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长生》 第一章 嵩山武人扰佛听 明,嘉靖年间。 神图威远稳经年,丹墨勾绘隐坤乾。一卷山河安天下,永镇江湖万万年。 秋时日出时分,嵩山少室山上雾气正浓云烟笼罩,朝阳渐升直照的山峦如金,偌大一座少林寺从黑暗中浮现如同一座卧佛,伏在这群山之巅一动不动。 小和尚宗擎揉了揉眼,打着哈欠手持扫帚走到寺庙后院打开小门,无精打采的扫着门外四处散乱的落叶,边扫边喃喃牢骚。 前几日伙房的宗如师兄下山采买寺中所用食材,偷偷地捎了半斤米酒回寺中,本想趁着无人悄悄品尝,哪知道没有将酒塞按紧导致醇香溢出,被师兄弟察觉,他便弄破酒囊藏到了宗擎的枕头下,待师父来查时赖在了宗擎头上。 宗如仗着自己年长体壮,又是在伙房掌管师兄弟饮食,宗擎知道自己若是得罪了他,私下里挨顿打是小事,以后吃饭若是常常被师兄下了泻药,那可真是苦不堪言,无奈之下只得自认破戒,幸得师父广慧念他年幼不做大惩,打了他二十棍并令他清扫寺庙后院一月。 这后院后门是少林寺最为偏僻的地方,面靠密林陡壁鲜有人迹,一般只有受罚的弟子才会来,只因少林寺正门乃是一道“福门”,嵩山少林不但是天下武学之宗,更是中原数一数二的沙门圣地,慕名而来祈愿求佛之人络绎不绝,凡是在正门接礼的弟子,不仅能受到来客敬重,若是能碰到个达官富贵,拿几个香火赏钱也是常事,少年弟子修行尚浅,未脱尘俗,最是喜欢在前门干这营生了。 宗擎扫的一阵,只觉得困乏无趣,小孩子好动好玩,想来这么早不会有人来检查,便提起手中扫帚,张开架势耍了起来,他天生好动好武,但尚且年幼未曾开始学习少林的高深武功,只练了几套用以强身健体的入门拳棍,现下他便以扫帚当做棍棒,舞起了一套六合棍法,那扫帚尾大扇风,挥动了几下,竟将刚扫好的落叶吹散了。 趁着没人宗擎十分起劲,舞到一招“力劈华山”又喊又叫,正在兴头上,忽然听到有人高声道“神机阅武再相逢,临别叮咛意思浓,剑诀有经当熟玩,遇蛟龙处斩蛟龙”,声音似远似近,中气十足朗朗干脆,可却听不出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竟好像是一个人从四面八方一起喊的,宗擎好奇,殊不知这是极为高深的内功,非内家高手不可为之,拿着扫帚四下张望却找不到人影。 忽然一个大汉从林中陡坡飞身跃出,吓了宗擎一跳,坐到了地上,那汉子哈哈一笑,说道“我听到有人舞棍,还以为是哪个高僧在这僻静之地练就什么绝世的武艺呢,原来是个小娃娃。”说罢上前伸手一把把宗擎托了起来。 宗擎拍了拍身上的土,想到自己刚才被吓地坐在地上好丢面子,嘟嘴说道“我不是什么小娃娃,我是小和尚,法号宗擎,寺外的人都还叫我小师傅呢。”他虽然只有九岁,但却非常好面子,说完抬头注视这人。 这大汉身高近六尺,看长相年纪约摸近三十岁,草草束了头发,横眉凤眼,鼻高口正,皮黑而肤净,须短而髯美,眼神炯炯,好似山峦坚毅,胸脯挺阔气宇轩扬,四肢孔武有力,身如虎相,虽气势凛然,却又带有两分痞样。左手提着一个青色酒壶,右手持一乌黑铁棍,上面刻着些许暗金色的老虎,像盘在上面一般,看着虽不算粗,却也颇有些斤两,一眼便知是出于能工巧匠之手,宗擎从未见过如此威风的人,一时之间盯着他呆住了。 那汉子武功之高,听风辨气便知道舞棒者功力如何,刚才快要登顶时就知道练棍者,不是初学瘦僧就是孩童,心下本想好好调侃戏弄对方一下,不想这孩子居然在他面前托大,暗暗好笑觉得甚是可爱,喝了口酒,笑着说:“小师父,在下多有得罪了,我此番前来是来找你家方丈大师的,劳烦请你通报一声可好?” 宗擎说“施主若是来烧香祈愿的,请去前门投钱取香,此处外人可不能进。我家方丈闭关修行,从来不见外人。”那汉子正要答复,便听到有人呼道,“宗擎,不好好扫地思过,在与何人攀谈呢。”宗擎回头一看,是例行巡寺的广智师叔,马上上前行礼,说道:“师叔,弟子扫地之时,这位施主突然从山坡下出现,说是要找方丈。” 广智心道“此人好生无礼,不走正门也就算了,开口便要见本寺方丈,把我少林寺当成市井饭馆了吗?”正要打发来人,转念惊到,寺庙后院小门不过是惩罚本门弟子之处,并无上山之路,所靠乃是枯松陡壁,虽不是万丈悬崖,但寻常人等是绝对上不来的,此人轻功着实厉害,他现在出现,必是夜中登山好生了得,又看那人长相威厉,手中铁棍也不是俗物,当下不敢怠慢,问道“敢问施主尊姓大名,前来找我家方丈师尊所为何事,为何不走前门,竟然从这偏陡山林上来了。” 那汉子笑着说道:“在下姓俞名大猷,晋江人士,久闻嵩山少林寺乃是天下武学之宗,好生佩服,此番前来就是想来见识一下少林绝技,至于这前门后门的,习武之人粗糙的很,不曾在意,还请大师行个方便,这是拜帖。”说着拿出一封手书递给了广智。 “天下武学,悉出少林”,此话乃是江湖公认,人言嵩山:一座高塔插云端,两台造福千百年,三阙默默说往事,四大书院育英贤,五代同堂沧桑变,六代祖师把禅传,七十二峰风光美,八大景观人人赞,九州称中为世遗,十方豪杰来学拳。 少林自从开宗立派以来,江湖上的豪杰名士前来少林寺讨教武学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但大都恭恭敬敬备上厚礼,方的能受教个一招半式,除少林个别弟子外,少林绝技更是大多密不外传。这俞大猷故意从不走正门,夜半施展轻功上山,一来有心炫技,二来若是从前门拜见,少林僧人难免把他不当回事,只当是寻常江湖侠士上门挑战,一大早从后门直入,也好引起重视。 广智接下拜帖,只见上面写道:福建晋江俞大猷逊尧敬拜。广智心知前门有路后门无路,就是再粗糙的人也不可能弄错,这俞大猷是故意为之,未见礼数张口便要见本门方丈,乃是对少林不敬,但心下忌惮他武功高强,出家人又心性持重,也不发作,说道:“俞施主既然是上门讨教的,还请移步到前门正厅,再递上拜帖,我寺中弟子自然会处理,我方丈师伯见是不见也会答复,此处乃是我寺内院小门,接待贵客成何体统,少林有少林的规矩,劳烦施主辛苦了。”说完将拜帖递回。 他这话说的客气,意思是不论你武功多高也得按照少林的礼数来,这后院小门不能进,可是若想去到正门不走小门,俞大猷只能先费力下山,绕半个山腰再行上山,如此辗转,武艺再高强的人体力也是大损,如何还能比武。 俞大猷知道这和尚的用意,心想按他的说法费时费力不说,此行的目的也肯定难以达成,必要搞出些大动作,才能引起注意,正在捉摸中看到旁边有一座八尺经幢,心下暗喜接回拜帖对广智说:“是在下鲁莽了,来的仓促未备厚礼确实不该,现在在下就意思一二。” 说罢收起酒壶径直走向经幢,广智见他误会正要回话,却看到他走向经幢不知是何意,以为他要硬闯,正欲上前阻拦,突然俞大猷大喝一声“起!”,他这一喊空谷传响震耳欲聋,显露出了高深内力,还不及反应,只见俞大猷右手一掌单托竟然将那八尺经幢举了起来。 那经幢乃是山上顽石所刻,少说也有数百斤,俞大猷竟然单手轻易托起,广智年轻时行走江湖见多识广,拜入少林门下后,高手武僧更是司空见惯,但外家力道练到这般地步的,生平罕见,心中暗暗惊叹。那宗擎小和尚更是已经惊呆,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双眼瞪得老大,张大小嘴竟叫也叫不出来,还以为此人精通法术。 俞大猷见初有效果,右臂弯曲又喝了一声“去!”,将那经幢抛出数丈直直扔入寺内,随即用铁棍在地上轻轻一点,施展轻功撩入寺内。广智还没回过神来,俞大猷人已经在几丈之外,又听得“咚”一声巨响脚下一震,定是那百斤经幢落地的声音,待反应过来,也顾不得师侄,马上追了进去。 正是秋日清晨,寺内众僧还睡眼惺忪,俞大猷这两喝一震,当下将众人惊得清醒,纷纷去寻来源,找到及近后院处,看见一大汉左手持一黑金铁棍,右手举着一八尺经幢步步生风,每走一步脚下石砖便留下印迹,单臂举着数百斤经幢一直走到寺庙中庭,竟然毫不费力,不似血肉之躯,宛如天神下凡,寺中小僧看他这番架势,都不敢上前阻拦,只是纷纷拿了练舞棍棒远远持着,围成一个圆圈,随他一步步移动。 俞大猷看这些僧人被自己震慑,心下好不得意,正要发作,听得一个稚嫩的声音颤颤道:“那黑面施主,你把我们的地板都弄坏了。”回头一看原来是刚才的小和尚宗擎,也一路进来看他了,慌忙之间居然还没忘了拿着扫把。 凡武艺高强者,若手举重物,都能将百斤力道卸在手臂上,下盘却不会沉重,俞大猷为了震慑众人故意将力道全部压在脚下,是以每走一步不留下足印也踏破石砖,俞大猷看这么多成年僧人不敢搭话,唯有这孩童不知畏惧出口阻拦,饶是有趣,边将经幢轻轻放下,没留下一丝压痕,说道:“小师父,我看这大石墩摆在后门无人之处甚是可惜,本想帮你们挪挪地方物尽其用,以表心意,不想你家这石砖这般不争气,恕罪恕罪。不知你家方丈大师在何处呀?” 宗擎本想搭话,却被一旁的广智呵斥拉到一边。俞大猷料想自己这番折腾,就算少林方丈不出来,也该出现几个普字辈的大僧了,便环顾四周。果然面前人群突然往两边散开,为首走上前了四位老僧,身后所跟十数人皆是有些年纪,想来辈分均是不低,那老僧中当前一人说到:“施主,老衲乃是少林掌事住持普性,这三位乃是我的师弟普寂、普相、普真,不知施主前来所为何事,这般大动干戈,搬动我寺庙经幢。” 俞大猷见是少林四圣,宗师在前不便太过造次,上前行礼说道:“见过少林四圣僧,久慕住持大师风范,今日得见是在下荣幸。在下名叫俞大猷,福建晋江人士,此番前来是就想找少林方丈普从神僧讨教一下功夫,见识一下少林寺的绝学,顺便做一个赌注!” 第二章 佛前立赌初显露 普性听他此话心下奇怪,问道:“老衲久闻‘潮月坞’的海沧神剑李良钦大侠近年来调教了一个武艺超群的弟子,“万里神龙,一棍震东南”的名号,老衲虽身处深寺,也是知道的,但不知道俞施主说的赌注是什么意思?还请明示告之。” 俞大猷答道:“嘿嘿,承蒙江湖弟兄抬爱送的在下一二虚名雅号,哪有什么神龙不神龙的,看我这长相乌龙还差不多,我这几年多生事端,惹恼了师尊,他老人家已经闭门不见我一年了。我这赌注简单的很,我一个人依次与少林的诸位高手们比试三场较量武艺,比试内容由贵派决定,三场中只要有一场在下输了,就算是输了赌局,在下即刻下山,并将多年苦心编写的秘笈《剑经》赠予少林寺作为藏品,但若是在下侥幸三场无一落败,请大师们允许在下一个人在少林寺的藏经阁内呆上两个时辰,还劳烦普性大师请出贵派方丈大师普从神僧来。” 众僧听到他这般言论,均是不忿,上门请教这般无礼也就罢了,还自作主张立下赌注,妄图进入本寺重要禁地,这藏经阁乃是少林寺第一要所,内里佛法典籍、少林纪史、弟子名册、内功心法、拳脚棍棒无所不有,除了方丈主持等有地位的高僧,连本门弟子没有首肯都不得擅自入内,这人好大口气,张口就要一个人进藏经阁,江湖之上不入流的剑谱拳谱多得是,大街上随便一个拉车赶驴的车夫也号称学过几招拳脚,他的这本秘笈便能有什么稀罕的。众人皆摆好架势准备将俞大猷赶走,只是碍于他武功高强,没有弟子敢贪功独上,只待住持一声号令,大家一拥而上将他打走。 普性听完这话也面无动容缓缓道:“俞施主莫怪,此番赌局恕老衲不能答应,出家人习武不过意在强身健体用以修行感悟佛法,本就是沙门末技,至于与人争斗、研习克敌制胜甚至那杀人的法门却非我等修业,这藏经阁乃是我门圣地,无我方丈师兄的许可,任何人不得入内,如今我方丈师兄正在闭关修行精研佛法,自然是不能出来答应的。施主的《剑经》确实是当世高技,但出家人岂能觊觎他人之宝,这秘籍何去何从施主自行决定便是。施主若是想求佛祈愿,我令弟子引你前去,赌局之事确实不妥。”言语缓而有礼,字字深沉震慑,足见内力深厚。 他是得道高僧,俞大猷今天这番行为对少林极是不敬,若是换了寻常江湖门派,一众人等早一拥而上把他大卸八块了,普性现在依然能以礼相待,大显高僧风范。俞大猷心下佩服,此人江湖上号称“不气和尚”,武功虽不登峰造极身份却能排少林四圣之首,“普”字辈的高僧里除了少林方丈普从外众僧皆以他为尊,果然名不虚传。 俞大猷本想通过一番大闹,给少林派一个下马威,激令他们盛怒之下答应赌局,谁曾想普性受此不敬还如此持重,这一下他陷入窘境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若是现在走了折了面子不说,想要再来少林寺可就难了,那心中的大事也做不成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再行激将强行用武逼着他们答应赌局。想到这里当下说道:“人言少林乃是天下武学之宗,武功登峰造极者比比皆是,我则看不然,贵派自达摩祖师之后没有人继承他老人家的绝世武功也就罢了,如今怎么连胆气也没有了,想不会是这达摩祖师本身就是言过其实吧,若是如此那少林派也没有什么好怕的,这藏经阁我径直进去便是!” 众僧听他这话都已按耐不住,江湖上过招战前寻衅对手乃是常事,但辱没师门尊长却是羞辱至极,几个年轻弟子都早已经火冒三丈,普性再是大度听他这般言语也再不能容忍,厉声道:“众弟子,送客。” 几个年轻弟子听到住持法旨一下马上抢出,手持武生棍直扫俞大猷,一个广字辈弟子身法最快,普性话音刚落已经冲到俞大猷近前,他是普性大师的弟子,看师父被人责难早已经怒火中烧,起身一跃,施展少林风波棍法,居高临下一招“江上渔钓”朝着俞大猷斜劈了下来,少林弟子断不杀生,是以少林功夫以“制人”为先,多击打人之关节穴道,少会致人要害死命,他这一劈迅猛无比,旨在一招内打到俞大猷的肩峰,将其右肩关节震下以致脱臼,既不伤其性命又好给他一点教训杀杀他的威风。这一招“快、准、巧”,是少林风波棍的绝招,这少林弟子多年寒暑苦练这一绝招很是厉害,被他打脱肩膀的师兄弟不计其数。 刹那间那棍身已到俞大猷右肩分寸之内,众家师兄弟都已准备齐身喝彩,哪知俞大猷身子迅雷般向后斜撤开来,竟然避开了这一棍,这少林弟子本已自信志在必得,是以全身力道已经压在棍上,可他绝迹没有料到武棍已经到了这般距离俞大猷还能躲开,顺势之下一个踉跄险些栽倒,他正想回身再击,忽觉右肩一阵吃痛,手中无力连棍棒都抓不住掉在地上,顿时感觉右臂已经脱臼了。原来俞大猷有心炫技,故意在棍子已到肩膀毫厘之间再行躲避,那少林弟子身法一乱,他轻轻向后一跃,右手持棍依样画葫芦使了一招“江上渔钓”打在对方的肩峰上,将他臂膀震脱。 旁边也冲上来的几位少林弟子大惊失色,看他这一招之下便知此人武功高于自己太多,单人独上必定拿他不下只有一起而上才有胜机,各自重整脚步,八名弟子将俞大猷围在中间,同门弟子所学武功同系同枝,虽然没有事先安排临敌人之时却自成阵法井序有条,彼此使了一个眼色一时之下同时出招,四名间隔而站的弟子扫绊俞大猷的下盘,另四名弟子劈打他的前胸肩背,每一人招式皆有不同,如此群攻之下少有人能抵挡,众僧判断这一击之下就算不能打败对手,至少也能将他打得防守自保,需知双方交手之时一方若使强招,应对一方为保稳妥必然先行防守而后伺机反击,可俞大猷铁棍一横身子凌空一转避开了众僧同击,同时又是一招“江上渔钓”,众僧只觉得眼前人影一花手背剧痛,他一招之间竟然将八名少林好手的武棍一起打落。 俞大猷哈哈一笑道:“我本以为少林是皆是高手,今日一见大失所望,连祖师爷的真传都丢了。”俞大猷深知今日若是打残打伤一名少林弟子,那自己的赌局是绝对做不了了,手下便还留有余地,打落众人武器后就不再逼近。普性见状知道此人非同小可,非得集众人之力才能取胜,只听他一声令下:“布阵!”,三十六名弟子齐声应答冲了出来将俞大猷围住,每六个一组而站,分别持在俞大猷的西北、正北、东北、东南、正南、西南方位将其围住,此阵乃是少林第一大阵“六道降魔阵”,俞大猷识得此阵知道只要稍有疏忽便即时落败,当下不敢怠慢半扎马步双手持棍,他心想:“早听师父说此阵极为玄妙,要想破阵必须集中一点先破一道,六道阵便能顺势瓦解,待我先攻一位试探一下阵法威力。”主意一定当即疾冲,施展师传绝学“一字齐眉棍法”,一招“漫天飞雨”直点面前的“天道”位,这一招乃是快招形如飞雨,同时击点十数次令敌人躲避不及。 那“天道”位六名弟子也不是弱手,“欲界天”、“色界天”处各四名弟子将棍交错横栏以作防守,“无色界天”处两名弟子举棍迎击,挡下了这一招。“人道”、“阿修罗道”位一十二名弟子也马上跟上左右两边一齐扫来,俞大猷向后一跃,横劈一招“平沙落雁”架开了两处攻势,忽听斜后方“畜生道”、“地狱道”位的敌人棍势已经到了,他迅猛翻转身体铁棍上下两点震开“地狱道”位弟子,足下连踢出三脚,两下踢在“畜生道”位两位弟子身上,最后一下踢到一位弟子棍上,借势又是一跃直落在“饿鬼道”位弟子处,六名弟子同时出棍直取俞大猷胸膛,俞大猷初见此阵连战五位稍感吃力,情急之下兵行险招竟不躲避,以快打快迎着敌势便一招“追风驰电”疾点了进去,正中“外障”处一名弟子胸膛将他打出丈余,自己凭着后座力道向后翻腾又到了“阿修罗道”位弟子近前,抡起铁棍缠斗起来。少林众弟子看此人几乎足不着地在六位游走持斗,以一敌多还打伤了几名弟子,虽然此人来者不善但见到他武功如此高强,心中都暗暗赞叹。 俞大猷在阵中众僧人激斗了一碗茶功夫,正在酣处忽然一人高声道:“施主请住手!少林弟子也不许再进招了!”声音低沉撼人,双方正到紧要之处突然停手,同时向后一架都感到双手一震,俞大猷内力深厚没什么影响,却又轻伤了几名少林弟子。 俞大猷回头一望,只见一老僧缓缓走来,白须白眉却神采飞扬,容貌慈祥宽厚眼波如炬,身材微胖健硕步伐稳重好似一尊活佛,定是少林方丈普从神僧。俞大猷行走江湖早就听闻他的名号素来敬佩便不敢太过张狂,上前行礼并将此番来意和所设赌局又说给了普从。 众僧经历刚才种种皆气愤不过,都一起前后高喊:“方丈比吧!我们少林派还能怕他一个江湖草莽吗!”“方丈!我们少林派百年荣耀岂能受他藐视”。 普从心中纠结,今日若是不答应赌局,自己的名声扫地没关系,但少林派在江湖上可就抬不起头了,少林乃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名门正派,武林中多少双眼睛盯着,几大门派强邻环伺,时刻盼着这“武学正宗”登高跌重,而今日少林被一个年轻人玩弄经幢、讥讽师门、棍打弟子羞辱至此,恐怕少林以后便不能在武林中独占鳌头。刚才看此人武艺,知道想要将他生擒后教训一顿断无可能,想要打倒他需使杀招,可出家人以慈悲为怀,纵然杀了他也免不了众弟子死伤惨重,眼下并无他法,众弟子又怒火难平高声簇拥,连四位师弟也轻轻点头示意,普从心下一决道:“好,我少林应此赌局,愿意领教施主的高招比试三场。” 俞大猷听言大喜,他年轻气盛自恃武功卓绝天下少有敌手,只要对方答允自己就有把握获胜,笑道:“普从神僧果然好气度,那就依在下所说,三场中在下只要有一场落败便是输了,客随主便,这第一场比试内容请神僧决定!”普从自信少林武功绝不输人,自己与四位师弟的功夫在江湖上也是有目共睹,绝不至于三场全部落败,回答道:“俞施主既然让老衲决定,我便恭敬不如从命,我看施主适才与我门下弟子所布六道伏魔阵激斗一番未分胜负,这第一场比试便是请施主再斗阵法,这比试不设时限但中不能停,施主今日破得就是今日得胜,明日破得就是明日得胜,我少林弟子绝不轮番替换补阵。”众人听得他这话明白深意,表面上是让俞大猷全力破阵不必担心时间,借此显示大门派的风度,实则吩咐弟子可量行拖延,就算俞大猷鏖战破阵,那剩下的两场比试也必输无疑。 俞大猷也深知其意,这普从神僧非但佛法精深,临敌交手也是有勇有谋颇有韬略。但海口已下断不能改,众人商榷好一同前往中庭宽阔处比试。 来到中庭双方摆好架势,少林为显公平三十六名弟子一个不换。俞大猷率先出手,先抢攻受伤人数最多“饿鬼道”位众弟子,他心意已定,必要聚力一点攻其一处破其一道,他的方法无错但是每一出击旁边五道位弟子马上斜攻,他虽然棍法卓绝却也分身乏术,难以一处单攻。阵中弟子攻势猛烈,一时之间他被逼的只能退守,众弟子以消耗对手为主步步紧逼不留余地却也不见杀招,双方缠斗一起不分胜负,棍风凌厉落叶齐飞。 两百招之后俞大猷对此阵法已有了解,这六道又作六趣,佛家认为世间众生因为生前行善作恶各自不同而有业报受身,所受福报大小不同死后有六个去处便是六道。三善道:天道、阿修罗道、人道;三恶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六道各司其职各不相同,这阵中六个道位也是各不相同。“阿修罗道”、“人道”为主战位,降魔除恶势不可挡,“天道”、“地狱道”为策应位,一边清亮浮欲缓缓而来一边阿鼻无间摧枯拉朽,“畜生道”为袭扰位,忽隐忽现钩挞绊搅施以骚扰侵袭,“饿鬼道”为擒拿位,三障待发不动声色出奇制胜。每一道位的六名弟子又是各司其职自成六道。 俞大猷心知若是激斗下去,阵中弟子全是“广”、“宗”低辈僧人武艺参差不齐内功尚欠,自己凭着内力深厚早晚能破此阵,但那时内力大耗,“少林四圣”一旦出手自己再无胜算,自己的棍法虽然精深,但是这“六道降魔阵”也是玄妙无穷,以巧破巧非一日之功,以棍法一个个打伤阵中弟子也是下策,心下拿定主意运起强力。 他一跃避开面前“阿修罗道”位弟子猛攻,双手持棍运起平生力道一招“横扫千军”大大逼退了六道弟子,随后将铁棍往天上一抛,一展身法马上抢出冲到最薄弱的“畜生道”位弟子前,众人万料不到此时他居敢丢弃武器舍身前冲,一时之间大惊失色。但看他左手一掌拍出,掌风呼啸拂起他下身衣襟,六人正要举棍破敌,只觉得面前忽然一阵排山倒海之势汹涌而来,身子一震面庞痛苦狰狞难以呼吸,不自觉的退后几步,还没反应过来,俞大猷紧跟上来身后右拳一紧,眉间锁紧,施展自创绝技“虎将摄龙拳”,一招“虎踞龙盘”浑然打出,石破天惊。 第三章 三场比试见真功 那“畜生道”位弟子只觉得眼前一花,胸口挤压痛苦不堪,前面三人下意识勉强将棍子向前一格,武棍却被俞大猷铁拳生生打断,六名弟子全部被拳势顶了出去,齐齐跌倒出丈外摔作一团,道位掌户弟子受伤不轻被打断了两根肋骨,一口鲜血喷在了僧袍上,好在少林弟子平日里勤学苦练强身健体还不致身残。 旁边五道位弟子看见师兄弟受此大伤,一个个都愤慨不已,情急之下,也顾不得什么阵法不阵法了,眼见得要一拥而上将俞大猷痛打出气,普从厉声道:“阵中弟子都住手!这第一阵是施主胜了。” 江湖比试失了轻重乃是稀松平常之事,年少弟子难受委屈,普从却是得道高僧,弟子受伤虽然心疼,但是若是让江湖中人知道少林技不如人还恼羞成怒以少胜多,那少林可是名声不保,不得已只能暂时隐忍,把希望压在后面两场,普从又说道:“虽然我阵中大半弟子还能持战,但六道已缺其一再不成阵,老衲有言在先这第一场是破阵,而不是拼出生死,俞施主不论以何种方法但总归正大光明的破了这‘六道降魔阵’,是以这第一阵我少林甘拜下风。众弟子,行礼!” 众僧听得方丈一言再不敢发作,少林乃江湖柱石,输人不输阵,均双手合十向俞大猷行礼,那“畜生道”位六名弟子也真是好汉,虽然各个负伤,仍然奋力站起一同撑起掌户师兄行礼道:“多谢施主赐教!” 俞大猷见此场面心中对少林暗暗佩服,他方才破阵之法虽然精彩却不高明,因为他并非以棍法完全取胜,而是靠深厚的外家横练功夫强行破阵,乃是以力压巧,若是单纯以棍法取胜必然要耗到千招之外方能破解,普从方丈大度能容,他再放荡不羁也不能失礼,拾起铁棍抱拳到:“承让了!” 普从吩咐弟子速速将受伤僧众扶到厢房治疗静养,心中想到:“若再遣派低辈弟子上场,必然是同样结果,想要赢得赌局,唯有自己与四位师弟亲自上场,两场中只要能拼力拿下一场,少林的名誉就算保住了,届时我等大度请他留下,他也必定无颜留寺,倒也不失名家风范。”便与四位师弟点头示意,对俞大猷说道:“俞施主武功绝伦老衲好生佩服,我少林功夫有七百余种套路,一百零八般绝技,三十六路内功,三十六路外功,我等资质愚钝难以贯通,祖师神真绝难得一二,但还是愿意与施主再讨教一番。施主乃是海沧神剑传人,剑法精深自然是不言而喻,人云:诚拜名剑,如面君子,剑乃百兵之君,这第二场比试便是请施主与我三位师弟比试剑法。” 普从言毕,“少林四圣”除普性外,普相、普真、普寂并肩走上前来,脱下身上安陀叶袈裟,勒上弟子递上的腰带,挽起袖口拿起长剑,一副武僧打扮,三僧都已过天命之年,皮肤稍暗瞳黑唇朱,胡须半灰半白神采奕奕,丝毫不见老态萎缩,秋风中持剑而立,便如罗汉真仙。普相问道:“我普性师兄专修佛法,少与人动武,这第二场便由我师兄弟三人讨教施主高招。却不知施主要用何剑为兵刃,若是不曾携带,我等从寺中借给你一柄。” 俞大猷大笑:“多普相大师美意,在下带的剑来。”众人听他这话纷纷好奇,他身上并无剑柄包袱,所带物品不过一只酒壶一杆铁棍,哪里带得下一柄剑。 只见俞大猷将铁棍反转摆弄,也不知拨动了什么机关,竟然将铁棍距离箍口八寸余处一分为二,从铁棍中拔出一柄三尺六寸的荆楚长剑,剑出生吟寒光夺目。原来这铁棍两头是为实心,一端为鞘一端为柄,内中有剑,以机关术藏之,这神兵是李良钦当年托“灵冶匠手”卢欧以天山的精石玄铁铸造,合则为棍,分为为剑,棍可裂山碎石,剑可吹毛断发,在俞大猷出道时赠予了他。 俞大猷左手反握住棍鞘实心处末端,背于身后,右手将长剑一横,说道:“大师见笑,此剑名为‘夺帅’。”众人第一次见到这种兵刃均是惊奇,此人行事古怪,所用招式和兵器也非同一般。普相到:“刀剑无眼,双方都要小心谨慎点到为止。” 四人面对鞠躬行礼,众僧一见比试马上开始,都纷纷后撤避开老远,剑法比拼不同拳脚棍棒,比试双方一个失手就可能有性命之忧,若是高手比剑,旁观者也要多加小心,否则剑气凌厉都足以要人性命,遭受池鱼之殃,能做到点到为止而不取人性命才是真正的剑道圣手。 俞大猷一手反持“剑鞘”,一手长剑当胸,普相在左,提剑长伸,身子把重心放后;普真在右,左手按做剑指,右手持剑拿在胸前;普寂也不提剑,左手持剑双臂竖直放下,岿然不动,双方俱不出招,只是摆好架势目不转睛盯着对方,众僧也不敢言语,一时间鸦雀无声。 剑法比试,快字为先,是以敌不动我不动,敌欲动我先动。此时已经快到晌午,秋风阵起,方才比试棍法时棍风本来已经将落叶刮散成一个外圈,现在又被逐渐吹得杂乱无章,他们四人凝神贯注,周身血气汹涌,周身有阵阵真气虚浮,几片飞叶拂到双方眼眉前,俞大猷与普相普真同时疾风般抢出,普相在左普真在右,快到近前普相跃起施展“八部龙形剑法”,一招“飞龙在天”横劈下来,普真毫不减速,运起“达摩剑法”,一式“应身伏魔”直点俞大猷胸前,俞大猷也不躲闪,左手持棍鞘格挡,挡住了普相剑式,右手持剑一拂一招“海阔天空”化解了普真来势,“双圣”以二敌一同使强招,被俞大猷轻易招架,心中暗暗佩服。 俞大猷挡开二人攻势,左右手各持兵器上下一用力,身子前一跃飞转冲开二人,蛟龙般游出,一剑长击站在后面的普寂,这是他师父李良钦所创剑法“天赐十七剑”的招数“万里长行”,威力四射,身已在人后,剑气居然还撕裂了普真衣襟。普寂看他来势汹汹,迅雷变化身法,左手挑剑迎了上去,他所练剑法为少林第一剑“五蕴受形剑法”,“色蕴,受蕴,想蕴,行蕴,识蕴”五蕴不同五法归一,一招“便见如来”轻轻一扶,架开了俞大猷,随后持剑进招盘舞飞旋,他剑法高超强于两位师哥,左手持剑更是江湖少有,剑气凌然,猛然划破俞大猷左臂臂膀,再进些许就要伤到经络了。 普相普反身紧跟上去,各自施展绝学剑法左右向俞大猷攻去,俞大猷也不慌忙,左手反持棍鞘压住普寂剑锋,右手出剑“海纳百川”的招数逼开二人,普寂破开俞大猷重压,四人斗在了一起。三圣虽然人数占优,但俞大猷凭着内力深厚和横练硬功,左右持兵攻守兼备,每每剑刃碰撞,三圣只觉得虎口生疼。 俞大猷的“天赐十七剑”是当年李良钦游历天下山川大河时所悟,面对东海挥剑起舞,身如出海蛟龙,剑势气吞山河,招式大开大合如同如高峰大海般连绵不绝声势恢宏。当年李良钦仰感苍天无穷浩瀚,俯瞰大地无际茫茫,与苏东坡所云:“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神魂相交,认为世间壮阔奇观都是上天恩赐,故将此剑法取名“天赐十七剑”。 三圣所学剑法虽然各不相同但都源自佛理,四人斗剑,一边地理斗转,一边宛如仙佛,影随剑光眼花缭乱,地砖时时崩裂留下剑痕,旁人看得目不暇接喝彩叫绝。 俞大猷盘算到同时打倒三人实在太难,必须先行打败普真普相,才能再败普寂,便以攻对普真普相,以守对普寂。斗到百余招,普真已露败相,他身形已经被俞大猷的剑势力制于七尺之地而不能发,俞大猷当机立断,一剑“渔火两岸”横劈逼开普寂普相,左手用棍鞘疾点数次,普真再不能挡,左臂“曲池”胸口“中府”、“灵墟”三处穴道连连中数击,普真身子一麻向后跌倒。普相急着相助,直直冲了上去乱了身法,俞大猷转身一剑刺出,与普相相向而击齐肩掠过,普相只觉手背一痛长剑落地,手背已被剑刃所伤再不能战。 普寂见两位师兄落败自己独自一人难是其对手,只能兵行险招,迎着俞大猷猛得一招“极乐西佛”刺出,他这一招缘自佛陀焚身化魔,是与敌人的同归于尽的剑法,他此时不惜受伤也要硬中求胜重伤敌人。俞大猷面朝剑锋毫不退让,突然身体斗转右手暗自一翻,后背向普寂剑锋撞去,刹那间,两人同时停住,众人大惊一个个都屏住了呼吸,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定睛一看,只见普寂的剑离俞大猷后背尚有两寸距离,俞大猷背对普寂反握长剑,棍鞘已抵住他小腹,剑刃已到普寂咽喉毫厘,只进些许便能要了他的性命。他两人还没答话,在旁观战的广智抢先说道:“若是继续下去我师父虽不能胜,但俞施主恐怕也是性命不保,这一局应该是平局。”他是普寂弟子,焦灼之时赶忙为师父说话,普寂却明白就算力拼生死也并非鱼死网破,他的剑最多能刺入俞大猷背上皮肉,而自己已经一剑穿喉了,无论生死胜败都是自己输了,即刻收起长剑,拱手道:“多谢施主赐教,多谢手下留情。” 普相拉起普真,伸手拍开他身上穴道,一起走到俞大猷面前行礼,此战俞大猷仅仅左臂轻伤便力挫少林三圣,三场比试只差最后一步,他心中得意将棍鞘长剑合在一起拱手向三圣还礼“承让!”。 普从见三位师弟也已经落败心中忧虑,现下少林想留住颜面只有靠自己一人了,上前说道:“俞施主剑法卓绝老衲佩服,这第二场比试也是施主胜了。方才施主破阵时所用拳法甚是精妙,老衲天资愚钝,本门诸般武艺唯有外家拳脚还算娴熟,这第三场比试就由老衲与施主比试拳脚招式如何?” 俞大猷听言大喜,他闯荡江湖虽以师门所传剑法棍法闻名,实则他最得意的功夫是一套自己所创的拳法,这套武功非同凡俗堪称惊世,只是他出道以来尚未碰到极为厉害的角色,很少使用,但他对这套独门功夫极是爱惜自负,十年来寒暑苦练,只等关键时刻派上用场一战成名。他一口答应也不理会肩臂伤口,随手撕下半块衣襟,靠着牙齿之助草草包扎。 普从二十年前已经名满天下,“金刚神僧”的绰号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他这十余年来少练武功只是一心修行钻研佛理,在少林寺闭门不出,寺内小辈僧人无一见过他与人交手,再加上年事已高众僧只觉得这一局凶多吉少,这个赌局也怕是要输了。 俞大猷也自觉稳操胜券,也不多加戒备,摆好架势决定速战速决免得耽误了大事。他身子微扎马步,左手呈掌在前掌心朝外,右手握拳在后靠近胸膛。众人看到这姿势皆是诧异,江湖拳法掌法浩如星辰,但比试开堂之前,要么双手为掌,要么双手为拳,要么按为爪形,他这招式却是一拳一掌,不伦不类,看着破绽百出。 普从看他这招式虽然不识得,但是认得出这就是他方才破“六道降魔阵”时所用武艺,不敢轻视,脱下僧伽梨袈裟,勒上腰带挽起袖口,相互行礼后,双手为拳拳心朝里。 俞大猷说道:“这是在下自创武功‘虎将摄龙拳’,神僧小心了!”说罢人便冲了过去,左手一掌拍出,右手跟着一拳猛击,使出一招“龙行虎步”掌风呼啸拳势凌厉,他担心普从年事已高,接不起他这一招,是以未尽全力,只用了七分力道。 普从拳中一紧,施展“怒杵金刚拳”中的“双龙出海”,右拳挡开对方左掌震势,左拳硬生生的和俞大猷的右拳对撞在了一起,只听得“咚”的一下对拳之声,双方拳力之大,震破了脚下石砖,众人看着都觉得双手生疼。普从这一招用了全身力道,俞大猷轻敌在前,只觉得手骨麻痛五官轻轻抽搐,没想到对方年逾花甲,力道还如此了得,内功根基之深厚自愧不如,一触之下若是久持怕是这一条臂膀骨头也得被他打得粉碎。右拳一撤,身体向后旋转卸开了力道。 普从眼神一聚当即拳即变爪,施展少林绝技“七十二路龙爪手”呼啸而去,朝着俞大猷后颈抓去乃是“气贯透骨”的连环招式,俞大猷没料到对方动作如此之快,情急之下避开一爪,背对普从左手反手又是一掌震开对方猛爪,随即向一个后空翻,自上而下猛出一招“龙腾虎跃”,逼退普从,顿时险象环生。 俞大猷落地之后只见普从手中攥着他背脊些许衣衫布料,方才再慢半步自己后背必然被这摧枯拉朽的“龙爪手”重伤,少林弟子忍气吞声了半日,这下终于让方丈出了口气,一群人高声喝彩欢呼叫好。 普从虽多年来不与人动武,武艺有些耽搁甚至退步,但他数十年来苦练少林内功《易筋经》修身,力道虽不如俞大猷,但内力却在他之上甚多,可大大弥补不足,他又靠着内功根基,将本门的摩诃般若拳、无相龙爪手、波罗心意掌等众多少林外家功夫融会贯通。 俞大猷当下再不敢轻敌,调整身法,心中想道:“这普从神僧当真名不虚传,我若想胜他必须以十成力道的‘虎将摄龙拳’,聚中精神不能有分毫懈怠。” 普从虽然刚才占得上风,但看他躲避迅疾,所使的招数确实罕见惊奇,正要再行出招,突然俞大猷一掌拍出,普从只觉得一阵江河汹涌之势铺天盖地而来,掌风犹如龙吟气势百兽奔腾,不敢迎接转身避开,俞大猷紧跟着一拳打出,旁人只觉得力道石破天惊,普从只得再行闪避,这一拳打在他身后的一樽石雕香炉上,将其打得粉碎,这次他全力而上,一下子露了真实功夫。拳掌齐出,掌势震天骇地,铁拳势如破竹。 他这一路“虎将摄龙拳”形式甚为罕见,左手为掌是为龙,右手为拳是为虎,龙掌要诀在于一个“震”,虎拳要诀在于一个“破”,对敌之时掌风恢宏震慑八方,可将敌人困于一处,逼得对方进无可进退无可退制于一方,再以铁拳聚力一点,一时爆发,将其破之毙命,这路武功有八招掌法,八招拳法,八招合法,共二十四路,掌为辅,拳为主,故而叫做拳法。这是俞大猷十年苦心孤诣研究的一门功夫,精髓在于将周身外力内气一时激发溃涌,出拳凶猛野性如猛虎下山百兽奔腾,掌声音如龙吟其势翻云覆雨,因此取名。李良钦见此功夫威力太大,俞大猷尚且年轻还未完全收发自如,若不能严加控制恐怕会穷耗精气以致油尽灯枯反造其害,非内力登峰造极从心所欲者难以掌控,不许他施展研习,俞大猷年轻气盛却以这门功夫为荣,心中决定将来收了徒弟只传授本门剑棍,这门武艺绝不外传,便瞒着师父暗自练习。 现下他全力施展“虎将摄龙拳”,普从未曾见到威力如此巨大的外家功夫,一时之间只得运起少林“如影迷踪步”的轻功躲闪,但俞大猷连连以龙掌的招式震慑逼近,封锁住他的退路,不等他内力大耗只能不得已正面对抗。他的龙爪手虽然开砖破石如捣腐土,但俞大猷拳势太强,身子尚在丈外便受压迫难以靠近,便以牙还牙,施展少林第一拳“降龙伏虎拳法”,此拳法缘自佛门“十八罗汉”中两位的法号,名字上正好克到了俞大猷的拳法,两种武功都是外家功夫的极致,俞大猷认得这功夫,他平素争强好胜,硬是要证明少林功夫降伏不了自己的“龙虎”,出招愈发力大,普从见此情况也不敢有丝毫留情,双方都运气了生平之力,一时间都忘了是在比武,稍有差池就是生死之分。 双方斗得三百余招仍然不分胜负,众僧只觉得眼前神龙缠斗猛虎相争。俞大猷毕竟内力较低,加之“虎将摄龙拳”很是耗费精力他还不能从心自如,终于,普从一招“龙灌太子”鱼贯而入,终于破了俞大猷的“龙吟虎啸”的掌势,冲到对方近前,本想再使用“杀招”,但终究佛性为先,转换招式使用了“无量指”的功夫,想点中俞大猷身上大穴关节将其制服,冲着俞大猷左臂的“曲垣”穴一招“仙人指路”。 俞大猷大惊,他本以为普从好不容易靠的近前必用杀招,哪想的竟然是如此行为,一下子惶然无措无暇思考,只凭着本能身子下意识的朝着普从的手指撞了过去,正中穴道,俞大猷瞬间左臂又麻又痛再不能举。 第四章 神龙如愿巧下山(一) 普从这一招虽没有胸有成竹却也十拿九稳,纵不能当即打败俞大猷,也能将其重创,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俞大猷会主动上前,门户洞开,他只以为是俞大猷自认必输无疑自暴自弃,心里觉得这最后一场只要稳抓稳打必胜无疑。 俞大猷穴道以被“无量指力”重击,本来应该立即跌倒,可他借助起步冲击之势依然向前,两人本在咫尺之间,俞大猷全力而冲普从无法躲避,两人身子几乎撞在了一起,突然俞大猷右手闪电般抓向普从后背,一把下去食指、中指、无名指分别扣住他背后“膈俞”、“魂门”、“脾俞”三处穴道,所用手法竟然是“龙爪手”中的“黑虎掏心”,这三处穴道乃是人之要穴,普从万万料不到俞大猷居然还能反击,而且施展的还是自己方才所用的绝技,一下子背后麻痹,浑身无力。 俞大猷一边以“龙爪手”制住普从一边借自己冲击之势,胸脯撞到普从左肩,迎头向前从他肩膀上翻了个跟头,右手又是一用力将普从扔了出去,普从到底是内力深厚,穴道被按人在空中还瞬间调整身体,正面对方。只见俞大猷右拳一紧,眼见得又是要打出一拳,普从赶忙要以“降龙伏虎拳”的招式应敌,双方心知这一招便要分出胜负了。 突然俞大猷右手变拳为掌,如离弦之箭般打出一招“龙精虎猛”,普从本以为他的“虎将摄龙拳”法右手必然出拳,谁知他竟然化虎为龙,习武之人绝大多数武功招式掌法要比拳法更快,是因掌在快势,拳在蓄力,普从本以为俞大猷必出拳法,因此也要出一招“道济云游”以拳对拳,现下俞大猷却快了半步,普从拳风一慢,力道不能尽出,他虽然内力强于俞大猷不少,但身子凌空无从借力,刚才穴道又被对方所击,更是难以发力,俞大猷本来已经受伤不浅,单手无力又是急中生智第一次“龙虎”相变,可瞬间两人拳掌一对,竟然是普从被震飞了出去,俞大猷也倒退几步,踉跄跌倒。 普从着地,只觉得天旋地转头晕目眩,体内腑脏震动疼痛,身子不稳一下跌倒,一口鲜血喷出,众僧看见方丈如此,只道是俞大猷痛下杀招,方丈已然遭了他的毒手,哪里顾得什么赌局比试,挥起武棍就要击毙俞大猷,俞大猷本来已经身受重伤,众人齐上必死无疑,赶忙站起来准备力战抵抗。突然普从一声大喝:“住手!”众弟子一听得方丈未死,便先停了手,若是再生变故,一定要立即击毙俞大猷为方丈报仇。 普从坐直身体,慢慢调息,众人不敢打扰,俞大猷见状便解开左臂穴道,一样打坐调息,坐的一阵茶功夫,二人都站起来了。双方走近,俞大猷抢先说道:“方才比试,虽然是神僧先倒下,但在下也不能再战了,在下失手将神僧打伤,实在罪过,这一局便算平局吧。”他虽然顽劣,却也知道刚才普从中战留善念,高僧风范尽显,当真佩服。 普从听他这话知道他是好意想让,他也明白刚才俞大猷反败为胜所使手段并未故意为之,而是身处绝境之时凭借身体本能正面反击,如同被困猛兽野性使然,此人多战善战自己败的不冤枉。何况方才对方已经斗过两场,带有轻伤,比武确实是自己败了,江湖比武规矩绝不能坏,道义绝不能丢,少林输了比武大方承认还算大家风范,但是输了不认账在江湖上就真的抬不起头了,少林百年声誉必然顷刻间毁于一旦。普从说道:“方才比试,老衲确实是技不如人,施主以少林绝技胜了老衲,老衲输的也是心甘情愿。况且就算算是平局,依照我们之前的约定,俞施主两胜一平并无一场落败,这赌局依然是我们输了。” 他这话说的有宗师气概,大方认输,还不忘维护少林功夫,俞大猷心中暗喜,正要答话,普从又说道:“今日比试,是我等少林弟子技不如人,输给了施主,只怪我等学艺不精,并非是少林功夫输给了施主,况且施主以少林功夫取胜想必也无异议吧。我等自然会依照赌局让施主进入藏经阁,今日天色已晚,明日一早我亲自带施主进去。”俞大猷听言也不辩驳,现在普从已经答应了他的请求,那自己到底是赢了谁也无关紧要了。 普从随即安排了两个弟子带俞大猷去厢房休息,俞大猷临走之时注意到普性在一旁神色有异,走到普从身边耳语了几句,普从随即叫来了一个弟子,他离得老远对方声音又小,只听得“你帮我带个消息”这几个字,也不敢确定,便也不再多想回去休息了。 第二日一早,普从与四位师弟及十几个大小弟子一起护送俞大猷去从藏经阁,俞大猷明白这是对他戒备,以防他偷取经文。众人一行来到一处偏僻所在,面前一座七丈高阁,房檐有六角,门前摆放了四大金刚像,从外面看与一般佛塔无异,普从说道:“这藏经阁中有少林诸多经文秘笈、史册典籍,俱是本门重品,希望施主查阅之时好生爱惜,莫要伤损,更不能私自携带,施主可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可要洁身自爱啊。”俞大猷满口答应。 门一开,俞大猷定睛瞧去,猛得被阁内晨光反射刺了下眼,待得习惯细细观看,这藏经阁内虽然不是奢华富丽雕梁画栋,但其中空间极大,木板装饰尽涂抹金漆,书籍排排密集有序,墙壁上也砌满一排排书架,满是典籍,层层向上,不计其数,楼梯环形向上,阁内顶部开的六扇天窗,藏金阁内全是少林典要,木料书纸断不可见明火,六扇天窗起开,从各个方向透进阳光,只照的金漆闪耀,顿生威严。俞大猷顾不得惊叹,迫不及待关上了门。 普从令众弟子在门口好生戒备,他心想俞大猷这般武痴人物,进入藏经阁无非就是想看看少林的武功秘籍,但少林武功博大精深数不胜数,门门路路都是绝技,他天资再高,区区两个时辰也看不完两本秘笈,何况大凡高深武学精要必须细细品读,稍有不慎练功便会走火入魔。他这人粗鲁的很,想来对少林史册佛法典籍也没有兴趣,让他进去两个时辰也无大碍。安排众弟子来看管就是防止他偷带秘笈或者抄录副本,等他出来后一定要细细查验,绝不能允许少林绝技流落外人之手。 两个时辰过去了,阁内中无半点动静,普从在门外说道:“施主,时辰已到,请出来罢。”哪知无人应答,普从心觉有异,赶忙打开藏经阁大门,只见阁内地上砖石被撬开,挖了一个大坑,普从大惊道:“诶呀不好!”,心想莫不是这人行盗窃下作劣行,遁地而逃?连忙快步走进阁内察看地上大坑,其余弟子见里面情况不对也一并冲了进去纷纷去看地上的大坑。 那坑靠近一看里面还有个洞,像是一条挖的一条土道,一个广字辈弟子先喊道:“方丈,这贼人好像遁地逃走了!”说罢跳入坑中钻进洞去,众僧又气又奇,一个个寄过去伸长脖子去看那坑洞。结果那那弟子刚一进洞就听得“咚”的一声,跟着是他“啊”的一声惨叫。 第四章 神龙如愿巧下山(二) 众人听罢,只道是那弟子遭了毒手,惊恐不已,谁曾想随即那弟子就摸着头就摇摇晃晃出来了,脑门上又青又肿,显然是撞上了什么,他含着泪花说道:“方丈,这坑内的洞浅的很,是个死洞不是通道,我刚一进去就撞上泥壁了。”众师兄弟看他灰头土脸脑门又青又肿样子甚是滑稽都忍不住轻笑。 普从皱眉哼了一声,众人不敢再笑,环顾阁内,却发现俞大猷已然不在,不知是何时溜走了,可众多弟子一直在在外守着,并没有发现俞大猷偷偷跑出,这坑内也是个死洞。就算是中途从天窗逃走也不可能无人注意。阁内只看见地上放着一本书籍,上面留了个字条,写到“俞大猷逊尧敬奉”,一看书籍封面写着《剑经》二字,便是昨日定下赌局时俞大猷所说的秘笈,普从心中疑惑,若是他进来没有做盗窃抄录之事,在藏经阁内挖个深坑大洞要干什么,又为什么不告而别还留送秘笈,于是当即吩咐众弟子细细查看藏经阁各处。 少时,一个藏经阁管事弟子跑到普从面前说道:“方丈!这贼人有果然有诈,他故意将一些书籍胡乱摆放改变位置,想瞒天过海,弟子查明,少了一本《洗髓经》。”这《洗髓经》”是少林创派祖师达摩在嵩山苦修悟道时所创的内功心法,与《易筋经》并称少林两大显学,是武林人士梦寐以求的至宝,这管事弟子多年看管藏经阁,他有过目不忘的本领,阁中所藏他无一不烂熟于胸,普从断定俞大猷此番前来必定是一早想好了偷取内功经文,本想事成之后遁地逃走,但是发觉行不通,便又用什么别的办法逃走了,即刻吩咐众弟子去搜山寻找俞大猷。 普从正想着俞大猷到底是如何逃出,师弟普性走到他近前说道:“方丈师兄不觉得此事蹊跷吗?这俞大猷虽有些浑行,却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昨日看他武功修为武林中已然少有敌手,即便不研习《洗髓经》上的功夫,刻苦练习本门内功也已经足够了,更何况各门各派武功路数全然不同,很可能相冲相克,内功根基断不可胡乱研习。他这么大费周章的进入藏经阁,难道就只单单为了拿走了这么一部经文?这人颇有心思,不得不防啊。” 普从一想确实如此,说道:“师弟所言有理,但是现在也并无别的解释,想是此人贪得无厌,有心炫技羞辱少林,当下夺回本门秘笈才是头等大事,幸亏师弟昨日早有防范,有那个人在,必定能够能够顺利截住这贼人,夺还经书。”普性听罢点头称附不再进言。 俞大猷一路悄声飞掠,避开了寺内少林众僧,依照上山时所走后山小路,凭借其高超的轻身功夫已然下到了后山山脚,他此番力挫少林赢下赌局,必然江湖扬名,虽然受了些伤,但是事情总算如愿办妥。他摸摸了怀里的东西好生得意,拍掉身上的落叶,找到了昨日凌晨上山前藏于山脚下的包袱行礼,取出一件新衣换上,他知道普从发觉有异后一定会派人追赶,不敢多留。正要起身离开嵩山,突然听到上面山坡密林中有声音,他只道是追兵已到,心中大惊这帮和尚如何这么快找到他踪迹,抬头一看却发现是一个灰色的东西从陡坡上快速翻滚下来。 那东西估计是从很高的地方一路滚下,速度很快,快到近前俞大猷看清那竟然是一团裹着的棉被,他觉得好奇一跃而起伸手接住了抱在怀里,这棉被裹成柱子形状颇有些分量,俞大猷正要打开一看究竟,突然这被子自己动了起来,里面发出一阵闷声“奇怪怎么停了?”俞大猷惊奇,怎么这么小的棉被里面竟然藏了个人?他只怕其中有诈急忙把被子一扔,一跃到丈外观察。 那被子一落地,里面又是一阵声音“怎么又动了!摔死我了!”然后便又不动了,过了一下,那被子又剧烈得颤动了起来,里面好像有东西在挣扎急欲从里面出来,但是折腾了半天也出不来,俞大猷看着不耐烦,上去一把揪住棉被一角猛地一抽,被子顺势一转便开了,其中的东西也一起翻了个跟头。 俞大猷仔细一看原来这是两层厚棉被,里面竟然裹着一个小和尚,那小和尚趴在地上,看了看四周,确信已经落地,站起身来拍了拍土,抬头一瞧俞大猷,盯着他笑着说道:“嘿嘿,我本来还担心追不上了,这下可让我逮你了。” 俞大猷一愣,看着这小孩子眼熟,转念一思索想起来了,原来是他昨日在少林后门处戏弄的小和尚宗擎,当下困惑不已,开口问道:“这不是昨日见到的小师父吗,你怎么这样子从山上滚下来了?你说是来抓我的?”宗擎也不怕他,依然满是笑脸回答道:“对呀我就是专门来找你的,我想拜你为师学功夫!”俞大猷更是不解又问他:“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宗擎说道:“昨日我看你一个人居然就把我们少林寺那么多师叔师祖们全部打倒了,连方丈打架都不是你的对手,我就想拜你为师,我今天早上没去扫地悄悄跑到藏经阁去,正好看到你一个人进去了,过了好久方丈他们也突然全部都跑进去了,他们刚一进去就看到你从阁顶的天窗跳了出来,向后院方向去了。我猜你下山的时候肯定还是和上山走同一条路,可是我下不去,今天一早就把我和宗如师兄的棉被都偷偷拿到了后门,一路跟在你后面然后把被子全部裹在身上滚下来了,可没想到这么危险,这一路下来没少撞到石头松树,疼死我了。” 俞大猷听完他这话当真是哭笑不得,原来他刚一进入藏经阁内便已经想好了脱身之法,他在阁内拿好东西后,便小心撬开地砖挖了个大坑,又故意在坑内又挖了个几尺浅洞引得众人注意力,然后跃到阁内顶部天窗处,一直等到时辰到了。 普从众人开门之后,皆被眼前坑洞吸引查看,俞大猷趁着众人刚刚走入阁内注意力全在他设计的小把戏上,翻身从背面天窗跃出,阁外还没走进寺内的僧众也因为好奇去看阁内坑洞离藏经阁太近,看不到高处天窗,俞大猷身法又快,故而造成了凭空消失的假象,他这一下声东击西不过是小伎俩,普从一干人等还以为他用了什么了不起的手段不知何时早早溜走了,但是远远偷看的宗擎却是看得一目了然。他入寺之时只有宗擎、广智二人知道他从何处上山,其余各处僧人全被昨日比武吸引没有在意。他这一番筹谋骗过了少林方丈,骗过了少林四圣,骗过了那么多少林高僧,却唯独被着一个不到十岁小孩子看到了,还跟上了自己,心中又好气又好笑。 他又问宗擎:“小师父你是少林弟子,为什么要冒这么大险跟我学功夫?”宗擎说道:“我看你昨天的棍法拳法比我们少林寺的大人们厉害多了,他们那么多人一起上也打不过你。我在寺内老受我那些师兄们欺负,师父师叔也不管我,你的功夫这么厉害,我拜你为师,就能学到好多好多厉害的功夫,以后再回少林寺就没人敢欺负我了,广慧师父也会觉得我有出息的!”他只是一个九岁孩童,尚不懂得江湖的师门规矩,只是一心想找个人学厉害的武艺,年幼孩童不知深浅危险,是以那密林陡壁也不害怕,裹着被子就滚下来了。他也殊不知武林中规矩森严,一旦从师断然难改,背叛师门另投他人也是大忌,想重回师门更是天方夜谭。 俞大猷不愿和他这在里消耗时间,少林弟子追兵不知何时会跟上,要是被发现说不定还误以为他挟持少林弟子,他身上还有伤一旦动手也是麻烦,便决定不管这小和尚了,说道:“小和尚,你回少林寺找师父去吧。”话音未落,身子已经掠到数丈之外。 他一路速奔,跑的一炷香功夫已出了少室山,停了下来,嵩山群岭险峻复杂,但出山之路只有一条,他想来那小和尚和少林追兵已然被甩的老远,他为保存体力便放慢速度,一路走出去。行至转道去嵩阳书院的三岔路口马上便到天泉亭时,听到有人吟诵到:“清川带长薄,车马去闲闲。流水如有意,暮禽相与还。荒城监古渡,落日满秋山。迢递嵩高下,归来且闭关。” 俞大猷认识此诗,乃是唐朝诗人的王维归隐时所作,闲适悠然,这吟诗者在山涧吟诵,气息悠远不止境界仿佛无我,虽不震耳欲聋却充盈空谷声声扣人心肺,内力修为叹为观止。俞大猷不知究竟是何人,他有伤在身不愿多生事端,只想快快离去。 走到亭前,看到中间站着一人身形修长,打扮似儒似道非儒非道,眼神明厉如剑鼻形挺拔如峦,两鬓美髯唇朱带笑,看着虽似有五十来岁,但年轻时必然也是个难得的美少年,风度翩翩神采奕奕,前一眼仙风道骨,后一瞥尔雅名儒,虽然已经年长但是精神矍铄,四肢健硕有力气宇轩昂,竟然还颇有将帅风采。俞大猷眼光如炬,一眼便知此人非同小可,也不再看那人暗暗握紧铁棍。 那人一直盯着俞大猷,看他没有理睬自己的意思,便主动走近说道:“尊驾可是‘万里神龙’俞大猷大侠?这是刚从少林寺下来吧,在下在此恭候多时了”俞大猷心中吃惊,他不曾见过这老者,他此番上山事先并未外传,此人如何知晓他是谁,还能在此拦截,不知是敌是友,先试探一番再说。说道:“前辈怕是认错人了吧,在下叫张贵,巩义县一挑夫而已,不认得什么龙什么侠的。前些日子俺娘打摆子病得厉害,今日俺便上少林寺给俺娘求福保平安,现在还要赶回去抓药呢。” 那人听言轻轻一笑:“尊驾真是孝顺,为母祈福起的好早,现在未到晌午,巩义距此四十里有余,尊驾此时已经行的一个来回还上下一趟少室山。看尊驾手中铁棍甚是不俗,挑夫用得这么精致的扁担,若是损坏磨损岂不可惜,还是说行走官道却要拿着一杆铁棍防哪处马贼的?” 俞大猷听罢脸色一沉,眼神严肃,他自知行迹已然败露再装无益,不管此人是谁,先发制人将他擒住再说。左手提起铁棍猛得一招“追风驰电”直点对方胸前“膻中”穴。 第五章 心圣问图现山河(一) 两人相距不过五尺左右,俞大猷师传“一字齐眉棍”已然练得出神入化,自信必可一招制敌,棍端已到那人穴道尺余,只见他右腿向后一步,向左一避身法极快,俞大猷一招落空甚是惊叹,正要抽回铁棍再行出招,那人右手疾出,自下而上一掌托击正中铁棍,俞大猷只觉得虎口一震左手一松,棍子向天上甩了出去,他左臂虽然先后被普寂普从所伤,但毕竟内力深厚,可谁知那人一击之下力道极大,自己的铁棍居然脱手。 俞大猷赶忙竖直向空中一跃,急于夺回兵器,那人也双臂一展双腿一蹬一跃而起,所用轻功是道家庄子所创的“积水负舟”,他忙是一掌“龙腾虎跃”打出,结果招出到一半掌势未开竟然被对方反手一掌拨开,俞大猷识得这是道家祖师老子“五气朝元掌”的“清净无为”。两人在空中连对一十五掌,双方身子窜到铁棒高处,俞大猷突然身子向后凌空翻腾,右腿以师传“流云逐月腿”法扫去,破开对方的掌势,左腿一钩膝盖夹住铁棍,借助右腿反踢之势向后翻腾,落在地上。那人一看俞大猷这番用巧夺回铁棍极是精彩,忍不住夸赞道:“年轻人好俊的功夫,‘万里神龙’名不虚传啊。” 那人说罢走到一棵松树前,轻轻一掰折断了一根松枝,挥臂一震竟然将主干外的枝叶全部震掉,变成了一根短棒,内力之深不可探其极致。 俞大猷心中想道:“道家流派之内,全真龙门派自沈静圆真人之后一蹶不振断无此等高手,武当掌门钟元鼎真人也绝没有这等身手,此人究竟是谁。”他心想不出便开口问道:“前辈是哪一路的道长,你我素不相识为何要与我为难?”那人笑着说:“尊驾大闹少林寺偷盗藏经阁,我受人之托夺还你拿的东西,尊驾若交出来并和我上少林赔个不是,我便不再为难你。” 俞大猷奇怪:“我先于少林僧众出来,他们如何赶在我前面找来援兵?”转念又一想:“是了!昨日普性与普从耳语令人带个话,估计便是下山设援,这‘不气和尚’果然心思缜密料人于先,现在回去功亏一篑,只能打倒此人了。”他想到这里举棍上前出招,想要速战速决。 那人见他进招便挥起木棒迎了过去,俞大猷只道对方又要使用道家招数,谁知对方伸手一点竟是少林的“无相如意棍法”,随后又发三招是宋太祖赵匡胤的“盘龙棍法”,再行扫绊是峨眉的“五花八叶棍”,两人斗了近数十招,那人居然用了七位侠客九个门派的二十三种不同的棍法。连绵起伏变化无穷,俞大猷眼见竟不能挡,他本想靠兵器之利占得上风,谁知对方竟然折木为兵还能压制自己。俞大猷虽然素日里为人粗鲁放肆,但从来不滥杀无辜,现在情急之下顾不得危险,举棍架开敌势,双手拨弄分开铁棍,抽出了内中的“夺帅”,左手拿鞘一攻一守。 那人看见这神鬼兵刃也是惊奇,右手一抖将木棍向上抓了些许,留下三尺数寸便当作长剑来用了,俞大猷只听得师父说武功登峰造极已臻化境者可以随意摘叶伤人万物为兵,但从未亲眼见过有人能达到此等境界,还以为是师父乱说只是为了告诉他人外有人,现在看这老者如此行为暗暗吃惊,他心中不信一剑狠劈下去,定要将对方的“兵刃”斩断。 那人提棍接招,施展儒家子路所创“结缨剑法”,一招“天赋如德”轻轻挑绊破开了俞大猷剑势,随后又分别使用儒家、道家、华山等多派剑法,武功博杂却招招精华,虽手持木棍但竟然剑气纵横。俞大猷的“天赐十七剑”剑势被牢牢制锁,五十招后已经被封住了剑锋,待得百招俞大猷已是困兽之斗。 又斗了一阵之后,那人猛出一招是李白的绝技“十步一杀”,直取俞大猷咽喉,俞大猷急忙左手提鞘招架,谁知那人突然勾手一转,刹那间变招直击俞大猷右手手腕,竟然是寒山寺“慈悲仗”的“放下屠刀”,俞大猷躲避不及长剑掉落,他便索性也扔下棍鞘,又运起“虎将摄龙拳”的招数,他此时已经乱了方寸乱拼乱搏,那人也扔下木棍,进前以泰州派掌门王艮的成名绝技“归去来兮掌”应敌,数十招后拨开他的拳掌,一招道家的“和光同尘”将他震出丈外,紧跟着又以“分瓣拂风手”的功夫直取俞大猷胸膛。 俞大猷自知这一招自己是万万躲不过去了,大喝一声:“且慢!” 那人听他这话当真就停了下来,收起掌势笑着问道:“怎么,尊驾这是认输了吗?”俞大猷回他到:“前辈武功之高,在下生平未见,棍剑拳脚皆输得心服口服,敢问前辈尊姓大名,俞大猷死也要死个明白。” 那人听言说道:“俞大侠言重了,在下不过是要取回少林的东西,绝不会伤你性命,在下姓王名守仁。”俞大猷听得这名字,只觉得好生耳熟却想不起是谁,心中思索一番,突然大惊说道:“前…前辈就是昔日武功天下第一的‘阳明子’王守仁王伯安?!” 王守仁展露笑眉说道:“天下第一什么的不过是的江湖上的虚名,昔日我与你师父李良钦大侠还曾一起在会稽山以武论道,承蒙他指点从靖节先生的典籍中共创了一套掌法,说起来你还是我半个师侄,你师父现在可好?” 俞大猷听言大喜,赶忙说道:“师尊身体甚好,我少年时便常听他老人家说起您,听闻您昔年辕门前力挫一线阁阁主“骷髅道人”李士实,大败“金笔妙手”刘养正,独自一人从万军丛中杀出一条血路穿破离去,力挽狂澜带兵平定宁王叛乱,晚辈对您神往已久。可我听说五年前令尊大人去世您要回乡守制,朝廷不许非要夺情,但之后您私自离开从此了无音讯,江湖上人多嘴杂,各种说法流传于坊,您怎么到这来了?” 王守仁说道:“贤侄莫急,来,我们去亭中详谈。” 二人走入天泉亭坐下攀谈,原来当年王守仁官至南京兵部尚书,世宗登基后,因其不是先帝武宗一父亲弟,乃是孝宗四弟之子,朝廷在议兴献王尊号的问题上引起了轩然大波,一时之间朝内党争不断,最后以张璁等人为首的“论礼新人派”得胜告终,原阁老杨廷和被迫告老还乡,一众朝廷要员被庭仗责罚甚至仗节死义,王守仁上疏为杨廷和等人鸣不平,却又得罪了张璁。当时正值王守仁父亲去世,他恳请回乡守制,朝廷夺情不许,王守仁又再次上疏恳求,张璁忌惮王守仁在朝野和江湖的影响,居然私下矫诏批准,秘密安排了大量杀手半路截杀王守仁,并打算诬陷王守仁抗旨不遵擅离职守后畏罪自杀。 幸得吏部的夏言暗悉消息通传了王守仁,当时张璁独揽朝中大权,王守仁自忖无论进退都难免招来杀身之祸,留朝任职最是危险,无奈之下自行隐居避祸。不久前夏言朝内党争大胜扳倒了张璁,入阁主事,王守仁擅离职守一案真相大白,且他丁忧期限已过,王守仁的弟子黄绾和夏言马上向世宗建议起复王守仁,世宗即令王守仁为左都御史,总督两广兼巡抚,赏赐铁券岁禄。 王守仁从京城赶去赴任之时路过嵩山,便在嵩阳书院留住几日吃斋修身,他昔年曾与朝中好友游览过嵩山,与少林方丈普从神僧是故友,此番前来已经拜会过了,恰巧俞大猷在此时上山,大闹少林后要进入藏经阁,普性担心他恐行偷盗之举,少林中人无人是他敌手,便早早和普从商量,说清此事原委请王守仁出面,在他必经之路拦截。如果见他之时,有其他僧人相伴或者在见面之前有弟子下来传话,王守仁让他过去便可,若是他一人独往必定是偷取了藏经阁内物品,王守仁便要出手夺还。 俞大猷听得王守仁解释前因后果后暗叹普性其人心思缜密料敌在前。王守仁说道:“贤侄此番大闹少林寺之行为确实有不妥,虽然可在江湖扬名立万,但是毕竟对名门宗师不敬,最重要的是你们双方明明有约在先,你怎能不守信用偷取秘笈。贤侄还是把那东西拿出来,你怀中藏物,方才过招时我已经看见了,你若是真的不愿意再上山,我一人亲自去还给少林。” 俞大猷对王守仁极是敬重,王守仁十几年前一人独挡宁王数十名江湖好手的时候就已经是公认的“天下第一”了,如果自己不答应,王守仁全力而击,就算自己身上无伤也断然在对方手上走不过百招。现下不能不听,便从怀中掏出一物,书籍模样,外面被一张蜡封过的皮布包着,俞大猷一下一下极小心的将其翻开,露出里面的《洗髓经》,递给了王守仁,说道:“劳烦前辈将此经归还给普从神僧,再帮晚辈道个歉,晚辈在此多谢啦。”说罢将皮布折好放入怀中,起身便要告辞离开。 王守仁见他眼神有异,瞧他刚才对这本《洗髓经》好似并不在乎,反倒是对那皮布小心翼翼,一直小心折叠以皮布背面朝对自己,他如此大动干戈取到的经书现在却这么轻易交给自己,又急于离开。王守仁历经风雨阅人无数,最是善看人心,一眼洞悉俞大猷行为有诈,起身说道:“贤侄,这经文乃是少林至宝甚是珍贵,我怕途中有所磨损,可否将你刚才所用包书皮布给我,也好妥善保存。” 第五章 心圣问图现山河(二) 俞大猷心中叫不好,愁容满面再不能掩,苦思如何婉拒,王守仁迅雷般出手,一招“易理指”将皮布夹了出来。俞大猷长叹一口气,心想:“罢了。”说道:“前辈察言观色洞悉空明,不愧是格物大家,前辈也不用再疑惑了,此物才是我此番上少林寺的真正目的。这是一幅画,名叫‘山河图’。” 王守仁听他此言大惊,小心展开此布,果然画有一幅山水,说道:“莫非这就江湖上所说的武林至宝‘山河图’? 俞大猷说到:“不错,前辈一定知道那首江湖上无人不能诵得的诗谣,‘神图威远稳经年,丹墨勾绘隐坤乾。一卷山河安天下,永镇江湖万万年’。” 王守仁细看这图,就是一幅普通的山水画,虽然有些风格布局,但也就是几座山峦、几处流水、几颗枯松、几只飞鸟,但是没有题词、没有章印、没有署名,只有空空一副水墨,线条勾勒也不复杂,一眼就知道绝不是出于名家之手,寻常会画画的人就能画得。王守仁心中困惑不已说道:“贤侄如何知道这便是山河图,又是如何知道此图藏在少林寺藏经阁内?据我所知这山河图传言乃是武林第一至宝,内中玄机奥妙藏有无尽宝藏,可我看此画稀松平常,难以辨识画的是哪里,更不是什么地图。希望贤侄能如实相告。” 俞大猷眉头一紧,沉默半晌,咬了咬嘴唇说道:“好吧,说起来此事和前辈还有莫大的关系,前辈乃是圣贤人物,我愿意把我知道的全部告之。” 说完请王守仁坐下,拿起山河图看了两眼后放下,说道:“前辈通晓古今,必然知道当年明成祖‘靖难’起兵时,曾经为了夺取宁王朱权的‘朵颜三卫’计诱胁迫,成祖登基后却未按约定平分天下,反而将朱权分封于江西一隅永不得出。故而宁王一脉始终对朝廷心怀愤怒,有不臣之心。后来爵位世袭及至朱宸濠这里,他狼子野心招兵买马,笼络了一众江湖高手起兵谋逆。幸得天佑大明,前辈力挽狂澜,鄱阳湖上一把大火将其十万连舟付之一炬,平息叛乱!”他这话说得慷慨激动,一看便是对战场攻伐之事志慕已久。 王守仁心中暗笑,他这一番长论与这图没有丝毫关系,自己的历经他却讲得这么动容,赶忙打断他:“当年之事不足挂齿,只是此事与这山河图有什么关系?” 俞大猷拍头一笑说道:“您看我,一说到这国家战事就跑题了,惭愧。当年朱宸濠叛乱之前,除了招揽各路人马之外还积累了大量的金银财宝。这一部分是他自己多年的贪贿和搜刮的民脂民膏,还有一部分来历说起来可是令人惊奇。正德年间,武宗皇帝在位,昏庸荒淫,整日不理朝政沉醉于豹房后宫,搜罗天下奇珍异宝。 非但如此,他行为做事还极是古怪与常人不同。有一次他私自逃出宫去游玩,看的一处山水非常喜欢,居然令身边的宠臣江彬把他自己一生搜罗的所有珍宝和内藏库的金银全部藏到了那里,并亲自绘图暗含宝藏所在之地交给了江彬保管,武宗为人向来不计后果代价,一切皆以有趣开心为基础,他将此图命名为‘山河图’寓意能得此内中宝藏者如得天下河山,借此彰显自己的无上权威。 结果此事被江彬泄露给了朱宸濠,朱宸濠答应谋逆成功后封江彬为公爵,世代永享富贵,江彬便将此图临摹副本暗中送给了朱宸濠,并将原图涂改,朱宸濠身边的‘骷髅道人’李士实精通八卦堪舆之术,解开了图中奥秘,发现那里果然是匿藏宝藏的绝佳场所,朱宸濠便将自己所存金银珍宝一并藏于其中,便成了当世第一大宝藏,这山河图也就成了天下第一至宝。 朱宸濠用心阴毒,他为了挑起江湖纷争,故意编了一首诗谣,向手下的江湖人透露了些许山河图的事情,并伪造了数份假的藏宝图印上‘山河’二字秘密流传于江湖,好让武林人中人为争宝图自相残杀,如此天下越乱,江山不稳,对他起兵谋逆就越有利。” “其心可诛啊……”王守仁听到颇为感慨,他当年只是平定了叛乱,这朱宸濠关于山河图的筹募的事却是一概不知。他问道:“那这宝图是如何被藏到少林寺的呢?贤侄如是如何知道的?” 俞大猷憨声一笑说道:“呵,不瞒您说,此事颇为巧合,一年前我惹是生非,打残了鲸鲨帮的几个帮众,师尊他老人家一怒之下便闭门不见我了。两个月前我因故急用本门‘百芝雪麝丸’的灵丹密药,无奈之下偷偷潜回师门丹房。 这丹房素日里除了我师父外旁人谁都不许进去,我只得乱翻乱找,谁知竟然无意中翻到了一封前任江西巡抚孙燧的绝笔书信和一封我师父没发出去的回信。”王守仁听到这名字为之一振,说道:“德成的绝笔信!写的什么?”他素有圣贤美名,本来极是持重,只因为孙燧当年在宁王叛乱时舍身助他逃离,最后独自殉国,于他有救命之恩,王守仁现下听到他的绝笔书信十分动容。 俞大猷继续说道:“我也早闻名孙燧大人的名号,觉得好奇便打开来看,发现里面乃是用血水所写,其中所述事情大致如此。当时宁王叛乱之时曾经笼络孙燧大人加入,许以爵位厚禄,并将山河图的秘密和盘托出,以示自己富可敌国准备妥当起兵之事必定万无一失,孙大人假意答应并主动提出帮朱宸濠掌管一应钱粮调动,朱宸濠心下无疑便将此图给他保管。 孙大人携图回家后马上写了这封血书,派亲信连夜将此信和山河图送给他生前挚友我师父李良钦。后来的事情您也知道,朱宸濠假传太后旨意起兵谋反,孙大人坚贞不屈,朱宸濠知道自己受骗后勃然大怒将他杀害。 我师父收到信后,为保万无一失必需将此图藏于一个隐秘无人的地方,少林乃天下武学之宗,于是他便秘密潜入,将此图藏于少林藏经阁的第十二行的第十块地砖之下,本来已经写好回信说明此事,结果信还没寄出去就知道孙大人遇害的消息了。估计是他认为此物不祥避免江湖群豪厮杀争夺,这么多年来一直将其藏于少林不取。结果阴差阳错此事被我知道,我被这江湖至宝吸引,心想当年战事胶着那财宝数量又大,朱宸濠绝来不及将其转移。 我此番上山本可秘密潜入藏经阁内,但是一时好胜难以抑制便与少林做了个赌局。进入藏经阁找到山河图后,我思量着如果按照约定,出去后少林必然要搜身检查,这宝图恐怕就要让他们发现,于是我便将一众书籍打乱顺序,让少林中人认为我就是为了带走《洗髓经》而故布疑阵,为了不让人发觉我撬动了地砖,便索性在藏经阁内挖了个坑洞,既不留痕迹,又能伪装成意欲遁地而逃的假象。我还留下了一本自己多年习武所编写的秘笈《剑经》算是作为对少林的补偿,本来想日后找机会归还《洗髓经》,断不研习内中法门,没想到普性大师道高一丈,让前辈在此截住我了。” 王守仁听他这话,想到故人之事,他与孙燧本有袍泽之情,宁王谋逆前他在江西遇险全仗孙燧舍命护送,如今想到他为国惨死,临终之时还惦念家国,不禁悲从中来流下眼泪,俞大猷见此情景不敢打扰。王守仁顿了一顿,突然觉得有所不对说道:“贤侄,若按德成所说,这山河图诗谣是朱宸濠所创,可是早在宁王叛乱十余年前行我走江湖时武林中便开始流传那则诗谣了,我还记得正德三年时铁拳门和神刀会找到了山河图,为了争夺宝图双方激斗血拼几乎同归于尽,如此推测时间上好像有所差池啊。” 第六章 一别阳明三求师(一) 俞大猷听到这话心中也是疑惑,“阳明子”闯荡江湖多年绝不会记错,但是他所知道的一切也是从孙燧的绝笔信上所记载的,真假自己难以辨别,说道:“孙大人所记录关于山河图的事皆是朱宸濠告诉他的,前辈了解此人,兴许他是故意隐瞒了什么。也可能他造反之事早就谋划十年有余,这样推断也不无可能。不知前辈是怎么想的。” 王守仁摇了摇头,皱眉道:“朱宸濠其人城府极深,而且疑心最重,我在江西之时他就曾派人秘密截杀,幸得德成冒死报信救我。这件事朱宸濠应该有所知晓,即便他不知道,以他多疑的性格又怎么会把这天下第一之至宝交到他手里呢,我总觉得有所蹊跷。”俞大猷也摇了摇头道:“前辈多虑了吧,孙大人才智绝伦,他假意投诚,必定是凭着能言善辩骗过了朱宸濠。他将那信称为绝笔,若是没有十成的把握绝不敢以血书托付重物的。”王守仁琢磨孙燧素来稳重,临死前的绝笔必定是有了万无一失的把握,现下事情过去了近十年,事实真相无从查询,便不再生疑。 俞大猷又说道:“现在想着当年孙大人是如何骗过朱宸濠,朱宸濠又是何居心并无意义,如今武宗突然暴毙驾崩,朱宸濠伏诛,李士实被前辈击毙,江彬被杨阁老抄家磔刑,一并参与藏匿的士官必定早被灭口。无论朝廷江湖中已经无人知道这山河图的真相,这图中所藏宝物岂止千万,若是永埋青山岂不是暴殄天物,我这番周旋得罪少林就是要将这些不义之财重见天日。” 王守仁听他这话,笑了笑说道:“贤侄高义,虽然你在江湖上有些浑名,说你到处无是生非无视帮派规矩,夺人地盘断人营生,仗着武功高强败坏道义,为人暴戾自负无礼。你师父气你恼你,少林中人怨你恨你,武林之中想要你性命的人不计其数,但我知道你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你做的事,虽然坏了一些江湖规矩却是为了保护无辜受难者。 我隐居之时游历民间,知道你一己之力击毙‘莆泉八鬼’,救了数十位被他们掳去的姑娘;你为了给漳州的百姓抢回‘例行孝敬’的粮食,一人闯入‘九龙江会’险些丧命;前年福建涝灾,朝廷免去了一年的赋税,可官府却私自继续征缴,你居然在武夷山绑了南平的知府;在浙江你杀过倭寇,救过官兵扶过百姓。虽然你得罪了那么多人杀了那么多人,但你一心向民绝不滥杀无辜。就在方才与我打斗之时你明知不敌却也不出杀招。你此番费尽周折找这山河图,想必也不是为了一己之欲独吞那旷世巨财吧。” 俞大猷听他这话心中杂陈,他本是侠义心肠,却因为为人太过放荡嫉恶如仇江湖帮派之中上屡有恶名,多次出手干预地方地方帮派的事情,连自己的师父都听信他的谣言恶名,觉得他到处惹是生非,对他闭门不见。 多年来他我行我素默做善举而不求名,今日与王守仁初次相见却备受赞扬信任有加,心中触动说道:“前辈过誉了,‘众口铄黄金’,那些流言蜚语江湖评断我早已经习惯了,人们愿意相信什么我不在乎,俞大猷做的事不是为了什么那些虚名浮利,但求此心有安处,俯仰无愧人。前辈此番信任俞大猷无以为报。 实不相瞒,半年前我路过宁波,却发现江浙繁荣之地早已被倭寇祸乱不堪,村县之地倭寇横行,烧杀抢掠竟如入无人之境!我虽然出手打死了几个东瀛武士,但终究一个人势单力薄,被‘黄金会’盟下‘冷阴流’的数十个高手追杀,同行的朋友也身受重伤,故而回师门偷药。浙江乃是大明赋税第一重地,可如今外敌侵犯,地方官员丝毫不放在心上,就算是几次镇压也是无功而返损兵折将,眼见沿海几省百姓受苦,我却无能为力。现在有了这山河图,我决心一定要解开此图秘密,找到内中宝藏,分发给受倭寇之害的百姓。我本世袭‘百户’,打算着离开嵩山后回福建参加武科乡,有朝一日必定要亲自上阵杀敌赶尽倭寇,救我大明江山百姓。” 王守仁听他这话点头赞许,说道:“贤侄心系家国天下,此番胸襟非寻常江湖豪杰能比,实乃我大明百姓之福。但是如此义举为何不与少林妥善沟通说明来意,却要动这么大的干戈。”俞大猷叹了口气说道:“一来我好胜心切,一心想和这天下武学之宗比个高下。二来少林弟子遍布天下,求愿拜佛之人络绎不绝,少林又与官府有所联系。若是我说明来意,拿不拿到山河图尚且难说,若是走漏了消息只怕还会落入歹人之手,这其中财物怕是半分也到不了受难的百姓手中了。不过今番山河图已经拿到,我做事光明磊落,前辈返还《洗髓经》时就请帮我说明真实来意,这山河图就在我俞大猷手中,江湖宵小之徒若想来夺只管来找我,在下何惧。” 王守仁回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行走江湖不论武功高低也都谨慎而行,贤侄既如此说,我会向普从神僧等人说明真相,但此事兹事体大,流传江湖必招致灾祸引起轩然大波,普从神僧与少林四圣俱是一代宗师,我说明后定要他们保守秘密绝不外泄。我也略懂些太乙六壬之道,有意助贤侄解开这山河图的玄机,不知贤侄意下如何。”俞大猷大喜:“晚辈对这奇门八卦之术不甚了解,前辈若能帮助开解最好不过。” 王守仁当即细看山河图,口中喃喃手指点点,两人看了半个时辰,王守仁摇头说道:“老朽愚钝,看了这半天也不明白其中奥妙,虽然从这这山水飞鸟的布局中隐隐可见八门布局,却毫无头绪,不知是暗藏文字话语还是指明了哪一处山川地理?不想武宗皇帝虽不理朝政但是这八卦风水却有如此之高的造诣。如今骷髅道人已死,普天之下能破解此图秘密的,恐怕只有两个人了。”俞大猷问:“不知是哪两位高人?”王守仁说道:“这第一个是那位享誉天下的奇才,绍兴府山阴的水月山庄少庄主‘青藤白凤’徐渭;至于这另一个,就算他解得开也不可能帮你,便是那位黄金会的门主。贤侄可设法请教前者。”俞大猷明白他的意思,便小心收起了山河图。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后,便准备分别各自上路,王守仁说道:“我此番前去两广也身负剿匪重任,若是有朝一日能与贤侄同披甲胄戎马与共,实在是人生乐事啊。”俞大猷听言感动不已说道:“有前辈今日之约,俞大猷必当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王守仁笑着说:“功业未成岂能轻易言死。佳兵者不祥之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贤侄平蛮攘夷虽是大仁却也要记得分寸之度,勿忘小仁而多增杀戮,我只在两广静候贤侄佳音了。贤侄此番离去我有东西送你。” 说着从怀中掏出两本书。“这一本名叫《格物诀》,是我多年参阅圣人哲学典籍从中研习的内功心得,虽是内功秘笈但是不乏我生平所悟道理。方才比武时贤侄所用的一套拳掌最是惊艳,但是威力太大颇有几分野性,你内力虽深厚但尚不醇酣精湛,这门功夫难以收发自如,长此以往恐怕会反受其害经脉受损,你早晚好生研习这书上的法门,内力修为必然有所精进,也算是对我夺下你《洗髓经》的补偿了。这另一本名叫《传习兵纪》,我此生虽算不得戎马倥偬,但两军对阵沙场决胜也有些心得,此书便是我多年打仗所整理的兵法要义,日后贤侄若是沙场征战多少也是用得上的。” 俞大猷听王守仁这番言论当即跪了下来,说道:“前辈大恩如同再师,俞大猷无以为报,请受我一拜。”王守仁赶忙将他搀扶起来说道:“贤侄不必多礼,你视我为师是我之幸,我此番帮你也是为了帮我大明的百姓,愿你不忘初心完成夙愿。”俞大猷千恩万谢站了起来。 两人一并出亭走到路口,王守仁要先回一趟嵩阳书院,然后再上少室山,两人将要分别王守仁拍了拍俞大猷的肩膀说道:“今日一别再见之日无期,临行之际我有所嘱托,贤侄人品贵重,嫉恶如仇,但终究戾气未除,骄纵肆虐之性未改,我此生心学一言蔽之乃是四句教法,望你能有所得。”俞大猷点头道:“请前辈示下。” 王守仁悠然道:“‘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说罢,两人互相行礼后于岔路口分别,俞大猷对王守仁神往已久,现在又受其传授秘笈兵书,心中甚是不舍,直望得王守仁身影不见方才赶路。 俞大猷走了没几步,忽然听得后面有人高呼:“那黑面施主,等……等等我啊!” 第六章 一别阳明三求师(二) 他只道是少林的弟子追赶过来,正想的如何解释将他们打发了,回头看见远处一个矮小的身影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呼喊,看见俞大猷回头看自己赶忙边跑边跳了起来拼命地挥手,激动之极。俞大猷一眯眼细看竟然是刚才那个从山上一路滚下来的小和尚宗擎,这小孩子被俞大猷拒绝甩下后居然没有回少林寺,也不管对方脚力比自己快了数十倍绝对不可能追的上,居然硬是一路跟了出来,此处离少林足有三十里,他一个九岁孩童从后山密林片刻不停歇的追了过来,跑了近一个半时辰,若不是王守仁在这里截住了俞大猷,他这辈子估计都追见不到俞大猷了。 俞大猷心中哭笑不得却也觉得有趣,眼睁睁看着宗擎一路跑到自己跟前,宗擎眼见追上了便一路狂奔,待到俞大猷跟前已经是气喘吁吁筋疲力尽,扑通一下趴倒在地,右手还不忘了扯住俞大猷的裤脚,喘道:“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我。”他一连说了五个等等,俞大猷见他力竭之下突然急停说话,必然气脉损伤,精力好近骤停恐有性命之忧,心下一软没有拉开裤脚再飞奔离开,他蹲了下来右手抚在宗擎背后心口处,以自己的‘易虚’内力反复推拿,宗擎本来筋疲力尽胸口五脏胀痛难忍,突然觉得一股气力笼罩全身,绵绵然飘飘然,四肢逐渐有力喘息慢慢自如。 俞大猷担心他恢复体力后又要追赶自己,看宗擎气息恢复六七成便不再推拿,站起身来问道:“你三番两次缠着我,到底想干嘛?”宗擎突然觉得外力不续,好不自在大喘了一口气,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抬头说道:“我不是说了嘛,我想拜你为师,学好多好多厉害的功夫,以后就没人敢欺负我了。”他一边说一边手上比划,双手握拳前后摇摆。宗擎比同龄孩子长得慢了些,俞大猷又身材高大魁梧,宗擎头顶不过到他腰间,现下两人站的近,一个用力昂着头,一个费劲低着头,一大一小甚是滑稽。 俞大猷说到:“那你说说看,我为什么要收你为徒,于我有什么好处吗?”宗擎一愣一时也答不上来,他一直在少林寺生活,只觉得拜师收徒是人之常情天经地义,随便找个人便会答允,俞大猷这么问超出了他的认知,他挠了挠头说道:“能收个像我这样的徒弟,不算好吗?我扫地洗衣洗衣买菜都会做的。” 俞大猷听这话忍不住噗嗤一笑:“小师父,我要是收徒弟可是教功夫闯江湖的,说不定哪天就上西天见你家佛祖去了,你这一身的绝世本事怕是用不上啊。”宗擎不知道俞大猷说的上西天是死人的意思,天真地说道:“学功夫闯江湖还能见到佛祖吗?那我更要拜你为师跟着你了,我虽然现在没什么本事但是我就觉得你特别了不起,我一定要跟你学最了不起的功夫!” 少年孩童不懂事,看见厉害之人倾慕崇拜是稀松平常的事,俞大猷认定这孩子就是年少无知一时兴起,自己虽然也到了收徒的年纪了,但是闯荡江湖带着一个没什么武学根基的孩子太是不便,何况看这小和尚四肢骨骼瘦瘦矮矮的也不像什么多好的练武胚子,虽然在少林寺对他有些好感,但也不愿意从基础武学开始悉心调教一个孩童,况且他又是少林弟子,自己前番行为已经和少林寺不睦,现在又抢夺少林的弟子改换师门,只怕会更加恶化双方关系。他伸手拍了拍宗擎的头说道:“回去吧,我不收弟子,等你长大了少林有的是高超的功夫让你学。”说罢也不待宗擎搭话一跃出去,片刻间已经把宗擎甩得老远。 俞大猷心算再过不久太阳便落山,那小和尚体力不足经历刚才奔波疲苦必然不敢再贸然追赶,何况区区一个孩子肯定不敢走夜路,心中害怕肯定就回去了,若是他运气好能碰到王守仁同行,就算碰不到想来也不会有歹人敢在少室山作恶,他一个孩子谁会为难他,夜半之时肯定能回到少林寺,他私自出寺挨一顿责罚也是好,也让这孩子长长记性。俞大猷行了十余里已经到了巩义县内,他随便找了个客栈住下打算明天启程,叫了些饭菜酒水,吃过后便在屋子内翻看起了山河图,看了许久也捉摸不出其中门道,决定只能是路上细细钻研或者求高人破解了,他本是武人对八卦堪舆之术只懂些皮毛,也不再看那图,小心包好放入怀中,想起王守仁送给自己《格物诀》心中百爪挠心,再也忍不住翻看来内中精要。他本是武痴武学造诣本已经颇为高深,但看王守仁的这本秘笈仍是忍不住暗暗叫绝佩服不已,其中武学人事道理,自己也不能完全参悟,心下忍不住提起铁棍,打算出去找一个武人僻静之地练习武功。 此时太阳已经只剩些许余辉,巩义县不大,晚上并无什么街市,此时街头之人稀稀落落,或收摊回家或打烊造饭,人家门前已经点上了灯烛,俞大猷拎着铁棍刚到楼下,只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掌柜的,请问你家可住了一个高高大大的黑面客人,拿着一个长长的铁棍,上面还刻着暗金色的花案?”俞大猷一听就知道是那小和尚居然又跟来了,转眼一看,宗擎脸上都是尘土,穿着僧袍背着小包袱,手里还拿着半块烧饼,一脸疲态。小二看是少林小僧,巩义县人常与少林寺交往,县上信佛之人诸多他也不好随口打发,便来搭话道:“是有这么一个客人,小师父你找他是……诶客官正好您来了!这里有位小和尚找您,您两慢聊小的招呼去了,有事您吩咐。” 俞大猷摆了摆头走到宗擎身边问道:“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宗擎一看果然是俞大猷心中顿时放松,说道:“你走之后我一路跟跑过来的,我以前和师兄下山采买认得来路,到了县里后一家家客栈挨个打听你的消息,终于让我找到……”话还没说完,宗擎摇摇晃晃的眼珠一翻,向前跌倒了过去,俞大猷也不伸手抬腿一撑架住了宗擎,他知道这孩子今天先是一路从少室山上翻滚下来,受了点筋骨之伤,又不眠不休跑了几十里路追赶自己,一个成年人如此尚且疲惫,他一个只练过几天武的小孩子自然是早已经精疲力尽,终于找到自己后他心中一松便昏了过去。 俞大猷轻轻一脚弹腿,本想把宗擎颠起来抱住,结果一抬之下宗擎的身子没有完全飞起,而是甩了一下,俞大猷忙的一伸手抓住了他背后的衣服,将宗擎拎麻袋似得拎了起来,仔细一看发现,这小和尚昏迷之中,右手还紧紧攥着俞大猷的裤脚,故而他这下弹腿没有把宗擎颠起来。俞大猷嘴角微微扬起,鼻子轻轻一哼笑了一下,索性也不换姿势,就单手抓着他的衣服,将宗擎拎上了楼,又开了一个房间给他喂了些稀饭,又在心口处推拿了一会,回自己的房间休息了。 俞大猷两日来与一众高手力战,身上受了伤还赶了不少路,这一觉睡得很沉,但第二天还是早早醒来,他前一晚上留下了一小锭银子,安顿小二在他走后务必将宗擎送回少林寺,他故意起个大早,想趁着宗擎没醒先行赶路,这小和尚不知道自己何时赶路要去往何方,必然无从跟寻只能返回少林。他收拾好行装打开房门,一下子愣住了。 只见宗擎已经穿戴完毕拿着行李站在他门口了,嘴里还叼着半块烧饼,手上拿着一个整个烧饼。看见俞大猷后满心欢喜说道:“黑面施主你醒啦,喏,给你吃烧饼。” 第七章 自赋长生面绣春(一) 俞大猷轻叹一口气,想也不想快步闪过宗擎飞奔下楼,出了店门后正要施展轻功快走,突然心下觉得不妥,想到这小和尚一连追找堵截了自己四次,机缘不浅,他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如此薄情寡义若传出去只怕让人家笑话,他不在乎名声好坏却很是在乎面子。这小和尚为了拜师连山崖都敢跳,就算他再跑这小子也必定没头没脑瞎追,这次他虽然自信能够甩开小和尚,但是少年儿童无知无畏,这一追不知道会追到什么时候。此处尚在少室山附近还无大碍,一旦出了巩义他一个孩子身无钱财,只带着点随身干粮搞不好会就会在半路发生什么意外,就算这小和尚中途放弃返回少林寺,他本就被欺负,这欺师灭祖叛离师门的罪责只怕会被驱逐出寺,现下自己若是甩了他只怕会害了他。俞大猷又想这孩子如此执着拼命,倒是和自己小时候那股子冲劲有点相像,不妨就给他一个机会。 想到此处,宗擎已经追了下来,一边跑一边还挥舞着那块烧饼喊道:“黑面施主等等我!你是不喜欢吃烧饼吗?”俞大猷哼声一笑,随手抄过烧饼咬了一口,对宗擎说:“你真心想跟着我学功夫?”宗擎抹了抹嘴上的饼渣拍了拍胸口僧服说道:“当然是真心的呀,怎么你愿意收我为徒了?”俞大猷顿了顿道:“佛门最讲机缘二字,‘万发缘生,皆系缘分,’你若想跟着我学功夫,我若想留下你教功夫那都要看缘分,你能跟我到现在已有缘起,但是还要试最后一次。”宗擎急忙问道:“怎么试怎么试?!” 俞大猷嘴角一拂笑道:“我先你一步出发等你,但不告诉你我所去方向,你可以在东西南北四方之中任选一个追我,一个时辰之内你若是能见到我,我就教你功夫,若是见不到就说明你我缘分不到,你不用再追,自行原路返回少林就好,只要回到巩义县再回少林寺内不是难事。回去之后不要说是来找我学功夫的,就说是被我掳走为质的。”宗擎听言嘟囔道:“我才不要现在回去,回去以后肯定又要挨板子罚扫地,宗如师兄他们又要欺负我……”他话还没说完俞大猷已经飞身掠出丈外不见踪影,那烧饼也被扔到了宗擎头上,。 俞大猷身法极快,不一盏茶功夫已经离开了巩义二十余里,来到郊外大道上,他想要先去浙江设法求见水月山庄的徐渭,故而一路向东。他算准小和尚的脚程,看好时辰便在此地打坐开始等候。过了许久俞大猷抬头看看太阳,时辰已然到了,仍然不见小和尚身影,轻轻叹了口气,想来终究与此子无缘了,他怅然之间居然发现自己有点失落,想来是一来二去对这小和尚有点感情,却马上又摇了摇头,自己堂堂大侠怎么能因为个孩子动摇丝毫,当即拍了一下自己的头,拎起铁棒走了。 行了一刻左右,忽然感觉听到有微弱的声音呼喊,再一下就没有,俞大猷心想:“也忒没出息,还舍不得一个小和尚了,这道路上风大,想来是我心理作祟。”又行了几步,又听到有声音传出来,俞大猷清醒之下自知自己听风辨器的耳朵绝对不可能听错两次,回头张望,只见远处宗擎那矮小的身体一点点跑过来,身形一摇一晃脚步一轻一重,看来是脚上受了伤,纤细的小胳膊拼命地挥舞,俞大猷嘴角一扬笑出了声,随即觉得略有失态马上收敛了,上前走到了宗擎面前,打趣道:“你这是什么高明轻功,身法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的,也教教我呗。” 原来宗擎经过昨天一路狂奔没有完全休息好,今天一路狂奔生怕被落下,一不小心扭了左脚,他一心只想着找到俞大猷,坚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也顾不上时辰只是一路向前再无旁骛。俞大猷心中稍喜,抓住宗擎左脚轻轻一用力骨位回正,又为他推拿几下,站起身说道:“你是怎么选了这条道的?” 宗擎喘了喘气说:“大乘佛教经典说佛有三世,东来弥勒菩萨摩诃萨是未来佛,我未来要当大侠!一定要跟着黑面施主学功夫,所以就往东走了。我佛保佑,果然让我追到你了。”他讲话满脸欢喜,虽然累的半死脚上有伤,此刻却全然不在乎,一个劲的傻笑。俞大猷想到和此子确实缘分深厚,自己前前后后五次被他追到,再无赶他之心,但一想碍于他少林弟子的身份还是不能轻易收他为徒,而且今后若真收他为徒现下不能失了自己身份,且先留在身边还要敲打他一番,说道:“你虽然追到我了,但是超出了规定的时间,所以我不能收你为徒,但是看你这么执着,我可以先教你一些防身健体的功夫。”宗擎听言大喜急忙跪下磕头,俞大猷一时得意也不去扶他。 宗擎站起来后,还是一脸笑嘻嘻的,搓了搓手从包袱中又取出一个烧饼和一串铜板说道:“为了感谢施主,我请你吃烧饼,还有我攒的钱也全部都给你,等以后我有了本事再多给你一些烧饼和银子。”俞大猷暗暗叹笑,他知道小和尚长居寺中身无长物,更不懂的人间美味金银享乐,想来这烧饼和一串铜钱就是他在少林时最喜爱宝贵的东西了。俞大猷拍了拍他的手说道:“看不出来你还挺大方,这见面礼就免了,等以后你功夫好了拿更好的东西给我。” 宗擎把东西收起来后俞大猷又说道:“既然你要跟着我学功夫,虽然你还不是我徒弟,但是今后你再也不是少林弟子了,从此可就要入俗门之世了。”宗擎年幼不懂门派礼教,他只道一切从心所欲,将来要是想回少林了回去就好,想也不想满口答应。俞大猷心中盘算若是这小和尚确实勤学苦练品行端正,日后就收为弟子好好调教,现在这孩子不懂没有关系,想完随机把铁棍立起朝宗擎一推说道:“既然要学我的功夫,就得先当我的随身小童,为我牵马提棍。”随即将铁棍丢了给他。 他这铁棍内中的“夺帅”虽然只有八斤,但精石玄铁所作的棍鞘整个加起来也有三十余斤,宗擎虽然有些功夫根基但此时体力大耗脚上有伤,猛地一接险些跌倒,俞大猷也不理睬他直接走了,说道:“快一点跟紧啊。”宗擎脚上不便,只能抓住着铁棍的一头拖着跟他走。 行了没几步宗擎手酸想换个姿势,换乱摸索中不小心触启了铁棍机关,棍鞘长剑立时分立,他一下不稳又摔倒了,右脚再次扭到了,俞大猷回头一看,只见宗擎趴倒在地,“夺帅”被他误打误撞抽了出来,俞大猷摇了摇头来到他身边检查伤势,一看宗擎如此情况别说帮他拿棍子,只怕自己还得背着他,心中暗悔,眼下无法又不愿意背他,便扯了两条长布把宗擎栓到了自己背后,这一大一小就这么相互吊着赶路了。 两人走了一会俞大猷突然想到自己到现在都不知道这小子叫什么,他刚上少室山时听过一次早已经忘了,只记得他是低辈宗字的弟子,便出口问道:“喂小子,你叫什么名字呀?”宗擎嘟了嘟嘴说道:“黑面施主好过分,少林弟子那么多,我们最先见面你居然忘了我的名字,我法号叫宗擎啊。”俞大猷当日关心赌局哪记了这个,说道:“不对不对,你现在已经离开了少林寺跟着我了,不能再用原来的少林法号了,你的俗家名字是什么?”宗擎说道:“师父说我小时候被装在篮子里,放在了少林寺门口,并不知道我爹娘是谁,也就没有名字了。”寻常百姓家境贫苦养不起孩子,舍不得随便丢弃便会偷偷放在寺庙求他一条生路也是寻常之事。俞大猷说道:“既然没有你就自己取一个呗。”他这人向来随性,名字是人之大事他却只让宗擎自己随便取。 第七章 自赋长生面绣春(二) 宗擎思索了半天说道:“长生,我就叫长生怎么样,我一直听他们说佛祖潜心修行,终于悟道成佛长生不死永世留存,我也想成佛长生,广慧师父说我是在夏天被捡到的,那我就叫夏长生好了。”他是佛门弟子,习惯思想还是以佛道为主。俞大猷大笑道:“佛祖得道成佛,也要先肉身圆寂才能成佛长生,你自己取名长生则这幅皮囊不死,岂不是自相矛盾再永远成不了佛了,哈哈哈。再说了你也不是少林弟子了还什么成佛不成佛的,你不是要做大侠吗?”宗擎也是不服,两人你来我往拌起了嘴,最后也就草草率率马马虎虎随随便便便认了夏长生这个名字了。 俞大猷又对长生说道:“你也不是什么小和尚了,不能再叫我什么施主不是施主的,你又不找我化缘求斋。”长生问道:”那我叫你什么?”俞大猷嘿嘿一笑说道:“我名字叫俞大猷,但是你不能这么叫我。我这些年闯走江湖人家都叫我什么大侠壮士汉子的,既不好听又很土,听着就像大老粗,忒没意思。咱虽然是个习武之人,但是这书学诗文也是懂的,凭什么他们那些人把书拿在手上就是公子,我把文化记在肚子里手上拿着棍子就得叫汉子,这样,从今以后你就叫我公子好了哈哈哈。” 长生嘟囔道:“我在少林寺的时候,见到那些被称呼公子的人都是些年纪轻轻儒雅俊秀的读书人,你这头发潦草的,胡子还这么多,哪里像个公子啊。”俞大猷怒道:“你这小屁孩儿懂些什么,谁说公子就非得打扮的跟个娘们儿一样,我做个纵狂公子有何不可。而且我胡子虽多但是今年不过才二十七岁,叫个公子怎么不行了!”长生见过他脾性,与他没大没小惯了,也不怕他,回答道:“人家那些公子礼貌得很,才不跟你一样这么凶呢。” 俞大猷被他一驳,一时想不出如何反击,他在江湖上颇有名气,很多人见了他如见阎罗,没想到今天却被自己的“小童”言语嘲讽,丝毫不畏惧自己。他心道不能失了身份,说道:“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叫就不叫,我还不稀罕呢!我就算不是什么满腹经纶,那也是有些学问的,当个私塾先生那都绰绰有余,公子有什么稀罕的,以后你就叫我先生,对外称呼我都得说我家先生。”本来江湖之人目不识丁的大有人在,就算认得几个字也难谈不上文采二字。俞大猷虽是江湖侠客,为人不羁放纵,一向不在乎名利声誉,但却对自己本身要求颇多,文化很是看中,旁人说他品行放纵无礼可以,却最不喜欢别人说自己是大老粗,习武期间居然还没落下读书。但寻常人先入为主,看他身份打扮便默认他是个不通文墨之人,他一身高强武功旁人有目共睹,反而胸中点墨别人一概不知,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个随身小童,一定要趁机显露一下。 长生又嘟囔道:“先生不都是和蔼可亲的大伯嘛,你这样子还是一点也不像啊”。俞大猷以前从来没带过小孩,他先前在少林只看到长生童言无畏,一路上执着坚持,只道是小孩子都好相处得很,却不知道小孩子最是喜怒无常喜欢执着较真,前一时可爱有趣,后一时只让人心烦抓狂。俞大猷一向好胜,嘴上也不肯退让丝毫,两个人边走边拌起嘴来。 长生说到一句:“实在不行那我叫你黑先生…”他话未说完,俞大猷一跃向前,一连翻了几个筋斗,长生被绑在他身后只觉得天旋地转,几欲作呕。长生想来是俞大猷报复自己,头晕恶心坚持不住说道:“先生!先生!我快吐出来了。”俞大猷心喜坏笑,这两天被这小子缠个没完,留在身边却还顶撞自己,非要教训他一些不可,筋斗越翻越欢。 长生坚持不住“哇”的一口腹中秽物吐了出来,他嘴巴紧挨俞大猷后颈,一时之间酸臭熏人。 两人吵吵闹闹一路向东南行路月余,俞大猷带着长生不便,路上抓伏了一匹野驹一路乘骑。长生腿脚痊愈后俞大猷开始教了他一些简单的擒拿防身的招式,长生悟性不错学的也快,没几天便熟练自如,加上他之前的一些少林拳脚根基,以巧破力,若是碰到个没练过功夫的寻常大人也未必是他的对手了,俞大猷心知若不教他内功心法,再练一些寻常招式也只是徒强体魄不能对阵临敌,自己仇家不少随时会遇险境,何况现在长生年纪已经不小,不能错失良机。但是他师父有训,本门武功密不外传,长生不是他的弟子,他的一字齐眉棍、天赐十七剑、易虚心法等一众功夫都不能传授,他虽然被师父责骂但私自传授本门功夫便如同背弃师门,这种欺师灭祖的事情绝不能做。但若收长生为弟子,按照本门规矩又是只能择一人为徒,他总觉得长生天资虽然还算不错,却终究不像自己这般是万中无一的武学奇才,担心他日后难以大成,自己一身绝世武艺若不能得一人真传光大,实在是生平憾事愧对师门,况且又碍于他曾经是少林弟子的身份,便总想着能碰到更好的徒弟,一时进退为难。 终于一日他突发奇想,自己的虎将摄龙拳如今还不完善,王守仁送自己的《格物诀》是至高的内功心法,内功乃是武学根基,他欲将二者融会贯通,但是“一树一根一枝叶,千根千枝千不同”,内功法门最是不能胡乱研习,否则内力外功互不契合相配,轻则经脉受损,重则筋断骨折甚至有性命之忧,现下长生没有丝毫内力,少年孩童又精力旺盛,这拳法尚不完善,不妨传他《格物诀》的心法内力和虎将摄龙拳的拳掌要旨,一起练起,若是没有害处,自己也可以放心研习,若是有害他年纪尚小内力浅薄也没什么影响,不再去练就好。他本来不愿把这套拳法教给徒弟,但如今长生不是徒弟,这门武功还不完全,自己能从他教授指点的过程中旁观改进这拳掌功夫,于人于己都是利大于弊,心下一乐为自己的筹算得意。于是便在白天赶路之时给长生口述《格物诀》和虎将摄龙拳的口诀精要,令他熟记背诵,早晚休息之时两人一起练功。 这一日两人快走到浙江湖州府境内,行至一条偏僻小道,俞大猷正在考校长生背诵的《格物诀》,突然听到远处有喊杀尖叫之声,湖州府离入海口不远,此处已是倭人贼寇祸乱之地,俞大猷担心是有人为恶,即刻朝着声音传向催马急行。跑到近前只见十几人歹人聚在一起,大多是东瀛武士打扮,身着草编服饰短衣短裤,脚上或穿木屐或穿草鞋或光足赤脚,各个手持长刀,腰间短刀暗器齐全。其中还有几个人却是中原人打扮。他们脸庞衣着兵刃之上大多沾血,周围地上倒着十余具商人打扮的尸体,刀法精准一击要害,刚刚才听到尖叫,现下十余人居然一个尚有喘息的都没有,尸体伤口处血流如注,流到地下汇成一片,犹如血池,道路之上只见红茵不见绿草。旁边有两辆装满货物的马车,一匹马两条前腿已经被斩断,倒在地上低低嘶吟声音愈小,显然是商队路过此地被埋伏的倭人贼寇谋财截杀,居然还有本土人协助。 长生没见过如此情景,吓得不轻跌下马来,眼泪都出来了,俞大猷顾不得他翻身下马还未说话,那一众人等已经看见他二人,指指点点交谈了几句外乡话,几个人身子一转,这才露出他们身后围着的两个孩子。 第七章 自赋长生面绣春(三) 俞大猷一惊,只见一个穿着破烂的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右手拿着一把小匕首对着倭寇,左手怀抱着一个更小的小男孩,那小男孩身上显然是受过伤,满是鲜血,染红了自己和那小女孩的半身衣裳,男孩尚有一丝气息闭眼呻吟,女孩的小匕首上有些许血迹。一个为首的东瀛武士握着右臂,上面有一道伤口流血,看着竟像是被那小女孩的小刀所伤。两个孩子面前还有一只黑色猫咪,身子一弓毛发悚立,像是在保护这姐弟两。 那受伤的东瀛武士也看了眼俞大猷和长生,看不过是一个拿着铁棍的汉子和一个孩子便不理会,说了句外乡话,另一个武士拔起长刀冲着那小女孩就劈了过去。俞大猷当机立断飞出一脚将一块石子踢出,隔着十丈这石子如快箭一般疾出,不偏不倚打到那挥刀武士的太阳穴处,只见他头上一股鲜血喷出,惨叫一声身子一直倒了过去,两眼一翻浑身抽搐,眼看已经活不成了,他周围同伴一瞧此人功夫如此了得,心下震惊冷汗直流,放下那对姐弟和黑猫不管,一齐赶到了俞大猷近前。 那倭寇众人忌惮俞大猷武功高强,便一起上前猛攻,俞大猷提棍猛扫,一招“拨云见日”将三名武士一齐打倒,身体臂腿被铁棍集中之处,非断即折,其余的倭寇一见俞大猷瞬间便打伤打死自己四人,当即不敢再上前,手持长刀指着俞大猷不敢轻举妄动,一寸寸的移动。 俞大猷这时一把拉起长生厉声道:“臭小子不许哭,习武之人闯荡江湖过的是滚刀尖的日子,怎么能被这场面就吓成这样。”长生毕竟年小,自幼在少林寺中长大哪里见过这种血腥场面,吓得裆裤处都湿了,被俞大猷一提才勉强吊拽起来,一看对面持刀恶徒杀气腾腾,旁边横尸遍地血流成河,双腿又是一软要倒下去,哇的一声又哭了出来。俞大猷铁棍一伸顶着长生的身子,甩手给了长生一记耳光。长生刚哭喊出来半声便被俞大猷一打,一下止住啼泣懵住了。 俞大猷哼了一声,一提中气厉声对宗擎说道:“你今天记住,习武之人,侠义为先,江湖之上不论妇孺不论老弱,杀伐屠戮俱是无情!你若只是害怕哭泣只有死路一条。你想学功夫不受欺负,但更重要的是有了功夫之后能去保护那些被受欺之人,身薄而不惧歹,恃武而不凌弱,仗义援手,宁死不屈,这才是武道,才是侠道。”长生虽然年少,也听过不少人事道理,自幼受佛门普度众生的慈悲思想耳融目染,但是他年幼随心更没有此番经历,如今这震撼情景生平首见,先见死人,后见杀人,现在又要临阵对敌一众亡命之徒,就是寻常成年之人也要吓得魂飞魄散心胆俱裂,哪里是一番道理就能抚平的。俞大猷故意用高深内力字字扣他心肺予以鼓撑,他才没有失昏休克,此情此景当真终生难忘。当下咽了一口口水,生怕再挨先生巴掌,抹了抹眼泪鼻涕,颤颤巍巍啜泣的站直了身子。 俞大猷哼哼了一声说道:“你不要怕,万事有我在,你依照我教你的内功口诀和拳法要旨,和这些个倭贼过过招。”他用内力厉声教训,一是为了给长生鼓气,二来为了震慑敌人不能放开手脚。长生一听这话颤抖抽泣说道:“先、先生、我…” “去!”俞大猷不等他说完断喝一声,长生身子一震双眼一闭再不敢言,俞大猷说到:“同我念,以我教你法门运气出拳。守仁而气节,卓然则诸行,神明愈定,智虑无遗。” 长生深吸一口气跟着念到:“守、守仁而气、气节,卓然、卓然则诸行,神、神明愈定,智虑无遗。”他嘴中念叨手上比划,回想起过往练功种种,真气慢慢调和激荡周身,待的练得几遍后渐入我境,恐惧之意大减,心中波澜逐缓开始平息。“外心以求理,此知行之所以二也。求理于吾心,此圣门知行合一之教。” 那几个倭寇看见面前这汉子和小孩竟然当着他们的面聊天练功,旁若无人,顿时火冒三丈,但是碍于对方的武功一直不敢发作,其中的一个中原人把两人的对话翻译给了其他东瀛武士,一众人再不能忍,这汉子居然让一个孩子跟自己动手,太不把人放在眼里。长生刚一收势,一个东瀛武士急上前猛地一刀劈下,长生大惊失色,俞大猷大喝:“出招!”长生下意识一掌推出,乃是虎将摄龙拳的“龙吟虎啸”,掌力和俞大猷的排山倒海天崩地裂之势虽不能同日而语,但依然有模有样气势不俗,那东瀛武士只觉面前犹如一堵无形高墙,将自己撞了回来,暗暗心惊,不想这区区一个不起眼的孩童还有如此的功力。 长生不知道自己所研习的“虎将摄龙拳”和《格物诀》都是江湖上极高明的外功内力,这一外至刚至强,一内纯广纯阳,海纳百川有容乃大,配合在一起正是相得益彰,他才修习了一个月就有这般威力,长生当下大喜过望,自己终于练得了朝思暮想的功夫,孩童心情常变,惊喜之下恐惧之心已然一扫而光,看着自己的双手傻笑。俞大猷又道:“出拳!”长生一拳挥出又是一招“虎踞龙盘”直打那东瀛武士胸口,但是他不懂控制,拳风击在了对方的刀刃上,却也将他兵器震的甩开。 长生心下得意又出一掌,那东瀛武士连忙一避,却发现这一招平淡无奇没有丝毫威力,他不知长生初学乍练,内功浅薄,还不能收发自如,拳力时有时无,旁边有中原同伴叫到:“臭小子,敢耍爷爷们!”随即说了什么外乡话,那东瀛武士哼声一笑表情狰狞恐厉,当头一刀劈来,长生眼见力道再无,惊慌失色便胡乱挥拳,俞大猷眼见情势不对马上就要飞身出手。 长生身子一乱脚下不稳向后跌倒,突然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那东瀛武士捂臂惨叫,只见他的右臂不知被什么飞来的东西斩断掉在地上,五指还握着长刀微微痉挛,肩膀处鲜血喷涌。长生定睛一看,只见自己旁边地上插着一把银色长刀,俞大猷一怔道:“绣春刀!” 第八章 飞鱼流浪破倭奴(一) 众人见此情况知道必然是又来了高手,顾不上那断臂之人,纷纷张望,只见道路另一边缓缓走来一高一矮二人。高个男子身高比俞大猷稍低,看着不过二十三四岁,眉目俊朗眼神威厉相貌堂堂,脸尖而面冷令人不敢直视,身材挺拔肩宽腿长,腰中刀鞘是空的,看来他便是出手之人。矮一些的面相稍微稚嫩,英秀皎丽面如冠玉,十二三岁鼻挺唇薄,虽然是个粉面俏少年但四肢健硕步伐有力,长身而立腰间别着长刀,一看便是训练有素自幼习武之人。两人虽长相不同,但都是英姿冷峻气质如出一辙。身穿墨绿色长衣,上面绣着一物龙首鱼身、有翼类蟒,衣料华贵修身,更衬得两人宛如神人。 那一众东瀛武士和长生虽不认得这兵刃衣服,但那几个中原人和俞大猷认得这是朝廷官吏所穿的飞鱼服,这两人身着飞鱼服手持绣春刀,必然是宫内的锦衣卫。倭寇中有中原人认出两人身份赶忙用外乡话跟同伴解释:这两人乃是朝廷官员不好得罪,应先礼后兵伺机出手或逃脱。俞大猷心中也是一惊,凭自己的武功修为,前方来人居然毫无察觉,刚才那飞来之刀自己也没看清,只怕这锦衣卫武功不在自己之下甚至犹胜于己,朝中锦衣卫看见倭寇应该立即击杀,大概是友非敌,但是只怕别有变故,若有什么岔子得设法让长生先脱身才好。 那男子淡淡道:“尔等猪狗不如的倭奴,敢在我大明境内如此为非作歹,杀人越货天理难容,连这稚子也不放过,可恨之极。炼儿!”声音凝重低沉,令人不寒而栗,说罢他冲着身边的少年一喊使了个眼色,那少年点头低声应了一下,拔出腰间的绣春长刀,飞身纵跃如轻烟落般影般跳在了那倭寇们的面前。那众人中有中原人不愿得罪官吏,想贿赂敷衍了事,满脸堆笑走到少年面前说道:“大人误会,小的们…”他一句话才刚说了几个字,那少年横刀疾风一劈,众人只觉寒光一瞬,未及反应刀已归鞘,只见那人脖子间向一边喷出一股鲜血,身子一晃整个脑袋从脖子上向后掉了下来,身首异处。 长生见此情景哇的一下叫了出来,吓得不轻,俞大猷挥手在他后脑勺甩手抽了一巴掌,说道:“没出息,好好看着。”心中暗叹:“好一招‘来去无常’”。那一众东瀛武士看见同伴好言相向却死于非命,气的哇哇直叫口中直是“牙路牙路”的喊着,想来是外乡的骂人话,随即纷纷拔刀冲着少年砍去。只见那少年脚下一呼而行,身形犹如魅幻在众人刀势中穿梭,他身法灵动飘忽游走自如,有影无踪像一团墨绿色的浮烟,刹那间出刀收势犹如附体亡灵。不一会那一众东瀛武士已经受伤数人,但仗着人多势众一时也没有落败。俞大猷看这少年岁数比长生大不了几岁,武艺已经如此了得,不知是何人调教,赞叹之间看了一眼长生又生出了几分不服之意。 旁边三个中原人没有出手,他们知道无论是这两个锦衣卫还是刚才那个拿着铁棍的大汉,他们都万万不是对手,为今之计想要脱逃只能挟持那一对姐弟,于是其中一人赶忙跑到那对姐弟面前。那小女孩此时还抱着那喘息着的小男孩,因为小男孩身受重伤她无力带着他离开,只是紧紧地抱着,那只黑猫也不曾离去一起守着,小女孩看见贼人冲着自己来了,赶忙又抽出小刀对着他,用稚嫩的声音嘶喊到:“别伤我弟弟!”那人左手猛地出手一把扣住小女孩的手腕,就要把她拉走,这时那小黑猫急扑上来似要相救,那人飞起一脚踹开黑猫,继续拖拽小女孩。女孩拼命挣扎,另一只手死死抱着弟弟。那人着急,右手举起长刀就要将小男孩穿胸刺死,女孩大惊却又无力保护弟弟,大喊一声:“不要!”那人的刀已经刺出,刀尖眼见得要刺中小男孩胸膛。 突然那人只觉得面前一阵掌风呼啸而来,一股无形之力打在他的身上,他情急之下毫无防备门户洞开,双手一软整个人被震飞出去跌倒在地。这一下虽然伤得不重,却也是头晕目眩胸口挤压难受,他坐起来摇了摇头,只看见出手之人竟然是刚才那个小孩子。原来在众人争斗之时,俞大猷便担心倭寇可能会挟持那对姐弟,就让长生去前去保护,长生起初害怕扭捏不敢去,泪花丢丢打转就要大哭耍赖,俞大猷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把他踢了出去,长生没办法跌跌撞撞跑了过去正好看到那人要加害那小男孩,当即出掌一招“龙行虎步”打了出去,幸亏这一招运气得当有力,否则这小男孩必然命丧当场。 长生在少林寺时便常听人说江湖上英雄救人的壮举,早就憧憬神往,如今终于如愿以偿当下十分得意,有意显露,双手一拍一展摆了个架势,说道:“小施主放心,我来救你们了。”他裤子上还有尿渍痕迹,身子展开更是暴露无遗,自己发觉之后赶忙害羞遮掩。那倭寇气恼捡起长刀便要再上,长生一拳打出,只是他方才得意之下力道没有把持住真气溃散,现在却又是威力全无。那人看他出拳无力急忙上前出手,长生来不起再调气力,下意识的一把抱住了那对姐弟,闭上眼睛要以肉身保护。突然听到那人惨叫声,长生微微睁开一只眼睛,只见那人被一把长剑穿胸而过,死死的钉在了地上,正是俞大猷的“夺帅”,长生开心大叫:“先生!先生!你最好了!”俞大猷飞身跃到这里,一把抽出“夺帅”说道:“臭小子又得意忘形,下次我就不救你了!”说完便走向那一众争斗之人,长生在后面咧嘴笑道:“先生一定不会不救我的。” 此时那少年已经击毙大半东瀛武士,招招杀手直击要害毙命,剩下的几人不消多时也是必死无疑,如此劣势之下这些人却没有一个人求饶投降,虽然明知战之必亡竟然毫不退缩,俞大猷见状眉头愁举。他已经知道了这少年的本领不需要再浪费时间,右手持拿“夺帅”左手反持棍鞘,冲入人群,施展“天赐十七剑”迅猛出招。那少年起初还以为是有敌人来援手,正要进招,只见是刚才的大汉,剑气刚猛无敌剑势山海翻腾,才几招便将剩余的东瀛武士尽数打倒,但全是斩断手脚经络并没有杀死,那少年武功虽强,但如此高强的剑法也是第一次看到,暗暗佩服自愧不如,冷峻的脸上流过一些惊异。 第八章 飞鱼流浪破倭奴(二) 少年还没晃过神来,忽听背后有人道:“炼儿,斩草要除根。”他当机挥刀,将前后受伤的所有东瀛武士全部斩杀殆尽,俞大猷一向出手狠重但大多将人打伤打废少会直接致人死命,他知道锦衣卫法度森严心狠手辣,这些人更是死有余辜也没有出手阻止,但这少年小小年纪下手如此狠绝不由惊叹。 此时剩下的两个中原人已经吓得心胆俱裂,其中一个还能行动,从腰间掏出一个灰色的弹丸,冲着俞大猷和少年面前一抛,少年挥刀一劈,顿时眼前烟雾缭绕不能视物,那人见此机会一跃到另一辆马车的马背上挥刀斩断连绳,也不管自己的同伴打马就跑。西边道路被俞大猷所堵他不敢走,便直直朝着那高个锦衣卫冲去,俞大猷拨开眼前烟雾,一把从地上抽出方才斩断那倭人手臂的绣春刀,用了掷了出去。那人听到背后风声呼啸,本以为必死无疑,突然一把长刀从身边快箭般飞过,势如闪电,前面那锦衣卫一边嘴角轻轻扬起,似笑非笑,身子一转接住了自己的绣春刀,随即朝着骑马来人抢出,身法幽幻和那少年是一个路数,寒光闪现,一阵墨绿色的影烟飘了过去,人已停在马蹄身后。 只见马头和那人的半截身子一起掉落在地,血流如注,那锦衣卫身上未被凝到分毫血渍,长生今天已经见了太多如此情景,但仍然冷不丁的打了一个哆嗦,坐倒在地,倒是他抱着的那小姑娘面无惧色,只是默默地抱着怀中的弟弟。 俞大猷和那两个锦衣卫相对一看,也不说话,剩下的那个中原人已经吓得跌倒在地,裤子上有一大块水渍,他见众人走向他,连连跪拜求饶。那少年举起刀来正要了结他性命,俞大猷挥手道:“慢。”随即一脚踢在那人胸腔上,将他踩在了地上,问道:“你们可是‘冷阴流’的人?”那人哆嗦道:“是是是!小人们是‘冷阴流’门下‘风魑堂’和‘雷魍堂’的帮众,小人是‘风魑堂’的刘富。”俞大猷脚下一用力,踩住他的“天突穴”,刘富痛的嗷嗷直叫,俞大猷怒道:“你是我大明子民,却帮着外蛮残杀同胞,你简直应该千刀万剐!”刘富喊道:“小人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求大爷饶小人一命!” 俞大猷哼了一声,拿着夺帅唰唰三剑,将刘富的两只耳朵和鼻子生生割了下来,刘富如杀猪般嚎叫满脸是血,俞大猷厉声说道:“回去告诉你们流主徐海,今天杀这些人是‘万里神龙’俞大猷,他如果再敢纵容手下行凶,串通东瀛倭人危害百姓,他‘东海佛君’武功再高,‘黄金会’势力再大,我一样会宰了他。”说完一把抓住刘富衣襟,抬手扔了出去,直直甩出数丈,刘富顾不得脸上剧痛只想着保命要紧,爬起身捂着脸急急忙忙地跑了。 那锦衣卫也没理会刘富,双手抱拳道:“尊驾就是‘万里神龙’俞大猷大侠,‘一棍镇东南’的名号,在下仰慕已久,听闻俞兄前不久在少林寺三战三胜力克普从神僧,江湖上已经传开,在下佩服不已啊。”他自称在下而不是本官,武林之事如此熟悉,看来也是半个江湖人。俞大猷回礼道:“今日多谢两位大人出手相助,大人武功如此卓绝,锦衣卫之中能有这般身手的,恐怕只有那位响当当的百户大人陆炳了。”那锦衣卫嘴角礼貌一扬有笑脸无笑意,说道:“小弟不才确是陆炳,这位是我的徒弟沈炼,现在任锦衣卫小旗官。”俞大猷正要行礼,陆炳说道:“俞兄不必拘礼,我虽在朝为官,却也多涉足江湖,你我乃是同道,当以兄弟相称。”俞大猷笑道:“在下久闻陆兄‘魅影无形冷麒麟’的名号,当真是如雷贯耳,早听说陆兄‘归鸾刀法’天下无双,十九岁就独斩‘辽东十四苍狼’,盛名之下果无虚士,今日得见陆兄神刀三生有幸,连这少年弟子也调教得如此了得,在下佩服。” 他们正在交谈之际,长生大喊道:“先生快来!这位小兄弟快不行了!”他二人都堪称当世顶手,难得一见心中全是武功,全然忘了那对姐弟,长生这一喊之下,他们才想起那受伤的小男孩。三人走到那姐弟身旁,只见那小女孩还是紧紧抱着弟弟,俞大猷出言抚慰她才轻轻松开,俞大猷忙点住男孩几处大穴止血,手探那男孩的脉络鼻息,摇了摇头说道:“这孩子受伤太深失血过多,就算立即相救只怕也是没用,他现在尚有一点气息已经不易了。”那女孩一把把俞大猷的手推开说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我弟弟明明还有气,怎么会没救了!” 俞大猷想再出言相劝,那女孩就是不听,只是再求他想法医治, 长生也在一边哭腔着说道:“先生,你快救救他吧。佛祖慈悲心怀普渡救人,同感其苦怜悯众生,看见可怜之人就出手相救这是修德的事情,你有慈悲心肠,快救救他啊!”俞大猷严声道:“我实在无力救他,我现在用内力为他护住心脉也只能延他性命一时片刻,他受伤太深清醒着反而徒增痛苦,我已尽其事让他自安其命何尝不是慈悲,勉强也没有用。”长生怔怔默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握着女孩的手,把头靠在了男孩的头边。 男孩气息越变越弱,不一会便了无生息。旁边那只黑猫被踹后眼见也是危在旦夕,颤颤巍巍走到主人身旁,靠着男孩默默闭上了眼睛。 众人摇了摇头轻声叹息,不过一时半刻此处已经是横尸遍地,商人倭人的尸身堆到在一起,血泊已经开始凝固,被斩断散落的肢体甚至分不清的究竟是谁的。俞大猷给长生使了个眼色让她陪着小女孩,自己去处理尸身,陆炳也与他一并,让沈炼留下照顾两人。俞大猷和陆炳商量后将一众倭人的尸体一并焚烧,将商人们的尸身摆放于一处,俞大猷一边搬动尸身一边愁眉叹声到:“如此亡命死士,武功高强,下手狠绝,无怪战事如此怠败。”陆炳此次来浙江是有公务恰巧路过此地,之后他会通知官府来处理后事通知家属,他两人搬动尸身之时陆炳只是用脚拨弄并不伸手,俞大猷知道他身份贵重也不言语。 那小女孩紧紧抱着弟弟不肯起身,不愿让他身上的余热消退,也不哭泣只是默默抱着,沈炼在一旁面无表情,静静地看着她。长生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从包袱中掏出了块烧饼递给小女孩,说道:“你别难过了,要不要吃块烧饼?”女孩也不搭话,长生又说道:“南无阿弥陀佛,‘十方如来。同一道故。出离生死。皆以直心。’我师父说人死后必经六道轮回,生死本业报各有归处,唯有放下执念才能超脱,我虽然也不懂,但你弟弟肯定没有做过坏事,一定会去极乐世界见佛的,他不会痛苦的,所以你也不要再痛苦了。”说着双手合十诵念了一段往生咒。那小女孩看了看他眼睛泛红,她不过十岁的小脸上竟然显出饱经的风雨的无情悲伤,长生盯着她只觉得莫名的难过,不自觉的自己反而流下眼泪。那女孩伸手帮长生抹去眼泪,说道:“请你们帮我给弟弟立个坟吧。” 第八章 飞鱼流浪破倭奴(三) 长生、沈炼、小女孩一并找了块平地,远远离开倭寇的尸体,一同挖了一个坑,他们没有工具,便捡起地上的长刀掘土。长生和女孩力小,全仗沈炼,他用自己的绣春刀掘土,这本是他挚爱兵刃此时竟不吝惜。他们将小男孩和黑猫一并安葬好后,沈炼又从马车上拆一下一块木板交给小女孩,女孩拿出匕首只在上面草草刻了四个字“陆常之墓”,立好木碑后小女孩突然跪下向沈炼和长生磕头说:“谢谢你们。”长生和沈炼连忙把她扶起,长生挠挠头很不好意思,沈炼咬了一下嘴唇,转过身去也不看她。三人一直也不说话,长生忍不住说道:“我叫夏长生,你们叫什么呀?”沈炼也不回头,硬硬说道:“我叫沈炼”,那女孩轻轻说道:“长生哥哥、沈炼哥哥,我叫陆流。” 这时俞大猷和陆炳也处理好走了过来,陆炳拿了块巾布递给小女孩擦脸,长生为了安慰陆流主动上前拿过巾布为陆流擦脸,长生抹去她脸上泥土血渍,只见陆流脸蛋圆润粉嫩,嘴巴小巧可爱,水汪汪的大眼睛非常漂亮却满是伤意,旁人一看便知是个美人胚子,长生看着便呆住了,手也停了,他自小便在少林寺没有什么男女意识,此时生平第一次和小姑娘亲密接触看得痴了,却是孩童懵懂青涩的本性。陆流不知道长生怎么突然停住,叫了他一声“长生哥哥?”,长生猛地反应过来,涨红了脸,把巾布塞到陆流手里,说道:“擦好了!”随即站到了俞大猷身后。陆流将巾布递给陆炳,陆炳接过后随手一丢,沈炼眼神轻轻瞟了一眼,陆炳问道:“你叫什么?家住哪里?看着不像是商队中的人。” 陆流淡淡为他们解释,原来这姐弟两人原本是温州府人一小乡村人,去年福建浙江洪涝,整个村子无一整庐完屋,陆流的父母一家人不得已离村逃难,却又碰上倭寇劫杀,夫妻两拼着命把陆流陆常姐弟护走,两人却死于非命。之后姐弟两人便流落江湖,乞讨偷盗勉强度日,陆常心软还收养了一只受伤的黑猫。浙江倭寇祸乱不堪,陆流想离开此地,便找到了一个远行商队请求带上他们姐弟两,那商队老板见是两个孩童心肠一软便答应了他们,谁知在路上又碰到了倭寇劫货,一行人等全都被杀害,那领头倭寇见陆流是个女娃便没有下杀手想要活捉卖掉,并准备出手杀了陆常,出刀之时被陆流拿防身小刀刺中了胳膊,一刀砍偏陆常才没有当场毙命,他气急败坏正准备杀掉姐弟二人时俞大猷和长生闻声赶来。 陆炳见陆流小小年纪就经历见识了如此风浪痛苦,亲弟遇害虽然满是悲伤却一滴眼泪也没流,眼见杀戮也没有丝毫恐惧,心志坚韧非常人所及,又和自己同姓,锦衣卫训练新人素来有培养孤儿的习惯,便问道:“你叫陆流,是哪一个流?”陆流眨了眨眼睛,缓缓道:“流浪的流。”陆炳轻哼了一声,表情似笑非笑,说道:“愿不愿意跟着我?”陆流面露些许惊讶,反问道:“跟着你?”陆炳点了点头:“跟着我,再也不用流浪,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你。”陆流顿了顿,抿了抿嘴唇道:“愿意。”沈炼眼睛一亮,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 众人同行了几日,陆流一路少言少语,长生一有机会就去找陆流说话,看她闷闷不乐就给他讲少林寺的故事,为她打拳练武逗她开心,每到这时陆流才会眼神悲伤舒展,津津有味听着看着,长生若是出了丑,她偶尔浅浅淡淡一笑,长生也咧嘴大笑。陆流虽然比长生大一岁,却一直叫他“长生哥哥”俞大猷一路只是与陆炳谈论武功,也没去管长生,沈炼只是在一旁看着长生和陆流,想说什么也欲言又止。 分别之时,俞大猷和陆炳约定日后比武切磋,长生心中却是不舍之意,他自小也没什么玩伴朋友,拿出包袱中的烧饼铜钱硬是塞给陆流,眼睛红红说道:“等以后我练好功夫一定去找你玩,你可别忘了我。”陆流终于轻展笑颜说:“放心吧长生哥哥。”长生又对陆炳沈炼双手合十鞠躬说道:“陆大施主沈炼哥哥,拜托你们好好照顾流儿妹妹。”陆炳觉得有趣嘴角轻扬哼声一笑,沈炼头也不回地走了,俞大猷拍打了一下长生的头道:“你早已经不是少林小和尚,怎么还见谁都是施主,哪有那么多主多食给你施”。 俞大猷和长生继续赶路,连着几天长生都是闷闷不乐无精打采的,练功也心不在焉,俞大猷只道小孩子舍不得朋友隔一天就好了,结果几天都这样,气的对长生屁股踹了一脚,长生这才不敢懈怠继续用功。这日刚到绍兴府境内,两人路过市集,长生没见过什么热闹场面,高兴地左顾右盼,俞大猷也不着急赶路便由他去跑。长生正看到一老爷爷在捏糖人,觉得新鲜想买一个,突然想起来自己的钱全给了陆流,正要想去求俞大猷,突然一把被俞大猷拉住拖走,长生以为是俞大猷不愿意给他买,正要发话求他。 俞大猷以极小的声音对他说道:“快点假装哭闹,就说要买糖人。”长生没反应过来正要发问,俞大猷一蹬他,他赶忙假装哭喊:“我要糖人!我要!我要!”双手乱挥乱摇演的投入,俞大猷怒道:“要什么糖人!赶紧和我回家。”当下一把把长生拎起来夹在腋下,快步离开走入人群,边走边从包袱中扯了一顶草帽给长生戴上遮住光头。 走了一会长生凑到俞大猷耳边问道:“先生,怎么了。”俞大猷小声道:“有人跟踪我们。” 第九章 初悉江湖水中月(一) 浙江承宣布政使司,杭州府西湖,明罗殿内。日落后厅堂内光照稀疏,四壁屋柱皆涂满金色漆料,两旁齐齐的小桌上摆满了琉璃盏,里面乘着燃着的长烛,在昏暗的灯火下只照的屋内暗金朦胧。屋内四壁满是书画,正对大门的墙壁上却用狂草写着一个大大的佛字,幽迷诡异。佛字前摆着一把长长的太师椅以金玉雕琢,扶手端刻着龙头,椅塌上坐着一人,三十来岁面无表情玩弄着一串沉香佛珠。