边吃着胃药一边将那些黑暗料理难过地咽下去的。难道这个人在做菜方面也有天赋,只是一开始没有表示出来? 正在他对邢衍这段时间的进步感到疑惑不解的时候,邢衍从洗澡间里洗完了澡,一身清爽地走了出来。他看到何其,惊讶地说:“你已经先吃了吗?” 何其嘴里塞着食物,口齿不清地回答道:“我饿了,不行吗?” 他一边用毛巾擦着发梢上的水珠,一边走了过来,说:“你饿了就先吃,不用等我,没关系的。”但其实他心里还是想何其跟他一块儿吃。 何其说:“你最近好像变厉害了。” 邢衍不明就里:“什么变厉害了?” “做饭。” “真的吗?”邢衍因为他的夸赞变得有些开心。 “你终于学会看菜谱了吧。”何其边吃边说。 “我找那些图多的菜谱,试了很多遍。”邢衍的表情好像再说:再多吃一点,再多夸奖我一点吧。他就像公园里把主人扔出去的飞碟叼回来的大狗,一双眼睛雀跃地发着亮光,摇着尾巴哈拉着舌头等待何其的表扬。何其吃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看着他湿漉漉的大脑袋犹豫着要不要摸摸他的头说一声:“你做的好!好样的!” 但一看到他一米八几的大块头,衣服下隐约透出一身精肉,何其咽了咽口水,打消了这个念头。他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肚皮,捏到了一层游泳圈。没办法,谁叫他是又矮又胖的南方人,再怎么承受阳光雨露也不会像植物一样长高。 何其忍不住轻嘆:“真羡慕你啊。” 邢衍丈二摸不着头脑:“羡慕什么?” “你爸妈一定都是北方人吧,从小生活在德国,吃牛肉长大,体格就是和我们这些吃猪肉长大的南方人不一样。” 邢衍动起了筷子,不解地看着何其:“你在意这个吗?” “男人多少都会有些在意自己的体型吧。” 他小口地把饭送进嘴里,小声地咕哝道:“我倒觉得你的身材挺好的。” 何其没听清,他叫他再说一遍。 邢衍将手里的碗放在桌子上,对他说:“你这样……就挺好,我觉得挺好。” 何其听了他的话,看上去仍然很苦恼:“你不觉得我才一米七出头很矮吗?上次露天演奏会,在人群里我踮起脚也只能看到前面人的后脑勺,难怪没有女孩子喜欢我。你长得好看,又会弹琴,一定有很多人喜欢你吧。真羡慕啊……”
第61页 原来他在羡慕这个,邢衍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好,只好老实交代:“我以前并不像你说的那样受欢迎,华裔男人在国外很少受外国人吸引的。” “你谈过恋爱吗?”何其突然抛出这个问题,让邢衍一下子慌乱了起来。 “什……什么?” 他是认真的:“我问你,你应该有谈过吧,听说国外都流行早恋。” 在何其目光灼灼的逼问下,邢衍这个二十几岁的大男人罕见地红起了脸。面前就坐着人生中第一次爱上的人,还不停地追问他有没有谈过恋爱。他应该怎么说才好?我从没谈过恋爱,没感受过爱情降临的滋味,直到遇见了你,何其。 当然不可能说得出口。 于是他结结巴巴地回答:“没……没谈过。” 何其看上去相当地吃惊:“你比我大好几岁,居然跟我一样是个处男啊!” 这回换邢衍吃惊了:“你也没谈过恋爱吗?”话出口的瞬间,邢衍的心里升起了异样的感觉。他隐隐地感到开心,还有潜藏在暗流下,连他自己都无法正视的、微弱的期待和占有欲。他尽量不让自己往那方面想。贪婪、嫉妒……负面的情感像寄生藤一样在他内心深处某块深不见底的阴暗角落,不分昼夜地以对何其日渐增长的爱意为养分,恣意妄为地野蛮生长。 爱分两面,一面向上,光明的,令人心驰神往;一面堕落,黑暗的,色令智昏。 何其认真地跟他开起了玩笑:“你知道吗?男人过了三十岁还是处男的话,就会变成魔法师。” 邢衍跟着笑了:“什么魔法师?” “不知道,听人随便说的。”他继续吃他的饭,显然也不打算给邢衍解释这个名词的由来了。何其总是这样,话说到一半,刚吊起别人的胃口,一旦失去了谈话的兴致,便不会再说下去。他说自己是怕麻烦,其实还是懒。 何其快吃饱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一件事,于是问了出来:“你去工作了,那妞妞一个人在家里怎么办?” “她妈妈会把她带到店里照顾,说已经不需要我了。” “真的?”他轻轻地嘆道:“这样对小姑娘也好,最起码她不会再被人关在黑幽幽的屋子里一个人独处了。”他问邢衍:“下午的时候,你有看到王姐和房东在谈什么吗?” 邢衍露出迷茫的表情:“房东?谁是房东?” “就是那个秃顶的中年大叔,整天在楼下晃荡的那一个,你一定见过。” 他恍然大悟:“哦,原来跟王姐在楼下聊天的是房东。” “你有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吗?” 邢衍摇摇头,说:“我没听见,她拜託我把妞妞带上来,应该是不希望对话被别人听去吧。怎么?你好奇什么?” “没有,我只是越想越奇怪。上楼梯的时候不小心听到他们提起房租和王姐丈夫的事,语气不对,所以想来问问你。既然你也不知道,就算了。” 邢衍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对他说:“大概不是什么大事,应该是房租问题。她说过这边的房子租不起了,会在这附近选一个便宜的房子继续住在这里。” “她真的跟你这么说?” 邢衍点点头,何其露出耐人寻味的表情,“她有没有跟你说起别的?” 邢衍不解:“什么别的?” “明示或暗示,让你当妞妞的父亲。” 上次他也在这里开过类似的玩笑,邢衍激动得差点没把桌子碰倒。如今再一次听到他以不是玩笑的口吻说出来,邢衍的内心有诸多的情绪,但跟那次不一样,这次他显得尤为平静,像地下的熔浆,在看不见的地方缓慢地流淌着。 “没有。”他答道,语气像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何其盯着邢衍的脸看,似乎要在上面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这显得他很没心没肺。他又问:“真的没有?妞妞也没有?” 邢衍沉默了。他不是个死人,即使他迟钝如何其,也不可能不注意到妞妞眼里期待又盼望的目光,还有她母亲看着他时,偶尔欲言又止的表情,更不用说当他带着妞妞出现在她母亲的店门口时,旁人都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他们三个人。 他有时候会想,是不是自己做得太过了。 一看到那个小姑娘,邢衍就不由得生起了一片怜爱之情。 但他从没想过当她的父亲,更不用说成为一个女人的丈夫。 拥有家庭?他二十多年来从未有过这种渴望。 大概他生来就是喜欢男的,以前他活得太过压抑痛苦,以至于连这点都没有精力注意到,直到遇见了何其,身体里的另一部分也随之唤醒。 爱上身体构造跟自己差不多的另一个个体,同样的染色体,同样的□□官,同样低沉粗哑的声音。 何错之有? 愤怒、埋怨在他的眼里一闪而过,邢衍多想告诉何其:别再说这些话!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 怒吼着——爆发—— 把全部的情绪都宣洩出来,然后静静地坐在一边,看着何其知道真相后目瞪口呆的样子……他不能这么做。 他尽量使自己的语气不那么生硬:“妞妞只把我当作玩伴,她还是很挂念自己的父亲的。” 何其却好像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默默地笑了,他说:“我看你的样子才像她的父亲,”他有些无可奈何地摇了摇脑袋,说道:“你怎么想的,让她拿着冰淇淋骑在你肩上,不怕给你下一场冰淇淋雨吗?” 片刻之前在他胸腔里不住翻涌的阴霾被何其的笑容一扫而空,像大雨过后,从高处厚厚的云层刺透下来的一道亮光,邢衍的嘴角也不由得扬起了一个弧度,他解释道:“妞妞她一定要骑马,我只好给她当马骑了。” “这么高的‘马’,她居然一点也不害怕。”他又说:“我见过他父亲,他可不会把她举高,他只会数落她和她的母亲,真的很可恶。不知道你记不记得他的模样。” 邢衍说:“记不太清了。” “他根本和你比不了,云泥之别你懂吗?所以我觉得……” “何其,我认真地跟你说,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你好好听,行吗?” 他的两只手都搁在桌板上,交叉握着,这是一个相当严肃的动作。平时他傻里傻气,让何其总是对他的态度不以为然。现在他被他眼神中透露的坚定给镇住了,安静地闭上了嘴点了点头。 “我没有意愿做妞妞的父亲,之前没有,以后也没有。” 沉寂了一会儿后,何其瞭然:“我明白了,以后我不会再提这件事。这次又是我说话不经过大脑,你原谅我吧。” 邢衍笑了:“为什么你总是对我道歉,明明没有做错事。” “大概习惯了,我怕我说话伤到你。” “我又不是玻璃做的。” “但你的心是玻璃做的。” “明明平常你总是对我大呼小叫。” “那是我控制不住自己,每当那种时候,我都不想控制自己。所以在我能控制情绪的时候,请你接受我诚心的道歉吧。” “那种时候是哪种时候?”
第62页 “就是你犯白痴的时候,你只要不犯白痴,我就不会骂你了。” “怎样才算不犯白痴?” “嗯……说让我高兴的话,做让我高兴的事。” “怎样才能让你高兴?” “这个有点难,你要努力发现让我高兴的方法,我不会告诉你的。” “何其……” “嗯?” “我现在就很高兴。” “哈?” “坐在楼顶上吹着风,像这样跟你聊天,我觉得十分的高兴,是一天中最高兴的时刻。” “……谁……谁管你……” 第43章 插pter 43 何其从衣柜里某个不起眼的角落掏出前些年淘汰掉的诺基亚旧手机给了邢衍,大晚上的出去用自己的身份证办了张卡给他带在身上。邢衍拿到手机的时候受宠若惊,何其都要怀疑他是不是连手机都没见过,但仔细想想又没这个可能。邢衍虽说游离在主流社会之外五年之久,再怎么说也是生于斯长于斯的现代人,不是从史前穿越过来的原始人,手机早几百年前就普及了,他怎么可能没见过。 但何其看他开心得好像得到了什么宝贝似的,忍不住问他:“一个诺基亚老人机就让你高兴成这样?不是吧你。” 邢衍从他手里拿过手机,愉快地问他:“上班的时候我可以打电话给你吗?” “不可以!”何其冷酷地拒绝了,然而他的拒绝并没有打击到邢衍。他拿着早已被淘汰,品牌连手机都不再做的诺基亚坐在自己床上,把何其的电话号码一个键一个键地输入通讯录,然后按下了通话键,何其的智慧型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发出欢快的铃声。何其瞄了一眼,果断地按下了红色的挂断键。 “有事就方便联繫了。先说好,你前几个月的工资上交充公,为了养你,我的积蓄都快花完了,你得把这些钱都还给我。”邢衍认真地听着,安静地点了点头。他继续说:“以后房租水电费对半,网费我自己出,可以吧。”邢衍当然没有异议,又疯狂点头。 何其摸着鼻子,突然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说:“好像终于有了柴米油盐的感觉。” 邢衍也有同样的感觉,他们在这一刻才算真真正正地开始生活在一起。过去的一个多月,何其对他从不多过问,也不谈钱的事情,好像他们之间并不存在这个问题一样。但邢衍明白,他也隐隐地有所察觉,何其的工资要养活两个人是有点困难的,他大概已经捉襟见肘了,只是没听他抱怨过。何其一个人默默地扛下了这份压力,他从没在钱上跟邢衍计较过。邢衍真心觉得何其是个温柔的老好人,尽管他极力地否定“温柔”这一点。 两个人一同生活,不只是睡在同一个屋檐下,还意味着要面对共有的难关,相互鼓励扶持。其他人都是怎么做的呢?邢衍不是很明白。 同性的好友生活在一起,他们会做些什么?同性的情人生活在一起,他们又会做些什么? 什么样的举动才不算越界?他和何其的那条边界线又在哪里? 有工作意味着邢衍独立了,他终于能站在和何其平等的位置,而不是何其养的一只米虫,时时刻刻要被他担心在家有没有好好吃饭,钱有没有给够,是不是今天又饿肚子了。以后他也能对何其报以同样的关心,担忧他的同时有了些许的底气,不再像以前那样看他心情不好,话到嘴边在心里翻来覆去思考许多遍,最后还是问不出口。 邢衍觉得,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好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但又好像还是和从前一样,什么都没有改变。 何其单纯地松了口气,说来惭愧,他发现自己快要养不起邢衍了,还好他找到了工作,剩下的钱支撑到他一个月后发工资,应该勉勉强强够的。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是一个相当伟大的人,心胸开阔,毫不吝啬,所有能想出来的褒义词此刻都可以安在他的身上。 连何其都不禁想褒奖地摸摸自己脑袋,欣慰地说:了不起!居然坚持了一个多月也没把那傢伙给赶出去,你(我)真是个古往今来的大好人! 第二天一大早,也是邢衍工作的第一天,他和何其在同一时间被闹铃叫醒,慌忙地轮流使用洗澡间。何其觉得像是回到了学生时代,男生宿舍的每个早上也是在混乱中度过。 “今天就是你重生的第一天,要好好工作啊!” 在长坡下面,分道扬镳的岔口,何其如同一个长辈,拍了拍邢衍比他高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嘱咐道。 邢衍腼腆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他有种回到过去第一次上台参加某个比赛的错觉,得到了比自己小几岁的何其的鼓励,他显得很不好意思,小声地说了句:“我会加油的。” 何其有些受不了类似日式青春片的煽情,他随意地摆了摆手,大大咧咧地说:“反正你今天好好干吧,别被人第一天就辞退了。”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心里还想邢衍会不会在后头偷偷摸眼泪。在穿过有车辆来往的马路时,他告诉自己这个时候绝不能回头,要帅气地离开,像外国电影里便签化的硬汉,只留给观众一个坚定的背影。 大概父母送小孩去上学也是这样的感受,但硬要说邢衍是那个被送的小孩,那他的成长期也未免太长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长到叛逆的青春期。 地铁早就挤满了从起点站一路站过来的人,何其抱着公事包,将自己塞进沙丁鱼的车厢里。女人的粉底混杂着各种牌子的香水,男人的体位和古龙水的味道,还有二氧化碳造成的闷热感,开得足足的车内空调,必经的站点——每天的例行公事,他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到了下一站会有一批人下车,到时候车厢内会稍微空下来,这趟路途也会变得不那么让人难受。 何其抢到了靠窗的扶手。 说来奇怪,明明叫地铁,这条线路却有地上的部分,那这一小段在地上行驶的路段该叫啥呢?叫地铁还是铁路,应该有个专门的名词来作为区分吧,毕竟它是那么特殊。 可能是车厢空了,何其的思绪较往常来得活跃,他开始注意到平时绝对不会注意的细节。比如窗外的景色,远处的电线桿上的小鸟,隧道里又换了另一个明星的代言产品,他居然不认识是谁。 手机在口袋里嘀嘀的响,是简讯的声音。 天知道他几百年没收到来自10086以外的简讯了,大概这条也是催他缴费或告诉他手机流量还剩多少。在这个人们交往严重依赖聊天软体的时代,简讯交流已经严重落伍了,过不久也会像手写的信件一样,逐渐退出人们的视野。 何其本来不打算理会的,但他今天早上的心情很好,异常的很好。好到他居然好奇10086会给他发什么简讯。何其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手机,点一下机侧的开机键,锁屏跳出来,是邢衍发来的。 “我拜託收银台一个可爱的小姐姐帮我打的,你上地铁了吗?到办公室了吗?开始工作了吗?我要去搬货物了,经理叫我还有其他的三个人把车上的饮料搬到仓库,可能会有点累。我们晚上见。” 后面还跟着几个不明就里的方块符号,何其猜想是老年机的表情符号在智能机这边显示不出来,变成了乱码。
第63页 何其觉得脸上有几条瀑布式的黑线,他的嘴角僵硬地扯动了一下。 这条简讯是怎么回事?这暧昧的语气,女性化的语气,还“可爱的小姐姐”?谁?上班第一天就勾搭到女生了吗?你的人群恐惧症呢?你的交流障碍呢?这个号码是邢衍没错吧! 他认真确认了一下发信人,确实是邢衍没错。 “会有点累”?赚钱当然会累啊,你以为自己是富二代哦!等等,说他是富二代好像也没错…… 何其敲击着屏幕,给他回了三个字的简讯:去工作! 然后将手机塞回了口袋。 地铁的广播报着站名,何其跟着人流从打开的车厢门出去了。他来到办公室,看了眼手机,没有新的信息,开始了新的工作。 邢衍下班还是比他早,晚饭做好了,何其才拎着几瓶啤酒回来。邢衍看到他手里的塑胶袋,表情有些古怪:“又喝酒吗?” “你又不是不能喝。”他把冷藏过后的啤酒放到桌子上,把公事包放在一边。 邢衍说:“今天妞妞说她和她妈妈要上来放烟花。” 何其一愣,然后说:“放烟花?放烟花好啊,我还没在楼顶放过烟花呢,太浪费了。” “那……我们还喝酒吗?” “喝!怎么不喝,我再下去买点上来。”说完他就跑下去了,连给邢衍阻止他的时间都没有。 他今天真是累得可怜,浑身肌肉酸痛,像被人打了一样。邢衍以前从来没做过体力活,那双如少女般的修长白皙的手除了弹钢琴,连叠被子都没做过。他落魄的时候,这双手在下雪天里冻得通红,从垃圾桶里捡过吃的。被何其收留后,这双手洗过碗洗过衣服,家务活全包,早就不是一双钢琴家的手了。如果被学校那个以严厉着称、长着白鬍子的钢琴老师知道,恐怕宁愿他断了这双手,以后再也不能用了,也不愿看到他变成这样。 “摔倒了就用身体的其他部位撑住,你们的手不是用来做这些事的!我宁肯看到你们因为保护手而毁容,也不愿看到你们为了无关紧要的事让最贵重的双手出现任何伤口,明白了吗!” 第一节 课他就在全班二十多个人面前吼出了这句惊人的话,在场的没有一个不被他的气势所震慑到。 外科医生的手和钢琴家的手——世上最贵的两双手。 他可能当不了钢琴家了吧。邢衍看着自己的手掌,上面沟壑纵横仿佛预示着命运的掌纹,自嘲地笑了。 何其又买回几瓶果汁和零食,还有几包春节时卖得最火的几种烟火。还好外面的杂货铺没关门,他跑了好多的地方,才买来这么几包过季的玩意儿。老闆说放暑假也有许多小孩子过来买,虽然不比春节卖的多。何其想这些孩子大概受了日本电视剧或动漫的影响,认为夏天就是要开所谓的“花火大会”才算得上是一个真正的暑假。 他从没在夏天玩过烟火,从小学毕业后,他也没再碰过这些东西。 以前每年春节,他都和附近的小孩一起,拿着压岁钱找小卖部的陈阿婆买烟花炮竹,等到晚上寻一个没人的空地,或是直接在外面的马路上点燃。反正是乡下,乡村的道路小又窄,基本没车经过的。南方过年没什么年味,对于他来说,也就只是多了几件新衣裳还有零花钱,大年夜上的饭菜还不比一年一度的祭神日来得丰富,实在不值一提。所以,过年放烟火反而成了记忆里最有年味的一项大事。 想不到长到这个年纪还有机会在异乡重温童年,何其的心情不由得畅快,就连上楼脚步也快了许多。 他都等不及在楼顶上放烟花了。 第44章 插pter 44 “看我买了什么!” 何其从袋子里拿出几包仙女棒和小型的圆筒烟花,邢衍走过来接过他另一个装着饮料零食的袋子,问他手里的东西:“这是什么?” “烟花。” “这就是烟花?”他的眼神像是在说:这与我预想中的烟花不是一路货色! 何其瞥了他一眼,装出一副很欠揍的语气:“不知道了吧,没见过了吧,小乡巴佬……”他把圆筒烟花放在地上,摸了摸身上的口袋,没找到什么东西。然后他站起来,走到屋子里从邢衍刚刚帮他放好的公事包里拿出打火机,点燃了烟花上的引线。邢衍还拿着他塞过来的两个购物袋,傻傻地站在原地看着引线被点燃,何其赶紧拉着这个不懂得逃跑的傻蛋远离烟花筒。 燃烧的引线嘶嘶的响,烧到下面反而没声了。邢衍想要凑上去看个究竟,被何其拦住了:“不要命了吗?再走两步火花就烧到你眉毛了!”这绝不是危言耸听,何其听母亲说过他们的某个远房亲戚,祭神日负责点燃那种大型的烟花,引线烧完了却没有反应,那位远房亲戚便把头伸过去想看看是不是个哑炮。“嘭!”的一声,烟花从筒里射出来了,他的一双眼睛也没了,人瞬间淹没在火海里。这类的故事他小时候听得不少,每次都是吓得胆战心惊。 何其想着以后要把小时候吓过他的故事都讲给邢衍听听,让他深刻感受一下中国古老乡村的鬼神文化。 正在这时候,火光溅射了出来,何其想起来没有关灯,他刚要跑去把楼顶的灯给关掉,就被邢衍拉住了。 小型的烟花筒只能在原地喷出一米多高一点的放射式烟花,片刻之后便因□□燃尽渐渐熄灭了。邢衍的脸被火光照亮,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他看上去很兴奋:“这……这叫什么?” 何其要装作很懂的样子:“小烟花吧,怎么?小时候没玩过吗?” “没有!”他转过来,两只眼睛发亮。 “切~没有童年……”何其故意这么说,他挣脱了邢衍一直紧拽着他的手,小跑着关了灯,把买回来的烟花棒从袋子里拿出来,像展示自己的玩具一样展示在邢衍眼前,解释道:“这个叫仙女棒,这个我们叫风火轮,我从来不记得它的名字。这个叫……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何其注意到邢衍的眼神,他问道。 “我们还没吃饭。”邢衍放下了视线,低着头回他。 “哦,我都忘了。”肚子饿的感觉这才出来,他说:“你做饭了吗?” 邢衍微微转了下脖子,示意他往后看,原来晚饭都做好了,一直在等他上桌。何其注意到邢衍换了衣服,这不是早上穿的那一套。 “你洗澡了吗?”他问。 邢衍点点头,他身上散发着沐浴露清爽的味道,在晚风中吹向何其这边。 “工作累吗?”何其也猜得出来,邢衍平时不会那么早洗澡,一定是工作完出了一大身的汗,才早早地把汗湿的衣服换下了,他可比何其这个嘴巴上洁癖的人爱干净多了。 他又点头。两个人维持着蹲在地上的姿势,中间散落着孩子才会玩的烟火炮仗,旁人看来也许会认为两个成年人这么做实在诡异,但偏偏他们俩都不觉得有什么。 “那么累,还忙着赶回来做晚饭吗?” 邢衍不愿意承认自己拖着累极了的身体,连爬带滚的从长坡上跑上来,落日的余辉照得他后背发热,他一心记挂的是给何其做晚饭。说出来就像在邀功,可偏偏事实就是如此。他也不想让何其认为他不中用,只不过第一天工作就发牢骚,谁都想在心上人面前表现得帅气一点。
第64页 “我……” 我不累,不过第一天上班,能有多累。以后家务活还是我包,晚饭做给你吃,你一点都不需要操心。 他刚说出第一个字,何其温暖的手就轻轻放在了他那颗寸头上,揉着稍稍长长,柔顺了很多的头发,柔声说道:“真了不起,以后晚饭还是你做,反正你下班早,工作地点离得近。” 说完他就站起来,自顾自地坐到凳子上,端起邢衍早就给他盛好饭菜的碗,看见邢衍还像条大狗一样蹲在原地,忍不住叫道:“楞什么!晚饭不吃了吗?我可一个人吃了!”还做出快速扒饭的动作,像是邢衍不吃,他就真的要将桌上的饭菜全都一个人吃完了一样。 邢衍背着他,偷偷地嘆了一口气,一鼓作气地从地上站起来,他听见自己全身的肌肉发出悲鸣,脸上的表情都抽动了几下。转过来,面色无常地坐到了何其对面。 “呆会儿给你上点跌打损伤的药吧,你这样太惨了。”何其腮帮子塞得满满的,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原来他都发现了。 “一点都不痛的。”你看他还在逞强。 “那就上那蹦一蹦给我看。”何其用筷子指着一边的空地说。 “……”邢衍无言以对。 “放心吧,我初中的时候给我爸刮过痧,伤不了你。你知道刮痧吗?” 意料之中,邢衍茫然地摇了摇头。 “嗯……等会儿你就知道,不过也不是刮痧,反正我厉害得很呢。” 听到他不要脸的自夸自卖,邢衍十分的买帐,信服地拼命点头。 何其吃了几口饭,突然用筷子敲起了碗,一副要训话的表情。邢衍将埋在碗里的脑袋抬起来,等待他的发落。 他表情古怪,语气似有深意:“你……早上那条简讯是怎么回事?” “哈?”邢衍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什么怎么回事儿?” 何其笑了:“可爱的小姐姐是谁?漂亮吗?你怎么跟她说上话的?” 他将头埋回去了,语气闷闷地:“不知道你说的是谁。” “就是替你发简讯的收银台小姐姐啊,一天还没过,你怎么就忘了,记性真差!你跟我说说,你怎么跟她说上话的?” 看他一脸兴趣盎然,邢衍心里一点都不是滋味。 不可爱不漂亮不喜欢不记得了。 他真想这么说。 有时候我觉得你真可恶。 他还想这么说。 邢衍的脖子都快掉进碗里里,可他不肯抬起头看着何其回答,只是声音低沉,语气不快地说:“我不会打出汉字,就找了一个人问问,忘了长相,是肥是瘦都没看清。” “啧。”何其不满意的咂嘴,“你可真薄情。亏我还担心你在新环境里会和同事交往不顺,白操心了。” 邢衍只听到了后半句话:“你担心我!” “你不是害怕跟陌生人说话吗?不药而愈了?”何其带着讽刺的口吻在他听来完全是亲切善意,充满丝丝柔情的关怀,他那颗毛茸茸的寸头从碗里弹出来,愉快地回他:“我没问题的!搬东西不需要和别人说话!” 连何其都感到了诧异:“莫名其妙你又开心什么?” 邢衍真的笑了,满脸的傻气沿着桌面蔓延过来,使得何其不禁背后一凉,不住地将身子往后倚,怕被他传染了傻气似的。 吃完饭后,仍旧是邢衍收碗,看来何其并不会为他第一天上班肌肉酸痛而心生怜惜,邢衍任劳任怨地将桌子搬进屋里。楼梯间的灯突然亮了,因为是声控的,所以何其听到了两个人的正在上楼的脚步声,从椅子上转过头来,妞妞正被她妈妈牵着上楼。 “吃饭了吗?”王姐跟他打过招呼。 “吃了,你们吃了吗?”何其站起来,迎向她们,邢衍正从屋子里走出来。 “阿衍哥哥!”妞妞挣开她妈妈的手,扑到邢衍怀里,让他抱起她。王姐在一旁温和地笑着,她手里也拿着一个袋子。 “我们要放烟花吗?”妞妞抱着邢衍的脖子问道。 “放啊,何其哥哥买了很多的烟花呢。” “我妈妈也买了很多。” 吃饭前邢衍就将何其摆在地上的烟花收进了袋子,又把袋子搁在墙上。何其走过去,从地上拿起了袋子,对着妞妞举了起来:“你看,我们也有。” “让我看看你买了什么。”王姐接过他的袋子,并把手里的也给了他。她打开袋子看了一眼:“跟我买的一样!” 何其也打开她的袋子,看之后说道:“真的一样……” 他们俩对视了一眼,同时笑了。 王姐问:“是在街外面那家又卖文具又卖杂货的店买的吗?” “你也是?” 王姐笑道:“好像只有那家了吧。” 妞妞从邢衍身上下来,跑到何其身边,打开了她妈妈的袋子,抽出一包仙女棒,对何其撒娇道:“我要玩这个。” 何其受不了她这可爱的口吻,宠溺满满地说:“玩这个就玩这个,你等一下!” 他开心地将袋子放到地上,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点燃了妞妞手中的仙女棒,一串炫目的火焰从根部冒出来,她大叫着挥舞着手中的仙女棒,在楼顶飞跑着。王姐一脸担心地跟在她后面,不住地叫着:“小心小心,别烧到衣服了!” 何其看着这一幕,不由得笑了。 邢衍走到他身边,手里也拿着一根仙女棒,他学着妞妞的语气,憋着笑对他说:“我也要玩这个。” 何其嫌弃地瞥了他一眼,本打算恶声恶气地把打火机递给他,让邢衍一边呆着去,可一看到他那张要笑不笑的脸,还是乖乖地帮他把仙女棒点燃了。 他不像妞妞,挥舞手臂让火焰在空中画圈,而是静悄悄地立在那,微笑地看着手里的烟花从曼丽炫彩的燃烧逐渐熄灭。火光照亮了他的脸,也照亮了何其的。烟花是如此的寂寞,只有在点燃的时候才有这片刻的绚烂,一旦□□燃尽,周围重归黑暗,只剩一地的余烬,风一吹,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在手里的烟花棒余辉渐灭时,只有何其注意到邢衍脸上一瞬间出现的表情。 他大概是第一次玩这个。 妞妞拿着手里的烟花在楼顶上飞跑着,她今天异常地开心,连她妈的训斥都没听进去。王姐叫她不要跑那么快,小心受伤,但她好像在跟妈妈玩捉迷藏,拿着烟花棒大声地叫着邢衍的名字:“阿衍阿衍!你看我是魔法公主!” 何其把之前给邢衍放过的烟花筒在地上摆了还几个,他叫其他人往后退出一个圈子,妞妞在她妈妈的怀里害怕地捂起了自己的耳朵,邢衍站在一边疑惑地看着。 何其先点燃了一根仙女棒,再用仙女棒上的火快速地一一点燃烟花筒上的引线。做完这些后,何其跳着回到了邢衍的身边。引线燃得极快,所有的烟花筒同时喷出黄色的火焰,点亮了漆黑的楼顶,发出嘶嘶的声音,像篝火一样,火星四溅开来,跳跃的火光照在他们每一个身上。 其中最兴奋的还是妞妞,她在地上一边拍手一边蹦蹦跳跳地对她妈妈说:“妈妈,你看!是星星!星星落下来了!”
第65页 她妈妈给她递了两根仙女棒,她一边在手里挥着,一边看着火光,直到光渐渐熄灭。邢衍又给自己点上了仙女棒,他好像对这个玩具着了迷,两只手个抓着一根,转过来看着何其,露出了孩子气的笑脸。 真是受不了你。 何其无奈地笑了。 他们在楼顶上闹了一会儿,直到两个袋子的烟花全部都点过了,楼下的邻居大吼着投诉,火光还差点没引来路过的巡警。他们两个站在楼梯口对妞妞母女挥手道别,妞妞趴在她妈妈的肩上,小声地跟他们说了晚安,王姐也说了再见。时针指到十一点钟,妞妞打了个哈欠,就在她妈妈的肩头睡着了。 在点亮的楼梯间里,王姐对他们说了一声谢谢,何其诚惶诚恐地说谢什么,这又没什么的。妞妞已经熟睡了,嘟着嘴,小脸抵在她妈瘦削的肩膀上,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王姐的态度很奇怪,她的嘴角上扬,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对他们说:“谢谢你们这些天来一直照顾妞妞。尤其是你,邢衍。你应该比我大,按理我应该叫你一声阿衍哥。”听到这句阿衍哥,何其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打趣道:“楞着做什么,王姐叫你阿衍哥呢!”说着还拿手肘戳了戳邢衍的手臂。 “你别闹了。”邢衍低声喝道,然而语气听上去软绵绵的,一点儿也听不出威胁。 王姐走后,到了睡觉的时间,何其躺在床上因为兴奋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他转向邢衍这边,看着他的背影小声地唤道:“邢衍!”在叫道第三声的时候,邢衍终于应道:“什么事?” “你先转过来。” 他转了过去,何其的一双眼睛在黑暗的屋子闪动着光芒。 “你说,以后让王姐和妞妞上来一起吃饭怎么样?”何其兴致勃勃地提议道。 “她们愿意吗?”邢衍的声音低沉,充满了倦意。 “明天你去问问。” “明天是星期六。” “星期六你上班吗?” “早上有班,下午放假。” “明天我不加班,下午叫她们上来吃顿饭吧,我来做。” “好久没吃到你做的饭了。” “你又不是没吃过。” “明天中午……我回来的时候去店里问问……”今天实在太累了,邢衍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到后面没了声音。 “我早上到楼下把妞妞接上来……你睡了吗?邢衍?” “……” “睡了吗?” “……” 叫到第三声的时候,对面的床铺传来一声微弱的应答声,然后夜又归于寂静。何其翻了个身,看了睁着眼看了一会儿黑漆漆的铁皮屋顶,也渐渐闭上了眼睛。 第45章 插pter 45 “……晴转多云,下午城市的部分地区会有大暴雨,降水将持续到第二天,并伴随雷暴现象,请有关单位和人员做好防雷防洪工作,避免出现高空作业。请广大市民注意出行,尽量减少室外活动,避开水流湍急的河流地带,雷暴期间不可滞留高处、森林、公园、山林等危险区域。天气预报到此结束,下面是新闻播放时间……” 邢衍早晨出门的时候,何其在床上正睡得舒坦。他从楼梯间出来,一楼住着的老头起得比他还早,正站在自家阳台外的大马路上做着健身操,老旧的收音机里传来播音员的声音。他注意到天气预报,向这边瞄了一眼,老头看他年轻,招呼他道:“上班去啊。”邢衍点点头。老头把他当成自己的小辈嘱咐着:“要下雨了,记得带伞啊。”邢衍回他:“没事儿,我工作的地点离这儿近。”“北京人啊。”“不是,在那儿住过一阵。”“是吗,怪不得。”唠了两句,老头就没再理他。邢衍回过头看了他两眼,匆匆地走了,心想:今天又要下雨了,要提醒何其收衣服,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起床。算了,再让他睡一会儿吧。 何其起床的时候天正下着雨,他被磅礴的大雨击打在铁皮屋上的声音给惊醒了,猛地从床上弹起来跑去关窗,还好来得及,只溅进来几颗雨滴,风向也不是往屋里刮的。他又想起来外面的衣服还没收,冒着雨把衣服从晾衣绳上抱下来,却已经来不及了,连自己都差点淋成落汤鸡,穿着短衣短裤站在屋里,他用手随意扫了扫头发上的雨水,床上的手机信号灯亮着绿色的灯,他点开,是邢衍发来的简讯。 “要下雨了,记得关窗。阳台上有没晾干的衣服,早餐放在桌子上,不要忘记了。” 桌子上是邢衍一大早跑出去买的肠粉,已经凉了多时。何其嘆了口气,把被雨水打湿的衣服放进洗澡间的桶里,想了想,还是决定等邢衍回来让他洗。他站在桶旁边考虑了一会儿,也把身上的衣服一併脱进了桶里。他好像越来越懒了,家里有个家务活全包的人,比先前他一个人住时还勤快收拾,他没有不贪图享受的道理。邢衍是个相当可怕的男人,如果不是何其强烈要求,他会面不改色地帮他把内裤一起洗了,心中毫无芥蒂。 何其脱到只剩下一条内裤,他决定顺便沖个凉,洗完澡光熘熘地走进屋子里,从衣柜里找出衣服。一条半新不旧的蓝色四角裤掉出来,何其认出这就是先前找来找去偏偏找不到的那一条。失而复得,他显得很开心,马上套在了身上,外面穿件白色t恤,下面套上一条卡其色的七分休闲裤,然后坐在桌上吃这顿不算早餐也不算中餐的肠粉。 外面在下着雨,雨势半天不减,不像是一场阵雨。 他端着肠粉,一边吃一边倚在门框上,心想这场雨下得比手机上天气预报来得早,不知道邢衍带伞了没有。他的目光瞟向放伞的角落,黑色的长柄伞安静地靠在墙上,他新买的摺叠伞放在公事包里。很显然,那个傻瓜没带伞就出去了。 何其打了几个电话,都是关机状态,猜想一定是手机没电了。昨天邢衍跟他说过今天只上半天班,他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离下班的时间也不短了,这雨估计不下个半天不会停。果不其然,手机的天气app跳出一条消息,说是大暴雨要下到后天,还有雷暴,真是祸不单行。 何其将吃完的碗放在小厨房里,犹豫了一下,把它放在水龙头底下随便洗了洗。他也觉得自己真的越来越懒了,连碗都要留给邢衍洗。等他回来,要好好跟他商量做家务的事情,不能让他什么都包,自己在自己家里岂不是显得一无是处,像个废人? 他又看了一眼时间,从包里拿出摺叠伞,顺便把靠在墙角的长柄伞夹在臂下,关上门,穿着拖鞋走进了雨里。 楼下静悄悄的,他路过妞妞家时,将耳朵在防盗门上贴了一会儿,没听到什么声音。大概妞妞和她妈妈都去了店里,不知道她们有没有带伞,王姐应该有看天气预报吧。她虽然大他一两岁,但看起来是个可靠的女人,比他和邢衍都厉害得多了。偶然间听房东说过,王姐不只打着一份工,她晚上还去附近的酒吧给人家做兼职的清洁工。为养活女儿,她一个人支撑得相当辛苦。想想自己前不久还只是向父母伸手要生活费的大学生,王姐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就已经是一个孩子的妈了,不仅要维持自己的生活,还要维持一家人的生计。房东这个秃顶的中年大叔,整天腆着个肚子,嘻皮笑脸,吝啬又小气,还贪小便宜,比女人还八卦。有次何其找他交房租,他拉着何其在楼下聊了半个小时,全是别人的家事,其中很大的篇幅就讲了丈夫跑掉的王姐,如何艰难地拉扯女儿。何其听着不忍心,他看见何其的表情又有了讲下去的愿望,滔滔不绝地又讲了半个小时,大都是抱怨那个极品男人和他的极品母亲。看来他们在离开之前,在这儿邻里关系也处得不好,不知被人投诉了多少次。
第66页 何其这个女朋友都没交过的人怎么都想不通,这样的男人是怎么找到老婆,还生出了这个可爱的小孩的。 他淌着水,冒着暴雨从水流急下的长坡走下来,路上偶尔经过几辆车,在积水里小心的开着。商铺街的屋檐下站着许多躲雨的人,一条黄色的金毛犬被主人牵着,也在人群里吐着舌头望向天空,大概也在期待雨小一点,能和主人跑回去。何其路过的时候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他虽然对狗有心理阴影,但在心里还是很喜欢它们,觉得它们可爱又忠诚。如果不是养不起,他早就买一只宠物进来陪他了。然而现在家里有了邢衍,他想要宠物的心比先前淡了很多,最近都没怎么想了。 超市门口又有一群人在等待,兴许都是没看过天气预报的,或是太信任预报,没想到雨下的时间得比报导的早。何其只在心里暗暗庆幸,说好的雷暴没有来,不然他说什么都不会出门的。 邢衍就站在一群人里,呆呆地看着天空,脸上没什么表情,直到何其走到门口,叫了他一声,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便像有了阳光,开心地笑了。他穿过人群挤出来,走到何其的摺叠伞下,说:“你来接我了吗?” 何其将另一只手上的长柄大黑伞递给他,责备道:“下这么大雨你也不懂得带伞吗?” “我以为雨要下午才下。”他毫不反省地解释道。 “天气预报都是不准的。这里不是北方,七八月是雨季,出门不带伞怎么行?” “我知道了,下次一定带伞。”他开心地保证道,从何其手里接过那柄大黑伞,“嘭”的一声,伞面像一朵巨大的蘑菇在他手里伸展开来。邢衍将伞柄立在身前,对何其说:“我们回去吧!” 两个人沿着积水较浅的地段小心前进,邢衍撑着大伞站在马路的一边。当身边有车经过的时候,他就将伞面往马路边倾斜,生怕轮胎轧到水坑,将脏水溅射到何其身上。这份体贴何其自然察觉不出来,他要是能察觉得出来也不叫何其了。 雨点砸在伞上,他俩靠得那么近,除了雨声,连彼此的对话都听不清。本来何其还想问他今天做了什么,早上的简讯是不是又是那位“可爱的小姐姐”发的,问了几次邢衍听得很费劲,他也就懒得知道了。 在路过商铺街的时候,原先的那条金毛犬还在,何其指着它对邢衍说:“你看那条大黄狗,全身都湿了,毛都贴在身上,还对着天空吐舌头,好可爱。” 邢衍顺着它指的方向看过去,也看见了那条金毛,但他不明白何其说的点,“你说的可爱是指哪方面?” “虽然天空下着雨,它和主人都被困在这里,但你不觉得它趴在地板上,那张脸好像在笑吗?” 邢衍听见他说的,转过头去又看了一遍,那条金毛犬“吭哧吭哧”地吐着舌头,嘴角向脸颊拉开,看起来的确如何其说的,像在微笑,瞬间他也觉得有趣了起来。狗的主人看这两个人在雨里撑着伞不好好走路,对着他的宠物一步三回头,不时露出诡异的笑容,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了他们两眼,邢衍忙转过头来,不敢再看了。 何其像看到了什么趣事一样,他笑道:“你小心被人当成狗贩子。” 邢衍小声地回他:“是你先看的。” “但人家没注意到我啊,谁叫你目露凶光,眼神□□裸的。” “有吗?” 看他又要当真,何其只好说道:“没有。” 雨小了一点,但长坡上的流水还很汹涌。何其穿了中裤,但还是不得不挽起裤脚。邢衍就惨了,他只有牛仔长裤,蓝色的裤腿已经被水染成深色,贴在身上,很不舒服。 何其看着他的裤子,说:“我早上洗了个澡,你回去以后也洗个澡吧。” “你早上为什么要洗澡?” “出去收拾衣服,淋湿了,衣服也湿了。” “万一着凉就不好了,你回去再洗个热水澡吧。” “洗什么热水澡,你跟我妈一样啰嗦。” 何其一时语噤,脸上有片刻的不自然。为了掩饰这点不自然,他又说道:“你才要洗个热水澡,裤子都湿了。” “不如我们一起洗好了。”邢衍开玩笑道。他注意到何其一瞬间的表情变化,为了配合他的掩饰,此时也突然变得大胆了起来。反正只是随便说说的,何其不会放在心上。 “好啊。反正都要洗澡,不如一起洗节约水费。”何其漫不经心的说。他走了两步,发现邢衍没跟上来。 “你怎么了?”何其问道。 “哈哈……”邢衍从浑身僵硬的愣神中回过神来,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跟他说:“我只是开个玩笑。” “一起洗有什么?我以前给你洗过头,你忘了?”何其浑然不觉。 “我只是……只是觉得,两个大男人在洗澡间里,太挤了。”他声音干涩地说道。 何其站在原地想了想:“你说也对,我忘了我们的洗澡间有多挤了。要是我们都进去洗澡,肉贴着肉,身子都转不开。” “对啊对啊。”邢衍点头称道。 街上的雨变成了飘飘细雨,有个没带伞的人手捂着头匆匆跑过,他背后的白色衬衫被雨水打湿,贴着肌肤。他跑进一户人家的院子里,二层小楼上种着盘枝错节的红色三角梅,开得极好,从阳台的栏杆上伸出来,被瓦片屋檐滴下的雨水打落,在红砖铺就的门前地板上落了一地的红,被刚才那人一脚踩进了泥里。 天依旧乌云密布,偶尔远远地闪过几下闷雷。狂风带来了些许的凉意,在七八月的天里,这样的凉爽比久旱逢甘露更加令人心驰神往,多日的闷热被吹散了,何其的出租屋里没有空调,他是很需要这样的凉意的。 当他们走进出租屋楼下的楼梯间,收了伞,在手里甩了甩伞面上的雨滴,两个人说着话一路沿着台阶走上去。楼梯间不是很暗,外面的天光从每层楼走廊上的窗户透过来,声控灯白天是不开的。这样的光线介于黄昏之时,比日落前稍显明亮一点,但也不能看得清所有的事物。 一个小小的身影坐在通往阳台的台阶上,蜷缩在一团,脸埋在自己的膝盖间,小花裙子上是泥点溅到的痕迹。 她靠在墙上,一动不动的,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妞妞?”邢衍疑惑地叫了一声。 妞妞从台阶上站起来,抬起满是泪水的脸,跑下来扑进了邢衍的怀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哭得如此地伤心,甚至何其都没见过她哭成这副样子,好像跟其他从不顾虑的小孩子那样,当着大人的面,毫无保留地哭喊着,眼泪和鼻涕肆意横流。 第46章 插pter 46 “根据气象台发布的最新消息,我市局部地区大雨转小雨,午后雨势有所缓和。今明两天皆有降水,风力7~9级,请广大市民小心出行。晚间城市上空将出现密集的雷暴现象,我市已发布雷电红色预警信号,出现雷电灾害的可能性较大,请有关单位和人员做好防范工作……” “发生什么事了?”何其蹲在她身前,十分担心地看着妞妞,他脑袋里转过无数个不好的念头,能让妞妞哭成这样的铁定不是小事。“你妈妈呢?”他心急如焚地问道。
第67页 妞妞抱着邢衍的腰,他把她从地上抱起来,用手擦掉了她糊了一脸的泪水和鼻涕,毫无顾虑地擦在了自己的衣服上。反正一会儿也是要换下来的。 妞妞伤心极了,她哭到打嗝,看着邢衍的脸,委屈到不行。邢衍担心地问她:“你怎么了?怎么哭成了这样?” “阿衍!阿衍!”她断断续续地从喉咙里挤出声音。 邢衍脸上是心疼的表情,他不知道现在该做什么好,只好学着电视里的样子,用手温柔地拍着她的背,轻轻地在怀里摇晃她。 何其跑到楼下去,防盗门是敞开的,里面的门虚掩着,他对着客厅唤了两句王姐,没人应答。 邢衍跟他对视了一下,转过来柔声地对妞妞道:“你先别着急,跟我们说说发生了什么好吗?” “我妈妈要走了!”妞妞掷下一个令在场的两个人都为之震惊的消息,还好她随后又说:“她要带着我走了。”何其听完她后半句话,陡然提到嗓子眼的心又缓缓降下了,但仍悬在半空。“你说,她要带着你走是什么意思?”何其站在她家门口,仰起脖子问她道。 “我们要回妈妈的老家,不住这儿了。”她一边抽泣一边说。 “不是吧……”何其梦游似的抓着扶梯走上来,邢衍已经惊到没办法做出反应了。 “你妈不是说要带着你在附近租房子吗?怎么又说要走?” 何其的心里五味杂成,很不是滋味。分明昨天四个人还在楼顶上开心地放着烟花,他还打算这个周末请她们母女上楼来吃饭。他没什么朋友,好不容易在这个城市结识了她们母女,谁能想到转瞬间就要分离。 王姐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出来,拖着一个大大的行李箱站在了门口。行李箱上放着一个手提的旅行包。来大城市打拼了将近十年,她能带回去的只有这点东西和她的女儿,还有一颗被伤到体无完肤的心。 她站在楼下,招呼了妞妞一声。妞妞把流泪的脸埋在邢衍的怀里,大声地喊了句:“不要!”她的母亲在下面苦笑着:“不要向阿衍哥哥撒娇了,我们还要赶去汽车站,时间快到了。” 邢衍的眼框里不知不觉也泛起了泪光,他已经确定这是无可挽回的分别了。来得那么突然,那么猝不及防,他都没想好要怎么跟妞妞道别。这一个月来,不只何其一个在他的心里有了份量,还有这个可怜可爱的小姑娘,偶尔娇气偶尔任性,内心却是极其的懂事,她的懂事也叫人心疼。 现在,她在他怀里哭着,泣不成声,从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流出不舍的眼泪。这一个多月来,两个人相处的回忆涌上心头,邢衍这个二十几岁的大男人不顾形象的哭着,夹在中间的何其看着王姐和这两个泪人一时手足无措。 “下来吧,妞妞,我们该走了。”王姐站在楼下,再一次唤道。 “我不要我不要!妈妈说大话!我不要和阿衍分开!”妞妞在邢衍的怀里愤怒地叫道。 何其走下来,一脸疑惑地问王姐:“怎么这么着急回去?难道是家里出什么事?” 王姐看着妞妞心里也不好受,她露出了苦涩的表情,对何其说:“我们房租到期了,凭我一个人在这座城市打工的费用根本养不活我和妞妞。我只能带她回老家,让我妈帮忙照看着。” “那你妈……你家里人……”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我只要说妞妞的父亲去世了,留下她一个人,我妈会谅解的。” 一个失去丈夫的女人,一个被狠心抛下的女人,在乡下那样保守的地方,即便是血浓于水的自家人也难以接受。周围的口蜜腹剑、流言蜚语不是简单的想作耳旁风,便能真的得过且过的。何其来自同样封闭的小地方,他清楚的知道王姐和妞妞回去后会面对什么,但他无能为力。他连自己都难以养活,更别是拉人一把了,他有什么资格对人施以援手。 何其看着王姐坚强的笑容,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多想跟她说:留下来吧,我会尽我的能力帮助你们的,你看邢衍,他当初多落魄啊,被我捡回来收留在家,也找到了一份超市的工作,日子正变得好起来。你不是在这座城市打拼了很久吗?从好多年前,还没成年的时候就来到了这里。谁不是怀抱着梦想,当初到来的时候哪个不是想在大城市里扎稳脚跟,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呢?像我这么懒的人都能在这里勉强过下去,还养了吃白饭的邢衍一个多月,也不是活的好好的吗!妞妞那么小,你把她留在乡下的外婆家,一个人出来打工,她就是留守儿童了。电视新闻里,留守儿童都有着一双早熟得让人心疼的眼睛。他不想看到妞妞也变成这样。 但当何其看到王姐眼神中透露的疲惫,他突然意识到是自己的想法太天真了。 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十年,对一个女人意味着什么? 她身无分文,没有学历,孤身一人来到令人眼花缭乱的大城市里,做的都是工资勉强餬口的工作。城市的另一端,灯红酒绿,优雅的生活与她毫不相关。她被男人矇骗,早早的生下女儿,又被抛弃。这座城市伤她那么深,曾经她也努力奋斗过,像头优秀的小斗牛,哒哒哒踏着急切的脚步上下楼,赶去上班或回家。 她真是累了,连何其曾在楼梯上匆匆一瞥,在她身上感受到的活力也在一个多月的挣扎求生中被消磨得一干二净。 让人眼花缭乱的城市又吞噬了多少年轻的梦想。 何其的胸口郁结着一口气,他紧闭着的嘴唇微微颤抖,看着王姐,他仿佛看到了自己。 不。 他在心里自嘲地笑道:他哪比得上王姐,最起码她努力过,她奋斗过。而他什么都没做过,在城市里苟且地活着,如同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准点上下班,对于未来都不思考。他觉得自己就像巨型机器上一根最不起眼,最无所谓的螺丝钉,掉了也没人在乎,反正有大把的替代品。邢衍来了之后,这个情况才有所好转了。可是现在,那感觉又被唤醒了,原来它一直像条冬眠的巨蟒,盘踞在他的心上,只等一个冰雪消融的契机,重又醒过来,将他一点一点吞噬入腹。 在七八月份,暑假的尾声,外面风雨交加,电闪雷鸣,他站在光线不足的楼梯间里,感到周身冰冷,如肌理滑腻的蛇从底下沿着他的趾尖一寸一寸地爬上来。 王姐说,她们的行李只有这一些,其他不用的都扔掉了。早上她上楼一趟,门是关着的,透过小厨房的窗户看到何其在睡觉,她没叫醒他,就走了。妞妞的电子琴带不走,她托房东先生给他们留下了,本来想当面给他们,怕来不及,连道别的时间都没有。 妞妞哭了半天,还是乖乖地回到她妈的怀里。 离开的时候,雨正好停下,有惊雷在翻滚,云层中闪动着,只听到一阵轰隆隆的声音,从天边传来,雷声似乎很远。但他们头顶上的天依旧乌云密布,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下起雨来。 何其和邢衍把她们送上计程车,妞妞趴在她妈的肩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眼里已经没有泪水了,有的只是无波澜的眼神。在何其帮王姐把行李箱放进汽车后备箱的时候,妞妞朝邢衍伸出了手,让邢衍握住了,她的脸贴在她妈肩头,看着邢衍说:“阿衍哥哥,我们以后不会再见面了吧。我就要走了。”
第68页 邢衍尽量让自己保持微笑,他压下心中的难过,对妞妞说:“不会的,你妈妈有我的电话,以后你想我了,就打电话给我,我也会经常联繫你的。” 妞妞那双漆黑纤长的眼睫毛垂了下来,将大眼睛盖在阴影下,她收回了自己的手,搭回她妈的肩上,悲伤地跟他告别:“我会想你的,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我的奥特曼王子,希望你不要忘记我。”说完这句话,她又哭了。 王姐把她抱进计程车里,关上了门,对着车窗外的他们挥手作别。 司机启动了汽车,朝着他们的方向喷出一道白色的尾气,缓缓行走了。 天这时又下起雨来,他们手上空空,都忘了带伞。幸亏只是绵绵的小雨,如同江南地区早春薄纱似的雨幕,笼在他们身上,像一条郁色的帐幕将何其与邢衍两个同世界隔离开来。 他们在白茫的雨里,默不作声地走着,任凭沁凉的雨丝打湿眉间和头发,没有心情抱着头躲避这场雨。 走到出租屋下,何其在防盗门前突然停下了,邢衍注意到他没跟上来,开门的动作也停止了。 他转过身,看着他,呆站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 何其脸上有两条清亮的痕迹,那不是雨水。 雨势渐大,从高楼飘落下来,撒在何其的身上、脸上、衣服上。他没有行动,直到邢衍一把将他拉扯进来,撞在自己的怀里,让残酷的雨不再落在他的头上。 他湿透了,衣服沁着水,身体微凉,在邢衍的怀里微微颤抖着。 邢衍抬起两条坚实的臂膀,将他牢牢地圈在怀里。 他的眼睛埋在邢衍高大的、略显健壮的肩上,有温热的液体默不作声汩汩流淌着。 到最后,一句道别珍重的话都没说出口。 “邢衍,到底是社会不好过,还是像我们这样的人在社会上过不下去?”何其低声地说。 第47章 插pter 47 邢衍趁何其洗澡的时候,冒着雨找到房东先生,拿回了王姐给他们留下的钢琴。 房东接到他电话时,语气听上去不是很肯定地说:“下那么大的雨,淋坏了琴怎么办,不如先放在我这,等雨停了再说吧。” 邢衍对着他家楼下的通讯器,擦了额上流下来的水珠,着急地说:“您先把门开开,我上去拿。” 房东看他那么执着,也不再说什么,在楼上把门打开了,邢衍二话不说地冲进去,三步并作两步跨着台阶跑上去。 房东的家门是开着的,他穿着拖鞋,抱着电子琴等在那里。看到邢衍气喘吁吁上来,手里抓着一把黑色长柄伞,身上却是湿的。他没有把电子琴直接交到他手里,而是叫他在门外等着,自己进去找了两个大的黑色垃圾袋,将电子琴包裹起来,才交到了他的手里。 邢衍郑重地说了一声谢,转身跑下楼梯,他的脸上布满了水珠,分不清是汗是雨。 何其洗完澡从里面出来,他走到屋里叫了一声邢衍的名字,然而没有人回应他。邢衍不在屋里,外面正下着大雨,何其在屋子里找了一圈,没找到他。他奇怪地走出房门,正看到邢衍撑着伞从楼梯上来,手里抱着一个裹着黑色塑胶袋的大型物件。 他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擦头发的毛巾,问走过来的邢衍:“你去哪了?手里拿着是什么?” 邢衍把走到屋檐下,和他面对面站着,何其给他让了一个身位,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伞帮他收好,搁在门边。邢衍抱着物件走进来,他身上都湿透了,水沿着裤腿淌下来,还好屋里的地板也是湿的,没多大的影响。他把房东给包好的两个黑色垃圾袋拿走,把王姐给他们留下的电子琴放在了桌子上。桌上还放着何其的电脑和一堆的杂物,只剩下一点多余的空间勉强放得下这张琴。 “我把妞妞的琴拿回来了。”邢衍说。 “是嘛……”何其的眼神暗了下来,他还没从先前的情绪走出来。 他走过去,摸着发黄变旧的琴键,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抬起头,对邢衍说:“你先去洗澡吧,热水已经烧好了。”邢衍犹豫了一下,他看着何其不肯抬起来的侧脸,张了张嘴,还是什么都没说。何其帮他找好了衣服,就放在他的床上。邢衍走过去,拿着自己的衣服进了洗澡间。 等到洗澡间的门关上,一声深长的嘆息从何其的喉咙里发了出来,但胸口郁结的闷气还是堵着,半分都没有消去。他脖子上挂着一条白色的毛巾,坐到了自己的床上,双手十指交叉搁在膝上,身子往前倾,脑袋低垂着,目光始终放在那张琴上。 他想,邢衍没有必要这么着急把它要回来的,外头的雨下得那么大,他淋湿了一遍又一遍,感冒了多不划算。再说,他现在也不想看见它。今天的分离竟然在他的心里发生那么深刻的影响,这是何其自己万万想不到的。跟妞妞如此要好的邢衍,反应都不及他来的大。感情丰富的人兴许不是邢衍,而是他也不一定。 何其在心里自嘲地笑了。 他直起身子往后仰,躺倒在床上,看着漏雨的铁皮屋顶发着呆,四肢的力气像被抽空了一般,瘫软在身侧,半分也动不得,他也不想动。就想像自己是一株植物,半个世纪没被浇灌的那种,一场大雨也无法使他补充生气,因为根已经枯死了。 他许久没感到如此难以忍受的孤独了,自从邢衍搬进来后。 爸爸又打电话催他回家,说他反正在大城市里也没什么前途,还不如回家考公务员,或给他继母帮忙家里的生意。养猪场已经不做了,她跟村里的人合作开了一家农家乐,生意不错,很多城里的人慕名前来。妹妹今年上小学,淘气得不行,在家里谁都说不动她,还老跟小区里的男孩子打架,被人叫做“男人婆”。小学同学结婚了,对象是他小时候曾暗恋的前桌。何其没告诉过别人,那女孩儿如今在他脑海里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印象,绑着双马尾坐得笔直的背影。 听说村里要建一条公路,老家附近的好几户人家都要奉政府之命进行拆迁,不知道他家的房子会不会“中奖”。 你看,并不是没有烦忧的,只是他把自己置身于远离城市的上空,躲得远远的。 这些,别人都不清楚。 他也曾想把邢衍当作树洞,把烦心的事都告诉他,毕竟他是这座城市唯一一个亲近他的人。 但何其只向他透露了一部分,没有把真心话全都告诉他。因为他自小就不是一个爱抱怨的人,话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不过平添对方的心事罢了。他看得出邢衍很关心他,但是没有必要增加他的担心。 何其想到王姐临走时的眼神,疲惫如千斤坠压在了身上,他躺在床上,轻飘飘地嘆了一句:“好累啊……” 邢衍正好从洗澡间里出来,穿着短裤短袖,也用毛巾擦着头发。他看到何其大咧咧地躺在床上,便把毛巾挂在脖子上,朝他走来。 何其正在闭目养神,均匀地呼吸着。 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放在了他的额上,他睁开眼睛,邢衍坐在床边,发梢滴着水,落在脖子挂着的白色毛巾上,给他探体温。 “你干嘛?”何其有气无力地问他。 “你的脸好红,身体是不是不舒服?”邢衍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他抬起手臂,将邢衍放在额上的手掌移开了,“只不过淋了一场雨,小题大作!你淋了好几次,我看你才要感冒了。”他翻了个身,头发还没干就爬到了枕头上,看着邢衍说:“我要睡一觉,你不要叫我。”
第69页 “可你头发还没干,要感冒的。” “我累了。”说完他就闭上了眼睛,邢衍也拿他没办法。 何其躺在床上又做了许多的梦,这回他清晰地记清楚了。 梦里知道是梦,天空也下着雨。 他站在长坡,没撑伞,王姐和妞妞背对他走远。白茫的雨雾逐渐模糊了他的双眼,也许是雨水进了他的眼睛,何其看不清眼前的事物,只觉得朦朦的雨里,不清楚在哪个方位的太阳竟也那么大,眼前闪光灯一般的光线晃得他睁不开眼睛。 一把黑色的大伞罩在他的头上,周围一切的景色转眼间发生了变化。他身材矮小了许多,童年走过无数次的小路出现在眼前,耳边是畦田里蛙声长鸣。雨已经停了,刚浇筑的白色水泥路上反射着烈日的阳光,同样照得他眼花。 母亲的身影出现在反光的水泥路上,一边用她最喜用的帕子擦着脸颊上的汗,一边缓缓走来。地面蒸腾着热气,将她影子照得像海市蜃楼一样。何其看着她,如同隔着一块白色带着花纹的透明玻璃,是那样的不真切。 多好啊,她朝他走来。 知道是梦,何其的嘴角微微上扬着。 即便是梦,这也是个温暖的美梦。 他等着母亲走过来,像从前那样抱住他,用家乡的话,温柔地唤着他的小名。 热气熏腾着他,背上和腋下大汗淋漓,他心里焦躁得不得了。母亲一直在水泥地上走,那么短小的路程,仿佛永远走不到。他想跑过去,身体却动弹不得,脚下连一步都迈不出去。 他张开了嘴巴,发出了连自己都听不到的叫喊声。 何其在梦里流着泪,他双膝跪伏在被太阳炙烤的大地上,无声地哭泣。 黑色的大伞垂下来罩住了他,有人轻轻摇晃着他的身子,抚摸着他的脸庞,焦急地叫着他的名字。 “何其——” “何其——!” 一道惊雷乍落,何其从床上猛地睁开眼睛,眼前是熟悉的铁皮屋顶,还有邢衍急切的表情。他出了很多的汗,喘得不行,如同在长途马拉松之后陡然落进水里,浑身冷冰冰的,像漂浮在汪洋大海上的一块浮冰,随着北冰洋冰冷的洋流流向极地。 邢衍看他睁开了眼睛,明显松了一口气,低声地对他解释道:“你做了噩梦。” 何其仿佛还没清醒过来,不明白邢衍的意思:“我怎么了?” 邢衍手里拿着纸巾,擦了擦他额上泌出来的汗珠,对他说:“你刚刚做了噩梦,睡觉的时候挣扎得很厉害,出了一身冷汗,怎么叫都叫不醒。” 何其从床上坐起来,眼神迷茫,他看了看周围,这才认清自己所处的地方,不是长坡上,不是家乡的小路。 雨还在下,敲打着铁皮,发出鼓点一样滴答的声音。在何其听来,就像小时候挂在墙上古老的石英钟,“滴滴答答——”几乎要被这声音蛊惑。 邢衍见他又呆住了,忍不住担心地晃了晃他的肩膀,问他:“何其,你到底梦见什么了?” “我梦见……”说了这三个字,他就闭上了嘴。 我梦见我妈了,她在路上叫我,可怎么都走不到我身边。 “我梦见打雷了。”他神色淡淡地说。 昏暗的室内,从床前的蓝色玻璃窗上打下来一道亮光,何其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突然间吓得不轻。 “你怕打雷?”邢衍疑惑地问他。 “有点怕。在楼顶久了,又住在铁皮屋子里,很难不把自己想成避雷针。”他解释道。 邢衍看他脸色不对,又把手贴在他额头上。何其没有避开,他看着周围,问邢衍:“天黑了吗?” 邢衍另一只手放在自己的额上,两厢对比了一下,感觉何其的肌肤除了有些微凉,没有发烧,他这才放下心来,对何其说:“还没,只是外面还在下雨。现在雨应该小很多了,你听——”他对着屋顶向上伸出了一根手指,何其顺着他指的方向抬起头,听见雨声真的减弱了,然而轰隆的闷雷绵绵不绝地响着,时远时近,如飘忽在他们头顶上的幽灵。 他的肚子也开始发出“隆隆”的声音,在安静下来的屋子里兀然放大。何其完全没有不好意思地对邢衍说:“我肚子饿了。”邢衍听了,像得了一道旨谕似的,从床上站起来,对他说你等一下,饭马上做好,便急忙跑进小厨房里手忙脚乱地开始忙活了。 何其见他又是碰到了椅子又是弄倒了锅盖,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好不狼狈,不由得在床上笑了。笑着笑着又觉得肚子饿,饿得胃痛,他都忘了自己是不能饿的。中午没有吃饭,莫名其妙的疲惫,头一沾上枕头就睡着了。何其从抽屉里拿出搁置已久的胃药,吃了几粒。邢衍对他说,怕他起来饿,下午的时候出门买了点面包,放在桌子上,饭还没做好,先吃点吧。 他走到桌子前,在椅子上坐下,妞妞的琴还放在上面,占着很大的空间,叫人无法忽视它的存在。邢衍说的面包就放在电子琴的旁边,他打开包装,随便吃了两口,就放下了。在等待晚餐的时间,何其抱着自己的电脑坐到了自己的床上。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是老大通知他明天加班的消息。何其挂了电话,在床上发出一声哀嚎,大声地说不想加班啊啊啊啊啊,然后翻过身把脸重重地砸在枕头里,像死尸一样躺着。 邢衍说他明天也要上班,他们做体力活的好像没有“加班”这个说法,招之即来挥之则去,一个月里永远在上班。 何其说你才上几天班,就随意抱怨,社会可没你想得那么简单,好好加油吧后生仔。 听着他故作老成的语气,还有明显偷师自房东先生蹩脚的粤语,邢衍一边站在小厨房里一边忍俊不禁。何其说,我要眯一会儿眼,你晚饭做好了记得叫我。听见邢衍答了一声,他趴在床上,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第48章 插pter 48 天黑了,雨也停了,天气预报从来都是不作数的。 晚饭过后,何其站在雨后湿润的天台上,背倚着栏杆,抬头望着天空。 天边有朦胧的圆月,躲藏在乌云背后,整个天空看不到一颗星星。凉风袭来,冷森森的,让人不禁想到“月黑风高杀人夜”这句老话。 邢衍在屋里扫水,他对这类型的家务活显然已经习惯了,再也不会像第一次那样见到屋子里小溪一样横流的水迹感到惊讶。 何其将一张椅子搬来,他没心情看公路上仍然川流不息的灯海,而是将目光放在屋里的邢衍身上,眼神明显在发呆,邢衍自己也说不上他是不是在看他,或是有什么话想对他说的。当他停下来,将目光放在何其表情空洞的脸上,终于能确定那双眼睛确实不是看着他,而是跨越他,放在了无穷远处,邢衍无法触及的地方。 他心里感到莫名的难过,比下午妞妞离开的时候尤甚。 何其此时在想些什么?下午的时候他做了什么梦? 毫无疑问,今天是糟糕的一天,对于他们两个来说都是。 邢衍多么希望,何其能将困扰他的情绪对他倾吐。两个人要是能做到真正的坦诚相待,该有多好。 对何其的担忧盖过了与楼下母女的分别时的伤心。妞妞的离去固然叫他不舍,但何其的表情却让他感到无比的心疼。这大概是爱着的人与他人在心中的差别,尽管被爱的一方对此一无所知。
第70页 他洗了衣服,扫完地,吃完饭后的碗筷和桌子都收拾好了。从明天起,在这座城市里,他们只剩下彼此了。何其说,他是一座孤岛,邢衍则是不知道从哪里飘来的幽灵船,晃晃悠悠的随着灯光的海洋漂流到这里搁浅,缘份真是妙不可言。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露出了邢衍没见过的表情。 邢衍手里拿着开叉的扫把,正要走出屋子。 月出来了,阴惨惨地照在他身上,地上湿漉漉的,都是没来得及干的水坑。听说明天还要下雨,今年的颱风来得比往年少,大概是何其也不太明白的厄尔尼诺现象的后续影响。去年的冬天,这座铁皮屋冷得像一座大型冰窖,他买了点炭想烧来取暖,可又害怕一氧化碳中毒。那个时候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出来这么一篇新闻,某旅馆有人烧炭自杀,或是殉情或是活得不耐烦。屋子里放上一个燃烧的暖炉,在睡梦里无知无觉地死去。他真害怕,把买回来的炭在大冬天北风呼啸的晚上,一个人裹着厚厚的衣服在楼顶上烧烤,吃完了就裹着棉被睡觉。床是冷的,被子是冷的,墙是冷的,屋顶是冷的,手脚怎么捂都暖不起来。他爸打电话来,问他新年要不要回家,说起他和继母带着妹妹去三亚旅游,说到那里白净的沙子,温暖的海水,跟他所处的地方简直是天壤之别。 何其难得跟邢衍说,他那时躲在被子里默默地哭了,偷偷抹着眼泪,声音还装作没事人一样。可那天真冷啊,他从小到大都没经历过那么冷那么漫长的一个晚上。 他微笑地跟他说起这些事,脸上是洒脱的表情,说完了还不忘跟邢衍说,你流浪的日子一定也不好受吧,去年的冬天那么冷,街上肯定比楼顶还冷。 邢衍紧紧地抓着扫把站在门口,一股暖流冲击着他的胸膛,他从来没觉得有这么委屈的时刻,流浪时所受的苦难历历在目。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眼含热泪,真的不应该哭得像个孩子。但他就是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在何其的面前,他好像完全不需要隐藏自己的情绪,无论他看起来多么地糟糕,多么的不成样子,何其永远都不会嫌弃他。邢衍打从心里这么觉得。他在他眼里,早就被剥离得不着寸缕,内里的芯血淋淋地撑开,除了对他的情感,邢衍再没有能向他隐瞒的。 何其仰起脖子,无奈地笑了一声,对他说,你又哭了,你怎么老是在哭,真是丢脸,明明个子比我高大。 邢衍抬起手擦了擦眼泪,回他道,也不知道怎么的,也许是从没人对我这么好过,我看到你眼泪就停不下来。 何其说,那你就尽情地依赖我吧,反正我觉得自己比你可靠多了。 他笑道,放心吧,我已经赖上你了。 何其做出打了一个寒噤的动作,对他说,已经赖上了?你可真可怕,我看要躲你远远的了。 邢衍说,你躲到哪里我都会找到你的。 那我回家。 我去你家找你。 我去天上。 我到天上找你。 我死了呢? 没办法,那我只好把自己埋在你身边了。 你真可怕。 说完他转了个身,将身子探出栏杆,望着底下黑漆漆的阳台,对邢衍说:“你觉得她们到家了吗?” 邢衍说:“我不知道,王姐还没跟我打过电话,可能还在车上吧。” “你看到妞妞走之前的表情吗?真叫人心疼。你说她以后该怎么办呢?要是有人能帮她就好了。” 邢衍站在后面沉默不语,他不知道如何回话。 何其看着远处的灯海,嘆息一般地说:“要是每个小孩子都有无忧无虑,愉快的童年就好了。” 父母健在,家庭和谐美满,不需要担心吃不饱睡不暖;有人疼爱,有足够的玩乐时间;童年没有烦忧,没有流不尽的热泪和辛酸,要是每个人都能这么普普通通地成长就好了。 邢衍在后面开导他,没有人的人生是完美的。 他听到这句话明显惊讶了一下,转过头来看着邢衍说:“真不像你说的话。” 邢衍说:“是吗?” “是啊,你这句话像是我说的。” 他笑了:“那我一定是向你偷学来的。” “你吃我的住我的,还剽窃我的思想,不觉得过份了吗?”何其假装生气地说。 邢衍笑着说:“不觉得。” “我站累了,给我找张凳子来。”他吩咐道。 邢衍二话不说放下了手中的扫把,把椅子搬到他前面,何其眼直直地看着他,看得他都觉得有些不自在了起来:“你在看什么?” “在看你啊。”何其说。 “看我做什么?”他把头低了下去。 何其沉默了一会儿,说:“看你是不是什么都听我的。” 他苦笑道:“我还有什么是不听你的?” “我今天有一个重大的发现,你想不想听?” “什么?”邢衍作出洗耳恭听的表情。 “我发现——”何其却故意吊他胃口似的,把语气拉得老长:“我最近越来越懒了,这都是你的错。” 邢衍惊讶地说:“我有什么错?” 他坐到邢衍给他搬来的椅子上,抬起头来对他说:“你把什么家务活都干了,我现在连碗都懒得洗,还说不是你的错。” 邢衍真想跟他说:你就知足吧! 可从他嘴巴里说出来的却是:“难道这样不好?” 何其明显犹豫了,他内心剧烈挣扎,咬咬牙说:“也不是不好……”后面他也就果断放弃了,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算了”,弄得邢衍一脸不解地看着他。 他把椅子转过去,面对着远处的灯海,坐着,背对着邢衍说:“你去忙你的吧,我要在这里发会儿呆。” 邢衍听话地进去了。 他拿起扫把,走到洗澡间里洗了,出来的时候看见何其两只手搁在栏杆上,有风从底下吹来,他打了喷嚏,用手摸摸鼻子,两眼看着对面黑漆漆的楼层发呆。 他把妞妞的电子琴放在桌上,插上了电,坐在桌前,想了想,开始弹奏。 超市里买来的廉价电子琴,音质糟糕得可怕,但邢衍毫不在乎。何其听到他的乐声,从发呆中转过头来,看着音乐声传出的方向,邢衍正坐在门里,灯光下演奏。 这也是他熟悉的电影配乐,邢衍总是很懂得投其所好。 黑白影片里,在硝烟漫布的欧洲大陆上,依然保持表面平和的小镇,英格丽·褒曼走进鲍嘉在卡萨布兰卡的酒馆,对杜利·威尔逊扮演的黑人钢琴家说: “弹一次,山姆,看在往日的份上。” 这首歌被酒馆主人封藏在心里许多年,直到她重新的出现,山姆多次推脱下又演奏了出来。 “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城镇,城镇中有那么多的酒馆,她却走进了我的。” 《as time goes by》。 邢衍没有像电影里那样坐在钢琴前边弹边唱,他只是把音符弹奏出来。 何其默默地走进来,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等他弹完这一首后,他问:“我和你有一起看过这部电影吗?为什么我没印象?” 邢衍停下手,转过去看着他道:“没有,我自己从你硬碟里找出来看的。” “你也喜欢这部电影?”
