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月无心》 第1页 《苍月无心》作者:橙子雨【完结+番外】 封面文字: 赵禁,他背负着不祥之名,更身怀控尸异能, 逆天而行,为世不容。 只有这游戏红尘的不羁王爷,只有苍无心, 敢不计身分与形象,不但救了他这个不人不鬼的异端, 更宠溺他、包容他、守护他。 赵禁伤痕累累的心,不禁陷落沉沦, 更不惜为了苍无心触犯禁忌,血洗江湖。 然而,完美的笑容下是莫测的心思, 怜惜的呵护后是难愈的伤害, 那人的爱,竟只是场可笑谎言? 封底文字: 「对不起,我不该带你来临江城涉险。赵禁……我还是想再说一次……我很喜欢你,我……」 「我叫你住口!」 苍无心愣了一下,继而发现赵禁正在集中精神默念着什么,眉头紧皱,汗珠顺着脸颊滑下。 起来……过来,对……过来,快一点,再快一点…… 苍无心和萧衡都说过,别再控尸,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他也想普通,他也想要做个正常人,可如今唯一的念头,就是一定要活下去,和苍无心一起活下去,无论用怎样的方法。 这副残破的身子,吓人的样子,如果是在没遇见苍无心之前,舍了不可惜。可如今,初次品尝到幸福的滋味,捨不得让它就那么短暂。 初章 缘起频迦 听雪初识 赵禁身在慕容家,名字里却无慕容二字。 他娘带着刚出生的他嫁给了慕容家的老爷,名字也是老爷所取,这「囚禁」的「禁」字,可谓好恶一听就明白。毕竟老爷已有亲生子嗣,长子慕容风英俊有才,次子慕容雪轻灵飘逸。 他娘还在世的时候慕容家的人就不怎么搭理他,自从没了娘,更是连下人都敢欺负他,别说什么好菜好饭了,连寒冬暖屋的炭火都没有。 整个慕容家还算善待他的就只有二哥慕容雪。在慕容雪绘丹青时赵禁就算坐在旁边看一半天他也不会生气,可大哥却霸道地说不准,几顿好打之后赵禁也不敢再去了。 他就一个人在那冷冰冰的院子里默默生活了几个寒暑,直到人生在七岁那年走上了歧途。 过年的那天晚上,一直以欺负他为乐的慕容风突然一反常态,笑着问他要不要吃糖人。赵禁受宠若惊,就任慕容风把他带出去,高高兴兴地舔着糖人,一回头却不知什么时候慕容风已经不见了。 那时天已经快黑了,赵禁环顾四周,只见一片凄森荒凉。满地乱石嶙峋,散落着破烂的石碑竹简和衣物白骨,阴风瑟瑟刮过,赵禁抖了一下,糖人掉在地上。 后来他才知道那个地方叫「乱葬岗」,当时懵懵懂懂,却也知晓是身处死人堆。无数已经腐烂了的尸体睁着空洞的眼睛地看着他,他吓得发抖,想跑就却不知道方向,而且无论跑到哪里,都还是有无数人骨尸身堆积遍野。 他吓哭了,在尸体堆里彷徨无措,直到嗓子哭哑了也没了力气再跑了,只得跌坐在一块倒掉的石碑边。抬眼一看,身边仍有几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狠狠地瞪着他,好像他自出生以来确实犯了什么天条,应当被这样惩罚似的。 可他没有啊,赵禁想不出他到底哪里做错了,为什么从小到大所有人都要欺负他。他看着那一双双阴测测的眼睛突然发狠了,明明什么坏事也没有做,为什么会被扔在这么可怕的地方!他站起来,在几乎逼疯人的恐惧下冲着那些烂了一半的尸体大吼:「不准看我!你们统统给我闭上眼!」 鬼火磷磷,风嚎出悽厉的尖叫,突然他惊恐地看到那些尸体动了,它们就像能听懂他说的话一般,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赵禁头皮发麻,五脏六腑都极不舒服,他定了定神,深吸几口气后指着其中一具尸体试探道:「你,坐起来?」 尸体「刷」地挺身而起。赵禁在寒风中抖了一下,又指另一具尸体道:「你,站起来转个身。」尸体立刻遵照命令,但因残破不堪,只笨拙地转了一半就跌倒在地。 因为那样子很好笑,所以赵禁笑了,笑到黑色的瞳孔里再无恐惧的阴霾,然后才放声大哭。 原来自己真的有错,原来自己真的和常人不同。这种匪夷所思的能力,不是上天加诸的罪孽是什么? 第二天早晨,有人发现他睡在乱葬岗,就把他送回了慕容家。这事毕竟让慕容家脸上不好看,慕容风也被老爷打了一顿,他自然把这笔帐算在赵禁头上,对他更是极尽欺负,只是赵禁此后无论受到什么样的虐待却都不以为意了。 他再也不会努力做个好孩子去祈求一点点关心和垂怜,而是冷淡地埋头做自己的事情。所谓「自己的事情」就是偷偷熘到埋葬死人的地方去玩,操纵着那些尸体为所欲为。这些东西虽然冰凉腐烂,但比活人要友善得多,他可以让他们扮演疼爱自己的家人,假装有一个温馨的家。 慕容家的人从来都忽视这个名义上的小少爷,所以竟没有一人注意到他在做着怎样让常人看来毛骨悚然的事情。赵禁在乱葬岗久了,渐渐学会了许多新本领,他不仅可以让尸体按照他的意思说话,甚至可以让没有完全僵硬的做出喜怒哀乐的表情,甚至化化妆带到街上都能骗过活人的眼睛。
第2页 他最得意的那次,还是在慕容老爷暴毙的那天夜里。他操纵着老爷的尸身跑过慕容家的亭台回廊,把一干僕人杂役吓得面如土色,就连那个自以为是的慕容风也没用地吓昏过去。 那晚慕容家夜惊魂,只有赵禁一个人蒙在被子里笑得抽筋。 不知不觉赵禁已经十三岁,仍每日在乱葬岗玩。不过他也开始嫌弃尸体总带着一股霉味,想如果可以操纵活人说不定会更有趣。但这似乎并不能够藉由他的能力实现,他曾冷不防对着某个僕人大喊「把眼睛闭上」,结果那僕人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就走掉了。 今天他很早就从乱葬岗回来了,毕竟偶尔会对那种冰冷感到腻味。坐在后花园里的树下抱着膝盖,趁偏西的太阳还有点余温想暖暖身子。 「餵。你在哭吗?」突然一个声音从头上响起。赵禁抬头见有人正倒挂在他头顶的树枝上晃荡着跟他灿然一笑。 「哇啊~~糟了——」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就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叫,继而从天而降重重摔落在赵禁面前。 「疼——」摔下来的人虽哀声抱怨,可实际并没摔伤,他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半躺在地上,好像在护着什么东西。赵禁定睛一看,他怀里正抱着两个桃子,或者说是很像桃子的东西。因为按赵禁的常识桃子是粉色的,而这个少年手里的桃子通体火红,看起来虽很美味却也很诡异。 「你干嘛不接住我啊!」那人爬起来地跟他埋怨道。 在他抬起头的一瞬间,赵禁愣住了,这人生得也太好看,让赵禁心跳加速。他的年龄大约介于慕容风和慕容雪之间,照理说大哥二哥一个英俊潇洒一个清丽脱俗,但和此人比就远不及了,眼前之人绝对是赵禁见过的无论活人死人里最好看的一个。 现在赵禁已不能确切记得他的样子了,毕竟只见过一次,再是怎样的天仙美人随着岁月的侵蚀也都在记忆里淡化了。不过发生的事情他还记得起,那少年看了他一眼嘆气道:「原来你没哭啊,害我白白摔下来,幸好桃子没摔坏。」 赵禁已经很久没和活人相处了,低下头不知如何是好。那人倒开朗,笑着凑过来问:「嘿,你是慕容家的僕人吗?」 赵禁想了想,摇摇头。那人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说:「啊,那你是……慕容家的老么小禁?」 赵禁很意外那人竟知道他,懵懵地点了点头。那人就笑得更灿烂,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说:「原来你长得那么招人喜欢,风和雪从来不让我看到你,我还以为是个丑八怪呢。」 赵禁从来没注意过自己的相貌,他只知道两个哥哥好看,而自己阴沉沉的倒和那些尸体比较像。现在这个特别漂亮的哥哥居然说自己长得招人喜欢,他很高兴也有点儿难为情。 「照这样下去将来一定英俊脱俗,比你大哥有过之而无不及,虽然现在这样半大不大的也讨喜。不过你怎么那么瘦啊,像是被虐待了似的,多吃一点啊,肉乎乎的话一定更可爱。」 赵禁其实听不大懂这个漂亮哥哥在嘀咕什么,只见他自顾自仿佛越说越开心,突然就抓了他的肩膀眼睛闪亮亮地说:「怎么办?你实在太可爱了,让我抱抱行不行?」 赵禁还没来得及张嘴那个少年就已经扑上来,一时间只觉得暖暖的,香香的,让人几欲沉醉其中。自从母亲死后,再也没有活人抱过他,这么多年里第一次遇到善意的对待,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想轻轻合上眼睛而已,泪水就掉下来。 他这一哭把那个漂亮哥哥吓得手足无措,鑑于无论如何也哄不好他,只得无奈把他宝贝的那两个桃子都拿给了他。那桃子很甜很甜,赵禁吃了一个,另一个放在床头傻傻看了很久。 他早该知道自己这辈子註定不会遇到什么好事,上天在施捨一颗糖人后总得给他个乱葬岗的回忆。遇到那样亲切漂亮的大哥哥,也仿佛不过是灾难前上天给他的一点宽慰而已。 当晚他的小院起火了,被呛醒的时候屋里的一切都在燃烧。如同一场猩红可怕地噩梦,他没有被救出去的记忆,只是醒来的时候,他的小屋,他的桃子,什么都没有了。 他幸存了,只是左脸完全烧毁了,看着人不人鬼不鬼的,身上更是惨不忍睹。 赵禁对此很冷静,反倒是可惜了那放在床头的桃子,那是他捨不得吃专门留下来的呢。 只有夜深人静不用再面对人们畏惧嫌恶的目光时,他才敢独自品味心底的一丝凄凉。桃子哥哥说过喜欢他的相貌呢,可惜现在没有了。 赵禁没想到的是这次大火不仅害了他一个,救他出去的二哥慕容雪被烟尘伤到了眼睛,竟然瞎了。慕容风大怒,一定要把赵禁赶出了慕容家。看到慕容雪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再也没有了以往的灵动光彩,赵禁自责不已,收拾了包袱走得毫无怨言。 他在乱葬岗捡了几具尸体,于城外一座荒山里盖了间小屋,虽然年少无依却能自给自足,把那些尸体当僕人差遣,日子过得也算清闲逍遥。 时光流逝一晃数年,赵禁的身材渐渐出落得高大,却仍然瘦削。他偶尔也会到市集上逛逛,放下头发挡住伤痕遍布的地方便不会吓着人。他在市集会刻意打听一些慕容家的事情,毕竟慕容雪的眼睛一直是他心头最为愧疚的事情。 一次他听有知情人说慕容家失火其实是有人纵火,赵禁冷笑,那还能是谁,不就是那个从小就心术不正的慕容风么,一阵恨意涌上,就带着大帮尸体去慕容家大闹了一通,把慕容家的人着实吓得不轻。
第3页 他没想到慕容家在武林还算有一定的影响力,他这一趟虽然并未伤人,控尸之事却惊动不小。捉拿他的人很快就围了他的小屋,五花大绑带上车去,路上戒备森严,他想暗中驱尸前来解救却没有机会。一夜颠簸,在晨光熹微的时候终于被带到了一座高宅大院前。 门口的木牌上有四字,听雪山庄。赵禁虽然不了解江湖,听雪山庄还是知道的,那是武林盟主住的地方。想想到这儿也不过是受些皮肉之苦或者被关起来罢了,他也不惧。 此时朝阳还未出全,听雪山庄的大门却微微开启,走出一名锦衣华服的男子。大概也是趁着夜色秘密行事,双方照面皆是一惊。赵禁看去,虽是光线尚暗仍然见得那人生得极高挑俊美,那些绑赵禁的人在看清那人的相貌后都躬身行礼道:「王爷。」 那被称作王爷的人被认了出来,似乎感到及其不悦,皱眉间忽然看到赵禁,却露出了一抹怪异的神色。赵禁知道自己样子丑陋,低头不想吓着别人,却见这王爷快步走下台阶直直到了他面前,问旁边的人道:「你们绑这孩子做什么?」 「王爷……」旁边人腹诽他多管闲事,却只能赔笑大致说了个来龙去脉。不料这王爷听了之后自作主张抽刀就断了赵禁身上的束缚,看他肩膀血污一块,眉毛微蹙问:「这是怎么回事?」 赵禁冷哼一声,这是之前被绑着的时候抓他的某个阴险老头儿拿火把烫的。见那王爷又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唏嘘不已,不禁奇怪,这高高在上的人干吗管自己死活?想着就准备再仔细看一下这王爷,却听得门又开了,里面走出一名蓝衣男子,身后跟着几个家丁。 「萧衡,你怎么干起来欺负小孩子的事情了?」 赵禁听王爷叫那男子萧衡,知道这个就是武林盟主了。出乎意料他相当年轻,身形挺拔,从迈出门到站定之间,举手投足之间尽显潇洒颜色。 「小孩?」萧衡有点意外,走到赵禁面前一看,可不就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不禁奇道:「这……就是你操纵尸体围攻慕容家的?」 有些人天生面善一看就不像坏人,比如这位盟主大人。可这世上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多了去了,赵禁不得不防备道:「是又怎样!」 他这一承认,周围的人立即七嘴八舌地嗟嘆,赵禁心中不屑道你们不是有了罪证才去抓我的么,显得那么吃惊干嘛。萧衡一摆手让周围的人静下来,又问赵禁:「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盟主,慕容庄主说过,他根本就是出生的时候鬼怪附身……」一旁有人抢白,立刻便有一大群人应和。赵禁不语,只是把头发一撩衣服一拉,狰狞的疤痕全部暴露在外,他这样一弄周围又是一阵议论,赵禁也不顾那些指指点点道:「这是慕容风放火烧的,我找他报复又有何不妥?」 那王爷似乎是见不得这伤恐怖,立刻走上来把他衣服拉回去。萧衡看着那些伤疤,表情凝滞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么?」 「怎么可能是真的?」旁边有人叫。但那王爷却明显向着赵禁,回头对萧衡说:「怎么不是真的,都伤成这样了。」 萧衡若有所思,那王爷回身几步在他耳边偷偷说了什么,萧衡想了想点头道:「如此甚好。」 接着那王爷竟就对众人朗声道:「各位听我一言。这孩子尚年幼无知,所幸其所为并未伤及无辜,既然被慕容家放逐,那不如就由萧盟主把他收为弟子。我相信凭藉萧盟主之为人是可把这孩子带回正道的,也算造福武林皆大欢喜。大家觉得如何呢?」 众人抓耳挠腮,明显觉得不妥,但碍于两人身份,却也无可奈何,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把赵禁交由他们处置。 那王爷微微一笑如魅似惑,又凑到赵禁耳边好似跟他很熟一般叮嘱道:「你独居荒郊野外,又身怀异术,各方觊觎毕竟不安全。萧盟主是好人,你跟在他身边好歹学些防身之术,有他保护也安全些。」 赵禁看着眼前这王爷的侧脸俊美得分外不真切,不由得有些恍惚。耳边的言辞听得不是十分真切,却好像被催眠一般,想着他与这盟主看着都不似坏人,就点了头。 王爷见他点头就放心道:「那时候不早,萧兄,我也先告辞了,这孩子还拜託你照顾。」 「你放心,」萧衡点头道:「一路顺风,多保重。」 「那后会有期,赵禁。」王爷说着对赵禁嫣然一笑。赵禁脸上一红,心里奇道他是如何知道我的名字?正要开口问,那王爷就闪身不见了踪影。 朝阳升起,在一丝淡淡的金黄中,初遇的武林盟主萧衡温和浅笑,想他伸出手,引他进了听雪山庄的大门。 赵禁的命实在算不得好,小到大倒霉倒得莫名其妙,可偶尔也会突然遇到从天而降的好事,比如说桃子哥哥,比如说萧衡。 他就在听雪山庄住了下来。萧衡无条件地对他很好,事事都用心考虑,赵禁一辈子从来没有尝试过如此舒服的床铺和合身的衣物。屋子里时刻暖暖的,有着微微的薰香味道,饭食点心也非常精緻可口。萧衡日理万机,却仍时不时跑来陪他聊天,嘘寒问暖,让他逐渐有了家的感觉。 自从来了听雪山庄,似乎上天也乐得放过他,开始赵禁还怕自己一向不幸会给萧衡带来灾难,幸而什么异状也没有发生,日子一天天平静美好得出奇。
第4页 萧衡说,在听雪山庄你一切都可以随意,只是控尸之事不要再做。赵禁觉得若是能继续如今的生活,不碰尸体也罢,就应承下来。萧衡教了他一些防身的招式,内功心法他也有学,可毕竟有点迟了,没什么大的长进,可赵禁依旧学得开心。 他弄了半块面具,遮住了受伤的脸。每日早晨和午后都跟萧衡去练功,累了的时候萧衡便会跟他讲一些武林江湖之事,他也渐渐从对这此一无所知变成了消息甚广。 如今江湖上有两大势力,苍寒堡与翠月殿,之间明争暗斗事端不断,很让萧衡头疼。 苍寒堡堡主江庭赭作恶多端,不过因其地处北方,不常染指江南地区,武林对其行径算是放纵。萧衡说及此处常嘆苍寒堡实力可怖,即使想要剷除也无能为力。 而翠月殿是方才崛起的南方门派,殿主殷雨啸、左右护法郑天问及郁沉影都是年轻俊才,为人正直,乃是武林剷除苍寒堡的希望。 除这两大门派之外,江湖上有权有势的世家也挺让萧衡焦头烂额。传说遥远的西麓雪山还有一个深不可测的幽宇宫,但因其甚少介入武林纷争,已淡出人们视野。 这听雪山庄正位于繁华的洛京城,分隔南北的洛水正从城里流过,交通便利四通八达,萧衡作为武林盟主在此可以得到各方信息,便于处理争端维持武林稳定。 比起格局、争端之类的,赵禁更喜欢听萧衡提及他的几位友人,之中最令他好奇的就是洛水山庄一位叫洛凡的大少爷。因为萧衡平日说话时笑意总都是淡淡的,只有说到洛凡公子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带上点不一样的情绪。 当然萧衡的故事里也不乏有之前见过的那位美人王爷。第一次听说原来那就是天宁王爷苍无心的时候,赵禁很是惊讶,毕竟连街上三岁小孩拍皮球都会唱「天宁一出,天下不宁」的歌谣,赵禁对这个名号实在也不陌生。 这天宁王爷原是太子,却特立独行,在先皇驾崩之后连夜逃出京城,一哭二闹三上吊就是不愿意做皇帝,直闹到其庶出的弟弟登基为止。他则从此成了一个吃着皇粮无所事事,没什么贡献还不停掺和江湖纷争的逍遥王爷。 不过因那一面之缘,虽然赵禁觉得他无缘无故帮自己很怪,却对他印象尚好。加之他既然能是萧衡信任的朋友,恐怕也只是天生爱多管闲事才弄得这样尴尬的名声。 萧衡说,你别看他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其实心思极细。虽然看似在这个喧嚣的江湖里面玩得开心,其实是个很孤独的人。 赵禁觉得这就有点无病呻吟了,那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还会孤独就是吃饱了撑的。根本就是上天垂青过头了,不然,和自己换个位置活一遍试试看? 冬去春来,赵禁在听雪山庄已经住了快一年。 听雪山庄总是会往来很多客人,各方武林侠士、少主掌门络绎不绝。赵禁其实很害怕热闹的场合,但是萧衡执意想要他融入,时刻带在身边。幸而赵禁戴着他那半块面具也不是非常吓人,又不怎么说话,很多通达道理的武林前辈并不排斥他。当然倚老卖老含沙射影的人也总是走了一波又来一波。赵禁被萧衡教的很有涵养,低着头谦虚地装成什么也没听见。 而年轻人比较不会用异样的眼神看他,少数还觉得他能操纵尸体事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其中一位就是江南沈家沈二公子沈千秋。 沈千秋比赵禁大了三岁,看起来相当幼小,长得甜甜美美的。沈家在武林非常出名,据说有位前人曾获得了绝世武学秘籍,但因沈家历代持稳德高望重,众人虽然觊觎,亦不得光明正大去把沈家掘地三尺来挖寻那传说中的秘籍。 「真的没有那个东西,」赵禁问起的时候,身为沈家后人的沈千秋非常笃定地驳回了这个流言:「要是真有,我的功夫也不至于就这种烂水平。」 沈千秋的功夫确实非常三脚猫,和才学了一年的赵禁打着玩,居然也只能打平手。而沈千秋也不难过:「我们沈家本来就是书香世家,要不是那个流言也难和江湖扯上关系。大哥和我都觉得诗词歌赋要雅兴多了,打来打去多扫兴啊。」 沈千秋有一个相当美好的家庭,赵禁零零星星听他提起过,母亲做得一手好吃的醋鱼,父亲懒散常遭河东狮吼,大哥风流不羁哄得一群女孩子想嫁入沈家等等。听得赵禁羡慕不已。 当然年轻人里面也有很不喜欢赵禁的,秋日祭典的时候来访的洛凡公子就每每看到他都是一副蔑视夹杂着不满的眼神,赵禁不知道他在不满什么,只是觉得好像每次看到他和萧衡站在一起,洛凡的脸色就更难看三分。 赵禁之前听萧衡说了洛水山庄的大少爷这好那好,一直有所期待。洛凡那日穿着一身华贵的暗红,拿着一把缀着红玉的摺扇,身材高挑俊美非常,从大门进来的时候香风扑面,气质非凡。 但是赵禁注意到身边的萧衡神色明显不对,他非常紧张,笑都笑不出来。赵禁不禁奇怪明明平时提到都那么高兴,为什么真的见了面却是这样一副表情呢。洛凡公子也只是冷冷看了萧衡一眼而已,整个祭典赵禁也没有看到两个人真正说上话。 秋日祭典之后听雪山庄送走了四面八方的江湖来客,很快平静的冬日到来。天寒让赵禁练功也开始偷懒,每天早上都是被萧衡到房间里催上半天才肯动作。
第5页 而江湖的风起云涌却没心情享受平静。北方魔教苍寒堡逐渐有南下的倾向,听雪山庄陆续收到了靠近北方的一些武林门派的告急密信,并已在联繫翠月殿和中原武林其他门派全面备战。 萧衡在很长一段时日里都眉头深锁,赵禁知道他是在担心洛凡,因为洛水山庄不仅靠近北方,而且所处地势险要,但偏偏在这种黑云压城的情况下没有任何动静,令人很担心他们是不是已经落入了苍寒堡的控制。 赵禁并未经历过真正的腥风血雨,却也知道事关重大。即便对那洛凡印象不好,也因为萧衡的日日委顿而忧心。终有一日看不下去了,便劝萧衡干脆去洛水山庄走一趟好安下心来。 萧衡其实早已收拾好了包袱,只是担心他这一走,若有突发状况则无法应付。赵禁觉得萧衡在这种时候还深明大义就真迂腐了,推了他一把道:「这种时候自然去救你觉得最重要的。你究竟是为武林而活还是为自己而活?」 萧衡愣了一下,想起当年苍无心弃位的时候「不为天下而为自己」的说法,倒也笑了。 盟主离开听雪山庄一事自然绝不能外传,于是赵禁要替他撑一阵子。他倒不畏惧重责,心道既然萧衡把这样重要的事情託付给我,就算拼命也要护山庄周全。 赵禁接了盟主的信物玉佩,在萧衡走后坐镇山庄丝毫不敢马虎,为确保稳住风雨飘摇的武林局势,每夜都秉烛到深夜斟酌各地信函地图。 这一看不要紧,赵禁细细分析之下,发觉周遭的几座重镇都有翠月殿的防守,而表面上最危险的洛水山庄也有萧衡秘密带人前往,看来看去,倒是自己所处的洛京城才是最险,除了听雪山庄没有任何力量保护。 可如今听雪山庄没了萧衡也是形同虚设啊。赵禁想到「调虎离山」一词,不禁有些发抖,可再一想,并非很多人知道萧衡看洛凡看得那么重,应该不至于算得到用这样的方法把萧衡弄走。 更何况他了解萧衡,那个人不会真就这么大意,也许萧衡早在洛京城设有伏兵,可是若是如此,萧衡又怎么可能事先没有和他说?赵禁拿着地图,一番研究也想不出萧衡能从哪里再匀出一丝力量来守着这里。 而他担心的事情偏偏发生了,密报的消息说苍寒堡集结的一队人马正连夜偷偷向洛京进发。赵禁心急如焚,想向翠月殿求援,却又思量着萧衡此番行动即使对他们也暴露不得,自作聪明可能反而给他带来麻烦。 他决定相信萧衡,按兵不动。为防走漏风声,听雪山庄的僕人杂役都早已被放回家了,如今仅有他一人而已,他只得用最笨的办法将山庄层层进出口紧锁,并用萧衡教他的八卦阵草草布下屏障,想着如此可以拖延点时间,如果萧衡有所计划,行动也会方便一些。 当夜他仍然点亮了很多屋子的灯,然后进了萧衡的房间,锁好门静静等着。待在这里比留在自己的住处更让他安心。 他默默地等着,在夜幕降临不久夜袭果然发动,他看得外面火光幢幢听得人生嘈杂。好像有两股势力在恶斗,萧衡果然是有所打算,赵禁暗暗放心。他坐在屋内静待,似乎还没有人触动他布下的八卦阵,那敌人应该尚远,他这样想就没有再向外看。 不想有人从外面泼了油点了火,大火借着风势吞併房屋院落,直直就向他这边蔓延过来。直到发觉得外面过于明亮,赵禁才疑惑地看去,那火舌已经燃到了窗外,席捲着木框嘶嘶作响。 赵禁脸色大变,记忆中那场可怕地大火如今又涌现脑海,自从那次他就很怕火,可就在他对着这熊熊火焰慌神的时候浓烟就从门缝窗缝钻了进来,呛得他咳了好几声。 他眼睁睁看着窜入的赤红,不知道该怎么办,瞬间烟尘已经让他喘不过气。他弯下腰靠着背后的书架,恍惚中苦笑,萧衡最终还是有点失策了呢……他很善良的,自己死了还是会难过的吧。 朦胧中他看见上空房梁着着火掉下来,可他已经爬不起来了。反正大火已经把他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再一併吞噬这条命,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惜。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身后的书架突然翻转。赵禁感觉身子一轻,没有被预想中滚烫的房梁砸到,反而身边的灼热感的直线下降。他摔下去,底下有个人给他垫着被他砸得「唔」地叫了一声。 周围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赵禁眼睛喉咙还因为之前的烟燻而很难过,此刻也顾不得另一个人的死活,等到他好不容易能睁开眼睛,对方已经吹亮了一个火摺子。 跳动的星星火光下是一张俊美不羁的容颜。深沉的凤目在眼角处有些下垂,而眉却张扬地上挑,成了一副风流不羁的气质。鼻樑高挺,天生带笑的嘴唇微微勾起,表情是似怨非怨似嗔非嗔,看着赵禁的态度就好像和他很熟一般。 与初次见面从样子到神态都全然无异,赵禁脱口而出:「……苍王爷?」 苍无心嘴角只是一抹浅浅的笑意,眼睛却风情万种地眯起来,他把头侧了一个很完美的角度,笑道:「答对了。」 ……他为何在这?我又在哪儿?赵禁心里疑问太多,只盯着苍无心愣神。 「我来救你啊,笨小孩,」苍无心轻易猜出他所想,从地上半撑起来摸摸被磕痛的头有些幽怨地说:「你压死我了,记得你以前很轻的。」
第6页 来救我?赵禁还是有些发呆,环视了一番自己身处的地方,没有门没有窗,阴森诡异得很,不禁有些怀疑。 「你先从我身上下去好不好?」苍无心一边不客气地把赵禁身上推下去一边抱怨:「你小子在门口搞的什么乱七八糟的阵让人死活进不来,又不好好待在自己的房间,可让我好找!」 苍无心说着也把赵禁拉起来,才又笑道:「怪不得重了,原来你也已经长这么高了,可怎么还是没长肉,萧衡不给你饭吃吗?」 赵禁想要躲开,却鑑于对方刚救了自己,只好任这美人在自己身上捏来捏去。苍无心一番上下其手完毕,就一把牵起他说:「跟我走。」 「干什么,去哪?」赵禁发现苍无心完全控制了局势,只能让他拽着在黑黑狭窄的走道里前行。 「当然是出去,这里是听雪山庄的地下道,」苍无心没好气地说:「你以为萧衡真放心让你一个小孩来守着听雪山庄?他放心走了是因为我在洛京。」 赵禁一下就被点醒了,之前他看地图的时候只注意了武林力量的分布,却忘了算进朝廷的势力,忘了这天宁王爷原来是在洛京城的,一下子就释然了,心道果然萧衡是不会就那样丢下我。 「结果呢,我进去找你倒被你布的阵弄得晕头转向,好不容易想起听雪山庄有地道,到你房间你又不在,你小子真能折腾,我晚一步想到你在萧衡房里你就完蛋了。」 苍无心恶狠狠的样子不吓人,同样是眼睛眯起来,除了眼神凌厉之外和微笑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赵禁还在思量着怎么反驳他,就听他说:「抓紧我,要上去了。」 说着苍无心一把抱住他的腰轻轻一带,转瞬就落到了平地上,随即转身触了机关,缺口就自己合上,看似一块混杂在其他石板中天衣无缝的砖板而已。 他们处于山庄外不远的小路上,眼前红光烈烈,整个听雪山庄都在大火中焚烧着。赵禁担心地回头看苍无心,却看见苍无心面带微笑负手而立,不禁有些气愤,冲着这隔岸观火之人吼:「为什么救我?你应该去救火的!这里是萧衡很重要的……」 他也知道埋怨刚救了自己的苍无心是不对的,可他这样事不关己的态度着实让人气结。不料苍无心云淡风轻地说:「你别穷担心了,火就是我放的。」。 「你……你你说什么?」 「别激动别激动,等萧衡回来我自有地方给你们住,条件不比听雪山庄差。」苍无心笑得让赵禁觉得诡异,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觉得这王爷有点不正常,现在更肯定了这种感觉。 「我自然是有计划的嘛,」苍无心把手指放在优美弧度的嘴唇上跟他悄悄说:「没关系的,毕竟人家苍寒堡不远千里来一趟,我们总算不好意思让人家空手而归吧。」 「你差点烧死我!」赵禁不忘这个事实,差点被自己人解决掉了,未免太荒唐。 「我刚刚跟你解释过了吧,都是你给我的完美计划添了乱才搞得那么惊险!本王要不是天生冰雪聪明随机应变,你现在早都烤熟了。本王也就省得在这里听你多嘴怀疑我的睿智。」 「冰雪聪明……」赵禁重复了一遍。这世上怎么会有男人如此形容自己?实在,实在是…… 「你小子真是不知感恩,没有王爷我你现在能站在这里?」苍无心看到赵禁不屑的表情,似乎受了莫大的打击突然变得楚楚可怜起来,侧过身子就化身成青衣就唱起戏来:「想当初,本王在山庄门口把你救;先如今,你化中山狼猖狂,可怜本王我……」 赵禁微微张口结舌地看着眼前极富戏剧性的男人,心想这王爷怎么一点矜持都没有。一个大男人做这么丢脸的事情,居然还乐在其中丝毫不在乎形象和身份。 苍无心唱着唱着就自顾自飘飘然了,居然还左摇右晃抽出一条丝帕在手里扯着,在赵禁就要看不下去的时候终于一声马匹的嘶鸣给了这荒唐一个终了。苍无心瞬间恢复成正常人,大步走去把赵禁身后的树上拴着的一匹白马缰绳解了拿在手里。 那马的身形彪悍体态不凡,赵禁不由得啧啧赞嘆。苍无心此时又化身为善良的好人并毫不吝啬:「那你要不要上去试试?」 赵禁并未骑过马,不过实在心痒难耐,就接过缰绳一跃翻身上马。岂料刚坐上去那马立刻嘶鸣狂甩毫不客气,赵禁才又觉得苍无心是在整自己,只好死死抓住缰绳,怎奈没有经验,被颠簸了几下就要滑下来。 苍无心在此刻一跃上马,坐在赵禁后面一把扶住,而那匹马瞬间就老实了。赵禁心里暗骂这畜生的奴性,顺便把这阴险王爷也骂了一遍。 苍无心神气地一挥缰绳,骏马就向前奔跑起来。赵禁立刻警觉:「喂,你要带我去哪?」 「当然是去洛水山庄啊。」苍无心嘿嘿一声,一手拉着缰绳另一手竟然伸出来搂住赵禁的腰,故意贴得很近。赵禁从来也没被人从后面搂过啊,立刻僵硬无比,故作镇静地咳了咳:「我没说我要去洛水山庄!」 「我要去,所以你要陪我去,」苍无心霸道却又粘腻地贴到赵禁耳边诱哄:「你看,反正你今晚也没有地方住,我也很孤独,不如我们做个伴……」 赵禁虽然从未有幸经历过登徒子,也知道这王爷此刻所为算是出格,挣扎了一下。不想苍无心阴险,见赵禁挣扎就立刻放手,在他就要跌下马时又一把把他捞回来,在他耳边嘿嘿嘿地得意地笑。
第7页 赵禁心有不甘地骂道:「你真是恶毒!」 「这是跟救命恩人说话的态度么?」 赵禁见他一副无赖样,知道跟他纠缠没好处,只得正色问:「王爷,我们何要去洛水山庄?」 「看热闹啊!」苍无心说得理所当然,赵禁瞠目结舌,回头一看苍无心的凤目果然像天上的星星一样闪闪亮着诡异之光,当时头就大了,此天宁王爷果然如百姓所说是个兴奋地期待着天下大乱的怪人。 「你一点都不激动吗?」苍无心看到赵禁翻白眼,戳了戳他的背:「去那里有可能看到武林盟主萧衡和魔教教主江庭赭一决高下,幸运的话甚至说不定能看到翠月殿殿主殷雨啸和江庭赭的绝世之战,我一直想知道他们到底谁比较强。」 「我想我还是留在洛京比较好。」赵禁嘆口气,他真没兴趣和一个神经有点问题的王爷一起发疯,他不是不担心萧衡,只是这半吊子功夫,去了还不够给萧衡添乱的。继而他又敏锐地问道:「按照王爷所言的意思,苍寒堡最终的目标确实还是洛水山庄了?你是如何得知呢?」 「我们朝廷自然有一些不同于你们江湖的方法,」苍无心得意洋洋:「可惜苍寒堡算错一招,忽略了洛京城有我这样一个维护正义而运筹帷幄的王爷,真是巨大的失策啊……」 赵禁看不了苍无心在那自我膨胀:「最初级的八卦阵都破不了,还敢自称聪明。」 「我那是关心则乱好不好,」苍无心又开始装委屈小媳妇,并再次用修长的手指戳着赵禁的背说:「人家担心你嘛。」 赵禁对天翻了个白眼,苍无心却偷眼看到了,不满道:「哎呀,一年时间你怎么就要变成这样?连去凑热闹的热情却都没有了,跟萧衡似的心境都风烛残年了,不好啊不好……」 「你唯恐天下不乱才不好吧?」赵禁反驳,心想这种人幸好有自知之明没去当皇上,否则每天气也能气死好几个老臣吧。 「人生苦短,要随时抓住生命的乐趣才不算白活一场,」苍无心挺起胸膛自觉无比正确:「萧衡误人子弟啊,早知道当初我把你带回我倒王府教去。」 教成你那副德行吗?赵禁不禁觉得好气又好笑,认真地提醒苍无心说:「赵禁是贱命一条,不像王爷金枝玉叶。不过听说蝼蚁也知珍惜生命,王爷倒更像是为了一时好奇而要去玩儿命,未免有欠考虑。」 「不要怕嘛,本王武功高强天下无敌,一个顶一百个,一定能好好保护你,一根寒毛也不让别人碰着的。」 赵禁毫不听信苍无心乐观的论调,不过房子也被烧了也确实没地方可去,只能跟着这疯疯癫癫的傢伙听天由命了。他便往后一靠,靠到苍无心怀里闭目养神起来。 「餵……赵禁……」听苍无心又有点可怜兮兮地喊他,赵禁道:「闭嘴,还压不死你。你拿我的命去开玩笑,我靠你一下怎么不行了?」 「嗯……禁禁……」苍无心却还在叫他,一声「禁禁」让赵禁脸色黑如茄子,凶恶道:「闭嘴!」 「小禁禁……」苍无心再接再厉。 「……」赵禁被彻底击败,对这救命恩人苍无心无论如何也不能像尊敬萧衡一样尊敬起来了,这人总而言之就是脑子不正常。不过……跟他斗嘴倒还满其乐无穷的。毕竟苍无心不似萧衡或沈千秋那般正派,自己也得以放肆一番,赵禁靠在苍无心胸前打了个哈欠舒服地想。 「你好香哦……」苍无心开始在他腰间毛手毛脚:「身材真好,你再这样靠着我我会把持不住的……」 「那你非礼我啊,」赵禁困得要命,迷迷糊糊地回答:「反正你是美人,怎么说也是我占便宜……」 「真的吗?赵禁你觉得我很好看吗?」事实证明赵禁忽略了苍无心有多么不正常,苍无心美貌被赞扬立刻兴奋:「你觉得我好看!是吧是吧你刚才是这么说了吧?」 赵禁眼看睡不成了,郁闷无比,回头仔细端详了苍无心的脸承认道:「确实。」 「唉!你早说嘛!一直对我那么冷淡害我以为你看不上我呢,」苍无心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在赵禁开始怀疑自己听错了的时候又来了句更猛的:「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们就是互相喜欢了。我要亲你了哦……」 赵禁看他还真凑过来了,连忙避过,脸红了一阵黑了一阵继而反应过来苍无心是在戏弄他,就也笑着应和:「自作多情,我才不喜欢你。」 「你耍赖,不准靠着我,」苍无心扁着嘴推了赵禁一把:「你明明说喜欢我的。」 赵禁还是不知道他在跟自己玩什么,却也失笑:「我充其量也只有说过你是美人而已。」 「我长得倾国倾城,凡是看过我样子的人无一例外会喜欢我,」苍无心撩了一把秀发风情万种:「你说我是美人,就代表你已经迷上我了。」 「你省了吧,」赵禁一头躺回他怀里兴趣缺缺地说:「哪有男人说自己『倾国倾城』的?」 「是真的很倾国倾城啊!你知道多少人就因为我这一张脸要死要活的,能躺在我怀里你小子多走运你知道吗?」 「草民无福消受。」赵禁说着从他怀里坐起来,却又被苍无心贱贱地伸手把捞回,顺便又吃了一把豆腐。赵禁感觉到苍无心不老实,想要生气却气不起来,苍无心见他默许立刻又摸了好几把,还评论道:「真是引人犯罪的腰身。」
第8页 赵禁默默闭上眼睛,心里却微微七上八下起来。自己遮了半边脸确实算不得非常吓人,可苍无心是看过他原本的样子的,为何要一直和自己开这种玩笑?到底是没心没肺还是故意玩火? 次章 浮生若梦 意定临江 两人走了大半夜,终于进了沿途的一个小镇,就先在一个客栈歇脚。上房只有一间了。苍无心却笑眯眯地说一间更好。 大概是全客栈最好的房间,布置得很华丽,赵禁要了水洗漱,等到木桶和热水进来的时候他看了苍无心一眼,意思是你差不多应该回避一下了。结果那个无耻之徒居然嫣然一笑说:「莫不是想和我一起洗?」 明知道是在逗他,赵禁脸还是不争气地红了,窘迫的样子苍无心觉得很可爱。走近发觉当年那个孩子如今已经可平视,伸手解开他的领子,发现居然也有一点肌肉了,不似曾经的皮包骨头,可惜疤痕从面具下面延伸出来,否则手感应该很光滑。 苍无心恍惚间伸手抚上赵禁前胸,感觉血肉之下心脏的跳动。突然手被抓住,赵禁冷声道:「你闹够了没?」 苍无心故作无辜地说问:「你不是要和我一起洗吗?」赵禁却好像是真生气了,一把甩开他的手抓了衣襟后退几步。 「你怎么了?」 赵禁轻笑了一下,神情却阴郁:「王爷,玩笑到此为止,什么时候过分了你是知道的。」 「我……我没有在开玩笑啊。」见赵禁嘲讽地笑了一下,苍无心看似也有点急,眼神委屈仿佛要说什么,赵禁等着,没想到他居然低下头开始解自己前襟的扣子。 「你干什么?」赵禁惊讶地看到苍无心在自己面前脱起衣来,很快就只剩雪白的中衣,线条优美的身形清晰可见,胸膛也已露了一大片在外面,本人则边脱边没好气地说:「不就是看了你身子,你就冤枉我开你玩笑。现在赔给你,想看多少看多少,成不?」 「你发什么神经!」看到苍无心就要一丝不挂了,赵禁已顾不得他的行为怪异,走上去用力把他的中衣拉好带子繫上。他系的时候苍无心就直愣愣地看他的脸,如癫似痴,赵禁刻意避过他的目光,心里却更加没底。 「赵禁,不是开玩笑,」苍无心低声说:「我很喜欢你的。」 赵禁心里方寸大乱,兀自定了定神道:「如果王爷想和赵禁做朋友,我觉得王爷自重一点应该会比较好。」 「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我只有对你这样,我对其他人是不会有这种行为的。」 「那我是该感到荣幸,多谢王爷垂怜?」 苍无心见他一直讽刺不信,一时语塞。赵禁结好他的衣带,低着头站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再不洗水就要凉了,」苍无心转过头说:「快点吧,我不会看的。」 说着就坐到床上面对着墙壁开始打坐。赵禁低头看自己一身脏兮兮,就脱了衣服摘了面具迭好放好没进木桶里,水漫过头顶,心情却不得平复。 苍无心的一句「我很喜欢你」,被他不着痕迹挡了,却不能当做没听见。如果不是那种意思,哪有男人跟男人突然这样说的呢?可要是那种意思,两人才碰面多久,何况那种人上之人也不至于对一个毁了容的自己…… 要说苍无心是个疯子,赵禁倒觉得可以解释,但那种神经兮兮却多半是演着自娱自乐的。要说是从自己这图个什么,赵禁身无长物,好像没什么能让这王爷想要的。 在水里闷了许久,赵禁闭着眼睛去摸皂角,却被人抓住了手。苍无心早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旁边,指尖沾上皂给赵禁一点一点打上,顺着头发直到颈间、背部。 赵禁气愤,心道刚刚是谁说了不会看的,身为王爷居然言而无信,不过也真能忍耐,那么可怕脸的身体他好像也能装成毫不在乎。 苍无心温柔地舀起水来给他沖洗,王府里的皂都是北漠进贡的雪香,比这种普通的皂角要好上数倍,此刻却觉得这普通的皂角才幽香扑鼻。眼前伤得严重的背部尽管疤痕狰狞可怖,湿漉漉的头发下清瘦的颈子连着宽肩,锁骨清晰可见,仍然性感非常。 苍无心神色幽深,似乎隐藏着万千情愫,完全不似之前在赵禁面前那般轻浮。突然伸手从后面紧紧抱住赵禁,不管中衣被水沾湿,把下巴搁在赵禁的肩窝里。 赵禁在水下紧紧握拳,却没有挣扎。沉默良久终于慢慢转身回头,烛光明灭之下苍无心慵懒而温柔地笑着看他,亲昵到不可思议。 接着苍无心就笑着凑过来把一个暖暖的吻就印在赵禁的唇角。赵禁还在失神就听「扑通」一声,就见苍无心跳进来。木桶很大,容纳两个人也绰绰有余,问题在于赵禁现在什么也没穿。 等他意识到这个苍无心已经蹭到他身上来了,火热的吻又压下来。这次可不是蜻蜓点水那么简单,苍无心誓将其吃干抹净一般饿虎扑羊,把赵禁弄得眼冒金星应接不暇,而这还不算完,他一只手就顺着赵禁的身子摸下去。 赵禁哪经过这种事,像被电流击中一样簌簌发抖。苍无心哑声安慰说:「别怕,闭上眼睛好好感觉。」 赵禁闭着眼睛,身体因为快感而不断发抖,几度缩起身子开始阻挡苍无心的动作。而苍无心则丝毫不放,使出浑身解数给他最大的刺激,终于赵禁身子一阵痉挛,全身瘫软地滑在苍无心怀里,苍无心才得意地笑了,拭去手上的液体。
第9页 把人从浴桶里抱出来放到床上,苍无心把该清理的东西清理了之后回到床上,赵禁已经睡着了。苍无心看看他疲惫的样子,心想我就放过你这一回,从背后搂着他也睡了。 赵禁一向早醒,只是今天好像有什么东西压着自己移动不得,心想难道是鬼上身?一回头就见一张绝美的睡颜,既不似女子般阴柔,又没有寻常男子的粗犷,五官改动一分都不能比现在更美,赵禁不由暗自腹诽上天是怎样生出一个恰到好处的苍无心的。 昨晚的事情很快浮现在脑海里,赵禁的脸颊烧起来,却也觉得荒唐。想着苍无心昨晚可能着了什么魔,自己还是快点消失掉免得被嫌恶,甫一起身却被一股力量扯着倒回枕头上。 「早安吻。」苍无心得手之后放开赵禁,露出一个邪恶又天真的大大笑容。赵禁愣愣地看着他,这人睡了一夜还没清醒? 「早上想吃什么?」苍无心倒回枕头上顺手把赵禁拉进怀里问:「我昨天问了小二,说旁边茶楼的烤乳鸽特别香,要去试试看吗?」 赵禁还是有点呆,苍无心戳戳他问:「喂,你没事吧?」 「嗯。」赵禁不知道除了嗯他还能说什么,僵硬着不敢动。 「那去吃吗?我说烤乳鸽。」 「嗯。」 苍无心笑了,会斗嘴的赵禁不错,这个只会说「嗯」全身僵直的傢伙也很可爱。他早让小二新准备了衣服,伸手捞起就给赵禁套上。 赵禁手足无措,心里自然有喜有甜,但也有惊有疑。苍无心又把他拉到梳妆檯坐好,拿起梳子慢慢帮他梳头发。梳妆檯上有铜镜,赵禁清清楚楚地看到苍无心挑起自己的头发细细地梳,神情温柔,那种全心全意的错觉让赵禁心里发堵。 从小到大对他好过的人屈指可数,可是不知道为何,萧衡和沈千秋对他好他接受起来很自如,而这个苍无心对他的好,却让他在欣喜的同时,心里又难过得很。 苍无心俊逸绝伦,和镜中有着丑陋倒影的自己在一起看来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苍王爷……」 「还叫我王爷?」苍无心帮他绑好了头发:「叫无心。」 「这……」赵禁犹豫,在苍无心热切期待的眼神下只得低声道:「无,无心……」 从来没有这样亲昵地叫过一个人,赵禁以为自己一辈子都没有这样的机会呢。苍无心雀跃地在赵禁脸上轻啄一下:「以后都要这么叫我啊。」 之后两人就真去隔壁茶楼吃烤乳鸽了,苍无心长得太好,有不少人偷看,他却无视别人的眼光,不顾油腻分拆鸽子撕下来一口口餵赵禁,赵禁说了几遍自己会吃,也没有什么用。 继续前行的路上就更不老实了,常在荒郊野外把赵禁弄得浑身瘫软只能在他怀里喘息。苍无心精力却则相当旺盛,赵禁在他怀里窝着睡了不知多久,抬眼看这苍王爷还是神清气爽。 这两天的经历是赵禁这辈子都未曾想过的。苍无心说是要去临江城,却根本就是带着赵禁走马观花吃着玩着,见识了许多奇丽的景致的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赵禁担心萧衡,几次劝苍无心不要耽误时间,苍无心倒醋意大发,然后拉着他去扫荡市场。 拉着他明目张胆地试戴成对成对的情侣首饰还算小的,在大街上一个劲往他身上腻歪都不害臊,赵禁被弄得直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至于晚上就更别说了,苍无心修长的身子一贴上来,他的身子就不争气地马上燥热,无法控制地屈服在苍无心灵巧的手和温柔的唇舌之下。 按照苍无心的说法是,因为要骑马,我都没有做到最后。虽然赵禁不知道什么是做到最后。 五天之后两人终于来到临江城,洛水山庄的所在地。 「是进城逛逛还是直接去洛水山庄?」一只灰色的鸽子飞下来落在苍无心的肩膀,他一边解下鸽子脚上系的小小信笺一边介绍:「这只是我家小灰。」 说着顺手把鸽子递给赵禁,鸽子毛茸茸,毫不怕生地窝在赵禁手心里歪着头瞅他,赵禁觉得相当可爱,转念一想又觉这苍无心简直无可救药,宠物是鸽子,居然还吃得下烤乳鸽。 苍无心从怀里掏出一张已经写好的纸卷系在鸽子腿上放走,赵禁看他难得皱眉,不禁担心:「怎么了?」 「形势不容乐观。我与你说过,苍寒堡袭击听雪山庄只是为了绊住萧衡,最终目的还是洛水这边。」 「是,但萧衡应该够强啊,」赵禁突然沉默,问道:「难不成江庭赭亲自来了?」 苍无心无奈地点点头。赵禁又一阵沉默,问:「萧衡身为盟主……难道都不能和江庭赭抗衡么?」 「差得远了,虽然萧衡非常杰出,可是据说江庭赭会生食活人心肝来辅助功力,已差不多有常人百年的修为,正道练武是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赶上的。」苍无心接着挠挠头自言自语:「想看江庭赭是说着玩的,怎么真叫我乌鸦嘴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 「我刚刚飞鸽翠月殿,只能盼着殿主或左右护法尽快赶到了。」 「既然江庭赭已有百年修为,翠月殿之人何以在他之上?」 「因为翠月殿本质上也是个邪教,练一些非常邪性的功,这个以后再说。现在的问题是翠月殿那些人物行踪不定。如果江庭赭行动太快,就只有萧衡有实力跟他撑一阵子,一旦撑不住后果则不堪设想。」