面前的台阶下面坐着四个人,此时大门紧闭外面也无风声,屋内安静的出奇,只听见“滴答,滴答”的声音。突然那太师椅上的人说道:“这么说老爷子说的那人,你见着了?”只见台阶下跪着一人不住的发抖,整个头缠着白布盖住鼻子耳朵,隐隐可见脸上全是伤口面容恐怖,不住地往外渗血,一滴一滴掉在地上的大理石砖上,已经流成一片,看着疼痛无比但是他却一声不吭。听到问话赶忙回答:“是、是的,他亲、亲口对小人说的,那人和两个锦衣卫打扮的人杀了我们一众弟兄。哦对了!那人还带着一个孩子,光头僧袍脑袋上还有戒点香疤,应该是个小和尚。” 那太师椅上的人说道:“此事你可有告诉老爷子的人?”跪地那人忙回答:“不敢!不敢!小人知道这是大事,逃出来后不敢耽搁,快马加鞭赶回堂里把这事报告佛爷,路上没遇到门里的人,他们肯定不知道俞大猷已经到了浙江地界了。”太师椅子上的人点了点头,又道:“老爷子三令五申,不许门里的弟兄打鹧鸪收秋草(打劫),尤其是管好手下的那批东瀛蛮子,你们两拨人却私自出去做生意,营生办得干净也就算了,居然还让一个毛头小子给摘了瓢(头),十几个人都折进去了。堂堂一个‘风魑堂’的副香主还被人割了顺风子(耳朵)放回来。点红,这是你的手下,你说该怎么办。”说罢挥了挥手。 跪地之人一听这话,连连磕头道:“佛爷!佛爷!饶了我吧!藏堂主,让小人将功赎…”话未说完,脖子上缠上了一只软剑,旁边椅子上一人轻轻用力一拉,他已说不出下一个字。 那太师椅上的人眼也不眨一下,说道:“西愁,吩咐‘雨魅堂’的所有弟兄去找人,尤其是之前和他交过手的人,分队派遣,就是掀翻整个浙江也得把俞大猷找到。这家伙武功甚高,一堂弟兄怕是拿他不下,其余凡是在浙江内的三堂帮众放下手里的事情,一有消息便准备听我命令动手。这件事谁都不许说出去,无论如何要赶在老爷子之前把东西拿到手。” 台下一人说道:“佛爷,这人拿到东西的消息是老爷子在少林钉子(眼线)传回来的,老爷子手下人多眼杂,只怕不好隐瞒,要是他知道了这事咱们不好交代啊,眼下咱们现在还得靠着门里。” 太师椅上那人冷冷一哼说道:“怕什么,我们只要抢在老爷子之前把事情办好,若是让他知道了就把东西伪造一份假的给他,反正图长什么样老爷子也没见过。哼,‘黄金会’要不是有我‘冷阴流’这把刀还妄想在江湖叱咤风云?!这事你不用管,你和铁征只管把‘雷魍堂’和‘电魉堂’的东瀛人召集好,别让他们轻举妄动。” 台下四人齐声道:“是!” 俞大猷夹着长生在人群中跑了许久,左右扫视一周,俞大猷转身闪进了一家客栈,正是下午申时左右,店内冷清无人,只有一个客栈小二正在倚在门边偷懒,面前猛地出现一高壮虬髯大汉,背着拿着一根乌金铁棍,左臂下夹着一个小孩子露着脑袋戴着草帽,这大汉威风骇人,突然出现吓得小二一屁股坐到地上。长生想起自己初见俞大猷也是这样景象,身子被横着夹在半空还咧嘴笑道:“小哥你好,别怕别怕。”边说还便挥了挥手。那小二怔了怔正要赔笑搭话,俞大猷一把把小二也拎了起来,直接快步走到了客栈楼上。 那小二只道是光天化日下有歹人行凶抢劫,正要高喊呼救,结果“救”字喊了不到一半嘴就被俞大猷捂上了,转眼间便被拎到了楼上。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又被放了下来,小二缓了缓神见俞大猷这般行为一时之间不知所措。俞大猷一手按在店小二的肩膀上,随即把他一把推到墙上,声音低沉说道:“麻烦小哥给我们开间客房,不要让任何人看见,悄悄送些饭菜进来,要是让半个人知道我们住在了这里,你知道后果。”说罢拍了拍店小二的肩膀,手掌每碰到店小二肩膀之时,店小二只觉得一股暖流自肩膀冲荡全身,他虽然没有什么文化,但是在这客栈之中迎来送往得见了不少奇人异士,知道这是在警告自己,对方武功高强看起来凶神恶煞,若是报复起来自己哪能受的了,再不敢直视多看一眼,忙陪笑道:“客官放心!客官放心,咱都懂得!您两位就直接到前边左拐角走廊最后一间客房,小的这就给您二位准备饭菜去。” 俞大猷和长生在房间内安顿下来,长生说道:“先生好生粗鲁,人家小哥又没招惹你,住个店而已何必吓唬人家,旁人看了还以为你要打劫呢。”俞大猷白了他一眼说道:“臭小子你懂什么,我们现在人在他处又被盯上,必须步步为营小心谨慎,江湖险恶说不定就有性命之忧,我不吓唬吓唬他让他知道害怕,不敢多嘴隐匿行踪,不然你以为客客气气几句好话人家能听你的。”长生嘟囔道:“先生你得以理服人啊,不能总是靠武力恐惧,佛曰仁善明理,何况哪来的那么多危……”,他话还没说完,俞大猷就一巴掌拍在了他后脑勺,说道:“你早不是小和尚了,一天到晚少林的那些个道理吵吵闹闹。要不是带着你,我才不会被人盯上还这么躲躲藏藏的,臭小子不知好歹,没闯过江湖,之前还吓得尿过裤子现在还敢大言不惭,你赶紧去把衣裳换了,你这僧袍太扎眼。头发长出来之前出门必须戴帽子。” 自长生跟着俞大猷以来,虽然已经脱离佛门,但是多年养成的习惯受少林教义耳融目染,长生还是一直穿着僧袍,按时剃发不食荤腥,张口闭口免不了佛家口调,俞大猷没收他为徒,也就懒得管他随他去了,现在被人跟踪,长生小和尚的打扮太是惹人注目必须要改。长生本就没带几件衣服,还都是佛家弟子的长袍,无奈只能穿了件俞大猷的衣服,他们一大一小,身材差的太多,长身穿上连袖子都拖到了地上,样子滑稽,俞大猷笑道:“你穿上哪是衣衫,简直就是套了个麻袋,索性连裤子都不用穿了,就是这头发得长几天。”随手用小刀裁断了一些衣服袖子,依然肥大无比。 长生看这衣服满是嫌弃,脱了下来,拿出针线自己裁改,他在少林多年,打杂针线的旁活儿做了不知多少,俞大猷笑道:“哈哈你居然还会这个手艺,武功练得不怎么样,这姑娘家的本事倒是熟门熟路,看你小脸秀气,要是头发留长说是个丫头也有人信。对了我这有几件衣裳也破了,你也给我补补呗。”长生没好气道:“就不给你补!你连件衣服都不给我买!”俞大猷讨好道:“我们这行走江湖的,哪来那么多身外财物,何况现在外面有人在找咱们,也买不了呀,我佛仁善明理,你行行好给先生补补,明天我多教你几招厉害的功夫!” 长生一听,顿时两眼放光:“真的?你可不许骗我!连同上次你让我给你捏肩就给我买糖人的份要一起!” “好好好,就你鸡贼。” 长生一边缝补衣裳一边问道:“对了先生,今天跟踪我们的人是谁呀?啊!是不是上次被你打跑的那个什么流什么会的?” 第九章 初悉江湖水中月(二) 俞大猷顿了顿又嘬了嘬嘴道:“你现在已经跟着我闯荡江湖,那这江湖上的事情你也是时候该了解一下了。江湖浩大门派众多,各门各派地方帮会其间关系复杂恩怨纠缠,有的独立庄阁划地自治,靠守一方平安,收取地盘内各家各户定时节气的各种例行孝敬,要是内生灾祸或者有外来犯他们都得给顶着;有的呢明码标价,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做雇佣的营生;有的索性半商不武的,有自己的盘口、商号、店铺、伎馆、酒楼;上品一些的大门派则开宗立教广收弟子,或教人学问或授人武功,做到头的和官府也联系密切;还另一些旁门左道不入流的,干一些外八行的见不得人的勾当,走山采水摸金背宝(山贼海盗盗墓拐卖)。再剩下的就是我们这样的,一人一剑浪迹天涯的游侠浪客了。” 长生笑道:“我们是两人一棍再加一剑!” 俞大猷道:“臭小子别打岔,用心记得。虽然这江湖上门派众多,各司其职,但是真正足以称道的不过那么几个,名门正派之中,当属少林、泰州两派为尊,少林我就不多说了,这泰州派是当今武功天下第一‘阳明子’王守仁的弟子王艮所创,只不过泰州派乃是个‘学派’,虽然门下弟子也各个学习‘阳明子’的神功修身,但以治学研理为重,武功不过是末技,门下弟子大多是治学之士,朝廷官吏之中师启泰州的大有人在,比如当今内阁首辅夏言的学生徐阶便是,泰州派广传‘阳明子’的心学大理,收徒不问出身只为传知,江湖中弟子也是不少,无论朝野武林都是一呼百应。 紧随这两派其后的便是武当、峨眉、崆峒、华山、丐帮几派,历史悠久想必你都听说过。还有,近几年水月山庄出了一个极为厉害的少庄主‘青藤白凤’徐渭,今年不过十九岁已经是享誉天下了,现下我们就是去找他的,听闻水月山庄最善机关奇门之术,徐渭其人更是将武功与诗文书画合二为一高深莫测,趁着这次向他请教解图的机会我也一定要和他切磋一二。” “解图?上次你喝多了给我看的那个号称什么武林至宝的藏宝图,我看不懂你还嘲笑我,原来你自己也看不懂啊!” 之前在路上之时,长生与俞大猷曾聊起他上少林比武立赌之事,那天俞大猷多喝了几杯,他为人又爱显露炫技,一个没忍住就告诉了长生些许山河图的事情,但又怕连累长生,只对他说自己有一份藏宝图,名叫山河图乃是武林至宝,之后俞大猷耐不住长生死皮赖脸的硬磨,加上他有意显摆,就给他看了看山河图,反正他一个小孩子又不可能看出内中玄机,看过也就看过了,长生看了半天只觉得无聊无趣,俞大猷冲着酒劲还将他取笑一番,解图之事长生还是第一次知道。 俞大猷一时语塞,顿了一顿两人又拌了几句俞大猷道:“莫要再胡搅蛮缠,小心我揍你。刚才跟你讲了那些个名门正派,接下来要跟你说的你可要牢牢死死地记住,他们很可能就是现在想要要我们性命的敌人,你还记不记得我们遇到倭寇的那天。” 那一天长生初见杀戮血腥至极,心胆俱裂终生难忘,现下一想起便打了个寒颤道:“记、记得。” 俞大猷道:“记得就好,我还以为你只记得那个陆小丫头呢。那天我和那两个锦衣卫杀的那些人,有些是中原人,但大多是海外东瀛国的倭寇,这些都是听命于一个组织,‘黄金会’的‘冷阴流’。” 长生道:“这一个名字听着富贵奢靡,另一个听了不寒而栗,到底是个什么帮派?” 俞大猷说道:“江湖有言‘入我黄金门,遍是黄金路。徽王笑抬手,有佛人不渡。’这‘黄金会’是天下第一大帮,整个大明半数以上的商会票号、海运客驿不是它的就是靠它的支撑,门下店铺盘口、酒店花楼、山庄殿阁不可计其数,富可敌国可谓是遍地黄金,这‘黄金会’素有‘小南国’之称。” 长生一听,瞪大眼道:“哇!这么棒的地方,我能不能去啊!” 他话刚说完,头上就挨了一记拍打。 “臭小子真没出息!原本呢这黄金会只是个普通的大商号,可是后来门里来了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名叫汪直,练得一身邪门功夫,靠着海运走私起家,拉拢了一众东瀛的浪人武寇。起初刚入会的时候他不过只有一条船给门里走水路,靠着武功高强和知人善用,以及手下的一众高手,慢慢的在‘黄金会’一路攀升,做了原门主‘金钱老人’许栋的义子,还一手建立了一个帮派叫‘冷阴流’,内设‘风魑’、‘雨魅’、‘雷魍’、‘电魉’四堂,堂下还各有数香,集结了众多些东瀛浪人和江湖上的下三滥,各个武功高强心狠手毒。但汪直野心不止于此,他安排‘冷阴流’一众杀手在他义父的六十寿宴上,把许栋一家老小二十六口和其心腹手下全部斩杀殆尽,一举坐上了‘黄金会’门主的宝座。” 长生听到这里猛一哆嗦咽了一口口水。 俞大猷也不管他,继续道:“传闻他出身极是贫寒曾经只是一个奴仆,还被一个青楼女子救过,结果那女子却因为他被杀,别问我什么是青楼女子,等你长大了你就知道了。汪直其人虽然残忍阴毒,但听说却喜好读书,没事就喜欢念叨孔老夫子的那个什么‘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素闻他武功极高颇善用毒,他的手下为了讨好他还给他起了个附庸风雅的外号,叫‘天星孤鹫,五峰徽王’,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年纪轻轻,却一直让他手下的人叫他‘老爷子’。不到十年光阴黄金会在他手里势力如日中天,如今不仅是个商会,私下里更是走私军火盔甲、贩卖人口,凭借‘冷阴流’为首的几个直属帮派治地,江湖武林上的势力也是根深蒂固,各大帮派均有耳目眼线,所犯罪行罄竹难书。” 长生惊道:“既然这个什么汪直的是个这么坏的坏人,为什么官府和那些名门正派不去把他抓起来呢?” 俞大猷哼了一声道:“哼!说好听了这黄金会势力遮天,汪直和他的手下武功高强,旁人不敢动他。但实际上那些个官家大派谁敢说和‘黄金会’没有利益纠葛,他能染指漕运陆道如果没有一些个官府撑腰,怎么可能那般容易,武林中想巴结他的人更不知道有多少,小帮派趋炎附势跪着求着想要入伙分羹,大帮派要么明哲保身要么暗中与它勾连,这黄金会还就他娘的岿然不动了!” 长生道:“先生你先别急,冷……” “更可笑的是,还有人说他汪直其实是造福四海,他手里握着海运栈驿、商号店铺是拉动商运,灾荒时开仓放粮给了多少人一口饭吃是慈悲心肠;他手下的江湖人和倭寇也是为了稳定武林。若没有他汪直立时便会江南大乱武林纷争,倭寇肆虐百姓涂炭,笑话!难道现在倭寇就不肆虐了吗!?难道那天死在湖州小路上的那些人就不是大明的百姓了吗!?难道那些一同助纣为虐的人就不是我大明的子民吗!?难道我大明的百姓要靠一个心狠手辣的江湖败类才能有一口饭吃吗!?哪来的这些个弯弯绕绕的规矩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装模作样,做面子不要里子,依我看就应该干脆利素给他全都一网打尽!这世道错了,就该全部荡平!”说到这,俞大猷气血怒涨铁拳紧握,声音越大越发激动。 长生不知如何安抚俞大猷,只能把手指放在嘴前说道:“嘘!先生,咱们不是要隐藏行踪吗,你别那么大声。” 俞大猷听到这话点了一下头闷声叹了一口气,眉头紧锁。 长生怕俞大猷越说越怒,万一拿自己撒气罚他扎一两个时辰的马步那可是受不了,赶紧说点别的,问道:“对了,上次我们遇到的那些倭寇,也是‘冷阴流’的人吗,我记得远远听到你当时跟那个人说让他回去给‘东海莴苣’带个话?这个‘东海莴苣’是什么,我好像没吃过?” 俞大猷一听长生这话大笑道:“哈哈哈什么‘东海莴苣’,你小子吃素吃得是耳朵吃聋了还是脑子吃傻了,我说的是‘东海佛君’。说起来你在少林寺也呆了快十年了,难道没听过一个法号叫做‘普静’的和尚?” 第九章 初悉江湖水中月(三) 长生一听这法号只觉得十分耳熟,但又想不起来是谁,少林寺普字辈他的师叔祖、师伯祖们就那些人,除了少林方丈普从神僧和少林四圣之外也没有多少人了,各个辈份尊贵,师兄弟们全都认识,却没有一个叫普静的,但是这个法号又很是耳熟。他一边摸头一边琢磨。 突然长生一拍自己的小光头道:“啊!我想起来了,有一次广园小师叔给我们一群人讲故事,说是原来少林有一个很厉害的师叔祖叫普静,年纪轻轻却武艺超群,因为犯下大戒被逐出寺庙。结果这事被普真师伯祖知道,还罚我们所有人跪经三天呢,广园小师叔足足被罚了一个月!” 俞大猷道:“这少林规矩也忒多,陈年旧事讲讲还不成了,动辄就惩罚跪经,看来你离开也是对的。虽说这家丑不可外扬,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能管住本门小辈儿的嘴,难道还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吗?” 长生好奇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俞大猷一挥手道:“咳,要我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原来的太师祖,前任少林方丈‘转生佛’洪鉴神僧你肯定知道的吧。打我还在娘胎的时候他收养了一个和你一样的弃婴作为关门弟子,取法号普静,虽然还是个幼儿,但是因为是洪鉴神僧的弟子,辈份却和普从神僧一样。这孩子被洪鉴神僧从小养大,授他武艺教他佛法悉心照料,这孩子武学天赋奇高,曾经代表少林在‘玄岳大会’上力克‘武当三老’,不到二十就颇有名气传颂武林了,江湖上连我这样的外人都知道,他极有可能打败普从做少林史上最年轻的方丈了。” 长生打断道:“这不是好事吗,怎么变成家丑了?” 俞大猷一瞪眼:“臭小子让你别打断我!事与愿违啊,想是因为洪鉴神僧年长慈悲,对养育的新幼弟子太过娇惯纵容了吧,事事顺着包容普静。普静年少成名,寺内还有方丈师父撑腰庇护,便谁都不放在眼里,还公然顶撞普从神僧,不守清规佛律,甚至有传言说他还偷偷下山逛窑子喝花酒,也别这样看着我问我是什么意思,总之长大了你就知道了,又不是什么好事。 这洪鉴神僧太过溺爱普静,所犯戒律都一一给他压了下来,流言蜚语也不相信,就好像寻常人家父母一般,往往对长子严苛教养,对幼子确实娇纵溺爱。但是洪鉴神僧也知道普静戾气深重、年少跋扈,难以担当少林方丈的重担,于是便决定把方丈大位传给普从神僧,待普静多年历练,修养身性佛法深悟之后,再由普从神僧将少林方丈之位传给他,这样对少林数百年的基业和普静都是有益的。谁知道却发生了那件事。” “什么事什么事!?”长生急忙问道,整个人身子都探了过来,凑到俞大猷胳膊边。俞大猷眼睛一瞪拍打了他的后脑勺,长生摸了摸头赶紧后退坐好,双手捂着嘴巴。 “普静知道了洪鉴神僧不打算传位给他的决定,失心丧性再无理智可言,居然打算行刺洪鉴神僧,并伪造其遗书法旨,谎称洪鉴将方丈大位传给了他,以此谋位。他还鼓动洪鉴神僧派普从及一众少林诸高手远赴山西调解当时的丐帮内乱,以此扫清障碍。他本计划周密,凭他的身手和与洪鉴神僧的关系,悄无声息之间得手并非难事,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普静眼里的障碍与威胁,只有像洪鉴、普从、普寂这些武功高强之人。” 长生摸了摸头问道:“障碍和威胁难道不就应该是武功高强之人吗。” 俞大猷哼笑了一声,又轻轻拍打了一下长生的头说道:“你要记住,强大乃是人之长处,但只知求强而目无其它就会变成他的弱点。孙子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很多时候,谋犹胜于武,运筹帷幄之中也可决胜千里之外。呵,虽然现下是我教你这个道理,但这此亦是我所缺者啊。那普静当时不明白这个道理,只顾着把少林武功高强者一一翦除调开,却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人,‘不气和尚’普性大师。 普静原本计划周密,他自信行刺之日少林已无能挡他之人,他趁着洪鉴神僧打坐静养之时,背后出手偷袭,他乃是洪鉴爱徒,洪鉴对他毫无防备,被‘大日如来掌’击中身受重伤。但普静没有立下杀手,估计是顾着旧情尚存一丝善念,竟然一再表明只要洪鉴神僧传位于他,他便作罢绝不会伤他性命。洪鉴神僧宁死不从,普静本早有觉悟,谁知等自己真正面对养育自己的师父的时候竟然下不了手,一时之间居然没了办法,只是一再劝说威逼利诱。 结果造化弄人啊,正当他将下决心之际,普性突然冲了出来,尽死力一招‘弥勒指’,正中普静后背的‘风门穴’,据说此处乃是普静练功罩门所在,一招之间他半生修为几乎全毁,原来普静行迹不轨之事,普性大师早已辨看端倪,一直暗中观察他,普静行动之日,普兴秘密紧随其后,关键时刻重伤普静。 普性再发一招本打算立时要了他的性命,但是洪鉴神僧出手阻拦挡下了普性这一招,普静便趁势逃跑了。此事之后洪鉴神僧心伤身伤,没多久就圆寂了,普从神僧作为辈分最高的弟子理所应当做了少林方丈。这普静离开少林后给自己取了个俗名叫徐海,传闻还要了两年饭,一点点把功夫拾了一些回来,机缘巧合认识了汪直便一直跟着他,经他扶持指点还练了一些东瀛功夫。后来汪直做了‘黄金会’的门主,这徐海便接下了他的‘冷阴流’做了流主,估计是为了弥补当年没有当上少林方丈留下的遗憾,这厮居然给自己取了个外号叫‘东海佛君’自诩真佛,哼!却净干一些伤天害理的事,上次咱们碰到的那些倭寇就是他的人,现下我们被人跟踪,此处离‘黄金会’和‘冷阴流’的本家家门不远,我猜测跟踪咱们的八成就是这些人,之前我就跟他们结过几次梁子,这次又杀了他们的人,必然是要报复。” 俞大猷说了半天,本以为长生这年幼儿童必然被这一连串的故事惊讶要慢慢消化,结果却看到长生满脸困惑抓耳挠腮做思考之状,便忍不住问道:“小子想什么呢?” 第十章 师徒协力斗阴流(一) 长生摇了摇头道:“我在想普性师伯祖不善功夫这是全少林都知道的事情,那个改名徐海的普静武功那么高,师伯祖是怎么打伤他的?” 俞大猷点了点头回道:“‘不气和尚’武功虽然平平,但我多少能想到当时场景,普静当时可能只是一时冲动血涌迷失心智,为了争夺方丈之位铤而走险犯下大罪。他说到底还是一个从小受佛法教养的年轻人,真让他痛下杀手弑师夺位,终究不是一念之间的事情,心理上要彻底推翻自我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又想夺位又不愿犯下人神共愤的大罪,毕竟年轻心智尚不成熟,一时之间自我怀疑心神不定很是正常,这世上还有好多人做了前后矛盾的事就闹了失心疯的,这才给了普性可乘之机。” 长生又道:“虽然不是很懂,但是我觉得先生讲的弯弯绕绕好像也有点道理。其实除此之外还有我更奇怪的,师伯祖明明早就看出危险,为什不不早点禀报方丈提前防范,这样既能救下洪鉴太师祖的性命,又能劝说普静改恶从善莫做傻事,岂不是两全其美。” 俞大猷听罢没有说话,思索了一阵问道:“其实我也想过这个问题,而且江湖上有些有门有眼的传言,你真的想知道?我可怕你年幼无知受不了。” 长生也顿了顿道:“我既然跟随先生出来闯荡江湖,就是想好好亲眼看看这江湖真正的样子,见花闻花遇道问道,你可不能因为我年龄小就瞒着我,我懂的可不少呢!”他是少年孩童赤子之心,怎么想便怎么说了。 俞大猷大笑道:“哈哈哈,好小子!终于有点你先生我的样子了。好!我可以跟你讲,但是至于这些话是真是假,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你自己信什么不信什么,取舍之间,你要自己慢慢判断,如果现在想不通就长大了继续想。你可知普性‘不气和尚’的外号是怎么来的吗?” 长生点了点头道:“知道知道!师兄们说过,是因为师伯祖佛法修为精深,遇事不怒不忿不急不气,困来即眠饥来即食,无论何事如所平常,故而武林中的人送了他这个外号。” 俞大猷又笑道:“哈哈哈,原来这名门正学也会谎骗孺子小儿,区区一个诨号居然还能加上这么一大串雅释。普性大师现在确实是不怒不忿不急不气了,但这个外号,最初可不是这么来的。普性少年时师从少林的洪绝和尚,这洪绝和普性一样为人寡淡少言,在少林一直是个少有人知可有可无的角色,普性作为他的弟子,武艺平平地位平平,少年时常受他人们欺负,但是因为武艺技不如人,一来二去也就习惯了忍气吞声委曲求全。时间长了便得了个外号‘不气和尚’,本是些不肖弟子们用来嘲讽讥笑他的。后来普性得道成名后,一是这外号和他本人修为习惯也相符合,而来出家之人得道高僧也不在乎什么诨名绰号,也就这么叫开了。但他能识破阻止普静,坐到少林寺住持的位子靠的可不是忍气吞声。” 长生一拍手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刚才说过的,很多时候,谋犹胜于武。” 俞大猷点了点头道:“不错,这学说话是比学功夫快多了。普性虽然武功平平无奇,但能筹善谋料人于先,我在少林就领教过他的厉害。你问我为什么普性早早洞悉普静意欲刺杀洪鉴神僧却秘而不发,一直等到千钧一发之际才出手,第一次听这故事的时候我也很是费解。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有三人在场知晓,这少林秘史无论江湖上如何传言,终究是只是传言,七分是戏三分为实。所以前次我上少林寺进入藏经阁办好事后,就忍不住翻看了这一段少林记史,找到了洪鉴大师对当年回忆的亲书笔录,里面明确提到普静偷袭他成功之后,不忍下手反而自己陷入矛盾痛苦之中,这时普性才趁机出手。在明确了这点细节之后,我认为江湖上有些传言兴许是对的,普性此举,是故意的。 普性与普从、普静不同,既没有绝伦无比的武艺身手,又没有响当当的江湖名声,甚至连个靠得住的师父都没有,当时他岁数已经不小了,若想在少林立足登高在江湖上扬名立万,只有抓住机会。他应该早就盯上了普静,察觉到了他刺杀的行动,但是如果他直接告诉洪鉴神僧,那时普静还没有什么实质行动,毕竟亲疏有别,洪鉴神僧会怎么想,会不会是普性挑拨离间? 就算洪鉴信了,普性也就是个检举之功没什么大用处,普静还是普静,普性也还是原来的普性。而如果这一扳不倒,万一日后普静仍做了少林方丈掌门自己就在劫难逃了。最好的办法就是等待普静下手,如果普性救下本门方丈击毙叛徒,那才是真正的大功一件,就算当不上下任掌门也有望在少林一人之下;如果救不下洪鉴,他是唯一一个目睹方丈被害经过的人,可以站出来将真相和盘托出,力助普从登位,集众人之力将普静杀之,他一样是新掌门的亮辅良弼、头号功臣。 螳螂扑蝉黄雀在后,普静满以为自己计划万无一失,却不知普性在他身后另有筹谋,当日普性看到普静一念之仁破绽百出,机不可失当即出手,一指之下断送了普静成就了自己。武林数百年第一大派掌门的位子,那诱人的程度可不是读几天佛经就一定能受得住的” 长生听到他这话目瞪口呆,只觉得晕晕乎乎不知道是俞大猷糊涂了还是自己糊涂了,道理清晰的话听着却如同再生,与自己以往的认知自相矛盾天地之别。 第十章 师徒协力斗阴流 (二) 俞大猷看他这样子说道:“我说过了,我说的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你自己去想自己取舍,想不明白就慢慢想,不愿意想就莫去想,兴许就是我等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这十几年前的事情了,追究也没什么意义,更何况也不关我们的事,聊以打发时间活活脑子罢了。” 长生缓了好一会,还是不敢心下决断,只觉得各自有理,自己心中暗处好像有所悸动。于是便不再去想事情原委,甩了甩头想把这些都忘记省的烦心,无意间只牢牢记得俞大猷几次提到的一个细节,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俞大猷看他这又迷茫又摇头又叹气的样子很有趣,问道:“你小小年纪长吁短叹什么?不是让你不要想了。” 长生道:“不是啦,我本想把这些事忘了,但是脑子突然又蹦出来一个问题,这个改名徐海的普静现在如此作恶多端滥杀无辜,但当初却也有一念之仁,可恰恰因为这份仁慈而一败涂地,善恶有报,他这一善为何是恶报?他如今做恶多端,却怎么在‘黄金会’大享富贵得了善报?” 俞大猷一听这话也是一懵,语塞了一下想了想道:“你这个臭小子本来问题就多,今天更是像打鸡血了一样,连珠炮似的问个没完,不过这个问题可把我问住了,非要解释恐怕便是佛家常念叨的‘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吧’。” 长生想起了那日惨死的人,想起了陆流陆常,想起了徐海和汪直的出身,又想起了自己身世。自己自幼举目无亲,生养在少林,师兄弟们嘲笑欺负他,师父对他也是稀松冷淡,自己一路行来见的人听的是也都都颇为伤哀。不由得叹了口气嘟囔道:“如来慈悲,可这世间怎么这么多弃婴孤儿,这么多杀伐争斗,这么多的苦难,福报惩治却来的这般晚。都是孤儿,我会不会也变得像那个普静一样迷失心智善恶不分?” 俞大猷听到他小小年纪说出这话也心生怜惜,他虽然闯荡江湖过得是刀尖舔血的日子,但是出身也是世袭荫庇,自幼父慈母爱,拜入潮月坞后承蒙名师“海沧神剑”李良钦精心教导,他天赋异禀年纪轻轻练得一身高强功夫,出道后也是少遇敌手江湖扬名,年近三十还能再遇贵人,得蒙天下第一“阳明子”指教倾囊相授,可谓前途无限。比起长生这样从出生就孑然一身的孤儿幸福的多了。他呵笑一声拍打了一下长生的头道:“你不是想成佛吗,兴许这苦难,就是佛祖送给你的礼物。你不要胡乱担心,你和那些人不一样,你小子可是我‘万里神龙’俞大猷的人,什么都不要愁什么都不要怕!等你长大了,要是有闲工夫你是要去保护别人的。普静早已不是普静,你也早不再是小和尚宗擎,你是夏长生,是从头到脚连名字都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夏长生。” 长生一听很是开心,正要回答,客房的门“咚咚咚”响了起来,外面有人说道:“客官!客官!小的给您二位送饭菜来了。” 俞大猷讲了半天早已经饿了,长生更是一听到饭菜来了放下手里的针线直接跑去开门,刚才的满面愁容也看不到了,俞大猷自言自语道:“哼少年孩童就是简单。” 长生打开房门,只见之前那个店小二端着一托盘饭菜,那小二探头环顾了一下房内看了一眼俞大猷,弓着身满脸堆笑着走进来说道:“两位客官久等了,小的给您二位送饭菜来了,这是本店的招牌菜白斩鸡、霉豆豉。给大爷您准备了一壶上好的山阴甜酒。” 俞大猷拿起酒壶闻了闻到:“昔好杯中酒,今为松下尘。嗯~早听闻越酒质醇芳郁,确实是好酒。喂,臭小子赶紧过来吃饭。” 那小二看见长生走过来,赔笑说道:“小的还特意给这位小师父准备了香糕,您尝尝看。” 长生久在少林没见过什么美食,平日最爱的也就是烧饼,现下看见这香糕色泽莹华、造型别雅、香气诱人,他看地眼神放光小嘴咧开,心中欢喜难以抑制,说道:“谢谢小哥还特地给我备了份斋食。” 那店小二笑了笑:“小师父客气了,这可是上好的斋食啊,两位慢用,有事尽管吩咐。”说罢就转身出去了。长生顾不得别的一把抓起一块香糕就要往嘴里送。 手刚送到一半,手背突然被打了一筷子,一阵吃痛香糕也掉在了地上。长生以为俞大猷又在捉弄他,正要发作质问,一转头,却发现俞大猷表情严峻凝重,他手中的酒杯不知何时也倒在了桌子上。 夜幕已至,将过巳时。街上几无灯火,本是月明星稀却又有几片乌云将明月半遮半掩,月光时隐时现,视线时有时无,街道上人迹不见犬声不吠,远远处有暗鸦归巢,低飞不鸣,整个镇子如同死寂一般。慢慢的秋风夜起,簌簌愈大,细耳分辨风声中夹杂着轻身功夫的脚步声,居然还是一片。 冷阴流风魑堂堂主藏点红,雨魅堂堂主夜西愁,雷魍堂堂主铁征,电魉堂堂主萧燕飞从各自盘口聚到一起,整装齐备单膝跪地道,“佛爷,点子下网了。” 徐海玩搓着手里的佛珠,眼里流过一些邪杀,淡淡道:“收,不容有失,必须把东西拿到手。” 临到子时,松桥镇的更夫赵三赖打了打哈欠挑了灯笼出门巡夜报时,他困倦疲累又喝了点酒,迷迷糊糊连梆子都没带,按照平时走的路线晃晃悠悠就出发了,边走边有气无力呼喊两声“子时三更,平安无事”,他一路走到“九春海客栈”,模模糊糊看到客栈外围黑压压一片,他心中纳闷,这“九春海”客栈生意一向稀松平常,就白天客人也不算多,如今到了后夜难道反而来了人。赵三赖心中又疑又喜,他只道是赶路的商队,夜半方至松桥,如今已过宵禁,擅自出街是要惩处的,他赶忙跑过去打算趁着客栈开门之前好好敲这群人一笔。 第十章 师徒协力斗阴流(三) 赵三赖举着灯笼跑了过去,看清是人之后,大喊道:“什么人都是?不知道宵禁戒严了吗,和我去官府走……”话未说完,只见面前的人群朝自己看了过来,这些人各个凶神恶煞,手持兵刃,还有不少东瀛人打扮,其中一个看见赵三赖便咧嘴一笑,举起了手中长刀。赵三赖见这场面吓得腿下哆嗦一软,仰面倒在了地上,灯笼也掉了,浑身上下都是冷汗,酒瞬间醒了大半,回过神来赶忙逃跑,结果却连站都站不起来,连滚带爬的就往后死命地挪窜,口中呼喊“救……” “救”喊了一半,一瞬银光在他后脖子上一闪而过,他已经爬不出下一步叫不出下一声,一颗头颅顺着他倒地的痕迹滚了出去。 这时“九春海”的门开了,店小二润吉探出头来,一见眼前景象,也吓得踉跄两步坐在了地上,下意识地要叫出声来,还没发出声,一只手已经堵上了他的嘴,一个声音低声道:“人呢?” 润吉吞了口口水,伸手指了指楼上,那人便放开了堵住他嘴的手,又低声问道:“事办得如何?” 润吉赔笑道:“藏堂主您放心!您老人家吩咐交代的事情那就是圣旨啊,小人按您的命令把药都下进去了,出门的时候那汉子杯子都已经端到嘴边了。” 风魑堂堂主藏点红听罢,向一旁的雨魅堂堂主夜西愁点了点头,随即抬起手晃晃点点几下,几个随行帮众走上前几个,与他一起轻身上楼,脚下均未发出半点响动。 一众人等来到一间客房门口,为首的指令一下,其中四人迅雷般破门而入,四人各持一把长鞭,刚一入门便各自冲着房内床铺出招,扬手挥鞭而出,鞭身疾飞迅猛凌厉,那床上睡着一人,还用被子把周身裹的严严实实。 这四人所用长鞭武功,看似狠辣强力,却又好似无半份力道,并没有对床上那人有任何猛力伤害,而是像一条条蟒蛇一般游走缠绕,将床上那人牢牢捆绑挣扎难脱,此刻床上那人便如同一个巨大的荷叶粽子一般,裹着被子又被长鞭五花大绑。这四人刚一出手,紧接着又进来四人,每人手持一把铁胎连弩,死死瞄准盯住床铺上的“人”。 随即房外埋伏众人也进来大半,可那床铺上的“人”却一动不动一声不吭,藏点红厉声道:“闪开!”众人随即退在一旁。藏点红抽出腰中别的软剑,此剑剑身绵软如蛇,静细而长一直拖在地上,乍看好似一条长鞭,细看剑身却有四个楞面剑刃排成十字型,剑刃之处还有倒钩回锋,实是一件狠辣兵器。藏点红抬手挥剑,冲着床上被褥凌空一劈,剑刃分开被褥之时,内中一股乌烟黑雾陡然散了出来。黑暗中又听见有东西“嗖嗖”飞出,随即便是两声惨叫,房间狭小又不曾点灯,原本只靠着窗外稀疏的月光勉强照明,现在又突然有了这些乌烟,哪里还能视物。众人知道中了埋伏,急急忙忙退了出来。 过了一阵烟雾消散,藏点红令众人点上灯火,连同夜西愁一起再行小心入房查看,发现房内床上哪有什么人影,被褥之中只有两个枕头和一些破破烂烂的衣物行李堆成了人形,一个丸状的东西被劈成了两半,居然是本门的“隐遁丹”,藏点红方才一剑劈下,正好击中了此物,那烟雾便是从这里面出来的。 地上两个帮众流血不止浑身抽搐,一个被利器射穿了咽喉,另一个被射进了头颅,而这陷阱利器居然是一柄被拆成两半的剪刀。细细一看,原来被褥之中还有一个由几根弦线设置的简易机关,这机关颇为巧妙。如果只是轻轻向外拉开被子便无事,但一旦有外力是强行向里使劲攻击,便会拉断其中诡线,瞬时触发机关。方才藏点红一剑不仅劈开了“隐遁丹”,还触发了这个精心准备的陷阱,利器飞出,两个帮众眼前不能视物来不及闪避,现下已经是奄奄一息了。 藏点红见此情况大怒咬牙切齿,一脚踹碎了身边的一把椅子。哼了一声道:“赶紧给他们两个一个痛快,少在那哼哼唧唧的了!” 两个帮众听到堂主发话,赶紧走上前去直接了当扭断了地上两人的脖子。夜西愁环顾房内四周说道:“藏兄不必如此恼怒,俞大猷跑不了。” 藏点红呸了一口道:“哼!两堂齐出轮番盯梢,提前下毒本想来个瓮中捉鳖,结果连个屁都没看见还让人算计折了两个。这事要是传出去你我二人必定要被门里当成笑柄。” 夜西愁淡淡道:“藏兄莫急,此时不是用气的时候,这事要是办砸了,门里必定会知道我们的行踪,到时候别说当笑柄,佛爷面前你我都未必有活路。我刚才查看,这桌上的饭菜酒水一点不剩,如果他们当真的吃了,‘夭桃灼华’一旦入腹,药力之强还未等他们吃完早已经毒发,此刻应该已经浑身瘫痹寸步难行了。之前我和我雨魅堂的弟兄与他交过手,此人虽然看似粗枝大叶,实则心思缜密粗中有细。我料他必定是识破了饭菜酒水之中有毒,不曾吃喝,还假装喝酒骗过了那店小二,之后又故布此疑阵示敌以弱,好让我们大意轻敌误以为他已经中毒逃跑。现下时间紧迫,我们赶紧通知铁征和萧燕飞,必须要找到俞大猷把东西拿到手。” 藏点红点了点头道:“贤弟所言有理啊,听江湖上对他的传言我还只道他不过是武功高强而已,没想到他心里还有这些小盘算,不过他这假装中毒的小伎俩还是骗不过贤弟的法眼。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和其余两堂汇合,分四路火速追击,绝不能坏了佛爷的大事。此翻动作太大,必定惊动门里眼线,需要好好情理。” 小镇远郊小路上,两个黑影一大一小并在一起,晃晃悠悠在快步赶路。 俞大猷右手撑在长生的肩膀上,边走边连连喘气调息满头大汗,铁棍也交给长生提着。 长生道:“先生,你流了好多汗,要不要我背你走啊。” 第十章 师徒协力斗阴流(四) 俞大猷哼笑一声:“哼,瞧把臭小子你能的,我俞大猷难道需要你一个小屁孩背吗?你这小身板我一压上来,怕是你‘长生’要改名‘扁生’了。” 两人走了一阵长生道:“先生,你是怎么知道那酒水饭菜里有毒的?” 俞大猷边走边喘了口气道:“说起来还是你小子提醒了我,咱们刚落脚那客栈时,你戴着草帽还被我夹住,当时那店小二吓成那样,全程只和我说了几句话,头都不敢抬一下,决计不可能认为你是个和尚,还特地准备斋食,必然是和旁人通了气。我们既然早就被人盯上,那些人必然会将我们的打扮相貌和那店小二一一对照确认,知道我们是两人同行的,只有那个被我放走的‘冷阴流’的刘富,还有那两个锦衣卫。只可恨我不能早一瞬间察觉,酒已入肚,不然我们也不用现在这般狼狈。” 长生点了点头又道:“那咱们为什么要把那些酒菜都倒掉处理?既然有毒不吃不就好了,早点逃跑也不用现在这般慌忙。” 俞大猷哼了一声道:“笨蛋!怎么什么都不明白!兵法有云: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就是个傻子也知道如果饭菜酒水中有毒,吃的人绝不可绝全部吃完才察觉到,他们看到一片残羹剩渍也必然会想到我是故意把饭菜酒水处理掉,假装自己吃完了饭菜而中毒。如此低劣的布置他们必定会轻易识破,进而认为我是在假装中毒实则是没有中毒,为的是示敌以弱降低他们防备。但事实上我是真中了毒,让他们以为我没有中毒不过是为了装腔作势,万一被追上了,好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拖延时间罢了。” 长生又摇了摇头道:“……这么绕来绕去的,我实在听不懂了。先生现在感觉有没有好一些?这毒是什么毒,这么厉害吗,会不会伤及性命?” 俞大猷道:“以我对‘冷阴流’的了解,这毒应该是他们流内的秘制的‘夭桃灼华’。听说此毒闻之微香沁人,最适入酒入菜,使食用人难以察觉。这毒一旦入腹,顷刻间便会遍及周身。少量中毒者会周身麻痹腑脏受损,体内如有温火慢慢焚烧,若中毒一深便会经脉尽断全身瘫痪。不过这毒药效来的很快,还未等中毒加深就会发作,大量服用此毒导致瘫痪多是用做惩戒刑法。他们本可以用一旦如口立时暴毙的绝命毒药,结果却用了这难得的制人毒药‘夭桃灼华’,看来这‘冷阴流’还挺看得起我俞大猷这条命,居然不轻易杀我,恐怕不是单纯报复而是有所他图。 我当时喝了一口酒,虽然马上便猛扣喉咙将酒吐出,但此毒效力实在惊人,不过一瞬已经有毒遍及周身,一盏茶功夫就开始发作了,我已经运功调息,现下倒也没有性命之忧,不过周身似有火在烧,四肢麻痹难以发力。我中毒很浅,缓缓调息徐徐运功,应该能驱散干净恢复元气,不过是时间问题。听说这‘夭桃灼华’毒性异常奇特,中毒者很难自行将毒祛除,越是内力高深者强行用内力祛毒毒性就会越深。我中毒不过丝毫,现下已经运功逼毒近三个时辰却还觉得体内如焚如燃,想尽数祛毒恢复力气着实费些功夫。传闻此毒还有个极为罕见的特性,却不知道是什么。” 长生看俞大猷满头大汗,站立不稳还需要把手撑在自己身上,还是担心,问道:“真的没关系吗,你汗流得愈发的多了,身体也不稳,要不要歇……” 还没说完,俞大猷就打断他道:“废什么话,你不用担心,能杀我俞大猷的人,还没生出来呢。该不会是你自己撑不住了?你受伤我背你的时候可没抱怨过。只可恨白天为了甩开那些人,连马都抛下了,没想到还是中了道,成了此刻的大弊。现下我们处境危险,绝不能停留片刻。” 长生咧嘴一笑:“先生放心,有我在你也不会有事,别说撑着你,万一你要是不行了,抗我也把你抗起来,别说压成‘扁生’,‘死生’我也不怕。” 俞大猷呵声笑骂道:“臭小子!” 这一大一小身处险境还不忘斗嘴打趣,此刻已经离松桥镇十余里,两人正走着,突然觉得前路好像被何物照亮又不似月光,远处传来些许隐隐约约的哄闹惊呼声,回头一看,只见松桥方向明亮红耀火光冲天。 俞大猷道:“相隔十里火光还如此清晰可见,必然是大楼走水(失火)殃及众多房屋,瞧这方向恐怕便是我们白天落脚的客栈。现值深秋寒露湿潮,半夜走水失控如此,必定是‘冷阴流’的人干的。这群混账东西!我人已不在,还要杀人灭口伤及无辜,这松桥镇是‘黄金会’治下盘口,居然在自家后院如此狠绝?他们不下致我死命的毒药,现在又毁尸灭迹隐藏行踪,绝对不是为了报仇,难不成……?” 两人身处险境不敢停留再想再看,马上又开始赶路。走了一炷香功夫,俞大猷突然表情凝重沉默,不再喘气调息,先是抬手用衣襟擦去脸上汗渍,紧接着从包袱中取出一件外衫披着掩住被汗水浸湿的衣衫,又从怀中摸索出一张皮布似的玩意儿,用手一折塞入长生怀中。 长生见他行为异常刚要问话,嘴就被俞大猷紧紧捂住,俞大猷悄声以内力密音对他说道:“不要乱说话,看我的眼色指示行事,有机会就赶紧逃不许回头。如果我没跟上来就不要管我,一路向南走,去广西南宁找两广总督王守仁,把刚才给你的东西交给他,东西千万要保管好,如果保不住,就毁了它。” 长生自跟俞大猷以来也经历过些事情危机,但从未见他像现在这般严肃,只看他表情凌然决绝,不敢再说什么,只觉得不由得被俞大猷此时的神峻气质所感染,长生眼神一凝一厉,轻轻点了点头。 俞大猷看到长生眼神也变得不同以往,嘴角轻扬微笑,又悄声传话道:“记得早晚练功,想办法活下去。” 话音刚落,只见几个人影从两侧呼啸而过,耳边随即传来一阵笑声。 “哈哈哈哈,老子还当走回头路是个蠢货差事,没想到今儿走了大运,‘万里神龙’落在老子手里了。” 俞大猷提起一口真气,以“易虚内力”震慑厉声回应道:“铁堂主许久不见,怎么也学会装神弄鬼了?!” 第十一章 神龙施计首上阵(一) 俞大猷余音未落,只见十余个身影窜了出来,跳在了俞大猷和长生面前。 那为首的一个大汉样貌丑陋虬髯面糙,右脸脸颊上还有一道长疤,体形魁梧健硕,身材颇有虎相看着和俞大猷有几分相似,个头比俞大猷偏高一些几近六尺,肩背臂膀还比俞大猷粗了许多。但其眼神却远不如俞大猷炯厉威严,瞳目大而缺神有些呆呆憨憨的。头发一般散乱,装束随意但衣服布料看着倒是颇为光鲜名贵,手持一把又长又宽的黑刀,提在后肩用刀背敲敲晃晃,身上还焕发着酒气。夜幕之中竟三分像人,七分似兽, 那人啐了一口道:“老子日日盼着早日找到你,怎么可能躲躲藏藏装神弄鬼,倒是你趁夜逃跑还带着个小秃驴,你‘万里神龙’的外号就是因为逃命的速度快吗?!哈哈哈哈,咱们俩的帐今天也该清一清了!” 长生自幼生长在少林寺,同门众人各个是修佛的高士终日出口是道,登门求愿的施主大多也是客客气气礼数周到,俞大猷虽然偶尔行为有些粗鲁,没什么耐心且装束随意,但说话用词倒也不常吐脏,高兴或生气时称称老子骂骂娘,他虽是个侠客兵武之人却对诗书学问颇有见地,作诗写文也是信手拈来。现下碰到这人乍一看好像和俞大猷一般无二,也是一副虎相痞样、魁梧健硕,但满嘴污言秽语,细看气质也完全没有俞大猷的凛然正气、洒脱威风。若说俞大猷带着些猛性,此人便颇有几分兽性,张口还骂长生小秃驴,长生虽从小也受师兄弟欺负嘲笑,但终究是少年孩童小和尚们的嬉戏玩闹,被人这样骂“小秃驴”还是生平第一次,心下只觉得此人好生厌恶。 俞大猷体内的“夭桃灼华”还未祛除干净,此刻为了示威隐盖自己中毒之像,一直蓄着一口气力,方才用易虚内力回话动用了真气内力,体内的温火之感瞬间变旺,所剩残毒竟有不减反增的趋势,顿时浑身愈热,一颗汗晶已渗了出来,好在夜半月稀旁人无法发觉。 俞大猷笑了笑,伸手挠挠了脑门,顺势悄悄擦去了额头汗渍,说道:“日前相见之时,铁堂主还是前呼后拥风光无限,和俞某対掌落败之后靠着雨魅堂帮众驰援方留得一条性命。今日身边怎么却只跟着这十来个怠败疲兵,你能在这条路上遇到俞某,看来铁堂主在你家佛君那里的际遇也是可想而知了。” 原来面前此人便是“冷阴流”下“雷魍堂”堂主铁征,他原来是松江府一渔民,年幼时拜过师父学过一些硬身功夫,靠海吃海安守本分,但自从朝廷颁布“禁海令”之后便断了谋生的营生,迫于无奈加入了“冷阴流”干起了走私海运、划地劫掠的勾当。半年前俞大猷路经宁波府定海县,铁征率“雷魍堂”帮众也正在当地收取“春例孝敬”,他手底下有几个东瀛人不受制约,仗着武功高强出手伤人侮辱良家妇女,正巧被俞大猷撞到,俞大猷惊于大明繁华之地倭寇却肆意横行,全无海定波宁之景,盛怒之下将为首的东瀛浪人全数击毙,还把这些人的头都割了下来交给铁征。 铁征本来一向也不许手下肆意横行为所欲为,但俞大猷此举实在不把“冷阴流”放在眼里,况且听说此人屡屡干涉一些帮派的地方事务,无视江湖规矩,在道上颇有浑名,可偏偏却还武艺高强少有敌手,无人能治得住他。铁征也是个争强好胜之人,便亲自出面与俞大猷交锋,哪知却不是其对手,交手数十招后两人硬生生对了一掌,铁征一向以横练硬功自傲,可対掌之后却被俞大猷的“虎将摄龙拳”的排山倒海之力重伤以致呕血。 俞大猷本打算取了他的性命,但看他也是个硬汉,受伤落败也绝不屈人低头。毕竟也是“黄金会”盟下重要的从属,江湖上也是说一不二的人物,不好直接杀伐,便用“夺帅”划伤了铁征的右脸,让他好自收敛约束手下,饶了他的性命。俞大猷本是好意,铁征却引以大辱,重伤之下还要与俞大猷拼命,恰好此时夜西愁率大批“雨魅堂”帮众来援,俞大猷寡不敌众,同行的朋友也受了重伤,无奈之下只能撤逃。 事后铁征回到流内,被徐海重重责罚,靠着多年功劳忠心耿耿和众人的求情才保住性命。但铁征在徐海面前也失了宠信,整个“雷魍堂”也几乎被打入“冷宫”。冷阴流帮众虽多,但大多其实还是本土人,东瀛倭寇虽然武功高强,但人数不过占其中两成,大多都在“雷魍”、“电魉”两堂。此事之后“雷魍堂”的东瀛好手也被调离抽走了大半,整个“雷魍堂”势力大不如前,一时间铁征手下高手尽失。 此次围剿俞大猷的行动由“风魑堂”堂主藏点红指挥,只因藏点红与铁征在“冷阴流”中除徐海外,他二人的武功最是高强,为了争夺流内第二把交椅的位子,二人素来有隙,铁征败给俞大猷之后藏点红已经多次在徐海面前出言贬低铁征,如今更是借着此次机会趁机打压铁征,将四堂一众高手调在自己身边去客栈围袭俞大猷争夺大功,只给铁征安排了十余个武功平平之人。 “冷阴流”的眼线一路跟踪俞大猷,发现他一路向东南前行,“九春海”客栈袭击不成,藏点红便安排大批人马向东南追击。不过是为了打发铁征装装样子,让他去西边小路殿后搜寻,谁知俞大猷反其道而行之,为避锋芒故意走了“回头路”,结果铁征歪打正着追上了俞大猷和长生,他心中旧恨新怒,此刻又被俞大猷戳中痛处,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铁征到底也是个磊落汉子,不屑做偷袭之行立即出手,况且听夜西愁讲俞大猷故布疑局假装中毒,示敌以弱让对手麻痹大意,最重要的是流主那里还有命令在身,便强忍住冲动之举。 这时铁征身边一个下属从腰间抽出一个号烟响弹,乃是冷阴流的内部用来传递消息的信号烟,其号一出烟光如同鬼火般幽蓝诡白。 俞大猷眼见此人要点燃信号烟的引线,心中暗叫不好,自己此时身中奇毒难以对敌,眼前不过是铁征带着一群乌合之众自己尚且难以抵抗,一旦冷阴流大队人马闻讯赶来,自己哪里还有活路。他行走江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长生年幼无辜,义无反顾跟了自己,如今若是因为他受了连累送了性命,大丈夫死而有愧。想到这里,俞大猷急忙要出手阻拦。 第十一章 神龙施计首上阵(二) 可俞大猷还未来得及出手,铁征便一掌拍掉了那人手里的信号烟。 那人疑惑问道:“堂主,您这是?” 铁征说道:“你小子蠢啊!这送上门的大功劳哪有拱手送出去的道理!我们现在处境低糜,若是佛爷交代的这件头等大事被我们办成了,咱‘雷魍堂’必定可以东山再起,到时候就他藏点红还敢像现在这么对老子!?你现在若是把其他人叫来,这功劳还能是咱的吗?!” 那人听到这话,一拍头道:“堂主您说的对呀!这么简单的道理小的怎么没想到!” 俞大猷看到这情景心中暗喜,自己和长生本已经濒临绝境,没想到半年前与冷阴流那一役对自己今日处境影响如此巨大,现下冷阴流内斗正好给了自己机会。但听铁征与那下属方才的对话,徐海给他们安排了一个重要任务,眼看如今的情况,必然不仅仅是要他的性命,自己前番去少林的真正目的只怕已然败露。 长生此时不知所措,听先生和眼前这大汉他们的对话,自己也是云里雾里似懂非懂,先生中毒自己又不能力敌,一时也慌得害怕,想起刚才俞大猷给自己交代的事情,便紧紧捂住胸口,一边心中默念牢记俞大猷刚才说的人名和地点,一边望向俞大猷盼着先生能有什么办法逢凶化吉, 长生刚转头看向俞大猷,只见俞大猷五官一紧凝聚,飞起一脚朝自己踢了过来。 长生万万料不到先生此举何意,连下意识的抵挡也来不及,便被踹飞了出去,却依然牢牢地抓紧了俞大猷的铁棍。他本以为这一脚踢在身上必然疼痛无比,谁知却并没有什么痛感,像是被人用巧力托了出去。 长生还未回过神尚在半空时,只见俞大猷背后的一个东瀛人手持武士刀向俞大猷后背的“天宗穴”刺去,施展的是东瀛“上泉剑法”的“雪飞真女”,这人出手飞快,形如流风,“天宗穴”位于人之心脏部分,一旦刺穿必死无疑。那人兵刃距俞大猷不过尺余,眼见就要得手,长生此时尚被俞大猷踹飞在半空,连喊都喊不出来。 突然俞大猷提起身子,凌空后翻跃在半空,闪过了这一招,那东瀛人原是信心满满,谁知竟然兵刃已到了目标尺寸之处却扑了空,俞大猷身法之快自己甚至来不及变招追击,此一击不中,那东瀛人迅速调整身形步伐,他抬头一看,此时俞大猷刚好处于他头顶正上方丈余,他见俞大猷身子凌空无从借力而且手无兵刃,脸上奸邪一笑, 那人随即将钢刀收势再行向上出招,右手持刀在头顶划过一个大圈劈出,是东瀛剑道的“天狐食月”,剑气诡谲如天狗吞月,只取俞大猷的额上的百会天灵。 他这一剑招未尽出,突然头顶处感觉一阵飓风扑面压来,面前犹如一堵无形高墙生生撞在了身上,重压之下五官扭曲难以呼吸,周身四处几乎被压扁,丝毫动弹不得,进无可进退无可退,眼前天旋地转几乎休克,唯有耳边好似隐约听得些许龙吟之声。须臾之后,紧接着又是一股开山碎石的重拳打来,其势如同猛虎下山将猎物撕得粉碎殆尽。不过一呼一吸之间,一个身健体壮之人瞬间周身被打的经断骨折,七窍流血如同一滩烂泥一般瘫死在了地上。 这两招正是俞大猷“虎将摄龙拳”中威力最大的“龙震八荒”和“虎暴蚕尽”。方才俞大猷正在思索如何应敌,铁征手下一个东瀛武士按捺不住立功心切,加之听闻上次此人杀害了自己多名同乡好友,趁其背对自己防守不备之际迅猛出招,俞大猷听风辨器功夫已臻化境,急忙先踢开长生以免他遭受池鱼之殃,随即翻腾闪避,他此时身中“夭桃灼华”的奇毒,本来浑身如火在烧,经脉麻痹难以发力,只有自己一直蓄的几分真气内力,此时性命攸关生死一线,哪里顾得上其他,居高临下身子凌空手无兵刃,俞大猷只得拼着死力,打出了“虎将摄龙拳”,他先是左手一掌“龙震八荒”,再是右手一拳“虎暴蚕尽”,那东瀛武士竟然全不能挡,瞬间身死。 俞大猷落地后顿时心中疑惑,自己身中奇毒本来四肢疲软,只徐徐缓缓的留着三成内力,方才全力一击,威力之大竟然犹胜于平时之威数倍,比之内力深不可测的普从神僧竟然还有过之而无不及。换了平日,他一拳之下将人打死不是难事,但以他目前的修为,想凌空隔着丈余凭着掌风拳力将一个颇有武学根基的健壮成人打的周身经脉断绝、骨骼尽折也是决计不可能的,就算方才是“阳明子”亲自出手,只怕也是办不到的,为何现在中毒之时反而拳力倍增? 他刚想了不过一瞬,骤然间周身如焚如燃,心脏处发作的尤其厉害众火攻心,四肢经脉瞬间麻痹,动一下都困难麻痛寸步难行,本来所剩不多的“夭桃灼华”又瞬间蔓延滋生开始侵蚀身体。 俞大猷眼前黑了几瞬,硬是凭着气力站稳不至于倒得四脚朝天,随即赶紧看向长生,瞪了下眼。 长生知道俞大猷身体中毒不能发力,此刻强行出手必然难以久持,虽然眼前杀戮景象已经吓得他脸色惨白动弹不得,但情势危急已经不容他再害怕了,急忙想要站起来搀扶俞大猷。 但长生毕竟是少年孩童,遇到这生死危难之际还是胆战心惊,虽然心中不停地给自己打气鼓劲想要平复心情,但恐惧乃是人之本性使然,哪里是一下便能克服的,此刻长生竟然害怕得右腿不住地痉挛抽搐,他越是着急就越是站都站不起来。 情急之下,长生下意思伸出手,咬着牙用尽力气死死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剧痛之下瞬时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冷静,长生哼都不敢哼一声,跌跌撞撞一瘸一拐提着铁棍地跑到俞大猷身边。 第十一章 神龙施计首上阵(三) 俞大猷一手接过长生递来的铁棍撑着地,另一手撑在了长生的肩膀上蹲了下来,假装检查长生伤势。铁征众人皆惊恐于俞大猷骇人惊世的功夫内力,加之之前“雷魍堂”已经被俞大猷打怕了,全然想不到此时俞大猷其实身中奇毒,加上月黑风高、光影稀疏众人更是看不清俞大猷此时的疲态。 俞大猷空咽了口气,对铁征说道:“人言‘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看’,这大半年未见,铁堂主却毫无长进,‘仍复吴下阿蒙’。手下的东瀛蛮子还是一样的不受你约束。呵,倭寇招式虽然狠辣凌厉,但到底也只是跳梁小丑不过尔尔。” 铁征听到这话心中不忿火冒三丈,但实在忌惮于俞大猷武功之高,不敢轻举妄动,心中暗道:“先前我与这厮对敌交手时已然落败不敌,而且他好似还尚有保留,方才他出手毙敌之力莫说是那个东瀛手下,就算是流主和门主大人,恐怕也难以抵挡。况且对付一个喽啰手下,他必然还未出全力,他娘的!难道这厮的武功真的登峰造极到了这般地步?难以置信他内力力道极致如何?已经到了这个节骨眼,绝不能再发信传联旁人与人分功,可单凭我和这几个手下,如何能将此人制服?!” 想到此处,铁征几乎要咬牙跺脚,正打算召集手下强行出手进招围攻俞大猷,突然又转念一想:“流主吩咐我等的头号大事是拿到那东西,至于俞大猷究竟是死是活根本不值一提,我总认为想要得到那东西就必须先打倒俞大猷,可现在连那玩意在哪都不知道,绝不能蛮干送命,夜西愁那小子不是总念叨‘毙敌锋芒,击人以弱’什么的,既然现在已经陷入两难境地,不如先试探一番,从他的反应来探探那东西的虚实去向,想想办法拿到东西才是关键,老子就不信这厮没有弱点负累。” 想罢,铁征将黑刀一横指着俞大猷,喝道:“姓俞的!老子明人不说暗话,都是江湖厮杀汉,你也甭跟我兜圈子,我且问你,日前你从少林偷盗的武林至宝‘山河图’现下可在你身上?喂!你可别跟老子装蒜说你不知道这回事!” 俞大猷心中暗笑:“这人头脑好生简单,如此天大的秘密岂能是你问我,我便能如实告诉你的。看他刚才忌惮于我,琢磨了半天却就想出了这么个办法来打探我虚实,实在好笑。 不过这‘黄金会’的眼线着实可怕,‘阳明子’为了护我周全,主动同我承诺只告诉普从神僧和‘少林四圣’,那他就绝计不会骗我,那几位都是得道高僧,应该不会随便传言此事,不然若是流传江湖上次那个锦衣卫陆炳必然会知道此事,这‘黄金会’居然能这么快得到消息,实在骇人。既然宝图的事情他们已经知道,我就算隐瞒也无意义,如今情势危急,时间拖得一刻便算一刻,我只能暗自逼毒,找机会让长生逃走。” 想到此处,俞大猷哼声一笑喝道:“铁堂主言既至此,俞大猷也不屑装模作样,不错!这武林至宝现在就在我身上,铁堂主若想开开眼界看看这天下第一图就请来亮个幡吧!” 俞大猷忍住“夭桃灼华”的火毒之苦,硬生生用内力吼出最后一句话,其声如狮吼虎啸,撼人心肺,平坦大道之上居然还回音阵阵。众人方才先见他一招毙敌之力,现下又闻他声雷迫人之威,自知自己武功与其天差地别,妄自上前如同送死,哪里还敢再轻举妄动,都不自觉得打个寒颤后退几步。 铁征见此情况又喜又忧,喜的是这“山河图”果然就在俞大猷身上,一旦夺下当真是顶天大功,自己在冷阴流的地位再无人能与之抗衡,忧的是凭方才俞大猷所展现的身手功力,自己和手下这些人若是硬碰硬绝无胜算,自己筹谋了半天俞大猷的弱电负累却也难以相处,若耽误的太久俞大猷逃走或门内帮众找到这里,当真功归一篑。铁征越思越急,心烦躁动之意浮现面容,眼看着难以冷静几乎就要冲动出手。 俞大猷也看出铁征忌惮之意,心中也打着转儿的琢磨办法,此刻还能凭着刚才的出招震慑住对手,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若始终僵持必然会被看出破绽,即便唬住铁征一时,但若是挑衅过头对方真不假思索硬攻过来自己便是死路,经过刚才调运真气,体内毒素不减反增,若想拖延时间尽数祛毒光靠逞口舌之力也是无用,若不能一保两全,又该如何送走长生? 想到这俞大猷不经意看了长生一眼,心中突然灵光一现,心生一计决意兵行险着。 俞大猷道:“其实区区山河小图金银宝藏,俞某并不在乎,铁堂主如果真有意取图,就是送给铁堂主那也无妨,但是铁堂主是江湖响当当的人物,岂能受我这嗟来之宝。俞大猷素来好赌,日前刚在少室山做注大胜了少林派,不如今日你我也豪赌一场如何?” 铁征困疑道:“你想怎么赌?” 俞大猷又道:“这赌简单得很,日前俞某侥幸胜得铁堂主一招半式,倘若再比一次也忒是无趣,俞某不久前偶遇一位百年不遇的武学奇才,虽是一个不足十岁孩童但力大无力神功惊人,瞳异似重宛如楚霸王再试,几番切磋俞某竟难近其身,俞某几欲拜其为师啊!后来一再游说,这天才孩童才勉强同意屈尊和俞大猷同行几日,便是我身边这位,名叫夏长生。”随即拍了拍长生肩膀。 长生听到俞大猷这话只觉得云里雾里不知所以,刚要接口搭话,突然感觉后颈被俞大猷掐了一下,顿时明朗这是先生出言欺敌,便不敢再多嘴。 俞大猷接着道:“这小神童年纪幼小却武艺超群,故而俞某突发奇想,想请铁堂主与长生切磋比试,若是铁堂主胜了,‘山河图’俞大猷拱手奉上绝不反悔,但倘若这小神童胜了,铁堂主和众弟兄这次恐怕就是白跑一遭,还要回去多多勤加练习功夫了。” 第十一章 神龙施计首上阵(四) 铁征闻言大怒:“俞大猷!你他娘的欺人太甚,你以为老子会信你的鬼话吗,老子眼可不瞎,这个小秃驴有多少斤两以为老子看不出?狗屁他娘的武学奇才。你别自恃武功高强便口出狂言藐视我众兄弟,我等若拼的鱼死网破,鹿死谁手那还不一定呢!” 俞大猷哈哈大笑道:“铁堂主不会是未战先怯不敢赌吧?若是不敢与这小神童过招就明言相告,俞某也可以奉陪。” 铁征听罢一提黑刀重重往地上一砸,“轰”的一声,黑刀穿入土地尺余,大声道:“俞大猷!你给老子看着,十招之内我若拿不下这小秃驴,你带这小秃驴愿去便去想留就留,我等兄弟必然秋毫无犯,绝不再找你麻烦,任你二人安全离开,姓铁的一诺千金;但他若是接不住我十招,姓俞的!老子可管杀不管埋!到时候你可别不认账不交图!” 俞大猷又笑道:“十招?再多十招那又何妨!” 俞大猷生怕铁征不屑与长生动手接茬,故意胡编乱造一通出言挑衅,他深知铁征为人好胜莽撞,几番言语相激,他必然会答应,铁征江湖上外号“铁言黑刀”,虽然侍奉恶主,但一言既出一赌既诺就绝不会反悔,但如此言语相激长生必会陷入险境,可如今进退维谷只能想这么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了。 铁征怒道:“那你可别后悔!” 俞大猷又道:“本来还想再让你几招,但今日你手下众兄弟在此,也不能让铁堂主下不来台,二十招便二十招吧。” 铁征伸出右手指着长生喝道:“废话少说!小秃驴,划个道儿吧!” 长生初入江湖,哪里知道铁征是让他出手亮招的意思,呆呆的看了看铁征,又扭头看向俞大猷。俞大猷道:“这小神童虽是武学神才,但是江湖之事确实一概不懂,容我对他叮嘱几句,免得麻烦。”说罢,俞大猷弯下腰对长生耳语, 铁征知道俞大猷满是信口胡说,他行走江湖遇见高手无数,长生这少年孩童能有多少斤两手段自己一看便知,就算真是什么不世出之武学奇才,谅他年纪幼小又能有多少造诣,看他行事举动,想必最多也就是俞大猷悉心调教的入室弟子,借此机会想让他磨练一番。但俞大猷素来不做毫无胜算的鲁莽之事,况且俞大猷武艺确实高出自己甚多,现下他若是想走,自己绝对无力强留阻拦,更别说出手夺图了。可此刻他出此奇赌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一时之间铁征捉摸不透俞大猷的用意,心想难不成此人真的视天下至宝如无物粪土,只为了随心所欲图个有趣便胡乱立下如此豪赌?听少林的眼线说日前俞大猷舍近求远想了个不胜其烦的法子和少林做赌拿图,难道此刻他又是大犯赌瘾?铁征他哪里知道俞大猷此时因中“夭桃灼华”之毒,已被逼上绝境,出此下策只是死马当做活马医争取些运功祛毒的时间。 长生此时却是双腿麻痹发软,听到刚才先生和对方打的赌,几乎吓得又是一屁股跌在地上。俞大猷看出长生心生怯意,低声道:“你小子刚才那股狠劲哪里去了?事到临头你又想打退堂鼓吗,你不要性命的下山跟我学艺,就是这般的胆小无能吗?你可知道现在你背负的可不只是你我二人的性命,更是武林天下的中无数人的命运,这可是佛陀菩萨才能去做的事情。” 长生虽不知山河图的重要性,可俞大猷这一番话却将好大一顶“帽子”扣在了长生头上,自己不过是一个无力孩童,此刻却突然“天降大任”,非但平时趾高气扬的先生现下要靠自己保护,更是莫名之间的背负了起了无数苍生的命运,与佛陀菩萨相提并论普度众生,哪个刚烈少年孩童能受得了这种激将恭维,长生闻言顿时真气腾转热血沸腾,敌忾之心大起,眼神中恐惧之意大减。 俞大猷见长生目光转变,便知自己激将之法已成大半,连忙趁热打铁:“此战之后,非但你我二人脱险,你夏长生这个名字即刻便会响遍武林江湖,这可是你自己取的名字,一旦扬名堪称武林佳话啊。届时此事再传到少林你同门师兄弟的耳朵里,他们必然对你钦慕崇拜的五体投地,有朝一日你重返少林,那得是什么场面呀!况且我若不是对你有十足的把握信心,也不会做这样的赌注的。” 言尽至此,长生早已经将害怕二字抛的九霄云外,心中只剩下激动憧憬,与成人心中的顾虑算计不同,少年孩童心思最是简单,俞大猷所说句句字字抓住长生心坎,此刻长生满脑子都是英雄侠梦,嘴角更是轻轻扬起拂过一丝傻呵呵的笑容,眼神却已然坚毅非常,长生激动道:“先生,我该怎么做!”。 俞大猷见状轻笑说道:“平时练功如何,交手之时你便如何。心无杂念,只需牢记‘虎将摄龙拳’的拳法要义,《格物诀》的内功心法,不用管对方如何应对出招,把我教你的‘虎将摄龙拳’的二十四招一一打完便可,也让旁人看看你这段时间修行习武的辛苦成果。” 长生用力点了点头,俞大猷呵声一笑,随即轻拍了长生的后脑勺,说了句去吧,随即喝道:“铁堂主久等了,请吧!” 铁征见他二人嘀咕许久早已经不耐烦了,但他以大打小决计不能先行出手,大喝道:“小秃驴!动手吧。” 铁征说完,只见长生双手合十,规规矩矩恭恭敬敬的对自己鞠了一躬,铁征轻蔑失笑道:“俞大猷你这神童是给老子拜年……”,他话音未落,突然一阵疾风袭来,但看长生离他尚有些距离,左手一掌挥出,铁证只觉得面前有一堵无形壁墙生生的朝自己的脸撞了过来,其势颇有几分力道,所触之处生生发疼,铁征本尚在说话并未接招准备连忙忍痛闪避,躲闪之时只觉得身子发震挪动吃力。 第十一章 神龙施计首上阵(五) 铁征尚未站稳,只见这少年孩童已经连进几步冲到自己近前。长生紧接着右手又猛出一拳,直击铁征左边肋下三寸,这肋下三寸虽也是人之利害所处,但部位隐蔽,寻常过招之时此处部位敌人难以攻击的到,况且一旦失手自己反而门户洞开深陷危局,故而一般江湖人交手之时很少有人会直击此处。 铁征也是万万没有想到这“小秃驴”出手居然如此狠辣凌厉,进招刁钻凶猛,不顾自己危险就“直捣黄龙”,他本就大意轻敌没把长生放在眼里,也决计料不到这小小少年孩童会如此高明精深的功夫,上一招过后他还未站稳,这紧接着一招居然闪避不及,长生这一拳结结实实打在了他肋下三寸,打得他是又痛又痒哭笑不得,一时之间后退了三五步,身子踉跄几乎跌倒。 长生方才所使两招是俞大猷所创“虎将摄龙拳”起手两招的“龙探涧潭”和“虎扑孔窍”,虽只是一套拳法的开端但凌厉精妙,原本俞大猷创这两招的本意,先是“龙探涧潭”霸道蛮横不讲虚实直接制敌难动,紧接着“虎扑孔窍”是直击敌人心脏要害,以达到迫敌自保甚至一击毙命之效,长生此刻却因为身高矮小,按部就班打来就只能先远远震打铁征脸颊,再到近前居然稀里糊涂打到了铁征肋下三寸,不想反而无心插柳想反而让铁证栽了跟头,可他终究年少力小,内功拙浅,铁征一身横练硬功,难以伤其筋骨,倘若方才换了俞大猷得手,早已打断了铁征半身肋骨。 铁征尚在摇摆中脚踝一紧强行站稳身形,即便脚下吃痛也要保住脸面。长生这一招虽然只打得他踉跄狼狈,却也实实在在的打乱了他的气脉喘息,长生所练“虎将摄龙拳”拳法精要与《格物诀》的内功心法都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绝学武功,寻常侠客穷尽一生难以得传一二,长生年尚不及十岁,天幸已得这当世两大显学真传。他虽然不是什么万中无一的武学奇才,但踏实勤恳敢学敢练,俞大猷严苛教管,初窥门径却也学的扎实,二十四式“虎将摄龙拳”的招式模子已经学记的七七八八了。 长生自己居然一招得手,当真喜不自胜,刚想高声欢呼大叫,忽然脑中一闪,日前面对东瀛武士之时自己两次得意忘形气力中断险些丧命害人害己,事后俞大猷也多次教训自己“谦受益,满招损”,先生那边讲还边揍自己的情景犹在须臾,当下不敢怠慢,小脑袋狠狠一摇排除杂念,极速间向前一跃左掌凌空猛劈,一招“飞龙乘云”直袭铁征胸膛。 俞大猷一边看此情况也是意外非常,一是想不到长生居然能一招得手,歪打正着还效果颇佳;二是想不到这臭小子居然知耻后勇没有犯之前总是得意忘形的臭毛病,不由得喜上心头,周身“夭桃灼华”的火毒之苦好似也减轻了不少一般。 再看铁征此刻已经怒气满涨,他本夸下海口,丝毫不把这少年孩童放在眼里,结果一招之下自己却出尽洋相。强行站稳身子本欲一击全力,重拳之下直接把长生打的骨肉分离,哪想这少年孩童居然进招如此果断决绝,自己方才踉跄之势还未全稳,对方第三招就打了过来,这一次又是一堵无形之力自上而下攻来,他双臂交叉一格,又是感觉身形震动动弹困难,还有轻微麻痹之感。 长生再接再厉,左掌未收右拳跟出,一招“虎降九州”又袭铁征而去,直直锤在铁征右手腕臂,结果两人右手俱是一阵酸痛。 第四招之后,长生紧接借着自己起手之优势,不急不缓,按照俞大猷所嘱咐的,将自己所学的“虎将摄龙拳”的拳招一一朝铁征攻去,一招一式之间他也不管铁征如何应对,只顾着一板一眼如平时练拳那边般打来,他手上比划拳法,心中念叨着《格物诀》精要,时不时还讲出声来:“一念开明,反身而诚。静处体悟,事上磨练。” 长生只感觉周身穴脉旋动,气行通畅,内气外力源源不断地溃涌奔腾,一时之间有了使不完的劲,出招愈来愈强,掌风阵阵拳力汹汹。随着心中思量《格物诀》愈发深重,虽然身法越来越快,长生却觉得心中越来越平静,眼前四围好像开始变得空空荡荡,周身说不出来的舒畅恬淡。 转眼已过十招,铁征到底武功根基深厚,终究不是长生这样的少年孩童所能撼动的,初时两招凭着对方大意轻敌歪打碰巧,最多也就只能令他一时狼狈,待得六、七招之后,铁征已经完全站稳脚步,长生的拳已经伤他不得。 可即便如此铁征此刻也拿不下长生,这一是因为铁征认出了长生所施展的正是俞大猷方才击毙东瀛武士以及半年前打败自己的招式,心中微微稍有余悸;二是因为这“虎将摄龙拳”确实精妙卓绝,周身气力一散一聚有散有聚,一拳一掌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拳掌招式大开大合大破大立极是霸道阳刚,《格物诀》的内功心法纯阳纯广,以阳促阳两相结合之下,这少年孩童初学乍练也颇有威力。况且俞大猷之前又极少将这套功夫外露,一招一式皆是新鲜,令人出其不意难以应对。 但真正让铁征难以得胜的主要原因,是因为现下长生的做法完全不按一般套路出牌。寻常人们过招,不管交手双方功力招式孰强孰弱,总归有一个要旨是“见招拆招”,武学最为精妙之处并不是招式本身之奇绝,而是出招之人能将招数运用自如随心所欲,若不懂得因势而为见机行事,一招一式只按照师父和典籍中所教一板一眼打出,不知何时前攻何时退避,明“式”不明“意”,再厉害的“绝招”也会变成“死招”。别说能临阵对敌克敌制胜了,就是面对同一位敌手用第二次都并无效果。江湖上按照长生现在这般方法与人过招的都是武林末流。 可就是因为这样,长生面对铁征,他按照俞大猷叮嘱的“你打你的,我打我的”的宗旨,招招出新拳掌纵横,仗着武功新奇霸道,铁征竟然无从下手。但若按俞大猷方才所教长生自顾自打不知应变的打法,“虎将摄龙拳”二十四式打完之后,哪怕再多过一招,长生立时都可能会有性命之忧。俞大猷也是猜算长生能先占对方轻敌之机,后占出手诡谲对方难进之利,撑过二十招或许可以,才敢兵行险着下此赌局。 此刻铁征面前便如同是有个小龙幼虎,在那里自顾自的铆足全身气力肆意伸张,虽然片刻后便会精疲力竭黔驴技穷,但爪牙凶狠也能伤人要害夺人性命,自己一时也竟不得近其身旁。 俞大猷算到现下双方已经过了十七招,“虎将摄龙拳”这门功夫本身尚不完全,对出招之人气力消耗极大,长生的气力比之开始虽有些不济,但尚不算强弩之末犹有余力,眼看约定之数渐渐迫近,铁征手下众人越看越急手足慌乱,俞大猷本也自信满满笑容满面,他本想看看铁征此时表情是否慌乱,却隐约发现铁征脸上已经不是气愤暴躁,他竟然放缓身法,嘴角好似有微微一笑。 此时长生逼上铁征近前一跃而起先掌后拳,猛地打出一招“龙骧虎跱”,俞大猷心中暗叫:“糟了!”。 第十二章 虎变龙蒸险环生(一) 但看铁征一改先前面对新招数试探应对之样,迎着长生拳掌冲了过去。 两人快要接触之时,铁征突然身子向右斜向下去,竟然进入长生左掌掌风死角,避开了他刚猛来势,紧接着右臂上抬一格,拨开了长生左掌。 此时长生右拳又来,直击铁征胸膛,哪只铁征早有预料迅雷般还击,左手张开疾出,一把将长生右拳牢牢的攥在了手心里。长生一招已然尽出,此刻被这么一抓不知如何还手更是无从还手,身子凌空被铁征提了起来。 原来十招过后,铁征心思已有筹谋,他知道若按部就班自己二十招内真未必能拿下这少年孩童,这“虎将摄龙拳”确实奇绝精妙,这小子的无赖打法也实在难缠,如果靠着自己横练的硬功和多年修为的内力以力压巧,这小子身体筋骨不错万一撑住不死,还是算接住了自己二十招,这赌注依然是输了。况且就算如此得胜,他堂堂“冷阴流”“雷魍堂”堂主“铁言黑刀”对付一个少年孩童比武取胜不以招式全靠蛮力,莫说外人看他不起,就是这堂内的一众弟兄,也免不了多嘴多舌,铁征一向争强好胜威望颇高,不想作此下策。 铁征心中明白长生现在的打法不过是自顾自的“死招”,如果不是招招出新,早已经被自己拿下,既然他新招难以取胜,那若是见识过的招式,自己提前拆招破招,这“小秃驴”必然方寸大乱,胜负立时分晓! 终于等到第十八招,长生施展了一式“龙骧虎跱”,铁征识得这就是半年前俞大猷击败自己用的那一招,半年前他和俞大猷以拳脚交手,前数十招尚还不分胜负,突然俞大猷逼前一跃左手先出一掌右手紧跟一拳,铁征以掌接掌,却被俞大猷自右上方到左下方的天降狠劈之势牢牢制锁,随即被其铁拳打成重伤。 这半年来铁征他对血耻之事朝思暮想,对这一招脑子里早已经演变多次,此刻他已经等待多时,眼见长生此举正中下怀,他避入死角,巧妙反击一招制敌。 此刻长生右拳被铁征捏在手中,铁征身材高大,长生整个人被他提在空中无从着力动弹不得。 铁征大笑道:“哈哈哈哈,十八招已过,老子倒要瞧瞧你这小秃驴能不能活着接住老子这第十九招!俞大猷你可要给老子瞧好了!” 说罢铁征右拳一紧一收蓄好气力,左手抓住长生狠狠往上一抛,把他扔在空中。他之前被俞大猷打败在门中受尽打压屈辱,方才又遭长生戏弄半天,新仇旧怨之下,心中早已经怒火满涨,他故意将长生高抛,这一拳击出,势必要将长生整个打飞出去,让他骨肉分离碎尸万段,一来一泄心中愤火,二来借此好好羞辱羞辱俞大猷。 俞大猷此时相隔太远又身体麻痹,出手相救已然是来不及了。 此时天上乌云退散,明月当空,长生被铁征抛在空中已经开始下跌,借着月光银辉看见铁征铁拳将出,长生顿时脑中一片空白万念俱灰手脚麻痹无感,但心中却有一个极其强烈的念头挥之不去。 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一阵惊雷高喊之声,音犹龙吟直扣长生心肺,“笑将龙种骋中庭,捷巧何施缓步行!”长生瞬时心若洞明,过往景象瞬间如走马观花在脑海一闪。 长生平时练功,每每“虎将摄龙拳”练得有些许点点突破精进时,总是容易得意忘形,出手越发兴奋,愈快愈急,俞大猷初创这门功夫的时候偶尔也容易犯这个毛病,但自从先前这门功夫被普从攻破,又经“阳明子”指点,他更加明白此门功夫霸道有余宽容不足,一味猛攻反受其害,有容有收得缓且缓应拳意为先,顺势借势其力道才更是境无止境挥洒自如,于是渐渐总结出“笑将龙种骋中庭,捷巧何施缓步行”十四字拳法真意。是以长生一旦犯错,他总要及时指正点明顺带着自我警醒,而他指正的法子向来都是比较粗暴的,是故长生对这句话却记得最是清楚牢靠,但还是模模糊糊难解深意。 生死之间长生竟一瞬恍惚,脑中再无二物,唯有一线执念,恬退空明,“笑将龙种骋中庭,捷巧何施缓步行”一句武功境诀挥之不忘,仿佛身处空谷,体浮轻盈如沐佛音。 须臾片刻不及旁人眨眼喘息,长生已快跌倒铁征铁拳正前。突然长生竟然面迎着铁征来招,左臂向前一探,用小手托住铁征右臂,顺势向斜后方一扯,身子借着铁征的拳势瞬间挪蹭到铁征左胸前,凭着自己身材娇小,如同柔龙滑鱼般在铁征身上一去穿梭。 铁征决计料不到此刻长生还能还手,这一拳出招本已经用到家了,只为一击必杀再无其他变化。谁知长生绝境不怠,还能奋起接招。此刻铁征想顺势再行变招,他身材高大长手长脚,长生一只手拖挂在他身上,两人已经靠得如此之近,就算武功天差地别,此刻出手他也必然要比长生慢一步了。 长生紧接右拳出招,猛击铁征胸前,一招“虎变龙蒸”牢牢死死的打在了铁征心窝。铁征只觉一阵急痛攻心,步伐倒退踉跄身子不稳几欲跌倒,而长生又凭借右拳相互返力之势向反方向落去,稳稳站在地上。 这一招“虎变龙蒸”,精髓是先引后发,这一招拳掌合式俞大猷本意在左手龙掌先是向内劈招,将敌人抓擒逼引到自己近前,敌我在分寸之间时,右手虎拳出招必然威力倍增,敌无可避,本是极为霸道凶险的一招,而且是方才长生已经用过的一招。结果在绝境之时长生顺势而为,掌力一缓,将左掌对敌人的牵扯逼引用作了借力闪避,再接着右拳出手,化险为夷。 一招逆转乾坤,长生尚在我境之中,一改往日得意忘形的坏毛病,趁热打铁又朝着铁征攻去,左手一招“龙震八荒”,右拳紧着一招“虎暴蚕尽”,拳掌凌厉,铁征本就在喘息踉跄,未及反应面前又是一阵掌风拳力,双手一格却守势未及尽出,终于抵挡不主,整个人向后一仰跌翻在地,众人在一旁已经看得目瞪口呆。 第十二章 虎变龙蒸险环生(二) 俞大猷站在一旁也是看的呆了,一时竟也没反应过来,看长生这番还击之法,正是“虎将摄龙拳”变化之精华所在,不由得脱口而出自言自语感叹道:“拳无拳,意无意,无意之中是真意。”随即又立刻放声大笑道:“铁堂主,二十招已过,还白绕了你一招,如何呀?哈哈哈哈哈!” 此刻长生看着铁征倒地,也是回了回神,他方才一时心入我境,最后威力最大的两招打出,气力已经绝大半,现下也缓过神来了,不敢想象的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忍不住得打颤,张大嘴巴兴奋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朝着俞大猷狂喜的边跳边跑过去,身体摇晃颤抖,得意忘形本性又原形毕露。 铁征受此一败,心中羞辱怒火已经冲昏头脑,规矩身份被愤气血涌冲散的一干二净,如同一只受伤的野兽,一声狂吼直喊的众人震耳欲聋。铁征猛地一跃而起,拔出方才被自己插在地上的黑刀,朝着长生如惊雷般冲了过去,运气平生之力一刀劈去。 长生本背对铁征向俞大猷跑去,忽然听到身后一阵猛啸怒喝,吓了一大跳,回头一看,只见铁证已将冲到自己面前,一口又长又宽的黑刀如天降乌蛟一般袭来。 方才最后一招“虎暴蚕尽”已经耗去长生大半气力,他取胜之后更得意忘形全然忘记危险,此刻再无抵抗的余力。况且凭铁征武功之高就算长生正面接招也必然惨死在他这雷霆万钧的黑刀之下,长生虽下意识得仍抬起臂膀迎接,但双腿已经麻软身子向后跌去。 铁征黑刀已经落半,长生头顶突然冲出一个黑影,一个庞大健硕的身躯已经将长生整个人罩在身下,一瞬之间,俞大猷也运起平时之力冲到长生身边,右手铁掌死力一击,正中黑刀的刀侧,此一击之力如气拔山河,力道更犹胜俞大猷平时掌力,铁征只觉虎口一阵剧痛,掌中黑刀脱手飞出,狠狠插在了长生身旁尺余。 铁征未及顾得上虎口之伤,俞大猷左掌已经探到了自己胸前,本来凭铁征的功夫,俞大猷想制服他也不是一招一式的事,但此刻铁征已经方寸大乱恼羞成怒,才被俞大猷轻易得手。他素来知道俞大猷的本事,自己门户洞开之下硬接一掌必然重伤,非但完不成任务自己还极有可能被对方乘势格毙,虽然他尚有些许抵抗余力,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恍惚念起自己方才输赌输阵,对付一个孩子恼羞成怒做出有失身份之事,现下大不了就还他这一掌,也算留点颜面名声。铁征索性双眼紧闭,待毙等死。 哪知闭眼了一阵,身上半天却无任何地方中击,睁眼一看,只见俞大猷已经收了掌势,并未下手,铁征顿时大怒,喝道:“姓俞的!要杀要剐给个痛快,这算什么意思,你要是想侮辱老子,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原来俞大猷因中“夭桃灼华”奇毒,每每缓缓运功祛毒使其效力大大减弱时,却总是不得已出招运气,几次为了相救长生使“夭桃灼华”死灰复燃,如此来来回回腹脏受损手脚愈发麻痹。刚才为救长生情急之下死力出手几乎用尽余力,毒素也再次蔓延。俞大猷周身忍受燃毒之苦,心脏如同火烧四肢无感无触,挡开铁征的黑刀已经艰难,再行出招强行将铁征格毙实属勉强。而且他恐怕徒自耗尽气力,铁征生死难说,若是铁征的一众手下不受控制,堂主一死他们愤起报仇一拥而上,自己苦心施计立赌也全然白费,自己和长生断送性命,山河图不保。再者铁征虽在敌营但确实是条硬汉子,俞大猷本也没有杀他之心,故而停掌。 俞大猷忍住燃毒之苦,说道:“铁堂主在江湖上是赫赫有名的‘铁言黑刀’,岂能轻易杀伐,方才一时乱了分寸,俞某旨在立赌,不是杀人,铁堂主一诺千金,难道此刻要反悔吗?若是如此,待我把这小子扔到一边,这次俞大猷亲自来奉陪!”说罢俞大猷一把将坐在地上的长生拎了起来,走到一边,但看铁征反应。 长身眼见可脱一时之险,自己方才大显身手还没得到先生夸赞,虽然中间小有变故,生死惊险,少年孩童现下却也全然不去在意,一脸期待的问道俞大猷:“先生!我刚才表现的怎么样?” 俞大猷一向对长生管教严苛,稍有不顺自己心意便少不了拳脚教训,素日里从不曾夸赞他,但今日若能脱险全靠长生,危难关头他居然还一展奇迹。毕竟是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小子,俞大猷心下也是得意,但他素来好面子,暗喜满意也不好意思明言,思索了一下淡淡说道:“小儿辈,大破贼!” 此言是昔年东晋与前秦淝水之战时,东晋统帅谢安夸扬自己侄子谢玄所评,谢玄年少勇猛,率军大破前秦苻坚统帅的百万大军,俞大猷这一句是对长生极高的评价,但长生年幼少读,全然不明白其中意思,想到平日先生对自己管教严苛,想来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褒赞,撅了噘嘴挠了挠头并不满意,却也不敢发言牢骚。 俞大猷看长生有不悦之色,也不理会,不过方才长生绝境之时施展奇迹还击铁征,俞大猷也不得其解,长生不是万中无一的武学奇才,天赋深浅他非常清楚,就算自己在旁出言指点了一句,但绝境之下能有此表现化险为夷,难道真是自己有眼无珠,长生真有不世出之天材?想到此处俞大猷便忍不住问道:“说起来,我也倒真小瞧你这臭小子了,方才你绝境凌空居然能神奇反击,全然不是你平时的身手,你小子是怎么做到的?” 第十二章 虎变龙蒸险环生(三) 长生听罢挠了挠头喃喃道:“我也不知道,当时脑子一边空白,就是强烈觉得不能就这么完了,明明还有很多想做的事。你那么一叫喊,只感觉心无旁骛再无他人,接下来的事都是顺其自然的、” 俞大猷闻言,长唏一声,他心中已然明悉:救下长生性命的并非是他,而是长生自己的执念。此子天赋不过尚可,唯一线执念却不亚于过万千豪杰好汉。 铁征方才见俞大猷一番行为言语,一下子被弄懵了,待在原地恍惚半晌,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只觉得又气又怒可又无从发泄施展,抬起手开正正反反狠狠打了自己四记耳光,顿时脸颊红肿嘴角溢血,众人皆看的惊讶不敢言语,长生也是吓得一哆嗦。 铁征吐了一口血痰,提起黑刀走到近前狠狠一下抱拳,骨骼作响,说道:“今日一赌,是姓铁的输了,‘黑刀不断,铁言不废’,你二人走吧!我决计不再上前纠缠!姓俞的,这个人情老子日后会还给你,但是你可给老子记住了,下次见面,老子依然不会放过你!” 俞大猷长笑一声道:“那俞某就在晋江随时恭候铁堂主大驾,告辞了!”说罢也是一样抱拳,长生见此情况马上有样学样,对着铁征抱拳回礼。 俞大猷此时毒性蔓延周身麻痹,但此刻尚未完全脱险不敢有丝毫怠慢,拎起长生就要离开,俞大猷想起近来一切世事故皆因半年前的事情二七,环环扣紧全身而退实属幸运,不由得背上出了一阵冷汗。 俞大猷正要带长生离去,忽然听到一个低沉阴狠的人声说道:“没用的废物,自己上当了还浑然不知,丢我的脸!” 话音尚未全落,铁征与众下属便知是何人来了,顿时脸色大变。 突然一阵掌风袭来,竟然是少林外家的至高绝技“摩诃般若掌”,这一掌不仅有普从的刚猛凌厉,来势还极其阴邪狠辣。俞大猷伸出长臂一把夹住长生,忍住燃毒奋力向后一跃。 掌力及近方才发现,这掌力居然是冲着铁征后背来的,力道汹涌,旨在一招之下将铁征、俞大猷和长生全部波及。铁征听声辨人,已知道来者是谁,万料不到这杀人夺命的“摩诃般若掌”是冲自己来的,完全未作接招的准备,何况背对来掌本来就不易闪避应付,此刻掌风已经已到身后方才惊觉,再想闪避了已然来不及了。 俞大猷见状,他此时人已经向后凌空跳跃,眼看铁征要中招重伤,俞大猷左手手持铁棍,迅雷般出手疾点,一招“追风驰电”抢先打在了铁证胸口,将他从侧面顶了出去,使其避开了大半掌力,只承受了两三分。 俞大猷夹着长生尚未落地,又听到后面一阵惨叫声,回头一看,这一掌“摩诃般若掌”掌力居然持续数丈而不灭,穿过俞大猷和铁征的位置后,击在了一旁观战的“雷魍堂”帮众身上,其中两人身子扭曲惨嚎一声,身子犹如被一只无形大手捏挤,顿时变成一个古怪夸张的角度,骨骼断裂扭曲之声“嘎嘣”作响,显然是活不成了。 这二人站的本离俞大猷和铁征有些距离,此时也被掌力所击,真不知是恰巧殃及池鱼,还是出招者有意为之。 俞大猷心中疑惑,这“摩诃波若掌”是少林外家功夫的至高绝技,素闻前少林方丈“转生佛”洪鉴神僧凭此功夫叱咤武林数十年,这门功夫至阳至刚降妖伏魔,虽然威力无穷杀人夺命,但极是正派不失佛性,但方才的“摩诃波若掌”却十分邪门毒辣,居然将人似泥巴一般捏挤,毫无慈悲之心。如此蹊跷正邪各参的功夫自己实在少见。 思索未尽答案,身子终于承受不住“夭桃灼华”的燃毒,身子尚未落地,手脚已然不听使唤,凌空跌了下去,连抓着铁棍的手麻痹无力,失手掉了下来,唯有夹在腋下的长生还没丢下,瞬时两人摔作一团狼狈不堪,铁棍也掉在地上,叮当作响。 两人摔倒后,长生未及站起,便看见面前便哗啦啦陆陆续续掠出了一堆人,为首的三人,一个长相阴柔眼神邪魅,手持一柄软剑在来回玩弄,笑容得意看着地上的铁征,一脸的轻蔑和喜悦,便是“风魑堂”堂主藏点红。 紧挨在他身边的那人,长相英俊棱角分明,眼神中颇有城府脸上略有笑意,双手交叠,倚着一把五尺有余的东瀛太刀,便是“雨魅堂”堂主夜西愁。 此二人前面还有一人,十分矮小,夜幕中姿势奇怪,手中好像在把玩一串佛珠。长生晃悠悠站起,仔细一看,原来那人竟然是坐着的,而他坐着的居然是一个在地上缩成一团的人,这坐在上面的人身材虽不算特别高大,也是看着强壮健硕百十多斤,而下面充当“椅子”的人居然稳然不摇,一动不动,跪缩在那里,连喘息之时身体都没有丝毫起伏痕迹,不知为了当好这人肉“椅子”练了多少年。 长生再仔细看那坐着的人,猛地与那人一眼对视,冷不丁吓了一跳,只看那人眼睛弯斜如月泛烁红光,好似重瞳,五官分明如刻,令人过目不忘,额头中心有些些许凹陷,犹如三目天眼,虽然是一副人脸模样,但对视之余却完全不像是在看人,前一眼还似庙中的厉目佛陀,后一瞬便竟如妖魔临降,耳边还似有魔音禅声。长生只看了一眼,瞬间背后冷汗冒出,从头到脚凉透。长生咽了口口水,虽然害怕至极,但是看见先生中毒不起,自己此刻已经没有害怕的余地,狠一咬牙站在了俞大猷身前,盯着徐海一动不动。 俞大猷之前虽然未曾见过此人,但看此人功夫身份,便必然是“冷阴流”门主“东海佛君”徐海了,一见此人长相也是一惊,他此时身中“夭桃灼华”,奇毒在体内蔓延起起伏伏数次,如今更是侵入脾脏几近心脉,一时连站都站不起来,一只腿跪伏在地上。 谨以此文纪念终未谋面的金庸先生 《天龙八部》中写到:当耶律洪基对萧峰说要为他找一千、两千个汉人女子服侍他的时候,萧峰回答到:“阿朱就是阿朱,四海列国,千秋万载,就只一个阿朱。” 今日我把这句话也送给老爷子,“四海列国,千秋万载,也再也不会有第二个金庸了。” 每一个时代每一个领域都有属于这里的大师,但不论泰斗、宗师、柱石,任何一个形容到极致的词语,在我的心里都不足以评价金庸,如果说古龙天马行空凭意风流,那么金庸则是大气恢宏瀚有乾坤(我没有看过梁羽生先生的作品),他笔下的江湖天下给了无数人一个新的世界。 老爷子一生殊荣不必由我一个无名小卒多加赘述,当代后世自然有无限敬崇,“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还有一本越女剑,每一本每一人都值得细细品读,写下长篇大论,供人回味悠长。记忆中每个人的形象性格总是历历在目,萧峰义薄云天,郭靖为国为民,杨过一往情深,张无忌优柔寡断,袁承志一身正气,令狐冲洒脱飞扬、韦小宝玩世不恭,陈家洛无可奈何,东方不败、独孤求败、金蛇郎君、扫地神僧,《九阴真经》、《降龙十八掌》、《北冥神功》、《黯然销魂掌》、《乾坤大挪移》。一个个脍炙人口的名字,一起起跌宕起伏的故事,一本本令人神往痴迷的武功秘籍。太多了,实在太多了,说不尽,真的说不尽,看老爷子的书,怎一个痛快了得。 王硕讲金庸的书是四大俗,还有人评价金庸不过是拿着菜刀的琼瑶,于此论调我是不屑一顾的。翻开老爷子的书,有佛儒道的信仰冲击,有奇门八卦的变化计算,有历史伟人的逸闻轶事,有华丽绝伦诗词歌赋,有民间儿童的的游戏字谜,阳春白雪下里巴人,不要被影视带跑偏了。 第一次接触老爷子的时候,五岁还是六岁?早已经记不清了,但那一晚的情景,我终生难忘。 那一夜母亲哄我入睡,我缠着母亲给我讲故事,什么白雪公主、灰姑娘、黑猫警长早已经听得腻了,我让母亲给我讲点新鲜的。母亲从小和舅舅一起长大,舅舅是个书迷书痴,自然也是武侠迷,从小盯着被姥爷揍的风险,也要去买那些连环画和武侠小说,舅舅看的多了,也就影响着母亲一起看。据说那时候舅舅爱惜藏书,不舍得给母亲看,母亲都是偷着看,两人还经常打架。 时间久了母亲也喜好武侠小说,那晚拗我不过,索性就给我讲射雕英雄传的故事,这一讲,“一读金庸误终身”,我简直入了迷,母亲只是粗略的讲讲,但靖康之耻,成吉思汗,比武招亲,降龙十八掌,归云山庄,桃花岛,九阴真经,老顽童周伯通,三场比试,牛家村,铁枪庙,从此在我脑海中萦绕不去,种下心根。那天晚上母亲到底和我讲了多久我已经不记得了,只知道把《射雕英雄传》、《神雕侠侣》、《倚天屠龙记》三部曲讲了个大概,从那天起我的心中多了一个世界:武侠。 慢慢的我也学会了认字,能读一些小说,每到寒暑两假,我都回回到锡林浩特的姥爷家,姥爷家与舅舅家住在同一小区,上午写作业,下午就是在舅舅家泡一个下午,将那一本本老爷子的小说翻来覆去周而复始,在武侠的世界里感受快意恩仇刀光剑影,儿女情长家国天下,我沉浸其中,不愿自拔。年年如此,直到现在,每年回去到舅舅家我也会拿出几本老爷子的书回味许久。 可能是身处小县城的关系,加上我这一代电子游戏开始极速发展,母亲是高中语文老师对电子游戏有着传统老旧观念的痛恶,因为对我的管控也很是严苛,看武侠小说虽然在家长看来不是什么世界名着对学习有帮助,属于闲书,但总归还算是在看书,因为不曾有所限制,但身边是实在少了能谈论江湖武侠的朋友。到了大学忙于比赛社团,终日沽名,更是把这一块耽搁了,不过是偶尔自己翻翻看看,而对很多身边的朋友来说,他们接触的金庸武侠多是不同版本的影视剧,小说古老了点,又适逢网络小说崛起,看金庸小说的年轻人越来越少。我也不怎么去找志同道合的朋友,所以在武侠江湖的世界里我一直都是很孤独的。 也许正因为这一份孤独,和小时候的憧憬,我开始了我的武侠小说创作,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初衷,没有什么长久的筹备,也没有什么雄心壮志,只是在一个晚上,长久萌发的想法变成了开始,我开始创作自己的武侠世界《山河长生》。 不是什么让人茶饭不思的作品,也不是适应当代快餐潮流的小说,我深知,不论我怎么写,毕其一生也不可能达到老爷子一般的水平高度,(金庸的作品即使刨去一切跌宕的情节,单是各中的传统文化涵养,就不是我能达到的)。我也知道,按照我的写法也是难以成名红火的。 它只是我儿时的梦想延伸,是我一直以来的执念,我不是一个诗人,但我从来不曾放弃写诗。人能有一份执念,于我而言,自己才不算是浑浑噩噩不知所以。一本《山河长生》能让我能感觉到,我的人生不止是苟且,我的梦想还不曾完全地深埋黄土。 毕竟:教练,我想要打篮球,不是谁都有勇气说出口的。 老爷子曾经说过,刚毕业的大学生不要写武侠小说,不经人情世故世事练达,还要敲打磨炼。我确实写的艰难,但之所以坚持,除了这是我的梦想,其实我也经常臆幻,如果有一天我的小说能成名了,会不会被老爷子看到,会不会有机会能见到老爷子,和老爷子聊聊天,八卦地问问老爷子杨过到底喜不喜欢郭芙?王语嫣到底喜不喜欢段誉?张无忌究竟最爱谁?老爷子看完我的小说会不会笑眯眯地拍拍我的肩膀对我说:“年轻人,你写的真不错!” 这样的场景我幻想过无数次,可惜,遗憾终究是遗憾了。 当郭靖与成吉思汗分别,铁木真纵横一生名垂千古,立不世之功业,寿终之际既不是心满意足也是不惶恐求生,却是一直苦思何为英雄?我才思浅薄身份卑微,不敢妄论高低,但老爷子,于这个江湖,英雄二字,当之无愧。 无人争晓渡,残月下寒沙。 有的人翻开一本书,开始了一段阅读;有的人翻开一本书,开始了一段冒险;有的人翻开一本书,开始了一段人生。我不敢说我能读懂老爷子,但他是无数武侠爱好者的信仰,给了这个江湖一个方向,衷心希望与老爷子坐而论道成了我这个不称职的求道者的人生遗憾。 其实就在昨天,着名主持人李咏去世,我已感觉到曾经儿时的很多美好在逐渐逝去,我就真的说了一句:希望金庸老爷子身体安健,不要有什么意外,我还没见到他呢。谁知道不过就是昨日戏谑之言,今日居然一语成谶,确认消息之后没出息的哭了,泪目写下一片纪文,“临表涕临不知所言”。 木舞流银走群客,镜裹茅庐独一樽。 慵倚指捻飞落英,忠肃祠下拂垢尘。 碑残字破花零落,堂清静庙拜无人。 何须沽名争急渡,神州南北尽吾门。 老爷子一生修行,到此便走到尽头了,他留下无限财富,悄然离去,借用东乡平八郎的一句,“一生伏首拜金庸”。 扫地神僧将圆寂,问道何须留姓名。逍遥去,碧海潮生曲; 独孤求败终寂寞,不见江湖后来人。凭谁再,降龙十八掌。 第十二章 虎变龙蒸险环生(四) 徐海先是淡淡看了一眼俞大猷,突然发现长生站了起来盯着自己一动不动,心下不悦,手中凌空一拈弹指虚点,只听“砰”的一声,长生只觉得膝盖吃痛一软,不由得向前跪了下来。 徐海冷冷道:“看你样子是沙门弟子,既见真佛,竟不跪拜,当真大逆不道。”他声音厚重低沉如透肤刺骨,令人不寒而栗。 长生见对方和自己相隔甚远,也不见徐海手中有什么暗器飞石,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击中了自己膝盖,又痛又麻使不出半分力道,肝脏处隐隐作痛,一时喘息困难连话都说不出来。 俞大猷在一旁看得清楚,适才徐海一拈一点,所用的暗器竟不过是地上的一片落叶。徐海这门功夫名叫“摩诃迦叶指”,又称“拈花指”,这是少林的暗器一门的至高绝学,极为难练,需要高深的修为内力,寻常自幼习武之人,年不满四十者,指法内力都不足以支撑修炼这门功夫;年不满五十者,这门绝学大都难以用到实战,这徐海不过三十稍余,还曾经功力尽废,现下却能以“迦叶指力”将一片落叶打出这般力道,其武学天赋当真古今罕见。 俞大猷咬牙上前查看长生伤处,倒无大碍,只是一下封住长生的冲脉和足厥阴肝经处的“膝关穴”,所幸徐海是用落叶作为暗器,威力甚是有限,片刻长生便能靠自己的周身行气冲开。 铁征方受了徐海一掌,虽然被俞大猷顶开只受了两三分,但依然身子感到一股挤压疼痛,咽喉处一股血腥涌了上来,但他深知自己办事不利,“冷阴流”规矩严酷,一声不吭将血咽了下去,赶忙爬了起来跪在了徐海面前。 铁征道:“佛爷!是属下无能办事不利,可是那夜西愁和我说……,” “佛爷!西愁和我在客栈虽未得手,但成功的将‘夭桃灼华’给俞大猷种下,可这蠢笨蛮牛却是不信,现在还要私自放走此人,不顾佛爷的大业,按照家规,铁征该杀!”藏点红未及铁征话尽,急忙抢先说道。 “藏点红!你这卑鄙小人,你明明……我哪有私放此人……我……我”铁征为人粗鲁不善口舌之争,他本收到夜西愁的消息俞大猷并未中毒,又见俞大猷出手击毙自己属下,故而不敢轻易上前,但藏点红与他素有间隙,此刻话语落在了下风,他方才又被俞大猷长生击败,处境尴尬,又受徐海一掌,一时间语无伦次不知所措。 铁正话未言尽,徐海扬手一掌已将他打翻,铁征再是刚硬,此刻也接受不住,一口鲜血喷出倒地不起,凭着筋骨结实,没直接送了性命。 徐海冷冷道:“中毒也好,没中也罢。你两次败于人手,明明早已找到此人,却迟迟不发信号,将本座的大事视若儿戏。本座刚到就看到你败在俞大猷掌下,他身中‘夭桃灼华’你却不敢上前,还听到你擅做主张私自立赌。倘若本座不及时出手大事便付诸东流,废物如此留命何用。”说罢抬手就要再劈出一掌。 招数将发之际,一声稚嫩的声音高喊道“且慢!” 若是寻常人此刻出声阻拦,徐海绝不会停手,但此刻偏偏是一个孩子的声音,徐海竟然收了掌势,众人皆是惊异。众人皆知素来徐海惩治下属,无论其人地位多高功劳多大,只要门主大人要杀,任谁求情皆是无用,但此刻居然一时停手,都向发声之人看去。 出口阻拦者便是长生,他刚刚感觉呼吸稍顺,眼见徐海又要杀人,长生下山时日未久,一路走来却见识了颇多杀戮,光是今晚一夜,自己面前就有数人毙命,心中慈悲实在不忍,方才他与铁征交手血气涌动还未平息,不怎么的一时勇气倍增下意识间高声阻拦,连俞大猷也是一惊。 徐海转过头看向长生,赤瞳一瞥,长生又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可能只因长生与自己同是沙门出身,徐海心中深处有稍有丁点异动,冷冷道:“本座现下便就要杀了他,你这小子又能如何?” 长生咽了口口水,高声道:“这高个子黑面大叔是你的属下,你既然自称真佛,又岂能随意杀伐,丝毫没有宽容慈悲之心!” 徐海听闻此言,一时竟然失笑了几声,众人皆是差异。 徐海又随即哼声冷笑道:“慈悲?我本以为时过往矣物是人非,那些老东西也该有些新鲜玩意儿,不想庙宇深中却还拿着这些陈腔旧论,自诩超脱蒙骗信徒,依然沉醉在陈年旧梦之中,为人摆布驱使还不自知,和弟子世人颂念这些谎言,大梦不醒。可悲啊可悲。” 听闻此话长生不解其意一脸懵懂。徐海又道:“本座生平唯一一次真心慈悲,换来的却是半生修为尽毁,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此刻还敢和本座妄言慈悲。罢了,本座此刻杀你,便算是我对你的慈悲了。”徐海言罢已不想再听长生反驳什么,直冲他凌空狠狠打出一掌,乃是“地藏十轮经掌”中的“无间地狱”,一招之下要将长生身子击得粉碎。 生死之间俞大猷再不能惫,狂吼一声右脚奋力一跺,脚下石飞地裂,手脚麻痹之感褪去,却有一股火热之力瞬间冲破心脉直入孔窍,虽痛苦不堪却有一股绝力涌出。 俞大猷拿起铁棍,举过头顶死力迎击,横劈一招“横扫千军”,其势之大,非但压过了徐海的掌力,还尚有盈余之力击向徐海。 徐海素闻俞大猷的功夫之高,眼见对方来势,也不硬接,身子向后一跃,足下一蹬,将身下所坐之人踢了出去,只听此人一声惨叫,身子凌空时已被俞大猷的棍势击到,飞向一边。但看徐海面无表情轻轻落地,头都不回一下便凭空向后坐去,藏点红身后马上冲出一人,蜷缩在徐海身下,充当新的“椅子”。徐海稳稳坐住无缝衔接。 众人知道俞大猷中毒,此刻却依然能接招逼退门主,不由惊慌。 俞大猷接下此招之后,呼吸急促,身子已无麻痹之感,但心脏之处却火力越盛,重重将铁棍落下,一手撑住。长生见状急忙上前就要搀扶,却被他一甩手又推到身后。 徐海掸了掸身上灰尘,冷冷低声道:“可笑,你练就一身天下少有的功夫,就是用来救这种废物的吗。” 俞大猷喘息一口哼声道:“别人杀的我未必救得,你要杀的我却一个也漏不了。” 他这话尚未说玩,徐海抬手一掌,将跟随铁征身边的一名“冷阴流”弟子立时击毙,那人尚来不及叫出一声,已经死在徐海掌下,身子扭曲骨骼错移,死相甚是恐怖。他出手之意外俞大猷万万不曾想到,心下也是一惊,其手下众人也不敢言语一声。 徐海冷笑道:“言过其实吧,你不过是护了这小和尚一时片刻而已,难道你还能护他一生一世?” 俞大猷笑道:“我俞大猷要护的人,千生万世又算得了什么!” 第十二章 虎变龙蒸险环生(五) 长生闻言,鼻子一酸眼眶红润动容道:“先生要护我千生万世,我也要跟先生千生万世!” 俞大猷素日里对人粗里粗气惯了,他这么说本就是不愿意嘴上输了徐海,哪知长生冷不丁来这么一句,搞得自己反而措手不及,只觉得肉麻尴尬,一时脸红语塞道:“我呸,真要有千生万世,哪个会稀罕身边一直跟着你这臭小子!?” 徐海道:“千生万世?可笑,俞大猷,你此刻能使绝力,说明夭桃灼华已燃开始倾焚你的心脏,没有多少抵抗余力,你这一世马上也就走到头了。” 徐海正要出手,夜西愁言道:“佛爷,且慢动手,此人死活无关紧要,拿到东西才是佛爷的大计,此刻动手就算杀了他,若是东西不在其身也无意义。” 徐海闻言停下手段,转头看了看夜西愁。夜西愁上前道:“俞大侠,你可知你中的是什么毒?” 俞大猷呸了一口:“你这小白脸少虚张声势,不就是一两滴狗屁‘夭桃灼华’,还真以为能制得俞大猷?!你当那瘫烂泥般的东瀛人是谁打死的?”随即指了指之前被他凌空震碎周身筋骨的死人。 夜西愁笑道:“俞大侠功力卓绝,在下确实佩服,可若是换了平日的俞大侠怕是没有这个本事吧。” 俞大猷闻言心中却是疑惑,他本中奇毒,周身麻痹如烧难以用力,每每都需要强行运气冲破,而出招之时其力道竟然犹胜于平时甚多,他来来回回反复出手,现下四肢麻痹之感已无,本以为是毒素祛尽,但心脏之处却如焚如燃呼吸困难。他以前只听说“夭桃灼华”珍贵奇特,却不知道奇在何处。 夜西愁看他表情,便了然于胸,走近俞大猷两步说道:“凡武功内力登峰造极者,毒不溶于血,害不凝于脉,几乎百毒不侵。俞大侠武功高强,寻常毒药难以奈何得了你,可倘若真下了见血封喉的绝命之害,一旦你死了,而‘山河图’却不在你身上,一切也是徒劳。 俞大猷道:“早知道你们所图为此。” 夜西愁轻笑又道:“‘夭桃灼华’秘传百年,永乐帝‘靖难之变’时兵马纷争不幸失传,不料机缘巧合早年间曾有位东瀛药师赴中原悄录秘方,几经辗转后重回中土传入本门,成为本门密宝,外人只道这是奇毒,殊不知这也是难得的灵药。毒本是药,医者为患者诊治之时总需一些可使人麻痹无力之药,可患者倘若内力深厚,则寻常之药不凝溶于血脉无法起到作用。而‘夭桃灼华’却是不同,此灵药只需丝毫就能通过器官直侵骨骼最后渐入心脏,焚烧人体之根本使人麻痹无力,既能当做不得已而用之的麻药,又能作为武功高强者的制人毒药,若服用之多便会骨骼消散四肢瘫痪,不伤及性命却又永无药可救。” 俞大猷听到此话问道:“那又如何?我现下不过就是麻痹一时,身子热了些,我照样运功如常,你们能耐我何?”话未说完,心脏处焚烧之感又稍加旺,喘息困难。 夜西愁又道:“而‘夭桃灼华’最奇特的地方在于,愈是武艺高强者,药效愈发显着愈是难以逼毒。此药焚烧麻痹人体,火烧则必生气,这股火气游走在你体内与你的真气内力混杂在一起,你若强行运功行气,则这两股气力一时并发,因此你招数的威力反而犹胜于平时。” 俞大猷大笑道:“即是如此,那这玩意儿岂不是个狗屁巴列,非但不是能制敌的毒药,反而成了壮我气力的补药。” 夜西愁笑了笑:“此药有用无用,俞大侠此刻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旦运功行气,体气越旺,则火力越旺,周而复始不断循环。因此愈是运功逼毒,则毒性愈强,愈是武艺高强者愈是难以逼毒。你三番五次强行运气出手,此刻毒素加快蔓延,已经转移到你心脏,虽不再会焚烧你的四肢骨骼器官,没有了麻痹之感,但俞大侠若再继续出手抵抗,心乃属火,药力也会加倍,整个心脏势必要被烧光一命呜呼。就算心脏不烧尽,如此重伤人之要害孔窍,日后也难享常人之寿。昔年“忠武开平王”常遇春武功冠绝天下,却也是中了此毒后,与陈汉皇帝陈友谅手下第一大将张定边死战,结果后来年仅四十岁便突然暴毙,总有神功护体亦然无用。” 俞大猷道:“此药既然是你们的密宝,夜堂主却跟我说了这么多内中奥秘,是认定了俞大猷活不过今天吗?俞大猷若心火灭身,也必先将你冷阴流焚烧殆尽!” 夜西愁道:“西愁说这些,只是想让俞大侠认清现状,你此刻无论如何抵抗终究无用,于己之身没有丝毫益处,还连带了这个孩子。只要俞大侠肯交出‘山河图’,我等也无意纠缠,今日你一人之生死结果,我冷阴流根本不放在心上。” 俞大猷笑道:“江湖传言‘雨魅堂堂主’夜西愁祖上是做生意的,打娘胎里就会算账计较心思缜密,做事能少付一份代价就是一份,今日一见真是个婆婆妈妈的蠢蛋,唠唠叨叨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多拖一拖让我中毒更深一些,动起手来你好少折损几个弟子,还妄想凭这几句吓唬就让我这么轻易就交出武林至宝,你如今已经地位不俗囊中阔绰了,临阵对敌居然还如此小气,生意做到这份上也太娘们儿了!如此扭捏,江湖传言夜堂主和藏堂主有龙阳之结,看来所言不虚啊,哈哈哈哈哈哈。” 听到此言藏点红脸憋得通红,牙齿咬咬暗自作响,右手紧握软剑青筋暴起,若不是徐海没有命令早已经冲上去了。 夜西愁却摇手轻笑道:“俞大侠英雄了得,夜某怜爱,说了这些都是为了你好,俞大侠又何必顽固,交出‘山河图’免生刀兵,倘若一会被我等出手擒拿,佛爷是不会像西愁这般客气的。” 俞大猷闻言也不再理会夜西愁,从怀出掏出一块布料似的东西,一手揉成一团,冲着徐海等人大喝道:“徐海,你可给老子看好了!” 说罢,立即将此物塞入口中。 第十三章 一叶丹秋铁红娘(一) 众人见到俞大猷此举皆是大惊,瞬间明白他这般行为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既然护宝不成便要将其毁掉,夜西愁正要出手阻拦,却听身后一阵疾呼,徐海用尽全力脚下一蹬,将身下坐着的人向后踢了出去,施展轻身功夫极速向俞大猷袭去,借着足下反作之力身法更大快于平时,其行犹如惊雷乍动,速度之快肉眼都难以看清他的身影,须臾间已经掠到俞大猷所站之地,左右手各出一掌,所使乃是“摩诃般若掌”的“不生不灭”,直击打俞大猷的前胸与胃部而去,生怕俞大猷将那东西吞咽进去。 俞大猷对他此举早有防备,刚把那东西塞入口中,左手疾出拎起长生后勃颈处衣衫,将他向一旁扔了出去,他这一掷所用力道巧妙,并不会将长生摔伤。而后全力向后一跃,撤开数丈与徐海拉远距离。 徐海此一击不中便继续追击,出手狠辣凶猛势要赶在俞大猷将东西吞下前将其击毙。徐海接连冲前连出数掌,俞大猷也不招架,身子左右躲避一一闪开掌势。 俞大猷虽料到徐海会出手阻拦,但怎奈徐海身法太快,来不及将东西咽下对方的连番掌力已经到了,俞大猷急于闪避是以这一口气怎么也换不上来,无法吞咽。眼见徐海来势汹汹,高手过招毫末之争,只这一口气换不上来就有性命之忧。 情急之下俞大猷兵行险着,眼见徐海又是一掌拍来,俞大猷不再向两边躲闪,足下一点双臂一展向后撤去,身子如同迎风顺行的帆舟一般,飘飘然间直直向后滑去,竟是当初他与“阳明子”交手时,王守仁所施展的道家轻功“积水负舟”,徐海虽向前猛进,可眼见俞大猷身子就在近前,可自己的掌力始终沾不到对方的身上。 待得徐海这一掌力到尽处,俞大猷反击一掌,两人双掌对接,徐海本以为俞大猷这一击必然凌厉凶猛,不想前力松懈,俞大猷身子反向前一伸,紧接着后劲来袭,俞大猷一招“飞龙乘云”顶了出去,学着徐海方才之举,也借着反作之力向后一跃,将徐海推了出去。 这一下两人距离瞬间拉开,俞大猷一口气提了上来当机立断,将口中之物生生咽下,此刻东方天光破晓,地平线之处出现太阳一点,一束阳光照来世界清晰可见,俞大猷身上红光映闪朝阳烁烁,朝晨雾水随着他周身溃涌的真气徐徐旋散,更显得气势非凡如同天神,“冷阴流”众人只见的俞大猷喉结上下一动,心下皆是一凉。 这一招“积水负舟”乃是道家祖师庄子所创,记录于《逍遥游》之中,其文“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寻常轻功讲究调息快行,而这一招却是定气静动,身轻如气如烟,影姿和光同尘,却让对手无法企及身旁。“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一旦施展便是“一去逍遥”,对方只能望其项背越来越远。 此一招当世会者极为少数,连亲眼见到的人都不多,需要极为深厚修为,非真气内力几乎从心所欲者难以为之。俞大猷曾有幸亲眼见王守仁施展过一次,他内力修为本不够施展这门轻功,可此刻“夭桃灼华”在他体内焚烧,周身行气远旺于平时,情急之下照猫画虎,虽然有些不伦不类似是而非,并无任意逍遥的洒脱身姿,却也出其不意能应一时之急。 其实俞大猷所吞之物,不过是他之前为了以防万一所带的一块普通布料,并非“山河图”。早在铁征未现身之前,俞大猷已做好准备,将“山河图”真品塞给了长生,让他转交给“阳明子”王守仁,“冷阴流”众人决计料不到他会把天下第一至宝托付在一个孩子身上。此刻他不顾一切吃掉赝品,就是要让对方相信“山河图”已经在他腹中,届时所有人都会集中精力来对付他,无人还会在乎区区一个孩童,长生安全脱身的机会就大了很多。而且此刻自己与宝图“融为一体”,兴许自己也可能多争一线生机。 徐海被俞大猷掌力顶出数丈,此一击之力强于俞大猷常态,徐海落地之后一时间觉得天旋地转五脏翻动,身子踉跄险些跌倒,此刻“冷阴流”众人离他太远,眼见流主站立不稳,有几个弟子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其中一人当机立断瞬时冲出,全力快奔到徐海身后,俯身跪地缩成一团,此刻徐海怒气汹涌头晕目眩,只觉得脚下突有一物,猛起一脚将那人一踹而出,正中那人头骨,只听一阵骨骼碎裂之声,他已经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冷阴流”中众弟子见此情况却不惊恐,几个人指指点点反而洋洋得意。 徐海还未站稳脚跟缓过神来,他心中已然盘算料定此刻“山河图”已经被俞大猷咽下,但看那宝图乃是布料所做,纵然吞入腹中也不会轻易被胃液消化侵蚀,只要尽快将俞大猷拿下将其开膛破肚一样能拿到宝图,他身子还没站定大喝一声道:“动手!”。 徐海此言一出,“冷阴流”弟子顿时一拥而上,将俞大猷团团围住,众人皆知这“山河图”系武林天下第一至宝,今天帮中上下无论昔日地位尊卑功劳大小,只要今天能擒杀俞大猷夺取“山河图”,此等功劳之非同小可便可在帮中一步登天;反之若让俞大猷逃之夭夭,非但夺图不成反而泄露行迹,只怕还会祸及众人,于是一个个均抽出兵刃,环伺待机不敢有些许怠慢。 三个“风魑堂”弟子和一个东瀛浪人身法最快急于夺功,纷纷抽抽刀拔剑向俞大猷四肢劈砍。俞大猷自知身陷如此绝境之地,自己中毒受制,敌众我寡实力相差悬殊,再有诸般计谋算计已然无用,唯一有用的做法就是避免动用真气,以剑法纠缠,此刻众人都以为他已将山河图吞下,挟持为难长生已经没有意义,所有人的注意力必然都在他身上,多拖延一分时间便是一分,兴许长生还能趁乱脱逃。 俞大猷迅雷间拔出“夺帅”,左手反持棍橇反身击点数下,将这四人兵刃格挡打偏,右手持剑猛地向前驰进,左右来回瞬间横劈两剑,乃是“天赐十七剑”的“霞鹜齐飞”,这一招同时刺破三人咽喉,那东瀛人勉强接下。俞大猷此刻不敢耗用真力,若换了平时,这一剑已经斩下了四颗头颅。 第十三章 一叶丹秋铁红娘(二) “冷阴流”众弟子见此情景皆是惊恐,寻常弟子自忖远不是其对手,贪功冒进断送性命,不少人徐徐后撤,刚将俞大猷紧紧围起来的圈子变大了不少。 “姓俞的,老子来领教你的高招!”,话音未落,一柄长鞭似的软剑向俞大猷面前攻来,正是“风魑堂”堂主藏点红,俞大猷素闻此人武功高强,穷凶极恶狠辣无请,比之徐海有过之而无不不及,当下不敢怠慢,一剑刺出接招。 谁知这一剑却刺去,却不见藏点红格挡招架,只见其猛抖手腕变招,手中的软剑盘旋飞舞,形状由直变为螺旋之状,如同一条蟒蛇狩猎一般,瞬间盘绕在俞大猷的“夺帅”上,死死禁锢。 当此之时,夜西愁拔出自己的五尺太刀,施展“香取神道剑法”一招“疾风裂草”劈向俞大猷背后左肩处。此刻“夺帅”被藏点红制锁,俞大猷身子一弓,左手反持棍橇背在身后,挡下了这一招。 前后夹击尚未反击脱身。几个“冷阴流”好手,从左右两向夹攻,至刺俞大猷腰腹,四面齐攻旨在一招将俞大猷擒杀重创。 俞大猷断喝一声,真气震动,左右手用力一挣,顶开身后夜西愁的攻势,身子向前一跃飞转,蛟龙入海一般脱出,面对藏点红一剑长击,一招“万里长行”直刺藏点红前胸,他这一剑来势汹汹,藏点红不得以将兵刃抽回反击,松开“夺帅”,身子向后一翻闪避,空中还了一剑迎击,俞大猷却招中有变,一剑破掉来势,还凌空刺伤了藏点红的小腿。 俞大猷刚一落地,却见自己落地之处正在滴血,原来方才他深受四面夹击,虽然一一应付,但还是被一名“冷阴流”弟子刺伤腰间,他因为动用真气燃毒愈热,一时间竟没有感觉到。 俞大猷自忖自己的“夺帅”已经算是罕见的兵刃,不想这藏点红的软剑更为诡异,此人江湖外号“绕骨蝮蛇”当真名不虚传。藏点红虽长相阴柔如媚,出招却甚是凶狠,说话也是蛮横粗鲁。 这一番过招后,俞大猷受了轻伤,此刻再不敢有半分保留,一柄“夺帅”舞作一团乱银,众人本欲急招擒杀,但对方剑气凌厉纵横,众人出招进攻却连俞大猷的兵刃都无法碰到,夜西愁几次强攻不行,还被划中了两剑受了轻伤,其余稍有逼近者非死即残。 俞大猷挥剑对敌之余,时时都盯着长生,他本欲高呼让其逃走,又怕“冷阴流”众人听到适得其反,剑舞呼啸,根本无法传音入密。此刻俞大猷只能边打边退,一点点远离长生所在之地,盼得他能领悟自己心中筹谋,尽快趁乱脱逃。 俞大猷心中盘算,却见长生此刻竟然跑到铁征倒地之处,俯下身子也不知干了些什么。此刻众人全神贯注都在俞大猷身上,连铁征的“雷魍堂”的手下眼见堂主倒台都无人前去扶助。只有长生一人还记得此人存在,一时间没人也注意到他此番行径。 长生在铁征处停了一会,不知干了些什么,马上急急忙忙跑向俞大猷,一脸关切之样,显然没有领悟得俞大猷的深意。 俞大猷见状,心急如焚怒火裂躁,高喊道:“混账东西!滚远一点!” 他这一声动用了真气,心脏处焚烧之感加剧,虽能震慑旁人心神,但自己动作一时迟缓,他又气又急,顿时露了破绽。藏点红和夜西愁皆是一流高手,虽不知俞大猷这是一声断喝是为何,但此时机不可失,两人同时出招,夜西愁一刀劈下压住俞大猷左手的棍橇,藏点红的软剑又缠住了“夺帅”,两人左掌齐出,生生打在了俞大猷胸前。 俞大猷一口鲜血喷出向后跌去,凭着意志坚决,才不致兵刃脱手,躺倒在地一时难以起身。 长生正在跑来,从人群间隙中看到此番情景,撕心裂肺般惨叫大喊一声,两行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不管不顾冲了过去,俞大猷此刻被众人包围,长生用尽死力向人群打出一招“虎暴蚕尽”。 众人中本无人注意长生,几个人冷不丁背后受了一拳,力道颇为不小,有人踉跄跌倒,人群间竟被长生打开一个口子,他此刻已经眼泪模糊热血冲头,用尽全力冲了进去,张开双臂挡在在俞大猷。眼泪鼻涕流作一团,泪目喊道:“有本事的都冲我来!” 俞大猷见状,狠狠骂了一声铁拳重重捶地,直打的拳头裂血,喝骂道:“臭小子,谁他妈让你过来的!老子死就死了!要你多管闲事!!!” 徐海一旁喝道:“愣什么,动手!” 听到这话,几个冷阴流手下,已经按捺不住拔刀向俞大猷和长生砍去,却见眼前银光一闪,几个要动手的帮众,兵刃均被打掉,手上鲜血直流。 “妈的,敢和老子抢功劳,不想活了!”,出手说话的乃是藏点红,“冷阴流”众人素知藏点红为人好大喜功,自己到手的猎物决不许他人染指,就算是心腹手下,他不给的也甭想分一点羹。眼看他出手毫不留情,无人再敢上前取俞大猷性命。 藏点红走到俞大猷近前,低头俯视笑道:“姓俞的,你到底逃不出老子的手心吧。你方才伤了我贤弟,我就先在你面前把这小秃驴碎了,然后再把你开膛破……” “哪来的杂碎,清晨大路就敢以多欺少仗势行凶?!” 藏点红一言未罢,突然间一阵高喝声传来,内力直硬击人心肺,虽不算的多么深厚,但中气朗足来势汹汹,而音色较之男子柔润很多,一听便知是个女子的声音。 众人皆被这突如其来女子的声音惊引,江南上下居然有人敢管“冷阴流”的事,还是个女子。众人回首一看,只见西边不远处,一个红衣女子骑一匹红马飞驰而来,策马奔腾间看不清这女子长相,但红服锦华,长衣飘带迎风飞扬,胯下宝马嘶声如雷如裂,急奔快行间宝马有汗珠滴落,其色鲜红犹如鲜血。这一骑迎着朝阳驰骋,如同一团烈火熊熊燃烧,所经之处草木披靡花容逊色。 这宝马速度风驰电掣,不及众人反应,须臾间便如同飞一般冲到近前,几近人群却毫不减速,最外围的“冷阴流”帮众大惊失色,还未及躲闪抵抗,那女子马鞭一挥,那马儿长嘶一跃,一人一马腾越人墙,翔入人群,落在俞大猷和长生边上。 第十三章 一叶丹秋铁红娘(三) 那宝马落地之势,如同天龙下凡,尘埃震动飞扬,其势恢壮,竟把藏点红这等高手都逼退后撤。 再看那红衣女子,约摸十六七岁,容貌本是极美,肤雪唇朱尖脸小鼻,唯眉宇之间狠辣凌厉,双眸无媚竟有剑目虎威,虽骑坐在马上,却也看得出身材修长体态匀称,玲珑蛮腰双臂却远健硕于寻常女子,随身一把铁胎硬弓,背后背着两把罕见的兵刃,胯下赤马嘶风,霸气震露,宛如一位“女奉先(吕布)”。 众人对这位“不速之客”还未反应过来,那女子便抢先道:“天杀的贼子,敢在老娘眼皮子底下行凶伤人,连这小孩子都要下毒手,老娘宰了你们!” 这女子脾气暴躁,赶路之时远远在马上就看到有人打斗,人群之中有颇多东瀛人士打扮,近年来浙江倭寇猖獗,她断定是有倭寇拦路劫抢。她生性好打抱不平不怕惹事,快马加鞭赶来便要出头。 藏点红被她打断怒火中烧,又闻她出言不逊,正要狠下杀招,却被一只手挡了一挡。 夜西愁上前,微微一笑道:“敢问女侠尊姓大名,为何管我等兄弟闲事?” 只见那女子喝骂道:“就凭你这人模狗样的龟孙也配知道老娘的名字!今天这闲事你姑奶奶还管定了!” 她此言未罢,藏点红已经按捺不住怒火,挥舞软剑自下而上劈了一剑,势要把这女子和马一齐击毙。 俞大猷受这女子阻拦暂得一救,看她外表不俗但究竟不过是一女子,哪里会是藏点红这等高手的对手,想出手相救,然伤毒齐下一时有心无力。 却看那女子双手左右开弓从背后抽出了两柄兵刃,右手持兵刃凌空一接藏点红的软剑,随后手腕一翻,将自己的兵器搅动,将兵刃与藏点红的软剑绞缠在了一起。 藏点红心中大惊,本来他这“绕骨蝮蛇”就是以出手诡谲缠绞制锁对手兵刃出名的,谁知这女子竟然主动将兵刃缠绕在一起,看对手兵刃奇特,外形特异更甚于自己。藏点红见状只道这女子无知无畏,索性便用力向后一扯,要么夺下这女子的兵刃,要么干脆直接靠着自己软剑的棱刺将对手的兵器缠断。 藏点红刚一用力后扯,却感觉对面犹如有一股虎豹之力在反向扯拽,其力道之大自己远不是对手,眼看自己的软剑就要脱手,习武之人兵刃被夺乃是奇耻大辱,“剑在人在,剑亡人亡”,一旦脱手如同被人削首剃发,藏点红死死拽着自己的软剑不肯松手。 再看那女子哼声一笑,大喝一声:“去!”狠力将自己的兵刃向后一拽,其力道之大,竟然将藏点红整个人拖飞了出去。 夜西愁眼急身快,马上掠了出去,在藏点红倒地之时一把将其抱住,不至于让其狼狈跌倒,在手下和“佛爷”面前颜面无存。 “不男不女的杂碎,敢和你姑奶奶比力气,找死!”那女子笑道。说完双手各持兵刃,彼此交叉一搅,又大喝一声双臂一展,将藏点红缠在她兵刃上的软剑瞬间绞断成数节。 本来这女子与藏点红两人武艺相差无多,真要是摆开架势比武论斗,那女子未必是藏点红对手,但藏点红对敌人武艺之长短优劣全然不知,大意之下正中对方下怀,因此一合之下竟会这般狼狈惨败。 