第71页 他老实回答:“很喜欢。” 何其问:“你以前没有看过吗?” 邢衍摇摇头,他再一次把手指搁在琴键上,重复着这首歌。 何其又问他:“你喜欢这部电影的什么地方?” 他听见邢衍轻轻笑了一声,一边弹奏一边摇着脑袋对他说:“我也说不上来。但我看的时候在想,如果有机会跟你一起再看一遍……” “怎样?” “应该会觉得更加好看。”他低声地说。 “那还等什么?”何其拿出了放在一边的电脑,坐到床上,招呼邢衍道:“来来来,坐这,我们今天看电影!” 邢衍的手还放在琴键上,他停止了演奏,站起来走到床边,在何其身边躺下了。 像先前所有无所事事只能靠电影打发时间的夜晚一样,他们肩并着肩打开了这部古老的黑白影片。英格丽走进了鲍嘉的旅馆,她是那么的美丽。熟悉的钢琴曲响起,邢衍的肩上多了一颗重重的脑袋——何其又睡着了。 他看了一下时钟,十一点半,今天他困得有点早,也许是累的。邢衍再次将手放在他额头上,探了探温度。还好,手掌下的皮肤冰凉凉的,没有发烧的迹象。 从他睡午觉起来后,邢衍就一直担心着他。刚刚的一个喷嚏,也让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他站在风口,着了凉。何其今天的情绪太不像往常的他,这让邢衍有了不好的预感。他将他轻轻在床上放平,盖上了被子,把电脑给收好,然后蹲在床边,像祈祷一样看着何其的睡颜,大着胆子用指尖温柔地摩挲他的鼻子,他紧闭的眼皮,轻启的嘴唇和嘴角的绒毛。 他好像都没怎么长过鬍子,身体像是没发育的一样,印象里他有着一副少年的骨骼,背部的皮肤白皙光滑。 邢衍盯着他熟睡的侧脸,突然在他耳垂上看到了一个黑点。他奇怪地用手指碰了碰,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仔细看清楚后,确实是一个没有闭合的耳洞。他站起来看了看他的另一边耳朵,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邢衍的心理有种奇怪的念头:他打过耳洞?还只打了一边?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何其也有叛逆的时期?他仔细看着这张无处不伸张自己是乖乖仔的脸孔,不由得觉得眼前这个人深藏不露,又忍不住觉得好笑。 叛逆期的何其,是什么样子的?会一边挥舞着拳头跟大人吵架吗? 好想了解—— 何其的每一个时期,他都想去了解。 夜开始变得不安份,晚间的雷电在窗外闪耀,何其安稳地睡着,还好他听不见令人心烦意乱的雷声。 邢衍站起来,打开了自己的摺叠床,躺在侧躺在床上,对何其小声地道了句: “晚安。” 夜又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请枪毙验证码,谢谢。 第49章 插pter 49 何其起得比往常时间晚,手机响了两遍他还是没有醒。邢衍在第一次闹铃响的时候就起了,他今天还要去上班,何其也是,但他睡得那么死,邢衍不忍心叫醒他。 “何其,何其。”他洗漱完毕后,坐到何其的床边轻轻推了推他。何其睁开了眼睛,问他是什么时候了。邢衍说七点半,要迟了。何其从床上慢慢地坐起来,揉了揉水肿的眼睛,拿起放在床边响个不停的手机,按灭了闹铃,看着邢衍抱怨道:“你怎么不叫醒我?” 邢衍把手放在他额上,有些温热,他担忧地说:“你是不是感冒了?我看你身体有点不舒服,今天先请假吧。” 何其有些不耐烦地把他的手推开,他的声音有点沙哑:“昨天起你就瞎操心,没病都要被你咒出病来。”他慢悠悠地从床上爬了下来,在衣柜里找出了衣服,回过头来看邢衍还坐在床上,忍不住问他:“你今天不是要上班,怎么还坐在这?” 邢衍好像才想起自己也是要急着上班的人,他看了一下时钟,慌乱地跟何其道了别,说自己可能要迟了,让他如果觉得不舒服就打电话给他。交代完这些,他就急忙出门了。 何其将睡衣脱下来,换上了工作时穿的衣服,今早起来他就觉得特别的累,在床上明明已经被闹钟吵醒了,两双眼皮却固执地不肯张开。也许真的被邢衍说中了,他的身体可能真的有点不舒服。 何其收拾了一下公事包,出门的时候居然忘把钥匙和伞放进包里,直到把门锁上,这才想起来。 还好外面天高云清,虽然天气预报说过今天会有雷阵雨,但他想不带伞应该没关系,毕竟天气预报都是假的。而且邢衍比他回来得快,他要是下班早,去超市找他拿钥匙就行,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何其从楼梯走下去,路过妞妞家紧闭的房门时停顿了一下,接着又加快了脚步,急急忙忙地下了楼,好像时间真的来不及了一样。 他的喉咙有些干涩,呼吸间能感到温热的气体从鼻孔里喷出来。何其想大概是昨晚睡觉的时候张开了嘴巴呼吸,要是出门前喝一口水就好了。他站在人满为患的地铁车厢里,抓住了一个手扶杆。面前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家,拿着菜篮,在一群周末出游的学生和他这样明显去加班的上班族里显得醒目。今天的地铁有点摇晃,何其看着他头发花白的发顶,突然有点晕车。下一站老人旁边的一个学生下了车,他坐了上去,靠在椅子的扶手上低声地喘着气。旁边伸出一只苍老的手颤巍巍地递给他一只漂亮的橘子,何其楞了一下,垂下眼睛低声地说了声谢谢,把橘子握在了手里。老人问他是不是感到不舒服,何其说自己只是有点晕车,老人说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何其只是笑笑,老人和蔼地拍了拍他放在膝上的手背,说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啊,年轻人。 何其握着手里的橘子,胸中流荡着一股暖流,目送老人下了车。 他真的感冒了,但他只认为是小感冒,在车站附近买点药吃吃就好了,没有小题大作的必要。 邢衍接到何其电话的时候,他在仓库里,正和别人一起把车上的牛奶搬到板车上。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从口袋里拿出振动的手机,何其的声音在话筒里出现,比早上听起来还要沙哑虚弱。 “你现在下班了吗?” 邢衍走到一旁的角落里,听到他那把声的时候就觉得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还没,还有几车的东西要搬。”他老实答道。 “真辛苦啊,”何其说:“那等你搬完就打个电话给我吧。”说完他就要挂上电话,被邢衍拦住了:“等等——何其,你怎么了?”他从他的语气里发现了不对劲,何其是不可能无缘无故在这种时候打电话给他的。 “没什么事,等你工作完再说。”电话那种传来两声咳嗽,何其说什么都要挂电话。 邢衍忙问:“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车站。” “哪里的车站?” “家附近的。” “我现在就去找你。” “不用,你做完自己的事再来,我又不急。” “你在车站等我,哪里都不要去,我现在就来!”何其还想说什么,这边已经挂上了电话。他坐在地铁车站里的长椅上,手里拿着已经喝了一半的矿泉水,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第72页 天气预报是对的,真的下起了雨。 早上他从地铁口出来后,买了点药,到办公室里吃了。没想到中午还没到,就发起烧来,整个人对着电脑晕乎乎地趴在桌上睡着了,还是旁边的同事发现的,老大只好放他假,叫他回来休息。他好不容易拖着病体坐地铁回来,外面开始下起了雨,何其突然想起自己没带伞,也没带钥匙,真是祸不单行,他没法再走了,只好靠在椅背上打电话向邢衍求助。 地铁的人流量比早上出门的时间减少了很多,大概饭点到了,车站里的工作人员也少了。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长椅上,发着烧,身体内部发出哀鸣,处于随时晕倒的状态。何其想,也许应该向车站的工作人员求助的,他已经多少年没病得这么厉害了?这场烧来势汹汹,如果早上听邢衍的话不出门,他现在就不会悲惨地坐在车站,而是躺在舒服的床上,安心地养病。 何其打算在椅子上躺一会儿,闭目养神。 他是被人粗鲁地给摇醒的,起先以为是车站的保安来赶人,何其撑着发烫的身子从椅子上坐起来,他心里想说再等等,等我恢复力气了马上就走,不会给你添麻烦的。那个人叫醒他的人还在不依不饶地摇晃着他的肩膀,何其的胸口开始冒火,他想:就这么一点时间都不肯给吗?你们地铁站未免欺人太甚了!我要投诉你们,上网曝光,看你们怎么办!过份……太过份了……没人性…… “何其!何其!” 邢衍用力地抓住何其的肩膀,他背上的衣服被雨淋湿了,发梢淌着水,地铁的保安站在他身后,有些不安地说:“你的朋友好像烧糊涂了,要不要叫救护车?” 邢衍没有时间理会他,而是一直叫着何其的名字,何其睁开了眼睛,刚睡醒一般,看着他焦急的脸,一脸茫然地说:“你怎么来了?” 见他醒了,邢衍稍微松了口气,说:“我跟领班请了假,借了辆自行车过来的。” 何其摸着头疼欲裂的脑袋,皱着眉问他:“外面还在下雨吗?” 邢衍说:“我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保安看何其已经醒转,认为这里没事了,就默默走开了。邢衍一只手放在何其的手上,另一只手贴在他的额头上,底下的皮肤热得发烫,他对何其说:“你发烧了。” 何其点点头,对他说:“我知道,吃过药了。” 邢衍一直蹲在他身前,问他:“你想去医院还是回家?” “回家。”何其哑着嗓子说。 “站得起来吗?”他忧心忡忡。 何其没说话,邢衍背对着他转过去,对他说:“你上来,我背你。” 看着邢衍宽阔的背影,还好他现在没有力气,否则的话就飞起一脚踹过去了。又不是小女生,感冒发个烧还让人背,邢衍不嫌难看,他还想要点脸呢。 何其自己站了起来,他的头还晕乎乎的,无精打采,手脚无力。邢衍见他站了起来,也赶快起身搀住他的胳膊,被何其嫌弃地拉开了手。 他说:“又不是病得快死了,那么小心干什么。”说完他就拿起椅子上的公事包走到了前面,邢衍只好连忙赶上去,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 何其转过来问他:“你的自行车呢?” 邢衍说在外面放着。何其说小心被人偷走了,附近的小偷很猖狂的。他又问:“你带钥匙了吗?”邢衍从口袋里摸出一串钥匙,何其对他说:“我早上忘记带钥匙了,否则我早就回去了,不用让你跑这一趟。” 邢衍低声地说:“我没有关系的。” “以前你没工作的时候是没关系,但现在不一样了,不能随意丢下工作跑来。还好已经到了饭点,你们中午休息吧。” 他敷衍地“嗯”了一声,把何其领到车站外面,摆放自行车的地方。他向人借来的带着篮子的女士单车还好好的放在那,被从树上飘落下来的雨水打湿了座位。邢衍用手擦了擦湿的地方,他转过来一看,何其站在原地呆呆地楞着神,精神萎靡,刚刚的对话显然是强打精神,现在他几乎已经支撑不住了。 邢衍跨上了单车,对他说:“上来吧。” 何其也没说什么,他跨上了单车的后座,从后面抱住了邢衍的腰,靠在他背后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雨后新鲜的空气鼓吹着他们的衣服,邢衍的背后是湿的,何其的脸贴上去的一瞬间邢衍明显感受到了背后烫人的热度,何其却感到舒服的凉意。他将双手紧了紧,靠在邢衍身上睡着了。 老旧的单车链条发出“喀哧喀哧”的声音,风把叶子上的水珠扫下来,在他们经过的林荫人行道上下起一场“雨”。邢衍用力地踩着踏板,经过预定将被拆除的白水桥,沿着河岸疾驰。 第50章 插pter 50 自行车停在出租屋的楼下,何其听到一声刺耳的剎车声醒来了,邢衍的脚踩在地上支撑着车子。他察觉何其的脑袋从背上离开,便知道他醒来了。 何其松开了手,从车上下来。 邢衍把车靠在墙上,从口袋里掏出钥匙串打开了楼梯间的防盗门,把车牵了进去,何其也跟了上去。 “你要把自行车搬到楼上去吗?”他都烧糊涂了,开始说一些不着理的话。 邢衍把自行车牵到楼道里锁了起来,对何其说:“把它放在这里就好,我们快点儿上去吧。” 何其沉默地点了点头,他脸色不正常地红润,眼神飘忽迷离,身子不稳,邢衍走过去,又探了一下他的额头,低声地呢喃:“好像烧得还是很厉害……” 何其抓住了他的胳膊,稳住自己的身体,他说:“别了,快点上去,我药箱里有温度计。”说完就自顾自地走上了台阶,邢衍跟在他后面还不停地问他有没有怎样,还有其他地方不舒服吗,搞得他都快要烦死了。 好不容易爬上了楼顶,何其从没觉得自己平时住的地方有那么难以攀登,平时走惯的台阶就好像增高了一倍不止,他走得气喘吁吁,路途仿佛艰难险阻。 何其一进屋就直奔自己的大床,衣服也不换就大咧咧地躺下了。邢衍从柜子里找出他的医药箱,先前给他收拾过伤口的那个,他知道他放在哪里。他找出体温计给何其用上了,三十八度五,还好,不算烧得很厉害。邢衍手忙脚乱地把退烧药都挑出来,又不知道该给何其吃哪一个,心里着急得不行。何其躺在床上,听见他在一边的动静,忍不住说:“我包里还有药,你给我倒杯水来。” 邢衍把药和倒好的热水端来,看着他吃下,唯唯诺诺地问他:“我现在该怎么办?” 何其在床上坐着,他手里还拿着一杯热水,听到邢衍这句话,他先是一愣,然后说:“什么怎么办?你不是要去上班?” 邢衍说:“我下午请过假了。” 何其不解:“是我生病又不是你生病……”不过人一生起病来,平时再坚强的人此时也会变得脆弱,何其张了张嘴,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把手里的杯子还给了他,躺回床上,低低地说了句:“算了,随便你吧。” 邢衍把杯子放回了桌上,走过来把闭上眼睛的何其给轻轻摇醒了,对他说:“何其、何其,起来把衣服给换了。”
第73页 何其也觉得自己穿着衬衫和西裤睡觉不合适,他挣扎地从床上坐起来,吃药后的副作用让他昏昏欲睡,连把胳膊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邢衍见他呆坐着,两眼发直,一动不动,就伸出手,把他衬衫上的扣子一颗颗解开了。何其稍微抬一抬胳膊,配合着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邢衍把他脱下来的衬衫拿在手里,犹豫着要不要把他的裤子一併脱下来。就看见何其躺回了床上,伸手解开了自己的皮带扣子,扭动着腰把裤子从腿上拽了下来,随手扔在地上,只穿着一条半新不旧的四角内裤平躺在床上,两条光熘熘的腿和□□的胸膛曝露在空气中。 邢衍把他丢下来的裤子捡了起来,和衬衫一起,放在椅背上。 他慢慢地坐回床上,手撑在何其边上,侧着身子去看他。 何其起先是摊开四肢躺在床上,可能是觉得有点冷,他蜷缩着侧躺回去,睡着了。 邢衍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地摇晃他,他没醒。 邢衍给他盖了一条薄被,并用湿毛巾在他脸上擦拭。何其突然睁开眼睛,看着他,邢衍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他心中打鼓,指尖颤抖,眼神与何其接触时变得狼狈,纵然眼有千军万马,在那瞬间也溃不成军。 何其动了动嘴唇:“我冷。” 他便像吓到一般,放开了手里的东西,湿毛巾“啪”的一声砸在了何其的脸上。何其猝不及防受到攻击,愠怒地看着他。邢衍惊觉自己做了错事,他赶紧把何其脸上的湿毛巾扒下来,一边跟他说对不起一边拿着毛巾往小厨房的方向走去。不知道是不是心不在焉的关系,邢衍碰倒了放衣服的椅子,还把毛巾弄掉在地,何其看着他忙乱的背影,默默地在心里摇头嘆气,就像族中长辈面对某个不成器的子孙那样。 他把洗好的湿毛巾又放回何其的额头上,何其再次对他说:“我冷。”这次口齿清晰语义明了,邢衍再不能听错了。他连忙打开衣柜,把何其冬天盖的厚棉被拿出来,说是要给他盖上。何其差点没从床上蹦起来,给他的脑袋一个狠狠的爆栗。他嗓子哑了,只能压着声音说:“拿条薄的,拿条薄的。”邢衍把自己平时用的被子给他盖上了,何其咳嗽了两声,觉得总算可以睡个好觉的时候,余光瞟到邢衍像条大狗一样蹲在他的床边,死死地看着他,盯得他头皮发麻。 “你……你干什么?”他转过头看着他问道。 邢衍被他看得低下了头,“我……我在这守着你……” “那你就守着吧。”药效一上来,何其最后一点力气也没有了,说完这句话,他便裹在棉被里睡着了。 这一觉一直睡到晚上,等他从床上睁开眼睛,眼前是漏水的屋顶,滴答滴答地往下滴水。他刚醒,还没来得及对周围的声音作出反应,转动了一下脑袋,才在这间屋子找到邢衍的身影。 他被子都没盖,躺在他旁边睡着了。 干掉的毛巾从他额头上掉了下来,何其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温度已经降下去了。看来邢衍是照顾他一段时间,就是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他转动眼珠看向窗户,外面黑漆漆的,一道蓝色的闪光突然造访,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声。何其在床上睁大了眼睛,要不是浑身没力气,他早就叫出来了。 “妈耶——外面在打雷下雨!”他在心里吶喊道。 邢衍被一阵咳嗽声叫醒了,他从床上坐起来,何其蜷缩着身子喘得像只虾子,咳得满脸通红。邢衍吓坏了,以为他又发烧,赶紧下床弄好一条湿毛巾给他捂上,然而被何其轻轻推开了,他看着他问:“现在几点了?” 邢衍望了一眼放在桌上的时钟,转过来对他说:“一点了。” “我睡了十二个小时吗?” 他点点头。 “难怪我觉得肚子饿了。” “我给你煮了粥。”他刚站起来,被何其拉住了。 “我现在不想吃。” 邢衍又在床边坐了下来。 “我问你,”何其看着他问道:“这期间你一直在照顾我吗?” 邢衍无言地点了点头,何其笑了:“你这样……好像我妈。小时候发烧感冒,我妈也是这样照顾了我一晚上。” 他把手放在何其的额上,烧确实是退了,他总算安下心来,对何其说:“你睡吧,睡着了感冒就能好了。” 何其眨了眨眼,对他说:“外面打雷,我睡不着,你陪我说说话。” “你想要我陪你说什么?” 何其把身上的被子掀开,拍了拍旁边的位置,对邢衍说:“你来,躺在这。” 他身上只有一条四角内裤,被汗水弄得有些湿了,邢衍说你等等,我给你擦擦身子。他把装了热水的盆放在床头,把毛巾浸下去。何其躺在床上莫名地高兴,他说他长大后没被这么体贴入微地照顾过,来来来,快点来帮我擦身子。他大字型地在床上躺平了,心里还窃笑这是皇帝的待遇,殊不知在他人看来,何其就是一块把自己放在砧板上的鱼肉,他浑然不觉,还自觉有趣。 邢衍将浸了水的毛巾放在他胸膛上擦拭,何其笑痒痒,他捂着肚子转过一边,对邢衍说:“还是我自己来吧。”他接过邢衍手里的毛巾,在身上胡乱擦了几下,又把四角内裤脱下来,扔在地上,不忘嘱咐邢衍:“你不许碰,把我柜子里干净的内裤拿来。” 邢衍正弯下腰想帮他捡起来,听他这么一说,反倒犹豫了:“不让我碰,扔在地上一个晚上,不……不太好吧。” “你一定是要拿去洗,我不要你帮我洗内裤。” “这有什么。” “感觉怪怪的。” “你心里有鬼。” “你心里才有鬼。” 他只好站起来,替何其在衣柜里找出干净的内裤和睡衣,让他在床上穿上了。 兴许是睡足了十多个小时他精神好得不得了,穿上干净的衣服后,反而睡不着了。外面雷声轰轰,何其躺在床上对邢衍说:“今天晚上,我们一起睡好了。”他怕打雷,又不想让邢衍知道,只好说自己睡不着,让他上来陪着说话。 邢衍在他旁边的空位直挺挺地躺下了,两个人像死尸一样眼睁睁地看着屋顶,说好了说会儿话,又不知道说什么。还是邢衍先开的口,他侧躺过来,面对着何其,用手指了指他的耳垂上的耳洞问:“这个是怎么来的?” 何其摸了摸他指的地方,对他说:“哦,你说这个。小时候我感冒发烧,打针吃药都不见效,我妈找了个村里的神婆,说用针扎一下就好,然后给我的耳朵穿了个洞,病就好了。你看,到现在这个洞也没闭合,难看死了,像个女孩儿一样,我又不带耳环。”他把那个耳洞翻出来给邢衍看,嘴里还抱怨着。 “男的也可以打耳洞。”他说。原来并不是叛逆的证据,何其果然表里如一,和他想的一样。 屋里只留了一盏小夜灯,虚虚地挂在壁上,照着屋内昏昏。雷声鸣鸣,闪电不停的造访他们的房子,恰好床又在窗户边,那蓝色的光闪得惊心动魄。何其说了几句话,又没精神了。邢衍在夜里小心地窥望他,他的耳朵压在枕头上,仿佛能在轰鸣的雷声中,听到床塌上传来的——何其的心跳。
第74页 “扑通——扑通——” 那仿佛也是他的。 他脸上忧心忡忡,不知何故。 邢衍伸出手去,摸到了方才给他指的耳洞,无话找话般:“怎么会这么多年也合不上?” 何其任由他去,自己也动手摸上了,邢衍也不缩手,两人就像抢着摸他耳朵一般,轮流逗留在耳洞边,感受那微微凸起的触点。何其慢悠悠地说:“不知道,怪力乱神吧,农村里有些事本来就古古怪怪的。” “你跟我说说吧。”邢衍央求道。 一道闪电打下来,照得整间屋子亮如白昼。 “我不要,这些故事说出来,我怕吓到你。”其实是怕吓到自己,何其还逞能。 “那就不说了。你要不要过来一点?”邢衍从表情上大概也明白了他在怕什么。 何其不说话,他往里挪了挪,正好在贴着邢衍的地方停下了。有个人在旁边,他好像才放下心来,默默地出了口长气,略显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你睡着了吗?”邢衍小声地问他。 “嗯。”他囫囵应道,没过一会儿便真的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摇滚乐真好 请枪毙验证码 第51章 插pter 51 何其接到林游电话时,还以为这个人出了什么大事,或是来找他借钱的,刚想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就听到电话那边传来死党异常兴奋的声音: “你上微博,打开我给你的私信连结,看看那是什么!” “你发什么疯?什么私信连结?你先跟我说那是什么?”他感到一阵莫名其妙。 “好啊你何其,瞒着我干这样的事,居然不告诉我,一定是不把我当朋友了!”话还没说两句,电话里的人反倒兴师问罪起来。 “呸!我早就不想和你做朋友了。你今天不把话说清楚,我打飞的到你那边谋财害命!” 林游故弄玄虚道:“我不说,反正打死我也不说。你自己做的好事难道自己不知道?还来问我?哼!我也什么都不知道!” 何其听得一头雾水:“你说的什么和什么?林游,你有病吧。” “你打开连结,就知道有病的是谁了!” 电话那边挂断了。 何其打开了微博,果然有一条来自林游的私信,他点开了上面的连结。 “这什么鬼!” 也难怪他大叫了出来,林游给他发的是一条视频连结,视频的标题就叫做——“震惊!两同性公开出柜!lgbt聚会上众人送祝福!弹钢琴示爱的小哥哥好帅~两个人看上去好幸福~爱心爱心爱心~~~” 点开视频一看,弹钢琴的不是邢衍是谁!还有他,傻呆呆地站在那,视频被有心人士在旁边做了许多粉红色的爱心效果,弄得他看邢衍的眼神好像真的情意绵绵一样。 何其看楞了,那上面有他无死角的高清正脸大照,还有邢衍的,多机位多角度,做视频的也不知从几部手机收集来的。他心想,他们可能是被该活动的组织者利用了,把两个路人塑造成典型,配上编造出来的故事,随随便便就能将他们打造成蒙受感召当场出柜的亲□□侣。何其眼前一花,他动动手指拨回了电话。 “喂!视频看到了吧!怎么说?” 他深吸一口气酝酿情绪,然后——“这什么鬼啊!什么跟什么!有病吧这些人!” 林游将手机从耳朵上移开,等何其的咆哮停止了,他才问:“怎么?你也不知道?” “我不知道啊!”何其觉得真是冤枉,自己什么时候在柜中了,他怎么也不晓得? “我就说嘛,你怎么可能喜欢男的呢。”电话这边的林游咂咂嘴,一边用牙籤挑着牙缝一边翘着二郎腿说。 “这……这你从哪看来的?”何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结结巴巴地问道。 “你不知道?太久没上微博了吧。这条视频微博原文的转发量是两万条,你现在搜索一下还能看到。不过我提醒你,底下的评论可不是什么好话。最近有人拿这个视频来问我,说你是不是真的出柜了,我替你打掩护过去了。别忙着谢我,你可千万别忙着谢我!” “我谢谢你!”他重重地说,随即又崩溃道:“我一世的英名全毁了,完了……完了……” “话说弹钢琴那男的你认识吗?怎么对你眉来眼去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和他真的有什么……” “……”何其沉默了,电话那边也感到了不对劲。 “不会吧……你们真的认识?我还一直跟别人解释,这个人你不认识,你只不过偶然路过被人拍下了。完了,我的一世英名也要毁了。快!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和他什么关系?” “真的没有那层关系!”何其觉得自己百口莫辩,“他就是……就是暂时寄住在我家……的一个朋友。那天我们去凑热闹,他刚好会弹钢琴就上去了,谁能想到有好几个摄像头对着脸拍!气死我了!”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算了,当我没问。”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啊!”何其想了想,突然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说:“算了,反正网上是网上,现实是现实。上面说的也不是事实,有人问我就跟他解释,当然没人问更好。” “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 听到一向不靠谱的林游说出这句话,何其不知怎么心中暖暖的。他和林游相交那么久,即便分隔两地长时间不能见面,也是彼此最好的朋友,尽管两个人嘴巴上都不饶人,但在问题面前,最挺他的反而是这个不靠谱的损友林游。 “祝你们两个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说完就挂了电话,何其恨得牙根痒痒,一句骂娘的话还没说出口,憋在嘴里跟秤砣似的,他对着响起忙音的手机大声骂道:“去你妈的林游!” 邢衍觉得家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劲,他又说不上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像是有片乌云笼罩在铁皮屋顶一般,偏偏今天的月亮那样的圆,天空那样的清,星星那样的繁多,分明不是愁云惨澹的日子啊。 是了,阴晴圆缺的只是人的心情,跟天气无关。 何其从回来后人就淡淡的,也不像往常那样找他说话,而是一言不发地坐着吃饭。他原以为是上班太累,但何其今天回来得早,也不像工作很忙的样子。他在心里打了半天的鼓,终究不知道是何缘故。 何其在吃饭的时候默不作声地突然瞪了他一眼,吓得他筷子都差点掉了,看着何其战战兢兢地说:“我……我做错了什么?” 何其收回那双凶狠的眼神,装作无事一般,不咸不淡地说:“没什么。” 邢衍不相信,他放下了碗筷,皱着眉回想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好,让何其不开心了。何其看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心里也有点过意不去,他说:“真的没什么,是我自己的问题,你不要做出这副表情,让我看了心里难受。” “你今天遇到什么事了?”他仍然一脸担心地看着他。 何其暗搓搓地嘆了口气,他当然明白邢衍并不是始作俑者,他甚至跟他一样无辜,遇到这样的事谁都不想,但他就是没有办法像平常一样开口跟他说:嗨!你知道吗?我们在网上红到发癫!现在被几万个不认识的人当作一对了!开不开心?兴不兴奋?
第75页 唉,这话叫他怎么说得出口,罢了罢了,随他去吧。 何其只能跟他说在职场上遇到不顺心的事,邢衍又问他是不是和同事相处得不好。既然前面已经撒了一个谎,必定要跟着好几个才能圆上它,何其点头敷衍说是啊是啊,办公室里的大妈真不是好惹的。邢衍听了,闷声不语,半晌才问:“上次下雨的时候,我去接你,你是不是也因为这个原因心情不好?” “什么上次?上次我不是感冒了吗……”话还没说完,何其就想起来了,邢衍说的根本不是他感冒发烧打电话叫他来车站接的那次,而是更加久之前,他们刚住在一起那会儿。好死不死,他又提起那件事来做什么。 “不是那次,是……” 邢衍想要解释,被他抢白了过去:“我忘了。” “怎……怎么就忘了……”看他的样子分明记得,只是有不想说的理由。 “忘了就忘了,好端端的,你怎么想到那时候去了?”何其埋头吃饭,不打算理他。 邢衍在心里琢磨,可能不是简单的职场问题,还有些别的不方便告诉他的理由。到底是什么理由,他想知道,但何其不愿意告诉。 哪想到何其的“不愿告知”只是持续一分钟,他后面想了想,反正事情都过去了,那女孩儿现在不知道在哪里,说不说其实也没什么。正在邢衍为了这件事暗暗难过的时候,何其开口说道:“其实也没什么,那一天我就是失恋了,喜欢的女孩子辞职了,才会表现得那样。你一直记在心上吗?” “我一直在想,你是遇到了什么事,才会那么难过。” “我也没有太难过,就是有点低落。我也不是非常喜欢她,要是真心喜欢,早就表白了。你说对吧。”他满不在乎地说,看来是真的把此事放下了。 邢衍恢复了笑容,问他:“那你跟我说说那个女孩儿的模样、性格。” “你那么好奇干嘛?又跟你没有关系。” “我就是想知道,你喜欢的女孩儿是什么样的。” “是什么样的也跟你没关系,安心地吃你的饭!不要八卦!” “我猜想,她一定长得很漂亮。” “错。” “那就是很可爱。” “长得很普通啦。” “性格一定很温柔。” “我也不知道,她老是哭哭啼啼的。” “那一定很柔弱,有让人保护的欲望。” “可能吧。我自己不喜欢哭,但看到别人哭就会心软。” “我倒是很喜欢哭。”他低下头,自嘲地笑道。 “一个大男人的眼泪更让人受不了。”何其说。 “我多愁善感。”他分辨道。 “哼,大艺术家。”何其讽刺道。 “真羡慕啊……”他幽幽嘆道。 “羡慕什么?”何其不明就里。 “没什么。” 何其狐疑地盯着他瞧,没瞧出什么门道,便咕哝地说了一句:“怪人。” 吃完晚饭,他又想通了,打算把今天的事跟邢衍说一说,但不把重点告诉他,只说他弹琴的视频被人传上网了,好多人看呢。 邢衍听了,僵在原地,任凭何其怎么叫他也没有反应。收拾桌子的时候他一直在走神,心不在焉的,直到睡觉前也是这样。一脸的忧心忡忡,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一般。 何其要在好几日后才明白过来,邢衍担心的到底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近视加散光,一米外人畜不分,验证码跟蚂蚁一样大,小心我告你们歧视残疾人。 第52章 插pter 52 昨天晚上加班个半死,周六的早上还要上班,继续昨天没做完的工作。整个办公室就他一个“身强力健、正当壮年”的年轻小伙,什么苦活累活都让他干,一个个还美其名曰“锻鍊”他。何其有时候埋怨起来,真想用订书机把那几个不停使唤他的老太婆眼角上的鱼尾纹给订上。 你们家儿子女儿出去给人当牛做马,自己会开心吗?自所不欲勿施于人懂不懂! 他虽这么想,嘴上却不敢这么说。怨只怨他妈死得早,他不像周围的男孩子,做什么都有人千依百顺,所以一个个比女孩都娇贵。他虽然懒在骨子里,动不动幻想坐吃等死,但别人吩咐下来的工作,何其是一万个也不敢说不做的。邢衍有一点上看得很准,何其确实是那种很听老师话的乖乖仔,就是成绩不行,脑袋瓜在读书上只会下死劲,吃力不讨好。何其也从没有过叛逆期,母亲死得突然,父亲又早早找了续弦,他还没来得及过把青春的瘾,小妹妹就生了,在家里几乎一点存在感都没有,除了一张糟糕透顶的高考成绩单。还好继母有钱送他读三本,不然现在恐怕得在老家搬砖过日子。 活到二十三岁的今天,最大的叛逆大概就是,至今也没叫过利姨一声妈。为了这事,他爸不知道私底下找他谈过多少次话,每次都不欢而谈。他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大城市闯荡,很大一个原因就是为了避开跟父亲的争执。他想利姨在背后应该也替他说了不少好话,最近打电话回家,他爸只说叫他回来,家里面什么都有,大家都很想他,其他的也不提了。 何其想,是时候认真考虑一下将来的事了。 他加完早上的班回来,整个人累得不行。刚经过养着恶犬的那户人家门口,就看见半截乌黑蹭亮,看起来就很高级的轿车停在他住的楼底下、每天经过的楼梯间前,被一楼的拐角挡住了另外半截。何其还以为是眼花了,这栋楼一般住的都是他这样的穷人,除非是房东先生跑这来摆阔。可他一副大腹便便、带条大金鍊子俗不可耐、扣得要死的样子,也不像有好品味买得起这辆好车的人,难道是不可貌相? 何其怀着好奇的心走了过去,眼前的车随着视角的移动渐渐显出了全貌。他是从来不在这类事情上下功夫的伪文青,理科男必修的汽车知识,何其一概不知道,所以他当然认不出这辆车的型号。只觉得它高级好看,还有,跟周围的建筑也太格格不入了一点。 他走出拐角,看见有个穿黑衣黑裤、身形修长的男人,颇为潇洒地靠着另一边的车门,可能是在等谁。他狐疑地看了一眼,便走到防盗门前拿出了钥匙。 开门的声音惊动了那人,男人转过身来,看见他,先是一愣,然后好像看见熟人一般,露出了奇怪的笑容。何其皱着眉对着他,一脸的莫名其妙。那男人伸出右手食指,指了指上面,又放在嘴唇边作了个噤声的动作,转了个身,没有跟他说一句话。 何其认为他大概认错人了,或在这里等小女朋友,想给人一个惊喜,又怕街坊四邻惊动了。他才没有那个闲工夫管别人谈恋爱呢,现在他满脑子只有自己的床,想要好好的睡个回笼觉,不到晚饭时候不起来。今天邢衍好像也不上班,早上何其急急忙忙出门了,他还在厨房里弄早餐,可惜赶不及让何其吃上一口。 他走到快到顶楼的阶梯,正好撞到一个不认识的人从上面下来,俩人经过的时候彼此打了个照面,楼道光线不太好,他只看清是个个头比他高一点的男人。何其靠着墙壁都站住了,眼睛死死地盯着下来的人乱瞧,刚想开口问他是谁,男人经过的时候只是用余光匆匆瞥了他一眼,便头也不回地下去了。
第76页 只看过一面,何其觉得他长得有点像邢衍,一样的轮廓深邃,就是比他矮了点。 何其在心里面嘀咕:这人找谁呀,怎么到别人家也不打声招呼。 他走上去,正好看到邢衍站在栏杆边上往下张望,连他回来了都没有察觉。何其先进了屋子,出来后背对着邢衍突然开口,差点吓到他。 “那人谁啊?他找谁?” 邢衍转过身,看见他,呆呆地问:“你说谁?” 下面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何其对着那边抬了抬下巴,说:“喏——刚刚上来的男人。” 邢衍的眉头皱了起来,好像有烦难似的,何其不明所以。 邢衍小心地朝他这瞟了一眼,像是在考虑怎么开口,何其看到他扭扭捏捏的模样,忍不住问他:“那男的是你认识的人吗?” 他问出了这个问题,再看到邢衍的表情,何其恍然大悟:“他是来找你的?” 邢衍为难地点了头。 何其走到他旁边,探出头往下望了一眼,黑色的汽车正缓缓驶出巷子,消失在他们的视野里。邢衍也跟他注视着相同的方向,但他的表情看起来并不轻松。 何其疑惑地问他:“不是讨债的吧?” “不是。” 也是,他才来几天,怎么可能染上债务,就是何其在这里住了一年多,也不知道放高利贷的在哪里。 “工作上的同事?”邢衍好像不是很想告诉他,何其只能凭着想像随便乱猜了,他把所有想到的答案都准备好了,只等着邢衍说不是再一股脑说出来。就好像猜谜游戏,他跃跃欲试。 “他是我哥。”邢衍没等他说出答案,自己就说出来了。 何其惊掉了下巴,他张大了嘴巴看着邢衍。 “你……你说他是谁?”何其结结巴巴地问他。 “我哥哥。” 他的嘴巴张成“o”字型,倒吸了一口气。 邢衍转向他,悲哀地笑道:“他找到我了。” 何其不解:“这不是很好吗?” 邢衍盯着他:“你觉得很好吗?” “我觉得挺好的,你可以回家了。” 邢衍低下了脑袋,何其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见他小声地说:“你不怕我回去又要被他们逼着弹琴吗?” “对哦,我忘了还有这回事。”何其回想到先前邢衍跟他说过的话,连带着对有一面之缘的哥哥印象也不好了起来。他说:“你不想弹那就不要弹了。说句不好听的,我觉得你家人都挺可恶的。” 邢衍抬起头来看着他笑了:“我也这么觉得。” “你哥哥过来找你说什么了吗?” “没有说什么,就说我妈搬到加拿大去了,还有他现在在做唱片,可能要留在国内一阵。” “唱片公司的老总啊。” “只做古典乐的,很小众,没那么出名。” “那他找你来是叫你出唱片的吗?” “他没提,我想应该不是。” “我有个问题,他是怎么找到你的?” “网上吧。” “哦,我忘了你弹琴的视频已经流传到大江南北了。” “就是啊。现在我跑到哪都逃不掉了。” “你还想躲着家人吗?” 邢衍沉默了,他说:“不躲了,反正我妈去了加拿大,我想她已经放弃我了。”他这么说的时候,语气像是解脱了,神情却透露出些许落寞,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站在他旁边的何其反而看见了,他说不出安慰的话语,只能将手放在他肩上轻轻地拍了拍,算是安慰了。 “我这辈子,还从没有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时候。” “现在就是我最开心的时光了,我哪都不想去。” 邢衍这么说的时候,何其放在他肩上的手,不知怎么竟变得有些沉重,他只是略笑了一下,没有说什么。 施乐平坐在汽车的副驾驶位上,闭目养神,看上去有些疲累。王笙从后视镜里不时地注意他的动静,一边在平稳的公路上操纵着方向盘。他看到他醒了,也许是根本没有睡,第一时间开口便问:“你弟跟你说了什么?” 他从楼上下来就没有说过一句话。 施乐平听到王笙问他这个问题,冷不防地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地从鼻腔里吐出来。看得出对于这个一言不合就消失了几年的弟弟,他烦恼得很。 王笙是他的好朋友,也是他父亲的弟子,本地富二代一枚。留学期间在他父亲那里学小提琴,后面由于某不可抗力因素退了学。因为其性格很爽快,出手又大方,所以身边的朋友也渐渐地多了起来。施乐平就曾说他不是来学琴的,而是来捣乱的,把学校里的同学都带坏了。王笙总会怼他回去:“谁说是我带坏的,我还说是他们带坏我的呢。你又来嫉妒我人缘好,也不想想当初是谁整天带你上天入海的到处玩耍。” “是你是你!我的大少爷!多谢你当初肯赏脸跟我这个没人缘的傢伙玩!”他笑着故意说道。 如今他们都能面不改色地谈起往事,时间果然才是治癒伤痛的良药。 “这次过来打算玩多久?” “不是玩,我来这里工作的,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他瞥了一眼座位上的王笙说。 “就问你打算呆多久吧。” “一个月?太久没见你了,多呆几天吧。” “还说不是玩?”王笙看着后视镜里的施乐平笑着说道:“放长假了吧!” “放长假了来看你,开心吗?” 开心开心,开心得合不拢嘴。 王笙才不会这么说呢,他故意收着表情,嘴角的笑容却泄露了内心的想法。为了掩饰,王笙故意说:“三年了才有这么一回,我能开心起来吗?” “你不也三年不肯来找我,彼此彼此。” “我不去找你,你就不能来找我了吗?”他脸上虽是笑容,心里却有很多想法。 “没空啊。工作满三年,长假一个月,之后在s城马上就得投入工作了。” “什么工作?” 施乐平沉吟了一会儿,才说:“潇潇要回国了。” 听到她的名字,王笙却显得很平静,“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月后吧。” “原来如此……”他喃喃地说,脸上的笑容不知道什么时候逐渐消失了,“她还住在东京吗?现在在做什么?” “听说东京爱乐乐团缺个首席小提琴手,她想去试一试。这次回来帮我录张唱片,之后就回去准备考试。” “你弟弟找到了吗?”王笙突然问道。 施乐平沉默了,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以上的对话是施乐平一个月前和王笙刚见面时说的,每次他一到这座城市,王笙就会屈尊主动请缨来给他做司机。他自己说反正每天没事干,带着他随便乱逛也好的。施乐平也开玩笑地说过我不信你没有事干,泡妞难道不算事吗。给你的小情人们坐超跑,到了我这里就一辆奥迪,亏你拿得出手。王笙说,我泡妞的时候才开超跑,你又不让我泡。 施乐平听到他说完这句话,当做玩笑话拍着他的肩膀大笑了出来,还说自己好久没有这么笑过了。王笙只能满脸无奈地看着他。
第77页 此时在汽车内,施乐平是笑不出来了。 他转头看向窗外,又长长地嘆了口气。 王笙小心打量着他的神情,装作随口问道:“你弟真的跟一个男的同居了?” 施乐平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头。王笙幸灾乐祸地笑道:“我说当时怎么看不上潇潇,原来他喜欢男的,哈哈。” “别笑了,有什么好笑的。”施乐平不悦地瞥了他一眼。 王笙撇撇嘴:“喜欢男的又没什么,台湾都能同性结婚了。你弟弟长那么大了,他爱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本来你这个哥哥就管不着他。” 施乐平忍不住又嘆气,把头转向了车窗外。 王笙以为他要吹风,便替他把窗玻璃摇下来了。公路的风从打开的窗户灌进来,把他额前的头发都给吹乱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副cp出现 第53章 插pter 53 施乐平坐了回来,靠在椅背上,两眼无神地看着窗外,然而车窗外的景色并不如他的眼。王笙斜眼看着,忽然笑道:“你怎么了?搞得好像很关心你弟弟似的,这五年也不见你热心去找他啊。” “谁说我没有找他,找不到罢了。” “他拿着本护照天天跑来跑去,你能不知道他在哪?”王笙将视线笔直地放在前方的路段,目不斜视地说着。 “我也看不惯我妈,本来想让他出去散心几年,就跟我妈说找不到人。我妈这个人,亲生儿子都不管不顾,回国住了几天就马上去了加拿大,连做做样子都不肯找一找,好像有什么在后面追她一样。前几年还能知道他到了什么地方,这一年来完全消失了踪迹,还以为他被人谋财害命了,没想到活的好好的,早知道就不去找他了。” “你又说违心的话了。” “不违心,反正也没人管他。” 王笙知道他的心意,轻笑了一声,说:“你这是在埋怨你妈呢。” 他这么一说,施乐平也没辩解。他心里确实对自己的母亲有着很深的怨气,而且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好了。邢衍的出走何尝跟他母亲没有关系,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稀记得当年在维也纳看到久别多年的弟弟,那张失魂落魄的脸,丝毫感受不到年轻人的朝气,死气沉沉的,他那些不学无术的同学里都找不出这样的人。 上了高速,王笙问他想不想去兜风,施乐平望着窗外略想了想,说:“去s大学。” 王笙沉默了一阵,才问:“她回来了吗?” 施乐平低低地嗯了一声,并不正面回答。 王笙笑了,他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我搞不懂你。” 施乐平转过来看着他,略微不满地说:“搞不懂什么?” 王笙始终直视前方,他说:“潇潇跟你从小一块儿长大,你要是真的喜欢她,小时候怎么没有一点迹象,直到五年前你才说喜欢上她,是不是也是受了什么刺激。” 他转了个弯,上了高架桥,这正是去s大学的路。 施乐平哎呀了一声,说你不懂,王笙悄悄地冷笑了一声。 后面两人就没话说了。 王笙把车开在学校大门对面的天桥下,猛然踩住了剎车。施乐平说你不送我进去吗,王笙藉口说我这是外来车辆,到了大门要被警卫拦下的。施乐平没读过国内大学,这点上他并不清楚,但他不愿意走冤枉路,车都停了还不肯下车,他对王笙说:“前面就是十字路口了,你好歹把我送到门口啊,小礼堂离这里还远着呢。” 王笙本来有股暗火藏在心中,听到他这么一说反而哭笑不得,索性拉了车档重新发动汽车,笑着对他说:“你就懒死吧。” 他把他送到门口,施乐平刚想要下车,王笙拦住了他。警卫走过来敲车窗,问他有什么事,王笙说有事找人,警卫拿出一本来访登记本叫他签了名字和车牌号码,就放他们进去了。等到车缓缓驶离了大门,施乐平将身子从后面转过来,对王笙说:“好啊你,差点被你骗了!” 王笙笑着分辨道:“我又不是这里的学生,哪里懂他们的规矩,就是开进来碰碰运气。” 他在学校的主道上开着,施乐平不知道小礼堂在哪里,他也是第一次来,王笙只能逢人就问。在学校转了半圈,才终于找到了西大门附近的小礼堂,施乐平还抱怨早知道就从西门进了,不用在学校里绕圈。王笙将车停到停车位上,施乐平下了车,他也从车里走出来,一边问:“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昨天晚上。”“她知道邢衍的事吗?”施乐平的手顿了顿,他关上车门后说:“我现在正要去告诉她。”王笙不解:“她不知道才好吧,又没说过喜欢他,你不是还有机会?” 施乐平听了这句话,心情未免低落,他低下了脑袋,嘆息地说:“喜不喜欢我都没机会,五年前那件事是她的心结,没有人能解开,除了我弟。而且……”他抬起头来,看着王笙苦笑道:“成年人还说什么喜不喜欢,我都快三十岁了,这种事随缘吧。” 王笙下了车后,两条手臂靠在打开的车门上,看着施乐平说:“三十岁就不配谈恋爱了吗?你这五年来……” “别提了,陪我到那边树下说会儿话。”他止住了王笙底下要说的,指了指礼堂前面一颗郁郁葱葱的百年老树下的长椅,提议道。 王笙关上了车门走到他身边,问他:“你现在不进去?” 他说:“先不进去,她现在应该在练琴,我怕打扰了她,等午饭时间再进去找她。” 王笙自嘲地笑一声,自言自语般说道:“你可真替她着想。” 他们坐在椅子上,周六的校园空荡荡的,学生们都放假了。王笙抬起二郎腿,双手撑在后面,仰着脖子看着覆盖住天空的繁茂枝叶。施乐平则低着头,两只手交叉握着,看着地面。 “你说这棵树到底多少岁?”王笙百无聊赖地说起。 施乐平也抬起头来,跟着王笙一起,粗粗地看了两眼,应付地说:“不知道哦,大概一二百岁吧。” “我看不像。” 两个人又不说话了。 王笙好像这才注意到他情绪消沉一般,笑道:“见自己的小师妹你还要紧张?别吧,你这样我都要看不起你了。” 他闷闷地说:“我不是为了见她紧张,而是不知道一会儿该说些什么。” 王笙想了想:“你在为你弟的事犯难?” 施乐平抬起头来看着他说:“你觉得我该不该把看到的事全跟她说了?” “你说他和男人同居的事?说啊,有什么不好说的,让她死心了也好。” “你也看到那个人了,你觉得他怎么样?” 他直言不讳地说:“我看不怎么样,邋里邋遢的,不会收拾自己,不知道你弟那样的人才怎么看得上他。” “也许他有其他好的地方,我们都没看到。” “也许吧。” 施乐平看了看手錶,说:“时间快到了。” 王笙也抬起手看了眼自己的手錶,快十二点了。他说:“你不等等再进去?” “不等了,她一会儿就要出来了。”
第78页 施乐平从椅子上站起来,王笙还坐在上面,他说:“我还要等你吗?” 他想了想,说:“不用了吧。” 王笙哼了一声,说:“也对,一会儿你要和你小仙女吃饭,我就不做电灯泡了。” “嗯,随便你,我先进去了。”施乐平说着,头也不回地就走向礼堂的门口,进去了。 s大学是国内知名的音乐学院,潇潇的父母生前都是这里的老师,她小时候在教师楼住过一段时间,所以这里的老师都认识她。每次回国,她都要回到这里的,施乐平知道,所以他早早地也来了,一是为了工作,二则为了见她,反正见她和工作这回也不冲突。 说是小礼堂,但也能容纳几百人,是附近大学中规格最大,建筑风格最为现代的礼堂,其他学校的社团或团体也会时不时地过来租借,演话剧或开小型演奏会。潇潇最喜欢在没人的礼堂拉小提琴,她说小时候父母经常带她来,说是在相似的环境下练习才能拉奏出大剧院需要的琴声。 礼堂里舖的都是白色的大理石纹样的瓷砖,他穿过一道长廊,终于找到了朱红色漆边的厚重木门。施乐平将手放在半掩的门上,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用力推开了它。 礼堂的观众席上没有开灯,黑黝黝的,他的眼睛一时适应不来里面的光线。等他关上门,隔绝了外边的日光后,才逐渐看清楚舞台中央站在聚光灯下的那人。 《csárdás》,那首着名的吉普赛舞曲,施乐平隔着门远远地就听到了。她用了音响设备,学校里的老师对她也是大方,平时学校剧团要排练剧目,这周围的窗帘都要拉开採光,音响都不给开,说台词全靠吼,现在居然只是为了她一个人的练习,把舞台上的麦克风都给架好了。大概有个陪她的人在这里,帮她弄好这些设备,就是现在不知道去哪了,整个小礼堂看上去只有他们两个人。 她正拉到这首曲子的高潮部分,虽然听到了开门的声音,眼角的余光也看到了那人的身影,到底没有让她分心。 施乐平进来找了张靠前的椅子坐下了,这是整个礼堂最好的位置,既能清楚地看见人,又能很好地享受音乐。由于这是音乐学院,所有的设备都很齐全,舞台上放着一台施坦威的钢琴,琴盖扣着,应该是这两天要有人在这里表演,提前安排好了。 聚光灯只落在她一个人身上,潇潇闭着眼睛,表情毫无波澜,琴声却变得激动了起来,好像有股天然的愤怒,从琴弦中迸发而出。这首曲子原本不该这么拉的,今天她的情绪不对,连施乐平都能听出来。 等她拉完了这首曲子,他赶紧站起来鼓着掌十分捧场地说了句“br□□o”。潇潇放下琴,看了他一眼。从旁边的剧幕后突然走出个人来,在舞台上跟她说了几句话,她点头应答,那人听了就走了。她转过身,走进舞台上聚光灯照不到的地方,从施坦威的钢琴底下拿出一个琴盒,把小提琴放了进去,将琴盒双手拎着放在身前走过来,站在舞台前面看着施乐平说:“你来干嘛了?不是说在录音棚见面吗?” 施乐平笑着说:“没事,就想跟你吃个饭。” “不巧了,今天王老师说要给我洗尘。哦,王老师是我妈的老同学,她也在这所学校的。” “那真不巧了……” 潇潇以为他说完了,正要走,施乐平叫住了她:“你等一下,我有话要对你说。” 她转过来:“什么话?” 刚才那人在后台调试音响设备,猛然间一声刺耳的电流声贯穿耳膜,他们俩都不约而同地缩了缩脖子。电流声过后,他好像晃神了一般,呆呆地看着她,潇潇又问:“你想跟我说什么?” “我找到阿衍了。” 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终于有了颜色一般,连声调都变了:“你说什么?” 施乐平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他说:“我找到阿衍了,就在这座城市,住在……” 但是那双眼睛又蓦然黯淡了,语气也恢复如常,她打断了他:“算了,你不用跟我说。” 她从舞台上匆匆走下来,就要朝着门口出去,施乐平对着她的背影提高了声量,他故意道:“我知道你不想知道他的行踪,当初是他把你一个人丢在舞台上,让你有了心理阴影。五年过去了,受这件事影响的也不只是你。我妈去了加拿大,我留在国内做唱片,我爸虽然回了维也纳,但为了把握他的行踪,一年中有五个月是在国内的。你一直留在东京,很多年都不想回来。我就只是跟你这么一说:阿衍消失了一年,又平安回来了。然后随便你怎么想,爱见不见吧。” 潇潇转过来,看着他说:“当初放心让他一个人在外面,人不见了一年,现在又找了。” 听出她语气里满满都是对他的不满,施乐平感到又好笑又可气,他自嘲笑道:“原来你不怪他,是在怪我,怪我没有把他好好带回来。你真像他另一个妈,他亲生妈都不见得对他这么关心。” 他们俩从小一起长大,拌嘴也是很平常的,只是太久没见面,这样口角争执反而有些疏远了。 潇潇冷冷地说:“我可不想像她。” 施乐平夸张地拍了拍手掌,毫无感情地说:“太好了!所有人都不待见她!” “你爸可不这么想。” 两个人看着彼此都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施乐平先打破的沉默:“算了,不和你吵了。我知道这一年你难过得不得了,以为他死了。我现在就告诉你,阿衍还活的好好的,但是他说他不想回来。一会儿我把地址发到你手机里,你给计程车司机看了他就明白了。他住的地方很偏僻,计程车也许不知道那里,我回去画张路线图给你……” 施乐平一边说着,潇潇一边往外走,说到后面他再加大声量仿佛也留不住她的脚步。她好像下了决心不想再见到邢衍一样,但施乐平知道她心里一定不是这么想的。现在只不过是两个都得不到爱的人在互相折磨,既如此,还不如让他做那个好人,成全了她。 “他的手废了!不能弹琴了!”施乐平几乎是在空旷的礼堂里吼着说出这句话,甚至都出现了回音,在一排排空座位上回荡着。 废了……废了……了……了…… “你说什么?”果不其然,她脸色大变,突然停了下来。 “我不知道这五年里发生什么,但他已经不是以前的他了。手对钢琴家来说有多重要,不用我说了吧。” “他不能弹琴了……”潇潇不止脸色变了,连声音都显得难以接受。施乐平想起来了:噢,对了,一开始她爱的是他的才华,那双能弹出别人弹不出的曲子的手,他怎么能忘了呢,天才之间的惺惺相惜,本与他这样庸庸碌碌的人无关。 他也不知道邢衍现在还能不能恢复五年前的水平,看得出他这些年遭了许多罪,十有八九大概是不能了。只是在还没有事实依据前,施乐平察觉自己这么一乱说,倒好像故意为之,让潇潇死心似的。在他们中间,有两层窗户纸没有捅破、说破,然而彼此都心知肚明。潇潇喜欢邢衍,他喜欢潇潇,仿佛是三角恋,实则是个死结,邢衍超脱在外,只留下他们两个在各自的单相思里无法自拔。
第79页 要是他也能潇洒一点就好了。 然而话一出口就难收回去了,施乐平只能勉强自己继续说道:“他在超市当搬运工,和一个公司小白领住在一个很破的屋子里。” “他在当搬运工……”潇潇看上去很震惊,一种听过这个词又一时想不起含义的表情,像是被施乐平所描述的邢衍的现状给吓坏了,以至于后面的话都没听进去。 施乐平又说:“他受了很多苦,你看到他的时候就明白了。” 潇潇呆呆地站立在原地,他不忍再看下去,匆匆地从她身边走了出去。 王笙居然还在外面等着他,整个人一身黑靠在树影斑驳的车子上,地下扔了一堆的菸头。看到他出来了,王笙赶紧踩灭了手里的半根烟,嬉皮笑脸地迎了上去,开口就是不正经的:“你的小仙女呢。”被施乐平狠狠地瞪了回去,瞪完又自感无趣,艾艾嘆了口气,对他说:“带我去吃饭吧,今天我累了,哪儿都不想去了,明天一早还要忙录音呢。” 他在车上把地址发给了潇潇,然后就坐在车上闭目养神。王笙打趣他像个老头,整天不是唉声嘆气就是睡觉。施乐平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没再理他。 作者有话要说: 验证码错误,不允许发表。 我谢谢你。 第54章 插pter 54 何其回来后只睡了一个小时,就被邢衍叫起来吃中饭。他支支吾吾地不愿意起来,经不住邢衍把中饭端到床边,一顿好劝,又说饿坏了肚子怎么办,又说你坐起来我餵你吃,婆婆妈妈的。何其恨不得把枕头扔到他脸上去,怕不小心弄坏了他手里的碗。他不耐烦地起来,一身的起床气,看着邢衍一副小媳妇样,翻了个白眼从他手中端过了那碗瘦肉粥。喝了两口,才恢复了些许精神。他觉得奇怪,以前没有血糖低的毛病啊,难道是最近加班太拼了?何其这么想着,忍不住又要在心里咒一下公司老闆,骂他真不是个东西。 邢衍把碗送到他手里后,也不走开,就坐在床沿边,期待地看着他把粥喝下去,然后一脸满足。 何其从碗里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他恢复了血糖,连笑的力气也有了,先前的起床气竟被这一碗皮蛋瘦肉粥给治退了。他咬着碗嗤嗤地笑,邢衍疑惑,也笑着问他:“你笑什么?” 何其说:“我从没想过能在床上吃别人端过来的早饭、中饭或晚饭,感觉好贵妇。” 邢衍说:“我也没有,不如下次换着来吧。” “我才不来,让我伺候你,做梦去吧。”说完他仰脖一口把粥给喝尽了,然后把空碗塞给邢衍,才又说:“我饿了,要吃正经的中饭,一碗皮蛋瘦肉粥还不够塞牙缝呢。” 邢衍说:“我给你炒了几个菜,你过来。” 他说着,一边站了起来,何其果然看到他身后的饭桌上摆了几个盘子,都用碟扣住了,应该是早就做好了,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醒,怕走了味,所以盖上了。 何其眼睛一亮,看着他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每天跟你在一起,还是被你的进步给惊讶到。你到底使了什么办法,把自己变得又聪明又能干?” 邢衍被他这么一说,自己也很高兴,他把何其从床上拉下来,献宝似的跟他说:“那你过来看看我做了什么菜,合不合口味。” 邢衍待要掀开,偏巧何其的手机有人打电话进来,他转头从床上拿了手机,看了眼屏幕,那脸一下子耷拉了下来,表情露苦。邢衍听他接起电话说:“老大,怎么了?……嗯……嗯……嗯……不能发过来,我在家做吗?……一定要过去啊?……好吧……”等挂了电话,邢衍走过去,他呼的一声躺倒在床上,抱着自己的枕头翻来覆去地说不想上班、不想上班啊啊啊啊啊—— 邢衍坐过去,把枕头从他怀里抽了出来,满脸无奈地说:“先吃午饭吧,饭菜都要凉了。” 何其躺在床上耍赖道:“凉就凉了,方正天气那么热,干嘛趁热吃!” 邢衍说不过他,只好说:“那……那不然……就臭了。” “算了、算了。”何其实在受不了他在一旁叽叽歪歪的,何况他下午两点还要去趟办公室,把老大说的事给搞定了。他从床上起来,现在即便是面对一桌的满汉全席也没了胃口,邢衍给他殷勤地夹菜,他只扒拉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还说刚才那碗皮蛋粥喝下去已经饱了。邢衍没有办法,只能看着他离席之后一言不发地躺回床上玩手机。他还想提醒他吃完饭不要躺下,对消化不好,但看何其脸上不太愉快,邢衍也不想在此时那话去说他,搞不好弄得他更加不愉快了。 他自己也匆匆地吃完了饭,收拾好碗筷,便跑来坐在一边找何其说话,为的是不让他躺下。 何其把眼睛从手机屏幕上往他这边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然后将屏幕藏在胸口,故意说道:“喔——你看我手机!你老师没教过你非礼勿视吗?国外的教育不是很注重隐私吗?你这个偷窥犯!” 邢衍百口莫辩:“没……我没有!” “那你看我手机干什么?” “我……我就想知道你现在在玩什么。” 何其自觉抓住了他的把柄,认真道:“还说没有偷看我隐私,你自己不是承认了!” 他侧过身子,好像要把手机拿离邢衍一般,邢衍见了哭笑不得,只好承认:“我错了,我想看你手机来着。” 何其坐正回来,口里说着:“哎,这就对了嘛,你想看我还不能给你看吗?咱俩谁和谁啊!”他一边说着一边把屏幕举到了邢衍鼻根底下,还说让他凑近了看。邢衍见他兴致勃勃地跟自己开玩笑,不由得乐在心里,遍地开花,觉得这个人无论做什么他都能原谅。 何其坐了一会儿,就说困了要休息,下午还要加班呢,这个鬼工作,你可一定要叫我起床啊,不然老大又要说我了! 邢衍答应了,何其说完没多久就真的睡去了。 等他醒来,外面日头正晒,何其怀着满肚子的委屈出了门,他还跟邢衍交代,晚上不用做饭了,就在外面吃顿好的,等他回来。 邢衍站在门口说早去早回,何其苦着脸说我也想啊,老大不肯放人我有什么办法,不跟你说了,时间不够了,我走了。 “外面太阳大,记得打伞!” “你比我妈还啰嗦。” 何其噔噔噔下楼去了。 他加班结束,已经是晚上八点。邢衍给他打过电话,问什么时候回来,那个时候是五点,何其没好气地说不知道呢,你饿了自己去吃,不用等我。然后就挂了电话,邢衍六点半再打电话过来的时候他也没接。等到真的下了班,他本来想在公司附近随便找点东西垫垫肚子,又想起来跟邢衍约好了,可都到了这个时间点,他可能自己吃去了。何其犹豫了一下,还是拨通了邢衍的老年机。 “喂!你吃晚饭了没有?还没?不是叫你自己找东西吃吗……算了算了,你等等我,我现在就回去了,出去吃烧烤,就外面的摊子……不用出来等我……不用出来……我还要回去放东西呢!对……嗯……你在家等我就行……嗯,知道了,吃过了,挂了。”
第80页 邢衍还没吃饭,他看了一下来电显示,只有一个未接电话,是六点半的那个,应该是邢衍看他没接,工作正忙,怕打扰到他,就不再打过来了。如果他加班到半夜都不见得回来,估计这个死脑筋的也会饿着肚子等到半夜,过去也不是没有过。 何其在邢衍给他打六点半电话的时候已经吃了块面包垫胃,刚刚他还在电话问他有没有先吃点其他的东西,怕他的肚子受不了。他最近好像越来越爱管何其了,自从上次他感冒发烧接回家躺着后,邢衍好像成了惊弓之鸟,对他的饮食起居处处担心,生怕一个不小心太阳把他晒坏了或者他又去哪里淋雨感冒了,连吃饭都打电话监督他准点吃,活像个老妈子。 何其虽然嘴巴上嫌他烦,但心里还是很高兴的,毕竟他有很多年没被人当成孩子一样看待了。 外面的街道上摆满了夜宵摊子,烧烤炉里冒出的油烟涌入人行道里,有人捂嘴而逃。何其深深地吸气,觉得更饿了,恨不得脚下生双翼飞回那个楼顶上的铁皮屋里。他甚至有些后悔,为什么不叫邢衍在这等着他,吃完还可以去逛逛。可他看了眼自己手上装着满满文件的大包,这都是后天早上开会要用的“机密文件”,老大怕放在公司不安全,所以叫他带了回来。 何其想说你怕不安全,你怎么不自己带回家,怕弄丢了老闆找你负责对吧,所以找了个肯背锅的。何其身微言轻,连说不得资格都没有。如果这袋东西不见了,他也就完了,后果他可承担不起,还是保守点,放在出租屋里,反正也不会有人上来入室抢劫。 拿着一大袋东西走上长坡,竟比以往的任何时候还要来得累,也是他先前大病了一场,体力还没回复完全。何其走上了长坡的尽头,在拐角处停下来略歇了歇,就看见街灯底下站着一个人,离他很近。先前他都没注意到,现在冷不丁站在一起,彼此都有些尴尬。 那是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孩,大概二十二三的年龄,没有化妆,或是化了淡妆,反正直男也看不出这两者有什么区别。 她穿着一身淡雅的水绿色长裙,里面搭着一条白色的水纺衫,绑着一个马尾,头发披散在肩上,手里还拿着一个琴盒,站在昏黄的街灯底下,与鱼龙混杂的城中村环境格格不入。就在长坡下面,远远地传来人海的嘈杂,各个热火朝天的炉灶飘荡出的人间烟火,正笼罩着那最热闹的地方。反观他们这只有两个人,草丛里传来虫鸣声,站在坡上还能看得到后面的星空,夜风一吹,显得冷清多了。 何其也没敢多看,赶紧走开了,他不太擅长和女孩子近距离相处,更别说是陌生女孩。 估摸自己走得够远了,他悄悄地回过头来又看了一眼那灯下的女孩儿,觉得她有点像某个日本女星年轻时候的感觉。不是说她的样子,而是她身上的氛围,看着好像周围都安静了下来,就是不知道说话的时候又是什么模样。 何其回来后,看见邢衍正坐在楼顶上等他,敢情他已经看到他从下面上来了,就面对着楼梯口坐着。何其跟他打了声招呼,进去放下包之后出来,问他有没有看见长坡上站着一个人。邢衍说没有啊,他走到栏杆那边往长坡上张望,确实从他们这个角度看不到那盏路灯,自然也看不到路灯下的人。 邢衍也学着他的样子张望,但不知道他看什么,好奇地问:“你在找什么?” 何其指着那边对他说:“我在那边看到了一个漂亮女孩,等会儿带你去见见世面。” “有多漂亮?” 何其想了想:“大概跟松隆子年轻的时候一样漂亮。” “松隆子是谁?” “一个日本女明星。” “哦。” “你好像没什么兴趣啊。” 邢衍岔开话题:“你不是饿了吗?” “那我们快下去吧。”何其说。 下楼的时候他不放心,还把大门给锁上了。按理说只是出去一趟,很快回来,何其都是习惯不锁门的,用他的话来说反正里面没什么值钱的,除了一个破笔记本。所以见他把门锁上了,邢衍不解,何其解释说里面有机密文件,弄丢了是要杀头的,唬得邢衍恨不得替他在门上再加个大锁。 走出楼梯间,何其问他有想吃的没有,邢衍反问烧烤一般都烤什么,何其说你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但他一想,邢衍也许还真的没见过猪跑,于是他索性就边走边给他报起菜名。 “牛肉串羊肉串猪大排鸡腿秋刀鱼烤青椒烤茄子烤生蚝烤豆腐烤蟹腿烤青菜烤玉米烤土豆烤绿豆芽……”所有他想到的都一股脑说了出来。 突然身边的邢衍停下了,他正奇怪地转过头去看他为什么停下,就听到背后一个女孩儿的声音叫道:“阿衍。” 他们已经走到长坡上的那盏街灯前了。 第55章 插pter 55 何其站在中间,看着两个人面面相觑不说话,他犹豫地开口:“你们认识?” 人家女孩子名字都叫出来了,分明是来找他的,都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多久,哪有可能是不认识的。何其突然觉得自己站在中间有点多余,他往后略站了站,把空间留给他们。 邢衍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看着她,他说:“潇潇,我哥叫你来的吗?” 她双手抓着小提琴的盒子,点了点头。 何其左看看女孩儿,右看看邢衍,如果他再穿身好衣服,果然是金童玉女,一对璧人。他识趣地说:“邢衍,你带她上我们那坐坐吧,我去买晚饭,今天不吃烧烤了。” 邢衍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那就只能这样了。”而叫潇潇的女孩儿从头到尾目光始终放在邢衍身上,从来没将多余的目光分给何其。 何其悻悻然走下长坡,走到一半再回过头,看见他俩还呆呆地站在那,一动不动,也不说话。他远远地沖邢衍喊道:“带人家上去啊!你愣着干什么呢!” 见到邢衍终于捨得带人家姑娘走了,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口气,才又往坡下去了。 等炒面的时候,何其想到:自己要不要去哪儿逛一逛,杀杀时间好呢。看刚才的情形,应该是前女友杀到眼前了,邢衍这个大木头也不知道动一动,平时就够呆的了。等等……那要不是前任,而是现任,他就更不好回去了,谁知道他们俩在他的小屋里做什么。再等等……要是前任,恐怕一言不合就要打起来,他不回去都不行。可是前女友来找他干什么呢,难道是五年前分手后还留下了一个孩子,两个人牵扯不清?可他隐隐约约好像记得邢衍说自己没谈过恋爱啊,难道是他记错了? 他就站在人家的炉灶前,一脸高深莫测,实际上满脑子的胡思乱想。老闆娘打包好两盒热腾腾的炒饭拎到他面前,叫了好几遍帅哥都没反应。旁边帮忙打下手老闆的女儿忍不住捂着嘴偷笑,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跟旁边的人说:“他是想听人多叫他几遍‘帅哥’呢!”老闆娘听见也笑得很开心,又叫了一遍帅哥,何其回过神不好意思地接过炒饭,满脸通红地从钱包里掏出两张零钱递了过去,然后脚底抹油从摊上离开了。 他怀着羞愧的心情离开了炒面摊,一路低着头来到自家楼下,看见了紧闭的楼梯间防盗门,转身往回走。走了几步站住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先上楼。可看到大铁门,他又犹豫了,在原地反反覆覆地转来转去。
第81页 邢衍在楼上看到这一幕,不由得从心里笑了出来。何其不知道,这逡巡的模样早被楼上的人看在了眼里,他要是抬起头来,准能见邢衍笑眼眯眯地贴在栏杆上冲着他笑。 潇潇也看见了,而且她好像从邢衍的眼神里察觉出了什么。她思虑了一遍,对着饶有趣味地看何其在楼底下转来转去,像追着自己尾巴的小狗的邢衍,问了半句没说完的话:“你们两个……” 然而邢衍连她这半句话也没听进去,直对着楼下出神地笑,好像忘了身边还有一个人似的。潇潇只能抬起头来,举目打量了一圈他们住的屋子,处处都是两个人的痕迹。 晾了半湿不干的衣服,贴身衣物挂在一处,窗子上的两条毛巾;邢衍刚刚把门锁开了,里面只有一张大床,还有七七八八摆放的杂物,桌上两个一模一样的杯子,床上散乱的被子使两人的关系昭然若揭。看到了这场面,她觉得自己是不该来的,连那间屋子都不敢迈入一步,生怕自己搅动了他们原本平静的生活。 都怪施乐平没把话跟她说清楚,什么“和一个公司小白领住在一起”,要是早说他们两个同居,她好有点心理准备啊。不会像现在一样,在路灯下痴痴地等了几个小时,来却看到了这个场面,逼得她不得不面对现实,放下几年来都放不下的无望单恋,表面还要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只是来见个朋友。 潇潇探头往楼下看,见何其咬咬牙一跺脚,还是下定决心上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楼上有豺狼饿虎,他拎着两盒炒面视死如归呢。潇潇也不由得好笑,邢衍这时才注意到她一般,跟她说起话来:“我走了之后,我妈没为难你吧。” 听他的语气,好像是已经放下了那段往事。潇潇回他:“你妈没对我说过什么。你跑得很突然,我想她心理有点无法接受,开始那几天把自己关在酒店房间里不见人,后来就去了加拿大,之后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邢衍听完她说的话,内心多少有些起伏,他垂下了眼帘,说:“我一直想跟你道歉来着。” 潇潇转过去望着不远处公路上川流的灯海,为把眼睛里涌上的酸涩感消除,她故意洒脱地说:“那又没什么,我都忘记了,你也要忘了才好。我已经打算向前看了,”她收拾好自己的情绪,看着邢衍问:“你呢?” 何其这时候上来了,他尴尬地将手里的可降解白色塑料饭盒提到眼前,对邢衍说:“我买了炒面,你一会儿吃还是现在吃?” 看到这两人并肩站着,背影是城市里流光幻彩,何其忍不住在心里嘆道:金童玉女!金童玉女! 他都有点不好意思站在他们中间了。平时跟邢衍在一起,他都没觉得什么,今天看到有个这么好看、仙女一样的人物来找邢衍,连带邢衍在他眼里都跟平日不同了。 邢衍走上来,笑着要从他手里接去饭盒,何其先走进了屋子,把炒面放在桌上。邢衍跟了进来,何其小声地说你快出去,不要冷落了人家女孩子。邢衍说那我们出去吃,你不是饿了吗。何其说我不出去,我要在这里吃。你给我出去,等她走了你再吃。邢衍问他为什么,他说他不好意思跟漂亮的女孩子呆在一起,她是你的客人,你给我出去! 他俩在屋内咬耳朵,邢衍伸手摸了一下装饭盒的塑胶袋,被何其用力地拍开了。潇潇在外面看着,就像在看他们两个人打情骂俏,眼睛又蒙上了一层阴影,心里难过得不得了,差点落下泪来。 邢衍只好走出来,跟她解释:“他叫何其,我们住在一起。” 潇潇说:“我知道,你哥跟我有提到过他。” “差不多两个月以前,我们……” “怪不得你哥找不到你,原来你藏得这么深。” 邢衍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问她觉得这里怎么样。 潇潇直言说很隐蔽,他哥给她画了路线图,她下了车还是不知道从哪里进来。 邢衍问她是不是在下面等了很久,她推说没有,吃完晚饭顺便过来看看,没想到那么幸运,撞见他下来,要是过两分钟还没等到他,她就要走了。 何其吃完炒面,从门里探出脑袋,很快又缩了回去。 潇潇把琴盒放在地上,拿出了陪伴多年的手工琴,对邢衍说:“我刚刚看到屋子里有把电子琴,我们再来合作一首吧。” 邢衍摇着头说:“那只是小孩子的玩具,配不上你这把琴的声音。” 潇潇坚持:“不行,那天的曲子你没弹完。下个月东京爱乐乐团招首席小提琴手,我已经打算去拼一拼了,就算是帮帮我,我不想带着遗憾上战场。” 邢衍犹豫了一下,说:“行吧,但我不保证能弹好。” 潇潇笑着说:“现在也没办法变出一架施坦威来,我们都将就些吧。” 何其见邢衍进来搬桌子搬琴,好奇地问:“外面的女孩儿是跟你二重奏的那个?” 邢衍这才想起来还没对何其介绍过,他说:“她叫潇潇,是我爸的弟子,以前跟你说过的,被我妈拉来跟我凑组合的那个。” 何其正恍然大悟,邢衍问他:“你要不要出来听我们演奏?” 何其惊呼:“真的假的?那我今天不是很幸运!” 邢衍看他一脸中大奖的表情,不由得笑了,说:“那你来不来嘛?” “来来来!”何其忙说了三个来,还难得殷勤地跟邢衍说让我帮你搬出去,小心累到你的手,待会儿弹不好。 邢衍看着他哭笑不得。 潇潇在外面已经准备好了,反观邢衍他们又是放桌子又是拉电线的,手忙脚乱。等电子琴接上了电,邢衍试着弹了几个音,听那声音默默地嘆了口气,但还是问潇潇想拉什么。 何其在他身后,不远不近地站着,为的是给他们两个留下点空间。 潇潇说:“你还记得五年前,我们从酒店里跑出来,在东京的百货大楼里听到的那首歌吗?回去上网查了查,你说要把它用在演奏会的第一首曲目,还说原曲作者和我们听到的那个版本的演奏者都是日本耳熟能详的,观众席听了一定很高兴。后来……也没弹完。就它吧,我考你还记不记得。” 邢衍略加思考了一番,将两个人记忆□□同拥有的那首曲子弹了出来。他停下来问是不是这首,潇潇含着泪,点头说是的,就是这一首。她架好姿势,吸了吸鼻子,给邢衍使了个眼色,摆弄着手指和琴弓,在弦上拉出声音。伴随着小提琴美妙的声音,邢衍的琴声随后也加了进来。 夏末的夜空,在星光之下,何其第一次觉得音乐是如此的感染人心。以至于他们演奏完这个曲目后,何其虽没听过,但也真心实意地拼命鼓起掌来。潇潇放下琴,跟他解释说:“这首歌叫做《放学后的音乐室》,是日本演奏组合gontiti作的曲子,原版是吉他合奏。我和阿衍在百货大楼听到的是一位名叫叶加濑太郎的小提琴家和gontiti合作的,小提琴加吉他的版本。我们俩把这首曲子改了一下,变得更适合小提琴和钢琴的演奏。你觉得怎么样?” 何其有些窘迫地笑道:“我……我没有你们这么高的音乐素养,只会说好听,真的很好听!我从来没听过这么温暖的曲子!”