第10页 「后果……会怎样?」 「苍寒堡一贯的作风不就是灭门屠城么。」苍无心却又挑起眉笑道:「不过形势不对的话,我肯定带你先跑。」 「这种时候还能开玩笑的就只有你了。」赵禁摇摇头:「我们现在该往哪里?」 「北边有处山谷,是进入临江的必经之路,萧衡肯定召集了几大派的人在那里拦着江庭赭了。」 「能拦得住多久?」 「最多一天,加上洛凡可能还能多撑一下,但是也很难说。」 赵禁闻言默默算计了一下。 「你在想用尸体能撑多久?」见赵禁点头,苍无心立刻抓住他的肩道:「不行,不能控尸!」 「我知道,即使是对付苍寒堡,留下控尸的把柄会被武林不容,这话萧衡跟我说过多次不行了,但我以为若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控尸自保也未尝不可。」 「我不让你控尸不是怕你为世人不容,而是担心你的身体!你平日里控着一两个玩玩不算什么,可若一次控出成千上万是极损精血的事情,你身子根本受不了!」 赵禁从没试过一次控尸超过百人,却也未曾想过控尸过多有伤身体。苍无心见他不通道:「你大概不知道百年前江湖上有过一名称为『控尸鬼』的夜膺白,他为救沈家前人而控尸过量心力衰竭而死,我不想你走上他的老路,你听见没有?」 赵禁不想百年前竟也有人懂得控尸,正在遥想,苍无心又拽了他的领子问他一遍。赵禁看他真是关心自己,那神情着实让人不忍拒绝,只得点点头答应下来。 两人赶到山谷时,谷中就已是剑拔弩张的阵势,近处是萧衡带着数百武林弟子,远处是一袭黑衣的苍寒堡教众。 「怎么如此之快?」苍无心嘆气道。 萧衡回头看到赵禁愣了一下,再看旁边有个苍无心,也就明白了七八分,事已至此埋怨他行事莽撞也没用,只把全部注意力转回到对面。 「前面那个就是苍寒堡堡主了。」苍无心悄悄说,赵禁放眼看去,对面身材高大的男子英俊冷漠气势逼人。他没想到江庭赭竟然是这般挺拔伟岸,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人人得而诛之的恶人。 「别被外表迷惑,」苍无心耳语道:「这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典型,这傢伙好色嗜杀,人品极差。」 赵禁又看了看江庭赭的一脸严肃,再看看一只手仍然在自己肩膀上不老实的苍无心,觉得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好像也不是非常可信。 「江庭赭也不想损失过多人马,而这边萧衡只在意拖延时间,所以我想他们会选择单打独斗。」 「单打独斗?」赵禁担心地看了看萧衡。 「嗯,唯今之计这反而是最好的方法,其他人在江庭赭面前完全是送死……」苍无心话还没有说完,风移影动,江庭赭和萧衡已经拔剑过了第一招。速度快得让赵禁提心弔胆,苍无心安慰道:「别担心,一时半会萧衡还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打败。」 「难道我们就这么站在一旁看着?」 「没办法,去了也是以卵击石么。」苍无心摊开手显得很无奈,突然被拍了肩膀,转头见身后居然站了那位洛水山庄的洛凡公子,他皱眉道:「苍无心,你别光顾着和人窃窃私语,好好看着!」 苍无心抬头正见江庭赭虚晃一招,被萧衡识破躲了过去,然而江庭赭却突然诡异地从背后闪身到了萧衡身前,当胸噼下。千钧一发之际苍无心沖萧衡大喊:「问心诀十三式!」 萧衡闻言侧身一闪,竟反以一个很不可思议的角度在江庭赭身上开了一道不大不小的口子。洛凡狠狠地呼出一口气,拿手里的扇子拍了苍无心一下表示赞赏。 赵禁看得又嘆又奇,嘆的是苍无心居然有此造诣,奇的是这洛凡不是和萧衡有隙么,却私底下还是关心的。 「问心诀接飞天,护住胸口!」苍无心继续在一旁提示。江庭赭眼神往这边一扫,寒光一闪几道银丝就从袖中斜着射出直指苍无心。 赵禁只见眼前银光一闪,然后天旋地转间整个人就被护在怀里,苍无心居然抱着他背对江庭赭的攻击。瞬间赵禁身体里的血液像凝了一样,身体僵直动不了。他害怕一动抱着自己的人就会倒下去,倒还是苍无心先放开他神色如常地问:「没受伤吧?」 赵禁惊魂未定地看向苍无心的身后,地下寸长的锋利银针掉了一地,洛凡举着扇子回头看了一眼赵禁对苍无心扬眉说:「连命都不要,你倒还真在乎他。」 「你很想死么?为什么保护我?」赵禁对这种捨己为人的行为可不心存感激,想到如果没有洛凡帮手苍无心说不定已经是个死人了,心里就后怕。以苍无心的身手这东西应该挡得掉,却为何只替他挡?赵禁想他要是再说出「关心则乱」这样的话一定要一拳打上去。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啊……当时也没想太多,就觉得万一挡不下来伤到你就不好了,那种可能性要杜绝。」 我哪值得你这样做?赵禁心里一阵酸涩,苍无心有点心虚地笑道:「我以后不会做那么危险的事情了,别用这么吓人的样子看着我行么?」 他边安抚赵禁边对洛凡道:「你也感觉到了吧,江庭赭似乎又精进不少。」 「这样下去萧衡根本撑不了一个时辰,」洛凡有点焦躁:「这魔头到底又吃了多少活人,一下子变得那么厉害?」
第11页 两人都沉默下来,远处萧衡身上已经多出了些伤口,江庭赭仍然在步步紧逼。苍无心嘆道:「明明几个月前还不是这个局势,现下真的非靠翠月殿不可了。」 在他还在冷静评论的时候,江庭赭又一剑刺到萧衡的肩膀上。赵禁也忘了自己武学不济就想上前,被苍无心一把拉住,旁边洛凡也站不住了,却一样被拉住,拉住他的人正是他父亲。洛水庄主此刻声色俱厉道:「凡儿,不许去。洛家只剩你了,难道一个婷儿还不够,你还要为他去送死?」 「可是爹……」洛凡话音未落,萧衡就被江庭赭一掌击中,呕出口血来,一只手抓住胸口身体摇摇欲坠。洛凡脸色微变,抽出扇子就冲上去挡在萧衡前面,接下江庭赭随即而来的夺命之招,自己也被力量震得后退几步,回头扶住萧衡问:「你怎么样?」 「孽子,孽子。」赵禁听见洛水庄主在身后悲嘆。 洛凡武功虽也不错,却对战局没有太大帮助。江庭赭游刃有余,并且越发亢奋招招狠厉,赵禁这下才理解到苍无心之前所谓的其他人都是以卵击石可谓丝毫不虚。 「萧衡!」洛凡使了一个眼色,和萧衡一左一右两面夹攻江庭赭。双剑合璧下江庭赭也有点应接不暇,稍稍乱了阵脚,手里拿的剑被震掉。苍无心正要叫好,却发现之前提醒过萧衡要注意护着胸口,此刻他却又没有一点防备。 「萧衡,当心——」苍无心沖他大叫,可是江庭赭已经欺身上前直取萧衡前胸。赵禁也看得清楚,竟就再要冲上前去,苍无心眼疾手快把他死死抱住。赵禁就眼睁睁看见萧衡当胸被一掌击中,倒在地上再无声息。 「啊——」赵禁挣扎着嘶吼道:「放开我——你放开我——我要去救他,你放手——」 「赵禁你冷静点,你想去送死吗?」 「我,我……」赵禁双目血红,轻轻动咒,苍无心见状大惊,立刻封住他的穴道:「不准!你答应我不再动用控尸的!」 「你就是个怯懦的胆小鬼!」赵禁气息提不上来,又急又怒下都忘了苍无心刚才才捨命救他:「我不这样做谁去救他?你去吗?」 苍无心闻言脸色阴沉,伸出手指戳了一下赵禁的额头赌气道:「我去就是了。不过要是玩完了就算是你逼死我的,以后过节要到我坟上上香,听见吗?」 苍无心只是看赵禁为萧衡不要命,翻倒了醋罈子才会落下狠话,现在看到赵禁闻言脸色惨白又不忍心,口气软下来说:「跟你开玩笑的,我肯定不会让自己出事的,别担心啊。等我引开江庭赭后,你立刻拿萧衡的令牌让他们把苍寒堡的余部消灭掉,然后乖乖跟着洛直到我回来为止,不准乱跑明白吗?」 赵禁还未来得及回答,苍无心就已义无反顾地沖了上去。赵禁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心中隐隐作痛。 苍无心飞身果断地拉起洛凡,和江庭赭缠斗起来。幸而他比赵禁想像中还要厉害,虽比不了萧衡却不输给洛凡。他并不擅长攻击,闪避的速度却奇快。这样配合洛凡红了眼的猛烈攻势正好互补,竟一时之间没让江庭赭占到上风。 即便如此,江庭赭打过萧衡又对阵两人,首先气喘吁吁的居然还是洛凡和苍无心。就在江庭赭渐渐适应下来准备拆招制胜的时候,忽而苍无心身形一闪,竟然从江庭赭身上蹭了一个什么东西下来,拿在手里后退好几步嘿嘿笑了。 江庭赭脸色狠厉沉声道:「还给我。」 「你来追我啊。」苍无心笑得很灿烂,还不忘转头朝赵禁留恋地看了一眼,接着转身提气风一般地掠走,江庭赭紧随其后,转瞬不见踪影。 两边都没想到江庭赭居然能做出抛下教众被苍无心引开这种事,一时间都面面相觑。赵禁记得苍无心的嘱咐,即刻举起萧衡的令牌发动攻击,众人看到令牌立刻向对面冲锋上去,苍寒堡方面没有了主帅,很快溃不成军仓皇逃窜。 一切发生得很快很突然,连发号施令的赵禁都还在原地恍惚着。人群中他瞥见洛凡把面无血色的萧衡抱走,其余人也各自行事,没有人管他。赵禁极力对抗着眩晕,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想要思索,却又混乱不清。 为什么会这样,明明才相处五天不是吗,何德何能让他那么上心?为什么可以一次次为了自己连命都不顾?为什么要用那样的表情回头看那一眼? 在武林众人不真切的欢呼声中赵禁觉得心里很疼,疼得都快要哭了。 突然翅膀扑腾的声音传来,苍无心的灰色鸽子在他头上盘旋了一周向外面飞去。赵禁喜上心头,激动地跟着跑出去,却见那鸽子停在一个人青衣的陌生人手上。 那个人气质优雅谦恭,很像家世优良的贵公子,赵禁正疑惑着就听得旁边有人叫道:「是右护法来了!」 虽然之前从未见过,翠月殿右护法郁沉影却似乎对赵禁很了解,直接走过来就问他:「我是来迟了么?无心呢?」 赵禁强打精神简短地告诉了他现下发生的事情,郁沉影沉吟了一下道:「我去追他们,无心既然知道我要来,应该只是带着江庭赭在附近的山林里兜圈子。你们暂时待命,不要有所动作,更不要随意去旁边的山林。」 「拜託你,一定把无心平安带回来。」 「这是当然。」郁沉影颔首,闪身便不见踪影。
第12页 赵禁又忙着去把消息告诉守着萧衡他们,萧衡虽然伤得很严重但是总归没有致命,洛凡留下来看着他。赵禁汇报给了洛凡郁沉影前来之事,合上门走出去的时候,瞥见洛凡抓着萧衡的一只手,细细地轻吻。 果然……远不止朋友那么简单。可赵禁现下来不及考虑他们,刚走出房门又有人来报说苍寒堡的人被他们或杀了一半,另外一半逃走了,估计也在附近的山林里,问要不要继续追。赵禁想着郁沉影所言,就说不用再追了,并通知所有人原地待命,不可随便闯入山林。 可他自己是沉不住气的,他担心苍无心,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个爱斗嘴、好色、霸道、自大、喜欢乱凑热闹又神经兮兮的人。他很温柔很贴心,对自己很好,好得让人觉得有些害怕。可虽然害怕,还是想要去相信他;知道不配,却也不能甘心还没机会去问问他那些暧昧的话语到底是什么意思。 赵禁偷偷进了山林寻找苍无心,从正午到夕阳西下,他不仅没见着人自己反倒迷了路,开始觉得后悔,毕竟无心告诉过他不要乱跑,现在郁沉影说不定已经把他带回去了……赵禁靠着一棵树,看着逐渐暗下来的层林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一根树枝轻轻砸到头上,他抬头,惊喜地看到头顶粗壮树的枝上伏着一个人,那身形那衣服不正是苍无心?想到自己这么担心,他居然还有心情还爬到树上玩捉迷藏,好气又好笑。 在这样夕阳西下的时分,自己在树下仰头看着无心。忽然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涌上心头,赵禁愣了愣,为什么脑中会浮现这样一幕?明明没有过那样的场景。 「餵……」苍无心有气无力地喊他,赵禁听那声音虚弱,立刻紧张了:「你哪里受伤了么?」 「你……接着我……」苍无心晃了晃就从树枝上掉下来,赵禁忙伸出手,接住苍无心的瞬间眼睛就红了,只见他脸色煞白嘴角带血,前襟整个都染黑了。苍无心倒是毫不在意地笑了一下,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咕哝了一句:「不错……这次总算接住了……」 「无心,无心,你怎么样?」赵禁没有注意他那一句话,跪在地上把他抱进怀里。苍无心强打起精神嘿嘿笑着说:「你心疼了?」 赵禁这种时候可没心情跟苍无心继续开玩笑,瞪了他一眼。 「赵禁你都没有良心……」苍无心眉心纠结,按着胸口幽怨地说:「我都快死了,你还不心疼一下……」 「你给我住嘴不准乱说话!」明知道苍无心多半是开玩笑的,赵禁却还是忍不住哽咽了:「你那样随随便便就不见人影,都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给我撑下来,我背你回去,一定会没事的……」 「喂,别哭,喂,你别哭啊,」苍无心觉得自己又过分了,歉疚地拉拉赵禁说:「死不掉的,所谓祸害遗千年,你又不是没听过……」 「混帐,你要开玩笑道什么时候?」赵禁抹了一把眼泪,伸手掏了金疮药问:「伤到哪了?」 「没什么皮外伤,内伤而已……」苍无心苦笑一下:「江庭赭下手真是狠,幸好我够聪明……对了,萧衡怎么样了?」 「他没事,洛凡看着他呢。」赵禁说着让苍无心靠在他胸前,伸手帮他按揉胸口。苍无心眯起眼睛看着赵禁心疼自己的样子微笑道:「那两个不是冤家不聚头,经历的磨难太多了,我们不要像他们那样好不好,我一定会对你好天天努力让你开心,绝对不会像洛凡那么混蛋。其实不一定要失去很多才知道珍惜的,我们……」 「你……你现在对我说的这是情话么?」赵禁打断他,还是不能适应苍无心的不分场合和直截了当。 「是啊,我喜欢你,你心里也感觉得到的吧,」苍无心把头往他怀里靠了靠认真地说:「跟我在一起吧。」 「你不嫌我难看?」 「不难看啊,」苍无心笑得邪恶:「每次看到你都忍不住想要把你拖到床上呢。」 赵禁脸红,虽然深知不可能不难看,倒也宽慰了不少,磕磕巴巴又问:「可……可我们才认识五天而已,你怎能就这样确定?」 「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了,可不是区区五天而已。我们第一次见面根本不是听雪山庄那次,我早就……」苍无心说着突然噤声,盯着前方眼神犀利。赵禁顺着看去,薄薄的暮色中江庭赭正静立在不远处,表情冷漠像一座雕像,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站了很久,没有任何动作。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面对传说最强的苍寒堡江庭赭,一个苍无心伤得还剩下半条命,一个赵禁几乎算是没有武功。这时苍无心却不知哪来的力量竟然站起来了,挡在赵禁前面意欲护他,可惜失血过多有点晕眩,还需要赵禁在身后支撑他。 「其实你不用处处保护我,」看着江庭赭步步逼近,赵禁思及遇到无心几日来从未敢想过的幸福开心,轻声说:「要是你死了,我就算活着……也没大意思。」 苍无心的神情瞬间亮了起来,苍白的脸上也带了一抹红润。他完全忘记江庭赭的存在,回头冲着赵禁笑得好像天上掉下了金元宝一样灿烂:「真的吗,真的吗?」 赵禁点了点头。
第13页 「有你这句,本王这辈子死而无憾了。」苍无心心花怒放,觉得今天真是阳光灿烂风调雨顺,怎么阴险毒辣的江庭赭现在看着也分外可爱起来。 「东西还我。」江庭赭伸出手,苍无心便乖乖把偷来的香囊扔回他手里。由于还沉浸在巨大的幸福中,苍无心不小心习惯性犯贱,得意洋洋地讽刺说:「江堡主,区区一个香囊那么宝贝,莫不是小情人送的东西?」 江庭赭抬头,目光冷漠。 「你这样的人也能爱人?……错,应该是你这样的人也有人爱?」苍无心以为死到临头,自然拼命地想要弄得杀人凶手江庭赭不快活。 「被你染脏了。」江庭赭看着香囊上的血迹,突然拔剑噼过来,苍无心把赵禁揽进怀里,心想这下是完蛋了。却说时迟那时快,破风一声呼啸,砰的一声江庭赭手上的剑就被震到一边直直插入地里。江庭赭望去,见后面的树林里不知何时毫无声息地多出一个青衣之人。 「真是慢……」苍无心看到郁沉影,知晓算是绝处逢生,终于放心地笑笑昏了过去。郁沉影一步跳到赵禁面前,往他手里塞了一颗药丸并指了个方向说:「快把他抱回去,这里有我来处理。」 赵禁管不得郁沉影和江庭赭间的波流暗涌,给苍无心服下药丸就向山下奔去。 夜已深沉,看怀里昏睡不醒的苍无心气息微弱,赵禁越是着急越是乱了方寸,走了很久却还在山林里。这时苍无心终于悠悠转醒,轻轻叫了他的名字。 「怎么办,无心,我找不到回去的路。」赵禁急得几乎哭出来。 「……没关系,我不会有事的……」苍无心柔声安慰:「等一会儿说不定南极星就出来了,你别急,别怕,我陪你说话……」 赵禁看着苍无心明明很难受却还要照顾着自己的感情,心中又是一阵动容,不知怎样才能回报这样的温柔,只有低下头去在他苍白的嘴唇上慢慢吻着。 苍无心第一次被他主动吻,心想今天真是赚到了好多,也使出全身的力气回吻过去。 忽而周围树林里气息有所异动,阴风颳过,苍无心不情愿地放开赵禁的嘴唇,心想这种时候又是谁那么不识趣来打扰。 火把星星点点,无声围拢过来,以一种诡异的小心翼翼。赵禁突然想起在山下的守卫说过,苍寒堡逃走的人可能隐匿在附近的山林里,而如今这些余部正默默地对着孤零零的两人虎视眈眈。 苍无心也发觉如今他们是跳出火坑又进了油锅,想让赵禁丢下自己先走,自然被瞪了一眼断然拒绝。今日虽不断走运,却也不断陷入死局,眼见难逃此劫,苍无心不是没有歉意的。 「对不起,都是我任性才会这样,我不该带你来临江城涉险。之前还说有危险一定带你先逃走的……结果反倒还是连累你,真没用……」 「住口。」 「赵禁……我还是想再说一次……我很喜欢你,我……」 「我叫你住口!」 苍无心愣了一下,继而发现赵禁正在集中精神默念着什么,眉头紧皱,汗珠顺着脸颊滑下。 起来……过来,对……过来,快一点,再快一点…… 「赵禁……你……」苍无心心下一阵难过,却也没有办法阻止,伸手帮赵禁抹掉汗水,看着他侧脸的眼神变得悲伤。 快……再快一点…… 苍无心和萧衡都说过,别再控尸,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他也想普通,他也想要做个正常人,可如今唯一的念头,就是一定要活下去,和苍无心一起活下去,无论用怎样的方法。 这幅残破的身子,吓人的样子,如果是在没遇见苍无心之前,舍了不可惜。可如今,初次品尝到幸福的滋味,捨不得让它就那么短暂。 火把照在赵禁脸上,有人立刻认出来:「就是这傢伙拿着令牌发动攻击的!」 苍寒堡教众立即群情激奋喊着要为兄弟们报仇,其中一人提剑上前,赵禁仍紧紧闭着眼睛似乎对周围发生的事情毫无感应,连怀里的苍无心什么时候挣脱了都没感觉到。 血光飞溅,苍无心使出最后的力气保护他一心要保护的人,软软地倒下。空气中充满的血腥的味道,赵禁睁开眼睛,看到面前黑衣人的剑上沾满了红色的粘稠液体,正向下滴淌着。 「不——啊——」赵禁双手沾满了苍无心的血,红着眼睛失声狂吼。苍无心尚算清醒,想要安慰他,但一咧嘴一口血却喷出来。赵禁见状眼泪汹涌地往下掉,苍无心想要伸手帮他擦,但随着血液的流失手臂也沉重得抬不起来。 「无心,无心……」赵禁想堵那不断流血的伤口,却怎么也堵不住。看苍无心又呕出一口血,他有多少血经得起这样流? 一点点冷下来的身体,他怎样用全身去温暖都不够。绝望之下赵禁诡异地勾起了嘴角,继而仰头哈哈大笑,悽厉的声音在山中回荡,他自顾自低头絮絮叨叨一直说着:「杀了他们……全杀掉……全杀掉……」 苍寒堡的人都以为他疯了,只有苍无心看得清楚发生了什么。很快周围传来了慌乱的惊叫,黑夜里无数葬在群山里的尸体一层层围上来,在周围跳着诡异的舞蹈,那情景已不是人间恐怖可以形容。苍寒堡教众个个面容扭曲,尸体扑上来残忍地撕扯着他们的血肉,让他们身首异处死无全尸。
第14页 单方面的屠杀,那是死人对活人的杀戮盛宴,几百人很快血流成河,火把掉在地上燃起旁边的枯草,火光熊熊烧得满地尸体一片焦糊。赵禁却仍不满足,仍不解恨,誓要赶尽杀绝。他继续念着那几句诅咒,流着泪磨蹭着苍无心的额头,苍无心的意识被他在他额头上的亲吻唤回了一些,也默默掉下泪来。 火光中惨绝人寰的景象丝毫不能令他动容,只有这个抱着他发抖的少年,这个为了他不惜触犯禁忌的人,让他心疼得一塌糊涂。 武林众人在山下看见了林中的火光,等他们赶来的时候看到的是就是这一副地狱般的景象。横尸遍野,赵禁仍在赌咒发笑,一帮奇形怪状的尸体还在熊熊大火中杀戮和分尸。有些人忍不住干呕,其他人也都面色惨白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发抖。直到最后一个人的嚎叫声也沉寂下来,赵禁才不哭也不笑了,他低头,伸手帮苍无心抹掉眼泪,心想是谁呢,让你都哭了。 然后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抬头看见很多人正用恐惧的眼神看着他。地上无数尸体交错地倒在地上,血水从四面八方流过来染红了衣摆。他的耳边这才回响起了先前那些震耳欲聋的惨叫声,他才发觉自己杀了很多人,手段残忍,铁证如山。 赵禁在学海尸山中瑟瑟发抖,他惶然在人群中寻找萧衡,却只看到洛凡。他抱着苍无心起身,慢慢走过去,人群骚动着后退。洛水公子毕竟不是那么胆怯之人,走上前把已经昏过去的苍无心接到手里。 「请你一定要救他。」 「你放心。」洛凡说。 赵禁转眼看着旁人的眼神,恐惧的、谴责的、诚惶诚恐的……他知道自己在这个江湖已经无容身之处了,在那些人的眼里,他是异类,他是鬼。 「请转告萧衡,徒儿不肖,就此别过。还请他多多保重。」 走吧,一直装作平常人,自已也累了。何况就算没有控尸之力,自己可怕的样子,也註定了被人畏惧厌弃。 「你去哪儿?」 「赵禁自知罪孽深重,从此再不会踏入江湖一步。」 洛凡还想问什么,赵禁却已经抱拳辞行,转身隐没在层林中。 这次纷争在江湖被称为临江之变,以翠月殿郁沉影重创江庭赭,极大地打击了魔教的气焰为收场。武林盟主萧衡、洛水公子洛凡、天宁王爷苍无心等人都因贡献卓着受到了极高的评价。同时赵禁控尸之事成了传奇,一时间在江湖名声大盛,延续了「控尸鬼」之名号,寻常百姓茶余饭后对其事迹谈论颇多。 三章 风云变故 天宁王府 赵禁独自回到原先住过的茅草屋。临江城那场屠杀使得再没有宵小敢来找他滋事,日子过得算是平静。 他时常会想苍无心,期待他的伤能早点好。赵禁并不敢抱奢望说苍无心会来找他,毕竟那人随时可能从一时的意乱情迷里清醒过来。他赵禁人不人鬼不鬼的,苍无心那样条件绝佳的人会对他好,他自己都会想不通是为什么。 可是……苍无心的认真和温柔却又很容易让人想去期待。 赵禁就这样纠结着矛盾着,等到寒冬过去冰雪消融之时,他终于告诉自己别犯傻了,他要是还能想起你早就来找你了。去街上偷偷打听,苍王爷早已养好伤回了他的王府,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赵禁还是很没用地偷偷哭了好几个晚上。 哭完赵禁决定尘封那个人,就当做了一场美梦,醒了就算了。 初春,小屋总算迎来了第一位访客。好友沈千秋到访,原来萧衡仍记挂着赵禁,和郁沉影说好了让他去翠月殿里暂住,要比一个人独居荒郊要好得很多。赵禁也无牵无挂,就应承下来,也终于有幸见到了传说中的教主殷雨啸和左护法郑天问。 转眼赵禁来到翠月殿已经半年了,却没有参与什么实质性行动,按照殷雨啸的说法是他毕竟非同一般,只有真要救急的时候才会用到。赵禁乐得清闲,既然不用等苍无心了,就又开始我行我素偷偷控尸体取乐。 这年赵禁已经十六岁,身材又长了不少,差不多可以比苍无心高出半个头了。在市集上面又听了些江湖小道消息,却是说慕容风和慕容雪在抢一个人,抢到闹分家的地步。赵禁听了只是一笑置之,那两个人自幼关系亲密非常,哪有可能分家。 只是他们在抢的这个人,偏偏名号是无心公子,让他想起来某个负心的王爷了。 不久之后关于这个无心公子的流言蜚语开始铺天盖地。他好像近期介入了一些江湖纷争,从籍籍无名一跃变成了市井百姓茶余饭后的话题。据说他是个红颜祸水,不仅和慕容家两位公子纠缠不清,也经常出入魔教苍寒堡,还有传言说他是天宁王爷家的清客。 清客,即男宠的修饰说法,赵禁虽不信,却还是捏紧了拳头,心道人家王爷对着任何美人丑人都能随便扔出去的不值钱的博爱,自己却还认认真真地记了那么久。 不料未隔多久,慕容家真的分家了。慕容风迁到和临江城一水之隔的望月郡建了一个「风起山庄」,而慕容雪因为想不开,差点上了吊。赵禁闻讯火速赶到慕容家,自从上次一别已数年多没见,慕容雪越发美丽,若不是那双暗淡无神的眼睛不知该是怎样的风华绝代,赵禁心疼万分。 慕容雪拉着赵禁,泪水盈盈:「小禁,他们都不要我了……现在连风也不要我了……」
第15页 赵禁很快弄清楚了状况,原来传言竟是真的。两人为一个叫无心公子的美人反目,慕容风扬言说从此不再回慕容家。 「他说他最喜欢雪了。他以前一直是这么说的,他骗我,我瞎了他就不要我了……」赵禁以为慕容雪在说慕容风,但是随即反应过来他说的那个「他」是那个无心公子。 「赵禁,你也会有一天丢下我么?」 慕容雪脸上的表情是赵禁从来没有见过的脆弱。他看着那空洞的大眼睛,拼命的摇头:「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赵禁这一辈子都不会背叛二哥的。」 他的这条命是二哥用眼睛换来的,如果因此造成慕容雪失去幸福,他真得自责一辈子。于是赵禁留在慕容家认认真真照顾慕容雪,陪他解闷逗他开心,但是他也知道想要慕容雪真正展颜,还非那个无心公子不可。 所以赵禁决定要去找那个无心公子,这种始乱终弃的人绑也要给绑回来陪慕容雪过完下半辈子不可。 无心公子很容易找,身为清客,他就住在洛京城天宁王爷府上。赵禁虽不是去找苍无心,却总有些做贼心虚的别扭,先偷偷从王府的僕人打听到了王府内的具体院落位置,怕会不小心和苍无心碰到面。 赵禁知道自己是个藏不住心思的人,聪明如苍无心如果看到,自然知道他还在愚蠢地念着他,他还不想被那人看不起。 他轻功还好,就趁着正午阳光灿烂照得守卫昏昏欲睡的时候越墙而入。无心公子的住处在竹林深处,赵禁穿过假山回廊很快就看到了那间别院。在一片清雅的竹香里,混杂着沉沉香氛,却正是苍无心身上的那种微熏,让赵禁恍惚间差点掉下房梁。 他悄悄从屋顶掠到偏房,房里有一张很大的床,帷幔层层,隐约见里面有人影的痕迹。赵禁悄无声息地落地,碎步靠近细听过去,床上呼吸绵长,仿佛是在浅眠中。 大概就是无心公子了,于是他毫不客气就掀了帐子。 一头长发散落在枕上,俊逸的脸庞带着浅笑正睡得香甜,衣服拉得很低,锁骨下面的胸膛上还看得到伤痕。 赵禁就这么失了神,不知呆呆站了多久。半年不见,他比记忆中清瘦了几分,仍旧那么美。 无心…… 眼前模糊了,赵禁擦了擦,居然满脸泪水。真正见了才终于不能自欺欺人说忘了他,根本抑制不住满腔思念,明知道不应该,还是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再碰触他一次。 天旋地转之间他就被压倒在了床上,苍无心眼神狠厉一手压着他的颈子,另一手不知从哪里摸来了匕首就要落下。在看清身下的人时停下了动作,似乎不确定地问他:「……赵禁?」 赵禁心如针扎般地难过,生怕会被冷言相向,却见苍无心俊美的脸庞逐渐扬起笑意,突然一头扑上来抱着他蹭啊蹭:「小禁啊,我想死你了~~」 等赵禁反应过来苍无心已经压着他在他脸上亲得他晕头转向,待回过神来并非喜悦反倒是心里一阵委屈。他撑起身子推开苍无心,半年来的的思念和孤独可不是苍无心热情地扑过来亲亲就能了事的。 何况这里可是那无心公子的卧房,苍无心躺在别人的床上,想着赵禁心里就极不舒坦,恨恨甩开苍无心偏过头道:「我又不是来找你的。」 「呵呵,你不来找我,我本打算今天去找你的呢。若你不是来找我的,又到我王府干什么?」苍无心魅惑地笑笑,就又凑上来。赵禁一把又把他推开,苍无心便泪汪汪地低下头道:「小禁好冷淡。」 「别给我做戏。」赵禁知道他就会装可怜:「我不过是来贵府找无心公子唐瞬的,王爷只要肯割爱,赵禁带走他后,自然还王爷一个耳根清静。」 赵禁这么说,无非是想要苍无心给个能让他安心的反应。果然苍无心一把抓住他委屈道:「那么久没有见面,你居然一点都不想着我,还问我要别人?赵禁,你有没有良心!」 赵禁心里委屈不比他少,终于反驳道:「我还想你有没有良心呢,半年时间你都去哪了?」 「哦,终于说出真心话了,怪我冷落你了,」苍无心眯着眼睛,突然吼道:「我治伤的时候你都不在身边陪我,我不去找你你就不会来找我么!」 赵禁闻言低头苦笑了一声,苍无心说得轻巧,好像他这样相貌丑陋又为世人不容之人能和他这光鲜亮丽的苍王爷一样想去哪就去哪想干嘛就干嘛。 「我此番前来不是为和王爷争论……什么谁该去找谁,我只为二哥来找唐瞬公子。」他忍下心中的苦,淡然说。 「你你你……」苍无心凤目含屈指着他:「你居然真这么没良心!枉我还正打算去找你,你难得来找了我竟是为了别人。慕容雪想要唐瞬?他做梦去吧!」 「你不给?」赵禁故作镇静,其实已被刺伤。这苍无心刚刚还让自己还有所期待,却拒绝得斩钉截铁。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慕容风慕容雪都喜欢,苍无心觉得宝贝? 「当然不给。」苍无心斩钉截铁地说。 赵禁鼻子酸了一下,呵呵笑一声,几乎是跌跌撞撞地爬下床就想要离开这个地方再也不回来。可才一站到地上,就从背后被苍无心一把抱住。赵禁觉得自己虽然不配给这种高高在上的人喜欢,倒也不至于能被任意玩弄,咬牙切齿道:「你给我放开!」
第16页 苍无心听到赵禁的声音里有哭腔,忙道:「对不起,对不起,小禁,你听我解释。」 「你给我放手!」赵禁用力挣扎。 「不放。我苍无心是你赵禁的人,去跟慕容雪在一起,我才不干。」 赵禁不明所以,苍无心趁他发愣把他抱回床上捉好,道:「你知道有个东西叫人皮面具吧,事实上……我和『无心公子唐瞬』,根本是……呃,同一个人罢了。」 见赵禁不大相信,苍无心道:「给我半柱香的时间。」 就见苍无心忙忙碌碌,对着铜镜不到片刻,再回首真的已经换了一张脸。何止是换了一张脸,眼前这人不但貌美,而且眼神纯净气质空灵,看似超凡脱俗,要不是赵禁亲眼看着苍无心化妆,根本没法想到这是同一个人。 可惜苍无心得意一笑就破功了,又变回赵禁熟悉的那种戏嚯气质:「怎样,是我本人好看,还是这唐瞬的脸好看?」 赵禁还是看不惯苍无心戴着别人的脸谱,一把给他扯掉问:「你干嘛要装成别人?」 「我也不想啊。可怜见我和苍寒堡一直是有生意往来的,这临江城一战,天宁王爷却公然成苍寒堡的敌人了。为了继续做生意,我只好改名换姓用新身份行走江湖,明白了吗?」 身为朝廷王爷,居然和邪教做生意,赵禁听了嘆气,不过这也很像苍无心能干出来的事情。又问:「那你是如何招惹上大哥二哥的?」 「冤枉了,」苍无心看赵禁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阵势已松懈下来,就瞅着空子往他那移动:「你那两个哥哥可是我遇到你之前的桃花债了,不算的不算的……我遇到你之后,可没再理过那两个人了,你别吃这种陈年旧醋啊。」 所以慕容雪才说你始乱终弃……赵禁又怀疑地打掉苍无心想要摸上来的手说:「不是说『唐瞬』是新身份?怎么又变成以前的事了。」 「这个要解释就久了……」苍无心笑眯眯地清清嗓子开始回忆:「我当年虽然住在京城,但按惯例每年要到洛京来祭天。途中贪玩熘到你们频迦城,就在慕容家和你两个哥哥认识了。不过那时我就已会化妆易容,毕竟太子身份不好暴露,就跟你两个哥哥说我叫唐瞬……」 赵禁听着苍无心这么说,突然勾起了一段往昔的记忆,却已经把苍无心的人皮面具撕下来了,没办法看看那张唐瞬的脸是否能让他想起那已经忘记了的绝世容颜。 无心,他会是当年那个桃子哥哥么?既然他去过慕容家,而且他贵为太子,有那样奇特的桃子也不足为奇…… 「事情就是这样了,」苍无心打断他的思路:「所以慕容雪我就无能为力了,我是小禁你的。」 赵禁为难地咬着嘴唇低下头。他很想自私,听得苍无心言明心里向着自己,也是欢喜感激。可慕容雪憔悴哀伤的样子浮现在眼前,他现在孤苦伶仃,只能依靠自己。如果知道自己也背叛他抢去了他最喜欢的人…… 「……既然你就是唐瞬,那……跟我回去见二哥吧。」 说出的这话,自己都觉得荒唐。看这条命已是慕容雪拿眼睛换来的,如果自己还要夺取他的幸福…… 「你说什么呢!」苍无心的脸垮下来,追逐着赵禁闪避的眼神说:「这个玩笑很不好笑!」 赵禁只是低头不语,于是苍无心抓住他的肩膀开始晃:「小禁,你不相信我?我这半年没去找你是有原因的,我……」 赵禁摇摇头。 「那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我一定改。你要是不喜欢我太嚣张的性子,我可以学着收敛;你要是不喜欢王府,我可以跟你去你喜欢的地方!我一定不会喜欢别人,我……」 赵禁听得心动,违逆心思也是心虚,着实犹豫了半响却仍是压低声音说:「雪……我欠他的,你是他唯一所求,我不能那么自私……」 「小禁你怎么这么傻呢!」苍无心一把把他拽住拉着他的手贴到自己胸口有点埋怨有点好笑地看着赵禁说:「哪有人因为看别人可怜就把自己的幸福拱手让出去的。你真是太善良,我怎么能放你一个人在外面被人骗啊。」 柔情的话语,温暖的包容,赵禁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此刻还能抗拒这个人的怀抱。可他还是摇摇头说:「我跟你在一起,不可能会幸福的……」 「不幸福?」苍无心眉毛挑起来,睁大眼睛问:「谁说你跟我在一起不幸福?你跟我在一起怎么可能不幸福?」 赵禁知道苍无心是不会懂的。云泥之别,只有他会被自卑和猜忌弄得心神不宁,只有他会痛恨身上遍布的疤痕。幸福的表像下是怎样的痛,他冷暖自知,尽管苍无心温柔如水情意绵绵,只能让他更加不安更加害怕失去的一天。 如果没有那场火就好了,一切都可以改写。慕容雪不会这样孤立无援,而起码可以看起来够资格和苍无心站在一起。 「赵禁,你给我说话!」苍无心大力地捏着赵禁的肩膀,直到赵禁痛叫出声。 「是你已经忘了我了,还是慕容雪说了什么?小禁你是喜欢我的,是因为可怜慕容雪才不得不那么做。你心里还是想和我在一起的,对不对?」 赵禁几乎就要点头了。心里有一个声音说:自私一点,就是天堂。不用多想将来的事情,这样温柔的苍无心肯定会爱自己一辈子。可是脑子里却又浮现出慕容雪绝望的眼神,赵禁眼光一暗,从苍无心手里抽回手。
第17页 「无心,雪虽然眼睛看不见了,但他真的是个很好很纯洁的人。假以时日,你会喜欢他的……」 苍无心嘆了口气道:「别再说傻话了好吗,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无心,我们这辈子才是不可能的。」赵禁忍着心在滴血咬牙说。苍无心脸上闪过一丝受伤的神色,继而横眉断然道:「我早就决定了这一辈子只会和你在一起, 我绝对不会放手。你甩不掉我的。」 赵禁心里一震,方知苍无心竟然如此执着,一时心如刀绞。自问真要赔上一辈子的幸福,要把一生唯一说过喜欢自己的人拱手相让? 苍无心看赵禁无言,突然冷笑一声恨恨道:「慕容雪算什么东西,那种人根本就不值得你为他感恩戴德,他眼睛瞎了根本是咎由自取!」 「你住口。」赵禁没想到苍无心会出言中伤慕容雪,谁知苍无心却道:「我偏不住口,他当年竟没烧死真是老天不长眼。」 赵禁抬手给了苍无心一巴掌,苍无心没有做任何防备,一头撞在床柱上好大一声响。赵禁自是没想自己这么用力,却心说是苍无心那样说慕容雪不对在先,便强压着不去问他怎么样。 「是啊……萧衡、慕容雪对你来说都重要,你为了他们什么都能做……」苍无心很快就爬起来了,兀自怔怔地呆了很久,额头上乌青一片,却突然抬起头悽厉地问赵禁:「那我呢?我对你来说算什么?」 「萧衡遇到危险你就担心,慕容雪说喜欢我你就要让。你有考虑到我的心情么?我现在恨不得掐死你,你以为为了慕容雪牺牲自己的幸福很伟大?那我呢,我怎么办?你好自私,你根本就没有想过我也是会伤心的吧……」 赵禁被他吓了一跳,继而哑口无言,洛水山庄那次苍无心为他去和江庭赭对峙时那回眸一瞥仍然让他每每想到就会心痛。这才发现苍无心的指责没错,他竟然一直以为如苍无心般拥有一切的人是不会难过不会受伤的。 「从来都只有我说喜欢你,你连个明确的回应都没有。就是这样萧衡还怕到头来是我在欺负你,一个劲叮嘱我说我要是辜负了你他跟我没完。其实他错了,」苍无心说着,眼泪就落下来,他却没有伸手去抹反而自嘲地笑着:「是你总不肯相信我,随时准备抽身而去,而我早已深陷其中,不能脱身也不想脱身。」 「无心……你别说了……」赵禁害怕听他再说下去,害怕去承认自己因为害怕受伤而不敢爱。然而苍无心早已看穿了,他低声道:「你什么也不知道。赵禁,你什么也不愿意相信,什么也不愿意承认,所以……你永远不能想像我有多爱你。」 一句话像一把利剑直直插到心里,身体和神经都开始麻痹和抽搐。赵禁眼睁睁看到自己被苍无心看不到底的感情这个淹没吞噬掉,再也挣扎不出挣脱不了。 才发现,自己一直惧怕不敢碰触的,竟是苍无心一直不断付出拼命维护着的。赵禁心中愧疚酸苦,伸出手去帮苍无心抹掉眼泪,深知那个向来意气风发的苍无心,捧上全部的真情,却被自己伤害了。 没想过自己会有伤害他的能力,等到他发现的时候,已经让对方痛到哭泣。赵禁伸手把苍无心带进怀里,感觉到他在发抖,可是抖得太厉害几乎不像是在哭泣。 「……无心?」赵禁低头,看见怀里苍无心狠狠地咬着嘴唇,脸上血色全无,喉结上下抽动,仿佛在隐忍着什么巨大的痛苦。 「无心,无心?你怎么了?」赵禁收紧了手臂担心地晃着苍无心。 「没……哈,没事……」苍无心沉重地喘了两口,一头扎进赵禁怀里不再说话。赵禁心疼又着急,又晃了晃他说:「无心,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帮你叫医生……」 「不用……」苍无心声音发虚,却仍然故作镇定。赵禁看他蜷曲着身子捂着胸口,突然想到:「是不是,是不是那次被江庭赭……」 「呵,我……要说是……你是不是又要心疼了?你看我……都弄成这样,你还要把我送给他,送给慕容雪?」苍无心痛的已经在赵禁怀里辗转翻滚,偏还是咬住这点不放。赵禁摇头,把手覆在他胸口传输真气,却收效甚微。 「无心,无心……你别说话了……」赵禁无助地抱着他暖着他冰凉的手脚:「无心,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 赵禁颤抖地帮他擦拭掉被咬得鲜红的嘴唇上的血渍,看着那张在昏迷中依然纠结的苍白面容,颤抖着喃喃道歉。半年,在他心里怨着苍无心不来找他的时候,他是不是一直在忍受着这样的折磨?即使如此,笑容如常,温柔如前,而自己呢? 赵禁跪在他床边,无声哭泣。 直到夕阳西下,苍无心才微微地动了动,有些疲惫地睁开眼睛。看了紧张地站在床边的赵禁一眼,一双时常流光溢彩的眼睛却不知为何暗如死灰。 「身子还难受吗?」赵禁担心地问,苍无心闻言摇摇头,又闭上了眼睛。赵禁只当他还没有歇过来,轻声问:「无心……你一天没有吃东西了,用些饭菜再休息好吗?」 苍无心摇摇头,只是低声说:「你怎么还在这里。」
第18页 「你那样我能走么,之前都不知道你伤得那么严重……」 「赵禁,我是不会和你回去见慕容雪的,所以……所以你回去吧。」 赵禁闻言不知该如何作答。在苍无心昏睡之时他想了很多,思来想去总算是下定决心就算此生对不住慕容雪,也再不能负了苍无心。可无心现在让他回去,倒叫他满腹心思却无从开口。 「既然你说……和我在一起不幸福。」在赵禁看不到的地方,苍无心凤目里一丝温柔沉寂成淡淡的悲哀:「那你觉得,我又可能让慕容雪幸福么?」 赵禁哑口无言,对于这不能强求心中又明白了几分,只是仍开不了口与苍无心解释,心里憋闷得慌。突然苍无心伸出手,把一只蝴蝶形状的红色玉石递到他面前。 「走之前这个送你,留做纪念吧。」 何谓纪念?赵禁听得心下泛苦,却还是接过坠子。越看越觉得眼熟,这可不正是洛凡扇子上面坠的那颗红玉么? 「这本是我的东西,由萧衡送给洛凡,现在我从洛凡那里讨回来给你,上面有我的印。以后我们就算形同陌路也好变成仇家也罢,总曾经算有过一段情分,任何情况下你拿出来,朝中自有人会帮你。」 「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形同陌路?」赵禁听着话头不对:「发生了什么事情么?我们怎么可能变成仇家?」 苍无心笑笑说:「将来的事谁又知道呢,只是无论你我今后变成怎样,你记住苍无心这辈子不会存心害你,明白吗?」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赵禁终于找到掩护自己心思的藉口,道:「你要是不告诉我,我就不走!」 「没什么啊……只是我本想和你一起隐匿江湖了结此生,既然你不想,我也不勉强。而且我突然想道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去做,也确实没工夫跟你在这儿女情长地虚耗。」 赵禁在听得他前半句的时候是想反驳的,可是后半句却被苍无心自己说死了那转机的可能。他静静站着,不知如何是好。 「对了,还要提醒你一句,」苍无心望着房梁,好像极度心不在焉一般:「虽然你的脸和身子有一半算是毁了,好歹大形还算不错,细看去也挺好看,但是你要是一直这么阴沉着愁眉苦脸下去,以后绝对不可能有人再看上你。你啊,以后还是多笑笑多和正常人亲近亲近,少玩那些尸体,我相信你还是能遇到不错的人的。听到么?」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赵禁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字面上的意思,哪句你不理解?」 赵禁,一时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这是你此刻的真心话么?」 似乎不再需要苍无心再解释,赵禁也知道他的意思了,只是还不能相信这真是苍无心说出来的话,他变得也太快了,赵禁心里既是委屈又是愤懑,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离开了天宁王府,赵禁没敢告诉慕容雪一分一毫,在慕容家又住了几天后,慕容雪很贴心地告诉他:「你不用一直在这里照顾我,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吧。」 赵禁也觉得自己差不多该回一下翠月殿了,但是放心不下慕容雪,便把他带到同在频迦城的沈家托给沈千秋照顾。 沈家的人很热心地接待了他们,赵禁终于见到了沈千秋一直在说的父母及大哥。沈大公子沈枫悯长得英逸潇洒,和甜美的千秋完全不像。老爷夫人和沈千秋周到地陪赵禁和慕容雪说话的时候,沈枫悯则早跑去和俏丽的小丫头调情去了,被沈千秋骂成是毛病。 赵禁私底下再次羡慕沈家的和乐融融,便放心由沈家人照顾慕容雪。自己回翠月殿清静自己的,只是这一闲下来,便有些控制不了自己的思绪,王府里发生地事情他不愿回首去想,却没办法不想。 郁闷够了,委屈完了,才觉得苍无心八成是在生自己的气。他明明开始还很兴奋的,只是在自己提了慕容雪并一直坚持之后才突然变了副态度,赵禁想了想,不得不承认好像是他自己不对,无心的态度那么明确,而在躲躲闪闪的人不是自己么? 还害他哭了……赵禁难免回想起从初遇到如今的种种,好像苍无心从一开始就一直很坚定,而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逃避,其实这样好像……很伤人。 怎么办,就这样算了吗?不能甘心是小事,想起苍无心一次两次为他连命都不要,受过伤流过血,难道自己不应该主动做些什么吗?虽说就算就在这么等着,苍无心怕是也不会气很久,可是自己要他包容到什么时候,不会太贪心了吗? 赵禁决定要回天宁王府一趟,真的做出了这个决定,反而觉得轻松了。不论无心会怎样反应,,不去想他将来会不会有一天变心,也不能让他再受委屈。而且如果真的能够在一起,好歹自己也尝试过争取过,不是无心单方面在一直付出。 赵禁在频迦驿站借了一匹马,半天就赶到了洛京城,因为上午耽误了一点时间,夕阳已经快要落下。他想着马上就能见到苍无心,心跳加速。不知道无心会是怎样的反应,说不定是很吃惊,然后笑得很好看,又或许会幽怨一会儿,然后垂头丧气地拉起他的手。 怀着兴奋和不安,赵禁一步步走向王府,却见院内没有一点灯火通明,反而一片漆黑沉寂,让人陡然心慌意乱起来。
第19页 王府正门没有侍卫,挂在门口的大红宫灯有的落在地上,有的残缺地挂着,朱红的大门微掩着,吱呀吱呀地颤抖,里面黑洞洞的像张开的大口,赵禁不敢相信地站在那儿,愣了许久,随手抓了一个路过的老人问道:「怎么会这样,天宁王府怎么了?」 「咳,少侠,你还不知道啊?」老叟摆摆手悄声说:「说是王爷阴谋造反,这不是被抄家啦……」 造反,怎么可能?赵禁如遭五雷轰顶,急忙又问:「那无心他,不,是……那这里面住的那个苍王爷呢?」 「王爷精明啊,抄家的来之前就遣了僕人跑啦,我听说抄了半天也没抄出来个什么名堂,那些人也没面子,就只好把王府所有值钱的东西全拿光了,院子也荒了……哎呀造孽呀造孽呀……」 听说苍无心跑了,赵禁好歹松了口气,再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十五日之前吧,我记得是月底那天。天宁王爷行迹是放荡了点,但是要说谋反,谁信哪,当今圣上真的是,连自己亲兄弟也要赶尽杀绝啊!」老叟说着,突然后怕自己一个小民老百姓对陌生人太多嘴了,哀求说:「少侠,我可就知道这么多了,老伴儿还等着我买馒头回家呢,您就……」 赵禁松手,老头就飞快跑了。这突然的变故让赵禁脑子有点混沌,他靠着墙,算计着日子。 十五日……不正是自己造访天宁王府的隔天?赵禁突然想起,那日他在王府里并未看到任何僕人,这样的异常他竟没有觉察到不对劲!苍无心在那时就已经遣散家僕了,因为他已知道要大祸临头。 可他什么也没说就让自己走了?一个个片段拼凑起来,让赵禁越回忆越觉得不对头,他原本非常坚持要在一起的,却反悔得很快很诡异。一些只言词组此刻也潮水般涌进脑海里,如风暴一般席捲着让赵禁心惊。 他说你要是不喜欢王府,我可以跟你去你喜欢的地方;他说你不来找我,我本打算今天去找你呢;他说我本想和你一起隐匿山林;他说比起儿女情长,我还有更迫在眉睫的事情要做。 苍无心似乎已经暗示了,他却没有听懂,没去琢磨。苍无心是王爷啊,却要跟他归隐山林,可见王爷是根本不打算做了的。想来之前那半年,怕也是知道要失势,担心将他捲入事端才一直没来找他。 不该的啊,如果真的在乎他,为什么不去琢磨他说的话做的事,为什么明明觉得矛盾却不深究?一味地因为他是人中之龙,就料定他理所应当不会认认真真对自己。而今在昭然若揭的事实面前,一切终于清楚明了了,为什么苍无心会毫不留情叫他走。 当今皇上是无心的亲弟弟,他被亲人陷害一定很难受了,而自己不仅在他最脆弱的时候没在他身边,还在他焦头烂额的时候补上一刀。而无心呢?还替他的安危着想,为了不连累他把他赶走。 「走之前这个送你,留做纪念吧。」 当时接过那块玉时心生的不祥终于变成了现实,赵禁无法想像当时苍无心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把这块玉递给自己。忽而又有一丝明光闪过,他记得苍无心当时说过「上面有我的印,任何情况下你拿出来,朝中自有人会帮你」。 不应该啊,被抄家被通缉,他那时已经预先知道了,为什么还会那么说?赵禁忙从前襟里拿出那块樱桃玉的蝴蝶,细细翻看,血玉蝴蝶通体透明,没有一丝划痕,更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苍无心的印。 为什么没有?难道他只是单纯地想要留个纪念,不对,单纯做个纪念的话没有必要特意说有印。赵禁突然想通了,他是在等自己拿着那块玉,起码认认真真地看一下,然后回去问问他为什么会没有他说的那个印。 一阵懊悔几乎要把他淹没。为什么,为什么苍无心说过的话没有好好想一想,连送给自己的东西也连看都没有好好看一眼?一想到苍无心说不定是把全部感情赌在这上面,只要自己好歹看一眼有勇气问一句坚持一下,他就可以确定了,而这一切在最后关头,全被他的犹疑和退缩打得粉碎。 赵禁站不稳了,靠着王府的墙角滑下去。他捧着那块玉,想着苍无心抱怨他太过冷淡,指责他不敢相信,凄凉地说他从不表明自己的感情。他想着苍无心温柔的款款情,想着自己怯懦的不敢多付一点真心。 伤害了他,现在他走了,找不到了。本来该带他一起走的,可是他没有! 要去找他,赵禁跟自己说,一定要找到他。可是茫茫人海要上哪里去找,如果找不到,如果这辈子再也见不到无心了,要怎么办? 如果再也见不到他魅惑的笑容,听不到他温柔的声音,触不到他温暖的怀抱,再也不能因为他疯疯癫癫的胡言乱语而无奈或感动,再也不能因为他的款款深情而开始相信快乐期待幸福。 「无心,无心,你在哪里……」赵禁终于崩溃,蜷缩在冷风中呜呜地哭出声。 四章 枫山落叶 洛水故往 直到夜幕笼罩,赵禁才渐渐停止了哭泣,手脚几乎冻僵,抓着墙壁才勉强支起身子。 他努力跟自己说,无论如何要振作,不能就这么算了,一定要找到无心。可是去哪里找……这个问题不用细想,答案就自己跳出来。 听雪山庄。 在临江之变后萧衡回到了洛京,很快在原先被烧掉的基础上重建了听雪山庄,在那里继续他武林盟主的繁杂事物。同在洛京,萧衡一定知道苍无心在哪,说不定无心现在正躲在听雪山庄,赵禁想着心里一阵狂喜,翻身上马就直奔听雪山庄。
