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泣海棠》 第1页 《凤泣海棠》作者:一梦轻尘【完结】 文案:傅文玉(攻),丰神俊逸、骁勇善战,一手将北秦打造为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国。而与此同时,傅文玉还有两块心病未除。一是大晋皇室,盘踞江南,百足之虫,非死不降。二是西燕余党,集结江东,复国之火,不死不灭。慕容棠(受),西燕太子,有美色。燕人好美色,以德为才、以美为尊。燕帝幼子慕容棠,德传四海、美绝天下,为三邦十九国第一美男子,六岁被立为太子,世人皆倾慕之。慕容棠十二岁时,西燕国灭亡。傅文玉于火海之中救下奄奄一息的慕容棠,对其一见钟情,带回宫中据为己有,三年后宠幸。自此,北秦后位悬空,傅文玉冰封三年后宫门。自此,燕臣伺机谋动,慕容棠隐忍十载复仇路。~暖基调粉色悲剧文~ 内容标籤: 虐恋情深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慕容棠、傅文玉 ┃ 配角:邺氏父女、荣贵妃 ┃ 其它:恶毒皇后许氏、老谋深算王亥、气吞山河宁将军 第1章 慕容棠,小字凤皇,西燕国皇帝慕容拓第六子。 天启五十九年,大晋朝皇帝司纳吉驾崩,幼帝即位,政权旁落。皇室内部势力一分为三,统称三邦;四海之内,藩族势力群起,涌现出十九个政权,统称十九国。盛极一时的大晋朝一夕之间分崩瓦解,三邦十九国相互争夺、吞併,战火不断,天下大乱。 天启六十四年,西燕慕容拓与北秦傅广暗中结成联盟,共谋天下。两军联手势如破竹,经过六年的腥风血雨,两人将其余十七国势力尽数扫平。 两人约定,以横穿中原的通河为界,通河之北归北秦,通河之南归西燕。待两国联手,合力击破大晋残余之后,便可真正平分天下。当天下人皆以为盛世景象不久将再度来临之际,却被傅广的薨逝、傅文玉的即位,打破了一切的美好憧憬。 这一年,傅文玉十九岁,即位称帝,定都长安。此人丰神俊逸,骁勇善战,却野心极大。对傅广的遗志阳奉阴违,表面上继续履行与西燕的盟约,暗地里却筹划着名如何一统天下。 这一年,慕容棠六岁,被册立为太子,定都邺城。燕人好美色,以德为才、以美为尊。六岁的慕容棠德传四海、美绝天下、至尊至荣。是闻名遐迩的三邦十九国第一美男子,世人皆倾慕其名,望能有幸一睹其风采。 天启七十年,西燕、北秦兵分两路联合攻打晋朝残余,晋朝残余位居天险,此处地势险峻繁复、易守难攻。正在双方战事胶着之时,一场突如其来的疫病,解救了晋国的围城之困。 而西燕,则在这场疫病中损兵折将、兵力损失过半,元气大伤,无力伐晋。 慕容拓书信北秦寻求支援,不料,傅文玉却背信弃义、倒戈相向。 傅文玉原本以为西燕已是强弩之末,自己麾下的五十万大军势必会风捲残云一般的将其蚕食殆尽。不曾想,在灭国危机之下,西燕国竟然军民一心,奋力抵抗、誓死不降。这一仗,一打就是一年。 一方面,傅文玉久攻不下,又忌惮晋国残余伺机而动,让自己腹背受敌。另一方面,慕容拓国力空虚,需要时间休养生息,恢复兵力,不想就此灭国亡城。于是双方达成和解,西燕将十四岁的公主慕容清献给北秦,北秦大军十年内不得踏入西燕境地。 ================================================================================== 慕容棠在临死前回想往事,不禁深深感嘆,自己的命运竟是从皇姐和亲的那一年就已经改变了。 若是没有那一场和亲,没有后来的那一场大火,便不会有后来的一切一切。 自己的生命短暂如昙花一现,所留下的不过是一个笑话,不过是世人口中或喜或悲的茶余饭后的谈资。而自己却终此一生都纠缠困惑在荣与辱、爱与恨之间,不得解脱。 若是那年没有遇到傅文玉、若是自己死在那场火灾里、若是自己在他缠绵力竭后的任意一个夜晚杀了他,自己这一生,会不会就好过一点? 第2章 西燕公主慕容清,有倾城之姿,是西燕国唯一的公主。 和亲北秦后,深得傅文玉宠爱,封为荣贵妃。和亲公主想要归国探亲是绝无可能之事,史无前例。 但是慕容清做到了。 世人皆说,这一定是傅文玉被慕容清迷的神魂颠倒才会如此,只有慕容清自己知道,傅文玉虽然宠爱她,却并不痴迷,与宠爱其他女人没什么两样。 慕容清有才情,擅丹青。每每思及故国时便会画上一两幅亲人的画像,聊以慰藉。 慕容清画了许多画像,而傅文玉却只对其中的一幅情有独钟。画像上,是一英姿少年,金衣玉冠,策马扬鞭,于山巅之上傲视天下,神采斐然。傅文玉对这副画像爱不释手,时常看着那张画像出神。对慕容清的画工更是赞不绝口,亲笔御书贊其为天下第一妙手。 慕容清却自谦天资平庸,画不出慕容棠真容的万中之一。 或许是出于对慕容清的宠爱,或许是出于对慕容棠的好奇,总之,在和亲的第二年春天,傅文玉旨传西燕,十月秋猎,准荣贵妃归家省亲三日。 西燕国得此消息,举国欢庆。 最开心的人,当然还是慕容棠。 慕容棠是西燕皇帝慕容拓最小的儿子。慕容棠因生母早亡,颇受慕容拓的怜爱,也因此遭到皇后记恨。皇后每每为难、苛待慕容棠之时,便是慕容清出面维护。
第2页 在慕容棠心中,自己真正的亲人只有父皇与皇姐。 慕容清和亲远嫁之后,慕容棠暗自消沉了许久。 听到慕容清十月回家的消息之后,慕容棠便每日都要去到西燕皇宫最高的塔楼上,向着北方呆呆的伫立眺望一番。 西燕向北,放眼看去,青崖接天,芳草千里。这个春天,无论是风和日丽还是阴雨连绵,在慕容棠看来,都是一样的美好,一样的满含着希望。 慕容棠等了一个春天,没有等到慕容清的南下身影、三日团聚,却等来了晋国的铁骑扬尘、三万大军。 晋国幼帝虽然少不更事,于国于朝无能,但却不知前世行了多少好事、积了多少福德,才如此得天垂爱、得天庇佑,意外得到了两员用兵如神的猛将。这两人常常兵行险着,以少胜多、以弱制强。短短一年之间,便击溃了晋国内部与幼帝敌对的太后党与王爷党,结束了晋国内部三邦分离的局势,使得晋国再次统一。 晋国民心大震、士气大振。晋国便一鼓作气,将矛头指向了元气大伤的西燕。三个月,便攻到了国都--邺城门下。 西燕皇帝慕容拓深知自己气数将尽,无力回天。于是召来皇后与仅存的两名幼子,悲戚道:「邺城失守,只是时日的问题。朕是一国之主,不可逃。但小儿无辜。」说着拉过皇后的手,嘱咐道:「皇后,晖儿是你的儿子,棠儿虽非你亲生,但也是你的儿子。朕今日便将他二人託付于你,你带着他二人逃命去吧。」 皇后乃是慕容拓的原配夫人,慕容拓未称帝时便已相伴在侧。皇后此时便泪流满面道:「皇上是一国之君,不必与国同亡,留着青山在啊皇上。」 慕容拓道:「如此贪生怕死、苟活于世,朕百年之后有何颜面去见为我战死的西燕将士?」 慕容棠抓着慕容拓的衣袖,道:「孩儿是太子,不能贪生怕死。父皇不走,孩儿也不走。」 慕容拓看着慕容棠,两眼含泪,拉住他的手说道:「从今以后,这世上再无西燕国,我儿也再不是西燕太子。为父不希望我儿复国报仇,只希望你们平安度过一生。我儿切记。」说完,将两个儿子推到皇后怀里,催促道:「快走!」 皇后痛哭失声,而此时,宫殿外吶喊声四起,晋军已攻破城门,打到宫中来。皇后再顾不得伤心,抱起两个孩子,进了密道。 慕容棠跟着皇后跑了一段路,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皇后呵斥道:「慕容棠你干什么!」 慕容晖劝道:「六弟,敌军来了,我们快走吧。」 慕容棠看了看眼前的二人,说道:「母后带五哥先走,我要去救父皇。」说完,便转身向回跑。 身后传来皇后的怒喊:「你要回去送死本宫不拦着你。但你若是敢说出我母子二人的下落,本宫即便是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说完便抱着慕容晖逃命去了。 慕容棠听她这样的咒骂言语已经听的够多了,她从未对自己有过好脸色,自己早已习以为常、毫不在意了。 待慕容棠离开密道跑回宫殿时,殿中已空无一人。只有熊熊的火焰和那满天的红光。攻城灭国,杀人放火,这样的事情在这个战乱不断的世道里,屡见不鲜。 殿内所有值钱的东西尽数被洗劫一空,其余搬不走的东西便被砸了一地。慕容拓的尸身就躺在那一片狼藉之中,虽一身血污,却神色肃穆,庄严威武。手中依旧紧握着战刀,至死不屈。 慕容棠费了好大力气才将慕容拓的尸身拖到火势尚未波及到的地方,跪在尸身前,怅然若失的喊着『父皇』,蓦然流泪。 长姐不在了,父皇不在了,西燕国也不在了。慕容棠深深觉着自己也没必要存在了。淡漠的看着眼前肆意流窜的火光和浓烟,慕容棠觉着自己能与父皇死在一处也是好的。 火势愈演愈烈,慕容棠被浓烟呛了猛咳不止,四周的空气都如火苗一般灼着自己的脸。慕容棠深觉死亡并不可怕,却如此痛苦。 慕容棠神智昏厥间,隐隐听到了一声呼唤。那声音焦急万分又撕心裂肺,慕容棠心神一振道:「是皇姐?」 慕容棠起身向着那呼喊声回应一句,却双腿发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慕容棠爬起来,用了全身力气喊了一声『皇姐!』 殿外忽而嘈杂起来,似乎有许多人。片刻后,随着清澈的一声骏马嘶鸣,一阵凉风在这灼热的火海之内陡然袭来。 慕容棠趴在地上,抬眼只看到一双玄色锦靴。那靴子上绣着盘龙暗纹,这是北秦天子服饰。北秦以黑色为尊,连天子龙袍都是玄色。 傅文玉! 是他?他竟会以身涉险,孤身闯入这火海之中营救自己?他是为了皇姐才如此吗? 慕容棠抓着他的衣袍,挣扎着要爬起来,却听到一声利刃出鞘的声音。而下一刻,那冰冷雪白的刀刃便稳稳噹噹的抵在了自己劲边。 慕容棠暗自冷笑。他怎会来救自己?自己是西燕太子,是西燕复国的希望,他便是救了谁,也绝不会救了自己! 慕容棠想到此便更要站起来。即便是死,也要死的体面尊严。 起身时,脖颈不小心在刀刃上擦了一下,冰冷的触感让慕容棠更清醒了几分。 慕容棠挺直了嵴背也只有傅文玉腰身一般高。而此时,傅文玉那毫无感情又极其不屑的声音便在头顶上方传来,彷佛天神睥睨众生一般,威严不可违抗。傅文玉幽幽道:「抬起头来。」
第3页 慕容棠站在傅文玉身前,高傲的抬起头,淡漠的注视着他,说道:「要杀便杀。」说完,便闭上了眼睛,留给傅文玉一个视死如归的凛然神情。 傅文玉却没有动手,那双因弒杀成性而变得狠绝的眼睛,忽而微微眯起,邪魅一笑道:「荣贵妃的画工,的确平庸,平庸至极。」说完,抱起昏昏欲倒的慕容棠轻身上马,在大殿樑柱倾塌之前,踏着火苗冲破浓烟飞驰离去。 慕容棠靠在他冰冷的铠甲上,甲片冰冷坚硬,却很舒服。骏马跨越火圈飞身落地的一瞬间,慕容棠被傅文玉紧紧的抱在怀里,没有受到一丝的颠簸。当一阵清风迎面袭来,慕容棠知道自己已从那片火热的痛苦之中解脱了出来。 殿外不知聚集了多少人,此时都围着傅文玉胆战心惊的喋喋不休。皇姐的哭喊声掺杂其中,慕容棠已听不真切了。 只有傅文玉的声音清楚无比的在耳边响起:「即日昭告天下,慕容拓死,西燕国灭。西燕太子慕容棠,葬身火海,以身殉国。」 第3章 傅文玉,字雷霆。北秦先帝傅广长子。 十五岁随父征战四方,骁勇善战,麾下五万心腹雷霆军,更是战无不胜。 弱冠之年即位称帝。历来新帝登基都会大赦天下,而傅文玉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却是杀戮。 傅文玉亲手杀了先帝的一众嫔妃,又亲手杀了一众兄弟,连幼妹也不放过。那一晚,宫墙内惨声连连,血染长宫。朝中大臣胆敢谏言者,一律斩首示众;百姓胆敢非议帝王者,同斩首示众。一时间,长安城犹如一座人间地狱,人神公愤、天下颤抖,但无可奈何。 傅文玉便是以如此极端狠绝的手段,一个月内,坐稳了自己北秦君主的位置。 从此,满朝文武乃至天下万民,再无人敢对这个年轻的皇帝有任何的质疑与反抗。 从此,傅文玉多了一个称号:雷霆暴君。 可能连傅文玉他自己都不确切的知道,这四个字,在天下人心中究竟是怎样可怕的一种存在。 可是慕容棠知道。 慕容棠醒来时,看着床边的玄色龙纹帘幔,便已经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这是北秦皇宫。但让慕容棠吃惊的是,自己竟然是在傅文玉的寝殿,而傅文玉此刻就坐在床边。见到自己醒来,傅文玉的嘴角微微扬起一抹弧度,随即吩咐门外的太监去传太医。 慕容棠转眼看了看四周,这满屋子黑压压的玄色,让人觉得阴沉压抑至极。 西燕与北秦,在颜色的认知上真可谓是大相迳庭、天差地别。 西燕,以白色为尊,黑色为孝。西燕人认为,白色是轻而清的九天云霞的颜色,是至高无上的象徵。而黑色,是重而浊的地下污泥之色,是暗无天日的诅咒。 而北秦正相反,以黑色为尊,白色为孝。北秦人认为,这是傅文玉的喜好。 这满殿的黑色此刻倒也应景,正应了慕容棠此刻的心情。国破家亡、亲人离散,可不正是至悲至丧! 慕容棠轻微转了一下头,脖子上便忽然一痛,慕容棠触不及防的哼了一声。本能的抬手要摸自己的脖子时,却被傅文玉一手制止。 而下一刻,慕容棠就看到傅文玉伸出一只手掐上自己的脖子。他的手,指节分明、白皙有力,很是好看,但却很冷,比传闻中的他的为人还要冰冷七分。 慕容棠暗自道:后悔救了我吗?现在是要掐死我吗? 傅文玉当然没有掐死他。而是在他脖子上的伤痕上轻轻抚了抚。看了片刻,眉头一皱,冷道:「一群饭桶,连这么一个小伤口也医不好。」而后,又问嚮慕容棠道:「还痛吗?」 傅文玉虽然柔了语气,但听起来和上一句冰冷的语气也没什么差别,听起来如同审问一般。 慕容棠扫了他一眼,不说话。 除了父皇与长姐,慕容棠不接受任何人的质问、疑问,更别说是审问,这是他作为西燕太子的骄傲。除了这个原因之外,慕容棠不愿与傅文玉说话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因为慕容棠很早便听过傅文玉的恶名,心狠手辣又残忍无情。雷霆军和雷霆暴君,在世人眼中就是地狱魔鬼一般的存在,让人闻风丧胆、恨生为人。只不过那个时候,西燕与北秦是盟军,是以傅文玉的暴戾狠绝正是西燕人所喜闻乐见的。 可是,一个连至亲手足都可以亲手屠杀的人,哪里来的盟军?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心、没有感情、更没有人性!他就只是一个冰冷残酷的嗜杀野兽!危险至极! 这就是慕容棠在听到他的一系列惨无人道的神勇事迹之后对他做出的评价。 不过,考虑到自己此时的处境,寄人篱下又受人照顾,慕容棠还是将这些找死一般的言辞暂时忍在了心里。 此刻听到傅文玉的问话,慕容棠便是不做任何反应,沉默以对。见傅文玉一直盯盯的看着自己,慕容棠索性闭上了眼睛,将脸别向另一侧。 待太医火急火燎的奉旨前来时,傅文玉却因为他来得迟了,赏了他和那个太监一顿板子。而后对身边的老太监荣顺吩咐道:「换两个腿脚利索的人来伺候。」 荣顺应了一声『是』,而后又说道:「皇上自从回宫后就一直守在这里。既然小公子已经醒了,想来是无碍了。皇上也该累了,还是休息片刻吧。」
第4页 傅文玉却道:「无妨。去把药端来。」 荣顺转身去办。 傅文玉端着药碗喊了一声:「棠儿?」 慕容棠装作没听见,闭目不语。 傅文玉便又喊了一声。 慕容棠依旧不理会他。只希望他可以吃了闭门羹之后便快些离去,让自己清静清静。 片刻之后,慕容棠才发现,这个傅文玉还真是与众不同,连吃了闭门羹的反应都异乎常人。自己真的是太不了解他了。 傅文玉想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如果做不到,便要强行做到。 傅文玉见慕容棠对自己不理不睬,便放下了药碗。而后,一手捏着慕容棠的脸颊,一手拿起汤匙,强行餵药。 傅文玉餵药成功后,笑道:「原来棠儿喜欢被人强迫。」 慕容棠的脸被他的手捏的疼痛不已,又被灌了一口苦药,心中气愤至极。此时听到他这话,便也顾不得寄人篱下什么的了,猛地掰开傅文玉的手狠狠咬了一口,而后坐起来,瞪着傅文玉凶道:「我不喜欢!」 傅文玉先是被咬,后又被凶,却似乎很开心。并不理会手上那两排稚嫩的齿痕,而是端起碗,拿起汤匙,舀了一匙汤药再次餵过去,问道:「那棠儿现在是自愿喝了吗?」 慕容棠是太子,西燕的凤凰,国人的掌上明珠,无比尊荣。他的人生根本没有吃过苦,唯一能说得出来的苦事,也就是吃一口苦药了。 慕容棠看了一眼那乌黑的汤药,不知是熬了什么东西在里面,味道刺鼻。慕容棠厌恶的皱了皱眉头,说道:「没人试喝过的东西,我不喝。」 荣顺闻言,说道:「皇上,是否要找试膳的人过来?」 傅文玉道:「不必,朕自己来。」 荣顺深知傅文玉的脾气,闻言便不再多言,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慕容棠,而后退到一旁。 傅文玉拿过汤匙,自己喝了一口之后,又再舀了一匙送到慕容棠嘴边,问道:「我已经试过了,棠儿现在可以放心喝了吗?」 慕容棠看了一眼那汤匙,又看看傅文玉,嫌弃道:「旁人用过的东西,我不用。」 荣顺闻言,连忙呵斥道:「大胆!」 傅文玉不悦的对荣顺摆摆手,嫌他多嘴,并随即吩咐道:「你去取个新的汤匙来。」将他打发了出去。 慕容棠回避喝药的藉口要多少有多少,即便是换了个新汤匙,也多的是其他理由。 傅文玉却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思,忽而问道:「待取了新汤匙,棠儿是不是又会说:『汤药凉了,凉了的东西我不喝』?」 慕容棠有些惊诧的看着他,只片刻,便又恢复了镇定自若。这是他作为太子所必备的素质--喜怒不行于色,宠辱不惊。 但是慕容棠那短暂的神色便化还是被傅文玉分毫不落的看了个透彻。 说到底,慕容棠还是个孩子,即便有些小谋算,也终究是心思单纯。与傅文玉斗,嫩了不是一星半点,完全没办法斗。 傅文玉只一句话,便让慕容棠乖乖听话。 傅文玉道:「棠儿难道不想见皇姐了吗?」 听到傅文玉提及皇姐,慕容棠动容道:「皇姐?」一双眼睛怔怔的看着傅文玉,问道:「皇姐在哪?」 傅文玉微微一笑,却笑而不语。身子向后歪了歪,换了个舒服的坐姿看着慕容棠,而后用下巴指了指那晚汤药,嚮慕容棠使了个眼色。 慕容棠虽不情愿,但犹豫片刻,最终还是端起药碗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待荣顺取了新汤匙回来时,慕容棠已经重新躺好睡下了。 荣顺正要走过去将药碗收回来,却看见傅文玉轻轻的掀开被子一角,握住了慕容棠的手。荣顺当即背过身去,不声不响的自觉退到殿外,关上门。 第4章 慕容棠喝了药睡下后,再醒来时,就看见慕容清红肿着一双眼睛坐在床边抽泣。 慕容棠欣喜万分,起身喊了一声『皇姐』,却顿时泪如雨下。 姐弟两人抱头痛哭了许久,待慕容棠刚要说起西燕的事情时,却见慕容清微微摇了摇头,而后握住自己的手,一面说些不痛不痒的场面话,一面挠了挠自己的手心。 慕容棠会意,心下瞭然。 以往在西燕时,皇后每每为难,慕容棠要顶嘴时,慕容清便是这样提醒他不要说话。 待慕容清絮絮叨叨的嘱咐了许多事情之后,才依依不捨的离去了。 慕容棠目送慕容清离去时,才明白她为何不让自己说话。 原来这寝殿的门是连通着另外一间房间,正是傅文玉的书房。出入寝殿,书房是必经之路。而傅文玉从方才起就一直坐在书房之中。 为了避开傅文玉的旁听,慕容棠便在第二日他早朝时,偷偷跑了出去。 可是北秦的皇宫与西燕的皇宫结构布局完全不同,慕容棠不知后宫女眷住在何处。 走到一处园子里,遇见了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正在练拳。简简单单几个招式他耍的一塌糊涂,还把自己累个气喘吁吁。见他胖乎乎的笨重样子,慕容棠不屑一笑。 那人见慕容棠如此,便立身问道:「你笑什么?」 慕容棠道:「看到了一只狗熊,被他蠢笑了而已。」 那少年闻言,得意道:「胡说,我在这宫中从没见哪个人养过狗熊。」说完,才反应过来慕容棠是在说自己,气道:「你说谁?」
第5页 慕容棠冷哼一声,不理睬他,转身走人。 那少年却追过来,一把拽住慕容棠的手臂,气道:「我是国舅爷,皇后是我亲姐姐,你竟然敢对我不尊敬!」说完就是一拳头打过来。 慕容棠闪身躲开,不示弱道:「区区一个国舅爷有何了不起,我还是......」慕容棠说到此却停下了。 那少年问道:「你是什么?」 慕容棠刚要说自己是太子,却想起父皇临终的嘱咐:自此再没有西燕国,也再没有西燕太子。 于是,慕容棠改口道:「荣贵妃是我姐姐。」 那少年闻言却放肆大笑,嚣张道:「我还以为你有多厉害,你姐姐不过是个亡了国的妃子,乞丐一般。她是你姐姐,那你也是个乞丐,你怎能与我相比!」 常言道落魄的凤凰不如鸡,虎落平阳被犬欺,一个亡了国的太子,的确不该再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可是慕容棠偏不。落魄了又怎样?即便是死到临头又如何?自己虽然丢了太子的身份,却绝不会丢了太子的涵养。但此时,听到他如此出言不逊,慕容棠也顾不得涵养或是教养了,闻言就是一拳头猛的砸过去。 那少年体肥肉厚,挨了一拳并不怎样,可是他反手锤了慕容棠一下,慕容棠却被他一拳锤倒在地。 那少年便骑到慕容棠身上,一顿拳打脚踢。 慕容棠岂能任人殴打?即便明知打不过,也不可能输了士气。两人便你一句『臭乞丐』,我一句『笨狗熊』的撕扯起来。 两人正打着,忽然几个宫女跑出来,惊呼道:「国舅爷,快别打了,皇后娘娘正找您呢。」 那少年一听道皇后娘娘几个字,顿时怂了,放开慕容棠,头也不回的怯怯索索的随着几个宫女走了,一边走还一边『姐姐,姐姐』的哀求着不要告诉皇后自己同人打架的事。 慕容棠被那一身肥肉压的喘不过气,此刻顿觉身上一轻,慕容棠深深舒了一口气。而后从地上爬起来,刚要拍去身上尘土、整理散乱的衣冠,才发现自己的左臂不能动了。原来是刚刚纠缠之时被扯的脱臼了。 慕容棠心道:自己若是这副样子去见皇姐,皇姐见到自己必然要担心了。于是便折返回寝殿,决定改日再去。 慕容棠刚迈进书房的门,就见到傅文玉一脸惊疑的看着自己。 慕容棠见到他也惊了一下,这个时辰他不是应该在早朝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北秦难道已经昌盛太平到皇帝都无事可做了吗? 傅文玉当然不清闲。只不过惦记着慕容棠,便早早退了朝。回来时却发现殿内无人,傅文玉刚吩咐了人去找,抬头就看见慕容棠衣冠不整、一身污泥的回来。 慕容棠自知自己此时的样子很不体面,便也不怕被他嘲笑,白了他一眼,自顾自的回房去。 傅文玉浅笑一声,唤他道:「棠儿。」 慕容棠闻若未闻,回到房中向床榻走过去。 傅文玉追上来,一把拉住慕容棠的手臂,道:「棠儿你站住。」 却不想慕容棠当即痛的大叫一声,额头上登时渗出一层冷汗。 傅文玉见势连忙蹲下身,紧张问道:「怎么了棠儿?伤到了哪里了?」 慕容棠脸色惨白,皱着眉头,虽然不想说,但无奈自己不会处理又无处寻太医,是以忍了半晌,最后还是说道:「左手动不了了。」 傅文玉闻言,抬手轻轻在慕容棠的左臂上捏了几下,而后道:「是脱臼了。棠儿别怕,没事的。这种小伤,我以前。」话未说完,手上陡然一用力,只听咯吱一声骨头响,慕容棠惨叫一声。 傅文玉笑道:「现在动一动看看。」 慕容棠缓了片刻,依言动了动左手,虽然还有些微的麻木,却是果然好了。 傅文玉擦了擦他额上的汗珠,一脸温和的问道:「棠儿这是被谁打了?告诉我,我将他抓过来。」 慕容棠也很想再揍那个『笨狗熊』一顿,但是并不想傅文玉插手管自己的事情。于是避而不答,反问道:「你方才说,这样的小伤你从前怎样?」 傅文玉闻言站起来,轻笑几声,而后俯身凑到慕容棠脸前,看着他认真的模样,笑道:「这样的小伤,我从前,从未受过。」 慕容棠自觉上当,让他炫耀了一把。但看在他帮自己接上手臂的份上,便让他炫耀这一次。 慕容棠绕开傅文玉躺回床上,身子放松的瞬间,才觉着浑身酸疼。 傅文玉走过来,坐在床边,说道:「棠儿这一身都脏了。」 慕容棠闭着眼睛极其敷衍的『恩』了一声。 傅文玉道:「棠儿好似不想与我说话?」 慕容棠心道:你终于看出来了。 傅文玉道:「棠儿衣服脏了,去沐浴吧?」 慕容棠闭着眼睛淡淡道:「不必。」 慕容棠说完,只觉得房中沉静了片刻,而后便听到锦缎摩擦的斯斯细声,傅文玉好像起身了。 慕容棠心下轻松道:要走了吗?你终于走了,还不算太过厚颜无耻。 但是下一刻,慕容棠就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了。因为傅文玉不仅没离开,反而俯身将自己横抱起来。 慕容棠脸上登时一红,气道:「你做什么?」 傅文玉转过脸看着慕容棠,笑吟吟道:「我忘记了,棠儿是喜欢被人强迫的。」
第6页 慕容棠闻言更觉羞愤,他这语气,简直温柔的不像话,好像自己是他的宠妃一样。 慕容棠当即挣扎道:「我不喜欢。」 傅文玉却不管不顾,手臂忽而一举,将慕容棠扛在肩膀上,一路喜滋滋的向着玉泉宫去了。 慕容棠倒挂在他肩上,捶打他的后背,喊道:「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傅文玉轻飘飘道:「晚了。棠儿下次记得早一点说。」 慕容棠又挣扎喊叫了好一会,直到筋疲力尽了才消停。那刚刚接好的手臂险些再次脱臼。 一路上,所有宫女太监看到这样的景象,纷纷背过身子,跪地垂首。 傅文玉对跟在身后的荣顺吩咐道:「将这些人的名字统统给朕记下来。」 荣顺不解道:「皇上为何......」 傅文玉道:「日后若有什么风言风语传了出去,朕要了你们的脑袋。」 荣顺闻言,当即跪倒在地,不敢再跟着,心惊胆颤的连声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这玉泉宫,是傅文玉专用的沐浴之所,未曾恩赐给任何一位妃嫔用过,连皇后也没有来过。 慕容棠看着满宫的花瓣金毯,红纱轻烟,第一直觉便是这个傅文玉的品味有些女人。 傅文玉放下慕容棠,见他站着不动,便蹲下身,问道:「棠儿在想什么?」说着便已经解开了慕容棠的腰带。 慕容棠这次倒是没有躲,张开双臂,等着傅文玉为自己宽衣。 这是习惯。 慕容棠长这么大,起居饮食样样都是有人伺候的,从来没有自己动手做过什么。此刻见这宫中只有自己和傅文玉,再无旁人,那当然是他来伺候。 不过慕容棠还是好奇的问了一句:「这里怎么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好不体面。」 傅文玉笑道:「我可是北秦皇帝,皇帝亲自伺候你更衣,这还不够体面吗?」 慕容棠一本正经道:「那你伺候过旁人吗?」 傅文玉道:「我伺候旁人?谁敢用?」 慕容棠道:「如果你只伺候我一个人更衣,那便算得上是一件体面事。」待脱去衣物,慕容棠道:「这里不需要你了,你退下吧。」说完,自己下了池子中沐浴去了。 傅文玉闻言,不可置信的摇摇头,心道:还真当自己是下人了吗?不由得无奈笑了笑,说道:「我离开了,一会儿谁来帮你穿衣服?我北秦可是礼仪之邦,棠儿想这样□□的出去可不行。」而后,找了个喜欢的角度,席地而坐,看着池中的弱小身影,拿起地上的一壶酒,自斟自酌。 傅文玉喝了几杯,越喝越觉得今日的酒,平淡如水,毫无滋味。索性弃了酒杯,一手撑地将身子向后倾斜了些许,专心致志的看着水中的身影。此刻口中无酒,可傅文玉还是不自觉的喉结滑动,咽了一口。 第5章 傅文玉的目光一直落在慕容棠身上。 看着晶莹的水珠自他肩上滑过、看着那片片鲜红围绕在他身侧、看着他乌黑的发丝柔顺的贴在背上,傅文玉拄在金色绒毯上的一只手,手指不由自主的弯曲了一下,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宽衣解带、下水共浴的冲动, 直到慕容棠沐浴完毕自水中起身走出来时,傅文玉才移开了目光,耳垂泛红,神色之中竟浮现出一丝窘迫。傅文玉暗自□□自己道:不可以,他才十二岁啊! 傅文玉缓了缓心神,而后起身去帮慕容棠擦身子。 这是除了为他宽衣之外,傅文玉最喜欢做的一件事了。慕容棠却嫌弃他擦的太慢,自己的手都举累了。 傅文玉无奈一笑,低头却见到慕容棠膝盖上淤青了一块。方才没有这样明显,此刻慕容棠沐浴之后,淤青处着了温水,那痕迹便明显起来了。 傅文玉握住慕容棠的小腿,手指在那片淤青上轻轻抚了抚,问道:「什么时候弄的?」 慕容棠低头看了一眼,满不在乎道:「方才与那人打架时,被踢了一脚。」 傅文玉帮慕容棠换上一身干净衣服,而后问道:「那人很厉害吗?」 慕容棠不屑道:「蠢笨如猪,只是力气大的很。」 傅文玉笑道:「我有一个办法可以帮棠儿打败他。」 慕容棠闻言很感兴趣,问道:「当真?」 傅文玉道:「当然。棠儿如果想学,我可以教你。」 慕容棠思所片刻,点头应道:「好。」 因着慕容棠腿上有伤,傅文玉坚持不让慕容棠走路。在慕容棠拒绝了被抱、被扛之后,傅文玉背着慕容棠回了寝殿。 荣顺一直等在寝殿门口,此时见到傅文玉回来,忙迎过去要接过慕容棠,却被傅文玉一个冷眼吓退了。荣顺说道:「宁威将军求见皇上,人已经在议政殿候着了。」 傅文玉道:「朕今日没空,让他把摺子留下,朕明日再见他。」说完,背着慕容棠进屋,关上门。 傅文玉将打败那人的办法嚮慕容棠说了一遍之后,慕容棠怀疑道:「这么简单?」 傅文玉笑道:「这可不简单。只是棠儿聪明,所以才觉得简单。」 慕容棠道:「你不是骗我的吧?」 傅文玉道:「棠儿如果不信,我们可以演示一番。」 慕容棠道:「你比我高大这么多,我如何打得过你?」 傅文玉道:「我跪下,不就和棠儿一样高了吗?」说完,双膝跪地,一手掀起前身衣摆,一手伸嚮慕容棠,道:「棠儿尽管放马过来。」
第7页 慕容棠看着跪倒在地还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傅文玉,打量一番,说道:「你这样倒是和那人差不多高了。」说罢,摆出架势,深吸一口气,抬腿就向傅文玉的头踢了过去。 两人过招拆招近半个时辰,反反覆覆演练了十几遍。 待慕容棠再一次将傅文玉的手臂反扣在背时,傅文玉却没有按计划的那般束手就擒,而是手臂一转再一拉,将慕容棠扣在了怀里。 慕容棠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问道:「你做什么?」 傅文玉双手紧紧搂住慕容棠,将下颌抵在他肩膀上,闭上眼睛,享受这来之不易的片刻时光,轻嘆一声,低声道:「跪的太久,膝盖痛的厉害,想借棠儿的肩膀靠一下。棠儿不介意吧?」说是要靠,却将慕容棠揽在自己怀里靠着自己。 傅文玉低下头,闻着慕容棠身上沐浴后残留的玫瑰花的香气,嘴角漾起一抹温暖的微笑。 慕容棠此刻背对着傅文玉,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听他的声音感觉他好像的确很累的样子,于是道:「那就看在你帮我的份上,让你靠一下。」 傅文玉轻声『恩』了一声,心下不禁自嘲道:傅文玉啊傅文玉,你居然也会有今天!想来自己这一生什么样的女人没得到过?从来没有哪个女人能让自己为之动心。本以为自己这一生都会一直风流潇洒下去,一生都不会被情爱所羁绊,却没想到,自己竟对一个孩子动心了。上天是在与自己开玩笑吗? 傅文玉就这么一直静静的抱着,直到慕容棠不知不觉的躺在自己的怀里睡着了才起身将他抱回床上,为他盖好被子。 看着安然熟睡的慕容棠,傅文玉第一次体会到了情不自禁的滋味,在那张精緻却稚嫩的小脸儿上,情不自禁的俯身一吻。 第二日,当慕容棠醒来时,殿内已经不见了傅文玉的影子。 慕容棠便又去了昨日那个园子,看到那个『笨狗熊』国舅爷果然在练拳时,径直走上前去,叫嚣道:「今日我们再来比过。」 国舅爷见慕容棠昨日被自己揍的那么狼狈,竟然还敢来,便神气道:「哼,那我便再教训你一番。」说着就沖了过来。 慕容棠按照傅文玉教自己的招式,对着他的胸口一脚踢了上去,国舅爷果然伸手来挡,慕容棠见势便收腿出拳,一手拉住他的手臂。而后,另一手抓住他的肩膀,借力凌空一转,越到了他身后。 国舅爷因为胖而笨的缘故,面对慕容棠的连番变化应接不暇。见慕容棠不见了,正欲转身去寻时,却感到手臂一痛被人拧到了身后。 国舅爷当即痛叫一声,不敢再动,只用另一只手在空中蛮力的乱抓。 慕容棠抓着他的手臂,用力一按,一脚踢上他的后膝,将他踢得跪倒在地。而后松开手,用力飞身一脚揣上他的后背,这位国舅爷便一身横肉的扑了个满嘴泥。而后趴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慕容棠自不理会他,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转身去找慕容清的住处。 慕容棠问了一个过路的宫女,才知道慕容清的居所是出了这片园子向东走,叫熙和宫。慕容棠道过谢,便兴沖沖的去了。 谁知,刚出了园子,便被一声悽厉痛苦的女子惨叫惊的一身冷汗。 慕容棠不知何故,于是便壮着胆子,向那惨叫传来的方向走近了几步。待看清究竟是怎样一番景象时,慕容棠吓的瘫坐在地,一颗心砰砰砰的猛跳个不停。 这是慕容棠第一次亲眼看到有人将两个柔弱女子活活打死。 皇宫之中,地位尊卑分明。有人命高如天,就有人命如草芥。而慕容棠看到的,正是地位至尊的皇后处罚两个身份卑微的宫女。 皇后端坐园中,众嫔妃分立两旁,身后是阖宫宫女。众人正目睹这一场惨剧。 众人对面,跪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是景妃。景妃旁边,另有两个宫女,此刻正被人按在长凳上受罚。只不过这两个宫女皆是仰面向上,被两个太监用寸厚的板子狠打着肚子。 幕容棠疑惑道:这是什么刑罚?打板子不都是打在后身吗?他们怎么打前身? 待听了片刻,慕容棠才听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是傅文玉此次去西燕时,带了两个妃子随行,便是荣贵妃和这位景妃。途中,景妃遇红不能侍寝,却又不想便宜了荣贵妃,于是便找了两个当地的美貌女子冒充自己的宫女,偷偷带回行帐献给了傅文玉。 这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傅文玉本就风流不羁,女人多的数不清。未登基之前,傅文玉四处征战,同时也四处留情。登基之后,碍于身份,更主要是被困在这皇城之中不得脱身,才安分了许多。 皇后知道景妃的所作所为之后,便记恨在心,但傅文玉将二人宠幸后却只字不提,也未晋名分,是以皇后才无从下手,只得当作没有这么一回事。可谁知,这两个女子居然都有了身孕。 傅文玉十五岁娶妻,膝下曾有一子一女,皆是皇后所生。但不幸的是,两个孩子都相继早夭。傅文玉登基之后,虽然后宫有众多妃嫔,却至今仍没有一儿半女。 正统血脉尚未出世,两个山野女子岂能抢先生子? 皇后因此妒火大发,再不能容忍,声称这两人的孩子来路不明,以秽乱后宫之名将二人处置。 板子打在前身,别说腹中的胎儿活不成,就是这两个女子,最后也是活不成的。
第8页 这两人不停的哭喊求饶,声声惨厉,让人不忍耳闻,但却无济于事。各自受了三十几板子后,皆是口鼻流血,身上一片血污,先后的咽了气。 围观的众人一个个的皆是面色凝重,惶恐不安,无人敢说一句话。好似自己一旦开口,下一刻,这冰冷的板子就会打在自己身上一般。 景妃害怕的全身发抖,强作镇定道:「我是皇上的妃子,你敢杀我,皇上必定不会饶了你。」 皇后冷笑道:「皇上的妃子多不胜数,要想皇上替你做主,那也得让皇上见得到你,记得起你。」 景妃闻言,不由得哭起来,说道:「我父亲是工部侍郎,朝廷重臣,皇上怎会不记得我?」 皇后不屑道:「这宫中的女人,那一个不是出身重臣之家?」说完,阴飕飕的高笑两声,说道:「你还不知道吧?你父亲花了朝廷几百万两银子负责督造的拦河坝,被一场暴雨沖的七零八落,一粒石子都没剩下。皇上大怒,当日便下令将你父亲革职下狱。如今,你父亲怕是早已以死谢罪了。」 景妃恍惚道:「不可能,你骗我,这不可能......」景妃心神大乱,语无伦次,只一再重复着『不可能』。 皇后哪里有功夫听她废话,吩咐了太监打了她三十大板,而后将昏死过去的景妃打发到随便一个皇上看不到的偏僻地方去。 皇后又看了一眼地上的两具血污尸体,高声道:「做人还是要清醒一点,想要攀龙附凤,也得掂量掂量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说完,便命人将尸体扔去了乱葬岗。 慕容棠看完这一幕,双腿发软,吓的大气不敢出。待皇后与众人相继散去后,慕容棠才惊魂不定的回了寝殿。 那两个女子的惨死之态,一直印在慕容棠的脑子里,晚上更是被噩梦惊醒,惊的一头冷汗。 傅文玉就睡在隔壁书房,听到叫声便起身赶了过来。看着慕容棠那一脸惊慌,为他擦擦汗,问道:「棠儿怎么了?」 慕容棠心里实在害怕,便将自己白日所看到的事情说了出来。 本以为傅文玉会大发雷霆,却不想,傅文玉听完只是淡淡的『恩』了一声,再无他言。 慕容棠不可置信道:「她杀了人,杀了你的人!」 傅文玉道:「我知道。只是现在我还不能处置她。」说完,扶着慕容棠重新躺下,安慰道:「棠儿不要怕,有我在,任谁也不敢伤害你。我在这陪着你,安心睡吧。」 慕容棠看着傅文玉平静却严肃的脸,不知他心中在想些什么。攥着他寝衣的一角,忽而暗自感嘆道:原来这位雷霆暴君也有忌惮的人,也不是真的如传闻一般随心所欲。自己打了那个国舅爷,怕是已经得罪了这位皇后,她会如何处罚自己呢?会不会因此连累了皇姐?若真是那样,他会护着自己与皇姐吗? 慕容棠便是在一连串的胡思乱想当中睡去了。 慕容棠想得不错,他的确已经得罪了皇后。只是令慕容棠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得罪了皇后的后果,竟是傅文玉一怒废后。 第6章 慕容棠一直住在傅文玉的寝殿之中,天子居室,皇后即便再有倚仗也不敢来此放肆。可是皇后虽然没有来找自己的麻烦,但未必不会迁怒皇姐,于是第二日,慕容棠起床后便直奔熙和宫而去。 慕容清正在用早膳,见慕容棠冲进来,激动的热泪盈眶,端在手中的瓷碗登时摔在了地上。 慕容棠见慕容清脸上依稀有几道红印子,心知定是皇后来过了。 慕容清当即清退了一众伺候的人,搂着慕容棠,一面流泪一面欣喜道:「棠儿怎么过来了?可是得了皇上的旨意?」 慕容棠哭道:「他不知道。我担心皇姐,便自己跑来了。我打了皇后的弟弟,是我连累了皇姐受罚。」 慕容清擦擦脸上的泪痕,忽然说道:「棠儿是男子,不得随意出入后宫女眷之地。被皇后知道了,不知又会如何。」慕容清蹲下身,为慕容棠擦了擦眼泪,目光忽而坚定冷静下来,说道:「棠儿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找机会离开这里。」 慕容棠道:「皇姐与我一起走。」 慕容清道:「我是北秦的妃嫔,此生都不会再有机会离开。但棠儿不一样。我一定会找机会向皇上求情,让他放了你。」 慕容棠不解道:「皇姐为何如此说?他待我很好,一直照顾我。」 慕容清道:「棠儿不要被他矇骗了,西燕灭国,晋国是祸首,他便是帮凶。」 慕容棠道:「不是他打退了晋军才救下了我吗?」 慕容清提及此事便痛恨道:「晋国出兵西燕,他一早就得了消息,他若是真心相救,就不会时隔三月才出兵。且一路上百般拖延行军路程,从北秦到西燕,何至于要走两个月?棠儿一定要记住皇姐的话,此人不可信。」 慕容棠点点头,答应道:「是,皇姐,我记住了。」 慕容清道:「棠儿快走吧,被人看到了就麻烦了。」 慕容棠又哭道:「我走了,皇姐保重。」 慕容清站起身,拉着慕容棠送他离去,谁知刚踏出房门就迎面撞上了皇后。 慕容清的心里咯噔一下猛的一颤,当即将慕容棠护在身后,跪礼道:「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扫了一眼慕容棠,神色淡然却语气阴冷道:「荣贵妃,你好大的胆子。看来是昨日的教训还不够。」说完,对身边人吩咐道:「来人,继续打。」