第82页 潇潇笑了。一边的邢衍却始终低头不语,他眉头微蹙,潇潇问他怎么了,而他沉默不语,潇潇知道他是在演奏的时候因为手上的乐器不合意所以难过了。就像他先前说的,一把在超市里买来的一两百块钱的小孩子玩具,根本配不上一把高级的义大利手工名琴。 她故意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说:“看到你这样我放心多了!” 邢衍抬起头来问她:“我怎么样?” 她露出调皮的表情,对他说:“你不知道你哥有多可恶,骗我说你在这儿过的很惨,手废掉了不能弹琴,还得干体力活来养活自己,害我不知道有多担心!” 邢衍笑着告诉她:“我确实在干体力活,但现在养我的人……”他指了指何其——“是他。” 何其本来是一个薄弱的存在,被他蓦地这么一指,有点惊慌失措,也不明所以地指着自己瞪大了眼睛。 潇潇看到他这样就笑了,突然明白邢衍为什么会喜欢上他这么一个人。这是一个相当可爱的男孩子,虽然表面上看不太出来就是了。 邢衍问她要留在国内多久,她说过几天就回东京去了。 临别的时候,潇潇对他们说了一句“さようなら”,那是日语里“再见”、“珍重”的意思,也有永别的含义在,所以分别时不会轻易说出口。 而现在,这句话也是她对自己多年来的单恋作出的最后道别。 无疾而终,这样最好。说与不说,又有什么所谓呢。爱和缘分,都是强求不来的。 她从昏暗狭小的楼梯间里冲出来,抬起头来对着楼上目送她的那两个人挥手作别。嘴上笑着,脸上却布满了泪水。这样的距离,谁都不会发现。她在星空和街灯相映照之下离开了那个地方,孤独又骄傲地从长坡走下。 施乐平半夜十点半的时候接到了一个电话,当时他正在录音棚里,正准备明天早上的事情。潇潇打电话叫他出来说几句话,他有种不好的预感,犹豫了片刻,对电话里的人说等明天录完音再说吧。潇潇说这件事必须今天说,要不然我的心里过不去。施乐平沉吟了一会儿,答应了,潇潇说了个地点,就在s大学旁边的咖啡馆里,离河边公园很近,在邢衍他们住的区域的上游地段。 施乐平挂了电话后,拨打了王笙的手机,问他现在有没有事,王笙说你没事我就没事。施乐平说我现在有事,你能过来接我吗。王笙问你还在录音棚吗,我就在附近的酒吧,现在就过去,五分钟之后见。 他嗯了一声,挂了电话。玻璃窗上倒映着城市的夜景,他站在高处,觉得对面耸立着的高级办公楼此刻都熄着灯,黑黝黝如鬼魅一般,盘旋在城市的上空。 第56章 插pter 56 王笙把车停在约定的咖啡馆前边。 夜已经深了,但由于咖啡馆的地理位置靠近大学,又是二十四小时营业,所以里面还有很多人。大多是情侣一桌一桌坐着,硕大的落地窗透出里面的装潢,从车里便能看到潇潇穿着水绿色的长裙在一对对的情侣中突兀地坐在角落里,昏黄的光寂寞地笼罩着她。 王笙把车熄了火,沖屁股还在座位上坐得稳稳的施乐平说:“你小仙女坐在里面等你呢,下车吧!” 施乐平跟他耍赖道:“我不想下去。” 他觉得好笑:“去啊!都等那么多年了,临门一脚还怕什么?说不定你们今天就成了,我得说恭喜恭喜呢!” 施乐平没有跟他说笑的兴致,他淡淡地说:“别闹了。”脸上表情凝重。 王笙也收起了笑容,看着他说:“你真那么紧张?” 施乐平说:“是啊,紧张得想找个厕所。”他不由自主地用手心在裤子上抹了一把。 “那边有小树林。”王笙指着一旁灯照不到的小灌木丛说。 施乐平对他翻了个白眼,他掏出手錶看了看时间,提醒道:“你再犹豫下去,时间可一分一秒的过了。潇潇该等得不耐烦了。” 施乐平深深了吸了口气,下定决心打开了车门。王笙摇下车窗,笑脸盈盈地沖他伸出了大拇指,无声地说了句加油。只见他无奈地笑了笑,摇着头进去了。 他将车子往前开了几步,正好停在店里灯光照不到的地方,阴暗的小路上,能透过层层的树叶,看到里面对坐的男女。 施乐平背对着这边,而潇潇坐在他前面,正好被挡住了,王笙的目光穿过黑色的树叶,也看不穿里面的人在谈论什么。 他们在谈论什么呢? 是在说邢衍的事,还是他们自己的? 潇潇的恋情应该已经无望了,那他的呢? 这个时候是不是在说—— 『我知道你喜欢我,不如给彼此一次机会,试着交往看看吧。』 还是说—— 『我知道你喜欢我,但我不喜欢你,我们还是算了吧。』 到底是哪一边? 他靠在车门上,一脚一脚地踩灭香菸。 潇潇出来了,她走得时候没有注意到旁边的角落里有人。 施乐平一直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桌上只剩下他一个,寂寞的灯现在笼罩着他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从椅子上站起来,转身往外走。站在门口东张西望了一下,像是在找他。王笙抽着烟,点燃的菸头在黑暗中半明不灭,就是不言语,他要看施乐平什么时候才会发现他。 他走过来了,开头第一句话就是:“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怪黑的。” 王笙把抽完的菸头扔在地上碾了一脚,施乐平低下头来惊呼道:“这儿有半包烟了吧,你抽菸怎么那么凶!” 王笙问他:“她怎么说的?” 施乐平睁大了眼睛,笑着反问他:“什么怎么说的?” 他生出一股暗火,压着情绪问他:“就是你们俩的关系啊,不是叫你出来把话都挑明了吗?” 施乐平赔着笑把他推到了车里,嘴里说着上车再说,可等到两个人都上了车,车门一关,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把脸转了过去,也不说话,安静地看着窗外。 王笙心照不宣地把车开出了这个地方,正在他想找个机会开口问他的时候,施乐平突然说:“就停在这里吧,我们下车走走。” 这里是大学城附近的一个河边公园,公路对面是居民小区,平时很热闹,到了半夜一二点还灯光明亮,有人出来活动,或夜跑的或骑自行车的,学生和居民都有。 有一座修得很窄的木桥,建在中心湖上,湖里飘着许多的莲花灯,像是附近的学生今天有个祈愿活动,往水里放了点了蜡烛的纸灯,又不收拾。桥上的电桿很矮,统共有五六盏黄色的电灯,通宵不眠地照着,映着湖水里残破的荷花灯,流到那最脏最臭的地方去了。 王笙说我们上这干嘛来了,阴森森的,景致又不好,去那边的亭子坐坐吧。 施乐平看着桥下的湖水,头都不回地对他说:“这是整座公园最亮的地方,小亭子那儿多黑啊,你不怕撞见尴尬事你去!” 王笙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呵呵地笑了。施乐平瞟了他一眼,说:“这种事你不是最有经验吗?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就不忌讳了。” 王笙说我还想撞见尴尬事呢,这么好的夜晚看个活春宫怎么了。
第83页 “变态!”施乐平小声地骂道。 “变态就变态,”他故意地:“我也不是没做过这种事。” 施乐平捂住了耳朵,拼命地摇头想把刚才听到的话全给甩出记忆去,一边叫着:“啊啊啊啊啊不想听,不要来污染我的耳朵!” 王笙说你都快三十岁了,这种话都不爱听? 施乐平把手放下,神态认真地跟他说:“你不要跟我说玩笑话了,我现在烦恼着呢。” 王笙问他是不是潇潇准备接受他了,施乐平说不是。那就是她拒绝你了,施乐平不说话了,眼神黯淡地看着被湖水打湿的荷灯。 王笙原想说几句好话来安慰他的,但他什么都说不出口,平时他就算是长了十个嘴巴在脸上,到哪里都能说会道的,今天却是个哑巴,这几年准备好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 能说什么,该说他也等这一天等了很久吗?跟他说,你们的那五年算什么呀,老子可是足足喜欢了你十二年,吓人吧。 这份感情时间跨越太大,刚开始察觉到的那会儿算是不小的冲击,但一天天一年年过去了,埋在心底反而成为了习惯,连秘密都称不上。 五年前施乐平跟他说自己喜欢上潇潇的时候,他曾经由心底萌生出一定要说出来的冲动,赤炎似的烧着他,好像不说出来就会死一般。王笙那个晚上开出闲放在车库多年的跑车疾驰在高速路段上,准备将施乐平拦截在机场。至今还记得那颗心跳得飞快,他闯了两个红灯,还因为超速被仪器拍下。前方路段发生了两车相撞的车祸,警笛和救护车的声音在耳边呼啸而过,他在封锁线前猛地踩了剎车,安全气囊弹出来把他的脑袋撞晕乎了。车停下来后,埋藏在过去的幽灵找了上来,他因为那该死的过度呼吸,最后还是没赶上他的飞机。 真可惜。他再没有勇气了。 像他这样外人眼中的浪子,哪会有真心留给他人。施乐平曾说他滥情,今天爱这个明天爱那个,还劝他找个好人认真地交往。王笙当然只能说:我这么有钱,只跟一个人交往,太浪费了。听了这句大实话,施乐平在他的肩头“温柔”地打了一拳,都打青了。 也许是单恋的日子比谁都长,他比那两个人都明白自己的感情不会得到回报。即便是开口跟施乐平说了,他也会在震惊之后逐渐疏远他,不会再像现在这样毫无顾虑地指使他去这去那,一有事情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他。施乐平是个多骄傲的人啊,王笙比谁都了解,当他知道自己“动机不纯”之后,他会因为“无以为报”,干脆不去接受他的好意,就连“朋友”这段关系也会失去。 代价太大了,还是现状好,反正这么多年他也习惯了。 两人都怀着各自的心情看着湖面。 施乐平回想在那家咖啡馆里,潇潇跟他说过的话。 她说—— “我们俩运气都不太好,喜欢上了无法喜欢自己的人。” 施乐平苦笑着问她:“这是拒绝的意思吗?” 她“嗯”的一声点了点头,连发好人卡都不拖泥带水。 施乐平说:“可我什么都还没说呢。” “你要说的我已经明白了。” “潇潇,我喜欢你。” “我知道了,谢谢你。” 这比告白后再被拒绝还伤人心,施乐平还没告白就被拒绝了,正式告白后还是拒绝,他被同一个人在五秒内拒绝了两遍,而且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师妹。 王笙说你别在这里伤春悲秋了,我们找个地方喝酒吧。施乐平说不行,我明天还有工作。王笙堵他道失恋了还那么冷静,你可真是个劳模。施乐平回他,你一个整天游手好闲的人居然看不起努力工作的。王笙说了,我也在努力地炒房买房,为中国的房地产经济泡沫做贡献啊。 王笙说我们也不用去喝酒了,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施乐平问他,地头蛇,想带我去哪里? 王笙说,去天上,你一定嫌太冷,那就带你去离天最近的地方吧。 他笑了,说:“别是‘天上人间’吧。” “我怎么会带你去那种俗地呢!”王笙打开了车门,恭恭敬敬地鞠躬请他进去。 上了车,施乐平依旧不爱说话,王笙的话匣子倒总算是打开了。他跟施乐平分析了为什么他和潇潇不适合,为什么他早不喜欢晚不喜欢,偏偏到邢衍跑了,才喜欢上小师妹。 他说他们俩单就性格上来说,并不合适。一见面就吵,要是真的在一起,那就家无宁日了。施乐平的父母就是前车之鑑,两个性格不合的人,再怎么相爱都是互相折磨。他们俩骨子里又都是骄傲倔强的人,同性相斥……bb说了一大堆,归纳起来就是——别伤心了,让这段感情过去吧,潇潇不是也要重新出发了吗。 施乐平在座位上听了,只是微微地笑了笑,并没说什么。 王笙在路上随便买了两箱的啤酒,扔在后座上。施乐平见了,问他:“我不是说过不喝酒吗?” 王笙说:“谁说是给你喝的。” “可你喝了酒谁来开车?”施乐平至今国内的驾照都没考到。 “你放心,我去的地方不用开车回来。” 他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一脸担心地说:“那我明天早上……” “明天早上一定准时把你送回来,行吧!” 他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王笙开着车,驶上高速公路,往另一个区开去了。 第57章 插pter 57 “我们这是去哪儿啊?”施乐平看着车窗外黑灯瞎火的,隐约有大山的影子向后移动,不安地问道。 “放心,不会把你杀人灭口的。”王笙专心地开着夜路,这条路上没有一盏灯。 他打开了车窗,向外看去,这里已经很远离城市中心了,到处都看不到其他方向来的车,他从来不知道这座城市还有这样的地方。 “我们到了乡下?” “算是吧,以前这里是个渔村,一些原始的村落还留着,美其名曰保护,实际上那附近都建起别墅群和度假村了。” “哦——我知道了,”他打趣道:“这是要带我去你的窝点呢。” 王笙笑着回他:“还窝点,我又不在那金屋藏娇。” “没准干些□□的勾当,贩卖妇女儿童什么的。”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说话间,车身有点颠簸,王笙开上了上山的路。 施乐平好奇地打量着四周景物,植被变多了,树障层层峦峦,但依旧看不清东西。他知道车正往坡上走,但不得王笙会带他去哪儿。 眼前的景色逐渐开阔,他先是越过王笙看到了一点灯光,随着车辆的行驶,他看见了灯流、灯海。当王笙将他的黑色奥迪稳噹噹停在半山腰时,整座城市已经在他脚下了。 施乐平睁大了眼睛,他觉得眼前的场景不亚于当初自己一一看遍的四大夜景。城市中竟有这么个好去处,而且人流稀少,居然没被开发成“x大必来景点”、“xx有生之年你在s城最该去的地方”。从一路上上看来,恐怕对这个地方知之甚少,要不是王笙今天领着,他永远都不会想到来这里。 他惊讶地问:“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第84页 王笙耸耸肩,不以为然地说:“这是私人土地,你看那——”他伸出手指向施乐平身后。 他转过去,看到了一栋隐没在黑夜中的别墅,看不清到底有多大。 “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有钱了?”比起美丽的夜景,眼前这位跟他认识了十几年的男人更叫他吃惊。 “我是富二代啊。” “你也只是个‘二代’啊。” “都跟你说我炒房赚了很多钱。你不是说我最大优点就是投机取巧吗?这房子是几年前我在一个金融风暴后破产的老闆手里买下的,挺破了,就是房子前的景色好看点。” “你刚刚说这是私人土地,难不成从上坡的路开始……” “咳,土地和房子强买强卖,我只好把半座山买下了。不买的话,那条上山的路不是我的,那个时候就得开直升机飞进来了。” “你说那房子挺破的,那我们今晚有床睡吗?” “……” “王笙?你发什么呆?” “我说破你就真认为破啊,我装修花了大价钱的!放心肯定有你的一床铺盖!” “我才不要睡铺盖。”施乐平说着,从后座上拿出了那两箱啤酒。王笙站在他后面说,不如我们别在这喝酒了,进去喝,我那里有珍藏的好酒。” 施乐平却说,你还懂酒呢,那些酒留给你小情人吧,今天我要在这里不醉不归,回忆一下往昔岁月。” 王笙大笑了一声,说:“你难道要靠这两箱啤酒跟我拼酒量?” 施乐平说:“我又喝不过你,跟你拼什么酒量。我喝我自己的,就是想醉一下。”说着他从箱子里打开了一罐,靠在车门上仰脖猛灌了几口。 王笙说:“这酒不是给你买的,你原先也没说要喝,少喝点啊,不然明天头痛。” 他把啤酒放下,“对了,我都忘了明天一大早有工作。” 王笙走到他身边,也从箱子里拿出一罐啤酒,打开了一口饮尽。施乐平一直笑着看他把整罐喝完,然后开玩笑地说:“我被人甩也就算了,难道你也被人甩了?” 王笙向前走了两步,振臂一挥,将喝空的啤酒罐朝着城市的夜景扔出,掉到了山脚下的灌木丛里,在夜晚中碰撞树杈发出清晰的响声。他转过来,看着施乐平笑道:“怎么,就准你一个心情不好啊。” 施乐平无奈地摇摇头,他说:“本来我想找你说说话,排解排解,没想到你心情也不好,这下该怎么办,大晚上的我要去那找一个原意听我说话的人?”他又喝了几口酒。 “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听听吧。刚刚我跟你说我心情不好,是骗你来着。”他弯下腰又从箱子里拿出了一罐。 施乐平抱怨:“十句话里有八句话是假的,真听不出来你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跟你说的都是真的。” “哈!这句话我听出来了,假的!” 王笙仰着头大笑了一声,说:“这回你听出来了!” 施乐平突然嘆了口气,王笙问他:“还想呢?” “能不想吗,五年了,我从没在心里喜欢一个人喜欢那么久。” 王笙表现得毫不在意:“五年吗?我觉得不久啊。不过五年而已,人生有多少个五年,何必单恋一枝花呢。” “跟你这样的浪子说不清!” “如果一个人喜欢你十年,二十年,你要怎么说?” “谁会喜欢我那么久啊!” “我就是打个比方。” 施乐平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认真说道:“这么一比较,五年的时间好像显得微不足道了。” “对吧!” “可是,”施乐平抬起头来,看着他,那双眼睛似乎看透了他,让王笙不由得一惊,只听到他说:“爱情并不是以时间的长短和认识的早晚来衡量的。” 这一句话戳中了王笙的心脏,他笑着说:“对,你说得对,爱情的确不应该用时间来衡量。”他饮下手中的酒,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施乐平对着城市的灯海,开始讲述过去的事情,如刚才所说,他只不过想找一个人聊聊。 “潇潇的父母sars的时候双双去世了,两边又都没有亲戚,我爸参加完葬礼,就把她领回了维也纳。第一眼我看见她的时候,就在想:不过是一个小孩子,跩得跟什么似的,整天摆着一张臭脸给谁看呢。那时对她印象并不是很好,我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毛头,一点都不体谅她只是个刚刚失去双亲的小女孩。 后来在我爸的小提琴教室里,我才知道为什么她态度那么跩。天才是不需要迁就他人的,无论年纪多小。她的琴声听起来就像一座我永远跨不过去的高峰,瞬间就把我比下去了。有段时间我时常埋怨自己,是我努力不够吗?是我对曲子的理解不深吗?还是我从两位天才的父母那里继承到了最低等的基因,为什么连个小孩子都比不过? 于是我更加紧练习,为了赶上这位天才的脚步。 几年后,通过我父亲推荐,我和潇潇一起去参加比赛,我初赛就落选了,她却挺进了决赛,一路过关斩将,最后还拿了大奖,那个时候我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后面的事你知道的,我妈来了,闹得学院里人仰马翻,所有的学生和老师都知道了。她在办公室里找我爸要人,一开始我爸还不同意。我妈,多厉害的一个女人啊,用两滴眼泪就把潇潇给骗走了。我也是在那个时候,隔了很多年才第一次看到我弟阿衍。你知道我当时想的是什么吗?” 他转过来,看着王笙问道。王笙说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施乐平说:“我在想——当初不是跟着我妈去真是太好了,虽说她本来就看不上我。我弟弟原名叫施衍平,我爸取的名字。后来跟了我妈,改叫邢衍。他跟我不一样,三岁会弹贝多芬,我妈离婚的时候说什么也要带他走,对于我这个糊不上墙的大儿子从来看都不看一眼。他也拿了一个重量级的国际奖项,那次来维也纳,和我在走廊里见面,看上去就像一个透明的玻璃人偶,站在那里就是个摆设,我妈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话都不多说一句。” 王笙插话:“听你这么说,我也想起来了,跟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听到很多人背地里叫他‘玻璃珠男孩’,我还以为是说他的肤色。后面才了解他们那些人是在说他身上的气质,就像一颗带着蓝色的玻璃弹珠,阴郁又让人感到虚无。我记得当初看到他的时候都觉得背嵴发凉。” 施乐平继续说:“一看到阿衍,我就知道我们过的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我每天虽然在小提琴上花很多时间去练习,但我有朋友,也有社交活动,并不是孤僻的人。他跟我完全不一样,身上几乎没有与人来往的迹象,即便是中世纪的苦行僧,也不会像他一样难以交际。 “看到他的样子,我只顾着为自己感到庆幸了。也终于醒悟过来,我在音乐方面是没有才能的,无论乐谱拉得多么准确无误,我都永远不能像他们两人一样奏出令人心动的曲子。 “他俩被我妈拉着满世界飞,出唱片开演奏会,两个人都毫无怨言。现在想想,大概那时候潇潇就喜欢上阿衍了吧,忧郁孤独的钢琴天才,小女孩不是都喜欢这些吗。就算是我这样不负责任的哥哥,偶尔看到我弟的样子都会觉得心疼。你知道他在巡演后半途生病的事吗?”
第85页 “他生病了吗?”王笙问。 “潇潇说他一直在吃药,但他从来不说自己得的什么病。那段时间他的状态下降得很厉害,我妈又逼得太狠。潇潇从来没有埋怨过阿衍,就算他当着所有观众的面把她一个人扔在舞台上逃跑了。她埋怨的只是我妈和我,虽然嘴巴上没说,但她心里一定在想:你身为他的哥哥,多少分一点关心在他身上,也许那件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自责。” “你觉得我为什么这些年来明明知道他拿着护照去哪了,却又不去找他,还偷偷给他延长了签证,给他□□里打钱?” 王笙被他问楞了,他从来没有认真地去思考这个问题。 施乐平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不禁笑着说:“你是不是以为我这么做是不想放他回来和潇潇在一起?我才没那么骯脏呢。” “我没这么想。”王笙说:“我知道你不是这种人。” 施乐平轻笑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弟很可怜的,我也是在他跑掉之后才意识到这一点。那一天,他从舞台上跳下来,穿过观众席,从逃生出口跑了出去。所有人都楞了,我看见潇潇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聚光灯下,第一次看见她哭。那天在场的所有人里,包括我包括我妈在内,都不及潇潇理解阿衍。那时她应该是最清楚的,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以及这么一去,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看到潇潇的眼泪,才想到追出去,可惜还是晚了一步,他一个人把所有人远远抛在后面,消失在了人海之中。那一天过得很混乱,剧场的观众吵着要退票,我要帮着我妈处理留下来的烂摊子。等回到酒店,阿衍人跑了,行李也都不见了。本来以为回到国内就能见到他,谁知道他这么一跑,就好像故意躲开我们一般,全中国这么多的城市,他由北向南,又由南向北,秦淮以北的地区都走了一遍,最后竟然真的消失了。 “我不敢贸然去找他,是想让他远离我妈,出门散个心,多少年都无所谓。他当避瘟神一样避着我们,那我就不到他面前去。原本是为了他好,想弥补以前的错误,没想到反而害了他。我太自大了。” 王笙此刻也说不出话,只能将手放在他肩上轻轻地拍了拍,叫他不要这么想。其实他心里跟他一样难过。 “潇潇讨厌我是应该的,我是个不负责任的哥哥,对弟弟从来没有尽过哪怕一丁点责任。” “起码你现在找到他了,别再责怪自己,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施乐平转过来看着他,脸上尽是苦涩的笑容,他问:“你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会喜欢上潇潇?” 王笙没想到他会在此时提到这个话题,他呆呆地点了点头。 施乐平告诉他:“我们家的男孩子都比较晚熟,虽然我以前有过几个女朋友,但没真心地喜欢过什么人,那是第一次。阿衍开门跑了之后,我追出去。在门口找他的时候,潇潇的琴声从里面传出来,她流着眼泪拉奏本该两个人合奏的曲子,一个人站在聚光灯之下。观众席上没有人在听,所有的脑袋都朝着敞开的门张望着。我从门口看见这个场景,觉得荒唐可笑的同时,又觉得流着泪拉小提琴的潇潇在台上又美丽又孤独。从那以后我再也忘不掉了,我说我喜欢她,不是一句玩笑话,你能明白吗?” 王笙咽了咽口水,觉着有千万根的鱼刺堵在喉咙,他动了动嘴唇,说:“我哪里不明白,你那么喜欢她。” 施乐平笑着说:“大概我们一家子都是情种,我爸至今也忘不掉我妈,即便两地分隔了那么久,这个女人的性格又很糟糕,他还是深深爱着她,到现在都不想把其他女人留在身边。你那天也看了那个视频,我弟是彻底陷进去了,那个叫何其的男人如果跟他分手,他大概会活不下去。” “你呢?” “我?我不知道……” 听到他的回答,王笙不知道现在要用什么表情去面对他。 “我觉得……”王笙低下了头,将表情隐藏,连声音都控制得妥当,几乎听不出心里的情绪:“既然潇潇已经明确拒绝了你,我想……这段感情,不如让它结束吧。” “你说得对。”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猛然抬起头去看施乐平,却看到了一脸的泪。施乐平用手背在脸上擦了擦,打开车门从里面拿了一张纸巾,坐在车里擤了鼻涕,出来的时候脸上一点痕迹都没有。就算面前是王笙,他也不喜欢当着别人的面哭,王笙了解,所以他不会拿这件事开玩笑。 谁又知道他的心在被凌迟着,一刀一刀,艺术性地被处决。 他不禁从心底轻笑了一声,满满的自嘲。 这一夜他们喝了很多的酒,施乐平醉了,满脸通红地靠在椅背上睡着了。王笙是喝不醉的,酒精醉不死他,更无法麻痹他,剩下的一箱多的啤酒,竟被他就着夜色一罐一罐地喝完了。 他靠着车门,流出的泪都融进了酒里。 第58章 插pter 58 天还没亮,施乐平就被王笙从床上叫了起来。他还没来得及看清王笙嘴里说的“大价钱的豪华装修”到底长什么样,就被他拉进了车里,一路开向城中心,在瀰漫着迷雾的早晨离开了半山腰。 昨晚还好他喝得不多,睡了一个晚上,体内的酒精也分解完了。施乐平坐在副驾驶座上,只觉得困得睁不开眼睛,并没有宿醉后的头痛。王笙喝得比他多,奈何酒量比他好,现在反而比较有精神。今天还有录音室的工作,施乐平千叮咛万嘱咐不能迟到了,王笙就算起不了床,爬也要爬着把他准时送到,否则过后还不知道要被施乐平怎么抱怨呢。 他上车了还在睡,微蹙着眉头,显然睡得也不安稳。 王笙自己顶着个大熊猫眼,刚上车调整后视镜时看到了,心想这可不能见人,跟施乐平不一样,他这个富二代平时还是很注意形象的。 等早晨的雾散开的时候,第一抹旭光从世纪大桥上冉冉升起,王笙从车上的格子里拿出备用的墨镜戴上了。他顺便动手扯了扯领口看还有没有酒味,突然想起昨天把死沉死沉的施乐平扛上床后,自己拖着疲惫得不成样子的身子硬是去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才上的床,所以并没有酒味。倒是施乐平,还穿着昨天的衣服,臭烘烘的,一会儿进录音棚恐怕要被人嫌弃。他早上起床后就被王笙塞进了车里,连眼睛都没睁开,还没来得及收拾。怕他清醒后会觉得身上难受,王笙打电话把一个手下人叫醒了,叫他把干净的衣服准备好,在约定的地方等着,顺便买两份熙春楼的早点,临挂电话时他又改口说不用买了,拿着衣服在原地方等就行。 他那栋花了五千万买的别墅离施乐平的工作地点有一个小时的车程,进城的时候,施乐平正好醒了,王笙问他要不要停下来去肯德基吃个早餐,施乐平睡眼惺忪点了头。他把车停在肯德基的门口,下来打开了施乐平这边的车门。 他奇怪地问他:“不是买回来在车上吃吗?” “还有点时间,进去吃也是一样。” 施乐平看了一下手錶,果然离录音棚开门的时间还早,他扶着车门下了车,跟在王笙后头进去了。
第86页 店里的座位上坐着几对学生,应该是附近高中的,赶在早读之前先在肯德基吃顿早餐。他们找了个座位坐下了,王笙去点餐,施乐平站起来去厕所洗了把脸,顺便接水漱了漱口。王笙果然猜得不错,他醒来闻着自己一身汗臭酒臭,有点受不了。下巴上冒出了几根青色的胡茬,施乐平一个个拔掉了,他又洗了把脸。镜子里的那张脸淌着水,像纸片一样苍白,眼睛发红浮肿,像两个蜜桃。他知道王笙为什么一大早起来就戴墨镜了,他的那双眼睛看来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从墙上抽了张纸,随便摸了一下脸上的水就出去了,施乐平跟王笙这个富二代不一样,他才不是靠脸吃饭的。做唱片一行,加班赶点是家常便饭,有时候甚至连饭都吃不上,即便他有十万个打扮的心,此时也都死了。现在也就见重要的客户或参加什么晚会时,他才会往头上打发胶,平时能注意身体的清洁就已经很不错了。 出来的时候,王笙放了两份早餐在座位上等他,戴着一副黑墨镜对他招手示意。施乐平坐过去,对他说:“戴墨镜吃早餐,你就不怕被人认成黑社会?” “这附近哪有黑社会,你看看我这双眼睛——”他凑过来,悄悄地将墨镜往下拉了拉,露出一双眼睛给施乐平看。 施乐平跟他对视的一瞬间噗嗤一笑,说:“你这双眼睛比我还惨呢,怎么还是黑色的?” 他坐了回去,“厉害吧,国宝同款!” 施乐平边吃着早饭,边笑着说:“厉害了!” “你的眼睛倒是漂亮,让人想忍不住咬一口。” “你说什么!”他假怒,喝了一句,发红的眼睛像酿了一罈子的桃花酒。 “干嘛?说你的眼睛像猴屁股还不乐意了是吗?” 施乐平咬着油条,吃吃地发笑,一双眼睛都笑出了弧度,“你咬猴屁股啊?” “我想咬你!” “神经病!”他白了他一眼。 对于施乐平来说,这都是王笙跟他开的无伤大雅的玩笑,他已经习惯他口无遮拦了。但是王笙说完后微微蹙了眉头,对他来说,早晨是一天中最不设防的时间,昨晚的酒精可能还残留在体内,没有代谢干净,让他昏了头,话放肆地说,还好施乐平对此毫无察觉,便是知道了也不在意。 他们在肯德基吃完了早餐,王笙开车将施乐平送到了录音室所在的大楼下,旁边跑出来一个人,叫着“王哥”,手里还拎着一个袋子。王笙接过了袋子,跟那人说了几句话,让那人把车开到地下停车场等他。施乐平问他是谁,王笙说是司机,叫他拿东西过来顺便接自己。 他把袋子递给施乐平,施乐平问这是什么,王笙说给你买的衣服,牌子和尺码都是按照你这身行头买的。快把这套换下吧,我的车都被你给熏臭了。施乐平不情不愿地接过袋子,打开一看,里面不止有一套衣服,还有毛巾和洗漱用品。 “别说上面找不到洗澡的地方,一会儿见了潇潇,一身的酒味,让她知道你因为昨天的事喝了酒,我看你羞不羞。” 施乐平听着眼眶都有些发热,但他和王笙之间不是互相感动来感动去的关系,于是乎感谢的话语都很难说出口。他反而说:“你给司机一个月发多少工资啊,让人家一大早就给你跑着跑那的。” “多少我都养得起,不需要你操心。”王笙故意说道。 “那我就不操心了。”施乐平说完,便要上去。 王笙叫住了他:“你什么时候结束啊?” 他转过来,“不知道,没定点的。早的话上午就完工,得看潇潇的状态。” “那中午吃个饭呗。” 施乐平笑了,“顶着那双眼睛,回去睡你的觉吧,大熊猫!” “睡觉午饭还是要吃的,我们都几年不见面了,你好不容易来一趟,赏脸吃个饭呗。” “骗人!这一个月不是天天见面?” “过几天谁还知道能不能像今天这样了。” 施乐平伸出手指,隔空对着他点了点,摇头晃脑地不住嘆道:“你啊你……陪了我那么多天了,怎么还不腻呢?我都快腻了。让你去睡觉还不乐意,偏要跑我这儿来当苦力。算了算了,随便你吧,晚上我有空了再约你。中午可能要跟他们订盒饭,我才没那个闲工夫跟你大中午地去吃什么大餐呢。” “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可不能鸽我!” “放心吧,我要是鸽你……”施乐平将两条胳膊并起来举到眼前,沖他远远地喊道:“你就拷着我去,把我按在椅子上,看着你吃,行了吧!” “可以!突然想被你鸽了。”王笙笑着说。 “神经病。”他又白了他一眼,看了下手錶。王笙说你快上去吧,不忘嘱咐他先洗澡。施乐平跑之前还跟他说:“绝对不会鸽你!放心睡个好觉,晚上等我一起吃饭!” 他拽着袋子跑远了,拐进了大堂的右边,看样子是乘电梯去了。 王笙在玻璃旋转门前面站了一会儿,直到到点上班的人开始多起来,他一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给刚才的司机打电话,一边离开了。 回到家里,他先洗了个澡,换上了深色的丝绸睡衣,躺倒在房间中央的白色双人床上。光线很暗,窗帘被拉上了,玻璃窗却敞开着。他住在离地几十米的高层公寓里,算是s市最高级的中心住宅区。高处风大,吹拂着纱做得窗帘,曼妙地摆动着,不断泄露着外面的晨光。 王笙坐起来看了一下时间,果然还是早上,没有一点睏倦的迹象。昨晚他闹到很晚才睡,把醉死的施乐平抱到隔壁房间后,他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儿那张毫无防备的睡颜,才回到自己的主卧室洗了个冷水澡。 算算清楚,他和施乐平已经有三年没见面了。 这三年里,他并没有度日如年的感觉,只是偶尔会在梦中见到他。醒来一切照旧,他过着声色犬马的生活,施乐平奔波于中国的各大城市之间。有时候看到一架飞机在云端飞行,王笙会想:那傢伙会不会就在上面,正路过这座城市呢? 他从不去找他。 即便他无所事事,有时间探险地球的南极和北极,周游世界各地,却没有给施乐平留下一点空余。施乐平也曾在电话里抱怨过,说再不见面连脸都忘了,我们还是不是朋友了。他一直推说自己在忙,忙着在花花世界里尽情地游乐。 还是不见的好。 见不到,这份感情也不会折磨他,因为习惯了。他在众多俊男美女身边游走的时候,可一点都没想到过施乐平。 只有在夜最深的时候,或是失眠的某个夜晚,才会在心里想起他。 偶尔会因为梦见他而醒来,那时候清晨的光也正好照进来,他睁开了眼睛,一个人躺在床上,嘴角微微向上扬起——他居然是笑醒的。不过这也不错,意味着接下来的一整天,心情都如旭日一样美好。 他是荒唐的,且颓废的。 但不能怪他,身边尽是诱惑。 王笙所处的环境和施乐平从来不同,来往的人也不尽相同。他身边有很多的朋友靠着父母或祖辈奋斗留下来的资产,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比他过得还要荒唐,有些甚至已经触及了犯罪。
第87页 反正有钱,用不着像其他人那样劳碌,躺着就有钱赚,怎么花都不过分,也不心疼。 也有人邀他进入灰色的边缘,拉着他一同罪恶。王笙倒是在这方面保持清醒,虽然他平日里也不算什么正人君子。在这个时代,“正人君子”四个字听起来倒像个笑话。 他很庆幸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太过放任自己,选择了堕落,不然施乐平一定会用看脏东西的眼神看着他。一定会的,因为他有轻微的精神洁癖,任何不入流的人他从来不放在眼里,更不会跟他们做朋友。 一个月前,他在机场接他,施乐平从出口拖着行李箱出来,戴着一副装饰的黑框眼镜,头上还戴了个帽子。看到他的第一眼,王笙的心狂热地跳动,三年来都不曾有过,如此凶猛的撞击胸腔的躁动感和不安。 他再一次对他一见钟情了。 在逐渐升起的晨光中,王笙将手臂盖在了眼睛上,一条腿蜷缩着,另一条直直地伸放在床上。 外面居然下起了太阳雨,但仍在睡梦中的他一概不知。 十七岁的施乐平躺在草坪上,午后的阳光洋洋洒洒地、温柔地铺盖在他身上,紧包着牛仔裤的腿笔直地放着,一只手搁在肚子上。 十七岁的王笙走过去,抱着腿坐在他身边,侧过身注视他紧闭的双眸。 施乐平醒了,笑着对他伸出了手,拉他躺到自己身上,王笙听到了他胸腔里传来悦耳的鼓动声。 这是梦吧…… 是牧神午后做的一个……慵懒的……充斥着青草味的……清甜的梦…… 即便如此,在梦中,他感到幸福得不可思议。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开始哥哥和王笙过去篇 第59章 插pter 59(过去篇:维也纳的金色梦乡1) 王笙出生于s城,但祖籍是潮汕。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家人跟着野心勃勃的人潮涌入这座荒芜的待开发的小渔村,从小生意做起,一路兢兢业业,家族生意越做越大,钱越赚越多。也不知是哪位有远见的家庭成员首先做起了房地产的生意,几乎是带着大家一夜暴富,甚至把族中一百来岁的曾祖母都接来s城享福了。到了王笙这一代,彻头彻尾的富二代,成长的过程没受过一点苦,也从没挨过一天的饿,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已不能形容他的生长环境,基本上是要啥有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就连吃的、喝的、用的和玩具都是国外进口的,国内没人见过,拿出去跟小伙伴们炫耀,感觉倍儿有面子。 九十年代,这一大家子有一部分的人移民去了国外,另一部分因为眷恋祖国的大好江山,也是因为不习惯国外的生活,选择留在了s城。王笙的父母选择留在s城,可不是由于以上的两个原因。当初所有的手续都办好了,就差拎着行李箱就走,可唯一的宝贝儿子说什么都不同意,哭着嚷着要留在中国,只因为某一天在影院看电影的时候,被美国典型的“山姆大叔”给吓着了。那时他才几岁,屏幕上那些胳膊比海盗船上的酒桶还粗的红鬍子大汉着实吓到了他,害他几天几夜都睡不着,看了好几遍的《小鬼当家》才缓过了劲儿。 说来也巧,也是因为选择留在了国内,让他的父母在无意间发现了自己家的儿子在音乐方面可能是个天才。 那时候流行送小孩去少年宫参观学习,暴发户的儿子也不例外。王笙打着领结,每周六都穿得像柯南一样,被父母生拉硬拽地来到少年宫,看有没有可能激发出一点艺术或科学上的天赋。没有天赋也行,哪怕产生了一丁点的兴趣,或者说是好奇心,他们也会不留余力地支持他。 王笙每周耷拉着一双死鱼眼,被父母牵着在少年宫里到处乱逛。他练过两天的毛笔,下过半天的围棋,还被安排和小姑娘手拉着小手跳过民族舞。他被迫坐在钢琴前面,听到势利眼的钢琴老师对妈妈说:这孩子手长得好看,一定是弹钢琴的料!他愤怒地用手指在琴键上敲出可怕的声音,让老师不得不尴尬地把他们请出了钢琴教室。 与音乐结缘也许只需要一瞬间。 在离开钢琴教室后,母亲一路责备他,说他怎么可以对老师那样做,这样是不礼貌的。说是责备,也没说重话,视之如宝的儿子,怎么会忍心真的怪责他?只一会儿,他母亲要他在原地等一等,自己去上个厕所,很快就回来,还不忘嘱咐他不要乱跑。小小的王笙乖巧地点了点头,等母亲在拐角处消失了,他转身就跑,一个人在偌大的少年宫里转悠。那是还会做梦的年纪,他可能不记得了,当时幻想自己是金发碧眼的小鬼凯文,与扮演大魔王的母亲在拥有无数个房间的建筑物里玩捉迷藏,他跑得不亦乐乎。 他的母亲急得气喘吁吁地找到他时,他正趴在某个房间的窗口上,像个吃不到饭的孩子,眼巴巴地望着里面大快朵颐的同龄人。这是他母亲第一次见到他这么可怜的小模样,简直心疼坏了。然而里面不断传来锯木头的声音,又让她感到疑惑。她从敞开的窗口探过头去,原来是一群小孩儿在拉小提琴。 要王笙自己说,他才不是被小提琴吸引去了注意力,站在一群孩子中间的美女老师才是让他垂涎欲滴的对象。 他的母亲自然不了解,只当做自己的宝贝儿子终于撞上了艺术的大门,乐得心里开花,拉着他走进了小提琴教室,当场就替他报了名。王笙当然是开心的,能见到美丽的女老师,即使每周都来这里锯木头,他也乐意。 谁能想到,他这么一撞,竟一头把艺术的大门撞开了一个窟窿,挺身进入了艺术的殿堂。 才学了两周,连老师都被他学习速度给惊讶到了,跟他母亲说的也不是恭维话,他是真的在音乐上有天赋的。在其他小孩子还在哆啦咪上摸不着头脑时,他已经可以流畅地拉出一小段简单的曲子了。当女老师告知他们王笙拥有天生的绝对音感时,这对爱子如命的父母不由得感动得落泪,不停地跟美女老师说自己这样的俗人居然生出了未来的贝多芬。女老师见此情形,都不好意思指正贝多芬是弹钢琴的,只能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 总之王笙就成了他们这一大家族的小天才,承载着七大姑八大婆的音乐理想,只为了他长大以后能够替他们正名:暴发户的儿子也是可以成为艺术家的! 小王笙不辱使命,没多久就从少年宫的小提琴教室毕了业,泪眼汪汪地离开了挚爱的音乐老师。家人给他请了国内知名的小提琴手做家教,还下重金买回了十八世纪制作的瓜奈利古琴给他做练习用,被新请的老师一顿好骂,说让小孩子拉这种好琴简直是浪掷。这位老师名气大,自然脾气也大,看不惯他们的暴发户行径,张口就骂。为了儿子的将来着想,这对父母也是骂不还口,让说改就改了,买了另一把适合现阶段用的练习琴,当然也是最好的。 王笙十六岁考上维也纳那所着名的音乐学院时,他的父母对那个从来不给好脸色瞧的老师是千恩万谢,恨不得把这位年过七十的老教师给供在神坛上拜谒。那一年散落在海内外的亲朋好友都给请了回来,在老家摆了十天十夜的流水席,张灯结彩的好不热闹,像他家中了状元似的。 临行的那一天,他的父母把那把珍藏将近十年都没拿出来用过的瓜奈利琴放进了他的行李箱,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对他说在那边没人照顾没人督促你,要好好练琴啊。王笙受气氛感染,也流下了两滴感动的热泪,身边围的一大家子二十几个亲戚无不抹眼擦泪。正当他转身道别,即将踏着坚定的步伐迈向未来实现理想的热土时,这一大家子人也从身后默默掏出机票和行李,一场感人的机场送别顿时成了热闹闹的家庭旅行。王笙坐在几乎是全家人包机的国际航班上,从s市一路飞往维也纳。
第88页 啊!维也纳!我的理想!我热爱的土地!我的金色梦乡! 下了飞机他一点离开家的感觉都没有,报名的事情居然也不让他插手,父母说要在开学之前一家人在维也纳玩个开心,顺便带他熟悉熟悉这座城市,怕他一个小孩,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被人欺负了。 王笙想说,我来这里是为了上学,又不是拉帮结派跟人搞黑社会的,用得着这么担心吗? 也不知家人用了什么法子,原本他被分进一个瑞典籍的音乐老师的班级,一听说学院里有另一位中国籍的小提琴老师,上下打点了一番,把他硬是给塞了进去。 真到了临别的时候,他母亲抱着他大哭,说什么也要搬到维也纳来陪着他上学,把王笙一顿好吓。他在心里认真地考虑过要不要跟母亲跪下,好让她放自己一个人在维也纳安心地上学。好在父亲劝止住了她,说孩子大了,是时候让他展翅飞翔了。于是两人流着不舍的眼泪,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其他的家人消失在了机场的安检口通道。王笙也露出依依不捨的表情,对他们挥手示意。 直到看不见他们所有人的身影,他才举着双臂在机场的大厅欢呼起来。 啊!自由!啊!新鲜的空气! 再见了爸爸妈妈!维也纳终于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他的开心只持续了一周。一周过后,繁重的学业和并不流畅的语言交流几乎压垮了他,到了后面他才逐渐习惯过来。可当他习惯了维也纳的生活后,王笙转身投入了一个甜蜜的陷阱,整天跟着一些延毕或留级的学长到处鬼混,他这口带着中式口音的德语居然能在他们之中混得如鱼得水。当然了,这一伙人之中,口语比他说得差的,来这混日子的也不少,他这样的年轻学子反而还在少数。 那位小提琴老师的麾下,还有一个东方脸孔,听说是老师的儿子,整天板着一张脸,跟他说话也从不理人,最让他反感了。从第一眼在教室里看到他,王笙还感到很开心,以为是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正想跟他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地亲热一番,没想到这人是点不燃的炮仗,打不响的巴掌,闷屁都放不出一个来。跟他说中文的时候,也不知是真没听懂还是假装没听懂,正脸都不瞧一眼王笙。他从小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种委屈,总之这个仇他是暂时记下了,管他是不是老乡,反正他也不想热脸贴到人家冷屁股上。 一晃眼半年就过去了,他也从十六岁迈过了十七岁的门槛,在成年的道路上更近了一步。 有一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跟鬼迷心窍了一般。在夏末的一个午后,太阳羞怯地躲在云层背后,空气中有濡湿的味道,那是不远处草坪上的洒水器,殷勤地喷洒着水雾,在偶尔探出脑袋的太阳下形成一道道美丽的彩虹。这是一个适合在青草地上暂时休憩的午后,既不十分炎热,也没有下雨的预兆。他走上草坪,从地上拾起了两片可爱翠绿的槭树叶子,草坪的周边种满了各个品种的槭树,兴许是风把它们吹到他脚下的。 他看到他的同班同学,那个跟他一样拥有东方面孔,却总是冷冰冰的男子,正躺在草坪上休息,一本乐理书盖在脸上,背景是水雾做的人工彩虹。 那天王笙的心情出奇的好,本来他就是爱开玩笑的性格,当时想都没想就走过去了,坐在施乐平旁边,把他脸上的书给掀开了。阳光正好从云层后出来,照到他无从防备的眼睛上,他反射性地闭紧了眼睛,下意识地抬起手要遮住刺眼的太阳光,接着就要睁眼了。 王笙把那两片槭树叶子盖在他的眼睛上,施乐平先是楞了一下,然后收回了手,两片红润的嘴唇展开了一个比阳光还明媚的笑容。 王笙还从没见过他笑。 他先是用蹩脚的德语问他:猜猜我是谁?施乐平笑而不语。他又用英语问了一遍,施乐平还是笑而不语。他用德语问他听得懂中文吗,正当他以为施乐平不会回答的时候,施乐平将脸上那两片树叶摘了下来,用手遮挡住阳光坐了起来,用纯粹不带口音的普通话反问他:“你觉得呢?” 这可叫他大吃了一惊。 王笙如此近距离地面对他,一时竟语塞,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一来是被他的普通话给吓到的,二来是他想起素日这人总不搭理他,现在跟他说起话来,反而叫他手足无措。 施乐平收拾了散落在草地上的书籍,把它们都整理到背包里,就要起身离开。王笙也站了起来,不要脸地跟在他身后,问这问那。 “你几岁啊?” “你哪里人?” “多少岁来维也纳的?” “施老师真的是你爸吗?” “你的中文名叫什么?” “我叫王笙,为什么你老是不愿意搭理我?” 施乐平停下了脚步,转过来皱着一双好看的眉毛瞪着他,又变回了平日里所见到的,那副冷冰冰的脸孔。 方才在彩虹下见到的,那个短促的笑容,仿佛是阳光下易碎的美丽泡影,在午后梦境般消失了。 第60章 插pter 60(过去篇:维也纳的金色梦乡2) 施乐平皱着眉头,其实在认真思考他最后一个问题。 当看到王笙一脸受伤的表情,他犹豫着开口回答了他的问题:“也许是……我们个性不合?” 王笙的表情显然不接受他这样的回答,他“哈——?”了一声,一脸“你又不了解我的性格,怎么知道我俩个性不合”的表情。 施乐平说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以为你跟那些人是一伙的。 王笙不解地问他是哪些人,但在心里他也隐约有了答案。 施乐平说你平时交往的那些人,都是学院考核通不过,留下来自暴自弃的,什么样的人都有,拿着家里的钱来这上学,背地里却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买卖,我以为你跟他们也一样。 王笙跟着他走出了草坪,在林荫路下走着,他好奇地问:“你说的是什么买卖?” “他们没有卖给你一些东西?” 王笙在脑袋里搜肠刮肚了一番,回想那些所谓“好心的”学长学姐确实叫他拿钱来买过几包牛皮纸包着的东西,他也认不出那是啥,看了两眼就丢在脑后了。如果现在警察到他宿舍搜索一番,铁定找得到能让他到少教所接受再教育的玩意儿。王笙惊出一身冷汗,回忆里他还买过不少,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施乐平看他吓成这个样子,就明白了眼前的人原不是他想像中的那样子,于是便笑道:“你也不用吓成这样,回去把那些东西冲到马桶里,没人能抓到你。不过我先说明,在学校要是被发现了,是要被退学的,你要想清楚了。” 王笙不住地点头:“想清楚了想清楚了,以后我看见他们就跑远远的!”然后他又问:“以后我能跟你混吗?” 施乐平说:“跟我混什么?” 王笙可怜巴巴地说:“我在这没什么朋友,你又是中国人,又会说普通话,我们做朋友吧!” 施乐平说:“我不是中国人。” 王笙脱口而出:“骗人!难道你是日本人?你爸不是姓施吗?!” “我在德国出生,我爸是中国人,但他已经转国籍了。” “你没回过中国吗?为什么普通话说的那么好?”面对这个人,王笙心里的疑问有一箩筐。
第89页 “我爸说了,无论到哪里都不能忘了自己的根,所以从小到大,我们在家的时候只用中文交流。” “施老师真英明!华人骄傲!”即便掌握他生杀大权的老师不在,王笙也照样拍马屁不误,谁叫眼前是老师的儿子呢。 王笙问他祖籍是哪里的,施乐平说他爸爸好像跟他说过,自己是湖南怀化人。他问王笙知不知道怀化在哪里。 王笙兴奋地跟他说巧了,去年他就跟着家人去了一趟四川,不过去的是九寨沟。施乐平疑惑地问他这两处是一个地方吗,王笙开心地说不是啊,但是飞机在天上一定也经过湖南,所以算去过他的老家。施乐平尴尬地说有这么算的吗,王笙又问他长那么大真的没有跟父亲回过国?施乐平说大概两年前回去过,参加父亲朋友的葬礼。王笙在心里算了算时间,接着大惊失色地说:“那不就是非典时期,你们真敢回来啊?” “去的时候疫情基本上已经控制住了,”他说:“父母都死了,只剩下一个小女孩。我爸说带回来养,就让我一块儿过去了。” “没顺便去湖南老家?” “没有,老家没人了。我爸说的。” 他俩边走边聊的热火朝天,说到这类沉重话题时,王笙不由得沉默了。他记得那段时间全家出国避难去了,全国上下一心抗击非典的时候,他这个在地球另一端上的人却没有多少关于这方面的记忆。 不过很快他的好奇心又占据了上风,走了两步他又问道:“那你还记得去的是那座城市吗?说不定我也去过。” 施乐平说他记不太清了,只记得父亲的朋友都是s大学的老师。 “s大学?!”王笙几乎是叫了出来:“那不就是s城!” 施乐平听到城市的名字觉得耳熟,他不太确定地回答道:“大概是叫这个名字。” “那不就是在我家吗!”这是人生的第一次,王笙终于也尝到缘分从天而降的滋味,他高兴得不得了,不停地说自己就是从那座城市来的,说不定在街上还和施乐平擦肩而过,还问他有没有经过某区某街,他有个家就在那里,某某区某某街也有,说不定施乐平也经过。 施乐平对他异于寻常的热情感到不可思议,完全不明白他一个人在高兴些什么,就因为他曾去过他的城市?可能经过他家所在的街道?今天才第一次正式认识的新同学王笙对他来说几乎是难以理解了。 王笙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的亢奋,他把一切的原因归于冰山的融化,温暖的河流终于流向他这一边。施乐平原来并不可恶,他会笑,脸上的表情比他想像中的丰富,说话时也能将人逗得捧腹。王笙甚至有些后悔,为什么不早早地来接近他呢?多值得交往的一个人,有他在这里,还需要去哪里忙忙碌碌地找人作乐? 那天下午,阳光明媚得不像午后,要不是日渐西斜,王笙会以为是朝日的光挂在林间,透过张牙舞爪的槭树叶子,偷偷地爬上施乐平的背影。 他们的羁绊算是在那天结下了。 后来王笙听从施乐平的意见,远离了那些整天盯着他钱包,无事献殷勤的“好同学好学长”,跟在施乐平的身后乖乖当个勤恳好学的好学生。第一个学年算是平稳度过了,没有挂科,没有留级,对于后半段才发力认真起来的他,也算有惊无险。 第一次见到潇潇,也是某天的一个下午。他跟施乐平约好了,到某间教室练琴,可到了时间总不见他来,他只好到施乐平可能在的施老师专属音乐室去找他。还没走到门口,在走廊上就听到两把小提琴激烈碰撞的battle。受战斗的气氛影响,他的心情不由得也激荡了起来,正要开门一探究竟,琴声骤然停下,从门里走出来一个半人高的小女孩,大概十一二岁,手里拿着一把老旧但是保养得很好的小提琴,看都没看他一眼就走了。 王笙皱着眉看着潇潇离开的背影,转过头来问音乐室的白色长桌前正背对着他收拾的施乐平:“她谁呀?怎么进来的?不会跳级吧?” 施乐平将琴盒背到半边肩膀上,转过来对他说:“刚刚出去的就是上回我跟你提到的,我爸从国内带回来的小女孩,算是养女,也是入室弟子。” 王笙望着走廊,那道身影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熟悉施乐平那把琴的声音,刚刚的battle是施乐平略处下风,这时还是不要轻易开口触他眉头比较好。原本王笙是这么想的,想不到倒是施乐平自己先提了出来,他走过来,拍了拍王笙的肩膀,问他道:“听到什么没有?”王笙以为是让他把刚才的记忆全部清空的意思,正想说自己什么都没听到,施乐平显得很轻松地说道:“我这小师妹不错吧!” “是挺不错的。”王笙只好顺着他的意思,老实地说道。 “她是天才啊。”施乐平说这句话时,脸上一瞬间闪过的不甘被王笙看在眼里,他只能这么安慰他:“别想那么多,有天才存在的地方,附近也一定会有我们这样的人的落脚点,别难过。” 施乐平瞪了他一眼:“你这根本不算安慰!” “我明明在安慰你啊!”王笙嬉皮笑脸地说。 “算了算了。”施乐平边对他挥手边自顾自地往前走。 王笙背着小提琴跑在了他前头,面朝着他靠后走,问他要不要去个好地方。施乐平说你哪有好地方带我去,别忘了我在这座城市已经生活了十多年,还有哪个好地方是没有去过的。王笙说这可不一定,你跟我来。说着便要拉着他的手在长长的走廊上奔跑起来,施乐平硬是不肯走,像不愿意出去散步的哈士奇,拖着缰绳站在原地不肯动弹,还把王笙跟拽了回来。他恳求道:“今天我累了,哪都不想去,你就放过我吧。” 王笙反过来哀求他:“就这一次,算是你带我去。我来这都一年了,除了学校,你还没领着我出去逛过呢。” 施乐平拿他没办法,只好问他:“你想去哪?” 王笙说我们乘地铁去市区吧!施乐平说“那里都是游客,你去凑什么热闹,再说了,你不是说之前和家人把维也纳各处的景点都逛过了吗?今天最多陪你到练琴,我不想出去了。” 王笙有些着急地说:“你老是敷衍我,上次约好去爬阿尔卑斯山,你也没去!” 一听到他又把他说话不算数的把柄拎出来抖弄,施乐平终于妥协了。他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十多年,哪还有什么新鲜感,就算明天维也纳政府把整座美泉宫连同地基一起挖出来,搬到他们学校的草坪上,他也只会不咸不淡地“哦”一声,完全没有任何感觉。 王笙来了一年,对整座城市的热情居然没有半点磨灭,这才是叫他感到惊讶的。 要出去的时候,施乐平提醒王笙把琴放回宿舍,毕竟他的琴跟别人不一样,背在身上就像把一个拇指大的钻石戴在脖子上一样惹眼,瓜奈利琴应该锁在保险柜里,而不是背着它在大街小巷乱跑。王笙却不大在意这种事情,他说也有很多人问过他这把琴的事,不过都被他说是复刻版的糊弄过去了,谁会觊觎一把现代仿冒的琴? 施乐平苦口婆心地说:“这可不是仿冒品,我爸都未必有一把。你以后还是低调点,买把像我这样的,做出穷学生的样子,一个人在国外也会安全点,别让你父母操心。”
第90页 听到施乐平的关心,他满怀喜悦地接受了这番劝告,但是仍不打算今天就把它锁进保险柜,他笑着对施乐平说:“那今天做完最后的告别演出,我回头再把它打包好寄回家去,让我爸妈给我保管好,等以后成为了大音乐家,我再把它要回来,你说好不好?” “等你真成了大音乐家,那时候再问我好不好吧!”施乐平看着他开心的样子,满脸无奈地说。 第61章 插pter 61(过去篇:维也纳的金色梦乡3) 从学校出来走到地铁口,天已经黑了。 王笙拉着施乐平坐上了地铁,施乐平问他打算在哪下车,他故弄玄虚地说带你去见识一下我们这些人的梦想地。他这么一说,施乐平也大致猜出来了。 欧洲的地铁有时候显得很空旷,就算是上下班的时间,也不会像国内那样挤满了人,连站的地方都没有。在车厢里,每个人都能拥有属于自己的空间,与他人保持礼貌的距离,或听音乐或翻看书籍,没有人会打扰你。 但是刻意保持的距离感也会叫人感到冷漠,这种冷漠放诸四海皆存在,仿佛有城市的地方,就一定会诞生出这样灰暗的怪物来。 王笙是不喜欢搭乘地铁的,他嫌车厢里的空间太大,人又多,气味怪。跟他们同个车厢坐着几个画着烟燻妆,嘴唇上挂着几个夸张唇钉的人,头发像钉子一样沖向云霄,连身上和脚上穿的都戳满了铆钉,整个人像只刺猬一样,一群人周身都散发着颓丧的气味。国内也有这样的人,还产生了一个新生名词叫“非主流”用来形容。这些人在这里应该叫“哥特风”?他不太清楚,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发现地铁里除了他以外没人在意,原来都已经见怪不怪了,连施乐平都如此,难怪这么淡定。 他们这样背着琴盒的学生与那群人反而成了地铁的两面,光明和黑暗交织着,在开着白灯的车厢里交替上演。 那群人很快就下了车,在一个不属于任何旅游广告的站名里。 施乐平果然猜得不错,王笙在靠近音乐协会大楼的站点把他拉下去了,还一脸装模作样的说你猜猜我们这是去哪,施乐平都不好意思拆穿那显而易见的答案,只好被他拉着一路无奈地苦笑。 “来看看我们的梦想!” 王笙指着表面上相对这座城市其他着名建筑物来说,着实显得朴实无华的协会大厦,兴奋地对他说。从这栋红黄色交映的外观上来看,确实无法想像里面是怎样的富丽堂皇。施乐平问他:“你进去过没有?”王笙说进去看过一次演出,之后就没再去了。 他们俩找了个地方坐下,像仰望大片星空似的望着这栋建筑,两人的眼中都是一样的憧憬,仿佛美好的希望就在眼前。 金色大厅,多少音乐人梦想的庄园,敲破了头壳都未必进得去。世界上成千上万的人视之为理想,它巍然不动,安静地窝在维也纳的角落里,被一堆哥德式巴洛克的建筑包围着,既不华丽,也不尊贵。但一旦敲开它的大门,所有人都会为了音乐厅里那些金碧辉煌的装饰而感到赞嘆不已。 这里是灯塔,是明灯,是引航的讯号,初升的太阳。 王笙说,有天才存在的地方,也会有我们这样的人的落脚点。既然做不了天上的月亮,还可以做拱月的繁星,在其他的地方发出光亮,你说是不是。 施乐平说难得你居然有这样的胸怀,我还以为你是那种自大妄为、一昧高看自己的傢伙。 王笙说你别小瞧了我,我也是有自己的理想的,一会儿你跟我来,我带你去见识一下我的理想。 施乐平看着这栋在夜里打开了所有外墙灯光的建筑物,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将它看清,视野的范围只剩下大片虚幻的光,那是他无法触及的理想之乡。 音乐就是那么气人,有没有才能一听便知,无论如何地努力练习,天才的脚步总会比你稍快一步。努力谁不会啊,一样的练习时间一样的练习曲目,拉的人不一样,出来的曲子也不尽相同。永远差在那么一点上,但失之毫釐谬以千里,这就是天才和常人的距离,让人不禁望而却步,深感绝望。 王笙来了一年,在强中自有强中手的环境里,他不得不接受了这一现实。尽管小时候全家都把他当做天才来对待,但在这里,跟他一样的人简直多如牛毛。他被打击过,也很快就振作了起来,全因他天生的乐观心态,不像施乐平那样不甘心于那毫釐之差,总是想着证明自己。 “我还是不甘心!”施乐平愤愤地说,“我没办法像你一样说服自己,只做一颗星星!”他站了起来,对着音乐协会的大厦说:“无论结果如何,我都要奋力地拼一把,就不信这世上还有努力都填不上的鸿沟!” 王笙不禁为他振奋人心的发言鼓起掌来,他站起来,走到施乐平的身边,拍着他的后背说:“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天才又怎么样,难道她还能再成一个帕格尼尼不成?在我看来,你可不一定比她差!” “你说真的?”施乐平狐疑地看向他,显然是不太相信他后面的话。 王笙摸了摸匹诺曹的鼻子,支支吾吾地说:“也不会永远都比她差,你说是吧。” 施乐平哼了一声,把头撇了过去。王笙以为他生气了,慌了手脚,继续不要命地解释道:“虽然她比你小,琴拉得比你好,但总会有不如你的一天,生病啊感冒啊状态不好啦……”他的声音在施乐平无言的瞪视中渐渐低了下去,一脸不知所措的表情倒令施乐平的心情感到莫名的愉快,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脸上的怒气一扫而光。施乐平笑着对他说:“刚才你不是要带我去看你的理想之地吗?” 王笙看到他的笑容,楞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什么理想地?” 施乐平不满地说:“明明刚才还说带我去看什么你的理想。” 王笙回过神来,想起自己说的话,“该死该死,这话确实是我说的。”他拉着施乐平的手,“我们走吧。” “去哪儿?” “维也纳的心脏。” “这时候去教堂?你的理想不会是做布道师吧。”他笑着打趣他道。 “我又没有宗教信仰,做什么布道师?” “没有宗教信仰,这个时间了还拉我去教堂?我要提醒你,晚上的圣史蒂芬大教堂可吓人了,我不敢跟你进去。” 王笙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么有趣的话,他转过来看着施乐平说道:“你还怕晚上的教堂?那我说什么也要带你进去逛逛了。” 施乐平是真的害怕,他说:“反正我打死不进去,你要去就一个人去,我在外面等你。” 王笙撇撇嘴,妥协了,“我一个人进去也没啥意思,我们就在外面看看就好。” “走路去吗?” “反正也不远,不是吗?坐地铁也只需要十分钟,我不喜欢坐地铁。我们从步行街穿过去,还能在附近找点东西吃。” “你这么一说,我才觉得肚子有点饿了。” “光顾着理想了,不填饱肚子怎么行。”王笙一边说着,一边把他拉到街边的店面大快朵颐了一番。 等走到传说中的圣史蒂芬大教堂,已经是十点后了,便是教堂也都关门了。站在这栋高耸入云的哥德式风格建筑前,连王笙这个什么都不怕的人都感到了压迫感,诚如施乐平所说,夜晚的教堂阴森可怖,像中世纪会爬出殭尸的坟头一样,处处渗人,怪不得许多鬼怪故事会将背景选择在教堂。
第91页 连此时街上吹来的风都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森,施乐平不禁抱紧自己的双臂,着急地问王笙:“这回该说了吧,不要吊我胃口了,早说早走人,快!” 王笙此时却扭捏了起来,他支吾道:“我想……我想做……” 后面几个词施乐平听不清,他将耳朵凑了过去,大声地:“你说什么?” “我说!”王笙提高了音量,冲着他的耳朵吼道:“我想做一个摇滚乐的小提琴手!” 施乐平不悦地摸摸被他伤害过的耳朵,疑惑地问:“那跟这个教堂有什么关系?” “就是这座教堂启发了我的灵感!” 他不解地说:“我还是不明白。” “其实我也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会突然产生这种想法。第一次是跟我父母一起来的,那时候是白天,呼啦啦一大家子人涌到别人朝拜的地方里参观,吵吵闹闹的。然后听到导游说这座教堂建于十二世纪,我在心里想,原来每块砖头都经历了那么漫长的时间,真是遥远又浪漫,石头造的建筑物好像能穿越时间似的,不知道地球上的人都死光了它还会不会依然耸立着。”王笙看着高巍耸立的塔尖,带着些许的幻想与憧憬,回忆道:“后面导游又说它曾在十四世纪被烧毁后重建,由本来的罗马风格基础上加上了哥特风格,之后又不断地毁灭重生,将无数个时代的风格都纳入怀中。”他转过来,两眼兴奋地看着施乐平说:“你知道吗?里面居然有灯光投影,这是令我最感到惊讶的。有意义的字母组合五光十色地照下来,太好笑了!跟酒吧夜总会一样!我当场就笑了出来,你不觉得很摇滚吗?” 施乐平不明所以,一脸茫然地说:“摇滚的点在哪里?我真听不出来。” “就是……突破本身界限?我没上过几年文化课,也形容不出来。就是……你想啊,教堂本来是个严肃正经的地方,但是却有个我这样的人把它和酒吧那种不正经的地方联想到一起,只是因为它的灯光。你说他们为什么要选择那样的光呢,为什么不能选择更加肃穆的照明方式呢。一到这儿,我就觉得好有趣,很想认识一下当初设定这个方案的人。”王笙笑道。 “我有点明白了……”施乐平看着他说:“这与你想把摇滚乐和小提琴结合起来的想法是一样的,对吧。越是看起来不相匹配的东西,结合后迸发的能量越是巨大,越能给人以无限的遐想,就像你见到教堂的灯光会想到酒吧一样。小提琴是古典乐器,用来作摇滚也不是不行,但你要去哪里找志同道合的人跟你组成一个乐队呢?” “你有兴趣吗?”王笙直接问他。 “没有,我的人生理想在□□。”施乐平十分果断毫不拖泥带水地拒绝了他的邀请,连稍加思考的时间都没有。 他们离开了圣史蒂芬大教堂,一边在街上行走一边又谈起了各自的理想。 施乐平说,他希望自己将来能够成为小泽征尔大师指挥下的一员,在□□里演奏施特劳斯的圆舞曲。王笙说他的理想是成为一个摇滚界的小提琴手,然后在纽约麦迪逊广场花园开演奏会,让全世界的人都来听他的演奏。施乐平打趣说你这个梦想可比我大得多,我只是想让一千多个人听到我的琴声,你居然想到了全世界!了不起了不起! 他们一路插科打诨来到了多瑙河的河岸边,施乐平说我给你拉一首《蓝色多瑙河》吧,就当是为了你将来的纽约之行预热,也为了我□□的梦想。 王笙说不要拉这么沉闷的曲子。施乐平振振有辞地反驳他哪里沉闷,这可是施特劳斯圆舞曲,奥地利的第二国歌!闭上你的嘴给我认真听! 他已经摆好姿势正要拉奏时,王笙又说:“亡国的歌曲,能不沉闷吗?每次我拉它的时候满脑子的苦大仇深,还要强颜欢笑地使别人振奋起来,反正我不喜欢。换首别的吧,换首让人打从心底开心起来的曲目。” 施乐平放下了小提琴,不乐意地说:“那我不拉了,你来!” 王笙说:“我来就我来,就不信什么都不如你。” 他想了想,看着月光下幽荡着波光的多瑙河突然有了灵感。他将弓弦搁在琴上,闭上了双眼,午夜的和风吹拂在脸上,仿佛闻道了深埋于记忆中那熟悉的青草味,槭树的叶子在阳光下舒展开来,唇齿间是空气中湿润的味道。 牧神吹响了芦笛,寂静的夜如同一个寂静的梦,他困顿、慵懒,在午后沉沉睡去。 幽静的林泽,炙热的高阳,欲望无处隐藏。 他与梦中的仙女肢体交缠,毫无愧疚毫无仁慈,那才是他,狡诈、邪恶,梦里头不需要掩饰。 然而梦又悄然远去,仙女羞怯地挣脱开他的怀抱,将他一个人留在焦渴的沙滩上,因□□而痛苦呜咽。 牧神不愿意醒来……他沉耽于梦中,只为再品尝一次空葡萄酿造的美酒,于梦中再见到仙女的幻影…… 彼时他们都还年轻,有不愿醒的梦,有渴饮的酒,有无限爱慕之人,心中永远焚着一把欲望之火。 太年轻了,不知道梦碎的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 验证码已经变成汉字了吗…… 第62章 插pter 62(过去篇:维也纳的金色梦乡4) 王笙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坐在湖边的石头上,粼粼的波光在他身上荡漾,树林子里有百灵鸟的歌声,在他们头上叫唤着。 “你爸叫我来找你,”王笙说着就在他旁边坐下了,“他说你妈和你弟已经到机场了。” 施乐平冷哼了一声,眼神依旧看向平静的湖面,“她来得倒快,闻到猎物的气味了吧。” 王笙沉默了,他知道施乐平一向对自己的母亲没什么好感。先不说分开的这十几年,一次都没来看过他,电话都不打一个,明明德国和奥地利离得那么近,身为母亲却好像把这个儿子丢到了脑后。这次过来,目的也不是为了他,而是他父亲的女弟子,他的小师妹,刚在国际小提琴比赛上获得冠军,打败了一众好手脱颖而出,其中就包括施乐平。很遗憾,他在第一轮就被刷下来了,连给她做对手的资格都没有。 他的比赛结束后,低落了好几天,还是王笙死皮赖脸的把他拉去威尼斯划了几天的公朵拉(两头翘起的小舟,威尼斯独特的湖上代步工具),他才多少恢复了平时的笑容。 潇潇决赛的那天他俩也去看了,跟在场的观众一样,王笙和施乐平紧张得想吐。台上站着的再怎么说也是他们的小师妹,虽然平时她和施乐平一碰到一起就互相抬槓,但王笙也看得出来,他比谁都紧张这次比赛,特地从威尼斯提前两天赶回来,就是为了给潇潇打气。王笙也不明白施乐平对潇潇的感情,到底是嫉妒还是憧憬,或者是对不怎么听话的小妹妹的一种别扭表现,大概是都有。所以当几年后施乐平在电话里头跟他说自己喜欢上潇潇的时候,那简直是当头棒喝,令他一时都难以接受。 明年就要从这所学校毕业了,明天开始放暑假,王笙说要回家过,所以这大概是他们两个在这个夏天的最后一次见面了。 他从地上捡起一块扁平的石块,对着水面用力的抛出去。石块在水面上平行砸出了几次水花,才沉了下去,然而此时的水面已经不能算平静了,它正晃动着圆形的花纹,一圈一圈往外扩散。
第92页 施乐平觉得索然无味,他满怀心事,没有精神陪着王笙打水漂。 王笙看他这个样子,就说:“如果你不想去,那就不要去。我偶尔也会有不想见到我爸妈的时候。” 施乐平听他这么一说,反而笑了,“你?会不想见爸妈?别说大话了,谁不知道你一个礼拜给你妈打五个国际电话,一聊就是大半天。帐单上支出费用最多的一项就是电话费,明明你平时吃得那么多。” 王笙见他在笑他,忍不住说:“好啊,谁告诉你的?一定是黄齐声对不对?这个人平时就爱乱说话,我回去以后一定要把他偷穿我内裤的事情告诉大家!” 他和好几个同学在校外的一间公寓里合租,黄齐声是声乐系的,也是中国人,不过比他们都小一届。施乐平因为跟他交好,所以经常到他们合租的公寓蹭吃蹭喝还蹭床睡,已经跟公寓里其他人都打成一片了。 施乐平笑着说那你得让其他人也闭上嘴,这可不是黄齐声一个人说的。 话说着说着,他又拉下了脸,突然问王笙:“你妈是一个怎样的人?” 王笙说:“一个普通的漂亮女人吧。” 施乐平又问:“怎么个普通法?” 听到他的问题,王笙也替他心酸起来。知道他从小就没有享受过母爱,连一个母亲如何的“普通”都不知道,王笙要从何向他描述呢? “我妈喜欢打麻将!”他打算从最糟糕的地方说起,“她有一帮好姐妹,隔三差五地就在家里的客厅摆麻将局,有时候还会打一通宵,赌点钱什么的,我很不喜欢。但我爸是一个很随便的人,他跟我说我妈除了做脸和买衣服,就这点爱好,要是连麻将都不让她搓,那她也太可怜了。” 施乐平又问:“你妈会做饭吗?” 王笙苦笑着说:“会做饭还好一点,关键是她连电饭煲都不会用。小的时候心血来潮要给我煎个荷包蛋,差点在厨房酿成事故,还好那天煮饭的阿姨也在,及时把煤气给关了,不然现在我们可能就不会坐在一起了。” “听起来你妈一点都不普通。” “在笨手笨脚上,她的确很不寻常。上次我给你做三明治当早餐,还被你嫌弃说这是‘大少爷三明治’。知足吧,遗传了我妈的基因,做出来的东西能吃就已经不错了。” 施乐平对他双手合十,一脸虔诚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背负着如此沉重的命运枷锁,下次我再也不嫌弃你的三明治了。” “喔!我突然想起来,我妈还会煲汤,不过只是把别人准备好的材料放进砂锅里开火煮几个小时,严格说起来好像也不算会……” 施乐平被他逗乐了,在石头上捧腹大笑,他对王笙说你妈真有意思,不过你这个做儿子也太损了,以后有机会,我一定要当面跟你妈告状。 王笙作势要捂他的嘴,两人摔打着滚倒在旁边的草坪上,施乐平顺势躺下了,看样子也不想起来。原本王笙一屁股坐在了草坪上,后面也躺在了他的身边,两个靠在一起,看着被繁茂的枝叶分解得支离破碎的天空,在黑色的树影里寻找那片清澈的蓝色。 午后的风熏得人昏昏欲睡,施乐平把右手枕在脑后,闭目养神,真像他们正式认识的那天下午。 王笙看着他的侧脸,突然悠悠地嘆了口气。施乐平睁开眼睛,问他在烦恼什么。他说我们很快就要毕业了,还有最后一个学期的时间,想想就让人满心的惆帐。 施乐平在草坪上坐了起来,问他毕业后想干什么,还想和乐队的成员一起干下去吗? 王笙在第二学年就拉了几个人跟他做起了古典摇滚,还自费录了几首demo,寄给几家音乐公司,但是至今了无音讯。 王笙说:“你说他们啊,早解散了。一个跟我说要去东南亚做个流浪乐手,一个跟我说毕业后结婚开五金店,还有一个说要去南极看企鹅,我还能怎么办。只能先把业毕了,再说将来吧。要是学院让我留级,那就惨咯,我可不想留在没有你的校园里。” 听到毕业的话题,施乐平的心里也蒙上了一层阴霾。这是每个即将离开象牙塔,迈上人生重要旅途的人所不得不接受的考验,未来该何去何从,我们又该去向何方呢? 王笙也坐了起来,问施乐平道:“明年毕业后,你想要做什么?” “我打算去英国进修。”施乐平说。 “原来你已经打算好了!怎么都不告诉我?”王笙简直急坏了,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情。 “我连我爸都没说过呢。” “连施老师都不知道吗?”这么说,他才是世界上第一个听到这个消息的人,这令他感到无比地开心,于是王笙想也没想就对施乐平说:“我也去考英国的研究生好了!” “你?”施乐平一脸怀疑地看着他,“你能行吗?” “我行的,只要努力一定能做到,这还是你告诉我的!” “可就算是努力了,我还是在初赛就被人刷下来了。”这件事恐怕要被他当成一辈子的阴影了。 “那是你当时紧张了一下,我都看见了。”王笙替他辩解道。 施乐平低头思索了一番,才抬起头来对王笙说:“你要从这个暑假开始准备了,毕竟英国那边的要求挺高的。要是你考不上,我只好一个人去了。” “要是我考上了,我们能住在一起吗?” “可以,不过我不像你,到时可能要委屈你和我住便宜的公寓,你要是抱怨一句话,我就把你扔出去。” “不委屈不委屈!”王笙兴奋地回答,他两眼发亮,仿佛美好的愿景就在眼前。想像了一下未来有可能在英国的日子,不由得说道:“我都等不及快点到那一天了!” 他抓着施乐平的手,一边说:“你在学校里努力地学习,我就在小酒馆里拉小提琴赚生活费,交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再组一个古典摇滚乐团!” 施乐平看着他,满脸的不相信,他打趣道:“大少爷,你别想了,先考上再说吧。你要是考不上,我说什么都不会让你跟着我住的。” “那我在附近……”他想说那我在你附近租房子,也要和你一起生活在英国。施乐平抢白道:“你要是考不上学校还死皮赖脸地跟着我,那我就跟你绝交。”这话一出,把王笙的后路都给断了,本来他只是想想,考不上偷偷跟着去也不是不行,现在必须硬着头皮考一考了。施乐平到底还是了解他,知道说什么话能让他认真起来。 这句话把王笙喉咙里所有组织好的语言一併堵死了,见他呆呆地看着自己,施乐平拍了拍屁股从地上站了起来,推了一下他的肩膀,对他说:“还愣着干什么?走啦。” 王笙问去哪里,他不大乐意地说:“虽然我不想见到我妈,去看一下很多年不见的弟弟也好,也不知道他和我长得像不像。” 王笙听了,也拍拍屁股上的草站了起来,对他说:“那就走吧,我也想见识一下你的天才老弟,看他的手指有没有比常人多出一根来。” “什么话,手指多出一根还怎么弹琴?”