第20页 重建的山庄和曾经的那个很相似。如果不是亲眼见它焚毁,根本不会想到它是重建的,就连门上的木质匾额都一模一样。 赵禁毕竟在听雪山庄住过一年多,守卫是认得的,不消他说话就道:「赵公子终于来了,盟主一直在等你,快请进吧。」 赵禁听说萧衡在等自己,以为他一定知道无心的下落,一路直奔着萧衡的房间去。推门进屋的时候萧衡正在烛火下写一些红笺,表情还是那样柔和而深沉,见赵禁进来,柔和地笑了。 半年未见,赵禁看着萧衡完全没有变的笑容,突然觉得好怀念。他这一生中除了和苍无心一起的几天,就属在萧衡身边的一年过得最为幸福充实,无论何时萧衡在他心中那种似父似兄的特殊地位都是无人能够取代的。 他很想跟萧衡说说话,问问他段时间都过得怎样,可最先问出来的却还是:「萧衡,无心在这里吗?」 萧衡站起身,拉赵禁到床上坐下,很遗憾地说:「抱歉,无心并没有来这里。」 「那……那他去了哪里?」 萧衡目光沉寂如水,摇摇头道:「他没有跟我说。事发突然,我们事先都没有一点消息,赶去的时候朝廷的人已经快把屋子搬空了,问他们也只说无心逃走了,可是去了哪里,他们也不知道……或者不肯说。」 「无心他没有告诉你?你们不是关系很好么,为什么?」赵禁一阵失望,他以为萧衡这里起码知道无心的下落,他没想到他居然连萧衡都没有透露,立刻惶然无措了。 「天宁王府和听雪山庄断了联繫许久了,」萧衡嘆了口气,眼里露出几分倦意:「虽然我们都在洛京,但是最近半年事物实在繁忙,因为很相信他,所以突然中断联络我也没有追查。现在看来无心半年前应该就察觉到了要出事,为了不连累到我们这边而主动断了联繫……」 「真的,真的没有一点点线索么?」赵禁仍然不死心。 「朝廷的人走后我们又详细地检查了一下王府遗留的痕迹,但是真的什么都没有。我一直在等你,就是想知道无心有没有留什么话给你。」 话?没有,或者太多?苍无心跟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好像暗藏深意又好像什么都没说,让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萧衡。 「他把玉留给我了!」赵禁突然想起,说着拿出那块蝴蝶形的樱桃玉:「可是上面什么也没有,他也只说留个纪念,所以我不知道……」 「这个……」萧衡接过那块玉时目光随着烛火闪动了一下,轻不可闻地低嘆:「呵,他说过会一直留着的……果然还是……」 赵禁突然想起来苍无心说过这个玉是萧衡给了洛凡又被他要来的,自己居然忘了洛凡和萧衡之间的剪不断理还乱,连忙道:「萧衡,对不起……我……」 萧衡笑着摇头道:「罢,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赵禁几乎都快忘了萧衡和洛凡公子的事情了,上次一别萧衡还昏迷不醒,记得洛凡偷偷拿着他的手吻过,赵禁还以为经过那次之后两人能好起来,但从萧衡现下的反应看来,应该是不仅没能在一起反而更加疏离。 他正在考虑要不要问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萧衡却拿着那块玉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无心他回北方了。」 北方?赵禁脱口而出:「为什么?京城那边不是最危险的地方?」 「最危险,也最安全,无心很聪明的,因为他的势力在南方,朝廷对南方的搜查说不定比北方还要森严,而且在京城有郁沉影能照应他,应该是没有关系的。」 赵禁听到郁沉影的名字稍微安心了一点。萧衡把玉递回他手上,赵禁反覆翻看了一下,没有看出任何和「京城」或「北方」有关的蛛丝马迹。 「你自然看不出来的,这块玉是有典故的。你看它只有半个蝴蝶吧?这是因为它们其实是一对儿的,这双樱桃玉蝴蝶可是传世至宝,辗转流失了好几代,最终被无心拿到,他就把一块给了我,一块给了郁沉影。」 萧衡说着露出了一丝笑意:「他曾经说过,我在南方,郁沉影在北方,他在南北都有依靠。现在洛京被朝廷严密监控,他把我的这块收回,就是在暗示说他去找另外一个依靠去了,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赵禁听萧衡说得有理,连连点头道:「好,好,我这就去京城找他去……」 「你别去,无心既然算到你会来找我,肯定还有一个用意,就是让我阻止你。」 赵禁急道:「他既然让我知道他在哪里,为什么又不要我去?」 「让你知道他在哪里,只是为了让你不担心,无心一直很心疼你的,你自己该知道这点,」萧衡有些无奈地笑赵禁坐立不安的迫切:「京城那么大,你上哪去找他?况且去了就能帮他而不拖他的后腿?你还是留在翠月殿等他,他避过风头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赵禁眼神暗了暗,萧衡见状安慰道:「无心很聪明,肯定会没事的。而且他对你的心思有多真你是知道的,他回来第一件事肯定是去找你。」 对着萧衡的笃定,赵禁却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美好,萧衡是他一直相信的人,此刻不由得终于问:「萧衡,你肯定知道,你告诉我,为什么他那样的人会喜欢我?我那么难看,除了控尸什么也不会,也不讨人喜欢,还只会害他受伤害他难过,他为什么要选择我?」
第21页 萧衡温柔地拉起赵禁的手,抿着嘴唇摇摇头:「小禁,你怕也是喜欢无心喜欢得很了,这些事情,你之前从不会想得那么多。」 赵禁也记得,在没有遇到苍无心之前他并不曾在意别人如何看待自己的样子。只有在苍无心面前,他才会如此介意如此自卑如此畏首畏尾,世上只有这一个人,最能刺激到他自怨自艾的神经。 「小禁,你很坚强也善良,是个很难得的人,无心会喜欢你应该是情理之中,你自己为什么要妄自菲薄?我以前也曾问过无心,他只跟我说他对你确实是真心,我是相信无心的,你自己身在其中,他是不是诚心诚意你更应该知道。」 听萧衡这么说,赵禁心里又是隐隐一痛,茫然道:「……我知道他对我的心思,可我真不够好。」 萧衡侧头笑道:「一个人在这个世上,总会有另一个人,是他的命中注定吧。当他遇到了那个人,就会爱上。这和他自己是怎么样的人,以及对方是怎么样的人都没有太大的关系。我想无心是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认定了,他是爱得有些横冲直撞,但是如果真的是遇到了那个命定的人,有谁不会变成这样呢……」 萧衡说着仿佛若有所思,眼神飘向远方。赵禁顺着他的眼光看到了桌上的红笺和红纸包好的礼品,记得刚刚萧衡好像正在写这个,就问:「是谁要结婚了吗?」 萧衡淡淡道:「啊,是洛凡要娶枫叶山庄的二小姐了,其实婚礼还有一个月,只是礼物应该早准备……」 赵禁闻言呆了一下,看向萧衡,萧衡则显得相当平静。赵禁明明记得他与洛凡之间非比寻常,两人都年轻俊才身份显赫,虽没有在一起,却也偏偏都二十好几了仍然未娶,仿佛已有了某种默契。谁想到现在洛凡突然要结婚,萧衡还能笑着给他备置礼物。 桌上的红笺上写满了「贺:百年好合 早生贵子」。赵禁回头,有点疑惑,他在想是不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迷恋一个人的心情总会褪去,就算萧衡一直默默守望,也终究会有一天会失望了疲倦了放手了。 「萧衡,就这样放手了,你甘心?」 「要是洛凡能幸福的话,我没有关系的。」 赵禁替他不值:「你自己的幸福呢?」 「我啊……根本不期待,」萧衡看着远方嘆息道:「自从婷儿死了,我就知道我这一辈子也不可能幸福了……」 「婷儿」这个名字赵禁听洛老庄主提过的,不禁脱口而问:「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婷儿』,她究竟是什么人?」 「婷儿她是洛凡的妹妹,」烛影幢幢,萧衡的声音带了一丝不稳:「我家当年也住临江城,和洛凡是邻居。两家关系很好,我小时候经常跟他们兄妹一起玩。」 说到这里萧衡停了一下,好像在努力压制着一些情绪:「有一天洛凡跟我说婷儿喜欢我,让我娶她,我经不起他求就答应了。婷儿很高兴的,可是随着婚期的接近,我却越来越坐立不安。我不想只做他妹夫,婷儿在我这里也是得不到幸福的。她年轻漂亮,应该找到一个真正待她好的人。于是我悔婚了,可没想到……」 「婷儿她自杀了?」 「是,她投井了,发现的时候她穿着已经赶制好的嫁衣,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该想到的,她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凭空受到这种侮辱……整个洛家都恨我,他们待我像亲生儿子一般,我却害死婷儿。」 萧衡苦笑了几声,赵禁听得心下更难受:「萧衡,这根本不是你的错。是那个女孩子自己不够坚强自寻短见,他们怎么能怪到你头上!」 「你……不能这样说婷儿。」 赵禁也知道说死人的坏话是不对的,却还是觉得萧衡未免太无辜:「就算要算帐,也该算到那个明明喜欢你还非要你去娶他妹妹的洛凡身上,如果不是他那么自作聪明,事情怎么会变得不可收拾!」 「洛凡不喜欢我的,」萧衡摇着头站起来一边把红笺和礼物捆在一起,一边说:「都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害人害己。」 「你不知道他喜欢你?」 萧衡惨然一笑,摇头嘆道:「假如我的感情被他察觉到一点点,我这辈子都一定要被他唾弃死了。要他喜欢我,那恐怕要等到下辈子,或者下下辈子,等到我真的没办法再等下去,他都还不一定愿意看我一眼。」 赵禁很想把他昏迷时洛凡握着他的手亲吻的事情告诉他,又怕自己这么说是错的,毕竟洛凡要结婚了,萧衡就算知道也只是徒增伤感。 却又思及洛凡把的心上人推给了他妹妹,和自己要把苍无心让给了慕容雪,竟有几分异曲同工。洛凡已经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后果,自己呢,还要重蹈覆辙? 不要。赵禁紧紧捏着自己的衣袖,这样悲哀的前车之鑑还不够让自己警醒么,像洛凡和萧衡一样,横着赫赫鸿沟咫尺天涯。幸好他和无心之间还没有个像婷儿一般的不可跨越,等到无心回来,他一定不再逃避,让无心了解他的心思。 赵禁听从了萧衡的建议,辞别了听雪山庄之后回到了翠月殿,却没想到刚一回去就有了任务。 那任务是一封来自临江城洛水山庄,洛凡婚礼的请柬。赵禁想到萧衡在灯下怀着怎样复杂的心情写下贺词就有些闷气,本不想去。不过任务的目的并不是洛水山庄,而是打着参加婚礼的幌子要赵禁去枫叶山庄取一本叫《通天录》的藏书。
第22页 毕竟在翠月殿也白吃白喝了很久,赵禁自是不好拒绝,于是收拾了行礼踏上旅程。一路上风景都似曾相识,这正是他和苍无心当年去往临江城那段路,现在看去却有些物是人非的感怀。 虽说目的是枫叶山庄,赵禁自然还是礼貌性地先去了洛水山庄。婚礼第二天就要举行,整个山庄果然一片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只是赵禁知道,洛凡大娶,他自己倒也未必开心。 武林很多英雄豪杰已经聚集在这里了,赵禁本来的意思是和洛凡打个招呼就走了,没想到萧衡和沈家大少爷却都已经来到了,在他们的护航下,赵禁虽已经被武林驱逐,其他人倒也不好说什么。 「千秋没来,和你哥哥一起在家里等着院子里的苹果熟呢。」沈大少沈枫悯很是和善,虽然赵禁和他在沈家见过两三回,倒也是头一次说了除了打招呼以外的话。 赵禁悄悄拉了一把身边的萧衡,有些替他恼道:「我没想到你也来参加。」 「我怎可不来。就算洛家的人都不喜欢我,这种大场合我作为盟主也是必到的。」萧衡有些哀伤地淡淡笑着说。 「我要是你天大的原因也不会来!」沈枫悯似乎也是知道底细,跳出来替他不值道:「哪有看着喜欢的人结婚还要装成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而祝贺的。要是我,就抢婚!」 赵禁觉得沈枫悯的说话方式好像无心,不禁笑了。萧衡见状便对赵禁道:「枫悯小时候在宫里做过太子伴读的。」 赵禁还没来及吃惊倒是沈枫悯先大惊小怪:「哦?原来赵禁也是认识无心的啊,呵呵呵,我知道好多他小时候的事,等有时间我慢慢跟你道来,他小时候可是个让人头疼的太子呢。」 当晚沈枫悯还真熘到赵禁的房间,跟他大聊特聊苍无心直到深夜。赵禁听得既开心,又有一点点的嫉妒,在沈枫悯走后他躺在床上失眠到天亮。一边是因明日的大婚替萧衡有些抑郁,一边是幻想无心小时候种种可爱的样子,夜不能寐。 第二天清晨鞭炮声礼乐声就轰鸣整个洛水山庄,赵禁起来找到了神色如常的萧衡和气鼓鼓的沈枫悯一起去大堂观礼。 一袭大红喜服下洛水公子被映衬得极度俊美不凡,花轿落下来,他微笑着接过蒙着盖头的娇小的新娘的手。赵禁和沈枫悯一起狠狠瞪着洛凡,洛凡却没有向他们这边看上哪怕一眼。一旁萧衡只是微微笑着,虽是掩藏不了难过。 在新人送入洞房之后,宾客们在大堂里兴高采烈地举杯庆贺,赵禁虽然不喝酒,也愤愤然地倒空了几杯,沈枫悯此时更有点苍无心的唯恐天下不乱之势,一边拼命想要灌醉萧衡,一边偷偷跟赵禁说:「一起灌他,非要灌到他去砸了洛凡的新房为止」。 萧衡连连推辞,于是郁闷的赵禁和姦计无法得逞的沈枫悯开始碰杯对喝。沈大少之前已经喝了很多,很快醉倒在桌上不省人事,赵禁回头一看,却发现萧衡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赵禁想了想还是不放心,步履不稳地在洛水山庄里没头苍蝇似的找。洛水山庄格局有点绕,赵禁找了半天居然一个人都没碰到,扶着一堵墙有些摇摇晃晃地站不稳,却忽然听到墙的另一边传来声音。赵禁探头,看到远处有一口井,旁边站着萧衡和穿着红衣的洛凡。 新婚之夜,新郎却没有在洞房里和娇妻恩爱缠绵,真是有点讽刺。 赵禁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想再向前走几步,却听见萧衡点头说:「好,好。」 接着就看见他居然翻身跳下井,一声沉沉的落水声让赵禁激灵了一下,步履不稳地冲上去,洛凡却站在井边一动不动。 「你……你干了什么!」赵禁靠在井边往里面看,黑洞洞的没有挣扎没有声息,他大叫着萧衡的名字却没有回应,想要跳下去,但是手脚被烈酒弄得瘫软连站都站不起来。 「你看到了,不是我推的,他自己跳的。」洛凡却相当冷静,拉起赵禁的一只手就把他拖离井边。 「你快点救他啊,他会死的!」现在寒冬腊月的萧衡就这么傻傻跳下去,不淹死也要冻死,赵禁虽然身子软了脑子还算清醒:「洛凡!就算你妹妹死于非命,也不是萧衡的错!你心里还是喜欢他的,你不会真的想要害死萧衡的!」 洛凡冷笑道:「笑话。」 「洛凡!他死了你一定会后悔的!」 洛凡眯着眼睛看着赵禁,却好像突然才发觉了井下很久都没有动静,他踢开赵禁朝着井的方向喊:「萧衡,做戏做足了就上来吧。」 还是没有任何动静,洛凡有点急躁了冲到井边向下吼:「你别给我装死,上来,萧衡!」 院墙外冷风吹得树枝沙沙响,更衬得没有一丝水声。洛凡烦躁地跺了脚,一把脱掉了自己的喜服也跳下了井,捞起萧衡破水而出,一起倒在旁边的地上。 赵禁跌跌撞撞过去抓住萧衡,他全身都冰得不象话,嘴唇发紫,赵禁抓着他的手竟然没有感觉到脉搏。他怕了,伏到他胸前努力地听,也没有心脏跳动的声音。这时洛凡突然跳上来推开赵禁,骑坐在萧衡的身上用力按压他的胸口。 「萧衡,你给我醒过来,不准死!」洛凡沖躺在地上没有声息的人大喊:「你欠我的不能就这么算了,你这算什么?你以为你死了就赔给婷儿了?我不准,我要你活着给我好好受罪,一辈子都……」
第23页 洛凡残忍地说着,没有发现自己已泪流满面。赵禁在一旁看得又恨又气,却又觉得洛凡分外可悲可怜。萧衡还是没有一点反应,洛凡只得去给他度气,自己倒哭得都快要断气一般。 终于萧衡动了一下,歪头咳出一些水,洛凡面露喜色,抱起他就向屋里走去。屋里暖炉烧的很旺,洛凡正帮萧衡褪去身上湿掉的衣服,回头对跟进来赵禁道:「你出去。」 赵禁却走上前,结结实实给了洛凡一拳,心里却一点没有好受起来。次次都只有在萧衡生命垂危的时候洛凡才能捨得表露那一点点怜惜,然而等他醒来,洛凡却又会变回残忍冷淡。 赵禁曾经以为或许等到真正失去了,洛凡才能明白。可如今看得他的反应,却更像是有苦难言,恨不得也爱不得,毕竟那禁忌的感情间横着一条人命,也确实叫人无可奈何。 赵禁走出房间,昏黄的月色正柔美,却让人只有心下凄凉。酒力好像已经被压下去了,屋外的冷风吹得他十分清醒。他流连着,一时间不知道该往哪里去,该做什么。 这样一个夜晚大概又会让人不能睡,赵禁为了打发时间,决定不如就趁着夜色先去枫叶山庄看看。 枫叶山庄离洛水山庄不远,在临江城更偏僻的外郊,可能是因为二小姐出嫁,枫叶山庄也张灯结彩而且守备松懈,赵禁越墙而入,在微明的月色下通览了一番山庄布局。 赵禁看过枫叶山庄的地图,那《通天录》据说是藏在落叶阵中。从外表看来,枫叶山庄此阵很像院子后面的一片普普通通的小树林,很难想像这里面会藏了不为人知的秘密。 赵禁预想落叶阵里应该埋伏着暗器,便小心翼翼地踏足树林,谁知走了一会儿却发现此处和寻常树丛一般并无异动。他继续前行,瞬间寂静的丛林仿佛一触即发,一排细箭突然射来,接着又有一道铁网铺天盖地袭来,赵禁堪堪滚出铁网,却还未起身,又见有箭雨漫天袭来,他眼睁睁地看着箭尖凌厉落下,心道糟糕。 正值此命悬一线之际,身后一阵袖风袭来。他被拦腰抱着往后一带,竟以一个刁钻的角度避过全部利箭,赵禁惊魂未定,就摔出去倒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这个怀抱这个气息太熟悉,他根本不用抬头,甚至不用睁开眼睛就紧紧抓住那人生怕他友消失不见。 「无心……」他应该远在北方不是吗,为什么会这么近地抱着自己呢?然而无论如何,终于回来了就好。他抬起头,看到的却不是苍无心的脸,心狠狠沉了一下,却仍是面熟,细看那人眼神里熟悉的促狭,发现果真还是无心,不过戴了无心公子唐瞬的人皮面具而已。 还未及说话,赵禁却就被苍无心一路拽着跑出树林,甫及站定,苍无心就打了一下他的头有些气愤地说:「是谁让你来这里的?」 赵禁有些愣神地看着苍无心,他的发色似乎显得有些透明,整个人在淡淡的月色下如同神仙下凡。他恍惚间记得自己发誓,再见时一定要他知道自己心意。 「无心,我很想你。」 苍无心眼里闪过一道流彩,显然为赵禁出乎意料的表白动容,却及时剎住了那感动严肃道:「你没事不好好呆在洛水山庄,往落叶阵找死干什么?是谁让你来的,是殷雨啸对不对?」 找书确实是教主之令,赵禁点点头,急着反问:「无心,你为什么会在这,你不是去了京城找郁沉影了?你有没有受伤,皇帝有没有对你怎样?」 苍无心看着抓住自己袖子上下查看的赵禁,眼神变得有些柔和:「别担心,我没有事。」话音未落就被赵禁紧紧抱住,耳边听得他一个劲地道歉:「对不起,无心,对不起对不起……」 「你有什么对不起我?」苍无心似乎极为忐忑,两手悬在空中不知道这一下是要回抱他还是不要。 「我什么都知道了,对不起,无心,我再也不会辜负你了。」赵禁紧紧搂着苍无心喃喃道。 「你什么都知道了?」苍无心眼神有几分惶然。 「对,我去了王府找过你,你却不在了。」赵禁闷声道:「我才知道你怕连累我,我……我……」 「是这个啊……」苍无心眼神流露出一丝悲哀,却舒了口气安慰说:「没关系,我是知道你这个傻孩子在想什么的,我没有生气。」 「无心……」 「先别说话,我们得快点离开这里,」感觉风向有异,苍无心道:「枫叶山庄可算不得什么名门正派,不宜久留,我们……」 「苍王爷所言不假,只是当着江某的面说就稍嫌有些不留情面了。」突然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把两人都吓了一跳。苍无心大觉不好,明明戴着人皮面具,居然有人叫出他「苍王爷」的名号,而且此人声音离自己如此接近,居然都没有察觉到他的气息。 两人正四处张望,树林旁边一处悠悠点起了火把,一名身材矮小的中年人正站在树下,赵禁看他面熟,之前其实见过数次,此人正是洛凡新娘的父亲,枫叶山庄的庄主江选忠。 「庄主,深夜打扰真是不好意思,本王与友人只是迷路误闯落叶阵,还请庄主高抬贵手,本王保证再也不出现在枫叶山庄。」苍无心晓得来者不善,不着痕迹地把赵禁往身后带。枫叶山庄曾经是武林名门,可惜中道衰落,现在江选忠能一眼认出他的身份,必然是提前早有埋伏,而且背后有人撑腰。
第24页 「苍王爷难得来小庄一次,这样走了多不给面子啊,不如到大厅里来小酌一杯暖暖身子。」江选忠笑着说。 苍无心早就知道枫叶山庄私底下是苍寒堡的走狗,枫叶山庄也知道苍王爷和苍寒堡做生意,两方一直心照不宣相安无事。此次江选忠却执意不放自己离开,可见有变,只是真的不想连累赵禁,便到:「那好,也机会难得,只是在下的友人乃洛水山庄的客人,庄主不如就……」 赵禁在后面拉了苍无心一把,心道你怎么可以想让他先放了我要自己涉险。江选忠也哈哈大笑了几声道:「不妥不妥,王爷的友人可是中了落叶阵的暗器,要是现在走了,可是看不见明日的太阳的。」 苍无心心里一咯噔,抓住赵禁一看,他手臂上果然有道擦伤正流出黑色的血,愤然道:「要是无心得罪庄主,庄主找无心就好,为什么涉及无辜!」 「王爷稍安勿躁,这毒马上就能解,王爷还是跟我到厅里来吧。」 到了灯火通明的厅里,江选忠看清苍无心才笑着说:「怎么王爷和以前长得不一样了,这张脸虽然也不错,还是比不上王爷本来的风姿卓绝啊。」 苍无心也觉得没有必要披着这人皮面具,便一把拽掉露出本来那张极为俊美的脸冷冷道:「庄主,你答应的解药呢?」 江选忠哈哈大笑着丢给了苍无心一瓶解药,苍无心拿来眼神不善地嗅了一下,江选忠特意看了赵禁一眼道:「王爷倒是重视这位友人啊,不知是哪家的公子?」 苍无心的半边影子被烛火打在赵禁身上,江选忠看不清楚,只道大型是个挺拔英俊的公子,想起天宁王爷风流成性的传闻,又低低笑了一声。 「王爷,昨晚才是缎儿的大好日子,江某也不想在此时杀生作孽,药是真的,你放心给你友人吃了吧。」 苍无心发现江选忠并没有认出赵禁,心道果然只是冲着自己来的,就把瓶子给了赵禁。但转念一想如果自己不得活着出去,赵禁怕是也难以保全,心里便如猫抓一般急躁:「庄主,无心哪里不小心得罪了庄主,还请庄主明示。」 明晃晃的烛火下江选忠露出了一个为难的表情:「王爷是人中龙凤,哪里可能和江某有所交集,江某此次也实在非自己本意,才斗胆请王爷留在枫叶山庄。」 果然是有人授意,而且江选忠好像不打算隐瞒。是江庭赭吗?苍无心暗忖,可他现在难道不是自身难保?可除了他又会是谁?让赵禁前来的殷雨啸?自己和他也并无过节啊! 江选忠看到苍无心在思索,地笑着说:「我这边已经给苍寒堡报信了,苍王爷似乎在南方已经无立足之地,江某为王爷着想,不如赶快和苍寒堡结盟,好获得一线生机。」 「天下都知道我苍无心和武林盟主萧衡是至交,江庭赭凭什么以为他可以说动我?」苍无心故作没有识破,顺着江选忠的话说,看他下一步如何动作。 「江某并非受江庭赭所託来游说王爷。王爷果然聪明过人应该想到,若是江庭赭,王爷和这位友人此刻恐怕已经……江某劝王爷投奔苍寒堡,实在是为王爷着想,王爷年轻俊才,英年早逝不免可惜。」江选忠突然摇头嘆了口气,做倍感遗憾状。苍无心耐住性子,屏气凝神等着他至关重要的下一句。 「王爷心里是否已知一二?」果然江选忠眼里闪过一丝诡异轻声道:「江某实在不忍心看王爷兄弟义气两肋插刀,却被对方密谋暗算,才冒险出言提点啊……」 苍无心面若寒冰一动不动,赵禁现在终于听出江选忠所言似乎是在暗指萧衡要害苍无心,立刻吼道:「你不要胡说,他才不是那样的人!」 江选忠见苍无心动摇,继续道:「苍王爷你和苍寒堡私底下交易武器粮草的事情,其实萧盟主在两年前就知晓了,盟主质问过你吗?你帮苍寒堡烧了听雪山庄,盟主责怪过你吗?天宁王府和听雪山庄断了联繫之后,他管过你吗?萧盟主对王爷的戒心已经如此深重,王爷真的没有觉察,还是宁可自欺欺人?」 这些事情大半赵禁是知道的,却始终没想过这些事情串起来会让人全身发冷,苍无心也脸色一变厉声道:「你如何知道那么多事情?」 江选忠面露不忍道:「萧盟主也是念旧情的,把你逼去苍寒堡,两人还可以光明正大地成为敌人。当然如果王爷你执迷不悟,江某就只好不得不为南方除害,王爷,盟主给你两条路,你自己考虑。」 苍无心细想一下,江选忠所言竟然没有一句经不起推敲,脸色更加阴沉。赵禁却不信,想起萧衡拿着樱桃玉说苍无心把它们一个给了郁沉影一个给了他时信任的微笑,觉得那样的人是不可能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来的,便道:「无心,萧衡不会的,你不要听他的一面之词。」 苍无心任他拉了几下,没有反应,许久突然抬头对江选忠道:「我想当面跟萧盟主当面谈谈。」 「萧盟主已经不想再见到王爷了。他说多看你一次,就被你多骗一次,他等了你两年想让你自己走回正道,你却越走越远。」 「见不到萧衡,我是不会相信你的,」苍无心虽是脸色已变,却仍眯着眼睛咬牙道:「你一边向着江南武林一边向着苍寒堡,我怎么知道你说的话那句是真那句是假?」 「王爷何必自欺欺人嘴上说着不信?枫叶山庄虽被苍寒堡威胁,实际只会听从盟主的指示,但是王爷既然踏入了枫叶山庄,做出抉择之前就由不得王爷你。」
第25页 由不得我?苍无心脸上狠厉一闪就冲上前去,江选忠也向前一跃,两人在空中过了一招。一招之后两人落回原地,江选忠有些吃惊天宁王爷居然武功不凡,而苍无心道是枫叶山庄庄主不过如此,何惧可有,大摇大摆回头拉了赵禁就准备走。 就在那瞬间,江选忠眼里闪过一丝精光,手在椅子的把手上微微一旋,苍无心和赵禁脚下的地板突然翻转,苍无心还握着赵禁的手,未及反应两个人就同时跌落。 五章 临江背水 缱绻情深 落下陷阱的瞬间,赵禁瞥见下面阴暗的地面上寒光闪过,心神一紧便把苍无心圈住护在怀里用力一挣,自己垫在他身下向下堕去。重重的落地的瞬间,无数芒刺如遍地荆棘钻进身体,痛得赵禁脑子一片空白,只觉着身子被千刀万剐了,不自觉地惨叫出声。 苍无心砸在赵禁身上,听到他那一声极为悽厉的惨叫嵴背发冷。未及动作,砰的一声上面的地板便遮挡住了亮光,只听江选忠在上面风凉道:「王爷在考虑好之前,自然不免要受点皮肉之苦。枫叶山庄不能以礼相待,还请见谅。两位就在下面慢慢考虑,如果想活,就告诉我一声,如果想死,则要耐心等到小女大婚后一个月,免得沖了喜气。」 苍无心却根本没有听进去他说了什么,他满脑子都是身下之人。他自身毫发无损,不知道赵禁受了什么伤,直觉就想不要再压在他身上,一动却又牵出赵禁阵阵抽搐。 「小禁,小禁,你怎么样?」苍无心不敢再动,心里焦急万分。 「呃——啊——」赵禁死死咬住嘴唇,浑身的疼痛却直钻脑子里,他快疼疯了,一根根倒钩扎在自己身子里,一瞬间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死了还是活了。 「小禁,你究竟怎么了,说话啊……」苍无心伸出手,就被赵禁拉住袖子,颤声道:「别……你别动……」 赵禁不让他动苍无心自然不敢再动,但是听得赵禁声音都发抖不由得心急火燎:「到底怎么了,你为什么受伤了?」 「你……当心,周围都是……啊,铁蒺藜……」赵禁每说一句话都牵筋动骨地疼,好不容易说出一句话来,已经满头大汗。 苍无心心里一紧,用唯一能够挪动而不至于牵动赵禁伤口的右脚轻轻一踢,果然将一些滚动的小东西物体踢倒一边去。还有一丝光从上面微微漏下来,此刻两人的眼睛也渐渐适应了地下暗室的黑暗,苍无心细看着眼前,发现满地都散落着通体带刺的小小蒺藜。 「小禁,你……」 苍无心只能说出这几个字就哽住了,赵禁为了护着他此时背后扎满了那样的东西,苍无心想着都毛骨悚然,心里酸楚不断上泛。 「你……慢慢把它们推开……」赵禁忍着剧痛提醒已经慌乱了的苍无心。 「要是把他们推开,牵动伤口不把你疼死?」苍无心睁大眼睛看着赵禁扭曲的脸,虽也知道没有别的办法,却无法下得了手这么残忍。 「快点……」赵禁浑身都在抖,这个时候却难得比苍无心还要镇定:「……总不能一直这样……」 苍无心别无他法,只得一面压着赵禁,一面腾出身体能动的部分把周围的铁蒺藜都踢开。过程中赵禁抽搐得厉害,仰着头死死咬住嘴唇,苍无心好几次都不忍心再动作,可是赵禁也咬牙催他继续。 终于有地方落脚,苍无心就立刻站了起来,踢开散落的铁蒺藜清出来一块能让两个人躺着的地方。弄好之后立刻跑回赵禁身边,血的味道在空气里流窜,赵禁全身都是伤,苍无心想碰他却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江选忠不敢弄死他们,却能想出这种点子来折磨人。这种铁蒺藜上遍布倒钩,绝对可以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苍看着兀自咬住嘴唇发抖的赵禁,暗下决心出去之后一定要给江选忠百倍的报复。 「小禁,别咬了……会伤的……」他跪在赵禁身边,轻轻地弯下腰去帮他濡湿那双嘴唇。没有任何慾念,只是单纯的太过心疼,直到尝到了血的味道,发现他已经把自己咬伤了,不禁更加心疼,小心翼翼地磨蹭着他的嘴唇。明知只是徒劳而已,只是希望他不要那么疼。 「我抱你到那边,会疼,你忍着点。」苍无心把他轻柔地抱起,但还是让赵禁疼痛欲死,他不敢叫出声,甚至无法挣扎,甚至是呼吸都牵动全身发疼。 苍无心让他趴在已经清好的地上,看着他被芒刺弄得血肉模糊的背部、大腿和手臂。抱他的时候难免被他身上的铁蒺藜扎到,只是几处小小的伤口而已都已疼得钻心,而赵禁现在受得是什么样的罪呢,他身上甚至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 苍无心只是微微碰到他就会让他发抖,现下也不敢再动,只捧着他一只受伤的手在胸前。他游刃于江湖多年从来随机应变,一向鄙夷那种遇事慌乱之人,但当自己的挚爱之人伤得那么严重之时,他真的想不出一点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那么疼。 「你哭什么,我又没死!」赵禁虽然痛到几欲昏倒,心里却在暗暗得意自己终于有一次是自己在保护无心了,听着苍无心竟然在哭,又怜又气,心道你以前为我受伤的时候我可没如你这般没用啊。 苍无心被赵禁斥责之后好歹振作了一点,没了声音,只是还捧着赵禁那只扎了好几个芒刺的手,伸出修长的手轻轻碰了碰那些小东西,瞬间自己的手指也被扎出鲜血。他眼里流光一闪,用力拔起了那几只铁刺。
第26页 「啊——你——」一阵钻心刺痛,扎在手背上的几个芒刺就这么被苍无心生生拔了,赵禁又一阵抽搐,反射性地想从苍无心手里把手抽出来,却被紧紧抓着没有成功。好疼,却立刻有一阵温暖湿润就熨帖在创口上,火辣辣的疼就只剩下些微的刺痛。 苍无心吻着他的伤口,慢慢濡湿,细细抚慰。赵禁突然想起小时候被慕容风打伤后没有药,只好自己舔伤口,却从来没想到有一天会有人这样帮他疗伤。 伤口在被抚慰后又细细地疼,因为带着盐分的水流了进来。赵禁才发现苍无心还是在流泪,只是没让他听到声音而已。 手臂上的芒刺竟也就让苍无心这么一点点地拔了干净吻过了一遍,一直到几乎不会流血,苍无心才微微放心。继而轻轻撕开赵禁身上血迹斑斑的衣服,因为都黏着血肉,撕下来的时候赵禁还是忍不住叫出声来。 「对不起,疼吗?」苍无心凑上去疼惜地吻舔。背部伤得特别厉害,赵禁自己都闻得到空气中那呛人的血腥道。血本就腥咸,而自己背上火烧的痕迹还那么噁心,为什么无心能吻得下去。 因为光线暗淡,苍无心起初并没有想起赵禁的背是整个被火灾烧伤的,直到细细舔舐的时候,才惊觉那一道道伤痕的狰狞可怖。怜惜心疼之下更加细心地濡湿着一道道细小却深深的伤口。 等到无心撕开赵禁下身的衣服,赵禁不顾疼痛难忍坚持说:「我自己来。」 「你自己照顾得到这种地方?」苍无心好气又好笑地看着赵禁羞愧的眼神,体贴地脱下自己的外衣盖在他身上道:「别乱动,让我帮你。」 赵禁拗不过苍无心,任他细心照顾自己,却不想这千金之躯的人竟吻到了他的脚踝。那一瞬赵禁眼泪决堤。他终于知道,自己爱着的是怎样一个人,终于知道,自己被一个什么样的人爱着。 他一定就是当年那个桃子哥哥。他不是说过么,听雪山庄的那次,不是初遇。 可不就是他,一样的灿烂笑容,一样古灵精怪的行事风格。第一次见,桃子哥哥以为他哭了,从树上掉下来之后就抱怨是他没有接住他,就连思考模式都一模一样。 赵禁很想问问苍无心,那时候是不是你给了我两只红彤彤的桃子;是不是你笑着说我长得讨人喜欢。你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我生命里,莫名其妙地保护我对我好,是不是因为你记得我。 可赵禁宁愿相信无心并不记得自己,就算他是那控尸作乱淡漠孤僻的控尸鬼,而不是无心在树下一见就喜欢的那个小孩,他还是愿意了解他,爱上他,想要永远在一起。 终于帮赵禁处理完了一切,苍无心用衣服把他盖好,发现赵禁还醒着便怜爱地问:「还有哪里痛吗?」 赵禁深深地看着他,慢慢摇了摇头。苍无心摸摸他的头说:「那就睡一会儿吧,睡着了就不觉得疼了。」 赵禁却仍然睁着眼睛看着苍无心,就在苍无心开始担心的时候,他突然沙哑地开口:「无心……能抱着我吗?」 「是地上凉吗?」苍无心知道虽然伤口已经不流血了,随便动了还是会疼的。 赵禁摇摇头,目光里有一些苍无心看不懂的情愫,似乎悠远而深沉。苍无心犹豫片刻终于伸手,抱起赵禁让他伏在了自己怀里。 赵禁靠在他膝上满足地笑了。苍无心低头看着他,眼里一片脉脉温情:「傻子,为什么保护我?该我护着你的!」 赵禁微微笑着,没有回答,无心的身上很暖很香,他开始昏昏欲睡,模模糊糊低声道:「我保护你哪点差了?看,你不是一点都没伤着。」 「怎么没伤着,」苍无心捂着心口可怜兮兮地说:「这里,都快被五马分尸了。」 看到那个会装委屈装可怜的苍无心又回来了,赵禁闭着眼睛洋溢出了更开心的笑意。 「笑什么!你那么不懂得保护自己,身上的伤还嫌少!」 「怎么,你现在嫌难看了?」赵禁心理泛酸闷闷地问。苍无心也恼道:「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的,干嘛老是故意曲解我!」 说着伸手故意用力地揉了揉赵禁的头发以示不满,赵禁也知道自己不对,低着头不讲话,心下恨自己又闹别扭。明明之前发誓好了再次见到苍无心一定不再自卑的,这样下去岂不真要和洛凡殊途同归,赵禁想着,想到洛凡,自然想到另一件重要的事。 「无心,萧衡对你不会背叛你的,你不要相信枫叶山庄庄主的话。」 苍无心闻言静了半响,淡淡道:「若说成是背叛,其实是我私自和苍寒堡做生意背叛萧衡在先,萧衡没杀我已经顾念旧情了,他没有做错,换成我是他,可能也不得不这么做。」 「你……不相信萧衡?」 「知人知面不知心,人都是会变的,」苍无心低声笑了两下说:「比如说,现在这个想把我赶尽杀绝的皇帝,曾经也是个很可爱的孩子呢……」 淡淡一句话让赵禁听得心酸,他伸手默默握住苍无心的手,苍无心微微垂眸笑了一下:「小禁,你自以为多了解萧衡?他瞒了你多少事你知道吗?这半年他变了多少,你又知道吗?」 赵禁摇摇头,半年不见在他看来萧衡仍然是原来那个萧衡,谦恭温柔,坦坦荡荡。 「萧衡身为武林盟主,现在在练邪教的功夫,你知道么?那个武功叫『羽化』,正是江庭赭修练的东西。只是你也听说了,江庭赭练那个要靠生食人心为辅,而萧衡是不是也做了那种事,我真是想也不敢想……」
第27页 赵禁大惊,萧衡他为何,为何会做这样的事情? 「他练『羽化』可能并非出于邪念,只为守护他想要守护的东西,保护他想要保护的人而已,」苍无心嘆息道:「但是正因为这样,他才不会原谅我做过危害武林的事情。」 「那无心你……为什么你明明和萧衡是好朋友,却偏要和苍寒堡交往呢?」 「小禁,我对你们好,你可能一直觉得我该是和你们是在一边的吧,」苍无心抚了抚他的头发柔声道:「可其实天宁王爷本是中立。我和萧衡是好朋友,但我卖军火给苍寒堡,我并没有倾向于任何一方。」 赵禁这才被点醒,确实,一早江湖的说法就是天宁王爷墙头草两边倒。虽然在洛水之变的时候他站到了南方这边,却全是出于私情,他在帮了萧衡之后也多造出一个身份来继续和苍寒堡做生意。他的立场一直没有变过。 「萧衡大概一直以为我是他这边的人,所以我和苍寒堡继续来往,他就会觉得我是背叛。我能够理解他的心情,这么善良的一个人连自己的本性都可以摈弃了去练那种要吃人的功夫,区区一个曾经的好友,又算得上什么呢?」 赵禁听得心寒,他从来不知道感情这种东西可以如此脆弱,不应该的啊,萧衡很在乎无心的,一切怎么会都是假的。 「无心,你为什么一定要跟苍寒堡做生意呢?你别做了,现在去和萧衡道个歉说不定还来得及……」 「傻孩子,之前我地位岌岌可危,自然得赚些钱来买通朝廷里的官员,好在大祸当头能起码有人来通风报信一下,不然已经人头落地了。现在我连王爷都不是了,不和苍寒堡做生意我吃什么?而且我若舍了生意,留在萧衡那里有什么用?」 「你的武功很好……可以助萧衡一臂之力的。」赵禁说。 「小禁,我那点武功跟江庭赭殷雨啸他们比起来算什么?」苍无心笑道:「你看在我我专门回来找你的份上也应该提议说让我舍下生意,是要和你一起去浪迹天涯从此不问江湖事才对。」 赵禁闻言心中一动:「你这次回南方……是专程回来找我的?」 「当然啊。你看,其实我们论武功都远比不上苍寒翠月那些人,想要帮忙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就不要跟着添麻烦了,他们争他们的,我们好不容易遇到了多难得,一起退出江湖,去吃遍玩遍天下不好吗?」 赵禁被苍无心说得一阵嚮往,那段和苍无心的相识相知,酸酸甜甜的回忆涌上心头。想到他们俩确实帮不上南方什么忙,一走了之正是上策,随口就问苍无心:「出去之后,我们要去哪?」 苍无心愣了一下,未及回答赵禁就抢着说:「你没有王府了,不如跟我回家吧。嗯……可惜只是茅草屋而已,我恐怕你住不惯,不如我们去浪迹天涯到处游山玩水,走遍华都的大江南北,去北漠转转,再去传说中四季如春的越陆岛看看,你说好不好?」 苍无心听他这么说笑得宠溺:「走遍大江南北,原来小禁也很贪心啊……去那么多的地方,那要多少时间?」 「一辈子够了吧,」赵禁眼里闪着期待的光芒,失血的消瘦脸庞也开始有了一丝红色:「我们可以找一个最喜欢的地方安定下来,等到呆烦了再出去走走,这样一辈子很快乐很幸福,你说怎么样?」 「一辈子啊……」 「你不想?」赵禁故作霸道地说:「当初是谁说要一直和我在一起什么地方都陪我去的?信不信我把你绑着一起去?」 「我当然想,如果能和你一起游遍大江南北一直在一起,简直是不能想像的幸福。只是……嗯……」 「什么?」 「有件事我一直想要告诉你,」感觉到赵禁的身体因为他有点沉重的语气变得僵硬,苍无心安抚道:「没关系的,不是什么大事,等到我们从这里出去后再慢慢跟你说吧。」 赵禁嗯了一声,露出幸福的笑意。 因为差不多两天没睡又浑身是伤,赵禁很快就伏在苍无心腿上睡着了,中间只被苍无心叫起来吃了两次饭,又要去睡的时候苍无心却说:「别睡了,我们说说话吧。」 赵禁懒洋洋笑道:「又不是我想睡,只是睡了伤口能好得快一点,才好一起逃出去开始我们浪迹江湖的日子啊!」 「可是,难得单独在一起,」苍无心幽怨地说:「我喜欢你那么久,真正相处不到十天,你又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在睡觉……」 不到十天?这么短?临江城六天,王府一天,地牢两天,赵禁想了想发现苍无心说的话居然没错,在当年前往洛水山庄的路上自己也是大半时间都是靠着人家睡觉,一时不禁脱口而出:「那你不如说说看到底是为什么喜欢我……」 这次不再是自怨自艾的疑问,而是赵禁真的很费解苍无心到底是怎么动心的。不可能是一见钟情,却也没有什么感情累积,怎么就能如此喜欢。 「啊,这个啊,」苍无心有些邪恶地笑着说:「是因为你靠着我睡着的时候太没有防备了,我偷偷亲了你很多次,亲着亲着就亲出感觉来了。」 「你!」没想到苍无心给的答案是这样的,赵禁红着脸想要抬头,却牵动了身上的伤疼得直抽冷气,苍无心连忙轻轻压着他嗔道:「好笨啊你!」
第28页 赵禁不能动弹,郁闷地消停了一会儿。苍无心道:「喂,你还能说话么?不如为了将来多加深一点了解吧,跟我说说你小时候的故事。」 赵禁对自己小时候的那些事情可是丝毫没有什么好的回忆,那些充斥着尸体、慕容风的欺负和下人的白眼的日子不想也罢,只能把问题丢回给他:「倒不如你来说说,生在帝王家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苍无心微微沉吟了一下道:「帝王家……我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小的时候父王很严肃,但是对母后很好,也很疼我,可也经常因为我做了顽皮的事情而拿玉带抽我。」 「疼吗?」赵禁问。 苍无心摇摇头说:「当时觉得疼,但是父王肯定是捨不得下手的,因为每次疼完之后就一点痕迹也没有,而且母后还要唏嘘好久,父王最后还要拿糕点果品来赔罪……」 赵禁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笑着,觉得帝王家原来没有传说中的可怕,无心小时候那么幸福,怪不得现在这么可爱。 「我有一个小我三岁的弟弟,他小的时候是个很可爱的孩子,母妃过世得早,就过继给我母后养着。不知道父王怎么想的,什么名字不好取,我和他一个『无心』一个『无情』,简直就像在咒我们似的。情儿从小就很乖巧,不像我大胆放肆。我如今都没玩够,他才和你一样的年纪却儿子都已经有了,就这么循规蹈矩……」 赵禁已经听沈枫悯提过当今皇上了,只是沈大少对那苍无情的评价则是「那小子自幼狼子野心,很没救」而已。 「……不过人都是会变的,从小到大能让的我要一直什么都让给他,他如今却要把我逼到绝路。我经常会想怎么会这样呢,明明曾经那么要好的,明明小时候那么可爱的……」苍无心说着,陷入了长长的沉思,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赵禁已经睡得沉沉的了。 「小禁,小禁?」他轻轻叫,赵禁没有反应。苍无心看着他,无色的嘴唇勾起,目光却深沉哀怨:「没有良心,好不容易才能够在一起,却不理我。」 「没有良心,听我说话都能睡着,我对你还算上心的吧,要你说一句喜欢我就那么难么?」苍无心的声音哽住了,他咬牙忍耐,半响才缓缓继续说:「这样在一起说不定是最后一次了,你怎么还是一点也不开窍……你这样我怎么放心……」 「你说有时间再和我慢慢说……说得容易……」 泪水一滴滴砸在身上,赵禁都不知道。 赵禁一睡居然睡了将近两天,醒来的时候自己动了一下身体说:「无心,我的身子已经可以了。」 「别开玩笑,那么多伤口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好了。」 「你不知道,我小时候常受这种皮外伤,习惯了,复原能力很好。今天总算是领会到了慕容风当年对我的恩情。」赵禁笑道,他不愿意告诉苍无心其实他是迫不及待要和他从这个地牢出去,揭穿枫叶山庄的阴谋后两人便携手天涯再也不管世事纷争,从此逍遥江湖笑看红尘。 苍无心不大相信,于是赵禁倔强地撑着站起来,虽然疼得冷汗直流,却还是咬着牙眯着眼睛说:「看,没事吧。」 倒是苍无心踉跄了一下,整整两天让赵禁靠着没有换一下姿势,腿早麻得感觉不到了。 「现在应该又是晚上了,」赵禁抬头看看上方说:「趁着夜色应该好逃一点,只要躲到洛水山庄就没有事了,那么近应该可以的吧。」 苍无心想想觉得自己武功真和江选忠打也应该打得过,况且逃跑的速度更是无人能及,没伤没病的话捎上个赵禁不在话下。 「你真的没事了?」苍无心还是有点担心,赵禁摇摇头道:「只是从这儿到洛水山庄而已,真的没关系。」 「好。」苍无心说着向上一跃,伸手打开了上面的地板,却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瞬间耳边钟声大作。苍无心早有准备,抱着赵禁往上一带,落在上面立刻携手逃离。 赵禁忍疼跟着苍无心枫叶山庄大厅,直直地向山庄大门的方向跑去,路上已经有家丁不断涌上来,苍无心也不和他们打,只提气运着轻功带着赵禁狂奔。飞掠过屋檐,朱红的大门近在咫尺,赵禁正心下雀跃,突然苍无心一个趔趄,一头栽倒在地上。赵禁转身想拉起他,却见他紧紧抓着胸口眼睛睁大,屏着呼吸好像一喘息就会痛一样。 「无心,你怎么了,是不是旧伤又发作了!」赵禁在他面前跪下把手覆在苍无心的手上,想借内力帮他缓解一点疼痛。 「可恶……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苍无心冷汗淋漓,就这么片刻两人已错过了逃离的时机,眼看枫叶山庄的家丁从四面八方涌过来,苍无心推着赵禁大喊:「你先走!」 赵禁怎肯留他一人,不顾自己身上刺骨的痛一把背起苍无心就继续向大门跑。苍无心呼吸急促汗水滚滚而下,却咬牙回首对后面追来的家丁放出袖箭。这种一管能储很多小箭的竹筒是他用临江城时江庭赭暗算他的银针改造的,没想到还真的有机会派上用场。 在苍无心的掩护下赵禁冲破了那扇朱红的大门,可枫叶山庄的家丁仍穷追不捨,在夜间寂静无人的街道上毫不顾忌地拔出剑来。苍无心一看他们竟然是要杀人灭口,怎奈袖箭也快用完了,又痛得不能思考,只有紧紧抱着赵禁贪婪那多一点的温暖。