第9页 一个宫女闻声走嚮慕容清,撸起袖子向着慕容清的脸上就是啪的一巴掌。 慕容棠气愤,上前将那宫女推开,问道:「为何打我皇姐?」 慕容清一把抱住慕容棠制止道:「棠儿!」 皇后不怒,反倒是一脸的饶有兴致,说道:「荣贵妃,魅惑圣上,唆使皇上援兵西燕,插手国事,这是第一。身为妃嫔,眼见景妃行不良之举损害龙体,却不制止,这是第二。教弟无方,纵容你殴打当朝国舅爷,私闯后宫,这是第三。难道不该打吗?」 慕容棠道:「人是我打的,你罚我好了,放了我皇姐。」 皇后厌恶道:「本宫如何做事还轮不到你来教!别以为有皇上撑腰,本宫便不敢动你。身为男子,却夜夜缠绵天子龙榻,你该当何罪!」 皇后对这姐弟二人已是积怨极深。慕容清入宫以后深受宠爱,皇后对她早有不满。原本以为傅文玉只是贪图一时新鲜,过些时日也便好了。不曾想,过了些时日又来了一个慕容棠。 傅文玉倒是将慕容清忘了,不止将慕容清忘了,却是连着将整个后宫都忘了。 其他妃嫔伺候傅文玉的时日尚短,不了解傅文玉。皇后与他可是年少夫妻,相伴十余载,只看一眼傅文玉望着慕容棠的眼神,便知他存的是什么心思。 慕容棠少不更事,不懂皇后话里的意思,慕容清可是听的明明白白,羞愤道:「皇后不要血口喷人。冤枉了棠儿事小,毁谤圣誉之罪,即便您是皇后也担当不起。」 皇后一脸的义正词严道:「你无需狡辩,难道还要本宫将他脱衣验身证明给你看吗?本宫今日便要正一正这宫中的污秽之气。」 这话明显是针对慕容棠而来的,慕容清闻言慌道:「皇后要干什么?」 皇后对身边人说道:「慕容棠,殴打国舅,以下犯上,本宫就罚你二十大板,以施惩戒。」 话音刚落,就见两个太监朝着慕容棠走过去。慕容清阻拦不住,便眼睁睁的看着慕容棠被按在凳子上毒打。 慕容棠没有哭天喊地,那样的举止有失太子的庄重,但也是痛的闷哼不止,眉头紧锁,额上冷汗直流。 慕容清听着那板子一声一声狠力的拍打,心疼不已,跪着爬到皇后身前,哭求道:「皇后娘娘饶命啊。棠儿还小,受不得二十板子,娘娘饶命啊。」 皇后挑眼『哦』了一声,反问道:「荣贵妃言下之意,他年幼受不得,但你却是受得的?」 慕容清此刻已顾不得自己怎样,看着慕容棠惨白的脸色,只想皇后快一点停了慕容棠的责罚,闻言连忙道:「是臣妾教导无妨,皇后要罚便罚臣妾吧。臣妾甘愿领罚。」 皇后闻言,轻笑一声,而后向着宫中众人高声道:「你们可都听到了,今日是荣贵妃自己请罚的。」而后摆了一摆手,命那两个太监停了慕容棠的板子。 慕容棠早已晕了过去。 慕容清还来不及去看慕容棠伤得如何,便被人按在了长凳上。 那板子一下一下的打在自己身上,慕容清却全然感觉不到痛苦,满腔怒火一脸泪痕心中只有恨,这样的日子不知何时才是个头? 当板子停下的时候,慕容清的下半身全然失去了知觉,不比慕容棠好到哪里去,只是担心慕容棠才强忍着没有昏厥过去。 慕容清腿脚动弹不得,便整个人滚落在地。一众宫女无人敢上前搀扶。 慕容清爬到慕容棠身侧,不忍去看他身上的一身血肉模糊,眼泪簌簌而下,摸着他毫无血色的小脸,哭唤道:「棠儿,棠儿。」 本以为自己受了板子,此事便算是结束了。慕容清真是太天真了。 皇后见她如此,突然温和道:「你二人当真是姐弟情深。也难怪,西燕灭亡,就只剩下你姐弟二人,自当相依为命。本宫便成全你们,让慕容棠永远留在你身边。」 别说是妃嫔的弟弟,即便是皇上的弟弟,也不可能永远留在宫中,永远留在宫里的男人除了皇上,便只有太监。慕容清惊恐道:「你说什么?」 皇后却没有回答慕容清,转眼对身后的太监说道:「带去净身,告诉掌刀的公公,本宫要他活着回来。」 福气也好、屈辱也好,都是活着的人才能受到的。人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失了福气但也得了解脱。 皇后自己的痛苦都还没有得到解脱,又岂会让他人解脱! 那两个太监得令,当即抬走了昏厥的慕容棠。 慕容清扯着两个太监的裤腿哭喊道:「不要!不要!」可恨自己此时身子虚弱至极,无力阻止。可即便自己不虚弱,便能阻止皇后的命令了吗? 慕容清瞪着皇后,水盈盈的眸子里透着深不见底的绝望与阴狠,纤纤十指死死扣着泥石地面,指甲断裂留下道道血痕。慕容清拼尽了全身残余的力气咆哮道:「毒妇!你不得好死!我即便是死了化成厉鬼也绝不会放过你!」 皇后笑道:「本宫等着你。」说完,向满院子的宫女太监警告道:「嫌命长的,便尽管去向皇上告发本宫。」而后,带着一行人扬长而去。 第7章 慕容棠挨了十几板子昏了过去,迷迷糊糊间,感到后身一阵剧痛伴着冰冷,瞬间恢复了些意识,才发觉自己是躺下了。 眼眸轻启,慕容棠只觉得眼前一片浑白夹杂着水雾,过了片刻才睁开眼睛,却见这里并不是傅文玉的寝殿。这里一片漆黑,阴冷黑暗。
第10页 而后模糊的听到几个人说话的声音: 「德禄公公,您快些吧,皇后娘娘还等着小的回话呢。」 「不行啊,这孩子被打成了这样,我此时动刀,他必死无疑呀。皇后娘娘不是吩咐了要活口吗?」 「公公说的有道理。可是皇后娘娘的脾气您也是知道的,让皇后娘娘等急了,怕是我们也没有好日子过了。」 「可他若是死在这里,我同样没有好日子过。」 「公公只管割上一刀便是。只要他一时半刻不死,待我们抬去向皇后娘娘复了命,之后随便他死在哪个宫里都与我们无关,也不会连累到公公头上。」 而后,那个教德禄的公公走到慕容棠身前,解开衣衫割开裤子,看了看,愁眉苦脸哀嘆道:「孩子,你可不要怪我。生死有命,我只一刀,是死是活就全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慕容棠身子不能动,看不清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但此时,听了几人说的话,已经心下瞭然了。满心急火愤怒,手脚却使不上一丝力气。 慕容棠这个时候无法自救,但也很清楚谁救自己,于是费力的动了动嘴唇,含糊不清的说了一句什么。 那德禄公公没有听清,便附耳凑到慕容棠嘴边,仔细听了片刻。当听清慕容棠说的是什么的时候,当即大怒,呵斥道:「大胆,你竟敢直呼天子名讳!」 慕容棠不理会,虚弱无力的又艰难重复了一遍:「叫......傅雷霆来......见我。」 那公公一手举着亮闪闪的刀,嘲笑道:「圣上也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再要说什么,就被一声冰冷愤怒的呵斥吓得哆嗦了一下。 傅文玉怒气沖沖的踢开门冲进来,来到慕容棠身边,为他合起衣服裤子,看着已经被打的惨不忍睹昏迷不醒的小人儿,傅文玉的手忽然不知该放在哪,心中泛起一阵酸涩,喉间一紧,嘶哑着声音低声唤了一句:「棠儿?」 慕容棠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紧绷的神经忽而放松下来,昏了过去。 几个太监见到傅文玉进来,连忙跪倒在地,颤抖不止。 傅文玉小心翼翼的抱起慕容棠,待见到木板上的那一片殷红血迹时,瞬间暴怒,恨道:「不长眼的东西!拖下去乱棍打死!」 几人闻言,七魂丢了六魂半,连连叩头求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傅文玉抱着慕容棠向荣顺吩咐了一句:「传太医。」而后,急忙向着寝殿奔去。 太医院的人有了上次被打的教训,这次来的特别快,说是飞奔疾驰也不为过。见到慕容棠之后就是一阵手忙脚乱的忙活起来。 杖刑是宫里最常见的刑罚,宫里每天都有下人受罚。受了这个刑罚的人,只要不死不残,就算没事。 慕容棠挨了十几下,其实不算多。虽然皮开肉绽,却未伤筋动骨。按理说涂些药养个一两个月也就好了。 可是此时,难就难在了涂药上。 众太医如同面临心口拔刀的困境一般紧张惶恐。 全因傅文玉在场。傅文玉心急如焚、坐立不安的在一旁走来走去,走的太医们个个神经紧张。 挨了板子,衣裤必定会粘在皮肉上,撕扯的时候下手再轻也必然会疼。慕容棠此刻神智昏沉,未必会有多大的感觉,只不过偶尔嘶了一两声。 傅文玉听了可就不行了,当即便呵斥太医,责令其下手轻点。太医们来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什么都没做却汗流浃背,不停的擦汗。 傅文玉呵斥了两三次以后,便直接呵退了太医,自己来。 傅文玉坐在床边,仔细看那伤痕时,更觉触目惊心。慕容棠自腰到腿,鲜红一片,映在白嫩嫩的身体上,傅文玉看着要多刺眼有多刺眼。想来自己都捨不得碰一下的地方,竟被人打了一个血肉模糊,心中一道怒火猛的腾起,压着嗓音怒骂道:「一帮混帐东西!将那行刑的太监给朕拖出去乱棍打死!」 荣顺闻言,立即吩咐人去办。 待傅文玉亲自动手涂药时,才发现这真的很难。自己并没有比太医做得更好,慕容棠依旧是时不时的嘶一声。傅文玉的手心里也不觉的出了一层汗。 慕容棠昏迷之中喊了一声『皇姐』。 傅文玉闻言,便立刻让人去传慕容清过来伺候。待传话的人回来了才知道,慕容清也被打的昏死过去、不省人事,且无人医治照顾。 傅文玉闻言忽觉一阵头晕,猛地将手里的一罐药膏砸的稀巴烂,再也压不住声音,怒骂道:「毒妇!贱人!她这么喜欢杖刑责罚人,那朕也赏她五十板子!」 荣顺怯道:「皇上息怒。」 傅文玉哪里息的了怒火,只是低了声音没再用吼的,吩咐道:「传朕旨意,皇后许氏,毒打宫女残害皇嗣戕害嫔妃,在宫中大行吕霍之风,失德失仪,难以母仪天下,今废其中宫之位,杖责五十,贬为庶人!」 荣顺一听傅文玉要废后,当即跪言道:「皇上三思。」 傅文玉怒道:「朕意已决。朕只后悔没有早日废了她。她将景妃处着在了何处?」 荣顺回道:「皇后将景妃安置在皇城东北角落的一个废弃多年的宫殿里。」 傅文玉冷哼一声道:「打完了板子,便送她去与景妃作伴。」 荣顺心道:皇上擦药没擦两下就先处置了这么些人,要是再这么擦下去,还指不定要有多少人遭殃了。于是便给跪在一旁缩头缩手的太医们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上前换下傅文玉。
第11页 几个太医看到荣顺的眼色之后,却齐齐躬身垂手,转脸避开假装没看到。 傅文玉见荣顺站着没动,呵道:「还不去办!」 荣顺道:「是。」而后,转身出门。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傅文玉喊了一声『等等』。 荣顺试探道:「皇上改变主意了吗?」 傅文玉冷冷瞪了他一眼,说道:「马上去办。办完了,传宁威、王亥书房来见朕。」 荣顺心下确定此是已无可转圜,便立即依言去办。 第8章 傅文玉花了近一个时辰的功夫,紧张的满头大汗之后,终于将慕容棠的伤口处理妥当了,涂上了药。 王亥,内阁学士,德高望重,老谋深算。 宁威,镇国大将军,威名远播,刚猛不阿。 此二人来到书房时,尚不知发生了何事。 见傅文玉沉着脸,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一只手搭载书案上似有似无的摩挲了几下手上的玉扳指。二人也不敢多问,只躬身俯首静候着。 沉默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沉默到二人觉着气氛安静的让人隐隐有些不安之后,傅文玉道:「朕,已下诏废后。」语气淡然的好似他说的是『朕写了一副字』这样轻巧寻常的事情。 王亥与宁威二人闻言,却如同遭遇了晴天霹雳般脸色骤然一变,不约而同的相视一望,而后又极其惊疑的看着傅文玉,睁目结舌,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傅文玉早料到了二人的反应,想来明日朝堂之上,众臣也同样会是这个反应。 傅文玉抬眼,不紧不慢镇定自若的又重复了一遍:「朕已下诏废后。」 宁威心直口快,直言道:「皇上为何如此着急?平远侯的车马从边疆回京,尚未进长安。此时废后,平远侯闻风必定会逃回边疆起兵造反。」 傅文玉道:「平远侯仗着国舅的身份,屡屡以下犯上,越权逾矩,朕早就想处置他。」 宁威道:「雷霆军秘密出发已有月余,相信不出五日便可抵达边疆。皇上何不再等上五日?待雷霆军将平远侯的十万边疆军控制住之后再动手。到那时,即便平远侯想反抗,手中也无兵可用。此事便可万无一失。皇上已经等了这么久,万不可因一时冲动而前功尽弃啊。」 傅文玉道:「雷霆军是朕的兵,边疆军也是朕的兵。平远侯的军权都是朕给他的。但是他都做了什么?他那个妹妹都做了什么!」 王亥道:「不知皇后娘娘做了什么?」 傅文玉便将皇后这几年的恶行一一道来。傅文玉对皇后的所作所为其实早有耳闻,皇后处罚苛责妃嫔也不是从今日才开始的。只不过以往的那些女人傅文玉都不甚在意,而且皇后以往即便是处罚,也是拿捏着分寸的,是以傅文玉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忍她这么久。 而这一次,皇后动了自己在意的人,傅文玉便不能再忍。但是对王亥、宁威两人,傅文玉却没有提及与慕容棠有关的事情。 王亥听完,大为震撼,说道:「皇后如此善妒跋扈,的确不宜再母仪天下。可是据臣暗中调查,平远侯私下结交晋国大臣,不知他是否已经与晋军勾结,边疆是否真的只有十万大军?」 宁威道:「如果平远侯已经为晋军打开边疆大门,那么皇上的两万雷霆军未必能将其制服。如果真是那样,皇上此时废后,平远侯必定会与晋国联手。」 傅文玉道:「朕有精兵百万,还会怕了他!」 宁威闻言不语。 王亥忽然道:「皇上,臣有一个提议。」 傅文玉道:「说!」 王亥道:「皇上可以废后,在后宫之中将其处置,但废后诏书暂时秘而不宣。待平远侯进了京,皇上将其制服之后再以谋逆罪将其论处,到那时,皇上便可名正言顺的废后。」 王亥这个提议说到了傅文玉心里。 傅文玉此刻,就是想马上处置了皇后,出一口恶气,一刻也不能再等。于是首肯道:「好,就依你所言。」而后对宁威吩咐道:「朕将抓捕平远侯一事要给你来办。平远侯一旦踏入长安,便立即抓捕。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宁威道:「臣遵旨。」 傅文玉道:「除了废后,朕还有一事。」 二人躬身恭听。想来没有什么事情会比突如其来的废后、抓捕逆臣更惊人了。 傅文玉道:「朕决定,将慕容棠收为义弟,名字朕都想好了。赐天子姓--傅,取名文息,封为荣王。两位爱卿以为如何?」 二人的心猛的震撼了一下,暗想皇上今日的决定怎么一个比一个来的突然! 宁威当即反对道:「皇上,此事万万不可,那慕容棠曾是西燕太子,虽然西燕已灭,但难保他没有复国之心。」 王亥马上附和道:「且皇上当日救下慕容棠之时,已经昭告天下,西燕太子葬身火海以身殉国,如今他怎可死而复生?」 宁威又道:「西燕虽灭,但余党尚存,一旦得知西燕太子尚在人间,后果不堪设想。」 王亥再附和道:「且如果让天下人得知天子说谎,失信于天下,恐会民心不稳啊皇上。」 傅文玉不过说了一句,他二人便滔滔不绝连番反对,傅文玉此刻彷佛已经看到了明日朝堂之上群臣愤慨激昂的场面了。 傅文玉笑道:「朕意已决。今日提前将此事告知两位爱卿,是希望明日在朝堂之上,两位爱卿能帮朕说服百官。你二人今日便回去好好想一想。」
第12页 宁威道:「皇上,此事太过荒唐。」 王亥道:「慕容棠绝不可以做我北秦的王爷。」 傅文玉道:「两位爱卿无需多言,还是好好想一想明日怎样为朕说服百官吧。」 王亥道:「皇上想收谁做义弟都可以,唯独慕容棠不可以。皇上三思。」 傅文玉道:「朕谁也不想要,只想要慕容棠!这个义弟,朕非收不可。你们顾虑的无非是他的名字,对此,朕倒是有个想法,两位爱卿可愿意听听?」 二人怎敢不听。 傅文玉道:「朕昨晚遇凤凰入梦,这凤凰告诉朕,他是上天派遣下来保佑我北秦国运昌盛的。当朕醒来时,果然见到一只凤凰停在殿外,待朕走出去,这凤凰便化作一名男童。既是天降祥瑞,那朕,便将这个祥瑞留在身边,保佑我北秦。」说完,问向二人道:「如此一来,天下人便不会知道朕这位义弟的真实身份。如何?」 二人当然觉得并不如何,却立在那里哑然不语。心道:原来皇上一早便已经编好了故事,之所以先提慕容棠,不过是想逼着自己退而求其次,接受这个无稽的故事。 傅文玉道:「我知道你二人在想什么,朕只问一句,天子失信与凤凰入梦,哪个更荒唐?」 宁威道:「天子绝不可失信。」 王亥嘆息一声道:「臣,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得此祥瑞之兆。」 傅文玉笑道:「行了,你二人退下吧。明日还要辛苦两位爱卿为朕舌战群臣了。」 两人接下如此违心的重任之后,谢恩退下。 傅文玉对荣顺道:「通知内务府,即日起,棠儿的衣食住行全部按照王爷规制来办。」 荣顺道:「是。」 傅文玉道:「再通传各宫,棠儿自今日起,就是我北秦王爷。朕倒要看看,日后还有那个不长眼的,不识棠儿身份。」 荣顺道:「是。」 傅文玉道:「荣贵妃那里,传太医去看了吗?」 荣顺道:「奴才已经吩咐过了,太医已经去了,皇上放心。」 傅文玉看了荣顺一眼,贊道:「恩,办的不错。」 荣顺见傅文玉神色和悦了不少,才斗胆问道:「皇上,许氏的弟弟还在皇后的宫中,不知皇上要如何处置?」 傅文玉冷笑一声,道:「私闯后宫的男子该如何处置,她不是已经定下规矩了吗?既如此,朕便成全了她的威严。」 荣顺道:「是。」 傅文玉道:「传令各宫,废后许氏与其弟一事,谁走漏了一丝风声,朕,诛他九族。」 第9章 慕容棠在床上躺了十几日,身上的伤已大好。过了许久,慕容棠才知道这十几日里都发生了什么。 皇后被废、其弟净身为监、其兄谋逆被诛,连着一众亲眷族人,贬职的贬值、罢黜的罢黜,此事在宫中惊动一时,却是人人欢喜雀跃。但不久,也是重归平静。 毕竟,傅文玉,才是皇城的中心、天下的中心。 慕容棠能下床后,傅文玉带着他去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看那个毒妇,看看她欺人辱人的下场。 在皇宫中一个极不起眼的角落里,荒废着一座旧殿。此处阴冷潮湿,少有光照,门漆褪色、砖瓦脱落。大门紧锁,门外有士兵看守,每日送饭。 这是傅文玉的意思。在慕容棠来之前,许氏不许死。 慕容棠被傅文玉牵着手走进那个废殿时,心下不由得一沉。 殿内荒凉杂乱,景妃的尸体就横在一侧的石阶上。而许氏,披头散发形容枯藁的趴在地上,看样子是已经被那五十大板打的半残。 许氏看到傅文玉走进来,神色一怔,而后激动不已,睁着一双暗淡无光的眼睛,木然流泪。拖着半残的身子爬了几下,伏在门槛上,用力的支撑着上身,仰着头看着傅文玉,颤抖着喊了他一声『傅郎』。 慕容棠见到她这副样子,心下忽而觉得她十分可怜,原本对她的满腔恨意也消散了大半。 傅文玉站在台阶前,没有走近过去,看着许氏,淡漠道:「你还记得朕是你的傅郎。」 许氏怅然一笑,慨嘆道:「臣妾时时都记得,一刻也没有忘记过。臣妾始终记得十三岁那年,傅郎掀起臣妾的盖头,温柔的看着臣妾微笑,为臣妾擦泪。」 许氏十三岁时,被许给了十五岁的傅文玉。许氏听闻此人年少从军、神勇无比,许氏料想他必定是个只爱舞刀弄剑的粗鲁莽汉。心中很是不愿意。 出嫁的那一天,许氏哭了一整天。 待听到傅文玉推门入新房时,许氏已经是红衣湿、红妆残。怯怯的坐在床边,一双手紧紧的攥着衣袖。 大红盖头遮住了视线,许氏低着头,只看到一袭大红衣摆之下那一双黑色锦靴。 他站在自己身前没有动,只是伸出双手慢慢的掀开了自己的盖头。那一双手白皙修长,完全不是武夫那般的粗糙壮实。 许氏看着那双手,随着盖头的掀起缓缓的抬起头,目光从他的靴子移至衣摆移至胸前,见他身姿翩翩,全然不是自己所想的那般虎背熊腰。 待盖头彻底被掀开时,许氏才终于看到他的脸。五官分明、面色如玉,一双眼睛清澈澄明,正微微含笑的看着自己。他抬起手轻轻抚去自己脸上的泪,温言道:「不要怕,我是你的夫君,我以后会保护你的。」
第13页 只这一眼,只这一句,许氏的心便沦陷了。 他的手抚在脸上微微冰冷,他的吻却是炙热暖人。 这是许氏一生中最重要、最美好的时刻。她始终都活在那日的浓情蜜意里。 可是傅文玉,却是对每个女人都是如此。 看着傅文玉身边的女人越来越多,许氏心里的那点甜蜜逐渐的完全被嫉妒、愤恨所掩埋。 傅文玉蹲下身,看着瘦的不成人形的许氏,说道:「朕那时不知,自己的娇艷新娘原来竟有着如此歹毒的心肠。」 许氏道:「臣妾歹毒?臣妾每一步的歹毒都是心里积下的苦。傅郎以为臣妾都多歹毒,便应该知道臣妾心里有多苦。」 傅文玉道:「你变了,朕已经完全不认识你了。」 许氏道:「难道傅郎觉得自己就没有改变吗?」 傅文玉道:「朕如今是天子,自然今时不同往日。」 许氏不甘道:「臣妾问的是傅郎的心。傅郎说过会爱臣妾一生一世的。傅郎如今对臣妾,还是从前的心吗?」 傅文玉道:「朕现在不爱你,从前也不爱你。何止是你?朕从未爱过任何一个女人。」 许氏闻言一怔,苦笑道:「傅郎终于承认了。」说完,看着慕容棠,看着傅文玉拉着他的手,冷笑道:「傅郎这一生辜负了多少女子,怕是连傅郎自己都数不清楚。伤了这么多的真心,傅郎以为自己这一生还能再得到真心吗?」 傅文玉拉着慕容棠的手用力的握紧,说道:「朕相信,只要朕付的出真心,便一定能得到真心。」 许氏闻言高声大笑,形同疯癫,用瘦如竹竿的手指,指着傅文玉说道:「臣妾就等着,等着看傅郎如何付出真心,而后再如同臣妾的心一样,被践踏摧残到肝肠寸断、生不如死!」 许氏说完,便翻身倒在地上,艰难的喘息起来。 傅文玉听到她的诅咒,连最后与她说话的心情也没有了,站起身,冷哼一声,拉着慕容棠转身离去。 宫门关闭的一刻,慕容棠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见许氏依旧挣扎着爬到门槛上,望着傅文玉的背影蓦然流泪。即便是那样一双暗淡无光的眼睛,也挡不住心中执着不忘的缱绻深情。 心爱之人,不论对自己如何的冷漠、如何的无情,依旧是自己的心爱之人。 许氏第二日便死了,死的悄无声息。没有丧礼没有棺木,也没有傅文玉的一句怜惜。看门的士兵将她的尸首用草蓆随意的包裹了一下,便连同景妃的尸首一起抬去了乱葬岗。 慕容棠莫名的为这两个女子感到伤心,暗觉傅文玉为人薄情寡义。 宫里没了皇后,阖宫的气氛却反而都轻松、活跃起来。 傅文玉鲜少离开书房,各宫妃嫔没了皇后的管束限制,便整日的寻着各种各样的理由来书房求见。 慕容棠很快便看到了傅文玉的另外一面:风流荒唐。 那日,慕容棠记得自己新穿了一身碧青色绣海棠纹的衣服。慕容棠不是很喜欢,自己喜欢净色的衣服。可是傅文玉很喜欢,为自己穿衣时,就一直摩挲着自己身上那海棠花的花纹,称赞好看。 那日午后,娴贵人来送杏仁汤时,便也穿了一身玫粉色绣海棠纹的衣服。傅文玉原本正在低头看摺子,并未抬眼看她,吩咐她放下杏仁汤便离去。 可是当她走近书案,瞥见她衣服上的海棠纹时,傅文玉目光一滞,而后放下摺子,淡淡一笑,向她伸出手。 娴贵人欢喜的不得了,忙拉上傅文玉的手走到他身侧。 傅文玉抚摸着她身上的海棠花纹,低声道:「你穿这衣服真好看。」 娴贵人欣喜道:「皇上若是喜欢,臣妾以后便每日穿着它。」 傅文玉搂着她的腰身将她拉到身前,亲吻她身前的海棠花纹。娴贵人被吻的身子一软就瘫坐在傅文玉怀里,看着他含羞一笑。傅文玉便抱起娴贵人吻了过去。 慕容棠不巧看到了这一幕,讶异了一下,自觉非礼勿视,便连忙转身回避。过了片刻,听书房里没了两人说话的声音,慕容棠以为娴贵人已经离去了。谁知走到门口一看,就看到傅文玉正抱着娴贵人在榻上翻云覆雨呢。傅文玉衣衫去了大半,娴贵人也只披着那一件海棠花纹的外衣。 慕容棠羞得一脸通红,当即躲开。可是两人情至浓时,那声声低喘娇吟让慕容棠避无可避,听了个完完整整。慕容棠无奈至极,不知在心里骂了傅文玉多少遍,替他感到羞耻。 傅文玉却更加肆无忌惮,慕容棠捂着耳朵跑回床上,将自己蒙在被子里。 过了许久,慕容棠感到自己快要窒息昏厥了也依旧不肯出来。忽然蒙在身上的被子被人猛的一手掀开,慕容棠转身便看到穿戴整齐的傅文玉坐在自己床边。 傅文玉若无其事的笑问道:「棠儿怎么了?脸上这么红?」说着,便抬手去摸慕容棠的额头。 慕容棠嫌恶的打开他的手,气的嘀咕了一句:「荒唐。」 傅文玉闻言一笑,毫不避讳道:「荒唐?那样的事情,等棠儿长大了以后也是要做的。以后,我会慢慢的教棠儿的。我只希望棠儿能快点长大。」 慕容棠脸上更红了,抓过被子再次将自己蒙倒在床上,大喊道:「谁要跟你学那荒唐事!无耻!」说完,便再不理傅文玉。
第14页 第10章 慕容棠听闻,傅文玉即便再宠爱一个女人,也从不会连续两夜召幸她。 如今傅文玉的寝殿被慕容棠占着,而傅文玉就算行事再荒唐,也不会重演娴贵人之事,那日不过是个意外,毕竟还是要顾及一下慕容棠的感受。是以,傅文玉每晚都会离开书房一些时候。 但无论夜宿在哪个妃嫔的宫里,卯时前,傅文玉必定回来。看一眼睡梦未醒的慕容棠之后,再去早朝。 当慕容棠听说傅文玉今晚已经是第三次夜宿熙和宫时,心里还是高兴的。他是宫中女子唯一的依靠,慕容棠希望自己的皇姐得宠。 却不想,傅文玉今晚去了没多久,子时不到便气沖沖的回来了,手上还带着伤。一脸阴沉的坐在自己床边,眼神混乱。 慕容棠不是被他叫醒的,是睡梦中忽觉额头上冰冷了一下,慕容棠便醒了。 没多久,就见荣顺端着盒子,将伤药急急忙忙的送过来,而后又悄没声的退了出去。 慕容棠便坐在那里看着傅文玉自己熟练又迅速的将伤口处理了一下,问道:「是皇姐伤了你吗?」 傅文玉低着头缠着手上的绷带,点头『恩』了一声。 慕容棠不解道:「皇姐为何要伤你?」 傅文玉闻言,手上的动作忽然一滞,而后又继续若无其事的将绷带缠好。只是眉头紧皱,神色大为不悦。 慕容棠见他不说话,又问道:「你在生皇姐的气吗?」 傅文玉『恩』了一声。 慕容棠又问道:「那你会杀皇姐吗?」 傅文玉抬起眼睛看着慕容棠,认认真真、清清楚楚地回了一个字:「会。」 慕容棠有些吃惊,呆呆的看着他,说不出话。 傅文玉道:「但是,只要棠儿听话,我便会看在棠儿的情面上,不杀她。」 慕容棠道:「为什么?」 傅文玉反问道:「若是我杀了棠儿的皇姐,棠儿会恨我吗?」 慕容棠道:「我会杀了你。」 傅文玉闻言不禁一笑,伸手拍了拍慕容棠盖着被子的腿,似在威胁又似在承诺,低声道:「不会有那一天的。只要棠儿乖乖的,荣贵妃就会好好的。」 傅文玉坐了片刻之后,重新将慕容棠扶下躺好,为他盖好被子,面色与声音都略带着疲惫,低声说了一句:「棠儿早些睡吧。」便起身离去了。 傅文玉回到书房,躺在榻上,却睡不着了。 手上的伤的确是在熙和宫受的,却不是被慕容清所伤。 慕容清跪在地上,泪流不止以死相逼,傅文玉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按倒在地时,不小心被她手中的金剪戳伤了。 慕容清是和亲的妃嫔,即便自己不喜欢傅文玉,但也从来没有拒绝过侍寝。而且因着傅文玉两次救下慕容棠,如今又封他为王爷的事,慕容清对傅文玉是心存感激的。 可是就在今夜两人缠绵恩爱情意深浓时,傅文玉不自觉的一句话却让慕容清惊惶至极。 慕容清闻言如被雷电噼过一般五内颤抖,不可置信道:「皇上方才说什么?」 傅文玉正是意乱情迷之中,完全没意识道自己说了什么,问道:「朕说了什么?」 慕容清推开傅文玉,坐起身,惊恐道:「皇上说『棠儿』?」 傅文玉闻言也惊住了,自己竟不自觉的喊了慕容棠的名字。 慕容清看到傅文玉目光闪烁却毫不否认的神情时,才猛然意识到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情。 慕容清当即坚决道:「皇上不可以对棠儿动这样的心思。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傅文玉反问道:「为何不可以?」 慕容清道:「棠儿是我西燕国的太子,他是个男子!」 傅文玉道:「男子又如何?朕是真心喜欢他。西燕国已灭,你二人无依无靠,他留在朕的身边,朕可以给棠儿他想要的一切。」 慕容清此时才恍然道:「原来皇后那日所言,并非含血喷人。」 慕容清想起皇后那日的话,不敢再往下想下去,胸腔内一片酸楚,恨自己粗心大意,没能早点看透傅文玉的为人。棠儿日夜留在他寝殿,不知他有没有对棠儿怎样。 慕容清稍微一想到此便觉的万分委屈、怒不可遏,双手狠命的捶打傅文玉的胸口哭喊道:「棠儿还是个孩子,你混蛋!」 傅文玉被骂的愣了一下,制止住慕容清,反问道:「什么?」 慕容清不想再说,只问道:「皇上难道没有吗?」 傅文玉这才反应过来,扔开慕容清的手,气道:「朕没有!朕当然知道棠儿还是个孩子,所以朕没有!」 傅文玉确实没有。可不知为何,面对慕容清的声泪质问,自己虽然问心无愧,却莫名的一阵心虚,做不到理直气壮。 慕容清闻言才放了心,于是当即下床,跪在地上,恳求道:「未免皇上日后犯下大错,臣妾恳请皇上送棠儿出宫。」 傅文玉道:「你在指责朕吗?」 慕容清道:「臣妾不敢。只是棠儿是绝对不会接受皇上的。长痛不如短痛,请皇上放棠儿出宫。」 傅文玉闻言气愤,起身下床,穿上衣服,斩钉截铁道:「绝无可能!棠儿的事情要棠儿自己决定,即便你是棠儿的皇姐,也不能干涉。」 慕容清闻言,起身抓过妆檯上的剪刀,抵在颈前,擦了擦眼泪,坚决道:「皇上若是不答应,臣妾今日便死在你面前!只要臣妾死在你面前,棠儿必定恨你入骨。」
第15页 傅文玉气道:「你放肆!」 慕容清道:「若是臣妾放肆,可以让皇上改变心意,那臣妾便放肆了。如果不能令皇上改变心意,臣妾今日情愿一死。就算豁出性命,臣妾也要保住棠儿清白,断不能让棠儿受此奇耻大辱!」 傅文玉不解道:「朕只会宠着棠儿、爱护棠儿,朕怎会让他受屈辱?」 慕容清恨道:「皇上就没有考虑过棠儿的感受吗?堂堂太子沦为天子玩物,是要被天下人耻笑的,这就是屈辱!皇上让棠儿以后如何抬得起头做人?我与棠儿虽是亡国之身,但可杀不可辱!与其活着受人唾弃,不如我与棠儿一死了之!」说着,就要挥剪自我了断。 傅文玉见势心下大惊,平素只觉的慕容清温婉和顺,却不曾想她竟是如此刚烈之人。只不过她的这份刚烈不是为她自己罢了。 傅文玉迅即一手夺下她手中的剪刀,掐着她的脖子将她按倒在地,威胁道:「你最好给朕乖乖活着,看在棠儿情面上,朕今日不会降罪于你,但你也不要再逼朕。否则,贵妃气绝之日,便是棠儿侍寝之时。朕说得出做得到,你给朕记住了!」 慕容清被他掐的会吸困难,满脸涨红。当傅文玉松开手时,慕容清猛的咳起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心中万分不甘却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汹涌泪流的狠狠瞪着傅文玉摔门而去的背影。 荣顺看到傅文玉手上有伤,连忙向一旁的太监吩咐道:「皇上受伤了,快去传太医。」 傅文玉不悦的『恩』了一声拦下荣顺,说道:「荣贵妃,心智失常、疯癫无状、损伤圣体。罚封宫禁足、静思已过,无诏不得踏出熙和宫半步。」 荣顺应道:「是。」 傅文玉道:「多派一些人伺候,日夜监视,给朕看紧她。贵妃若有任何闪失,朕拿你们陪葬。」说完,便愤然离去。 傅文玉回到寝殿,回想着慕容清的一番话,心下混乱不安。但很快,便镇定了下来,乐观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我真心相待,一定可以让棠儿爱上我。 傅文玉就是这样自信又不言败的一个人。 只是过于自信的人,过于相信自己能力的人,往往会因为蔑视天命而忽略一个更古不变的道理: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傅文玉以往践踏揉碎了多少女人的真心,让多少女人肝肠寸断痛不欲生,以后自会有一个人,百倍千倍的奉还回来。 第11章 慕容棠自伤好以后,日子便不再轻松。被安排了和傅文玉一样的生活流程。 按着傅文玉的要求,卯时傅文玉起床,慕容棠便要起床;傅文玉早朝,慕容棠早练;傅文玉下朝后要与他一起用早膳。傅文玉白日里在书房批阅奏摺,慕容棠需陪读在侧继续太子应读的功课。 除了傅文玉晚上偶尔出去一时半刻,两人几乎形影不离。连大臣觐见谈论国事,傅文玉也准了慕容棠旁听无需回避。 宁威将军走进书房,看到慕容棠时,先是神色一怔,而后恭敬礼道:「见过荣王殿下。」 慕容棠淡淡一句:「将军平身。」而后,继续低头作画。 宁威见慕容棠没有离去的意思,迟疑了片刻,看着傅文玉道:「臣有要事禀告。」 傅文玉道:「棠儿不是外人,将军但说无妨。」 宁威虽愕然,稍后还是依言说道:「原西燕地界上,最近崛起一帮势力,自称天道军,势头正盛。偷袭我军驻守军营,一月内连夺十二城,大有挥军北上之态,皇上是否要出兵镇压?」 傅文玉道:「晋国那里是什么反应?」 宁威道:「晋帝虽得两员猛将,但碍于晋国兵力有限,自从被我军击退后,便一直紧守国门,休养生息。只怕无暇顾及天道军。」 傅文玉道:「如此,朕不仅不去镇压,反倒要助他一臂之力。」 宁威道:「皇上这是何意?若待他成了气候,再想除去恐怕就难了。」 傅文玉道:「纵观天下,以通江为界,南北两分。北秦独占江北,而江南,晋国与天道军,无论哪一个要挥师北上,都必将先统一了江南,绝了后顾之忧。江南的战事,朕只需要隔岸观火,待他们斗的两败俱伤,朕便可将其一网打尽。」 宁威道:「皇上就不怕他二人结成联盟?」 傅文玉道:「联盟也要有共同的利益。这天道军的首领叫什么?」 宁威道:「叫巴图。」 傅文玉道:「传朕旨意,即日便将驻守军撤回,再给这位巴图备一份大礼,恭贺他新王即位。」 宁威道:「如此一来,皇上便是承认了巴图的势力。」 傅文玉道:「朕承不承认不重要,重要的是晋国一定不会承认。晋国自命□□上国,一直将朕都视作乱臣贼子,至今也不承认。又岂会承认巴图称王与自己共处江南之地?」 宁威嘆服道:「皇上英明。」 慕容棠在一侧听着他二人的谈话,脸上虽平静如常,内心对这种帝王权术极其不屑。 当听到傅文玉说要『隔岸观火』时,慕容棠作画的笔顿了一下,心道:当年晋国攻打西燕之时,你便也是这样的打算吗?看到西燕惨败,并没有出现你期待的两败俱伤的局面时,你一定很失望吧。 慕容棠正暗自想着,忽然一只手握住了自己拿笔的手。
第16页 傅文玉提醒道:「棠儿的笔上无墨了。」 慕容棠这时才注意到宁威已经走了。 傅文玉握着慕容棠的手,沾了些墨,将画作继续下去。画卷上是一座城。月色当空,天朗星疏,城内红灯通明,城外芳草萋萋。 傅文玉道:「棠儿画的是哪里的景色?我从未见过。」 慕容棠道:「西燕,凤凰城。以前每年生辰,皇姐都会带我去那里。如今,应当已经不在了吧。」 傅文玉道:「那我便为棠儿再建一座。等到棠儿生辰时,我与棠儿一同去。」 慕容棠问道:「皇姐也会去吗?」 提起慕容清,傅文玉的手僵了一下。而后松开慕容棠的手,回到自己的书案继续看摺子,须臾才回道:「会。」 傅文玉果然没有食言。隔日便亲手拟了一份草图,命人按图在宫内建造一座金雕玉砌的宫殿,并赐名文息殿。 慕容棠十三岁生辰那日,也如愿见到了慕容清。只不过当日阖宫大宴,两人也只是分侧而坐,遥遥相望罢了。 但慕容棠已经很满足了。来日方长,自己总有机会劝服傅文玉解了皇姐的禁足。 只不过,慕容棠心中筹划的来日方长,最后断在了自己十五岁的生辰宴上。 那一日,傅文玉很开心,大宴天下。海棠花开的季节,满城落英缤纷,长安城百里街巷,红灯通明。皇宫之内,后宫嫔妃连着文武百官,同贺北秦荣王十五岁生辰礼。 群臣初见荣王真容,无不惊嘆贊服,称其为天人之姿。群臣藉机又向傅文玉大夸特夸的奉承一番。傅文玉素来不喜朝臣对自己熘须拍马动嘴上功夫,但这一次却龙颜大悦受用不浅。 十五岁的生辰礼也是成人礼。 慕容棠那日第一次饮了酒。 宴席过后,半醉半醺之间,慕容棠第一次,看着傅文玉笑了。 傅文玉饮了许多酒,言语之间是藏不住的酒气,满心的喜悦都漾在了脸上那抹明朗笑容里,看着慕容棠问道:「棠儿今日可开心?」 慕容棠道:「开心。」 看着已有自己胸口高的慕容棠,傅文玉说道:「行了成人礼,棠儿今后就是大人了。」 慕容棠轻轻『恩』了一声。 傅文玉走近慕容棠,如往常一样的为他宽衣,只是今日为他宽衣之后却没有离去,身子向前一倾,倒在慕容棠身上。 慕容棠扶住傅文玉,说道:「你喝醉了。」 傅文玉的双手搭在慕容棠的腰上,不由自主的越收越紧。闻着慕容棠肩颈间青涩的男子气息,傅文玉的脸上竟然泛起了淡淡羞涩。即便他有过许多女人,但是面对心中的圣洁天光,内心也依然是局促不安,每一个举动都显得小心翼翼,与天下间所有初次动情的男子一般无二。 傅文玉这样紧紧一抱的意味已经不言而喻,只不过慕容棠不懂。 慕容棠疑惑的『恩?』了一声。 傅文玉的头垂在慕容棠的肩上,脸颊擦在他颈间轻轻地摩挲着,低声道:「棠儿,今晚陪陪我。」 慕容棠惊道:「你说什么?」肩膀下意识的缩了一下。 傅文玉紧抱着慕容棠,抬起头,眼里是再也藏不住的情意,看着慕容棠醉心一笑,而后便低头吻了下去。 慕容棠吃惊不小,猛地一手推开傅文玉,抹了抹嘴,惊道:「你做什么?」 难道是喝多了酒,将自己错认成了皇姐? 慕容棠道:「你看清楚,我不是你的荣贵妃。」 傅文玉走过去抓过慕容棠扔到床上,倒在他身上说道:「恩,看清楚了。棠儿,我想要的不是荣贵妃,是你,一直都是你。」 慕容棠闻言心下大乱,脑子里茫然一片空白,慌到:「怎么会?」 傅文玉道:「棠儿问我,我又该去问谁?为何会喜欢你,从何时开始喜欢你,我自己也说不清了。也许是那年初见惊鸿一瞥,也许是那幅画上的回眸含笑,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一日的哪一个瞬间,我只知道我的心是真真切切的喜欢上你了。而当我发觉自己对你动心时,便已经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了。」 傅文玉突如其来的表白让慕容棠惊惶失措,心内砰砰一阵猛跳。 慕容棠阻止道:「不要再说了。我对你没有那样的感情。放开我。」 傅文玉今夜已经不是那个百依百顺的傅文玉了,闻言不仅没有放开,反而抱得更紧了,目光游移在慕容棠的眼眸唇齿之间,呼吸有些促乱,说道:「我对棠儿日思夜念梦寐以求,一言一行皆是情不自禁,若他日棠儿懂了感情就会知道我此刻的感受,心爱之人近在咫尺,我如何放的开?今日我得了棠儿,自觉此生再无遗憾。即便明日让我失了天下,我也心甘情愿。」说完,便弃了所有的自持自控,不顾一切的吻了下去。 当傅文玉的吻夹带着酒气铺天盖地而来时,慕容棠才第一次感受到了他的可怕。 他不再是平日里那个温和含笑、事事顺从的样子。此时此刻,他霸道强势急切又沉重,如一只饥渴的野兽般贪婪索求。他湿热的吻落在自己脸上、身上,慕容棠感觉自己的每一寸肌肤都被灼热着发抖,都在躲避,却避无可避。 慕容棠与傅文玉,无论是在身高、身形上,还是在体魄、力气上,都无法相比。此时任何的挣扎抵抗都是无济于事、力不从心。当身上那剧烈疼痛猛然袭来时,慕容棠眼里凝结着痛苦与悲愤的眼泪便再也止不住。
