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樨》 第1页 《木樨》作者:颜凉雨【完结+番外】 文案 故事很简单,无非是我爱上了他,他不爱我,我却非要爱他。 可故事又很复杂,因为有那么多的因缘际会, 失去了哪一环我都将不再是我,而他也只是个陌生人。 世间的事很奇妙,它给了你机缘,却又不让你舒坦。 通往幸福的道路从来不是坦途, 我没有兵器,只有一颗坚定的心。 不是人间种,移从月里来。广寒香一点,吹得满山开。 ——《木樨》 附:【本作品来自网际网路,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上部 第1章 我是在一阵香气中甦醒的。那香气如上好的绢丝般绵软细腻,随着微风柔柔的穿过窗棂,在屋子里绕着绕着,久久不去。我认得那甜甜的味道,木樨,只有它的花香才会这么甜,这么香,这么沁人心脾,这么沉静。 对了,它还有个名字,桂花。 民间都传说,这木樨并非人间物,而是那广寒宫中的仙人们带下来的。吴刚伐桂,想砍的便是这扰人心扉的木樨…… 如果不是那声突然又毫无音律美感的叫喊,我想我会继续顺着这花香神游下去。 “夏公子醒了——” 待我从床上坐起,只来得及看到这位河东狮狂奔的背影。 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间很素净的屋子,暗红色的雕花窗棂,浅褐色的黄花梨桌椅,淡黄色的床幔。出现在我眼前的还有一位很肃静的男家丁,不言语,只是用表情让我明白,我的甦醒并不是一件多么让人高兴的事情。 河东狮回来了,可惜我还是没看清她的长相,我的全部视线都送给了她身后的男人。怎么可以有人好看成这样!飞扬的眉傲气逼人,明亮的眸灿若星海,英挺的鼻樑线条完美,薄薄的嘴唇性感撩人。再加上挺拔的身材,剎那间就让站在他身边的人们都成了女娲烦躁后随手用泥巴甩出的劣质品。 就在我还沉浸在女娲造人的神奇感嘆中时,男人已经坐在了我的床边。没等我回过神来,耀眼的五官已经离我的脸很近很近:“醒了?” 男人的气息吹在我的脸上,明明温热的感觉却硬是因为他话里蕴藏的情绪而降至了冰点。简单的两个字,像我这样聪明的听众却可以从中发现巨大的愤怒和……深沉的悲伤。 太近的距离让我有些紧张,稍稍后撤身体,却敏锐的捕捉到男人的眼神瞬间黯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的,我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以表示我的友善。可还没等我开口,僕人们全都倒抽了一口气,眼前的男人更是紧张的马上抓过我的胳膊开始把脉。 我一声不敢吭,听话的把手腕交给男人琢磨。眼前的情况有说不出的诡异,一个微笑怎么就让他们紧张成这样? 不一会,男人轻舒一口气,手指离开我的脉搏,视线却紧紧锁住我,口气是骇人的冰冷:“我说过,无论什么毒我都解得开,你要是不相信可以继续玩。” 我歪着头,眼睛无辜的眨啊眨,就在眼前男人的表情难看到极限的时候,我说了甦醒后的第一句话。 “我是谁?” 你看看,我是一个很理智的失忆者。我知道弄清楚我是谁才是一切问题的根本,只有知道了我是谁,我才能继续探究你是谁,你们是谁,我们什么关系,我怎么会失忆等等等等。 可惜男人似乎没有心情称赞我的理智,俊朗的面容下一刻已经狰狞起来,我的身体几乎被他摇晃散架。近在咫尺的脸庞此刻咬牙切齿:“这是你的新玩法?有种你再说你一遍!” 脑袋忽然疼了起来,别这样看我,不要这么绝望的看着我!我几乎可以肯定,我见过这绝望的表情,在很久很久以前,在另一张脸上,见过同样的绝望,可那又是谁呢? 我承认,男人的悲恸与绝望扎进了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生疼。所以在下个瞬间我做出了自己都没预料到的动作——抬手抚上了他的脸。 剎那间,他愣住了,我也愣住了。然后,他颓然的退开了。我眼前一片迷茫,只有他清冷却决绝的低语是那么真切。 “夏语暄,你真狠。” 还没等我把这句情感复杂的话弄明白,男人已经大步离开了屋子。留下两个对我怒目相视的下人。 “那个……我叫夏语暄?是哪三个字啊?” “……” “这里是什么地方?” “……” “刚才那是什么人?” “……” 行了,我知道自己不招人喜欢不问了还不成么。瞪吧瞪吧,反正累的又不是我的眼睛。 伸伸胳膊动动腿,身体似乎已没有大碍。头脑空空也有好处,那就是清明了许多,思考起来格外的清晰迅速。我把甦醒后的场景在头脑中过了一遍,总结出以下几点:第一,我是因为中毒而失忆。第二,刚才的那个男人为我解的毒。第三,我在这个地方是不受欢迎的人。那么问题也出现了,我为什么会中毒?男人说我可以继续玩,玩什么?难不成我没事自己毒自己玩?这里又是什么地方?看屋子起码也是个大户人家…… 深吸一口气,又是那木樨的甜香。这地方总算还有那么一点让人喜欢。 “我现在想更衣出去走走,可以吧?”给了身边两位瞪眼凶剎一个讨好的微笑,然后意料之内的收到他们嫌恶的眼神。河东狮转身在屋子角落的紫檀衣橱里找出一套干净衣服,非常不温柔的丢到我的床上。看这架势指望她来帮我更衣是不可能了。 衣服是上好的料子,我用手一摸就知道是正经的杭绸苏绣,看来我并没有完全失忆,起码我认得衣服的质地,识得家具的木料,甚至雕花工艺我都能说出个一二三四。唉,可惜正经事情一件都记不得。其实我并不如表现的那么镇定,甚至可以说我的焦躁的,没有人喜欢一觉醒来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记了的,我现在迫切的想知道一切,可恨的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告诉我。所以我要出去走走,也许我的心底还存在的小小的侥幸,也许走着走着我就能全都想起来。 衣服穿到一半,一直没说话的家丁开了口:“我们还有很多活要干,夏公子若想出去走动自然可以,不过……最好收了那些个歪心思。还有,希望公子按时到偏厅进晚膳。”说罢,两个剎神终于下去了。 屋子的温度瞬间上升了好些,我耸耸肩膀,被人讨厌的滋味真不好受。待将衣服穿好,我才发现这房间里竟然没有镜子。难道我昏迷前都不需要梳头洗脸的么?不只如此,经过我细緻查看,这屋子的主人……恩,也就是昏迷前的我恐怕是个很冷淡的人,起码非常不好客。证据就是那黄花梨桌面上的茶碗,已经积了厚厚的灰尘。 显然,房间里面找不出什么好的线索了。我推开门,走进了院子。午后的阳光晒在我的身上,脸上,我感受自己被从里到外一点一点的烘干,那是久违的干慡。莫名的,我觉得自己已经在那清冷的屋子里过上了百年,差一点点整个人就要cháo湿腐烂掉。还好,还好,我醒过来了。无论我之前是因为什么昏迷,我都很庆幸自己还能见到阳光。 第2章 院子里种满了桂树,我终于知道了那醉人芬芳的出处。往东走便来到了更大的空间,假山、亭台、水榭,迂回的游廊伸向不知名的地方。我沿着游廊向前走,奇怪的是竟然对这一切都没有丝毫熟悉感。而且我发现这里的下人也很少,除了刚甦醒见到了那两位凶煞,一路上我只看到了饲候花树的耳背老头和给湖里的鱼儿投食儿的登徒子。前者完全没法沟通,后者则正在调戏我。 “哟,醒啦?这回可真是把我师兄吓得够戗,天香还魂丹都用上了!那玩意五年才能炼一颗,啧,用你身上真浪费。不过听说你失忆了,真的假的?气色这么好不像啊,别又是什么新想出的歪点子来整我师兄……” 唉,你说这人,说话就好好说呗,还非得把手在我脸上摸来摸去,我皮肤好我知道,可谁知道你的手干不干净啊。我迅速退后,逃离眼前人的魔掌,待退到安全范围,才开口:“天香还魂丹什么的我不知道,我现在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一路走来,我看就只有兄台比较和善,似乎对这一切又很了解,能否给在下解解惑?” 这话虽然饱含水分,但却有一点是真的,那就是眼前的人对我的态度和那些下人很不一样。下人们俨然把我当成十恶不赦的恶人,一幅护主心切誓要与我抗争到底的架势,天知道我到底对他们伟大的主人做过什么亏心的事情!可眼前的人,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隐约中似乎还有些许看戏的心思。 “哈,看来是真的了。”男子大笑起来,“要是在从前,别说摸你的脸了,就是碰你一下我都可能躺上半个月。恩,果然还是失忆了可爱些啊。似乎……性格也变好了呢,呵,不知道师兄在愁什么,我倒觉得你这个样子比从前好了不止百倍。” 谢天谢地,谢谢王母娘娘,谢谢玉皇大帝,谢谢观音菩萨,谢谢各路神仙,终于让我逮住一个能说话并且能说很多话的人了!激动之余我连忙拉住男子衣袖,想要与他在游廊边上坐下详聊。可我的手刚碰到他的衣服,他便像鬼附身一样急忙甩开,人也跳到一丈开外。 “怎么了?”我看看自己的手掌,没看出有什么问题啊。 也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度,男子有些讪讪:“我还以为你又要下毒咧。”说着男子走到游廊边坐下,我也跟着坐在了他的身边。我知道我寻找多时的问题有答案了。 “你叫夏语暄,夏天的夏,言吾语,寒暄的暄,江湖人称‘毒公子’,武功平平,惟有下毒天下无人能出其右……” 我看着水中的倒影,这是我甦醒后第一次认真打量自己,略显单薄的身型,毫无特色顶多算得上清秀的五官,白得有些病态皮肤,啧,还真是一副短命相。就这样,我居然还是江湖第一毒手?这轻佻子可别是在诓我。不过看他刚才的表现,又不像是装的。 “那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师兄又是谁?” “这里是鬼医谷,我师兄是人称‘鬼医’的祈岚,祈祷的祈,岚便是那山间的雾气。”男子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才继续道,“你和我师兄是……朋友,来这里做客已经有段日子了。我叫上官楚誉,与祈岚师出同门,也是来这里暂住的。”
第2页 呸,鬼才信今早给我把脉那凶医是我朋友!那模样说我是他仇人还差不多。而且他那话怎么说来着,他说自己能解天下任何毒,还说我要是喜欢可以继续玩下去。呵,好一个让我甘愿拿性命玩笑的朋友。 “那请上官兄告诉我,为何我来朋友山谷做客,却会身中剧毒以至昏迷失忆呢?”我轻轻抛出关键问题,不怀好意地等着听上官楚誉继续胡扯。 “你……是因为和我师兄斗气,所以……给自己下了剧毒,想让我师兄着急。” 唉,这个上官誉,明明年纪与我相仿,可却单纯的紧。这番说辞想要找不出漏洞都难。既然是朋友,又怎会斗气斗到不顾身家性命,而就算是斗气,天底下哪有人用自己的性命来气别人的。我正想开口,却猛的被上官楚誉拉起往游廊另一侧走去。 “晚膳时间了,咱们先去吃饭。你的毒刚散去,且得补呢。” 很明显,上官楚誉不想继续刚才的话题,看来他也知道自己圆不下去了。我任由他拉着往前走,反正我人是彻底活过来了,那么这鬼医谷上上下下就得给我个交代,我怎么来这的,怎么中毒的,和那个什么祈岚的究竟是什么关系,我就不信这满谷的人都敢给我编瞎话! 到了饭厅我才明白,想让这满谷的人都对我编瞎话实在不是什么难事,因为这若大的鬼医谷只有六个人。河东狮一只,木头家丁一名,耳背老头一位,祈岚,上官楚誉,加上我,此刻大家全都围坐在桌子旁,看来是要一起吃饭。视线不经意与祈岚相撞,男人的眼神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情绪,我有些不太自在的移开,然后赶快落座。 桌上的菜不少,菜式也很丰富,但,真的都是菜。难道谷里都不吃肉的么?当我把疑惑说出口后,全桌的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我,又来了,就是这种眼神,从醒过来到现在我接收到了不知多少。我只是失忆了,又不是变成怪物。 “你只吃素。”开口的是祈岚,他就在对面看着我,又好象透过我在看别的什么人,“来谷里的第一天,你就说你闻不得肉味。” “你还非逼我们全都陪你吃素!”上官楚誉马上补充控诉。 我的脑袋又疼了起来。他们说的那个人是我么,真的是我么,为什么我一点感觉都没有,为什么那就好象是另外一个人的事情一样? 一双大手抚上了我的脑袋,是祈岚。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来到我的身边,轻轻的按摩着我的头侧穴道。他的手很厚,很暖,很舒服。头疼缓解了好多,我几乎要沉溺下去。 “怎么,这回变成闻不得菜味了?” 唉,明明动作那么温柔,为什么说出来的话要这么刻薄呢。戏嚯,怨恨,冰冷,我能在他的语气中找出一切负面情绪,却独独找不出那动作中的温柔。 “其实……我挺想吃红烧肉的……咱们往后可以搭配着来,顿顿有荤有素岂不妙哉?”我边说边抬手将他的手掌拿了下来,抬头看他,“好多了,谢谢。” 我感觉到他的手在我的手里忽然僵硬,他一动不动,我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只能傻傻的维持着抓住他手的姿势,眼珠滴熘熘的转。触目所及皆是众人惊讶的表情,显然,我这举动又出格了。 就在我以为时间会就此停滞的时候,男人狼狈的把手抽了出来,人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丢下句吃饭,就不再理我。其他人也都开动起来。凭良心讲,这菜味道真的不错,想来应该是河东狮的功劳。但为了长远打算,我还是想再次强调一下:“下顿要有红烧肉……” 既然昏迷前的我可以让大家都陪着吃素,那我这醒来后荤素搭配的合理要求应该不算过分吧,而且大家想必也喜欢的紧,那上官楚誉的嘴角明显上扬,河东狮眼里是满是欢喜神采,就连木头管家眼角都隐隐有了笑纹。只有那耳背老头没任何表示继续吃饭,唉,上了年纪的人我不跟他计较。至于祈岚,面无表情,只是用略带探究的复杂眼神看着我。 看吧看吧,要真能看出个子丑寅卯倒还省得我自己想了。 第3章 是夜,风夹杂着秋末的寒气袭来。仅洗脸的短暂光景我就打了好几个喷嚏。飞快的洗漱完毕正想着赶紧钻进温暖的床塌整理这一天来的纷乱思绪,却见祈岚推门而入。 “有事么?”我小心的询问。 “去床上坐好罢。”这人倒是简洁。 人在屋檐下,我乖乖的坐到了床上。 “把左脚抬起来。” 咦?我心里暗自奇怪,可还是听话地抬起了脚。结果下一刻,这傢伙竟然不知从哪摸出了根钢链锁开始往我脚踝上缠!这还了得,我连忙挣扎的踹起来。可还没动两下,就被脚踝上传来的巨大疼痛止住了动作。 “你要是不怕脚断就接着踹,反正我接得回去。”祈岚的手紧紧扣住我的脚踝,每说一个字力道就加大一分。 我不敢动了,也疼的没力气动了,任由冰冷的锁链把我的右脚牢牢缠住,链子的另一端则绑在床角。 “今夜我们一起睡。”祈岚说着脱下外衣,只着中衣将已经石化的我搂进怀里一起躺下。手一抬,蜡烛应声而灭。 黑暗中,只有彼此呼吸的声音。 这个人是疯子。虽然他的胸膛很温暖,他的臂膀很有力,他的身材很不错……可惜,我还以为他会把衣服全脱掉呢……咳,把神游的思绪扯回来,说到哪了,对了,这个人是个疯子。从白天的一些情况推断我和祈岚的关系肯定不像上官楚誉说的那么简单,现在看来,不止不简单,还复杂的很。两个男人睡在一起已经很奇怪了,再把我绑住则更诡异了。是怕我趁他熟睡时跑了么?可是我为什么要跑呢?难道是从前的我不喜欢祈岚…… 喜欢这个字眼,犹如一道白光刺进了我昏沉的脑袋,甦醒后的一些片断渐渐融合,交汇,我想我知道大概的情况了。首先,我对祈岚来讲肯定是特别重要的人,重要到需要拿链子锁上以防止趁他熟睡时跑掉,进一步推断,很可能他是喜欢我的,喜欢到要抱着睡觉;其次,从前的我不喜欢祈岚,很可能还很讨厌他,讨厌要时刻想要跑掉;再次,根据前两个推断再进行推断,我是被祈岚困在了这鬼医谷。第四,如果上官楚誉说的是真的,我身上的剧毒乃是自己下的,那么很可能是为了逃出谷去。 一些事情渐渐清晰,另外一些事情却又有了疑问。我和祈岚是怎么认识的,我为什么会那么讨厌祈岚呢,要是现在的我遇见一个这么好看的人喜欢自己,我肯定……啊,我拍拍自己脑袋,险些忘了祈岚是男子。 我的举动惊着了紧贴着我的祈岚,他在黑暗中又把抱着我的手臂收得更紧,我的脸贴在了他的胸膛上。一下,两下……听着他规律的心跳,我觉得自己快软成一摊了,不管从前的我对祈岚抱有什么感情,起码现在,我喜欢这个姿势。当然,脚上的东西去掉就更好了。 明天就和他说说吧,就算不绑我也不会跑的,我还有好多事情没弄清楚,怎么可能跑呢……胡思乱想中,我沉沉的睡去。 痒,好痒……我胡乱的挥手企图赶走着扰人好梦的苏麻感觉,却意外的摸到了一头青丝。睡意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迅速睁开眼睛,祈岚放大了的俏脸近在咫尺。原来温润的触感不是我的错觉,这傢伙是真的在舔我。见我睁开眼睛,这人竟变本加厉的加大啃咬力度。天,我那是脸,不是大饼啊。 我狼狈的闪躲,嘴唇却无意间碰上了他的。这下好了,天时地利,祈岚毫不费力的攻池略地,直吻得我快没了呼吸才罢手。 我躺在那里大口的喘气,等气快喘匀时才发现祈岚已经支起身子居高临下的盯着我看。我被看的手也不知道怎么放脚也不知道怎么摆,样子要多傻有多傻。可是某人显然很喜欢我这副呆相,下个瞬间祈岚便把脑袋埋进我的脖颈使劲磨蹭:“你怎么能这么听话呢……” 我无力的盯着上方,想不明白他到底是喜欢我这么听话呢,还是不喜欢…… 日子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了十来天,除了吃饭睡觉,我几乎见不到祈岚,书房成了他唯一休憩的地方。听河东狮讲,她从未见自己的主人这么苦读过。说这话的时候,这女人还不忘又赏我几颗白眼,以示此乃我的罪过。可无论我怎么继续追问,这女人……对了,后来我知道她叫佩儿,就是不肯告诉我昏迷前的事情,每次被我逼问急了,只放下句“现在的你不知比从前好过多少倍”便转身跑开让我再也寻不见。伺候花糙的水伯倒是一见我就笑,点着头笑啊笑的,笑得我都不好意思再埋怨他的鸡同鸭讲。木头家丁是水伯的儿子,叫水生,从他嘴里更是难套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从头到尾就是那么一句,“谷主若想说自会告诉你”,言下之意就是谷主不想说,他们下人绝不会逾举。上官楚誉倒是常来找我下棋,可这傢伙虚虚实实,你料不准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着实让人头疼。 “居然又输了,我发现你失忆后棋艺倒是见涨……”上官楚誉满心不甘的将棋子逐一收入盒中。 “是你这修为太差,你说说,这都下了好几日了,哪盘棋你抵挡过半个时辰?”我装模作样的摇摇,“唉,儒子不可教也……” 上官楚誉在那里似笑非笑的盯着我,也不反驳,直至盯得我浑身不自在才开口,道:“你若一直这般该有多好……” 我皱眉,似乎这里的每个人都觉得我比从前好上太多,可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告诉我,昏迷前的夏语暄究竟什么样。我只知道我擅长使毒,可这唯一的线索如今在我身子上却找不出一点踪迹,我失去的不光是记忆,还有技艺。 夜晚,祈岚照例又来到我的房中。自从前几天他发现即打开锁链我也喜欢赖在他身上不起来之后,那东西就没再出现过。 烛光下,祈岚脱衣服的姿势是那么的好看,就连五官都仿佛熠熠生辉。悄悄咽了下口水,我不自在的移开目光,失忆前我该不会是个色鬼吧。 见我窘迫的样子,祈岚有些好笑。他来到床边坐下,故意慢慢的靠近我,热气呼在脖子上的感觉让我头晕晕的,我慢慢后退,直到退到床角再没了去路,他才不紧不慢的把我压倒。他先含着我的耳垂玩弄,直到我苏麻的不行了才开始细腻而绵长的亲吻。等到我浑身的热度被勾引起来了,这傢伙又和过去的十几个夜晚一样,什么都不做只是抱着我睡觉。这不折磨人嘛。
第3页 要不是刚甦醒第一天男人阴晴不定的恐怖表现,我怕是真的会被眼前这温柔到骨子里的祈岚骗过去。可就是因为见识过他的阴狠冷洌,我才害怕。脚踝上的淤青还没有完全散去,那是他第一个夜晚用钢链锁我时留下的,几乎把脚折断的巨大力道至今还让我心有余悸。这样的祈岚,怎么就忽然这么温柔了呢。 风雨前的宁静最骇人…… “想什么呢?”黑暗中,祈岚忽然出声,“睡觉都不老实……” “嘿嘿,没什么,睡吧睡吧。”我在他怀里蹭到了个舒适的位置,安稳下来。船到桥头自然直,反正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们又变着法儿的瞒我,那我现在就是最无辜的人,我要吃好,睡好,休息好。对了,这几天饭桌上还真的有红烧肉了…… 想着想着,困意袭来,眼皮开始发沉。就在我马上将要会见周公他老人家的时候,祈岚忽然再度开口。 “你喜欢我么?” 我惊讶的把脑袋从他怀里抬起来,想看清祈岚的表情。 期盼,害怕,温柔,冷淡,厌恶,绝望……月光下的精緻五官,流露着如此复杂的情绪。 祈岚,你希望我怎么回答呢? 我决定实话实说:“从前的事情我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但是现在,我挺喜欢你的。真的……” 我的话还没说完,脑袋又被重新按回了他的怀里,他的大手使劲的揉着我的头发,就是不让我抬头。所以我根本看不见他表情,也不知道他究竟喜不喜欢我这答案。只是隐约听见他轻狂的嗤笑:“你这喜欢还真不值钱……” 你说说这人,非要问,问完了又不当回事,我胸口有些闷闷的。谁说我的喜欢不值钱?想当年多少人就为了从本少爷这争得一丝喜欢而大打出手,多少人…… 我的脑袋又开始疼了。最近总是这样,每当我想起一点点从前的事情,脑袋就疼得要命。 第4章 这两天的鬼医谷突然热闹起来。昨天刚哄走一拨求医未果的漠北马贼,今天又来了一帮江南剑客。 “祈岚,顾大侠是为追捕採花恶贼而中的毒,于情于理,你都应出手救人,尽起码的江湖道义。”说话的人身材魁梧,刚才自抱家门的时候我听着好象叫莫云飞。 我转头看着祈岚,这傢伙坐在那里还是一派逍遥,冷笑着开了口。他的语气漠然而冷酷,连说话内容都和昨天对漠北马贼说的一样:“鬼医从不救人,等他死了再来找我吧,那时候我倒可以告诉你们他究竟死于何种剧毒。” 呸,睁眼说瞎话,什么从不救人,我不就是你从鬼门关拽回来的! 鬼医从不救人,昨天祈岚这话一出口,那帮马贼的兵器立刻出鞘。也就是这样,我才第一次真正见识到了那傢伙的武功。我甚至都没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漠北马贼门一个个的就都见了红。当然他们没有死,在我看来栖岚根本都不屑取他们的性命。结果那帮人落荒而逃。我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祈岚敢安稳的待在这谷中而不怕被拒者前来寻仇。 江南剑客们的修养可比漠北马贼好多了,他们闻言只是皱皱眉头,但说话仍然客气:“祈岚你可要想清楚,你这一句话足以让江湖白道人人讨伐。见死不救,与杀人无异。” “你倒是会说。”祈岚轻笑,笑意却没有到达眼睛,“没本事就别去做什么大侠,自己实力不济反倒怪起我来,我学医是兴趣,可不是用来行善积德的。” 唉,你看看这话说的,能把人噎死。可那莫云飞倒真是好脾气,闻言也不纠缠,只是双手抱拳,道:“话已至此,在下也没什么好讲的了。打扰了。”语毕,带领江南剑客们把那可怜的顾大侠又抬出了鬼医谷。好一个干脆。 不过也不是人人都这么好修养的,江南剑客们临出门时我听得真真的,有个声音尖细的傢伙在那嚷:“怎么能就这么算了呢,我们这么多人还逼不动他救人?”不过也就是那么嚷嚷,一群人最终还是知难而退。也幸亏他们不纠缠,不然大堂又得见红。 我回头看祈岚,他也正好在看我。糟糕,这傢伙的心情好象不太好。也难怪,连续两天被人指着鼻子骂冷血,是个人都不会舒服。正想着,祈岚竟然已经来到我的身边。我抬起头,他正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你也想骂我冷血?” 我摸摸自己的脸,表现的那么明显么? “呵,你以前可比我冷血多了。”祈岚忽然说道,“你曾经想要毒死佩儿……” 我震惊的看着他,佩儿,那个会做好吃的红烧肉的丫头,我曾经想要毒死她?! “不光是佩儿,你不在乎任何人,”祈岚嘆息的搂住我,“你根本就没心……” 我想说我现在有了,可嘴动了半天还是吐不出一个字。不光是我随时有恢复记忆的可能,更是因为直觉告诉我,祈岚真正喜欢的恰恰是那个根本没心的,从前的,夏语暄。 唉,吃自己的醋,天下恐怕不会有别人了。 我紧紧抱着祈岚,再一次问道:“以前的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些天来,这个问题我问了无数遍。 祈岚冷眼看着我,就在我以为他会跟前几次一样选择沉默时,这傢伙居然拉起我往卧室走去。现在可是大白天,这傢伙不会是想意图不轨吧。虽然这些天来他没有比亲吻更进一步的举动,但谁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呢。 胡思乱想间,他已经带着我走进卧室,没等我反应过来,人已经被他甩上了床。身子摔的生疼,可这傢伙根本不给我缓和的时间,整个人飞快的压了上来。而且手也没老实,居然开始脱我衣服!