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生存指南(制香)》 第1页 《庶子生存指南(制香)》 作者:满地梨花雪 晋江vip,2011.10.16完结 当前被收藏数: 3369 文章积分: 55,147,128 大宅门里的小庶子,无生母照拂,被兄弟排挤,惹父亲嫌弃,苦逼生活如何逆转……排行第十的盛烟立志成为最强制香师,且看小小庶子,如何操控这个历史百年的制香世家。 谁又能成为他的命定之人,给他苦闷的生活带来一缕暖阳,一路陪伴,相携前行。 ○宅斗,但不局限于大宅里的勾心斗角,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不完美架空,请勿考据,手下留情~ ○情节稍慢热,十三章前稍虐,十三章起开始“斗香”的奋斗历程 内容标籤: 宅斗 豪门世家 青梅竹马 搜索关键字:主角:龙盛烟(十少爷) ┃ 配角:龙家上下众兄弟及各小攻候选人 ┃ 其它:制香 ( 附:本作品来自网际网路,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楔子 今日的风很静,含着一股沉闷的檀香味,就像是焚香台的那只大香炉忘了添香快要烧见了底。 静得盛烟心里多了几分惊讶,奇怪,怎么有人忘记添香了? 别以为这是小事,要是大夫人知道了,肯定会挑起长长的细眉,罚跪下一长排的丫鬟。不管是普通的、贴身的、还是通房的丫鬟都得跪下领罚,并且一直跪到前厅的台阶下去。 龙家大夫人管训后院的排场,从来就小不了。不仅姨娘们憷她,几个哥哥们也都是怕的。所以每次远远看到大夫人管训后院,身为被不受宠姨娘的儿子,盛烟都会躲得很远。 不过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为什么大夫人会派一个贴身婆婆来传话,让他去前面一趟。前面,说的是一个叫焚香台的地方,地方很大很雄伟,从外面看有点像宫殿。 当初盛烟刚识字时,还把这三个字念成了林禾口,被路过的三姨娘听见,捂住肚子笑了一路。当时四姨娘就慌忙拉着他退到一边,盛烟虽不懂自己为什么要退,却也知道自己让四姨娘出糗了,在龙家出糗,便是要看人脸色的。 这点,他牢牢记在了脑海里。 盛烟歪着小脑袋想了半天,还是不敢见大夫人,犯憷地转身想跑,可奶娘把他拽的死紧,声音里还含着几分惶恐。自从四姨娘死了,盛烟最害怕这种声音,一听奶娘抖着嗓子喊他,他就只好蔫蔫地扬起圆润的小脸,乖乖跟着。 奶娘牵着他,穿过大红砖瓦的回廊,奔向焚香台。刚绕过焚香台,盛烟眨了眨一双俏丽的丹凤眼,瞥见有几个同样打扮的妈妈也朝着同一方,神色惶然地跑着。 就觉得自己的小手,被秦妈妈抓的更紧了些。 一路上,因为衣摆过长,盛烟好几次都被绊着,差点摔倒。为了不出糗,他不得不边跑边不停地撩衣摆,一张小脸因此而涨得通红。 急忙跑了一会,盛烟觉察出事情的不对了,这么些人,不会都是大夫人叫都前面去的。别看他才八岁,有些事还是知道的。比如,自己出生的不是一般的家庭,而是龙家,永嘉的百年豪门,最有头有脸的望族!平民百姓只要提到,都会羡慕得不得了,啧啧称赞几句。 也是,世袭的世袭荣雍侯俸禄啊,祖上得积上多少德,才能得到这种荣耀。 所以宅子里是有很多规矩的,平日里无论是哪房的丫鬟婆子,哪怕是最末枝的奴才们,也从不敢在宅子跑得起了尘。可今日都跑得这么焦急,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偷偷看了眼秦妈妈焦虑且凝重的脸色,盛烟不自觉把薄薄的唇瓣咬得发紫。 希望,不管出了什么大事,大老爷也不要生气才好。 大老爷就是他的亲生父亲,应该被他称呼为“爹爹”的人,但是盛烟对这个称呼很陌生,除了有一次隔着屏风喊过一次,再没有喊过。他奇怪的是,不知道为何每次私底下称呼他大老爷时,奶娘总要轻拍着他的背嘆气。 其实,他并不希望大老爷来看他,因为他连爹爹都叫不好,要是出糗了怎么办?现在可没有人再拉着他的手退到一边了。 走着走着,盛烟又忽然想起,昨儿个刚惹了二姨娘的不高兴,今日既然是大场面,也许免不了照面,自己应当找个机会去赔礼,再怎么说,她是三哥的亲娘,纵使说话刻薄了些,几句话不离四姨娘离世前那一箱子陪嫁的沉香,他也不该一口回绝。 不过是个庶子,还是最不得宠的四姨娘的儿子。二姨娘随行的丫鬟小夕偷偷与其他婆子说的这句话,盛烟可是听得清楚。
第2页 跟着奶娘转过回廊,到了朱栾院跟前,盛烟看到一群丫鬟婆子站在院外几树妖娆的桃花下,凑在一块,简直要把院门给挤破了。 盛烟天生耳朵尖,侧过耳朵,就听见不知是哪个房的丫鬟嘆了口气。旁边的几个丫鬟也紧巴巴地往里看,低声议论,却都不敢越过院门一步。还有几个丫鬟婆子偷偷拭起了泪。她们还说什么好可惜,大老爷很生气,二姨娘哭得晕过去好几次之类的…… 外侧,严妈妈看到秦妈妈带着盛烟来了,快步走过来,略微对他行了个轻薄的礼,喊了句“十少爷”。然后立马直起腰,皱眉斥责秦妈妈,说她不该捡在这个时候,领着人过来。 “院子里出了事儿,二姨娘方才哭得断过气去,大老爷和大夫人都在呢,这若是见了……”她顿了顿,眼神不屑,“还指不定气出一口血来!” 她这明里暗里,斜着眼瞅了自己,说的不是自己又是谁?盛烟不安地抬起头,又踮起脚尖往里 探—— 是哪位哥哥出了事儿吗? 他惴然地扯了扯秦妈妈的手,想问一问。可秦妈妈脸色幽沉地看了他一眼,抬手捂住他的嘴,摇了摇头。 盛烟顿时心里有数,看来,这不是他能问的事哪。 训斥了好一通,严妈妈才让秦妈妈和盛烟靠边等着,转身往院子里走。冲着那头咳嗽了一声,扎成堆的丫鬟婆子很快四散开,给她让出一条道。看看,虽说同样是下人,可只要跟在大夫人近前,那是比偏房里的少爷小姐们也多了份尊贵。 盛烟看着秦妈妈的眼眸里,就多了一分可怜。又想到自己,鼻子有些酸。 他年岁小,知道的事情有限,可总听老迈的婆子在母亲房下嚼舌根,说龙家如何等级森严,正房如何尊贵,还经常在背后说那些得宠的婆子坏话,满嘴的妒忌。这个严妈妈在背后是被人骂的最多的,说她怎么趾高气扬,怎么浑身都是十足侯门望族的派头。 盛烟就想,其实她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幸运,仰赖了正房的名头。母亲是曾经说过的,婆子丫鬟也都是奴僕,再有势力,也都是些狗仗人势,没什么可怕的!他在这家里,可是正儿八经的少爷! 静待了半个多时辰,进进出出了一**的人,盛烟依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得断断续续、模糊不清的呜咽与哭喊声,由远及近,宛若挣脱了线绳的风筝。 撒了秦妈妈的手,盛烟找见一块干净的石凳坐着,细密的睫毛在白皙的脸蛋行映出阴影,额头的刘海微微落下,露出他左边眉梢处的一颗痣。 这颗痣极小,带着一点微红,如果不细看是并不显山露水的。 又过了一会儿,好几个端着热水和帕子丫鬟进进出出。管家林叔又带了三四位大夫过来,进去了就没出来过。 其中一个大夫盛烟认得,他带着两位药童,是永嘉城里最出名的从太医院退休的老御医,有一回他来给四哥哥看病,他躲在暗处瞧见过。奶娘说,永嘉城的世家弟子,但凡有个头痛脑热,都愿意以重金请他。如今,连他都来了,可见躺在里面的,真的是大老爷极为重视的人……难道,是三哥哥吗? 这院子是几位哥哥一同住在里面的,但他们现在也都站在院外,除了三哥哥一个…… 盛烟不安地捏着手指,习惯性地扣住指甲,深吸几口气,心情总算稍微平静了。隔了一阵,被一声突如其来的哭声给怔住了。 所有人就看见,一个穿着锦缎绿衣的丫鬟抱着一袭血衣,跌跌撞撞跑出来。衣服上,洒落着星点殷红的血块,泛着浓郁的黑,晕染开一大片黑红而瑰丽的颜色。 任谁不懂医理,也看得出,这血中带了毒,且不是普通的毒。 随即,一声悽厉的叫喊划过天际,将盛烟牢牢钉在了地上。 “涎儿,我的儿啊——” 这悽厉的哭声犹如洪水,瞬时冲垮了整个朱栾院,盛烟眼前的桃花、竹枝、红外白墙都渐渐摇晃起来。 一众婆子丫鬟纷纷跪倒在地,低头落起了泪。呜呜咽咽,谁也说不清一句话。 盛烟被这个阵仗吓到了,急忙奔向奶娘过去,不料被一块石头绊倒,直接跌倒在秦妈妈脚下。他被溅起的灰尘迷了眼,来不及爬起,就拉着她的裙边,结结巴巴地问:“奶娘,他们在哭谁……二姨娘在哭谁……在哭谁?” 告诉我,不会是三哥哥对不对?! 前日,他还偷偷找我,塞了一包云台山上好的雪雾新叶来。前日的前日,他还夸我的字写得好些了,一点也不六哥差呢!所以,不可能是他……二姨娘哭的肯定不是他!他是爹爹最疼爱的三哥哥,是一出生就抓周抓到了龙涎香的三哥哥啊!
第3页 但为什么,那件衣服是他的! 秦妈妈蹲下身,紧紧抱住盛烟,反反覆覆只重复着一句话:“待会,若是大老爷问,无论问你什么,你都说不知道!知道吗?” “为什么?”盛烟使劲抹着奶娘脸上碎落的泪。 大老爷又会问他什么?他从出生到现在,爹爹都没与他说过一句话。甚至,四姨娘去世时,也不曾来看过。 秦妈妈拿起帕子抹了泪,又嘱咐他两句,拍拍裙裾跪直了身。她迎面,就看见了从阁子里脚步湍急而出手持家法的大老爷,和被两个大丫鬟勉强架起的二姨娘。二姨娘早已哭花了妆,气若游丝,两腮满是红殷殷的泪珠。 大老爷走上前,抬手就是狠狠一巴掌,将秦妈妈扇到了地上。“昨晚,给涎儿送香丸的是不是你?”他问。 秦妈妈趴在地上,喘息着答:“是奴才。” “未经入库检查的香,你就敢往少爷房里送?你,你……这是存心害死涎儿啊!来人,来人哪,给我打死她,打死她!” 大老爷青筋尽露,气喘吁吁地喊着,边喊,边把带着倒钩短刺的家法往她身上招呼。 盛烟呆住了,也不知道躲避,就被几个手拿棍棒的护院撞到在了青石板上。瞬时,他就感觉到脚底到头顶全发出了冷汗,里衣到靴袜也全是阴冷。 几位哥哥都偏过头去,不忍看眼下这一幕。却没有人来捂住盛烟圆睁的双眼,他就直愣愣地坐在地上,看着秦妈妈躺倒在血泊中,嘴角淌出细细的血,额角和太阳穴皮肉外翻。 棍子还没有停,二姨娘的哭声也没有停。 “三哥哥……奶娘,奶娘……”他喃喃念着,重复地念着,周围却没有人听见他小猫般的涕泣声,没人低头看他一眼,把他扶起来。更没有人走过来,告诉他一声,三哥哥龙碧涎是不是真的死的;没有人告诉她,爹爹为何当场杖毙了他的奶娘。 他来到这个世上,第一个给了他温暖和笑容的人是奶娘。而第一个对他伸出手教他读书写字、辨认香料的人是三哥。但是,这两人却同一天在他的眼前死了! 盛烟突然之间很想嚎啕大哭,但踩着脚下很快被清理干净的青石板,看着缝隙里渗透进泥土的点点血渍,他除了茫然地爬起,回到眠香楼那间长久被人遗忘的房间……什么也做不了。 他终于知道,一个庶子的眼泪是多么卑贱。 盛烟躺在冰冷的床铺上,翻来覆去了一宿,一颗心都跟淋过秋雨似的,恍恍惚惚地还忘了关窗。只晓得紧攥着那块三哥送给自己的双鱼玉佩,直到手臂都僵住了,才慢慢松了手。 他翻到玉佩后面,看见上面有用小篆刻下的一行字:琵琶叶上涎香碧,是三哥哥亲手花了几个晚上刻上去的。三哥哥出生时,普华寺的高僧给他批了一卦,就是这么一句。 听说大老爷当时大排筵席,庆贺龙家出了百年难遇的奇才。在他抓周之后,更是捧在掌心,五岁时更拨了一块指头粗的龙涎香给他。 七岁时,大老爷上京面圣,得了御赐的鎏金麒麟薰香炉,回家就赏给了三哥哥。即便是嫡长的大哥和二哥,都没能受此恩宠。三哥哥在龙家,真正是得之万般宠爱娇儿,翩翩金紫少年郎。 谁知……上月刚过完十岁的生辰,他就走了。在光华初现时夭折。 盛烟心里堵着一股气,他不想什么都不知道,不想什么都做不了。 穿上薄面的长靴,盛烟披着惨澹的月色往后院走。踏过那扇崩落了红漆的小门,是宅子里小厮的住所,再往前,进了一个大点的偏远,便是管家的独院。 此时正是更深露重,夜半无人,他哈着微凉的雾气走到窗边,踌躇了片刻,从腰包里掏出一颗芡实大小、泥土颜色的香丸,在指尖碾碎一些,轻轻一弹,从半开的窗户,弹入了不远处的香炉里。 这是他偷偷藏起的,一星可促人深眠的香丸。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盛烟掀开窗外,蹑手蹑脚翻了进去。慢慢摸到床边,伸手在管家枕边摸索起来。 听见管家呼吸平稳,盛烟颤抖的手才稍微稳了稳,继续细细摸索,从管家的枕边,一直摸到到他的衣衫、鞋子。 一刻钟后,他大汗淋漓地松了手,眸子里迸发出悲愤而哀伤的寒光。怎么会没有呢?几天前,他从奶娘那里讹走的那只翡翠坠子呢? 这是能给奶娘下葬,唯一值钱的陪葬了啊……盛烟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里,垂着头把双鱼玉佩塞进怀中,再也忍不住,低声恸哭起来。连痛快地大哭一场,他也不敢。