众人见她这番身手,好似不是靠着内力之深厚,况且看她年纪尚嫩,就算是不世出之奇才,内力修为也总有限度。她方才扯拽分刃之时,双臂肿胀孔武,显然生生用的是力气。如此神力就连一旁的俞大猷也自愧不如。 再看她手中兵刃,其长四尺,一对成双一般模样,兵刃前段尖锐好似枪头,通体有多个刀刃形状的附枝,如同树干上的树枝繁盛密布,节节枒杈,兵刃全身由钢铁铸成,看着颇有斤两。 藏点红遭此大辱,一时恼羞成怒气急败坏,稍一站定后便一把推开夜西愁,步伐尚且凌乱不稳,便向那女子冲去,一掌劈出。 那女子见状,正收了兵器下马准备迎击,眼前却一阵掌风袭来,刚猛幽诡,她完全没注意到是何人出手,只道有人暗施偷袭,急忙抵挡招架。 谁知这掌力竟然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反将藏点红打了出去,藏点红受此一击,伏地连连呕血,夜西愁忙走在他一旁。 那女子虽不知这是何人所为,但一旁的俞大猷和长生方才经过铁征一事,便知道出手之人必是徐海无疑了。 “一个个都是废物,一点小事也办不好。”徐海那阴森深沉的声音传来,众人心中皆是一紧。但看徐海悠悠走来,帮众之中无人再敢上前跪倒充作“椅子”,生怕“佛爷”盛怒之下自己和前任一样丢了性命。 这女子虽素来行事暴躁莽撞冲动,可眼见这等场景和如此阴森之人,也是冷不丁得惊出冷汗。 此刻长生已经扶着俞大猷站起,站到那女子一旁。 俞大猷道:“姑娘仗义相救大恩,俞大猷无以为报……” 他话未说完,徐海已经一掌向他劈了过来,乃是“地藏十轮经掌”的“拨无因果”,直向俞大猷天灵之处,势要尽快将他格毙。此刻徐海早已经心急如焚,多拖一分,“山河图”就在他腹中多受损一分。 俞大猷刚要接招,那女子已经迎了上去,右手狠狠打出一掌,只听“砰”地一声,两人双掌相接,掌力激散气力溃涌,两人都被震得后退。 第十三章 一叶丹秋铁红娘(四) 徐海只退的一两步,手腕被震麻。那女子却连退数步身形踉跄,狠一跺脚强行站稳,只觉得一条臂膀的骨骼都好似被挤捏。这二人一个天生神力,一个内力雄厚诡异,然一掌之招,已经分出了强弱高低。 那女子甩了甩右臂,道:“你这龟儿子,习武之人出手过招不先言语,上来就偷袭暗算,明明使的是少林的正派功夫,经你一手却如此阴森邪门。” 徐海道:“明算暗算正派邪门,将死之人还计较这些?弱者总为自己的无能借口搪塞。” 那女子还没接话,徐海又道:“看你的兵刃做派,我知道你是川西万户‘威猛虎将’秋千峰的近人亲眷,你家在川蜀是赫赫有名的将门世家,但你今天如果敢管我的闲事,任你是帝胄公主也只有死路一条。方才你既然能接下我一掌,看你是个女人,滚吧。” 那女子怒道:“什么亲眷世家的,你竖起耳朵给老娘听好了,姑奶奶叫秋叶丹,外号‘铁红娘’,走江湖的。自己是自己,家门是家门,没半点关系。你们杀人行凶被我撞见了,今天这闲事,姑奶奶我还管定了!看你这龟孙是这群人的头目,功夫还不错,你究竟是何人?” 俞大猷听到这话心中了然,这女子既是将门虎女,这翻天不怕地不怕的行径也就说得通了,这秋叶丹手中的兵刃肯定就是川西秋家的独门兵刃“狼筅”,俞大猷也是第一次看到,听闻秋千峰脾气暴躁治军严苛,膝下有四子一女,只因小女儿天生神力,名气武功犹胜四位兄长,竟然号称“四狼(郎)五虎”,曾经举起过压死秦武烈王嬴荡的龙文赤鼎,手持一对家传“狼筅”名叫“鸳鸯”,看这秋叶丹的做派定然是就是秋千峰的独女了。 徐海闻言幽幽道:“死人何必知道我的名字……” 他话未说完,一掌已经冲着秋叶丹的额头拍了过去。秋叶丹刚才领教过徐海的本事,不敢再留余力,双掌齐推迎了上去,一时间铁掌对击之声不断,好似巨石碰撞,令人不寒而栗。 敢拆了两招,徐海喝道:“尔等还不动手更待何时,剖了他的肚子!” 徐海这话一说,帮众才反应过来,如今两大堂主被流主打伤,夜西愁一言不发,几个副堂主和香主见佛爷震怒,完全不敢轻举妄动,现在听到“佛爷”旨意,终于想起俞大猷,此刻他身受重伤还带着个孩子,众人再无担忧,各自抽出兵刃一拥而上。 俞大猷听的徐海这话,将棍橇递给长生,自己手持“夺帅”,长剑当胸,紧贴长生站在他身后,提剑接招,两处战局一时激斗起来。 俞大猷中毒受伤昼夜未歇,此刻被一众“冷阴流”好手围攻,他护着长生又难以动用真气,早已经是强弩之末,不过片刻,身上已经又被数创,鲜血直流。 尽管如此俞大猷却仍时时盯着秋叶丹和徐海,陆炳的归鸾刀法虽然诡谲狠辣,招招致命似有几分鬼魅妖邪之气,但施展起来身姿飘逸灵动不失华丽。可徐海的功夫却是阴毒至极,他将东瀛气功和少林硬功融汇一杂,练得不伦不类非佛非魔,招式反而越发奇绝难测,秋叶丹靠着天生神力勉强周旋,现在双臂骨骼疼痛,已经满头大汗,只有招架之力,此刻败相已露。 俞大猷见秋叶丹落败已成定局,边打边高声道:“徐海,放了这姑娘和孩子,老子可以束手待毙,任你处置!” 徐海一掌拍出幽幽道:“你们累我到这般地步,此刻便一个也别想活了。” 俞大猷怒道:“江湖规矩不杀女幼,你武林地位尊高,不怕手下人笑话吗?!” 徐海冷冷道:“可笑,规矩是强者管束弱者的伪装说辞。任你如何花言巧语,想使激将法也是没用的。” 俞大猷道:“你……” 他这话刚一开口,秋叶丹边打边喝道:“看你这人人高马大硬汉模样,说话做事竟然这般啰嗦,老娘要打就打,要死就死,与你何干。” 俞大猷分神说话间又中了一剑,此刻长生也受了轻伤,拿着棍橇勉力支撑。俞大猷自知已入“必死之地”,只盼长生和秋叶丹或有些许生机,再不管心脏处的“夭桃灼华”的焚烧,怒喝一声真气强运,右手横持“夺帅”,紧贴长生,持长剑身子如飓风飞卷,原地一转,剑光银旋如冲弦满月,使出“天赐十七剑”的“江月照人”,一下将一众敌人逼退,剑气纵横,几个离得稍近的帮众都非死即残,连夜西愁也受了伤。 俞大猷见敌势稍败,不顾心脏处如火般的煎熬痛苦,左手一招“日角龙颜”拍出,将围剿他的人群打开一个口子,随即左手抱起长生,一跃而起冲出人群。 此刻徐海已经靠着连番掌力将秋叶丹的身形制于半丈之地而不能动,数招之内便可得胜杀人,忽然背后一股吞天灭地的掌势拳力袭来,急忙躲闪,秋叶丹看准时机身子后避,一时脱困,长舒了一口气。 俞大猷将长生抛到秋叶丹脚边,收起“夺帅”扔给长生,双臂一展如大鹏展翅般挡在了两人前面,秋叶丹道:“这是老娘自己的事,用不着你多管闲事!” 俞大猷已无心再多说什么,低声道:“带人快走”。此刻徐海已经站定,马上又进招攻来,“冷阴流”的帮众也冲了过来。 秋叶丹虽然性子鲁莽,却也知道负隅顽抗必然是死路一条,如今三人只有指望自己的宝马逃生,她见俞大猷挡着敌人,左手一把拎起长生夹在腋下,右手两指往嘴里一扣,大声吹起口哨呼唤坐骑。 长生自跟俞大猷后,时长因身材矮小被俞大猷夹着,但次数多了,俞大猷也就有了分寸,可秋叶丹却不在意,情急之下又控制不好力道,这一夹长生只觉得身子像被巨大的钳子一般几乎夹成两半。但看秋叶丹脾气暴躁情势凶险,虽然疼痛却也不敢叫出声来。 第十三章 一叶丹秋铁红娘(五) 此刻徐海已经冲到近前,突然腾空一跃一掌拍出,俞大猷本已做好接招的准备,哪知这一掌却是冲秋叶丹去的,两人始料未及,秋叶丹左手抱着长生,右手仓促接了一掌,连连踉跄后退,非但骨骼疼痛还喷出一口鲜血,受伤不轻。 徐海深知对方意在骑马逃生,方才看那宝马奔腾如蛟龙飞翔,一旦对方上马逃窜,自己难以追赶。俞大猷此刻已然在拼命,“夭桃灼华”未烧尽他心脏之前,自己难以取胜,若迅速击毙秋叶丹和长生,杀人诛心,俞大猷必定再无心顽抗,人之肠胃难以消化布料,“山河图”应该还能完存。 秋叶丹的宝马乃是万中无一的汗血神驹,听到主人的哨声呼唤,已然风过云行般跑了过来,徐海道:“俞大猷,你之前说我要杀的人你都能救得下,此刻你可睁大眼睛看好了。” 话音未落,徐海拍出一掌打向俞大猷,俞大猷用力出掌一接,却发现对方这一掌全是虚招,未用半点力气,自己却用了力道,一下子便比对方慢了一步。 一招短接,徐海瞬时绕过俞大猷,全力打出一掌,乃是“摩诃般若掌”的大杀招“法灭三藏”,掌势铺天盖地而来,旨在一掌之下将秋叶丹、长生、马匹全部击毙。 俞大猷因为体力行气过旺,力道虽然大增,但四肢早被折磨的麻痹不堪,身法速度已经大大下降,若徐海只意在先取秋叶丹和长生或那宝马的性命,那自己是万万救不下来的。 刹那间俞大猷脑海中灵光闪动,转身伸出一指,向徐海背后的“风门穴”戳去,大喊道:“还认识这招弥勒指吗!?”。 俞大猷不曾学过什么指法,更谈不上会使少林的“弥勒指”,情急之下胡乱戳点,哪有什么威力可言,不过仗着自己内力高深,指力多少能轻轻探到徐海身上,却是伤不到对方分毫的。 但看这一指点出,未见威力几许,徐海却惨喝一声,如同一只被撕开伤口的野兽,面目狰狞恐怖,将已经击向秋叶丹的掌势强行收回,狠力反身一掌,打向俞大猷。 俞大猷忙全力一招“龙震八荒”迎了上去,掌力相接如同山岳对撞,这一掌双方未有任何缓冲避让,均使出全力无从卸劲,各自喷出一口鲜血受伤不轻,向后退去数步。 秋叶丹、长生和冷阴流帮众见此情景皆是大惊,徐海那一掌若想格毙秋叶丹和长生本已经十拿九稳,却不知为何突然发狂。他们不知其中缘由,徐海当年因一念之仁心中迷茫,不忍心对恩师洪鉴下手,被普性以“弥勒指”偷袭,击中“风门穴”一身修为尽毁,此事被徐海引为生平最大之耻辱,他生性自负自尊心极强,武功尽失逃出师门后却还重练少林功夫,只因身体大损的缘故不能再研习少林内功,不得已去学东瀛的内功法门,武功也练得诡异诈谲。 徐海做事本十分冷静,不拖泥带水只为达到目的,但此毕生大辱被俞大猷挑起,自己又被他折腾了这么久,急于夺取“山河图”而不得,再也忍不住,狂怒发作。 此刻那赤马已经奔到秋叶丹身前,秋叶丹扯住缰绳一咬牙翻身一跃,夹着长生牢牢坐在马上。 秋叶丹冲俞大猷大喝道:“还不快上来!” 此刻徐海已经恼羞成怒如失心发疯般狂攻,施展少林秘技“四道地狱爪”连连向俞大猷死击。 这门功夫乃是少林严禁弟子修习的功夫,这爪功与“七十二路龙爪手”截然不同,“龙爪手”阳刚霸道,是武林中擒拿制敌一门的至高绝技。但这“四道地狱爪”却是招招取人性命的残忍武功,分为“八大热地狱”以裂首、“八大寒地狱”以分肢、“近边地狱”以挖脏刮肠及“孤独地狱”剃骨断经,对人施展如同凌迟分尸,练功有成者可活活将人用双手肢解成齑粉,一气呵成行云流水不逊于庖丁解牛一般。 少林弟子广修佛法,慈悲为怀普度众生,这门功夫本是用来惩治罪大恶极的邪魔外道,却因手法太过血腥残忍,历代高僧和尚皆不敢修习,但毕竟是祖师爷苦心孤诣所创的武学结晶,后世弟子也不敢将武功秘籍销毁失传,一直将这门“爪功”封存在藏经阁内,徐海尚在少林时,洪鉴对他太过溺爱,对他翻阅藏经阁内武学典籍之事也不严加管束,徐海年少好奇心强盛,对武学贪得无厌,悄悄翻看禁书秘籍练就了这门功夫。 众人见到如此狠毒的武功都不禁直冒冷汗,在场的都是各中好手,深知如不是俞大猷勉力抵抗接招,此刻已经他被分尸成肉沫。 俞大猷浑身鲜血浸染了衣袍,边打边退向秋叶丹靠去,但徐海这门功夫太过猛烈,初次见到这门功夫,自己接招抵抗不失性命已经是十分勉强了,此刻冷阴流帮众也逐渐追击围剿了上来,他已经无力再试“积水负舟”的轻功法门。靠着虎将摄龙拳玄妙刚劲不过撑个片刻,俞大猷自知已经没有一起上马逃生的希望,生怕长生再重蹈覆辙便高声喊道:“还不快滚!别管老子!” 长生见俞大猷浑身是血难以突出重围,只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哇哇大叫声嘶力竭,秋叶丹也知道再不逃命便是三人一同死在这里,自己与这孩子徒劳死无益,扬起长鞭准备打马而走。 突然间一柄兵刃飞来向徐海击去,速度飞快形状大于寻常兵刃数倍,不知何人所掷力道惊人。 徐海正怒火中烧之际竟不闪避,猛起一招“灼焰覆天”,一爪将那兵刃狠狠打飞,其力道之大那兵刃落地之时狠狠插入数尺。 众人皆被这突如其来的兵刃吸引,还未来得及看清,一个人影飞一般窜出,趁众人注意力都转移到那兵刃之上,猛地扑到徐海背后,双臂一展将徐海死死抱住。 第十四章 绝处论典洗阴阳(一) 众人一看大惊失色,那从背后死死抱住徐海的竟然是“雷魍堂”堂主铁征。 铁征办事不利被徐海打成重伤,帮中众人只道他不死也是重伤,夺取“山河图”是眼下第一大要务,众人注意力都在俞大猷和秋叶丹身上,况且“冷流内”帮内素来杀伐狠厉,办事不力者,无论职位高低皆受重罚,故而连“雷魍堂”的帮众都无人去管倒失势身受重伤的铁征。 徐海和俞大猷见到此情景也是万万出乎自己意料之外。铁征一边用力一边高声喝骂道:“姓俞的,老子打赌输了就是输了,‘黑刀不断,铁言不废’,说让你走便让你走,老子从不欠人人情,欠那小秃驴的,老子拿命抵还!你给老子快滚!” 原来铁征被徐海打伤倒地,长生心怀慈悲不忍再看到有人死在自己眼前,心中一直挂念铁征,就在俞大猷被众人围攻之际,他跑到铁征身边,喂了铁征两颗俞大猷给他的本门的疗伤灵药“百芝雪麝丸”,此药极为难得灵妙,铁征服药后调息静养,恢复了些许。 铁征为人豪气干云说一不二,曾承诺让俞大猷长生二人安全离开,之前蒙长生出言相救,现在这孩子又以德报怨给自己服药疗伤,双方虽是死敌但他素来恩怨分明,便决定拼命相报,正逢俞大猷深陷险地,他将自己的黑刀向徐海抛掷而去,随即趁机从背后制锁住徐海。 但他毕竟是“冷阴流”的帮众,多年来冲锋陷阵一向对徐海忠心耿耿,现下助敌叛主已经是大罪了,他不敢再伤徐海,只是死死锁住徐海的双臂和身躯。铁征身材极为高大,肩背宽阔更壮于俞大猷,将徐海整个人离地抱起,让他无从借力一时难以挣脱。 铁征道“佛爷!铁征今天对不起您了!,男子汉大丈夫言出必践,铁征绝不欠人人情。姓俞的,你还不快滚!” 徐海此刻怒火滔天,但是受伤之余被人从背后突袭锁住将双臂和身躯熊抱制锁,双脚凌空难以发力。 俞大猷见此情况也是一愣,随即朗声道:“好个铁汉子!俞大猷可不是贪生怕死的之辈,我来助你!” 俞大猷正欲上前,徐海双脚猛地向铁征双膝处一踢,传来一阵骨骼断裂之声,铁征竟然一声不吭动也不动。 徐海随即双脚反踏在铁征身上接力,双臂虽然被锁,但双手还空,反手施展“四道地狱爪”,抓向铁征的双臂,一时间骨骼崩裂,鲜血直流,铁征再不能支跌倒在地,可以依然死死抱着徐海,叫也不叫吭也不吭,不过因剧痛发出些许啧啧之声。徐海左右挣扎用力,双人在原地翻滚打转。 俞大猷本欲出手,但此刻两人紧贴,他生怕波及到了铁征,铁征吐出一口鲜血,怒喝道:“你他娘的再不滚,那小秃驴和小婆娘都得死!” 铁征这话一下惊醒俞大猷,就算他与铁征在此力战而死,两人都身受重伤,无力和徐海同归于尽,就算长生和秋叶丹今日脱逃,在“黄金会”和“冷阴流”的地盘上,两个没什么江湖经验的妇孺,只怕也难逃魔掌,自己若是死了,那真是什么事也做不成了,大丈夫当能屈能伸顾全大局。 此刻秋叶丹也喊道:“你还不快走!我便丢下这臭小子了!” 俞大猷深知片刻不能耽搁犹豫,忍住心脏处火烧之苦,向后疾跃,秋叶丹也打马而来,刹时间俞大猷牢牢骑坐在秋叶丹身后,三人同骑宝马,秋叶丹长鞭一甩,那马儿便回身而去。 徐海见状怒喝一声,双爪齐出,此刻铁征气力已然用尽,无法抵抗,只能齐齐的“嘎嘣”一声,鲜血喷涌洒溅,徐海将铁征双臂生生折断,他双腿一蹬将铁征向后踢飞出去,借着反作之力施展轻功向俞大猷三人赶去,铁征狠狠倒地未发一声,却听“当”的一声,那柄插入地上的黑刀断成两截。 徐海率众死死追赶,但那马儿风驰电掣,众人徒步虽各个都是江湖好手轻功不俗,却是离俞大猷等人越来越远。 夜西愁深知如此追赶必然徒劳无功,一边追击一边夺过手下一柄短剑,用尽全力瞄准向那红马后蹄掷射而去。 秋叶丹骑马之时也不忘时刻看看后方追兵,眼见对方追击不成要掷射暗器,她迅速抽出随身的铁胎硬弓,从马鞍处取箭,反身将弓拉满,一箭回射,离弦之箭如冲天流星,将夜西愁掷来的短剑射落在地。 众人见夜西愁此举纷纷效仿,一股脑的刀剑枪戟、暗器飞石尽数掷去,但此刻那马儿越跑越远,“冷阴流”帮众之中内力高深能将兵刃探及对方的也不多。 秋叶丹不慌不忙取箭开弓,一次拉弓竟然同时搭上三支箭,满弓连射四次。一十二箭火速连发,一把单弓使得如同连弩一般,将追兵所扔的兵刃暗器一一射掉。 秋叶丹出身将门,自小长在军营,武功虽比不上江湖上的一流好手,但弓马骑射当真是家常便饭、信手拈来,寻常的江湖高手武人哪里是她的对手。 徐海见状,回身夺过一个手下的一杆长枪,夜西愁在旁道:“佛爷,射人先射马!”,徐海当即运用生平之力,施展少林“慈航千佛手”的招式手法,又将东瀛秘术“鬼灯浣花息”的内力倾注于上,狠狠射向那红马后臀。 秋叶丹的铁胎硬弓常人本就难以拉开,她被徐海打伤又连开五弓,气力不足因此这第六弓难以拉满,眼见徐海这一枪掷来如蛟虺飞袭,可自己这一箭力道松懈,决计无法抵抗,顿时心慌骤跳,浑身乏力险些从马背跌落。 突然一双臂膀从身后将她罩住撑在怀中,秋叶丹只感觉背后一股暖意浑然而来,俞大猷双手扶住了秋叶丹的双手,他双臂孔武,内力冲荡周身、男子雄壮气息溃涌充沛。两人在马背上紧贴,秋叶丹虽是女子身男儿性、素来为人洒脱,但到底年纪尚幼,生平不曾与男人有如此亲密的接触,不由得脸颊飘红心跳觉羞。 俞大猷扶住秋叶丹双手,两人一齐用力,将铁弓拉满灌注气力,一箭疾出裂草断风,如神龙翔击。 第十四章 绝处论典洗阴阳(二) 只见那箭头与枪头不偏不倚“短兵相接”,而箭力更强,竟然自枪头铁尖处将整杆铁枪劈成两半,并且其势不减继续向徐海射去,徐海闪身一躲避,身后随即传来一声惨叫。 此一箭引而不发,发而必中! 这一合片刻之间,那马儿又与众人拉开了不少距离,此时便是徐海也无法将兵刃掷射过去了,那红马在朝阳之下快肆奔驰,似烈火燎原,众人只见马蹄溅起的尘埃浮飘,却看不到那马儿的骥影了。 秋叶丹被俞大猷半搂在怀中,脸颊绯红神思尚在恍惚,忽然觉得身后的俞大猷身子逐渐软绵绵的,摇摇欲坠。 俞大猷见已经脱险顿时精神放松,他重伤中毒之下,突然眼前一黑,一口鲜血喷出便晕了过去。 秋时萧瑟夜起深风,明月皎洁银辉遍洒,空中星辰闪烁,暗鸦低飞、归而不鸣。 夜时的江南水乡,青萍远郊的一个山壁旁的大树下,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俞大猷缓缓睁开眼睛,猛地看见一个小光头对着自己,月光照射之下格外铮亮,甚至晃眼,他刚从昏迷中醒来精神萎靡,不知是什么情况。突然身上一阵痛疼,伤口被人触碰,不由得疼的呲出了声。 俞大猷仔细一看,原来是长生抱住了自己,只见长生满脸污渍血迹,哭的泣不成声,鼻涕眼泪混作一团,样子很是滑稽。 俞大猷一时忘了疼痛,忍不住哼笑一声,摸了摸长生的小光头,骂道:“哭什么哭,老子又没死。” 长生听到这话,哭的更是厉害,紧紧抱着俞大猷,啜泣道:“我…我以为…以为…” 俞大猷道:“你个臭小子少咒老子,喂喂喂,别抱这么紧,不仅肉麻还碰痛老子伤口了!” “看你这龟儿子精神不错还能说笑,想来一时半会也确实死不了。”旁边一个声音道。 俞大猷转头一看,原来是秋叶丹,她此刻坐在旁边一块大石头上,低头笑着看着俞大猷。眼见她脸上还有些许血渍,眼窝凹陷显然是长时间不曾好好休息了。但还是掩盖不住她肤白胜雪、玉骨玲珑,鼻若琼瑶、口若含丹,倩笑迷人之间,如红莲灌秋水,眼神却依然保持着一份倔强明厉。 俞大猷仰视之间,只觉得她眼瞳仿佛映烁银光、璨然闪耀,群星也颓頽失色、不可比之。月照之下更衬托她衣服鲜赤,不知是衣红还是血红。深风寒月之下秋叶丹如同一团圣火,在这静寂无人的远郊深处傲然孑立,“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不知不觉俞大猷瞧的呆住了,他看着对方艳而不媚澄净无邪,一时心空无他,忘了挂在身上的长生。 突然一阵马啼嘶叫,俞大猷才回过了神,他生平最大的快事就是习武练功,已经到了痴迷的地步,专心致志心无旁骛,对于男欢女爱之事一向看得轻,浪迹江湖居无定所,是以年至廿七还少近女色不曾婚配,更没有什么动心动情。 可如今见到秋叶丹月色下绝美英姿,霸气却不失艳丽,如火如烈观之似痛饮深酌,和以前见到的温贤淑德的女子全然不同,虽然两人年纪差了不少,俞大猷一时却然怦然心动气血上涌,无措语塞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秋叶丹也年少懵懂,看着俞大猷呆呆看着自己,猛然想起死里逃生之际,自己被俞大猷整个搂入怀中的情景,心脏突跳涨红了脸,也是说不出话来,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时寂静无声。 “啊!先生,你伤口又裂开了!” 两人正是迷离之时,长生猛地大喊打破沉寂,俞大猷回过神来,只见自己左臂的伤口崩裂,鲜血直涌,原来他一时心跳急动,血气上涌,刚刚凝住不久伤口又被翻腾的热血崩开,血流不止。 秋叶丹见状一跃而起,长生急的哇哇直叫,他们本来就没带什么药品,几块可用衣布早就在俞大猷昏迷之时,秋叶丹给三人包扎用尽了。 俞大猷受伤颇重身上有毒,早就失了很多血,若伤口不能及时包扎,甚至可能有性命之险。 秋叶丹当机立断,一把撕破裤子上的衣衫,扯下一块布料便要给俞大猷包扎。俞大猷刚要出言拒阻,却被秋叶丹喝断:“废什么话!别动!” 长生一直被俞大猷欺负,此刻却看到一个女子被俞大猷呵斥地不敢发一言,心中一时喜乐好不得意。 明朝服饰“上承周汉,下取唐宋”,女子服饰多为短衫长裙,十分宽大,但秋叶丹出生将门好武好战,一身男儿血气,赵武灵王后讲究“胡服骑射”,她素来不喜欢百褶月华的绫罗花裙,穿衣修身挺拔,骑马射箭只穿中裤外裤,。这一下撕破衣衫,凝脂雪肤便露了出来,修长紧实的腿形若隐若现。 俞大猷此刻哪敢再看,但情动却是人之本能难以抑制,伤口出血更是加剧,长生又急的直叫。 突然俞大猷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耳光,闭目不语长舒一口气,心态逐渐平和,秋叶丹先是一愣,也不多问随即帮他包扎好伤口。 俞大猷说道:“姑娘此番恩德,俞大猷没齿难忘,日后若有差遣,俞大猷听凭姑娘驱驰。” 长生一听这话,想起在少林随师兄下山买菜时,常常听路上的说书先生说一样类似的话,心往久之一时兴起,赶忙双手合十说道:“姑娘此番恩德,夏长生没齿难忘,日后若有差遣,夏长生听凭姑娘驱驰”。 秋叶丹道:“看你头上的戒点香疤,我还以为你这小龟孙是个和尚,可听你名字奇怪,少林辈分排到‘洪普广宗’,就算是别的庙里的和尚也没有你这样的法号吧。” 长生不知龟孙是川蜀方言,嘟囔道:“我不是乌龟也不是和尚了……” 秋叶丹笑了一声,随即站起了身,裤子一展又露出了大腿一侧,她一身红衣飘摇婀娜,月光银辉照耀之下,一团赤红中出现一片雪白肤脂,更显得香艳迷醉。 俞大猷不敢再看,生怕自己再情动克制不住,便背过身去,说道:“姑娘侠肝义胆不拘小节,可天下人却多是俗人,众口铄黄金,人心常险恶。俞大猷的名声可随他们去议论,但若是有小人辱没了姑娘清誉,那俞大猷可是百死莫赎。” 秋叶丹本还没明白他背身过去什么意思,听他这么一说,才意识到自己此刻衣裳破烂肌肤裸露。 汉唐风气开放自由,但自宋时朱熹之后,礼法严明男女大防,世俗对女子要求极为苛刻甚至扭曲,几乎谈“性”色变,若是腿部些许肌肤被别的男人看过,在迂腐世人眼中便是大逆不道如失贞洁。 秋叶丹虽然救人心切,但若是传出去,在市井赖汉闲妇嘴中不知道会传成什么龌龊之事。她自幼长在军营,见过不少大老粗的士兵,虽然学了一嘴的脏话,但涉及男女之事的污言秽语却没人敢当着她的面说。 她毕竟少不经事又不拘小节,对于人言可畏人心险恶知之甚少,只知这是羞耻之事,却不像俞大猷那么放在心上,此时确是天性害羞多过尴尬害怕,坐了下来整了整衣衫,遮住破口。 秋叶丹刚整理好,却发现长生也呆呆盯着自己。 第十四章 绝处论典洗阴阳(三) 先前长生关切俞大猷的伤,不曾在意,待伤口包好秋叶丹站起,长生猛地看到秋叶丹露出的大腿肌肤,一下呆住神魂飘忽,他自幼在少林看到女性都是难得,就算自小被佛法教育要寡欲清心,但如此情景堪称重大冲击,虽年幼懵懂不知男欢女爱究竟为何,而人性之中的原始冲动却是本能,少年孩童哪有什么定力可言,长生一时几欲神魂颠倒,心中痒痒的,忍不住吞咽口水。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便是如此,圣贤尚不可脱离,何况这年轻年幼的一大一小。 秋叶丹又羞又怒,一巴掌拍在了长生头上道:“龟儿子!看什么看!色即是空没听过吗?” 她毕竟看长生年幼,这一巴掌没用什么力气,却还是拍的长生眼冒泪花直摸自己的脑袋。 长生带着哭腔道:“女檀越误会了,‘色就是空’不是说女色为空,用在此处境界便小了。色为世间万物,空为因缘和性,色不异空,空不异色。但若能大彻大悟,做到五蕴皆空,空色一如。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是故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 秋叶丹喝道:“你这小龟孙唠唠叨叨这么多,老娘最讨厌这一套大道理,空诩境界超脱,不求实务常态。道理说得通用得上便行了,却还分什么大小高低,真虚伪。” 长生太过年幼涉世太浅,对于佛门真意大道领悟仅限于在少林时日常的佛经读背,早晚的规定课习师父的言语教导,离寺之后早晚练习武功,还记得曾经的经文已经不错了,要以佛家经典反驳秋叶丹却是全然不行的,现下只觉得也颇有道理,仔细回味似懂非懂,方才的本性和欲动便也来去匆匆了,倒是一旁的俞大猷默默点了点头。 秋叶丹对俞大猷道:“喂,你转过来吧,这点小事老娘都不放在心上了,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样扭扭捏捏畏畏缩缩,跟做贼一样。” 俞大猷缓缓道:“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 秋叶丹道:“你若是心中没贼,就给老娘转过身来。” 俞大猷还未搭话,长生在一边又笑了起来。俞大猷道:“你个臭小子来来回回又哭又笑的,做什么怪呢?” 长生道:“我笑你平时在我面前吆五喝六指手画脚,嘴上说不过我边拍到我的头踹我的屁股。如今被这位女檀越呵斥来去,先生的嘴越发笨了却不敢发作,哈哈哈…诶哟!” 他话未说完,俞大猷已经一巴掌拍在了他的光头上,说道“你早已经不是和尚了,哪来的什么檀越不檀越的!求人布施要饭要出瘾了吗!”这一声清脆响亮,这次轮到秋叶丹在一旁咯咯笑个不停了,那马儿也一阵长嘶,好像在欢声附和一般。 原来俞大猷昏迷之后,秋叶丹带着他们一路策马狂奔,直跑到日落西头,晚上也不敢休眠,长生照顾俞大猷,秋叶丹通宵警备,第二日又跑了一天,因听长生说明之前之事,秋叶丹不敢到人多眼杂的城镇市集落脚,如此两日人困马乏,此宝马日行千里,跑了两天已经逃离极远,想来没有危险,才停下休整。马上颠簸,三人伤口都没有很好愈合,秋叶丹支撑不住在一块大石头上睡去,听到俞大猷终于苏醒长生哭闹,这才也醒了过来。 秋叶丹对俞大猷道:“你该谢谢这小子,你昏迷不醒马上颠簸,我没办法一边骑马一边护着你,都是这小子一直在马上拽拉着你才没掉下去,这两天也是他一直照顾你喂水喂食。” 俞大猷闻言,看了看长生,长生一脸自豪的看着自己咧嘴笑了笑,俞大猷看他双手青紫,脸上身上不少血渍,双眼也是凹陷疲惫,心中生出不忍,摸了摸长生的头问道:“有没有后悔跟着我?” 长生笑道:“不后悔,跟着先生怎么都开心。就是你以后少打我的头就好了。” 俞大猷闻言,又轻轻拍打了一下长生的头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你不过受几下拍打便受不了了?” 俞大猷所说是孟子《生于安乐,死于忧患》一篇的传世名言,长生也曾听过,忙道:“我能担大任,能受的,当然能受的!我还要跟着先生好好练功,就像先生说的卧什么薪吃那个什么胆,以后找那个什么海什么流的给先生和高个子黑面大叔报仇!” 俞大猷和长生同行,一路上俞大猷被长生缠着讲故事,曾说过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十年报仇的典故,但长生记得不清楚。 俞大猷闻言想到铁征虽身在敌中,却豪气干云遵守承诺,自己却无力相救,若有所思顿了一顿,摇了摇头肃然道:“世人多传颂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励志激人,我现下反倒觉得他在吴国三年,为囚为奴却其志不夺更为可贵。能吃苦自是不易,能受辱却是更难得。倘若梗着脖子为了所谓‘尊严’硬碰硬地蛮干,除了自寻死路争个‘不屈气节’的虚名,别的却也毫无实益,兵强则灭木强则折,能屈能伸才是英雄本色。犹记得,众口传颂,卧薪尝胆,东山再起灭火荼;君莫忘,三载为奴,宿棚食粪,甘作马石誓还都!” 长生似懂非懂,但觉俞大猷这番话意味深长,不再漫不经心调皮了事,心下暗暗牢记。 俞大猷看长生表情也是一副凝重严肃,与他二人往日凭意随性、胡闹玩笑的行事作风全不相符,笑了笑道:“今次我们险些栽在冷阴流手里,蒙人相助却不能救人性命只顾逃窜,已经是奇耻大辱了。你可要说话算话,卧什么薪吃那个什么胆,以后找那个什么海什么流的给老子和那个高个子黑面大叔报仇!” 此番劫难九死一生,长生始终对俞大猷不离不弃,还崭露头角,在赌战中胜了铁征,现在依然壮志昂扬,不因历经凶险而畏缩退却,俞大猷十分欣慰,心里已经决定不再只让他实验练虎将摄龙拳的功夫,真的收长生为徒,稳抓稳打脚踏实地,将毕生绝学教授,但本门规矩一生只能择一人真传,俞大猷心里决定等去水月山庄办完事后,就带长生去见师父,让他正式拜师入门,届时再告诉他这个惊喜,让这少年孩童好好高兴高兴。 俞大猷又对长生道:“今日起,你不可再胡乱施展‘虎将摄龙拳’的功夫,现下你难以驾驭,需和我一起脚踏实地刻苦研习,勤修内功心法。每天挥拳五百回,早晚不怠春秋不止、经年不休旬纪不忘,这个数会约束着你也会成就了你。”长生闻言不敢再嬉皮捣乖,点头记下。 秋叶丹打断问道:“你们是怎么被冷阴流的人追杀的?” 第十四章 绝处论典洗阴阳(四) 俞大猷还未接话,长生便抢了过去,从头开始讲起,自俞大猷如何在少林比武立赌,自己如何追赶求学,怎样初遇冷阴流帮众和锦衣卫,双方如何激斗,在市集客栈如何被人跟踪下毒,自己与铁征如何比武赌注,俞大猷如何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等等,滔滔不绝,少年孩童讲起事来免不了抓不住重点有失逻辑,添油加醋显得更加惊险刺激。 俞大猷本来担心他乱讲“山河图”的事情,但长生对山河图本就知之甚少,不过听俞大猷提过一两回,自己也没放在心上,讲述之事也全然未提,俞大猷身上有毒有伤,一时难受懒得管他,也便由长生自己发挥渲染了,秋叶丹也只道他们是因为之前和锦衣卫杀了冷阴流的部署,故而结下了梁子。秋叶丹多年身居蜀地未涉江湖,自小听到的故事多是白起长平之战、项羽巨鹿之战这样的沙场经典,对这江湖上的恩怨纠葛却知之甚少,虽然长生讲的难免有些言过其实、颠三倒四,但依然听得津津有味。 秋叶丹道:“你们要去水月山庄呀,我倒是有所耳闻,那水月山庄机关重重回环交错,生人去了便是有进无出,有空我也要去瞅瞅,姑奶奶便不信这个邪,一路只管向前,便还不信这世上会走不出的庄子。” 长生问道:“大姐姐那你又是怎么来到此处的。” 秋叶丹啐了一口,语气甚是抱怨。 原来她出身将门,父亲是四川成都的荫袭万户的定远将军秋千峰,秋叶丹自幼天生神力习武练功,她脾气火爆嫉恶如仇,素好打抱不平,她家在四川声名显赫无人敢惹。川蜀一地的官家公子甚至少将军几乎个个挨过她的揍吃过她耳刮子。但她长相极美家门显赫,自她年过及笄之后,这两年多以来求亲者一直是络绎不绝门庭若市。但她一向看不起那公子少将,心有偏见总觉得这些人不过是徒有家门庇护没有真本事。 月余前陕西巡抚有意与秋家联姻,让自家的二儿子上门提亲,秋千峰本是大有意向,大力规劝女儿。秋叶丹却极不情愿,看见巡抚公子所带贵重厚礼,明朝官员俸禄颇低,她便认定了巡抚贪贿,本来便心情糟糕索性竟打了巡抚公子一顿。秋千峰盛怒之下将秋叶丹锁禁,强迫她成婚。 秋叶丹性如烈火,深夜之时凭借天生神力生生掰断铁锁砸烂大门,骑着自己的宝马“胭脂”离家出走,凭借这汗血神驹千里赶云烟、万里烟云罩的速度甩开家丁。离家出走后秋叶丹决定索性便闯荡江湖,一来散心二来等父亲慢慢消气。她听闻江南花花世界景秀繁华,便一路向东,想先游江南再北上看看塞外大漠风光,玩个一两年后再返回成都,不想碰巧遇到了俞大猷和长生。 秋叶丹越说越气,言道:“贼来如梳、兵来如篦、官来如剃。老娘最讨厌这些个官家劣绅、富贵子弟,各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想让我嫁给这些龟孙同流合污,这世道是怎么了?做官的有钱的没一个好东西,索性让老娘一顿嘁哩喀喳全撕了正好。”她嫉恶如仇年少气盛,原本自己就出身官家,但她非但不引以为荣,常常却深为不齿不屑,反觉得耽误了自己的英名,这样的说法连自己的家门也一并骂了。 俞大猷本来也极恨那些贪腐弄权的官吏,平素也是一般的嫉恶如仇好打抱不平,故而自己惹了不少恶名,也曾经绑过欺压百姓私自征缴赋税的知府。但毕竟年纪稍长,知道这内中的弯弯绕绕没那么简单。听秋叶丹此番言论太是偏激,听人在自己面前讲这番仇官言论竟然觉得十分别扭,他自己也决定从官入军,再听更是心有不悦,忍不住打断道。 “姑娘此言也未免有些偏激,上有浊者自然也有清者,也不能一概而论一棒子打翻吧。很多官吏富贾也都是平民百姓科举经商上去的,好官善绅也是不少的。” 秋叶丹素来脾气火爆,自小都是别人顺着她,本就说在气头,俞大猷此刻却和她反着来,怒道:“你个龟孙懂些什么,姑奶奶见过的官吏富绅比你不知多了多少,他们什么劣行勾当,我自然再清楚不过的了。地方官绅也罢,豪门将相也罢,全是一般的无能无为,一般的作恶污秽,天下都被这些人搅乱了!你若不懂那是你无知,众人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 俞大猷也不悦反击道:“那敢问姑娘又有何作为,可有做过什么利国利民的大事?” 秋叶丹被俞大猷这么一问,猛地竟答不上来。 俞大猷一时好胜心起,继续道:“姑娘若也没什么作为,又何以对那些将相官绅如此不屑。他们再不肖,也是组成维持国家延续的四肢百骸,来之于民生之于民,不是凭空变出来的,倘若易地而处官民互换,天下也未必就变好了。若一棍子全部打死了,天下才是真的乱了。唯正纲纪教化人心才是真道。” 秋叶丹毕竟年幼见识有限,一时语塞,努了努嘴喝道:“你的性命可是老娘救的!你还敢这样和我说话?” 俞大猷性情倔强,不通女孩家的道理,自己倔强的脾气也上来了,回道:“姑娘的恩义,俞大猷没齿难忘,日后若有驱驰,俞大猷自当赴汤蹈刃、死不旋踵。但是非面前,俞大猷绝不会退步…” 秋叶丹未等他话说完,站起身狠狠跺了一脚,直踏沙石飞起土地裂开,吓了长生一跳,也不再理睬俞大猷,“哼”了一声直接飞身上马,骑着“胭脂”一路长奔而去。 俞大猷自知言过,心下连连后悔忙出口规劝,但秋叶丹全然不理,他身子行动不便难以阻拦,那宝马何其神速,转眼间便一骑绝尘不见踪影,他只得眼睁睁的看秋叶丹去了。 长生一脸呆疑,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怎么好端端的说着话,秋叶丹却突然走了,便问道:“先生,大姐姐怎么走了,她为什么生我们气啊?” 俞大猷无奈摇了摇头,苦笑一声,用力拍打了自己脑袋一下,心想道:“我方才说得哪里像是我说的话,我自己不也是一向任意妄为吗。师父以前也常说我做事冲动偏激、太过嫉恶如仇,此刻我却教训起别人来了。难道我往素在旁人眼里也是这般幼稚令人不悦吗?今日我一时争强好胜说了重话,不知是生这姑娘的气,还是生我自己的气。罢了,只求她福大,凭着那汗血神驹千万不要再被‘冷阴流’的人追上。待我日后伤愈,再亲自去秋家答谢致歉吧。” 想到此处俞大猷长叹一口气,淡淡道:“随她去吧。” 第十四章 绝处论典洗阴阳(五) 俞大猷身上有毒有伤,检查好长生身上的山河图完好,此宝物毕竟太过重要,俞大猷还是收在了自己身上。确认安全之后不敢停留在这旷野草地之上,俞大猷一手撑着长生一手倚着夺帅,沿着山壁寻得一个浅凹山洞,让长生寻了些干草铺垫,两人这才休息。 之后数日,两人一直躲藏起来静养生息,江湖人闯荡过得是刀尖舔血的日子,金创伤药时刻带着,长生的被刀剑所致的皮肉伤并无致命大害,敷药包扎好生休养便能痊愈,长生受的伤轻已经无碍,俞大猷也脱离了性命之险。 但俞大猷体内的夭桃灼华确是实在要命,他先前运功太过,致使毒药侵入心脏渗入骨髓,时刻受着这焚烧之苦,现下再以之前的运气之法逼毒已经没用了,即使稍稍用内力逼毒,也会让燃毒加剧,只因他及时吐出毒酒初始中毒量不多,否则早就骨骼焚尽,变成一滩空皮废人了。 俞大猷所练的“易虚功”“气易脉,实不虚,刚猛不轻易,柔劲莫为虚”,偏属道门一支,虽然练就下去可以无穷无尽浩瀚无边,但内力并不霸道为强,难以强行逼毒。而“阳明子”所传俞大猷的《格物诀》的内功心法是纯阳内力,若是逼驱寻常之毒堪称克星,可这“夭桃灼华”本就是阳火之毒,一旦周身行阳刚真气,必然是火上浇油,一时间俞大猷束手无策,一身功力被这奇药所封,只能暂保性命,身手还比不上个普通人。 至第四日之时,两人又出现了更大的问题,他们所带的干粮已经吃光。现下必须出去寻找食物果腹。前几日俞大猷行动不便,两人又在躲藏逃命,好在此处离水边不远,每日只由长生出去一趟去附近溪边取水,还算安全。但这附近并无野菜野果野物,俞大猷伤重中毒,唯一的办法便是让长生冒险涉远寻找食物裹腹。苦于他年幼又可能有人追杀,俞大猷迟迟不让他出去。 到了第七日,俞大猷依然无法逼毒,长生再不出去寻找食物,等饿到不能动弹,两人必死无疑。临出洞时,俞大猷叮嘱了长生几句,让他带好帽子脱下旧衣外出寻找食物,日落前必须回来,一路上只能往西走,万一时过不归俞大猷也好找寻。长生背对俞大猷咽了咽口水壮了壮胆气,回个身子咧嘴一笑道:“先生放心吧,今日怎么这么啰嗦胆小了,你就等着饱餐一顿吧”。 俞大猷一巴掌轻拍打长生的头,道:“臭小子,那老子就等着你了!” 长生离开后行得许久也不见野果,路边倒是看见了不少野菜野菇,但他在少林时就听伙房的师兄说过,很多野菜野菇都有剧毒,如果不熟悉品种随便食用,便有性命之险。俞大猷也叮嘱过他,长生不敢随便采摘。 寻觅良久也不见能裹腹的食材猎物,本来他已经几日不进干粮,又走了半天心中又焦急,脚下一软跌倒在地,无力站起。 这时草丛做动传来声响,长生扭头一看,一只兔子蹦了出来。 那兔子好像也看到躺在地上的长生觉得新鲜,蹦到长生身边,雪白跳动耳朵招展,扭动脑袋十分可爱。 长生大喜,猛地双手一抓一把兔子逮到手里,站起身正想回去,突然觉得十分难过。他从小被教化决不能杀生,凡事慈悲为怀,即使离开少林跟着俞大猷,但内心深处潜意识总把自己还当少林弟子,觉得将来还会回去,是以一路上依然遵规守纪,剃头吃素,俞大猷也没真把他收为徒弟,也就随他去了。然而自己此刻竟要把这活生生的小兔子抓回去杀死吃掉,就算由俞大猷来动手,也和自己杀它无异。如此行径在佛门来看当真是十恶不赦不得超生。 想到此处脚下又是一软,坐在地上。 长生摇摇头随即又想到:“我现在已经不是少林弟子了,况且现在先生危在旦夕,如果不吃这小兔子,我们自己性命都保不住了。这也是不得已啊,先生一路喝酒吃肉可他也不是坏人啊,我吃了兔子也不会怎么样吧。这小兔子突然出现,是佛缘注定啊!”想到又站起身。 长生刚一起身又想到:“不对不对!这小兔子是无辜的,还是主动来到我身边的,我要是吃了它,岂不是禽兽恶鬼的行径了,死后必然进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的!”想到此处,念起死后在地狱道畜生道受尽无边痛苦,长生背心一凉,汗透了衣裳。 长生喃喃道:“既然想成佛,就该做佛的事情,既然先生饿了,我当学佛祖割肉喂鹰!把自己的肉给先生吃,这样先生就得救了!小兔子也得救了,是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肉尽而成佛啊!” 刚想展露笑颜,他又想到:“之前被冷阴流那些坏人的刀剑所伤,实在是疼痛,要是把我自己的肉割给先生吃,先生吃人肉不也成了食人恶鬼,死后也要下无间地狱,那不是也害了他吗?况且我也要受千刀万剐之苦,那得多痛啊!可我也是无辜的呀!”长生想到拿刀割自己肉的情景,忍不住发抖哆嗦,依稀还有痛感,汗流的更厉害了。 他就这么几番踌躇心里斗争也不知过了多久,自己把自己折腾得发抖流汗精疲力尽。 终于他下定决心,还是放了那兔子。 他双手一松,却看那兔子直直瘫跌在地上一动不动。长生俯身仔细一看,那兔子竟然已经死了,原来方才他内心激斗太过紧张,手上本能地一直发力紧握,他拳脚内力如今已经有了些扎实基础,竟然将那兔子活活掐死了。 长生见状,一时脑袋空空,坐在地上放声痛哭。 第十四章 绝处论典洗阴阳(六) 俞大猷在洞中等候多时却不见长生回来,心中十分担心,眼见日头渐落,再也坐不住了,准备出去寻找。 刚一出去,却见夕阳之下一个小小的身影跌跌撞撞走了过来,手上还拎着什么东西。便是长生打猎而回了。 俞大猷眼见心中放松,待得长生走进看见他手里居然拎着一个野兔顿时眉开眼笑大喜过望。 俞大猷激动大声道:“他娘的,你个臭小子未免也太给老子惊喜了吧,居然还有肉吃……” 他话未说完,只见长生把死兔子往他面前一搁,眼圈红红肿肿,一言不发绕过俞大猷独自走进洞中。 俞大猷心中纳闷,不知他又闹什么小孩子脾气,只道是因为自己太过激动满嘴脏话惹这小孩不悦了,拿起兔子跟进去了。 回得洞中俞大猷一边用夺帅将兔子剥皮刮剃清理内脏,一边看着长生,却看他眼中泪光泛动。俞大猷实在想不明白决定逗他开心一下。 俞大猷道:“臭小子你看,先生这柄剑名曰‘夺帅’,顾名思义,这是能在沙场之上斩将夺帅横扫千军的神兵,那可是我师父‘海沧神剑’李良钦大师请‘灵冶匠手’卢欧以天山的精石玄铁铸造的,说起这个卢欧,在江湖上那可是个厉害角色,天下绝世名器十有七八都是他打造,除了皇宫大内和‘极世山庄’以外,很少有人和地方藏着他铸造的珍品,连当今少年天子的‘太清剑’和‘国刑刀’都是经由他手锻造而成的。可你看看,如此神兵,现在却被我用来剥兔子,听说他上了年纪头发稀疏,这要是给他老人家看到了,估计能当场全部气秃变成和尚,你说是不是哈哈哈哈。” 平日路上长生经常缠着俞大猷讲江湖轶事,但俞大猷却很嫌麻烦,而且讲着讲着很容易和长生拌起嘴来,他嘴上并不很擅却又争强好胜,常常输了口上长短,所以他很少主动跟长生讲故事。他这番话本自信能逗笑长生。 哪知长生听到他说兔子和尚之事,情绪再度爆发又放声大哭起来,俞大猷恼羞成怒,狠狠拍打了长生的光头一下,喝道:“到底怎么了,给老子好好说!别哼哼唧唧的!” 长生不敢再哭,摸着小光头把事情原委跟俞大猷讲了,想到自己犯了杀戒害了无辜心下难过,心中尽是罪恶感。 俞大猷在江湖上杀伐久矣,听完之后忍不住正想要捧腹大笑,心里念到:“这长生毕竟是个孩子,从小受佛法教化,心中动摇挣扎是正常的,我要是笑话他,只怕对孩子成长有害。这孩子身世遭遇特殊,我既然要收他做徒弟,得细心教化才行,可不能和洪鉴那老和尚一样,只注重武功,结果把徒弟教成徐海那副德行,否则我这一世英名岂不毁在徒弟上了。” 随即俞大猷清了清嗓子,强挤了一个和蔼可亲的微笑道:“没什么大不了的,道济禅师不是说过‘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嘛,人家济公可是活佛啊。你这也是修行成长之道。” 谁知长生听了这话,反而又哭着道:“道济禅师这句话可还有后半句,‘世人若学我,如同进魔道’,我并非济公活佛,境界尚差的远,这下铁定完蛋了,我要入魔道了!要万劫不复了!” 俞大猷又道:“别瞎想了,俗话说‘有心行善,虽善不赏;无心作恶,虽恶不罚’,你这是无心之恶,不会入魔道受罚受苦的。” 长生仍哭道:“我有心,有过恶心,就算不下十八层地狱,起码也嘚会下个十三层十四层地狱了。” 俞大猷闻言,耐心不再,怒道:“你现在已经不是和尚了,这是你自己的决定,既然不是和尚,就不该守诸般佛门戒律;你若是想守,就该回去继续做和尚。信之则守之,你已经不信却还在空守,徒增烦恼。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你此刻却是欲赴彼岸还看此岸,这样朝秦暮楚的半吊子,不怕把自己淹死吗。” 长生呜咽道:“可杀生到底是不对的吧。” 俞大猷叹了口气,语气收软,缓缓道:“孟子云,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这话是为了劝说齐宣王实行仁术的,本意是好的,但依我看这话却说的却不全对。他自己眼不见为净占个清名也就罢了,反过来还看不起厨子,得其利却藐其行,这就不太地道了,未免有些虚伪。何况这天地万物,并非众生平等的,事实上明明就是分三六九等的。骡马运驮、老牛田耕、猪羊烹宰、鼠虫清灭,这谁真又说得清呢。只要是取之有度取之得法,顺应天道,依我看就没什么不成的,反倒是那些随随便便同情心泛滥却不动脑子的人,嘴上普度众生,做事却有偏帮私心,更有可能伤人伤己,实是祸害。” 俞大猷虽不善玩弄嘴上的技巧吵辩,斗嘴往往输了长生,但是心中素来有自己的一套是非,近月来又一直读王守仁所赠的《格物诀》,思索他临别所赠自己的四句箴言,修身以己不觉颇有长进。此时能这么有理有据说出这么一堆来教化这孩子,自己竟还有些佩服自己,不禁得意。 长生闻言还想再说些什么,俞大猷怕他又有什么难以回复的问题,敢,赶忙抢道:“人长大,总要敢放弃些东西,不入江湖不知江湖苦。不管怎么说,你小子至少救了老子,啊不对,救了先生,这就是无上功劳善德。先生打心里感谢你。” 长生听到这话细一琢磨,觉得很是在理,自己顿时破涕为笑化悲为喜。 待俞大猷洗剥好兔子,拿火石生火烤熟,长生本不愿吃荤腥,但无奈腹中实在饥饿,少年孩童能有多少定力信仰,到底还是吃了。这是长生第一次吃肉,一旦吃了第一口便再停不住,一路狼吞虎咽。一只兔子片刻被俞大猷和长生抢着分食而光,中途吃到一半长生本还心生愧疚稍有迟疑,被俞大猷骂了两句,长生眼见俞大猷吃得快,生怕没了自己的份,也顾不上想别的了。 饭后,俞大猷怕长生又会胡思乱想,便让他去挥拳五百,背诵内功心法,待得累了也就睡去了。 第十四章 绝处论典洗阴阳(七) 这之后数日白天依旧是长生取水猎食,但守株待兔的运气不会天天有,常常饱一顿饥一顿。熟练之后,渐渐能稳定抓些野兔山鸡,长生起初依然不忍猎生,但次数多了,以前的清规忌讳也就淡化了,对这些走兽生禽的悲悯之心麻木了许多,庖厨之下杀伐宰烹的修罗场,长生也渐渐少了敬畏害怕。两人还能勉强撑着度日。 俞大猷外伤已经恢复的七七八八,但入骨侵心之毒他却无可奈何,多行几步都气喘吁吁,更别说长途跋涉、抵御外敌了。俞大猷不想连累长生,几次透露让长生回少林的意思,谁知长生大哭大闹说什么不也不走。俞大猷心想长生私自下山,背弃师门学旁人功夫,还犯了杀荤大戒,就算安全回去只怕也会被赶出来,也就放弃劝说了。 眼见即将秋过冬临,直到一日长生打猎回来,竟被冬眠前出来觅食的蛇咬伤,万幸是无毒之蛇,长生经历一番搏斗之后还把死蛇带回给两人果腹,但依然把俞大猷吓得够呛,他深知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自己的内功不能逼毒,必须另寻生路,否则每多耽搁一日,两人性命就多一分危险。 晚上处理蛇肉之时,俞大猷负责洗剥,长生坐在一边的石头上帮忙。俞大猷决定再劝长生离去,先好好把他吓一番,若不听劝就赶他走。俞大猷说道:“臭小子你知不知道,这十蛇九毒,稍有剧毒的蛇把人咬一口,便会周身溃烂化为脓血。眼下正是蛇冬眠前夕,群蛇屯食,今天是你运气好还能反过来吃蛇,明天只怕你就成了蛇的牙祭了。你怕不怕,若是怕就对了,不妨先回少林去,等我之后去接你。” 哪知他之前已用各种方式劝说激骗长生离开,此刻长生心里早已明白了他的套路,根本不接他的话茬,反而说道:“这有什么好怕的,就算明天真碰上毒蛇,我一样能擒住它。” 俞大猷道:“擒住了又怎么样,毒蛇又不能吃。” 长生道:“我曾经听掌管药房的广然师伯说过,只要完完全全洗去毒髓,毒蛇都可以入药呢,那应该也能吃吧。” 俞大猷看长生全然没有离开的心思,便想震怒轰他离开,喝道:“老子说的是洗毒髓吃蛇肉的事吗!你给老子……”话音未落,突然脑中如雷震动。 俞大猷“诶呀”一声,丢掉手中死蛇,站起来猛得一拍手说道:“我怎么没想到,只怪我一直苦心于如何用原本的功夫逼毒,却把这一层简单的道理忽略了。” 长生被他这一反应吓得从石头上掉了下来,斜躺在地上,怔了怔问道:“先生你想到什么了?” 俞大猷看起来十分激动,不停地搓手,脸上满是喜色,对长生说道:“喂,你小子帮我捋捋这个逻辑啊,这‘夭桃灼华’既然是附骨燃毒,以阳刚内力驱逼是火上浇油,那若是以阴柔内力直接洗骨易髓,岂不是对症下药、倾水灭火吗?!” 长生虽年幼,但这话说得简单粗浅,他也明白,便道:“听起来这不过是浅显易懂的阴阳生克、水火相灭的道理,完全顺理成章啊。” 俞大猷边笑边说道:“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我竟然始终没想到,用至阳内力不行,老子用阴的不就成了吗!” 长生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头,摸了摸头问道:“可是这阴柔内力要怎么练呢?” 俞大猷道:“今天正好,先生就教教你小子,用心记住。人体内有任督二脉、五脏六腑、十二经脉、七百二十处穴道,这其中每一样都能产生阴阳二气,而这股真气就是内力。掌握了体内之气,就掌握了内力的端柄,而掌握了越高程度的内力,就能练习施展更高强的招式,所练武功也就越强。” 长生对武学的话题一向感兴趣,忙点头道:“我知道!我知道!先生你让我练的《格物诀》就是内功秘籍,每次练习都会觉得周身暖洋洋的,四肢百骸内感觉都有东西在里面冲窜!” 俞大猷笑道:“没错,这便是你的内力了。而各家门派的内功练法不同,阴阳二气的使用也就不同。道家的内功在于炼气,讲究非常之道无中生有,阴阳并济;儒家的内功在于养气,学而时习层层递进,阴姿柔雅;泰州的内功在于修气,自然明白存善去恶,纯阳纯广;而少林的内功却在于易气,脱阴化阳可阴可阳,虽然大多少林的功夫都需要阳刚霸道的内力作为支撑,但实际上少林的阴气内功也是极为厉害,只是会这样练的弟子不多,历代高僧也大多习惯研习创作沐阳至刚的功夫,久而久之众弟子练得内力都是《易筋经》那一脉的路数,将周身阴气易化为阳气。” 长生道:“先生中的那个什么‘桃子毒’是燃毒,属于阳,那就是需要阴气来化解,有什么内功是能行阴气的吗?” 俞大猷哈哈大笑道:“哈哈哈哈哈,这老天爷总算待我俞大猷不薄,知道老子多少也算做过点好事,故而老子命不该绝,天下内功之中,几乎只有少林讲究易气,可以化阴为阳,化阳为阴。这化阴为阳的便是少林的鼎鼎大名的《易筋经》,而这化阳为阴的法门便是我之前从少林藏经阁里带出来过的《洗髓经》了。” 第十五章 小大四圣水月藏(一) 长生对于俞大猷之前上少林立赌之事前因后果,一路之上缠着俞大猷已经知道的七七八八了,加上之前与“冷阴流”生死遭遇,俞大猷已经打算收长生为徒,这些日子日无聊之时连“山河图”的事情也告诉了他八九不离十。对于俞大猷偷《洗髓经》来掩人耳目的事情长生自然也是知道。 长生问道:“这洗髓经真的能祛除先生体内的毒素吗?” 俞大猷道:“这‘夭桃灼华’之毒与寻常毒药最大的区别在于,此毒直通过器官倾附骨骼,随着中毒加深一直进入心脉,我因为最初中毒之量不多,毒入心脏还能勉强不死。而这《洗髓经》是少林两大内功显学之一,是少林开山祖师达摩老祖所留,和《易经筋》互为阴阳,但因《洗髓经》的练门特殊,不仅仅是将周身阳气洗炼为阴气,更重要的是,研习此门功夫,要自骨髓处易气,如同洗刮原骨、易换新髓,传闻练习过程十分痛苦,这阴气内力又与大部分少林阳刚一门的功夫不相和谐,因此历代弟子练习这门内力的人甚少。” 长生嘟囔道:“先生不是和我说,你曾经进入藏经阁拿了《洗髓经》,但是却不屑那上面的功夫。” 俞大猷笑笑道:“其实我当初也是出于好奇,想着拿一本冷门却无比重要的经书,更能让普从他们相信我进入藏经阁就是为了盗经,所以才拿了那本《洗髓经》。但是当时我在藏经阁中熬等了两个时辰,除了拿图和闲翻洪鉴的手记以外,实在闲得无聊,毕竟那《洗髓经》也被传的神乎其神,我还忍不住大概翻看了一下。总纲里入门起手的修炼的法子倒还记得些。但是不知道到底能不能行,这内功心法不好胡乱修习,如果和原本的内力相冲相克,轻则经脉受损,重则走火入魔周身瘫痪,这至阴的内功心法只怕和我的功夫相冲啊……”想到此处俞大猷摇了摇头。 长生想了想道:“我听过一句话叫什么‘死马当活马医’,现在我们左右也没有别的办法成与不成,也应该冒险试一试啊,难道先生怕了不成。” 俞大猷骂道:“妈的!你臭小子胡扯什么,老子什么时候怕过,我刚才犹豫其实是因为我答应过‘阳明子’不练习《洗髓经》上的功夫。罢了,我这是救己救命,又不是冲着练功去的,繁文缛节就先去他娘地,兵法有云‘置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管他行与不行,先试试再说!大不了便是一死。” 说罢,俞大猷便打坐运气准备练功,长生打断道:“先生先等一下。” 俞大猷笑了笑,心想这小子还是舍不得自己冒险,正要出言宽慰。 长生道:“你先帮我把饭做好再说啊,我都饿死了。” 长生一边揉着疼痛的脑袋一边吃饭,俞大猷无心多食草草吃了几口,此时天色已暗,他走到洞口坐下,按照《洗髓经》的法门,便开始运功行气。 他按照《洗髓经》总纲所记之法调匀真气,口中低语、心里默念:“如来大慈悲,演此为洗髓。须俟易筋后,每于夜静时。两目内含光,鼻中运息微。腹中觉空虚,正宜纳清煦。朔望及二弦,二分并二至……” 长生在一边看着,只见俞大猷脸上逐渐血色全无,原本黝黑的皮肤竟然变得越来越白,周身好似有阵阵凉气,慢慢的整个人如同一尊寒玉人像,阴寒肃然,与俞大猷平时的野性霸道的阳刚的气质全然不同。 过了许久只见俞大猷额头流出汗滴,表情狰狞、肌肉抽动看起来显得十分痛苦,长生借助月光一看那汗竟然是暗红黑色的,长生只道是俞大猷流血了,急忙向他扑抱过去。 哪知刚一接近俞大猷,寒气扑面迎来,一股巨力把长生掀翻在地。 俞大猷喝道:“混小子!不要命了!” 长生闻言只道俞大猷无碍,不敢再向前,乖乖坐在一旁看着。 又过了一碗茶功夫,俞大猷脸色表情逐渐恢复如常,缓缓睁开,满脸喜色,冲着长生笑骂道:“臭小子,我周身运功行气逼毒之时你敢靠近,这不是自寻死路飞蛾扑火,哦,不对,飞鹅扑冰。” 长生看俞大猷满脸轻松,心中也是大喜,忙问道:“先生,这经书心法管用吗?” 俞大猷大笑道:“哈哈哈没想到没想到,实在太他娘的管用了,这《洗髓经》还真是这燃毒的克星,我不过只按照总纲所记的法门运动,虽然过程如同刮骨去毒着实疼痛,但完全不像之前运功逼毒,一动真气就如火如焚,疼痛之后反而周身爽凉、四肢轻松,心脏处的麻痹灼烧也缓解了很多,毒素确实正在祛除了。哈哈哈哈谁能想到因缘际会、阴差阳错之下,老子这偷盗之举居然救了老子的性命。真不知道这到底是老天看得见还是老天瞎了眼!哈哈哈哈哈哈!” 俞大猷平时讨厌别人叫自己大老粗,时不时还喜欢弄弄胸中文墨,但一激动就粗话连篇,长生早已习以为常,眼看他这样,便知道确实是祛毒有望,长生也十分高兴。 俞大猷心情大好,笑嘻嘻话停不下来,也不管长生听不听得懂,说道:“这《洗髓经》中写到‘柔弱可持身,暴戾灾害逼’,第一次看到,我本觉得是句屁话,只觉得那佛陀迂腐、和尚孱弱,现在觉得也颇有几分道理,水柔可破坚石,此番不仅是有望尽祛毒素,这功夫可能还能有所进益,你小子也要跟着有福了。” 长生不懂他要收自己为徒的意思,又问道:“先生不是说内功心法有的相冲相克不能胡乱研习吗,你以《洗髓经》的法门练习祛毒,不会有事吧。” 俞大猷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得益于我中了那‘夭桃灼华’奇毒的缘故,我原本的内力不能运功行气,刚才练《洗髓经》总纲却畅通无阻。这《洗髓经》的内功心法分为‘总纲’、‘无始钟气’、‘四大假合’、‘凡圣同归’、‘物我一致’、‘行住坐卧’、‘洗髓还原’七章,每练一篇功力便深一层。 这经书博大精深,如果是以提升内力增强武学为目的,倘若能练到第三层估摸着便可算是小成了,练到第四层足以在江湖上立足扬名,练到第五层就可跻身成当世一流的高手,练到第六层当可堪称一代宗师,想练到第七层‘洗髓还原’的境界,恐怕就要看个人的天赋和造化了,就算把历代少林弟子都数一遍,只怕也不出十个人,如此神功不是俗人勤恳努力就能练得的。我不过是按照这经书的法门运气,祛除毒素为主,尚且都算不上真的练功,不过是用以修身而已,最多练到第二层,后面的我既用不到也记不住,不会有事的。况且我想了想天下武功练至化境,只怕殊途同归,阴阳之间可变可易,阴气内力也能用阳刚招式。” 长生对此似懂非懂,只抓住一句“不会有事的”便也就放心高兴了。两人又闲谈几句后各自休息了。 第十五章 小大四圣水月藏(二) 之后几日,俞大猷每天练习《洗髓经》总纲篇的法门祛毒,效果显着,毒素祛了七七八八,练到第二层“无始钟气”篇,虽然俞大猷对这篇的记忆有一点模糊,但也足以够用,毒素也基本尽祛。再往后第三层“四大假合”篇,俞大猷已经记的十分模糊,他心中虽然难耐抓痒十分想练但却不敢再强练。此时已经进入冬季,俞大猷外伤也痊愈恢复,于是不再耽搁,带着长生往绍兴去了。 一路之上俞大猷谨小慎微,少走大路远避人群,常常朝休夜行,饮食住行都万分小心,时刻注意有没有被人盯上跟踪,这一日总算到了绍兴府山阴县。 山阴县历史悠久,舜禹生兴之地,自秦代便已经设立,是会稽郡二十六县之一,与平常府县的繁华不同,这里民风古朴景秀清新、街上一片古郁文风,长生很少见到这样的地方,东看西瞅什么都新鲜,俞大猷连日提心吊胆地奔波此刻也松了一口气,江湖上的地盘大多泾渭分明,现在与水月山庄已经很近了,既然到了此处那便还算安全,两人便在街上慢走闲逛,边走边打听水月山庄的方向。 近来一直奔波,停下不是练武就是轮番睡觉,两人都不曾闲聊,长生看今天俞大猷也心情大好,便边走边问道:“先生,咱们要去的那个水月山庄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你说的那个‘青藤白凤’又是什么人啊?” 俞大猷道:“这水月山庄原本在江湖上也没什么名气,不过是一个小地方上的帮派性质的庄子。大明朝幅员辽阔、生民兆亿,政府管治的手脚触碰到县也就算是到头了,可这再往下的小地方也不能没人管,于是就有了很多这样地方上的乡绅、山庄、帮派之类的不入流的小组织。收收十里八地的例行孝敬和保护劳费,组织些乡兵家丁,保着这一亩三分地的秩序安全,于人于己基本多益少害,朝廷也就随他们去了。因为都肩负着一方治安,除了钱还少不了得学个一招半式防身撑场面,偶尔嘛也有些个厉害的人物在江湖上有点名头,不过大多都难上大台面,武林上有这一号不多、少这一号不少。” 长生问道:“先生不是说自己在江湖是响当当的人物吗?既然那都是不入流小的地方山庄,怎么这水月山庄名气还这么大?你还得来求他们?” 俞大猷道:“我呸,求什么求,老子来是和他们切磋的,你个臭小子可别瞎说。这水月山庄原本的老庄主叫徐鏓,武功一般本事一般,江湖上的名头一般,生了两个儿子叫徐淮、徐潞也都是一般,但后来徐鏓岁数一大把了,纳了一房小妾,生了个小儿子叫徐渭,这个徐渭却是很不一般。” 长生笑道:“先生说话逗趣的水平也很一般啊” 俞大猷也哼声一笑,继续道:“这徐渭小时候命也不好,刚出生不过百日,徐鏓就过世了,徐渭的生母也被徐鏓续弦的正室苗氏赶出家门。当时水月山庄由徐淮掌管,徐渭虽然名义上是小少爷,实则却是从小寄人篱下。” 长生闻言努了努嘴,叹了口气。 俞大猷又道:“不过这徐渭不幸归不幸,但他确是一个百年不遇的绝顶天才,据说他从小天赋异禀、过目不忘,六岁通书九岁作文十岁精擅书法,十二岁时仿扬雄的《解嘲》作《释毁》,名动江左,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奇门八卦,从小到大只要是他尝试过的东西,没一样不是耍的随心所欲信手拈来,甚至让很多行家里手都望尘莫及。十四岁已经是享誉江南的第一天才少年了。其天赋才学比起王安石写的那个方仲永可胜百倍。” 长生嘴巴长的大大的,他虽不知道其中深浅,但也听的出来那人小小年纪已经如此了得,自己相比之下颓然失色。 俞大猷继续道:“如果只是天生的艺术奇才,我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了不起的,但他真正扬名江湖的事那可是颇为了得,连我都由衷佩服。” 长生听到这话更是惊奇,他知道俞大猷素来不服人,争强好胜从不甘于人下,别人能说他不好,却绝不能说他不行,现在居然自认比不过别人,想来徐渭其人当真了不起,便问道:“他做了什么事,连先生你都这么佩服?” 俞大猷道:“两年前徐渭十七岁,他那时已经是名动文坛、艺坛的天下才子,不过他为人极为孤高自赏,不愿参加科考反而开始四处云游。当时海防怠废官军惫懒,有一伙三五百人的倭寇,在泉州登陆上岸,一路烧杀抢掠如入无人之境。加上朝廷海禁,很多商人渔人没了出路,也一并混在其中,还有一些强盗马贼、暴徒水匪,各种各样的乌合之众混在一起不断壮大、趁火打劫,这只队伍一路北上人越来越多,到最后居然有四五万之众。 而且其中我大明人远远多过东瀛浪人,他们人多势众,而且几乎个个都有武艺在身,地方帮派和官军哪里是他们的对手,几次阻击都是损兵折将败北而归。因为这伙倭寇匪徒成员组成鱼龙混杂,他们一直杀戮抢掠,完全失控丧失人性,连“黄金会”都控制不了他们,这只人马横跨闽浙、竟然一直打到扬州城下,所经之处杀人过万,血流成河罄竹难书。” 长生自下山后已经见过不少杀戮死亡,但是听到这番场景,依然忍不住打个寒颤,问道:“那既然大都是一国同胞,怎么还能如此残忍呢?难以想象这是活生生的人会做的事情,他们不怕死后在无间地狱里永世不入轮回,痛苦煎熬吗?” 俞大猷哼声一笑,又是轻蔑又是无奈,说道:“人一旦入了人潮大流,利益驱使也好、受人蛊惑也罢,有了第一次作恶,便会一次次大破自己的底线。总想着旁人做得,我为什么做不得;害人都害了,杀人又能如何。兽性尚有底线,虎毒不食其子,饿犬不食其胞,可是人,一旦蒙了心发了狂,人不是人,兽不是兽,什么可怕的事都能做得出来。人性可比兽性残忍的多。” 长生听到这话又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一时间毛发耸立。 俞大猷又道:“所以你要记着,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 长生深深一点头,又问道:“那这伙暴徒后来怎么了。” 俞大猷道:“倭寇一路打到扬州,所到之处地方官员不是自杀殉职就是落荒而逃。当时朝廷内党争正酣,内阁首辅张璁正忙着剪除异己,何况贼人行动神速,朝廷对这天南之事也不知道是没听说还是懒得管,几个总兵觉得剿贼一无诏令二没油水,纷纷以流寇只需地方官府出面拒不出兵救援。只有“浙江巡按监察御史”胡宗宪,浙江涂炭之后,他北上逃难只身一人前往扬州,率领城内数千官兵乡民勉强守城,所幸扬州城墙高楼坚,一时得守,还不至于马上城破涂炭。” 长生急切问道:“后来呢后来呢!” 山河长生番外篇 (本章与原作并无剧情关系是我参加配音比赛根据小说的部分情节改编的微小说) 普从:阿弥陀佛 普静:你来了,师哥。 普从:师弟,和我回去吧 普静:回哪去? 普从:回少林,回家去。 普静:(嘲笑)师父不是说师哥佛法深湛,出离生死,怎么却说出这样幼稚的话来,咱们是出家人,哪来的家呢。 普从:我知道,你怨恨我,但是你不该怨恨师父,你自幼失去双亲,是师父把你养大成人,视若己出,就算为了师父,你也该回去。 普静:哼,师父……师父……,他若是真把我视若己出,为什么不选我做掌门?他若是真把我视若己出,他为什么不相信我?他若是真把我视若己出,为什么还派你来追杀我?! 普从:师父自然有师父的考虑,无论他做出什么决定,他都是关心你爱护你的!师弟! 普静:别叫我师弟!我没有这个师兄!论功夫,哪一次比武我没有胜过你!论人缘,除了我,少林上上下下谁不对我点头哈腰。论能力,若没有我,少林这些年哪来的这诸多香火。可是到头来在玄岳大会上,凭什么由你做掌门!你有哪一点比我强!? 普从:师弟!你可知何为一派之掌吗? 普静:哼!你小瞧我,掌握管理门派者,即为掌门。 普从:师弟谬也,掌门并不是掌握管理门派,而是奉献于门派。其所谓佛祖割肉喂鹰,我与少林一具一体,是故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如是而已。掌门靠的不是武功修为,不是人缘能力,是觉悟,师弟,你的觉悟不够、慈悲不足。所以师父认为你做不了掌门。 普静:够了!(冷笑)我早就受够了你这一副悲天悯人自诩超然的虚伪嘴脸。 普从:师,弟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你嫉妒之心太重,太想证明自己,做事越来越激进,活的越来越不是自己,一身戾气终究消除不掉,欺辱同门,和官府沆瀣一气,做事毫无慈悲之心,你用你的狂躁来掩饰内心的空虚和恐惧。终于犯下大错! 普静:住口住口住口!你懂什么!我最恨你那一副高高在上,好像看破一切的样子。你何曾了解过我的处境和感受。你出身美满之家,父慈母爱,为求修造投身佛法,可我呢!从小就无父无母无依无靠,师兄弟奚落我,师叔伯漠视我,只有师父疼爱我,却更遭来他们的排挤和污蔑。我从来没有选择!所以我只能变得能强,只能一步步往上爬。无论使什么手段,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不在乎!这就是我的命!逃不开躲不掉的命! 普从:(大声)那杀死普性师弟,也是你没有选择吗!? 普静:(心虚)那……那……那是意外!,我不是故意的! 普从:(怒喝)你一句不是故意的,普性师弟就能起死回生吗?你一时意外造成的恶果,佛祖就看不到吗?! 普静:(逐渐颤声)我没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普从:犯杀戒者,入阿鼻地狱,永受无间轮回之苦,师弟,你种的恶果,你逃不掉的。你跟我回去把。 普静:我绝不能跟你回去!我不是故意的!佛祖会原谅我的!我不回去!不回去! 普从:你不回去,我只能动手了! (打斗声) 普从:你且看背后,普性师弟来找你索命了! 普静:(心虚回头)啊!(中掌倒地) 普从:师弟,束手就擒吧。 普静:(咳嗽)呸!卑鄙!也罢……成王败寇…… 普从:(顿了顿)师弟……你终究还是输给我了……(意味深长稍微带点笑) 普静:(叹气)从我在玄岳大会上失去掌门之位开始,我就已经彻底输给你了,你说得对,我是嫉妒你。罢了,无谓便是回去被师父一掌打死。普性师弟的命,我还给他就是了。 普从:(轻笑)到底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啊……(逐渐狂笑) 普静:你疯了,你笑什么? 普从:我笑师弟,看似腹有乾坤、机关算尽,但其实真是天真的可爱啊。 普静:你什么意思? 普从:普静师弟,你以为我不嫉妒你吗? 普静:你到底在说什么? 普从:从我见到你的第一天起,师父第一次抱起襁褓中的你,我就开始嫉妒你了。……我从没见过师父那样温柔的笑过,也从没有见过师父那样疼爱一个弟子。从小到大,父母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样样都是最好的,他们希望我广修善缘、进入天下第一大门派,即使出家当和尚我也一样没有忤逆他们的意思。即使进入少林,我一样是最好的,师父也最器重我。可直到有了你。就像你说的,你样样比我强。我才是真的嫉妒你,我打心里觉得我不如你,我恐惧你。 普静:(自嘲大笑)闹了半天,我争来争去,却是自己和自己在争。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掌门是空,我也是空,到最后,空空如也。罢了,你手段高明,我自愧不如。况且你就算虚伪,但毕竟也没有犯下杀戒大罪,我认输了。 普从:看来你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现在非但不觉得你可爱,反而觉得你可怜了。 普静:(怒喝)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普从:你真以为,普性师弟,是你失手打死的吗? 普静:你说什么!? 普从:那天你在藏经阁偷看破解师父功夫罩门的禁书时,我其实就在旁边,我本想以偷学禁书的罪名拿下你,谁知道普性来了,你情急之下一掌把他打倒,但其实他压根没死,是我在你逃走后又补了一掌,打死了他。 普静:你放屁!你为什么要打死普性师弟?! 普从:就算我当上了掌门,可你只要在少林一天,我就寝食难安。以师父对你的宠爱,偷学禁功误伤同门的罪名只怕也只是面壁思过,但是我,要你死。 普静:是我太天真了,我虽然嫉妒怨恨你,但从来没想过要杀你,同门手足之情十几年,你居然如此狠心!你不怕我告诉师父吗? 普从:(狂笑)你没有机会见师父了,我现在就以杀害同门的罪名清理门户,师弟,帮我和普性师弟道个歉。 普静:普从!你且看背后,普性师弟来找你索命了! 普从:嗯? 普静:呀! (头骨相撞双方同归于尽) 普从:你这个疯子恶魔… 普静:妒火焚身,心盲不明,你我皆已入魔,同归于尽才是因果报应…… 有道是,说书唱戏劝人方,三条大道走中央。善恶到头都有报,人间正道是沧桑。 第十五章 小大四圣水月藏(三) 俞大猷到:“扬州城被围十日不见援兵,突然有个十七岁的书生要见胡宗宪,自称是专程是来相救解困的并且自己还有破贼之计,这人便是徐渭。扬州被围之时,一个年轻少年能越过包围潜入城中,必然不是等闲角色,胡宗宪便请徐渭出谋划策。胡宗宪遵照徐渭计策,让南城城门吏给贼人暗通书信,假装那城门吏要投降献城,夜半之时举火为号打开城门,城外倭寇在城未破之前还有序齐整,此刻眼见花花绿绿满是金银美女的扬州被拱手送上就在眼前,乌合之众瞬间暴露本性,生怕落于人后,一窝蜂地冲入城中,哪知那扬州城城门附近一片已经被徐渭布下‘奇门八卦阵’,夜幕时倭寇强贼自死门而入顿时迷乱,周围屋舍看似平常却暗藏杀机,连走都走不出去。” 长生好奇问道:“屋子便是屋子,城池便是城池,无非就是大点,他们人那么多,怎么还会走不出去?” 俞大猷道:“这便是奇门遁甲、太乙六壬之术的厉害所在,这道术由上古黄帝所创,后传于世,历代经由姜尚、管仲、老子、鬼谷、苏秦张仪、张良、诸葛亮、袁天罡李淳风及至本朝开国元勋刘伯温等,都是精通此道的神鬼人物,但这门学问太为高深,当世精通者极少,我也不是很懂,那些个倭寇乱贼,大多是流民强盗和外族人,更加不懂得这‘休生伤杜景死惊开’的玄妙了。 数万人瓮中之鳖一般被困,而那八卦阵中早已经埋好了火油干草,待得贼人被困阵中,火箭四起,强人顿时陷入火海。徐渭令人在阵外清出一片空地、挖下深壕注水,使大火不会蔓延至城中深处,避免百姓受到池鱼之殃。他又派出一只兵马自西城门绕到城外,迂回包抄堵住南城门,切断敌人归路截杀返逃倭寇,最后虽然烧毁了扬州城一角,但是万千百姓得救,倭寇强贼几乎全军覆没,胡宗宪和扬州百姓还未来得及感谢,那徐渭又神龙不见首地离开了。他虽然为人孤高,但是大是大非国家大义上却毫不含糊。” 听到此处,长生激动地拍手称快道:“果然了不起啊!先生你能做到吗?” 俞大猷被他这么一问不由得一愣,他向往沙场征战久矣,但从未上阵排兵布阵,虽然读过兵书但终究是纸上谈兵,真让自己指挥作战,到时候自己还是不是好使真不敢打包票,但他在长生面前说什么不能失了面子,忙岔开话题道:“别打岔,这故事还没讲完呢。” 长生闻言眼睛顿时又伸了伸脖子。 俞大猷道:“扬州之乱后,还是有几个侥幸逃脱的倭寇贼人,他们打听到是徐渭用计令他们惨败,于是便策划复仇,召集了几十位武功好手前往水月山庄,当时徐渭尚在云游不在庄内,他的两个兄长听到风声便携带亲眷出逃,可惜实在是“是祸躲不过”,刚逃到半路结果和那伙人撞了个正着,两家人便不幸遇难了。可那伙人还不罢休,一会人气势汹汹地前往水月山庄,扬言要把水月山庄抢尽杀尽烧尽。” 长生道:“可怜可怜,这些人实在罪孽深重,不怕受到报应吗?” 俞大猷道:“这些人若真有报应二字的觉悟,就不会干这些事了。” 长生道:“那这次徐渭又是怎么击退那些倭寇强盗的?哦,我知道了!一定是他又在山庄内布下了那个什么八卦阵对不对。” 俞大猷道:“若是如法炮制,这故事还有什么传奇意思。当时江湖上有些人已经听到了消息,一些离得近的人便去水月山庄助拳,可惜他们武功不济节节败退,一众人等被围困在庄内殊死抵抗,关键之时又是徐渭及时赶回庄内,这次就不是布阵施计了,他居然凭着真功夫,率领众人将这些倭寇仇家全部杀退。” 长生惊讶问道:“先生不是说徐渭是冠绝文坛艺坛的才子吗,刚才他又精通用兵八卦,现在怎么连武功也这么厉害啊?” 俞大猷道:“神奇之处就在于此,天底下就是有这种不世出的奇才,无论做什么都得心应手,只要稍加研究就无一不精无一不通。传闻这徐渭的武功非常奇特,并不算是江湖上任何一家门派的路数,只是他年幼时心血来潮对武功有了兴趣,却也不拜师,居然只在一堆诗文书画中悟出了一套功夫来!” 长生又惊道:“诗文书画里面也有武功?!那古文字画的店家老板岂不是各个都是武林高手了。先生,我读书少,你可不能骗我啊。” 俞大猷笑道:“既然知道自己读书少,就更加该好学了。这事听起来虽然像是天方夜谭,但是其实仔细想想不无各中道理。我中华武学博大精深,历代各界的人物多多少少都会习些武功修身,无论是为了闯荡自保还是自强自健都大有好处,很多艺坛宗师、文人墨客都有功夫在身,只不过个人的道行就有高有低了。而一旦有了功夫下笔作品的时候便会不自觉的露出自己的功夫,因为练武提笔都要用手,力随笔至,而这些人的功夫路数和招式也就留在他们的作品中,徐渭便是从这些作品的痕迹中,领悟学习到了先贤往圣的功夫,还独创了一门自己的功夫。” 长生疑道:“我还是不明白诗文书画里能藏什么功夫呀,难道要用和人过招的时候拿笔画画写字吗?” 俞大猷道:“诶你还别说!你小子这次可能还真说对了!我知道的也都是江湖上的评言,据闻徐渭所用的兵器就是一只他亲自打造的大笔,与江湖上常用的暗器一门的判官笔不同,更大更长如刀如剑,好像名叫‘兰渚’,他的武功路数更是华丽,还分为两路,一路是从‘画圣’吴道子的画、‘文圣’欧阳修的散文、‘诗圣’杜甫的诗、‘书圣’王羲之的书法中悟出来的,并他们的功夫路数融为一体,美名曰‘大四圣’。另一路是他自己的诗文书画里的一套功夫,谓之‘小四圣’。他凭一己之力杀退仇家,之后江湖便有传言道‘小大四圣水月藏’。” 第十五章 小大四圣水月藏(四) 长生摇了摇,嘟了嘟嘴道:“我在少林时日夜翻阅佛经也没领悟到半分功夫,师父和先生手把手教我也学得不快,还老是挨你的打。这人和人的差距也太大了吧。” 俞大猷呵声一笑,摸了摸长生的头,说道:“既然觉得自己天赋不高,就更要努力。更何况有老子这样的好先生教你,还担心练不好功夫吗?其实吧,这江湖传言真真假假的,有五成能信就不错了,一个个把徐渭传得三个脑袋八条胳膊十只眼睛的神乎其神,老子也不信他有这么厉害,这次我们上水月山庄,倒要好好见识见识,可千万别是个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货色。” 长生闻言,猛地点头道:“就是就是,我看我也不用太努力,想办法传传名声就行了…” 话音未落,俞大猷抚摸长生头的手已经一巴掌拍打了上去,呵斥道:“你小子就不知道学点好吗!?我可告诉你当心着点,那庄子可有危险。” 长生揉着头嘟囔道:“就许你开玩笑,换我就要挨打,一个庄子能有什么危险啊?难道先生你还怕打不过徐渭啊?” 俞大猷道:“放屁!天底下老子打不赢的人一只手就数过来了。我会怕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吗?‘白凤凰’名号挺响亮,可在老子面前充其量就是个灰麻雀,到时候老子就当着你小子的面教育教育他徐渭,什么叫德高望重的老前辈。” 长生又嘀咕道:“你也就是长得老,其实不也才二十七……” 俞大猷道:“住口,我揍你了啊!你小子给老子记好了,自从徐渭继承了水月山庄之后,为防仇家再上门寻仇,他便在山庄周围布下了层层机关迷阵,水月山庄本就在山上,徐渭依托山中地形草木设下的迷阵更加扑朔难测,如果没有人带领指引旁人决计进不去,不是中了机关药毒就是走不出来饿死在里面,到时候进了山庄,你要是不听话乱跑中了陷阱我可不管你!” 长生闻言低下头吐了吐舌头,翻了翻白眼,俞大猷这样吓唬他,他早就习惯了。 两人一路打听走了许久已经接近会稽山,水月山庄便在其中,拜庄之前长生埋怨道俞大猷上少林的时候太过粗鲁礼数不周,俞大猷一向粗鲁惯了,猛地有人在他身边提醒,细细想来觉得长生说得也在理,自己远来拜庄还有求于人,空着手确实不应该,他也是个要面子的人不是土匪强盗。却也不知道该买什么,他自己好酒就找了家当地有名的酒铺去打一坛好酒,结果那酒铺小二不仅口吃还有点耳背,嘴上又操着些乡音,和俞大猷交谈起来简直互为天书,恨不得只能手上比划手舞足蹈,两人沟通不畅纠缠了许久,长生心中不耐烦便一个人到店门口东张西望。 突然长生听到“诶哟”一声,只见一位花甲年纪的老人摔倒在路边,这老人穿着破烂、步伐颤抖,手里的拐棍和一只破碗也掉在了地上,身上还散发着臭味,一看就是个乞丐。路上来往的人瞟了一眼也便都匆匆过去了,谁也不愿意上前搀扶,那老丐身子骨显然不好,一时间自己都站不起来,一只手抓住破碗,一只手努力撑地嘴上呜呜咽咽好像在求助。 长生见状大喜过望,他侠义心肠又好出风头,天天想着行侠仗义被人刮目相看。见此情状高高兴兴地跑了过去,全不在乎那老人身上又脏又臭,忙把那老人扶起,又转身去捡那拐棍。 长生捡起那拐棍时才发觉此物倒有些斤两,他一时大意泄了劲反而脚下吃了个个踉跄,他看这老人穿着破烂,那拐棍也粗制滥造、歪歪扭扭,显然是一段早就用费了的破铜烂铁,想来是这老乞丐身上没钱自己又无力制作,只能随处乱捡,年纪大了腿脚不便、这拐棍又重老丐手上力乏,一下就摔倒了。 长生看着这老人心里一阵酸楚涌上,将那拐棍递给了他,又一边从怀里掏出几枚铜钱和两块烧饼递给了他,老丐连连称谢唯唯诺诺,长生心里骄傲本想矜持一点却又忍不住脸上的喜意。 长生正要回身离开,那老丐突然道:“好孩子,你是少林出来的吧。” 长生闻言下意识笑着点了点头,随即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头,他跟着俞大猷有些时日,虽不懂江湖险恶、人情世故,但是多少有点心思警惕了。自从中了“冷阴流”设计之后,俞大猷担心长生一个小和尚太过显眼,已经不让他穿僧袍剃头发,头发长出来之前终日穿着便服、戴着草帽。这老乞丐如何知道自己是少林出来的。于是急忙问道:“你是怎么知道?” 那老丐笑笑,声音极为好听、非常慈祥和蔼,缓缓道:“人的身形装扮甚至容貌都容易变化,但步伐却是很难改变,看你方才行走之时,心情雀跃步中带跳,但每一次双足交换时都是整个脚掌抓地而非脚尖,说明你练过少林入门的罗汉腿之类的功夫;你着急过来扶我,脚步虽快,但步伐不大,说明你平时穿惯了长款类的袍子而非裤子。你扶我起来的时候,双臂挥舞健硕、结实有力,拿拐棍的时候虽然力气足够,但身子前倾脚下不稳。不符合少林先练下盘的练功顺序,看来是离开了少林,又去练了旁家的新功夫。” 长生闻言心中暗暗佩服,这老丐居然有这等眼力,一时语塞嘴巴微张。 那老人又温和道:“好孩子你不用惊讶,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只要细心辨别,一个人无论是心是迹都是能看出来的。年纪大了,见的人和事多了,一副皮囊奄奄将息,就剩下一点眼力见了,不然人家看见我这老乞丐还不得放狗咬我啊,哈哈。” 长生听到挠了挠头也是笑笑,连连称是。 说完那老者自怀中取出一个香囊地给长生,又慈祥地笑呵呵说道:“阿弥陀佛,其实是因为我以前曾经去过少林寺求佛祈愿,求我那病死老婆子地下安灵不受病鬼侵扰。在那我见过很多大师父小师父,他们都和你一样心地善良,所以我才猜出来的。好孩子你小小年纪宅心仁厚、侠义肝胆,真是个小英雄啊,我这有个香囊,灵隐寺的易澄大师开过光的,能驱虫辟邪保佑平安,算是一点小小的心意谢礼,送给你了。” 第十五章 小大四圣水月藏(五) 长生听到这话极为受用,心下顿时飘飘然了起来,但看这老人家一副身无长物行将就木的样子,不忍收他谢礼,连连推脱。 那老人柔声道:“好孩子收下吧,你也是佛门出来的人,当知道这机缘二字来不可避,今日你帮了我,我还你的礼物,便是一份善缘因果呀。” 长生听闻此话深觉有理,那老人笑容如光,让人觉得无比慈祥和蔼、温暖亲近,长生再无推脱连连点头也就收下了。 那老丐又道:“这香囊受过高僧开光便不是俗物了,往上通着佛祖灵性呢,好孩子你可要好好保管,驱邪避害的东西最是认主,如今易主,你要把它藏在身上,千万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不能让别人看到、碰到,关于我这旧主人的事情也不能跟别人提起。否则这香囊的庇佑之效非但不灵,还可能不辨其主反过来防主害命呢。” 长生自幼受佛家因缘教化熏陶、年纪又小,对这怪力乱神之事最是偏信,猛地点头把那香囊塞入内衣之中,拍了拍胸脯保证。 那老人又笑了笑,慈祥地隔着草帽摸了摸长生的头,说道:“真是个好孩子,再见了。”说罢,转过身颤颤巍巍地走了。 长生目送那老人身影远去,突然听到俞大猷骂骂咧咧的声音,“他娘的真是晦气!和那小二说话简直比和顶尖高手过招都费劲!费了半天功夫他才明白老子的意思,眼看着把酒打好了,那个混账小二又摔了一跤,把酒洒到了老子裤子上!都怪你个臭小子非说要送什么鸟礼物!” 长生回头看向俞大猷,只见他手里提着一坛酒,裤子上已湿了一大片,那样子就像小孩子尿裤子一般,长生虽然知道是酒渍,却还是忍不住哈哈大笑,眼泪几乎都要留出来了。 俞大猷故意大声说,除了泄愤,也是为了告诉长生这是酒渍,莫要让他多想嘲讽,哪想得不仅适得其反,这一高声还引得路人纷纷向他看来,往来过客纷纷忍俊不禁指指点点,几个女子更是涨红了脸边笑边闭眼不视。 这一下俞大猷也是涨红了脸,怒喝道:“都看什么!”他内功精深,面容带痞身如虎相,本来就显得难以接近,这怒喝之下更是吓人,他手中铁棍酒坛,一副要发作打人的样子,路人被吓得纷纷跑开,只有长生一个人笑的喘不过气,在地上打滚。 “又不是我泼的你酒,你生气就生气,别老是动手,尤其别老是打我头,人家说会老打头会把人打傻的……”长生一边揉着挨了打的脑袋一边嘟囔道。 “不打你也没见你小子聪明到哪去!”俞大猷撇了撇嘴道。 两人吵吵闹闹已经进入了会稽山界内,此处已经是人少偏僻,水月山庄就在附近。一望而却去只看到山中烟雾缭绕,完全不见山庄所在,长生道:“我们是不是走错了,这种地方会有山庄吗。” 俞大猷哼声道:“我打问过了就是这边,越是难找才说明这里越是隐秘安全,不过依我看徐渭这个人未免太做作假清高,住这么个难找鸟地方,你看看,还未进山刚刚靠近,就是这诸多的茂林树木真费劲!” 他话音未落,两人顺着道路转了个弯,眼前竟是峰回路转一片崭新天地。 只见两旁道路开阔,左右都是盛开的梅花。时为初冬梅花本来少开,这里却是万梅争艳,打眼望去好似一夜间雪覆悬冰,空气中充斥着暗香,“摽有梅,其实七兮”,风有拂过,花瓣随之起舞共飞,落英缤纷如同回风流雪,走在其中恍如隔世,天宽地阔而此时心中唯自己一人而已。 俞大猷不禁感叹道:“玉骨那愁瘴雾,冰姿自有仙风。” 长生不禁感叹道:“太美了!” 俞大猷白了长生一眼,一脸嫌弃说道:“你小子有空也多读读书……” 再行百步,已经看到庄门,一样的白瓦白墙,让人不由得望而却步,还未接近就听到一阵女子的喊骂声:“姑奶奶就是要进去看看!你们这群龟孙到底让不让开!” 只见那喊骂的女子一身红衣,阳光映照之下,加上她那火爆的脾气,在这一片白茫茫的雪梅寒地之中更如一团烈火。 水月山庄内,梅花开的更艳更绝也更寒,上官莫茹轻轻推开轩窗,诺大的院子内一个少年正伴着随风落英练武进招,他一身白衣如羽,身姿飘逸潇洒、宛如惊鸿,手拿一只长笔不停挥舞,看他笔形一会如同写诗赋文,一会如同绘画山川。招式洒脱飞扬、华丽迷人,与其说是练功,不如说更像是在跳一只流云飞袖的舞蹈。他身法越来越快,周身卷起气流如同漩涡把空中的落英花瓣凝聚,飞翔在他身旁共舞,如凤凰披星、百鸟归林。 上官莫茹眼中秋波浓浓,痴痴地望着那少年,天大地大此时她眼中只有这少年一人,她眼神紧紧跟着那少年的武功身姿,轻声吟道“短剑随枪暮合围,寒风吹血着人飞。朝来道上看归骑,一片红冰冷铁衣。”这是那少年的诗,其中更有那少年的武功真意。 那少年一路行云流水,最后持笔对空凌点五下又画了个圈,随即身形逐渐停下,他周身飞舞的花瓣也纷纷落下,掉在他身边地下,花瓣在地上拼成了五个大花瓣,其图形仿佛一朵盛开的梅花,白中点红,那少年站在其中,皮肤如同女子般洁白无瑕,五官俊美迷人让人不敢直视,而其寒更甚于玉,犹如孤高的梅雪。那少年功课后轻轻喘息,脸上微微泛红两颊有汗珠流过,面如梅花承露,任何女子瞧着他的容颜也会心意动荡、春情难平。 上官莫茹看着那少年,眼中充满无限爱慕之情,已然看得呆住了,那少年也注意到有人在看他,和上官莫茹对视了一眼,嘴角轻轻扬起微微一笑。上官莫茹这才回过神来,两颊绯红,急忙拿了一条干净的巾帕朝那少年跑了过去。 上官莫茹跑到少年面前,微微低头把巾帕递给少年,轻轻叫了一声“公子”。她看他练武功课已经十余年,却至今都很少抬头正眼看着他,即便没有主仆尊卑的分别,这少年的俊朗英气依然让她羞于直视。 那少年将手中长笔收入袖中接过巾帕,轻轻拭去两颊上的汗晶,他两鬓微湿脸颊带红,寒风飞英之中更显得丰神俊朗。他淡淡道:“你不必总做这些。” 第十五章 小大四圣水月藏(六) 上官莫茹穿着一身淡淡的青绿色的衣衫,依然微微低头,站在那白衣少年面前,如同绿叶承白花,她轻声道:“婢子是下人,服侍公子是莫茹的本分。”她声线动听可爱如同莺呤,却不敢大声钦慕害羞都在声音里。 那少年又温和道:“我起名叫做徐渭,本就是给人家叫的,我不喜欢你叫什么公子少爷、下人婢子的,你为何总是不听我的话呢?” 上官莫茹听到这话,更加红了脸,羞声道:“莫茹不敢,莫茹是婢子侍女,只要能一直在公子身边就心满意足了。这话公子以后还是不要说了,否则大主母又要不高兴了。” 徐渭接管水月山庄尚不过两年,他身为庶出连亲母都被父亲续弦的正妻苗氏赶出门第,自小在庄内就备受冷遇,上面还有两个嫡出的兄长,下人仆役一向也不把他当少主子,除了自己的贴身侍女上官萼茹外,少有人与他亲近。两年前仇家上门寻仇,两个兄长出逃遇害,大部分下人和山庄主母苗氏被撇在庄内,虽然保住了性命但依然有不少死伤还受到了很大的惊吓,即便是徐渭回来解了山庄之危,但苗氏和众多下人心里依然怪罪徐渭在外面多管闲事得罪了人连累了自己。 水月山庄家产尚丰,徐渭掌管期间山庄更是声誉日上、财积更多。苗氏身为山庄主母最是看重长幼有序、主仆尊卑,有意与徐渭为难争夺家产和在庄内的话语权,下人们多年来也习惯了苗氏做主大多偏向于她。苗氏虽然对徐渭素来冷淡,但是毕竟把他从小养大也不曾让他挨饿受冻,徐渭从小丧父失母、两位兄长又因为自己被害,他心有有愧。况且他为人本就孤僻、清高自赏,凡物俗事皆不入眼,就更没心思去和苗氏争这些家中的鸡婆长短,往往都是能退则退能避则避,不愿和苗氏碰撞纠缠,连居住屋舍都搬到庄内最寒最深处。 但上官莫茹,在徐渭心中不一样,是他孤寒世界的柔光。 徐渭将巾帕递还给了上官莫茹,说道:“大姨娘怎么说怎么想我全不在乎,我只想知道你怎么想?” 上官莫茹不知道怎么回答,双手捏着那巾帕,越攥越紧。她从小被卖进水月山庄为奴为婢,后来被指派照顾小公子,其实她岁数还大着徐渭两岁,但在徐渭面前总是害羞少语,此刻突然被徐渭这么一问,她不知该怎么回答。 她不想让徐渭为难,只想一直陪在他身边看着他。 徐渭看她良久不说话,始终低着头紧紧攥着那巾帕,轻轻叹了口气便不再看她,依然柔声道:“我从不强人所难,既不想说就先下休息吧。” 反正这么多年都这样过来了,他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他脾气古怪为人孤僻,她也不敢断定他是怎么想的,这么多年,她一直悄悄看着他,他一直低头看着她。 上官莫茹微微抬头瞧了徐渭一眼,徐渭眼神已在远方。 这时庄内的通传齐沙明跑了过来,对徐渭大声禀报道:“庄主,山下飞鸽传来消息,有一年轻女子拜庄!” 上官莫茹才刚刚转身未曾离去,听到齐沙明通传,回过头停下了脚步。 徐渭淡淡问道:“什么来历,拜帖何在?” 齐沙明支支吾吾道:“没…没有拜帖,山下说那女子也不说自己的来历门第,就说要进来瞧瞧咱们山庄是个什么样子,要看看有趣无趣,看完也就会走了。” 徐渭闻言,面露不悦之色,说道:“我水月山庄是何等地方,此等市井泼妇你们自行赶走就是,阿齐你岁数也不小了,这种小事也需要通禀到我这里扰我清净吗?” 齐沙明赶紧解释道:“庄主请听我解释!山下来信说一开始就是直接打发她走了,但这女子颇有些手段力道奇大,兵器诡异随身带着弓箭,不让她进她便要硬闯,山下几个护院都被她徒手拎起来扔飞了出去,这女子蛮横的狠,我兄长与她讲理,她胡搅蛮缠一通、疯言疯语也说不清个所以然来。毕竟是一个女孩子家我兄长不便与她动手!看她样子却又不像是来寻仇的,此种人物不曾见过应付,我兄弟二人不好自作主张,所以来请示庄主!” 徐渭道:“江湖上总有些妄人,自恃有了些三脚猫的功夫就不知天高地厚了。回信告诉老齐赶那人走,不管是不是女子都可以动武,如果手上功夫不济让她闯进了山外的庄门,你们也不必去寻她救她,她既然贸然闯庄自寻死路就由她去吧。” 齐沙明得了命令便退下了,上官莫茹柔声说道:“公子,那来人毕竟是个姑娘,想来是武林中哪户人家的小姐,初入江湖不懂规矩,冒冒失失惹公子生气了。不如让人带她进来随便看看,以免真动起武闯了进来,山内机关玄妙可别真惹出了事端。” 徐渭掸了掸白衣上散落的花瓣,说道:“不必,不管她是谁家的人,我都不喜欢被打扰,她若不知天高地厚闯了进来出了事,也是她自作自受。水月山庄从不怕得罪旁人,我也从不管自寻死路之人。” 少时,齐沙明又进来内院通禀,这次他拿着一封拜帖激动地说道:“庄主,山下来信说又有人来拜庄,这次是一个黑脸大汉身边还带着一个孩子,我兄长看出来他们好像还和那女子认识!这是那汉子所递拜贴,上面署名的是‘福建晋江俞大猷逊尧’。这俞大猷在江湖上颇有名号,前不久还在少林一战扬名,‘冷阴流’一众高手围攻还被他逃脱,如此人物想来不会有人敢轻易冒充,所以我来请示庄主要不要带他们进来?” 徐渭拿下手中茶杯淡淡道:“任他名号再响我也没有兴趣见他,说到底不过是个江湖武人,不是求盟结友就是来讨教武功的,我没兴趣,一并打发了就是。” 齐沙明又赶忙道:“那俞大猷说劳请庄主看一眼拜帖内容,他笃定您一定会感兴趣。” 徐渭微微一皱眉拆开那拜帖,眼前不由得一亮,只见其中写到:神图威远稳经年,丹墨勾绘隐坤乾。一卷山河安天下,永镇江湖万万年。 第十五章 小大四圣水月藏(七) 山下庄门口处,一女子高声骂道:“区区一个江湖上的破庄子,门外庄内往来通信居然还用鸽子,姑奶奶在十万兵马的军营中也没见过谁有这么大架子!还敢拦着姑奶奶不让进!” 长生瞄了一眼俞大猷,随即笑嘻嘻地对那女子说道:“秋姐姐,我好想你呀,这段时间你过得好吗,怎么也来这水月山庄了?” 那女子正是前不久和他们分别的秋叶丹,秋叶丹斜着眼睛对着长生道:“刚才你来找姑奶奶打招呼我点个头你小子还顺杆子往上爬了,你姑奶奶可不想你,你却来想我做什么?喂!你赶紧给我开门!否则姑奶奶连你一起打!” 此刻庄门口一众看门都七零八落倒在地上,互相扶持着站起来,只有庄门口负责通传的齐哲明站在门口,这人约摸三十岁上下,面无表情,淡淡道:“在下已经再次通禀,姑娘请稍安勿躁,我家庄主一向少见外人。这整座会稽山皆算我水月山庄范围,庄内山内九曲连环危险重重、八卦机巧隐秘叠生,我不让姑娘独自闯进去,其实是在救姑娘的性命。” 秋叶丹道:“你个龟孙少吓唬老娘!你当老娘是没见过世面的土鳖吗?!(这么说有点穿越,不过我想不到更合适的词了)姑奶奶我自小长在川蜀,蜀道凶险,‘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那才是真正的绝峰险山,哪像这江南的矮山,婆娘一样秀气的很!至于这八卦之术,告诉你,老娘四岁就拿诸葛亮的奇门八卦兵阵图当话本玩了!赶紧让老娘进去!” 齐哲明不再理会她,还是一个人淡淡的站在那里连看都不看秋叶丹,俞大猷眼见秋叶丹攥紧了拳头就要动手,急忙道:“秋姑娘别急,这位兄弟已经为我们通禀了,想来用不了多久徐庄主就会回信,在下拜帖已递,可以带姑娘一并进去。江湖上有规矩,这各门各派的看门通传那是不能得罪的,各个有其独到之处,须得客气着些……”, 俞大猷话说一半,长生在一边默默嘀咕道:“先生你上少林寺的时候也没见你客气过啊……”他这话也未说完,俞大猷已经一巴掌拍在了他脑袋上。 俞大猷本想好心劝服秋叶丹,有意带她进去以作示好,哪知秋叶丹却怒道:“老娘不曾和你说话!你自来多什么嘴!区区一个破庄子老娘可用不着你带着进去!” 俞大猷被她这么一顶,一时之间语无伦次不知如何应答,若对方是个汉子俞大猷可能已经一把把对方拎起来扔了出去,偏偏对方是个性子火爆的女子,又救过自己的命,自己先前已经将对方气走一次,现下没了主意。 那齐哲明斜眼瞟了一下俞大猷,一边的嘴角轻轻扬起笑了笑,淡淡道:“和女子争辩之道,不在于如何争辩,而在于不争辩。”他虽未看着俞大猷,但这话显然是对俞大猷说得。 秋叶丹还想再发作,突然看到了俞大猷裤子,随即放声大笑道:“看你这龟儿子年纪已经不小了,怎么比这小孩子都不如,一把年纪了居然还尿裤子,真笑死老娘了。” 秋叶丹所指便是俞大猷的裤子上的未干的酒渍,俞大猷六尺大汉身如虎相,此刻一张黑脸却憋得通红,眼见正要发怒,齐哲明咳嗽一声,轻轻摇了摇头。俞大猷心领神会,随即也跟着笑道:“嘿嘿嘿嘿,见笑见笑,酒渍酒渍,惭愧惭愧。” 抬手不打笑脸人,秋叶丹看俞大猷出糗傻样大笑之后气已消了一大半,俞大猷担心她又要闯庄,忙岔开话题,问齐哲明道:“贵庄门前双柱所写的这一副对联,在下读来感觉意犹未尽,好像是尚有后文,尤其是庄门上的‘镜花’二字更是奇怪,看起来是残篇,感觉像是与某处交相呼应。” 秋叶丹虽然少通文采,但是久闻这水月山庄玄妙,也不由得向庄门口前的两根柱子和庄门上看去,只见左右双柱分别写道:一池金玉如如化;满眼青黄色色真。庄门上两个大字:镜花。 齐哲明眼前一亮,缓缓道:“俞大侠法眼,在下素闻阁下武艺超群,武林中高手如云,但大多不通风雅,没想到阁下还能读出我家庄主门前这幅对联尚有未尽之意。” 俞大猷道:“不敢,在下素闻徐庄主年少英名,贵山庄名为水月,此处却写着镜花,既有镜花必生水月,那水月二字所在之处,也必然还有一副对联。况且贵庄主侠义献计杀退倭寇,解扬州之危天下闻名,此等人物绝非普通的江湖池鱼,居所门口的对联恐怕不会仅仅只写写一方景致吧。” 齐哲明缓缓道:“俞大侠当真好眼力。不错,此处山下庄门所写的的确是半篇。倘若稍后我家庄主请俞大侠进庄,在山上的庄门口还有一副对联,其为‘未必玄关别名教;须知书户孕江山。’那庄门口的两个字,自然就是‘水月’了,这山下山上两门之字都是我家庄主亲自写上去的。” 俞大猷笑了一下说道:“贵庄主好气魄,不仅少年侠义肝胆,胸中还养乾坤之志,心系天下却又功名把比作镜花水月之幻。不过此等人物总要见识一下才知道到底是有真才实学,还是终南捷径、故作清高之徒。世有姜太公、亦有卢藏用。” 俞大猷素来争强好胜,刚才好意劝服秋叶丹,但看到这一副对联,他心中好胜本性顿起,他这话满带挑衅之意,把徐渭比作假隐真仕的卢藏用,就要看齐哲明如何应对,须知能在这天下闻名的山庄前镇守门户的人,绝非等闲之辈,他要看看这徐渭手下之人是何等角色。 齐哲明还未搭话,长生突然对他发问道:“大叔,您刚才说这些字都是你家庄主写上去的?可这些明明都是石头上凹进去的字,怎么可能是写上去的,应该说刻上去的才对吧?” 俞大猷听到此话心中一动,他自来到庄门口后注意力全在秋叶丹和那副对联深意之上,完全不曾在意齐哲明随口说的几个字,少年孩童最是较真,长生这一问俞大猷才意识到。 第十五章 小大四圣水月藏(八) 齐哲明抬了抬头,笑了笑对长生说:“小兄弟,我并没有说错口误,这门上石匾和柱子上的字都是我家庄主一笔一划写上去的,所用工具也并非利刃刀斧,就是普通的笔,只不过我家庄主的笔大些长些,笔杆所用材料是云贵的望月之犀的犀角,我家庄主为人清雅,以此物温身养心,这笔杆材料也就特别了些,寻人是用不来也写不出这样的文字的。”他这话是面对长生说的,眼睛却看了看俞大猷。 长生还是不解,问道:“庙宇之中有一些犀角所做的雕物法器,以前我在大雄宝殿见过几件,大家都说非常珍贵,虽然硬度不错,但是毕竟不是刀斧,更何况笔毫了,这石匾石柱上的字各个都是凹进去的而并非笔墨,到底要怎么写啊,大叔您可不能骗我啊。”秋叶丹听到这话也下意识点了点头,看了看齐哲明。 齐哲明笑了笑说道:“这个嘛,你可以问问你家大人。” 长生看向俞大猷,只见他表情有些严峻。俞大猷皱眉说道:“寻常人用笔,若是高手行家可以力透纸背,一张宣纸上的书画揭开两层甚至更多都有清晰分明的原迹,倘若其人手上还有武功内力,凭借内力和手法可以做到真正意义上的入木三分,用普通毛笔将字刻印在木板之上。想来是徐庄主手上的功夫更高一些,能以笔上之力在石头上刻写出字来。” 他这话虽然说的轻描淡写,但他心里也打起了嘀咕,这石头何等坚硬,就算笔杆难得但笔毫又何其柔软,能用毛笔在木板上刻写下字迹其武功修为在江湖上已经算是个中高手了,这石柱石匾又比那木头坚硬了何止数倍,徐渭能用笔在石头上写字如同刀斧篆刻出来一般,当真见所未见。 这每一个字都深入石内清晰分明,俞大猷自信能以寻常刀剑凭借自己的内力和迅雷手法将石块劈开,但是要用毛笔在上面写出这么深的字,自己是万万做不到的。能做到眼前这般地步就算是少林的普从那深厚刚猛内力只怕也难,非得像“阳明子”王守仁内力那般登峰造极随心所欲不可。徐渭年不过二十绝不可能有此等内力,但看他行事做派极为孤高、名声又响,想来应该不屑于做沽名蒙骗的行径,看来这徐渭功夫当真有些门道,绝不是浪得虚名之辈,但自己狠话已经放出去了,气势上决不能自落下风。 秋叶丹高声道:“切!装腔作势,谁知道他是不是自己拿刀斧刻好后出来唬人的?姑奶奶在这等了半天,连个人影都没见到,却听你们一个个的把这个什么徐渭吹的天花乱坠,有名无实的龟孙,姑奶奶见的多了,这个俞大猷虽然嘴巴笨的不行,功夫嘛倒也还行,至少有点真货,这读书人就是喜欢装清高吓唬人!真动起手来怕是连家伙都拿不稳。” 俞大猷本来心里还有嘀咕,但听到秋叶丹出言质疑贬低徐渭稍稍夸了下自己,心中莫名窃喜,不由自主的窃笑点头。 齐哲明也不反驳秋叶丹,轻轻哼声一笑,不是居高临下的轻蔑而像是长辈笑小辈无知幼稚。正在这时山上一只白鸽飞了下来,飞到庄门盘旋。齐哲明微微一笑,抬起一只手臂吹了吹口哨,那鸽子便飞了下来落在他小臂。 齐哲明取下信鸽所带消息看了看,抬头对俞大猷说道:“俞大侠庄主有请,请随我进庄,这位帮您提着棍棒的小兄弟,您若要一并带进去可要自己照看好他,从这里到山上庄内还需有半日路程,山内机关凶险道路错综复杂,小孩子如果乱跑是极其危险的。” 秋叶丹忙道:“慢着!姑奶奶也要进去!” 齐哲明道:“我家庄主消息中只写了请俞大侠一行进入,没说请姑娘进庄。” 秋叶丹怒道:“那你家庄主这次可有写明不让姑奶奶进去吗?!” 齐哲明道:“这……倒是没有。” 秋叶丹道:“既不曾言明不能进,那边就是能进了。你再拦我,姑奶奶这次连你一起扔。” 齐哲明本还想阻拦,但考虑到自己要进山带路,山下的一众看护无人是秋叶丹的对手,留下这天不怕地不怕的鲁莽女子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事来,反正她与俞大猷相识,不如一并带入进去,自己眼前看着总要放心的多,边说道:“既然如此,那姑娘如果以俞大侠朋友的身份一并进庄倒也可以,不知俞大侠可同意吗?” 俞大猷一愣,说道:“这个自然是可以的,秋姑娘曾帮过我,自然是我的朋友,如果秋姑娘有需要……。” 秋叶丹嚷嚷道:“诶诶诶,谁是你的朋友,老娘可不求你帮忙!” 俞大猷本想再说什么,想到齐哲明方才说的话,便不再搭辩,说道:“如此,姑娘便随意吧。”说罢示意齐哲明两人进入山内。 长生正要跟着进去,突然俞大猷朝他挤了挤眼,向秋叶丹的方向瞟了瞟,长生这次倒是机灵,忙跑到秋叶丹面前好言好语请她一并入庄。 秋叶丹本来硬要面子结果把自己晾在了进退两难的地步,长生正好来哄她请她。秋叶丹狠一跺脚便跟着进去了,她走在俞大猷身后高声道:“这可是你请老娘进来的,可不是我求你的,喂!门外的护院,你们可把姑奶奶的宝马照顾好了,草料要用最好的!要是等姑奶奶下山的时候发现它饿了瘦了,我拨了你们的皮!”俞大猷闻言暗自一笑摇了摇头。 众人走入山内,齐哲明叮嘱道:“此处上到山庄,尚有半日路程,山中道路曲折复杂、遍布机关,请诸位千万不要以身试险,跟紧在我身边,一旦走散迷路不是饿死便是中机关陷阱而亡。” 秋叶丹闻言冷笑一声道:“净吹牛皮。”俞大猷虽未明说,但心里也不甚当真,长生却战战兢兢握紧了俞大猷的铁棍,一边紧跟在齐哲明后面一边东张西望看来看去。 众人初进山内只觉得不过如此,山边景色悠然,泉水涓涓林风徐徐。道路宽阔畅通,全无危险的感觉。秋叶丹还卖弄道:“进口处是西北方,此为八门之首乾宫,我们便是从开门入;现在我们往南面山上走,注意不要误进死门,入景门;然后往东北方艮宫的生门走,绕过伤门,再回头来往北面山上的坎宫休门走,那时候一定就到了,休门最寒属水,水月山庄一定就在休门!只要看好太阳辨好方位,注意不要进入惊、死、伤三门,是个人就能走出去!” 第十五章 小大四圣水月藏(九) 长生听秋叶丹这一番机关点破,极为钦慕连连夸赞大拍马屁,俞大猷对奇门八卦的了解虽不如秋叶丹自小研看兵法阵图那样清楚,但也略知一二,虽然知道这山庄机巧绝没有秋叶丹说的那么简单就能破解,但秋叶丹所说确是破解八门的关键,忍不住也点了点头。 齐哲明也点了点头笑道:“姑娘所说并不为错,若是一方尺丈的八门密阵,按你所说确实能够解开。但是我山庄迷阵之大并非屋中天地,我庄主两年来亲自走遍会稽山每一处角落才布下此奇门大阵。殊不知这奇门遁甲有大风水也有小格局,深入其中百变莫测。” 秋叶丹尚未搭话,俞大猷便抢道:“万变不离其宗。”齐哲明肃然道道:“错,变化有万,其宗亦可有万,这是我家庄主说的。走着瞧你便会知道了。” 众人走了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刚过乾宫开门进入山中,顿时大路全无、小路迷踪。不过才刚上山,周围树木茂密高大、遮天蔽日,小道两侧皆是半人高的长草灌木,光线只能从树枝树叶的缝隙招进来,东西南北瞬间已经迷乱,完全无法靠方位分辨四周宫门。人在山中与蝼蚁一般无二,除了带路的齐哲明外,俞大猷秋叶丹顿时迷了方位。 秋叶丹纵身跃上树木,想看看太阳所在方位来辨别朝向,她刚施展轻功上了一颗高树,却发现此刻山岚缭绕、两丈以外就已经不能视物,越是高处空中越是雾霭烟袅弥漫,正是“山外晴天山内阴,朝无红日夜无星”,根本看不清太阳所在,除非是化作鹰隼一飞破云,否则在山腹之中已经没了日月星辰东西南北。 秋叶丹跃下骂道:“真是晦气!偏偏赶上了这龟孙的阴雾天,老天爷都帮着这些酸腐臭书生吹牛皮。” 俞大猷也没闲着,他本想一路上留心查记周围环境以有备无患,却发现完全行不通,不知道徐渭究竟花了多少心血功夫,山内处处景致居然一般无二,小路崎岖岔路极多,有几次经过的地方好像曾经走过,不知道是齐哲明故意原地绕圈子还是设计的时候有心为之。山雾弥漫、道路错综,有时甚至分不清到底是在上山还是在下山,完全没有能记住的标志物。 而最让俞大猷感到邪门的不是错综复杂的布局和难以分辨八卦宫门的隐秘,却是一路走来不论他面朝何方身在何处,他耳内听到的声音,居然是一模一样,而且各种声音是从四面八方同时传来,完全无边辨别方向。 俞大猷内功造诣本已经颇为不俗,后又练《洗髓经》,指点长生练《格物诀》,自己的内功修为又更上一层楼,放眼整个武林能出其右的人屈指可数。内力练到他这个境界的人五官感觉比起等闲常人来早已经是霄壤之别,俞大猷光凭耳朵听,就能知道目不能及之处有多少人、体重几许身材如何、喘息之间可判断其内力高低;远处是否有流水、水速急缓的程度,都可以仅仅凭听力分辨。 但此刻他耳中所听竟然风无东西、水无高低、鸟无远近、兽无肥弱,风声水声鸟兽声变作一团混在这山中森林的四面八方,完全无法靠声音定位辨别。 俞大猷走南闯北多次孤身一人深入龙潭虎穴,他曾经追查“喰餮帮”贩卖人口,亲眼见过当地亡命恶徒将活人剥皮烹食的场景,满屋都是鲜红血迹、尸骨残骸。可无论多么恐怖凶险,俞大猷从无惧色。而此刻他身在景色宜人山青水秀的会稽,他却感觉如同冷不丁得飘浮在云端而脚下凌空无物,随时可能跌下万丈深渊,脚下大地头上青天都不可靠,这种掌控不了自己、掌控不了环境的感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凶险,连他都不禁背上出了一阵冷汗。 最可怕的危险不是赤裸裸的恐怖,而是一片未知,在美丽甚至无形中致人死命。 秋叶丹好奇大于惊讶一直嘟囔不停骂骂咧咧,俞大猷始终沉默不语,下意识间越走脚步越沉。齐哲明瞧了瞧身后二人,看出他们心思,轻轻笑了笑道:“我家庄主乃不世出之异才,这山中的每一处布局皆是他的心血。任凭来人武功再高,若不懂这其中机关玄妙,一样是困兽顽斗。我庄主将山内水源改道,处处皆成环形水源且环环相扣,不论人在山中哪里都被水源四面环绕,难以分辨方位。又通过布局山中草木,或阻挡或引导,让往来流风也都变成回旋之风,风声水声鸟兽声便都没有了方位。 山顶寒山底暖,我庄主改道山中水源,让整座山处处潮湿有水,如果有敌来犯想纵火烧山都办不到。山上山下高低温寒大异,而水源被疏导彼此贯通勾连,山上水寒,流到山下却变暖,温度之差水气便凝成了山岚,雾霭遍布了整个水月山庄大阵,山中一年四季日月星辰皆不可见,非但东西南北的大方位分不清,就连眼数丈外的情况也看不清,就算告诉了外人水月山庄大阵的解法,身在其中根本连各宫门都辨认不出来。更何况此迷阵大八门每一门都有小八门,八卦内还反生四象,四象内又反生两仪、两仪反生太极,层层变化无穷绝不循规蹈矩,耗到死也绕不出去,除非你能光凭喝水吃树皮就能活数百年,也许能把所有的变化都走一遍,但是前提是还要避开的所有正确道路以外的机关陷阱不死。所以两位就别白费心机了,此处是武林中最安全的地方不假,但反过来说这是武林中最危险的地方也不为错。” 秋叶丹闻言虽然心里不服,但此刻自己如同无头苍蝇,无话反驳。 俞大猷也知道齐哲明这话所言非虚,他敢当着外人说这么多水月山庄大阵机巧所在,足见他对水月山庄迷阵的绝对自信。 俞大猷知道此刻多看周围也是无用,便想看看长生此刻是不是又被吓得两腿发软魂不守舍了,俞大猷打算嘲笑嘲笑他好放松放松心情,却见长生摸了摸头,问道:“大叔你把这山中大阵说的这么厉害,那你是怎么记住来回的路的,山上水月山庄的人又怎么分得清啊,他们都不下山的吗?” 第十五章 小大四圣水月藏(十) 齐哲明还未回话,秋叶丹说道:“这是什么屁话,自家人还不不认识自己的路?” 长生道:“我家先生说这山庄建成这迷阵才两年,若真是这么厉害,就算是自家人也是一样走不出。” 齐哲明眼前一亮点点头道:“小兄弟说的不错,其实我水月山庄上下除了我家庄主,也就仅我一人知道上下山的路,庄内采购物资运送,都要我亲自带着人上下山。庄内的人惊恐于当年被倭寇寻仇的事情,平时也不敢频繁出庄。既然是绝密,少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安全。” 长生又问道:“听大叔你说的这么厉害,那大叔你知道这迷阵的破解办法吗!” 齐哲明看了看长生,又看了看俞大猷,轻轻笑了笑说道:“小兄弟你不必顺势套我的话,我水月山庄最不屑遮遮掩掩。在下平生没什么长处,武功智谋都平常的很,但靠着一点雕虫小技能在水月山庄混口饭吃。只因在下的记性比常人好些,承蒙我家庄主信任,这山中迷阵庄主边布置边带我走了两年,我不懂得破解之法,我只是把这安全之路硬生生的记在脑子里了。” 长生闻言看了看俞大猷,两人对视了一下,长生撇了撇嘴一脸无奈,便继续跟着齐哲明上山了。 一路上秋叶丹与长生闲聊,原来他们分别之后,秋叶丹也找了个地方养伤,伤愈之后也无甚目的随便在江南闲逛,她想起俞大猷说的水月山庄,她也早就听说这里如何神秘,左右无事便一路闲逛到此,在附近镇上边逛边打听,正巧和他们一起赶到。 走了小半日,已经接近山庄,长生实在走不动了,俞大猷一顿喊骂也没用,众人索性便休息片刻,长生躺在地上懒洋洋的伸懒腰,想看看天空却被树枝和雾气挡住,他便眼神放空躺着休息,突然觉得树干上有些痕迹奇奇怪怪的十分违和,看那痕迹十分整齐不像是普通树洞树轮,像是…… “那是字吗?”长生伸手指去问道。 众人下意识朝长生手指方向看去,俞大猷眼神最好,一眼便找到那树干上的字迹,但是自小高远看不太清,还未准备近前细看,秋叶丹已经跳了上去。 “倍将夜月凭谁襞,吹杀春风未易开…切!我当什么玩意呢,刻写的酸诗而已。这徐渭当真自恋得狠,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会认几个字写几句诗,居然到处题诗留字,门匾石柱上也就算了,书上也要写,好像谁没念过书一样。”秋叶丹边看边骂道。 齐哲明也不生气,说道:“我家庄主才华当世无双,书画诗文无一不精通,非王摩诘、苏东坡不能与之相提并论,兴之所至诗性盎然,留刻墨宝于山水间那是名士的浪漫风骨,天造地设相得益彰。” 秋叶丹听到这话,做了个假装呕吐的样子。俞大猷却倒是对秋叶丹这莽撞的行为十分欢喜,其实他在这阵中也好奇心十足,有些许线索都想看个究竟,但他自重身份如果对阵中布置太过在意就显得自己胆怯心虚,在齐哲明面前跌了面子,现在有秋叶丹在,这女人做事简单直接又屡屡出言讽刺徐渭反而大大帮了俞大猷的忙。 休息片刻众人便又继续前行。 “先生,这徐渭庄主文采真好啊,你看这边树上也留着他写的诗‘往往弯弓上马鞍,但有生去无生还。’悲壮又勇敢!先生我觉得比你写的好啊。” 俞大猷突然听长生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不由得心头火起,他虽然是江湖武人,但也爱弄点文墨最讨厌别人说他是大老粗,俞大猷最喜欢辛弃疾的诗词,自己的诗词也是豪迈刚劲,有诗为证“匣内青锋磨砺久,连舟航海斩妖魑。”比起普通江湖人,俞大猷真可算得上是文武双全,但和徐渭这种天才才子比起来,自然差不少,他本不愿提,长生却哪壶不开提哪壶,俞大猷看齐哲明只顾带路不曾回头,一巴掌抽在长生头上。秋叶丹在旁说道:“酸腐书生,摸过弓吗?还有去无还,尽吹牛屁。” 一行人又走了大半个时辰,终于走出山中迷阵来到远山山顶,一时间豁然开朗天远气清,长生秋叶丹大大舒了一口气,俞大猷压抑了许久心下也觉得放松不少,水月山庄正庄便在眼前。 众人来到庄门口,那庄门门匾上果然刻写着“水月”二字,两侧石柱上刻写着“未必玄关别名教,须知书户孕江山。”笔法一气呵成酣畅淋漓,乍看之下笔墨任肆凌乱、不成体统,呈现一片狼藉之状,但久看便会发现这些字实则洒脱飞扬如同江水奔泻,若是细看之下还颇有些盛气凌人的傲性。这些字与山下庄门口手法如出一辙,也是字字入石,必然也是徐渭的手笔。 几番周折总算来到这里,长生自然是喜不自胜,秋叶丹也满怀期待,齐哲明打开庄门后,他们两一进门就要往里面跑。 齐哲明忙道:“两位且慢,前庄是客人所居之地,中庄是下人住的地方,内庄住着我家主母和徐家家眷,我家庄主喜欢清静,住在山庄偏处的‘寒庄’里。我先带几位安置好落脚房间,然后就带各位去见庄主。还劳烦诸位动作小声行事小心,不要让我家主母知道,让她惊扰。” “是什么事还不愿我知道?” 俞大猷和长生朝说话之人看去,一个美妇人走来,看着约摸不到四十岁,左右跟着八个使婢,身后还有五个仆从,看她这般身份谈吐必然就是水月山庄的主母苗氏了。 苗氏说道:“来了客人也不和我知会一声,要不是我看见鸽子飞来飞去地便去问了一声,客人都进庄了我还全然不知呢,外人知道了还不得说我水月山庄不讲礼数。”她说话轻如游丝又媚又绵,长生听着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十分舒服,俞大猷却觉得十分不适浑身别扭,而秋叶丹却是满脸鄙夷之色攥紧拳头。 俞大猷还未说客套话,齐哲明已经接了过去道:“主母勿怪,这三位是庄主的客人,庄主怕惊扰主母休息,便自己安排了。” 苗氏说道:“渭儿倒是孝顺,庄里的事能不让我知道就不让我操心,但是这礼数…”她话未说完,打量了一下拜庄的几个人,只见那高个黑面大汉一副痞样虎相、散发猛兽之性,而包袱空空扁扁唯有左手拎着一坛酒;那小个子男孩穿的破破烂烂戴着顶草帽,两只手举着一根盘着老虎的乌金铁棍;那年轻的美貌女子倒是红衣锦华像是阔绰,但两手空空身上又是弓箭又是树杈一样的兵刃,表情还甚是讨厌。 苗氏本来是孀居之妇,出来见人原是不妥,但一来水月山庄身在江湖礼教为轻,二来近年来拜庄之人各个都是贵客“有备而来”,她生怕财物客礼尽数被徐渭所得,每每有客来访她只要知道都先行迎接。但看俞大猷等人这样,她便变全没了兴趣,想来不过是上门讨教功夫的穷鬼。 苗氏蔑然道:“罢了,少庄主都有安排了,我还能有什么好说的,老齐,你就好好听少庄主的话吧。”说罢便冷冷地离去了。俞大猷象征性的拱了拱手表示客气,秋叶丹鼻子哼了一声。 这时又过来了一人,长生和秋叶丹一看那来人,都忍不住叫了一声。 第十六章 术无止境白凤凰(一) 长生指着那来人激动地对俞大猷道:“先生!先生!你快看,这位过来的大哥和这位齐大哥长得一模一样!这水月山庄真的是神了!莫不是这位齐大哥是菩萨转世,有分身多面的法术!” 那来人听到长生这话,一脸严肃道:“不错!我便是玄天九变广法尊者天君,小兄弟你旁边那个乃是我的分身化相。” 长生闻言大惊失色,他自小多年沐佛听禅,虽不曾见过菩萨显灵但自少受教偏信神佛之说,这人嘴上所说虽然是道家的尊号,但他依然当即相信,摘下帽子就要跪拜行礼。 俞大猷眼看长生要做如此让自己大跌面子的事情,来不及阻止,急忙飞起一脚过去把长生踹趴在地,骂道:“臭小子,谁让你走路不专心关顾着和人家打趣开玩笑,摔倒了吧!” 齐哲明在旁摇了摇头,淡淡说道:“这位是我胞弟齐沙明,各位在山上的事宜就由他安排。沙明你不要闹了!” 齐沙明笑了笑,急忙走过来和众人见礼,他对俞大猷甚是热情上下一番打量,连连赞叹道:“早就听闻俞大侠名号武功惊人,今日有幸得见,在下实在高兴。” 俞大猷闻言十分受用连道“哪里哪里”,齐沙明依然对其赞不绝口,说起俞大猷在江湖上的传言名气,一个人神采飞扬讲个不停,与他兄长齐哲明的沉稳老练全然不同,俞大猷起初还觉得自己名声在外颇为得意,但齐沙明自己话痨一样滔滔不绝、说得多了也觉得烦了。 齐哲明打断他道:“你赶紧带客人去客房安排酒饭,不要让庄主久候,我先下山去了。” 齐沙明连连称是,齐哲明与众人礼别后又回下山去了,齐沙明带着俞大猷三人在客房安置好用了饭食,水月山庄一应所用皆是奢华,酒菜也甚是讲究,凉热分明点心华丽,想来耗费不扉,俞大猷长生秋叶丹三人都不是斯文讲究的人,又久来不曾吃过美餐盛宴,三人在饭桌之上当真是狼吞虎咽、你争我夺,谁也不肯让谁,全然不顾及形象和他人眼光。 周围服侍之人见这场面只觉得又好笑又好气。不过那管事的齐沙明全然不在乎,在一旁津津乐道江湖之事,说俞大猷在东南如何如何侠义,在嵩山如何如何威风,俞大猷忙于大快朵颐无暇顾及他,时不时地点头嗯声回应几句,齐沙明一个人自说自话,倒也并不寂寞。 用过饭少时休息片刻,俞大猷等不及要见徐渭,把所带坛酒交给齐沙明说是礼物,齐沙明只道这必是百年陈窖天下绝品,兴冲冲吩咐人收好随即便领着三人前去见徐渭。 徐渭所住之地在山庄最偏最寒处,虽是庄主居所但周围使婢仆人却不多,他喜欢清静,众人一路走去一度以为要走到山庄外。 路上秋叶丹抱怨道:“这水月山庄怎么里面也这么大,你家庄主明明是一庄的主人,怎么看着像被赶出去住在偏庄一样?” 齐沙明叹了口气道:“唉,我家庄主喜欢清静,不喜欢旁人打扰,加上我家主母又喜欢念叨,庄主索性就搬到这偏庄,写文练武弹琴读书。