第29页 虽然早就知道会结束,当这一刻降临的时候却才发觉痛苦难当。明明心爱的人触手可及,可是为什么命运要一直开玩笑,就在那里,却怎样都抓不到。 赵禁转过街角把苍无心放下来,紧紧抱着他帮他按揉着胸口。苍无心不舍地抓住他的手,赵禁看着他泛白的关节附到他耳边轻声说:「无心,我会保护你……」 又一阵令人喘不过气的剧痛袭来,苍无心知道赵禁要做什么,他拼命地死撑着不要失去意识,害怕像上次那样醒来再也见不到赵禁的踪影。无论做出多可怕的事情,这个人无非是为了保护他,他必须睁开眼睛好好看着,好好记着。 追击的家丁悄无声息地围上来,黑压压地站成圆,江选忠从人群中走出在赵禁怀中蜷缩着的苍无心,嘲笑道:「怎么,不逃跑了?」 赵禁神色疲倦,似乎默念着什么,江选忠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赵禁突然抬头诡异一笑说:「在下奉劝庄主你赶快逃命吧,我数到三。」 江选忠呵呵笑道:「这位公子不是吓坏了吧。」 赵禁眯起眼睛,伸手把脸上的半块面具一摘瞪着江选忠恶狠狠道:「临江之变的时候你没在场么,你倒是敢惹我,到现在都没看出来我是谁么?」 「控……控尸鬼……」火光下赵禁疤痕狰狞的左脸令江选忠大骇。他一直以为此人是苍无心的护卫,连看都没有细看一眼,没想到竟是那在临江之战控尸杀人的赵禁。周围家丁闻言也都后退了一步,却靠上了什么冰凉的物体。 他们回头,身后的东西在动在笑,一时间四周如同冰封一般沉寂。临江城的大街上惨澹的月光下,甚至没有一丝异样的呼吸声,也许是因为包围他们的那些惨白的人本来就没有呼吸。 终于惨叫声划破夜空,尸体发动了进攻。在这种突如其来的恐怖下江选忠也失去了冷静,他发着抖地想要叫家丁撤退已经迟了,血腥和杀戮的味道已经蔓延在空气中。计划明明步步妥当却功败垂成,江选忠突然想到只要杀了眼前这个控尸鬼一切都会结束,他那么近,手无寸铁。 于是他笑了,眼里闪着疯狂的光芒突然向赵禁扑过去,身体却只滞在了半路。暗淡的月光下苍无心举着手,把袖里特意为他留下的银色袖箭全部射出去。对视间江选忠身子晃了晃,表情惊恐,嘶哑地自语到:「我……上当……了……」接着喷出一口血倒在地上,眼睛瞪圆死不瞑目。 枫叶山庄的家丁见庄主已死,立刻四下逃散。骚动声中城内挨家挨户点亮烛火,有些胆大的人披着衣服出来查看,却看到无数残破的尸体在大街上行走。虽然那些尸体并没有伤害百姓,但它们路过的地方全是哭喊尖叫,有些尸身还栽倒在人家家的院子外,有些挂在篱笆上,瞪着血淋淋的大眼睛伸着腐化的四肢,把一座兴旺的城市瞬间变作地狱鬼城。 苍无心挣扎着坐起来对赵禁说:「快走……我们快走!」 虽然只是出于自卫,控尸和杀人确实于世不容。而现在各路武林人士恰好都在不远的洛水山庄,现在满城尸体江选忠横尸街头,正好能让他们借题发挥。就算解释,也怕是没人相信,现在再不跑就是身为武林盟主的萧衡也保不了他们两个了。 赵禁再次背起苍无心,洛水山庄已经不能回了,只得往反方向跑。身上的伤严重减缓了赵禁的速度,苍无心则又已昏过去,软软伏在他的肩上。 尚未多久,赵禁就感觉到远远有人在追赶着,他拼命狂奔却甩不掉那些人。临江城城北没有城门,靠得是赫赫群山和一条波涛汹涌的洛水天险,等到站在了悬崖峭壁对着滚滚洛水,赵禁才发觉无处可跑了。 一群人已经追了上来,赵禁转身看去,有在洛水山庄参加喜宴之人,也有枫叶山庄的人,却没有找到洛凡和萧衡,他突然想起这次那两人是不可能前来帮他们了,萧衡堕井,现在生死未知,洛凡应该还在守着他。眼前的这一群人显然不怀好意,眼神幸灾乐祸地看着崖上再也没有尸体护身,背着苍无心孤立无援的赵禁。 「控尸鬼,你逆天作乱,早已为武林公敌,又杀害江庄主,罪大恶极。今天全武林就来讨伐你,把你碎尸万段还枫叶山庄一个公道!」 有几个庄主掌门说着抽出刀斧就要冲上来,赵禁正要绝望,突然人群中闪出一人挡在前面说:「各位,赵禁好像有话说的,我们先听听他解释好吗?」 赵禁定睛一看,原来竟是沈枫悯关键时刻挺身而出。身为沈家大少,虽比不得萧衡洛凡,在江湖上还是有一定地位的,他这么一说人群虽是不满,也不得不静下来。 「江庄主不是赵禁杀的,是我……」这时伏在赵禁肩上的苍无心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有气无力地抬起头轻声说:「小禁,你放我下来。」 苍无心脸色依然苍白,扶着赵禁才勉强站住。人群听到他这么一说有些骚动,有个沙哑的声音大叫:「他包庇控尸鬼。」 「杀人凶器在这,」苍无心伸开袖子露出袖箭的竹筒:「江庄主的死状你们也看到了,人是我杀的他,和赵禁无关。」 人群静默了片刻,之前那个声音又叫道:「别相信他,苍无心是苍寒堡的人。萧盟主早有证据他私通苍寒堡,江庄主只不过奉命想要规劝他而已,却被他杀人灭口——」
第30页 赵禁闻言一震,为何还有人说出是萧衡指使江选忠,难道江选忠真的是奉命行事?赵禁摇摇头,不会的,不会的,他认识的那个温柔善良的萧衡不会那么做的。可所有证据之指向让他也迷惑了,他转头看苍无心,却看不出来无心在想什么。 沈枫悯平日看似是个有点傻的花花公子,紧急情况下却明显很有智慧。他不被那话引着从苍无心和苍寒堡的关系入手,仍然就事论事道:「无论如何,两人中只有一个杀了人,现在苍王爷承认了大家不信,却想把他们两个一起杀掉。我以为武林正道滥杀无辜似乎欠妥。如果各位不相信苍王爷的话,大可把两人一併押回去细细审问。」 沈枫悯一席话说得众人哑口无言,而那个一直不知从何处响起的沙哑声音又道:「别上当,控尸鬼是萧盟主的徒弟,如果萧盟主出来干预的话那江庄主不就白死了吗,啊?」 沈枫悯这次终于循声找到了那人,他看似年纪中等容貌一般,穿着枫叶山庄家丁的衣服混在人群中,沈枫悯直觉告诉自己这个人应该大有来头,可是未及揭穿他,苍无心就开口了。 「按你这么一说,事情不是很明了了?萧衡想对付的根本就是我,江选忠也是因为我而死。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赵禁什么也没做错,可以放他走么?」 「无心!」赵禁回头严厉地看着苍无心紧道:「生死与共,你别想丢下我一个人。」 苍无心眼里流光四溢,俊美的脸庞上是受宠若惊的欣喜和赵禁完全看不懂的悲伤。 两个人旁若无人地神情对望,沈枫悯倒着急了。他好不容易才把众人的想法引到「抓起来两个人再做打算」这条路上来,等萧衡和洛凡之后介入两人自然都得以保全。没想到自幼聪明过人的太子大人会不懂他的意思,抢着自己承认是凶手。 虽说看来太子特别喜欢这个人,可也不至于不惜自己今后的声誉来给他洗脱罪名吧。 「他什么也没做错,他控尸作乱把临江城搞得尸气沖天,如何叫什么也没做错!」喊出这一句的是另外一个人,沈枫悯与苍无心立即都反应过来之前那声音沙哑人的目的只在苍无心,未曾说赵禁半条罪状。 「做得不对,也罪不至死,」沈枫悯很轻松地反驳,接着眼神一凛直指之前那穿着枫叶山庄衣服的中年人道:「倒是你——」 他只来得及说了个「你」字,那个人竟然突然就飞身上前到了沈枫悯的面前,举掌在他头后面噼下去,沈枫悯就软软地倒在了地上。赵禁大叫出声,人群也都有片刻的失神,那人却笑着说:「放心,我没把沈公子怎么样,只是他原先在宫里待过,自然一味护着这王爷,不得已才让他小睡一下。」 接着他起身来看着赵禁阴森森地道:「我家老爷遇害,苍王爷既然已经承认了,就应该认罪伏诛,为何还想要畏罪潜逃并引诱沈公子妖言惑众?苍无心背叛南方协助苍寒堡,杀害枫叶山庄庄主,罪行确凿,武林今天放纵此祸患,以后必将永无宁日。大家应该就地诛杀此人,以绝后患!」 一番话又把众人的情绪挑动起来,应和纷纷,众人摩拳擦掌就准备上前,那个人却作势拦了一下,看向赵禁道:「赵公子若不是帮凶,还请不要站得离苍王爷那么近,免得被其殃及。」 「我没事的,」苍无心看那人好像真的有心给赵禁留下活路,推推他轻声道:「不要担心我。」 「苍无心!我说同生共死不是说着玩的!今天你和我一起回家或者一起死在这里。」赵禁狠狠地捏着他的手,回头眼眶微红地看着他,苍无心微微嘆了口气,也反手紧紧握住他。 「赵公子执迷不悟,就不怪大家不客气了……」 突然苍无心上前一步伸出袖箭眼神凌厉指着正欲冲上前来的众人朗声道:「谁再走一步,当心我不客气!」 他袖中的袖箭早就没有了,可是众人并不知道。想到江选忠在苍无心手下死状悽惨,这种暗器又不知是不是淬了毒,一时竟然没人敢动。苍无心当然知道虚张声势是拖不了多久的,另一只手把赵禁拉近自己,并肩而立 「无心,你之前说的在逃出地牢之后要跟我说一件事情,是什么?」赵禁突然想起。 「那个啊,那个现在已经不重要了。」苍无心笑笑,在赵禁的手背上烙下一个庄重的亲吻。见男男在光天化日之下大搞暧昧,众人譁然,然而苍无心却潇洒自若,对他们的眼神视而不见。 那一吻的温度从手背传到心底,赵禁觉得天下有此一人,一生无悔。 苍无心抬头温柔地看着赵禁的眼睛,真挚地微笑道:「现在我比较在乎的是,已经到最后了,小禁你还是什么都不肯承认吗?」 「承认什么?」赵禁明明知道苍无心想问什么,却笑着反问。最后和苍无心再玩一下这种猜来猜去的小游戏,反而有几丝淡淡的甜蜜。虽然逃避让两人都痛苦过,真心却早已昭然若揭,说不说出来都已经不再是那么重要了。 「你还是不肯承认。算了,你不承认我承认,你可不要感动得哭哦。小禁,我喜欢你,从很久以前就喜欢了,」苍无心说着双手把赵禁的手掌紧紧包裹道:「这一生你的痛苦和伤心我统统有责任。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会先找到你,把这辈子欠你的幸福统统给你补回来,好不好?」
第31页 赵禁眼眶通红,明明无心没有任何对不起他,明明是他一直逃避伤了无心,他却还是那么温柔地爱着包容着。 「无心,你已经给了我这一辈子都不能想像的幸福,遇到你,我此生无悔。」 苍无心一行泪默默滑下,却又笑着很有些志得意满:「呵呵,古往今来,只道是红颜薄命英雄气短。我无所谓,有幸与心爱之人同生共死之人有几何,今天能与你一起,已是上天待我不薄。」 此时下面的武林众人已经冲上来,苍无心拉起赵禁,两人相视而笑,携手毫不犹豫地往波涛汹涌的洛水中纵身跳去。呼啸的风划过耳边,赵禁的意识一点点涣散。 来生,你不是高高在上的王爷,我不是被毁容的控尸鬼。来生你要早点找到我,因为此生的相知太短暂。 蔚蓝的天空,凛冽的狂风,一大群人站在悬崖边,看着两个人消失的身影发呆。冰冷的滔滔洛水吞噬了满满的爱意和思念,连同缱绻情深和依依不捨也深深埋葬。 六章 好梦化影 暮山成空 苍无心很少做赔本的生意,跳了洛水自然是因为尽管天寒地冻,好歹水里还有一线生机。他确实做到了,在波涛汹涌中凭着自己并不怎么样的水性把赵禁拉上岸,撑着背到附近的一个山洞里。 又过去了大半日,湿透的衣服已被烘干,火苗声噼啪作响。苍无心捋了捋抱着的人前额的头发,露出他稜角分明的脸庞。剑眉,鼻樑高挺,只是嘴唇削薄似是命运坎坷之兆。苍无心眼神明灭,在他遍布伤痕的左脸细细摩挲,然后低下头,轻轻细吻。 赵禁醒着的时候苍无心很少能这么做,偶尔会试着去吻,赵禁就露出那种很让人心疼的表情。苍无心很怕看他难过,却也怕看他装做坚强淡定,心里却还是自卑脆弱。 如果可以,真的希望能一辈子保护他。这样一个不管是身体还是心早就已经伤痕累累的人,需要有人怜他爱他陪他慢慢疗伤,然后补给他绝世的幸福。 曾一度以为,自己会是那个人;曾一度以为和他一起逍遥尘世间不是难事;曾经一度以为,欠他的幸福一定要还。只可惜……苍无心默默地看着赵禁,最终轻轻摇摇头。只可惜我不能,我可以跟你同生共死,却不能跟你相守一生。 赵禁动了动,好像轻轻地嗯了一声,苍无心收回满心思绪,轻轻摇了摇他:「小禁,小禁,你醒了么?」 「嗯……」赵禁混混沌沌地睁开眼睛。 「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伤着?」苍无心把他扶抱起来,赵禁也稍微清醒了一点,看看山洞,火,还有身上已经干了的衣衫和苍无心,愣了一下说:「无心,我们没死?」 「没有,」苍无心的笑容却有那么一丝勉强:「我们都没有事。」 「是么?真的……真的么?」赵禁又惊又喜,见苍无心认真地点了点头,便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上到下检查了一番。苍无心不着痕迹地挣出来说:「还担心我,倒是你身上的伤,没事了么?」 赵禁根本没有发觉异状,确定了苍无心毫发无损大为放心。两个人却都还好好活着的事实已经是最高的幸运和幸福,他脑子一热,一把紧紧抱住苍无心,嘿嘿笑了两声又主动吻了他。 苍无心只停滞片刻就很虔诚地回吻,从柔情脉脉变成疯狂的噬咬,又变回絮絮温情。仿佛这一吻之后世界就要消失,只剩下渺茫的荒芜和孤寂。 在长长的深吻结束后,赵禁大口喘着气,苍无心却又凑上去,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庄重在他的唇上纯洁地,腼腆地,轻轻地蜻蜓点水了一下。 就好像是纯纯的初恋那种酸酸甜甜小心翼翼的滋味,赵禁觉得这样青涩的吻别有一番甜蜜,可那层甜蜜之后又好像有一些酸苦。无心的唇好像在颤抖,饱含了无法倾诉的感情,却最终溶成了无语。 作为安慰,赵禁也学着苍无心的样子凑过去跟他的唇轻轻碰了一下。于是,苍无心想要的最后一次,变成了最后三次。 「我去……我出去找找看有没有野果,你在这乖乖等我。」被赵禁轻轻吻过之后,苍无心有些僵硬地站起来匆匆走出山洞。赵禁想着此刻无心说不定是满脸通红,暗地里可惜了刚才没及时抬头看他一下,目送他的背影呵呵地笑。 他不知道苍无心走出去的时候双目通红,努力忍着没有让他发现。 苍无心出去的时候日头当空,可直到天色全暗,还是没有回来。赵禁站在洞口坐立不安,夜幕下山里传来了狼嚎,听得叫人心惊,但他转念想想以苍无心的功夫不至于畏惧山里猛兽,只担心他又被武林里那些人给截住了。 等到月亮出来,赵禁的耐心已经被磨光,正焦躁地想着要不要去找他的时候,草丛就传来沙沙响,正预防备就听得熟悉的声音道:「小禁,等急了吧。」 「你干什么去了?」赵禁悬了大半天的心总算落下去,冲过去抱住苍无心,真想顺便把这个惹人担心的人撕了吃了,反正也饿了。 「抱歉,野兔比较难抓。」苍无心说着一手抓着用缠腰兜着的野果,一手提着两只兔子给赵禁看。赵禁抢过兔子往火堆走去,心想自己傻了,怎会同意让这位娇生惯养的王爷去弄这些事情,抓两只兔子都要用上大半天,让人白担心。 一会儿烤肉的香味就飘荡在整个山洞里,野果已经被消耗了一大半,赵禁偷偷瞄到苍无心一向没有血色的嘴唇被那酸酸甜甜的汁液染成樱桃色,不禁红了脸,心里乱跳只得扭过头注意自己烤的金灿灿的兔子。
第32页 烤好之后赵禁对比苍无心手里那只变得焦黑的兔子和自己多年历练烤得引人垂涎的野味,伸手把自己的兔子换到苍无心手上。感到苍无心正侧头看着他,赵禁说:「别看了,吃吧。好好尝尝我的手艺,以后跟我在一起虽然比不上你在王府锦衣玉食,起码不会让你吃烤焦的兔子。」 苍无心呆了一会儿,却好像打定主意要糟蹋这只兔子一般心不在焉地把他放回火上,赵禁看得来气,心想这苍无心不会是以为兔子烤成黑的才能吃吧,推了他一把道:「我是让你吃吃看,没让你继续烤。」 突然他瞥见苍无心的头发在火光的照耀下颜色很奇怪,顺手就拉起来一缕道:「无心,你的头发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一直不都是这样的么?」 「胡说,以前是黑的,怎么现在看来有点像是灰色的了?」 「火光的关系吧。」苍无心把那缕头发从赵禁手里抽回去,突然说:「我们现在是在望月郡,和临江城就只有一江之隔,就算你以前没有来过,自己还是找得到回去的路得吧?」 赵禁愣了一下,他看着苍无心的侧脸,觉得气氛有些凝重。苍无心从来不会逃避他的眼神,现在却说着奇怪的话不看他。心下诧异想不是要一起浪迹天涯么?为什么问我能不能自己回去? 「我没办法去送你,」苍无心道:「南方已经没有一处可以让我立足之地了。」 赵禁就想,既然南方不能待下去了,我陪你去北方就是,可还未来及说,就听苍无心道:「其实我刚刚就准备不辞而别,可走到半路又折回来了。我想还是有必要和你说清楚。记得之前在地牢里说过有件事要告诉你么?那就是……其实我是不可能和你一起去携手天涯的。」 赵禁的心被苍无心这一句话戳地支离破碎。有点不能相信,好不容易才一起活下来了,为什么变得这么突然? 「无心,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他说着伸手想握苍无心,却被一把推开。苍无心仿佛变了个人一般温柔消失殆尽,他站起身后退了几步,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赵禁虽然觉得很难受,但认定苍无心突然变了,其中一定有什么原因。 一定又有什么事情让他自身难保,他才又会这样做。赵禁默默嘆了口气,心想经过王府被抄那次,无论你编出什么原因来我这次也不会上当。 这么想着又觉委屈,赵禁看着苍无心冷漠的眼神道:「无心,你说你喜欢我,可你终究当我是外人,为什么你总是认为我需要被保护的?为什么你就不能依赖我一下?什么事情都独自一个人默默承担,你以为那是为我好吗?我宁愿和你一起被朝廷追杀也好过知道一切之后却找不到你,后悔得要死的滋味!」 「无心,你知道我站在天宁王府门口,看到一切都没有了的时候,有多害怕,多痛苦么?」 但苍无心却完全不为所动,冷笑了一声道:「说完了?」 「无心,到底发生了什么,求你告诉我!」 「赵禁,你想像力越来越丰富了,或者——应该说你远比我想想中的深藏不露?」苍无心挑起了眉,有些讽刺:「发生了什么事情,最清楚的人不该是你?」 赵禁没有太明白过来苍无心在说什么,正在疑惑着,苍无心又开口了:「父王早先跟我说过,想要在这个世界上存活,就无论什么人什么感情也不该相信。不管是亲人,还是朋友,再或者……」 他原地踱了几步,好像在想着很久以前的事情:「我从前一直觉得那时父王是被宫廷险恶扭曲了,可是事实证明父王没有错。我相信情儿,他毫不留情地害我;我当萧衡是朋友,结果他一直都没有露面,赶尽杀绝甚至连看我最后一眼都不屑……」 「萧衡他没来是有原因的,无心,你听我解释。萧衡被洛凡逼着跳井,现在生死未卜,如果他没事一定会来的……」 苍无心有点无奈地笑笑说:「你还记得临江城那次么,若不是郁沉影及时出现,我们就被江庭赭杀掉了。」 「那次萧衡也受伤了啊,你亲眼看到他被江庭赭打伤的……」 「如果他是故意的呢?如果他在那时就已经修得『羽化』却故意让江庭赭伤他,藉此逼我出手的呢?你记不记得我当时提醒了他好几次注意护着胸口,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忘记,最后也是被江庭赭击中胸口倒地的。」 赵禁清楚地记得苍无心所说的事情,可是他却还是不愿意相信。 「我倒宁可是错怪了萧衡,可是有些事情不可能次次都这么巧。他完全可以故意受伤,故意让你看到他跳井,只要洛凡事先商量好了,骗得你的同情和信任然后利用你来对付我不成问题。」 「萧衡他真的不是那样的人!无心,我在他身边待了一年,亲眼看见他每天是怎么过的。这之间一定有什么误会,会不会是你们被设计了?被你,或者萧衡身边的人?」赵禁一边解释一边努力地思索着:「那个人知道那么多你和他之间的秘密……呃……」 说到身边的人,赵禁突然发觉这些秘密自己恰好都知道,而自己恰好也跟两人的联繫都很紧密。他脸色一变,抬头发觉苍无心看着他的眼神已经带着冰冷的戒备,加之他之前所谓的「无论什么人什么感情也不能相信」,赵禁瑟缩了一下心里一阵狂怒夹杂着委屈吼道:「无心,原来你是在怀疑我?」
第33页 苍无心那个表情和眼神分明在说他确实在怀疑赵禁。见苍无心居然不相信自己,赵禁又茫然又无助。他仔细想了想,他知道的这些事并未跟别人提起过,可是……可是真的不是他。 「我之前一直怀疑萧衡,但是有些疑点我却怎么都想不通,」苍无心看着赵禁,冷冷地说:「我想不通明明戴着人皮面具,江选忠为何一下就认出我;你那么特别,他却没有把你认出来;在地牢里我也一直在奇怪他为什么明明针对我,却让你和我一直待在一起。」 赵禁脑子混乱,苍无心的话确实像是把所有散落满地的事实穿在一起成了一条完完整整的链,然而毕竟是穿错了。因为自己知道自己清白,想要澄清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你知道为什么我想不通么?因为我从来就没有怀疑过你,」苍无心继续说着,眼里尽显悲伤:「就算去怀疑萧衡那种滥好人我都没怀疑你。因为我以为无论什么人背叛我你都不会,因为你说得那些携手天涯的谎话成功地骗住我了。」 「苍寒堡的事情,我亲口告诉过你;我烧了听雪山庄的时候,你在我身边;天宁王府和听雪山庄断交,萧衡告诉了你。江选忠死前看着你说了一句『我上当了』,我却还是骗自己,装成没看见。你一直毫无顾忌地袒护萧衡,我也只当是你不善于怀疑别人,让你一次次替他编理由开脱。怎么样,看到我被你耍的团团转,心里很高兴吧?」 一条条指责让赵禁无法喘息,他很想大喊一声荒谬。然而这些根本毫无道理的东西却被苍无心说得头头是道,他很想要冲上去抓着苍无心把他晃清醒了,却又很害怕苍无心此刻看着自己的眼神。他眼里自己已经被定了罪,没有一点翻盘的机会。 他从来没有想过无心会有一天怀疑到自己头上。他委屈,他全心全意地喜欢他,何况无心应该知道他涉世未深,笨得连「背叛」两个字该怎么写都不知道! 「苍无心,我没有背叛你!你好好想清楚,这些事情并不是不可能有别人知道啊!也许萧衡还告诉了别人,也许……」 「其实不然,烧了听雪山庄的事情,我告诉萧衡的时候说是苍寒堡放的火。除你之外没人知道这回事,而且……世人不是认识易容后的唐瞬,就是认识天宁王爷苍无心。只有你,全天下只有你,知道我们俩是同一个人。如果你没说,旁人如何知道?」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赵禁混乱极了,不对,肯定有什么地方错了,为什么这么多应该只有自己知道的事情会泄露出去?赵禁又仔细想了想自己在认识苍无心之后交往交谈过的人,他的朋友屈指可数,更何况他确确实实跟他们什么都没有说过。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刚刚,一天前,还是更早的时候?」赵禁眉头深锁,却又突然振作起来:「对了……不会的,我才不相信你说得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根本没有怀疑我,你只是单纯要赶我走。否则在崖边你怎会跟我信誓旦旦,还互相许了下辈子?」 无心,是什么逼得你非要这么做?赵禁说着就再次想要拉苍无心的手,然而无心像对着什么脏东西一样毫不留情地甩开:「我那时会那么说,仅仅因为觉得相知一场,没有必要在最后还揭穿你。如今既然我们都没事,再互相猜忌耗下去没意义。」 「你回去吧,告诉萧衡我去北方,不会再与他为敌的,让他放心。两条路上的人,没有继续废话的意义了,」苍无心有些疲惫地说道:「那么,赵禁,有缘再见了。」 「苍无心,这样就打发我,你休想!」在擦肩而过的时候,赵禁一把从后面抱着苍无心,紧紧抓着他嘶吼道:「我什么都没有做过啊,为什么你不肯相信我!!」 滚热的眼泪滴到他的颈子上一阵湿润。苍无心仰着头,看着漫天繁星,月亮却不知道被哪朵乌云遮掩了,看不到那朦胧的银色。他闭上眼睛,再睁开,已经是一片清明。 「放手吧,赵禁。」 「不放,你休想就这么走了,你凭什么随便冤枉我!说了要和我一起携手天涯的,我们现在就走,我再也不和江湖有任何瓜葛,看你还能说什么……」 赵禁没有说完,身体就软了下来,他睁大眼睛绝望地看着苍无心把自己放下,努力伸出手地去抓他的衣袖,却只勾住了袖子尖,没有分毫力气,却还是死命地挂着那两人之间的最后一点维繫。苍无心轻轻一收,就残忍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赵禁的眼里很快就只剩下没有月色的漆黑天际,接着堕入无尽的黑暗。 醒来之时已经是正午,阳光刺眼。他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坐到那堆已经燃尽的柴火旁,一整天哪也没去。 他相信苍无心很快就会相通的,他不会真的那么残酷。无心从来都温柔从来不会肆意伤害。昨天,那些……只是噩梦,很快就会醒。 听雪山庄门口相遇,客栈里的初吻,在去往临江城路上缠绵悱恻的日日夜夜,在天宁王府温柔,在山崖上面的信誓旦旦,怎么可能脆弱到经不住这一点点猜疑。 然而,却就真的经不住了。 一直等到第二天早上,赵禁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狠狠地捶了一下地面,看着流血的手笑了。那个一向聪明过人的人竟然真的选择相信自己的背叛,连个解释的机会都没给他。
第34页 就算还是那个笑着的,风度翩翩的,爱演戏爱捉弄却总是为他着想的人,就算还是那个关心他保护他为他受累为他伤的人,连一点点最起码的信任都不给,凭什么,凭什么说什么喜欢说什么爱。 什么携手天涯,什么从今往后永远在一起,什么来生、下辈子!早就不该有期待的,早就不该陷进去的。太无辜太委屈太难受,忍住不哭,那眼泪却把整个胸腔塞得难受,恨不得把那里剥开,才能略微舒缓一点。 终于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赵禁放弃了无谓的等待,恍恍惚惚地从山上走下来,走过望月郡陌生而繁华的街道,不知该去哪里。直到有人对自己指指点点,才恍然发觉面具已不知所踪。赵禁也不是很在意,他向来只在乎一个人的眼光,既然那个人不会再看他了,其他人……无所谓吧。 他一路就走回了临江城。因为现在能想到的地方就只有洛水山庄,因为萧衡在那里,像是他唯一的家人,如今唯一能够接纳他的人。 临江城就一个城门,赵禁没想到城门口会有人在等他。沈枫悯已经站了很久,看到赵禁立刻匆匆忙忙跑上来拉住他说:「赵禁,你终于回来了。你回来就好,萧衡担心死你了。」 「他……没事吗?」赵禁问。 「还好,倒是你,没事么?」沈枫悯仔细打量了赵禁一下,发现他分外憔悴恍惚:「你怎么里面的衣服都破了,你受伤了么,怎么看起来好像哭过?你去哪了?太子殿……呃,无心呢,他没事么?」 赵禁摇摇头。沈枫悯看赵禁精神恍惚,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只好拉着他就向城里走,只等见了萧衡再说。因为发生了枫叶山庄的事件,武林众人都还暂时没走,但沈大公子领着赵禁踏进洛水山庄,也没有人敢说什么。 在房前,沈枫悯回头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带着赵禁走了进去。屋里相当暖和,萧衡睡在榻上,好像在熟睡中也有心事一般,眉头间有一道深深的皱纹。赵禁记得曾经萧衡不太会有这样的表情,好像是从最近开始,才总愁眉不展,他整个人看起来苍老了好几年。 「萧衡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染上风寒了,之前烧得很严重,一直在挣扎着说胡话,多亏洛凡整天整夜地守着他,终于才把烧退下去。」沈枫悯小声和赵禁说着。 赵禁便知道洛凡没和沈枫悯说实话,看着萧衡,心里又堵又痛。这样一次次不停地伤害,来证明对方心里有自己,来逃避自己的真心,萧衡也会累的吧。或者……他已经很累很累了。 「你在这坐着,我去给你拿点东西来,」沈枫悯轻声道:「你也很久没吃东西了吧,我去做一点。」 「小禁……」沈枫悯关上门的声音响起的时候,萧衡也醒了,虽然虚弱嘴角还是扬起一道笑纹。 「萧衡,你知道这些天发生什么事了么?」 萧衡摇摇头,沙哑着嗓子问道:「怎么了?」 「萧衡,无心他……他走了……」 「无心?」萧衡微微愣了一下,他从跳井那时几乎是一直昏迷到现在,枫叶山庄的事情都还一概不知,茫然道:「什么……他不是在京城么,我告诉你了的……」 赵禁看着萧衡的脸,看不出一丝虚伪,突然跪在他面前就说:「萧衡,求求你告诉我,你没有练那种叫『羽化』的功夫!」 萧衡的脸色变了,一把反握住赵禁问:「你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的?」 萧衡的反应仿佛一道惊雷砸到赵禁头上,他脸色惨白不敢相信:「你……你真的……真的练了那个?」 萧衡没有回答,还是紧握着他问:「是谁?谁告诉你的?无心,还是……是……洛凡?」 「萧衡!」赵禁双手压着萧衡的肩膀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你为什么要练那种东西,你真的杀了很多人么,你真的要害死无心么?」 「……究竟『羽化』之事是谁告诉你的!是无心吧,不是洛凡,洛凡他不知道的,对不对?」 赵禁摇了摇头,萧衡愣了片刻,舒了一口气倒回床上。赵禁看着他带着深深的倦意和迷茫的眼睛,轻轻地松开了紧握的手道:「你是无辜的,对不对?」 萧衡闭目了一会儿,已经冷静了下来:「你刚刚说无心,说我要害他,是他跟你说的?也是他跟你说我练了『羽化』?」 赵禁点点头。 「无心他来南方了?」 赵禁又默然点点头。 「那他现在在哪?」 「他回北方去了,萧衡,你昏迷这几天发生了很多事情,我知道你现在身体不好,可是……有些事情我必须现在告诉你。」 「你说吧。」萧衡说,于是赵禁就把在枫叶山庄的发生的事情,江选忠的话以及跳崖前后的种种跟萧衡说了一遍。 萧衡听完兀自愣了半响,之后喃喃道:「不该的啊,听雪山庄竟然是无心烧的……今天我也才第一次听说……还有唐瞬的事情,更是想不到。」 「可是我真的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赵禁咬着唇道:「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疑,可是我拼命想,拼命想,也想不出来曾经什么时候我泄露过这个事情,我……」 「小禁,别钻牛角尖,」萧衡安抚说:「这些事情一定有人能用别的途径得知。苍寒堡的人都在听雪山庄被烧的时候都在场,他们可能会说;苍无心,无心公子唐瞬,名号都没改,说不定早就有人猜出来了。只是我不明白……无心一向聪明,为何宁可怀疑我们,却想不到这些?」
第35页 「萧衡,你还没有否认过。你先告诉我,你没有练『羽化』,先告诉我你绝对没有想要害无心。」 萧衡微微嘆了口气说:「萧衡对天发誓,我没有想要害无心,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他。」 「那么……那么『羽化』的事情是真的?」赵禁有些沙哑地问道。萧衡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我练了『羽化』,但是我从来没有滥杀无辜,从来没有用食心来助长我的功力。」 赵禁听了脸色只能更加惨白,他知道,像『羽化』这样的绝世神功,修炼起来都是需要代价的,他走近萧衡,看着他消瘦而沧桑的面庞,颤抖着问道:「那你换了什么!」 「小禁,你不用这么激动,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 「你到底换了什么?」赵禁看着萧衡的眼睛,那云淡风轻的笑里面有太多疲倦和淡漠,他怕了,他突然猜到萧衡换了什么了,他还能换什么,他还有什么。 「你拿生命去换?」 萧衡轻声说:「没什么的,就是多一年的功力,少一年的生命而已……」 「几年,你换了几年?」见萧衡不答,赵禁抓着萧衡狂吼道:「你到底换了几年?」 「……一甲子」 一甲子……六十年……赵禁眼眶泛红,喉结上下抽动了几下:「萧衡,你疯了,你疯了么?六十年,你现在多大了?少了六十年你还能活几年?!」 「小禁,没关系的,」萧衡拉住他安慰道:「六十年而已,我还不到三十,如果原本可以活到一百岁的话,我还有十二年呢……」 「十二年,十二年够干什么!萧衡,你好傻啊!」赵禁抬头,萧衡温和的笑容就在眼前。怎么还能笑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他晃着他不停地问:「值得吗?你为谁这样做?你为什么这样做?把今后的人生全部葬送了,值得么,值得么你告诉我啊!」 「值得啊,」萧衡说:「我终于有力量和江庭赭抗衡了,本来保护南方的安全,就是是我的责任……」 「责任?」赵禁眼泪就流下来:「那你自己怎么办,你自己的人生呢,你的幸福呢?你都不要了么?」 萧衡低头笑笑:「我这一辈子,还会有什么幸福可言……」 赵禁听得心痛欲裂,一把抱住萧衡嘶声大哭:「你怎么可以这么做!这个世界上我只剩下你了,现在你也想要丢下我么?你死了我怎么办?你是我唯一的亲人唯一的师父啊,萧衡……」 萧衡的眼眶也红了,把赵禁从怀里拉起来帮他抹掉眼泪,看赵禁止不住流泪,他又轻嘆一声说:「其实你早知道会有这一天的,我们都知道,我这一辈子只能这样了。小禁,别哭,别难过,我都没有感觉到痛苦,你不用替我痛。」 赵禁抬起头,抽噎道:「萧衡,你好傻,真的好傻。」 「我知道……不过你好歹是我徒弟,可不可以不要说得那么直白啊……」萧衡开了句玩笑,继而认认真真地看着赵禁的眼睛说:「小禁,去京城找无心吧。跟他解释清楚。无心是通情达理的人,他应该很快就知道自己错了的。」 「我才不去!」赵禁赌气:「他不肯相信我,一起经历过那么多事情,他居然还能冤枉我……」 「小禁,无心可能是一时胡涂,也可能和上次一样有什么难言之隐的,你看,他连跳崖都敢和你一起,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怀疑你。到底是不是没有机会了,也要到了京城再次见了他才知道。难道你喜欢无心的心思真的就只有这么一点儿,连去查明真相的勇气都没有?」 「当然不是,」赵禁苦笑着侧过头去:「我只是怕……」 只是怕无论怎么说他都不相信,只是怕他冰冷而防备的眼神,只是怕他会突然说出来「你根本配不上我,干什么总是缠着我」这样的话。 「别怕,」萧衡拍了一下赵禁的头:「想想无心曾经为了你做了多少努力,勇敢点。」 赵禁被萧衡一下拍笑了。 「其实作为你师父,我真不该建议你去那里,京城不比洛京和平,而且整件事情的背后,可能有人在阴谋着什么。可是,你是还可能幸福的人,不可以轻易放弃希望。小禁,如果你觉得即使和无心死在一起都不比分开更令你难受,那就去吧。」 赵禁点点头笑道:「多谢师父教诲,徒儿受益良多。」 「客官~面来了~」沈枫悯很小声地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面笑眯眯地走进来:「哎呀,萧衡你醒了,怎么办,这里只有我和赵禁的份耶……」 「其实我正准备告辞了……」赵禁站起来,却被沈枫悯挡住:「开玩笑的,当然是你们俩一人一份。给我吃完再走,我亲手做的呢,当今皇上都曾贊过味道天下第一,不信你试试。」 于是赵禁被迫留下来吃了一碗面,其间不免又问了一些宫中的往事。沈枫悯毫不避讳,大谈当年大家如何宠那如今是皇帝的小皇子,并称其为「忘恩负义的小兔崽子」。 萧衡给了赵禁郁沉影在京城的住址,并嘱咐他一切小心。当日下午赵禁就辞别了洛水山庄,冬季北方的严寒更甚,但是赵禁马不停蹄,一心只想快点到京城见到无心。 赵禁之前没有来过北方,一路上古木参天,树鸦啼叫,极为苍凉而开阔。可南方的婉约与秀美完全不同,让他心里有些忐忑,凛冽的狂风吹得脸颊干涩而疼痛,沿途客栈和酒肆,栈道和行人匆匆掠过,都显得萧条而阴沉。
第36页 四日之后,赵禁终于到了皇都京城。 宽阔而整齐划一的街道,肃穆而庄严的建筑,王城的威严尽显。北方似乎只有这座大城,如频迦和洛京一般繁华,人声鼎沸歌舞昇平,红砖的高墙里面透着琉璃瓦,深锁的深宫大院外是繁华的街道,而里面是怎样,只有里面的人才知道。 郁沉影住在东城,赵禁戴着压得低低的黑色斗笠走在街上,越走越有些紧张,就先进了一间茶肆,满上茶水之后向老闆打听。他知道苍无心在京城肯定不会以真面目示人,就问起无心公子唐瞬。 茶肆的掌柜自然是消息灵通,故作神秘道:「要说那无心公子,可真是个尤物……」 赵禁轻轻笑了一下,不知道无心如果听到自己被称为「尤物」,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以前就听说慕容山庄的人为他争得厉害,现在就连尹公子也对他青睐有加,才见面就带回家去了,唉……」 赵禁以为他说得是「影公子」,随口笑道:「据我说知,郁沉影和唐瞬就只是友人而已。」 「非也非也,」掌柜摆摆手说:「我说的不是什么郁沉影,而是在东市开成衣铺的尹颜尹老闆。」 「尹颜?」赵禁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故作镇定地啜了一口茶,心里却像突然被扎了根刺。 「客官是外地的吧?」掌柜的笑了笑:「尹老闆在东市的店面可是京城有名的啊。尹老闆也是个不错的生意人,不少姑娘想嫁呢……谁知道尹老闆不爱红妆,偏偏喜欢蓝颜祸水,不过据说见过无心公子的,都说还是尹老闆赚了……」 赵禁沉默了。茶水放在桌上,晃了晃,里面的茶叶慢慢往下沉。从茶楼出来,他一路磨磨蹭蹭地慢慢走,心里七上八下。夕阳微微泛红时他走过了东市,白天的繁华已经褪去,很多摊位在收拾拾掇。 走过成衣铺的时候赵禁特意偷偷看了一眼,一名穿着墨色衣衫的男子正在放下帘子。仿佛有什么奇特的感应一般,赵禁放慢了脚步。男子一直侧着脸,赵禁没法看到他的相貌,但在他转身之际,却一眼看到了那人腰间挂着的玉石。 血红色的蝴蝶,俨然和苍无心给自己的玉佩一模一样。赵禁登时心里突突地跳起来,仿佛做了什么坏事一般是落荒而逃。是看错了,那可能只是一块普通的红玉而已,怎么可能是和自己怀里那只成对的樱桃血玉。 另一块樱桃玉应该在郁沉影身上,就算无心把另一块也要回来了,那么重要的东西,他不会把它随便送给别人。除非那个人对无心来说超过萧衡,凌驾于郁沉影。成衣店的尹颜公子……不会这么巧。不会是他想像中那样。 赵禁甩掉自己扰乱心绪的猜想,想着萧衡给自己描述的地址,就应该是这里了,东市偏南的安静小巷,尽头种着杏花和腊梅的小院子。冬天杏花没有开,腊梅的香却早已飘得很远。 赵禁站在那个古雅简单的小院子外,看着里面尚未起灯的屋子,不知道是否该敲门。这里实在安静得让他不忍破坏,而且此刻干涩的喉咙几乎失声,紧张的双手也捏在院子的篱笆上。 「请问,你有什么事吗,为什么不进去呢?」一个略带沙哑的悦耳声音在身后响起。赵禁回头,斗笠的黑纱遮挡了他的视线,首先就看到了身后那人腰间晶莹璀璨的红色蝴蝶。那人一身浅墨色太过单调,就这一抹红,扎眼得要死。 从那人的腰间往上细看,瘦削的胸膛,皮肤如白色大理石一般光滑无痕,眼中潋滟有光,有点微微眯起泄露出一丝轻愁。头发不知为什么是剪掉了的,刚刚及肩而已,散落在脸颊两侧,别有一番风情。 可赵禁没心思来欣赏这种风情,这人正是刚刚在东市上收帘子的人,现在站在苍无心的门口,加之腰上那一抹扎眼的颜色,让赵禁心里发堵。而赵禁打量他的时候那人也在打量赵禁,透过黑纱隐约看到了赵禁的脸,怔了怔道:「难道,你是……」 他还没说完,房门就开了,一个赵禁分外熟悉的声音道:「颜,你怎么……」 赵禁整个身子都僵硬了,不用看,这不是无心又能是谁。 苍无心看到赵禁的瞬间眼神闪烁了一下,可是转瞬又变回冷漠冷酷,倒是对着戴着樱桃玉的俊美公子微笑说:「怎么今天这么晚,我担心死了,正准备去找你呢。」 然后他走出来,根本不理睬赵禁,有点故意般温情地把外衣脱了披在那位公子身上拉着他就想往回走,那戴着玉的公子有些犹豫地看了赵禁一眼道:「无心,有客人的。」 「哦,你不说我都忘了,」 苍无心转头看向站在篱笆外站着若有所思的赵禁,面无表情道:「你来干什么。」 那俊美公子拉了拉他的袖子:「进去说话吧,外面那么冷。」 苍无心嗯了一声,看也不看赵禁就伸手扶住那个男子向屋里走去,那个带玉的男子腿脚好像并不灵便,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中间一个趔趄不稳,被苍无心一把接到怀里,他被苍无心抱着却好像有些侷促,还偷偷回头看了赵禁一眼。 赵禁冷眼看着,心道看来自己和苍无心的关系这个男子大概是什么都知道的。新欢……也不怪吧,赵禁兀自笑笑,这个人虽也有点缺陷,可毕竟长得没话说,人应该也很好,被无心搀着还要同情地看自己一眼。
第37页 赵禁真的很想扭头就走,可是他站在篱笆前踌躇了许久,还是跟着进了屋里。 苍无心扶着那个男子坐下,然后自己就坐在他旁边。那人又看了看赵禁,想要和苍无心之间拉开一点距离,可是他挪动一点苍无心就挤过去一点,把他弄得相当慌乱,就这样一个躲一下,一个追一下,堂而皇之,旁若无人。 「赵禁,这位是尹颜公子。」两人玩了好一会儿,苍无心好像才发现赵禁的存在一样,漫不经心地说。赵禁没有理尹颜,只是静静地看着苍无心。虽说一直无视他,苍无心到底被他一言不发看得别扭,不情愿地问道:「你专程到华都来,有什么事吗?」 赵禁不说话,只是看着苍无心。 「没关系的,你尽管说,只要无心能力所及,相信无论如何他都会帮你的。」尹颜看气氛尴尬,有点想要解围。可惜解围没成功倒是把赵禁鲜少的一些火气挑上来了,毕竟尹颜越表现得善良和蔼越让他心里冒火。 「我们的事情,关你什么事。」 「赵禁你对他客气点。」苍无心抬头严厉地说,一只手就覆在了尹颜垂在床上的手上,尹颜想要挣脱,未果。赵禁看着那两只交迭的手,一边苍无心抬着头一脸倨傲,一边尹颜低着头羞涩而彷徨。新欢,看来还真是新欢么?苍无心是很会演戏,可是这位尹颜公子实在不像是假的,而且没有可能他从铺子回到和无心一起的住所,是能预测到赵禁的来访的。 那么要好,一定不是刚刚才认识的。赵禁突然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他不了解无心,从来也不了解,傻傻地喜欢了那么久,现在突然发觉自己可能只是他众多情人中的一个,并不是他口口声声说的那个「唯一」。 心里一片冰凉,四肢也有些僵冷。赵禁觉得没有必要在这里受辱,甚至没有必要替自己辩解那些莫须有的冤屈。可是他没关系,萧衡有关系,他不能让那样一个好人就这样平白受苍无心冤枉。 「我没有什么事情要拜託苍王爷做,我只是要来告诉苍王爷一声,萧衡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你怀疑我我认了,你没有理由怀疑萧衡。他一直当你是最好的朋友,他练『羽化』不是为了对付你,他也没滥杀无辜,他是拿自己的命去换来的。」 苍无心只是听着,脸上没有一点动容。 「你不相信我?」 苍无心不置可否。倒是尹颜好像看不下去了,又拉了拉苍无心的袖子。谁也没想到苍无心居然顺势一带,把尹颜带进怀里,然后低头亲密地吻上他的唇。 这就是你的回答?赵禁冷笑了一下,转身狠狠地摔门走了出去。大步走出院子,自虐地紧紧握拳,指甲陷进肉里拳头很快开始出血,他却浑然不觉。 书名:《苍月无心·下》 作者: 橙子雨 绘者:异境 出版社: 鲜欢文化 出版日期: 2010/4/27 封面文字: 是爱,是阴谋,是赎罪,是倾尽所有? 苍无心的背叛与决绝,让赵禁痛苦难当, 曾经的爱意和珍惜,誓言和温暖, 都只是为了弥补一个无可挽回的罪恶。 两人之间早已有了一条深不见底的鸿沟, 被伤害和不信割得纵横交错。 因赎罪而相爱,因相爱而伤害, 扭曲的卑微的刻骨铭心,成为了最深沉的后悔和悲哀。 即便可以重新开始, 已然破碎的前尘,又该如何弥补拼凑? 封底文字: 前方后方的栈道全部被炸断了,而对面石壁上,苍无心斜斜地靠着,一副狼狈,脸上却是极为欣慰的笑意。 「幸好我追着你过来了,不然我们就永远被分开了。」 赵禁的脑子轰地就乱了,拼命抑制着全身血肉的叫嚣没有扑上去抱住那个人。曾经怎样让他痛苦让他憎恨,让他悲哀让他绝望,已经不重要了。 在这样一刻,在以为只有自己将徘徊在永恒的黑暗和孤独而不会有人发现的恐惧中,突然有一个人,在半丈外,陪他一起。彷佛地狱底部照进了光亮,就算只是海市蜃楼,也都无所谓。 死,从来不是赵禁害怕的。他只是太怕寂寞。 就这样吧,足够了。不能爱,不能同生,却可以死在一起。 七章 碎玉蚀心 沧桑俱衍 很快他听到身后有人在喊他,很讽刺地居然是那尹颜公子。赵禁便故意欺负他腿脚不灵便,无论如何也让他追不上。直到尹颜已经气喘吁吁累得靠在旁边的墙上,赵禁才突然折返,走到他面前有些戏嚯地问:「公子有何贵干呢?」 尹颜只是想也没想就追出来,再加上有些头晕眼花,现在倒也不知道自己追出来是干什么的,露出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赵禁最讨厌他那副很无辜的样子,抢了别人的人,倒在这里装起好人来了。 看着尹颜俊美的脸,心里酸意和嫉妒上泛。在遇到萧衡之后,在遇到无心之后,他不曾记得自己再对一个人有过这种恶意的感觉,而现在他那种酸楚的委屈和不得发泄的抑郁变成了烈烈的恨意。赵禁的视线慢慢下移,又是那个扎眼的要死的鲜红。 是无心给你的?你配么,你和他同生共死过么,你能干什么,你除了一张好看的脸和假好心的性子,你还有什么?你凭什么让他对你好?