第4页 第一章 这日之后,盛烟生了一场大病。 原本只是风邪入体,如果及时有一晚姜汤入肚,是能够压下去的。但适逢大悲,又备受惊吓,平日夯实的骨骼也抵不住一时的悲怆与心灰。盛烟这一哭睡在床上,便过了三日才醒。 朦朦胧胧地睁开眼,就看到小夕坐在他床边,拾掇着他桌上散乱的书本和宣纸,盛烟心里一惊,直挺挺坐了起来。 “唷,十少爷可算是醒了?”小夕放下手中的东西,转身去桌边倒了一杯水,递到他手里,语带怒意道:“主子没了,也还有小主子不是?那些不长眼的丫头,回头我就训了她们!” 盛烟诧异地靠坐着,不解地眨眼,偷偷看小夕的脸色,发现她对他的神色不似以往轻蔑,才试探地问:“小夕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唉,十少爷,您可别这么说……不过是顺便,照顾了您一宿。”小夕笑着递过帕子。 换句话说,她本是二房的人,若非发了善心,是没道理还伺候他这个徒有虚名的十少爷的。 神情涩然地接过帕子,盛烟很快擦了嘴,把帕子还给她,脸色浮现出一抹羞赧,“劳烦小夕姐了,我……”照例,小夕不是他这房的侍应丫头,帮忙照看、办事,那都是该给赏钱的。 但是他亲娘死去,奶娘贫穷,他摸出枕边的琉璃盒子,看到里头只有一星点的碎银。咬了咬牙,还是全拿出来,塞进了她手里。 小夕脸上添上一层润色,笑着掖了掖他的被褥,说:“二姨娘吩咐过,您要是醒了能下床了,让您过去见一见。” 二姨娘怎么会想见我?盛烟还记得她那日哭晕过去的样子,在心底摇摇头,难道奶娘死了,这帐还得算再自己头上吗?可是,看小夕的态度,又不像是要兴师问罪的。那么,又是为了什么事?还有,奶娘的丧事办了吗? 忍下好奇不敢问,盛烟愣愣地应了,只轻声问自己这病还需服几日的汤药。 小夕说吃完这一副也就差不多了。盛烟诺诺地点头,其实这点常识他还是懂得,哪里有吃一副药就完事的,恐怕……四房没钱了倒是真的。 盛烟被小夕扶着,下地走了走,觉得没什么大碍了。 小夕看了几眼他系在腰间的双鱼玉佩,面上露出一丝诧异,不过只一闪即过,笑了笑对他道:“这样,等侍候您用过午膳,就过朱栾院一趟吧。” 盛烟点头说是,规规矩矩用了午膳。虽然是简单的青菜豆腐,一碗鱼皮汤,盛烟也还吃了两碗米饭,举手投足,也显露出了一点点世家弟子的仪态。 奶娘是教导过他的,衣食住行,都是有礼数的,不可以罔顾。即使做不到最好,也要尽量做好,那样,就不会让大夫人和姨娘们挑出毛病来。至少,也不能叫丫鬟婆子给看低了去吧。 小夕看着看着,心里也多了几分计较。 用完午膳,盛烟准备更衣。 小夕在一边说是伺候,但一直不伸手,她就见盛烟动作娴熟,要紧不慢地穿好长长的长衫,这才想起,这件天蚕丝的浮萍青色外褂,是四姨娘曾经私下兑了陪嫁的首饰,给十公子订做的七岁生辰礼。 一转眼,十公子也八岁了。还穿着这件衣衫,料子是好料子,可也掩饰不了骨子里的寒酸劲。想必,四姨娘当年是估摸着这样的褂子不可能再做一件,就特意做大了几号,如今穿来,才大小正好。一个没了母亲的庶子,落魄地连件新衣服也穿不上。 作为一个有头脸的大丫鬟,这种事小夕也看得多了,她只在心里稍微喟嘆了一下,就牵起盛烟的手,往朱栾院走去。绕过银丝烟山叠嶂屏,盛烟稍稍低头,跟着小夕进了二姨娘现今居住的屋子。 自从六公子过世后,朱栾院里这套独立的厢房院落就给了二姨娘。其余的庶子都回避了出去,住进东厢偏院。大老爷的意思,是要等二姨娘何时从丧子之痛中走出来再重做安排。 大夫说了,二姨娘哀伤入骨是不适宜移动的,哪怕不合礼数,也就这样住着罢。死者为大,大夫人和其他姨娘们,也不好再多嘴什么。 一进屋,盛烟就看见二姨娘背着身,躺在三哥哥经常与自己对弈所在的卧榻上。不消片刻,眼眸里就起了雾,丝丝凉凉,全是三哥出尘脱俗的容笑貌,一幕一幕从眼前漫浮。 还没等小夕禀告,盛烟一弯腰就跪了下去,止不住地落下两滴泪来,“二姨娘,小十来看您来了……小十不会说话……不知道怎么安慰二姨娘,可我知道,三哥哥如果转世投胎,来世一定还是您的好儿子。”
第5页 小小年纪,能说出这番话,也算是懂事了。二姨娘身子微微一动,心里其实已然落了红,满耳都是他清脆的嗓音喊出的“三哥哥”。 “起来吧。”二姨娘轻声说着,手搭在额头上,轻微摆了摆手。 小夕立刻会意地搀起盛烟,搬来一张矮凳,就放在卧榻对面。盛烟侷促地坐下,眼角有泪,却不敢抬起手擦,只规矩地把手放在膝盖上,静静等着二姨娘开口。 三哥哥的死,虽说与秦妈妈的过失脱不了干系,但在龙家大宅里,二姨娘心知肚明,意外夭折的子嗣不是没有过,还不止一两个,怎么可能是意外。只要稍稍往深了想,她就不会相信,而宅子里谁看他们母子不顺眼,她心里自然有一笔帐。 接过小夕奉上的茶漱了漱口,又喝了一小口的雪莲羹,二姨娘这才转过脸来。“盛烟这个名字,是四姨娘给起的吧……”一开口,提的是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盛烟点头,脸色很是怯弱,“是的,二姨娘。盛烟出生时,爹爹正在京上,母亲早先就……想好了名字,不想让爹爹劳心,就亲手写了生辰八字,连着这名儿一同送了去。爹爹看了觉得好,就用硃笔定下来了。” 二姨娘不禁掀开眼皮看了盛烟一眼,宅子里的人谁人不知,这一辈的子嗣,依照辈分应取一个“碧”字,独独十公子的名字缺“碧”,这意味着什么,根本昭然若揭。用这样的名字,别说进族谱了,长大后只怕连家产都分不到半份儿。 但他毫无怨言,言语间对父亲没有任何怨怼,看来还是年纪太小,个性也较为单纯吧。 当然,其中的利害关系,也不需要他知道。 “嗯,秦妈妈走了,如今四房只剩下你一个,你可有什么打算……”二姨娘端坐起身,抱起脚下的波斯白猫,用尖细的手指插入长毛中,一下下抚摸着。 一个八岁大的孩子,知道什么打算?她故意这么问,不过是试探试探盛烟。 盛烟恭顺地站起,向二姨娘行了一个大礼,声音透出一丝呜咽,“二姨娘,盛烟,盛烟……没了娘,奶娘又做了这样大的错事,都怪盛烟太小,什么都不懂……才害得,害得三哥……”说着,已是语焉不详,低低涕泣起来。 而后,他匆忙一跪到底,说道:“只求二姨娘莫要怪罪于我,嫌盛烟年岁小,盛烟愿从今往后,代替三哥哥侍奉二姨娘终老……我想为奶娘赎罪,也想报答三哥的疼惜之恩。” 小夕惊讶地看着盛烟磕得红肿的额头,用眼神询问二姨娘。 二姨娘皱了皱眉,却是面沉如水,不动声色。过了好一会,直到盛烟磕快昏过去,才抿下嘴,让小夕把他抱上床。 意识即将模糊的那一刻,盛烟忽的抬起头,抓住了二姨娘的手,“二姨娘,对不起……如若,如若那日我拦住秦妈妈,不让他半夜出了右院偏门,或许,或许就……” 发现他真的昏厥了,二姨娘立刻拨开他的手,胸口剧烈起伏着,被小夕扶回卧榻。 “主子……这孩子的话……”小夕用袖子擦了擦自己被汗水浸湿的两鬓。 二姨娘冷哼一声,说道:“秦妈妈是什么身份,如何能碰到这样的毒……这孩子说的未必全是真话,可也不像是假的。” 自己想的果然还是不够细,小夕给了二姨娘一个肯定的眼神,侧身往外望了望,才端出脸盘出去打水,回来给盛烟擦拭伤口。 从抽屉拿出一瓶现成的金疮药,用指尖挑起覆上,二姨娘拍了拍盛烟的脸,把他唤醒。 “二姨娘……”盛烟忍着痛,就要翻身下床。 “得了,休息吧。你说的话,我会仔细斟酌的。”二姨娘眼角隐约有了一丁点的笑意,一摆手,让小夕过来照看,自个儿坐在镜前打扮了一阵,没用腮红,倒是稀稀拉拉扯下几根发丝,抱着白猫出了门。 “小夕姐,二姨娘这是……你也不跟着?”盛烟还是战战兢兢坐起来,拉着她的手喊。 “主子要做什么,我们只有听从。十少爷,您往后也别乱走,如果觉得日子闷,就常来这儿走动走动……家学那边,最近这段时间,或许去不得了。”小夕拍拍他的手背,示意他不用管,笑容里忽然就多了一些亲切。 盛烟微笑着答应,在心底再次提醒自己,不该问的不要问,摸了摸额头,觉得似乎还有些晕,又和衣躺下来。
第6页 这个时候,午后极容易睏倦,小夕从银钿掐丝的香盒中取出一粒合香丸,撩起长袖,打开香炉,盈盈而拈,动作极为轻缓地,把香添了下去。 馥郁的香气慢慢袭来,盛烟觉得全身都放松了许多,渐渐沉睡过去。 小夕左右无事,也趴在外间的软榻上,闭上眼小睡了半刻。 不知过了多久,盛烟醒来时往外间一瞧,发现小夕仍旧在睡。见现在里外屋子里都无人,就心里一动,走到熏炉旁边,愣然地往里看。 鼻子动了动,盛烟用力地吸取着炉子里裊裊的香气。 他听秦妈妈说起过,姨娘们用的香丸都是库房里每月分发的,统一的配制,春秋两季用哪种,夏日用那种,冬日用哪种,都是有讲究的。 不过,香丸种类倒不多,因为只有大夫人才有资格挑剔类别,她挑剩下送给两位长兄,再剩下的给其他几位哥哥选,最后余下的才由姨娘们来选。 长兄不在家时,倒是便宜了另外几个同样是庶出的哥哥。不过,他们因为母亲出生好,又得宠,日子过得还不错,比他强了不止一点半点。 去年,四姨娘还在世时,盛烟房里也是燃过香的,可那用的是线香,压根不能比。 盛烟一直想摸一摸真正的合香丸,心想,如果自己能多闻几次,对照着书本上的香丸方子,或许能闻出三四味配方来。 这次机会难得,盛烟憋着力,一心想要闻出这是哪种合香丸。可惜,闻了许久,他还是只闻出了一味檀香。 唉,他坐在椅子上嘆气。檀香,在龙家再普通不过,连一般的丫鬟婆子都闻得出来啊! 盛烟沮丧地靠回了床上,眼前忽然浮现出去年家里中秋夜宴的场景。当时,人群簇拥的中央,大哥龙碧飞一身云锦长衫,形容儒雅,俨然已是一位俊俏少年郎。 他双眸沉星,唇红齿白,最打眼的是一头黑曜石光亮的长发,虽然还未束冠,但彰显着五阶制香师的雪白发带垂于两肩,一派龙章凤姿,叫人艷羡不已。 盛烟又想起母亲临终对自己说的话::烟儿,我只求你能安稳长大,切忌要学会忍耐,不要得罪任何人,做不做制香师不要紧,顺其自然就好。 然而,身在龙家,如果不做制香师,自己岂不是一辈子都要被人瞧不起?最次,也该做个三阶的制香师吧。 书上写道,天翔朝的制香师和官员一样有品阶,一共有九阶,从低到高,依次由黑、黄、绿、紫、白、赭、兰、褐、赤九种颜色的特殊发带作为标识。 书上还道,制香本领需要循序渐进才能练就,长年累月积攒经验是很重要的,如果不是天赋异禀,成为制香师是毫无捷径可走的。 而且,他既没有二姨娘那样出生制香家族的亲娘,也没有三哥和大哥天生对香味的敏锐触觉,怎么看,自己都是前路漫漫。 尽管如此,盛烟也没有放弃这个梦想,他还是要想法子,让父亲允许自己上家学才行。 因为只有上了家学,有了文化与识香的基础,才有可能接触到各类香料,到那时,再多多努力,三年五载,总能考上第一阶的制香师吧? 打定主意,盛烟稍安了心,又回头小睡了片刻,等着被小夕叫醒。等二姨娘回来后,他告退回到眠香楼,捋起袖子,便将床底的一个檀木大箱子拖了出来。 不用看他也道,这里面都是上乘的大块儿沉香。是身为四姨娘的母亲,当年嫁入龙府时最贵重的陪嫁,据说也是外公家最宝贝的东西。为了女儿嫁入侯门不至于被主母太过看低,外公百般思量,才肯给出来的。 由于还未加工、合香,这些沉香也还仅仅只是沉香,算不得最上等珍贵的香料。但近年来沉香树脱产,龙家制香每年要消耗上千根的沉香木,这等上品沉香,是相当不易得的。 如果二姨娘有了这箱沉香,以她的制香秘方,或许能在今年的世家香会上拔得头筹。 盛烟静下心来思量,自己要在这个家里生活下去,就不能不找个依靠。他从出生到现在,也就与二姨娘见面次数多一些,要他打其他姨娘或正房的主意,那是想都不敢想的。 然而,二姨娘未必就会领了自己这个情,之前她三番五次来求,盛烟也捨不得给。如今他没了依存,秦妈妈那档子事儿也不定能撇的干净,这个时候去送沉香,恐怕还是会有人说三道四、乱嚼舌根。 何况,这是他现在唯一的资本,如果用得不好……盛烟想得两眼发花,心里发虚,但还是一狠心,咬着牙把箱子拖了出去。 可搬箱子竟成了难题! 这会儿,盛烟一个铜板都没有,自然喊不动人家的小厮来帮忙抬箱子。他嘆了口气,一脸倔强地伸出双手,弯腰拖着箱子,跌跌撞撞下了楼。又怕动静太大,惹了其他姨娘们不高兴,就在箱子四角垫了废棉布,一路慢慢地拖。
第7页 吃力地把箱子拖上了回廊,盛烟喘着气,已经累得直不起腰。转过头,他看见回廊中间有座小桥,紧贴着水面,心里有了主意。心说,从这上面走,至少可以减少一半的路程吧。 看了看自己被勒紫了的手,也的确是经不起更多的路程了。 休息了一会,盛烟就用力把箱子拖上了桥,一边后退一边往前拖,也顾不得脖子是不是扭住了。 突然,盛烟没留神脚下湿滑的鹅卵石,踏出去的脚往下一滑,为了不摔倒,只得猛然跳脚转身,却“嘭”一声撞上一个人。 第二章 乍一眼,盛烟还以为撞见了大哥。 可再看一眼,他就知道,这人不是大哥。大哥的相貌极好,却是端正清雅的类型,不像眼前这人,虽然也生的非常俊俏,眉宇间却透着一股跳脱。况且,大哥去了杭州去跟一位九阶制香师学习,应该明年才会回来。 就见眼前这人逆着光站在云朵之下,耳边垂着绛紫发带,一袭月白长衫垂到脚踝,正翘着头睥睨自己,嘴角噙着笑,一副似笑非笑、眉梢高挑的模样。明明是十岁多男孩的脸盘,神情却很倨傲,宛如被一阵风携带过来,蜻蜓掠过湖面的笑,增一分过艷,少一分太淡。 盛烟就是一愣。 他头上垂挂着绛紫色的发带,看起来也大不了自己多少,可已经是四阶制香师了? 真是让人羡慕啊,可是他干嘛打自己的头?盛烟就听他声音有些轻浮,却清清脆脆得比叮咚的溪声还好听,对他说:“喂,你是哪里来的小书童?” 盛烟一扁嘴,这人还真不礼貌,也不晓得是哪家夫人拜访带来的孩子,这么霸道!自己好歹也是少爷,虽然是不得宠的庶子,可今天特意穿的一身天蚕丝,哪里像书童了? 他被自家人欺负也就罢了,怎么能被外人欺负了去! 这人见他不说话,又弯起手指敲了他一下,略有些不耐地说:“喂,问你话呢!长得这么呆,还是个哑巴?” “你才是哑巴呢!”盛烟仰起脸,鼓起勇气,瞪了他一眼。 剎那的水光被吸入水涟涟的眸子里,水波泛起的光芒恰好迷了盛烟的眼,他只好眯着眼瞪过去,却是全没了怒气,与其说是生气,更像是娇嗔,比小猫炸毛好不了多少。 这人也不知道是晃了神,还是桥上真的很滑,忽然伸出手探过来,身子突然往前扑,手一拽,好巧不巧地拽向了盛烟的腰间。 叮咚!只一眨眼功夫,盛烟再回过眼,看见腰间的双鱼玉佩滑下了水。他惊呼着要往下跳,就觉得腰带被一把拉起,耳边响起他的一声低吼:“你干什么?掉了就掉了,我赔你一个便是!” 盛烟转脸横了他一眼,一张俏脸气得发红。太过分了!这人很是悻然,想伸手去拉他,但被他一巴掌拍回来。 于是,竟也气了,冲着他大声喊:“喂,都说了陪你一个了!陪你一个更好的,我房里多的是。” 盛烟不想理他,只死盯着水面,完了,这池水至少一米五,自己掉下去就被水没了,肯定是捞不上来了!想着想着,眼眶里水雾一时间便氤氲了。 见他真伤心生气了,这人高挑的眉梢才敛下来,渐渐面露愧色,“那个,我不是故意的。” “算了!我知道。”也许,自己并不配拥有三哥哥的东西。盛烟沮丧地想,不早不晚,偏偏这个时候掉了,莫非是天意? 再也不理眼前之人,盛烟低头猛擦了一把眼泪,继续拖着箱子走。 “喂,你是哪房的书童,我赔你玉佩不成吗?”这人却是膏药似的贴上来了。盛烟走一步,他就跟一步,扰得他不胜其烦。 “喂,你叫什么名字?”他亦步亦趋,继续跟着问。 盛烟已经累得够呛,分不出力气来理他。 可这人还不死心,又追着问:“喂,不如你来做我的书童吧。每月五两银子好不好?”他眉眼弯曲起来时,眼睛弯弯得很像新月,如果不说话,倒是非常清丽秀雅的。 盛烟继续瞪他,在心里啐了一声,你要是诚心道歉,看见我搬箱子,怎么不伸手帮一把?见他还不走,眼珠子一转,微微眯眼,笑盈盈对他说:“我叫言生,你要真的请我,真的能付给我五两银子一月?” 一张嘴就是五两,他现在一月的例钱都没有五两!肯定是哪家讨厌的嫡子! 这人连忙点头,“当然了!” “那先付我五两,就当是定金!”盛烟沖他摊开手。 说来也奇怪,这少爷随身就带着沉甸甸的钱袋,掏出一锭银子塞过来,说:“喏,五两,我没骗你吧!”