唉说起来苦的都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每天外庄、内庄、偏庄的跑来跑去伺候人,这偏庄又冷又寒,对身体不好啊,我却可又有什么办法……” 齐沙明尚在唠叨,他们已经进入偏庄,偏庄与其他庄内其他回进全然不同,布置毫不奢华全是雅致,四处满是兰草桃花,空中落英纷飞,门前一副绝对“好读书不好读书,好读书不好读书”,长生看了半天读不出个所以然来,俞大猷心道:“这徐渭虽然年少但实在太过讲究,不仅好文清高,领地感也是异常的强,老子倒要看看这轻狂少年到底多少斤两。” 众人尚在环顾,一个年轻的白衣公子走来,玉树临风但面无表情冷冷淡淡,孤寒胜雪眼有玉芒,看着就让人觉得寒冷难以接近,他身后跟着一个青衣女子容貌甚美,清新怡人满脸微笑,如青萼浣水至纯天真,两人站在一起一青一白却是十分怡目。 那公子走近俞大猷面无表情直言冷冷道:“拿来吧。” “啊?”俞大猷看出此人必然是徐渭无疑,但他上来这么没头没尾的一问,自己却是被问懵了摸不着头脑,偏庄本已经寒冷,一时间气氛又冷了几分。 齐沙明看这两人都是江湖上有名头的人物,初次见面尚未曾通报姓名就把场子冷了,他知道自家庄主一向恃才傲物,赶忙上前打圆场,为两人引荐道:“俞大侠,这位便是我家徐庄主,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青藤白凤’;庄主,这位便是‘万里神龙’俞大猷大侠。您两位说巧不巧,两位的尊号都…。” “我请他上山自然知道他是谁。”徐渭冷冷说道。 秋叶丹性如烈火,什么公子少侠英雄硬汉通通看不上,但徐渭风华正茂丰神俊朗,她从未见过这等美男子,第一眼看去还不由得自然心动,可看徐渭这样冷冰冰的样子说话呛人,和自己全然不是一路人,反倒不如俞大猷亲近,瞬间没了兴趣全是不满。 俞大猷更是火起,他心中本来就不服徐渭的名头,这次拜庄除了请教解图之外有意要比个高低,一路上来水月山庄又是磕磕绊绊,现在见到徐渭,自己还没说话对方先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不曾见礼客套伸手就问自己要东西?俞大猷本就不是什么客气谦和的人,他走近两步,对比自己低大半个头的徐渭也一副傲然道:“小庄主,我没听懂你什么意思。”他一副挑衅语气,把“小”字说的由其突出。 长生看到俞大猷这幅傲然的样子,与在少林的样子如出一辙,他知道先生的火爆脾气,一番争斗在所难免,忙向后退了几步。 徐渭也不抬头看俞大猷,冷声道:“你让人带给我的拜帖那上面分明说的便是‘山河图’,所以我才请你上山,难道你此番前来不献宝的吗?”徐渭对山河图的来历与寻常江湖人一样并不了解多少,只知道江湖传言这是天下第一宝藏,以往拜庄之人都会送上厚礼,徐渭只道俞大猷也是如此。 第十六章 术无止境白凤凰(二) 俞大猷闻言只觉得哭笑不得,他心道:“这水月山庄的人脸怎么都这么大,一个个都这么惹人讨厌,原来全是庄主影响的……”俞大猷挑衅道:“小庄主误会了,我给你送的礼物已经交给这位齐什么明了,在下口袋如同心胸一般狭隘,不是什么重礼,区区一坛绍酒觉得和庄主也是相配,见笑见怪。”齐沙明在一旁听得,直瞪大了双眼。 徐渭虽然不是贪财之人,但是近年来声名鹊起,除了庄内主母见他的人都得客客气气的,虽然他自己也是一副傲气,对谁客气对谁不客气,全看自己心意喜好,但这俞大猷如此无礼徐渭心中极是不悦,冷声说道:“那尊驾所来为何?” 俞大猷只怕徐渭是个贪婪沽名之辈,继续挑衅道:“在下此来并非献图,‘山河图’乃武林至宝,据说里面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尽是宝藏,久闻小庄主是不世出的小天才,想请小庄主来解一解这个秘密,就是不知道小庄主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徐渭听俞大猷这番话,马上明白他这是激将之计,明为挑衅,实则有求于自己。“山河图”乃江湖传言天下第一至宝,徐渭少年意气博览群书游历山河,最重视眼界,而这两年他为了守住祖宗家业难以抽身,他虽然对其中财宝不屑一顾,但是他对这天下人都梦寐以求的宝图究竟长什么样、有什么名堂却是极有兴趣。 徐渭心中波动,顾虑这宝图何等非同小可,江湖上它的痕迹一直时有时无,他俞大猷说在自己身上就真的在他身上了?况且徐渭又明知俞大猷这是在激将挑衅,他为人自尊心极强,不愿趁了对方的心意,心一横脸一冷说道:“武林至宝我没兴趣,至于在下有本事还是没本事,就不是阁下一言能定的,阁下要是自认有本事便自己去解吧。若是没别的事,就请下山吧。”说罢,转身便要走。 “慢着!姑奶奶看你装模作样半天了!姑奶奶上这破庄子就费了好大功夫、憋了一肚子火,现在说让我走就让我走,你要是不露点真东西,姑奶奶可不让你走。”秋叶丹喝道。 徐渭都不转过身子看秋叶丹,背身说道:“我不曾请你上山,你能跟着混进来是你运气好,趁早走吧。” 上官莫茹也道:“你这姑娘太过无礼,我家公子不愿与你计较,你还是知所进退赶紧离开吧。” 秋叶丹讥笑道:“哦~水月山庄庄主名声这么大,谁知道庄主其实却是个躲在女人背后的胆小鬼,连功夫都不敢露,白凤凰?我看是小白脸吧!” 她这话一出徐渭马上回过头,双目寒光烈烈如同冰雪。秋叶丹看出徐渭已经真的动怒,倒是正和她心意,继续道:“你想逃,我可不让你逃;你不打,姑奶奶可要打你了!”说罢一跃上前,一拳击出、拳风轰震。 秋叶丹看徐渭一副文弱书生打扮,她心里又觉得长相太好的男人肯定没什么本事,这一拳并未出全力,害怕自己天生神力把徐渭一拳打死。 徐渭却不慌不忙不躲不闪冷笑一声,袖中取出一只大笔,便是他的“兰渚”。左手护着上官莫茹避开对方拳劲,右手持笔一勾,笔毫瞬时绊住秋叶丹的拳头,虽未缠住其手,却像是被黏了上去,徐渭持笔挥舞比划,像是在写字一般,秋叶丹右手挣脱不得随之挥舞,力道一下子便散尽了。 秋叶丹还未来得及再反击进招,徐渭快速几笔挥舞,最后一下将秋叶丹整个人甩了出去,摔了个踉跄,俞大猷看得真切,徐渭这是凭空以草书写了一个“去”字,潇洒如意又不失苍劲,以四两拨千斤之妙将秋叶丹的巨力化解反制,这一招之间,俞大猷便知道徐渭绝非浪得虚名的庸手,俞大猷心中大喜,他看到如此高手十分激动不由得手脚抖动。 秋叶丹狼狈的站起身,一脸诧异道:“该死的龟孙,你这是什么邪门功夫!” 徐渭也不是懦弱好善的厚道老实人,回击道:“看你方才那么嚣张,我以为有多少本事,结果不过是空有蛮力。大街上随便找个干力气活的人,随便学几天功夫就能胜过你了。” 秋叶丹被他讥讽之下大怒道:“姑奶奶看你瘦弱,方才手下留情了,那可不算,你这个嚣张小白脸,再接我的拳脚!” 上官莫茹劝道:“你这姑娘都已经栽了跟头怎么还这么鲁莽冲撞,江湖上如此行事可是要吃大亏的,我家公子出手一向不留情面,听姐姐的劝,快别打了赶紧走吧。” 秋叶丹自小在军营长大的烈火脾气哪听得进去,此时若走便成了战场逃兵了,她又年少哪懂得各中厉害,当即又施展拳脚功夫朝着徐渭呼啸而去。 徐渭这次不再等秋叶丹拳风拂到自己身边,主动进前两步,迎着秋叶丹的铁拳一笔点下,他手臂未见得大起大落全是寸劲,速度犹如电势闪雷,秋叶丹的拳法立时被破,未来得及反应,徐渭又连点两笔,招式精妙飘逸,身法武功如同凤戏白云,又快又妙行云流水,秋叶丹完全被戏耍一样只能慌忙招架接招,却连徐渭的兵刃都碰不到,徐渭招数变化奇多,一招一式全无重复和一样套路,秋叶丹一身的天赋神力全无着力之处,来回三合之间便疲于应付身法全乱。 秋叶丹除了“铁红娘”这个外号,川蜀中人还叫她“小四象”,她的天生神力虽然没有评书中李元霸的“四象不过之力”如同神鬼一般,但也是百年不遇,因此比肩一流高手她虽然拳脚功夫稀松平常、内力也是平庸,但是凭着过人的蛮力,一力降十会,也是能和一众高手较量一番。之前她与徐海交手,徐海虽然出手风谲云诡、一股子阴毒邪气,但本质上还是刚猛一道的路数,秋叶丹还是能硬接了他十余招。 第十六章 术无止境白凤凰(三) 而现在徐渭的功夫全在绝妙奇绝,处处不与她斗力,完全牵着她的鼻子走,以技艺高低斗武,秋叶丹哪里是这等顶尖高手的对手。 长生看不出这其中奥妙,只在一旁叹气摇了摇头,他在少林所见所遇的人不是得道高僧也是修佛悟禅的和尚,最起码也是来和和气气烧香祈愿的人,可自从下了山跟着俞大猷,遇到的人武功一个比一个高,可这些人的脾气也一个比一个爆,性子也一个比一个怪。他对俞大猷说道:“先生,你看这两人一个似烈火一个像冰雪,都这么极端。我以为你的脾气就是算够臭的了,可这秋姐姐和徐庄主比你的脾气还要臭。” 俞大猷本在一旁聚精会神地旁观,听长生这么说,笑骂道:“我本以为那个齐什么明嘴的就够烦人了,可你的嘴还是比他更烦人。” 正在他们二人说话之时,徐渭又再变招。他前三招皆是在上路穿插来回,用的都是寸劲,第四招突然变猛变强,大开大合横写一笔,狠辣凌厉只攻秋叶丹咽喉,秋叶丹没想到徐渭会突然变招,咽喉乃人之要害她急忙双手格挡。 不料徐渭这一晃看似狠辣实则乃是虚招,他迅雷般又再变招,一笔猛然向下写去,随即向斜上一提一勾,将秋叶丹左腿直接勾起挑飞。秋叶丹专心防御咽喉,重心向上、下盘卸了力,瞬间身形不稳向后跌去。 秋叶丹本想强行站定,徐渭的后招又不依不饶地跟来了,这次她全然无法防御反应,徐渭出笔在她小腹不知是画了一个圈还是连笔写了一个“口”,力道不大却向前顺势一顶。秋叶丹再站不住,向后跌去一屁股坐倒在地上,一抬头,徐渭的“兰渚”已经指到自己眼前。 上官莫茹在一旁鼓掌喝彩道:“公子这两个‘小可’写的真是漂亮大气!” 俞大猷听上官莫茹这么说心下也是了然,原来刚才徐渭所出五招是所用的招数手法,是写了“小可”两个字,难怪凭他眼力全然认不出这是谁哪一派哪一门功夫的招式,看来江湖传言徐渭的武功所言不虚。他写着两个字也是对秋叶丹讥讽他嚣张、小白脸的回击,这其间细节高深,秋叶丹是不懂的。 秋叶丹连栽了两个大跟头,已然气急败坏雷霆暴怒,她虽然知道徐渭的武功和自己有云泥之别,但她性子绝不服输,遭此大败便已经全失了理智扑上就要去拼命,她身子和徐渭的兵刃离得太近,徐渭就算有意手下留情,她若是真的玩命,必然身受重伤,何况徐渭年少孤高并无此等仁怀,即便对方是女子,倘若冥顽不灵一样会反手重击。 俞大猷深知秋叶丹的性子,他看秋叶丹一副咬牙切齿的表情,要有硬搏的苗头,他深怕徐渭年少气盛不知留情,秋叶丹更是鲁莽冲动,急忙掠上前去,秋叶丹身子刚向前扑,就被俞大猷挡在身前出手按住她肩头,她只觉一股浑厚温暖之力自对方掌心传来,从自己肩膀遍布全身,这感觉她曾经有过一次,一下勾起当时情景回忆,秋叶丹不禁瞬间脸红不再发作。 徐渭本欲下手教训秋叶丹,突然俞大猷在中间,刚才与秋叶丹交手,知道这姑娘力气超人,现在拼命之下力气尤甚,这俞大猷能瞬间单手制住秋叶丹,又敢挡在两人之间。其轻身功夫、内力胆量都确实颇为不俗,当下也对俞大猷的印象有所改观。 俞大猷道:“庄主已经胜了,不必再进招了。”俞大猷方才看徐渭功夫奇绝变化,早已经按奈不住。他现下内心只觉得破解图中秘密是小,能和这样的高手过招才是大。 秋叶丹狼狈落败,她从小受家族庇佑又不曾见到什么真的高手,这次独自闯荡江湖,连遇武林顶尖宗师,两次都碰了好大的霉头,若按她往日的脾气自然是一拼到底,而现在她被俞大猷拦8住,对方浑厚内力浑浑然绵绵然间安抚了她的冲动,她知道再打也是无用,自己刚才自乱方寸连一对鸳鸯狼筅都忘了用,若是再行缠斗如同市井恶妇刁民一般纠缠不休,自觉丢人便不再发作动武。 秋叶丹起身道:“你这人倒有些真手段,姓秋的技不如人也就认了,待过几年姑奶奶武功长进了,还要来领教你的高招。”说罢退到一边,徐渭冷冷道:“以你的资质先练好基本功吧。” 秋叶丹技逊一筹无话可说,只能自己暗自生气,长生凑过来问道:“秋姐姐你没受伤吧?你脸怎么红了?”秋叶丹其实心中喜欢长生,而此时她正在气头,长生还问她短处,怒骂道:“要你这小龟孙多嘴!一边去!” 长生知道秋叶丹脾气,揍起自己来只会比俞大猷更狠,左右既然都吃罪不起,那还是和自家先生亲近,忙跑到俞大猷身边,悄声道:“先生现在我们该怎么办?这样一见面就又吵又打的,还怎么请教解图啊?” 上官莫茹上前关心徐渭为他掸尘,他两人正在说话,俞大猷回过来一脸自信地低声和长生说道:“嘿嘿,你小子放心,我自有妙计。” 长生看他一副洋洋自得的表情又是似曾相识,而且不止一次,心下马上洞悉,斜着眼看着俞大猷问道:“你不会是又要用那老一套,和徐庄主比武打赌吧?” 俞大猷闻言一愣,笑容瞬间凝固问道:“不…不是,你小子怎么知道的?我之前有和你说过吗?” 长生撇嘴叹了叹气,耸了耸肩摊了摊手,说道:“老套路啦,先生你每次都是这样,我一猜就中,你来来回回就这么一招。” 俞大猷一向好赌又和长生朝夕相处,他能看破自己的心思并不奇怪,但长生这样不屑自己的计划,俞大猷怒道:“你小子这么牛倒是你来啊!” 长生道:“我?” 俞大猷道:“就你来!你不是牛吗,你不是觉得老子的办法是老套路吗?你要是不灵了,老子不仅揍你,以后老子所有的衣服都由你来洗!” 长生道:“啊?!” 还未得及长生拒绝,徐渭已跟上官莫茹说好完话,他一心在心上人身上,没注意长生他二人在说什么,徐渭道:“诸位还是早些下山吧。” 长生回头一眼,只见俞大猷凶狠狠盯着自己,他无可奈何无计可施,硬着头皮说道:“徐庄主!我想和你打个赌!” 第十六章 术无止境白凤凰(四) 自他们进庄后徐渭从未将长生放在眼里,看他所持乌金铁棍,必然不过只是俞大猷的随身小童,最多不过是入室弟子。他两人身份地位相差悬殊,长生会这样和自己说话虽然无礼却是出乎意料,徐渭不是循规蹈矩、遵守公序良俗的凡人,现下觉得有趣也不生气,问道:“你想和我打赌,赌什么?” 长生挠了挠头顿了顿道:“我赌你的武功打不过我家先生!” 这话若是俞大猷或者哪个成年人说便还行,那不过是江湖人之间习以为常的胡吹自捧,自古历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只要没真的交过手分过胜负,什么三教九流也敢说自己和武林宗师打起来如何如何,不会武功的街边小厮也敢点评某派掌门比别派掌门两人高低如何如何, 这些都是做不得数的牛皮没人会当真。但这话若是让一个孩子说出来,那可是大大的不同,童言出心,孩子大多是不会像成年人那样撒谎吹牛的,也没有成年人的各种复杂算计和个人感情,这话要是旁人听了必然大会当真让徐渭名声大损,他正是年少气盛、自尊之强哪能受得了这个,当下怒道:“若是你赌输了呢!” 长生没想此番细节犹豫道:“这个…这个…,若是输了那你说该怎么办?” 徐渭冷言道:“若是他输了,就把山河图留下!” 长生不懂这其中厉害,他心中没有主意,既然徐渭提出了解决办法,还未来得及俞大猷接话,长生当即回道:“好。” 俞大猷本来看到徐渭被激将应赌,心中大喜,结果长生却直截了当把“山河图”都整个赌进去了,他虽然对自己武功极其自信,但兹事体大万一有个一招半式落于人后,这番长久的辛苦都白费了。他本来打算提出以一门绝学武功作为交换,现在话已经说出,如果自己反悔颜面无存,心中有些懊悔不该一时赌孩子气让长生出头去说。 长生也不是笨蛋,更不愿气势言语上输了势,马上又一本正然反问道:“那若是庄主输给我家先生了又当如何?” 徐渭哼了一声冷冷道:“我岂会占你这个便宜,我若输了你说怎样那便怎样。” 长生马上道:“庄主要是输了,就要帮我家先生破解这山河图中的秘密!” 徐渭听他这话,当时明白自己中了对方激将之策,他只道俞大猷是故意让这一个少年孩童激怒自己,心中后悔自己一时赌孩子稚气遂了对方的心意,他哪知道俞大猷也是一时赌孩子稚气让长生出头,结果把“山河图”也赌进去了。 虽然心中不愿,但话已出口木已成舟,徐渭也只能应下,长生见对方答应心中大喜,顿时颇有一番成就喜感,马上装腔作势学评书中向徐渭说道:“君子一言!” 徐渭愣了一愣,他看长生满脸喜色只道是这小鬼欣喜自己的激将诡计得逞,心中怒气更盛冷着脸回道:“快马一鞭!” 长生得到答复,平日里臆想的快意恩仇的场面实现,虚荣之心大大满足,高高兴兴回到向俞大猷身边,还一直向俞大猷挑眉邀功。 现下双方都心中后悔做此赌注,两人都是江湖上近些年声名鹊起的后起之秀,孰强孰弱孰高孰低,眼看就要分晓,不关乎宝物,最重要的是自己的面子尊严,都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势必都要全力以赴。 长生秋叶丹齐沙明和上官莫茹等一众人退到一旁准备观战。俞大猷心中压力不小,他年长徐渭七岁有余,这些年他在江湖上正是声名大展、一飞冲天的时候,如果输了实在丢不起这个人。况且他为了山河图也多劳辛苦,亲口向王阳明承诺要解图济民,当下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全力以赴,拿过铁棍抽出“夺帅”,右手长剑当胸以“天赐十七剑”剑法为攻,左手反持棍橇背在身后以“海月齐潮一字棍法”为守势,师传的看家剑法棍法一齐并用攻守合一。 俞大猷兵刃罕见,剑法棍法同用的功夫更加罕见,寻常武林中人看到必然啧啧称奇,徐渭却丝毫不以为然,面如寒雪毫无波动,右手取出大笔“兰渚”,左手背在身后,一副书生意气儒雅飘逸还有些仙气逍遥,大名士之风范管仲乐毅之神采,真看不出是江湖武林中人。 这两人一个如天人潇洒飘逸,一个如猛兽野性霸道,俱是江湖上的顶尖高手,这一战当真非同小可。齐沙明在一旁极其激动直直跺脚,他见过徐渭身手,现下极想看看俞大猷功夫到底有多强;秋叶丹见过俞大猷的身手,现下想看看徐渭的实力到底有多强,长生素来知道自己先生实力非凡又听了一路徐渭的传奇故事,现在迫切想看个输赢;这三人都是满脸的兴奋十分期待,只有上官莫茹一脸愁容担心徐渭会受伤。 俞徐两人摆开架势凝神静气都毫无破绽,俞大猷武功大开大合,一言蔽之讲究一个“攻”字诀,飞身一掠进到徐渭近前,此刻他全无喂招试探之意,剑招无虚,左手将棍橇架在胸前护住心脏,右手持剑一招“江人见月”直接冲着徐渭胸口刺去,这是他天赐十七剑最凶猛的招式,俞大猷心中不服徐渭久矣,想要以排山倒海之威速胜。 徐渭接招迅疾,俞大猷剑气已经拂到徐渭衣襟,上官莫茹已经担心害怕地叫出了声,徐渭轻身一斜提笔闪电般从“夺帅”侧面点去,他这一笔居然正中长剑剑尖,将这一剑的剑气剑劲直接横着推了出去,全然没有伤到自己。这一合之间两人已知道,徐渭速度在俞大猷之上,毫厘之间的准确度亦胜俞大猷半筹。 俞大猷这一剑力道十足若是被人以外力改变方向刺空,普通人会因为无从着力收劲,反而会被自己的力道甩出去,但俞大猷顺势身子跟着长剑原地划了一个圈,剑芒充盈如同一轮银光满月,这是“天赐十七剑”的连环杀招“江月照人”,剑气纵横断风斩云,敢有站在俞大猷剑锋之内的人必然被斩成两段。 第十六章 术无止境白凤凰(五) 即便强如徐渭这等高手,面如如此锋利霸道的杀招也不敢硬接,他一跃而起暂避锋芒,二合之后已然分明,俞大猷的内力、力道均在徐渭之上。 徐渭凌空接招不慌不忙,凭借速度主动转守为攻,他大笔挥洒自上而下接连闪电般出招而笔画不断,这一下不再是简单的招数,露出了他的真实功夫,竟然全部不是江湖上流传见过的招数,又精又奇直打了俞大猷一个出其不意,他以棍橇连连格挡,徐渭挥笔进招一气连贯速度太快、其势密不透风,俞大猷难以寻隙进攻。 长生和秋叶丹在旁看着徐渭的招数都呆住了,只见徐渭落笔之处好像真的有笔墨痕迹在凌空留下一般,他们眼前好像隐隐约约看见了一副画,恍惚能看到那画中人物体态丰盈,一个个飘飘欲仙霓裳飞练,好似是唐代飞天风格,他二人揉了揉眼睛想看个仔细又发现那画像没有了,只当眼前有了幻觉,再看几招又隐约看到图画。 上官莫茹在一旁看到徐渭难得一见露了真功夫,看到心上人飘逸英俊的身子,不由得拍手称快喝彩道:“公子,好一副《释迦降生图》!” 长生不解其意便询问上官莫茹其中玄机。原来徐渭刚才的连环招数,其实就是在画画,他以武功的方式凭空临摹了一遍吴道子的《释迦降生图》,徐渭出招太快一气呵成,一旁看来竟然成了隐约可见的连续图像。 虽然是画画,但每一笔一画都是功夫,徐渭从吴道子真迹的用笔手法中学到了吴道子武功的招式真意,徐渭每一笔出招学的都是招意而不是招数,这样他每一画每一招都不是死招可任意变化,玄妙无穷。如此天才无需秘密可言,上官莫茹知无不言,讲这些全都告诉了长生和秋叶丹,因为徐渭这样的本事武功,旁人就是想学也学不会,想偷也无从偷。 吴画圣距今乃是八百多年前的人物了,他的武功路数未曾开宗立派广为流传,当世谁人也未曾见过,现在徐渭用来当真是又新又奇,俞大猷故而措手不及。 俞大猷到底剑法玄绝、其内力也更加深厚,虽攻势暂敛但他以本门棍法以守势步步为营,徐渭此刻武功出奇却只能初占上风而不能致胜。吴道子毕竟只是丹青圣手而非武学宗师,前招新奇之劲渐过,俞大猷已然游刃有余,一口气提了上来就要反攻! 俞大猷势头刚有反击之意,徐渭瞬间变招,不再是吴画圣“六法俱全,万象必尽”气韵雄壮的武功路数,笔法变得“往复百折,条达疏畅,无所间断”的中实刚劲,下笔间也不像在凭意肆性地画画,疏疏密密规规矩矩像是在写文章。 俞大猷刚适应了“画”功,徐渭的“文”功便接踵而至,徐渭一进再进、步步都在抢攻。俞大猷的武功风格一向以猛以攻着称,没想到徐渭一副书生名士气,现下却丝毫没有酸腐书生优柔寡断的懦气,来势更猛攻击欲望更胜,只因徐渭心中憋满了火,也是打定了心思猛攻快攻! 齐沙明在一旁也喝彩赞叹道:“庄主好功夫!这番又换了欧阳文忠公的手段!” 俞大猷这等顶尖高手心里明白,徐渭这是要不给自己任何喘息机会,以新奇压制自己,现在徐渭的手法变换成了欧阳修的武功真意,文忠公不同于吴画圣,他宦海浮沉经年累月、一身正气修身,写字作文中留下的手法功夫极为苍劲正派,有攻有守圆通自如。徐渭远隔五百年与往圣神魂相交,学到他武功真意,现在以往日欧阳修的武功入笔,招招笔笔步步紧逼,虽然少了些逍遥自在的洒脱,但雍容正气间一派直臣肃相的大风度。 徐渭又连进几招占得上风,突然停笔说道:“足下可知道我方才写的什么?” 俞大猷只专注于招式不曾在意文字,说道:“反面视字,倒不容易认出。” 徐渭道:“写的是立身以立学为先,立学以读书为本。” 俞大猷知道徐渭这是有意嘲讽自己,借欧阳修的话说他不通文采风骚,失去了立身之本;方才徐渭本是占得上风,他突然故意停手问话,论文论武都是让俞大猷难堪,以报自己受激将中计之恼,徐渭这般行径简直自傲到了极点,俞大猷已经恼怒血脉偾张,但现在回击就更显得自己技不如人,于是默不作声等徐渭再先出招。 徐渭看俞大猷没有怒而反击却还让出先手倒是意外,他提笔出手再次变招,虽然还是写字但风格却全然不同。 他的招数突然从一派正气肃然变得极为老道叹慨,时而苍凉凄暮、深忧重愤。时而狂放不羁豪气干云,一招一式吞吐天地竟然有种悲天悯人的浩荡,一旁远观只觉得白云苍狗世事无常,人间纷扰尽成了宫阙间的雀舌小噪,孑然一身都付江水尘土。 这武功较之前面两种都更胜一筹,徐渭出招之间笔尖如同磁石一般将俞大猷的剑锋整个都吸了过去,这次不用旁人说,他知道这必然是诗圣杜甫的功夫。 杜工部颠沛一生看尽王朝盛衰、人间疾苦,其武功也是浩浩荡荡悲天悯人,力由心发独门所创的“广厦功”,施展起来如同一个巨大的磁石将对方吸住,如同人在面对天地命运之时感叹自己的渺小,只能任由摆布难以挣脱,但杜甫战乱漂泊中突然离世没有传人,江湖上只有传闻难见真招。徐渭于其真迹窥其真意,非但学到了杜甫的拳脚兵刃上招式,还领悟到了他的内功心法,这一下往圣神功再现,俞大猷更是连连吃紧,就是想反击自己的剑锋也被徐渭的“兰渚”牢牢黏住了。 徐渭看俞大猷见奇难敌已有狼狈之样,脸上微露笑意,心下决计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一鼓作气击倒对手,以出心中怒气。 他“广厦功”的内力不断,连续快写了七个大字压制俞大猷,俞大猷在徐渭方才出言挑衅后便不在只在意对方武功的招式奇妙,开始注意徐渭出招时究竟写了什么字,这次他看得分明,接招之时脱口而出道:“好招式!好笔法!好一个‘语不惊人死不休’!” 第十六章 术无止境白凤凰(六) 徐渭没想到俞大猷这种江湖粗鲁武人居然能认出自己临摹的杜诗圣绝句的内容,心下不由得惊异,此时自己占得上风逼得对方只能防守,应当不断猛攻一鼓作气,手上的招式又再一次变了路数。 徐渭这次变招,齐沙明和上官莫茹都在一旁不由得“啊”了一声。齐沙明道:“庄主这次可是来真的了,希望俞大侠别丢了性命啊。”上官萼茹道:“看来公子也是难得碰到了对手,希望公子手下有分寸。比武立赌原是君子雅行,若是有了死伤就不美了。” 秋叶丹斜眼看了看他们两人道:“你们每次都说的这么唬人,这徐渭不是到现在还没拿下俞大猷。两军对垒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长生忙道:“就是就是!” 俞大猷看徐渭再行变招,料定这次就是“书圣”王羲之的功夫了,果不其然,徐渭笔下一转快写几字,乃是“俯仰之间已为尘迹”,笔法间居然带有剑气厉锋,俞大猷从不曾想到有人能以笔入剑,接招之时只接招数全没有防御剑气,徐渭的进攻只被棍鞘挡住了招而其势不减,直接划伤了俞大猷左臂,以笔代剑居然锋利无比、能轻易伤破皮肉。 俞大猷瞬间想到水月山庄石柱石匾上的刻字,看来齐哲明所言不虚,徐渭的“兰渚”连山石都能留痕刻迹,自己如果大意只怕连整条手臂都能被“写”断。 长生和秋叶丹看徐渭用一只笔竟然像一柄利器般伤到了俞大猷都十分惊讶,他们本以为徐渭的招式都是巧妙玄绝的制人绝招,现下看到了这样凌厉的“杀人技”都呆住了,秋叶丹道:“难道那笔中内藏铁器?!” 上官莫茹脸都红了,不自主的跺脚回应道:“我家公子是孤寒独开的君子,哪里是那样卑鄙小人,这是王书圣的‘浮云惊龙剑法’你难道不知道吗?” 秋叶丹和长生虽不知道但俞大猷确是明白,王羲之除了书法冠绝古今,他在世时剑法也堪称当世魁首。他父亲王旷曾带兵参战,他自己也曾领任右将军(但没打过仗),他伯父王导更是东晋开国柱石,曾拜骠骑大将军,王家声名显赫是东晋第一大家族,诗云“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王家祖传的“赤龙剑法”经王羲之重新改创为“浮云惊龙剑法”,此剑法与其书法一样“飘若浮云,矫若惊龙”,王家子弟人人练此剑法修身绝不传外姓人,自成一派威震江山,时为天下第一剑、天下第一派,两百年间睥睨天下,其寿命更胜东晋一朝,直到后来“宇宙大将军”(这个外号真不是我编的)侯景诛杀屠尽王谢两家,此剑法也就此没落失传。 这“浮云游龙剑法”有快、利、狠、绝、逸五字诀剑意,与徐渭的武学天赋极为契合,尤其是这一个“快”字,徐渭身法速度实在太快,和这玄妙剑法契合更让一个“利”字发挥的淋漓尽致,虽然他兵刃无锋内力不淳,但徐渭靠着快力疾式让自己的大笔“兰渚”成了一柄利刃,又以王羲之的行书作为剑招,当真炉火纯青登峰造极。 此剑法本就是昔日天下第一剑,失传一千年,现在经由徐渭之手凤凰涅盘,当真惊到了俞大猷,徐渭心中有气,也将“狠”字诀真意使了出来,招招都猛攻俞大猷受伤的左臂。 寻敌之弱、攻敌之伤这是用兵要义,俞大猷现在完全处于下风,与他平时与人交手全然不同,往日里无论对手是谁,即便面对功力强于自己的王守仁和普从,俞大猷依然主攻少守,以排山倒海之威一攻再攻一破再破;中毒受伤之际面对徐海他都不曾有多少防守。 而现在徐渭的“四圣”武功全是江湖失传已久的绝学,徐渭身法速度又奇又快,俞大猷失了先手始终处于被动,若是贸然反击只怕会被对手一击击破,这一战他实在输不起,现下居然大改性情迫使自己沉着冷静,以师传“海月其潮一字棍法”剑棍齐防紧守门户,步步为营稳抓稳打,一直隐忍绝不出错,未留丝毫破绽缝隙给徐渭可乘之机,只待徐渭攻势已竭变化将穷,自己再乘隙反击。 徐渭见自己连攻不破,俞大猷招招盾防,他心中知道俞大猷这是在等自己攻势先衰,一边猛攻一边笑着对俞大猷道:“武功若得真意则可恒持不衰,你要是想等我变化穷尽,那是不可能的。你这样打法比的是体力而非武学,那还有什么意思?你倒不如豁出去,正面与我对招,败也败得光彩些,难道你害怕了不成?” 俞大猷反击道:“你若破不了我的棍法,还谈什么武学。”徐渭见他不受激将便不再理他继续进招,俞大猷依然紧闭门户以棍法防守。 俞大猷心道:“从交手第一招开始徐渭的招数就一直在变不曾重复,看来他所言不虚。当以彼之长攻敌之短。徐渭之长在于奇、快,而我的内力力道绝对在他之上,可他每一招虽然凶狠但与自己不过短兵相接,有时候只是蜻蜓点水随即双方的兵刃便不再接触,我有力却无的放矢,难以以力道强攻,若想以内力破敌必须……” 徐渭见俞大猷目光如炬,紧盯着自己身法招式,心道:“此人确实了得,我方才所用功夫,俱是我的独门手段加上失传数百年的往圣妙法,换了寻常人,不以武功精妙光是靠对手毫不了解的新奇就能致胜。眼下此人能不骄不躁步步为营,还想要试图反击,看来我得继续进招,这世上绝无固若金汤之防,只要不断进攻,他一定会露出破绽!” 徐渭大笔一挥,快书一篇《快雪时晴帖》,紧接着又是一篇《初月帖》,招式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深得王书圣“飘若浮云矫若惊龙”真意,但俞大猷依然不为所破。 徐渭紧接着又以《兰亭序》的书法招数进招,写到一句“仰观宇宙之大”,俞大猷眼神瞬时炯动一下,徐渭虽然注意到但自己此时身法太快,连自己都不急反应,凭着练武之人的本能一路将招数施展下去,这一句写到最后一个“大”字,俞大猷不以棍鞘抵挡突然疾提长剑,以雷霆万钧之力向上劈出一剑,乃是天赐十七剑的“水何澹澹”,剑锋居然提前一瞬进到徐渭这一招笔画末尾的应落之处,瞬时间“当”的一声,“兰渚”的笔锋被“夺帅”剑锋所破,徐渭年少体轻,内息力气皆远不及俞大猷深厚精淳,这一下是对方使过来的力道,顿时右臂震麻虎口吃痛,眼看“兰渚”就要握不住了。 第十六章 术无止境白凤凰(七) 原来俞大猷时时紧盯着徐渭的招式,防守之余极力去辨认徐渭的招式为何,虽然能认出一些字句,但一来俞大猷肚子里的文采墨水和徐渭比着实有限,不能尽数认得,二来徐渭进招实在太快,等他认出时对方也写完了。他一直隐忍不发终于在徐渭写《兰亭序》的时候找到机会,这篇“天下第一行书”名气实在太大,俞大猷也十分熟悉,待到徐渭写到“仰观宇宙之大”时他终于预判到徐渭的招式去向,也是因为“大”字笔画结构简单,俞大猷这才找准机会提前测算,在笔画将近之时蓄力重击。 俞大猷自信这一下反击即便不能斩断徐渭的兵刃,也能将他的“兰渚”震脱。 徐渭一击中伏,兵刃几欲脱手,心中自言道:“文长(徐渭的字)自高,绝不低人!”虎口已经震裂出血,徐渭猛地向后纵身一个后空翻,整个身子都顺着右臂的反震势头后去,一下子大大泄力,握住了“兰渚”,徐渭速度奇快,俞大猷一时也不能继续攻到他身上,看他后翻退了回去。俞大猷龙震虎威重击之强,徐渭虽然受了伤,但依然身形潇洒、飘逸逍遥稳稳站住。 旁观长生、上官莫茹等人见这两人这一战如此精彩,都忍不住高声喝彩,也不知是赞叹俞大猷破招霸气,还是徐渭闪避风采。 俞大猷见徐渭少年修为内力不深,书生身材力道也不大,硬接了自己全力一击的猛招,非但兵刃没有脱手,脱身之际身法依然华丽飞扬,令人赏心悦目,忍不住赞叹道:“好庄主,无愧是‘白凤凰’!” 俞大猷这话是真心夸赞,但徐渭在全占上风猛攻之际,招式居然被对方预判,在自己最得意的速度上慢了对方一瞬,以致于输了半招,自己还被迫后撤,旁人看来他的闪避脱身功夫华丽非凡,他自己却觉得狼狈不堪,俞大猷这一番夸赞在他心里便全是嘲讽侮辱之意,徐渭也不搭话,虽然暂落下风依然提起笔便要继续进招。 俞大猷抬手道:“徐庄主且慢,在下虚长庄主几岁,有几句良言,庄主不妨听一听。” 俞大猷刚才那一招胜的光明磊落,一个武林中人武功高强不算什么,但还能识文懂学倒是颇为少见。徐渭气归气但对俞大猷还是别有另眼,便停了下来,说道:“请讲。” 俞大猷刚胜了一招心中得意,挺了挺身子说道:“《道德经》有言,‘有道无术,术尚可求;有术无道,止于术’,庄主功夫神奇确实了得,集往圣前辈之长,又有自己的天才融汇,招式之盛变化之多足以登堂入室,这便是庄主的‘术’。 只可惜光有招式是不够的,方才俞某能侥幸胜的一招半式,并非在于看破了庄主的招式去向,最重要的是靠着内力取胜。庄主天赋过人年纪尚浅,不该将心思全放在招式精妙变化上,否则武学境界终究无法更上一层楼,只有好好参息内功修为,以正根基。武功之强才能无穷无尽,这便是武学之‘道’,术有尽而道无尽也。” 徐渭闻言大笑道:“老子虽然是道门祖师,千年来修为不是第一也是前三之列。但先秦古人毕竟认知有限,道家最注重炼气,内功阴阳并济是武林之最,所以才会这么说。 你可明白‘道可道,非常道’,就算是老子也有所窥未到之处。殊不知‘道’‘术’并无高低,若修行走到极处,术道同归。‘道’无穷,‘术’亦可无穷,变化无尽术无止境!” 俞大猷一向自高,对天下豪杰大多不屑一顾,虽然自己心里知道却始终改难傲气。却没想到这徐渭居然比自己还有过之而无不及,连老子都敢说其有境界未到之处,便反击道:“‘术’之强到底有限,庄主刚才的大四圣功夫,俞某已经领教过了,只要稳扎稳打以待时机,要破第二招第三招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徐渭冷笑道:“尊驾未免把在下看得太轻了,方才我所用的虽然是往圣神功,但到底不能算是自己的功夫,心技不能完全合一,这等手段哪能称的上是大四圣,不过是小四圣罢了。” 俞大猷听到这话心中大为震惊,问道:“庄主既然视往圣先贤绝学为小,那何为大者?” 徐渭道:“吾书第一,诗次之,文次之,画又次之。窥往圣武学如拾人牙慧,怎么能真的登峰造极登堂入室。文章之学艺术之道在于一个‘创字’,不以规矩不受拘束,水到渠成心之所发的才是无上妙法,如此融会贯通的功夫才称得上一个‘大’字,那便是我自己的功夫。” 俞大猷听到这番论调心中惊道:“从心所欲应运而生确实也是武学正论。我知道他有大小四圣的两种功夫,然先贤为尊,我只道大四圣必然是书诗文画四位前人往圣的功夫。早知这徐渭年少得名孤高自赏,但真没想到自负如此,其实却是把自己的功夫称作大四圣,难道他自己的功夫还真能更胜一筹?” 想到此节俞大猷心中颇为不服,问道:“庄主年不足二十,如此自高,不把天下豪杰、前辈先贤放在眼中,不知是自信还是自负。” 徐渭冷言道:“武学,小伎也,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的护身之法罢了。再计较个名号大小眼界就更小了。然‘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放眼当世,除了杨公用修(杨慎)无一豪杰;青史长长,文艺冠绝真正能与我比肩者也不过寥寥数人。更何况文乐书画、内政外务、武功兵法、奇门算术皆可兼备精通者,唯诸葛孔明与我,再无他人。在下不过是实事求是。” 听到此言,长生咽了口口水挠了挠头,秋叶丹啐了一口骂了一声不要脸,齐沙明连连鼓掌喝彩,上官莫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是仰慕又有些羞耻,像是长姐在听高中状元的弟弟自夸。 徐渭不予理会旁人反应,又补了一句道:“若论医术,当世我确不如医药二圣万密斋和李时珍。” 第十六章 术无止境白凤凰(八) 俞大猷听到这话也很不舒服,心道:“自古文人相轻,还真不是说说的,还真是笔杆子有多细,这文人的心眼就有多小。这徐渭尤其为甚。我只说他是不是有些自负,他竟扯出了这么多,自尊心之强远远超过常人。想来是幼时太不受家人待见留下的心病,现在有了些名声就更急于证明自我。嘴上越是说不在意旁人的看法,心里其实越是在意要分个高低。” 想到此处俞大猷无意中看了长生一眼,见长生表情仿佛有些尴尬不知所措的样子,这表现俞大猷很是熟悉,便是俞大猷自己每每跟长生自命不凡、洋洋得意时长生做出的反应。 俞大猷心中顿时一片明亮,自己为何对徐渭一直带有敌意颇为不服。原来是在徐渭身上瞧见了自己的影子,他为人一向也是极为自负,自恃武功在武林中罕有匹敌,比起寻常江湖人又多了些文采墨水,更自觉胸有大志怀含天下,和那些目光短浅的武人粗汉并非一丘之貉,一副优越凌驾之感油然而生,心中下意识只觉得天下江湖的英雄豪杰都不过尔尔。 而此刻徐渭便是这番表现,盛气凌人自负优越,狂傲之气目中无人。面人如镜,俞大猷心下不禁汗颜,想到过往种种非但不自鸣得意,反而有了些许羞耻,心中对徐渭的偏见竟一扫而去,唯剩有强敌在前的激动。 突然间,俞大猷自己都不知为何,此刻周身真力莫名涌动,四肢百骸间说不出的舒适,心中隐约察觉自己的武功边界竟然好像瞬时向前踏了一步。 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 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此刻俞大猷偶得玄门真意,瞬时心平气和,与人争斗之心几乎无存,泰然自若朗声道:“庄主高论,可以自视长短。然言必称三、手必称拳,你我赌局尚未分出输赢,还请庄主不吝赐教,进招吧!” 徐渭本以为俞大猷又会唇齿反击,没想到他突然如此坦然、言语客气,这一下反倒显得自己言多计较,他心中怒气傲气又深一份,冷声道:“请!” 徐渭言语刚罢,整个人便风驰电掣般掠了上去。 俞大猷长剑当胸,棍鞘反持护着身后,冲着徐渭准备迎面而击。徐渭几近冲到俞大猷身前,突然他身法又快了一层,侧身避开俞大猷的长剑,未及等他变招,徐渭脚下一旋、身子跟着一转,竟然瞬时闪到俞大猷身后。 徐渭一袭白衣,身姿华丽优美、形如舞蹈,这一下犹如白羽展翅、凤凰还巢。徐渭顺势进招,提笔只冲俞大猷背后“天宗穴”而去。 俞大猷虽转身不及,但反持在背后的棍鞘挡住了这一招。他本想凭借格挡之力再次震住徐渭,谁知双方兵刃刚刚接触到毫厘,徐渭的便收笔变招,俞大猷根本无从借力。 徐渭在俞大猷背后又连攻两招,俞大猷这才完全转过身来。徐渭招式华美、衣袂飘飘,在场除了秋叶丹,旁人纷纷喝彩,连俞大猷也在心中暗暗赞叹道:“无怪这少年自负非常,当真是天才无双。这‘大四圣’的功夫更胜一筹所言不虚。” 徐渭手持“兰渚”连连进招,这一番再不是往圣他人的功夫,与前番风格完全判若两人。 无论是吴道子、欧阳修、杜甫还是王羲之,他们不是地位显赫就是德高望重,手上的功夫无论何等玄妙都始终挣不脱“庄严”二字,不管是豪气干云还是轩然霞举,都有尺有度有规有矩。这些功夫在徐渭手上虽然涅盘重生,但终究不能完全心手合一,一招一式间差了些许味道。 此刻徐渭却是完完全全露出了自我本真,笔下文字线条再不是他人牙慧,心中没有了模仿的的枷锁,如脱缰奔马任意驰骋。 他笔下已经没有了书诗文画的分别,笔触之下再无整齐划一循规蹈矩,一招一式有法不循、放荡不羁。时而如狂如醉、跌宕颠扑,时而洗尽铅华、浑然天成。当真是变化天然、术无止境!不知该说是招式无穷无尽还是已快到了无招胜有招之境界。 俞大猷从未见过这等功夫,更没想到徐渭“大四圣”的功夫如此神鬼莫测,这等功夫全无经验借鉴可言,身形受制于尺寸之地全无反击之力,唯有继续固守本元,跟刚才那般依样画葫芦,寻找机会再行破招。 徐渭眼见俞大猷想要故技重施,冷笑一声笔下更加纵横遒劲,虽然不再有王羲之“浮云惊龙剑法”无刃神锋的狠利,但速度更进一步,身形几欲快到无形,四面八方几乎一起进攻。一旁看去,俞大猷仿佛被一圈若隐若现的浮空之字所笼罩。齐沙明一旁连连喝彩叫好,上官莫茹看见意中人此刻的的风采也忍不住拍手称快。 一旁的秋叶丹说道:“这小白脸招式太快,落笔之处好像真的能看到文字出现。刚才他写的东西,我虽然手跟不上但还能看懂个大概。现在他胡七八糟写的都是些什么龟孙字?线条拙劣凌乱,笔法潦草难辨,这哪是什么书法武功,简直是王八拳、鬼画符吧” 徐渭相隔数丈之外,居然一边进招一边冷声道:“高书不入俗眼!” 秋叶丹骂了一句道:“这小白脸自命清高也就算了,还这么睚眦必报的小心眼。打架的时候还不忘回嘴。” 上官莫茹道:“我家公子这狂草,胸无点墨之人自然是欣赏不来的。” 秋叶丹道:“他们两比的是武功,又不是文化。” 俞大猷收紧门户,辨认徐渭招式身法去向,决定以力压巧以做试探。他凝神静气挡开一招,长剑一横,身子猛地原地自转劈出一剑,剑芒如月,自信这一招“江月照人”一定能将徐渭先行逼退以打乱他的招式。 长生认得这一招,在旁喝彩道:“先生好聪明!八面共击横扫千军,一定能破……” 他这话未说完,徐渭一笔疾出,竟然点在俞大猷长剑的剑脊,俞大猷的剑芒已经被“兰渚”封住,此时徐渭已经抢前进入俞大猷剑身范围之中,徐渭侧身一跃一脚踢向俞大猷脸颊。 俞大猷忙用棍鞘挡在眼前,然而已经不及,徐渭半足已至,生生踢在了俞大猷脸上。俞大猷顺势向后空翻,冲徐渭倒踢两脚,徐渭这才后退。 俞大猷身形雄健如虎,徐渭这一脚又被格挡卸去了的力道,俞大猷借势后翻也是巧妙,这才不于重伤,但是自己脸上还是留下半块分明的脚印。 秋叶丹忍不住惊疑道:“难道这小白脸的功夫里,还含有有八卦暗阵?” 第十六章 术无止境白凤凰(九) 长生不懂其中含义,抬头问道秋叶丹:“秋姐姐,八卦暗阵那是什么意思?” 秋叶丹道:“老娘自幼在军中长大,熟读兵法阵图,刚才我看那小白脸武功身形步伐就觉得眼熟。他身法快到几欲肉眼无法跟上,将俞大猷八面围住,脚步身法很像是一副八阵图。这小白脸身手招式虽强,但真实武功不见得在俞大猷之上,但方才那么轻易就能破招,必定是这姓俞的不曾发觉误攻了凶门之一。” 徐渭听到秋叶丹所言眼神微亮略感意外,抬头傲声对俞大猷说道:“你还不认输吗?” 技不如人受伤受挫这些事俞大猷都遇到过,但对方如此嚣张自傲,“蹬鼻子上脸”的事可是未曾有过的耻辱,俞大猷一时震怒就要上前乱搏硬拼。 长生忙喊道:“先生!胜负未分!” 俞大猷暴怒之下本已乱了身法,长生这突然一声叫停了他。 长生跟着俞大猷日益深长,逐渐懂了他的脾气,虽然嘴上两人总是嬉笑怒骂,但在心中长生对俞大猷极为尊敬,对俞大猷教自己的东西只要自己能记得住,都努力记着。长生看出俞大猷此刻已经怒气火爆,想都没想就出言劝道:“先生不是教我‘暴戾灾害逼’吗?” 俞大猷听到长生这话如惊雷乍地,没想到自己教孩子的话,孩子反过来教自己。他闭着眼摇了摇头,长长吐出一口气,扬手拂去脸上尘泥,朗声笑道:“还用你个臭小子教我,放心吧,老子才不会输呢。庄主好俊的手段,无愧是‘大四圣’,但是在下还没输,再来吧。” 徐渭看俞大猷居然被一个孩子点播开导,被人一脚踢脸还毫无血性,心中对他颇为不屑,当下决定必然要将他打的落花流水,提笔进招往复猛攻,又将俞大猷困住。 徐渭武功新奇,招式草字本已经极为难辨,又加上他身法武功暗藏八卦迷阵,俞大猷不再轻易反攻,紧闭门户沉着冷静,应对之时只做好本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徐渭迫于取胜却久攻不破,积怒不消开始心生烦躁。 俞大猷刚才虽然吃了亏,但这一招也是投石问路有所收获,他同样和秋叶丹一般判断出了徐渭身法中内含奇门八卦在内,初悉徐渭武功奥秘之后,俞大猷慢慢观察凭借徐渭方位脚步,辨认阵法八门所在。已渐渐辨析休生伤杜景死惊开的八门位置,但尚未找到机会反击,只能继续紧守门户做好本分。 俞大猷几番固守徐渭也渐渐熟悉了他以棍法防守的套路,出招更加刁钻难测,专攻他薄弱之处。俞大猷困守之势已露缝隙,徐渭攻破取胜已是时间问题,徐渭越攻越猛,招式越攻越急。 险境露败之中,俞大猷却未焦躁,依然凝神定睛寻找徐渭招式破绽,但徐渭笔法招式太过飞扬天成,写的也尽是他自己的诗文,难以预判,直到这一句好似有些眼熟…… 突然,长生在一旁脱口而出道:“往往弯弓上马鞍?” 徐渭闻言不由一惊,他之前看长生呆头呆脑天赋平平,全然不把他放在眼里,现下自己取胜在即,连俞大猷他都等闲视之。这小子竟然能认得出自己的快字妙招,在自己招式未半之前抢先说破余招。 未及徐渭变招,俞大猷风驰电掣一棍挡在他东北方艮宫生门之处,拦住徐渭身法去路。一剑横劈,自他西北方乾宫开门之处而来,反将徐渭包夹围住,脱了他八卦之困,朗声微笑道:“但有生去无生还!” 开门生门皆为吉所,上乾下艮以退为进、伺机而行!俞大猷厚积薄发这一招恰到好处。 徐渭一味急攻,心下暗操胜券更无防守,这一招又被俞大猷抢在先手。他情急之下匆忙又变,一笔点开了俞大猷侧来之剑,但步法身子已经撞在了俞大猷的棍鞘上。 此时两人又离得极近,徐渭已点开俞大猷剑锋,虽然身形受制,但他兵刃更短速度更快,咫尺之间更有优势。强敌在前执念争胜,徐渭心中瞬间闪过一丝肃杀之意,一笔猛攻,直朝俞大猷前胸而去。 俞大猷岿然不动,千钧一发之际手臂不转手腕转剑,“夺帅”在手中向上转了个半个圆圈后反持长剑,剑身横架在徐渭的肩膀直到他脖颈,剑锋挡在了自己胸前,“兰渚”撞在剑上改道,笔尖刺进了俞大猷左肩皮肉,双方都瞬时停手,上官莫茹和长生都惊叫一声。 俞大猷淡然道:“初九,潜龙勿用;九四,或跃在渊。庄主,在下承让了。”说罢将长剑收起,全然不顾肩头伤势,他身子如山般巍峨耸立,渊渟岳峙威风凛然,令人顿生仰慕敬佩。 俞大猷虽然肩头受创,但方才他长剑已经架在徐渭咽喉,如他杀心肆起剑不停锋,就算徐渭一意孤行,贯穿废掉俞大猷整条左肩臂膀,自己也会身首异处,机会只在须臾之间,胜负已分。 徐渭虽然自幼在家中受到冷落,但天赋异禀,只要自己愿意无论是什么,一学即通一通变精,对于武学虽然并不重视,但也是无师自通、自成一法,少年得志多年来未尝一败,睥睨天下只觉得武林中人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今天才终于感受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徐渭看了看俞大猷,虽然他不喜欢这个人,一股子江湖气,通文却不风雅,但光明正大胜了自己,徐渭心中慕强之意自然而生,叹了口气道:“乾乾其行,艮艮其守。看出我的招式和阵法倒没什么了不起,但你这一招视死如归向死而生,审时度势夫唯不争,这倒是道家真意。尊驾赢得光明正大,在下输得心服。” 俞大猷爽朗一笑道:“这一招‘荡胸生云’以前家师总说我霸道算计有余,心胸泰然不足,太执着于自我。今日和庄主这样的少年英才痛快一战才能得其真意,俞某还要感谢庄主才是。” 第十六章 术无止境白凤凰(十) 旁观四人见此情景都被这一战震撼心惊,长生忍不住跳起来欢呼雀跃,秋叶丹也难掩得意,双臂抱肩一直在笑;齐沙明连连鼓掌嘴中喃喃不休精彩精彩,上官莫茹起初担心徐渭心有不甘,但看他自认服输,大为欣慰脸上也全是笑意。 徐渭问道:“认出我的字也还平常,你和那小孩却是怎么知道我的诗?” 俞大猷笑道:“实不相瞒,进庄之时是那臭小子偶然在山中看到了庄主留下的墨宝说写的很好,在下略懂些诗文,觉得这诗情也是视死如归豪气干云确实写得极好,便记下了。这番侥幸险胜也是侥幸。”长生听他这话撇撇了嘴坏笑一下。 徐渭听他夸自己的诗文心里倒很是受用,转头看向长生,问道:“那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长生被他这么一问愣了一下,赶忙兴奋地回答道:“长生!我叫长生!夏长生!” 徐渭点了点头道:“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嗯,倒是个好名字。” 长生听到这话大喜得意,正要吹嘘自己给自己名字起的好,徐渭又说道:“就是姓的不好,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夏虫朝生而夕死,春秋尚且不知又何谈长生。你父亲看来是不懂八字命宫,你这个姓配上这个名,长短相冲,怕是破了你的命格。只可惜人从哪里来是注定的,姓氏总不能改,白费了这个名字。” 长生怔了怔摸了摸头,随即笑着回答道:“那我就不要姓了,就叫长生,反正我也是孤儿,姓什么的也是随随便便取的,既然不好便不要了,管他从哪里来,我就是我自己,长生就是长生。” 徐渭本是逍遥自在不拘一格的人,但是终究被门第姓氏所束缚。父兄皆逝徐家无人,他有属于自己必须肩负的责任,因此不能四海逍遥、不能与心爱之人结发。此刻他听到这话眼中一亮微感惊讶,笑道:“你这小子话说的倒是有点意思,这却是我没想到的。看你天资平平,见识倒是颇为有趣。性子也和你家先生一样,随意得很。好,今次徐渭输给你们俩了,你赌赢了,我会记住你长生这个名字的。” 俞大猷和长生听他这话都是大喜,两人相视一笑。 徐渭又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解图之事我必定会帮你的,你们俩跟我来吧。” 长生满脸喜色跑到俞大猷身边,两人不约而同朝对方说道:“这次全靠我吧!” 听到对方这话,两个人都是一怔,俞大猷先说道:“你小子瞎抢什么风头,动手打架的是老子!流血流汗的也是老子!你个臭小子除了在一边看着耍嘴皮子别的什么都没干!” 长生不服反击道:“立赌的主意是我出的,你也是我劝住的,诗也是我先认出来的,人家庄主记住的也是我的名字!我才是头功!” 俞大猷怒道:“你个草鞋没号的家伙,人家看在我的面子上捧你两句你还认真了。老子也认出那诗了还用你说!” 长生道:“山里我看到那句诗说比你的好的时候你还打我,刚你自己却还说写得极好……” 他两人一大一小喋喋不休,像两个顽童一样抢功争执,徐渭不耐烦道:“还来不来了?” 正逢长生回嘴说完,俞大猷又补了一句道:“我告诉你小子啊,凡事不能这么争强好胜,老子以前跟人打架都是靠一个攻字,今天就是隐忍固守才反败为胜。所以啊,你小子不要有和人争斗的心,这样才能更强你懂不懂,好了,我已经说赢你了赶紧跟过来!”话一说完,未等的长生反击回嘴便快步走开了,长生没办法只能一路小跑追上去。 徐渭安排上官莫茹和齐沙明带秋叶丹去安顿休息,带着俞大猷和长生便进了自己书房。 俞大猷本以为徐渭年少气重,必然是把奇珍异物、丹青墨宝堆积的琳琅满目,以示自己的才学收藏。没想到却极为素雅精致,布置的井井有条一尘不染,几副藏品一看就是传世名作,但窗户面北而开,屋内采光不足有些阴凉。 俞大猷忍不住赞叹道:“这书房就是寒了些,不然真是无可挑剔” 徐渭道:“你是习武之人还怕冷?” 俞大猷道:“自然不怕,就是发现庄主在的地方总是带着孤寒。” 徐渭冷声道:“你话这般多,还解不解图了?” 俞大猷此刻心情大好,笑笑道:“解解解。”说罢便在包袱中摸索。 徐渭看了一眼长生道:“你当真要当着这孩子的面让我解图?这可是武林绝密。” 俞大猷拍了把长生的头笑了笑道:“打赌的是这个臭小子,现在赢了自然要他在场,况且就他这个脑子,说了他也听不懂。”说罢将山河图拿了出来递给徐渭。 长生本来也是一脸兴奋,听俞大猷这么说道,低着头朝俞大猷直翻白眼。 徐渭道:“反正是你的东西,若是小孩子口无遮拦漏了消息,那也是你自己的事情。” 徐渭接过图将其摊开摆在书案上,长生赶紧凑了过来,他踮起脚伸直脖子瞪大眼,虽然他曾经保管过一次,但却一直没看过,他只听俞大猷说过些皮毛片语,问俞大猷要看过几次都没成功,他也就没了兴趣,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山河图的内容。 那皮布很是老旧,一看便是经年累月,上面的画的图案线条也有些淡了。图里是一幅简单的山水画,一看就不是出自丹青圣手,构图简单由远及近,不过是远处一些飞鸟、枯松、山峦岩重,中景有些船舟、闲人、山羊野马,近处还画了点鱼虾、走禽、屋舍人家,怎么看都是一副普通的画,而且画工品味都是稀松平常。 长生挠了挠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实在搞不懂这种为什么东西能被被称作宝贝,抬起头看向了徐渭。 只见徐渭双眉紧皱、脸色肃沉,一脸怒相突然冲俞大猷喝道:“俞大猷!你是来消遣我的吗?” 第十七章 魑魅魍魉各肚肠(一) 长生被徐渭这一喝吓了一跳,俞大猷也是一愣摸不着头脑,正要反问,徐渭又道:“这种三岁小孩的涂鸦乱作,也敢冒充武林至宝‘山河图’,你就算要造假,倒也多少费些功夫!” 俞大猷听了这话心中道:“阳明子也曾看过这图,并未有这等言论啊?难道这徐渭是气我打赌比武赢了他,故意找了这套说辞搪塞我不成?但看他刚才输的坦然泰若,面对长生这种孩子还大方认输,他为人如此孤傲寒高,应该并不屑于做这种出尔反尔混淆视听的下作行径吧。” 俞大猷道:“庄主何出此言,此图可是在下费劲周折历经辛苦才带出来的,一路上还受到冷阴流徐海等人的追杀,怎么可能是假图来消遣庄主的。” 长生也赶紧道:“是啊是啊!那些恶人为了这什么图,又是下毒又是群殴,我和我家先生差点命都没了!” 徐渭冷声道:“这种虚张声势的把戏哄骗哄骗孩子也就算了,还妄想来蒙我。若不是你骗我,就是你被人骗了。” 俞大猷正色严肃说道:“绝无可能!此图来之颇为不易,我还曾经请‘阳明子’钧阅解图,便是他老人家叫我来求教庄主的。” 王阳明是威震天下的泰山北斗,无论在朝廷军旅还是武林中都是斗重山齐德高望重,天下第一人当之无愧,俞大猷绝无可能假借他的名号招摇撞骗,徐渭听到这话神色稍有缓和,顿了一下道:“那这图你是从何处得来?” 俞大猷心下思量经年旧事告诉他也无妨,这山河图来历又不是什么值得保守的秘密,眼下请徐渭坦诚解图才是要紧大事,便不隐瞒,将此图的来历和自己如何得知、得到此图的经过,如何遇见“阳明子”王守仁得到指点,又遭遇徐海追杀夺图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徐渭。 徐渭心中道:“他这一番经过听着合情合理,倒不是像凭空杜撰的。此人大费周章和我比武打赌,不至于就是为了消遣我,应是可信。” 思索一下后徐渭道:“你这番话倒是实在,确实不像在骗我,但是这图绝对不是什么内含八卦玄机的无上至宝。确实是件垃圾无疑,也许是你一时大意被人掉了包去。” 俞大猷急道:“此图我从少林藏经阁中带出,一应细节和孙燧大人给我师父的信中所写严丝合缝确实无误。一路上我随身而带,普天之下绝对无人有本事能从俞某身上悄无声息偷梁换柱。况且这图我刚拿到的时候早就看过了,和现在一般无二。这图破烂陈旧,必然是经年累月的原图无疑。” 徐渭道:“未必所有的旧东西都是古董珍宝,若是你没被骗,那就是孙燧被宁王朱宸濠骗了。” 徐渭这话一出,俞大猷顿时一阵冷汗心中嘀咕,若是求本溯源他确实没把握肯定孙燧不会被朱宸濠用假图蒙骗,经年旧事他不过是从一封血书上得知了些只言片语,王守仁也曾经跟自己质疑过往事真伪,但俞大猷心中不愿意去想,如果从一开始就是个骗局假图,那自己便是栽了个大跟头…… 长生突然道:“徐庄主,你该不会是因为看不出这里面的秘密,解不开此图,故意说他的假的吧……”他越说声音越低,但徐渭依然听得清楚。 徐渭怒道:“我徐渭是何许人也,岂会做这种下三滥的算计。既然输了赌注,我就多费口舌跟你讲一讲。” 徐渭指了指山河图说道:“太乙六壬奇门遁甲,其核之宗便是八卦,明八卦:乾坎艮震巽离坤兑,暗八卦:休生伤杜景死京开。你看图中这一处山羊野马,马为乾、羊为兑,上兑下乾是为一个泽天夬卦,但这些羊马不依乾南兑陪和谐而画,确是泾渭分明,中间还隔了块坤地,这便是一个破裂之相,全无和谐断了生机。再看这里,山为艮者,水为坎者,山水协调是最最重要的。这幅图群山背水望西,且山断水分,休生背道这是大灾之地。其余各处卦象不对方向的比比皆是,一看便是行外人无心乱作,何谈八卦之谜?” 长生听不懂这些只是一个劲点头,俞大猷也是粗解些皮毛满脸凝重。 徐渭又道:“以八卦论,有卦无象,阴阳相冲便是乱卦无解,这便是从根基上错了,任他玄门再玄也不会自断其脉。根基不正本元不守,这图就绝无八卦之解,非要有些奇门阴阳在里面,不过是牵强附会似是而非。” 未及俞大猷答话,徐渭又道:“抛开八卦不说,这画作本身也有问题。” 俞大猷忙问道:“此为何意?” 徐渭道:“懂画之人自当明白纸上留白,凡丹青圣手切记不可将画作涂的密密麻麻纷繁复杂,留白之处才更有弦外之音,江心一点红才可谓是画龙点睛,这也更衬托出笔墨精巧。” 俞大猷与画作完全不懂,和长生一起连连点头。 徐渭道:“这幅所谓的山河图,内容却太多了些。图上远处飞鸟烟云、山峰松树;中景画了些船舟闲人、山羊野马,下面的近处又是鱼虾飞禽,屋舍人家,元素如此之多密密麻麻,整张图上几乎没有留白,整幅画没有一个重心所在,在作画中实在少见。由此便可看出,这作画者非但是个外行,还必然是个天性散漫且贪婪好进之人,如此荒诞还谈什么秘密。” 俞大猷问道:“会不会武宗皇帝这是一幅写实画,其中并无八卦玄机,而是所见即所画,是画出了一幅真实山水风景?” 徐渭摇头道:“这画还有一个怪处,寻常画匠作画,各种元素少不了相互交织犬牙交错,但这画却像是一个棋盘一样,每种事物都在一个固定的格子区域泾渭分明,全无协调搭配。非但鸡犬不相闻,连同一事物都是一个一个分的很开。舟不相邻山不相叠,虽然用笔稚嫩线条简单,却连云彩都是一片一片画的,哪像是一处真实山水所在,分明就是无知外行的涂鸦之作,全然不懂写生之理。如同三岁孩童画鸡蛋一般,只知道一个旁边再画一个。” 第十七章 魑魅魍魉各肚肠(二) 俞大猷听到徐渭这一番话,心中希望已经愈发渺茫,但心中仍存一丝侥幸,实在不想一番辛苦付诸东流,说道:“可能只是武宗皇帝画工有限不得丹青正法,但图中依然是有所玄机我们不曾察觉?” 徐渭哼了一声冷冷道:“这图绝无深密更无太乙,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可取之处,便是这片松枝之中暗藏了一个字,勉强还算是有趣。” 俞大猷和长生异口同声问道:“什么字?!” 徐渭指了指图中松枝茂密处说道:“这些松树树干也是画的颗颗分明不相互交叠,唯有这些松枝是全画唯一图像交错线条复杂的部分,你们将图倒过来用心细看,松枝繁茂之处,拼出了一个‘寿’字。(寿的繁体字)” 俞大猷一直不曾倒看此图,更不曾在意些许松枝,急忙拿起图仔细辨认寻找。 果然在徐渭所指之处仔细观察可辨认出一个松枝拼成的“寿”字,只是寿字复杂,在松枝之中拼的又小,还要将图颠倒辨认,常人确实难以注意。 徐渭又道:“这等小伎俩也不稀罕,很多人做画时都喜欢留下些属于自己独一无二的印记,只不过类似的手法少有人要将画倒过来才能看出,可见作画之人还是个做事颠三倒四的怪徒,这种雕虫小技可称不上什么秘密。” 徐渭见俞大猷一心都盯在山河图上,便冷冷道:“江湖上对山河图的传言本就比比皆是各有不同,时不时地出现些鱼目混珠的假图流言引得俗人趋之若鹜相互争抢拼命也是平常不过。也不知道是哪个地摊上找到的鬼画符,有人说他是山河图就真的有人会去信。铁拳会、神刀门、沙家帮、飞剑派,死在流言骗局下的蠢人以前不计其数,以后也后再有。” 徐渭一脸轻蔑,他本来对这武林至宝的秘密也是很感兴趣,结果一看之后大失所望,现下颇为不悦出言讥讽,他瞟了下俞大猷,却见他原本的满脸愁容却有了些欣喜之意,徐渭心中不解又不愿问他。 俞大猷看了一阵,嘴角泛起笑容道:“听庄主这番解释,我倒反而确信这图必然是武宗皇帝亲作了。” 徐渭困惑道:“你有什么凭据能这么笃定?” 俞大猷道:“历朝历代为避皇帝名讳,无论朝廷官吏还是平民百姓,都必须知晓帝王姓名,以免在书文和谈话中犯大不敬之罪。” 徐渭不屑道:“我乃山野中人,岂会在乎这些庙堂里的规规矩矩,我不怕直接说出来,武宗皇帝名为朱厚照,本朝太祖给他们朱家定下了条规矩,名字中依辈分带金木水火土,那武宗的照是火字一辈。这和寿字有什么关系?” 俞大猷道:“那庄主可知道正德年间的那场应州大捷是由何人统兵吗?” 徐渭道:“自然知道,听闻是大将军朱寿(朱寿),此人十分神秘,以前都不曾听说过是突然出现的,应州之战后又突然销声匿迹……难道说此人竟然是……” 俞大猷道:“不错,这个大将军朱寿就是武宗皇帝本人。武宗此人行事怪诞,最是不喜欢受规矩束缚。他腻于祖宗规矩和京城高墙,当年蒙古小王子举兵犯境,他居然带着随从亲卫轻骑悄悄远赴边关御驾亲征,不带一个文官随驾。他为了有趣便给自己起了一个名字叫朱寿,还给自己封了个官叫‘威武大将军’。因为朝廷中人忌惮于当年‘土木堡之变’(明英宗朱祁镇御驾亲征被蒙古瓦剌部所俘),不愿提及武宗的御驾亲征之事,内阁阁老杨廷和他们就没有将此事宣发明旨昭示天下,故而大多数人并不知道这个朱寿到底是谁。” 徐渭道:“我一向不关心朝廷里的那些是是非非,倒是确实不知道其中还有这一节,你又是如何得知?” 俞大猷道:“在下对军阵行伍之事一向有些兴趣,行走江湖之时也结交了些军中的朋友,居庸关守将孙玺与我有些交情,当年武宗第一次闯居庸关就是他和巡守御史张钦拦下来的,应州大捷他也曾经率部参战,后来有一次我两人喝酒时他告诉我的。” 长生在一旁突然笑道:“这个皇帝运气也太差了,好不容易打了个胜仗,还没人知道是他打的。” 徐渭道:“即便如此,这个暗字也可能是那造假之人有意用了朱寿这个名号拉大旗作虎皮,故布疑阵让人觉得这真的是武宗所作之图,瞒天过海的空城计。” 俞大猷正色道:“名字容易冒充顶替,本性却是难以掩藏。庄主是丹青圣手,自然最明白图画作品之中往往隐含着作者的性情,通过笔法技巧、构图品味判断来作者是个怎样的人。面字如面人、见画如见心。” 徐渭道:“这倒是正说,笔在我手、我手连心。” 俞大猷道:“刚才庄主鉴看此图画笔法,断定画者必定是个天性散漫、贪婪好进之人,而且做事颠三倒四是个怪徒,一副孩童心性。这种性情与武宗如出一辙,这必然武宗本人无疑!” 徐渭听俞大猷这话倒是心下一亮,明武宗朱厚照做事荒诞离奇、随心所欲可谓古今罕见,此事天下皆知。朱厚照心思天马行空难以捉摸。建豹房、扮鞑人,与一众亲随模仿民间集市在宫内经商,迎孕妇入宫、宠太监专权。堂堂九五之尊居然玩离家出走、改名闯关的把戏。但此人还有心有抱负,一直想沙场扬威建立功业。他的所作所为实在令人匪夷所思,真的就像个贪玩贪婪想一出是一出的顽童,这与徐渭鉴图后所做的画者侧写一模一样。 徐渭心下思索,俞大猷此话确实有理,冒名顶替容易,但想连作画人的性情都模仿得如出一辙实在困难。而且若是真要造假,实在没必要在这种事上花费功夫,完全可以在图画本身里做些文章,可以画工精妙些,布置些五行八卦的合理简单设计,这些圈套做起来反而不难,还会让假的更像真的。而现在这幅图反倒假到令人觉得它是原作了。 第十七章 魑魅魍魉各肚肠(三) 徐渭沉吟片刻后道:“即便可以证明此图就是武宗皇帝本人亲作,也不能说明这图中暗含有什么奥秘玄机,我可以断定这图中绝无奇门太乙之谜。非要说他画的是哪一处实景地理,我看也不像。此图中所画风景平平无奇,难辨方位难分季节。天下山河风景与此图中类似大同小异者不计其数,若是用来藏宝,怕是一辈子也找不到。所以我依然觉得这是假图。” 俞大猷道:“但这既是武宗皇帝亲作,就必定是山河图无疑,否则岂不是自相矛盾。” 徐渭道:“即便这真是武宗亲作的山河图,谁又能证明这山河图中真的有秘密宝藏?武宗既然是个荒诞的怪徒,那他编这么一个弥天大谎只为了取乐也是合情合理。神图威远稳经年,丹墨勾绘隐坤乾。一卷山河安天下,永镇江湖万万年。这诗瑶我自记事起就听说过,流传了至少也有二三十年,江湖人只知道这图是武林至宝,可到底如何宝贝其中藏了些什么,这图的来历背景如何,也是众口不一,道听途说只知盲从。朱宸濠说这四句诗谣这是他编的却也未必可信,他对孙燧说的话谁知道有几分谎言几分事实,其真正出处早已无法得知。 更何况天下苍生碌碌,大多是些以讹传讹人云亦云之人。三人成虎曾子杀人,也许就是武宗这一张乱图,起因是一个笑话一个谎言一个陷阱,却引得天下人为了这一文不值的垃圾争得你死我活血流成河。这世上为何骗子那么多,就是因为愚蠢之人太多。闻言则信、见聚则趋,只听旁人说这是宝贝便趋之若鹜,到头来不过是一介蝼蚁尘埃,深陷他人摆布不可自拔,一辈子也不会知道真相如何。至于那背后之人是宁王也好、武宗也罢,都不重要了。比起那些陈年旧时流传的江湖谣言,我只相信我自己的眼睛。” 长生听得似懂非懂却也觉得徐渭说的有理有据,一直努力理解不自觉地点点头喃喃嘀咕道:“有些道理啊。” 徐渭这话说得冷淡刻薄,嘲讽了俞大猷、嘲讽了冷阴流、嘲讽了天下人,俞大猷却不知该如何反驳,他一门心思都在山河图的秘密和真伪,却从未怀疑过或许山河图本身就是个谎言。此刻被徐渭这一番话倒说的心中全无把握了,可他断定此图必然是武宗亲作,内心深处也实在不愿意相信这是个巨大的骗局。 俞大猷道:“既然庄主不得其解,在下还是另找办法吧。”说罢将图收入包袱之中。 徐渭哼了一声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如此执迷不悟我也不劝你。只是可惜,你的武功与见识本已经非同凡响,登堂入室指日可待。我只道你不是个寻常俗人,没想到你也是那滚滚红尘愚昧贪婪的诸人中的一个,为了些身外之物,自己欺骗自己,任你武功再强见识再高,被所谓的宝藏蒙了心智,也和天下那些庸碌之辈一样。” 长生怒道:“庄主说这话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家先生才不是贪财好利的人,他可是仗义疏财扶危济困、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大英雄!” 俞大猷十分惊异,喜上眉梢拍了拍长生的头说道:“我都不知道你小子居然能说出这么有文化有见地的话来!有眼光!” 俞大猷随即正色对徐渭道:“庄主信也好不信也罢,在下想要破解这山河图找到其中的宝藏,并非是贪婪好利为了自己。” 徐渭听眼疑惑道:“不为自己,又是为何?” 俞大猷朗声道:“庄主当知大明百姓苦倭患久矣,江南之地倭乱尤甚,可这些年朝廷虽有争剿但依旧屡禁不止,上有圣人党争权斗,下有昏官尸位素餐,再加上旱涝之灾连年徭役,国库空虚民饥民疲,甚至都有言传嘉靖年间家家净也,到头来苦的不还是百姓。俞大猷一人之力终究有限,凭我双手一剑能救几人能御几敌?但这山河图中的宝藏当有千万不止,不管是埋于深山还是霍于权贵都是暴殄天物。我决意一定要将这宝藏找出来,分于那些难民饥民。银子这东西嘛确实俗气的很,但是却能救命,我并非是为了那泼天富贵,是为了多救一些无辜之人。” 长生听到这话虽然不能尽解其意,但也明白个大概,孩童心中英雄热血不由涌动,又附和说道:“就是就是!我家先生这就叫为了天下苍生,为了黎民百姓!为了正道铲除坏人济世救民,乃是英雄奉献的大义!” 徐渭不禁笑道:“小孩子知道什么,不过是一腔热血涌动,言皆苍生百姓,好大的口气好高的帽子!天下事哪是那么简单黑白分明,你可小心日后莫成了他人手中之刀、脚下垫石。” 说罢徐渭又对俞大猷道:“你的想法虽是不错,但就是愚蠢了些。” 俞大猷道:“庄主难道觉得我所做不对吗?你当年侠肝义胆智救扬州,难道不也是一样的心性?” 徐渭道:“我与你不同,解扬州之围,不是为了什么苍生百姓,是为我自己,一则是那些乌合之众作乱作恶扰了我游历的兴致,我才出手御敌除贼,二是我也想试试自己的斤两,倭人流寇也好,扬州百姓也好,就算是那胡宗宪也不过是这天下一棋,我不过是弄棋博弈而已。苍生太远百姓太多,我管不过来,也没有兴趣去管。不过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俞大猷严声道:“庄主就算自诩圣人,恃旷世之才以傲众生,也当心有敬畏心怀慈悲。” 长生听到慈悲二字,他是佛家弟子出身,也忍不住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徐渭冷冷道:“如果不是天地圣人不仁,而是我佛慈,又何以众生皆苦。升米恩斗米仇,济世救民的话我劝你还是三思量力而行吧,” 第十七章 魑魅魍魉各肚肠(四) 未及俞大猷说话,长生挠头说道:“庄主你好奇怪呀,我听先生说过你的英雄事迹,明明打败了坏人救了那么多人,做的都是大大的好事,怎么嘴上却冷冷说的这么无情。”俞大猷闻言心下一亮,徐渭英雄为人高傲,性子孤冷怪僻了一些,口上无情但本质应是个重情重义口冷心热之人,想到此节俞大猷不禁笑了一声。 徐渭瞪了长生一眼,竟有些脸红之相,马上转身背对俞大猷长生说道:“我观你面相,乃是个自然长寿之相,你又有如此的武功修为实属不易,才劝你不要一意孤行逆天而动,以免破了自己的命宫自寻死路,到头来白费了这身修为和福气。道不同不相为谋,这宝藏的真假与否,你寻宝又所欲如何都与我无关,我已经遵照赌约帮你们看了这图,乱图无解多说无益,你想浪费时间自行再解也是你的事情。此事已然了结,你们可以下山了。” 长生听到这话嘟囔道:“庄主让我们现在下山?这山路那么远又那么麻烦,等到山下都什么时候了,而且我肚子也要饿了,庄主不留我们吃饭住宿吗。” 徐渭闻言当真心中气的哭笑不得,忿忿间挥了挥手冷声道:“你们想住就住吧,吃过了饭明日就下山,离开之前也不必再与我招呼。” 俞大猷见徐渭被长生连激带气,心中也是好笑暗喜,悄悄向长生竖了个大拇指称赞,长生也是心领神会眼睛一眨。 三人正欲离开书房,正此时,齐沙明突然跑了过来,兴高采烈对徐渭说道:“庄主,沈大少爷来看您了!” 徐渭闻言突然脸上满是喜色,俞大猷和长生在一边看着他这反应心下都是一惊,他们只道徐渭冷若寒冰睥睨众生,对谁都没有好脸色,即便是笑也不过是冷笑。可这齐沙明嘴里说的这位沈大少爷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能让徐渭光听名字就如寒冰逢春般面冷融化。 徐渭笑颜道:“真的,兄弟来了!太好不过我这就去迎他!”说罢便快步走出书房。俞大猷和长生也十分好奇来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也跟随其后想看个究竟。 齐沙明跟上前说道:“是啊,不过这次沈少爷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徐渭皱眉道:“难道他师父也来拜庄了?” 齐沙明道:“不是不是,跟沈少爷来的是一个小女孩,以前不曾见过,长得呀甚是可爱,年纪看着和俞大侠带的孩子差不多大。”说罢看了眼长生。 徐渭道:“这倒是奇怪,沈兄弟向来是独来独往,左右不过是跟着他师父,哪来的孩子。” 俞大猷听到这话若有所思,心中倒是隐约有了答案。 众人走到庄门外,只见齐沙明之兄齐哲明引着一少年,那少年长身而立,脸上虽然稚气未脱但是英俊秀丽面若冠玉,身姿挺拔修长四肢健硕有力,身着墨色飞鱼服,腰间别着一柄绣春长刀,身边一个小女孩也是一身黑衣,一副男孩子装扮,但是长相可爱美人坯子,只是那眼神之间如悲如诉、愁波流转,女孩身边还跟着一只幼小的黑猫。 这少年和小女孩居然是沈炼和陆流。 沈炼见到徐渭走来,也满脸喜色快步走了上前,高声道:“大哥!” 徐渭也快步迎上前说道:“兄弟,我说了多少次了,我不喜欢你这管家的飞鱼服。”他嘴上虽然抱怨,却也掩不住心中喜悦。 沈炼急上前拥抱了一下徐渭,笑道:“大哥勿怪,小弟近日来浙江办事公务实在繁忙,但是心中实在思念兄长,好不容易抽身出来拜见大哥,事急仓促来不及换衣。” 徐渭拍了拍沈炼肩膀笑道:“无妨,兄弟你能来为兄就很高兴了,多日不见,兄弟好像个子还长了些。” 沈炼也笑道:“大哥,我又不是孩子还长什么个子,师父他老人家都已经开始让我自己独立办差了。”沈炼平时看着冷峻成熟少年老成,可在徐渭面前却完全还是个孩子般欢喜稚嫩,俞大猷在一边不觉心下好笑。 徐渭听到沈炼提到陆炳,笑容收了收说道:“你未必不是孩子,你师父陆炳更也不是什么老人家。他的武功确实是很好,但是他这个人我却不喜欢。刚才听闻你不是一个人来的,我还道陆炳跟着你一起进庄了,这小孩却是何人。”说罢徐渭看了一眼远处的陆流。 沈炼素来知道徐渭不喜欢官家的人,听他说自己师父的不是也不是第一次,他深知徐渭的脾气从不拐弯抹角说话从心所欲,顺着他说道:“大哥,我师父公务繁忙又身负天子护卫之职,圣人有召,早就返回顺天府了(明朝都城bj),那位是我师妹陆流,乃是师父前不久新收的弟子。” 徐渭道:“倒也稀罕,你师父居然还会再收弟子。” 沈炼回头冲陆流喊道:“流儿,快来见过庄主!” 就在沈炼呼唤陆流时,长生也认出了他们,几乎同时喊道:“流妹妹!沈大哥!” 陆流也认出了长生和俞大猷,沈炼听到长生呼喊也认出了两人。陆流眼见师兄也在喊自己,便走到徐渭面前行礼,长生早也迫不及待跑上前去,俞大猷跟在后面。 陆流对徐渭行礼道:“陆流见面过徐庄主。” 未及徐渭答话,长生两只手分别牵起了陆流和沈炼,欢天喜地道:“流妹妹!沈大哥!你们怎么也来了,我好想你们呀,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陆流见到长生也是脸上盈笑,但依然掩不住一脸悲切伤情之感。沈炼见到长生颇感意外也是欢喜,但脸上的笑意不在,尚且稚嫩的脸上又成了一副老成稳重。 徐渭见他们三个孩子竟然还互相认识,一脸疑惑,这时俞大猷也走来了,众人将俞大猷陆炳等人如何遇到陆流姐弟出手相救之事告知了徐渭,徐渭无甚兴趣草草听过也就点头知晓了。 徐渭兴致缺缺地随意打量了陆流一眼,倒是发现这小姑娘眼睛很不一般,道:“你这孩子虽然年幼,然双眸之间悲愁涌流,明明脸上是笑意却似泪眼婆娑,竟有一丝沧桑哀悯之意,不像是十岁孩童,倒像是个饱经风霜的七十耋妇。你叫什么名字?” 第十七章 魑魅魍魉各肚肠(五) 未及陆流回答,长生和沈炼同时回答道:“叫陆流。” 徐渭又问道:“是哪个流?” 这次陆流回答道:“流浪的流。”沈炼闻言眼神又动了一下。 徐渭冷冷笑了一下道:“难怪陆炳会收你做弟子,虽是个孩子又是女童,却倒是个当锦衣卫的好苗子。好言劝你,不要心思哀愁过重,否则这一生会很辛苦。”说罢示意沈炼跟自己走,徐渭转身而去又说了句:“言尽于此,好自为之。” 长生在一边对陆流道:“流妹妹你别理他,那庄主人是很好的,就是说话老是让人听不懂不舒服,整个人冷冰冰的。” 陆流点了点头道:“长生哥哥我不在意。” 长生又嘟囔道:“可是怎么他对沈炼哥哥就那么喜笑颜开的。” 俞大猷在一边笑着道:“笨蛋,这有什么想不通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徐渭自己就是少年天才恃才傲物,最讨厌蠢人,自然也就喜欢沈炼那样的聪明少年武学奇才了。你小子不讨他喜欢就是因为你太笨了,这我可是深有体会,哈哈哈哈哈。” 长生闻言马上反驳道:“先生你也总是说自己聪明是武学奇才,徐庄主不也一样对你冷冰冰的,应该也是因为其实你很笨吧!” 俞大猷反驳道:“呸!他那是因为嫉妒我比武胜过了他,因嫉而恨,所以才对我没有好脸色。那沈炼小子的师父陆炳也是武学奇才,徐渭他不是一样不喜欢。物伤其类,他们一个外号冷麒麟,一个孤若寒冰,冷的讨厌那更冷的,你懂不懂。” 长生嘟囔道:“先生你方才还说物以类聚,现在又说物伤其类,前后矛盾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嘛。” 俞大猷一时语塞怒道:“臭小子你又讨打是不是!” 陆流看他们一个魁梧大汉一个矮小孩童,此刻竟然喋喋不休拌起嘴来,场面甚是滑稽好笑,不由得在一边咯咯笑出了声。 他们嘻嘻哈哈吵吵闹闹地也便打算回去找秋叶丹一起吃饭休息了,陆流唤了一声自己的小黑猫,她终日思念幼弟看起来郁郁寡欢无精打采,沈炼便寻了一只幼小黑猫送给她,以此纪念弟弟陆常,此刻那黑猫正在扑一只蜜蜂,上下跳跃玩得开心,听到主人呼唤马上便跟了过去。 回到客房见到秋叶丹,秋叶丹听俞大猷说明前后事由,看了看陆流,却是说不出的喜欢,一把将陆流抱起亲密的不得了,陆流虽然极不好意思但也对秋叶丹很是亲近,秋叶丹当下将一块随身玉佩送给了陆流,要认她做妹妹。有陆流在,秋叶丹的暴脾气温柔了不少,也没再与俞大猷发火吵闹,众人一起和和气气用了晚饭。 饭后陆流要回去找沈炼了,长生本想一起跟着去,说自己也很想沈大哥要一起玩耍,但他今日习武课业没有完成,俞大猷说什么也不许他去,长生本想耍赖偷懒,俞大猷正色肃言道“业精于勤,而荒于嬉。每日练拳五百合,习《格物诀》内功吐纳二十遍,欲练功有成者自当寒暑不辍经年不息。你这样心猿意马无恒持之意,一辈子也难有大成,我也不管你了,我自去练功你好自为之!” 陆流也一旁劝他好好练功,长生闻言不敢再提,赶紧跟上俞大猷专心致志跑去练功了。秋叶丹在旁看了几眼,只觉得乏味无聊,客房之处又清冷得很四下无趣,好在水月山庄梅花艳绝,秋叶丹说去闲逛一下赏赏庄内梅花. 吐纳休毕已经日落夜黑,长生练拳五百合尚有一半,问道俞大猷:“先生一定要今天练完吗,明日呢?” 俞大猷正在闭眼修行,也不看他,淡淡道:“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 长生尚年幼对此深意不知甚解挠了挠头,俞大猷心想自己已经决定收其为弟子,就为师责任该谆谆教导,睁眼道:“这是我朝状元钱福公的明日歌,人生短暂年华更惜,蹉跎光阴拖拖拉拉只会一事无成。你既然心怀英雄梦想,就更不该贪玩懈怠,练功习武只有今朝没有明日,今日能拖明日必然又拖。想学有所成必先持之以恒。多少年饱经苦难、承受风雨也未必能有大成,但有大成者却必然苦修经年厚积薄发。一日懈怠,日日懈怠。” 长生闻言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慢慢领悟。 正在两人聚精会神修行之时,突然庄内某处传来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声! 俞大猷多年行走江湖常怀警惕之心,此刻必然出了事,喝了长生一声跟好自己,马上循声去找。那惨叫声后又是有人惊恐喊道:“杀人了!杀人了!” 俞大猷带长生循声而去,一直到水月山庄庄内深处,快到徐渭所居之处,只见几个丫鬟仆人正在惊恐尖叫,俞大猷忙走上前去。 只见秋叶丹一个人怔怔站在那里神情恍惚有些惊措,她面前几步一个男子仰躺在地,竟是齐沙明,俞大猷忙近前俯身查看,只见齐沙明两眼翻白,嘴部都是鲜血尚在流淌,胸口凹陷衣衫也有破裂,俞大猷忙探其鼻息,齐沙明已然毙命没了生机。 此刻徐渭沈炼陆流上官莫茹等人也循声赶到,徐渭远处看见齐沙明吐血倒地急忙一掠前来,一把推开俞大猷喊道:“阿齐!阿齐!”随即也伸手去探齐沙明鼻息。俞大猷在一旁摇头道:“我已试过,他已然去了。” 徐渭怒火中烧眼中好像盈泪,上官莫茹也在一边垂类啜泣,徐渭检查了一番齐沙明的尸身说道:“胸骨震碎五脏俱裂,是被人在近身以拳力所击胸口所致,其拳力道之大实属罕见,一击之下就格毙了性命,何人所为!” 齐沙明是自己多年贴身心腹,一直对自己照顾有加无微不至,眼见他惨遭毒手,徐渭此刻已是怒发冲冠,“何人所为”四个字讲的是咬牙切齿,一边说一边恶狠狠盯着俞大猷和秋叶丹,他知道庄内之人只有他二人有此身手,必然是其中之一。 第十七章 魑魅魍魉各肚肠(六) 俞大猷闻言心下也是一慌,他也知道此中人能做到的只有秋叶丹,刚才见她神情恍惚惊措不像是同为循声赶来的,况且她脾气暴躁容易生事,若手下没有轻重,她天生神力失手打死了齐沙明并非不可能。若真是她所为,徐渭岂能善罢甘休,到时候自己难以阻拦也没有理由阻拦,俞大猷想到此处心中一阵惊慌。 未及俞大猷说话,秋叶丹自言自语道:“是我……是我……不对……不是我……不是我……” 众人都看向了秋叶丹,看她这般表现,神情惶恐说话支支吾吾,料定凶手是她无疑。上官莫茹悲伤痛哭道:“齐大哥刚才还有说有笑活蹦乱跳的,怎么转眼间人就去了。”长生见到齐沙明死去之状也是心惊害怕,沈炼和陆流都神情哀默凝重。徐渭已是暴怒不止,眼见秋叶丹这般断定她是凶手无疑,抽出随身的兰渚闪电般向秋叶丹一击杀去。 徐渭身法之快形若流影,盛怒之下杀心又重,这一击快绝狠厉,秋叶丹尚在恍惚中,根本来不及闪避眼见徐渭已攻到了自己身前都未反应过来。 猛的一下,一股鲜血溅到了秋叶丹脸上。 只见俞大猷帮她挡下了这一击,徐渭身法太快,这一击盛怒之下倾注全力再无余地,俞大猷虽拦住了徐渭,自己也被兰渚“浮云游龙”的利势所伤,锋破俞大猷左肩一阵鲜血溅在了秋叶丹脸上,她这才如梦方醒。 众人也被眼前的场景所惊,长生急的大叫一声先生,徐渭对俞大猷怒道:“滚开!杀人偿命!” 俞大猷挡在秋叶丹身前道:“徐庄主!此事真相未明,你怎能擅下判断错杀好人!” 徐渭怒道:“什么错杀好人,这庄内除了你和她再无外人有这等手段!她这般表现神情已经证明了是凶手无疑!你给我让开!” 俞大猷也看秋叶丹的神情心中也猜到了七八分,但秋叶丹救过自己的性命,此刻他怎能袖手旁观,说道:“先等秋姑娘自辨说清事情缘由经过,再行决断也不迟!” 秋叶丹此时也回过神来了,对徐渭说道:“是这龟孙先从背后偷袭老娘的,我情急还击,不想竟失手错杀了他!” 徐渭怒道:“胡言乱语,阿齐怎么会偷袭你!” 俞大猷喝道:“诸位都请冷静些!秋姑娘你缓一缓心神,将事情完整的经过一五一十的告诉我们。” 秋叶丹顿了顿回忆道:“你知道的,饭后我见你二人练功无趣,便在庄内闲逛赏花,想到日间看到这深庄内梅花最好就来看看。刚进来没不久突然有人自我背后用布捂我眼睛口鼻,我马上转身反抗,但那布上应该是涂了药,我瞬间意识模糊难以视物,只能下意识全力冲那人打出一拳,感觉上应是击中了,听到了那人倒地之声,随后我也就失去了意识,等到醒来,只见这齐沙明躺在地上,我刚站起身还未及上前查看,就正好来了几个丫鬟仆人,看到此番场景就开始尖叫,我方才昏迷一时还未缓过神来,然后你们就来了。” 俞大猷忙冲那几个丫鬟仆人问道:“你们可有看到什么?” 那几个仆人说道因为平时徐渭喜欢安静讨厌人多,他们都是在偏庄外候着,只有齐沙明吩咐他们才会进来伺候,刚才突然听到偏庄内有人“啊”了一声,声音并不大但听起来像是齐沙明所喊,他们不知道是不是齐管家在内呼唤,于是不敢懈怠进来看看,就发现秋叶丹一个人站在这里,面前躺着齐沙明,众人眼见齐沙明的样子像是被人所害,胆子小的丫鬟才惊叫不止引来了众人。 徐渭闻言对秋叶丹怒道:“胡言乱语!且不说阿齐不可能平白无故袭击于你,就是你刚才说的话,也是破绽百出!” 俞大猷道:“庄主何意,秋姑娘所说未尝不可能啊。” 徐渭哼声道:“按这女子所说,有人对她背后袭击使了迷药晕厥,那至少也是有些时候了,可阿齐方才一直在我堂内奉茶伺候,左右不过离开片刻,莫茹和沈兄弟、还有那丫头都能作证,阿齐中间不曾离开。他口中所喷鲜血便是铁证。” 俞大猷闻言赶忙上前查看齐沙明尸身,说道:“庄主所言倒是不错,齐管家体温尚热,口中鲜血还在流淌,颜色鲜红不曾凝固,确实死亡时间就在方才不久。” 沈炼也说道:“我大哥所言不虚,我们一直在房内闲谈,齐管家始终奉茶左右,师妹也在旁边。”陆流在旁点了点头。 俞大猷又道:“秋姑娘既然说中了迷药,恍惚晕厥之间对时间长短可能难有概念。她自己以为过了很久也许那药效就只是片刻瞬时而已。” 这次秋叶丹自己说道:“不可能,我虽然不知道失去意识多久,但是我清楚记得刚进来时天光尚有余明,此刻已经开始月上西头。中间的时间恐怕至少也有半个多时辰。” 徐渭冷笑道:“当真是妇人愚蠢,谎话也编得不像,半个时辰血液早已经凝固发黑。若真是阿齐袭击你,那涂了迷药的布又在哪里,你说偷袭之人被你当场拳毙,那这证据应该就在这附近地上。可此处空无一物,又如何解释。” 长生插嘴道:“也许是风给吹走了呢!”俞大猷喝声道:“闭嘴!” 徐渭不理会他,继续说道:“种种迹象证据都指明了你秋叶丹,你还要狡辩吗!你到底为何行凶还不老实交代!” 秋叶丹也怒道:“老娘没不承认,不过是告诉你实情,确实有人袭击于我,我身中迷药情急反击,打死了人也是他咎由自取。” 徐渭闻言大怒又要再行出手,长生道:“袭击秋姐姐的会不会是别人?” 俞大猷闻言忙道:“臭小子所言有理!徐庄主,秋姑娘既承认出过手,没必要在时间上撒谎。秋姑娘你好好回忆一下,你当时脸上被染迷药,意识模糊眼睛难以视物,袭击你的究竟是不是齐管家。” 第十七章 魑魅魍魉各肚肠(七) 秋叶丹思索了一下道:“这我不确定,当时模模糊糊的看不清脸,不过隐约看到那人的身形和着装应该是此人吧。” 俞大猷道:“身形可以隐藏着装可以效仿,这些都不能断定袭击你的、你出手打倒的就是齐管家,未必不是外人乔装打扮。” 徐渭哼声道:“我方才查验尸体,行凶之人必然是在阿齐面前极近之处突然出手,他才会是那般死法。凶手如不是阿齐见过之人,心下没有防备,怎么可能如此得手。不可能是外人所为,我水月山庄也进不来外人,若这女子没有撒谎,按照你的说法,不是这女子,便只有你俞大猷在从中作梗背后谋划!先偷袭秋叶丹,又再对阿齐下手行凶!” 俞大猷心中一惊,自己是想帮秋叶丹证明清白,现下却把自己也陷入难以自证之境,眼见与徐渭之间的误会越来越深难以再解。 长生忙在一边说道:“凶手怎么可能是我家先生,我和先生一直在练功修行没有离开,听到叫声后才一起赶来的!那齐管家不是有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哥哥嘛!今天还吓了我一跳!先前袭击秋姐姐的说不是他呢!” 俞大猷闻言心下一惊,赶紧思考其间种种可能。 徐渭也顿了顿,随后又怒喝道:“一派胡言,老齐送沈兄弟两人上山后早就返回山下。老齐与阿齐是同胞兄弟,怎么可能是谋划行凶之人,更何况老齐武功低微,几乎与常人无异,如何能悄无声息从背后袭击秋叶丹!这长生是你身边仆童,他说的话岂能作证,你二人中必有一个是凶手!” 俞大猷道:“事情原委曲折还没有弄清,庄主岂能妄下判断!” 秋叶丹怒道:“你这小白脸少唠唠叨叨攀扯他人,人就是老娘杀的又怎么样,是他背后偷袭我在先,打死也是死有余辜。” 徐渭冷冷道:“好!杀人偿命,我现在就让你以命抵命!”说罢又抽出了兰渚,俞大猷见双方矛盾已经激化至此已经是不战不休了,徐渭一旦出手秋叶丹必死无疑,只能自己先拖住徐渭让其撤退,他不顾身上负伤准备迎战,只是要同时掩护长生和秋叶丹,这水月山庄如何脱身,更何况庄外遍布八卦迷阵,更无多少全身而退的希望。 上官莫茹眼见双方要动刀剑必起血光,急忙上前道:“公子且慢!此事还有疑点,老齐大哥是阿齐大哥的胞兄,长兄如父,老齐大哥为人素来沉稳机智,此事如何决断,嫌凶该如何处置都应当听听他的意见才是。现下天色已晚,还是先为阿齐大哥收好尸身,不要让他死后还躺在这秋凉的地上,事情怎么处理还是等明天朝日重生,乾坤朗朗之下,有公子在不怕此事不能真相大白。” 上官莫茹生怕徐渭再起杀意,紧紧拉住他的衣角,知道徐渭怜爱自己必然不会强行动手。 徐渭看了一眼上官莫茹,眼见她尚在垂泪悲伤不已,心下不忍,说道:“好就听你的,先为阿齐处理后事,明天一早我飞鸽唤他,待老齐上山问问他的意见再做处理吧。” 俞大猷忙道:“多谢上官姑娘!” 徐渭冷冷道:“但今晚这杀人凶手得锁起来,她天生神力客房之中可关不住她,需要锁到地下暗室中!” 秋叶丹怒道:“老娘没打算跑,你凭什么关我!” 徐渭道:“哼!我便让你跑你也无法活着逃出庄外的八卦大阵,可谁知道你今夜会不会再生事端行凶伤人。” 俞大猷道:“庄主何至于锁人于地下,我替庄主看好秋姑娘就是了。” 徐渭道:“你自己现在也是杀人嫌凶之一,我不将你锁起已经是格外容情了。” 俞大猷心想好不容易今晚双方能暂不撕破脸,此刻需得先委屈求全,说道:“既然如此,我便与秋姑娘一起,庄主关我们两人便是。”他只怕秋叶丹一个人被关起来又会火恼生事,又要提防徐渭会怒气之下对秋叶丹动手,有自己陪着既能制住秋叶丹又能从旁保护她。 徐渭说道:“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俞大猷又道:“这臭小子不过是个孩子,庄主总不至于也不放心要一并锁住吧。”说罢指了指长生。 沈炼上前道:“大哥,今夜就让他与小弟一起住吧,正好我还能帮大哥看着他以免再生枝节。” 徐渭点头同意,吩咐下人先妥善收敛齐沙明尸身,自己亲自带俞大猷秋叶丹去地下暗室关押,秋叶丹本想发作,俞大猷按了按她肩膀又眼神示意,秋叶丹看俞大猷为救自己负伤这才暂时收敛怒火。 徐渭等人刚走几步,突然长生“啊”的叫了一声,俞大猷急忙回头看去,见长生捂着自己右手,俞大猷冲他喊道:“臭小子怎么了?”。 长生摇了摇右手说道:“我的手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没事没事,可能是个小虫。” 俞大猷骂道:“大惊小怪的吓老子一跳,你照顾好自己。”说罢边便回头跟徐渭走了。 陆流走到长生身边看了看,说道:“长生哥哥,你身上有只蜜蜂。” 长生一看果然自己胸前衣服上有一只蜜蜂,想来就是它蛰的自己,急忙将它拍掉,可那蜜蜂刚一被拍走,又飞到了长生身上,蜜蜂尾部还闪烁着微弱的亮光好似萤火虫一样。长生又将它拍走,那蜜蜂又冲长生飞了过来,长生连连挥手扑开蜜蜂,可它就是围着长生飞来飞去。 沈炼在旁看到,说了声:“别动!”随即抽刀劈了一下,长生只觉得眼前刀光一闪,再一看沈炼的绣春刀已经收回腰间鞘中。沈炼虽然脸上还是装作冷峻,但是嘴角的笑意却掩盖不住。长生竖起大拇指也笑道:“沈大哥好刀法!”沈炼一下没忍住咧嘴笑出了声,随即觉得失态咳嗽一声侧过脸去。 陆流看了看那蜜蜂说道:“这蜜蜂好奇怪啊,尾巴像萤火虫一样还会发光,颜色看着也很特别,这是什么蜂?” 第十七章 魑魅魍魉各肚肠(八) 长生和沈炼俯身去看那蜜蜂,只见那蜜蜂虽然已经被斩断成两截,但尾巴处还有微弱的荧光,若是深夜时必然更加显眼,颜色也与众不同,普通蜜蜂的条纹乃是黄黑相间,但这只蜂竟然有五色条纹,青、赤、黄、白、黑五色相间非常奇特。 长生道:“这个水月山庄真是灵秀所在,连这里的蜜蜂都这么与众不同。” 沈炼摇了摇头说道:“以前来过水月山庄多次,倒不曾注意过还有这么奇特的蜜蜂,确实与众不同,此时已经入秋天寒,大哥的偏庄内又格外阴冷,居然还会有蜜蜂?” 长生不禁打了个哆嗦,说道:“你这么一说确实是冷,沈大哥流妹妹我们赶紧回屋吧,这里刚枉死了人又不曾超度,这么阴冷只怕还有怨灵徘徊。” 陆流打趣道:“长生哥哥你不是少林寺出来的嘛,和尚师父不是都会念咒诵经超度亡魂,怎么你不会?还是你此刻害怕了?” 长生道:“谁说我怕了!你把鬼魂亡灵叫出来,我一准用我的虎将摄龙拳把它打的落花流水!我是担心你们!” 沈炼说道:“不是要佛法超度吗,你这怎么还要跟鬼魂比武了。” 长生憨憨一笑,拉起沈炼和陆流,自己走在中间一边牵着一个,三个孩子嘻嘻哈哈玩玩闹闹的一起回到了沈炼的客房。他们三人年纪都小共住在一间,夜里围坐在一起听长生添油加醋地讲述自己和俞大猷如何跟“冷阴流”众人斗智斗力,“东海佛君”徐海如何强大恐怖,秋叶丹如何神兵天降,少林往日恩怨纠葛如何扑朔迷离,他们又如何险象环生突破重围。 他绘声绘色将自己说的神勇无比少年英雄,好像连俞大猷和秋叶丹都是靠他救出来的,沈炼听他说赌约打败了雷魍堂堂主铁征只觉得难以置信不可思议,心下对长生说的只是将信将疑。陆流在一边倒是听得津津有味眼神闪烁,脸上又是钦慕又是期待。 不知不觉三人已经聊到深夜,沈炼督促大家赶紧休息,明天庄内还有大事要处理。刚一躺下,长生突然说道:“对了!先生的铁棒和行李还落在先前的客房,我方才忘了拿来,我得去取来才行。” 沈炼道:“夜已深了,放在那边就好明天再取,不过是行李和铁棒,左右又不会有人盗取。” 长生坐起身摇头道:“不行不行,行李倒是没什么,但是‘夺帅’不在我身边,我总是心里想着睡不着。” 沈炼道:“那铁棒是你家先生的又不是你的,你这么惦记干嘛?” 长生道:“自我跟着先生开始,‘夺帅’就一直由我扛在身上,除了先生与人交手时,它平时都与我日夜寸步不离,连睡觉也都放在边上,看见它我便安心,现在这样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不踏实,不行不行,我一定要先把它拿过来才能睡得着。”说罢便下了床。 走到门口,长生想到庄内刚出了人命,现在月黑风高自己一个人来回着实有些害怕,想去央求沈炼同去又觉得不好意思,停在门口左右为难。 沈炼看他站着不动便问道:“怎么了,刚把自己说的那么厉害,现在一个人不会是害怕吧?你若求我,我便陪一起你去。” 陆流闻言也说道:“长生哥哥你害怕吗,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长生忙道:“不怕不怕,我是突然一下忘了怎么走了,你们好好睡觉,我自己去去便回!”说罢一咬牙硬着头皮就跑了出去。 索性月光皎洁夜间并不漆黑,长生一路小跑,他嘴中喃喃默念:“心生种种魔生,心灭种种魔灭。心生种种魔生,心灭种种魔灭……”他一路叨咕片刻也就回到了先前的客房,他心想夜间独行也不过如此并不吓人,得意洋洋进屋去取夺帅。 长生一进屋扛起铁棒“夺帅”,却发现俞大猷的包袱在桌上是摊开的。他心中觉得奇怪,明明练功前看见先生将包裹是包好的,现在却是打开的,东西也散做一堆,于是便上前查看。 突然听到外面一声呼唤:“长生!”,他一回头,竟发现一白衣人站在自己背后靠墙处,长生吓得“啊”了一声坐倒在地。 那白衣人闪电般掠出门外,瞬间便已不见人影了,长生一阵恍惚不知道刚才看见的是幻觉还是现实,心中也不知哪涌来的勇气,扛着铁棒冲门口追去。 听到门外有脚步声赶来,长生运其浑身力气,挥起铁棒冲来人砸去。 “当”的一声金属碰撞双方兵刃相接,长生震得自己虎口生疼。 只见来人是沈炼和陆流,沈炼情急之下刀都来不及拔出,尚在鞘中左手而持就硬接了长生这一棍下劈之击。 “你疯了!干什么!”沈炼险些下意识拔刀进招,一看袭击自己之人竟是长生,他没想到长生这一棒竟颇有力道,自己慌乱中接招也是手上一麻,陆流在一旁也是吓到了。 长生一看原来是沈炼和陆流,急忙停手扛着铁棒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是那个白衣盗贼。” 沈炼晃了晃手臂喝道:“什么白衣盗贼,大半夜的你不会真见鬼了吧!” 原来沈炼看出长生害怕又不好意思请求自己,他担心长生一个人胆小又会迷路,躺了一会放心不下就寻了过来,陆流本来就尚且精神说要同去,沈炼也担心她一个人屋中害怕,便带着她一起来找长生。 长生忙将刚才所见之事告知二人,沈炼道:“哪有什么白衣人,是什么模样?你可看清脸了是人是鬼?” 长生说道:“那人嗖地一下子就出去了,没有看清脸。” 沈炼摊了摊手道:“我就知道你害怕,自己吓唬自己,都出现幻觉了。” 长生又道:“真的有人!他还打开偷翻了我家先生的包袱,我记得走的时候包袱明明是包好的!” 沈炼道:“你记错了吧,一个包袱怎么会在意,我跟你差不多前后脚进来的,若真是有你说的白衣人,我肯定会发现他的行踪,除非那人身法武功极快,轻身功夫跟我师父一般。这水月山庄上下有等这本事的就两个人,你家先生被我大哥关起来了,难道还能是我大哥不成?” 第十七章 魑魅魍魉各肚肠(九) 陆流道:“长生哥哥不是说那人身穿白衣,徐庄主不就是一身白衣,夜间偷偷行事当身着夜行黑衣才不被察觉,也就只有在自己庄内才不会换衣行事吧” 沈炼怒道:“流儿不可胡说!我大哥为人光明磊落是何等的一身傲骨,他怎么会屑于做这种鸡鸣狗盗的下作行径!就是长生他自己心里害怕以致出现幻觉看错了。”陆流见师哥生气便不再说。 长生道:“真的有人翻动了包袱,不是徐庄主,那也有可能是外面进来的贼人呀!” 沈炼道:“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知道江湖上有多少贼人困死在了水月山庄的迷阵中,即便是我曾多次进庄,如果没有老齐管家带路,一样是会迷失在这满山的奇门大阵中,就连是我师父那般的武功境界也无法闯入,更何况寻常贼人,你真该好好休息睡觉不要妄想了!” 长生自觉再说什么沈炼也不会相信,方才究竟是害怕幻觉还是所见现实,自己心中开始也打起了嘀咕,但是他坚持一定要把俞大猷的包袱收好也一并带走,于是便进屋收拾,沈炼在门口等着,陆流进来帮长生一起,悄声在他耳边说道:“长生哥哥,我相信你。” 临走时出门,陆流指着地上说道:“诶这里也有一只那种奇怪的蜜蜂。” 长生一看确实在墙角处有一只死蜂,扁扁的像是被踩死的,而且位置就在刚才他看到的白衣人所站的地方,心下确定自己方才肯定没有看错。沈炼又在外催促二人,长生决定不再多说争辩,只等明日将此事告知俞大猷。 水月山庄地下暗室之内,俞大猷和秋叶丹也无心休息,此暗室乃是徐渭以防万一仇家贼人攻进山庄所设,在庄内位置隐秘,门口设有万斤巨石,纵然是俞大猷武功盖世、秋叶丹四象神力也难以逃脱。 秋叶丹担心徐渭出尔反尔暗下毒手,俞大猷却是在想事情的原委究竟如何。 俞大猷对秋叶丹道:“那徐渭为人虽然性子古怪,但如此孤高应该不至于夜间偷袭暗下杀手,更何况那门万斤之重,一旦打开轰隆之声必然能听到,你不必担心,还是将今天的事再好好回忆一遍告知于我,也许能发现些什么?” 秋叶丹道:“哼!你倒是放心那小白脸,今天事情我不是说过多遍了,我就是被人从背后偷袭,被涂了迷药的布迷了神,回身一拳打中对方倒地,然后便失去意识,再醒来就是你看到的场景了。” 俞大猷反复询问,也没有更多线索内容,他心下思量也想不出个所以然,说道:“此事真相看来唯有明日白天再仔细勘察现场才有分晓了,但不知为何,我心中总是隐约感觉此事之关键在齐沙明之兄齐哲明身上,但究竟是什么现下我也说不清,只是感觉。” 秋叶丹道:“罢了,大不了与他们一拼就是!多想无益还是睡觉吧。” 俞大猷白天苦战身上有伤也着实累了,不再多想也便睡去了。 第二日徐渭一早放下飞鸽唤齐哲明上山,齐哲明比平时快了许多便赶到了庄内,徐渭也将俞大猷秋叶丹一并放出,徐家主母苗氏听闻庄内死了人害怕晦气,齐沙明尸身灵堂只能设于徐渭的偏庄内,众人齐聚堂内决定事宜。 长生一见到俞大猷,急忙上前将昨夜之事告知,俞大猷一开始也觉得长生是不是小孩子夜半怕黑看花了眼,但听他如此笃定他们的包袱绝对被人翻动过,俞大猷确信无疑,怒道:“原来如此!水月山庄内白衣之人如此身手,除了他徐渭还能是何人,原来他嘴上说这份‘山河图’为假,其实是为了蒙蔽我放松警惕,他白日里解图时见我将‘山河图’收于包袱中,于是便计陷秋姑娘顺势将我锁起趁机盗取宝图,幸好我后来又将‘山河图’留在身上。当真是用心险恶道貌岸然,且看他今天如何演戏。” 齐哲明听闻事情原委,他见到胞弟惨死,伏着他的尸身痛哭不止,上官莫茹在一旁看此情形也是默默流泪,徐渭受到感染也是眼中盈泪怒火中烧,说道:“老齐你放心,我必为你、为阿齐、为我水月山庄讨个公道,你是阿齐亲兄,凶手在此如何发落听你处置。” 齐哲明痛哭道:“杀人偿命,请庄主看在我兄弟二人多年侍奉的情分上,为我弟报仇雪恨!” 徐渭朗声道:“好!” 上官莫茹惊到急忙阻拦说道:“老齐大哥你怎么也如此武断!阿齐大哥遭人毒手我们也悲痛不已,但此事尚有蹊跷,还当明察秋毫,可不能悲伤失智错杀好人!” 齐哲明道:“姑娘!还查什么呀!这事实摆在眼前,庄主说的岂能有假,我胞弟就是被那蛮力女子所杀!” 俞大猷冷冷道:“此事昨夜发生时就未分明真相,此刻如何又断定秋姑娘就是凶手!” 徐渭指着俞大猷和秋叶丹道:“未分清楚只因你二人中必有一个口出谎言,凶手是谁非此即彼!” 俞大猷道:“徐庄主不相信外人,却可知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蔷之内。此事未必不可能是你水月山庄中人阴谋所为!” 徐渭怒道:“一派胡言!我庄内之人除我外无甚功夫,除非老齐引路否则岂能有旁人潜入我水月山庄,就是因为你们贼入萧墙才有这诸般是非!的确是鲁国之忧不在颛臾。然庆夫不死鲁难未已!只有铲除凶手我水月山庄才能平安无事!” 俞大猷也怒道:“徐渭!你如此着急想要杀人灭口,是想将《山河图》据为己有吧!” 徐渭厉声道:“胡言乱语什么山河图,你所持之物不过是块废卷!我要它何用!” 俞大猷:“既如此昨夜偷翻我包袱的白衣人又是何人?我与秋姑娘被你囚禁,你总不会说是外人所为吧!” 徐渭尚且不知此事,疑问道:“什么白衣人?” 第十七章 魑魅魍魉各肚肠(十) 俞大猷见徐渭还在装腔演戏,便让长生将昨夜发现白衣人之事告知徐渭,势必就要在众人面前当场戳穿徐渭阴谋。 众人听说长生复述完昨夜之事,也都心下成疑,这孩子夜半害怕一瞬之间看到的身影难有几分可信。 俞大猷道:“此事足以证明,你觊觎我所持的‘山河图’,你比武输了赌约,又心知明抢不过,便编出谎言说宝图为假蒙骗于我,你见过我将图收于包袱中,就暗中谋划先构陷秋姑娘,再顺势将我二人囚禁,趁夜深人静之时前往盗取。幸好我后改将图放在身上,又恰好长生夜半返回,否则你阴谋得逞只怕都不会放我二人出来。我还道你是君子孤高不想竟有此阴谋!” 上官莫茹道:“俞大侠好无道理!如何污蔑我家公子清白,阿齐大哥出事时公子根本不在现场,公子待两位齐大哥情深义重、信任与托,怎么可能幕后行凶!更何况是你自己提出来和秋姑娘一起关禁的。长生如此年幼,夜半害怕看错人影这也是常事。” 徐渭也怒道:“你血口喷人!分明是你们行凶在前,现在还倒打一耙污蔑于我,我徐渭是何许人也,且不说你带的山河图不过是张乱画废纸,就算里面真的有金山银山,徐渭又岂会做那梁上小人的阴谋行径!” 俞大猷道:“这也只不过是你一面之词,你又有何凭证?” 徐渭眼见自己也进入需要自证之境,更加恼怒难以自制,冲长生喝道:“长生!你说昨夜见到了白衣人又有何凭证!你怎么证明你不是害怕错看!” 长生道:“起初我也不确定,但是临走时我发现一只蜜蜂被踩死了,位置就在那白衣人所站的墙角之处!” 徐渭疑惑道:“蜜蜂?哪来的蜜蜂?无稽之谈水月山庄里从来不见蜜蜂。” 长生道:“不止一只呢,昨夜我们发现齐管家的尸体时,我还被一只同样的蜜蜂蛰了一下,那蜜蜂的样子还很奇特呢!” 徐渭心中生疑还未及搭话,突然齐哲明大声哭喊道:“庄主!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与他讲那小孩子家花花草草蜂蜂虫虫的小事!我胞弟之仇还报不报了!?” 徐渭安抚他道:“老齐放心,我必会给你一个交代!可这孩子说的事我还心有存疑。” 齐哲明痛哭道:“庄主!老齐此刻悲痛欲绝已然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弟被害,庄主既然为难,我虽然本领低微,但拼着一死也要为吾弟报仇雪恨,大不了就陪他一起去死,也不枉费一母同胞手足之情!” 说罢,齐哲明奋不顾身朝着秋叶丹冲了过去,他一拳击出,姿势确实平平非常、武艺稀松。 众人对齐哲明这突然之举都出乎意料,秋叶丹更是始料未及,见来人冲向自己,她武人天性下意识回击一拳,正中齐哲明。 这一拳之威连秋叶丹也出乎意料,感觉未用多少力道,她铁拳刚一碰到齐哲明,他整个人便被整个打飞了出去! 齐哲明重重摔在地上,立时口喷鲜血双眼白翻,只见他表情满是痛苦不甘,虚弱挣扎地勉强说出了最后两个字:“报仇…”余音未尽便撒手人寰了。 众人皆知秋叶丹神力非凡,情急还击收不住力,那齐哲明分明武功低微扛受不住也是再正常不过,不想竟和他兄弟齐沙明一个下场死法。 上官莫茹见状惊声痛哭,徐渭亲眼看到齐哲明惨状此刻更是狂怒爆发,他怒吼一声冲秋叶丹道:“你这厮三番五次出手行凶害人性命,岂能再留你于世,纳命来偿吧!” 徐渭说罢抽出大笔“兰渚”,冲着秋叶丹便杀了过去,他心中愤恨难制,笔下的狂草招式也满是杀机!他这一招笔下写得乃是李白的“杀人红尘中”! 这次俞大猷心有防备,他看到齐哲明的惨状时就料到徐渭必然会向秋叶丹发难,他抽出“夺帅”,一招“海天阔天”提前架开了徐渭的攻势。 剑已出鞘,笔已挥毫,一番死战恶斗已经是在所难免。徐渭笔锋被俞大猷长剑挡开,此一击秋叶丹不中,徐渭顺势变招提笔狂草写到“舞阳虽少小,杀人如芟苗!”冲着俞大猷暴雨般攻杀而去,俞大猷不想徐渭出招如此狠辣尽显杀意,自己当下不能有丝毫懈怠全力以赴,若有半点留情只怕自己都性命难保。 徐渭为人虽孤高但平生并不好战,但自己两位多年情深的心腹管家竟在半日之内先后造人毒手,他是个面冷心热重情重义之人。此刻招式施展之间全没了往日的才情风雅,笔下尽是狂草肃杀之气已经乱了心智风度。 俞大猷被关了一夜,听长生所言又认定徐渭的蒙骗偷盗之举,此刻双方都是怒火中烧,但俞大猷自觉秋叶丹理亏,虽然心中也怀疑愤恼徐渭,却始终以守而持,只为挡住徐渭的杀招,不再做多攻势欲间隙制服徐渭。 徐渭一边进招一边道:“枉你如此修为,却不辨是非袒护凶手,一样该诛!”随即笔下狂草写道:“悲歌酒后发,涕下不能收!”他此刻年轻心智已乱、满腔悲愤,所写都是此哀恨杀机之句。 俞大猷一招“当凌绝顶”破开徐渭笔势一跃而起,退到秋叶丹面前,长剑当胸道:“情急反击尚有可原,固然有罪也不致死,理当公正判罚而非擅杀!”俞大猷此刻已经没有了别的办法,秋叶丹于他有救命之恩怎么也不可能任她死在自己眼前,只能先制服徐渭,从长计议将秋叶丹送入官府法办自己也算是问心无愧。 徐渭道:“道貌岸然多说无益!莫茹兄弟你们快退出去!”说罢,身子冲俞大猷拂掠而去盘舞飞旋,如凤凰出巢无人能挡。 俞大猷也喝道:“臭小子秋姑娘,你们闪远些!”两人瞬时又斗在一起,此刻两位当世顶尖高手龙凤缠斗难以止休,周身真气溃涌奔腾,剑气纵横笔势逼人,旁人哪里插的进去手。 沈炼见此情况急忙道:“大家退后!千万千万不可上前,否则必受池鱼之殃!” 第十七章 魑魅魍魉各肚肠(十一) 屋中众人皆知晓俞大猷和徐渭武功之高,就算是沈炼这样的少年英才武功已是不弱,但是面对这二人他深有自知之明,此二人武功都不在自己师父陆炳之下,盛怒恶斗之际自己若是上前解斗恐怕必是蚍蜉撼树螳臂当车。 沈炼正欲出手相助大哥制服俞大猷,上官莫茹紧紧按住他肩膀道:“听你大哥的!不许出手!” 上官莫茹看出了沈炼意图,他一旦出手相助徐渭,秋叶丹也必不会坐视不管,到时候演变为四人混战恶斗,场面势必会更加混乱危险,只怕会变成不死不休的局面又要有人丢了性命,她已经不愿看到有人身死了。 此刻长生让陆流一起也都紧紧拉住了秋叶丹,生怕她一时莽撞出手会乱上加乱,秋叶丹本就不屑于以多打少,便也没有出手。 众人不敢太近围观,但又各自担心俞大猷和徐渭的安危不愿退出屋外,只能尽量靠远站着,秋叶丹挡在长生身前,沈炼和长生都伸臂护着陆流,上官莫茹竟是挡在最前面,众人皆是心急如焚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助威劝说皆是不可。 此刻俞大猷和徐渭专心决战,他二人武功本就是伯仲之间,面对如此强敌,不敢有半分分神懈怠,都已是心无旁骛进入我境。 龙凤相持不下缠斗不休,却就在这双方专心对峙之时又生巨变! 突然之间!齐哲明的尸体竟然睁开双眼飞身而起!冲着俞大猷和徐渭闪电般袭击而去!他双掌齐推分别而击,那身法之快哪是什么不擅武功之人,甚至都不在徐渭俞大猷之下! 俞大猷徐渭正在专心角力之际,兵刃相接全神贯注,万万料想不到会有如此情况发生!更何况高手之争毫末之间,一心临敌之时更无其他杂念余地,这如此不可思议的偷袭之击绝无躲闪的可能! 眼见这一掌重击直袭两人胸骨要害,刹那之时俞大猷和徐渭似心有灵犀,均向对方拍出一掌,靠着两人対掌的反击之力,多少借到了些回身躲闪之力分别后退。 但须臾瞬间情急之下,借力而退终究不过是杯水车薪作用有限,两人还是重重地受了齐哲明这一掌,虽然暂时保住了性命但依然身受重伤口喷鲜血倒地! 一击得手,那“齐哲明”微露惊讶之色,笑着说道:“哦~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万里神龙、青藤白凤当真实名不虚传!老夫还道此一击十拿九稳必能当场了结你二人性命,不想如此绝境下居然还能暂躲一劫!” 长生秋叶丹等众人见到“齐哲明”非但诈尸死而复生,还瞬间重伤了俞大猷和徐渭,都被此不可思议的恐怖景象吓地一动不动,连沈炼也大惊失色。 未及众人反应过来,“齐哲明”又疾风而动一掌冲着秋叶丹等人拍出,其排山倒海之势中还夹杂着阴森怪异,秋叶丹赶忙挡在最前面,她只觉得这掌风内力有些熟悉,但惊恐情急之下力道不能尽出,她虽还掌应敌但依然受了轻伤,好在她将对方的掌势已经挡去大半,长生陆流上官莫茹等人只受了些许掌力之伤无甚大碍。 沈炼倒是很快回过神来,趁秋叶丹挡住这一掌之际,抽出绣春刀,施展“归鸾刀法”如一股墨绿青烟向“齐哲明”袭去。 “齐哲明”轻轻一笑,徒手冲着沈炼而去,沈炼的武功路数和陆炳一般无二,身形如同青烟灯影,幽灵鬼魅间又不失飘逸华丽,可那“齐哲明”却好似大人与孩子玩耍一般,身形不避冲着沈炼的汹汹来势迎击上去,猛地一下子竟在一团墨绿乱影中抓住了沈炼的手臂,这一抓轻而易举如同探囊取物! 沈炼惊慌失措不想到这“齐哲明”居然武功高强至此!自己难以挣脱只怕性命难保,却看到“齐哲明”对着自己竟是满脸的慈祥笑意,更是惊悚! 好在秋叶丹猛地又是一拳打向“齐哲明”,她虽然受伤但凭着一一身四象蛮力,任谁也不得不暂避锋芒,“齐哲明”放手闪避,沈炼这才得意脱困急忙数步后撤。 那“齐哲明”又笑道:“这水月山庄当真是卧虎藏龙,女娃的好神力,陆炳的好徒弟!”他呵呵微笑着,声音浑厚竟然满是慈祥温暖,长生只感觉这笑容声音十分耳熟! 秋叶丹和沈炼刚刚站定还未还击,俞大猷和徐渭急喊道:“小心后面!” 话音未落,一股剑芒寒光自秋叶丹、沈炼身后而起,幸亏有俞大猷和徐渭提醒两人及时回身,但依然都被背后偷袭之人的剑锋所伤,两人均身中剑创流出鲜血! 只见一白衣人右手持剑左手拿着一根拐杖走进门来,他神情冷峻长相英俊,然眉宇之间的杀气却咄咄逼人,众人均不曾见过此人,但长生看这身影却有些眼熟!下意识说道:“你是昨晚的白衣人!” 那白衣人面无表情也不搭话,他剑眉星目看起来冷酷寒利,不似一个人倒像是一柄剑,默默走到“齐哲明”身边恭恭敬敬将拐杖奉上。 “齐哲明”接过铁杖冲来人笑了笑道:“哦燕飞也来了。” 徐渭重伤坐起捂着胸口道:“怎么可能是你老齐?” 俞大猷也捂着胸口缓缓对“齐哲明”道:“鬼灯浣花息、天照掌!你是‘黄金会’门主汪直!” 汪直笑了笑道:“视其所以观其所由,‘万里神龙’俞大侠好眼力,连我这东瀛所传的内力和掌法也能认出来。这位便是我下属,‘冷阴流电魉堂’堂主萧燕飞。” 徐渭一脸不可置信问道:“怎么可能?!你是如何进来的?老齐呢!” 长生听到汪直讲到“视其所以观其所由”这句话十分耳熟,又想到他的笑声看到他的拐杖,惊声道:“你是那个乞丐老伯!” 汪直一声长笑,抖索了一下身体,只听得几阵骨骼间的“嘎嘣”之声,他竟整个人瞬间长高壮实了一圈,而后撕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了本来面目。 汪直看着约莫四十岁上下,面容泰和温暖、眼神慈祥深沉,第一眼给人的感觉竟然是十分和蔼亲切,若以貌取人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此人竟是杀人如麻的天下第一帮“黄金会”的门主。 汪直笑着说道:“小师父别来无恙否。刚才可真是好险,若再让你说下去,依他白凤凰的无双智计,恐怕便该识破了。” 徐渭闻言顿时点醒道:“果然是那蜜蜂有鬼!” 第十八章 玄门迷途何茫茫(一) 汪直笑着道:“不错,事已至此大功告成,纵然你识破其中玄机也于事无补。” 俞大猷强撑着冲汪直喝道:“什么蜜蜂?大丈夫活要活的的清楚,死也该死的明白!” 长生道:“先生,我们昨天在庄内发现两只样子齐特的蜜蜂,身有青、赤、黄、白、黑五色条纹相间,尾部还好像萤火虫般闪烁。因为有一只一直绕着我飞这才注意到。” 徐渭疑道:“五色蜂?榴花蜂?” 汪直笑着淡淡说道:“五月榴花妖艳烘。绿杨带雨垂垂重。五色新丝缠角粽。金盘送。生绡画扇盘双凤。啧啧,欧阳修的好词啊,徐庄主好见识。” 俞大猷不解道:“此为何物?” 汪直道:“此蜂名为五色蜂又名榴花蜂,但它还有一个名字鲜为人知,是为角粽蜂。此蜂原产自波斯安石国一带极为罕见,因身间五色花纹,最喜石榴花花蜜而因此得名,它尾部有微弱萤光、周身颜色奇异本是做观赏之用。而后张骞出使西域,此蜂同榴花一起传入中原,不过了解的人也知之甚少,很多年后,有商人无意中发现此蜂极为喜欢中原的糯米角粽之味,若再将石榴花碾碎加入其中,无论多么微弱的味道,只要留下过痕迹,此蜂都能闻到,且一旦闻到便会如痴如醉般沿气味痕迹寻觅到气味之源。我多年前行船走商,偶然间碰到了一位波斯商人才得知这一鲜为人知的奥秘。想的有朝一日或许能有奇效,便寻来了些蜂虫。” 俞大猷惊怒道:“你在长生身上暗置了香源,我怎么丝毫不知?” 听到此处长生才知道自己遭人算计以致招来弥天大祸,他掏出怀中香囊质问道:“你说这是驱虫辟邪保佑平安的香囊,便是骗我的!?” 汪直笑道:“此香囊非但不能驱虫,还会引虫上身,里面不过是些糯米和石榴花,所散气味细若游丝,人是不可能察觉到的,唯有这五色奇蜂能寻味索迹。” 俞大猷质问道:“你何时给了他这东西!” 长生呆呆道:“先生你上山前买酒时,我看到一乞丐老伯摔倒,我好心上前搀扶,他便送给我这个香囊,说能保佑我平安,还告诉我说此香囊开过光,上通佛祖灵性很是认主,千万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不能让别人看到、碰到,否则反会防主害命!这些也都是你骗我的对不对!枉我好心帮你那么信你!” 长生说到此处已是嘶声力竭眼泪汪汪,将那香囊狠狠摔掷在地上。他下山后虽然见过些江湖纷争腥风血雨,但万万没想到人心险恶竟至于此!看上去慈祥和蔼的老伯居然是机关算尽利用自己的恶人,而自己的好心善意之举,居然让所有人都大难临头性命不保,他一个孩子根本接受不了这种打击事实。长生一时间心理崩溃,跪在地上掩面痛哭。 俞大猷勉力喝道:“臭小子没出息!哭什么!给老子站起来!” 长生根本说不出话,支支吾吾道:“先生,我…我…” 俞大猷道:“老子不怪你!快站起来!” 汪直不理会他二人,微笑对徐渭说道:“山骏高以避日兮,下幽晦以多雨。庄主在这山涧林溪所布下的八卦迷阵,依山傍水道法自然,奇门遁甲玄之又玄,老夫自己确实破解不了。若无人带路水月山庄的确固若金汤,可天下奇才也会被破于雕虫小技。俞大侠其人太过显眼招摇,一入会稽就已被我门中弟子发现。老夫前日易容做一乞丐,将香囊给了那孩子,只待日头向西,放出几只蜜蜂寻味索迹,此蜂自然会沿着他们走过一遍的正确道路寻味而飞,只要跟在后面沿路再留下记号,这水月山庄也可来去自如。” 徐渭怒道:“你何必故作姿态假意奉承,是讥讽于我吗!老齐在哪?!” 汪直道:“诶非也,老夫所言句句发自肺腑,虽然得以进庄,但徐庄主与俞大侠之武功皆不在老夫之下,若以二敌一,老夫哪里是你龙凤二人的对手,正面一战毫无胜算。唯有略施反间之计,令你二人鹬蚌相争,才可坐收渔人之利。 我们上山时正遇到那齐哲明下山,便取了他的性命,剥了他的面皮,易容为他的模样。在庄内伺机而动,我用迷香迷晕了那红衣女子秋叶丹,假装受了她一拳。待齐沙明离开你身边后,以他兄长的模样接近他自然不会被怀疑,打死齐沙明后又给秋叶丹闻了迷香解药,又仿声唤人造成了她杀人的假象。而后夜间令萧燕飞翻找俞大侠的行李,不曾想那孩子突然去而复返被发现了行踪,哪知误打误撞,反而加深了你二人之间的误会。” 俞大猷怒道:“你翻找我的行李果然也是为了山河图而来!那方才你突然冲向秋姑娘,是担心怕五色蜂之事被发现招致怀疑,于是兵行险招激化我们双方矛盾,逼徐渭出手让我们自相残杀。” 汪直道:“不错,若五色蜂被发现,虽不会马上怀疑到我,但是庄内突现异蜂,以两位的智计一定会怀疑有人设法潜入庄内,若你二人矛盾解开,届时我恐再无可趁之机,唯有孤注一掷先逼徐庄主出手。怪只怪徐庄主太重情谊又太过自负,你从来不曾怀疑齐哲明是旁人所扮,只因你心中从未想过,居然有旁人能走进这水月山庄。你又因为主仆情深丧失理智,这才给了老夫此天赐良机。” 徐渭一时无言而对怔怔发呆,俞大猷怒道:“呸!你奸计得逞并非是你智谋武功更胜于徐渭,只因你做事不择手段,阴谋狡诈更无底线!你利用他人之善,无情无义无所顾忌这才显得你如此强大,实则卑鄙无耻为人所弃!” 汪直笑了笑对俞大猷说道:“你二人一身功夫如此,现在却落得这样的下场,却是为何?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你啊,还是无情些的好,无情方可无敌。只可惜这些你知道的太晚了。” 俞大猷忍着重伤之痛,强提一股真气,沛然厉声道:“无情未必无敌!无我方为境界!” 第十八章 玄门迷途何茫茫(二) 他这一句不是为自己所说,俞大猷本身负重伤却强提真气,只为将这句话扣入长生和徐渭心中。他二人此时都是大受打击心念如灰,却听得俞大猷这一声雄浑雷厉之声直冲心扉,正气浩然岿然不动,顿感振奋心神、似有所悟! 汪直道:“口舌之快多说无用,你重伤之下强行运气,只怕现在都难以动弹了,那东西你也该交出来了。” 俞大猷缓缓道:“山河图,你如何得知在我身上?” 汪直道:“你这话问的未免太过愚蠢,若非我在少林的暗线先得知此事告诉于我,徐海又怎么会得知你身上带有此图截杀于你。” 汪直话一说完,便俯身在俞大猷怀中摸索。方才俞大猷为了能将徐渭甩的更远些,他那一掌的力道也更长,是以脱身也比徐渭晚了一些,故而所受的掌力伤势也比徐渭重了许多,刚才又为了鼓舞长生和徐渭,未经调息又强提一口真气,现下确实难以动弹,连反抗挣扎之力都没有了。 汪直轻而易举便从俞大猷身上搜出了《山河图》,他一边翻动一边笑着对萧燕飞道:“徐海终究年轻莽撞,他兴师动众‘冷阴流’几乎倾巢而出,却依然无功而返还折了铁征。为人要多用智计,纵然是天下至宝,也能探囊取物。” 萧燕飞依然面无表情,低头道:“流主和燕飞一样,都是老爷子您的手中刀剑,我等皆不过器者也,您才是执器之人。” 汪直微笑着摊开山河图查看,徐渭道:“哼!