第17页 傅文玉察觉到脸上一片冰凉,却并没有因此罢休,他对慕容棠垂涎已久、势在必得。抬起脸轻轻吻上那两行清泪,傅文玉温柔说道:「棠儿不要怕,我会一生一世陪着你、保护你。」 原本该是甜蜜美好的承诺,在慕容棠听来却如同诅咒,诅咒自己这一生一世都休想摆脱他! 慕容棠恼羞成怒道:「住口。」用力去推他的身子,却被他握住了手与他十指相扣,慕容棠抗拒道:「放开!」 可是傅文玉不会放开,因为他要慕容棠今晚是自己的,以后也是自己的,这一生一世都是自己的。 傅文玉看着他对自己发凶的样子,浅淡一笑,回报之以更热切更深沉的吻。 三年殷殷期盼,一朝夙愿得偿。 第12章 傅文玉霸道强势,慕容棠却不会听之任之。 当傅文玉心满意足搂着慕容棠沉沉睡去之时,慕容棠却一夜无眠。顾不得身上的痛楚,嫌恶的拿开他的手臂,失魂落魄的起身逃出了寝殿。悄声避开门外打盹的守夜太监,一路奔着宫门逃去。 守门士兵见到慕容棠,拦下他问道:「王爷这是要去哪里?」 慕容棠有些神情恍惚道:「让开,本王要出宫。」 士兵道:「王爷出宫可带了出宫令牌?」 慕容棠听都没听过的东西,怎会带着? 士兵又说道:「王爷忘带令牌了吗?现在去取也来得及。正好宫门都是卯时才开,还有半个时辰才能开宫门。」 慕容棠此刻满脑子就一个想法,逃。逃的越快越好,越远越好,生怕下一刻,傅文玉就会突然出现站在身后,将自己抓回去。 慕容棠揪着一个士兵的衣领催促道:「现在就开门,本王现在就要出宫。」 士兵怯道:「王爷息怒!这是皇上定的规矩,小的不敢违抗。」 慕容棠一手拔出这士兵腰间的佩刀,却抵在自己脖子上,威胁道:「开门。」 其余士兵见势不敢再拦,立即开了门,放了慕容棠出去。但私放王爷出宫,一旦皇上归罪下来,这罪名自己可也担待不起。于是又连忙去向宫里报信。 消息上报到荣顺那里时,荣顺吓的当场丢了魂一般,险些晕厥过去。一边咒骂当差的太监一边急忙去向傅文玉禀告。 此时傅文玉还没醒,荣顺见门外的太监还在打盹,心下顿时一股无名怒火烧起,上前狠踹两脚将二人踹醒,恨道:「死到临头了还睡得着。」 两人懵然不知什么情况,见荣顺一脸的绝望惊惧的跑到门前跪下,便也跟着过去跪下。 跪了半个时辰,就听到傅文玉在房中惊慌的喊道:「荣顺!」 荣顺提着胆子颤颤走进去,不待说话,就听到傅文玉一边急忙的穿衣一边紧张问道:「棠儿呢?」 荣顺当即伏在地上连连叩头惊恐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王爷......王爷出宫了。」 傅文玉怒道:「什么时候的事情?看到棠儿出宫为何不拦下!」 荣顺道:「回皇上,就半个时辰前。宫门守卫来报,说王爷以死相逼,一定要出宫,无人敢拦啊皇上。」 傅文玉一脚将荣顺踢翻在地,怒道:「半个时辰前的事,为何现在才来禀报?为何没有人来叫醒朕!」 荣顺爬起来重新跪好,颤声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傅文玉道:「没用的东西!传朕的旨意,即刻封锁城门,禁止任何人出城。告诉长安太守与宁威,就算将整个长安翻过来,也要把棠儿给朕找回来!」 荣顺连连道:「是是。」而后劫后余生一般的飞奔着出去传话了。 —— 慕容棠离宫后也不知要去哪里。 沿着长安城的街巷漫无目的游荡。 天色微青,薄雾微凉,长街上清冷空旷,不见人影。 满地的爆竹红屑,满城的红灯招摇,这一切都是傅文玉为了庆贺自己的生辰礼而准备的东西,昨日还欢天喜地,此刻看来,却是格外的刺眼,令人厌恶。 慕容棠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这个三年来对自己无微不至、悉心照顾的人,这个给了自己无尽尊荣、至高地位的人,却在一夜之间毁了所有,留给自己的只有这一生也洗刷不掉的耻辱。 枉费自己曾经还觉得他是一个好人,昔日的点滴相处,此时回想起来都让慕容棠觉得无比的噁心。早知今日,慕容棠情愿自己当初死在那场大火里,或死在皇后的杖刑下,或死在那个太监的刀下,无论怎样,都好过现在! 夜风吹在脸上,夹带着水雾,凉透了衣衫,慕容棠已浑然不觉。在这举目无亲的世间,自己往后的人生都将如眼前这青暗无光的冷夜一般,看不到尽头看不到光亮。 忽然脚下一绊,慕容棠猛地被绊倒在地。不知自己踢到了什么东西,慕容棠无心理会,也不想回头去看,盲目的凝视着前方的幽暗,爬起来,继续游魂一般无助飘荡。 身后一个醉醺醺的男子声音传过来:「哪个不长眼的敢踢老子?」 原来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醉汉,醉汉站起身,睁开眼四处寻望,看到行尸般木然远去的慕容棠,追上去喊道:「你站住。」说着一手抓住慕容棠的肩膀。 那只大手搭上肩头的瞬间,慕容棠的身子剧烈的僵了一下,猛地想起傅文玉抓着自己的样子,心内顿时一阵恐惧,回身甩开醉汉的手,同时一拳砸过去,咆哮道:「别再碰我!」
第18页 那醉汉被砸的倒退几步,坐在地上,凶狠道:「你竟然敢打我?」而后大声吆喝一声:「兄弟们!」四五个大汉闻声冲出来将慕容棠团团围住。 醉汉道:「这小子居然敢打我,给我教训他。」 众人正要打,忽然一人说道:「大哥等等。」 醉汉道:「怎么了?」 那人道:「大哥,这小子的衣服不错,一看就是值钱货,先说好,这衣服我要了。」 其余人听他这么一说,也争抢道:「人是我们一起打的,凭什么衣服归你一个人?」 那人道:「是我先看上的。」 醉汉道:「行了别争了,老六你不能独吞,等打完了他,卖了他这身衣服,银子咱们兄弟们平分。」 慕容棠听着几人的话,心下冷笑道:如今连你们也敢来欺负我!为什么都来欺负我?为什么!心中那一团无处发泄的愤怒和汹涌恨意让慕容棠完全丧失了理智,对着围上来的几人疯狂还击。 几人未习过功夫,嚣张斗狠皆是仗着皮糙肉厚、人多势众,慕容棠虽然年少,却是日日习武,收拾这几个人自然不在话下。片刻功夫就将几人打的七零八落,哎呦着倒地不起。 那醉汉见势,骂道:「我看你小子是活的不耐烦了。」说着,便欲亲手教训一番。 那醉汉也没练过,猛冲过去一把抱住慕容棠,喊道:「我抱住他了,你们几个快起来,给我揍他。」 他不抱还好,他这一抱,反激的慕容棠怒火更盛,臂肘用力向后一击正打在醉汉脸上,那醉汉受了这一下,猛的松开手捂着脸踉跄后退。 慕容棠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推到墙上,怒道:「我说了别再碰我!」而后,抓着他的头狠的一撞,这人一口血喷出,当场死了过去。 血溅了慕容棠一身一脸,慕容棠并不感到惊慌,反倒感受到了一丝反抗成功的痛快,阴冷的哼笑了一声。 慕容棠松开手,那醉汉笨重的身子滑倒地上,在墙上留下一条血腥痕迹。 其余几个大汉见势,登时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惊慌无度的四处飞奔逃去,嘴里惊恐大喊道:「杀......杀人啦!」 天边泛起一层淡淡又浑浊的暗白色,长夜将去破晓来临。 慕容棠看也没看那醉汉的尸体,也没有去追逃走的那几人,转身避开迎面亮起来的碍眼的光,向着街巷中更黑暗的地方游荡而去。 第13章 长安太守潘仁美,掌管长安城衙门府。 大将军宁威,手握京师三十万大军。 两人接到旨意后,片刻不敢耽搁,当即召集人手,封锁长安城,全城搜寻慕容棠的下落。 那个叫老六的醉汗慌张逃命之余见到衙门的人,便如看到了救星一样飞扑过去,慌慌张张道:「官爷官爷,杀......杀人了。」 那衙差嫌恶道:「去去去,王爷失踪,皇上命我等全城搜寻,别说是杀人,就是晋国攻城,我们也没功夫管你。」说完,领着一众差役急急忙忙走了。 老六看着众人离去的身影,呸了一口,骂道:「你家王爷是人,我们就不是人。」而后恨恨的走了。 刚转身,走了没几步,就看到衙门的人正满城的张贴告示。 老六凑近过去一看,那告上的画像怎么看着有些有眼熟?仔细端详了片刻,猛的想起来,这不正是那个杀人凶手吗! 老六大字不识,不知道那告示上写了什么,只是认出了慕容棠是杀人凶手,便一个脑热冲上前去,撕下画像,激动道:「就是他,就是他杀了人。我见过他。」 那差役一听有了王爷的消息,也不加多问,便扯着老六去见潘仁美。 潘仁美,人不如其名,一点也不美。眼小如豆、大腹便便,此刻正焦急万分的在府堂里转来转去。 那差役兴沖沖道:「大人大人,找到王爷了。」 潘仁美一听,精神大振,忙问道:「王爷在何处?快,带本官前去。」 差役问向老六道:「快说,你在哪里见到的王爷?」 老六脑袋一懵,反问道:「王爷?什么王爷?我没见过。」 差役指着慕容棠的画像说道:「他就是王爷,你到底在哪里见过?」 老六吓得顿时哆嗦起来,结巴道:「他......他是王爷?」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潘仁美急道:「快说,王爷在哪?」 老六道:「他杀了我大哥就走了,小的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潘仁美道:「王爷为何要杀你大哥?在哪里杀了你大哥?」 老六胆子小,不敢撒谎,于是便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潘仁美听完,一脚将老六踹倒,骂道:「你们还真是不知死活,竟敢打王爷!王爷可是上天赐予我北秦的祥瑞,皇上的宝贝,本官看你们才是活得不耐烦了。」 老六拼命磕头求道:「小的一时糊涂,大人救命大人救命啊。」 差役道:「大人,现在我们怎么办?」 潘仁美道:「先找到王爷要紧。马上带本官去城西查看。」 老天保佑,王爷一定不要走远! —— 慕容棠迷迷糊糊之间,只觉得额头上一阵温热,是有人在给自己擦汗,意识不清不楚间猛的打开那只手,惊慌的坐起来。 当看清自己不是身在寝殿,眼前之人也不是傅文玉时,才整个人放松下来。
第19页 慕容棠看着眼前这个形同乞丐一般的老人问道:「这是什么地方?我为何会在这里?」 不料那人却道:「太子殿下,您不记得老臣了吗?」 太子殿下? 慕容棠已经有三年没有听到别人这样称呼自己了。这四个字,于自己,恍如隔世。 慕容棠闻言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个满脸皱纹白发苍苍的人,端详了许久,惊喜道:「您是徐义伯伯?」 徐义,是西燕皇帝慕容拓的结义兄弟。跟随慕容拓出生入死打下江山,威名赫赫。慕容棠被册立为太子后的第三年,徐义因年老伤重,携妻归隐。 徐义道:「为了避人耳目,老臣如今叫邺成义。」 慕容棠改口道:「可是邺伯伯,你怎会在此?」 邺成义道:「当年听闻西燕灭亡,老臣便连夜赶回邺城。可是当臣赶到时,邺城已然一片废墟。满天下都在传先帝战死,太子殉国,只是当时不曾听到有关皇后与五殿下的消息,老臣便四下打探寻找。」 慕容棠道:「邺伯伯可有找到母后与五哥?」 邺成义遥遥头,说道:「皇后与五殿下至今仍下落不明。后来,臣听说傅文玉收了个凤凰做义弟,封为荣王,臣便知道一定是太子殿下您还活着,于是臣辗转来到北秦,暗中打探太子的下落。」 慕容棠道:「邺伯伯怎知荣王就是我?」 邺成义笑道:「太子殿下的小字便是凤皇啊。且那凤凰入梦天降祥瑞之说,如此荒诞之事,简直是无稽之谈。」说完,看着神色依旧有些恍惚的慕容棠,心疼道:「只是太子殿下受委屈了。」 慕容棠闻言便觉羞耻到无地自容,神色落寞眼眸低垂,避开邺成义的目光,窘迫道:「邺伯伯......如何知道?」 邺成义这几年扮作乞丐,日夜流浪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一面拾些破衣旧物餬口,一面四处打探宫中的消息。今日也是侥幸捡回了昏倒路边的慕容棠,见他一身血污便想替他换身衣服。可是当脱下衣服,看到慕容棠那一身红痕时,邺成义心中便清楚了一切。 如此难堪之事,想必慕容棠不愿再提,于是邺成义道:「事已至此,老臣如何知道并不重要。太子殿下日后如何打算才重要。」 幕容棠道:「邺伯伯此言何意?」 邺成义问道:「太子殿下难道就没有想过要复国报仇吗?」 慕容棠道:「我身无一银一钱,手无一兵一卒,如何复国?」 邺成义道:「错,太子殿下,您有。」 慕容棠不解道:「什么?」 邺成义道:「只要傅文玉的心在殿下身上,那么傅文玉的银子便是殿下的银子,傅文玉的兵卒便是殿下的兵卒,只要殿下愿意加以利用,何愁大仇不报?」 慕容棠恨道:「我堂堂太子,铮铮男儿,即便要报仇复国,也应当如将士一般血染沙场之上,怎能如同玩物一般承欢床笫之间?」 邺成义道:「殿下此言差矣。自古男儿能屈能伸。古往今来,忍辱负重而成大事者比比皆是,殿下又何须如此在意一己之身?」 慕容棠不是不懂这个道理,只是心结难解,怨愤难平,闭上眼睛哽咽道:「如此奇耻大辱,我做不到。」 邺成义嘆息一声,说道:「此事的确太委屈殿下。殿下暂且在这里住下,思量几日。如果殿下改变了心意,老臣自当鞍前马后助殿下一臂之力。若殿下依旧心意不改,那老臣便护送殿下离开长安,从此隐姓埋名,远离这是非伤心之地。」 慕容棠强压着心头的怨愤,应了句:「容我想想。」 第14章 慕容棠睡了一日,夜间醒来时,却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睡在地上的一方草蓆上。 想来是自己占了她的床位。 慕容棠起身下床将她抱到床上,自己在那草蓆上躺下。 忽然那小姑娘说道:「哥哥醒了?」 她的声音虽尚有些稚嫩,但语调轻快欢喜,脸上也挂着真挚的笑,让人见之倍觉心情明朗。 慕容棠坐起身,回头看着她,点了点头,问道:「你是谁?」 那小姑娘道:「我叫邺绫落。哥哥睡了一日,一定口渴,我去给哥哥端水。」说着,便跳下床,欢喜的出去了。不多功夫就回来了。手里端着一个缺了口的破碗,看起来有些脏兮兮,但是碗里的水倒是清亮亮的。 慕容棠长这么大,从未用过这么破旧的碗,也从未喝过冷水。于是看着那碗水,不动。 邺绫落道:「哥哥不喝吗?」 慕容棠摇了摇头。 邺绫落看着慕容棠这一身衣衫,华贵无比,于是将碗放在一旁,笑声说道:「哦,我知道了。哥哥一定是嫌弃这井水太脏,喝不惯。可是这里是长安城里出了名的穷地方,叫陋巷,住在这里的不是乞丐就是流浪汉,反正都是一些无家可归的人。我还有这个破碗已经算是陋巷中的有钱人了,好多人连这破碗都没有呢。」 慕容棠道:「想不到在长安这样繁华的地方,也会有如此可怜之人。」 邺绫落满不在意道:「皇宫里都有饿死的人,何况这里了。不过我看哥哥这身衣服不错,应当值几个钱。」 慕容棠想起之前那几个醉汉也说过,要卖了自己的衣服去换钱来着,于是便解了玉带脱下衣裳,又摘了金簪玉冠,一併交给邺绫落,说道:「既然值钱,你便拿去卖了吧。」
第20页 邺绫落欢喜的接过衣物,笑道:「好,我这就去,卖了钱给哥哥买一套新衣服。」说完,就笑着跑出去了。 —— 傅文玉在皇宫里等了一天,一点慕容棠的消息都没有,心急如焚。跟在他身边伺候的人,一不小心就挨骂挨罚,弄得宫中人人提心弔胆。 可是宫外即便有了什么消息,要层层上报送进宫里,总要费些时间,至傍晚时,傅文玉终于再也坐不住,索性出了宫去太守府里等。 潘仁美跟着老六去了趟城西,却只见到了那个醉汉的尸首,全然不见慕容棠的影子。怒气沖沖的回来,正要开口大骂,进门就看到傅文玉正一脸阴冷的坐在堂上。 潘仁美吓得当即跪倒在地,颤抖道:「皇......臣长安太守潘仁美,叩见皇上。」 傅文玉不耐烦道:「起来起来,找到王爷没有?」 潘仁美跪在地上,瑟瑟道:「回皇上,微臣打探到了王爷的一些消息。」 傅文玉起身走下堂,急道:「快说。」 潘仁美道:「王爷出宫后,在城西出现过,并且......杀了一个人。」 傅文玉惊道:「杀人?」 潘仁美道:「是一个流浪醉汉。此人寻衅滋事,对王爷不敬,死有余辜,他的同伙已被下官捉拿归案。」 傅文玉不关心慕容棠杀了什么人,只关心他去了哪里,沉吟道:「城西?」 潘仁美道:「皇上放心,下官已经通知了宁威将军,严查城西,相信很快就可以找到王爷的下落。」 忽然一声急促响亮的『报』打断了二人说话。 一差役端着一个盒子,急急忙忙跑进来,见到傅文玉不知是谁,但见潘仁美跪在此人身前,便也噗通一声跪下。 傅文玉道:「什么事,如此慌张?」 那差役有些发愣,看了看潘仁美。 潘仁美心塞道:「蠢货,皇上问话,赶快回话。」 那差役惊道:「小人有眼不识,皇上饶命。」 傅文玉又问道:「端的什么?」 那差役说道:「刚刚有个当铺的老闆前来投案,说有一个乞丐去当了些衣物首饰,那首饰上雕刻着凤凰纹。当铺老闆疑心是宫中之物,不敢私藏,便交了上来。」 傅文玉闻言一惊,一手掀开盒子上的盖布,看着那玉带金簪,傅文玉一看便知这是幕容棠的东西。拿起衣服的一瞬间,目光扫到了衣服上那一滩血迹。傅文玉心头剧烈一颤,当即失控道:「当衣服的人呢?」 差役道:「当铺老闆并不知那乞丐是谁,但是长安城中的乞丐多半都聚集在城西陋巷之中。」 傅文玉道:「备马,朕要亲自去找。」 潘仁美劝阻道:「皇上,陋巷那里混杂不堪,住在那里的人都是一些无家可归的乞丐醉汉、流氓无赖,恐惊了圣驾,还是下官去吧。」 傅文玉闻言冷道:「在天子脚下,你的管辖之地,竟然有乞丐醉汉敢滋扰王爷,还有流氓无赖敢惊扰圣驾?你这个长安太守是干什么吃的!」说完,一脚踢开潘仁美,骑上马直奔城西陋巷而去。 —— 邺绫落抱着沉甸甸的二十两银子,美滋滋的回了陋巷。见到幕容棠,嘻嘻一笑,将一个包裹递给他,说道:「这个是给哥哥的,哥哥快穿上吧,小心着凉。」 慕容棠打开包裹,拿出草灰色的一身麻衣,胡乱的穿在身上。 邺绫落看了他一眼,哭笑不得,嘲弄道:「哥哥是太子吗?怎么连衣服都不会穿?」说着,便将慕容棠穿反的衣服脱下来,重新帮他穿好。 慕容棠微微尴尬道:「多谢。」 邺绫落道:「哥哥头发散了,我帮哥哥束发吧。」 慕容棠道:「没有发冠发簪,如何束发?」 邺绫落从怀里拿出一段绫罗丝带,在慕容棠眼前甩了甩,笑道:「哥哥放心,我有准备的。」 幕容棠的头发乌黑浓密,此刻散在肩上,如同染了墨的瀑布一般。邺绫落的小手灵巧的在细密发丝间穿梭几下,将长发拢到头顶,而后将那丝带一圈一圈的绕在发根上,最后紧紧的打了个结。长长的发尾垂在脑后,草灰色的两段丝带散落在黑发之间,甚是好看。 邺绫落欣赏着自己的杰作,满意道:「不错不错。看来我以后可以去大户人家给小姐梳头挣钱了。」 慕容棠又道了一声:「多谢。」 邺绫落道:「哥哥如此不能自理,想来是事事都需要人照顾,爹爹说你无家可归,那哥哥不如跟着我们。我还可以照顾你。」 慕容棠看着邺绫落,愁苦的脸上忽的一笑,自嘲道:「我还真是一个废人。」居然什么都不会。 以前这些事情,都是傅文玉照顾的。 慕容棠刚一想到傅文玉的名字,便觉憎恶。当即摇了摇头,眉头一皱,仰身躺在蓆子上。 就在此时,屋外门板响了几声,邺成义忽然闯进来,关上门,严肃道:「皇上的兵马奔着陋巷来了,殿下快些躲起来。」 慕容棠心下一惊,猛地坐起来,问道:「他怎么会找来这里?」 邺成义道:「来不及多说了,殿下快随我来。」 邺成义走到灶台前,移开台上的铁锅,说道:「这下面是空的,是一条未完成的暗道,委屈殿下先躲一躲,快。」 慕容棠不及多想,耳边已然听到了街上慌乱疾驰的马蹄声。当即跳了进去。
第21页 邺绫落急忙喊住他,将自己当衣服得的那二十两银子一併塞给他,急道:「哥哥~哥哥,看好我的银子。」 邺成义拉开邺绫落,重新将铁锅移回来,而后父女两人便假装刷锅洗米,忙活在灶台周围。 哐当一声,门板被人一脚踢开,几个差役冲进来,二话不说就是一顿翻找。 邺成义将邺绫落抱在怀里,躲在灶台旁的角落,静静的看着他们东翻西找。 巷子里此刻也是噪声一片,一会一句『这里没有』,一会一句「这里也没有」,众人将陋巷从头至尾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慕容棠。 傅文玉又担心又着急,闻言更觉生气,扫视着陋巷中的破屋,命令道:「再给朕搜!」 邺成义悄声走到门口,看着高坐在马背上的傅文玉,丰神俊朗、身姿挺拔,威仪凛然。玄色龙纹长袍加身,不怒而肃然生威。双眼锐利如鹰,即便身处黑夜,映着冷月寒光,同样让人见之生畏。 邺成义早年随慕容拓四方征战时,便听说过这位北秦少主傅文玉,虽年少,却骁勇,冷面无情,杀伐果决,天生的乱世帝王。只是当时无缘得见。却不想,今日竟然在这样的情境下见到了。 邺成义暗自窥探着傅文玉,心道:雷霆暴君,耳闻不如一见! 第15章 傅文玉的人马在陋巷搜捕了几个时辰,仍然一无所获,傅文玉道:「找不到?难道王爷还能长了翅膀飞了不成!」 傅文玉的脸色阴沉的可以滴出墨来,放眼四顾,忽而将目光落在了邺绫落身上。傅文玉翻山下马,径直走进去。高大的身姿让这座破屋瞬间变得拥小起来。 邺成义不名所以,见到傅文玉盯着邺绫落,便用衣袖遮了遮邺绫落的脸。 傅文玉站在屋内,问道:「去当衣服的是一个小乞丐?」 潘仁美连忙应道:「正是。」 傅文玉道:「那便将这巷中的小乞丐统统给朕抓起来,将有银子的乞丐也给朕抓起来,朕,要一个一个的问。」 潘仁美闻言,当即吩咐下去,而后,便抓了邺绫落来。 邺成义有功夫在身,但此刻万不敢暴露身份,于是只装着年老无力挣扎着阻拦了几下,再被人推倒在地。 傅文玉拿过慕容棠的画像问向邺绫落道:「告诉朕,你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邺绫落紧张的小脸惨白,看着慕容棠的画像,木讷的摇了摇头。 傅文玉道:「你可知道朕是什么人?朕是国君,欺骗朕,是要掉脑袋的。朕再问你一遍,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邺绫落闻言,怔怔的看着傅文玉,忽而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邺成义见势连忙爬过去,叩首哀求道:「皇上圣明,小人不敢欺瞒皇上,我们的确没有见过这个人。」 傅文玉也无奈。这屋子简单破落的一目了然,确实没有可藏人的地方,想来陋巷中的每一间破屋都大体如此。 可是棠儿到底会去哪里呢?难道已经出城了吗?不,不会。且不说棠儿是否知道城门在哪里,即便他知道,半个时辰的时间,棠儿也根本到不了城门口。 傅文玉正愁闷着,忽然宁威神色匆匆的闯进来,说道:「皇上,天道军首领巴图的使臣已经到了长安城外,因城门封锁无法入城。在城门外等着皇上召见。」 傅文玉道:「王爷尚未找到,不许开城门。你去告诉使臣,让他在城外自行安顿下来,朕改日再见他。」 宁威道:「皇上,『改日』是......」 傅文玉道:「待朕找到了王爷再见他。」 宁威道:「皇上,万万不可。巴图的使臣是来借兵的。皇上借与不借都应尽早决议。」 傅文玉闻言眉头紧皱,沉思片刻,对宁威吩咐道:「明日放他进城。但,不得放任何人出城。」 潘仁美方才见宁威进来便退了出去,此刻又万分惊喜的进来说道:「皇上,方才有士兵来报,说在巷子东边,找到了几个有银子的小乞丐。」 傅文玉闻言便不再理会宁威,对潘仁美吩咐道:「带朕过去。」 说完,众人又浩浩荡荡的随着傅文玉去了巷子东。 邺成义见他离开,马上关上门,让邺绫落守在门外。而后移开铁锅,对慕容棠说道:「殿下,看来傅文玉是不找到殿下誓不罢休。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慕容棠方才躲在暗道里,听到傅文玉的声音,虽不至如邺绫落一般哇哇大哭,但也是胆颤心惊,此刻脸上依稀还挂着泪痕。 慕容棠愧疚道:「邺伯伯,我决定了,我要离开这里。」 邺成义安慰道:「殿下无需自责。想来先帝也一定希望殿下可以平安的活着。既然殿下心意已决,那我们明日便走。出城的事情就交给老臣,老臣一定会带殿下安全离开,只不过今晚还要委屈殿下继续躲在这暗道之中了。」 慕容棠点了点头。 第二日辰时,城门大开。巴图使臣的车马浩荡进城。不料,却被一群惊慌逃窜的乞丐撞了个人仰马翻。 守门的士兵无暇顾及一群乞丐,当即去扶使臣大人。 邺成义带着慕容棠与邺绫落,混在乞丐之中,趁机逃出城门。 「王爷!」宁威突如其来的一声喊,让慕容棠心下一颤。 宁威竟然会亲自守在城门外! 宁威拦下慕容棠,话不多言便去抓慕容棠的肩膀,道:「王爷,得罪了。」
第22页 慕容棠弯身避过,转身要逃,又被宁威抓住了手臂,慕容南棠回身一腿踢过去,宁威当即松开手躲开。 这时,从城门内飞驰而出一匹骏马,慕容棠抓住缰绳翻身上马。 宁威情急之中一刀飞出向那马腿砍过去。 宁威的刀刚出手,就被邺成义用一只竹竿挡开。 宁威飞身跃起,半空中接住刀,转手向邺成义招呼过去。 邺成义手中的竹竿在空中翻舞几圈之后,竹竿断裂,一桿□□霍然出现。 宁威大意轻敌,一招不慎败落在地,长刀脱手而飞。看着邺成义怒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邺成义拦在二人中间,说道:「殿下,你先走。」 宁威急道:「殿下,皇上日夜担忧您的安慰,寝食难安,还请殿下随我回宫。」 慕容棠道:「劳烦将军带一句话给傅雷霆,告诉他,我绝不会回去的。不必再找我,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他。将军若是再紧追不捨,那便将本王的尸首带回去吧。」说完,拉着邺绫落上马,而后疾驰离去。 邺成义威胁道:「我劝将军最好不要再跟来,否则,不用将军动手,我便会亲手了结殿下的性命。将军若是不相信,便尽管追上来试一试。」说完,环手为哨置于口中轻轻一吹,一匹骏马闻声而来,邺成义踏上马扬长而去。 —— 傅文玉昨晚在陋巷搜查了一夜,早上回宫又见了巴图的使臣。朝臣对巴图借兵的事情意见不一,争论不休,傅文玉听的头疼便下令退朝,改日再议。 傅文玉此刻坐在书房,手里攥着慕容棠的衣裳,看着那上面的殷弘血渍痛心不已。 荣顺道:「皇上,该用膳了。」 傅文玉道:「朕吃不下。一想到棠儿孤身在外,流落街头,朕便难受的想死。棠儿从未离开过皇宫,这一日一夜,不知他是怎样度过的?」 荣顺道:「王爷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平安回来的。皇上一夜未睡,歇息歇息吧。」 傅文玉道:「朕一闭上眼睛,就看到棠儿一身血迹的站在朕面前。朕,睡不着。」 荣顺道:「若是王爷知道皇上忧心至此,一定不会离开皇上的。」 傅文玉道:「是朕太心急了,不怪棠儿。」 就在此时,宁威行色匆匆一脸沉重的来到书房,跪下道:「臣,有罪。」 傅文玉道:「将军何出此言?」 宁威低头沉默半晌,自己堂堂一国将军,败在一个老乞丐手下,想来便觉不甘心,来日若再遇到他,必定要再较量一番。只不过今日这次办事不力,实在难以开口,宁威万分惭愧道:「臣找到王爷了......不过......」 傅文玉闻言心头一喜,走出书案,来到宁威身前,忙问道:「棠儿呢?怎么没有带棠儿一起回来?」 宁威叩首请罪道:「臣罪该万死!」 傅文玉见他如此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自己最担心的那个最坏的结果,心下猛地一沉,攥着手中的血衣,颤声道:「难道......棠儿他......」话未说完,已然一片酸涩苦痛之情堵在心头。 宁威道:「臣无能,有负圣望,让王爷......逃了。」 傅文玉闻言登时送了一口气,只片刻间,背上竟湿了一层汗。 傅文玉揉了揉眉心,闭目平静了片刻,坐回椅子上,身子一乏靠在椅背上,对宁威说道:「棠儿不过十五岁,竟能从朕的镇国大将军手中逃走。将军......将军真是好本事。」 宁威汗颜道:「臣惭愧。」而后,便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傅文玉听完,恍然道:「那个老乞丐?棠儿竟是被他藏了起来?那想来昨晚,棠儿必定就在朕的身边,朕竟然没有发现!」傅文玉想到此便觉后悔不已,为何昨晚没有将那陋巷踏平! 宁威惭愧道:「是臣无能。」 傅文玉嘆道:「棠儿躲着朕,必然是在生朕的气。」 宁威道:「王爷看起来的确愤怒不已。」 荣顺站在一旁,闻言忽然咳了一声,狠狠的瞪了一眼宁威。 傅文玉道:「将派去搜查的人撤回来吧。」 宁威道:「皇上不打算再找王爷了吗?」 傅文玉道:「棠儿既然有意躲着朕,想必朕再怎么找,也是找不到。朕要让棠儿自己回来。」 宁威疑惑道:「恕臣愚钝,王爷怎会自己回来?」 傅文玉坐在书案前,抚摸着那件血衣,低头不语。良久,才说道:「传朕的旨意,蓉贵妃久别故乡,日夜哀戚,终至思念成疾,性命垂危。众太医束手无策,朕忧心万分。今,广招天下名医圣手,入宫为贵妃诊治。」 宁威顿时领悟,得了旨意,火速去办。 第16章 慕容棠与邺绫落按着邺成义的嘱咐,来到长安城外五十里处的一片荒林中。林中有一个山洞,二人下马在此休息等待邺成义前来会合。 邺绫落道:「哥哥冷吗?我去拾些树枝。」 慕容棠道:「林中不安全,我与你一起去。」 邺绫落道:「哥哥还是在这里歇息吧,看好我的银子。而且,哥哥是王爷,想来是什么也不会,万一在林中遇到了什么危险,我还要分心来保护你。」 慕容棠见她如此小看自己,不禁一笑,站起身,说道:「就当我是什么都不会,要跟你学好了。走吧。如果真遇到了危险,自然是我保护你。」
第23页 邺绫落拉上慕容棠的手,说道:「那我就教一教哥哥好了。」 林中树高叶茂,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星星点点的洒落下来,温暖而不灼热。二人携手同行,踏着林中松软略有些潮湿的土壤,边走边拾捡散落的细小树枝,走到很慢。 不多久,忽见一个青枣树,邺绫落将自己拾的树枝扔到慕容棠怀里,看着树上的枣子,笑道:「今天晚上,我们就吃这个吧。」说着,捲起裙子就要去爬树。 慕容棠道:「这树太高,小心危险。」 邺绫落道:「哥哥放心,比这个高的树我都爬过的。」说着,就顺着树爬了上去。坐在一枝粗壮的枝干上,扯着一旁的树枝摇摇晃晃,那枣子就噼里啪啦的掉下来。 慕容棠捧着嫩枝站在树下看着邺绫落,一直担心她也会同那些枣子一起掉下来。 邺绫落低头看着他,笑道:「哥哥别光顾着看我啊,快把枣子捡起来。」 慕容棠看了看树下掉了一地的枣子,说道:「够多了,你快下来吧。」 邺绫落道:「好吧。」起身下树时,果然不意外的脚下一滑,啊的一声惊叫摔了下去。 慕容棠一直看着她,见势当即扔开怀里的树枝,纵身一跃,接住邺绫落,安然落地。 一瞬间,两人的脸颊擦撞了一下。 邺绫落紧抱着慕容棠,心下扑通扑通的乱跳。如此近距离的看着慕容棠的脸,那美艷轮廓,好似一幅画。邺绫落盯盯地看着,只觉他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眸恰如静谧夜空中的灿烂繁星一般,熠熠生辉璀璨夺目。邺绫落的脸颊不由得红润起来。 慕容棠说道:「看吧,我就说很危险。你有没有伤到?」 邺绫落懵然的摇了摇头,松开慕容棠,蹲到一旁捡地上的枣子。 待二人捧着树枝、枣子回到山洞时,就见邺成义已经在洞中了。 邺成义道:「山里晚上凉,常有野兽出没,我们不能在这里过夜。离此地不远有一处村落,我们今晚暂且歇在那里。殿下请随我来。」 慕容棠扔下怀里的树枝,拉上邺绫落的手,说道:「我们走吧。」 邺绫落脸上一热,握了握慕容棠的手,点了点头。 三人到了村上,找了间小客栈安顿下来。 晚间,下楼吃饭时,遇见几个大汉前来投店,慕容棠见几人举止怪异,便多看了几眼。 邺成义凑到慕容棠身边,压低着声音说道:「殿下别看了,他们是晋国人。」 慕容棠对晋国人恨之入骨,闻言便是脸色一沉。 邺成义道:「他们虽然乔装打扮过,但微臣还是一眼就能辨认得出来。」 慕容棠道:「必定是晋国皇帝得知巴图的使臣来借兵,派人混进北秦打探消息来了。说起来,这晋国也是无能,夸口得了两员大将用兵如神,两年下来,却只与巴图这帮野势力打了个不相上下。」 邺成义道:「傅文玉坐山观虎斗,隔江远观、虎视眈眈,他二人岂会真的倾力一战?」 慕容棠道:「巴图这次要失望了,傅雷霆必定不会借兵。任他两国继续耗下去,耗到国立空虚、国人怠战之时,北秦便可一鼓作气全盘吞併。」 邺成义笑道:「殿下好像很了解傅文玉,看来殿下这几年跟着他倒是学了不少治国之道。」 慕容棠冷哼一声,道:「谁要跟他学。不过是他日日在耳边念叨,我听到了罢了。」 邺成义道:「不过,近来长安城里到处是殿下的画像,如是被晋国皇帝知道了殿下还活着,必定会向北秦要人。」 慕容棠冷笑道:「北秦如今交不出人,正好给了晋国一个出兵的理由。」 邺成义道:「北秦与晋国如果能因此而交战,两败俱伤,当真是老天有眼。」 两人正说着,忽然听到隔壁一桌的客人相互的高声寒暄。 一人道:「张神医,幸会幸会。」 张神医道:「哎哟,孙神医,幸会。」 孙神医道:「张兄也是赶去长安?」 张神医道:「孙老弟也是吗?」 孙神医道:「正是。听闻皇上广招天下名医,小弟不才,名医二字虽不敢当,倒是识得几本医书古籍,便前来一试。」 张神医道:「孙老弟过谦了,以你的医术,必定能够妙手回春、起死回生啊。」 慕容棠闻言冷笑一声,道:「宫里有人要死了吗?若是国丧,那才真的是老天有眼。」 只听那二人继续谈论着。孙神医道:「不敢当不敢当。也不知这荣贵妃得的是什么病,怎么会连太医都束手无策呢?」 慕容棠闻言一惊,失声道:「皇姐!」猛的就要起身过去问个究竟。 邺成义按住慕容棠,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而后自己起身走过去笑脸问道:「方才听闻两位神医说起荣贵妃重病,不知二位是哪里得来的消息?」 孙神医道:「兄台还不知道吧?就是今日的事。官府贴的告示,早传遍大街小巷了。」 邺成义问道:「不知那贵妃得的是什么怪病?」 孙神医道:「这个我们也不清楚,听说是思念成疾、危在旦夕。皇上急坏了,满天下的找人医治呢。」 张神医感慨道:「皇上对这位荣贵妃还真是情深义重啊。」 邺成义向两人道了谢,而后领着慕容棠与邺绫落回了客房。
第24页 慕容棠怒不可遏,挥手将桌上的茶杯尽数砸了个稀碎,骂道:「傅雷霆就是个卑鄙小人!」 邺绫落见慕容棠如此,吓的躲在邺成义怀里,不敢出声。 邺成义道:「殿下息怒。臣马上回城打探,探清公主的病情到底如何。」 慕容棠道:「邺伯伯不必再查。皇姐此时必定安然无恙。」 邺成义道:「那傅文玉为何......难道?」 慕容棠一拳砸在桌子上,气愤不语。 邺成义道:「他是想以此逼着殿下自己回宫。若殿下回宫,公主便不治而愈;若殿下不回,公主......」 慕容棠恨道:「他明明答应过我不会杀皇姐的。天子一言九鼎,他怎能如此言而无信!」 邺成义道:「一言九鼎还是言而无信,全凭天子一张嘴,殿下再生气也无济于事。不知殿下是如何打算?」 慕容棠道:「邺伯伯认为我还有选择吗?我不能置皇姐生死于不顾。」 邺成义道:「可是殿下即便搭上自己也救不出公主,不过是一同受苦罢了。」 慕容棠道:「我生母早亡,母后对我不喜欢,自小便只有皇姐一直亲善带我。如今,我只有皇姐这一个亲人了,我绝不能眼看着皇姐因我而死。」 邺成义道:「老臣知道殿下与公主手足情深,只是殿下妇人之仁贸然回去等同于送死,愚蠢至极。殿下敢不敢赌一把?」 慕容棠道:「赌什么?」 邺成义道:「赌傅文玉对殿下的心,赌他不敢杀了公主。」 慕容棠道:「邺伯伯是要我不顾皇姐死活,独自逃走?傅雷霆连兄弟都可以杀,怎会怜惜我的皇姐?万一惹恼了他,我便是害了皇姐。」 邺成义道:「可是殿下一旦回宫,以后将要面临什么样的日子,难道殿下心中不清楚?如果傅文玉值得,殿下便回去。如果他不值得,那牺牲公主一人总好过牺牲公主与殿下两个。」 慕容棠道:「那要怎样才算他值得?」 邺成义道:「以三月为限。如果三月内,傅文玉不见殿下回宫而杀了公主,那么他就是个残暴无情之人,只顾一己私慾,对殿下并无真心,殿下绝不可回宫。」 慕容棠问道:「如果他没有杀皇姐呢?」 邺成义笑道:「那样一来,他就是个情种。殿下便可以回宫。不仅要回宫,还要对其奉承讨好,加以利用,助殿下复国、报仇雪恨。」 慕容棠道:「让我去奉承讨好他?」 邺成义道:「当年公主以一己之身和亲北秦,换得西燕十年太平。而今,殿下同样可以以一己之身讨好傅文玉,不费一兵一卒便可将天下收入囊中。」 在皇姐安危与自身荣辱之间,几番挣扎,慕容棠还是认为皇姐的性命安危更重要,于是道:「好,就依邺伯伯所言。三月为限,一切听天由命。」 邺绫落走上前,抓住幕容棠衣衫一角,小声问道:「哥哥如果回了宫,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幕容棠拍了拍她的头,默然不语。 第17章 大地本是鸿雁的依靠,只是在它渴望高飞之后,便成了束缚。 慕容安棠躺在碧绿柔嫩的草地上,枕着手臂,望着那盘旋直上的鸿雁,目光放空,被那湛湛蓝天刺的眼痛。 这浩渺九天好似一个巨大的口袋,将大地与日月星辰包裹在一起,使它们即便不相亲,也无法分离。 正如自己与傅文玉。 一日一日的难挨等待中,幕容棠已然窥到了天意的偏向。 三月期限,只过了一个月时,荣贵妃依旧性命垂危。过了两个月时,荣贵妃依旧药石枉然。但却是总没有贵妃薨逝的消息,皇上依旧广招天下名医。 慕容棠那时便已打算回宫去见皇姐,但邺成义却坚持要他等完这三个月。 慕容棠此时才了解邺成义真正的用心。 这三个月的时间,不是为了试探傅文玉的真心,而是为了平息自己的怨恨。只有当自己可以放下过往,可以坦然面对时,才不会因愤恨难平而冲动行事。 三月期限将至未至时,邺成义便在长安城里四处放风,说自己在城外林中偶遇了一个牧马的美少年,这少年似乎无家可归,只得寄身山林、孤身飘零,可怜啊,不知是谁家丢的孩子。 邺成义撺掇城中乞丐,逢人就问:「欸,你家丢孩子了吗?」这消息很快便在长安城中传开了,城里百姓几日内都变作了热心人,帮这孩子找家。有好奇心大的,甚至会亲自去林中寻一寻、看一看。 邺成义推算,傅文玉听到这个消息必定会来。 果不其然,幕容棠在林中才等了两天,便等来了傅文玉。 慕容棠躺在地上,忽觉身下大地震颤,林中阵阵马蹄慌乱,惊的草叶乱舞、鸟兽四散。慕容棠轻嘆了一声,最后看了一眼那悠悠晴空,而后坐起身,理了理不怎么凌乱的发髻,拉着缰绳起身上马。 骏马嘶鸣两声,而后,向着远处的马蹄慌乱处悠然轻踏而去。 傅文玉马快,将身后随从甩开数十丈远,当看到幕容棠的身影时,当即勒住马,半臂轻举示意众人停下,吩咐道:「不必跟着,朕一个人去。」 慕容棠看着傅文玉止退了众人,孤身驱马徐行而来。马蹄轻踏,伴着清脆的铜铃声,纷乱了林中的草叶,也缭乱了慕容棠平静的心。