第8页 盛烟眨了眨眼,这个少爷不是傻子吧,说给就给啊? 不过,谁让他害得自己弄丢了三哥送的玉佩,盛烟笑眯眯地把银子收起来,说:“我要去送东西,你在这里等着我,我送完了就回来,怎么样?” “行,那你快去!我就在这等着你。”幸亏这儿景色还挺不错的。他对盛烟一笑,还催促他快走。 盛菸头也不回地拖着箱子走,在心底暗笑。 二姨娘诧然地看着站在院子里,抹着一脸汗水的盛烟,沉默了半晌,让小夕过去掀箱子。小夕一掀开箱子,脸上便飞起片片霞光,说道:“主子,是沉香!全是上好的沉香!” 冷然地瞥了盛烟一眼,二姨娘走过去,低头看了看箱子,脸上并无喜色。 盛烟也不急惶,只是低头等着,脸上还有点清浅的羞愧。 等到二姨娘终于问他话了,他才扯着衣摆说:“二姨娘,不瞒您说,先前盛烟是真的捨不得这箱沉香,不是不愿拿出来,而是……娘不在了,我总想着……留着它,也算是个念想。”说着亮晶晶的眼眸里又泛起星点涟漪,顿了顿,才接着说:“还有,盛烟是想着,要是哪日爹爹若记起了我娘,哪怕是想起我娘的这箱沉香呢,说不定……说不定就能来看看我吧。可现在我才明白……这宅子虽大,记得盛烟的,就只有二姨娘了。” 这话一落,小夕也动了恻隐之心,转脸抹了抹眼角。 二姨娘看了盛烟黯淡下去的小脸,也轻声嘆了嘆。示意小夕叫几个小厮过来,将东西搬进小库房里,贴上他二房的标籤。 尽管二姨娘未有表态,但她接受了东西,盛烟就知道这事算成了一半,一直提着的一口气也随之松了下去。 又说了几句话,二姨娘没开口留他用膳,盛烟看着天色,就告了退。 回行时,盛烟想着心事,还在琢磨着明天该做些什么,就没有从来时路走,也就将还有人等在回廊那儿的事忘在了脑后。等他回到眠香楼,端起稀饭稀熘着喝,习惯性地摸了摸腰间,这才想起来。不过那个人等不到我,也该被自家母亲带走了吧。 这么想着,盛烟把五两银子喜滋滋地放进了枕边的盒子,爬上床蒙头大睡。 ^^ 被小夕匆忙领到琼学馆,盛烟使劲把自己天蚕丝的衣摆往下扯了扯。前晚,他忘了挂起来,又没有丫鬟熨烫,今儿个再穿,已经有些起皱了。 小夕轻轻摇了摇头,对他嘱咐道:“琼学馆的主事夫子是曾夫子,曾是中书省舍人,因为家乡也是永嘉,才被大老爷请了来,可千万不要怠慢了。”一说完,便急急忙忙回二姨娘那儿回话去了。 也不知二姨娘用了什么法子,可以说服大老爷又准许他来上家学。总之,能上家学是件好事,盛烟整了整衣衫,决定好好上课,认真用功。 宅子里的少爷纷纷坐定后,讲学的曾夫子手拿一柄戒尺,端坐于上,横竖看来,都是个严谨古板的教师模子。 盛烟偷偷瞄了他一眼,赶紧垂下头,一板一眼坐着,看着书本,目不斜视。读了一会书,他蓦然觉着有一双在盯着自己,犹如芒刺在背。得着夫子翻书的功夫,他迎着那束目光望过去。结果一侧脸,就撞上那抹冷锐的眼神。 冷冰冰,凉飕飕,透着一股子惊异和愠怒的眼神。 呀,怎么是他?前日被他放了鸽子的人!盛烟脑袋一懵,汗津津地对他扯起一个笑,却笑得十分僵硬。 那头,龙碧升瞧见他尴尬得不知所措,莫名的,怒气逐渐消散了。倒是盯着他躲来躲去目光闪烁的样子,觉得非常有趣。不自觉,嘴里念出了他的名字。言生,原来是盛烟……呵,盛世如烟,别有一番嘲讽俗世的意味,还当真是个好名字。 这厢,盛烟还不知,自己的名字已被一厢情愿地解读了一通。从他坐的位置,盛烟开始意识到这是正房大夫人生的第二子,也就是二哥哥……很快坐立不安起来,不停思考着等下该如何解释,才能把前日的事给糊弄过去。 他曾听几个丫鬟八卦过,四年前这位大自己三岁的二哥就被外公接去,一直住在天子脚下。最近,是大夫人想得紧了,才派人接了回来。 怪不得自己认不出他来,四年前,盛烟连焚香台的门也只进过一次。只是,大老爷早就安排好,让他进琼林书院读书的,怎的一回来又上了家学? 盛烟漫无边际地想,夫子讲的课是一句也没听进去。好不容易熬到下课,赶紧抱着数本挪出门外。不料,他正站在琼花树下等着自己。
第9页 龙碧升从光影流转处看过来,一只手轻抚过肩头的碎花瓣,对他俏皮地扬起眉头。 “二,二哥哥……”想友好地对他笑,盛烟却被眼前兄长的笑容给怔住,支吾了半天,才挤出来几个字。 弯曲起手指敲了他头顶一下,龙碧升把书本往身边的书童怀里一抛,白皙如玉的手从长袖里伸到他面前。 盛烟疑惑地抬起头,“啊?” 又敲了他一记,龙碧升这次直接牵了他的手,拉起来便往前跑。 许多年后,盛烟还记得,那日,呼啸的风卷着琼花的香气四溢飞散,在耳边吹拂起一地的花瓣。漫天飞舞,如幻似真。 盛烟喘着气停下来,挣开他的手,发现他们已站在了昨天的小桥上。 “你是不是很喜欢那个玉佩?”龙碧升抬起下巴,问他。 “嗯。”就算是,也捡不回来了。看着池水,盛烟难掩脸上的失望。 龙碧升伸手便扯住他胸前的长发,往下拽了拽,笑着问:“如果我能找回你的玉佩,十弟拿什么报答我?” “二哥哥,要不是你,它也不会掉进去么。”盛烟简直苦笑不得,摸不清这二哥哥的脾气,他也不好顶嘴,但还是心里有气。 “那我不管,如果我能找回来,你要报答我!”又扯了扯手中拽起的头发,龙碧升凑近他眼前,笑嘻嘻地说。 盛烟本想着一本正经给他道歉,被他这么一闹,倒一点都不怕了,沖他翻了个白眼,说:“如果你真能帮我找回来,我自然会报答你。但你知道,你什么都有,我可是什么都没有!” “唔,也对……但你可以帮我办事,这样好了,如果我找回了你的玉佩,你任我驱使一个月?!”想了半天,龙碧升笑意狡黠地说。 盛烟摊了摊手,心里有十分不信,“行!但是二哥哥,你得自己找哦,别人找到的可不算!” 想了想,龙碧升脸色傲然地说:“那是当然,我才用不着别人!” 见他自信满满的样子,盛烟没有多想就答应了,因为惦记着二姨娘那头,行了个礼便匆忙离开。 若他能预想到,龙碧升这次自告奋勇的帮忙,会在日后惹出那样大的祸端……盛烟倒是宁愿,这块玉佩永沉池底。 第三章 盛烟不止一遍地想,如果那日自己不是偷懒从桥上走的该多好,是不是就不会遇见二哥哥,不会把玉佩掉进水里,更不会脑袋缺根筋答应二哥哥让他去找? 有人会为了捞玉佩直接跳下去吗? 池子里多滑啊,还有一不小心就会呛水的,二哥哥脑袋被门夹了? 好吧,他确实也那么想过。 不过他想了想就知道能有更好的法子,例如拿一根长长的杆子去捞,或者把池子的水放干了去捞。但这两个法子是他都不敢尝试的,因为长杆子得找小厮拿,放干池水得让管家同意,他两样都做不到,也不会有人搭理他的。 所以他才放弃捞玉佩的么……谁知道二哥哥会这么笨! 盛烟泄气地想着,跪在冰冷的地板上,高高地把两手抬起,一下下接着大老爷打下来的家法。手掌都是辣辣的烫啊,比不小心摸到香炉还疼! 可是他明明道歉了,说了对不起,为什么大老爷还要打他。 “说,为什么要把升儿推下去?”打得累了,看见盛烟的手掌都渗出了血,大老爷才停下来,冷着一张脸问他。 盛烟心里满是疑惑,大老爷以为是自己推二哥哥进了那个池子吗? “爹爹……我,我没有……”他试着喊出这两个陌生的字,可还没等他开始解释,大老爷又举高家法给了他手掌重重的一下,厉声道:“说!为什么要把升儿推下去里?谁让你这么做的?难不成,这是你自己的主意?” 盛烟咬着牙齿,才能让眼眶里的泪水勉强退了回去,他不明白,自己真的没有做这件事,为什么大老爷不肯听他解释。况且,自从严妈妈将他带进焚香台的大厅来,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过。 “爹爹,我……没有把二哥哥推下水!”害怕地缩着手,盛烟终于把这句话一口气说出来。 半晌,大老爷沉默不语,盛烟略微在心里吁了口气,以为大老爷是相信自己了。然而接下来落在他背上的剧痛,彻底粉碎了他的这点妄想。 “不说?哼,嘴巴还真硬啊,跟你那个死去的娘一样,除了会跟我顶嘴,还会什么?”大老爷一边恶狠狠地说着,一边挥舞着家法。
第10页 带着倒钩的家法就这么打在盛烟的背上、腿上、胳膊上。 本来,盛烟是准备忍下去的,哪怕是咬破了嘴唇他也不敢得罪大老爷。但是,他明明是自己的爹爹,为什么要这样折辱自己的母亲?他不来看四姨娘,她从来都不跟人埋怨,从不在背后说大老爷的坏话,总想着不要给他添麻烦,劝自己不要偷偷跑来焚香台看他!可是大老爷却这样说她,他听不下去,也忍不下去了…… 盛烟抬起头,猛然就站了起来,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一把推开了大老爷,提起衣摆往外跑。 “逆子,逆子!来人啊,把他给我抓回来!”大老爷气得横眉倒竖,拿着家法往外追,一群护院和小厮听见了命令也都朝着盛烟围过去。 这晚的夜色很黑,天上没有月亮,盛烟又不太记得宅子里的院落结构,因而跑得慌不择路。本想躲进水榭里,却不小心看错了路,踉踉跄跄地冲进了一个死角。再想要回头已经不行,一干护卫们挡住了盛烟的出口,一步步向他逼近。 不大一会儿,大老爷身后跟着管家,瞪着凶狠的眼,拿着刺目的家法向他走来。 盛烟在心里拼命说着不要打我不要打我,我怕疼,可怕疼了!可临到家法真的落在自己身上,他又倔强起来,紧紧咬住牙齿,一句求饶的话也不愿说了。打吧,打吧,娘说只要忍耐就可以了,只要我……只要我能够忍耐过去,大老爷就会放过我了吧…… 于是,直到疼昏了过去,他都没有说一个字。 大老爷把家法递给管家,疑惑地看了躺在脚下的这个庶子,淡淡地对管家说了一句:“四房出来的果真就是不成器,和飞儿升儿真是比不得。”顿了顿又道:“找个大夫看看吧,关进憩园的屋子里,直到他认错了为止。” 管家恭敬地说了声“是”,招呼着两个护卫把盛烟抬起来,架进伸手不见五指的憩园屋子里,往地上一放,便关上门离开了。 隐约过了几个时辰,盛烟睁开眼想看看自己现在在哪儿,可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他试着动了动手,只觉得浑身都疼,动了动腿,发觉左侧小腿好像麻木了,就摸索着稍微用力捏了捏,却没有半点知觉。 他沉闷地吸入一口气,又跟着昏睡过去。 不知过了有多久,盛烟好像听见门被打开的声响,接着唇边有了湿湿的凉意,就伸出舌头舔了舔,发现是水就赶紧贪婪地吸吮起来。直到吸不到水了,他才慢慢睁开眼,惊诧地看见一个脏兮兮的孩子蹲在他面前,正拿着一只破瓷碗,嘴巴里不知叽叽咕咕什么,表情古怪地看着自己。 “你……你是谁?”盛烟支起身子问。“你从哪里进来的?”看他穿得衣服破破烂烂,就知道他不是这宅子里的人。 脏孩子却是不说话,只歪着头瞥了眼他的腿,冷冷地说了声“瘸了”转头跑掉了。 盛烟愣然地咀嚼着这两个字,心口突地一阵钝痛,再次昏阙了去。 ^^ 大夫人坐在二儿子龙碧升的房里,面无表情地看着跪倒在地的两个书童,一个丫鬟。 三个人脸色苍白地跪倒在地,都不敢抬头。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功夫,房间里才响起大夫人如秋水拂面的嗓音。“东屏,你方才在大老爷跟前说,是十少爷把升儿……推进了水榭里的池子,对么?”她缓慢地掀开眼皮,看了最左边的书童一眼。 东屏立刻俯首,唯诺地答道:“回大夫人,是的。” “除了你,还有其他人瞧见吗?”大夫人将脸上轻微疑惑的神色一敛,拢了拢自己的袖子。 “除了奴才,当会儿,并没有其他人瞧见……”迟疑了一会,东屏把头埋得更低了。 大夫人的嘴角微微一动,转脸又问另一个书童,“西屏,你们主子当会儿掉下水后,是谁去给大老爷报的信?” “回大夫人,是奴才。”把手往袖子里拉了拉,西屏连忙回答。 大夫人点点头,又对丫鬟春意摆摆手,挑起眉头问她道:“春意,在升儿被抬回阁里时,你都看见了什么?” 春意把嫩笋般的脖子压了压,嘴角带着清浅的笑容回答:“回大夫人,春意瞧见主子脸色煞白,立刻就张罗着其他几个丫头抱起主子放在了床上,随后……我们帮主子换衣的换衣,擦身的擦身,片刻未停,直到管家带着大夫来了,才退出门外。” “嗯,那你可有看见二少爷手上拿着什么东西?”大夫人的一双直直盯着她。
第11页 把脖子又压低几分,春意忙说:“没有,主子手上什么东西都没有。” 大夫人满意地勾起小手指,捏起兰花指,端起桌上的茶杯。待一盏茶喝完,她的脸上才浮现出孤高的笑意,让几个人退了下去。 稍后大夫人走到床边,眸子里的算计和冷凝在顷刻化作了温柔,她的手指轻轻抚摸过龙碧升的眼角,见他扬起一抹笑,才伸手把他扶了起来。 “娘,我没事儿的,真的。你听我说,不是十弟推我下去的……”龙碧升笑得勉强,眉头紧蹙。 但大夫人没让他说完就在嘴上竖起一根手指,轻声笑了笑,说:“乖升儿,娘只问你一遍,你十弟弟是不小心把你推进了池子,还是他故意……把你推进了池子?” 龙碧升睁大眼看着自己的娘亲,低声嘀咕着:“不是,是我自己跳下去捞玉……” “什么?升儿,娘不想再问你第二遍,你想清楚再回答我。”大夫人笑意盈盈地看着他,轻柔地抚摸着他的手背。 低头动了动手指,龙碧升才发现自己攥在手里的玉佩不见了。他面色惊讶地抬头望向大夫人,张口想要问玉佩去了哪,却在接触到母亲眼底的那丝威严后不知觉垂下了头,轻声答道:“是,是十弟不小心……把我推进池子的。” 说完,见大夫人的神色舒缓了许多,他又急忙补充道:“十弟真的不是有心的,娘……” 大夫人抬起手摸了下他的额头,笑着摁住他的手说:“娘知道了,你好生休息,其他的什么也不用想。有些事以后不要再提了,明白吗?记得……娘做任何事都是为了你好。” “是,升儿明白了。”龙碧升仰着脸点了点头。 等到大夫人和几个婆子都走远了,他马上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脸色一沉便大叫起来,一把拽过东屏的胳膊问:“你刚才对我爹说的什么?” 东屏害怕地低着头,不敢看他的脸,支吾着把刚才回答大夫人的话又说了一遍。 龙碧升又问了西屏和春意,心里就是一震,昏昏沉沉歪倒在床边自言自语道:“十弟是不是已经被打了,爹爹本来就不喜欢他,这下还不……” 想了想觉得非常不妥,他虎起脸来就把西屏赶出去,让他赶快去打听消息。结果,他没料到自己一觉睡到第二天午时才醒,也是在那时才得到消息,说是今晨一早管家就带着几个护院进了憩园的屋子。龙盛烟是被抬着出来的,在大夫看过之后便被匆匆送回了眠香楼。 “好像,是左腿不能走路了……”西屏低头回禀着,两鬓全是顺流而下的冷汗。 龙碧升心口顿时一凉,顾不得头晕就要掀开被子下床,折腾了好一阵,还是被大了他几岁的春意给拦在了房里。 “小祖宗您还不明白么,您这一去看了,十公子这病还能好吗?”春意急急地在他耳边提点,“您不是不晓得,大夫人不喜欢您和另几房的少爷走的近,唉……还得说是那玉佩造的孽,大夫人当下一看就黑了脸呀……” 玉佩?那不是十弟的双鱼玉佩么?龙碧升诧然地坐下来,静静地想了片刻,最后默然长嘆了一口气。又过了半晌,他心里仍然觉得异常憋闷,一抬手就狠狠掀翻了桌上的一套翡翠玉露杯。 第四章 静,这间房子总是这样安静,仿佛把万籁俱寂的夜请进了屋子,连他滴在被褥上的一滴泪都听得见。 盛烟很是沮丧地放下书,书上的好些句子他读不懂,想背也背不下来。腿疼的睡不着,他就只好望着窗外的月亮,想着奶娘和四姨娘曾经对他唱过的歌谣来解乏。 可是,不读书怎么打发时间呢,这次休息的时间肯定会很长,家学是彻底上不了了,功课又要往下落,下次再上课时四五六哥哥又要笑自己吧,什么土包子、蠢蛋、笨猪、狗娃子……奇奇怪怪的,肯定是从多嘴的婆子那儿学来的。 扑哧——他捂着嘴笑,他们还当自己多博学呢,其实那都是上不得台面的话,说多了是要被夫子打手心的。 还是二哥举手投足更为得体,见谁都带着笑,即使几年不在家,这一回来也能轻易得了所有人的喜欢。要不然,怎么他一掉进池子宅子里的人就都着了慌,转眼就有人通知了大老爷。 不过,二哥哥为什么要说是自己推他下去的呢?盛烟想不通。 想不通他就一直想,不睡觉也想,这是盛烟的一个毛病。奶娘曾批评说这样很伤身,人还是糊涂一点好。但盛烟不以为然,给几个院子倒夜香的老张头可糊涂吧,他都糊涂一辈子了,可最后还是不明不白掉进井里死了!以此为鑑,他才不要做个糊涂人,宁可清醒的死,不能糊涂的活,这好像是哪个圣人说过的话……一时想不起圣人的名讳,盛烟就坐在床头扒拉桌上的书。
第12页 无奈的是桌上的书也跟他作对,一碰就翻了,掉落了一地。 盛烟弯下腰想去捡,可腿上是上了夹板的,他再弯腰就得摔下床了。可他生性非常顽固的,伸手够了一会,就决定单脚跳下去,那样总能捡到了吧! 还没等他做出这个冒险的动作,一只手不知从哪儿伸了出来,抓住了他的胳膊。 盛烟心里一惊却没有喊,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还是被眼前的人吓得一愣。“二哥哥,是二哥哥吗?你怎么会在这里……” 管家不是说二哥哥寒气入肺得卧床半月,所以大老爷才打得他那样凶么。 龙碧升伸手拍了拍他发愣的脸,也不问他愿不愿意,就坐在他床边上盯住他的腿瞧起来,有点儿愧疚地问:“腿还疼吗?” 盛烟很想像个男子汉一样说不疼,但打颤的牙齿出卖了他,他只能调整了一下呼吸,挤出一个笑来:“二哥哥不用担心,疼是疼,不过就一点儿疼,比大老爷用家法打我那会儿好多了。” 话一出口,盛烟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不过龙碧升并没对他那声“大老爷”表示出格外的兴趣,视线一直停留在他的腿上。耳朵里响起管家林叔对他说的话:就算照看的好,十公子今后也怕是要瘸了,肩膀忍不住便是一抖。 半晌,他喃喃地对盛烟道:“对不起,玉佩我没捞上来……” 原来只是为玉佩来道歉的啊……盛烟学着大人样拍了下他肩头,摇着头说:“二哥哥没生大病就好,我才要道歉呢,说起来,还是我的害得你掉进池子里的。” “不是,其实是我……”龙碧升很想对他说清楚,但一想起大夫人的话,又把话咽了回去。如果他知道玉佩再也要不回来了,只怕比让它掉进池子更是伤心吧。 见他吞吞吐吐,盛烟一脸无所谓地扯扯他的袖子,翘起下巴说:“反正我还小,多玩几个月也好啊,到时候再上家学,二哥哥就多教教我好不好?” 看到他期冀的目光,龙碧升不好说不行,便笑着答:“好啊,到时我天天帮着夫子监督你的课业,做不好可是要挨板子的哟!” 盛烟弯了弯眼角,也跟着他呵呵傻笑,挨板子算的了什么,再不能比家法重了吧?如果娘亲知道自己这样能忍,肯定会很欣慰吧。 “那我们说好了,二哥哥现在快些回去吧!”他大着胆子推了推龙碧升的背,手指往他身上雪白的云锦上摸了一下,真的像奶娘说的一样,稍微撩起一角就能从指缝间倾泻而下哪。 回头看见盛菸嘴角含着笑,龙碧升放心了,笑着帮他捡起了地上的书,才挥挥手跟他告别,趁着夜色正浓,带着从一出门就战战兢兢的东屏回去了。 听着他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盛烟才轻松地长出了一口气。虽然感觉很累,但奶娘所说的奉承和装傻真的很好用啊,二哥哥似乎一点也没对自己生气,反而还有些愧疚。唉,无论如何,他只要不再来陷害自己就好了。 她总说在这个大宅子每个人十句话有八句是假的,自己想要快点长大,想要做制香师,是不是也必须变得跟他们一样呢……盛烟托着下巴,对着窗口有一下没一下的嘆气。 忽然,纸糊的窗户破了个洞,一颗小石子不知被谁扔了进来,差点砸中盛烟的头。 盛烟好奇地俯身往外看,就见半开的窗子上出现了一只小小的手,指甲里全是泥土。这只手在窗户上拨弄了两下,跟着一把掀开,一张灰不隆冬的脸露出来,冲着他瞪了瞪眼。 “小乞丐!”盛烟低声呼道,招招手让他进来。 小乞丐好像是脚下垫着什么东西,有些费力地翻了进来,大大咧咧地往桌上一坐,摇晃着双腿往四周望了望,不屑地撇了撇嘴:“喂,你真是个少爷吗?你这屋子怎么一件值钱的东西都没有。” “嗯,是没有啊。”盛烟听他这话有点不高兴了,“没钱怎么的,现在没有不代表我会穷一辈子啊!你还是乞丐呢,不比我穷么,我好歹能吃饱饭,有衣穿。” 小乞丐不也搭他的话,抬手蹭了蹭鼻子,随手摸起他桌上一本书翻了翻,见没有图画就往下一扔,脏爪子还在书上留下几个五指印。 盛烟看得着急,挪到床边要拉住他,惶急地说:“你好讨厌,干嘛扔我的书?!” “又不值钱,要来做什么?这些书读完了,就能让别人喜欢你吗?”小乞丐撅着嘴说,低着头故意把手在盛烟脸上一抹,随后指着他哈哈大笑起来:“小花猫,偷鱼吃,脏兮兮,婆婆笑……”