你纵然机关算尽今日能屠杀我等,但依然不过是被这江湖传言摆布愚弄之人,我早已看过此图根本就是涂鸦戏作,绝不是什么武林至宝《山河图》!你此番大费周章也只是枉费心机,辛苦得到的不过是张废卷罢了,一样是输!” 汪直闻言竟突然大笑不止道:“哈哈哈哈哈哈!白凤凰虽法眼,可这一次你却是有眼无珠了,此物乃是货真价实的山河图!” 他这话一出,堂内众人都心下一动,汪直乃“黄金会”门主,自然见多识广所言不虚,他开口定论那此物就是真的江湖传言流传数十年的天下至宝了! 汪直笑完,突然间将山河图单手攥成一团!手中运气振臂一荡,以“鬼灯浣花息”的内衣,竟瞬间将《山河图》震碎成一团齑粉! 《山河图》碎片飘落飞扬,汪直内力诡异,那碎末还似有鬼火荧烧,顷刻间这武林至宝便化为了尘埃虚无。 众人皆被他这一举动所震惊,连萧燕飞都面露讶异之色。他既说此《山河图》为真又为何将此图销毁?须知那可是天下第一宝藏。 徐渭哼声道:“你是发现自己上当,为保脸面故意说此图为真。又气恼不过,才将其销毁的吧。” 汪直淡然自若依然笑道:“老夫说过了,此图就是货真价实的《山河图》,虽经年累月历经曲折依然山河如故。罢了,信与不信也由得你们。”众人看他神态轻松、声音爽朗,怎么看也不像是恼羞成闹下将图销毁。 俞大猷百思不解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汪直道:“老夫已然回答了你们诸多疑问,再有不解只能去请教那黑白无常十殿阎罗了,将死之人知道的多与少都无分别。”说罢他看向俞大猷。眼里慈祥温和犹在,但这一次却现出了杀机! 突然前一股无形之力冲汪直打去,其势虽不排山倒海气吞山河,却也扎扎实实颇有力道,竟然是长生冲汪直打向的“虎将摄龙拳”。 长生左掌先拍一招“龙震八荒”,右拳紧跟一招“虎暴蚕尽”,以自己孩童微弱之躯,运起全身可用之力,冲着汪直席卷而去。 汪直与长生初次见面时,便看出他有些拳上功夫,却没想倒他小小年纪练得竟如此像模像样颇有章法,所研习的武功和拳掌中的内力均顶尖高深不同凡响。 “虎将摄龙拳”的功夫尚不完全,收放不能自如太损耗人之精力,长生年幼更难控制驾驭,俞大猷本已不让他再用这门功夫。此时长生悲恨交加,眼见俞大猷有性命之危,再顾不得那么多,英勇之心自然而生。 汪直轻描淡写间抬手一扬,未见的用什么力,长生的掌势拳风便被全然化为无形。汪直道:“看不出你乳臭未干,却有如此勇气敢对老夫出手。虽然还远不成气候,但你学的这门功夫和内力老夫都未曾见过,倒是都可堪称当世绝学。无怪铁征都会输给你一招半式,只可惜也没有机会让你日后有成了。” 说罢,他又一扬手施展“天照掌”,一招“丰斟渟尊”冲长生拍去,其掌势阴柔诡劲夺人性命。 俞大猷也再顾不得那么多,强行用力一掌击向地面,靠反作之力加快身形速度,挡在长生面前要硬接汪直这一掌! 千钧一发生死一线,秋叶丹和沈炼也飞身而来援助俞大猷长生,合四人之力才挡住了汪直这一掌。他三人各自均有轻重之伤,俞大猷更是接完这一掌后几欲站立不稳。 却见俞大猷又怒喝一声,运起所剩余力,也以“虎将摄龙拳”的功夫冲汪直打去。他左掌连击“龙举雨兴、日角龙颜、飞龙乘云、龙震八荒”四招,右拳连打“虎荡百群、鲸吞虎噬、虎扑孔窍、虎暴蚕尽”四式。 汪直见俞大猷已经是最后的搏命之击,其势惊涛骇浪风卷残云,眼前威力如同百兽奔腾铺天盖地而来,困兽之斗难抗,以防万一自己也不敢托大以拳掌硬接,抬起铁杖一一挡下。萧燕飞见势也不敢乱接乱躲,忙避于汪直身后,那拳势余威依然将二人身后两旁的桌凳击得粉碎! 至此俞大猷再无余力,自己一口鲜血喷出当场昏厥,长生急忙上前将他身子撑扶背住。 汪直笑道:“困兽犹斗精神可嘉,前前后后都是要上路的,何必着急呢,任谁先来也是一样,黄泉路远一起作伴也不至于寂寞。” 第十八章 玄门迷途何茫茫(三) 说罢汪直又要再出一掌,俞大猷已经几乎奄奄一息昏迷不醒,靠秋叶丹和沈炼即便能再接汪直一掌,也断然会死在第三掌掌下!众人此刻都身上有伤,此刻已是穷途末路危在旦夕。 正此生死存亡关头,徐渭突然长吐一口气挺身而起!手持“兰渚”冲着汪直,他笔下书法狂草进招,写到“君从闽海下南昌,正值中官降玉皇。”纵然有伤依然身法华丽飘逸,速度风驰电掣! 汪直注意力本在俞大猷等人身上,对徐渭这猛然反击有些所料未及,徐渭速度身法世间无匹,虽然此刻重伤,但依然攻其不备,汪直匆忙以自己的铁杖抵挡徐渭的盘旋之击,却还是被他笔锋裂破衣衫。 汪直有些吃惊厉声道:“我只道徐庄主自负轻人,诚然老夫一击而中后,也确实小看你了!不想你所伤没有想的那么重,武功又如此奇异。” 原来方才长生突然出手时,汪直和萧燕飞注意力皆被他所引。俞大猷急忙趁隙将身上一颗本门灵药“百芝雪麝丸”以指尖之力,弹给了徐渭。俞大猷知道自己受伤太重,此时自己食之已经无甚意义,方才他一掌将徐渭推得更远,是以徐渭之伤远不如俞大猷之重,他将药交给徐渭,众人或许能有一线生机。(现实中可以理解为运动员受伤打了封闭哈哈) 徐渭接药后心下洞明,服食后趁间隙调息了几下,俞大猷刚才搏命之击不仅仅是为了救长生的性命,也是为了能给徐渭多争取片刻间的调息之机。 徐渭也不理会汪直,继续冲其进招猛攻。汪直对徐渭的功夫的了解也只是来自江湖传言,未曾亲手领教,只在方才假死时从眼缝中瞄到些许而已。徐渭武功之变化奇特天下无二,俞大猷初见时也是措手不及疲于防备。此刻徐渭虽然伤势不轻,但依然凭借速度无双、武功新奇变化术无止境,反令汪直一时也因奇陷于守势。 徐渭笔下越攻越快,他边打边喝道:“莫茹、兄弟你们不要管我!带着他们赶紧逃走!跑到庄外或有一线生机!” 汪直也冲萧燕飞喝道:“拦住他们!” 萧燕飞身形一晃,如同白光流影般持剑挡在了门口,他武功虽远不可比肩俞大猷汪直徐渭徐海陆炳等人,可他这身轻身功夫名为“罗袜生尘”(此处灵感致敬天龙八部凌波微步),源自曹植的《洛神赋》。于廊庑间穿行自如飘忽若神,对比当世第一流高手也是不遑多让。 沈炼和上官莫茹本就不打算丢下徐渭而逃,眼下又有萧燕飞横剑阻拦,唯有留下拼死一战。秋叶丹和沈炼均被萧燕飞偷袭所伤,心中俱满是满腔怒火,秋叶丹双持祖传的“鸳鸯”狼筅,沈炼也拔出腰间的绣春刀,三人立时斗在一起,刀光剑影你来我往。 萧燕飞常年蛰伏在徐海身边以作监视,平时收敛锋芒并不显山露水,其实真实武功更在藏点红与铁征之上。秋叶丹沈炼武功本就不如萧燕飞,二人又均受剑伤,萧燕飞以一敌二却仍是游刃有余,若一直缠斗下去,依然手操胜券。 徐渭这时也始露疲相,他毕竟伤重身法开始慢了下来。汪直逐渐看清他笔下痕迹,尝试开始由守转攻。 战分两边各自为斗,均尚在僵持之中,萧燕飞突然横向猛劈一剑,逼开了秋叶丹和沈炼,两人本以为他还要继续进招猛攻,却见他突然剑锋一转!冲着徐渭一剑刺去! 萧燕飞突然发难,徐渭专心对着汪直也疏于防备,眼见一剑冲自己而来,自己本尚在攻势急忙足下一点,向后盘旋飞舞闪避敌人剑锋。 这一剑徐渭虽然勉强躲开,汪直又向自己冲来,施展“卑弥呼掌”一掌“以妖惑众”冲徐渭而去,他此刻脚下还立足未稳,这一击已经没有闪避余地了! “砰”地一声,汪直一击而中!对方一口鲜血喷出! 但这一掌并没有击中徐渭,竟是舍身挡在他身前的上官莫茹。 上官莫茹本可以趁秋叶丹沈炼拖住萧燕飞时脱逃,但她不愿丢下意中情郎,将长生陆流俞大猷拉在一边,自己决心陪着徐渭。眼见萧燕飞突然施袭,她便心知不好,拼劲全力舍身冲徐渭跑来,总算在生死一线的最后关头及时替徐渭挡下这一掌致命杀招。 上官莫茹口中鲜血不止五脏俱损,倒在徐渭怀中奄奄将息,秋叶丹和沈炼怒喝着一起围攻萧燕飞。 汪直此刻却停住了,没有再攻向徐渭,眼神茫然好像回忆起了什么。 徐渭怀抱着上官莫茹,眼见所爱之人用性命帮自己挡下这致命一击,他完全已经乱了心神,四肢颤抖不已,甚至不敢为上官莫茹搭脉,泪水自眼中涌流不止,悲痛欲绝到嘴中不停战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上官莫茹努力抬手帮徐渭拭去泪水,她已是生命垂危没有力气,弄得徐渭脸上泪水血水凝在一起。上官莫茹尽力爱抚着徐渭的脸庞,用微弱的声音说道:“公子不可无情,不可学那些人一般做事没有底线,要挺胸抬头好好活下去。”她临别之际依然对徐渭满脸盈笑,眼中满是柔情蜜意痴痴瞧着情郎。 徐渭泣不成声一边颤抖一边点头。上官莫茹又道:“莫茹不能再照顾公子了,公子要好好珍重。” 徐渭又不住地摇头不愿接受现实,颤抖着勉强说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上官莫茹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轻,最后痴痴看着对情郎说道:“沅有茝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生死离别之际,徐渭听到心上人对自己终于表明心意,他深深吻了上官莫茹的双唇。 此一刻在两人的世界中一切如同静止,万物垂首日月停息,任他潮起潮落沧海桑田都已经不重要了,他们将世间一切置若罔闻,此一瞬两人心意相通水乳交融,旁人只道须臾刹那。对他二人却是定格一瞬百千万年。 徐渭缓缓抬起头,上官莫茹已经闭上了双眼,香消玉殒。脸上全是欢喜和满足,去的了无遗憾。 她一生都在温暖徐渭孤寒的心,直到燃烧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第十八章 玄门迷途何茫茫(四) 汪直就这么呆呆看着并没有出手,眼里竟有些悲哀,没了杀机。 汪直缓缓道:“我少年时也曾被一女子所救,那场景和此刻如出一辙。只可惜我没有你这般福气,都不曾与她说完临终遗言。” 汪直少年时出身卑贱,在一妓院中为人奴役,莫说客人老板,连店中小厮也能对他随意折辱打骂。偶然一次有一个新人女孩惹怒了客人,被老鸨打骂关禁,汪直年少同情见那女孩也是苦命人,心下不忍便悄悄为她送饭送水。那姑娘稍长汪直两岁,虽也是贱身但是重情重义,之后两人在苦窑中互相扶持,那女子攒了些钱银全部送给了汪直让他赎身行商。 汪直在外挣得了银钱,满心欢喜来赎接意中人,他的对头却在两人团聚时找上门来,汪直拒敌之时遭人偷袭,那女孩舍命相救帮他挡住了致命之击当场殒命,汪直疲于逃命莫说互诉临终遗言,连意中人的尸身自己都顾不上收敛安葬。 眼下的场景和自己当年一般无二,汪直一下子晃了神想起了昔日旧人,好像回到了三十年前年少时的光阴。他下意识间便停了手,让徐渭上官莫茹说完了临别终语,弥补自己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遗憾。 徐渭此刻已经已经心如死灰,连眼泪也哭不出来了,他又爱抚了下恋人的脸庞,缓缓放下了上官莫茹的断香零玉。他双眸间已没了平日里的意气风发、桀骜孤寒,眼里仅有杀意心里只剩报仇。 生死荣辱皆置之度外,他已不在乎世间的一切。汪直看到他这副的神情眼神,便知道此人现在已经是搏命之势不死不休,即便重伤之下再行交手自己也不易取胜。 徐渭冲沈炼等人怒喝一声道:“还不快滚!”说罢提起“兰渚”向汪直袭去,他将书诗文画大小四圣的功夫倾数而出变化无穷,不顾伤重只有攻势不见丝毫防守,如泄洪江水脱缰群骥般汹涌,不是凤凰还巢而是万鸟齐飞,一招一式都是冲着与汪直搏命而去,他已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势必同归于尽再也所不惜。 他身法和笔下已快成一团乱光炫影,旁边人看去只见他周身仿佛有文字墨影、飞天画形若隐若现,恍如仙人幻影。徐渭招式虽疯狂激进,但他心中不计得失不顾生死,正是“无我”之境,汪直也没见过徐渭这大小四圣的功夫,他此刻搏命狂击,纵然是对方有伤自己却也近他不得。 汪直深知此时万万不可大意便固守本元不露破绽,只待徐渭猛攻之下伤势愈重耗尽元气,自己便可稳操胜券。 沈炼从不曾见过大哥如此失态失智,他还想与萧燕飞继续缠斗,秋叶丹对众人道:“听徐庄主的大家快走!再不走就是一起死在这里!他此番舍命掩护我们也全白费了!” 秋叶丹说罢,浑其一身四象蛮力,朝萧燕飞猛击一拳,萧燕飞对秋叶丹轻视了些,也还掌一接。不想双方拳掌刚刚相碰,萧燕飞只觉得对方拳力之沉之深犹如巨石重铁一般绝非自己能敌,若是硬接只怕整条臂膀都要保不住了,急忙借力收劲躲闪,以自己高深的轻身功夫一下退出数丈。 秋叶丹见逼退萧燕飞,忙喝一声:“走!”说罢自长生身上一把将俞大猷拎起扛在肩上,拉起陆流呼唤长生沈炼逃出门外。 长生赶紧捡起俞大猷的棍剑“夺帅”,沈炼也心有神会,扬手一击冲萧燕飞连射数镖锦衣卫暗藏的袖箭,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是以又将萧燕飞逼退些许,沈炼拉起长生的手也急忙飞身而逃。 萧燕飞眼见众人逃走,一时犹豫不知该相助汪直还是该追,忙道:“老爷子他们逃了!” 汪直喝道:“斩草除根你快去追!这人已经搏命,就算你我联手一时也难以拿下,此间有我!追!” 萧燕飞闻言不敢耽搁,急忙追出门去。 沈炼轻功、秋叶丹脚力比之萧燕飞虽然差些,但也俱是不错,全力奔逃之下,片刻便逃出偏庄,向正庄大门方向疾驰而去。 长生一边逃一边拼命在庄内大喊道:“有坏人进来了!大家都快逃!快逃!快逃!”他心中自责,觉得是因为自己水月山庄才落到如此地步,也不顾有用没用,只是声嘶力竭拼命大喊警告庄内众人,只盼得能多救一人也好。 秋叶丹哼了一声,沈炼也看了长生一眼,也都边逃边喊,警告庄内众人。谁曾想他们这高喊居然真的有用,水月山庄当年曾造受复仇流寇倭人的围剿,许多人就是当时的亲历者,听到有人警报呼喊,也顾不得真假赶紧逃窜寻找躲避之处,众人逃窜之势如同星火燎原,逐渐没听到呼喊的人也纷纷开始,连主母苗氏都跟着一起躲藏,水月山庄众人当年大难之后都是惊弓之鸟,为有备无患在庄内设有多处暗室,此刻谁能保住性命就各看造化了。 四人刚跑到一半,(俞大猷昏迷我就没把他算进去,不是笔误)突听徐渭的偏庄方向有巨响“轰隆”之声,好似房屋倒塌,众人不及回头细想继续向前。却在此时萧燕飞跃身已赶了上来,一剑刺向背负着俞大猷的秋叶丹。 沈炼忙施展“归鸾刀法”,架开萧燕飞剑势,身子犹如同一股墨影青烟缠住了萧燕飞,两人斗在一起! 沈炼喝道:“你们快走!我来拖住他!”他话音未落,萧燕飞又一剑刺出伤到了沈炼。 秋叶丹怒骂道:“妈的!再丢下一个,也不要有人活着出去了!”她忙将俞大猷丢给长生背扶,怒喝一声冲也萧燕飞攻去。 此刻他们三人继续恶斗纠缠在了一起,秋叶丹和沈炼心里都知道,想要大家全部都逃走是不可能的,必须有人留下拖住萧燕飞。但他们都身上有伤,以二敌一尚且处于劣势,萧燕飞如此轻功留下来的那个人绝难逃生、必死无疑,但继续缠斗下去不知道何时汪直就会追过来,届时就谁也走不了了! 第十八章 玄门迷途何茫茫(五) 萧燕飞倒是不慌不忙,他看出对方两人不愿恋战,也不着急进攻攻杀二人,只是牢牢将二人缠住困斗,不消多时无论是汪直到来还是对方两人伤重难支,都能将一干人等轻松一网打尽,至于旁边那两个小毛孩和昏迷的俞大猷,他根本不放在眼中,即便任其逃窜也是死路一条。 秋叶丹和沈炼此刻心急如焚,都想留下来拖延,却是谁也不愿逃走,眼见得两人又是接连受伤,怕是都要葬身此地了。 长生已在一旁观察多时,他中心一直对自己说道:“一切心魔,唯勇者破。众人身陷险境皆是我的过失,此刻怎么还能躲在大家身后受人保护,我跟着先生是要做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不是给别人添麻烦的胆小鬼!” 他轻轻悄悄放下俞大猷,专心致志口中喃喃默诵《格物诀》内力心法“知者行之始。行者知之成。此心不动,随机而动。”他脑中不停萦绕“虎将摄龙拳”精意要诀“渊隐虬龙惊阵跃,汉飞牛斗避锋移。” 长生此刻再无胆怯退缩之心,泰然勇气之心一往无前,也入无我之境。他双目炯炯有神,只待萧燕飞露出破绽,正是“此心不动,随机而动”之真意! 只见秋叶丹与沈炼同时左右冲着萧燕飞相向而击,萧燕飞长剑一横身子凌空一转,剑芒周身充盈,非但一击挡开二人夹击攻势,还同时击伤了对手两人,此一击萧燕飞十足自信把握,自己取胜就在这数招之内! 萧燕飞旋转之姿刚停,左手尚背在身后,右手正是横剑而持,这一招使到尽处虽然剑伤敌手,自己胸前却也是门户洞开!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长生心若空明疾驰而去,冲着萧燕飞胸口左掌一击“龙探涧潭”,紧接着右拳一击“虎啸风生”,又一合法之击“虎跃龙翔”。 萧燕飞完全没把长生放在眼里,方才看汪直轻松化解长生攻势,更道他没什么了不起。他一剑击伤敌手二人,正是放松警惕之时,万万料不到这个小毛孩会突然对自己出手! 萧燕飞只觉胸腔脸庞先是一股无形之力狠狠压来,难以动弹喘息,紧接着一股猛兽般的拳力击中了自己胸口,最后面前更如一堵无形高墙将他整个人撞飞了出去! 萧燕飞一时只觉得头昏脑胀天旋地转,五脏六腑皆痛苦难耐几欲呕血。沈炼见状,他方才受伤身子尚不及站稳,但遇此良机急忙踉跄着又劈刀攻向萧燕飞。 萧燕飞目眩受伤之际不敢继续接招,施展轻功“罗袜生尘”也顾不得左右方向东西南北,慌忙见足下点出飞跃而走。 沈炼一击不中,他见萧燕飞毕竟没有受到致命重创,不敢相追,眼下掩护师妹等人离开才是要紧大事。 秋叶丹也不顾自己身上剑伤,上前也如同俞大猷般拍打了一下长生的头大笑道:“臭小子!真有两下子,姑奶奶真小瞧你了!”陆流也开心地上前直夸长生哥哥的英雄身手,怀中的黑猫好似欢喜夸赞一般直叫。 长生只是嘿嘿笑笑不敢得意,忙道:“秋姐姐沈大哥流妹妹,现在不是放松的时候,贼人不知何时又会追上来,我们得赶紧逃出去!” 沈炼点头称是道:“长生说的对!此时片刻不能喘息停留,要赶紧下山。那汪直方才说他们上山时沿路留下了记号,想来应是真的,毕竟他们也要下山。只要我们能找到他们留下的记号,想要顺利的从我大哥布下的八卦大阵中脱身应该不难。” 秋叶丹点头同意,赶紧背起俞大猷,众人冲着庄外疾行而去。 正要走出庄门口,沈炼突然惊觉喝道:“追来了!”众人一回头,只见远处萧燕飞已经跃身追来,而他身边竟是汪直! 想要故技重施迎敌脱困已经绝无可能,秋叶丹急道:“死死跟紧我绝不能分开!往山下树林阵中冲!” 众人也不及细想,紧紧跟着秋叶丹,沈炼也顾不得有用没用,一股脑将他锦衣卫的暗器袖箭冲着后面射去,只求能多争取片刻时间。秋叶丹带众人冲出庄门,不敢走那条明显熟悉的道路,一头扎进了山中密林的八卦大阵中。 众人刚一进入密林之中,就听的身后一阵掌风呼啸,排排高树被震荡地呼呼作响、枝叶脱干漫天飞舞,还夹着树身断裂倾倒的之声,想来应该是汪直在背后出掌,好在林深树密,挡住了他掌风的远袭之力。秋叶丹不敢停留,带着众人继续向密林大阵深处奔去。 庄门口萧燕飞本想继续追入,汪直拦住了他,说道:“不可!徐渭所言不虚,此阵玄门叠生扑朔迷离,茫然闯入必然是有去无回,就让他们逃吧,无非是多活一些时日而已,早晚也会困死其中。以防万一,让门下弟子守在山脚即可。不过我想他们必定会死在这八卦迷阵当中。” 萧燕飞低头遵命道:“老爷子英明,这水月山庄玄之再玄,在您面前一样如同明堂大敞。青藤白凤才华武功再高,也远远不是您的对手。” 汪直笑了笑道:“那徐渭倒确实是个奇才,他方才见斗我不过,突然攻向屋内的承重之柱,他的笔势居然那般锋利,能一下劈断木柱,看来顽石撰字确实不虚。他欲与我共埋废墟之下同归于尽。好在一横梁先行掉落挡在了我二人之间,我才能及时脱身撤出,否则就真被他搏到了玉石俱焚鱼死网破的地步了。房屋倒塌前我见他去抱那女子的尸身,天下奇才殉情而死,确实是一号人物啊。” 萧燕飞道:“那这水月山庄该如何处理?是否要派下属门人前来接管?” 汪直淡淡道:“不必了,水月山庄自今日起在江湖上就不复存在了。难得的是徐渭,不是这山庄,付之一炬即可。天下大才应该去的体面,就当是给他作为陪葬吧。” 萧燕飞道:“未曾亲眼见到徐渭尸身,是不是还要确保万无一失?” 第十八章 玄门迷途何茫茫(六) 汪直朗声笑道:“杀人为下,诛心为上。他是不是活着也都不重要了。” 秋叶丹带众人在密林迷阵中一路狂飙不止,突然脚下一绊,好像触碰到了什么机关,不知道从何处射来了几只暗器飞箭,沈炼舍身往前一跃扑倒众人,这才惊险躲过。未及喘息,突然见一块巨板从高处砸下,只见上面满是尖钉倒刺,秋叶丹都来不及起身,慌忙中从长生手里抢过“夺帅”,身子尚半躺在地上以蛮力一棒将那巨板顶飞,众人这才逃过一劫。 众人连连喘息,沈炼忙道:“不能再乱跑了,这八卦迷阵中机关遍布危险重重,现在我们已经迷失方向,乱跑乱撞触动机关只怕会死得更快。” 长生也点了点头道:“应该已经将他们甩开很远了,想来他们也害怕迷失在山间迷阵中,并没有追来,眼下应该暂时不用担心有人追杀。” 秋叶丹眼见俞大猷重伤昏迷不醒,连带沈炼在内,这三人不过都是些半大孩子,眼下只能靠自己带领众人脱困,秋叶丹收起平素莽撞之心,冷静下来道:“不错,现下当务之急,应该是先调息恢复,然后再细细思考寻找破解迷阵的脱身之法。想来是刚才靠近山庄近一些的地方没有暗器部署,此时触动机关应该已经到了迷阵深处了。” 除了长生陆流外,沈炼秋叶丹也均受伤不轻,俞大猷更是生死难料,众人决定先养伤调息半日,修养一下再寻找破阵脱困之路。 众人这半日惊心动魄险象环生,这一停歇才意识到腹中饥饿,这山中迷阵未见野兽只有山菌,但山菌若不认识其品种绝不能乱食,一旦中毒便必死无疑,好在取水不难,即便没有进食也能多撑几日。 秋叶丹力大无穷自然也是饭量巨大,她腹中饥饿肚子已开始“咕咕”叫了。长生笑了笑,竟从身上翻出了四块饼,他尚在少林时就一直有随身藏带烧饼的习惯,昨日在水月山庄用饭时觉得此饼好吃,小孩子嘴馋便又放了几块在身上,不想此时派上大用场,这一下子惊喜众人。 长生将饼分给三人,自己拿着最后一块,来到俞大猷身边,将饼一点一点撕成小片顺着水给俞大猷慢慢喂下,又将身上最后一颗“百芝雪麝丸”也给俞大猷一并服下,他自己决意不吃。 他喂好俞大猷,却见陆流对自己盈盈笑着,眼神愁波流转宛然忧伤,陆流道:“怎么长生哥哥你不吃吗?” 长生拍了拍胸脯道:“没事!我不饿!” 他刚说完,陆流伸出手递给他半个饼,看来是早就猜到长生不会吃一早留给他的。沈炼和秋叶丹也过来说道:“喏给你。”都递给了他半个饼。 长生看着三人,忍不住眼中泪水涌动。眼泪刚刚流出来,他赶忙转过身不让众人看到默默擦拭,嘴中却还是忍不住啜泣说道:“对不起大家,都怪我!都怪我!” 陆流在背后拉了拉长生的手笑着柔声道:“长生哥哥,没有人怪你。” 沈炼也道:“就是长生,没人怪你,要怪只怪那贼人阴险狡诈,就连是我大哥那样绝顶聪明的人,也一样中了他的诡计。”他说到此处又想到自己大哥恐怕已经遭人毒手,心中也是痛苦万分,眼见长生哭泣,自己不能再做悲伤让众人担心。 秋叶丹道:“行了臭小子别哭了,你刚才不是挺厉害的吗,要不是你,现在我们可能都已经死了。” 陆流拉了拉长生的手道:“长生哥哥,你是做了好事。帮助无辜之人,什么时候都不该受到谴责。” 长生擦去泪水不再哭泣,此刻正是众人互相安慰扶持、同舟共济之时,没时间给自己哭哭啼啼,他还要保护大家才行。 最后沈炼和秋叶丹拗不过长生,他二人身上有伤还是一人吃了一个饼,长生和陆流各吃了半个。 此刻众人已经深入山中八卦迷阵深处,四周密林环生山岚萦绕,又是如同初入山门那般,风无东西水无高低,雾气浓重凝而不发,三丈以外看东西已经开始模糊。 长生在秋叶丹沈炼调息养伤时本想在附近看看,刚走出数十步,回头看去,众人的身形已经几乎模糊不清,而他周围之景与方才的地方并无甚分别,根本没有可以辨识的标识物,长生不敢再走慌忙退回。他又爬上高树想在高处看看方向,却依然烟袅弥漫不见红日全无东西南北。 即便想听声辨位也是根本行不通,俞大猷那般修为在这迷阵中尚且不能以声辩位,更何况是他们几人,长生想到上山时齐哲明的话 “我庄主将山内水源改道,处处皆成环形水源且环环相扣,不论人在山中哪里都被水源四面环绕,难以分辨方位。又通过布局山中草木,或阻挡或引导,让往来流风也都变成回旋之风,风声水声鸟兽声便都没有了方位。” 众人上山时一路走的都是正确的道路,尚且感觉不到危险困密,现在困于其中,才真的是知道什么是玄门迷途,即便是沈炼多次进庄也是毫无办法难辨方向。 沈炼和秋叶丹的伤势好在都不是很重,基本都是皮肉之伤,扯下自己衣服上的布料,加之以沈炼随身所带的金创药包扎便没有大碍了。但俞大猷却是情况危急,他在全无防备之下被徐海一掌重伤在胸前薄弱要害,又为了救众人性命更是伤重之下穷耗元气,直到入夜也未曾醒来,晚间更是发起了高烧。 众人一则不通医术,二则临时逃命更是身上空空。眼看俞大猷情况危急都束手无策,长生只能撕下身上衣服布料,沾上山间溪水为俞大猷降温试图缓解。好在秋叶丹沈炼都有随身携带火石,山林之中清出一小点空地大家还能生火取暖。 长生一边照顾俞大猷,一边又忍不住要眼泪盈眶,但他这次强行忍住,擦擦眼角咬着牙连连挥拳捶自己的腿,不让自己哭出来。 第十八章 玄门迷途何茫茫(七) 秋叶丹在一边看着道:“你小子倒是真的成长了不少,关键时刻还挺靠得住的,俞大猷虽说有时候婆婆妈妈,当师父倒是不错。” 长生忍住啜泣,说道:“先生教我是他好心,并不是我师父。” 秋叶丹笑道,拍打了一下长生的头道:“傻小子,他连自己的看家功夫都交给你了,每日对你严加管教,先生师父的有什么区别,一个空空名分称呼而已。” 长生喜道:“真的吗?” 秋叶丹道:“你若不放心等这事过去,你就主动向他磕头拜师,他一准会同意的,说不定心里还暗自偷乐呢,放心吧。” 长生嘿嘿笑了笑道:“对,等这事过去。就是知不道我们能不能走出去。” 秋叶丹道:“谁知道呢。诶不过有件事,我可得告诉你们这些小屁孩,下一次再遇到危险,你们该跑就跑不要添乱,让能打的人留下。帮不上忙就是帮不上,强行留下除了白白搭上性命什么用都没有,还会让人分心。所以万一再碰到什么危险,我让你们跑,就赶紧撒腿跑,不要扭扭捏捏娇娇情情地说什么同生共死的屁话!至于能不能出去嘛,就看咱们的造化了。”她这话说的严肃,是对每个人说的。 沈炼说道:“今日夜深,焦虑多想也是无用,不如早些歇息养精蓄锐,明日我们再行探路,寻找破解迷阵的方法。” 秋叶丹道:“不错,多想无用。说到底此处就是一个以山为基的庞大无比的奇门八卦大阵,只要能找到办法辨出方向,分出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想要脱困也并不是难事。只要能顺利到山脚下,找到我的汗血宝马胭脂,届时即便还有贼人埋伏包围,我们也能逃走脱困。” 长生问道:“秋姐姐,我们有五个人,一匹马怎么扛得动坐得下?” 秋叶丹得意道:“你当老娘的胭脂是街边的普通驴马骡子吗,那可是汗血宝马天下神驹,不是马是龙,是马中的绝世高手!莫说是五个人的重量,五十个人又怎么样!无非就是挤一挤小心别掉下去了。” 沈炼眼前一亮道:“当真是汗血神驹吗!若真是,那确实是天下良骥可遇不可求!我一直都想骑骑看,可是此种宝驹天下罕见。即便是在宫中也只有两匹,只有天子才能骑驾,我只盼着有机会能摸一摸也好。” 秋叶丹一听更是洋洋得意,对沈炼长生滔滔不绝讲起了自己的爱马如何骁勇雄健,日行千里跋山涉水如履平地。又讲道军中生活沙场用兵,她虽然是个女子,但一副男儿血性,讲起来话来也是像老爷们一般口若悬河夸大其词。 沈炼长生毕竟都是男孩子,对这些十分有兴趣,陆流也凑过来一起听热闹。沈炼即便平时看着少年老成端庄稳重,故作高冷一本正经,毕竟少年人的年纪摆在那里,也是听的津津有味。陆炳对他寄予厚望,平时不苟言笑严加管教,不曾有过这样的放松怯意。 此刻众人围坐于篝火旁,陆流的黑猫卧在一边懒懒倦倦,大家说说笑笑十分的亲密,长生和秋叶丹更是在其间一直插科打诨令人捧腹,全然忘了此刻是身处险境还未脱困,几个少年少女们话匣子一旦打开边,顿时敞开心扉讲述各自经历过去,仿佛一家人般无拘无束,沈炼脸上也有了少年爽朗的笑意,陆流看着师兄还有这样开朗的一面,心中不住为他高兴。 众人聊得开心都忘却了时间,突然俞大猷昏迷中一声咳嗽,这才打断了众人。 秋叶丹上前查看,好在伤势病情并没有加重恶化。但依然没有治疗之法,只能凭借俞大猷强健的体魄和深厚的内力自行慢慢恢复。 沈炼收起笑容脸又冷峻起来,说道:“不能再聊了,大家现在还在险恶之中。你们睡吧,我来守夜。” 长生忙道:“那怎么行,沈大哥身上有伤,当然是我来守夜了!” 秋叶丹道:“行了行了,你们两个小屁孩别抢了,这里老娘最大,当然是大人守夜,小孩子快去睡觉了!” 连陆流都说道:“大家白天苦战恶斗,只有我什么都做不了,全是给大家添麻烦累赘,现在总算能有用得到我的地方,让我来守夜吧!” 众人都自告奋勇,便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四个人一人守一个时辰,大家本想让陆流和长生一起,但她无论如何都要自己来守尽量让大家多休息一点养好精力,想到这阵中并无猛兽也不太可能有贼人进来,大家也就同意了。 待到第二天,俞大猷依然不见好转,高烧不退昏迷不醒,秋叶丹将他背在身上,众人紧紧跟在一起,在迷阵中开始思索寻找脱困之法。 秋叶丹道:“昨夜守夜之时我一直在思量脱困之法,虽然徐渭的功夫术无止境变化无穷,但是这八卦太乙,无论如何演变,一定万变不离其宗,变得只是表象,否则便坏了其中根基。我自幼在军营中悉读兵法阵图,于奇门八卦阵法颇有了解,最重要的就是要分清这阵中格局,辨识八门。” 长生问道:“秋姐姐,我记得上山时你说过常规的破阵之法,只要依次通过几个门就可以了。” 秋叶丹道:“不错,这奇门遁甲的每一卦,都由三个爻组成,有阴爻和阳爻八种组合表象,是为八卦,卦卦相合又成八八六十四卦象。明八卦乾、坤、震、巽、坎、离、艮、兑;暗八卦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八卦八门又各自代表天、地、水、火、风、雷、山、泽;其中又含天干地支、奇偶数字、五行颜色、五官四肢,堪称是包罗万象。 上山时我曾说过,大阵进口处是西北方,此为八门之首乾宫,自开门入;往南面山上走,不进死门过景门;然后往东北方艮宫的生门走,绕过伤门,再回头来往北面山上的坎宫休门走便是水月山庄的位置。 第十八章 玄门迷途何茫茫(八) 若有人能在天上自上而下看,这整座山是一副巨型八阵图,我们是将整个八卦大阵以山顶为中心环周绕了近一周,是以有时上山有时下山,原本不长的山路才走了那么久,若要下山应该反着再绕一遍。 现在我们乱入迷阵之中,不知道具体所在的位置,那只能以最安全的办法来走。伤、死、惊为三凶门,想来是遍布机关之处,无论何时都不能入。杜、景为中平门,虽无暗箭但也应该是永迷之路,即便没有危险暗器,也不是出路,只可过渡不能脱身;此五门占了八卦阵中绝大多数的地方用以困死敌人。开、休、生为三吉门,休门属水是为坎者,这应该是水月山庄所在的方向,那齐哲明也曾赞同了我的说法。” 沈炼道:“不错,这其中的玄妙我也略有耳闻,休门水者孤寒而偏高,最符合我大哥的性情,应是无误。若以此倒推,那我们只走开门、生门就可以了。” 陆流问道:“那这毕竟也是两个门,两条路,又该如何选择呢?” 长生道:“我知道!既是逃生脱困,肯定要走生门!” 秋叶丹点点头又摇了摇头道:“不对,按照正常的想法来说,若遇二选其一,一定是有生门则走生门,毕竟这是八卦阵中的上吉之选,能懂得其中玄机的人,一定会以此为本元根基。但这是兵家之道是为了破阵,而我们现在是要脱身找到下山的出路。我想……应该是走开门!乾为天者乃是万物之始,逢开而入,才能反向走到入口处!” 沈炼也恍然大悟道:“有道理!寻常闯阵之人一定会走生门,可若生门之后竟是陷阱,那才是最大的埋伏危险,出其不意致来犯之敌以死命,看似是正确的生路其实背后才是最大的陷阱。陷阱环生两道保险,确实像是我大哥的智计谋略。” 长生笑道:“秋姐姐,你突然变得这么聪明,我都不习惯了。” 秋叶丹打了一下长生的头,笑骂道:“姑奶奶一向聪明的很,是你小子有眼无珠!这山中大阵有大格局也有小布局,若放眼整个山中大阵,必然是绕伤门,入生门,过景门,寻开门;但现在人在其中,就是要找到这一个个小环阵中开门的位置了。我记得上山时那齐哲明说过,徐渭将山内的水源改道,处处皆成环形水源且环环相扣,我想这每一环便是以水为界的小八卦阵了,整个大阵应是形若蜂巢!只不过不是不是六边,而是八边之形!” 众人想到这破阵之法,一阵欢欣鼓舞,顿时士气大增跃跃欲试,长生更是对秋叶丹大拍马屁谄媚奉承,陆流也一个劲的夸赞姐姐不仅美貌无双勇武过人还如此蕙质兰心聪明绝顶,沈炼在心中也暗自佩服。 而众人欢喜之心不过持续了片刻都不到,第一步他们便无法进行走不下去了。 身处奇门八卦阵中,若要分辨卦门,一定要以东西南北之方向为基础,或者有暗含八门之意的物品象征或景观或自然,如天为乾、地是坤、水兴于坎、火烧于离、巽位生风、震位动雷,山作艮卦、泽化兑卦。又或如乾坤是为父母,巽震是作夫妻,坎离对应中男中女,艮兑便是少弟少妹,总要有所象征。 即便没有这些象征,也应有颜色黑白红黄绿之区分,十二生肖之排布、天干地支之暗示,无论如何需要所依据才能区分八门八卦。 可眼下众人环伺,前后左右之景象一般无二,全无可以象征隐喻卦门的事物,根本分辨不出来哪里才是乾宫开门的方向。 而想靠日月星辰分辨东西南北更是天方夜谭,三四丈外已经不能视物,何谈苍穹云端。徐渭将山中水源改道,致使高处寒水直入山底,温差之大满山弥漫着浓浓的山岚雾霭,高处天空也是雾蒙蒙一片,根本看不到太阳所在,更别谈漫天星辰了。 众人摸索一阵后依然不得分辨,秋叶丹怒骂道:“这小白脸脸蛋漂亮,怎么心思手段却这么狠啊!这八卦阵还是人布出来的吗?生门不能走就算了,连个方向指引都没有,姑奶奶总算明白那齐哲明为什么敢当面承认我的破阵之法是对了,这找不到方向无法辨别宫门,如何能走!?” 长生道:“若真是那么容易让我们找到破解之法,想来徐庄主也不会那么自信水月山庄固若金汤了。” 沈炼道:“秋姐姐,抱怨我大哥也没用,不如再找找看有没有别的办法分辨东西南北,或者找到八卦所属象征之物才是。” 秋叶丹道:“这鬼地方没有东西南北也就罢了,他还改变了花草树木之布局,让往来流风也都变成了回旋之风,若闭上眼睛,不仅没有东西南北,甚至连前后左右也没有任何区别,周围的声音都是以环形之势传来的。” 长生道:“看来这水月山庄大阵最厉害的地方,不是破解之法,而是无法分辨方向,即便知道了脱身的方法奥妙,也是无用武之地,这徐庄主真是个天才啊。” 秋叶丹道:“你小子还有空拍他的马屁!” 陆流劝解道:“要不我们再四处找找,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疏忽,或许有些什么细节之处,可以辨别八个宫门?” 秋叶丹道:“嗯困在这里苦思冥想也不是办法,不过阵中太过危险远走几步便会迷失,绝不能分头乱找。得紧紧跟在一起。” 众人商量之后,为防误触阵中的暗器机关,沈炼一手持刀,一手拿着俞大猷的“夺帅”走在最前面,靠着铁棒之长一边防备,一边探路触底,长生拿着秋叶丹的一柄狼筅紧随其后,为沈炼遮挡暗镖飞箭;秋叶丹其后背着俞大猷,也拿着一柄狼筅架着防备,陆流则走在最后,众人排成一条线,小心推进摸索。 众人探索半日,也无甚收获,好在秋叶丹确实有用兵之道,队伍排布部署得当,他们一路虽触发了众多机关,都被一一挡下化解。 第十八章 玄门迷途何茫茫(九) 众人沿途虽都有留下记号,但感觉始终在一片区域徘徊,走得远了机关更多,想来应该是误入凶门,却无法分辨是哪一门。即便没有机关的地方也迷途茫茫,山中密林丛生、道路崎岖十分难走,众人还要时刻警惕周边暗器机关,一日又不曾进食,是以走的又慢又累疲惫不堪。 眼见天色渐沉夜里机关更难躲避,众人不敢再走,只能饮了些水生火修整。 秋叶丹道:“不能再走了,这无头苍蝇似的乱走乱撞,说不定离正确的路越来越远,还要时刻提防警惕暗器机关,行进缓慢不说还极耗体力。现在又没有食物以充饥,必须先想到分辨方向的办法才能继续前进,否则必死无疑。” 夜间众人围坐,较之昨日谈天说地的热烈兴致已经少了大半,大家都是又累又饿更不想说话,只有长生努力跟大家找话,想要鼓舞士气,陆流也一直配合他。 秋叶丹道:“行了小子,知道你是好心,但是还是休息吧,你上蹿下跳说个不停都是徒耗精力,现在一定要多保存体力才是上策。” 沈炼也道:“不错长生,我知道你想让大家振奋精神,但是此刻好好休息思考脱身之法才是要紧。明天我们还得继续寻找辨识八门的线索。” 秋叶丹哼了一声道:“折腾了一天,什么狗屁线索没找到,全无八卦宫门象征的东西,那小白脸留下的酸诗臭词倒是看见不少。” 沈炼道:“秋姐姐你别这么说,我大哥可救了我们。他是文人才子,自然喜欢诗文画字,要布下如此大阵需经年耗费,他终日涉足在这山间,一边布置一边游览,闲暇之余心有所致在此石木间练字怡情留下些墨宝也是正常。” 秋叶丹:“他那些诗文,上山时我就看到了一些,不想居然留的这么多,看来这阵他真的是花了良苦用心,亲自涉足到山中每一处了。” 世间文人墨客都喜欢游历山川大河,在他们所途径之处留下诗文或篆刻都是再正常不过的普通事情。只不过寻常游人或用笔墨书写或用刀刃撰刻,在石木上留下“某某谋到此一游”、或描写此地风景的诗句,或是名人之格言警句。而徐渭却是以自己的高强武功,用笔毫生生入木三分,将那些诗词文字如同用刀斧般撰刻其上。 长生道:“是呀,我们今天就看到不少徐庄主留下的诗文,像我在一棵树上就有看到‘七年火宅三车客,十里荷花两浆人’、有块石头上有‘日夕湖水波,秋树叶微紫。’这些诗文都写的很好啊!”长生其实并不懂得鉴赏诗文好坏,只是为了缓和缓和气氛,找些话题让大家不至于太消沉枯燥。 秋叶丹笑骂道:“你小子还真有闲心,我让你找八卦线索,你却起背他的诗文来了,脑子还挺好使的嘛,怎么不多想想脱困的办法。” 长生嘿嘿笑笑道:“其实我也不懂诗文,就是我家先生之前说我没文化给他丢人,要我多读读书,我看见那些诗文虽然不懂但是也喜欢,就去记了记。” 秋叶丹叹了口气道:“唉罢了,能不能活着出去都不知道,你想背就背吧。老娘现在觉得徐渭就没有留下任何线索,本来就是要困死迷阵中的人,自然不会有让人能分辨东西方向八卦宫门的办法了。” 沈炼道:“我觉得一定有!大哥让我们逃生之际说得清楚,跑到庄外或许能有一线生机,他虽然自信水月山庄迷阵固若金汤,但是如果真的没有脱困身之法,我想他也不会那么说的。” 秋叶丹道:“谁知道呢,也许他就是希望你们能多活一会呗,可惜了那上官姑娘了,该死的东西!我本来心里还挺喜欢她的,唉算了算了不说了!饿着肚子一天没有收获心里更烦。不如早点睡觉还能转移注意力。” 众人也都是腹中饥饿没有多余力气,长生照顾好俞大猷,各自安排好守夜顺序也就都去休息了。 到了第三日,情况也并无任何好转,秋叶丹始终都想不到分辨方向的办法,周围也找不到任何有关能分辨八卦宫门的象征,众人也不敢再没有方向的乱走,既消耗体力又要担心暗箭机关,只能干干待在原地摸索附近希望或找到些线索,只有取水时一起行动。 俞大猷也始终高烧昏迷不醒,他身子虚弱连日不得医治又不曾进食,病情没有丝毫好转,全靠他自己身后的内力和强健的体魄,换了寻常人早就没了性命。 直到第五日,俞大猷才短短苏醒了一会,长生一下激动不已,但其依旧十分虚弱意识模糊,俞大猷只听得众人说明了现在所处困境却也无力帮助,他身受重伤极其虚弱,终日又不得进食,即便一时苏醒连讲话都十分困难,到了夜间因缺乏补给,高烧更重又昏了过去。 到了第八日,众人已经饿的头昏眼花了连坐着的力气都没有了,纷纷都俯卧在地上,却也没有任何脱困之法。 秋叶丹道:“不行,与其这样坐以待毙活活饿死,还不如起来碰碰运气,瞎走一通碰碰运气,也比躺着等死强。” 长生道:“可眼下我们都饿得不行,还得背着先生,只怕连继续走的力气也没有了,更别说躲开那些机关暗器。” 秋叶丹忿忿道:“那你小子说现在还能怎么办?难道我们真的在这里活活饿死吗!” 长生道:“我以前在寺里听人说过,碰到大灾之年颗粒无收,灾民们就会吃观音土啃树皮,一群灾民过去,所经之处树上连一块留下的树皮都没有了,要不我们也试试?” 沈炼突然道:“诶!这倒确实是个办法!” 秋叶丹道:“哪有什么办法,那都是饿晕了嘴里嚼个东西做饱腹之感,你还真以为啃树皮有多大用啊,人之肠胃又不是牛羊根本无法消化。” 第十八章 玄门迷途何茫茫(十) 沈炼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之前我们行进困难,一是要防御阵中的机关暗器,二是要防止有人掉队,再加上俞大侠昏迷,不得已才步步为营举步维艰。是以难以大面积搜索寻找。即便这山林中有什么野兽飞鸟,在雾中我们不视物,而他们的的嗅觉灵敏都远胜我们便难以捕捉。但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全力以轻功奔袭,那些机关即便触动了也应该跟不上我的身形速度,如此可以无所顾忌地快速探索更远的地方,也许有机会能找到什么线索,或者猎到一些野兽也是有可能的!” 秋叶丹道:“你什么意思?这里一旦分开就再难汇合了,难道你想自己一个人跑?” 沈炼道:“不不不当然不是,刚才长生说到了啃树皮我一下子想到,我们可以砍下一些长长的树皮和树筋,然后把其搓成一条长长的绳子,尽量能做多长便做多长,树皮树筋极有韧性,并不易断裂,只要绳子一端绑在这里,另一端绑在我身上,这样我便可以以全力之速,向各个方向奔袭找寻!待绳子用到尽处,我再返回原地换个方向再探,这样纵使找不到出路线索,至少找到食物的机会也大了许多!” 秋叶丹闻言一下子坐了起来道:“好主意啊!这里树木都极高,可以自上而下轻易地砍下很长的完整树皮,只要多接一些,瞬时便能探索到很远的地方再折返回来。” 陆流担忧地看向沈炼道:“师兄,但是万一途中绳子断掉,你可就回不来了,而且你多日不曾进食,若再狂奔耗尽体力,可能会死得更快更早。” 长生也道:“是啊沈大哥,而且你这一路飞奔不知道要触发多少机关暗器呢,你真有把握能全躲开吗,万一那些暗器再弄断了绳子呢。” 沈炼决然道:“此刻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这么多天我们苦思寻找也没有任何进展,现在无论多危险都得试一试了。总比在这里坐以待毙要强得多吧。” 秋叶丹本来还想和沈炼换一下,但沈炼坚定要自己去,他身材体重都较秋叶丹更小更轻,轻功速度也在秋叶丹之上甚多。众人有了新的办法顿时也有了干劲,顾不得腹中饥饿,都开始忙活起来。 一阵忙活花费了许久终于将砍下的树皮搓成了长长的绳子,为以防万一做了两条,都拴在了沈炼腰间,若其中一条绳断,便马上返回重新再做一条,以此双重保险保护沈炼安全。 一切准备妥当后,沈炼选了一个方向便飞身疾驰而去,身影如同一股墨绿青烟钻进了浓浓迷雾当中,顿时无影无踪看不出有人经过的痕迹。不消一会绳子便绷直到底了,随后片刻又看到沈炼飞身回来,众人见他安然无恙,忙问道可有发现。沈炼摇了摇头道:“我一路狂奔发现周围环境并无二致,也没发现什么野兽的踪迹,只触动了些机关暗器都被我闪身躲过去了,不过确实走出很远。” 众人都为沈炼鼓舞打气,不过只是第一次而已,也没有指望能有所收获。沈炼又依次更换不同方向跑了几遍,依然一无所获。众人此刻已是穷途末路之际,只能先随机选个方向大家一起行动,小心谨慎走出一长段距离,换了一个初始位置之后,再让沈炼朝各个方向探寻。 如此反复换了数个地方,沈炼已经跑了几十次,本来就已经多日未食饥肠辘辘,现在更是疲惫不堪身形迟钝了许多,有一次探寻时沿途还被阵中暗器所伤,好在只是被暗箭划破皮肉没有大碍,却也令众人担心不已,都劝沈炼停下。 沈炼无论如何都不肯,此时他们已经身陷绝境,必须一搏方可有一线生机。他不顾众人劝阻,包好伤口继续探索。 突然一次与之前不同,留守众人发现这一回绳子未曾绷直便不再动了,陆流见状着急慌乱,只道是沈炼出了什么意外,还没有到达绳尽之处就受伤停下了,说罢便要沿着绳子方向去找沈炼。 正在此时沈炼返回的身影出现了,众人松了一口气。却见他左手手臂上竟缠了一条长蛇,他右手持刀左手按着蛇头。 沈炼满脸喜色道:“虽然这次没有找到什么八卦宫门象征的线索,但是偶然间发现了此蛇,至少可以用来果腹充饥,暂解现在燃眉之急。” 秋叶丹大喜,掐住那蛇七寸接过来端详道:“此蛇头圆身长,几近七尺,看花纹也不是银环蛇(银环蛇是圆头毒蛇),应是一条无毒的乌梢蛇可以食用,现在已经秋深居然还有蛇见,实属不易当真是老天有眼自然馈赠。哈哈哈常言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小子你是可立下大功了!” 一番铤而走险总算有所收获,秋叶丹迫不及待一把将那蛇头拧下,众人欢天喜地将其开膛破肚洗涤处理,秋叶丹找了来一块大小合宜的石头,用夺帅敲砸再加上刀剑助力,将那石头凿挖了个大洞出来,马马虎虎便是可以当做炊具煮锅来用了,又依样葫芦挑了几个小石块挖洞当碗,削下树枝当成筷子。 陆流带弟弟流浪漂泊之际,经常要用些破破烂烂做饭果腹,她此刻终于能帮助众人,小小年纪忙前忙后颇有条理。她加了些山中溪水将蛇肉斩成多节,用火煮烤烹饪为大家以作餐食,虽然不得调味佐料,但众人饿了这么许多天,也是纷纷大快朵颐觉得十分美味,连那黑猫也分了一些蛇羹。 蛇肉羹汤滋补强健,众人一顿饱餐后都觉得精神大震,长生也帮昏迷的俞大猷喂了满满一份,眼见他也是脸色明显有所好转。 饭后众人有了信心,依照此法下去,即便短时间内不得脱困,至少有了获取食物的很大机会,只要能维持基本生存,脱困的机会也便大大提升。众人有了精神又开始讨论分析如何分辨八阵宫门。 第十八章 玄门迷途何茫茫(十一) 闲谈之时又聊到徐渭,沈炼此刻暂脱险境一下心防放松,再次谈到了徐渭他不禁暗自神伤眼神悲痛,陆流瞧了出来,她此刻眼中看着沈炼充满不仅尽是悲愁还充满心疼怜惜。 陆流连连安慰沈炼,长生突然道:“沈大哥要不这样,徐庄主不在了,我们俩也可以结拜做兄弟,以后我叫你大哥就是了!”他下山时最喜欢听人讲评说书,对那些演义里的江湖义气义结金兰的豪情壮举早就神往已久,桃园结义瓦岗焚香之情他心中已经幻想过无数次,现下终于找到机会跟沈炼提出。 沈炼一时没反应过来,长生直接就拉起他的手臂,说道:“沈大哥来来来,现如今我们也是同生共死的交情了,义结金兰磕头结拜让佛祖见证。” 沈炼一时又好笑又无奈,他忍住笑意道:“结义金兰或拜皇天厚土,或拜关圣帝君,哪有请佛祖见证的。” 长生思索了一下道:“那就请秋姐姐和流妹妹见证!要不让流妹妹也一起来结拜?” 沈炼急忙道:“诶不必不必!就你我二人,你若想结拜那便结拜吧。” 秋叶丹和陆流在一旁也看的热闹,纷纷起哄叫好。众人这些天始终萦绕在苦闷伤感之中,此刻总算有件有趣的喜事能让大家高兴一下。 长生和沈炼参天而跪,长生开开心心地学着评书里讲得那一套结义说辞,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云云如何,这场景他已经幻想憧憬过无数次,早就已经将词背的滚瓜烂熟。长生说完,戳了戳沈炼让他一样讲一遍,沈炼也觉得有些趣味,学着他也讲了一遍,两人磕头行礼正式结为兄弟了,秋叶丹和陆流连连拍手喝彩。 正在四人开心热闹大声喧哗之时,俞大猷咳嗽了几声竟然醒了,众人赶紧来看他情况。幸得今日沈炼猎到了这长蛇充饥,加之蛇肉是难得滋养的补物,俞大猷这才有些许好转,虽然尚且十分虚弱,但比之上次短暂苏醒,已经好了不少。 连日重伤昏迷全靠着深厚内力和体魄缓慢自愈,此刻虽然苏醒但高烧还没全数退去,长生眼见俞大猷好不容易有所好转,终于忍不住眼眶湿润又落下泪来。 俞大猷缓缓道:“臭小子怎么又哭了。” 秋叶丹笑着道:“这小子已经长进很多了,这些日子里都不曾哭鼻子,关键时候也很靠得住,这是看见你这先生醒了太高兴了。” 俞大猷笑了笑,这次没有拍打,摸了摸长生的头,长生扶他起身,又吃了一些剩下的蛇肉羹汤,俞大猷精神更好了些,众人围坐火边一起,又告知了俞大猷现在所处的困境。 俞大猷一边饮汤一边缓缓道:“这迷阵情况前几日我短暂醒时来有听你们讲过,但是那时候我头晕脑胀很快又昏了过去,这些日子我虽在昏迷中,但是也有些意识,脑中想要思考其中玄机但并不得门道,反而一直在发梦魇。” 长生道:“先生你做噩梦了。” 秋叶丹道:“这有什么稀奇,身受重伤昏迷高烧时本就容易梦魇。” 俞大猷道:“那梦十分奇怪,我好像是被困在一片虚无幻境之中,身边全是浮在的空中斗大的文字将我包围其中,那字有徐渭的诗文,也有诸多往圣先贤的,皆是我二人交手时见他招式间所写的文字,那字好像是有魔力生命一般,笔墨之形浮于空中,围成一圈不停地上下萦绕旋转,将我困在其间不得脱身。满脑子都是他的诗文书法丹青之作。” 秋叶丹笑了声道:“你就是和那徐渭交手时印象太过深刻,打着打着把自己脑子都打糊涂了。那徐渭出招时,笔下确实好像凭空出现了若隐若现的文字书画,那是因为他身法太快,笔下一气呵成连贯所致的错觉罢了。你们比武时,你一直固守防御,徐渭围着你周身进攻,那场景可不就像是你梦中一般,被一片浮空的文字所包围困住。” 俞大猷点了点头道:“不错,确实是很像。但是现下我脑子清醒了许多,我觉得那梦境画面除了和他交手比武时很相像之外,和我们此时此刻的困境也是如出一辙。” 众人忙问道:“何出此言?” 俞大猷道:“我们一直都在苦苦寻找八卦宫门的象征,但方向、数字、颜色、五行、阴阳双爻、身份物件等等的一切都不曾找到,是以无法分辨八卦宫门尤其是“开门”所在。但这些都只是眼睛看见的表象,并非八卦之深意。” 秋叶丹道:“那不找代表各个宫门卦象的表象象征,又该找什么。” 俞大猷道:“也许这其中奥秘,并没有那么复杂,我们只是被这玄门迷途所蒙蔽了双眼,那随处可见徐渭留下的诗文,也许就暗含着八卦之深意,不是实物象征而就是文字!” 秋叶丹虽然也识字,但是她出身将门,家中基本都是行伍粗人,一个个的毫无文采能识字已经不易了,她自己也是胸无点墨,看看兵书要纪实属从小到大耳融目染兴趣所致,至于诗文之类,她自己实在是兴趣乏乏不知甚解,从来也没有把这八卦迷阵和诗文相结合想过。 长生沈炼倒也都识字,但长生多是因为原来在寺中需诵经念佛,年纪尚幼只知道些许佛家经典,于诗文基本一窍不通,只因自跟随俞大猷以来,俞大猷颇为喜欢诗文,自己也跟着学看了一些。俞大猷虽然看着是个寻常的江湖武人糙汉,但实则真可谓之文武双全,他曾道“欲写心中无限事,不论工拙不论多”。 沈炼识字就完全是因为师父陆炳言传身教之故,陆炳虽然尚只是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却是当今天子嘉靖皇帝一起从小到大的玩伴,假以时日必然位极人臣,自然也要精研学文。沈炼崇敬师父便学了读书写字,不过他专精武学和锦衣卫司法监察的差事,对于诗文也只是粗浅的了解。 第十八章 玄门迷途何茫茫(十二) 至于陆流她出身贫苦又是女子,跟着陆炳的时间也尚短,不过只认得些寻常用字。 是以这三人看到山中各处徐渭留下的诗词,全然没有和八卦大阵联系在一起,只道是和寻常的文人一样的习惯,喜欢在经途山水之处留下墨宝刻字。 明朝之时不识字之人便占到了全部人口八成之上,更别说懂得诗词文化之人,那更是少之又少,恐只有官家朝臣才会了解,寻常江湖侠客识字便是不易了。 俞大猷这一番话倒是点醒了众人,都纷纷开始如此思索,秋叶丹喃喃自语道:“我倒是从来没这么想过,经你这么一说,倒是确有几分道理,却不知诗词文字之中要如何表明八卦之理?” 长生一拍手道:“我知道了!既然是文字,那就直接看字好了,像徐庄主那句‘往往弯弓上马鞍,但有生去无生还。’里面有一个‘生’字,意思就是生门!” 沈炼和秋叶丹都迷惑道:“不会这么简单吧?就这样明白写上去?” 俞大猷道:“我想也不会这么简单,徐庄主其人心思缜密,若有谜题深意,至少也该有两重以上的防备加密。即便是暗示也不应该如此这么简单明了。我想以徐渭奇才之心,想要破解迷阵,不仅要身负高强武功本领,还需兼备通晓奇门遁甲太乙六壬的见识,又要有精通诗词歌赋的才气。以此多门之学兼长,才能脱身脱困。” 沈炼在一边连连点头道:“俞大侠所言有理!我大哥虽然孤高一身傲骨,不喜欢与人结交。但他生平最欣赏喜爱有才学之人,尤其是古今之完人全才,他最为憧憬之人是武侯诸葛孔明,便是俞大侠说的那一般!才谋见识文韬修为多而兼备。” 俞大猷道:“八卦除明暗卦门之外,还有诸多含义代表。我对八卦包罗之深意了解很有限,远不如秋姑娘自幼熟读兵书阵法,八门所包含之深,就要请秋姑娘多指教了。” 秋叶丹缓缓道:“我与和这些小鬼说过,天乾、地坤、水坎、火离、风巽、雷震、山艮、兑泽。又对应头、腹、耳、目、发、足、鼻、口;还对应父母、长男女、中男女、少男女;还有十二生肖子鼠为坎,丑牛寅虎为艮,卯兔为震,辰龙巳蛇为巽,午马为离,未羊申猴为坤,酉鸡为兑,戌狗亥猪为乾。还有黑白红黄绿之区分,等等诸如此类。如此又和诗文有什么关系?难道真像那臭小子说的,若诗文中带个‘山’字,便是艮卦,是生门?” 俞大猷点点头道:“秋姑娘能通晓这些已经,我想我们离脱困便已不远了。应不是诗文中带有什么字,而是诗文之深意代表了什么八卦象征。” 长生啧了一声摇了摇头道:“先生我还是没有懂,你能不能说的再明白些。”众人也连连点头。 俞大猷伤重咳嗽了几声道:“你刚才说看到那句诗‘但有生去无生还’中有个‘生’字,但我想那是故布疑阵,并无各中深意。 上山时我曾经见过一棵树上刻写有‘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我当时还诧异,这会稽山并没有那么巍峨险峻,徐渭为何留下杜诗圣这句诗,只道是他故作高深,以杜甫诗圣之诗沽名而已,或者不过是闲来练笔。现在想来这句诗的含义是描写东岳泰山之景,代表着‘山’,山作艮卦,是为生门,那棵树的方向才是真正的生门之所在!” 众人一听皆心下雪亮,连连点头称奇。 秋叶丹道:“照你这么分析确实是说得通,那只要能在一片区域锁定两个宫门方向,那整个八卦阵的宫门就都昭然若揭了!” 俞大猷道:“不错,但这些还都只是我的猜想,只待明日天亮后,我们用这绳子为牵引,以此处为始发之点从各方向寻找徐渭写下来的诗词,只要能找到两处有用之诗,彼此互相印证,便能锁定东西南北,找到乾宫‘开门’的方向!” 众人闻言都大为振奋,今天一番辛苦,既暂得食物缓解充饥,又有了新的破解迷阵之希望,再加之长生沈炼结拜之情谊,堪称三喜临门。俞大猷得知了两人义结金兰之事也并不反对,心下也为长生高兴。众人安排好守夜之序便各自休息了。 待到天亮众人按照昨日安排准备探阵,沈炼和秋叶丹腰间各系上一根绳子,两人同行向各个方向出发小心寻找。徐渭所留诗词文字并不显眼,有些还在高处,且都无所规律随意地留在了草木树石之间,他两人需要一边细找一边还要防备机关暗箭,是以进度十分缓慢。 耗时许久,两人分别细细探索了八个方向,倒是着实收获了不小,共找到了七句诗词。俞大猷在地上用剑画了一个大八边形,分别对应两人所探索的方向,又将在各个方向找到的诗词写在了所对应的方向旁边。 长生在一旁念着那七句互相不相干的诗,其中有徐渭所作也有流传的名篇。 玉露清秋湛碧空,金舆夕月引群工。(徐渭诗) 墓门朱戟碧湖中,湖上桃花相映红。(徐渭诗) 湘夫人正苍梧去,莫遣一声啼竹边。(徐渭诗)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岑参诗) 城中夷夏极,天上帝王家。(徐渭诗)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孟郊诗)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李贺诗) 秋叶丹看了看这地上写的这一堆密密麻麻的字只觉得一头雾水眼花缭乱,她对俞大猷说道:“花费了这许多时间精力,发现了这些诗词,有些诗句还是在同一个方向找到的,姑奶奶就只能做到这一步了,接下来就要看你的本事了,可别让我们空欢喜一场啊。” 俞大猷点点头仔细看着那这几句诗词,沉思良久说道:“我观这七句诗词,有用的应只有三句,其他的该是徐渭故意布下的疑阵,留下这些线索以迷惑误导阵中所困之人,其实并无深意用处。” 长生忙道:“先生,哪三句是有用的?” 第十八章 玄门迷途何茫茫(十三) 俞大猷道:“越是侧面描绘的隐晦之词,应越是暗含玄机之句。看这一句‘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虽然像是写景之词其中还有个‘山’字,但其实这是诗鬼李贺公的《马诗》,虽写塞外风光却是衬托骏马千里而行之奔势,所以其暗含深意应是‘马’。” 秋叶丹道:“若是暗含之意为马,午马属离卦,代表着正南方,是为景门,便是这边了。”秋叶丹边说便指着发现这句诗的方向。 沈炼在一旁道:“只有这一句只怕还难以断定方位,此诗句是我在一棵树干上所发现的,但不知要从哪个方向角度来看这棵树才是南方,还要结合其它发现才能定位索迹。” 俞大猷道:“你说的不错,要想定位索向还需其他佐证。再看这一句‘湘夫人正苍梧去,莫遣一声啼竹边。’这应是徐渭之诗。句中既然提到有湘夫人,‘帝子降兮北渚’,典故出自于《九歌》,湘夫人与湘君皆为湘水之神,必然是代表‘水’。” 秋叶丹点点头道:“水为坎者,是为休门,正北方也。发现这首诗的方向刚好与方才那首是相反相对之向!这就对上了!” 众人大喜过望,俞大猷又连连道:“佐证还不止这些,看这句‘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这是唐代诗囚孟郊公的《游子吟》,自然应是代表母亲,母亲为坤卦,是为死门西南方。此诗所发现的方向也和其余两首都能对得上!” 如此三句诗所代表的宫门方位,都一一对应无误,众人欣喜若狂脱身有望! 东南西北八卦宫门方向既然已经分辨,那‘开门’所在的西北方便昭然若揭了,众人定位之后赶紧冲着这个方向行进,俞大猷自己行走不能,需秋叶丹搀扶,长生扛着夺帅,沈炼走在最前面探路。一路走去果然没有触发遇到任何陷阱机关,俞大猷更加坚定自己所思判断无误。 众人一直走过一条溪水之后,秋叶丹道:“这山中迷阵应是以水为界,山体不是平面之形,一路崎岖蜿蜒,我们是绕山而行上下走了这许久,原来的方向已经不准了,现在应重新定位寻找。” 众人再依照之前的办法,由秋叶丹和沈炼腰系树皮所搓长绳,朝各个方向寻找徐渭所留写的诗词,果然又找到了一些。 俞大猷看着所找诗句思索片刻,排除了其中迷惑误导之句,缓缓说道:“这一句‘蹄虽千里外,命寄一厨中’我倒是认识,也是徐渭之诗,名曰《黄羊》,那应该指的就是‘羊’了。” 秋叶丹道:“未羊属坤,西南方死门。那还需要至少再找到一处,才能定位八门之方向。” 俞大猷笑着说道:“且再看这一句,‘天平地阔路三千,遥望双眉云汉间’,你们可猜猜看代表了什么?” 众人看俞大猷脸上带着笑意,均疑惑不解,长生道:“听着应该是描写壮阔景色之词,难道又是山?” 俞大猷笑着道:“此诗句是苏小妹苏轸与其兄长苏轼苏东坡玩笑所作,后一句乃是‘去年一滴相思泪,至今未到耳腮边’。其意是打趣苏大家的额头扁平脸型太长,所以这一句之深意代表应该是‘头’,属乾卦,西北开门!” 众人闻言都笑了笑,不想徐渭也竟还有童心趣味的一面,留下这样的暗密。长生道:“先生我没想到诗文中不仅包罗万象,还这么有趣,你让我多多读书果然有道理!” 俞大猷笑了笑道:“那你小子可要好好跟我学。现在已经定位了两门所在方位,八门位置已辨。不过为保无误还要再锁定一门作为印证。看这一句也颇有意思‘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出自《木兰辞》,阿爷长兄皆是虚无表象。” 长生又道:“我知道,其中深意应该是‘长女’。” 秋叶丹道:“若是‘长女’属巽卦东南方,这发现诗文的方向位置便和刚才那两句所证明的方向有所冲突了,必然是分析有误,不能轻易判断方向!” 俞大猷点了点头道:“我原先也是那么想到,却发现互相矛盾,不过仔细一想那辞中后面还有一句“阿姊闻妹来,当户理红妆。 小弟闻姊来,磨刀霍霍向猪羊’,可见花木兰并非‘长女’而是‘中女’。” 秋叶丹道:“若是代表‘中女’,便是属离卦的正南方景门,诶!这样一来就和之前两句的方向能对应上了。” 众人又更解一步纷纷欢喜,便按照分析所辨的方向,继续朝着‘开门’所在继续前行。 如此反复推进,秋叶丹与沈炼系绳寻找徐渭所留之诗文,俞大猷分析思考文字其中的深意象征,秋叶丹又以其象征之物来辨明八门方向,众人逐渐推进一路并无陷阱机关。 虽然众人得其门道,但进度依旧极其缓慢。在密林中一边小心机关一边收集并不明显的诗文句子就要耗费许久。摘录之后还要细细思考其中深意,往往收集到的大部分诗句或为无意或不明深意,踏错一步就会又进迷途前功尽弃步入危险,是以必须要求诗文间代表方向能彼此佐证万无一失。 如此之下众人连寻带走过了三日,依然还没有走到出口,这三日也并没有再找到可以果腹之物,即便有发现几种山菌也绝不敢食,是以大家已经疲惫不堪,也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行到山下,这样走下去究竟对不对能不能走出众人心里也没有底。 这日中途大家休息时,长生腰间系了绳子扛着夺帅去取水,突然见在草丛中脚下一绊,整个人站立不稳摔倒在滚木从中,他只道自己中了陷阱正要呼救,却感觉摔在了一个人的身上,并无陷阱暗箭。 长生抬头一看,却见到惊悚一幕,此人的脸皮竟然整个被活活切割剥掉了一层,整张脸血肉模糊隐约见骨!那人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长生虽然胆子已经大了很多,但是此番恐怖场景依然是吓得他惊声尖叫。 第十九章 天涯一别两路长(一) 俞大猷等人听到声音,只道是长生中了阵中机关,赶紧一起循着绳子前来营救,俞大猷重伤之下只能由秋叶丹扶着赶来。 众人见到这人可怖的样子也都被惊到,连秋叶丹和沈炼都不禁哆嗦了一下。 俞大猷看了看缓缓道:“此人应是胸口受了重击还被剥了面皮,应该就是下山时被汪直遇到的真正的齐哲明了。” 众人也想起了汪直所说,看到齐哲明被生生割去面皮如此凄惨,都不禁叹气。俞大猷又道:“他尸体未腐,胸口好像有极微弱的起伏,也许未死尚且有一丝气息。” 俞大猷缓缓俯身查看齐哲明的脉搏,果然还有极其微弱的跳动。众人将他抬到一边喂了些清水。俞大猷伤重只能由沈炼给他胸口缓缓过了一点真气,之后又稍掐其人中,齐哲明出了一口气醒了过来。 齐哲明生命已经垂危,好不容易上来一口气又见到熟悉的人,顿时竟然有了些精神,不仅意识清醒还能开口说话。俞大猷知道他这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之象,一时虽得好转但稍时必然断无可救,油尽灯枯恐怕就是这一两个时辰的事情,便也不阻拦他说话消耗所剩无几的生命了。 齐哲明说道自己送完沈炼和陆流后,下山时突然碰到两人,他万没料到有人能在山中迷阵中从容识路,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一击而倒,万幸留住了一丝性命,但他醒来时已经重伤不已剧痛难忍,整张脸皮都被割了去,齐哲明对徐渭忠心耿耿,他担心贼人对山庄不利,一口气顶着咬牙不死想冲山上爬去。 他这几日数次昏迷又数次苏醒,也不知道都过了多久,只想着爬也要爬到山庄看一眼情况再死。幸得他多年在山中生活,可以分辨山菌有无毒性,勉强进食维持着奄奄一息的性命,靠着一丝执念强撑到了现在。 众人闻言都心中感慨,看着齐哲明行将就木不忍心告诉他真相,俞大猷顿了顿,还是将庄内发生的事情尽数告知于他,他心道此人如此执念值得钦佩,虽然将死但也应该去的明白。 长生悲伤自责道:“这是长生之错,给水月山庄带来如此大难。” 俞大猷抬手挡了一下长生道:“此乃我等之错,如能脱困俞大猷一定为水月山庄的各位报仇雪恨。” 齐哲明摇摇头缓缓道:“我水月山庄虽然遭此大难,但也不至于迁怒记恨他人,齐某能分善恶能辨是非。这事乃是倭首贼寇之罪,并非他人所累。只求诸位能脱困险境,如果我庄主吉人天相能活下来,他日还请俞大侠多多照拂,日后为我山庄雪耻。” 俞大猷将长生一把拉到自己身边,按着长生的头和自己一起鞠躬附身道:“先生高义我等定不负所托。” 齐哲明忽然道:“我一时糊涂,诸位如何能从山上走到此处,难道我庄主的迷阵暗密当真如此不堪一击,齐某将死还想各位能据实相告。” 秋叶丹这时道:“水月山庄的迷阵确实不同凡响,若是只有我自己早就死在其中了,我们合众人之力,再加上运气好,才勉强走到了现在,而且如今也并未脱困,不知何时才能走出。” 俞大猷也不隐瞒,将众人如何分辨迷阵方向的前因后果告知了齐哲明。 齐哲明缓缓说:“诸位果然不是池中之物,能同时通晓奇门八卦,又对诗文典故如此了解,还要兼备武功勇气者实属难得啊。这山中迷阵暗含的破解之法,是我庄主稀才爱才所留下的的一份善念,若有能道破此中玄机者,必然是人中之龙凤,庄主愿意给其一条退路。各位找到的这破阵之法确实是可以回到山下的,但是此办法只能退不能进,可以回到山下入口,但是上不得上山庄。只因下山之路很多,但山庄所在大阵的休门水坎之地只有一条路另有隐秘,依此法是上不去找不到的。” 俞大猷点头道:“这倒也符合徐庄主行事之性。” 齐哲明又缓缓道:“齐谋知道自己已是命在旦夕,咽气之时左右就在片刻。我胞弟遇害,上官姑娘香殒,庄主也生死不明凶多吉少,庄内众人可能也都遭了毒手。齐谋只求死后能葬于山内,身后之事还要麻烦俞大侠与诸位多费汗水辛苦,将齐哲明埋入山土化作春泥,永侍水月山庄。如果可以,我碑之上,请刻写水月山庄管家六字为称。万劳诸位感激不尽,此恩情来世相报。” 俞大猷郑重答应,齐哲明弥留之际为众人指点了如何辨识可食山菌,又勉力支撑为众人指点了一断下山之路。没撑多久便闭眼而去了。 众人对齐哲明指点之情颇为感谢,又同情于其遭遇,不顾腹中饥饿身体疲惫,为他庄重埋葬入土为安。俞大猷重信承诺,请秋叶丹搬来一块大石,亲自刻写到“水月山庄管家齐哲明之墓”,想来这是他生平最得意骄傲之事。 长生心中有愧,又感念齐哲明帮扶之情,他跪在一遍口中喃喃颂念着《法华经》经文为其超度祈愿,“如是我闻。一时、佛住王舍城、耆阇崛山中,与大比丘众万二千人俱。皆是阿罗汉,诸漏已尽,无复烦恼,逮得己利,尽诸有结,心得自在。” 众人安葬好齐哲明,按其所说辨认采食了一些山菌勉强果腹之后继续找路。 想来已经是接近山下入口处,山路逐渐好走了许多,周围雾气也不再那么浓密难以视物探路。众人依照齐哲明指点,又以破阵之法得以分辨方向进程快了许多,不过又走了大半日,眼见便来到了大路之上。 沈炼道:“走到此处我已经有些印象了,想来山庄入口处就在不远处了。” 秋叶丹扶着俞大猷笑道:“真是不易啊,我想想怎么说,可谓是‘拨开层云见月明’!” 长生笑道:“秋姐姐,你突然说话这么有文采诗情,我都不习惯了。” 第十九章 天涯一别两路长(二) 秋叶丹笑骂道:“还不是这该死的龟儿子破鸟阵,每天都是看这些诗诗文文的,要是再呆上个一段时间,姑奶奶我都能成诗人了!依我看啊,就该把那些个考科举的落地秀才全都关在这山内大阵中,一准儿都能高中成举人进士了。”陆流闻言也咯咯直笑。 长生道:“若是这样,这迷阵可就要付了银子才能进入了,这倒是一条生财之路呀哈哈。” 沈炼道:“且不说科举考的是八股策论,就算真像你说的,你这门生意究竟是想要人钱还是要人命啊,岂不是谋财害命的营生。”陆流听到师兄此刻心情轻松欢喜,居然还会说俏皮话,也在旁边开心直笑为众人开心。 俞大猷对众人厉声道:“好了,说笑的言语等真的脱困再讲也不迟。围师必阙,只怕山下入口处,还有黄金会和冷阴流的伏兵,若真是有敌寇围攻埋伏,我们一样会有性命之危。” 秋叶丹道:“好了,你这人就是扫兴。有我的胭脂在怕什么!一会我们骑上马就跑,谁还能追得上老娘的汗血神驹!” 不多时众人果然看到了山下大门,长生等人欢天喜地,朝着大门就要跑去。 俞大猷喝道:“慢着!刚说了围师必阙需步步为营,一起小心行动。” 众人走出围墙大门未见一人,却见得外面风景美轮美奂,依旧是如来时一般落英缤纷梅瓣翩飞,漫天花朵随着往来流风盘舞飞旋。山下庄外美景依旧,但山庄内已经是物是人非,不由人让人感慨唏嘘。 突然间大门处牌匾掉落,那刻写有“镜花”两个字的牌匾断为两截。 俞大猷道:“有埋伏之敌!” 他话音未落,萧燕飞自庄门隐蔽处一跃而下,剑刺俞大猷而去! 沈炼闪身向前抽到而击,一刀横架挡住了萧燕飞来势,刀剑相接,萧燕飞随即借力反身一个筋斗,轻飘飘间落地挡在了众人面前。 萧燕飞长剑当胸,说道:“你们还当真有些本事,居然真的能从阵中脱身,好在老爷子料事如神,早就命我等在此处守株待兔了。” 说话间萧燕飞左手自腰间掏出一个细管弹上天去,那些细管发出一阵长啸噪声,瞬时附近涌来了大批“冷阴流”帮众将众人团团围住。 萧燕飞道:“你们不早不晚今日逃出,若再迟一日我只道你们死在里面,准备撤离了。” 俞大猷扫视一圈见敌人皆是高手,其中既有东瀛装扮的武士浪人,又有中原扮相的武人好手,应该都是电魉堂中萧燕飞的心腹属下。自己伤重无力而战,沈炼秋叶丹自保尚且困难,又有自己长生和陆流在,恐怕又是凶多吉少。 俞大猷从长生手边拿起夺帅,奋力挥起对众人道:“我来拖住他们,你们赶紧逃命!” 未及秋叶丹等人说话,萧燕飞先道:“不必那么麻烦,老爷子说了,这个锦衣卫和那红衣女子留条性命没什么想走便走,我们黄金会和锦衣卫及秋家可井水不犯河水,这个小女孩生死与否我们也全然不在乎。唯有你俞大猷和那孩子今日必须斩草除根。” 秋叶丹骂道:“去你娘的龟儿子,你们这些贼倭今日若想杀人,得先看看姑奶奶答不答应。”说罢挡在众人面前,沈炼也全无退缩之心,抽出绣春刀横在身前。 萧燕飞冷冷道:“邪不胜正,你等才是无知贼人,我黄金会于天下稳定的功绩,你们这些井底之蛙又怎么会懂。夏虫不可语冰,一并铲除即是。” 众人听到他说出“邪不胜正”四个字都为之一惊荒诞,萧燕飞一挥手,电魉堂一众好手便冲杀上来。 秋叶丹忙吹一声口哨长啸,众人只听得远处有马儿嘶鸣奔腾之声,不过瞬时突然一匹浑身火红的骏马竟然自山庄门口的围墙后一跃而过。那腾跃之势已不像是马匹跳跃,简直如同蛟龙飞翔一般。 这些日子胭脂马一直停于山下庄边的马厩中,虽然无人照管,但好在马厩中草料储水不少,也没有饿着许多时日。此汗血宝驹深通灵性,始终在此地等着主人呼唤。 电魉堂一行帮众并没有随萧燕飞一起参与围剿俞大猷,是以并不知晓秋叶丹的这匹神骏宝驹有多厉害。本来众弟子已经冲杀过来将俞大猷人等人围住,见此马飞跃而来想冲散人群,有两名弟子抽刀便冲着胭脂马砍去。 却见那神驹明明只是匹马独骥,迎面疾驰而来的气势竟如同万马奔腾!未等两人刀势沾身,胭脂马嘶鸣一声后蹄一紧前蹄齐蹬,竟将那两名好手一起踹了出去。 众人皆被此马所惊,秋叶丹笑了笑一招手,胭脂马瞬间冲散敌人包围,那马儿势若龙虎旁人根本无从近身。秋叶丹左手揽住俞大猷,右手抱起长生和陆流,嘴中喝道:“沈炼小子跟上!”随即跃上了胭脂马,沈炼也早有准备,足下一点跃上马背最后,这两大三小牢牢挤在马背上就要驰离。 萧燕飞没有料到秋叶丹的神驹在此,但他常年负责为汪直监视徐海,冷阴流帮中不少他的耳目,对于先前围剿俞大猷之事他也全然知晓,早就听闻对方是因为一匹汗血宝马才得以脱身,是以对此情况已有所防备。 秋叶丹正要打马扬鞭离去,萧燕飞施展独门轻功“罗袜生尘”疾驰几步,将手中长剑全力掷了出去,直冲胭脂马而去。 萧燕飞突施冷箭冲马而来秋叶丹一下始料未及,她不曾想过对方没有被自己的宝马之威震慑,胭脂马虽快如风云,但此时尚未加速,萧燕飞利剑全力一掷,胭脂马不急完全躲闪,还是被剑锋重伤到了前腿。 胭脂长嘶一声依然冲破众敌包围奔腾而出,一股鲜血自前腿涌出,与它血红的汗珠混在一起难以分辨。 萧燕飞还想阻拦,但他手上没有兵刃,胭脂马即便受伤但奔雷之势依然无人能挡,撞开众人包围疾驰而去! 第十九章 天涯一别两路长(三) 萧燕飞冲门下弟子大喊道:“骑马快追!那红马受伤又驮负五人跑不快的!”电魉堂众人早已将马匹匿于林中,听得堂主命令纷纷疾驰上马追于胭脂马身后。 确如萧燕飞所说,胭脂马前腿受伤,全速奔腾之下伤口更是崩裂,它此时驮负五人已经成了负担。长生和陆流身材身形很小,挤在前面倒是还好,后面是秋叶丹骑在中间控制胭脂马,俞大猷和沈炼挤在马背最后却是不易坐稳。 俞大猷伤重无力应敌,秋叶丹让他搂紧自己腰,沈炼坐在最后边一手牢牢抓住俞大猷,另一只手还要持刀打落敌人追击时射来的暗箭兵器。五人勉强同骑一匹马,但胭脂马的速度却明显慢了下来。 胭脂马多少腹中饥饿,加上前腿受伤全力奔跑之下流血不止,又背负着五人,速度和平时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眼见得刚才凭借着先驰之机甩开的距离,未曾与后追之敌继续拉开,反而逐渐被越追越近! 俞大猷这时也发觉情况不好,马上疾驰颠簸他又有些撑受不住,说道:“我自下去不必管我了!你们赶紧逃命!” 秋叶丹骂道:“别他娘的再磨磨唧唧婆婆妈妈了!你再敢多嘴,老娘一拳打晕你!” 沈炼也道:“俞大侠!断后有我!”说话间他又挥刀劈下敌人射来的一只暗箭。 秋叶丹也知道如此下去定然不妙,若骑马奔驰于平坦大路,那正是敌人之所乐见,胭脂马受伤越来越慢不能久持,早晚必然会被追上。此处已经离开了水月山庄迷阵范围,于是她调转马头奔进悬崖山路。山路蜿蜒崎岖又临着悬崖,马群既不能全力奔驰又不能成队追赶,只能前后一字排开,届时靠着自己的精湛骑术和胭脂马的之识途转向,或许能甩开追杀之敌。 进入山路起初有些效果,而萧燕飞所率帮众皆是冷阴流各中精英好手,不仅武艺高强,骑术也颇为了得,在临崖山路也是骑行如飞,逐渐赶了上来。 眼见距离越来越近,有几个身手轻功好的东瀛武士,竟从马背上跃起,朝着众人进招攻杀!他们凌空与沈炼过得几招,又借力反跃回马背之上继续追赶。 虽然不可成群而上,但是那几个东瀛武士配合默契武艺高强,你来我往不留间隙,沈炼完全疲于应对逐渐受伤。 萧燕飞追在后面又令众人再放暗器,沈炼自己已是应对不能,再难为其他人挡住,两只飞箭从侧面袭来直冲秋叶丹和长生而去。 俞大猷长臂一护,用身体将秋叶丹和长生挡住,一股鲜血溅在了长生脸上。 俞大猷肩背中箭血流如注,他对长生厉声讲道:“好小子!一定要活下去!” 长生回身看着俞大猷,他眼神中已没了孩子的稚幼满是勇气坚毅,心中已再无恐惧两字。此时两名东瀛武士又飞身攻来,一人自后跃来攻向沈炼,另一位已经策马从悬崖外道追到了他们侧身丈余! 那倭人从马背上一跃还起,挥刀自悬崖外道的侧面冲着众人劈去!势必要一刀将马上众人全部砍下! 沈炼此时被后方敌人缠住,秋叶丹骑驭之际也不及抵挡,俞大猷死志已决,为救众人便要跃身去扑向敌寇。 此千钧一发之际,长生怒喝一声,自马背上一跃而起,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悄悄将俞大猷手中的夺帅自棍橇中抽出来了! 长生双手持剑顶在胸前,飞跃见冲着那东瀛武士胸前刺去!那人万料不到这乳臭未干的孩子居然会对自己出手,他这一刀本来已经势在必得,没想到对方还有还击之举,他招在尽处没有回旋防御的余地,完全来不及躲闪,夺帅之剑长,那东瀛武士被长生瞬间洞穿前胸! 两人此时已经是凌空之势,长生这一跃而击奋尽全力,再无回身余力。他格物诀内力已经稍有根基,这舍身之下全力一击其惯性之大,长生与那被“夺帅”洞穿的东瀛武士一起扑出了悬崖边! 悬崖百丈骏马疾驰,这一瞬之间,众人都觉得时间仿佛停滞一般,眼看着长生与那东瀛武士一起摔下悬崖看不见身影! 而马匹尚在疾驰之中,瞬时间便已经离开了方才长生跌落悬崖的位置。 俞大猷伤痛攻心怒吼狂嘶,悲绝之声响彻山谷,如百虎齐啸动人心魄!陆流也哭喊着长生的名字,眼泪流珠盈飞在空中,沈炼整个人也懵住了,莫名感觉内心深处好像有一阵绞痛,之前失去兄长的那种钻心之苦好像又翻涌上来。 秋叶丹也心中悲痛,她眼见情形不对,俞大猷好像失去理智也要跳下山崖,忙用一只手死死按住俞大猷道:“别让那小子白死了!” 未及得有时间留给众人悲伤,萧燕飞又率众赶了上来。长生虽然舍命救了众人,但敌人继续追杀,俞大猷等人依然凶多吉少。 众人正打算决死一拼,突然听得后面远处好像有阵阵惨叫之声,其声凄厉异常,还有夹杂着许多东瀛人的呼喊言语。 萧燕飞高呼问道:“后面出什么事!?” 远处有帮众高喊道:“堂主,有一敌人杀…啊!”那人话尚未说完,便又是惨叫一声,应该是也被人所杀。 萧燕飞一时慌忙,他这次所带皆是电魍堂和黄金会里的一众好手,现在后方惨叫频频,敌人数量只怕远胜于己。 俞大猷秋叶丹等人也知道必又有高手前来,却不知是敌是友,正在疾驰担忧之时,却见一匹神俊白马自后方奔腾而来! 那马上之人也是一身白服衣袂飘飘,一张迷人心魄的英俊面庞却是满脸血迹双目冰寒,不是徐渭又是何人。他策马疾驰虽然一身血污,但身形华丽之姿难掩,白衣淬血更像是一朵盛开的孤寒梅花任风翱翔! 只见徐渭自马背上身形一跃如光如影,在一众骑马的电魍堂帮众间往来穿梭行云流水。 第十九章 天涯一别两路长(四) 那一众敌手哪里跟得上他的速度,只觉得眼前有白影浮字一闪,人就已经站在自己的马上,未及拿起兵刃应敌,徐渭的满腔杀机就已经将他笼罩其中! 徐渭挥起“兰渚”以风雷闪电之势,运以“浮云惊龙剑法”剑意,刹那之间,那人或被断去肩臂,或者被劈下头颅,顿时鲜血迸溅如马上生花。 原本这一帮电魉堂弟子皆是高手,若是群起围攻,徐渭未必能轻易以一敌众,但此时众人骑马奔袭于悬崖山路间。道路狭窄同排行骑多也不过三匹,徐渭速度奇绝在马背上往来穿梭,正好可以将敌人各个击破反倒轻而易举。 众人皆被这血腥场面所惊,徐渭手段如此狠辣难怪后方惨叫声连连不断。徐渭本不是嗜杀好战之人,更何况他为人孤高潇洒,身姿华丽素有洁癖,即便对方是恶贯满盈之徒要夺其性命,也不会任其鲜血污染自身。 而此刻徐渭已是家破人亡,深爱之人香消玉殒,祖宅山庄也被敌寇付之一炬,早已经是杀红了眼。他对黄金会和倭寇仇恨之深已经痛入骨髓。 沈炼见大哥未死欣喜过望,高呼道:“大哥!兄弟在这边!” 徐渭听到呼喊看了沈炼一眼,身形更快更急,在马背上往复穿行,已将大半追敌打落。他那白马一看也是千里挑一的良骥,速度奇快极有灵性,奔势也是华丽非凡,配合着主人之身形穿梭往来奔跑,及时为徐渭提供回落脚点。 萧燕飞见来敌竟然是徐渭不由大惊失色,他只道徐渭或死于废墟乱石,或死于滔天大火,未曾想现在非但未死而且已经伤势痊愈。他深知自己绝非徐渭之敌,如此下去必然全军覆没,自己也会面临险境只有尽快逃生! 萧燕飞冲身边下属招呼命令,唤众人继续追杀俞大猷,自己则反身应敌徐渭,他勒马回头冲着徐渭而去。 萧燕飞与徐渭打马相向瞬时已近,他突然从马背上纵身一跃,一剑长击直刺徐渭而去。徐渭冷眼一瞪也自马背上跃起。 两人空中刚要对招,却见萧燕飞这一剑乃是虚招,兵刃未接斗然间急调转身形竟要从徐渭身边闪过去了! 徐渭瞬间明白萧燕飞正面相敌并非为了对招,实则是想借机逃生,眼见萧燕飞要从自己身边闪过,徐渭身子凌空盘旋一转,笔下出招写到“死魂魄,上山去!” 他空中而舞如白凤淬血漫洒羽刃,周身盈满斩杀之气,八面齐攻如一道锋刃之墙!只见萧燕飞痛喝一声,虽然人从徐渭身边闪去,却被生生斩断了整条左臂臂膀! 萧燕飞剧痛之下依然保持清醒,他“罗袜生尘”之轻功已臻境界,重伤之下依然保持身形落在了一名电魍堂弟子的马上,随即足下一点又跳向后方一名弟子的马上。他学着方才徐渭的办法,向后逐个跃马穿梭,一直落到队伍最后一匹马的身上,忍着剧痛勒住缰绳,调转马头狂奔逃去! 徐渭见萧燕飞逃走心想若是继续回马追击,即便能杀萧燕飞,一来一回间再返回来救人要花费许久。沈炼等人后面还有几许追杀之敌,他们此刻已经无力应付,眼下救人才是重点,萧燕飞断臂之下已经重伤几近残废,便任其逃命自己则继续向前。 剩下几个电魉堂帮众眼见连堂主都被来人斩断臂膀,哪里还敢追杀应敌,但此时众人都被秋叶丹引在了悬崖山路之上,往来前后不过只有一条路,根本没有逃生的余地,顿时乱作一团。 一个为首的东瀛武士冲着众人说了些什么,那剩余的帮众也不继续追击,纷纷勒停调转马头,一齐向后朝着徐渭冲去,便是要决死一志,看看能不能凭着人数优势,或许有人能活着冲出去! 徐渭冷笑一声,对着敌人汹汹来势就迎了上去!山路毕竟狭窄,纵使人多也没有丝毫优势,徐渭身形飞动一往无前,众人只觉得眼前凤凰翱翔甩羽还巢。徐渭笔下苍劲狠辣写到“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眨眼须臾间,白凤凰自人群中振翅翩飞、一舞而过,那所剩众人纷纷被击落马下各个支离破碎,一命呜呼! 沈炼等人见徐渭如此杀敌手段皆唏嘘不已。秋叶丹眼见已脱离危险也勒马而停。 沈炼见大哥平安无事还救自己等人脱险,马上迎了上去,俞大猷急着踉踉跄跄上前,手里还拿着夺帅的棍橇,连忙说道:“多谢徐庄主!快救人!快救人!长生他…” 他这句话都未说完,突然眼前一黑身体已不听使唤,急火攻心伤势蹦发,整个人直接仰面栽倒过去,了无意识。 俞大猷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自己处于一片虚无环境之中,他环顾着四周却是茫茫一片黑暗死寂。 他四肢沉重不堪又莫名觉得心急如焚。时而周身燥热难耐,时而又觉得寒冷异常。 远处好像有声音传来,是长生。他听到长生一直在呼唤自己,“先生!先生!你快来!”但是俞大猷无论如何都听不出来声音的方向。他在黑暗中左右迷茫,想要呼喊长生却始终发不出声音来。 突然间他好像远远看见了长生,离的自己好远好远,虽然看不清长相身材,但是他就是心中肯定那必然长生没错,他想跑去过去救他,但是自己好像始终停在原地一样,四肢百骸不听自己的使唤,双腿像是灌了铅般沉重,他拼命着想向前奔跑,但无论怎么努力双腿就是难以迈开,怎么都跑不起来,眼看着长生离自己越来越远,原来越模糊,声音逐渐细若游丝。 又是一片死亡一般寂静的黑暗,俞大猷莫名有了一种无力之感,这好像是他从来不曾有过的感觉。仿佛自己什么都做不到,他一身的修为武艺,一身的志向抱负,此时不再是他的支柱信念,反而都成了沉沉的负累。 黑暗中,他听到有人在对自己说话。 第十九章 天涯一别两路长(五) 汪直慈然说道:“视其所以,观其所由。万里神龙天下大才,雕虫小技不过尔尔。” 徐海阴然说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什么千生万世,俞大猷,你能护得了谁?!” 徐渭冷然说道:“往往弯弓上马鞍,但有生去无生还。你为何拿着这假图引祸于我水月山庄!” 藏点红嘲然说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夭桃灼华的滋味可受得了吗?” 夜西愁淡然说道:“智者千虑必有一疏。任你武功再高一样可以制服。” 萧燕飞严然说道:“邪不胜正。井底之蛙不知天大,夏日之虫岂能语冰。” 铁征怒然说道:“大丈夫一诺千金!俞大猷!你给老子看好了!老子不欠你的了!” 齐哲明齐沙明悲然说道:“镜花水月。俞大侠!还请要为我们水月山庄报仇雪恨啊!” 上官莫茹伤然说道:“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须惜少年时。求望俞大侠多多照拂我家公子。” 普从默然说道:“阿弥陀佛,俞施主应放下贪嗔,莫痴胜负,可得一身自在。还请放我门弟子归来。” 王阳明悠然说道:“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 秋叶丹急然说道:“一叶便可知秋!俞大猷,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婆婆妈妈的!” 师父李良钦忿然说道:“大道为公,不计小怨。孽徒四处惹是生非,逐出师门!” 众人齐然诵道:“神图威远稳经年,丹墨勾绘隐坤乾。一卷山河安天下,永镇江湖万万年……” 这些话语不停越来越密,在俞大猷耳边萦绕不绝周身回响!他只觉得头疼欲裂几欲崩溃! “先生,先生。”突然间这一声呼唤,令俞大猷定心持意万象驱散,那些喧嚣吵闹都停息了。有人在一旁拉了拉俞大猷的衣角,长生走到了俞大猷的身边。 长生笑然说道:“先生,我陪着你呢,喏!给你吃烧饼!” 俞大猷顿时热泪涌目不住哽咽,他颤颤着接过长生手中的饼。 长生又道:“先生我没有偷懒,每天都有好好练武,你什么时候收我做徒弟啊?” 俞大猷眼泪流出连忙想要搭话,却发现自己还是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 身边的长生却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俞大猷忙想抓住长生,却依旧动弹不得,他已经要看不清长生了,只听见长生好像又在呼唤自己“先生,先生…” 俞大猷拼尽全力大喊一声“臭小子!” 一吼之下俞大猷猛然惊醒,原来是自己大梦一场。 俞大猷喘了几口气回了回神,发现自己躺在床榻上,不知是在什么地方,旁边的秋叶丹一脸疑惑,显然是被他这一喊吓了一跳。 秋叶丹双目眼圈暗黑,虽然被惊道但马上缓过神来,说道:“你醒了。” 俞大猷连忙问道:“我昏了多久?长生呢!?” 秋叶丹一下沉默低头不语,这时沈炼陆流也走了进来。 俞大猷又问道:“长生呢?!” 秋叶丹淡淡道:“你已经昏迷了三日了。幸好徐渭出手相救,又及时给你疗伤,不然你这次是真的没命了。” 俞大猷道:“我问你长生呢!徐渭在何处我去求他!” 陆流在一边也不说话眼中盈泪,沈炼缓缓道:“俞大侠,我大哥让我跟你说,你救了他一命现在他已经还了,以后两不相欠,他不想见你,安顿好我们之后,他今天一早就已经走了。” 俞大猷问道:“你们去找长生没有!找到没有!?”他看到众人的反应其实心中已有答案,但是不愿接受,一定要听他们亲口说出。 秋叶丹道:“你先顺顺真气,听我慢慢与你说,若再是急火攻心真气逆行,又会伤重昏过去的,你这身体永远都好不了了。” 那日上官莫茹为救情郎香消玉殒,徐渭已经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不求生机只为与汪直同归于尽玉石俱焚。他招式间全是舍生忘死的搏命之击,即便徐渭身受重伤,汪直一时也近他不能。 可心中仇恨的精神之力终究抵不过身体重伤的现实,汪直固守本元不露破绽,况且他们两人之武艺修为本就是伯仲之间,徐渭久攻不下,他招式行动如此剧烈伤势逐渐愈重。 徐渭心中深知如此久持下去,自己并拼不得鱼死网破,只会枉自送了性命。他心中仇恨难抑,脑子却在拼命让自己保持冷静,灵光一闪便有了计策。 徐渭猛然果然出招击断了屋内的承重梁柱,汪直只道徐渭是要与自己同归于尽共埋废墟,却不知徐渭这只是瞒天过海之计。 徐渭思量汪直武艺之高又未曾受伤,房屋倒塌的砖瓦废墟未必能砸得死他,与其豪赌搏命不如暂避锋芒日后再伺机复仇。他心中计算有意先击垮一端房梁,趁其落下时挡在两人之间拉开距离,汪直顺势躲出房外,他自己则趁机抱起上官莫茹的断香零玉火速退往内堂。 此时房内屋顶已经已经砖瓦掉落烟尘四起,屋外看不清室内。这水月山庄为防外敌,连通地下的机关暗室众多,且多数有暗道相连,徐渭的偏庄自然也有,他在房屋整个倒塌前一刻打开了屋内机关,抱着上官莫茹尸身,躲进了屋内的地下暗道密室之中,这才逃过一劫没有葬身于废墟之下,只可惜齐沙明的尸身他实在来不及一并带走。 地下暗道中存有食物和清水,在他的偏庄中也连有其他出口,因此徐渭可以放心躲藏,只是庄内其余众人他现在已经无力保护,贸然出去也不过是白白送死,只能先在自己的偏庄暗道中疗伤修养。 不多时徐渭觉得出口处传来阵阵火热之感,他明白是汪直纵火烧庄,想到祖宗所留毁于一旦,他更是心如刀割,与倭寇贼首之仇不共戴天,好在火势不会蔓延至地下,此刻他唯有忍辱负重以图日后再复水月山庄。 第十九章 天涯一别两路长(六) 徐渭精通医术,在暗道中疗伤修养了数日已经基本恢复如常。他将祖传之“辟尘珠”放置于上官莫茹口中,以保其尸身零玉得以恒久不腐。他整理好上官莫茹的妆容衣衫,有“辟尘珠”之神奇,自己的爱人依然气色光润神采如生,外表看起来并非死亡只是长眠而睡。 徐渭自暗道其他入口出去,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映入眼帘的景象依然让他痛心不已。整个山庄已经付之一炬全是一片废墟焦土,残骸之中还有未烧完的火星,在肆意地用所剩无几的余热嘲讽鞭笞着徐渭的尊严与精神。 水月山庄的漫天落英,此刻已经变成了漫天灰烬。好在庄内的人倒是活下来不少,他们大部分都是听到长生等人的警告呼喊时如惊弓之鸟般躲进了庄内的地下暗道中,只有少部分人被堵留在了外面,还有一些是被强行赶出去的,他们怕暗道中所储存的实物清水不够众人所用,危难之时人性之恶暴露无遗。 汪直和萧燕飞对山庄内人的死活全不在乎,在其眼中这些人不过与地上的蝼蚁并无分别,根本不屑于一一斩杀殆尽,放了一把火也便离去了。徐渭救出召集了尚在暗室中躲藏的庄内余人,苗氏等人哭哭啼啼乱作一团,困在庄内的废墟中不知所措徒徒等死,看见徐渭尚在这才好了一些。 徐渭安慰众人道:“徐渭未死,徐家就在,水月山庄就还在!人在,祖宗留下的东西就在!” 他一生孤高自傲,却实是个面冷心热之人。即便父亲兄长生前对自己十分疏离,但他依然肩负着家主之责,心中时刻想着总要对得起祖宗。是以这几日徐渭一直在山上忙于安顿照拂庄内众人。 待过了几日一切事务暂时了结,徐渭也将上官莫茹收敛于玉棺中后轻吻告别,之后便带庄内剩下众人准备先下山安顿,而后再行安排山庄重建之事。 徐渭在下山时见到了齐哲明的墓碑,便思量俞大猷等人应是脱困有望,他刚一出庄又发现了摔断的门匾,庄门口的脚印马蹄印乱作一团,还有斑斑血迹尚且呈新,想来应是俞大猷等人刚一脱困便又遇到了埋伏。 徐渭担心沈炼安危,再加上俞大猷也救了自己,既然承了他的情必然要还。徐渭安顿众人之后急忙去牵自己的宝驹,他顺着脚印和胭脂马留下的血迹,一路寻迹追赶不多时便看到了众人。 徐渭待救下众人后,忙为晕厥的俞大猷把脉探息,却发现俞大猷的情况已经十分危急,他被汪直重击伤及五脏六腑,又穷耗真气且久久不得医治,十余日来几乎不得进食,刚才一路狂飙既经颠簸又受箭伤,已经是全靠一口气强撑着,现在急火攻心周身真气逆流涌动,若不赶紧出手医治相救,俞大猷性命不保。 沈炼秋叶丹陆流都急忙告知他长生与敌人摔落悬崖之事。徐渭道:“此处虽不是万丈绝壁,但是恐怕也凶多吉少,即便是我一时片刻也难以下去,况且茫茫山林不知道要找寻多久。我方才探俞大猷脉搏,他旧伤未愈一直没有得以医治,现在不仅又添新创更是急火攻心真气逆行,如此重伤便是寻常的郎中良医都难以救活他的性命。我现在若不及时为他医治而是设法去寻长生,只怕到最后一个人也活不下来。与其豪赌涉险不如先救活一个。” 秋叶丹急道:“那长生那小子就不管了吗!?” 沈炼也急道:“是啊大哥,要不你们先去寻找安全之所修养。我自设法下去去找长生兄弟!” 徐渭严声道:“胡闹,你自己现在也身受数创受伤不轻,即便留你下来,以你现在的伤势情况你能下得去这峭壁悬崖吗?即便下去你又有多少余力能救得到人再返回来。不过是再多送一条性命而已。” 秋叶丹还想再说什么,徐渭止住道:“现在多废话一句,就是多浪费一刻时间。当务之急应赶紧寻一安全之所,待我为俞大猷疗伤之后,再回来找长生才是上策,现在每多耽误拖延一刻,他们两人的生机就都减少一分!若二人只能救得其一,世间安得两全法,自当稳妥行事做最有把握之决。” 秋叶丹闻言也深知徐渭所说才是对的,长生必然是凶多吉少,即便花费许久能找到他可能也是徒劳之举。俞大猷现在却是万分耽误不得,而徐渭有把握能救活他性命,自然应当稳而行事。 秋叶丹虽然伤势较轻,但她此刻也是虚弱不堪,况且她轻功平平,这悬崖山路自己是无力下去找寻长生的,而且胭脂马也承受不住需要救治。众人早是人困马乏已到极限,秋叶丹痛恨自己无用难救长生,她心生愤怒不怨别人只气自己无能,怒然间一拳砸在地上,土石碎裂,她自己也是铁拳血溅。 徐渭不及管她带着众人就往县城中赶去,寻了一家客栈暂时安顿,就赶紧为俞大猷疗伤救治,秋叶丹沈炼皆是皮肉之伤不及筋骨,只要敷药休息即可,陆流按照徐渭的吩咐为他们去抓药购食。 俞大猷所受内伤极重,徐渭并不擅内力深厚,只能为他反复推拿行过真气,又靠药物之效才能帮俞大猷撑住。待俞大猷情况稳定已经是后半夜,徐渭自己也是疲惫不堪,但又想着长生生死不明,只能稍作休息,只等天光破晓他便打算动身去找。 天色刚明未久徐渭正打算出发,却听得外面传来阵中骚乱之声,既有有官家呼喊又有百姓惊慌尖叫,众人马上发觉不对赶忙出门去看,却看到街面上开始乱作一团,百姓纷纷拖家带口拎着行李逃窜,许多人还是身着睡衣衣衫不整。有几个穿着甲胄的兵士骑着马在街道上来回狂奔,拿着官家令旗大声呼喊警告道:“倭寇来犯!倭寇来犯!速速逃离!速速逃离!向北!向北!” 第十九章 天涯一别两路长(七) 众人听到消息皆是大惊,此为官家的紧急通报可完全不同于寻常的江湖恩怨,即便不是大军压境至少也是有成建制的假倭和倭人的军队,数量少则千余众多则上万人,绝不是一二绝顶武林高手所能制约对抗的。且假倭和倭寇中本领高强的武士浪人极多,便是寻常州府衙门的常驻官兵也未必能挡得住,非是朝廷的精锐部队不能与之抗衡。 徐渭等人皆知道此中利害,情况危急万万耽误不得,急忙轻装便服带着俞大猷便向南京应天府的方向逃去。 徐渭等人一路打听才知道,一股近万人的假倭倭寇的大部队从海上出现,自宁波府登陆直冲着绍兴府会稽郡方向一路杀来。领头者便是“冷阴流”流主“东海佛君”徐海,他此次所率除了自己直属的门人弟子,“黄金会”中他所能调动的帮众,还勾结了东瀛幕府中“萨摩藩”和“肥前藩”的大批武士。 这一只倭寇声势浩大势不可挡,守城之军节节败退更不能挡。徐渭判断,徐海自上次袭击俞大猷夺取山河图不成后必然恼羞成怒,徐海与汪直表面从属实则都彼此暗自提防,互相在对方身边都有耳目眼线,此次必然是徐海自汪直那里得到了些消息,一怒之下不听“黄金会”总会的约束,擅自集结势力武装想要一举消灭俞大猷等人,既要夺取山河图又要趁机扩大自己的势力,伺机在“黄金会”中能取代汪直。 众人一路直逃到应天府,这才停下脚步,明朝为两都制,陪都南京应天府城高坚固重兵驻守。此处是绝对安全之地,即便是“黄金会”也不会轻易出手。徐渭安顿好众人,见俞大猷虽然伤势未好尚在昏迷,但身体情况已经基本稳定,之后靠他自己再练内力调养或也能痊愈康复。 徐渭嘱托好众人后,自己便赶忙启程去找“右佥都御史”巡抚浙江的胡宗宪,共商御敌平倭大计。 俞大猷听闻事情的来龙去脉后长叹一口气道:“徐文长(徐渭)胜我远矣,他才当真是配得上‘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这八个字,与他相比俞大猷不过只是一介江湖武夫罢了。(此处致敬金庸先生《神雕侠侣》)” 秋叶丹安慰他道:“好了你也不要妄自菲薄,你不是又要破解山河图扶困百姓,又打算日后参军平定倭患。都是为国为民的大侠,不分高低。” 俞大猷嘲讽的笑了自己一声道:“我自大话说的惊天动地,到头来却连长生那小子都保护不了,还要靠他一个孩子以命换命救了我,我有何面目恬称大侠。” 秋叶丹厉声道:“男子汉大丈夫,别老是那么婆婆妈妈的,你这人就是表面豪爽心里却总是拧巴!什么都觉得是自己的过失自己的责任。在场的谁不欠长生一条命,谁又有本事去救他了,与其在这里废话自怨自艾,不如赶紧养好伤,做出点男人该干的事来!” 秋叶丹这一番话虽然粗糙简单却是振聋发聩如锤痛击!讲得俞大猷既无地自容又心中顿悟。 俞大猷起身严声道:“秋姑娘这话才是正言,醍醐灌顶!请受俞大猷一拜。” 秋叶丹没想到他如此行为,不禁脸色一红,转过身去道:“行了行了,刚说了你,你这又来了不是” 沈炼对俞大猷道:“俞大侠,我大哥让我嘱咐你,虽然你伤势好转很多已没有性命之忧,但你内伤太重只靠药物不易痊愈且耗时日久,需要以至阳至刚之高深内力行灌周身方为上策,但是他尚年轻内力修为不够,而且他所研习内功也并不是这一路数,还需要你自己以正强身。” 俞大猷闻言思量道,他师传的易虚内力其实也不是至阳至刚,只是他为人勇猛自己用起来像是这个路数,他浅练《洗髓经》更是截然相反,唯有“阳明子”王守仁送给他的《格物诀》才是相得益彰,他一直无暇研习只是传授给了长生,既然是疗养内伤之需自得练习。 俞大猷点头道:“多谢指点此间玄机我已了然。不过现在我也无心养伤必须返回会稽山阴,即便已经过去多日希望渺茫,但冒着风险我也得回去寻找长生那小子,哪怕是只剩尸骨我也不能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那荒郊野岭走的不明不白。” 陆流忙道:“俞大侠还请带我一并同去。”她眼中盈光带泪,双眸的伤悲之情更是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俞大猷刚想拒绝她,沈炼也正色说道:“俞大侠我也要去,我与长生已是八拜之交义结金兰,他又救了我们性命,我也决计不能让他就这么生死不明。流儿也同去,我来保护!” 秋叶丹也摆了摆手说道:“都去都去!怕他个鸟!若有那该死的龟儿子倭寇再来,姑奶奶正求之不得,我现在伤势痊愈非要把他们捶成肉酱!私仇国恨正好一起报!” 俞大猷见众人齐心便不阻拦,说罢便收拾行装准备上路,众人知道他心急如焚即便劝说也是无用,俞大猷绝不可能安心养伤,不如同去陪他左右也更多了一些把握。 一行人事不宜迟轻装出发,四人乘马三匹向着山阴方向折返。 一路上看到大批百姓难民拖家带口向北而逃,各个仓皇恐惧马不停蹄,路边还有冻馁死骨,俞大猷一众见状皆气愤不已,对假倭倭寇恨之入骨! 俞大猷白天赶路夜晚参习《格物诀》,他为了教长生练功自己早已经把秘籍看过,嘴上教导心中琢磨,虽然没有练功却早印在了心中,是以他刚一研习就得心应手,不过两日行气周身、灌注四肢百骸就颇有进益,不但伤势好转许多,内力也开始悄然进转,这《格物诀》内力至阳至刚、淳厚精深与他的武功路数更是贴合相得益彰,其正身强体更胜于师传的易虚内力,俞大猷只要苦练修习,假以时日武功修为必然大进一步。 第十九章 天涯一别两路长(八) 返程之行众人没有受伤拖累,是以走得很快,两日间便回到了水月山庄附近之地。原本的繁华县城现在满是破败空无一人,既有倭寇破坏又有官兵损毁,此间正是双方交战之地一片狼藉,到处骸骨遍地灰烬场面令人惊骇。 且看遍地伤亡之状就可知官军损失更为惨重,这一股假倭倭寇已经打败了此地驻守官军,兵锋向北战火已要烧到杭州去了。总督巡抚等大小官员已经慌乱一团纷纷逃窜,全仰胡宗宪主持大局正在四处调兵指挥抵御来敌。 这里已是断壁残垣战火余灰,俞大猷等人心中希望更是渺茫。遍地狼藉经贼蹂躏,他们先前遇险之路更是难找,况且还要到山崖之下,路途行迹更是崎岖难觅,好不容易才找到大概的方向。 来到山崖下附近,众人已经心凉半截,此处遍地不少骨骸!一看就是倭寇经过之地还有行凶痕迹,且地上骸骨许多还被野兽啃食,长生生机已经极其渺茫。 众人在崖边几番搜索多时,都不见有类似长生的痕迹,那日他们急于逃命又是在崖上山道之上,长生跌落之处实在难以定位,这山崖下也是诸多高树草丛。找了两日也一无所获,众人已是心灰意冷悲容伤愁。 众人苦苦找寻也是无济于事,不得已只能准备离去,走了些许路在返程途中大家都沉默不语,只安慰自己到没有找到尸体或还存在一线生机。这时陆流突然指到远处道:“那是什么好像在发光” 众人顺着陆流所指方向一看,果然很远处的地上有极不显眼的反光。众人还未看清,俞大猷就飞身而去查看。 那反光的正是和长生一起跌落的夺帅,剑刃寒光夺目不可逼视,剑身和尾端的暗金盘虎在光线下反光耀眼。 夺帅旁边却是一具尸体骨骸,一看身形便知是个孩子,虽然已经被野兽啃食得支离破碎,四肢不全面目全非难以辨认,但是那外套衣衫俞大猷一眼就认出是长生的。 众人见状都悲痛万分,俞大猷七尺男儿竟然直接伏在地上放声嚎啕大哭,他浑身颤抖难以自制。陆流默默溜泪哭泣,沈炼冷脸咬牙双拳紧握颤动,秋叶丹大怒大骂,一拳击断一棵大树! 此处狼藉一片,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众人也无从知晓,猜想或是长生跌落悬崖后,尸体被山中猛兽饿狼叼走拖行至此。或许是他生前紧握夺帅,死后也未曾放手,一并被拖到了此处。 俞大猷痛哭之后逐渐冷静下来,其实来时他就已经想到了长生凶多吉少生机渺茫,只是始终还抱有一丝希望。此刻见到了尸体才不得不接受事实。 秋叶丹扶起他说道:“无论如何伤痛悲怨,总要先处理长生的后事,这小子已经可怜地在这里躺了很久了,该入土为安让他安息。” 俞大猷点头称是,众人收敛好长生的尸身,寻了片风景瑰丽有山泉清风的地方准备为长生下葬。 沈炼俞大猷秋叶丹默默亲自为长生掘墓挖坟互不说话,陆流虽年幼也一并帮忙。附近县城已经空无一人,冥器棺材纸钱墓碑一应冥事所需都没有,一切只得众人亲自动手。秋叶丹搬来了块大小适合的石头勉做墓碑之用。 安葬好长生尸身,正要为墓碑刻字之时,俞大猷却呆呆停住了。 秋叶丹等人以为他悲伤出神,却见他又默默流出眼泪,呆呆看着石头若有所思自言自语喃喃道:“相处日久一路出生入死,结果到头来我都不知道这臭小子墓碑铭文该如何写?他自幼被人遗弃于少林寺门,不知本名不知生辰不知籍贯。他自行离开少林不再是佛门沙弥,刻写法号自是不对。若是写名字那是他自己起的,呵呵这小子给自己起名却不要姓氏只有名字,我连名前之缀都不知该如何写。臭小子还说要像同佛陀般长生,却为了救我这无用之人早早无常。” 秋叶丹道:“你在迷阵中昏迷这小子照顾你时,就曾念叨过你还没有答应收他为徒很是遗憾,我与他说待此事结束,就让他主动再提拜你为师,你肯定会答应的,我想这是他最大的心愿吧。” 俞大猷闻言悲痛欲绝道:“我本只想考验逗逗他,心中早就把他视作门徒,正式拜师不过就是不久后的事,只想等此事了结后给他个惊喜,带他直接去师尊面前见证,磕头行礼正式拜师,却不想树欲静而风不止,一时拖延竟导致遗憾终生!” 俞大猷心中懊悔不已,为何不一开始就答应长生的请求,至少这些日子长生能多开心开心。他连连捶胸追悔莫及,最后在石碑上刻写道“爱徒弟子长生之墓,不才业师俞大猷立”(此处铭文致敬《神雕侠侣》) 众人不得纸钱无法烧祭,陆流自包裹中取出了好多烧饼,她知道长生最爱吃,曾经与自己分别时所赠就是此物。她本想长生若得生还一定饿坏了,届时看到她准备的烧饼一定满心欢喜,特意准备给他个惊喜。而现在却只能当做贡品冥食,也算送他最后一程了。 处理好长生后事,一行四人离开了山阴附近,此地毕竟还是战火之地不宜久留。 待到安全之地后,众人就要分别,沈炼带陆流与俞大猷秋叶丹先行拜别,他公务在身已经在江南耽误了许久,现在一定要赶回京城顺天府去办锦衣卫的差事了,临别之际陆流与秋叶丹依依不舍地告别。 秋叶丹道:“妹妹可要好好照顾自己,跟着你师父多学本事好好练功,女儿应当自强不输于男,不可让人欺负了,姐姐之后会去京城看你。” 陆流眼波伤愁道:“姐姐放心,你也一定要保重,就是姐姐以后不可再那么莽撞了,安全为上。”秋叶丹笑了笑点头忍住泪水。 沈炼正色道:“俞大侠秋姐姐,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日江湖再会,两位若来京城沈某一定倒履相迎。” 俞大猷也道:“代我向你师父问好。山高水险还有倭患贼寇,可要一路多多保重。你少年英雄以后必然万里鹏程展翅高翔。再会了!” 沈炼拜拳以江湖之礼告别,随即回身又是一副少年英武成熟的官家肃严带陆流远去了。 送别两人,俞大猷和秋叶丹同时问到对方:“你有什么打算?”,两人笑了一下又异口同声说道:“你先说!” 第十九章 天涯一别两路长(九) 秋叶丹挥手道:“行了行了老娘先说,这次离家出走闯荡江湖,才知道什么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接连遇到了这么多绝顶高手生死一线,要是没有你们,估计早就性命不保了。若是我一个人继续闯荡又是这样的脾气,恐怕以后就没有这么好运气了。我决定回家好好闭门练功,等有所进益以后再出来闯闯,或行侠仗义或杀倭报国。” 俞大猷笑了笑道:“这倒确实是正道,不过若不是你离家出走,我也早已经丢了性命了,只是你这脾气确实该要收敛一下。” 秋叶丹摆摆手道:“你不也救了我的命,扯平了扯平了!诶你又有什么打算?” 俞大猷长叹一声道:“如今山河图已毁,费尽周折了这许久到头来却也都是一场空,虽然不知道汪直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也不重要了。一有因一得果,皆是缘分。看我相看人相,全是造化。与其苦思冥想还不如做些事。我本以为终日随心自在地浪迹江湖四处逍遥是洒脱,现在只觉得虚度了许多光阴,如今倭患纷扰,与其在江湖上铲除一二盗贼护佑几人,不如效仿徐文长,学万人敌的本事去护佑天下海内承平。” 秋叶丹点了点头道:“你若是想从军,我可让我父亲帮你推引举荐。” 俞大猷连忙正色道:“不必!我自有自己的办法。岂能做这种攀龙附凤的事情。” 秋叶丹哼了一声道:“你这人就是这么拧巴!唉我也要走了,真是不想回家啊,就怕我爹又要叨扰我成亲的事情了。” 俞大猷道:“蜀地一路艰险,要不要我送你?” 秋叶丹笑道:“小看姑奶奶了,我保护你还差不多。我知道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只管放手去吧,我又不是那温室里的娇柔花朵楚楚可怜的大小姐。” 俞大猷笑着点了点头,秋叶丹也便要上马远行,临别前秋叶丹顿了顿道:“诶我这就要走了,你可还有话想跟我说?” 俞大猷想了想道:“好好练武,收敛脾性。秋姑娘若是需要有用得着俞大猷的地方尽管开口,救命大恩没齿不忘,自当赴汤蹈刃死不旋踵!” 秋叶丹摆了摆手笑了笑道:“还是这么婆婆妈妈的。行,若是有麻烦我就叫你,你若是想姑奶奶了,可以给我写信。喏这个送你!” 说罢,秋叶丹竟将自己的一对鸳鸯狼筅取下一柄,丢给了俞大猷。随即边打马而走,回身高呼道:“等你建功立业了,可要记得再还给我!” 胭脂马扬蹄而去若飞龙奔袭,阳光之下秋叶丹火红的身姿倩影更是耀眼夺目,如同一团美丽迷人的火焰远燃归去。 浙江承宣布政使司杭州府内,被倭寇侵袭的恐惧氛围已经逐渐开始消退,徐海所率领的假倭与倭寇之众已经被抵挡击退。他们自宁波府登陆后一路势如破竹,但目的明确一直没有在一地久留,沿途过绍兴府后速度慢了下来。 逼近杭州后这股贼兵突然战力大减,人数也莫名少了很多,部队中许多人不知怎么回事竟然纷纷散去,战斗力也大不如前。而此消彼长,官军的战力也突然剧增,战术有法、阵势配合得当,据说是胡宗宪的幕府中来了一位神机妙算神通广大的幕僚门客,此人就是当年解困扬州的“青藤白凤”徐渭徐文长,现在已经是胡宗宪的心腹军师,不仅武艺高强而且极得兵法韬略,他左右调度指挥帮助官军御敌退贼。 这一众假倭倭寇的贼兵虽然势力大减又遇强敌,而狂妄之势不减,北进西扰不成后又转而向南杀去,直过金华台州温州一路向南肆虐,直直捣入fj省境内又穿插袭扰一番,这才自泉州府出海遁走。 胡宗宪职权实在有限,跨府越地用兵是谋逆重罪他实无能为力,是以无法追击贼寇,其他一应大小总督总兵皆是酒囊饭袋之徒,承平日久腐化不堪,才让倭寇如此肆虐横行! 倭寇等一路侵扰也不于久留,遇到官兵并不纠缠久耗打了就走,且一路烧杀抢掠没有后勤之虑。不用像官军那样既要在乎后勤军需保障又要忌惮跨府行事官场是非。 是以贼兵之速极快,机动性之高远非官军能比。而这数千之众竟然有极多的假倭,这些人并非自东瀛所顾的浪人武士,便是本地的海盗和渔民。不仅对地形地势了如指掌,道撤退时还能从容散去,原地化整为零。这股假倭倭寇的部队人数虽不算多,却一路南北鱼贯而入,将整个浙闽搅动肆虐。朝廷剿倭屡屡不顺,民生之苦更为艰难。 也有坊间江湖传言,这次倭寇侵袭是“冷阴流”会主“东海佛君”徐海的私自举动,未经“黄金会”门主汪直的首肯。其中那些假倭倭寇突然大批离开,就是汪直的命令授意,所以徐海的部队才散的如此之快,若不是汪直及时制止,倘若任其肆虐整个江南都危险了。 其中真假消息百姓难辨,都不过是是传闻而已,只作席间吹嘘往来的谈资而已。 现在路边吃酒呼喊的这一席人却是知情甚多,他们是黄金会和冷阴流总舵的人。杭州府乃是他们的总舵所在之地,是以能旁若无人招摇过市也没人敢管,他们一堆人傍晚开始在路边吹风饮酒大声吵闹,路人见了也唯恐避之不及远远走开,只有一个挑夫扮相带着草帽的汉子远远坐着。 此时已经天黑微微细雨,秋凉气爽一伙人好不自在,趁醉欢庆闲聊吵闹。一众帮众闹作一团,那为首的四个人借着醉意聊得正欢。 王大高举起酒杯道:“来来来!弟兄们干!这次跟着佛爷一路势如破竹,把那些个官军老爷是打的屁股尿流!兄弟们抢娘们的抢娘们,捞银子的捞银子!实在是太痛快了!” 刘二道:“就是可惜这杭州府没有打进来!那狗日的小白脸真有点本事!那八卦迷阵着实是厉害,真折损了不少弟兄,若是能在杭州大抢一番才是真过瘾!” 第十九章 天涯一别两路长(十) 赵三道:“这杭州府本来就是咱们的地盘,我等兄弟现在不就在城中逍遥快活,又有谁敢来抓!此战佛爷本来就是要立威,目的已经达到了,打不下来也无所谓。” 刘二道:“这我也知道,只是平日里成天在城中看到那些个富商家财万贯娇妻美妾的着实是让人心痒痒啊!” 赵三又道:“你说的也对,虽然平时在城中那些个富商老爷也会孝敬咱们,但是他们可富得流油啊,那点孝敬钱对他们来书算个屁,真要是能打进来随便抢他们的钱财女人,好好凌辱那群老爷贵妇们一下,那才是真的痛快!” 张四道:“但是咱们这次闹得有些大,我可听说朝廷要提拔胡宗宪做浙江巡抚了,以后更是有望当上直浙总督,若真是胡宗宪总揽了南直隶(江苏安徽)、浙江和福建的一切军务,那我等弟兄以后的日子可能就没那没自在了。” 王大道:“老爷子和佛爷都没担心,你担心个屁呀!老四你这就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消息虽对却只听了一半。” 赵三忙道:“大哥又收到了什么消息?快与我等兄弟分享一下!” 王大笑笑道:“若论消息灵通,会中门内谁能比我更广。此事可是藏堂主所说,朝廷中有大人物养寇自重!咱们虽然时不时地闹一闹,但对大明的九洲万方来说也不过是地方之患,左右每次不过一两个省,朝廷犯不着兴师动众。更何况战事一响黄金万两,多少人指望着能从军费中狠狠地捞一笔呢!老爷子一直压着兄弟们不要做的太过,尤其是压着佛爷,那都是有深意的! 这东南可是朝廷的第一赋税重地,倘若真是弟兄们带倭寇闹大了,祸及到大明的根基,朝廷可就会来真格的了!若是十几万正规军乃至调动了戍边军出动剿匪剿倭,我等那才是真的没有活路了。现在嘛左右不过是一个胡宗宪而已,他虽然有心也有手段,但他要是想彻底平定东南剿灭我等,无需咱们黄金会出手,朝中自然有人会掣他的肘!” 众人道:“不愧是大哥!消息和眼光就是比我等兄弟要强得多,这先觉先知早做准备,可比银子钱财重要多了!” 张四又道:“佛爷这次在门里可真是扬眉吐气!大大的立威立信,咱们冷阴流的地位在门里也是越来越重了。只是我还听说这次佛爷是擅自行事,还越过了老爷子直接与萨摩藩、肥前藩的人联系,老爷子这才撤走了咱们那么多人,只怕日后两人之间难免要有一战啊。” 王大说道:“老四你这话倒是不假,听说这一次老爷子和佛爷差点翻脸!萧堂主在佛爷身边监视了这么多年,老爷子身边也有佛爷的耳目。两人看似势均力敌,但其实老爷子的势力还是大得多。你看他一出面,日本幕府的各藩人马马上就散去了,门里的会里的弟兄也退去了不少。 更何况佛爷没有什么在朝廷中的关系势力,这就可比老爷子差远了,佛爷手下虽然人数众多但基本都是江湖势力,地方官府尚且还能使些银钱打点打点,可是若是想往朝廷中央用银子完全没有门路!送上门去人家压根都不瞧一眼!先前佛爷兴师动众都没有抓到那俞大猷,这次还被徐渭在家门口挡住了。可老爷子一出马怎么着,直接把整个水月山庄都剿灭了,连带着锦衣卫、秋家、俞大猷等人都被老爷子杀得落荒而逃!” 赵三砸了咂嘴道:“这话我悄悄与弟兄们说,佛爷这人也真是奇怪,明明贪嗔痴俱占,却总是以真佛自居让人不懂。尤其是这个痴字,他早就脱离少林却还是一副沙门做派,总念叨着人相不过空相,我相方为真相。” 刘二道:“那依照大哥之见,倘若日后真的门内有变,我等应该如何自处啊?这改朝换代的事情,咱们门里以前可是经历过的,当年‘金钱老人’许栋是何等威风!结果自己全家被杀不说,跟着他的弟兄可也都没有好下场。” 王大笑道:“这天人之间斗法,我等凡人有两个办法。一是两不相帮,宁可不去争那定策之功,也不要卷入其中旋涡平白受了池鱼之殃。这二嘛,就是要像你大哥我一样,有一双慧眼可以识人断势!能分得清孰优孰劣孰胜孰败。当年我就是站在了老爷子这一边才坐上了风魑堂香主的位子!你我兄弟以后若想顺风顺水,心里还是要有杆秤,虽然都在冷阴流,但说到底咱们还是黄金会的人,我的话就点到为止不能说的太多,其余的就看你们自己领悟了。” 说罢王大自得而笑又是痛饮一杯,众人纷纷称赞大哥独到,刘二却知其实当年汪直计杀许栋时,王大都未曾入会呢。 说话间突然天空中一道闪电划过,随机传来一阵轰隆的霹雳之声,这酥人的细雨眼见得骤时就要化作倾盆大雨了,这四个领头的叫骂着这天气,说话间就要带所率一众人离开。 那带草帽的汉子已经在他们不远处坐了许久,他带着一物用布包着看形状应是长棍,众人只道他是等活的脚行挑夫完全不予理会。 那汉子见众人雨大要走便也坐起了身,扛起长棍朝他们走了过来。 众人以为那挑夫是想要揽活,正打算将他打骂赶走,那汉子厉声道:“禽兽何以会有一双慧眼,不如留下来看看。” 王大等人顿时勃然大怒,此处乃是黄金会和冷阴流总舵之所在,便是寻常管家差役小吏见了他们都要恭恭敬敬,官府也不敢轻易干预管教,眼前这个汉子素衣平民打扮敢口出狂言,不是失心疯了就是醉狂到不知道天高地厚。 众人抽出兵刃欲将此人当街打死,那汉子手中的棍棒挥舞甩包裹之布,扔掉草帽露出面容。 那王大惊呼道:“俞大猷!”他曾参与过围剿俞大猷之事,是以见过他的样貌。 第十九章 天涯一别两路长(十一) 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俞大猷拔出夺帅,王大眼前一阵剑芒满盈,这就是他的引以为傲的一双“慧眼”看到过的最后一次光芒了。 王大惨叫一声捂着双眼惨叫不止,众人顿时惊慌失措,俞大猷一手持剑一手反持棍橇,在风雨中更显得身姿威武雄壮。猛虎现牙神龙出爪,威风凛凛杀气腾腾。俞大猷厉道:“叛国叛家的贼寇,报应到头就在今朝!” 天空中又是连连的惊雷闪电,如天轰穹碎,那些假倭帮众已经分不清眼前究竟是剑芒寒光还是霹雳闪电了,他们都喝的半醉如今善恶到头终有报,死前甚至分不清究竟是天诛神罚还是人间报应。片刻间所有帮众已经被俞大猷剿灭殆尽。 风雨闪电还在继续,俞大猷运起真气高声怒喝道:“行凶作恶之徒咎由自取!杀贼者大明人俞大猷是也!” 他这一声竟然断喝惊雷,方圆百丈中人听的是一清二楚,那闻声听言者或有人拍手称快、或有人惊慌逃窜、或有人小声议论。 此时风雨雷电也越来越大,电闪雷鸣间骤时闪耀恍如白昼。雨水已经浸湿了俞大猷的衣衫冲洗去了剑刃上的血迹。他也不去捡拾自己的草帽也不穿披蓑衣,收起剑锋扛起铁棍,默默走在路上面无表情心坚如铁。街道路上不少惊跑的路人,都匆匆忙忙急急慌慌。这正是: 银钩画幕夜难分,百万雄师破天门。 任凭江翻滚雷落,笑看惊慌赶路人! 此一夜,黄金会和冷阴流位于杭州的总舵均被人袭击,一应帮众死伤惨重受到重创!人人传言这是“万里神龙”俞大猷所为,不论私仇或是公义,此义举在江湖和坊间上皆被称颂宣扬。 这本是江湖武人扬名立万出人头地的大好时机,可随后俞大猷此人便突然销声匿迹杳无音讯,他本是个行事高调会出风头之人,这之后却如同人间蒸发凭空消失一般。黄金会与冷阴流多次派人意欲追杀却无从找寻。江湖上传言纷纷五花八门,或言俞大猷当夜就已经与人同归于尽,或言他一路逃窜还是被人秘密杀害,或言他心灰意冷归隐山林。大部分人还是觉得他此举震怒了汪直和徐海,单枪匹马势力单薄必然难以逃脱黄金会的天罗地网,一定是凶多吉少被仇家报复谋害了。 众口纷扰繁杂难以辨析,时间一长江湖上便也无人去在意他的去向下落了。 两年后,时任兵部左侍郎兼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浙江巡抚的胡宗宪正在军帐中烦闷不已,近日来他剿倭用兵十分不顺连连受挫。倭寇之众狡猾难寻且作战极为凶猛,他们不仅心狠手辣且个个武艺高强,两军对阵寻常的士兵将领正面迎敌难以与之抗衡。虽然自己有心杀贼,但毕竟是独木难支左右掣肘。 在他一旁的幕僚白凤凰徐渭说道:“千军易得一将难寻,就算计略再高兵士再多,若无阵前骁勇、冲锋陷阵之将也是徒劳。胡抚军当务之急应是寻觅良将,治军作战。如此得以臂助才能解开我们现在剿倭艰难的困境。” 胡宗宪点头道:“先生之话正可解我之忧虑,只是不知道何处可寻得良将?若是我禀奏朝廷,上达天听言明难处,从别处调遣良将不知道可行否?” 徐渭道:“戍边军御鞑靼,西南军需剿匪,此正是各处用人之际,即便上书朝廷,内阁也未必能调来什么有用之人。况且若真是调来旁人,世间良将难以驾驭指挥不说,他背后的还不一定是什么人。