第93页 见施乐平有点怒了,王笙赶紧描补道:“我错了我错了,不该这么说你的小老弟。”他从后面推着施乐平前进,一边说:“走快点走快点,再不快点就来不及了!” 正走着,班上的另一名同学把王笙给叫走了,说是施密特教授找他有事,王笙一路抱怨着跟那个人走了,只剩下施乐平一个人,接下来他要一个人面对最陌生的两个家人。王笙在的时候还能拉他来壮胆,现在就他一个人了,迈出去的脚步也显得无比的沉重。 见面的时候该怎么称呼她?还是叫一声妈,尽管她很多年都不在意你。或是看都不看她一眼,以表示你的愤怒和抗议? 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就原谅她吧。 绝不!绝不! 再怎么说,你也是她的儿子,她也是你的母亲,这点是永远无法改变的。 他就这么满怀心事,一路低着头,沿着走廊来到了父亲的音乐室门口。还没走近,就听到里面传来两个人激烈的争吵。门是敞开的,一位看起来很眼熟的少年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墙壁。 墙壁有什么好看的。他这么一想,心里蓦然一跳。少年转过来看向他,眼神空无一物,并没有认出他是谁。 “阿……阿衍?”施乐平不确定地叫道。 被他叫做“阿衍”的男子却一点反应都没有,音乐室的争吵声停了下来,就在此时,施乐平听到了两声抽泣。多熟悉的片段,在他仍懵懂的儿童时代,这样的戏码在家里每天上演着,直到这对夫妇离婚。施乐平一点也不想看到那女人的脸,光听到那两声虚伪的哭声就让他作呕。你听,果然,父亲又妥协了。潇潇站在音乐室里,看着面前的两人把她当做筹码来谈判,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无法决定命运的人还有走廊上这一位,他的表情像是在说:无所谓,怎样都好。 施乐平顿时生出无法遏制的怒火,不止是对他十几年没见过面的母亲,更是对他那软弱无能的父亲。他一把推开了门走了进去,指着潇潇沖自己的父亲大声地吼道:“爸!你就这么同意了?你问过她的意见没有?” “我和你父亲在说话,谁让你进来的。”那双美丽的眼睛,鲜红的嘴唇,吐露出的语言却处处透着冰冷,这就是她对十多年来一直无视的儿子说的第一句话。 施乐平自嘲地笑了,多么庆幸,没让你青眼有加。他没有看她,而是继续对自己的父亲说:“潇潇还小,现在不应该让她过早地接触这些,再等几年吧,爸。” 他不是没见过在音乐上夭折的所谓天才,小的时候他父亲跟他说过“伤仲永”的故事,他怕潇潇在这个女人的手里会变成不要命的赚钱牟利的工具。毕竟是亲生儿子,对她的了解施乐平还是有的。 但无论他怎么据理力抗,他的父亲仍然固执自见,不愿意接受他的意见。潇潇从头到尾也没说过一句话,但当他的母亲扬着胜利的嘴角大步迈出门时,潇潇还是向他投来了感激的目光,感谢他刚才为自己做的一切。 施乐平不理解:“你为什么不抗争?” “我抗争什么?”潇潇苦笑道:“当你的母亲打算来维也纳的那一刻起,我就註定要跟着她走了。” “这是你自己的决定吗?” “不,我改变不了结果,只能试着接受它。” “你才十六岁,我担心……” 潇潇笑了:“你这话说得真像我哥哥,虽然我没有哥哥。” 施乐平无奈地说:“真奇怪,我们一起生活那么久,还是第一次像兄妹一样对话。” “谁叫我们以前互相看不对眼呢。”潇潇说着,便张开双臂抱住了他,施乐平的心里萌生出某种异样的情感。诚如潇潇所说,以前太小不懂事,一直用有色的眼光看待这个突然出现的天才“妹妹”,如今长大了,倒生出了许多的怜悯和无可奈何。 在这一时刻,他怨恨自己的父亲,怨恨永远冰冷的母亲,怨恨以前那个不懂事的自己。如果早意识到这一点,他也能成为一个好哥哥,而不是现在,怀着满腔的悔恨,面对抱住自己的潇潇,不知所措。 第63章 插pter 63(过去篇:维也纳的金色梦乡5) 接到王笙电话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以后了。 施乐平躺在床上,正要关了灯睡觉,王笙的电话就打过来,他接起电话,那边传来一如既往亢奋的声音:“喂喂喂!” 施乐平头痛地说:“我听得到!” 王笙在电话里说:“今天我看到你弟了!是那个长得有点像你,但又比你高的那个吧!” “是啊,你在哪里看见的?” “我下午不是被施密特教授拉去小剧院做苦力了吗?我在那里看到他们的,好像潇潇也在,这是在干什么?” 听到潇潇也在,施乐平觉得这大晚上的,自己的头疼是不会好了。他没好气地对王笙说:“关你什么事,明天你就回去了,还不早点睡觉!” “上飞机再睡也不迟,要飞好久呢。你跟我说说你妈到底来干嘛了?” “难道传言没传进你的耳朵里?” “潇潇真的要出唱片,办巡演了?” “是啊,跟我弟绑在一起,厉害吧。”他阴阳怪气地说。 “厉害了!真不知你在反对什么。”王笙说。 “你怎么知道我反对的?” “我还不了解你吗?”王笙隔着电话,对他说道。 电话两头的两人皆是沉默,最后施乐平受不了了,自暴自弃地说道:“让他们去吧,反正我不管了!管他谁谁谁被那个女人操控呢,我只要考上英国那边的学校就好了。” 听到王笙在电话里笑了一声,“怕你是口不对心吧,明明在意得要命。我在想,他们的第一场巡演你已经打算坐在观众席上了,对不对。” 施乐平无法反驳,他的确是这么想的。实际上不只是巡演,就连还没影的首张专辑他都开始打算入手了。一个是他亲弟,一个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师妹,再怎么说他这个做哥哥都不可能做到嘴巴上说的那样置身事外。 施乐平见他说中了自己的心事,便岔开话题问他:“明天几点的飞机?” “早上六点半。” “那么早?你起得来吗?” “起得来起得来!” “太早了,我就不去送你了。” 王笙嘆道:“早知道就不订那么早的飞机了。” 施乐平笑了:“你很想早点回去吧,你爸妈眼珠子都要望穿了。” “每次回去都好麻烦,没有直达的飞机,路程又那么远……”他在床上翻了个身,说道:“要是我家有私人飞机就好了。” “别妄想了,大少爷,早点睡觉吧!”施乐平笑道:“你的行李都收拾好了没有?不要到了明天忘东忘西的,机票和护照一定要带在身上,别像两年前那样到了机场却上不了飞机。” 电话那边沉默了,正当施乐平以为王笙睡着了或是已经把电话挂断的时候,话筒里又传来了他的声音。 “你明天真的不能来送我?”王笙的语气不似平时,施乐平甚至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脆弱,随后他在心里否定了这个结论。
第94页 “谁叫你机票订得那么早,我就算想去也没办法啊。” “早知道不要订那么早了!啊啊啊啊啊后悔死我了!”王笙在电话里哀嚎道,又恢复了平常的语气。大概刚才是他累了,施乐平想。 施乐平不禁说:“快睡吧我的大少爷!明天很快就要到了,再不睡早上起不来了。” 但王笙今天晚上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说什么都不肯去睡觉,甚至说出了要施乐平出来和他见一面的话,被施乐平骂了回去,才无奈地挂了电话。 他说,今天下午我们还没有道别过呢。施乐平回他:道个什么别,放完暑假就回来了。你要记得在家多练琴,不要荒废了,说好的一起去英国读书,不要不当一回事啊。“答应你的事,我什么时候反悔过,这个暑假我一定蜕变给你看!”王笙在电话里落下了豪言壮语,甚至有壮士断腕的决心。 施乐平暂时放下心来,跟王笙说了一句:“晚安。” 午夜的钟声响起,尽管有千万的不舍,但王笙还是回了一句:“晚安。” 再见便是暑假结束时,时间很快就过去的。下一个学期开始的时候,他又能在这座校园里与施乐平见面了。王笙在心里安慰自己道。 谁能想这一去,竟几乎成永别。 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会最先造访。 死神盘旋在明黄色的车顶上,轻叩玻璃窗,发出催命的讯号;大雨滂沱的夜晚,十字路的红绿灯,指引的是黄泉路,还是归家的旅途。 暑假过去一半的时候,王笙的电话开始打不通。 一开始只是关机的提示,后来话筒里传来的女声不停地用两种语言告诉他:你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稍后再拨…… 当他想拨打他家里的电话时,才意识到自己并没有他家里的电话号码。真奇怪,以前三天不见面恨不得一天打二三十个国际电话的人,怎么突然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最可气的是现在他在英国,参观未来的理想学府,父亲又回中国去了,没有熟悉的人留在学校帮他问问情况。 又过了几天,他终于从父亲那里拿到了王笙在s城的固定电话号码,算准了时差打了好几遍都没有人接。他安慰自己王笙可能是手机丢了,或者人在国外,正在地球上的哪个角落里逍遥快活。虽这么想,但不安的阴影始终笼罩在他的头上。隐约间他有种不好的预感:王笙是不是真的发生了什么? 这样的不安一直持续到开学那一天,王笙的室友突然找到他,问他王笙退学了,他知不知道。 外头晴空万里,这个消息如同一道霹雳打在他身上,施乐平当场就蒙了,“什……什么退学?我不知道啊!” 见他比自己还震惊,那个偷穿过王笙内裤的黄齐声睁大了眼睛,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连你都不知道?他家人现在就在施老师的办公室说明情况,我以为你一早就知……” 没等他说完,施乐平就朝着他老爸的办公室方向跑去了。 秋天。 槭树的叶子在秋天凋零,发黄枯萎。耳边传来簌簌风声,黄叶漫舞,落进土里。 空气阴冷,酷寒的冬天在不远处蛰伏着,他已经感到了那刺骨的寒意,冷冷地渗入骨髓。 二十年来,从未有一刻,像今天这般,狂奔在无比熟悉的草坪上,几次摔倒,前方的建筑物如深埋在迷雾中,他看不清命运的方向。 当施乐平推开父亲的办公室时,里面只有一个人。他的父亲站在落地窗前,背影落寞,下面是玩闹的新生,处处欢声笑语,在他们的年纪,是应该有这样的朝气的。 这个灰白色墙壁的房间却死一般寂静,现代感十足的银色书桌此刻如同停尸房的颜色,叫人感到窒息。 施乐平只听到了自己尚未平息的呼吸声,他跑得太快,心中有许多个问号,却不敢轻易问出口。他眼神闪烁,害怕尚未得知的答案。 王笙他怎么了? 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他家里人呢? 他们都跟你说什么了? 爸爸! 窗外的槭树又被风卷下了一地树叶。他开始真实地感受到害怕,最坏的答案就在眼前,在这个无声的房间里。 “爸……”他还是开了口,轻声地呼唤了那个惆帐的背影。 施老师嘆了口气,背对着他说:“我这么多的学生里,只有王笙一个剑走偏锋,谁也不像,年纪轻轻就有自己的风格。最后还是可惜了。” 施乐平不禁后退了一步,背抵在门板上,颤巍巍地开口:“王笙……他怎么了?” 施老师转过来,安慰他的儿子道:“我知道你们是好朋友,乐平,你放心,他已经度过危险期了。” 他没有像他父亲所说的放下心来,“他怎么了?” “他出了车祸,在icu住了一个月,情况基本上是稳定了。但他家里人说,他以后都不能再往音乐的路上走下去。”施老师走过来,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宽厚的手掌在他年轻的肩膀重重的按了一下,算是无言的慰藉。 能活下来已是幸运,除此以外还要奢求其他,那就太贪了。做人是不能贪心的,乐平。 施老师走了出去,将无人的房间留给施乐平一个人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 他想起十五岁时第一次踏上中国的土地,是为了参加父亲朋友的葬礼。那两人也是他学生时代的好朋友,也是孤傲的父亲一生唯二的朋友。三个人互相扶持互相鼓励,一路走来,拥有着许多美好的回忆,即便分隔两地,这份古老的情谊也没消减半分。 他现在都记不清了,在黄白色花圈的包围下,他的父亲是以怎样的表情面对昔日好友的骨灰盒。因为疫情,死后身体都被烧掉了,他甚至没有办法跟两人的遗体做最后的道别。当父亲看着黑白遗像里那两人无比熟悉的音容笑貌时,他在想些什么? 现在的他,又应该用怎样的表情来面对王笙再也不会回来的现实呢? 关于理想和未来的谈论仿佛还在耳边,然而王笙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应该庆幸,比父亲幸运。起码人还活着,活着就代表着希望,代表着还能够拥有未来。死人是看不见的。既看不见自己,也看不见他人。生命实在是太重要了,与之相比起来,理想又算得了什么。 他还活着他还活着他还活着他还活着他还活着他还活着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施乐平身体一软,背靠着门,双膝跪倒在地上,终于有了劫后余生的感觉。 第64章 插pter 64(过去篇:维也纳的金色梦乡6完) 王笙在icu睁开眼,清醒后说的第一句话是对着站在床边,哭肿了眼睛的父母说的。 他身上插满了各种各样的管子,除了右手其他地方都没有知觉。王笙动手拨开了呼吸罩,以交代遗言的方式,满怀怨愤地——“许迟冬那孙子害我,替我把他砍成七八十段……”一说完就晕过去了,把他母亲吓得差点背过气去,医生护士乌拉拉进来一大帮子人,将他父母礼貌地赶了出去,开始给他做急救措施。 也是王笙命不该死,那辆刚买的法拉利458在碰撞中变成了一堆烂铁。那天下雨,他被人从燃烧的车上拖了出来,捡回来一条命。 那天晚上王笙从酒吧里出来,刚好碰到同是富二代的许迟冬,两个人在门口有了点摩擦。但王笙不以为意,那天他心情很好,虽说天阴沉沉地落着雨。他开着车从酒吧的门口离开,滂沱的雨水打在他的新车上,雨刷器疯狂地工作,王笙哼着小曲,打算给维也纳的施乐平打个电话。
第95页 旁边突然蹿出来一辆兰博基尼,气焰嚣张地抢到了他前面。这令王笙感到十分的愤怒,他用力踩下了油门,绕到了兰博基尼的前面。两辆跑车不要命地在湿滑的公路上飞驰,王笙从车玻璃看到了许迟冬拉下的车窗,沖他挑衅着。 红绿灯在雨幕中高高挂起,这辆车的速度已经达到了200公里每小时,原本在前面拦阻他的许迟冬一个急速的飘移,从左侧逃逸而去,而王笙因为躲闪不及,没有看到拉开的黄色警戒条,直直的冲到了前方正施工的路段。他踩下了剎车并猛打方向盘,还是撞上了停靠在路中央的水泥车的车头,车毁差点人亡。幸亏这场雨来得突然,施工的地点还有很多的工人没有散去,见情势不对,赶在救护车来之前把车门砸开,将他救了出来。 王笙的父母被从icu赶出来后,和赶来的家人一起在走廊上默默地流着眼泪。许迟冬那孙子见情况不对,早在几天前就跑路了。要是还留在中国,这可不是断条胳膊就能解决的事。王笙如果真的就此一命呜呼,就算他许迟冬跑到了天涯海角,站在医院走廊上的家人也不会放过他。 他在icu的一个月有时清醒有时迷糊,时间像一条断断续续的弦,拉扯着他的记忆。等出了那个白色的、装满各种仪器的房间后,王笙终于感觉到了一丝的轻松,大概由于身上的管子减少了,身体的机能在创伤后逐渐恢复了过来。 某一天的下午,他看见白色的窗帘在阳光下被风鼓动,金色的尘埃在光里飞舞,他甚至闻到了窗户外传来的青草芳香。但是医院里只有消□□水的气味,哪有什么青草香。 有时他甚至以为自己身在维也纳,冬天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外面肯定是一片萧条景象。然而睁开眼睛,窗户外的树枝上还长着新出的叶,如此地生动,阳光温暖地照进他的房间里,王笙这才想起,原来还在国内。 他再次闭上了眼睛,昏沉沉地睡去。 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红肿得像泡在甜水罐子里的蜜桃,难道是哭过了? 别哭,我还活得好好的。知道你伤心的时候最不喜欢被人察觉,别哭,外面的人看到了会笑话。 真想吻去你眼角的泪,如果那泪是为我流的。 濒临死亡的那一刻,最后想到的是你。 那天晚上为什么没去找你呢?明明鞋都穿好了,手放在门把上,还是没有把那扇门打开。 梦里都是你的身影,明明近在眼前,实际却远在天边,如同林泽的仙女,被你无情地戏弄。 乐平啊…… 当王笙睁开了眼睛,看见床边坐着的人,竟以为是梦,伸出右手摸上了他那双红肿的眼睛,轻声地问:“你在这里多久了?” 施乐平回答他:“从中午坐到现在,你一直没醒。” 王笙才意识到眼前的不是梦,气息上涌,他被自己的呼吸给呛到了,在床上喘得不行。施乐平急忙要按铃,被他拉住,王笙喘匀了气后对他说:“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你。”他略带哽咽地说,脸上的笑容很勉强。 “好看吧。”就这种时候了,他还有心情跟他开玩笑,施乐平完全笑不出来。 “好歹捡回了一条命,多少替我开心一下吧。”他拉着他的手说。 “祸害要留千年的。”施乐平笑着说出了这句话。 最后一个学期开学已经有一个礼拜,但施乐平还是向学校请了三天的假来看王笙。这是他最重要的时期,再过两个月英国那边的学校就要开始审核了,他必须争分夺秒地准备即将到来的考试。 原本王笙也应该和他一起,在维也纳的音乐学院为两个月以后的考试努力,然而现在,他已经没有办法回去了。 这是一座温暖的南方城市,半个地球以外的维也纳正裹着大衣迎接即将到来的冬天,他们却穿着短袖在湖边的小路上漫步。简直不像在秋天,施乐平说这是夏天的延续,你听,居然还有蝉声从高树上传来。 王笙坐在轮椅上,他许久没出来了。他本不喜欢被人推着在医院里走,像个残疾人,行动全不由自己。之前也有护士提议带他出去晒太阳,被他严词拒绝了,还动手摔了病房里家人送来探病的花瓶。出事后他脾气很差,但这些情绪从来没有在施乐平面前展露过。 他已经从父母那里知道了自己的未来。 伤恢复得很好,完全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但就是不能拉琴了。 音乐家的身体比玻璃还脆弱,一旦破碎就无法按照原样拼接起来。 他的左手粉碎性骨折,连抓握都困难,更无法做长时间的运动。 完了。 这是他清醒后脑袋里出现的第一个词。 施乐平把他推到了湖边,有野鸭子在湖面上嬉水,小心地清理身上的羽毛。还有一群候鸟在此暂作歇息,喝饱了水便要往更南方的地方飞去过冬了。这座温暖的城市竟然也留不下它们? 风轻轻地吹拂着,施乐平把脖子上的围巾摘下来,给王笙披上了。王笙问他还能在这里留多少天,他说明天就要走了。飞机上一来一回,就用了两天,实际上留给他们的时间还不够二十四个小时。 王笙说,这几天我总梦到我们两个在多瑙河河畔拉了一晚上的琴,然后靠在桥墩下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发现旁边还睡了个流浪汉,你吓得不轻。 施乐平也想起来了,笑道:“后面流浪汉醒了,还借你的卡奈利拉了一首巴赫g弦上的咏嘆调。” 王笙也在回忆此事:“大清早的听到这首曲子,整个人身心都放开了。我当时在想,维也纳真不愧是艺术之城,连流浪汉都有一技之能。现在回想起来,谁会好好的音乐家不当,去当什么流浪汉?那个人一定也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经历,还有可能是我们的某位前辈。你说呢?” 施乐平只能劝他别多想,安心地养好身体,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除此以外,他还能说什么? 这一次见面,他们没有提到英国,没有提到原本计划好的将来,就连学校里的事情都很少讲。施乐平知道,王笙是再也回不去了。 湖上的风开始狂躁了起来,原来在湖边安静休憩的候鸟不安地起飞,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在林间晃动着。术后的王笙被这阵风吹得感到了阵阵寒意,施乐平从背后抱住了他,温暖的胸膛贴上了他的冰凉的背嵴。 风在耳边鼓动着,候鸟煽动着纤长的羽翅,发出此起彼伏尖锐的叫声。 王笙的告白隐没在风里,隐没在鸟群狂舞的翅膀声里。 施乐平没听清楚,问他:“你刚刚说了什么?” “没有,我只是说冬天快到了。” 他看向湖面,似乎真的看到了不久后枝叶凋零的景象。 伤好后,王笙有半年的时间几乎没有任何记忆。倒不是因为车祸后遗症,而是由于他过得太放肆,一天之内清醒的时间不足两个小时,无法形成连贯的记忆。 出院后的某天晚上,他把卡奈利琴从父母家取出来,特地开车到几公里以外的河边,把这几百万的名琴愤然从桥上扔了下去。 发生车祸后,他并没有对驾驶汽车产生过大的牴触,但也只能在安全的速度上行驶,速度稍微快一点他就会感到头晕。医生说这是创伤后应激障碍,也是后遗症的一种。他暗想:这个后遗症的症状也太轻了,要是他能害怕到从此都驾驶不了汽车,或是一看到车就产生呼吸障碍,倒也不错。
第96页 自暴自弃,完全不在乎自己的身体,靠酒精和药物麻痹自己,还美其名曰农奴大翻身,解放万岁,再也不用每天努力地练琴了。 那段时间,他把施乐平也抛在脑后。 施乐平=小提琴=维也纳=梦想,很快就能让他联想到废物般的自己。 多可笑,连爱的人都无法想念,这才是他心里最大的创伤,比只能在安全速度上驾驶汽车还严重多了。 那段时间里,他没有主动联繫过施乐平,连他打来的电话都很少接。恍惚中得知他考试通过了,他毕业了,他去英国了…… 真好。 王笙在地球的另一端举起满溢的葡萄酒遥遥祝福,转身投入另一个暖玉温香的怀抱中。 林泽的仙女,要多少有多少;欲望的沟壑,从来都填不满。 他和这座城市里的其他人一样,放荡、不堪、混乱、迷醉,脸上永远保持着笑容,却依然很寂寞。 终于有一天,王笙清醒过来,他看到了父母难过忧虑的眼神,幡然悔悟。像故事书里那些回头的浪子,收起了荒唐可笑的生活,作为一个庸碌的人,毫无生气地活着。 后来,潇潇和施乐平的弟弟开了巡演,他也去看过,观众的反响很好。台上的真是一对璧人,金童玉女。 再后来,他的弟弟跑了。施乐平匆匆结束了英国的学业,为了那个不听话的弟弟留在了中国,开了一家小小的唱片公司。 金色的梦永远留在了维也纳,无论是他的,还是施乐平的。 那个荡漾着波光的夜晚,牧神吹响了他的芦笛,梦想的空葡萄竟然如此脆弱,经不起一阵风吹过,便化作了泡影。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的看不清验证码…… 第65章 插pter 65 一声悽厉的手机铃将他叫起。 王笙不耐烦地划拉开屏幕接了电话,满是起床气地沖电话里:“餵——?” 话筒那头有人笑了一声,“怎么了我的大少爷?还没起床呢?” “起了!起了!”他一手抓着手机从床上蹦起来,听到施乐平声音的一瞬间,像喝了十斤装的咖啡那样精神,“现在多少点了?”他一边慌忙换衣服,一边用脑袋夹着手机对施乐平说。 “天黑了,反正晚饭是吃不成了。” 王笙把手机换到了另一边,拉开了窗帘,外面果然天黑了,墙上的时钟指着十一点一刻。就这个时间,能找到还开着门的餐厅都够呛。 “该死的!我睡过头了!”王笙忍不住自责道。 “出来吃夜宵啊,反正我连晚饭都没吃呢。” “想吃什么?”王笙一边脱下睡裤,一边对电话那头的人说。 电话那边又笑了两声,大概是听到他这里手忙脚乱的声音。施乐平说道:“骗你的,都这个时间点了,录音室里肯定订过餐了。我打电话来是想叫你起床,你怎么那么能睡,从天亮睡到天黑。” 听到施乐平这么说,王笙就不着急了,他只穿着一条内裤慢慢地坐回了床上,施乐平这么跟他说话,甚至让他产生了错觉。好像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是多年老友,而是情侣,他说话的语气令他心神荡漾。 沉默了一会儿,他才说道:“你现在还在录音室吗?我去找你。” “在做最后的收尾,在想要不要今天弄完就算了,明天也不用过来了。” “干嘛那么拼?昨天晚上你睡得不好,小心暴毙猝死。”他是不希望施乐平早点结束工作的,结束就意味着离开,在这座城市多待一天也好啊。 “你不要诅咒我。”电话那头传来了不满的声音。 “你没看新闻吗?前几天s城有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主管,在地铁站倒下了。”他并不是危言耸听。 “……那过来接我吧。你没吃饭吧,先自己找点东西吃再过来也行,反正我这里的工作还需要一点时间。” “嗯,我知道了,十二点可以吗?” “可以,到时候见。” “到时候见。” 挂了电话后,王笙从内嵌式的衣柜里拿出一件阿玛尼的衬衫,后来他又觉得大晚上的穿成这样,未免太张扬,何况被施乐平看见了,他一定不会放过调侃自己的机会。还是放了回去,换了一套简单休闲的衣服。 随便打发自己吃了点东西,他驱车赶到施乐平工作的大厦下。整栋楼已经没有多少扇窗户是亮着了,往上数第十一层还亮的楼层,大概他就在那。 这次他想错了。 当王笙抬着头看起来像在数星星的时候,施乐平从楼里走了出来,大声地叫了一句:“你在干嘛?”这一声居然还把王笙给吓着了,把施乐平逗得够乐。 他走过来,接过施乐平手里的袋子,里面是早上给他的洗漱用品,和他换下来的脏衣服。 坐到车上后,王笙把袋子照旧扔到后座上,施乐平这时对他说:“我考虑了一下,这么晚了还麻烦你来接我,会不会不太好?” 王笙心内一动,他试探性地问道:“哪里不好?” “一会儿我要回酒店,就让你跑这一趟,挺不值的。”他说道。 “我觉得挺好,谁叫你不肯住在我给你的房子里,那就只好这么办了。” “那今天就去你家睡吧,反正我们也很久没睡在一张床上了。” 话音刚落,王笙的手在方向盘上打了个滑,车子差点在平地上来了个飘移,吓得施乐平赶紧抓住了绑在胸前的安全带。 稳定了车辆后,王笙不确定地问他:“你刚说什么?” “睡你家啊。”施乐平面不改色地说。 “我家只有一张床!”他差点在车上叫出来。 “睡沙发也可以。” “别别别——”王笙忙叫道:“之前给你住空房子,不乐意,一定要住酒店,现在又说要跟我睡,你到底在想什么?” 施乐平笑了,他说:“我就是想逗逗你,酒店我住惯了,让我突然住你的房子,我还睡不着呢。” 原来是逗他玩的。 施乐平看了一下手錶,他喃喃地说道:“快一点了,你待会儿还有事吗?” 王笙将车驶上高架路段,“没有,有的话就不会来找你了。” “也是。这一个月来你那些小情人怎么一个影子都没有?”他笑着问他,语气诙谐,像是故意作出开心的样子。 “给她们放假了呗,谁叫我有更重要的贵宾呢。” “她们还不恨死我?” “别提我们她们了,不爱听,我哪有那么多小情人!”王笙有些不高兴了。 施乐平说:“还不是你整天在朋友圈里发照片,看起来天天开着海天盛筵,我能不这么以为吗?” “那些都是朋友,随便玩玩的。”他狡辩道。 施乐平无言地看着他正视着前方的侧脸,不知为何,默默地嘆了一口气。王笙也沉默了,他了解这嘆息背后的意思,是在为他感到惋惜,或是为他们两个感到无言的悲哀。 本不该这样的,你说对吗? 但命运的残酷落到了你我的头上,又有什么办法阻止它呢。 王笙还想问他今天潇潇的事情呢,但看施乐平一脸强打精神的表情,他问不出口。即便是问了,也会被他随便转移一个话题糊弄过去的。有可能还会把他“小情人”的故事从坟墓里挖出来鞭尸,那就太可怕了。
第97页 当车从高架桥上下来,驶入平常的路段,周围是缀满明光的大厦,施乐平拉下了车窗,把手伸了出去,感受风从指缝间流逝,像时间、像流水。他说:“今天早上在录音室里见到潇潇,她剪短了头发,像换了个人一般。女孩子失恋后一定要把头发剪短吗?这是什么仪式?还是说表明了某种决心?你遇到过失恋了会剪头发的女孩子吗?”施乐平转过来问他道。 来了! 果然还是放不下潇潇的话题。王笙从上车起就在心里默默地倒计时,施乐平什么时候才会提到潇潇,恐怕这一整天里他也憋得很久了,就等着他来听他说这些话。 “失恋剪头发,那么纯情的女孩子怎么可能被我遇上。”他有强烈想抽根烟的欲望,但施乐平在这里,封闭的空间里吸二手菸对他不好,于是王笙也只是想想。 “你说得对,潇潇没谈过恋爱,她太单纯了。” 每次施乐平一提到潇潇的话题就会令他感到难以言喻的烦躁,恨不得用什么东西堵上自己的耳朵。原本他和潇潇的关系还算不错,毕竟师出同门,但中间有了个施乐平,他对这个同门的感情就复杂了。很多时候他尽量不让自己去嫉妒潇潇,但有些感情是无法自控的,就像爱。 “都叫你忘了她,怎么还在想呢。”王笙无奈地说道。 “昨天才被拒绝,怎么可能伤好得那么快?即便我是个铁人,心脏也是肉做的,有感情,会痛的。” “那今天再醉一遍?反正你失恋我奉陪,你觉得怎样?”他笑着提议。 施乐平犹豫了一下,但想到工作也快做完了,与王笙相处的时间已经在倒计时,还是答应了。 “那就去我的酒店喝吧,明天的工作从中午开始也不迟,今晚就不醉不归。” “你还想跟我不醉不归?”王笙嘲讽地笑道:“哪一次不是我替你这个死醉鬼收拾?” “别提了别提了,”施乐平双手合十告饶道:“今天我先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坐在床上喝,这回肯定劳烦不到你!” “那你要说到做到啊!”王笙说着,开心地把车开往了施乐平现在所住的酒店。 坐电梯的时候,施乐平忍不住问他:“你不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吧?” 王笙一愣,说道:“什么意思?” 施乐平揶揄他道:“刚刚在门口,我听到停车的小弟叫了你一声‘王哥’,你来过很多遍了吧。” 王笙难得地脸上一红,被他这么一说,自辩的话也说不出来了。他是来过很多遍,甚至有这家酒店的顶级贵宾卡,别说是泊车小弟,就连前台小姐、大堂经理、酒店的清洁大妈对他也是熟悉得很。这一个月来,他尽量避免和施乐平一同出入酒店,就是怕如今这种状况发生,被施乐平知道了百口莫辩。王笙即便被一行十几个大汉闯进房间抓姦在床也是处变不惊,现在却像个十五六岁没谈过恋爱的小男孩,为了可能被他人误会与施乐平的关系感到脸红。 他们会以为他和施乐平来这里也是为了“办事”吧,毕竟他这样的人,和谁站在一起都像行走中的性)-(器。施乐平却对此毫无察觉,他正专注地盯着电梯上显示层数的面板,为了两个人即将开始的酒局满心期待着。 王笙只能告诫自己不要想太多。 电梯门打开,通往房间方向的走廊,铺着吸音的红色地毯,鞋子踩在上头,足音被消灭。他像一只行走在黑夜里的猫,安静地跟在施乐平后面,看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了房卡,整个过程像一场酷刑,从精神层面上折磨着他。魔鬼在他右边,引诱他犯罪;天使在左边,警告他不要冲动。施乐平毫无防备地打开了房门,请君入瓮。 王笙坐在沙发上,施乐平拉开了客厅里的落地窗窗帘,看着城市的景致,他才稍微冷静了下来。但施乐平说要去洗澡,叫他在这里等一下,隐藏在黑处的欲望又开始蠢蠢欲动。 三年没见,有这个反应是很正常的。 他这么安慰自己。还好施乐平选择的房间不是透明浴室,不然他要比现在痛苦一万倍。听着洗澡间里传来的水声,他将脑袋埋在手掌里,无声地喘息。 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好残酷。 房间里有一张大床,他刚刚看见了。 那张床上,多少对鸳鸯在上面翻云覆雨过,有多少的情话留在这个房间里,施乐平不知道。 他更不知道,跟他来往多年的好友,此刻坐在沙发上,脑袋里尽是关于他的下流想法。 林泽的仙女,就在不远处,流荡出水声的地方,引诱他。 王笙不自觉地寻着那水声走去,站在门口,手放在门把上。只要轻轻地一用力,那门就会打开。多年前没勇气打开的那扇门,仿佛就在眼前。只要稍微一用力……他就能…… 施乐平穿着酒店里的浴衣,一边用毛巾擦头发,一边从洗澡间里走了出来。王笙背对着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打开了一扇通风的口子,空气里有燃烧过的烟味,他看到茶几上的菸灰缸横七竖八躺着很多根菸头。就在他进去洗澡那么短的时间里,王笙竟然抽了这么多的烟! “你这个菸鬼!”他在后面突然不满地说道,把王笙惊得马上转了过来,看见他的样子,目光一跳,说:“你怎么衣服都不好好穿就出来了?” “不是你说我喝醉了,会麻烦你吗?要是我吐了,还得把衣服扒下来,这样省事多了。”他舒服地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大腿以下暴露在空气中,王笙不敢多看。 桌上摆满了酒店工作人员刚推进来的葡萄酒,施乐平给自己倒了一杯,给站在窗口的王笙也倒了一杯,手撑在沙发上,朝他远远地递过来,说:“你不过来吗?” 王笙靠着敞开的窗户,风从他背后灌进来,将窗帘和他的衣服下摆一起鼓动。他对施乐平说:“看你的模样,像是在诱惑我。我问你,你是在诱惑我吗?”这句话,半真半假,调侃和真心参半。 但凡施乐平对他有半分表示,他就能毫无顾虑地上前拥住他。 但是施乐平“啧”了一声,对他翻了个白眼,说:“你不喝就算了,我一个人喝。”把他的所有幻想瞬间抹杀,王笙自嘲地笑了一声,乖乖地走了过来,在施乐平身旁坐下,拿起灌满葡萄酒的酒杯,跟他碰杯,慢慢地饮尽。 施乐平醉了,大喇喇地躺在床上,身上的浴袍敞开着,露出白皙的胸膛和底下十分可笑、毫无情趣的四角内裤。王笙把他的浴袍脱了下来,帮他细心地掖好被子,空调调到适宜的温度,就离开了。 等到明天早上,可能会听见他在电话里的抱怨,责怪他脚底抹油地熘走了,像个吃干抹净不肯负责的渣男。 施乐平在失恋的时候想让好朋友在身边多陪一会儿,难得的幼稚,无可厚非,但恰恰这个想法伤害了他。王笙无法做到和施乐平同处于一个酒店房间却什么都不做,为他盖上被子就已经花光了最后仅存的一点理智。如果还留在那里,他不敢保证自己在接下来的漫漫长夜不会对醉死在床上的他做出点什么。 如果他再不要脸一点,能做出趁虚而入的事来,也许就不会像今天这般痛苦了。
第98页 s城的深夜,他从酒店门口出来,在夏季的晚风里,驾车离开了。 第66章 插pter 66 施乐平第二天中午才醒来,醒来的时候,王笙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拿着手机和人聊天。 施乐平刷完牙洗了脸剃了鬍鬚,穿好衣服才出来。王笙已经跟他准备好咖啡了,递到他手里的时候说:“我还以为你会醒得比我早。” 施乐平小心地喝了一口烫热的、带着浓郁香气的义大利咖啡,坐到王笙的身边,将马克杯放在桌子上,闭上了眼睛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对他说:“我两天没睡好觉了,现在头痛得很。”他又问:“你昨天晚上睡哪?我喝醉了,什么都记不清了。” 王笙伸出食指,在他的太阳穴上做做样子戳了戳,说:“我认床,回去睡了。” 施乐平睁开眼睛,看向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以后别醉驾了。” 王笙笑着把手收回来,“我又没醉。” “但血液里有酒精成分,测试得出来,你就是醉驾,跟警察说也没用。”他站起来,“以后别这么干了。” 知道他不直说几年前的车祸,但意思就是在担心他重蹈覆辙,王笙只好举手投降,说:“以后我请个代驾,行吗?” 施乐平本来想说些什么,见到他的表情,略点了点头,然后低头看了一下手錶,说他一会儿要出去了。王笙问他想去哪,他说录音室,做完最后的收尾他在这座城市的工作就告一段落了。 “你要走了?” “差不多吧。” “那么快?”他脱口而出。 “大少爷,我都在这呆了一个多月了,也该走了,那边还有工作等着我呢。” “不再留会儿?” “你怎么那么烦人呢?”施乐平忍不住说:“那你来找我啊!再有三年不见面,我就要真的跟你绝交了。”他威胁他道,“还是你捨不得在这里当你的土皇帝?” 王笙笑了,“什么土皇帝?别乱安名号到我头上。我就是想让你多休息会儿,你不是说头痛么,睡几天就没事了。” “我上哪里要几天时间来睡觉?”施乐平走到房间里,一边从衣柜里拿出自己的衣服一边说:“等从录音室出来,我想让你带我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王笙跟了上去。 他把行李箱打开放在地上,衣服从衣架上脱了下来,他又看了下手錶,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晚上回来再收拾,施乐平把没时间整理的衣服扔在床上,然后把行李箱给扣上了。王笙站在房间门外注视着他毫无意义的一举一动,不由得笑了,他故意说道:“你到底是想收拾还是不想收拾?你要是不想收拾,就叫我帮忙啊。” 施乐平不理他,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把桌上已经凉掉的咖啡一饮而尽,对他说:“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说完就急匆匆地往门口走,王笙跟他走到了走廊上,忙问:“你还没说从录音室出来,要我带你去什么地方呢!” 施乐平将门带上后,边走边对他说:“我还是放心不下阿衍,虽然他说现在过得很好,不想回来。但我想,还是去找他的男朋友说句话,问他怎么看待阿衍的。据我所知,同性恋在中国官方层面上是不认同的,民间的态度大概也好不到哪里去。要是他没有和阿衍走下去的意思,早点了断我还能带他回欧洲接受心理治疗。” 让他吃惊的是施乐平话中透露出的一条信息——“你打算回欧洲?” “嗯。”施乐平点头道:“阿衍是德国公民,不能一直留在中国,如果被警察抓住,可能会被遣返,一辈子都回不来。我考虑了几天,不能放任他不管。” “你弟弟回去,你就不用回去了吧。再说,你在这不是还有工作吗?”王笙笑着说,但他的内心其实是拒绝的。 施乐平转头看向他,苦笑道:“他在德国已经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了,我妈把那边的房子卖了去了加拿大,他就算被遣返回到了德国,只能在街头流浪。我打算把他送到维也纳,和我爸一起照顾他。” 王笙沉默了,然后说:“你一走,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回到中国。” 施乐平笑了,他说:“这下知道捨不得我了,叫你三年来都不肯来找我,后悔了吧。” 后悔啊,后悔死了啊。庆幸生活在现代,有网络这么方便的联络方式,相隔千里也像是片步之遥,想你的时候就坐十几二十个小时的飞机,到维也纳看你,再也不做形同自废武功的蠢事了。怎么忍受得了三年不去见你,现在就是一刻也不愿和你分离啊。分开的时候习惯了分开,再见时又忍受不了离别的痛苦。王笙真想把那个别扭的自己从过去挖出来,当众脱光跪在地上,扇几百个耳光,一边扇一边恶狠狠地说:“叫你作!叫你作!” “要是他们真心相爱,阿衍又不想回欧洲呢?”王笙低声地问。 “那就在中国给他找一份好工作,有了工作签证,就好办多了,最好是说服他们都搬到维也纳生活。” “说来说去,你还是想回去。” 施乐平嘆道:“当初留在中国本来是很无奈的决定,如果我弟能回维也纳,我就不用留在这里了。” “你的唱片公司好不容易有起色,你真的打算放下一切走人?” “我打算把公司全部交给我那个朋友,当初成立的时候本来就说好的。” 他们从酒店大门里出来,王笙的车已经停在门口,泊车小弟恭恭敬敬地将钥匙双手奉上,王笙打开了车门,施乐平也从另一边的车门上来了。王笙启动车辆驶离酒店大门,从出来后就不发一语,他不知道现在还能说些什么。 等车辆行到录音室所在的大厦后,王笙对正要进去的施乐平说:“回到维也纳后,你还有别的计划没有?” 施乐平听到他的问题,突然愣怔住了,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才说道:“我想继续拉琴。” “那很好啊。”王笙靠着车门,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根烟点上了,白色的烟雾缓缓上升,他笑着说:“要是能去金色大厅就好了!” 耀眼的阳光洒在他身上,在裊裊升起的白色烟雾中,施乐平仿佛看到了十七岁的王笙,拥有一颗单纯无垢的赤子之心,诉说着梦想。一辆银色的汽车缓缓在王笙后面驶过,车顶发射的光晃到了施乐平的眼睛,他觉得刺目,有温热的液体要涌出来。他勉强一笑,“嗯”了一声,转身走到门里。 王笙驾车离开了,连他都不由得感慨自己是个称职的好司机,随叫随到,陪失恋陪喝酒,聊人生聊梦想聊家庭,就差没陪到床上去了。他倒是想,想了十几年,连一步都没有跨出去过。 下午的时候施乐平来电了,说他现在在大剧院,王笙抱怨道怎么不让他载去,施乐平说你还真是当司机当上瘾了,人家揽活都没你这么勤奋的。王笙问他怎么会突然去那里,他说是临时有事,有位朋友邀他去看彩排。王笙在电话里阴阳怪气地说哪位朋友啊,说出来我也认识认识。施乐平说这人你也认识,就是你说过不喜欢的某某某,他要在这里开三天的演奏会。
第99页 “你坐他的车去的?”王笙在电话里问道。 施乐平发出两声笑声:“你都多大了,还像小孩子一样霸占着玩具不给人玩。再说了,我也不是玩具。你要再这样,我就不敢叫你帮忙了。” “别别别!”王笙忙说:“叫我帮忙啊,你找不到像我这么乐意的了!” “这一个多月来,你对我好到让我愧疚,王笙。” 听到这句话,他打了个哈哈道:“没事,谁叫我们是十几年的好朋友呢,你计较这个做什么,让我听了伤心。”话虽这么说,他脸上完全是另一种表情。 “就因为是朋友,我才更加愧疚啊,仿佛没什么给你的。” 王笙打住了他接下来还要说的话:“停!不要再说了,等以后我去维也纳,我也让你给我当司机,做苦力,保证折腾你,行吗?” 施乐平这才在电话里笑了出来:“可以!我会为那一天准备长长的假期,肯定让你好好感受感受维也纳人民的热情。” “真不愧在中国待了五年时间,连话都学会说了。”王笙笑他道,还没等施乐平说话,他就问他:“那你那位弟夫呢?你打算什么时候见他?” “什么‘弟夫’?”施乐平不明白这个词语的意思。 “就是你弟弟的男朋友,不是说要见他吗?” “嗯……”施乐平沉吟了一会儿,说:“我还在大剧院,现在是没什么时间去找他了。这样吧,你到他平时下车的地铁口,把他带到我这来,行吗?” 王笙在电话里嚷道:“可我不知道他平时下车的地铁口在哪,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下班,万一等到半夜还接不到人怎么办?” 施乐平把站名报了出来,还把何其习惯走的出口告诉了王笙,他说:“你在那里等半个小时,要是接不到他就回来接我。话说你有时间吗?” “你不是一向知道我这个人是最闲的吗?”王笙用调侃的语气跟他说道:“你请的私家侦探怎么那么厉害,连你弟小男友习惯走的出口都知道?不会还调查了其他的吧。” 知道他嘴里又要说些不正经的出来,施乐平赶紧笑着打断了他:“别说了,快去帮我把人接过来。” “得令!”他愉快地挂了电话,然后拨打了司机小李的手机,那边叫着王哥,问他有什么吩咐。他想了想,说本来打算叫你帮我接一个人,算了,还是我自己来。说完就挂了。 这一个月来,他的司机基本上光拿工资不干事,活都被他这个僱主做了,小李的心里战战兢兢,生怕有一天他一个开心,就把人给炒了。王笙自然是不会考虑到的,等施乐平走了,他才会懒下来,到时闲置了一个多月的司机又能派的上用场了。 原本他也不想傻乎乎的在地铁站口等人,但一方面是答应了施乐平,另一方面,他对这个一面之缘的公司小白领也有兴趣。毕竟是施乐平的弟弟看上的人,他好奇他身上有什么值得人在意的,反正王笙是看不出来。 当何其从地铁站的出口走出来,一辆熟悉的黑色奥迪停在显眼的位置,车的另一端,戴墨镜的男人亲切地冲着他挥手致意,叫着:“这里!这里!” 连他都开始疑惑了:我和你,认识吗? 第67章 插pter 67 “下班吶?” 呆滞地点头:“啊。” 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上车吧。” “啊?” 何其拿着公事包,站在出口处的台阶上,来往的人在他们之间穿行,王笙绕过车子,打开了朝向他的车门,再次礼貌地:“请吧——” “等等等等……”何其捂着脑袋说:“你……你是谁?我们认识吗?你这样突然的……不合适吧。” “阿衍没跟你说吗?” 何其摇了摇头,别说是眼前这位大哥了,就连他的亲哥从那天后也没听他提起过。他小心翼翼地问:“你是?” 王笙双手撑在车门上,笑着说:“我是他大哥的同学,叫王笙,叫我笙哥就行。”墨镜上夕阳的反光和满口的大白牙晃了一下何其的眼睛。何其下意识地眯了一下眼,问他:“你找我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找你啊。”他平时跟施乐平插科打诨惯了,和谁说话都是这个调调,一时改不过来,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对后,王笙正儿八经地道:“他哥有事找你,不是我要找你。你见过乐平了吧?” 原来他哥哥叫乐平,该死的邢衍连个名字都没有告诉他。何其在心里一边抱怨着邢衍一边点了头,问:“他有什么事要对我说吗?” “那我就不知道了。”王笙这么说着,脸上不经意泄露出些许不耐烦的情绪。他快没有耐心了,如果何其不是施乐平弟弟的男朋友,他真想把从刚才到现在只顾着问话没有移动过半步的何其绑到车上,用不着对他客气。 何其还在原地犹豫着,王笙又对他做了个“请”的动作,两个人半推半就地上了车,何其才感觉到不对,拿出手机想打电话给邢衍问他怎么想。一只手伸过来拿走了他的手机,王笙一只手握着方向盘,把他的手机随手扔到了后座上。 饶是何其也怒了:“你在干什么?” “放心,不是绑架,用不着着急联繫他。我想,今天的会晤还是暂时不要让阿衍知道的好,你说呢?”他转过来看着何其,笑着说道。 何其脸上的表情不好看,又不好向才见过两面的人发怒,只好问:“你要带我去哪?” “s大剧院,你知不知道?” 何其点头表示自己知道那个地方,王笙做出很惊讶的表情,他原本以为何其这样的人跟剧院、音乐会这样的艺术殿堂产生不了任何联繫。他在心里轻视何其,何其自己也感受得到,所以他才讨厌跟他在一起。不就是s大剧院吗?坐地铁的时候不知道经过了多少遍,只是从来没进去过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 对王笙的怨气被动地加在施乐平头上,何其对即将见面的邢衍的老哥印象更加不好了。 下车后何其狼狈地从汽车后座上挖出自己的手机,王笙靠在车门上冷眼看着,抽出了一根香菸,问他要不要。何其瞪了他一眼,忽略了他手里的香菸,直接问:“他哥呢?” 王笙见他怒气沖沖的样子,想到自己可能闯了大祸,把人给得罪了,“妯娌”还没见面,关系先让他搞僵了,这可怎么行。于是他笑着说:“你别怪我,阿衍口口声声不想回来,要是知道你跑来见他哥,不怕他会生气吗?” 何其想想觉得他说得对,邢衍是不喜欢他家人的,这次见面还是不要告诉他比较好。话说不要上车会不会更好?他突然后悔当初的行动了。 王笙走过来友好地在他肩上拍了拍,对他说:“别怕,乐平是个好人,他很关心自己的弟弟,只是嘴巴上不说出来。你的事他也很关心,别担心。” “我的事?我有什么事?”何其一脸的问号,王笙总不能对他说其实施乐平请来的私家侦探已经把你的底细都给摸清楚了,就连你平时下班走的哪个出入口他都知道,可能连你底下穿的什么颜色的内裤,和他弟弟的上下关系都……
第100页 王笙那双饱含同情的眼睛深切地望着他,令何其不由得对肩上传来的重量感到不寒而慄。王笙再次在他肩上拍了拍,注入了长辈般的关怀,他说:“去吧,乐平在等你,从那扇大门里进去就是。” 何其转过身,灯火通明的大剧院,世界级艺术家来往的殿堂,他从没有近距离感受过。一张普通席的票价就是一个月工资的四分之一,来这里潇洒一回就得和邢衍两个人抱在一起喝西北风。艺术的花价太高了,对于他等屁民,那是可望不可即的。就是邢衍不在,他有多余的消费资金,也没兴致来这种地方听高雅艺术,他还是比较喜欢电影院此类普罗大众喜闻乐见的娱乐方式。 等到何其进去后,王笙给施乐平打了个电话,通知他人到了。施乐平问他在哪呢,王笙说让他自己进去了,施乐平埋怨他怎么不领他进去,万一人迷路了怎么办。王笙却说迷路就迷路呗,让他认认路也好。施乐平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这人的心眼真坏,故意欺负他一个小孩子。王笙笑说没办法,我一见到有情人终成眷属就不舒服,就想给他们使点坏。施乐平说你这是心理变态,该找心理医生。王笙说那你给我找一个呗。 两个人正说着话,施乐平在电话里突然叫了一声:“他来了。”然后挂电话,听到忙音的王笙猝不及防。 何其站在音乐厅的门口,他也是误打误撞,进的第一扇门就找对了地方。刚开始他还探着头往里面张望了一下,心想可能不是这里,正想往外走,施乐平这边眼尖看见了他,马上挂了电话把他给叫住了。 “何先生!” 何先生!他长那么大还没被谁叫过先生!听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把刚迈出门去的腿又给收了回来。音乐厅的舞台上有很多人正工作着,一架漂亮的三角钢琴被小心翼翼地搬运上来,指挥人的声音回荡在满是空椅子的大厅里:“左——左——对,再往右,对,右边一点,斜了……你让开点!别蹭到了!” 邢衍的哥哥长得跟他可真像啊,之前在狭小的楼梯间内看不清楚,现在站在光线充足的室内,何其更加惊讶他们老邢家强大的遗传因子。他们像归像,两人的气质却是天壤之别,一个犹如黑夜的海上溶溶之月,一个是粼粼朝霞下旭日的光。 他站在门口,有些拘谨地跟他问了声好,像去办公室见老师的学生。施乐平笑着朝他走来,对他说王笙没太为难你吧,这个人就是整天瞎捣蛋,其实他没恶意的。何其结巴地说没,我没有被为难。事实上他从门口进来的时候心里还生着气呢,但一看到眼前的这张脸,连生气都忘记了。 “你没告诉阿衍来见我了吧?”他问道。 “手机被刚才那人给抢去了,没来得及告诉他。”他这样说,倒坐实了王笙欺负了他,但其实的何其并没意识到这一点。 施乐平听了,只是微微一笑,说:“那就好,你跟我来。”他叫何其跟着,从门口穿过观众席,来到了舞台边上,突然对何其说:“你想了解邢衍吗?我是说,以前的他。” “以前的他?”何其露出疑惑的表情。对于以前的邢衍,何其只从他的只言片语里了解到,他是个钢琴家,有位严厉的母亲,除此之外一概不知。他有过什么作品,遇到过哪些人,在两年的巡回演出中取得过什么成就,他是否也像曾经再次演奏过的艺术家一样,站在世界之巅俯瞰众生,何其一无所知。最初相遇时是他最糟糕的模样,走在路上也像一个行动中的狗不理包子。以前的他?何其想像过,但是想像不出来。 他发现当施乐平问他这个问题的时候,他迫切地想要从他口中得知邢衍的过去。 施乐平笑了。这时大厅里的观众席上的灯一盏一盏地灭了,只剩下舞台上方打下来的聚光灯,照在中间那架名贵的钢琴上。他对何其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借着微弱的光线指向舞台,示意他看过去。 一位体态优雅,神情高傲的男子从黑暗中走了出来,身穿美丽的燕尾服,对着空无一人的座位礼貌又不失身份地鞠躬。他坐在钢琴前,手指如泰晤士河上天鹅高贵倨傲的脖颈,黑白的琴键就是淌流的河水。何其第一次聆听大剧院的琴声,比听到邢衍演奏时受到的震撼更甚,使他不由得转过头来对着施乐平结结巴巴地说:“这……这……” 每一次敲击琴键的声音仿佛敲在他的胸膛上,“咚咚、咚咚”,激荡的心情不言而喻。 灯光再次亮起时,演奏者从座位站了起来,朝他们走过来,何其仰着脖子目不转睛看着走来的人,瞪大了眼睛。 “怎么样?”那人走过来问施乐平。 施乐平笑着回他:“效果不错,不过还得请个调音师过来,太干涩了。” 身穿燕尾服,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的男子皱了皱眉头,说道:“我也这么认为,”他活动了一下手指,“有几处琴键不太符合我的习惯。”这时他好像才注意施乐平旁边站了个人,问道:“这是你的朋友?” “算是吧。”施乐平模稜两可地回答道。他们说了几句话,那人就走开了。 何其问施乐平:“我好像在海报上看过他。” 他点点头,说道:“徐俊恒是近几年来在国内外名声大涨的年轻钢琴家,你应该在电视上见过他吧。” “真厉害啊……”何其看着他的侧影,喃喃自语道。其实他没在电视上看过他,他住的地方压根连个电视都没有,但是在网上有浏览过他的消息,今天见到真人,何其受到的冲击还是不小的。 “惊呆了?”施乐平顺着他惊羡的目光望过去,笑着问他。 何其脸红了,他觉得自己现在肯定像刚进大观园的刘姥姥,看见什么都一脸惊讶,简直蠢爆了。施乐平站在他旁边,却嘆了口气,低声地说:“过去,阿衍也站在这个舞台上,坐在聚光灯下,当着一千多名的听众弹奏那架钢琴。” 何其的头一下子抬起来,吃惊地:“邢衍吗?他也在这里开过演奏会?” “觉得不像?”施乐平笑着看向他,何其低下了脑袋:“没……没有。” “我弟弟……”施乐平的目光穿过那架黑色的施坦威钢琴,看向后面的黑幕,仿佛透过那张黑幕,目光放在了遥远的过去,“我弟弟从小的时候起就被人称为天才,可是天才并不是那么好当的。等我再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是我妈听话的人偶了。有人责怪我当初没有关心过他,在他最需要家人关怀的时候,包括我包括我爸在内,谁都没有给他正确的帮助。后来的事你应该也知道了,他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我和我爸都要负很大一部分责任。” 何其想说些什么,但他一想到初遇时邢衍的模样,再看到台上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钢琴家,他闭上了嘴。 施乐平继续说:“他说遇到了你,是他自出生以来最幸运的事情。” 通过第三人听到这句话,而不是从邢衍口中得知,比刚才听到的琴声更加叫他惊讶。他埋下了脑袋,在底下睁大了眼睛,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心跳声竟比重新奏起来的琴声还大。
第101页 施乐平观察着他的表情,渐渐地放下心来,他欣慰地说:“所以如果你们打算长久的走下去,我会尽我的一切努力帮助你们两个。” 什么? 何其抬起疑惑不解的脸,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刚刚接受到了让他感到困惑的讯息,于是他不解地对施乐平发问:“什么……什么‘长久地走下去’,谁和谁‘长久地走下去’?” 他脸上的疑惑传染给了施乐平,施乐平这时也困惑了:“你难道不是认真的?” “哈?”何其更加迷茫了。 施乐平这下也急了,他正对着何其问道:“你难道没有跟阿衍交往下去的意思?” “轰隆——”一声,一道烟花在何其头顶上绽放。 “谁……谁跟他在交往了!”何其大声地否认,就连施坦威钢琴前正投入地演奏着曲子的徐俊恒也被这一声影响到了,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看向他们。 “轰隆——”一声,那道烟花也在施乐平头上绽放开来。 第68章 插pter 68 “等等……”施乐平有点接受不了刚才的信息,他捂着脑袋后退了一步,犹豫地问何其:“所以说……你们两个,没有在交往?” 何其逐渐明白了过来,“我跟他只不过是住在一起,哎——你们都误会了!”他以为别人见他们两个大男人住在同一屋檐下,先入为主的认为他和邢衍有那层关系,但是—— “阿衍跟我说你们两个在交往啊!”施乐平这么说道,他始终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 何其愣怔了:“你说……邢衍跟你说……我们两个在交往?” 施乐平不安地点了点头。 这怎么回事?何其一时间蒙了:“邢衍跟他哥说,我和他在交往?他是什么意思?”他余光瞟向施乐平,想到:“是了,他肯定是害怕跟他哥回去,所以才撒了个慌,说和我交往,想让我当挡箭牌,这样他哥就不好带他回去了。那我现在应不应该配合他的演出,改口说我们两个正在交往呢? 正当何其犹豫不决的时候,施乐平又投下了一个重磅□□。 “他跟我说他喜欢你。” 何其苦笑笑道:“他……他是这么跟你说的啊……” 施乐平这时注意到他俩的谈话已经影响到彩排了,他沖徐俊恒做了一个抱歉的动作,让何其跟着他走到了门口处,彩排的琴声又再一次响起。 但他的心情已经跟刚才大不一样了。 施乐平苦着一张脸,严肃地问何其:“你能跟我说说,第一次跟阿衍见面时的情形吗?” 何其回想着那一天晚上,跟施乐平一五一十地说了。 “你是说……”施乐平似乎受到了严重的打击,他不安地说:“你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阿衍他打算结束自己的生命?” 何其真诚地点了头。 “天吶……天吶……”施乐平一边往后退,一边低声呢喃着,他快步走出了门,何其担心地跟了上去。在明亮的走廊上,施乐平又停了下来,心绪不宁地回头对何其说:“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何其说:“什么忙?你说。” 当施乐平回到王笙的车里,这段路几乎已经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坐在副驾驶坐,将脑袋埋在双臂里,王笙担心地问发生了什么,他摇摇头不肯做声。随后他才哽咽地说道:“我永远都不可能原谅自己了。” 王笙将手放在他胳膊上轻轻地摇晃,不敢用力,满是不安地问:“那人跟你说什么了?” 施乐平依旧没有抬起头来,但他带着哭音的语气已经完全将他的情绪暴露得一览无遗。王笙解开了绑好的安全带,从座位上伸手拥住他,将那颗倨傲的脑袋放在自己肩上。施乐平流着泪说:“你不知道阿衍这几年来经历了什么?我之前想得太简单了,怎么办?我该怎么去弥补?” 施乐平双手回抱住他,以令人心碎的方式。 王笙的手一下一下地安抚着他的后背,然热泪还是滚滚地流入他的颈内。 何其迈着沉重的步伐从长坡走上来,施乐平的表情仍历历在目,他不像是先前何其所认为的“不负责任的家人”。相反,他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在乎邢衍感受的人了。何其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他,从白水桥上将邢衍救下,然后他被人殴打,自己把他收留下来,到现在他在超市找了份搬运工的工作,事无巨细,全部交代清楚。然而听完后他的表情简直让人感到心碎,就连何其都觉得说出这些话的自己太残忍了。 他站在楼下,抬头望向自己住的地方,一盏灯虚弱地亮着,邢衍先回来了。 他觉得现在也没法面对邢衍。 该怎么跟他说今天发生的事情呢?他对家人还抱有那么大的成见,何其想告诉他,与你的母亲不同,最起码你的哥哥是真心关心你的,你不知道他为了你的事有多伤心,失魂丧魄的。原本那么精神的人,背影看上去就像一根无根的稻草,几乎随时要扑倒。 如果邢衍也在那,他也会为此动容的。 何其对着高空的明月,发出了一道长长的太息。 邢衍的脑袋突然从顶楼上露出来,看到了他,挥手笑道:“何其!” 何其有气无力地沖他也挥了挥手,露出一个看起来很苍白的笑容。 他走上去,邢衍迎了上来,问他今天是不是加班了,何其敷衍地说是,没有告诉他实情。 吃晚饭的时候,他犹豫着提起他的哥哥,问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邢衍很诧异,他说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何其说那天在楼梯间跟他擦肩而过,他长得和你真像。 邢衍说他也没了解他的哥哥,父母离婚的时候他才几岁,小时候的事根本没印象。长大后见到了,也没有哥哥的感觉,家人的关系都很平淡。 听到他这么说,何其真想告诉他:“你嘴里说的那位‘关系平淡’的哥哥刚刚为了你的事哭了哦。”但见到邢衍提起家人神色没有什么变化,想说的这些话又很难开口了。 这天晚上,他一直对着月亮发呆,邢衍走过来,问他在想什么。 何其说:“我在学校的时候成绩不好,不是因为贪玩,而是我实在是没有读书的脑子。”听到这里,邢衍笑了,他问:“然后呢?” “老师说要背一首古诗,我要花很多时间才背得下来。但是初中的课本上有一首词我用了很短的时间就背下来了,现在也没有忘记,你猜是什么?” 邢衍摇摇头,何其想起他是个连字都认不全的文盲。 “苏轼的水调歌头,不过我背得出来只是因为这首词被王菲唱过,那个时候我喜欢王菲。你知道王菲是谁吗?” 邢衍又摇了摇头,何其不满地嘀咕:“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你。” “你告诉我啊。”邢衍央求他道。 “解释起来麻烦死,不解释了!”何其生气地把手杵在栏杆上,脸撇过去。 过了一会儿,邢衍说:“那你跟我念一下那首词,可以吗?” “……我唱出来吧。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第102页 等他五音不全的将整首词唱完,邢衍拼命地鼓起了掌,贊道:“好美的旋律!好美的词!什么意思?” “词的意思是……反正就是在月亮下思念家人啦……” 邢衍听他这么一说,目光柔和地看向漆黑的夜中挂着的明亮的月,问:“何其,你也在思念家人吗?” 何其被他问住了,本来他还没来得及往哪方面想,他抬头望向月亮,真有种睹物思人的感觉,他爸那张中年男人的脸跃然月亮之上,令他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你知道这首词是为什么写的吗?”他故意问道,当然邢衍也不可能回答得出。何其说这是一位诗人在家家团聚的节日,写给无法相见的弟弟的词。最后一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意思是,希望你我无论相隔多远,都能共同分享这美好的明月。” 说完连他自己都被感动了,不由得对着明月幽幽地嘆了口气,发自肺腑地觉得这大概是他这一生最有诗情画意的时刻。 然而他说完后等了半天,都没听到邢衍发声,何其转过头去,刚好看到邢衍要哭不哭的一张脸,他赶紧叫道:“打住!打住!把眼泪缩回去!” 邢衍吸了吸鼻子,把眼泪给憋了回去,对他说:“这首词真美,怎么想得出这么美的意境来形容月亮呢?这个诗人真伟大。” “嘿嘿,伟大吧。”他笑着摸了摸鼻子,对祖国的文学感到了无与伦比的自豪。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意思是,希望你我无论相隔多远,都能共同分享这美好的明月。’何其,这句话我记住了。”邢衍认真地看着他,说道。何其突然像被他的目光刺到一般,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看着远处的灯海说道:“这首词是诗人写给他弟弟的,你不觉得他们兄弟俩的感情令人感动吗?” “他们俩的感情一定也很好。”邢衍附和道。 “他们兄弟俩的感情在历史上也难找出第二对,我初中的历史老师说的。” 邢衍不做声了,大概是想到了自己的哥哥。 何其心里煎熬着,要不要跟他说明今天去见施乐平的事。正当他打算开口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眼前的楼房一栋一栋地自远及近地变暗,像传染了瘟疫一般,何其没来得及惊呼,他们这栋楼的灯就灭了,连带着楼顶顿时也陷入了一片黑暗,周围瞬间涌起此起彼伏的抱怨声。 “停电了!” “怎么回事?” “我靠!他妈的断网了!老子好不容易打上了青铜!” 何其和邢衍在黑暗中面面相觑—— “停电了?” “好像是。” 趁着这怨声载道的时刻,何其探出身子朝着夜空长长地叫唤了一声,纾解心中的郁闷,把站在一旁的邢衍都给唬住了。何其沖他笑道:“我早就想这么做了,你要不要也来吼一下?” 话音刚落,下面的楼层传来一个中年男人愤怒的声音:“大晚上的鬼叫什么!”何其赶紧怕得闭上了嘴,乐呵呵地冲着邢衍直笑。 停电的时候,月光显得比平日皎亮洁白,把周围的事物都照亮了,包括他们的地板,包括何其,包括他自己,全都像笼罩在一层神圣的白纱当中。 可是为什么何其的脸上从刚才起就一直忧心忡忡呢?是什么在困扰着他?让他眉头紧锁,还不自知自己笑得有多勉强。 你在想什么?何其。 电很快就来了,周围又是震天雷动的欢呼声,欢呼声过后,这座城市才归于夜的平静。空气中有不安分的风在绕着他们鼓譟,月亮被飘来的云层遮住了。邢衍的心情一下子就变得忧郁了起来。 月亮没了,何其赏月的心情也淡了,他低下了头,看着楼下的过道,不知在想着什么。 第69章 插pter 69 星期六的早上,天空阴云密布,气象台报告颱风将有可能过境这座城市,用了一大组数据,还说是五十年一遇。 五十年一遇?什么概念?何其身处南国,再大的颱风天都经历过,在他还在老家上学的时候,每年都有好几次的颱风天放假,已经见怪不怪了。五年前吧,大概他上高中的时候,教育部死咬着不肯放假,连老师上课的时候都明显不专心,一直看向外边的天空。学校上了两节早课才让他们滚蛋,回去的路上正好碰上颱风登陆,路旁比大腿还粗的树枝呼啦啦地被风颳倒,有些还砸在小汽车上,司机卷着裤腿在雨中为难地看着无法行动的汽车。 雨不停的下,水几乎要把公共汽车的发动机淹没。车上的所有人包括司机在内,在穿越公路时每个人都提心弔胆,生怕回不去。路过一栋有屋檐的房子,上一辆公车的乘客在这里被司机遗弃,每个人焦急地望着倾盆的大雨。他们收留了这些雨中的“难民”,上来后一个个都十分的庆幸,终于能回家了。司机把他们每个人都送到了安全的路口,一路上冒着被树枝砸到和引擎被水熄灭的危险。 太可怕了,他亲眼看到平日里长得郁郁葱葱遮阴的树断成半截躺在地上,被车轮无情地碾过。要是早几秒钟经过那,这根树枝无疑会掉在他们每个人头上。 这才叫劫后余生,他为此在心里感谢了那位司机许多年。 后来,城市里再也不准种枝叶茂盛的树了,到了夏天,人们连树荫底下纳凉的地都找不到,也算叫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所以他对即将到来的颱风并无新鲜感,已经见怪不怪了。 星期六的早上,邢衍又在摆弄前不久还被他嫌弃是“儿童玩具”的电子琴。他打开何其的电脑,在网上找到了水调歌头的曲子,没一会儿就弹了出来,在那里自得其乐。 何其走过来,问他要不要跟自己去个地方。邢衍问你想去哪里。 说实话,他们住在一起也有一段时间了,何其只带他出门一趟,其他的节假日不是他加班就是两个人在家里无所事事地找一大堆老电影看。邢衍听到他又要带自己出去,看起来很高兴。 “我想……请你去看……话剧。”何其想了半天,才找到这个藉口。 “好啊,什么话剧?”邢衍对他的迟疑毫不怀疑。 何其在脑袋里搜肠刮肚了一番,隐约想起地铁曾经挂过国内一部舞台剧的海报,他脱口而出:“《恋爱的犀牛》,你听过吗?” 邢衍期待地摇了摇头,何其暗自松了一口气,他不太确定自己有没有说对剧名,要是邢衍也知道,并且指正了他,谎言就被拆穿了。 何其的心里此时只有满满的愧疚。 邢衍还一无所知地弹奏着妞妞留下来的电子琴。 她们母女已经离开大半月了,楼下已经搬进一家新的住户,就是前些天在楼下大声吼他的中年男人及他的妻子和刚上初中的女儿。他和妻子都步入了更年期,女儿恰好叛逆,一家人整天吵闹不休,有一次听到好像是他女儿离家出走彻夜不归,差点报警,后来这件事也不知怎么样了。 王姐的电话再也没打通过,邢衍对此表现得很伤心。前段日子还能打通的时候,妞妞在电话里哭了,说她想他了,邢衍这个二十几岁的大男人说什么也跟着哭了。一个小小孩,一个大小孩,隔着电话相对流泪。后来,电话再也打不通,王姐当初也没留下地址,她们两个对邢衍和何其来说,是彻底消失在人海了。
第103页 有时候他也会看着楼梯口想起那个让人有些头痛又天真可爱的小姑娘,并在这里默默地为她祈祷,祈祷她接下来的人生平安无虑,拥有一个普通的童年,不再被人关在家里,害怕地等待家人回来。 太阳下山之后,何其打了一个没有标记的电话号码,简单地说完两句话后就挂断了。他看了一下手机,只剩下百分之十的电量了,心想回来得充满电才行。听说颱风凌晨时分登陆,由正面穿过整座城市,处处都在进行紧锣密鼓的准备。超市的饮用水和泡面被一扫而空,连房东先生都不辞辛苦几次三番地上来嘱咐他们收好这个收好那个,还劝他们今天晚上出去找间宾馆对付一夜,楼顶太不安全了。何其和邢衍帮着房东带来的小弟把整个铁皮屋顶给加固了一边,甚至还用铁定把木头的窗户给钉上了。 房东走后,何其把衣服被褥和比较重要的物品都摆在衣柜上层比较高的地方,用大型塑料薄膜和胶布把整个衣柜过得密不透风,其他的诸如床桌子碗碟之类的也用塑胶袋罩住了,生怕雨下大起来,把这些东西都给淋坏了。 出门的时候他只带了一个背包,里面放着手机身份证钱包充电器和笔记本电脑,邢衍什么都没带。他还问何其今天晚上打算去哪里睡,何其说随便找家宾馆或酒店吧。邢衍有些羞涩地问你说今天剧院会不会停演一天,毕竟颱风要来了。何其愣住了,他倒没想到这一层,于是说道:“那就在剧院旁边随便逛逛,然后找家酒店入住,先避难一个晚上再说吧。” 邢衍跟他说起那家剧院他也去过,后台很熟,就是不知道坐在观众席上是什么感受。何其想到上次见到的年轻钢琴家,仿佛与跟着他一起邋里邋遢的邢衍形象重合在一起,令他内心一痛。何其勉强笑道:“你去就知道了。” 他们坐上了没有因为颱风天提前下班的计程车,何其难得主动地跟司机师傅交流,问他今天什么时候下班。师傅一直开着电台,电台的女播音员不停播放着颱风“河母”的前进方向和预计登陆时间,大概会在凌晨一点左右登陆,但城市里的风已经有些大了,云层在天空中快速地移动,不再完整的月时隐时现。师傅说还没赚够今天的份子钱,哪里能下班,你们是颱风天出来玩的?年轻真好啊。何其说不是,出来见个朋友。邢衍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假装没发现,靠在了椅背上,面对着车窗外边。 师傅在大剧院下了客,何其付了钱。真如邢衍所说,大剧院因为颱风天关门了,外壁的灯只有几盏亮着,原本金碧辉煌的大剧院此时落寞地像中世纪欧洲悬崖上孤零零的古堡。 一辆黑色的奥迪停在不远处,王笙照旧靠在车上抽着烟,从不同方向打来的风把烟雾吹得四散飘零,施乐平原本坐在车里,在看到他们时也下了车。 邢衍的脑袋一时转不过弯来,他看着眼前莫名其妙出现地这一幕时,起先还没怀疑是何其骗了他,直到看到何其露出凝重又愧疚的神情,他才恍然大悟,不敢相信。 “何其,这是怎么回事?”邢衍不解地问。施乐平和王笙远远地站在一边,没有贸然上前。何其将他拉到了一边,算是有话要对他说。 “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 什么事? “我打算回家了。” 哪个家? “我爸那边已经说好,要我回去考公务员,考不上的话就到我继母开的农家乐帮忙,总比待在这里好。” 何其,你在说什么? “你哥说他会安排你回德国,请个家庭心理医生,和你爸爸一起照顾你。” 何其,你在说什么? “原本我打算在你工作满一个月后再回去的,但你哥说要接你走,我也觉得这样比较好。” 何其,你到底在说什么,为什么我一句都听不懂? “你这就去找他吧,再见。” 邢衍表情木讷地抓住了他的手,像被抽离了灵魂一般,手上下了死劲,弄痛了何其,但他死死地看着何其的眼睛,没有放手。 何其再次转过身来,强忍着手腕上传来的疼痛,对邢衍说:“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像王姐她们一样换手机号码,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勉强笑道:“分开了我们还是好朋友。邢衍,你是我待在这座城市里遇到的唯一朋友。但我没有办法再在这里待下去了,你明白吗……你明白吗……”他说话的语气带上了哭音,邢衍还是默不作声地抓着他的手死都不肯松开。 “我很累!我不想再在这里浪费生命了!你懂吗?!”何其说着,泪水喷薄而出,他冲着毫无反应的邢衍喊道:“这座城市没有一处地方能容纳下我这样的人!我又懒!又笨!又没朋友!留在这里做什么?你说,我留在这里做什么……”他呜咽地哭着,邢衍的脸上也布满了泪痕,呢喃地重复着一句话:“……” 何其没有听清他那细若蚊吟的低语,他一直蠕动着嘴唇,流着眼泪说出这句话。某个瞬间,何其终于听清了,他说—— “你说过爱我的,何其……你说过爱我的……”如诅咒一般。 何其的眼泪冻结在脸上,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邢衍,问道:“你说你喜欢我,是……真的?” 邢衍闭上了眼睛,有两行眼泪从脸颊上滑落,他绝望又痛苦地点了头。 何其又郑重其事地问了一遍:“你跟你哥说过,喜欢我……是真的?” 邢衍再次点了头。 为了确定,何其再三问道:“是爱情的那种喜欢?” “是。”他应道,睁开了眼睛,那双纯粹没有丝毫杂念的眼睛望进他的眼里。 何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笑了两声,觉得此时此刻他和邢衍两个真是荒谬至极。 “你等一下……”何其不由得后退了一步,邢衍放开了他的手,何其看着他问道:“什么时候……开始……开始喜欢我的?” 他用那双饱含热泪的眼睛深情地注视着他,没有回答。 “天吶……”何其说道:“我居然笨到……一直都没有发现……一定是哪里弄错了,”他快崩溃了:“是因为当初我救了你,”自以为明白地说:“所以你误会了,那不是爱情,邢衍。” 不远处的王笙看到这一幕,他默默地走到车后,背对着这边。在眼前发生的一切,是预示?是未来?是他与施乐平摊牌后,他们也会经历的一幕?他不想再看下去了,靠着车门又点上一根烟,夹在手上,难过地捂住眼睛。 邢衍不停地摇头否定他的话,对他说:“何其,我知道什么是爱。何其,难道你真的一点都看不出来?” 何其僵硬住了,与邢衍在铁皮屋里的每一个日日夜夜都在眼前一闪而过。 他第一次冒着大雨送来了伞…… 他努力学做饭的样子…… 他弹奏妞妞留给他的电子琴…… 无数个夜晚,邢衍将熟睡的他轻轻放到枕头上,替他盖好被子…… 生病时,无微不至的照顾…… 还有平时相处时,那些何其有意无意间忽略掉的细节。
第104页 触碰他时微微颤抖的指尖…… 躲闪不及的视线…… 时而甜蜜时而忧郁的眼神…… 月下的吻,原来不是他做的、一个荒唐的梦…… 回忆全不值得推敲,随便一翻都是铁证如山。他活着像个死人,对此一无所知。 何其看着他,像第一次认识他这个人一般,眼神充满着陌生。 邢衍的心碎了,在颱风即将到来的夜晚,碎了一地。 他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只留下邢衍一个呆呆站在原地。 施乐平无声地看着这一幕,他找不到合适的时机走上前来。 月亮终于捨得从云层中探出片刻的头,窥探底下各怀心事的三个人。 何其坐着计程车,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地方。 第70章 插pter 70 有趣的是,回去的路上坐的是同一位司机的车。 车上的广播换了一个,王菲的歌声在狭小的车内回荡着。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司机开朗地问他这回去哪,何其有气无力地说回原来的地方,司机说你那位朋友呢,他怎么不跟着你一起?何其无力地笑了笑,说:“他也回原来的地方了。” 可能是觉得他没有精神,司机切断了王菲的歌,把自己的车载音乐打开了,李克勤的《红日》在车里激情地唱了出来。 何其不由得笑了,他看向车窗外黑色的天空,风雨欲来,窗户的玻璃上倒映着他狰狞的笑脸,视线模糊。 下了车后,他还特意跟这位好心的司机道了别。来到长坡下,何其想起今天无论如何是不能回去了的,颱风天,楼顶上太危险。星期一要跟公司辞职,把工作交接清楚,还要给老爸打电话,说自己要回来,接下来做什么呢?反正是不能回去了,对了,得在附近找间宾馆对付一夜才行。离开之后那些家具要怎么处理?还是留给房东吧,不然就全部扔到,反正他的行李也只能装满一个皮箱而已。那邢衍的东西呢,那把琴他还要不要了?那是妞妞留给他的东西,虽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是随便扔了也不太好,要怎么给他呢?给他买的衣服他大概也穿不着了吧……真是的……眼泪一直流个不停…… 对了,要跟房东说一声才行,说自己要搬走了。 何其浑浑噩噩地来到房东家的楼底下,按响了他家的门铃,带着广普口音的男人声音在对讲机里响起:“你好,哪位?” “我是楼顶的住户,有事要跟你说一声。” “好好……”那边应着,把门锁给开了,说道:“你上来吧。” 其实就说一句话,不用特意当面说也行的。何其这么想着,还是从敞开的防盗门走了上去。 他站在房东的家门口,敲了敲门,出来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子,看了他一眼,转头沖里面叫道:“爸!有人找!” 大腹便便的房东先生塔拉着一双拖鞋走出来了,他一面走一面说:“何生,怎么晚了有什么事啊?” 何其说:“是这样的,我要搬走了,想过来跟你说一声。” “哎呀这么急啊,明天说也是可以的嘛。” 何其看了一下壁上挂的时钟,已经九点了,也不算太晚,但由于颱风天,外面的店铺都早早地关门了,于是夜便来得更加快了。 “我是想问你一声,家具我都不打算拿走了,是要扔掉还是留在那里?” 房东看着他露出商人特有的算计眼神,何其又说道:“如果说可以留在那里,我分文不收,行吗?要扔掉太麻烦了。” 房东显得有些麻烦地说:“那个房子很难租出去了哦,既然你想把家具留下那就留下吧。何生你什么时候搬啊?我带我儿子上去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知道他是想上去检查何其有没有造成什么破坏,他虽然心中有些不满,但还是说:“我大概下个礼拜星期五之前走,你们随便找一个时间上来就行。” 他从房东那下了楼,站在街角的长坡底下,遥遥地望,也看不见铁皮屋顶的影子。 何其找了一间还算干净的宾馆房间,进去就躺下了。窗户外的天很黑,风愈刮愈强,他躺在床上看了会儿手机,手机就因电量不足自动停机了,充电宝里居然也没有电。他把手机插在床边的插座上,关机充电。颱风登陆的时间比预计的早,他十一点的时候就听到狂风嘶叫了,风和雨仿佛在街上血拼,一路伤及无辜,不时传来碰撞的声音,还有树枝倒在路面上的声音。此刻是不会有人在街上的了,太过危险,连街上的路灯都不能幸免,摇摇晃晃地砸下来。 何其躺在昏黄灯光下的白色床单上,萌生出一股无以伦比的安全感,他渐渐地在呼啸肆虐的颱风天中睡着了。 时间倒回九点,此时何其正站在房东家的门口,探头望向壁上的时钟,而邢衍一行三人坐在王笙的车里,各怀心事,不发一言。 邢衍眼神无光地看向窗户外边,施乐平和他一起坐在后座上,王笙则频频通过后视镜观望他们。 所有人都不说话。 街上的车比往常少了许多,颱风快来了,许多人纷纷躲在家里避难,但还是有一些人不要命地出来找乐子。 他们不是来找乐子的,“乐”这个字眼此时在车内几乎找不到存在的印迹。 施乐平担心地看了一眼邢衍,试探性地叫了他一声:“阿衍。” 邢衍没有回答他。 窗外的景色映在他的眸中,是死寂的灰白,一座座高楼大厦向他倾倒下来,狂风敲打着车窗,他听不到任何声音,这个密闭的空间快要将他窒息。施乐平犹豫地对他伸出了手,邢衍突然抱着自己的头叫了出来,无意识地宣洩着情绪。施乐平被吓到了,他抓住了他的双手,让邢衍转过来面向他,想要让他冷静下来。邢衍的头无力地落在车窗上,眼睛像是死了一样,干涩的没有一点泪水。 王笙忧虑的眼神看到了这一幕,他说:“要不要找个医生来看一下,他的状态好像不太对。” 邢衍的嘴唇轻轻地开合,施乐平皱着眉头凑着耳朵上去,也没听到他在说什么。 很快他闭上了嘴,眼睛眨也不眨,浑身瘫软地靠在车门。 施乐平握住他的一只手,另一手去触碰他的额头,柔声地说:“阿衍,我是你哥,你听到了吗?”邢衍一点反应都没有,他继续说道:“我要带你回德国接受治疗,那里有医疗条件,也有环境比较好的疗养院。妈妈已经不在那了,你什么都不用害怕……你什么都不用害怕……”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邢衍的脑袋揽入怀中,满脸是泪地看着黑色的窗外。 邢衍一动不动,任由他抱着,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等到达施乐平所在的酒店房间后,他们让邢衍在房间里独处,两人则站在走廊上商量着怎么办。 王笙说:“他的样子很不对,应该是流浪期间受到了什么刺激,我打电话叫个医疗队过来,暂时用药物稳住他的情绪,你觉得怎么样?” 施乐平靠在走廊的墙上,显然没从刚才的情绪中走出来,他喃喃地说:“上次见面的时候,他的表现很正常,我没想到他会变成这样……”他抬起头来问王笙:“现在还能叫到医疗小队吗?颱风快来了,我怕没人肯过来。”
第105页 “没事,我打个电话问问。”王笙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施乐平提醒他:“顺便叫个心理医生。” 王笙说:“放心,我知道怎么做。”他拿着电话走远了。 施乐平沿着走廊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打开门,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房间里空荡荡的,窗户敞开着,风把白色的窗帘几乎吹到了天花板上。 邢衍不在这。 正当酒店的走廊上施乐平十分着急地拉住王笙的时候,一辆红色的保时捷在路边缓缓而行,从拉下的车窗伸出一只涂着艷红指甲油的手。手的主人对着在狂风中漫无目的行走着的男人轻轻地召唤着,男人停下了脚步,车门打开了,他犹豫了片刻,在落叶狂舞的街道上了一辆陌生女人的车。 女人的车飞快地驶走了。 邢衍靠着车门,无神地看着窗外。 女人的嘴角稍稍上扬着,食指有意无意地敲打着方向盘,不时用余光瞟着男人的脸。 她突然开口,语气中带着成熟女人看似不经意流露出的诱惑:“这么晚了,打算上哪啊?我看你失魂落魄的,不是失恋了吧。” 这是她的猎物,女人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侧脸,心里不由得乐开了花,这下她押对宝了。 路上灯光昏暗,只能看到一个高大的背影,在人行道上走着。原本以为是个流浪汉,但开近了才发现是个年纪不足三十岁的年轻小伙子,五官深邃,长相很对她的胃口,于是她毫不迟疑地叫住了他。 在这座欲望横流的城市里,她是寂寞的夜里独来独往的猎人。 眼见邢衍没有理她,她又换了一种语气,说道:“这么大的风,很不好走吧。是被家人赶出来了吗?还是心情不好想去哪逛逛?” 邢衍转过来看了她一眼,又收回了眼神,默默地将头低下。 女人将车挂上了自动档,她悄悄地对邢衍伸出了手,突然地放在了他的大腿上,眼波流动,笑容婉转地对他说:“如果你没有地方去,我可以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黑夜里,车内没开着顶灯,昏暗逼仄的空间流动着暧昧的空气,与车外的气氛完全不同。邢衍借着微弱的光,逐渐看清了女人的脸。 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成熟、美丽、性感、富有,看上去很有涵养。穿着包臀的短裙,底下是幼白的大腿,胸脯骄傲地昂扬着,化着精緻的妆容,是一个无论走到哪都能吸引众人目光的女人。 她修长白皙的手此刻正放在邢衍的腿上,撩拨着一路往上。 他像是突然从梦中惊醒一般,惊讶地将身子往后,重重地靠在了车门上。 “我要下车!” 红色保时捷在路上发出一声悽厉刺耳的剎车音,邢衍打开了车门,慌张地从车上走下来。 像是经历了一场黑色的噩梦,他身上出了一身的冷汗,被狂风一吹,身子就冷了下来。 硬是形容,便是在幽深古宅里遇到一只美艷的女鬼,森然地从红唇吐出冷气,他慌不择路,夺命奔逃。 从何其背对着他离开的那一刻起,经历了这场惊心动魄,他才总算恢复了意识。 不知身处何方,周围全无标识。邢衍在心里默念着何其的地址,凭藉多年流浪在各个城市的经验,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狂风暴雨无情地砸在他身上,几乎要将他吹倒。 他走在路上,艰难地移动脚步。 第71章 插pter 71 夜里何其也睡得不安稳,他起了两遍,一次是上厕所,一次是被雨打在窗上的声音惊醒的。醒来后他呆呆地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又毫无困意地躺了回去。 只有一个人的房间,他竟然还不习惯了。胸口像堵着一块巨石,说不清是不安还是愧疚,邢衍最后的眼神无法从他脑海中移去。 他居然喜欢他,他居然真的喜欢他。这是何其最无法理解,也无法原谅的事情。简直是明目张胆的背叛,把他的信任狠狠地踩在脚下。他可是光着屁股在他面前走来走去,还无防备地靠在他的肩头睡了无数个夜晚。 趁他喝醉,邢衍竟然偷亲了他! 对!无法原谅! 可当周遭无法安静下来,何其又想起了那双眼睛,还有第一次见面时的样子,仿佛就在昨天。他是抛弃了他,但也是为了他好,何其已经决定离开这座城市了,就不能再有其他的挂累。他想到王姐和妞妞离开前,还在屋顶上跟他们放了烟花,好歹留下了美好的回忆。可他呢,带着谎言,把他推开了,前一刻邢衍还为着出游而高兴,哪想到瞬间从天堂掉入地狱。 大概以后也不会再见了。 他回他的老家,邢衍也会回到自己的老家。听他的哥哥说,他现在基本上成偷渡犯了,要是被警察抓住,有可能会被遣返回国,不能再来到中国。何其当时脑袋里第一个想法是:原来他是外国人啊,之前都没意识到这一点。邢衍原来是外国人,和自己不一样的,虽说从外表看上去就是一个彻头彻底的炎黄子孙。 他大概这辈子也不可能去到欧洲,所以这一别,是真的不会再见面了。 他躺在床上默默地嘆了口气。 如果不是想到他喜欢自己,何其觉得自己会对邢衍的离开感到有一点点的伤心。无依无靠地只身来到s城,他只交到了这么一个朋友。仔细想想,他并没有对自己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除了偷亲他之外。在他母亲过世以后,还从没有人对他如此的关怀备至,体贴入微,就连他的亲生父亲也做不到。那段时光回想起来,并没有因为邢衍喜欢他而染上污点,反而让他感到相当的不舍。 他又嘆了口气,觉得自己正在为了邢衍的离开感到十分的伤心。 邢衍说过,那是他最开心的时光,他开始明白邢衍说这句话时的心情了。 何其睁着眼,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直到四点才辗转睡去。 何其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时候,施乐平和王笙在酒店的监控室调取了他房间走廊和酒店门口的录像,得知邢衍是趁他们在走廊上说话的时候,悄悄熘出了酒店的大厅。 颱风已经开始登陆,外面的风雨大了起来,施乐平看着漆黑的夜,决定出去把邢衍找回来。王笙说已经打电话把司机小李叫来,让他驾驶着车辆从酒店的东面找起,他和施乐平坐着他的车从西面包抄,邢衍不会走得比车快,没多久一定能在路上拦截到他。王笙安慰看起来十分不安的施乐平道。 他们驾驶着黑色的车穿梭在雨幕里,王笙的手机打进来一个电话,是他先前叫的医疗小队,说路上风雨太大,一时过不来了。王笙说了句我明白了,就挂了电话。 这通电话里传达的消息让施乐平感到惶恐:连医疗队的车都过不来了,阿衍会不会在路上发生意外? 地上的积水渐渐涨了起来,城市的通病,一旦雨下得大一点,排水系统就会跟不上。过不了多久,这辆奥迪将在水里寸步难行。 施乐平满脸焦急地看着窗外,寻找可能是邢衍的人影。 他稍微开了一点窗,就被雨水噼头盖脸地打了一鼻子,弄得几乎湿透了。王笙惊讶地说你在干嘛!他很快地关上了窗户,把车里的备用毛巾给施乐平递了过去。 轮胎压到一根倒伏的树根,剧烈地震动了一下。雨水降落的速度连雨刷都来不及擦拭,眼前除了白茫的雨幕,王笙几乎什么都看不到。
第106页 司机小李给他打了个电话,王笙划开了屏幕,信号断断续续—— “王哥!哎……妈呀终于打通了!哎哟妈呀!” “有事说事!” “雨太大了!人……不清啊!” “那就睁大你的狗眼给我好好看!”王笙对着电话吼道。 “不行啊!王哥!那人倒……底长啥样啊?” “不是跟你说了吗?高高的,瘦瘦的,一米八几,跟个竹竿似的!” “这……这怎么认嘛!” “只要在路上看到一个高个子、二十七岁左右的男人,就把他抓上车,听懂了吗?” “王……王哥……这雨是越下越大了,我怕……” “……”王笙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才说道:“再找一会儿,要是还找不到我跟你说的人,你就回去吧。” “哎!知道了,王……”司机小李还没说完,手机的信号就被莫名其妙地切断了。 王笙还奇怪这电话怎么突然挂了,他刚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一个不注意,车子的两个前轮冲上了一旁的人行道,他们两个同时弹了起来,又重重地摔回座位上。 施乐平突然打开了车门,风呼啸地刮着,他用力地将门推开,踉跄地爬了下去。王笙因为被安全带绑在座位上,没来得及阻止他,刚把身上的带子解开,车门由于风力的作用在他面前重重地关上了。等他爬到副驾驶位上,推开了车门下来的时候,在雨中他根本看不清任何事物。 王笙急了,他浑身湿透,风力大得几乎可以将他这样的成年男子吹倒。他用手挡住了风雨,艰难地在雨里辨认方向,大声地叫着施乐平的名字。 “乐平!回来!” “乐平!你在哪?” “施乐平!” 过了一会儿,才听到前方传来施乐平的声音。 “王笙?你先回去,我到那边找找!” 王笙追着声音的方向跟了上去,终于在黑色的雨幕里看到了施乐平的身影,他上前拽住了他的手,施乐平由于惯性和风力的作用差点栽倒,被他一把抱在怀里。 他们需在风里以全部的力气大声吼着,才能听见彼此的对话。 “不行!你给我回车上去!这里太危险了!” “王笙!”施乐平奋力地将他推开,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他如此愤怒的模样,他沖他吼道:“我弟弟,在神志不清的状态下,跑了出来!这是五十年一遇的颱风!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他可能会死在这里!” “你冷静一点!”王笙用手抹掉了脸上不停流下来的雨水,大声地吼道:“你仔细想一想!附近都找遍了!没有看到他的影子!一个人、走路不可能这么快!一定是坐车走了!或是躲在什么地方!你跟我回去,等风小了我陪你出来找人!一定能找到阿衍!” “你能保证你说的是对的?”施乐平一边哭一边吼道:“你根本不知道他这些年来经历了什么!你根本不知道他是怎么过来的!你根本不知道!”他的手捂住了流泪的眼睛,腮帮子紧绷着,悔恨令他几乎咬碎了牙,风雨无情地怕打着他们的背部。 王笙抓着他的肩膀,用力地摇晃道:“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再不走,连我们都走不了了!”他再次抹了一把脸,半强迫地把施乐平拉到车子边,右手死命地将车门拉开,自己先坐了进去,然后把施乐平硬是拉了进来。 施乐平进去的时候几乎是凶猛地撞在了他的身上,王笙被他压在下面,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闷哼。 车门在后面啪的一声关上了。 王笙的后背压在手动档的位置,磕得阵阵发痛。他没有移动,而是将全身湿透的施乐平紧紧抱在了怀里。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脑袋埋在王笙的胸口,低声地啜泣着,手指无意识地拽紧底下的衣服布料。 就在这些天,施乐平的眼泪已经流得够多了,他不想再看到他那么伤心的样子。 车外的世界狂躁着,如同一只悲伤的巨兽张牙舞爪,挥扫着自己拖地的尾巴,仰天长啸,在城市中肆虐穿行,能够打败他的宇宙英雄没有出现。 车内则是另外一个世界,静默的、幽暗的,就像深海里沿着海底爬行的潜艇,铁制的壳子外危机四伏,大气压随时能将他们的内脏压扁。施乐平断断续续的饮泣声传到他的耳膜里,他的胸口处,那颗刺痛的心脏内。 他说了多少该死的话。 什么“你也不见得有多关心你弟弟”,什么“想找就能找到,你还不知道他在哪”,他真想给当初说话不经过大脑的人扇几个耳光。但是后悔也没用了,施乐平从来没在人面前展露过他最真实的感情,包括王笙在内。以违心的话语掩饰内心的想法,这是施乐平展示骄傲的表现,他不想让任何人看到他的弱点。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骄傲的人,此刻却失去了所有的防备,伏在他的身上哭泣着,王笙除了安静地躺在他身下充当一个舒服的人肉垫子,拍拍他的肩膀,其他的什么也做不到。 路上的积水越来越深了,没过多久就要淹到汽车的引擎了。王笙拍了拍逐渐平静下来的施乐平,柔声地叫他先起来。施乐平擦了擦眼泪,听话地坐回了副驾驶座。王笙也坐了回去,一边发动汽车引擎一边对他说:“我们先回趟酒店,等颱风眼过去了再出来找人。” 施乐平擦干了眼泪,终于恢复了往常的神情,然而那双眼睛因为刚才的哭泣仍红肿着,他看着王笙道:“你说得没错,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我大概知道他会去哪,我们先回酒店看看情况再说。” 王笙点了点头,将车子从人行道上倒了下去,在积水里转了个弯,拉开一条长长地弧线,往酒店的方向驶去了。 施乐平穿着浴袍站在房间的落地窗前不停地重复拨打某个电话,传来的始终是——“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候再拨!sorry!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is power of,please redialter……” 整座城市,某个不起眼的宾馆房间里,何其正在床上翻转,手机放在桌子上连接着充电线,没有开机。 第72章 插pter 72 第二天一早,他从宾馆房间的床上起来,颳了一夜的风终于消停了。何其从打开的窗户往下望去,街道一片的狼藉,积水没有褪去,所有人挽着裤腿淌水而行。清洁工比所有人都起得早,已经干了几个小时了,正在把掉落在地横七竖八的枝干一根根地搬运上车。 昨晚的风一定很大。 完了,他的屋子! 何其赶紧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手机连充电线都没拔就直接塞进了包里。在柜檯办理退房的时候,电视上正播放颱风过后的灾情。何其站住抬起头来略看了一会儿,说是有一个男人在自家的店门口,把忘记收拾的招牌搬进来的时候,正好被飞来的一块铁片削去了脑袋,当场死亡。何其听到之后打从心底觉得瘆得慌,匆匆离开了那家宾馆。 他也学着其他人的样子,挽起了裤腿。但由于他穿的是比较紧的裤子,只能勉强地拉到小腿肚的位置,何其咬咬牙走进了黄浊的积水里。 还好他住的地方地势较高,走到长坡那就没有积水了。
第107页 何其回到自己屋子,打开门往里一看,那真叫一个惨绝人寰。 放在地上的拖鞋妻离子散,靠着墙根的木制摺叠床被水泡得变了色,塑胶袋上都是明晃晃亮晶晶的水渍。要不是他有先见之明,用塑胶袋包裹住重要的家具,他的屋子现在已经变成一座水晶宫了。 何其看着屋内的惨状,向上翻了一个白眼。这白眼一翻,又让他发现了不得了的地方。何其定睛一看—— 铁皮屋的铁片向上翻起一角,漏了一个大大的窟窿,阴沉沉的天空仿佛在嘲笑他一般,落下了几滴冰凉的水珠,正好砸在他脸上。 要不是前几天加固过屋顶,那块杀人铁片恐怕会是从他这里飞出去的。一想到这一点,何其不寒而慄。 他没有着急把塑料给拆掉,而是拿着一个小锤子爬上了屋顶,把那块不安分的铁片敲平了,用板子压好,堵上了这个窟窿。他从屋顶上跳下来,地板上有积水,差一点滑到,他用手撑了一下,险险稳住身形。 接下来就是干活的时间了。 何其把塑胶袋从缠封的家具上一一拆除,清扫了屋子余下的积水,把拖鞋放在门口一一摆好。在碰到邢衍那双时,他的手稍微迟疑了一下,之后便动作利落地把鞋扔进了一边的垃圾堆里。 是时候准备准备,收拾回家了。 他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躺在盖得严严实实,没有被水淋到的床上,关上了房门,想睡一觉,发现睡不着。他打开电脑想找部电影,看着拉长的片名,何其兴致缺缺。把电脑放进包里后,何其这才想起他的手机还没开机。他从包里拿出了手机,现在还是早上,等待开机的过程,有人在外面轻叩着他的门。 何其将正处于开机画面的手机放在床,高声地问:“谁?” 没人回答。 他从床上站了起来,走到门口,这时手机不停地传来简讯的铃声。 他回头看了一眼,没有过去拿手机,而是打开了门。 邢衍站在外面。 亮起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满屏的简讯和未接电话,来自没有标记的号码。 “阿衍在你那边吗?” “开机了请联繫我。” “回到家了请尽快联繫我,我是他的哥哥施乐平。” “阿衍从酒店消失已有十二个小时,如果你有他的消息,或知道他在哪里,请尽快联繫我。” “你来干嘛?”何其看着站在门外,步履蹒跚的邢衍,粗声粗气地问道。 他头磕破了,身上没有一处地方是干的,头发乱糟糟,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何其打开门后看到他这副模样,感到十分的震惊,见鬼一样看着他。 邢衍被他看得低下了脑袋。他走了很远的路,在大雨里,拼着性命,才来到了这间屋子前。可看到了何其,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他用手撑在门框上,才不至于摔倒在何其面前。 何其现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邢衍看上去像刚经历了一场二万五千里的长征,身上有些地方甚至青肿着,十分的虚弱。 但他不想妥协,如果邢衍是来求他留下的。 “你回去吧。”他冷冷地说道:“你哥现在一定找你找疯了。” 邢衍低着头没有说话,他用尽了最后的一丝力量扶着墙壁,抬起腿想要跨进门槛,这个他之前生活了好几个月的地方,然而这次他被拒绝了。何其抓着门板,卡在中间拦住了他。 “你不能进来,邢衍。”他难过地说:“我不能再让你进来了。一会儿我会打电话,叫你哥哥来接你。请你站在门外,不要随便乱跑。”何其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眼睛愧疚地不敢看向邢衍,他也怕再看到他的模样,自己会一时心软,没有办法做到真正的决绝。 邢衍从没听过他对自己说过“请”字,这么礼貌,这么疏离,仿佛与他是两个陌生人。 他努力地张合嘴唇,低声说道:“就因为我喜欢你,所以你要把我赶出去吗?”语气中透着绝望和悲伤。 何其把头压得更低了,他说:“不是因为这个……我要走了,要离开这座城市,不能再留在这里了。邢衍,你能明白吗?” 邢衍拼命地压抑住感情,软声问他,几乎是哀求着:“不能把我也带走吗?” 何其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说:“难道你要一辈子赖上我?不要吧。” “可我喜欢你……我该怎么办呢?”他哽咽地说,脸上的泪水倾涌而下。 何其抓着门板,连自己都没发觉下了死劲,手背青筋暴起,指节泛白。对邢衍,他感到十分的愤怒,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愤怒。在听到这句话,尤其是见到邢衍又软弱地哭了之后,他终于控制不住情绪,悲愤地吼道:“我当初不过是救了你一条命,是你死乞白赖地缠着我!你哥都找上门来了,你就不能跟着他走吗?还缠着我干什么?我跟你,本来就没什么关系,不过在路上碰巧遇到,顺手救了你,收留了你一阵子,这有什么好喜欢的?你跟着我,我有什么好处?还嫌这几个月不够连累我吗?真想让我叫你滚吶!” 脱口而出的话语,没有一句是经过脑子的,不过是他一时的气话,没有一句是真心的。 何其吼完后,连自己都惊讶了。他不是没有对邢衍说过难听的话,然而那都是口头上随便骂两句,邢衍不会往心里去的。但这次句句诛心,邢衍听了,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身体居然剧烈摇晃了一下,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一步。 他的灵魂像是脱离了躯体一般。 何其从没看过他这么心如死灰的模样,即便是白水桥上决意了断生命的邢衍,对比起来,也比现在好多了。 “我明白了。”他淡淡地说道。 该死的雨又下了起来,在邢衍背后,如高空断裂的珠帘,雨滴一颗一颗砸碎在地面上。 “我明白了……”他喃喃地重复着,又往后退了一步,雨水淋到了他的身上。邢衍转身就跑,脚步快得何其都拉不住他。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转身回到了屋里。 他不会追出去的,邢衍能想明白当然最好,即便他现在想不明白,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留给他慢慢想。 谁能喜欢谁一辈子? 何其坐回了床上,想到邢衍刚才的表情,他不由得抱住了脑袋。正在这时,手机铃声响了,施乐平终于把何其的电话打通了。 “餵……” 还没等他开口问是谁,那边就是一连串着急的发问。 “阿衍在你那吗?你回到家了吗?阿衍有去找你吗?” 何其冷静地说道:“他在我这,不过刚走,你有什么……” “快拦住他!”施乐平在电话里大声吼道:“他现在不能一个人在街上乱跑!” 何其感到奇怪,他问:“发生了什么?邢衍他怎么了吗?” 电话里传来跑步的声音,施乐平喘着气说道:“昨天晚上他从酒店跑了出去,估计在大马路上走了一夜。现在他的精神很不稳定,我怕会出事,你一定要帮我拦住他!拜託了,何其!” 何其一下子从床上站了起来,他惊讶地问:“你说昨天晚上,他从酒店一路走到我这来的?”