第13页 盛烟抹了抹脸,瞪了他一眼,也不甘示弱地唱起来:“小乞丐,穿破衣,没饭吃,虱子欺,舅舅赶,婶婶打,爹爹不要婆婆骂!” “你!”小乞丐顿时怒了,跳起来就要往他身上扑。可看见盛烟急忙伸手捂住头的可怜样,他只打了他脑袋一下就放开了手,怪声怪气地笑道:“那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你被扔进那小黑屋子里一宿,除了我有人去看过你吗?哼……有爹娘又怎样,还不是会被嫌弃。” “我,我没有娘了!”盛烟气呼呼地对他喊,眼睛里噙着泪,仿佛随时都会滚落下来。 小乞丐一看他要哭,有些慌地不说话了,挠了挠脑袋转身从窗子里爬了出去。 盛烟抬手抓起这枕头下装碎银子的盒子就扔了过去,“嘭”一声砸在窗楞上,碎成两截。“我不是没人疼的孩子,我不是!不是!” 他倔强地喊着,直到喉头发了咸,才胡乱抹干了眼泪躺回床上。 接下来的几天晚上,龙碧升有时候也一个人或者带着东屏过来偷偷看盛烟,和他说一些家学上的趣事。每当盛烟听见四哥哥或五哥哥捉弄夫子被打了,就会开心地笑出一排整齐的牙齿,咯咯咯地应他的话。 但也常常只是说了不到十句,门外的东屏就来催促龙碧升离开。过了那么几天,盛烟就不愿意让他来了,毕竟他是不敢得罪大夫人的,东屏话里的话他听得明白,如果二哥哥来看他的事情被知道了,大夫人只会认为这是他的错。 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庶子,哪里配与优秀的正院哥哥走得亲密!更何况,他还曾经企图把他推进池子里! 尽管龙碧升一再保证他不会让大夫人知道的,但盛烟还是胆怯地劝他不要再来了。这晚,龙碧升只好留下一本上册的《普泽香谱》给他,冷下一张脸匆匆走掉。 盛烟拿起这本书,觉得自己这是因祸得福了,他一直很想看看这本香谱啊!虽然这本上册的《普泽香谱》很旧,许多字都磨得看不清了,但因为它是考取制香师品阶敲门砖,盛烟如获珍宝地抱在手里,连睡觉也捨不得放开。 后来他发现总是攥在手里容易让它散页,就琢磨要把它藏在哪里好。从枕头下换到床底,又从床底换到抽屉里,盛烟还是不放心,最后瞧见一根床柱子里凹陷进去的一个洞,想了想觉得这个地方不会被人看见,就郑重而小心地放了进去。 非常不容易地睡了一晚好觉,盛烟在第二天起了大早,从一个不知道姓氏的婆子那里接过来一碗黑乎乎的药,一口闷下,决心今天要好好用功,至少记下三四个香谱再说。 可是老天爷总不让他顺心,才刚拿起书看了半柱香,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不是说过么,盛烟耳朵尖,不但能听见长舌妇嚼舌头啊,还能够分辨出脚步的轻重缓急,由此来判断来者是丫鬟婆子还是其他人。今儿个,来的人可出乎他的意料,他艰难地爬下床,扶着桌子单脚站立起来,微微低头,等着门口的这位大人物进门。 ……但是,就在门被打开时盛烟才猛然想起来,自己的《普泽香谱》还没藏回去呢! 第五章 来的人不是别人,是龙碧升的生母,也就是龙家的正房夫人,大夫人严氏。 盛烟曾经猜测过大夫人这种似笑非笑、高贵又阴森的表情是怎样练成的,但他还小,见识不多,因此一直不想不出。不过为什么严妈妈也学着她那样笑呢,估计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看着一个人皮笑肉不笑多了,自己大概也幸免不了。 招待大夫人是不应该失礼的,至少也该用雨后龙井来泡杯茶,但是盛烟这里什么都没有,开水都要他自己一步步跳到小厨房去烧,更遑论泡茶了。 可样子还是要做做的,盛烟便拐着一条腿给大夫人行了礼,也拐着这条腿去从水壶里倒出一杯茶,壶底被他扔进了一点香叶,还很碎,所以水杯上就浮上了一层黄黄的渣滓,看起来很像集市上农民们喝的大碗茶。 大夫人挑挑眼梢,皱眉看了杯子一眼,递个眼神让严妈妈接了去。 严妈妈也嫌弃,扁扁嘴搁在了一边。 盛烟接着颤巍巍地搬了板凳想给大夫人坐,但她却抖眉瞟了一眼,也不坐。他就只好跟着束手束脚地金鸡独立,歪歪摇摇地扶着桌子,默然低下头。 “知道老爷为什么教训你么?”大夫人挺直着身板站着,更显得像一只高傲的大白鹅。盛烟见过,老张头曾养过大白鹅要啄人时,就是这种竖起脖子的样子。 “小十犯了错,不小心……把二哥哥推进池子里了。”盛烟不傻,他知道自己就是因为这个才挨了打,关了小黑屋,连二哥哥都不敢在大老爷面前说实话,他现在却说,那岂不是白白受了罪。
第14页 既然打也打了,黑屋子也呆过了,自己还是顺坡下驴的好。 大夫人听他一点不犹豫地这样说倒是愣了一下,不明白他是怎么知道自己为升儿撺掇的说辞。不过嘛,可能是这孩子真被吓着了,听见大老爷这么问,也就这么求饶地认了下来。也好,索性就让他认到底,不过玉佩的事…… “嗯,升儿也是这么说,看来是真的。老爷向来心疼升儿,飞儿不在,更是拿他当做了心头肉,所以听见他掉进了池子,就着实对你下手狠了些……其实男孩子难免好动,磕磕碰碰都在平常,也算不得多大点事。我这么一说,你呀,今后小心些就得了。”大夫人的语调轻飘飘的,就仿佛那日她没有在大老爷耳边咬过舌根,没有说他这种没了娘的庶子就该严加管教,绝对不能姑息了似的。 当然,盛烟并没有当面听见她脸色凝重地说这番话,但他这会儿听的真切哪。她不就是打着看望自己的旗号其实来行敲打之实的么,敲打自己不要妄想得到大老爷的恩宠,更不要千万百计贴上二哥哥,以为能沾上一点福荫。 盛烟在心里为自己叫屈,但面上不能反驳,这事儿肯定会越描越黑,他除了不停地点头说是,便是木木讷讷地说:“嗯,小十知道错了,以后不敢贪玩,也不敢再拉着而哥哥去水榭里玩了。” 看他一脸呆呆的样子,还不停地往床边蹭,大夫人想了想,还是有点不放心地问:“嗯,这就是了,那日你顶撞了老爷,他到现在可还是气着的,不过有升儿劝说着,不下半日也就眉开眼笑了。说起来,升儿当日掉进池子,你瞧见他手里有什么东西没?” 盛烟心下一惊,踌躇着一阵说:“没,没呀……二哥哥是在水里丢了东西么?” “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一块拿着把玩的玉环。”见他的神色并无多少变化,大夫人当即放宽了心,再没有问话,头也不回地带着严妈妈就走了。 想必,是再也不愿多停留一刻了。 盛烟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庆幸那本《普泽香谱》被他刚才找着时机塞进了被子里。可她方才为什么要那样问呢? 满腹心事地坐下来,他的视线黏在了墙角一盆凋零的兰花上,一直看了好几个时辰也没有移开过。 盛烟这半个月过的都很清静,大夫人和二哥哥似乎在同时对他失去了兴趣,没再出现过了。 不过,当小夕在傍晚夕阳渲染白云那会儿到来时,他就知道,自己的脑袋又不得闲了。他才八岁啊,就不能让他好好看会儿书,背几段香谱方子么? 小夕微笑着对他福了福,话不多说,牵着他去了朱栾院。 盛烟再次来到了那个三哥哥和秦妈妈死掉的这个院子,他有些不太明白,二姨娘既然伤心为何还要住在这个可以这个充满了恐怖回忆的地方?或许,是大人的想法都和小孩子不同,越是伤心就越要住在伤心地来缅怀? 这一回,二姨娘没背着身子躺着了,而是直接招呼他坐在了卧榻上,脸上带着意味不清的笑,先几句话问候了他的腿伤,却故意忽视了他瘸腿的现实,对他说:“既然伤好利索了,怎么不去上家学了?” 提到这个,盛烟脸色变得乌云密布的,眼前浮现出那日刚出院子就被四哥哥拿着石子打中腿,自己跌倒又被五哥哥的弹弓在脑门上弹出一个大包的情形。 他眼神不禁抖了抖,才答道:“二姨娘,盛烟想去的……可是,我不讨哥哥们喜欢,我怕会……会惹他们生气。” “噢,那你就不去了?”二姨娘凉声细语地笑。 盛烟心说我是想等腿不瘸了再去呀,那时好歹能跑快些,可是他不想说这么没出息的话,就扬起小脸道:“我,我过两日就去!” “你的功课已经落下不少了吧。”看了他一眼,二姨娘淡淡地说。 “是,是的。”反正都落下了许多,盛烟在心里嘆气,是怎么也追不上四哥哥和五哥哥的,甚至连六哥哥也赶不上了。 二姨娘伸出手,抬起他的下巴,只是嘴角默然勾起地瞧着他,也不说话。 盛烟觉着两鬓有了凉意,赶紧低下头保证道:“我,我明日就去!” “嗯……真乖。”挑起指尖在他脸颊边划过,二姨娘仿若透过盛烟看见了,十年前从从江南水乡嫁过来的四姨娘,当时她也算风光过一阵,得了大老爷半年之久的眷宠,可惜……自从她把自己的贴身侍婢送进了书房,这四姨娘的风光也就算到了头。
第15页 二姨娘清冷的脸上显露出芙蓉色,又瞥了呆愣住的盛烟两眼,说:“小十啊,还记得上次你在这儿说的话么?” 上次说的,是指的自己愿意代替三哥哥侍奉二姨娘的话吗?盛烟费劲脑子想,终于是想起来,侧过稚气未脱地脸蛋答:“盛烟记得。” “那好,我看你也乖巧,我没了你三哥哥,你没了你四姨娘,我们娘俩说不定还真能凑在一块,相依相偎地勉强过下去。”二姨娘这番话说的很是随意,但话语里又透着几分几两的慨然与嚮往,盛烟乍一听还觉出了一丝感动。 可他不敢相信她是真的想要自己做儿子,他上次就是因为相信了二哥哥才吃了亏,不过如果二姨娘真能做自己的娘,他以后的新衣服和荤素三餐应该短缺不了吧。 想着红烧肉盛菸嘴里就泛滥出唾沫来,他深吸一口对二姨娘行了跪礼,眼神闪亮地说:“娘亲在上,请受盛烟一拜。” 二姨娘淡然地应了一声,却也没有把话说实,是不是要他过继到自己名下。 盛烟就跪着慢慢等,可二姨娘就跟突然入定了似的不言语了,他等着心焦,后来小夕过来拉起他,指了指空空的卧榻,倒是乐了:“主子早走了,去花园熘达去了,十少爷别怪我多嘴,如果您把刚才的话当了真,从现在起就好好听主子的话……” 所以自己明日一定要去上家学咯? 盛烟心里有了点小小的刺痛。 一夜辗转地没有睡好,翌日天还没亮,他就爬起来去小厨房烧开水,用奶娘曾经教过的方法,把滚烫的热水倒进茶壶,用茶壶的底熨了熨那件天蚕丝。 看着身上稍微平整一些的长衫,盛菸嘴角才有了一抹灿烂地笑,抱着书本一瘸一拐地下了楼。沿途有几个丫鬟婆子指指点点从他身边走过,盛烟就当没看见,径直往前走,倔强地挺直了嵴樑。 眼看着琼学馆就在眼前了,盛烟忽然后脑一阵钝痛。 他抬起手摸了摸后脑,虽然没有摸到一个大包,却是摸着了血,丝丝缕缕的带着有些熟悉的血腥气。 转过身看见了四哥哥和五哥哥,盛烟真不知道是自己运气太好还是怎么的,今天他们两个手上都是拿的弹弓,用圆鼓鼓的石头子做弹丸,正蹦跳着往树上打鸟,扑腾的比厨房里的小公鸡还欢。 算了,还是得忍着,二姨娘肯定不希望自己和他们打起来。盛烟这么想着,掏出一块手帕摁住后脑,就赶紧往旁边退。自己争不得还躲不起么,只祈祷大老爷快些看上哪个通房丫头,让三姨娘紧张个三月半载,那这两个小魔王也能收敛一阵子了吧。 不料,四少爷龙碧熏瞧见了他,操着弹弓就跑过来,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嚷嚷道:“十弟弟来也来玩吧,你就站在这儿不动,我在你头上放个苹果……”随即就冲着后面喊:“小五小五,今早我们没吃完的苹果呢?” 盛烟哆嗦着脚想跑,可是瘸了腿实在跑不快,才走几步便又被四哥哥给抓住了。他让两个书童摁住自己,笑呵呵地趴在他肩膀上,往自己头上放苹果。 如果忽略掉盛烟脸上惊恐的表情,每个从这里走过的人,都会以为这些孩子虎头虎脑的很是可爱,顶多就是调皮了点。远远看着的丫鬟妈妈们也没有一个上前来拦……十公子是谁,她们有的根本都还不认识。 见实在是躲不过了,盛烟抬起手想捂着脸,可是龙碧熏却不让,不高兴地指挥小书童把他的手给别在身后。 接着就是龙碧熏一声脆亮的叫声,“啊,打中了打中了!” 紧跟着,是五少爷龙碧沉的弹丸朝盛烟飞了过来。盛烟一闭眼,一张脸被吓得惨白。 过了好一会,盛烟呆呆地看着带着书童走远的四哥哥和五哥哥,一只手捂住鼻子,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还好……幸亏他们不准,没有打中自己长得像娘亲的眼睛。 但是这个样子是不能进琼学馆了,盛烟深深抿着嘴唇,只能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几十米外,跟在二姨娘身后,站在高处一座八角小亭内的小夕皱了皱眉头,沉默了半刻,问道:“主子,十公子好歹也是个少爷,这样被人欺负……” 二姨娘冷笑着瞪了她一眼,道:“你知道些什么,在龙家最要紧的就是忍,他如果连这些都忍不了……于我又有何用?” 第六章 盛烟打从心底不想再去琼学馆了。 但是如果真的不去了,他想要成为制香师的愿望怎么办,二姨娘会不会反悔不让他过继了?他是不是从此以后都吃不上红烧肉,穿不上新衣服,更别想得着一件二哥哥那样的云锦褂子了?
第16页 他看了看镜子里自己的鼻子和眼角,捂住了自己的眼,不能哭,娘亲说过的,这么好看的眼睛一哭就丑了。 丑了之后,大老爷和大夫人就更不喜欢自己了吧。 为了想通这个问题,盛烟在桌前趴了一宿没睡,第二天醒来时对着镜子扯了扯嘴角。虽然笑得还有点别扭,不过脸色已经不难看了,鼻子歪了点还有些发青,但眼角的伤口已经结疤了,拿头发遮一遮应该看不明显。 嗯,还是打起精神去上家学咯!盛烟一路上都在给自己打气,心想着四哥哥五哥哥不可能每天都玩弹弓,今天或许换了新玩意,那自己就安全了。 今日这两位少爷的确是没有带弹弓了,因为昨儿个盛烟一走,二少爷龙碧升就从西屏那里听说了这件事,生气地教训了两个弟弟一顿,让他们不准再带弹弓来琼学馆。否则,看见一次他就没收一次。 二少爷板起脸来,气势比曾夫子还足,况且大少爷不在,就是他在学堂上地位最大,四少爷和五少爷自然不敢造次,答应得好好的,说再也不玩弹弓了,还允诺还再看见十弟弟就给他赔礼。 于是等这日盛烟百般小心走进琼学馆时,四少爷和五少爷就从座位上站起来,走过来把一个食盒放在他的小桌子上,说:“十弟弟,昨天是我们不对,你不要生气哦……这是芙蓉桂花糕,是舅舅前日过来看我们给捎带的,送给你吃好不好?” 他们的舅舅,不就是在京城做大官的某位大人物么,带来的肯定不是普通的便宜货。 盛烟脸上就露出点受宠若惊的惶恐,眨巴眨巴眼,奇怪地看着他们。后来他瞥见二哥哥盯着他们的那束目光才一瞬间明白了,坦然地接过了食盒,还对他们挤出两抹笑来。 在玉佩池塘事件之后,这是他第一次安稳地上了半日的家学,虽然夫子讲的《长安行》他听不太懂,但是也听了大概,顿时对盛朝时代的骑马男子产生了不小的想往和幻想。他慢吞吞地走出琼学馆,心里还在想像着那猎猎的马上风情,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学骑马呢? 冷不丁,额角被一只手指敲了敲,二哥哥俊俏的脸露了出来,笑着打趣他:“想什么那么入迷,莫不是看上哪个刚进府的小丫头了?” 龙府的规矩,家里的少爷长到八岁就可以自己挑选一两个丫头来专门服侍寝食起居,可是盛烟没有,也不知是管家林叔忘了,还是负责丫头编派的严妈妈忘了。 盛烟就抿了抿嘴说:“二哥哥,我还没有挑丫头呢。” “是么?”龙碧升觉得奇怪地愣了下,转瞬又笑开来,“转头我帮你问问严妈妈,或许是她平日太忙给忘记了。” 她会忘?前年给四哥哥和五哥哥挑丫头时怎么没忘?盛烟就当他在安慰自己,稍微翘起嘴角对他笑了笑。 转过身,龙碧升拉住他的胳膊停下步子,轻轻蹙眉低头看了看他的脸,问:“十弟,你的伤没有大夫看过么?” 盛烟无所谓地摇摇头,“一点小伤几天就好,不用看大夫的。” “那怎么行,真是……我明明让人去找了连大夫的……”他低声自语着,一回头瞪了西屏一眼,“让你们办个事也叫不动了!” 西屏埋着头不说话。 盛烟立刻意识到,这位一直觉得对自己瘸了腿有愧的二哥哥可能做过什么,连忙扯了扯他的袖子道:“不要紧的二哥哥,我都不疼了!你看,我今天还有芙蓉桂花糕吃呢,二哥哥要尝一块吗?” “哦,不了,你拿回去慢慢吃吧。”见他得着一盒糕点就这么开心,龙碧升想到了自己每月吃不完的玫瑰露和茯苓饼。 “听说你下个月生辰,是不是呀?”他问紧紧抱着盒子的盛烟。 盛烟有些惊讶他会知道自己的生辰,眸子里舒展开平展的湖水说:“嗯!二哥哥怎么知道的?” 龙碧升笑着,非常轻的敲了敲他的头,说:“我自然有我知道的法子,你只说,你生辰那天想要什么?” 他这样说是要送我生辰礼物吗?盛烟不无期望地想,仰着脖子沉思了一会儿说:“二哥哥……我,我想要一颗合香丸。”见他脸色诧然,盛烟又连忙改口说:“呃,其实能有一块香饼也挺不错的。” 龙碧升看着眼前的小人儿就是心头一紧,他们龙家的少爷何时连要一颗香丸都成为一种奢望了?随即答了他说:“好,二哥哥送你。你喜欢什么味道的,花薰香还是树脂香?”