如今抚军(胡宗宪官职的称呼)好不容易挣来可以总揽军务的局面,倘若来人与抚军意见相左就是徒然内耗。依在下之见,与其寻觅锋刃不如自己磨刀制剑,就在我军中提拔培养将才,方可得心应手指挥自如。” 胡宗宪喜道:“先生高见醍醐灌顶!我这就着手安排。” 三日后,军中辕门比武校场之上。 新来的千户武举人武艺超群已经连败数十人,剑棍拳脚皆是一招制敌,即便是军中的精锐士兵群起而上也不能近他分毫,而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守御武职,胡宗宪台上观战极为震撼,见到此人心中大喜。 徐渭听闻消息也是前来校场观看。徐渭见到那人顿时表情复杂,他脸上孤寒若冰微微有动也说不清是喜是怒。看了一阵,徐渭对胡宗宪道:“抚军,此人可委以重用,得此臂助破贼有望!” 胡宗宪慧眼如炬,也看出此人绝非等闲池中之物,必是世间难得骁勇将才。胡宗宪站起身高声问道:“尊驾千户武艺超群世上罕见!不知尊名为何哪里人士?” 那人抱拳道:“在下名俞大猷,字志辅,泉州晋江人士。” 徐渭朗声道:“你这剑法我未曾见过,剑意中舍生忘我从容不迫,似是新创的绝技。” 俞大猷也看向徐渭,目中威严坦然正色道:“此剑法名为长生剑,是为了纪念一位故人。” 长生感觉自己坠入的不是悬崖深渊,而是一片黑暗。他心怀死志果敢决绝,与贼人一并跌下坠落的时候他是意识清醒的。 长生听寺外的人说过,临死前的一瞬间如同沧海桑田,会看到自己的一生的,像走马灯一样。广慧师父说那是凡人的谬误,若是僧死轮回圆寂会看到佛光普照。 长生年幼没有什么漫长的人生回顾,佛法修为也很有限,自然也看不到佛光普照。他只感觉到了下坠速度越来越快,他感到心跳狂速与一阵失重之感,意识开始变得模糊,但依然紧握着贯穿那倭寇身体的夺帅剑柄。 突然感觉撞到了什么,同时听到一阵像是木头断裂的声音,他们下坠时被一颗悬崖生长的崖柏的粗壮树干撑挡了一下,减去了不少下坠之势。 长生整个下坠过程始终是伏在那倭寇身上的,那倭寇后背撞断了树干,但人的身体柔软,是以这一下长生未受到多少冲击。 第二十章 众相孤舟赴北荒(一) 这下虽然缓冲了不少势头,但下坠之速依然不小,索性山下都是高树密林,树枝繁茂坚实且颇有韧性,长生落地之前又被树枝树干撑挡了数次,将坠落之势大大减少。 即便在空中数次被树枝树干撑挡缓冲,将下坠之势化解了大半,长生还有那倭寇的身体作为肉垫,而悬崖下坠冲击之力到底厉害,又连连被枝干刮击颠撞,长生也已经握不住夺帅,死死抓住那倭寇的衣领。两人砰声落地,长生只觉得腿上一阵剧痛传来!痛晕过去。 昏迷中长生感觉自己好像飞在天上一样,他如同雄鹰一般展翅翱翔,自天穹而上俯瞰大地。他仿佛看到了整个少林,那是自己最初有记忆的地方,他在寺中没什么同龄朋友,总是自己一个人在静僻无人的地方挥舞着扫帚,想象自己是书中的盖世豪侠。 长生飞在空中,看见山上一个小小的身影,裹着几层棉被无知无畏就从山崖上滚了下去,那就是他自己,第一次鼓足勇气义无反顾的想要追求自己的梦想。 长生现实的意识尚在,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冒着胆子从山崖下跳下去了,上一次有人接住了他,改变了他的命运。这一次却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人接住自己,可能再也不会了,只有自己! 长生看着滚下去的自己,突然感觉自己也从天上俯冲飞了下去,他飞得越来越快,却始终落不到地面,他在空中挣扎着看着另一处同样正在跌落的自己,他知道不会有人再接着自己了,他努力着想要朝自己冲去,这一次他要自己接住自己! 就在快要接到自己的时候,恍惚间他感觉到有人在叫自己,好像是俞大猷的声音,但是却看不到人。然后又感觉有人在摇晃推搡自己,他却还是看不到那人。长生觉得不对,好像是真的有人在晃动自己。 长生终于清醒睁开了眼。 “我的娘呀!”一声尖叫把长生也吓了一跳。 长生定了定神,只见面前一个小乞丐跌坐在地,脸上满是泥泞,他身上还穿着长生的外套衣衫。 长生问道:“你在干什么?” 那小丐也愣了愣神,见长生没死便坐起身,骂道:“娘的!你没死不吱个声,白白吓老子一跳!” 长生看了看自己身上脸上溅到了不少那倭寇的血迹,那倭寇的尸身就在自己一旁,自己又昏过去了,看起来确实像是两个死人。 长生看那小丐与自己年纪相仿,张嘴却全是粗话,他心中不忿说道:“昏过去了如何出声,倒是你这人为何穿着我的衣服?” 那小丐骂道:“谁知道你他娘的是死是活,你一身血迹趴在这死人身上,老子当然觉得你也死了。既然死了,老子扒你的衣服御御寒怎么了?要不是你小子醒过来了,老子给你扒个精光!” 长生道:“既然觉得是死者,自当好生尊重超度,怎能还觊觎人家的遗物。你小小年纪如此不敬轮回心无慈悲,不怕报应不爽入无间阿鼻地狱吗?” 那小丐又骂道:“哪有什么狗屁报应,你他娘的看着也不像个和尚,说话却这么迂腐。你若心中不快,有本事起来过过拳脚,把衣服夺回去啊!” 长生心中不忿,正想站起来夺回衣服,却感到右边腿脚一阵剧痛,原来他跌落时还是摔断了右腿,刚醒来一时注意力分散没有觉察,现在想要站起来用力这才疼痛难忍。 那小丐看出了长生受伤,便想上去给长生点教训,他走上近前一脸坏笑,一巴掌朝长生脸上扇去。 他手掌才刚挥到一半,突然长生反击一掌,手掌根本没有打到对方身上,那小丐却觉得面前一股无形之力将自己震住,顿时身体麻木难以动弹。长生又是一拳击出,拳风呼啸将那小丐整个人撞飞出去。 长生下盘无从着力,全靠手上功夫,这一掌“龙吟虎啸”一拳“虎啸风生”威力依然不俗,虽不可杀人毙敌但是击到一个干瘦小丐却是绰绰有余了。 那小丐被这一拳一掌打的有些懵然,晃了晃头道:“你这贼小子有点歪的邪的,刚才是爷爷一个没小心,看这次不打烂你的脸!” 说罢那小丐右手抄起一块石头,冲着长生就砸了过去。 长生受俞大猷调教虽然时间不长,但所练“虎将摄龙拳”和《格物诀》都堪称当世内外武功绝学,他自己虽然不知道其中厉害,但神功根基已经在他身上慢慢开始扎实打下。这小丐不过是一个街边打架的顽童,莫说是现在的长生,就是长生在寺中修习的些许擒拿小技,他都难以应付了。 长生眼中那小丐速度极慢,他不慌不忙轻轻低头闪过攻击,右手一扣,边扼住了那小丐的手臂关节,长生稍一用力,那小丐手中的石头便拿不住了,他手臂吃痛连连惨叫。 长生得意道:“怎么样你服不服?” 那小丐叫喊道:“老子就是不服!” 长生又一用力,那小丐连连惨叫眼中带泪,喊道:“服了!服了!” 长生笑道:“若是服了,就把我的衣服还给我!再把你自己的衣服全都给我脱下来!” 那小丐无奈只得照办,长生本来正洋洋得意,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如此大胜于人,这碾压之感当真快乐。 却看那小丐满眼泪水,脱下身上所穿长生的外衣,露出里面自己破破烂烂的衣服,他迫于长生的威胁,又要脱去那本就已经难以避体的衣服。长生看到那小丐依稀可见肋骨明显干干瘦瘦,一下子心中无比愧疚! 俞大猷自第一天就教导过自己,“你记住,习武者绝不可恃强凌弱!”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越是强于他人者,就越是应该懂得克制自身、收敛自高官生一时尝到了强者压人的快感,竟丢了慈悲之心。 猛然间长生心中一阵恐惧,回想起自己方才的行为嘴脸是那般龌龊。如此恶念完全与自己想当英雄的梦想背道而驰! 俞大猷谆谆教导之言,音犹在耳!昭烈皇帝玄德公曰: 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 惟贤惟德,能服于人。 第二十章 众相孤舟赴北荒(二) 长生顿然警醒,忙拦住那小丐说道:“我与你说笑的,既然你服了我也不做计较。江湖一遇萍水相逢,这衣服我就送给你了。” 那小丐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说道:“当真?” 长生道:“自然当真,只要你帮我把那柄剑捡过来就行,我摔断了腿,靠它好能撑着行走。”说罢指了指不远处的“夺帅”。 “夺帅”本自胸向背部贯穿了那倭寇身子,那人从悬崖跌落时是背部着地,夺帅整个被撞击地面的反坐之力给震飞了出去,落在了不远处。 那小丐点了点头,看了看夺帅,那荆楚长剑寒光夺目,剑柄乌黑盘金,一眼看去就知道不是俗物。他本想捡起长剑就撒腿开溜,将此物卖个好价钱,结果上手一提才发现这长剑很有斤两,靠自己是难以拖走疾驰的。 那剑锋上又满是血迹,他原本以为这一大一小两人应是同行父子,路过此地被山贼马匪所杀曝尸在此。可现在看来却像是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孩子杀了大人,不禁一阵心慌,他不敢得罪长生,老老实实将夺帅捡起还给了他,心中把主意打到了那死去的倭寇身上。 长生拿到夺帅满心欢喜,看那小丐在那倭寇的尸身上上下摸索,便出言劝说道:“此人虽恶,但到底已经死了,一切孽障也还了了。你何必再盗取他身后之物。” 那小丐冷冷道说:“你这家伙本事不小,见识怎么这般迂腐幼稚,一看就是没有饿过肚子。大道理什么的我不懂也不想懂,我只知道人死了就是死了,他身上的东西他带不走,于他无用留在这里就是浪费,于我却是有用,能让我不受冻不挨饿,兴许还能救我的性命。至于他是善是恶与我何干?他若是善,现在曝尸荒野就说明老天瞎了眼;他若是恶更是咎由自取,何需这些好东西给他陪葬。” 长生听到这话心中倒是十分震动,他虽是孤儿但确实没有饿过肚子,自己过的日子虽然不算享受但是比起这小丐来说确实已经是幸福极多了,至少从不用受那冻馁之苦,身边的人不能说各个都好但也都算良善。 而这小丐看着孤孤零零衣衫褴褛,想来是总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日常间风吹日晒居无定所,既是乞丐平日里也肯定没少受人的白眼和欺辱,就是那路边的野狗估计都要凶他一凶,想到此处长生觉得自己确实是有些迂腐滥慈,便不再阻拦他。 那小丐自倭寇身上搜出了些不少银子满脸的欢喜难以自制,他本想再脱了那倭寇的衣服,但一是那人衣着古怪与中原人不同,衣服上既有破洞又沾满鲜血怕是也卖不出去,二是怕此举再惹得长生不快改变心意。左右自己今天收获颇丰也心满意足了。 那小丐道:“诶萍水相逢,感谢你送我衣裳,你叫什么名字?” 长生道:“我叫长生。” 那小丐喃喃问道:“长生?这世上还有姓长的吗?”(现实中有这个姓) 长生道:“我名长生,没有姓?” 那小丐道:“这世上哪有只有名没有姓的人,你爹姓什么你不就姓什么。” 长生道:“我是孤儿,不知道父母姓甚名谁,名是我自己起的,自然就没有姓了。” 那小丐笑道:“你这名字起的倒跟个和尚一般。我虽是个花子,但我可是有名有姓的有爹有娘的,我告诉你你别吓一跳,我可姓朱!” 长生疑道:“你姓朱我为何要吓一跳?” 那小丐惊道:“你难道不知道当今皇族便是姓朱吗!我爹娘还在的时候就跟我说过,我家祖上那可是和皇族沾亲带故的!你可知本朝太祖爷不仅姓朱,而且也是个叫花子出身!他叫朱重八,我叫朱小八,保不准他日我就出人头地了!知道了吧,你连姓都没有可要对我尊重些。” 长生不忿道:“谁说没有,我自可以有姓。” 朱小八道:“你连你爹姓什么都不知道,你怎么有姓?” 长生顿了顿道:“我姓俞!” 自此刻起,他便叫俞长生了。 朱小八道:“你这没头没尾的,又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姓氏。你若是认我做大哥,倒是可以跟我一样姓朱也和皇族沾上亲呢。” 俞长生道:“谁稀罕和你一样,去做那攀龙附凤的事情,人生在世自然要靠自己。” 越是小孩子,越是喜欢在同龄人面前托大炫耀争锋相对,他两人话不投机互不相让,朱小八也不愿再和他多说,他所居山洞在此处不远,便道:“算了,你愿意怎样就怎样吧与我无关,我这就走了。”说罢便转身离去了。 俞长生见他离去也不在意,他腿骨伤重难以起身,靠着双臂臂力撑着夺帅忍住剧痛才勉强起身,夺帅剑长而他身材矮小,剑锋又不能握,是以站立行走非常困难。 他望了望山崖之上,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俞大猷等人现在情况如何?只想着先勉强走到有人的地方打听打听消息。而他此刻腹中饥饿腿上剧痛,走的十分缓慢。 突然间不远处一阵尖叫声传来,听着像是那朱小八的声音,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响,好像竟是冲自己来的。 俞长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正想也开口呼喊询问,却见朱小八从远处冲着自己飞奔过来,他后面还有两只恶狼穷追不舍! 那朱小八拼命朝俞长生跑来,嘴上狂呼道:“救我!救我!” 俞长生见到那猛兽獠牙凶狠也是惊了一下,但他此刻完全无法奔跑逃走,他举起夺帅单脚撑着身子。朱小八连滚带爬使出吃奶拼命的力气跑到了俞长生身后。 原来朱小八没走出去多远处便看到了两只野狼,他也是刚搬来此地不久,只因冬季将至想找个山洞窝在里面避寒,未曾想到这山中竟有饿狼野兽。那两只饿狼虽离他有些距离,但嗅觉极为灵敏,马上就发现了朱小八,这正是野兽饥饿外出捕猎觅食的时候,闻到气味锁定目标便冲着朱小八冲来! 第二十章 众相孤舟赴北荒(三) 朱小八脑子机灵,自己两条小腿怎么可能跑得过那野兽的四足,他疯狂逃命之时想到刚才看俞长生有些手段本事,手上还拿着长剑利刃,兴许能靠他帮自己挡住这两只饿狼。即便他力不能敌,那小子腿脚受伤难以逃命,自己只要把狼引到俞长生那里,留下他替代自己给饿狼果腹,一个逃跑的猎物和一个难以动弹的猎物,即便是禽兽也知道猎捕哪一个更简单,自己自然能得以逃生了。 朱小八躲在长生背后,且看他如何应对,只要情况稍有不对,就打算继续开溜,他知道狼是群猎而行的,只要长生与其中一只纠缠住,另一只是断断不会分开行动来抓自己的,必然会齐而攻之。 果然事情如他所料,那头狼奔来冲着俞长生就扑了过来,一跃而起露出獠牙就要去咬断他的脖子。 俞长生未曾与猛兽搏斗过心中虽然害怕却也顾不得许多,他用尽全力横劈一剑,正中那野狼的头颈处,那狼惨嚎一声被劈倒在地鲜血直流。 可是他这一挥剑用力过猛,他脚下受伤根本吃不住力难以站住,这一剑虽重伤了饿狼,自己也失去重心一个踉跄摔倒在地,顿时腿上又是剧痛。 而那另外一匹饿狼却不给他丝毫喘息之际。人虽然各怀鬼胎,兽却是齐心协力。另一匹狼见同伴受伤,也毫不退缩马上跟扑了过来,长生尚倒在地上,来不及躲闪,当即运用其生平之力一掌一拳,一招“龙震八荒”接“虎暴蚕尽”,其势若小龙惊吟幼虎咆哮! 本来凭他的粗浅修为是不足以打死那猛兽的,而那饿狼速度太快,已经扑到了长生近前,他这一招的拳掌正好直直击中了那狼头上骨头的软处,他自己的力道再加上那饿狼的猛冲之劲,两股力道相撞而击,竟直接将那狼的头骨生生打断了,恶狼当场惨嗷一声便是奄奄一息几乎毙命。 那朱小八见长生跌倒情形不对本已经跑走逃命,却见两只狼已经一死一伤,又折返了回来。 长生这一拳自己也痛到不行,咬着牙勉强站起,拾起夺帅连连喘息。那匹受伤的饿狼也站了起来,虽然重伤流血同伴惨死,但竟然没有丝毫退却之意,呲着獠牙嘶嘶轻嗷等待时机。 朱小八忙道:“愣着干嘛!像刚才一样再给他一下啊!” 长生回头道:“他同伴已死,自己也已重伤,若不攻击我们,何必要斩尽杀绝。” 朱小八骂道:“你他娘哪来的同情心泛滥!这猛兽饿狼你不若拼命杀它!它便要杀你了!” 朱小八话未说完,那饿狼已经扑了过来,长生一个分心放松警惕,这一下未来得及反应,被扑到在地! 那饿狼展开獠牙冲着长生脖子就咬了下去,长生猛一抬手死死掐住了狼脖子!一时间人狼角力互制、以死相拼! 朱小八见状跑了过来捡起地上的长剑夺帅,冲着那头狼的身体又猛扎一剑! 那饿狼惨嗷一声,力道已小了很多。俞长生身上也被那饿狼的利爪划伤,生死关头也顾不得那许多,他手上拼尽全力怒吼一声!终于掐断了那狼的脖子!这才转危为安。 长生倒在地上连连喘息,朱小八指着他骂道:“就你这样的人就活该被人骗、被狼吃!你空有武功有个屁用啊,当真是浪费至极!老天不公不给老子这样的本事!世道艰险你早晚得死无葬身之地!” 长生也不理睬他,默默喃喃道:“我心中善念难道还错了吗?” 恍惚间他记起俞大猷曾经跟自己说过,“愚善不法,如同作恶。滥慈包容,助长暴戾。”当时他不懂这话意思,觉得是先生不谙佛法,这只是他曲解自编的,现在自己好像隐约有了一点点明白。 俞长生颤颤巍巍好不容易站起身拔出了自己的夺帅,这“虎将摄龙拳”对人消耗极大,且这门功夫本就尚不完全,连俞大猷都不可收发自如从心所欲。他情急之下猛然出招,虽然可达到尚年幼而威力惊人的效果,但耗尽精力根本不能久持。现在莫说再出招,就是行走都十分困难了。 朱小八见他这幅惨样便说道:“罢了,你今天帮了我不少,就你这样的蠢人丢着不管早晚也会死。不过今天我就大发善心帮帮你吧,可得好好谢我。”说罢扶着长生回了自己在附近所居的山洞,之后又跑了一趟,开开心心地把那两只狼的尸体也搬了回去。 朱小八今天非常满意欢喜,既搜得了不少银钱,又赚得了这两只狼。这两只狼身形也不算小,其肉可食、其皮可卖,当真是收获颇丰。他心情大好这才帮了长生,也是因为他看长生颇有本事,或许能保护帮到自己。 朱小八年纪虽小不过十岁但是已经浪迹街头数年,除了小偷小摸坑摸拐骗之外,倒还会一点正骨疗伤的手段,只因他自己居无定所风餐露宿,受人欺凌殴打、野狗追逐咬伤也是家常便饭的事情,时间一长次数多了,也就有了些处理的手段,他帮长生正骨包扎了一下,敷了些许草药,长生感觉好了很多。 两人晚上正好可以吃狼肉充饥,朱小八那山洞虽小,一应东西破破烂烂却是非常齐全,锅碗瓢盆些许佐料,还有两条破烂毯子,看得出来也在用心生活。朱小八吃肉极为难得,长生自逃出水月山庄也没吃过顿正经饱饭,这一顿狼肉两人吃得是狼吞虎咽你争我夺,此刻他两人倒才像是真的饿狼一般。 吃饱喝足俞长生抱着夺帅剑柄很快就睡着了。朱小八心中其实还是觊觎他手中的宝剑,那锋刃怎么看都不是俗物,一定能卖个大大的好价钱,他此时入睡毫无防备应该是轻而易举可以盗取的。 朱小八思量再三,本都已经站起了身,却看俞长生即便入睡也抱着剑柄。安全起见他决定还是不要对这家伙下手了,万一夺宝不成只怕自己反而性命不保,把他留在身边兴许还能教自己一招半式防身呢。 第二十章 众相孤舟赴北荒(四) 第二日俞长生的精神好了很多,朱小八提出让长生教他几招防身以报答自己收留医治他的人情,长生思量了一下,左右自己现在也行走不便,不如就先留在此地等俞大猷等人来找自己。 若是现在强撑着离开去寻俞大猷他们,既可能会和俞大猷正好错过,又可能遇上别的危险。留在原地养伤等待反倒是个上佳的选择。至于教朱小八武功,俞大猷传给自己的《格物诀》和“虎将摄龙拳”虽然不能教他,但少林中的一些入门的罗汉拳、莲花腿、如意棍什么的,教教他倒也无妨,便答应了下来。 俞长生腿伤不便,于是先教了朱小八几招罗汉拳,朱小八起初不情不愿觉得这功夫好像没什么了不起的,但一听说是这是少林传出来的功夫又满脸欢喜学了起来。 练了一阵,俞长生问朱小八道:“你以后可有什么打算,总不能一辈子住在这里吧?” 朱小八傲声道:“你小瞧人,今天小爷我休息休息,正好跟你学两招,平时那可是忙的紧嘞。一早就要去城里,我好多生意可忙不完。” 长生道:“你还有生意?” 朱小八道:“早市人多,地上好东西也多。若一个不留神兴许还能顺些什么值钱的玩意。午间晒晒太阳寻些吃得。下午难说不会有什么活做乞些铜板,待到快暮时一天的垃圾也该丢了,翻翻其中可有什么好东西。” 长生道:“你这样做下去何时是个头啊?” 朱小八道:“你当小爷我是过一天算一天吗?如有银钱有本领谁不想锦衣玉食。龙有龙道鼠有鼠道,若有机会我也会去攒那银钱,以后置办些家当,娶个婆娘生个娃娃!” 自昨天的事后,长生觉得自己没什么可规劝旁人的,人各有志,他便笑了笑道:“那你可要努力了。” 他两人正在闲聊,突听见远处吵吵闹闹又远及近,却看一大帮人大包小包拎着行李,神色慌张惊恐如同逃难一般。 “这这这!此处有一山洞!正好可以逃难避险,大伙快来!” 那一大帮人争先恐后就要往那山洞里赶去,俞长生和朱小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朱小八见自己的地盘要被人霸占,赶紧跑过去拦在众人面前道:“你们要干什么!这里可是我家!” 那赶在最前面的几个人哪里管这小乞丐,其中一人抬脚就踹倒了朱小八,他嘴上还骂道:“倭寇横行也就算了,你这个小臭叫花子是什么东西?还敢挡老子的路!” 朱小八瘦弱,一脚被踹得连连打滚,长生腿脚不便,踉踉跄跄拄着“夺帅”连走带跳的过来,冲那些人喝道:“你们这些人好不讲理,抢占他人的地方不说,还恶语相向出手伤人!本以为你们是逃难之人,现在却看是些强盗。” 那些人一听大怒道:“他妈的,今天是什么鬼日子,倭寇打进来也就算了,这又是个什么小东西,在这装腔作势!老子们就要在这里避难你能如何?!” 俞长生怒道:“倭寇打进来抢占了你们的家,你们不去抵御倭寇,却不由分说来这里抢占别人的家!如此可耻行径与倭寇贼人何异?!” 那些人一时语塞无言以对,顿时气急败坏,见他不过是个孩子,虽然拄着柄长剑却也没放在眼里。刚才那动手的人又一脚踹向长生。 这下俞长生早有防备,虽然他腿脚行动不便但双臂依然可以施展功夫,他左手撑着夺帅,右掌一拍一招“日角龙颜”,掌力虽不大但依然掌风呼啸。他想那人也不过是个逃难之人,是以未用多少力道。 那出脚之人却完全不会武功,见俞长生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只道也是个小乞丐,心下哪有防备,这一脚才踹出一半,面前一阵掌风震动,直接将他整个人掀翻在地! 朱小八连连欢呼:“大哥打得好!” 那伙人见俞长生竟会功夫都十分吃惊,见他手上还拄着利刃长剑,其中有胆小的人说道:“这小子手持凶器还会功夫,不会也是个倭寇吧!” 未及长生解释,那众人也是七嘴八舌乱作一团。他们实在是被倭寇吓得怕了,既有人这么提到也不管真假与否,纷纷对俞长生充满敌意。 有人道:“甭管这小子是什么人,他手持利刃肯定不怀好意,应当齐力打杀了才是。” 还有人道“这小子手上的长剑兵刃一看就不是俗物,不妨夺过来卖些银钱以作逃难之用。” 也有人道“这之后还不知道会碰到什么歹人或是倭寇,把这孩子的长剑抢来用来防身也好。” 众人七嘴八舌间有几个人已经抄起木棍石头围向了俞长生。 俞长生万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一时踉踉跄跄直直后退。他修习功夫本是想惩奸除恶当英雄,可眼下这伙人明明都是难民,却要对自己一个孩子行凶作恶。 朱小八道:“大哥愣着干什么!打他们呀!” 俞长生尚在犹豫,一人已经挥棍冲着自己打来,他腿脚有伤下盘不稳又不会用剑,当即又是一掌“龙举雨兴”将对方震开,马上又来一人打来,长生又是一掌逼退对方。 他虽然有了些功夫,但到底实战太少,此刻一手撑剑孤掌难鸣,那都是些成年健壮的男子,能连番逼退对方已经实属不易了,却又能抵挡多久。 那伙人虽不会武功却也看出长生腿脚不便,又是个孩子心思简单,一人悄然从他背后偷袭,一棍挥出打中了长生,直接将他撂倒。 旁人又上来一脚踹到了俞长生肚子,长生痛苦不堪连连干呕。 那伙人还不解气,上来都冲着长生拳打脚踢,骂道:“你小子是个什么东西!没大没小敢教育大人!在这里充英雄!”他们因倭寇作乱流离失所,只因被俞长生拦住又出言点破,此刻满腔怒气都撒在一个孩子身上。 朱小八嘶喊道:“别打了要出人命了!” 第二十章 众相孤舟赴北荒(五) 那伙人中也有头脑清醒的,上来拦了拦动手的人说道:“算了算了莫要与他计较。这到底只是个孩子,若真是打死了,我们可就真成了杀人犯了。” 众人这才罢手,其中一个身形最健壮的抢走了长生手中的长剑夺帅,洋洋自得对旁人道:“这长剑颇为不俗正好用来防身,有此利器若是倭寇来了,我必能斩杀!你们就跟好我吧。” 那伙人都纷纷进到洞中安顿,他们都是附近县城中的人,收到官府的警报,为躲避倭寇才钻进了这山林里避险躲灾。 朱小八过来扶起长生道:“我还当你是有多厉害呢,结果也不过如此嘛。强逞英雄硬出头,这次要不是我,你就又没命了,这人情你可记得要还我。” 俞长生咬了咬牙道:“他们抢了我的夺帅,我得拿回来才行!” 朱小八道:“得了吧,命重要还是剑重要,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现在进去和找死有什么区别,还是先保住你这条小命再说吧。” 遇此状况俞长生心中悲哀,他吐掉嘴中的血,闭眼长叹一声。朱小八道:“你先躺着缓缓吧,我看能不能把我洞里的东西带出来。” 俞长生依然闭着眼睛点了点头,朱小八便走向山洞,不一会里面传来了些喧闹声,朱小八随即又回来了,他嘴上小声骂道:“什么逃难人,一群狗养的天杀的强盗,霸占老子的家也就算了,还吃老子的肉夺老子的东西。” 长生猜到了朱小八去索要东西定是无功而返,那伙人见到洞中有狼肉皮毛,都贪婪地据为己。见那小乞丐前来索要就直接轰走,还说“乞丐吃肉成何体统。”只有其中一个年长妇人还算心善,见朱小八可怜,众人夺他东西心中不忍,便施舍了他两块饼。 朱小八一边骂一边递给长生一块,长生道:“此地恐怕也不安全,你可要换个地方安家。” 朱小八道:“老子才不走,此处附近既然有猛兽出没,我本来也要换个地方,但那里面还藏着老子的宝贝,我可得盯着点。夜里找机会去偷出来。” 俞长生道:“我也不走,夺帅被他们抢走了,我也一定要拿回来才行。” 朱小八道:“你这样子走路都费劲,如何能拿回来。这样如何,等到夜间我一并帮你偷回,你那剑看着就很值钱,拿去当掉后银钱分我一半。” 长生厉声道:“这怎么行?你若想要银钱我想别的办法就是,这剑绝不能当!” 朱小八道:“看你虽然会些拳脚功夫却不像是会用剑的,况且这剑尺寸那么大,有剑无鞘,一看就不是你的。你这么执着于它,难道不是因为觊觎这剑价值不菲。” 俞长生正色道:“保护好夺帅,是我对我家先生的承诺。男子汉大丈夫言出必践,岂能用金钱衡量。” 朱小八咂咂嘴道:“切~我看你呀就是对钱没概念。也罢,反正我帮你把剑偷回来,你得想办法付我银钱才行。” 俞长生道:“只要你能帮我把剑取回,我一定会想办法答谢你的。” 两人说罢只等入夜。长生心中担忧不已心不能定,而此刻离天黑还早,他思绪却乱做一团焦急难抑。想到多日不曾完成俞大猷给自己定下的练功课业,现在有伤既不能练拳,便努力静心开始吐纳行气,开始周身行练《格物诀》心法。 他嘴中喃喃道:“忙时守得心不乱,闲时修得心不空;此心光明,亦复何言。”慢慢的终于平静下来。 朱小八不懂他这些内功修为,只道是故弄玄虚,他只紧紧盯着那山洞里面。 终于天色开始变暗,朱小八开始跃跃欲试,他寻了些能吃的果子和山菌与俞长生分食,就等着晚间众人入睡。 突然却听得洞中人群开始喧闹,一开始听着像是兴奋,后来开始争吵逐渐谩骂,进而有人动手乱作一团。然后见那一伙人好多开始扭打起来闹出了洞外。 听那些人争吵言语道:“老子发现的这钱罐自然是老子的!”、“现在大家同在一条船上自然是公家的!”、“凭什么你发现的就是你的,你小子手脚一向不干净,应由给老子保管!”“你们素来霸道,只会欺凌人,在城里就占我家的便宜,现在逃难还想如此!”“你家还欠着我家的账,现在也该还还了”…… 原来他们中有人无意中发现朱小八埋藏在洞里的钱罐,本来其实那里面也没多少银钱,但是众人正是逃难之际流离失所,家业房屋可能都被倭寇毁掉了,此时一点银钱都可能救命,他们虽然一起逃难但人心不齐,在此危机时刻生死存亡关头,更是把人心之恶暴露无遗。 众人开始只是为了那一点小钱开始争执吵闹,乡里乡亲熟人而居难免日常有不少摩擦。慢慢的逐渐小矛盾演变成了仇恨,双方互翻旧账都觉得彼此吃亏,小推小搡演变为大打出手,一群人因一点小利矛盾现在群殴打斗起来。 那伙人越打越凶,旁人也不敢上去阻拦,有出声喝止的、还有加油助威的、也有趁机起哄作乱的。倭寇还没见到,自己却乱糟糟地打成了一团。 朱小八眼见自己的钱被人发现抢夺也是气的暴跳如雷,他见众人都在厮打,就想趁机溜进洞里偷些财物。 厮打群殴之下事情愈演愈烈,危机逃难之时都没有了律法敬畏,且都心中有火是以下手越来越重,已有人被打到满脸是血动弹不得了。那抢了夺帅的健壮汉子见自己兄弟被打成重伤,一下子也失去了理智,怒吼着跑去一把提起了夺帅,冲着对方伙人就冲砍劈过去! 众人见有人动了利刃,一下都吓坏了,那汉子本就是身体最强壮健硕的那个,更是震慑旁人。有个胆子小动作慢的被一剑劈倒,正中脖子前胸,夺帅何等锋刃,那人顿时鲜血直冒倒在地上,眼见得就活不成了。 第二十章 众相孤舟赴北荒(六) 众人一见出了人命,都吓得惊慌失措,那一起逃难旁观的人中不乏一些老幼妇女,纷纷惊声尖叫道“杀人了!”。 那砍人的汉子见流了血出了人命一开始也吓得不轻,手中长剑掉落。但晃过神来意识到可此处是荒郊野岭不是县城,逃难之时哪有官府差役 此刻或为刀俎或为鱼肉,便只是一念之差! 如今危机之时,他赶紧捡起长剑威吓众人道:“现在兵荒马乱的,死个人不过是寻常事!况且是他动手行凶在前,我不得已才反击的!这之后前途茫茫祸福难料,大家伙现在应团结一心,都听我的指挥!” 这乡里乡亲逃难的都是些寻常百姓,却看这汉子现在杀气腾腾,身上脸上沾着鲜血、手上拿着凶器,便都不敢出言违抗,纷纷默不作声只当顺从。 那人见自己杀了人非但没有受到制裁,此刻还降服了众人成了此中首领,胆子又壮了几分,便吆五喝六起来开始命令逃难众人。 他正在得意呢,俞长生对他怒道:“你强占他人居所,抢夺我的宝剑,现在又盗人财物伤人性命,还要威胁大家顺从于你,你哪里是什么逃难人,分明比倭寇还要更加恶毒!” 那健壮汉子初次行凶杀人,此刻已经是红了眼失了智,眼见俞长生竟然敢违逆指责自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决定当即将俞长生打杀! 他知这孩子有些功夫,边喝着自己的同伴一起再次围攻长生,长生本有新伤旧创不说,一个孩子双拳更难敌得这众成年人的四手拳脚,未出的几招又被打倒在地,而这次他们却是下了狠手起了杀心! 那为首的健壮汉子恶狠狠的就要出剑砍向俞长生,却听得身后面有人尖叫,他一抬头这时却见又一帮人从林中过来。 那竟是一伙假倭和倭寇,此时天色将暗这里荒郊又诸多密林,是以都已经来到近前他们才发现。 这一伙倭寇看装扮有中原人也有东瀛人,许是人生地不熟的误打误撞走到这里。他们见此处荒郊居然还有不少人都十分兴奋。 此时俞长生已经被打的遍体鳞伤倒在地上,那最健壮的行凶之人刚才还嚣张跋扈,现在见到倭寇却吓得腿都软了,其他人更是惊叫恐慌乱作一团纷纷逃窜。 倭寇见众人中只有那健壮男人手持长剑利刃,其他人都没有兵刃不过是些石头木棒。那男子自然是首当其冲,倭寇冲上来便将他乱刃砍杀了,他叫嚣了许久此刻却连一丝抗余地都没有。 其余众人也是惊慌逃窜,只有几个胆大的还拿着木棍想稍作抵抗,却哪里是那些倭寇的对手,那些倭寇冲来又杀又抢。 而这些假倭倭寇一众人也是临时凑得的队伍,争夺财物时自然也不会友好均分,他们一行人是迷了路未在县城捞到什么大鱼,现在好不容易劫杀到了这一行人,此时也是因为瓜分赃物起了分歧,彼此间你争我夺互不相让,假倭和倭寇也互相不合闹作一团。 俞长生本就伤重难以动弹,混乱之中也不知道被谁重重踢到了脑袋,一下子便昏了过去。 朱小八运气稍好,他一个小乞丐破破烂烂,此刻所有人要么急于逃跑要么急于争夺钱财,倒是谁也没心思去管他,他若是趴在地上或蜷缩在角落中,便能逃过一劫。 可他此时心急如焚,自己的积蓄被人一扫而光,再要积攒又不知要多久时日,他想趁乱也捞上一点东西,凭着自己身材瘦小悄悄逃走。 他心心念念着“夺帅”,见刚才那男子被乱刃砍死之后,倭寇并没有取走长剑,他们此时都关注于抢夺实在的财物金钱,本就各个手持兵刃自然都对“夺帅”没有兴趣。 朱小八猫着腰趴着身子,在混乱的人群中穿梭爬行,他本想再看看俞长生的情况,兴许能带他一起。却远见他一动不动倒在地上,想来他已经是没气了,想到爬过去再带一人风险太大,此时自己先活命才是要紧,便径直冲着夺帅而去。 终于他捡起夺帅,心中十分开心,他急于要逃走失了耐心,想一口气奔走逃窜,趁着暮色隐匿于山林之中,便站起身拖着夺帅狂奔起来。 若是他自己奔逃也许不会有人注意,而他此时却拖着一柄长剑,那些倭寇皆是些习武之人,对兵刃之动极为敏感。那长剑一拖动便引起了一人注意,那人混乱中见有人持剑奔跑,扬手一镖冲朱小八射去,正中他的后心! 朱小八觉得后背有阵痛感传来,但此时他全身又惊又怕又是全速奔跑,已经顾不得那许多感觉,便是玩命的向前狂奔。那出手的人也看清了持剑逃跑的只是个孩子,况且自己一镖命中要害,其人必然命不久矣,于是也没有去追,急急忙忙便去和同伙争抢财物去了。 朱小八跑出一些距离只觉得体力不支停了下来,他连连大喘看着手中的“夺帅”喜不自胜,还未得意多久,后心窝一阵剧痛传了过来,他此时停下脚步才终于感觉到了那致命之伤。 他一路狂奔更是加重伤势失血过多,现下他只觉得浑身发抖天旋地转,一下子栽倒在地。 此时朱小八虽然穿着俞长生的外衣,却觉得身上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加寒冷,他的意识也开始模糊,四肢百骸五感感知也逐渐消失远去,他耳边隐隐约约好像还听到了些野兽的嘶鸣嗷叫,他已经分不清是现实和幻觉,不多时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俞长生又陷入了一场漫长的昏迷,他觉得自己看了一场闹腾腾的戏,他说不清戏其中的内容,好像是自己日间经历的一些闪回,又好像自己灵魂出窍飘在空中看别人表演。 那戏里的片段也是七零八落的,“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这里的用词穿越了,出自曹雪芹先生的《红楼梦》),台上丑角不断十分喧闹,也说不清个是非对错。 但俞长生却有一种感觉很奇怪也很明确,这人间惨戏明明是个悲剧,却显得那么的可笑滑稽,如闹剧一般吵吵嚷嚷。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感觉自己好像在动,身子摇摇晃晃颠颠簸簸的,好像是躺在了一块行进的木板上,隐隐约约地听到两个人在对话。 第二十章 众相孤舟赴北荒(七) 那说话的是一男一女。 “现下大家都往北逃,我们这一路向西走可真能躲开战事?” “放心吧,正是因为众人都纷纷北逃,我们向西去才最安全,倭寇肯定是往那人多的地方劫杀掠夺,浙江和南直隶富庶才是首当其冲,我们向西走才能避开战火。况且人人都往北面逃难,到时候人数太多,官府为防止难民作乱,一定会限制人流不让众人入城,到时候进退维谷才真是陷入死地了。” “还是你心思多想得周全,跟着你放心。” 声音越来越清晰,俞长生的意识也越来越清晰,他试着动了动自己的身体。 “诶这孩子动了,好像是醒了。” 长生缓缓睁开眼,看到的是万里蓝空白云浮动。他慢慢坐起身,发现此刻他正躺在一辆行进的板车上,这板车不大是一匹驴子拉着,还有一对中年男女坐在车上,那男人赶着车女人坐在一边,车上还放了些箱子包袱。 俞长生愣了愣神,那妇人先开口说道:“孩子,你感觉怎么样了?快喝些水吧。” 那妇人和蔼,长生心里放下了些防备,他昏迷时久实在是口干舌燥接过水来大喝了几口。 那妇人道:“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弄得浑身都是伤,你可会说话?” 俞长生愣了一下未反应过来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下意识答话道:“啊?” 那赶车的男人说道:“哦不错不错,看来这孩子不是个哑巴残缺。” 俞长生困惑道:“自然不是,大叔为何这样问?” 那男人道:“哦哦无甚,我们捡到你时,见你倒在地上身子一直在颤抖,周围还有一些尸体,那场面可吓死个人了。我们是担心你被倭寇袭击受了重伤,留下些后遗残症。” 俞长生定了定神,想起自己受伤倒地后,在混乱中被人踢晕,看样子是被这对夫妇所救,赶紧起身连连磕头答谢救命大恩。 那两人十分和蔼,那妇人道:“你这孩子也是命大福大,我们路过你们被袭的地方时,看到不少人都遇害了,定是那些天杀的倭寇干的。他们可是你的家人?” 俞长生摇摇头道:“不是的,那些人也只是逃难时与我无意中遇到的。” 那妇人又问道:“孩子你可有名字,家在何处家人在哪里呀。” 这次长生留了个心思,俞大猷在江湖上的名号太大,且江湖之上众多人对其视若仇雠,黄金会冷阴流更是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若是自己坦言告知,只怕消息走漏会引火上身,现在倭寇正是作乱,更可能会牵连到无辜旁人。于是便说道:“我叫俞长生,是个孤儿。” 他心中暗讲:“佛祖在上,我这也不是谎打诳语,只是有些时候身不由己。”他早就离了沙门,可有些习惯戒律总是在心中萦绕着。 那妇人摸了摸她的头道:“小小年纪真是可怜,你叫我温婆就好,这是我家相公,你可唤他陶伯。”说罢她指了指那赶车的男人。 俞长生连连叩谢陶伯温婆,一路上他们坐在驴板车上听陶伯讲述事情原委经过,这对夫妇也是逃避倭寇之乱的,他们俩人住的偏是以得到消息就比旁人慢了些,逃得的也就比别人晚了。因为住的偏僻却误打误撞和倭寇部队错过了。 陶伯为人机警专行荒郊小路,正好路过了俞长生等人被倭寇袭击的地方,他们本以为所有人都已经遇害,却见到长生身体一直在动,便带走救下了他。 长生因身体虚弱进食不够,这一路也发起了烧,好在陶伯略懂些医术,即时为他医治,昏迷了一日这边也没有大碍了。 此时倭寇主力已经逼杭州府而去,陶伯温婆一路都在往西赶路,已经走出许久,现下已经到了徽州地界。 俞长生久违的感觉到了些轻松。连日来一直在逃命挨饿受困,现在跟着这对中年夫妇才总算能喘口气,他心中思量虽然暂时失了夺帅和俞大猷走散,但毕竟保住了性命,只等自己伤势好转后一定找到先生。 陶伯说现在江浙沿海不安全,他决定要去湖广投奔亲戚谋生,一行人白天驾车赶路夜间休息,夫妇俩没有孩子对俞长生非常照顾,久违的温暖也让长生十分感动,他郑重表示日后一定好好报答赡养两位。 这日俞长生觉得自己的伤好了许多,精神渐震。于是便决定在休息时练练功,长生因腿伤之重不能练拳,他又谨记俞大猷教诲不敢懈怠,便周身行练吐纳《格物诀》心法修身。陶伯温婆看到他入定修行的行为十分讶异,问道他竟然会武功? 俞长生心怕万一消息走漏牵连到这夫妇两人,便不敢明言相告,便说自己以前曾经在寺庙中修行,学过一招半式防身却不堪大用,现在如此只是往日留下的习惯,陶伯连连称赞,让他一定要勤加练习以后才能出人头地。俞长生连连点头,若自己以后学有所成,一定保护报答两位恩情。 温婆见俞长生练功辛苦,便专门为他做了一碗蛋羹肉汤滋补调养,长生十分感动,狼吞虎咽间吃的干净。 夜间,长生觉得有些浑身乏力昏昏沉沉,想来是自己元气未复就开始练功所致,早早便睡去了。这一觉他睡得极沉,第二天醒来赶路依然是精神不振十分萎靡,温婆见他精神不好,便又为他煮了汤吃。汤虽味美,可这一日长生依然觉得昏昏沉沉,到了晚上还是浑身乏力,睡得比前一日还要沉重。 连着三日,长生只觉得身体越来越差,完全没有练功的力气,精神也很不好。陶伯温婆都十分关心他的身体,对他嘘寒问暖做饭煲汤。 陶伯说:“你这孩子的情况很常见,便是水土不服所致,突然换了地方气候,你还年幼旧伤未复,一时半会适应不了很正常的,多修养几日习惯了就好了。” 陶伯温婆对自己一直照顾得无微不至,俞长生相信他的话,也就没有再多想,只想着身体能早日恢复。这日他们走到了县城大道。 第二十章 众相孤舟赴北荒(八) 连日风餐露宿总是疲惫,陶伯今夜便找了个客栈住下,安顿好之后陶伯温婆说想去县城中走走购置些东西,俞长生本想一起去帮忙,夫妇两人说他身体不适还是在房间中好好休息,嘱咐他一定要好好吃饭喝汤补充体力,长生也确实身子虚弱难受,便没有继续坚持早早躺下休息了。 在房间中长生还是难受头昏萎靡不振,他实在是没有胃口吃不下温婆给自己煮的汤饭,却又不忍温婆一片好意白白浪费,便将汤饭倒入竹筒中,等身体舒服些热热再吃。 躺下来后俞长生依然觉得头晕目眩,实在难受又没有别的办法缓解,越是头晕便越是脑子混乱不静,他想起俞大猷受伤的时候总是吐息行气,以修炼内功的方式来恢复身体元气。他想到此间于是便坐起身,也开始试着调养内息,以格物诀之内力试着他缓解身体不适之感。 俞长生缓缓吐息慢慢催动内力,果然舒适缓解了很多,他按照《格物诀》修习之法,以纯阳纯正之内力行灌周身,冲荡着四肢百骸。渐渐地感觉身体有力了不少。 俞长生行气吐纳了许久,感觉身体舒服了很多,突然他感到胃腹中一阵急动恶心奔涌了上来,他赶紧趴扶在脏盆边,身体不受控制的大呕起来,他肠胃一阵蠕动连连吐出了极多污秽,直吐到腹中无物可吐,几出苦水这才作罢。 俞长生连连喘息,只觉得呕吐完身体反而舒服了很多,而自己吐出的污秽却有黑色之状。见到自己肠胃中吐出这似有毒的东西,长生心下一怕。他虽然年少不可识毒,但也能意识到自己这样的反应,应该误食了什么不洁之物。 他虽不知道是究竟什么情况,心中却涌上了一股莫名的恐惧之感,一个可怕的念头开始在脑海中萦绕。 他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这时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伴随着人的交谈之声。俞长生心中莫名害怕不及思考,将那脏盆藏于床底,赶紧又躺了下了。 他刚一躺下,房间的门便开了,是陶伯温婆回来了,与他们一起的还有两个汉子。 温婆走到床边推了推俞长生,慈祥说道:“孩子你感觉如何了?” 长生缓缓坐起身道自己身体还是十分不适头晕眼花,温婆又问道他可有吃饭,俞长生顿了顿,还是坦言说自己胃口不佳,将汤饭先收了起来。 温婆依旧笑容慈祥,与长生说道:“不打紧我给你热热就好,身体虚弱更应该好好吃饭补充体力。这两位是你陶伯的故友,我们正好在此地遇到,便请他们来一起坐坐。” 俞长生看了看那两位汉子,一一行礼打了招呼。那两人没什么表情只是点头示意。 温婆道:“我们还要再与朋友叙旧,我给你将饭食热热,你吃些东西再休息吧。” 说罢陶伯与那两人便出了房门,温婆将汤饭热好,俞长生本不想吃,但温婆坚持要他吃一些才行,不然身体更撑不住。长生见她面容慈祥,脸上尽是关怀之意,便不忍心驳了她的好意,还是少吃了一些。 温婆见他吃了些东西,这才放心离去。 俞长生心里始终觉得有些奇怪,那莫名的恐惧之感挥之不去,于是他便悄悄打开门缝看温婆的去向,见她进了客栈中的雅间,长生也一瘸一拐地悄悄跟了上去。 长生轻手轻脚地走到了雅间门口,听到屋中有人攀谈,他凑了上去听。 陶伯道:“怎么样?我就说这孩子四肢健全眉清目秀,也没有什么恶病残疾,你们还非要看看本人,如此品相的男孩自然是值个好价钱。” 其中一男子道:“货是还行,但是方才看着一副病殃殃的样子可不是有什么隐疾吧,我还是那句话,若是有病这价可就卖不上了。” 温婆道:“嗨我们不是都跟你解释了,这孩子身怀武艺,我们也是为了以防万一这些日子才给他下了慢性的迷药,让他浑身无力不能反抗逃跑。” 另一男子道:“可他的腿断了这也得要大打折扣!” 陶伯道:“这点事我还能不知道吗,他那断腿之伤我早就给他接续上了,伤筋动骨一百天,等再过两个多月自然就好了。” 温婆道:“就是啊,这孩子真的是样样都好,若不是现在逃难世道艰险,我都想留在身边让他给我俩人养老送终了,现在也是热痛割爱卖给你们,这价钱可不能再少了。” 一男子又道:“你可确定这孩子的家里人都不在了,若是卖走后万一有一日他们家的人寻来了,那可是大大的麻烦。” 陶伯道:“你这心操的也是多余,早就问过了是个孤儿,况且即便他家中有人,这兵荒马乱的上哪找去?这孩子本就是死人堆里捡到的,我们原本只想看看那些死人身上可有剩余的值钱之物,误打误撞才捡到他。救他性命帮他治伤,这说起来还是大善缘呢。” 另一男子又道:“你这话说得好听,怕不是早就想好要卖,就算找不到买家,也是以防万一逃难时留作当口粮的吧!” 温婆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这话可不敢胡说的。” 陶伯道:“这是卖孩子又不是卖猪肉,你这还想论斤称么。难得的好货,绝卖一口价,三十两价格公道,真不能再降了。” 原来这两人一开始就不是冲着救人去的,他们只是为了看看能否在尸身上捞取些财物。见到长生活着救命带走也只是为了卖些银钱,甚至可能是在逃难挨饿时以备不时之需。他们见到长生有武功在身,便给长生下药。好在长生虽年幼少调但靠着《格物诀》内力心法之绝世神奇,将体内毒素迷药逼出来不少,这才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俞长生听到这番对话,他心中并不愤怒,恐惧之感也消除了。只是呆呆出神满腔的悲哀寒心,他本以为碰到了好心人搭救自己,他也从心里决定要好好赡养报答这夫妻俩,结果自己又一次别人欺骗中伤。 第二十章 众相孤舟赴北荒(九) 长生心中悲哀不已,自他下山以来见到倭寇行凶奸人伤民,自己善心帮人却被欺骗致使酿成大错,又看到难民自相残杀你争我夺,好不容易被人所救倾心托付却又被欺骗还要被人拐卖。 俞长生一下子心中寒凉失了防备,加上本就腿伤不稳,一下子跌倒在地撞到了门板。 他这一摔出了动静,那屋中的四人本就在商谈非法掠卖人口的事情俱是警觉,听到动静马上就出来察看。 只见俞长生呆呆坐在地上魂不守舍表情呆滞,想来应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索性也不再装那慈眉善目的假模样了,纷纷露出了本来面目,温婆陶伯脸上温容不再,取而代之的满是凶恶阴险。俞长生不想人之面孔竟能如此无常之变,这下才真的感觉到了恐惧。 陶伯道:“这小子既然知道了事情原委也不打紧,直接把他套头绑了,待夜里无人时你们直接带走就行。咱们钱货两清,你们之后再把他卖给谁为奴为仆,那就是你们自己的事了。” 那两个汉子点头同意,上来便要抓俞长生。长生腿伤未复心中悲戚,情急之下也顾不得那许多,猛地一拳“虎踞龙盘”打出,正中一人腹部。 那人不想长生真有些武艺手段,躲避不急挨了个正着,连连弯腰干呕。另一人见状也是十分意外不敢轻易上前。 但俞长生却深知大事不好,他的功夫拳力绝不是这点威力,看来身体所中迷药慢毒还在作用自身。 他想起方才不久温婆又让他吃了些饭食,想来里面也必然被下了药,现在情况危急不可拖延,他忙的又是一掌“龙探涧潭”拍向另一人,却也是威力平平,虽将那人震退却并无伤毫发,此时他脑子又开始有些昏沉头晕,长生瘸着退就要转身逃走。 温婆急忙道:“这孩子刚才吃了下了迷药的饭汤,不要怕他,赶紧将他擒住!” 温婆所说果然不错,长生体内迷药本来就余劲未除,他又吃了新药,现在动武血气涌动加快了药劲,说话间便感觉天旋地转头晕目眩,加之他的断腿之伤未复,这惊慌逃跑间一下子就摔倒在地。 陶伯道:“这小子有些本领,以防万一,当废了他的功夫。打断双臂再行接续即可。” 俞长生闻言心中大惊,不想陶伯竟能如此狠毒,他还想起身反抗,冲对方出掌挥拳,却感觉真气难提毫无拳风掌势。那其中一个汉子抄起一条板凳,冲着长生的右臂就狠狠砸了下去! 长生又是一阵剧痛疼的叫出了声,右手臂已经再举不能,那人还不依不饶,冲着长生的左臂又砸了下去!如此双臂皆伤剧痛,俞长生再不能忍疼晕了过去,他失去意识前的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可轻些!若伤的太严重无法医治接续骨头,变成了残疾如何能卖得出去!” 俞长生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被关在一间破烂的茅草房中,他现在双臂俱伤,虽然被包扎医治过用木头绑着以固定骨头,但依然疼痛不已,又浑身无力提不上一点真气,等身体完全康复怕是要数月才行了,届时耽误日久,他好不容易打下的一些武功根基,看来是都被人弄废了。他心中再坚强此时也扛不住了,失声痛哭起来。 他既哭自己武功丧失,又哭自己所经历的人间悲凉。他走丢了俞大猷,没有保住夺帅,现在也保护不了自己。他倒在地上不住地啜泣,这茅屋破烂漏风,现在已经入了冬,他也是冷得瑟瑟发抖,冻馁之苦筋骨之伤把他折磨得无以复加。 长生努力回忆着那些开心的经历,那些真正爱护自己的人。他想到了俞大猷,想到了秋叶丹,想到了沈炼,想到了陆流,还想到了徐渭,想到了少林。那些人和事现在仿佛那么不真实一样,原来自己没有了他们的回护庇佑是这么的弱小无助,原来自己的力量如此的渺小不堪。 他第一感觉到自己如此无知且无力,曾经他天真的以为是少林困住了自己,他以为寺里的人都对他不善,那里的人都目光短浅。他以为只要自己离开那里一定能有一番作为,现在他才知道,其实一直以来是少林养育保护了自己。 现在自己武功不再四肢残伤,他年纪尚幼却有了一种万念俱灰的感觉。唯一能支撑俞长生精神的就是俞大猷了。 他反复回忆着俞大猷对自己说过的话。俞大猷一直告诉长生,练功习武也一定要读书明理,是以除了每日督促他练武,也一直让他多看书籍,教导他往圣先贤的道理箴言。 自与冷阴流一战后,俞大猷就教过他“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俞长生尚年幼不可能尽懂其中深意,但有一点长生确信,就是他始终相信俞大猷,相信先生对自己的教导。 俞大猷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好小子!一定要活下去!” 这句话长生对自己反复喃喃自语,他努力着蹭了蹭眼泪,心中不再动摇了,先生在与不在,自己都要坚强下去。 犹记得,众口传颂,卧薪尝胆,东山再起灭火荼;君莫忘,三载为奴,宿棚食粪,甘作马石誓还都! 一切从头开始,此时要做的就是忍耐,继续忍耐! 那买了长生的人倒也不会让他真的活不下去,每日还是给水给饭,却是如同饲喂牲畜一般随便,俞长生手脚之伤行动不便,无法用手只能匍匐着身体趴在地上用嘴进食,长生在努力的活着,未曾放弃。 那些人贩奸人从温婆陶伯那里买了长生后才发现确实下手太重,长生现在双臂右腿都伤筋动骨,一时难以恢复,不论是转手再卖旁人还是自己留用做奴仆都是不行,便把气都发泄到了长生身上,所喂食水如同牲口的麸糠饲料,更是动辄打骂。俞长生伤重又失了武功更是难以反抗,只是一再隐忍坚持。 第二十章 众相孤舟赴北荒(十) 总算过了月余,长生伤势才稍作好转,那伙人更不让他继续休息养伤,就开始让他开始做苦活劳役,日日需搬水劈柴、挪搬货物、洗衣打扫,斥责羞辱打骂鞭笞更是家常便饭。 好在俞长生自幼在少林习武,又得练虎将摄龙拳和《格物诀》这样的绝世功夫,纵然现在武功尽失,但身体健壮之质与同龄常人还是不可比拟,若换了旁人小孩,如此这般早就让这些人贩子折磨致死了。 俞长生白天做苦力累活,夜间休息时依然不忘自律之行。虽然手脚四肢伤重,但并不妨碍自己修习吐纳《格物诀》的内力心法。他夜间每日按照俞大猷要求周身行气吐纳二十回,每次练功完毕,总感觉日间的疲惫伤势所带来的痛苦好转了许多。 此时已经是冬季时节,长生和其他拐卖奴仆所居的茅屋更是寒冷难忍,每每受不住的时候,他只能继续起来吐纳内息抗寒抗冻。如此日复一日,重打根基。 这样过了两个多月,俞长生因武功尽失日日苦活劳重,他的伤也始终不得以有机会再多好转,始终行动不便旧伤难愈。 一日,那人贩头子慌慌张张将所贩众人聚在了一起。 这里除了长生外,时不时也会有别的孩子女子被贩卖,只不过他们一般呆不久,很快就被流通买卖了。 只有俞长生因为手脚伤重,连月来人贩子也不给他修养喘息养伤的机会,始终都在干苦役劳活,全靠他根基硬实又有内力撑着,这才勉强让伤势不至于加重,但依然因为双臂右腿伤重,无人来买他。 那人贩头子聚集好众人后,让手下引来了好几个人,看样子应是买家,他对他们说道:“最近官府查的极紧已然是抓了我们不少弟兄了,流放的流放,砍头的砍头,听说还有人被凌迟处死的!之前我有一上线是夫妻两人,听说不久前也是被抓了,双双判了斩刑!我这些货可不能继续留了,今天全部便宜处理了,诸位老板随便挑随便选,价格嘛咱们都好商量!” 那伙人各自挑了起来,别的孩子女子陆续都有了买家,只有俞长生因为双臂右腿有伤,无人询价。还有一人道:“瞧这娃子,四肢倒伤了三处,这赔钱货若是买了,哪是买了奴仆分明就是买了一张吃饭的嘴。” 那贩人领头的还说道:“也怪我那蠢笨手下,说这孩子会些武功,不得以才打断了双臂废了他的功夫。全是扯淡,一个小叫花子似的能有什么功夫,我可给了他二人四十两就买了个这样的废物烂货。那两人也是杀才,前日都给官府捉去了只怕也是性命不保,我这才赶紧出手这批货准备跑路啊。” 结果最后依然无人来买俞长生,因为买他时人贩子花了高价,是以现在要卖他所标的价也不低,那领头的连连降价,最后索性说道:“给钱就卖,哪位老板中意?养好了一样可以劳干,这小子能干得很,虽然现在身有伤残干活慢了些,我也日日让他做活不曾落下。” 此时一个人说道:“五两卖我。”那老板本来不乐意,却眼见得众人要走,他连这五两也没有了,最后好说歹说七两银子将长生卖给了这人。 谈好价钱付了款,那人塞了一块麻核到俞长生嘴中,用以让他舌头麻木失去感觉无法说话,而后缚了长生的双手,用一块大布盖着,这样即便走在街上别人也看不出他是被拐卖的孩子,这一下他嘴不能言手不能动,腿脚有伤也无法逃走。 俞长生心下也有算计,他吸取之前的教训,若想逃跑一定要等伤势恢复再寻机会,否则他一个孩子武功不再,始终力不能敌,只会一再受伤甚至性命不保。 那人和同伙带着俞长生离开了此地,在街上一转二转后,找到了一个鞑靼人的商队(泛指北方游牧民族,此处为蒙古民族)。原来他也是个中间贩者,这伙鞑靼人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因队伍中劳力人手不足想买个仆从,他们在打听询问时正好被这人贩听到了,他便承诺可便宜卖与他们一个健全孩子,而后又去那贼人窝点贱买了俞长生,现在又将长生二十两银子卖给了这伙鞑靼人。 有明一朝是允许合法买卖奴隶的,那伙鞑靼人初来中原做生意,并不知道事情其中原委,也不清楚这是贩卖人口的犯罪勾当。只以为自己所买的是合法的奴隶,那负责买仆的鞑靼人又是个老实汉子也没有多想,加上要准备赶路,便没有多问。 就这样俞长生被这伙鞑靼人商队买下了。 那买来长生的鞑靼人也会汉语,对他道:“你赶紧去搬运货物,装车赶路。” 俞长生拧着头一阵比划了半天,那人才反应过来长生被缚了双手,帮他解开后,长生又取出嘴中麻核,他舌头已经麻木不仁无法说话。 那鞑靼人又道:“快去快去!” 俞长生不知道这人脾气,只怕自己做慢了又要挨打受伤,便随众人一起去搬货物。 他同众人搬好货物后,已是腿伤臂伤发作难忍浑身冒汗了,脸涨得通红满脸痛苦。那鞑靼人见俞长生搬了些货物就如此虚弱,心下十分恼怒。 他正想上去斥责长生几句,却见长生挽起衣袖裤腿,露出了自己的包扎的伤势,长生是觉得包扎松了,想将正骨的木头绑紧一点。 那鞑靼人见状愣住了,上去询问俞长生道:“孩子你这伤是怎么回事?看起来颇为严重。” 俞长生咬了咬牙道:“是被那些恶人打断了。” 那鞑靼人问道:“可是你原来的主人打的吗?即便是自己的奴隶也不能对孩子下手这么重啊。” 俞长生虽然体弱难以抵抗,但听到奴隶二字依然不忿难忍,他正色回答道:“我不是奴隶!伤我的是那些人贩奸人!” 那鞑靼人疑惑道:“你难道不是身在奴籍被人买来的吗?” 俞长生正色道:“我虽是孤儿!却不是奴籍,只因被人欺骗后下药,才被恶人擒住拐来贩卖的!” 第二十章 众相孤舟赴北荒(十一) 那鞑靼人听到俞长生这么说虽不只道其中真假,但他心中想到若是真的无意中卷入了不法的勾当营生,自己这外乡异族人可是百口莫辩,大明鞑靼本就偶有战事摩擦、屡有宿怨,到时候必然会给商队惹上大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便要去找那卖家退钱还人,却哪里还找得到那人人影。 那鞑靼人又询问了长生被拐卖的经过,得知详情后他叹了口气对俞长生道:“你虽说是个可怜的孩子,但是我们毕竟花钱买了你,这是我们族人公社的钱,我自己可做不了主,平白损失了二十两我可担待不起,所以不能给你自由之身。 现下更不能送你去官府,那会让整个商队沾染上大麻烦的。因此你还是得留在商队中做活。不过呢,你可以先好好养伤,等伤势恢复了再劳作不迟。我们族中有规矩,若是买来掳来的仆人奴隶立了大功,主人可以赏赐他一柄武器,得到了武器赏赐的奴隶就得到了自由。我知你是个可怜孩子,本是良人并非奴籍,我们也不会把你当奴隶对待,不过你若是想重获自由,日后还是得对商队有所功劳。” 虽然依旧是要为他人之仆不得自由,不过这鞑靼人却是个普通良人,比之那些穷凶极恶的人贩奸人倒是和善了许多,俞长生此时也没有别的选择,但既然能够养伤休息总是好的,其余的不妨日后再做计较,于是答应了下来留在商队中,随众人一起行路。 那鞑靼人名叫哈日查盖·阿日勒,是商队的一员,在族中公社中小有点话语权,他代表商队买下了俞长生,虽然负责管理他但并算不是长生的主人,按照他们族中的规定,俞长生这样的商队买仆属于公社的公共财产,只有在草原天上的长生天腾格里(蒙古神话最高神)或者大可汗才算是俞长生的主人,是以他说的主人赏赐武器可以获得自由这件事,根本不太可能实现。不知道他是狡猾还是老实过了头。 不过阿日勒对长生虽然说不上多好,却也算不上是坏,他确实和自己说的那样,让俞长生在商队中好好休息养伤,还给了他些自敷的草药,甚至还给他换了身衣服和皮袄,也没有强迫他要干活苦力。倒是嘴上一直念叨着让长生尽快恢复,自己是实实在在花了钱的,等身体好了该干的活还是要干,还要加倍干才行。 这已经是俞长生这段日子以来享受到的最好的待遇了,他也没有再幻想着别人能无缘无故对自己多么友善照顾。自己在商队中虽然没有地位,却总算能吃饱穿暖,就算偶尔受受嘲笑欺负,他心里也已经对这些人算是感激了。 这鞑靼商队是初次来中原做生意,商队是族人公社集资的,来到南方是想买些丝绸瓷器等物,这些东西在草原上都价值不菲,一来一回转卖可获益颇丰。 原本一切还算顺利,但是却碰到了倭寇在东南闹事,一来市场受到影响动荡,二来因为倭人入侵,导致本地人见到异族人就颇多情绪敌意。鞑靼与大明之间本就世有积怨,双方经常在边关交动刀兵,只是近些年缓和了很多。而商队中有消息灵通者听说可能两边外交会有变故,商队为了安全起见便尽快收拾准备北上返程。 俞长生就这么跟着商队一路北上,月余间已经从湖广行至到了陕西地界了。 这些日子长生的伤已经好了许多,他听说商队最后要一路向北跨过黄河几字弯,翻越河套地区,回到草原上游牧而居,那时早已远远走出大明版图。 俞长生不知道那塞外之地是什么所在,但是他知道这一路千山万水,那必然是一个很远很远很远的地方,一旦到了那茫茫草原,自己即便伤愈,他这样一个小孩没有人带护,又怎么可能徒步跨过这神州山河千万里,从外面的世界走回东南去福建再寻到俞大猷。 现在俞长生的伤势已经好多了,他便思量着开始悄悄藏存一些干粮,趁着还没有走出关外,准备逃离商队返回南方去寻俞大猷。 这日商队在途中休息,正巧碰到了另一支也要返乡鞑靼的商队,那伙人已是下南方的常客了,鞑靼蒙人本就热情好客,此时同族老乡在异地归途时相见更是分外亲切。众人便围坐在一起闲聊,一边分享中原的美食美酒一边互相交换这一路的见闻。 俞长生本来对他们闲聊所谈的内容不甚兴趣,只是自己远远坐在一边,而两边的商队中都有说汉语的人,他起身路过时无意中听到那伙商队走得更远,是去浙江、南直隶一带做生意的,众人讲到了前不久倭寇作乱的事情,长生顿时来了兴趣,赶紧凑了上去一起听,想着万一能听到些俞大猷等人的消息也说不定。 那其中有人道:“这一次也真是凶险,我等险些卷入那战事中去,整个东南都让那些倭人闹的不善,他们一路掠杀官兵难挡实是吓人。” 一鞑靼人也道:“那东岛倭人确实有些奇异本事,当年我蒙古大元帝国是何等天下无敌,成吉思汗、世祖爷忽必烈汗,横扫宇内统一草原中原西域,更无一国能挡。结果两次东渡攻打日本,所遣船只部队皆被那诡异的‘神风’所袭,不仅无功而返更是全军覆没!” 又一人道:“不错那倭人确实厉害,数量虽不多,但个个武功高强视死如归,不好对付啊。” 一人道:“不过我听说那些倭人皆被一个大明组织所管辖,叫什么冷阴流,背后更是大名鼎鼎的黄金会。这次作乱的倭人可不少就是他们大明中原人。” 一人道:“嗨厉害什么呀,大明国力强盛,那倭人说到底不过是地方作乱,最后不还是被平息了。听说没多久他们杭州的总舵,还被人袭击重创死了不少人呢,而且听说那下手的还是单枪匹马一个人做的。” 第二十章 众相孤舟赴北荒(十二) 有人问道:“对对,我也听说过,那人好像在江湖上名头不小,外号什么神龙的,哦对,叫俞大猷。” 俞长生一听这话心中十分激动,还未反应却又听到有人道:“就是此人,确实是个人物。不过可惜,他也马上被黄金会和冷阴流的人给杀了,唉终究不过只是一介武夫,凭他一个人又能有多大本事呢,螳臂当车蚍蜉撼树罢了。”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霹雳一般震到了俞长生!他脑中一团混乱脱口而出喊道:“不可能!” 他这三个字喊得声音极大,把旁人全都吓了一跳。 有人道:“小孩子就是喜欢大惊小怪大呼小叫,怎么?你这孩子也对那江湖上的趣闻轶事感兴趣?” 长生又高声道:“俞大猷天下无敌!不可能被人所杀的!” 旁人道:“哪有什么天下无敌,这小孩子家家的就是容易被那江湖故事给蒙蔽幻想。那俞大猷也是个人,怎么可能不被杀,那黄金会冷阴流是何等实力,门下帮众数万人之众,他得罪了汪直徐海这样的人物哪还有活路,早被人追杀索命了。” 还有人道:“诶我也听说了此事了,听闻那俞大猷袭击黄金会总舵不久后就音信全无了,唉得罪那些人哪有好下场,他可是死无葬身之地曝尸荒野。” 又一人也不知道是听了哪的传言,他既为了与众人吹嘘又为了吓唬孩子,添油加醋说道:“可不是嘛,我可有一朋友知道其中内情啊,那俞大猷不仅被杀,连他的头颅都被砍下来给做成了徐海佛爷的酒器了。那叫一个惨啊!” 众人纷纷附和,俞长生一个孩子哪里分得清传言真伪,见这么多人如此笃定俞大猷已经死了,他心中已经万念俱灰悲痛欲绝,一下子跪在地上,只觉得胸前绞痛连哭都哭不出来。 那些人也不在意他,只道他小孩子胆子小,纷纷嘲笑了他两句便又闲聊起别的事情了。 俞长生呆了许久,他慢慢感觉自己能哭出来了,但是不想在旁人面前流泪。他便默默站起身远远走开,一个人坐在地上抱着双腿,只感觉天地广阔自己却无处可去无人可依,一种真正的孤单涌上心头,他心里的支柱不再,眼泪如泄洪江水不断涌出,他终于放肆的哭了起来。 就这样连着几日俞长生每天都魂不守舍无精打采的,他将藏好准备路上用的干粮也都吃掉了,此时他已经没有了想回去的念头,现在他正处于极度的悲伤之中,心中感觉也没有什么可留恋值得回去的地方。他也不愿意回寺里,甚至都不再每天练功,日日消沉精神恍惚,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反倒是在商队中干活的时候心情稍微好了一些,虽然要被人整日呼来喝去,却倒是心中自在,他专心于手里的劳活任务,没有别的念想,休息时和夜间他也不愿练武,既然无处可去索性就和商队一路北上,他甚至都不在意究竟走在哪里了。 又跟随商队赶路了月余,他们已经跨过黄河几字弯,走出了大明边界许久了。 终于他们进入了草原的世界,又行了两日,看到了商队目的地。此时已经入春冰雪覆盖的苍茫大地逐渐露出本来面目,苍穹蓝空上白云悠荡,新草刚抽出嫩芽虽不壮丽,却生机勃勃。 一大片毡房点缀其中与白云天地而称互相对望,牛羊倦懒一边闲步一边摇头,马群却是躁动一个个嘶鸣奔跃着,苍天辽阔不见飞鸟,只有大雁雕鹰振翅翱翔。这正是: 牛羊走,飞鹰吼,茫茫一片不见头。骏马踏九州。 白云荡,风声扬,迢迢去路几多长。春来归故乡。 俞长生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象,突然觉得心胸开荡十分舒畅。他大口呼吸着这里的空气,与江南秀丽不同,此处春风依然凛冽,但是给人一种坚毅温暖的感觉。 那商队中的鞑靼人离乡已久,远远地就开始策马奔腾齐声呼啸,有大声呼喊的也有纵情高歌的,一群人迫不及待的跑向那一片群落与自己的亲人欢聚。 晚上此鞑靼部落举办了极为隆重的篝火欢会,所有人聚在一起烤着羊腿饮着美酒纵情高歌,俞长生虽然地位地位却也可以参与其中,也分到了一些酒肉,但他毕竟是个外族买仆,那些人对他也只是不冷不热。他吃完了自己的东西,便一个人离开走到远处的高丘顶上看星星了。 草原上夜里繁星如沙,漫天遍洒着看得人心旷神怡,尤其是九天银河绚烂夺目,俞长生看的心中舒畅。 这时他身后传来了声叫喊道“喂!那小奴看什么呢!”(按理说双方语言不通,这里就不要在意那么多细节了哈哈哈,毕竟科幻动画里全宇宙都能说中文。) 俞长生回头一看,是几个鞑靼孩子,看着都比自己年纪大一些身材也高状一些。那为首的一个孩子又说道:“便是叫你呢,你这小奴是聋了还是哑了不知道回话!” 俞长生道:“我有名有姓,可不是什么小奴。” 那些孩子笑起来道:“你是我们族中商队花钱买来的,为何不是小奴。” 俞长生不愿与他们多讲便想走开。可那群孩子却是因为族中欢聚饮了些酒,现在是酒劲微醺意气正盛的时候,见长生对他们不理不睬,纷纷来了火气。 那为首的走上高处一把拎起俞长生的衣领,他嘴中骂道:“你这下贱的小奴,还敢不回我的话。我阿爸可是这里的族长,我动动嘴就能要你的命!” 俞长生见他动粗,下意识就要施展功夫反击对方。可是他之前重伤武功尽失,月余来又荒废懈怠,内外修为皆废。现在他纵想动武反击也心有余力不足了。 那孩子用力一掷,便将俞长生整个人摔在地上,他喊道:“兄弟们给这小奴一点颜色瞧瞧。” 那几个孩子也是酒意正盛,连打带玩的对着长生身上一顿招呼,长生难以反抗值得死死抱住了头。 第二十章 众相孤舟赴北荒(十三) 那群少年见俞长生像是胆小示弱不敢还手,他们酒意之下却是越打越来劲了,这些半大少年小子正是无知无畏的时候,下手没有轻重,既然逮住一个软柿子好欺负的外乡人,自然不会放过。 那为首的少年更是来了兴致,一遍动手还觉得不够尽兴,嘴上也开始骂道:“这小贱奴既然分不清自己身份,兄弟们就给他醒醒脑子,来!大家伙冲他头上撒泡尿给他清醒清醒。” 这群少年现在也上了头,听到这个注意也纷纷叫好,说罢都停了手一个个就要去解裤子。 俞长生见这群少年如此行事过分,他即便再能忍此时也都已按耐不住了,他怒一吼奋力一跃而起,猛地扑向了那个为首的少年! 那少年正饶有趣味的解着裤子,不想俞长生居然还敢还手,加上酒意微醺躲闪不急,被俞长生一下子扑倒在地。 俞长生狠狠掐住了那少年的脖子,他们本就在一片高坡顶上,长生这一下猛扑两个人直直都顺着坡滚了下去。 那其他的少年见状也赶紧追了过去。两人在坡上翻滚了许久才停住,正好此时俞长生在上面,这么久以来他心中的愤怒委屈不甘悲辱压抑许久后终于爆发,他死死掐住那少年的脖子拼命用力。任凭其他人如何在旁边殴打他也死死不放手! 那些少年见怎么踢打俞长生他都不松手,其中一个便也从后面用胳膊勒住了长生脖子,想要逼他松手。 可俞长生此刻却是拼起了命了,虽然自己也掐住咽喉难以呼吸,但他手上力道依旧不减死死扣住那少年的脖子。 那勒住他的少年眼见自己的同伴都已经开始翻白眼了,也是急道:“你快松手!松手!你若松手我也马上松手绝不再为难你!” 俞长生却是毫不理会,他已经不再信任旁人这些话了。 那被勒住的少年此时已经开始意识模糊痛苦不堪,心中已经怕得要死了,他也是拼着命牙缝中憋出了几个字道:“我投…降…投…降…” 俞长生听到他这话,心中恻隐之心还是动了,他始终是个孩子不是心狠手辣之人。见这少年已经直翻白眼心中还是不忍,边松开了双手。 那掐着俞长生的少年倒也是言出必行,见长生既然松了手,他也便松开了手臂。 那被掐的少年堪是死里逃生,跪扶在地上连连干呕随后大口喘气这才慢慢缓了过来。众人这一下见险些出了人命都吓得不轻,一下都醒了酒。 那为首的少年更是生死一线,甚至都吓得尿了裤子连连流泪。 那掐俞长生的少年倒是成熟些,说道:“今天这事就算了,我们草原人一诺千金,说了不为难就是不为难。” 那为首的少年见自己如此失态本还想再找回面子,可他看了俞长生一眼,却发现对方眼神坚毅凶狠,便是刚才掐着自己的眼神,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心中一阵害怕之意涌上,完全敢与其对视,赶紧起身带着众人就离开了。他虽心中有气,但是又有谁敢去招惹不要命的疯子呢。 俞长生本以为第二日会受到报复,那毕竟是族长的儿子,没曾想非但自己没有受到处罚,族长还特意送了些食物给他。那几个少年却受到了处罚,尤其是族长的儿子。 原来那少年回去以后气不过,又不敢直接去找俞长生报复,便跟自己的阿爸哭诉自己被一个小买奴欺负,哪知族长听闻事情经过后却大发雷霆,他斥责儿子如此没有出息,身为族长之子却去挑衅买奴,以多欺少不说还反被对方给打怕了找自己哭诉,如此欺软怕硬以后怎么能担当守护族人的重任,族长便将儿子怒斥一顿,还又打了鞭子。 族长为人宽厚,从阿日勒那里知道了俞长生的事情,虽然没有放他自由,但是还是赏了些食物给长生。 此事以后别的少年孩子也都远离俞长生,不与他交往,平时对他也是冷言冷语。 白日里俞长生做完公社的劳活,晚上休息时也无人说话无事可做,周围的人对他都很冷漠,他身份尴尬也不愿与旁人交往,只一个人远远地在草原上漫无目的闲走。 暮色里俞长生正在发呆慌神,突然听到一声野兽狼嚎,草原上这是经常发生的事情,他却是第一次听到瞬时下意识防备起来,他猛地一下左手变掌右手握拳身子如猛兽般一弓,这正是“虎将摄龙拳”的起手式! 他已经许久荒废未曾练功,这突然一下听到野兽狼嗷是下意识地准备应敌,回过神来发现狼嚎声离得很远,不远处就是鞑靼族人们,并没有危险发生。 他受俞大猷教导每日练拳五百合、《格物诀》心法吐纳二十回已经耽搁许久。但他这一下起手式却瞬间勾起了自己的感觉,左右无聊无事,不如开始练练功。 他脑中思索手上比划,一招起手左掌“龙吟虎啸”右拳“龙行虎步”,又合一击“虎变龙蒸”。 突然俞长生耳边好像听到了一句话“下盘要稳,身法要快!”便是俞大猷的声音!他连连四处张望却哪有他的人影,只道是自己幻听了。 俞长生又继续练拳,慢慢的心中一阵平静祥和之感,他耳边又听到了俞大猷的声音“臭小子,还要注意内息!” 长生愣住了,不由得眼泪涌出,他心中一下澄净空明,瞬时顿悟!虽然俞大猷不在自己身边了,但先生对自己的教导已经永远牢牢留刻在了自己心中! 只要持之以恒心气不怠,便如同俞大猷时刻陪着自己一般! 俞长生此时心中已无杂念颓废之想,整个人充实有劲,不过只是从头再来罢了。 他手上着操练着“虎将摄龙拳”真意,心中默念着《格物诀》之要领,从今往后练武自当寒暑不辍经年不息! “笑看风浪迷天地,静拨盘针定夏夷”(俞大猷诗) “心外无物,心外无理。此心光明,亦复何言。”(王阳明句) 学成伏虎剑,洞彻降龙禅。 杯渡游南粤,锡飞入北燕。 能行深海底,更陟高山巅。 莫讶物难舍,回头是岸边。 (出自俞大猷作《诗送少林寺僧宗擎有序》) 第一卷完 (观众老爷们,明天就会更新第二卷的内容!并不是写完了!!!) 第二十一章 麒麟椒山见锋芒(一) 花开花落经年去,潮来潮往日月忙。 陆流展了展疲倦的身子,长舒了一口气坐了下来,她锦衣卫的差事连日来公务繁忙,现在总算能喘一口气了。 她才刚一坐下,一只黑猫轻轻“喵”了一声跳上了她的双膝,也学着主人般的倦懒地展了展身子,撒娇似的趴着,陆流柔和一笑,轻轻抚摸着那黑猫的下巴,那猫儿也十分惬意,背着眼睛享受着主人的爱抚,时不时轻轻咬着陆流的手指。 陆流没什么多的爱好,一个人静静坐着爱抚自己的黑猫是她最喜欢的消遣了。 陆流自跟随师父陆炳以来已经差不多八年时间,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她美貌出众官家尽知,却是和她师父一样看起来似柔非柔、似冷非冷,尤其是她那一双含悲泪眼目,与之对视便会不由觉得如悲如诉心为之伤。明明是个不可多得的大美人,性格也并不冷僻反而亲和,但常人却大多不敢与之亲近。 加之她师父陆炳如今已是掌锦衣卫事的指挥使,官拜后军都督府左都督,近日来又因扳倒了夏言,更进封太子太保,位极人臣权势滔天。她又是锦衣卫这样的身份,寻常官家人更是不敢与她亲近了。 是以陆流早就年已及笄岁至十八,也无人敢来攀与,她身边只有师兄与她亲近。 陆流才坐了并不多时,屋外有人敲门道:“启禀副千户大人,指挥使大人和镇抚使大人找您。” 陆流开门问道那锦衣卫总旗:“师父和师兄找我何事?” 那总旗官道:“听闻是有人上书弹劾内阁首辅严嵩严阁老,朝野震动陛下责令锦衣卫查办。” 陆流惊到,严嵩是嘉靖皇帝宠臣,已经入阁议事多年颇受天恩信赖,如今严嵩与师父陆炳协力扳倒了前任内阁首辅夏言夏阁老(第五章有提到),严嵩更是做主内阁出任首辅,现在他的地位已经堪称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现在朝野上下,居然有人敢弹劾严嵩,陆流只觉得不可思议。 那锦衣卫总旗官抬头看了一眼陆流,却见她美貌动人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神情柔冷参半、目中流波悲凄,不由得心中有莫名的寒意,便不敢再看,低头回答道:“属下也不清楚,您还是听指挥使大人告知详情吧。” 陆流点了点头,便去锦衣卫总司衙门去见师父和师兄。 陆流刚一进屋,就看到一众锦衣卫重要人物都在。师父坐在堂中表情复杂,却静水流深瞧不出是喜是忧。不过从一旁站着的师兄沈炼脸上却能明白此事关系重大,师父也犯了难。 沈炼自小仰慕陆炳,处处学他天天模仿,虽看着两人好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陆流深知,师兄和师父骨子里完全是不一样的人。 师兄面冷心热,神情外表虽冷峻肃杀,看起来年纪轻轻就成熟稳重,但他心里却是一个充满温暖光照的少年,凌然冷酷面容下有一颗热血侠义之心。 而师父为人如海如渊,外表总是波澜不惊,心中也一样始终沉平若山,总是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其实陆流自己可能才是最像师父陆炳的人。 陆流上前道:“徒儿拜见师父。” 陆炳正色道:“诸公在此商谈公事,哪来的师父徒弟!”(此处致敬《大明王朝1566》) 陆流忙改口道:“是!锦衣卫副千户参见指挥使大人。” 沈炼在一旁道:“指挥使大人,陆副千户也是无心之失。” 旁边的锦衣卫众官也道:“沈镇抚使说的是。” 陆炳顿了顿道:“诸位先请回去处理公务吧,大家连日来忙于奔波‘夏言之案’;朝廷与鞑靼交战数年现在也好不容易又重新交好、商谈往来通商的事宜。诸事繁多已经硬接不暇了,现在又出了这档子事,容我好好想想如何处理,沈炼陆流两人留下,诸公请先各自回去各司其职。” 众人纷纷遵命退去,屋内只留下了他们师徒三人。沈炼年不过二十一如今就已经官拜锦衣卫镇抚使,虽然他上面还有锦衣卫指挥同知、锦衣卫指挥佥事,但是任谁都知道,沈炼是陆炳嫡传弟子,以后必然会接班上位,官至锦衣卫指挥使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见众人退去,陆流又道:“师父,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竟这般棘手?要退去众人和我与师兄商议。” 陆炳道:“炼儿你告诉流儿。” 沈炼点了点头,对陆流道:“今天在朝堂之上,兵部武选司员外郎杨继盛杨大人,公然弹劾内阁首辅严嵩严阁老‘五奸十大罪’,连满朝御史都傻了。” 陆流惊道:“杨大人虽官职不高,但极具盛名威望甚高,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他是阳明子王守仁之徒,背后更是整个‘泰州派’。他若出面就等同于天下读书人一起出面啊,这只怕连陛下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了吧。” 陆炳肃然道:“你说的不错,杨继盛大人的地位在天下读书人眼中举足轻重,与我也是故交好友。但是他现在矛头直指陛下亲任的内阁首辅严嵩严阁老。公然弹劾罗列罪奸,那现在就是势同水火你死我活了,这两边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人物,如今要拼命,陛下也不知如何决断了。” 沈炼道:“此等大事,都察院、巡按御史、六科给事中无一个衙门敢管,陛下没有办法便将此案交给了师父调遣锦衣卫和东厂来处理,现在杨大人和严阁老都被禁足在家,双方现在已经不共戴天,必然要选一个下诏狱了。” 陆流问道:“师父是和陛下一起长大的手足近臣,如此烫手的山芋怎么能交给师父来处理呢。” 沈炼道:“一事此事关系重大,各衙门无力处置,只有师父出面才能镇得住众人,这二嘛,陛下只怕也是有意为之…” 陆炳喝道:“住嘴!主子帝心如渊,岂容你妄自猜测!” 沈炼忙道:“徒儿知错了!” 沈炼的话虽未说完,但是此间师徒三人都心知肚明。 第二十一章 麒麟椒山见锋芒(二) 陆炳刚刚协同严嵩扳倒了前内阁首辅夏言,现在他二人权倾朝野。陆炳又是嘉靖皇帝的发小兄弟,旁人看来自是风光无限,但如此强臣若不加以制约,日后保不齐便是臣强主弱,到时候心腹宠臣就会变成心腹大患。 此事交给陆炳处理,无论最后结果如何,陆炳也必然会得罪其中一方。这两个人背后的势力都不容小觑,陆炳一旦得罪其一,自己日后也必然会反遭其伤,如此自己便有了不足和破绽,受到那一方的牵制,这样陆炳便更容易被嘉靖所掌握制约,不会演变成一臣独强的局面。 而更有深者,此事一旦处理的不好,即便现在陆炳可以全身而退,但日后这也是足以清算铲除他的大把柄。 嘉靖帝帝王权术古今无双,圣意难测龙心难知,制衡之术无出其右,他真正的想法从不与人言明,只能靠臣子揣摩圣心。 陆流担心师父,忙问道:“那依师父之见,我们现在应该如何行事?两位大人都是大人物,现在这样一直禁足着也不是办法。” 陆炳缓缓道:“此事不管如何决断,势必会得罪其中一方。主子万岁爷既然亲口下旨由我处理此案,想卸担子甩包袱已经不可能了。咬着牙我也得得罪一方,这也是主子愿意看到的。” 沈炼道:“师父,依徒儿之见既然一定要得罪一方,那我锦衣卫自当秉公办案,杨大人背后的是王阳明的泰州派,是天下读书人。与之为敌便是与士大夫们为敌。现在只是杨大人这一道疏,保不齐御史言官们看到有人做了出头鸟,也会跟着一起上疏弹劾严阁老。既然举证了严阁老有五奸十大罪,那我们就一桩桩一件件的查。若查实,则依律法处置严嵩;若不实,则处置杨继盛。” 陆流点头称是道:“师兄所言极是,现下既然是两难之局没有完美解法,那便实事求是。严阁老和杨大人都是师父的好友,秉公处理自然无人可说什么,陛下那里也能交代的过去,天下人眼里师父也是无私正臣啊。” 沈炼又道:“不错,况且天子一向推崇黄老之道无为而治,对朝堂的争斗少与过问,一定会支持师父的。” 陆炳缓缓道:“你们俩虽跟随我多年办事得力、武功日益精进,但还是尚欠不少火候。此事我为何留你们俩密谈,一是与你们商议,二是要教你们做事。此事最关键的不在于这‘五奸十大罪’之虚实真假,而是我们要想明白主子心里究竟偏向于谁。此案的结果最重要的不是令天下信服,而是要让主子万岁爷满意。” 陆炳这话大大出乎沈炼和陆流的意料,两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作答。 陆炳又道:“主子仙通万法驾驭神州,虽然多年来一心玄修,表面上对朝堂之事无为而治。但其实这群臣的一草一木风吹草动,都在主子万岁爷的控制掌握之下。并非放任自由而是圣心独断。” (嘉靖帝是历史上有名的道士皇帝,痴迷炼丹修仙,这里并不是说他真有法术。) 沈炼道:“那师父您的意思是?” 陆炳:“当务之急应当是揣摩清主子的心意,我想圣心早有决断,但是又不能明言点破,需要我们自己好好琢磨。” 陆流道:“我听闻陛下素来喜欢以文字猜谜传授圣意。我虽未曾见过,但是师父是陛下手足心腹,可有得到什么授意?” 陆炳说道:“你这倒是说到了点子上,但是现下除了令我查办此案的旨意外,还未收到任何别的东西。” 沈炼道:“师父既然要揣摩陛下心意,我们不妨先看看杨大人的弹劾奏疏,就算不去查证所罗列罪名的虚实,但细细研读也许能试着猜测陛下的意思。” 陆炳点点头道:“炼儿这话倒是正论,我一时苦思于如何在两边势力中抉择,倒忘了读读这弹劾奏疏的内容。看这奏疏当换位而思,想主子所想、忧陛下而忧。” 说罢陆炳拿出了杨继盛奏疏的抄录副本三人齐看,只见那奏疏标题赫然写着《请诛贼臣疏》,此檄文开题便如战如斗,确实是搏命之举。 (感兴趣的观众可以去搜历史上的檄文原文,本小说演绎创作有一定的改动) 杨继盛文中罗列严嵩五奸十大罪,其五奸有: 一为伺察圣意,皇上之左右皆为严嵩嵩之间谍; 二为干预通政司,阻塞天下之言路,蒙蔽圣听; 三为笼络东厂锦衣卫,以儿女姻亲掩饰奸诈; 四为笼络言官为之所用; 五为结党营私,诬陷前任内阁首辅夏言,使其获罪含冤而死。 其十罪为:罪一坏祖宗之法,明太祖朱元璋废除丞相制,而严嵩虽无丞相之名,而有丞相之权; 罪二:窃皇上之权;罪三掩盖皇上功劳; 罪四纵容其子严世蕃,父子专权; 罪五边事废坏,冒领军功;罪六受甘肃总兵仇鸾贿赂; 罪七闭耳塞听,贻误国家军机: 罪八专黜陟之大柄,官员选用任人唯亲; 罪九专权吏部兵部,失天下之人心; 罪十因一人贪暴戾,天下成风。贪贿之行坏天下之风俗; 看完这篇《请诛贼臣疏》之后,陆炳嘴角微动脸上又是似笑非笑的样子,对沈炼和陆流道:“你二人且说说看,可有什么想法?” 沈炼想了想回答道:“我看杨大人这檄文有理有据,既讲事实又言明了大意。别的罪行不说,尤其是严阁老阻塞言路、蒙蔽天听,这可是人臣之大忌。我想陛下一定不能容得下这一点,况且严嵩严世蕃父子现在权倾朝野,如此强臣陛下怎么能容得下呢。我想圣意应是偏向于杨大人才对。” 陆炳闻言依旧表情凝深看不出是赞同还是反对。他又问陆流道:“流儿你怎么看?” 陆流顿了顿道:“师兄所言虽然有理,光看奏疏所写,严阁老之罪确实不小,但是我心里总觉得有地方不太对劲。” 陆炳眼中一亮,说道:“你且说说看哪里不对劲?” 第二十一章 麒麟椒山见锋芒(三) 陆流缓缓道:“杨大人列举罪证虽多,但其中很多条状却是一个意思,只是换个说法修辞,有实有虚。总的来说便是严阁老在朝中势力过大耳目众多,又有贪贿领功之行。 不过这些事其实朝中一直都有流传耳闻,就像师父说的,陛下仙人神通怎么可能真的被人蒙蔽。况且锦衣卫始终由师父亲自掌管,这朝野众臣之事风吹草动陛下悉数知晓。严嵩这些事情嘛,陛下一向是心知肚明,但这些年来严嵩却是恩宠不断步步高升。” 陆炳点了点头又道:“你还看出什么了?” 陆流道:“陛下才刚拿下了前任内阁首辅夏阁老,夏言获罪被诛已经是震动朝野了,又处置了不少跟随夏言的朝臣;若陛下心中属意杨继盛大人,那就又要处理严嵩一党,再选新的内阁首辅,这样连续两次在朝野中大掀波澜责贬群臣,岂不是闹得人人自危? 不过师兄说的也对,杨大人所列严嵩的奸罪若摆于台面之上俱是大罪。内阁阁老其奸如此,按理来说天子所不能容。徒儿现在也犯了难,圣心如渊难以揣测。” 陆炳这次居然是真的笑了笑,说道:“小小年纪一个女娃,已经很有长进了。我知道你不是不知而是不想明言。炼儿啊,你就是为人太过单直,光武艺日渐精进是没有用的,还要向流儿学,多思多忧。在朝为官要一定多用心。” 沈炼忙道:“还请师父教诲!” 陆炳道:“你师妹说的很不错,不过却还是没有说到最重要的点子上,乃是夏…” 陆炳还未说完,突然很远处有人高声呼喊通传道:“启禀指挥使大人,吏部尚书徐阶徐大人(人物第九章有提到),携天子之意来授。” 陆炳忙以高深内力向远处回传道:“快请徐大人到前厅大堂上座,我即刻就来。” 沈炼疑道:“徐阶徐大人是前任内阁首辅夏言的学生,现在他正处于多事之秋随时可能被株连获罪,旁人都唯恐避之不及,这时候陛下怎么会令他来传递圣意?” 陆炳又是似笑非笑道:“既然是徐阶亲自来了,我想此事就与我所料的一样了,且看看他带来什么,我想这旨意必然会佐证我的想法。” 皇帝遣使陆炳不敢怠慢,带着两位徒弟便去出迎徐阶。 陆流随师父师兄来到前厅大堂,只见一人端站堂前。那人身材虽不魁梧却是气宇轩扬正气浩然,眉目清流又温祥若光,如莲花君子让人如沐春风。 曲径方池列馆东,荷开殊胜昔年红。 虚瞻玉井青冥上,似睹金莲紫禁中。(徐阶观莲诗) 这是陆流第一次见到徐阶,她知道徐阶是江湖泰州派出身,还是夏言的学生。她本以为师父陆炳参与扳倒了夏言之事,徐阶一定对师父是满目仇恨,却看徐阶见到陆炳后,竟是满脸和颜悦色的微笑。 陆炳虽一向似笑非笑,此时也很是热情,远远便道:“少湖兄(徐阶的字),陆某少迎了还请您多多见谅。” 徐阶微笑道:“陆大人哪里话,下官是奉圣命前来给您送东西。” 陆炳问道:“可是圣旨吗?” 徐渭微笑道,自怀中取出一封信,说道:“并非圣旨,只是陛下给您的一封信。” 陆炳心中已有猜测,见那信封有火漆封缄,便知道是不可圣旨明言之话。恭恭敬敬收了下来,又问道:“主子可还有什么话让东湖兄转达吗?” 徐阶道:“陆大人与陛下是千古君臣佳话,彼此推心置腹无话不能言,自然不会让下官代传什么,只令下官转交此物。陆大人既已收到,下官便告辞了。” 陆炳挽留客套了几句,又携弟子亲自将徐阶送至总司衙门外,直至送徐阶上轿,这才返回内堂与沈炼陆流拆封信笺。 那信封中只有单纸一张,纸上不过十个字而已,写到: “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 沈炼和陆流全然看不明白这盘中之谜是什么意思,这是诗王白居易先生《观刈麦》中的句子,却不知是想传达些什么。 陆炳却是眉目一亮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沈炼陆流都疑惑不解问道:“师父,陛下这是什么意思?完全看不明白啊。” 陆炳道:“日后你们若想执掌锦衣卫,不落入他人之手,成为主子真正的心腹,就一定要能懂得主子的谜语。今日为师便教教你们。” 沈炼陆流闻言知道其中厉害,当下不敢怠慢洗耳恭听。 陆炳道:“我刚才便言明,你们并没有发现杨继盛大人奏疏中主子万岁爷最关心的事情。杨继盛所罗列的罪名,结党也好、贪贿也好、冒功也好、阻塞言路也好,这些事其实都可大可小。 若往大处说祸国殃民理应法办;可若往小处说,不过只是为官之道,结交朋友往来礼物、查言审断顾全大局。 是以这些事,若主子说严嵩有罪便是罪无可赦;若主子说他无罪便是情有可原!” 沈炼陆流闻言都不由得心中一惊,不敢答话。 陆炳又道:“而这封奏疏中主子真正在意的最重要的内容,是杨继盛为前任内阁首辅夏言明冤!说严嵩诬陷夏言,使其获罪含冤而死。” 沈炼陆流闻言更是心惊,沈炼道:“难道陛下所授‘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这个‘夏’字,就是要告诉师父此事的关口要害所在吗?” 陆炳道:“这只是其一,我跟随主子万岁爷多年,即便主子不授意暗示我,主子也知道只要我看过那到奏疏,就能分析出事情的关键所在。这十个字最重要的是暗喻了主子的立场。” 沈炼嘴上喃喃咀嚼着这十个字缓缓道:“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这是说农民忙于耕作不知暑热,只希望盛夏时节能持久一些。难道陛下是想为夏言翻案?!可是扳倒夏言师父您可是参与其中啊。” 陆流道:“师兄,我想恰恰相反。陛下的意思是朝臣们都习以为常不觉得夏言阁老掌权太久,但是其实已经燥热持久,时间太过于长了!” 第二十一章 麒麟椒山见锋芒(四) 陆炳马上道:“不错!这才是关键所在!也是主子的意思!扳倒夏言一事,表面上是我与严嵩合力所为,但是夏言乃是内阁首辅,多年以来权倾朝野树大根深。若没有主子万岁爷的默许又在暗中推波助澜,我辈岂能这么轻易就铲除掉堂堂的内阁首辅。 所以并不是我与严嵩要扳倒夏言,是主子万岁爷要废掉夏言!他掌权多年势力遍及朝野上下,强臣势大又无人制衡,这才招来了天子忌惮,不得不将其拔除。” 沈炼不由倒吸一口凉气道:“那现在陛下的意思是,保严嵩?!” 陆炳点了点头缓缓道:“非但要保严嵩,只怕还要反过来下罪杨继盛。杨继盛为夏言说话,此举是触碰到了陛下的逆鳞,现在这封奏疏檄文弹劾的已经不是严嵩,而是等同于直接弹劾了主子万岁爷,打了主子的脸。这根本就不是一个严嵩的问题,而是杨继盛对陛下用人的不满。” 沈炼从未想到此案的这一层深意,以前办案自己只管实事求是拿人审理,哪怕自小在诏狱中见到各种酷刑,他也没有丝毫胆怯,但此时心里却不由得有了一种莫名的恐惧之感。 陆流表现得反倒是十分平静,她问陆炳道:“师父,徒儿却还有一事不明。若陛下是要惩治杨大人,为何要命徐阶大人来送这暗喻之迷。 要知道这徐大人可是夏言的学生,与杨继盛大人一样都是师从‘阳明子’王守仁,此二人俱是泰州派之首脑领袖。夏言其人也与王阳明交情极深。若陛下是这个意思,为何非但不贬黜徐阶,还让他前来做如此重要的事?” 陆炳道:“这也正是主子万岁爷的高明之处,主子此举的言外之意是,此事只涉及到杨继盛一人,绝不牵连到泰州派。若连续处置了夏言和杨继盛,总要给泰州派,给天下读书人一个交代才行。 我想此案过后,徐阶非但不会遭受牵连,还极有可能进入到内阁中枢。一为安抚泰州派,二为制衡严嵩与我。” 沈炼和陆流此刻全然都恍然大悟,王阳明虽然已经故去了,但泰州派的势力犹在,在朝堂和江湖上都是举足轻重。若是对他们惩治得深了必须加以安抚,这也是帝王之术。 沈炼道:“师父,那既然已经分析清楚了此事背后的深意,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陆炳道:“锦衣卫是陛下的锦衣卫。我陆炳是主子的臣子。无论什么时候,我们都要与陛下站在一起。杨继盛所罗列严嵩的罪名真假与否不重要。但此事总要有一个交代,查还是要查的。 这样吧,你和流儿这几日亲自带人,走访盘查这奏疏中所涉及的衙门和朝臣。记住尽力即可无需尽心。即便找到什么线索也不可深究。只需记录在无常簿上,七日之后我自然会上一道疏直达天听,言明杨继盛所罗织严嵩的罪状查无实证。” 沈炼道:“师父,尚未查案就先决定查无实证。这案子怎么查,未免太过武断!杨大人上书也是为国事直言,即便是忤逆了陛下的意思,也不能反过来诬陷其人吧,如此公理律法何在?” 陆炳不悦道:“你已年纪不小又跟了我这么长时间,怎还说出这般迂腐的话来!这些年你只长进武功和个头却不长进脑子吗?若谈公理律法,你这个年纪资历,又怎么可能身居高位官至锦衣卫镇抚使。” 沈炼还想再与师父争辩,陆流一把拉住了他说道:“师父放心,我一定和师兄妥善处理此事。”说罢便跟陆炳行礼告退,一并将沈炼拉了出去。 沈炼始终闷闷不乐,与陆流一起用过饭后又一同散步解闷。 陆流不忍他一个人生闷气,劝解他道:“师兄,你这般样子愁眉苦脸的,喜怒皆形于色,哪里还有一点像师父的样子呀。” 沈炼道:“从小到大,我虽然处处学师父的样子,学他武艺学他表情学他做人做事。但近年来心里却总觉得怪怪的,也不知道是我学的不对,还是师父变了。经常意见相左见解不同。” 陆流顿了顿,眼神微微波动,对沈炼道:“师兄,你没有变,师父也没有变,你们只是真的不像而已。” 沈炼也顿了顿道:“刚才你要是不拦着我,我一定要和师父据理力争,锦衣卫办案自然要实事求是!” 陆流看着沈炼,她双眸愁波流转,缓缓道:“我若不拦你,你又能怎么办?是能改变师父的决定,还是能左右陛下的心意?” 沈炼闻言哑口无话,呆呆站在原地。陆流默然轻声又道:“锦衣卫是陛下的锦衣卫,我们是师父的徒弟。能够活下去,便是不易了。” 陆流知道师兄是极聪明的人,他不是不明白这些道理,只是他心中的侠义热血让他不愿意去明白。 两人也不再争辩谈论此事,只是漫无目的地默默走着,互相陪伴支撑。 之后几日,陆流带人走访了通政司、都察院、六科给事中等衙门,又盘问了许多官员。几乎所有人都在跟陆流和沈炼绕着圈子说套话打哈哈。一顿询问下来什么有用的也没说,之乎者也的圣人之言讲了一大堆,却对案件毫无意义。 所有人要么一问三不知,要么就是和稀泥绕圈子,既不说明严嵩的罪状真实与否,也不讲清杨继盛是否诬陷攀咬。 而他们与严嵩之间的往来金钱瓜葛单靠盘问也是不可能查清的,可沈炼刚想上点手段,就被陆流劝说拉住。众衙门官员见锦衣卫查问也不是来真的,纷纷用官场话搪塞打发。 若是平时查案,沈炼陆流俱不是柔弱可欺的善男信女,该上手段上手段,该下诏狱下诏狱,搜家拘禁、审讯诈欺甚至用刑。 可这一次陆炳没有给他们这样的权限,沈炼便如同被束缚了手脚,即便他想查也无能为力。况且这些人都与严嵩关系甚密,不知是被人打了招呼还是背靠大树有恃无恐。平时他们一个个见了锦衣卫都诚惶诚恐,这一回却纷纷不把锦衣卫的查问放在眼里。 第二十一章 麒麟椒山见锋芒(五) 七日之后,沈炼与陆流回禀陆炳,多日走访盘查下来确实也没有发现什么严嵩罪行的线索实证。 陆炳见沈炼又恢复了和自己往日一样的面无表情,只道他是有所成长进步,心下满意似笑非笑道:“你二人做的不错,尤其炼儿不曾冲动行事,为师很是欣慰。此番辛苦,待案件审结之后,我自会奏请主子万岁爷,封赏你们。” 沈炼默然道:“徒儿不敢,此案徒儿什么都没做,岂敢枉自邀功。” 陆炳道:“此案无为便是有功,有奔波辛苦就是做得很好了。给主子的奏疏我已经拟好了,明日便可呈交圣阅。” 沈炼不愿再说什么,行礼后便告退了。陆流心中担心师兄也赶紧跟了去,却见沈炼独自一人到了一个僻静的院子,一言不发地练起武来。 他师传陆炳的归鸾刀法虽然看起来幽魅诡谲,但是身法之间不失华丽飘逸雍容华贵,墨绿青烟潇洒灵动不似鬼影而若妖仙。 可现在陆流看得出,一向成熟稳重的师兄乱了心,出刀一味强硬蛮横。归鸾刀精义在于一个“归”字,出刀式并不是杀招,收刀式才是绝技。沈炼现在却主次不分,必然是心入迷途。 陆流明白沈炼心中痛苦,但也知道师兄心气高自尊强,若是自己出言安慰怕只会让他更加难过。他们身为盘中之棋都是无能为力,她能做的就是陪在沈炼身边。 不出陆炳所料,他这一封奏疏上表,表中言明:经锦衣卫详细走访盘查各级衙门大小官员后,所查杨继盛所罗织严嵩五奸十大罪均为不实! 此奏疏马上就得到了嘉靖的批复:杨继盛构陷朝臣、诬蔑内阁首辅,罪大恶极。着令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即刻将其押入诏狱,廷仗一百。待严加审讯后再作惩处。 此道旨意一出朝野震动,原本是杨继盛上书弹劾严嵩有罪,现在却颠倒乾坤变成了杨继盛获罪,甚至直接越过刑部等三法司,直接下诏狱由锦衣卫审理,那便是如同判了死刑一般。群臣百官莫不惊惧,但又无一人敢出言劝谏。 陆炳接到旨意后便唤来了沈炼和陆流,对他二人说道:“杨继盛毕竟与我是故交好友,此番行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若亲自捉拿他下狱审讯我实在不忍,就由你二人代表为师去杨府缉拿杨继盛。廷仗之事也由炼儿负责,记住圣旨一百之数,一下不能多一下不能少,不可徇私也不可报复,用力打!” 沈炼和陆流听到这话都心中一喜,师父到底不是那么冷血无情之人。 明朝廷仗之刑盛行,而锦衣卫和东厂番子有一项绝技,他们常年练习打板子的技巧可谓是炉火纯青。 他们将皮布垫在砖石上,持板仗击打看似十分用力,但打到皮布破烂不堪而下面砖石却完好无损,如此行刑可保证受刑者虽然看似被打的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但不过都是些皮肉外伤,不伤及筋骨内脏,假以时日都可以恢复如初。 如掌刑人说“用力打”,便是暗示行刑者装装样子,切勿伤人性命。 反之还有一种绝技,执刑人用宣纸垫在砖石之上,持板仗击打,要做到纸不破而石砖尽碎!如此行仗后受刑人看似完好无损,但其实筋骨尽碎内脏俱损,莫说一百仗,十仗就能要人性命! 若掌刑人说“用心打”,受刑人便是神仙难救必然一命呜呼了。 现在陆炳让沈炼掌刑,又暗示“用力打”,看来陆炳也是要保杨继盛的性命,沈炼陆流不由得心下欢喜。 沈炼陆流得令后便率所部锦衣卫前往杨府捉拿杨继盛。 沈炼率人刚到杨府,老远就见得杨府大门敞开门前围满了人,看其穿着皆为布衣白身(没有官职的百姓),但一看就是读书人,不难猜想他们定是在京城中的泰州派弟子学生。 那伙人见锦衣卫前来拿人,各个激昂慷慨围堵在门口。其中一位为首的弟子名叫王西石高声喊道:“朝廷律法不公、奸臣当道!杨大人是忠心爱国的好官,清廉刚正!尔等锦衣本为护国之卫,不去惩恶除奸却甘为奸佞的鹰犬爪牙要将忠臣下狱,大明朝当真暗无天日了!” 又一人道:“今日若想缉拿杨大人,就从我们泰州派弟子的尸体上踏过去!” 众人听闻此言更是热血奔涌,喧嚣抗议之声更为强烈,只将杨府围了个水泄不通,沈炼根本无法进去拿人。更何况来缉拿忠臣,沈炼心中本就有愧,听到这些话更是无言以对羞于回应。 那同行的锦衣卫却不是善类,他们中有总旗官有百户,虽然官职不高,但是锦衣卫在外从来都是见官大三级,只因他们负责监察百官,说是掌握生杀予夺的大权也毫不为过。 锦衣卫在外素来嚣张跋扈,现在却被一些布衣白身的学生弟子围住指责,他们堵在门口阻挡了自己办差,各个来了火气,开始推搡起了那些泰州派弟子学生。 可那泰州派的弟子们也均不是柔善可欺的书生,泰州派掌门虽然是“阳明子”王守仁的大弟子王艮所创,但门下弟子各个视王阳明为本派祖师爷,是以他们除了读书学理精研“心学”以外,人人都研修王阳明的神功修身,是以各个身怀武功尤其是内力颇为不俗! 那泰州派弟子见锦衣卫动粗,更是义愤填膺准备还击,王西石一马当先,此时热血上涌也顾不得许多,一掌“学而不厌”冲着一名锦衣卫百户就拍了过去! 聚众抗议闹事是小,但若袭击锦衣卫可是罪同谋逆!沈炼飞影般闪身而去,众人只觉得眼前一阵墨绿青烟飘过,王西石还未反应过来,沈炼已经挡住了他的掌势。 未及众人反应,沈炼以他修长高大的身躯挡住王西石,以高深内力对众人喝道:“锦衣卫办案闲杂人等不可阻拦!尔等学生要闹,自可去太学、去国子监、去顺天府有司衙门!敢有与锦衣卫动手者,以谋逆罪论处!无需三法司审理,本镇抚使即可当场诛杀!” 第二十一章 麒麟椒山见锋芒(六) 陆流明白师兄这是在保护这些泰州派弟子学生,也赶紧抽出腰间的绣春刀高声喝道:“谋逆者祸及全家满门!历朝历代之极刑尽诛不过九族,唯有我大明可诛灭十族!尔等可要以身试刑否?!” 沈炼和陆流这番话,着实吓到了不少人,原本的人声鼎沸也瞬间安静了下来。 而那王西石却是一身的傲骨铁胆,他未曾想过沈炼此番举动其实是在保护自己,只道他就是奸臣的鹰犬,便决意拼着一死今天也要保护杨继盛,王西石肃然正色道:“太史公曰(司马迁),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今日我便舍了性命,也不能屈于奸邪淫威!” “说道好。”只听一声浑重悠然之声传来,那声音内力充沛余音绵绵,浩然正气间雄劲无比,连沈炼也自愧不如。 众人左右观望是何人所言,这时杨继盛缓缓走了出来,如此正气之声必然是椒山公无疑了。 杨继盛,字仲芳,号椒山。沈炼和陆流看向那人,看他年纪约摸三十多岁,大义凛然剑眉星目,远远观之便觉得浩意逼人!气质如山如峦岿然不动。 “浩气还太虚,丹心照千古”,杨继盛虽然只官居五品兵部武选司员外郎,却有文天祥文丞相之风采,于廷益于少保之遗光。(于谦,这里是为了读着押韵用了于谦的字) 众人见杨继盛亲出,纷纷停止了喧闹看向了他。 沈炼上前行礼道:“杨大人,锦衣卫镇抚使沈炼奉命前来,请您入诏狱配合审理。” 杨继盛道:“沈镇抚使,陆大人的高足,我听过你的名号。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武艺超群且嫉恶如仇颇有威名。你放心,我这就跟你去诏狱受刑待审。但还请镇抚使大人能高抬贵手,不要为难这些学生弟子。” 王西石等一众泰州派弟子都高喊道:“杨大人!不能去啊!入诏狱者哪个不是生不如死!” 杨继盛泰然道:“我上表前曾斋戒三日,自那时起就准备好会有今日的结果。杨某早已打点好了家中一切事务,身后之事也已经安排完毕。况且这诏狱是我想不去便能不去的吗,难道我还能真的率弟子抗旨谋逆不成。” 王西石等人闻言无言以对,纷纷眼泪涌出掩面悲痛。 杨继盛握了握王西石的手又道:“你刚才说得对,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椒山之死微不足道,但天下人心不会死,你们皆是朝廷未来的希望,岂能因一时激愤在这里枉自丢了性命,那才是真的轻于鸿毛。要留得有用之身,将来考取功名入朝为官,清扫积弊为朝廷带来生机。” 众泰州派弟子听杨继盛此番教导,更是各个泣不成声悲从中来。 杨继盛悠然道:“能堵我一人之嘴,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能杀杨继盛此身,杀不完天下赤胆忠心之人。诸公勿阻,椒山先行一步。” 说罢杨继盛泰然自若与沈炼等人而去,沈炼对杨继盛极为敬重,不顾众人眼光,严令下属不许以枷锁拷之。 锦衣卫一行人将杨继盛带到诏狱后,沈炼不忍当时就直接行刑,便令人寻了个干净的牢房关押杨继盛,严令不许旁人折辱刁难,他又担心严嵩会秘密遣人在诏狱牢房中对杨继盛下杀手,便和陆流轮班亲自镇守诏狱。 夜间,沈炼在诏狱苦闷于明日该如何审理杨继盛。陆流心知师兄此时必然心中痛苦,于是未到换班时间便准备前去陪他。 陆流刚走到诏狱门口,突然一个人冲她跑了过来,她下意识只道是有贼人施袭,疾风魅影般抽出腰间的绣春刀逼向那人! 那人影倒也不是俗手,见陆流出刀赶紧停下避其锋刃,说道:“大人且慢!我不是贼人!” 陆流听到这声音只觉得好生熟悉,她仔细靠近一看原来是白日里在杨府门前见过的王西石,便收起佩刀问他道:“这么晚了你来诏狱干什么?!你可知道此间乃是什么所在,可是又不要命了!” 王西石忙道:“大人见谅,今天白天之事是王西石的错!是在下一时冲动顶撞了大人,实在是有罪!在下归家后已经细细地想过,今日全仰仗您和沈大人提醒庇护了在下,否则王某现在莫说自己的性命不保,还会祸及到族人上下。如此大恩在下无以为报,还请大人受我一拜!” 说罢王西石便躬行大礼致谢陆流,这倒是完全出乎陆流意外,他不曾想到此人如此洞明达理,忙将他扶起身道:“先生客气了,不必多礼,我等也都是奉旨办差。” 王西石抬头看向陆流,暮色月光之下更衬得她身子飘逸、飒爽美丽。就是一对那泪眼目看得不由得让自己心中伤悲。 王西石不敢再看,俯身又道:“在下此次前来除了向大人致谢以外,还有一要事相求!” 陆流心道他必然是要为杨继盛求情,让他们善待其人切勿折磨。却见王西石自袖中竟拿出来了一副蚺蛇胆。 王西石对陆流道:“在下人微言轻,不敢干涉锦衣卫审讯之事,痴想请大人高抬贵手。只希望千户大人能怜悯忠臣,将此蛇胆交于杨继盛大人。杨大人要受刑一百廷杖,服下此物有止疼痛之效。在下虽无力救人,只想着能减轻些杨大人的痛苦也好!” 说罢王西石又自怀中掏出两枚银锭,看着约摸五六十两,他说道:“在下家中实在拮据,拿不出那许多银钱孝敬诸位锦衣卫大人。只能委屈千户大人收下这些,请千户大人切莫嫌弃,大人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这些散碎银两权当请大人吃吃酒做衣服了。” 陆流知道王西石的意思,他无力打点上下一干人等,便是在这里等自己或者师兄来。 陆流谢绝道:“先生放心,只是一副蛇胆没什么的,待查验过后我自可以帮你转交。这银钱先生还是拿回去吧,陆流虽是一介女流又不曾读过许多书,却也不是那敲竹杠的宵小之徒,先生轻看陆流了。” 第二十一章 麒麟椒山见锋芒(七) 王西石还想坚持再给,陆流却是言辞拒绝。王西石不禁慨然道:“早听闻说锦衣卫千户‘猫儿爷’是女中豪杰,如此深明大义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的英雄。 实不相瞒,在来之前王某还曾去找过锦衣卫指挥同知李天荣,可这些银两却连他的面都见不到便被人给赶出来了。在下实在没有办法才想在诏狱门口蹲守,想着碰碰运气能不能遇到您或者镇抚使大人。” 陆流提醒王西石道:“先生便是遇到了我师兄,他也不会收你的银子。不过先生还需多谨言慎行,李天荣大人是我锦衣卫的副手,地位显赫仅次于指挥使大人,祸从口出可不能胡言乱语啊。” 王西石连连道:“多谢千户大人,在下谨记于心。” 陆流道:“陆流只是个副千户,先生不必这么客气。先生若是没有别的事就赶紧回去吧,此处是诏狱人多眼杂,还是多听杨大人的教诲留得有用之身才是。” 王西石明白此中利害便也不再久留,又再拜谢了陆流匆忙地走了。 陆流进入诏狱衙门后未在大堂寻到沈炼,她料定师兄必然是直接去牢里值守了,果然就在那里找到了独自纠结的沈炼。 陆流莞尔一笑呼唤师兄,沈炼没想到陆流提前来了,心中明白是师妹挂忧自己,他看到陆流瞬间感觉心中的疲惫痛苦舒缓了许多,也微露轻松笑意。 陆流对沈炼讲了刚才王西石之事,沈炼顿了顿道:“倒确是个读书明理的忠义之人,我这就给杨大人把这幅蚺蛇胆送去。” 陆流连忙拦住沈炼,说道:“师兄不可!你可是此案的主审,由你出面岂不是落人口实,说你徇私枉法包庇罪犯。此蛇胆待我查验无毒之后,自然是由我去送了。” 沈炼素日里是极冷静清醒的人,小小年纪就成熟稳重,现在却这样草率鲁莽,陆流知道师兄是真的心中迷茫了。 沈炼点头称是,陆流以银针试探之后确认这服蚺蛇胆并无毒性,便带着去寻杨继盛,陆流仰慕敬佩杨继盛为人,还特意一并带了壶好酒。 陆流来到关押杨继盛的牢房,只见杨继盛虽身处牢狱却依然正襟危坐,泰然自若间只作等闲。陆流在诏狱中见过不少曾经身居高位大人物,但他们到了这里都方寸大乱惊恐不已哪有风度可言,却没有哪个人能像杨继盛一样,大难临头时依然风度不减毫无畏惧。 杨继盛此时正在闭目养神,陆流肃然道:“锦衣卫副千户陆流见过杨大人,大人可还安好?” 杨继盛缓缓睁开眼睛,慢慢道:“哦是个女娃,可是要夜里行刑受审吗?无妨,椒山早已准备好了。”说罢便要起身。 陆流道:“杨大人误会了,在下并非要带您受刑。陆流受王西石先生之托,是要给您送样东西。” 杨继盛抬了抬头眼中困惑,陆流打开了牢房的门,将那副蚺蛇胆和酒壶都放在桌案上,说道:“此副蚺蛇胆,是您的友人王西石托我所带,明日您便要廷仗受刑了,食此蛇胆可缓解疼痛。另有一壶酒,是我师父师兄嘱咐我给大人的,杨大人可以饮酒吃此蛇胆,更能减轻些仗刑之痛。” 杨继盛泰然一笑道:“椒山自有胆,何必蚺蛇哉!” 陆流闻此言心中不由被杨继盛的浩然正气所震憾,杨继盛又道:“帮我谢谢指挥使大人和镇抚使大人,这酒嘛我便收下了,也多谢你了。” 陆流还想再劝劝杨继盛不要逞强,还是服下此蛇胆。 却见杨继盛已经旁若无人地拿起酒壶痛饮了起来,他一边饮酒一边高歌道:“生前未了事,留与后人补。天王自圣明,制作高千古。生平未报恩,留作忠魂补。” 陆流知道自己再呆在这里也是无用,这一刻的决然慷慨应该留给杨继盛自己了。 第二日,沈炼携陆流亲自来提拿杨继盛受刑,行刑前沈炼对他道:“杨大人不要怕。” 杨继盛朗声笑了笑道:“我杨椒山岂会怕受刑仗打!”说罢便俯身受刑。 沈炼心中倾佩,吩咐行仗的锦衣卫道:“革员罪犯已验明正身,锦衣卫镇抚使沈炼奉旨行刑,廷仗一百,给我用力打!” 那行仗的两人得了命令便开始对杨继盛廷仗用刑,虽说沈炼已经暗示了他们行仗不可伤杨继盛性命,只打成皮肉外伤不动及筋骨,但那仗板也是生生地打在身上打烂皮肉,虽然补植内伤却也依然是痛的。 杨继盛却是一声不吭默默行刑,他内力精深又加之沈炼授意行刑者手下留情,仗已将近五十之数倒也还能撑得住。 沈炼本以为能这样平安度过,却在此时有人通禀道:“启禀镇抚使大人,指挥同知李天荣大人和工部左侍郎严世蕃大人前来诏狱,说是奉旨监刑。” 沈炼和陆流心中都暗道不好,这严世蕃乃是内阁首辅严嵩之子,现在与杨继盛可是死仇;李天荣是锦衣卫的副手,是牵制指挥使陆炳的重要人物,他素来将威胁到自己地位的沈炼视若仇雠。 此二人这时候前来监刑必然都不怀好意,届时沈炼和陆流恐怕难以保全杨继盛。 沈炼正色道:“你二人不得停下!速速行仗打完犯人这一百之数!” 陆流也心领神会急忙道:“师兄,我这就去迎接二位大人,好好和他们详细谈谈公事。” 师兄妹二人心有灵犀便各自行事,但却晚了一步。 陆流才刚走出几步,就又听得有人说话,那声音已经很近了,说道:“锦衣卫镇抚使何在?本官奉旨监刑,为何还不出来迎接!” 沈炼陆流再无法拖延,却见几个人快步走进了行刑堂内。那为首的两人,一人正是他们的上司锦衣卫指挥同知李天荣。 却见他旁边的那人锦衣华彩,身着三品孔雀补子红官服,短颈肥白体态肥胖,走路一瘸一拐乃是个瘸子,右目失明还是一只义眼。 那人虽然如此身体残缺,但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杀戾之气,让人看着就不寒而栗。陆流只是见之心中就十分厌恶。 此人便是当朝内阁首辅严嵩之独生爱子,工部左侍郎严世蕃,字东楼。素有当世第一鬼才之称,旁人皆尊称其为小阁老。 第二十一章 麒麟椒山见锋芒(八) 严世蕃微笑着对沈炼道:“沈镇抚使,世蕃携圣命而来,特此旁监罪员杨继盛廷仗之刑。” 李天荣也喝道:“行刑者还不停下!小阁老要重新监刑!” 沈炼面色如冰毫无神情,冷冷道:“下官奉本案主审官太子太保陆炳大人的命令掌刑办差,未曾听说还有监刑之事。严大人可有圣旨明诏吗?” 李天荣怒道:“放肆!沈炼,小阁老亲自前来诏狱,还能有假不成?” 沈炼肃然道:“属下只是按规矩章程办事,若两位大人没有旨意,下官就要继续行刑了。” 李天荣刚要发作,严世蕃拦住他笑眯眯道:“沈镇抚使是个守规矩的好官,识大体顾大局,世蕃自然不会让镇抚使大人为难的。旨意在此!” 说罢严世蕃竟真的自袖中掏出一道明黄圣旨,沈炼陆流当即不敢怠慢,均下跪尊听。 严世蕃笑着宣读道:“上谕,兵部武选司员外郎杨继盛构陷首辅,获罪廷仗一百,特遣工部左侍郎严世蕃监刑后回禀事宜,钦此。镇抚使大人,这里还有内阁和司礼监的票拟批红,沈大人可要还复鉴真伪吗?若是大人再不信的话,世蕃不介意和您一起进宫直面圣驾。” 严世蕃一直微笑眯眼,又是轻薄又是挑衅,陆流看着他更是生厌。沈炼道:“下官岂敢,既有旨意就请严大人上座监刑吧。” 李天荣忙鞍前马后道:“小阁老您请!沈炼现在行仗之数有多少了?” 陆流在一旁道:“回大人,廷仗之数刚刚过半,不足之数还有五十仗毕,下官在此有文字记录在案。” 严世蕃看了一眼陆流,却是看呆住了。他眼中闪过一丝贪戾之笑,陆流竟然不由得心中一股莫名的寒意惊恐。 沈炼也看出了严世蕃眼露轻薄,他愤而站在陆流面前,冷冷道:“两位大人若无异议,我们就继续行仗了,打足这一百之数差事便了结了。” 严世蕃眼神还是看向沈炼身后,笑着道:“诶旨意既然让我监刑,怎么能半数而监呢,前面五十仗既然没有看到,当然要从头开始打起了,不然世蕃岂不是有辱圣名。” 原来此事严世蕃心中早就有所筹谋,他昨日听闻了自己的耳目眼线说明了沈炼缉拿杨继盛一事的经过,就断定陆炳和沈炼一定是有意要包庇杨继盛。 严世蕃提前就让父亲严嵩以内阁的名义起草好了要求自己监刑的票拟,一早便呈报司礼监请求披红,既然是内阁的意思,掌印大太监和嘉靖帝也没有多说什么便直接批了红。(差不多等于打报告,领导盖个章) 就这样严世蕃得了旨意后,又故意约摸好时间,选在行刑中间前来打断,这样二次动刑,势必要置杨继盛于死地! 沈炼心中已是怒火中烧,这严世蕃的确是诡计多端阴狠毒辣!但是自己又无能为力,只是据理力争不愿从头开始行刑。 杨继盛朗声道:“严世蕃!你要杀人要行凶只管来便是了,我岂会怕你这等阴险狡诈的小人。镇抚使大人不必多言,只管让他从头开始行刑便是!杨椒山何惧!” 沈炼和陆流无奈之下只得答应,现在他们只能寄希望于那两个行刑的锦衣卫的手上功夫了。 突然严世蕃又笑着道:“两位锦衣卫的兄弟也辛苦了,这么大的板仗连打五十下可真是劳力,若是再打一百下岂不是人都要累坏了,即便是行刑却也是要讲人情的。不妨这样,你二人先休息一下,我此番来特意带了两位东厂的番子,来接替你二人行刑。” 沈炼陆流心中皆是一惊,没曾想严世蕃还有这一手,这是势必要当场结果了杨继盛的性命! 沈炼还未出言阻拦,只见那两个行刑的锦衣卫就已经放下板子连连遵命了。陆流知道即便她和师兄可以不怕严世蕃,可别人却是不敢招惹得罪小阁老的。 事已至此,沈炼陆流已经无计可施,只得任严世蕃令人对杨继盛廷仗用刑! 严世蕃微微笑着道:“你二人可要仔细些,用心打。” 那一仗下去的声音沈炼便知道,这两个人是下了死手。连连行仗之下,杨继盛剧痛难当额头上斗大的汗珠纷纷渗了出来,不过十数仗受刑处已经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若不是杨继盛内功深厚,换了旁人只怕已经死了,而即便这样他依旧咬紧牙关不吭一声。 沈炼见状实在担心杨继盛的安危,不得已对陆流道:“流儿你快去叫师父来,也许能还制止严世蕃。” 陆流也知道这是现在唯一的办法,赶忙便离开大堂去找陆炳。李天荣本想阻拦,陆流却头也不回地匆匆走了。 严世蕃见陆流离开,他左眼一转便马上下令道:“加快行仗,快打!” 那行刑之人忙加快了行仗速度,沈炼心中更是着急,如此一来即便师父愿意来阻止严世蕃,只怕等陆炳到了这一百廷仗也打完了。 又是快打至五十之数时,杨继盛已经几乎晕厥虚脱,那行刑的两人都是下了杀心死手,普通人十仗便已经保不住命了。 就在这时又有人通传道:“太子太保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大人到!”沈炼心中又惊又喜,未曾想到师父怎么会来的这么快。 这一回严世蕃也道:“不要停,继续快打。” 那行刑的两人手上不停,直打的自己都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陆炳看来也是心中救人心切,那随行的属下都跟不上他的身形步伐,连陆流都被他甩在身后,陆炳便如幽影般闪进了堂内。 陆炳挥手喝止道:“暂停行刑!” 严世蕃见是陆炳到了,自己也不好托大,忙坐起身笑着行礼道:“指挥使大人下官有礼了。世蕃携圣命前来诏狱监刑,大人为何阻止喊停啊?” 陆炳脸上似笑非笑道:“小阁老是奉旨监刑,陆炳自然不会阻拦。只是主子万岁爷让陆炳全权负责此案,现在我喊停不过是想知道行仗之数多少了?” 沈炼道:“回禀指挥使大人,行仗之数已经有一百零三。” 陆炳还是面无表情道:“主子已明发上谕,罪员杨继盛廷仗一百。沈炼你区区一个镇抚使,虽是掌刑官却敢枉法私刑暗自报复罪犯,你该当何罪!” 第二十一章 麒麟椒山见锋芒(九) 沈炼忙附身道:“属下有罪,这就停止用刑。” 严世蕃笑了笑道:“陆大人误会了,这不是镇抚使的错,是世蕃中途而来才要求重新廷仗的。” 李天荣也在一旁道:“不错,小阁老是奉了陛下的旨意监刑,没有看到前面的仗数自然要重新打起!” 陆炳道:“小阁老执掌工部平时自然有更重要的事情劳心劳力,对我锦衣卫的公务可能就不太了解。锦衣卫有锦衣卫的规矩,行刑询问都需记录在案,一仗一鞭均可查阅。圣旨说是一百仗就是一百仗,谁也不能违背主子的意思,李大人你可是要抗旨吗?” 李天荣闻言不敢说话,陆炳又道:“小阁老不知此间事宜情有可原,你可是锦衣卫指挥同知却知法犯法,又险些让小阁老替你背上失察之责。现在廷仗之数与主子的圣旨不符,你与沈炼都要问责!” 说罢陆炳举起自己的佩刀,那不同于普通的绣春刀,其刀长如同斩马刀,刀鞘华丽威严,锋刃未出而便可感受到凌厉逼人。 陆炳又道:“此刀乃是天子亲授,名为‘国刑刀’。刑者,国之重器也,谁敢儿戏于刑法玩忽职守哉?!” 严世蕃知道陆炳这是借着敲打李天荣来警示自己,杨继盛此刻已经被打得没了半条命失去了意识。虽然没有达成目的,但是也痛快地教训了杨继盛,想杀他并不急于这一时。 更何况陆炳不同于旁人,他是嘉靖帝的发小兄弟,其生母是天子的乳母。陆炳地位之显赫不亚于他父亲严嵩,应该与之结交为友绝非为敌。 陆炳既要保杨继盛的命,严世蕃此刻也不能驳了他的面子,便微笑着道:“陆大人实在言重了,这是世蕃之失不是两位锦衣卫大人的错。还望您能给世蕃一个薄面,此事就不要计较了。” 陆炳又是似笑非笑道:“既然小阁老开口为你二人求情,那便暂且记下,若再有失职之行自当重罚!” 沈炼和李天荣一个心中懊恼一个欢喜不已,纷纷对陆炳遵命致谢。陆炳又对严世蕃说道,现在行仗之数已够杨继盛又晕厥了,无法审讯其人。只能先行羁押起来等待皇帝后续处置的旨意。严世蕃今日已经满意便告辞回去复命了。 