第25页 慕容棠牵起缰绳,一脚轻点了下马肚子,那马儿便停下脚步,在原地踟蹰几步,嘶鸣一声。看着傅文玉一点一点的走近,慕容棠心中的波澜也一层一层的晕染,原本已经沉寂下去的情绪不知不觉间又死灰复燃。 慕容棠当即拉起缰绳调转马头,狠踢了一下马肚子,怒呵一声,转身疾驰而逃。耳边的风呼呼作响,风声之中,交错着杂乱的铜铃声响。 慕容棠头也不回的只管策马扬鞭,极力奔跑。 慕容棠的马快,傅文玉的马更快。两人并驾齐驱之时,傅文玉只是转头看了慕容棠一眼,而后毅然向前将他甩开数丈远,随后突然将马身一横,拦在慕容棠前面。 这举动来的太过突然,慕容棠根本没时间去想其他,完全是在本能的驱使下猛的拉住缰绳,勒住马。 骏马仰天长鸣,前蹄高扬,飞驰之中骤然停下,马身几乎垂地直立,险些将慕容棠摔下马背。 慕容棠再也压不住胸中火气,也顾不得什么计谋什么筹划,登时一道怒气窜涌燃烧,瞪视着傅文玉大声喝斥道:「你疯了!」 傅文玉的情绪反而出奇的平静,只是静静的看着慕容棠,说道:「棠儿若是还想逃,便从我身上踏过去吧。」 慕容棠勒着马在原地周旋着,吼道:「你以为我不敢吗!」 傅文玉道:「那便踏吧。」 慕容棠稳住马,高喊道:「生死由命,今日你死在我马下,也怪不得我。」 傅文玉道:「若我侥幸不死,棠儿便随我回宫。」 慕容棠道:「等你有命活着再说!」说完,骑马退后一个马身的距离,猛的一挥鞭子,向着傅文玉疾冲过去。 骏马疾驰如风,似懂得慕容棠的心思一般,扬起前蹄,嘶鸣着向傅文玉的胸口踏过去。 傅文玉安坐在马背上,并没有要躲的意思,但是傅文玉的马却是护主的,危难临头,马儿登时也前蹄高扬,狠狠踢在迎面而来的马头上。 慕容棠的马瞬时翻到,慕容棠惊叫一声缰绳脱手,整个人被撞飞出去。 傅文玉见势,当即飞身跃起,接住半空中的慕容棠,两人一起摔落在地,沿着斜坡滚出几十圈。 傅文玉一直抱着慕容棠的头和肩膀将他护在怀里,当两人停下时,慕容棠推开傅文玉,睁开眼只觉天旋地转,于是又忙闭上眼睛躺在地上不能动,皱着眉头,一手按着额头。 傅文玉道:「棠儿你没事吧?」 慕容棠静在那里,半晌再睁开眼,才觉得好多了。 傅文玉坐起来去拉慕容棠的手臂,慕容棠甩手挣脱,开口便骂道:「堂堂天子,言而无信,你竟然算计我,卑鄙!」 傅文玉道:「许久不骑马,一时忘了这马的性子。」 慕容棠愤怒道:「拿这样的藉口骗人,你是当天下人都同你一样蠢吗?」 傅文玉道:「既然被棠儿看穿了,那我便不再瞒着了。不是因为许久不骑才忘了,只是数月来我一直牵挂你担心你,除你之外的事情,我便全都忘了。」 慕容棠怒道:「你也会担心我?你若是真的担心我便不会以皇姐性命相要挟。」 傅文玉道:「棠儿放心,贵妃无恙。」 慕容棠原本也暗暗觉得他应当不会对皇姐怎样,只不过以前都是凭藉自己的猜测,心里到底不踏实,今日听到他亲口说了,慕容棠才真的放心了。 既然皇姐真的无恙,那自己还有什么可顾虑的?于是又大骂道:「一朝国君,为了一己私慾欺骗天下、愚弄百姓,简直荒唐无耻!无耻至极!」 傅文玉却笑道:「谁说我在骗?贵妃思乡是真的,日夜哀戚也是真的。」 慕容棠气道:「狡辩!你说的可是皇姐相思成疾、性命垂危。」 傅文玉闻言,忽而一笑,整个人像被拔掉了骨头的肉泥一般,沉沉的倾倒在慕容棠身上,说道:「相思成疾的是我,性命垂危的也是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三月不见你,真如死了一次一般。不过现在你回来了,我便又活过来了。」 慕容棠道:「滚开!」 傅文玉道:「什么?」 慕容棠道:「从我身上滚下去。」 傅文玉应了一声『好』,而后便抱着慕容棠一起,硬生生在平地上滚了几圈。 傅文玉道:「滚完了。我已经满足了棠儿的要求,那现在棠儿是不是该满足我的了?」说着,一手抓着幕容棠的腰带用力扯开,丢到一边。 慕容棠拦住他的手,慌道:「你又干什么!」 傅文玉笑道:「自然是做一个无耻之徒该做的事情。」 幕容棠急了,骂道:「傅雷霆你混蛋!」 傅文玉闻言,挑眉『哦』了一声,笑道:「还从来没有人叫过我雷霆,原来棠儿一早便知道我?」 慕容棠看着他得意又窃喜的眼神,不屑道:「你弒母杀兄、滥杀无辜、残暴不仁,冷酷无情,你如此没有人性,早已恶名远扬、天下皆知,我听过你又有什么稀奇。你坏事做尽,必遭报应。」 慕容棠一口气说完,心里顿时觉得清爽了许多,躺在草地上深舒了一口气,傅文玉笑问道:「骂完了?」 慕容棠瞪了他一眼,自己从方才起就一直火气大发,此刻已经发不出火气了。 原来骂人也是一件这么累人的事情。自己当然没骂完,只不过已经词穷了。
第26页 傅文玉道:「我杀过很多人,他们死在我刀下之前,每一个对我都恨之入骨、咬牙切齿,恨不能将我扒皮抽筋、挫骨扬灰一般。骂我的话我早已经听的腻烦了,骂来骂去也不过那样罢了。与他们的话比起来,棠儿方才的话,好似歌功颂德一般。棠儿对我的过往如此了解,我很喜欢。」 慕容棠此刻真想将世间所有的骯脏下流话都骂在他身上,可恨自己没听过也没学过,空有满腔的愤怒却一句也骂不出来。不由得感嘆道:果然书到用时方恨少!当初怎么没多学几句! 傅文玉解了慕容棠的衣带,却什么也没有做,就只是唬他一下,此刻便与他并排躺着,怔怔的看着上方那万里无云的碧蓝晴天。 山野之中,清风徐徐,悠悠而过,吹在柔嫩翠绿的草叶上,吹在两人散乱在一处的发丝上。 傅文玉忽而说道:「一别三月,你音讯全无,我当真以为我这一生再也见不到你了。我那时忽然觉得我的性命也应该终止在这里。而来世,我不再做人,就做这旷野天际中的一阵风。不论棠儿是化作凤凰乘风直上,还是化作海棠随风纷落,我都可以日夜不离的陪伴你,没有交替,也没有停歇。」 慕容棠骂累了,此时说话语气也弱了些,闻言道:「你活着的时候祸害我,连死了也不让我安生吗?」 傅文玉笑道:「我以为棠儿会为我的真心感动的。」 慕容棠道:「无情之人,何来真心?」 傅文玉翻身抱住慕容棠,紧紧的搂着他说道:「我对你是真心的,我想做你的依靠,保护你、陪着你。」 慕容棠道:「你松开我,我便谢天谢地了。」 傅文玉没有松,继续说道:「那日的事是我不对。棠儿,对不起。」 慕容棠道:「恩,以死谢罪吧。」 傅文玉闻言,点头『恩』了一声,而后翻身躺到慕容棠身上,低头吻了下去。 这一次,傅文玉吻的很温柔。唇舌间的缱绻缠绵、悠悠情意彷佛都与这漫天的温暖、漫山的轻风、漫野的嫩草交融交织在了一起,无休无止、无穷无尽,似乎要将自己这一生来不及表达的爱意全部都交付在这一吻里。 当傅文玉停下时,依旧捧着慕容棠的脸,微微抬起脸看着他,轻声道:「如此,我便死而无憾了。棠儿想要我的性命,尽管随时来取。」 慕容棠道:「你还能再无耻一点吗?」 傅文玉道:「能,因为我是一个无耻至极的人。但是对你,我不敢了。你不愿意的事情,我绝不会再勉强,我发誓。棠儿随我回宫吧。」 傅文玉与慕容棠两人,鼻尖碰撞着鼻尖,脸颊擦着脸颊,说话之间,双唇也偶有触碰。且方才慕容棠没有拒绝傅文玉那无耻的一吻,惹得傅文玉情意慌乱,此时便又吻了过来,轻吮慢咬、耳鬓厮磨。 慕容棠侧过脸避开他的吻,不回答他的话,转而问道:「你有那么多女人,为何要喜欢我?」 傅文玉有些失落的伏在他肩头,反问道:「棠儿一个女人都没有,为何不能喜欢我?」 慕容棠道:「死了这条心吧。我现在不喜欢你,以后也不会。你还是尽早讨厌我吧。」 傅文玉道:「以往那些女人都很爱我,对我百般殷勤讨好,我却从未对她们动过心。不如棠儿也试试?爱我一次,讨好我一次,也许到那时,我便会厌弃你了。」 慕容棠道:「做梦!」 傅文玉笑道:「原来棠儿不希望我厌弃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善待你,一辈子不厌弃你的。」说完,便起身抱起慕容棠。 慕容棠却冷不防的痛叫了一声。 傅文玉道:「怎么了?」 慕容棠道:「放我下来。」 傅文玉抱着慕容棠,迟疑的站在那里。 慕容棠道:「我腿上有伤,你碰到伤口了。」 傅文玉连忙放下慕容棠,挽起裤管一看,左腿小腿上确实有道道划伤的痕迹,还有些淤青,但划痕上的血已经凝固了,看起来不像新伤。 傅文玉道:「怎么弄的?」 慕容棠推开他,放下裤管,看了一眼傅文玉,说道:「被野猪舔了一口,就这样了。」其实不过是在林子里摔了一跤。 傅文玉知他又在骂自己,闻言只淡淡一笑,问道:「抱着还是背着?」 慕容棠『恩』的愣了一下,而后道:「小伤不妨事,我还可以骑马的。」只是转头四顾间,茫茫绿野之上一片空旷,那两匹马早已不知去向。再看傅文玉,还是一脸等待答案的神情盯着自己,慕容棠知道自己拒绝也没有用,况且自己这次本就是算计好了要回宫的,于是尴尬道:「背着吧。」 傅文玉爽朗一笑,背起慕容棠返回林中。 第18章 慕容棠在傅文玉背上的时候便睡着了,再醒来时,已经身在寝殿。 寝殿之中,玄色全无,换成了一屋子的玉白色,柔和之中透着一丝丝温情。 傅文玉走进来,见慕容棠醒来,便扶着他坐起来,帮他清洗腿上被刮伤的细痕。傅文玉拿过一方布帕,浸过温水后,一点一点的擦着已经凝固结痂的痕迹。 慕容棠道:「这样的事吩咐下人做就可以了。」 傅文玉道:「与你有关的事,我总想亲自做。」 清洗过后,傅文玉拿过药粉轻轻涂在慕容棠的腿上,说道:「我要离开几日。」
第27页 慕容棠无所谓道:「你是皇上,随便你要去哪里,都不需要向我交待。」 傅文玉道:「听闻夫君外出离家之前,都会告知娘子自己的去处,免得家中的娘子忧心惦念。我不想棠儿为我担心。」 慕容棠道:「我才不会担心你。」 傅文玉抬眼看他,笑问道:「肯承认你是我的娘子了?」 慕容棠:「......」 傅文玉低下头,继续涂药,道:「今夏雨水不足,北地旱情严重,我已与朝中大臣商议好,亲自去北地一趟,祭坛求雨,解百姓之急。快则七八日,慢则十余日,最多不过半月,中秋之前,我一定回来。」 慕容棠见他涂好了药包扎好,便迳自躺下,说道:「原来你心里还装着天下百姓。」 傅文玉起身为他盖上被子,问道:「棠儿吃醋了吗?你希望我心里只装着你一个人,是吗?」 慕容棠无奈看他一眼,说道:「我要歇息了。」你走吧! 傅文玉将药送到桌上,而后又折返回来挨着慕容棠侧身躺在床边,说道:「我心里,的的确确只装着你一个人。这天下乃是我的聘礼,我自当打理妥当。」 慕容棠道:「我是男子,不会嫁人。」 傅文玉『恩』了一声,说道:「那不做聘礼,做嫁妆也行。」 慕容棠见他将身子靠过来,说话时已经一手将自己搂住了,隔着被子也能感觉到他很用力,烦道:「你的脸皮是铁打的吗?」 傅文玉闭上眼睛,满足道:「寅时天不亮我便要走了,书房太远,我便不回去了,暂时在你这里歇一歇。」 一墙之隔都嫌远吗! 慕容棠知他就是不想走,便不再赶。傅文玉也算老实,除了靠得近些、搂的紧些,没做什么不轨的举动。 睡梦之中,慕容棠感觉到傅文玉在吻自己,之后留下一句:「等我回来。」便起身离去了。 第二日,慕容棠起床后便直奔熙和宫去见慕容清,却被守卫拦住了。原来傅文玉临走之前,不仅加派了人手,还留下了口谕:『任何人不得探视,尤其是荣王。』 慕容棠悻悻的离开,心中郁闷。回到寝殿时,见几个太监正在院外烧什么东西,走进一看,竟然是傅文玉的衣物。火盆旁边还堆着小山一样高的被褥、软垫一类的东西。 慕容棠道:「傅雷霆吩咐的吗?」 几人点头应道:「正是皇上吩咐的。」 慕容棠一时好奇,便多问了一道:「为何要烧掉?」 一太监道:「皇上没说,奴才们也不知道。不过王爷不在的这段时日里,奴才见皇上整日抱着一件衣服,连晚上睡觉也抱着。那衣服上染了血迹,估计是弄脏了皇上的衣物。」 慕容棠没听说过傅文玉将还有这样的癖好,暗自嘲笑一声,而后说道:「那件衣服可还在?」 太监从待烧的小山堆里扒拉几下,拽出来一件压的有些褶皱了的衣衫递给慕容棠,喜道:「殿下,找到了,就是这件。」 慕容棠一看,顿时便笑不出来了。这不正是自己让绫落当掉的那件外衣么!这衣服怎么会到了傅文玉手里? 想来他是认得自己的衣服,才宝贝似的日夜抱着。如今知道了那衣服上的血迹是旁人的,才又觉得脏了吧。 慕容棠不以为意道:「一件衣服而已,至于么!」说完,便将那衣服随手丢到火盆里,转身回了寝殿。 因为见不到皇姐,慕容棠郁闷了一日,却不想,自己白日里没能见到皇姐,晚上却见到了失散多年的皇兄。 这一日晚上,慕容棠刚熄灯睡下,便听到书房的门吱的一声响动被人推开,而后又轻轻掩上。 慕容棠疑道:是他回来了吗?转念一想又觉不对,正欲起身查看,便听到有细碎脚步声蹑蹑的走近寝殿。 慕容棠心下一沉,顿时警觉起来。 那人慢慢的走到床边,向着床上猛地挥刀一砍,却听当的一声厚重闷响,那人疑惑着『恩』了一声,上前掀开被子一看,被子下面空空如也,那人一愣,正欲四处寻看,忽然凌空一脚迎面袭来,那人触不及防被一脚踢翻在地。 殿中一片漆黑,黑暗中,只隐隐看得到那长刀刀面上凛起的些微寒光。 慕容棠跳下床,立在床前,呵道:「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入宫行刺!」 那人闻言不语,起身挥刀冲过来。两人瞬即在殿中打斗起来。 几个回合之后,慕容棠便确定此人绝非普通山野窃贼,而是训练有素的刺客。招招狠辣直逼要害,且于黑暗之中好似视物如昼一般,总能精准的拦下自己的退路。 慕容棠赤手空拳难抵利刃,一个躲闪不及,手臂上一阵割痛袭来,紧接着又是前胸。 慕容棠踉跄了一步,转身就见着下一刀已然尽在咫尺,而下一刻,那冰冷刀刃便直直的插进了自己左腹中。 慕容棠痛哼一声,跪倒在地,那人猛的抽回刀,手势一转横过刀身,便要嚮慕容棠的脖颈砍去。如此近的距离,若被一刀砍过,估计自己的整个脑袋就被砍掉了。 忽然一柄匕首飞来,击断了那刀刃。接着啪的一声,窗扇被撞开,一人影翻身而入。 黑衣人见有人来,不敢恋战,打斗几个回合之后逮着了间隙当即逃走。 那人也不追,跑到慕容棠身前扶住他的肩膀,紧张道:「六弟,你怎么样?」
第28页 慕容棠闻言惊道:「你是......五哥?」 慕容晖。 慕容晖扶着慕容棠坐在地上,说道:「是我。快别说话了,让我看看你的伤。」 慕容棠拉住他的手,气虚道:「还死不了。五哥怎会来此?」 慕容晖急速又简短的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巴图的使臣带了你的画像回去,我才知道你还活着。傅文玉不肯借兵,巴图怀恨在心,便暗中派人行刺。没想到却连累了你。只是为何你会在他的寝殿?」 忽然门外一阵吵杂声,原来是方才那个黑衣人逃走时,惊动了宫中巡守的侍卫。 慕容棠道:「此事说来话长,宫中侍卫用不了多久就会来,五哥先走,去城西陋巷找徐义伯伯,他如今叫邺成义。」 慕容晖道:「徐伯伯也在长安?我会去找他的。可是六弟的伤要赶快传太医才行。」 慕容棠自觉这刀口并不算深,却没想到会血流不止,片刻之间,竟以至使周身不上力气了,却只催促道:「五哥放心,你快走吧,被发现了就糟了。」 慕容晖道:「六弟保重。」说完,翻窗而去,临走时故意踢倒了院子里的一排花盆,见侍卫被吸引过来后,轻身一跃,逃之夭夭。 众侍卫闻声纷纷赶来,侍卫统领姚征站在殿外道:「荣王殿下,宫中发现刺客,荣王殿下是否安好?」 见殿内并无回应,姚征又问了一次,殿内依旧没有回应,姚征当即破门而入。燃起烛火,就见慕容棠一身血污的昏倒在地上,鲜血染红了半身衣衫,姚征慌乱的奔过去惊喊道:「殿下?」 随即吩咐道:「快,快去传太医!立即召集宫中所有侍卫,捉拿刺客!速将此事禀报皇上!」 第19章 傅文玉的车马出城一日,行了不足百里,日暮时分便投栈歇息。因此次祈雨不在京师,京中不可无人理事,于是便规模减半,只带了半数朝臣随行。其余朝臣留在京师,每日将奏摺百里加急传送。 众人车马劳累了一日,刚安顿下歇息,便被一阵急促慌乱的马蹄声吵醒。此时已是子夜,并非送奏摺的时间。 荣顺守在房门外,见来人竟然是宫中的侍卫,顿时紧张起来,问道:「出了何事?」 那人跪在门外,上气不接下气道:「禀公公,有刺客夜闯皇宫,荣王殿下遇刺受伤。」 荣顺闻言大惊道:「什么?」转身正要进门去,门却突然开了。 傅文玉衣服尚未穿好,对荣顺吩咐道:「备马,回宫。」 荣顺连忙上前伺候穿衣。 傅文玉道:「朕骑马先行,众臣明日坐车返回即可。」说完,便独自离去。 傅文玉快马加鞭,卯时不到便赶回了宫中。 太医们彻夜轮流守护在寝殿,见到傅文玉突然回来,霎时跪到一旁。 傅文玉看着慕容棠一脸惨白、呼吸微弱,痛道:「我才离开了一日,怎么会这样......」转眼四顾,看到床边雕纹木柱及桌椅地面之上,依稀可见的道道划痕,可想而知,昨晚必然打斗了不止一招半式。 傅文玉并未在寝殿发火,压低了声音,问道:「王爷伤势如何?」 一太医也怕吵到慕容棠,便也低着声音道:「回皇上,王爷身受多处刀伤,但万幸无一处伤及要害。只不过失血过多,所以才昏迷未醒。」 傅文玉闻言,掀开慕容棠身上被砍破的被子,看着那几乎缠满了全身的绷带,皱了皱眉头,又将被子重新盖好,问道:「昨晚的守夜太监都干什么去了?听不到殿中打斗吗!」 一小太监道:「回皇上的话,侍卫在假山中发现了两名太监的尸体,太医已经查看过,皆是被人掐断喉咙而死。」 傅文玉道:「昨晚当值的侍卫统领何在?」 小太监道:「昨晚当值的统领叫姚征,此时已跪在殿外。」 傅文玉道:「刺客可有抓到?」 小太监道:「还没有。」 傅文玉道:「更衣,上朝。」 小太监闻言,忙去准备朝服,不禁暗暗在心里替满朝文武捏了一把汗。 卯时,早朝,群臣俱在。 傅文玉虽然允了朝臣明日返回,但是天子回宫、王爷遇刺,谁还能敞开心怀安稳的睡大觉?众人便也连夜车马急行,顾不得行李,只身火速回城。 傅文玉于朝堂之上大发雷霆。 将昨晚当值的宫中侍卫皆重打八十军棍。军棍之外,统领姚征革职查办,其余侍卫尽数遣出宫去。 这些人是该叩谢皇恩浩荡的。 而后,又将大内总管、副总管,侍卫总管、副总管,护城军统领、副统领皆以护卫不力为由,杖刑罚了个遍。 这些人不能说完全无辜,但要说有三分委屈也不为过。 最委屈的要数长安太守潘仁美了。 傅文玉直接命令道:「朕给你三日,三日之内捉不到刺客,你提头来见!」 潘仁美当然没有捉到刺客。 不止潘仁美,傅文玉在一月内接连斩了三位长安太守,也没看到刺客的半点影子。 朝臣肃列,胆战心惊,无人再敢接替这长安太守之位。 傅文玉道:「朕徒有满朝文武、国柱栋樑,居然连一个小小的刺客也捉拿不住!」 群臣叩首道:「臣,有罪。」 傅文玉看他们这样子更觉气大,怒道:「难道要朕亲自去捉拿刺客吗!朕要你们何用!」
第29页 正在之时,一太监在朝堂外,奏禀道:「启禀皇上,有一老汉求见皇上,此人自称有妙技在手,可捉拿刺客。」 傅文玉抬臂一挥,吼道:「宣!」 不多时,自殿外走进一青衫老汉。虽年老,却身姿挺拔、步履稳健。一头白发整齐束于头顶,面色红润、慈眉善目,俨然一副文人学者之态。却是邺成义。 邺成义不惊不恐,泰然自若的走上朝堂大殿,见到傅文玉,叩首道:「草民参见皇上。」 傅文玉并未让他平身,问道:「你有何妙技,说来听听。」 邺成义直起上身,道:「天机不可泄露。」 傅文玉道:「你可知戏弄天子乃是杀头的大罪。」 邺成义道:「草民不敢。草民有自信,五日之内,必定将那刺客捆上殿来。若不能,草民同样提头来见。」 符文玉道:「朕便准你五日,五日后,你若是捉不到刺客,朕不会砍你的脑袋,朕会将你五马分尸,以儆效尤。」 邺成义闻言哈哈一笑,说道:「若是草民捉住了刺客,草民斗胆向皇上求一个赏赐。」 傅文玉道:「朕自会赏你房宅千座、黄金万两。」 邺成义道:「谢皇上恩典。但是草民勤学苦读一辈子,至今仍无法登朝入仕。草民斗胆,若是捉拿了刺客,请皇上赏草民个一官半职,圆了草民光宗耀祖之心。」 傅文玉闻言哼笑一声,道:「好。你若办好此事,长安太守的位置,便是你的了。」 —— 慕容棠这一月都躺在床上养伤,并不知前朝所发生的这些事情。只是突然有一日傅文玉格外高兴。询问了几句才知道,有个叫邺成义的老汉,短短三日便捉住了刺客,严刑拷打下探出了巴图的阴谋。 慕容棠心道:必定是五哥捉了那刺客送到邺成义手里。只是不懂邺成义为何要入朝为官? 直到那一日,傅文玉扶着慕容棠在院子里散步,邺成义前来求见,慕容棠才懂了他意思—计划开始了。 九月的清晨,微微有些凉,但阳光甚好,一片暖阳自晴空之中洒下来,应在院子里的花枝草叶上,泛起淡淡的金光。 邺成义忽然来求见。 傅文玉扶着慕容棠回了书房,问道:「邺爱卿有何事?」 邺成义道:「臣有一事启奏。」 傅文玉道:「有事为何方才早朝时不说?」 邺成义道:「兹事体大,若是皇上不允,臣便不想惊动众位大臣。」 傅文玉道:「什么事,爱卿说来便是。」 邺成义道:「皇上日夜为国事忧心,两月后便是天子大考,皇上何不广纳天下贤才为皇上分忧解难?」 傅文玉笑道:「天子大考,本就是要广纳天下贤才为我北秦效力。」 邺成义道:「皇上口中的天下,尽在北秦。而臣所见的天下,不止北秦。」 傅文玉道:「哦?难道爱卿以为,晋国与巴图的贤才会为朕所用?」 邺成义道:「臣所指的,是西燕。西燕虽灭,但臣在、将在、民在。巴图势力虽大,却不过是草莽之汉,他的天道军不过是一帮乌合之众。但西燕旧臣不同。西燕当年可与北秦并列天下,可是有着一大批的能人志士。」 傅文玉闻言,眉心微锁,沉思不语。 邺成义道:「西燕灭,如今那些人没有得到巴图的重用,反之,巴图对西燕旧臣百般提防限制,那些人如今果真如丧家之犬一般狼狈困苦。若是皇上此时将其收拢,委以重任,臣以为,他们必定会感念皇上的知遇之恩,尽心竭力为北秦的江山出谋划策。」 傅文玉思虑片刻,笑道:「爱卿多虑了。我北秦疆域万里、人才济济,即便没有西燕旧臣相助,也依然可以兴盛不衰。且西燕与北秦,两国祖制、习俗多有不同,同朝共事,恐难相容。」 傅文玉直言回绝了自己,邺成义也不再多劝,肃然退下。 第20章 几日后的一晚,慕容棠睡了半夜觉便醒了,起身翻窗而出,命人取了一坛酒,独自坐在鎏金的屋嵴之上,望月伤悲。 酒喝了一半的时候,傅文玉便来了。 傅文玉坐在慕容棠身旁,一起望着月亮,拿过慕容棠手里的酒喝了一口,感慨道:「棠儿晚上不睡觉,就是为了出来赏月吗?只是这弯弯一镰弦月,不够明亮皎洁。辜负了棠儿的酒。」 慕容棠夺回酒大饮了一口,任酒水溢出洒湿了衣襟,浸的慕容棠胸口片片冰凉。 慕容棠轻呵一声,哀然道:「我要回去了。」 傅文玉道:「回吧,你身上的伤刚好不宜饮酒,而且夜里风凉,待十五满月,我再陪你一起饮酒赏月。」说着,便去拉慕容棠的胳膊。 慕容棠推开的他的手,依旧望着那荧黄的弯月,说道:「我要回西燕。」说完,又饮了一口酒。 傅文玉闻言当即愣住了。 慕容棠道:「那日听到太守的话,我才知道原来我的国家灭了,但我的臣民还在。我应该要回去。」 傅文玉道:「西燕之地已被巴图所占,你回去又能如何呢?留在这里,我可以保护你。」 慕容棠道:「你保护我,谁来保护我的臣民?我本该保护他们,却抛下了他们独自在此享乐,任他们被人欺辱如丧家之犬。他们落地如此地步,都是我的错,是我这个太子太过无能。」
第30页 傅文玉道:「这不是你的错。你那时还年幼,是无能为力的。」 慕容棠道:「可如今我长大了。」 傅文玉道:「可如今西燕已经不在了。晋国与巴图都不会让你活着的。你回去便是送死。」 慕容棠今夜想将自己灌醉,但已将这一坛酒喝尽了,自己依旧清醒无比,随手摔了酒罈,静夜之中,那一声清脆的碎裂声格外刺耳。 慕容棠说道:「那年邺城失守,父皇对我说『朕不能逃,否则无颜去见我西燕的将士亡魂。』我今日也是这样的话。即便是死,我也要与我的臣民死在一处。」 傅文玉抱住慕容棠,说道:「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也不许你离开。」 慕容棠侧过脸,几乎与他脸颊相贴,呼吸之间尽是浓浓酒味,说道:「我意已决,你无需再劝。你即便将我囚禁,我也不会在此苟活。你这么多年照顾我,我感激你,那日的事,我已经不怪你了。」 傅文玉闻言怔了片刻,直起身子不可置信的看着幕容棠,见他眼中一片柔和,不似说谎,恍惚道:「你真的原谅我了?」 慕容棠点点头,问道:「你说你喜欢我?」 傅文玉脸上一热,紧张道:「不是喜欢,是爱。棠儿我爱你。我愿意为你去做任何事。」 慕容棠轻笑一声,嘆息道:「我何其有幸?竟能得你如此!喜欢也好爱也好,你这份情意我今生是偿还不了了。我只有一个请求,请你看在我的情面上,善待皇姐。此去西燕,我自己的生死祸福、荣辱成败我都已不在乎了。明日一别,你我亦缘尽于此。帮我照顾好皇姐,当我求你了。」 傅文玉这一刻忽然害怕起来。慕容棠此时满眼绝望、一脸悲伤,宛然一副心灰意冷、视死如归的末路情形。 傅文玉按住慕容棠的头吻了他,片刻即分开,说道:「我帮你照顾。」 慕容棠淡然道:「谢谢你。只要皇姐安好,我便可以安心去见父皇了。」说完,便要起身离去。 傅文玉拉住他,说道:「我帮你照顾。贵妃也好、旧臣也好、子民也好,你关心的这些人,我都会帮你照顾。你留在我身边,不需要去做任何事,不需要去担心任何人,你想要的一切我都会竭尽所能送到你手里。」 慕容棠心底泛起一丝成功的微笑,面上依旧不露声色,淡然问道:「那你想要什么?」 傅文玉的手微微握紧了些,因紧张激动的缘故,傅文玉清楚的感觉到自己整个身体都是发烧一般滚烫,心下却迟疑道:我自然是想要你。但此时说出来,你一定会认为我是个乘人之危的卑鄙小人吧。 傅文玉挣扎几番,最后还是说道:「我想要你,但是——」我绝不会勉强你! 慕容棠不待他说完,便拉过傅文玉吻了上去。 这一吻来的太突然、太惊喜、太意外,傅文玉从未想过慕容棠会有朝一日主动吻自己。感受到慕容棠口齿中的悠悠酒香,只一口,傅文玉便醉的神魂颠倒。 傅文玉茫然欢喜间,抱起慕容棠跃下屋檐,信步流星的回了寝殿。 二人不及宽衣解带,便在床上相拥着亲吻,好似分别了一世的恋人般,寻觅了百年、等候了百年、相思郁结于心沉闷了百年,如今终于重逢团聚在一起,经年沉积的漫漫思念,顷刻间犹如春日下解冻的潺潺流水一般奔腾泛滥、川流不息。 傅文玉越是深吻,就越觉得情意深沉,汹涌起伏,吻了许久也不觉满足,越吻越是心慌意乱,自己的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 傅文玉心中有些顾虑,趁着喘息的间隙,问道:「棠儿,你真的愿意?」 慕容棠『恩』了一声,道:「我愿意。」 傅文玉当即便有些控制不住了,艰难着呢喃了一句:「你醉了。」 慕容棠道:「我很清醒。」 两人便又吻在一起。 玉带轻解,华裳堆落,玉树海棠,龙凤呈祥。 两人情意交融缠绵了大半夜,将近卯时才歇下。 天色将白未白,烛火将息未息,天地之间的一切都沉浸在一片浓浓爱意之中,变得温热而缱绻、宁静而慵懒。沉静的床幔之内,两人疲倦的身体紧紧依偎在一起相拥而眠,柔和而舒缓的淡淡呼吸中都彷佛充满着无尽的热忱与痴恋。 傅文玉每日卯时早朝已成了习惯,虽疲倦,但听到荣顺喊自己时,傅文玉还是醒了。 虽醒了,却不理,只是更抱紧了怀里的人,闭上眼睛继续睡去。 待傅文玉意识迷濛之时,忽觉怀中空荡荡,睁眼已不见了慕容棠的身影,傅文玉顿时清醒,连忙起身穿衣,喊来荣顺问道:「棠儿呢?」 荣顺笑道:「王爷此刻正在院中练剑。」 傅文玉这才放下心来,整理好衣衫,出门去。 天上艷阳似火、晴朗无云,院中古木苍翠、花团锦簇,慕容棠正对着一块一人高的木靶持剑练习。 傅文玉倚身立在门口,静观不语。一想到这样的日子是以后每天都会有的,便不自觉地微微含笑。看着看着,忽而发觉那招式套路颇为眼熟。 傅文玉正兀自回想着,忽然眼前白光一闪,慕容棠剑锋调转直指自己而来。 傅文玉痴痴一笑,躲身避到慕容棠身后,握住慕容棠持剑的手,说道:「我来教你。」 而后,便以自身的力量带着慕容棠将剩余的几个招式一一耍完,期间,傅文玉还不忘提点道:「腰身要直,手臂要稳,剑锋凌厉而不慌,直击要害不留余力。」
第31页 待这最后一句话说出口时,二人手中的长剑刚好直插进木靶的中心,一剑穿透。木靶上出现一道倾斜而下的裂缝,啪的一声之后,整块木靶便沿着那道裂缝被噼成两块。 傅文玉清冷一笑,自己终于想起来这招式的来源了。 慕容棠心下一惊,自己练习数月,只是能刺中靶心,剑入三分而已,傅文玉竟可以将这木靶噼开。自己与他之间的差距远比自己想像的要大得多。 慕容棠有些不服气!收剑起身,看着飞落两处的断木,将手中的剑握紧了些。 傅文玉笑问道:「棠儿这三月可是遇到了什么人?」 慕容棠道:「没有。」 傅文玉笑道:「我倒是想起一个人来,此人曾是西燕的征西大将军,名叫徐义。」 慕容棠有些心慌,强作镇定道:「哦?你怎会想起他?」 傅文玉笑道:「徐义的家传功夫是□□,他的那套徐家枪法可是鼎鼎有名。听闻他当年便是一桿□□挑遍天下无敌手。我父皇对他赞赏有加,当年可是花了好大的功夫,派了几十人前去轮番挑战,才将这枪法学了回来。我看棠儿方才的剑法与他的枪法有些相似,不由得就想起他来。」 慕容棠不想再多说徐义之事,于是转了话题问道:「你今日好似很开心?」 傅文玉从方才开始,脸上就一直似有似无的挂着笑,连说话间的语气都是温情脉脉,闻言便点了点头,坦然道:「是啊,方才与你一起练剑,我忽然觉着自己也回到了十五岁。」 慕容棠问道:「回到十五岁又如何?」 傅文玉道:「如果回到十五岁那年,我想我一定不会成亲,也不会参军。我会去西燕。」 慕容棠不解道:「恩?」 傅文玉看着满院花色,和风细细,眼中挂满无限憧憬,悠悠道:「我要去西燕找棠儿。陪你练剑、陪你读书,陪着你长大,为你打一片天下,娶你为妻。」 慕容棠瞪了他一眼,道:「禽兽,我那时才两岁。」 傅文玉一愣,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解释道:「我只是遗憾,我与棠儿错失的那么多岁月罢了。」说着,又搂住慕容棠,轻嘆道:「与你在一起,我便觉得良宵苦短、年华如水,人生眨眼匆匆过,每每念及于此,我便觉心慌。都说海外蓬州有仙山,我从不相信神仙天道之说,可是如今,我竟也想去寻一寻那长生不老药了。」 慕容棠道:「生命有终,岁月无尽,若是有缘,来世也会再相遇的。」 傅文玉道:「前世、来生都是虚无缥缈之说,即便真的存在,也太过遥远,我更想要眼前这一刻。」 傅文玉的吻毫无预兆的落下来,慕容棠手中的剑当的一声掉在地上。 荣顺见势忙要转身去回避,下一刻,便见着傅文玉抱起慕容棠回了寝殿。荣顺悄声跟在后,关上门,守在殿外。 当日傍晚,傅文玉便下旨,准许西燕旧臣遗民入北秦为官落居。 第21章 傅文玉夜夜欢爱无穷度,昏昏然不知早朝为何物! 群臣一个月没有见到皇上,苦闷不已,围着荣顺追问道: 「你原本之说皇上连夜批阅奏摺劳累过度,后来又说皇上偶感风寒龙体抱恙,如今都一个月了,皇上的风寒还没有好吗?」 「是呀,我那摺子都递上去一个月了,也不见皇上的旨意,可真是急死人了。」 「皇上到底如何了,公公不妨给我等一句实话。」 「难道皇上不在宫中,偷偷出宫去了不成?」 「北地祈雨之事,突然中断,皇上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荣顺陪笑为难道:「众位大人稍安勿躁,皇上就在宫中,只是近来日夜忙碌操劳过度,需待修养。但皇上吩咐了,众位大臣将摺子留下,皇上自会看的。」 王亥闻言,焦虑道:「其他的事都可以等,只有一件不能再等了。」 荣顺道:「王大人所言何事?」 王亥道:「晋国使臣五日前便已抵达长安,在驿馆中已经等了五日。皇上一直避而不见,若被天下人知道了,还以为是我北秦皇帝不敢见他晋国使臣。」 王亥说完,便退出大殿,抬起朝服,跪在门口,大义凛然道:「劳烦公公回去代老臣传一句话给皇上,皇上今日若再执意不肯早朝,臣便在此长跪不起!」 其余大臣见势,纷纷效仿,退出大殿,在殿外整整齐齐的跪了四排。 这一跪倒是有用,众人跪了近一个时辰之后,终于见到了皇上。 傅文玉笑道:「众位爱卿这是做什么?都起来吧。」 那一些武将跪了一个时辰倒是不打紧,文臣可就不行了。大家相互搀扶着起身,也顾不得膝盖的麻木肿痛,忙整理好朝服,重新列队上殿。 傅文玉道:「听说晋国使臣入京了?」 王亥道:「正是,五日前入京,现在驿馆中。」 傅文玉道:「巴图派人行刺的事情,想来晋国皇帝已经知道了。他一定以为朕会一怒之下出兵讨伐。但是朕却按兵不动,于是他便等不及了。」 王亥道:「皇上英明。」 傅文玉道:「那使臣可有说为何而来?」 王亥道:「臣已问询过,使臣带了晋国皇帝的旨意,前来商讨两国联姻之事。」 傅文玉道:「联姻?呵,有意思。是想借朕之手,灭了巴图吗?」
第32页 众臣不语。 傅文玉道:「那使臣既然已经等了五日,便不在乎再等一日,朕明日再见他。众爱卿可还有其他事情要奏?」 众人纷纷拿出自己的奏摺,道:「臣有事启奏。」 傅文玉方才说的只不过是退朝前的一句官话,随口一问罢了,却不想人人有本,傅文玉无奈道:「摺子留下,朕自会看。」说完便不顾众臣的呼喊,起身离去。 皇上上朝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又匆匆离去了。众臣虽心有疑惑,但今日总算是见到皇上了,且见龙体无碍,不尽无碍,反而是笑意盎然、春风得意,只是有些心不在焉、神思游荡,众人面面相觑,心中便懂了七八分。 于是又围着荣顺问道: 「皇上可是得了什么新人?」 「不知是那位娘娘有如此福气,得圣上如此眷顾?」 荣顺尴尬笑笑道:「皇上的事,做奴才的可不敢乱说。」说完便匆忙离去了。 傅文玉回到书房,见慕容棠还睡着,便不做打扰。坐在书案前,看着那堆积如山的奏摺,顿觉一阵头疼。 荣顺沏了茶来,进门就见傅文玉看着手中的摺子脉脉含笑,荣顺将茶奉上,而后笑问道:「皇上看的这样开心,这摺子上必定是个好消息。」 傅文玉诧异『恩』了一声,自己全然不知道这摺子上写了些什么,于是笑笑不语,又重新看了一遍。如此反覆看了三五次,傅文玉依旧对摺子上的内容印象全无,索性合上摺子随手丢在书桌上,将身子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笑嘆道:「朕这一个月,真好似做了一场梦,想在回头想想,仍觉身在梦幻之中、不似人间。」 荣顺知道他在说什么,心里也是替他感到高兴,说道:「皇上是天子,自然是有求必应的。皇上对王爷的心意,奴才看在眼里也觉感动不已。」 傅文玉笑道:「可是朕不希望棠儿感激朕,朕希望他对朕的感情也是爱。」 荣顺道:「一定会的。」说完,抬头就见慕容棠走了出来,荣顺道:「皇上,王爷醒了。」 傅文玉见到慕容棠,脸上的笑意更灿烂了,起身将慕容棠的椅子搬到自己的椅子旁边,说道:「棠儿来的正好,我有一事需要你帮我。」说完,拍了拍椅背,示意慕容棠坐下。 慕容棠走过去坐下,傅文玉也坐回自己的椅子,右手自然而然的搭上慕容棠的肩膀,左手拿起那本读了几遍的摺子递给慕容棠,说道:「我今日好似患了失忆症,这上面的字我看过便全忘了,竟一个字也记不得。有劳棠儿帮我念念。」 慕容棠倒也不避讳。奏摺上虽然尽是国事,可是即便自己不看不读,也会听到,因为傅文玉在书房见朝臣时,从不避着自己。于是拿起摺子,念道:「臣闻北地旱情愈重,帝欲祭天祈雨,因王爷之故推迟至今,臣——」 傅文玉打断道:「北地之事,朕亦忧心,北地祭典朕无法亲行,特派王亥代之,礼部众臣随行。」说完,起身拿过笔,递予慕容棠,示意他代写。 慕容棠没有接笔,说道:「向来只有天子才可以祭天,为民祈雨也是为了彰显皇上对百姓的重视。此事怎可假手他人?若是皇后也罢了,却是一位朝臣?即便他再德高望重,毕竟不是天家之人,你就不怕百名心中怨愤天子轻民吗?」 傅文玉闻言,沉思片刻,说道:「那这样,我虽不去北地,但在长安城郊祭坛祈雨。祖训有言:天子不出皇城,如此,百姓也不会再说什么。」 慕容棠拿过笔,按傅文玉的意思一字一句端正写好,而后将摺子合上,放到一旁。 傅文玉笑道:「棠儿的字大有进步,越来越像朕的笔迹了。」 能不像吗?慕容棠练字的时候,傅文玉总要殷勤的过去教导一番,手把手的教,还让慕容棠临他的字。惹的慕容棠不胜其烦! 慕容棠道:「认得字了?既然失忆症好了,那你便自己看吧。」说着就要起身。 傅文玉将他按下,嘻嘻一笑,又拿过一个摺子推到慕容棠桌前。 慕容棠便接过来,念道:「常言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六宫不可一日无主,此为立国之本。如今,我朝先皇后故去多年,后位悬空,恐天下民心不安——」 慕容棠还没念完,傅文玉一手抢过那摺子,扔到一边,不悦道:「好一个民心不安!民心不安是战乱所致、穷苦所致,与朕立后与否有何关系!难道朕立了一位皇后便天下太平、国富民安了吗!」 慕容棠道:「立后是一国大事,皇上是天下男子之首,皇后是天下女子之首,帝后双全,于国家颜面才好看。」 傅文玉抱住慕容棠,凑在他耳边,轻声道:「谁说我没有皇后?你就是我的皇后啊。」说完,在他侧脸上亲了亲。 慕容棠转头白了傅文玉一眼,傅文玉痴痴一笑,搭在他肩头的手臂忽然用力将慕容棠搂在怀里,另一手抚上他脸颊,低头吻下去。 他二人这一个月以来,一直如此,时不时就突如其来的吻在一起,不分白日黑夜的闹腾,荣顺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若是哪一日看不到他二人亲吻,那才觉得是大事不妙了。 此时,便侧过身转头看着窗外,聊做回避。 院中繁花似锦、娇艷欲滴,这艷艷秋日、风和景明,爱意如斯。
第33页 第22章 第二日早朝时,晋国使臣张启上殿觐见。 傅文玉道:「你是为联姻而来?」 张启道:「正是。巴图屡犯我朝城池,我朝天子愿与皇上联手,将其剿之。」 傅文玉笑道:「朕听闻,晋国皇帝如今才十六岁,膝下一公主才三岁,如何与朕联姻?」 傅文玉话落,群臣闹笑。 张启肃然道:「晋国并非只有这一位公主。我朝天子之妹,琅玥公主,年十五。」 众臣闻言,嘘声四起,议论纷纷。 晋国皇帝即位之时,其叔父静王拥兵自立意图谋反,后被镇压。静王在狱中自缢而亡。这位琅玥公主便是静王之女。 众臣反对道:「谋逆罪臣之女,岂可入我北秦为妃!」 张启道:「众位误会了。一来,琅玥公主不会入北秦,二来,琅玥公主不会为妃。」 众人不解了。 张启道:「琅玥公主年少时,曾与西燕太子慕容棠有过一面之缘。公主对其一见倾心,暗生爱慕,立誓非他不嫁。三年前,得知西燕灭亡太子身死,公主伤心不已,却依旧不肯另嫁他人。直到两月前,公主偶然见到了荣王殿下的画像,不曾想天下竟有如此相似之人。是以,我朝天子特派臣前来,招荣王入晋国,为我朝驸马。」 众朝臣闻言皆是一惊!说是两国联姻,却不将公主嫁过来,而是招王爷入赘。去晋国做了驸马,那便是在晋国为人质。晋国皇帝此举全无联姻诚意,完全是想以此来牵制北秦。 邺成义见傅文玉此刻一脸惨白阴沉不语,便站出来说道:「人有相似,但终究不是同一人。且荣王殿下乃是上天赐予我北秦的祥瑞,岂可为他人替身?」 张启正欲辩解,却被傅文玉打断了。 傅文玉道:「回去告诉晋国皇帝,琅玥公主是他的妹妹,□□王也是朕的弟弟,他捨不得公主远嫁,朕同样不会让王爷入晋。联姻之事,就此作罢。」 张启道:「臣听闻荣王殿下十五岁犹在宫中,与皇上同吃同住。皇上捨不得殿下,难道果如坊间传闻一般,殿下的王爷身份不过是个幌子,他是皇上的男宠才是真的。」 众臣闻言激愤道:「大胆,竟敢用如此污言秽语辱没圣上威名!」 张启却大笑道:「臣绝无此意。若是传言属实,那这位殿下不过是皇上的床笫玩物而已,昔日西燕的公主都可作为两国交换,何况一个玩物?我朝天子并不介意殿下之前的种种,招殿下为驸马只为圆琅玥公主心愿。皇上若是捨不得,我朝天子有言在先,愿以百名十五岁男童作为交换。」 群臣大怒,纷纷呵斥道:「荒唐!」「放肆!」「大胆!」 傅文玉冷道:「来人。」 宫中侍卫闻声而入。 傅文玉道:「将此人拿下,拖出去斩首示众。」 众侍卫得令当即将张启拿住,扣押在地。 张启惊道:「乱臣贼子也配称王!我乃晋国使臣,你敢杀我!」 傅文玉起身走下台阶,走到张启身前,冷眼俯视着他,说道:「朕有何不敢?晋国气数已尽,国土尽失,苟延残喘至今不过是垂死挣扎。」 张启自知今日难逃一死,便明目张胆道:「你父傅广,本是大晋之臣,却趁乱造反,是为不忠不义;你,弒母杀兄、背弃盟国,是为不义不孝!如今更是色令智昏,沉溺男色——」 傅文玉一手抽出侍卫的佩刀狠狠插进张启的胸口,穿胸而出,怒道:「朕,会割下你的舌头、剜出你的双眼,挂在通河边界,让你看着朕的百万铁蹄是如何踏破晋国城门!到那时,你便去阴曹地府为你的晋国哀嚎痛哭吧!」而后,猛的抽出刀丢在地上,愤然离去。 大殿之中,明明站满了人,却好似空无一人一般,一片死寂。只有那柄沾满血迹的寒刀落地发出的阵阵清脆回响声。 傅文玉离开后,没有直接回书房,而是先去了玉泉宫,洗净飞溅到身上的血迹,换了一身干净便服之后,才回了书房。 慕容棠问起使臣之事,傅文玉并没有将此事说与他听,只轻描淡写的含糊带过。 傍晚,邺成义来书房求见。 说在西燕遗民之中发现了一位身份特殊之人,想要求见皇上。 傅文玉便准了他觐见。来人正是慕容晖。 慕容两兄弟那日匆匆一别,今日再见,皆激动欣喜不已,但碍于傅文玉在,便只如初次久别重逢般寒暄几句,未多言其他。 傅文玉见到慕容晖不但不高兴,反而心中咯噔一下有种说不出的担忧。 慕容晖道:「草民听闻皇上打算攻打晋国?」 傅文玉道:「不错。」 慕容晖道:「皇上就不怕巴图乘势起兵?」 傅文玉挑声『哦』了一身,看了一眼慕容晖,神色疑惑片刻复又平淡下来,说道:「但是你可为朕除此后顾之忧。」 慕容晖闻言一惊,实在没有想到傅文玉会猜到自己的意图,于是不再拐弯抹角,坦言道:「正是。草民混在巴图军中多年,深知此人有勇无谋难成大事。且此人穷兵黩武好大喜功,三年间屡屡挑衅晋国,致使两国间战事不休,将士与百姓对他已怨声载道。」 傅文玉问道:「所以你是要朕借兵于你,造反自立将其取而代之吗?」 慕容晖暗自疑惑,难道自己的心思是写在了脸上吗?为何他总是能看穿自己所想?