第17页 盛烟被这连个专业名字弄懵了,可见是他看书不认真,到现在连这两个种类都不懂,便支吾着说:“只要是二哥哥送的,我都喜欢。” 龙碧升的眼梢便往上轻盈地扬了扬。 愉快地告别了二哥哥,盛烟羡慕地看着他向霄香台走去。那里……就是龙家子嗣学香制香的地方,像大哥哥和二哥哥这样有了品阶的,还能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制香室,可嘆自己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有资格进去哪。 一回到房间就拿起《普泽香谱》来苦读,仍旧是一知半解,还有很多生字和香料的名称是闻所未闻,但盛烟乐此不疲,一看就忘记了晚膳的时间,等他肚子咕咕叫起来时,眠香楼的小厨房已经不开火了。 他消沉了一会儿,可想到自己还有一盒芙蓉桂花糕便又兴致昂然起来,埋头开始看书,想等着晚一点再慢慢吃。就这么的,等到月亮就快爬上树梢时,盛烟才放下书,打来一盆水,用干净的布巾擦了擦手,又捋起袖子,摸了摸画着芙蓉花和桂花的盒盖,才慢慢用手指扣开了盒子的一条缝。 吸了吸甜甜的香气,盛烟食指大动,等不要要抓起一块丢进嘴巴里,好好犒劳自己沾不到油星的味蕾。 也真是赶巧,趁着月色来厨房偷东西吃的小乞丐这时走到他的床下,闻到了糕饼的味道,垫着石头掀开他的窗户。 盛烟听见动静抬起头一看,笑眯眯地对他招手说:“小乞丐,进来,我请你吃芙蓉桂花糕!” 眼睛往他桌子上瞟了一眼,小乞丐一脸不屑地爬进来,对他哼了哼鼻子:“不就是几块糕点嘛,瞧你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嗯,我是饿的不得了呢,那你吃不是啊?”盛烟偷偷看他的侧面,发现他也在吞口水,不由得在心里暗笑,拿起一块在他鼻子下晃了晃。 小乞丐嗅了嗅,终于憋不住张开嘴,对准盛烟的手指就咬了下去,差点咬住他的指头。盛烟嫌弃地擦了擦指尖,对他说:“你才是真的馋呢,真噁心,口水都粘在我指头上了。” 就见小乞丐把这块糕一口吃进去,得意洋洋地翘起眉毛咀嚼起来,那架势生怕盛烟要抢回去,浑沦吞枣的。可他突然“哇”的一声把东西吐了出来,溅了一地的污秽,还伸进去指头要抠喉咙。 “哎呀,你干嘛都吐出来了呀?”盛烟心疼的很,想要拦住他,却被小乞丐一脸痛苦的样子给吓着了,问:“呛着了还是怎么了?你说话啊!” 小乞丐咳嗽着指着盒子对他说:“你,你太缺德了!你个大骗子,这里面全是灰!” “什么?”盛烟一下子就傻了,不相信地掰开一块来看……小乞丐没骗他,看起来甜腻的糕饼里头全是洁白的细灰。他凑近了闻了闻,是炉子里香灰的味道! 盛烟又接着掰开了其他的糕饼,发现有的是真的,有的里面是香灰。不过他数了数,还是藏了香灰的占了大多数。 “对不起啊小乞丐,这食盒是我四哥哥和五哥哥送给我的。”他圆润的小脸瞬时阴沉下来,抱歉地垂下头说道。 小乞丐咳嗽了一会,又抠了抠喉咙才把香灰都吐了出来,拧着眉头看他,“你哥哥怎么那么坏呀?”说完把一块小砖头从他身后的一个布兜里掏出来,塞到他手上说:“他们太过分了!你记得明天就拿这个去砸他们的头,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欺负你?” 盛烟畏惧地扔掉砖头说:“不,不,我不敢。” “为什么不敢?谁打你就打回来,谁欺负你,你就应该欺负回来!不然,以后谁都知道你好欺负,就会可劲欺负你,这点道理你不懂啊?”小乞丐气愤地捡起转头,用一副鄙夷的眼神看着他。 “可是,砸了之后呢?我把四哥哥五哥哥的头砸了之后呢?”盛烟知道小乞丐说的不错,但那是在普通人家,在自己这个家里是决计不成的,“我还不是会被大老爷打么,你也看见了,我上次不小心把二哥哥推进池塘而已,就被打断了腿。改日,要是我砸破了四哥哥或者五哥哥的头,指不定……会被打死吧。” 小乞丐一脸骇然地张大嘴,放下了自己的砖头,不解地盯着他的脸,喃喃自语说:“怪不得,娘要送我走了,我还以为她不要我了呢……” “小乞丐你说什么,你娘送你走?你是有家的吗?”他起先一直以为他是没家的,不然干嘛在外面流浪做乞丐。 “嗯,我原先有家的,可是也跟你差不多,我爹不喜欢我,上面有好多个兄弟都欺负我。有天,家里的大哥拿着一把小刀来吓唬我,我才不怕呢,就闭着眼狠狠推了他一把,然后看见他胸口流血了……我当时很害怕,就一熘烟跑掉了。到了夜里,我娘哭着就叫人我把送走了。”小乞丐手舞足蹈跟他比划着名,说到最后很不高兴地撅起嘴。
第18页 盛烟听着就是一阵悚然——他小小年纪,该不会错手就把他大哥给杀了吧?看样子他也是个庶子,那留在家里肯定会被打死的,不打死也会被打残! 于是乎这一晚,两个倒霉孩子就窝在一起相互诉苦起来,还声讨起了自家的大人,直到月亮爬上树梢,也不管小乞丐脏是不脏,两人头挨着头沉沉睡去。 第七章 盛烟自从那天起,再也不惦念着那甜甜软软的糕点了。就算是多年之后特意有人给他做糕点,他也不吃一口。 在他看来,教训是必须记一辈子的,否则容易在同一个地方摔倒,那不是不小心,而是愚蠢! 送了香灰糕饼过后,四哥哥和五哥哥好像喜欢上了给他送东西,隔三差五就拿一块糖或者木头娃娃送给他。 盛烟都笑着收下了,但脸上的表情很僵硬、很灰暗,这令他这两个哥哥很高兴,于是乐此不疲地接着送,还总是选在二哥哥龙碧升在的时候送,做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 虽然心里非常不屑,他们这种假惺惺的伎俩已经骗不到他了,但盛烟还是很照单全收。因为自己拥有的东西实在很少,两个哥哥既然愿意送,他哪有不收的道理。因此,他和小乞丐也有了自己第一批的财产: 那是一盒从糕饼里抠出来的香灰,一叠被他俩削成了片儿的木头,几颗从糖里化出的钉子,还有一本脏兮兮的沾着老鼠屎的书。 盛烟有时候真的很佩服这两位哥哥的想像力,要是他们把捉弄自己的功夫用来学业上,可能就不会总是被曾夫子打手掌心了。瞧瞧六哥哥就比他们聪明,尽管也不如二哥哥灵慧,但他会装,只要一遇到夫子要考试提问就装肚子疼,或者旧疾犯了,从而成功地糊弄过去。 这天,曾夫子点名让自己背诵最近在永嘉特别流行的《长安少年行》开头的段落,盛烟很努力地想背出来,他那天也明明把这首诗抄在了宣纸上,但是五哥哥一个不小心就撕破了它,直接导致他只看过那些句子两遍而已。 可盛烟想试试,就一边回忆,一边慢慢地背起来:“金紫少年郎,绕街鞍马光。身从左中尉,官属右春坊。刬戴扬州帽,重熏异国香。垂鞭踏青草,来去……来去……” 背诵到“来去杏园芳”这里时,盛烟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他重复了好几次,就在夫子快要发作,拿起戒尺时,他看见前面的二哥哥在纸上画了一朵杏花和一座院门。 被这么一提点,他立刻就想了起来,从容念道:“垂鞭踏青草,来去杏园芳!” 夫子略微满意地点了点头,总算放下了令盛烟心有余悸的戒尺。 枯燥的文化课之后,由张夫子和罗夫子来给他们讲解的香料的基础知识。除了二哥哥龙碧升有了品阶可以不需听,其他几个少爷是必须上这堂课的。而盛烟因为腿伤已经落了好多节课,他便听得格外专注,生怕自己遗漏了什么。 至于他落下的功课,二哥哥说了会帮他补上,让他下课之后去水榭找他。 今儿个讲这堂课的是罗夫子,他的夫人因为是三姨娘的表妹,所以两家走得很近,罗夫子平素就对四少爷和五少爷是格外照顾。盛烟在心里不忿地嘀咕,看吧,四哥哥又没答上来问题,可罗夫子一点惩罚他的意思都没有,真够偏颇的! 但这是现实,他没有办法改变,只能加倍努力地把罗夫子讲述的知识记进脑子里。并一遍遍地提醒自己,只要有机会,他一定要比四哥哥和五哥哥更早地考上品阶! 不过理想很骨感,他现在还摸不到轮廓。才走了那么一小会神,就被罗夫子盯上了,把他喊起来,问:“十少爷,敢问您知道焚香所用的香灰是怎样制成的吗?” 要按盛烟过去的常识,他肯定会不假思索地答,香灰,不就是烧完的香落下的灰吗? 但是他在见识过四哥哥和五哥哥送给他的那盒芙蓉桂花糕后,便不那么认为了。当晚他就看出来那些香灰和心字香烧落的香灰是非常不同的,不但颜色很白,而且十分细腻,捏在手上还有感觉有些滑。 盛烟揣着这个疑问,在第二天就在《普泽香谱》中找到了答案。书上谈及香道,说正规的焚香方式中,焚香炉里用的香灰都是精心特制过的,其中一种便是雪白颜色的。焚香时,不可以把香饼直接点燃了放进香炉,而是需要将其烧透了,再埋进参入了烧透炭墼的香灰下面,这就是所谓的“烧香埋火”。如此,才能让香饼慢慢燃烧,直到香味完全释放出来,最后燃尽了为止。
第19页 当然,如果用的是精緻的合香丸,焚香的方法比这个更麻烦一些,盛烟还没有完全弄明白。 他想了想,对罗夫子回答说:“香炉里通常会用到一种雪白的香灰,是用没有化过的固体石灰碾碎、铁锅炒制、冷了之后研磨,再加上香蒲烧的灰合在一起,用大火慢慢煨一煨做成的。制成后放在香炉里便是雪白一片,看起来特别洁白可爱。” 罗夫子有些惊讶地多看了盛烟几眼,又问:“你说的这一个制作香灰的方子,应该是《普泽香谱》里记载的香灰方的第六方……怎么,你有读过这本书吗?”照道理在龙家,只有被允许正式开始学香并准入霄香台了,才能看这本书的。 二少爷龙碧升倒是七岁时就得到这本书了,那是当年他外公特意当做生辰礼送给他的。在他被接走的几年里,他外公还手把手教授制香方子给他,不然,他也不会在十岁第一次品阶考试时,就直接考上了四阶。 被他这么一问,盛烟这才意识到自己得意忘形了。眼珠子一转,他连忙答道:“回夫子的话,是上次二哥哥和我聊天时说起过的,这方子我记得也并不完全……在夫子和三位哥哥门前班门弄斧了!” 四少爷和五少爷对他冷哼了一声。 六少爷却是没做声,只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微微泛红的侧脸。 因为撒了谎,盛烟接下来再不敢回答罗夫子的问题了。罗夫子也没有罚他,因为他认为这才是正常的,本来十少爷就不应当比四少爷和五少爷知道更多的制香常识才对。 只出了那么一小会儿的风头,盛烟就不敢再尝试了,不是因为感觉不好,而是因为感觉太好了,他害怕会对此上瘾,一旦沉不住气,那二哥哥送给自己《普泽香谱》的事就会被人知道,那他好容易保守的一点秘密就没有了。 而且,这也不是自己第一次撒谎。 俗话说熟能生巧,那撒谎多了也就能脸不红心不跳了吧? 如果说了真话,二哥哥说不定就会生自己的气,再也不给自己这种甜头吃了。仔细想了想,盛烟觉得以后还是不要这样了,至于为何不要这样,他也想不太清楚。但他就是知道,刚才四哥哥和五哥哥看自己的目光很不善,为了少惹麻烦,他不能老想着出风头。 二哥哥一脸深思状地看着盛烟。 他之前还以为盛烟很愣,所以才会被四弟和五弟合伙起来欺负,不过听他讲了今天撒的这个谎,龙碧升在心里对他有些刮目相看,盛烟也不是那么老实么,老实孩子在龙家是混不出名堂的,也幸亏不是……不然……他笑着拽了一绺盛烟的头发,笑着说:“嗯,偶尔撒谎算不了什么,你做的对!其实,我跟你讲,我也撒过谎的……” “真的吗?二哥哥也撒过谎?”盛烟神色惊讶的问。 龙碧升回忆了一下,告诉他:“当然了,我前年过年时在外公家摔了一个装香丸的盒子,里面都是外公喜欢的花薰香香丸。我那会儿一摔,香丸都倒进了鱼缸里,全没了……因为怕外公生气,我就撒谎了,说不知道盒子到哪去了……结果害得一群丫鬟小厮被打了一大顿板子,有个身子骨差的还当场昏了过去。” 听得他这样心安理得地说,盛烟觉得自己跟他还是不一样的,如果自己撒谎会牵连那么多人,他终究还是不敢的。 花了半个时辰补课,盛烟就推脱说要回去做夫子布置的作业跑回屋了,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想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去巴结二哥哥。 自己得罪了四哥哥和五哥哥,大不了被他们教训一顿,但若是自己以后不小心得罪了二哥哥呢?盛烟有点儿不敢想。 这段时间习惯了在他这儿蹭床的小乞丐给他出了个主意,说:“你可以等到生辰过了再想这件事啊,管他是不是真的对你好,先把好处捞着,不捞白不捞。别学我似的,等做了乞丐才想起来当初有锭银子搁在大哥书房里没偷,简直太笨了!” 盛烟被他这种得过且过的论调给逗笑了。 不过他说的还真有道理,等到了自己生辰的那天,盛烟处之泰然地接过了二哥哥递给自己的小盒子。开来一看,是八颗黄豆大小的褐色合香丸。 来不及问他这种合香丸叫什么,盛烟诚恳地道过谢就走了,因为小夕来喊他去二姨娘那儿吃长寿面。连二姨娘也记得他的生辰,这真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小夕就牵着他的手问:“十少爷也得着礼物了,还是二少爷送的礼物呀!这真是太好了。”
第20页 跟着她进了屋,二姨娘看见他手上装着合香丸的盒子也是喜上眉梢,赶忙就把他拿在自个儿身边坐着,叫小夕去厨房里把长寿面端来。 盛烟第一次吃带着牛肉丝和蛋饺的长寿面,因而吃得狼吞虎咽,几乎把用膳时的礼仪给抛到了十万八千里。 奇怪的是,素来最注重礼仪的二姨娘不但没有纠正他,也没有指责,而是语气柔和地在一边给他擦嘴巴。只是她时不时地问他有关二哥哥是不是总来找他玩耍的事,害得得盛烟好几次都差点噎住。 等他把面吃完,二姨娘的话也问完了。 盛烟擦擦嘴,就听见她语笑嫣然地对自己说:“明儿个,我就去跟大老爷说,把你正式写到到二房的名下。烟儿……你听明白了么?” 面还没消化呢,就听见二姨娘砸出这么大个烟花弹,盛烟听着就傻愣住了。 小夕推了推他的胳膊,在他耳边轻声说:“快,还不改口?” 盛烟这才反应过来,立马跪在地上,给二姨娘磕了三个响头,抬起头甜丝丝地喊了一声:“姨娘!” 而与此同时,他却影影绰绰看见了,四姨娘即将咽气时拉着自己的手,凝固在嘴角的那抹舒展不及的笑。 第八章 这应该算是件好事吧? 盛烟坐在床头撑着下巴想,等二姨娘带着自己见过了大老爷,在焚香台给和他和大夫人敬茶磕头,自己从此就算是二房的人了。 二房的人肯定比四房要好得多,嗯,看看小夕的穿戴就知道。一个大丫鬟都能有绸缎的水绿裙子穿,他距离穿上云锦长衫的日子也不远了。 对着敞开的窗口吃吃笑着,盛烟的小脸也染上了芙蓉的颜色。 可是窗下的芙蓉似乎死掉了呢,都是没有人照料的缘故。等过段时间,自己或许能向二姨娘要株淡粉色的芙蓉来栽,不过不能栽在这里了,二姨娘说了他现在可以搬去朱栾院住,就住在三哥哥原先屋子的隔壁,她已经禀告大夫人说要搬出来,去偏院的合香居去住。 当然这也意味着,四哥哥五哥哥和六哥哥也要一同搬回朱栾院。 一想到他们以后有更多机会捉弄欺负自己,盛烟就嘟着红润的小嘴嘆了口气。 说来也奇怪,盛烟从出生到现在没吃过什么天山燕窝、东海黄鱼之类的,但脸上就是有水色,只要吃得饱,一张脸便是水灵灵的。奶娘常说,他这是接了天地灵气了,老天保佑他能平安长大,但盛烟还是很想尝尝天山燕窝和东海黄鱼的滋味。 想着想着,口水分泌过量,顺着嘴角流下来。 一双眼睛从窗户那儿露出来,正好看见他在擦口水。 小乞丐指着他笑得咯咯直乐,“你偷吃什么了,一脸的馋像?” 盛烟有点脸红的擦干净手,把他拉进来,神秘兮兮地说:“告诉你哟,我明天就是二房的少爷了!” “什么二房四房的,到了二房有什么好处么?”小乞丐就坐在他书桌上问。 “当然是有不同,等我进了二房每餐都能有肉吃了,你再偷偷熘来见我可就不那么容易了。”摇晃着小脑袋说着,盛烟觉得自己现在有能力给小乞丐一丝照拂了,脖子不禁就拉直了些。 小乞丐倒是没显得多高兴,从桌上跳下来,坐到他身边拽起他的衣袖问:“这么说你要搬走和那个什么二姨娘住在一起了?” “嗯,是要搬走,可不是和她住在一起,要和几个哥哥住在朱栾院的。”盛烟心说自己如果能选择住的地方,宁可还住在这里,虽然眠香楼里没被抬房的妾室、香女太多,进进出出和他这个少爷撞见不成体统。但这里是四姨娘的屋子,里里外外都是熟悉的味道。 听他这样说,小乞丐不高兴地一掐他的手,“他们那么欺负你,你还要跟他们住一块?” 盛烟疼的一哆嗦,眨巴着眼看他,“你发什么神经,又不是我愿意跟他们住一块的!我也知道他们会欺负我,但是有什么办法,我现在是二房的儿子了,就该住在那里!” “哼,趋炎附势!我看你就是怕吃苦了!”小乞丐不知道哪里来的气,鼓着脸瞪他。 “我才不是!什么叫趋炎附势,你懂吗?你上过学堂吗?”盛烟也掐他的胳膊。 “怎么不是?我师父说了,为了过好日子就忘了生养自己的亲娘,还给坏人做儿子,那就是趋炎附势,让人瞧不起!”小乞丐真生气了,力气也真是大,一把就把盛烟的手指拿住,掐住他的虎口。 “啊啊啊,好痛!”盛烟扁着嘴看他,眼睛里起了薄薄的一片雾,骂着骂着就呜咽起来:“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亲娘死了,她死了我要怎么办?在这个家里除了我自己谁能照顾我!你以为我喜欢二姨娘么,我才不喜欢她……可是她至少能给我肉吃,能给我好衣服穿,最重要的是我能上家学!我可不想跟你似的当乞丐,成天偷鸡摸狗的,如果那样我娘才要在地底下骂我呢!”