严世蕃与李天荣走后,陆炳长叹了一声对沈炼和陆流道:“带杨大人下去吧,希望他还能撑得住。” 沈炼与陆流安顿好杨继盛后,两人交谈今日之事,原来今日陆炳并不是陆流请来的,而是陆炳一听说严世蕃来了诏狱就知道要出问题,他担心杨继盛性命不保,便亲自赶来救人,是以这才来的那么快,陆流刚一出门没多久便和陆炳碰上了。 至于嘉靖帝为什么允准严世蕃前来监刑,陆流猜测,一旦行刑时杨继盛撑不住,天子不希望这笔血债被支持杨继盛的人全都算在陆炳的头上,也算是对陆炳的一种保护。 沈炼与陆流又谈到今日严世蕃害杨继盛不成,只怕还要再使诡计害杨继盛于狱中,他二人便商量这几日还是先留宿在诏狱中暗自保护。 之后倒是连着几日都风平浪静,杨继盛也苏醒了过来,虽然伤势极重但并无性命之忧。 这日夜间陆流前来诏狱与沈炼换班,两人正在闲谈,突然听到一阵东西碎裂之声从杨继盛的牢房传来,像是什么东西被摔碎了。 他二人只道是杨继盛出了什么问题,急忙秉灯前往查看。 借着烛火灯光,却见杨继盛低着头看他动作好像在锯割着什么东西,旁边还有一些碎瓷片。 陆流和沈炼靠近仔细一看,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甚至不由得小声惊叫了出来。 杨继盛正在拿一块瓷碗的碎片割锯他创伤处的腐肉! 原来杨继盛受刑后,他家人所送的药物都被李天荣所截下,是以创伤越重直至腐烂。夜间创伤发作致使杨继盛痛醒,他便砸碎了牢房内的瓷碗,用碎片生生将身上的腐肉割去! 陆流沈炼难以想象这是何等的剧痛!他们只是从旁看着就已经不寒而栗,更何况杨继盛本人呢。 却见杨继盛已经割尽掉了腐肉,但是肉筋却挂着骨膜不好处理。杨继盛就直接用手去截断! 陆流和沈炼一旁旁观此景都感觉难以承受,身子皆不由得有些颤抖晃动。陆流更是忍不住连连流泪低声啜泣。 却听得杨继盛意气自若地说道:“灯火请不要抖,我看不清了。”(此处致敬当年明月所着《明朝那些事》) 陆流沈炼生平从未见过这般的钢筋铁骨之人,此刻说什么都无法表达两人的敬佩之情,只是遵杨继盛所说,两人站直了身子不再战栗。 沈炼面若寒铁死死握紧了拳头,默默低语道:“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 之后月余在陆炳和诸多友人的保护求情之下,杨继盛总算平安度过了一些日子。众人都认为当下杨继盛活命有望,悬着的心也放下了一些。 却也就在这时不知是什么人带头,鼓动了一大批的泰州派弟子学生和读书学子,众起联名向朝廷上奏了一封“万人书”,一起为杨继盛求情要求朝廷释放杨继盛,还纷纷聚集到了国子监和太学门口摇旗呐喊。 沈炼知道此事后心中欢喜,便去找师父陆炳,他只道这一回杨继盛必然能够获救。 哪知陆炳得知此事后非但没有任何喜色,反而一掌将桌案上的茶杯震得粉碎! 沈炼很少见到师父怒火浮现于表面,他心中不解问道:“徒儿不明白,万人上书,如此杨大人岂不是得救的的可能性更大?” 陆炳转过身去肃然道:“你再给我好好想想!” 陆流在一旁道:“本来得师父和一些朝臣求情稳住局面,假以时日陛下待怒火消了,杨大人保住性命的机会才更大。现在局势才刚刚有所好转缓和,却出了这档子事,万人群情联名只怕会适得其反啊!” 沈炼听师妹这话也恍然大悟到,本来此事应拖延时日大事化小,待陛下都已经快忘记的时候再提出来,到时候嘉靖早就没有了怒火,天子仁德杨继盛自可活命。 可现在万人上书却是如同在逼朝廷一样,嘉靖帝才刚更换首辅不久,现下正是需要立威的时候。现在这些学子却公然和朝廷和天子对着干,泰州派和天下读书人如此势大,勾结朋党作乱更是触碰到了天子逆鳞,那杨继盛才是真的非死不可了! 第二十一章 麒麟椒山见锋芒(十) 沈炼道:“难道这次泰州派弟子和学子们的集体上书,是有人在背后故意鼓动!” 陆炳冷冷道:“此事本来已经有所转机,看来是有人故意让众人放松警惕,而后秘密煽动筹谋了此事,如今大势已经不可为了,杨继盛必死无疑。” 陆炳此言虽未明说,但是师徒三人均知,有这样阴险的目的和这般高明手段的,必然是严嵩严世蕃父子无疑。 事情果然不出陆炳所料,此万人上书非但没有起到任何救助杨继盛的效果,反而明发上谕要求朝审杨继盛。 此朝审震动朝野直接由内阁首辅严嵩主持,嘉靖帝虽未现身,而参与和观看之人多到堵塞了道路,众多人皆叹息落泪。 此事兹事体大朝臣皆知晓其中利害不敢多言。朝审时,工部左侍郎严世蕃、刑部侍郎王学益、左副都御史鄢懋卿、锦衣卫指挥同知李天荣、御史赵文华等大小一众官员皆指认杨继盛有罪! 其罪有诬陷首辅重臣、诈传亲王令旨、煽动学生闹事暴乱等,要求立刻诛杀!连刑部尚书何鳌也无奈妥协一并指罪杨继盛。 如此势大,只有刑部郎中史朝宾和御史邹应龙为杨继盛开罪求情,却根本无济于事,朝审当场判决杨继盛斩首之刑受于西市! 此判决一出沈炼和陆流听闻后都十分悲痛,他二人十分仰慕杨椒山为人刚毅不屈,几番周旋保护却还是无济于事。 而更让沈炼接受不了的是,严世蕃还上表道杨继盛此案锦衣卫镇抚使沈炼劳苦功高,力荐沈炼监斩杨继盛善始善终,事毕之后再行封赏。 表中还特意提到锦衣卫副千户陆流也出力颇多,应一并大加封赏。 沈炼明白严世蕃一则是为了讨好拉拢,二则也是想借机敲打自己。 严家掌握着内阁提案票拟的大权,只需在司礼监那里批红即可。这种监刑小事只要合情合理根本无需圣阅,连陆炳也无从插手。 既有明发上谕,沈炼若想不去除了抗旨别无他法,而他身为朝臣岂能担得了如此罪名。沈炼怒道:“大不了拼着抗旨,我自去逃亡浪迹江湖,我也不做这鸟官了!” 陆流见师兄已经愤怒到如此激烈言语,只怕他真的抗旨而逃,挽住他的手柔声道:“炼哥,此一时忍辱负重背担骂名,日后才有机会庇护重臣匡扶大义啊。而且你这一走,我自可以陪你,却要置师父于何地呀。” 沈炼少听师妹这么叫自己,看来是真的动了情着了急。只能冷静下来咬着牙接了旨意,他只觉得有鞭子不停抽打在他身上,心中有血有泪。 行刑当日沈炼负责监刑,陆流本可不用同去,但她坚持一定要陪着沈炼。 刑场围看了极多人,那些学生弟子纷纷掩泣落泪,那嘈杂之声中有为杨继盛高呼喊冤的,也有咒骂朝廷不公的,也不乏有辱骂沈炼的,他们都是些读书人最讲气节,此刻也不怕获罪。 沈炼这时只希望自己的内功修为能低一些,他武功高强,那些离得很远的声音也会传到自己耳朵里。 他听到有人辱骂他道:“这沈炼其人便是他捉拿了杨大人!今日又是他监斩!当真是朝廷的败类、严家的走狗!”旁边众人还有不少在随声附和义愤填膺。 却在此时有了些争吵抗议之声,原来王西石也在那伙人旁边,他高声道:“你们知道些什么!就会在这里自以为正义地跟风瞎喊!将杨大人下狱的是严嵩,用计害死杨大人是严世蕃!沈炼大人办差也是迫于无奈,况且他一直在暗中保护杨大人,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却在这里瞎喊!有能耐去骂严嵩严世蕃那对奸人父子去!” 那伙人却也不信服,与王西石争吵了起来。 就在混乱之时,杨继盛被押赴了刑场,众人都不再争吵纷纷哭泣落泪为杨继盛哀嚎。 验明正身后时辰已到,刀斧手便要准备行刑,沈炼高声道:“且慢,杨椒山可还有遗言要说?” 杨继盛朝着沈炼和陆流看了一眼,点了点头微笑致意,随后对所有人高歌诵吟道:“浩气还太虚,丹心照千古。生前未了事,留与后人补。天王自圣明,制作高千古。生平未报恩,留作忠魂补。” 唱罢,杨公继盛引颈受戮血洒当场! 众人见椒山公被诛都痛哭流涕悲伤不止,却又害怕于被株连获罪皆不敢为其收尸。只有刑部郎中史朝宾独自为其收敛尸身后设灵位哭祭,杨公的夫人张氏也殉夫而去自缢身亡,闻者无不痛心疾首。 此事之后严世蕃又上奏朝廷为相关人员请赏求封。 最后沈炼官升一级,但因为他太过年轻此前已经连番拔擢,故只是暂代锦衣卫指挥佥事一职,仍兼任锦衣卫镇抚使。 陆流官升一级,位至锦衣卫千户。 陆炳因刚进封太子太保不久,此番若再加封太子太傅未免过快。“凌霄上清统雷元阳妙一飞元真君”嘉靖皇帝便赐陆炳道号为“守一金丹大世仙”,赏持天子的三清神器之一的“玉清刀”。在他这个位置上几乎快要赏无可赏、封无可封了。 而刑部郎中史朝宾果然被牵连,贬为泰州通判。 陆炳此时却也没有无动于衷坐看他人得意间搅动风云。此事之后陆炳也上了一道表,举荐吏部尚书徐阶进入内阁参理政事,直达中枢。 他此举大大出乎了严嵩和严世蕃的预料,这徐阶可是夏言的学生、泰州派之领袖。可还未及他们有所反应动作,嘉靖帝便立即明旨宣布,即日起吏部尚书徐阶进入内阁,而且直接担任次辅,地位仅次于严嵩之下。 至此由杨公继盛引发的这一场轩然大波表面上看起来才总算暂时平息。(本小说创作与历史上前因后果出入很大,各位观众老爷们有兴趣的话看看正史) 沈炼拿着自己的升迁调令独自去见陆炳,说道:“师父,徒儿不想再做这官了,想去到江湖去,望师父恩准成全。” 第二十二章 风起云涌极世庄(一) 陆炳顿了顿抬头看向沈炼,他还是平时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淡淡道:“不就是一时官场朝前输于人后嘛,为师栽培你多年就只锤炼出这样脆弱的心性吗?” 沈炼肃然道:“徒儿不是怕斗输于谁,只是不再想受奸人摆布玩弄,不想再当他人手中之刀错杀忠良。徒儿想去江湖上过想过的日子。” 陆炳也正色道:“谁不想过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快活日子。却是想过便能过的吗?我们肩上这幅担子又是想丢就能丢的吗?你真以为处江湖之远真的无拘无束了。” 沈炼缓缓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 陆炳道:“幼稚,那是先秦不是大明。况且你现在觉得奸臣当道就要隐逸遁去,那倘若人人都学你一样‘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了,那主子身边不就只剩下奸臣环伺,这朝廷上下里不就越来越烂了吗?” 沈炼闻言顿了顿一时却回答不上来陆炳的话。 陆炳又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不管走在哪里都是一样。民间有俗语道‘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身处天子帝都还是读书明理的人居多。等你真的浪迹江湖时见到的不公和残忍只怕会要更多。 在其位当谋其政,你尚很年轻,往后崎岖坎坷漫漫长路才刚要开始呢。这命运你躲不了,我也一样躲不了。” 沈炼低头缓缓道:“可是徒儿现在心中不定心有迟疑,如此办差只怕早晚会冲动行事。” 陆炳冷然道:“这世间的风雨岂会因为你自己脆弱,就去不吹打你了。也罢,我就再告诉你一件事。” 沈炼道:“师父请讲。” 陆炳缓缓道:“你可知道,严世蕃盯上了流儿吗?” 沈炼惊怒道:“什么!?” 陆炳道:“陆流区区一个锦衣卫副千户,杨继盛一案不过是协同你办差,凭她的官职即便是我的弟子,也不该劳动严世蕃亲自请旨拔擢。此人荒淫好色是出了名的,白玉杯、美人盂此类传闻比比皆是(这个东西有点恶心就不解释了,大家自己百度吧)。他虽是一目而视,眼中的贪婪却难以掩盖,必然是不怀好意心有鬼胎。” 沈炼闻言一时方寸大乱,盛怒道:“若那严世蕃真有歹意,徒儿即便拼着一死也要宰了他!” 陆炳道:“现在还想遁迹江湖吗?是锦衣卫的官职更能护住你师妹,还是一个浪迹天涯的江湖武人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任你武功再高能以一敌百,可能以一抵挡千万吗?俞大猷武功之高天下无二,却凭他一人能剿灭倭寇吗?” 沈炼道:“徒儿知错了!” 陆炳道:“你少年侠义心中热血,这些都不是坏事,但是还要多磨心性日后才能担当大任与旁人分庭抗礼。面静如水只是表象,其心如渊才叫城府。 沈炼点头道:“徒儿谨记师父教诲。” 陆炳见他心中坚定了不少,心下思索了一下又道:“不过这许久时日以来你确实辛苦了,放你去江湖上疯一疯倒也可以。正好也顺便避一避这京城顺天府的风波,你就带上流儿一起吧。” 沈炼闻言大喜过望,陆炳又道:“你现在已是代职锦衣卫指挥佥事,有自主办案之权可便宜行事,我就给你个差事去南方一段时日吧。” 沈炼压住心中兴奋想保持表情沉稳,嘴角却还是微微上翘了些许,他问道:“敢问师父是什么差事?” 陆炳看出沈炼欢喜,心中暗笑缓缓道:“正好俞大猷前不久给朝廷上了一份奏疏,言明他‘俞家军’现在军饷粮草供应不及,他又给我了封私信请我在朝中多多帮他争取些军需供给。 他在军中与右副都御史赵文华很是不睦,这赵文华是严嵩和严世蕃的人,严家自然也会为难俞大猷。现在朝廷好不容易结束了多年与北面的蒙古鞑靼的战事,孛儿只斤·俺答请求与我们通贡互市。北方既然安定,那东南剿倭便是国家的重中之重。我不日就会上疏为俞大猷争取军饷粮草。你就先去俞大猷的军中监管军需粮饷吧,胡宗宪那里我自然会打招呼。” 自水月山庄之事后,沈炼已经七八年没有见过俞大猷了,陆炳倒是与其一直保持着书信往来,他二人同朝为官又都是当世武功的绝顶高手,自然惺惺相惜交情匪浅。 沈炼想到能暂时离开顺天府,还能见到昔日故交讨教俞大猷的神功,带着师妹一路南下在军前为国效力,心中十分开心当即便应下来这份差事。 沈炼道:“师父放心,徒儿必然不负所托。” 陆炳道:“哦对了,还有一件事,你顺道替为师去办一下。去俞大猷那里并不着急,你可带着你师妹一路在江南好好玩一玩。” 沈炼道:“请师父吩咐,徒儿一定全力办好。” 陆炳道:“并不是什么大事,替为师去拜寿而已。你知道主子是先帝的堂兄弟(之前提到的明武宗朱厚照),本不会继承大统,但因先帝膝下无子突然驾崩,主子这才天命所归隆登九五。 在主子登基前我一直逍遥江湖,本以为会终老武林,没想到能有今天位极人臣身不由己。尽管已连半个江湖人都算快不上了,但却还有许多故友旧交惦记着我。” 沈炼欣然道:“师父当年在江湖上的轶事徒儿一直有所耳闻十分神往,即便您现在已经居庙堂之高,但在江湖上依然是赫赫威名。近些年武林中不是素有传言道,天下武功顶峰者,南将北锦。亦有人说‘南神龙北麒麟’。您和俞大猷总兵虽然都是朝廷重臣是为官身,但依然凭借绝世武功齐名于江湖武林啊。” 陆炳道:“不过都是些江湖上的老朋友们抬爱,你可要切记一山还有一山高,行走江湖万万不可托大逞强,武林中高手如云藏龙卧虎。我这次让你去拜见的就是一位江湖上德高望重威名显赫的老前辈,极世山庄庄主,沈枫醉。” 第二十二章 风起云涌极世庄(二) 沈炼闻言顿时一阵激动,连忙问道:“极世山庄的沈枫醉沈庄主?那可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响当当的一位秒人啊。听闻他专好收集天下的极世奇珍,不在价值贵贱就是突出一个极世稀罕,师父这次让我去拜见的便是此人吗?” 陆炳似笑非笑道:“就是他沈枫醉,醉老鬼。此人是我的忘年之交,下月十五便是他的六十大寿了,他遣人给我发了请帖,但我现在一来公务繁忙二来我也碍于身份不便不好亲往,你就和流儿替我走一趟吧。” 沈炼问道:“若只是寿宴师父虽是官身也可前往吧,您已经多年不涉入江湖,这么好的机会不如我们师徒一起去。” 陆炳摆了摆手又道:“听闻沈老这次寿辰与往年大有不同,除了喜庆花甲之外,他还邀请了众多江湖豪杰武林群雄赴宴,请大家一同鉴宝,将要在寿宴上公布他编撰的武林‘极世榜’品评天下英雄的武功排名。 届时各路高手必然会蜂拥而至,争相上榜评级。如此一来此次聚会必然是鱼龙混杂良莠不齐,我现在的一言一行皆代表着天子颜面,不可与这些人轻易交手有损皇家威严。你一身功夫得我真传,多年修为已经颇有些火候了,就代表为师去讨教一下江湖群雄豪杰现在的身手,这也是扬名江湖千载难逢的一次盛会啊。” 沈炼闻言欢喜无比,他自幼跟随沈炼刻苦习武寒暑不辍,比起建功立业的家国大事,他也一样十分向往快意江湖的刀光剑影。沈炼早就想和武林中的一众高手切磋较量一番了,看看自己的武艺在江湖上现在是如何水平。只是自己一直以来忙于锦衣卫的差事罕有机会,如今适逢此等江湖盛会,沈炼十分激动欢喜不已。 陆炳见沈炼开心,又拿出自己的佩刀“国刑刀”交于沈炼,说道:“主子隆恩浩荡,赐我代持三清神器之玉清刀护法佑尊。这把国刑刀就先由你代为师掌管所持,这也是天子御赐,尊者赐不敢辞,虽不能送给你但是可以代持。此番前去拜寿可是代表着为师,万不可失仪失形。” 沈炼对陆炳的国刑刀也是垂爱许久,此刀出自“灵冶匠手”卢欧锻造,天下神兵世间罕见,陆炳能让自己代持足见师父的器重厚爱。沈炼忙下跪行礼拜谢。 陆炳又对沈炼嘱托了几句,便让他回去告知陆流准备三日后出发了。 沈炼拜别陆炳后便径直去找陆流。两人一见面,尽管沈炼表情稳重,陆流还是一眼就看出了他此刻心情欢悦,两人不约而同地说道:“师兄\/师妹,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两人闻言均相视一笑,沈炼先道:“师父派我去江南了,去浙江总兵俞大猷帐下监察办差。流儿,我要带你一起去,师父说了我们还可以顺道在江湖上好好游玩一番。” 陆流也对这个消息有些意外,但她心中并不多愿意回到江南,只因她幼时在那里留下的回忆尽是生离死别,父母弟弟长生一个个在自己眼前故去,自己也如同风中落叶四处漂流。但是她此刻看到师兄欢喜,陆流也是一副开心笑盈的样子。 沈炼又道:“流儿你方才也说有好消息,可是什么消息?” 陆流也是满脸喜悦笑着道:“秋姐姐给我来信了,她信中问我近来好不好,可有时间赴湖广与她一聚。” 沈炼似有所思说道:“湖广?秋姐姐可是要去极世山庄?” 陆流十分意外忙问道:“师兄可真神了,你是如何得知秋姐姐是要约我去极世山庄?” 沈炼道:“师父也收到了极世山庄的请帖,还要我们也一并前往极世山庄代替他为沈枫醉沈老庄主拜寿。秋姐姐一向爱凑热闹,哪里人多哪里有架打她就往哪里去。她既然说要你去湖广,那近日湖广最热闹的地方就是极世山庄了。” 说罢,沈炼对陆流转述了陆炳所说和授意,但只字未提关于严世蕃的事情。 陆流见师兄高兴也十分为他开心,她也转述说道,秋叶丹在家数年未曾离开蜀地,此次极世山庄沈枫醉的寿辰也邀请了她父亲秋千峰,她代表父亲前往拜寿,顺便出门游历玩耍,她与陆流沈炼虽有书信往来但也多年未见。此次寿辰是江湖上难得一遇的盛会,便邀请陆流沈炼一并前往。 沈炼想了想道:“听闻秋姐姐有四位兄长,如此盛会不是她几位哥哥去,却是她来,未免有些不合常理。我怎么觉得秋姐姐是又离家出走一意孤行前去凑热闹了。” 陆流也想了想这倒确实像是秋叶丹的作风,事实如何等见面时便知道了。倒是沈炼多日来凝重愁闷,此时还能如此轻松的说笑,看来师兄是真的开心,陆流也十分宽慰。 随后几日两人交代好手里的差事,收拾好行装银钱便准备南下出发了。 临行前陆炳又叮嘱道:“此去江湖切记自己的身份,一言一行都是代表着锦衣卫代表着天家威严。在军中也要恪尽职守军国大事决不能马虎。”沈炼陆流闻言皆谨记拜别。 陆流发现,离开顺天府后沈炼整个人像变了一样,便若奔马脱缰飞鸟冲天一般,刚一出京城明明时间不急沈炼却一路快马扬鞭肆意驰骋。 陆流看得出沈炼虽然表情还如往日般沉稳凝重,但他眼中的光芒却无法掩盖,烈日长空下压抑多年的少年心性侠义热血在旷野上难得的悄然释放。 她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见过沈炼有这样发自肺腑的开心了,陆流忙策马扬鞭追上了潇洒奔驰的沈炼。 两人出了应天府后一路向南一边游山玩水一边赶路,过了直隶、河南,已经逐渐进入湖广的地界。沈炼往日的面无表情成熟沉稳这些日子都被轻松笑意所取代。 这日沈炼问陆流道:“流儿,若是我们就这样一直浪迹江湖逍遥快活,不再回京城不再做官,你觉得怎么样?” 第二十二章 风起云涌极世庄(三) 陆流对沈炼突然问这个问题倒是不感到意外,她早已看出师兄这一路的变化心下早有准备。 陆流看着沈炼缓缓道:“流浪江湖虽然自在但毕竟是流浪,而且若是我俩走了,留师父一个人怎么办?” 沈炼本也是随口的无心之问,却没想到陆流会这样凝重地回答,自己也是答不上来。他看了看陆流的伤愁泪眼目,沈炼也知道此时的逍遥快活毕竟只是一时的,他终究还有卸不下的担子。 沈炼抖擞了一下展了展眉道:“师妹说得对,我们总要回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但此时此刻我们都可放下自在,勇而奔赴方不辜负这大好山河。”说罢沈炼冲陆流一笑,他难得的一笑却如冰川春融大地向生,这也是他师父“冷麒麟”所没有的温暖。 步入湖广地界后,一路上同道同行的人越来越多了,而且看他们的穿着打扮不仅行装各异,而且所带的兵刃家伙也是各形各色。 沈炼又观察他们的步伐身形、喘息节奏各有千秋互不相同,便知道这是从五湖四海各门各派汇聚而来的江湖武林人士。不用说必然都是前往极世山庄的,或是赴宴或是扬名或是去凑凑热闹去的。 转眼已经到了本月十四,明日就是沈枫醉的寿辰,沈炼和陆流已经到了极世山庄附近的县城,这里此时已经是人山人海络绎不绝。街道上形形色色的江湖武人,还有西域番僧、鞑靼人,甚至还有东瀛装扮的武士。各个酒店客栈都已经络绎不绝人满为患了。 沈炼与陆流好不容易找到一家饭庄有张空位小桌,两人便决定稍作停留用些饭食,而后再去极世山庄拜庄。 这饭庄虽不小可里面的桌子也都被占满了都是些江湖人,两人坐下后陆流问道:“师兄,你说这么多人,极世山庄可能坐得下吗?这沈庄主面子虽然大,但是这请帖也未免发的也太多了吧?” 沈炼道:“这沈枫醉沈庄主的人缘那可不是一般的好,此人外号‘醉老鬼’也叫‘明孟尝’,武功虽然不高但是家财万贯为人极为豪爽。听闻他平生有三大爱好,饮酒、交友、收集天下奇珍。 无论是谁不管武功高低名气大小,只要是个江湖人,他都愿意与之结交并且出手阔绰侠肝义胆,因此他庄门的门客极多。他与人交友出钱出力还不求回报,是以江湖上的朋友才会有这么多,能有这么大的面子。” 陆流笑道:“如此财富身家又这么出手大方,难怪有这么多人来与他祝寿,此山庄名为极世,想必定是有不少值钱的奇珍异宝极世罕品了。” 沈炼道:“此山庄名为极世,但庄内的东西却不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而是些极世稀品,不可用银钱衡量之物。并且是不论贵贱都有,听说贵者有李太白的真迹、司马迁的手抄、东海的鲸鱼骨架、欧逻巴人(欧洲)的雕塑油画。 宝贝虽然极多,那没有价值用处、不值银钱的稀罕物也很多。雪山峰顶的贝壳化石、先秦人的古尸牙齿、没有药用的奇形虫草、不可锻造的天外陨石等等。总之都是些世上极为罕见的玩意,未必是有用值钱的宝贝,但一定是极世稀罕难得有二的东西,故而才叫极世山庄。” 陆流点了点头道:“如此说来这位沈庄主虽然年至花甲,却是个有玩心童心的秒人啊。” 沈炼点了点头道:“不错,其实这沈庄主最厉害的地方倒不是他的身家财产,而是他那一双慧眼。据说此人独具慧眼、眼光极为独到,不论是断物还是识人都是天下独步。 其实这极世二字不单是说这庄内的稀罕物,更是说沈庄主的眼光权威。只要是他赏识看上的人,即便当时还是寂寂无名,但日后一定是人中龙凤。 师父当年与他初次相见时还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游侠武人,但沈庄主就敢断言日后师父必定能出将入相位极人臣,还是他与师父主动结交成了忘年好友。 据说当年汪直和徐海落魄时,也是分别都受到了他的接济资助。此人眼光之卓识可谓是天下无二。听闻这一次他的寿宴上还会公布武林‘极世榜’,品评天下高手划定等级。 是以这么多江湖人来不仅仅是为沈庄主拜寿,也是想借此一显身手扬名武林,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只是各门各派鱼龙混杂来了这么多人,一个个都是血气方刚不服于人的习武之人,这州府县城中只怕会有摩擦血光。” 沈炼刚说完,隔壁桌的一群人便有人说道:“你这白脸娃子说的头头是道,却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带个小丫头不知死活就敢来凑这份热闹!” 沈炼看那一桌人门派混杂,有铁拳会、威虎帮、飞剑门等等,看样子大都是些乌合之众,想来是听到了他与陆流的只言片语便想吹牛搭话,沈炼不屑与他们一般见识,他们若不造次,自己也不会与他们动手。 陆流倒是饶有兴致笑着问道:“这位大哥我兄妹二人江湖资历尚欠,还请大侠哥哥们能不吝赐教指点一二。” 那伙人见陆流长得极美又这般嘴甜,不由得十分受用有些飘飘然了。 其中一人想出风头,便站起身对在场诸人道:“此次沈老庄主寿辰宴会邀请了咱们江湖上的各路豪杰九州群雄,我们黄金会门主汪直老爷子与沈庄主是故交好友,虽然此次未能亲往,但是已经放出话来,凡是门下弟子绝不可在极世山庄周围与人争斗,武林中的各门各派也都要恪守规矩,不许生事!” 饭庄内饮酒吃饭的人不少,听到此人是黄金会门下,都肃然抬起了头听他说话。 这时又有一人站起来道:“敢问兄弟是黄金会门下哪一个堂口的?看着有些眼生可有名号?” 刚才那人道:“在下韩重,是巨鼍帮的弟子,本帮隶属黄金会下,自然是黄金会的人!却是哪个不服?” 第二十二章 风起云涌极世庄(四) 大家听到他这么说顿时气氛又轻松下来,人群中有了些讥笑之意,有人笑着道说:“这巨鼍帮乃是黄金会门下负责水路往来的帮派,说好听些是‘五峰徽王’汪老爷子的麾下,但其实不就是在江上跑腿运货的嘛!我还道你是黄金会总舵或者冷阴流的人呢,你又凭什么在这里高声放话维稳众豪杰。” 也有人笑道:“黄金会只管江南,我们飞剑门可在山东在江北,犯不着听他黄金会的命令!在北方我们只认少林派、泰州派。” 韩重怒道:“好啊若是不服那你们倒是试一试,你们不听我的可以,但是我们黄金会老爷子可是亲口说了,不许任何人任何门派,在湖广在极世山庄闹事。你们若有不信的就闹一闹试试看!” 他这话一出倒是无人出言反驳,此次极世山庄庄主的生辰盛会,因为邀请了天南海北各路豪杰门派前往,又有极多自发前来的江湖武人,都是些习武之人血气方刚又好酒好斗。黄金会一向自诩江湖之主,门主汪直确实有言明警示,只许一对一比武切磋或请极世山庄品评武功,不允许成帮结派的生事闹斗。 这湖广依然在黄金会势力之内,北方大派自然不会生事,小门小派也不敢跟黄金会造次。 一些老成持重的江湖人自然不会坏规矩,但总会有一些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 这时有两个人不服地站了起来,这两人样貌一般无二还是对儿双胞胎,一人道:“什么老爷子,小爷我们兄弟俩此次来就是来比武上极世榜的,不打架我们来干什么,你若有本事就来和我们兄弟碰碰!” 那韩重道:“你若是想江湖比武挑战,咱们就去外面练练,你要是想在这里挑衅闹事泄私斗殴,那别怪我没提醒你!” 那对双胞胎一人又道:“要打就打你哪他妈那么多废话,接招!” 只见那两兄弟俩人迅猛出手一起攻向韩重,一人扫荡下盘一人挥拳攻面,两人同击形若一体,招式十分诡异不知是哪里学来的。 沈炼和陆流在一旁观看,这兄弟两人功夫确实不错还奇异非常,虽是两人却一体同心好像一个人一般,身手不俗难怪如此胆大。而那韩重武功也是稀松平常的很,对方这奇异招式又是以二敌一,一下子就乱了方寸。刚闪过迎面而来的拳头,下盘就被扫倒了。 才一招之间韩重就被放倒在地,那兄弟二人哈哈大笑,周围人也不禁讥笑于他。 韩重站起身怒道:“好!你二人非但闹事还不讲规矩以二敌一,有种你们就给老子在这里等着!” 那兄弟两人笑道:“小爷我们就在这里等着,看你这熊包却能叫来些什么货色。来一个我们以二敌一,来十个我们以二敌十!” 韩重说罢就跑出门去,饭庄内人也是想看看热闹,虽然方才打斗起来却也无人离开,他们也想看看韩重能怎么样。 那双胞胎中一人说道:“诸位诸位,在下林滇,这是我胞弟林镇。我兄弟二人多年在蛮地修行一体同心之技,此次来凑热闹就是想一显身手要上一上这极世榜,请那醉老鬼品评定级!” 众人见这两人武功确实不低是有些门道,又这般年轻冲动不守规矩,心中掂量着都不愿与他们为敌免得这生瓜蛋子下手没有轻重白白受罪,便也不与他们争驳。 陆流在一旁问道:“两位少侠刚才说要请沈庄主品评定级武功,却不知道是怎么个定法?” 林滇见提问者居然是个英姿飒爽体态修长的大美人,一下来了兴致,他有意要显摆一番,得意洋洋说道:“姑娘有所不知吧,听说这一次沈枫醉要把武林习武者分定为六个品级,按顺序分别是‘极’、‘世’、‘长’、‘生’、‘山’、‘河’。 此六字级别中‘极’字最高,‘河’字最低。凡是想一展身手评定者无论是否收到邀请都可以前往。只要武艺高强道足够能定级,哪怕是‘河’字级也可以登上他所编订的极世榜,而且这次还会公布沈枫醉亲自评定的天下武功最高几人,问鼎‘极’字榜!” 沈炼毕竟常年身处顺天府,对此事倒是也却不知情,现下一听也有了兴趣细细聆听。 陆流眼睛一动问道:“极世长生山河,这六个字倒是有趣,却是不知道选这长生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林镇不愿意大哥独自抢了风头,也抢着说道:“这是因为当今天子皇上酷爱黄老之道,一心玄修梦寐长生,才取了这两个字也是为了迎合上面官家的喜好。” 陆流点了点头,听到了长生两个字她不由得心中又是伤感。 旁边桌有人看这两人围着陆流聊得起劲,看方才争斗已经平息现在都是闲谈,美人当前又有谁不想显摆一下自己的见多识广呢。 这时隔壁桌有一人道:“你二人只说了‘长生’两字,那你们可知道这‘山河’二字又是怎么来的?” 他这话倒是把林家兄弟问住了,此时饭庄内所有人都因为刚才的打斗将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他们这边,有不了解这江湖情报的也都凑上来听,原本喧嚣的饭庄此刻都安静了下来。 那人见此间正好无甚知道的人,洋洋得意道:“你们可知道传说这天下第一武林至宝是什么?” 有人回答道:“这有谁不知道,小孩子都会背的诗瑶,神图威远稳经年,丹墨勾绘隐坤乾。一卷山河安天下,永镇江湖万万年。这天下第一至宝自然是山河图了,虽然都是山河二字,不过只是巧合吧?” 又有人道:“关于此图的事情众说纷纭多年来时有出现,从来都只是传闻故事,未曾见过有真图现世。多年前江湖上都疯传,山河图在‘万里神龙’俞大猷手里,后来在水月山庄被‘五峰徽王’汪老爷子给毁了,但许多人都说那是假图。况且此事本是也是江湖传闻,真假还尚且不知,谁又能知道这真图究竟有没有又在哪里?这又与此次极世榜定级有何相关?” 第二十二章 风起云涌极世庄(五) 这一番话让沈炼和陆流都想起了八年前在水月山庄的生死经历,他们确实曾亲眼见到汪直震碎了俞大猷那份山河图,但是对其图的真假和山河图背后的故事来历两人却是知之甚少。 众人一听提到了山河图都纷纷围了上来,又有一人道:“这山河图别说真假了,连他的来历都众说纷纭!有说是先帝明武宗朱厚照留下的,也有人说是当年宁王朱宸濠造反时留下的,还有人说这山河图其实根本就不存在。大家只知道这天下第一至宝是无尽的宝藏财富,但这山河图到底怎么回事却是谁也说不清啊。” 那挑头的人笑了笑道:“那是你们见识浅,其实你们仔细想一想,这天下最多的奇珍异宝聚集的地方不就在这极世山庄吗!你们都被那些传闻给蒙蔽了,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其实这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的事! 这山河图真正的持有者就是沈枫醉沈老庄主!此宝物真品也就在那极世山庄内!那图里的宝藏啊早就被沈家挖出来了,不然极世山庄哪来的那么多的稀释珍品。沈庄主此次大费周章地用极世榜单上的‘山河’二字定品大家的武功等级,其实就是要暗喻天下人,这天下第一至宝‘山河图’也就早就被他收藏了,不然凭什么能叫极世山庄呢!” 有人道:“你这话说的倒却是是合情合理,但是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告诉了人家山河图在他那里,这不是摆上案板的唐僧肉吗?” 一人道:“这你还不懂!极世山庄内宝物如山这是早就的事情了,可又有人敢去惦记。不要说沈庄主那三千门客,更还有黄金会冷阴流罩着他,黑白两道上沈庄主又有那么多的朋友,往上还有官府有锦衣卫。 多少人要从极世山庄里拿好处捞银子呢。谁不要命的敢去偷抢极世山庄。那些大人物自然也不会干那杀鸡取卵的事情,对那些人来说,宝物放在极世山庄和放在自己家有什么区别呢。” 又有人问道:“可他为什么要这样暗示呢?即便安全但也一样有可能会成为众矢之的啊?” 那挑头的人道:“你傻呀,沈枫醉不暗示他有山河图,天下人又怎么能知道这山河图在他手里呢!能够收藏天下第一至宝那是何等的风光何等的殊荣啊!身怀极世珍宝而旁人不知道,这不就如同身着锦衣却只能独自夜行一般,白白穿的那么华丽了。” 他这番话众人倒是觉得的确是有理有据不可置否,虽然不可辨其真但也无法定其伪。左右江湖上对于山河图的传闻历来是层出不穷各有说法,多这一个也不算多,而且听着颇有几分道理,有的人听过即止有的人记在心中,也有的人奉为圭臬只等着再和旁人闲聊时炫耀自己博闻多识。 沈炼和陆流也是听听便罢,这种江湖传闻只当个故事聊以解闷。不多时后沈炼与陆流用完饭食便打算离开,却在此时听到外面轰轰吵吵。 那个韩重竟然真的叫到人回来了。 韩重一马当先大摇大摆走进饭庄内,一眼的得意嚣张,大声道:“两位堂主大人,那藐视咱们黄金会的人就在这里!”说罢便毕恭毕敬迎请出他带来的救兵。 众人一看那走进来的人,有见识多的当即就吓得浑身战栗,站起来又是俯首又是鞠躬的。 只见韩重竟然叫来了数十人围在门外,两个为首的人走了进来,一人一身青衣,虽是男子但长相十分阴柔眼神中透满着邪魅,还有一丝风骚,腰上还缠着一副软剑,此等兵器一看便不是俗物。 他旁边一人看着却是一身正气相貌英俊,五官棱角十分分明,脸上微微带笑好似高深莫测,背着一把五尺之多的大太刀,单论其长更超过沈炼的“国刑刀”。 这两人虽然看着一正一邪天差地别,但站在一起却给人一种相得益彰阴阳调和的感觉,气场十分独特。 那对双胞胎并不认识这两人,却看他们风度气势便知道都是高手无疑,但两人年轻气盛嘴上依然不低于人。林滇出言挑衅道:“你们是哪里来的碎催,这废物点心去了这么久就请到了这不男不女的货色吗?” 这时有人躬身行礼问候道:“不知是藏堂主和夜堂主大驾光临!在下铁拳会五指弟子楚飞,给两位堂主见礼了!” 楚飞这话一出有些没认出来这两人的人也纷纷起身行礼,那韩重更是嚣张到了极点说道:“算你们有见识,这两位就是江湖上顶顶大名的冷阴流‘风魑堂’堂主藏点红和‘雨魅堂’堂主夜西愁!你们两个还不赶紧下跪求饶。” 其实这韩重并不认识藏点红和夜西愁,他先前吃了亏本只想着撩下狠话能找补些颜面。谁曾想他运气极好,竟然在街道上正好迎面碰到了前来赴会的藏点红和夜西愁。 韩重知道若是寻常求救,冷阴流的堂主绝不可能理睬他,便心下一转,告知藏点红和夜西愁说有人闹事,还出言辱骂黄金会冷阴流和汪直,公然无视不服黄金会的规矩命令。 藏点红闻言勃然大怒,也不顾夜西愁的劝说,带着人就要来找挑衅闹事的人。 藏点红怒道:“就凭你们两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也敢在我黄金会的地盘上惹是生非,这条贱命看来也是到头了。” 说罢藏点红抽出腰间所盘软剑,冲着林滇便横劈而去! 这兄弟两人倒也不是弱手,林镇一脚踹起一张板凳便替兄长挡住了这一剑,那板凳瞬间被劈成两半木屑纷飞。 林滇也趁此机会,出拳向藏点红脸前打去。林镇紧随其上,足下连踢冲着藏点红的下盘扫击。两人一上一下配合默契如同一体一人。 只看藏点红非但不躲闪,竟然冲着那兄弟两人的攻势盘旋席卷而去! 林镇林滇两人一上一下同时出击,本是十分难以防御的杀招。藏点红竟然身子凌空飞进,冲着两人中间而去,他身子柔软如同一条出水蝮蛇一般,闪疾灵动难以捉摸。 第二十二章 风起云涌极世庄(六) 林家兄弟虽惊倒也没有慌乱,见藏点红冲着中间凌空盘旋攻来,正是无法躲闪攻击的机会,便拳脚调转方向又冲中间的藏点红攻去。 藏点红却如毒蛇盘绕,在空中凌身一转,手中的长细软剑随他一起盘旋,便若双蟒齐舞,瞬间一柄软剑同时将林镇的右臂和林滇的右腿裹卷缠绕动弹不得! 林家兄弟两人瞬间便被制服,手脚被软刃所制,被裹挟除鲜血直流又痛又无法动弹。 藏点红哼了一声冷笑道:“就你两人这跳梁小丑的身手,也敢在我面前献宝。” 说罢他手上暗劲一抽,那盘绕在林家兄弟手臂腿脚的软剑细刃如同千百张蛇口利牙同时撕咬一般,瞬间将林镇的右臂和林滇的右腿斩了下来!两人顿时血流如注大声哀嚎。 藏点红冷笑了一声道:“别急,马上就不痛了!” 说罢又是一剑朝两人劈去,直冲着头颈而去。 却听“当”的一声金属撞击之声,藏点红这一剑竟被兵刃所挡开,藏点红未曾想此间居然有人胆大包天敢拦阻自己。 他抬头一看,见是一高大英俊的年轻青年出刀阻拦,此人所持佩刀虽尚在鞘中却能感受到其凌厉逼人,便是沈炼出手救下了这两人的性命。 陆流来到那兄弟两人身边,连连出手封住他们“天府”、“天泉”、“清灵”和“伏兔”、“阴市”、“梁丘”几处大穴,这才为他们勉强止痛止血。 藏点红心中有怒,也不多问来人是谁,只道又是个无名无号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小子。 藏点红又是勾手劈剑朝沈炼而去,他看得出对方的兵刃也不是凡品,应先将其缴械再行击杀,便朝着沈炼的国刑刀而去,想要将它缠绕勾落。 沈炼也看出了他的心思,他闪电般将“国刑刀”横着而持让对方的兵刃无从着力,又猛的一点正中藏点红蝮蛇软剑的剑头,将他的攻势顶了回去。 藏点红一击不成便又起杀招,身形冲着沈炼迎击而去,连连猛劈如群蛇乱舞四面而击。沈炼也身形飘动迎了上去,藏点红只觉得眼前的人形化作了一律墨绿青烟,幽魅诡谲间一边挡下了自己的招式,那墨烟身形还飘到了自己的身后。 沈炼这时抽出了自己的“国刑刀”便要进招。突听得自己背后也有人拔出了兵刃,冲自己而来。 陆流见是夜西愁想从背后夹击沈炼,马上也迅雷而动抽出所佩绣春刀,她身形亦如同沈炼一般如魅如影墨烟飘行,快似风影挡在沈炼身后,施展陆炳所传“归鸾刀”,拔刀斩劈对接下了夜西愁的太刀之击。 这几合之间四人虽是牛刀小试,而饭庄内的众人却是看呆看傻了,万不曾想到这小小的饭庄内会有这等顶尖高手之战。 藏点红和沈炼陆流正打算再战,夜西愁却止停,主动抱拳行礼说道:“两位少侠且慢,敢问两位尊姓大名?可是冷麒麟陆炳的弟子?” 沈炼冲着夜西愁抱拳见了见礼,眼睛却死死盯着藏点红的一举一动,他说道:“在下沈炼,这位是我师妹陆流。陆太保乃是我家师。(陆炳的官职)” 此间众人听到沈炼这话无不哗然,有人小声道:“魅影无形冷麒麟陆炳,近年来江湖皆盛传‘南将北锦’是天下武功之最。这两位少侠侠女居然是陆炳的弟子,难怪身手这般了得啊!” 夜西愁尊声道:“果然是陆太保的高足,无怪有这般身手,在下佩服。此间是我黄金会冷阴流所保护之地,教训一二闹事的宵小,却与朝廷与锦衣卫无关。沈大人何必为了这闹事的无名之徒与我等摩擦误会呢。” 沈炼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日月所照风雨所沾皆为天子所辖。处江湖之远也不能藐视律法随意杀戮!” 藏点红怒道:“去他娘的锦衣卫,你不就是当年被萧燕飞追杀得屁滚尿流的那个小鬼嘛,现在做了官在朝廷里耀武扬威不够还想来江湖上管起黄金会的事了。我告诉你江湖有江湖的规矩,莫说是你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就是他胡宗宪来了也不能管老爷子和佛爷的事。” 当年沈炼少年时被萧燕飞所偷袭,又被冷阴流黄金会部众追杀,何况倭患不止背后便是汪直和徐海在兴风作浪,是以沈炼一直对其心怀恨意。 但是此时敌众我寡,自己与师妹虽是武功颇强又身份尊贵,但到底是在江湖之上,这些下面的人心狠手辣未必会像汪直徐海那样还会忌惮锦衣卫的身份,强行交恶鱼死网破地拼杀实在不利,现在还是该暂避锋芒。 沈炼道:“此二人即便坏了规矩在此生事,但是不许有人在极世山庄沈枫醉庄主寿辰之际杀戮闹事,这也是你们黄金会门主汪直亲口说的。眼下既见了血光已经是不吉利了,可还要继续杀人破你们门主的规矩吗?” 陆流也道:“不错,素闻你们流主和门主家法森严,不知道要是徐海和汪直知道了你们在沈庄主寿宴时杀人,又率众围攻锦衣卫与朝廷作对,不知道你家老爷子和佛爷会怎么样?” 藏点红还想说什么,夜西愁拉了拉他的手,笑了笑说道:“不过只是一点误会而已,两位大人言重了。我们这就离开,届时极世山庄大宴,在下少不了还要敬两位大人一杯。届时两位大人若有雅兴,西愁不介意再与大人们切磋一下武功。” 说罢夜西愁便拉着藏点红的手率众要走。 沈炼道:“多行不义不自毙,你们管好手下的人,好自为之。还有,我们不是什么大人,即在江湖,我们就按江湖上的规矩办,到时候在极世山庄我们再领教两位的高招。” 夜西愁回头笑了笑道:“在下恭候大驾。”说罢一众人便离去了。那韩重害怕沈炼陆流也赶紧跟了上去,却被藏点红的手下一掌摔在脸上,打得倒地不起。 第二十二章 风起云涌极世庄(七) 沈炼见他们离去,怀中取出一些银两放在饭庄柜台上,对老板道:“劳请店家带这两位兄弟去医馆包扎处理,店中见红已经很不吉利了,若是在再死了人可就遭了大祸。” 那老板也是个通情明理之人,他也极不愿意有人在自己店里出事,何况听众人方才对话,只道沈炼陆流乃是锦衣卫的上官,哪里敢有懈怠。千恩万谢着推脱不敢收钱,亲自带着两个伙计就去背抚林家兄弟去医馆救命了。 陆流道:“你二人若能死里逃生可莫要继续逞强,保住性命就是大福气了。”她这话也是出于好心,但林滇林镇此时奄奄一息剧痛哀嚎,能不能听得进去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沈炼和陆流已经露了身份,此时饭庄内好多人都纷纷上来攀附,有人连连鞠躬道歉,有人热情招呼鞍前马后,还有人当即就要给沈炼送银钱送礼物。 沈炼对此十分厌恶,他本以为江湖人都是些豪气干云的侠客,现在这么多人阿谀奉承的样子与他平时见得官家人似也不遑多让如出一辙。他在朝中办事时对这些人情就十分厌烦,现在好不容到江湖上,这武林人士好多也是大差不差。 陆流看出沈炼心中不悦又愿明言,便道:“多谢诸位豪杰大侠好意,我师兄尚有要事在身,若得缘分咱们极世山庄再聚。”说罢拉着沈炼便赶紧离去了。 赶赴极世山庄路上陆流对沈炼道:“师兄,我们此番与冷阴流交恶,这些倭首素来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只怕对方还会寻机报复,我们可要多加小心啊。” 沈炼点头道:“不错,师父早说江湖之上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些人只怕比朝廷中的虎豹豺狼更阴险狠毒。我们江湖经验少,万不自恃武功就托大麻痹,需得处处提防。不过在极世山庄我想他们应不会太过造次,敢对锦衣卫下手。寿宴之上若是有比武,我定要好好会会他们。” 陆流道:“总之还是要处处小心不可轻敌。” 沈炼也道:“到时见招拆招,兵来将挡水来土屯。 走不多时两人就来到了极世山庄。极世山庄与徐渭当年的水月山庄隐世修建大不相同,那庄子就在县城远郊处一块巨大的空旷之地而建。 与其说是庄子不如说是一个小城。规模之大虽比不得紫禁城但其围场之长之远也一目难以望边,庄外早就挤满了形形色色的各路人马,路边还有颇多的小摊商贩,热闹的便如同市集一般。 庄前门匾两个大字“极世”,左右各有一个极其巨大的石狮子,据说是两块完整太湖寿石所雕刻。 那门柱两边写道:“人间无二鲛人泪,蓬莱独一酒仙杯。” 此时庄门口已经挤满了人排队等着拜庄了,极世山庄也是果然名不虚传热情好客,数十位庄内管事在在庄前与宾客一一安排却还是忙不过来。 陆流笑了笑道:“自从做了锦衣卫已经许久不曾排过队了,却不知道多久能轮到我们。” 沈炼道:“这样也好既来了江湖,就该入乡随俗。” 这时一位领头管事的看到陆续又来了许多人拜庄,便高声喊道:“诸位大侠各位英雄,大家有请帖的劳驾来我这边。没有的还请排排队等一等,来的都是客,极世山庄都会招待的。” 他这话一出竟没什么人去找他出示请帖,还是乱哄哄的挤作一团等着和旁余管事的拜庄安排。 陆流笑道:“原来这来的各路人马虽多,却也是收到邀请的少,想要凑热闹的居多,看来我们可以早些进庄了。” 说罢两人便去找那领头的管事出示请帖和拜帖。那领头管事的才看了几眼,就连连又是躬身又是作揖说道:“不知道是两位贵客!该死该死,烦请两位稍等,小人这就进去通传迎接。” 沈炼本想说不必麻烦他们自行进去就是。那管事却的一阵风似的慌忙跑进庄内,不多时便看一气宇轩扬身着华贵的男子急匆匆地迎了出来。 那男子快步迎上前见礼道:“不知是锦衣卫指挥佥事大人和千户大人大驾光临,实在是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在下是极世山庄长子沈如棱。” 沈炼道:“大公子客气,劳您亲自迎接沈炼和师妹惶恐了。” 几人客套几句,沈如棱忙亲自带沈炼和陆流进庄。庄内此时是张灯结彩十分喜庆,刚一进庄尚本是园林景观处,却见明日宴席的桌椅板凳已经摆的密密麻麻了。 陆流觉得有趣不禁问道:“敢问大公子,明日寿宴我们可是要露天而席吗?” 沈如棱忙道:“不不不,两位大人是何等贵客,岂能在这里怠慢。您两位是代表陆太保而来,到时候自然在是正厅上座首席。只因此次家父寿宴前来捧场的各路英豪实在是太多。 家父又有明言,无论来客多少有无请帖,只要来了就是客人一定要好生招待。 寒舍地方小又想着不能有客人没有位子,不得已只能自庄门一进门处就开始安排桌位了。明日正宴时这桌席从进门处要一直摆满到内庄正厅。唉,只怕还会有客人没地方坐,在下还在发愁呢,不得以连庄外都要设桌摆座了。招待不周,两位大人见笑见笑了。” 沈炼道:“大公子实在是太客气了,这诺大的极世山庄若是寒舍,普天之下恐怕只有天子的紫禁城才能算是得体居所了。” 沈如棱笑道:“不敢不敢,家父一点薄面全赖江湖上的朋友们捧场,官家的大人们庇佑,极世山庄才得以有今天。我父有家训决不能高门托大,要善交天下英豪。” 陆流道:“在下听闻沈老庄主为人义薄云天是当今的孟尝君,今日一见才发现闻名不如见面,区区传闻可不足以形容老庄主的仁义德行啊。” 沈如棱闻言十分受用,喜道:“大人如此谬赞,在下替家父先行谢过了。” 沈炼道:“明日沈庄主寿宴可谓武林难得少有的盛会,大公子想必十分忙碌,还能亲自出来迎接,实在让我兄妹二人不好意思了。” 第二十二章 风起云涌极世庄(八) 沈如棱道:“大人说的哪里话,两位都是天子上差。陆太保更是位极人臣,若不是家父年老身体不好,少不了他老人家要出门亲自迎接二位。如棱前来相迎已经是慢待了。庄内的事宜还有我二弟沈如淮和三弟沈如尘打理,离开一会不碍事的。” 沈炼豪气道:“大公子不必客气即在江湖你我又是同姓本家,没有什么大人不大人的。我唤您一声兄长,您叫我兄弟就好了。” 沈如棱看沈炼一脸的老成持重之相,年纪轻轻就蹬高位,本以为会是个盛气高傲之人,不曾想这般平易近人。 这时陆流突然轻声“咦”了一下。虽然声音极轻,沈炼却还是注意到了,问道:“流儿怎么了?” 陆流回了回神说道:“没什么没什么,刚才看到那伙好像是鞑靼人吧,其中有个人瞟了我们一眼有些不同寻常的感觉,一下子走了神了。”说罢陆流指了指远处一队正在搬酒坛的鞑靼人。 沈炼也注意道了那伙鞑靼人,问道沈如棱:“大公子,这些鞑靼人也是前来赴宴的吗?” 沈如棱解释道:“不是的,前些年朝廷一直与蒙古鞑靼交战,两边来往贸易断绝,是以很难喝到那蒙古的特产酒。偏偏家父又是个好酒之人,对这蒙古鞑靼人的烈马烈酒都十分钟情。 现在朝廷与俺答议和,家父便迫不及待令人去采购了许多蒙古鞑靼的骏马美酒以为寿宴添彩。家父担心下面的人不得力所购酒马不正宗,就早早派人远赴北疆,直接请他们鞑靼人自己运来,正好这些人也要来中原江南做生意,可谓一举两得。” 陆流点点头道:“原来如此,既真是鞑靼人那想来是我眼花认错了。”她虽嘴上这么说,却还是觉得那伙人中有人在偷偷看向这里。 沈炼也觉察出陆流表情有异,此时那伙鞑靼人已经忙的差不多要离去了,沈炼看向他们也有一种似曾相识说不出来的感觉,他本觉得是可能是有敌人混在其中暗中窥伺,但却觉察不到什么杀机凶意。感觉有人在看自己却分辨不出是谁,仔细琢磨自己也不认识哪个鞑靼人,心下留了些防备也没有再深究。 极世山庄堪称是十九出外十九进,里面房屋之多道路之繁如同迷宫一般,三人也是走了颇有一会才到了为他们准备的休沐之所。 庄内房间布置果然十分独特,居所陈列并不奢华颇有品味,青瓷素瓶雅致温润,装饰不是珠宝而是贝壳和石子。一应点缀大多皆是暗纹攀附,字画并不是名家署名但苍劲有意,花了多少银钱不可知晓,但一定花了很多心思。 沈如棱说他父亲沈枫醉如今年迈,要养足精神准备明日盛会,今天就不与宾客一一照会了,只待明日一起招待,他自己还有诸多事宜要忙就不叨扰沈炼陆流休息了。 沈炼和陆流一路风尘仆仆也确实累了,便各自整理沐浴想好好休息一下。 过了没多时,突然听得外面有人高声喧嚣喝道:“我的流儿好妹妹呢!”这声音中气十足浑厚有力,豪气洒脱又却是个女子的声音。 沈炼和陆流对视了一眼会心一笑,如此人物必定是“铁红娘”秋叶丹无疑了! 话音刚落,秋叶丹便快步走了进来。 她依然是一身红衣威风凛凛,如同盛放燃烧的火焰一般热情火辣,多年未见秋叶丹年已二十五岁,比之当年更是美貌成熟。与陆流的英姿飒爽清醒美貌不同,秋叶丹艳而不媚霸而不雄,这“女奉先”让人看着又敬又爱。 陆流见到秋叶丹便欢喜的迎了上去,秋叶丹双臂孔武神力一托,便将陆流整个抱了起来连连转圈欢笑。 本来陆流和秋叶丹一样在女子之中都颇有身高,秋叶丹也只是比陆流稍高一点而已,但她双臂骨架却是天生的雄健,宛如老鹰抓小鸡一样轻轻松松把陆流抱起来转圈好像小孩子一般。 秋叶丹抱的紧,陆流都有些喘不过了,连连拍拍她的肩膀笑着道:“秋姐姐你这四象神力,可要把我捏成纸人了。” 秋叶丹一时高兴力气没有收住,赶忙将陆流放下,她喜笑颜开着摸摸陆流的头说道:“多年不见,可想死姐姐了,妹妹如今已经出落的这么漂亮了!这还不迷死那些京城的公子少爷们。” 陆流也满脸欢喜道:“姐姐才是真的倾国倾城,这些年姐姐的脾气一点没变,可是这美貌可是更胜当年了。” 秋叶丹欢喜道:“妹妹真是嘴甜,就是这么多年过去,这对泪眼看着还是让人心疼,可是你师兄师哥对你不好。若是不好,姐姐给你出气。” 沈炼在一旁道:“秋姐姐说笑了,流儿现在可是武功高强,沈炼哪敢欺负她。” 秋叶丹上下打量了一下沈炼,笑着道:“不错不错,当年的沈小子如今也变成个高大英俊的少年了,虽然不如你大哥徐渭,不过也定是迷倒了不少姑娘。还是这般少年老成,和你师妹很是般配。 看你样子就知道武功一定精进了不少,找机会可要和老娘好好较量切磋一下,你可不许手下留情啊!”说罢秋叶丹一拳锤在沈炼胸口。 她虽是玩笑之举,沈炼的武功又是一流高手之强,但这一拳轻锤的力道依然让他险些站不稳,沈炼道:“秋姐姐这四象神力,我可是万万顶不住的。” 闻言众人都是欢笑,随即三人一起叙旧闲聊。 事情果不出沈炼陆流所料,秋叶丹这一次真的又是从家里私自跑出来的! 这八年来秋叶丹都留在蜀地,平时便是练功演兵。眼见得岁数已经二十有五,在当时未出阁的女子中已经是很大的年纪了,上门求亲者络绎不绝门庭若市,可秋叶丹还是一个都看不上。 她父亲秋千峰心中着急,开始向秋叶丹施压,秋叶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二次离家出走,走之前她正好听说极世山庄沈枫醉的寿宴大会,便顺便偷走了他父亲的请帖,骑着胭脂背着狼筅,就来这里凑凑热闹。 第二十二章 风起云涌极世庄(九) 陆流问道秋叶丹:“秋姐姐,这些年你可有与俞大侠有过联系吗?” 秋叶丹耸了耸肩道:“那姓俞的消失了几年,后来听说跑到胡宗宪手下抗倭参军去了,好像现在已经官至浙江总兵。中间倒是通过几次信件也都是说些近况和抗倭之事,人却没有见过,他现在忙于抗倭军务想来不会来参与这些江湖事了。” 三人又闲聊了一阵一起用了晚饭,夜间秋叶丹也不回给她准备的房间,便与陆流同睡了。 入夜尚不久,陆流和秋叶丹刚刚睡下还在浅眠,陆流突然觉得屋外好像有人,她多年在锦衣卫锻炼的警觉还是一下子警醒,她马上披衣持刀出去,秋叶丹也被她吵醒紧随其后,却见沈炼已经快她们一步从隔壁屋赶出屋外了。 沈炼道他也睡梦中隐约觉察到屋外好像有人轻手轻脚地走动不知道在干什么,他赶忙起身出来察看,他自睡梦突醒而行,是以动作慢了一步只恍惚见到一个身影闪去。 他虽然想追但怕引起庄内慌乱,况且慢人一步山庄内回进复杂又在夜中。这极世山庄现在来者不拒宾客众多鱼龙混杂,保不齐也有怪盗神偷藏匿其中。 左右无事发生还是最好不要声张此事免得小题大做多生事端,趁着满月月色确认四周并无有暗撬门窗施放迷药的痕迹,既然对方行迹已经败露,必然不会再来,三人便又回去休息了。 到了第二日沈枫醉寿辰正宴,极世山庄内真的是门庭若市热闹非凡,自大门处一直到内庄正厅大堂,摆满了宴席桌椅堪是赶集一般人山人海。 果然不出沈如棱所料,如此安排依然座位不够,在庄外还摆了桌椅酒宴,只要是前来拜寿的人,无论有无请帖,无论身份地位男女老幼,皆可以吃上一杯酒席。周围县城山村的许多穷苦人也纷纷讨个宴吃。 那送来的贺礼堆积如山,乱哄哄摆的到处都是,极世山庄众人忙的热火朝天。 沈炼和陆流代表陆炳而来,便是头等上宾不会和寻常人挤坐在一起,重要贵客有请帖的英雄豪杰都在内庄大厅。 这大厅更是宏伟,若只论这厅堂的规模,几近与太和殿大小相同,虽然没有台阶舞佾,但也是极其逾制了,只是江湖之远无人管辖。 而这殿内竟然存放着一俱完整的巨鲸骨架,其整个吊于厅顶之上覆盖全堂,观者无不惊骇!身在殿内位于其下更是震撼。 武当掌门钟元鼎真人慨叹道:“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有宝如此莫再说别旁的稀罕物件,堪这绝品神珍也可为极世山庄的镇庄宝物了。 沈如棱亲自安排陆流沈炼坐在了紧挨沈枫醉位子左边的上座首位,这上座两排都是些江湖武林上声名显赫的大人物。 右边次坐是泰州派掌门王艮,上座左右还有少林住持普性、武当掌门钟元鼎,冷阴流的藏点红和夜西愁代表徐海而来,萧燕飞虽是冷阴流电魉堂堂主,却是代表着黄金会汪直所来,与藏点红和夜西愁面对而坐,秋叶丹代表秋千峰坐在了上座末席。 大厅堂内还有诸多席位,也都是给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准备的,或是一派尊长或是一方豪强,可谓群英荟萃。 原本还有个上座是留给右副都御史赵文华的,他本代表胡宗宪和俞大猷而来,却觉得自己身份到底不适合与这些江湖人混在一起,态度十分傲慢,留下贺信和寿礼便匆匆离去了。 秋叶丹和沈炼陆流一眼便认出了萧燕飞,当年两人就是被他偷袭重伤一路狼狈而逃。萧燕飞也一眼认出了他们,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双方如此仇怨若是在别处碰到了必然少不了一场血战,但现在他们身份不同,背后都代表着极为重要的人物,又在沈枫醉寿宴之上自然不能交动刀兵。 沈炼看得出萧燕飞虽然当年被徐渭斩断一臂,但依然身手不凡武功更上层楼。沈炼正色道:“萧堂主,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萧燕飞看了他一眼并没有理会他。秋叶丹道:“今天沈庄主寿宴老娘不与你计较。若有种的待事情结束,我们江湖规矩光明正大再战一次,你这三条腿的龟孙可不要不敢啊。” 萧燕飞狠狠扫了他们一眼道:“邪不胜正,萧燕飞求之不得。” 藏点红也听到几人对话,狠狠说道:“怎么的你们可是想以三敌一吗?我们诸兄弟也不是吃干饭的。” 陆流道:“我等行事光明磊落堂堂正正,可不像你们冷阴流背后施袭。惩恶除奸吾辈职责。” 藏点红闻言大怒便有些按耐不住,秋叶丹与他也有旧怨深仇,现在也跃跃欲试剑拔弩张。夜西愁忙道:“诸位今日是沈庄主的寿宴盛辰,若在这里刀兵相见,丢的脸可不是咱们自己的脸。” 夜西愁这话倒是一下子劝住了众人,沈炼陆流背后是陆炳,秋叶丹代表着父亲秋千峰,藏点红萧燕飞又是替汪直徐海来的,若是在这里当着天下众英雄的面撕破脸动手,却是置这些大人物于难堪。 旁边的几位尊长也看出了这六人之间深有仇怨。泰州掌门王艮起身道:“诸位少侠女侠,容得天下人,然后能教的天下人。你们可都是一众豪杰的首脑,江湖后起之秀的典范。做人做事当为表率,自知人无礼无以立,当修身立本。” “心斋先生”王艮乃“阳明子”王守仁首徒,虽然武功并不登峰造极,但其心学学问之深叹为观止,威望之高更胜于杨继盛。沈炼亲自缉拿监斩了椒山公,他本应与沈炼交恶此时却也依旧良言相劝。 普性大师一旁禅坐轻捻佛珠淡淡道:“阿弥陀佛,还望诸位施主放下一时屠刀凶念,莫要多生罪孽。” 钟元鼎真人一扫拂尘也在一旁道:“无量天尊,狂言妄语不如心若止水和光同尘。诸位还是入座吧。” 第二十二章 风起云涌极世庄(十) 沈如尘本在一旁看着心中十分恐慌,只怕双方一时激愤忍不住便会大打出手,见此三人出面总算放心下来。 这三人俱是江湖泰山武林北斗,他们既然出言劝阻,沈炼这些小辈又岂能造次,沈炼陆流秋叶丹连连向三位尊长致歉。 藏点红虽然恼怒不屑却也不便在此发作,也对几人点了点头,萧燕飞也起身躬身行礼,夜西愁更是连连口受教对三人一一致歉致谢。 众人刚一落座不久,就听得厅内众人变得喧哗热闹起来,一个个又是起身又是喝彩,想来必定是沈枫醉到了。 却看一位花甲老人满脸喜色走进大殿厅堂,此人虽年长但鹤发童颜精神矍铄,一身的气质富态洒脱,面容慈祥温润,胡须悠长还略有些许道气,此人便是极世山庄庄主沈枫醉了。 而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位富可敌国的明孟尝,六十大寿寿宴的衣着居然十分朴素,看起来并不是什么华贵富丽的绫罗绸缎,只是普通的丝料做的寿宴锦服。 看到沈枫醉本人如此质朴,沈炼颇感意外,而且沈庄主看起来精神极好,不像是沈如棱所说年迈体弱,看来是为了今天养足了精神。 这沈枫醉不愧是当今孟尝,他此番入场竟然是从庄门外开始一路走到了内庄大殿内和一应祝寿的宾客们纷纷招呼致意,让所有前来的客人都看到了他,这才最后来到正厅堂内与各位贵客同席。 沈枫醉一路被人簇拥着,次子沈如淮和三子沈如尘一直跟随左右。这两个公子看着和沈如棱谦逊恭敬完全不像,给人感觉好似有些纨绔。 沈枫醉进入内殿众宾客皆起身欢祝,沈枫醉更是谦逊客气与店内贵宾一一招呼,寒暄许久终于入座准备开宴。 沈枫醉朗声道:“承蒙诸位英雄抬爱赴会,老夫今日花甲小宴略备薄酒款待各位,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各位英雄多多海涵。”说罢起身高举酒杯左右遥敬一饮而干。 开宴之后大厅好生热闹,沈家招待宾客也毫不吝啬尽是美味佳肴,一众豪杰虽开怀而聚,然豪饮多食者却很少,众人料想今日必然有比武定品的省事,谁也不想饮酒暴食误事。 宴过五味酒如三杯,众人也纷纷敬了沈枫醉祝酒,夜西愁也敬了沈炼等人。 这时铁拳会帮主“七杀将”尉迟破军起身高声说道:“沈庄主今日花甲辰,乃是武林第一盛会,尉迟在此借花献佛再敬庄主一杯。” 沈枫醉慈笑着与其同饮,本以为尉迟破军祝酒后就会坐下,而他运起内力继续高声压过在场诸人声音道:“我等江湖武夫平时只懂的刀剑拳脚,今日有幸得拜极世山庄,见了那么多极世稀罕的宝物才是真的大开眼界了。怪不得江湖皆传言,这天下珍宝不在京城不在皇宫大内,只在极世山庄极世楼内。” 场内众人皆知这极世楼乃是极世山庄内最重要的稀世罕品所珍藏之所,听闻内里宝物颇丰却也是机关重重。这尉迟破军没由头的提到极世楼,想来是想让沈枫醉带众人参观或将宝物拿出与大家鉴赏,这可是难得一遇大开眼界的机会,众人纷纷止住喧嚣看向尉迟破军。 这时飞剑门的帮主,“贪狼星”欧阳煞站起来说道:“尉迟帮主你这话可就不对了。” 飞剑门与铁拳会向来不和,欧阳煞突然起身反驳,大家只怕这两人要生事端。 欧阳煞继续道:“这极世山庄确实是宝物众多,极世楼更是让人长见识的地方,但是你老兄若说自己没见过世面那可是诓骗我等老实人了。” 尉迟破军笑道:“欧阳帮主什么意思,我如何是诓骗大家了。” 欧阳煞也笑道:“神图威远稳经年,丹墨勾绘隐坤乾。一卷山河安天下,永镇江湖万万年。这天下第一至宝多少年来江湖公认是‘山河图’,即便是极世山庄的稀世极品也不能比拟。 传闻其中宝藏与先帝和宁王都纠葛颇深,更是蕴含着皇家龙脉。此天下第一至宝我等凡夫俗子却是妄窥不得,而你们铁拳会在正德年间可是得到过山河图(正德是明武宗朱厚照年号,第五章末尾有提到这一事件)。 还因此与神刀会血拼夺宝,此事天下皆知,你老兄才是真的见过大世面真宝物的人,现在这么说岂不是嘲讽沈庄主和极世山庄了。” 尉迟破军也不恼怒淡淡道:“欧阳帮主所言却是实情,可那时尉迟不过是铁拳会中的一个八指弟子,这种大事只有本门几个十指弟子和帮主知道此中内情。 后来与神刀会一战,前帮主和几个大弟子全部战死,神刀会也死伤惨重,至于那山河图和宝藏的去向我等根本一概不知。说实话,我连当年那所谓的山河图真假都不知道,又如何能见过这天下第一至宝了。” 神刀会现任帮主韩刃听到这两人莫名其妙在这里谈到当年的旧怨,此时也是面色铁青,起身说道:“此事时过境迁恩怨早分,现在在沈庄主寿宴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却是为何?” 欧阳煞道:“韩帮主不要误会,只是刚才尉迟帮主提到了宝物,欧阳这才想到而已,诸位英雄既然难得来一趟极世山庄,谁不想一饱眼福鉴赏真正的极世宝物。此生若有幸得见天下第一至宝也算了无遗憾了。沈庄主一生搜罗天下奇珍,难道就没有这番感慨和愿望吗?” 欧阳煞这话似有所指,明里暗里都在提到山河图。众人皆想,在场的普通英雄豪杰都对山河图神往已久,而这沈枫醉一生集宝又怎么可能对其无动于衷。 陆流小声对沈炼道:“师兄,我看这两人貌似嘴上不合,实则是一唱一和,就是想不动声色得把话题由头引到山河图上。” 沈炼道:“我看也像,却不知道这些人想要干什么,先静观其变再说。” 沈如棱突然喝道:“今日家父花甲寿辰,几位帮主莫名提到这山河图却是什么意思?莫不是想说这山河图在我极世山庄吗?” 第二十二章 风起云涌极世庄(十一) 沈如棱这话在场群雄无不小声低哗,他们也本不太理解欧阳煞的意思,沈如棱现在一语点破,众人也急于知道这此中玄机。 未及对方回应,沈枫醉说道:“你住嘴!这哪有你说话的份!诸位英雄老夫知道,一直以来江湖传言形形色色,近年来确实有些人说这山河图在老夫手里。 哈哈哈殊不知这‘天下第一’四个字,蒙蔽了多少人痴迷了多少人。破我执,方见底;若不破,不见佛。世上极世奇珍数不胜数,又怎么可能都为老夫一人所有。山河图得而不得有而无有都不重要了。”说罢沈枫醉叹了口气自顾自地摇了摇头。 沈炼看他虽是有些道气,说的却是佛家的偈语。不知是人至花甲活得明白已经殊途同归,还是在求得新的开悟。 普性大师这时说道:“阿弥陀佛,沈庄主大智慧。放下我执方能一身自在,洞悉开明。” 钟元鼎真人也道:“贫道也觉得庄主所言是为大道。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心斋先生王艮说道:“不执意见,方可入道。若人人可修身德如庄主一般境界,才是大同。” 尉迟破军说道:“沈庄主超然,此事虽然对您老人家不重要,但若是有什么消息不妨告诉我等,也让我等开悟开悟,免得执着妄追不是。” 欧阳煞也道:“是啊,此次沈庄主大寿要品定武林极世榜,把天下英雄分为极、世、长、生、山、河六字品级,这山河二字难道就没有什么深意吗?我想在座的诸位英雄也一定想知道吧!” 他这话一出竟然引得不少人的赞同附和之声,沈炼心中暗自讽笑道:“看来方才三位武林泰斗所说的大道理,这些自称英雄豪杰的是一点都没听进去啊。” 沈炼佩服于沈枫醉的豪情,有意为他解围站起身道:“诸位英雄何必咄咄相问,此事再下倒是知道一二。” 此间江湖群雄没人认识沈炼,看他年纪轻轻却坐在上座首席沈枫醉身边,没想到他是什么人物,都只当他是沈枫醉的家眷,看他说话也不屑一顾。 沈炼道:“八年前在水月山庄,在下亲眼看到,山河图被黄金会门主汪直所毁,当时他亲口说那便是山河图,天下第一至宝既然早已被毁,这天下第一四个字不就是梦幻泡影吗。” 他这话引得众下哗然,众人纷纷猜测此人身份。 秋叶丹也起身道:“不错,此事发生时我也在场,那狗屁山河图早就被毁了,你们这些龟孙还在这里吵吵闹闹乱猜一通。” 诸人见这女子虽然极美但是出言不逊纷纷恼怒,尉迟破军怒道:“你这女子是何人,小小年纪妇人之见懂得什么!” 不及秋叶丹说话,藏点红这时一边喝酒一边道:“她说的不错,那山河图早就被老爷子毁了,你们这群庸才蠢货还在这里胡编乱猜,真是可笑。这女子是四川总兵秋千峰的女儿,却是你们能得罪得起的吗?” 藏点红这话一出,沈炼等人出乎意料,不想他竟会出言相帮,同样当年亲临在场的萧燕飞倒是不置一词。 尉迟破军先是一愣然后道:“管他什么总兵不总兵,这里可是江湖!” 藏点红笑了笑道:“你这人虽然愚蠢,倒还有点胆识,不过这个女人早晚要死在我的手上。” 秋叶丹笑了笑原来他是这个意思,也露出拳头眼神挑衅藏点红。 眼见得众人已出恶语,各方势力混杂场面已经越来越乱。沈家次子沈如淮高声道:“诸位英雄,往日恩怨请先一笑而泯,这天下第一至宝虽然不在,但是今日家父却要品定武林极世榜,还要公布这武功天下第一者。” 钟元鼎真人运起真气浑然对大厅内众人道:“贫道虽是方外之人,多年来专注清修,但是对武学之事也颇感兴趣。敝教道祖李老君、张道陵,本门祖师张三丰都曾是天下武学第一人。贫道天资乏乏祖师真传难以得学一二,却也不自量力,希望能上得庄主您的极世榜,恬占一席。” 王艮也高声道:“先师阳明子也曾被推举为武林之首天下第一,他老人家如今故去,在下也很想知道这极世榜首是哪路英雄。”他这话同样也是内力雄浑震动众人。 众人见武当掌门和泰州掌门都动了真气内力镇压全场,等闲岂敢继续造次,纷纷不敢再喧哗相提山河图之事。陆流在一旁轻笑对沈炼小声道:“看来想服众这大道理可不如功夫好使。” 沈枫醉见场面重归于静,对两位深深一礼,然后对众人说道:“诸位英雄,老夫虚活花甲六十别无长处,但自问眼光却还是过得去的。沧海桑田白驹过隙,老夫收集了一辈子极世奇珍,但总归有一天物是人非。 世间奇珍都是天精地华或他人所铸造,老夫寿终前总想留些自己的东西于后世相传。今日寿宴邀请群贤毕至,就是想在有生之年编订这武林极世榜,为天下豪杰武功品评定级。尘儿你与诸位英雄说说吧。” 沈枫醉三子沈如尘此时站了起来,对众人说道:“诸位英雄,我父将天下习武之人将定为极、世、长、生、山、河六字品级,除极字榜外每字级又有上中下三品。 以如尘为例,家父定我的武艺为‘生字上品’,如尘学艺不精诸位见笑。凡今日所来的英雄豪杰都可以一试身手,或展示绝学或比武对决,家父都会现场品定,之后还会公布武林极字榜公示江湖!现在哪位英雄想先一试身手的?” 沈如尘这话一出,场内众人虽讨论不止但却无人敢做这出头之鸟。 要知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现在出头或是一战扬名或是声名狼藉,此时宁可不出风头也绝不丢人现眼,没有旁人示范打个模样任谁也不敢先上场。 秋叶丹本来十分兴奋跃跃欲试,却看得藏点红死死盯着自己,心下思索便止住了。 许久没有人说话,这时有个人在下面道:“老庄主,为何不先公布武林极字榜是何人,也好给大伙心里有个底,看看这极字榜能否服众。” 第二十二章 风起云涌极世庄(十二) 众人一看说话的是“闲云鹤”丁一,大家都十分安心,此人武功高强却无门无派,平日里独来独往神龙见首不见尾,为人脾气极好,乃是江湖上响当当的游侠。 丁一站起身笑着道:“老庄主,在座的大家伙都是有头有脸的,本事小的不敢出头,本事大的怕丢了身份。一个个心中急切又不敢相问,只有我这没名没号没皮没脸的闲人斗胆先问一问了。” 沈枫醉笑了笑道:“丁先生说笑了,只是老夫本意原是想众英雄若有想一试身手的,今天也不不失是一场武林大会群雄欢乐。老夫最后公布极字榜,若是有高人深藏或后起之秀,当时便可登名上榜,大家也有目共睹。这么看来却是老夫考虑不周了,尘儿你速去把极字榜取来。” 丁一笑了笑又对众人道:“三公子去取极字榜,这间隙在下不妨猜一猜。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咱们这些走江湖的习武之人,最看重的就是这孰强孰弱、谁一谁二。那真是谁也不服谁,都想来争一争这武功天下第一。 历朝历代这武林榜首都是争议不断轮番登场。索性‘阳明子’王守仁二十年多前平息叛乱,技震群雄问鼎魁首,多年来这天下第一武林中才有所公认。 而自阳明子谢世,天下第一之位虚悬已久,武林中更是群雄并起长江后浪推前浪。近年来江湖皆传‘南将北锦’。亦有人言‘南神龙北麒麟’,我想这极字榜或许是俞大猷和陆炳二人。不过我想此说法在场的各位英雄恐怕心中也各有异议吧?” 丁一这话引来了众人的纷纷言语,有人道:“这话老子就不认可!也不知道是谁这么传的,完全是胡说八道。” 尉迟破军这时候也站出来道:“说得对,什么狗屁‘南将北锦’!一个太子太保身居高位,养尊处优圈养宫廷。一个浙江总兵龟缩后帐,指挥别人去拼杀玩命。 这俞大猷和陆炳都是朝廷的爪牙,平日里吃着皇家俸禄受人参拜,在朝中过着高高在上的日子也就算了,凭什么还要来咱们江湖上掺一脚。咱们武林中的事情自然是咱们江湖人自己说了算!任他皇帝老儿也管不着!” 他这话引得一阵群雄欢呼,有人高声附和有人连连叫好。 “盗侠”雷老虎道:“这两个朝廷官吏倒是会起好听的名号,什么万里神龙,什么魅影无形冷麒麟。又是神龙又是麒麟的,轮到咱们啊就没落什么好了,什么滚地龙、钻地鼠,好一点的叫刨地快。他们不见多大本事,顶多就是个名字好啊。”(此段无意义,特致敬《武林外传》) 有人道:“说得对!他们凭什么在江湖上并列齐名,我看这极字榜应该是汪直老爷子才对。” 有人道:“我看应是少林方丈普从神僧!” 有人道:“我看是王艮掌门或钟元鼎真人!” 还有人道:“狗日的陆炳俞大猷算个屁!我家佛爷才应该上极字榜!” 众人你言我语都藐视俞大猷和陆炳,沈炼心中恼怒正想出言,身边的陆流和上座末席秋叶丹反而一并先站起来了。 秋叶丹怒道:“你们一群人吵吵什么!南将北锦是江湖上传的,又不是他俞大猷自封的。况且他多年抗倭剿贼在前方浴血奋战抵御外敌,你们身在后方不感恩戴德也就算了,还在这里背后恶语。尔等不是一个个都自称英雄豪杰么,现在却躲在后方自说自话,有种的你们去东南前线打仗啊!” 陆流也道:“家师陆太保虽然位极人臣,但多年来勤修刻苦,武功未有一日落下,他少年时就威震武林独自前往辽东剿贼,昔年‘辽东二十四苍狼’穷凶极恶奸杀掳掠罄竹难书。家师孤入虎穴铲除奸邪时你等又在哪里,现在他处庙堂之高,过去往事你等便充耳不闻吗?” 沈炼见状也起身道:“我师虽然在朝为官,但江湖事一直都未曾旁落,诸位若有不信服的随时可以赴顺天府登门挑战,家师自然来者不拒。若诸位不敢,沈炼也不介意和诸位英雄讨教几招。” 堂内诸人闻言都纷纷议论,原来这上座两人是陆炳的弟子,那必然也是锦衣卫无疑了,此间人虽然有害怕的,但更多的还是不服气的。 这时有人背声道:“此间豪杰哪个不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人物,哪个又不是真刀真枪打出来的名号,惩恶除奸威震武林的事情还能做得少了?他俞大猷若是真有本事,这些年倭寇早就剿完了。” 又有人道:“俞大猷且先不说,毕竟到底斗赢过普从大和尚。可至于那陆炳,听闻他醉心权术和严嵩勾勾搭搭前不久才刚诛杀了泰州派杨继盛,你这娃子还敢口出狂言,腆着脸与泰州派掌门同席。” 此间江湖群雄向来清高自傲对官家的朝中人十分不服。沈炼见有人搬弄是非,虽然他脸上依然稳重面无表情,但心中已经燃起怒火,愤声道:“莫要人后小言,若是真英雄豪杰我们就按江湖的规矩来。” 沈枫醉忙道:“诸位都是沈某的朋友,今日老夫寿辰还望看在老夫的一点薄面上化干戈为玉帛,若想比武切磋待老夫公布了极字榜,大家可以和气讨教点到为止。” 这时沈如尘取来了极字榜,那是副大长卷。沈如尘与沈如淮一人一边将其拉开。 只见其卷上有大字写道: 东海佛君上,西峰孤鹫扬。 北望麒麟冷,南龙白凤翔。 沈枫醉悠然道:“此便是老夫所评极世榜中极字榜之五人。这乃老夫的一家之言。极世榜问世之后自然会随清而动、或上或下,若有英雄豪杰辈出,日后自然有机会问鼎极字榜。” 堂内众人见到这极字榜都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有人道:“这写的应该是冷阴流流主徐海,黄金会门主汪直,锦衣卫指挥使陆炳,浙江总兵俞大猷,水月山庄庄主徐渭。此五人问鼎最高品级的极字榜,却不知可还有分的先后?” 第二十二章 风起云涌极世庄(十三) 有人道:“听闻水月山庄被汪直焚毁之后,这徐渭安置好家人就去了直浙总督胡宗宪的帐下做了军师幕僚。他身无官职依然以水月山庄庄主自居。徐渭与俞大猷同在胡宗宪麾下效力,一谋一武龙凤合力,是以这极字榜便把两人写在一起了。” 又是丁一主动起身问沈枫醉道:“这五人的名号倒确实都是如雷贯耳,五人同时位列最高的极字榜,在下觉得倒也合情合理,敢问庄主,此五人排名可还有先后?” 沈枫醉道:“老夫所评之极世榜,只为天下英雄的武功评定品级,但同一品级者不分先后排名。高手之争毫末之差,况弈棋有三,即便有过交手一场胜败也难定先后,只因全身修为心之所发,心境不同则一时高下胜负也不同,是以此榜只定品不排名。” 普性这时道:“阿弥陀佛庄主高见,武功品级乃是激励众生苦学修行、层层而进,而排名先后却会让人痴迷其中,执着于胜负反而负累,不得觉悟。” 沈枫醉道:“普性大师智慧当真了得。” 钟元鼎真人道:“贫道虽没见过此五人的身手武功,倒是素有耳闻十分钦佩,来日若有机会定要好好虚心求教一番。” 藏点红这时却十分不悦说道:“大和尚这话可说得不对,若无排名便是齐名了。我家老爷子和佛爷问鼎极字榜齐名尚可,但这俞大猷和徐渭有什么资格与我家老爷子和佛爷齐名共榜! 那姓俞的曾被我家佛爷追的落荒而逃身受重伤,之后又被汪老爷子几乎打的小命不保,晕厥将死狼狈遁走。这徐渭更是连自己的水月山庄都被老爷子付之一炬,此二人绝不配同佛爷和老爷子同时位列极字榜!” 沈炼听藏点红出言羞辱自己大哥徐渭,他正想出言,秋叶丹却先怒道:“分明是汪直和徐海不敢与俞大猷正面交锋,这才一个暗中下毒一个易容诡计背后偷袭。此二人确实不该与俞大猷徐渭齐名共榜,是他们可不配。” 藏点红阴声道:“看来不割掉你的舌头,你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王艮这时打断众人道:“既然话不投机也无需再辩,行知合一便该手上真功夫见得分晓。大家若是心中有气不如当即露些本事,请沈庄主品评定级,是非高下立见真章。” 藏点红刚要起身准备挑战,夜西愁将他按住,站起身笑着高声对场内众英豪讲道:“心斋先生所言极是,诸位英雄大家以武会友岂不快哉,这才是今天盛会的正题。 只是在场的诸位豪杰都是久经江湖的前辈,彼此之间的本事大家或多或少都有些了解,若不是身怀绝技又怎么可能受得沈老庄主的邀请。但是这宫内的锦衣卫到底有多少斤两门道、修为深浅,我等却是一概不知啊。 这极世榜是咱们江湖武林的极世榜,能位列极字的绝顶高手必须得是真才实学的武林柱石江湖泰斗方能服众。沈大人陆大人是陆炳的高足门徒,年纪轻轻却身居高位,这么多前辈坐在堂下,两位小大人却坐在首宾上席,我等这些江湖粗人实在心中有些不服啊。 两位不妨露露身手才能服众啊。唯有名师方能出得高徒,若两位有的真本事,陆炳这极字榜的位置我等江湖弟兄才能心服口服。” 萧燕飞本沉寂了许久这时也突然道:“不错,陆炳多年不在江湖上行走,他的徒弟若是武功还是不过尔尔,他再身居极字榜岂不是侮辱武林群雄!”萧燕飞一条臂膀被沈炼的义兄徐渭所斩,他又和沈炼有过死斗占得上风,他心中对沈炼颇为不服,也早就想对其发难了。 夜西愁这话四两拨千斤,以江湖人的身份自居和所有人站在了一边,却把沈炼和陆流摆在了对立面,堂内群雄本各自为战,其中不乏有不忿黄金会和冷阴流的人,可夜西愁这一番话却把矛盾瞬间一下子都集中到了沈炼身上。 陆流是个女子又长相极美,诸人倒还没有放在心上,却看得沈炼一副养尊处优仪表堂堂的英俊模样让这些江湖武人十分不悦,此刻都纷纷又是不屑又是恼怒地看着沈炼,堂下也吵闹了起来纷纷附和着夜西愁的话,都在言语讥讽挑衅着沈炼。 沈炼见自己竟突然成了此间群雄的众矢之的,脑海中不由得想起陆炳对自己所说江湖之上同样人心险恶。此时他已经没有退路了,他也不愿意退缩,为了师父也为了自己,沈炼站起身道:“既然诸位英雄前辈愿意不吝赐教,沈炼虽不才,也愿意代替家师领教诸位的高招!哪位前辈想要赐教,尽管站出来吧!” 众人见终于有人第一个主动站出来要迎接挑战,又是个这么年轻看起来的徒有虚表养尊处优的小白脸,必然是个好捏的软柿子。 若是能把陆炳的首徒击败踩在脚下,那可是江湖扬名的绝好良机,既可声名鹊起又能请沈枫醉定品极世榜。这一举两得现成的“唐僧肉”,堂内人争先恐后跃跃欲试起身出言挑战沈炼。 沈炼刚想选一个人下场比试,陆流却拦了他一下,站起身道:“小女子学艺不精,但也受家师陆炳亲传武艺,诸位前辈兄长们想挑战我师兄,不如先和小妹过几招试试身手,尉迟帮主可愿赐教指点吗?” 陆流直接开口点名要挑战铁拳会帮主“七杀将”尉迟破军,这让众人大大意外,沈炼本想阻拦,陆流却看着他笑了笑,一脸神情暗示他放心,沈炼心领神会便不再阻止。 陆流心中有所盘算,师兄的武艺她自然放心,凭沈炼的武功技压场内大多数人应该不是难事,但萧燕飞和藏点红此刻虎视眈眈,夜西愁足智多谋必然是想借场内诸人之力车轮群战沈炼,待他耗尽体力后,冷阴流的三位堂主再以逸待劳黄雀在后。 虽然有钟元鼎、普性和王艮在,他们应该不会下得杀手,但防人之心还是要筹谋在前。况且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自己先出手让师兄了解一下对手武艺的深浅也好心里有个底。 第二十二章 风起云涌极世庄(十四) 而陆流会主动选择挑战尉迟破军,只因刚才此人出言挑衅秋叶丹,陆流也是有意要为姐姐出气。 尉迟破军没想到这英飒的美人居然会主动挑战自己,顿时满心欢喜十分得意,起身对诸人道:“诸位英雄可看到了,是这女娃主动提出向尉迟挑战的,一会可不能说是尉迟以大欺小不懂得惜香怜玉啊。” 尉迟破军没有丝毫拒绝躲闪的意思,欢欢喜喜地便应战了。旁边人眼里又是羡慕又是嫉妒的,纷纷打趣起哄。 “尉迟!你这老家伙艳福不浅,一会可要手下留情啊!” “帮主,这锦衣卫的美人不会是看上您了吧,表面上专挑您过招,实则是芳心暗许。” “七杀将,你这下可还能忍心杀得下去吗哈哈哈哈。” 陆流此时已经走到堂前空处准备,尉迟破军却满脸又是嬉笑又是回应着旁边朋友的打趣,秋叶丹怒道:“尉迟老小子,你是要继续说笑耍嘴,还是与我妹子过招。” 尉迟破军冲陆流招了招手,也漫不经心地走到了堂前。 陆流一身青墨锦衣身材挺拔英姿飒爽,她抽出腰间的绣春配刀,对尉迟破军道:“尉迟帮主可要用的什么兵刃?” 尉迟破军笑道:“我铁拳会弟子从不用兵刃,此双铁拳便是神兵,远强过那些废铁刀剑。”说罢他双拳一震摆开架势 陆流当下横刀右持,微笑着说道:“既如此,小妹可就占了个大便宜了。小妹学艺不精,尉迟帮主多指教。” 陆流话音刚落她泪眼中的愁波瞬时涌满了肃杀之意,她肩上突然好像有两颗金黄发光的宝石凭空闪亮,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只小黑猫睁开了眼睛! 这猫通体全黑,陆流穿的又是青墨色的衣衫,是以乍看之下竟不易看出此猫休憩在陆流身上,那猫儿此时突然睁眼,两颗金黄的眼珠顿时格外显眼,犹如镶嵌在陆流身上的宝石。 那猫儿突然恶狠一声,呲出獠牙,尉迟破军本全然不把陆流放在眼里,是以那黑猫虽然体小却也惊了他一下。 突然间眼前的陆流身形魅影一动,人便如同化作了一股墨绿青烟飘然诡行,瞬时一阵刀光已经到了面前冲着尉迟破军逼来! 尉迟破军毫无防备,全凭着多年在江湖上摸爬滚打拼杀的经验,下意识间双拳一格,他一双“钢拳”已经练得炉火纯青刀枪不入,是以不用兵刃只靠双拳就挡下了这一击。 哪知陆流这一刀本就是虚招,陆炳的“归鸾刀法”出刀式只是表象,收刀式才是真意! 此时尉迟破军已经双拳格挡在前,他傲慢大意之下身法已经慢了对方极多,陆流魅影般又是收刀回劈,一下便砍到了尉迟腰间! 陆流手上收着力道,再加上铁拳会的“十指刚意”心法,尉迟破军横练得一身铁骨,是以这一击只砍破了衣衫,并未洞穿皮肉。 即便如此,尉迟破军成名已久又是年长的江湖前辈,这一合之下虽然没有见血受伤也已经是很没面子了,尉迟破军赶忙愤而还击铁拳下砸! 陆流也惊讶于尉迟破军一身刚硬,居然锋刃划过而皮肉不破。她凌身一转若一股青烟盘旋在尉迟破军周围,尉迟破军并没有见过这等鬼魅的功夫,冲着那墨烟尾迹胡乱连连出拳却是摸不到陆流分毫。 陆流身影此时已经飘到尉迟破军身后,尉迟破军也不是弱手,原地一转右手裹拳后击,自交手后陆流因占了先机始终身法快得对方一步,是以这一下早有准备,她身子凌空一横,躲闪过了尉迟破军的铁拳,她足下一点又是踢中对方腰间,借着力道飘飘然落到尉迟破军远边。 “好!好!好!妹妹好身手!”秋叶丹高声欢呼。 尉迟破军虽然未倒却也是一个踉跄连连后跌几步,在场众人也万没想到这美人看起来眼神悲愁可欺,没想到一闪一反击之间身手这般精彩,身形幽魅但又十分华丽,大家都是习武之人,都忍不住也为其喝彩欢呼,还有不少人喝着尉迟破军的倒彩。 沈枫醉也点了点头捻着胡须道:“果然是陆太保的高徒,虽然未出得全力,但身手已经十分了得,堪称是武林高手了。” 钟元鼎真人在一旁忙问道:“那依庄主品鉴,这女娃的功夫可上得极世榜的什么品级?” 沈枫醉道:“一招半式间还不好断言,不过依老夫之见,这女娃的身手至少也是长字中品,其武功是否更高还需再看。” 一旁的心斋先生王艮道:“庄主法眼,此女子是陆炳之徒,锦衣卫嘛本事自然低不了,她在京城中办差多年也有的名号,唤做猫儿爷。” 钟元鼎点点头也道:“得号如此,看来这猫儿不是女娃为了好玩可爱所养的娇宠,想来是另有玄机。” 普性道:“老衲武功平平,难以看出各中真意,不过能瞧得出尉迟帮主也是一时大意,若重振旗鼓不至于如此狼狈。” 沈枫醉也道:“大师所言极是,老夫评尉迟帮主武功应是长字上品,这场胜负还需再看分晓。” 这几人声音虽小,但在场众人中不少内力高深的都听到了几人的对话,也纷纷期待起了两人接下来的交锋。 尉迟破军贵为一帮之主,此时失了面子大为恼怒,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却也不能发作,忙道:“女娃确实好本事,不愧是冷麒麟的徒弟。但毕竟是个江湖后辈的女娃,刚才尉迟也是有意让你两招,想看看你的本事,接下来可是分毫不让了!” 秋叶丹笑道:“你这龟孙倒会给自己找台阶下,可不要光说不练。” 陆流笑了笑道:“小妹多谢尉迟帮主相让,小妹再领教您的高招。” 却见尉迟破军这时也变了眼神顿时严肃起来,他手上不知何时戴上了一副密密麻麻小铁环所串联编织的手套,那铁环金属耀眼泛着紫光,一看就知道不是寻常铜铁。 陆流当即明白对方要显露真实功夫了,放下不敢懈怠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驾刀迎敌。 尉迟破军硬声道:“女娃多小心,丢了性命可就不好了。” 第二十二章 风起云涌极世庄(十五) 尉迟破军这话刚一说完,人就疾风般朝着陆流迎面冲了过来,挥其巨臂右拳冲着陆流就砸了过去。 陆流心中也有些大意轻敌,未曾想到尉迟破军这么大的块头一旦认真起来速度竟然也丝毫不差,刚才对方一时大意显得笨拙,此时自己也有些轻敌了。 陆流连忙躲闪随即横刀一劈,只听“当”的一声巨响,长刀与尉迟破军的铁拳相接,陆流虎口生麻,尉迟破军的铁拳却纹丝未动,力道之大将陆流整个震了出去! 好在陆流轻身功夫得陆炳真传,双方相接之下虽然不可硬顶但借力还是躲了过去,若是逞强硬接,只怕会被尉迟破军的铁拳砸的非死即残。 众人见尉迟破军这下显示了真实功夫,一拳便将手持兵刃的陆流震开,“七杀将”果然有些道行,又开始纷纷倒戈为尉迟破军喝彩。 尉迟破军一拳占得上风,又继续双拳左右齐抡,冲着陆流连连攻去。 陆流抖擞精神也不与对方硬拼硬接,随即若身形化烟飘魅躲闪,纠缠环伺在尉迟破军周身,一边接招一边趁隙进攻伺机而动。 铁拳会的拳法与江湖上各路拳法可以说大不相同,寻常拳法大多直来直去横向而击。但尉迟破军这拳法虽然也同样是大开大合,但却是拳拳而砸、上下而击。 仿佛他手上的不是两个肉拳,而是手臂上长了两个大铁锤一般。虽然是肉身但一副钢筋铁骨,再加上那一双手套加持,威力更胜过锤斧铜铁,即便砸在地板顽石之上,也能击裂打碎。 比之使用锤斧之人威力相同但不需手持百斤兵刃是以他速度快了极多。若是普通肉身,只怕会被这双钢拳活活砸成肉饼。 现在陆流不好正面迎击躲闪为上,众人只觉得眼前尉迟破军被一团墨绿烟影环绕包围。 陆流时不时现身出刀,刀势一劈一归。或劈砍在尉迟破军双拳上,或击打在其身上,尉迟破军肉身成钢却也毫发无伤。 陆流一时虽不能破敌,但尉迟破军同样处境艰难,他招式大开大合,速度虽快却也比陆流的灵动慢了一些,现在无的放矢拳拳而空也是奈何对方不得。 秋叶丹担心陆流,移步到沈炼身边道:“沈小子,你可有信心流儿能够取胜?此人功夫不错铁拳如锤,稍有不慎落败是小,只怕会重伤身残。” 沈炼道:“秋姐姐,流儿多年刻苦勤修,师父也对她赞许有加,我们还是要对她有信心。况且此刻双方公平而战,即便担心也不能叫停呀。”他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心里还是捏着一把汗,他眼睛紧盯战局,右手更是死死握着国刑刀,若有万一自己立时便要出手。 双方一时缠斗僵持,钟元鼎真人一边观战一边道:“这女娃功夫的确实不错。她虽然一时难以伤到尉迟帮主,但以此久持绕着对方打,尉迟破军武功大开大合耗费体力,就看谁先撑不住便能破局了。” 萧燕飞冷冷道:“她不正面而绝一味逃跑,一旦一招闪慢走错被对方钳制就满盘皆输了。若想得胜取巧却是不行,一定攻破正面。” 沈枫醉道:“以老夫之见,女娃就要占的上风了。她虽然反击不多,但是招招都攻向尉迟帮主腰间,这是她最初所击之地。再强的钢筋铁骨若是攻之以久,也会招架不住。” 王艮在一旁道:“我看她速度虽快,却也并不是在尉迟破军之上许多,却能招招闪避地如此精确真有些门道。如此身形激动,而那猫儿能始终在她身上,恐怕就是玄机所在。” 钟元鼎也是各中武痴,此时也看破端倪,说道:“心斋先生所言不错,依贫道之见就是那黑猫在帮这女娃。” 普性武功虽不甚登峰,但眼光也同样极好,说道:“那猫儿应是在帮其主人观察敌手的动作。” 沈枫醉道:“三位所言极是,猫之动速比之人速要快上数倍,在猫眼中常人的动作便如同七旬老翁一般极其缓慢。 此黑猫攀附于女娃身上,观察对手的出招动作,在敌人的招式攻来之际便提前轻叫提醒主人闪避,是以对方招招女娃都有所预备,其速度才比尉迟帮主快出了这么多,这等方式倒真是罕见啊。” 沈炼在一旁听到几人对话心中暗自佩服,这些武林泰斗虽不知武功造诣究竟多高,但个个都目光如炬能洞察明悉,才这么一会功夫就看出了陆流饲猫共武的玄机。 但萧燕飞所说也没有错,尉迟破军能一直挨打,陆流却是不能。 陆流一直袭扰尉迟破军,两人边打边走一直快打到殿门处了,终于尉迟破军寻到了机会。 此时陆流不知慢了一步还是身形失误,一闪之后正好停在了尉迟破军的正面前,两人咫尺面对。 尉迟破军大喜,他的前招还未用尽,就赶忙强行变招,双拳左右画圈一般的同时下砸,拳风席卷要封住陆流的闪躲余地! 却见陆流微微一笑,霎时间眉眼精神凝聚!自下而上蓄力拔刀而劈,居然面对面硬接尉迟破军这一招! 却听“当”的一声巨响,居然是陆流的长刀将尉迟破军的一双铁拳一劈同时震开! 却见尉迟破军已经脚下不稳向后倾倒,陆流却岿然不动稳站于前。 不及瞬时,陆流自下而上的刀锋马上调转回向,又自上而下归刀一劈,却是归鸾刀精髓! 这一下不仅击破了尉迟破军的拳风,更是又击中了尉迟破军的腰间,这也正是陆流一直攻击的地方! 尉迟破军倒是钢筋铁骨,但这一击还是伤到了他,虽然不重只是皮肉之伤,但却是确确实实划破了他腰间皮肉,流出鲜血! 尉迟破军一点轻伤虽然还能再战,但是此刻已经受了伤见了血,孰胜孰败已见分晓。 现在尉迟破军还只是轻伤破了些破肉,若是再战陆流继续攻击,便是重伤了,陆流自知取胜。也不再进招抱拳行礼道:“多谢尉迟帮主手下留情,小妹承让了。” 沈枫醉见到陆流方才精彩破招,不由得脱口而出道:“这是锦衣卫的内功至高心法‘锦心怒’!女娃胜的漂亮。” 钟元鼎也在一旁称赞道:“锦心怒是将周身内力和气力瞬间调动激发而出的内功心法,旨在存蓄体力瞬时强击。 看来这女娃心中早有盘算,故意在尉迟破军招式未尽的时候现出身形,假意露出破绽但其实是为了提前站稳脚跟。尉迟心急前招未停而强行变招,这力道就小了许多。女娃催动心决一刀强击威力却大胜于常,这此消彼长之间便正面攻破了对方的铁拳钢骨。” 王艮也在一旁道:“钟真人之所分析也是在下所想。” 沈枫醉起身一边鼓掌一边道:“依老夫品评,两位的功夫皆为长字上品,都是当今武林的翘楚高手应共登极世榜。这一局比试是小陆大人稍胜一筹,双方以武会友点到为主。” 沈炼心中大喜过望但脸上还是稳重,秋叶丹却是一个劲的欢呼。 陆流笑着道:“还有哪位英雄想要赐教的?” 却听尉迟破军怒道:“慢着!不过是划破一点破肉岂能判定胜败,继续来过!你且接招!” 说罢,也不顾沈枫醉拦阻和陆流同意,尉迟破军又是双拳击去! 此时陆流是背对尉迟破军,听到对方来势赶紧慌忙间转身,而身形已经慢了极多,即便以“锦心怒”内力心法催动还击却依旧力道大损! “当”的一声!陆流举刀勉强招架拦下了这一击,但顿时虎口酸麻连手中长刀都几乎要脱手了,尉迟破军却是气急败坏之下继续进招! 方才两人都打到了殿门附近,沈炼和秋叶丹都离得较远,这一下万万来不及相救,眼见这一击就要重伤陆流! 尉迟破军拳击半处,突然觉得面前一阵排山倒海的掌风迎面轰来,惊涛呼啸间自己几乎不能呼吸身子难以动弹! 未及反应紧接着又是一股拳力迎面击来!犹如一道无形铁墙撞在自己身上,将尉迟破军整个人打飞了出去! 藏点红、秋叶丹、沈枫醉等场内众人顿时惊道:“虎将摄龙拳!” 第二十三章 虎将摄龙镇众强(一) “伟大的腾格里!请保佑您的子民,保佑草原风调雨顺,福泽恩赐太平安享!” 俞长生已经有点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跟着部落登上敖包山祭祀长生天了,他心中思索了一下应该是第七次了吧,不知不觉时间一晃他已经在草原上度过了将近第八个年头了。 俞长生远远看着祭祀参拜的族人,即便已经在草原呆了这么多年,他已经是一副鞑靼人的装扮,会骑马会射箭会吃手扒肉,最近还开始试着喝烈酒,但他始终不信长生天,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信佛祖。 他只是每天在单纯着重复的差不多的事情,早上起来开始吐纳练功,白日里做公社里的各种劳务,进入暮时又开始练功。他身份卑下也没有什么人与他亲近,他也没有想法去亲近谁,只有练功的时候俞长生心中平静有一种踏实安全的感觉,他能确确实实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此时族长带着族人完成了祭祀的仪式,哈日查盖·阿日勒走过来呼唤俞长生去搬东西,长生同大家一起收拾好了一应物品,他一个人一左一右直接拎起了四个大包依然轻轻松松,他旁边只拎起了一个大包还气喘吁吁的索多克赞叹道:“俞长生你还是这么有力气!长生天一定给了你力量。” 索多克也是部落中的奴仆,他比长生年长几岁,不过他并不是买来的,而是部落早年征战时所俘虏的他族人,蒙古草原十八部,部落派系众多分分合合,互相之间征战是常事。 俞长生笑了笑道:“还好吧,我还觉得这些东西越来越轻了,你可要我帮你吗?” 索多克道:“不用我自己来吧,我就算把这包给你,也得去搬别的东西。”说罢两人跟着阿日勒等人一起随部落返回。 路上俞长生问道:“这次祭祀和往年不同,时间久了很多啊。” 索多克道:“今年与以往不同,土默特部的俺答汗与大明终于商议停战了。蒙古诸部与大明边境交战数年,草原上一直与南方闭塞,消息不通贸易停止,咱们虽然隶属瓦剌部,但是他们打仗咱们也得跟着一起受罪,到处迁徙也不得靠近边境。 现在好不容易休战养息了,当然要好好祭祀一下腾格里保佑太平。我估计啊用不了多久商队就会重启了!到时候我们可以跟着一起去大明南边的花花世界好好看一看,诶你不就是大明人吗,你不想回去看看吗?” 俞长生一听这话有点愣住了,他也不确定自己想不想回去。早些年他年纪幼小边关还有战事,他自己也因为听闻了俞大猷之死的消息心灰意冷不愿意回去,他也没有地方回去,在部落中的生活其实并不算差,这才呆了这么多年。 现在多年过去他想了想也应该回去看一看了,他心下打算跟随部落商队一起南下,若是觉得不错就找机会从商队中逃走便是了。 即便他已经长大,他也早就已经具备了离开的能力,但是俞长生却浑然不知。 他们的对话也被阿日勒听到,他非常开心的说道:“族中确实有这样打算,一旦确定好公社就要筹备商队南下了,到时候一定非常热闹。” 回到族人居所后一段时间,俞长生慢慢开始逐渐兴奋起来,当年的回忆现在想起来十分的不真实,这一次时隔多年终于要重回故土,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呢。 俞长生正在蒙古包内发呆,突然好像听到好像有群马奔腾和一群人呼啸嘶吼的声音。 那声音越来越近他以为是族中有什么活动,他在想是不是和商队南下有关,便走出毡房查看究竟。 俞长生走到外面却发现一切如常,并没有马群和人群,大家都在做自己的事情,孩子们在追逐打闹,牛羊也在悠闲的吃草,一切都很祥和。 但长生耳边的声音并没有止息,反而越来越清晰了,他心中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连连左顾右盼的查找声音的源头。 这时索多克和几个族里的年轻人在懒懒休息晒着太阳,因为战事停止重启商队他们心情都很好,是以主仆混在在一起闲聊打趣。 他们看到俞长生自顾自的摇头晃脑的十分奇怪,便问道:“俞长生,你转来转去的在干什么?” 俞长生道:“我听到有马群和人群的声音,这声音十分凶戾还越来越近了,你们难道听不到吗?” 索多克和众人都笑了,说道:“哪有什么马群人群,这里远处平坦一览无遗,我们更没听到什么声音,噶乐主(疯子)你又发疯了吧。” 俞长生也很疑惑,近年来他总是能听到、感觉到很多别人察觉不到的事情,比如他总能听到别人听不到的狼嚎兽鸣;明明疾风奔驰的骏马他却总觉得能清晰看到马匹肌肉的发力起伏变化;那达慕时族中的壮汉摔跤中他总能下意识间预测到每个人下一步的动作。 而这些只有他能觉察到,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明显。 俞长生在族中因为身份低下,他本身也有些孤僻不善交际,再加上族长的儿子隼赤当年被他吓倒之后有意让同龄人疏远他,是以他的这些行为和感觉大家眼里都怪怪的,于是给他起了个绰号“噶乐主”。 殊不知这八年多来俞长生一直苦练《格物诀》内力心法,他心无旁骛又寒暑不辍经年不息,如此练功效率可比之常人练十年有余。《格物诀》玄功之神妙,此时俞长生早就练就了常人所远远不能企及的雄浑内力了,他的感官感知和力气已经今非昔比,现下他体内的真气如同江海奔腾川流不息! 族长的儿子隼赤也在这群年轻人中,他笑着道:“噶乐主就是噶乐主,总是要时不时发疯一下的。” 长生没有理会他只是轻轻看了他一眼,但隼赤因为小时候的阴影依然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突然俞长生道:“越来越近了!就在那边!他们要来了!” 第二十三章 虎将摄龙镇众强(二) 此时众人虽然仍然不把他说的话当回事,但还是看了看俞长生所指的方向。 却看那边平静如常,湛蓝的天空上白云飘荡,与草原青葱两相辉映,一片泰然祥和的样子,大家不禁又纷纷大声嘲笑起了俞长生。 正在他们大笑时,牛羊突然间开始有了些躁动,又是低吟又是开始四处乱窜,好像它们是感知到了什么开始惊恐难安! 众人正要安抚这些牲畜,这时终于有眼神好的人连连指着刚才俞长生所指的方向惊恐道:“有骑兵来了!” 只见那边草原远处果然有一队骑兵在奔驰喧闹,大约有几十近百骑,他们一边肆意纵马一边呼嚎雀跃,身边还有跟随有猎犬和雕鹰,各个全副武装人人皆驭马三匹且配有长弓弩箭,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精锐蒙古骑兵,不知是作战到此还是游行打猎,但气势汹汹必然来者不善! 这时族长也闻声赶了出来,见那队骑兵越来越近,他惊呼道:“那是土默特部的骑兵!不好!快跑快跑!” 土默特部与瓦剌部素来交恶,俞长生所在的小部落是是隶属瓦剌部的一支,族中人虽然大都是些普通牧民,但是也是对方的敌人。此时碰到土默特部的骑兵必然要被袭击。 族中人也慌乱做了一团,纷纷收拾形状要做逃窜,族长阿史吉勒大喊:“不要管这些细软,赶紧骑马逃走!” 那伙土默特骑兵也发现了这支部落,也分辨出了这是瓦剌分支,顿时兴奋地冲锋了过来。这支骑兵与寻常蒙古骁骑完全不同,其速度在普通骑兵之上极多,真便是“来如天坠去如电逝”。不及部落中人反应收拾,便已经冲到了近前! 族中有几个速度快的离马近的青壮族人,骑上马就要想先逃。 那几人刚一上马跑出几步,那伙骑兵中便有兵士挽弓搭箭,霎时间箭羽齐飞如流星破空,不偏不倚地立时就将那几名族人射于马下。 那伙土默特部骑兵见箭无旁落都纷纷振臂欢呼,有人道:“勇士们,今日咱们运气好,狩猎不打狼,打瓦剌。猎最多者我重赏!” 族人眼见对方如此神箭马匹又好,若是骑马逃命全无生路。他们发现的太晚,眼下地方骑兵越来越近,唯有死战而已。族长阿史吉勒高喊道:“族人们和他们拼了!” 族中人见状也深知逃命无望,这些人大多都是普通牧民,虽然必要时蒙古人各个上马即能战,但现在全无准备况且对方看起来都是土默特部中精锐中的精锐,即便人数占优但依然实力悬殊。 族中人这边还没有组织起成建制的队伍,那伙土默特部骑兵已经冲锋进来了! 这下如同一群饿狼冲进了羊群一般,肆意穿插来往纵横,族中人完全难以抵抗任人宰割! 这伙骑兵一看就不是有预谋发起的突袭进攻,只是外出游猎时走的太深误入了对方的领地。此刻他们完全是在游戏玩耍的心态,并不着急赶尽杀绝,冲进来后先是砍到了几个族中领头反抗的壮士,然后就开始在部落中随意冲锋猎杀。 一时间族中人如同待宰羔羊般被人戏弄狩猎,这些土默特骑兵像是牧羊犬一样,把族中人围成一圈不让逃窜,随后再对着他们冲锋攻击,完全是在游戏一样。 面对妇女他们一边策马奔驰一边用绳索套捆,像是在抓猎物一样。若是面对男子或是砍刀或者骑马冲撞,族中人完全不能抵挡。 俞长生置身于这场狩猎杀戮中起初心中也十分害怕,跟着众人四处狼狈逃窜。 长生并不知道自己的本领,不知道自己其实有能力反抗迎敌。他幼时自离开俞大猷后几次出手都被人打成重伤,虽然多年修为但无人点拨指教,是以他对于武功强弱完全没有概念也没有信心。 但他多年勤修苦练的功夫却是扎扎实实的留在他的根基里,俞长生虽一直左右逃窜,但往来骑兵的刀锋却是怎么也砍不到他的身上,在他眼这些骑兵甚至马匹的动作都很慢,躲闪攻击完全是轻而易举,他多年未与人动过手,虽然心中奇怪但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慢慢的心中的恐惧也减少了很多。 这时族长阿史吉勒依然英勇,他带着自己的儿子隼赤和几十个族里壮士拿着弯刀在顽强抵抗与骑兵血战。他虽然年迈但是是一位坚强不屈又温和善良的人,多年来对俞长生也算和善,没有把他真的当做族里的奴隶压迫。 这伙骑兵看起来也是有意要戏耍族长等人,他们各个骑马佩刀,若是真想杀这些没有战马的人易如反掌,但现在却是不停地往来冲锋,或用长鞭或用马刀,不断的袭扰攻击这些抵抗的人,慢慢的这些族人各个浑身负伤流血,有扛不住的已经倒下了。 这时俞长生也无意中跑了过来,包围族长等人的正是这伙骑兵中的精锐首领。隼赤看到俞长生突然跑了过来,下意识间大喊道:“噶乐主别过来!赶紧逃!” 隼赤话音未落,他就被一个冲锋的骑兵一刀砍翻,顿时鲜血从他的胸前涌出。 俞长生没有想到隼赤居然会叫自己逃走,这些年他一直受到隼赤等同龄人的排挤,现在看他倒在血泊中,心中有些茫然。 阿史吉勒看到儿子生死不明,也痛苦地抱起了他,他本就是老来得子,现在族人惨遭屠戮儿子眼看也危在旦夕,一时间万念俱灰放弃抵抗。 这一幕却震动了长生,他好像见过类似的场景,是当年看到倭寇屠戮无辜,陆流和陆常当时就是这般景象,那时的他尽管年幼但充满侠义和梦想,虽然多年成长平淡但少年心性的热血又岂能真的麻木不仁坐视不管! 现下他顾不得那么多了,眼见得又是一个骑兵挥刀冲着阿史吉勒砍去,俞长生左掌起势随即拍去,一招“龙生于渊”劈震而去,瞬时就把那骑兵连人带马镇的动弹不得头晕目眩! 随即长生右拳紧接,一招“虎踞龙盘”击出,他此时愤而全力,拳风之威若石破天惊!将那骑兵整个人打飞了出去! 第二十三章 虎将摄龙镇众强(三) 俞长生这全力一击之下,那土默特部人倒在地上便一动不动奄奄一息了,连马匹都如同泥巴一样瘫在地上。 那伙土默特骑兵顿时都惊呆了,谁都没想到这个看似平平无奇衣着打扮还是个身份低贱的少年居然身怀如此绝技,简直如同魔法般神奇。 一众族人也都大惊失色,他们平时嘲笑俞长生是明朝汉人的噶乐主,虽然个头高大但看起来总是柔善可欺,哪曾想居然有这等身手! 俞长生自己其实也大吃一惊,他从没有想到自己的“虎将摄龙拳”能有这等威力,简直感觉与当年俞大猷之拳风掌势无二。一时间他自己也无法理解,俞长生看着自己的双手简直不敢相信。 此刻他周身四肢百骸间的“阳明真气”溃涌翻滚!体内的内力川流不息如同困在牢笼里多年的万千匹骏马一般,此刻突然打开桎梏枷锁,便是万马奔腾无人能挡! 现在俞长生只感觉全身上下浩浩荡荡有使不完的力气一般,他心中又惊又喜,还有些紧张和激动,而恐惧之感全无! 那伙土默特骑兵的领袖却也不是池中凡骨,他虽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所惊到,但依然表现的淡定自若丝毫不减王者风度。 那领袖道:“能打败此人的勇士,重加赏赐。砍其头颅者,赏金!活捉此人者,赏金封地!” 那伙骑兵一听首领重加悬赏顿时也各个呼啸着来了兴致,便向着长生冲锋而去! 两个速度最快的精锐干骑兵,同时冲着俞长生丢出了锁套!那锁套也不同于一般的绳索,乃是由铁链所连接的钢圈,比之普通的套马锁绳要牢固得多! 此时俞长生还有些沉浸在兴奋当中,这两位骑兵都是那首领的贴身侍卫更不同于别的精骑,套马之术早就练得炉火纯青,长生到底临阵对敌的经验太少又在兴奋恍惚之中,一下子被两个钢圈锁套同时圈住禁锢! 那两位骑兵没想到这么轻易得手,随即打马回身就要将俞长生拖倒在地,不想轻而易举间活捉此人复命领赏。 俞长生却也是马上回过神来,他深知大意轻敌性命不保,马上凝聚精神又是用尽全力,下意识间猛的向后反向用力拉拽保证自己不被拉倒。 却没想到他这全力之下,真气内力若泄洪江水奔潮浪涌!其力之大居然将那两个骑兵连人带马都向后拽翻了! 本来他以肉身蛮力对抗两匹草原骏马大家都觉得这是天方夜谭,要知道那良骥一匹几个成年人都是拉不住的,一旦被骑马的人用锁套制住只能同向狂奔,勉勉强强减少些伤害,哪有反向而抗的,可这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奴仆少年却如天神下凡般勇猛! 那两骑兵连人带马被掀翻在地,尚未狼狈起身,俞长生这时已经热血上头,又是全力之下双臂一震!将两层钢圈生生地震断了! 那土默特部的首领见状也有些慌乱了,看来此人活捉必然无望了,便下令道:“杀了他!杀了他!” 此时汇集在首领身边没有在别处的追杀族人的骑兵大约有三四十骑,这些都是他的贴身精兵,个个都是蒙古鞑靼的勇士,看到俞长生这般本事,顿时也是好胜心盛起,挥舞着长刀打马就朝着长生冲锋杀来! 这些人虽然是精锐雄骑久经沙场,但到底不会武功更没有内力,在现在的俞长生眼里他们的动作都像七旬老翁一样慢慢悠悠,长生现在已经兴奋到了极点,完全也不管的危险不危险,一个人面对着三四十骑的冲锋就以肉身正面冲了上去! 只见俞长生身法飞动灵敏,刹时冲到了敌阵之中,他左掌一招“龙精虎猛”全力一拍便将四五骑震得动弹不得!右拳又是全力一招“鲸吞虎噬”又将四五骑打的七零八落,又一合招全力而出“虎跃龙翔”将赶来相助的七八骑撞的狼狈翻倒。 此刻形式顿时乾坤逆转,不是那骑兵狼群在围剿羊群,倒像是俞长生如同一只蛟龙猛虎般冲进了狼群横扫千军! 他招招不留余力全力而出,不多时那如狂风席卷的拳风掌势就将这三四十骑打得丢盔卸甲,重伤的重伤的呕血的呕血,若不是骑在马上,那骏马又都是各中良骥,只怕全部都丢了性命! 此时那土默特部首领再是从容也不能不怕了,他赶紧吹响了随身的号角,呼唤其余在追杀族人的数十骑前来。 那其余的骑兵果然都训练有素,听到号角声瞬时便打马集合返回保护首领,聚在一起将领袖挡在身后。 那首领道:“快!射死此人!” 说话间众骑兵都挽弓搭箭朝着俞长生射来,这箭矢之速远远快过人和马匹,即便在现在的长生眼里依然是致命攻击,俞长生也麻烦发现了危险,数十人冲着他强攻怒射,他顿时陷入危局疲于闪避险象环生! 眼见躲闪箭雨太过困难,他又是以掌风强击将射来的箭矢震飞,可刚拍了两掌,他那浑厚无穷的内力突然感觉像是要干涸了一样,后劲全无! 这“虎将摄龙拳”本来就是将周身内力气力汹涌激发而出的绝技,俞大猷当年开创这门功夫时就被王阳明提点过此功法尚不完全,只有能收放自如时才是真正的绝世神功,现在俞长生一味全力而出,纵是内力雄浑天下第一,如此开闸泄洪般只放不收,也要快用尽了。 果然危险马上跟至,俞长生身法稍慢了半步掌风内力不足了一些,他左臂便中了一箭,好在掌势已经格挡去了不少力道,这才不至于重伤。 那土默特部首领见状大喜,深知此人马上就要支撑不住了,高声道:“继续!射死他!” 他这一喊不要紧,俞长生马上注意到了此人在发号施令,刚才他太过兴奋一时疏忽,现在意识到了这首领在指挥众骑,长生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俞大猷曾经教过他的一句诗:“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第二十三章 虎将摄龙镇众强(四) 面对数十位兵士正面的箭雨弓袭,任凭是人武功再高也决计无法正面久持抵挡,现在长生地处开阔虽然能跑,但却根本没有遮挡的掩护,他刚才全力狂击不止有放无收,现在余力更是所剩无几。 是逃或是皆为绝境死路,唯有一往无前方能搏得一线生机! 俞长生聚精会神,迎着面前的箭雨飞矢便朝着那队骑兵正面冲了过去! 土默特部的骑兵见状也都以为他这是在自杀搏命之击,他直线而冲便是现成的活靶子,纷纷将挽弓瞄准了俞长生。 俞长生这也是自己唯一能想到的险中求生的办法。他已经深觉后继乏力,自己的雄浑真气在刚才肆意狂放的挥霍之下所剩无几,干涸断绝恐怕就是片刻瞬息,生死成败在此一击! 他依旧是全力之下身法极快,面对眼前箭雨和左臂之伤,左掌一招“龙震八荒”,一掌震开了面前箭矢,其掌势延绵向前,已经探到了那土默特部骑兵首领面前的骑兵处! 蒙古鞑靼的骑兵战术自古就讲究机动灵活,蒙古的矮脚马虽不高大,但是耐力极好又奔速如风,是以蒙古战骑从来都是轻装上阵不穿盔甲,给马匹最大限度的小负重高机动。 如此配置两军作战时可以边打边跑,左右穿插奔袭侵扰,再加之他们各个都是弓箭好手,面对重甲步骑都是十分克制。 但此时面对俞长生这样刚猛武功类型的江湖好手,他们身无佩甲防御之低就是致命之伤! 长生的掌风余力刚探到他们身上,他们便有些浑身震动难以招架,分三列依次齐发的弓箭阵法也难以维继。 长生又是搏命一击,边冲边打,右拳冲着那首领面前的骑兵又是一拳“虎暴蚕尽”浑然猛击! 顷刻间那队列骑兵便被这铺天盖地的拳风击散,如同城墙被破般打出了一个缺口,顿时那首领面前再无防护之卫,暴露无遗! 也就在此时俞长生腿伤又中了一箭,这一箭确实伤的不轻,而此刻他血气上涌,唯一的机会就在这瞬息之间。俞长生怒喝一声纵身一跃,没有任何技巧的冲着那首领就撞了过去。 这一连串的形式突变就在那须臾片刻,那首领也来不及反应,旁边没有被打散的数十骑也没有料到,俞长生就这样生生将那首领从马背上撞翻在地! 此时长生只感觉自己体内像是被瞬间抽空一样,他的内力真气就如同装满了水的一口大缸,缸底突然被砸开了一个大洞,虽然其中盛水极多一时激涌如注,但到底会流干流尽的。 那首领一下也被撞得不清,刚想反身挣扎,俞长生仅凭着意志力,一下从他身后将他钳制住,用胳膊锁住了那首领的脖子。 俞长生冲着那些骑兵喝道:“都别动!否则我扭断他的脖子!” 众人都见他以一己肉身将几十骑兵打翻击倒,其武功力道之大恐怖如斯,现下只要稍稍用力必然能瞬间轰断首领的脖子,立时都不敢轻举妄动,都不知所措等着首领发号施令。 殊不知现在俞长生已经力气耗尽,莫说扭断这健壮首领的脖子,只怕此人只要奋起角力反击,俞长生都未必能取胜,可是自己性命危在旦夕哪敢冒这样的风险。 俞长生撑着一口气道:“叫你的手下全部停下,放下兵刃!” 那首领也真不是凡人,此时自己生死一线被人挟持却也丝毫不减气度,说道:“我手下的勇士只能拿起长刀冲锋陷阵、战死沙场,岂能屈服于人放下兵刃。你可以扭断我的脖子,但马上我的勇士就会将你万箭穿心!这族里的男女老少也都会被屠杀殆尽!” 俞长生万没料到此人被自己挟持居然还反过来威胁自己,只得道:“既然如此就让他们全都离开,否则大家就鱼死网破玉石俱焚!” 那首领道:“他们若走了,你们就会反过来杀我,届时我却奈何不了你们了。不如这样你放了我,我答应你马上率众退兵绝不为难,还会送很多金银财宝和牛羊马匹给你。” 俞长生道:“若按你所说,我一旦放了你。你出尔反尔继续杀戮,我们可还有命吗!” 那首领哼了一声道:“既然僵持不下谈不合拢,那咱们就耗着!” 这首领慧眼如炬,眼看俞长生虽然本事了得,但是到底只是个少年,论心计城府能不能沉得住气,自然不会是自己的对手。此时若自己区服只怕性命难保,只有反争到底自己才能有脱身的机会。 俞长生顿了一下道:“那这样,你让你的手下先离开,我让族长带族人们也离开,大家分别走两个相反的方向。只留下你和我还有几个骑兵在这里,一个时辰之后我放了你。 倘若我出尔反尔对你下杀手,我现在腿脚都有箭伤,你留下的骑兵自然也能杀了我。我们若一直耗着,这里可是瓦剌的地盘,保不齐什么时候会有大批援兵来,到时候你们可就一个也走不掉了。” 那首领道:“如此你就不怕到时候你放了我,我还是会命手下杀了你吗?” 俞长生道:“我现在只想救人,顾不得那么多了。” 首领不禁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居然有这样的胆识和本事!我看你衣着就是个仆人而已?” 俞长生淡淡道:“我叫俞长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那首领惊道:“俞长生?长生?长生天的使者?!难怪有这等本领!” 俞长生的名字只是自己起的,他也不是蒙古人并不信仰他们的神只,自然也知道自己不会是什么长生天腾格里的使者,但眼下形势危急便也没有否认。 那首领道:“快!所有勇士,带上受伤和阵亡的弟兄们马上离开,没有我的命令不得返回,我相信长生天的使者!”随即他稍作安排,只点名了两名亲随留下,便让其他人准备撤退。 俞长生也赶紧呼唤阿史吉勒带族人们离开,阿史吉勒担心俞长生的安危本来还不想走,长生却急了冲他大吼,阿史吉勒才抱起儿子隼赤,带着族人们赶紧离开。 第二十三章 虎将摄龙镇众强(五) 此一劫族中人有不少遇难者,现在情况危急,他们的尸身也来不及带走,好在蒙古人本来就有天葬的习俗,只能留在此地了。 阿史吉勒临走前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对俞长生说:“我们去西面的大部落群等你,一定要活着呀。” 那首领冷声道:“哼!瓦剌部的人真是没骨气!这少年救了你们全族,你们却还要丢下他先跑。又怕我追杀故意说给我听去寻大部落。也罢你们就先走吧,放心,我绝不会出尔反尔回兵攻杀,我还会恭恭敬敬派人把长生天的使者送回去,你们瓦剌这样对待长生天的使者,如此对腾格里大不敬一定会遭天谴的。” 阿史吉勒一时羞愧无言以对,但又担心全族人的安危,于是恭恭敬敬对俞长生行礼后便带着赶忙族人离开了。 两边的人都撤走后,那首领问道俞长生:“您贵为长生天的使者,怎么会和这些瓦剌分支的小部落族人混在一起,还穿着奴仆的衣袍?您应该去我们土默特部啊!我族中之人各个都是伟大的腾格里最忠实的孩子,一定会将您奉若上宾的!” 俞长生谈了口气道:“我不是长生天的使者。” 那首领不可置信的问道:“怎么可能那你是谁?能有这样的本事。” 俞长生多年以来从来不与旁人讲过以前的事情,现在他身受重伤还几欲虚脱,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如今终于成功救了人当了回英雄,一下子感觉多年心中的阴霾扫去了许多,心情也十分轻松畅快,左右也要在这里僵持一个时辰,他便将自己以前的事情和如何落难被拐一路漂泊至此的经历和这位首领讲了讲。 那首领感叹道:“如此说来你这一路从大明远隔千山万水飘零至此,还寄人篱下这么多年真是不容易啊。可你明明是一身本领啊,为什么不反抗呢?” 俞长生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本事,可能是小的时候总是输吧,也没有人教我告诉我。好了你现在可以走了。”说罢放开了那首领。 俞长生刚放开对方,只觉得自己眼前一黑,立时便失去知觉昏了过去。 长生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非常华丽庞大的毡房之内,那毡房足有普通毡房的数十倍之大,他身下也感觉软软暖暖的,身上的床被也都十分舒服华贵,毡房内的陈设摆件也都是黄金玉器,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奢华的蒙古包。 此时他床边两位十分漂亮的蒙古姑娘见他醒来,都莞尔一笑让人看着心旷神怡。还不及俞长生询问,其中一位姑娘甜美地说道:“您醒了,您回来后昏迷了一整夜,我这去叫大汗。” 俞长生愣了一下,他刚刚清醒脑子还很懵,没反应过来她口中所说的大汗是谁。 这时昨天那位土默特部的首领走进了毡房,远远地就笑着对长生道:“俞长生你果然有本事!一个人能打倒了我几十位骑兵勇士,身中两箭昏厥后才躺了一晚上就醒来了!这就是大明武功中的内力神奇吧!” 俞长生看首领今日换了副打扮,与昨日一身戎装完全不同。他华衣秀丽非凡,一身金黄色绣着暗纹的皮毛大袄,手上皆为金玉戒指,戴着一大副珍珠珠链似有一百零八之数,他身材本就高大威猛,眉宇气度间威严雍容更似有帝王之相! 俞长生这时反应了过来,喃喃道:“大汗?你是土默特部的俺答大汗?” 俺答笑着道:“忘了与你介绍,我叫孛儿只斤·俺答,是土默特部大汗。咱们这回也是不打不相识啊。” 孛儿只斤·俺答是蒙古草原诸部最有势力的蒙古右翼土默特部的首领大汗,虽然不是成吉思汗黄金家族和瓦剌部绰罗斯·也先的后人,但是却是继他们之后又一位草原雄主! 俺答所率土默特部势力非凡,早年驻牧在丰州滩(现内蒙古首府呼和浩特),与其兄长济农衮必里克四处征战雄霸草原,在他大哥去世之后,他便成为了土默特部的大汗,这片蒙古草原大地上最大的领袖。 俺答多年率军与大明交战,希望打通马市征得大明岁贡,也正是因为他的用兵决策,俞长生才一直难以跟随部落商队返回大明。 而多年交锋征战俺答并未取胜,两边均损失不小,便开始与大明议和互通,俺答也决定先彻底统一草原诸部,灭掉瓦剌和兀良哈之后再行找机会攻伐大明。 昨日俺答因与大明议和通商谈定之后心情大好,便率领自己的“歃血卫”亲兵出去打猎,他也是一时兴奋走的深了,这才一路孤军深入插入了瓦剌的地界。长生所在的部落小族,隶属瓦剌的一个远边分支,这才惨遭横祸。 两人互相了解对方的来历后,俺答见俞长生本事非凡,知道自己的身份后依然不卑不亢从容泰然,心中对他十分的欣赏看重,说道:“长生兄弟,你就不要回去那瓦剌小支了,你这样一身的好本事,就该留在我们土默特。 