第34页 这是自然。傅文玉十五岁便随军征战,看尽生死红尘、人生百态。登基后,更是与一种朝臣明里暗里权衡博弈,怎能不洞察人心?且慕容晖今年不过十六岁,即便聪慧有胆识,但在傅文玉面前,也不过与慕容棠一样,孩子罢了。纵然暗藏心机,但心机之中,也透着一层单纯。 慕容晖道:「巴图号称自己有十万精兵,实则只有八万不到。皇上对外只说是出兵伐晋,巴图必定会掉以轻心,我们便里应外合,攻他个措手不及。」 傅文玉道:「里应外合?」 慕容晖道:「不错,草民一直在暗中拉拢军将兵士,有三万弟兄愿一同造反。」 傅文玉点点头,道:「你今日先回去,此事朕需与朝臣商议之后,再做决定。」 慕容晖离去后,慕容棠发现荣顺也不见了。 荣顺一直是跟在傅文玉身边贴身伺候,今晚正当值,却无故失踪了近两个时辰。慕容棠偷偷的问其他太监,众人却都说不知道他去了何处。慕容棠隐隐觉得傅文玉有事瞒着他。 这一晚,几度欢爱过后,趁着傅文玉睡去之时,慕容棠留下一封书信,偷了一个太监的出宫令牌,便悄悄熘出宫去。 慕容棠找到邺成义的太守府时,才知道慕容晖落脚在客栈。慕容棠当即赶去客栈。 是夜月色当空,长街上空旷清冷,只偶尔传来更夫的几声高喊。 忽而长街远处传来一阵刀剑相撞的叮噹声。慕容棠闻声不及多想,只凭着直觉当即调转马头,向着声音来源处奔去。 行至近处,果见一群黑衣人正围着慕容晖追杀。慕容棠见势,快马踏进包围之中,冲到慕容晖身侧,拉着慕容晖上马,绝尘而去。 慕容晖死里逃生,感嘆道:「六弟来的真及时,再晚些,你我兄弟便当真永别了。」 幕容棠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慕容晖道:「六弟竟然不知?他们是傅文玉的人。」 这答案一点也不意外。 慕容晖见慕容棠不说话,问道:「看来六弟不知他要害我。那你今晚怎么会来?」 慕容棠道:「我只是觉得他今日有些反常,不放心五哥,所以才偷偷跑出来看看。」 慕容晖惊讶道:「什么?你是偷跑出来的?那你快回去吧,若是被他发现了,你也会有危险,我独自返回西燕便可。」 慕容棠原本并没有要逃,留的书信上也是这样写道:弟去见五哥,两日便回,勿念! 此时却对傅文玉的为人有些失望,当即改了心意,毅然决然道:「逃都逃了,还要回去做什么?我与五哥一同回西燕,不论五哥想做什么,我都与你一起!」 慕容晖高兴道:「好,我们今后便再不受任何人的胁迫禁锢,生在一起,死在一处。你我兄弟同心,生死与共!」 慕容棠道:「如此才畅快!」 两人皆是哈哈大笑。一路跨马加鞭,连夜出城。 慕容棠用自己的衣物换了些盘缠,又买了一匹马。而后日夜兼程,在傅文玉的抓捕令传至边关之前,彻底逃离出北秦疆域,进了西燕旧地。 第23章 阔别三年,而今故地重游,城楼依旧,却物是人非。 邺城,被巴图占领后,便更名为天门城。慕容两兄弟牵着马,走在邺城街巷中,心生无限感慨。昔日和乐安定的昌盛景象,如春日柳絮般肆意飞扬,激起片片温柔涟漪,让人心绪难平。 两人回城后,才知道城里出了事。 原来,慕容晖离开不久后,便有人暗中向巴图告密,将众将领密谋造反之事和盘托出。巴图闻之大怒,连夜调兵遣将欲将为首的一众将领抓捕正法。众将领闻风,当即率部南逃,占领了凤凰城以南的八座城池,宣布与巴图的天道军分裂,自立为国,并昭告天下曰:弃乱世,建桃源。息戈止武,天下太平。 此诏令正迎合了饱受战乱之苦的天下百姓的心,百姓得知有这样一个不打仗的国家出现,争先跑来投奔。 巴图半月内先失了半数兵士,后失了万众民心,一夕之间竟成了孤军之将。 慕容两兄弟于是连夜出城,前往凤凰城与众人会合。 凤凰城,将帅府。 众将正聚在一处,个个愁眉不展。 慕容晖带着慕容棠走进去,高声笑问道:「众位这是怎么了?」 众人并不知慕容晖回来,此刻突然见他进来,皆神色一喜,畅快道:「慕容兄弟,你可回来了。我们正担心万一你回去了巴图军中,遭了他的毒手。」 慕容晖道:「你们造反南下的事情,天门城里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我一进城就听说了。」说完,又问道:「不过,既然已经昭告天下与巴图决裂,巴图也没有出兵攻城,你们还在愁什么?」 众人闻言,嘆然不语。 慕容晖拉着慕容棠去一旁坐下,而后倒了两杯茶,一杯递予慕容棠,一杯端起来一饮而尽,而后问向一人道:「林青将军,你说。」 林清长嘆一声,道:「慕容兄弟有所不知,我们是逃了贼窝又遇虎狼。刚刚摆脱了巴图,本想中立自保,却不想,那晋国小皇帝又派了人来。」 慕容晖道:「晋国皇帝?他是想招安还是想结盟?」 林青道:「那使臣说得明白,想与我们结盟,一起讨伐巴图。」
第35页 慕容晖道:「哼,拿这种兔死狗烹的把戏哄骗我们,真当我们是三岁的孩子吗?」 林青道:「可是我们若不与晋国结盟,万一那晋国与巴图结盟,到那时,两面受敌的就是我们了。一个巴图,已经与我们势均力敌,再加一个晋国,我们必定不敌。」 其余众将也为难道:「是啊,这可如何是好?」 林青急的坐不住,起身在众人身前转了几圈,又说道:「依我看,我们索性与巴图联手,先灭了晋国,然后再与巴图杀个你死我活!」 慕容晖闻言不语,其余人对此又是众口不一,林青更急了,道:「那你们说该怎么办?」 慕容晖问嚮慕容棠道:「六弟,你说他会来吗?」 慕容棠知他问的是傅文玉,便也毫不避讳道:「此地不比北秦,即便是他,也不能想来就来。且北秦上下,君臣一心,对巴图与晋国之事,早有决议,他们只会怡然观战,绝不会在此刻横插一手。即便是他想来,朝臣也是要反对的。」 林青道:「慕容兄弟,你们在说谁?」 慕容晖笑道:「可我觉得他一定会来。」 慕容晖一手食指轻轻拨弄着茶杯的杯盖,轻笑道:「他当年以皇姐性命相要挟逼你回宫,今日,五哥便替你出了这一口恶气。」 慕容棠心道:想来自己的事情都是邺成义告诉他的,这样也好,他知道了也好,自己本也不想瞒着他,只是难以开口罢了。但不知他要如何替自己出气? 慕容棠不解道:「恩?」 慕容晖将杯盖扣在茶杯上,发出干脆利落的当的一声,而后起身,对众位将军说道:「林将军,还要麻烦你派人散播一个消息出去,尽快散到北秦去,就说:『巴图刺杀傅文玉失败,怀恨在心,伺机报复。如今抓了荣王傅文息和国舅爷慕容晖,半月后将两人斩首示众。』至于那些晋国使臣,将他们赶出城去,封锁城门。我们就安心等着天降神兵来救苦救难吧。」说完,对慕容棠眨眼一笑。 慕容棠不知为何,却笑不出来。 众人散去后,慕容两兄弟因连夜赶路,倦乏疲惫,便早早的回房歇息。 慕容棠当晚便做了一个噩梦。 凤凰城里,长街窄巷上一片灯火通明。自己正与皇姐手牵手的在街上赏灯,忽然一场大火四面八方铺天盖地而来,火光肆虐,烧红了凤凰城的天。 火光烟雾之中,傅文玉策马迎面赶来,一串串铜铃声,响的清脆欢快。傅文玉于火海之中,遥遥的向自己伸出了手。可就在自己伸出手的一瞬间,突然万箭齐发隔空乱射,只听傅文玉喊了一声『棠儿』,声音遥远空阔似千里山谷中荡起的幽弱回响般,自己还来不及听清楚,便见他万箭穿心坠落而死。 慕容棠『啊』的一声从梦中惊醒坐起来,衣衫已被冷汗浸透贴在后背上。 慕容晖闻声赶过来,燃起屋内的蜡烛,漆黑的房间里顿时温明起来。 慕容晖走到床边坐下,看着慕容棠问道:「做噩梦了?」 慕容棠擦擦后颈上湿冷一片的汗,点了点头。 慕容晖道:「梦到了什么?」 慕容棠喘了两口,平复片刻,才淡淡道:「没什么,都是以往的一些旧事。梦到了皇姐带我去凤凰城庆生时的事,我与皇姐突然遇到了大火。」 慕容晖宽慰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一定是太担心皇姐,所以才会梦到皇姐有危险。不过母后常说,梦都是相反的。皇姐一定平安无事,六弟放心好了。」 两人正说着,就听到房顶上有阵阵瓦片声响,这是有人夜访。 不待两人多言,忽然自门窗翻进来十余黑衣人。众人进屋后,不由分说便上前打斗起来。待府中侍卫听到打斗声匆忙赶来时,房中已空无一人。 慕容两兄弟再醒来时,两人皆被捆住了手脚,此时正在一辆疾驰颠簸的马车中,不知去往何处。 两人费了些时间,相互解了绳索,偷偷向外看了一眼,见马车前后都有黑衣人骑马跟随,一共七人,前面两个,后面五个。两人趁着车夫不备,跳车而出,偷袭了面前的两个黑衣人,夺过马,逃进了前方不远处的密林中。 黑衣人很快就追赶上来,持刀威胁二人停下,却不出手砍杀。两人见势,便知他们定是奉了命令抓活的,于是便肆无忌惮在林中疾驰横冲。 忽然一声骏马惊鸣,紧接着又是一声沉痛的惨叫。随后,林中便是嗖嗖的一通乱箭飞射、穿林打叶的声音。 一声一声的利箭穿骨刺肉的钝闷声中,夹杂着一声又一声的惨叫和马鸣。 二人正诧异间,忽然身下的骏马身子一倒,两人也纷纷摔落在地。起身再看去,趁着月光看到一丝银光闪闪的细如丝线般的一道亮光,那马竟是不知被什么东西割断了前蹄。 二人起身正要逃,一黑衣人道:「这林中到处都布满了机关陷阱,没有我们带路,你们是逃不出去的。」 慕容晖道:「此地是通往晋国的路,你们是晋国人?」 黑衣人道:「不错。」 慕容晖道:「我不过是赶了你们使臣出城,想不到你们晚上便回来报复。只不过,这命令是我一个人下的,你们要抓,抓我一个便好了。」 黑衣人冷笑道:「你们一个是北秦的王爷,一个是北秦的国舅爷,那傅文玉胆大包天拒绝了我朝公主,又杀了我朝使臣,皇上震怒。我们今日抓了你二人回去,也是大功一件。」说着,便持刀冲过去。
第36页 那人尚未冲到慕容兄弟身前,便被一柄凌空飞来的长剑贯穿胸腔,穿心而亡。 一串马蹄声响伴着清脆铜铃声,疾驰而来。 慕容棠记得这铜铃声,这是傅文玉的马。可是怎么可能?自己从未听到过北秦大军南下的消息。 慕容棠迟疑间,被突如其来的卡擦一声竹竿断裂声打断了思绪。随后就见又是一阵竹风箭雨,那些黑衣人一个接连一个的自林中串跃而起,向着那马蹄声传来的方向追杀过去。 慕容棠心下一惊,向那方向喊道:「当心!」 慕容晖拉住慕容棠,劝道:「六弟,好机会,我们趁现在快逃。」说着,拉着慕容棠便跑。 林中夜路难行,二人踉跄奔跑,耳边是枝叶打衣声,而身后,是不断的阵阵惨叫声,马鸣声,刀剑相撞的叮噹声。 只消片刻,林中便又恢复了平静,霎那间又一片死寂。彷佛方才的厮杀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慕容棠松开慕容晖的手,说道:「五哥你先走。」说完,又向回跑。 慕容晖返身追上去,喊道:「六弟,你别犯傻。他又不是你亲人,死不死与你都没有关系。」 慕容棠头也不回的一边跑一边说道:「他是为救我才来这里,我不能丢下他不管。」 慕容晖道:「你怎么知道他是来救你的?也许他就是出兵晋国,恰巧遇到了而已。况且,你怎么知道来的人就一定是他!也许是哪个山头的强盗也不一定。」 慕容棠不再说话,跑回方才众人打斗的地方,在一团一团的黑影中开始翻找。 林中月光暗淡,看不清人脸,但慕容棠仅仅是凭感觉在众尸体脸上一摸,便找到了傅文玉。 傅文玉气息尚在,只是昏厥了过去,背上中了三支箭。慕容棠抱着傅文玉起身,却发觉抱不动,只听啷噹一声似铁器声响。 慕容晖从一具尸体上拔下一柄剑,走到傅文玉身前,说道:「这样都不死?他还真是命大。」 慕容棠惊道:「五哥你要干什么?」虽是在问,可是说话间,慕容棠已经挡在了傅文玉身前。 慕容晖道:「当然是帮他一下,给他一个痛快。」说完,一剑斩下,却是噼开了他脚踝上的捕兽夹。 慕容棠见他并不是要加害傅文玉,暗暗松了一口气,背起傅文玉,寻了一个山洞,躲在里面。 慕容晖寻了些干枝竹叶,拢起火堆,看着慕容棠盯着傅文玉背上的箭束手无策的样子,慕容晖嘆息一声,起身出去找了些草药回来,砸碎后碾成浆汁,递予慕容棠,说道:「先将箭□□,然受涂上这个,再包扎好,他还死不了。」 慕容棠便依言照做。 慕容晖看着他拔箭时那笨拙的手法,不禁摇头苦笑,说道:「拔箭的时候手不要抖,不然很有可能会扩大伤口的。活在乱世之中,六弟竟然连这样寻常的小伤都没处理过。看来,他的确将你保护的很好。」 慕容棠将草药倒在伤口上,而后撕下自己的衣摆,一面包扎一面说道:「皇宫里又不会打仗。」说完,又抬手摸了一下傅文玉的额头,见其并未发烧,拿开手时却被傅文玉抓住了手。 慕容棠没有躲,便被他抓着。 慕容晖无奈道:「我多余了吗?」 慕容棠:「......」 傅文玉昏迷之中,抓着慕容棠的手,含糊的说了些什么。 慕容棠没听清楚,便俯身靠近了些,听了两三次,终于听清楚了。傅文玉喊的是一个人的名字,一个男人的名字,但却不是自己的名字。 慕容晖又向火里添了些枝叶,问道:「楚云飞?那是谁?我从未听说过。」 慕容棠甩开傅文玉的手,淡淡道:「不知。」 慕容晖见他如此,忽而认真道:「六弟......」 慕容棠抬眼看过来:「恩?」 慕容晖道:「你该不是......也喜欢他?」 慕容棠眼眸惊愕了一瞬间,片刻又镇定自若道:「当然不是。我只是不想欠他。」 慕容晖道:「他欠你的,怕是下辈子也还不清。你怎会欠他?」 慕容棠低头不语。 傅文玉手中落空,忽然翻了一个身,枕到慕容棠腿上,一手紧紧的搂住他的腰,嘴里却依旧在念叨那个陌生的名字。 慕容晖见势,哼笑一声,起身出去了洞外站着。 第24章 慕容棠被傅文玉抓着腰,靠着石壁坐在山洞里,忽然,慕容晖慌张跑回来道:「六弟,有人来了。」 慕容棠惊道:「难道是晋兵?」 慕容晖道:「不确定。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来的人不是我们的人。他们以林中竹叶声为暗号,要不了多久就会找到这里了,我们马上走。」 慕容棠点了点头,起身却要背起傅文玉。 慕容晖阻止道:「六弟,不能再管他了。带着他,我们一定逃不掉。你救他一命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剩下的,就听天由命吧。」 慕容棠道:「既然救了,我便不能留他在此自生自灭。」 慕容晖不解道:「为何不能?生死关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扔下他也不会有人怪你。」 不待慕容棠答话,只听一声细弱的竹叶声响起。随后,一道人影沖了进来。正是宁威。 宁威一脸风霜、满面尘灰,见到慕容棠又惊又喜,转眼一看,见傅文玉受伤昏迷在地,当即单膝跪地叩拜道:「臣宁威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第37页 慕容棠道:「原来是你。既然宁将军在此,他便交给将军了。」 宁威道:「此处乃晋国地界,臣护送王爷离开。」 宁威说罢,背起傅文玉,带着慕容两兄弟离开山洞与部下会合,而后,向着树林出口疾驰而去。 众人刚出了树林,便于林青遇了个正着。 原来慕容兄弟二人被劫后,林青便带人一路追赶,追至此地附近追丢了方向,正不知如何是好,所幸就见慕容两兄弟安然无恙的回来了。 慕容晖见到林青,当即带着慕容棠回到林青身边,指着宁威等人,向林青命令道:「将他们拿下。」 林青带了两千人出城,片刻便将宁威的人马团团围住。 宁威并未反抗,只是不解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慕容晖道:「将军不必担心,傅文玉远道而来,我自当尽地主之礼,好生款待。」说罢,收缴了宁威等人的兵器,而后率部快马回了凤凰城。 傅文玉昏迷了三日才醒过来。 睁开眼便看到荣顺一脸担忧的伺候在侧。 傅文玉吓的以为自己回了北秦,但转眼看了看屋内布置、摆设,既非宫中之物,亦非北秦风俗,才知自己尚在南地。 傅文玉要起身,顿觉身上一沉后背剧痛,闭目回想之前的事,忽然问道:「棠儿呢?」 荣顺笑道:「殿下一切都好,皇上放心。」 傅文玉道:「这里是?」 不待荣顺回答,突然房门被人一手推开,慕容晖挺胸阔步的走进来,高声道:「这里是西燕旧地,凤凰城。你现在是我的阶下囚。」 傅文玉有气无力的勉强一笑,问道:「你知道你在对谁说话?」 慕容晖道:「这里可不是北秦。哦,忘告诉你了,你的大将军以及你的百余部下,此刻都在我的牢房里。生死不过是我一句话。」 傅文玉笑道:「条件。」 慕容晖大笑道:「痛快。只不过时机未到,待时机成熟,你自然会知道。」 说是时机未到,不过是慕容晖与林青等人尚未统一意见。对于是杀是留,是结盟共谋还是勒索一番,几人讨论了三日也没有个定论。好在傅文玉有伤在身,一时半刻也恢复不了。 傅文玉不理会慕容晖,对荣顺吩咐道:「朕要见棠儿。」 荣顺闻言,应了一声『是』便退出去了。 慕容晖气道:「别再缠着我六弟!」 傅文玉道:「这是棠儿的意思?」 慕容晖道:「这是我的意思。」 傅文玉问道:「这是条件之一?」 慕容晖道:「不错。」 傅文玉道:「其他都可以,这件事不行。」 慕容晖一怒,冲到床前揪着傅文玉的衣襟将他拉起来吼道:「你现在没有资格跟我讲条件!」 慕容棠走进来,见他如此,忙喊住他道:「五哥。」 慕容晖见到慕容棠,气愤着一把扔开傅文玉。 傅文玉倒在床上,背上的伤口撞在床板上陡然一阵剧痛,傅文玉猛的咳了两声。 傅文玉看着慕容棠,唤了一声『棠儿,过来。』抬手拍了拍床边,示意他过来坐下。 慕容棠走近些,却没有坐下,只是静静的看着傅文玉,一月不见,他瘦了许多。自己早上刚到凤凰城,他晚上便到,想来这一路上也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加上受伤昏迷的缘故,这几日里不怎么饮食,脸上更显憔悴了。 慕容棠看着他,淡淡道:「你救了我一次,我也救了你一次,我们便两不相欠了。」 傅文玉的目光蓦地一滞,伸手要去拉慕容棠,只不过慕容棠离他有些距离,傅文玉的手便孤零的悬在半空,竟有些尴尬了。悬了片刻,见慕容棠也没有要拉住的意思,才又放下。 傅文玉问道:「棠儿,你这话是何意?」 慕容棠道:「我要留在这里,不回去了。」 傅文玉抬起手,自怀中掏出一张叠起来的纸,递予慕容棠。 慕容棠上前,接过那张纸,打开一看,原来是自己出宫时留的那封信。 傅文玉道:「棠儿自己说过会回来,如今是要食言吗?」 幕容棠看看信,又看看傅文玉,忽然嘶的一声,将信撕毁,丢在地上,说道:「我当日并不知你要杀五哥。」 那日派出去的人刺杀不成,回来复命时说慕容棠将人就走时,傅文玉便知道慕容棠一定会为此事生气,傅文玉也不想狡辩,坦然道:「我只有这一件事对不起你。不过是同父异母的哥哥,说到底不是亲兄弟,我们才是彼此至亲至爱的人。何况我杀他一次,又救了他一次,我与他,两清了。」 慕容晖闻言怒道:「你真是无耻。我们与你才不一样,弒母杀手足那样毫无人性的事情也只有你做得出来。」 慕容棠见慕容晖气恼了,怕他又动手,于是道:「我要说的都说完了,五哥,我们走吧。」 二人转身走了几步,便听到傅文玉跌倒在地的声音。傅文玉气虚体乏,躺了几日骤然起身下地,情绪激动之余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双腿无力。荣顺闻声连忙跑进来,去扶傅文玉,心疼道:「皇上,小心龙体啊。」 傅文玉推开荣顺,喊道:「可是你答应过我的。我照顾西燕子民,你便留在我身边。棠儿,你那日亲口答应过我的。」
第38页 那不过是一时权宜之计罢了,慕容棠从未当真,即便自己今日不走,也不会真的一辈子留在他身边。话虽如此,但此刻慕容棠闻言,神色明显的有些不自在。 慕容晖也喊道:「西燕子民我自会照顾好,你死了这条心吧。」说完,拉着慕容棠气沖沖的离去了。 第25章 慕容晖离去以后,便下令将傅文玉软禁起来。 晚膳时分,慕容两兄弟正在一处用膳,荣顺突然来求见。 慕容棠见荣顺一脸愁容,问道:「是他让你来找我?」 荣顺道:「并不是,是老奴自己来找殿下。」 慕容棠道:「哦?公公找我有事?」 荣顺道:「殿下可否去看看皇上?」 慕容棠道:「他身上还伤着,应当静养才是。而且,我也无话对他说。公公回去吧。」 荣顺道:「皇上昏迷之时便是汤水不进,如今醒了,见不到殿下,皇上还是不吃也不喝,老奴想给皇上换药也被皇上拒绝了。再这样下去,老奴担心皇上的身子受不了啊。」 慕容棠真没想到傅文玉会做这么幼稚任性的事情,诧异道:「什么?」 慕容晖从方才荣顺进屋起就一直皱着眉头,此刻更是不屑一笑,说道:「他既然想死,谁去了也没用。你回去吧。」说完便赶了荣顺出去。 慕容晖看着慕容棠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夹了一口慕容棠喜欢的菜给他,轻松道:「六弟不必担心。他那么大的人,做事有分寸的,我才不相信他捨得下江山不要,将自己饿死在这里。况且,一天不吃也饿不死人的。他这样的人五哥我见得多了,说的难听了他就是个无赖,专挑别人的弱点下手。六弟你就是太心软。」 慕容棠闻言,不禁一笑,道:「五哥流落在外这几年,到底经历了些什么?从前五哥是最见不得可怜人的,母后为此可没少说你。我还记得你宫里那个小宫女,因为偷吃了你的点心被罚三天不许吃饭,你那时还晚上偷偷跑去给她送吃的。」 慕容晖闻言也是一笑,放下筷子,将身子后靠在椅背上,抬眼望着窗外的四方蓝天,目光悠远起来,回忆起那几年的经历,嘆然一声,而后满不在意道:「我与母后逃走后,为了躲避晋军的追杀,隐姓埋名,苟且度日。母后四处帮大户人家洗衣服,做刺绣,挣不了几个钱。但是母后依旧坚持让我读书,给我请先生。后来母后得病,无钱医治,病了一个月便去世了。我无钱给母后下葬,便用了一卷草蓆将母后埋了。而后我便四处漂泊讨生活。去过大户人家做杂役,也去过酒馆饭庄当小二,但是因为笨手笨脚干不好活,最后都被赶了出来。我身无分文便开始四处乞讨,经常因为抢了一个馒头被人打的半死。后来遇到一个杂耍班子,班主见我可怜,便收留了我,教了我一些拳脚功夫。再后来,巴图率众起义,我便混到了他军中。」 慕容棠闻言颇为震撼,自己当真想像不到慕容晖这三年竟是这么过来的。转念一想,若非自己遇到了傅文玉,便应当同慕容晖的处境一样了。 慕容晖说的极其轻松,好似在讲旁人的故事,说完,又对慕容棠笑笑,道:「就算以往再怎么见不得可怜人,如今也都见惯了。」 慕容棠道:「有我在,以后一定不会再让五哥受苦了。」 慕容晖哈哈一笑,弹了一下慕容棠的额头,道:「傻小子,说什么胡话。我是你五哥,以后自然是我保护你。」 两人又是哈哈一笑,继续吃饭,不再提旁事。 夜里忽然下起了雨。 夜雨轻凉,随风而来,淅淅沥沥的下了一整夜。 第二日清早出门,满院子都是雨落尘土后的清新。 雨后的阳光格外的明朗,院中的花枝嫩叶一洗暗淡,分外馨香娇艷。 慕容棠去找慕容晖时,路过傅文玉的屋子,见一侍女端着食盒进去,又端着食盒出来,便拦下侍女问道:「为何端进去又端出来?」 侍女见是慕容棠,躬身一礼,道:「公子有所不知,奴婢方才送去的是今日的早膳,拿出来的这个是昨日的晚膳和汤药。」 慕容棠打开食盒看了一眼,饭菜汤药皆是一口未动,说道:「太过清淡了,他吃不惯这些的。」 侍女闻言紧张道:「可是他身上有伤,是大夫吩咐了要清淡一些。」 慕容棠盖上食盒,吩咐道:「重新煮碗粥吧,加一些肉末蔬菜末,少些盐,晌午时再送去。」 侍女应着退下去。 待慕容棠晚上再去时,那侍女依旧是将午膳原封不动的端了回来。 当晚,又是一夜细雨连绵。 慕容棠次日早起,便直接去了傅文玉的房前。见荣顺同那侍女一起站在门外,隔着房门,荣顺一直在劝着傅文玉用膳。 劝了好半天,房内都是一点回声都没有。 慕容棠径直走过去,推门进屋,问道:「你是三岁孩子吗?」 傅文玉依旧没有回答。 慕容棠走近床前,见他面色红润,看起来气色不错,闭着眼睛睡得正沉,暗自道果然是自己多心了,于是便不再打扰,转身出去。 可是心下却一直隐隐不安,走出几步,便又返身回去。 见傅文玉依然沉沉睡着,慕容棠喊了他一声:「傅雷霆?」 见他不动,便伸手推了推他。这一推,才发觉他身子很热,隔着衣服都热的厉害。
第39页 慕容棠抬手搭上他额头,心下猛地一抽,他额头滚烫,竟是发起了高热。 慕容棠喊了他几声,他依旧毫无反应,慕容棠忙叫人去喊了大夫来。 那大夫一见傅文玉的情况,又打探了些近日情况,听完后,当即将慕容棠等人数落了一顿: 「怎么等病人热到昏厥了才想起来找大夫?」 「他伤口受潮感染了,这伤口多久没换药了?」 「你们是怎么伺候的?若是再热几个时辰,人恐怕就没了,到时候即便是华佗在世也救不了他。」 「这身子虚弱成这样,我这方子开狠了他身子受不了,开轻了,又去不了高热,唉,难呀,太难了。」 慕容棠道:「还有其他方法去热吗?」 大夫道:「只能用冷水擦手擦脚,擦到热度退下来为止。」说完,又开了方子,临走还再三嘱咐道:「马上抓药煎了,一定要餵他喝下。待他热度退了醒来后,务必要让他吃饭。这人要是饿死了,可与我没有关系。」 慕容棠此番便亲自照顾。至傍晚时,傅文玉的高热总算是退了。慕容棠的一双手已经冷的冰人。 慕容棠便将双手搭在傅文玉脸上,一面为他降温,一面暖手。 傅文玉半夜醒来时,慕容棠已经伏在他身上睡着了。 傅文玉伸出手轻轻搂住慕容棠,虽然动作很轻,但慕容棠还是醒了。 慕容棠坐起身,看着傅文玉,问道:「醒了多久了?」 傅文玉淡淡一笑,拉上慕容棠的手,道:「刚醒。早知道你睡在我身上,我便不醒了。」 慕容棠抽回手,回身端起身旁的药,舀了一匙尝了一口,药还热着,显然是荣顺新煎好的,慕容棠道:「喝药吧。」说完,舀了一匙药餵过去。 傅文玉看了看那药晚,没有要喝的意思,问道:「是要送我上路吗?牵机、□□还是鹤顶红?我可以自己选吗?」 慕容棠道:「怎么?现在知道怕死了吗?」 傅文玉微微点了点头,『恩』了一声,说道:「你喜新厌旧弃我而去,我便不想活了。可是如今你又回来了,我又不想死了。」 慕容棠无奈道:「不是害你的药,没人要你的命。」 傅文玉道:「哦?不是你那宝贝五哥让你送我上路?那就是让你来提条件了?」 慕容棠一头雾水道:「你在说什么?」说完,捏着傅文玉的脸,强行餵了一口药。 傅文玉被苦的眉头紧皱,抱怨道:「棠儿好粗暴。」说完,见慕容棠一脸疑惑不解,于是道:「你五哥到底要怎么处置我,需尽早拿主意。时日无多。」 慕容棠道:「你的命还长着呢。」 傅文玉笑道:「当然,我可是万岁。我是说你五哥,时日无多了。」 慕容棠道:「你的命都在我五哥手里,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傅文玉忽然一把拽过慕容棠压倒在床上,问道:「你担心我吗?」 慕容棠道:「没有。」 傅文玉道:「你想我了吗?」 慕容棠道:「没有。」 傅文玉低头在他唇上吻了一下,低声道:「我想你了。」 慕容棠道:「你看到我就只想到这个?你千里迢迢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 慕容棠有些无语。 傅文玉道:「我看不到你的时候更想。」说完就吻了下去。 傅文玉口中那浓浓的苦药味,在两人唇齿间一点一点的瀰漫淡化。当温热的吻与柔软的唇交缠触碰在一起,那不想念的谎言不攻自破。 可是当傅文玉解开慕容棠的衣带时,却被慕容棠拦下了。 慕容棠忽然问道:「楚云飞是谁?」 傅文玉愕然道:「棠儿怎会知道他?」 慕容棠道:「你昏迷的时候,一直在喊他的名字。他在你心里一定很重要吧。」 傅文玉笑问道:「你这是吃醋了吗?很介意我心里有别人吗?」 慕容棠道:「没有。你心里有谁没谁都与我没关系。好奇罢了。像你这样冷血无情的人竟然也会有念念不忘的人。」 说起这个人,傅文玉忽而感慨惆怅起来,轻嘆一声,道:「他岂止是在我心里很重要,他是我这一生的遗憾和悔恨,是我这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人。」 傅文玉看看慕容棠,说道:「他的事我以后再告诉你,今日先做正事。」说着又继续脱慕容棠的衣服。 慕容棠却顿时没了兴致,打开他的手,问道:「病成这样也行吗?」 傅文玉笑道:「的确有些力不从心。不如,我将自己的初夜给棠儿?」 慕容棠道:「十几年前就已经不存在的东西,怎么给我?」 傅文玉道:「谁说不存在?我可从未受过任何人。」 慕容棠推开他,踢了他一脚,道:「但我不欺负伤残。」说完,起身下床径直离去了。 第26章 慕容棠找到慕容晖,转达了傅文玉那句『时日无多』,而后问道:「五哥打算如何处置他?」 慕容晖道:「我与几位将军商议了几日,决定暂时不杀他。他死,北秦必定内乱,但是我们与北秦之间隔着一个巴图。我们即便杀了他也讨不到好处。而且,昨晚探子来报,北秦征东大将军刑占率二十万大军南下,本该今日度通江,可是刑占却在通江口安营扎寨,按兵不动。」
第40页 慕容棠道:「傅文玉与宁威都在五哥手中,此时却是杀也不是,放也不是了。」 慕容晖道:「且看刑占接下来的动作,静观其变。只要傅文玉还在我们手中,我们便不担心他的二十万大军。」说完,又拍了拍慕容棠肩膀笑着打趣道:「况且有六弟在我身边,还怕他傅文玉不乖乖听话吗?」 慕容棠脸上一热,无奈道:「五哥!」 慕容晖大笑几声,道:「他挡了你与琅玥公主的好事,你该去生他的气才对。」 慕容棠惊道:「什么婚事?」 慕容晖奇道:「怎么,六弟不知?晋国皇帝要招你做驸马,傅文玉知道后大怒,才会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杀了那使臣。六弟竟然不知道?晋国皇帝也是敢怒不敢打,没想到傅文玉竟然主动打上门来,仗着北秦兵强马壮,真是欺人太甚。」 慕容棠愣在原地不语。 慕容棠回房歇息时,听侍女说傅文玉开始吃饭了,也喝药了,心情也很好。知道他无事了慕容棠便没再去看望过他。 两日后的一个傍晚,晚霞红透了半边天。 荣顺来找慕容棠。 慕容棠正坐在案前练字,看见荣顺来,笔墨未停,依旧专注的看着笔下字迹,问道:「他又怎么了?」 荣顺道:「皇上身上的伤已经大好了,想请殿下过去下棋。」 慕容棠好笑道:「找藉口也不编个好一点的,他不是讨厌下棋么。」 荣顺笑道:「老奴想,皇上一定是想念殿下,想与殿下多呆一些时候,所以才说要下棋。」 慕容棠道:「那就等他棋艺精进了,我再去找他下棋。」说话间,慕容棠将习好的一张字帖拿开,铺开一张新贴,继续写。 荣顺闻言,站着并没有走,看了一眼慕容棠,小心问道:「殿下可是在为楚云飞的事情生气?」 慕容棠淡淡道:「没有。」 荣顺笑道:「皇上说殿下吃醋了,老奴就说,殿下通情达理,那楚云飞是皇上的大哥,殿下怎会吃皇上大哥的醋呢。皇上一定是多虑了。」 慕容棠闻言好奇的『哦』了一声,停下笔,问道:「他不是皇长子吗,哪里来的大哥?就算有,怎么会姓楚?」 荣顺道:「是,他是皇上的结义兄弟。不止他一个,皇上共有五个结义兄弟。皇上排行老四,楚云飞是老大。」 慕容棠搁下笔,看着荣顺问道:「他们几人现在何处?我怎么从未听过?」 荣顺站在门口,微微侧过身,抬眼看了一眼天边赤红的霞光,嘆然一声轻笑,恍惚道:「都死了。十几岁,正如霞光灿烂一般的年纪,都死了。至今已有十年了吧。」 慕容棠闻言,心下动容,问道:「他们是怎么死的?」 荣顺的目光忽而慈爱起来,笑道:「殿下若是对皇上的事感兴趣,何不亲自去问皇上?皇上一定非常愿意讲给殿下听。」 慕容棠也抬起头,凝望着窗外红霞遮掩下那墨青色的深邃晴空,静默不语。 两人静默了片刻,忽然,荣顺轻轻淡淡的说道:「我记得那是天下未乱的时候。先帝还是晋国的大将军,皇上年幼,是先帝唯一的孩子。先帝对皇上寄予厚望,管教很严格。而皇上那时候却顽皮的很,不练功不读书,整日串街走巷,常与一帮混混流氓混在一起。」 慕容棠闻言,挖苦道:「还真是物以类聚。」 荣顺笑笑,继续说道:「有一天,皇上跑出去玩,晚上却鼻青脸肿的回来,任我们怎么问皇上也不说是如何受的伤。后来我们才知道,是被楚云飞打的。」 慕容棠笑道:「敢对将军之子动手,这个楚云飞胆子够大的。他是何来历?」 荣顺道:「无家可归的孤儿罢了,沿街乞讨。那日是皇上抢了他的钱,却不想这楚云飞不知道皇上身份,便追着皇上,两人才打了一架。」 慕容棠摇摇头,不可置信道:「居然去抢乞丐的钱,还有什么不要脸的事情是他没做过的?」 荣顺道:「皇上可不是无缘无故去抢他的钱,用皇上的话说,皇上是有理由的,名正言顺的。」 慕容棠不屑道:「狡辩。」 荣顺道:「皇上当时对楚云飞说:『堂堂男子汉,有手有脚,不去保家卫国也罢了,却厚着脸皮求别人施捨,真是可耻。』」 慕容棠冷哼一声道:「自己纨绔子弟一个,也有脸去教训别人。」 荣顺道:「那楚云飞当时也是这样说皇上:『你身强体壮,不去上阵杀敌,就只会欺负我们这些穷苦百姓,真是无耻。』」 慕容棠道:「他打了傅雷霆,傅雷霆没有杀他就不错了,怎么还与他结成了兄弟?」 荣顺道:「皇上要强,输了一次觉得很没脸面,于是便带着那几个小混混,日日去找楚云飞的麻烦。」 荣顺说到此处,不禁摇头呵呵轻笑几声,感嘆道:「这或许就是不打不相识吧。直到那一日,皇上去找楚云飞时,发现他竟然被人打成重伤,问询之后才知道原来楚云飞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因为楚家败落,姑娘家里便悔婚将那姑娘许给了一个有钱人家。楚云飞原本也不想拖累那姑娘,却听说那人已是六七十岁的重病将死之人,只是花钱买妾沖喜。于是楚云飞便跑去姑娘家阻拦,被姑娘家人狠狠打了一顿。那姑娘却是喜欢楚云飞的,宁死也不肯嫁。见他挨打,跑出来哭着求着,最后同意嫁了,才让楚云飞捡回一条命。」
第41页 慕容棠忽而关心起楚云飞的事情来,问道:「那个姑娘后来真的嫁了吗?」 荣顺点了点头。 慕容棠顿觉心下有一种莫名的失落和遗憾之情涌起,伏在案上的手不自觉的攥紧。 慕容棠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天边愈发暗红的疏散云霞,蓦然轻嘆一声。 荣顺接着说道:「只是没有嫁成。皇上当时知道后也非常气愤,便带着那几个小混混一起跑了出去。当几人再回来时,却是带着那姑娘一起回来的。」 慕容棠忽而一笑,道:「他总算做了一件好事。」 荣顺看看慕容棠,也笑笑,说道:「皇上做的好事当然不止这一件,殿下应该最清楚,皇上并不是一个坏人。这几年,皇上是如何对待殿下,殿下的心里真的全无感觉吗?」 慕容棠沉默片刻,道:「好人也会做坏事,坏人也会做好事,好与坏之间,本也没有一条明确的界限。」 荣顺道:「而世间的流言蜚语,仅仅是看到了事情的一角,便做了结论。却不知,每一件事,都必定事出有因。」 慕容棠道:「公公是想为他的残暴无情辩解吗?」 荣顺道:「皇上从来不会辩解什么,老奴也不会多嘴。只是殿下关心楚云飞的事,老奴才多说了几句。说到底,皇上如果真的能做到无情,或许便不会有那么多的骂名。」 慕容棠道:「公公这是何意?」 荣顺道:「自那以后,皇上同楚云飞的关系便发生了变化。两人依旧时常打架,但楚云飞总是让着皇上,也会指点皇上。后来,他们便结成异姓兄弟,连同那几个小混混一起。五人之中,楚云飞年龄最长,便做了大哥。说起来也奇怪,皇上那时连先帝的话都不听,却很听楚云飞的话。」 慕容棠心下忽而不舒服,问道:「他二人......」 荣顺笑道:「并非殿下想的那样。只不过是楚云飞武艺了得,为人仗义正直,皇上对他钦佩而已。」 慕容棠淡淡的『唔』了一声。 荣顺道:「也正因如此,楚云飞死后,皇上才会伤心不已,彻底变了一个人。」 慕容棠道:「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天边的晚霞早已褪去,只留下一片深沉幽蓝的静谧。 荣顺想起这段过往,脸色忽而凝重起来,说道:「那年云州城失陷,荆州危急,荆州统领张廉向先帝求援。先帝便命皇上去协助张廉守住荆州、夺回云州。依照当时的计划,皇上带三千轻骑夜袭云州,但是行动当晚,皇上的人马却在云州城下遭到了敌军埋伏。三千轻骑被万人围困几乎全军覆灭。当楚云飞护着皇上杀出重围时,三千轻骑剩余不足百人。」 慕容棠道:「兵不厌诈,只是那样的情况下还能逃出来,已属不易。」 荣顺道:「逃?如何逃得了?云州城外三十里处,本该是张廉的救援军,可是当皇上赶到那里时,那里却遍布敌军。」 慕容棠惊道:「他是皇子,张廉竟敢通敌叛国设计陷害皇子?」 荣顺道:「皇上的人被敌军包围,插翅难逃。敌军一声令下,箭羽满天,皇上的人都死在了乱箭之下。」 慕容棠道:「那傅雷霆是怎么活下来的?」 荣顺道:「皇上的命,是他几个结义兄弟用自己的命保下来的。当时宁威还不是镇国大将军,只是张廉手下一个副将。当晚宁威发现张廉并没有带兵支援皇上时,便知事有蹊跷。当宁威带人赶来时,敌军已经撤离了,地上只有一片插满了箭的尸体,成堆的尸体当中并没有皇上。当宁威将那些尸体一个一个搬走后,才发现被遮掩在众人尸体下的皇上。」 慕容棠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荣顺道:「乱箭飞射的一瞬间,楚云飞放弃了抵抗,抱住皇上,用自己的身体挡了所有的箭。而皇上的其他几个兄弟都是如此。皇上被宁威救出来时,毫发无伤,却被众人的鲜血浸透了战袍,血污泪痕混在一起,皇上早已经哭哑了嗓子。回城后,皇上做第一件事,便是杀了那张廉和他的一家老小、近兵亲信。而后,带着五万兵马,连夜攻打云州城。皇上那次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不作战术不作谋划,甚至不计生死,强打强攻。破门进城后,皇上只下令:杀!满城军民百姓,不分男女老幼,见人就杀,一个不留。杀了整整一夜一天,满城哀嚎惨叫,漫天哭喊咒骂,令人不忍耳闻。」 慕容棠道:「原来是因为他。所以傅雷霆是因此才变成了一个残暴无情之人?」 荣顺道:「没有。皇上虽大胜而归,却被先帝狠狠责罚了。挨了板子被关了起来。」 慕容棠不解道:「为什么?因为杀了那个张廉?」 荣顺摇摇头,道:「先帝什么也没有说,甚至连皇上的面都没有见。先帝将皇上关起来,一关就是一年。当时,所有朝臣都认为先帝已经忘记了这个儿子,放弃了这个儿子。于是也纷纷势力起来,开始巴结讨好其他皇子皇妃。」 慕容棠想起自己年幼时被母后冷落苛待的遭遇,不觉间萌生出一丝感同身受之情,嘆道:「他这一年,一定不好过吧。」 荣顺点点头,道:「皇上的母亲去的早,又失了先帝的关爱,一个失宠受罚的皇子,在后宫是什么处境,可想而知。连得了宠的太监都敢欺负他。也正是在那一年里,皇上才知道了云州城的真相。」
第42页 慕容棠惊道:「真相?」 荣顺道:「张廉敢算计出卖皇上,全是得了他表姐陈贵妃的指使。因为皇上的长子身份挡了他儿子的太子路。陈贵妃一朝小人得势便得意忘形,时常到皇上面前耀武扬威,私下还联合她的母族人鼓动朝臣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只是先帝一直没有同意。」 慕容棠恍然道:「所以他后来弒母杀手足是为了......」 荣顺却没有再说下去,只是说道:「楚云飞的事情,老奴已经将自己所知道的全部都告诉殿下了。要不要去看看皇上,殿下自己拿主意吧。」 荣顺说完,便回去向傅文玉请罪去了。 傅文玉听完后,笑道:「无妨,朕没打算瞒着棠儿。只是棠儿听完云飞大哥的事,还是不想来见朕吗?」 荣顺道:「今日有些晚了,殿下不来,应该是不想打扰皇上休息,是为了皇上好。」 傅文玉笑道:「棠儿人长大了,脾气也大了。」 荣顺陪笑着不说话。 傅文玉问道:「巴图那边的事还没有消息吗?」 荣顺道:「那个巴图被皇上的二十万大军吓破了胆,四处抓人充军。皇上的一万布衣军已经混进了巴图军中,皇上放心。」 傅文玉笑道:「好。」 荣顺见傅文玉心情大好,于是抖着胆子上前说道:「老奴今日与荣王殿下说起先帝,不由得想起了先帝那年责罚皇上一事,皇上可还记得?」 傅文玉道:「朕怎么能忘呢。若非那次责罚,朕怕是一辈子也不会懂得父皇的苦心。」 荣顺道:「是啊,先帝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皇上,先帝当时对皇上讲的话,老奴至今也是时刻记着。」 傅文玉道:「父皇关了朕一年,那日亲自来看朕,对朕说,他不怪朕杀了张廉,也不怪朕屠了云州城,而是怪朕冲动冒失、有勇无谋,看不清事实而意气用事。父皇说,天子要对天下百姓负责,在任何时候做任何事情都不可不计后果逞匹夫之勇。父皇当时很严肃的告诫朕,帝王的爱要藏着,苦要含着,而恨,更要忍着。」 荣顺道:「老奴说句不该说的话,皇上的爱并没有藏起来,老奴全都看在眼里。只是老奴看到不要紧,可若是被世人看到了,恐怕就......」 傅文玉知道他想说什么,坦然一笑,直言道:「朕已经尽力了。你不知道,朕心里的爱,汹涌如万海澎湃,灼热如百日同天,若不是我藏着,你便要看到一万片江海、一百个太阳了。」 荣顺道:「即便皇上藏了,可还是有所遗漏,而那遗漏之光虽只是百中之一,却也足够耀眼夺目了。」 傅文玉笑道:「可朕若是不漏一丝痕迹,天下人虽不知,棠儿便也不知了。朕想棠儿知道。此事朕自有分寸,你退下吧。」 荣顺闻言便不再多言,退出屋外候着。 第27章 慕容棠出生时,慕容拓已建立西燕称帝,慕容棠是出生在宫廷之中。自出生起,便是皇子,六岁被立为太子,直到十二岁国破天变,慕容棠的生活一直都是循规蹈矩,时刻谨记皇子仪态,皇家体面。 听完荣顺的话,慕容棠忽然对十几岁的傅文玉的生活起了好奇。虽顽劣胡闹,却是自由自在、随心所欲。而这些正是慕容棠的生活里从不曾出现过的也不会存在的东西。 慕容棠想要自由。 不论是穷苦潦倒还是颠沛流离,只要能够自由自在、自己做自己的主,那就是好的。 子夜降临,慕容棠正暗自倚窗惆怅时,忽闻一片嘶吼吶喊声隔着天际远远传来。 杂乱其中、奋而有力的是战鼓号角之声。 是巴图的天道军还是晋军?这声音如夏夜暴雨中的闷雷一般惊人,越来越近,凤凰城中的将士们怎么会没有半点反应? 慕容棠不及多想,当即跑出去找慕容晖。 待找到慕容晖时,慕容棠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到了。 慕容晖与众将军一起被宁威的人扣押在地。而慕容晖的兵士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地。 慕容棠跑过去,解开慕容晖问道:「五哥,这是怎么回事?」 慕容晖跪倒在地靠在慕容棠怀里,瞪着宁威道:「原来他们一早就做好了安排,故意被我们抓回来,就是要将我们与巴图一网打尽。」 慕容棠听着城外震天响的战鼓声,道:「所以城外的军队是北秦的兵?可是北秦的兵不是还在通江口岸安营扎寨吗?怎么会......」 宁威道:「殿下有所不知,通江口岸的兵不过是个幌子。」 慕容棠道:「你说什么?」 宁威道:「一切都是皇上的安排。那个巴图见我朝出兵二十万,当即慌了手脚,四处抓人充军。皇上便命一万兵士打扮成布衣难民混进巴图军中,乘夜偷袭,杀了巴图一个措手不及。」 慕容棠闻言,暗骂巴图无脑,嘆道:「近来并无灾情发生,哪里会涌出一万难民啊。」可是现在说这些也晚了。 宁威道:「这倒要感谢国舅了。若非国舅带兵叛逃,让巴图失了半数将士,他也不会方寸大乱如此轻易的上当了。」 慕容棠看着宁威,见宁威身后的士兵手中捧着两道圣旨,便问宁威道:「他又想干什么?」 宁威恭敬道:「臣奉命宣旨,还请荣王殿下回避。」 慕容棠不屑道:「他无非是要杀我五哥,他要杀,便连我一起杀了吧。」
第43页 宁威道:「殿下误会了,并非如此。」说着,拿过一道圣旨,打开,宣读道:「国舅慕容晖,年少英勇,足智多谋,于巴图手中救下荣王,立下不世之功,朕心甚慰。特封为平南侯,赐兵十万,镇守西燕旧地。」 慕容棠不解道:「他为何......」 慕容晖攥紧了慕容棠的手冷笑一声,道:「还能为什么。」而后向宁威气愤道:「若是我不同意呢?」 宁威收起这道封侯的圣旨,拿出另一道,打开,宣读道:「国舅慕容晖,勾结巴图乱军,刺杀荣王,密谋造反,罪大恶极,不知悔改,赐自尽。其党羽同谋,一律斩首示众。荣贵妃教弟无方,赐自尽。」 慕容晖抓着慕容棠的手臂站起来,对宁威道:「带我去见傅文玉。」 慕容棠扶着慕容晖,道:「我与五哥一同去。」 宁威道:「皇上有旨,除国舅外,不见任何人。」 慕容棠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傅文玉竟然会拒绝见自己? 慕容晖握住了慕容棠的手,道:「六弟放心,在这里等我。」说完,跟着宁威去了傅文玉房中。 傅文玉正坐在房中喝茶,见到慕容晖进来,放下茶,笑道:「你终于来了。朕还以为朕今晚要喝一晚上的茶了。」 慕容晖冷哼一声,问道:「六弟不在,不必再装下去了。你难道不是在等着我来求你吗!」 傅文玉抬眼看他,淡淡一笑,并不否认,道:「气势汹汹,这可不是求人的姿态。」 慕容晖闻言,眼眸低垂,握了喔拳头,挺身跪下,道:「我不要你的任何封赏,只要你肯放过六弟。」 傅文玉看着慕容晖,坚决道:「棠儿,一定要跟我走。」 慕容晖道:「要造反的人是我,想复国的人也是我,一切事情都与六弟无关。我会以死谢罪。只是,我希望可以用我的命换六弟的自由。六弟并不想留在你身边,你应当比任何人都清楚,不是吗?」 傅文玉道:「败军之将,你已经没有资格与朕讲条件。是风风光光做朕的平南侯还是带着你的一众兄弟去做刀下鬼,全在你一人决定,你的一念之间。」 慕容晖道:「你爱他,为何要为难他?为何不能成全他?你从来不曾关心过他的想法,从来不在乎他想要什么,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留在他身边。」 傅文玉起身走到慕容晖身前,蹲下身,直视着慕容晖问道:「到底是朕不懂还是你不懂?朕今日便与你赌一场。」 慕容晖道:「赌什么?」 傅文玉自信道:「棠儿对我,也是爱。超越生死、超越世俗的爱。」 慕容晖毫不留情的嘲笑道:「这样的赌局毫无意义,因为你一定会输,输到一败涂地。」 傅文玉站起身,不以为然道:「可是你已经看不到了。你如果坚持要以死谢罪,朕不拦着你。至于这场赌局的结局,朕倒是愿意亲自去你坟前告知你。」 慕容晖知道今时今日的自己完全无法与傅文玉相抗衡。自己即便一死也是无济于事,改变不了任何事情,更左右不了傅文玉的决定。于是,慕容晖接下了那道封侯的圣旨。虽勉励自己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心下却仍觉得愧对幕容棠。 第二日,傅文玉留下十万大军驻守西燕旧地,带着另十万大军动身返回长安。 大军行至一片黄山荒漠地带时,只见连天金沙地中,竟有一汪泉水,轻盈晶亮,弯弯一泉形似弦月。泉水四周滋润着一片翠绿嫩草地,泉水中映着夜下的滟滟月光,泛起一层银波瑟瑟。 傅文玉见之心情大好,便下令大军今夜在此地歇息。 众人正围着篝火饮酒歌舞、喧嚣欢快的时候,宁威突然提着一人来求见。 傅文玉见那人一身僧人打扮,年纪不过十几岁,身形瘦削、面色枯黄,此刻战战兢兢的被宁威带上来,傅文玉问道:「怎么回事?」 宁威道:「回皇上,臣巡逻时见到此人在附近鬼鬼索索。」说着踢了那人一脚,问道:「你是何人,一路跟踪我军有何图谋?」 小沙弥跪在地上胆战心惊道:「小僧并非跟踪而来,小僧是来泉中打水,见有将士在此,所以不敢靠近。」 宁威道:「满口胡言。此地杳无人烟,不见半个庙宇,你怎会来此地打水?」 小沙弥道:「是真的,小僧是出家人不敢说谎。距此泉五里外有一山,小僧就住在那里,凿山刻画。」 傅文玉道:「凿山刻画?这倒是有趣。你凿的是什么样的山,你刻的又是什么样的画?」 小沙弥道:「小僧那日逃难路过此地,忽见山上金光万丈,有如佛祖显灵,小僧恍惚之间便不知不觉的去了那山。说来也神奇,那山看起来坚硬如磐石一般,却是松软细緻。于是小僧便决心在山中刻一尊佛像。」 傅文玉当即道:「竟有如此神奇之事?」说罢,站起身,命人备马,带着慕容棠一起前去观看。 宁威不放心,便带了人远远的跟随在后。 傅文玉到了之后,果见连绵黄石之上,凿着一个一个的洞窟,而洞窟之内的石壁上画满了佛像。那些佛像大小不一,最大的高达数丈,比几人叠连起来还要高,而佛像上的线条走笔却依然流畅连贯,笔无中断。 傅文玉不禁拍案叫绝道:「妙极!」赞嘆之余好奇问道:「你是如何做到的?」