第21页 被他突如其来的眼泪给吓愣了,小乞丐皱起眉头,松开了掐他的手,“羞死了,你都八岁了还哭鼻子?怎么那么爱哭啊,我又没说你什么……再说了,我觉得当乞丐挺好的。” “你骂我来着,还掐我手来着,可疼了……你也坏,跟四哥哥五哥哥一样欺负我!” “没有!我我我就是……看不惯你这样。” “有什么看不惯的,我是认贼作父了还是给毒蝎妇人当做儿子了!你那个师父也是奇怪,他是不是不想你有好日过啊,那么跟你说。还有,我就算喊二姨娘一声娘,也不会忘记四姨娘啊!”盛烟委屈地抹眼泪。 小乞丐看他把鼻涕擤在自己袖子上,张大嘴要骂,但见他还伤心呢,只好咽了回去。 “算了算了,我不管你,你爱怎样就怎样?以后你再被那几个混蛋哥哥欺负去了,我就躲在暗处笑话你!”他也是有脾气的,好心提醒盛烟却贴了冷屁股,顿时觉得无趣,拍开他的手就要走。 盛烟撅着嘴拉住他的衣角,就是不松手,轻声道:“那个,我知道你比他们对我好的,你记得哦……朱栾院在西南方向,穿过水榭就不远了。” 好笑地看他一眼,小乞丐跳起来掐住他的腮帮子,“下次见面要不要对你行礼,叫你一声十少爷啊!” 揉了揉自己的脸,盛烟噗嗤笑出声来,“哪里敢让你喊啊,谁能让你受委屈啊!对了,小乞丐你叫什么啊,你到现在都没告诉过我。” 小乞丐的神情忽而变得有些不自然,挠了挠头上乱糟糟的头发说:“我没名字,娘过去都喊的是辱名,可是我的辱名跟女孩子似的,不想告诉你。” “那你总有姓吧?”盛烟纳闷地问。 “这个,师父说了,不能告诉外人。”小乞丐继续挠头。 盛烟一听这两个字气了,叉起腰:“我是外人?原来你不拿我当朋友吗?” “朋友?”小乞丐想了想问:“怎样算是朋友,娘没教过我,师父也没教过我。” 原来他连一个朋友都没有啊,想想自己不也是么,盛烟心里就对他多了一点惺惺相惜,露出雪白的八颗贝壳般的牙齿,拉起他的手说:“我以前也没有朋友的,那你就做我第一个朋友好不好?朋友就是可以一起吃饭、睡觉、玩耍的人哦!” “真的啊,那挺好,我以后没吃的了就来找你蹭饭!”小乞丐嘿嘿地笑。 盛烟伸手拍他脑门,“你就知道吃!” 跟着,两个人七拼八凑,把从大人们那里听来的关于结交朋友的信息交流了一下,相互拉着手跪在地上冲着月亮磕了三个头,小乞丐还像模像样地掏出一把小刀说要歃血为盟。很显然他是把江湖上结拜兄弟的仪式嫁接了过来,还觉得忒有男子气概。 盛烟吓得连忙握住他的手,让他把刀给收起来,说他们意思意思就好,若这要做这种仪式,这么也得等到长大些吧。 小乞丐一想也是,这把刀还没见过血呢,就把小刀收进刀鞘。盛烟看他的刀鞘实在好看,上面不知道是镶嵌了玻璃珠子还是什么的,亮闪闪的,在月光下熠熠生辉,看着看着眼睛都直了。 “你喜欢啊,那送给你呗。”既然是朋友了,那就大方点。 盛烟摆摆手,“不行不行,这是你的东西,我也没有什么可以跟你交换的。” “嗯,那就等以后,你做出了甜香饼子或者香丸,拿来给我交换好不好?”这算是朋友之间的允诺吧,师父说了,答应了人家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点点头,盛烟表示同意,两人就手拉手继续坐在场边聊天。 “你还有师父啊,他对你好吗?”肯定对他不好,不然怎么让他做乞丐,盛烟暗自想。 小乞丐费力地想了想说:“我好久没见师父了,自从他把我扔在你们家后院,他就大半月没回来了,不知道干嘛去了!” 哎呀,可怜的小乞丐,不会是在被家人抛弃之后又接着被师父抛弃了吧?盛烟看着他的眼里就多了几分同情和疼惜的味道,把他拉过来,抬起小手拍他的背,“没事儿,以后有我照顾你了,你不会饿肚子的。”你师父不要你了,我这个朋友不会不要你的。 于是,两人又把朋友的意义转回到了食物上,直到聊得飢肠辘辘才记起该睡觉了。 翌日一早,盛烟穿上了小夕带来的新衣衫,看两袖的浮云花纹式样,是三哥哥过去穿过的。能穿三哥哥穿过的衣服,盛烟很高兴,不过他低头闻了闻,没有闻到曾经在三哥身上或隐或现的木樨香,有点儿沮丧。
第22页 心里琢磨着怎么才能让爹爹对自己的印象好些,盛烟犹豫了半天,决定从二哥哥送给你的香瓷盒里拿出一颗合香丸来,既然薰香来不及了,不如就揣进长袖里吧。 他自作聪明地认为,这样做了能有暗香从自己身上散开,殊不知这种合香丸是不该这样用的。 小夕没看见他这个背地里的举动,只觉得有股香味被风吹过,但转瞬即逝,心里有点奇怪。 来不及对他完整地教授一遍进入焚香台的礼仪,小夕就节省时间对他说了几个要点:“十少爷,一旦进了焚香台就不能抬头,不能东张西望,大老爷大夫人不问你就不能说话。要站在二姨娘身后,注意听她的提点。还有,回大老爷大夫人话时,也不能抬起头,微微抬高点脖子就好,眼神不要闪躲,但也不要一动不动,虽然主子们只能看见你的半边脸,但你也要眉眼带笑,记得是浅笑,笑容不可以太大,也不能没有!记住了吗?” 盛烟认真记着,唯恐自己忘记了,就一路上不停地小声重复着,简直比背书似还累。 不消半刻,焚香台就出现在他眼前,高大巍峨,铺的全是琉璃瓦,但比他上次见到的稍微要挨了那么一些,没有那么阴森可怖了。 二姨娘站在台阶上等着他,旁边还有两个眼生的小丫鬟。 她笑盈盈地把盛烟牵住,领着他踏上长长的台阶,走到半路在他耳边轻声道:“后面两个丫头瞧见了么,是大夫人听说你要过到二房便特意挑选给你的,以后,她们就是单独服侍你的丫头了。你且记住……她们今后就是你的人了,你是她们的主子,明白吗?” 盛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侧头往后面瞥了一眼,是十来岁的两个脸蛋清秀的丫头,正低着头,规规矩矩跟在后头。 一门心思地想,怎样才像小主子呢?盛烟不是很明白,但不自觉地挺直了些嵴樑。 低头跟着二姨娘慢慢走近了焚香台的厅房,一个半人多高的香首先映入眼帘,今日大香炉的香气缭绕,檀香的味道浓郁,里头透着一股不知道是木犀还是白兰的香气,使得本显得过于厚重的檀香气变得平和轻柔了不少。 二姨娘渐渐放松了牵住他的手,直至完全放开,让他站在自己身后,等待大老爷和大夫人的到来。 龙家最高领导人的架子比得宠的三姨娘还大了不少,待三姨娘带着四五六少爷抵达之后,又过了半刻,大夫人才带着二少爷姗姗来迟,最后是大老爷,在管家林叔的伺候下,坐在了梨花木的雕花座椅上。 随之,大夫人才缓缓落座。 盛烟紧张地听着二姨娘对他们请了安,三姨娘跟随其后,虽然现今是她最为得宠的,但二姨娘的名分和地位在哪儿摆着,就算三哥哥去世了,她也还是正经的二房。在大老爷和大夫人当前,她还是得守着本分规矩。 另外,六七**姨娘也列席了,不过只有站着的份儿。她们都没有儿子,有的只生了一两个女儿的,便只有这样的境遇。而且能住在龙家主宅的只有儿子,女儿无论大小都住在城西的龙家别院,大老爷这样安排,据说是龙家百年来的规矩,因为制香的技艺传男不传女,女儿长大十五六岁就会婚配,出嫁后就更是不能再踏回龙家一步。 所以盛烟到现在为止没见过一位姐姐或妹妹,那是因为她们只会在年关或重大节日时才到主宅来请安,并看看自己的生母。 “盛烟,近到跟前来!”最先开口喊他的没想到会是大夫人。 盛烟一怔,撩起衣摆就要上前跪下,无奈长衫太长,又来不及修改,他没走几步就踩上了下摆——扑通,栽倒在地。 圆熘熘的一颗香丸从他的袖子里滑出,滚落在大老爷的脚下。 第九章 看到这颗自己送给盛烟的香丸滚出来,龙碧升就是心口一凉。 他原本不想送太名贵的香丸给盛烟,但每当他看着盛烟那一拐一瘸的腿,脸上却还带着笑意看他,心里就没来由的酸涩。 就当是出于补偿吧,他想了几宿,还是背着母亲把这个红漆蔗段锡坯的香盒拿了出来,作为生辰礼物给了他。其实,若不是那里面装的合香丸是外公秘制的方子,他大可不必如此紧张。 眼见着盛烟不知所措地跪在地上,想要捡起香丸却又不敢的样子,龙碧升更是难过。 他咬着牙想要冲出去,脚都踏出去了,手臂却被大夫人往后一拽。很显然她认得自己父亲最得意的合香丸,眉宇间有着隐约的怒意,轻挑眉梢瞪了他一眼。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见一声闷响,在空气里溅出清晰的抽气声。
第23页 龙碧升就见盛烟的脸偏过去一边,身子歪歪斜斜,几近倒地。 脑袋里嗡的一下! 父亲怎么不问缘由就掌掴盛烟?他也是他的儿子啊! 盛烟却是一动不动,身体好像静止了,脸上没有表情,眸子里也没有光。 “哼,你哪里来的合香丸!上次我念你是不小心而为之,你二哥为你说了不少好话,事情也就过去了……现如今,你胆子竟是更大了,腿上的伤不疼了是不是?说,你上哪儿偷的这颗香丸!”大老爷牵了牵衣衫,端坐回正位上,看向他的第十子时,眼睛里居然尽是鄙夷。 盛烟还是僵硬地跪在地上,保持着被一巴掌打歪了嘴巴的姿势。 大老爷又声色俱厉地问了一遍,盛烟愣然地眨了一下眼,不像是被吓倒了,也不像是被打傻了,倒像是忽然之间想通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对着大老爷勾起了薄薄的嘴角。 大夫人惊讶地看着这个庶子,又侧脸看看二姨娘。 此时,二姨娘只淡然地盯着盛烟的脸,不动声色,没有一点想要求情或者阻止的神情。 若是换了三少爷,二姨娘早就扑上前拦住了吧。大夫人在心里冷笑一声,目光不冷不暖地看着大老爷。 大老爷和盛烟对视了一眼,见他眼神空洞,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更加生气,又抬起手臂要打下去。 “啪”的一掌跟着一声惊叫同时响起。 谁能料到龙碧升会忽然沖了出去,硬生生挡在盛烟面前,帮他接了这一巴掌。大夫人看着他奔出去时已经来不及伸手,眼睁睁看着二儿子结结实实挨了一掌,饶是平素修养再好,也禁不住惊叫出声。 大夫人失态的当下,二姨娘也张大了嘴。 大老爷也怔了,脸上的表情变换不断。 “升儿!快快,林叔快去请王大夫过来!”大夫人一把捧住龙碧升的脸,心疼的不行,左看右看,看着他的左脸就这样红肿了起来,一转头,十分有眼力劲的严妈妈已经叫人取来了碎冰块,包裹在一块绢布里,递了过来。 边跟他敷脸,大夫人边在他耳边低声斥责:“升儿,你这是做什么,你爹爹教训弟弟,你插什么手?” 龙碧升也觉得脸颊火辣辣的忍受不了,更觉得盛烟那一巴掌受的不值,不理会大夫人的眼神,挺着了身板往地上一跪,说道:“爹爹,这颗香丸不是十弟偷的……是……” 身后的大夫人狠心就揪了他的手臂一把。 其实不用大夫人提醒,他也知道自己不能说实话,若是叫自己心眼细密的母亲知道了这事儿,指不定盛烟往后的日子还会有多么难过。他灵机一动,道:“刚才升儿在路上掉了一颗合香丸,这是我的东西……想必是十弟在路上拾了去。想必,十弟是想听过了爹娘的教诲之后,就马上还给我的。” 盛烟看着他跪下去的背,眸子稍稍转动了一寸。 “真的?”大老爷剑眉挺立。 龙碧升拨开大夫人的手,捂着脸回道:“是的,爹爹,您还不相信我吗?” 不是不知道这二儿子的性格倔,从小就是一条道认到黑的,若非如此,他在制香上的能耐可能已经能与大儿子碧飞并驾齐驱。不是因为不好学,而是但凡他不喜的就不学,在老丈人家就气走了几个八阶的师傅,回到家也不肯学自己研制的香料方子,非要自己倒腾,说要自己独创出一个全新的方子来。 他就是不如稳重乖顺的大儿子听话,但是他与生俱来的灵气又令人爱不释手。 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见他一脸倔强地想要他相信,大老爷只得摆了摆手,似乎是忘了这是盛烟过到二房的正规仪式,问他:“既然如此,你把这次拟的方子说与我听听。” 龙碧升顿时在心里松了口气,想了想说:“升儿这次做的方子一共有八味原料,主料是玄参、甘松香、沉香末等,经过七次捣罗筛选,配以炼蜜、枣膏、白芨水和软蜡调匀而成。” 听着他语调不辍地说着,大夫人额上却是冷汗涔涔。心里嘀咕,父亲该不会老糊涂了把那方子告诉升儿了吧。 大老爷仔细听着,倒是慢慢喜上眉梢,捻着鬍鬚说:“这三味选的不错,其他五味是哪些……你晚上细细说给我听。” 如果这方子制成的效果好,日后能够批量生产投入市场的话,自然是不能说给妇道人家听的。而且,还有一个他怎么看怎么讨厌的第十子在场,更不能说了。 吩咐严妈妈领着龙碧升先行回房,大老爷把脸上细微的笑意一敛,对二姨娘道:“就快些行礼叩头吧,不要耽误一大家子各自的琐事。”
第24页 二姨娘快速地站起身,脸上还是一贯的属于江南女子的雍容,略微福一福,招呼一边的丫鬟把茶盏端上来,依次序递给盛烟。 木然地接过茶盏,盛烟规规矩矩地给大老爷敬茶,而后是大夫人,待见了大夫人清浅地喝了一口,清甜地喊了一声:“娘!” 跟着,磕了三个实打实的头,二姨娘把他牵起来,就这算是完事了。 直到出了焚香台走下了台阶,盛烟才想起来,最终爹爹还是没有对他说一句他想像中的话,哪怕是温柔地叫他一声盛烟呢,也没有。 在二哥哥为自己挨了那一巴掌,又帮自己解释和合香丸的来历之后,这位高高在上的家主看向他的目光里也没有丝毫的亏欠。 他是打了他,父亲打儿子,家主打庶子,就是这样一回事。 其他的,还能有什么? 盛烟不知道以什么样的心情回到了自己的小屋,一清晨大好的心情不过一个时辰就消失殆尽了,而且,还损失了二哥哥送给自己的一颗香丸。 不过幸好,二哥哥还是捡了回去,没有被谁踩进土里。 不想去想二哥哥为何这次也不能说实话,送给他生辰礼物难道也是不被大夫人和大老爷允许的么?他坐在书桌前小心翼翼地看着那个漂亮的盒子,再伸手掏出这些圆滚可爱的香丸时,手指竟然带着略微的颤抖。 不知过了有多久,盛烟虚软地把盒子扣上,塞进了床底,过了半刻嘆了口气坐起来,还是把它拿出来放在枕头边,用一个包袱压着。 晌午过后,小夕就带着几个小厮来给他搬家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可搬的。那两个据说是大夫人特意为他挑选的小丫头也跟着来,笑声清脆地问盛烟有什么吩咐。 盛烟不自然地摸了摸脖子上的玉坠,脑袋里响起二姨娘的话,尝试着提高嗓音对她们说:“那,帮忙把我的书都装进箱子,这些都要一起带走的。” 两个小丫头微微一福,笑着回答:“小主子,我们以后就是小主子的奴婢了,您有事吩咐就好,不必客气。” 她们俩怎么一起说话?盛烟端详地看了她们一会,才恍然大悟:“你们是双胞胎呀!” 馨儿和杏儿捂嘴笑起来,性子倒是挺活泼的,见着小夕转出了外屋,就放肆了很多,边忙活边回了盛烟的话:“是啊,我们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打小就同吃同住,什么都在一块,所以连说话也是一样的,您别介意!” 盛烟心说我有什么资格介意,索性她们看着也不讨人厌,有人服侍总归是好的,就是听着耳朵嗡嗡嗡的。两人同时说话嘛,声量可不就大了一倍么? 收拾好一箱子的书,盛烟也就没什么可拿的了,小夕抢着把他手上的大包袱抢过去塞进了一个小厮的手上,又把他那堪堪只装满了一小包袱的衣物给了杏儿,甩手领着他,往朱栾院去了。 不消一炷香的功夫进了院子,小夕大声指挥一干人等清扫屋子、内室、前院的空旷地带……盛烟看着他们忙里往外,也不觉得有了点做主子的优越感,反而觉得自己有些多余,里里外外看了一遍,他还是没有觉得这是一个家。 这院子不是属于他的。 或者说,这院子不像是属于他的。 不过还是有盛烟喜欢的地方,比如院子够宽敞,以后就可以种一些芙蓉,间或还能种一些贵妃竹,桃花就不必种了,以免给四哥哥五哥哥的院子里的犯了沖。听说六哥哥院子里种的是木犀,每到八月,整个朱栾院都会飘起沁人心脾的木犀香味。 有样学样地种木犀是不妥的,盛烟便托腮坐在前院的石凳上,琢磨着种植哪种树木好,最好是长大后能作为香料用的。沉思了半天,他掏出怀里一方四姨娘锈给他的帕子,失了神。 帕子雪白,上面只绣着一株洁白无垢的梨花树。 他依稀记起,四姨娘给他描述过的梨花的香气,便暗自打定了主意。他要种梨花,在后院的空地上种上满满一院的梨花。 等梨花开了,说不定还能用梨花制成香丸。对,一旦他学会了合香丸的制作方法,第一件事就是要做一个梨花香的方子,然后把做好的第一颗拿到四姨娘坟上,就埋在石碑前。 盛烟攥紧了一双小拳头站在鹅卵石上,神色笃定地看向后院。 拿着鸡毛掸子刚扫尘出来的小夕,所有所思地看着盛烟瘦弱的背影。二姨娘到底看上了这孩子的什么?被爹爹打了一巴掌哭都不哭,的确是很能忍,但可别是个逆来顺受的性子糟践性子,太软弱的子嗣在龙家……是活不长的啊。