第38页 他伸手,把尹颜腰间的血玉抢到了手里。 他等着看尹颜无助地哭着求他还给他,他觉得那应该是他这种人的反应。没想到尹颜愣了愣,眼神瞬间变得凌厉道:「你还给我!」 然而纸老虎吓不倒赵禁,他拿着那块玉,一副「你一个瘸子能怎么样」的表情。他知道现在自己是坏人,然而这么做却让他产生一种极强的快感。他不敢面对苍无心的冷漠,然而尹颜不一样,他可以由欺负他来获得一点点的心理平衡。 「你还给我!」尹颜扑上来,赵禁轻轻一躲他就一个踉跄摔倒了。赵禁正想笑他没用,却被他一把抓住了腿,挣了几下,尹颜却死死抱着不放手。他越是宝贝那玉,赵禁就越是难受,一边挣一边有些没有底气地说:「这种东西,你拿着根本不配!」 尹颜愣了一下,眼眶立刻红了,他咬咬牙却只是重复着:「你把那个还给我!」 赵禁踢开他,尹颜双手都擦出了血迹,却很快又向赵禁扑过去抢那块玉。这次赵禁又想躲,却被尹颜抓着后襟一起跌倒在地上,那块樱桃玉摔出去,落地应声而碎。 「啊——」尹颜极为悽厉地叫了一声,爬过去颤抖着捡起碎成两半的蝴蝶,眼泪刷地流下,突然整个人蜷成一团开始发抖。赵禁看得有些心慌,正想过去,却有一个身影挡在尹颜前面。 赵禁愣愣地看着苍无心谴责的眼神,心里一阵痉挛。 「怎么办……无心,碎了……」尹颜捧着那两半玉石,像梦游一般重复着:「碎了……我答应过好好收着的……」 苍无心寒凉的表情上燃起了一抹愤怒,上前毫不留情地给了赵禁一个巴掌。他的力气很大,赵禁被他一把扇倒在地上,膝盖磕得生疼,脑子里嗡嗡作响。 他看着地面,不相信苍无心居然会为了那个人打他,几滴血落到地上,嘴角裂开了,很疼,可是远远比不上胸口的痛意。 苍无心走了过来,赵禁没有抬头,只是全身紧绷等待着再一次被打,可是苍无心没有再动手,而是把手伸到他的衣襟里。等到赵禁反应过来再去抢已经迟了,他放在前襟里面的那块樱桃玉的另一半,已经被苍无心拿到了手里。 「你弄坏了尹颜重要的东西,是不是应该赔给他?」苍无心捏着那块玉。赵禁立刻意识到了他要做什么,摇摇头:「你说过的……你说过那个是留给我做纪念的……」 苍无心不理他,手上开始用力。赵禁撕心裂肺地大吼,想要去抢。苍无心没有躲,只是当胸一掌把赵禁打到一边,赵禁重重地砸在一边的墙上,胸口淤积的一口血吐了出来。 「无心……无心……不要……」他紧紧抓着胸口,眼睛有点花,却听得到尹颜沙哑地说:「无心,他也不是有意的……算了……」 可是下一刻,小半块破碎的蝴蝶翅膀就落在赵禁眼前,接着一些根本粘不起来的碎片零零落落地掉到地上,在夕阳下那把感情肢解后残留的尸体,血红刺眼。 「啊……」赵禁只能失声发出喑哑而毫无意义的声音,伸手胡乱地抓着地上的碎片。苍无心冷眼看着,没有丝毫怜惜,在他刚刚把那小半块尚算完整的碎片抓在手里的时候,一脚踩在他手背上,用力碾磨。 「呃——」赵禁死死抓着那半块翅膀,锋利的边缘扎进手心,却死活不肯放手。整个手臂都在苍无心脚下痉挛,身体和心都在践踏下流血,终于眼泪横流。苍无心见他仍然倔强,毫不留情地加重了力道,赵禁的手上传来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无心,你放了他吧,你要弄断他的手吗?」尹颜在后面拼命喊着苍无心:「无心,够了,住手!」 「滚。不要再让我看到你。苍无心踹了赵禁一脚,转身把尹颜扶起来。赵禁的手被踩得几乎变形,努力了很久才慢慢伸展开,下面压了一摊血。他颓唐地爬起来,不敢看苍无心和尹颜离开的背影,只能蜷缩在墙脚,捧着那仅有的一小块玉,嘶声痛哭。 「无心,无心……」眼泪一滴滴落在那半块残破的血红翅膀上,顺着手上的鲜血再落在地上。胸口闷痛着,他咳了几声,寒冷的风几乎要把还在淌着的血冻成冰,眼泪也很快被风干,赵禁瑟瑟发抖。 夕阳渐渐隐没,暗淡的黄昏也即将结束。这条街人烟稀少,就是偶尔有行人经过,看到蜷缩着的赵禁,也以为是什么无家可归的乞丐,不经意地匆匆而去。 突然有人站到了他面前,赵禁抬起头来,带着满目疮痍的痛颤抖着伸手轻轻抓着对方的下摆:「无心……」 「你居然还没走。」苍无心眯着眼睛看他,似乎是为自己白色的衣服上被赵禁印下了几道血印而有些不悦。赵禁摇摇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爬了起来一把紧紧抱住苍无心,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心碎地低喃:「无心,你跟我回家,跟我回家……」 眼泪再度滑下,冰凉地落在苍无心颈上。赵禁搂他搂得死紧,似乎想要整个人溶进他的身体从此不再分开一般。苍无心的头发很多很长,几乎快让他不能呼吸,他却宁可现在被憋死了更好,起码是抱着无心,而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苍无心的瞳孔紧缩了一下,掐住赵禁的脖子把他用力推开。赵禁的眼神暗了下去,垂着头,萧索的绝望渐渐蔓延开。
第39页 「你这么想和我在一起?」苍无心危险地问道。 「呜……」回答他的只是赵禁喉咙深处发出的低哑悲鸣。苍无心被赵禁的悽惨弄得烦躁,一把把他摔在墙上,扯开他的衣襟道:「好,你不是想和我在一起么?」 「不……」意识到他想要做什么,赵禁拼命挣扎着:「无心,无心,你不能这么对我……」 「住口。」苍无心扇了他一巴掌轻蔑道:「你这种货色,有人愿意上你就不错了,你还敢在这里叫屈?我让你滚你不滚,现在又装什么贞洁?」 说着双手就伸到赵禁的衣服里面残忍地揉虐着他的胸膛,赵禁几乎崩溃,屈辱地嚎啕大哭。苍无心却箍住他,手顺着胸口滑入下身,拨弄着下面的柔软,赵禁摇着头,眼泪流得满脸都是,挣扎却不能挣脱,只能一口狠狠地咬上苍无心的肩膀。 苍无心任他咬,手上的力道却开始加重,赵禁疼得双腿不断夹紧,身子抖得像飓风中的树木。 「无心……我疼……」细弱蚊蚋的声音从灵魂深处发出来,赵禁垂死一般挂在苍无心身上低声呻吟,痉挛地扭曲着身子。 「好疼……」 「不要这么对我……」 苍无心闻言停了片刻,整个人茫然若失,眼神连闪数闪终于恶狠狠地放开他,任他软软地摔在地上,问道:「你滚不滚?」 「无心……」赵禁泪眼朦胧地看着苍无心,面容扭曲,削薄的嘴唇苍白发抖。 苍无心踏上了他的小腹,接着下移,撩拨着那被摧残过的柔软道:「你非要留下来给我操的话,就现在把衣服脱了跪倒我面前来。」 赵禁狂乱地摇了几下头,突然睁大眼睛看着苍无心,带着比哭还难看的笑绝望地说:「无心,你说过我们一起携手天涯的,你跟我回家,你跟我说好的,你怎么能这样……无心,你跟我回去,我们从此不再过问江湖之事,你说好的,你不能……啊……啊啊……」 苍无心在赵禁的私处上残忍地用力,赵禁像条将死的鱼一样翻腾了几下,蜷缩着痉挛,大口大口地吸着气。 「无心……无心……无心……你不能……这么对我……」 苍无心一把把他再次掼到墙上,贴近赵禁的耳朵低声说:「我反悔了。我对你从来就是可怜而不是爱。我有新的生活了,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再让我看到你不会客气。你听懂了没有?」 赵禁的整张脸上都是泪,难受得一塌糊涂地狼狈着,他摇摇头,几乎抽噎得断气却还是倔强地摇头。苍无心揪着他的头发又打了他,他还是摇头。苍无心眼神一暗对着他胸口一掌,打到赵禁狂吐了一口血。他却突然睁大眼睛死死地拉住苍无心,随着血液一起从口里淌出来,一声轻轻的:无心,我喜欢你。 赵禁说完这句话就昏死了过去。 醒来已经不知道是多久以后。他躺在客栈里,有人付了银子让人照顾着他。赵禁从客栈挣扎到苍无心的杏花小院,那里却早已人去楼空,连东市尹颜的成衣店,也关门歇业。 就这么被抛弃了,这种感觉很像很久很久以前,慕容风把他扔在乱葬岗。 心里再痛,却再也哭不出来了。不就是不要自己了么,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赵禁自我催眠着,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没有什么接受不了的。 只是……如果可以,他希望苍无心可以好好和他说,不用那么残忍,那样的话如果以后虽都只能靠回忆来过活,却不会无可抑制地那么痛。 赵禁没有在客栈继续住,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倔强地踏上了回南方的路。途中没有回洛水山庄,没有回洛京城,甚至没有入频迦城。他绕过所有沾满回忆的地方,他不想去萧衡那里寻求安慰,他不想得到任何人的同情。宁可暴露着一身伤痕满心千疮百孔让自己身心都腐朽掉,慢慢死掉,谁也不会发现。 这种万念俱灰的时候,反而是翠月殿那种冷冰冰没人打搅的地方让他觉得安宁。 翠月殿殿主殷雨啸,尽管冷淡医术却很高明。赵禁骨头碎裂的手掌在他看来也就是小事一桩,接骨后的手虽然不能像以前一样灵活,但是能用。 其实能不能用赵禁根本就不在乎,本来自己就一无所有,再多了点什么少了点什么,他也无所谓了。 殷雨啸不是个做事不求回报的人,他一面帮赵禁包扎伤口一面问:「你私自去了京城,为什么没有跟殿里汇报?你去见苍无心了对不对,他跟你说了什么?」 赵禁闭上眼睛,京城发生的事情,那个人,赵禁是提也不想再提。 殷雨啸很严肃地说:「我们得到了很可靠的消息,苍无心已经归顺苍寒堡了。南方现在已经全部和他断绝联繫,我知道你难以接受,可是从今往后他真的是敌人了。你要防备他。,明白么?」 归顺苍寒堡……那个人真要和那个江庭赭站在同一阵在线?赵禁摇摇头,不信,但是又有什么可不信的,苍无心变了,突然变得他再也不认识了。 赵禁一颗心像沉在深不见底的湖里。在翠月殿呆着,这个殷雨啸好像总用着一双敏锐的眼神看着他,他烦得要命,等到差不多一个月手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觉得再不出去一次闷都要闷死了。
第40页 他去的地方是频迦城的沈家。他不想再撕心裂肺回忆苍无心,只有那个和和睦睦的沈家,笑眯眯的傻傻的沈千秋和温柔的慕容雪,能让他逃避。 寒冬已经过去,虽然仍然是春寒料峭,枝头已经有了些新绿,在一片复甦的春光中赵禁走进了沈家大院。当沈大公子拿着一卷诗集笑着跟他打招呼的时候,赵禁才想起来他还忘了沈家有一个什么都知道的沈枫悯。 沈枫悯心思很细,看到赵禁的样子也知道发生了让他伤心的事情,就只贴心地完全避开和苍无心有关的话题,一直说的都是他们沈家的琐事。父亲昨天偷吃准备待客的熟牛肉又被母亲骂了,沈千秋小时候的糗事……沈家的人好像都生活在阳光下,什么阴暗的事情都侵入不了他们。赵禁和他聊着阴霾也暂时一扫而空。 慕容雪从一个月前就不再沈家了。沈千秋有些歉意地说,因为他大哥慕容风来接他,就让他和他走了。赵禁觉得没有关系,慕容风无论如何不会害雪,分家也应该是怄气,现在总算和好了,也了却了他一桩心事。 在走出沈家之后,他没有再回去翠月殿,而是回到了自己在频迦城边上的小茅屋里。好好打扫了这个弃置已久的房间,然后闲闲地住下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觉得他什么也不想想,什么也不想问,只想一个人静静呆着。 他一个人在小屋里呆了三四个月,消瘦了很多,整个人也毫无生气。沈家兄弟很担心他,时常会抽空来看他。沈枫悯猜到了七八分,总是劝赵禁要想开,经常过来煮他的拿手好面来给赵禁补身体。沈千秋什么事也不知道,但是看赵禁难过就陪他难过,弄得他一来赵禁就不敢愁眉苦脸。 四月,山上的野花渐渐开满了,赵禁闲闲地锄地,想着沈枫悯之前说过四月末的时候要来小屋一起去踏青的。算算时间到了,两个人却都一直没有出现。 这天从清晨乌鸦就一直在叫,叫的赵禁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他抚了抚自己的眉头,在上午就锄完了地,回屋简单地做了一些吃的。 刚过晌午,小屋的门咚地一声响,接着好像有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赵禁一个激灵,听到门外微弱的声音叫着:「赵禁……赵禁……」 是沈千秋的声音,赵禁立刻拉开门,居然见他浑身是血,气喘吁吁地倒在门口,立刻伸手扶住他问道:「千秋,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们……他们杀了……爹,娘,大哥,都被……」沈千秋睁着惊恐的大眼睛死死地抓着赵禁,满脸的血和泥,被眼泪一流弄得不象样子:「萧衡……洛凡……你去救救他们,求你……求你……」 赵禁被沈千秋的话打懵了,虽然已经开始微微发抖,还是镇定地把他抱进屋里边查看他的伤势边问:「千秋,你在说什么,你冷静一点?」 「苍寒堡……好多人……围攻……爹,娘,大哥……在我面前……到处都是血……只有萧衡一个人撑着,他们让我来找你,你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沈千秋说着,突然两眼一翻。赵禁伸手探了他的鼻息,见他只是昏过去,身上那些血也多半不是他的,才微微松了一口气。他把沈千秋放在床上躺好,就片刻不敢怠慢他向频迦城的方向奔去,一路上嘴里念念有词。 就算只有这只言词组,他也大致知道除了什么事情。他太久未留意江湖消息,不知为什么沈家会遭此横祸。然而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萧衡和洛凡都还在血战中,让沈千秋来找他是要他的力量,他必须尽早赶到。 到了频迦城时,赵禁身边已经集结了数千尸体,远远看见守城的不是士兵,而是穿着黑衣的苍寒堡教众。赵禁也不管他们,尸体在操纵下分出几路来抵抗苍寒堡教众。虽然战斗力不是很强,那副可怕的样子和打不死的体制也足够拖出时间来。 赵禁领着剩下的尸体直奔沈家,沿途整个频迦城一片狼藉,街上没有行人,静得可怕。沈家庄园的门前集结着正向内进攻的一队黑衣教众,赵禁立刻遣尸体上前从背后攻击,自己则混在尸群中向内突围。事实证明尸体是相当有威吓效的,苍寒堡教众都知道临江之变那一次的惨剧,在尸体面前很是发憷。 赵禁几步已经挤到门内,在看到里面景象的时候心脏狠狠地僵冷了一下,满地血流成河,地上横七竖八是家僕们的尸体,那常和沈枫悯调情的俏丫头睁着一双大眼睛茫然地看着苍天,沈家老爷夫人也双双倒在血泊里,在不复平时的和蔼笑容。 为什么?赵禁茫然,几个月前老爷夫人还笑着留他吃饭,他和他们和和美美的一家人坐在餐桌上,俏丽的小丫头看见他的衣服破了,抢过去补…… 他们都是好人,与世无争的好人啊,为什么…… 「赵禁你小心!」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有人解决了他身后想要暗算之人,并拦腰一带,把赵禁带到旁边的角落里。赵禁立即尸体引到这边,在他们面前挡起一个屏障,回头一看,果然是洛凡。他的头发完全散了,身上也有几处轻伤,拿着扇子气喘吁吁。 「发生什么事情了?」 「是苍无心!他告诉苍寒堡说沈家的武功秘籍就藏在庄园的某处,所以他们突然就来了,」洛凡激动地喘息着,手指几乎要嵌进赵禁的肩膀:「我们收到求救的时候已经迟了,赵禁,你去救萧衡,他在后山一个人跟江庭赭周旋,我守着前面,你快去。」
第41页 赵禁却没有动,他呆呆地看着洛凡问道:「无心?怎么可能……是不是搞错了……」 「你别傻了,他已经害了沈家全家了,难道你还要他害死萧衡不成!」洛凡抓着赵禁的肩膀死命地晃,眼眶几乎要裂开:「快点啊!去救萧衡!」 「好,好……」赵禁木然地点点头就和洛凡分手,带着数百尸体向后山的方向去,然而尚未除了后院,满身血污的沈枫悯突然从人群中出现,越过重重刀光剑影奔到赵禁面前,一把拉住他说:「赵禁,你跟我来!」 沈枫悯!听沈千秋昏倒前的只言词组,赵禁还以为他也已经和沈家的老爷夫人一样被人杀害了,如今看到不禁心道谢天谢地。 「沈大哥,我要去救萧衡……」赵禁看沈枫悯拉着他向另外一个方向跑,想要挣脱,沈枫悯却斩钉截铁道:「赵禁,相信我,先跟我走!」 赵禁想起来萧衡功力应该有所大涨,说不定能和江庭赭撑一会儿,又看沈枫悯前所未有地严肃,便点点头,让尸体在他们前方重重苍寒堡的包围中杀开一条血路。沈枫悯拉着赵禁就往侧边的一间屋子里跑,跑到书架前转动了一本书,墙壁突然翻转,两人就被送到了另一侧。 另一侧是一条阴暗的地道,几乎什么都看不见,沈枫悯却行动自如,拉着赵禁轻车熟路又沿途放下了好几处机关,让他们身后阻碍重重。终于在地道的尽头沈枫悯打了几块墙上的石头,墙壁上出现一道暗门,拉着赵禁走进去。 暗门后面竟然是一间看似普普通通的房间,点着明亮的烛火。床帏摆设桌子柜子一应俱全,如果不是处于地下没有窗子和正门,几乎都要让赵禁以为这真的是一间有人居住的房子了。 「这是哪?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沈枫悯笑得有些苍白,他走过去跌跌撞撞地坐在床上,从枕下拿出一本书,递给赵禁。赵禁疑惑地接过,看到书的封面愣了。篆字清清楚楚地写着三个字:通天录。 「这就是沈家的藏书了,」沈枫悯坐在床上苦笑道:「历代沈家只有长子才知道这个秘密。沈家真的没有传说中的绝世武功秘籍,从朱墨公子那里传下来的藏书就是这一本,关于控尸的《通天录》。」 「可为什么……」赵禁拿着那本书极为茫然:「怎么会……」 「很奇怪吧,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沈家会藏着夜膺白写的书……」沈枫悯哑着声音笑道:「真讽刺,为一本根本不存在的秘籍,害死了这么多无辜的人,人的贪心,真是……真是……」 赵禁这才发现沈枫悯的气息很不稳,仔细看去竟发现他脸色铁青,紧紧捂住腹部,床单和地面已经殷红了一大片。 「你受伤了!」赵禁立刻查看他的伤势,却发现那伤口几乎有五六寸长,好像是被斧头一类的东西砍的,血肉往外翻着。他呆住了,之前竟没发现沈枫悯带着这么重的伤跑了那么远,刚想扯下衣袖给他止血,却被制止了。 「没有用的,」沈枫悯气息微弱却笑意淡定:「血已经流掉太多了,还能不能救我自己明白。赵禁,我带你来这里给你《通天录》,是有事相求。」 「你说。」赵禁扶着沈枫悯瑟瑟发抖的身体,轻声道。 「沈家……虽然遭此不幸,你告诉千秋不要太难过,以后……帮我这个做哥哥的好好照顾他。跟他说不要记着仇恨,他的命是爹娘和我一起拼命保护下来的……要好好活着……」 「赵禁,你转动床头的把手,就能升到上面去。上面是我的房间。但是你不要马上就这么做,你先翻看《通天录》,看第三章。你现在控尸……只能控数量,没有用的……书里面有所有你需要的能把尸体的战斗力提高到最大限度的诀窍。你上去之后……保护沈家,千秋……萧衡他们……就拜託你……」 沈枫悯说着,身子歪了歪栽倒在床上,赵禁想要去扶他,他却笑着说:「快看吧……没有时间了……」 赵禁点点头,毫不疑迟地翻开书,忽然他又听见沈枫悯说:「对了,最后……多问你一件事,咳咳,喜欢,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感觉呢……?」 赵禁看着沈枫悯英俊而苍白的笑颜,心里一痛,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我这一辈子……好像……连那种感觉都没有试过……就要结束了,咳咳,唉,好不值啊……」沈枫悯继续笑着,嘴角又流下了几股血,他好像有些不在乎地抬手擦了擦,有点期待地看着赵禁。 「喜欢……就是想到他就开心,和他在一起就幸福到好像拥有了一切,他难过的时候你也跟着难过,很想……把自己的全部幸福都送给他,只要他开心,就没关系……」 「是吗,那就已经是喜欢了吗?呵呵,我……以前,都不知道,原来,这个就是了……真是……我真是迟钝啊……」沈枫悯又咳出一口血,若有所思地轻轻摇摇头,眼里有些晶莹一闪而逝。 赵禁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沈枫悯的床边,红着眼捏紧那本书咬牙道:「沈大哥,都是我的错。我误信了苍无心,害得你们全家……沈大哥,你们对我那么好,我却什么都没发现,我对不起你们……真的……对不起……」
第42页 沈枫悯气息奄奄,却反过来安慰他道:「沈家的悲剧,从朱墨公子掌握了那些不该为人所知的秘密的时候就……註定了的。我了解无心……他一定是有苦衷的……你……要体谅他。如果,你以后有机会……再和他见面,告诉他……沈枫悯永远记得宫里四人在一起快乐的日子……不恨他……」 「沈大哥……」赵禁抓着沈枫悯的手泣不成声。 「别哭,我一生虽无所成,却也坦坦荡荡光明磊落,现在我把我的责任……託付给了你,赵禁,拜託你了……保护好千秋,保护好萧……」沈枫悯没有说完,就略带遗憾地闭上了眼睛,嘴角还挂着一丝如常的微笑。仿佛下一秒又会醒来,继续有些风流倜傥而又傻乎乎地笑。 「沈大哥……我一定帮你保护千秋。你放心……安心走吧……」赵禁跪在沈枫悯的遗体旁边,郑重发誓。 泪水顺着赵禁削尖的下巴滑到衣襟上,还记得沈枫悯在凉亭里弹唱,惹得一群小姐们芳心暗动,在洛凡的婚礼上气势汹汹,一心要帮萧衡打抱不平。那样一个总是笑着的聪明温柔的人,让人觉得他的一生一定繁花似锦笑看红尘的人,突然,就这么没有了。 无心,你知道吗,你杀了他,你杀了你宫中幼时的玩伴,你杀了那个在悬崖上挺身而出保护我们的人,他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可以这么残忍…… 「啊————————」赵禁仰天狂吼,仿佛要把心肺都震裂。为什么,无心,你曾经那么温柔,那么善良…… 他说他原谅你。可是我我不能原谅啊……我不能原谅你了。 赵禁翻开那本书,目光在书页上快速翻阅,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逆天而行的法术,全部都记载在这本《通天录》上。这是一本奇书,如果不是只有极少数人能用的话,此书媲美最强的武林秘籍,丝毫不逊。 控尸惑乱,化肉为腐,起死回生,青春永驻……多少不该有的东西,多少比权力和地位要吸引人多得多的东西,全部藏在这一本薄薄的册子里。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夜膺白要写出这么可怕的东西,一个可以控尸的人,拥有这本着作等于有了千军万马挥洒自如,天上地下无往不通,并且连天命和生死,都可以被他拿来开玩笑。 阅毕赵禁将书藏回怀里,跳上床去转动了那个把手。床升到了地面上的一间屋子里,有门有窗,阳光照进来,让在只有烛火的暗室中呆了许久的赵禁一阵恍惚。 在阳光下沈枫悯的脸苍白而安静,如果不是流了满被单的血,就好像只是睡着了一般。赵禁碰了碰他的手,已然冰凉。 外面喊杀声不断,赵禁开门沖了出去。没走几步就看见了萧衡,他和洛凡还有少数几个武林侠士,被层层包围着,左边是江庭赭带着苍寒堡的黑衣教众,右边竟然是武林里面的人,好几个赵禁见过的前辈和掌门,剑拔弩张地对着的不是江庭赭,却是他们的武林盟主萧衡。 「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傢伙!萧衡一直在保护你们,你们居然临阵倒戈!」洛凡和萧衡背靠着,对着那群曾经是武林正道的人怒目谴责。 「洛水少爷,我们并非临阵倒戈,若非盟主先欺骗我们,封锁消息,企图独吞沈家的秘籍,我们又怎么会拔刀相向。」 「你们别含血喷人,我和萧衡是来救人的,才不像你们心怀不轨趁火打劫!」洛凡怒道。 「说得冠冕堂皇,洛水公子你刚刚也看到了萧盟主的绝世神功。如果不是练了沈家秘籍上的武学,如何可能在短时间里进步如此神速,让我们嘆为观止呢?萧盟主,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只要盟主把秘籍教出来让我们武林共享,我们自然敬重萧盟主的侠义,立刻联合对抗苍寒堡,可是盟主如果执意私藏秘籍,我们也就之好靠自己的力量把沈家掘地三尺了。」 江庭赭刚和萧衡一战元气大伤,此时站在旁边边调息边看着这场闹剧,所谓武林正道在利益面前也不过四分五裂,他勾起嘴角,得意而悠闲。 「我再说一遍,我没有沈家的秘籍。那种东西根本不存在,你们被苍寒堡骗了,」萧衡恳切道:「请你们看清眼前的形式。这不过是苍寒堡的离间计而已,你们不要被他妖言所惑而一时迷糊成为武林的千古罪人!」 「话不是这么说,」江庭赭忽然插进来一句:「萧盟主,我也是听天宁王爷说沈家有秘籍才千里迢迢跑过来。已经和贵方的各位门主们商量好了,谁先找到秘籍就是谁的。沈家的人要是不出手阻挠,就不会落得灭门。萧盟主你虽然进步不少,但是恐怕还是很难与江某为敌。如果现在乖乖退下,江庭赭也不会为难盟主,盟主三思。」 江庭赭之前和萧衡过招就发现了对方和自己修的是同门功夫。他靠的是杀人取血,所以进步不能那样快,他也知萧衡能如此精进,必是换了性命。虽说装成什么也不知道,心里还是有点替萧衡唏嘘的,他用自己的命来保护的这些人,然而他们还反过来猜疑算计他,人生至此也就只剩下可悲可嘆。 萧衡如何可能退让,沈家的百十条人命摆在面前,他今天就是死在这里也要捍卫那些人誓死守护的尊严。他只是真的觉得伤心,小的时候想要一个温暖的家而已,父亲却常年事物缠身;长大之后只想和洛凡一直在一起,却因为不小心害了婷儿;尽职尽责地想要守护的平静和安宁,却不知道被谁的阴谋弄得七零八落;现在挚爱之人在身边,这种危机关头他伸手想去握他的手,还是被一把打开。
第43页 左边是敌人,右边也不是朋友,进退维谷,一辈子堂堂正正光明磊落,到头来就是这个结果。 「看来……萧盟主是要执迷不悟了。」 左右都拔剑,几乎一触即发,却见有人穿过人群闪进包围中。当众人看清他的脸之后一阵譁然。对于众人的恐惧赵禁毫不在意,嘴唇邪邪一勾,散落在沈家各处他带来的尸体和刚被杀死的人们全部跃起,不再是之前的摇摇晃晃跌跌撞撞乱打乱闹,而没有一丝凌乱,整齐严肃地恐怖着。 书上记载的控尸口令,真的有效。 「我对付江庭赭,小禁你用尸体对方剩下的苍寒堡士兵。洛凡还有你们几个,把道长和门主他们尽量稳住。」 于是一行人作三方散开,江庭赭之前就已经受伤,现在更加明显不敌萧衡的招招紧逼,而苍寒堡的教众也在尸体的层层围堵下慌了手脚,战局逐渐转移,赵禁才看到不好的是洛凡那边,那些武林贪婪之人居然红了眼毫不留情地攻击,人倒下去了好几个,几乎只有洛凡一个人还在苦苦支持,他刚要去支持,却见大门口走进来一个白色的身影。 「是沈家二公子!秘籍肯定在他身上!」 沈千秋看着满院子群魔乱舞的尸体和血污,颤抖地扶着门框有些失神,洛凡一瞥之间,见有人已逼着沈千秋而去,立刻追上拉住那人的衣袖,那人气急败坏地举刀回头一砍,却恰好是洛凡借着他的力想要上前,胸口大开地迎着尖冷的刀锋,一刀穿胸而过。 洛凡睁大眼睛,咳了一口血,重重落到地上。他努力地侧过脸,喘息着向萧衡的方向看过去,却好像什么都看不到,眼里尽是无助和迷茫。萧衡已经重伤了江庭赭,并把他逼到死角正准备补上致命一击,却停下了动作,整个人似是有感应一般回过头来。 「洛凡——」他从高处跳下,掠过重重人群来到他身边,可一刀当胸穿过已伤及心脉,回天乏术。 「洛凡,洛凡,洛凡——」他在他耳边厮磨着泪如雨下,轻轻地不断地喃喃叫着他的名字。洛凡没有响应,却放松而满足地窝在他怀里,好像终于不用再那么死撑着虐人苦己而得到了解脱。看着萧衡的眼里有一些不甘,有一些温和,然后渐渐撒手暗淡。 沖向沈千秋那人并没有心要杀洛凡,知道自己闯下大祸,反手一刀割断了自己的咽喉。 赵禁在一边呆呆地站着。比噩梦还要恐怖的现实包裹着让他承受不了。怎么什么都变了?前一刻还活生生的人,怎么就突然没有了?一天前,都还在的,大家都还在,都还好好的。 沈枫悯还是那样开怀地温柔着掩饰缜密烦人心思,沈千秋还是那样活泼而无忧无虑,洛凡还是那样用残忍的眼神偷偷怜惜着萧衡。 太快了太突然太残忍了太不可理喻了。 萧衡让洛凡对付自己人,是知道他们只是被一时的贪慾蒙蔽了眼睛而已,没可能真的对洛凡下手。但是有的时候,真的天意如何谁都不知道,它可以非常讽刺地把最真挚的关心变成极度扭曲甚至致命的错误,让所有用尽心思的藏着护着的珍惜变得万分苍白可笑。 他看着萧衡佝偻着的随着洛凡呼吸一点点微弱而几乎要随之而去的破败,又要看到一个相识的人死去,看萧衡生不如死吗? 不行,不行,不要。他那么爱他,没有了他还怎么活。 赵禁冲上去拉起洛凡一只垂在身边的手,还有余温,立即抓着他的手,默默地吟诵着书里面那些禁忌的词语。 「小禁,你有办法救他?是不是,是不是?」萧衡抬头看到赵禁低垂着双眸在做着什么仪式,仿佛抓到了最后一点救赎。赵禁和别人不一样,萧衡平时总是笑着说他和别人是一样的,然而赵禁确实有着无人可及的本领,他可以逆天而行。 「萧衡,我有办法让他不死,但是……」 「但是?」 萧衡看着赵禁的眼睛,满眼的希望和深深的脆弱在听到赵禁的回答之后变成一片幽暗的死寂。 「但是我也没办法让他和以前一样活着……」 八章 萧然梦惘 以血祭情 「萧衡,你别太担心了,他应该没有……没有死。」 赵禁轻轻关上门走进来,端着又热了一遍的饭菜。萧衡已经不吃不喝守了洛凡一天一夜,一直习抓着他的手腕,只是那里,其实已经早都没有跳动。 萧衡好像没有听见萧衡说话一般,只是温柔地把洛凡冰凉的手贴在脸颊旁边,试图温暖他。 「他能醒的……按照《通天录》的说法,用这种方式复活的人,除了没有呼吸不再需要进食之外,和常人没有差异的……」赵禁心虚地说着,其实他也不确定,现在的洛凡一天不醒过来,就只是一具多死掉了一天的尸体而已。能够判断是不是成功地救了他只有看他是不是能够睁开眼睛。如果《通天录》上的方法没有奏效,赵禁不敢想。 如果洛凡还是死了,那就是他给了萧衡一个假的希望,那就是要逼死萧衡了。赵禁开始后悔,不该救洛凡的,让他死了萧衡会伤心,但也好过现在这样半死不活地被折磨。 赵禁现在已是出乎想像地坚强,甚至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还能这么镇定。在给洛凡用了《通天录》的禁咒之后,他一个人控尸驱赶了苍寒堡的教众,把那群已经清醒过来却都杵在当场群龙无首的武林帮派弟子该遣走的遣走,该布置任务的分类就位,并且还要照顾濒临疯狂的萧衡和恍恍惚惚的沈千秋。
第44页 在看到沈枫悯的尸体的时候,沈千秋一泻千里地崩溃,只会求赵禁可怜可怜他杀了他,他不能活下去了。好好的家,父母兄长,突然一下什么也没有了,天塌了地陷了,却单单留了他一个。 还没有崩溃的,就只有赵禁一个。他不能崩溃,因为现在只有他来做众人的依靠,告诉自己要坚强,要帮助萧衡把这个摇摇欲坠的局势撑下去。 现在他什么都可以去想,却唯独没有办法去想苍无心。而那个人的影子却阴魂不散地盘旋在他的脑海里,他真的不能去想他,一想到他就有种快要逼得灵魂抽离身体般翻江倒海的怨恨。 不管是曾经的巧笑倩兮温柔软语,还是后来的冷漠无情翻脸不认人,赵禁都可以沉溺其中,细细品味剎那的狂喜和极痛。他早就有心理准备,自己可能真的不配和无心相守一辈子,他想过分开之后会很想念无心,会嚼着甜蜜的回忆酸苦地过一辈子。但是他没有想到,苍无心会不只会让他从天堂坠入地狱,还会让他在某一天,恨他,恨之入骨。 他强自忘记那个人,向萧衡和洛凡在的房间走去。还没有接近,就听得里面激烈的摔打声,萧衡的声音颤抖道:「洛凡,你冷静一点,求求你……」 「我冷静?我怎么冷静?你为什么要把我变成这种东西?没有呼吸没有心跳却活着的殭尸?萧衡,你这是什么居心,你就这么恨我,要把我逼到什么地步才甘心!」 接着是钝器砸到身体的声音,赵禁立刻闯进去,看到洛凡真的已经醒了,却按着萧衡拿烛台狠狠地往他身上砸。萧衡早已经头破血流,却连挣扎都不敢,任洛凡在他身上发泄着。 「洛凡你给我住手!」赵禁冲上去死死拉住洛凡,洛凡死命挣扎,恶狠狠吼道:「萧衡,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赵禁伸手扇了洛凡一巴掌,洛凡安静了片刻继而哈哈大笑道:「你打啊,继续打,不会疼的。你知不知道,不会疼,我现在什么感觉也没有!」 「洛凡,对不起,我只是想让你活着而已……」萧衡根本不在乎自己一身是伤,跌跌撞撞上去拉住洛凡的双手,被洛凡一把甩开厌恶道:「别碰我。」 「洛凡,你伤得太重了,如果不这样做你已经死了,」赵禁挡在萧衡前面冷静道:「是我做的,你不要怨萧衡。」 「赵禁,你把我变回去。我宁可死也不愿意这样活着。」 「不行!」赵禁未及开口,萧衡就再次冲上去抱着洛凡哀求:「洛凡,我不能失去你,求求你,我不能……真的不能……」 「萧衡,你好自私!」洛凡冷笑道:「你要我就这样活着,你要我就这样活着?算什么,是人还是鬼?我家人怎么办,世人怎么看我?是不是你心里正觉得这样很好,除了你也没有人愿意和我这种殭尸为伍,正好遂了你一直想独占我的心愿?萧衡,我清楚地告诉你了,你做梦!」 洛凡看着萧衡的哀伤和绝望,心里报复之意更盛:「萧衡你记住,不管是我死了还是活着,这辈子下辈子还是下下辈子,你都别想和我在一起。我最厌恶你,全天下最厌恶你。你很贱你知道么,整天缠着我,我奉劝你——想要犯贱去找别人,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一己私慾扭曲我的生活。」 「洛凡,你住口!」赵禁命道,洛凡根本不理会他还想张口说什么,却发现无论怎么努力都发不出声音来。他惊恐地看着赵禁,他竟像控制所有没有灵魂的尸体一样能控制自己的行为! 洛凡面容扭曲,然后自顾自大笑,赵禁心里担心萧衡,一狠心让洛凡睡过去,不再刺激萧衡。 在洛凡安安静静地睡倒之后,赵禁惴惴地走到僵硬地站着的萧衡身边,说:「萧衡,对不起。」 萧衡没有说话。 「真的……对不起……」赵禁在他身边跪了下去。不该救洛凡,若知道是这种结果他绝对不会去救洛凡的。 「不是你的错,我早就猜到他会恨我,他说的没错……我真的太自私。」 「萧衡你没有错。是我不该自作主张救他!」赵禁咬牙,又恨恨道:「他也是混帐!能活着就已经很不错了,有些人……像沈大哥……就算想活,就算想活……」 萧衡一直照顾着洛凡,没有心思顾别的事情,现在才听说沈枫悯的事情,有些恍惚地问道:「……枫悯他?」 赵禁心里一阵刺痛,遗憾地点点头。萧衡跌坐在地上,连哭也不会哭了,只睁着眼睛发呆。赵禁以为自己该坚强,可面对萧衡的崩溃他也土崩瓦解。 「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萧衡告诉我……无心他为什么会做这种事……无心他一直很温柔的,也一直很记挂你们的,他为什么会这么做,萧衡,告诉我为什么啊……」 萧衡看着赵禁苍白憔悴的侧脸,眼里恻然浮光闪动。赵禁捂着心口,蜷曲着身子眉心紧锁:「好痛,萧衡,我这里好痛……只要想到他就好恨、好痛……」 萧衡安慰地紧紧搂着赵禁,闭上眼睛,轻声说:「我知道,我都知道……十年了吧,我认识无心的时候他才不过是个孩子……不管他做了什么,我都觉得……我都觉得无心还是那个孩子……就算到现在这个地步,我还是不愿意相信他会做出那样的事情……小禁,我是不是很傻?」
第45页 「萧衡,你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傻透了。」 「小禁,洛凡……就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么?他一辈子……就只能这样……?」 赵禁摇摇头,偷偷按住怀里的《通天录》。方法是有的,只是他永远也不会告诉萧衡。就算萧衡一辈子被洛凡记恨,也好过去用那个能够救洛凡的唯一办法。 晚间赵禁又去看了沈千秋,他已经醒了,缩在床角不愿意和任何人说话。沈枫悯的遗体准备第二天下葬。一整天的繁琐抑郁弄得赵禁极其疲惫,回到临时安排的客房倒头就睡。 等赵禁醒来已是天明。他看到萧衡正坐在他床头,手里捧着那本《通天录》已翻到了最后一页、他回头看见赵禁醒了,评价道:「真是一本好书。」 赵禁冷汗顿起。 「小禁,明明有办法让洛凡起死回生变回正常人的,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萧衡扬扬赵禁手里的书,一脸好像有些得意又很幸福的笑。 「你疯了,」赵禁伸手一把抢过书藏在身后,摇摇头看着萧衡说:「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我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小禁,」萧衡灿烂地笑着,很久很久赵禁都没有见过萧衡这样笑过,没有任何轻愁仿佛春光乍泄一扫他全部的苦涩和颓唐:「你知道你阻止不了我的。」 「萧衡,你也逼不了我的,」赵禁看着他的眼睛坚决地说:「就是你以死相挟,我也绝对不会帮你做那种事。」 「小禁,你知道我练了『羽化』,本来就是活不了多久的,如果我能一命换一命,让洛凡变回普通人,其实是赚的,不是么……」 「萧衡你休想,我不会让你死的。」赵禁没有兴趣听,翻身下床就向外面走去。 「小禁,无论如何如何我都会死。如果你不拿我的血去救洛凡,我也只好在你面前让它毫无价值地流干净。」 「萧衡,你威胁我?」 「不是威胁,我只是告诉你事实而已。」萧衡低头自嘲地说:「我高估了自己,我以为我可以为了天下为了武林而活。可是……我其实只能为洛凡而活,他不幸福,我看不下去又不愿意让他解脱,只有我死,放他一辈子幸福。」 「不值得!你为他做的还不够多吗?你为他受得伤还不够少吗?洛凡凭什么要你为他牺牲那么多?不要跟我说你爱他,感情这种东西是最靠不住的,总有一天你会遇到比他更好的人,你会得到应得的幸福,你会发现你今天的所作所为是多么没有意义。醒醒吧萧衡,一辈子只为了某人而活是愚蠢的。」 萧衡温柔地笑了嘆息说:「小禁……你又放得下么……就算无心真的背叛了,你心里,又真放得下他么?」 赵禁暴怒道:「不要和我提他!他害死沈枫悯,把洛凡弄得半死不活,把你折磨成这样。他背弃了我全部的信任,我恨他!放不下他?我如何放不下他,我现在恨不得他死。」 「是么……」萧衡恍惚道:「是么,果然是我太痴了是么……为什么到现在,我还是愿意相信无心,相信他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 「萧衡,你从很久之前就是这样……你人很好,真的很好,对人很温柔,愿意相信别人……但是好人是没有好报的!」赵禁抬起头,歇斯底里地喊道:「不然沈家都是好人,为什么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为什么罪魁祸首却可以逍遥地躲在北方,喝着茶悠闲地看我们的笑话?」 萧衡再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有尴尬地沉默着。半响,只得旧事重提:「小禁,我要救洛凡,求你帮我。」 「萧衡,现在丢下我一个人,你不觉得太残忍了?」赵禁撇过头不看他。萧衡从很久以前就很温柔,但是他坚持的事情却从来不能被改变,赵禁知道他是阻不了他的,可是他真的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萧衡死,他是他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小禁,我一辈子都很失败,没有守护得了沈家,没有保护得了洛凡,虽然我真的努力去做了,但是我真的没有做到……」萧衡抬起头,对赵禁有些欣慰地微笑着:「只有你,小禁,只有你这个徒弟,是我这一辈子唯一成功的事情……」 赵禁瞳孔紧缩,眼睛里倒映出的萧衡,坚决淡定到让人无法抗拒。 「不可能的,别逼我,萧衡……」 「小禁,你是我这辈子的骄傲。希望你坚强地活着,找到幸福。」萧衡微笑着,赵禁摇摇头,明明他还没有答应,凭什么萧衡就说出了诀别的话。 夕阳西下的时候萧衡在门口等他,整个人沉浸在血一般的光晕中。赵禁停下来,看着这样刺目的红色中萧衡的剪影,那样高大消瘦的身材,独特温厚的气质,他看着,想永远铭记这一刻。 因为永别就要到来。因为明明近在咫尺,却无论如何改变不了。仿佛在万丈悬崖边,他伸出手,萧衡却摇摇头。 「小禁,我等你很久。」萧衡笑了,在暮色的沾染下瞬间有种遗世独立的错觉。虽然红霞灼得眼痛,赵禁还是决定不哭,他若无其事地淡定着:「你已经决定好了?」 「是的,开始吧。」萧衡的笑意有点萧索的味道,赵禁认识了萧衡那么多年,从来也没有得他会像今天一样,每一个神情动作都让人牵魂动魄。
第46页 洛凡还是横躺在床上,双目紧闭毫无血色,没有赵禁的命令他永远也不会醒来,发生了什么,他也永远都不会知道。萧衡走过去,很爱惜地把他抱起来,回头问赵禁:「我该怎么做?」 「割了你的手腕,把你的血餵给他,等你的血都流干了你的命就是他的了。」 萧衡看着洛凡,笑道:「真是一种有点匪夷所思的方法。」 可不是匪夷所思。赵禁笑笑,老天爷残忍得很呢,《通天录》上记载得清楚,想要把用控尸之术唤回的生命复生,需要在控尸者的引导下,用一个爱他的人全部的血来换。这有什么意义?赵禁翻书的时候想,不会有人这么傻的,唤回爱人的命,自己死了。 结果这样的傻瓜是存在的。赵禁看着萧衡的侧脸,那平静的脸庞里有种特别的沧桑混合着纯净的气息,很致命地让人心揪着疼。赵禁非常希望萧衡能够在当下反悔,但萧衡这个人,全部的灵魂好像都是属于洛凡的,他挡不住。 默念着书里的咒术。萧衡自己利索地拔了佩刀割断手腕的血脉,把鲜红的血哺到洛凡口里。 萧衡抱着洛凡,痴迷地看着他的脸,表情是非常苦涩的温柔。此刻萧衡竟到了一种悽美的极致,赵禁是拼命压制着自己才没有冲上去把萧衡拉住,让他停止这种愚蠢的自我牺牲。 打从心里嫉妒起了洛凡。真好,条件好的人多猖狂,就是能把这样的人的心踩在脚底下,就是能让这样的人为他疯狂,就能让这样的人为他心甘情愿去死。 亲眼见了在被被伤害之后还放不开手有多傻。赵禁心里暗暗发誓,如果此刻躺在那里的是苍无心,他看都不会看他一眼,更别说拿命去换。 「他说……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愿意和我在一起的……」萧衡突然喃喃开口,自嘲地低低笑了,觉得血流得慢了,又拿刀多划了深深一道:「我真是失败,就算下辈子……也没办法奢求……」 「如果下辈子还遇到他,怎么办?」赵禁问。 「不知道……」萧衡虚弱地想了想:「下辈子再遇到的话,肯定不能再那么傻吧……」 赵禁微笑,他无法再看着萧衡在他面前一步步走向死亡,正转身准备离开。 「我不会再缠着你了,你知道么……」已经走到门边,听萧衡低嘆,赵禁停下脚步略微回头,见萧衡低着头亲昵地蹭着洛凡的鼻子,有些哽咽地说:「你以后都不用逃避,不用每一次见到我就徒增烦恼……我不会缠着你了,不会再出现在你身边惹你心烦了……」 「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也都不会再缠着你了。你可以放心……」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也消失了。 「洛凡,今后生生世世都萧衡都和你永不相见。你要照顾好自己。」 赵禁关上门,靠着墙壁滑落。爱得多深,才能无怨无悔把自己的性命交给对方;绝望得多深,才能说出这样决绝的赌咒。萧衡终于被洛凡伤得太透彻,死说不定不痛苦,而是解脱吧。 下辈子,上天确实不应该让他再遇到洛凡,赵禁想,自己和萧衡,这辈子都是生错了的人,可毕竟没有作什么孽,下辈子想必不再会那么悽惨。 自己的话,下辈子一定不要什么异于常人的能力,负担不起。正正常常隐没在茫茫人海中是最好的。 下辈子,还想遇到苍无心吗?赵禁不知道,只知这一世是不可以了,太多恩怨,终于他们之间也像萧衡和洛凡一样,横着太多伤害和鲜血,再也回不去了。 等到凌晨赵禁再次推开门的时候,萧衡已经死了。 洛凡的身体已经有了温度,赵禁摸摸他跳动的脉搏,看着他平静而无知的睡颜。萧衡说了,为了洛凡下半辈子无忧无虑的幸福,这件事不能告诉他,不告诉任何人。 趁着寂静的晨色赵禁抱起萧衡,把他带到沈枫悯的房间在那张床上面放好。萧衡安静地躺着,赵禁在怀里摸索了一阵,把那被苍无心砸了的小半块樱桃玉的碎片放进他的手里。红色樱桃玉,可以让尸体永不腐化。 《通天录》上还记载着有种金色樱桃玉可以让人起死回生。可惜红色的在当代就已经是稀世珍品,又上哪能去找一块金色的来。而且起死回生这回事,说不定只是人们美好的幻想罢了。 赵禁转动了床的把手,床降到了地下。赵禁没有办法把萧衡厚葬,又怕随便葬在外面尸体可能被人翻出来亵渎,想来想去觉得这个地方可谓一个完美的墓地。在这里沈枫悯停下呼吸,说不定他的灵魂还留在那里,以后可以陪着萧衡。 为爱而生,为爱而死,虽然他爱的那个人可能永远都不知道这份深情。那个人会快意逍遥,或许在午夜梦回会偶尔记起曾经一抹萧索的身影。而深爱着他的那个人,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永远地冰冷和孤寂着。 赵禁原先的床被和地板天衣无缝的石板替代,萧衡静静地落入地下,安静地永眠。赵禁默默跪下,贴在冰冷的地面上闭上眼睛。 他只是想要多陪萧衡一会儿。 赵禁在沈枫悯房间的地面上小睡了一会儿就被嘈杂声吵醒。他走出门去,一名帮忙的帮派弟子立刻焦急道:「赵公子,可找到你了。大事不好了,沈二公子失踪了。」
第47页 赵禁懵了一下:「怎么会?怎么回事?」 「沈二公子从昨天晚上开始安静了很多,也开始进食,所以大家就放松警惕了。没想到早上这一进屋送饭,沈公子就凭空不见了。我们到处找萧盟主都找不到,赵公子你想想办法吧。」 赵禁立刻奔往沈千秋的房间,看到果然空空如也,立刻回头命令大家搜查整个沈家和频迦城。 所有人都领命,这个曾经是大家惧怕的控尸鬼的男人,现在已代替萧衡成为了武林暂时的领导者,他怎样击退了苍寒堡怎样救了洛凡,所有人都亲眼看到。虽然他容貌可怖行事诡异,决断的敏锐以及品性优厚这次大家都清清楚楚看在眼里,不得不服。 直到晌午过后才有人回报说有人看见沈二公子清早提着剑从北面出城了,另一些奉命去找萧衡下落的人却无功而返,自然是找不到的。 沈千秋提剑去北面,大家都立刻猜到他是要去找苍无心报仇,皆唏嘘嗟嘆。谁不知道沈千秋此去根本是以卵击石,连和天宁王爷同归于尽的可能性都没有。 可是沈千秋怎么会知道苍无心现在的方位?赵禁灵光一闪,沈家和翠月殿私底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繫,当机立断吩咐旁边待命的弟子道:「你快去翠月殿,代我问殿主殷雨啸,苍无心现在在哪。」 「是!」弟子领命,正要走,赵禁又叫住他,面露愤怒之色道:「你再问问殷雨啸,为何沈家有难翠月殿连个动静也没有,还有,他凭什么告诉沈千秋苍无心现在的住处让他去白白送死!」 赵禁这么一说周围的人这才都反应过来,翠月殿距频迦城不过五十里,沈家一事苍寒堡介入,翠月殿却没有救援,甚至没有一点反应,确实诡异。赵禁又派了一行人从北门去追沈千秋,不过没有追上。所有人焦急地等,不出半日那名弟子已经归来。 「赵公子,翠月殿人去楼空。见不到一个人。」 武林众人立刻譁然,赵禁眉头深锁咬咬牙,心道糟了,这下连沈千秋的下落也不知道了。旁边人一下全部都没了主见,只得问道:「赵公子下一步准备如何对付?」 赵禁站起来冷然道:「从现在起,南方全面戒备翠月殿。」 他话音一出满座更是譁然,虽说赵禁现在是他们领袖,可是翠月殿在南方的地位根深蒂固得多,殷雨啸、郁沉影和郑天问也一向受人敬重,赵禁这么一说却仿佛他们是叛徒一般。赵禁的判断也是基于直觉,他对殷雨啸一直存在不怎么好的感觉。 毕竟他尚比不上萧衡,这样怀疑翠月殿造成的人心浮动他压不住。就在局势快要失控的时候,一个声音响起来:「沈家一事,南方确实应该戒备翠月殿。」 众人看向门口,洛凡站在那里,不似日前的苍白,赵禁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不过此时他的出现算是给大家吃了一剂定心丸,洛水公子的江湖地位比萧衡不差,现在稳定人心非他莫属。 洛凡的目光明显在厅里搜寻了一圈,没有看到萧衡,稍稍有些疑惑,走上前来到赵禁身边面向众人说:「沈家和萧衡多次传书求救翠月殿,信使却都在半途失踪。若非苍寒堡从中作梗,就是翠月殿执意不帮。,防人之心不可无,现在翠月殿空殿,殷雨啸下落不明,在给出应有的解释之前,我们不能再相信他们。」 然后他侧身对赵禁说:「苍无心现在在望月郡大将军司徒雪融的府邸。沈千秋估计去了那里,我们一起去追。」 让武林众人在南方待命而和洛凡两人去找苍无心,其实反而是比较好的方法。如果苍无心还念旧情,应该可以放过沈千秋一命,赵禁问道:「你身体行么?」 「没关系,好了很多,」洛凡有点讪讪:「你当时也不说明白一点。早知道过两天就会恢复正常,我当日就不该沖萧衡发那么大的脾气。对了,我是不是打伤他了,他人呢?」 赵禁心里一痛,不知道该怎么跟洛凡说,只道:「今天一早他就不见了。」 洛凡脸色有点难看,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道:「时不可待,我们尽早出发,晚了怕生变化。」 在去往望月郡的路上赵禁问洛凡为什么会知道苍无心的去处。 「狡兔三窟,苍无心就有萧衡、郁沉影和司徒雪融。这司徒雪融当年曾是太子伴读,也是苍无心在朝中最大的依靠和信息来源。苍无心背叛萧衡,而郁沉影为人正直,估计也不愿继续收留他,如今只有投奔司徒将军,让朝廷护着他。」 「这么说,当年抄家提前把风声透露给苍无心的也就是司徒雪融了?但皇帝不是想杀他,司徒将军私通被通缉的王爷不怕皇上降罪?」 「所以其实我们可以到京城告发他的,如果不是沈千秋现在他们手里,」洛凡道:「只不过我在临江听得司徒将军当年平定北漠有大功,治理望月郡也井井有条令民众丰衣足食。也许是这个原因,可能有人知道他窝藏苍无心,却无人忍心害他。」 「倒是会找好靠山……」赵禁偏头,不想再提那个苍无心。 「唉,赵禁……」洛凡磨蹭了一下,还是问道:「萧衡他……是生我的气了吧。这次是我过分了,什么时候真得跟他好好道个歉,赵禁,你要是先见到他,帮我跟他说一声。我当时太激动了,那些话……不是诚心的。」