第108页 施乐平不太肯定地说:“我想是的。” 他僵住了,没等施乐平再说些什么,何其把手机扔到床上,跑了出去。 那个人疯了吧!他简直是疯了! 昨天晚上那么大的雨,颳了那么久的风,有人还在这场颱风里被铁片砸烂了脑袋,他竟然从几十公里以外的地方一路走了过来! 图什么呀? 有病吧他! 何其急匆匆地从楼梯上跑下来,正好看到邢衍扶着墙壁,一步一步,艰难地走下台阶。他并不是为了等何其追上来,而是纯粹因为跟颱风搏斗了一整个晚上,已经消耗了所有的能量,支撑他走到这里的只是一个信念,但这个信念刚被何其击得粉碎,他再没有力气走了,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前进,可怜得像一匹被猎人打断了两条后腿、爬在地上拖着一条长长的血痕,挣扎求生、干枯瘦弱的老狼。 何其看着他的背影,不忍心上前去,他眼里含着泪,难过地看着他。 原本不应该这样的。 在何其的预想里,他们俩会在夕阳下挥手道别,各祝前程。像每一对亲密无间的朋友,在车站、在机场,或是在某一处人流涌动的地方,来个最不舍的拥抱,最后强忍着眼泪微笑地说再见。 他原是最不想伤害邢衍的人,却也成了最伤他的人。 何其从来没有想过,邢衍说的喜欢他,到底能有多喜欢。是暗恋小学同桌的那种喜欢吗?是对办公室女同事,那种不敢说的喜欢吗?是飞越了一整个星系来见他的那种喜欢吗? 穿过五十年一遇的颱风眼,这样的喜欢到底到达了什么程度,何其没有办法在心里做出估量。 他减缓了脚步,一寸一寸地跟在他身后挪动。 邢衍停住了,他听到了脚步声,然后头也不回地从楼梯口沖了出去,快得简直与刚才判若两人。 何其不由自主地追了下去,并在楼梯口前紧紧抓住了他的手。 猝不及防的雨落在他们身上,何其脸上的泪水被沖刷得一干二净。 “你要去哪?”所有的声音仿佛都被雨声掩盖,他用尽全力才对着邢衍的背影吼出了这么一声。 邢衍不发一言,耷拉着脑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凭何其怎么拽他都不动。 见他执拗地不愿意转过来,何其只好威胁他道:“要么现在你跟我上去,要么以后永远都不要说话了!” 因为一直张大了嘴巴,他不停地往外吐出雨水。邢衍终于转过来了,那双小狗一样湿漉漉的眼神,正悲伤埋怨地看着他。 何其吼道:“你别这么看着我!” 邢衍大声地质问他:“不是你说让我滚的吗?” “那你也要分时间滚吶!”何其突然意识到,这根本连藉口都算不上,他又说:“你哥打电话来叫我拦住你!” 邢衍看着他,突然握住了他的手,抵在额头上,在雨里弓着背哭泣:“我有好多好多话要对你说,好多好多……” 何其沉默了,许久,他才对邢衍说:“不要再让别人为你担心了!邢衍,你二十七岁了,不是两岁。” 但是邢衍仿佛没听到他的话一般,低声地哀求道:“再给我一点时间……求你……再给我一点时间,何其……” 施乐平坐着王笙的车赶来了。 凌晨风力一小,施乐平就出来找人,王笙一直陪着他,就连司机小李都没放假。今天一大早,他们来到了何其家的楼底下,请住在这里的人打开了防盗门。上去见大门紧锁,邢衍和何其都不在,王笙说去附近找找,兴许邢衍已经来到周边地区了,只是还没走到这里。他们沿着公路一处一处地找,两双眼睛都没有看到邢衍幽魂似的在街上游荡的身影,直到何其接通了电话,他们才匆匆赶来。 王笙打了一把黑伞,从驾驶座下来,帮施乐平拉开了车门。在他一直抬头看着楼顶急匆匆地要往上赶的时候,王笙从后面拉住了他。 “别去。”他说。 施乐平露出不解的眼神,但看到王笙异常严肃的表情,那颗慌张的心渐渐按捺住了,他问:“为什么?” 王笙的眼睛看向别处,又很快地放到了他身上,他说:“给他们一点时间,阿衍一定有很多话想对他说。” 施乐平沉默了,他觉得王笙这句话说得很对。 在雨里犹豫了片刻,施乐平才最终放弃了上楼的打算。 他们回到了车内,雨刷器单调地工作着,两个人从进来后就没有说过一句话。 等时间安静地过去吧,结束亦或开始,都会有个答案。 第73章 插pter 73 房间里静得可怕,只能听到雨滴落在铁皮屋顶,还有窸窣翻找的声音。 邢衍坐在椅子上,何其不发一言地站在衣柜前找衣服。 他们都湿透了,屋内两个落汤鸡。 何其把自己的衣服先挑了出来,他犹豫了一下,把身上的上衣给脱了,换了一件干净的,然后背对着邢衍依次把湿了的内裤外裤换下。他已经不能像从前一样,用平常的眼光看待邢衍,但也不会刻意地回避他,他想做到心外无物的坦荡,希望邢衍对他也能做到这一点。 邢衍低着头,他完全陷入了一种可怕的情绪里。与五年前恐慌症发作时的情况不同,他发现自己内心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面对何其裸体也毫不动摇,眼睛中空无一物,如同漂浮在半空中,昏昏沉沉,在光线不足的室内,充当一只无言语的幽灵。 昨天晚上,他好像死了一次,在颱风天里奋尽全力活了过来,然后到了何其面前,他又死了一遍,现在不知灵魂飘到了哪里。大概会寄生在何其身上,随他去到天涯海角。 门口堆着要拿去扔掉的塑胶袋,他看到里面还有他常日里穿的拖鞋。邢衍记得很清楚,那是两人第一次逛超市的时候,何其给他买的。它们支离破碎地躺在垃圾堆里,跟他一样,即将被扫地出门。 他该怎么做,说什么话,才能留住时光? 何其把他的衣服找出来,扔到了床上,背对着他说:“过来把衣服换了。” 邢衍没有动,他坐在椅子上,两眼无神地看着墙壁。何其拿着衣服走过来,递到他面前,说:“把衣服换了。” 邢衍看了他一眼,又低下了头,全身无力,手都抬不起来。何其本想吼他,但看到他脸上的伤,心里就软了,把衣服放在了一边,侧着脸说:“爱穿不穿吧,反正感冒了也是你自己的事。” 他转过身去正要走,邢衍拉住了他的手,何其将脸瞥向一边,不愿看他。 邢衍低垂着脑袋,闷闷地问他:“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何其说:“没确定,就在一个礼拜之内吧。” “那么快……”他虚弱地呢喃道。 “等退职手续办好,把这间屋子还给房东,订了火车票,我也就该走了。” “呵呵……”邢衍从喉咙里发出两声自暴自弃的笑声,手用力地握了一下,何其皱着眉,低头看向他,对他说:“你不是说有话跟我说?你现在可以说了。” “然后说完就快点滚,对吗?”他的声音颤抖着,何其看不见邢衍此时的表情。 邢衍松开了抓他的手,将脸埋在手心里,手指用力地抓着了已经长长的头发,像是刻意压抑着情绪,何其看到他额头上露出一个青紫的大包,心中感慨,回想起第二次见面时,他摔倒在灌木丛中,捂着受伤的脸不愿让他看见,踉跄地想要逃走。记忆是毒蛇猛兽,好的不好的都会将他吞没,何其不明白为何每次见到他受伤,心里总有一处地方感到万分的难过。那不是爱,更像是感同身受的同情。
第109页 没有人能告诉他,当开始对另一个人打从心底抱有怜惜的感情,忧患他之忧患,痛他所痛,这该是一个多么危险的讯号。 何其只当自己是个好人。 他长长地嘆了口气,从衣柜里找到了医药箱,语气缓和地对邢衍说:“你把湿衣服脱了,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邢衍吸了一下鼻子,原来他早就哭了,晶莹的眼泪从鼻翼滑落,掉到脚下的地板上。 他委屈地说:“你还敢接近我吗?还敢碰我吗?不怕我吗?” 何其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怕什么?现在知道也晚了,你全身上下我都看光了,我全身上下你也都看光了。还有什么好说的?你有的我也有,快把衣服脱了吧。” 邢衍低垂着头,两只手臂搁在腿上用力地握着拳,他摇着脑袋说:“何其……你不明白……你不明白……” 何其不解:“我不明白什么?” 他抬起泪流满面的脸,对他说:“你不明白我有多喜欢你……你不明白……” 何其苦笑了一声,看着他那张受伤的脸说:“你穿过颱风眼来看我,”他低下了头,“我想……我多少清楚你有多喜欢我……” 他泪眼朦胧地看着何其说:“如果我告诉你,每一个你睡着的晚上,我都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你,好几次差点走到你的床边,你会怎么想?” “如果我告诉你,那天晚上你喝醉了,我亲了你。并不是酒精的作用,是我真的想亲你呢?” “如果……如果我告诉你……第一次下雨天接你回来的那个下午,你光着身子从我身边走过,进了洗澡间。在这间屋子里……我想着你……控制不住自己……”他说不下去了,哭得像一个跪在神父面前告解的罪人,在神圣的十字架下将自己的累累罪行和盘托出。 何其抱着医药箱,不知道该说什么。 邢衍继续说道:“每次看到你,我的心被分割成两瓣,一边被兴奋、期待和渴望占据,一边是欲望、嫉妒和绝望。何其,你绝对想像不到,我看着你的时候,有多难过就有多开心,有多幸福就有多寂寞。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遇到的最好最好的人,最能理解我,也是最包容我的人。再也不会有一个人,像你一样突然闯到我的生命里,告诉我原来爱是这种感觉,被你鼓励的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是一个英雄,什么都能做到。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呢?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把我带走吧,何其……我什么都愿意做……我不会奢望从你那里得到情感的回报,不会死缠着你,不会嫉妒你未来的女朋友。我会学习做很多事情,我会养活自己,我会在你的婚礼上弹钢琴,我会给你的孩子当钢琴老师,我会成为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何其……求你不要把我推开……不要把我推开……” 何其脸上也满是泪水,他无法做到听到这些话还能无动于衷。 长那么大,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喜欢自己。他何德何能,既没有好看的容貌,又没有一技之长,连出去跟人交际的能力都没有。只不过是偶然路过一个绝望男人的世界,搭了把手,配得上被人如此的喜欢吗? 邢衍他,家世好,人长得又高又帅,还会弹琴,穿着他的高中校裤走在路上都会被小女孩红着脸多看两眼。这样的人,喜欢他什么呢? 只要他跟他的哥哥走,就是回到原来的位置,一个不得志的钢琴家怎么说都比前流浪汉好听。他又不是没有去处,留在自己身边能够做什么呢?傻不傻啊邢衍,你留在我身边是不会有任何好处的,只有无穷无尽的痛苦和落寞。 何其在决定回家后,已经对自己的未来有了初步的预见。他会听父亲的话,拼一下能不能考个公务员。当然十有八九是考不上的,那就只好乖乖地在利姨的农家乐帮忙。他也没有去哪认识女孩子的技能,所以大概会去相亲,和一个还算过得去的人结婚,生一两个小孩,余生都在家乡度过,为柴米油盐和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变成一个脾气执拗的老头。 这就是他的一生了。你瞧,并没有邢衍的位置。 “别说傻话了。”何其用手臂擦掉了脸上的泪痕,强笑着对邢衍说:“我怎么可能让你跟我回家呢?你是德国人,没有护照,连火车都坐不了,更不用说跟着我在老家生活。被警察捉到,只会遣返你,到时候很有可能一辈子都回不来了。而且,就算我愿意把你留在身边,你哥也不会同意的。他为你做了很多事,只是你都不知道。邢衍,你有一个好哥哥,不要伤了他的心。” 邢衍捂着脸,前面仿佛是看不到出口的隧道,他和何其之间没有正解,只能是两条交叉的直线,过去不曾遇见,未来渐行渐远,唯一拥有的只有当下,只有此时此刻。 “我爱你,何其……”他捂着脸,小声地说:“我爱你……说你也爱我,像当初见面时一样……” “……”何其沉默了,许久,他的声音才在这间空寂无边的房间里响起:“对不起,我没法……”话还没说完,他居然哽咽了。 邢衍抬起头来,看着他,露出了一个泪流满面的笑容,心如死灰般地说:“那请你帮我……处理一下伤口,我很快就要回去了。” 何其这才抱着医药箱走了过来,一只手放在他被雨淋过冰凉的面颊,将他的脑袋轻轻托起。邢衍一直在流泪,那双眼睛就像月夜下黑色的大海,漫漾着波光。何其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把眼泪咽下。他把手从邢衍的脸上拿开,看了一下那上面的伤,只有几处撞青的,或是被细枝划破的伤口,除了脑门上一个大包,其他的没什么大碍。 他用纱布蘸了一点跌打损伤的药酒,小心翼翼地涂在他额头上。邢衍期间一直盯着他,眼睛眨也不眨,这是第一次,他的眼神里毫不掩饰自己的感情,也许也是最后一次了。 何其仿佛被他的目光灼伤,不由得垂下了眼帘。他放下了纱布,拿起先前放在一边的衣服,对邢衍说:“把衣服脱了,不要感冒了。” 他还穿着一身的湿衣服,坐在凳子上,裤子浸泌着水,一滴滴地砸在地板上。 邢衍抬起右手,抓住下边的衣摆,动作僵硬,很艰难地把贴在身上的t恤兜头脱了出来。露出大片胸膛的时候,碰到了某块伤处,他不禁闷哼了一声。 何其吓住了,在看到他胸口处一片可怕的凹陷和狰狞的青紫色的时候。 “这……这是什么?”他颤抖着问,然后提高了声音:“你怎么弄的?” 即便受了严重的伤,邢衍的脸上都没有表露过多的痛楚。他模稜两可地回答道:“可能是被什么东西砸到了,我记不清了。” “你就这么走过来的?”没等邢衍回答,何其把手里的东西全部放下了,他突然背过身去,走到了蓝色的玻璃窗户前,上面有雨水成片成片地流下,像一片海洋流荡着波光,映照在他失措的脸上。他下意识地掏了掏口袋,没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他随即打开了床边的柜子抽屉,从里面拿出了半包放了很久的烟和打火机。他试了几下,手指发颤打不出火。何其感到异常的焦躁,潮掉的香菸搁在嘴里,甚至有雨水的味道。
第110页 邢衍从背后抱住了他,微冷的身体,小心翼翼的触碰,香菸掉到了地上,发出一声轻响。玻璃窗映着两个人的脸,何其的表情仿佛迷失在海洋里,他才是那个不知归途的人。 “你别这样……”然后他看到了自己的眼泪,“我会忍不住可怜你,心疼你,但都不是爱,邢衍。” 邢衍将他的身子温柔地转过来,吻掉了他的泪痕,邢衍的脸上何尝停止过流泪。 “你怎么知道这不是爱呢?不要急着拒绝我。如果你决定要走,在心里为我保留个位置,我会离开,会回德国,也会变成一个更好的人来见你。到时候,请你再考虑一下,有没有可能爱上我。”他把何其揽在怀里,从来没有过的,在坏掉的胸膛里,传来了何其的心跳声,“扑通——扑通——”,与他鼓譟的心声几乎保持一致。 再次,看到了光。 遥远的、微弱的、穿越了茫茫星际,从亿万光年处照射到此,将他们温柔包围。 何其不敢去碰触的光。 施乐平看到邢衍一个人撑着一把黑伞走了下来,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腋下还夹着一把看上去有些旧了的廉价电子琴,他从后座上拿了伞就打开车门迎了上去。车上的伞只有那一把,王笙只好留在车内等他们上车。雨还没停。 他看到施乐平抓住邢衍的胳膊,着急地问着话,而邢衍只是摇头不答。施乐平把他的电子琴接了过来,伸手在他的额发拨了拨,连王笙都看到了他脑门上的一个大包。 很快施乐平就拉着他弟弟的手上了车,从后座上车。 “去医院!”他对王笙说道。 王笙发动汽车,驶离了那栋出租楼。 大概不会再来了,一切都结束了。他在心里想道,脚踩下了油门,在积水的路上行驶。 邢衍大概是累极了,没多久就靠在椅背上昏睡过去。施乐平小心地撩起他胸前的衣服,确实像何其刚才打电话来说的那样,他肋骨骨折了。 他催促王笙能不能再快一点,王笙咬了咬牙,重重地踩了油门,车飞快地在雨中朝医院的方向前进。 黑色的天空,白茫茫的雨幕,不远处的十字路口,周边的景色飞速地向后移动。 他的大脑在急速行驶的汽车内一阵空白…… 第74章 插pter 74 王笙在十字路口中间突然踩下了剎车,现在是绿灯,后面的司机在大雨里疯狂按喇叭,甚至有几句不堪入耳的骂声穿过雨声传到了他们的耳朵里。 施乐平不解地看向他:“王笙,你在干嘛?” 他的语气里有隐藏不住的焦躁,但看到王笙的脸色后,他心一提,不由得问道:“王笙,你怎么了?” 他瞳孔放大,额上不断冒出冷汗。绿灯正在倒计时,后面的车一辆辆绕着他驶过,王笙深深吸了一口气,假装无事地笑道:“没事,就是一时眼花了。”他重新启动汽车,这次的速度比刚才的慢了很多。为了让施乐平放心,他又说道:“这雨下得太大了,一百米内什么都看不清,跟眼前蒙了块白纱一样。”为了掩饰过去,他还呵呵笑了两声。 然而此时的施乐平并没有把注意力分到他身上,刚刚那个急剎车,邢衍的身子向前倾斜,又重重地摔回了椅背,碰到了伤处,他痛得冒出冷汗,处在即将昏厥的边缘。施乐平担心极了,一直在跟邢衍说话,还不时地看向前方,想知道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医院。 到了医院后,他急忙忙冲过雨幕就到了急诊科,把医生和护士叫了出来,用担架把邢衍抬了进去。 王笙一路打着伞跟在他身边,也是极匆忙的,但没来得及,施乐平身上已经半湿了。 做了单子上一长串的检查后,医生拿着一张片子说,还好骨头没有折断,是受了一点冲击,但脏器没事,接好后好好在床上躺十天半就可以下床了。 施乐平听到这些话才放下心来,他在医院白色的走廊外面的长椅上坐着,王笙手里拿了一条不知道从哪来的白毛巾随意地挂在了他脑袋上。施乐平从头上揭了下来,一边虚弱地说了声谢谢。王笙一愣,奇怪地看向他,施乐平是从不跟他说谢的,大概他已经急糊涂了,现在还没回过神来。 他又去买了一瓶奶茶,递给施乐平。施乐平也是有气无力地接过,打开来喝了一口,又放下了。毛巾挂在他脖子上,在王笙离开去买水的时间里,他居然没有把身上的水擦一擦。王笙无奈,只好站在一直低着脑袋灵魂游离的施乐平面前,拿过他脖子上的毛巾,仔仔细细地将他头上身上湿的地方全都擦过一遍,耐心地简直不像平时得他,但施乐平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否则他还会笑着调侃他两句。 王笙拿着擦过水的毛巾坐在了施乐平旁边,一言不发地看着不远处急诊室里医生拉下的蓝色幕帘,各种人影在里面活动,他们在为邢衍接骨,顺便处理他身上的其他伤口。 窗外的天空沉沉如黑夜,暗得可怕,走廊的灯都打开了,照得地上也是阴惨惨的,好像地板缝里随时会有幽森的鬼魅飘出来,空气里都是医院独有的消□□水的味道。王笙开始回忆起来,当年出车祸好像住的也是同一家医院,不知道这里的医生和护士还有没有记得他的。出生入死的人来往那么多,大概不记得了吧,毕竟出院后他也从来没回来复查过,实是一个不听话的病人。 他记得后面有个湖,秋天会有候鸟稍作停留,吃饱喝足后再悄然飞走,乌拉拉的一大片,穿过那片灰色的天空。 他将手掌向下平铺在大腿上,食指和拇指无意义地揉搓着,菸瘾犯了,但这里是医院,他也不想把施乐平一个人抛在这张长椅上。 王笙偷偷瞧了他一眼,觉得他好像没发现,可能也早就忘了曾经来过。他一直盯着那块蓝色的幕帘不说话,直到幕帘拉开,医生走出来跟他说没有问题了,王笙才见到他松了一口气,一颗心也总算落地。 他们将熟睡的邢衍转移到了一间普通病房,医生说他劳累过度,在给他打营养针,不要担心。施乐平坐在病床旁,温柔地看了一会儿,才转过来头,第一次察觉王笙在旁边一般,跟他苦笑道:“你说他傻不傻?一个人走了那么远的路,去见一个根本不爱自己的人。” 王笙深呼吸了一下,轻声地说:“是很傻,也不知道这傻气遗传谁的。” 施乐平轻轻嘆道:“不,我看我们家也就他一个这么傻了。”他将手指放在邢衍的额前拨开了他的头发,青肿的大包已经被护士贴上了绷带,他熟睡着,就像梦里没有烦忧。 “你说他们到底都说了什么?”王笙问他。 施乐平摇了摇头,没说话,他好像也不关心,心里只在盘算着如何把邢衍弄回欧洲去。 要去一趟领事馆,还要联繫一下当地的警察,他的母亲,虽然不大乐意,但需要她出面说明邢衍的情况,还得从她那里要来一大堆能够证明身份的资料。像是出生证、入学成绩单、医疗卡,任何能说明他在德国出生成长的书面证据。 他已经跟父亲说好,在那边找了心理医生和医疗团队,也物色了一家优秀的疗养院,在奥地利境内阿尔卑斯山海拔比较高的地方,风景很好,对他的病一定有帮助。 等邢衍醒来,他还要告诉他:爱不到的人就算了吧,谁的人生没有一点遗憾呢。
第111页 王笙站在后面看了一会儿,然后默默地走出了房间。外面天色依然阴沉,可喜的是,雨已经停了。他站在三楼窗口处,找寻一个吸菸的好去处。有人突然走到了他身后,王笙转过身来,原来是施乐平,害他吓了一跳。 “怎么?你不在里面呆着了?”施乐平的脸带有疲惫之色,想必自己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他已经几天都没一个好觉睡了。 施乐平走到了他身边,问他要不要下去走走。 王笙问他:“那你弟?” 施乐平说:“他睡着了,让他再睡一会儿吧。” “你不担心他又跑了?” 施乐平摇了摇头,说:“不会了,何其跟我说,应该没事了。所以我想,大概是真的没事了。” 他们沿着楼梯走到院中,施乐平看着周围的景色,突然问道:“要到湖边走走吗?” 王笙原本走在前面,听他这么一讲,霎时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看着他:“你说什么?” “我还记得医院的后面还有个湖,你想不想去那里走走?” 王笙轻笑着低下了头,足尖无意义地踢掉了脚边的一块石子,嫌麻烦地说道:“算了,你陪我到那边抽根烟吧,医院里憋死我了。”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大榕树。 “我就觉得你憋坏了,从走廊里就感觉不对劲。”他笑了,用拳头轻轻打了一下王笙的肩膀,说:“你这个大烟枪。” 王笙捂着被他打的地方,不由得呵呵地笑,说你怎么下手那么重,不怕把我打出内伤吗。 施乐平说就轻轻地打你一下,我不信你会痛。 阳光从树叶上冒出头来,洒在他们脚边。施乐平抬着头,看着林间透过来的蓝色天空,对王笙说:“你看,太阳都出来了。” 王笙看着施乐平的侧脸,静默地出神。 温暖的阳光普照在大地之上,雨后的空气开始清新了起来。尘埃被洗净,不久前还感受到的森森冷气,现在都化为乌有。像日晒下的沙滩,白色的沙子反射着温暖的光,他的心在光里荡着、荡着,温柔地随着海风摇晃。 这一切都是因为施乐平。 爱真可怕。 忧你所忧,喜你所喜,心全然不是自己的。 他何尝是个多愁善感的人。 他站在下风口处点上了一根烟,深吸了一口,觉得灵魂终于回到了大地。施乐平看着他的表情,不由得笑道:“你简直像个瘾君子。”王笙怼他:“现在笑得出来了?刚刚脸拉得那么长。”他对着湛蓝色的天空吐出了一个白色的烟圈,又用手指给搅乱了,回过头来问施乐平:“你就不好奇他们都说了什么?” 施乐平再次摇头,他说:“只要阿衍他愿意跟我回去,其他的事都是次要的。等他好了,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不想说就算了。” 王笙叼着烟撇了撇嘴,说:“我就不信他这么喜欢一个人,说放弃就放弃了。” “那也没办法啊。”施乐平苦笑道:“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怎么可能强求得来。这份感情放在自己心里就好,免得一直挂在嘴上让对方感到麻烦。” “你说得对。”王笙小声地同意了他的话,随后又问:“这是你这个做哥哥的亲身体验?” “不行吗?”施乐平理直气壮地反问道。 “对潇潇,你到底是放弃还是没放弃,给个准话啊!”王笙假装无所谓地问道。 “嗯……”施乐平沉思了一会儿,才道:“理智上是已经放弃了,情感上还没。” 王笙对着虚空做了一个投篮的假动作,他问:“潇潇什么时候回东京?甄选日不远了吧。” “今天下午的飞机,本来应该昨天就过去,但是因颱风延迟了一天。” “不去送她?” “哪有这个时间,”施乐平无奈地笑笑:“我连睡觉的时间都挤不出来。” “那你告诉她阿衍的事了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老实地说:“没有,我不打算告诉她。” “为什么?”王笙高声问道。 施乐平说:“现在是潇潇最紧要的关头,我不想她分心。要是知道阿衍躺在医院里,我怕她会担心。既然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迈出那一步,打算放弃阿衍,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我不认为把阿衍的情况告诉她是好事。更何况……我想我这个弟弟喜欢的应该是男人,所以潇潇无论做什么都无法改变这一现实,阿衍不可能喜欢上她的。” “难为你这个做哥哥的替谁都想得那么面面俱到。”他将烟屁股扔在地上,一脚踩灭了。 施乐平突然看向他,问道:“在十字路口时,你是怎么回事?” 王笙没意料到他会问出这个问题,眼睛蓦然瞪大了。他低着头,动作明显一僵,令施乐平倍感疑惑:“怎么了?王笙?” 他抬起头来,摆出一贯的笑脸,对施乐平说:“什么怎么回事,不是跟你说眼花了吗?” 施乐平抬起手,在他额上探了一下,面对他的突然接近,王笙僵硬地想向后仰,但他还是直直地站住了。施乐平的手放在他的脑门上,疑惑地说:“不像感冒啊,难道是睡眠不足?” 王笙抬起手背轻轻地将他的手从额上移开了,他笑道:“是谁这几天把我当牛做马地使唤?你都没时间睡觉,我能有时间睡吗?”他一只手放在肩膀上,摇动摇动了胳膊,一边说:“哎呀,这些天你弟弟那点屁事可把我折腾够了。”他指着自己的眼睛说:“你看看我这双熊猫眼!该怎么赔偿我?” 施乐平心虚地瞪了他一眼,说:“等阿衍出院,我请你吃顿好的。” 王笙不满地说:“这里是我的地头,我能有什么好的没吃过?” 施乐平无奈,只好说:“行行行,算我欠你的,我记下了,以后一定补偿你!” 王笙指着他说:“那你可记住了,以后我去维也纳找你的时候,你要是敢用工作当藉口,哼哼……” 施乐平指天发誓:“我保证不用工作当藉口,一定好好招待你!你看行吗?大少爷。” “算了,看你这么诚心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大发善心地相信你了。” 施乐平看他这副欠扁的模样,忍不住又在他肩膀上重重地砸了一拳,这回王笙是真的打从心底发出了一声哀嚎。 第75章 插pter 75 等到邢衍能出院,一个礼拜已经过去了,算算日子,何其已经回了老家。 今天王笙有事,所以叫了小李来医院接他,施乐平当然也来了。回德国的手续在这两天内也会办完,护照很快就能回到他的手上。警察来医院询问是怎么回事,邢衍老实地回答在一年多以前,他在什么地方被人打劫,在什么地方被抢了护照,警察问他要不要立案,还说你这也算国际友人,不能让你受了委屈。邢衍摇摇头说算了,那些人我已经忘了他们的长相,回去也不一定还在,我不打算追究他们。 警察听了,记下笔录就走了。有记者闻到风声要来做报导,被施乐平拦了回去。他已经想到这些人会用什么样的新闻标题,左不过——“震惊!天才钢琴家深陷囫囵!流落街头为哪般?”再配上邢衍五年前的相片和现在的对比照,虽然他的名气已经沉入谷底,但所谓“人间悲剧”的新闻还是会有不少读者趋之若鹜,对于新闻行业的人来说也算卖得出手。但施乐平怎么可能让好不容易回来的邢衍,被这些记者拖出来任意糟蹋?所以再过两天,连他们都要离开这片土地了。
第112页 在车上的时候,王笙打来一个电话,问施乐平怎么样了。施乐平坐在后座上,趋眼去瞧脸色淡淡的邢衍,小声地跟王笙说没什么事,一切都挺好。然后王笙开始在电话里大吐苦水,说家里人又拿着一堆佳丽的相片逼着他去相亲,快要烦死了,一会儿看能不能从家庭聚会上偷熘出来。施乐平笑着说,那你快去相亲啊,别让你家人担心。王笙说我才不呢,三十岁以后结婚的大有人在,何况我又不想结婚,结婚多麻烦啊,是种种不幸的源头。 施乐平笑了:“还不幸的源头,你不成别人的不幸就该感谢了。” 王笙说:“你说得对,要是将来有个女的跟我结婚,她的苦日子也就到了。不说了,我妈叫我呢,不知道又有什么事,一会儿再打电话给你啊!”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施乐平挂了电话,看向邢衍。邢衍则一直端坐在座位上,看着窗外。 他突然问道:“现在几号了?” 施乐平跟他说了一个日期。 他垂下了眼睛,手指无意识地在裤子上摩挲,喃喃自语地说道:“何其已经走了……” 怕他伤心,施乐平赶紧转移了话题,他把手放在邢衍的大腿上安抚地拍了两下,对他说:“过两天就回欧洲了,阿衍,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他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 但是邢衍说:“我想回去看看。” 施乐平一愣:“回去?回哪去?” “回何其的屋子。”他说。 “那已经没人了。”施乐平讶异道。 “我知道。”邢衍低声地说。 施乐平只好告诉小李,带他们到那栋出租屋去。 来到出租屋底下,邢衍捂着尚未完全好的胸口抬头向楼顶看去。刚又落了一场小雨,天色阴沉得很,快要入秋了,这样的天气不再适合穿着短袖短裤到处逛荡,充满恼人的虫鸣和炽热烈日的季节已经过去,一阵风吹来,才出院的邢衍感到了一丝的凉意。 南方原来并不永远暖洋洋的。 他站在楼梯口前的空地上,发着呆,这里有许多的回忆。 站在楼顶上往下望,看见那个脏兮兮的小姑娘,大太阳底下毫无顾虑地玩弹珠,家人并不管她。认出她是那个在半夜偷偷从阳台上探出脑袋跟自己打招呼的人,邢衍迈步下楼的时候还在想:她会不会还记得我? 旁边的灌木丛,也有回忆。 他在一盏路灯底下的垃圾桶旁,等了何其好多个夜晚。并不是特意想看见他,或是被他看见。而是希望在离他最近的地方,像遥望星辰一样遥望着楼顶。目之所及,便是天堂。 楼梯间隐藏着许多秘密。 无数次与何其上上下下地走过,或开心或难过,脚步轻快或缓慢。如果墙壁和灯光能记录,他的记忆和情绪会从经年不洗的地缝、墙上暴露的电线和门口掉了螺丝的邮箱中钻出来,满盈整个楼梯间,告诉他,在这节台阶上,何其曾转过头来笑着跟他说话;这节台阶上,何其喘着气,脸色红润,和他面对面站着;这节台阶上,何其扶着墙,在夜色的掩护下,有些愧疚,难堪得不太愿意面对他…… 楼顶的回忆更多,邢衍一步一步地迈上去,几乎无法面对汹涌而来,叫人窒息的记忆浪潮。 晾衣绳被收了,所有挂在外面的生活用品全都不翼而飞,大门挂着一把银色的大锁。周围干净得没有人生活过的痕迹,这几个月来的时光仿佛全部锁进了那间不让进去的房子里。 空了,都空了。 他站在楼顶,觉得胸口处也空了一大块,凉风呼哧呼哧地从里面穿过,如同一把钝了的锯子,割开了他尚觉疼痛的地方。 何其不在这。 何其走的那一天,发了一条简讯给他,说自己要走了,遗憾最后没能见上一面。 他是坐飞机走的,家乡听说离这不远,航程连一个小时都不到。 “原来这么近。”知道后的邢衍略微开心地想到。他抓着那只古老的手机,看不清小屏幕上的字,眼前被泪水模糊,随即被雪崩状的悲哀情绪所淹没,胸口发出阵阵的钝痛,一圈圈缠在身上醒目的绷带时刻提醒他连哭泣都不能。如果他曾听过那首歌,邢衍会知道该怎么形容何其走后他的感受——思念是会呼吸的痛。 过几日后,他仿佛好多了。谢天谢地,何其没有跟他断绝联繫,没有刻意地回避他,还愿继续搭理他。邢衍请施乐平帮他发了几条简讯,自己也学着打了几条,但无论是拼音输入还是手写输入他都不得其法,也没有勇气按下通话键。要是何其觉得烦该怎么?要是何其不喜欢他打电话该怎么? 邢衍的心情绪化又思虑过重,在他犹犹豫豫打不出电话的时候,也是何其先打来电话,问他伤好点没有,什么时候回去,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邢衍捂着电话,拼命地不让眼泪流下来,胸口处产生的痛楚几乎将他的声音淹没。 邢衍小心翼翼地跟他交换了邮件地址,说到了德国一定要经常联繫,何其听着他的语气不禁在电话里笑出了声,说你这样就像小学的时候好朋友突然说要转学,你拉着人家的手说“绝对不可以忘了我”一样。 邢衍笑了,更多的是眼泪,他保持平常的语气对电话里说:“我不可能忘了你。” 只听到电话的那边沉默了,过一会儿何其才叫道:“哎呀我知道了,你不用一直强调。” 邢衍不想给他压力,说了几句就挂了。 总之,对他来说,并不是完全的绝望。 邢衍站在楼顶上,往远处望去,大白天的只能看到车马如龙,汽车在公路上鸣笛,晚饭时能看得到的景象只能在回忆里翻找出来,一一道别。 多难过,他就要离开了,就像王姐和妞妞当时走的时候一样,何其走了,他也要走了,这间屋子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人搬进来。在这里,他曾度过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和最爱的人一起,如今回想起来,那两个月竟像梦般遥远,不可触及,好像从没发生在他身上一般。大概是何其走了,把他的一部分也带走了,所以连同剩下的部分也显得那么不真实。 施乐平在下面等待着。 他觉得应该留点时间和个人空间给邢衍去缅怀伤心,毕竟何其对他来说是十分重要的人,这一点,施乐平看在眼里。本来他还以为邢衍会为了何其更加伤心难过茶饭不思,甚至有可能做出跟上次一样伤害自己的行为,但不知道那天他们在楼上说了什么,事情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去了。王笙好奇地找他了解过很多次,都被施乐平以“不感兴趣”的理由搪塞过去了。 他抬头看着站在顶楼,露出一脸忧伤表情向远处眺望的弟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两日后,机场大厅。 王笙接了一个电话,他走开了一会儿,在角落里和电话里的人说了几句话,看起来像是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说完便挂了电话,朝施乐平愁眉苦脸地走来。 施乐平讶异地问他:“怎么了你?发生什么了?” 王笙嘆了一口气,无奈地道:“你猜。” “我猜不出来。” 他转过身指了指站在不远处,一个戴着帽子口罩和眼镜,全身武装起来坐在座位上的阴沉男孩,对施乐平说:“还记得他吗?”
第113页 施乐平摇了摇头。包成那样子,恐怕连他妈都不认得了,何况是他? 王笙捂着头说:“他是我表弟,你应该见过的,在维也纳把你的琴弓藏起来的那个。” 施乐平这才想起来,他们还在维也纳读书的时候,王笙的家人经常以旅游的名义组团来看他,有个调皮的小胖子天天缠着他,好像是叫白鹿,性格和当时的王笙有几分相似。 他奇怪地问道:“他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王笙无奈地说:“在美国发生了很多事,回来家里蹲两年半,我妈让我带他去散散心。” “你打算带他去哪?”施乐平问。 “去纽西兰钓鱼,去澳大利亚游泳?不知道,还没计划好呢。” “去多久?” “几个月?” “这也是不确定的?” “反正我一个大闲人,带他环游世界是没问题的。” “你别把你弟教坏了。” “我妈和我姨都不担心,你担心?”王笙笑道:“我还打算带他去维也纳找你呢。” “好啊!”施乐平开心地说:“带他来,我们去爬山。” “冬天吗?” “想去滑雪吗?” “那就冬天吧。我先带他去南半球逛几个月,再去找你。” 施乐平笑着看着他,眼神变得十分柔和,怀念地对他说:“你有多久没回维也纳了?” 王笙做出思考的样子,他笑道:“我都不记得有多少年了,反正好久了,一直很想回去一趟,没找到时间。” “你到学校一定会吓一跳,”施乐平说:“黄齐声当老师了你知道吗?” 黄齐声是当初和王笙住在一起的舍友,声乐系的,也是个中国人。 王笙没有他想像中的惊讶:“我知道啊,推特上我们有互相关注,前年他娶了一个义大利女孩,现在孩子都三岁了。” “我记得他们是生完孩子后才结婚的吧,一眨眼时间真快。” “可不是么。” “他结婚的时候你在南极还是北极来着?那时候他抓着我抱怨了好久,说你是个网上幽灵,现实中的朋友结婚了都没来看一眼。” 王笙挠挠头,道:“我不是没有空吗?他怎么没提我给他包的红包?这辈子我是不打算结婚的,份子钱有去无回,他应该高兴才对。” “你又说这种话。”施乐平无奈地看着他。 王笙推着他往前走:“行了,不要再跟我废话了,你弟已经进检票口了,再不去看着他又要跑了。” 施乐平一边被他推着一边头朝后面说:“话还没说两句,你就开始赶我了?来维也纳的时候你可要提前一个月跟我说,让我也好有点准备。” 王笙在后头嘻嘻地笑道:“要一个月的准备那么久?我真大牌!” “别傻了,我怕我抽不出空给你,一个月提前说我好做放假的计划。” “明白了明白了!我一定提前说明!” 大件的行李已经办好了託运,施乐平从检票口进去,他们就要分离了。电视剧上都怎么回事,明明没有机票连候机室都进不去,偏偏每次有机场送别的戏,镜头里一定要有候机室里注视着飞机起飞,一个默默挥手的寂寞背影才算完。 王笙站在检票口处,对着施乐平微笑着挥了挥手,施乐平手里拿着机票和护照对他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道别,走了,连转身时的动作都丝毫不拖泥带水。 王笙的笑容渐渐在脸上消失了,施乐平的背影消失在通道内。 他的小表弟还在原来的座位上等他,见王笙走来,他赶紧凑上来,拉下口罩,低声地问他:“乐平哥走了吗?” 王笙拍了拍他的脑袋,然后给他轻轻地来了一下,白鹿立刻抱着头委屈地看着他。 “人还在的时候你在这装深沉,现在人刚走你就凑上来问,之前怎么不去打招呼?” 白鹿被他表哥一顿喝骂后,表情僵硬地说:“我怕……我怕他不认识我了……” “谁说的?”王笙在他柔顺的头毛上用力地揉了揉,说:“他还叫我冬天带你去维也纳滑雪呢!” 白鹿一听到去滑雪,两只眼睛就瞪得发亮,但是又有些疑惑地问:“维也纳有滑雪场吗?” “傻瓜,当然是先去维也纳跟乐平回合,玩几天再一起去滑雪场啊。” 白鹿打量着他脸上的表情,突然笑着说道:“哥,你很开心吧。” 王笙故意做出一张凶神恶煞的脸,对他恶狠狠道:“你说什么?” 白鹿是个胆小鬼,他连忙说没什么没什么,一边把拉到下巴的口罩戴了回去。 王笙在驾车离开机场的道路上,从后视镜里看到一架飞机离开了地面,他看了一下手机,刚好是施乐平起飞的时间,手机里有一条未读简讯,是他发来的。 “要起飞了,调成飞行模式,国内的航班好像不允许电子设备开机,到了那边再联繫,拜拜!” 拜拜—— 他在心里,对着那家冲上云霄、逐渐隐没在云端的飞机默默地说道。 (第一卷 完) 作者有话要说: 白鹿这个新登场的人物,后面会开篇新文专门写他,施乐平和王笙的故事也会在后面提到。 具体的大纲已经在脑袋里了,但不知道什么动笔。 第二卷 :热望的海 第76章 插pter 1 暑假作业一——《我和我的家人》 我叫何雯玲,暑假结束后就是一名小学三年级的学生了。 我的爸爸叫何家乐,妈妈叫李昭利,我还有一个个哥哥,今年二十四岁。但我的哥哥不是我妈和我爸生的,是我爸和前一个老婆的孩子。爸爸的老婆死掉以后,就娶了我妈妈做老婆。虽然我的妈妈不是哥哥的妈妈,哥哥还是很疼我。他很凶,每当我不乖他就会骂我,可是我一点都不怕他,只要我叫爸爸或妈妈来,他就不敢说话了,哥哥是个胆小鬼。 他去年回到家,爸爸让他去考公务员,哥哥学习了两个月还是没有考上。爸爸说他从小脑袋就很笨,不会读书,所以叫他去给妈妈帮忙了。忘记说,我妈妈在县城外的承包了一块地,开农家乐,有果园有鱼塘还有吃饭的地方,生意很好。我妈妈很厉害的,在没有嫁给我爸爸之前,她就是县里很有名的女商人,做生意比谁都厉害,我爸爸都比不过她,但是在家里哥哥都听爸爸的,所以他让我哥去帮忙,我哥就去帮忙了。 哥哥说他有个外国朋友,会经常给他发邮件,告诉他今天发生了什么。那个外国人不会写中国字,有一次哥哥把他发来的照片给我看,上面是歪歪扭扭的两个字,比我写得还差,但是那两个字我都不认识,哥哥说读作“性yan”,我现在忘记是怎么写了,一会儿叫哥哥教我。(邢衍) 我的爸爸现在是厨师,他做饭很好吃,家里的饭馆都是他做的(饭菜)。但是我的爸爸很烂(懒),他总是趁妈妈不注意的时候跑去茶馆喝茶,跟他的朋友一起,然后叫我哥帮忙。妈妈说了很多次,后来就随便他了。她跟我说,长大后嫁老公要嫁一个能力比自己差的,这样就不会被欺负了。我不明白她什么意思,但我妈在家里说话的时候,我爸都不敢大声跟她讲话,我妈骂他的时候,他都躲得远远的。但是爸爸做菜真的很好吃,来这里的客人都很喜欢他做的饭菜。
第114页 妈妈很疼哥哥,经常给他介绍女朋友,但是他很害羞。有一次在果园里和我妈介绍的女孩子散步,一个小时后人家就跑了,还跟妈妈说我哥都不说话,是不是个哑巴,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不带你捉泥鳅了!) 下个礼拜我哥说要带我到池塘捉泥鳅,太开心了!我好期待! (括号内为红色原子笔所写,笔迹规整,全篇共有二十七处红笔改正的错别字,不一一展示。另,这篇暑假作业规定由家长批阅修改,开学后交给老师检查。) 暑假作业二——五篇日记,记录暑假最令你难忘的日子。 六月xx号天气晴 今天天气真好,一定会是个令我难忘的日子! 早上我从床上起来,吃了早饭,就去找小琪玩。但是小琪还没吃早饭,我们就在她的房间里玩了一会儿娃娃。小琪是我的好朋友,她住在农庄附近,和我不是一个学校的,但是我很喜欢她,天天去找她玩。 班里的同学都很讨厌,尤其是男同学,全部都是爱哭鬼,轻轻地打两下就哭了,一点都不像男孩子。小区里的小孩也一样,谁也不跟我玩,还整天跑来我家告状,讨厌死了。 但是小琪跟他们不一样,我不小心用衣架打到她的手臂红红的,她都没有哭,还笑着给我玩娃娃。今天下午我们到池塘玩水,她给我抓了好多的小蝌蚪,放在瓶子里,说拿回去养,蝌蚪会变成很多的大青蛙。 蝌蚪真的会变成青蛙吗? 七月x号天气多云 我的蝌蚪都死掉了,好讨厌,哥哥把瓶子拿去扔了,他说不要把蝌蚪养在瓶子里,把盖子盖上以后,蝌蚪会因为不能呼吸死掉的。我很难过,所以哥哥就带我到池塘捉泥鳅。捉住了很多,我问他能不能把泥鳅养起来,他说泥鳅当然拿回去吃啊,不过你如果想养,我可以给你一条小的,然后他把那条最小的泥鳅放进一个塑料桶里,再挖点泥巴进去,说给我养,我很开心。 今天爸爸又偷懒了,好讨厌。哥哥要帮忙做午饭给客人吃,所以不能陪我玩。小琪去外婆家了,没人陪我玩,我一个人在打水的地方看泥鳅,中午的时候哥哥来找我,叫我去吃饭,我不想理他就抓着塑料桶跑走了。 为什么大人总是那么讨厌呢? 七月xx号天气晴 今天好好笑,妈妈让哥哥去交女朋友,哥哥回来后偷偷地跟我说跟他见面的女孩子有男朋友了,但是是外地的,怕父母不同意,所以来见他。我妈偷偷地跟爸爸说,哥哥长得也不丑,为什么就是没有女孩子喜欢他。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好想告诉妈妈,但哥哥叫我谁都不要说。这已经是第五个嫌弃他的女孩了,笑死我了。 可能我的哥哥真的娶不到老婆了,因为没有女的喜欢他哈哈哈哈。 要是他的外国朋友是女的那就好了,我哥就能结婚了,混血宝宝也很可爱。可是哥哥说他那个朋友是男的,我好失望。 今天他的朋友用毛笔写了两句中国诗,拍照给他发过来,哥哥看了很高兴,拿过来给我们看,说是那个外国人写的。妈妈很惊讶,问他什么时候交到国外的朋友,他说是工作的时候。 真羡慕啊,我也想有个外国的朋友。 七月xx号天气雨 我的泥鳅死掉了,不是自己死的,是被我爸拿去炒吃了。 今天我把装泥鳅的桶洗了一遍,重新装水,在外面挖了一点土放进去,还给它取名叫宝宝。之后就把桶放在太阳底下让宝宝晒太阳,下午我睡觉醒来去看,发现宝宝不见了,桶被人洗干净放在一边,然后我就去问妈妈和哥哥,他们也说不知道。到了晚上的时候,我看到餐桌上有一道炒泥鳅,就问爸爸从哪里拿来的,爸爸说下午的时候他看到一只泥鳅放在桶里,快被太阳晒死了,然后就拿来炒了。我听了很难过,一边哭一边吃着我的宝宝。本来是打算等小琪回来后让她看一眼的,最讨厌爸爸了! 七月xx号天气晴 今天发生了好多的事。 我跟小琪不说话了,因为我难过地说她给我捉的蝌蚪死了,然后她很生气,就不理我了。不理就不理吧,我也不想理你了,哼! 还有一件事,我哥哥的外国朋友来找他了。我还以为外国人长得都像电视里那样,白白的皮肤,金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没想到他是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不就跟中国人一样吗,好失望。可是他比我哥哥好看多了,要是哥哥跟他一样,就不会有女孩子嫌弃了吧,嘻嘻。 哥哥看到他之后吓了一跳,差一点从杨桃树上掉下来。这颗杨桃树已经七十多岁了,非常非常的高,明明有根杆子能把熟透的杨桃打下来,为什么哥哥还要爬上去摘杨桃呢?是因为杆子放在仓库,仓库离杨桃树太远了,而且哥哥其实是个很懒的人?我不明白。 反正从今天起,哥哥的朋友就要和我们住在一起了,我好高兴,他长得真的好帅,所以就算是小琪说以后不跟我玩,我也不会再伤心了。耶~ ———————— 最近几日闷热得很,还好昨天下了一场大雨,成日里积攒的炙气被雨水带走了。何其回来已经十个月,日子飞快地流逝,他几乎不记得一年前的今天具体做了些什么,大概和邢衍坐在六楼的楼顶上,就着月亮星星吃晚饭? 前几天通过社交网络,邢衍发来一张他在维也纳练习毛笔的照片,何其看到上面歪歪扭扭的诗句,不由得笑喷了,笑他连汉字都没认全,就要挑战超高难度的毛笔。要知道即便在中国,用毛笔写字也不是普遍的,大多数人都积极投身于现代化社会所带来的快餐文化中,有心情研究这些古老文明的毕竟少数,他一个欧洲的华裔去哪儿凑这个热闹?噢,他想起来了,邢衍跟他说过报了一个孔子学院,里面各色人种都有,有的是喜爱中国文化的外国人,更多的是像他一样父母都是中国人的华裔,但成长的环境没有中国文化的薰陶,便来感受感受。他是里面普通话说得最为流利的一个,孔子学院毕竟目标群众是什么也不懂的外国人,讲的东西都很浅显,他体会了几天也就没再去了。 那两句诗是——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难为他记得那么久,那么清楚。 这十个月来发生了很多事。 何其回来帮忙,发现自己的父亲比以前更懒了,差不多进化成为吃软饭的完全体,还好利姨请了很多的小工,大的方面也不用他操心。只因为他做饭比外面请的厨师好一点,就把厨房派给他,想不到他做了掌勺的一逮住机会也要偷懒,整天让何其给他代班,自己就跑到小茶馆里和一群大老爷们喝茶取乐。或有时叉着腰站在阴凉的地方,看小工大太阳下摘农场里熟透的瓜果,还美名曰自己是在监督。 何其记得小时候的父亲不是这样的。 那个时候他家不算富有,顶多在村里算得上小康,生活过得去,他爸妈也各自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他是家中独子,当然事事以他为先。父亲是当地的小学老师,工作兢兢业业,直到母亲死后,他娶了利姨,才从工作了二十年的地方离开。 人人都贊他娶到好媳妇,但何其更喜欢当年熬夜在书桌上批改学生卷子的老爸。 邢衍那边的故事就更多了,他这好歹是岁月静好,无风无浪,邢衍三天两头地跟他报告发生了什么,连疗养院的护士和隔壁房的病人从相识到相知,到最后的相爱,他都跟紧进度给何其叙说。这不,那两人结婚了,他在婚礼现场拍了一堆的照片给他发过来,有几张是他给新人弹奏钢琴送祝福的照片。何其看着他满屏幕的笑脸,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有点感动,当然欣慰更多一点。
第115页 更让何其惊讶的是,邢衍的哥哥和当初捉弄过他的墨镜男在一起了,幸好他不近视,要不然眼镜早就惊得掉在地上摔碎了。他和那个男的只见过两面,说实话,对他的印象不怎好,总觉得他是一个轻浮的人。而邢衍的哥哥,勉强算见过两面,印象中是个温柔的人,很为自己的弟弟着想。听邢衍描述,这两个人认识很久,做了十几年的好朋友,突然就成情人了,邢衍自己都蛮惊讶的。 可惜的是,这份感情还没维持到一个月,两人就分手了,邢衍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哥哥没跟他说。 邢衍说,那个好朋友,叫王笙,听说从十七岁就开始喜欢他哥,到了三十岁才表明心迹,十三年的感情换来一个月的交往,现在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何其想起一个近几年网上很火的四字词语——“情深不寿”,大概说的就是这类感情,用情至深,往往不得长久。 他听完邢衍的描述,唏嘘了良久。 这天一大早,他照常起来,吃完早饭就到农场里给树浇水,往常这活都是由他干的,今天当然也不例外。 民宿里有六七户客人,皆携家带口的来农场享受乡下生活,跟开车路过,偶然看见招牌进来尝鲜的客人不同,他们要负责一整天下来的招待工作,所以何其的爸爸这几天是找不到偷懒机会了。小妹是个淘气鬼,一大早就跑到朋友家。前几天一直下雨,她在家也憋坏了,放她出去玩耍也好。 七月份,杨桃树开花的季节,小巧可爱的粉红色花朵密集地挤在一根枝上,风吹过,便落下一片花雨,掉到人脑袋上,比小指的指甲还小。杨桃四季开花,四季都有果实。但以七月开花,秋分成熟的最香,也最好吃。 这天不知道着了什么魔,看见树上吊着一个黄橙橙的杨桃,何其蹦着跳着怎么也够不着,几次三番扔石头也打不下来。他穿着宽松的短袖上衣和洗太多次褪色了的卡其色中裤,头上戴着草帽,抹了一把额上冒出的汗,抬着头望着那个饱满的果实,决定爬上去把它摘下来。 也不是没爬过树,但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 所以雯玲领着一个高大帅气的男人走到树下的时候,何其正在像个野孩子跨在树枝上吃杨桃。 “何其——” 熟悉的声音顿时让他僵住了,何其低头往下看,邢衍十分得意地看着他笑,他又惊又羞,差点从树上脱手摔下来。 脸都红了,就没有比这还要丢脸的时刻,何其恨不得自己是只毛毛虫,找个树洞藏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个月好像也没有那么久嘛 第77章 插pter 2 邢衍只带了一个手提的行李包,算得上是轻装简行。维也纳这几天也在下雨,气温一下子降到十几度。他坐二十几个小时的国际航班回到中国,刚落地就买了到何其家乡最快的机场航班。等飞机起飞的时间只来得及在附近的酒店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连饭都没吃上,匆忙得就像赴一场绝对不能迟到的约会,虽然何其事先并不知道他要来。 他拿着何其先前给的地址,在机场问了好几个计程车司机,有人摆摆手表示不认得,有人说去可以,不过不打表,上车前给了他一个价格。邢衍犹豫了片刻,还是上车了。 上次他坐计程车不打表,被人扒光了身上值钱的东西扔在了大马路上,对此邢衍印象深刻、心有余悸。 何其说的农庄就在跟机场一个方向的高速公路上,不远,坐车也就二十分钟,司机看他是外地人,愣是开了三位数的价码,他老实付了。 邢衍的心情欢快得不得了。 刚那司机肯定是本地人,一路上问他从哪来,来这里做什么,口音跟何其说话时很像,只不过何其的普通话标准很多,这个司机说话坑坑巴巴,明显并不习惯和人说普通话。人家问他什么,他当然就答什么,而且脸上眉飞色舞的,一点也不像长途跋涉的样子。 我从维也纳来,来这儿看一个朋友。 一听说你从国外回来,还不得抓住机会好好敲你这个傻逼一笔竹槓? 被坑后的邢衍浑然不觉,还很感谢地跟司机说谢谢您送我来到这儿,搞得人司机都不好意思,赶紧车屁股一熘烟——走人! 到了挂着醒目招牌的“昭利农家乐”门口,邢衍遇到了一位绑着马尾的小姑娘,手里抓着一根狗尾巴草一边打路边的灌木丛一边在嘴里小声地骂着什么。他凑上前去,想问她认不认识何其这个人,听见小姑娘带着哭腔说:“叫你不理我!哼!叫你不理我!”感情她是把灌木丛当做发泄对象了。 邢衍问她怎么了,今天发生让你不愉快的事情吗? 雯玲转过头,刚想对来人发一顿火,见到邢衍后,她的眼泪反而凝固在脸上,眼神愣愣的,都看傻了,把眼泪吧唧吧唧地给憋了回去。 “你是来吃饭的吗?”身为这个农家乐未来的继承人,我们成日里凶巴巴的小姑娘雯玲还得负担起招待客人的责任,她怯生生地问邢衍。 邢衍笑着说不是,我是来这里找人的。 他大概知道眼前的小姑娘是谁了。何其经常在网上提起她,说班里一共二十个男同学,被她弄哭的就有十多个,小小年纪被班里的男生取个外号叫“女魔头”,别提有多恐怖了。幸亏她女生缘好,所以没有受到排挤,反而当了两年的纪律委员,兼任女生会的大姐头,专门领着一帮女同学和班里的男同学对抗。“都是被我爸和利姨惯坏了。”何其最后补充道。 然而现在的“女魔头”何雯玲在邢衍面前就是一个红着脸的爱哭鬼,两眼发直发亮地问他:“你要找谁?” “我来找何其,他是你哥哥,对吧?” 雯玲一下子就蹦了起来,对他不停地说:“对对对!何其是我哥哥,我可以带你去找他。”她在前面迈着愉快的脚步领路,还不时回过头来问他:“你找我哥哥什么事?你是他的朋友吗?你从哪里来?你叫什么名字?” 邢衍一一回答。 “我来和他见面。” “对,我们是朋友,在一起住过一段时间。” “维也纳,我叫邢衍。” 雯玲问他:“维也纳在哪里啊?” 邢衍回答:“在国外。” 一听到国外两个字她就兴奋起来,急忙问他:“那你知道我哥哥在国外有个好朋友吗?” 邢衍笑了:“知道,那个人就是我啊。” 雯玲站住了,怀疑地看着他:“你是我哥住在国外的好朋友?”显然她已经忘了何其曾经提过邢衍的名字,就在她暑假作业上。 邢衍莫名地开心:“他跟你提起我了?他说什么了?” 看来眼前这位黑头发黑眼珠的男人真的是哥哥说的那个外国朋友了,雯玲明显失望地嘆了口气。即便是处于理想幻灭的状态中,雯玲还是好好地履行责任在前头领路。邢衍一边跟着她,一边问何其跟你说了什么,他有没有说过我是什么样的人。 上次见面已是十个月以前,再怎么联络频繁也无法消除即将会面的紧张感。邢衍十分地在意自己在何其心目中的形象,一方面是为即将见面做好心理准备,另一方面,则为了心中那段难以成灰的感情,他拉着何其的妹妹问东问西,搞得小姑娘不知道从何回答,直接跟他说你跟我来,我哥哥可能在给树浇水。
第116页 他们穿过几十株结着青涩果实的橘子树,热带的眼光照得他睁不开眼,明明中午还没到,雯玲蹦蹦跳跳反射着白色阳光的身影在眼前悦动,仿佛和曾经的妞妞重合在一起。 她一边在湿润的泥地上小跑,一边向四周高声地喊道:“阿哥阿哥!有人来找你了。” 何其就在这附近!他的心随着雯玲跑步时的脚步声越跳越快。 前方有棵高树,结着熟透的果实,被眼前的看不出品种的灌木遮住了半身,只露出一个绿意盎然的树冠。等他随着雯玲走出了那段排划整齐的灌木丛,就看到有个人跨在树上逛荡着腿,背对他们在吃些什么。 雯玲想叫他,被邢衍阻止了,他走上前去,向着那个少年般的身影呼唤道:“何其——” 何其手上熟透了的黄色杨桃脱了手,掉进蚂蚁搬家的草丛里,他转过头,看到树下的邢衍笑嘻嘻地看着他,差点没从上面啊掉下来,邢衍赶紧扔下包伸手去接,还好只是虚惊一场。何其抓住□□的树干,稳稳地坐着,满脸通红地问邢衍怎么来了也不事先说一声。 邢衍说我来看你啊,算不算一个惊喜。 何其紧紧地握住树干,朝他说:“有惊没有喜,走开,我要下去了。” 他张开双臂,对何其说:“别怕,我接住你。” 何其的一个“滚”字刚到嘴边就咽下了,他换了一个说法:“你再不让开我就踩着你的脸跳下去!” 邢衍只好心不甘情愿地站到一边,看他身手利落的从树上跳下来。 何其瘦了,也黑了点。没到膝盖的中裤露出了他结实的腿,小腿肚有了肌肉,手臂上的一圈也被甩掉了,大概这衣服底下那层看上去软趴趴的小肚腩也没有了。以前的何其不爱运动,做什么都懒洋洋的,再加上皮肤不黑,所以邢衍曾经白操心他会变成一个小白胖子,现在看来这个可能性减少了一大半。 热带的紫外线太过强大,一下飞机邢衍就感觉到了。太过温暖的地方,都不需要人们冬天养一身肥膘御寒,所以何其一回来就瘦了,也健壮了许多。邢衍不得不承认,这里才是他应该呆的地方,大城市不适合何其,何其也从来不属于那里。 何其看他倒是变帅了很多,先不看他浑身穿着何其认不出牌子的欧美潮牌,光看他的头毛,修理得很仔细却简单粗暴的寸头,没有一定的颜值根本撑不起来的一款发型,何其感到很满意,认为比在电视经常看到的锅盖大刘海高到不知哪里去。 他看上去结实了很多,那边的伙食应该很好,也许还去了健身房,身子板结实了很多,整个人神采奕奕,跟十个月前最后一次见面完全不同。邢衍真如他当初说的那样,变成了一个更好的人来见他。当热说的是外表,何其现在倒是不清楚他内在有没有变得更好了。 何其从地上抓起水管洗了把手,雯玲跑过来抱住他的大腿说阿哥阿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的朋友是中国人? 何其一愣,对雯玲说,他国籍是外国人,不过他血液里是中国人,这问题太复杂了,以后再跟你解释吧。 雯玲抓着他的胳膊把他整个身子拉低,凑到他耳边说了一句话,笑嘻嘻的,何其听了只是无奈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邢衍站在一旁完全不知道这两兄妹在说什么,疑惑地看向何其,何其正要说,雯玲拼命地摆手阻止了他,她跳着要去捂何其的嘴巴,一边大声的叫道:“不要说不要说!”小脸都红了。 等雯玲跑远了,何其才转过来对邢衍抱怨道:“你完了,勾引我妹妹。” 邢衍感到惊讶的同时又有点莫名其妙,他瞪大了眼睛看向何其:“什么时候?” 何其一看他这副表情忍不住笑出了声,太熟悉了,每次他开玩笑地去捉弄邢衍,他总会当真,然后一惊一乍的,何其对此倒是乐此不疲。 这样好像回到了十个月前。 真好。 何其在心里想。 邢衍此时的心态却与他截然相反。 他从没见何其这么笑过,那样地放肆,那样的无拘无束。 他见过那张脸上有过许多的表情,愧疚的、欲言又止的、忧虑的、微笑的、生气皱着眉头的,唯独没有像今天这样,笑容灿烂,被阳光滋养。 邢衍的眼神变得无比的温柔,何其被他看得低下头去。 此刻,就在阳光下,高大古老的杨桃树边,两人的心中才感受到了时间的流逝和久别重逢。 “何其……”他轻轻地唤道。 邢衍想要走上前去,没想到何其猝不及防地露出恶作剧的笑容,大叫了一声:“看招!”举起手上的水管朝他射去,看着他湿了半边笑得十分地开心。 邢衍先是楞了一下,但看到何其的笑脸,不由得也傻乎乎地笑了。 第78章 插pter 3 “妈妈!妈妈!阿哥把他朋友的衣服弄湿了!妈妈!妈妈!阿哥把他朋友的衣服弄湿了!” 雯玲在民宿的走廊里吵嚷着给她妈妈告状,看得出邢衍的到来让今天这个小姑娘显得异常的兴奋。何其领着邢衍进来的时候冷不防听见雯玲的一声叫喊,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仔细一听,原来是在说自己,不由得额上冒出瀑布一样的黑线。这才早上十点半,很难说还有客人没起床,何其冲上去想要抓住他这个不爱听话的小妹妹,被雯玲轻松躲开,还一边跑一边嘲笑他:“阿哥没有女朋友!阿哥没有女朋友!” “你说什么!”何其在走廊里忍不住暴怒地吼道,看样子也把自己的初衷忘得一干二净。 这时利姨从厨房里走出来,问雯玲发生了什么,怎么一早上闹哄哄的。 雯玲早已被何其揪在手里,一看到救兵到场,马上高声喊道:“妈妈妈妈!我在这!”何其一听到这声音就放了手,雯玲得以逃脱,跑到利姨的怀里撒娇,顺便把刚才的事说了。她指着邢衍愉快地跟自己母亲说:“妈妈,你看,阿哥的那个外国朋友。” “外国人?”利姨上下打量着邢衍,似乎是不相信。邢衍被她看得顿时紧张了起来,放下了手里的包,双手贴着两边的裤缝,肩膀僵硬哑口无言,不知道该怎么跟何其的这个后母打招呼。利姨见这么一个精神的小伙在她面前手足无措,不由觉得好笑,对他说:“你别紧张,我只是阿弟的后母,一会儿吃饭的时候就跟我们一起吃。你从哪来?是来旅游的还是工作?叫什么名字啊?” 原来他家里人都叫他阿弟。 邢衍觉得奇怪的是,好像来到这里之后遇到的每个人都爱问他类似的问题。站在一旁的何其走过来轻松地替他回答了:“他是我朋友,来这玩的,叫邢衍。”邢衍等何其帮他答完,对着点头打了个招呼:“你好。”何其走过来从地上捡起了他的包,利姨对邢衍说:“那就让何其陪着你在我们这玩几天,虽说这是农村,也有不少好地方可以去。”她又交代何其隔壁正好有个空房间,就让他住进去吧。你的朋友是我们家的客人,不能怠慢了人家。何其说我知道了,利姨又说这几天农庄里的工作他可以少做一点,陪陪朋友。 等她领着雯玲走远,雯玲抓着她妈的胳膊转过头来对何其做了一个鬼脸后,邢衍总算松了一口气,捂着胸口笑着对何其说:“你的小孩缘真差。”
第117页 何其略带无奈地说:“没办法,亲生的都这样,更别说外面的了。我表姐的小孩每次过年都把我摁在地板上摩擦,我还不敢说什么,怕接下来一整年被家里的三姑六婆戳嵴梁骨,别提有多惨了。”何其自己也奇怪,明明不算是好脾气的人,怎么老是被小孩欺负得这么惨。 邢衍说:“也许在他们看来,你跟他们是同辈的,也是小孩。” 何其瞪了他一眼:“你是在嘲笑我还是在安慰我?” “当然是安慰你。”他笑笑道。 何其紧盯着他脸上的表情看了一会儿,突然长长地嘆了一声,邢衍问他怎么了,何其回他:“现在我切身体会到了岁月的残酷,换十个月前你是不会这么跟我说话的,时间到底对你做了什么啊?” 邢衍沉默地笑着,看着他的眼睛。 又是温柔得让何其无法误解的眼神,他大概猜出了邢衍此行的目的,在经过自己紧闭的房门后,他们站在了利姨说要留给邢衍的那个空房间。何其从口袋里掏出只有民宿管理者才有的□□,正要开门的时候,邢衍站在走廊里,对着左右两边的房间问何其:“这两扇门哪扇是你的?” 何其的手一抖,他结巴地问:“什……什么?” 邢衍说:“我的房间不是在你隔壁吗?” 他随便用手指了一下,背对邢衍说:“左边。”背后传来一声拉长了的“喔——”,不用特意转头看知道他此时是怎样的表情。何其稍微深呼吸了一下,用力转动钥匙,打开了房门。 阳光从毛玻璃上照进每个角落,向阳处的房间此时充斥着阳光和尘埃的味道。何其在门口放下包,把窗户打开了,转过来对邢衍说:“这个房间空了几天,怪闷的,开窗通会儿风。这个季节几乎每天下午都会有雨,你出门的时候记得把窗户关上,不要把地板淋湿了。”邢衍这才注意到房间的地板是木制的,淋了雨会很麻烦。窗户旁边的墙上贴着一张注意事项,大概也是说出门记得把门窗关紧。不过何其又说,清洁阿姨每天早上会到每个房间里打扫卫生,看见没关的窗户都会帮忙关上,偶尔忘记也没关系。 他站在门口,看着何其热情地给他介绍这房间里的东西,衣柜、窗、书桌、厕所,满房间里走来走去,像一个静不下来的陀螺。 邢衍叫住了他:“何其。” 他被这一声钉在了地板上,正好背对着邢衍,他没有回答,没有转过来。 他听到后面传来门关上的声音,然后是邢衍踩着地板朝他走来,急切的脚步声说明了他那颗不冷静的心。在间隔半个地球,无数的山川河流,长达十个月的离别后,邢衍的感情选择在见到朝朝暮暮念想的何其半个小时后,在这间只有两个人独处的房间里,沉静地爆发。 何其先一步转过来抱住了他,邢衍怔住的同时只见何其拍拍他的后背很快地拉开了距离,拥抱的过程比一个瞬间还短,何其笑着说:“我还没跟你说欢迎吧,欢迎你来。我看你应该累了,先在房间里休息一下,一会儿叫你吃饭。”说着便要经过依在沉默的邢衍身边走出去。 他的手放在门把上,下一刻便要扭动门把走出这个房间。邢衍站在原地背对着他说了一句:“何其,你别逃避我。” 何其笑了,不知为什么,他近来喜欢上用笑容来掩饰自己的情绪。 “我没想避开你。”他低着头,盯着手上的把手对邢衍说。 “你知道我为什么来的。” “知道,你变帅了,我看到了。” “这不是重点。” “是你说要成为一个更好的人后才来见我,在我看来,这就是重点。” “我喜欢你,何其。” 他转了过去,看着他的眼睛:“分开了十个月还喜欢?” “就算十年后,我还是只喜欢你。” 他垂下了眼睛,低声喃道:“你真可怕……” 邢衍笑了:“when you realize you want to spend the rest of your life with somebody, you want the rest of your life to start as soon as possible! ” 即便是何其这样的英语废也听得懂得句子,因为这是他很喜欢的一部电影里的经典台词。太过经典了,好像谁都知道。他高中的时候曾把整段的台词抄在自己的笔记本上,最后一句更是念了一遍又一遍。怎么可能听不懂邢衍在说什么?那是他的青春啊。 “你也看了《当哈利遇上莎莉》?”何其问他,他记得在s城和邢衍没有一起看过这一部。 “看过,我也喜欢这句台词。”邢衍回他。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看过这部电影?” “猜的。在疗养院里没有其他的事做,我除了练琴,其他的时间都用来看电影了。”他说完这句,又对着何其念了一遍刚才的台词。何其才注意到,他恍然大悟,抬起头来问他:“你什么意思?” “就是这句话的意思。”他的眼神丝毫不避让。 何其被他脸上势在必得的表情惊到了,后背不禁抵在了门上,他又重复问了一遍,显然是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到底什么意思?” “当你意识到想要与某人共度余生,你会希望余生尽快开始。” “你疯了吗?”何其几乎吼道:“求婚?不是我想的那样吧!”听起来多么荒唐可笑,话说完之后,他都快被自己逗笑了。 邢衍此时的表情却异常的严肃,没有一点儿开玩笑的成分在脸上。他说:“何其,我的感情是认真的。 “我管你认不认真!”话说到这份上,他的本性完全暴露了,冲着邢衍骂道:“没叫你神经病就不错了!” “那在你心里,到底是怎么看我的?” “反正不是……” “不是喜欢?不是爱?什么都不是?”他露出了受伤的表情。 何其避开了他的眼睛:“你太夸张了,我们见面还不到半个小时……” “可我等你的答案已经足足等了十个月,何其……” “等等等等!”何其摆手道:“难道你的意思是如果我现在答应你,我们马上坐飞机去欧洲结婚?”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 “你要是想以结婚为前提交往,我也没有意见。” “完了,我现在好想打你。”何其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怒火,太过生气反而被这股情绪气笑了,他对邢衍说:“如果不是看在这一年的面子上,我早就揍你了。邢衍,你不要挑战我的忍耐极限。” “那你说,我要怎么做你才能爱上我?” “这件事你自己想啊!问我?”他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出来,声音大得外面整个走廊的人都听得见。 邢衍却在这时笑了,他说:“那我还是有机会的,安心多了。” 何其懵逼了,两只眼睛都眯了起来,打量邢衍的表情,不确定地问:“套路我?” 邢衍反问他:“套路是什么意思?” “你这性格转变也太大了,谁教你骗人的?” “我很喜欢你,何其。” 何其笑了,语气一转:“谁问你这个?”