这下就算再迟钝我也知道事情开始变质了。虽然他的身材确实不错,长得更是好看的很,可我不能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就糊里糊涂的失身吧? 这厢我刚神游了一下下,那厢他居然已经开始脱我的裤子了。这还了得,我连忙伸手去拽,他往下使劲我就往上使劲,连带着胳膊腿都乱扑腾。祈岚忽然吻了上来。他的舌头灵活的敲开我的防线,在我的唇齿内肆虐,起初我还能和他较量,可很快就败下阵来,任他舔遍我唇齿间的每个角落,我怀疑他的口水里有某种迷药,因为我很快就变得晕晕的,视线开始模糊,整个身子都软了下来。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尾离开了水的鱼儿,嘴张得再大,窒息感仍越来越强。 离开了我的嘴唇,他又开始吻上我的身体,衣服早被脱光,热湿的触感在我上游走,我觉得身体的每一处都变得不像自己的,好象有了自己的灵魂,它们在叫嚣着要沸腾,要释放。我的手情不自禁的环上了祈岚宽阔的嵴背,恍惚间,我见他沖我笑了一下。那笑容蕴藏着巨大的鼓惑,我竟然主动咬上了他的唇,拼命的吸吮,几乎用尽了一切力量。 朦胧间,我感到他的手指从大腿滑到了后面的隐匿处,起初是轻轻的在周围抚摩,可很快就失去了耐性,开始硬闯。巨大的不适感让我的脑袋嗡的一下,不知从哪来的力气让我居然推开了祈岚,然后在下个瞬间翻身把他压在了身下,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嘿嘿,我从来都只做上面的……” 天地良心,那一刻我根本不知道我在做什么,在说什么,一切发生的是那么的突然,可又那么的自然,就好象我从前做过无数次一样。 等我回过神来时,我就维持着压倒祈岚的姿势,而祈岚就在下面看着我,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可眼神却让我回忆起甦醒后的第一天,身体莫名的抖了一下,我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妙了。 我讪讪的从他身上下来,乖乖的缩到床边,才开口道:“抱歉,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身体自然而然的就……”没等话说完,我就感觉脖子一热,是祈岚的手抚了上来。 他的动作轻缓而温柔,我却僵在那一动不敢动,生怕哪个动作做不好遭来横祸。现在的祈岚安静而危险,就像一头正在安静埋伏着的野兽,而我便是那被盯上的可怜猎物,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对方扑上来撕咬。 缓缓的,祈岚开了口,老天保佑他没有任何危险的举动,只是淡淡的开始陈述。 “你是三年前来到鬼医谷的,那时候你已经是江湖第一用毒高手,可你偏要来向我挑战,就因为江湖传我能解天下奇毒。我们说好了谁输就要任对方驱使一年,结果你败了。可你根本就没想过遵守契约,当天晚上就毒翻佩儿企图逃走。我气极了,背信弃义的傢伙我见过不少,可像你这么狠毒的倒也不多见,我想了很久要怎么惩罚你,怎么才能让你痛不欲生,最后,让我想到一个好法子……” 我抖了一下,瞬间明白了他口中的好法子,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都不可能忍受被另一个男人压在下面,这惩罚还真是狠到了骨子里。 “后来呢?”我就像在听别人的故事,急于知道后面的发展,压根忘记了那屈辱那疼痛都是烙在了自己这副身躯上。 “后来?”祈岚似笑非笑,“后来你还是想跑,几乎是逮着谁毒谁,什么东西到了你的手中都可以变成毒药,所以我的惩罚就一次比一次狠,甚至有段时间根本就把你锁在了床上。” 我困难的咽了下口水,无法想像自己是怎么度过那段非人的日子。 “再后来,一年期满,我却不想放你走了。反正你也没遵守约定,我自然也可以不遵守。因为我发现,我喜欢上你了。狡猾的暄儿,我真不该让你那么早就知道我的感情,不然它也不会变成你报复的利器,你不急着走了,因为你要折磨我,要折磨这里的每个人……” 我无法想像那是怎样一种感情,把喜欢变成伤害,大家都会痛苦吧。不过祈岚说的是自己么,为什么我对这些一点印象都没有,哪怕是丝毫的回忆都想不起来。 祈岚还在继续:“直到后来,你发现伤害你自己才是给我最大的报复,于是你开始给自己下毒,一次不成两次,两次不成三次,每次我把你从鬼门关拉回的时候,你都会沖我笑,因为我的心又疼了一次,而这次,解药研制的时间最长,所以你不见了……” 祈岚看着我,却又好象没有在看我,他的目光却迷茫而飘渺,仿佛透过我看向不知名的地方,他淡淡的嘆息着:“我刻薄、狡猾、任性、聪明的暄儿,你在哪儿呢……” 说话间,他的手一直放在我的颈上,而现在,它随着嘆息却越来越用力。我的呼吸开始变得困难,视线也开始模糊,身体却好象不是自己的一般,做不出任何反抗。
第4页 我只能看着自己的生命一点点从他的指尖熘走,看着那张俊美的面容变得越来越狰狞,看着那刚刚还与我亲热的薄唇吐出恶魔的话语:“把我的暄儿还回来……” 第5章 我艰难的抬手碰到了自己的脖子,却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挣开祈岚狠绝的手。身体滑落的瞬间,我扯了扯嘴角,如果当时有镜子,那一定是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还,呵,拿什么还?我该谁的欠谁的了,我现在只是个无辜的失忆者,我甚至不能确定他们口中的夏语暄究竟是不是我!乱了,一切都乱了,我,到底是谁…… 疼,骇人的疼。甦醒后我的头还没有这么疼过,仿佛那里面有匹脱僵的野兽在叫嚣着要挣脱出来。也许是太疼了,我竟然猛的一下挣开了祈岚,抱着头在床上痛苦的打滚。我根本无暇顾及他此刻的表情,也许他正在床边冷冷的看我,也许他又开始盘算第二轮的灭口计划,我都不在乎。谁现在要能把我的头疼止住,让我干什么都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只是一瞬间,痛停住了,就在我几乎快咬断祈岚胳膊的时候。他是什么时候伸过来的呢?我混乱的大脑没有丝毫记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宁可牺牲自己也不希望这具身体受到伤害。即使这身体已经失去了他本来的灵魂。 “走吧,走的越远越好。无论是仇恨或者别的什么感情把你留在了这里,现下都已不在了。”祈岚敛下眼眸,缓缓收回那惨不忍睹的胳膊,静静的开口。 我看着他,根本无法把他与前一刻那个疯狂的人联繫起来。可我知道,这么多天的平静假相,终究到了要破掉的时候。 “你要让我走,万一我的记忆在哪天忽然恢复了呢?”我平静的叙述着很可能发生的事情。最近头疼的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猛烈,我总感觉离忆起那日不远了。 祈岚闻言看向我,目光炯炯:“如果你忆起了,就定会再回来。” 他炽热的目光却让我混身发冷,他只要从前的夏语暄,可我呢,扪心自问,如果从前的种种都如这鬼医谷中人告诉我的一样,那我宁可不要变回去。我甚至一度想过,是不是这失忆根本就是从前的自己一直期盼的?失去记忆,失去仇恨,失去一切伤人的负面情感,只保留下心里的最后一丝阳光。可心里的另一个声音却在那说,走吧,走吧,若大的武林,不是只有鬼医谷才有夏语暄的记忆。也许出去了,反而会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是的,归根结底,我还是不想做一辈子空白纸人,无论那些东西是好是坏,只要是属于我的,我都要把它找回来。 那么,走吧。 穿好衣服从床上起身的时候,我清晰的感觉到祈岚的紧绷。可只是一瞬,最终他也只是安静的站在那里,目送我出去…… ……又回来。 咳,我不自在的挠挠头,在祈岚疑惑的目光中开口道:“总得……给点盘缠吧。” 祈岚愤而离去的背影让我明白,恩,他肯定开始后悔刚才没把我弄死了。 拿着盘缠走在山间幽暗小路上的滋味真不好受,这鬼医谷坐落在如此偏僻荒凉的地方,真难为那些求医的人是如何找到的。傍晚的风吹得人昏昏欲睡,我努力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就为了这得之不易的银两。失去了记忆和武功,再笨我也知道以后过日子得靠它们了。 好在佩儿给我指点了下山的路。这可爱的小丫头虽然嘴上不饶人,心却软得很。 正想着呢,背后忽然一阵疾风,巨大的掌力让我一下子撞到了前面的树上。从树干滑坐到地,我才看清了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不久前刚被祈岚赶出鬼医谷的江南剑客们。 胸口阵阵发疼,我怀疑自己是内伤了。偷袭我的人来到我的跟前,长相没什么特点,声音我却很有印象。那便是之前离开鬼医谷时嚷着要仗人多逼祈岚动手的尖细声音。 “早知道毒公子武功如此之差,我等何必浪费时间尾随偷袭,唉……” 你还唉上了。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于是刻薄道:“你说说这有的人,长得难看声音难听也就罢了,连人品都成问题……” 丑男被我气得嘴角抽搐,眼看这第二掌就要落下。我丧气的闭上眼睛,不去做无谓挣扎。可想像中的冲击并没有到来,睁开眼,原来是这群人中的一个青衣男子抓住了丑男的手腕。显然他的武功远在丑男之上,才会让后者丝毫不能动弹。 “偷袭实乃卑劣之极,对不懂武功的人出手就是更另世人所不齿了。”青衣男子道,“江南武林多豪杰,难道多的就是顾真兄这样的英雄?” “你……”叫做顾真的丑男表情开始扭曲,他趁着青衣男子力道放松时使劲甩开对方的手腕,退了一大步才气急败坏道,“他是毒公子,老子要是不偷袭恐怕早就给毒翻了!和他这种江湖恶徒还讲什么江湖道义!他和那个鬼医是一路的,现在我们把他抓回去要挟,我就不信那祈岚还不买帐!管之杭,你不要忘了你们管家还欠我们顾家一个认清,现在我大哥深中剧毒,你难道要忘恩负意?” 管之杭闻言扫视了一下众人,虽然大家都没说话,但显然是默认了。就连之前表现谦和的莫云飞也敛眸不语,想是内心也有不忿。下午在鬼医谷时虽碍于江湖修养不好发作,现下有人愿作这恶人,他自然也落得轻松。 管之杭嘆口气,转头看向我。我歪着脑袋沖他乐,乐得没心没肺。我见他皱眉,估计是这辈子还没见过我这样不把自己当回事的。 片刻后,我听见他说:“我管家与顾家却有交情,但那是家父和顾老爷子之间的情谊,我今天随诸位来到这鬼医谷,已经给足了你们面子。祈岚见死不救固然另人不齿,但如果诸位执意要做此卑劣之事,岂不于那鬼医无异?恕管某不敢苟同。” “你想如何?”顾真明显开始底气不足。 “在下只是希望诸位能打消劫人要挟的念头,速速下山也许还能找到其他良医解救顾大侠。”管之杭说得正气凛然,那么的坦荡,那么的磊落,弄得靠在树下的我都不好意思的往后缩了缩。生怕和那一身正气形成反差。 剑客们仍旧沉默,顾真也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他们的心思我是看得分明,这帮人啊,无论心里如何翻滚,这面子上的江湖道义是绝对不能扯破的。 管之杭显然也明白,于是加了最后一把火:“各位要是仍一意孤行,只管试试。恕管某不自量力,与诸位交手即便不获全胜,也至少是个两败俱伤。大家都是朋友,还是不要伤了和气。” 一阵沉默后,丑男恨恨的转身离开。既然人家弟弟都这个态度了,众剑客们自然没必要和管之杭州闹不愉快,一行人纷纷离开。 最后,只剩下了我与这位品德极高秉性极佳的江湖才俊大眼瞪小眼。 第6章 “你还好吧,刚才顾真那掌倒也没使全力。”管之杭说着把我扶起来,刚才光顾着紧张,此时我才看清这人的长相。不似祈岚另人绝倒的俊美,管之杭的五官都说不上有什么特色,可是合起来看却那么舒服,端正,英挺,仿佛一阵清风,我看进他坦荡的眼睛,相信任何人在这样的目光中都会放下戒备,不自觉的散发善意。 我喜欢这个人。很单纯的,没有丝毫杂质的。不是因为他救了我,不是因为他的坦荡,就是一种很难以言喻的感觉。 “我们从前认识么?”这个问号从那帮恶人离去后就一直在我心里盘旋。说不上原因,我的感觉告诉我,我们应该是故人。 可惜,我失望了。 “在下只是听说过夏兄的名号,”管之杭笑笑,“可惜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今回才真正见到。” “让你见笑了。”我不自在的笑笑,想着自己如今的落魄与那毒公子的名号有多么不符。 “夏兄确实与传闻不大相同,”管之杭上下打量着我,道,“传闻中的毒公子浑身上下却没有一点煞气,可见众口铄金,江湖传闻尽是道听途说之流。” 我不自在的笑笑,开口道:“多谢管大哥出手相救,此恩夏语暄铭记在心。既是恩人,我也不瞒大哥,我现在对以前的事情没有一点印象,因为一些原因……我现在除了自己是夏语暄之外,什么都不记得了。” 管之杭挑眉,估计是在衡量我话中的真实性。这厢我也不是全然安稳,毕竟夏语暄绝非善类,保不齐曾经和眼前之人有过结怨,只是人家不说提罢了。现在我和盘托出,又手无缚鸡之力,万一他翻脸,那我这小命也就交代了。 好在管之杭选择了相信我,并且看样子是真的与我不认识。他眼中不自觉散发的关切,让人阵阵温暖。 “那鬼医祈岚不是你的朋友么,他什么都没有告诉你?” 我苦笑,朋友?敢情江湖上是这么流传的?估计是我的表情太过奇怪,管之杭关切道:“怎么了?” 我连忙正色,道:“他倒是告诉我过一些,不过除了我是毒公子并且跟他是旧识外,便没什么了。” 管之杭皱眉摇头:“这祈岚倒也真是冷情,对旁到倒罢了,怎么对自己的朋友也如此的不上心?” 他还真就是只对我一个人上心。我在心里暗自道,可惜就是太上心了,才会成如今的局面。 估计管之杭以为我的沉默是在为祈岚的薄情黯然,连忙拍拍我的肩膀,朗声道:“夏兄弟不必太过介意,既然你能在江湖上闯出如此响亮的名号,那认识你的人必定不少,想打听些往事什么的应该不是难事。” 我不安的咽了下口水,认识我的人是不少,估计全等着找我拼命呢。唉,就是不知道这夏语暄到底结过多少仇家。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离开鬼医谷想在江湖走动看看能否找回些记忆。”我脸不红气不喘的说着瞎话,反正打死也不承认是让那傢伙赶出来的。 “那夏兄弟有什么具体打算吗?”管之杭问我。 我摇头,道:“走到哪算哪吧,什么都不知道,何谈具体打算呢。” “在下正要赶回江南,如果夏兄弟不嫌弃,就与在下同行吧,江南多豪杰,人多事多消息也多,打听起来应该不难。” 我疑惑的看像管之杭,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对一个陌生人这么好。我那不太坦荡的心思又在作祟了,无事献殷勤……
第5页 估计我的表情忠实反应了我的心情,下一刻管之杭就大笑起来,边笑还边拍拍我的肩膀:“夏兄弟这心思可全写在脸上了,呵呵,你不要想太多,我管某人行的正走的直,就是觉得在江湖上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 不好意思的笑笑,我真心道:“多谢管大哥。既然你把我当朋友,那咱们也不必如此生疏,看起来你应虚长我几岁,叫我语暄就行了。” 跟着管之杭下江南,我心里其实有些没底,回头看看山林深处,那个布满了木樨香的地方,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回来。 祈岚,你会想我么 第7章 跟着管之杭赶路,我才知道,鬼医谷基本处于中部偏北的地区,离江南之地大约半个月的路程。拜管之杭的大气所赐,一路上我基本没什么机会动用从祁岚那要来的盘缠。而且要吃要吃要喝有喝,生活舒服的让我有种强烈的渴望想真的与管之杭结为异姓兄弟。当然我也就是想想。 唯一美中不足,就是这一路上我基本没碰上过什么熟人,别说熟人,就连仇家都没有。更有甚者,我们每到一处地方就到茶馆去听书,结果我连现在江湖上谁人最爱传小道消息都知道了,却没有得到关于自己的一点点蛛丝马迹。 我是三年前到了鬼医谷,如果祁岚说的是真的,那么我确实已经在江湖销声匿迹三年了,难怪人们都不再谈论毒公子。 “你嘆气的样子特像我的一个朋友。”在我第十三次听茶馆说书无获后,管之杭笑道,“眯着眼,眉毛皱在一块,嘴撇到了十万八千里。”管之杭边说还边学着做同样的表情。 我被他给逗笑了,我知道这也是他的目的,心里顿时暖暖的:“你那朋友肯定不会像我这么不幸,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其实……也不是很像,他的眉毛粗粗的,皱起来可没你这么好看。”管之杭笑笑。 他的笑容有些勉强,我识相的结束了这次谈话。 半个月之后,我们到了江南。虽然我之前就预料到管之杭的家应该颇有名望,可真正看到那广阔气派的宅子时还是小小的惊讶了一下。看来我是攀上好人家了。 “你要是不嫌弃,就在我家住下来吧。我在这里还有些人脉,应该能打听出些事情。”管之杭冲着我微笑。 我有点想不通,一个人怎么就能善到这种地步。救下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人也就罢了,还带这样什么情况都不清楚的自己回家。 估计我的表情再次反应出我的心声,没等我开口,我就听见管之杭慡朗的笑声:“总用那失去记忆的脑袋瓜瞎想还不如直接问我。” 既然人家都说了,我也不客气,直接把疑惑道了出来。 管之杭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道:“最开始救你是基于江湖道义,但是现在,我是真的想帮你帮到底。之前我说你和我的一位朋友很像,其实那是我结拜义弟,他不久前出了意外。你的很多表情和习惯都和他很像,我有时候不自觉的就把你当成了他。” 我静静的听着。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管之杭看我这样,连忙道:“我家的主宅在城东,这里是我的别苑。你不用想太多,安心在这里住下来,我找些朋友帮你打听打听,应该会有收穫。” 说话间,管之杭已经带我来到后院。举目所见皆是翠竹,郁郁葱葱的,随风摇曳,就像管之杭,清直,坦荡。 “这里有好几间客房,除了最东面的那间,其余你随便挑。”管之杭说道,“最东面住着我的一个朋友,他现在应该出去了,晚上引荐你们认识。” 我点点头,知道在江湖上多一个朋友就多一条路,况且能住上管之杭别苑的朋友,想来也是个人物。可我万万没想到,不用管之杭引荐,我在下午就遇见了他口中的朋友——卢鸢。 我当时正在竹丛中的石凳上享受刚买回来的桂花糕,那是趁管之杭出去忙的时候偷熘出去买的,其实本来也没想买,就是想逛逛街,谁知道在大街上一闻见这香味我就受不了了,然后那一堆盘缠就有了第一次的用武之地。 桂花糕乍一入口,那绵软香甜的味道就让我想起了鬼医谷的日子,想起了那满谷的木樨树,一样的甜香,沁人心脾。见四下无人,我毫不顾及的大声感嘆了句“好吃啊——”末了还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本来也没觉得什么,伸完懒腰后我仍然继续享受我的甜点,可吃着吃着就感到不对劲,自己和桂花糕都被罩进了一片更大的阴影里。我猛的回头,看见了那个人。 那一剎那,我以为我看见了天神。确切点说,是天上的仙将。祈岚是绝美,眼前的人却是英武,挺拔的身姿宽阔的肩膀,挺立的鼻子让他的五官俊美非凡,如果非要在这张脸上找出什么不足,那就是他的眼睛了。过于狭长,锐利,总给人一种阴骘的感觉。压迫感十足。 我不自在的起身,结果发现站起后的自己几乎与他贴上,连忙又后退,慌乱间被石凳绊了一下,想像中美人被英雄潇洒营救的桥段没有在我身上上演,我结结实实的把屁股摔成了八瓣儿。 见死不救可恶,而当见死不救放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更可恶。这恨得我呀,我索性坐在地上不起来,气呼呼的仰头怒视着那傢伙。 此时无声胜有声,午后的管家后院,溢满了我无声的控诉。 第8章 在我枯坐于地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后,卢鸢终于良心发现,伸手把我扶了起来。如果他没有大笑同时使劲揉乱我的头发的话,我应该就原谅他了。但是现在,我真的生气了。我,江湖人称毒公子的夏语暄,此刻,分明被眼前人当成了可以随意揉圆捏扁的软傢伙。 我啪的一下打掉了对方仍在我头上肆虐的大手,迅速退至安全距离,警惕的瞪着他。 结果这傢伙居然大笑起来:“管之杭打哪弄来你这么有趣的小傢伙?” 啊呸,不就上比我高上一个脑袋嘛,看起来也比我年长那么三五岁,说话的口吻倒跟我长辈似的。我撇了撇嘴,非常不想承认那那狭长的眼眸笑起来还别有一番蛊惑的味道。 “我叫卢鸢,管之杭的朋友,暂时在管府别苑做客。”卢鸢说完就在那站着,好象认定我也会自报家门似的。 我才懒得理他,虽然他是管大哥的朋友,虽然在江湖上多个朋友多条路,但鑑于他刚才的一系列表现,我决定来次潇洒的拂袖而去。 “你喜欢桂花糕?” 就这一句话,让我的袖子从半路又拂了回来,我非常不情愿可又不得不缓慢的转身,然后可耻的从桌石上拿过那盘浪费了我两钱银子的桂花糕,灰熘熘的迅速逃离现场。 我敢对天发誓,那傢伙的大笑绝对持续了少半个时辰。唉,我失忆前的一世英明,估计已经被这几天的行经毁得差不多了。将来要是哪天我真的恢复了记忆,恐怕连掐死自己的心都有。 下午吃了一大盘桂花糕,管之杭派人唤我吃饭我就没有过去,一来是真的不饿,二来我也不想见那可恶的傢伙。懒洋洋的趴在窗户上,想着这些日子来的离奇遭遇,我涌上深深的无力感,这混沌不堪的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 “听说你失忆了?” 耳边忽如其来的热气让我惊得一下从窗边跳开,异样的感觉即使跳到了一丈之外仍然在我身上流窜。我瞪着罪魁祸首,根本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时候进屋的,在我身边到底站了多久。忽然间,我有点后怕。 “我还真没看出来,你居然是传说中的江湖用毒第一高手?”卢鸢的语气听不出丝毫惊讶,反而有点戏嚯。 本来想转身不去理他,又觉得这举动太小家子气,只能恨恨道:“我现在是失忆了,你别让我想起来,到时候第一个毒死你。” “呵呵,我等着,到时候你可别忘了。” 卢鸢说完忽然来到我跟前,我甚至都没看清他是如何移动的。退无可退,我紧张的抵着墙壁,结果这傢伙的魔爪又来到我的脑袋,在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时,已经灵巧的解下了我的发带。 获得解放的发丝争先恐后的散落开来,我有一瞬间的恍惚,呆呆的站在那里眼看着卢鸢的大手鞠起一簇调皮的头发,缓缓道:“以后别绑了,这样好看。” 我彻底石化,直到卢鸢离开还没回过神来。 在管府别苑住了几日,管之杭竟还真的带回了有用的消息。 “我是关中夏家堡的大公子?那夏家堡还是武林名门?”我有点不能接受这个消息。 “据我所知,你似乎是夏堡主的第一任夫人所生,之后没几年你娘亲就过世了,堡主又续了第二弦,并且第二年就又生下一个男孩。似乎从那以后你和家里的关系就不大好。十四岁你就离家出走闯荡江湖,直到五年后声名鹊起。你和夏家的这层关系隐藏的很深,要不是深入调查,恐怕不会有人知道。” 管之杭边说边观察我的反应,我想他刚知道的时候应该和我一样震惊。声名狼籍的毒公子竟然出自武林名门,这消息还真够武林茶余饭后消遣一阵了。 “那关于我这几年的事情……”我谨慎的挑选着问话方式,生怕管之杭听出什么。 还好他没有我那么弯弯心思,慡快的说道:“你得到毒公子的名号后倒确实小小的风光了一阵子,不到一年间几乎打败了江湖上所有的用毒之人,可后来你去了鬼医谷挑战祈岚,便没了下文。我千万百计的打听,仍然无法得知这最近三年的事情。” 管之杭言语中有小小的抱歉,弄得我愧疚的不行,我连忙道:“能知道这些我已经不知道怎么答谢管大哥了,这三年的事祈岚也和我说了个七七八八,现在我已经理出了大概,我相信用不了多久我就能想起来的。” 我可以这样安慰管之杭,却没办法让自己安心。来到江南这几日,我竟然没有再头痛过,是好现象还是坏兆头,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第9章 江南真是个好地方,这都快到中秋了,却仍然温暖如春,河岸边的柳条儿仍是翠绿翠绿的,仿佛夏日的光景仍流连着不愿离去。小桥,流水,人家。站在精緻的拱桥上,我像是融进了这副美妙的画卷中。 桥下流水潺潺,我觉得快被午后的日头给融化了。在管家的这阵子过的实在太舒服了,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哪都不要去,什么毒公子,什么失忆,找不回来又何妨。如果日子可以这样流淌下去,倒也挺美妙。可每次想到这,祈岚就会从脑袋里的某个角落蹦出来,指着我的鼻子骂,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你怎么能说忘就忘,你欠我的还没还完呢!