第48页 赵禁忍着心痛苦笑一下。可惜这句迟来的道歉,萧衡是再没有机会听到了。 通往望月郡的道路和通往临江城的道路本是一条,当年的店铺建筑多半还在,和苍无心的欢声笑语还历历在目,可是现在看去只见沧海桑田,曾经的美好化作梦魇。一切都在告诉赵禁,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最荒唐的是洛凡也知道路上那家茶楼的鸽子烤得天下一绝,强拉着赵禁去品尝。赵禁是一点没吃出来那是什么味道,咸咸涩涩的泪把什么都毁了。洛凡能猜到赵禁在伤感什么,却不知道是什么触动的,又不会安慰,只能有点尴尬地坐在一边。 两人很快就赶到瞭望月郡的司徒将军府。赵禁也没有什么礼貌地就拼命拍门,没想到开门的竟就是苍无心本人,好像已经早有准备,冷冷道:「你们是来要沈二公子的,我说得没错吧?」 赵禁和洛凡都愣了,苍无心的头发居然成了浅灰色的。虽然配着俊美的脸孔也没什么不妥,这诡异的颜色还是让他们疑惑地对视了一下。 赵禁和洛凡跟着苍无心进了将军府,到了一间偏房,沈千秋躺在里面,面无血色。赵禁立即冲进去抱起沈千秋检查了一番,抬眼戒备地看着苍无心。苍无心脸色寒冰顿起冷哼一声道:「你倒挺关心他。」 「苍无心……」赵禁咬咬牙,想问他你为何要害死沈枫悯,害死萧衡。可是洛凡在场他什么也不能说,只死死盯着苍无心,想不通为什么他还可以摆出这么一副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你带他走吧,他来当刺客,我看在有一面之缘的份上,只是让他睡了一下,你以后管好他,下次再出现在我面前,就不能像现在这样放他一马。」苍无心说着转身就要走,洛凡质问道:「苍王爷,你为何要背叛南方,背叛萧衡?」 苍无心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人各有志,道不同不相为谋。只是……忠告你们,翠月殿不可再信。无心言尽于此,两位三思。」 「无心——」就在苍无心走出门的时候,赵禁喊了他。 苍无心没有回头,但是停下了脚步。赵禁发懵,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喊了他。洛凡怒其不争地看了他一眼,赵禁努力地想了一下却仍然无话可说。苍无心看赵禁再无下文,便离去了。 只是看着他的背影,想要叫他,只是这样而已。赵禁苦笑,居然到了现在还…… 沈千秋被就近带到了隔江的洛水山庄照顾着。他确实伤得不重,苍无心没有对他下狠手。 洛水山庄正在大摆筵席一片喜气洋洋,因为少夫人肚子里怀上了小生命。洛凡将为人父,言语间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幸福之色,赵禁看了只觉得更加心寒。萧衡说的天伦之乐洛凡这下倒真是全有了,父母妻儿,将来还有幼子绕膝。 可是萧衡呢,就那么死了算什么?洛凡一向没良心,过了些时日,还能记得他么?他这么幸福,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用背负。不公平,好不公平啊…… 赵禁没有办法看着洛凡和家人和乐融融。既然已经在临江城,便打算去风起山庄看看慕容雪。 他想知道雪过得好不好,终于自己和苍无心再无一点关系了,才敢想着去看他。他没想到才踏上望月郡的大街,他就被风起山庄的人「请」了去。 虽说慕容风和他自小就不和,倒也没有什么血海深仇,当被绑得结结实实的时候赵禁还有些不明就里。慕容风看着他疤痕狰狞的左脸评价道:「真是噁心……好难看……」 赵禁当没听见,任他说。 「怪不得唐瞬抛弃你……」慕容风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幸灾乐祸:「长得这么难看,一开始怎么会入得了他的眼的,真是奇怪啊……」 大概慕容风已经知道苍无心就是唐瞬了。赵禁默默不语,心道自己既然确实如此丑陋又已经被抛弃了,慕容风还要拿自己出气,也真够幼稚…… 「你那是什么眼神?!」慕容风看着赵禁眼里的蔑视暴怒道:「你自己以为你很了不起么?小雪相信你,你倒好,背叛他勾引了唐瞬,把别人当笑话看,很得意是不是?」 说着就打了赵禁两巴掌,赵禁双颊火辣辣地疼,有点受不了慕容风的莫名其妙抬头道:「我和苍无心已经没关系了,你抓我来这里到底是想干什么?」 「威胁他。」慕容风笑着说。 赵禁觉得有些头大,慕容风好像以前不是这么神经错乱的人,提醒道:「你已经知道了我对他什么都不是,用我威胁他有什么用?」 「我自有我的道理。」慕容风看赵禁低垂着头,发丝凌乱遮盖掉了伤疤的一部分,再加上房间的採光不是很好,突然看起来不是那么丑陋,反而五官倒是挺分明,整个人也极富十分颓唐的吸引力。 慕容风一辈子从来没有正眼看过赵禁,一直觉得他是个丑八怪,这么一看也不算丑,反而是可恶的事情。他可以容忍唐瞬是玩弄赵禁这种一无所有的人来给人生加上点游戏,却不能原谅有一点点可能,唐瞬是真被这个傢伙偶尔露出的俊逸给吸引。 第一次听说「天宁王爷至爱控尸鬼赵禁」的传言的时候,慕容风哈哈大笑,道不知天宁王爷是何方神圣居然眼光如此独到。然而在得知天宁王爷就是唐瞬的时候,他笑不出来了,从小就喜欢的唐瞬居然对那个该死的赵禁情有独钟,就算最后还是抛弃了他,仍然难解心头之恨。
第49页 从年少时这孩子就总给他添堵,没想到长大了,居然还曾经得到过他得不到的。突然就心生了狠狠作践他的想法,慕容风走过去把赵禁按到墙上,对着他的胸口和小腹一阵狂踢猛打。 赵禁的身体痛苦地蜷缩起来,胸口被慕容风一脚狠狠地顶到,抽搐了几下咳出一口血来。等慕容风肆虐完他的恨意之后,赵禁已经站不住,顺着墙壁滑下来,在身后粗糙的墙上拉下一道道黑红色的血迹。 慕容风挑起了赵禁的脸颊逼他和自己对视,却看见赵禁虽然纠结了眉头,眼里面却仍然闪着不屈的倔强,毫无畏惧地看着他。他本来想把那双漆黑的眼睛给挖出来,却想到了一种更好的办法,仗着那个从来没有人说出口过的秘密,他知道怎样的伤害比任何肉体的伤痛都更有效。 「你心里还是以为他在乎你的吧?你心里还是以为他会为你受威胁的吧?我告诉你赵禁,你别做梦了……」慕容风刻意放轻声音,诡异地挑起赵禁的脸嫌恶而愉悦地看着:「你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你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把你变成这样的么?」 那场大火永远是赵禁不能提及的死穴。看他猛然色变,慕容风心里有一阵舒爽:「你以为是我放的火吧……我告诉你,不是我,你变成这样,我好无辜的……你有没有想过另外一种可能?」 赵禁猛地开始挣动,他不想他再说下去,不管他下面要说什么他都不想听!慕容风按住他嘿嘿笑道:「赵禁……挺聪明啊……这么快就明白过来了?可是你摇头就能逃避得了么?你以为他为什么对你特别?——你仔细听清楚了,唐瞬,或许我该叫他苍无心?呵呵……把你变成这幅样子的罪魁祸首,就是他!」 「你骗我。」 一切终于豁然开朗,这个残酷荒唐却恰如其分的理由,终于解释了一切。 为什么完美的苍无心会在茫茫人海中单单垂怜自己,为什么他的感情那么突兀那么时深时浅。可赵禁根本不愿意相信慕容风所说的,不愿意相信所有的一切从一开始就是假的。那个人从一开始就只是可怜他而已,为了曾经犯下的错误而赎罪,所以给了他那么多的美好。 「你不相信我没有关系,我带你去见你相信的人。」 「不,不,不要!」赵禁拼命挣扎,然而慕容风还是大力抓着他走出房间到了别院里一座雅致的小楼,丝毫不留余地地把他推到在地上昂首道:「慕容雪,你告诉他当年的真相。」 慕容雪正在抚琴,被吓得抖了一下,手里的琴弦应声而断。慕容风对惊魂未定的慕容雪大声道:「你告诉赵禁,当年那场大火的真正原因是不是唐瞬?是不是因为唐瞬,他才会变成现在这幅样子,你告诉他!」 赵禁现在只能把慕容雪当成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死死盯着他,战慄着,颤抖着祈求道:「雪,求求你……」 「小雪不撒谎,」慕容风看了慕容雪一眼笑道:「对不对小雪,你不用担心,告诉他事实就好,告诉他一切是不是都是因为那个苍无心!」 慕容雪无神的眼睛蒙上了一层白雾,他嘴唇微微颤抖,接着轻轻点了点头。 赵禁整个头轰地就乱了,不信,他们骗他,都骗他。然而为什么身体像是被抽干了血一样无力,只能整个人倒在地上,什么也不去想。 都是假的,都是…… 所有的爱意和珍惜,誓言和温暖,都只是为了弥补一个无可挽回的罪恶而已。那个他在世界上唯一挚爱,让他无条件地相信并沉溺得一塌糊涂的幸福,全部都是假的,连水中月镜中花都比不上,就连虚幻的假像也根本就不曾存在过。 多可笑,多可悲。根本不曾被爱过,还天天沉寂在幻想着的携手天涯中。太无耻了,怎么敢这么想的,这么丑陋的人,连人家想要赎罪都最终厌倦到了狠狠地赶自己走。 赵禁双手掩着脸孔,嘶声呜咽,却完全哭不出来。他太悽惨了,真的太悽惨了,居然被可怜被同情被施捨! 「小禁,我……」慕容雪想要说什么,慕容风制止了他。他走过去满意地欣赏着赵禁被剜成一片一片的痛苦,拖着他回到了阴暗的刑堂。 九章 斩思断念 青丝化雪 在苍无心阴沉着脸跟着慕容风走进风起山庄的阴暗的刑囚室时差点没昏过去。 赵禁被吊在半空中,浑身是血,六条千年冰玄铁从肋骨中间穿过,带着他略显干瘦的身体一荡一荡好像吊死的尸体一般。胸口的起伏太微弱,根本看不出来死活。 「唐瞬,你看我这个收藏品你可满意?」慕容风从后面轻轻搂住苍无心的肩膀,柔声说。 「慕容风,你居然敢……」苍无心回头怒视慕容风,目眦欲裂。 「啊,我以为唐瞬你是不在乎他的死活的。」慕容风有些故作为难地笑了:「怎么,难道除了作为控尸鬼的利用价值以外,这个丑八怪唐瞬你还真的在意?」 苍无心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失控,但是既然已经让慕容风看破了,也就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毕竟慕容风不够聪明,尚有很大的回旋余地,这点苍无心很清楚。 「他毕竟是你弟弟!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他?」 「慕容家可没有这样的孽障,」慕容风把玩着苍无心灰色的长发,暧昧地在他耳边说:「我今天,很想替天行道……」
第50页 苍无心冷笑了一下抽回自己秀发道:「我一直不知道什么时候慕容庄主成了翠月殿的人了?」 他知道揭穿慕容风只能把赵禁置于更危险的境地,但他也明白,虽然慕容风爱他,更爱他自己。只要慕容风不是疯了,自己能提供给他他更感兴趣的东西的话,赵禁还是可以保下来。 「没有什么,个人有个人的目的,总不能像慕容雪一样傻傻的为了你就自毁前程,人总是要长大的。」慕容风感嘆:「我也不知道一向聪明的你为什么要选择江庭赭,相对而言殷雨啸要牢靠多了。他们谁胜谁负昭然若揭,唐瞬你为什么偏偏所託非人呢?」 「我自有我的原因,你把赵禁给我放下来!」苍无心平时最喜欢跟别人绕圈子,此刻却恨透了慕容风的虚与委蛇,恨不得他现在就大大方方把条件提出来,这样就不用让赵禁身上带着几个深深的血洞,在那么冷那么暗的冰窖里吊着! 苍王爷平日也算冷血,现在却完全不敢把赵禁的命拿来押宝,连一句「我不在乎,你杀了他吧」这样的话也不敢拿来威胁着玩。他自怨今天状态太差,跟一个愚蠢的慕容风说话都颠三倒四浪费了那么多时间,因为第一眼看到赵禁被吊在那里的时候心就乱了。慕容风虽然于公于私都不会对自己怎么样,但是现在赵禁在他手里,慕容风杀不了赵禁,却除了杀他怎么发疯都行。 慕容风看着苍无心的态度果真起火了,他是想要挟苍无心,但没想到赵禁是个那么有效的饵。要不是赵禁实在丑得不象话可悲到不行,要是此刻挂在那里的人是慕容雪,或者是任何外貌尚算一般的人,他就算杀了这个饵也不让苍无心吃到。 「他对我来说很重要,慕容风,我拿他还有用,你不要让我恨你。」 「唐瞬,我还是没弄明白,控尸鬼是你的敌人啊。你留他何用呢?」 慕容风轻蔑一笑,王爷不好好当王爷,天天宁可冒着危险,也要暗地里进行着的计划,能是什么。武林各大门派你争我斗,不还是为了一个盟主之位。王爷刀光剑影阴谋诡计,头上的位子只有一个。他早就知道苍无心非池中之物,幸而他们要得东西并没有利害冲突。 「有了赵禁,就等于有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千军万马,而且无需粮草无需赡养,你说谁不想要他?我不相信殷雨啸没打过他的主意。而且我也相信殷雨啸是知道他自己控制不了赵禁,才让你做个人情把他给我。他想要什么,你直接提吧。」 「他要你昭告天下,正式和苍寒堡断绝盟约。」现在苍寒堡之于天宁王爷,是盟友是下属不好说,但是要了苍寒堡绝对是要砍了他的左膀右臂,让他元气大伤的事情。所以慕容风当初听殷雨啸的要求的时候,并不认为一个赵禁能换来那么多。 苍无心有点悲哀地微笑了一下,点头道:「一个赵禁值苍寒堡,殷雨啸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看到苍无心点头,慕容风完成任务般地松了口气。苍无心暗想这等人根本不明白自己只是殷雨啸局里的低等小卒而已,连如今看着赵禁的惨状都联想不到「兔死狐烹」一词。 苍无心觉得殷雨啸很聪明,聪明归聪明,却也没有想过世间确实是有人把赵禁当成一个人来看,而不是一个能控尸的怪物。 「其实翠月殿要灭苍寒堡,唐瞬你也知道是迟早的事情,殷雨啸的意思是,他日你荣登帝位,翠月殿虽不会像苍寒堡一样臣服于你,倒也不会找你麻烦,希望现在能达成共识,相安无事。」 苍无心知道慕容风只是背殷雨啸教他的台词而已,就点点头表示顺从,道:「你去取钥匙来解开铁链放了他吧。」 「钥匙在殷雨啸手里,他说,你答应之后,让我去翠月殿拿。」 苍无心暴怒:「翠月殿?这里到翠月殿来回要十天以上!」 「我们风起山庄有足够的药,能拖上十天半个月的,」慕容风笑道:「我用冰玄铁锁他的时候也避开要害了,死不了。不过殿主让我告诉你,你要是耍什么花样,控尸鬼必死。」 苍无心忍下满腔怒意点头道:「我不会。」 殷雨啸可能知道苍无心和赵禁之间的种种,却不会猜到苍无心从来没有想过利用赵禁的力量。在殷雨啸的世界里所有人做事都是有目的的,在他看来苍无心只不过假借「爱」的名义,来骗取赵禁的信任便于将来利用而已。 慕容风前脚踏出门,苍无心迅速召了风起山庄的僕人来。冰玄铁虽然砍不断,但是足够长,所以赵禁被吊着的时候余下了一大段绑在旁边,苍无心吩咐下人小心地解开了那些,几人合力慢慢地把赵禁放到地上。 赵禁四肢冰冷僵硬没有任何反应。苍无心急了,立刻吩咐下人把冰窖的冰能搬走的全部搬走,所有的暖炉移到冰窖里,烧许多热水。僕人立刻动手,室内很快就温暖起来。等一切都布置好,苍无心让他们下去,自己脱掉外衣,小心翼翼地用身体的温度暖着赵禁。 「小禁……」他蹭着他们额头,温柔他鼻尖的冰冷。赵禁的四肢还是没能温暖,嘴唇和脸色都如同死人,要不是心跳还在,苍无心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抱着赵禁,坚硬冰冷的铁链隔着衣服就渗进阵阵寒意,想到它们正陷在赵禁的肉里,心都寒了。 绝不原谅殷雨啸,绝不原谅,绝不原谅,绝不原谅。
第51页 赵禁受了多少苦,有多疼,他根本不敢想。上次赵禁为了他被铁蒺藜所伤,他只能没用地哭,现在好像是当时的情景重演一般。但是他怎么能不哭,看着赵禁这样他心疼呀。 「……原来你还是会为我难过的……」沙哑的声音若有似无,苍无心低头发现赵禁的眼睛已经睁开,瞬时不敢再乱动,生怕一不小心碰疼了他,泪水不住地落,模糊了视线也不敢抬手去擦。 「原来事到如今……你是会因为我哭的……」赵禁有些飘渺地不知道在看哪里。听着他自顾自地喃喃,苍无心大觉不好,轻轻晃着他道:「小禁,小禁,你振作一点,你等等,慕容风很快会回来,我就帮你解开这个铁链……不会让你再受苦的……我……」 「解它做什么……我也死了不好么,反正大家都死了。我这种人活着……本来就没什么意思…」赵禁笑得有点虚幻,苍无心被他的绝望吓得要死急忙抓紧了他喊道:「不准你胡说!」 赵禁仍没有看他,只是对着虚空淡淡问:「无心……我问你,倘若我死了……你会哭么……」 「你不要胡说啊……小禁,你会没事的……」明知道赵禁伤不致死,但是苍无心的心底被他明明白白的绝望生生挖空一块,甚至觉得赵禁马上就会永远地离他而去一样。 「呵呵,你……你现在是不是后悔了……是不是也会痛了?无心……我有多痛,多苦,你知道么,苍无心,你知道么?」 「我就是要你后悔……」赵禁眼里隐隐泪光一闪,竟伸手抓起嵌在体内的铁链狠狠一拽。 「啊——」惨叫和惊叫同时响起,一尺长的铁链沾满了赵禁的血肉被从体内生生拉出,新的链子从后面没入,那已经干涸的血洞里鲜血汩汩而出,而赵禁已经完全昏死过去。苍无心浑身颤抖地死死抱着他,看那血流如注的伤口,几乎没当场疯掉。 他自残……已经伤害到他要自残。 要是知道自己不负责任的所作所为已经伤害他到这种地步,还会那样选择吗? 苍无心抱着他泪如雨下。 赵禁在昏迷中疼得直抽。医者处理完毕后摇摇头说如今只能控制伤口发炎腐坏,冰玄铁性太寒凉,会给人的身体造成巨大的损害,更不知道以后拔除的时候会痛成什么样子。 链子固定在石壁上,苍无心用尽各种方法也无法断掉它。赵禁就只能悽惨地躺在暗室的地上,苍无心成日成日守着,看着他痛苦的梦呓和抽搐,在两三天内迅速地憔悴下去。终于赵禁醒了,却痛的嘴唇都在抖,苍无心倒宁可他一直睡着,起码不会被折磨成这样。 他把他双手绑了,为了防止他再度自残。 「我不想看到你……你走……」赵禁痛得迷迷糊糊地看见苍无心布满血丝的眼睛,丝毫没有一点感念。他厌倦了,苍无心此刻的心疼看起来很像是一个笑话,讽刺着他曾经的所作所为。 「我不走,小禁,我不会走,我陪你……」苍无心抱着他温柔地说:「我会一直陪着你……」 赵禁开始挣扎,把自己弄得痛到死去活来。苍无心泪流满面求他别折磨自己。 「苍无心……你杀了我……你最好现在杀了我……」赵禁的眼里愤怒已经燃成了死灰,变成清冷的自嘲,突然头一侧昏了过去,一口鲜血顺着唇角流下。 苍无心吓得要命,抓着赵禁的手腕,发现那脉搏渐弱像是垂死之人,立刻大声叫进医者,在医者执起他的手腕的时候不停地问他:「你不是说过他能撑过十天的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啊?」 医者不语,拿出银针在赵禁身上几处大穴扎下,终于在大约一个时辰之后赵禁的脉搏平稳了下来,医者收了银针道:「暂时无碍了。这位公子内息紊乱不得,希望您不要随意刺激他。」 「还有,他似乎一心求死这样下去,能不能撑过十天相当难说。」 苍无心听到医者这么说的时候整颗心都像被人狠狠捏住了用力拧一般,沉重的悲伤和无尽的恐惧压得他无法呼吸。眼前的这个人惩罚他的无情的方法,竟然是想要永远地离开他。 进退两难无法收拾。才知道聪明一世终究了错了,错得太离谱。苍无心跪在赵禁身边泣不成声。 赵禁一睡就睡了五日,这五天苍无心就是偶尔撑不住了睡一下,也是紧紧握着赵禁的手,生怕他一放手就什么也没有了。明明知道他听不到,苍无心还是会伏在他的耳边细细低语些什么,仿佛亲密情人间的悄悄话,也只有在他没有意识的时候,他才敢这么做。 赵禁醒了之后没有再发疯,只是沉静着,有时候呆呆地看着屋顶,有时候就闭着眼里。那双暗淡的眼睛里,就再也没有苍无心一丝一毫的影子。苍无心什么也不敢说,只握着他的手。现在只要赵禁不寻死他就什么也不敢奢求了。 之后的几天,他都悉心照顾入微,每一点都小心翼翼。赵禁任他做什么,呆得有如一只坏掉的扯线木偶,让人猜不出他在想什么。其实他什么都没在想,事到如今苍无心的脉脉殷勤,对他来说终于没有一点意义。
第52页 殷雨啸遣了别人送了钥匙来。苍无心拿到钥匙暗暗咬牙,殷雨啸这个狐狸把慕容风留下了,如果是慕容风带着钥匙回来,自己一定把他治死。 解了铁链,赵禁终于可以离开刑房,苍无心极为小心地把他抱到温暖客房的床铺上。 那几条铁链,还有很长的部分嵌在他肉里。 「他身子太虚,加上冰玄铁的性子本来就和麻药里的一味想沖,如果用了麻药就不一定能醒来了。」 苍无心听得的脸色惨白,看向赵禁,赵禁示意没事。他嘴唇翕动了几下,微微张口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声音,苍无心把头低下去,听到他在轻声叫着:「无心……」 「什么,你想说什么?别说话了。留下力气,等你伤好了再慢慢和我说好吗?」 赵禁却挣扎着凑近苍无心的耳边低声说:「无心……当年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苍无心握着他的手抖了一下,赵禁看着他惊恐的样子,痛苦地笑了。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否认?为什么要是满脸的后悔和自责? 慕容风说的话原来是真的。他真的不曾爱过他,他真的不曾…… 所有的一切,全部只是因为他犯下了罪,他害了自己一辈子。不是爱,从来就不是。 赵禁突然就哭了,他实在受不了了,所有一直以来支撑着他坚强下去的东西被打得粉碎,无论如何也年粘不回来了。如果一切根本就是假的,为什么还要那么残忍地温柔着,为什么还要救活他让他了无生趣地面对这个空荡荡的世界? 苍无心,我恨你…… 医者拉起六条冰玄铁链,示意苍无心抱紧赵禁。苍无心抖得像风里的叶子,仿佛受刑的人是他一样。医者没有预警地猛然用力,苍无心亲眼看着那么粗那么长的铁链穿过赵禁的身体,身子抽搐扭曲抑制不住地疯狂挣扎。眼前一片血沫混着碎肉从他爱的人身体里被生生拽出来。 这么疯狂的痛,赵禁居然没有昏过去。铁链离开身体时大量鲜血涌了出来,一时无法堵住,赵禁的脸很快变得惨白,接着印堂变暗,开始因失血过多而抽搐,苍无心死命抱着他喊道:「小禁,小禁,求求你,坚持住……」 赵禁闻言仿佛从迷糊中清醒了那么一点点,有点脆弱有点模糊地,露出了他们初识时的那种想要相信却又固执别捏的眼神,轻声问道:「……无心……你……对我,是真的么……」 「不管是不是真的…………你为什么要对我好……」赵禁说着,眼神又暗淡了下去,他轻轻咳着,伸手抓着苍无心抓得手背上青筋暴现:「你知道么……我好恨你,可我更恨我自己……即使到了现在……仍然觉得……能死在你怀里…………」 「小禁!」苍无心痛心地呵斥道:「别说什么死不死的……我喜欢你,你别总把死挂在嘴边……」 「你说……你说什么?」 「我喜欢你,小禁,我爱你,以前都是我的错,你原谅我,我们重新开始,重新开始好么?」 「呵呵……」赵禁听到这话嗓子深处发出两声诡异的笑,整个身子都挺了起来,声嘶力竭地嘶声大吼道:「苍无心,你骗我,你就会骗我,我不相信你,我再也不相信!」 「不要乱动!」随着医者的一声大叫,赵禁的身体颤了颤重重摔回苍无心怀里再无声息,身上的伤口又开始大量出血,苍无心满手都是血,灰白的头发也染成了血灰色,混着泪水沾污了整张脸。 赵禁的血总算止住,脉象却极度不稳,苍无心不断给他输入真气不敢有一丝松懈,才把差点死了的赵禁又一次从鬼门关拉回来。 当夜月凉如水,清冷洒遍了整个望月郡。苍无心痴痴望着在睡梦中的赵禁,在他的额头上细细轻吻,偷偷削掉了他一缕头发收进前胸的衣袋里。 「你醒了,还好么?身体还痛么?」 赵禁醒来的时候,沈千秋正守在旁边。身上自然还是疼得彻骨,赵禁却摇摇头,有些疑惑。他不应该是在风起山庄,为什么…… 「是苍王爷送你过来的……」沈千秋轻轻握住赵禁的手,泪水很快盈眶:「对不起……对不起……要不是我太莽撞,你也不会遇到这种事,受这样重的伤……」 赵禁摇摇头。 「洛凡打了他……可是他杀不了他……我也想杀了他,但是我也没有那么强,我好没用……」 赵禁觉得自己很可悲,居然此时还想要跟沈千秋解释自己这一身伤不是苍无心弄的。但想到苍无心造成沈家灭门,就闭了嘴没有袒护他。 之后的日子,赵禁就留在洛水山庄养伤。沈千秋不再像之前那样寻死觅活,在这半个月里出乎意料地坚强起来。赵禁消沉着,他却恢复了一贯的甜蜜微笑,每天早晨来叫赵禁起床,逼着他吃早饭,有的时候也会扶着他出去晒晒太阳。 夏日的阳光总是炽热而刺目,每次赵禁躺在那样的阳光下遮住双眼,那温暖总有种让他想要痛哭的冲动。 他也不想让沈千秋这个同样身心俱疲的人花心思照顾他,可却无法抑制地恍恍惚惚。因为冰玄铁的关系他的身体再也热不起来,明明是夏天,每晚在被子里却冷得直哆嗦,而且肋骨附近的疼痛也一日一日,挥之不去。
第53页 真的一点都没有活下来的理由,今后的人生,除了痛苦就是痛苦,有什么意义? 在洛水山庄赵禁呆了差不多两个月,洛凡找了一些名医和好药,伤口从表面看来好得七七八八。然而心里的千疮百孔根本没有癒合的道理,等到秋天来了的时候,赵禁如同幽灵一般飘飘荡荡一人走出了洛水山庄。 他也不知道自己还有哪里可去,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把眼睛灼得很痛。他想着,走到日落的尽头,不知道能找到什么。 「小禁,小禁。」突然就有人从后面追过来,赵禁停下了脚步,这个声音好熟悉,熟悉到他不想回首也不愿回首。 「小禁,你可以走路了,你的伤好了吗?」苍无心看到他还愿意停下来,颇有些受宠若惊的兴奋,试探着从后面握住赵禁垂下来的一只手。 他还在欣喜着赵禁没有立刻甩开他,却不知道看着他的脸握着他的手,赵禁已再也找不回一点悸动。心冷了,冷得破釜沉舟无可挽回。 萧衡体验过的心如死灰,赵禁终于明白了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真的到了这步田地,看透了看破了也没什么不好。他突然再也不需要想要找到一个可以爱他的人,也不需要继续相信什么,再也不需要伤得体无完肤了。 「苍王爷,您有事么?」 手里还握着那只保养得很好的手,因为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所以赵禁才没有想着要很凶恶地甩开他。 苍无心故意忽略赵禁那声冷漠的「王爷」,俊美的脸庞在夕阳下有点微微地红。他看着赵禁的眼睛,微微涩然却目光坚决:「我要跟你回家。携手天涯,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赵禁心里被那个「携手天涯」从仿佛很久远的曾经穿越过来刺痛了一下。原来以前做梦都在盼望的一句话,也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不是迟了么,迟太多了,苍无心苍王爷,现在想要一起走了,你早干什么呢。 不用那么勉强吧,本来就不合适,你王爷完美无瑕屈尊纡贵,我还良心不安。不如从此一拍两散,你再也不用在爱我和不爱之间徘徊,我再也不会一次次得到希望再一次次绝望。真的受不了了,受不了从天堂到地狱的落差,再绝望一次,一定会彻底崩溃。 他终于从那只温暖的手里抽了回来,从此不再需要光和热,在寂寞而冷的世界里麻木下去。 苍无心的表情有点失落,有点茫然,他竟然做出了很久不曾出现的楚楚可怜道:「我一直在等你,等你好久了……不是说了,要重新开始的么……」 其实,赵禁真的很怀念这样的苍无心,虽然他这样做戏的时候也经常让他又爱又恨,但是起码那时,两人之间没有丝毫芥蒂。 还记得夜色下,苍无心抽出手帕,装成青衣自娱自乐,霸道而蛮不讲理地和他斗嘴。还记得一路上风光旖旎,他拖着他逛商铺买零食,让他睡在他怀里。本来毫无期待的生命里,划过一道绚丽的焰火。然而终究,灿烂过后被烧成了灰,粉身碎骨。 重新开始。听起来很容易的一个词。 可是两人之间早已有了一条深不见底的鸿沟,被伤害和不信割得纵横交错。更何况那深沟里还填满了那么多人的生命和鲜血。赵禁不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苍无心怎么还有这样的信心奢望重新开始。 他不想理他,知道苍无心缠起人来像牛皮糖甩都甩不掉。现在他真的没有力气和他胡搅蛮缠说说笑笑。 赵禁往前走,苍无心的脸上闪过一丝失落,也急忙跟了上去,又去拉他的手,被甩掉,又拉住,又被甩了一次,再讪讪地拉住的时候,赵禁却没有再甩开他。于是苍无心又雀跃了,狗腿地跟着赵禁,一直跟一直跟,跟着出了临江城城门。 等到走到城外的空地上,赵禁转身冷冷道:「苍王爷,你能放开我么……」 「不放。」苍无心有些耍赖地笑着,抓着赵禁的手摇啊摇,真的很像很久以前的两人,有的只是苍无心有些神经兮兮的脱线和赵禁拼命想让他回归正常的无奈。 可是咫尺天涯的遥远,不能装作它不存在了。 「无心,断在这里吧,别缠下去了。」 这是赵禁第一次比苍无心还要理智还要冷酷还要毅然决然。这是第一次,赵禁主动赶苍无心走。 「小禁……」苍无心有些悲哀地问:「你不想要我了?」 赵禁点点头。虽然苍无心这么脆弱的样子看得他仍旧于心不忍,可已经被他的欺骗他的反覆无常弄怕了弄疲了。 「你……不再喜欢我了?」苍无心有点发懵,接着一把抓住赵禁的手急切地解释道:「小禁,我之前不是有心要对你那么残忍,我……」 「你不用跟我解释。」赵禁冷然道。 「不,我……我……」苍无心没有说完,只是直觉地感到周围阴风飒飒,接着他猛地抖了一下。周围的树林里,无声无息的惨白尸体,正从躲在的树后面慢慢向他靠近着。赵禁满面寒冰,隐隐竟有丝丝复仇的快意。 苍无心也变了脸色,质问道:「赵禁,你想干什么?」 他第一次感觉到了其余人在面对赵禁时候的那种恐惧,毕竟赵禁之前用尸体每一次都是为了保护他,没想到会有一天要用来威胁恐吓他。
第54页 赵禁只是问:「你放不放手?」 「我不放。」苍无心还是死死抓着赵禁的手,一脸的笑意。他还是笃定赵禁不会真的对他怎么样,然而下一刻他的脸色变了,赵禁把他推向那些尸体。而那些尸体就从两边拉着他远离赵禁。 「赵禁,你居然让这些东西碰我!」苍无心大惊,他抬头看着赵禁,眼神是极为受伤的悽厉。赵禁暗地里咬牙,不做声地让尸体把苍无心压到一边的树上,接着转身就要走。 「赵禁,你居然敢……你怎么这么狠心,你回来……你凭什么这么对我……你……」 赵禁却不理,只走得更快,一心想要逃离那种让他觉得他好像才是罪人的控诉,突然他听到苍无心的声音哽咽了,一种难过悲伤的心情驱使他就要回头,不行,他告诉自己,不要同情他,不要被他骗。 可痛苦的呻吟声和急促的喘息,最终还是迫着赵禁僵硬地回头。苍无心紧紧抓着胸口一脸痛苦,身子抽搐了几下就要倒下,尸体拉着他,他微微挣扎,身子蜷缩着眉头紧紧皱起来。 赵禁一阵心疼,那么久之前的伤,怎么现在还会复发?他立刻令那些尸体散去,跑回去抱着苍无心下落的身体问道:「无心,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他话音未落,苍无心眼里闪过一丝狡黠,伸手勾着赵禁的颈子往下拉就在他的嘴唇上偷了一个香,很是得意地笑道:「果然,你还是捨不得我吧。」 他只是想开个玩笑,抑或用这种方法缓解两个人之间过于沉重的气氛而已。没想到赵禁的脸色剧变,极端的愤怒下一把推开苍无心,伸手毫不留情地打了他一巴掌。 苍无心彻底傻了,眼里的辛酸委屈再也不会是装出来的,而是认认真真地被他伤着了。 赵禁不管他,站起来迳自走了,苍无心也捂着痛得火辣辣的脸颊爬起来,但是不敢造次,只敢远远地若即若离地跟着赵禁。 夜色很快降临,赵禁找了山里一座荒废的破庙还在心疼,那么久之前的上紧紧皱眉服 栖身。苍无心也磨磨蹭蹭地跟进去,离赵禁很远坐下升了火,殷勤地过来劝他过去坐,赵禁不理他,宁可冷着。 苍无心可不是什么容易善罢罢休的人,从第一次相处他就学会了那种花蝴蝶围着花朵转的方法,这种点子对赵禁很有效,他知道,赵禁外表坚韧,实际上只是一只小蜗牛而已,里面软着呢,只要他坚持不懈,那层脆弱的壳要打碎很容易。 既然赵禁不过来,他就只好过去在赵禁身边坐下,赵禁低着头摆弄着刚刚从一边捡来的布满灰尘的粗麻绳,苍无心看他总是不理他,就开始动手动脚,赵禁就又怒了,觉得那双手太不老实,就直接拉过来拿着手边的绳子绑了。 苍无心笑眯眯地任他绑,仿佛在玩游戏一般。可是双手的自由被限制了之后赵禁又去绑他的腿,苍无心急了,如果赵禁把自己五花大绑了丢在这里自己走了,从此说不定再也找不到他了,却因为手不能用,挣扎也显得无力,而且几下之后他的脸色微变,喘息开始不稳。 赵禁冷哼一声,心想同样的把戏在我身上玩第二遍,苍无心你当我真的蠢?于是不理他的痛苦,反而趁人之危把他绑得结结实实,任苍无心痛苦地辗转喘息,丢他在一边不理。 「小禁……小禁……你……放开我……」苍无心脸色惨白,痛苦地摇着头说:「很难受……」 「我不会放你的。苍无心,你不用跟我装。」 「不是……呃……」苍无心痛得蜷起身子,挣扎着说:「这次……不是……」 说着的时候他自己却笑了,觉得真是讽刺,道是假作真时真亦假,假假真真叫人哭笑不得。到了真想解释的时候,真难受的时候,想要真心对他的时候,赵禁反而不相信他了。 上天,总是爱跟他开一点也不好笑的玩笑。 赵禁看着苍无心痛苦翻覆的样子,心知大概不是假装出来的。但是他真的被苍无心精湛的演技搞怕了,如果再放开他,他又是装的怎么办?赵禁真的是不忍心下狠手的人,他没办法像苍无心当年甩掉他的时候那样惨烈地羞辱伤害他,最多就只能告诉苍无心:「你今天就算是痛死在这,也别指望我能放过你。」 他知道死不了人,虽然那个伤本是苍无心为他而受,可是再不狠的下心来,纠缠到何日何月才能终了?于是他冷眼看着苍无心痛苦。告诉自己比起沈枫悯受的,比起萧衡受的,其实还是便宜了他。 苍无心气急败坏地把头一侧咬牙不再求他,只是闭着眼睛默默发抖,指甲在地上抓断,留下一道道血痕。事到如今,他不期待赵禁能突然对他发善心。所谓自做孽不可活,他苍无心虽然没有刻意做错太多的事情,可客观上确实害人不浅。 赵禁放着苍无心不管不问,不久就沉沉睡着了,第二天睁开眼睛的时候,看着身边的人愣了。 苍无心在身边睡着,一副极为悽惨的凌乱。一头长发,从灰色变成了雪一样的白。 苍无心已经昏过去了很久,双目紧闭没有反应,苍白的嘴唇咬得血痕纵横严重变形,嘴角沾着已经干涸了的血迹。赵禁不知道他多痛,又是什么时候昏过去的,一夜睡得很沉,没有听到什么响动。
第55页 赵禁按着他的前胸,像以前一样给他传输真气,一时间很多回忆涌入脑海。他抱着奄奄一息的苍无心,这应该是第三次……平日里那么强势的一个人,一旦变成这样软绵绵而萎顿的样子就让人分外心疼。而今这种心疼却变成了无奈,什么温柔也不能再给了。 过来很久,苍无心终于睁开了眼睛。赵禁噼头就问:「你的头发怎么了?」 苍无心愣了一下,一侧脸,就看到了如雪的银白。他有点虚弱地笑笑,伸手挑起一缕笑道:「怎样,好看么?」 赵禁知道他不会说,就不再问了。问了只代表他还在乎他,就是更输得一塌糊涂的彻底。 「哎呀,天亮了,」苍无心突然抬头看看外面的阳光,懒懒地伸了个懒腰。要不是脸色还苍白还留着昨天的伤痕,那份闲适的慵懒几乎会让人错觉他刚刚从美梦里醒来。 赵禁把他轻轻推起来,无心瘦了很多,原先肩膀是宽阔结实的,现在却有些瘦骨嶙峋,赵禁压下心里的异样道:「你回去吧,别让我再见到你了。」 苍无心没有再像之前那样装委屈可怜,只是沉静地垂下眼帘。 「小禁,你恨我,对不对?」 赵禁点点头,眼神从怆然变为刻意的冰冷。 苍无心仍然没有什么大起大落的表情,垂首承认道:「是了,你该恨我的。连我自己也恨我自己。」 「时候不早了,我也确实该回去了。」他站起来,重新抖擞精神笑着说,向外走了几步,停下来却没有回头,捏紧了前胸衣袋里藏着的东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赵禁悄然目送苍无心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他好像已经习惯了苍无心的离去觉得,只是这次觉得,从此之后可能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十章 花明柳暗 沉舟侧畔 曲终人散,冷清孤寂。夕阳西下,赵禁慢慢地在古道上走着,胸腹之间的骨头又冰又痛,他捂着那里摇头轻嘆。其实肉体上的痛,并不算最痛。萦绕于心挥之不去的相思怨念,才让人烦扰。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难以忍受不断用涌上记忆的鲜血和伤害,无论再怎么努力也没办法再像以前那样美好甜蜜。可是真正落到只剩自己,却还是想他。他突然想起自己曾经是个不怕寂寞的人,是苍无心用手心把他披在外面的冰雪融化了,却又把他扔回这万年寒冰里。 怎么能不想,一辈子尝过那么深刻的温柔和痛苦,怎么能不想。 以前每次分手,即使伤害了却还相信着能峰回路转,柳暗花明。这一次终于到了尽头到了绝路,知道了此生无缘。于是剩下的日子,再也没有期待没有希望的日子,要怎么过? 最终,却只有那间破草屋,陪着自己。 赵禁没想到自己那件阴冷的小屋,此刻居然亮着昏黄的灯光。从没奢望会有一天那人真在那空荡荡的家里等着他,然而他始终是来等他了。甜蜜混着微酸,痛苦糅着无力,他在等他,他在这里等他,如果是路上那样还可以狠心拒绝。可是这个人在等着他回家,他就,他就…… 两个人一起,隐居在没人找得到的地方……那样的海誓山盟描绘的美好画卷,他早私下里偷偷想了很多次。虽然知道一切都已碎得太彻底太麻木,心却还是比理智先行动了,赵禁飞奔着推开那扇门,气喘吁吁红着眼睛看着里面的人,欲语还休。 那人转过头,在昏黄的灯光下扬起一抹一如既往的甜美微笑:「你回来了!」 却不是他心里最期待也最怕见到的那个人。 赵禁苦笑,怎么还傻呢?会等着自己的人,从来不会是苍无心。沈千秋微笑地看着赵禁发愣,走上去把他牵进屋,麻利地端出做得很精緻的菜道:「饿了吧?我为了等你回来,每天都用心做很多东西呢。终于让我等到了。你啊,突然就消失了,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么!」 赵禁想到自己直接就从洛水山庄浑浑噩噩回了频迦城,根本没有想起来一直照顾他的沈千秋,不禁一阵羞愧。 「你失踪了,我又找不到你,只好先回这里等你。幸好你安全回来了。快坐下来吃饭吧。」 坐到桌边,赵禁才发现破旧的桌子被新漆了,窗框木门也都从破破烂烂被换成了新的。碟子也换成了印着淡雅花纹的青花瓷,色香俱全的菜摆在那里,对面烛光下是沈千秋有些期待的微笑。 「尝尝看。」沈千秋说着夹起一块红烧鱼放进赵禁碗里,赵禁尝了尝,发觉相当鲜美,沈千秋看着他的表情有些得意地微笑着说:「好吃的,对吧?」 这样的场景让赵禁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这小小冷清的茅草房,变成了一个温馨的家,不再需要期待和失落,不再需要害怕被伤害。因为是沈千秋,是朋友又像家人一样的沈千秋,因为沈千秋不会伤害任何人。 两个人吃完了晚餐一起收拾了碗盘,虽然他们从很久以前就经常在一起,可今晚赵禁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总觉得沈千秋的行动有些暧昧。就算是朋友,也没有必要在自己家等着自己,把家具全部翻新,而且一起洗碗的时候沈千秋靠他靠得很近,弄得赵禁实在有些心慌。 他很快调整了心绪,心道除了自己想多了还能是什么,沈千秋无论如何也不会存在那种意思。两人又秉烛夜谈了一会儿,赵禁看天色实在晚了,便道:「千秋,我……送你回去吧。」
第56页 「回哪去?我已经无家可归了……」沈千秋低头悲哀地笑笑。赵禁后悔自己不该乱说话,伸手握住了沈千秋的手,沈千秋把头轻轻靠在他肩膀上,闭上眼睛絮絮地说:「赵禁,让我留下来吧。你保护我,我照顾你,我们永远在一起。」 烛火的微光下,沈千秋美丽的眼睛熠熠生辉。赵禁听着他仿佛是对情人一般的话语,不大自在地脸微红。他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他突如其来的「永远在一起」。沈千秋是朋友,他不想把这层关系复杂化了,真的累了,经历了很多事情他需想要休息,拿不出心思来分析沈千秋暧昧的意义。 「别想太多,」沈千秋微笑着摸摸赵禁的头发,看着他微微有些歉意的表情笑道:「你好好休息,从今往后我就留在你身边照顾你,不会逼你什么的,你不用担心。快休息吧,别多想。」 赵禁点点头,他真的累了,帮沈千秋铺好床,自己在旁边的干草垛上铺了铺就准备在那里将就。沈千秋当时就笑了说:「赵禁,这是你家,你怎么能睡干草垛呢?」 「你……是客人。」 「赵禁,我们做好朋友那么多年了,你不用跟我客气的,」沈千秋笑得腼腆,把身子挪了挪掀开被子说:「到床上来吧。」 赵禁想想,好友同床共枕促膝长谈也不是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反倒是自己拘束了。于是也就装作满不在乎地爬到了床上的另外一边,背对着沈千秋躺下。倒不是故意,只是睡觉的时候赵禁会摘下面具,那副吓人的样子他不想让别人看到。 在一片黑暗和沉静中,赵禁虽然累,却很久没能入睡,身体还是那么冷,冷得他发抖,肋骨之间阵阵寒意凉得很痛,他蜷缩着,却还是无法抵御那种感觉。 突然沈千秋的手就伸过来了,从后面温柔地抱住他,一阵暖意贴上来,几乎是要把人融化的温度,赵禁动了一下,沈千秋好像没醒,浅浅地呓语了几声,在赵禁后背上像小猫一样蹭蹭,更加紧紧地贴住了他。 如此一来,再也不会冷。 赵禁想了想除了苍无心,从来就没有别人抱过她。然后失望却又释然地发现,自己要的那份拥抱和温暖,竟然不是非苍无心不行的。 第二天清晨赵禁早早就醒了,做好早餐沈千秋才悠悠醒来懒懒地笑笑说:「说了是我照顾你,怎么还是你来做饭。」接着跳起来笑着揭开锅道:「啊,赵禁烧的饭好香呢。」 赵禁低头笑笑,两人一起吃了早饭,之后就无所事事,种田的季节早过了,地也荒废了,赵禁反正也不靠种地来自给自足,只是为了打发时间。 沈千秋也不介意,随意找话和他聊,他告诉赵禁他已经加入了翠月殿,将来一定要血洗苍寒堡,为沈家报仇。赵禁知道沈千秋有足够的理由仇视苍寒堡,却还是说:「你还是应该为自己着想多一点,能活下来多不容易,不要轻易去送死。沈大哥也说希望你能好好生活的。」 沈千秋微微嘆了一声,拉着他的手笑着说:「放心,我时时刻刻都会记得,我还要照顾你的。」 赵禁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惊讶之余又有丝丝感动。他本已经决定一辈子再也不相信任何人,可偏偏漏了一个沈千秋。沈千秋不会像苍无心那样反覆无常,虽然他对他抱的也不是对无心的那种心意,沈千秋却仍然值得他相信依靠。 于是就这样,沈千秋不逼他,只是默默地对他好。日子一天天过,平凡而温馨。渐渐入了秋,沈千秋又添置了新衣和被子,把小屋弄得像个甜美的家,两个人的相处也有了默契,每天谁起来煮饭谁洗衣服打扫都不用事先商量,高兴了就一起去频迦城下一次馆子,烦闷了就一起出门转转,登山游玩。 这种生活就好像是补偿赵禁期待已久而不能实现的梦想一般,虽然和他最初想像得并不一样,还是荒唐地实现了。 夏秋之际桃子成熟了,沈千秋拉着赵禁去摘,笑着问他说:「你记不记得很久之前,我给过你桃子呢。」 「当然记得,」赵禁笑道:「以前在听雪山庄的时候我们一起到后山去摘桃子,我摘回来的都留给了萧衡,你怕我没得吃把你摘的给了我一半……」 赵禁说着,想到当年多美好,萧衡还在身边,大家都平平安安。那时候他还不认识沈枫悯,只是一直听着沈千秋说好多大小姐想要嫁给他哥哥,觉得那应该是个很不错的人…… 那样的日子,好像在阳光之下,现在回首才发现,灿烂而光辉。 「我不是说那一次,」沈千秋微笑着说:「你还记不记得更小的时候,有一次我从你家院子的树上掉下来,还抱着两只红色的桃子,后来我不知道怎么把你弄哭了,只好把桃子给了你……」 赵禁整个人僵住,看着沈千秋温柔的笑容,不敢相信。 「你是说……在我家……在慕容家?」 「是啊,」沈千秋想想说:「嗯……那时……你大概才十岁左右吧,我当时就觉得你好可爱……」 剩下的话赵禁都没有听进去了。是他,不是无心,他才是当年的桃子哥哥! 「你……你为什么以前都没有跟我提起?」不是不相信沈千秋,而是难以接受。他一直以为那个人是无心,一直把那种纯纯的感念和回忆加在那个人身上,似乎桃子哥哥和苍无心已经融成了一体,现在要生生把他从他那里拆下来,就好像剥了皮扒了骨,血淋淋地不真实。
第57页 「我以为你不记得我了啊,」沈千秋还是甜甜地笑着说:「我在听雪山庄遇到你,就找你一起去摘桃子,巴望着你能记得我,谁知道你一点也想不起,我想就算了,当成新朋友重新认识……」 沈千秋还没有说完,他看到赵禁站在那里,委屈迷茫的泪水流了满脸,心里一阵疼痛,一把抱住他。第一次,他抱住赵禁的时候,赵禁也反手紧紧抱住了他。 我怎么这么傻呢,赵禁抹了一把眼泪嘿嘿地又哭又笑。他应该想到的,沈千秋比他大三岁,和苍无心同年。沈家和慕容家都在频迦城,沈千秋出现在自己家院子里根本天衣无缝地水到渠成,他早该知道的,他早该想到的。 终于找到你了,想念了这么多年,原来你一直就在我身边。 在知道沈千秋就是桃子哥哥之后,赵禁对他的态度就不能再是视而不见。桃子哥哥一直是他一个朦胧的梦幻,在苍无心出现之前象徵了所有憧憬的美好。现在和苍无心已然不堪回首,桃子哥哥,却仍然是心底最精緻的一圈涟漪。 现在这圈涟漪,又在不停地荡漾。日子还是一样平淡而温馨,却多了一些盈动在空气中的暧昧和不可思议,两个人都没有点破,也许都曾经受伤严重,愿意安逸于如此沉寂的幸福,不再想要轰轰烈烈。 在一个月明夜,两人心情很好,买了一些烧酒和滷味,在屋外搭起小台杯酒言欢。喝着喝着醉意盎然,沈千秋伏在赵禁身上唱着一些他听不懂的曲子,好像很悲伤很凄凉,接着他终于哭了,一发不可收拾。 他颠三倒四絮絮叨叨地说,他说爹的生辰快到了,大家已经在偷偷置办着,准备给他一个惊喜;他说,那日爹在玉器店看到一个镯子,偷偷摸摸买下了,准备送给娘;他说,大哥有一首词已经快写好了,只有一句无论如何添不上,现在是再也没有办法添上了。 赵禁,我们三个还说,人间四月芳菲尽的时候,一起去看湖光山色。可是都已经过了中秋,大哥他哪儿去了呢? 为什么呢,为什么都没有了。一夜之间,只是一夜之间啊。 赵禁,我不想恨的,可是不恨不行啊…… 赵禁帮他抹掉脸上的泪水,沈千秋太脆弱了,脆弱到他凑过来吻赵禁的时候,赵禁不忍心躲开。于是月夜下,那一层窗户纸终于被捅破,定下了与众不同的感情。从此不再是朋友,而是家人。 沈千秋仍会定时回翠月殿一下,赵禁有时也跟着去,他还算是翠月殿的人,尽管他什么义务也不进。之前沈家的事情已经得到了解释,消息没有传到翠月殿,所有的信使全在路上被苍寒堡截杀。殷雨啸对此深表遗憾,誓言必然将苍寒堡灭门以报沈家之仇。 赵禁自然不相信他是为了沈家而要诛灭苍寒堡,不过利益一致也就没有点破。如今洛凡暂时坐镇听雪山庄,翠月殿也开始全面部署。殷雨啸的决心已经相当坚定,这次跟着沈千秋走进殷雨啸的院子的时候,他正在和一名手下过招,赵禁看到那名手下功夫不俗,在袖下藏了两把利落的斧,直追殷雨啸,然而殷雨啸仍可不用任何武器,接下他的攻击。 他觉得他在哪里见过这个使用袖斧的男人,但是仔细一想又似乎没有。 决战在即,沈千秋也全身心投入了殷雨啸的计划中,赵禁虽然帮不上忙,却也默默支持着他。沈千秋虽然越来越少露出之前那种甜美的笑容,却仍然对赵禁很温柔很照顾。有一天突然很是踌躇地问赵禁:「如果有一天,我要杀苍王爷,你会怎么样?」 赵禁早就知道终有一天要面对这个问题,苍无心是杀了沈千秋全家的仇人,他们终于有一天要互相残杀。他只是一直逃避这个问题,一直不敢想。 「苍无心的手上已经沾满了血,不可原谅,即便你曾经对他……是么?」沈千秋侧着头有些悲哀地问:「那如果……我手上沾了苍无心的血,你还能……还能原谅我么?」 赵禁沉默了,沉默了很久。 「我知道,我早该知道你的答案……对不起……对不起……」看着沈千秋表情颓然就要抽身而去,一把拉住他的手道:「千秋!」 沈千秋回过头,看着他的眼睛。赵禁没有继续说些什么,他也什么都不需要再说了。在那一刻,他选择了沈千秋。虽然心里被苍无心早就毁掉的那一块疼得几乎焚毁,他还是决定忽略它。 既然已经选择,就不可再偏袒已罪不可赦的苍无心。他种的孽,对沈家对萧衡做的种种,应该还。 「千秋,如果他要害你,我保护你;如果你要杀他,我帮你。」 其实赵禁心里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狠下那个心,只是沈千秋,无论如何他也一定要保护。沈千秋呆了半响,微微红了眼睛,轻轻地抱住赵禁。 立冬之际,翠月殿向苍寒堡全面宣战。 导火索是翠月殿左护法郑天问在京城被江庭赭杀死。此消息很快传遍大江南北,引起武林譁然,又有传言说同时郁沉影也被苍无心设计重伤,生死未卜,北方联盟的此等行径已经让南方忍无可忍,而此时洛水公子又突然卸任不知去向,南方武林被翠月殿殷雨啸一统,编排整顿之后挑选精锐之师,开向北方。 赵禁和沈千秋在去往望月郡的队伍里,由殷雨啸的亲信——那个使用袖斧的手下漠十三率领,而殷雨啸本人则率领另一队人马直取盐海城苍寒堡的本部。