第44页 小沙弥只含羞谦虚笑道:「心诚则灵罢了。」 慕容棠也觉不可思议,转眼看看四周,见到了一幅未完成的画作,却不是佛像。 慕容棠走近过去才看清楚,石壁上画的是『雷霆万军渡江图』,正是傅文玉的二十万大军奔赴通江的场景,画幅之大,令人惊嘆,慕容棠凝视着画,问道:「这些都是你一个人画的?」 小沙弥道:「是。实不相瞒,小僧是从天门城逃难出来的,流落至此。巴图自立为王后,年年打仗,逼着我们出家人还俗参军。不知害死了多少人。皇上此番亲征为民除害,真是大快人心。所以小僧忍不住便将这一场盛景画了下来。」 傅文玉喜道:「好,你既有此心,那朕便将这座山赐于你,从此一生一世在此刻画,你可愿意?」 小沙弥受宠若惊道:「小僧求之不得,愿意一生一世守在此地刻画而终。谢皇上隆恩。」 傅文玉又问道:「这山可有名字?」 小沙弥道:「小僧偶然到这里,尚不知此山是否有名字。」 傅文玉笑道:「无妨,朕今日便赐它一个名字。」 傅文玉沉思片刻,笑道:「就叫『千佛窟』。」 小沙弥激动又欣喜的应了一声『是。』 傅文玉道:「你退下吧,朕要再看一看。」 小沙弥闻言便恭敬的退了出去。 慕容棠挖苦道:「平日并不见你对佛、道之事感兴趣,今日这是怎么了?难道是觉得自己坏事做多了,怕死后下地狱吗?只是,时至今日才知道要忏愧赎罪,你不觉得太晚了吗?」 傅文玉道:「佛家不是有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可见,只要有心悔改,就为时不晚。」 慕容棠道:「佛祖若是度化了你的罪,只怕地狱下的恶鬼们要造反了。」 傅文玉抬头望着身前的一幅佛像图,不在玩笑,虔诚无比道:「我是喜欢那句『心诚则灵』,希望世间之事真的可以心诚则灵。」 慕容棠看着他,本想说『你也有心吗』,话到嘴边却鬼使神差的变成了一句宽慰:「会的。」 傅文玉闻言,也觉错愕,转过脸愣愣的看着慕容棠。 慕容棠有些尴尬,解释道:「佛祖既是普度众生,你也是众生之一,只要心意足够诚恳,我想佛祖一定听得到的。」 傅文玉道:「是吗?可是我不想让佛祖听到,我只想让你听到。」 慕容棠黯然道:「为什么是我?」 傅文玉不回答,问道:「棠儿知不知道,有朝一日,我也是会死的。或许是几十年之后,或许是几年之后,又或许是几天,或许就在下一刻。我若死了,会有人为我伤心吗?」 慕容棠挖苦道:「你还真是不了解你自己,不了解你的百姓。你若死了,我相信到时候一定是普天同庆的盛事景象。」 傅文玉道:「那你呢?你会为我伤心,还是会同他们一样欢喜?」 慕容棠曾经一度以为自己岂止会欢喜,自己一定是最欢喜的那一个,满天下应当再没有人比自己更希望他早点死掉,但此刻看着傅文玉认真的眼神,慕容棠却迟疑了,道:「我——」 傅文玉没有听他的答案。忽然走过来吻住了他。 傅文玉道:「若那一天真的到来,我希望你是欢喜的。」 慕容棠不解道:「为什么?」 傅文玉道:「因为我终于知道了失去爱人的痛苦。与相爱的人在一起是世间最美妙的事情。可是当其中一人突然离开,被留下的人便成了世间最痛苦悲惨的人。因为爱人不在了,可是那满心的爱慕还在,回忆还在,与爱人有关的一切都在,就只有爱人不在了。你突然消失了以后,我并不生气,反而很害怕,我并不确定我是否真的可以找到你,我害怕以后都没有你的那漫长的岁月。棠儿,每次与你分开,我彷佛都是死了一次一般。我不想你也体会那样的心情。因为我爱你,我只希望你快乐。即使有一日你的身边没有了我。」 慕容棠看着傅文玉,并不能深刻的了解他所说的那种心情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感受。 可是慕容棠却清楚的感受到了一种说不明白的不一样的东西萌生在自己心头。当傅文玉抱紧自己时,自己感受到了从来没有过的懵然悸动。当傅文玉将自己吻倒在地褪去自己衣衫时,自己第一次被他的吻拨乱了心跳和呼吸。 这早已不是两人的第一次了,却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更加记忆深刻。慕容棠想不明白,同样的两个人,做同样的一件事,为何感觉会完全不一样了? 洞窟内的石壁上悬着一盏油灯,火苗无声的燃烧浮动,散发出晕黄的亮光,偶有夜风吹进来,撩拨的微弱火苗摇摇晃晃,忽明忽暗。 光也温暖风也轻柔,傅文玉也是温柔轻缓的,在慕容棠身上亲吻抚摸,找寻情意的气息爱恋的痕迹。 当傅文玉吻至脖颈时,见慕容棠劲间多了一个虎牙坠。形似虎牙却是象牙制成,通体暖白,坠在一条银链上。 傅文玉摸着那虎牙坠,审视半晌,忽然皱着眉头问道:「这是什么?定情信物吗?棠儿背着我红杏出墙了吗?」 慕容棠诚然道:「是五哥送我的。」 傅文玉道:「为何是虎牙?有何寓意吗?」 慕容棠点点头『恩』了一声,道:「在西燕,虎是勇猛的象徵。这是五哥周岁的时候,父皇送给五哥的。五哥一直带在身边,即便是落魄的那几年,五哥都没捨得将他卖掉。」
第45页 傅文玉不悦道:「这么宝贝的东西他竟然捨得送给你,看来他的确很在乎你。」 慕容棠摸着那虎牙,黯然伤感道:「昨晚分别前,五哥将它送给我,五哥说他自己不能陪着我,希望它可以代替五哥保护我平安罢了。」 傅文玉闻言,忽然在慕容棠的脖颈上咬了一口。 慕容棠当即痛叫一声,问道:「你做什么?」伸手去推傅文玉,却被傅文玉抓住了手腕。 傅文玉道:「我不许你带别人送的东西,不许想别人,不许为别人伤心,他是你五哥也不行。」 慕容棠看着傅文玉严肃的神情,怔然不知所措,只道:「你在说什么。」 傅文玉抱住慕容棠在他唇上用力一咬。 慕容棠皱着眉头猝不及防的『嘶』了一声,困惑的喊了一声:「雷霆。」 待傅文玉咬够了,松开口,埋头伏在慕容棠耳边,说道:「我自知这一生杀了太多的人,做了太多的错事,有太多的人痛恨我。我原本并不在乎这些,也不在乎自己日后会有什么样的结局。可是现在,我希望被世人原谅,希望被上天垂怜,我想要洗净罪孽,赎清过错,干干净净的站在你身边。」 傅文玉握住慕容棠的手,与他十指紧扣,轻声道:「全天下的人都可以离开我,唯独你不可以。全天下的人都可以背叛我,唯独你不可以。我可以不要这天下,我只要你。」 慕容棠却道:「这样,太不值得。」 傅文玉轻轻摇了摇头,问道:「你体会过爱吗?那种无可掩藏无处躲避的爱,阳光清风一般溢满心中的每一个灰暗角落的爱,那种有如万千蚕蛹破茧成蝶,在身边翩然而飞的感觉?一旦有了爱的感觉,即便身体被挫骨扬灰,也无法消散想爱你的心。这样病入膏肓的不可救药一般因为爱你而发了疯的心,无时无刻不在疼痛,却依旧在为你悸动。」 傅文玉的表白慕容棠听的多了,本以为已经习以为常百毒不侵了,但傅文玉虽然时常表白,却从不诉苦,是以此时的这一番话,还是让对他的情话身经百战的慕容棠大为震撼。 慕容棠茫然道:「这样的爱,我的确从未体会过。」可是说完,慕容棠心中又有些后悔,即便自己不爱他,也不该说的这样直白,他会伤心的吧。 慕容棠也不知自己为何要顾及他的感受,慕容棠最近发觉自己有太多的反常举动都是让自己想不通的。 这个答案似乎在傅文玉意料之中。傅文玉的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来如何的伤心,反倒是淡然一笑。似乎将心中积压已久的感情终于说出来,心下轻松了许多一般。 傅文玉以『碍事』为由,摘下慕容棠颈间的虎牙坠,之后便深深吻了下去。 毕竟,傅文玉的爱,不是光靠言语就能满足的,傅文玉更喜欢让他切身的感受到。 而这发了疯的思念也不再平静了,温柔了一时半刻,傅文玉又原形毕露。 安奈不住的热情,千丝万缕般包围席捲而来,清风吹嫩草一般连绵起伏彻夜不绝,慕容棠也快要被他爱的发疯了。 第28章 自千佛窟那一夜后,傅文玉虽然没有明目张胆的与慕容棠出双入对,但却夜夜留他在自己营帐中。 傅文玉似乎并不着急回长安,一路上走走歇歇,时已进冬,本就天短夜长,原本不足一月的路程硬是走了两个月。 临近长安,军中的氛围是显而易见的轻快、喜悦。 只有傅文玉例外。 慕容棠发觉他越是靠近长安,反而越是不安。 慕容棠几次问起,傅文玉每次不是转移话题便是装傻充愣,不然便是拉着慕容棠亲亲吻吻嬉笑玩闹的敷衍过去。慕容棠便也不再问。 直到大军进了长安城,慕容棠才知道他为何忧心不安。 原来这次傅文玉出宫,是在满朝文武皆不知情的情况下擅自决定的。 慕容棠留信出走,傅文玉本想接着伐晋的名义改道西燕,但傅文玉的出兵提议却遭到了满朝文武的一致反对。但傅文玉不能再等,退朝后,便轻装简行,消失无踪。 众人得知傅文玉独自离宫后,惶恐不安,顿时群龙无首混乱一片。待找到荣顺详细问询过后,众人纷纷猜测他一定是去了西燕。 最后还是王亥与宁威两人,商议过后,决定宁威率一百轻骑紧急出城,一路追赶傅文玉并沿途护驾。再遵照傅文玉之前的提议,命将军刑占率二十万大军南下通江,至于伐晋与否,待宁威找到傅文玉之后再另行决策。 所以此次回京,傅文玉必需要给群臣一个交代。 慕容棠以为,不管怎样傅文玉毕竟是皇上,群臣就算再不满,也不能将他怎样。 但慕容棠没想到的是,群臣的目标不在傅文玉,是在自己。而且,比起群臣的不满,更大的祸患是来自百姓的非议。 大军进长安后,有关傅文玉与慕容棠两人的各种讹传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两人之间见不得人的丑事也早已传遍了长安城的大街小巷。从城门至宫门,一个时辰的路程,慕容棠便将这些流言蜚语听了个完完整整。 「听说了吗,那荣王原来是皇上的男宠。」 「真的假的?这事可不好乱说。」 「那还能有假。听说当年就是为了这位王爷,皇上才废了皇后。」 「那皇后不是因为她大哥造反才被废的吗?」
第46页 「那都是编出来骗人的。这么不体面的事情,上头必定要瞒着。而且皇上这次也是为了他才得罪了晋国。」 「哎呦那可怎么办?」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打仗呗。没瞧见上头出了那么多兵嘛。听说战事相当惨烈,死了十几万人都没打下晋国,人人都说这王爷哪里是祥瑞,根本就是个祸害。」 「不是吧,我听说皇上是在那边封了个侯爷,那十几万兵都留给那侯爷了。」 「你知道什么呀,那个侯爷也是靠王爷的关系才坐上去的。你想啊,十几岁的毛孩子,战场都没上过,哪来的本事当侯爷?切!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日后还指不定出要闹出什么乱子了。」 「皇上这是完全被迷昏头了嘛。」 ...... ...... 流言一旦被传开,便难分真假,而且也没有人在乎是真是假,传来传去就变成了:皇上沉溺男色,荒淫无道,不顾百姓死活。荣王祸国殃民,迷惑圣心,搅的天下大乱。 傅文玉回京后,第一次早朝便被众臣『逼宫』了。 天子大考已过,朝堂上有三层的官员都是西燕人。原本北秦官员与西燕官员之间是闹得水火不容,处处针锋相对。没想到这一次,两派官员的意见却出奇的一致。众人齐齐跪倒在大殿之外冒死请命:荣王不离宫,群臣不上朝。 傅文玉气的脸色铁青,回到书房后,更是大发雷霆,怒道:「百姓不明真相胡言乱语便罢了,他们也不知吗!棠儿及时祸国殃民!满朝文武,非但不去平息流言,却反过来一个一个的都来逼朕!」 荣顺劝道:「皇上息怒。」 傅文玉拿起一本奏摺,打开一看,又是让慕容棠离宫的事,当即甩手将摺子仍在地上。再拿一本,还是此事,傅文玉气愤,将书案上的奏摺一把推到,散乱满地,怒道:「朕废后,他们要闹。朕不立后,他们要闹。朕留一个喜欢的人在身边,他们还要闹。吃着朕的俸禄,却放着天下大事不管不问,就只会抓着朕的家事喋喋不休。」 荣顺道:「皇上是一国之主,皇上的家事也是国事。」 傅文玉气道:「连你也学会了他们冠冕堂皇那一套。朕是一国之主吗?朕自己怎么不觉得?朕连自己的私事都做不了主。棠儿跟着朕无名无份,还要处处遮遮掩掩,朕已经很委屈他了。棠儿从不过问国事,一切事情都是朕的决定,与棠儿没有半点关系,他为何不能留在朕的身边!他们对朕的决定不满意,就是对朕不满意,与其逼着棠儿离开,不如废了朕。朕若是连自己的心爱之人也保不住,朕这个一国之主做的还有什么意思!如此窝囊,不做也罢。」 荣顺急道:「皇上三思。各位大人也是为了皇上的声誉着想才会出此下策。」 傅文玉完全听不进荣顺的话,自顾自气愤道:「他们不是威胁朕吗?不理朝政?好,那朕便称了他们的心意,朕,今后也不必再早朝了。这天下的百姓谁愿意管谁管,朕也不管了。」说完,一脚踢开脚边那几本碍眼的摺子。 荣顺忙跪下叩首道:「皇上三思啊。」 傅文玉被那群朝臣跪的心烦,此刻见到荣顺又下跪,不厌其烦,气道:「起来!你好的不学,偏学朝臣们下跪,遇到事情就只会下跪。如果下跪能解决一切问题,这天下早就太平了!」 慕容棠从熙和宫回来时,在门外听到傅文玉在发火,便没有进来,待听明白了他因何事发火时,暗自道:不过是让我出宫,你实在不必如此。 这时,正巧一小太监端茶过来,慕容棠拦下茶水,打发了小太监,自己端着茶走进去。 傅文玉此刻正坐在椅子上,身子无力的靠在椅背上,双眼紧闭,眉头紧锁,一脸余怒未消的神情。荣顺正蹲在地上捡那些奏摺,见到慕容棠进来,哀然嘆息一声。 慕容棠走到书案前,放下茶,说道:「他们想我出宫,我出宫便是。不过是换一个住处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傅文玉抱住慕容棠靠在他身上,静默着靠了良久,忽而点头『恩』了一声,说道:「我与你一起走。棠儿,我们远走高飞吧,以后再不管天下如何,百姓如何,就只有我们。我,和你。」 慕容棠站在那里被他抱着,问道:「那样真的可以吗?」 傅文玉抬起头兴奋道:「当然可以。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四海为家,也可以避居山林,避开让人厌烦的一切一切。」 慕容棠道:「四海为家?讨饭吗?」 傅文玉笑道:「棠儿是嫌弃我丢了聘礼,成了穷光蛋吗?原来棠儿也是个嫌贫爱富的俗人。」 慕容棠道:「谁稀罕你的聘礼。」 傅文玉恍然到慕容棠不喜欢自己将他当作姑娘看,于是道:「那给不起嫁妆的娘子,棠儿还愿意要吗?这娘子除了穷一点,什么都好,什么都会。」 慕容棠道:「也会生孩子吗?」 傅文玉闻言,忽然用力将慕容棠拉到自己怀里,心痒道:「会不会,小官人亲自试一试不就知道了。」说完,就吻过去了。 荣顺见傅文玉心情大好,便连忙起身退下。谁知刚出了门口,便与急忙赶来的太医撞了个满怀。 两人不约而同的『哎呦』了一声,踉跄了两步。 傅文玉与慕容棠听到有人来,当即分开,各自整了整散乱的衣襟。
第47页 太医进来时,就见两人都是一样的面颊绯红,双唇微微红肿,便识相的低垂下头,说道:「启禀皇上,已有数位大人因年老体力不支晕倒在殿外,臣等是否要去医治?」 傅文玉道:「晕倒了就将他们送回府上,难道还要等着他们在宫里养好了病继续跑来闹朕吗!」 太医一脸为难道:「可是那几位大人说,皇上一日不答应,他们就算跪死在殿外,也不走。」 傅文玉当即猛的砸了一下桌子,气道:「那便随他们去!谁也不许医治。」 太医被吓的整个人缩了一下,闻言当即叩首谢恩火速离去。 第29章 是夜无风,飘起了雪花。 一片一片,洁白轻盈如柳絮般漫天轻舞,无声无息坠落,铺洒了一地纯白。 慕容棠出门,看着院中的冰树银花,到院子里踩起了雪。 刚落的雪,松软平整,靴子踏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慕容棠在一块干净纯白的空地上,缓缓的踩出了一个圆圈。 傅文玉不知何时也走了出来,见到慕容棠的举动,不禁一笑。走上前拉住他,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吻。 慕容棠道:「落雪的夜,走一个圆,便万事圆满。」 傅文玉道:「恩,棠儿还记得。」 慕容棠道:「恩。」 傅文玉笑道:「可我那时是骗你的。」 慕容棠道:「恩?」 那是慕容棠被傅文玉救回之后,在北秦的第一个冬天,第一个雪夜。 西燕的雪,落地成雨,而北秦的雪不同。 那是慕容棠第一次看到不消不融,堆积成霜的雪。 只是那个时候的慕容棠总是闷闷不乐,与傅文玉的关系还不亲近,对他总有些淡淡的冷冷的,陌生又疏离。 傅文玉便对慕容棠说:「北秦有个习俗,落雪的夜,在干净的雪地上闭着眼睛走一圈,走的时候心里想着一件事情,若能走一个圆圈出来,那心中想的事情便能圆满。」 慕容棠信了。 那夜,傅文玉拉着慕容棠的手,在雪地上走了一圈又一圈。细碎的雪霜随风而起,落在脸上、脖颈里冰冰凉凉的,两人紧握的手却是温热的。 傅文玉想起往事笑道:「我那时只是想牵你的手,但是怕你不愿意,所以才编了个故事。」 慕容棠闻言,看着他这笑意盈盈的样子忽觉火大,挥起拳头一拳打过去。 傅文玉轻而易举的便接住了慕容棠的拳头,一手搂紧他,低头一吻。白日里含冤夭亡的『小官人』之情忽然间又起死回生,傅文玉正要再续前缘时,却自不远处传来两声清亮的『咳咳』声,惊的两人再一次尴尬分开。 邺成义却好像什么都没看到一般,若无其事的叩首道:「臣有事启奏。」 傅文玉厌烦道:「若是求情,便不必再说。朕并没有让他们跪,他们既然自己愿意跪着,便跪吧。」 邺成义道:「臣此次前来并非求情,臣有一个办法可以劝说众位大人离去。」 这是傅文玉回京后听到的唯一的一个好消息了。 傅文玉问道:「你有何办法?」 邺成义道:「众位大人想让王爷出宫,皇上准了便是。皇上松口了,便是给了众位大人一个交代,给了天下悠悠众口一个交代。」 傅文玉不悦道:「这就是你所谓的办法?」 邺成义道:「皇上即便准了王爷出宫,但是王爷也不会马上离开,王爷在宫外也需要有一个住处不是?」 傅文玉这才听明白了邺成义的意思。 傅文玉道:「这样也只不过拖延一时罢了,待选好了住处,棠儿依旧要出宫。这并不是朕想要的结果。」 邺成义道:「皇上,能拖一时是一时,先解了燃眉之急要紧啊。只要众位大人不再罢朝,皇上到那时可以再想别的办法拖延下去。又或许,时日久了,风声过了,此事便可以不了了之也未可知啊。若是由着众位大人在此长跪,万一出了什么意外状况,皇上岂不是坐实了王爷『惑主误国』之名。」 傅文玉思虑一番,也觉邺成义言之有理,眼下是众怒难犯,自己与朝臣这样僵持下去始终不是办法,于是便准了邺成义的提议。 傅文玉并不知道邺成义真正的意图,可是慕容棠知道。此事只要傅文玉松了口,众臣便得到了天子旨意,而天子,是要一言九鼎的。今日退让一步,以后的事,便再由不得他了。即便傅文玉会想办法拖延,但是邺成义也一定有办法应对。 不过事情究竟会怎样,慕容棠此刻也无暇去思虑太多。煞风景的人都走了,傅文玉当然是要抱着自己的小官人回房恩爱做夫妻去了。 第二日,慕容棠到园子里折了几只盛放的红梅去了熙和宫。 慕容清接过红梅低头闻了闻,梅香之中还瀰漫着霜雪的孤冷气息,慕容清笑道:「昨日落雪,我本想风雅一次,去御花园中踏雪寻梅,可是皇上有命,后宫嫔妃无旨不得出后宫,便只好作罢了。」说完笑嘆一声,将红梅递予宫女插起来。 慕容棠道:「皇姐若是喜欢,我带皇姐去看,他不会阻拦的。园里的梅花迎雪盛放,很好看。」 慕容清道:「不必了,你能时时来看我,就好。」 慕容棠伤感道:「可是皇姐,我要离宫了,以后不能来看你了。」
第48页 慕容清闻言丝毫不觉伤感,反而满眼惊喜,抓住慕容棠的手,问道:「当真?他真的愿意放你出宫?」 慕容棠点了点头。 慕容清喜道:「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棠儿为何不开心?你生辰后逃走又回来时,我便想要告诉你,不要牵挂我,也不要以为我念,走了就不要再回来。只不过你回来后遇刺受了伤,他虽然准许我去看望,可是每次你都昏迷着,我与你也说不上话。棠儿离宫好,离宫好。什么时候走?」 慕容棠道:「在宫外选好了住处,或许就可以离开了。想来应该不会太久。」 慕容清欣慰道:「你若能安然离宫,我便安心了。」说完,却突然跪倒在慕容棠身前。 慕容棠大惊,连忙扶起慕容清,慕容清却不肯起来,说道:「我有一事对不起你。」 慕容棠拉不起她,便也跪下,道:「皇姐有话起来说,皇姐即便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我相信皇姐也一定是有苦衷的。我不怪皇姐。」 慕容清道:「你连是什么样的事情都还不知道,便肯原谅我?」 慕容棠道:「我自幼便受皇姐照顾,皇姐爱护我如母亲一般,不论皇姐做了什么我都不会怪皇姐的,皇姐快起来吧。」 慕容清心下感动,忽而泪流,惭愧道:「那些流言蜚语,是我故意传出去的。」 慕容棠吃惊不已,怔然道:「皇姐......」 慕容清痛哭道:「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可是,即便是毁了你的名节,我也要让你离开,我绝不能让你的一生都如我一样,被困在这囚牢中。棠儿是男子,还有很长的人生,你该有自己的生活。且如今,五弟被封了平南侯,你出宫去寻他,以后也有了依靠。」 慕容棠抱住慕容清,安慰道:「皇姐不必自责。那些谣传,我并不在意。宫外有五哥,还有邺伯伯,皇姐不必担心我。倒是皇姐,自己一人在宫中,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慕容清闻言,那眼泪却更加汹涌了,伏在慕容棠怀里哭了许久。深深觉得慕容棠太善良太单纯,是斗不过傅文玉的,必须尽快离开,免得受他荼毒。 慕容棠回到书房后,才知傅文玉将选府一事交给了邺成义去办。 幸福来的有些突然,慕容棠一时间竟有些难以相信,心道:自己这一次真的可以名正言顺的出宫了吗? 傅文玉总是一副君临天下、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威严样子,不久之后却要向一群老头子屈服,真不知他那时候会是个什么脸色。慕容棠想到此,心中竟涌起了丝丝期待,期待着那一日早点到来。 却不想,傅文玉将此事一拖,就是拖了三年。 第30章 1. 邺成义领了旨意,果然不负所望,选了前朝留下的承王府作为慕容棠的府邸。 这承王府可是前朝最气派宏大的一处府邸。邺成义命人修葺翻改一番,耗费一百万两银子,一月后,便向傅文玉复命来了。 众臣准备好的赞赏、褒奖之类的客套话尚未来得及说出口,傅文玉便命人将邺成义拖出大殿重打了五十大板,罚俸一年,责令其闭府思过。 邺成义不知何故,群臣更是一头雾水。 傅文玉给出的理由是:玩忽职守、渎职懈怠、无视天威、轻慢荣王、藐视宗法、敷衍了事。 2. 处罚了邺成义之后,傅文玉便将此事交给了户部尚书袁江海去办。 有了邺成义的前车之鑑,袁江海这个户部尚书自接旨那日起,便可谓是提着脑袋做事了。 袁江海对户部的大事小情一概置之不理,一门心思都扑在了府邸改建上。花了一千万辆银子,耗时一年,将承王府整个拆倒重建一般大改了一遍。 可是上朝复命这天却依然心惊胆战。 众大臣安抚道: 「袁大人不必担心,此番皇上必然会满意。」 「是啊,新的荣王府我看过,真是堪比文息殿啊,哦不,依我看,比那文息殿还要奢侈三分吶。」 「那文息殿可是皇上亲自设计建造的,听说那可是一等一的华贵,外邦进贡的好东西可全都用在文息殿了。」 「这荣王府若是比文息殿还要华贵奢侈,皇上必定再挑不出错处。」 袁江海听着众人的宽慰之言,脸上陪笑,心下却依旧没底。 不过这次傅文玉很满意,还亲自去王府观赏了一番。 只是回宫之后,傅文玉便说自己头痛眩晕,周身乏力,夜夜梦魇。为此,还特别找了萨满法师进宫,做法事驱鬼驱邪。 最后定论为,荣王府,风水不善,不宜居住。 傅文玉装病这半月,日夜缠着慕容棠快活似神仙。 可怜那袁江海提心弔胆惴惴不安,整个人暴瘦三圈。 3. 此事便又成了一块烫手山芋,无人敢接。 最后,还是由邺成义与袁江海两人合力督办,重新选吉地,择吉日,动土建府。这次连施工的工匠都要一一查问生辰八字,但凡与王爷八字相冲的一概弃用。 又两年,耗费五千万两银子,荣王府总算建成了。 其实本不用这么久,只是每次经费紧张,向上要钱时,傅文玉都要考虑一两个月才批银子。两年中,有一年的时间,都是被傅文玉的思考花掉的。 众臣也领教了傅文玉的赖皮,这次便再没给他任何找理由的机会。府邸建成的那日,众人再次『逼宫』。
第49页 这次众人不叩头也不下跪,而是退朝服摘官帽,搬出先帝遗训,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更是抱着大殿上的玉石柱子撞头以死相威胁,软硬兼施。 傅文玉孤军奋战,这一次是彻底的穷途末路、无计可施。 众臣连慕容棠的出宫吉日都选好了,半月后,正月十一,黄道吉日天赐良辰,宜出行宜迁居,万事皆宜,上上大吉。 4. 正月初九,花神芳诞。 傅文玉带着慕容棠出宫去了花神庙,拜花神。 慕容棠道:「你一面修佛窟,一面拜花神,如此心智不专,怕是佛、道两家都不会领你的情吧。」 傅文玉笑道:「行两家善事,难道不该有双倍福德吗?」 慕容棠道:「你这个人,还真是贪心不足。」 傅文玉拉住慕容棠的手,嘆道:「我的确很贪心,得到了你却还是不知满足,总在妄想长久、妄想下辈子。」说着捧起慕容棠的脸,深情一吻,道:「明明我已将你独占,为何我心中依然不能满足,还是想要更多更多?」 慕容棠有些慌,推开他道:「这里可是大街上,万一被人看到又要惹是非了。」 傅文玉闻言,拉着慕容棠躲进了花神庙,焚香的香味迎面扑来。庙中空无一人,只有一尊两丈高的花神像端立在庙宇中央。神像下的巨大长形香炉中,却插满了燃半的香。 傅文玉抱住慕容棠吻的缠缠绵绵。 慕容棠的脸唰的一下,登时涨的通红,拒绝道:「别——」 傅文玉却成心与他作对一般,非但不放开,反而抱得更紧、吻的更深了。但见慕容棠并不配合,于是停下,说道:「是你主动吻到让我满意,还是让我自己吻你到满意为止,棠儿自己选。」 慕容棠红着一张脸,窘迫道:「你都不知道羞耻的吗?」 傅文玉道:「亲吻一下就要感到羞耻吗?那我们那么多的日日夜夜,岂非是赔上全天下人的羞耻都不够?」 傅文玉低头抵在慕容棠的额头上,两人鼻尖擦着鼻尖,在浓郁的焚香气味当中,傅文玉还是闻到了慕容棠脸颊上的淡淡花香味。傅文玉喉结轻动,咽了一口,问道:「棠儿选择好了吗?」 若是让他自己吻到满意,以他的性格,怕是要没完没了了。 慕容棠决定还是自己吻他一下好了。 只是看着傅文玉近在咫尺的双唇时,慕容棠的心跳忽而慌乱起来,不知为何骤然间会感到一阵紧张,索性闭上眼睛什么也不想,仰起脸吻了上去。 傅文玉依旧是吻到心满意足才松开。慕容棠隐隐觉着自己似乎又被他骗了。 慕容棠放眼环顾庙宇内外,疑惑道:「怎么都没人,香火还如此旺盛?」 傅文玉笑而不语,走到神像后,端出一个盒子走到慕容棠身前。 慕容棠掀开盖在盒子上的红布一看,盒中是两身大红的喜服。 慕容棠一愣。 傅文玉放下盒子,为慕容棠宽衣。 慕容棠拉住他的手,问道:「做什么?」 傅文玉拿开他的手,脱下他的衣衫,为他穿上那身喜服。 傅文玉时常为慕容棠宽衣更衣,细緻周到,只不过这一次,一件一件穿的更加细緻周到。 最后为他披上外衣时,看着已经长到自己下颌高的慕容棠,傅文玉笑道:「穿喜服自然是要拜天地。」说着,自己也换上那身喜服,仔细整理妥当。 慕容棠打趣道:「北秦的皇家习俗,难道是先洞房,再拜堂?」 傅文玉道:「错。我都是直接洞房,不拜堂的。」 傅文玉拉着慕容棠走到花神像下,见地上的两个四方蒲团歪斜着,便弯身将它们摆的正正噹噹,说道:「大婚的时候,一切事宜都要细緻妥当,这样,姻缘才会和顺美满。」 慕容棠道:「嗯嗯,成过亲的人果然不一样,懂的真多。他日我再成亲时,也一定记得。」 傅文玉认真道:「不会再有下一次的。王爷的婚事都是天子作主。而我是不会给棠儿赐婚的。棠儿不必再想。」 慕容棠只是那么一说,自己从来都没有过要成亲。 慕容棠道:「你求姻缘为何拜花神?而不是月老?」 傅文玉道:「月老牵的红线,有福有孽。这花神不一样,只结良缘。」 傅文玉拉着慕容棠跪下,笑着对花神像祈愿道:「弟子傅文玉,找到了一生所爱之人。愿花神怜惜,保佑我二人今生白首、来世偕老。生生世世,不失不忘、相依相伴。」说完,看着慕容棠问道:「棠儿愿意吗?」 慕容棠也看着他,问道:「还可以说不愿意的吗?」 听到这个不算回答的回答,傅文玉的眼中明显的暗淡了一霎,却随即转过脸,望着神像朗声道:「一拜天。」而后便恭恭敬敬的叩拜下去。 傅文玉保持着叩拜的姿势一直没有起身。 一直到在余光中看到了慕容棠叩拜的身影,才起身。 傅文玉接着道:「二拜地。」话音落,两人一同弯身一拜。 傅文玉转过身,面对着慕容棠,道:「夫妻对拜。」 慕容棠也学着傅文玉转身,与他相对,最后深深一拜。 傅文玉起身后,在慕容棠唇上轻快的啄了一口,满意的笑道:「礼成。你我今后就是夫妻了。」
第50页 慕容棠见他虽是在笑,眼中却是藏不住的哀伤,更多的是不舍,于是逗他道:「哦?原来此前的几年都是不作数的。」 傅文玉道:「当然做数。」 傅文玉拿起盒子中的一条红绳手鍊,环在慕容棠的右手腕上。而后让慕容棠将另一条手鍊环自己的左手腕上。 慕容棠习惯用右手,傅文玉将红绳系在他右手腕,是希望他可以时时看见,时时想起自己。 傅文玉执起慕容棠的手,看着两人手腕上一样的红绳手鍊,说道:「只是拜过天地之后,棠儿便不能再反悔了。有这满天神佛为我作证,不论今后棠儿走到哪里,都是我的爱人,是我的人。」 慕容棠根本不相信这些鬼神之说,更不信前世今生之言,但是见他满含期待又如此认真,不忍心再挖苦嘲讽,转而宽慰道:「我只是出宫独自住,王府就在长安城内,我其实并没有离开,只是不能再与你朝夕相对了而已。」 傅文玉勉强弯了弯嘴角淡淡一笑,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的抱住慕容棠。 两人分开前的那一夜也是如此。 没有亲吻、没有欢爱,甚至没有只言片语,傅文玉就只是这样静静的抱着慕容棠,抱了一整夜。 亥时,早朝的时刻,慕容棠朦胧醒来时,见自己依然在傅文玉怀中,只觉一阵冰凉水滴滑落在自己额头上,沿着额头滑进耳边鬓发里。 慕容棠抬头去看,却被傅文玉一手按住头搂在怀里。 只听傅文玉极力克制的抽噎了一声。不知他是醒了许久还是一夜未睡。 慕容棠也抱住了他。 分别在即,这便是自己与他在一起的最后一个夜晚。 从此,宫墙内外,一个人间,两个世界。 荣顺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来,提醒道:「王爷,该起了。袁大人说要辰时准时离宫才好。再迟,便要错过吉时了。」 慕容棠闻言,松开傅文玉,与他道别:「雷霆,我走了,再会。」 傅文玉忽然吻过来。 亲吻之中,慕容棠才发觉傅文玉的脸颊上早已冰凉一片。 辰时末,慕容棠在皇宫侍卫的护送下,在满朝文武的注视下,一路风光的走出了这个曾经一度被自己看作是牢笼的地方。 期盼了三年、等待了三年,等着他败阵、等着他认输,就是想看他的笑话、看他在众臣面前君威尽失、看他在天下人面前颜面扫地。如今等到了也看到了,而此时此刻,自己为何没有欢天喜地?为何没有兴奋激动?为何连一丝一毫的想笑的冲动都没有呢?为何会这样? 出宫的路上肃静悠长,慕容棠走的有些木然。 迈出宫门的那一刻,慕容棠还是忍不住回头了,望了一眼身后的森森城楼。 天青如画,红墙高立,而城楼之上,却并没有自己意料中该有的那个身影。 第31章 正月十五,上元佳节。 慕容棠带着贴身小太监荣喜上了街。 长街上,红灯高挂,喜乐祥和。慕容棠看着街巷两旁花样百出的灯谜字画,面具玩偶,饶有兴致。全然没有注意到身旁的行人频频回首,纷纷侧目。 荣喜跟在身后,小声道:「王爷,我们回吧。皇上不是邀了王爷入宫家宴吗,让皇上等着,不好吧。」 慕容棠道:「家宴年年都有,本王难得出宫,自然要与民同乐。」 荣喜道:「可是大街上的人都在看王爷,万一被认出来就不好了。王爷出来也没带个侍卫,这样很危险。」 慕容棠闻言,转脸四下看了看,果然有人在看自己,只不过当自己看过去时,他们又都含笑着低头避开了。 慕容棠摸了摸自己脸上的半张冰冷精緻的面具,不解道:「本王已经将脸遮起来了,应该认不出的才对啊。」 荣喜凑上来,道:「王爷戴了还不如不戴,这哪是出来赏灯的,分明是在显摆炫耀。谁会戴着纯金的面具上街啊?」 慕容棠笑道:「没办法,本王只有这个。那不如本王还是摘下来吧。」 荣喜道:「不成不成,皇上吩咐了,王爷的样貌是不许给别人看的。依小的看,王爷还是回府吧。」 幕容棠却好似没听到一般,忽然指着街角上一个挤满了人群的高台兴奋道:「咦?那是什么?走,过去看看。」说完,就独自一人跑走了。 荣喜追在后面,想喊又不敢大声叫嚷,只压着声音急道:「王爷,王爷,等等我!」 待荣喜追上慕容棠,才发觉这高台是真高啊。 方才离得远,看着也就一般楼宇而已,此刻站在高台下,才发觉这高台要比一般楼宇高出一倍不止。圆木搭建,红绸交错,高台顶端挂着一个红色彩球。 荣喜见势,长嘆一声,道:「王爷真是少见多怪,这是上元节的活动,叫摘红进彩。摘下彩球的人,这一年便心想事成,红火吉利。」 慕容棠问道:「如何摘?」 「......」 荣喜道:「当然是爬到楼顶上去摘。」 这时,只听当的一声铜锣响,高台下的人群顿时沸腾起来,拍手吶喊。 荣喜拉着慕容棠退到人群外围,兴奋道:「哎开始了开始了,王爷快看。」 慕容棠望着那高台,与方才没什么不同,不明所以道:「看什么?」刚问完,便看到了。
第51页 只见台下围着一大群黑糊糊的人影攒动,争先恐后的攀着高台往上爬。你推我挤,争抢着互不相让。 荣喜指着那高台,激动道:「被推下去了也可以再重新爬的,只要没摔断腿。」 起初人很多,但是越往高处人越少,众人看的也清楚些。 一众参与者中,有一个轻巧灵活的身影特别引人注意。片刻之后便遥遥领先。慕容棠看着她一路高歌猛进直冲彩球而去。待她抓下彩球的一瞬间,围观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畅快淋漓的吶喊声。 慕容棠也不觉得松快一笑,称赞道:「那个姑娘真厉害。」 荣喜附和道:「这姑娘竟然比一众男人还强悍,真是厉害。」 忽然人群中一阵惊呼尖叫,原来是后爬到高台上的几个人与那姑娘争抢了起来,那姑娘脚下不慎,争夺之间被甩了下来。 慕容棠觉得这情景竟然有些似曾相识的眼熟,但此刻也来不及多想,飞身而起,踏着众人肩头,及时的接住了那姑娘。 那姑娘也戴着半张面具,纯银打造,小巧美观,面具上镂刻着海棠花纹。 姑娘无恙,可是彩球却被抢走了。抢道彩球的人抱着彩球兴高采烈的走了,围观的人群便也都陆续散了。 慕容棠放开姑娘,问道:「你没事吧?」 姑娘却愣愣的看着慕容棠,微微张着嘴,好似很惊讶。 荣喜见她这样子,对慕容棠说道:「王爷,她不会是被吓傻了吧?」 慕容棠也看着她,半晌,又喊了她一声:「姑娘?」 姑娘这回听到了,却二话不说,起手便打。 慕容棠当即侧身向旁边一闪避开。 荣喜慌道:「你大胆!敢动手打王......你知道他是谁吗!还不住手。」 姑娘却不说话,不依不饶,追着打过来。 姑娘原来也是个练家子,有功夫在身。 两人交手几个回合,招式套路如出一辙,慕容棠这才认出她,拦下她的拳头,笑道:「绫落。」 邺绫落收回拳头,摘下面具,抱怨道:「哥哥真差劲,竟然才认出我。」 荣喜跑过来大呼小叫道:「放肆!我们王爷也是你随便就叫哥哥的。」 慕容棠拦下荣喜,对邺绫落道:「你戴着面具,我自然看不出来。」说着便走近些,弯下身,细细的打量邺绫落,而后笑道:「不过,几年不见,你倒是长高了许多。」 邺绫落脸上一红,扑到慕容棠怀里,道:「哥哥也戴着面具,可是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啊。」 荣喜见势,不可置信的睁大了双眼,两人这么快就勾搭上了? 慕容棠也抱住她,笑道:「早知道是你,我便帮你将那个彩球夺回来了。」 邺绫落笑道:「不需要了,我的心愿已经达成了。我很想念哥哥。」 邺绫落说着,双手不由得又抱紧了些。 慕容棠道:「如今我离宫住在自己府上,以后你若是想我了,随时都可以来王府找我。」 邺绫落点了点头。 慕容棠见邺绫落也是独自一人出门,身边并未跟着丫鬟,便向小时候一样,拉过她的手,笑道:「走吧,我送你回家。」 邺绫落便跟着慕容棠离去。两人一路上欢声笑语不断,邺绫落见到慕容棠便总有说不完的话,慕容棠听的认真,也听的开心。 到了太守府,邺绫落却执意不肯走正门,而是绕道侧门翻墙而入,想来是背着邺成义独自偷跑出来的,慕容棠无奈笑笑,转身回府。 邺绫落总是这样欢快的、高兴的、无拘无束又无忧无虑。与她在一起,慕容棠感觉到一种由内而外的轻松惬意,似乎这世间所有的烦恼忧愁都不存在了。从前是这样,今日也是这样。 而傅文玉不一样。 当慕容棠看到停在王府门口的圣驾时,心下不由得紧张了一下。这一刻,慕容棠也很想逃到侧门翻墙而入。 慕容棠进屋时,见桌子上放着一个食盒,而傅文玉正坐在床边,低头抚摸着床上的褥单。见到慕容棠进来时,眼神一滞,呆呆的望了片刻。 慕容棠也望着他。 两人不诉离别苦,不道相思情,也不寒暄近况,就这么无言的相互望着。完全没有爱侣分离又重逢的喜悦,反而大有一种夫妻散场又碰头的尴尬。 傅文玉清瘦了些,眼中残留着血丝。不过看着慕容棠的目光还是一如从前。慕容棠一眼便知那目光中的含义。想你了,想的厉害。通常带着这种目光的傅文玉看到慕容棠以后,撑不过下一刻。 慕容棠回避着他的目光,走到桌子旁坐下。 傅文玉道:「今日家宴,你没来。」 慕容棠道:「恩,去了街上看灯。」 傅文玉道:「恩。那是宫里的元宵,记得吃。」 慕容棠道:「我不喜欢甜腻的东西。」 平静的气氛之中有些微妙的沉闷,两人不说话的间隙,房内便静默的可以听到尘灰熘过窗缝的声音。两人之间似乎有一道无形的怪力,让两个人莫名的疏离、想逃避。 傅文玉道:「这是荣贵妃亲手做的,别辜负了她的一番心意。」 慕容棠『恩』了一声。 傅文玉也不再说话,两人又静默了片刻,傅文玉起身离去,走过慕容棠身侧时,也未作停留。 慕容棠打开食盒,看着白瓷碗中雪白软糯的元宵,心下颤抖。犹有一股隐藏在平静表面之下的暗流在撞击心房,一下一下,汹涌猛烈,好似随时都会冲破平静挣脱出来一般。
第52页 这元宵还没吃下去,就已经尽数堵在了胸口。 第32章 元宵节过后,北秦东部一个少数部族突发□□。 这部族首领寿终正寝,两个儿子却为继承问题短兵相接。次子得了晋国的暗中支持,俘了兄长。之后,自立为王,与晋国联手,反抗北秦。 此事犹如晴天霹雳一般,震碎了百姓迎神庆年的和乐心情,也取代了『天子男宠』的谣传,成了北秦百姓又一惊天热议的谈资。 叛乱来的突然,去的更迅速,短短两、三个月的时间,便被打压下去了。就像石子投河时惊起的朵朵水花,掀起一时浪,最终又被浪花吞灭,不留痕迹。而这期间,慕容棠发觉有关自己的那些流言蜚语也不知不觉间销声匿迹了。 冬去春来,天地间万物重现生机盎然。 慕容棠与傅文玉重逢在一个电闪雷鸣的风雨夜。 白日里还一片春暖日明,到了晚间忽而黑云翻滚,惊雷阵阵。好似成千上万的天神齐齐发威,站在云端向着旷阔人间怒吼咆哮一般,震的人心肺颤抖、五内轰鸣。 慕容棠躺在床上,听着雷声,看着闪电过后窗上映出的扭曲的枝桠的影子,心下砰砰乱跳。 註定又是一个不眠夜,慕容棠嘆息一声,一把扯过被子蒙住了头。 想想自己在北秦这六年,这样雷电大作的雨夜不知经历了多少,那时都是怎么度过的来着? 前三年,自己都是听着傅文玉说书说故事睡着的。 后三年,自己......自己为何没有印象? 慕容棠回想那后三年的雷雨夜,想的入神,连傅文玉是何时走进来的都不知道。 傅文玉拉开慕容棠的被子,道:「棠儿?」 慕容棠看了傅文玉半天,确定他不是幻觉以后,才猛地慌张坐起来,问道:「你怎么在这?」 傅文玉道:「一头的汗,在害怕吗?」 傅文玉抬手要去擦他额上的汗,却被慕容棠躲开了。 那莫名的怪力依旧存在,两人在这样近的距离之下,规规矩矩相对而坐,同样的倍感别扭。 傅文玉道:「不要害怕,我在这里陪你。」 慕容棠道:「不必了,打雷而已。」 慕容棠刚说完,一道闷雷乍响,慕容棠的肩膀不自觉的抖了一下。 傅文玉道:「我陪你。」说着,便去拉慕容棠的手。 慕容棠道:「我说了不需要。」说着,一手将他推开,傅文玉便换另一只手再去拉,两人你来我往的竟然动起手来。 最后,傅文玉抓住慕容棠的手将他按倒在床上。 慕容棠气道:「这是在我的府邸,你松开。」 傅文玉道:「你的府邸是在我的天下。」 四目相对的瞬间,傅文玉的眼中依旧闪烁着那样的目光,那样直白的、热切的、强烈的、想爱你的目光。 慕容棠被这样的目光笼罩,整个人顿时软下来,没了抵挡的力气。 两人静默着都不再说话。 轰隆隆一声惊雷伴着闪电响彻云霄。 傅文玉毫无预兆的吻下来。 与他亲吻的那一霎那间,慕容棠只觉得是刚刚那道天雷击在了心上,慕容棠毫不犹豫的伸手双手抱紧了他。 两人相互索求又相互满足。一个吻,融化的是两个人的心;一个拥抱,温暖的两个人的身体。 爱意温柔间,吻至情浓时,傅文玉忽然停下,问道:「思念成疾的人,不止是我,对吗?」 慕容棠并不理解如何才算思念成疾,只是觉得自己心中有一团沉闷的情绪无法排解,但是吻到傅文玉的那一刻,那沉闷的情绪便如山洪爆发时被冲散的碎石子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所以慕容棠并没有回答他,只是继续吻他。 今晚的慕容棠有些热情的......过分。 傅文玉对这样热烈如火的慕容棠喜欢的爱不释手,紧紧的抱住他,心中欢喜无限,说道:「棠儿,我想知道,想听你说,想你亲口告诉我。」 幕容棠道:「什么?」 傅文玉道:「告诉我,你爱我。」 慕容棠迟疑了。 傅文玉道:「承认你爱我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你难道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变化吗?」 慕容棠当然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自从千佛洞那一夜之后,自己便中了邪一般再也无法拒绝傅文玉,每一次都是极容易的就被他撩拨的爱意泛滥。更令自己吃惊的是,自己竟然不可控制的萌生出了要亲吻他、靠近他、拥抱他甚至是想要他的心情。回想起与他在一起的光景,至今仍觉得美妙至极、不可思议。自己享受他的温柔缱绻,也享受他的狂野霸道,享受他带给自己的每一次欢愉和满足。 傅文玉告诉他,这样的感觉就是『爱』。 慕容棠却不以为然。 最终,慕容棠回答道:「没有爱,需要而已。」 自己长大了,是男人了,有需要,是很平常的事。没错,就只是需要,仅此而已。恩,自己对他,仅仅是需要。 傅文玉看着慕容棠的眼睛,坚定道:「你撒谎。」 慕容棠无奈道:「你——」应该知道盲目自信和过分固执不是一件好事。 傅文玉不再听慕容棠说什么,已经迫不及待的吻住他。 慕容棠也没有拒绝,毕竟有了需要,还是渴望被满足的。
第53页 只是傅文玉吻下来,慕容棠便看不到他的眼睛了。也就没有机会看到映在傅文玉眼眸中的那个属于自己的同样直白、热切又强烈的想爱你的目光。 那个令二人疏离又尴尬的怪力不是其他,是两人发自内心的思念。只不过一个坦荡表露无遗,一个隐忍而不自知。 这思念,一旦被提及,便无法遏止;一旦被触碰,便无可抗拒。 慕容棠忽然想起来了,后三年的每一个雷雨夜,自己都是这样迷失在傅文玉温柔宽广的怀抱里忘乎所以,飘然欲仙,神魂颠倒。 今夜,慕容棠依旧为他神魂颠倒,但是,还远远不够。 慕容棠始终记得傅文玉未兑现的那个承诺。 就在两人一起魂飞天外、神荡云端之后,慕容棠忽然起身推倒傅文玉,骑在他身上,一手按住他炙热起伏的胸口,问道:「你说过的话还作数吗?」 傅文玉情意未尽,被慕容棠这样一推,瞬间倍加的燥热难忍,摩挲抚摸着慕容棠滑嫩的手,问道:「什么话?」 慕容棠扣住他的双手推到头顶,伏在他身上说道:「你说过,你的初夜是留给我的。」 他这是......小野兽要逆袭吗......他是认真的吗? 傅文玉想到此,心下忽然狂跳不止。看着慕容棠热的发凶的目光和那一脸势在必行的模样,傅文玉莫名的脸上一热,羞涩起来,喉结猛的咽了一口。 傅文玉从小到大,这么多年,真的从来都不知道『害羞』竟然是这样一种令人愉快激动又期待万分的心情。 更让他愉快的事情还在后面,在他回答『当然作数』以后。 慕容棠是傅文玉一手□□出来的,自己的亲传弟子,对自己做起这种事情来,呵——,果然不让自己失望。 两人不知疲倦的彻夜轮番交替战,将窗外的惊雷闪电、阴风暴雨,全然抛至九霄云外。在这个情意如野火蔓延般肆意撒野的小小世界里,两人耳边萦绕不散的,就只有彼此的热切呼吸和怦然心跳声。 两人双手紧握十指紧扣之际,环在两人手腕间的红绳重叠交缠在一处,就像命运的红线结成的命结,拴住了两个人的一生。 待两人风平浪静下来时,傅文玉将慕容棠搂到怀里,声音低沉而温柔道:「棠儿再等我一段时间,等到百姓与朝臣淡忘此事的时候,我便接你回宫。我们还像从前一样,朝夕相对,日夜相伴,永远都不分开。」 慕容棠闭着眼睛依偎在他怀里,疲倦道:「要等多久?」 傅文玉道:「短则三两个月,长则一年半载。棠儿不去早朝也不与朝臣往来,时日久了,朝臣便会将你忽略。这样即便你日后入了宫,也不会有人发觉。你回宫之后可以住在文息殿,或者你喜欢的话,可以依旧住在我的寝殿,我不再让朝臣进书房就是了。」 慕容棠不想回宫。一是群臣反对,回宫了也难保不会再被请出来,二是喜欢宫外的自由。于是说道:「我不在宫里,你想我了便时常过来看我也是一样的。」 傅文玉将慕容棠抱紧了些,说道:「现下时局不稳,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人等着抓我的把柄。流言传的那么厉害,只怕你早已成了众矢之的。我不能让你一人孤身在外。你不在我身边,我总是不安心。父皇曾经告诫我,帝王的爱要隐藏起来。我虽时刻记得父皇的话,也努力去做,可是这真的很难。我爱你,完全不受自己控制,我对你的爱,实在不知该如何隐藏。」 慕容棠闻言,有气无力的轻轻一笑,道:「所以你是藏不住自己的爱,便打算将我藏起来吗?为何犯错的是你,受惩罚的却是我?」 傅文玉道:「我想保护你。将你的安危交给谁负责我都不放心。他们只是将你看作王爷,而我,是将你看作我的一切,看作我的命,不,你比我的命更重要。」 慕容棠道:「你是傻瓜吗?」 傅文玉道:「或许这世间存活的每个人都承受着很多东西——生老病死、爱恨聚散,也承受着失去。我失去了亲人,兄弟,我伤心过,却还活着。如果我失去你,或许我不会再活下去,也或许我只是同样的伤心一场,然后继续活着。可我不想那样活着。我希望我的人生里,一直都有你。」 慕容棠已是昏昏欲睡,闻言只是含糊又顺从的『恩』了一声。 在傅文玉看来,这便是两人之间许下的一生的承诺,满心幸福之余,温柔深情的献上缠绵一吻。吻至脖颈时,习惯性的烙下一个小小的痕迹。 第二日当慕容棠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身边早已不见了傅文玉的身影。 慕容棠穿衣时发现他拿走了自己的腰带,而将他自己的腰带留下了。 慕容棠的衣服都是浅色,玉白为主,而傅文玉的腰带却无一例外的黑色,二者极其不搭。慕容棠有些无奈。 想想以前,他好像也是如此。总是穿错衣服。 傅文玉的身形要比慕容棠高大许多,穿着慕容棠的衣服就显得很滑稽。发现穿错了之后也不换回来,将自己的衣服裹在慕容棠身上,然后嘻嘻一笑。 慕容棠自言自语道:「这么明显不相同的东西,他也能拿错,真是越来越蠢了。」但是当身旁伺候的人问要不要换一条时,却被慕容棠拒绝了。 午后,邺成义突然来访。行色匆匆、一脸严肃阴沉,像是打了败仗一般。