第6页 当然,真正的祈岚是不会说这些的,他要是听到我的想法,顶多苦笑一下,然后说你愿意如何就如何吧,也许某个月圆之夜会突然凶性大发,可最终仍然只是落寞的离开。我常常想,我对祈岚到底是真正的放不下,还只是仿佛小动物认定出生第一眼见到的就是妈妈的那种亲切依恋?在鬼医谷的时候总能见到本人,脑子乱乱的想不清楚这些,可一旦出来了,脑子清明了,却好象仍然弄不明白。不过,我甦醒后第一眼看见的似乎是佩儿……咳,我得再想想。 脸颊忽然被什么东西蹭了一下,我一回头,卢鸢正似笑非笑的站在那。 “喏,桂花糕。”卢鸢递过一个油纸包,想来那就是刚才蹭我脸的凶器。 桂花糕的香气隔着薄薄的油纸,不时的飘散出来,非常狡猾的专往我鼻子里熘,我咽了下口水,然后给自己找了个非常心安理得的理由——伸手不打笑脸人——接过了那甜甜的美妙糕点。 “谢了。”我非常不真诚的表达了谢意,迫不及待的开始大块朵颐。 卢鸢看着我的吃相,忽然道:“刚才,如果我拿的不是桂花糕而是兵器,你的脸早就花了。”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绝对不是以往的调侃,相反还有那么一丝认真的意味。我警惕的看向他,冷汗悄悄从后背钻出,我没做什么伤天害理人神共愤的事吧,更谈不上得罪眼前的危险人物,要是这么说,反倒是他得罪我多一点。 我的紧张让卢鸢笑了,很浅,却很好看:“其实破相没那么可怕,我认识个易容高手,他能把你变成你想要的任何样子。不是什么人皮面具,而是真正改变你的容貌。” “真正改变容貌?”我有点不信,“人的本来皮相岂是那么容易就变的。连着血肉呢。” “我可以带你去见识一下,”卢鸢说着轻抚我的脸颊,就像在把玩什么器物一样,“你这面相惨白惨白的,不好看。咱换个有生气的点的?” 我不着痕迹的退了一小步,这下再笨也能听出来他不是在开玩笑。即使世间真有如此诡异的易容之术,我也不想用在自己身上。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再难看也得受着。换了皮相那就不是自己了,”我开口道,“再说我现在已经失去了记忆,可不想连容貌都失去。” 卢鸢耸耸肩,倒也没继续。只是淡淡道:“等你哪天想通了,我仍然乐意效劳。” 我看着把目光投入桥下的卢鸢,搞不明白这人到底在想什么。他是,祈岚也是,一个个好象都背负着不得了的过去,祈岚的过去是被我或者说是之前的夏语暄搅乱的,那么卢鸢呢,他的过去中又是何人的身影? 也许他们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刻也会羡慕我吧,什么都记不起,就可以连生命中的痛苦也忘却。如果原本生命中的痛苦就大于快乐,那么对于别人而言的噩梦,在他们这里便是解毒的良方。 第10章 管之杭对我的帮助算是仁至义尽了,他几乎查遍了我所有的江湖关系。虽然根据调查结果,我的江湖关系少的可怜并且清一色为仇家。我想我没有什么理由继续赖在管府了,这里的生活太安逸,安逸的让人害怕,我怕真的有一天我忘记了找回自己,而就在这里偷得浮生闲日的混下去。 可下一步该去哪里呢,夏家堡是断不能去的,一个已经与家里断绝了关系的人,忽然再次出现并且还失去记忆,一场骚乱是免不了的,谁知道那里是怎样复杂的场面,现在的我还没那份应对的心力。傻头傻脑的闯江湖?我又不是初出茅庐谁都不认识的新人,我是毒公子,而且失去了一切混江湖的技能,出去了还不被仇家给大解八块。唉,留也不想留,走却走不成,我是真的被这局面给困住了。 “从早上到现在,你嘆气了一百四十二下,失去记忆的人上哪来这么多烦恼呢?” “如果你不要一直来烦我,我想我就不用嘆气了。”我没好气的白了一眼从下午到现在一直在我窗户边闲靠着的卢鸢,想不明白自己到底那里招惹到了这个傢伙,简直阴魂不散。你说你要是主动热情点咱交个朋友,扯扯闲嗑也是正常,可这傢伙不冷不热的,你根本拿不准他是想和你交朋友还是准备套近乎了好做什么坏事,或者根本就什么目的都没有只是本性就如此? 想不通管大哥那么磊落的人怎么交上这么个奇怪的朋友。 “你嘆气的时候总爱这么眯着眼睛么?”卢鸢饶有兴味的盯着我,“这么小的眼睛再这么一眯,就真成一条fèng了……” 俗话说那啥嘴里吐不出象牙,我今天是彻底领教了:“你不是管大哥的朋友么,怎么人家一天天忙的不行,你就这么闲呢?” “他的朋友遍及江湖,哪个有事都来求他。不忙才怪。”卢鸢扯了扯嘴角,让人也听不出他这话是善意还是调侃。 “既然管大哥有那么多朋友,怎么单单让你住在这别苑?”这个问题我想了好久,也没想出了所以然来,别苑的众多客房都空着,住了这么多天也只见了卢鸢。 “我和他的交情没你想的那么深。”卢鸢淡淡道,“过几天我就要回卢家了。” 他摆明不愿深谈,我也知趣的不再问。欲言又止似乎是江湖大侠们的恶趣味,但愿江湖上的人们也像我一样不喜欢刨根问底。乱七八糟想了一堆,我才反应过来卢鸢刚刚说的话,他要回家? 当然我可不是对这傢伙有什么留恋啊依依不捨之类的情感,只是天天在你身边晃荡的影子忽然要不见了,多少会空虚点。 “你连我的祖宗十八代都快知道了,我都还不知道你的背景呢,你出自何门何派啊。”这几天管之杭告诉我调查结果时,这傢伙一直在旁边,没有一次落下,恐怕现在他对我的了解程度比我自己还深。 卢鸢淡淡笑了起来:“你还有心思关心别人?先把自己照顾好吧。” 我就知道,跟这个人就没法好好说话。就在我腾的起身准备把这傢伙关在窗户外面的时候,他却再次开口。 “我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从这里再往南行几百里的乌浙镇,就在那了。” “乌浙镇?”我的脑袋里勾勒出一番生机昂然的小镇风景,比这里再往南,气候一定更怡人。 “见过水镇么,那种巷子里都是水靠小船出行的地方。” 我看着卢鸢眼神渐渐飘摇,脸上洋溢着一种说不出的温柔,认识了他这么多天,却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小的时候我总和弟弟一块比赛谁撑船撑的快,他没有一次能快过我,还非得总拉着我比……” 我静静的听着,听卢鸢第一次这么认真的讲述一件事情,没有了平日里的调侃,戏嚯,完完全全的认真,夹带着异样的温柔。 “算了,没亲眼看过的人,我再怎么说你也想不出那样的景色。”卢鸢不厚道的停下了描述,留下心被撩得痒痒的我。 “哪有这样的,把人的兴趣勾起来了,你又不说了!”我抱怨着。卢鸢的描述仿佛有种魔力,好象那水巷乌蓬船就在我眼前,略一伸手,都能触到那空气中的湿润,粘粘的,绵绵的,凉凉的。沁到了心坎上了。 “那么想知道,干脆跟我回家得了。” 我抬头看卢鸢。吃不准他这是玩笑话,还是认真的。温柔早就不见了,这傢伙的表情又恢复成平日的样子。我眯起眼,困惑的皱着眉毛思考,结果我短暂的恍神又给了这傢伙可趁之机,等头发如瀑布般倾泻下来时,罪魁祸首早拿着发带逃之夭夭了。 第11章 和卢鸢去乌浙镇是我从来没想过的事情。他和管之杭给我的感觉完全不一样,遇见管之杭那时我正走投无路,而管之杭本就对我有恩,我与他来江南凭的是一份对待恩人的信任和对管大哥本人莫名的亲切感。可卢鸢却不同,他至始至终都带给我一丝不确定的危险性,我看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从一开始他好象就是有意接近我,可又不会逼的很近,微妙的距离间他就那么若远若近的停着,让我进也不是,退又不行。 也许是该告辞的时候了。 这几天很少见到管之杭,今天早晨听下人说他回来了,我连忙赶往正厅准备辞行。来到正厅门口,意外的发现卢鸢也在,两个人似乎正在谈些什么,我发誓我绝对不是有意偷听的,只是看他俩的表情都不是很愉快,我就想先躲在门后等他俩谈完了再进去。 当然,好事不背人背人没好事,只要他俩光明磊落,就应该不怕我偷听。我为自己的举动找了个不错的藉口。午后的庭院,有些许的微风,吹得耳朵痒痒的,连带着也将二人的谈话送了进来。 “我承认,我带他回来是有私心,你看看你这阵子,根本就是具行尸走肉,我以为我带他回来能让你多少有点生气儿,可说到底他还是夏语暄,不是任何人的影子!” 是管之杭在说话。我有些讶异,这年头还真是谁都不可信,再光明磊落的人也有自己的小算盘。 “管大侠,别动那么大的肝火。他分明对我没有半点好感,又怎么可能跟着我回家呢?我不过说说罢了。” 吊儿郎当的语气,我不用看都能想到卢鸢这时候的表情,定是轻扬着嘴角,一副似笑非笑满不在乎的样子。 “卢鸢,你要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大侠先管好自己吧,你难道就没把那傢伙当成他的影子?一个不相干人的身世,你会动用所有的江湖关系去打探?算了吧,你我都一样。” 卢鸢说完这话便往外走,我连忙躲到门后面,好在他心不在焉没有注意,不大一会,管之杭也黯然的走出来,我看着他走出管府别苑的大门。 此刻,暖暖的日头却让我的身上有了一丝凉意,一些看不见的事情在暗地里慢慢发酵,涌动。远水碧如烟,画船听雨眠的闲适,春来江水绿如蓝的清秀,江南,绝美如画的江南,原来只是我的一相情愿。 第12章 夜晚,我做了一个梦。失忆后我很少做梦,但这次却异常清晰。我梦到了卢鸢,我很奇怪我梦见的不是祈岚而是卢鸢。 在梦中,我看见另一个自己与他站在小船上,徜徉在乌浙镇的每一条水巷里。没有人撑船,可船还是向前飘着。两边尽是灰墙黑瓦的人家,一座又一座古朴班驳的院落,连成了这片水雾托起的小镇。卢鸢站在船头,时不时的转过来和那个我说话。我看到他的嘴在动,却连只言片语也听不清,只隐隐觉得那会儿的他那么认真,那么温柔。然后另一个我就陶醉了,说不出是陶醉在湿气瀰漫的水巷中,还是他难得的温柔里,我看见另一个自己动了动嘴,然后卢鸢的温柔渐渐退去,只剩下满身的冷冽。船上的自己说了什么呢?我拼命的想靠过去听清楚,终于捕捉到了最后四个字:
第7页 “……,我喜欢你……” 然后,我就醒了。也许是被吓醒的,也许是被惊醒的,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个噩梦。但枕头已经被冷汗浸透。我慌乱的扯过被子紧紧的把自己包裹起来,梦中的水气却仿佛渗进了骨头,粘腻,恼人。寂静的夜总让思绪格外清明。我隐隐觉得不安,身体里好象有什么东西在躁动,窸窸窣窣的,不是非要破土而出,却一刻也不安静。 披上衣服,我有些慌张的来到庭院。仿佛身后那间屋子已经化身成乌浙水镇,夹杂着温润湿气正要缓缓将我吞噬。 好在,庭院中的翠竹仍然清丽,随着夜晚的微风摇曳,沙沙的声响如清泉般涤过我心。随手摘下片竹叶,放至唇边,我竟然吹出了声响。一切举动都是无意识的,可却有那么自然流畅,竹片悦耳的音调透过竹丛,荡出庭外,飘进深深夜色里。我一直吹着,不想停,恨不得让整个江南小镇的人都枕着这忧郁婉转的曲调酣眠。 我醉了。这竹音是我创造的么?怎么好象是从我的前世里流泻出来,又被午夜的清风送回到了我的身边。 “很动听的声音。” 忽如其来的人声让我一惊,吹奏戛然而止,我迅速转身,管之杭就站在那,离我一丈之遥,却又似咫尺天涯。他沖我淡淡微笑着,疏远而又亲近,温和却又冷淡。原本矛盾的情绪此刻在他身上却获得奇异的调和,眼前的人让我陌生起来。 “管大哥也是半夜睡不着么?还是被小弟刚刚的竹音给吵醒了?”我慡朗笑笑,企图化解满院不安的静谧。 管之杭在我对面的石凳上坐了下来,却不说话。我正疑惑,不料他拿过我手中的竹叶,竟也吹出了相同的曲调! 一曲完毕,管之杭望向我,缓缓开口:“你相信借尸还魂么?” 我下意识的摇头,他想说什么,借尸还魂?借的是谁人之尸,还的又是何人之魂?我是夏语暄,江湖上的毒公子,我有一手下毒绝技,我还有一个羁绊至深的鬼医,我只是暂时失去了记忆,我总有一天会恢复,我怎么可能不是我,我…… “你不相信没关系,其实我到现在也不敢肯定。只是……”管之杭将竹叶放开,看着它慢慢飘落跌进尘土,才淡淡道,“你和他太像了,无论是你嘆气的神态,愉悦的神采,还是对桂花糕的迷恋,都与他如出一辙。” 我慌乱的摇头,似乎这样就能打翻管之杭的推断,甩掉一切的混乱:“世上爱好神态相似之人何只千百……” “不!”管之杭忽然抬头,目光炯炯,刚才的一丝不确定此刻也消散无踪,“别的都可以解释,但你刚才吹出的曲子是我去年夏天才作的南江调,我只给你一人弹过!” 我看着管之杭,印象中他从未如此失态过,我想他是认真了,他和我说的每字每句都是认真的,那么,很好,他又给我的过去开闢出了一条新的道路。从甦醒到现在,我的过去就被人任意的涂涂抹抹,先是上官楚誉,再来是祈岚,现在又多了个管之杭。是不是见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好欺负?是不是非得在我记忆的那块白布上挥毫泼墨一番才甘心?那么想来,就来吧,反正我习惯了,哪怕现在有一个人跳出来说我是武林盟主转世,我也认了。谁叫咱自己不争气,什么都想不起呢。 我面向管之杭,尽全力的灿烂微笑:“那么管大哥,你来告诉我,我是谁呢?” “卢鶖,我的结拜义弟,”管之杭说到这里停了一下,看我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才又继续道,“卢鸢的亲弟弟。” 我的脑子嗡的一下,不是因为管之杭的话,而是我猛的忆起了刚才梦中的自己。忆起了在那道纵深的水巷里,在那条摇曳的小船上,另一个自己对卢鸢说的话。是的,那句只来得及捕捉到最后四个字的话,完整的其实是—— “哥,我喜欢你……” 第13章 “你真的要跟我回乌浙镇?”卢鸢惊讶的望着我,印象中他第一次露出如此剧烈的表情,我倒有些小小的幸灾乐祸。 “是你邀请我的吧,怎么,反悔了?”我挑衅地嘲讽,堵的卢鸢脸一阵红一阵白却没法再说半个字。 间歇,我偷偷的瞄了一眼从我说出要去乌浙镇后就一直皱着眉的管之杭,给了他一个复杂的微笑。我不知道他到底处于什么目的,或者说他在这段混乱的关系中扮演何种角色,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并没有把什么借尸还魂的怪念头传输给卢鸢。借尸还魂,呵,说明正牌卢鶖已经死了吧。如果我真的是抹游魂,那么可能连见自己躯壳的机会都没有了。 乌浙镇,到底将带给我什么样的意外呢。 卢鸢的东西不多,我的东西更是少得可怜,收拾了不到一个时辰,我们就跟着管之杭来到了渡口,那里正停着他安排好的船只。卢鸢似乎没有什么临别之言要和管之杭讲,早早钻进了船舱,留下我和管之杭话别。要在以前,我恐怕真的会眼圈微红伤感一下子,可是现在,我道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管之杭看出了我的侷促,嘆口气,又露出那种舒缓人心的淡淡笑容,平静道:“此去乌浙镇一切小心,倘若你真的……真的想起了什么,记得还有我这个惦记着你的大哥……” 不知说什么,我只能默默的点点头,转身欲进船舱,管之杭忽然轻声唤了句:“鶖……” 我僵在了在原地,良久,然后头也不回的直接钻进船舱,我不知道身后的管之杭此刻究竟是什么表情,但无论哪一种都只会让我更加混乱。所以,我选择不看。 卢鸢在船舱里正悠哉的闭目养神,见我进来了也只是瞄了一眼,然后继续假寐。我挨着他坐下,也学着那傢伙闭起了眼睛。可不大一会,船左右颠簸的摇晃引起了我的兴致,我随着船身摇晃的节奏也故意使劲摇晃,结果船晃得更加厉害,卢鸢终于忍无可忍,怒声道:“你有完没完!” 啧,可算是主动理我了。我私下判定这一仗,我胜。 “喂,你准备回家怎么安置我?”我问道,“起码得是贵客级礼遇吧。” “就你还贵客?”卢鸢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没管你要房钱就不错了,我只包住,吃的你要自己负责。” “凭什么!”我大惊,“是你邀请我去的哎!” “邀请你的是我没错,可我没说包吃包住吧,”卢鸢露出一个超级欠扁的笑容,咧着嘴道,“再说,你好象有不少盘缠吧,总得让它们有用武之地啊。” jian诈!狡猾!恶魔!我在心底给眼前的傢伙划上一个大大的红叉,同时再次向佛祖乞求,这傢伙千万别真是我的哥哥! 哥哥……我的心思又回到了那个梦里。我喜欢你,这句话背后究竟是怎样的情感。如果我真的是借尸还魂,如果我真的是卢鶖,那么我又如何继续面对身边的这个人。 一个大浪让船身剧烈颠簸起来,也打断了我的思绪。我甩甩头,抛开一切假设,想是没有用的,我现在要做的只能是向前走,拜访任何一个可能唤起我回忆的地方。我就像是个瓷娃娃,被一个意外打成了许许多多碎片散落在不知名的地方,而我只好不断的搜集相似的碎片,也许里面有我的,也有别人的,但只有搜集全了,才能知道哪些可以严丝合fèng的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我。 船在水面上颠簸了两天,我们在一个江边的村子补充的干粮和水,准备继续上路,按照卢鸢的说法离乌浙镇还要五六天,可船夫却在这时很不巧的染上了风寒。我们在这个江边的村子给他找了大夫,可大夫说这是积劳成疾须修养,言下之意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出船了。于是卢鸢给船夫留下些银子,让他病养好后再回管之杭那里。而我们这边,只好自己动手撑船继续前进了。 “为什么是我撑船啊,你不是说你从小就与船为伍长大的?”我站在船头辛苦地摇着橹,一股伤感之情犹起,堂堂毒公子怎么就沦落到为人撑船的地步呢? “我得指明线路和方向啊,不然迷路了怎么办?”卢鸢振振有辞。 “知道线路和方向,就更应该是你撑船了!”我理所当然道。 “非也,”卢鸢摇头,“正所谓各司其职。如果我又引导方向又撑船,你岂不就没活干了?那不就显得你一无是处了么?” 我咬咬牙,才没大骂出声。天底下就是有这种人,明明自己没理,还硬要辩出三分让人无法反驳,只能生闷气。我恨自己不够牙尖嘴利。 正气着呢,这傢伙竟然不知死活的又说道:“再说,我看你撑船技术不错嘛。”士可忍孰不可忍,我正要发作,不料这傢伙却加了一句:“哪儿学的啊?” 我摇橹的动作卡在了那里。那傢伙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很快道:“哦对,你失忆了。” 喀嘣!我紧绷的情绪猛然断裂,把橹使劲扔在船板上,人也跟着席地而坐,老子不干了! 第14章 屁股还没在船板上坐热,肩头一阵凉。我奇怪的抬起脑袋看向天空,竟不知何时已灰濛一片,江水与天连成一片,不消片刻,豆大的雨粒已经砸落下来。 雨来得太快,我一时间来不及反应。正恍神儿,忽然一股力量将我一下子扯进了船舱。等我发现过来时,人已经在卢鸢怀里。脑袋一片空白,我靠在他的胸膛,一动不动,他有力的心跳与船外的雨声交织成一曲醉人的音调,让我的脑袋懵懵的。 “下雨了不知道躲,让人怎么说你好呢。”他只是轻柔的摘下我的发带,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摩着我的头发,淡淡沉吟。 船舱内的时间仿佛停滞了,我闭上眼睛享受着发丝间温柔的抚摸,似梦,似幻。一切凌乱的片断在脑海间忽隐忽现,忽明忽暗,忽远忽近。江南的水镇,青苔,瓦石,少年追逐的身影,欢笑,吵闹,还有隐约的青涩,纠结,眼泪……恍惚间,我听见自己无意识的呢喃:“哥……” 头上的轻柔忽然变得僵硬,下个瞬间卢鸢大力的把我从怀里拽起来,强迫我抬头,只见他瞪大的眼睛中满是不可置信:“你刚才叫我什么!?” 我使劲眨了两下眼睛,把迷茫的思绪拉回船舱里,明明是因我而起的混乱局面,我却忽然有种置身事外的悠然。我露出招牌的无辜笑容,真诚道:“我是想问不知道管大哥现在怎么样了。”
第8页 卢鸢微微眯了眼,似乎在衡量我话里的真实性,我坦然的看向他,终于,我看见那眸子又黯了下去:“既然放不下管之杭,又何必跟我去乌浙镇?”卢鸢靠在船舱壁上,啧了一下。 雨越来越大,似乎起风了。船左右摇晃几乎快要翻掉,我紧张的抓住船舱中的糙垫,平衡身体,看样子一时半会是没法出去撑船了。狭小的空间,两个看不顺眼的人,能做的也只有斗嘴了。 “我就是好奇,什么样的环境能养出你这种人?”我揶揄道。 卢鸢瞥了我一眼,凉凉道:“我这种人是什么人啊?” 我想都没想直接数落道:“阴险、狡诈、奇怪、自大、难以捉摸、阴晴不定、忽冷忽热……” “唉,我就没有丝毫优点么……”卢鸢失笑,倒也看不出有什么不满。 我却认真想起来,良久才道:“有时候……勉强算是温柔吧。” 我话音刚落,嘴还没来得及闭上,卢鸢的脸忽然迅速贴近放大,我震惊于嘴唇上温热的触感,一时间竟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被吻了。 卢鸢渐渐加深这个吻,手紧紧扣住我的头。直到快要无法呼吸,我才反应过来使劲推开卢鸢。不料同一时间船被捲起的水浪打个正着,猛的往一个方向歪斜,我一时大意竟直接滚出船舱落进江里! 冰冷的河水从四面八方袭来,灌进我的眼、耳、口、鼻,身体迅速下沉,我使劲挥动四肢可什么都抓不到。胸口越来越难受,我的脑袋慢慢变沉,什么都想不起,什么都无法思考,刺骨的寒冷冻结了我所有的感官,只是脑袋的某个角落忽然闪出光影,仿佛久远的记忆中曾经有过这样一幕。那是什么时候呢,水面上的影子又是谁?是的,那时候也是,他跳下来了,他奋力游到我身边环住我的身体,就像从天而降的神将,带领我逃离无尽的苦难。是的,我生命中唯一的神圣不可侵犯的神,我生存的所有意义,我的…… “喂,你怎么样!醒了就说两句话啊!不过是呛了几口水,没这么娇气吧!” 我睁开眼睛,人已经在船舱里,卢鸢关切的神情与他的口气极不协调,可这一幕却与十年前如出一辙,我咳嗽了两下,挣扎着坐起来扯出个艰难的微笑,嗓音沙哑道:“欠你一个这么大的人情,我怎么还哪。” “看样子是没什么大事了。”卢鸢深呼一口气,白了我一眼,“从船舱直接掉进江里,你还真是厉害。” 我不好意思的笑笑,不再斗嘴,靠在船舱壁上假寐起来。因为只有闭上眼,我才能够坦然的沉默,才能够把眼前混乱的一切理清捋顺,才能够作好面对身边人的准备。 我偷偷瞄了眼卢鸢,他也在闭目养神,刚才的跳水救人消耗了他的大部分力气。 兜兜转转,却又回到了原点。从前的卢鶖欠卢鸢一条命,还清了,换来的是失忆重生,如今的卢鶖披着夏语暄的外壳又欠了卢鸢一条命,这债,还能还得清么。 卢鸢,我的血缘至亲,我二十年生命中唯一爱过的人,却也是我在这个世间唯一不能爱的人。 我,想起来了。 第15章 我叫卢鶖,从我有记忆起,我就与水为伴。我的家在江南乌浙镇,那是一个用水点缀成的小镇,古朴,宁静,美丽。听娘亲说,我出生那日正赶上过节,大夫们都去庙里拜神,爹驾着小船四处求医,我却等不及直接在船里就出生了。父母由此认定我长大了也肯定是个暴躁的小子,所以给我取名鶖,古书里的一种水鸟,性贪暴。 我的哥哥叫卢鸢,比我大三岁。很文雅的名字,性格却出乎意料的糟糕,记得很小的时候他就和我说过那样一句醒世恒言——弟弟是用来欺负的。想要欺负我异常简单,我从小与水为伍,却怎么也学不会游泳,所以每次比赛划船我都打紧十二分精神生怕掉进水里,速度自然打了折扣,胜少败多。这几乎成为儿时我被嘲笑的主要理由。 尽管这么被欺负,我还是爱和哥哥一起玩,甚至他赢过我时小小的得意表情都让我觉得好看。我喜欢哥哥,我一直认为那是很单纯的那种兄弟间的喜欢。可这份感情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变质,我变得不爱叫他哥,虽然他总是扳起脸说我没大没小,可我就是喜欢叫他卢鸢,同时心底里叫他鸢。