第118页 “以前因为害怕你离开,拼了命的隐藏自己的感情,话不敢多说一句,连看你一眼都要小心翼翼,生怕你发现。我不会再那样做了,爱如果不说出口,你永远都不会发现。我哥的朋友就是个例子,整整十三年都不敢表露自己的感情,最后和我哥错过了。何其,我不想错过你。在这个世界上,我最不想错过的就是你。” “那……那你也要给我点时间,好好考虑一下啊。突然从维也纳过来,一下地就跟我求婚,谁都会吓一跳吧。” 听到何其这句话,邢衍捂着自己的胸口,幸福和喜悦几乎要从手心里满溢出来。先前的所有势在必得都是虚张声势,他因为何其的一句话开心得想要流泪。 何其看见他表情顿时乱了手脚,他崩溃地叫道:“你不会又想哭了吧?十个月过去了,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 邢衍双手捂在胸口上,深呼吸硬是把眼泪给憋了回去,他睁开双眼看着何其指正道:“是十个月零三天,我数着日子呢。” 何其苦笑了一声,看着他道:“大概这辈子我都不可能遇到比你还要喜欢我的傢伙了。你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就算……就算我以后真的有可能喜欢上你……我说的是如果,你先别当真!……那也不可能跟得上你喜欢的程度,这样也行吗?反正我是绝对做不到在颱风天的时候穿过一整个城市去见你的。” “足够了……足够了,何其。”他移动脚步,走上来,“哪怕在你的心里对我有一丁点的可能性,对我来说也都足够了。”他站在了何其的眼前,完完全全遮挡住背后阳光,何其抬起头只看得到他高大的影子,甚至连他的表情都藏在阴影下。邢衍小声地对他说:“何其,现在我能抱抱你了吗?” 何其低下了脑袋,后背紧贴着门板,邢衍站在他面前,距离近到甚至让他产生了压迫感。但就在这种不利的条件下,何其还是微微地点了点头,同意邢衍触碰他。 那双颤抖的双臂最终还是抱住了何其,温柔地,将他揽在怀里,飞越海洋、陆地、高山、河流,成千上亿颗陌生人的脑袋,无数盏温暖或冰冷的灯光,他终于抱住了眼前最爱的人。 邢衍将脑袋埋在他脖颈里,即便何其看不到,也知道这个人肯定又哭了。 真没办法。 他抬起了双臂,环抱住他,不必像上回那样小心他的伤口,何其用力地抱住了邢衍。 第79章 插pter 4 办民宿的都知道,七八月份暑假是一年中生意最红火的时间,尤其是他们“昭利农家乐”这样经常在本地妇联宣传簿上出现的——“优秀女性企业家代表李昭利女士所经营的农庄”,到了七八月份简直忙得脚尖不着地。即便何其有利姨的口谕,可以带着邢衍出去多休息几天,他还是抽不出多少时间整天陪着邢衍。 这不,邢衍到的这天下午他还要带一群客人到附近的海边玩耍,因为已经说好了的。明明现代社会所有人都带着智慧型手机,海边离这儿也不远,导航一下就能轻松到达。可客人偏说他们看厌了旅游单上的地点,想去了解本地风光,何其这个上过大学的本地人自然当仁不让地成为了导游。 这群客人是内地某大学的社团成员,何其偶然间听见他们的聊天,感觉应该是话剧社的,一直在讨论剧本和舞台。他听了还真有点羡慕这些年轻学子,想当年他所在的三流学校,连个正经的社团都没有,所有人不是吃吃喝喝就是颓废度日,整天嘴巴上商量的不是去哪儿玩就是上哪泡汉子或妹子。高等学府真是名不虚传,连平常的交流都很有深度和高度。他在想,要是学校当初有个电影协会就好了,跟一群志同道合、臭味相投的朋友谈论兴趣爱好应该是不错的体验。 何其从邢衍的房间里离开后就到了厨房帮忙,他父亲还问起邢衍的事,说人家千里迢迢地来到我们这块小地方,你怎么不去陪陪人家,跑到厨房里干什么,这里少了你一个又不是不能做饭了。然后他就被父亲从厨房里出来了。何其想起院子里的树还没浇完,水管还扔在原来的地方,他走到那棵大杨桃树底下,正好看到那群大学生在摘水果,笑哄哄的,十分热闹。何其把水管捡起来,把旁边的几棵树浇上了水,才从那块地方离开。 这时有个人从背后叫住了他,何其转过头来,一个穿着短裤t恤,十分精神的男孩子跑过来,问下午能不能准时出发。何其说当然能,不过那块地方可没有什么好看的,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不要抱太大的希望。男孩露出了阳光般的笑容,对他说没关系,他们打算在那里过一夜,办个篝火晚会,明天早上再回来。 何其一听,瞪大了眼睛,惊讶地说:“我可没听过这个计划啊!不是说当天去当天回吗?” 男孩眨了眨无辜的眼睛,对他说:“原计划是当天去当天回,不过早上我们商量了一下,明天是最后一天留在这里,今天晚上就在海边办一个篝火晚会。” 何其说:“海边的夜晚是很冷的,再说时间那么紧,你们准备晚上吃什么?要是在海边发生了意外怎么办?” “这你就放心吧,我们都是成年人了,不会做出危险的行为连累你们农庄的。可以跟你们买些食材在海边烧烤吧?” “可以是可以……” “烧烤炉和干木柴你们有吧?” “有是有,但是……” “你叫司机明天早上七点半来海边接我们就行。” “可你们一行十个学生,都十几二十岁的,要是……” “你也比我们大不了多少岁啊!” 何其被男孩一句话反驳得哑口无言,他想要是这群学生真的有一个发生了意外,他们农场肯定会被学生家长开出天价的赔偿,法律上他们是否真的有责任还在其次,中国的法官肯定会让他们负起这个责任,光是想像就觉得前途一片黑暗。现在的大学生天不怕地不怕,一个比一个爱作死,何其就算苦言相劝,也不会改变他们的计划。 见他一脸为难,男孩索性说:“要不,你也跟着一起来?这样就不怕我们出了事连累你了。” 听他说话夹枪带棒,何其并不觉得心里不舒服,他犹豫了一下,说道:“那只好这样了,有个大人在旁边也安全一点。” 男孩见他是认真的,说句那就麻烦你了,转身的时候还哼了一声,何其看他走到自己同伴间说了这件事,围着男孩的那几人听了都皱着眉头看向何其这边,那眼神像是在嫌弃他多管闲事一般,何其赶紧拿着水管跑了。 他也成了让人讨厌的大人了,时间过得真快,他只比他们大几岁而已。 中午吃饭的时候他们的社长来到厨房买食材和租炉子,横竖有利姨在那,他也不用进去帮忙。利姨看他们是学生,打了很多的折扣,调味料都是白送的,炉子也不收他们的钱,还吩咐何其好好照顾他们,别要让他们去暗礁或深水处游泳,那些危险的地方要多加注意。何其乖乖地答应了。于是他就成了在一群大学生里年纪最大,责任深重的监护者,何其顿觉压力山大。 哦,他好像还忘记了一个人。
第119页 邢衍被他留在房间里强迫休息了两个小时,是时候叫起来告诉他这个“不幸”的消息了。 何其打开房门的时候,邢衍躺在床上仍在睡觉,身上换了一套宽松的休闲衣服,白色的被子盖在身上,露出半截的小腿和脚尖。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坐在床边,本来是打算叫醒他的,但看他真的睡得很香,何其想想还是算了。他长长了吐出一口气,正当他要站起来离开这个房间的时候,一只手横在他腰间,把他撂倒在床上。何其被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的邢衍用力地抱住,吓了一大跳,一边挣扎着一边大叫:“我艹!我艹艹艹!”说着便要把邢衍那只不安分的手从他腰上扣下来。 邢衍先松开了他,何其连滚带爬地从床上下来,惊魂未定地看向他,问道:“你干嘛呢?” 邢衍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睡眼惺忪地说:“我看你坐在床边,又是沉默又是嘆气,我以为……” “你睡糊涂了吧!”何其骂道,他牙齿都在发抖:“你以为我是你吗?” 邢衍露出受伤的表情,他低着头,抓着被子,对何其道:“我想身为一个男人,睡觉起来睁开眼睛就看到喜欢的人坐在边上,任谁都会兴奋。以前我是想做不敢做,如果让你觉得不舒服,我道歉,对不起。” 奇怪的是何其并不感到生气,他只是吓了一跳,邢衍也道歉了,他不好再说什么。况且很明显,他刚才太过抗拒的举动伤害了邢衍,整件事好像变成是他错了一样。何其如今已经无法把握与邢衍之间的距离应该在几公分的范围以内,更无法把握两人关系的“度”在哪里。 一个朋友突然说要追求你,而你也默许了这样的行为,你们之间产生了微妙的变化,那该不该任由它往下发展呢?还是义正言辞地拒绝下面的可能性?两个人的关系到底会走向何方? 啊,人生的问答游戏实在太难了。何其现在面对着邢衍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不知如何是好。 “起床吧。”何其整理了一下被他拉乱的衣服,对邢衍说:“该吃中饭了,吃完饭有事情跟你说。” “什么事?”他忧郁地看向何其。 “哎呀反正不是坏事,你不要一惊一乍的。”何其决定先跟他讲了,免得这个人一会儿胡思乱想,饭都吃不下。“晚上我不回来了,你自己在农场附近逛逛,饭堂在右边搭茅草的那间大屋子,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我大概要明天早上才能回来,到时再带你出去玩。” “你要去哪?” “有一群大学生要我领着他们去海边开什么篝火晚会,怪烦的。” “为什么你也要跟着去?” “我不去,要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办?现在的大学生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做,连危险都不在乎,我得跟去看着他们。” “我能一起去吗?”邢衍问。 何其想了想:“大概……不能吧……你又不是他们一伙的。” 见邢衍还坐在床上,何其说你还不赶快下来,一会儿饭菜都凉了,邢衍听了赶紧掀开被子下了床,背对着何其从衣柜里找衣服。何其说我在走廊等你,换好衣服就出来吧。邢衍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看着何其关上了房间里的门,他从头上套下身上的宽松t恤,换上了另外一件比较讲究的休闲衣服,裤子也换了一条。 自回去后,邢衍开始注重穿着打扮,以前这些不由他管,都被他那个控制欲极强的母亲一手包办了。流浪的时候他自然是顾不上外貌的,在s城和何其一起住的日子,便是穿着何其那些套在他身上明显不合身衣服出门,他的脸上也没有丝毫害臊。然而自从跟何其说过要变成更好的人再来见他之后,邢衍认为改变的第一步应该从外表开始,于是平时没在意的方面也开始注意到了。但改变外表是一件容易的事,难的是改变一个人的心。邢衍不知道这十个月的分别,自己在精神方面是否也有所成长,这一切都要由何其去判定。 他希望在何其眼中,自己已经成为一个优秀的人,一个优秀到可以爱上的人物。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拍拍两颊打起精神,把脸上的愁云一拍两散,拉扯出一个过得去的笑容,然后打开房门,走了出去,迎向走廊上等他的何其。 “久等了,我们走吧。” 第80章 插pter 5 那群学生六女四男,刚好住五个双人房。除了组织这次活动的社长和副社长,剩下的都是大一,等开了学就升上大二的学弟学妹。 社长是个身材矮小的女生,何其在给他们登记入住的时候就是她负责分派房间。採买食材的也是她,不过那时何其走开了,利姨亲自接待的她。副社长人比较高大,但看上去只是个做苦力的,在学弟妹面前没有一点威严,出去玩的时候也是他帮忙拿东西,女孩子们使唤起这个老实的副社可一点都不手软。 上次来找何其说话的男孩子长得蛮清秀的,但何其冷眼看着这个男孩老爱扎堆在女生群里,明明团队里还有三个男孩子,他却喜欢跟女孩子谈论服装牌子和化妆品一类的话题,说不上娘娘腔,就是身上带着女气,应该是“那边”的人。 剩下的两个男生,一个面瘫不修边幅,头发都快遮住眼睛了还不剪;一个染着黄毛整天跳来跳去高声说话,十足的表现型人格,不过脸长得还不错,就是不算高,应该属于舞台上的新鲜血液,剧团里有一两个角色的那种。 这群女孩何其也注意了很久,除去社长,五个一年级的女孩子分成两拨。一拨是两个长相普通的女孩子,但都文文静静的,穿衣打扮也偏向森女系,戴着眼镜,走的是文艺风。另一拨是三个漂亮的女孩子,整天抱在一起,走到哪里都花团锦簇的,养眼得不得了,前面说的那个比较女气的男孩子也是和她们一拨的。这几个人中有个女孩子长得特别的漂亮,何其偷听来她的名字,同伴都叫她“haruko”。以何其多年来浸淫日本动漫学习到的浅薄日语来判断,这女孩的名字应该叫作“春子”,是中日混血,难怪长那么可爱,放在人群里也显得与众不同、出类拔萃。他想起邢衍那个“金童玉女”的搭档,两个人竟然长得有些像,不过潇潇漂亮,这个haruko比较可爱一点。因为身材比较娇小,面容看上去又有点楚楚可怜,所以跟身边那三个凑在一起就叽叽喳喳吵闹不休的同伴有些不搭调。 午饭是一天之内饭堂最热闹的时段,尤其是今天,在这附近的镇政府员工集体聚餐,几十张桌子一下子就不够用了。何其让邢衍坐在一张方方正正的四人餐桌上,自己却闲不下来,他爸从厨房探出脑袋抱怨他一早上不见人,厨房快忙死了,叫他进来给客人端菜。何其应了他老爸一声,说一会儿就来,转过头来对邢衍说:“你想吃什么?我叫厨房先给你做。” 邢衍说:“你不坐下一起吃吗?” “我还要忙呢。” “那我也来帮忙。”他说着便要站起来,被何其按着肩膀坐回椅子。何其说:“你凑什么热闹,好好地给我坐在这,一会儿叫我妹过来陪你吃饭。” 邢衍笑着说:“我又不是小孩子,还要人陪着吃饭?”
第120页 “我不是怕你一个人吃饭尴尬嘛,再说我妹一看到你两只眼睛都直了,跟你坐在一张桌上吃饭说不定她比较开心呢。” “那你……” “不跟你说话了,一会儿我爸该来催了。”何其说着就走进了厨房,留下邢衍一个人孤单单地坐在桌子前,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在人群穿行。 何其果然如他说的那样很快端上了两盘热菜,不过雯玲不知道上哪玩去了,半天不见人影。老闆娘利姨化着精緻的妆容跟每个桌子的客人都有说有笑,在商场混迹的女商人仿佛天生就有一张适合交际的脸,让邢衍回想起记忆中打上深刻印象的女人。 第一个自不用说,是他的母亲。漂亮,但也抵不过时间的残酷,她有着一张不甘心的脸,总是眉头紧蹙,看谁都不顺眼。霸道、严厉、算计都在脸上,高贵、美丽、骄傲也在同一张脸上,她是个复杂的女人,连父亲都直言从来看不懂她。第二个则是王姐,瘦瘦小小,长相普通,年龄比他小,却有一张坚强的脸。那张脸上曾流过泪水,也曾展露笑容;有过希望的表情,也有绝望的。如今那张脸在他的记忆里逐渐模糊了,再过几年他大概会完全记不起她的样子。但是那段一起度过的岁月他绝对不会忘记,那是邢衍一生的宝物,不止是因为那里有何其,而且还有妞妞和王姐这对大概这辈子都不能再相遇的母女。他曾拜託施乐平找过她们,但都以失败告终。她们一头扎进了茫茫的人海里,十三亿多浪花,舀起来也不知道那一朵是她们,邢衍为此感伤了许久。 利姨则是第三个。 在见到本人以前,邢衍对她毫无想法,毕竟何其提得最多的是他那死去的亲生母亲,对于这个供他上大学的继母,除了愧疚,何其没有过多的描述,邢衍也从不擅自想像她的形象。见到她以后,邢衍大概明白了何其的愧疚源于何处。她实在是个优秀的女人,一个精明实干的女商人,不依靠男人,一步一步脚踏实地的养活自己和家人,把生意越做越大。有一张美丽又不十分出挑的脸,红润有光泽,时时散发着温柔的气息,看模样也知道一定是个好母亲。何其就曾说过,她对家人极好,所以衍生出一点不好——何其的老爸和妹妹几乎被这个温柔又强大的女人给宠坏了。他总是跟邢衍抱怨自己那个既不乖巧又不可爱的妹妹,对她的未来表示十分的担心。 只要是中国人的饭桌,酒席间总少不了一样东西,那就是热闹。一定有高声说话,在桌子间拿着碗筷走动的人。邢衍好久没有处于这种环境下,今天还有点不习惯,尤其是周围都挤满了人,谈笑和吵闹声不绝于耳,就他这里和旁边的热闹是绝缘的。他这时才理解了何其所说的“尴尬”是怎么一回事,邢衍不由自主地用视线追寻何其的背影,他打算快速解决完这顿饭然后去厨房帮何其的忙。 这时他旁边的空位上突然坐进了两个自来熟的女孩子,刚坐下来就笑嘻嘻地跟他讲话,邢衍不得不将搜索何其身影的目光收了回来,应对眼前的这两个人。 何其在百忙之中不忘看顾邢衍那张略显空荡的桌子一眼,雯玲他是没有时间去找了,也不知道她跑哪里玩去了。小姑娘不喜欢这里的气氛,饭点到了就喜欢抱着自己吃饭的碗往某个房间一扎,谁也找不到她。何其还想要不要去跟他说说话,哪里想到这么一回头就看到那两个经常在haruko身边的大一女生坐在邢衍两边有说有笑,他端着空盘子顿时僵在原地。 哈啊?什么鬼?我看到了什么?邢衍神色无异地跟小女生说话,我眼睛没花吗? 他老爸这时从厨房里又探出脑袋,挥舞着大勺满头是汗的对何其叫唤道:“你发什么呆!快点进来把这两道菜端出去,那桌的客人等不及了!”明明还有其他的服务员,偏要使唤他。大概这个喜欢偷懒的老爹这回真的闲不下来,看到自己儿子站在外面发愣,眼睛里揉不进沙子,赶紧把他叫进来忙碌,倒把何其累得够呛,直到终于闲下来也没时间去想刚才看到的一幕。 吃饭的时候听到利姨在厨房里埋怨老爸平时爱偷懒,现在又把儿子当做牲口来使唤,替自己打抱不平,他老爸被利姨说得哑巴了,连小声地嘀咕一句都不敢,何其感到一丝幸灾乐祸的窃喜。他背过身去默默地偷笑,如果被他爸发现一定会把他的皮给揪下来。趁着其他人不注意,何其偷偷地从饭堂熘了出去。 他出了一身的汗,刚在厨房端着碗解决完午饭,已经是下午一点半了。再有两个小时,替那队学生团体租的小型客车就该到农庄了,何其打算先回房间洗个澡睡个午觉,再起来为晚上的出行作准备。 他累到困意横生,所以出来后看到邢衍站在树下等他,何其才恍然想起他的存在。 邢衍见他从里面出来,赶紧走上前来,问他吃饭了没有。何其打了个哈欠,跟他说吃过了,但是现在有点困,他要回去睡觉了。说着便往三层楼的民宿走去,邢衍笑眯眯地跟在他后面,搞得何其一脸的莫名其妙:“你没事笑成这样干啥?” 邢衍兴致勃勃地跟他说:“下午我也要跟你一起去海边。” 何其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对他说:“我说过不能带你去,你怎么这么缠人呢。” “不是你带我去,是有人邀请我去。” 何其皱着眉回想了一下,想起午饭的时候在邢衍桌上的那两个女孩,有些酸熘熘地说:“我说呢,原来是有人邀请你。那你去呗,跟我提干嘛呀。” 他们来到二楼的走廊,何其撂下一句“我累了”就打开了自己房间的房门,然后在邢衍面前头也不回地用脚后跟重重踢上了门,差点蹭他一鼻子的灰。 邢衍站在何其的房门前,颇为不解地挠了挠鼻子。 第81章 插pter 6 下午三点半车来了,一行人磨蹭到四点十二分才从农庄出发,不是这个起不来就是那个没收拾好东西。何其帮忙把食物和烤炉搬到车厢里之后,其他人已经选好了座位坐下了。邢衍一直在后面悄悄地对他使眼色,他前后左右都被女孩子包围了,先前的那两个女孩子恨不得把身子都贴在他身上,一直热情地跟他说话,邢衍应付得很困难,他本来就是不擅长和人打交道的那类人。甭管男的女的,和陌生人交流他都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 何其选了个空位在前面坐定了,面对这种情况,他也无力解救啊,那就随他咯,谁叫他自己答应了别人的邀请呢。 车缓缓地开始移动,何其坐在座位上开始闭目养神,后座不停地传来说话的声音。 “你从哪里来?是来这里旅游的吗?” “你长得好帅,有女朋友吗?”哇,超直球!而且是个男的声音!何其不禁睁开了眼睛。 “一个人?还是跟别人一起来?” “喂喂喂!你们怎么回事?从哪勾来这位帅哥?” “在农家乐里,你不知道他和我们住的是一个地方吗?” “真的?今天到的吗?” “好可惜,我们后天就回去了!” “帅哥,一个人来这鬼地方旅游,太浪费了吧!”鬼地方?鬼地方你们还来?! 一车人围着他问了几十个问题,邢衍从头到尾屁都没放过一个,何其就算不转过去看也知道他此时正尽量保持脸上礼貌的微笑,别人还以为他是腼腆的帅哥,其实他只是真的不会应对这个场面。
第121页 那一开始就不要跟过来啊。何其在心里默默地嘆道。 那个女气的男孩子突然发出看到偶像才会有的尖叫声,抱住邢衍痴汉地说道:“你要没有女朋友,我们可就吃掉你啰!” 何其终于忍不住转过头来,明眼人都听得出来这是一句话玩笑话,但邢衍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连何其自己都忍不住跟着旁边的人一起乐了。邢衍一看到何其转过来了,忍不住伸出手绝望地向他发出求救信号:“何……何其……”清秀的小哥哥从后座抱住他的脖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被人勒住脖子在喊救命,周围一片哈哈大笑。 社长拼命地忍住笑意发话了:“陆萍,放手吧,再帅也轮不到你吃。” “就是就是!”两个女孩子低声附和道。 这时一直安静地坐在一边的haruko问出了一句话:“原来你们俩是认识的吗?” 何其坐在位置上回她:“他是我朋友,今天刚到。” 坐在邢衍边上的一个女孩子问道:“你真叫邢衍?” 包括何其在内,邢衍本人也瞪大了眼睛,他吃惊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好像没有说过我的名字。” “你真的是演奏会上‘逃跑的钢琴家’啰。”坐在他后面,那个叫陆萍的男孩子说道。 邢衍惊讶地看着他们,何其不禁从座位上探出身子,想要走过去,被司机喝了回去:“不要在车里走动!”何其只好坐了回去,也抱着跟邢衍同样的疑问问他们:“你们是怎么知道?” haruko坐在和邢衍相隔一个过道的座位上微笑着说道:“我那时候也在现场,对此印象深刻。”何其了解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心想人生真是处处充满了惊喜,难怪他们会邀请邢衍上车。 那个染黄毛的男孩子一直坐在haruko的后座,这时抓着前面的座位在过道上探出身子,兴致勃勃地高声叫道:“‘逃跑的钢琴家’?真的假的?怎么回事跟我们说说呗!” 坐他旁边的面瘫男脸色不悦地把他拉了回来,语气不满地说:“又关你什么事,凑什么热闹。” “我好奇问一下怎么了?有病!”被人泼完冷水的黄毛男一脸的不高兴,在座位上抱着双臂低声咕哝了一句。面瘫把头上的帽子拉下来盖住了整张脸,假装没听到这句话,在车上一动不动地假寐。何其觉得这一车的人关系复杂,他现在在心里最好奇的是他们这些人出来真的能玩得开心吗。 就这么一走神的功夫,何其发现haruko已经跟邢衍聊起了天,两个人隔着一条过道话说得有来有回。客车的引擎声太大,他们俩说话的声音有点小,在何其的位置上并不能完整地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只是光从两人的表情上看,邢衍应该跟她挺投机。 这让何其想到了潇潇,他不禁认为邢衍大概只会跟身上带着某种特殊气质的一类人合得来,这名叫haruko的女孩子很明显就属于那一类人。 车辆朝着大海行驶,空气中飘来海水咸湿的味道,当碧蓝色的海岸线出现在公路的另一端时,几个从小生活在内陆地区没有接触过大海的大一生站起来异口同声地叫道:“到了!到了!”车刚停稳他们几个就沖了下去,而何其还要留下来跟被当做苦力的可怜副社长搬运车上的东西。何其看到众人愉快的背影,这才意识到原来不是来给这群小孩当监护人的,而是免费的劳动力。 邢衍本来已经走过来对何其说一会儿他也要帮忙把东西搬下去了,可还是被四人组里的三个人推拉着下了车,何其只好对他无奈地挥挥手,说你先下去,我一会儿过来。 邢衍在这群大学生里丝毫不见一丁点的违和感,虽说他比他们每个人都大了八九岁,但身上一点年龄感都没有。有五六个人围着他在沙滩上散步,邢衍表情放松,也许是因为刚刚在车上和haruko接触了一会儿,他对眼前的这些孩子已经卸下了心防。何其看着他走在学生中间,甚至产生了邢衍跟他们一样就读国内某所高校的错觉。远远看过去,还真像备受学弟妹拥戴的社团学长,就是不知道他和这些人都聊在什么。 剩下跟他一起做苦力的是可怜的“杨白劳”副社,还有那个从上车起就坐在座位上帽子盖住脸睡觉的面瘫男,娇小的女社长站在一旁做指挥,其余的人都在踩着白色的沙粒吹风去了。 何其提醒他们今天下午可能会下雨,木柴和烧烤炉被水淋了,今晚的计划就泡汤了,还是先用带来的塑料布先盖住,傍晚再把篝火搭起来比较好。 社长问他这个季节确定每天都会下雨吗,何其说百分之九十五的机率会下雨,不过下的都是阵雨,最多下半个小时。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天空中仅飘着几多体积较大的白云,太阳透过云层温和照在海面上,海风吹拂着,没有一点即将落雨的迹象。 沙滩上的人此时分成了三拨。 嗓门最大的两个女孩子已经和那两个不来帮忙的男孩在沙滩上光着脚跑起来了,另外两个文艺女跟在最后面提着鞋子,慢慢地踩着浪花时走时停。 而邢衍呢?他正和haruko两人在沙滩上有说有笑呢! 哎哟真是,俊男美女相亲相爱的场景让他怎么说? 何其现在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凝结在心头,他越来越搞不懂自己了。如果看到邢衍和其他女生走在一起,会产生莫名的不高兴,而这种不高兴就是嫉妒的话,那不正印证了他喜欢邢衍?要果真是这样,与其一个人在这边拖拖拉拉浪费时间,还不如直接接受邢衍的心意,干脆就交往算了。 若两情相悦毫不费劲,世上哪有痴男怨女? 到底喜不喜欢邢衍,他自己也搞不懂,这个问题对他来说就像高中时代数学卷子填空题后第一道应用题目。午后闷热的教室,四个风扇在头顶呜呜地转,看似随时都要掉下来。座位被单独摆放,所有人都低着头专注地对付试卷上的问题。而他手心冒汗,发昏的脑袋里想不到任何一个解题思路。明明很简单,周围的同学都已经开始奋笔疾书就他一个没有办法顺利地将答案解出来。 以前他认为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同性的感情,毕竟听上去像在另一个宇宙,他的生活环境里没有接触这方面信息的渠道,以至于他长到足够大的时候才了解到,原来还有男人爱男人这回事。 十个月的时间,双方都无论从感情还是理智上都冷静了下来,何其用这段时间好好梳理了一遍与邢衍关系,时不时扪心自问,自己到底是怎么看待邢衍的。然而就在这漫长的十个月里,他仿佛把自己引进了一个死胡同。何其回忆与邢衍同住的日子,一天天,每个想得起来的片段都不放过,然而颱风过后的那天早上总是第一个从记忆里跳出来,在他眼前一一回忆起来。不断回想起的场景妨碍了他思考,他无法分清对于邢衍,内心深处抱着的感情到底是愧疚、怜惜、怀念还是爱。 十个月前是这般,十个月后也是如此,他的精神树就没成长过。 反观邢衍,正和人家小姑娘相谈甚欢,哪里有十个月前的畏畏缩缩的样子。刚在车上还对他做出求救的表情,一定是骗人的! 哎呀,你看,他又不高兴了。 何其蓦然察觉自己的心情后,懊恼的不想再看向海边。其他三人见他一直望着海边发呆,也没理会他,副社和面瘫男默默地在后面把活都快干完了,何其都没发现。
第122页 正当他要转身帮忙其他人的时候,邢衍却注意到何其一直站在一棵长得歪七扭八的针叶树下,他赶紧停下来远远地朝着这边用力地挥手,何其抬起一只胳膊有力无气地摆了摆,随便回应了一下。邢衍跟haruko说了句话,就头也不回地丢下她朝这走来了。何其装作没注意到他往这边走,背过身帮忙把从农场带来的一块塑料布遮住了木柴和烧烤炉。副社问社长现在要不要把帐篷搭起来,何其问:“你们带帐篷了?”副社回说:“几个女孩子总要有地方休息的嘛,不过我们只借到了两个帐篷和两个睡袋。六个女孩子都睡帐篷,剩下的两个睡袋你和你朋友哪个要?”何其没想到他会问自己,他瞥了一眼沙滩那边,邢衍正在往这走来,而那两个男孩子看上去跟女孩一样娇贵,要是告诉他们晚上得跟着剩下的几个大老粗在月光下露宿,百分之百是不乐意的。于是他说:“把睡袋都留给你们吧,我们两个都皮糙肉厚,在篝火边对付一个晚上没问题,不用在意我们。” 副社听了,哈哈地笑了两声,对何其说:“你那个帅哥朋友看上去可一点都不像皮糙肉厚的样子,你看后面,说曹操曹操到。” 何其听完他的话往后看去,邢衍已经走过来了。何其他们站的地方是海水涨潮时也到达不了的高地,邢衍从旁边的一个小沙包绕了上来,一上来就问何其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副社说要把准备好的食材插到签子上去,不过得先把帐篷搭起来,如果一会儿还不下雨,烧烤炉就能生火了。何其把帐篷从袋子里拿了出来,邢衍也跟了上去,何其对他说你又不会搭帐篷,上这儿来捣乱什么。邢衍分辨道:“去年十二月份,我、我哥、我哥的朋友王笙还有王笙的表弟,四个人到阿尔卑斯山上露营,我跟你说过,难道你不记得了?” “你会搭帐篷?” 邢衍点点头。 何其撂开了手里的东西,对邢衍说:“那你来吧,我去处理食材。”说完便要走开,邢衍在后面叫住了他:“何其。” “什么事?”他头也不回地答道。 “你在生我的气吗?” “谁生气了,你别胡说八道好吗?”他用极其平淡的语气陈述道,旁边的三人一面假装做着事情一面都不约而同地竖起了耳朵。 邢衍把头低下了,他难过地说:“何其,你会让我胡思乱想的。” 何其转过身来不解地问他:“确实什么事都没有,你还能想些什么?” 他抬起头来,露出一个短促的笑容,“我会想……”何其还在等他下面的话,没想到邢衍话锋一转,问了他一句:“刚刚你一直站在这里发呆,你在想什么?” 何其平生有三恨。一恨电影烂尾,二恨作者太监,三恨别人说话只说一半。他恶狠狠地瞪了邢衍一眼,话也不回转头就走,这时邢衍在后面大声说道:“春子的妈妈是潇潇在日本的粉丝,我只是跟她打听潇潇的现状,听说她在爱乐乐团当首席!” “哈?”何其满脸问号地转过来,对他说:“你跟我解释这些做什么?说的好像我会嫉妒一样,搞笑哦,我是会嫉妒的那种人吗?不……不对!我有必要嫉妒吗?你跟女孩子在沙滩上漫步看海聊天,关我什么事哦!还不赶快把帐篷搭起来,不是说你会?” 听到何其的指示,邢衍条件反射地动手把刚被他扔在地上不管的帐篷捡了起来。楼顶生活的那几个月,他对何其下达命令后的执行力那都是刻入骨髓,一时想改也改不掉。 何其一边说自己没吃醋,一边又气鼓鼓地离他而去,连说话的口音都变了,变回普通话不标准的本地口音,特色是经常使用句尾的语气词“呢、嘛、哦、啊”,看他的样子好像还没察觉到刚刚的行为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邢衍并没说过“嫉妒”这个词语。 第82章 插pter 7 面瘫男说自己也有野外露营的经验,他大一的时候除了话剧社还参见了学校的驴友社,经常跟着大三大四的学长学姐背着登山包爬遍了中国最有名的几座大山,当然除了喜玛朗雅山外。何其这才知道原来这个人不是大一的,而是大二的,过这个暑假就是大三的学长,报名成为新生班级的代理班主任,利用职务的便利光明正大地追求学妹,岂不美滋滋?当时他们宿舍有两个人为了争一个名额争得头破血流,结果是隔壁宿舍学生会的人拔得头筹,开学还没过几个月,圣诞节的时候就泡到了一年级的学妹,所有人包括他在内羡慕得眼都红了。 学生时代,真好啊,只有出了社会的人才能明白,现在这帮小孩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结果搭好了帐篷,等到五点半也没下雨,众人都开始用怀疑的目光看向何其这个据称“拥有丰富经验的本地人”了。他只好打了个哈哈,帮忙把塑料布收起来,为掩饰尴尬,何其一边咕哝道:“没下雨,今天的天气真好,嘿嘿。” 邢衍也来帮忙,副社趁机问他怎么不去和haruko散步,趁她现在没有男朋友。邢衍说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副社就露出一副瞭然于胸的表情,说了句我懂我懂,视线却瞥向何其,社长见他嘴角不住上扬就知道这人要开始起闹了,忙说话把他支开,小声地警告他就你事多,什么都掺和一脚,还不赶快用你喊麦的大嗓门把海边的那群人叫回来,该准备烧烤了。 何其本来蹲在地上把帐篷角用钉子固定起来,感觉到有视线看向他,以为是邢衍,抬起头看见那个长得挺憨厚老实的副社要笑不笑地看着他,正觉得奇怪。刚要问,社长这时就把人拉走了,两个人鬼鬼祟祟的不知道讲些什么,让他莫名其妙了好一会儿。 就见副社站在比较高的沙堆上,对着沙滩那边的大动作地挥舞着手,以中气十足的声音大声吼道:“过来帮忙!” 沙滩那边的几个人交头接耳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走来了。 在这个团队里,把食物串到签子上的活被剩下的女生承包了,何其负责把烧烤炉里的木炭点起来,其他的男孩子都去搭篝火。邢衍当然是跟着何其的,到哪都贴在一起,而且可能是在维也纳过惯了少爷生活,这一趟回来明显的笨手笨脚,何其最后实在忍不住,只好叫他一旁呆着,要不就和女孩子玩去,别在旁边碍事。 邢衍说那我去帮忙搬木头,被何其喝了一句:“回来!”他站住了,何其小声并且有些难堪地说:“你别去搬木头了。”邢衍问他为什么,何其的声音又小了一点,他低着头嘀咕道:“钢琴家的手不是很珍贵吗?万一弄伤了怎么办?”邢衍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才笑着说道:“可我已经不是钢琴家了。”何其抬起头来露出了一个讽刺的笑容,他说:“谁知道未来怎么样呢?你除了会弹琴还有其他求生的技能吗?” 他被何其的一句话堵得说不出话,确实,像他这样的人,除了钢琴,对于其他的都一无所知,五年的流浪生涯可没有教会他半点求生技能。哦,除了从垃圾桶里找食物。 何其又说:“以前是我不知道,你自己又不说,家务活全让你做了,现在回想起来我们那个时候做得都不对。今年年初我看了一部日本的电视剧,里面一直在强调钢琴家的手不能干这个不能干那个。虽然多少有点夸张,但多少有点道理吧。邢衍,我问你,钢琴家真的连洗碗都不能做?那太夸张了吧。”
第123页 “的确是夸张点,平时做家务活也没关系的,毕竟我们也是普通人。但是如果重体力活干多了,手指会失去灵敏度,不好弹琴。” 何其嘆了一口气,他道:“你是真的不想当钢琴家了吗?当初为什么要找搬运工的工作呢?” 邢衍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不解地问:“何其,你怎么了?”他不明白何其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些,难道是分开的十个月遇到某些事,所以对于这个不打算当钢琴家的邢衍有感而发? 他又长长地嘆了一声,说道:“我只是觉得可惜。邢衍,我觉得很可惜。” 刚说完这句话,那边的女孩就叫走了何其,把邢衍一个人留在点燃的炉子前,不断回味何其刚才说的那句话。 女孩子一过来,周围也热闹了起来,更别说还多了两个叽叽喳喳的男孩。有点伪娘范的那个叫陆萍,先前何其在车上听过他名字了,另一个叫薛成礼,一来什么事都不干,一屁股坐在面瘫男旁边,故意来找人家的不痛快,一会儿说木头不是这么搭的一会儿说你这人怎么这么笨,话说得很难听,可人家就是不搭理他,没一会儿他觉得无趣就走开了。这两人的关系可真够奇怪的。何其在一旁想到。 等太阳渐渐西斜,海平面荡漾起温和的落日余晖,就像画家把调色板倒进了海里。何其站在烧烤架前,用火钳子拨弄着烧烤炉里的炭火,想起许多年没有像今天这样来到海边烧烤了。 他是住在海边的人,初中、高中的学校都离海极近,组织聚会十有八九都是去海边烧烤,人少的时候就去学校附近的ktv唱歌。反正都是学生,平常在学校里学业功课那么重,兜里没几块钱,一起出去玩也没什么新意,来来回回就是这几个地方,就连毕业后的聚餐也是这几个地方。看到久违的海上落日,过去读书期间的回忆涌上心头,何其多少有点感怀伤感。 内陆地区的孩子几乎没有见过海,看到落日比谁都高兴,大一生纷纷跑向了沙滩,就连一向不得不以稳重示人的社长和副社也受他们几个情绪的感染,奔向了海边。还好一群人里都没有带泳衣的,不然但凡有一个下水何其都要提心弔胆。 所以现在就变成了,只有他一个在烤炉边给十个在海边嬉戏的疯孩子烤羊腿,旁边还站着影子一样永远跟着他的邢衍。说来也奇怪,那两个热情邀请他来的女生居然没缠着他,就连那个叫陆萍的好像对邢衍也没兴趣了。何其感到难以理解,难道现在的小孩都那么喜新厌旧了?那喜新厌旧的速度也太快了点!他不由得吃惊。 社长说,等到太阳彻底落下去,把篝火点燃,今晚的活动那才正式开始。一堆的食物里就羊腿最难熟,需要时间慢慢烤,还要不停地刷调味料和翻面,必须得有人在旁守着。何其说那就我来吧,横竖我平时是个做饭的。其他人当然也不客气,乐得把这项活推到他身上。 他把烤炉上的铁架去掉了,用两根长铁棍穿过羊腿,然后架在热腾腾的炭火上,用路边发不孕不育小广告的那种塑料扇子把火煽旺。羊腿上的油脂掉到炭上,顿时冒出滚滚的白烟,把他整个人淹没。何其被油烟呛得眯不开眼睛,他看到邢衍也被呛得弯着腰不停咳嗽和打喷嚏,不禁觉得好笑,就跟邢衍说:“你真会找位置,下风口烟那么大也不会往旁边站一站,傻瓜。” 邢衍听得见他说话,但他站在浓烟里,又没有办法睁开眼睛辨别方向,整个人就像在万米高空上失去导航的飞机,不知道身在何方。何其笑出声来,指示他往右边走:“对!右边!右边!”砰地一声!撞树上了!才刚往右迈出了半步的邢衍,转身就被大树亲密拥抱,何其笑得喘不过气,整个人蹲在烤炉底下,眼泪都笑出来了。 邢衍用手擦了擦眼睛,他的眼泪也出来了,不过那是被烟燻的,两只眼睛热辣辣的。 一阵大风吹过,把烟雾在半空中打着卷带走了,邢衍好不容易从下风口逃出,就看到何其笑得不成样子,不停地念叨“哎哟妈呀肚子好痛!”“不行了!不行了哈哈哈哈……”他一手捂着肚子一手要扶着什么站起来,要不是邢衍眼快挡在了前面,何其的手早就在热滚滚烤炉边上变成香喷喷的烤蹄子了。 他站起来后还不停地说:“哎妈呀救命,邢衍你可笑死我了。你知道什么东西才会撞树上吗?哈哈哈哈……” 邢衍自己都哭笑不得:“还不是你算计我?” 何其的笑声渐渐停息了下来,他指着邢衍的眼睛说:“怎么那么红?被烟燻的?” “可能吧……”他说着,下意识想用手揉揉眼睛,被何其拍开了,他双手捧起邢衍的脸仔细看了看,说没什么,一会儿给你用清水洗洗就好了,没事千万不要用手揉。 他并没有注意到两人的距离已经如此之近,近到邢衍能听到他的呼吸声,何其却没有注意到邢衍上下滑动的喉结和喉咙里传来的难以自制的吞咽声。 当邢衍企图吻上何其的嘴唇时,被他推开了。 “干、干……干嘛?”他吓了一跳,又露出惊魂未定的表情,慌张失措地瞪大了眼睛。 邢衍颇显无奈地说:“何其,你是不是老忘记我喜欢你这件事?” 何其惊讶地说:“哈?怪我?意思是以后我要离你离得远远的,才不会被你偷袭咯。” 他垂下了脑袋:“我不是这个意思……” 何其冲着耷拉下来的脑袋喊道:“就不能跟以前一样吗?难道你现在见了我能随时随地发情?别吧。” “是你离得太近了。” “那我以后就离你远点。” “不要。” “不要也得要!” “不要!”他沖何其吼出了这一声。 何其心里郁闷得很,不想在跟这个幼稚的男人纠缠下去了,他嫌弃地对他挥了挥手,说道:“你是小孩子吗?没力气跟你闹,让开让开,我的肉要烤糊了。”羊腿的这一面好像烤过了一点,发出了焦香味。何其先给没烤到的地方刷上一层油一层蜂蜜一层孜然,然后转动一旁的把手让羊腿翻了个面。调味品在炭火的烧烤中发出阵阵的香味,他还带着手套拿着刷子和调味盒腾不开手,邢衍就从后面抱住了他。何其挣扎了两下见没挣脱开,便想用脚往后踩上一脚,邢衍的头埋在他的脖子里,一直低声叫着他的名字,他就心软了,下不去脚。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不远处的小树林黑得可以拍一部鬼影憧憧。 这要换在十个月前,邢衍是一万个不可能做出这等举动来,那时候的他实在太胆小了,心事又重,何其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他都会在心里拆开解读,最后得出的答案大体都是悲观绝望的。也许期间是他哥那段沉重的感情经历给了邢衍太大的震撼,王笙自己都不知道,他无意间揠苗助长了一颗懦弱的心。 过了一会儿,何其才说:“你不要以为我吃软不吃硬,就可以随便乱来。邢衍,今天你真是有点过分了。” 邢衍仍旧没放开手,他低声地在他耳边说:“何其,原谅我吧,我没有多少时间了。” 这句话一说出来把何其吓出了冷汗,差点把手上的东西都扔进烤炉里,他挣开邢衍的双手,以那种无比震惊又猜疑的眼神看着邢衍,心都提到嗓子眼,问他怎么回事。
第124页 邢衍说你别慌,我是说留在中国的时间不多了,我没有得那种生命只剩下几个月的绝症,真的! 何其暗暗松了一口子,眼神变成了无比的嫌弃,看上去连话都不想再和他多说一句了。邢衍接着解释道:“我的记录上有污点,中国政府说我非法逗留一年多,理应是不准入境的。但综合了各方面的考量后,觉得我没有社会危害,于是通过了我的入境申请,但是签证只给半个月。再有十几天我就要走了,何其。” 何其听完邢衍的解释,心里面只有一个念头——打算用十五天就追到我?想多了吧! 于是乎他看邢衍,眼里的嫌弃更上了一层,冷冷地哼了一声,绕到烤炉的另一边给羊腿上料,不想再理会邢衍了。 第83章 插pter 8 明明太阳已经落到海平面的那一边,学生们却没有一个回来,这是怎么回事呢? 来,我们把镜头转向沙滩,倒转到太阳仍未消失,肉眼还能看到周围事物的时间段,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哇塞!我草草草!!!!!!”某位陆姓男子发出一声声嘶力竭的叫喊声,被某位叫做徐芳晓的女同学用力地捂住了嘴巴。徐芳晓是四人组里其中一个女孩子,另一个叫吴馨柳,虽在外人眼里她俩都是衬托在haruko身边的绿叶,但她们心中一点都不介意别人这么看自己。因为haruko长得好看是事实,重点是她性格也很好,所以相处起来反而和她们这两个直率又不拘小节的女孩很合得来。 对了,haruko的原名叫傅媛春子,“傅”是中国姓,“春子”是日本名,取名字的时候她妈妈嫌三个字难听,中间又加了一个字。她有四分之一的日本血统,外婆是地地道道的日本人,跟到日本谋生的外公结婚生下了她母亲。她母亲又到中国留学结识了她父亲,这才有了她, 本来他们一行十个人眼看着天很快要黑了,正不约而同地往回走的时候,陆萍叫住了所有的人,说等一等,看他们在干什么。 所有人的注意于是都放在了他所说的那个方向,此时,何其正看着撞在树上邢衍捧腹大笑,不能自已。 薛成礼就问他:“陆萍,你搞什么鬼?” 陆萍一脸高深地说:“嘘——你别说话,用心感受——妈的现在我心脏紧张得都快跳到喉咙里了!”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看向何其他们的方向,压抑着内心的激动捂紧了胸口说道。 社长说:“陆萍,你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 吴鑫柳略带不屑地说:“看谁都像基,真受不了你们这群腐男。” 薛成礼:“别‘你们’、‘你们’的,这里就他一个最变态,要说说他一个人。” 徐芳晓说:“薛成礼,你好意思说别人吗?” 副社沉思了片刻,道:“嗯……搬东西的时候,你们都不在,这两个人说了一些话,关系确实有些奇怪。是吧,社长?” 被突然问道的社长:“啊?我?” 存在感一向稀薄的面瘫:“好像是那个矮子因为另外一个男的跟haruko走在一起,所以吃醋了。” haruko说:“可是邢衍跟我说他回到中国就是为了追求心爱的男人,所以……嗯?”可爱的歪头杀,连haruko自己都不明白怎么会牵涉其中。 陆萍全身的细胞马上被调动了起来,他控制不住语气兴奋地说:“你说真的?我草就说他们是一对!饥渴了那么久!老娘终于等到这一天了!等着吧我的钛金狗眼,永永远远地睁大眼!” 他因为跟旁人说话视线离开了原来的地方,徐芳晓在一旁用手肘戳了戳陆萍,急切地提醒他看回去:“嘿、嘿!你看!” 陆萍刚把脸转过去,眼前的一幕几乎叫他激动得晕过去,还好徐芳晓捂住了他的嘴巴,否则在周围都变暗的掩护下凭他的尖叫声很快就被那两人注意到了。 等他稍微冷静了一下,芳晓才松开了手,陆萍已经惊讶得像是被雷噼过一样,不停地问周围的人:“我刚没看错吧?我刚没看错吧?他们是亲了没错吧?他们是亲了没错吧!” 旁边的人都不忍泼他冷水,还是薛成礼这个平时嘴巴不饶人的傢伙打碎了他的梦:“放心,没亲上。” “怎么可能没亲上!”他抱着头尖叫道:“那个距离一定亲上了啊!”嘟着嘴咕咕哝哝地说:“头都靠在一起了一定亲上了啊!” 面瘫说:“确实没亲上,矮子推开了他。” 薛成礼这个人没事不怼一下他就好像浑身不舒服:“仗着自己高了不起啊,看谁都叫矮子。” 面瘫:“又关你屁事?矮子。” “啊啊啊啊啊!”吴鑫柳崩溃地叫道:“我受不了了!求求你们快开房去吧!社长~”她向位高权重的社长求助道:“求你了,明天晚上让他们睡一个屋吧,没有什么问题是一发解决不来的,一发不行就两发。” 社长也苦笑,无奈地说:“可……他们已经分手了……我能怎么办呢?” “谁会在出发的前一天晚上分手,第二天还和前男友组团出去旅游的?” “我们现在还不能回去吗?天快要黑了。”文艺女孟夕遥和她的女伴从刚才起就没出过声,在众人争论不休的时刻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其他人才想起来原来的目的,都看向陆萍,因为刚才是他叫停下的。 此时的陆萍双手捧着两颊,一双眼睛花痴到肉眼都能看到里面有无数个粉红泡泡,他沉醉地说:“等等……再等等……不要破坏我此刻的美梦。谁要是敢惊动他们一下,下个学期我不会放过他的。”威胁完后他又换回迷恋的语气,嘆道:“啊~多美好的画面,爱情~嘻嘻~男人之间欲说还休的恋爱怎么就能让我如此的动心呢……” 他看到的正是邢衍从背后抱住何其的一幕,无比陶醉地说:“深柜真可爱,口嫌体正,好想把他推倒!” “闭嘴,死人妖。”薛成礼毫不客气地骂道。 陆萍也恶狠狠地怼了回去:“滚开,贱人。出发前毁掉我一个梦还不够吗!滚滚滚!抱着你没人要的屁股蛋给我滚!” “他们好像分开了,我们可以回去了吗?”孟夕遥再次问道,看得出这个文艺女开始有点累了,不想再应付身边一群神烦的队友。 “回去吧。”副社说。 刚刚的争执不过是社团的家常便饭,在学校的时候还有吵得更凶的时候。为角色为台词,甚至是舞台上的一个转身都要吵翻天,所有人都已经见怪不怪了,就连社长和副社都懒得出面制止。再说了,这也不算争吵,真正要吵起来比这还要恐怖一二百倍,他们可都是见识过的。 跟社长他们一届的有个大三学长,前段时间因为学校封锁了他们演出的小礼堂,当着社团所有人的面把休息室给砸了,很多大一女孩都被吓哭了。这次带这群大一新生出来,很大一个目的是为了安抚他们的情绪。毕竟刚上大学的菜鸟,悉心准备了大半年的剧说不让演就不让演了,备受尊敬的学长说暴走就暴走了,难说心理上不会留下影响。
第125页 十个人回来的时候,何其这边的气氛明显的很尴尬。为了照明,篝火已经被点燃了。按常理说,这时何其应该问一句他们怎么天黑了还不回来,但各人仿佛都心照不宣,何其也心虚地问不出口,毕竟刚才天色尚未完全黑下来,要是被他们看到了邢衍从背后抱住他的一幕…… 何其不想说什么了,哎,尴尬、尴尬…… 开始的半分钟没有一个人说话,这时候有担当的副社终于站了出来,招呼大家道:“烤肉吃了,还愣着干什么?成礼,你不是吵着吃羊腿吵了一整天吗?” 薛成礼忙接上,说:“对,我饿了,赶紧把烤串都拿出来,你们不饿吗?” 话说完气氛明显就活跃了,总算有了出来聚会的感觉。 邢衍帮着何其给其他人烤串,两个人站在烤炉前热火朝天地流汗,看着真有点像街头卖串的,芳晓和馨柳都拿这个来取笑他们。这时候,好心的、特爱照顾他人的副社又站了出来,接替了他们俩的位置,还说:“让你们一直干活太过意不去了,怎么说也是被我们强拉过来的,你们现在就休息一下,让我来吧。” “哟!真不愧是暖男副社!鼓掌!”薛成礼带头起闹,惹得旁人也笑着鼓起了掌,副社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十分捧场地作出谦虚的表情。这里有个缘故,他们的副社虽然人看着憨厚老实,为人忠诚可靠,被学弟妹真心拥戴,却是女神们的万年备胎,打从一年级起,喜欢过的学园美女送给他的好人卡叠起来能玩一把uno,也是很惨了。 这一下更热闹了,有了吃的,所有人的话匣子都打开了,七七八八地说着话。何其一边啃着自己烤出来的羊腿一边对邢衍说:“怎么样?羊腿好吃吗?我的手艺不错吧。”何其的手艺早在跟他住在一起的时候就见识到了,邢衍捧着盘子对他点了点头,说:“好吃好吃。” haruko坐在他们对面,此时突然发问:“你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呢?”她笑着说:“感觉两位不像是一个世界的。” 何其正抓着手上的鸡翅吃得满嘴流油,听到她的问题后在火光里瞪大了眼睛。邢衍端坐在一边,背都立得挺直,吃东西时也是一小口一小口的,两人的吃相差别一目了然,也难怪haruko会有这样的疑问了。 何其把咬了几口的鸡翅放到邢衍的盘子里,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和手,对haruko说:“我把这傢伙从街上捡回来的。” 黑暗里不知道有多少对耳朵竖起来等着听故事,原本嘈杂的周围一下子变得安静了很多。 陆萍在铺了野餐布的地上兴奋地爬了两步,问道:“怎么捡的?在哪捡的?”一双眼睛在篝火下跳动着奇异的火苗。 何其看着他的样子感到莫名的不解和吃惊,犹犹豫豫地说:“嗯……下班路上遇到的……” 陆萍抱憾地喊了一句:“啊——我也好想在放学的路上捡到一名帅哥!” “放心吧,你一定能捡到的,在垃圾桶里。”薛成礼在旁说道。 “你们认识多久了?一开始是谁先打招呼的?”吴馨柳问道,他们好像误会何其和邢衍是在路上搭讪认识的,但何其显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回想着说道:“一开始是我先吧,好像……不过后来他老在我家楼下转悠,邻居的意见很大,我们就住在一起了。” 何其这一顿交代语焉不详,但事情的发展就跟过山车一样让周围的人猝不及防,陆萍失声叫道:“然后你们就同居了?不会吧!这么open?” “什么同居?”何其解释道:“只是住在一起而已,他当时没地方住,我收留了他,就这样。” 他人的心里都觉得肯定不止这样,但没有表露出来,只是应和地点了点头,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关于他们两个关系的讨论就到此为止,何其正以为没人看见那一幕而偷乐,而其他人为了配合他的想法也是演得很辛苦,就连陆萍这个两眼发亮的腐男也拼命地按捺住自己那颗过于激动的心。 啊,这个夜晚好像会很长的样子。 第84章 插pter 9 本来聚会是一定会有酒的,但为了照顾女生,而且剩下的男的一个是一杯倒(面瘫),一个喝不喝无所谓(黄毛),一个内心已经是女孩子了(陆萍),你说还有副社?他没有选择权的。所以他们只带了无酒精的饮料,何其觉得挺没意思的。烧烤不喝冰冻啤酒,那就不是烧烤了。早知道他偷偷地把几瓶酒放在包里拿出来喝,这会儿喉咙就不会有焦渴的感觉了。 一旁的邢衍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问何其怎么了,何其小声地回他:“没啤酒,没意思。”邢衍凑在他耳边问你想喝酒了,何其说是啊,邢衍说要不我们明天晚上…… 没等他说完这句话呢,何其先注意到旁边悄悄地爬过来一个可疑份子,坐在了邢衍的身边,竖着耳朵,还以为谁都没发现。何其绕过邢衍的脑袋对他说:“你有什么事吗?”陆萍马上道:“没……没有!我看你们这里比较暖和,你看火那么大,这天气可真凉啊……” 明明是七月份的暑热天,幸好有海风,何其坐在篝火前还觉得热呢。 陆萍毫不见外地凑了过来,何其正好有兴趣地问他:“你们的话剧社平时是做什么的?表演舞台剧吗?” 陆萍撇了撇嘴,说:“不表演舞台剧能干什么?”他这么回答,显得何其的问题很没有水平。 何其又问:“你们一般都演什么?是自己写剧本还是演别人的剧本?” “一半一半,有时候我们会把名着改编成舞台剧的形式。”一旁的社长指着文艺女说:“小孟,一年级的才女,不过她已经为我们写了好几个剧本了,暂时没排上,下个学期应该可以。” haruko问她:“下个学期学校还能让我们使用礼堂吗?” 社长沉思了一会儿,才说:“我跟教务处的吴主任反映过了,她说礼堂封锁只是为了暂时稳定那个学生家长的情绪,等下个学期就会开放,叫我们不用担心。” 不知道什么缘故,一说到这个话题,何其觉得周围的气氛都有些沉重,他忍不住问道:“你们在说些什么?” 这时候副社已经从烤炉边功成身退了,其他人也都吃饱了肚子,围着篝火坐着一圈,是时候到了讲故事的时间。 副社“嘿咻”在他们之中找了个空位坐下了,接过了话头,对听他们讲话像听天书一样的何其和邢衍解释道:“事情是这样的,我们社团从去年年底就准备了一部话剧,写剧本和打磨剧本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开学后大家也辛苦排练了很久,等五月底终于要在本校上演的时候,一个学生在后台的一间储物房上吊自杀了,家长闹得很厉害,学校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上剧的小礼堂给封了,你说这事气不气?” “依我说,一定是有人在背后造谣,说小礼堂闹鬼,否则学校怎么会无端端的把礼堂封了呢?” “你这分明是阴谋论,我都看到学生家长在跑到小礼堂前打横幅被保安赶出去了。一定是怕他们闹得太过分,所以把礼堂给封了。”
第126页 “你们说,等下学期门上的封条解开了,我们真的还要到那去排戏吗?太可怕了吧……” “听说是隔壁戏曲社的社员发现的,那男的吊在那里好几天了,没活动的日子谁会去打开储物间的大门?” “难道他的舍友没发现少一个人?怎么会几天都没人发现?” “我听说的版本不是这样的。你们没进过储物间吗?储物间的窗户是对着篮球场的,上体育课时一定会经过那里,不过平时都拉上了窗帘,外面是看不到里面的。有一天傍晚,窗帘突然掉了一个角,露出了那个人的脚,被最后一节上体育课的同学看见了,这才被发现的。” “这也太吓人了吧!” “你们别说了,我都起鸡皮疙瘩了。”薛成礼小声地嘀咕道,完全不见了平日里的锐气。 社长也发话了,她说:“你们不要到处散播未经证实的谣言,明明第二天早上就被发现了,怎么越传越离谱?” 刚刚参与讨论的几个人一听到他们社长有第一手资料,自觉地凑了过来,问她还知不知道什么。 社长看了一圈求知若渴的社员,嘆道:”你们要是学习和背台词也有这股干劲也就好了,偏偏把心用在这些事上面八卦。” 何其和邢衍同样好奇地看着她,社长于是说道:“那男的跟你们一样,也是一年级的新生,不过他不是戏曲社的也不是我们话剧社的。准确说,他们的社团和舞台没有多少关系,平时也不常跟学校借小礼堂,嗯……每年借个一两次邀请其他学校的一起做cos剧吧,大概是这样。” “动漫社的宅男?” “动漫社里做道具制作的,我听他们社长说,这个男的有抑郁症,跟身边的人都提过这件事。” “他怎么会选择在小礼堂的储物间自杀?他们社团不是占用了两个社团教室吗?” “对啊,”有人不平道:“有些社团都只能和别人共用一个教室,他们社就占了两个。” “也许是因为学校筹备动漫节,他们当时在准备cos剧吧。这件事出来后,受影响的可不止我们社团的新剧,好多活动都搁置了,动漫社准备了一个学期的cos剧没办法上演,今年不是也没有院联晚会嘛。” “不是说他们跑漫展表演去了吗?受影响最大的还是我们啊!” “而且还让我们社团分裂了……” “好!这件事情就不要再提了!”副社即时出来打断了众人的议论,好像不想让这个讨论再继续下去,何其听得一脸懵逼,邢衍比他还懵逼,他甚至不知道他们说的那几个社团是什么样的。 但副社毕竟只是个副社,平时都被众人压了一头,这时候出声也阻止不了他们。况且在这个社团里,社长和副社长都不算最有威严的,真正说话掷地有声的另有其人,也难怪这群新生在他们面前肆无忌惮,什么话都敢说了。 徐芳晓犹豫地问:“文森学长真的要离开社团了吗?” 陆萍一旁抱着双膝委屈地说:“你能别提了吗?我已经够难过的了……” 何其这个局外人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们在说谁?” “岑文森,大三学长,剧团门面,刷脸担当,文学才子,你说屌不屌?”连薛成礼都赞不绝口的人物,那人得好到什么程度? “他怎么会离开社团?”现在何其的好奇心已经被完全吊起了。 薛成礼回答他道:“还不是因为学校关闭了小礼堂,我们的戏没办法演。剧本是他写的,服装是他弄的,戏是他排的,所有的努力都打来了水漂,你说气人不气人?” 陆萍在一旁冷冷道:“你别随随便便就把其他人的努力给抹消了好不好,那部剧,在场的没有一个不出力,haruko还是女主角呢。再说,岑学长当初表现得那么激动还不是为了我们?好几次都找到校长那边去了,差点被记过,到你口中他就变成了一个自私自利的人?” “拜託,我有说过他自私自利吗?你这么挺他,当初他跟筱林在社团教室为了这件事吵翻天的时候,怎么不见你站在他身边替他说一句话,你也跟着去抗争啊!现在充什么好人。”薛成礼呿了一声,把头撇了过去。 当下的气氛可以说是已经降到零点了,一个好好的篝火晚会变得沉重、压抑,是谁都没有想到的。 社长发话了:“你们都不要吵,文森有自己的想法,他跟我说过大四要准备考研,下学期让你们好好加油,不要荒废学业和理想。你们也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事情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不然这次公费旅游就没有意义了。” 陆萍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听到这些话,确认敬爱的学长下学期不再带领他们后,他将头埋在膝上伤心地哭了出来。薛成礼并没有趁机嘲笑他,而是默默地将头转了过去。 看着这群身份证上已经成年,但心理还是孩子的大一生,何其打从心底为他们感到难过。出社会后身边的人包括他在内都有一段时期活得很艰辛,在经历了生活的洗礼后,逐渐接受了现实,变成了一个无趣的大人。学生时代的记忆也在脑袋里刻意修饰美化,何其差点都忘了,那个时期的自己并不是没有烦恼,而是相比工作以后,那些曾经让他恼恨的事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对这些学生来说,某位敬重的学长离开是一件大事,一部无法上演的话剧是一件大事,就连宿舍里谁先脱单那也是一等一的大事。身为一个二十四岁、已经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两年、感受过挫败感的人,他应该在这个时候以过来人或经验者的身份给在场所有仍处于象牙塔的学子们炖一碗心灵鸡汤,。但他没有那么做,已经二十八岁、曾经从天堂跌入地狱,在人生悲剧上比他感受更深的邢衍也没这么做,尽管通过他们的话里行间他已经完全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 难得一整天都是晴天,天上的星星明亮可见,海风吹拂着,在火光的照耀下,每个人的轮廓看上去显得那么柔和。 某些夜晚是不应该用来哭泣的。 陆萍的哭声逐渐减小了,到最后他只是不肯把头抬起来面对周围死一样寂静的空气。 一直跟在孟夕遥旁边的女孩子叫史云升,戴着一副细框的金属眼镜,看起来极斯文,不爱说话,平时负责给社团做海报,但社团里除了少数的几个人几乎没人跟她交谈过,只知道她们俩在一个宿舍,目前正在交往中。 谁也没留意到,正是这样一个存在感微薄的女孩子,突然从自己带的物品里拿出了一个尤克里里。 当尤克里里的声音在夜空下传开,随着海风扑面而来,浪花拍打礁石的声音也传了过来。何其想起小时候把海螺放到耳朵边上,传来类似于海浪的声音,他就像那时候一样,内心逐渐变得平静。 这就是音乐的作用,抚慰人心,带着你走出不好的情绪。 何其希望,过了今晚,对于这些孩子来说,难过的事全留在今天,明天又是新的一天。这句话他也对邢衍说过,反正人生还长,他们正年轻,什么样的坎不能跨越呢? 第85章 插pter 10 陆萍嚎了一嗓子从地上站起来,把旁边的众人都吓了一跳,史云升的尤克里里也不知所措地停了下来,薛成礼捂着胸口骂道:“陆萍你要吓死人啊!”