第54页 慕容棠问道:「邺伯伯,怎么了?」 邺成义早朝时看到了傅文玉的圣驾是从宫外回来的,便已经疑心他二人藕断丝连,此刻一见慕容棠腰间那条扎眼的黑色腰带,便是铁证如山了。 邺成义道:「殿下,恕老臣直言,殿下不该再与傅文玉有任何往来。」 慕容棠无所谓道:「哦,我知道。可是他要来,我也拦不住。」 邺成义道:「那殿下就应该想个法子让他自己不来。」 慕容棠道:「我已经离宫了,他身边却离不开人。待他有了新欢,自然不会再来。」 邺成义道:「殿下这话便是自欺欺人了。殿下在宫中这几年,傅文玉有没有再踏进后宫半步,殿下最清楚不过。若非如此,后宫的娘娘们也不会向母家诉苦了。他若是对殿下痴心不改,殿下难道就要一辈子与他纠缠下去吗?」 慕容棠坦然道:「如果真的那样,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邺成义看着眼前这个不再排斥傅文玉的慕容棠说道:「殿下......变了。」 慕容棠道:「哦?是吗?」 邺成义道:「殿下是否还记得当初为何离宫?又因何回宫?」 慕容棠道:「这是自然。我从没有忘记。」 邺成义道:「那时殿下提及傅文玉便恨之入骨,如今却将他的腰带系在身上。殿下是否对他动了情啊?」 慕容棠惊道:「当然没有!」 邺成义道:「既然如此,与其等他改变,不如殿下先行改变。要结束两个人的缘分并不难,只需其中一人背叛即可。」 慕容棠听到『背叛』两个字,顿觉心下不舒服,解释道:「我与他之间,从来没有过感情,不过是欺骗与利用而已,何来背叛一说?我从未承诺过他任何事情,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 邺成义道:「殿下英明。那傅文玉的确不值得殿下去关心在意。他名义上封了五殿下为平南侯,赐兵十万,可是军权却不在五殿下手中,五殿下这个侯爷完全是个空架子,有名无实。」 慕容棠道:「五哥曾经几次三番想杀他,他防备五哥也是情理之中。」 邺成义惊诧道:「殿下,您糊涂了呀。」 慕容棠道:「恩?」 邺成义道:「殿下知道自己方才说了什么吗?五殿下是您的手足,而傅文玉是您的敌人,殿下怎么能够站在敌人的立场上去看待问题?且傅文玉防备的仅仅是五殿下一人吗?殿下这个荣王,难道不是一样的有名无实?傅文玉不让殿下参与早朝,也不让殿下结交朝臣,这不是孤立防备是什么?」 慕容棠自觉失言,便不再辩解。 邺成义道:「五殿下为了消除傅文玉的戒心,花了三年时间,探明了晋国天险的地势图,准备献给傅文玉。傅文玉早朝时得到这个消息,龙颜大悦,将来一定会奖赏五殿下。五殿下此番亲自护送,人已经在来京的路上了。」 慕容棠道:「难怪他镇压了少数部族的□□后,却未向晋国兴师问罪,放着这样好的出兵理由却按兵不动,原来是在等这张图。五哥何时进京?」 邺成义道:「恩。五殿下月初便可抵达长安。而五月初九便是殿下生辰,刚好那个时候五殿下也在京中,老臣前几日传过消息给公主,计划着为二位殿下请旨赐婚,公主已经答应了。」 慕容棠一愣道:「为何要请旨赐婚?」 邺成义道:「五殿下只有娶了北秦朝臣之女,傅文玉才会放心。而殿下只有成家立室,傅文玉才会死心。」 慕容棠道:「可是我还不想成婚。」 邺成义道:「殿下过了生辰便十八岁了,早已长大成人。若是按照西燕的规矩,殿下是太子,十三岁便应该立妃,为皇室开枝散叶了。」 慕容棠道:「可是......傅雷霆是不会答应的。」 邺成义道:「他答应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他知道,殿下您心有所属,而这个人不是他。」 慕容棠道:「可是即便要成婚,我也希望选一个我中意的女子,而不是随随便便被胡乱指一个。」 邺成义笑道:「殿下放心,这件事情就交给老臣。老臣这几日便将朝臣家中未出阁的小姐们的画像收集来,让殿下自己选。只是不知殿下心仪什么样的女子?」 慕容棠闻言一愣,低头沉思了片刻,目光却落在了腰间那条黑色腰带上,思虑良久,沉吟道:「我......我也不知,我从未想过。」 第33章 五月初九,是慕容棠十八岁的生辰。 慕容晖刚好这一日抵达长安,亲手将晋国的天险地势图呈上。 傅文玉大悦。晚上在宫中宴请群臣,一为慕容棠庆生,二为慕容晖接风。 觥筹交错、莺歌燕舞,众人情致高涨之时,慕容清当着众人的面,为慕容两兄弟请婚。 众人闻言,纷纷附和,一併请愿。 这是喜事,也是必要之事,是以当着众臣的面,傅文玉虽不情愿但也并未驳斥,笑着应下。 酒宴至半,众人已微醺,慕容棠得了间隙,悄然离去。 慕容棠觉得自己与当下这样的欢乐氛围格格不入,众人都在为自己的事高兴,为何只有自己不觉得高兴? 都在关心自己的事情,却没有人关心过自己的心情。 慕容棠遣退了随行的人,沿着长安城的冷街,一个人,一路怅然的走回去。
第55页 夜微凉,星灿灿,街上行人寥寥,一种孤单单、空落落、无处话心声的茫然之感油然而生。 行至王府门前,却见邺绫落一个人,呆呆的坐在王府门前的石阶上。 邺绫落听到脚步声,抬起头,见到慕容棠回来,起身跑过去扑到慕容棠怀里。 幕容棠见她方才一脸委屈的表情,担心道:「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邺绫落抱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没有,只是等了许久,哥哥一直不回来,我有些失落罢了。不过,哥哥回来了就好。」 慕容棠这才知道她是在等自己,问道:「你找我有事吗?」 邺绫落重重的点了点头。 慕容棠道:「夜里凉,进屋说吧。」说完拉着邺绫落回了房间,倒了一杯热茶给她。 邺绫落双手紧紧抱着茶杯,低着头,小声问道:「爹爹找来许多女子画像,说是要给哥哥选妃。哥哥真的要成亲了吗?」 慕容棠道:「恩。」 邺绫落道:「哥哥是有了心上人吗?」 慕容棠笑道:「并没有。只不过是到了该走出这一步的时机而已。」 邺绫落道:「只是这样吗?可是哥哥如果现在随随便便就成了亲,日后再遇到了真正心仪的人,怎么办?」问完,又觉得自己傻,失落道:「我真笨,哥哥是王爷,怎么可能只有一个王妃,日后再遇到了心仪的人,再娶便是了。」 慕容棠笑道:「王爷又如何?同样都是人,同样只有一颗心。真心的爱,也同样的只能给一个人。我既然决定做自己应该做的事,便不会再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这一次立了王妃,便只有这一位王妃。即便日后再遇到心仪的人,也不会再娶。」 邺绫落的手指紧紧攥着茶杯,深吸了一口气,突然大声道:「我喜欢哥哥!」 慕容棠闻言一惊,奇怪的看着她。 邺绫落放开茶杯,转过身面对着慕容棠,红着一张脸极其郑重的又说了一遍:「我喜欢哥哥。」 慕容棠忽而一笑,摸了摸她的头,道:「恩,乖。」 邺绫落见慕容棠并未将自己的话当真,急道:「哥哥还是将我当小孩子看吗?我已经十四岁了,可以嫁人了。」 慕容棠有些迟钝了,心道:她这样说,是见自己要成亲了,所以也着急想嫁人了吗? 邺绫落见慕容棠没什么反应,失落的低下头,拉住慕容棠的手问道:「哥哥以前说过很喜欢我的。」 慕容棠道:「恩,我现在依然很喜欢绫落啊。」 邺绫落忽然不高兴道:「哥哥不要再拿我当小孩子哄。我说的是真的。哥哥喜欢我,是可以成亲的那种喜欢吗?哥哥如果想要成亲,可以和我成亲吗?」 慕容棠的手被邺绫落拉着,感觉到两人的手都有些发热。 可是慕容棠看着眼前出落的亭亭玉立的邺绫落,直到桌上的热茶已经凉透,依旧没有回答。 邺绫落依旧低着头,紧紧攥着慕容棠的手。忽然一滴晶莹的眼泪低落下来,打在慕容棠的手臂上。 邺绫落抽泣一声,深深嘆了一口气,忽然间松开慕容棠的手,起身要走。 慕容棠拉住她说道:「绫落。或许你还不知道,关于我......」 邺绫落看着慕容棠,满脸期待。 慕容棠犹豫片刻,说道:「关于我的那些流言,都是真的。我——」 邺绫落打断他道:「我不在乎!我喜欢哥哥,不管哥哥是太子还是乞丐,或者什么,我都不在乎。不管哥哥之前同谁在一起,那都是哥哥自己的事情。而哥哥今后的路也应该由自己决定,自己选择。不论哥哥如何选择我都不会有怨言。但是,只要哥哥今日说你也喜欢我,我就会一直留在哥哥身边,这样就足够了。」邺绫落说的激动,跪倒在慕容棠怀里,紧抱着他说道:「我只想与哥哥在一起。」 慕容棠不知为何忽而心下一片酸楚,弯身轻轻将邺绫落揽在怀里,哽咽道:「绫落,谢谢你。所有人都将此事当作笑话看,都认为我与他不应该。可是我从未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邺绫落道:「不会再有人嘲笑哥哥的。也不会再有人强迫哥哥做你不愿意的事情。从今以后,我会一直陪在哥哥身边。」 慕容棠也抱紧了邺绫落,忽觉这阴冷长夜之中,当空透下来了一丝温热亮光。 慕容棠想要抓住这微弱却足以驱走心底那道冰冷到可怕的孤单的温暖,低头在邺绫落额头上轻轻一吻。 邺绫落的手臂忽然环上慕容棠的脖颈,仰起脸,亲在他唇上。 慕容棠抱起邺绫落去到塌上,两人第一次如此亲昵的靠在一起,都有些羞怯和紧张。 慕容棠捧着她被红霞晕染的脸颊,慢慢的低下头,吻住了她薄薄的柔软的唇。 可是当与她唇舌交缠的一瞬间,傅文玉的吻却突然无故的在脑中一闪而过,慕容棠的动作当即僵了一下停下来。 邺绫落问道;「哥哥怎么了?」 慕容棠平静了片刻,笑道:「没事。」而后,抱紧了邺绫落再次吻过去。 慕容棠,终于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女人。 三日后,傅文玉的圣旨下来了,却只有给慕容晖赐婚的旨意。 隔日,慕容棠便亲自上朝,向傅文玉请旨为自己与邺绫落赐婚。 满朝文武齐齐道贺,竭力贊同。只有傅文玉,惨白着一张脸愤然退了朝。
第56页 慕容棠在书房外站了一上午,听着傅文玉在书房里连砸再摔,避而不见。 晌午时分,荣顺带着一群下人纷纷退了出来,对慕容棠说道:「王爷,皇上传您进去。」 离宫小半年,初次回来,竟意外的生出几分故地重游的感嘆来。 面对即将来临的傅文玉的责骂和怒火,慕容棠心中早已做好了准备,该来的,迟早都是要面对的。此刻便从容不迫的走上台阶,推门进去。 进门却被傅文玉一把抱住了。 砰的一声门被关上,傅文玉将慕容棠按在门上便发疯似的亲吻。 他不是应该大发雷霆的吗?将自己重重责罚一顿或者一怒之下杀了自己,那才是他该有的反应啊。他为何...... 慕容棠被他吻的脑子有点混乱晕眩,拒绝道:「别这样。」 傅文玉闻言却依旧吻的疯狂,吻过之后也没有放手,紧紧抱住慕容棠,痛苦道:「我好想你!你答应过会等我,为何言而无信?」 慕容棠喘了口气,低声道:「我有了喜欢的人,不能再等你了。」 傅文玉道:「我不相信,你与那邺绫落认识不过几天,怎么会喜欢?况且她只是小小太守之女,根本不配做你的王妃。」 慕容棠道:「你相信一见钟情吗?我与绫落便是。我与她两情相悦,是真心相爱。」 傅文玉松开慕容棠,抓着他的肩膀看着他问道:「你与她两情相悦?你与她两情相悦,那我们呢?我们之间算什么?我在你心里又算什么?我们也是拜过天地的,说好了一生一世,不可以反悔的,你忘了吗?」 慕容棠道:「你与许氏也拜过天地,你对她一定也说过一生一世吧,结果还不是将她抛弃。同样是言而无信,只许你变心,却不可以我反悔吗?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我一早便说过,我对你没有爱。你欺骗我,我利用你,我们之间就是一段逢场作戏。都是无可奈何之下的权宜之计罢了。」 傅文玉道:「我没有骗过你。从来都没有。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的。我从来没有对其他任何人像对你这般真心过。我心里只有你。可是为什么偏偏是你要背叛我?换了任何一个人这样做我都不会如此难过,唯独对你不行。你不可以背叛我,不可以。」 慕容棠道:「你说过愿意为我放弃天下,你说过宁愿带我远走高飞也不分开,可是当你的皇位受到威胁,当你的天下受到威胁时,你还不是一样放弃了我,选了你的天下?我们之间即便真的有情,先背叛的人,是你,不是吗?」 傅文玉闻言一愣,道:「你是在怪我没有留住你吗?」 傅文玉忽然间好像意识到了一些什么。 自己事事都替他安排妥当,处处都为他打理周全,却忽略了他的感受和想法。这次送他离宫,自己只当这是自己与朝臣之间的一次对抗,却从始至终都没有问过慕容棠的意思。或许,他是不愿意离开的。或许,他愿意与自己一起面对。而自己总是以保护他为理由将他推开在身后,并没有给他与自己并肩作战的机会。 傅文玉忽然有些后悔,抱住慕容棠,恍然大悟道:「你不想离开我,对吗?我真笨,竟然没有看出你的心思。都是我不好,一直将你当作孩子看,我应当与你一起分担一起面对的。你离开后,我日夜都在自责,日夜都在想念你。我明天便接你回来,不,就今天,就现在。棠儿,不要再走了,留下来,我做梦都盼着你能留在我身边。」 慕容棠觉得自己是想出宫的,是想离开的,一定是情绪过于激动才口不择言的说出了那样的话,自己可从未在意过去留的问题。 慕容棠道:「不可能了,已经迟了。我一定要娶绫落。」 傅文玉看着慕容棠,不解道:「为何不可能?只要是你不想做的事情,在我的天下,没有人可以勉强你。一切都可以挽回,一切都来得及。」 慕容棠道:「我与绫落已有夫妻之实,我不会辜负她。」 这个打击对傅文玉来说,实在太大了,真正的晴天霹雳一般。 傅文玉一时哽咽的说不出话,希望自己听错了,是幻觉,不是真的。 慕容棠道:「所以我要给她一个名分。」 傅文玉再一次被打击到了,『名分』二字,正是傅文玉心中多年的心结。 傅文玉道:「名分,原来你是在怪我没有给你一个名分。你明明知道我有多想给你一个名分,多想告诉全天下的人你是我的爱人,但是我不能。可是即便我没能给你名分,但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皇后,是我唯一的爱人。我虽然不能让你坐上皇后之位,但那个位置是属于你的,不论朝臣对我如何不满,我都没有退让,没有将属于你的位置再给任何人。」 慕容棠道:「皇后之位你愿意给谁便给谁,我不稀罕。你说你不能,你可知道为何你不能?因为在你心里,你也认为我们的关系是见不得光的,是被世人所不容的。你害怕,害怕遭到天下人的嘲笑,害怕受到天下人的指责,你害怕这样的丑事会辱没了你的威严。我不过是你心里的一个隐疾,一个污点,一个不能说、不能见人更不能被史官记录的耻辱。」 傅文玉拼命摇头否定道:「不是的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看到你的第一眼我便喜欢你,爱你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与你在一起更是我心甘情愿,能够得到你是我毕生的荣幸,即便你不爱我,我依然想要留在你身边。棠儿你要相信我。天下人怎么说我我真的不在乎,我从来不觉得我们之间有错,更不是污点耻辱。我爱你,爱慕一个人的心,从来都没有对错。这些年我拼命的对你好,恨不能将心一起挖出来给你,让你亲眼看看你在我心里到底是多重要。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会懂?」
第57页 慕容棠道:「你不要再自作多情了,我根本不想懂也不想知道。我只喜欢绫落,我只想娶她为妻。我这一生只想与她在一起。你若真的觉得自责,觉得有愧于我,便成全我与绫落。」 傅文玉再也忍不住心痛,眼泪簌簌落下,无助道:「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我的心不是铜墙铁壁,绝情的话,你说一句,我便万劫不复了。天下人对我们的伤害已经够多了,我们不要再彼此互相伤害了。棠儿,回来吧。回来我身边,我们还像从前一样好不好?」 慕容棠知道傅文玉是不会轻易答应的,便一早想好了各种理由,各种绝情的话。可是此刻看到傅文玉伤心失落而无助痛哭的样子,那些话,便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慕容棠知道,自己今日是再说不出什么了,继续留着也没有任何意义,于是转身要走,傅文玉却不放手。 慕容棠用力挣脱一下,傅文玉死抱着挽留忽然跪倒在地,埋头在慕容棠身上哭声道:「我求你,留下来......」 听到傅文玉双膝跪地的声音,慕容棠的心口彷佛被铁锤重重的捶打过一般,一片沉闷钝痛之感骤然袭来。 慕容棠推开傅文玉,留下一句:「我等你的圣旨。」然后便头也不回的匆匆逃开了。 慕容棠原本以为自己会等很久,或许还要再与他争执几次才能等到他赐婚的圣旨,却不想,第二日圣旨便到了。 荣顺亲自来宣的旨。 慕容棠从听到『圣旨到』那一刻开始,整个人都是懵的。直到荣顺将旨意宣读完毕,慕容棠依旧不敢相信他竟然这么快就答应了。 慕容棠跪在地上,双手接过圣旨,荣顺却抓着那圣旨迟疑了半刻才松手。 没有恭贺之言,没有祝福之词,荣顺满面愁容,一脸哀戚,只嘆然一句:「王爷......好狠的心。」随后便离去。 慕容棠接过圣旨打开来看才发现,这圣旨竟然是傅文玉亲笔所写。一笔一划写的端端正正、工工整整。 慕容棠虽然吃惊了一刻,但也未觉得怎样,心道:与我有关的事情你都要亲自做,原来你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只是当看到圣旨上有几个字的笔画上墨迹浅淡扩散,残留着被水滴晕染的痕迹时,慕容棠的心还是被刺痛了一下。 —— 一个月后,慕容棠大婚。 大婚这一日,朝臣群贺,喜礼如山,慕容清也得了许可,亲自前来。 慕容棠很高兴,牵着邺绫落的手,在众人羡慕欢喜的注视下拜堂成亲。 三拜之后便算礼成。 可是当夫妻对拜之后起身时,望着眼前的红衣盖头,慕容棠却看到了傅文玉,看到那日花神庙下他的那个笑脸,满眼哀伤的落寞笑脸。 慕容棠怔住了,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不过随即就被四周喧闹的礼乐声欢呼声吵醒了。 大婚次日,慕容棠按规矩上朝叩谢圣恩。 到了朝堂才知道,傅文玉昨晚一个人跑到寝殿屋顶上喝酒,喝的酩酊大醉又哭又笑,后来不慎从屋顶上跌落下来,摔断了腿。 天下人皆言,皇上痴心,荣王无情。 却没有人知道,慕容棠得知他受伤的那日,忧心不安,一夜无眠。 第34章 慕容晖成亲后,在长安逗留了一个月,临行前,来嚮慕容棠道别。 慕容晖从踏进荣王府的那一刻起,便开始喋喋不休,不住的感嘆:「啧啧,早听说六弟这荣王府华贵更甚皇宫,今日一见,果然传闻不假。」 慕容棠道:「五哥若是喜欢,在西燕建一座一样的就行了。」 慕容晖大大的『唉』了一声,道:「我也想啊。六弟是有所不知,傅文玉那个人,连军饷都不捨得给我,我的银子都拿去贴补将士了,如何盖宫殿啊?他还真是偏心,我们同是慕容家的兄弟,这待遇也差的太多了吧!不过话说回来,他不会是将我的军饷都贡献在你这里了吧?」 慕容棠道:「我已经成亲了,五哥不要再提他。」 慕容晖道:「哦哦?六弟也知道自己成亲了,可是这脸上怎么也不见新婚的喜悦呢?好奇怪!」 慕容晖说着,一手挑起慕容棠的下巴,笑道:「来,笑一个给五哥看看。」 慕容棠扭过头,不悦道:「五哥!」 慕容晖收起戏嚯,随手捡起地上的一粒石子投入身侧的鱼塘中,看着红鲤四处惊游,认真道:「我昨日进宫面圣见到他了。他的伤已无碍,太医说,再过十天半月就可以下地行走了。放心吧,他不会变残疾的。」 慕容棠道:「五哥说这个做什么,我又没在担心他。」 慕容晖笑道:「是是,五哥是自言自语,一不小心就将心里想的事情说出来了,哈哈!」 慕容晖夸张的干笑两声,又拍了拍慕容棠的肩膀,劝道:「他有后宫妃嫔,你有绫落妹妹,六弟,这样是最好的结果。我们与他,终究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以前是敌人,以后,也绝不会是朋友。」 慕容棠『恩』了一声,道:「五哥放心,我知道的。能够摆脱他,我只觉得开心,没有其他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 慕容晖瞥了一眼慕容棠那阴郁的神情,不再多言,朗声道:「好了,我该走了。」 慕容棠道:「五哥这次回去便要出兵晋国,我真想与五哥一同去,并肩作战一同杀敌。」
第58页 慕容晖道:「六弟的心情我理解,但是六弟放心,五哥如今是有兵权的侯爷了。筹备了这么久,此番回去与晋国这一仗,五哥有必胜的把握。等着吧,五哥一定亲手砍下晋国皇帝的人头,为父皇母后报仇,为我西燕的将士百姓们讨一个公道。也为皇姐与六弟这些年受的苦讨一个公道。」 慕容棠担忧道:「可是,五哥虽然探明了晋国天险的地势,但手中也只有十万将士,与晋国只能算是势均力敌。且五哥的大军要长途跋涉,而晋国却是以逸待劳,五哥绝不可掉以轻心。」 慕容晖冲着慕容棠挑眉一笑道:「可不是十万哦。」 慕容棠道:「恩?」 慕容晖道:「不知道傅文玉是摔坏了脑子,还是忍了晋国太久,竟然给了五哥四十万兵的兵权,还命征西大将军刑占随我同去。刑占也是个身经百战的老将了,在军中威望极高。我此前还担心北秦的众将领会不服从于我,但是有他在,我便完全不担心了。五哥此战,必胜。」 慕容棠点点头,道:「恩,五哥必胜。」 慕容晖见慕容棠一脸担忧的样子,忽然狠狠揉了揉他的头发,神秘一笑道:「待五哥打完了杖,便接你与皇姐回家。我们三人还像小时候一样,每天在一起。所以啊,六弟只管开开心心做你的王爷,安心的等着那一天的到来吧。」 慕容棠不解他话中的『回家』是何意。但北秦与晋国的战事,却没有像慕容晖意料的那般轻松容易。 慕容晖的军队自北秦出发,抵达西燕时,已入秋。战事蔓延了整个冬天。北秦的冬天严寒干燥,而西燕的冬天潮湿阴冷,北秦将士极度的不适应,战斗力大大下降。直到第二年春天,战事才渐渐有了一丝起色。 而傅文玉对这场战事似乎也是胜券在握一般,并不十分紧张这一冬天里的成败胜负,倒是时常的出游散心。 长安城三百里外的东南方,有一座古城。傅文玉出游经过这里时见到古城的夜景大吃一惊,那芳草萋萋长灯满城的景象,像极了慕容棠那年画里的凤凰城。于是便命人将古城按着西燕凤凰城的样子修整一番,赐名为『凤皇城』,赐给了慕容棠。 傅文玉听人言:凤凰翱翔九天,非梧桐不栖。于是便在城外栽种了近万株梧桐树。远远望去一片碧绿苍翠,仿若一道郁郁连绵青山环绕着古城四周。而走近看,那一条条粗壮挺拔向着天空奋力伸展的梧桐枝桠,更好似一双双宽大有力的手,擎着遮天蔽日的繁茂绿叶,殷殷期盼着凤凰降落一般。 傅文玉命人在城中另建了一座文息殿。宫殿落成的那一日,傅文玉便邀着慕容棠前来观看。 慕容棠成亲后一直回避着傅文玉,不早朝不上殿,大小家宴国宴一概回绝,即便傅文玉下旨宣他进宫,慕容棠也一概置之不理。 这是两人分手后第一次见面。 慕容棠走进来时,见傅文玉正伫立在殿园中的一棵海棠树下,一手抚着树干,好似在看那树纹。 慕容棠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忻长高大却因清瘦而显得有些落寞的背影,独自伫立在灿烂花海之下,清风佛过,几瓣海棠花轻轻飘落,沾落在他的发髻上。 慕容棠看了片刻,才缓缓说道:「何苦再做这些无意义的事情?你知道我并不喜欢这些东西。」 傅文玉闻声转过身,见到慕容棠习惯性的浅浅一笑。随即又敛了笑容,换上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满口毫不在意的语气道:「哦?是吗?这个原本也不是送给你的。那个女人有了身孕,这是送给你即将出世的孩子的。」 慕容棠道:「哦?这么说来,那我也该准备一份大礼才行。娴贵妃也即将临盆,恭喜你了。」 傅文玉道:「你对我的事情了如指掌啊,难道是一直躲在背地里关心我吗?」 慕容棠道:「我并不关心。只不过这种事情在长安城里早传开了,我想不知道才困难。当初一个小小的贵人,短短一年内连升三级位至贵妃。你如此宠爱她,待日后她顺利诞下皇嗣,就该封后了吧。」 傅文玉道:「怎么了?一脸的不高兴?是嫉妒了吗?如果你现在想要回心转意,我或许可以考虑重新爱你的。」 慕容棠疑惑道:「重新?」 傅文玉道:「恩。是啊,我已经不爱你了。但是如果你还忘不了我,想要回来我身边的话,就说出来吧,看在昔日情分上,我也不是不可以给你机会。宫里多的是人,倒也不在乎再多你一个。」 慕容棠不甘示弱道:「你今日找我来,就是让我来看你做梦的吗?」 傅文玉道:「果然是无情的人。」说着,走近过来,站在慕容棠身前,眼中平静如死水、无半点情绪波澜,问道:「再次见到被你抛弃的人,竟然连一点点的悔恨内疚的神情都没有,这到底是要多么无情的人才做得到呢?」 慕容棠觉得,一年不见,傅文玉变了。他从前总是笑嘻嘻的很温柔,如今却整个人都透着冰冷、带着淡漠,疏离又阴郁。 慕容棠道:「我应该要内疚吗?如果你是这样想,那便当作我内疚好了,当作我是内疚到无颜见你。所以,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不要让我再看到你。」说完,转身就走。 傅文玉一把拉住他,淡淡道:「就这样走了吗?既然感到内疚,难道不该对我做一些补偿吗?」
第59页 慕容棠转回身,疑道:「你想要补偿?」 傅文玉道:「不是我想要,而是你应该做。你抛下了我,不就是为了去做那些你认为『应该』做的事吗?而补偿我,也是你现在应该做的事。」 慕容棠道:「你想要我如何补偿?」 傅文玉心道:我什么都不想要,你回到我身边就好!不过你是一定会拒绝的吧! 傅文玉轻飘飘的说道:「我是天下之主,有金山银山,珍宝无数,还真没什么缺少的东西。你那荣王府里的一切东西一切人都让我讨厌,看来看去,也就你这个人还勉强拿得出手,可以将就,那便......你陪我一日吧。」 慕容棠的手触电一般颤了一下,当即挣脱开傅文玉的手。 傅文玉道:「怎么?不敢吗?是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住压抑心底的爱吗?莫非你一直对我有感觉,只是不肯承认,即便分开这么久,你还是爱我,恩?」 慕容棠道:「当然没有,从来都没有。」 傅文玉道:「是吗?」说完,直接将慕容棠拉到文息殿的一个偏殿之中,推到在矮塌上,命令道:「口说无凭,我要你证明给我看。只要你敢证明,我就信你。」 慕容棠道:「我已经成亲了,不能再与你在一起,换别的补偿你吧。」 傅文玉心下失落:你果然还是拒绝了。 可是傅文玉不想再在慕容棠面前低三下四的苦苦哀求,那样只会适得其反,让慕容棠以为自己是纠缠不休,对自己更加的厌恶反感而已。 于是傅文玉便摆出一脸嘲笑的表情道:「别误会,谁说我要跟你在一起?只是你背叛我一次,也要背叛她一次,这样才公平。我想不明白,那个女人到底哪里比我好,可以让你为了她抛下我,拒绝我,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我?」 慕容棠道:「她是女人。和你不一样。」 傅文玉挑声『哦』了一声,道:「仅仅因为她是女人吗?『女人』还真是个幸运的物种,不必付出任何东西,就可以轻而易举的从我手里夺走你。不论我如何爱你,不论我怎么做,都比不过她是一个女人,你是这样想的吗?」 慕容棠心中并没有答案,可是事已至此,只能让他死心吧,于是道:「是,所以......对不起。」 傅文玉道:「我不喜欢什么你就偏偏要说什么,你还真是了解我,了解了之后却只会惹恼我。」说完,便挑衅一般的深深吻过去。 慕容棠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该拒绝,但是却发现自己做不到,时至今日,自己依旧无法拒绝他。 自己与绫落之间,相处的和睦亲善,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绫落纯真烂漫又善解人意,如三月春晖一般令人温暖、愉快。自己喜欢她,想要保护她,可是,慕容棠却始终感觉缺少了一些什么。 而傅文玉给自己的感觉却正相反。 自己明明没有喜欢他,但是不论是他身上熟悉的味道,还是他的怀抱,甚至他的呼吸他的吻,他身上的每一处,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让自己无法拒绝,甚至,无比怀念。 慕容棠几乎是本能的抱紧他亲吻他。吻的深沉吻的缠绵,分毫不逊色傅文玉的吻。 傅文玉原本只想吻一下,本以为他愿意见自己一面,自己就会心满意足了。谁知见面了,又想要一个吻,吻上了,就再捨不得分开。面对同样吻的炙热的慕容棠,傅文玉情不自禁的解了两人衣物。 比起得不到,这忘不掉的痛才更让人饱受折磨,无法抑制又触碰不到爱人的思念,日复一日的腐蚀自己的心将自己逼的疯魔了罢了...... 傅文玉要了他一次又一次,亲吻抚摸他全身每一寸饥渴的皮肤,好似品尝一道绝世美味一般,细緻温柔,眷恋不舍。满足他的同时更是满足自己。 当傅文玉吻到慕容棠小腹上那个浅淡的伤疤时,忽然又回忆起了以往的相处时光,他就是在那次受伤之后,第一次主动吻了自己说了他愿意。 傅文玉吻着那疤痕,喃喃自语道:「明明说过愿意的啊,说过会等待,会永远在一起,为何又在一夜之间全部否认掉,留下我一个人......」 傅文玉在那个伤疤上吻了又吻,留恋了许久,思绪却沉浸在慕容棠说愿意的那一晚不能自发。不知不觉的就越吻越用力,却越吻越伤心。 慕容棠忽然摸着傅文玉的脸,轻声道:「雷霆。」 傅文玉也摸着他的手,呢喃了一声:「恩?」 慕容棠道:「别这样,会留下痕迹的。」 傅文玉道:「哦?是不想被那个女人看到吗?你很在意她?」 慕容棠没有说话。 傅文玉忽而不悦的冷笑一声,道:「对不起了,我并不在意她。」 嫉妒,满满的嫉妒,无法控制的嫉妒让傅文玉吻着那个伤疤不松口,一双手用力抓着慕容棠抵抗的腿似乎要将他揉碎捏断一般。 慕容棠痛叫连连,喘息道:「雷霆......住手!」 傅文玉松开他,爬上来看着慕容棠问道:「你有没有想过我?你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会不会也想起我?」 慕容棠心道:我不止一次的想起你。正因为我总是想起你,所以才会困惑、痛苦,为何我总是想起你? 傅文玉追问道:「棠儿,回答我,你有没有想过我?」 慕容棠看着傅文玉,淡淡道:「......对不起。」说完,推开他,起身去穿衣服。
第60页 傅文玉从身后一把抱住慕容棠,紧紧的搂在怀里,脱口而出:「不要走!」 慕容棠道:「放手。」 傅文玉看不到慕容棠的表情,但听的出来他语气中的不悦,心中不解道:『为何要生气?我只想留下你。不要再用冷漠的语气拒绝我,不要再用嫌恶的眼神注视我,我会伤心啊。我每一天每一天都在想念你,你真的感受不到吗?』转念又一想:『已经被毫不留恋的抛弃的人,再说一些想念、爱你之类的话,一定会被你看作低贱,会让你更加的不屑一顾的吧!』 慕容棠轻嘆一声,道:「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傅文玉的心沉进了黑暗无底的深渊之中一般,无力道:「你想太多了,今日的事不过是个偶然。以后我可没时间来见你,宫中的女人那么多,我可是很忙的,完全分不出时间给你了。只不过今日你答应了要补偿我,我还没有满意,你便要逃走了吗?言而无信的人,做起事情来也是喜欢半途而废的吗?」 慕容棠道:「你还想怎样?」 傅文玉嗤笑一声,道:「谁知道呢!只是觉得,不应该让你再有力气回去拥抱那个女人。」 慕容棠道:「够了,你不要再闹了。我已经筋疲力尽了。」 傅文玉闻言,忽而一笑,道:「你在对我下命令吗?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我可不是应该要听从你的命令的人。对我,你只有服从。」 傅文玉抱着慕容棠在他肩上啵的亲了一口,而后便低头在他背上吻起来,心下却伤心道:最后一次了吗?像这样温柔的停留在我怀里让我拥有你,真的是最后一次了吗?好捨不得啊,好不甘心啊! 傅文玉吻了片刻,便直接将慕容棠压倒在身下,吻上他雪白的脖颈。 柔软湿润的舌尖滑过肌肤的一瞬间,慕容棠依然有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燥热,却拦住傅文玉道:「雷霆......够了,不要再这样。」 傅文玉道:「你说的没错,我和那个女人不一样。因为我能给你的东西,那个女人给不了你。」 傅文玉将慕容棠翻个身,面对着自己,抓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紧扣,在他耳边亲吻着,呢喃道:「无论是权势,还是地位,或者是这深刻强烈的爱的感觉,只有我能给你。」 慕容棠全身酥软,无力抵抗,任由傅文玉为所欲为。一次又一次的头晕目眩之后,慕容棠在傅文玉的怀里昏睡了过去。 再睁眼时,已经天黑。慕容棠是被一阵打斗声吵醒的, 慕容棠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听有人在房中打斗,刚要起身查看,身子刚动了一下尚未坐起来,便觉双腿颤抖、腰痛难忍,身子僵了一下便又重重的倒在塌上,慕容棠想着傅文玉骂了一声:「真是个混蛋!」 那刺客见慕容棠醒来,一脚踢起身旁的凳子砸过来,慕容棠心下一惊,想躲,只是无奈连求生欲也支撑不起这疼痛的身子。眨眼间,就见傅文玉扑过来,抱住自己的头挡下了那个凳子。 傅文玉的衣裳穿的也不整齐,只披着外衣,因为打斗的原因,傅文玉此刻衣领半敞着,慕容棠贴着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心下也跟着慌张乱跳起来。 那刺客却趁着这个间隙冲过来,猛砍一刀,傅文玉回身抬起手臂拦在身前,刀刃过后,溅起一片血花。 那人再欲砍时,傅文玉却忽然不知从哪里抓过来一把匕首,飞出去刺进那人心口,那人啊的一声倒地,下一刻就被赶来护驾的侍卫扣押在地。 傅文玉起身走过去,拔出匕首,命令道:「带下去,门外候着。」 傅文玉回到慕容棠身边,问道:「你没事吧?」 慕容棠气道:「不要明知故问。」说完,便又忍着身上的痛,挣扎着要起身。 傅文玉扶着他坐起来。 慕容棠看到傅文玉手臂上的伤,气道:「用手臂去接刀,你摔断腿的时候,是不是也摔碎了脑子?」 傅文玉道:「一时情急,没顾及到。」 慕容棠看了一眼傅文玉手中的匕首,道:「你这个匕首藏了多久了?跟我见面还带着凶器,你是准备用它了结我吗?」 傅文玉笑道:「了结你,在床上就可以,用得着匕首吗?身体还好吗?」 慕容棠:「......」 傅文玉将那匕首上的血迹擦干净之后,将匕首递予慕容棠,说道:「给你。」 慕容棠接过匕首,这并不是寻常的普通匕首。黄金做柄雕刻成游龙模样,颗颗红玉点缀镶嵌其上,刀身寒光闪闪,下端微微弯曲。匕首锋利又精巧,慕容棠一见便很喜欢。再仔细看那刀身时,见两面都刻着字,一面刻着雷霆,另一面刻着凤皇。 慕容棠心下一紧,这个难道是他专为自己打造的吗? 傅文玉道:「你不喜欢携带兵器,便带着这个匕首吧。若是日后再遇到危险,就算打不过也逃不掉,至少还可以自裁,死个体面。」 慕容棠尴尬一下,抱怨道:「别太小看我。不过,那是什么人?为何行刺?」 傅文玉道:「是许氏的弟弟。」 慕容棠奇怪道:「许氏弟弟?许氏去世后第二年,他不是病死在了宫里?怎么会在这?」 傅文玉道:「他的刀上刻着燕子图,那是晋国的暗卫的符号。想来他那次是死里逃生,之后又投奔了晋国吧。前日我收到你五哥的捷报,说大军已经攻破天险,进入了晋国地界。」
第61页 慕容棠恍然大悟,不屑的嘲笑一声道:「难怪。晋国这么多年能够安然无恙,都是倚靠着天险庇佑。如今失了天险,那小皇帝必然是惊慌无措,所以才会铤而走险,选择刺杀这一步。不过要恭喜你了,统一天下的夙愿终于要实现了。」 傅文玉闻言却并不如何喜悦,只是满含期待道:「晋国灭了。我答应你的事情便又做完了一件。」 慕容棠拿起自己的衣服穿上,说道:「我该回去了。」 傅文玉帮他穿好衣服,再穿好自己的,而后抱起他向外走。 慕容棠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不犯蠢!门外全是你的人!这样像什么样子!放我下来!」 傅文玉道:「你确定自己现在还能走?你这样侮辱我的能力我可是要生气的。」 慕容棠气道:「放开!我就算是爬回去也不需要你管!」 傅文玉已走到门口,丝毫没有顾虑的样子,一脚踢开门,抱着慕容棠径直走出去,殿外众人见势皆垂首跪倒在地不敢多看。 傅文玉道:「爬行三百里吗?」 慕容棠:「......」 傅文玉将慕容棠抱到自己的马车上,垫了两个软垫给他,而后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他身上。 慕容棠气道:「车里地方这么大,不要靠过来。」 傅文玉道:「我刚刚才救了你,让我靠一下,就算是你的报答吧。」 慕容棠道:「谁要你救了。要不是因为你,我会在这里?还有你那血,赶紧止一下,都流到我身上了。」 傅文玉道:「这个时候你竟然也不知道关心一下我的安危,只关心那些不值一提的事情,你真是......好没良心。」 慕容棠道:「还不是因为你自己蠢!再说......你这么大的人受这点小伤又不会死。」 傅文玉问道:「一定要我死了你才肯关心我吗?」 慕容棠道:「好人才短命,祸害都是遗害千年的。像你这种,活个万年应该也不是问题,才没那么容易就死的。」 傅文玉听到这句话,心里莫名的一阵感动,抱住慕容棠的头吻了过去。 慕容棠也没有推开他,很自然而然的接下他这一吻。 吻过之后,两人莫名的都感到脸红尴尬。分明刚刚行欢的时候都没什么问题,此时不过一个吻而已,不应该有这样奇怪又强烈的感觉才对啊。 傅文玉道:「我只做你一个人的祸害。」 慕容棠道:「你还是换一个人吧。」 傅文玉笑笑不语,枕在慕容棠的腿上躺下,闭上眼睛,好似要睡觉。 慕容棠道:「就不能等回宫了再睡?」 傅文玉道:「你睡着的时候我可一直都在努力,现在累得很。」 慕容棠全身的肌肤都被刺激了一下,下身传来阵阵抽痛,难为情的道:「谁,谁要你努力了!」 马车晃晃悠悠的返回长安,夜里路上清净,只有轻快的马蹄声和车轮转动发出的咕隆声。 一路静默的走了一段,慕容棠很不自在的问道:「那个......你的伤......真的不用止一下吗?」 傅文玉依旧闭着眼睛,问道:「哦?你问的是手臂上的伤,还是心里的伤?」 慕容棠道:「什么?」 傅文玉道:「皮肉上的伤,看起来很严重,但迟早会癒合的,甚至连受过伤的痕迹也不会留下。可是我心里被你扎了一刀,你故意视而不见,我却日夜痛苦,你可以让它也停止吗?」 慕容棠闻言,内疚道:「......对不起。」 傅文玉道:「我最讨厌听到你说这句话。你知道我最期待听到的从来都不是这三个字。你却从来都不肯说,也不肯承认。你到底要嘴硬到什么时候呢......」 即便那三个字不是你的真心话,敷衍我一句,哄我开心一下也好啊...... 慕容棠不说话,傅文玉也不再追问。 马车先送慕容棠回府,行至王府门前,慕容棠见傅文玉依旧闭着眼睛睡着,便喊他道:「雷霆,我到王府了。雷霆?」 傅文玉并未睡着,反而一路上都很清醒,虽然闭目不语,心中却一直在祈求着让回宫的路变得长一点。为何只有三百里,不是三千里、三万里......不能就这样一直走下去吗......才刚刚在一起,这么快就又要分开了吗......这一次又要分开多久呢......他这样温柔乖巧可爱的人,多希望可以留在他身边,一直一直在一起。为什么他不能一直都是属于我的呢...... 慕容棠见傅文玉不动,便轻轻抬起他的头,移开自己的身子,转身下了马车。 傅文玉听着慕容棠离去的脚步声,睁开了眼睛,听着那脚步声一点一点的离自己远去,直到最后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傅文玉怅然轻嘆一声,又重新闭上眼睛,默默流泪。 第35章 邺绫落怀着近八个月的身孕,行动不便,慕容棠时时陪着她,寸步不离。 半月后的一日,慕容棠起身发现不见了邺绫落,四处找寻之下,在书房找到了她。 邺绫落正捧着诗经看得认真,慕容棠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头,笑问道:「有没有找到喜欢的字?」 邺绫落嘆息一声,扔开诗经,抱怨道:「好多字都不认识,早知道起名字这样难,我就该像哥哥一样,多读点书才对。」 慕容棠笑道:「现在想学也来得及,我可以教你。不过你真的想学吗?」
第62页 邺绫落最讨厌读书习字了,头疼道:「还是不要了,哥哥知道我一看到字就头疼。」说完,抱住慕容棠靠在他身上,憧憬道:「真希望我们的孩子不要像我这样。要像哥哥才好,读书作画,什么都会。希望他像哥哥一样,是一个温柔又勇敢的人。」 慕容棠闻言一笑,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而后蹲下身,侧耳贴在邺绫落高高隆起的小腹上,轻轻抚摸着,笑道:「可是他说,他要像娘亲。像娘亲一样善良、爱笑,总是给别人带来温暖。」 邺绫落咯咯的笑着,撒娇道:「哼,哥哥又哄我。」 忽然荣喜急急忙忙的跑进来,一脸大事不妙的神情,看了一眼慕容棠,欲言又止。 慕容棠会意,低头在邺绫落的小腹上轻轻一吻,而后留下邺绫落,与荣喜外面说话。 慕容棠道:「出了什么事?」 荣喜惊惶着低着头,声音有些颤抖,小声道:「王爷,不好了,太守府上来人禀报,邺大人昨夜被人秘密抓走了。」 慕容棠惊道:「什么?被谁抓走的?」 荣喜看看四周,小声道:「是皇上的人,说是邺大人通敌叛国,犯了死罪,皇上下令处决,只是不知何时处决。」 慕容棠急道:「就算全天下的人都去勾结晋国,岳父也绝对不会!傅雷霆不知听信了谁的谗言,行事竟如此荒唐!我即刻进宫一趟。吩咐下去,此事万万不可让王妃知道。」说完,便匆忙进宫去了。 傅文玉正在书房批阅奏摺,就听到荣顺在门外拦着什么人急切道:「皇上吩咐了今日谁也不见,王爷还是回去吧。」 傅文玉一听是慕容棠来了,心下顿时一沉,尚未想好见是不见,就听砰的一声,书房的门被人猛的一脚踢开,下一刻,慕容棠已经一脸火气沖天的闯了进来。 傅文玉一愣。 慕容棠见书房中除了傅文玉,还有一人。一身男人装扮却大着个肚子,穿着自己从前的衣服,正坐在自己从前的那个位置上低头写字。慕容棠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那人见到慕容棠进来方缓缓起身,走出来,躬身一礼道:「臣妾见过荣王殿下。」 慕容棠认出她便是那位得宠的娴贵妃,不懂她为何是这副打扮。 傅文玉坐在书案后,神色却极为尴尬。 慕容棠看了一眼娴贵妃,怒道:「出去!」 娴贵妃闻言,神色一惊,心中不满道:自己可是当朝贵妃,除了皇上以外,全天下再没第二个人敢这样同自己讲话!于是站在原地没有动,偷偷看了一眼傅文玉,本以为他平日里对自己宠爱有加,此刻也一定会为自己作主,却不想傅文玉也是十分不悦的语气道:「还不退下。」 娴贵妃无语,顺从的退下离去。 慕容棠瞪视着傅文玉,突然冲上前,将傅文玉从椅子上拽下来,挥手就是一拳头朝他脸上打过去,将傅文玉一拳打倒在地。 荣顺见势忙进来拉住慕容棠劝阻道:「王爷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呀!」 慕容棠推开荣顺,走到傅文玉身前,将他拽起来,抬手又是一拳。傅文玉身子踉跄几步,撞倒了一旁的木柜,柜上的花瓶掉在地上摔的粉碎。 荣顺慌张喊道:「护驾!护驾!」 宫中侍卫闻声迅速赶来。 傅文玉扶着墙站起来,脸上挂彩,呵斥道:「多嘴。通通给朕退下!」 荣顺看着盛怒的慕容棠,担心道:「可是皇上......」 傅文玉道:「退下!」 荣顺虽然担心,但却不敢违抗,于是遣退众人,关上门,守在外面。 傅文玉刚刚站稳,就又被慕容棠揪住领口狠力推倒,死死按在地上。 傅文玉看着慕容棠,依旧是一脸冷漠,满眼阴郁的样子,淡淡道:「这么急不可耐的将我推到,你竟然这么想我吗?」 慕容棠怒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杀邺成义!」 傅文玉道:「我不杀他,你也不会来见我吧?」 慕容棠知道这不是他真正的理由,揪着他领口的手抓的更紧了,吼道:「回答我!」 傅文玉不紧不慢道:「我是天子,他是朝臣,我想杀就杀。」 慕容棠痛心道:「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 傅文玉闻言心下感动,想不到自己在慕容棠心里还留有好的一面,却依旧逞强道:「别说的好像你很懂我。一心爱你的那个傅文玉早就不存在了。我做什么事都与你没有关系。」 慕容棠道:「是因为我娶了绫落吗?所以你记恨在心,迁怒于她父亲。」 傅文玉道:「少自作多情了。她有什么可让我嫉妒,我早都不在乎了!因爱成恨、嫉妒杀人这样没有理智的事情只有愚蠢的人才会做。」 慕容棠道:「那究竟是为什么你一定要至他于死地!邺成义自从为官以来,从无过错。我可以以性命担保,他绝对不会通敌叛国,绝对不会。」 傅文玉道:「哦?你为何如此肯定他不会?」 慕容棠迟疑道:「因为......」 傅文玉道:「说不出口了吗?那我来替你说。因为他根本不是邺成义,是徐义。他是你父皇的结义兄弟,是西燕的将军,他是你的心腹,他只会利用北秦剷除晋国,报仇复国。他当然不会去勾结晋国。」