这份感情终于在十七岁那年打破沉默沖了出来,当卢鸢从水里把我捞起来,我睁开眼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不顾一切的吻了上去。然后,一切崩塌了。 先是父母染上恶疾,双双撒手人寰。料理完双亲的后事,卢鸢便失踪了,一走就是三年。留给我庞大的家业,富足的银子,和一颗干涸的心。三年,我从一个不懂世事的孩子成为了乌浙镇最风流的才子,花街柳巷无人不知我卢二公子,我天生一副惹人爱的皮相,加上出手阔绰,ji女小倌无不为我倾倒。可寻常人家却都躲着我走,当时的乌浙镇流传着这么句俗话,宁把闺女家中藏,不嫁卢府薄幸郎。 在我生活达到yin乱顶峰的时候,卢鸢回来了。带着一身过硬的武功,和江湖上闯出的好名声。他为什么回来我并不关心,他搬回卢府我也不在乎。我还是我,日日醉酒夜夜笙歌。直到他挥出那一巴掌。我生平第一次被人打耳光,却不止一个。他左右开弓足足打了我二十个耳光。我是个小心眼的人,所以我什么都会记得很清楚。天底下最没有资格喜欢他的人也许是我,但天底下最没有资格打我的人却绝对是他。有种走了就不要回来!一声不响的丢下我三年,凭什么现在回来教训我!我做不成一个好弟弟,我也压根就不想做一个好弟弟! 那天下着雨,乌浙镇总爱下雨,那天下得格外的猛。天边的闪电一下又一下,滚滚的雷声震得人耳朵发痛。我就站在院子里,站在卢鸢的对面,任凭雨水沖刷我被打得滚烫的脸颊。我和他说,我要离开。如果他心里连一丝与我同样的情意都没有,就不要阻止我。结果,他安静的目送我走出卢家大门。 我觉得自己已经疯掉了。这场赌注中我唯一的筹码就是与他多年的感情,结果我输得一败涂地。我茫然的撑着船,从一条巷子穿到另一条巷子,几乎绕遍了整个乌浙镇。却没有等来一声呼唤。 巨雷砸向身体的感觉,这世间恐怕也没有几人能说得出来,先是另人崩溃的尖锐刺痛传遍全身,等身体几乎疼得麻木时又转为剧烈的钝痛,说起来很慢可事情的发生却只在一瞬间。失去知觉前我最后的念头是,解脱了。 第16章 雨势渐渐微弱,船平稳起来。卢鸢竟然先出了船舱在船头摇橹。船又驶入了正确的方向,可我却发了疯的想回去。回鬼医谷,我想祈岚,想得心都痛。这种思念是没有缘由的,就那么自然的扎根在心底,也许从我一醒来,那根叫祈岚的刺就拔不掉了。又或者,这根本就是真正的夏语暄心中的刺,只是他没有带走,留给了我。 无论如何,现在的我一点都不想回乌浙镇了,我更不想再见到卢鸢。既然上天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死也不想绕回原点。 “我们还有多久到下一个码头?”我问。 卢鸢想了一下,才道:“以现在的天气,还得多半天吧。” 我咽了咽口水,深呼一口气,才故作轻松道:“要不你在下个码头把我放下来吧。” 我没敢抬头,但我知道卢鸢肯定在盯着我看,于是我心一横,连忙道:“我实在不喜欢阴霾的天气,你看看在管大哥家雨气就挺足的,到了你家那满是水的地方,还不得天天下雨。胳膊腿恐怕得天天酸痛……”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一紧张就喜欢滔滔不绝。”卢鸢的语气听不出是调侃还是生气,似乎里面一点情绪都没有,他只是在重复一个事实。 我不语,一鼓作气的狡辩被人打断后,很难在积聚起来。 “我们已经带足了干粮和水,到达乌浙镇之前,船是不会停靠的。”卢鸢轻笑,可我抬头看向他,却发现笑容并没有传达到这傢伙的眼睛。 “那……到了乌浙镇有什么好玩的么?”我故意换了个轻松的话题。 “有啊,到那你就知道了。”卢鸢竟然卖起了官司。 谈话就此停止,他划他的船,我在船舱里老实的待着。一冷静下来我才惊觉,由于恢复记忆给我造成的巨大冲击,我竟然忘记了在落水之前刚刚被卢鸢吻过。他对现在的我究竟抱着怎样的情感呢,我有点想不明白了。 几日后,我们终于达到了乌浙镇。如果是从前的我,一定会为眼前的景象迷醉。好一派烟雨江南的画卷。可惜,我是卢鶖,这里是我生长了近二十年的地方,没有人会比我更熟悉这里了。每条小巷延伸到何处,四周住着哪户人家,哪家闺女二十了还未出嫁,哪家小子取了一房又一房,这里,是我年少生活的全部。 船停靠在家门口,卢鸢先踏上了岸,他站在朱红色的大门前,等待我的下船。可我下不去船,我站在船头,看着自家大门,却怎么也迈不出那一步。腿里跟灌了铅似的,下意识我开始后退,船慢慢倾斜,就在我几乎落入水中时卢鸢把我拉了上去。 “我家又不是龙潭虎穴,你怕个什么劲。”卢鸢轻笑,一把推开了大门。 满目的刺白。樑柱上,房棂上,处处缠着白绸,走进正堂,我看见了自己的灵位。在这世间恐怕还没有多少人能有幸见到自己的灵位。 “怎么不动了?被吓着了?”卢鸢轻笑地看着我,“这是我弟弟的灵位,三个月前他过世了。” 我低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半天才挤出一句:“节哀……” “你之前不是问过我乌浙镇有什么好玩的么?”卢鸢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我不解的抬头,想不明白他要说什么。 “现在我告诉你,最好玩的事情就是这件了,我弟弟的百日祭。”卢鸢笑着说出这诡异的话语。 我的心猛的收缩,不可置信的看向他。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他是故意带我来这里的!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我要离开这。 身体比头脑先一步行动,我发疯的向门口奔去。卢鸢却先一步动手硬是我把拖到了他的跟前:“我不过是诈一下你,没想到竟然真的。要不是亲眼所见,谁人能想到这世间竟真的有借尸还魂呢?恩?我的弟弟……” 天地良心!我就说这个人阴险狡诈吧!得,合着就该我上当。谁让自己这么笨呢。我抬起头,既然什么事情都挑明了,再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我干脆恢复成卢鶖玩世不恭的神态,不凉不热的说:“对,我是卢鶖,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还是那天你没打够,准备接着再打?我倒不介意,反正身体又不是我的。不过照现在这个身板,恐怕得求你手下留情了,我还等着用他过后半辈子呢。”
第9页 是了,这才是我,牙尖嘴利,吃不得半点亏,风流倜傥,却没有半点真。一旦卸下了包袱,尖酸刻薄的话就那么自然的从嘴里跑出来。 我没有等来巴掌,却等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卢鸢紧紧地搂着我,我几乎喘不过气来。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自己也许会窒息而亡。从前的卢鸢从未搂过我,他躲我还来不及,可进入夏语暄的身体后,他却总喜欢出其不意的抱住我。我不知道这个现象是不是好兆头,可该死的,我真的很喜欢被鸢拥抱的感觉。那是我幻想了一辈子的胸膛。现在,触手可及。 让我溺死在这片温暖的怀抱中吧,忘记卢鶖,忘记夏语暄,忘记鬼医谷,忘记祈岚,只留在这醉人的暖意里。 良久,我慢慢抬起头,卢鸢正温柔的看着我,仿佛受到鼓惑般,我把嘴唇贴了上去。忘记了一切在烟街柳巷中学到的技巧,我执拗的笨拙的吻着,渐渐的,卢鸢竟然给了我回应。我快乐得要蒸发掉了。在这一刻,我觉得什么都值得了。我甚至很不厚道的感谢夏语暄给了我这个身体。 我,疯了。 第17章 “哥!哪有自己给自己上香的道理!我不去……”坐在熟悉的床榻上,我眉毛快纠结到一起了。卢鸢从一大清早就来房间念叨,什么百日祭啊乱七八糟的。啊呸,我明明好端端的在这,还非得去祭拜自己的坟头,想想都不舒服。 “你怎么这么固执呢,我都说了,上一柱香和前尘往事告别,从今以后你就得以夏语暄的身份活下去了。”卢鸢揉揉额头,一副秀才遇见兵的头痛样。 “以夏语暄的身份?什么意思?”我心头隐隐一动。 “你总不能和全天下的人解释自己是借尸还魂吧,还是用夏语暄的身份方便些。”卢鸢解释道,可我却总感觉那解释的后面隐藏的另一层深意。 以夏语暄的身份,才能爱么?我莫名的黯然起来。 最终,我还是跟着卢鸢来到了自己的坟头。唉,这事情还真是别扭到了极点。我的坟……咳,也就是之前躯壳的埋葬地,是镇子边缘的一个小山包,那是全镇唯一没有水的地方,镇上的人祖祖辈辈都葬在那里,我小时候从不敢来这玩,只跟着家里祭拜先人来过几次,没想到,这次居然是给自己上香。 香插好的瞬间,我竟真的有种前尘往事皆浮云的感慨。可一见着卢鸢,我就知道,事情根本没有完结。我嘆了口气,真想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哥,这下可以放我离开了吧,这地方待着都冷得慌。” 卢鸢把自己手中的香插好,才转过身来搂住我,揉乱我的头发:“别叫哥了,看你这样子叫哥倒也怪怪的,叫我卢鸢吧。” “……”我动了动嘴,却怎么也没叫出来。曾经在心底呼唤过无数次的名字,此刻却不知为何如此艰难。 卢鸢没发现我的异常,他只是用几乎把我揉进他身体的力气拥着我,一遍又一遍的说着:“你没死,真好。” 我压下心中的复杂情绪,反手抱住了这个我肖想了二十年的男人,是的,我没死,真好。 “卢家大公子真是好兴致,在自己弟弟的坟前还有心思这等风花雪月。”尖锐到刺耳的声音,却掩不住层层沙哑,让第一次听见的人都会感到说不出的怪异。可这声音我却熟悉的紧,镇上小倌楼的老鸨,唯一一个知道我对卢鸢感情的外人——青落。 “你来做什么?”卢鸢的语气完全谈不上友好,他一把将我揽至身后,警惕的盯着青落。不能怪他有这样的反应,因为三个月前就是我与青落缠绵时被他撞见揪回了家,然后才有了那二十个嘴巴。那天我破天荒的让青落压在了我的上面,天知道我发了什么疯,极尽yin糜的挑逗,求欢,几乎是我人生丑态的高cháo。 “鶖的百日祭,我怎么可能不来。倒是你,人都不在了,何必又在这里假惺惺。”青落的口舌可是在烟花之地磨练过的,耍起来自然不落下风。 我暗暗的捏了把汗,怕青落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可怕什么偏偏来什么,只听那边青落一字一句的控诉:“鶖在的时候,满心满眼都是你,哪一次来我那里不是憋了一肚子的委屈!他不过是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你竟然就那么狠一走了之!你知道他这几年是怎么过的么,全镇的人都只看到他的风流,谁人知道他背后的辛酸!好,你走,既然走了又为什么要回来!你知不知道他曾经和我说过,如果五年内等不到你,他就娶个媳妇好好过日子!可现在……” 青落说到这里已经哭岔了气,一个大男人扭捏哭泣的模样实在算不得好看,可我却心疼起来。那是我午夜孤寂时唯一肯陪在我身边的温暖,他不只是个床伴,更是我在乌浙镇唯一的朋友。我几乎要冲出去,可卢鸢狠狠的揪住我又把我按回了胸前,力气大的惊人,让我动不得分毫,我挣扎的要开口,却惊讶的发现我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竟然点了我的哑穴! 青落擦去了泪水,不再理会我们,安静上了香,头也不回便离开了。知道青落的背影消失在山路的尽头,卢鸢才松开我,解了穴道。 我一把推开他,大声道:“你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让我说话!” 卢鸢看着我,没有表情,目光却是骇人的冰冷。我下意识的缩了缩肩膀,然后听见他哼了一声:“你准备说什么?告诉他你就是卢鶖?现在是借尸还魂?呵,你以为他会相信?” “那些眼泪你都看到了,那能是假的么!他是真的对我好,把我当朋友,我怎么能这么骗他!” “什么朋友?就你们做的那些苟且之事,还好意思谈什么朋……” “啪——”清脆的声响打断了卢鸢的恶毒话语,我死死的瞪着他,一点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看不起我可以,不接受我的感情也可以,但我绝对不容许自己的朋友被人如此糟蹋。 “在你离开的三年里,我每天都在做你所谓的苟且之事,我倒要看看你准备怎么处置我这个不成材的弟弟。”我的指甲几乎握进了肉里,可心里的痛却远远超过这,我知道自己荒唐,自己堕落,可真的听见卢鸢这么看我的时候,还是被这种巨大的痛苦淹没了。 卢鸢看着我,目光复杂。想说什么,又似乎没找到合适的词语,迟迟不出声。 这个瞬间,一切都明了了,我敢肯定,我从来没有这么坚定过。 “哥,我还是喜欢这么叫你,因为那代表着我和你之间有着扯不断的牵绊。我是卢鶖,即使偷来了夏语暄的尸体,我还是你的弟弟,你那个不成材的不会游泳的笨弟弟。我喜欢你,可你为了这却离开了我三年,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我们之前没有半点可能了。可你现在这样的表现却让我混乱,我不知道你到底对我抱有什么样的感情。我死过一次,我的感情也死过一次,我现在想重新开始,哥,我只想当你的弟弟,行么?”我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说话间一直低着头,只有在最后一句说完后,才鼓起勇气抬眼看向卢鸢。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带给你那么大的伤害,对不起……”卢鸢痛苦的闭上眼睛,好一会,才再度凝视我,眼里是久违的温暖,“无论你做什么变成什么样,你都是我唯一的不可取代的弟弟。”他故意加重最后两个字,我知道,我和前世彻底告别了。 “你想什么时候离开?”卢鸢的问话让我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他却笑了,“从小你的脸上就藏不住话,现在还是一样。” 我也笑了,前所未有的轻松:“我还想多住几日呢,哥你不会赶我走吧。” “我是怕你急着走。”卢鸢苦笑。 “这次离开,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回家了,自然要多留些日子,以后也好有个念想。”我真心道。 “恩,等过些日子,我也要回管之杭那。这里的江湖消息不灵通,况且湿气也太重。”卢鸢皱着眉,却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样子。 我深呼吸,呼吸这困住了我二十年的cháo湿空气,庆幸着我们兄弟终于一块从过往中解脱出来了。告别水镇,其实就是告别我们背负了多年的枷锁。 “离开后有想去的地方么?”卢鸢关心道,“以你现在的身份闯荡江湖恐怕有危险,那毒公子不知道有多少仇家。” 我摇摇头,露出个顽皮的笑容:“我才不会顶着这皮囊去闯江湖呢,又不是活腻了。我要去投靠一个人,没准下半辈子就赖在他那了。” 卢鸢瞭然的笑笑,将我搂进怀里,不再多言。久违的单纯拥抱,真暖。 我常常想,为什么我会对祈岚念念不忘,难道仅仅是因为他绝美的容貌么?此刻我才明白,就是他身上的浓浓落寞感,那种与从前的我极度相似的,对世间一切都不再期待的绝望,让我再也放不下。 ——上部完—— 第18章番外 从他甦醒那刻起,我就知道,这是另外一个人,披着暄儿的外衣,却有着迥异的行径。 暄儿的眼睛是冰冷的,我从没在其中发现过任何情感,除了仇恨。可他的眼睛却是顽皮的,灵动的,整天滴熘熘的乱转,你不知道他下一刻变又有了什么鬼主意。 暄儿的皮肤是惨白惨白的,就像他的情绪,从不起丝毫波澜,任凭我如何撩拨,也只换得冷冷一笑。可他的皮肤却在白皙下透着阵阵热气,我似乎能感觉到他身体里血液的流动,他总爱激动,任何心事都会在脸上表现出来,简单到让人不可思议。 暄儿的头发从来都是简单弄弄,他从不为外在事物所迷惑,他要的是下毒绝技,其他一切衣食住行都不在考虑范畴之列。可他的头发却总是梳得一丝不苟,听佩儿说他每天早晨要花上半个时辰来整理自己的头发和衣着,难怪每次见到他时,他总是那么光鲜亮丽。原本穿在暄儿身上平淡无奇的衣服在他的映衬下却熠熠生辉,隐隐有丝玉树临风的味道。 暄儿从不给下人好脸,我也禁止下人靠近他。因为他实在有过太多次不良记录,而我怕下一次就会为了这些亲如家人的下人们而失手杀了他。可他却与谷里的人融洽至极,老糊涂的水伯一见那傢伙就眉开眼笑这我可以理解,毕竟面对一个整天堆着笑脸的人想不和蔼都难,可家丁水生竟然也偶而对那个傢伙微笑,话也多了起来,最让我无奈的是佩儿,完全被那傢伙勾去了魂魄,我好几次看见他在木樨树那和这丫头说话,结果佩儿丫头被逗的小脸红扑扑。
第10页 暄儿恨我,这是我很不想承认的事实,可理智逼得我不得不面对。恨也罢,起码可以把他绑在我的身边。可现在,我纵然有再大的力量也绑不住一个已经消失的人。这傢伙不恨我,虽然偶尔会表现出一丝丝害怕,但更多的时候是探究的眼神,往前探两步,再往后缩一步。很有意思。 上官楚誉临走前和我说,他喜欢现在的夏语暄,不明白为什么我要赶他走,我只是笑。我很少笑,可面对师弟,这个世界上我最亲近的人,我从不吝啬。傻誉儿啊,你还太年轻,你看不出那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么,如果他还是夏语暄,无论变成什么样我都不可能放得开,可现在,他是另外一个人,一个全然陌生的人,我没有理由也没有权力把他当暄儿绑在身边。我爱夏语暄,所以我用爱的名义将他囚禁,可面对现下这个陌生的人,我找不出任何理由。 我庆幸那天没有真的掐死那个人,现在平静下来,发现自己真的太不讲道理了。灵魂错位这种事情,最无辜的应该是错位者吧。只是不知道,暄儿的灵魂现在何处,是不是也在那傢伙原先的身体中?如果那傢伙不是失去记忆,是不是就能把有着暄儿灵魂的身体找回来?有一阵子,我一直在想着这个问题,想到最后我就后悔自己把那傢伙放走了。如果当初硬把他留下,也许他已经恢复记忆了。 但终归只是想想,师傅曾说过我是一个淡薄的人,纵然心思百转千回,最终仍然不会主动跨出半步。师傅说我这样的性格迟早要吃亏,因为不是所有的一切都会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可师傅也知道我这性子是改不了了,才会在有生之年花费大心血建这鬼医谷,给我一个可以隐蔽着蜷缩着的家。 楚誉走后,鬼医谷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寂。在药房炼药,佩儿他们从不敢来打扰我,而一拨又一拨的求医者,我更是连见面的心思都没有,一律谢绝会客。算一算,我似乎有十多天都没说过一句话了。天底下皆传鬼医冷血,我不置可否。倒不是我对这世间怀有多大的仇恨,只是我真的讨厌麻烦。研究医术是师傅传下的衣钵,我要做的就是把师傅一生所学整理提炼再给后世传下去,所以我整天待在药房中,救人不是我的爱好更不是我的责任。按楚誉的话说,我不是冷血,只是太过于淡漠。 夏语暄是我唯一执着过的,可如今,你在哪呢。还有那个傢伙,不知道现在有没有记起什么,顶着暄儿的面目在江湖游荡,又是那种一眼就能看透的性子,能安全么? 谷中的木樨花期将过,只留下淡淡的余香,而再过不久,连这点余香都将消失无踪。我站在木樨树下,忽然觉得这恍惚的三年,就像做了一场梦。现在,梦该醒了。 “你一个人在这伤怀什么呢!怪让人别扭的,怎么没见上官楚誉那傢伙?你那是什么眼神,见我回来了不高兴啊!我告诉你,你欠我的多着呢,脖子现在还经常疼,没还完之前我绝不离开。哦对,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我叫卢鶖,上秋下鸟的鶖,之前你把我当夏语暄折磨的那些帐,我得和你慢慢细算……” 我哑然失笑。鬼医谷里想要平静是不可能了,他叫什么来着?对,卢鶖……这梦,怕是要继续做下去了。 如果说夏语暄是我心中的一根刺,抹不去拔不掉,总在午夜扎得我辗转反侧,那他就是谷中的木樨,甜甜的,一点一丝的渗入我的身体,我的呼吸,我的灵魂。 我逃得掉这沁人的香气么…… 下部 第19章 “凭什么我不能学?顶着毒公子的容貌,却一点下毒技巧都不通我也太吃亏了!”坐在凳子上翘着腿全然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恢复记忆之后,这傢伙彻底变了个人,哦不对,他本来就是另外一个人,卢鶖,一个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的奇怪傢伙。 “我通的是医术,不是下毒。你找错人了。”我强忍着发火的冲动,冷冷拒绝。任谁被念叨了一整天,也会有想杀人的冲动,何况我也不是什么好脾气。 “那夏语暄为什么还会败在你的手下?既然能解自然会配,解毒制毒都是相通的不是么?”卢鶖挑着眉,俨然挑衅姿态。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可以在我面前那么坦然的说暄儿的名字,对陷进去的我来说,那名字本身仿佛就有种魔力,让我不敢轻易触碰。 “你别总扭着个头,有什么不敢看我的,难不成你准备一辈子用后脑勺和我说话?” 魔音贯耳,从前只在书中见到的招式如今活生生在我眼前。我有些怀念失去记忆时候的卢鶖了,那时候起码他还会害怕,还知道小心翼翼。可现在,似乎在找回记忆的同时也找回了莫名其妙的勇气,已经完全不把我的威严放在眼里,仿佛料定了我不会把他怎么样。而事实上,我真的不能把他怎么样。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他顶着暄儿的身体让我忌惮,还是他自然到极点的态度让我都不知从何下手…… “喂,你上哪去?别又想一走了之,今天我是跟定你了,直到你答应教我下毒!”见我转身要出去,那傢伙腾的一下从凳子上起来一个箭步沖了过来,不错不错,起码轻功他是不用学了。 楚誉曾说我是个坚定的人,无论外界如何变化,我都执着于自己的坚持。我现在想告诉他,他错了。我并不是一个坚定的没有丝毫动摇的人,这一点可以从现在正在药房里大摇大摆翻看我医书的傢伙身上得到证明。 “难道就没有教人下毒的书么?”卢鶖大大咧咧的打量我从未让人进入的地方,还一脸不满。 我按按太阳穴,头痛的要命,却还是伸手从柜子的角落拿出了一个薄薄的册子丢给他:“就这一本,想学就看,不想学就算了。” “这么薄啊,你也太小气了。”卢鶖撅着嘴,却还是把册子收下了。 我的心因为他的小小举动猛烈的跳了一下,最近经常出现这种情况,一旦他做出什么奇怪的或者可爱的表情,我总会不由自主的心头一动。而且,他的表情真的丰富至极,我发誓,从出生到现在我一辈子见过的表情,都不如认识他以来在他脸上见到的多。 “想学就回去苦读吧,要真把这上面的东西都学通了,你离绝顶高手也就不远了。” “真的假的,你可别诳我?”卢鶖皱眉,明显的不信任。 我转身拿起一卷古籍细品,不再理他。学通了暄儿的秘籍如果还成不了绝顶高手,那我也无话可说了。只是,为什么自己视若珍宝的东西可以那么轻易的就给了那傢伙呢,我盯着手里的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五天之后,卢鶖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的学习能力。 “呜……主人,佩、佩儿以为夏公子和以前真的不一样了呢,可、可昨天他又给佩儿的茶里下了药……主人……”一面是觉得情感倍受欺骗的哭泣着的佩儿。 “祈岚,你得信我,我真的没想害佩儿姑娘,我是把新学会的东西下进了茶里,可那茶杯本来一直是给你……咳,一直是没人用的,我就是想看看这药是不是跟书上说的一样无色无味,谁知道佩儿一进屋二话不说就喝水,我都来不及阻止……”一面是振振有辞丝毫不觉得理亏的卢鶖。 我无奈的看着眼前的情景,想着如果不是佩儿也许现在该哭的就是我了。我还真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这小子就入了门,该说他有天赋呢还是本来骨子里就有劣根性? “行了,这件事情到此为止。”我说着把头转向卢鶖,却稍微错开了眼神,直到现在我还是没有办法正眼看他,“以后若想试药,可以到药房,不许拿谷中的人,再有下次,就没这么容易放过你了。” 卢鶖还想说什么,倒是佩儿先开口了:“主人,你怎么这么容易就饶过他了,他是要害佩儿哎!我还真以为他这次醒来比从前好了,谁想骨子里还是个恶人……” “喂,丫头!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我不是夏语暄,我叫卢鶖,怎么说了这么多遍你还是不懂啊!我根本就不是原来的那个傢伙……” “够了!”我厉声打断了卢鶖,他显得有些错愕,我闭开他刺探的目光。转向佩儿,“你先下去吧。” 佩儿虽然不满,还是听话的下去了。我这才缓缓开口:“以后不要再让我听见你提暄儿的名字,你想做你的卢鶖就去做,但对这副身体,你最起码要有基本的敬重。” 我没看见卢鶖的表情,只是听见他用没有起伏的声音回答:“我知道了。” 寂静,良久,久到我以为他已经离开了。耳边才又响起他的声音:“抱歉。” 第20章 连续两天没有见到卢鶖,听佩儿说他都是在自己房间吃的东西。少了他聒噪的声音,我却莫名的有些不适应。我自认那天说的话没什么不妥,他本就不该用那么轻佻的语调毫不在乎的说暄儿,那是我的底线,任何人都不可以越过。只是……他还是被我给伤着了吧…… “祈岚祈岚祈岚,我终于把那艰涩的东西给读完了,现在赶快带我去药房,我要开始伟大的试药了!快快快……” 咯蹦—— 神经一根根断掉,我克制想砸碎一切的冲动,相信这傢伙会难过还不如相信母猪能上天!我深切怀疑这小子绝对练过金钟罩铁布衫,就没见过他这么没心没肺的人。 两口煎药泥锅,五味珍贵药材,三本珍贵医书,一个棉絮坐垫。以上,是卢鶖大侠在半个时辰内练药毁坏的所有物品。 “我没想到水这么少火这么大锅就会裂啊……药材都长得那么像偶尔放错也是难免的嘛反正你还有……什么?那是医书?抱歉,我以为是没用的闲书呢就借来生炉子了……火太大了,不是说拿个棉被就能把火扑灭么,我哪知道坐垫就能烧起来……” 我使出和天下高手比武时都没用过的功力只为能对着卢鶖挤出微笑,一字一句道:“卢大侠,每个人都拥有不同的天赋,我看阁下要不考虑点别的技艺来练习?” “祈……岚?你是在笑么?”卢鶖艰难的咽了咽口水远离我一步,才小心翼翼道,“果然你还是严肃起来有气质……” 然后,这傢伙一熘烟跑掉了。还好,起码懂得察言观色。我揉揉脑袋也快步离开药房,再对着这满目疮痍,我也没有自信能继续平静下去。 前往正厅的途中遇见了佩儿,她一见我就立刻关切的上前来:“主人,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第11页 我奇怪的看着这个丫头:“怎么了?” “夏公子说主人在练药时忽然神经错乱好象要走火入魔了。”佩儿一派天真。 很好。卢鶖,有能耐今天就别让我见到你,不然我非得掐死你不可!我发现这傢伙完全是为气人而生的。 “主人……你没事吧,难道夏公子说的是真的?我看你的脸色确实不大好……”佩儿关切道。 我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才对佩儿平静道:“我没什么事,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佩儿又看了我好一会,才转身准备离开。我却忽然心念一动,叫住了她。 “还有事么,主人?” “那个……以后不要叫夏公子了……”我想了又想,才开口道。 “为什么?”佩儿不解的看着我,“怎么你也不让我叫,夏公子也不让我叫?” 我懒得解释,只是道:“你就别管那么多了。记得,以后他的名字就是卢鶖,你可以叫他名字也可以叫他卢公子,总之不准再叫……以前的名字,知道么?” 佩儿点点头,虽然不解,可习惯让她还是无条件的遵守主人的命令。 晚上吃饭,卢鶖又没有出现,我现在已经不会再为他的不出现而伤脑筋了,没准这时候他正在房里大块朵颐呢。 要入冬了,天总是很快的就暗下来。不同于秋风的凉慡,如今夜里的风已隐约有了丝凛冽的味道。最近我一直喜欢夜里在庭院中坐着吹风,这样可以让我清醒些。让我彻底的认识到自己已经失去了暄儿,夜里不会在有个态度冰凉却混身火热的小傢伙贴着自己,时刻鼓动的想要反抗却最终被拔去爪牙乖乖听话。楚誉说我骨子里肯定有些不正常,不然怎么就那么喜欢把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强迫绑在身边呢。我却觉得他说的不对,我如果真的这么执着现在就应该立刻去把我的暄儿找回来而不是继续枯坐在这鬼医谷。还要时刻忍受着另一个奇怪的傢伙非人的折磨。 唉,我现在竟然已经被影响到产生幻觉了,我甚至觉得卢鶖就在我的眼前,眦着牙对着我乐。 “不是幻觉,喏,你摸摸,热的。”幻觉居然开口说话了。更恐怖的是他竟然听到了我的心声。 “我没那么厉害,是你自己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卢鶖在我身边坐下,露出一副多少算是愧疚的表情,“是不是我真的把你折腾够戗,怎么觉得你最近越来越不正常呢?” 我白了他一眼,心想你还知道啊。 卢鶖嘿嘿一乐,然后道:“我知道这几天我把谷里闹得人仰马翻的,呵呵,可我本来就是个闲不住的人,再说了,你不觉得这鬼医谷太死气沉沉了么,总要来点声响添些人气儿嘛。” 我继续沉默,懒得理他。若干次的经验表明,这傢伙的口才绝对不比江湖上人称铁口直断的魏半仙儿差,因为那位铁口直断曾经来谷中求医而被我拒绝的哑口无言,但面对卢鶖,说不出话的好象永远是我。最佳的方法就是不理会他,让他自然消失。 可是今天晚上,卢鶖好象缠定我了。 “喂,从我回来到现在,你和我说过的话都比不上之前一天的多。就算有差别待遇也不至于这么明显吧,咱们好歹也有过肌肤之亲,虽然没做到最后……” 腾的一声站起,我决定趁脑袋瓜还没被他聒噪爆炸之前逃离魔音。可他的下句话却把我留在了原地:“你想这么一直逃避下去吗?夏语暄可能永远都回不来了,你一点都不关心么?” 我慢慢的转过身,月光下仍是暄儿的那张脸,却闪烁着我从未见过的光芒。我再次坐下,第一次和卢鶖正式的面对面:“暄儿……在你过去的身体里么?” 卢鶖笑了,有些许苦涩:“我还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问了呢。”然后,他深吸口气,仿佛在酝酿某中情绪,良久,才再度开口:“他不在我的身体里。我在三个月前意外身亡,也就在那时,灵魂进入了这个躯体。至于夏语暄的灵魂,我不知道去向。” 沉默。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早就预料到的结果,起码在听见卢鶖的回答时我并没有一丝意外,有的仅仅是唯一希望破灭的黯然,也许我本就对一切都绝望了。 空旷的庭院里忽然响起了悠扬的曲调,我转头,竟是卢鶖在用竹叶吹奏。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卢鶖,落寞,忧郁,却意外的摄人心魄。原来他并不是只会搞搞破坏,他也可以这么安静,这么……美丽。 暄儿,你的灵魂飞到何处了呢?是否能听见这动人的竹叶曲?还是,你也选择忘记一切,重新开始? 这一刻我才清晰的感觉到,我思念暄儿,想到呼吸都痛。 第21章 卢鶖是个永远闲不下来的人,我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那么活力和朝气,总有办法把谷里弄得鸡飞狗跳。不只佩儿,连一向淡漠的水生都忍不住了。 “主人,水生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水生仍旧一派平静的口气,只是微微皱起的眉头显示他的情绪已经被撩拨到了一定程度。 “说吧。”我嘆了口气。 “我总觉得夏公子这次回来……不,应该是自从失忆以来就有些不正常了,我怕……会不会是疯病?” 我一口茶水没下去,就被水生的直言弄得呛着了,猛咳了好久才把气顺过来:“你觉得像……疯病?” 水生点头:“除此之外我想不出更好的解释。就算失忆也不该差别这么大啊,主人可能不知道,他现在天天缠着我爹要学怎么伺候花呀糙的,我爹又是个老糊涂,保不准他哪天下黑手我爹还笑呵呵的呢,根本防不胜防啊。” 一连说了这么多,看来水生是真的着急了,他和佩儿不一样,佩儿单纯天真哄哄就过去了,可面对水生,我觉得还是要说实话:“你放心,他不会下什么黑手的。因为他根本不是原来的他。这话我只和你说一遍,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事实就是如此,那副身体里现在是另一个人,叫卢鶖。” 水生瞪大了眼睛,很明显他一时间还无法接受。我坐在那不说话,我知道他会慢慢平静下来并且接受的。因为卢鶖和暄儿实在差别过大,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原因能让一个人前后差距如此之大。 终于,水生恢复了往日的神态,眉宇间过了丝瞭然:“以前只在书里见过,没想到这样的事情竟真的让我碰到。难怪差那么多,原来根本不是一个人,这样讲就能说得通了……” “既然明白了,就不用为水伯担心了,卢鶖只是比较爱胡闹,分寸总是有的。”我安慰着水生,同时也是说服我自己,但愿那傢伙的胡闹是有限度的,不然整个鬼医谷都会被他折磨疯。我真想到他面前告诉他,其实不用练什么绝技,他都已经可以称霸江湖了,用他折磨人的功力。 “可是主人……”水生似乎还想说什么。我看着他,示意他说下去。于是他开口道,“水生还有一事不明,既然他已经不是夏公子,为什么主人还把他留在谷中呢?” 我怔住,仿佛被人猛敲了一下。这是我从来没想过的问题,卢鶖再自然不过的态度让我也跟着觉得他住在这里似乎是理所当然的,尽管他闹得谷里鸡飞狗跳,我却从没产生要把他赶走的念头。 水生见我不说话,连忙道:“水生不该问的,这就退下了。”说完,便下去了。留下我坐在原地思考这个本来早就该考虑的问题。 卢鶖,一个占据了暄儿身体的陌生人。他多大,哪里人,家世背景怎样,亲人朋友如何,我统统不了解。他以一种奇特的姿态出现在我面前,让我无暇顾及其他,只能一项又一项的接受他带来的意外,失去了一切主控权。水生问我为什么留他,我说不上,可他又为什么赖在这不走呢?他既然想起了一切,应该也想起了自己的亲人朋友,为什么还要回来呢。纵观他这两天的表现,我还真不知道他图的是什么,如果他图的是医术,那药房里那些书足够他汲取了,可他连看上一本都要费半天劲。如果他图的是别的,呵,我这里还真没有什么可图的了。总不会是仇家派来杀我的吧,呃,这倒有可能,依照他折磨人的功力,肯定是不留下丝毫痕迹的慢性杀害。 思及此,我笑了笑,自己好象不知不觉被那傢伙带得也爱想些乱七八糟不实际的东西了。 嘴上突如其来的柔软把我吓了一大跳,等反应过来时,那傢伙已经跳到几丈开外咧着嘴乐了。我这算是……被偷香?! “你从来都只会冷笑假笑皮笑肉不笑,像刚才那么迷人的微笑我第一次见哎,一时没忍住就……嘿嘿……”卢鶖一副标准风流郎当子的模样,道,“来,再给爷乐一个嘛。” 这都哪跟哪啊,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脑袋一团糨糊,只见卢鶖的嘴动,却仿佛一个字都听不懂。 “啧,你不是连青楼都没逛过吧。”卢鶖撅着嘴坐到我旁边,很是郁闷,“你说你这日子过得有什么乐趣的,天天的就在谷里呆着,身上会长出蘑菇的……” 长蘑菇?我脑袋里瞬间勾画出自己身上长满蘑菇的样子,然后我再把蘑菇一个又一个的扑棱掉……我的天,这是一副怎样的光景,我真佩服他怎么就能想出这样的比喻呢。衣服下,寒毛竖立,我只得艰难的维持表面上的平静,想发火却又似乎缺少那么一点点的冲动。我悲哀的发现,自己的脾气好象已经被这傢伙磨得所剩无几。 “你到底准备在我这里呆到什么时候啊。”我揉揉太阳穴,颇感头痛。 “你这是……要赶我走?”卢鶖忽然变了声音。 我愣在那,想不明白他怎么就考虑到了这一层。我还真没这个意思,只是很单纯的问问他的打算,毕竟这里没有什么能把他一直留住的理由。虽然心里想的明白,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我根本不擅长解释,明明一句再简单不过的‘我不是这个意思’,却让我动了半天嘴也没说出口。 我看着卢鶖的表情从焦急转为黯然,心蓦的一紧,正不知怎么办,这傢伙的表情竟又跟变戏法似的又从黯然转为容光焕发。 “不对,我最近也没惹什么祸啊,”卢鶖在那喃喃自语,也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给我听的,“你连最难熬的时候都忍过来了,没道理在这时候赶我走啊,我最近折腾的动静都不大……”
第12页 原来他还知道自己能折腾呢!我真是有种被打败的感觉,该赞嘆他有自知之明么。 我还没来得及搭话,卢鶖就又抬头看向我,道:“你其实是捨不得我走吧……” 我哑然失笑,这又是从哪里得出的结论呢。 “放心吧,我不会走的。”卢鶖坚定的看着我,“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我发誓。” 从始至终都是他一个人在那里自说自话,我却真真被他那最后一句‘我发誓’给震到了。一直陪着我么,我看着那张暄儿的脸,怎么也不敢相信有一天我会从这张嘴里听到让我奢求以久的誓言。我有些晕晕的…… “卢鶖!” “恩?”我不明白眼前的人为什么突然叫自己的名字。 结果这傢伙居然用手指着自己的脸,一字一顿的说:“这张脸,现在的名字叫卢鶖。” “那又如何?”我还是不明白他要说什么。 “笨!”卢鶖白了我一眼,才气鼓鼓道,“发誓要一辈子陪着你的人,姓卢名鶖,记住了吗?” 我下意识的点点头,脑袋却又开始晕眩了。为什么这么轻易就许出了诺言呢,一辈子陪着我,卢鶖,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第22章 我承认,这几天我在有意的避着卢鶖。没办法,从那天之后我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你想什么呢,我都问了你好几遍了,这么配这副药到底对不对啊?”卢鶖不耐烦的用五个指头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而事实是,我的单方面躲避完全没有效果。 “第二味和第三味药的顺序错了。”我淡淡的瞥了一眼,轻易的指出了问题所在。 “顺序差一点有关系么?”卢鶖不明白的挠挠头。 我嘆了口气,拜这傢伙所赐,这段日子自己的耐心与日俱增:“这副药的关键就在于要先将第一味药与第二位药相融合,这样加如第三味药才能药性相生寒毒倍增,如果二三味药颠倒,那就成祛热药了。” “竟然有这么大差别!”卢鶖受教的点点头,将失败的药汤倒掉继续第二轮煎熬。 我轻扯嘴角,治病和致命本就在一念之间,药理相通只是用药的心不同。清闲的看着卢鶖手忙脚乱,以我这几天的观察,这傢伙实在不是学医的料,他可以把补药练成毒药,毒药练成解药。只是我没有一点想帮忙的意思,心底反倒升起小小的看热闹的坏心思。比起废话连篇的聒噪,忙起来的他倒可爱多了。 “不行了,不行了,你还是把我当药给炼了吧。”刚夸完这傢伙忙起来可爱,此君就没什么耐性的瘫坐在椅子上了,“亏你能在这药房一炼就是一天,我两个时辰都待不下去,快要憋死了。” 我无奈的白了他一眼,也不想想是谁哭着喊着要学下毒的,事到如今又挺不住了。 “虽然我对你的各种表情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但我还是恳请你能不能赏我句话听听,过日子总察言观色得多累啊。”卢鶖不满的咕哝。眉宇间有着小小的挫败。 也不知道我哪根神经不对,竟然被他的黯然语气勾出了一丝愧疚。他的眉宇间似乎有根极细的丝线连接到了我的心脏,他一皱眉,那里就紧一下。奇怪的感觉,却在这几天越来越明显。这傢伙该不会给我下了什么蛊吧,我异想天开的任思绪漫游,听说苗江那里似乎…… “又来了,能不能不要在和我说话的时候走神啊,我就这么没有吸引力么……”卢鶖说着忽然起身贴近我的脸,我吓了一跳猛的后退,结果不小心踢翻了凳子。 我的狼狈却让那傢伙心情大好,哈哈直乐:“你说你,平时冷的跟冰块似的,怎么有时候就这么可爱呢?” 我?可爱?迷惑的看着卢鶖,这傢伙确定在说我? “唉,你是没看见原来的我,”卢鶖用手支着下巴,一副哀怨像,“遥想从前的我,那真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别说我家那个小镇,就连江南大城里的姑娘们见了我都个个脸红哪……” 卢鶖第一次提他的过去,却竟是这种事,我心里有些别扭:“别是青楼姑娘们吧……”我恶毒的揶揄,不料这傢伙竟然点头。 “当然了,好人家的姑娘哪能随便抛头露面哪,自然没有结识我这青年才俊的机会了。” 感情这傢伙还真是个浪荡公子,难怪把佩儿逗得又哭又笑的。既然他对青楼楚馆如此熟悉,想来也是不甘寂寞的性格,又为何要在我这无趣的鬼医谷中无聊度日呢。 我正思索着,卢鶖又再次哀怨的开口:“你就对我的过去一点都不好奇么?” 我哑然。要说完全不好奇那肯定是假话,但被他这么一问我倒不知道如何作答了。 “只要你问,我就什么都告诉你。”卢鶖定定的看着我,擅自开始了一场耐力赛。我看进他的眸子,那里面跳动着绚目的火焰,我读不懂其中的意思,却被轻易的灼伤了眼睛。这一刻,卢鶖是那么坦荡,那么自然。 他的身上有种魔力,那是我在任何地方都没有见过的特质,混合着自信、狡黠、调皮、认真和许许多多我形容不出的风情,美丽的让人不敢直视。那是只属于卢鶖的美丽,绽放在暄儿的五官上却仍然深刻的打着卢鶖的印记。 我连转开眼这样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都没办法做,我被蛊惑了。 “你的过去,我想知道……” 第23章 卢鶖淡淡的述说着他的过去,他的家庭,他的亲人,他的朋友,还有他的风流事迹,每说一句,我就觉得眼前的人渐渐丰满起来,我几乎能感受到他脉搏的跳动和血液的流淌。而当他说到与卢鸢之间的事情时,我竟也能感同身受那种浓浓的绝望。虽然事实是,他从始至终都只是简单的叙述,就像在讲别人的故事般不带丝毫情感。 他如果当故事讲,那我就当故事来听吧。何况这本来就像一个故事,后面的事情不用他讲我也知道,他的前身死了,而他的灵魂飞到了这里。再然后呢,我们会怎么样,暄儿又怎么样了,没人知道。 这是一场意外,一个老天的玩笑。我们却必须坐在这里虔诚的背负这后果。因为我们都是这场意外的罪魁祸首,怨不得别人,执着于一段无望的感情,终究只能毁灭。我开始庆幸,庆幸我还能坐在这里想像着不知在什么地方的暄儿过着摆脱我之后的生活,而不是对着他毫无生气的脸折磨自己也折磨他,更不是对着他的尸体。我想卢鶖也会庆幸,毕竟老天给了他第二次生命。 卢鶖的叙述结束了,他静静的看着我,等待我说些什么。他的叙述很详细,却又很空洞,他告诉了我一切事情的发展,却只字不提造成这样发展的内心活动。是的,我应该问他些什么,比如他为什么和卢鸢能那么彻底的断掉,为什么要回来我这里,以后还要做些什么。我只知道他和卢鸢以后只会是兄弟,他回到了我这里,他以后一定有自己的打算。 “唉,等你问句话怎么就这么难呢?”卢鶖嘆口气。 我喜欢他这个样子,因为他每次露出这样的表情后就会开始回答我的问题。我很奇怪他怎么就能那么清楚我那些没说出口的疑问,并坏心眼的想如果他一直这么善解人意下去,那么他期盼我开口问的愿望只能永远是个愿望。 “我想不会有几个人能像我这么走运,坐在这里回味自己临死前的想法。”卢鶖苦笑着,眼睛看着前面,那里没什么具体的东西,只是一片虚无,“我临死前想着,如果有下辈子,我的爱人随便谁都好,男人女人小孩,ji女小倌乞丐,随便哪个我都接受,只要不是自己的兄弟姐妹。等我恢复记忆,我发现老天真的满足了我的愿望。我并不是死而复生,而是投胎转世,我一直这么认为。所以我不要纠缠上辈子,我要全新开始我的生命。你一直都想问我为什么要回鬼医谷吧,呵呵,你总是皱着眉毛看着我,仿佛把我身子看出个窟窿你就能获得答案似的,可你就是不问,从你嘴里想撬出句话怎么就这么难呢。你也就是遇见我了,不爱和你计较,但凡换个人你试试,早就走了……” 卢鶖罗嗦了一大堆,在贬低我抬高自己获得满足的同时,才看向我,露出一个淡然却真挚的微笑:“我喜欢你,还没有恢复记忆的时候就喜欢上了,你可能不相信。我有时候觉得自己挺自恋的,所以才会喜欢上与自己特别相似的你。但我们又不完全一样,我死过一次,所以我能从过去中摆脱出来,但你没死过,所以你还得在这里面挣扎。其实,如果我还是我,那我就不会回来,我对你确实喜欢,但这种喜欢还没有深到让我押下后半生。但我不是我,起码我不再是纯粹的我,我夺走了你最爱人的躯体,所以我有责任回来。” 我迷惑的看着卢鶖,不敢相信这世间竟真有如此坦荡之人。他想什么就说什么,说什么就做什么,没有片刻犹豫,没有丝毫遮掩,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当然。是不是只有真正死过一次,才能有这样的豁达和勇敢。 “当然,如果你能喜欢上我那就再好不过了。呵呵。”卢鶖又恢复了他的风流本色,调皮的视线在我全身流转,看样子像在搜寻从哪里下嘴。 我猛然想起他刚甦醒后的某个夜晚,也是以这样的姿态压在我身上,告诉我,他从来都只在上面。忽然涌来的大片记忆让我措手不及,我曾经和他那么亲密的接触过,在我以为他还是暄儿的时候,我拥抱和亲吻的却是这个傢伙。 “你怎么脸红了?”卢鶖奇怪道,“我还什么都没做呢好不好,想想总不犯法吧。” 咳,我用干咳掩饰尴尬,同时无奈于这傢伙的风流本质,他竟然也想到这上面了。嘴上还残留着几天前被偷香的触感,软软的,暄儿的嘴唇从来那么温暖过。 “这次我回来发现你温和了好多,你自己可能没察觉,但我刚甦醒那会你可不是这样的。我希望这是个好兆头……”卢鶖说着起身,在我没弄清他要做什么的时候,他竟然走到我身边把我搂了过去。他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轻轻的,柔柔的,有种让人放松的力量,“我们一块从绝望里逃出来,试着喜欢我吧……” 他站着,我坐着,他只能搂住我的脑袋,把它轻轻的揽在自己的肚子上。我贴着那温热的地方,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娘。 第24章 我被卢鶖说动了,不知是他身上淡淡的温暖还是那一遍又一遍呢喃在我耳边的沉静嗓音让我恍惚,我竟真的对他的提议产生了嚮往。喜欢上卢鶖,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呢?