第58页 队伍在望月郡外围就遭到了朝廷军队的阻拦,漠十三不敢和镇远大将军司徒雪融对阵,只得绕路驻扎,漠十三没想到司徒雪融会私自动用军队来护着逃犯王爷苍无心,这样耽搁下去可能打乱殷雨啸的计划。 所有人都一筹莫展的时候赵禁突然想起洛凡曾经说过,他们可以告发他。 若是告发,苍无心一定不会原谅他了。可那又怎么样呢……他已经丧心病狂,害死了萧衡和沈枫悯,现在连郑天问以及郁沉影也不放过。赵禁已经找不到任何理由来试图原谅他。 果然派人去了一躺皇城之后,司徒雪融被抓,关了天牢说不定会被处死。赵禁知道他自己这么做害了一个无辜的人,可是,别无选择。 没有了司徒雪融的庇护,苍无心插翅难飞。殷雨啸在盐海城速战速决一举荡平了苍寒堡之后就准备回师望月郡,而漠十三的队伍也已经从南边封锁了整个城。此番就算苍无心再是狡兔三窟,也非被挖出来不可了。 首先找到他的人就是赵禁和沈千秋,在望月郡城外的黑山树林里,两人循着一些不寻常的烧剩下的柴火和碎布等,找到了苍无心在树林深处藏身的小屋。 苍无心大概是被逼得走投无路,连那种在任何危机下仍然贯用的招牌笑容都没有了,他怒视着赵禁,仿佛被冠以了天大的冤屈般控诉道:「赵禁,你为什么要害雪融?!」 赵禁还未及开口,沈千秋就沖了上去,苍无心也毫不客气,眼睛一眯就和沈千秋过了几招,轻轻松松制住他的左手。沈千秋眼里寒光闪过,右手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把匕首直刺苍无心,苍无心也毫不含糊地借势把那只匕首反向朝着沈千秋身上刺去。 赵禁冲上去的时候,匕首已经没入沈千秋的肩胛,血色染开在白色的衣服上,猩红刺目。赵禁愤怒了,一把接过沈千秋就抽刀向苍无心噼过去。苍无心也是轻巧躲过,嘴角含着不屑的笑意,心知赵禁和沈千秋即使联合对抗他仍然没有胜算。 哪知道赵禁招招狠厉毫不留情,沈千秋也捂着伤口加入战局,苍无心看对方气焰非常仿佛是决意要要了他的命一般,就以退为主一边和他们虚晃着招式一边向北边逃去。赵禁和沈千秋穷追不捨,北边的出口还暂时没有封锁,如果让苍无心逃掉就不知何时才能再抓到他,好不容易的机会绝不轻易放过。 等到了北边,殷雨啸带着部众连夜赶回,早就已经在那里严阵以待。他看着疲倦而狼狈的苍无心和看着追着他而来的赵禁和沈千秋,笑道:「苍王爷,好久不见。」 苍无心可没有意图和殷雨啸寒暄,他眼神一闪,当机立断甩开众人向东边而去。苍无心从很久以前就是这样,功夫算得上乘,而逃跑的速度是上上乘。殷雨啸奋起直追,赵禁和沈千秋也和众人一同追去。待到了一处空地看到两人早已激斗已久,苍无心明显不敌,已经被殷雨啸逼得气喘吁吁,几丝殷红挂在唇角,前襟也黑红一片。 他看到了赶来的赵禁,表情从紧张一下子变得柔和而混着几分心满意足,接着微微一笑,好像笑尽了一生的灿烂芳华,虚晃一招避开殷雨啸,就向旁边一个山洞而去。殷雨啸自然算到他要干什么,伸手去拉却只拉断了他的袖子。苍无心闪身没入洞穴,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虽然从他向东逃走大家就都想到了明皇栈道。然而也都觉得即便情况万分危急,苍无心也不会真的傻到遁入皇明栈道。 皇明栈道是十几代前缔造华都盛世的皇明帝南征北战时召天下之能工巧匠在世人皆以为不可为之情况下修建起来的地下奇路。据说当年栈道四通八达,上至北漠,西至远辽,通华都与频迦,接江南与大漠,甚至传言道此栈道通过海底直通海上的仙境之国;亦有传言道皇明帝屯集的万千宝藏、史书典籍、武功秘籍,皆隐于栈道之中。 百年来无数野心贪婪或狂妄冒险之人皆尝试过潜入栈道,然而大多皆葬身于其中。少数归来着皆说栈道中阴风习习,九曲十八弯,其中横尸可见,白骨遍布,也有传言说其中暗门诡器多端,又方向迷离,即便武功再高深,在里也不过是被拔了翅膀的鸟儿,都要葬身于暗器阴沟,或者活活迷途饿死。 而今苍无心负伤没入,翠月殿的人都停在道口,齐齐看着殷雨啸,谁也拿不准该怎么办。赵禁看了一眼沈千秋,沈千秋侧脸对着他,悲愤地恨恨捏紧了拳,满脸的不甘。 殷雨啸提气,朝半坍塌的栈道口内喊道:「苍无心,里面风光可好?」 「当然好,殷殿主可要进来一览?」栈道里传出苍无心的声音,未见真气不足,倒是话里带笑,语调调侃,不禁让众人眉头一蹙。 「苍无心,你现在出来,本座或许还可以留你个全尸。」 「呵呵,我在里面也能留自己个全尸。殷雨啸你莫不是害怕了不敢进来?」苍无心一贯地悠然自得又恢复过来,仿佛之前并不是他狼狈地负伤逃窜,被逼到那埋葬活死人的栈道里去。 殷雨啸眼神一飘,赵禁知道是鑑于苍无心一向狡诈多端,殷雨啸也明白进去了总归不会有好处。突然沈千秋就跪倒殷雨啸面前请命道:「殿主!请让我去!」 赵禁看到他一袭白衣染着朱红,手腕紧紧握住剑,剑尖在微微地抖。记得那个月明的晚上,他喝多了,哭着说灭门之仇不共戴天。沈千秋一向是个温柔的人,恬淡如水,波澜不惊,只有植根在心底的仇恨,能让他暴露出鲜少的狠厉。
第59页 殷雨啸只是负手看着他,云淡风清道:「你……真的要这样做?」 赵禁看见沈千秋抖了一下,继而狠狠地抓了一把佩剑:「是!」 「千秋,不行!就算苍无心身受重伤,你也赢不了他!」 「赵禁说得没错,我们不应该涉险。只要在这里围上三四天,他不饿死就会自己出来,」殷雨啸点头说:「这是万全之策。」 「属下等不了这三四天!」沈千秋的声音从喉咙深处干涩地挤出来。 「现在进去,你怕是会后悔……」殷雨啸轻声说,沈千秋闻言如遭霹雳,定在原地,表情于其说是惶然不如说更像痛苦。赵禁看出来他在害怕,在彷徨,他不知道沈千秋在怕什么,但是心也就跟着痛了。 「就算后悔……就算后悔……」沈千秋咬咬牙起身就向着栈道大步走去,赵禁一把拉住他,沈千秋还不及反应,赵禁就借力一个飞身落在他面前,回头沖沈千秋安慰地笑笑:「你别去,我替你进去。我知道你恨他,你放心,我不会故意放走他的。」 「赵禁——」在进栈道的瞬间,他听见沈千秋在背后叫他。赵禁没有回头,能够帮沈千秋做一点事,来抚慰他的伤痛,他觉得值得。只是他没有看到,外面跪着的沈千秋毫无血色的脸,也没有听到殷雨啸对着跪着的人魔咒般的低语。 「现在即使你后悔,也已经迟了……」 皇明栈道中大多数石壁都是用天然萤石制造,坚固不蚀,在黑暗中天然幽光,赵禁顺着栈道直掠前行,在还没有遇到岔道之前就看到了苍无心。 苍无心好像被什么追赶似的已经跑了很深,整个空荡荡的栈道里回荡的都是他的喘息声,明明听见赵禁追来,却没有回身反击的意思,好像深处有什么他必须去的地方一般。然而身负重伤又如何跑得过赵禁,赵禁亦不想浪费时间,右手攫住苍无心左肩,左手就直取其颈部。 「你要杀我?」苍无心被他拉着回过头,堪堪躲过他的杀招,睁大眼睛满脸的伤心和愤怒:「赵禁,别人都可以杀我,就你不行!」 赵禁停下了动作,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你怎么可以这样,简直一点良心也没有!你仔细想想,我可曾真害过你?你为了他要杀我,因为他现在对你好。那我们一起过的幸福快乐的日子,全都一点也不算了么?」 在略有萤光的黑暗里,赵禁差点又被那美丽的眼睛蛊惑了,可是纵容苍无心声声指责悽厉,赵禁还是笑了,何时想过这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天宁王爷,最后也要用这样的方式卑微讨饶。 「你如何没有害过我,沈千秋家上下全遭灭门,沈枫悯和萧衡的死,把我搞成这幅鬼样子,罪魁祸首全部不都是你!」 没想到就在这时苍无心已经几下化解了他的桎梏,在赵禁大悟又上当之时,苍无心却没有逃跑反而是拉起赵禁的一只袖子牵着他快速向前栈道深处掠去。 「你干什么?」 「不想死的话就乖乖跟着我!」苍无心似乎没时间和他解释,就在赵禁刚想再次制住苍无心的一刻,却闻得身后一阵惊天巨响。霎时天地都摇晃起来,接着阵阵轰鸣直冲耳膜,地动山摇,什么重物狠狠砸到肩膀一阵生疼。 就那一下,他就苍无心紧紧裹紧怀里,之后的落石都砸在苍无心身上。余震不断,整个栈道都仿佛摇摇欲坠,赵禁僵硬地站着发愣,苍无心死命地拽着他大吼:「傻站着干什么,快走啊!」 赵禁只是愣着,绝望瀰漫四肢,身体渐渐发冷然后慢慢渗入心底。那个温柔的沈千秋,他的桃子哥哥,陪着他度过了大半年平静而幸福的生活的人,是不会这样做的…… 他不愿相信,亟欲转身向出口的方向去,却被紧紧抓着袖子,苍无心在身边吼什么他听不见了,他只知道他现在要出去,要看到沈千秋,然后一切都会没事,比起他在这里无意义地心慌和怀疑要好上不知道多少倍。 他一掌推过去,挣脱了苍无心的拉扯往栈道出口奔去。地不摇了,轰鸣声也骤停,赵禁也停了下来,他面前是一堆乱石,栈道的出口被封死了。他双腿突然就没了力气,重重地落地。 花前月下,那人对他笑得甜美…… 他很温柔,他很善良,他从不骗人……所以几乎无条件地相信他,所以他为了他甚至不惜追着苍无心进了这里,想到和他相濡以沫的人最终的目的居然是把他和苍无心一起葬在这块坟地里,一了百了。 「不……不会的……」赵禁双手推向那纹丝不动的乱石,狠狠拍打,奢望着可以砸开一个洞,可以跳出去质问那个人,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沈千秋,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啊——!!」 嘶哑的哭声在空荡荡的栈道里回荡,鲜血顺着拍打在石壁上的手掌流淌而下。在身后再次传来了隆隆的轰鸣声,一切继续摇晃,赵禁已经顾及不到了,什么时候真的尘埃落定一切息了止了,他也不知道。 终究一切又全部失去了。 从沈千秋跪在栈道口求殷雨啸让他进来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最终进来的会是赵禁,他们不仅要把苍无心永远埋葬在这阴暗的地下,更是要他陪葬。 当然啊,他早就应该想到的,他这个控尸作乱、逆天而行、人鬼不辨之人,一切都是他早该得到的结局。只是他算不到,最终下毒手的那个人,居然是他从来没有怀疑过的沈千秋。更可笑的是在最后当口心软了说了一句「你会后悔」的,反倒是那个冷面冷心的殷雨啸。
第60页 赵禁轻轻地靠在那片混着他血液的冰冷的碎石上,任泪水随意留下。有一个问题,他质问了上天无数次,都没有得到过结果。 到底他做错了什么,要被这样惩罚。 「你……还好吧……」突然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赵禁全身大震,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去。 前方后方的栈道全部被炸断了,只有身后半丈左右的一点空间塌成了一个三角,意外形成了一个置身之所。而对面石壁上,苍无心斜斜地靠着,一副狼狈,脸上却是极为欣慰的笑意。 「幸好我追着你过来了,不然我们就永远被分开了。」 赵禁的脑子轰地就乱了,拼命抑制着全身血肉的叫嚣没有扑上去抱住那个人。曾经怎样让他痛苦让他憎恨,让他悲哀让他绝望,已经不重要了。 在这样一刻,在以为只有自己将徘徊在永恒的黑暗和孤独而不会有人发现的恐惧中,突然有一个人,在半丈外,陪他一起。仿佛地狱底部照进了光亮,沙漠之中遇到的绿洲,就算只是海市蜃楼,也都无所谓。 死,从来不是赵禁害怕的。他只是太怕寂寞。 长吁一口气,赵禁重重地靠着身后的石壁,任泪水随意模糊了视线。就这样吧,足够了。不能爱,不能同生,却可以死在一起,和这个在他生命里占据了全部像藤蔓一样缠绕着让他不得安生的人。 「你的手在流血。」苍无心走过来,小心翼翼地捧起他的手,一如往常甜腻得一塌糊涂的温柔。可明知是虚假的温柔,因为是苍无心,他还是愿意沉溺。 苍无心抓着他的手细细舔着,好像他就只知道这种治疗方法。同样阴暗有限的空间让赵禁产生了错觉,好像他们此刻还是在枫叶山庄的地牢里。一起逃出,一起跳崖,然后他会在水里溺毙苍无心再自杀,如果他知道那之后的事情会让他们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小禁,痛么?」赵禁感受着手上灼热的湿润,撇过头不看苍无心的表情,却听得他低低地这样一问,带了一种天然的魅惑,仿佛一只慵懒的小猫伸开爪子一点点挠着赵禁的心。 赵禁不想在最后了还要面对他的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沉默良久道:「没想到,最后还是和你死在一起。」 「是啊,这样想想,每次遇到危险好像都是和你在一起。」苍无心笑笑说。 「抱歉,我是不吉之人。」 「小禁,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不准你这么妄自菲薄。」苍无心说着就搂住他,赵禁挣扎了几下呵斥道:「放开我!」 「不放!」苍无心赖着抱住他,赵禁用力一推,没想到苍无心就被他推了好远,靠着墙壁轻轻呻吟。赵禁听得他的气息比之前又弱了不少,想到他之前已被殷雨啸伤了,不禁有些担心。他告诉自己担心并不是因为他是苍无心,而是倘若他先死了,自己就要对着一具慢慢腐烂的尸体。 尸体……赵禁笑笑,此刻他纯熟地掌握的《通天录》的内容也没有用了。传说中得此书者得天下,他却连自己都救不了。 苍无心好不容易平复了呼吸,刚想说什么,却突然脸色一变,大叫道:「危险——」 赵禁未及反应,眼前一花就落进了温暖的怀抱里,接着被带着向前俯冲一段。耳边只听得落石滚滚,惊天动地,就和苍无心一起砸到了墙壁上。赵禁的关节都磕得生疼,微微抬起头,却撞在脑后的石壁上。才发现他们被局限在了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空间里,其他地方全塌了。 此刻他跨坐在苍无心身上,头只能搁在苍无心肩上,连起来环视一圈的自由都没有,苍无心屈膝在下面抱着他,空间狭小到连变换姿势都不可能。 突然觉得不妥,身下的人竟然没了声息,勉强把手抽出探了探苍无心的鼻息,竟然是微弱得可有可无。赵禁立刻把手放在他心口,向内输送真气。 「无心,无心,苍无心?」 一直觉得苍无心作孽多端早该遭报应,甚至为了沈千秋差点杀了他,但这一刻他真的要死,赵禁还是慌了怕了。那坍塌是从自己头顶砸下来的,他救了自己,还做了身下的垫子。 赵禁不明白,他真的不明白苍无心在玩什么把戏,他真的猜不透苍无心到底有几分真心,只觉得好累好累。过了一会儿,苍无心没有睁开眼睛,抱紧赵禁的手臂却开始用力。赵禁没有动,乖乖地窝在苍无心怀里。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仿佛要无言相拥到天荒地老。 不知过了多久,脚边浸透了一层湿意。苍无心缓缓道:「大概是下暴雨了,这山谷的地势很低,水很快就会漫上来。看来我们在饿死之前,要先被淹死了。」 「反正都是死,早死早升天。」赵禁勾起嘴角道。 「小禁,按照这个速度,时间真不多了。不如我们说说话吧。」 「说什么。我可不想听你临终忏悔。」赵禁没好气道。 苍无心微微笑着,这种斗嘴真的很怀念。赵禁虽嘴上不客气,却还是在他的心口暖暖地传着内息,明明很快两个人都要死,却仍然坚持着徒劳无功。于是苍无心觉得他的小禁真的很傻,可同时也很温暖很开心。 水很快涨到了两人的腰部,苍无心终于问:「小禁,我现在说什么你是不是都不会相信了?」 赵禁沉默不答。
第61页 「小禁,你知道么,我真的很后悔……我做错好多事情,你不原谅我,我知道……可是,你要相信我是爱你的。」 「别说了。」 「小禁,我这次真的不是骗你了,这辈子是我负了你,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会对你好,我一定……」 「你给我住口!一次两次三次,每次都是要死了的时候你才跟我说这个,然后就翻脸不认人!苍无心,让你一次次骗得晕头转向,你真当我是傻的?」 苍无心被赵禁突如其来的怒意给镇住了,紧了手臂想要安抚他,却被赵禁一挣撞到石壁上磕得很疼。 「我知道,你或许是有点喜欢我,在这种状况下所说的话也未必是假。只不过你喜欢我的心意根本比不上你对自己的估值,对不对?你身为高高在上的王爷,对我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人动心你自己都无法接受吧!」 「不是这样的,小禁……」 「你不用再骗我。你总是说下辈子下辈子。是啊,我也想下辈子,下辈子我能变成一个正正常常的人,你喜欢我才终于理所当然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么苍无心?你根本没有办法接受我,你根本就没有资格说爱我!」 水已经涨到了两人的肩膀,苍无心有些颓废却缠绵地轻声问:「小禁……你连听我解释一下都不愿意么……」 「我不听。这一辈子,苍无心,你别想再骗我。我告诉你,这次就算我们活不下来,我也要你知道——我临死之前,根本不相信你跟我说的任何东西!」 他终于可以报复了苍无心,终于也让他尝到了有苦难言的滋味,他把苍无心对他的感情刻意扭曲得那么卑微,来诋毁他伤害他,却没想到这些话,最后成了他自己最深沉的后悔和悲哀。 「也好啊……也好,」苍无心笑道:「都死了,我就不会再骗你了。」 「你知道么,我早都不想再骗你了……」 苍无心还想说什么,轰鸣声便滚滚而来,水一下子就淹没了两人。然而他们都没想到水势凶猛,竟然把那些落下的大石和堵塞物沖开,反而让他们重获自由。 赵禁不会水,沉浮中感觉到有一股力量在拉着自己,在所有意识都消失的时候只有紧紧抓着自己的那只手,是他能够拥有的全部。 赵禁醒来的时候,躺在客栈的上房里。没人知道送他来的那位白发公子去了哪里。 又都好好地活下来了,他又没有留下来。 赵禁低着头,轻轻笑了。骗子。 十一章 倾尽温柔 绝世哀伤 再一次走上频迦城的大街的时候,苍寒堡被灭已经是江湖上不新鲜的消息,翠月殿殿主殷雨啸的丰功伟绩,将作恶多端的天宁王爷逼入明皇栈道并炸沉道口,为武林拔除祸根,从此成为南方武林名正言顺的统治者。沈千秋成为他的左膀右臂,坐镇听雪山庄处理着武林日常的繁杂。 关于听雪山庄萧衡及洛凡公子的下落众说纷纭。听说连夫人产下幼子,洛水公子也没有回家,有传言在北方的边境看到他,也有传言在东海见过像他的人,背着行囊好像在找寻着什么。 而控尸鬼赵禁,很讽刺地被美化了一番之后划入了为武林安稳而付出生命的忠义之列。 对赵禁来说,这些都没有什么意义了。他又回了小屋,没想到沈千秋还没走,正抱着他的一件旧衣服坐在门口发呆。 赵禁走到他面前,沈千秋突然从梦游里惊醒过来,狠狠地抖了一下。赵禁见状忍不住自嘲了,沈千秋和苍无心对自己怎么都有点叶公好龙,明明摆出一副思念的样子,偏偏见了人之后,又吓得要死。 「赵禁……」沈千秋爬起来想要伸手去碰他,却又畏畏缩缩,眼里闪着赵禁不再会为之所动的盈盈泪光:「赵禁,你还活着……」 赵禁冷哼了一声,伸手打掉沈千秋悬在半空的手,以明示自己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便推开他迳自进了屋子。看到牌位他更是笑了,他赵禁何德何能居然还有人上香。 这时候沈千秋已经从激动和惊吓中回过神来,推门跟进来从后面抱着赵禁。头抵着他的后襟泪水流下来:「赵禁,赵禁,对不起……」 「沈千秋,你就当我死了吧。」 「不行,不行!」沈千秋摇着头哭道:「赵禁,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被仇恨逼疯了,我好后悔,我简直是着了魔了否则我怎么会那么对你?求求你,求求你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 看着嚎啕大哭着忏悔的沈千秋,赵禁也于心不忍,可是他无论怎么哭也无法挽回了。其实本来就只是互舔伤口而不是爱恋。所有的缱绻缠绵早就被苍无心捲走了,真的没有留下一点来能分给其他的任何人。 深冬已经过去,转眼草地又有了新绿。其间沈千秋来过很多次,送冬衣送暖炉,赵禁虽然照单全收,却仍旧不怎么搭理他,就一个人寂寞地过活。身子还是冷的,成夜成夜不知道是睡着还是冷昏过去的,他不敢靠近火,即使想要取暖也没办法。 没有再管过江湖。听来听去,别人都说,天宁王爷葬身皇明栈道,明明不是真的,却都是一个说法,小道消息真没意思。 初夏的时候,山上遍布野花,小屋来了位故人。洛凡背着包袱,比一年前黑了不少,好像经过了长途跋涉。
第62页 赵禁自认为没话跟他说。 洛凡问道:「萧衡在哪里?」 赵禁满脸淡漠,你终于想起来这世上还有一个萧衡?洛凡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大力到几乎把他的骨头捏碎:「所有人都不告诉我他在哪里,你知道的,我知道你知道的,你告诉我!」 「洛凡少爷,听说贵府公子已经满月了,你怎么不在家里庆祝,反而有闲心来我这里问萧衡呢?」 洛凡根本没有理睬赵禁的讽刺,咬牙道:「整个华都我找遍了,找了整整一年,谁都说没有见过他。赵禁,你把他藏哪儿了?」 「他不缠着你了,不是正合你的心意么?当初是你说的全天下最厌恶他?现在他不缠着你了,你又来找他——洛凡,到底是谁贱?」 洛凡脸色变了几变冷笑一声说:「他生气了,是吧,果然是这样。他躲着我,你们都帮他躲着我……算了,我能说什么呢,是我错……都是我的错成么?」 赵禁再一次替萧衡不值。洛凡这种人,真的不见棺材不落泪。萧衡为他所做的一切,最终就换来了一句「都是我的错成么」。 「你还有什么事么?」赵禁打算送客。 「赵禁,好歹你让我见他最后一次。这次过后,我洛凡可以和他一刀两断。」 「既然准备一刀两断,还见他干什么?」 「有些话,我要当面跟他说……」洛凡别过脸说得不甘不愿,仿佛他洛凡愿意和萧衡说话都是莫大的恩典。赵禁心里又冷了一截,垂下眼帘有些疲惫地说:「你什么也不用说,萧衡不会在乎的。」 「既然不在乎,那他怎么不能自己到我面前来跟我说他不在乎,而偷偷躲起来当缩头乌龟?」 赵禁狠命压抑住掐死他的冲动,大步向屋子的方向走去,却再几步之内又被洛凡一把拉住,气焰嚣张地恨恨道:「赵禁,他到底在哪?」 「无可奉告。」赵禁再次推开他往回走。 洛凡被他三番四次弄得也没了耐性,气急败坏地吼道:「好,你就让他随便躲哪躲哪儿好了!是死是活我不管了。你跟他说,有种一辈子再也不要让我看见他,有种死了也不要让我知道!」 赵禁听到这句话反而站住了,慢慢回头对着洛凡扬起一抹残酷的笑意道:「我改变主意了,还是带你去见他好了。」 沈家已然破败,宅院荒废长草,快要日暮的残阳照得这断壁更加阴森。一片萧索之中,洛凡似乎有了一点不祥的感觉,生硬地问:「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来见萧衡啊。」赵禁背对夕阳,洛凡看不清他的表情,冷哼道:「你不要给我装神弄鬼。」 赵禁迳自走到了沈枫悯的房间,洛凡跟进去。触动机关后一张床缓缓从地下升起,时隔一年,萧衡的身体再次出现在他们面前。果真完全没有腐烂,却整个是青灰色的,闭着眼睛,冰冷而僵直。 过了好一会儿洛凡才突然问出一句:「这算什么?」 「算什么?你看不见么,他死了。」 洛凡歪歪头,仿佛不明就里。赵禁无话可说,一把拽着他拉到萧衡身边,让他碰触到那冰冷的身体。洛凡立刻就缩回手茫然道:「他身上好冷。」 冷,当然冷,血为你流干了,热情为你燃尽了,不冷可能么。 赵禁记得萧衡所谓「不要让洛凡知道,让他安安静静地生活一辈子」的遗言。但他没能遵守,在他看来洛凡没有任何理由能被原谅一辈子蒙在鼓里过着单纯而美满的生活。他要他知道萧衡死了,要他知道他永远失去那个温柔淳厚的人了。 洛凡就那样愣着,想碰萧衡又不敢碰,突然抬头,却对赵禁说道:「沈大公子,快生火啊。」 这一句听得赵禁毛骨悚然,沈大公子?再看洛凡的眼睛,却是直直在看自己。 「叫你生火你愣着干什么!你没看到他很冷么,叫他们把山庄里所有的暖炉都搬过来,快点!」 赵禁脑中闪现过洛水山庄萧衡跳井时的一幕。还未及反应洛凡便又催道:「快点啊!萧衡要冷死了,沈枫悯你还站着干什么,快去啊!」 「洛凡……?」赵禁试探地问,洛凡却看他还是没有反应,便不指望他了,而是把自己的外衣脱了裹住萧衡,然后整个抱进怀里抓住他的手轻轻地呵气,好像那样做就可以让他不再冰冷僵硬重新活过来一样。 赵禁向前走了两步,迟疑地又叫了他一声。洛凡抬头,眼睛里无限喜悦:「你是医者吧?你快点帮他看看,他身上好冷……」 「洛凡,你别在我面前装疯卖傻。」 「他身上的好冷,是染上风寒了么?」洛凡却完全无视赵禁自言自语。赵禁又叫了他一声,这次洛凡却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自顾自地抱着萧衡拍抚,悠悠地哼着一支曲子好像在哄他入睡。 赵禁看不下去了,一把拉起洛凡狠狠摔在后面的墙上,洛凡一点也没有反抗,懵了一会儿就站起来又向萧衡躺着的方向走。赵禁一把压回墙上咬牙切齿地说:「洛凡,你别想装疯来逃避,你不配!」 洛凡睁大眼睛看着赵禁,好像幼儿一般无辜,赵禁一手掐上他的颈子。洛凡便因为不能呼吸而难过得抽搐,却不知挣扎。 赵禁根本不上当,凑到他耳边一字一顿说道:「洛凡,无论怎么逃避,你都再也见不到他了,下辈子,下下辈子,永远。」
第63页 洛凡突然停止了全部动作,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 「洛凡!你听见没有!你凭什么给我装无辜?你怎么可以狡猾到连痛都不捨得为他痛一次?」 洛凡却仍旧懵懂,看看赵禁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表情,再看看远处躺着的萧衡。赵禁绝望了,明白过来萧衡辛酸一生最终也不过就是这样的结果而已,放了手低声笑道:「算了,算了,反正萧衡也早就认了,你走吧,回去和你妻儿老小过幸福美满的日子吧……」 洛凡转头看看萧衡,又向着那冰凉的遗体直直走过去。 「你现在过去已经没有什么用了。今后生生世世都和你永不相见,是萧衡的临终遗言。」 洛凡闻言终于突然跪倒在地,向萧衡伸出手去,却在还没碰触到就喷出一大口血来。他咳了几下,眼神却还是迷迷糊糊不甚清醒,没有什么痛苦或辛酸的样子。 「洛凡!你到底是疯了还是没疯?!」洛凡却仍旧没有响应,膝行几步终于到了萧衡身边,突然疯狂地厮磨着吻他的唇和头发,那个凶狠的表情根本就是正常的洛凡。但随着轻吻缓和了下来,他却又陷入了失神的状态。 「你装什么装!」赵禁从他怀里一把抢过萧衡的遗体,洛凡抬起头,无助地伸出手可怜兮兮地看着赵禁,赵禁被他气得几乎崩溃:「你连替他难过为他掉一滴眼泪都做不到,你没有资格抱着他!」 洛凡又愣了愣,摸摸脸颊,真的没有哭。他晃了晃站起来,冲上前抢夺,赵禁抱着萧衡后退一步,狠狠把洛凡推倒在地上。洛凡从地上抱着赵禁的腿又抓又咬毫无章法。 突然有什么东西落地了,叮的一声响。 赵禁看着从萧衡手中掉在地上红色的玉石。夕阳的余晖却打在上面,让那红好像融化在地面的血泪一般,渐渐蔓延开猩红。 萧衡的手静静地垂着,从指尖落下一些像沙子一样的东西,接着他的身子在瞬间化成灰,流沙一般从赵禁怀里滑落,在徒劳的紧抱和失声嘶吼中,只剩下零散的白骨和衣物。 赵禁两腿发软,跪倒在地上,泪如雨下。 洛凡扑上去拼命抓捞那沙粒和灰尘,而它们就从他指尖滑落。他曾经抓得紧紧的那个人终于学会了逃离。不管他再怎么用力去紧握,都一而再再而三地从指缝里熘走。 他再也抓不住他了。 他抬着头,眼眶干涩,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是没有泪。他抬头指望赵禁能够骂他打他,而赵禁除了无声地流泪却看也不看他。他终于连被指责的意义都没有的。 洛凡惨然一笑,从腰里拔出了佩刀横向自己的颈项。手却被抓住了,赵禁说:「你没有资格死,我要你活着,记着萧衡,我要你每天被良心被后悔生生折磨,不得善终。」 洛凡轻蔑地笑了一下,赵禁冷然道:「洛凡,你知道的。就算你死了,生生世世也别想再见到萧衡。 洛凡的手悬在空中,渐渐眼里染了一抹绝望。 「回去过日子吧。待你百年之后,我或许会发发善心把你们俩葬在一起,这样你下辈子说不定还能有机会看他一眼。你若是现在死了,我就把你的尸体扔到东海,让你即便轮回千年也找不到他。」 洛凡却说:「你试试看啊。」 赵禁苦笑,他无法想像一个人真的可以到了这种时候还死撑着不肯低头。过洛凡就是洛凡,冷心冷情冷血。无论真疯也好假傻也罢,将来他一定把他的尸体大卸八块去餵狗,让他下辈子下下辈子再不能惹萧衡难过。 而坐在一边的洛凡,抬起手,开始指着散落在四周的白骨数数,眼睛里闪出了疯狂的喜悦。他抓过萧衡的一根手骨,戳向自己的胸口,赵禁发现时已来不及阻止,血洞直直穿过心脏。洛凡却笑得开心,踉跄着倒在那零落的沙粒和灰尘中,用内力把那骨头碾成了粉末深埋在心脏里。 碎骨和血肉混在一起溶进血液里,洛凡血水溢出的嘴角挂着一个得意的弧度,睁大眼睛嘶哑地说:「……看,这样……如何还分得开……」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心口的血继续流了满地,和散落的骨头及灰尘也融在了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纠缠着再也分不开。 直到最后,最后的最后,这个洛凡还是没有低头,还是没有一句道歉的话,还是那么决绝。抛下高堂妻子,穿心而过的时候还带着笑。 他究竟是否爱过萧衡?爱他为什么对他那么决绝,不爱他为什么对自己那么决绝?赵禁摇摇头,他不懂。 万卷红尘,千般纷扰,终于两个人,都可以安息了吧。 如果伤害还那么深,下辈子不如不见;可如果再见,下辈子,洛凡你要学会珍惜他…… 赵禁弯腰从地上捡起那枚血玉,永远死锁了那间屋子。天灰暗苍茫,开始下起濛濛细雨,不知是不是谁在哭泣。泥泞的路上,赵禁失魂落魄地慢慢走着,眼前的路好像很长,他看不见,看不清,就想在这种细雨中永远走下去,不要晴天,也不要明天。 雨水砸在身上很冷,脸上分不清是雨还是泪,很希望此时能有一个肩膀让他靠一下,沉溺着什么也不用想。可如今能够依靠的,只有小道边的残垣断壁,和雨水一样冰冷。 他很想他,很想苍无心。一直压抑着的思念被雨水泡得膨胀,在心里涨得难受。在这种又冷又孤寂的时候,苍无心就像是有毒的罂粟妖娆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想念,撕心裂肺地想念着。
第64页 赵禁颓然坐在雨中,纵容着自己回忆曾经的柔情,曾经的幸福。如果能死在曾经,他宁可不要现在,不要看着朋友亲人逐一散去,不要那么漫长而痛苦地过活,不要最终只剩他一个人看零落寂寥。 赵禁又大病了一场,差点儿死掉,幸而沈千秋来看他发现他烧得厉害,把他接到听雪山庄调养了一个月,才终于稳定下来。 在听雪山庄住着,偶尔能产生一些幻觉,好像时间真的倒流回了他在萧衡身边的时候。那时苍无心还没有跟他说爱,沈千秋还是他的好朋友,郁沉影还是传说中的人物,沈大公子还不认识,萧衡和洛凡也还好好的。 现在在听雪山庄来往的人,是殷雨啸,是漠十三,是很多他没见过的也不想见的面孔,真的是物是人非了。 赵禁不再戴着那半块面具,不再刻意把头发放下来遮挡,他真的无所谓了,不必再掩着藏着缺陷不必怕吓到别人。在他第一次这样出去的时候,沈千秋眼眶通红潸然泪下,这时赵禁才发现,他从来没有在这个人面前卸下过面具。 只有萧衡,不会在乎那可怖的样子,只有无心,曾经不顾可怖的疤痕,温柔地吻他。 每次想到这个,赵禁都觉得为苍无心再沉迷也是应该的。有天他算了一下,四年了,他把苍无心萦绕于心四年了。再掐指算过两个人相处的时间,竟然还不到二十天。不到二十天,却爱得那么深痛得那么切,苍无心用绝世的温柔他身上下了绝世哀伤的咒,让他无处可逃。 赵禁病好之后又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夏末初秋,一日闲来无事在山坡上衔着野草看天,思绪自由浮荡,脑中却突然划过了那个殷雨啸身边使用袖斧的叫做漠十三的男人,一直觉得似曾相识,却总想不起在哪见过。 突如其来的回忆片段连了起来。沈枫悯身上的伤是斧子砍过的痕迹,漠十三说话时低哑的声音让他想起了在悬崖上的时候,听到的人群中那个邪恶的声音—— 赵禁一个激灵坐了起来,脸色苍白。会是事实吗,还是自己多疑把一些边边角角的东西硬是拼凑在了一起? 苍无心对他和洛凡说过,要提防殷雨啸;他在皇明栈道里那句「你连听我解释一下都不愿意么」,现在想想,也好像确实是有话要说。 他当时无论如何该听那解释的!如果说沈枫悯是死于漠十三的斧下,那大家就都中了殷雨啸的阴谋。如果萧衡的死沈家全家的死全都是殷雨啸算计的,那他就可以不用恨苍无心了。至于害他毁容一事,赵禁根本就不在乎。 可是……心突然又寒了下来。不对,就算没有这些……他还是害死了司徒雪融,镇远大将军因谋反罪被处死已是初夏的事情。终于,还是有人横在他们中间了,还是无可挽回。 赵禁低头苦笑,自己真的变了很多,当年拉着一帮尸体去找慕容风算帐的热血已经冷却了,现在,他甚至没有心思走到听雪山庄去质问殷雨啸实情。因为一切已经没有意义,就算都是殷雨啸的阴谋,他和苍无心之间脆弱的纽带也终于是断在了这层层阴谋之下。 初秋的第一场大风吹落了很多尚青翠的叶子,赵禁走出门去的时候,看见来人愣了好久。 郁沉影仍一身青衣,和赵禁初见他时一模一样。他仍旧带着无心的鸽子,小灰看到赵禁便直扑到他肩膀上,停在上面蹭着赵禁的脸颊。 可见传言又不是真的,不是说郁沉影重伤吗?却是温雅如常,完全没有经历过大劫的痕迹。 「赵禁,我是专程来找你的。」 「有什么事吗?」 「无心他快死了。」 什么?赵禁如遭雷击,不能动,不能呼吸不能思考。 快死了……?什么叫快死了,为什么快死了。 赵禁踉跄了一下,被郁沉影伸手扶住:「赵禁,你冷静一点。」 怎么冷静,突然告诉他苍无心快死了,让他怎么冷静。 「你坚强一点,我不是来找你去看他最后一面的,」郁沉影用力把赵禁拉起来:「你之前不是救了洛凡么,你应该有办法的,快点跟我去华都说不定还来得及!」 还有希望?赵禁冷汗淋漓,毫不犹豫地就跟着郁沉跨上马直奔京城。京城和频迦的距离是频迦到临江城的一倍有余,赵禁不敢合眼,不分昼夜拼了命的狂赶。郁沉影则理智地告诉他不能这样,说如果你倒下了,谁去救无心? 后来想了一个办法,两人共乘一匹马轮流休息,这样虽损耗精神却也不至于虚脱。终于几乎完全透支的时候赶到了京城。 原来郁沉影在京城郊的烟山上有一座小屋,布置得和城里小巷的杏花小屋很相似。初秋落叶洒满了整个院子,赵禁跟着郁沉影迫不及待地进了篱笆院墙,开门后才发现空无一人。赵禁心急如焚,郁沉影却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说:「真是的,一定又跑去后山玩了,这两个人……」 说着就领着赵禁就顺着一条小道走过去,赵禁被空吓了一回,这时有些疑惑。郁沉影不是说苍无心病入膏肓,怎么还可以跑出去玩? 小道通往山谷,高处有个凉亭,赵禁远远就望见银白头发的男子和一名俊秀的公子在下棋,走到近处苍无心也看到他,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小禁。」 旁边和他下棋的人,则俨然是那位曾经挂着蝴蝶玉的尹颜公子。赵禁觉得简直无理取闹,苍无心没病没有灾,不禁又有了被骗了的懊恼。没想到醇厚如郁沉影也会和苍无心一起连手把他当傻瓜耍。
第65页 苍无心看了郁沉影一眼,就走下来拉住赵禁上下左右看了一遍,有些怀念地说:「好久不见了,小禁没有变呢。」 一下子赵禁的火气就全没有了,心里层层滋味复杂难辨。自己没有变么?可是无心变了一些,变得十分消瘦,一头白发如雪。不仅无心变了,很多事情都变了,即使笑容还似从前,柔情依旧缱绻,时间却永远回不来了。 再见一次,真的难得。原以为从皇明栈道一别,此生就再也无缘。之前听到他要死了,还是会痛得要命,现在总算松了口气,更有些失而复得的欣慰,忍不住还想多看一眼,多沉迷一下。 余光看到尹颜站起来,却不是走向苍无心而是郁沉影。赵禁突然想起江湖上听人说过右护法的爱人是瘸了的,一下子释然了,回头瞪了苍无心一眼。那明明是郁沉影的人,之前却故意要他误会。 好像终于乌云散去柳暗花明了自始至终也不过是误会一场,没有谁对不起谁。信任不够坚强感情不够牢固也无可厚非。虽已隔了不可修复的千沟万壑,终于知道其实曾经都是真心爱着对方的,也算释然。 「小禁,你来得正好,陪我去逛逛后山,好吗?就这一次,求求你啦……」 赵禁本来是受宠若惊,听到「最后一次」又觉得果然无望,只得淡淡一笑,怆然心道也罢。苍无心却好像雀跃万分,拉着他就往后山走去。 蜿蜒的山路上开满了淡淡的紫色小花在风中摇曳,高大的树木稀稀朗朗地矗立着,枝叶沙沙作响,赵禁不知道北方也有这么美丽的地方,嫩绿的草地,路边溪水淙淙。被苍无心拉着的那只手传来温暖的脉搏,赵禁恍惚想起很久以前做过的梦。 如果能忘却所有恩怨情仇,就这么一直手牵手走下去。赵禁想着自己当年多傻啊,如果能勇敢点,如果能坦率点,如果能自私点,在苍无心第一次亲吻他的时候,就该下定决心把这个人给骗回家去藏起来。 说了恨,说了不爱,却早已经铭心蚀骨,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就算註定不能在一起还是会继续爱。陷得太深,不能出来,也不想出来的那个,却其实还是我,赵禁心里说。 苍无心拉着他站在高处,伸开双臂迎着风,银发被飞撩起来,风吹落了初秋残枝上的繁花舞在空中,苍无心回眸一笑,俊美绝世。赵禁被迎面的大风弄得无法呼吸,是窒息在这绝美的伤感中无法自拔。 他多想伸出手,抱着他。只是虽然苍无心依旧这么温柔,却不再给他那样的机会。之间的距离,沈枫悯和萧衡的血迹淡下去,却多出一个枉死的司徒雪融。 「我知道是郁沉影把你骗过来的,」苍无心带着有些调皮的微笑着,那么灿烂的表情却说出着让人暗自神伤的话语:「下次不管他说什么,别再被骗了。你知道,我们不应该再见面的。」 赵禁有些侷促地嗯了一声。 「沈千秋其实是很喜欢你的,你要试着谅解他。他是可以陪你过一辈子的人,一个人一生不可能没有犯过错,小禁你明白的。」 赵禁微微垂眸,苍无心太温柔,温柔得他太难过,既然终于还是要分离,可不可以不要再关心我,不要再让我恋恋不捨。 他这一生是不会和沈千秋在一起的,即使一辈子孤寂,也认了。因为他深爱过眼前这个人,现在一样深爱着他。 「小禁,再见,多多保重。」苍无心拉了他的手,拉到心脏的地方,闭上了眼睛,好一会儿才终于放开。 「再见。」 终于梦醒了,无限留恋也终于到了真正说再见的时候。赵禁努力抑制着发抖的双肩,也没有抬手去擦眼泪,故作潇洒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他没有看到苍无心在他身后痴痴看着他的背影,一遍遍重复着他听不到的爱语。 赵禁走着走着,抬眼夕阳红得像血,山林里静谧得出奇。他心里突突地跳个不停,总有种非常不好的感觉在心头盘旋不散。他回头,山里树木颜色阴暗,一晃一晃阴森可怖,身后已经不见的苍无心,仿佛就被这些阴暗的东西给吞没了一般。 不对,不对,有什么错了。苍无心神色如常,一切似乎也无可挑剔,但是赵禁就是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会让他后悔的事情,在催着他回头催着他去再看苍无心一眼。 他要找到他,要确定他没事,要问问他他在皇明栈道那次没有说完的话,到底是什么,要问问他到底他还有没有可能原谅他,到底他们还有没有可能在一起。 苍无心不在他们分手时的地方,地上有滩尚未干涸的暗红色血迹,淋漓了一路。赵禁顺着血迹穿过草丛,溪边有一块大石,他攀上那块大石,眼前的景象让才他真正地体会到了何为生不如死。 残花落叶飘零在溪水里,流淌而下被染上夺目的色彩。无心倒在小溪中,银白的长发随波浮荡,半个身子浸在水里,黑红在他身侧的水里着扩散慢慢地变淡。 似乎世界都在扭曲天旋地转,赵禁一个趔趄从石头上摔进小溪里。溪里很多坚硬的鹅卵石,赵禁却完全感觉不到疼,明明之前还过的温暖的手,现在已经变得僵硬冰凉。 那种毫无生气的冷赵禁太熟悉,却不愿意相信。因为这个人是苍无心,得天独厚意气风发,这种人的命运应该是放浪不羁玩笑到老,怎么可能突然就孤零零地躺在小溪里,再也不睁开眼睛。
第66页 赵禁紧紧环抱着把头贴近他的心脏,听了好久好久,没有一点跳动。他终于乖乖地窝在赵禁怀里,兑现了不能再骗他的诺言,这时赵禁才知道,能被他骗原来都是一种幸福。 「到底……是迟了一步。」郁沉影不知何时从后面走上来,只能站在赵禁身边轻声,说:「赵公子,还请节哀……」 「为什么?」赵禁抬起头,不明白,他以为自己会悲痛欲绝或者直接疯掉。然而此刻他出奇地清醒,思路明晰地叫嚣着一个答案。 「为什么无心会变成这样?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都不告诉我?」 「你……先跟我们下山去吧。」郁沉影说。 赵禁抱起苍无心,并没有晕眩,周围的景物却给他一种强烈的违和感,花草树木的摇曳缓慢而妖孽,一切仿佛都不是真实的。 他该有所察觉的,苍无心有事情瞒着他。他的头发变得雪白,他的脸颊消瘦得可怜,身子轻到几乎没有重量。赵禁以前背过他,那时还好好的,手臂和腿也不像现在一般纤瘦。 哭不出来,才终于明白了那时洛凡为何没有眼泪。原来心痛到了极点,竟然是麻痹的。 「告诉我,所有我不知道的事情,所有无心瞒着我独自承受的事情。」抱进苍无心了小屋,赵禁在他手心细细摩挲,指尖的冰凉直直心底。被苍无心骗了好多次,骗到最后,却还是看不穿。 终于到了水落石出的时候,曾经的一切怀疑都随着苍无心的逝去而沉寂。他已经预感到了,有什么能让他悔恨至死的东西就要浮出水面。他很期待,期待着什么能狠狠惩罚他让他终于知道自己有多无知,才能让无心笑着放他走之后,一个人沉没在冰冷的小溪里。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郁沉影吸了口气缓缓道:「我希望你,慢慢听完它。」 赵禁点点头。他终于要知晓,应该知晓的一切。 「我初识无心的那年,他还是太子,正在洛京祭天。我初出江湖什么也不懂,惊扰了皇家的车马,是他出来给我解围,我们就那样认识了。」 「以后每年,他都还会回洛京祭天,抽时间和我以及萧衡三人把酒言欢。无心一直明朗活泼,我从不见其有任何忧愁,直到有一次,他魂不守舍地来找我,他说他不小心做了天大的错事,可能会毁了一个无辜的孩子一辈子。」 「那时无心也不过十几岁,他问我要怎么办。我告诉他说如果你真心忏悔,就拿你的毕生幸福来补偿。」 「你实在不该这么说。」赵禁摇头,他从来不想要苍无心的同情,更何况如果知道会是这种结局,他根本不想要苍无心的幸福啊! 「你听我说完,」郁沉影看出他的心思:「若说苍无心对你是同情,是歉疚,那也不过是最初而已。自打他偷偷关注你,看得你如何一个人默默生活,就渐渐为你所动。他跟我说过好多你的事情,真的好多,他说你笑起来很好看,他说你坚强得让人心痛,他说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经历了那么多坎坷却还能那么善良。」 「你会控尸、被赶出慕容家、被绑到听雪山庄,他全早都知道,一直不着痕迹在帮你。从那时起苍无心就处处为你着想,我经常听他在打算着你们的将来。他游刃于朝廷江湖之间,甚至不顾危险地和邪道魔教来往,也不过是为了铺好全身而退的道路而已。」 赵禁呆呆愣着,听着他从未想到的事情。原来从在听雪山庄的门口帮他解开绳子开始,他的幸运就是苍无心一手策划的。被萧衡领去收养,被一次次及时营救,他看着苍无心月光下的沉静侧脸,麻木的心里有种微酸在拧着绞着,空气稀薄,每一口呼吸都困难。 原来在他以为他的痛苦他的孤寂他的泪水都没人觉察的时候,那个人早已在身边默默守护,在循序渐进地计划着他每一步的幸福。 「等他做好所有准备,终于听雪山庄出事的那天出面救你,顺理成章跟你示好,就等着帮萧衡最后一把便和你一起远离江湖。可是临江之变江庭赭突然出现,他也意外受伤,在伤好之时更是突然胸痛吐血,而后一病不起。」 赵禁茫然,郁沉影见状便知苍无心根本什么都没让这个他用尽毕生心血保护的人知道。心道无心你就是聪明过了头,自以为万无一失。难道在伤口裹层纱布装着什么都没有发生,就不会隐隐作痛就不会发炎溃烂一发不可收拾? 「当今皇上从很早就开始在无心的食物里落慢性毒,长年累月一点点累积。无心宠爱他,根本没有防备,甚至主动让出帝位。可那人在无心辗转到了洛京之后仍差人偷偷给他投毒,就这样……毒发的时候已经深入骨髓,请了很多名医都没有用。后来终于有人可压制此毒,无心一直在用他的药,用了将近半果然没有复发。」 半年……这才是真相,苍无心凭空消失没有解释的那半年。他总说胸口痛是旧伤,究竟什么旧伤能残留那么久,什么旧伤能让他痛苦成那样?这么明显的欺骗,眼看着他一头渐渐变得雪白的头发,自己为什么却就没有好好想过。 赵禁想起在临江城外的废庙里,他狠心地任无心疼了一个晚上。自己都干了什么呀…… 「可后来那名医者却无故消失,哪里都得不到音讯。幸而无心的毒却没有再发作过,于是他觉得应该可以去找你。后来的事你知道的,就这样巧,在他准备和你一起离开的时候又再次毒发。」
第67页 无心说着一辈子哪里都跟他一起去,可醒来之后却突然改口。赵禁把这件事归因于天宁王府被抄,然而事实……竟然远不是如此。 「王府被抄是必然的事情,无心早有所准备。他之后故意疏远你,是不想以将死之身拖累你而已。后来无心得知你加入翠月殿,猜到殷雨啸想要利用你,才又回到南方及时赶到枫叶山庄救你。」 「我其实劝过无心,正因生命所剩不多,更应当珍惜眼前的幸福。可他却执意想你一生快乐,不想昙花一现之后让你余生都牵挂孤寂,所以才会故意诬陷伤害你,用尽手段让你对他失望。他是希望你能忘了他,找到一个能陪你一生的人好好活着而已。」 「我也不知苍无心聪明一世,如何偏在此处钻牛角尖。其实后来他曾想通过,从风起山庄回来那次,他说他全做错了,曾试过挽回,说是即使明天就死,今天也不能再让你痛苦下去,只是那时你好像已经不能原谅他了。」 「其实……所有的腥风血雨,无心不过被捲入其中。和苍寒堡结盟是诬陷,殷雨啸想要利用你对他的失望进而控制你,不过没有成功;同样一手策划了杀害枫叶庄主和血洗沈家也是他,殷雨啸什么秘密都知道,煽动旁人的能力更是非同寻常。我没有能够及时阻止,因为我们早是旧识,我总以为殷雨啸还会变回曾经那个善良的人……」 「而就算殷雨啸阴谋盘算,聪明如无心怎么可能看不透。他从没怀疑过你或萧衡,但他知道你们远不能与殷雨啸抗衡,知道真相只能徒增危险。于是他担下罪名不做解释,不过希望殷雨啸在事成之后会放过毫不知情的你们。」 「洞悉一切却仍然要看着你们受苦,对无心同样是莫大的煎熬。他在碎了你的玉之后,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哭了好久;从风起山庄回来,他自己往石头上撞得浑身都是血。我去拉他,他竟然笑着跟我说,说你终于不再爱他了,说他应该高兴才对,却为什么痛到受不了。」 「萧衡死了,沈枫悯死了,对他的打击都很大,那都是他极为重要的挚友,可他什么也不能做。后来苍寒堡终于灭门,殷雨啸大仇得报,无心就放下心来静静等死,他以为你会有沈二公子照顾,常拿着你的一缕头发说下葬的时候要带着,说他要在奈何桥边等你五十年。」 「你知道么,在我去找你的时候,无心就已经昏迷过好几次,他根本就连床都不能下。却因为颜告诉了他我去找你,他居然能站起来,居然拉着你去爬山。这是什么念力,他如何做到的,我真不知道。」 郁沉影说到这,也不再是之前叙述故事一般平淡,语气里明显有感慨:「我知道,无心想要瞒你一辈子,只把他的真心用他自己认为正确的方法给尽了就好。可抱歉,我不认同他的做法。作为知情者我必须让你知道真相。你可以恨我,但是你不可以恨无心,他终其一生只是为你。」 恍恍惚惚中记忆回到了从前,苍无心哭着对他说:「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有多爱你。」 如今这句话背后血淋淋的深意,终于暴露在阳光下痛心刺目。 皇明栈道里他说:「赵禁,别人都可以杀我,就你不行!」 确实就他不行啊。他凭什么,在占据了那人所有的温柔所有的爱意之后,还可以肆意伤害? 赵禁终于哭了,起先只是几声喉咙深处的嘶吼,接着五脏六腑都被泪水浸满了,多余的才从眼眶中掉下。 无心做了那么多,他明明接受却没有察觉,明明察觉却不愿相信,宁可伤害也不愿意多挖掘一点点。有多少次机会,他可以听他解释,有多少次机会,他可以想通,可是他没有。要不是最后他不安地回去找他,是不是那个人就永远沉没在冰冷的溪水里,连死了也不让他知道。 他曾伸出手,他曾说要「重新开始」,他曾要解释,却被甩开,不理不听。所以无心他不是就会绝望吗,连快死了都以为他还在恨他,一句话不说地笑着放他走。 曾经坐在天宁王府的墙角哭过好久。如今,重蹈覆辙,只是再也不会有人能笑着原谅他。 尹颜从外面抱了一条毯子过来,轻轻盖在赵禁身上,和郁沉影悄然掩上门扉。夜凉如水,月亮仿佛躲在云后哭泣。秋蝉鸣泣,生生凄切寒凉。即使是独自一人冰冷的夜,也不这般可能痛得千回百转找不到一丝依託。 「无心……」赵禁仍旧靠在他身边,无意识地叫了他的名字,无意识地叫着:「无心,无心。」 他不可一世的力量,讽刺地让这轻轻几声呼唤变成了命令,苍无心缓缓睁开了眼睛。 赵禁在那一瞬间狂喜,却又在同一瞬被折了翼摔得遍体鳞伤。那双美丽的眼睛再也不会或戏嚯或灵动或沉静或温柔,而是空洞地死寂着。 「啊……啊……呜……」赵禁全然崩溃,他的无心死了,再也不会对他笑跟他斗嘴,他的拥抱他的亲吻,再也奢求不到了。 他一直缩着,一直逃避。那无心呢,无心受了那么多苦,谁心疼过他?在他生不如死的时候,自己有几次在他身边?这样一问,发现罪孽深重。可无论怎么流泪,思念都再也不能传达 一只手抬起来,冰冷而僵硬,帮他抹掉眼泪,动作是一如既往的轻柔。 赵禁愣住了,继而震悚。他没有叫他帮他擦眼泪,尸体是不会动的,尸体是不可能自己动的。