第63页 慕容棠心下大惊,怔怔道:「你......你都知道了。」 傅文玉道:「是,我都知道了。现在回头想想,这么多年,你竟然是与他里应外合、串通一气的一直在骗我。被他骗了这么久,就这么轻易的杀了他,我还真有点不甘心呢。」 慕容棠也不想狡辩,坦然道:「事情都是因我而起,他只是在帮我。对不起你的人是我。你该恨的人是我,该杀的人也是我。」 傅文玉抓着慕容棠的衣领,将他拽到身边,怒道:「谁说我不恨你?谁说我不想杀你?你每天陪在那个女人身边,一想到你和那个女人亲近相处的样子,我都恨不能抓你回来亲手宰了你!再将那个女人五马分尸、碎尸万段!」 慕容棠道:「此事与绫落无关,她什么都不知道。」 傅文玉道:「你与她早就相识,你对她一见钟情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是哪一年?十五岁还是十八岁?你在我身边那三年,难道心里一直装着那个女人吗?」 慕容棠无奈道:「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你不要像个女人一样无理取闹。」 傅文玉一把推开慕容棠,气道:「邺成义欺君罔上,罪该万死。我没有将那个女人一起处死已经是仁慈万分了。你什么话都不必再说,邺成义非死不可!」 慕容棠知道他不是在说气话,是真的打算处死邺成义,慕容棠也顾不得身份体面之类的事情,双膝跪地,跪在傅文玉面前,恳求道:「他隐瞒身份,犯下欺君大罪,的确不可饶恕。但是他虽然隐瞒了身份,却从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北秦的事。我求你,绕过他这一次,就这一次。日后他再犯下任何罪过,无论你想怎么处置他,我都绝不会再为难你。」 傅文玉心下一软,一时真心难以掩饰,站起身,扶起慕容棠,嘆息一声,为难道:「你不必求我,我从来没有要逼你求我的意思。但凡是你的心愿,只要你一句话,我都愿意为你做到。只有这件事,即便是你来求我,我也无法答应你。」 慕容棠道:「为什么?」 傅文玉道:「昨天夜里,我已经将他处决了。此刻,官府告示应当已经贴出去了。」 慕容棠惊道:「你说什么!你......」 他是早知道自己会来求情,所以才先斩后奏吗?他一早便没有要放过邺成义的打算吗? 慕容棠一时间难以接受,呆呆的愣在那里脑子一片混乱,回想这些年邺成义帮助自己的点点滴滴,慕容棠心下酸楚不已,怔然含泪道:「是我害了他,都是因为我......绫落......」 傅文玉看他这样子,于心不忍,劝道:「每个人都应当为自己的过错负责,他的死与你没有关系。」 慕容棠道:「岳父这么多年来,做的这许多事,都是为了我。若非如此......」 傅文玉道:「我原本并不想你知道此事。但是你一定要将过错揽在自己身上的话,那我便不妨告诉你实情。你与其为了邺成义的死自责,不如庆幸你救了你五哥。」 慕容棠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傅文玉走到书案旁,拿过一封信递予慕容棠,道:「你自己看。」 慕容棠读着那信,双手不住的发抖,读至一半已说不出话来,看完信,整个人好似傻掉了一般,愣着原地,喃喃自语:「这不可能......」 傅文玉道:「半月前,你五哥就已经攻破了晋国城门,杀了晋国皇帝。而你五哥却将此时隐瞒不报,欺瞒我说大军是刚刚进入晋国境地。其实他暗中早已与邺成义串通一气,煽动朝中西燕旧臣谋划着名造反。邺成义的确没有勾结晋国,他是在与你五哥一起算计我,算计北秦。我不杀邺成义,要死的就是你五哥!可是我若杀了你五哥,你这辈子都不会再原谅我吧?」 慕容棠不敢相信道:「五哥为什么要这么做......」 傅文玉道:「你五哥看似玩世不恭,实则工于心计;看似优柔寡断,实则心狠手辣。当年便是利用你灭了巴图,如今又利用我灭了晋国,我还真是小看了他。你可知他踏破晋国城门那日,屠尸遍地不留活口,那晋国皇帝及重臣,个个被三刀六洞、焚烧至死。他得了兵权才一年,便将军中的将领从上到下换了个干干净净,连刑占都被他架空了权力。他的谋反之心不是今时今日才有的。处死邺成义便是给他一个警告,我可以看在你的情面上绕过他这一次,但绝不会再有第二次。造反是诛九族的大罪,你五哥不会不知道。他若再不安分,不但会连累荣贵妃,只怕到那时我连你也保不住。」 慕容棠的脑子已经混乱一片,这件事情五哥从未与自己说起过。此刻,不知自己该站在五哥的立场上反了傅文玉,还是该站在傅文玉的立场上去劝说五哥安分守己。 可是在自己的印象里,五哥从来不是这样的残暴狠毒的人。他关心自己爱护自己,时常逗自己开心,更是处处为自己出头,五哥从来没有利用过自己什么,更没有欺骗自己什么,五哥......五哥就是这样的五哥。 傅文玉将慕容棠揽在怀里,低声道:「我知道此事你很难相信也很难接受,但我所言句句属实。你放心,你五哥密谋造反的事,我会尽全力压下来,那个女人也不会因为邺成义的事收到牵连。只要你五哥懂得安分,我便不再追究下去。邺成义,是死得其所。而这一切都与你没有关系。他的死不是你的错,不要怪自己。如果一定要怪一个人你心里才会好受的话,你便怪我吧。」
第64页 慕容棠茫然道:「......为什么......」 傅文玉抱紧了他,低声道:「我做这么多的事情可不是为了这三个字。」说完便低头吻了过去。 慕容棠一手将他推开,心中恼火,道:「五哥造反,岳父身死,此事绫落还不知道,我此时心乱如麻,你即便不能体会我的感受,也不要乱来。」 傅文玉也觉自己的举止不妥,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心爱之人就在眼前,即便自己再怎么想去掩饰心意,也还是会因为他的一个神情而慌了手脚。哪怕只是看到他一个伤心的眼神,自己就会心疼,会抑制不住理智的想要拥抱他。 但是这样只会惹他厌烦。 于是傅文玉便装作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笑道:「看你一脸苦闷,想给你个安慰而已。我以为你会抱紧我。」 慕容棠气道:「你竟然还笑得出来!」 傅文玉故作疑惑道:「为何笑不出来?造反的又不是我五哥,死的也不是我岳父,回家无法向妻子交待的人是你又不是我,看到你这样心乱如麻混乱不堪,我莫名的感到很高兴。」 慕容棠真是快被他气到失去理智了,怒道:「先是说了一堆不爱不喜欢的话,又莫名其妙说了一堆让人感动的话,明明是你调戏在先,现在又反过来嘲笑我,你是天子就可以随意戏弄别人吗!你这个——混蛋!」 慕容棠说着又是一拳打过去。 傅文玉这次没有老老实实的站着挨打,身子微微一侧,躲过迎面而来的力道十足的拳头,一把搂住慕容棠将他推倒在地,依旧笑道:「我也真是不明白,你一面说我是混蛋,却又自己送上门来,你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不过也无所谓了,我对投怀送抱的人向来是来者不拒的。这次可是你惹我的。」说完便扯开慕容棠的衣服吻过去。 慕容棠此刻真真是连一丝一毫的心情都没有,气道:「滚开!」 傅文玉道:「我可不会听你的话。倒是你,明知反抗无用,却还是做这些无谓的抵抗。到底要我教你几次,你才能学乖?老实说,顺从一点你自己会好受些。」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傅文玉不悦道:「什么事!」 荣顺道:「皇上,王爷府上刚刚来人传话,说王妃得知了邺大人被斩首的消息,惊觉过度,怕是要早产了。」 两人闻言皆是大惊失色,道:「什么!」 慕容棠的一颗心骤然提到了嗓子眼,推开傅文玉起身冲出书房赶回王府。 王府里已经乱成了一团。全府的丫鬟下人都忙成了一片,进进出出,房间里只听邺绫落痛苦的大叫。 邺绫落生了大半夜也没有生出来。 慕容棠等在屋外焦急万分又心疼不已,不顾下人阻拦冲进了产房。 邺绫落已痛的说不出话,满脸泪痕,满头大汗,此刻看到慕容棠也只是咽咽哭泣。 慕容棠跪在床边握住邺绫落的手,眼眶泛红,心疼道:「不生了,绫落,我们不生了。」 几个接生婆婆闻言急道:「王爷竟说糊涂话,您这个时候要帮着王妃加把劲啊,再耽搁一会,别说孩子有危险,就是王妃也会有危险啊!」 慕容棠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邺绫落歇息了片刻,攥着慕容棠的手,一脸苍白,气虚奄奄道:「哥哥......不要担心......这是我与哥哥的孩子,我一定......可以......」 慕容棠紧握着邺绫落的手,只一心祈祷她绝不可以再有事,于是点头道:「我在这里陪着你。」 突然荣喜在门外喊道:「王爷,皇上派了宫里的太医和接生嬷嬷来。」 慕容棠道:「快请嬷嬷进来!」 几个嬷嬷进来,将慕容棠劝出房间,一个时辰后,王府里便响起一声婴孩啼哭声。 几个嬷嬷笑容满面的走出来,喜道:「恭喜王爷,是个小公子!」 慕容棠心中松了一口气,虽平生不信鬼神之说,但此刻也激动的暗自感嘆老天待自己不薄。只是还未来得及高兴,便听到房间里丫鬟惊慌喊叫着:「血......血崩了!」 第36章 慕容棠进屋见到邺绫落时,发觉她已经昏迷了。 太医一番施救之后,最终无奈的对慕容棠摇了摇头。 慕容棠的心猛的颤了一下,抓着太医的衣领哽咽道:「你是太医怎会没有办法!本王命令你医好她!」 太医跪倒在地,惶恐道:「王爷恕罪。即便没有王爷的命令,臣也会竭尽所能。皇上也早有吩咐,不能让王妃有任何闪失。只是王妃......的确是回天乏术了。」 邺绫落清醒过来,虚弱的唤了一声:「哥哥。」 慕容棠松开太医,坐到床边,拉住邺绫落的手,应道:「绫落,我在这。」 邺绫落道:「生死有命,哥哥不要为难太医了。」 慕容棠道:「不要胡说,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邺绫落道:「哥哥可以再抱抱我吗?」 慕容棠当即轻轻的扶起邺绫落,将她揽在怀里。 邺绫落道:「哥哥的怀抱最温暖了。」 慕容棠道:「我心中所有的温暖都是你给的,你若是喜欢,我会一辈子这样抱着你。」 邺绫落道:「我不怕死,只是放心不下哥哥。也捨不得哥哥。」说着,又默默流起泪来。 慕容棠闻言更觉心酸不舍,为她擦去眼泪,低头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道:「捨不得我便不要离开我。绫落,我们有孩子了,是男孩,和你希望的一样。」
第65页 邺绫落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虚弱无力的微笑,道:「男孩,真好,只是我不能看着他长大了。」 慕容棠道:「不会的,只要你好好的,听太医的话,就一定会没事的。你还没有给孩子取名字,没有抱过他,还有好多事你都还没有做,你怎么可以这样就离开呢?」 邺绫落道:「我也希望可以一直陪着哥哥。即便只有短暂的一年,我也已经很满足了。我知道哥哥喜欢的人并不是我,却依然待我很好。我死了,便与爹爹团聚了,只是留下哥哥孤单一个人,我不忍心。我走了以后,哥哥去找他吧。」 慕容棠抱紧了邺绫落道:「不要再胡思乱想。我没有不喜欢你,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很幸福。你从前是我的朋友、知己,现在是我的妻子,是我的家人,我们还要在一起很久很久的。」 邺绫落闻言,哽咽了一下,眼泪又流下来,心道:是朋友知己、是妻子家人,唯独不是你的心爱之人。可是那才是我最渴求的位置啊。 邺绫落道:「哥哥总是在折磨自己,总是在隐藏自己的真心,哥哥听我一句劝,人生短暂又世事无常,不要再为难自己了,要与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那样才不会留下遗憾。」 慕容棠道:「你就是我的心爱之人,换了谁我都不愿意。我喜欢你,真心喜欢你的,我会一直陪着你。」 邺绫落道:「哥哥不要再骗自己了。我比哥哥自己更了解哥哥的心。一直以来,哥哥梦里念着的人从来都不是我。我时常夜半醒来,都会听到哥哥在喊『雷霆』。我一直都在努力,想要取代他在哥哥心中的位置,可惜我再也没有机会了。」 慕容棠道:「有他的梦也一定是噩梦。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他。我心里只有你。」 邺绫落闭上眼睛,道:「哥哥......放过自己吧......」 慕容棠道:「有你在,我才安心。一直以来都是你在默默的陪伴我照顾我,我从来没能为你做些什么。不要就这样离开我,我已经一无所有,只有你了。」 邺绫落说话间又几度昏厥过去,慕容棠心里已经很清楚,她是真的要离开了,不觉的也默默流泪。 慕容棠擦擦脸上的泪,道:「绫落,给我们的孩子取一个名字吧。」 邺绫落闭着眼,流下最后一滴眼泪,没有再回答。 慕容棠忽然害怕起来,不敢去看,抱紧了邺绫落,吻着她额头,哽咽道:「绫落......绫落......」 邺绫落一直没有再回答。 慕容棠感觉自己那一瞬间失去了所有温暖,又跌入了一片阴冷孤暗之中。紧紧抱着邺绫落失声痛哭。 荣王妃薨逝,傅文玉下令全城服丧。只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邺绫落丧期未过,紧接着又一噩耗降临:荣贵妃,薨! 慕容清在宫中这几年,位至贵妃,尊荣无比却从来都是一副与世无争的淡然样子,遇到任何事都可以逆来顺受、波澜不惊。世人无论怎样也想不明白她为何要从城楼上跳下。 慕容棠在慕容清的衣袖中找到一方绢帕,上面绣着傲雪红梅,并附有两句话:故国狼烟起,残魂归故里。 慕容棠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哭了,短短几日之内,至亲接二连三的骤然离去,面对一次又一次的打击和失去,慕容棠感到自己已经痛到麻木了,连伤心流泪的力气都没有了。 慕容棠独自一人站在灵堂中,看着三个人的灵牌,双眼红肿却面无表情。 傅文玉不知何时走进来,不痛不痒的说道:「不过死了几个亲人,伤心几日就算了。你打算一直都这么不吃不喝吗?」 慕容棠几日来滴水不进,本感觉气虚体乏、头脑昏沉,此刻听到傅文玉的话,顿觉怒气充盈全身,只是要开口说话时,才觉底气不足,喉咙干涩,声音嘶哑道:「滚出去。」 傅文玉只当作没听到,继续说道:「你可知这天下每天要死多少人?一场战事下来,又要死多少人?就只有你有亲人吗?就只有你失去亲人会伤心吗?可要是全天下的人,个个都像你这样,死了几个亲人便不死不活一般,那这天下的人岂不是早就死光光了?」 慕容棠攥了攥拳头,道:「他们为何会死,还不是因为你。你害死这么多人,毫无忏悔之心,却在这里大放厥词,出言不敬——」 慕容棠话未说完,一拳砸过去。 傅文玉接住慕容棠的拳头握在手里,强硬道:「我忏悔能怎样?你伤心又能怎样?人死不能复生,你再如何折磨自己,他们都是看不到也听不到,死了就是死了,了断尘世,重为尘埃。可是活着的人总要想办法活下去!像你这样一蹶不振,受不住打击的人,不如去死,反正你继续活着也只会成为别人的累赘和麻烦而已。」 慕容棠气到说不出话,满心压抑的悲愤如火山爆发一般再也控制不住,『啊——』的一声怒吼,猛的一拳将傅文玉打倒在地。 慕容棠发泄之后,全身一软,瘫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 傅文玉爬起来,走过去,跪下身子抱住慕容棠,道:「生死不是你我能掌控的事情,即便再不舍,也要放手接受,然后带着他们的回忆从容的活下去。活着,本身就是这样的事情。欢喜幸福只是昙花一现的短暂回忆,悲苦哀痛才是无休无止的与生命相伴,而我们只能在这无尽的伤心难过之中,大哭一场,然后继续活着。」
第66页 慕容棠道:「一切都是因为你,若死的是你,我一定不会伤心难过,为何偏偏你不去死......」 傅文玉对他的话,丝毫不感到意外,闻言只是抱紧了他,低声道:「你恨我,我便放心了。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然不可逆转、再无转机,恨我吧,一直恨下去吧。」 心中因为缺失了『爱』而留下的空荡,或许只有『恨』才能填满支撑起来。 慕容棠的眼眸微微一动,原本已经哭到泪尽的眼睛,再一次热泪汹涌。低头靠在傅文玉怀里,双手死死攥着他的衣服,痛快淋漓的失声大哭。若这世间还有什么人可以懂自己的委屈和无助,那也只有他了。不知不觉间,自己竟是这么依赖他。 伪装的坚强再怎么无懈可击,也总会在某一个人面前卸下防备。 傅文玉抱着慕容棠让他哭了个够,哭到筋疲力竭,哭到心力交瘁。哭到心中积压的满满悲伤如落雨的泪涌一般,流淌干净。 慕容棠哭累了,在傅文玉的怀里昏睡过去。 待醒来时,发觉自己已躺在了床上,而傅文玉还未离去。此刻就坐在床边,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 傅文玉道:「我今日来是想告诉你荣贵妃的事。原本你五哥密谋造反的事,我已将知情人全部处决,此事只有我知道。不曾想那日在书房,被娴贵妃偷听到了,她便故意将此事泄露给你皇姐。你皇姐一定是不想拖累你五哥,所以才会如此。」 慕容棠听完之后闭上了眼睛,心痛,却只觉双目肿痛,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了。 傅文玉道:「棠儿放心,待那贱人生产后我便赐她自尽,以慰你皇姐的在天之灵。而你如今要做的事,就是节哀顺变好好活着。」 慕容棠已经厌倦了『生』、『死』这样的字眼,闻言并没有太大的反应,木然道:「你走吧。」 慕容棠卧床休养期间,傅文玉每日来探望都被拒之门外。月余之后,慕容棠弃了荣王府,迁居长安城外三百里的凤皇城。封关锁城,断绝与北秦的一切往来。 而邺成义与荣贵妃的死讯很快便传到了慕容晖的耳朵里,慕容晖非但没有安分,反而盛怒之下,杀了刑占等数十位忠心北秦的将领,公开与傅文玉对立,向北秦宣战。 第37章 两年后。凤皇城。 城外的梧桐遮天蔽日,初夏的晨光透着宽大墨绿的梧桐叶洒下来,在地上映下星星点点的斑驳叶影。而文息殿内的海棠,花开满树,奼紫嫣红间,清风徐过,花枝灿灿缤纷摇曳。 慕容棠坐在案前,安静的望着窗外那颗海棠树,神思游离。 往事如烟,海棠依旧。 荣喜愁眉苦脸的从殿外走进来,见到慕容棠,先是嘆息一声,而后道:「王爷,又有难民堵在城门口了,吵着嚷着要进城。」 慕容棠『恩』了一声,淡淡道:「依旧放进来便是。还有,我说过了,不要再称呼我王爷。」 荣喜道:「小的叫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王爷恕罪。可是王爷,小的就是不明白,王爷既然断了与皇上的关系,为何还要管那群难民?皇上与五殿下这一仗,打起来就是两年,闹的满天下都是难民,皇上自己都不管了,王爷总不能帮他一直这么照顾下去啊。再说,城里的粮食也供不起啊。」 院中的海棠开的正盛,满树海棠花盛开,远远看去,如一片粉色花海般绚烂夺目。 慕容棠的目光依旧望着窗外,慢慢道:「不是为他,我只不过是可怜那些百姓而已。」 荣喜道:「王爷若是真的只是可怜百姓,那为何还要管朝中的那些大臣。去年王亥大人病故,王爷便送了银子给他的家眷。」 慕容棠道:「王大人是五哥的岳父,与我也算是亲家。五哥五嫂都不在身边,他病故离世,我自当替五哥尽一份心意。」 荣喜道:「可是上个月宁威将军殉国,王爷又送银子给他的家眷。王爷与宁将军可不是亲家。况且宁将军与王大人都是皇上的左膀右臂,皇上都没王爷做的周到的。」 慕容棠道:「宁将军为人忠勇耿直、刚正不屈,我只是钦佩他的气节而已。」 荣喜道:「这两年一直战乱,百姓叫苦连连。小的私下里听说,百姓对皇上和五殿下都是怨愤深重,都盼望着不论他们两人谁胜谁败,只求他们早点打出一个结果来。最好他们两人同归于尽才好。」 慕容棠移开视线,看了一眼荣喜,认真道:「这样的话,以后不许再说。」 荣喜道:「是,小的知错。小的也只是听说。不过小人也真心觉得这天下就该由王爷这样的人来掌管,这样百姓才有太平日子过。城里的难民也是这样想的,都希望王爷做皇帝呢。」 慕容棠道:「我对天下并无兴趣。避世于此,也是想求一时清净。」 可是註定是求而不得的。他与五哥这一战,自己虽不参与其中,但却无时无刻不再担忧焦虑。这一仗,不论胜败如何,不论谁输谁嬴,自己都不会开心。 终于,两个月后,战争结束。 慕容晖战败。 四十万大军全军覆没。最后单枪匹马与傅文玉决斗之时,重伤在傅文玉刀下。生死不明。 而傅文玉虽胜,却输的一败涂地。六十万大军死伤惨重、所剩无几,输了将士更输了民心。 两军在通江交战,久战不决。通江一带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方圆几十里外就可以闻到血腥尸臭的味道。
第67页 慕容晖苦战不敌,率部后退,从通江一带退至天险以内,在天险沿途布下重重机关陷阱。 傅文玉却全然不顾,六十万大军彷佛铁打的人肉盾,送死一般向着天险横冲直上。傅文玉就是用数十万将士的尸体铺砌了一条踏破天险的屠路血道。 百万将士,多少温暖人家的儿子、丈夫,近乎尽数命丧一场战事之中,战事终结之日,民怨四起,起义不断,而这一切的罪恶矛头都指向了得胜而归的傅文玉。 傅文玉的天子之位岌岌可危。 长安城内哀声四野,黄纸满天。皇宫内花叶满地,萧索空荡。从宫门至大殿,除了吊死在参天古树下的荣顺的尸体外,再无一人。 可是当慕容棠见到傅文玉之时,傅文玉的脸上却不见一丝一毫的焦虑之色。穿着一贯的黑色龙纹长袍,坐在大殿之上,悠然的擦着手里的长剑。 慕容棠推开殿门,阳光照射进大殿之中,平添了几分暖色。软靴踏在殿中的白玉地砖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慕容棠一步一步走的很缓慢,注视着傅文玉一直微微低着的脸颊,淡淡道:「难得你还能如此悠闲。」 傅文玉依旧是那一脸的满不在乎,并未抬头,道:「难得,你还会来见我。」 慕容棠道:「逃命去吧。」 傅文玉的手蓦地一顿,放下手中的剑,抬起眼帘,问道:「为何?我刚刚平息了叛乱,正是百废待兴、安抚天下的紧要时刻,为何要逃?」 慕容棠走至大殿中央,驻足停下,看着傅文玉,面色平和,声音亦是和缓,道:「民怨四起,你是罪魁祸首,百姓必定要杀你泄愤。剷除暴君的喊声此起彼伏,你,听不到吗?」 傅文玉站起身,透着窗格射进大殿的一束光线映照在他苍白却坚毅的脸上,君威凛然,气度万千。 傅文玉道:「这声音如同刮耳之风,日日回响在耳侧,不过,这又能怎样?不过是一帮乌合之众,我是天子,岂有畏惧退缩的道理?倒是你,你在这两年里的所作所为,我全部都知道。你这样费尽心机的笼络人心,不过就是在等着这一天将我取而代之。你也好,你五哥也好,天下人也好,不过都是觊觎这个位置。」 傅文玉拍了拍身下赤金的龙椅,而后,将一个东西扔给慕容棠。慕容棠接过来一看,是那个虎牙坠。 那年被傅文玉拿去之后,自己几番讨要,傅文玉都不肯还回来,并说:『要这个东西有什么用?只要我在你身边一天,我就会拼尽全力的保护你。只有我可以保护你。』 而今,自己早已将这个东西忘记了,他却又突然的还回来。 慕容棠攥着那虎牙坠,怔怔的看着傅文玉。 傅文玉洋洋得意的放肆一笑,道:「你五哥已死,这个算是他的遗物。」 慕容棠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傅文玉道:「不要这么惊讶。这个结果难道不是意料之中吗?不过你放心,你五哥死的没有痛苦,长剑穿心,一剑便咽了气。是我亲手了结的他。看在你的情面上,我让你五哥死的很体面。」 慕容棠早已做好了这样的准备。不论是他死,还是五哥死,都早已在心中设想了无数次。最好的结果是他两人一同活下来或者一同死去,而最坏的结果,便是如今这样,一人死去一人活着。 这是最令自己痛苦的结局,因为不论死去的是谁,自己都会难过,却无法向活下来的那一个人报仇。 自己不能杀了五哥,也杀不了他。 即便自己以为自己应该是恨透了他、最想要将他杀之而后快,可是他此刻就在眼前,自己却下不了手。不,不是下不了手,而是自己从未真的想过要对他下杀手。 慕容棠眼中酸涩,哽咽一声,最后收起那个虎牙坠,转身向殿外走去,低声道:「你走吧。」 即将跨出殿门之时,只听咣当一声,一柄长剑猛地刺过来斜插在地上。刀身猛烈的摇晃着,发出阵阵回响。 慕容棠当即惊在了原地。 傅文玉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缓慢却坚定。 傅文玉道:「你心里其实是想杀我的吧。不为了你五哥,也不为你皇姐,不为你失去的任何一个人,只是为了你自己,你,是想杀我的吧。从我强迫你的那一夜开始。」 那些久远又模糊的记忆,为何要再提起?就让它在逐日消弭的悲伤过往里无声无息的沉默散去吧。 慕容棠道:「那样不愉快的曾经,我已经忘了,不必再提。」 傅文玉闻言有些意外,眼眸怔了怔,蒙了一层水雾,抬眼止住了要流出的泪,不屑一顾的轻哼一声,低声道:「即便你原谅了我,今日我也不会放过你。」说着举起手中的剑,指着慕容棠的背影,冷冷道:「我还没有打算要放弃天下,你的存在是对我最大的威胁。拔剑吧。一切听天由命。」 慕容棠恨他那句『你是我的威胁』,转身拔起剑,与他较量起来。 两人互不相让,长剑交错飞舞,在空旷冷清的大殿之上发出激烈刺耳的撞击声。 慕容棠的招式之间,是毫不掩饰的嗔怪与埋怨:在我与天下之间,你从未犹豫过。你曾经为了天下放弃我,如今又要为了天下杀了我。 我会告诉你,你是错的。 我会将你打倒在地,狠狠打醒你,然后毫不留恋的潇洒离去,到那时你就会知道,你视若珍宝的『天下』在我眼里一文不值。你的猜疑是多么可笑,你的顾忌是多么愚蠢,你并不了解真正的我。
第68页 慕容棠怀着这样的心情,一心只想打败他,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竟不知不觉间在他的诱导下打着徐家枪法的招式。 以往自己练习时,他都会带着自己一起练,而最后一击总是痛快至极的刺穿木偶的心口,将木偶噼成两半。 可是今日,原本与自己交手的他,最后却忽然收手,站在了剑刃之前,如那个木偶一般,被一箭穿心。 慕容棠瞬间慌了。 傅文玉拔出胸口的剑,扔到地上。伤口处顿时鲜血直流,霎那间浸染了整片衣襟。 傅文玉整个人沉重的跪倒在地,慕容棠连忙奔过去扶住他,一手按住那不断流血的伤口,道:「我没有想杀你!」 傅文玉似要说话,张开口的瞬间,鲜血沿着嘴角流下来,傅文玉缓缓道:「我知道。」 慕容棠的手已被染红,温热的血流却依旧不住的涌动出来。慕容棠道:「我去叫太医。」 傅文玉一手抓住他的手臂,断断续续道:「傻瓜......还哪里来的......太医......我早已......将众人遣散......了......」说着,又猛地呕出一口鲜血来。 慕容棠抬起另一只手去擦他嘴边的血迹,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不是要重整旗鼓安定天下?你不是要除去我这个威胁继续做你的皇帝?为什么又骗我!」 不知是因为慌张还是紧张,慕容棠说话之间,声音都在颤抖。 傅文玉的手抓住慕容棠的手腕,艰难道:「这天下.....是送给你的......是你的.....你......离宫三年......我生不如死......今日......终于能够......解脱了......」 傅文玉说到此,又呕出一口血来,因骤然失血过多的缘故,言语间已经有气无力。 慕容棠看着那止不住的片片腥红,眼眶泛红,劝阻道:「别再说了。」 傅文玉歇息片刻,喘息变得粗重起来,却依旧道:「只是对不起你......借了你的手......你不要怪我......因为......就算是......死......我也不要......断了与......你的关系......」 慕容棠道:「我不怪你,只要你不要死,你做了任何事我都会原谅你。」 傅文玉闻言,努力的弯了弯嘴角,勉强摆出一个惯常的微笑,道:「......好......温暖的......表白......忍不住......又想吻......」 慕容棠不待他说完,一手扶住他的头,吻在他苍白的有些干涩的唇上。慕容棠一生都忘不掉弥散在两人口中的血的味道,那个属于他的味道。 傅文玉的脸色已经惨白,血流了一地,连抓着慕容棠手腕的力气也没有了,额上渗出一层细密汗珠,粗重的喘息着。 摸到慕容棠手腕上那根红绳手鍊时,傅文玉的嘴角微微的弯了弯,一双黑亮的眸子闪烁着喜悦的幸福目光直直的看着慕容棠,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最后问道:「这些年......你有没有......为我......心动过.....哪怕一刻......」 慕容棠闻言,眼泪瞬间流下来。 只是不待他回答,傅文玉的手已经滑落下去,整个身子失去了支撑骤然倒在了慕容棠的怀里。 这一瞬间,慕容棠甚至没有反应过来,浸满鲜血的手依旧按在傅文玉的胸口。一直到傅文玉的身体冰冷,一直到温热的鲜血冷却凝结,慕容棠紧抱着怀里僵硬的一动不动的人,怔然流泪。 斜阳的余晖逐渐淡去,残余的光亮与温暖一併消失在长夜之中,大殿内外一片死寂,安静的让人窒息。 慕容棠听不到傅文玉的呼吸,也听不到他的心跳,甚至听不到自己的眼泪滴落的声音,什么都听不到,整个世界只剩下一阵阵眩晕的鸣响。 抱着傅文玉跪了一夜,直到第二日的晨光来临,慕容棠的脑子里依旧是盘旋不散的那几个字: 他......死了? ......死了。 ......死了......死...... 慕容棠一夜之间,不懂『死』字为何物了。 当长安城的百姓『灭暴君,止战争』的吶喊声如潮水般涌向皇宫时,那震天的愤怒之声惊醒了沉浸在痴念中的慕容棠。 慕容棠很清楚,自己杀了傅文玉,立了一大功。自己此时此刻就该站起来,走出去,将傅文玉的尸体丢给那群怒气滔天的百姓,任由他们对着尸体唾弃、泄愤。将他五马分尸也好、炮烙凌迟也好,甚至削骨剃肉、挫骨扬灰也在所不惜。而自己,则将在万众拥戴和欢呼之中,登基即位,复国称帝。 可是那双腿,就好像生了根深扎进地下一般半分也动弹不得;那双手臂,依旧紧紧的拥抱着怀里冰冷的人。 慕容棠听着那由远及近,即将冲破城门凶狠而来的怒潮,低头在傅文玉的长发上深深吻了一下,颤抖着嘶哑的声音,喉间苦涩道:「我们走。」 第38章 激愤的百姓闯入皇宫后,没有找到傅文玉的尸体,便将皇宫洗劫一空,而后,一把盛怒大火烧毁残余的一切。 慕容棠在百姓和西燕旧臣的拥戴下,登基称帝,复国号西燕,定都凤皇城。 一年后。 慕容晖双手负在身后,手中拿着一个锦盒,面带微笑的信步走进书房,见到慕容棠习字已经运笔如常,欢喜一笑,道:「皇上手上的伤都好了吗?」 慕容棠笔下不停,点了点头,『恩』了一声。 慕容晖道:「听荣喜说皇上已经练了一个时辰了,伤才刚好,不要太勉强。」
第69页 慕容棠道:「一年不曾提笔写字,已经有些生疏了,要勤加练习才行。」 慕容晖走到书桌前,将藏在身后的那个锦盒轻轻放在慕容棠眼前,笑道:「皇上能自己写字了最好。这一年我代你批阅奏摺模仿你的字迹,可是模仿的连我自己的字迹都要忘了。」 慕容棠放下笔,拿起那个锦盒,问道:「这是什么?」 慕容晖道:「清理前朝旧物时,我看到了这个,我觉得你应该想要留下,便自作主张替你留了下来。」 新帝登基,改朝换代,按照祖制,有关傅文玉一朝的一切旧物都要整理封藏或销毁。 慕容棠拆开锦盒一看,盒中不是别的,是一道圣旨。慕容棠不解的看了一眼慕容晖,然后将圣旨展开一看,正是傅文玉亲手写下的那道赐婚圣旨。 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昔日傅文玉伏案习字的侧影,如前世记忆一般于脑海中惊鸿一瞥,一晃而过。 慕容棠的手指有些颤抖,缓慢又仔细的捲起那道圣旨放回盒中,淡淡道:「五哥以后不必再自作主张,这些东西对朕并没有意义。朕已经将他忘记了,这一年,朕从未想起过与他有关的任何事情。」 他走了,带走了他存在过的一切痕迹,昔日的皇宫已然成了一座废墟,他的气息,也湮灭在焦黑荒芜的废墟之中。 他吝啬的连一时半刻的梦的影子都不捨得给予,不留一丝痕迹,我一次都没有梦到过他...... 慕容晖俯身双手撑在书桌上,看着慕容棠手腕上的那个红绳手鍊,小声道:「误会而已啦。我这一年一直模仿六弟的字迹,看到这个圣旨的时候,我还以为这是六弟写的,当朝天子的圣旨怎可被烧毁?我这才留了下来。六弟刚才不是还说字迹生疏了吗?刚好,照着这个练练。」说完,两眼弯弯一笑。 慕容棠站起身,走到身后的书柜前,将锦盒放在正中间的抽屉里。抽屉里,只有一柄黄金做柄镶嵌着红玉石的匕首。 关上抽屉,慕容棠的手抓着抽屉上的铜环良久,背对着慕容晖低声道:「多谢五哥关心,但是朕......很好。」 慕容晖看着他黯然垂首的孤独背影应了一声『恩』,而后站直了身子,认真道:「阿落的启蒙师傅已经找好了,今日进宫。皇上要不要去看一看?」 慕容棠轻嘆一声,转身回到书桌前,道:「朕就不看了,一切就由五哥决定吧。五哥选的人,朕放心。」说完,若无其事的拿起笔,继续写字, 慕容晖无奈摇摇头,道:「好吧。那便改日再见。今日园里的海棠树开花了,阿落一直吵着要去看花,应该也无心读书。」说完,便转身离去。 慕容棠听到海棠花开了,不由得动了心。 待慕容晖离去后,慕容棠迟疑片刻,想起那个人总是一身黑衣于花树下独自伫立的身影,最后还是起身走出书房。 迎着明朗温热的阳光,漫步在簌簌落英的泥石小路上,空气中瀰漫着海棠花的微弱香味,随着徐徐清风沁入心脾,浸润心神,将已淡忘褪色的记忆涂染了一片粉红。 荣喜跟在慕容棠身后,声音虽严肃却掩不住言语间的欢喜,道:「这红灿灿的一片花海,当真是看的人心情愉悦,比起三年前刚种下的时候不知美了多少倍,还是那个人眼光独到——」荣喜说完,当即掩口跪下,惊惶扣头道:「奴才该死!」 芳菲萋萋,花树环绕,的确是赏心悦目的美景,难怪他会喜欢。 慕容棠道:「退下吧。朕想一个人走走。」 慕容棠沿着落满花叶的小径漫无目的的走,忽然听到了慕容落的笑声,清脆欢快如银铃一般,无忧无虑的咯咯的笑着。 慕容棠循声找寻过去,喊了一声『阿落』,慕容落闻声正要跑过来,却忽然被慕容晖一把抱起来,慕容落却用稚嫩的声音笑着喊慕容晖道:「父皇......」 慕容晖看看慕容棠,无奈笑笑,道:「六弟也该多花些时间陪陪阿落,你看,阿落已经块不认识你了。」 慕容棠无所谓的笑道:「阿落有五哥照看,朕便放心了。五哥如此喜欢小孩,何不早日成家?」 慕容晖奇怪道:「咦?我已经成过家了,六弟忘了吗?我们可是一同被赐婚的呀。」 慕容棠道:「五哥还是放不下五嫂吗?王大人病故后,五嫂思念成疾,不久也撒手人寰,五哥当时赶不及见五嫂最后一面,所以才会耿耿于怀吗?若是五嫂得知五哥如此记挂着她,五嫂在天有灵也会欣慰的。」 慕容晖放下慕容落,神色哀伤道:「拥有的时候不知珍惜,失去了之后才后知后觉,说实话,我最讨厌这样的人。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活成了这样的人。当时并非赶不及,是我并不在意。我以为自己并不在意她罢了。像她那样出身高贵,才情出众的人,却逆来顺受又委曲求全的夹在我与她父亲之间左右为难,她那样的傻女人......可是如今,我只想再见她一面,亲口告诉她,我喜欢她,能娶到她是我这一辈子最幸福的事情。」 慕容晖拍拍慕容落的头,低头苦笑道:「我一直想找到她的影子,哪怕只有一分相似也好,却怎么找也找不到。为何我见任何女人,都觉得不及她万中之一,甚至不配与她相提并论?所以六弟,我很羡慕你,你很幸运啊。」说着,又神秘又羡慕的嚮慕容棠回首一笑,而后牵着慕容落的手,向别处走去。
第70页 慕容棠不知这话是何含义,只是独步寻花再次放眼四顾时,转身之间,却在一颗高大的树下见到了一个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存在的身影。 忻长的背影独自伫立在海棠树下,一手抚着树干,似在认真的看着什么。微风拂过,几瓣落花飘洒在他的发髻上,那一身黑色长袍随风缓缓轻摆。 慕容棠的心猛的一抽,好似有一双无形的手揪着自己的心脏狠狠揉捏。 眼中乍然泛起一层模糊的酸涩水雾,目光朦胧之中,慕容棠朝着那黑衣背影直奔过去,紧紧的抱住那人,声音颤抖道:「雷霆!」 那人的身子僵了一下,却没有挣脱,静静的被拥抱着,片刻后,才缓缓道:「臣......魏子瑜,叩见皇上。」 慕容棠闻言,霎时间清醒,连忙松开手退开数步。 魏子瑜转过身,跪地叩首道:「臣不知皇上在此,冲撞了圣驾,请皇上恕罪。」 慕容棠看着眼前相似却陌生的人,心绪杂乱道:我到底还在期待些什么呢?他可是死在自己的手里,是自己亲手刺穿了他的心脏,亲眼看着他流尽血泪在苍白冰冷中死去。这双伤重到几乎残废的双手,沾满了他的血啊。 即便天下人都谣传他没有死,而是躲藏在某个角落里隐名埋名的苟活着,自己也不应该这样期待着啊,自己,是最不应该对谣传抱有期待的那个人。 那日,背着他,走了一天一夜,直到筋疲力尽,直到再也走不动。 不忍心他孤身睡在荒野中,于是,这双手,细弱的十指,拼命的挖掘,折断了指甲,磨断了骨头,也依旧不知疼痛的挖掘,那是他最后的归宿,是他的永眠之地。 想到此,慕容棠的十指指尖又在阵阵抽痛着,将近一年才重新长好的伤口,此刻连带着心口一起,再一次被利刃狠狠的刮割着、搅拌着。 一切早已物是人非,最后只有海棠依旧。 魏子瑜仍然跪在地上没有起身,见慕容棠神情恍惚,便再次小心翼翼的轻声道:「皇上......」 慕容棠回过神来,看着魏子瑜淡淡道:「平身。」 魏子瑜站起身,却不敢直视慕容棠,低垂着头,不发一言。 慕容棠道:「朕听五哥说,今日有太傅进宫,便是你吗?」 魏子瑜道:「正是微臣。」 慕容棠着眼打量着魏子瑜,十八九岁的年纪,皮肤白皙却线条硬朗,举止间看似温和谦逊,却全身透露着一股桀骜的不羁与征服的野性。慕容棠不禁心下惊嘆道:天下间竟然会有与他如此相似之人。 回想起魏子瑜方才的举动,慕容棠亦觉得似曾相识,于是问道:「朕见你方才对着树干发呆,是为何?」 魏子瑜闻言,激动道:「臣无意之中发现了天子之树!」 慕容棠疑惑道:「哦?何为天子之树?」 魏子瑜转过身,指着身后高大的树干惊喜道:「皇上您看,这棵海棠树的树干上裂纹尤其多,臣一时好奇便仔细看了看。结果细看之下才发觉,这树干上的裂纹,竟然是天子名讳,这岂不是天子之树?」 慕容棠闻言也觉惊奇,便走上前去,轻抚着那些裂纹的纹路,裂纹虽有些歪扭,但细细看去,果然是『慕容棠』三个字。 魏子瑜接着说道:「臣听闻,在民间素有凿木刻字的习俗。将两个相爱之人的名字刻在同一棵树上,以求长相厮守、姻缘长久。但此树未经凿刻竟然能够自行长出天子之名,这一定是上天感知到天子才德,因而降此祥瑞,这是国运恒昌的吉祥寓意啊。」 慕容棠苦笑道:「世间『天降祥瑞』之说,无非都是为了掩饰一些真实目的而编造的假象,实在荒唐。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竟如他一般迷信此道。」 魏子瑜不解道:「恕臣愚钝,皇上说微臣是像谁?」 慕容棠不语,抚着自己的名字,看着那裂纹,心道:怎会是未经凿刻呢? 在自己的名字之下,还有一小块歪扭的裂纹,那显然是一个未刻完的『傅』字。 忽然之间,一种难以言说的莫名沉痛的情绪冲击上心头,沉闷,钝重,万仞高山倾塌一般的滚落碾压在心口,压的慕容棠喘不过气。 慕容棠将魏子瑜带回了书房。 子时过半,慕容晖前来探视,被荣喜拦下,荣喜轻声道:「皇上已经歇息了。王爷有事,明日再来吧。」 慕容晖看了一眼寝殿,见寝殿内烛火已熄,于是低声问道:「魏子瑜可还在?」 荣喜闻言摇摇头,道:「皇上只让魏太傅陪着读书,一起用了晚膳。皇上今日,一整日都与魏太傅在一起,谈古论今,下棋作画,相处的很愉快。可不知为何,将要歇息时,皇上却命魏太傅退下了。」 慕容晖闻言,微微皱起眉头,轻嘆一声。 荣喜道:「王爷不必灰心,这才第一日,皇上也需要一点时间适应,来日方长。皇上自登基以来,整个人虽看似平静,其实奴才感觉的到,皇上心里一直苦闷着。皇上身边的确需要魏太傅这样一个人陪着。不过说实话,奴才今日第一眼看到魏太傅时,着实吓了一跳,险些御前失仪。直到此刻,奴才这心里头还砰砰的乱跳个不停呢。魏太傅整个就是......亏的王爷竟真的能找出这么一个人来。」 慕容晖道:「人有相似,天下这么大,只要是想找,总会找到一两个相似的出来。只是,到底不是心底的那个人。」
第71页 荣喜笑道:「王爷有所不知,那个魏太傅虽然年纪小,但是胆子可大着呢。」 慕容晖道:「哦?他可是做了什么出格逾越的举动?」 荣喜避开身旁的太监,走到慕容晖身前,一手掩口小声道:「今晚魏太傅伺候皇上沐浴时,可是吻了皇上的,皇上虽未让魏太傅侍寝,却也并未责备。」 慕容晖闻言也是一笑,颇为无奈道:「这小子......还真是......胆大妄为啊。」 荣喜道:「到底是王爷懂皇上。也只有王爷肯为皇上费尽心思。王爷如今是皇上唯一能够依靠的人了。」 慕容晖闻言苦笑一声,不再言语,转身离去。 『依靠』吗?自己也想做他的依靠,可惜...... 那日决战,慕容晖单枪匹马挑战傅文玉之时,傅文玉也曾说过同样的话。 慕容晖全然不是傅文玉的敌手,被打的遍体鳞伤倒地不起,而就当慕容晖以为自己会死在傅文玉的剑下时,傅文玉的剑却避开慕容晖的身体狠狠插进了慕容晖耳边的土地中。 利刃刺进沙石土壤的尖利摩擦声至今犹在耳畔回荡鸣响。 慕容晖问道:「为什么要放过我?」 傅文玉抓着慕容晖的领口将他半个身子抓起来,凶狠着一双眼睛,低沉道:「因为你是棠儿今后唯一的依靠。」 慕容晖踩踏着脚下的泥石小路,仰头望了一眼当空高挂的圆月,回想起那年与傅文玉立下的赌约,怅然若失。 慕容棠躺在床上,听着慕容晖离去的脚步声,起身去到书房,找出那柄镶嵌着红玉石的匕首。 借着园中的夜烛之光,将『傅雷霆』三个字刻在了自己的名字之下。 抚着那名字一遍又一遍,最后终于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煎熬,抱着树干失声痛哭。 沉重的,压抑的,满满拥堵在心口的是你的名字,你的影子,你留下的回忆和被你侵略过掏空一切的心。 不动声色的暗暗思念,若无其事的假装活着,当自我欺骗的假象被戳破以后,才蓦然发现自己竟没有直面这空虚又漫长的余生的勇气。 失去了你的我,原来如此脆弱。 慕容棠终于知道何为『死』字了,死去的人再也不会回来,永远的离开却无法被替代。而自己,想念着他的一切,怀念着他的一切,期待着与他重逢,却只得到每日循环往复的失落和绝望。 心中因你的离去而留下的空白,至今仍残留着属于你的痕迹,我被束缚在这茫然的空白之中,痛苦似枷锁,回忆如铁链,将我牢牢囚禁在这悽苦哀恸的无望之地。 第二日,慕容棠失踪了。 留下一道退位诏书和那个虎牙坠,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三日后,慕容晖的人马在长安城外百里处的一片碧绿旷野中找到了慕容棠的尸首。 慕容棠衣冠整齐,面色平和,胸口上插着那柄镶嵌着红玉石的匕首,嘴角上却含着微笑。闭着眼,含笑着将头歪向身侧,而身侧,是一座无名孤坟。 坟前只有一块单薄的木板,木板上的血迹已经凝固暗淡,依稀可辨的几个字:今生不相欠,来世不相负。 慕容晖抱着慕容棠凉透的身子,泪流满面,看着眼前仅以黄土垒砌却干净无半颗杂草的孤坟,低喃道:「你赢了......」 碧空万里,绿野漫漫,一阵清风佛过,柔嫩的草叶上如碧波流淌,随风阵阵轻摆。 第39章 『想念你。』 『比日夜颤抖不止的疼痛更深刻强烈的执着,是想念你。』 『如果这一生曾留下过任何的遗憾,那就是你。』 当锋利的匕首插入心脏那一刻开始,感受着温热的鲜血自心口汩汩流淌,片片鲜红刺目的花朵在胸前晕染盛放,散发着遗爱的芳香。 匕首上的红玉石折射着烈日的炫目光芒,慕容棠微合的双眸轻轻闪烁,眼中尽是明艷如火的刺眼光芒。 「啊......好热......」 焦腐的味道、灼热的空气,滚热的浓烟,耳边连续不断的哔吡啪碎响声......为何这一切如此的熟悉...... 慕容棠被浓烟呛的头昏脑胀,朦胧之中睁开眼,不由得大吃一惊。 眼前,是熊熊火海,漫天红光的邺城皇宫。 慕容棠猛的从地上坐起,低头却见自己的胸口完好无损,那柄匕首不见了。慕容棠转眼四顾,身侧不见了那座孤坟,而是父皇威仪的尸体。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叮铃叮铃~一阵清亮透彻的铜铃声响,穿透火海浓烟扩散过来,铜铃伴着马蹄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慕容棠转身之余,只听一声骏马嘶鸣,抬眼就见傅文玉只身策马闯入火海之中。 慕容棠惊讶之余,狠吸了一口浓烟,呛的咳嗽不止,眼泪直流,怔怔道:「不可能的......怎么可能......这是......十年前!!」 幻觉,一定是幻觉,混蛋,连死了也要捉弄我!你这个混蛋! 慕容棠在心中怒骂,脸上却早已泪流满面,颤颤巍巍的支撑起身子向傅文玉扑过去,却不知为何双腿无力,踉跄了几步便重重摔倒在地。 颈间一阵冰凉之感袭来,傅文玉提着长剑冷冷道:「抬起头来。」 这是他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 慕容棠惊疑过度,晕了过去。 —— 再次睁开眼,见到满屋子的玄色帘幕,感受着记忆中的寝殿的肃穆气息,慕容棠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滴落下来。
第72页 一滴一滴冰凉湿润的触感,自眼角滑过脸边,滚落进耳朵里头发里,一切是那么真实,又那么熟悉。 傅文玉冰冷的大手摸过来,落在慕容棠脖颈旁的伤口上,问道:「为何一直在哭?」 慕容棠喉咙干哑,胸中的酸楚涌上喉间,苦涩味道麻木了舌头,慕容棠说不出半个字。握住傅文玉的手,放在脸颊边,轻轻摩挲着,漆黑的双眸闪烁着晶莹泪光,璀璨似夜空繁星,紧紧的注视着他,默默流泪。 傅文玉擦去慕容棠眼边的泪,低声道:「不要伤心,虽然西燕不复存在,但是今后,我会一直陪着你。」 慕容棠抓着傅文玉的手坐起来,双手紧紧握着他冰冷的大手,嘴角动了几下:不是的,不是伤心,再见到你,我很开心。 傅文玉看他这样辛苦的想要说话,温柔一笑,道:「你有话要对我说吗?你被浓烟呛坏了嗓子,暂时还说不了话。但是不要紧,休养几日,慢慢就会好的。到那时无论你想说什么,想说多久,我都会一字一句仔细听的。」说着,端起一旁的药晚,拿起汤匙舀了一口药,放到唇边轻轻吹了吹,而后送到慕容棠嘴边,笑道:「先喝药吧。」 慕容棠乖乖喝下那一口焦黑又刺鼻的药,看着傅文玉含笑的眼睛,慕容棠的眼泪又哗的一下流出来。滴答滴答,如春夜淅沥小雨般滴落在苦药碗中。 傅文玉放下药碗,擦去慕容棠脸上的泪痕,温柔道:「想哭的话只管尽情的哭出来吧。今日是你最后一次哭泣,从今以后,我都不会让你再落一滴眼泪。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 慕容棠努力想开口,想要发出声音,因为太用力而喉咙疼痛,慕容棠捂着喉咙表情十分痛苦。 傅文玉拍拍他的头,温柔道:「为何这么勉强自己?难道是有一定想要现在说的话吗?」 慕容棠点了点头。 傅文玉有些为难又无奈道:「真是个倔强的小鬼。好吧,既然非说不可又说不出来,那便写下来吧。我去取纸笔。」 慕容棠见傅文玉要走,忽然扑到他怀里一把抱住他:我想亲口对你说。你一直想听的那句话,我想亲口告诉你。 傅文玉有些受宠若惊,忽而轻松一笑,抱住慕容棠,开心道:「我以为你会讨厌我,毕竟西燕灭国与我也有些关系,我还以为要花上许久才能让你亲近我呢。」 慕容棠低头靠在傅文玉怀里,摇了摇头,抱着他的手又搂紧了些:我不讨厌你,相反的,我依赖你,想念你,喜欢和你在一起,我......我爱你。 我爱你,却从未好好爱过你。 傅文玉感受道慕容棠身子在发热,不论是苍白的小脸还是纤弱的双手,甚至整个清瘦的身躯都在发热柔软,微微颤抖起来。 傅文玉将慕容棠放倒在床上,宽大的身躯将慕容棠娇小的身子完全包围笼罩,温柔如水的吻缠绵在慕容棠干渴的双唇上,将他口中残留的苦味吞噬殆尽,替代之以绵绵无尽的甜蜜。 望着眼前泪眼朦胧却更加美如梦幻一般的人,傅文玉试探着问道:「你......想要我吗?」 慕容棠的脸上霎那间一片绯红,双眸闪烁,羞涩又肯定的点了点头:如果生命真的可以重来,我会要你此后余生的每一天;如果这只是一个恶毒的梦幻,我也甘愿饮下这一口美如甘露的毒汁,我已失去你太久,如今我只想沉浸在这虚妄的梦靥之中,永远不再醒来。 傅文玉低头轻吻在他的眉心,吻过他含情的眼眸,吻在他微微泛红的耳边,吻住他殷殷期盼的每一寸肌肤。被傅文玉滚烫的身体亲密拥抱着,慕容棠感到一种久违的温暖炙热。 被亲吻过的地方如被针刺一般的敏感,触动着每一根细微柔弱的神经,慕容棠的身体颤抖着,心下砰砰乱跳。 心口忽然一阵剧烈的抽痛,慕容棠痛苦的皱了皱眉。 傅文玉温柔低沉的声音烟雾般缭绕在耳边,缠绕徘徊,久久回荡:「我爱你......」 —— 慕容棠下意识间,低吟道:「我也爱你。」 那温热依旧在,环绕着周身,烘烤着大地,一阵清风佛过,慕容棠侧过脸,热泪滚落,向着身侧黄土垒砌的孤坟温柔的漾起今生最后一抹浅笑。 冰冷的利刃直立在心口,匕首上的红玉石在晴日的光芒映射下,绚丽夺目、熠熠生辉。 『日夜疼痛不止却依旧在为你悸动的心,即便流干了血泪,也不能停止。』 『可是,终于解脱了。』 ————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