第13页 但下个瞬间,我又清醒起来,我发现之所以会面对卢鶖产生迷惑,是因为我清楚的认识到现在即使想寻找暄儿也无从找起。而卢鶖的提议和他已经付出的喜欢,却有着巨大的诱惑力。我确实孤独怕了。 “主人,您还没想好么?”在我面前站了近小半个时辰的水生终于忍不住提醒我,我这才发现自己又走神了。似乎一碰上卢鶖,我总是需要一番绞尽脑汁的思考。他是个全天下最难解的迷团,稍不留神就会被他搅乱心神,然后便不知不觉的跟着他的走了。我庆幸自己在恍惚的间隙,还能抽出一点点清醒的头脑来思考,但谷中的其他人恐怕就没这么幸运了。 “你是说水伯要把今年开封的桂花酿留出一半给卢鶖?”我再一次不确定的询问。 “是的,主人。并且关于同意还是不同意的问题,您已经思考了半个时辰。”水生无奈道。 谷中从师傅在世时就植有许多木樨树,每年八月桂花飘香,在我很小的时候,记得水伯就开始酿桂花酒了。每年十月新的桂花酿封好后,去年的桂花酿就会开封,而水伯只会给谷中的我们留下一小部分,其余的全部卖给了谷外的大酒楼。师傅好几次想全都自己留下,水伯却不答应,我小的时候总以为是钱的问题,因为水伯的那几坛桂花酿总能换来好多银子,但当我渐渐长大才明白,水伯要的是让更多人能喝到自己酿的酒,那是一种对自己手艺的自豪的满足。师傅去世后,水伯也渐渐糊涂起来,但酿酒的手艺却没有退步,每年十月仍然是满谷酒香。我并不是个贪杯的人,但每到这个时候我都私心的希望能喝到更多,可水伯在这个问题上却异常坚持。但是—— 今天,水生却和我来说,水伯要留下一半的桂花酿给卢鶖,给那个进入谷中才一个多月的傢伙!我的心情颇为复杂,实在想不通卢鶖到底用了什么手段。 “如果水伯坚持,留就留下吧。”我有些不甘心,却也只能这样说。 “主人……”水生欲言又止。 “还有事么?”我有种不详的预感。 “我爹其实想全给卢鶖留下……” 果然。我已经懒得惊讶了,只是还有些事弄不明白:“水伯不是已经听不见人说话了么?” “我爹这些年早就听不见说话声了,”水生也满脸疑惑,“可我总能看见他在庭院的树丛花堆里和卢鶖聊得很开心……” “我知道了,那就全留下吧……”我疲惫的揉揉脑袋,现在就是突然冒出一个人对我说卢鶖其实是玉帝转世,我也会信。原来世间真的有如此奇妙的傢伙。我不自觉的扬起了嘴角,不知道他以后还能带给我多少意外。 晚饭的时候,大厅了飘起了浓浓的酒香。其实桌上仅一小壶,每个人也只得一两杯,但这顿饭吃的却颇让人满意。我瞥了卢鶖一眼,那傢伙一整天都满面春风,想来是水伯那几罈子好酒闹的。那么多酒,也不知道他得喝到几时。 夜晚,我在屋子里看书。这是我近日来新养成的习惯,都是些艰深晦涩的药理书,如果没有它们,我恐怕一整个晚上都得想着卢鶖和他带来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和感觉。想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想不明白,而我每次想想就会变得混乱,于是读书成了睡觉前最主要的事情。 啪—— 奇怪的声响,我顺着声音望去,红木纸窗的右下角多了个窟窿。唉,稍微有点常识的都知道在捅窗户之前手指需要先沾些水,这样做起来才不会惊动……不对,他干吗要捅窗户呢? 我奇怪的打开门,那傢伙毫无愧意的站在那,还振振有辞:“我就是想尝试一下,听说江湖上都是这么做的,嘿嘿……” 我白了他一眼,实在没有力气再计较他的奇怪举动,道:“你到底干什么来的?” “喝酒啊。”卢鶖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就刚才饭桌上那点哪够喝啊。” 我这才发现,卢鶖手里抱着小小的酒罈子,封口塞的很紧,只有离得特别近时才会闻到丝丝甜香。 “我昨天下午看水伯从地下把它们刨出来的时候吓了一跳,问了佩儿才知道水伯竟然还有这么一手绝活。”卢鶖大步的走进我的屋子,就像在自己的地盘。他极其自然的坐下,把酒摆在了桌子上,看着我道,“佩儿还说你每年就这酒喝不够……” 卢鶖对着我乐,我却觉得心被蓦的揉了一下。是因为知道我喜欢,才特意向水伯去要酒么?这傢伙绝对是故意的,专挑我放松警惕的时候熘过来,就那么一下,却能直直的钻进我的心窝。 第25章 “这酒比我以前喝过的都要醇香浓郁。过瘾……”卢鶖感嘆着,又一盏酒见了底。 酒已下去半坛,我的头有些晕,再看卢鶖,虽然满面红光,却眼神清醒。不过他白皙的皮肤泛着淡淡红晕,却煞是撩人。 “你不是找我来喝酒么,怎么大半却进了你的肚子?”我冷声道,同时使劲甩甩头,想把那种晕眩感祛散。 “原来你一喝酒,话就会变多,呵呵……”卢鶖眯着眼,笑着看我。最近,这双眼睛总是在笑,有时候是调皮的笑,有时候是狡黠的笑,而现在则是水水的,看得人心慌。我努力想暄儿的眼睛,却怎样也无法把那与眼前的联繫起来,明明是同一双眸子…… 屋子里烛光摇曳,酒香漫溢,让人迷醉。恍惚间,时光似乎倒流,去年的这个时候,我也是拿着辛苦留下的一小壶酒来找暄儿共饮……我皱紧眉头,却怎么也回忆不清当时的情景了。记忆到了这里似乎产生了断裂,只留下些琐碎的场景,比如同样的满屋子酒香,再比如不一样的满地的酒杯残片…… “你要是继续这么恍惚,那恐怕进我肚子里的酒就不止一半了……”卢鶖笑着念叨,“也不知道你想什么呢,一年就能喝着这一次,还不知道好好珍惜……” “我想暄儿了。”话就这么轻易的脱口而出。卢鶖终于放下了酒盏,静静的看着我。满室的暧昧旖旎在这一瞬间停滞。 我有些后悔破坏难得的气氛,虽然只是一点点:“唉,好象喝多了。” 我以为卢鶖能像往常一样,自顾自的把气氛缓和过去。可不知是不是酒喝得太多,他竟然只是淡淡的来了句:“只有清醒的人才会说自己醉了。” 我看着眼前的酒盏,不知道该这么回应。于是寂静,长久的静。 最终,还是卢鶖先开了口:“你都想他什么了?”轻松的语气,顽皮的微笑,再看向卢鶖,他竟不知何时恢复了往日的样子。眼波流转间,屋子里停滞的温暖似乎又开始缓缓游动。他总是有这样的魔力,让周围的一切状态都随着他的变化而变化。 “去年的这个时候,他陪你喝酒么?”见我没作声,卢鶖又问。他总是能在不经意间就看透我的心情。 “算是陪了吧,起码我喝着一口。”我笑,阴阳怪气的调侃似乎让我忽然间找到了状态,优雅的为自己的酒盏中再添满酒,我接着说,“今年喝的比我三年加起来喝的都多,够本了。所以等一下你也不妨把酒罈摔了,体会一下暄儿的感觉。” “我从来不干歇斯底里的事,”卢鶖虽然还在笑,我却怎么都觉得那笑里有了丝轻蔑的味道,“我不屑。” “对,你一般都是明着来。”我喝了口桂花酒,不知道是不是今晚喝得太多,总觉得味道变淡了。 “啧,刚说你变温柔了,怎么那身刺又回来了呢。”卢鶖不解的看着我,“你现在的样子就像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一切不是都好好的么,你在怕什么?” 暄儿的眸子里却是卢鶖的神魄,我有些不敢直视。我没有醉,我承认我就是故意的。那些话就像有自己的思想般争先恐后的蹦出来,如此恶毒,如此不怀好意。卢鶖问我怕什么,我什么都不怕,我只是讨厌,讨厌他的直接,讨厌他的坦白,讨厌他的坚定,讨厌他的一切一切。我很焦虑,他让我很焦虑,我急需一些什么来证明我没有被他动摇。 混乱间,卢鶖又开口道:“记得你曾经想要杀了我呢。” 他的话又把我的记忆勾了出来。是的,在他还没有恢复记忆的时候,在我还不知道他是卢鶖的时候,我确实曾经想过如果杀了那个什么都不记得的人,也许暄儿就能够回来。天知道我从来没有那么疯狂过,或者说,和暄儿的三年里,我都陷入了从未有过的疯狂。 “我也曾经想把我哥给杀了。”卢鶖笑了起来,仿佛他说的不是自己的事,而是一个有趣的故事,“我有一次夜里,忽然想如果我把他杀了再自杀,是不是我们两个就永远在一块了。” 我惊呆了,这是我从没出现过的情绪,可这一刻,我确实被吓着了。我想不出眼前这个从来只会眯着眼笑的傢伙,这个风流倜傥喜欢调戏佩儿的傢伙,这个让我几乎沉溺在他的温暖中的傢伙,竟然曾经如此疯狂,和我一样的疯狂。 “吓着了吧,说实话,我也吓着了。”卢鶖笑,“你都不知道,我都拿着刀走到我哥门口了,我哥竟然开了门,还问我要干什么。” “你怎么说?”我就像茶馆中被说书者吸引住的茶客,迫切的想知道事情的结果。 “我说我想给他削水果。”卢鶖呵呵的笑出声来,“没把我哥吓着,倒把我自己吓出一身冷汗。事后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怎么那个时刻竟然就起了这样的念头。” 我语塞。那种感觉我太熟悉了,每一次伤害暄儿之后我都会陷入极大的后悔中,一遍又一遍的问自己怎么就下得去手呢,可之后,事情又会反覆的发生。那三年间自己的言行举止根本不受控制,而自己就像变了个人,暴戾,冷酷,残忍。而在这之前,我仅仅是淡漠而已。 隔着淡淡的酒气,卢鶖的脸似乎有些微妙的扭曲。我看不太清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嘆口气,缓缓道:“我本来只有一点点喜欢你。我想着等你喜欢上我之后,我再多一点喜欢你。可我现在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好象已经特别特别喜欢你了,怎么办……” “我想暄儿……”我不知怎的又重复了一遍。 “我知道。”卢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你说如果我像你一样,每天每天都对暄儿说我喜欢他,他会不会动心?”我问的很认真。
第14页 “呵,这我可不知道。”卢鶖竟然给了我这样的回答,并且反问我,“那你动心了么?” “不知道。”我摇摇头,脑袋现在很乱,我总想把一些乱七八糟的杂念理顺搞清,可抹去了旧的又会冒出新的。 我开始回忆和暄儿在一起的种种,这方法很奏效。很快我就不再纠缠于卢鶖带给我的混乱,专心品味桂花酒的甘甜。卢鶖也不再说话,静静的有一口没一口的嘬着酒。他在想谁,卢鸢吗?爱上自己的哥哥,这是我听过的最惊世骇俗的故事,他竟然就那么超脱出来了,然后跳到我眼前,告诉我,他特别特别喜欢我。 暄儿是块冰,我想要他向我开放,却只能用锥子一点点的使劲凿,残忍的让冰花四溅。可凿开了一块又一块,露在我眼前的仍然是寒冷的冰。也许卢鶖也曾经是块冰,背负着沉重的枷锁冰封住自己内心,流连青楼楚馆却从未透出一丝真情。但当他向我走来时,已经是一滩温润的水,在不经意间,就把我包围。 我喜欢水的温暖,可当它们悄悄的漫过我的眼耳口鼻时,我却开始窒息。 第26章 我没想到会在有生之年见到卢鸢,他应该只是存在于卢鶖的过往,只是一个故事中的角色。可现在,他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挺拔,傲然。师傅常嘆我长得漂亮,可过于漂亮,就少了真正男人的那股子英气和粗糙。而卢鸢这种,才是真正的英气逼人吧。离得有些远,但并不妨碍我仔细的描摹卢鸢的五官,我企图从那上面找到蛛丝马迹来拼凑我身边的那个人,他有着和暄儿躯体毫不相称的充沛活力与丰富表情,我却现在才猛然觉察,我甚至不清楚他的模样。 看着暄儿的身体飞奔向另一个男人,滋味并不好受。而看着那熟悉的笑靥为另一个男人展现时,我更加烦躁,我有点混乱,已经分不清在意的究竟是暄儿的身体还是卢鶖的灵魂。 我只知道卢鶖曾经喜欢或许现在仍然很喜欢的称之为哥哥的男人来了,正站在鬼医谷的大堂里,视我于无物般与卢鶖叙旧。 我坐在正中央的堂上,手支着下巴,状似无聊的看着那兄弟俩,耳朵却没有漏掉丝毫的话语。其实也没有什么,无非是过得好不好之类的关切,可卢鸢不时飘过来的视线却让我如临大敌。说来也好笑,人家明明还什么都没做,我就已经进入了御敌状态。不过这不能怪我,每一个踏进鬼医谷的人都是怀着相同的目的,所以我总是心中有数。但卢鸢不同,他的目的可以有很多种可能,比如带走卢鶖。我发现自己不喜欢这个猜测,很不喜欢。 不知什么时候卢鶖已经暂停了与卢鸢的谈话,向我走来。我心头一紧,表面上却很镇定,直到卢鶖站到我的面前,我的动作都未变过。 “你能答应吗?”卢鶖贴近我,小声的问。 答应?答应什么?放他走吗?我有些迷糊,在我刚刚走神的一剎那,这兄弟已经达成了某种协议吗?我看向卢鸢,他坐在大厅的角落,品着茶,那种距离我并不敢肯定他能否听清我们的谈话,但他摆出的架势却是一副悉听尊便的无所谓。 我的沉默让卢鶖误以为是拒绝,他竟然急切的拉住我的袖子,再一次焦急的问:“算我求你了,不行么?” 我大惊。印象中卢鶖还从未出现过这样的低姿态,是因为见到了哥哥连情绪都没法控制了吗?其实他大可不必,留与不留都看他的意愿,我本就无权干涉。暄儿和我还有一层赌约,可和卢鶖之间,我们根本连一点称得上牵绊的东西都没有。只有他那句陪我一辈子的戏言。 我在心里苦笑。面上却没透露一丝情绪,只是漠然的点点头。我应该高兴起码他还很看重我的态度。 我的点头让卢鶖几乎跳了起来,他快速的奔下去,还没到卢鸢身边就已经高兴的大叫:“哥,他同意了!我就说他总得卖我个面子吧,你还不相信!其实他人还挺好的……” 卢鸢只是挑眉,他的冷静和卢鶖的兴奋形成鲜明对比。不过他闻言还是起身向前走近两步,用我能听清楚的声音,不卑不亢道:“多谢祈兄相助,马车已在谷外备好,不知道我们下午能否起程?” 什么时候起程还问我?我有些生气,总觉得他这话里透着那么一股子讽刺。什么叫多谢相助?怎么听都像是在挑衅。混乱的情绪纷涌而至,一时间我还真想不到该用什么话来回答。卢鶖却抢先一步道:“他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一会就可以起程。” 我一愣,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我需要收拾什么呢,不是他要离开么?正恍神的当口,卢鶖已经回到我身边,并一把拉起我往内堂里走,同时对着卢鸢道:“哥,你在这等等,我们马上出来。” 我莫名其妙的任卢鶖拉进他的房间,看着他翻箱倒柜的拿出几件衣服和一个包袱,那包袱怎么看都有点眼熟……正奇怪呢,卢鶖已经收拾完毕,把包袱往身上一甩冲着我道:“你还愣着干什么,我都收拾完了,你也快点啊。” 我疑惑的看着他,有点搞不清楚眼前的状况。卢鶖却等不及似的直把我往外面推,出了屋子,又把我往我的房间里送。我正想问个清楚,却听他口中念念有词:“再晚点就来不及了,你到底是不是诚心想救人啊!” “救人?救什么人?”我可算抓到点头绪,连忙问。 卢鶖却忽然紧张的盯着我:“你不是答应出谷救管大哥了吗,别告诉我你反悔了?” 出谷救人?这又是哪门子事?我皱着眉头,隐约觉得自己好象误会了什么。也就是说,他刚才问我的答不答应,根本不是他要离开,而是求我去救管之杭?呃,又一个在卢鶖叙述的过去中占有重要地位的男人,看来不久后我也可以亲见了。 意识到自己误会后,我竟然有种松口气的感觉。这样的放松感,让我忽略了我即将要打破自己从不救人更不会出谷救人的规矩。在卢鶖的催促下我根本来不及思考,匆匆的收拾了包袱,等回过神来时,人已经在马车里了。 狭小的空间,凝固的气息。三个人,二对一的坐着。卢鶖和卢鸢在我的对面,距离不到两尺。我看向卢鶖,他给了我一个灿烂的笑,满眼的温柔和感激;我看向卢鸢,他毫不介意的和我对视,深邃的眸子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就像是无风的湖面,寂静,却危险。但我不怕,甚至坦然的与之对望。从某个层面来说我们是相似的人,他的身上沾满了江湖的风沙,这气息我太熟悉了,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也是江湖中人,虽然从不踏入风暴中心,却也从未远离。 怎么就变成了这样的局面?事情发展的太快,根本没给我思考的余地。卢鸢来访,兄弟叙旧,我莫名其妙的点头,混乱的打点行囊,然后我就坐到了马车里。似乎整个上午我都被卢鶖牵着鼻子走。想到这一点,我又看向卢鶖,后者竟已酣然入睡! 虽然明知道他看不见,但我还是不由自主的白了他一眼。只消一眼,我数月前的记忆忽然复甦,难怪他那个包袱看起来眼熟,那根本是两个月前他离开时从我这里敲诈走的盘缠!什么路途遥远盘缠紧张江湖险恶人生地不熟,我当时怎么就信了他的鬼话呢。看那包袱的样子,几乎就分文未动! 马车有规律的颠簸,我也有点困顿,再看卢鸢,不知何时已闭目养神。 好个卢鶖,以后甭想从我这里敲走一分银子——这是我进入梦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第27章 江南,路遥遥。 摇晃的马车里,没有一点声响。现在是夜里,除了车夫和马匹,没有人清醒。卢鶖靠在卢鸢的肩上睡得很安稳,卢鸢亦然。似乎兄弟俩都很习惯这样的姿势。我虽没睡着,却也在半梦半醒之间。有时候睡过去,可没一会,就又会迷迷糊糊的醒来一点,不是彻底的甦醒,而是像现在这样恍惚的状态。 卢鶖睡着的时候和暄儿很像,安静的,小小的,有些脆弱。这是我的新发现,也是迄今为止我在他身上发现的唯一和暄儿相似的地方。所以现在,我会产生一种面前仍是暄儿的错觉。我有时候会想,如果天天说喜欢我的给我灿烂微笑的是暄儿,那该多好。放在一个月以前,我会觉得自己这样想理所当然,可现在,这样的想法却让我觉得自己很自私,卢鶖散发出的那股子坚持的坦荡,让我不敢直视。我从前害怕看暄儿的眼睛,因为那里面没有一丝感情,而我现在害怕看卢鶖的眼睛,那里面却溢动着太多的感情。我没法彻底忘记暄儿,那就只有避开卢鶖。 算了,不想了。脑袋晕的厉害,倦意再度袭来,我又昏昏的睡去。 “喂,你到过江南没有?”卢鶖兴致勃勃的问我。 现在已是晌午,又是新的一天。我们已经这样奔波了五六天,马车换了好几辆,车外的风景从初冬变成秋,当我发现树竟然还有翠绿色叶子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们离目的地已经不远了。 我冲着卢鶖摇头,师傅死后,我就没出过鬼医谷,而在这之前,我也仅仅去过附近的村子罢了。 卢鶖见我摇头,连忙道:“这次你出来就对了,总在那山谷里闷着过一年跟过一天有什么区别啊,你得多领略一下外面的大好河山。我和你讲,管大哥那里真是四季如春,可我们那个镇却到处都是水哦,外出必须以船代步,我小的时候……” “你的管大哥还生死未卜呢,你还有兴致在这里给我讲江南的大好风光?”我毫不在意的打断卢鶖,露出一个不算友好的笑容。 卢鶖有些诧异的看着我,确实,最近我已经很少用这么刻薄的语气和他说话了。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坐上这个马车,我就开始浑身不对劲,一贯的生活被扰乱,让我莫名的烦躁。我下意识的看向卢鸢,他本来在望着车外,听到我的刻薄言语后便缓缓的转过头来,在卢鶖哑然之际,不冷不热的飘过来一句:“生死未卜?鶖儿说只要你肯出谷,管之杭就一定有救。看来是他太高估你了……” 我不知道怎么接话。自从暄儿离开后我就没再进行过这种话中带刺的交谈,一时间还无法进入状态。 还是卢鶖替我解了围。只见他摆出一副捍卫自己荣誉的架势,大声道:“管大哥的事包他身上,哥你就放心吧。那鬼医也不是浪得虚名的,对吧?”最后这句是对着我说的,在卢鶖坚定的眼神下,我莫名其妙的就点了头。 又过了五天还是六天,旅途的疲惫让我记不大清了,我们终于到了江南的管府别苑。对于管之杭这个人,早在卢鶖之前,我就已略有耳闻。毕竟在江湖上也算一号人物。既然在江湖中心,遭人暗算就是难免的事。只是想把他这样江湖经验丰富的人毒倒,那必须得是下毒高手,或者说,起码那毒,得是高手研制的,才会最终求到我这里。
第15页 我抬起管之杭的胳膊为他诊脉,确认了自己的猜测,这是一种慢性毒药,起初人不会有丝毫察觉,可等到症状发作之时,却早以毒入骨髓。在我之前应该已经有高人为他诊断过,用银针封住了他的心脉,所以他现在还有得救。 听到我说有救,卢鶖的眼睛明显一亮,连卢鸢都是松了口气的表情,我拿笔开了副单子,让兄弟俩去抓药。 “我哥去就行了,我在这里陪着管大哥。”卢鶖不愿离开,他的表情不是假的,久别重逢自己最好的义兄却跟是这般模样,难怪他会难受。 不过我仍然坚持:“除了糙药,我还要用针再给他逼一次毒,有人在这里我没法专心。你要实在不愿离开,就在门外等吧。”我做了最后让步。 最终,卢鶖还是和他哥一块出去抓药了。直到这兄弟俩离开,我才小心的放下管之杭的胳膊,然后倾身向前慢慢拨开他的嘴唇,蓝色的牙齿赫然在目。果然……我跌坐进椅子,觉得天旋地转。一种说不清是无力还是窒息的巨大压迫感把我缓缓包围,激烈的情绪在我胸膛中翻滚,似乎要爆裂开来。之前一点点的不确定随着蓝色牙齿的出现消失怠尽,粉青散,暄儿的毒门秘方,天底下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用。 暄儿没有死,他还活着,也许他跟卢鶖一样,顶着另外一个身体继续他的生命。那么他在哪?他又是以什么样的身份?瞬间,无数的问题充斥着我的脑袋。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却根本没有一点效果,我想要咆哮,我分不清内心的这种情绪是激动还是狂喜。 沉浸在混乱的情绪中,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直到卢鶖在门外说话,我才回过神来。他隔着门,道:“我们抓药回来了,现在可以进来吗?” 熟悉的声音,此刻听起来却是另一番滋味。我打开门,让他俩进来。其实我根本不用下针,只要对症下药,管之杭就性命无碍。不是我自夸,天底下能解此毒着,除了我恐怕没有第二个人。 “这药怎么煎,你给我讲讲我得赶快去弄。”卢鶖着急的看着我。说来也奇怪,刚才只听见暄儿熟悉的声音的时候,我还很难自制,可现在,卢鶖顶着暄儿的面貌离我这么近,我却莫名其妙的冷静下来。他的身上好象有种奇怪的力量,总让我不知不觉的就能放松。 我条理清晰的嘱咐他煎药的流程,他只听了一遍,便点头表示记下了,转身就奔向了厨房。房间里只剩下卢鸢,坐在椅子上,悠哉的喝着茶水。 第28章 “你倒是一点都不担心。”我冷笑的嘲讽。也自在的坐在另一端。 “没什么可担心的,他又死不了。”卢鸢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 “我还以为你们关系有多深呢,现在看来不过如此。”我淡淡的讥讽。 卢鸢轻笑:“他是鶖儿的义兄,又不是我的。我们充其量也就是点头之交。” “卢鶖不是一直待在乌浙镇吗,又怎么会结识管之杭州?”卢鶖的叙述中把这一段省略了,我只知道他和管之杭是结拜兄弟,具体的过程,却一点都不了解。 “你知道的还不少。”卢鸢有些惊讶的看向我,然后才道,“那时候我在外面闯荡,鶖儿没人管束,总喜欢三五不时的往青楼里钻。有一次正好碰见被人灌醉了的管之杭,鶖儿说那时候管之杭都醉得一塌糊涂了,还满脸通红的直嚷嚷不让姑娘扶他回房,非要在大堂里待着。鶖儿觉得有意思,就自告奋勇的上前照顾。说是照顾,其实又给人家灌下了好几坛酒。两人直接在大堂的桌子底下待到天亮。管之杭那时候是来乌浙镇的朋友家做客,朋友听说他从不上青楼就非要他破个例,一来二去朋友醉进了温柔乡,就把那傢伙给晾那了。世间之事,有时候就是一个缘字,你不信都不成。反正事后他俩就是觉得互相投缘,便结拜做了兄弟。” 我想也没想,便说道:“他那时候,是真的想要个哥哥吧。”话一出口,我才觉得后悔。看向卢鸢,男人仍然没有任何表情,但我仍敏锐的捕捉到他的眼神忽地黯了一下。 我连忙转移话题,“既然和管之杭没什么交情,那你还来鬼医谷?” “啧,我还真不是去找你的。”卢鸢瞥了我一眼,显然在嘲笑我的自作多情,“我本来只是想找鶖儿去见他义兄最后一面,没想到会请得动你出谷。” 卢鸢的眼神让我很不自在,我忽然想到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 “管之杭的毒……是何人所下?”我有些紧张,屏住呼吸等待卢鸢的回答。 男人根本没意识到我的异常,还是老神在在不紧不慢地道:“记得几个月前有一伙江南剑客到你那里去求医吗,那时候他们被拒绝后出谷时正好遇上鶖儿,他们本来想抓鶖儿做人质再回去要挟你,不想却被管之杭阻止了。不仅如此,管之杭还把鶖儿带回了这里。