第25页 揣度了一会,小夕还是没有上前和盛烟说些什么,淡淡地嘆了口,转身继续去清扫屋子。又过了两柱香的时间,有着一间主人内室、书房和一熘僕人屋的院子便焕然一新。盛烟往后院走了几步,发现还有个能开火的小厨房,心里多了几分欣喜,问小夕能不能自己独自开火。 小夕说是可以的,不过吃小灶铁定要多花钱,让他不如等下个月的用度下来了,让杏儿和馨儿再单独开火。只要盛烟能够节省着,不吃什么山珍海鲜,一月内隔三差五开开小灶也还是足够的。 盛烟高兴地笑了,拉着她的手,把一只珠翠簪子偷偷塞给她。 小夕抿嘴一笑,象徵性地福了福,对杏儿和馨儿吩咐了一些主僕有别,好生伺候的话,就带着一众帮忙的小厮出了院门。 看着她踮着脚扭动细腰远行的身影,盛烟的指甲扣进了皮肤里,他刚刚……竟然毫不犹豫地就把四姨娘的首饰送了出去。 回屋翻了翻首饰匣子,已经不剩下几个值钱的了。盛烟长长嘆息着,不知道等这几个首饰送完了还能拿出什么……还得背着杏儿和馨儿给,不然,让她们看见了,自己就真的窘迫了,毕竟是大夫人亲自选来的,在银子上小气了,难免叫人瞧不起。 想着想着,盛烟愈加烦躁了,倒是一时间忘记了自己脸颊上的痛。 吃罢晚饭后他照镜子时才想起来,对着黑漆漆的夜空,眼底是一片cháo热。这些人,虽说也是伺候他的,但却没有一个人响起,该去帮他请请王大夫,或者帮他煮个鸡蛋揉揉脸。在她们的眼里,自己还根本不是一个主子…… 后半夜,盛烟是被冷醒的,一抬手就觉得脸上凉飕飕的,睁开眼睛一看,发现小乞丐就坐在自己床边,拖着他自己的袖子裹着冰块,正蹩手蹩脚地在给他敷脸。 “小乞丐……”一开口,就感觉到喉咙和眼眶里都涌入一阵湿漉漉的雾气。 小乞丐连忙捂住他的嘴,笑嘻嘻道:“别大声说话,让你那两个丫头片子听见了可不好!我这冰块是去厨房后面的冰窖偷的……幸好没遇上那两只大狼狗!你也真是的,才一天不见,又被人欺负了!” “呵呵呵,是啊,我太没用了。”盛烟就看着他,拽着他的手,傻兮兮地笑起来。 第十章 从这天过后,盛烟发现朱栾院里出现了不少怪事。 第一桩怪事是从六哥哥开始的。 说来也是奇怪,盛烟被父亲扇了一耳光后的翌日清晨,他匆忙吃过了杏儿端来的朝食,抱着书本就出了门,抬眼就见六哥哥站在一株花骨朵稀稀落落的桃花树下,对他招手。 “六哥哥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先笑了再说。 六少爷龙碧炼是五姨娘的遗腹子,自从一出生就被大老爷抱给了三姨娘餵养,比盛烟大了一岁小半月,比四少爷五少爷小了大半年。 认真论起来,他们几个年纪都相差不大,不过因为龙碧炼从小身子骨就弱,春冬两季都断不了汤药,脸上长不了一点细肉,因而显得格外瘦小。 尽管他总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但大老爷喜欢小六也甚过自己。盛烟暗自自嘲了一把,走上前去,就听他对自己轻柔地说了声:“十弟好,与我一起去琼学馆可好?” 盛烟笑着点点头。 一路上可把盛烟憋坏了,六哥哥走路特别慢,没走一步似乎都要斟酌好一阵似的,还要捂着心口看看周围,看得盛烟还以为他随时都会发病。 噢,他差点忘了,六哥哥的病可不得了,据说是从娘胎带出来的心口痛。他亲娘五姨娘死的蹊跷,生他的前一晚不声不响便在床上咽了气,直到第二天清晨才被丫鬟婆子发现。不过,好在这孩子命硬,尽管大夫人和二姨娘都说这孩子只怕活不过足月的,但大老爷不管,各种名贵药材往嘴巴里喂,直到办了周岁宴,才堵住了各房乱嚼舌根的嘴。 盛烟偷偷看着他的侧脸嘀咕,但六哥还是命好,至少跟他比起来命好,不管三姨娘是不是真心当他做儿子,至少爹爹疼他。 有爹爹疼,好歹不会动不动就被打。 他的脸那会儿是真疼啊。 “六哥哥,今儿个夫子要问沉香的制法么……我不会,你能告诉我吗?”昨天那巴掌打得盛烟灵醒了许多,他估摸不出六哥哥忽然对自己友好的目的,便想着快点试探他,趁早分清楚自己能不能和他站在一国。 二哥哥应该是有心与自己一国的,但无奈大夫人看得太紧,他每每接近一分,就被狠狠逼退回原地。
第26页 心里不是对二哥哥没有怨怼的,但盛烟还是说服自己念着他的好,毕竟因为他才得着自己平生第一盒的合香丸了不是?小小年纪,他可不能太贪心。 昨晚小乞丐就是太贪心,去冰窖偷冰块时嘴馋,顺手摸了块冰月饼扔进嘴里,结果后半夜拉起肚子,现在还不知猫在哪个茅房里。 龙碧炼的脚步轻轻一顿,慢悠悠地抬起脸,回他说:“十弟,我昨晚犯病了也没得空看书,只怕今天也会被夫子教训呢。” “啊?”盛烟笑容凝滞地瞅着他。 “所以,咳咳……十弟能否等会帮我,帮我……咳咳……”龙碧炼说着说着,不但突然咳嗽起来,脸还涨红起来。 跟在他身后的小书童立刻拿出一个雪白的玉盒子,打开来递给他面前,龙碧炼拈起一颗放进嘴里,抵在舌根处含着。 盛烟想等着他咽下去了再听完下半句,结果龙碧炼开始拉着他慢吞吞地往前走,临到了琼学馆的门前台阶,还没把一颗药丸给咽下去。 没有办法,听不到下半句的盛烟十分忐忑,一边上课还有一边分神去想六哥哥到底是何意。 今日的识香课换了位夫子,不是上次与三姨娘与亲戚关系的那位。盛烟隐约认识到,方才六哥哥是想要自己做什么了,这位夫子不苟言笑,不是对他一个不苟言笑,而是对所有人。其实这正合盛烟的心意,看着一贯仰着头看人的四哥哥五哥哥吃了瘪,他在心底止不住地笑。 二哥哥似乎也在笑,但他不想去辨认他此时的表情,两人隔着几丈远呢,要看见就得探出头去。不过,二哥哥的脸也和自己一样,依然泛着氤氲的红。 这一眼,立刻让盛烟的心思平衡起来。 跟着,是夫子挨个提问他们几个了,快轮到六哥哥时,盛烟几乎做好了拦住夫子,由他来抢答的准备。他不是怕了谁,只是不想得罪看起来脾气最好的六哥哥罢了。 连小乞丐都知道,偷东西不能和护院及大狗有正面冲突。 不过,还没等他脑袋一热就开口,龙碧炼就噌一下从座位上弹起来,脸色非常难看地指向自己一个书匣子。 若是整套的书,哥哥们喜欢用一个狭长的书匣子装起来,在里面撒上冰片或沉香片,打开时就能有扑鼻的香气。盛烟还不及养成这种贵族子弟的习气,自然不知道这里头的讲究。而龙碧炼最为爱书,对于这个大老爷送给他的旧书匣和是喜爱,每日带着,刚才也是一如往常的打开…… 只不过这次,他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煞白的脸蛋更白了几分,手掌捂住尖尖的下巴,不一会儿吓得大喊大叫起来。 龙碧升走过来也往里看,也掩了嘴,眉头一蹙。 跟着好奇的四少爷和五少爷也走过来,看了之后吓得发抖,当即就吐了出来,胆子更小的五少爷嗷一下哭得天昏地暗。 其实不是大不了的东西,盛烟看了也觉得噁心,但偏过脸去也就是了。 夫子看了无法忍受,不过是因为觉得有辱斯文,招呼几个书童把里面的东西拿去扔了。龙碧炼害怕他们一同把书匣子也扔掉了,追在后面喊:“东西丢掉,东西仔细弄干净了,不留一点腥味,好生拿回来!” 回来后,龙碧炼一脸的病态就变了,走到四少爷跟前厉声问:“你的小墨绿呢?” 原来,几天前,四少爷嚷着要稀罕的宠物,三姨娘给他寻了西域的蓝珠子猫儿不要,偏偏要一条蛇,那蛇通体皆绿,因此被换做了小墨绿。不过也就是昨天,他的小绿刺熘一下不告而别,不知去哪里逍遥了。 院子里的人都知道,六少爷最怕蛇。 “你什么意思?”四少爷还在呕酸水呢,被他这么一问,顿时就懵了。 龙碧炼挑了挑细长的眉,盯着他的脸瞧,过了半晌倒笑了起来,说:“我知道了,不就是一瓶蔷薇水么,我向父亲要得着了,你去要却没得着,所以就惦记上我这点怕蛇的毛病了?” 五少爷当即就怒了,拽起他的衣襟便喊:“你胡说!我才不稀罕你的东西呢,若是我真心想要,想要多少评父亲不给?我还没问你,那是我的小墨绿吗?你对我的小墨绿做了什么……怪不得它昨天就始终,原来是你!” “我?噁心,我会剥开一条蛇的肚子和皮?你用点脑子好不好……”龙碧炼瞠目。 夫子有点看不下去了,赶忙把两人拆开,可也不好说些什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谁又说的明白,偏这两位都是得宠的少爷,偏袒不得,他也犯了难。
第27页 盛烟一看风头不对,连忙抱着书本跑了出去,一看门严妈妈路过,就拢起嘴大喊:“四哥哥五哥哥都哭了!六哥哥被吓着了,外面快来人啊!” 不一会儿,这事儿就传到了几个姨娘和大夫人那儿。 看着二姨娘来了,龙碧炼一抿嘴,刚才满身的戾气都“咻”的一声不见了,转过身就扑通跪了下来,呜咽道:“娘……咳咳……小六平素最听娘的话,谁也不去招惹,可……咳咳……为什么他们就是见不得我好,还要……用这种东西来……来……” 一口气没上来,盛烟愣了神,就见他一翻了白眼昏了过去。 二姨娘霎时慌了,“来人哪,都杵在那里做什么?熏儿,还不快把你六弟弟扶起来!” 四少爷龙碧熏张口结舌看着倒下的龙碧炼,这哑巴的黄连看来是吃定了。 站在门槛外的盛烟眨了眨眼,六哥哥真厉害啊,原来这样也可以? 原本大家都认为这件事推给盛烟是最好的,这样大家都好,但是盛烟这回熘得可快,看着众人围着六哥哥忙活起来就脚底抹油了。 最后,这件事不了了之,以三姨娘给五少爷弄了条白色小蛇,且把上次大老爷赏她的红参转手给了六少爷而告终。 她想要一碗水端平是非常不易的,但她必须做到一碗水端平,不然他就失去了当初从大夫人眼皮底下夺走六少爷的意义了。 但六少爷是不是明白,错过归入正房这个机会是何其幸运,就不得而知了。 日子一天天过的似乎很是平淡,盛烟迎来了难得的安宁。 但不久,第二桩怪事发生了。 就在二哥哥又瞒着大夫人来找盛烟的那天,盛烟正站在梯子顶观望四哥哥和五哥哥后院,他的想法是,千万不要跟他们的布置一样。看了半天,盛烟瞭然地在心底画了个后院的图纸,连梨花树要种几棵都想了一清二楚。 咦,奇怪,怎么他们的桃花树都折了几株?盛烟看见四哥哥很生气地教训几个丫鬟,五哥哥也叉着腰,在院子里踢打小厮。 看那桃花树断裂的地方像是被砍的痕迹,盛烟疑惑地皱了皱眉。 “你在做什么呢?”一声清凉的喊声响起,惊得他脚步一错。 盛烟吓得赶紧闭上了眼,以为自己就要掉在地上了,不摔个屁股墩,至少也是个狗啃泥,但是这种软绵绵的感觉是什么? 他伸手往旁边一抓——好滑的云锦啊! “你不准备起来了?”龙碧升望天,垫在他身下问。 盛烟屁股着火似的跳起来,慌慌张张把他拉起来,在他身边左看右看,探头探脑…… 一个熟悉的指节敲打在脑门上响起,盛烟尴尬地嘟嘴:“二哥哥……刚才没人看见吧?” 龙碧升看着他轻嘆了口气,拉着他拍了拍他衣摆的土,“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如果被人看见了,又是麻烦。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是……我好想总是好心办坏事,害了你一次,又有第二次,说不定还会有第三次。” 那你还不离我远一点?盛烟在心里嘀咕,但是二哥哥对他并不坏,甚至应该有点喜欢自己吧,又不自觉希望他和自己亲近。 “其实,我很高兴有这么多弟弟……但是……”龙碧升发出一声不符合他年龄的嘆息,“我们家好像跟普通人家不同,住在外公那里时,我常常看见管家的几个儿子兄友弟恭,在一起玩竹蜻蜓、蹴鞠,可有意思了!” 旋即,他顿了一下说:“但他们也不敢跟我玩,你知道为何吗?” 当然不敢,如果被人看见了会说他们主僕不分,不知尊卑,肯定打板子!盛烟在心里不屑呀,二哥哥怎么连这个都不懂? 龙碧升抬手敲了走神的他一下,“想什么呢?我一开始以为他们是怕我,觉得我性子傲,不好相处,后来我才知道……因为我们地位不同,是不能一起玩的。” 哼,还不是那些大人规定的!盛烟忿然。 “然后我回来了,就想跟弟弟一起玩吧,谁知也不行。”这话,倒有了几分委屈。 盛烟撑着下巴凝视他的苦笑的脸,“也不是啊,二哥哥不是常和四哥哥、五哥哥一起玩九连环么?” “他们呀,一见到我就句句斟酌,字字赔小心,太没劲了。”龙碧升摇头。 “那多好啊,你不喜欢哪?”盛烟笑眯眯的,对他皱鼻子。 “自然不喜欢,他们是因为我是嫡二子才这样的,如果不是,他们也会像欺负你一样对待我……”这点事,从几个姨娘和大夫人身上,他也早就看得通透明白。
第28页 盛烟点头,“唔,我不是很懂,但你说的好像是对的。” 不过,二哥哥这次来不只是为了说这些话吧? 见他笑了,龙碧升才露出一丝明亮的笑来,光洁的额头皎洁如玉,牵着嘴角凑到他耳边说:“那么,以后我晚上偷偷来找你玩,好不好?” “不好!”盛烟反she性地一口回绝,半夜小乞丐会来的呀……一看龙碧升一脸懊丧,只好改口说:“我是怕,二哥哥你知道的,你做什么,我做什么,大夫人怎么会不知道。” 一搬出大夫人,龙碧升就泄了气,想了想换了个时辰说:“那每日午膳后一个时辰,你来南偏院的假山那儿找我,好不好?那里人少,且那个时辰娘和姨娘都会午睡,我可以假装午睡,再偷偷熘出来不就成了?!” 这还算比较可行,盛烟就笑着答道:“那好,我明儿个午膳后就去找你。二哥哥,你千万小心,别让人跟着你哪,东屏西屏也要注意些。” “好,知道了!我可不想再帮你挨巴掌了……”他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脸。 盛烟就笑得有些难过了,这又不是他让他挨的。这可好,敢情还是他欠了人情。 送走了在与自己培养兄弟感情这件事上格外执着的二哥哥,盛烟这晚熄灯前又知晓了一件怪事。 还是小夕慌忙来说的这个消息,“十,十少爷,快跟我去二姨娘那儿,大老爷……大老爷的脸被火燎了!哎哟,这可怎么是好,怎么偏生出了这样的事!” 第十一章 盛烟过去是鲜少有机会进到零陵轩的。 就算是过到了二房,平日里若不是二姨娘命小夕过来传话,携着他一起,他是不敢自个儿去大夫人那儿问安的。 今日大有不同,各房都带着儿子争相前往,急着往里屋里挤。盛烟跟在二姨娘身后,三分好奇七分侷促地看着这一幕。 也不知三姨娘的动作怎么就这样快,不过比他们早了一步,就带着三个少爷近了严妈妈的身,严妈妈笑容满面地与她说了几句,便掀开了门帘,请了人进去。 屋里子人多了太挤,二姨娘只好并盛烟在外间等着,神色不宁地端着茶盏。 严妈妈就在外间和二姨娘有一句每一句的说着。 “方才大夫看过了怎么说?我们得着消息晚,让大姐独自劳累了,都没能帮上忙。”二姨娘脸色似乎很是焦虑,但眸子里却是没有丝毫慌乱之色的。 “回二姨娘的话,是书房里突然着了火,点着了大老爷最珍爱的一本香谱,大老爷哪还能等人来,一时着急伸手去拿,便让火燎了眉梢!”严妈妈略微颔首,眼睛却是在往里屋瞧。 二姨娘皱起眉头,“怎的,书房里不是多有人伺候吗?是哪个不长眼的丫头犯了懒,赶紧地揪着耳朵拎到前堂来,活该得几个耳刮子!” “谁说不是呢,大夫人刚才气急了,转身就训了书房的掌事丫鬟。”严妈妈就赔了笑,道:“二姨娘也毋需上火,这点小事,大夫人在老爷歇上床后就处理得妥妥噹噹了。” 说着,抬眼瞄了二姨娘一眼。 不动声色地吹了吹茶盏里漂浮着的玫瑰花瓣,二姨娘抿嘴笑道:“瞧我,这是操的什么心,这里里外外有大姐安排着,哪样事情不是安稳周全的。反而是我这个做妹妹的,素来清闲惯了,忙不上一丁点忙,让大姐多番操劳了。” “哪里的话,谁人不知二姨娘在制香方子上有祖传的精巧手法,那可是大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二姨娘真是说笑了。”不过是一个大夫人身边的妈妈,也都磨成了人精。 二姨娘用金丝勾边的帕子擦了嘴,轻声道:“在龙家,女人是不能制香的,严妈妈你忘了吗?” 严妈妈倒是习惯了她话里的丝丝凉意,把头埋得更低一些,余光往里屋一扫,道:“二姨娘说的是。您和十少爷往这边请吧,听这声儿,三姨娘该是要挪步出来了。” 二姨娘几不可闻地冷哼了一声,牵着盛烟站到了一边。 抬头对出来的三姨娘轻微点了头,便头也不回地拉着盛烟往里走。 盛烟不敢多想,拐着腿赶忙跟上,冷不丁靠着二姨娘太近,就觉得鼻子很痒,差点打出个喷嚏。二姨娘身上的香味有些奇异,是盛烟过去没有闻过的,想必她是换了香囊,要么就是换了熏衣香。 也不晓得自己送出的那箱沉香现在怎么样了,虽说龙家的女人严禁制香,但盛烟听小夕说过,二姨娘未出嫁时就可辨别几百种香料,尤其懂得制沉香,她若是肯教自己……