第127页 陆萍抬起手臂擦了擦通红的眼睛,何其发现在火光下,这个男孩子只要安静地不说话其实他长得真的蛮好看的。 “啊啊啊啊啊——”他挥舞着小拳头突然尖着嗓子大叫道,大家都莫名其妙地问他想干嘛,陆萍说:“我不管!上了大二后我还是要留在话剧社,就算文森学长真的不在了,我也要留在这!” “陆萍……”副社感动得说不出话:“你……” 薛成礼在一旁说:“你心里面还抱着一丝侥幸吧,以为他上了大四后留在社团聚会时还能看他一眼。我告诉你,趁早死了这颗心吧。我讨厌筱林那个人的作风,反正下学期我是不会留下来的。” 他一向是有话直说,从不顾虑旁边人的感受,在场所有人里听了他这句话后各有所思,气氛一下子比刚才还要沉默。社长出来打圆场道:“出来玩之前我就说过了,无论下学期还愿不愿意留下来,选择权在你们。但是身为社长,我还是希望你们留下来,跟我们共度这次难关。文森虽然离开了,但他并不是跟社团决裂了,只是想把今后的重点放在学业上。你们也不要怪筱林,他本身并没有错,只能说是两个人想法不一样,才导致了一场悲剧。” 听到这里,何其心中有太多的疑问。比如这两个人吵了什么?到底姓岑的学长为什么最后心灰意冷地离开?普通的社员在这场悲剧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为什么薛成礼说没人站在他的身边支持他?何其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继续刺探下去。说到底,他和邢衍不过是局外人,很偶然的机会听到这些话,如果还要打破砂锅问到底,那就太不礼貌了。你看邢衍从头到尾就没吭过一声,不是他不好奇,而是这已经触及到隐私了,他从小接受的教育是不应打听这些事的,即便对方是只存在于对话里,见都没见过的陌生人。 他们俩安静地充当背景板,而这薛成礼和陆萍两个之间也已经没有刚才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了。 吴馨柳看向他们社长,无奈地嘆了口气,说:“社长,你说话的语气真官方。” 社长无奈地笑道:“所以我被推选为社长了啊,为了对付那些古板的老师,你们热爱的岑文森学长和筱林前辈可不愿做这项苦活。” 他们都笑了,何其挑了个较为保守的问题,他问那位筱林学长在社团里是做什么的。 徐芳晓告诉他,筱林跟社长他们一样,也是大三的,本来在社团里做财务管理,拉拉贊助什么的,后来加入了学生会,成为学生会的财务。他这个人相当的厉害,活动时就没有他拉不到的贊助,这次他们出来玩,用的还是社团的钱,他们话剧社可以说是全校最富得流油的社团了。不过他以前出去给我们社拉贊助的时候,总是带着文森学长,因为他是本地人,长得好看又会说话,商家都很喜欢他。本来他俩大一大二的时候感情很好,后来就…… 她没把话说完,但何其也大致了解了。大概就像陈奕迅《最佳损友》里唱的那样——“旧知己到最后变不到老友,来年陌生的是昨日最亲的某某”。 陆萍坐下了,吴馨柳问还有没有人要退出的,她还在犹豫中不知道该怎么办。陆萍这时候嘀咕说反正自己说什么都不会离开的,薛成礼小声地呿了一声,副社出来说现在就不要谈论这种严肃的话题了,等下个学期再决定也不迟,趁暑假没完,一边玩一边考虑吧。 何其问他们计划要上演的戏叫什么,这个问题一出口,周围的一个个明显谈论的兴致就高涨了起来。陆萍第一个回答他,说是岑文森写的剧本,他把法国作家维克多·雨果的小说《巴黎圣母院》改编了一下,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写了一个剧本。徐芳晓在一旁指着haruko笑着说:“haruko是我们的女主角艾斯梅拉达。社团招募的时候,我和馨柳在话剧社和音乐社犹豫着要进哪一个,haruko在旁边被话剧社的学长学姐围住了,说什么也要让她进社团,吓了我们一跳。本来交了团费我们三个打算混成幽灵社员的,可文森学长在聚会的时候指着她说:就是你了!我的艾斯梅拉达!那个时候他剧本还没写出来呢,另一部他主演的话剧正要上演,不知道当时学长是怎么想的,不过事实证明我们haruko那么可爱,真的很适合艾斯梅拉达这个角色!”她话说着说着就用胳膊勾住了haruko的脖子,用脸在她的脸上蹭来蹭去,就像对待自己家可爱的小宠物一样,haruko露出了无可奈何的纵容表情。 何其没有看过《巴黎圣母院》,以他的文学修养在网上接触那些连载几千章的小说就已经是极限了,世界名着他是完全不了解,只接触过名着改编的电影。比如《悲惨世界》2012年版本,他还蛮喜欢金刚狼的演员休·杰克曼。对了,他想起《悲惨世界》好像也是这位大文豪雨果的作品,果然天才尽出佳作啊。他在心里默默嘆道,没注意到一旁的邢衍听到他们谈论《巴黎圣母院》时两眼发光,比起刚才听他们在那里互相争执,显然这个话题更叫他感到兴趣。 邢衍好奇地问他们角色是怎么分配的,haruko说一年级的只有三个角色,她是女主角,薛成礼是弗比斯,还有一个演卡西莫多的,不过他没来。 原来剩下的人里没有这部剧的角色。如果何其事先看过或了解过《巴黎圣母院》这部小说,他会想吐槽原着里那个被艾丝美拉达深爱着的男人,被她盛赞如太阳般耀眼却周旋在两个女人间的渣男,居然由薛成礼这样口无遮拦、全身的优点只剩下一张好看的脸、喜欢同性的轻浮男出演。果然人不可貌相,想必他的演技一定相当的好。 邢衍和haruko聊了一会儿他们改编的却没有机会再上演的新剧。因为文森学长在里面是流浪诗人的角色,还有几个大二的已经决定下个学期退出社团,即便再排演,原来的演员也不同了,细节也会进行相应的改变,更何况社团根本没打算让这部剧上演,所以它和创造了它的人一样,是以后都不会在学校礼堂上出现的遗憾。 何其惊讶的是,他以前从来不知道邢衍在除了古典乐方面还对其他的事物有兴趣,除了受他影响喜欢上的电影。他居然特地到法国看过原着改编的音乐剧,这件事何其第一次听说,他以为邢衍已经将他十个月里的生活琐事事无巨细地在网上跟他说了,没想到居然还有他不知道的。邢衍跟haruko聊得有声有色,浑然忘我,而何其在一边只能安静地听着,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他们俩在说些什么。 还好陆、徐、吴这一边已经开了一个新话题,讨论学校里恐怖传说,正好是何其最感兴趣的,他肚子里正好有一堆的鬼故事存着没讲。他家乡是典型的南方宗族社会,老家的村子里祠堂和庙宇鳞次栉比,老屋也多,他刚说了几个家里老人们传下来的灵异故事,就把几个女孩子吓得花容失色。何其这个死宅男以前从来没有在异性那里得到过“尖叫”的待遇,他在心里偷偷得意了很久。 邢衍不知什么时候又悄悄地凑到了他身边,像个甩也甩不掉的牛皮糖,手臂紧贴着他的胳膊,一脸认真地听他满嘴里说的那些怪力乱神的鬼话。 “我们家有三个祠堂,最大的那个供奉着何氏的先祖,中间的供奉着几百年前来此定居的先人,最小那个是从曾祖父往下死去的近亲牌位摆在里面。一年三百六十天,这里的人几乎每个月都有祭祀活动。跟你们那不一样,我们的鬼节是在五月中旬,靠近端午的日子,不是七月十五中元节。今年如果家里死了人,前一天包好粽子,到鬼节的时候才能上锅蒸,用担子挑到小祠堂里,放到供桌上,香炉里插上三根香,等门外的鞭炮放完,就在门口和门槛里撒上一把沙土,记得出门时小心脚下千万不能踩上。把门轻轻掩上然后离开,第二天早上一看,门内门外的沙土都有脚印,但是没有人把门打开,说明昨天晚上有小鬼来抬粽子了。”
第128页 听到“地上有脚印”的时候,一阵冷风从海上吹来,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噤。何其说我还有几个关于海边的鬼故事,你们要不要听,女孩子们连忙摇摇头说算了吧。何其回想了一下,自己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抱紧了双臂说想到也怪害怕的,还是不讲了。 邢衍没太听懂他刚才讲的那个故事是什么意思,只知道他刚才说了一个恐怖故事,把自己也吓着了。明明胆子小还爱讲鬼故事,惹得邢衍不由得笑了,何其问他你笑什么,邢衍说:“这就是你怕闪电的原因?”听懂了他在嘲笑自己胆小,何其不悦地推了他一下,说道:“你走开,跟别人说你的‘卡西莫多’去。”他的口音听起来就像在撒娇。 陆萍戴上粉色爱心滤镜的眼睛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羡慕得牙都要咬碎了,捧着脸痴痴地说:“很好,就这样~继续~不要停~” 旁人都已经习以为常,连何其和邢衍经过一天的相处也逐渐适应了他的性格,就薛成礼嫌弃地翻了个白眼。 副社突然站起来提议道:“我们到海边走走吧,今晚的月色那么美。” “哇!‘今晚的月色那么美’,你在跟在场的谁表白吗?副社长。”徐芳晓跟吴馨柳瞎几把起闹道,矛头当然直指向都单身的社长和副社。 “你们副社人这么好,毕业之前一定能够等到女神的垂青,不要担心他的幸福。”社长憋着笑回答道。 这两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女孩子开心地鼓起了掌,大声地笑道:“恭喜你!副社!又收一张好人卡!おめでとう!” haruko也跟着鼓起了掌,轻声地笑道:“おめでとう!” 陆萍也跟着加入鼓掌的行列,四个最爱闹的大一生站起来围在老实人副社身边,不停地说:“おめでとう!”认出这个名场景的人都会心的笑了。何其抽空跟邢衍解释这是日本动漫《eva》的最后一幕,名场景来着,这四个人明显在恶搞他们的副社长。 被恶搞的副社完全没有生气,他笑着朝天空大声地吼了一句:“扎心得嘞!”然后回过头来一一礼貌地跟旁边的四人握了手,一人送上一句:“ありがとう!”那四人表情丰富,或热泪盈眶或满怀欣慰,一个个戏多到让人怀疑他们是中央戏精学院毕业的。 晴天的海上,月亮挂在没有云的天空,繁星互相闪耀着,大海和天空好像连在一起,没有边界线。 黑夜里,月光照在大海上。 大海,是湛蓝色的,深邃得如同一颗古老的宝石,不知藏着多少神秘、忧伤的往事。 温柔的月色包裹着它,落入溶溶的海水中,不安的波浪也得到了抚慰。 作者有话要说: 以岑学长为主角的文,大纲已经想好,不知道什么时候动笔。 第86章 插pter 11 他们沿着海岸线行走,人很快就分成了两拨,十个人带着欢声笑语在前面沙滩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偶尔才能听见一两句。何其和邢衍两人被自觉地落下了,与前面一拨人远远地隔开。何其已经忘了来这里的初衷,中午时说他的目的是什么来着,监护人? 邢衍穿着黑色的长裤,裤腿口紧到不能捲起来,用力地向上拉也只能露出一小截小腿。他走在朝向大海的一边,裤子被浪打湿,何其嘲笑他知道要来海边也不换件短裤和拖鞋,活该。 他自然是穿着来海边的标配,人字拖和沙滩短裤,再加上一条宽松的上衣,在夜风中鼓鼓而动。何其的皮肤被热带里残酷的烈日晒黑了,海水慵懒地舔着他带着明显晒痕的脚丫,他将拖鞋拿在手里,走在松软的沙子上。没有灯光烛火的夜晚,圆月罩着他们,照亮了他们脚下的路。 走在前边的陆萍和薛成礼不知为什么事又吵起来了,陆萍对着薛成礼骂了一句:“你这屁股被艹烂的贱货!”用词之难听,语气之嘲讽连邢衍都惊呆了。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远远看过去,薛成礼瞪着眼睛张着嘴,一时竟没有想出话来骂回去,反倒是已经有几个小时不说话的面瘫带着不悦的表情冷冷地“餵”了一句,就把陆萍的气势给压住了。他吃瘪地躲在高大威武的副社后头,小声地逼逼,不敢再多说什么。薛成礼本来还有一肚子气要找陆萍的不痛快,他也想了好多不堪的话回击,但此时却站在离面瘫最远的位置上,背过脸,摸着下巴偷乐。这些小动作没有被一起走的九个人发现,却被走在最后头的两人看在了眼里。 何其沉思道:“你不觉得那两人的关系有点古怪吗?” 邢衍一时分不清他说的陆萍和黄毛还是黄毛和面瘫,于是问道:“你说的是哪两个?” “就是高个子不爱说话的那个和染头发的那个,在车上的时候我就觉得他们不对经。”何其说。 “他们俩是一对。” 何其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你说真的?我怎么不知道?” “你没发现吗?” “你发现了?怎么你能看出来我看不出来?”何其死盯着那两人的背影,还是没觉得他们两个之间有猫腻的味道。他问邢衍:“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邢衍回道:“直觉。” 何其说:“给我一百根神经也看不出来。染头发的那个叫什么来着,薛之……啊不……薛成礼,你说他跟陆萍在一起我倒信,这两个平常吵更凶呢。” “可你不是说觉得他们俩关系古怪?你就没提到他和陆萍。” “这么说我的天线早就发现了他们的关系,但我本人还不知道?” 邢衍笑着对他说:“何其,你不知道你有多迟钝。” 何其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邢衍疑惑地就着月色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分不清那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何其?”邢衍叫了他一声。 何其才从发呆中回过神来,他在海边停下了脚步,邢衍也跟着停下了,他有预感,好像有重要的话即将在这里说出来,邢衍的心怦怦乱跳,不知吉凶。 “你觉得我很迟钝吗?”何其问他,但语气里完全没有质疑和不悦,有的只是单纯的好奇和不解。 邢衍安静地看着他,没有回答他,眼神变得很复杂,柔情似水又很忧伤,像一个正在等待上帝裁判的人。 何其说,你今天总是这么看着我,那眼神什么意思呢? 邢衍看了一下时间,他说,离零点已经过去了一分钟,现在是第二天了。何其,你怎么会不明白我的意思。 我不喜欢你一来就逼我做决定,好像明天是世界末日,我必须要在今天答应和你在一起一样。 我没有逼迫你的意思,我能感受到,你对我也有…… 哈!十个月的时间让你变得自大了吗? 何其,你不要说这种口是心非的话,我的心灵很脆弱,比你想得还要脆弱。也许你的一句话,会将我好不容易拼凑起来的灵魂打入地狱。 他面对着大海,不说话了。 邢衍把手上拎着的鞋丢弃在沙滩上,海水一层层卷过来,要将它们带去,他没理会。何其背对着他,望着茫茫的大海,所有的人声远去,这片海滩上好像只剩下他们、和这片一望无际的浪潮。 “我爱你,无论过多少年,无论这个世界以后变成什么样子,我爱你,何其。在这个世界上,我只爱你。”
第129页 最深情的告白在最深的夜里,邢衍看着他的背影,在一片海浪声中说道。 何其低下了头,他心里万分地挣扎。诚如邢衍所说,他是相当迟钝的一个人,可万一他要是迟钝到已经喜欢上邢衍却不自知的程度呢?两个男人在中国这片土地上相爱有多困难,他到底知不知道?光是他老爸那一关就过不去,更何况他成长在保守的乡村,行差就错就会成为他人酒足饭饱后的谈资,在未来的几十年里被人反覆的提起,最后父传子、子传孙,一代一代这么传下去。 邢衍自己倒轻巧,反正是外国籍的华人,欧洲有那么多个国家能够同性结婚,自然不用考虑人言可畏,一开始他们分别要面对的根本不是同等级的问题。 但是何其这么想就完全错了,他们面对的当然不可能是同等级的问题。在邢衍看来,爱即是生,不爱即死,何其拥有太多可选择的空间,而他手上毫无筹码。 何其说:“你根本不知道我要面对的是什么,你根本不知道在这片土地上,如果我选择了你,我将会放弃什么。邢衍,老实说,相隔十个月后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很害怕,身体不住地发抖,灵魂好像要从天灵盖里飞出去。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有这种体验,但是我的心里止不住地感到开心。你和漂亮的女孩子走在一起,我会觉得不是滋味。我把对你的感觉,和以前暗恋过的女孩子一一拿来做比较,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让我很混乱……如果我是爱你的,那爱是什么呢?” 明明下定了决心不再在何其面前流一滴眼泪,他要成为一个优秀的人,优秀的人是不会轻易流泪的。但借着这温暖湿润的夜风,在何其那里听到的这些话语,他的眼泪在何其看不到的地方无法遏制地流了下来。何其不知道他是怎么被邢衍抱在怀里的,这一切来得如此的突然,他甚至来不及建起防备的围墙,就被一双手用力的拥住了。他抱得那么紧,何其几乎无法呼吸。这让他想起初遇的那天晚上,也是在这样温暖的夜晚,两个人在月色下紧紧相拥,不过双方的位置却倒转了过来。 邢衍把头埋进他的脖子里,又哭得一塌糊涂。从遇上起,这个男人总是在哭,眼泪好像从来没有停止过。何其的心此刻变得柔软,从遇上起,他对他的眼泪好像从没有抵抗力。 何其对着月亮轻轻地在他耳边长嘆了一声,邢衍当时并不知道这一声嘆息意味着什么。直到他托起他的脸,看着上面涕泪纵横,脏得一塌糊涂的邢衍的脸,不禁含着眼泪笑道:“居然比第一次见面时还丑,真受不了你。” 伪装了一整天的帅哥形象全面崩了,邢衍说到底就是一个缠人的爱哭鬼,只有何其了解他这一点,没有被他靓丽的外表所骗。 邢衍不顾形象地向上掀起胸口的衣服,胡乱抹掉了脸上的泪水,把脸弄干净后,他呆呆地看着何其,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做,该说些什么话,他现在的大脑一片空白,还是何其先说:“现在,你可以吻我了。” 他的头顶上绽放了一朵朵巨大的烟花,无数束光从亿万光年外照在他的身上。 何其说,现在,你可以吻我了。 此时此刻,他就算立刻被海浪淹没,被陨石砸中,也无怨无悔了。 邢衍一生从来没有过比这还要快乐的时刻,他毫不费力地把何其抱起,害他睁大了眼睛,但邢衍没有把他放下的意思。人们时常在网上看到有人求婚成功后的视频,邢衍的快乐和幸福与视频里的人是一样的。他抱着何其在浪花不断拍打的沙滩上转圈,何其不停地说放自己下来,他好像没有听见。 他太高兴了,心脏因此而停止也不足为奇。 他们因此摔到了海里,浑身被凉透的海水浸透,何其坐在海水里怒气沖沖地瞪着他,像是在说瞧你这个蠢货干的好事。 他的头发被打湿,一颗一颗的水珠掉在他单薄的肩膀上,邢衍从海水里缓缓地爬过去,小心翼翼地捧起了他那张生气的脸,指尖冰凉地颤抖。何其在被他触碰到的一瞬间,满心的怨气就散了。这个人得有多喜欢他,才会以这样的方式碰触他? 刚才的笑容在脸上消失了,他的脸被海水打湿,一双眼睛忧伤得好像要掉下泪来。 他在害怕,害怕眼前的一切不是真实的,害怕这是上帝给他开的一个天大的玩笑,梦醒后,眼前的何其就会变成泡沫,所有刚才听到的话语不过只是他的幻想。 “你……你爱我吗?”他流着泪,声音剧烈地颤抖,再次提心弔胆地向何其确认道。 他需要一句话来拯救那颗悬在大气层之外的心,别让它摔得粉身碎骨,何其。 他微凉的指尖碰触到何其柔软的双唇,那张鲜艷的唇上埋藏着多少蛊惑和扣人心弦的话语啊。 说爱我,请你用这张唇,说出你爱我。 何其的心也在疯狂地乱跳,在这个没有酒精催化的夜晚,他的大脑融化成一滩糖水,像是醉了一般。邢衍的手心分明凉得像冰,他的脸却发了烧一样的烫热,连海水都要在他们身下沸腾了。 你还不明白吗?为什么我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纵容你,心疼你?迟钝的我不明白的事,难道直觉灵敏的你还不明白? 何其顶着一张绯红一片的脸,凑上前去,紧闭着双眼吻住邢衍嘴唇的位置。邢衍马上放开了放在他脸上的双手,用力地抱紧了他,加深了这个吻。 此时此刻,只有话语是多余的,他的不安烟消云散,生命再次被这个吻拯救。 第87章 插pter 12 这个吻不知什么时候渐渐地变了味,何其喘着气把他的手从衣服里拽出来,微微地责备道:“等等等等,这样发展得太快了,我跟不上。”邢衍将那颗沾了水的大脑袋在他胸口上蹭了蹭,委屈地问:“什么时候可以?” “我艹!”何其叫道:“你满脑子都在想什么?可怕可怕。”他轻轻地把邢衍推离了,红着脸小声地说:“什么时候都可以,现在不行。我浑身都湿透了,裤子里全是沙子,难受死了,你先起来。”邢衍听话地从他身上离开了,何其问他有没有带干净的衣服过来以防万一。邢衍说来之前你提醒过我,你忘了?何其吩咐邢衍把他放在包里的一套衣服连带内裤一起拿过来,他在这里等着,快去快回。 邢衍开心地“唉”了一声,转身就往沙滩上跑去。此时那群学生有的已经在帐篷里睡着了,剩下的围着篝火,或睡在睡袋里,或躺在野餐布上,沉沉地睡去。邢衍轻手轻脚地分别从自己和何其的包里拿出两套衣服,心里还庆幸走的时候没有把任何一个人吵醒,殊不知这些个小鬼都是装睡来哄他们的。今晚的月色那么亮,海滩上发生的他们全都看在了眼里,只是邢衍和何其当时太过专注,谁都没有注意到。 见他抱着衣服做贼似的走了,陆萍在睡袋里毛毛虫一样在地上蠕动着,愉悦地看着他的背影,问旁边的人:“你说他们会不会野合啊?” “神tm野合!你这个人满脑子骯脏思想。睡你的觉去,这几天吵得老子睡不好,跟你一个房间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薛成礼在另一个睡袋里,闷闷地抱怨道。 陆萍立刻反驳他:“我满脑子骯脏?是你死乞白赖要跟我一个房间的,谁逼你了,哼!”他转过来对副社说:“最后一晚我和你睡,再也不要和这小妖精在一个房间了!”
第130页 薛成礼:“……” 面瘫:“……” 没睡着的众人:“……” 等邢衍把衣服拿到沙滩上时,就见到何其在海里急急忙忙绕着圈不知道在什么,他立刻把衣服扔到了地上,趟过及腰深的海水去找何其。何其一见到他就说完了完了,邢衍问他怎么了,何其说你见到我的鞋了吗?邢衍说没有,何其说你的鞋也被浪沖走了,你看—— 何其指着不远处在浪上漂浮的一只鞋,夜色下勉强能分辨是邢衍来时穿的,邢衍往后看了一眼,沙滩上空空如也,他的鞋真的被沖走了。不仅如此,何其的也是。 第二天早上光脚回去,对他来说这没有什么,他曾光着脚走了大半个城市。但何其却很苦恼,苦于如果有人问起,他没有办法解释两人的鞋怎么会一同消失了。哎呀,明天没有人注意到就好了,可是别人怎么会看不见两个大活人脚上没有鞋呢?要是有人问起怎么鞋都掉进海里,怎么可能没发现,你们当时在做什么?那何其肯定会心里有多心虚,脸上就会表现得多心虚,说不定还会脸红一下以示自己的心虚。 邢衍说你不要想太多,就说玩的时候不注意,海水涨潮了。 他在这里庸人自扰,你瞧,邢衍已经替他找到了一个好理由。 海风从他们两个中间穿行而过,俩人沉默着,浪花拍打在他们身上,在经过之前激烈的感情波动后,何其的脑上的温度总算被微凉的夜□□低了。邢衍打量他的表情,不敢上前,犹豫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生怕他下一句说自己后悔了,刚才那都不算数。 何其低下了脑袋,摸摸鼻头,小声地说我们上去吧。邢衍默默地跟在他后面,看见他捡了自己的衣服走了,他也拿着衣服跟上去,显然忧心忡忡。 何其这时候突然回了头,有些尴尬地说,以前没什么想法,现在总觉得怪不好意思的。邢衍疑惑不解地问他什么意思,何其红着脸回道:“以前和你面对面光着膀子睡觉也没事,但现在回想起来怪不好意思的。”他没有把心里的话说完,其实他想说的是:以前和你面对面光着膀子睡觉也没事,但现在一想到要和你面对面换衣服,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一想到待会儿的场景,邢衍的脸也变得通红,一时说不出话来。 何其嘿嘿地笑道:“我还是第一次谈恋爱,感觉好新鲜。”他还自言自语地说:“第一次谈恋爱都是这种感觉吗?大龄处男听上去会不会很噁心?哈哈……” 邢衍在一旁小声地说:“我也……我也是第一次……” 是的,就在十分钟前,他们两个已经是恋人了。既定事实让邢衍高兴得几乎手舞足蹈,恨不得在沙滩上放一百发礼炮以示庆祝。 何其掩饰地尬笑了两声,对邢衍说:“我们两个都是处男呢,哈哈……”干笑了两声后他就知道自己的话有多错误了。一直强调那两个字,简直在明示暗示些什么。如今迟钝的他对于恋爱方面终于长出了一根神经线,不得不说他在这个夜晚成长得突飞猛进,有了令人欣慰的质的飞跃。 他们来到了后面的小树林,准备换衣服。两个男人其实不用那么麻烦,随便在沙滩上脱光光裸奔都没问题,何况是没人看得到的夜晚。但何其长了二十四年,今天第一次知道“脸红”二字怎么写,邢衍在海里对他就有过比较冒险的举动。想想都有些心跳加速,不过在何其看来,这样的发展似乎太快了点。 在保守的乡下成长的何其,从身体到心灵都相当的保守。如果跟他交往的是女孩子,说不定他会在和那个女孩子结婚的前夜都维持着处男之身。刚决定交往每到两分钟就想对他上下其手?不得不说邢衍的举动让他吓了一跳,说不定邢衍近期都不会有这么好的机会靠近他了。 小树林里乌漆墨黑的,何其有点害怕,他说这附近有个乱葬岗,早知道就不来了。邢衍吃惊地说那为什么你会带我来这种地方换衣服呢,何其说我这不是一时忘记了嘛,现在想起来了。 一阵风穿过林子,吹得他们身上凉飕飕的。何其把湿衣服脱了扔在地上,催促地说快点快点速战速决。邢衍也急急忙忙把衣服换上了,一瞬间,他心中的那点心猿意马被气氛搞得全无,连何其什么时候换好了衣服他都没注意到。 陆萍还在努力地睁着眼睛看着不远处的小树林,强打精神让自己不被困意打败。他掐着表计算何其他们消失的时间,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这两人两分钟不到就一前一后地从小树林里走了出来。 他遗憾地抱怨了两句,躲到睡袋里愤愤不平地睡觉去了。 何其把湿衣服挂在树枝上,一边小声地对邢衍说海风那么大,明天早上就能吹干了。邢衍也学着他的样子找了跟树杈把湿衣服挂了上去。 他们没有回到篝火旁和其他人睡在一起,而是坐在了沙滩上,望着凌晨的大海,等着第一抹曙光从海平面上升起。 何其问他有没有看过海上日出,邢衍说他在阿尔卑斯的山顶上看过日出,那是难得没有被云雾遮住的好时候,被他们一行人赶上了,听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有几天才能在山上看到完整的日出。何其问那是怎样的,邢衍回他那天早上从帐篷里爬出来,把帐篷顶上前一天晚上下的雪给扫下来。他们四个人坐在山顶上围在一起烧开水,等周围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被日出照亮。天空先是露出了一点微光,但是很快被一层薄雾遮住了,正当他们觉得今天肯定看不到日出的时候,风把所有的云雾都吹散了,露出了那颗长得像蛋黄的傢伙。被阳光照亮的一瞬间,他的心充满了感动,突然能够理解把登山这项运动当做朝圣的人。 此时他们这里,月亮刚好被云层遮住了,何其转头看向漆黑一片的大海,突然说了一句:“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 邢衍紧盯着他的侧脸,把下面一句台词说了出来:“不会啊,天亮以后会很美。” 何其听了很高兴,手指着邢衍笑着说:“哈!学我看周星驰电影,把台词都背下来了,不错不错!”他点头贊道。 邢衍抓住了他的手,慢慢地靠近,何其的脸在冒出头的月光中腾地一下变得通红,邢衍对他说:“我现在一点真实感都没有。” 何其有些费力地才把手从他手上挣脱开,小声地说道:“没有真实感的是我好吗?本来我还在心里默默吐槽,你用十五天肯定不能追到我,没想到半天还没过去,脸都要被自己打肿了。” 邢衍不解地说:“脸肿了吗?我看看。”说着对他伸出了手,被何其躲开了。他说:“这就是一个比喻,怎么可能脸真的肿了?” 邢衍看着他道:“我现在就像在梦里,幸福到即使现在立刻死了,也无怨无悔。” 何其说:“哪有那么夸张。你再说死啊活呀,我就……我……我就……跟你分手?哎呀‘分手’这个词感觉说起来怪怪的,我也还没习惯和人谈恋爱呢。不如我们来说鬼故事吧。” 邢衍立刻发誓以后再也不说死活两个字,希望何其也不要跟他说“分手”。
第131页 何其嘆了口气,说道:“今年我二十四岁,没谈过恋爱,相亲还总是被女生拒绝,被妹妹嘲笑,已经够悲催的了。你比我大四岁,也没谈过恋爱,明明长了一张帅哥的脸,却还是个处男,这也太惨了吧。在国外生活不会被人嘲笑吗?” 邢衍笑着说:“你担心我吗?” “谁担心你了,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好不好!别别别,你别这么看着我,怪恐怖的。你……你冷静一点……要听我讲鬼故事吗?”何其一只手把邢衍挡在了一臂之外,邢衍退开后,他暗松了一口气。 邢衍是故意这么做的,他就是想要吓唬吓唬他,看到何其有些惊慌的表情他感到新鲜又觉得有趣。 何其开始讲他的鬼故事了。其实也不算什么鬼故事,不过是自小听到的悚人杂闻罢了。 渔村里总会有几个类似海鬼索命的故事,用来吓唬小孩子不要随便到海边游泳。何其说他小时候听母亲提到他有个舅公,几十年前在这片海里驾船打渔,一艘小船上只有三个男人,带了一个礼拜的食物。最后一天晚上收网,捕上来的海货不多,正当他们以为又是一次毫无收穫的出海的时候,渔网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女人被砍下的头颅。他们三人吓到不行,赶紧把网里的人头扔回了海里,船开回了岸上。回到家里又是烧香又是请神婆,闹了足足一个礼拜,以为事情总算过去了。可是后来那一年,莫名其妙死了三个人,都是二十几岁的年轻男人,一个是舅公的儿子,另外两个也都和船上的两人有血亲关系。你说这事奇不奇怪? 邢衍问,为什么死的不是船上的三个人呢?他们三个当时又没有在船上。 何其说:“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我妈说,也许女鬼认为,伤害身边的人会让他们感到更加伤心吧。我舅公当时五十多岁了,只有一个儿子,儿子死后,他再也没有出过海。现在九十了,每天就是在村里闲逛,不知道干什么。” “他的人生在儿子离开的那一瞬间,可能就已经毁灭了。后面的四十年里,不过是一具会行动的尸体。”邢衍说。 “你说得对。”何其十分地贊同他这个说法,他又补充道:“想想实在太可怕了,几十年都走不出伤痛,他得有多难过啊。” 他看上去真心地为那个几十年前那位失去孩子的父亲感到遗憾,即便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当事人可能都老到不记得自己曾经有过一个儿子,何其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还是很难过。邢衍喜欢他这一点,认识的伊始他就知道,何其拥有一颗比世界上大多数人都要温暖的心。和何其在一起,就算是严冬的夜里他也不会感受到寒冷。 趁他不注意,邢衍偷偷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何其楞住,他解释道这只是一个打招呼的吻。何其一边用力地擦着脸一边说:“你不要晃点我,以前你要敢随便拿出这种外国礼仪,早就被我打死了,这分明是……” “分明是什么?”邢衍笑嘻嘻地问他。 何其故意哼了一声,瞥了他一眼,说道:“你态度嚣张喔。” 邢衍赶紧告饶说没有没有,我是一时高兴沖昏了头。 何其听到他的话,又哼了一声,心里还有点小得意,所以就连旁边的人悄悄靠了过来,他也没在意。 天边出现第一抹旭光的时候,在海浪的滔滔声中,邢衍的额头轻轻靠在了何其的肩上,小声地说:“我爱你,何其。” 当他说完这句话后,何其也回了一句。他以为是自己在海浪声的掩盖中把何其说的听成了内心里最想听到的一句话,邢衍错愕地抬起了脑袋,想从何其的口中再次听到答案。 何其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无比肯定地说:“我爱你,你没听错。我想我是爱你的。” 他们都想像不出,这世上还有什么吻是比现在的吻更加甜美的。 邢衍终极一生都不可能忘记这个时刻,他已经把这个吻定格在了心里。 从背后望去,两个相交的背影在漫□□霞下美得如同一副油画。 仅凭这一句话,他能够活很久很久,直到全身的肌肉在潮湿阴暗的土壤里腐烂,变作微生物的粮食,他干枯的颅骨也要不停地述说此刻的幸福。直至上帝收割他的灵魂,邢衍在天堂也决定唱这爱的颂歌。 第88章 插pter 13 他们一直在海边坐到六点半,约定的时间快到了才回到扎营的帐篷前。日出后两人在朝阳里相互倚靠睡着的背影被早起的社长拍摄了下来,陆萍起得最晚,没有看到最令他激动人心的一幕。后面看到照片后他很是后悔,哭嚎着说早知道就不要赖床了,薛成礼幸灾乐祸地说谁叫你昨晚熬夜,活该啰。陆萍狡诈地笑道:“嘿嘿嘿,你今晚千万不要在房间里闹出动静,要知道我可睡在隔壁。”他话一说完,薛成礼就脸红了,四下里找趁手的东西要扔他,陆萍见情况不对立马找到了威武雄壮的副社做靠山。薛成礼见副社夹在中间,他暂时得不了便宜,于是冷笑了两声,说道:“你想什么呢?我还是要跟你睡啊。别以为你找了副社当挡箭牌我就动不了你,今晚我要你好看!”他咬着牙一字一句撂下最后一句话,哼地一声就走了,陆萍朝着他的背影大呼道:“你自己说的哈!晚上你要是不和我一个房间,就烂叽叽!” 副社略显无奈地转头看着他说:“烂叽叽?别这么狠吧。” “他叽叽烂定了我跟你讲!”陆萍脸上十分肯定地说。 副社摇了摇脑袋,对从头到尾一直站在旁边没有说过一句话,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睡眼惺忪地收拾帐篷的面瘫说道:“听到了没有?要烂叽叽的。” 面瘫睁着一双单眼皮的死鱼眼,有气无力地把帐篷拆下来,满不在乎地“哦”了一声,张大了嘴巴又打了个哈欠,眼泪都挤出来了。 副社看着这几个和他一起来的“男孩子”,默默地感慨这个社团阴盛阳衰,真正的男人只有自己一个,不禁觉得肩上的责任更加重了。“唉——”这几天他嘆气的频率都快赶上学校那帮老头子,再不毕业真的有可能未老先衰。 这位有担当、有责任心、社团里“真正”的男人,对着初升的朝阳握紧了拳头,默默地在心里为自己打气。 今天的副社依旧十分可靠。 几个女孩子已经起床坐在旁边用瓶装的矿泉水简单地洗漱了一下,还抱怨着再也不来海边露营了,帐篷里又硬又凉一点都不舒服,早上没有自来水洗脸,昨天晚上还被塞了一嘴的狗粮,这日子没法过下去了,车怎么还不来。 何其和邢衍往这走过来了,副社遥遥地对他们热情挥手,等他们走近,也不问他们昨天晚上去哪儿了,就问何其车什么时候到。何其给司机打了一个电话,司机说他已经在路上了。这时haruko注意到他俩都光着脚,于是好奇地问道:“你们的鞋呢?” 在他人眼里,何其是腾地一下脸变得通红,干瞪着眼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好笑的是昨晚邢衍明明替何其找了一条好理由,现在他也想不起来了,只好老实地说:“海浪沖走了。” 徐芳晓打趣道:“你们可真粗心,浪把鞋沖走了都看不见。”
第132页 “涨……涨潮……”何其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吴馨柳笑着打断了他:“别掩饰了,昨晚我们什么都看见了。” 他一下子变得惊慌了起来:“什么都看见了?从哪里开始看见的?” 徐芳晓神态自然,没有丝毫犹豫地说:“你慌什么,我们又不是要敲诈你。而且,现在这个社会,有这种事很正常吧。”她转过头向自己的同伴寻求认同,haruko和吴馨柳也都点了头表示,而且吴馨柳还说:“我们社团有好几对呢,也没见他们平时藏着掖着。如果把自己当做异类,别人更是会这样看待你,还不如大大方方地承认,也许会轻松一点哦。” “才不过大我们几岁,怎么思想这么陈腐?”三个女孩子一边嘀咕着一边走了,只留下惊若木鸡的何其和站在一旁的邢衍。 何其收起了自己惊呆的下巴,无比惊嘆地对邢衍说:“你刚听到了吗?她们在叫我出柜吗?哇塞,现在的小孩子真不得了。我在她们那么大的时候还不知道‘同性恋’是什么呢!” 邢衍沉吟道:“她们说得对,何其。” 何其一脸茫然:“我觉得一夜之间周围的一切全都变了,你能感觉到吗?我们只不过谈了一个恋爱,却要面对那么多的问题,真不公平。” “是的,的确很不公平。”邢衍轻笑道:“但是,‘异性恋’、‘同性恋’只不过是贴在人身上的标籤。拿掉这些标籤以后,我是我,你仍然是你,不会有任何的改变。如果过分在意他人的眼光,是不会得到幸福的,对此我深有体会。” “但要我回去跟家里人说——‘爸爸我找到男朋友了,对就是那个昨天从维也纳过来的人,我们两个在一起了。’我做不到,你也别想。”何其低声地告诉他。 听到这些话,邢衍的心里虽然有点难过,但他理解何其的苦衷,设身处地的为何其着想,他的立场确实不能像自己一样对这份感情毫无芥蒂。 人生真是太困难了,处处有桎梏和陷阱,绕过一座山却发现还有一座山。但没关系,他已经得到了世界上最大的勇气,有了何其在身边,邢衍坚信未来无论有多少困难等着,他们一定能携手跨越。 邢衍紧紧地握住了何其的手,给他以坚定的勇气和信念,以眼神告诉他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 何其的脸又红了,他没习惯跟别人有亲密的关系,从昨晚开始每当邢衍触碰他,何其害羞的概率就会变得很高。邢衍在心里默默地希望何其不要太早的习惯他肌肤的温度,因为看他因为自己变得和平时不一样,邢衍的心会因甜蜜而欢欣雀跃。他尽量不想让何其发现这件事,这算是专属于他的一个小秘密。 车在七点准时来了,男生把沙滩上的东西收拾好搬到了车上,装好的垃圾在路过垃圾站的时候扔掉了,何其才不会允许他们把吃剩的签子和残羹剩饭留在他童年时代美丽的海滩上。 邢衍在车上曾问过他,以前何其所说的每年暑假来游泳的海滩是不是这里,何其说是的,但是自从中学的时候有个同学在这里淹死了,就不太有小孩子来了。 车辆沿着能看到海岸线的公路上行驶,车内的气氛比起昨天下午安静了很多。只有四人组围着窗户说着话,剩下的人不是在座位上补眠就是百无聊赖地看着车外的大海。黄毛和面瘫还是坐在一起,难得没有大眼瞪小眼,而是安静地共享一副耳机。车内的所有人都知道何其和邢衍的关系了,除了司机以外。 在回程的半个小时里,何其将脑袋靠在了邢衍的肩上。这是一辆老旧的小型客车,没有开空调,车窗打开,海风从外面吹进来,带着微咸的海水味道。阳光舒服地照在何其的侧脸,薄薄的鼻翼透着光,黑色的头发笼罩着一层酒红的颜色,邢衍低头在他的脑袋亲吻了一下,空气都变得香甜了。 这是何其自满的家乡,没有空气污染,没有忙忙碌碌的生活,住在这里的人都活得很随性,不轻易抱怨。他在每个本地人身上都看见过何其的影子,乐观、友善、自然,被阳光和大海哺育长大的人们,他们都有相似的地方。 司机帮他们把车上的东西搬了下来,何其对那群大学生说你们回房间休息,这里就交给我吧,我帮你们把剩下的还给厨房。九个人打着哈欠走了,副社说那就麻烦你们了也走了。邢衍说不让男孩子留下来帮忙吗,何其说让客人做这些万一他们抱怨怎么办,虽说利姨给了他们很多折扣,那也不能这些大学生干太多的活,不然我是会被骂的。邢衍说我帮你吧,何其说你的手受伤了怎么办。 他刚说完,就有好几个身强体壮的阿姨从林间小路上走过来了,何其见了她们就像见了救星一样,热情地招呼着。那几个阿姨都是他们家雇来的,体力活做起来比邢衍和何其两个小菜鸡加起来还熟练,三下两除二就把一地的杂物搬空了。何其还想帮着忙把烧烤炉搬起来,反被人嫌多事,说他一个读书人哪里有力气做这些,还是让她们来比较快一点。何其说要跟着她们一块把东西放了,叫邢衍先回房间,不用等他了。 邢衍在树荫里看着他们一行人走远了,何其还被其中的一个大妈嘲笑身子板不结实,大妈故意显摆自己手上的重物,他只能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回头对着站在原地的邢衍无奈地笑了。 他回房间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在走廊上敲了敲何其的门,没人回应,看样子是没回来。邢衍从二楼下去,沿着刚才走过的林荫小道去找何其,路过好几个工人都说没有看到何其的影子,有人甚至不知道何其是谁。他想起利姨曾叫他“阿弟”,看来“阿弟”就是他的小名了。 “你知道‘阿弟’在哪里吗?” “阿弟?阿弟在给树浇水啊。”有人用不标准的普通话告诉他,邢衍勉强听懂了。他顺着记忆找到了那棵杨桃树,何其跟昨天一样果然在给它浇水,一只手拿着水管子,另一只手拿着咬了一半的杨桃,背对着他站在阳光下。他已经洗过了澡,换了一身新衣服。 邢衍走过去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何其转过来,从裤兜里掏出一个杨桃给他扔出去,邢衍一脸茫然地接住了,何其笑着说:“吃啊,这是留给你的。” 他咬了一口,觉得味道妙不可言,带着热带水果特有的糜香。邢衍问他接下来还有很多工作吗,何其说总不能一整天都陪你玩吧。他指着邢衍手上的杨桃问他:“好吃吗?”邢衍点点头。何其笑道:“我们果园里还种了好多水果,不过你来得不是时候,它们现在都还是小不点。等秋天到了,能吃的就有很多了,到时候你再来……”他停顿了一下,转问道:“到时候你来吗?” 邢衍立刻点头答道:“我一定来!” 何其笑了,他说:“我骗你的,现在能吃的也很多,一会儿我带你去摘榴槤。” “榴槤?” “吃了一口一生都不会忘记的水果,相信我,你会觉得好吃的。”何其笑着说道。 事实证明,何其说的话真的不是每句话都能相信的,邢衍闻着榴槤那味道差点没晕过去,何其却吃得津津有味,一边吃一边说:“太可惜了,这是世界上最美味的水果,你这个凡人不识货就算了,居然还敢嫌弃它。”说着便抓着一坨榴槤作势要拿来丢他,邢衍吓得赶紧躲在树后,疯狂乱跑,何其看着他慌乱的表情笑得不成样子。
第133页 雯玲也跑来跟邢衍玩。在何其被客人叫去帮忙的时候,雯玲就拉着邢衍到池塘里抓蝌蚪和泥鳅,池底的泥巴很软,他这个没下过地没接触过乡村生活的人被灵动的泥鳅给打败了,何其听到动静走过来,就看到邢衍四肢着地坐在池底,十分的狼狈,而他那不听话的小妹正站在池塘上捧腹大笑。 何其无奈地把一脸委屈地邢衍从池塘里拽出来,努力地憋着笑,拼命地做出忧心的表情跟他说去洗个澡吧,你看你身上脏的。 邢衍仔细地打量他的脸,说:“你想笑就笑吧,我不介意。” 他的裤子和衣服都脏了,脸上溅上了泥点,裤腿卷到膝上,十足像个下地干活的农民。何其还是不厚道地笑了,邢衍说怎么办,带来的衣服洗了没干,我没有衣服穿了。何其憋着笑问他你是要穿我爸的还是穿我的。 其实邢衍和他爸体型接近,借他爸的衣服来穿身上的违和感会少一点,可他说要穿何其的衣服,两个人身高差距那么大,何其的衣服给他套上去违和感不是一星半点。何其特意给他找了几件宽松的衬衫,有点像夏威夷的风格,穿上去花花绿绿的,下面配上何其的沙滩短裤,全身就变成只有那张脸可以看了。 何其笑着说还好还剩一张脸,勉强算是帅哥。 就连利姨看到了也很惊讶,怎么一个挺精神的小伙子一天不见就下地插秧了呢。吃完饭的时候那十个人都差点不认识他了,陆萍摸着下巴低沉地来了一句:“果然人靠衣装这句话不适合用在帅哥身上。” 第89章 插pter 14 晚饭后,有一队客人说要在农场里开个夜会,问其他人来不来。这队客人是摩托车旅行的乐团,到一个地方就停下来歇脚,利姨还开玩笑地说过要请他们在农场里给客人做表演,这几个年轻人拒绝了,他们的理由是在这座海边城市呆得够久了,接下来要往更南方去,所以不能在这里停留。 邢衍感慨到这些人真是浪漫又有情趣,何其说有些人天生就是候鸟,我倒希望自己在一个地方老死。 十个大学生听了很高兴,今晚正好也是他们留在这里的最后一晚,明天就要乘坐各自的班机回家了,下个学期还不知道会不会相聚在一起。不眠不休,这是他们定好的口号。何其和邢衍身为农场里较为年轻的也被邀请了,何其跟邢衍说好过十二点去睡觉,连续熬两天夜他说自己有可能会猝死。 这个乐团的人设备都不高级,一边旅行一边演出想来资金也很窘迫。他们自嘲地说自己是流浪乐团,唯音乐和酒就能餵饱空虚的胃,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 农场里有一个亭子,建在池塘边上,白天里很多人坐在里面乘凉,到晚上因为蚊子很多所以人很少去。利姨给他们挂了个防蚊灯,亭子周围点上了蚊香,还给他们搬来了几箱啤酒,说是免费送的。一方面她确实很喜欢这群年轻人,另一方面,连何其自己都不知道,利姨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农场里僱工尽是一群大叔大妈,何其本身的性格比较内向,平时又不出去交朋友,她很担心,所以希望他能和现下年轻人多多接触。 雯玲小时候曾吵着要弹钢琴,结果钢琴买回来了,她玩了几天又不想学了,那架好几万的立式钢琴现在还扔在仓库。利姨一听说邢衍会弹,立刻叫人搬了来。何其的老爸说在河塘边呢,磕坏了怎么办,掉进水里怎么办。利姨说坏了就坏了,反正扔在仓库里也是白摆着,还不如让这群孩子玩一个晚上高兴一下。 立刻有人就说:“那我们不是能现场聆听大师的钢琴!” 邢衍赶紧摆手否认道:“我不是什么大师,我没有那么厉害的。” 刚来的乐团成员感到不解:“什么大师?” 徐芳晓说:“你们不知道,他得过钢琴比赛的国际大奖,还开过几年的全球巡演呢!” 听得邢衍的脸红得像是发烧一样,他解释道:“只去过几个国家,真的没什么了不起的。”周围越是投来惊讶赞嘆的眼神,他的脑袋越是低下去,到最后声音都消失在了喉咙里。 “但你开过演奏会吧?一定很多人来吧!在很多人面前演奏是什么感觉?”有个乐团成员羡慕地问他。 邢衍在脑袋里回想聚光灯下演奏的时光,诚实地说:“除了紧张,别的什么感觉都没有。”他回想起那时手心总是在冒汗。 那个人呼道:“没有兴奋?我要是能在正经的舞台上有过一次表演,死在聚光灯下这辈子也无怨无悔了。” 旁边有个人冒出来,抓起邢衍的手像鑑别珍品一样好奇地打量他的每一根手指,邢衍被他的举动惊住了,但他没有做出多余的反抗。 那人两眼发光地说道:“这是钢琴家的手?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的钢琴家!”他抬起眼睛看着邢衍的脸问:“你弹的什么钢琴?施坦威吗?” 邢衍点了点头,他立马就高兴地转头跟别人说:“我就说施坦威是世界上最好的钢琴。”这一点邢衍也承认,但说的人这么说只是因为他只知道有施坦威这个牌子的钢琴,而他又很想表现一波,随便什么,只要能说对一样,在他看来已经足够跟人吹嘘了。 剩下的人都在催促邢衍坐到钢琴前演奏,邢衍求助地看了何其一眼,何其对他投去鼓励的目光,他的底气一下子从心底生了出来,从容并且淡定地坐到了钢琴前。有人吹了一声口哨,就平时来讲他个人是很不喜欢这种行为的,但是在今晚,他觉得这声口哨是对他的一种肯定,邢衍坐在配套的椅子上对吹口哨的人报以一个温柔的笑脸。 手指放在琴键上,很快地飞舞起来。 庆幸的是,这架立式钢琴搁置在仓库里好多年,音准都还过得去,没有特别不好的声音出现。他弹了一首《小星星变奏曲》,何其露出了会心的笑容,雯玲在旁边吵嚷着要学这首曲子,被何其捂住了嘴巴,叫她安静一点。何其坐在亭子上,雯玲刚刚被捂嘴了很不开心,她偏要坐在何其的大腿上,否则不肯罢休。何其没有办法,只好把她抱在了自己腿上。等邢衍弹完,他转过来问雯玲:“好听吗?”雯玲对着邢衍疯狂地点头。“想学吗?”她再次点头。“那你过来,我教你。”她闻声就从何其腿上跳了下去,一屁股坐在了邢衍的椅子空隙上,两个人挤着这么小一点空间,雯玲霸道得差点没把邢衍挤飞出去。 何其看着那两人的背影,似曾相识的画面浮现在眼前浮现,只不过那是在妞妞的房间,现在是他家的农场。晚风一吹,好似回到了天天和邢衍在楼顶上吹风的那些日子,无限的怀念涌上心头。 乐团成员已经喝开了,架起了他们的设备,主唱、吉他手、贝斯、鼓手准备就位,就差一个钢琴手了。这不正好,邢衍补上了这一空缺。他们请他先听一段旋律,然后用钢琴跟上吉他和鼓声。邢衍说他没什么信心,主唱给他加油说一定能行的,你连莫扎特都认识,我们只是地下名不见经传的幽灵乐团。 这首歌叫做《黑色的蔷薇》,他们自己编曲作词,合成demo放在网上,听说还挺火的,但是何其从来没听过。主唱的声音沙哑低沉,但是歌词基本靠吼,何其一句都听不出来,邢衍勉强跟上了他们的节奏,还得到了乐队团员玩笑般的邀请,问他要不要跟着他们流浪旅行,到时候一定有很多小姑娘求着他要签名。邢衍略显腼腆地说自己有交往对象了,何其怎么也想不到的是听到这个消息反应最大的居然是自己的妹妹,在黄色的灯光下,一脸难过地抬起头看着邢衍,嘴角明显地瘪了下去。
第134页 何其一下子就感觉到了危机感。 他这个妹妹可不是吃素的,要是被她知道和邢衍交往的人是自己,还不得被她剥一层皮,再在全世界宣扬一遍?光是想像何其就觉得不寒而慄。 他赶紧把妹妹打发回去睡觉了,雯玲走的时候还很难过地嘟着嘴,小声地问何其:“他真的有女朋友了吗?”何其只好笑笑说:“有女朋友很正常吧。”“阿哥你就没有女朋友。”“呃……”他的笑容一瞬间凝固在脸上。何其蹲下身来皮笑肉不笑地捏着雯玲的小脸蛋,咬牙切齿地说:“你再拿这件事来嘲笑我,以后老爸揍你的时候我就不帮你了。” 雯玲拍开了他的手,在木板路上撒丫子跑动,一边跑一边向周围大声宣扬:“阿哥没有女朋友!阿哥没有女朋友!” 何其在后头追着她叫道:“雯玲!雯玲!大晚上的不要乱跑乱叫!你吵到很多客人了!” 雯玲在前面站住了,她冲着何其做了一个大大的鬼脸,说道:“明明你的声音比我还大!哼!” “你再跑……再跑我叫老爸来揍你!”何其弱气地威胁道。 怎奈雯玲毫不畏惧:“我才不怕老爸呢!”何其一路追着她跑到农场的独栋三层小别墅底下,被她跑到了自己的房间里,何其见她乖乖进去了,也就罢了,隔着门对雯玲大声地说:“该睡觉了,不要再跑出来了。今天阿哥不睡这边,自己要乖乖的,知道没有?” 门突然打开了一道缝,露出雯玲那张可人疼的小脸,她对何其做了个要抱抱的动作,何其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在怀里哄了一会儿,她才睡着了。何其把睡着了的雯玲放到了她自己床上,给空调设好温度,小夜灯打开,出门前把大灯关上了,最后确认了一眼床上的雯玲是否睡得安稳,这才放心地关上了门出去。 从别墅里出来,正好看到邢衍站在外面的空地上等着。何其朝他走了过去,问他怎么在这里等着,那些聚会的人呢。邢衍说他们开始拼酒了,他不喝酒,出来找他。何其又问:“钢琴还放在那里吗?”邢衍说他让几个人帮忙抬了回去,正好路上遇见利姨,她叫把钢琴搬到这里来。 何其回头一看,那架钢琴正放在一楼的客厅里,刚才他下来时没注意到。 邢衍问:“雯玲她睡着了吗?” 何其回他:“睡着了,费了我好大劲呢。” 他们一边说话一边往回走。 “她很粘你。” 何其无奈地说:“是啊,谁叫我是她亲哥,她不粘我粘谁?”他突然想到刚才的事,笑着对邢衍说:“我妹刚才失恋了,笑死我了,都怪你。” 邢衍听得一头雾水,这哪儿跟哪啊?他疑惑地问道:“怎么怪我了?” 何其笑着说:“你一说有交往对象,她的脸拉得有那——么长,我第一次看到她那副表情。” 邢衍也看着他笑道:“我的交往对象不是你吗?你没这么跟她说?” “哈哈,”他干笑了两声,“跟她说?你是嫌我命太长。别看她年纪小,用手撕了我都有可能。虽然我平时对她大呼小叫的,要是惹恼了我妹,她真的会跟我拼命。” 邢衍显然有所怀疑:“不至于吧。” “你没见过她暴力的样子,家里人除了利姨的话她还肯听些,其他人说的都是放屁。不过她喜欢你,应该不会对你怎样,放心吧,我妹除了会打人其他时间都挺可爱的。” 邢衍看得出,何其对他这个小妹虽然有诸多抱怨,实际上还是很疼爱她的。邢衍没说,其实他刚在楼下看到了何其抱着雯玲哄她入睡,动作温柔,完全是个好哥哥的样子。 何其察觉旁边邢衍的视线一直放在他身上,而且眼角止不住笑意,奇怪地问他:“你看什么?” 邢衍说:“在看我男朋友。” 何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但心里美滋滋的,他憋着笑说道:“别这么说,怪害臊的。”为了掩饰他的脸红,何其故意转移了话题:“你走的时候,那边还有人吗?” 邢衍说:“女生说不熬夜,基本上都走光了。只剩那队乐团还有几个不认识的客人,看上去也是搞音乐的,他们很合得来,现在应该还在喝酒唱歌。” 从这边根本听不到池塘的乐声,民宿还在别墅的前面,池塘靠近农场的边缘地带,难为邢衍帮忙把钢琴从那里搬到别墅。 他们从楼梯间走上了二楼的走廊,何其正站在自己门前往兜里掏钥匙。邢衍走上前来,站在他的身后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走廊另一端传来一声轻响。 他俩同时转过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薛成礼靠在门上,埋怨地看着面瘫,一双含泪的眼睛在灯下显得委屈极了。何其的心咯噔一跳,钥匙插孔的动作都停顿了。他心想:不好,眼前的气氛再怎么说也太诡异了些,他和邢衍出现的时机可能不太对。 正当他想轻轻地把门打开,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房间,就当自己完全不在案发现场的时候,面瘫霸道地把黄毛拉到怀里强吻,目睹了全过程的俩人震惊到无以复加,皆瞪大了眼睛不敢出声。直到那俩人亲嘴摸屁股地消失在走廊上,凝固在他们俩身上的时间才又开始流动。 “卧槽!”何其第一个想法就是——这他妈也太刺激了!差点撞上活春宫!身边的邢衍异常地沉默,还在望着那边发呆。何其第二个想法接踵而来:感觉背后传来危机感,走为上策,还是赶紧熘掉为妙。 何其默默地打开了门,在邢衍没反应过来之前,他丢下了一句晚安就熘了进去,整个走廊上只留下邢衍一个人还傻愣地站着。 第90章 插pter 15 第二天早上那几个大学生该办理退房赶飞机了,何其起了个一大早帮忙,清洁阿姨要等他一个一个房间检查完才开始工作。 在检查登记在黄毛和陆萍的名字下的房间时,他无意中发现垃圾桶里多了几个用过的安全套。回想起昨天晚上走廊目睹的一幕,眼前的安全套给他带来的视觉冲击极大。 何其走出了房门,跟等在门外的阿姨说里面没有问题,可以打扫了。他从楼梯走到一楼的大厅,沙发上坐着一行人正在等待柜檯给他们办理退房手续,何其瞟到面瘫和黄毛旁若无人地在沙发上抱在一起,陆萍站在他们身后下咒语似的念着什么。他径直地走到柜檯前交代了一些话后,走到沙发这边跟他们打招呼。 “要走了啊。” “最早的飞机是下午一点,还要等好一会儿呢。我就说不要这么着急退房,可其他人不同意,说什么最后要到市区逛逛。逛什么嘛,昨天不知道谁吵了一宿,害我睡不好觉,有时间逛市区还不如在床上补眠呢。”陆萍对着何其疯狂地抱怨,重点谴责了一通隔壁房间让他睡不好的人,他也没直言说是谁,但何其想所有人都应该心知肚明了。 他跟他们说已经叫了三辆计程车等在门口,一会儿他会帮忙把他们的行李搬出去。haruko问他邢衍不在吗,何其说他一大早就被雯玲抓去别墅教钢琴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给放回来。她朝他走过来,请他坐在大厅里供客人休闲喝茶的藤椅上,两人对坐着,远远看上去就像约会一样。
第135页 何其很不擅长跟女孩子独处,尤其是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很多人聚在一起的时候他还能掩饰住自己的不擅长,但现在,面对面时他的窘迫连haruko都感受到了。 她好像是故意来找自己说话的,何其心里打着鼓,疑惑地思考haruko到底要跟自己说什么。 “你好像对女孩子很棘手。”haruko点了一杯咖啡,放在桌上等凉,毫不客气地指出了他的弱点。 “被你发现了。”何其尴尬地笑笑,他坐在藤椅上,坐姿略显侷促,心想她不会是要告诉我她喜欢邢衍吧,这么狗血? haruko突然笑了,把头发夹到耳后,露出漂亮的脖颈和明晃晃的耳坠。换做以前的何其,看到女生做出这个动作,他会像所有直男一样心跳加速,然而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接受了邢衍之后,他离直男这种生物越来越远,haruko举手投足间散发着女人的诱惑居然也不能让他有所动摇。何其开始在心里怀疑自己是不是性无能了。 haruko说:“没想到能在这里再见到曾经的偶像,而且还亲眼目睹偶像的脱单,我真幸运。” 何其想起她曾经说过六年前邢衍逃跑的那场演奏会,她就在现场,于是下定决心开口问道:“那一天……邢衍跑掉的那一天,后来发生了什么?” “那一天可是大混乱。”haruko看着他的眼睛,一本正经地回忆道:“观众席上的人吵吵嚷嚷,骂各种话的人都有。那时候我才……十四五岁吧,看原本坐在钢琴前的人从舞台上冲出门去,后边又有人追了上去,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刺激又觉得很不真实。你认识潇潇吗?” haruko突然问他认不认识潇潇,何其点了点头,她继续说道:“潇潇是他的拍档,两个人的宣传海报当时还挂在地铁的广告栏里,发生这件事的第二天就被撤下了。”haruko的脸上写满了遗憾,她说:“我想在场的所有人不会忘了在那之后的演出吧,潇潇一个人的小提琴独奏,拉的是《放课后の音楽室》,中文翻译过来叫《放学后的音乐教室》。” 何其说我听过,haruko立刻兴奋地问他是邢衍的钢琴弹奏吗,何其说不是,他听的是潇潇和邢衍两个人的二重奏。听到这个消息haruko羡慕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对着何其说着好羡慕好羡慕,身上的美女架子立刻放下了,完全变成了坐在另一边四人组的其他三个人的那种性格。 她感慨万千地说:“我要是有生之年能再听到他们两个的合奏,人生就没有遗憾了。” 何其看着她,不知道此刻应该用什么表情来回应,也只能尽量微笑了不是吗?haruko为什么这时候来找他谈话,何其心里大概有底了,不就是想让他劝邢衍复出吗?但是邢衍本人好像没有复出的计划,聚光灯下的舞台曾经是他的噩梦,凝视他的深渊,困住他冰冷得像地窖一样的苦牢。就连何其都无法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弹琴吧”一类的话。 haruko看到何其眉头紧锁,一脸为难地表情,忍不住说:“这只是我心中小小的企盼,希望不会给你和邢衍带来压力。身为他们两个的乐迷,未来的某一天能看到他们同台演出当然最好,但即便两人分道扬镳,在各自的人生中找到合适的路,那也不错啊。潇潇现在就在东京发展得很好,我妈妈几乎每个月都去看她表演,你看——” 她从手袋里掏出苹果手机,打开了手机相册给他看一张照片,背影是金碧辉煌的大舞台,潇潇站在乐队的最前面,在指挥的旁边拉着小提琴。何其看到她的第一眼几乎不认得她了,潇潇剪了头发,变成了一个干净爽落的女人,与一年前见到的感觉完全不同。他不禁拿过haruko的手机多看了两眼,问道:“这是潇潇?” haruko确定地对他点头道:“对啊,变了很多吧,我都差点认不得她。不过她变成这样我更喜欢了,”haruko笑着说:“我从以前开始就喜欢女性,尤其这类英姿飒爽的职业女性。看上去很棒对吧,如果我以后找女朋友一定也会找这种类型的。你要替我保密哦,社团里的其他人都还不知道呢。”她调皮的眨了眨眼睛,何其不确定自己短时间内能不能消化这个秘密。 这个社团到底有多少个同性恋?不会就只有他们的社长和副社是直的吧! 何其一脸茫然地点了点头,haruko此时又投下了一个重磅□□,她说:“下学期我就要转学回日本了,暂时还不能对其他人说,你也会为我保密的对吧。” 何其看着她天真无邪的笑脸,不禁觉得眼前的这个有着可怜脸孔的女生其实是个小恶魔,在陆萍和其他人还在吵着要不要退出社团的时候,她已经悄悄地做好离开的准备,并且谁也不告诉,连平时跟她最好的徐芳晓和吴馨柳也不通知一声。何其也说不上来她这个决定到底是抱着恶作剧的用心还是真正的残酷,想必那两人听到这个消息后会相当地难过吧。 何其忍不住问她:“为什么不和她们说一声呢,你们是朋友吧?” haruko露出了苦涩的笑容,她说:“就因为是朋友才不想说啊。分别的时候哭哭啼啼才是最难过的吧,我不要拥有这样的回忆。今天是和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我会在飞机上好好在电话里说明的。” 这一段话听得何其无话可说。他早在网上看过很多留学日本或在日本生活的人吐槽那里的人人情味淡薄,很难交心做真正的朋友,跟电视剧里演的完全不一样。他原本以为这只是个别现象,没想到现成的例子就放在眼前。haruko只有四分之一的日本血统,但由于她从小生活在日本的时间比在中国的多,所以思想和生活习性更接近那边。何其怎么都无法理解她所作的决定,但既然已经答应保密,他是不会说出来的。 他转头看着热情讨论中午去哪里吃饭的三人组,看着他们的脸上的笑容,感觉无限的唏嘘。 haruko最后把双手放在他在桌子上握紧的拳头上,对他说:“我希望你能鼓励邢衍重新登上舞台,那才是真正属于他的地方。他的琴声曾经治癒了我,希望有一天,他能够帮到更多像我一样的人。”她的眼神认真且真挚,何其甚至乎被她的语气感动了,他确定这句话是真的。 计程车来的时候,他和他们一行人在门口等待,邢衍也过来了,haruko笑脸盈盈地在跟他说话。社长此时站在了何其身边,闲话家常的语气对他说:“这群孩子让你们很头痛吧。”何其一时竟不确定她说的是“让你们很头痛”还是“让我们很头痛”,于是就对着她露出不解的表情。 令何其意想不到的是,这个看起来身材娇小,平时没怎么接触过的女社长此时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熟练地递给了他一根,给自己点上了。他们两个看起来就像香港某个垃圾桶旁边的烟友,在等待车来的时间在这里吞云吐雾胡侃人生。 何其跟她说起话意外的舒服,完全不像和其他女生说话时那样拘束,也是是这根烟的作用,将他们俩之间的距离拉近了。据本人所知,他是没有菸瘾的,只是偶尔嘴馋了抽上一根。何其瞥到邢衍往他们这里看了一眼,大概也是在好奇他和这位社长在聊些什么。 何其并没有告诉她haruko的决定,这是答应了别人要保守的秘密,所以直到他们都上飞机之前,他要当做自己一直都不知道这件事情。他们随便聊了很多,聊到这座农场,聊到女强人利姨。社长说她很钦佩利姨,一个人支撑起这么大的农场,丈夫却是个什么忙也帮不上的懒惰鬼。何其一点都不介意她这么说自己的父亲,因为这毕竟是事实,他的父亲不仅一点都帮不上忙,而且处处开小差,有时候连他这个做儿子都看不过去,更何况是旁人。
第136页 有人说利姨很笨,嫁给了一个没用的鳏夫,还带着何其这么大的拖油瓶。那么年轻那么漂亮,又有赚钱的手段,什么样的好男人不巴结着要娶她,偏偏选了一个事事都比不上她的穷教师。何其都要替她叫屈,可利姨从来没有说过后悔嫁给他老爸。他曾在饭桌上听她讲过,她结婚是要奔着一辈子去的,嫁给一个比她要强的男人,两个人天天在家里还不吵得天翻地覆。而且就算他将来有了别的心思,她挣的钱多,心里有底气,不必像其他女人一样委曲求全。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父亲也在,对此甚是贊同,看来已经很习惯自己大女人背后小男人的定位了。何其其实和他父亲很像,随遇而安,欲望低,一点点小事就能够满足他们。 社长还提到了昨天走廊上发生的事,她说面瘫特意叫她来嘱咐他们,别把看到的事情宣扬出去。薛成礼虽然表面上看上去谁都不在乎,但实际上是个内心纤细的人,要是知道被人看见昨晚那一幕,估计又要闹成不知道怎样了。 何其很惊讶,薛成礼居然还是个敏感的小伙子?怎么从他平时的言行上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呢? 社长笑着说:“你是没见过他一年前的样子,那时候比现在恐怖一百倍呢,要不是看在那张脸的份上,我都要把他踹出社团了。后来文森指定他当新剧的男主角,社团里大部分的人都坚决反对,是他力压众意留下了成礼。他和毓安交往后,脾气才收敛了很多。” 原来面瘫叫毓安,何其今天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先前他都偷偷叫他面瘫来着。 何其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惊讶,他问:“这还叫收敛了?” 社长无奈地对他说:“那是他俩在吵架,所以这段时间成礼多少有些闹脾气,那都是冲着毓安去的,你不要介意。” 何其咕哝道:“我没有介意……只不过……觉得有些意外罢了……” 他向那两人看过去,黄毛和面瘫又板着脸站在一起,一点都不像和好了的样子,明明刚才在大厅的沙发上还如胶似漆地黏在一起。 车来了,何其刚好抽完一根烟,社长跟他友好地握了个手,说多谢你们这几天的招待,期待有缘再会。何其也回了他相同的话,和邢衍并肩站着对着他们挥手,准备目送他们远去。 陆萍从车窗里探出脑袋,拼命地招手,大声地叫道:“你们两个要幸福哦!一定!一定要幸福哦!” 三辆计程车先后离开了农场,何其还站在原地对他们挥手告别。等车辆转弯驶上高速公路,他才转过来对邢衍说:“我们回去吧。” 邢衍点点头,沉默地跟在他旁边。 何其突然问起:“你有没有想起我们在大雨里目送妞妞母女离开的那一幕?” 邢衍回说:“嗯,那时你趴在我肩膀上哭了好久。” 何其立刻反驳道:“哪有很久,也就抽泣了一两声好吗!” 邢衍没理会他的反驳,继续打趣他道:“感觉好像左边的肩膀下了一场大暴雨。” 何其举手投降,埋怨他道:“我算怕了你了,就当我哭了好不好,记那么清楚干什么,真是的。” “就是因为你哭了所以我才印象深刻啊,那好像是我第一次看见你的眼泪。” “你哭的时候倒挺多的,多到我一点都不想回忆起来。”何其讽刺道。 邢衍笑着看着他说:“我就是这么一个天生多愁善感泪腺丰富的男人。” 何其说:“你知道在我们这里,把这样的男人叫做什么吗?娘娘腔。” “‘娘娘腔’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你像个女人。” “噢!这有点贬低女人的意思在,是这样的吗?女人不是用来骂人的话,对吧,何其?” 何其没想到自己反而被邢衍堵得一句话都说不上来,这么一听他也觉得用“娘娘腔”来骂人是不好的。何其嘀咕道:“你说得有道理……” 他们从林荫小道穿回去,何其突然伸了个懒腰,说这几天客人那么多,他都没有好好休息过,邢衍问他要不要回房间休息。他指的当然是民宿那个何其专属的房间,邢衍并不知道他真正的房间在别墅的三楼,那才是他们一家四口住的地方。 何其说他要回去睡一觉,却领着邢衍一路来到了别墅。雯玲正在努力跟黑白琴键做无谓的斗争,看到邢衍来了马上从椅子上跳起来,拉着他坐到了钢琴前面。何其打着哈欠说自己要到楼上睡一觉,让雯玲跟利姨说一声。 等何其走了,邢衍问雯玲:“你哥的房间在楼上吗?” 雯玲说:“我哥的房间在三楼,不过他不经常过来睡。” “为什么?”邢衍问道。 “因为他要照顾客人啊!”雯玲回他道,然后缠着他给她弹钢琴。邢衍问她想听什么,雯玲说能不能把昨天的小星星再弹一遍,邢衍沉吟了一下,说道:“我可以给你弹点别的吗?”有新曲子听自然什么都好,雯玲开心地鼓起了掌。 抒情、缓慢的乐声从邢衍的指尖弹奏出来,雯玲问他这个曲子叫什么名字,邢衍只说是舒伯特的小夜曲。雯玲又问这是摇篮曲吗,邢衍笑着说不是,这是弹给心爱的人听的情歌。雯玲说这曲子好慢啊,听得我都快睡着了。邢衍说我就是想要这个效果啊。雯玲又问,你是弹给女朋友睡觉的吗。邢衍笑着摇头,说不是,是男朋友。雯玲听着惊诧地捂着嘴巴,只露出一双大大的眼睛,她倒吸了一口气,然后低声地说道:“好浪漫哦。”声音小得像是怕把某个不在这里的熟睡的人吵醒。 邢衍也配合地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手指灵活地在琴键上走动。 小夜曲在一楼和二楼的房间才能听得到,何其躺在床上是听不到邢衍的琴声的,但他依然睡得很熟,梦里没有烦忧。 第91章 插pter 16 何其醒来的时候是下午三点半,他睡了整整六个小时,连午饭都没吃上。邢衍本来打算上楼把他叫下来吃饭的,被利姨叫住了,她说让他多睡一会儿也无妨。邢衍说他中午饿肚子,怕他的胃受不了。可利姨说:“没听过他有胃病啊,倒是听说他在那边压力大经常生病,回来就没看过他吃药了。怎么,阿弟他的胃不好?” 原来何其以前胃不好是因为压力太大。 邢衍听了这话,便从楼梯上下来了,他跟利姨说没有,就是怕他饿。利姨不由得笑了,她说阿弟又不是小孩子,他饿了自己会下来找吃,你过来……她拉着邢衍往吃饭的地方走,一边说:“你就跟我们一桌吃,今天的客人也少,你不用客气。”她还把自己的女儿拉了过来,叫她坐在邢衍的身边陪他说话。雯玲乐意得不得了,叽里哌啦问了一大堆没有营养的话题,邢衍都一一回答了,比她老哥还耐心。 这样一来,邢衍就彻底沦为了雯玲的新伙伴。在何其醒来之前的三个半小时里,邢衍教完钢琴还得陪她看电视、玩游戏,戏弄小乌龟,找欺负过她的小黄狗报仇,要不是邢衍真的不会爬树,雯玲死活都会要求他爬上离地三层楼高的芒果树上摘比她脸还大的青芒果。 何其睡眼惺忪地从楼上下来的时候,邢衍已经在沙发上累惨了。他从来没有这么累过,去年在超市当搬运工都未必有这么累。雯玲是他见过精力最旺盛的小孩子,一会儿说要这个一会儿说要那个,如果这附近有片海或有座山,邢衍毫不怀疑她真的会让自己上山下海给她找乐子。
第137页 何其听完他的描述后,一副“我就说嘛”的表情,对邢衍说:“你就放她一个人到果园里玩,玩累了自己会上楼睡觉的。”邢衍无力地笑了一下,叫何其走近一点。何其正好奇他怎么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走过去一看,原来自己的小妹正把他男朋友的大腿当做枕头呼呼大睡呢。 这下连何其都乐笑了,他要把邢衍从雯玲的脑袋下解放出来,邢衍说轻点,不要吵醒了他。何其说我知道,但她睡死了是醒不来的,你别担心。何其把手放在雯玲的身下,轻轻地将她托起,邢衍明显松了一口气,从沙发上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何其笑着问他:“你坐在那里多久了?”邢衍说一个多小时吧,他等雯玲起来等到腰都痛了。何其说那你就歇着吧,我把她放到床上就下来,你在这等着我。 虽说他叫邢衍在楼下等着,但邢衍没有听,还是跟着他上去了。 何其叫他打开了房间的门,然后把雯玲放在床上。她翻了个身,把盖在肚子上的被子又踹开了,何其重新给她掖好,才和邢衍一起下了楼。 何其说他这个妹妹是被惯坏了的,平时他爸和利姨又没有多少时间陪着她,由她一个人在家里搞鬼。这家里什么都有,游戏机、电脑、玩具,想要什么利姨都会给她买,养成了她这种霸道的性格,到了学校也很难改。他头痛得不得了,雯玲又不听他的话。 说到这里,他悠悠地嘆了口气,说要是前两年他回来,雯玲也许就不是这种性格了。 邢衍说,要是你两年前回来,我就遇不到你了。 何其看了他一眼,想到:要是自己两年前回来,这个男人也许现在就不在这世界上了。 有得必有失,想到这里他也就释怀了。 何其说我肚子饿了。邢衍说厨房里应该还有吃的。何其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家的厨房还有吃的?你是不是偷偷去看过?他说没有,他让人给他留了午饭放在冰箱里,拿出来微波炉热一下就好了。 何其问他今天中午吃了什么,邢衍说他也叫不上菜名,有鱼有虾,满满都是海鲜。何其骄傲地说当然,我们这农家乐主打的就是海鲜,难道来到海边吃山珍野味? 他们来到厨房,何其从冰箱里拿出了几个包着保鲜膜的碗,放到微波炉里转了一会儿,在桌上吃了起来。饭厅里没什么人,有的只是来这喝下午茶的客人。何其边吃边跟邢衍说下次不要给他留饭了,又不是在s城,你看这里什么都有,现在都快四点了,过几个小时又是晚饭时间,他该吃不下了。 邢衍看到菜单上写着糕点之类的名字,确实什么都有。何其已经不是在铁皮屋顶里住的城市困难户了,在这里借着他继母的光,勉强被人尊称一声“小老闆”。他也不是随便大街上捡来的流浪汉,而是非着名前钢琴演奏家,甚至还能在这偏隅之地偶遇一两个粉丝。 想到此,他心情复杂,不知是喜是忧。 何其随便扒了两口饭,就拿着碗放进了厨房的洗碗槽里,他说留着肚子等晚上吃,现在该去做正经事了。邢衍问做什么正经事,何其自然而然地说陪你玩啊,利姨特意交代了,现在我的任务就是陪你玩,反正我的客人今天送走了一大半,农场里没我多少事了。邢衍笑着说你想带我去哪里玩,何其想了想,还真没想出来这附近能有什么可玩的地方,除了去爬树,感受乡村生活,这恰恰是邢衍最不擅长的。 “那就只能钓鱼了。”何其说道。 “钓鱼?去哪钓鱼?池塘吗?”邢衍的脑海里一下子蹦出那个昨天把他搞得一身泥,现在衣服还在房间阳台上挂着的池塘。 何其笑着说:“当然不是,我们这儿还有一个观光地,叫‘珍珠泉’。就一条小溪流,但是水可清了,就在那,你看——” 他指着池塘方向对邢衍说,邢衍问道:“是在池塘的旁边吗?” 何其说:“不是,还要远一点,在农场外边,我们得骑车过去。” “自行车?” “对!” 邢衍看上去很兴奋,他好久没骑过自行车了,上次还在疗养院,那时候他天天骑着自行车沿着阿尔卑斯山脚的公路环行。然而不幸的是,等他们来到车棚,那几辆自行车全被客人借走了,一辆都没留给他们。何其看上去很扫兴,他说早知道就偷偷把两辆自行车留起来自用。 邢衍安慰他说现在他们还可以去果园摘果实,何其不是说过现在是有些水果成熟的季节吗。 何其摘了一根狗尾巴草拿在手上,就像邢衍第一天来时见到的雯玲那样,他用那根狗尾巴草漫不经心地打在旁边修剪整齐的灌木丛上,邢衍心里想着这两人不愧是兄妹,不禁笑了。何其说你笑什么,邢衍掩饰地收起笑容说我没笑啊,何其说我们这样好像根本不像是谈恋爱。邢衍心下一沉,问何其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何其说:“我看别人谈恋爱都是坐在茶厅那里,谈人生谈理想,我们两个简直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你知道吗?刚我还在想怎么给你表演爬树,又不是小孩子了,这种想法太不成熟了!”他挥挥手,想把这些“幼稚”的念头赶出脑袋,邢衍简直要喷笑出来。 说真的,邢衍现在所能想到的所谓“成人恋爱”,除了那个字没有别的了,但何其是不可能在短时间里配合的。两个人相差了四岁,在s城的时候年龄上的差距不算明显。但在何其从小长大的家乡,他就变成了一个不需要长大的孩子,这里好像没有什么烦心的事需要他挂心的。 邢衍问他:“你小时候也住在这附近吗?” 何其说不是,他老家的村子靠近省道,开车要半个小时才到,远着呢。 邢衍说很想到他家乡去看一下,何其说过几天吧,老家的房子破得不成样子,等农场那辆运货的小卡车空闲下来,他就开着去,当天来回。 看何其的表情就知道他其实压根就不想回去。那个破烂的房子承载着太多的回忆,每一次回去都是一次锥心之旅,提醒他这个家里曾有过某个人的身影,十年过去了,他仍放不下。 邢衍捨不得他触景伤情,于是就跟他说下次再来也一样,那地方又不会跑,他会争取在今年年底之前再过来一趟的。 何其打趣着说再过几天我们就是异国恋了,真新鲜,我是不是要时刻提醒你不要花心? 邢衍说我才要担心你被哪个相亲的女孩给拐走了。 他们在大树下抱在了一起,午后农场里的人是最少,炎热酷暑之下几乎没有勇士敢直面阳光。何其让邢衍吻了他,他们甜蜜的对视,在草丛里一片虫鸣声中,终于有了点恋爱的感觉。 神奇的是,晚饭时间何其的老爸也提到了老家,突然要何其回去一趟,说是拆迁款要拨下来了,过几天那边的房子陆续要拆,再不去看以后就没机会了。他这么说的时候,何其显得十分震惊,他问那个项目不是说停下来了吗,怎么拆迁款悄无声息地就拨下来了。 他老爸说:“有一段时间是听见有人说这个项目要停止,但那都是谣言。公路照修,房子还是要拆,政府把地基都丈量好了,拆迁款一共是一百零九万。我和你妈(利姨)商量好,钱都打在你卡上,用作以后结婚买房的费用。你要好好留着,不要乱花,就当是你妈(死去的母亲)留给你的。你妈(利姨)说东海岸还剩几套新房,这几年炒房热,房子都贵得很,一套就要一百万。她说托中介看能不能留下一套来给你买了做新房,装修的费用她出,什么时候准备结婚了就跟她说一声。”
第138页 何其把筷子插在碗里,他对这顿丰盛的晚餐失去胃口,也失去了再跟自己的父亲交谈下去的兴趣。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我不会买房子。” “那你想干嘛?做生意吗?” “把钱存起来。” 他父亲看上去一愣,像是没有想到何其会说这样的话,他道:“还是先买房子吧,过几年不知道房价又要涨多少。前两年才卖七千一平方,现在都一万二了。再不买以后这价格一炒上来,一百万都没处买去。” 何其闷声道:“我等房地产经济泡沫破灭了再买行吗?” “你知道它什么时候破灭!趁早买了然后赶紧结婚,不要让你妈在天之灵还放心不下你。” 但凡何其再有血性一点,这时他应该拍着桌子大吼道:“我妈!我妈!别拿我妈来压我!你这个吃软饭的!”当然了,说出这些话的后果是当着邢衍的面被他爸从饭桌上揪出来就是一顿暴打,小时候他可没少挨过打。 何其不说话,他爸也沉默着,利姨不在,整张桌子上没有一个能调节气氛的,邢衍就在异常压抑的家庭氛围中结束了他的晚餐。 吃完饭后他爸就闷声不响地离开了,雯玲比谁都吃得快,早就跑到大厅的沙发里看她的电视剧去了。何其和邢衍负责收拾剩下的碗筷,他们是在家里吃的,不是在饭厅,所以得自己洗碗才行。 雯玲靠在沙发背上问何其:“阿哥今晚你要睡哪边?” 何其站在水槽前背对着她说:“睡那边,今晚你自己睡,要乖乖的,电视不要看太晚,知道了没有?” 雯玲没有回答,只是哼了一声,转头看她的电视去了。 第92章 插pter 17 何其从别墅里走出来,跟邢衍说他今天想喝酒。邢衍说好啊,那我奉陪。何其说今晚我可能会喝醉,邢衍说没事我看着你,你醉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何其笑着说你上次趁我醉了还偷亲来着,别以为我会忘了。邢衍脸红了,他发誓这回不会偷亲何其,最多是光明正大地亲他。 何其听了这话,本来是笑着的,走了两步,又不由自主地嘆气起来。 他说,一想到明天要回去,心情就异常地沉重。邢衍说能够理解他的心情,小时候他住在北京,四合院里住着他母亲的老师父,那人是他童年里唯一的光,后来去世了,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心很刺痛。 何其埋怨说他从来没给自己讲过那位老师父的事,邢衍解释道他在那里只住了很短一段时间,很多事情都忘了,只记得满头白发的老师父在院子里撑着长长的杆子把树上的杏子打下来,最大的那颗留给了自己。何其取笑他道,就一颗杏子就把你幼小的心灵收买了?邢衍说,后面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拥有的只有一颗杏子。 金黄的、温暖的,在寒凉的童年,记忆里唯有这么一处被照亮的角落。 何其忍不住抱了抱他,然后说,现在是我比较难过,你就别来跟我比惨了。 邢衍回抱了他,说你说得对,我现在能亲你吗? 何其说不行,我有一肚子的气和委屈。他将脑袋往邢衍的胸口上靠了靠,感慨地说道:“谈恋爱真好,伤心的时候有人抱。” 邢衍低声地说你先将头抬起来,何其说干嘛,他低头就在他的嘴唇上亲了一口,何其假装生气地在他背后拍了拍,邢衍连忙求饶说我错了。何其放开了他,趿拉着拖鞋在夜色下的小道上行走,邢衍跟了上去,何其说我现在是想哭哭不出来,这可怎么办。 邢衍说酒精一定能把你的眼泪给逼出来。 何其跟他说:“我想我妈了。我妈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女人,也许她没有别人那么漂亮,没有别人那么能干,但她一直做得很好。家里养了很多的盆栽,现在都死了。我刚回来的时候去看过我家的老房子,家具上全是灰。你能想像吗?以前我家是同学里最干净、最整洁的。她每天都会打扫,然后给花浇水,做饭,等我回家。我爸每天晚上就坐在书桌前,开了一盏小檯灯,批改学生的作业,从来不说话。我睡着的时候他还醒着,我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出门了。那时候家里面什么都不需要我想,每天就只知道和朋友出去玩,回想起来真开心。” 他说这段话的时候,脸上尽是寂寞,邢衍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安慰他。诚如何其自己所说,他是想哭哭不出来。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母亲的突然离世一直是他心里的一根刺,现在那根刺扎在胸口里,仿佛与他的肋骨天生融合在一起,无论用何种方法都分割不开。 他们搬了一箱的啤酒,何其说他喝不了多少,这一箱足够了,邢衍是陪他伤心的,自然也喝不上多少。他要是也醉了,何其就没人照顾了不是? 啤酒是本地的牌子,邢衍以前没见过。何其说利姨要支持本土产业,所以只进货这种啤酒。味道其实还不错,就是没流通出省去。 他们把酒搬到何其在民宿二楼的房间,这是邢衍第一次看见这间房间的全貌。跟隔壁他的那间差不多,都是一个窗户一个阳台外加一个洗澡间,衣柜和床的摆放位置按照一个标准来,不同的是,这间房间里里外外都充斥着何其的味道。 阳台上已经干了的衣服没有收进来,床上是早上匆忙起床的证据,何其从来不会叠被子。 已经有十个月时间没和何其共处一室,邢衍的心脏从进门起就跳得极快,他几乎要为胸腔里满溢的久违的安心而感动流泪。 何其却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他把房间里的两张凳子拖到外边的阳台上,转过来对站在房间中央的邢衍说过来这坐着,陪我说说话。 他坐了过去,何其打开一罐冰冻的啤酒咕噜咕噜灌了一大口,发出满足的喟嘆。他给邢衍也打开了一罐,递到他手里,两个人碰杯,何其没说一句话就把罐中的啤酒喝完了,邢衍这才刚饮了一小口。何其说你这样喝不对,你得向我一样,大口大口的喝,那才有感觉。邢衍半信半疑地灌了一大口,除了啤酒味没感觉到什么。 何其又打开了第二罐,他站起来,靠在阳台的栏杆上,对着邢衍,话开始多了起来。他说haruko你别看她长得那么可爱,其实她是个心狠的女孩子。今天是她最后一次和那群朋友聚在一起,下个学期她就要转学了,可她什么都没和朋友说。你能相信吗?等到下飞机后,那几个和她感情最好的同学才会收到来自“haruko的通知简讯”——“我们不会再见面了,拜拜了你嘞”。我要是她朋友这辈子都不会再原谅她。 邢衍问他是怎么知道的。 何其打了个酒嗝,告诉邢衍:“今天她要走的时候告诉我的,就在这个房子的一楼,那时候你不在。” “她还说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何其看着手上的啤酒罐子,凝结的水珠弄湿了他的手指,他道:“她让我劝你回舞台,还给我看了潇潇的照片。她现在的变化可真大,你看过了吗?” 邢衍说:“我在维也纳的时候在电视上看过她的演出,琴风变了,但还是她。” 何其没底气地说:“我觉得她喜欢过你……” 邢衍显得很惊讶:“没有吧。” 何其埋怨地看了他一眼:“你还说我迟钝呢,你自己还不是什么都没发现?”