这事之后没多久,那个被你拒绝的顾大侠就毒发身亡了,而他的弟弟顾真,便一直耿耿于怀。既然没办法动你,那就只有沖管之杭下手了。” 我一愣,不知道事情原来还牵扯到自己。但我现在管不了这么多,卢鸢话音刚落,我便连忙问:“那顾真现在哪里?” 卢鸢终于发现了我的不对劲,他盯着我看了好久,忽然一副瞭然的神态:“该不是棋逢对手心痒难耐了吧,这毒如此厉害又怎么会是顾真那傢伙的本事,肯定是不知从哪得来的方子。” 紧崩的弦忽然啪的一声,断了。这就好像擂台上我做好了一切准备蓄势待发却忽然被告知比武暂停无限期搁置。我一时间有些无措。如果刚才我能得到暄儿的下落,我肯定会毫不犹豫的夺门而出,但是一旦中间的某个段落有了片刻的错环,那种冲动便再也连不上了。剩下的,只有浓浓的无力感。别说找不到,就算真的被我找到了又能怎么样呢,把他再次绑回谷中?日复一日的开始新一轮的恶性循环?我迷茫了。 “为什么出谷呢?”混乱中,我忽然听见卢鸢这么问。脑袋一时间跟不上,我还没从那一大堆奔涌的凌乱情绪中脱离出来。 见我不说话,卢鸢扯了扯嘴角,第一次对我露出稍微明显些的情绪,虽然那情绪是不怎么让人舒服的嫌恶。 “我根本不想把弟弟交给你,”卢鸢忽然开口,“因为你给不了他想要的东西。” 我忽然有种感觉,这话他想必已经忍了一路。而现在,终于爆发了。 “他总爱犯傻,以前是,现在也没变。他总以为那副身体是上天的恩赐,是他的重生。可他却不想想,那也是他最大的阻挡。他越靠近你,你就越无法忘记夏语暄。他的存在反而是对你不要忘记过去的提醒……” 我沉默。因为卢鸢完全说中了我的感觉。确实,每一次卢鶖的靠近,都是对我的折磨。我一面想要靠近他,另一面却想要摧毁他。看着夏语暄的身体却爱上卢鶖的灵魂?我没那么伟大,我只是一个凡人,哪里分得了那么清楚。 “你没和他说吗……让他离开我……”我苦笑。如果卢鶖想走,我肯定不会阻拦。我会把这当成一种解脱,起码我不用再这么矛盾下去。 这次换卢鸢沉默了。我有些奇怪的抬头,发现男人的眼睛里有种异样的我不能理解的情绪在闪烁。好半天,我才听见卢鸢的声音:“我没那个资格……” 沉默,是我们俩目前唯一能做的事。我想我多少能理解卢鸢的感受,虽然只有那么一点点。他和我一样陷入了难以解脱的矛盾,唯一不同的是,卢鶖坚定的从他那里撤出,所以,他离解脱已经不远。但是我呢? 第29章 来到管府别苑已经四日有余,如果不出意外,明天管之杭就可以甦醒了。我坐在院子,抬头看天上的星星,这里的天比谷中的要清澈许多,南方的气候确实很怡人。但我还是后悔出来了。如果不出来,我就不会知道暄儿还活着,那么一切会非常简单。在某个剎那,我真的动过和卢鶖在一块的念头。可现在,我怎么也抓不回那剎那的冲动了。 “想什么呢?”身后忽然传来卢鶖的声音,我回头,首先应入眼帘的却是他手中的桂花糕。他好象很爱吃这个,从住进这里的第一天,点心就没断过。 “管之杭明天应该就可以甦醒了。”我回答道。 “真的?”卢鶖惊喜的大叫,忘记了自己刚刚吃进一块桂花糕。而我却承担了他疏忽的后果,被喷了一脸已成粉末状的糕点。 无奈的擦了把脸,我点点头,示意他可以绝对放心。 卢鶖把点心盘放在了石桌上,又把口中的糕点全部咽下,最后弄了弄衣襟非常正式的看向我,认真道:“谢谢你。真的,谢谢你能出谷救管大哥。” 我有些不自在的别开眼,道:“我只是在谷里待烦了出来透透气,救人不过是顺便。请我出谷,你还没那么大的能耐。” 脸颊上忽然传来一片温热,卢鶖竟然伸手直接把我的脸搬了过来与他对视:“你到底怎么了?明明出谷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这几天就变得阴阳怪气?” 我烦躁的打开他的手。起身准备回屋子。他却忽然在身后大声把我叫住。 我有些不耐烦的回头,想看看他还要说些什么。不想却等来一句:“管大哥甦醒以后,我们就回谷吧。” 我奇怪的看着他,之前还兴致勃勃的要带我去乌浙镇感受水镇风情,这会是怎么了?当然我对于那个什么水镇并没有太大兴趣,只是卢鶖突然的转变让我好奇。我知道不用我说,卢鶖已经清楚我心中的疑问。 果然,看我转过身后,他便继续道:“你确实不适合谷外生活,我还是喜欢鬼医谷里的祈岚。起码那时候我都知道你在想什么。咱们等管大哥一醒,就回家吧。” 我愣在那,顾不上这副月下呆立图有多么愚蠢,就因为卢鶖用了那四个字,咱们,回家。大脑一片空白,等我能够重新思考时,身体已经率先作出了决定。答应,虽然那只是轻微的动了下脑袋。 卢鶖的嘴几乎咧到下巴,他之前的烦闷似乎一扫而空,证据便是他已经回到石桌旁继续大块朵颐。我莞尔。他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个人,出现问题,迅速解决,然后无事一身轻。我羡慕,可我知道自己做不到。回谷还是不回谷,我踌躇了许久,而今天,却阴差阳错的就这么决定了。比起天意,我更愿意相信这是卢鶖功劳,他总有办法用自己的坚定逼我作决断,然后带着我毫不犹豫的大踏步往前走。
第16页 暄儿不可能主动找我,没有理由,我就是敢这么肯定。所以一旦我回谷,那就等于和暄儿彻底切断了。我忽然恨起卢鶖来,恨他一点一点蚕食我,让我失去了寻找暄儿的力气,而他却一直坚定的站在那里,从未动摇,哪怕他有过一丝丝的动摇,我都会立刻改变决定。可他没有,残忍却坚决的剥夺了我的希望。 管之杭果然如我预料的一样,在第二天中午甦醒。面色虽没有恢复红润,起码青黑色已然退尽。我冷眼的站在那里,摆出和卢鸢一样的姿势看卢鶖和他的管大哥热络家常。管之杭想是已经从卢鸢那里得知了卢鶖借尸还魂的来龙去脉,现下没有一点芥蒂的在卢鶖混身摸来摸去,丝毫没有身为病人的自觉。 “真的是鶖儿吗,我不是在做梦?我说怎么从一开始就觉得你的神态动作都那么熟悉,原来真的是我的好弟弟!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我很想劝管之杭不要这么激动,如果能只是安静的坐在那说话,最好不过了。可惜他不是卢鶖,估计读不出我的内心所想。说到卢鶖,那傢伙也是一个劲儿的激动,我就不明白了,一个结拜大哥,怎么感觉比自己亲哥还要好。看向卢鸢,那傢伙脸色也算不上好看。 上下其手的热烈重逢终于宣告暂停,二人进入了比较正常的交谈之中。我这厢刚松口气,却又听见管之杭在那说:“这次回来就别走了,起码得在我这住上个一年半载的。再说你顶着这副身子在江湖上也不安全。” 我忽然发现,自己很乐意再给管之杭扎两针,最好让他一辈子动弹不了说话困难。挑起眉毛,我看向卢鶖,等着听他的回答。结果发现他正望着卢鸢,卢鸢无辜的摊了摊手,我剎那间明白,管之杭并不知道卢鶖和我之间的事情。 卢鶖也明白过来,他眼珠熘熘一转,这是他要开始说瞎话的前兆。我惊讶的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自己已经很清楚他的这些小动作了。果然,他瞬间把头转向管之杭,然后用听不出一点破绽的自然声音道:“住这可不成。我得跟着祈岚回鬼医谷,他答应收我为徒教我医术了。” 管之杭闻言看向我,甦醒后第一次把目光投在我的身上。上次来鬼医谷时我根本没注意到人群中的他,现在算是我们的初次正式见面。 “记得上次在鬼医谷,祈兄说过从不救人的,不知如今为何不惜出谷也要救在下呢?”管之杭看向我。 我很讨厌这个问题,连我自己都弄不懂的问题又怎么可能给别人答案呢。卢鶖在此刻充分发挥了他伶牙俐齿反应迅速的特质,连忙道:“我的大哥啊,你是不是那股子江湖正气又涌现了,非得为天下人讨个说法才行。告诉你,我重生之地就在鬼医谷,这叫什么,天意,缘分,知道吗。我的待遇和别人肯定是不一样的,祈岚现在是我的至交。救你那是义不容辞。” 我无奈望天,实在无颜面对管之杭的坦荡眼神。余光里,卢鸢也在望。 估计管之杭大病初癒脑袋也不大灵光,再加上卢鶖一顿乱扯胡掰,竟也矇混过关。不过最终让管之杭放人的也仅仅是卢鶖的那句:“学了医术,我才能保护好自己啊。” 管之杭对卢鶖的关心,似乎已经隐约超过了义兄的范畴。 “就算不在我这住,短时间内你恐怕也回不去鬼医谷了。”管之杭忽然说道,“记得我和你说过,夏语暄其实是夏家堡的大公子吧。” 卢鶖点头。我却有些惊讶,我从来不知道暄儿还有这么一层背景。 “我听别人说,夏天麟正在暗中四处找你呢。”管之杭继续道,“应该说,他是在四处寻找夏语暄。” “为什么呢,他们不是早就不来往了么?”卢鶖问,我却也竖起耳朵等待答案。 “自己的老爹年事已高,晚年忽然思念起被自己赶出去的大儿子,于是小儿子就出门来找自己的哥哥了。” “找着了又怎么样呢,我可不觉得他会轻易回去。”卢鶖中肯的说出自己的看法。我也同意,依我对暄儿的了解,如果他真是被赶出来的,那么根本不可能回去。 “真正的夏语暄也许不肯,但现在在这里的是你啊。”管之杭忽然这么说。 “哥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让我去假冒夏语暄?”卢鶖惊讶。 “什么叫假冒?你本来就是啊。夏老爷子我见过,行事光明磊落嫉恶如仇,就是脾气暴躁了点。想来也很后悔自己当年的举动,人一老,就很脆弱了。再说了,那么多人知道你出现在鬼医谷,就算你不去,夏天麟也会找上门的。”管之杭继续劝说。 我现在知道为什么管之杭在江湖上能闯出如此名号,并且人脉甚广了。一个人在重病癒之际还能想着关心他人的家事,何等的胸怀。 “哥啊,你都说那夏老爷子嫉恶如仇了,到夏家堡还不得把我这不肖子的腿打折啊。”卢鶖总能第一时间考虑到生命安全方面。重生的人都对生命格外珍惜。 “我不说了么,年纪一大,火气就磨没了。你放心,虎毒不食子,他不会把你怎么样的。”管之杭似乎已经看见了胜利的曙光,继续加大力气鼓吹。 果然,卢鶖的态度已经松动。只见他低头考虑很久,最后像下了什么重大决心似的抬头,郑重道:“我去。就算是对这副身体的报答吧。” 第30章 夏家堡位于关中地区,也算北方,比起江南,离鬼医谷倒还近些……我甩了甩头,丢掉这些没用的胡思乱想,我现在需要考虑的是自己为什么又糊里糊涂的上了马车。而且这次的目的的更好,直接去暄儿的家了。我知道暄儿不可能在那,以前不会,而在另一个身体里重生之后,更不会。除了仇恨和求胜,我还没有在他身上发现过别的情绪。但我仍然混身不舒服,总觉得去了那里,就更接近了暄儿一步,说实话,我害怕。我总觉得在暄儿的家里,我会变得不正常。然后,我就会伤害身边那个傢伙。 “我知道你不太想去那里。”卢鶖有些愧疚的看着我,“但我总觉得自己应该去一趟。毕竟我占着人家儿子的身体呢。” “卢鸢就那么放心你自己去?”我没接话,而是不冷不热的转了个话题。 “怎么能说是自己呢,不是有你吗?”卢鶖冲着我乐。 我不太自在的移开眼,看向车外。沉默。 “从到了江南你就怪怪的,以前明明一眼就能看透你。唉……”卢鶖呢喃着嘆息,不知是说给我听的还是自言自语。 关中多山路,到达夏家堡时,已经过去了八天。一路上异常沉闷,卢鶖似乎察觉到什么,不再变着法的逗我说话。少了他的聒噪,我却不大适应。 夏家堡不愧是关中大家,气派非凡。连门口的侍从都训练有素俨然是个练家子。在听到我们的来意后,根本不多做打量和盘问,说声要进去通报便消失在了门后。等待总是漫长的,不知过了多久,厚重的大门再次打开。这次出来的是位妇人,年近四十但风韵犹存,衣着虽然朴素可一眼便知是上乘料子。卢鶖肯定也看出来了,所以他连忙迎上前去,柔声道:“凤姨,我回来了……” 我不清楚卢鶖从管之杭那套着了多少夏家之事,但现在看来,他绝对准备充分。 女人盯着卢鶖看了许久,然后眼圈就红了:“你回来表示接纳我们娘俩了,是吗?” 卢鶖轻轻环住女人的肩膀,动作轻柔又绝不逾举,然后对着女人露出个淡淡的微笑:“我这不是回来了么。爹怎么样?” 高手,绝对的。我现在一点都不怀疑卢鶖自诩的风流倜傥,那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风度十足。 “你爹身体这几天越来越不好,虽然他嘴上不说,可我看得出来他特别想你。”女人声音有些忧愁,“都怪我们,害你们父子反目。” “凤姨,你别总把过错往你和天麟身上揽,我和爹都是那个犟脾气,在你们没来之前就不大对付呢。”卢鶖轻声的安抚女人。 我啧了一声,表达我对所见情景的佩服。卢鶖趁女人不注意时白了我一眼,那意思很明显——老实呆着,别多嘴。 我哑然失笑,难为他在这样的时刻还分神关心我。 “凤姨,大老远回来,难道您就让我们在门外站着……”卢鶖故意把声音弄出些许孩子气,让人听来都不忍苛责,反而会产生怜惜的冲动。这是我最怕的声音,因为我发现自己对这样的卢鶖没有丝毫抵抗能力,最后总会乖乖的听话。比如上次借给他盘缠。 女人闻言连忙大开府门,直直的把我们往屋里揽:“你看看,我光顾着说话,来来,快点进来。” 我很欣慰,发现别人对这样的卢鶖也没什么抵抗能力。 一路上我们没作任何停留直奔主苑,因为卢鶖说想马上去看看他的爹。于是我们一行三人步履匆匆的来到了夏老爷子的房间。叫凤姨的女人还有些踌躇,最终在卢鶖坚坚定的鼓励目光中敲响了房门,然后直接推门而入。 床上躺着的老人面色蜡黄,呼吸无力,很明显已病入膏肓。但这并不是具体的某一种病,而是积劳成疾再加上多年心火淤积,不发作则已,一旦病来,便如同山倒。 “老爷子,暄儿……回来了。”凤姨声音颤抖,似乎怕太响亮会惊到床上的老者,但又克制不住心里的激动。 床上的人并没有睡着,他在听到暄儿这个名字的剎那竟然睁大了眼睛,马上挣扎的想要起来。女人连忙上前把老人扶起来,夏老爷子终于看清了我们。他的眼睛片刻都未在我这里停留,而是死死的盯着卢鶖,我看见他嘴角动了动,半天才艰难的吐出几个沙哑的音节:“你……滚……” 我看向卢鶖,就那么一眼,我竟然几乎相信现在站在我们面前的是真正的夏语暄,因为那目光太真诚了,那种见到亲人的激动和面对年迈父亲的愧疚,我不相信有人可以装得这么像! 卢鶖没有看我,他一步步走近夏老爷子,在马上要走到床边时,忽然床上人不知哪来的力气,竟将身后的枕头猛的砸向卢鶖,那可是瓷枕啊。我几乎要冲了过去,可卢鶖比我更快一步,他先是略微闪身,躲过身体的重要部位,然后便任由那东西狠狠的砸向自己的手腕,随后落下,砰,满地残片。 我愣在那,夏老爷子毕竟是病人,扔出的东西力道再大也少了些许速度,所以卢鶖能够躲过我并不惊讶,可我不明白既然可以躲得过为什么还要故意把手留在那呢。
第17页 不容我多想,卢鶖已经给了我答案。只见他慢慢的走到病床边,蹲下身子,然后把已经略微发红的胳膊递道床上人的面前,可怜兮兮的道:“爹,疼……” 那个瞬间,我庆幸自己不是病床上的人。因为我想像不出自己面对那双泛红的眼睛和如此撒娇的语调时会不会当场崩溃。但即便这样,即便我只是站在侧面,却仍然想把那傢伙狠狠的抱住,揉进怀里。 第31章 原本预想的激烈冲突被卢鶖轻易的一个“疼”字,化解的干干净净。紧张的气氛早就烟消云散,房间内只剩下暖暖的气流在涌动,我和凤姨都识相的退出门外,关上房门。我现在是一点都不担心卢鶖了,反而有些同情夏老爷子,都这把岁数了,要知道那身体里面的不是自己儿子…… “真没想到暄儿肯回来。”凤姨在把我带往客房的途中,忽然开口。 我沉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本就不擅长与人交谈,现在这样的局面,我更是不知如何应对。好在凤姨似乎不太在意我的沉默,而自顾自道:“你看看我,还不知道公子的名字呢。妾身姓白名凤,是夏家堡的二夫人,敢问公子……” “祈岚。”出于礼貌,我也报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犹豫了一下,又在后面加了一句,“夏语暄的朋友……”我发现自己这么说的时候,竟然异常平静。丝毫没有一点点愧疚,我怀疑我受了卢鶖的传染,不然怎么可以这么坦然的说出谎话。暄儿要是听见我这么说,恐怕连杀我的心都有。 “那你一定是暄儿的至交了,那孩子从小就没什么朋友。”凤姨缓缓道,“暄儿变了好多,记得他离家那年十四岁,最后看我的那种眼神我一辈子也忘不了。没想到才几年功夫,他竟然换了个人似的。当时麟儿说要去找他回来的时候,我还很担心,现在看来麟儿是对的。” “对了,怎么没看见小公子呢?”我转移话题,总不能告诉眼前的夫人,说现在掌控着暄儿身体的是另外一个傢伙心肠软的要命却总是坚持的往前沖的傢伙。 “他不知道你们要来,所以还在外面找暄儿呢。一会我派人给他捎封信,过几天他应该就会回来。”凤姨笑着回答。说到自己的儿子,她的脸上便露出难得的笑容,这和看见卢鶖时的欣慰不同,我想着年幼的暄儿面对这种微妙的差异所产生的心结,忽然不难理解他为什么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夫人把我领到客房,便去厨房吩咐准备晚膳了。我一个人坐在客房里,忽然没有什么真实感了。我是真的已经进入了暄儿的家么,这个他出生成长的地方?那为什么我却没有一点点波动,甚至异样的感觉?似乎他留在这个家里的气息已经随着时间消失得没有一点痕迹。 最近一段日子我的脑袋异常清醒。我觉得这与卢鶖的沉默有关。少了他的步步逼近,好多事情反而被我理出了些许头绪。我可以冷静的思考我和暄儿的过往,再回头看看与卢鶖的这段时光。一个身体,两个灵魂,带给我的除了混乱外,似乎还有某些不知名的东西。我强烈的感觉到某些念头已经破茧而出,在我的胸腔乱撞,可我怎么也抓不住。这种感觉很不好,他让我整个人都沉浸在憋闷和无法舒缓的烦躁中。 整整一个下午,卢鶖都没有出现。最后我还是在晚膳的饭桌上见到了他。夏老爷子竟然也出现在了饭桌上,我没想到卢鶖的出现竟然给了他如此大的力量。席间夏老爷子没有怎么说话,但那投住在卢鶖身上的眼神却把他的欣喜宽慰乃至父爱都表达的淋漓尽致。如果谎言能换得一个老人晚年的内心安慰,那这谎言是不是可以因为它的善意而被宽容? 晚饭后,夏老爷子明显疲倦了许多,也难怪,这一天的情绪波动足以让他的身体吃不消。凤姨把他扶回了房间,大厅里只剩下我和卢鶖。 “想去夏语暄的房间看看吗?”卢鶖忽然开口。 我愣在那,一时间没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凤姨一直留着他的房间,什么东西都没动过。我带你去吧。”说罢,卢鶖不给我回答的机会便一把拉起我大步往里苑走。 穿过一条漫长的回廊,他停在一处阁楼前,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我竟然有些害怕,止步不前。结果招来了卢鶖的嘲笑:“你这一路上没想别的光想这个了吧,明明那么想看看他长大的地方,现在就在你眼前,你怎么反倒没胆子了?” 卢鶖总是能轻易看透我的里面,那厚厚外壳下包裹着的,连我自己有时候都抓不住的真正心情。我慢慢地打量房间,说实话,并没有什么特别。我忽然有点失望,在我的想像中,暄儿的房间总是应该带给我这样或那样的异样感受,可事实却是,我很平静。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卢鶖小心的观察我,半晌才道:“你怎么不说话?” 我冷笑:“没什么好说的,你觉得我该说什么呢?” 卢鶖眼神黯了一下,但还是继续道:“虽然你嘴上没说,但其实你也很想来这里,来看看他的家,对么?” 被人彻底看透的滋味并不好受,虽然我已经习惯,但并不代表我喜欢:“说要过来的可是你,怎么样,把人们骗得团团转的滋味是不是很不错?我看夏老爷子可真是从心底里认你这个儿子了。” 卢鶖闻言看了我许久,忽然笑了。那笑很漂亮,却看得人难受。我听见他笑着说:“之前总抱怨你不爱说话,现在反倒希望你别说了。” 我哑然。呆立在那,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原来他不是没感觉,他只是不说罢了。转念一想,也是,连我都能感觉到自己最近的莫名其妙,他那么玲珑的心思又怎会没有感觉。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我总控制不住自己,总想伤害他。这样的情景与我和暄儿的相处有着出奇的相似,唯一不同的是暄儿会加倍的恶毒的还回来,可卢鶖却只会微笑着接受,既然继续坚定的往我身边走。 “你知道我为什么非得来夏家吗?”卢鶖看着我,似乎也没期望我回答,便接着道,“我父母死的早,在我还来不及孝顺他们的时候,他们就已经不在了。所以我特别羡慕那些可以为父母跑前跑后床前侍奉的人,特别希望有一天也能被爹娘摸着脑袋,说儿子真是没白养。呵,我现在终于有这个机会了,虽然是我强占了别人的身体,但我特别高兴,我终于也有爹可以孝顺了……” 我看着卢鶖,看着他因为激动和一连说了太多的话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忽然特别想紧紧的抱住他。可脚仿佛生了根一般,怎么也挪不动。然后我看见卢鶖向我走来,跟从前的无数次一样,只要我不过去,那么他就会过来。执着的,坚定的。 他来到我面前,张开双臂,那个本应我送出的坚实拥抱此刻却降临到我自己身上。直到被抱住,我才知道,他也并不如表现出的那么坚强,那双抱紧我的胳膊原来也会微微颤抖。他把脸埋进我的胸膛,用让人心疼的声音说着:“给我点力量……” 原来,没有什么人是刀枪不入的。 第32章 那天之后,卢鶖再也没有和我说过话。他白天陪着夏老爷子,很晚才回到暄儿的那个阁楼里休息。我有时候会想是不是我应该离开,但更多的时候则是怀念那个充满活力的傢伙。 在夏家堡住到第四天的时候,夏天麟回来了。然后不到半日,便围前围后哥哥哥哥的叫着。我从来不怀疑卢鶖收买人心的能力,可偶尔还是会对他的手段产生小小的好奇。 第六天的时候,卢鶖出现在我的房间门口。我有些诧异,可他一开口便讲明了来意。原来是问我夏老爷子的病到底还有没有救。我没法给他满意的答案,恶疾好治可慢病却难消,更何况夏老爷子已经到了最后的光景。我只能开些清热去火的药方,让老人家这最后的一年半载能舒坦点。 卢鶖拿着方子就急急的离开了。我虽然能够体会他的心情,但仍然觉得他要是再和我说些别的什么就更好了。一时间,我有些后悔那么快的给他方子,怎么着也得把他弄进屋聊上一聊再说。可想到这我又觉得自己好笑,明明人是我伤的,倒现在却怪别人不好。 第八天的时候,卢鶖又出现了。这次是和凤姨还有夏天麟一块出现的。我看了看日头,还不到吃饭时间。不明白这一大家子这时候出现是什么意思。还是卢鶖先开了口:“别愣在那,收拾收拾东西,我们要走了。” “走?去哪?”我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卢鶖白了我一眼,然后把我拉到旁边小声道:“当然是回谷啊,难道你想在这住一辈子?” 我奇怪道:“你也一块回?” 卢鶖连忙紧张的看着我:“你不愿意?在管府的时候你明明……”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语气中的控诉让我浑身不自在,我连忙打断他,压低声音道:“谁说不愿意了,我的意思是你之前不还说要多伺候夏老爷子么,怎么这么快就……”连我自己都没意识到,这是我第一次向别人解释。 卢鶖听我说完才放下心来,然后道:“我爹说希望能在有生之年看到我闯出名堂……” 我不解:“毒公子的名号还不够响亮吗?” 卢鶖连忙捂住我的嘴:“可别再提这个名号了,不然我爹又得气死。他希望我能改邪归正,走一条大侠的道路……” “就凭你?”我困难的咽了咽口水,忽觉前路漫漫。 “还有你嘛。”卢鶖双眼放光,“你觉得医侠这个名号怎么样?” 瞬间,前路从漫漫,变成了黑暗。 我发誓,这辈子我都不会再坐第四回马车。这个东西似乎总能让我的思考能力直线下降,每一次都是开始颠簸起来还没搞清楚状况。这次更严重,直到夜晚降临我们找家客栈投宿,我的思考能力还没有恢复。回鬼医谷不像去江南,那时候管之杭急等着救命所以我们连夜兼程,而现在,我们可以白天赶路晚上投宿。 投宿的客栈坐落在一个小镇,镇不大,却很是热闹。掌柜的告诉我们只剩一个房间,于是便成了眼前的局面。 我看着卢鶖有条不紊的洗漱,忽然很难把他与那天的脆弱联繫起来,就好象那天下午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我迷茫了。卢鶖见我盯着他看,便笑着问:“你又想什么呢?” 我也笑,这次不是冷笑,而是真的忽然很想逗逗他:“你不是总能猜出来我在想什么吗?”