第68页 床上的人半睁着空洞的眼睛,里面倒影不出赵禁的影子。仿佛之前一抬手是幻觉或疯狂的肖想,只是那手上的水迹,是真实的证据。 他只剩下这幅空空的躯壳,以及执念在骨子里的,看不得他哭的温柔。 终章 月明水复 放眼云山 第二天早晨,尹颜推开房门,里面已空空如也。赵禁和苍无心的遗体都不见踪影。 赵禁已经抱着他离开了,用斗篷把他裹得紧紧的。那半块樱桃玉也用丝线串起来戴在苍无心手上,生怕不小心掉了,无心就会和萧衡一样化成灰消失。 浪迹天涯,现在他带他去。带他踏遍华都,走过北漠,带他去四季如春的越陆岛,无心说过在那里没人认得他们,没有江湖的纷扰。他们可以建一个小屋,一起幸福地生活,相伴白头。 一生一世都在一起,从今以后,没有任何事任何人能把他们分开,再也没有。 《通天录》说是万能,却唯独救不了苍无心。赵禁无法一个人既给他血,又施咒逆天。虽然他仍旧可以控尸,却他没有那么做,偏要抱着那冰冷的尸体时刻折磨自己。 风餐露宿变得憔悴不堪,赵禁却把苍无心照顾得无微不至。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就把苍无心长长的白发和自己的编在一起,编得长长的不再分离。 赵禁身体本来就已经不好,这下毁得更厉害,经常咳出血来。他看到那猩红,心里却窃喜。 他就这样抱着无心,从华都走到红珠,走到北疆,在途经北漠的时候,他又一次听到了那个传闻。让人死而复生的金色樱桃玉,第一次听,他不信,第二次听,他将信将疑,慢慢开始期待真的有种东西能够让他爱的人起死回生。 终于在杏花开的时节,他回到了郁沉影华都郊外的小屋。把苍无心託付给郁沉影,就要出去寻那金色的樱桃玉。虽然他也不知道那个东西在哪儿。 「你不问问我知不知道它在那儿么?」 赵禁不敢相信地问郁沉影:「你……你知道?!」 「西边雪山中的幽宇宫有一株植物叫『红泪』。二十年开花一次结出樱桃血玉。而每到百年之时,确实会出现金色玉石。想想上颗樱桃金玉被取走已是煊帝年间,算来恰好一百年。上次我本想告诉你,但是你却突然离开。」 「你,你市如何知道得如此详细?」 「其实我本是幽宇宫弟子,自幼便知道很多你们不知道的东西。可就算这金色樱桃玉真的有,也……」 「……什么?」赵禁现在是满怀易碎的希望,几乎经不得一点点打击。 「幽宇宫早有规矩,求玉者心诚则灵,但也要过硬的本领才可。从幽宇宫拿到金色樱桃玉的数百年也只那有一人,其武功造化绝伦。现在的冰玉使殷莫,别说打,怕是你连近他身都难……」郁沉影说着,眉间显出一丝忧虑:「我已让天问先回了幽宇宫说服殷莫,然而一直没有消息,不知是不是有什么变故。」 「左护法郑天问?」 「是啊,传说死了是吧,又是殷雨啸造谣而已。天问,我,殷雨啸,殷莫四人原是幽宇宫同门师兄弟,所以我让天问先回去说说,殷莫应该会给他一点面子……」 「嗯,谢谢你们,」赵禁仿佛松了口气般说:「即使他不理会郑天问也没有关系,哪怕是一线希望我都要去那里,就算会死我也要救回无心。」 「你们两个人怎么都……」郁沉影摇头嘆气道:「如果你死了,救回无心有何意义?你自然该想着怎么活着回来,两人好好过一辈子别再冤家下去了……」郁沉影说着解开绑着头发的青色带子把它系在赵禁手腕上:「拿着这个,你跟冰玉使说再看在郁沉影的份上网开一面吧。他虽是薄情,我和天问加起来应该还有点作用。」 「谢谢。那我走了。」 「你可一定要回来啊,别学无心总喜欢骗人。」郁沉影笑道。 赵禁并没有给苍无心一个拥抱或吻别,他要留着,等到回来之后再好好拥抱一个温暖的、心脏跳动着的人。 他划着名小船沿洛水逆流而上,一路西行,岸边的景致飞快掠过。 洛京城两岸都是桃树,粉红的桃子沉甸甸地挂满枝头,就好像被什么吸引了一般,赵禁只在这里泊了小船走到岸上去。 洛京是个充满回忆的地方,听雪山庄,天宁王府,好像幸福的日子都和这个城有关。四周满溢着甜甜的香,赵禁懒懒坐在树下回味着,不知道为什么,记忆深处无心和桃子哥哥总还是同一个重影,这个认知过于根深蒂固到他看到桃子就想到无心。 没想到在这片桃林里遇到了故人。和沈千秋四目相接的时候,两个人都愣了,在赵禁反应过来的时候沈千秋已拉上来住了他的手。 「你跑到哪儿去了?我找了你好久!」 「放手。」赵禁漠然转过身,沈千秋两眼微红悽然道:「你还在恨我……?」 赵禁摇摇头,他不恨他。爱之越深责之越切,所以就算说恨,他也只误恨过苍无心而已。 「赵禁,对不起。我再也不会那样做了,你就原谅我,好吗?」 赵禁看着他美丽的脸庞,清澄的眼睛。这个人给过他童年最美好的回忆,然而之后发生的一切却让那回忆蒙尘变得不堪回首:「沈千秋。如果时光能够停留在你给我桃子的时候,该多好?」
第69页 「桃子?」沈千秋愣了愣,接着笑了,笑得很夸张,完全没有一如既往的腼腆:「你跟我之间的牵绊,也不过是你小时候念念不忘的桃子吧,算了,算了,我告诉你吧,那个人不是我,那个你心心念念的,给你桃子的人,从来不是我。」 赵禁嘴唇翕动了几下,没有发出声音,沈千秋低着头,轻声却咬着牙:「皇明栈道……不只你逃了出来,苍王爷也没死,对吧?你别当我们翠月殿都是傻瓜,没有尸体,难道他能化了不成?你现在……是打算去找他吗?」 赵禁脸色浮现出剧烈的悲哀,沈千秋却不能理解,抓着赵禁的肩膀吼道:「你不要去找苍无心,都是他的错,是他害你被毁容的。给你桃子的人,是他不是我!因为那该死的桃子,慕容雪才放火烧了你的屋子。」 「你说什么?」赵禁失声大叫,一阵眩晕感让他此刻需要靠着背后的树干才勉强站立。慕容雪烧的房子?一直听得那大火被归结为是无心的错,虽然不知明细,赵禁一直猜想大概是无心点火玩而不小心烧的,结果怎么会是慕容雪? 「小雪在我们家的那段日子什么都告诉我了。那桃子本是苍无心给他们带的,却给了你,他一时气不过才想放火吓唬你一下,不料火势无法控制,救你时他跟着苍无心进去了才会被烟尘所伤。小雪因此一直都活在愧疚中,可苍无心呢?他凭什么犯了罪还敢说爱你,他凭什么自以为是地想要保护你?他根本不配!」 在大火中,在被火燎的剧痛和浓烈的烟尘弄得快要不省人事时,赵禁依稀记得有一双坚实的臂膀把他抱起来,让他觉得安心,让他流下泪来。却原来……那时救他的人就已是无心。 「你早就知道,为什么一直什么也没说……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为什么!」 「因为我嫉妒他!我嫉妒他可以那么爱你而我永远只能做替身!我去刺杀他那次,他跟我保证很快会死,让我替他照顾你。之后我渐渐发现你的好,却都永远做不了沈千秋只能当他苍无心的替身,赵禁,我不甘心啊……为什么抱着你心疼你都是替他?我宁可当初没有答应他!」 「要不是他违背诺言迟迟不肯死,我也不会丧心病狂去害你!他根本就是虚伪……既然没有死为什么不和你在一起?你不原谅我,可他又凭什么还让你想着他?他除了伤害你利用你,他还做过什么?」 「他……他做过太多,太多了,」赵禁喃喃自语道:「你不知道的……甚至连我也不知道……」 以为知道了一切,如今发现还少了不知多少。苍无心背地里究竟有多少牺牲,多少委屈,怕是永远都数不完了。他做过太多的事情,一世,几世,都无法偿清。 赵禁辞别沈千秋,离开那片桃林继续行舟,过浮云万里,千山侧畔,沿途的风景,再也不是风景,回忆笼罩了一切,使天地间的所有都变得昏黄。 才痛彻心扉地发现,负了太多。如果换得回他,他愿意尽失一切,;如果换不回他,浮游尘世间,再没有丝毫意义。 他只带走了他一缕头发,他倾尽一生只要了这么一点儿补偿,就容许他爱的人在他编制的温柔陷阱里继续误会他和怨恨他。 一生一世被这样一个人爱过,还教他怎么可能爱上别人? 一生一世为这样的温柔痛过,还教他离开了他怎样存活? 终于赵禁来到了雪山脚下,望着那高耸入云的顶峰。此次他拿到圣药活着回去,从此好好珍惜苍无心一生一世;或者拿不到圣药也要活着回去,回去扔掉苍无心宝贝的那一缕头发,不必那么可怜兮兮,明明大有资格要求赵禁本人去陪他。 赵禁一路登上万年冰封的雪山,除了呼啸在耳边的凛冽寒风,都不曾遇到任何阻碍。然而越这样他越心慌,那东西定不是那么轻易就到手的,他倒宁可多些艰难,才能多些指望。 幽宇宫一片银白立在雪中,宫殿的格局和翠月殿十分相似。殿外雪地上站着一个人,一抹白衣身形优美,五官冷峻,长着一双仿佛洞悉一切的浅绿色眼睛。 「你……你便是冰玉使么?我叫赵禁,为了金色樱桃玉而来。」 「知道,天问说过,我一直在等你,」殷莫看了一眼赵禁手腕上的青色带子:「看来看在他们的面子上,我也必须给你这个机会了。」 「真的,真的么?」赵禁不敢相信,他真的愿意给他机会,一切这么简单吗? 「当然,是有代价的,」殷莫完眯起眼睛低声道:「你……跟我来吧。」 赵禁早已想过,什么代价也甘之如饴。然而当殷莫把他带到一扇花纹繁复的玄色大门前时,他还是愣了一下。 门后面是一片阴暗如同沼泽的蜿蜒曲折,长长的路似乎没有尽头,形状诡异的树木狰狞在四周,阴风瑟瑟。赵禁从未想过一间房间能给人一种空间错位之感,不禁问道:「这……这是什么地方?」 「这一条,就是黄泉路了,」殷莫指着前方道:「苍无心应该已经走得很远了,你自己去追吧,把他追回来他就是你的了。」 「这真是黄泉路?」赵禁怀疑道:「顺着这条路,我真能找到他?」 「也许能,也许不能。他如果留恋,自然会走得慢些,这一切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第70页 赵禁从未想过自己的人生会是如此不平凡,就算懂得控尸,也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以活人之姿踏上冥土。 他拼了命往前赶,穿过群群默默行走的亡灵。道路蜿蜒没有尽头,亡灵仿佛从四面八方汇集一般渐渐多了起来,赵禁拨开层层人群,焦急地张望。远远看到了桥,然后,终于看见了…… 奈何桥上等他五十年,居然……不是胡说。 苍无心站在桥中央,看着桥下忘川之水出神。赵禁一步步走到桥边轻声道:「无心……」 明明隔得不是很远,却无论他怎么叫,苍无心都没有回头,桥上的风聊起他的银发,飘飘荡荡。无数亡魂从他身边走过,他也没有觉察。 「他听不到的,喝过我孟婆的茶,一般是什么也不记得的,」桥边卖茶的老婆婆走过来和蔼地说:「那孩子在桥上也站了不少时日了,不等到那个人怕是不会走的,唉……真是痴心……」 「那我该怎么办?」 「我看得出来,你是不该在这里的人哪。你还是回去吧,这活人一踏上奈何桥,也就回不来了,而且不能进轮回,说不定变成孤魂野鬼,不值得呀。」 「可是他已经等了我那么久……」赵禁释然地笑了笑,多少次近在咫尺却擦身而过,如今不过是几步的距离,终于找到了他,要他回去,绝不可能。 就要踏上那死亡之桥,却被一股力量拉住,他听到殷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去,去了你自己也回不来了。」 那又如何?和无心在一起,去哪里也不可怕。赵禁毫不犹豫地挣开,几步跨上桥去,苍无心终于回头看见了他,眼神迷茫,却露出一丝笑意。 赵禁抓住他的手放在胸口,就算他不再记得自己,就算立刻一起化成尘埃,无怨无悔。 这样,就在一起了,是吧。 终于在一起了,是吧。 无心……我没有喝孟婆茶,所以我会记得你,一直记得你。 醒来的时候殷莫一袭白衣坐在床边,赵禁恍恍惚惚,仿佛经历了一场梦,神情迷乱悲伤。殷莫勾了一下嘴角安慰他道:「恭喜你,你通过考验了。之前经历的黄泉路上的一切不过是幻象而已。你不用担心,金色樱桃玉,我决定託付给你了。」 赵禁茫然了一阵,心里阵阵恻然,尽管殷莫这么说,那究竟是真是假,他分不清了。 怅然若失中,仍旧感激,因为就算只是幻象,苍无心仍旧愿意等他…… 「不过你别以为从此之后天下太平,」殷莫斜眼看着赵禁,残忍地说:「我是看得到未来的,你现在救的那个人总有一天会弃你而去,就算这样你还要救他?」 「你骗我,」赵禁倔强地露出一抹笑容:「无心他不会的。」 「他会,何况你哪来的自信?」殷莫摇头不解,还是从衣袋里就拿出了金色的玉石,仿佛那是什么很不值钱的东西一样随随便便就抛给了赵禁。看着赵禁诚惶诚恐地护在手里,想了想又劝诱道:「其实金色樱桃玉除了能救人性命,还是生肌活骨的圣药,你不如留下自己用。如果脸上的伤可以完全消失掉,俊朗迷人不愁找不到人来爱,你好好考虑。」 赵禁露出了很不以为然的笑。殷莫嘆了口气,他也知道这么一个连奈何桥都愿意跟着对方过的人,怕是不会屈服在他的一个小诈术之下。所谓「未来」一说,那不过是信口胡编,殷莫觉得此刻倒是自己像个傻瓜。 不过赵禁的痴心不悔,在某种意义上确实让他服了,难怪郁沉影和郑天问都看好他。 「还有,《通天录》那本书,是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上的东西。你回去之后把它烧了吧,有些天机本来就不该泄露,人在红尘,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总归是不好的。」 赵禁点点头。 终于……殷莫心里嘆了口气,託付了金色樱桃玉,看着倾天浩劫随蝴蝶血玉的碎裂被永远埋葬,知晓《通天录》将永不续世,他在这个时代的使命终于结束了。作为一个不被时空拘束的存在,历史的修正者,跨越千年万代,看浮生百态,别有一番滋味。 虽说境遇思绪都不同,倒是世世皆有痴心人啊…… 赵禁回到杏花小屋的时候,杏子还青在枝头。郁沉影还是习惯性地坐在篱笆上衔着草叶,抬手笑道:「欢迎回来啊。」 小屋里苍无心还静静躺着,赵禁看着他,已恍如隔世。 把金色的玉在他心口,期待和恐惧交织,压得他几乎不能喘息,他看着那玉石在苍无心胸口慢慢融化成流质。在灿烂的流光溢彩消失之后,他听得到心脏跳动的声音,一下,又一下。 苍无心整个人像被突然重新染上了色彩,惨白的脸上有了红润,指尖也从青灰变得粉红,赵禁握住他的手,清晰地感觉到他一点点升温。 躺着的是一个完好无损的苍无心,好像第一次见面一般,甚至连雪白的头发也重新染上了墨色。就好像多年前那个夜晚,那时他没有一丝轻愁,没有一点被摧残过的痕迹,意气风发。 失而复得,是多么来之不易,错过一点,此生再无回首。明明两个人都深爱着对方,却被命运捉弄擦肩而过了那么多次,甚至以为曾经沧海难为水,却终于发现所谓爱,从来都刻骨铭心,被两人都紧紧地护在手里,记在心里。
第71页 做错了什么,放弃了什么,迟疑过也伤害过,然而都太温柔,温柔到无法去指责对方带来的痛,而愿意紧抱着互相温暖,携手白头地老天荒。 一生能遇到这样一个人,一生能这样爱过,藤萝缠大树一般缠绕溺死在这份深情里而完完全全甘之如饴。 快点醒过来,无心……等你醒来,我们的故事就从此只有甜,再也不是相望天涯的分分合合,我会陪着你,春天夏天,晴天雨天,朝朝暮暮,岁岁年年。 人生如透过斑驳树影落下的光圈,细细碎碎点点滴滴,跳跃着灿烂,会有多美好。 幸福的情人已经在屋外放着烟花,通明划过夜空,留下的不是一响就散的没落,而是天幕明珠,浩瀚落下星如雨。 然而天际多少璀璨,比不得这个人睁开眼睛的剎那,明眸中的星辉。 「……小禁」 暖意从交握的手里传来,连动着心跳,交融着脉搏。苍无心看着爱了一世的人守在身边,如水的眼睛里浮现了一层雾气。 都还是那么傻啊,都还是沧海桑田地痴心着,海枯石烂地守候着。 赵禁双手紧握苍无心的左手,十指交缠,啜泣着吻,泪水滚烫地砸在上面。 多少痛,多少牵绊,多少爱,多少缠绵,终于修成正果。云开月朗,繁花似锦,回首看山重水复峰回路转,多少泪水多少伤痛堆砌,都是值得。 苍无心浅浅微笑,伸出右手,微笑着帮他拭去脸边的泪水,一如既往地温柔。 end 番外 轻舟一过 越陆之岛 人世间莫大的幸福,就是醒来的时候挚爱之人就在身边。 赵禁睁开眼睛的时候,正枕在身边人均匀起伏着的胸膛上,暖意瀰漫,那人的双手把他搂得紧紧的,缠得严密到他几乎无法喘息。 他轻轻笑了,满足地微微眯起眼睛。 只是这样静静听着他的心跳,就已经满足。只是这样默默靠着他,就已经是无上幸福。 距苍无心醒过来已有月余,赵禁则在他刚醒就病倒了,等他醒过来的时候苍无心已经能够反过来照顾他了,日日逼他喝汤吃药毫不懈怠。 那个雪山上的樱桃玉果真是圣物,苍无心是这么评价的,不仅整个身子完全没有任何不适,甚至身上一些过去的伤痕都消失殆尽,作为左证他把衣服拉到了肩膀下面露出光洁的皮肤,挑眉看着赵禁,神色间很有些诱惑的暧昧。 赵禁却没有在乎那人的魅惑,只盯着他裸露的胸膛的骨头嶙峋捏紧了被子。 苍无心只得立刻安抚,左亲亲右亲亲,直到赵禁咬了他一口恶狠狠道:「苍无心,你再敢骗我……你再敢骗我你试试看!」 「对不起嘛……」苍无心惴惴不安地小心翼翼,其实道歉的话他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从恢复神智疑惑自己为什么还活着,到从郁沉影那里听说一切前因后果时,就对着赵禁的憔悴心疼自责了不知道多少次。 虽然九死一生算是终于没错过,苍无心还是要指责一下郁沉影的出尔反尔。郁沉影虽不觉得最终皆大欢喜了自己有功劳,却认定自己没做错,并一改其温雅本质,坚持要苍无心好好反省。 「我早就说过,你倒是一死了之,被你丢下的人怎么活?你以为赵禁这么死心眼的人这一年是怎么过的?」 这些话不用郁沉影说,苍无心就已经很纠结了,赵禁这辈子受的罪,多到他几乎不敢去回想。最终是摇摇头,觉得自己实在不该再钻这牛角尖,过去的事情如果让他重做一次,说不定仍旧无从选择。无论如何现在终风平浪静,如果还纠结于过去而不能释怀,只能错过更好的风景。 分分合合五六年了,相望天涯的苦涩尝够了,今后只剩下幸福,就不要矫情地把幸福也弄得总是沾染上曾经苦涩的味道。 虽然苍无心想通了,却要面对赵禁或多或少的神经质。他家小禁本来神经就脆弱,现在更是受不得刺激,活泼开朗的苍王爷如今根本不敢随便乱开玩笑,去煮壶茶都要先打招呼,而且半个时辰死活都得再次出现,否则后果就是连郁沉影和尹颜也得一起被赵禁的歇斯底里波及。 赌咒发誓无数次,无奈太多前科导致放羊的王爷不再被信任,苍无心只能把眼睛睁得老大跟赵禁装楚楚可怜,没想到最古旧的招式反而有点效果,赵禁虽然仍旧阴沉着脸,倒是会不自觉地勾起嘴角。 赵禁被苍无心演戏演怕了,从心底抗拒,然而只有他可怜兮兮的样子还是没有办法讨厌的。因为很久以前他们最幸福的那段日子里,无心就常眼睛水汪汪的伸出指头在他背上戳啊戳,戳得赵禁满心郁闷,却就被他这样滴水穿石了。如今阴霾已过,苍无心变回了那甩不掉的牛皮糖性格,赵禁倒也喜欢。 苍无心常劝他说:「无论在无情巩固统治的闹剧还是在殷雨啸席捲华都的阴谋里,我们都已经失去了太多。我斗不过殷雨啸,你笨笨的太容易受伤,江湖本来就不是我们该驻足的地方。逝者已矣,别再往回看了,要享受现在来之不易的幸福。」 赵禁虽知道有理,心下还是忐忑,苍无心就微笑着指了指着窗外。盛夏的明媚下,尹颜枕着郁沉影睡在树下,双手交握着沾满斑驳的日光。 「那样平淡的温馨……是不是也很让人羡慕?」
第72页 赵禁看着他们,心中微动。这才想到他们遇到过的所有人中,能拥有这种幸福的,少之又少。不是错过,便是纠葛,那么简简单单的执子之手,做起来却好难。 苍无心的手指钻入他的指缝十指相扣,在耳边轻声说:「早在五年前我应该给你的幸福,承诺过的携手天涯,如今终于……」 「别说!」赵禁眼里突然充满惶恐:「别说……每一次说……就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像是上天下了什么咒语,携手天涯这四个字被浸上了禁忌,每一次说完,都註定有一段令人思念成灰的漫长分离。他怕了,真的怕了,明知道眼前的人值得相信值得倚靠也已经几乎倾尽所有把一切都给了他,却还是恐惧。 「这次不会了,绝对。」手上的力道收紧,手指都被夹痛,赵禁看着苍无心的眸子如一潭沉静的水,有着不容抗拒的深远。他还是一如既往地蛊惑人心,那样俊美强势又温柔多情,想到自己就独占了这样一个人,赵禁笑了,笑得有些伤感。 「我……真不配。」 不再是逃避或者自卑,只是单纯地觉得自己为何如此幸运。苍无心在听到他这么说之后却眼神暗淡,随即低头不语。赵禁立刻慌了神,手忙脚乱地解释,赔不是又主动献吻,良久苍无心才闷闷地说:「算了,记得下次不准再这么说。」 赵禁觉得自己又没事找事弄得苍无心难过,低着头认真反省,没看到苍王爷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原来装得脆弱一点可怜一点,瞬间地位转换,好处多多。 苍无心的身体自从被那种奇怪的樱桃补了回来了之后就再也无病无灾,赵禁却仍旧紧张兮兮,苍无心真的很想把赵禁拖到床上去给他证明一下什么叫做完完全全好了,可是其一这是郁沉影家不方便,其二其实是赵禁的身体让他很担心。 不是没有色慾薰心地做一次,只是情慾在赵禁脱掉衣服之后就变成了重重的心疼。身上的旧伤上面落着新的伤痕,冰玄铁链的残忍痕迹昭然肆虐,苍无心抚上去,感觉到那里的体温异常冰冷。 赵禁摇摇头说没事,就挽上苍无心的脖子轻轻贴上去。 「小禁……你整个身子都好凉……你的身子怎么了,是冷吗?」 其实是冷的,身子自从被冰玄铁锁过之后就没有一天不需要耗着内力抗拒着肆虐的寒意,有时候实在疲倦了,就只能任它冷着。他不想要苍无心为他担心,可是这样看着也瞒不下去了。 「小禁,是以前的伤……」 「无心……无心,抱我。」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要求,随着自己说出这句话而心慌意乱。余光里苍无心的侧脸勾勒出一个魅惑的轮廓,他比以前更加英俊更加完美,赵禁看看自己布满伤痕的身体,和那样如玉的肌肤交缠在一起,无比不和谐。 他无数次提醒自己不要再想这么无谓的事情,却还是忍不住注意到昭然的天差地别。 苍无心吻了他的前额,轻柔地抚平他纠结的眉心,顺着鼻樑一路轻轻啃噬向下。左手顺着他的头发滑下,扯掉束发的绸缎,紧紧搂着他的腰,嘴唇继续慢慢厮磨。在几乎耗尽全部空气的吻结束时,苍无心顺着他的颈子向下,在疤痕处新长的嫩肉上怜爱地轻吻。 「啊……」赵禁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颤抖,介意伤痕会让人不悦,苍无心则不顾他的挣扎,继续抚慰着每一道伤,这些东西永远地留在他挚爱的人身上,提醒他他受过多少苦,提醒他在今后的日子要给他多少温柔来弥补。 他和很久以前一样,还是那么不坦然。可是已经没关系了。所有想要的已经牢牢的抓在手里,就算怀里的这个人再想不开再想逃,他也绝对不会让他再离开半步。 「哈……哈啊,不要……」 「你的身子热起来了……」手指在他身下轻轻伸入甬道缓缓拓宽,里面是滑腻的湿热,苍无心也觉得身体贴着的肌肤在一点点升温,不禁莞尔:「这倒是个好办法。」 赵禁轻喘,眼前是苍无心衣衫半开的肩部,白皙的胸膛微掩。他几乎已经被苍无心弄得瘫软,却突然觉得不公平。每次都是他好整以暇地把自己弄成这样,为什么自己就不能让他也疯狂一次失神一次。 他想着,凑过去轻吻苍无心的颈子和肩。没想到苍无心的身子也相当敏感,被他舔了几下也、倒抽了一口气,好像特有的权利被侵犯了一般有些许赌气,在赵禁身体里的手指恶意顶上他敏感的凸起,惹得赵禁发出一声颤抖的叫声。 「我……进去了哦?」苍无心抱着赵禁,让他跨坐在自己腿上。 「呃啊……」虽然已经经过拓宽,胀痛还是从下体传来。感觉到苍无心紧张地停下了动作,赵禁摇摇头,身子重重地向下一沉,硕大摩擦过体内的刺激和剧痛让他弯下了腰伏在苍无心肩头,大口大口喘息。 「啊……」苍无心也泻出了一声呻吟,却是因为极度的舒爽,几乎就要迫不及待地动起来,却停下轻声问:「小禁……你还好吗?」 「嗯……我没事……」汗水顺着额角流下,身体像燃烧了的火苗一般滚烫着纠缠。失温了许久的人,终于完全被从万年的冰冷中救赎,赵禁在这样激情的拥抱和爱抚中一遍遍确认着他的失而复得,一遍遍确认着自己得到的奢侈。
第73页 苍无心双手笼着赵禁的头,在他耳边轻声叫他的名字。赵禁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就在高潮的瞬间,他听到他说:「小禁,我爱你……」 赵禁倒在苍无心身上,不顾周身酸软地抬起头问:「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我爱你,干吗这么吃惊?」苍无心微笑,好像有些无奈自己一辈子都在不断地在重复着这个不争的事实。都什么时候了,这个傻孩子还要问他,带着仿佛第一次听到一般受宠若惊的神情,他这句话明明说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赵禁嘴唇抖了抖,看着苍无心温柔的眸子,眼眶渐渐泛红。这句话,在无心醒来之后他已经不期待听到,虽然无心对他还是那么好那么温柔,他仍旧总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给两人的关系造成了很多不能修补。结果苍无心还是那么轻易地再次跟他说了爱,没有丝毫犹豫,顺畅得如同天经地义。 而且……和以前一样,纵容他贪婪地享受他的爱语,没有逼他说出任何承诺作为回报。可正是如此,赵禁才觉得自己又在亏欠无心。 「笨蛋……」苍无心看他低下头,嘆了口气摸摸说:「不必勉强。你的心思我明白的,不需要一定要像我这样说出口。」 看赵禁继续纠结,说着他浅笑搂着赵禁的腰着把往上抱了抱,用额头抵着他的头,闭上眼睛露出浅浅的酒窝道:「你想和我永远在一起的,对不对?」 「……嗯」赵禁回答,怕他听不到,还故意点点头撞到无心的额头。 苍无心的笑容扩大了,他调皮地回撞了赵禁一下,又问道:「你早就爱上我了,对不对?」 「嗯……」 「你现在心里也最爱我……嗯,不对,是『只』爱我一个,对不对?」 赵禁又撞他的额头,仍旧没反应过来他问这问那问那么多让人害羞的问题的用意是什么。 「好了,」苍无心嘿嘿笑着睁开眼睛,笑得春风得意又满面狡诈:「还有什么你想说的,而我没有问到的吗?」 赵禁愣了愣,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又被莫名其妙地占了便宜,脸颊烧着缩进被子里,被苍无心一把捞住,又笑着在被子里面纠缠了一会儿,才倦了四肢交缠着陷入了梦乡。 第二天醒来苍无心看到被单上门的血迹斑斑之后就黑了脸,强制赵禁一整天不准下床,并且宣布从此之后一个月的时间都用来恢复,并在赵禁屡次想要张口辩驳的时候用凶恶的眼神把他封杀掉。 赵禁很想说,而且其实没有流多少血,也不是很疼。 并且苍无心的说到做到,让赵禁觉得很可恨。因为苍无心的「不再碰他」的严格定义其实是用他那双魔手在他身上左捏捏右撩撩,来来回回吃豆腐,直把他身子弄得极度饥渴,却偏偏不进行下一步。 有的时候他半梦半醒,觉得身后贴着他的人胸膛起伏得厉害,好像在偷偷笑得很开心。赵禁十分郁闷,又无计可施。 他又不是会主动求苍无心对他做什么的人,只能咬着牙忍,加之郁沉影尹颜又瞎好心,挂着暧昧的微笑隔三差五地炖些用心险恶的大补汤来。苍无心看到那些,就笑得很灿烂地说着不能辜负他们的一片好意就拿来灌赵禁,赵禁看着一脸纯良的夫夫俩又不好推辞,只能硬着头皮把那些东西往肚子里灌。 没想到经历了这样几周的慾火焚身之后,他身上倒没有以前那么寒了,苍无心见状阴阳怪气地说了句「很好」,于是每天继续拿补汤餵他并撩拨得他在天堂炼狱间徘徊。 赵禁被这样又搞了一个多月,身上就像中了效力持久的春药一般,每夜在苍无心怀里都燥热得夹紧双腿汗流浃背。一日实在受不了了,伸手去自渎,还没有动几下,就被苍无心在背后一把抓住了手,翻身压在他身上。 「自己做,比我做得舒服吗?」苍无心暧昧地抓着他那只手,看着赵禁羞得慌乱的眼神,轻笑着舔他的手心。赵禁想着这手刚刚碰过什么,脸色瞬间烧起来。苍无心吻上他的唇的动作就没有手上那么轻柔了,而是惩戒般地掠夺。 「你啊……」他轻嘆:「你怎么就是那么顽固不化啊?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为什么不开口呢……」 「我……我不想要……」 「什么?」苍无心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明显遭受了打击,突然起身坐到床边,幽怨万分地自语:「我就知道,小禁你不喜欢我的身体了……一个月不上床也不要紧……因为根本就不想要我……」 说着就作势要起身,被赵禁一把拉住解释慌忙解释说:「无心,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不用安慰我了……」苍无心低着头咬着被角:「我知道我本来年纪就比你大,又不耐看……自大又不招人喜欢……」 「你说什么呢?」赵禁失笑,从后门紧紧搂住苍无心,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其实……其实你给我的已经很多了,我是这个意思……没有,没有不想要那个……」 「真的?」苍无心问。 「真的。」赵禁忙不迭地点头,仍旧没想到他紧张万分的人背对着他憋笑憋得很辛苦,更别提他心里的潜台词了,赵禁要是听得到,说不定立刻翻脸把苍无心大卸八块。
第74页 苍王爷此刻在心里不知悔改地想着,我家可爱的小禁,怎么还是那么好哄好骗啊…… 于是当夜,大野狼苍无心甩着尾巴再度把赵禁吃干抹尽,而且作案完毕,还让被吃的人心甘情愿,完全没有丝毫抱怨。 秋天杏子挂满枝头,被尹颜做成杏干,苍无心和赵禁只参与分享劳动成果,那夫夫俩倒也乐意。苍无心喜欢他酸酸甜甜溢满口腔的时候去吻赵禁,共享这种幸福的滋味。 趁着阳光温暖明媚,苍无心也会拉着赵禁的手一起出去散步,四周寂静无人只有鸟儿鸣叫,小灰扑腾扑腾跟在身边飞,飞累了就停在赵禁肩膀上歪着头休息,这时候苍无心就开始抱怨,说这只讨厌的鸽子总是喜新厌旧,并露出虎牙威胁说:「再敢巴着我家小禁不放,我把你做成烤乳鸽!」 鸽子不甩苍无心,柔弱地往赵禁颈子里一靠,赵禁护着那只鸽子看着苍无心的醋意笑着说:「看吧,这性子是跟它主人学了个十成十。」 苍无心刚想说什么,赵禁突然停下来,脸色煞白摇摇欲坠,苍无心一把将他抱进怀里,疑惑地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前方是蜿蜒的溪水,残夏的落红还顺着溪水漂流而下,将溪水染成粉色。 苍无心急忙挡住他的视线把他的脸扳向自己,痛恨自己的失职。因为他死在他面前的可怕记忆,赵禁十分惧怕后山那座凉亭边的花径,所以他带他出来都会避开那个方向。然而溪水绵长,居然就曲折着流到了这边,还红得那么诡异那么刺眼。 赵禁眼睛里覆盖了一层如夜色的漆黑,盲目了一般没有焦距,苍无心想要紧紧抱住他又害怕惊着他,便和他一起滑坐在地上在他额头和唇角安抚地轻吻。很快他尝到眼泪的咸涩,赵禁喉结上下抽动着无声哭泣,苍无心心疼万分地去帮他抹眼泪,一直叫他别怕。 他连他身体上的伤疤都治不了,更别提心里那么多看不到的伤痕。苍无心把手放在赵禁心脏上面,感觉到那里坚强有力地跳着,明明带着伤看上去却那么让人心碎地完好。 「我……我没事……」待到苍无心把他抱回小屋,赵禁已经清醒了很多,勉强扯出一抹笑意:「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笨蛋,你道什么歉?」苍无心爬上床把赵禁紧紧圈在怀抱里,被子裹成了一个温馨的窝,厚实的安全感。苍无心顺着他的头发轻轻抚摸下去,突然轻嘆一声道:「其实我比你还要害怕,害怕你的身体不好,害怕你胡思乱想。我只是希望你能想开一点对自己好一点,让我看到你真正幸福起来,好吗?」 「我已经……已经很……」赵禁埋在被子里轻声哽咽,苍无心微笑着拍抚着他道:「我知道我知道,只是想要你跟着我每一天都比昨天更加幸福而已。」 经过这次,赵禁又卧床了好几日。苍无心也知道赵禁的身体其实一直没有好起来,虽然不再寒凉,可虚得要命,每日就算什么也不做都会冷汗淋漓,没精神的时间越来越多,饭也不能好好吃。 苍无心知道他沉疴太多,又几次控尸过量把身体完全搞坏了。他请了不少医者,自己还偷偷把该被焚毁的《通天录》藏下来翻阅了许多遍,可虽然当年的控尸鬼夜膺白真的知道不少天机,可连他自己都英年早逝了,怎么能知道如何续命? 但不能续命怎么办?好不容易才在一起难道要看他一点点耗死?苍无心咬牙切齿,心里憋屈,为何那樱桃金玉就只有一颗?赵禁似乎也有些不好的预感,近日里常常强颜欢笑,苍无心私底下急得要命,却无处发泄。 他从来没把好友郁沉影当成过生命里的贵人,虽然他和赵禁不知道多少次都是为此人所救。这次就在他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急得恨不得磨刀杀人之时,郁公子又及时地提醒他:「你为什么不带他去越陆的百草殿?」 苍无心和赵禁一直说要去越陆,可那海上的仙境之国此刻给他们的印象还很飘渺。郁沉影所谓的百草殿是越陆仲夏亭的一座传说中的神殿,据说殿中没有日光却繁华盛开,在那殿里就算只是躺一下也能延年益寿数十载。 「那个地方真的存在?」苍无心将信将疑。 「真的存在。」 「真的存在你怎么不去?」 郁沉影莞尔:「谁和你说我没去过?」 于是苍无心大喜,立刻回屋告诉了赵禁这个好消息。赵禁本道是身体每况愈下,大概命不久矣,听说是又有希望,也欣然愿意前往。 「另外还有一个天大的喜讯,」郁沉影敲敲门走进来:「在你们出发之前,我收到一个人的飞鸽传书,你应该会想要听听。」 「谁?会看病吗?不会就算了。」苍无心满心都是他的宝贝赵禁,对医者以外无论是谁到访都没太大的兴趣,一心收拾东西准备早点出发。 郁沉影闻言似乎受了打击,抚了抚眉心摇头嘆息道:「唉,没救了,对你苍无心来说现在就算是多年挚交也比不上那傻小子了。好,那我给雪融回信就这么说,看他还原不原谅你!」 「等一下!」苍无心和赵禁同时失声大叫,苍无心不敢相信地问:「你说谁?雪融?司徒雪融?」 「是!镇远大将军司徒雪融看来还好端端地活在人世,你到底是要听还是不要听?」 听闻司徒雪融没死,赵禁心里一块大石可谓终于落地。信中并未有太多赘述,只道司徒雪融现在人在东海,正打算漂洋过海也踏上越陆岛国。
第75页 「这样也好,你们去了还有熟人陪着,」郁沉影笑道:「司徒雪融在华都看来是没法待了,换个地方重新开始也好。」 苍无心虽为连累好友无法留在华都而略有歉意,可知道他还活着也是异常兴奋。不出几日两人就打点好了行装,辞别郁沉影和尹颜踏上了东去的旅途。沿途的湖光山色两人自然仍是不能放过,谈天说笑游玩闲逛了一路,终于到了东海边。 「无心,万一在越陆真碰到司徒将军,他不会记恨我当年害过他吧?」 「不会啊,」苍无心笑赵禁的紧张:「司徒雪融烂好人一个,脾气只比萧衡还温吞,哪会记恨人?」 如今再提到萧衡,两人已经能够平复,听雪山庄的回忆,频迦城的回忆,都在心灵深处化作淡淡令人怀念的昏黄。 「说葬在一起的话,下辈子一定还能相遇。那洛凡和萧衡尸骨相溶,下辈子还是能再见面的吧……」 「能的吧,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要是下辈子见不到,说不定难过的反而是萧衡那痴心人呢。只是你知道当今皇上把沈枫悯的墓给掘了的事情么?」 「知道,」赵禁忿忿道:「你,司徒将军,沈大哥,他真算是赶尽杀绝了!不过没想到他狠到脸尸体都不放过。」 「我倒在想……那个冷心冷情的孩子确实不至于和尸体过不去,说不定他是想要带点沈枫悯的骨头百年后葬在一起呢……」 「真的?」赵禁想起沈枫悯在生命的最后笑着问他到底何谓喜欢一个人,却不知他指的是谁,难不成竟是当今皇上? 「只是我的瞎猜而已,无情的心思谁又知道?只是我们四人中,沈枫悯是最后一个离开他身边的。不说了,看,船来了。」 越陆岛与华都国隔海相望,海面风平浪静,所以一叶扁舟也能飘飘荡荡横跨过去。遥望净土渐渐靠近,苍无心突然像想起来什么了似的「啊」了一声。 「你有越陆血统!」 赵禁吓了一跳,不知他为何这么说,苍无心解释道:「越陆人本也生活在华都,是因瞳色发色皆异于常人,且部分使得妖术才被驱逐到这岛上。你虽然黑发黑瞳,却会控尸异术,想必是你父母有一位是越陆人。呵呵,而且人家都说越陆没有丑人,我的小禁长得那么帅肯定有这边的血缘啦。」 赵禁想了想苍无心所言,不无道理。他依稀记得他娘就美丽异常,那双瞳孔似乎是幽然的紫色。原来自己和这座岛早有渊源。 越陆岛的风光和华都很是不同,花草树木皆缤纷明丽,人民也朴实善良,但的却如传说中一般,头发瞳孔颜色各异,把赵禁看得一愣一愣的。 两人携手在集市小镇里逛了逛,就找人打听了百草殿,越陆人见他们是异邦人却也不排斥,热心地指明方向并给他们解说一番。 原来百草殿原是百年前越陆神皇借天力缔造的神宫,有影无实,就在仲夏亭外的草原上,只在月圆之午夜开启宫门。越陆百姓说那里面满是奇花异草,绮丽非凡,但是要心存善念者才能进入神殿祈福,奸恶虚伪之辈是看不到宫门的。 赵禁闻言看了苍无心一眼,苍无心不禁委屈:「我才不是虚伪之辈!」 那日恰好就是月圆,两人夜里坐在仲夏亭外,看着月色的清辉洒在无边的草地上。眼看已经入夜许久,赵禁等得心急,不禁怀疑起来:「无心,你说真的能有这么玄的地方?我们不是被骗了吧……」 「别担心,这世上连死人复生的东西都有,我从那时起就信了无奇不有,等吧。」 「无心……」赵禁犹疑了一下轻声说:「你说上天会不会又是在和我们开玩笑?会不会每次都是这样,离幸福就差一点点,却总是抓不住?」 「你干吗总是想到不好的事情?」苍无心捏了一下他的鼻子:「我反倒觉得我们极其幸运,每次都能逢凶化吉绝处逢生。喂,喂,你看……」 月影微动,这草原上竟升起了一群流萤缓缓飞舞,随着它们的动作缓下来,一扇月光色的大门若隐若现,连同银色的宫墙,暗色的苔藓,似真似幻。 苍无心知晓机不可失,拉着赵禁就往那门去了。他并没有碰到任何东西,可是对着那幻影轻轻一推,门便开了。里面月色朦胧星光皎洁,无数花朵随风摇曳,清溪碧树,微风拂面,让人陡然神清气爽。 「哇,这地方真是太美了,宫里的御花园完全比不上啊……」 苍无心拉着赵禁在花丛中坐下,仰头看漫天繁星。看了一会儿想起忘记问越陆人他们祈福到底是该怎样做,只得自己絮絮叨叨糊弄一圈。 「尊敬的越陆大神,仙子,仙姑们,呃……还有神皇大人,本人乃前华都太子苍无心,我知道越陆和华都曾经打过仗,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今天来呢主要是为了我身边这个人,你们看看能不能……」 「你别胡说。」赵禁失笑,他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感觉躺在这地上就有源源不断的气息灌入身体,把之前的疲惫一扫而空,仿佛重获了生机和动力一般。 「嘿嘿,我还是怕的嘛,神皇在位时候华都苍家侵略了越陆两次呢,他的在天之灵要是认出来我是仇人的后代,说不定放雷来噼我!」苍无心不好意思地笑笑,突然目光停留在赵禁脸上,呆了呆,突然伸手指着抖了抖:「啊!你……你的脸……」
第76页 赵禁闻言习惯性地用手去遮伤痕,可是触手之处完全没有熟悉的凹凸不平,他自己也愣了,一个激灵就爬起来往旁边的小溪里看去,溪水里的样子让他分不清究竟是不是自己,好像是,可那脸上纵横交错的疤痕呢? 是在做梦吧?他打了自己一巴掌,是疼的,不禁回头惊喜地看着苍无心。 苍无心则与其说是惊喜倒不如说是惊吓,他一点都不高兴,虽然知道赵禁要是没有脸上的疤痕会很帅气,可没想到帅得相当过分,让他很没有安全感,非常非常没有安全感。 剑眉修目,鼻樑高挺,嘴唇锋薄,苍无心明知其实还是赵禁那张脸,可少了疤痕确实不一样。正常人怎么可以长得那么俊逸迷人?苍无心非常确定这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而是铁板钉钉的事实。他一向觉得自己虽然风华绝代,但总归长得有点阴柔,赵禁就没有,而且那么帅还敢眼神迷茫干净,这不是纯引人犯罪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赵禁还很茫然。 「呃……既然百草殿传说能解百毒肉枯骨,可能就是这个意思了。」苍无心欣慰地想,大概他家小禁的身子骨这下是没事儿了,可这脸……唉,麻烦啊!传说中无比仁慈的越陆神皇大人,肯定看出了他是苍家的后人,于是用这种方法来捉弄他,呜…… 「呜呜呜,我不想带你上街……」半夜回到客栈里荒唐了一宿,肚子饿得咕咕叫,赵禁说去下馆子吧,苍无心却很不情愿。帮赵禁把头发绑上看他那张完美无瑕的俊美脸孔,苍无心仰天长嘆:「你这个样子一定招引狐狸精的!」 「你胡说什么啊!」赵禁对着镜子歪歪头,还是不能适应自己现在的样子。 「我告诉你,上街不准乱看,不准对人笑,不准跟人说话,不然把你关小黑屋!」苍无心露出虎牙威胁。 到了街上苍无心才后悔了,应该让他笑的,反正自家小禁笑起来挺傻的。现在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反而方便了路人盯着他看,弄得他极度郁闷。 他那时还不知道在越陆男男婚配是光明正大的事情,周遭人见一对璧人自然多看两眼。 正走着,赵禁就被一阵香味吸引。他生在频迦城,对有名的香飘十里芙蓉樱草糕并不陌生,只是这远在越陆仙境,怎会有华都的东西?顺着味道看过去,只见一位凤目白肤的公子正舔着指尖,眼波流转间媚态横生,看他黑发黑瞳,难不成也是华都人士? 「小禁,你看什么呢?」 「你看那位公子……」 苍无心顺着他的指尖望过去大怒:「呜呜呜!我说的吧,你果然在看狐狸精了,我……咦?」 随着他「咦」的一声,那美貌公子也看过来,愣了一下指着无心就大叫:「啊——苍苍苍苍苍无心?你还活着?我不是见鬼了吧?」 苍无心也满脸诧异:「凤公子,你如何会在越陆?」 那凤公子笑眯眯地走到他们面前,突然气势汹汹就抡起拳头大声吼道:「还不都是你害的!要不是你小子他奶奶的惹了一屁股麻烦,怎么会连累雪融,怎么会搞到小爷被流放到东海那鸟不生蛋的地方只好偷了条船逃来越陆?」 苍无心忙往赵禁背后躲,凤兰眯起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赵禁一番就在他脸上摸了一把:「呦,长得挺不错的。」 苍无心毛骨悚然,一把又把赵禁拉到身后:「你想干吗?」 「我想干吗?小爷现在还不是想干吗就干吗?」他一手抓了赵禁就霸道说:「我喜欢这个,你害我和雪融分开,用这个赔我!」 苍无心连忙拽了赵禁赔笑道:「凤公子大概还不知道,其实雪融他没死。」 「闭上你的乌鸦嘴!雪融当然没事,那是被我找人藏了。苍王爷,你闯了祸也不来收拾一下,害得小爷立刻就被抓了,连他下落在哪都不知道就被搞到这鬼地方来!在这有半年了啊,小爷快抑郁死了!」 赵禁见他怪无心,连忙解释:「凤公子您误会王爷了,其实一切都是我的错……」 凤兰看赵禁既好看又老实,心下大悦:「呵呵,你比苍无心可爱多了,哪里人?」 「频迦人。」 「真的?我也是频迦人!花溪边的花香楼你知道么?我娘当年可是那里的红牌花魁哦。」 「花香楼……?那是什么?」 「你不知道青楼吗?你这么帅都没去玩过?苍无心居然管你到这种地步!算了,我给你块信物玉佩吧,报出我凤兰的名号,以后去花香楼全部打折……」 「我没去过,」赵禁接过玉佩问:「那里好玩吗?」 「天下第一好玩,人间天堂,绝对比跟着你旁边这阴险之人到处瞎转悠有意思多了!」 「凤兰公子!」苍无心忍无可忍夺过玉佩:「竟敢教坏我家小禁!你还想不想知道司徒雪融的下落?!」 「苍无心!你信不信小爷灭了你?知道干吗不早说?他人呢?」 赵禁看眼前二位当街喷火的美人,心道原来苍无心也有势均力敌的对手,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程度还真是不分伯仲。 正吵着小灰从空中扑腾下来,停在苍无心身上咕咕叫着。苍无心好像听得懂鸽子言语一般频频点头,然后递到凤兰面前。 「装神弄鬼什么呢?」凤兰毫不怜惜地提着鸽子腿把小灰倒挂起来翻来翻去看,苍无心怒道:「你小心点,现在就它知道你家雪融在哪,它现在是你祖宗!」
第77页 凤兰将信将疑瞅着鸽子说:「你带路,要是敢骗小爷,就把你的毛拔光。」 话是这么说,还是雀跃地放了小灰,跟着很没品地在赵禁身上偷摸一把,在苍无心的咆哮怒吼中跟着小灰一熘烟跑了。 「他……挺有意思的人。」赵禁看着凤兰的背影,那种自来熟的性格和乱吃豆腐的大胆,和当年的无心好像啊。 「有意思?他哪里有意思?」苍无心抓狂:「那个张牙舞爪口无遮拦只会教人学坏的傢伙有什么意思?当初知道原来老老实实的司徒雪融人喜欢的是这种自以为长得好看就嚣张的傢伙的时候,我极为同情!」 赵禁歪着头想了想,自己好像也算得上是正直老实的,偏偏也喜欢个长得好看又嚣张的傢伙,唉! 「小禁啊,其实有的事情还是要告诉你的,」苍无心一心防范凤兰,趁赵禁沉默立即转移话题:「之前你睡着的时候,我问了这儿掌柜的姐姐,她说你的身体是不用愁了,可脸的话可能只有在这里才会这样,没了越陆岛山川地脉的保护,就会变回原来的样子。」 「啊,我是无所谓的,」赵禁想了一下:「你觉得我现在比较好看的话,我们就在越陆定居就好了啊。」 「不要不要不要!」苍无心慌忙说,想这越陆本来狐狸精就多,万一小禁被垂涎他美色的给勾引跑了就惨了:「其实啊……呵呵呵,我一直对这个岛有点水土不服呢。嗯……头晕……」 说着就软绵绵腻歪在人家身上,赵禁忙抱了他心疼道:「唉,你怎么不早说。赶紧回客栈歇歇,我去帮你抓点药。」 苍无心舒服地躺在床上享受赵禁一勺勺餵他米粥,感觉人生无限好。 「无心……」 「嗯?」 「究竟什么是青楼?」 米粥喷了,苍无心捶床。凤兰,再让我见到你你死定了。 在苍无心「水土不服」的状况似乎一直不得好转,赵禁为他身体着想,决定和他一起离开越陆岛。为了採购一些旅途上要用的东西,两人再次携手上街,苍无心美滋滋的,现在除了余光瞟见又有人在对赵禁笑而不爽,这人生,还真是快意啊…… 不过一定要快点离开这到处潜伏着色狼虎豹的越陆岛。 「小禁想去哪儿?」苍无心拉着他的手荡啊荡:「我们往西边去吧,你到过的那个幽宇宫,我也很想去看一下,而且我还想知道雪山的西边又会是什么样的国度。」 「好啊。」赵禁拉着他的手宠溺地笑了。 「顺便路上偷偷回洛京和频迦看看吧,越陆的水都是咸的,我喝不惯,还是你们频迦花溪的水最好喝啊。」 「太好了,」赵禁分外雀跃地笑着说:「顺便带我去那个花香楼看看吧,我真的很好奇,对了,凤公子给的玉佩别弄丢了啊,打折的……」 苍无心泪,天下之大,才发现居然不管到了哪里都防不胜防啊。此地不宜久留,频迦不宜久留,一定要找到一个风光好山水好又纯洁的地方,绝对不能让小禁再碰到凤兰那种人!苍无心下定决心,嘴角划出一丝暧昧的微笑。 番外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