第139页 邢衍理直气壮地说:“她没跟我说过啊。” “暗恋说出来那就不叫暗恋了,又不是每一份喜欢都要说出口的。” “我倒是十分地庆幸当初把对你感情说了出来。” 一回想当时的场景,何其只能以一个形容词来形容,那就是“惨烈”。他说:“谁被这么表白都会吓到的,你的方式根本不值得推广。” 邢衍笑着答应道:“是是是,这个方式一点都不人道,得把它做成反面教材,时时放在电视上警告小孩子不准轻易模仿。” 何其被他逗笑了,他说:“你现在居然也会开玩笑了?怎么变化这么大的?” 邢衍伸出手,握住了何其撑在栏杆上的那只手,拉过来放在脸上轻轻摩挲。 何其的表情变得温柔,邢衍在他手背上小心地亲了一下,然后仔细地看着他的手,放在手心上里里外外地,用指尖丈量过一遍,说道:“你的手摸起来好软,是什么做的?” 何其笑着说:“你不是醉了吧?” 邢衍将自己的手摊开,和何其的十指并放做了一下对比,柔声道:“而且比我的手小。” 何其说:“是你的手太大了。” 他能感觉到邢衍每一根手指上都有一层薄茧,那是经年累月的练习钢琴留下的。近看他的手其实不算完美,太长,有些关节处甚至变了形。他当时怎么会觉得邢衍有一双漂亮的手呢?摸上去触感又粗糙又硬,但是远远看着那双手是如此的纤长白皙,何其还记得当初他甚至讶异流浪汉居然能有这么漂亮的一双手。 邢衍和他十指相扣了一会儿,没多久就放开了。何其仰起脖子,把脑袋向后靠去,看着满天的繁星嘆道:“我感觉好像回到了那个时候,只不过这里的楼层有点低。”邢衍喝了一口酒,他贊同道:“我也这么觉得,好像回到了s城的铁皮屋顶上。” 何其问他有没有想过回去一趟,邢衍笑着说有,如果何其没有答应和他交往,他就要到s城的白水桥上感怀人生了。何其问他白水桥应该拆了吧,时间都过那么久了,新的桥说不定已经建好了。邢衍说今年他哥回去的时候,没有看见那座桥,应该是已经拆了。 何其说他并不想回顾人生,s城他可能不会再回去了。尽管对于邢衍来说,那座城市有着特殊的意义。何其在那里度过的最后一段时光称得上美好,但不好的记忆还是占了大多数。故地重游还是算了,就让它永远留在记忆里吧。 他这么说,邢衍也不再说什么。对于他来说,s城是他人生的重启点,没有那段时光,就没有现在的他。同时他也理解何其的心态,在遇到他以前,何其在那间漏雨的铁皮屋里度过了无数个暗无天日的孤独岁月,回忆里天台的夜晚不都是美好的。 他们后面又喝了许多的酒,跑了很多趟厕所,直到体内的酒精含量逐渐升高。何其的脚步有点飘,他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恐惧,他说害怕明天的到来,害怕不得不去跟那栋房子道别,这些年来他一直努力地不让母亲消失在记忆里。他害怕再过几年,连自己都习惯她不在的事实,没人能够记起她,连院子里那棵老树他们都要拔走了。他该怎么办? 他在邢衍的怀里哭了出来,呜咽得像个孩子。明天这段记忆也许会消失,他甚至不会记得自己曾经说过的话。 这就是酒精的好处,他能让你做出平时不敢做不会做的蠢事,也能将你内心积压已久的情绪彻底解放。 何其用力地抱住邢衍,在他的身上蹭来蹭去。邢衍想把他带到床上去,但他并不想。他说他没醉,他只是想好好地哭一场,不想到了明天看着他妈的屋子流泪。 月光从阳台打进来,白色的窗帘被风吹得像海浪一样飘荡。地板反映着一层虚幻的白光,即便房间开着亮度最小的夜灯,邢衍也能清楚地看见何其迷醉的双眼和绯红的脸颊。 他真是醉了,尽管他一直在否认。 邢衍看着他说:“你再不放手,我可要亲下去了。” 何其仿佛没有听到这句话,他靠在他的胸膛上,流着泪抚上那块受过伤的地方,何其想起这里曾经有一片触目惊心的青紫色。他轻声地问:“这里还痛吗?” 邢衍柔声地回他:“早就不痛了。” 何其说不信,他一定要看看。说着便抓着邢衍的衣摆向上掀,还没掀到胸口,他就先被自己绊倒,往后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到了床上,还打了个酒气满满的酒嗝。 邢衍慢慢地走到他跟前,捧起那张迷糊的脸低声地问:“何其你真的没醉吗?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何其闭上了眼睛,乖顺地蹭了蹭他的手心,睁开眼的时候,在月光下,那双眼睛无比的清明。 这一瞬间,他没有了顾虑。 邢衍如他所愿将上衣从身上脱掉,露出那身洁白的肌肉。何其靠了上来,抱住他,小声地说着对不起,他说他不是故意让他受伤的,他很抱歉,他的心就要痛死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邢衍一直在安慰他,说伤已经好了,骨头接了回去,现在一点都不痛,不信你摸摸。 何其将信将疑地把颤抖的手放在了邢衍的胸膛上,手心底下传来了心脏的悦动,那声音如此的鲜明,连何其都听到了。他盯着毫发无伤的胸口,呢喃道:“真的耶……” 邢衍再次捧起他的脸,那双眼睛多了何其看不懂的欲望。他还在压抑着不断升腾起的燥热,努力地平息愈加深重的喘息。但是何其怎么可能没有发现手心下肌肤的温度正悄然变化?这个夜晚将会发生什么,他们都心领神会。 邢衍说:“如果你感觉不舒服,就让我停下。” 何其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他有些担心,脸上写着不知所措。邢衍将他压倒在床上的时候,他还在想着早上看到的垃圾桶。 邢衍在亲吻他,他能感受到他的体积和重量,更清晰的心跳声从邢衍的胸腔传来,何其以为是自己的。 风从各个方向灌入阳台,丢弃在地板上的空啤酒罐子在夜风中滚动,发出叮铃的响声。 白色的窗帘在天花板上翻滚,像海浪一样,将他和邢衍淹没。 某些夜晚註定带着火一般的热情,燃烧生命、肉体、欲望以及灵魂。 永远渴望,永远慾壑难填。 作者有话要说: 阿妈爱你们~ 第93章 插pter 18 清晨的光从阳台和窗户照射进来,把白色的床单照得反光。 何其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挣扎着要起来,发现自己像只猴子一样挂在另一个人腿上,而他身上只穿了一条内裤。 好歹还穿着内裤。 他庆幸地想到。 邢衍好像怕冷一般地把自己密密实实地裹在被子底下,露出半截黑色的脑袋。何其把被子从他的脸上掀开,凑上去就是吧唧一口。邢衍的眼睛被周围反射过来的光罩住,一时适应不过来。他闭着眼睛转了个身,从被子里伸出两只手把何其捂在怀里,闷声道:“早上好,何其。”然而他并没有要起床的意思。 想不到十个月过去了,邢衍竟然比自己还懒得动弹,要知道以前他明明才是那个醒得最早的人。何其钻到被窝里,在他的胸上恶作剧地咬了一口,邢衍惊呼了一声睁开了眼睛,何其从被窝里刚探出那颗得逞的脑袋,就被邢衍翻了个身按在了床上。何其蹬着腿求饶道:“我错了我错了,大哥,再也不敢了,这次饶了我吧!”
第140页 两人的形势在一个晚上之间就发生了变化。何其切身体会过邢衍的力量,这胳膊腿也不知道吃什么长的,力气就是比他大,一整晚都把他压得死死的。 何其还在床上挣扎着要起来,邢衍在他凸起的蝴蝶骨上轻飘飘地落下一个吻,凑到他耳边低声地问道:“你没觉得怎么样吧?” 他不问还好,一问何其心里就来气。两个人肉贴肉的,何其在他怀里翻了个身,推着他的肩膀说道:“担心这个有意思吗?我又不是女孩子!”邢衍一下子扑到了他怀里,乱糟糟的大脑袋在他胸口上蹭了蹭,何其都有些痒痒了,他费力地拉开了他。邢衍张开大大地笑脸,看着他说道:“早上好,何其!” 何其说:“早上好。你刚才不是说过了吗?” 邢衍的脸仿佛被阳光照亮,“早上好!何其!” “早上好。”何其回应道,但他依旧不解:“干嘛一直重复这句话?” 他趴在了何其□□的胸膛上,耳朵贴紧心脏的部位,轻声地重复道:“早上好,何其。” “早上好,邢衍。”耳边传来他的回应,还有心脏的跳动声。昨晚发生的一切都历历在目,被阳光叫醒的清晨,何其安静地躺在他身下,散发着温暖的体温。一切都不是梦,他确实已经将眼前何其全部占有。心是他的,身体是他的,底下的灵魂也属于他。 何其好不容易把邢衍从身上拨开,邢衍就像离了水的鱼儿一样说什么也要贴上去。他们俩在床上逗弄了一会儿,捂在被子下又给蒸腾出一身的汗。何其几乎要叫出声来,在他肩上泄愤似的咬了一口,热度才从他俩的身上逐渐散去。他已经喘得不成样子,瘫在床上,让邢衍一个人忙上忙下地收拾残局。 被子被踢到在地,衣服在房间里四散分离。何其从床头柜上拿起自己的手机看了眼时间,猛地坐起来触到痛处,哀嚎了一声,又趴了回去。邢衍拿着湿毛巾给他擦身体,问他要不要先去洗个澡。何其的脑袋埋在枕头底下,声音低沉地说差点忘了今天还有正事。他一昧地埋怨邢衍大早上不肯起床,现在换他起不来了。 邢衍一脸容光焕发,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仿佛刚才睡不醒的人不是他,一大清早把何其弄得下不来床的也不是他。何其朝那张脸丢了个枕头过去,邢衍居然偏了偏脑袋,躲开了。何其嗷了一声,脑袋砸在硬邦邦的床上。邢衍趁机凑过来在他的屁股蛋上咬了一口,何其从床上撑起上半身给他的天灵盖上来了重重的一拳。 太幸福了,他真想一整天都和何其待在这个房间里,缠着他、黏着他,把彼此揉进对方的骨血里,哪儿都不去。 只可惜外面是大晴天,他们今天还有其他的计划,即将去的地方无疑会令何其伤感。 他们总不能到中午才起床,否则车库里给他留的车可能会被某个伙计开走拿去运货。何其从床上挣扎着起来了,他觉得浑身的骨头像是散了架后又给重新装了回去,身体的某个部位传来阵阵的钝痛。罪魁祸首还守在床边,像条大型犬一样关心地望着他。 唉,算了,谁叫他愿意的。 何其动作迟缓地从邢衍手上拿过替他从衣柜里找出的衣服,光着身子走进了房间里的洗澡间。邢衍已经洗好澡,从隔壁拿了一套自己晒干的衣服换上了。在何其关上洗澡间的大门之前,邢衍还靠在门上调皮地问他需不需要帮忙,何其把他推出门去说滚你的去吧。 两分钟后,里面传来一声惊天的怒吼声。 “我□□妈的!邢衍!你居然……在里面……我□□妈的!” 邢衍隔着一扇门拼命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早上我睡迷糊了!”他拍着门,里面除了水声没有传出其他的声音,片刻之后,何其的怒气终于又爆发出来,那声音几近悲愤和绝望地喊道:“我□□妈——邢衍!” 把本来说要进去帮忙的邢衍吓得站在门外不敢动弹。 啊,他太得意忘形了。 何其出来后没有立刻在他脸上来一拳,已经可以说明他爱惨了这个人。他只是在邢衍的小腿骨上狠狠地踢了一脚,暴力的程度不亚于他的妹妹。邢衍捂着受伤的腿蹲在洗澡间的门口,心里默默地感慨基因的力量真是强大。 以前他还只是耍耍嘴皮子,现在改换动手动脚了,邢衍痛并快乐着,他打从心里认为是自己做得过分了。何其从床头柜里拿出一串钥匙,弯下腰的时候眉头都在皱着,不舒服都写在脸上。邢衍提议道不如明天再去,房子又不是今天就要拆。 何其拿着那串钥匙站在原地发呆,显然也在犹豫要不要今天过去。他还没准备好心情,对承载着童年记忆的房子告别。 何其坐到了床上,忧心忡忡,钥匙握在手里。邢衍坐到了他身边,握住了他放在膝上紧张的手,温柔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然后将那颗脑袋轻轻地揽在自己肩膀上。 何其说,我想在那个房间最后过一个晚上,你看怎样? 邢衍说好啊,那我们得准备打扫的工具,你不是说那座房子已经积满灰了吗? 何其闷声地说,可是,房间里的床不能睡人,上回我看的时候,床板都被虫子蛀空了,上面密密麻麻都是黑色的小孔。 邢衍抱着他说,没关系,我们可以把地打扫得干净一点,睡在地上。 何其闭上眼睛往他怀里钻了钻,他说:“我妈去世的那天早上,我还在学校里上学。那天的课沉闷极了,语文英语数学物理,我最怕英语,怎么都背不会单词。我妈在家门口那条水泥路上被撞的,撞她的只不过是一辆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三轮车,一天都有好几十辆经过我家门口。但是我妈被送到镇上医院前就断了气,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上午的课还没上完,家里的一位堂叔跑来学校找我,说我妈出事了,当时我还不相信。等我跑到医院的时候,看到我爸坐在医院的走廊上,整个人都不对劲。那时候我才知道,她回不来了。” “有一段时间我和我爸相依为命,爷爷奶奶去世得早,他除了忙学校里的事,还要照顾家里。我就是在那段时间学会做饭的,家务活也都我一个人在做。直到我上了高中,他悄无声息地就给我找了个后妈,我还在心里怨了他很久。我只跟你一个人说,其实直到现在我也没办法接受利姨的原因,有一部分是因为我爸爸。大概我这辈子都无法原谅他那么快就找了第二春,全世界就好像只有我一个在悲伤,只有我一个人记得她,明明她是个那么好的女人。” 何其的眼泪把他胸前的布料都给弄湿了,邢衍让那张哭泣的脸抬起来,试图用舌头舔掉他的眼泪。何其把他的手挣开,低头在他的袖子上把眼泪毫不客气地擦干了。他还嫌弃邢衍弄得他一脸的口水,脏死了。 邢衍问有他母亲的照片吗,他想看一眼。何其说有张结婚照放在别墅的房间里,下次可以带他去看。邢衍又问:“你和你妈长得像吗?”何其笑着摇了摇头,道:“看也知道我跟我爸长得比较像吧,人人都说我跟他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性格也像。我妈就是典型的乡村妇女,矮矮胖胖,笑起来特别可爱,还有个酒窝,可惜我没有继承到那个可爱的酒窝。”
第141页 邢衍伸出食指在他脸上说的有酒窝的地方轻轻地戳了戳,说是要给他弄出个酒窝来。何其偏过脸,把他的手给甩开了,结果又被他压倒在床上。何其骂道你是禽兽吗,我屁股还痛着呢,赶紧从我身上起来。 邢衍说不好意思没忍住,克制地在他脸上亲了亲,然后躺到床的另一边,让何其靠在自己的身上,双手圈住了他,说道:“一会儿就好,让我再抱一会儿……”等心里的那两只心猿意马关住了,他才不依不舍地将何其放开。 也许是大清早的风太醉人,或许是一整晚都没睡好,何其靠在他身上打了几个哈欠,差点睡着。就在他半梦半醒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何其从睏倦中惊醒,一下子从邢衍的身上起来了。 “谁?”他对着门心虚地问道。 “阿哥,你怎么还不起床?”雯玲的声音从走廊上传来,她用力地敲着门。 “我起来了!”他着急地应道,神色慌张地把邢衍拉到阳台,小声并且急切地让他从阳台翻回自己的房间。邢衍叫他冷静,他提醒何其道:“你妹不会发现,你看我们俩身上的衣服都穿得好好的。”经他一说,何其打量完自己再打量了一下邢衍,确实没有能让人产生怀疑的地方。他差点让邢衍做翻窗的姦夫,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心中有鬼。何其做了一个深呼吸,稍微冷静了一下才走到门口打开了门,雯玲在外面早就等得不耐烦了,看到何其的第一句话就是:“太阳晒到屁股了,大懒虫!” “是是是!我是大懒虫!”何其立刻承认道。 “爸爸叫你早点去,车放在车库里。”她往里探了一下头,发现了邢衍:“咦?他怎么在这里?” 何其回头,邢衍正站在他身后,满脸笑容地看着雯玲。 “早上好,雯玲。” “早……早上好。”雯玲结巴了一下,然后问何其:“你们两个昨晚一起睡吗?” “我……我们两个,昨……昨晚一起喝酒了。”她哥哥的结巴比她更厉害。 “阿哥,你这样不行啦!”雯玲将眉头皱起,不满地看着何其,严厉地职责他:“人家可是有男朋友的,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吗?” “什……什么?”何其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雯玲双手叉腰地说道:“不要勾引有夫之妇啦!” 何其都要被自己的亲妹妹给气笑了,他说:“什么有夫之妇?你真的懂这个词的意思吗?” “总之你离人家远点啦!阿衍,我们走,不要理他!”她说着就从房间里把一脸茫然的邢衍给拖了出来,何其还在门口傻站着,回过神来的他对着那两人的背影叫道:“雯玲,你要把他带到哪去?一会儿他还要跟我回一趟家呢!” 雯玲一边拖着邢衍的手,一边回过头来对何其吐了吐舌头,邢衍无奈地耸肩,只能用眼神给何其发射求助信号。 就这样,他居然眼睁睁地看着才八岁的妹妹把刚跟他共度春宵的男友像马一样地给牵走了。 第94章 插pter 19 “洞拐洞拐,我是洞么,我是洞么。警报解除,速来车库与我会合!”何其又重复了一遍:“洞拐洞拐,我是洞么,我是洞么。警报解除,速来车库与我会合!” 邢衍打开了车门,坐到了副驾驶坐上,手里还拿着刚和何其联繫的手机,话筒里传来不明所以的指令。邢衍问这是什么意思,何其严阵以待地观察着车库四周,问他警报解除了吗,敌人有没有跟上来。 邢衍被他的表情逗笑了,他道:“你说雯玲?她被我甩开了。”以他贫瘠的中国电视剧观剧经验来看,何其的表现像极了几个月前他在妞妞家的电视里看到的三流谍战剧演员。 何其恢复了原来的神态,他发动了汽车,笑着对邢衍说:“我妹很粘人吧,她有没有拉着你不许走?” 邢衍说雯玲要他弹琴,他拒绝了,拒绝的理由是他要陪男朋友出去约会。 “她肯这么放过你?”何其有点难以置信。 “雯玲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等等……”何其说道:“你跟她说你要去干嘛来着?” 邢衍答道:“跟男朋友约会。” 何其惊呼道:“你跟她直说了?她肯定知道你跟我出来。完了,我在这个家待不下去了。”他虽这么说,脸上却丝毫不见焦躁。一阵颠簸之后,他将车驶出了农场大门。 这辆皮卡车已经很老旧了,就像美国电影里老父亲给儿子从二手店里买回来的那种掉漆车,在平缓的高速公路上行驶都能听到底盘的零件发出呜咽的响声。要不是车玻璃前面还贴着几张检修的纸张,邢衍会怀疑这辆车应该在汽车坟墓里,而不是高速公路上。 他费力地手动拉下了车窗玻璃,清爽的风从外面吹进来,公路旁的绿化带长出了很多叫不上名字的野花,灌木疯狂地生长,没有人把它们修理成一个规整的模样。 邢衍并不想在这个时候跟何其讨论未来,那样简直扫兴,而且令他们两个都头大。现实是不得不面对,但起码不要是在今天,在他刚经历了一个幸福的夜晚和可以不断回味的甜蜜早晨后。 你要说他逃避现实也好,说他性格懦弱也罢,十个月的时间是不可能把一个人的个性完全扭转的。邢衍就是这么一个脱离现实的傢伙,对此他也有自知之明。 所以当何其脸色淡淡地说起可能在这个家待不下去的时候,邢衍并没有任何回应。 然而何其何尝不脱离现实?他虽然嘴巴上成天担心被家里人发现,奇怪的是他心里居然一点也不为此感到不安。也许是他本身的性格使然,天性比较乐观,从他父那里继承来的随遇而安让他对眼前的处境不以为然。大不了就私奔呗,反正车到山前必有路,没路也能走出一条路,实在走不了那就躺着,混吃等死也罢,他註定了一辈子是个昏昏碌碌的无能之辈。 最好是何其能跟邢衍出国,到国外结婚,如果他捨得下这里的亲人。 这是邢衍的预想里,两个人能够拥有的最美好的未来,就是不知道他怎么想。 何其在昨晚的饭桌上小小地顶撞了一下他的父亲,那实在算不上什么反抗。在他父亲的规划里,何其以后是要结婚的,管他是在大街上随便找个什么女人,反正都要先把房子买了。有一个房子在这,仿佛能拴住他一半的心,不久的未来结婚生孩子,在这片土地上一直生活下去,直到老直到死,何其的一生就像写在备忘录上一样,谁都能预见。 但他说了不买房子,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尽管有了肉体上的交合,邢衍还是看不穿何其的想法,也不敢问。他突然变回了十个月前的自己,唯唯诺诺,问不出口的问题仿佛能伤到自己。十个月过去了,掩饰情绪和粉饰太平对他来说已经信手拈来,尤其是在何其面前,他觉得自己能够做得很好。 但何其还是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并在心里小声地腹诽道:小样儿,不开心还想瞒着我?早看穿你的心肝脾肺肾长什么样了。 他早就有了自己的一番打算,就是吊着邢衍的胃口,想看看他能够忍到什么时候满脸是泪地来求自己。
第142页 何其悄悄地在心里嘆道:你这样玻璃心的人幸好碰到我这种死心眼的傻瓜,要是遇上整天愁眉苦脸说这样不行那样不对的人,光谈恋爱不说以后,玩完就丢开,你那颗脆弱的玻璃心还不知得伤成什么样呢,哼! 刚开始的时候,连何其都对自己的接受能力感到十分地惊讶。仿佛那扇阀门一旦打开,事情就朝着他先前无法预判的方向发展。当他下定决心和邢衍交往时,一系列的决定也在脑袋里同时诞生了。他并不是无勇无谋地接受了邢衍的感情,在海边抱住他的那一刻,何其的确是答应了和邢衍过完这一生的。 这个承诺如果说出口,该有多沉重,他和邢衍的命运都会为此而改变。 邢衍在第一天就说出希望跟他共度余生的话,那个时候他居然还笑他傻。如今想来,邢衍非但不傻,甚至比他还有勇气。何其并非是在顾虑他的父亲,或是家乡的流言蜚语,说出“我爱你”的时候,他就已经将诸如此类的问题全部抛诸脑后,它们再也不会成为困扰他的理由。 他需要在适当的时间把这个决定对邢衍说了,但对他来说,这竟然比“我爱你”三个字还难以开口。 邢衍还在看着窗外的风景保持脸上的笑容,他是打算一整天都用这张皮笑肉不笑的脸来面对自己了吗?而且还是在他们即将去到老家房子的路上? 早上何其还为拆迁这件事流了几滴眼泪呢,现在车内的两人突然变得各怀心事,忧心忡忡。 何其觉得这令人窒息的氛围不能再继续下去,于是他假意清了清嗓子,打算吸引了邢衍的注意力。邢衍开口比他早一秒,在经过一片绿油油的稻田时,他几乎是兴奋地叫了出来:\"what a beautiful ce!\" “啥?”身边的男友突兀地来了一句英语,让何其猝不及防地愣住了,手上握住的方向盘差点打滑,何其震惊地看向邢衍,怀疑他突然中邪。 邢衍看上去真像中邪了,他指着车外的景色两眼冒光地对何其说:“这是什么?有水的麦田吗?我从来不知道中国还有这种地方!”他看起来就像个假洋鬼子!不过他确实是个“洋鬼子”。 何其难以置信地转过头去看着他:“邢衍,你激动什么呢?那只是一片水稻田!你在中国那么多年不可能没见过吧?” “我没来过乡下,何其,我甚至连南方的城市都很少去过。” 哦,他想起来了,邢衍确实提到他有好几年的时间在长江以北的地区转悠。但这只是一片水稻田,随处可见,何其不明白邢衍如此兴奋的理由在哪里。 他顺着邢衍的视线向外看去,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乡村景色。在成长的这片土地上,何其无数次地驾单车行驶过这里。 这里的天空比他去过的任何一座城市都蓝,周围没有起伏的高山,没有遮顶的高楼大厦,地平线一览无余,一直连接到蓝天白云。空气永远是清新的,带着野草的芳香。令邢衍心情激荡的那片稻田,油油地在风中荡漾,阳光下如同一片绿色的大海,波浪一层层地朝他们涌来。水稻种在水塘的边缘,中间空出的一大块地方,水鸟和草鸭在其中成群结伴地玩耍。 何其在中学时代很喜欢站在公路上看着这片水塘,曾无比地羡慕过这里的鸭子。它们有一片嬉戏的乐园,只要主人家一天不想起吃鸭肉,便能无忧无虑地多活一天,多好。那段时间他度过的最艰难的日子,比在s城一个住在破铁皮屋里面的时候还难。他刚失去他的母亲,人生一片灰暗。 如今风也醉人,稻浪声阵阵袭来,何其的心情被邢衍感染,他很开心有一个人喜欢上了这片土地,尽管邢衍爱屋及乌的可能性很高。 如果不是坐在何其的车子上,邢衍会希望沿着村边公路行走。自从高速公路通了以后,这边的省道反而没多少车从上面开过了。沿途一路安静,没有大型车辆驶过扬起的灰尘,偶尔几辆三轮或吉普开过,何其居然都认得上面的驾驶员,听着他用家乡话跟这些人打招呼,他感到新鲜又有趣。 他看到了不远处成排的房子。“这就是你的家乡吗?”邢衍问他。 “这是我长大的村子,很大吧,从这里到我家光走路就要好久呢。”何其说。在来这里之前,何其曾担心邢衍会不会因看见这村子的落后而感到失望,事实是他考虑过多了。关于何其的所有事,邢衍都不会觉得失望。 村口处有一座石头雕造的门坊,看上去有一定的年头了,邢衍十分的好奇,他问那是什么。何其说那是他们村的门面,几百年前村里出了第一个进士,大家筹钱把它建起来,一直留到了今天。不过何其又撇了撇嘴,说道:“后来就再也没听说出过什么进士,大概那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车辆穿过那座门坊后,邢衍坐在座位上还一直回头往后看,何其跟他说等下午或什么时候他再带着出来把村子逛一遍,不用这么眼巴巴的望着。 邢衍乖乖地坐了回来,道路两边的荷塘闯入眼帘时,他又马上惊呼道:\"what a beautiful ce!\" 何其都要开始怀疑他是故意用这个腔调说话了,估计邢衍再多说一句英文,何其就会学着美剧里的爆炸老妈立马踩下油门,打开车门给他竖起中指,再恶狠狠地来上一句:\"get out!and fuck you!\"他敢保证,邢衍一定不会想看到这样的场面。 七八月,正是荷花开的季节。 满塘的莲叶接天无穷碧,荷花在水中亭亭玉立。令邢衍惊讶的不是荷花莲叶,而是荷花池边的古老戏台,他趴在车门上问:“那就是你说过的戏台吗?” 何其向外瞟了一眼,不咸不淡地说:“对啊,就是那个戏台。” “看起来很古老。”邢衍担心道:“木头做的基底不会被水腐蚀吗?” 何其笑了,他道:“傻瓜,下面是石头做的,要木头早几百年前就烂了。而且这个戏台也是十多年前翻修过一次,没你说的那么老。” 他的车行驶过路旁的垃圾池,邢衍想到,那大概是他说过,流浪的前花旦被众人戏耍的垃圾池。 每一棵树,每一栋房子,都与何其跟他描述家乡时,在他脑袋里出现的场景不一样。他贪婪地用眼睛看着周围,何其无法想像出,当这一切真实出现在他眼前时,邢衍有多感动。 这片土地和这片土地上的人造就了一个何其,命运又将他带到了自己身边。邢衍不知道要感谢宇宙里的哪位神明,才能将内心的感激之情尽数表达。 第95章 插pter 20 邢衍问他:“我们能到戏台上去吗?” 何其正在把车停在广场上,他抽空回了一句:“不能。” 邢衍说为什么,何其说骗你的,不过那里有什么好玩的,一个破戏台,上面还有挂着附近人家晾晒的棉被。 “但那儿有一片池塘啊!”邢衍兴奋地说道。 何其纠正了他:“那是一片荷塘。”他表面上不以为然,实则心里美滋滋,恨不得邢衍看到这景色再开心一点,他好更骄傲一些:对!我的家乡就是那么美!不接受反驳! 邢衍笑着提议道:“我们能上去看一眼吗?”何其假装感到麻烦,但看在邢衍兴致勃勃的面子上,还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第143页 等一旦登到台上,何其的话就开始变多了。他们靠在戏台的木栏杆上,他跟邢衍说虽然打从心里不乐意家里的房子拆迁,但对于整个村子来说,修公路是好事,这样就可以把旅游业发展起来了。很多来他们农场的客人都不知道这里有一块那么美的荷塘,附近根本没有吸引人的地方,即便知道了,也不会为了它特意前来。 邢衍不同意他的观点,指着他们面前的一座庙宇说:“那不就是吸引人的地方?” 何其笑着说:“那又不是什么名胜古蹟,谁会为一个从来没听过名字的庙宇过来参观?更何况,平时只有本地人才会进去烧香。” 邢衍对他说:“我就挺有兴趣的。” 何其笑他道:“那是因为你从小生活在国外,看到什么都觉得新鲜。这样的庙宇我们村能有两个呢,别的村也有,在这地区一点都不稀奇。” 邢衍问:“我能进去吗?” 何其说:“当然可以,随便进,免费的,不要钱。” 邢衍笑了:“我以为对外地人会有什么禁忌。” 何其说:“又不是邪教,对神灵来说,一样都是人,怎么可能这个进得去那个进不去呢?” 他们从戏台上走下来,穿过庙前的广场,沿着台阶走上去的时候,邢衍不放心地又问:“有什么禁止做的事情吗?比如进去必须要脱鞋,或不能注视神像之类。你说,我会遵守的。” 何其站着想了想,实在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他对邢衍道:“你紧张什么,小时候我光着屁股在里面打架都没事,哪有那么多规矩要守。” 邢衍听到这话就笑了,他说:“你还光着屁股在里面打架?” 何其脸红了,他道:“都是小时候的事了,你小时候不光着屁股到处跑?我不信。” “我小时候真的没有光着屁股到处跑过,”邢衍笑着对他说:“不信你去问我哥。” 他们同时跨过门槛,走进了前殿。里面闲坐着一群老人,或聊天或看着电视,还有几人围着打长牌。邢衍好奇地看他们手里拿着黑色长条状的纸张,问何其他们在玩什么。何其说我也不懂,老人家的玩意儿,你把它想成中国扑克就好了。小孩子在殿里殿外嬉笑打闹,跑来跑去,好几次差点撞到他们。邢衍说这里一点都不像宗教场所,何其笑着说你以为全世界的庙宇每个人进去都要耷拉着一张脸? 从前殿出来,就来到了有天井的院子里,整座庙是按照中国古建筑四进位的规格建造的,左右两边都有耳室,分别是文化室和储存室。正前方是规模最大的正殿,供奉着好几座神像。即便在乡村,也有点肃穆庄严的意思。 邢衍跟着何其的脚步走进正殿,里面光线很暗,白天如果不开灯,一定什么都看不见。当他看到神龛正中间摆放的神像时,他吃惊地说:“我以为中国的庙宇供奉地都是如来、观音之类的佛像。”何其讥讽地翻了个白眼,说:“谁说的?你看你无知了吧。只要是个名人,中国人都能把他供起来,你以为我们拜的都是谁。” “那这是谁?”邢衍指着那上头的神像问道,何其轻轻打在他的手上,低声喝道:“不要指指点点的,不尊重。上面是华光帝,旁边是千里眼和顺风耳。” “那边那位呢?是神父吗?”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何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是一个老人坐在神台旁的桌子前,背靠窗户,戴着一副厚重的老花镜,低头在书上翻找着什么,右手边的墙挂满了排列整齐写满文字的纸张,被风吹得哗啦哗啦地响。 “那叫庙祝。”何其答道。 邢衍忍不住往角落多看了两眼,小声地问何其:“庙祝是做什么的?”何其说:“解签和管理香火。你怎么那么多的问题?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 这时那位满头银发的老人家注意到动静,从老花镜里抬起浑浊的双眼往他们这边看了一眼,这两人立刻就收声闭嘴了,假装四处看风景。但是何其还是被认了出来,老人家虽然叫不出他的名字,但也知道他是附近的孩子,跟他打了声招呼,问他带朋友来参观啊,何其忙点头说是,带他来这里拜拜神。老人家的视线转移到邢衍身上,邢衍完全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还以为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对了,面对老人时马上换上了一副毕恭毕敬的神态。老庙祝只是打量了他两眼,又埋头干自己的事去了。 邢衍擦了一把汗,问何其:“刚才发生了什么?你们说什么了?” 何其憋着笑说没有,人家见你进庙不拜神,生气了。 邢衍说,那就拜拜吧,你教我。 何其只是跟他开玩笑,这个人又当真了。可见玩笑是不能乱开的,他都好几年没进来了,自从上大学离开这里以后。况且一个家庭里,一般是主妇负责烧香拜祭的事,他老早就没有了妈妈,谁会在意他是否被神佛护佑着。 在他们进来的时候,一个四十多年纪的女人带着她的女儿跪在垫子上诚心诚意地求籤。女儿是个准高三生,母亲带她来这里是为了向神明求得学业顺利。 何其站在她们身后默默地看着这一幕时,邢衍在旁边问他:“她们在干什么?” 何其说:“在求神明指示。” “指示什么?” “未来。” “神明能预见这个?” “大概吧。” “所有好的坏的他都会告诉你吗?怎么做到的。”邢衍好奇地问。 “你从签筒里摇出一只签,交给那边那位庙祝,找到对应的灵签,叫他帮你解就可以了。” “真的能告诉我未来是怎么样的?”邢衍半信半疑。 何其淡淡地说:“大概吧,都说蛮准的,我也不知道灵不灵验。” “那我们来试一下吧。”邢衍拉着他说,正巧那对母女拿着掉出来的签子从垫子上离开了。何其被邢衍不情不愿地推拉着跪在垫子上,抬起头来,威严肃穆的华光大帝仿佛在怒视着他们,有那么一瞬何其想从垫子上站起来,他觉得自己是不该在神明面前乞求护佑的。 但是邢衍已经拿起了装满签子的竹筒,有模有样地学着刚才跪在这的女人上下摇动,还兴致沖沖地转过头问何其是不是这样。 后面投来一道目光正看着他们,何其感到如芒在背。那位准高三生没和她母亲一起听庙祝解签,她可能认为祭拜神明相当的无聊,所以把注意力全放在他们俩身上了。 何其压下了心中那点不和谐,他告诉邢衍:“你得先跟神明说,自己求的是什么,或者想知道些什么,他才能回答你。” 邢衍问:“用嘴巴说吗?” “在心里说就行。” 他听到后面的女孩发出很浅的一声轻笑。 邢衍拿着签筒闭上了眼睛,他完全不知道他求了什么。 “这样可以了吗?”邢衍睁开眼睛的时候问他。 何其说:“你还得给神明磕头。” “怎么磕,你教我。” 何其叫他先把签筒放下,跟着他一起在华光大帝面前俯身磕了三个头,那女孩在后面轻飘飘地嘆道:“好像在拜堂。” 听到这一句话,何其心酸得想要落泪,好像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把他浇了一遍,周围有无数双眼睛看着,他和邢衍无处躲藏。他只能假装没有听见这句话,面色无常地教邢衍如何用签筒向神明祈求。他看起来很开心,竹筒在他手里就像个玩具,当签子掉出来时,何其帮他拾起来了,邢衍凑上来愉快地问:“上面写了什么?”
第144页 是上籤,还不错。 “写的应该是好话。”何其说:“你看,是上籤。”他拿到邢衍面前给他看上面的文字。 邢衍比他还开心:“这根是最好的吗?” “不是,但比起别的已经算好了,第一次就求出上籤,该满足了你。” 他们拿到签文时,连何其都认识那上头的诗句“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是什么意思。老庙祝问他们需要解吗,何其说不用了,他看他们俩应该是读过书的,自己能看明白,也就不坚持,埋头专研手上的书籍去了。 两人从庙里出来后,何其显得很高兴,把签文塞到邢衍手里,对他说:“好好留着吧。”邢衍不解:“这上面什么意思?你能跟我讲讲吗?”何其狡黠地问他:“你是不是向神明问我们的事了?” 邢衍站住一愣,问他:“你怎么知道的?” 何其故意笑着说道:“你猜。” “我猜不出来。” 何其笑着对他说:“反正上面说的是好事。”他用蹩脚的英文说道:“everything gets better!差不多是这意思。” 邢衍听了很高兴:“真的?神明真的这么说!” “那当然,华光帝从来不会骗人的。”这下连他都信誓旦旦了起来。 邢衍笑他道:“你刚刚明明说不知道灵不灵验的。” “现在我知道了,”何其看着他说:“所有事情都在慢慢变好,包括我们。” 邢衍将那张纸小心翼翼地夹在了钱包的内口袋里,他说要将这份好运气永远保存,一辈子都放在身上。 何其打趣他道:“你居然也会用钱包了?”他伸出脑袋往里看了一眼,居然有不少钱币,人民币占了大多数,欧元也有不少,看起来还蛮充实的。 邢衍有些羞涩地看着何其说:“嗯,像个有钱人吧。” 何其扑哧一声笑了:“像像像,特别像。”他装成东北口音对邢衍说:“拿个钱包在手里特有范儿!真的!” 邢衍听懂了他的调侃,也笑了。何其又说道:“怎样,有钱人,跟我回家吗?” 那语气听着居然还有几分逗引和调戏的意思,他是铁了心的要在口头上吃尽邢衍豆腐了,横竖其他的时候也占不了什么便宜。邢衍配合地点头道:“行,带我去吧,随便去哪儿。” “哇!那可真是!”何其夸张地说:“我感觉自己像在路边勾搭上了一位小姐,你可真随便。”说着他故意用责备的眼神看了一眼邢衍。 邢衍忠实地演绎着何其给出的角色——“随便的路边小姐”,轻浮地对他说:“任凭你处置,monsieur~” 何其笑着对他说:“天啊,邢衍你的表情!真是笑死我了……说得我都有点动心了,哈哈哈哈……” 邢衍又说:“我故意的。你还等什么?” 要不是走在路上,旁边随时可能有车辆经过,何其已经把他拉到角落边强吻了。 心情愉快得竟有些不可思议,他都快忘了昨天听到老房子要拆迁的时候,是何等的愁云惨澹。 所有的烦忧在这一瞬间仿佛都消失了,邢衍在身边便是最大的慰藉,如果没有他,何其不知会以怎样的表情面对接下来的一切。 第96章 插pter 21 小路边是古老的石墙,树枝从颓败的院墙中伸展出来,抬头还能看到灰色破败的房瓦。都是没人住的老房子,小时候何其晚上根本不敢经过,怕无人的地方突然钻出一道黑影,或是多年未打开的房门“吱呀”一响,他登时就会被吓得灰飞烟灭。 长大后再看,只觉得阴森,心中倒没有了恐怖的感觉。 邢衍第一次在古朴的路上行走,满脸好奇地四下张望,何其告诉他有些房子是有主的,只不过搬走了。有些房子空了好几十年,从来没见过有人来打扫,大概是真的没主了。 他们经过一座院落时,里面的长满了高大杂生的灌木和拔地而起的野草,多年无人修理,人没有工具根本不可能走得进去。经过敞开的院门时,居然都看不到房子的原貌,可以想见屋子确实空了很多年。 邢衍以为何其家也是这样的老房子,当他看到一套独栋的两层平房时,他才知道自己又一次想像错误。 灰白色的房子前面有一个铁皮平顶屋,楼梯是露天的,院子里空空如也,只有一棵光秃秃的老树,枝叶被砍断,独剩下粗壮的枝干落在那,像一个砍掉了四肢只留下躯干的人体。他有一个不小的院子,四周被红色的砖墙围住,院门是一道滑动的铁栅栏,挂着一把银色的金属锁,墙上没有防梁上君子的玻璃碎片,那把锁头就只是个挂在栅栏上的装饰物,只要是个人随便翻个墙便能进到他家的院子。然而即便走投无路的盗贼也不会看得上这间无人住的空屋,它太荒凉,一眼望去就知道一无所有。 邻居家则是高大的四层新楼,紧贴着他家的围墙拔地而起,占地差不多两百坪,整栋房子的正面贴满了漂亮的小瓷片,大门是金碧辉煌的土豪风,甚至阳台都仿了欧洲的样式,每一层都有庞大的落地窗和漂亮的拱形栏杆。两厢一对比,何其的房子真是悽惨得不忍细看。 何其说周边的人都盖新房子了,他家不用,因为他和他父亲谁也不住这儿,没必要再盖一栋,反正这里也空着很久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挂在栅栏上面形同鸡肋的金属锁,费力地拉开生锈的栅栏。掉下来的锈屑粘在他手上,何其拍拍手,把锈屑都弄干净了,对邢衍说:“进去吧,这就是我家了。” 这就是何其说过的,他跟他母亲生活过的地方。 邢衍踏入院中时,心脏无法控制地发出强音,手放在身下都有点颤抖。他转过来看着何其,何其正把锁头挂回栅栏上,拔下来的钥匙放回了裤子口袋里。隔壁房子的三楼有一个女人探头出来看了看,和何其对视了一眼,又毫不关心地回了自己的房子。女人是好奇心强烈的生物,大概是听到外面的动静,可能是期待着看到什么吧,但见是何其后,她的想像就幻灭了。 院子里有一口老式的手压水井,何其试着握着把手打了几次,都没有水出来,他抬起头来,对着邢衍苦笑了一下,说道:“活塞里的橡胶干了,我要去隔壁打盆水倒进去弄湿它,你等我一下。”说着他就跑到了隔壁,站在那扇金灿灿的大门前叫人,刚刚的女人又探出了脑袋,现在她是另一幅表情了。 他们可能寒暄了两句,何其跟她说明了来意,她站在楼上十分热情地回答了他,没多久何其就拎着一桶水走了过来,往水井的活塞口倒。 他又试着拉了几下把手,终于有水出来了,黄澄澄的,含有许多的杂质,但何其的脸上很高兴,他叫邢衍过来帮忙接过手,告诉他等到水变清了就可以停下来。邢衍一边答应,一边看着他拎着邻居家的空桶跑了出去。 打出来的水是地下水,房子很久没人住了,当然水电都没有。接下来的一整天,他们要依赖这股地下水好好地清理出一个过夜的地方。邢衍还不知道房子里是什么样的,他有点期待,又带着茫然。这里是何其的老家,他的整个童年都在此度过,也许在房间的墙壁上还能看到他七岁时留下的涂鸦,或是悄悄在地毯下写过喜欢的人的名字。如果他们有更多的时间留在这里,邢衍会像探寻宝物一样将何其留在里面的每一个的童年印迹翻找出来。但他们没有时间了,过不了多久,整个房子都会被挖掘机推翻,所有的东西都将变成灰烬。何其一直说没有准备好和这个地方说再见,现在邢衍能够理解他的心情了。
第145页 多可惜啊,他还没看够,这里就要消失了。 何其还了水桶走过来,跟邢衍说:“在外面被邻居拉着听了好久的抱怨,她一直说房子建好了还没享受多少年,说拆就拆了,现在还在窝火呢。可我听说他们家拿了不少拆迁款,是我家的好几倍,不知道还抱怨什么。”井里打出来的水看着变清了,何其把手和脚随意洗了一遍,然后让邢衍停了下来。邢衍也学着他捲起裤腿,脱掉鞋子,站在光滑的石台上,让来自地下清凉的水打湿了他的脚丫和手心。 在炎热的夏日,这样的温度很能让人舒心。要是旁边的树干是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遮挡了酷烈的阳光,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这个院子该是一个多么舒服的环境。由此可以想像得出来,何其在此度过的童年应是十分幸福的,更别说他还有个温柔的母亲,无时无刻给他无微不至的爱与关怀。 这是邢衍半生乞求不得的,一个美好的童年。 何其站在红砖铺就的院落当中,背对他面向二楼阳台,不知道此刻在想些什么。邢衍看着他的背影,觉得很羡慕。在他心里,从来没有一个地方能称得上家。德国的房子是监狱,是母亲用来困住他的牢笼,冰冷的墙体,灰色的家具无一不在刺痛他的眼睛。北京的那座古老的四合院住的时间太短,s城的铁皮小屋住的时间比那儿还短。回想起来,他的童年像天上的风筝,心没有定点,身体却牵在别人手里。 面对这座房子的时候,在何其的脑袋中,回忆像山体陷落的泥石流朝他滚滚压来。 爷爷亲手栽下的树苗,在他的童年长成了一棵高大的参天老树,父亲会在院子里搭个棚子,夏天种上丝瓜或葡萄,在蚊子咬人最凶的晚上,他们一家三口也要搬张桌子对着繁星吃饭。有时候晚上停电,电风扇不转了,闷热的夜晚他睡不着,就在阳台上铺张草蓆。妈妈睡在左边,为他轻轻唱摇篮曲,爸爸在右边,脸上虽然无表情,动作却很温柔地替他扇扇子。 那时候他还很小,别人以为这么小的孩子什么都不会记得,偏偏他记得,三岁前的记忆只剩下这个。 铁皮屋上摆着很多个空花盆,以前明明种着各式各样美丽的花朵,在母亲的精心照料下每个季节他家都有鲜花绽放。可是到后面换他来照顾怎么偏偏就不行了呢?一株接着一株死去了,像得了传染病似的,无论他查了多少资料,多么细心地照顾,浇水、施肥,它们还是在他面前逐渐枯死了。 你说怪不怪,邢衍?植物好像也知道什么似的。 平淡地陈述完后,他突然转过头来,语气轻松地问邢衍。 面对他的问题,邢衍回答不出来。 他看得出,何其在勉强自己笑出来。昨天晚上他就说了,不想看着他妈的房子流泪。邢衍辛酸地想道:何其的母亲一定是个整天把笑容挂在脸上的女人,温柔又善良。如果她还活着,何其就不会有那么多难过的回忆了,那他一定会是个温暖又爱笑的大男孩,像他母亲一样。 思及此,邢衍觉得自己有可能比何其早一步流下泪来,他忍不住想冲上去抱住那个伤心的男孩。 何其低下了头,避开了他的目光,自嘲地笑道:“邢衍,你不要用那种表情看着我,我已经忍得够辛苦了,不要让我功亏一篑啊。” 他转过身,走到铁皮屋子前,推开了那扇门,里面除了一个砖砌的灶台,还有些七七八八的杂物,果然不剩些什么了。 邢衍在何其看不到的时候,悄悄地从眼角抹去了泪痕。他都觉得自己太没定力了,何其明明还在忍耐,他倒先哭了起来,怪不得何其天天叫他爱哭鬼,真的一点儿也不冤。 他跟在何其后面,打算走进去的时候何其迎面出来了,两人差点撞在一起,何其一瞬间还露出了惊诧的表情,他随后说道:“出去吧,里面没什么好看的。” 一楼有扇木门,被大铁链子拴着,只用一个小锁头锁住了。这种锁,连邢衍都能拿根木头加上槓桿作用轻轻撬断,看上去并没什么作用。何其想起好像没找到这把锁的钥匙,他四下找了找,从地缝里挖出一块砖奋力地把它给砸断了。粗壮的锁链应声分开,他随手把转头扔在地下,推开了木门。 一楼也是空的,除了积满灰尘的藤编篮筐和一个手工做的木柜子,它们都有一定年头了,这还是他爷爷奶奶留下的。 邢衍看见墙壁上贴了一张陈年的画,上面画着放烟花,里面的小人都穿得很厚实,拿着手里的烟花手舞足蹈,围站在一起欢笑。那张画有一半被黒霉和灰尘覆盖着,上面的小人表情变得很模糊。 细小的尘埃在微光中飞扬起舞,在大门打开的一瞬间被气流鼓动,竞相朝着他俩扑面而来。何其皱着眉头捂住了口鼻,连邢衍都撇过头打了两个喷嚏。 何其说:“这里也什么都没剩下了,上楼去吧。” 他们沿着外缘的楼梯走上去,邢衍看到了很多个码放在一起的空花盆,就堆在楼梯的中间平台的角落里和铁皮屋顶上。二楼的阳台上也都是灰尘,近日来雨季,地上总是湿漉漉的,青苔都快沿着墙体一路爬到天花板上去了。这栋三十年前的建筑,阳台的栏杆和房子的气窗是很漂亮的花鸟石雕,十分的有中国古典特色。 二楼的房间好像就是他们的卧室。 何其在口袋里找了找,摸到了另一把钥匙,费了好大的劲才把门给打开。邢衍站在身边,何其迟迟不打开门走进去,他轻轻唤了一声:“何其?” 他才回过神来,握在门把上转动手腕,打开了尘封数月的房门。 里面的家具比其他两处地方的都多,一道木板把房子做了个隔间,外面大概是客厅,摆放着藤椅和茶桌,靠墙的地方还有一个电视柜,旁边有一个空的书柜,玻璃柜门上面积了一层灰濛濛的灰尘。一盏朴素的大吊灯从顶上悬挂在茶桌正上方,邢衍可以想像十几年前,何其的父亲曾坐在这张藤椅上,拿着报纸在吊灯下阅读,何其可能就地坐着,愉快地看着电视节目。那他母亲呢,他母亲这时候会在哪? 何其回过头望着他笑道:“这些家具我当时说什么都不肯让他们扔掉,很傻吧,没过几天都要被当做建筑废料拉去扔掉了。” “何其……” 何其打断他:“你不用想着安慰我,我都想开了,真的。”他笑着说:“反正人生就是不断失去的过程,十一年了,我也该试着接受这一切。如果还哭哭啼啼的,我妈会不放心我的。”他尽力扯出一个笑容,这个笑容并不能让邢衍感到好受一点。 卧室在隔板的里面,有一扇小门被一张门帘给遮住了。门帘上是一副中国山水画,何其一边掀开一边对邢衍解释道:“这张是后来我爸换上的,品味很糟糕对吧。以前的门帘上有我妈亲自绣的两条仙鹤,可漂亮了。我怕弄脏所以给收起来了,下次拿出来给你看看。” 邢衍还没来得及说好,他就被卧室里摆设惊讶住了。 除了每件家具上都覆盖了灰尘之外,该有的家具好像一样也没少,所有的空间都挤得满满的,一张木头做的大床摆在中间,大衣柜在床脚边,仅留下一点多余的空间让人行动。窗边并排放着一张书桌和一张缝纫机的桌子,那是他父母亲并排工作的地方。邢衍问何其他睡哪里,何其说他小时候在这张床和他们一起睡,上了初中就搬到楼下一个人睡了。他妈死后,他爸一个人用这个房间,但以前的摆设都没有变过,还和他母亲在世的时候一样。
第146页 “不过,”他又笑了:“我父亲已经有好几年没回来过了,要不是说要拆迁,他可能根本连这个家都不记得了。” 邢衍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表情,他就把脸转了过去。何其在卧室里缓缓地走动,沿着床底的过道绕到了书桌前,伸出身子用力地打开了那扇木窗,室内的光线顿时明亮了很多。 他背对着邢衍开始用愉快的语气对他说:“以前在外面看电视不小心睡着了,我妈都会叫我爸把我从地毯抱到床上。大部分时候我一沾床就醒了,我妈就得离开缝纫机的桌子躺过来哄我睡觉。她会打毛衣,小时候我有很多衣服都是她织的。我的衣柜里还留着上初中后她给我织的最后一件毛衣背心,当时我还嫌它土,死也不肯穿……” 他的声音愈来愈小,到最后邢衍几乎听不到了。从背后看见何其的手指轻轻地抚过那张缝纫桌的桌面,拉出一条条长长的尘埃轨迹。他打开了缝纫桌的暗格,把老旧的蝴蝶牌缝纫机拉了出来。阳光下,无数细小的微尘绕着黑色的机身翩跹飞舞,如同银河系里流转的繁星微缩于这张桌上,经年的回忆一併涌向此处。 他的手突然攥成一个拳头,敲打在另一张桌子上,邢衍赶紧跑了过去,捧起他的手心疼地看有没有哪里受伤。 何其在发抖,他咬紧了牙关,露出愤恨又委屈的表情,邢衍忍不住把他的脑袋揽在了自己的肩膀上,轻轻地安抚着他的后背。何其在他怀里摇着头,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他活得那么开心,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邢衍明白的知道何其嘴里说的“他”是谁,他很想告诉何其——“人应该向前看”,但邢衍什么都没说,何其现在一定不会想从他的口里听到这句话。 所以邢衍柔声地对他说道:“我们可以把这张桌子搬走,搬到一个不会被拆除的地方,让它静静的待在那里。” 何其在他怀里闷声轻笑了一下,说道:“邢衍,你也傻了。利姨是不会希望看到我妈的遗物出现在她的房子里的,一个女人无论有多慷慨,她都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在她身上。”他抬起头,离开了邢衍的怀抱,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再说了,就算把她的遗物全都搬到我的房间,人也回不来了。难道我要一辈子抱着一张桌子回忆往事吗?” 在这一瞬间,邢衍觉得何其与他的距离从来没有过的遥远。他好像突然看不透他了,不明白这个人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这是何其从来没有在他人面前表露过的,内心最深处的一面。 他说,他不是一个喜欢回望过去的人。 在何其的心里,母亲的离世给他造成了难以磨灭的伤疤,这是谁都弥补不了的。即便是邢衍,也无法在此刻让他觉得好受半点。 何其说,他会把一切的家具都留在这里,让它们跟着整座房子变成灰烬。他甚至转过头来一脸笑容地对邢衍说,其实自己是个内心消极的人,即便把这些东西放在身边,他也总会联想到未来的某一天它们逐渐消亡的样子。要是自己也像母亲一样,毫无徵兆的从世上离开,只留下一屋子无用的物件,被后人当做垃圾给清理掉。那样的场景比现在不是更要悲哀上十倍吗?你说呢,邢…… 他来不及把话说完,剩下的言语就堵在了喉咙。 邢衍的脸上还带着茫然,直到看到何其错愕的表情,他才感觉到自己的脸上有泪水滑落。 在何其的眼中,自己的表情一定悲伤得可怕。 情绪逐渐上涌,他脸上的泪越来越多,何其愣在原地,突然不知所措。 他哭过太多次了,但从没像今天这般哭过。眼泪如同流向大海的黑色暗河,脖子都一併濡湿。 当听到何其说出他可能会从这个世界上毫无徵兆的离开的时候,那一瞬间邢衍才发现,原来他对何其的感情疯狂到,甚至可以用毫无理智来形容。 如果将来真的有那么一天,他连一秒都不愿独活。 第97章 插pter 22 何其从角落旮沓里拿出两把破扫把,对邢衍说开工吧,最后一次把这个房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再走。 早上来的太匆忙,昨晚说好要带的打扫工具一个都没带。他们只能把整座房子的灰尘清理出去,再看看能不能从隔壁借来抹布把房间内所有的窗子都擦干净。 在布满尘埃的房间里劳动简直就跟在红色雾霾天露天工作一样,何其稍微动动扫把,邢衍接连打了十几个喷嚏,连眼睛都红了。这可怎么办?他跑到隔壁借抹布的时候,女主人顺便把两个口罩和头巾给了他,说是送的,抹布也不用还了。她还好奇地问这么一个破房子,还打扫干什么。何其只是对她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是这家的媳妇,何其十多岁的时候就嫁了来,但嫁过来的时候,何其的母亲刚死,所以两家并不熟悉。他母亲活着的时候,邻里关系还算好,家里有个会说话的女人,街坊四邻来往起来也便意。后来剩下他和他父亲,两个都不怎么爱跟人交流,渐渐的就和邻居疏远了,只是在见面时还会彼此打个招呼。 工具搞齐了那就开干吧。何其帮邢衍把头巾绑好,戴上口罩,只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睛,就这样他看上去还是很帅。也许只有流浪时满身污秽,一头乱发再加上一脸大鬍子的时候,邢衍才会变得不怎么帅气。 他们把积压在家具上的陈年灰和蜘蛛网给扫了下来,何其负责扫地,当把地上的灰扫出一座小山时,连他自己都惊讶整座房子居然能脏到这种程度,可以说得上扫出一片沙漠了。 扫出来的土倒在院子里,然后把水浇上去用脚夯平。邢衍手里拿着沾了水的湿抹布仔细地把窗子和桌子擦干净,何其搬来一桶水直接倾倒在房间里,用扫把用力地除去地上的污垢,因为地板脏得没法使用拖把,他们总不能借来人家的拖把也给弄坏了。 当所有工作都完成之后,整间屋子就像被全身水洗过了一样,到处都反射着湿淋淋的水光,看上去干净了很多。何其松了一口气,索性坐到了潮湿的地板上,解开了口罩,双手撑在身后转过头来,一脸疲惫但仍笑得很开心地看着邢衍,喘着气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邢衍站在床边,他同样累极了,好久没有做体力活的四肢肌肉仿佛对着他发出阵阵哀鸣。他松开了手里的扫把,靠在干净的书桌上,逆着光,回报给何其一个温柔的笑容。 原本用作隔断的木板已经破烂得不像话,何其随便扯了两下,被虫子蛀空的地方就扑簌簌地掉下白色的粉末。没有手套没有工具,只能徒手收拾,所以何其坚决不让邢衍帮忙,自己把这个木板清理掉了。 这下好了,卧室和客厅融合成一个空间,视觉上延伸了,原先给人的闭塞感也消失了。他坐在地板上,从来没觉得自己家的房子有这么大过,甚至好像大过他小时候那样。 邢衍悄无声息地坐到了发呆的何其身边,阳光的角度正好透过敞开的窗户直射到他们身上,两个人在地上的影子渐渐地靠在了一起——是何其把他的头放在了邢衍的肩膀上。 午后吹来炎热的夏风,何其闭上了眼睛,感受身上的汗水趁这股热度蒸发。他好像回到了回忆中的某个时段,那时候的他总是躺在地板上睡着了,风好像加了酒精似的,总是很醉人,吹到身上,没几分钟就得打哈欠。
第147页 现在是下午三点快四点的时间,外面已不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何其和邢衍身上都被粘了一身脏,更别说他们直接一屁股坐到了未干的地板上,裤子简直没法看。何其突然站起来对邢衍说:“走,下去洗澡。” 邢衍迷茫地看着他:“这有洗澡间吗?” 何其顿了一下:“在一楼,不过水龙头没水了。”他把上衣脱了,对还坐在地上的邢衍说:“但我们还有院子里的水井,对吧。” 邢衍睁大了眼睛:“露天洗澡?你是这个意思吗?” 何其无所谓地说:“露天洗就露天洗,在我们这,露天干的事多着呢,像露天厕所、露天夜店、露天舞池、露天……” 他有些犹豫:“可……可是隔壁有个女人……” “哦,我才想起来。那就多穿一条内裤吧,你放心,在我们这,女人不会一看到男人的裸体就捂脸尖叫的,她们比你淡定多了。” 他说着就要把裤子脱掉,迎头撞见邢衍的视线,何其不自然地移开眼睛,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邢衍还问他怎么了,何其语气责备地说道:“一会儿你别这么看着我。” 邢衍不解,歪着脑袋问他:“我怎么看你的?” 他笑了一声,把裤子给脱了下来,看着邢衍说:“一脸色眯眯,像要吃了谁一样。” 邢衍一听就低下了脑袋,疑惑地自言自语:“我一直这么看着你?怎么我没感觉?” 何其踢了一下他的腿,对他说:“快起来脱衣服,脏衣服过一次水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晾干呢,早知道就多带一套衣服,不要光顾着带吃的。” 他们才刚吃了何其带的“干粮”,面包饼干之类的零食,连泡面都没带,何其早知道在这个家里找不出一滴热水的。 邢衍站了起来,把衣服脱了拿在手里,跟着何其走了下去。四面有围墙遮挡,但头顶空空,院子的大门只是一道栅栏,从外面看过来一望无穷。邢衍感到有些不自在,他还是第一次在随时都有可能被人看见的场所洗澡,即使在他流浪的时候,那也是趁着没人的时候跑到公共厕所里速战速决。 何其轻门熟路地把衣服放在水井台上,从水井里压出水打湿了衣服,用脚把上面的脏东西踩出来。邢衍把脱下来的衣服抱在胸前,警惕地看着周围,突然感到后背一痛——何其手上抓着湿衣服打在他身上,他感到又痛又凉。转过来一看,何其正看着他发红的背部笑得恶作剧般开心。 他说:“你站在那干嘛?害羞啊?怕丑啊?”说着便掬水朝他面上洒来,邢衍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睛,被泼了一脸的水。 何其还觉得不够,他跑到楼上去,挑了一个不漏底的空花盆洗了洗,装满水又泼了邢衍一脸。笑声把隔壁的女人惊动了,她从家里的落地窗探出脑袋,见隔壁的两个大男人在院子里光着臂膀缠斗争抢一个花盆,瞟了一眼就进屋准备晚饭去了。 何其说对了,在他的家乡,两个男人过分亲密的动作在他人看来并没有什么,只是夏日午后的玩乐罢了。这个女人家里六十几岁的公公到了晚上甚至会在五光十色的灯光中,和某个年岁差不多的老爷爷听着“哥哥来爱我”的乡村迪斯科在舞场中央跳贴面华尔兹呢。 没人会有这个意识的,男人和男人相爱,甚至发生肉体关系,就像在另一个宇宙才会发生的一样。 在争抢的过程中,两人都湿透了。邢衍在一楼找了好久,才从铁皮屋里挖出宝贝似的塑料凉盆。手上的武器比何其高级得多以后,他在水战中逐渐占据了上风。何其好几次被他一盆水从头淋到脚,毫无还手之力,一怒之下赤膊上阵,誓要抢下他手中的凉盆。奈何邢衍手长,何其伸直了胳膊却连他的手腕都碰不到。 他丧气地看了邢衍一眼,邢衍狡猾地笑着,对着何其挑了挑眉毛,像是在说:碰到就给你,就怕你碰不到。何其一咬牙一跺脚,直接一个猴子爬树挂在了邢衍身上,把他的身体重心不断往下压,自己则拼命伸长了手去抢那个凉盆。 最后邢衍笑得实在没有力气了,将紧紧贴在身上的何其一只手抱离了地面。何其错愕了一下,感到自己的男性尊严被他人冒犯了,正思考着要不要对着这个漂亮光滑的下巴来上一拳的时候,邢衍的身体突然变得僵硬,他扔掉了手中的凉盆,两只手圈住了他湿润□□的后背。何其感到某个部位和邢衍的亲密无私的贴合在一起,脸蹭的一下变得通红,一下子不言语了。 邢衍慢慢地将他放回了地面,他说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笑得那么开心。 何其撇了撇嘴,说道:“头先明明还哭得像个傻逼。” 他又兴奋地说感觉好像过回了童年,从来没有人陪他这么玩闹。何其,我太高兴了。 何其说,你要是住在这附近,好玩的事多着呢。春天我们可以爬山採风,夏天可以下河捞螺,秋天沿着海岸线慢慢地走到港口,冬天从来不冷,一年四季都可以骑着单车去旅行。我家是全中国最美的地方,可惜你没有投胎在这里。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是满满的骄傲。 邢衍深吸了一口气,遗憾地说:“如果我也生在这,早点认识你,我们一起上学,一起长大,一起去海边,一起下河捞螺……该有多快乐……” 何其说:“不行,这样的你就不是你了。”他伸手抱住邢衍的腰,脑袋靠上了他的胸膛,听着邢衍的心跳声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他不需要一个青梅竹马的恋人,感情的基础是建立在彼此共有的回忆上。如果没有白水桥上的奋力一抱,如果没有两个多月的朝夕相处,如果邢衍不曾落魄地流浪,何其不是住在楼顶的城市边缘人,他们只是某个瞬间,在s城擦肩而过,甚至不会看对方一眼的两个陌生人。 连邢衍都不敢肯定,在另一个平行时空,没有从演奏会上逃跑,仍受到世人瞩目,活在压抑黑暗中的自己,在第一眼看到何其的时候,还会不会心中悸动,和现在一样热望难消。 邢衍温柔地抱拥着他,在何其沾着水珠的肩膀上轻轻落下一吻。 五点钟的太阳仿佛永远也不会落下,它就挂在高架铁道的另一边,在无数个鱼塘反射的波光上,穿过轨道的缝隙,斜斜地照入无人的空院中。主人家慌乱丢下的衣服散落了一地,红色的地砖被水打湿,院子里到处湿淋淋的,像下过一场疯狂的暴雨。 火车在行进的过程中发出轰隆隆的响声。 此刻,欲望是隐秘的、潮湿的、无处不在的,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悄然的迸发。 第98章 插pter 23 夜—— 他们的湿衣服摊在阳台的栏杆上,还没有吹干。何其说失策,恐怕到明天了它们还不会干,这可怎么办?难道要穿着一身湿衣服回去,早知道就多带一套衣服了。 他正大喇喇地瘫在藤椅上伸直了两条光熘熘的腿,内裤都没穿,此时挂在风中飘扬。邢衍抱着膝盖缩在另一张藤椅上,在温暖的夜风中瑟瑟发抖,对何其说他们两个好像在荒岛上求生的野人,连件衣服都没有。 何其没有理会他的抱怨,而是打开了手机浏览淘宝,邢衍问他在看什么。何其抬起头来,把手机屏幕在邢衍的面前晃了一下,就看见他的表情在屏幕光的映照下变得有些不自然。邢衍支支吾吾地问他:“这……这些是什么?”
第148页 何其面无表情地把手机收了回去,继续浏览上面的商品目录,对邢衍道:“我在网上查过了,我们办事的时候是不是少了什么?” “办……办……”他说不出那个词,邢衍彻底结巴了:“少……少了什么?” 何其皱着眉头换了个姿势,看也不看他地说:“润滑剂和安全套。”他又在藤椅上移动了一下位置,责备地看着邢衍道:“你来的时候怎么什么都不准备?” “准……准备?” 何其说:“我又没有那种东西。” 邢衍也想告诉他,自己何止是没有,连见都没有见过,他的性知识少的可怜,这趟回去,还是王笙来维也纳玩的时候,把他按在电脑前打开了某□□网站,强制给他上了一堂性教育课。邢衍还记得那个画面出来的时候,他震惊到无可比拟,瞪大了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紧盯着电脑屏幕。王笙站在电脑屏幕后一边喝着咖啡一边饶有兴致观赏他的表情,后来是施乐平听到声音从房间里冲出来,一把合上了笔记本的盖子。 就这样何其还指望他“事先准备”?一套流程下来,邢衍已经用尽了野性本能,一个新手,靠着模糊的记忆画面,坚强地做完全套就不错了。 他一脸担忧地看着何其:“很痛……很痛吗?” “痛倒是不痛……”何其低声地说。当然这只是为了安慰邢衍,难道他要说当时他就痛飞了吗?那得多扫兴啊,何况到了后面也不是完全没感觉。 邢衍低下了脑袋,自责地说他当时没想过他们之间能发展到这份上。老实说,给他十个胆子他都不敢想像自己有一天能在床上抱着何其,无羞耻地在他身体里进进出出。 何其好奇地问邢衍,他当初期待的最好结果是什么。邢衍茫然地摇头,说其实他也不清楚,满脑子想着只要能待在他身边,一直看着他就好了。 何其笑着戳穿了他:“你说你只要看到我就好了?是谁在第一天见面的时候就说要以结婚为前提交往的?大话精。” 他这么一说,邢衍就没话反驳了。何其是对的,他并不是对他没有想法。他只是太有想法了,以至于不敢相信有一天会梦想成真。邢衍把头靠在膝上侧着脸看着何其,何其瞄了他两眼,才奇怪地问道:“你在看什么?周围黑漆漆的,你的眼神很诡异知不知道?” 邢衍向他保证:“下次我会让你舒服的。”认真得像一个写了保证书的好学生。 何其的脸在屏幕光中变得有些红,他把手机按灭了,随手放到了坐下的藤椅上。邢衍问他:“不继续看了吗?” 何其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看什么看,明天开车到超市买,谁还有时间等快递啊。” 他听到邢衍在一旁轻笑了一声,然后感觉右边的脸颊被人亲了一下。这是一个短促的、不带任何欲望色彩的吻。何其的眼睛终于能适应黑暗之后,他看见邢衍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抬头望着星星。 很遗憾,今晚没有月亮,月亮躲在另一边的天空,不肯露头。他们的周围漆黑得彻底,只能靠着隔壁窗口透出来的灯光看清楼下的院子。 大片大片的星星出现在眼前片隅的天空上,邢衍呢喃地说:“这里的星星好多,多过在s城看到的。” 何其说:“是啊,乡下的星星总是比城市的多些。你那里的怎样?维也纳的星星多吗?” 邢衍说他在维也纳的大半时间都住在一千米海拔的疗养院里,很多时候天气都不好,只能看到云与雾。晴天的晚上,山上的星星很多、很大,好像稍微踮起脚就能抓到一颗,而且经常能在窗口看到流星飞过。 何其说真羡慕啊,他也想到阿尔卑斯山抓颗星星。 突然两个人都沉默了,正当何其觉得自己可能说了句不该说的,邢衍就转过头来,看着他道:“何其,你有没有想过,搬过来和我一起住?” “搬”这个字眼用得真轻巧,好像他邢衍就住在隔壁村隔壁屯隔壁的街道一样,开个车拐过弯就到了。 拜託大哥,你这可是跨国!过不了几天你和我就异国恋了他妈的! 何其压住了心里的咆哮,冷静地问邢衍:“你说你的签证什么时候到期来着?” “十一天后,”他道:“再没几天我就要走了。” “原来你才来了四天,时间过得这么快……”何其低声呢喃道。十一天后邢衍将不得不坐上飞机回维也纳,下一次得等新的签证发下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一想到即将到来的离别,他的心感到很难过,突然能够理解人家说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是什么感受。但他还不能跟着邢衍走,最起码现在不能。 “我不能去维也纳,邢衍。”何其的声音在夜风中听上去透着一股凉意,邢衍安静地等待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你也看见了,我妹才上小学,我爸又不靠谱,利姨忙着农场的事,如果我跑了,我妹就真的没人管了。家里除了利姨,也就我能管得了她。现在是她性格成长最关键的年龄,我不想把她扔给我爸爸管教。你能明白吗?” 他怎么能不明白呢?家人在何其的心中有多重要,这几天邢衍全都看在眼里。无法放下对早已逝去的母亲的思念,站在窗口温柔地哄着妹妹睡觉,把农场的客人放在第一位,何其在他看来简直就像一位天使。 “而且,跟着你去维也纳,我能在那里做什么呢?我又不会说德语,上学的时候英语四级都没有过,我也没有护照,连办签证的流程都不知道。说实话,你的提议令我很焦虑。” 何其居然会考虑一大堆的现实问题,以前他从来不会想这些的。邢衍专注地看着何其的侧脸,想听他还会说什么。 他做了一个深呼吸,转过来面对邢衍说:“你也不能留在这里。”邢衍刚要出声,就被他阻止了:“不要说了,你要说什么我都知道。你一定想说希望留在这里,和我在一起。抱歉啊,邢衍,我是不会收留你的,这不是你应该呆的地方。等到雯玲小学毕业,我才会考虑将来的事。”在邢衍震惊的目光中,何其自嘲地笑着低下了脑袋,他说:“大概我这辈子都不会听我爸的话找个女人结婚生子了,如果未来没有出现意外,我希望能跟你在一起,一直在一起。你不要急着哭,我最烦你哭了,真不知道你这个人一天要留几次眼泪才会开心。” 邢衍鼻子一酸,听到何其后面的话后,愣是生生地把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收了回去。他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容,无比悲伤地问何其:“我是不是很没有用,随便什么时候都能哭出来。” 何其说:“你本来就是个没用的男人,从第一天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但是……”他看向了邢衍,开了一个下流的玩笑:“也不是,你身上不是还有一个‘长处’嘛。”他不合时宜地笑了两声,邢衍听懂后又羞又臊,皱着眉头说:“你不要说这种话。” 何其“呿”了一声,把头转了过去,小声嘀咕道:“衣服还没穿上,脸皮比我还薄。”像是怕他听不见,末尾还重重地哼了一声。
第149页 两个人床上床下的反应可以说是完全倒转了过来,何其在心里吐槽:发情的时候这副“正人君子”的嘴脸哪去了?刚刚还在他身上又啃又咬,好不自在!他有点生气了,但听到旁边没有声音,何其还是把头悄悄地转了过去。一转过来就看到邢衍仍抱着双膝,有些委屈地看着自己的脚尖,哪里是什么正人君子,分明是一副被欺负的小媳妇样。 邢衍不是因为何其的玩笑话感到难堪才露出这副表情,而是听到了前面说的话,他心思泛滥,不知作何表示。 何其说要跟他在一起,一直在一起,但要如何才能在一起呢?何其说不会跟他回维也纳,也不允许他留在这儿,他想不出能让他们“一直在一起”的第三个方法。为此,邢衍愁眉紧锁,如见泰山崩顶。 何其说:“你担心什么,我的话还没说完呢。”邢衍一下子抬起头来看他,何其又鄙视了他一番:“我怀疑你的脑子不太好使,话只听了一半就开始胡思乱想。” 邢衍道:“那你快说,我听着。” 何其继续说:“我又没说要一辈子留在这儿。” “你真要跟我一起去维也纳?” “总不能留在中国吧,你家人都在国外,你哥哥放心你一个人回来吗?” “可是你……”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爸有利姨,利姨有农场,除了我妹,谁都不需要我操心。现在利姨腾不出手来管她,等雯玲上了中学,我就可以抽身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天空说:“我妹小学毕业还有四年,四年后我二十八岁,你三十三岁。你有没有想过,到那时我们会做什么?” 邢衍说:“我不知道。大概跟现在做着一样的事,给小孩子当音乐老师。” 邢衍离开疗养院后,他父亲把他推荐到家附近一间小学,给低年级的小孩上钢琴课。他在学校里十分受小孩子的欢迎,这份工作对他来说简直是再适合不过了。这次趁着放暑假,他才有时间来看何其。这个情况他在网上已经跟何其做过说明。 但是何其说:“不行啊,邢衍,你不能这样下去。” 邢衍不解:“什么意思?” 何其说:“你是一个天生的钢琴家,虽然我在音乐方面是个不折不扣的音痴,古典音乐到我耳朵里就跟对牛弹琴一样。但即便是我,也听得出你弹得很好。人人都说你是个天才,我不知道一个天才应该弹出什么样的曲子,但在我听来,你是最好的。”他看进邢衍的眼睛,重复道:“你是最好的,邢衍。” 邢衍不知该作何表情,他呆呆地看着何其。 何其笑着说:“在这个穷乡僻壤里,居然能遇上你以前的乐迷,这不是天意是什么?” 邢衍低下了头,他终于明白何其当初说的“可惜”是什么意思。 “何其……我……”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站在舞台上,五年的流浪生活也许已经消耗光他所有的才气,别人赞扬他的琴艺也许只是口头上奉承罢了。何其不懂,重新登上那个舞台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努力。 但是何其握住了他的手,把他所有的不安都看穿了,说道:“你什么都不要担心,邢衍,你还有我。即使我不能时刻待在你身边,但你要记得,我会永远支持着你。再努力一把吧,不管结果如何,用四年的时间,成为一个更加优秀的人。我也会在这边努力的,为了将来能在维也纳和你生活在一起。” 我爱你……弹些什么吧……就当是为了我……邢衍…… 何其说过的每一句让他刻骨铭心的话都在耳边回响起来,邢衍觉得此刻自己就是这个地球上最幸运的人,他从何其那里得到了爱,得到了承诺和期许,得到了鼓励。在被黑暗逐渐淹没的夜晚,他甚至得到了一个可以看得见的未来。 光明啊,穿透黑夜照亮我吧! 从此再没有畏惧,不会有冰冷的言语能刺痛我的心。 余生我将不再流浪,爱人的怀抱便是港湾。 我爱你,何其。 永生永世—— 他的手被邢衍颤抖着放在濡湿的脸上,黑暗里,何其看不到邢衍的泪水,但他触碰到了。 无用的爱哭鬼在风中饮泣,何其伸出了手,把他的爱人藏在怀里。 写在后半夜—— 这个晚上应该是他们有生以来度过的最漫长的晚上了,比海边等日出的那一晚还长,比昨晚第一次滚床单还长。为什么呢?当然是因为衣服没干,何其和邢衍两人光着屁股在夜风中已经等了好几个小时了。 何其没想到邢衍居然比他还怕冷,全程缩在椅子里。一开始他还以为邢衍害羞,抱膝坐着遮住重点部位也无可厚非。后面他才知道,他妈的他是真怕冷啊! 在这个北纬二十几度的热带地区,而且还是最炎热的夏季,他妈的你一个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在睡觉都需要开风扇开空调的晚上,冷到发抖? 还好布料轻薄的内裤第一时间干了,邢衍高高兴兴地穿上后,才明显的松了一口气。何其说真不知道他身上的肉是怎么长的,一点御寒力都没有。邢衍把他的内裤也给递了过来,还一脸殷勤地让他穿上。何其打趣他道光着不是更好,让你看习惯了,以后就不会脸红了。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乖乖地内裤套上了,这下就算有人突然从天而降看到了,也不会因为“衣不附体”而报警抓他们。 就算是两只猴子,经过昨天晚上+今天早上+下午激烈的“肉体搏斗”之后,看到彼此的裸体也没有体力再想这些事了。现在就是最平静的时间,何其只想和邢衍一起在即将拆除的阳台上,安安静静地等待第二天的黎明。 他们并坐在椅子上,何其开始跟他讲自己小时候发生的糗事。 他说第一次换牙的时候,他超级怕疼,又不肯去看牙医。等到新牙长出来,把乳牙顶到快掉下来的时候,他妈才会帮他把那颗牙齿□□。他们这里还有一个说法,小孩子换牙的时候,把□□的乳牙扔在屋顶上,双手合十在心里默默祈祷,新牙就会长得又快又好。每次掉牙齿他都是这么做的,所以他的牙齿长得非常的整齐。 何其故意龇着牙让邢衍看了看让他骄傲的一口大白牙,然后问了他小时候是怎么拔牙的。 邢衍说在德国,他们需要提前两个月预约牙医,那时候打了麻药,他只记得拔牙的时候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拿着灯照在他的口腔里,之后他完全没有知觉,嘴里塞棉花塞了好几个小时。 何其指着下面的铁皮屋对他说了一句,说不定上面还留着他小时候拔下来的乳牙呢。 后来何其实在困得受不住,就在藤椅上坐着睡着了。大半夜听到一声奇怪的响声,连一向睡着了就叫不醒的何其都惊醒了,他第一时间往旁边的椅子看,邢衍居然不在座位上。 这下他彻底清醒了,探着脑袋四处张望,才在铁皮屋顶上找到了他要找的人。 还好不是小偷,何其庆幸地想到。 他正想开口问邢衍大晚上不睡觉,跑到快塌的铁皮屋上干什么,就见他举着开灯的手机,趴在上面神态专注地找着什么。 “不会吧……”何其以邢衍绝对听不到的声音呢喃道,他盯紧了下面的人,只见邢衍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从铁皮的缝隙间挖出了一块极小的东西。
第150页 他放在灯下看了又看,开心得像在白色的沙滩上捡到星星的孩子。 这一场景深深触动了何其,邢衍轻手轻脚小心翼翼,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地从铁皮屋上爬了下来。何其赶紧坐回了椅子,假装还在睡觉。邢衍走了上来,他感到他在他身边站了一会儿,在他的额上轻轻落下一吻后,又高兴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何其在黑暗里悄悄睁开眼睛,邢衍正把他在屋顶上好不容易找到的何其的乳牙,放到了他的钱包里,和在庙里求的签放在一处。 他眼神温柔,举手投足之间都透露着他有多珍惜这两样物件。 何其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眼眶一热,无限的柔情涌上心头。 他是被爱着的,被这个笨拙的、孩子气的男人深深地爱着的。 此时此刻,他深刻地感觉到自己无比的幸运,在茫茫的人海里遇到了邢衍。 余生,他大概都不会忘记这一幕:邢衍在夜色中将那个黑色的钱包放在唇边,虔诚地落下一吻,像吻着他的爱人一般。 何其穿越黑暗的手放在了他的肩上,无数的星辰在此闪耀,照在了不会再孤独的两人身上。 (完) 作者有话要说: 发完了。 再次,感谢自己。 我很喜欢这篇文,希望看到这里的你也喜欢。 谢谢。 2017年10月31日下午六点三十分 于家中某个不开灯的房间 黑暗中打字 (想不到这个季节还有蚊子,看来冬天也不怎么冷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