第18页 “这倒是。”卢鶖大言不惭,只见他仰头想了一会,然后看向我,“你在想我为什么还要跟你回去,对不对?” 我沉默,等待他的回答。 “我喜欢你。”卢鶖就那么轻易的把这四个字抛给我,也不管我刚刚在床边坐定并且很有可能因为他的直接而落到地上,“所以我要跟着你回去。只要我还有一点力气,我就不会放手。” 我看着他,无法用任何语言来表达我这一刻的感觉。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他那单薄的身体仿佛积蓄着永无穷尽的力量。仅仅在他身旁,我便已感觉到那不可撼动的坚定。我忽然间觉得自己很渺小,我的那一点点烦乱心事在他面前根本不值一提。我被打败了,不是败给任何兵器,而是他那颗坚定的心。 多日来的烦躁一扫而空,那些在胸膛中乱窜的情绪,终于被我抓住了。 我起身,走上前,然后在卢鶖惊诧的目光中吻住他。每一次都是卢鶖先靠近,而现在我才发现,走过去,并没有自己想像中那么困难。我仔细的描摹着那张总是吐出动听话语的唇,如此的柔软,如此的让人心动。卢鶖很快的给了我回应,那么的热情。我在心里偷偷的笑,他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人儿,所思所想总会迅速的反应在行动中,让人无法招架。 恍惚中,我已经把人带到了床上,轻柔的覆盖住那具身体,我竟然有了些紧张。卢鶖已经从刚刚的吻中回过神来,他从下面望着我,然后在我下一步行动之前忽然开口说:“看着我……” 我不解的停了下来,依照他的话望进他的眼睛。此刻,那双眸子湛亮湛亮的,美丽得过分。 “我是谁?”卢鶖忽然问我。 脑袋出现了瞬间的空白,但在下一刻我马上明白过来。 “卢鶖。”我冷静的回答。 “你还是犹豫了……”卢鶖浅笑,笑容中有说不出的哀伤。 “天底下恐怕没有比我再倒霉的人了,我多么希望你能把他忘了,可天天提醒你的却也恰恰是我,”卢鶖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我有时候想,如果我不是在这副身体里借尸还魂,是否可以离你更近一些。可如果不是在这副身体里,也许我连接近你的机会都没有了。很矛盾是不是……” 我心疼的把他的手拿下来,去吻那些滚落的水滴。轻柔的动作,却几乎用尽我浑身的力气:“管之杭中的毒就是暄儿的毒门秘方。他已经在另一个身体里重生了。” 我话刚出口,就明显感觉到身下人的僵硬。良久,我才听见卢鶖低低的声音:“你……要去找他么……” 我捧起卢鶖那张可怜兮兮的小脸,轻笑出声:“不找了,不然你该跑了。” 卢鶖的眸子蓦地一亮,他慢慢的举起胳膊把我环住,一字一句的问:“我不会被当作他了,是么?” 我嘆气:“你这样的傢伙,天底下恐怕就这么一个。” 第33章 卢鶖在我的手下颤抖。明明是摸过无数次的身体,此刻却是那么的陌生。因为这身体的主人叫卢鶖,一个调皮狡猾很会说瞎话的可爱傢伙,一个天底下最玲珑剔透的人儿。我小心的解下他的衣服,用嘴唇感受他皮肤的温暖。平时聒噪的小嘴此刻只有阵阵喘息,我感到一阵难耐的燥热,可还是克制自己慢慢来。 我记得他说过,他从来不在下面。果然,仅仅一根手指便让他皱起眉来。我耐心的亲吻他,等待着,直到他的身体真正作好准备,才缓缓的进入。他的反应生涩而直接,却让我几乎疯狂。最后,当他的身体彻底为我绽放时,我想我是真的疯掉了。 第二天早晨,我是自然甦醒的。前一晚的消魂让我神清气慡。只可惜这种精气神儿只维持了短暂的瞬间。我想每一个正常的男人都希望缠绵一夜后看着爱人沉静的睡颜回味而不是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正被爱人以屠户的眼神盯着。 “你起得还挺早。”我心理有点不是滋味。 “恩,太兴奋了。”卢鶖冲着我乐。 我无奈,看来昨晚我太过手下留情了:“看你这架势,是准备宰了我卖肉么?” 卢鶖笑,竟然真的上下打量起我来:“我正在考虑从哪下手……” 被人这么盯着可不是见舒坦的事,隐隐的,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然,没等反应过来,这傢伙竟然一个翻身压在了我的上面。 “你想干吗?”我全身紧绷,警惕的看着他。 “礼尚往来懂不懂啊,”卢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昨天你都快活过了,现在该换我了!” “大白天……”我有点语无伦次,话一出口才想到这似乎不是重点。 “白天才更有感觉啊……”卢鶖一边说着一边对我上下其手。昨晚的疯狂为他提供了便利条件,我不仅未着寸缕,身体也异常敏感。当然他也一样。 我哪能任人宰割,于是紧紧钳住卢鶖的手让他暂停进攻,同时一个挺身准备反客为主。正在我蓄势待发时,卢鶖忽然不再挣扎,安静的任我抓住他的手腕,整个身子就那么轻飘飘的压在我的上面。 我有点奇怪,看向他,结果发现他的眼圈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已经红了,还隐隐的泛着水光!我瞬间感觉到头皮一阵发麻,心里祈祷着他不要在我面前上演夏家堡那一幕。可上天显然没有听见我的祈祷,卢鶖用他那足以让人心碎的可怜声音问:“你不喜欢我么……” 这算什么问题,要是不喜欢又怎么会发展到现在的局面。可那句喜欢我却怎么也说不出来,没办法,我根本做不到他那样直接坦然。我很着急,怕自己的沉默再次伤害到他,可越着急越不知道该说什么。 “喜欢就眨一下眼睛,不喜欢就眨两下……”卢鶖是何等人物,瞬间就有了第二套方法。他水盈盈的看着我。 在这种目光中如果还能有坚定不移冷酷到底的人,那我一定拜他为师,反正我是投降了。认真的,我眨了一下眼睛。 “那就接受我吧,”卢鶖俯下身子将温热的气息吹进我的耳朵,呢喃着,“和我融为一体……” 我被蛊惑了,在这个清晨,放开一切戒备,任卢鶖带我跌进欲望的深渊。原来只要怀抱着喜欢的心情,以任何方式相互交融都是快乐的。 再次起程时,已经是下午时分。卢鶖活力四she的蹦上马车,然后小心翼翼的扶我上去。我这辈子还没这么丢脸过,不是他的技术不好,事实上他的技术该死的好,所以我疯了一次又一次,直到现在,彻底浑身没有力气。 以后还能压住他么,我开始担心起来。 马车里,卢鶖靠在我的肩上,吶吶道:“我怎么觉得像做梦?” 我咬咬牙,克制住了想揍人的冲动。我倒真希望这是个梦,可身体的酸疼时刻提醒着,我,堂堂鬼医,失身了。 “夏语暄真的不会回来找你么?”卢鶖忽然问。 我摇头:“不知道,说不定哪天他就杀上门来了。” “你害怕么?”卢鶖抬眼望我。 我笑了:“怕什么?之前的他都赢不过我,难不成重生之后技艺会突飞猛进?” “我害怕。”卢鶖低声道,“再把你抢走怎么办?” 全天下恐怕再找不出第二个这么稀罕我的人了。自己到底有什么好呢,值得这傢伙如此宝贝?我在心底笑,嘴上却说:“那你可得把我抓牢了。” “简单!”卢鶖一下把我抱住,信心满满道,“这是我最擅长的。” 我笑了,再怎么克制,嘴角还是愈加上扬,他总是有本事弄得我心花怒放。开心过后,一种名为怜惜的情绪渐渐涌了上来,我静了静神,缓缓开口:“我不知道你从前的样子,但你就是你,换成任何模样你都是卢鶖。你有着自己都不知道的大本事……” “我本事要真那么大,怎么会这么辛苦。从管大哥那出来,一路上你都阴阳怪气的……”卢鶖撅着嘴。 我的心蓦的紧了一下,虽然知道自己的犹疑和矛盾会给他带来伤害,可真正听见从他嘴里说出来,我还是觉得不好受。我搂着卢鶖,淡淡的说着我那时的想法,说着我被他的温热如水弄得近乎窒息的痛苦。 “为什么我是水,你们却是冰?”卢鶖不解的望着我。 我笑:“不知道,可能我们都太冷了吧。”所以总喜欢把自己坚固的包裹起来。 “那你也融化吧,”卢鶖呢喃着,“和我一样变成水,你就不会难受了……” 我看着埋进自己胸膛的脑袋,笑而不语。狡猾的卢鶖啊,怎么这个时候却变笨了呢?昨天夜里,我已经融化了。所以我才有机会发现,窒息感消散后,那些明亮的温暖。 第34章 越接近鬼医谷,越有冬天的感觉。清晨的地面上总会凝结一层薄薄的霜,在外面说话时也经常看见呼出的白气。卢鶖很怕冷,这似乎和他的体质有关,毕竟是江南人,总不适应这里的寒气,即使换了个身体,那种感觉仍然抹不去。所以他总喜欢窝在我怀里,自从那夜过后,这傢伙完全没有任何顾及了,理所应当的把我当成了他的所有物,揉圆捏扁全凭个人喜好。更可怕的是,我竟然很享受给予他小小的放纵。 “你那谷里为什么有那么多木樨树啊?”马车颠簸得人昏昏欲睡,卢鶖有些懒懒的问。 “不知道,”我摇头,“很小的时候那里就全是桂花树了,不知道是水伯载的还是自古就有。” “呵呵,我喜欢,特别喜欢。吶,咱们以后把整个鬼医谷都种上木樨好不好?”卢鶖来了精神。 “喜欢吃桂花糕,喝桂花酒,现在连桂花树都出来了。你怎么那么喜欢啊?”我笑着问。 “我从小就喜欢,呵呵,因为它的香味像糖,甜甜的。”卢鶖像是想到了什么,笑得灿烂。我喜欢他笑的模样,眼睛弯弯的眯着,让人也禁不住跟着他一块高兴。 “那等开春,咱们一块种。”我轻易的许下了未来的承诺。 “你会种吗?”卢鶖不信任的看着我。 我笑:“不是有水伯嘛,我看他挺喜欢你的,你去讨教讨教。” “不要吧……”卢鶖竟然哀号起来,“上次为了要到那几罈子桂花酿,我两天两夜没睡好光想办法来着,你以为哄水伯很容易啊,我足足磨了他三个时辰……”
第19页 呵呵,我抑制不住的笑出声来,原来这傢伙也不如想像中那么厉害嘛。正笑着,我忽然发现卢鶖以奇怪的目不转睛的看着我。 “怎么了?”我奇怪道。 “以后不许冲着别人笑,知道不?”卢鶖忽然很认真的说。 这又是哪跟哪啊,我发现自己总是跟不上这傢伙的思路。 “受不了啦!”卢鶖皱着眉头使劲摇晃脑袋,半天才停下来,然后用手捧住我的脸,可怜兮兮地道,“你怎么能这么好看呢?我看不住你咋办啊!” 完了,我发现在这傢伙面前,我的表情根本就不受自己控制,完全随着这可爱的小人演绎着喜怒哀乐。我不敢看卢鶖的眼睛,因为现在那剔透的眸子上肯定印着自己眦着牙傻笑的样子。 卢鶖没有松开捧着我脸庞的手,反而身体也慢慢靠近。我知道他要做什么,并且很乐意迎接下面的事情。于是我安静待在那,等着他的脑袋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然后…… 咣—— 马车突如其来的瞬间剎车,让我们首先接触到的不是嘴唇,而是额头。卢鶖夸张的惨叫让原本的暧昧气流逃窜的一干二净。我无奈的嘆口气,果然安静温柔只是片刻假象,鸡飞蛋打才是这傢伙的本性。我凄凉的意识到自己未来生活的惨澹…… 无暇多想,车夫已经掀开帘子来禀报了。 “你是说我们的车子把被人撞伤了?”车夫有些紧张,说话前后颠倒语无伦次,但我还是总结出了大概内容。 “小的也不清楚,反正人现在是躺在地上没法动弹,老爷要不下车看看?”车夫满头大汗,焦急的看着我。 “当然得去看了!”先回答的是卢鶖,没等我说话,他已经跳下了马车。我嘆口气,连忙也跟了上去。 果然,刚下马车就听见一个妇人的声音在那撕心裂肺的嚷嚷:“我的夫君啊,你怎么这么苦命啊,好端端的走在路上也会惨遭横祸……” 车夫比我先一步到达妇人身旁,听见女人这么说,连忙焦急道:“你这婆娘怎么胡乱说话呢,明明是你们两个在路中间拉扯,我远远的就喊了让开你们也不理会……” 我和卢鶖走上前,果然,地上躺着个男人。四十岁左右,从表面看起来倒没什么外伤,可那昏迷的架势又不像假装的,我有些纳闷:“真的是被我们撞倒的么,怎么连点外伤都没有?” “瞧瞧你们说的这叫什么话,内伤才要命啊!”女人再度号啕大哭,“夫君啊,你怎么这么狠心就丢下我们不管哪,你让我后半辈子怎么活啊——” 女人的声音不亚于内功高手的怒吼,真称得上乱人心智绞人心碎。我回头看向卢鶖,果不其然,这傢伙的小脸已经皱成一团,就差跟着妇女一块抓着我的裤脚哀求了。我嘆口气,唉,最近嘆气的次数又明显上升,蹲下身子,在女人警惕的目光中拿过男人的手腕。 “你干什么?”女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我无语,这事要放在一年以前,你就是求吐了血我都懒得管,现在我多管闲事起来人家倒不乐意了。我耐心道:“我给他把脉看看,到底伤得如何?” 我话音刚落女人马上警惕的把昏迷中的男人搂进怀里,不让我靠近半分。我挑眉,这可有意思了。正思量之际,卢鶖已经上前,温柔道:“这位夫人你不要担心,不管你的夫君是被我们撞伤还是遭遇了别的什么,我们都会尽心尽力的给他看,所谓医者父母心啊。如果这么拖下去,他的情况只能更加恶化,你不是也会非常担心吗?” 瞬间,我浑身寒毛竖立。虽然早在夏家堡就见识到了卢鶖的功力,但并不表示我已经适应了他随时随地的恐怖变身。例如现在,他活脱脱一个从天而降的翩翩公子,一举首,一投足,甚至一个眼神,都温柔深情的能滴出水来。 女人毫无悬念的被征服了,乖乖把自家相公交到卢鶖手中,我还沉浸在无限的赞嘆和佩服中,那傢伙已经开始瞪我了。我瞭然,连忙上前给男人把脉并观察他的肤色和其他身体症状。片刻之后,我偷偷在心里嘆口气,又是一桩麻烦事。毕竟没有人会仅仅因为马车的撞击而身中剧毒。 我看着女人,淡淡开口:“苗疆的天香粉毒,你可别说是这车轱辘上带的。” 女人收起了哭泣,虽然眉宇间仍有掩饰不住的为夫君的担忧,但已然一副精明的面孔:“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我皱眉,正思夺该如何回答时,卢鶖却抢先一步开了口:“他是祈岚,在下叫夏语暄。夫人可曾听过?” 女人冷笑:“堂堂的鬼医和毒公子,江湖谁人不知?只是妾身何德何能,竟然能够请动鬼医救人?”说罢女人扶起自己的丈夫,转身便要离开。 “夫人且慢。”卢鶖见状连忙上前,表情真诚而沉稳,“在下不管夫人究竟是什么身份,既然今天我们碰上了,就不能放下不管。江湖上怎么说我们并不重要,可您夫君的性命却玩笑不得,我们是真心想救人。” 女人开始犹豫,看看卢鶖,又看看我,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于是乎,卢鶖使出了杀手锏。这招说来简单,无非就是真诚的表情加温柔中又略带惹人怜惜的声音,可除了卢鶖,我还真想不出有第二个人能把此招用得如此出神入化。只见他轻敛眼眸,温和却坚定的看着女人,良久,才缓缓道:“夫人,你真的不愿意相信我们么?哪怕,一点点……” 行了,在卢鶖话一出口的剎那,我就知道,这傢伙又得逞了。果然,女人犹豫良久,还是缓缓嘆口气:“算了,我就死马当活马医吧。” 第35章 车夫说前面不远就是个小镇,于是我和卢鶖帮着把中毒昏迷的男人抬上了车,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地方,找家客栈把人抬进去,我这才开始认真的打量起眼前的病人。 脸黑,唇紫,指尖泛白,看来中毒不是一天两天了。天香粉,是苗疆特有的毒药,因为它需要用天香花的花蕊炼制,而这花,只有苗疆才有。 “他中毒多长时间了?有没有超过十日?”我问。 “今日是第九天。”女人回答。 还好,我舒口气,从包中取出银针打通男子多个穴位,不消半个时辰男人便剧烈咳嗽起来,然后吐出一滩乌血。我把银针收回,看着女人将男子重新放平躺好,才开口道:“解天香粉毒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以毒攻毒。方子我可以给你开,但能否配好解药我就不敢保证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女人紧张的看着我。 “这以毒攻毒的药方中,有一味最重要的东西,如果你能在明天晚上之前弄来,那你的男人还有救。”我道。 “什么药材?”女人连忙问。 “天香花。”我答道。 “就这个?”女人竟然反问我。 我有些吃惊,这还不难么。那东西只在苗疆才有不说,还是苗族人世代守卫的族中圣物。 女人看出了我的吃惊,却只露出个浅笑,颇为自豪的道:“这天底下还没有什么东西是我得不着的。”说着,女人摸出个包袱,我和卢鶖瞪大了眼睛也没看清这女人到底是如何动作的,明明就没见她身上带什么东西啊。 没给我们细想的时间,女人已经把包袱放在桌上打开了。好傢伙,满满一包袱风干了的花朵。 “这是……”我被眼前巨大的花堆震惊了,很难相信这就是传说中的苗族圣物,毕竟这花我只在师傅那里见过一次,还是小心翼翼的盛放于盒中的一朵。而这女人竟然把这么多珍贵的药材随随便便用包袱一系……暴殄天物,我脑袋中只剩下这一个词。 “这些够吗?”女人着急的问我。 我困难的咽了咽口水,然后小心翼翼的从中取出两朵,认真的看向女人:“夫人可以把剩下的收起来了。” 两个时辰之后,我把煎好的药交给女人,看着她小心翼翼的餵男子喝下,才道:“这一副药下去,毒性已解大半,日后只需尽心调理,我保证他不出十日便可康复。” 女人瞬间惊喜的睁大了眼睛:“真的?”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久未开口的卢鶖就凑了过来:“夫人请放心,日后若您的夫君有一点差池,你尽管来鬼医谷找我们。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啊,您说呢?” 也许是终于放下了悬着的心,女人被卢鶖逗得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妾身与夫君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自以为对中原江湖之事了如指掌,现在看来并不尽然啊。可我就想不明白了,以二位的品德行径,怎就落得下如此名声?” “只能说江湖复杂人心难测吧。”卢鶖竟然还有模有样的嘆口气,然后无比高尚道,“不过没关系。人生于世,问心无愧便是了。所谓名誉声望,不过身外之物。” 我崩溃了。卢鶖啊,你怎么什么瞎话都好意思说呢。 “夫人,既然你夫君身上的剧毒已解,我们也要告辞了。这是日后调理的方子,您按方抓药一日一服就行了。”我飞快的又写了个方子交到女人手里,然后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这个地方。 “慢着!”女人忽然出声叫住我们,然后又像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掏出第二个包袱,“这个还给你们。” “我的盘缠!”卢鶖惊叫出声。 我也奇怪的看向女人,结果她不好意思的笑笑:“从苗疆回来我们的盘缠用光了,今天我原本只是想把你们引下车来摸些银子好带着夫君继续求医,没想到竟然……唉,我谢你们还来不及呢,怎好再拿你们的东西。” 我见卢鶖盯着那包东西的眼睛都发亮了,可就是迟迟不伸手去接。我心里暗暗发笑,于是很体贴的帮他接过了那包东西。 刚把东西接过,女人竟又把天香花的包袱塞进了我的手里:“这些花就算是给你的谢礼了。” 我连忙抬手拒绝。这礼也太贵重了,多少人求都求不到的稀罕物,现在竟然有人要送我一大包袱……我觉得脑袋有点晕。 “这东西放我这里本来就没什么用,此次妾身陪夫君去苗疆仅仅为打探些消息,只因一时手痒难耐才采了这些东西出来,没想到竟因此救了相公的命。这也算天意吧。”女人真心道,“现下相公的毒已然化解,我再留着它们也无任何用途,倒不如交给真正懂得使用它们的人。”
第20页 一时手痒?这是什么毛病?还採花?怎么人家戒备森严的圣物到了她这里就跟大野地的荒糙似的?我正混乱呢,卢鶖却已经上前说话:“虽然在下不知夫人名号,但想必也是江湖前辈,这礼我们若不收,你肯定觉得心中亏欠。但我们不能全收,也许您觉得这东西得来容易,但对于我们来说,确实太贵重了。” “可……”女人还要说什么,卢鶖却再接再厉。 “况且,说不准哪天苗疆的人找上门再来暗算,到时候您有此物在手也就不怕那天香粉毒了,不是么?” 什么叫伶牙俐齿,什么叫有理有节,什么叫诡辩,看看卢鶖就知道了。现在,连我都觉得拿那半包袱天香花根本是理所当然。 直到最后,我们也不知道那女人和她的夫君究竟是何方神圣。江湖之大,纷乱复杂,高人奇事更是处处皆有,没必要刨根问底,说不上哪天,自然而然就知道了。 “我们算是迈出了侠医的第一步吧?”马车里,卢鶖怀抱着他那珍贵的盘缠,严肃的问我。 “你就祈祷那对夫妇能帮我们多多宣扬吧。”我笑。 “我总觉得他们不一般,你看看,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把车里的包袱摸走的。”卢鶖歪着脑袋使劲的想。 “是你太笨了好不好,”我无奈,“自己的东西也不看牢。” 卢鶖一脸无辜:“谁让我光想着要盯牢你了。” 得,我又没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这小东西揉进怀里,狠狠的抱住。 之后的路程我们走的很平稳也很顺畅,没有再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两天后,我们终于回到了鬼医谷。出谷仅短短一个月,在我这却是一段漫长的时间。这其间,我经历了太多,思考了太多,动摇了太多,所幸,我找到了答案。 “师兄,我等你等得好辛苦啊!你不是从来不出谷的嘛……” 刚踏进大堂,上官楚誉的大嗓门便直直的冲进了耳朵。没等我们接话,这小子竟直接跑到我们的面前,然后上下打量着卢鶖,皱眉道:“我听水生说了,你真的是借尸还魂?不是夏语暄,而是卢鶖?” “怎么,有问题?”卢鶖挑着眉,一副要挑衅的姿态。 我有些奇怪,很少见他露出这个样子,他似乎不大喜欢楚誉。 “啧,失忆的时候明明很可爱,怎么现在变成这样了……”楚誉连连摇头。 见卢鶖还要反驳什么,我连忙出来打圆场。我对着楚誉笑道:“我们才刚刚赶路回来,有天大的问题也得等我们吃口饭再说。” 没等楚誉说话呢,卢鶖却先把我的脑袋扳过来了:“说了不准对着别人笑!” 我莞尔:“他是我师弟。” “也不成!”卢鶖立场坚定。 我瞬间明白过来,难怪他不喜欢楚誉,原来小傢伙在吃醋。 唉,怎么办,上扬的嘴角又收不住了。 第36章 谷里有卢鶖在,就永远没有冷清下来的时候。现在再加上个上官楚誉,更是热闹异常。不过这些我还都能忍,我不能接受的是一拨拨犹如走马灯般来谷中求医的江湖人。虽然从前也不是没人来过,但现在这种一天一拨甚至有时候一天几拨的速度实在让我忍无可忍。 放在以前,统统打发掉倒也简单。可现在,我却必须每一拨都认真医治,卢鶖甚至给我提出竭尽全力妙手回春的治病标准。也就是说,我必须每一个病人都尽心尽力,同时还非得药到病除!真把我当神仙了不成! 好吧,就算以上的事情我都能够忍耐,可那傢伙竟然要求我在适当的时候要偶尔收敛一下锋芒,具体的说就是在把完脉后摇头表示自己不行,然后再把大名鼎鼎的毒公子请出来,而他呢,则把那些我私下告诉他的诊断统统据为己有,明正言顺的在江湖各路豪杰面前充当神医之中的神医。 “这是咱扭转名声的好机会啊,再说了,我都答应夏老爷子要在他有生之年闯出名堂,你就忍心一点忙都不帮忙?”卢鶖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我,一下都不眨,直到我认命的点点头,那眸子才会笑眯眯的变成我喜欢的月牙状。 唉,我怎么有种再也翻不了身的感觉? 时间已然进入深冬,可谷内的人cháo非但没有减少,还有愈加猛烈之势。不只我,连卢鶖和上官楚誉都觉出了不正常。难得这俩人会有意见一致的时候。 “你说会不会是有人在暗中帮我们四处宣扬?”卢鶖皱着眉思索。 “又不是吃饱了没事干,哪里有那么无聊的人。”上官楚誉对卢鶖的猜测嗤之以鼻。 卢鶖白了他一眼:“那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 我哑然失笑。楚誉就从未在卢鶖的铁齿铜牙下讨着过半点便宜,可他偏偏还喜欢和那傢伙斗嘴。 谷中求医者骤然增多的真相,在某个冬日的午后浮出水面。 原来天底下真的有这么无聊的人。 “《江湖秘闻》……这是什么东西?”卢鶖盯着我从某位求医者手中发现的小册子。 “一份在江湖上屹立了二十多年的神秘手册,每七日出一本,每回都有不未人知的江湖内幕……”上官楚誉说着接过我手中的小册子,翻到第一页便愣住了,“毒公子名不副实鬼郎中医者仁心,且看本回直击江湖名誉之最大冤案……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卢鶖迫不及待的抢了过来,看了一会便大叫:“祈岚,真的是有人在帮我们宣传哎!这个叫什么郑银子的主笔,简直太会写了!妙笔生花根本就是为他准备的词……” 我无奈的翻翻白眼,刚从某位病患的家人手中得到这册子时,我就已经拜读过了。并从此改变了对卢鶖盲目的钦佩,原来真的有人比他还能说瞎话。在那个郑银子的描述中,我和卢鶖俨然成了德行高尚医书精湛的侠义之士,长期蒙受江湖武林的误解却以德抱怨不改仁心,最后那书居然还附上了鬼医谷的地图给那些需要求医的人…… “可这个郑银子为什么要写我们俩呢?”卢鶖疑惑的望向我。 我摇头,忽然,一个灵光闪过我的脑袋,我连忙问楚誉:“你经常在江湖走动,这郑银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楚誉想了半天,才道:“没几个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只是听说他大概四十来岁,从二十几年前就开始写《江湖秘闻》,消息特别灵通,好象天底下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儿……” 我正思索着,楚誉忽然又道:“他好象在十几年前娶了当时的江湖第一神偷为妻,叫什么来着……对,妙空空!” 神偷?我忽的想起在回谷路上救过的那对夫妻,那女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就拿走了卢鶖的盘缠,还有她能从戒备森严的苗疆将人家的圣物几乎连锅端……不是他俩还能有谁!难怪那女人说他们对中原江湖了如指掌。 我转头看向卢鶖,那傢伙还在咬着嘴唇辛苦思索。啧,幸运的小傢伙,正希望积累声望呢,马上就有人为他着书立说的大肆宣传,唉,明明辛苦给人看病的都是我…… 我忽然不想那么快告诉他真相了,起码得让他烦恼一阵子。呵,对于瞬间冒出的坏心眼,我没有一点愧疚。 谷里下入冬以来最大一场雪的那天,我起的格外的早,就像事先有了预感似的。 起床时那傢伙还在酣睡,对于我的起身穿衣和给他掖紧被角的举动没有任何察觉。我走到院子里,天刚蒙蒙亮,可那皑皑的白雪已经开始散放粼粼的银光。竹子上,树干上,房顶上,石桌上,到处都是白茫茫的。 谷里的其他人也都没醒,整个山谷都在安静的沉睡。我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恣意的享受着难得的宁静。蓦的,我想起昨晚对那傢伙说“我喜欢你”时,他呆头呆脑愣神的可爱样子。我总算理解了为什么那傢伙那么愿意说喜欢,原来那种把心情说出来的畅快感,真的很好。 深深的吸一大口清冷的空气,竟隐隐的有丝木樨香。明明不可能,那花早已凋落,那树也早就沉睡,可这香气却那么清楚,就像已经根植于我的每条经脉,盘根错节的缠绕流连,永不消散。 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溢满花香的下午,他就站在木樨树下,嚷着:“我叫卢鶖,上秋下鸟的鶖,之前你把我当夏语暄折磨的那些帐,我得和你慢慢细算……” 我终是没逃掉这沁人的香气。 但,甘之如怡。 ——下部完—— 番外 被雷噼的那一剎那,我心里想的是解脱了。我后悔来到这个世间,更后悔爱上自己的哥哥。可当我如今回头看,除了庆幸,再没有其他感觉。不是每个人都能这么幸运,有机会用死亡来看想通一些事情,老天爷给了我这个机会,于是我格外珍惜。 祈岚是我借尸还魂后第一个喜欢上的人,说这话的意思不是指还有别人,而是当时的我没有想到他会成为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最初喜欢上他,是因为我在他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一样的执着,一样的绝望。他是那么的冷,让我莫名的想给他温暖。于是我靠过去了。忘记了自己顶着的,是他爱的人的身体。 当我意识到自己对他的喜欢已经超过了想像时,这身体的副作用就出现了。我不埋怨他的犹豫,虽然我会难过,会伤心,会失去力气,可我绝不会动摇。我也惊讶于自己的坚定,可当我发现我的坚定也会带给他力量的时候,我便有了更多的勇气。 回头看看我们走过的路,时间不长,却一步一个脚印,那么深,那么稳。 我喜欢鬼医谷,哦不对,现在应该叫侠医谷了。因为这里是我新生命开始的地方,因为这里有我最喜欢的人,因为这里种满了我喜欢的木樨树,因为这里有好喝的桂花酿,因为我后半辈子也得耗在这儿了。我喜欢耗这个字,总感觉是两个人在一块磨啊磨,磨到分不清彼此,磨到地老天荒。 他喜欢看我眯着眼笑的样子,我也喜欢看他看我眯着眼笑时的样子,于是我就经常眯着眼笑。我高兴了,他就高兴,然后我就因为他的高兴而更高兴。 他喜欢我说喜欢他,虽然他嘴上没说,可每次听见我说的时候他的眼里都会闪着漂亮的光彩,于是我一有机会就说,说的他无可奈何,说得他眉开眼笑。 他喜欢喝桂花酿,于是我每一年都从水伯那扣下几坛据为己有,然后在某个时刻很神气的拿出来,陪他畅饮。
第21页 他最喜欢我乖乖的躺在他的下面任他侵略,于是……我总找机会反客为主。我认为他偶尔也需要满足一下我的喜好。 他喜欢的东西有很多,可受不了的东西也不少。 他最受不了我的撒娇,只要我语气一软眼睛一红,他马上投降。这招屡试不慡。于是我没事就偷着练习怎样才能在最快的时间里挤出眼泪。 他最受不了我面不改色的说瞎话,每到这时候就会对着老天翻白眼。实在太可爱了,于是我一有机会就东拉西扯的妖言惑众。 他最受不了我炼药,每次我浪费了珍贵药材都能看见他心痛的眼神,于是我一有机会就钻进药房,只为享受他无奈的纵容和宠溺。 我好喜欢他,这种心情不仅没有因为时间而变淡,反而越来越强烈,每说一次我喜欢你,那喜欢就好象又加深了一分。 上官楚誉是个讨厌的傢伙,他霸占着我所不知道的祈岚,他总喜欢给我讲祈岚小的时候如何如何,以此来显示他的特殊地位。可恨的是,我每回还总想听下去。 哎呀,不想这个讨厌的人了。想想高兴的事情。前些日子我和祈岚竟然收到了武林大会的请贴,这可是无上的荣誉,证明我们这几年的努力没有白费,我们在江湖上有名声和地位了。我想夏老爷子也会很高兴的。说起这个夏老爷子,也算不一般的人物了。祈岚预言至多他只有一年的寿命,可人家老爷子硬是挺了三年并且前阵子还来谷中看望我们。看着祈岚给他把脉时纠结的眉头,我就忍不住想乐。 现在,祈岚已经可以很自然的说喜欢我了。我决定从明天起我不再说我喜欢你,而是我爱你,并立志在一年之内让他也上升到这个高度。 谷中的木樨花期又要过了,这回我得让水伯多弄些花来酿酒,因为喝醉了的祈岚总是很容易听话。 恩,就这么决定了。 ——————————————————————————————————————— 后记 每次写到这两个字的感觉都不一样,写完《金钱帮》的时候是酣畅淋漓的痛快,写完《城市边缘》的时候是长舒一口气的沉静,而写完这篇《木樨》,却是难以言喻的幸福。总觉得自己也被自己写的幸福给感染了,久久不愿出来。 写这篇文的初衷就是想写卢鶖这样的爱情态度,认准了,就坚持。不是死缠烂打的卑微,而是坚定不移的高大。毕竟现实中,我们总是担心的太多,顾虑的太多,一点点风吹糙动都可能让我们轻易放弃。所以一开始我就说明白了,我只是想写个简单的故事。 说实话,这故事的前半段我一直写的干巴巴的,亲们可能也有感觉,那时候我一天也打不出几个字,总觉得整个人异常的平静几乎没有一点点写下去的激情。可到了下半部,这种状况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我以每天一章两章乃至三章的速度写着,越到最后,我写的越顺,似乎脑袋里的祈岚和卢鶖都活了起来,他们有自己的思想,而我不再是个操纵者,仅仅是个记录者。他们的幸福不是我给的,而是他们自己得到的。 好多人都希望夏语暄能够出场,但其实他在这个故事中的仅仅是个符号。他是祈岚的执念,是祈岚的心魔,卢鶖想要完整的祈岚,就必须把他从夏语暄的魔咒中解脱出来,而这过程,便是故事的全部了。 最后,真诚的感谢支持我的每一位亲,如果没有你们,我不知道这个故事会变成什么样,能不能到达最终幸福的地方。在帖子里和亲们交流是件足以媲美写文的幸福事情,呵呵,这篇文能如此幸福,亲们功不可没!全部搂过来,一人啃一口,我爱你们! 附:【本作品来自网际网路,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