你放心,本汗绝对不会亏待你,以后你就担任我歃血卫的卫长,同本汗一起荡平草原十八部!待蒙古一统后,我们便可效仿忽必烈大汗、田盛大可汗(也先,土木堡之变的瓦剌领袖)一举南下,打败大明活捉嘉靖皇帝!届时便可再造大元,你就是我的开国大将军!” 俞长生愣了愣,随后正色说道:“多谢大汗好意,可俞长生是大明人,那瓦剌小支虽然于我没有什么温情厚意,但多年来也帮俞长生遮风挡雨。我自然不会帮大汗去打瓦剌,更不会帮大汗去打大明!” 俺答见他毫不犹豫就回得如此拒绝,他慧眼如炬,看得出俞长生是个忠义少年,不会为争名逐利就对做这些违背良心之事。 但俺答又一转念想到此人有这般本事,若是不能为己所用,倘若反被大明尤其是瓦剌所用,日后恐怕会是大敌,心中不由得动了一丝杀意。 第二十三章 虎将摄龙镇众强(六) 俺答试探着问道:“既然如此将来你有何打算?” 俞长生看着俺答道:“我想先回去部落,然后同族中的商队一起返回大明。我并不想参与什么攻伐纵横的国事,只想回去看看随心而动,希望大汗能让我回去。” 俺答看俞长生眼神目光清澈明丽,虽然有热血豪情但是并没有大野心,想来应不是假的。既如此俺答也不必勉强于他,更没必要加害。何况他自己本就十分喜欢欣赏忠义之人,他既然金口玉言有言在先,送他回去倒也无妨,俺答瞬时便将心中的杀意抹去了。 俺答还是心中有些舍不得俞长生,又道:“长生兄弟,你不想打仗没关系,也可以留在我土默特。本汗虽然年长你十几岁,但是你我也可以做一对忘年之交。你尽可以留在这里,陪我打猎练武摔跤骑射,美酒美女一样享之不尽!” 俞长生道:“多谢大汗好意,但是我远离故土这么多年,现在好不容易边关休战得以有机会返乡,我想回去走一走看一看。若是待的不习惯了,俞长生保证以后一定会回来投奔大汗的。” 俺答看得出此人是个言出必行心灵澄净的磊落少年,既然他确实想返回故土,不如就成人之美,于是也不再勉强。 即便如此俺答还是不舍地留俞长生在土默特小住了几日,每日热情款待奉若上宾,带他四处参观赠锦赠宝,顿顿酒宴美食还有貌美侍女贴身照顾,俞长生生平未曾享受过这样的礼遇和奢华,一时难以适应。 好在长生自幼修持,受佛法熏陶俞大猷管教,再加上多年勤修《格物诀》心法,其中许多王阳明的修心理学之大道,他虽然看不太懂但也深深留在心中,这才能把持得住,若换了旁人只怕早就陷入享受之中乐不思蜀了。 俺答的脾气与当年俞大猷很像,他比俞大猷年小五岁,和长生的年纪也稍近一些,两人忘年之交,脾性十分投机有些一见如故的感觉。俺答唤俞长生作兄弟,让他叫自己大哥。长生多年没什么朋友,现在整个人也开朗了许多。 过了几日快活奢侈的生活,俞长生有了种莫名的担心,只怕自己会懈怠沉溺于此,便提出要返回部落中去,他也非常担心留的时间久了会错过族中商队南下的时间。 俺答见挽留他不住便答应了,他派了一队亲随送俞长生去寻找那瓦剌小支,又搬了一大箱珠宝要给俞长生,长生还是一再谢绝,最后实在拗不过,俺答便包了一包袱的金币让俞长生随身带着。 临行前俺答又送了一身锦袍和一把匕首给俞长生,那匕首金鞘银边还有蓝宝石镶嵌十分华贵,斩石断铁极其锋利。 俺答说道:“兄弟呀,你这一去山高路远可要多加小心,这些金子你想在大明购置产业也好,想用来享受也好不要客气。江湖凶险以此锋刃防身。千山万水不知道何时才能才见,可要想着回来看看大哥。” 俞长生拜谢了俺答,说道:“大哥放心,日后我们一定有再见之日。小弟带这一包金子已经是受用无穷了,那些财宝大哥不妨送给瓦剌小支以示友意。” 俺答道:“这个你放心,大哥自然会补偿他们的,而且还可以帮到你,等回去你就知道了。” 俺答送出了俞长生许久,他们都知道今后再见之难是以都十分不舍,最后两人还是互相拜别了。 阿史吉勒没有骗长生,他们按照他所说的方向快马走了一日果然找到了那族瓦剌小支。 起初族人见到土默特亲兵送俞长生回来都吓得胆颤心惊,而后听那些士兵表示来意后才稍稍安定。 全族上下一改多年的不屑轻视态度,一下将俞长生奉为长生天的使者,竟然还纷纷下跪行礼。尤其是阿日勒起初吓得不行,只怕俞长生会报复自己,长生安抚他们许久表示自己只是多年撕下修炼武功,并不是什么长生天使者,他也没有意识到不知不觉间这么多年自己已经苦修到这般本领了。 俞长生解释了半天,又让阿日勒也出来证明,这才让众人信服,他宁肯大家对他还是冷淡些,也不希望这些人卑躬屈膝地把自己团团围住,这样前后面目态度反差之大反而让长生觉得别扭。 但他毕竟救了全族人的性命,族长阿史吉勒对他千恩万谢,隼赤也是命大,胸前中刀居然还捡回了一条命,他颤颤地对俞长生道谢。 两人很久没有面对面靠近说话,突然隼赤说了一句道:“你现在居然长得这么高了。” 这话一下子点醒了俞长生,俞长生自小就发育的慢,在寺里个头比同龄人都矮经常受欺负。后来下山后碰到的也都是比他年长高大的人,在草原上身边的孩子也大多比他大几岁,身材都高大许多,起初他也抵挡不过会受欺负。 是以在俞长生心中他一直默认自己就是个小身材的矮个子,殊不知其实他早就已经发育得高大威猛了,那些曾经比他高的人,其实都比他矮小已经不少日子了。只是一直没人肯定自己认可自己,也没有机会让俞长生证明自己,这才一下子居然自低蛰伏隐忍了八年之久。 俞长生这一下心中茅塞顿开,他轻轻笑了笑道:“你若不说我也不知道。你若不是深陷危险,我也不会出手就不会知道自己现在早就变强了。不过隼赤,我并不感谢你。当然了你能活下来,这很好。” 隼赤见俞长生没有报复自己已经很知足了,其实他自小时候差点被俞长生掐死后也一直留下了心里阴影,让同龄人疏远长生也是因为他心里害怕长生。 现在俞长生救了全族人的性命,草原大可汗也赦免了他奴仆的身份,不管他是不是长生天的使者,族人也都把他奉为英雄了。 一位与俞长生同行而来的土默特士兵对族人说道:“看在俞长生的面子上,我家大汗还有一件好事要告诉你们。” 第二十三章 虎将摄龙镇众强(七) 族人闻言都十分好奇静声聆听,俞长生也很想知道这好事到底是什么。 那士兵道:“我们大汗听闻你们族中打算组建商队南下去大明互市。我家大汗特送你们一单大生意。大明朝的湖广地界有一户极世山庄,听闻庄主富可敌国在大明极为出名。 极世山庄的庄主很快就要过六十大寿了,他们派了人来我们土默特部,花了重金要购置大量草原上的烈酒宝马和牛羊生肉以作宴席之用。我家大汗有意将这单生意交于你们来做,你们负责提供好一应货品,商队可跟随极世山庄的人去往大明。 届时货品所卖得的银钱利润颇丰,你们又可以借此机会在大明购置大量的瓷器茶叶丝绸等货品,然后再返回草原卖给其他部落的人,如此一来一回可获利极多。这笔南下生意的门路直接交给你们,可是天大的好事买卖!” 族人一听大喜过望,组建商队本来风险很高,他们小族小户的本就不易做成又隔了这么多年未曾南下,现下早就断绝了原本的资源门路。 而俺答大汗这次把这么重要的一笔生意交给他们,以后更是有源源不断的资源可以获利,那可比送多少金银财宝都来的实惠。 一时间族人甚至放下前日血仇,纷纷对着土默特部的上族来使千恩万谢,为此族人还特地在晚间举行了盛大聚会款待来使和俞长生。 俞长生实在不喜欢这样的利益交往人性之变,前几日还在血战厮杀,现在就一起同宴欢杯;多年来对自己轻视不屑,转眼又是将自己捧若神坛。俞长生心里觉得别扭,未与众人尽兴便独自去休息了。 之后一段时间全族上下都忙得手忙脚乱,极世山庄所要购置的酒马牛羊数量极多,而且时间紧迫是以大家各个都忙得不可开交不亦乐乎。 最后族中公社商定商队要分批次前往,俞长生要在最后一批商队与众人负责运送草原美酒前往。酒不是活物便于管理,只要装车后一直赶路便可,是以这是这次南下最好的差事。 阿史吉勒本来想请俞长生留在族中,他们以后好好侍奉供养,俞长生却表示自己这次要一并南下并非为了商队也不是要游玩,而是要重归故土,待帮族人做好这一单生意后,自己也就不会再回来了。 阿史吉勒也看出俞长生真心要去,便也不再强留。全族能靠他死里逃生又承蒙他的面子得到俺答大汗的生意,纷纷在他临走前郑重行礼道谢。 俞长生看着这些相送自己的族人,又看看了这片开阔的草原。白云依旧悠闲地躺在天上飘荡,骏马牛羊也还在那里吃草驰骋,一切都和自己当年来的时候没有什么分别。 于族人,俞长生并没有多少深情厚谊,但这些人和这片草原多年来确实也曾帮自己遮风挡雨从一个九岁孩童到十七岁长大成人的少年。 俞长生对这些族人和这片草原深深的鞠躬致意。 这次南下对于商队来说是一次生意也是一次游历远行,对俞长生来说却是归途,大家一路的心情都非常好,心情轻松充满瞎想。 因为时间紧迫大家赶路的速度非常快,这比俞长生记忆中小时候归途的速度快了很多。 未曾许多日他们已经自蒙古鞑靼的古元上都附近(今锡林郭勒)向西南方向跨过了黄河几字弯,因商队不能走直隶入境,是以要绕一大圈从陕西边境进入大明,再向东南前往湖广。 商队一路走得极快,为了赶上极世山庄大宴,众人白日里片刻不息,晚上休息的时间也不敢太多,一路风尘仆仆条件十分艰苦,俞长生出发时还是一身锦袍,现在一直着急赶路,南面的气候又与蒙古不同,是以他即便又换了新衣现在也是一身脏土满脸车尘。 起初商队的人还对俞长生依然保持十分恭敬的态度,搬货做饭生活支帐都不会让他干,后来他一时好意主动帮忙了几次,众人反而慢慢地觉得理所应当了。时间一长了,大家也都很疲惫,逐渐地商队族人对他的恭敬也少了很多。 终于一路舟车劳顿,最后一批的商队总算在极世山庄大宴的前一天才赶到了极世山庄。 这一路俞长生也是大开眼界,他本想着一个寿宴为何要购置这么多的酒马牛羊,等来到极世山庄他才知道,他们所运来的这些蒙古的货品不过只是为山庄寿宴添彩的。 这里人山人海摩肩接踵,都是来祝寿拜宴的人,俞长生听说只要是来人,不管有没有被邀请,都可以入席吃喝。他们运来的这些东西别说是招待所有客人了,充其量只能是每桌份分上的一道菜而已。 俞长生在来的路上就听说了极世山庄要品评天下英雄豪杰的武功,定品极世榜的事情,他虽然对自己的武功高低完全没有概念和信心,但是此刻也按捺不住心中的躁动热血,总幻想着自己是不是也能一展身手,说不定真可以定品个“河”字级能够上榜也是好的。 现下俞长生见那些来客都是江湖武人的扮相,有的衣着华贵气度不凡有的气势汹汹威风凛凛,虽然也有些风尘仆仆但是也各个装配齐整带刀佩剑,相比之下自己一身狼狈年纪又下看着不像少侠倒像个下走搬工,心中瞬间又没了信心。 索多克也打趣他道:“俞长生你功夫这么高,要不要和他们也比试一下?” 此时极世山庄大门处排满了前来拜庄的客人,俞长生一行自偏门进去,在庄内的一角开始一边卸货和一边和管事的对接商品清单。 俞长生正在跟众人一起搬货,突然看见三人走近。其中一位看他刚才慌忙迎出想来应该是庄内人,而另外两位客人却让他眼前一亮! 那两位客人一男一女身材都是英姿挺拔、飒爽飞扬,高个子的那位少侠面容英俊严肃五官挺立,肤白而气质不柔,年纪不长俞长生几岁却看着非常成熟稳重。他旁边的女侠也是容貌极美英飒迷人。 两人都是身着青黑色的锦衣长服身配长刀,站在一起十分登对般配,让人看着就心旷神怡。但长生却觉得两人看着十分眼熟亲切,并非是因为两人的华贵俊美,只是没道理的觉得亲切喜欢。 第二十三章 虎将摄龙镇众强(八) 索多克见俞长生看的出神,他也看了那两人一眼不由得也说道:“那大明女子长得确实是貌美,怪不得你这么盯着看呢,不过可惜他旁边的高个子少侠也是风姿绰约,想必一定是一对璧人。” 俞长生自言自语道:“这两人看着好像是…” 索多克道:“这两人衣着华贵气宇轩扬,一看就是大人物,搞不好还是当官的。你以前不是在寺庙里修行的嘛,兴许是这两位少爷小姐小时候曾经去过宝刹里烧香拜佛时你瞧见过,这也是很可能的事情。” 这时那女子也向俞长生他们这边看来,好像是发现了什么。 俞长生下意识的赶紧躲闪对方的眼光,继续与众人搬着酒店货物。 而就是这一瞬的双眼对视,长生看到了对方眼里愁波流转、哀伤衷情,这一对悲悯泪眼目让长生一下认出了对方,她必然是小时候的玩伴陆流无疑!那她旁边的必然就是自己幼时的结拜大哥沈炼了! 俞长生见对方好像也发现了自己,他一时又惊又喜,万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碰到他们,他心中犹豫要不要马上上去与两人相认。 他用余光又看了看沈炼和陆流,又看看同行的族人。俞长生打消了这一年头。 沈炼陆流如今锦衣玉服气质高贵,站在一起宛如天神侠女一般俊武美丽,他们的师父陆炳是朝廷中的锦衣卫大员,想必现在他们两人也是地位显赫。 而自己现在一副外族人打扮,多年间在草原上风吹日晒满脸又黑又红,加上连月来一直赶路搬货满身的泥巴尘土,他整个人完全是邋里邋遢又不干净。 即便他们幼时曾经一起出生入死,可如今大家都已经长大成人,自己的身份地位长相武功皆不配与沈炼和陆流相交并行,如何有颜面上前相认,搞不好外人还会觉得是他有意与人家攀附拉扯关系。 况且陆流和沈炼是不是愿意与他这样身份低下的脏土少年相认也犹未可知,俞长生思前想后还是忍耐住了心中的冲动。 多年的自轻自低并不是一时半会能所消除的,况且还是面对幼时的伙伴,面子和虚荣终究是刻印在每个人的骨子里的枷锁。 俞长生虽然羞于上前和沈炼陆流相认,但是他还是忍不住用眼神余光一直盯着两人看。沈炼如今武功也是今非昔比少有敌手,他也察觉到了人群中有人在盯着自己,但是却无法分辨究竟是谁。 只因俞长生此时内力之高,他已经可以在自己无意识间于人群之中遁隐气息,即便是沈炼这般修为也难查痕迹分辨是谁。 反倒是俞长生隐匿在族人人群中悄悄查看沈炼和陆流,观察他们的身形呼吸,虽然说不清缘由道理,但是长生就是心里莫名觉得能够看出两人的如今大致修为武功深浅。 大哥沈炼果然修为了得,他一呼一吸和一行一走就是与常人天差地别,俞长生能深深感觉到沈炼如今已经是不同凡响,他心中对大哥憧憬又高了不少。 陆流虽然逊之沈炼不少,但也能感受的出她如今也是女中豪杰各中翘楚。 俞长生这一番观察之后更是感觉相形见绌,不敢与之相认。殊不知他能下意识地感受出对方修为之深浅高低正是因为此时他的内力之雄浑深厚更胜于沈炼! 俞长生目送着两人随沈如棱远去,人虽已经看不见了,但他依然看得有些魂不守舍。 此时商队和极世山庄的负责管事也一一对接好了货品清单完成了交付,此一单族人的公社商队赚的盆满钵满,虽然一路万水千山极其辛苦,但是此时拿到酬劳后大家依然觉得十分值得,各个都欢呼雀跃。 族人们本想道谢后就告辞离开,而山庄的管事却说他们远道而来皆是客人,老庄主和三公子都交代了所有前来山庄送货和干活的工人也都要安排住宿和宴席,虽然不能与客人们同席,但是也可以在庄内偏处吃喝宴饮。 商队族人一听都十分欢喜,他们一路风尘仆仆极其疲惫,正好可以在山庄中休息一晚而再饱餐一顿,而后再离庄买货。 俞长生心不在焉对这些事他并不关心,况且他本来也没打算继续和商队族人继续同行。他只是心里牢牢记住了沈炼和陆流的所去的方向。 俞长生和众人所休息的地方是山庄内庄的偏庄,这是下人集中住宿的地方,因为要时刻照顾庄内主人们,是以内庄处也有偏庄。 长生心里一直在纠结到底要不要去寻沈炼和陆流相认,他心中既急切期待又害怕恐惧,只担心两人认不出他来或者会瞧不起他。他就这样一直苦苦纠结到了暮色降临,终于忍不住打算晚上去看看两人。 俞长生心中羞耻但是又压抑不住心中的关切,最后便决定悄悄溜去只是远远多看看两人也是好的。 待得月上西头俞长生便悄悄离开众人的房间,他白日里已经听说贵客们都在内庄安顿,他想来应该离得不远便在附近开始寻找,而极世山庄庞大他又不认路,便是无头苍蝇似的到处摸索全凭运气了。 此时本就是夜色,他内力高强身形飞快,是以在庄内肆意穿行如入无人之境,他体内阳明真气已逐渐修入境界,隐遁气息间竟然能让庄内一众的武林高手没有丝毫察觉。 也不知找了多久,突然俞长生耳朵里听到了一阵熟悉的女声,虽然他一路寻找时各种人声在耳边层出不穷,但这个声音却与众不同。 那女声嗓门颇大气息又足,既带着些泼辣又觉得十分亲切,俞长生心中约摸有了答案,便顺着那声音的方向找了过去。 俞长生走的越近那耳内熟悉的声音也就越清晰了然,想到今天遇到了沈炼和陆流,幼时往事皆历历在目浮上心头,他已经有八成断定,这说话的就是秋叶丹! 果然和自己想的一样,他循声而来就是秋叶丹和陆流在夜谈,秋叶丹气息厚重,对现在的俞长生来说即便在远处也能听到她的声音。他心中又是一阵兴奋地蠕动,一时胆子也更大了,逐渐靠近三人休息的房屋。 第二十三章 虎将摄龙镇众强(九) 听到秋叶丹也在此处,俞长生心里想要与三人相认的冲动一时有些压制不住!他心中下意识觉得秋姐姐一定不会看不起自己,还可能会对自己的境遇十分心疼。 大哥和陆流和自己也是情深义重出生入死,想来也是绝对不会对自己视而不见的! 他这么想着心中越来越激动,一下子没控制好情绪和力道,脚下的步伐越来越重失了小心,发出了声响! 却听得屋内沈炼的顿时有了反应,陆流和秋叶丹应也是察觉到了。俞长生感受到了一阵警觉和凶意,他一时恐惧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地就飞快的全力奔驰跃走了! 俞长生激动和害怕之下全力奔走,速度身形快到连沈炼也只看到了一个影子却追他不上。他一路在庄内乱冲乱撞,看到拐角就转,左来右去一阵狂奔,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才冷静下来停住。 俞长生慢慢缓过神来不由得一阵伤感,事到临头他还是害怕羞耻地落荒而逃,不知以后还有没有勇气再见他们。 这时已经过了子时正是十五之日。明月当空将周围照的雪亮。俞长生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跑到了庄内一处高楼处。 此高楼在庄内布局的十分巧妙,明明十分高大耸立,但是在山庄内就是看不到它的所在,若不是俞长生一路乱跑误打误撞,也是难以找不到这里的。 此楼形有八边八角,又有八层之数,似有阴阳太极之布局。月光之下更照的耸立逼人,大体乍看朴实典雅而楼饰细看华丽雕琢,楼门牌匾上写有“极世楼”三字。 俞长生一路走来听闻了不少旁人所说关于极世山庄的事情,想来这极世楼就是极世山庄内最珍贵的绝品宝贝所珍藏的地方了。 如此重要的地方俞长生此前只见过少林的藏经阁,但是他身份低微不曾进去过,现在偶然看到了这江湖闻名的宝楼也不由得驻足开始欣赏。 他心中道:“此楼之中一定有极多的极世稀罕的珍品,要是有幸进去得以一见那也真是人生幸事啊。” 俞长生借着月光仔细一看那楼门竟然并未上锁,不由得感叹极世山庄真是绝然大同所在,这样的地方不严加看守警戒也就算了,居然连锁都不上真是了不起,这要是有贼人进来偷窃岂不是轻而易举。 他随即又一想如此重地不加上锁可能是因为其中自有精巧机关防贼御敌,自己难得能来一躺,不如就打开楼门往里瞧上几眼长长见识,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俞长生这么想着刚想靠近,却突然听到楼中竟然有人在说话。 一人道:“这八道甲神俑确实是厉害,以我们的本事若是想上去,非得是以人命往里硬填硬补不可啊,那动静可就大了,除非这里你能说了算。” 又一人道:“诸葛孔明留下神兵利器能不厉害吗,关键是你真的确定那东西就在极世楼里面吗?” 还有一人道:“若不确定又怎么会在这么关键的时候请你两位帮忙。只要此事能成,到时候所得一切我们均分,绝不止是这楼里的东西。” 一人道:“可你又如何能辨别真假?” 又一人道:“沈枫醉至所珍藏的东西还能有假?天下间有谁能比他更加能识断是宝是废。” 还有一人道:“你若是不信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吃完酒宴自回自家就是,此事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一人道:“你也别生气啊,只因我们曾经上过大当,这才不放心。事已至此哪还有退路。” 又一人道:“明日寿宴之上我们按计划行事,且看他的反应,必能判断真假。就算退一万步说东西不在这里,能得获现有之物也是值得的。” 还有一人道:“此时我有七八成的把握,他一生最好名声,表面豪情干云实则最是虚荣,绝不会无缘无故做这样的事。” 一人道:“可是你真能下得去手吗?” 又一人道:“若是半途而废可是难以进行得下去啊。” 还有一人道:“只要届时场面混乱,必然有机可乘,这可就要看你们的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一人道:“既如此我们就赶紧回去,以防旁人察觉打草惊蛇。” 俞长生知道这必是三人在有所密谋什么事情,耳听得他们就要出来,他赶紧躲在角落之中不敢出声。 很快那三人就走了出来,俞长生不敢露头偷看,他只怕对方会发现于他杀人灭口,他们人多势众只怕自己难以匹敌,只能自己屏住呼吸隐匿身形。 听得他们给极世楼上了锁后脚步声逐渐远去,俞长生这才放下心来,连月来一直赶路他实在是太累了,晚上又接连着心情大起大落一路狂奔,是以他现在很是疲惫,左右自己不知道如何回去休息的地方,便找了个隐秘角落靠着石头睡着了。 待到第二天,庄内已经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俞长生很轻松地就靠着人声聚集找到了宴会举办的地方。那宴会盛大堪称十里长席,俞长生也不知道自己的位置究竟在哪。 他一身蒙古鞑靼人的扮相,江湖武人各个都能看得出他有武功在身,他们彼此之间也很多互不相识,是以都以为他是异域而来拜寿的蒙古勇士,还有不少人招呼于他,俞长生有些拘谨都纷纷行礼回复谢绝了。 这时他又在一群人声中听到了秋叶丹的声音,很快就看到了沈炼陆流和秋叶丹。只见秋叶丹比当年更加的美艳,还是一副豪爽的样子,俞长生见之倍感亲切,他本想鼓起勇气上前相认,却见他们周围都是各方豪杰在与之寒暄攀谈,随即便一起进入了内庄大殿。 俞长生觉得此时不便相认,便想待得酒宴结束再行不迟。 俞长生又想到昨晚听到的对话,只怕在宴席中间有人会兴风作浪生出事端,他担心三人的安危,便悄悄在人群中跟在他们后面,随后暗中伏在殿门附近开始偷听里面的动向。 第二十三章 虎将摄龙镇众强(十) 为防旁人发现生疑,他还顺手间偷偷抱了一坛族人送来的蒙酒,若有人问起就说自己是宴会上邀请的蒙古鞑靼的酒侍。 就这样俞长生伏在正厅大殿外听了许久,他突然在众人口中意外得知俞大猷竟然还活着!并且还是江湖上武功最具盛名二人,他一下热泪盈眶激动不已难以自制! 俞长生多年来远在塞外草原消息闭塞,大明和蒙古因为战事频发彼此隔绝,是以他对大明的情况一无所知,现在突然听到这天大的喜讯,才意识到自己小时候是被人蒙骗戏弄,因为他年幼无知对消息真伪难以分辨,这才误会了这么多年。 这一下他瞬间心中开阔,底气自信壮了极多,他此时迫不及待只想等宴会结束后就要去寻找俞大猷! 俞长生又听了一会,发现里面有不止一个声音自己都是熟悉听过的,其中有近有远。但是一时其中讲话的人实在太多太密,他未曾经过训练留意是以他擅听而不擅辨,近日来他听得又多,现下也分辨不出谁是谁了。 不多时却听到大厅里面陆流要与人比武,对方的声音感觉有些耳熟,他按耐不住便靠近向殿内偷看,此时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了陆流和尉迟破军的比武之上,是以没人注意到他。 起初俞长生还很担心陆流,看了一会却放下心来,不想当年的玩伴流妹妹现在已经有这般本事。虽然陆流比他大一岁,但是长生还是习惯叫她流妹妹。 俞长生观察着尉迟破军的一举一动,此人声音有些耳熟但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他地武功虽然看起来惊天动地气势如宏,旁边人也再纷纷喝彩。但是在他看来尉迟破军的铁拳力道也不甚恐怖,速度也不是很快,周身破绽也不少,只是一副钢筋铁骨不太好对付。 若是与自己交手,他心里总感觉能轻松取胜。 可是却看旁人都在夸赞尉迟破军武功高强,这殿内的都是些江湖上有名有响的人物,俞长生想来应该还是自己见识不足武功不济所致,不能看出其中的玄妙所在。 不多时陆流与尉迟破军一路打到了殿门附近,陆流故露破绽,凝聚精神以“锦心怒”真诀一击而破打败了尉迟破军,俞长生也不由得暗中叫好。 哪知尉迟破军居然气急败坏之下再行袭击,陆流未曾防备眼见就要被他铁拳重伤。 一时间俞长生脑海中没有任何念头,下意识地就飞身冲了出去! 他此时根本顾不得许多,只是本能地一往无前冲去,身形若疾风迅雷般瞬时就挡到了陆流面前。 他快步间闪电般一掌“龙荡飞云”冲尉迟破军拍去,紧接着又是一拳“虎势狂舞”并接齐上浑然猛击,掌势拳风奔腾席卷铺天盖地! 俞长生在急奔之下力道虽来不及全尽,但是依然将尉迟破军整个人顶飞了出去! 他这一击顿时惊呆了场内所有人,除了在场一些真的武学好手,许多人甚至没有看清俞长生的身形和出招! 沈炼、沈枫醉、秋叶丹、普性、萧燕飞等一众人都曾见过俞大猷的这门神功绝技,钟元鼎、王艮等许多人虽然没有亲眼看过,但听到旁人一说也马上意识到这是什么功夫。场内还不乏有些参与过围剿俞大猷的冷阴流和黄金会的帮众,殿内场面顿时如同水滴油锅一般沸燃起来! 有人道:“你听到了吗,他们说这是虎将摄龙拳啊!” 也有人道:“听闻这是南将万里神龙俞大猷自创的成名绝技,普天之下除他以外再无第二人会使啊。这突然冒出来的少年究竟是何方神圣,他怎么可能会使?威力还这般惊天动地。” 还有人道:“没错就是虎将摄龙拳!我曾与俞大侠有过几面之缘,见过他这般绝技,一拳一掌龙虎滔天,这样独一无二的门道和威力,绝不是别的旁门左道的功夫所能冒充的。” 这时藏点红突然盛怒而起,他砰的一下捏碎了手中酒杯,指着俞长生高声质问道:“你这小子究竟是什么人?!” 萧燕飞和夜西愁也忍不住站了起来,冷阴流三位堂主一齐狠狠盯着俞长生,藏点红更是将手按在了腰间的兵刃处。 泰州派掌门“心斋先生”王艮虽然没有见过俞大猷,但是也久闻他的名号,刚才看俞长生出手还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俞长生闻声也扭头看去,他一下就认出了藏点红、夜西愁和萧燕飞! 俞长生道:“我认得你们!你们这些恶人居然也在这里。”他幼时和俞大猷被冷阴流黄金会围剿追杀,虽然多年未见但这几人的面孔却是深深印刻在了他脑海里。 陆流沈炼秋叶丹本来尚在惊讶还没认出长生,却听得俞长生一开口如此对冲藏点红讲话,顿时难以置信不约而同地脱口叫道: “臭小子?!” “长生?!” “长生哥哥?!” 俞长生听到这三人居然还认得他,不由得热泪盈眶情绪难以自制,他努力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哭出来。 他忍住泪水挠了挠头,冲着秋叶丹和沈炼一笑,又转头冲着陆流一笑。 陆流见这少年笑容憨傻纯真还带着些尴尬,若旭日朝阳般和煦温暖,就如同她第一次见到长生时被他救下所感到的温暖一样,顿时也难以自制眼泪夺眶而出,陆流一奔上前抱住了长生。 一时间两个人都好像又变成了孩子一样,彼此感受着对方带给自己的温暖。 沈炼也顾不得身份飞身而下拥抱长生,秋叶丹笑着痛饮了一杯,也大步走了过来。 陆流满脸喜悦又充盈着泪水,摸着长生的脸说道“长生哥哥,真的是你!这怎么可能!” 沈炼也又惊又喜道:“兄弟当真是你!你没死!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这副打扮出现这里?” 秋叶丹笑着一巴掌拍打在长生头上随即笑着道:“这熟悉的手感!就是那臭小子没错!居然长得比老娘都高这么多了。” 第二十三章 虎将摄龙镇众强(十一) 四人经年久别后突然重逢都激动得溢于言表,三人见到当年义无反顾舍身救己的伙伴居然起死回生,想必其中的曲折离奇也是一时间难以言明。俞长生更是多年未曾感受到朋友带所来亲切温情,只是盈着泪傻笑着说不出话来。 藏点红道:“此人难道是当年俞大猷身边的那个小童?如若是他,会使俞大猷的绝技倒不奇怪了。可是不可能啊,你不是说当年亲眼看见他摔下悬崖了?”藏点红说着狠狠看向萧燕飞。 萧燕飞冷声道:“坠于悬崖未必就是身死,徐渭不也从废墟火海中爬出来了。” 藏点红冷笑道:“这都是因为你办事不利,没有及时斩草除根!我倒要看你如何与老爷子和佛爷交代。” 萧燕飞死死盯着长生等人,还是冷冷道:“这就不牢你费心了,我现在斩草除根也为时不晚。”说罢萧燕飞的独臂右手已经移到剑柄处。 夜西愁轻轻抬手小声拦住萧燕飞道:“不过是一二个少年武夫而已,若是想杀什么时候都可以杀。这是什么场合岂能擅自行动溅起血光。 更何况现在王艮和钟元鼎就在旁边,我们若是在寿宴上动手杀人,他们两有岂会坐视不管。更不要说极世山庄内的众多门客和各路豪杰了。 而且单是看这少年和陆流方才显示的身手武功,再加上秋叶丹和沈炼,我们三个也未必就能拿得下。” 藏点红点了点头道:“有道理,西愁那依你之见我们该怎么办?可是要等寿宴之后安排人截杀他们吗?总不能听之任之就此放过吧?” 夜西愁低声轻笑道:“驱虎吞狼,坐收渔利。没有佛爷和老爷子的意思,最好不要与锦衣卫和蜀军秋家直接交恶动兵。关键是那个少年,若是有了他也许就能牵制住俞大猷进而牵制住俞家军。现下无需我们动手,你们看,帮手这不就来了。” 尉迟破军这时骂骂咧咧地道:“你们几个家伙唠唠叨叨肉麻完了没有!那小子!你到底是俞大猷什么人!” 俞长生道:“我是…是…”他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秋叶丹在一旁朗声道:“尉迟老小子你听好了,他就是万里神龙的亲传弟子,他叫长生。”说罢抬头笑着看向长生拍了拍他的肩膀。 长生看向秋叶丹也笑了笑,随即正色道:“不错,我叫俞长生!” 他这话让在场众人都十分惊讶,秋叶丹沈炼陆流也很意外,没想到他给自己改姓了俞,不过想来也是合情合理。 场下人纷纷议论道:“没听说过俞大猷有弟子啊?” 有人道:“我倒是听说过俞大猷当年从少林中带走了个小和尚,但是据说后来被黄金会的人给杀害了。” 还有人道:“谁知道这其中的猫腻,哪知道到底是小和尚还是他姓俞的在寺里藏匿的私生子。” 尉迟破军喝道:“我不管你是不是那俞大猷的弟子,若是有胆量就和我面对面真刀真枪地打一场!莫要做那偷袭的下作行径!” 秋叶丹笑了笑道:“可笑,分明是你偷袭我妹妹在先,现在还反咬一口。来!让你姑奶奶和你这龟孙比比力气!” 俞长生拦了一下秋叶丹道:“好,我跟你打一场,无需我秋姐姐出手。” 这时席间有人道:“此人在江湖上无名无姓,且来历不明一副异族人打扮,哪有资格在这里比武,妄想请沈庄主点评武功腆登极世榜!我等可不服。”此话一出引得众人纷纷附和。 沈炼道:“沈庄主,诸位英雄前辈,这位俞长生兄弟乃是我的结拜义弟,南将俞大侠俞总兵的高足,自然有资格品登极世榜!” 沈如棱道:“爹,沈大人说得对啊,就让这位小兄弟和尉迟帮主比一比吧,若再有的好汉让他继续挑战便是,今日便是要以武会友。” 王艮这时也道:“沈庄主,我也想看看这位少年的功夫。” 钟元鼎也道:“不错,贫道也想看看南将传人的本事,这荣登极字榜之人总要能服众才行,他的徒弟总要让大家开开眼界。” 沈枫醉点了点头说道:“既然诸位都这么说了,南将传人自然有资格一展身手,小兄弟就劳请你露露真本事,与尉迟帮主切磋一二吧。” 俞长生此时底气十足心情好极,边抖擞着应承了下来。秋叶丹本还有些担心,但看长生信心十足又有沈炼在场,便也不加阻拦只是嘱咐长生一定不要逞强。 陆流也叮嘱长生要量力而行,沈炼却是十分相信长生,只是跟他讲要小心对方的阴险手段,若是正面对敌沈炼刚才已经看得出孰强孰弱了。 俞长生与尉迟破军走到大厅宽敞处,互相行礼致意。却还未及俞长生说完“请前辈指教”几个字,尉迟破军便飞身前跃,冲着长生铁拳双砸一怒而击! 俞长生刚才在一旁已经看过了尉迟破军的武功路数,他此刻心中早有准备。眼见对方的身形速度在自己眼里真的不算多快,力道之强也不是难以抵挡,但是俞长生忌惮于对方的武功或许还有什么自己所认知不到的境界,是以没有硬接还是早早就闪避开来。 他这一闪之下却发现瞬时就与尉迟破军拉开了很大的距离,对方的铁拳之威完全探不到他。 围观众人也是一愣,这少年突然早早跳出这么远难道是想认输不成?众人却不知其实是俞长生太过谨慎速度又快出对方太多,这才一下离出这么远。 尉迟破军却是一惊,对方闪躲的居然这般迅速,是以他马上又行变招,追上俞长生连连抗击,他坚信这少年看着如此平平无奇又乳臭未干,刚才一定是因为自己一时不慎被偷袭才会那么狼狈。 尉迟破军连连快攻,俞长生一路连躲带闪不像是比武更像在逃跑,尉迟破军的拳风掌势却始终沾不到俞长生,众人只以为俞长生是故意为之,不敢正面抗衡尉迟破军的拳力,又是在拖延消耗对方的气力。 待得十几招后俞长生才意识到,自己根本不必全力相避躲闪,完全是穷耗精力本末倒置,对方的武功是真的奈何不了自己,正面相抗就是了! 第二十三章 虎将摄龙镇众强(十二) 俞长生停下脚步不再躲跑,眼见尉迟破军又是双拳其攻而来,他这一次挺身向前再无躲闪,左掌“龙吟虎啸”正面拍去,直直撞上尉迟破军的拳势,双方瞬时以硬碰硬真气激荡,拳掌相撞之声甚是惊人! 尉迟破军到底也是纵横江湖多年的横练高手,这一下正面而击他的拳风威力虽然不及俞长生,但是倒也还能抵挡的住,并没有被对方的掌势再次震到动弹不得,而接下来的一击他却是万万挡不住了! 俞长生速度更快过尉迟破军,双方正面一击而接之后都要再行快速出招,这时若是慢于对方可是致命之处。俞长生明显更快一步,他右拳一虎啸生风”猛打出去,尉迟破军再不能抵,又被俞长生一拳荡了出去! 此一击之下尉迟破军被打退甚远已露败相,俞长生想到刚才他偷袭陆流之事还心有忌惮,便又是挺身上前补上一掌,尉迟破军顿时感受到一股无形巨力按压在自己胸前,一时难以呼吸头脑晕眩,此刻他再不能支一下被掌风震倒在地! 王艮由不得脱口而出惊道:“果然是阳明真气!居然如此雄浑深厚,内力精绝巧妙更胜过我泰州门下弟子,他小小年纪这怎么可能?又是从何处学来的?” 钟元鼎也在一旁点头道:“这虎将摄龙拳虽然是当世绝技,但是能想有这般翻天覆地之威,以正面之力压过尉迟帮主硬桥硬马的铁骨钢拳,便是仰赖了他绵绵不绝的内力了。” 普性本在一旁许久观而不语,这时突然开口道:“原来如此阿弥陀佛,这少年看来果然就是我寺叛门弟子宗擎。昔年阳明先生助少林拦阻俞大侠,曾传授于他《格物诀》心法,看来这门绝世内功也一并教给了宗擎。” 众人于俞大猷当年大闹少林立赌的事情只是偶有耳闻,普性也只是简单为他们讲述了几句俞长生离开门派的旧事。 王艮道:“恩师一直忙于政务军务,他离世前我也多年未曾见过,只在恩师临终前,我在床前尽孝时受赐了《格物诀》,但我一直注重于本派心学学问之研究,不曾研习其中的内功心法。为示对恩师尊重也并没有传授给其他人。没想到俞大侠和其传人也有幸得到恩师绝学相授,当真是机缘殊荣。” 沈枫醉也点头道:“神功绝技自然是难得,但这少年在这个年纪能练到如此修为地步,看来是下了大功夫大决心,必定是多年寒暑不辍心无旁骛地苦练修行,依老夫所见他地阳明真气已有境界了。” 钟元鼎道:“这少年的内功外功也是大开大合纯阳至刚,以力胜力正是尉迟帮主武功的克星,是以他才能胜得这么轻松。” 这时尉迟破军已经起身,靠着一身钢筋铁骨才没有伤重,他虽然心中不服但是又自知不是俞长生敌手不敢再行上前过招。他看了一眼场内众人,眼神停了一下,而后又看了一眼台上,不得以道:“小兄弟功夫确实不错,尉迟甘拜下风!” 沈枫醉起身道:“这一场是俞长生小兄弟胜了,依老夫品评,俞长生少侠武艺高强,可以登上…” 他话未说完,夜西愁突然起身鼓动众人道:“诸位英雄,今日真是难得幸运。南将北锦传人都在此间。沈庄主苦心孤诣编出了极字榜,榜上五人虽然不在,但是其中名声最盛两人的传人弟子都在此处。 诸位英雄,此乃是领教南将北锦绝学的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咱们江湖人平日都是风里来雨里去,日日刀光剑影险象环生,不就是为要争得一口气嘛!现在两位少年英豪就在眼前,绝世高手传人在此若是不挑战一下,岂不是遗憾终身!” 沈炼心中明白夜西愁这是在故技重施,他此刻把长生也拉进来,就是想激将此间群雄的好胜心,让他们兄弟二人成为众矢之的。 夜西愁这几句话果然有用,江湖人最是看重名气二字。 这时马上有人道:“这沈炼大人好歹有名有姓的,这些年大家也素有耳闻,但是这小子却是凭空冒出来的!凭什么顶着南将传人的名号这样出风头,乳臭未干三招两式就能荣登极世榜!我等兄弟可不服!”他这话也引得一众符合。 秋叶丹怒喝道:“谁不服的倒是站出来啊!” 这时一个冷阴流的香主心领神会站了起来,“老子便不服气!这就来领教一下南将传人的高招!” 说罢他飞身一跃来到俞长生面前,说道:“小子!老子是雨魅堂香主余犹恶!你赢了那尉迟蛮牛有什么了不起的,当年老子就曾与我家佛爷和堂主将你杀得落荒而逃,今天就再在天下英雄面前教训教训你!” 说罢,此人也不待俞长生是否答应,便凌空横劈一掌阵阵生风,随即施展独门功夫冲着长生一击而去。 众人见他功夫甚是邪门,内力阴异有东瀛背景,招式看着也是怪拳,大家均猜想这一场俞长生可能会疲惫于招架。 却见俞长生不躲不闪,他现在周身真气溃散奔腾,正是热血上涌的时候,见此人又是冷阴流的人,招式之中还有东瀛之风,他心中更是有忿! 俞长生没有丝毫胆怯身形抖擞,一掌“日角龙颜”迎势拍去,掌风中若有火焰红光一般,直将对方包围卷席! 余犹恶只觉得面前有一股无形大手将自己像拍泥一样拍散,根本无法招架,甚至连躲闪和呼吸都做不到! 俞长生紧接着又是一招“虎扑孔窍”打出,只是拳风刚到便将余犹恶整个人顶飞了出去! 此一击若是俞长生的拳直接打在余犹恶身上,只怕他立时就会五脏六腑都会被震破打碎! 那余犹恶一击被荡飞之后,整个人直接都晕了过去。场内众人无不惊骇于俞长生这“虎将摄龙拳”的骇人威力,居然只是一招之间,就把冷阴流一位香主给打得半死不活。 藏点红脸色铁青骂道:“丢人的蠢货!” 第二十三章 虎将摄龙镇众强(十三) 秋叶丹等人一众欢呼,这时沈如棱说道:“父亲,俞少侠武功高强出身正派,绝对有资格名列极世榜,以您之见该如何品评俞少侠的武功呢?” 沈枫醉见儿子当面发问,便对众人道道:“少年英雄确实难得,不过现在俞少侠出招尚少,不好断言。但依老夫所见若只单论其内力应能有世字中品,要究其综评还不好论断。” 沈如棱对场内人众人高声道:“诸位英雄可见,南将位列极字榜,他的传人徒弟现在也有望定品于世字榜。俞少侠如此年轻就有这般修为,日后一定有机会能问鼎榜首。想必各位英雄也一定都和在下一样,被俞少侠的修为绝技所心服口服了吧。” 俞长生听沈大公子居然会为自己说话,他也是万没想到居然能受誉如此,心里不由得十分感激沈如棱。 这时鲸鲨帮帮主“鬼鱼客”专十二阑又站起来道:“俞少侠功夫确实惊人,三招两式间就有望要荣登世字榜高位。在下不才,想会一会你这南将万里神龙的传人!不知庄主以为可否。” 沈如尘刚想说话,沈如棱就先替父亲道:“我父今日寿宴就要请天下英雄一展身手编写极世榜,专帮主是武林成名已久的人物,江湖规矩自然明了,我等只需静赏两位英雄的高招便可了。若有其他英雄还想挑战请我父品评定榜,还需稍后。” 众人见沈家大公子已经明言便无顾虑,沈如尘本想说些什么但既然长兄已经当着所有人面发了话,自己就已经无法再说什么了。沈如淮一言不发,看了看两位兄弟,又看了看父亲。 专十二阑来到俞长生面前躬身行礼道:“在下‘鬼鱼客’专十二阑,鲸鲨帮现任帮主。所练武功唯为祖传之鱼肠剑剑法,还请少侠不吝赐教。” 俞长生不敢怠慢赶紧躬身回礼,他不知道该如何搭话,只能讲道:“请前辈赐教。” 专十二阑又道:“少侠可需要兵刃?” 俞长生只会一些棍法皮毛和弓射之能,于兵刃的功夫实在稀松,便道:“在下不善兵刃之法,便以徒手领教前辈高招。” 专十二阑:“既如此,剑锋无眼,少侠多加小心。” 说罢专十二阑身形柔然一动,若鱼儿摇摆飘行一般,一剑冲着俞长生刺了过来。 寻常练武之人身形大多直来直去,这专十二阑的武功施展起来,身子却真的像鲛人游鱼一般,左右柔摆间又速度奇快,节奏独一无二让人难以捉摸预料,便似水中游鱼一样灵动往来。 专十二阑一刺之间,俞长生赶忙接招闪避,但依然被这戏鱼般的身法所惊到,身上衣衫立时被对方所划破。 随即专十二阑又步步紧逼,连连刺剑而出,俞长生一时疲于应对,招招以守为主不易还击。 专十二阑连续出招之时,俞长生也逐渐看清了对方的兵刃,那是一柄很细很短的剑,比匕首长不了多少,但形状却是少见,细剑双边刃端如同鲨鱼牙齿一样,与其说是剑,不如说像是两边开刃的锯子。 俞长生试探着以虎将摄龙拳的刚猛之风想压制对手,他连续出数掌却探不到对方的游鱼般的身形,反而内力一直涌动徒耗了些真气,大开大合间还被险些被对方一剑刺中!幸好他及时收掌靠着雄浑内力让身形快闪避了过去,但依然落于下风被对方压制。 王艮在台上上座旁观不由得道:“鬼鱼客专十二阑,真是人如其名,好一招‘彗星袭月’。若不是这少年的阳明真气确实精深,刚才那一剑必然能够重创于他。” 钟元鼎也道:“看来这位南将传人实战经验颇少,虽有这样的绝世内力和外功,但还不能运用地得心自如见招拆招。无怪专帮主会主动提出挑战,他这样的功夫身形若是对方单纯地想以力压巧不知变通,那是万万不能的,” 沈枫醉道:“俞少侠以徒手应对专帮主已经不易了,若是专帮主能用了真的鱼肠剑,那传说神兵与其剑法合二为一,只怕对方早就败下阵来了。” 普性道:“夫专诸刺王僚也,彗星袭月。自南宋后鱼肠剑下落不明已经百余年,鲸鲨帮也再无当年之盛。虽然他们久居南海之滨又失传祖上神兵,但这门鱼肠剑法依然是精绝之技啊。” 沈枫醉道:“大师高见,专帮主的武功应可勉强达到世字下品,但若是能得当年春秋时期专诸大侠那柄真的鱼肠神剑,人剑合一其威力恐怕能至世字上品。” 众人谈话间俞长生也听在了耳里,他前面就已经悄然听到钟元鼎真人几此点评他人武功觉得十分受用,现在他几此进攻不利,便静下头脑思考破敌之法。 既然以力压巧现在无的放矢,那便应该以巧破巧。 虎将摄龙拳精义并非一味蛮干,其中精妙变化同样繁复,需要经验见招拆超随即应变。只是俞长生还不能收发自如,经常有收无放,再是奔腾溃涌的真气也会耗尽。 长生有了当日对土默特骑兵的经验后也是意识到问题所在,若是不能以雄浑之力克敌,就该徐徐而发,只是说起来容易他现在还有些做不到,一旦打开体内的闸门便不好关上了,他只能等待时机! 于是他便如同当年俞大猷对徐渭一战一样固守本元,等待对方露出破绽或自己找到机会。 又连接数招后,专十二阑身形此时正游动到俞长生左掌之下,准备自下而上出剑,长生认定机会就在这瞬息之间。 俞长生此刻左臂弯曲本不是发力状态,专十二阑疏于防备,更注意他右拳的动向。却见长生左掌向内一劈,那股内力力道居然不是震而是像吸! 此一招“虎变龙蒸”是擒拿之技,长生内力之高这内劈一掌一吸一引的力道极大,瞬时将专十二阑整个身形打乱。 鱼入口网哪还有摆脱的余地,现在俞长生的内力环周便如同一张大网将专十二阑这条大鱼整个罩住! 第二十三章 虎将摄龙镇众强(十四) 专十二阑身形一乱,他整个人都暴露在俞长生高大的身躯面前,如此近的距离对方的拳掌他是万万抵抗不住的,现在唯有拼着一搏鱼死网破。 专十二阑一剑上刺冲着俞长生面部而出,指望着能逼开对方的制锁从而脱身。 可他刚才身形已乱,俞长生已经将他掌控于手,现在已有足够余力挡下。 俞长生身子后仰,右手长臂一揽直接将专十二阑拿着剑的手生生抓住了,随即左掌一拂轻轻地拍在专十二阑的胸前。 游鱼已经被捕胜负也便见了分晓,此时专十二阑一手被擒,对方还一掌扶在自己胸前不曾吐力,已经没有了再战的意义了。 俞长生见对方也不再进招,便也恭恭敬敬地松开双手,行礼道:“多谢前辈指教。” 专十二阑点了点头道:“不愧是南将传人,十二阑领教了。阁下少年英雄,日后必然万里鹏程。” 沈炼陆流和秋叶丹见俞长生连胜三人都十分惊讶,也不知道这些年他经历了什么居然有这般修为,三人都为他高兴。 这时“白云剑”白鹭飞又站了出来,说道:“在下也久闻万里神龙俞大猷的名号,今天得见其传人,少侠可否能指点一二?” 沈如棱也马上问道:“俞少侠能否再战?”现在俞长生正是热血激涌之时,必然来者不拒满口答应。 两人行礼之后便开始交手,只见白鹭飞背上背着两柄长剑,腰间却还佩着一把剑。 陆流不由得担心道:“师兄,此人身佩三剑,看来武功绝不寻常啊。” 沈炼也道:“我倒是听过有用剑高手可以同时使用数剑,或用臂弯或用腋下所夹,甚至有用膝下的。不知此人是什么方法,但一定有其门道不是弱手。” 陆流道:“长生哥哥已经连战三场,我们要不要劝劝他呀。” 秋叶丹笑着道:“别呀,这小子这么多年杳无音讯起死回生,想来一定憋着一口气呢,现在好不容易得示人前,此时正是他风光无限扬名江湖的时候,我们怎么能破他冷水呢。” 沈炼也点了点头道:“不错,这正是长生风光之时,就让他好好享受一下吧。不用担心有我为他掠阵,若是再有情形不对,我一定会帮他。况且沈庄主也没有反对,沈公子好像也很有兴致,我们也不好拦阻。” 陆流也觉得两人所说有理,她自信于沈炼的功夫,有了前车之鉴必然会时刻小心。 只见白鹭飞双手自背上抽出两把剑,腰间的剑却不拔出,便就这样双手持剑冲着长生攻去。 白鹭飞剑若流云华丽飞扬,双剑起舞远观就如同一团银光白云一般,俞长生一时不得近身。 沈枫醉点评道:“老夫曾读过胡宗宪胡都堂所着的《筹海图编》,他在书中言道天下剑道有五:一曰马明王、一曰刘先主、一曰卞庄、一曰王聚、一曰马超。白鹭飞大侠所使之双手剑,应该就是昭烈皇帝玄德公的双手顾应剑法所流传演变而成的功夫了。” 钟元鼎也道:“沈庄主好见识,白大侠所使之白云剑应算是刘先主玄德公顾应剑法的旁支,威力剑意有其八九成之精华,且看他腰间的应该才是杀手剑。” 白鹭飞连连进攻从容不迫,他双剑剑气犀利纵横俞长生徒手难以正面抵抗,一时又看不出这白云剑的破绽,心中又时刻担心白鹭飞腰间第三柄剑的杀招,俞长生心下决定冒险主动一击投石问路。 待得白鹭飞双剑横斩一劈,俞长生身子向后点地一凌,左掌凌空全力一劈“龙骧虎跱”,冲着白鹭飞便席卷而去。 这一掌掌风凌然汹涌,便是白鹭飞这样的高手也被一震所制! 俞长生见大力之下似有奇效,赶紧又接一拳“龙行虎步”冲着白鹭飞凌空打去。 他两人此时距离一丈之远,俞长生自信此一击必能击中,却见白鹭飞不慌不忙身子斗然一震,腰间长剑突然激发而出! 那飞剑快若流风又是突然飞出,俞长生一个躲闪不急被击中腹部。幸好只是剑柄一端才不至于受伤。 白鹭飞却趁机摆脱了俞长生的掌势拳风,猛然冲来一剑将那第三柄剑点了一下使其没有落地,另一剑又冲俞长生进招而去。 俞长生被击中一下一口气便有些缓不过来,情急之中连连向着周身猛攻拳掌,一时间内力拳力四溅奔腾排山倒海,白鹭飞也不敢硬接赶紧避开。 他这连搏几招虽然不中,但其威力一下惊呆了场内众人,沈炼道:“这拳掌如此骇然已不下于当年俞大侠,但是他这样一时激发狂击必输无疑。” 俞长生脱险之后停住拳掌,沈炼喝道:“兄弟,接着!”说罢将手中的“国刑刀”掷给了俞长生。 沈炼道:“庄主,我义弟徒手要对付白鹭飞大侠三剑齐飞,我只是援以兵刃,应该不算犯了规矩吧。” 沈枫醉道:“只要兵刃之中没有暗器毒药,自然就不算。当然沈大人的神兵之中也不可能藏有那些东西。” 白鹭飞见状也没有任何异意,沈炼又对俞长生道:“长生,不要怕。” 俞长生接过沈炼的兵刃认出这是当年陆炳所持,双手紧握长刀在手,他心中又自信了几分。 随即两人又斗在了一起,白鹭飞这时三剑其出,他左右双持两剑盘旋而击,另外一柄剑便好似云朵一样浮在空中,原来那剑每每要跌落之时,白鹭飞就一剑点去,将第三柄剑挑起凌空,挑击之时那柄剑也会顺势刺出一剑,如此可成三剑而击之势。 俞长生手里有了国刑刀后,他虽然不会什么刀法不能以其取胜,但是手持利刃用以防御对方的剑锋总强过徒手甚多,慢慢也就习惯了对方的凌厉剑法,。 而沈炼所说“不要怕”三个字却是让长生有了破敌之想。 长生学着记忆力俞大猷的样子,右手单持国刑刀以作迎敌,左掌背于身后伺机而动,又是数十招后,他找到机会突然左掌拍出“虎跃龙翔”将对方一震而去。 白鹭飞一时被掌风一迫向后,他以为俞长生会继续冲着自己进攻,却不想俞长生突然将手中长刀猛力一掷,将白鹭飞那第三柄剑凌空击飞了出去! 第二十四章 孰作黄雀孰螳螂 (一) 白鹭飞万没想到对方会这般出招,此刻他三剑其飞的白云之势被破,唯有双手的顾应之剑以作迎敌。 白鹭飞双剑在手虽然是被迫之势,但依旧是手握有兵锋之利,自信对方不会冒险激进,却不想俞长生刚掷出手中长刀,足下便是猛地一点其势若蛟龙出海,冲着白鹭飞便是猛力撞了过去! 俞长生这一击毫无美感和身形可言,更不是什么武功招式,便就是凭着野性本能一般冲着对手硬撞了过去。 原本两人比武交手之时若一方持有长剑兵刃,另一方总是会忌惮于刀锋利剑难以近身,需知轻易上前极容易被对手的兵器所伤。只有两人靠的极近时,赤手空拳之人才会有优势。 俞长生整个人现在冲着白鹭飞直直全力撞击过去,若是一击不中必然会被双剑所重创。而白鹭飞见对方运足了周身气力速度极快,自己已经左右闪避不及,只有左右双剑齐出重伤对方了。 但白鹭飞双手所持之剑颇有些斤两,其速度必然要稍慢于俞长生赤手空拳。俞长生此举已是冒着巨大风险之搏,他双手迅雷版左右一抵,长生臂长腿长竟然先一步挡着了白鹭飞持剑的双臂,使其双剑锋刃不能探到自己身上。 此瞬时双方本都难以奈何对手,俞长生突然脑袋向前一砸!正中白鹭飞的胸膛! 他这野性一击猛然将白鹭飞撞倒,白鹭飞胸口一震只觉得眼前一黑胸前吃痛不由得向后跌倒仰躺在地,待他恢复眼前清晰意识明白之时,俞长生的铁拳已经就在自己面前停住了。 王艮笑了笑道:“向死求生,孤注一掷。虽然野性倒确实勇敢,就是这样子实在丑了些。” 钟元鼎道:“能打人的便就是好功夫,这少年确实有胆识,此一击若是不中他必然被对方双剑夹攻身受重伤,此险中求胜之举心性非常啊。” 见俞长生又败一江湖成名的剑客高手,场内许多人已经由原本的不屑轻视逐渐变为激动欣赏,想要挑战他的人不减反增,一众武林好手都跃跃欲试想亲自领教领教俞长生的功夫。 这时“闲云鹤”丁一又站了出来,笑着对众人道:“各位英雄可否让小弟再出个头。我也想讨教一下这少年英才的高招。” 大家见丁一先生主动提出,便纷纷请让。秋叶丹见长生此时如此风光也为他喝彩助威,并让沈炼陆流不要拦阻。 丁一对俞长生道:“在下武功平平却也想请南将传人指点一二。” 俞长生对此人莫名颇有好感,便满口应承下来。 两人行礼之后,俞长生本以为丁一也会和旁人一样身形快动,却见丁一站在原地寸步不动,双手一扬随即冲着自己浑然双掌其拍,其威力同样风卷残云内力无穷,便是大开大合的真招没有半点虚份。 俞长生本就周身血气涌动,见对方来势汹汹要正大光明一绝高下,瞬间好胜心起,左右双手同时拍出一掌“龙震八荒”,两边惊涛骇浪之力隔空便撞在了激出一声巨响! 俞长生现在内力正处于激流之态,他前劲未尽后力又来!左手一收,试着打出一拳“虎暴蚕尽”,拳风再加掌势铺天盖地,连离得近的观看之人也只觉得眼前似有一阵风压之势。 却见丁一感受到对手的拳掌之威后,突然猛然收掌,身子飘飘然间向后一直退去,对手的武功余力只能拂动他的衣衫,却不能探击到他的身体。 丁一徐徐而后直到俞长生的拳掌之势全部化去,随即他突然抬手道:“可以了,南将传人所言非虚,少侠的武艺在下已经领教到了,虎将摄龙拳、格物诀内力确实了得非常,在下力不可破甘拜下风。” 说罢便笑了笑躬身行礼。 众人也没有料到丁一这般行为,此人之潇洒洒脱不计虚名是江湖之上人所共知的,但他毕竟是成名已久的武林前辈,一合之下就对后辈坦然认输,这若放在别人身上简直难以想象。 普性道:“阿弥陀佛,丁先生大智慧大觉悟,面子名利视若无物,老衲虽是出家人却也比之不及,惭愧惭愧。” 钟元鼎问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丁一先生之武功当真深不可测。庄主可能得看出这丁一先生的武功到底是多少深浅?” 沈枫醉摇了摇头道:“丁先生静水流深,老夫也观之不透。便如普性大师所言,丁一先生大智慧大觉悟,如此人物不适宜编写于极世榜上,品评定级其武功对丁先生来说实在是不礼貌。” 沈如棱这时又高声道:“俞少侠现在已经连胜五人了,少侠可还有余力再战?” 俞长生连战连胜技压群雄,他体内的雄厚内力正在往外汹涌倾倒丝毫不知疲倦。 长生兴奋道:“在下精力充沛毫无疲累,承蒙庄主和公子看得起,机会难得,想多领教一下武林前辈们的武功绝技。” 沈如尘这时道:“今日英雄众多,总是请俞少侠一个人展露头角也不必麻烦,待我父为您品评定级极世榜之后,即可休息下场了。” 沈如棱道:“诶三弟,比武的机会多的是,南将传人可是能天天见的吗?如此少年英雄谁人不想多领教切磋一下,场内可还再有哪位英雄想要挑战俞少侠的吗? 沈如棱话音刚落不及场内其他人挑战,这时钟元鼎竟然站起来,朗声道:“贫道想要和这位少侠切磋切磋,不知能否不吝赐教。” 钟元鼎这一举动惊到了场内所有人,他贵为武当掌门武林柱石,是江湖上一呼百应的泰山北斗,其威望地位之高在名门正派之中唯有少林方丈“金刚神僧”普从和泰州派掌门“心斋先生”王艮能与之并肩。 然而现下他居然要主动与这名不见经传的武林小辈切磋比武,俞长生已经五战五胜,除了冷阴流香主余犹恶之外,其他各个都是江湖上的成名高手。 正所谓拳怕少壮,除了丁一外,寻常武林老前辈应都对现在气势正盛的俞长生唯恐避之不及,只因一旦要是输给了俞长生,那可是自己大半生的英名都做了这后起之秀的嫁衣台阶了。 钟元鼎现在主动提出比武,旁人都不由得为他捏一把汗,而其中盼着他登高跌重看热闹的人却也实不在少数。 第二十四章 孰作黄雀孰螳螂(二) 沈炼有些担心道:“钟真人何等身份,吾弟长生年龄资历都浅,与您交手未免不敬。若真人不弃,沈炼愿意替我义弟陪真人切磋一二。” 俞长生这时正在兴头之上,身体也莫名觉得愈发气血上涌真气四行,高声道:“大哥,我还可以。愿意请钟真人指点一二。” 若是旁人出言挑战沈炼必不会阻拦,但此人贵为武当掌门,现下俞长生越战越勇,若是万一真的让他一鼓作气乱拳打死老师傅,沈炼担心届时会枪打出头鸟,长生必然成为群豪的众矢之的,到时候势必引起这些江湖人无穷无尽的纠缠挑战,恐怕他都很难安全离开极世山庄。 更何况现在强敌环伺,谁都不敢保证冷阴流三位堂主是不是想以逸待劳黄雀在后。现在表面上俞长生风光正盛,然树大招风,其实他们四人都处于无形的危险之中,沈炼便想劝住俞长生保留些实力。 陆流也看出了师兄心中的担心,也劝道:“长生哥哥已经连战五场,今日这么多英雄在场,也该让诸位前辈一展风采了。” 沈如棱道:“两位大人,钟真人是武林泰山北斗,他能垂青俞少侠那可是莫大的荣光,前辈出言岂能不敬拒绝呀。” 秋叶丹这时也在兴奋之中,笑着道:“就是,不指望这臭小子能赢。但是有机会和武当掌门切磋那实在是可遇不可求的良机啊。就让他继续打吧。” 沈炼见状自己已经不能再说什么,只得道:“长生,钟真人可是武林泰斗江湖领袖,万不可失仪好好比试。” 俞长生对自己大哥的话不敢轻视,他看沈炼表情凝重眼神严肃,心下不敢怠慢点了点头。 钟元鼎来到俞长生面前,见对方十分尊重自己躬身行礼,便道:“长生少侠与我都是江湖中人,比武切磋不必计较那些虚名辈分,只要专心便好。 贫道虽是方外之人,但是于武学之事也是各中痴儿。祖师有言,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我等都是在修行之人,比武切磋乃是无欲而争,不为争先,只为领悟武学大道。少年不必执于胜负。” 俞长生虽难以尽得其解,但也想到俞大猷所教导自己不要有太重的胜负争斗之心,加之幼时所受佛法仁慈熏陶,心下也是澄明。 两人尚未动手,俞长生静而感受便能察觉到钟元鼎此时体内也在源源无穷地开始调动内力,那真气时而沸燃时而冰寒,他远远相离竟然仿佛能感受到钟元鼎周围似有水中旋涡之力一般! 道家和泰州一样都以内力见长,泰州内功在于修气,自然明白存善去恶,纯阳纯广。俞长生所练《格物诀》心法与泰州派同为阳明真气,内力属于一系。 而武当出自道家一脉,其内功在于炼气,讲究非常之道一生万物,其内力阴阳并济彼此协调。 两人都是以内力见长,如此比试雕虫小技皆难有为不可取巧,比的便是谁的内力更为精深了。 钟元鼎向俞长生也回礼之后,便静站不动仿佛如空化尘,突然间长生甚至都感觉不到钟元鼎的气息与存在,他幼时在寺内就听说过道家心法和光同尘,今日亲见武当掌门之风采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钟元鼎身份至高自然不会先行出手,俞长生便是一掌“日角龙颜”拍去投石问路。 他本只想轻轻出掌试探虚实,却发现自己现在内力溃涌之际完全难以收放控制,只因此虎将摄龙拳尚不完备,即便他想试着轻轻发力出拳拍掌,却依然其势汹涌奔腾难以止息。 钟元鼎也没想到对方会一上来便如此凶猛凌厉,他瞬时也想探探对方虚实,也一掌冲对方拍去。 两人掌风相接气势斐然,沈炼道:“这是道家的五气朝元掌,长生多加小心。” 两人一掌相对之后,其势之大将双方都震后出去,俞长生整个人踉踉跄跄连连后退显得十分狼狈,钟元鼎却是潇洒从容身形飘逸,顺势而为便如水形一转一退一散,那力道便全然化解于无形。 王艮道:“不愧是钟真人,这少年阳明真气内力之强,又正当年轻壮时,老前辈本应避为上策。钟真人却以武当‘真武诀’内力与其硬拼而不落下风,随后再以‘上善若水’的身形将反震力道化解。一招之间尽显道家太极阴阳和谐之风采。” 沈炼在一旁听到王艮所讲颇为受用,这武当掌门果然名不虚传。 沈枫醉也道:“钟真人之武功足可位列世字上品,就看这少年能接下多少招了。” 俞长生一击明显落了下风,他连战五人之后周身内力如同一汪江水已经被“虎将摄龙拳”这股狂风所搅动的汹涌奔腾无法止息,既然现在自己控制不了无法从心自如任意收放,索性便不去尝试了任体内真气奔泄。 长生心下决定便全力以赴将内力耗尽为止,无论胜负也算拼尽全力了。 他此时连连出招力无止息,所出拳掌卷起狂风不止,真气内力势若奔马旁观者无不骇然,连沈炼和萧燕飞也自叹不如,谁也没想到俞长生的内力居然有这么深厚雄浑! 旁观众人只道他之前是一直隐藏实力,殊不知其实是长生现在自己控制不住体内源源流注向外激散的内息了。 沈枫醉也一时看不明白,不由得道:“这少年即便练习格物诀多年内力雄浑,算他修为得法一年抵过旁人两年,可也不是这般用法吧?如此溃泄如洪岂能持久?老夫可不信他当真力深如渊不能见底。” 王艮也不得其解,说道:“即便是恩师再世,这般消耗有放无收,也不敢说能恒持以久,这少年前面打得极好,现在怎么失了头脑理智?” 俞长生又何尝不知自己这样难以久持,只是他现在力不由己,虎将摄龙拳将他搅得血气腾涌,练武者反被自己的武功所摆布控制了。 他这样的虎将摄龙拳的狂威暴力,钟元鼎也不能硬接硬拼,但是他已经瞧出了各中端倪,起初几掌他还以“真武诀”的太极内力相抗,但是以力挡力对方有放无收,俞长生的虎将摄龙拳实在是厉害,任他武当掌门也占不到便宜。 于是钟元鼎便以阴化阳四两拨千斤之巧妙,以“上善若水”的太极之力将对方的拳势力拨开,虽然表面上会落于下风,却是武学正道可恒持不衰。 而他变换招式之后,俞长生却依然强攻猛击,内力吐息飞扬没有半点削减,这样莽撞实在不像是他刚才五战五胜有勇有谋的风采。 第二十四章 孰作黄雀孰螳螂(三) 待再接对方几掌后,钟元鼎大概心中有了眉目,他能感受到这少年的内力正在只放不收源源而吐,现在他周身真气在四肢百骸间急奔乱蹿,看来是已经不受他自己控制了。 陆流也看出了其中不对,对沈炼道:“师哥,长生哥哥如此打法岂能久持?钟真人‘上善若水’的太极之力在前以柔克刚,又有‘真武心诀’的纯阳刚猛内力在后可以硬抗,如此阴阳并济相克相生。用不了多久,无需钟真人出手,长生哥哥自己会精疲力尽倒下的。” 沈炼道:“你所言不错,这简单的道理长生自己不可能不知道,我担心的是,不是他不明白而是已经身不由己了。” 钟元鼎于武学颇为热爱,难得看到俞长生这样武功高强的后起少年,心中欣赏便有意提点。 他强行一掌与俞长生硬接,双方都被反震之力顶出丈外,俞长生现在内力散涌不可控制,退后之时因真气乱窜,他这几步竟然将脚下的地砖都踏裂了。 钟元鼎这一下只觉得手掌发麻,他看了看自己的掌心随即严肃正色对俞长生说道:“少年虽可气盛,但不能不知节制。 如此肆意真气不加以控制,枉自挥霍便是入了邪门外道,长此以往必然会走火入魔乃至油尽灯枯。小小年纪能修为如此极为难得,可要及时回头,莫要积重难返,免得兰摧玉折悔之莫及。” 俞长生此时正是血气上涌之际,只觉得四肢百骸间有用不完力气,身体十分燥热难挡,他已难以听进去那许多训诫良言了,只想一阵狂拳暴掌发泄一下! 他耐着体内躁动听完了钟元鼎的话,便又是上前连连盘舞进招,拳风掌势铺天盖地彻地连天,慢慢地他甚至已经开始无法思考了。 旁观人却看不出俞长生此时的走火入魔之相,还只道他是越战越勇内力无穷,连钟元鼎都被他逼落下风,许多人都在纷纷喝彩。 萧燕飞冷声道:“哼,一群蠢货有眼无珠。看不出这小子是已经开始入魔失智吗。他表面上占了一二上风,可用不多时便会耗尽精力虚弱晕厥。钟元鼎必胜无疑。” 钟元鼎一边与俞长生过招一边也心道:“看来这少年已经身不由己无法自拔,长此以往或入魔道或为自毙。现在想胜他不难,只是怕他散力太过会伤断经脉,需得帮他一帮。” 沈枫醉也看出了其中端倪所在,说道:“这少年的阳明真气练的应该得法无误,看来问题不在于他的内力,还是他的这门虎将摄龙拳本身尚不完备,虽能大大调动体内真气力道,但是有放无收不能从心所欲。” 王艮道:“周易有云,盛极必衰,亢龙有悔。便如钟真人所言,少年如此下去将入魔道。” 沈炼这时喝道:“长生不要打了!快住手!” 却见俞长生此时已经停不下来,虽然还保持着一些理智,但是身体肿胀难抑不受自己控制。 沈炼道:“看来他现在已经停不下来了,若是强行阻止于他只怕反而会伤到他,只能待他耗尽内力自行停息了。” 陆流道:“我只怕万一长生哥哥消耗太过伤到本元经脉,更有甚者会危及性命。” 秋叶丹道:“既然如此只能由我试试,强行用力将他压制住。” 沈炼道:“不行,即便能以秋姐姐的神力压制住长生,可如此一来你二人势必都会重伤。届时若是萧燕飞他们发难我们更难叫难以应对。现在得顾全大局保存实力为上。待长生脱力之后,我来为他以内力推拿不至于损伤太重。” 陆流也知道沈炼并不以内力见长,但眼下他们也没有别的办法。 却见此时钟元鼎突然变招以守转攻,以道家武当至高外家武功“神霄太极拳”连连进招逼向俞长生,两人连对数招之后,钟元鼎也奋起全力将俞长生一迫而后。 随即钟元鼎马上身形化柔似若秋水,在俞长生周围环绕,同时口中喃喃念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同出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 场内众人一时皆惊,此为道家至高心法《道德经》,这时钟元鼎口中喃喃不休,他以极高深的内力注入其中,旁观众人只觉得一阵绵然低浑的经文声传入耳中,其音好似晨钟暮鼓,又好似波涛狂风。 一时间在殿内的大多数人有的闻之昏昏欲睡,有的闻之头疼脑痛。在场意识清醒者不过寥寥数人。连沈炼和萧燕飞都觉得十分不适,几乎只有普性和王艮两人依然泰然如常。 而同样不受此《道德经》法音影响的却还有一人。 俞长生此时非但没有感到晕眩或痛苦,反而他体内的燥热之感逐渐缓和下来许多,头脑也越来越冷静清晰了。 钟元鼎见他明显好转,笑了笑道:“少年当真好内力!” 随即钟元鼎继续念道:“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湛兮似或存。” 这道家经典神音俞长生虽然不能全懂,但世间大道往往也总是殊途同归。 长生不由得突然莫名想到自己幼时所颂的《静心咒》,“众生皆烦恼,烦恼皆苦。烦恼皆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有形者,生于无形,无能生有,有归于无。境由心生。” 就在这经文环绕中,俞长生的心越来越静,体内奔腾乱涌的内力真气也逐渐开始平复止息。 钟元鼎见俞长生脸上的表情越来越轻松自如,整个人已经恢复如初,笑着道:“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气盛于己、力比人恶便会反遭其制满腔杀机,唯有以心驭力才能从心所欲收放自如。是时候了!” 话音刚落突然钟元鼎向着俞长生冲了过来,他轻轻一掌不是攻击杀招而是稳稳的扶在俞长生胸口,两人好似心有灵犀一般,俞长生也一掌伏在了钟元鼎身上,两人内息同时一震相接,彼此周身好似有一道太极之圆的无形气柱一般,自两人身上向四周震荡开来! 众人皆能看得出他二人这是放弃了拳脚之斗,以彼此内力最后一撞比拼胜负。 却见气势平静之后俞长生表情气色恢复如常,钟元鼎突然身子一颤,吐出一口鲜血! 第二十四章 孰作黄雀孰螳螂(四) 众人开始都只道是钟元鼎比拼内力输给了俞长生,顿时都十分轰动私语嘈杂。 却见俞长生赶紧上前去搀扶钟元鼎,钟元鼎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需人助。 俞长生看钟元鼎虽受内伤不轻但依然身形稳健,赶忙退后一步,跪在地上拜谢道:“多谢钟真人相救!真人不仅为长生指点迷津。还不惜消耗真气,身受内伤为我压制住周身乱行的内力,大恩之情无以言表,请真人受长生一拜!”说罢就磕头相谢。 原来钟元鼎最后并非是要与俞长生拼出胜负,而是以自己的内力压制住了俞长生体力的内力。但是俞长生之内力实在是太过雄浑深厚,即便是钟元鼎能够压制得住,但自己也被反震而伤。 钟元鼎拭去嘴边鲜血笑了笑道:“无量天尊,世俗之躯不足为道,方外真意才是大道。你年纪轻轻能有如此修为,必然是付出常人所不能之辛苦,更要多加珍重自惜。贫道一时之伤无足轻重,少年能迷途知返不入外道才是善莫大焉。” 俞长生闻言热泪盈眶,钟元鼎与自己不过是萍水相逢,但对他却如此照顾关爱有加,长生连连叩首道:“钟真人大恩教导,俞长生绝不敢忘!日后必定守正克己,不敢任意放肆堕入外道。” 钟元鼎见这少年如此谦逊是个有情有义之人,自己受伤相助也是十分值得。他是得道高人武林柱石,其胸襟更是有容乃大,钟元鼎笑着对众人道:“这一场,是贫道内力输于长生小友,少年英才前途无量啊。” 俞长生连连推让不敢领受,并赶忙向场内众人解释道自己方才几乎走火入魔,全靠钟元鼎真人不惜身受内伤为自己指点迷津、压制内息。 沈枫醉也站起身笑着道:“钟真人太过谦了,武当太极拳有神、青、碧、丹、景、玉、琅、紫、太九霄之分,真人之修为已入神霄之境界,真武诀内功心法也是练得炉火纯青。天下当知钟真人之武功堪为世字榜上品。” 钟元鼎笑了笑道:“承蒙庄主抬爱贫道能有此美誉。只是可惜贫道与极字榜这一线之隔却是跨不去,贫道虽半生痴爱武学但终究是天资不够。也罢,修道之人修心为上,武学之技不能强求。” 众人听到钟元鼎此话心中也是一阵触动,天赋二字确实是习武之人命脉所在。 许多人虽寒暑苦练却始终比不过那懒懒散散的天之骄子,武学之人若想登峰造极登堂入室,若是天资不够势必成就有限,这也确实令人伤感。 钟元鼎却又拍了拍俞长生道:“但若想真的问鼎榜首傲视群雄,天资勤奋却也是缺一不可。” 沈如棱这时道:“钟真人不愧是武林泰斗江湖柱石,这一战令我等当真是收益匪浅!如此精彩的比试俞长生少侠也是功不可没,少侠今日一战扬名武林,还请父亲为俞少侠的武功品评定级编入极世榜内!” 沈枫醉道:“俞长生少侠身为南将传人得授外家绝技,又习得‘阳明子’的盖世心法,其内力足以够得到世字中品。 但几场比试下来也确实看得出少侠实战经验尚浅,这门虎将摄龙拳还不可收发自如,施展起来安危参半。少侠虽经钟真人点播指教,但进益如何还不知晓。究其六场比试,老夫品定俞少侠武功为世字下品。” 这一结果秋叶丹有些不满,刚才输于长生的两位武林高手专十二阑和白鹭飞也勉强列入了世字下品,虽然长生确实险些走火入魔不能善加控制,但是怎么也该够一够这世字中品。 沈炼倒是觉得沈枫醉的评价合情合理,长生只要能如钟元鼎所说从心驭力而非依赖气恶于己,其实不过一念之间他在极世榜的品级便能再进一步了。 俞长生却是喜出望外,他对自己的武功高低本来毫无概念更没有信心,甚至想着哪怕可入“河”字级能够上得极世榜就已经很满意了。 如今他连战连捷不仅品定上榜而且高居世字榜,更又得到钟元鼎的指点,武功有望更进一步,他现在的心情好到了极点,连连向沈枫醉和在场的群雄道谢行礼。 长生现在只盼着盛宴结束之后马上去寻俞大猷! 沈如尘心道如此俞长生总该下场换人比试了,他刚要说话,沈如棱笑着高声道:“俞少侠年纪如此之轻就已经位高居极世榜的世字品级,未来前途不可想象。我父如此垂青少侠,少侠当敬我父一杯祝寿贺酒,日后我极世山庄欢迎少侠常来常往!” 俞长生对沈如棱颇有好感,这位大公子与自己也同样是素昧平生但却一直在出言相帮自己。 俞长生于情于理确实都该敬贺沈枫醉一杯,只是他江湖经验尚欠,又一直在与人比试不曾想到这一点。 长生心中明白,沈如棱这是在有意提点自己,结识各方豪杰以作江湖地位。 俞长生赶紧走到台上为沈枫醉敬酒,沈如棱也是十分热情,亲自为俞长生斟满一杯酒送上。 沈炼陆流和秋叶丹见长生能有今日之风光都为他感到高兴,一边的钟元鼎和王艮也很欣赏这位少年英才,藏点红却是死死盯着长生面露凶狠,夜西愁和萧燕飞一个面带微笑一个冷着脸不屑一顾。 俞长生双手持杯恭恭敬敬递给沈枫醉,沈如棱在旁边又冲他使了个眼色,长生赶紧道:“多谢庄主另眼垂青,俞长生祝您福寿康隆长命百岁。” 沈枫醉看了沈如棱一眼,随后结接过酒杯,也是笑着对俞长生道:“老夫多谢了,少侠日后便是我极世山庄的朋友,便如我儿所说日后常来常往,极世山庄必然倒履相迎。” 沈枫醉话刚说完,众人突然殿内感到一震,好像是有人敲动了殿内的顶梁之柱。 这时大家注意力都在台上的沈枫醉和俞长生身上,没人意识到是何人所为,突然大殿上空那副悬吊的巨鲸骨架之下掉下了许多圆形的东西,不知是何物。 那些东西自高空掉落砸在地上,立时便激散出一股浓浓的灰色烟雾,顷刻间就弥漫开来充满了整个大殿,顿时殿内一片烟雾缭绕,众人都视不可见乱作一团! 第二十四章 孰作黄雀孰螳螂(五) 沈炼顿时警觉心道不好,他闪电般抽出国刑刀,将陆流和秋叶丹护在身后! 此刻他双眼不能视物,索性就闭上双眼辨析着四周声音中可有危险来势。 沈炼静听一下发现众人倒还算镇定,虽然讨论声嘈杂但没有多少人惊慌失措乱走乱撞,一切听着都还正常,只有一声好似是金属撞击的声音却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王艮起身右掌凝聚真气,虚空一拍以高深内力将那烟尘散去不少,众人见之也纷纷效仿,不多时殿内的浓烟便完全消去了。 众人尚不知是发生了何事,到底是有人袭击还是极世山庄有意安排的什么特殊内容,突然间听到沈如尘一阵惊恐尖叫! 却见沈枫醉瘫倒在其座位上两眼无神,心口上插着一柄耀眼匕首! 沈如棱、沈如淮和沈如尘都惊声惨叫着去看父亲,王艮坐的与沈枫醉最近,急忙上前试探其脉搏鼻息。 一探之后王艮惊道:“一刀深入直没入柄,洞穿心脏后便立时毙命,沈庄主已经去了。” 他这话一出全场人顿时惊骇,纷纷赶上台前一看究竟。 沈家三兄弟哭嚎一片,沈如淮最先怒喝道:“何人所为!这是谁的匕首!” 只见俞长生双目茫然一脸不可置信地说道:“这是…我的。” 沈炼闻言马上飞一般挡在俞长生身前说道:“长生!你可看清了!此等大事岂能妄言!” 钟元鼎这时也走上前来,人之刚死其血脉却还会流转片刻,钟元鼎出手连点沈枫醉尸身“灵墟”、“神封”、“不容”几处穴道使心脏动脉处鲜血不会喷涌,随即拔出了那柄匕首。 钟元鼎端详着此匕首道:“此匕首华丽非常锋利无比,雕饰却不是大明制样,形做弯月柄有马雕,确实像是蒙古鞑靼的风格,看样子恐怕还是贵族所用之物,这地上的刀鞘应该与它便是一体的。”说罢钟元鼎指了指跌落在俞长生脚边的匕首刀鞘。 王艮冲着那刀鞘凌空一抓,竟然将那匕首从地上吸了起来拿在手上,其内力之高可见一斑。 王艮道:“此为蒙古玛瑙匕首,可不是寻常鞑靼武士所能持有的。”说罢将那刀鞘也递给了钟元鼎,钟元鼎也无异议将匕首又交给俞长生道:“这确实是小友的吗?” 这时沈如尘声泪俱下指着俞长生嘶吼道:“这小贼一副鞑靼人扮相,又亲口承认此凶器是他所有,便是他杀了我父!” 俞长生连忙道:“公子误会!此匕首确实是我的不错,乃是土默特部的俺答大汗所赠的礼物而非凶器。绝非是我行凶谋害了令尊!我与庄主无冤无仇,怎么可能会做这样的事情!” 沈如尘怒喝道:“俺答所赠?原来如此,你必定是那鞑靼所遣入我大明境内的细作!鞑靼在正面战不能胜,便派遣你这样的人潜入我土,杀人行凶只为挑起争端祸乱!” 沈如尘这话一时激起了场内许多人的血气,蒙汉自南宋时便有世仇,百余年来双方战事不休互有胜负,虽然现在两边刚刚议和休战但多年累积的国仇家恨却很容易被煽动燃起。 群雄立时群起而愤,其中有冷阴流的人更是故意道:“此人莫不是假的南将传人?潜伏在我大明只为偷学武功谋害英豪!?” 沈如尘更是怒喝道:“刚才你假意敬酒定是计划好要伺机谋害我父!诸位前辈当立时将这贼人诛杀!为我父报仇雪恨啊!” 沈如棱这时忍住悲痛道:“三弟且慢!只是这一柄匕首并不说明俞少侠就是杀人凶手啊。俞少侠方才大殿内烟雾缭绕,你可有感到有人在你身上偷取了此匕首吗?” 俞长生一五一十道:“倒不曾感到有人近我的身…” 沈如尘怒道:“诸位听到了!这小贼是已经承认了!诸位方才也都看到了此人武功之高,即便迷雾之中目不能视,又怎么可能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从此人身上无声无息盗走匕首!” 沈炼忙道:“公子不可擅自断言!这匕首事先被人偷去或长生不慎掉落都有可能! 秋叶丹也怒道:“哪有人杀人用自己的匕首不打自招,谁会这么愚蠢!” 陆流也道“不错!若真是他杀了庄主,他为何不趁刚才烟雾缭绕时逃走,还要留在这里!” 藏点红在一边冷冷道:“我看此人必是派来的死士,压根就没想要逃走。” 沈如淮这时道:“王艮掌门、钟真人、普性大师您三位俱是武林柱石,此事如何决断还望您三位德高望重的前辈能明察秋毫还我极世山庄公道!” 普性无意多言,只是在一旁默默为沈枫醉超度诵经,钟元鼎和王艮一时也犯了难不知该如何处理都表示需要详查。 沈如尘泪目怒道:“既然前辈们为难便也罢了!我极世山庄自能锄恶剿贼报此血仇!”说罢沈如尘突然自怀中取出一支号箭射向殿门,其声之大传音遥远。 沈炼立时知道不妙!这必是沈如尘在呼唤极世山庄的江湖门客前来,现在身处他人地盘敌众吾寡不说,此间还有萧燕飞、藏点红、夜西愁三人及其大量冷阴流和黄金会的帮众,如今沈枫醉一死他们必然会无所顾忌! 而这里的江湖群雄也是个未知因素,今天所来众人鱼龙混杂,许多人还彼此有仇,沈枫醉活着这里是寿宴大会,沈枫醉一死只怕此间众人立时便会彼此杀作一团!新仇旧怨冤家路窄这里必然会变成一场混乱厮杀! 沈炼怒喝一声:“走!”说罢他拉起三人就冲开众人要向殿内大门奔去! 藏点红眼见四人要逃,现在沈枫醉已死他再无顾忌,也不管夜西愁和萧燕飞的意思,便连忙追了上去抽出软剑冲着俞长生划去! 俞长生还有些恍惚,沈炼却已经拔出“国刑刀”一刀震开藏点红的杀招,喝道:“别愣着了!血海深仇是解释不清的!先走为上!” 藏点红这一击让四人逃走之速被拦了一下,四人刚要冲到大殿门口,却见极世山庄数十位江湖门客已经赶到了! 第二十四章 孰作黄雀孰螳螂(六) 沈如尘对一应敢赶到的门客们怒喝道:“那鞑靼扮相的恶贼谋害了老庄主!诸位英雄请速将此贼诛杀为我父报仇!” 这些门客平日里各个都曾受沈家恩养且武功不俗,听得三公子之话这些人顿时都勃然大怒,各自抽出兵刃便向俞长生杀去。 事已至此俞长生危在旦夕,沈炼陆流和秋叶丹也不顾得别的了,只能与沈家一战了。三人一时全部拔出兵刃,秋叶丹的狼筅虽成单柄却也一直带在身上,她带头喝道:“先护着臭小子打出去再请俞大猷来从长计议!” 说罢双方顿时斗在一起! 秋叶丹天生神力威扬霸道,俞长生拳掌凶猛波涛持济,沈炼和陆流身形飘动如同两股墨绿青烟环绕其周围以归鸾刀法配合,四人的武功刚柔并济意外的协调,虽然对方人数十倍于己,却一时也拿他们不下。 但毕竟这些门客人多势众且各个也武功不俗,沈炼度之他们应该大多都在“生字”品级,四人一时依然难以冲出包围。 且这些人招招直下杀手,但俞长生等人却是不能,沈枫醉死的不明不白误会未解,若再失手打杀了极世山庄的门客,那以后得仇怨就更难解除了,是以即便他们武功强于对方却也处处受制。 藏点红这时对夜西愁道:“如此良机,正是动手的机会!待我去擒捉那小子!” 夜西愁道:“现在还不是时候,等他们再争斗一阵我们再动手也不迟,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俞长生等人始终冲不破这些人的包围,眼见陆续赶来的极世山庄门客反而还越来越多了,久战之下只怕他们难以全身而退! 却在此时又冲进来一批人!这些人各个都蒙着面巾且携带兵刃。 混乱中沈炼还以为这些人是前来相助的门客,可接下里的事情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却见那伙蒙面人突然冲着那些极世山庄门客攻杀而去!他们兵器划一队伍齐整,一看就是训练有素且提前谋划准备好了的,他们突然闯进来偷袭,极世山庄的门客未曾反应的过来,一下子被对方重创! 这些人好像对俞长生等人没什么兴趣,专注于和极世山庄的门客厮杀在了一起。 厅内众人一时也方寸大乱,王艮钟元鼎等人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高喊住手也无人听从。专十二阑、白鹭飞、丁一等一众厅内群雄也不知道到底该帮谁。 甚至于有人趁火打劫,悄悄偷窃殿内的奇珍,还有人趁乱解决私人仇怨索性也打了起来,场内桌椅碗筷、酒坛装饰都被打的稀碎。 眼见得场面混乱反倒利于众人逃走,沈炼喝道:“趁着现在先冲出去再说!” 藏点红却有准备,他眼见混乱马上也飞身上前,他软剑一抽直接朝着秋叶丹打去,却被陆流一刀击开。 此时萧燕飞和夜西愁见既然已经撕破了脸,这场寿宴注定要血流成河,那便索性一战到底,也各自拔出兵刃冲着俞长生而去。 顿时俞长生、沈炼、陆流、秋叶丹和萧燕飞、藏点红、和夜西愁七人激斗在了一起! 三位冷阴流堂主一出手,俞长生等人瞬间感到了其压迫之大武功之强。 此三人武功远远超过那些极世山庄的门客,藏点红和夜西愁俱是武林门派掌门之强,萧燕飞虽是独臂却更是不在沈炼之下。 藏点红的蝮蛇软剑绕骨纠缠,他杀意最大且一直急攻秋叶丹,他曾经吃过秋叶丹那柄狼筅的亏,是以不与她短兵相接,一直扫荡她下盘,唰唰间逼得秋叶丹连连后退步伐慌乱,一身神力因下路不稳难以发挥威力,狼筅一直也无法将藏点红的软剑制住。 陆流眼见秋叶丹遇险赶紧上前解围,她身形如烟以“锦心怒”心决连连出刀迫逼藏点红,两人合力相斗藏点红依然未占多少上风。 夜西愁却在逼住俞长生不让他驰援陆流秋叶丹,他的八咫太刀势若卷风,正面相对居然能斩开俞长生的拳风掌势依然不落下风。俞长生才刚连战六场又险些走火入魔,现在也一时气力不济并不能胜。 萧燕飞更是难以对付,他独臂持剑与沈炼长刀相对,两人速度身形都快若风影。沈炼刀法略胜一筹,而萧燕飞“罗袜生尘”之轻功却犹在沈炼的魅影之上,两人都快不见其身影,刀剑激斗阵出火花。 萧燕飞与另外两人虽然不亲近,但这是三人却是目的合一,突然间萧燕飞和藏点红看了对方一眼,位置彼此相易,换到对方的敌手那里! 沈炼陆流秋叶丹都没想到他们这样动作,藏点红和萧燕飞各自朝着猛然一击,这冷不丁的一下将三人都向后逼去。 见与对手拉开了距离,藏点红和萧燕飞突然又一起和夜西愁,三人齐攻朝着俞长生杀去! 原来他们早有计划,沈炼他们不是重点,以三敌一拿下俞长生才是目标。 俞长生眼见三人一起朝自己攻来,且对方太刀、软剑、长剑三刃齐飞,他顿时陷入险境。 生死一线俞长生避无可避唯有一搏,他凝聚精神间奋涌全力,冲着三人一掌“龙震八荒”震卷而去。 这一掌挡住了三人大半来势,但萧燕飞的长剑还是刺伤了长生,俞长生又紧接一拳“虎暴蚕尽”冲着对方三人攻去,其威力之大藏点红等人也被顶震而开! 也就在这时沈炼等人也援攻而来,六人在相交之间彼此出招互击,夜西愁三人因为被俞长生的拳掌打乱了身形,双方这一合交手萧燕飞藏点红夜西愁三人均被对方三人的兵刃所伤,沈炼攻的最前也被萧燕飞所伤。 如此七人中五人均有负伤,再战之下秋叶丹和陆流尚无流血必能占得上风。 藏点红道:“这小子的武功确实有些厉害,三人齐攻还杀他不死!” 萧燕飞道:“这四人都不是等闲之辈,久战之下我们恐怕难胜。” 夜西愁道:“如此便已经够了,一应帮众围攻便是。” 第二十四章 孰作黄雀孰螳螂(七) 说罢夜西愁也自怀中取出了一个号箭弹了出去,这殿内本就有些许冷阴流和黄金会的帮众在一旁掠阵观战,他们没有收到堂主命令只是一直环伺周围随时准备动手,现在得了堂主之令,便纷纷跟着寻信赶来的其余帮众上前一起围攻俞长生等人。 一时间大殿内俞长生沈炼四人、冷阴流和黄金会的帮众,极世山庄的众门客、一批来历不明的蒙面人还有许多不知所措的武林群雄,多方势力一下子绞杀缠斗到了一起! 刀剑利器无眼无情,群斗之际鲜血横流,不少人已经是杀红了眼开始分不清敌我友旁,已经是见人便砍乱斗做了一团,那些蒙面人本来只是在攻杀极世山庄的门客,却也不少与黄金会和冷阴流的帮众乱战在了一起。 极世山庄内门客和来客众多,不少人自外面远处听到了厮杀声也陆续纷纷赶到殿内,根本也分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许多人也被卷入其中,一场寿宴眼见得已经成为了一场暴乱之斗!不少人纷纷开始逃离这是非之地。 沈如尘年也不过二十正是血气方刚,仇恨当头现在也是红了眼,在台上冲着众门客疯狂嘶喊着:“快杀了那鞑靼小贼!” 俞长生和沈炼等人倒是目标清晰,他们无意与人久战只想着尽快能脱离这是非之地。 而萧燕飞等三位堂主带着属下一直纠缠攻杀,极世山庄的门客一边对付那些蒙面人一边也冲俞长生不断攻来,眼下他们腹背受敌又被困在了人群包围的正中心,自内向外想要冲出层层包围实在是难以脱身。 此刻俞长生和沈炼都同时道:“你们快走我来殿后!”他两人还还未及得争执,团团人群的重围之外居然有一个人呼喊着朝他们冲了过来,而且还真的冲破进来了! 却见那人竟然是沈枫醉长子沈如棱,他手持一把长剑左右挥砍着冲破了人群。 看他这番动作武功也不是什么绝顶高手,却居然能从重重包围中闯进来! 原来那极世山庄一众门客自然不可能和沈家大公子动手,冷阴流和黄金会的帮众客居于此也不会轻易和主人家动手,那些蒙面人只是冲着极世山庄门客们来的也没有去理会沈如棱。其余趁机作乱的一些江湖人也不会无缘无故攻击于他、大家都不想再得罪沈家。 就这样所有人都避开躲着沈如棱,居然就让他在团团人群的包围之中冲出了一个豁口! 秋叶丹等人起先本以为沈如棱是要来找俞长生亲自复仇的,却见他面容焦急关切,沈如棱冲着俞长生等人高声道:“各位快跟我来!” 机会就在此刻转瞬即逝,俞长生也不敢愣神,他飞身上前冲着那人群中的豁口处拳掌齐出“虎跃龙翔”奔击而去,顿时就将人群打散地更开。 沈炼陆流也是心领神会,两人彼此配合回身冲着萧燕飞等冷阴流帮众一阵狂刀利势劈杀而去令敌不敢向前。 随后秋叶丹将狼筅挡在身前,运起神力带着众人就冲着那人群的缺口冲去! 一个冷阴流帮众动作快些本想挡在秋叶丹身前,却被秋叶丹一掌神力推飞了出去! 就在冲去人群之时,陆流无意中和一个蒙面人对视了一眼,她瞬时觉得十分眼熟。 就这样四人和沈如棱冲破了众人的包围直奔向大门而去。 冷阴流众人自他们身后紧追不舍,俞长生等人刚到殿门时正好遇到了一批坐着远的极世山庄的门客赶到大殿,他们此刻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见沈如棱急道:“诸位大侠,有贼人作乱我父遇害,望请相救!” 这伙人并不知道殿内发生了什么事,只见得里面厮杀一团许多人在追杀沈如棱等人,这些门客只道是这些人杀了沈枫醉又在追杀大公子,他们各个都受沈家恩养也顾不得对方人多势众,便也冲着那些追杀之人攻了过去。 如此一下俞长生众人便有了逃脱之机!他们本想冲着庄外而去,却听沈如棱道:“诸位快随我来!” 此时一顺一息间皆是至关要紧,丝毫犹豫耽误不得,四人来不及多想,只是沈如棱拼死相救又熟悉山庄跟着他必然没错,众人便跟紧了沈如棱的指引,向着庄内深处而去。 极世山庄内房屋众多往来曲折,不是在这里生活多年的人很容易就会迷路,沈如棱带他们在庄内穿行左绕右拐,追杀之人难以寻得他们的踪迹。 而俞长生却觉得这条路好像有些熟悉。 沈如棱道:“若是我们直直向着庄外逃去,势必会被吾弟率众和冷阴流黄金会的人一直穷追不舍。与其一直逃走不如找个地方先行躲避起来,待纷争平息天黑后再做计议。” 众人也觉得沈如棱此话十分有道理,陆流不禁道:“我等何幸,竟得大公子如此舍命相救相护。” 俞长生也道:“大公子难道不怀疑是我害了令尊吗?竟然这般相信于我?” 沈如棱道:“我能见得出俞少侠是光明磊落顶天立地的少年英才,在下十分仰慕,绝不会是谋害我父的凶手。况且如棱自幼便深受父亲的教导影响,最是看重天下难得的英豪才俊。 诸位的同生共死之情更令如棱极为感动,身为极世山庄长子怎么能眼看着吾弟毁掉自家的名誉,让世间英才蒙受不白之冤惨死于此。 倒是如棱才要请各位少侠侠女见谅,父亲年过四十而得三弟,如尘自小就被父亲宠溺惯了,他尚年少气盛难分黑白真相,父亲被害他一时失了智才会下令围杀俞少侠。” 秋叶丹笑着道:“还是大公子懂得事理明察秋毫,此番相助真是多谢了。” 说话间众人便到了地方,果然和俞长生心中隐约猜到的一样,他们到了极世楼。 沈如棱道:“此楼是为极世楼,是我山庄中最为隐秘所在,虽然高大建立,但是因山庄布局巧妙,在庄内是看不到此楼的位置所在的,除非有熟知山庄的人带路不可,眼下我们不妨先藏匿其中。” 第二十四章 孰作黄雀孰螳螂(八) 秋叶丹饶有兴致地昂头上下打量着极世楼笑着道:“听闻这是极世山庄的奇珍至宝所藏之地,大公子竟然愿意让我们躲在其中,不怕我们趁机顺手牵羊吗?” 沈如棱也笑着道:“秋姑娘说笑了,各位都是为人光明磊落的正派豪侠,极世山庄坦坦荡荡没有什么可藏着掖着的。事不宜迟我们还是进去再说。” 说罢沈如棱便拿出钥匙打开了极世楼的钥匙,回身招呼着四人率先走了进去。 众人刚一进入极世楼,便都吃了一惊。 这极世楼第一层没有任何极世奇珍所藏,却有一十六个俑人兵卒。 这些俑兵内体为陶土木石所作身上却披有铁甲,共分为四排每排四个,首排四个俑兵配有盾牌,第二排四个俑兵手持钢刀,第三排四个俑兵手持长枪、第四排四个俑兵则各自手持一弩。 不知道这俑兵是什么精妙机关所铸造,虽是人俑却仿佛是活着一般能感知到有人进入楼内,突然间他们就动了起来! 首排四个俑兵举起盾牌,后面的俑兵也纷纷持刀挺枪对着来人,最后四个俑兵更是直接将弩箭瞄准了俞长生等人,十六个俑兵像是活人士兵一样列成战斗之态! 沈如棱忙道:“各位不要惊慌!千万不可继续向前靠近,否则这些神俑就要攻过来了!” 随即沈如棱在入口墙角处摸索着,也不知道他搬动了什么机关,这些神俑又突然像是失去了生机一般,又恢复了非战状态一动不动,便如同真人被抽走魂魄。 沈如棱说道:“好了现下已经没事了。” 俞长生见到这些俑兵便想起了他昨夜在此偷听到的对话,不由得脱口而出道:“这便是八道甲神俑?” 沈如棱惊讶道:“长生少侠当真是好见识啊!连这传说中的神兵俑人都知道。不错,这便是那八道甲神俑!” 秋叶丹闻言顿时十分兴奋,赶紧走到那俑兵身前细细查看还伸手抚摸,她不由得赞叹道:“这极世山庄当真是名不虚传藏龙卧虎!居然珍藏有这等传说中的旷世神兵!” 沈炼和陆流都不曾听说过这传说中的俑兵,只是见到这人造的俑兵居然像是活的一样都不由得大吃一惊,陆流不禁问道:“秋姐姐,这八道甲神俑是为何物啊?外表看着只是普通的雕塑人俑,怎么竟然能动起来像是活的一般?” 秋叶丹激动地说道:“据说这八道甲神俑乃是武侯诸葛孔明所造的不世神兵!相传此神俑身体外表虽是陶土木石所铸,却如同是血肉之躯的活人一般能动能战,一旦开启就像是真的士兵一样。 而且这些神俑可以不吃不喝不知疲倦一直恒持而行,作战时面对普通兵卒各个都能以一当十。传闻其内里有极为复杂精巧的机关驱动,原理同若木牛流马。 此神俑乃是诸葛武侯为了应对当时蜀汉人口不足粮草不济所发明的神物,用以对抗司马懿的曹魏军团。不过铸造此物需要消耗极大的人力物力,以蜀汉国力根本承担不起,而且此神俑是武侯晚年所发明的,前前后后一共只铸造了六十四尊。 武侯离世只后,此神俑的铸造之法和机关秘术也就随之失传了。而后便是三家归晋、五胡乱华、南朝北朝天下大乱数百年之久。这些神俑的去向也无人而知了。 这些我也只在兵书里所看到过,万万没想到此生居然能有幸能得见真物,当真是三生有幸。神俑沉寂前年不朽,必有武侯英灵寄宿其上,请受弟子秋叶丹一拜。”说罢,秋叶丹竟然朝着这一十六尊神俑磕头行礼。 只因秋叶丹是川蜀人,川地子民对诸葛武侯敬重之情溢于言表深入骨髓。 沈如棱也不禁感慨道:“秋姑娘不愧是将门虎女,对此神俑当真了解颇深。此神俑是家父年轻时自一个盗墓贼那里得来的,听说那人是自一个西晋古墓中所挖得的,这可是极为难得。 只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人辛苦所得来的神俑反而却惹来了杀身之祸,许多人为了抢夺神俑追杀于他,他没有办法便将神俑送给我父以求得庇护。 这些神俑毕竟深埋黄土千年之久,许多神俑的外表已经损毁严重,好在其内核驱动机关都一切完好,只要修补表面重披铁甲配备兵刃就能恢复往日的风采了。” 沈如棱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八个字突然如钻心之针般扎入了俞长生的心中,他一时间呆呆愣在原地。 秋叶丹道:“可惜可惜只得了这一十六尊,不能尽见其六十四尊的阵容原貌。不过也是非常难得了。” 沈如棱道:“其实家父所得并非只有这一十六尊,而是六十四尊八道甲神俑尽得,只是其余的四十八尊不在这一层。” 秋叶丹激动道:“当真?” 沈炼闻言说道:“大公子说不在这一层?那就是其余四十八尊八道甲神俑分列在极世楼其余各层把守了。” 陆流笑道:“令尊真是了不起,寻到这些神俑镇守极世楼,且不说这些神俑本身就是极世奇珍,用俑兵镇守不需要工钱不需要做饭更不可能监守自盗哈哈哈,想来是之后每一层都有几尊神俑驻守了。” 沈如棱笑着道:“陆大人真风趣,不过以极世奇珍守极世奇珍确实是个妙想。不过此六十四尊八道甲神俑并非是每一层都有,整个极世楼中只有这第一层和第七层有神俑驻守,剩余那四十八尊神俑都在极世楼第七层。” 秋叶丹道:“第七层?这第一层只设有神俑一十六尊,剩下四十八尊都在第七层,看来这极世楼第八层才是真正的宝物所藏之处啊。我简直想象不出那得是何等的稀罕物件呀。” 沈如棱道:“不瞒诸位,这极世楼的第八层所藏奇珍是什么连我都不知道。这些八道甲神俑有机关可以控制其启动,这第一层的一十六尊神俑机关所在我是知道的,可是第七层的四十八尊神俑的控制机关在哪里我却是全然不知,整个极世山庄上下,仅有我父一人知晓。只是可惜现在他老人家已经……” 第二十四章 孰作黄雀孰螳螂(九) 沈炼道:“大公子还请节哀,沈庄主生前仗义疏财豪情干云,一定能早登极乐净土。待此事平息过后,我们一定会帮您找到真凶绳之以法。” 秋叶丹和陆流在一旁也连连称是。 沈如棱道:“多谢诸位,其实带各位来极世楼中躲避还有一个原因。家父生前曾告知于我这极世楼的第八层还藏有几只巨型风筝,此物与普通纸鸢风筝可不同,乃是灵冶匠手卢欧所造的神筝。 此风筝成人可以佩戴在身上,便如同鸟儿有了翅膀一般,可以迎风飞翔平地升空,自由自在翱翔于穹顶天空。” 秋叶丹道:“让一个人平地升空,天下竟有如此神奇的风筝?我到不曾听说过卢欧还有这般神技的机关发明。” 沈如棱笑道:“此神筝知之者甚少,不然又怎么会藏于这极世楼的第八层,那里都是些常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连想都不敢想的神品啊。” 秋叶丹笑道:“这倒也是,这极世楼内连八道甲神俑都有,有几个厉害的风筝道也不稀奇。” 陆流道:“大公子的意思是要我们上到极世楼顶,用那神巧风筝飞离极世山庄?” 沈如棱道:“陆大人当真冰雪聪明,如棱就是这个意思,现在极世山庄内想要对各位下手的人众多,现在我父亲不在了,只怕场面混乱无人能制得住。 冷阴流和黄金会与各位素有仇怨,我二弟三弟也认定长生少侠是杀害我父的凶手,凭如棱一人恐怕难以平息这场纷争。 现在沈大人和俞少侠都负了伤,虽然各位暂时藏于极世楼内,但外面的人若是一直追寻踪迹不到,有我弟在,难保他们不会找到极世楼来,若是真让他们发现了我们躲在这里,反而更逃不出去了。既然如此不妨借助顶楼的风筝,乘风飞翔离开极世山庄,待安全之后再做打算。” 沈炼道:“大公子所言确实有道理,只是您说那些风筝位于极世楼顶楼第八层,可是这第七层有四十八尊八道甲神俑拦着,我们又该如何上去?” 沈如棱道:“八道甲神俑毕竟只是机关俑兵不是真的武林高手,只要我们找一找兴许能发现那关闭他们的机关所在。即便找不到,这些神俑制造初期也只是为了对抗寻常士兵的,对付各位这样武功高强的江湖高手未必管用。 现在我父亲被害,极世山庄第八层的那些最重要的传家之宝凭我兄弟三人的武功本事是根本上不去拿不到的。既然左右也要想办法上去,不如现在就请各位大人大侠也顺便帮帮我极世山庄,若是找不到那开关只能硬闯了,如此也可以让各位能够逃离这里。” 沈炼想了想道:“现在左右面临困局,既然大公子开口我们就试一试,只是若是要硬闯,这些稀世神俑难免会有惨重损伤。” 秋叶丹也道:“不错,这些是诸葛武侯所留下神物,不好加以损毁吧。” 沈如棱道:“两权相害当取其轻,即便硬闯这首层的一十六尊神俑还是可以保全的。若是不闯,那楼顶的那些更珍贵的稀世奇珍就永远不见天日了,而且各位也难以脱身面临危险。” 沈如棱这话令众人决定还是要闯一闯这第七层的八道甲神俑。说罢众人便要上楼,陆流却见俞长生刚才一言不发好像在出神,便推了推他问道怎么回事。 俞长生顿了顿神道:“没事,我们听大公子的上去吧。” 众人在上楼时沈炼问长生道:“兄弟方才大厅迷雾一片的时候,你确实没有察觉到有人在你身上偷去了那柄匕首吗?这匕首真的是你的吗?” 俞长生道:“这匕首确实是我的,我能肯定那时候没有人靠近我更没有在我身上摸索偷窃。我想有可能是之前跑的太急无意中掉了不曾发现,被别人捡走了吧?” 沈如棱问道:“长生少侠之前可来过极世楼?” 俞长生顿了顿道:“没有没有,昨天跟着商队的人来送酒,在庄内一时迷了路到处乱转心中着急,可能是那个时候将匕首遗失的吧。” 陆流道:“昨日我看到的那伙鞑靼商队果然有你在其中。这些年你都去哪里了?我们当年回去找你却只找到了一具穿着你衣服的残骸尸身,我们都以为你死了。” 俞长生道:“那应该是朱小八,我当年碰到的一个小乞丐,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情,一时说不清。等我们脱险之后再讲给你们听。” 秋叶丹道:“你小子一看就是吃了很多苦,不过也真是练就了一身好功夫!等之后俞大猷看见你还不知道得多激动多高兴呢。哈哈你还改姓俞倒是有趣。” 沈炼道:“现在更重要的是如何脱困并找到杀害沈庄主的真凶。以长生现在的修为不太可能有人可以悄无声息从他身上偷走一柄匕首而长生毫无察觉。 除非是极字榜那五人也许可以,但当时台上之人即便是王艮、钟元鼎和萧燕飞应该做不到,那唯一的可能就是在这之前长生遗失了匕首被别人所捡到了。” 陆流道:“师兄说的对,台上上座位置并不大、人也不多,迷雾之中一片混沌视不可见,谁都有可能趁机下手,所有人都有嫌疑。” 秋叶丹道:“那就是有少林主持普性,泰州派掌门王艮,武当派掌门钟元鼎,冷阴流的三位堂主萧燕飞、夜西愁、藏点红,沈家的三位公子,还有咱们四人。依老娘看一定是冷阴流那三个人干的!” 沈炼道:“是他们三人的可能性最大,钟元鼎真人刚与长生比武受了不轻的内伤;王艮掌门率先以内力清去烟雾应也不是;普性大师一个出家人得道高僧与世无争也不太可能; 那就只剩下萧燕飞、夜西愁和藏点红了,我看那烟雾好像是东瀛忍者所用的烟雾弹所致,用以遁迹身形,应该就是他们没错,却不知道是他们三个人何人所为?” 秋叶丹道:“他们三个谁出手难道还不一样?” 第二十四章 孰作黄雀孰螳螂(十) 陆流道:“姐姐,其实也是不一样的。这藏点红和夜西愁是代表冷阴流的徐海来的,而萧燕飞则是代表黄金会的汪直来的。 我想刺杀极世山庄庄主这等大事以他们三人的身份肯定做不了主,背后一定有徐海或汪直的授意。而徐海和汪直多年来貌合神离面和心不和,恐怕也是其中一人单方面的谋划。” 沈如棱道:“不论是谁,也都还是黄金会的势力。我父当年曾经资助过那二人,没想到他们却恩将仇报,致使我父惨遭毒手!长生少侠以为是哪一边的授意呢。” 俞长生顿了顿看向沈如棱道:“藏点红为人冲动不像是会做这样细腻诡计的人;萧燕飞此人为人有些自傲自负可能会不屑于如此;我想应该是夜西愁所为无疑!此人城府最深心思最重,提前谋划栽赃嫁祸也像是他的做事风格。” 沈炼道:“恐怕还不能断言,萧燕飞背后若是有汪直的意思,他也一样会做这样的事情,况且这样嫁祸于人的手段,也很像是汪直的风格。” 秋叶丹怒道:“不管是谁,总归都是那两个该死的龟儿子倭首,东南多年来倭患屡禁不止,江湖上风波争斗不息,背后就是这两人在搞鬼庇护!” 说话间众人上到二楼,顿时眼前一亮为之震动。 这第二层才是真正的极世楼奇珍珍藏所在,沈如棱道:“此一层所藏乃是书法丹青,既有往圣先贤的手书真迹名画宝图,也有一些本朝的。这边是吴画圣和王书圣的真迹,还有宋徽宗、黄庭坚、苏东坡、阮籍和嵇康等人。 喏这是本朝大师衡山居士文徵明先生的《绝壑鸣琴图》和手书,还有唐寅的仕女图,那边还有于少保的真迹手抄。东西实在太多了如棱也不能认全。” 沈炼道:“此间天堂若是我大哥徐渭来了必然欢喜,说不定还能在这些字画中领悟到往圣先贤的绝世武功。” 又上得第三层,此一层所藏皆是各式各样的兵器,沈如棱道:“我父说这些兵刃许多都是历史上响当当的人物所用过的神兵利器,这雌雄双剑、丈八蛇矛和青龙偃月刀据说都是魏晋时期的真品,但究竟是不是刘关张三人的原物,如棱便不得而知了。但这柄霸王枪和双锏却是项羽和秦琼的原品。” (这些武器历史上本人也不是用这些,系后世演绎杜撰,本小说采用了大家都熟知的武器设定) 这一层沈炼和俞长生看的是流连忘返,尤其是秋叶丹更是寸步难行连连呼喊,得到沈如棱的许可后,她还试了试项羽的霸王枪,秋叶丹激动道:“西楚霸王名不虚传,此枪之沉重连我也不能随心所欲!” 俞长生指了指一柄剑道:“这可是鱼肠剑?” 沈如棱笑着道:“长生少侠好眼力,这便是真的鱼肠剑。还请少侠保密,若是鲸鲨帮的专十二阑帮主问我讨要,那可是为难了。” 秋叶丹摇摇头道:“如此我可实在想象不出这第八层到底是些什么了?难道还能是失传的传国玉玺,要么是太上道君的不老仙丹?” 沈如棱笑着道:“在下也不知道,但是秋姑娘说的东西极世山庄可不敢藏,那可是牵连九族满门。” 众人说罢接连又经过了第四层、第五层、第六层。第四层都是些金石玉器奇妙顽石,同样令众人大开眼界。 第五层都是罕见的奇珍异草动物化石,想到大殿内的那副巨鲸骨架,这些想来也都是上古时期的残余。 第六层却是有趣,居然满是欧罗巴(欧洲)和奥斯曼(中东)等异域的各中稀罕物件。油画雕塑、竖琴时钟,手抄的古兰经和圣经,一时间众人仿佛置身于远疆异国感觉十分有趣。 陆流道:“极世楼当真名不虚传,今日可是大开眼界了。我现在也愈发好奇这第八层到底藏了些什么仙界神品了。” 沈炼道:“现在我们丝毫怠慢不得,接下来就要面对第七层的八道甲神俑了。能不能过得去还是两说,若是强攻不得我们还要再思考脱身的办法。” 众人当下打起精神便登上台阶向着第七层走去。 到得楼梯尽处却见第七层的门口前放着一面盾牌,未及众人查看,秋叶丹先忍不住上去想一睹四十八尊八道甲神俑的风采。 她迫不及待来到第七层门口,面前却嗖的一声几只弩箭冲她射了过来! 那几只弩箭之快秋叶丹闪身几乎不及,她一脚踹在墙上靠着瞬时的后做之力才勉强躲过。 秋叶丹连连道:“好险好险!一时激动失了警惕之心,可不能再大意了。” 沈如棱忙道:“在下也不曾上得第七层,是以也不知道居然这般危险,难怪父亲身生前千万叮嘱我们不可擅自登楼。” 沈炼道:“难怪这里放了一面盾牌,看来就是沈庄主给自己准备的。这第七层的八道甲神俑只要有来人露头就会马上攻击,只有知道关闭俑兵机关所在的地方,才能手持盾牌挡住箭矢进去停止这些俑兵。若是闯入者不知晓其中玄机,想着进去再找机关所在,刚才那几箭可能就会要了闯入者的性命了。” 陆流道:“既然这样安排,那说明机关就设计在入口附近,否则一旦进入第七层就会激活触发八道甲神俑,机关若不设计在门口附近,沈庄主自己以难以关闭这些神俑。” 众人闻言都觉得有道理,沈炼道:“既然如此,就由我先进去找找那机关所在,看看能不能停掉这些神俑。” 俞长生本刚想自告奋勇,陆流道:“师兄,你与长生哥哥都有伤在身,还是小妹先进去谈一谈虚实情况吧。” 说罢陆流便拿起盾牌朝门口走去。 陆流刚一进到门里,果然马上又触发了八道甲神俑,顿时几只弩箭射了过来,陆流早有准备提前以盾牌将其全部挡下,随即陆流便身法一动,将盾牌顶在身前,宛如一股墨绿之烟飘然进去。 第二十四章 孰作黄雀孰螳螂(十一) 进到第七层内陆流不由得再次被震撼惊道,这四十八尊八道甲神俑依然列成四排,但气势却远雄壮于第一层的一十六尊数倍之多。 且极世楼内部空间并没有很大,四十八尊神俑一齐摆下已经没有多少空间留得让人躲闪了,贸然闯阵极其危险。 并且这四十八尊神俑所持的兵器也与第一层有些不同。第三排和第四排的神俑依然手持长枪和弩箭,而第一排的俑兵同时手持盾牌和长刀。 第二排的俑兵却个个手持陌刀!那陌刀通长一丈两面开刃,足可以斩马破盾! 寻常士卒中几乎没有人能使用陌刀作战,只有极少数的猛将和特殊情况时需要劈砍大物会用到陌刀。 只因陌刀太大太重难以挥舞使用,但是一旦砍下那便是千斤巨力,即便手持盾牌身着铁甲也是万万挡不住的!立时就会被斩断成为两截。 而现在有一十二尊八道甲神俑都手持陌刀!只因他们乃是陶土木石所制不知疲累,力道更远胜于常人,再加上他们身着铁甲并且本身材质就十分坚硬,如此一来更是刀枪不入又攻势猛烈,攻防兼备毫无弱点了。 不过陆流到底身法灵动飞快,八道甲神俑感知到有人闯入,马上朝着陆流攻去。 先是第四排有俑兵用弓弩陆续朝着陆流射去,都被陆流用盾牌一一挡去。 陆流发现这些神俑毕竟只是机关陶土而非真人,并不会举一反三能朝自己下路双腿射箭攻击。如此一来只要有盾牌在手可以轻松抵挡住这些弩箭,也更容易寻找机关所在。 然而她在门口出环视了一圈,却发现每块地砖和墙砖并没有任何不同和特殊的痕迹记号,不得以陆流试着又摸又踩却也没有丝毫反应。 就在这时那第一排的八道甲神俑已经攻了过来,他们各个手持长刀盾牌,朝着陆流劈砍而去。 陆流也抽出绣春刀连接了几刀,立时发现神俑之力道远胜于常人,几招招架之下她只感觉虎口有些麻震,十几个俑兵同时围攻自己当真十分危险。 但俑兵毕竟是机关所做其动作并不快,陆流一边抵挡一边回击,却发现自己的长刀难以伤到神俑,尽管她招招都能打在神俑身上,但却如同以卵击石毫无反应,这些俑兵不知疲倦更不会感到疼痛退却。 而这时第二排的俑兵已经到了,一尊神俑举起陌刀冲着陆流劈砍而去! 陆流刚才连续接招长刀已经开始觉得有些吃力了,这回面对陌刀她是万万不敢硬接的,即便手持盾牌也必须要赶紧躲闪! 才闪过几尊神俑的陌刀劈砍,那第三排的神俑已经挥舞着长枪向她连连刺来了。 陆流身形虽快,奈何神俑太多且楼内地方狭小,这些俑兵协调得法,战术和兵刃也彼此有配,这一回她躲闪不及,被一枪刺伤左臂,好在只是边角划过的皮肉外伤,可紧接着又是几只弩箭冲她急射而来。 陆流用盾牌勉强抵挡之下,却看到又是有神俑挥舞陌刀、长刀、长枪同时冲自己攻来,这一下陆流立时陷入险境! 突然陆流感到一股浑厚之力,自她背后而来的铺天盖地的掌风拳势冲着那些俑兵席卷而去,其威力之大竟将前排几个俑兵打得向后一斜动作停滞。 这时又是一股更快的墨绿青烟飞身上前,便是沈炼身子凌空,手上用长刀将那些俑兵攻来的兵刃一一挡下。 陆流反应也是极快,那几个用陌刀的神俑虽然被俞长生的虎将摄龙拳打得不稳但依然没有摔倒,他们兵刃百斤之重刚猛凶横,沈炼也不能硬接。陆流飞动身形跳跃起来冲着那前排的神俑连环踢去,将他们踢得更加倾斜几乎跌倒。 这时秋叶丹也追身上前,她抢过陆流手中的盾牌,顶在身前冲着那些神俑一顶而去,一下将前排的俑兵全部撞倒。 神俑体型高大行动迟缓,前排的俑一倒一时难以起身,后排的俑兵也被拦住许多。 沈炼厉声道:“先退出去!”他话音未落,那其余的神俑已经又攻了过来,后排的俑兵连连放箭。 秋叶丹举着盾牌顶在最后,俞长生拳掌紧逼,众人这才退出门外。 这一番试探八道甲神俑未尽其力,而四人便匆忙逃出。 秋叶丹不禁感慨道:“这些八道甲神俑的列阵和战法未免配合得也太好了些,兵器有长有短能攻能守。敌人若是离得远处有弩箭攻击,前排还有盾牌抵御对方的箭矢。 如果离得近了,前排的盾牌兵能挡能守也可伺机出刀,后面的长枪还能前出捅刺。即便对方也有硬盾铁牌以作防御,那些手持陌刀的神俑还能直接击破盾防! 真不愧是武侯所做的神俑,这四十八尊俑兵可抵得上五百精兵,如此配合得当的阵法战术,我们大明的军士真该好好学一学。” 沈炼道:“不错,如果地形平坦开阔这些神俑对我们来说倒也不难对付,我们尚可凭借速度在其中往来穿梭,伺机攻破这神俑的阵势或寻找他们的弱点。 但极世楼内空间有限,这入口的门也比较狭窄,即便真是有五百士兵在,若想强攻进去,恐怕这些人命也远远不够填的。” 沈如棱道:“是啊,这里地方就这么大,即便有成千上百之众却也塞不下进不去,这些八道甲神俑可不痛不会累。” 陆流道:“若想强攻恐怕实在困难,还是要想办法找到关闭它们的机关。我方才进去里面没有发现,我想再试一次。” 俞长生道:“不行,你一个人进去实在太危险了,不如这样我们五人一同进去。我们四人负责抵挡八道甲神俑,大公子在入口处找寻机关所在。” 秋叶丹道:“臭小子说得对,我们四人一起上能抵挡的时间也就长些。大公子最熟悉机关的样子,让他找也最有机会找到。” 众人商议之后,这一回俞长生举着盾牌顶在最前面,俞长生在他身后手持狼筅抵挡俑兵的刀锋,他们两人负责应对前排的神俑,待第一波弩箭过去之后,沈炼和陆流负责帮他们挡住侧面的进攻和后排的弩箭。四人争取挡住这些俑兵让沈如棱寻找机关所在。 第二十四章 孰作黄雀孰螳螂(十二) 说罢众人又闯入了阵中,却见那些神俑已经恢复到了之前开始的阵型站位。 众人按照商量好的设计安排,四人在前挡住俑兵的攻势,沈如棱急忙在门口处找了起来。 起初前排俑兵还好应对,以秋叶丹之神力手持兵刃与他们正面对抗以力挡力也丝毫不落下风。 俞长生内力之深厚,短兵相接也是游刃有余,他两人速度又快神俑奈何他们不得,俞长生还硬生生夺过一口长刀与俑兵对招。 但后排的长枪却是棘手,八道甲神俑身体为陶土木石本就坚硬,且周身有铁甲覆盖,他们一时攻不破前排的俑兵,但后面手持长枪的神俑却能一直在间隙中突刺进攻,那长枪攻势又远又狠十分凶险。 如此只能是沈炼和陆流在旁侧应,用长刀帮他们抵挡。 可最难处理的还是那些手持陌刀的神俑,如此重锋千斤之力劈砍下来,任凭是秋叶丹手上没有重械钝器也是不敢硬接的。 虽然俑兵动作缓慢,但是数量之多空间狭小,他们拖得越久越是被步步紧逼,能躲的地方也就越小越少。 一旦这些俑兵逼近门口,沈如棱也无法继续寻找机关。是以众人试了两次都无功而返还各个都有些许负伤,不得以只能再次退出门外从长计议。 秋叶丹气喘吁吁道:“妈的!既然找不到机关干脆就不找了,直接硬闯进去把这些神俑击溃便是。” 沈如棱道:“在下两次已经细细查看过,门口处应该是没有机关所在的。难道是在阵中别的地方?” 陆流道:“不太可能,那开关所在若是在阵内深处,那岂不是沈庄主自己也无法进得去关掉八道甲神俑了,除非是在别的我们没有注意到的地方。” 沈炼道:“大公子,可还有别的办法能上去顶楼吗,从楼外以轻功攀上可行否?” 沈如棱摇了摇头道:“极世楼内里封闭并无窗户,只有这上下一条楼梯可以通行,且必须穿过每一层才能到下一层的楼梯入口,从外部登楼即便能上得楼顶也无法进入。” 俞长生不禁感慨道:“这诸葛孔明当真是不是凡人,能做的出这么厉害的神俑奇兵!我小时候就听得评书里讲他借东风、空城计,今日才真的领教到了武侯的厉害。” 秋叶丹闻言突然道:“空城计?!难道这盾牌是故意放在这里的,就是在虚张声势故作疑兵?!” 沈炼也马上反应过来道:“有道理!有这盾牌放在此处,我们理所当然地就会认为这是沈庄主留给自己的,我们只以为他用此盾牌挡住弩箭进入门里,然后在入口附近拨动了关闭神俑的开关,但其实这机关根本就不在门口附近,甚至根本都不在第七层中!” 陆流也点了点头道:“不错,这第八层本就只有沈庄主一人可以上去,其他任何人都在防范之内。闯入者势必会被此盾牌所误导,疲于在阵中门前寻找机关所在。如此在重重危机中寻找一个根本就不存在的机关,必然会丧身阵中。” 沈如棱道:“各位言之有理!但是如此一来整个极世楼一到六层的任何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物件都有可能是机关所在,那可真是大海捞针无从找寻啊。” 秋叶丹道:“看来想靠找到机关关停这八道甲神俑已经不太可能了,只能想办法靠速度强攻进去,先上得八楼再说。” 沈炼摇头道:“若只是想上去靠速度硬闯并非不可能,但是如此十分危险不说也很难保证我们五人都能闯得过去。而且这样并不能解决大公子的问题,甚至也保不齐这些神俑会不会一直追上到第八层去。” 俞长生不由地道:“这些神俑也是奇怪,当真如此神奇只要进入门里阵中,他们就会进攻,一旦我们退出门外就会停止也不继续追击。不吃不喝不用任何人为操控,这动力又是从何而来?” 秋叶丹闻言冷静下来思索道:“臭小子这话倒是提醒了我,这世上绝不可能真的有种神妙机关可以单凭机巧,就能不需要任何动力可以一直运行的,这些神俑也不会例外。 通常的机关驱动或靠风力、或靠水力、或靠人力、或靠畜力。但这八道甲神俑却好像都不是,不论是第一层的一十六尊还是这第七层的四十八尊,他们的活动范围都严格限定在了这一层之内。 再加上如此厉害的神兵,兵书上却没有看到它们的使用记录这不太寻常,须知即便只有六十四尊却已经足以匹敌一只近千人的部队了,这就说明八道甲神俑有很大的使用限制和缺点。 我大概有了些眉目,这样,我们再攻一次!这一次我们要打烂一二个神俑,验证我的想法。” 众人素来相信秋叶丹对兵阵机关的见解和判断,便决定跟着她再攻了一次。 秋叶丹对众人布置道:“这些陌刀虽强但是速度却慢,八道甲神俑周身穿配铁甲,身体也由陶土构造,刀剑利器劈砍在他们身上难以伤到要害。但是他们的四肢关节处却必然是脆弱有隙的,例如手腕、膝盖、腋下这些地方,不然是无法做出动作。 我们不妨就冲着这些地方进招,臭小子用虎将摄龙拳之威势先封住他们行动,沈小子和妹子劈攻他们的关节薄弱之处,这次要夺得一口陌刀,有此重锋在手应该可以瞧瞧看这神俑内部的玄机了。” 众人听得秋叶丹的安排,便又一次闯入阵内。 这一回众人由守转攻,将战力凝聚一点。待第一波弩箭之后,未等八道甲神俑向前几步,俞长生浑运拳力,拳掌齐出冲着那些神俑攻袭而去。 神俑虽然没有感觉皆是机关,但如此强劲的力道威势依然将他们打的一震行动迟缓。 陆流寻到机会冲锋上去,朝着前排一尊俑兵手持盾牌的那条肩臂连接处的腋下,自下而上怒劈一刀,果然感觉与之前劈砍之感不同,这里确实是神俑的薄弱所在。 沈炼这时也飞身而来,他凝聚精神运起“锦心怒”催动内力,同陆流一样朝着同一尊俑兵的同一个位置又是奋力两刀劈去,一上一下一出一归,此一击如同黑烟之中弯月双耀!终于将神俑的臂膀斩了下来! 第二十四章 孰作黄雀孰螳螂(十三) 眼见得此番攻势奏效,那尊神俑少了条臂膀马上失去平衡身子不稳,俞长生又是一拳攻去直接就将那俑兵掀翻在地。 如此前排的俑兵盾防终于被打出了一个缺口,众人也有了应对的办法,立时就冲入了阵中深处继续攻去。 沈炼和陆流再次找到机会依样葫芦,在重围之中又奋力斩断了一尊手持陌刀的神俑的臂膀。 此俑兵没有盾牌动作也更慢些,瞄准起来也更容易些。但是两人冲入阵中深处八面夹攻处境十分危险,虽然成功斩断俑兵一条臂膀,而陆流也被后面的手持长枪神俑刺伤皮肉。 沈炼急忙护着陆流退了出来,俞长生趁机一冲向前,以高深内力尽出拳掌之力,将那条断臂处的俑兵逼震,随即赶紧抗起那条拿着陌刀的手臂丢掷给了秋叶丹。 这时俞长生冲的太深已被神俑团团包围,顿时长枪陌刀、弩箭钢刀朝他一齐杀来,他忙于闪躲极其凶险! 秋叶丹接到陌刀愤力一掰,生生分段了那神俑断臂膀,随即扛起陌刀便冲入阵中去救长生。 此时几柄陌刀一齐冲俞长生劈来,他此刻难有闪避余地非常危险。秋叶丹冲将上来,运起自己的四象神力,挥舞着那柄陌刀冲着那一片刀剑力劈而去! 此重锋巨刃在普通人手里如同是屠龙之技毫无用处,可在秋叶丹手里那却是得心应手珠联璧合! 她一个女子血肉之躯一斩而去,其力道却更胜于八道甲神俑!一击将攻向俞长生的一众刀枪全部挡去。 众人皆惊叹于秋叶丹的小四象之神力,只见秋叶丹甩了甩手臂,咧嘴笑着道:“好力道!不愧是八道甲神俑!臭小子别愣着,继续!” 俞长生见秋叶丹英姿豪飒,一身红衣被她刚才的猛然突势吹动的迎风飘摇,衬得秋叶丹威风凛凛,手持陌刀更是霸气外露,再加上秋叶丹本就是难得的美人,她这一击之下连俞长生都看得呆住了。 却听得秋叶丹提醒,俞长生赶紧回过神来又是猛地一掌“飞龙乘云”冲着八道甲神俑席卷而去。 秋叶丹双手共持陌刀高高举过头顶,飞跃上前弯身蓄力,凌空之中如同冲弦红月,冲着那被斩断臂膀的神俑力劈而去! 只听“轰”的一声,那尊神俑被立时劈成两半,内里的机关齿轮四溅散落,却见其中有一块巨大的黑铁圆盘也崩飞出来。 秋叶丹道:“就是这个!赶紧捡起来我们马上退出去!” 沈炼身法最快,他突入阵中捡起那黑铁圆盘,随即众人又且战且退跑出了门外。 此番进攻效果颇好,俞长生笑着道:“我看我们就依照此法继续进攻,也能闯得进去。” 秋叶丹道:“臭小子别得意,这次虽然占了便宜,妹子却也受了伤,若想完全打垮这些神俑,非得各个筋疲力尽身受重伤不可。” 俞长生点了点头看着那黑铁圆盘问道:“秋姐姐这是什么东西?” 沈炼也道:“这圆盘颇有些斤两看着却不像是普通的黑铁所制,难道其中另有玄机。” 秋叶丹将圆盘拿起观察了一下道:“这圆盘不是铁制的,乃是一块大磁石。” 众人闻言皆惊,沈如棱道:“在下只知道磁石可以用作制作司南指明方向,也可用作医用舒活经络活血化瘀,或用来吸附金属之物。却不知还能作为机关妙用。” 秋叶丹道:“不错,磁石是非常神奇之物,早在先秦就有记载。磁石有两极之分一阴一阳,这两极磁石天生就有一种无形之力,同极相斥异性相吸十分神奇。” 陆流道:“姐姐那这磁石的无形之力难道就是八道甲神俑的动力所在吗?” 秋叶丹道:“磁石的无形之力其实是遍布在它周身各个方向的。磁石越大越多其无形磁力也就越强,且磁石之间能互相驱动彼此供给。 我猜这极世楼整个第七层房间内的墙砖和地板,要么是涂了某种磁漆要么就干脆都是磁石所做的。 如此一来这整个第七层内部都充斥着这种奇妙的无形之力(磁场这个词太超前了,我就没用。),而这些八道甲神俑内部都嵌有一个巨大的磁石圆盘,我想在这种特殊的环境下,两者之间会产生什么奇妙的作用,这就产生了一种动力可以驱动八道甲神俑的机关。 而我们一旦踏入房间阵中脚踩这些特殊的地砖,这种无形之力就因为我们的存在产生了变化,是以八道甲神俑虽是陶铁死物,却可以因为‘磁’的异动感知到我们的位置方向。 这也正好解释了为什么我们一旦离开房间八道甲神俑不会继续追击,而如此苛刻的限制条件也说明了为什么这些神俑从来没有在战场上出现过。” 众人闻言都恍然大悟,陆流和俞长生一个劲的吹捧夸赞秋叶丹,她自己也是洋洋得意。 沈如棱道:“八道甲神俑这么复杂苛刻的使用方式一定配留有文字记录流传,我猜想定是那盗墓贼在挖掘时一并发现,后来又教给我父亲的。而秋姑娘之见识更胜于我父,仅凭猜想就能分析的如此透彻,真是令人佩服的五体投地。” 秋叶丹得意道:“这不算什么,我自幼长在军营中看了许多的兵法奇书机关阵法,举一反三罢了。” 沈炼思索道:“如此说来我们不需要与这些俑兵硬碰硬的拼杀,只要破坏房间内的墙面地砖就可以关停八道甲神俑的行动了。” 秋叶丹道:“不错,就是这个办法。现在我们有重锋在手,用刀剑破坏墙地应该就能行得通。” 俞长生道:“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试试看!” 众人又再次攻入阵内,这一次俞长生沈炼陆流顶在前面,秋叶丹扛着陌刀一进入房间内就冲着墙面连连劈砸而去! 这一下果然效果斐然,秋叶丹一开始破坏外层墙面,那些八道甲神俑明显动作开始出现迟缓异常。 随即秋叶丹又朝着地砖连连拍砸劈砍,直打的砖石纷飞四溅,八道甲神俑突然开始昏头转向,像是顿时失去视觉感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