第29页 “小十也来了,来来,进跟前让我瞧瞧。”忽的被大夫人一叫,盛烟回过神,低头上前。 大夫人摸了摸他的脸蛋,用手一捏,笑了:“瞧瞧,几日不见这小脸就圆润了,竟是与玉盘一般无二了。” 盛烟不说话,只羞涩地红了脸。 两个女人随之关切地围绕着大老爷因何会被火燎了眉梢,这件看似意外却不想认定是意外的事情谈论起来。盛烟在一旁听着觉得无趣,小心谨慎地挪到床前往里瞅了一眼,发现大老爷眼皮微动,吓得憋住了气。但看了一会才知道,大老爷并未醒转,他便胆子大了些,靠近了些,见他不过是烧掉了半条眉毛,心里顿时嗤了一声。 大夫人和二姨娘都假装没留意到他,亲亲热热地拉着手说话。 站了一会,发觉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盛烟扁扁嘴准备转身,低头瞧见二老爷的手在外面,就自然而然伸出手,帮他掖了掖被子。 过去,四姨娘在世时经常帮他掖被子,他其实每次都知道,但还常常故意踢掉被子等着四姨娘过来。不为别的,就为听四姨娘掖被子时一小声的唠叨,那会让他感到温暖。 他也没料到自己会如此自然地帮父亲掖被子,但转念一想,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就是这个很小的动作,让大夫人和二姨娘都惊讶地愣住了。 刚才二少爷、四五六少爷进屋时,也应该看见了大老爷放在外面的手,但没有一个人伸手做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 啧,这孩子当真不错啊,两个女人心里不由得多了一份感慨。 临走,大夫人看向盛烟的目光里甚至还多出了一抹亲切。 也就在这天,二姨娘回到合香居后,抬手叫来小夕,问:“你觉得大房对盛烟是怎样看法?” 小夕愁眉苦脸了一阵,道:“主子,除了大少爷二少爷,大夫人何曾把其他人放在眼里过。” “是啊,可就是因为这样……”所以能让大夫人不经意露出那种表情,足见盛烟不同于另几个庶子啊。二姨娘感嘆自己的眼光不错,却又有了别的忧虑,想着想着,独自陷入了深思。 当会儿回到自己小院的盛烟可不管那么多,他脑袋小,装不下那么多事情么,只觉得大老爷烧掉了半条眉毛的样子很滑稽,刚才不觉得有什么,但回头想一想,忍不住蹦跳着笑起来,在房间里上蹿下跳。 杏儿和馨儿见了都觉得奇怪,问他:“小主子你怎么了?什么事那么高兴啊。” 盛烟立刻收了声,开始在身上挠痒痒,便挠便喊:“快来帮我看看,怕是什么长毛的虫子爬进来了,刚开始是痒得厉害,痒了一阵现在却又疼起来了!” 俩丫头连忙跑过来嘱咐他不要乱抓,要是有毒的虫子就糟了,会越抓越疼的。 折腾了好一阵,又是沐浴更衣又是熏屋子抓虫子的,盛烟折腾累了,对她们咧嘴一笑:“不疼也不痒了,我好了!不过……”他拍了拍肚子,“好饿哟。” 没法子,俩累得汗淋淋的丫头又忙活开了,等他用完了晚膳,就听见盛烟一挥手:“你们去休息吧,我等会儿在院子里走走消消食,也就睡了。”杏儿和馨儿洗漱一番就回屋睡了。 看见她们的屋子熄了灯,盛烟把窗户支开,拿着一块杏仁饼在怀里揣着,这是他之前他从二姨娘那儿拿的,特意给小乞丐留着的。不仅为了谢谢他那晚仗义的冰块,盛烟还想问他几件事。 到了月上柳梢头的时辰,盛烟靠在窗口打瞌睡,差点睡着了,肩头忽然被一直黑手拍了一下。 小乞丐拽着他的手爬进来,鼻子凑过来,在他身上嗅了嗅:“什么吃的,好香啊!” 盛烟笑着把杏仁饼拿出来在他眼前晃了晃,“杏仁饼,你喜欢吃吧?” 小乞丐乐呵呵地直点头。 “那回答我几个问题?”盛烟煞有介事地把杏仁饼放在桌上,递过一张干净布巾,让他先擦干净手。 “什么事啊,你这几天没被几个哥哥欺负吧?”擦干净了手,他也觉得挺舒服的,还在盛烟身上蹭了蹭,“真干净了呢。” “你怎么知道我最近没被欺负了?”盛烟眨眼看他。 小乞丐的手停在杏仁饼边上,眯眼道:“我猜的,要不然,你还不哭丧个脸跟我诉苦啊?” “嗯……前段时间,你有抓过一条蛇么,墨绿色的!”把杏仁饼挪开一点,盛烟斜睨他。 “蛇?我好讨厌蛇的,如果看见一定有多远躲多远。”小乞丐一脸嫌恶的表情。
第30页 “那你……砍过桃花树吗?” “桃花树?我砍它干嘛,我又没有斧子,砍了还不能卖钱!” “这么说你也没有往书房里扔火摺子了?”盛烟想不出别人会做这种事。 小乞丐对着杏仁饼口水都要留下来了,嘴巴张得大大的,“你真奇怪了,火摺子能随便扔的吗?再说了我放火干嘛,不怕彼人抓呀!” 盛烟一想也是,他看起来比自己还小,哪能做这些事,那就是有别人在暗中帮自己? 看着油灯想了一会,可也想不到其他人呀……那么,这些事全是巧合?盛烟的脑袋里只剩下这一个答案了。 再抬眼,小乞丐已经把杏仁饼塞进了嘴里,因为怕盛烟反悔了所以吃得极快,一下就呛住了。盛烟无奈地拍他的背,餵水给他喝,半天才勉强咽下去。 就听小乞丐猛然打了个嗝,张嘴嘟囔:“哎呀,吃太快了……没尝出什么味儿。小二再来一块!” 盛烟忍不住笑得把茶洒了,抬手便打,追得小乞丐哇哇乱叫。 不过小乞丐跟个猴子似的灵活轻盈,七拐八弯,盛烟追得气喘吁吁也能抓住他一根毛,最后气鼓鼓地坐在椅子上,用手掌扇风。 “呵呵,我愿意让你打,你才打得到哦!”小乞丐摇头晃脑地笑,气息居然也刚才一样稳,都没怎么喘息。盛烟看的稀奇,问他:“喂,小乞丐,你师傅回来了吗?” “他呀,可能过两天就会回来吧。”他掰着手指算了算,“不过他那人有时候信口胡诌,也不知道这次说的是不是真的。” 见盛烟又是一脸怜惜的样子看自己,小乞丐对他做了鬼脸:“我还不想他回来呢,现在多好,也没人管束……对了,我带你去看个好东西吧!” “什么啊?”别是带自己去偷东西。 小乞丐神秘兮兮地说:“我是不稀罕看的,但你应该很喜欢。” “真的?”盛烟有点动心。 冲着他猛点头,又撺掇了一会,盛烟还是禁不住小乞丐拉扯,跟着他偷偷摸摸跳窗出门。路上很黑,但小乞丐像很熟悉龙家大宅似的,带着他穿假山过小道的,最后来到一间屋子的背后,轻手轻脚支开一扇窗。 盛烟狐疑地翘首往里看,惊讶地捂住自己的嘴,站在里头的不是二姨娘和小夕么? 就见她们面前的几案上摆着几个大小各异的瓷器,二姨娘左手拿着一把铜锉子,右手拿着一块手腕粗细的沉香。 她一边用锉子将沉香锉细,一边对小夕吩咐:“这个方子虽然简单,但成香的效果奇佳,先依法制一两齣来瞧瞧,再看能否改进改进……” 小夕听了便笑道:“我可是主子的陪嫁丫鬟,怎么会记不得这个方子!用食指粗细的沉香一两,放入这瓷罐中的苏合油中,密封泡制一百来天,再取出来阴干即可。” “嗯,说来这柔佛的苏合油还是我从娘家带来的,一直没机会用。不过要认真论起来,把苏合油换成大食的蔷薇水要更好些!”二姨娘微微一嘆,“可惜,蔷薇水太过昂贵了,老爷每年也只买上几十斤放在库房里,谁也不许动,平日心情好了或许会赏给哪个一小瓶,但用来泡沉香是远远不够的。” “是,主子说的对……可惜这样简单的方子大老爷看不上,不然您也不至于……”不至于这样偷摸着来泡沉香了。二姨娘当初愿意嫁来龙家,图的就是能够一展所长,有条件研制她从小就期望制成的几个香料方子。谁知,她刚进门没两年,龙兰焰就立了不准女人制香的规矩,害得二姨娘沮丧至今。 “罢了,你这话你也只能对我说说。”二姨娘轻声喝斥她一句,忙着手中的活儿,那认真细緻的眼神看得盛烟感喟不已。 若不是小乞丐拉他,盛烟只怕还不知疲倦。待两人再回到朱栾院时,盛烟坐到床上才觉得双腿都麻了。 “蔷薇水啊……”他失了魂般喃喃自语道。 小乞丐不悦地扯了他一把,“不就是蔷薇水嘛,你种几株蔷薇,然后自己做不就好了?” “哪有那么简单啊,真是!你什么都不懂!”盛烟撅嘴。 “那,你明晚还想不想去看哪?”就不信他不想。 盛烟赶忙点头,“去呀去呀,你明晚也带我去吧,多晚我都等着你!” 见他一副只要你带我去,我什么都答应你的表情,小乞丐在心里龇牙:真不明白制香有什么了不起的,但看他刚才那副专注的模样,说来真怪……怎么就那么好看呢?
第31页 第十二章 盛烟隔天就依照和二哥哥说好的,午睡十分去了南偏院。 这个时辰的南偏院很是静谧,微风轻拂着几丛假山后的野蔷薇,倒映在一汪翠绿的睡莲池里,显得娇娆可爱。 因为从未来过这里,盛烟见到什么都觉得好奇。看到脚下红色的鹅卵石忍不住停下来伸手摸摸,发现旁边有含羞草也笑着去摸摸,一伸一缩的叶片看得嘴角高翘。还有一顺熘的八口大缸,里面全部盛满了水,却盖着圆圆的盖子,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他踮起脚尖趴在缸边,还小心翼翼地撩着衣摆,害怕弄脏了,但是真是好奇里面装的什么,就用一只手推了推盖子。大缸露出一角,显露出里面亮晶晶的清水来。 这是蓄水缸么?盛烟想,蓄水缸不是在丫鬟婆子住的那个院子,靠近厨房么,怎么搬到这里来了? 他入神地想,没发觉背后站了个人。 “哎哟!”有人么,谁打我呀? 龙碧升笑着移步到前面来,一把扯住他的头发,“难怪你迟了,原来是耽搁在这儿了,如果不是我回头来看,你打算在这里看多久呀?” “呜,二哥哥你又打我的头,本来就笨了,越打越笨怎么办?”盛烟委屈地揉脑袋。 “如果真是笨,那我打一打也无妨,如果真聪明,我打一打说不定更聪明。没听夫子怎么教导的吗,玉不琢不成器,什么都得靠打磨……你的脑袋也是!”他笑呵呵地戳了下盛烟的眉心,但转手把掌心放在他额头上,也帮他揉起来,“真疼啊?” “可不是!”盛烟仰着脸笑,嘴巴还是撅着的。 “好了好了,哪里有那么娇气。”说着拉起他的手往一处六角亭里走,亭子里有石头桌凳,桌子上摆了几盘小点心和花茶水,闻起来花香四溢。 盛烟笑着蹦过去,俯身闻了闻,端起茶壶来倒了两杯,端起来放在鼻下深吸一口气,“这是百花香茶吧。” “嗯,你鼻子还算灵,是前年母亲令几个妈妈制的,分不同的季节,取了茉莉花、桃花、梨花、蔷薇花、甘ju、橘花、白梅和连翘等等十多种花的花瓣,晒干了又放在一块蒸了,再用来年第一场的雪水给泡过一遍,又和着蜜膏一起蒸,晾干后这才得了十几两……给大哥和我留着的,让我慢慢吃,我前两日就着露水吃了一回,这才是第二回。”龙碧升接过茶杯坐下,笑盈盈地给他慢慢解释,见盛烟听得眼睛发亮,又说得更仔细了点。 “其实我是闻不出到底有几味花香才说是百花香的,没想到歪倒正着了。”说得沮丧,但盛烟的眉眼都透着欣喜的笑意,看向龙碧升的目光里又多了几分艷羡,这特制的百花香可比买来的不知要好多少,自己还是抓紧机会多尝几口,记住这个味道。 龙碧升却一手挡在他嘴巴前,白了他一眼,“品茗品茗,是要品的,你这么牛饮可不对了,要一小口地抿着喝,才能喝出最美妙的滋味来。” “是么?”盛烟刚才一杯下肚的确没多大感觉,听他这么一说,又倒了一杯,抿了几口才笑眯眯地问:“好像是有点不同了,这一壶也是用露水泡的吗?” 这个时节的露水虽多也要看天公作美,早了就是带着一丝寒气的霜露,而不是晨露了。 “哪里有那么多的露水可用,父亲制香才是正经需要露水,我今早让西屏去汲了半桶沉香阁的井水,也不算辱没这百花香的温和清慡滋味了。”龙碧升手执茶杯,透亮的笑容如丝丝缕缕的蚕丝轻绕在嘴角,把周围的空气都带着停滞了些许。 出神了片刻,盛烟扯了扯嘴角说:“二哥哥,这茶真好喝,可比蔷薇水还好喝么?” “傻小子,蔷薇水可不能喝……你听谁说的。”龙碧升咳嗽一声,哭笑不得地横他一眼,“是不是听你五哥哥六哥哥在你面前显摆了?” “唔。”盛烟心道,你说是那便是了吧。 见他不说话,龙碧升明白了七八分,小四和小五一贯爱到父亲面前争宠,但他们其实都不如小六厉害,每次能张嘴就要着东西的,只有小六。 “蔷薇水也不算多么稀奇的东西,不过是从大食国传过来的一种香水,据说是以蒸馏法制得的,蔷薇花香很是浓郁,数年前父亲用过几次,参入了合香丸里,宫中的好些娘娘都喜欢,后来就用得多了。不过蔷薇水很贵,要从大食商人那里预购,我们家是有常年往来的大食商人的,不过也只便宜了几两银子一桶……这一桶大概要花去几百两呢。”说起蔷薇水,龙碧升话里有点儿泛酸,他也曾向父亲讨要过,不过一听说他要用来试新方子,就不许了。
第32页 盛烟犯傻气地问:“几百两银子么,那也不算太贵吧。” “是几百两金子!傻瓜。”笑着嘆了口气,龙碧升拿起一块桃苏塞进他嘴里,“既然你说起了蔷薇水,我且跟你说说另外一种好东西,也是外来物,比蔷薇水更常见的,叫做苏合油。” 啊,就是二姨娘用的那个膏状的东西吧……盛烟掩住脸上的喜色,乖巧地撑起下巴听。 “是柔佛国传入的香膏,嗯,是用当地一种特有的胶做成的,味道闻起来也很特别,我是挺喜欢的。宅子里也有,可父亲不怎么用,一般只用来做辅料,我也还没想好怎么用……”说着说着他倒是陷入了深思,似乎是在想怎么好好利用比蔷薇水稍微贫贱些的苏合油。 盛烟拿起一块梅花形状的糕饼放进嘴里,咀嚼着说:“桂花糕还是什么料都别加的好吃。” “你刚才说什么?”龙碧升抬起头问他。 “嗯,我说……这种桂花糕不怎么好吃。”对他眨巴眨巴眼,不是很明白。 “你把之前的话原原本本重复一遍!”龙碧升抓住他的腕子,若有所思地盯着他。 盛烟支吾着想了想,道:“我说,桂花糕……还是什么料都别加地好吃。若加了葡萄干和杏仁,反倒夺了桂花原本的香味。”这句话他说错了吗?他诧异地摸脑袋,吐了吐舌头,别是这桂花糕的配料是二哥哥最爱的吧。 “对了,原味最好!如果丧失了本来的味道,反而不好了。”龙碧升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没来由地大笑起来,拉着盛烟的手摇了摇,“十弟,我真要谢谢你!” “啊,谢我什么啊?”他什么都没做啊。 “等我做出了新的合香丸,第一个送给你!”说罢龙碧升一捲风似的跑掉了,留着盛烟一个人坐在亭子里摸不着头脑。 坐了半晌,他东瞅瞅西瞄瞄,赶紧掏出一块帕子把几盘糕点往里面一倒,包好了往怀里一塞,又喝了半壶百花茶,舔着嘴唇出了南偏院。 回到自己院子里时,杏儿和馨儿也刚刚午睡醒来,正要端水给他洗脸。 “咦,小主子你怎么从外面回来了?可是刚才出去过?”杏儿问。 盛烟抹了抹嘴角,连忙说:“噢,我午膳可能吃多了,睡得不踏实就出去转了转。” “哦,那要不要喝点山楂茶?”馨儿笑着问。 “不用了不用了,我已经好多了。”他刚才和是喝茶喝饱了。 回到房里把糕点藏好,盛烟拿起温习了今日夫子讲过的课,偷偷掏出《普泽香谱》来看,桌上摆着文房四宝,他拿起笔练了练字就放下来,做出一直在练字的样子。其实,眼睛一直盯着《普泽香谱》,一页页地翻过去,决心先把“焚香七要”给背熟了,再学其他。他天资不好,那就稳打稳扎,总有一天能把这《普泽香谱》的上册都懂明白了,到时应该就有进霄香台的资格了吧。 杏儿在门外徘徊了几趟,都是看见盛烟在练字,当下放心下来,嘱咐馨儿看着点,自个儿拿起一包换下来的被褥,往朱栾院外走去。 一路点头哈腰地拜见了几个大丫鬟,杏儿踏进了浣衣房,弯腰挑起帘子就见严妈妈的身影,脸上立刻就堆起了笑。 “见过严妈妈,严妈妈可好?”杏儿自小嘴甜,又是一张天生的笑脸。 严妈妈轻轻点了头,唇边也扬起一抹笑,“杏儿啊,我是看着你进了这大宅的门,说来你母亲这些年身体日渐不好,怎么说也给龙家做了十几年的伙房丫头,大夫人素来爱吃她做的酱香豆腐,上月你母亲回了乡,她倒还想得慌呢。” “是,娘亲临走时是说了的,大夫人待奴家一家恩比天高,杏儿牢牢记在心里呢。严妈妈也辛苦了,烦劳您回大夫人的话,酱香豆腐我也做得,如果大夫人想吃,您吩咐我一声就行!”杏儿的樱桃小嘴一搭,说起话来也是甜丝丝软绵绵的。 “好好,你在十少爷那儿服侍的妥当吗?”严妈妈笑得更含蓄了些。 杏儿笑着答:“自然是妥当的,若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杏儿和馨儿自是不敢怠慢,定让严妈妈第一个知道的。”说完,把手里的被褥拢了拢,“倒是小主子怕冷,这厚重的被子昨儿个才肯换下。” “哦,是吗?”她走近来看了看,把被子从里到外翻了翻,表情从冷肃转而温煦,“嗯,是旧了些,都拿去扔了换新的吧,换几床轻薄的,瞧这日头也逐渐暖了。”
第33页 “哎。”杏儿笑着把被褥都放在一边,直到严妈妈出门才直起腰来。 想起来,她母亲出龙家时,严妈妈塞进她手里那几十辆银子,杏儿却是再也笑不出来了。欠了下人们的情好说,但若是欠了主子的情,可就不是那么容易还的清了。 抱着新被子从浣衣房出来,杏儿的脚步有些急,她不是很放心馨儿一人照看盛烟,虽然是双生的姐妹,但馨儿的玩心还在,不如她早早当家懂事,有些事好得她自己拿捏着才能靠得住。回到盛烟门前时,馨儿还站在门口摆弄针线,一脸纳罕地瞧着她:“姐,你怎的额上全是汗啊,被狗追着跑了?” “死丫头,看我不撕了你的嘴。”一晃眼看到盛烟扔在练字,杏儿掐着馨儿走开了些,两人笑闹了一阵就又干活去了。 盛烟听着门口一点动静都没有了,这才又从膝盖上抽出《普泽香谱》,慢悠悠嘆了口气。 翻到有方子提及了蔷薇水,一埋头便入了迷,连什么时候掌了灯都不知道。 这一耽误,主僕三人的晚膳就吃得晚了些,待洗漱完毕,盛烟瞥见窗外的月亮剪了毛边似的泛起氤氲的澄黄,看来明日的天色不会很好。 心里也笼罩了一丝阴霾,《普泽香谱》拿在手里也显得不那么有趣了。 托着下巴在窗口等来一个多时辰,油灯都要熄了,还不见小乞丐的影子,盛烟揉了揉重重的眼皮关上了窗,今夜他恐怕是不会来了吧? 小乞丐也有自己的事吧。又或许他师父已经回来了。 倒在床上假寐了一阵,盛烟还是翻身坐起来,想了想又急忙下床把窗子给打开了,要是小乞丐睡到半夜又想过来了呢?他那人经常想一出是一出的,嗯,还是把窗子开着好,而且天也不冷了。 做好这一番事,盛烟爬回床上继续睡,才刚做梦梦见自己抱着一个香炉呢,门外传来噼里啪啦的一通喧闹。 他歪着脑袋起身看,推开房门看见馨儿站在院子中间,就问:“怎么了这是,听声音像是六哥哥那边……” 馨儿摇摇头,说她也不知道,杏儿刚才出门去打听了。 等了半柱香的功夫,杏儿黑着脸回来了,回盛烟说:“唉,是六少爷不见了一个瓷瓶子,听说是装着什么精贵的香料,大发雷霆呢!院子里跪了一地的人,可东西就是没找着!” 盛烟心里蓦然一惊。 第十三章 这一晚,因为龙碧炼丢了东西,整个朱栾院都被惊动了,整宿的鸡飞狗跳,一干僕人提着灯笼在院子里来回奔走。 不过下面得这吩咐找东西的人只说要找一个细口小瓶,究竟是什么却是不知。 盛烟嘆了口气,总归是睡不着了,也索性让杏儿点上灯笼,带着双胞胎姐妹往六哥哥那里去了。一进门,就见三姨娘坐在厅内,拿着帕子给六哥哥擦脸,身边的四哥哥和五哥哥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歪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打瞌睡。 见到盛烟来了,三姨娘略微欠身,吩咐左右的丫鬟搬凳子上茶。 先对三姨娘行了礼,盛烟才轻蹙眉头对龙碧炼说:“六哥哥可是丢了什么稀罕东西了?盛烟听见屋外的动静太多,就出来看看,听说是丢了六哥哥最爱的一件宝贝?” 这样的说辞说,是盛烟经过考虑之后想好的,他估摸着六哥哥丢的不是别的,恐怕就是大老爷赏给他的蔷薇水,若是丢了其他东西,也用不着这样大的阵仗。再则,龙碧炼最为看重的就是大老爷赏给自个儿的那些物什,上回丢了一件白铜匙箸不也翻了几遍屋子么,当然那是他听过世的奶娘讲的。 说来,奶娘秦妈妈的六七都过了,但他一直没找着机会给她烧一把冥钱,心里一直不痛快。 如果大张旗鼓嚷嚷他丢了父亲送的东西,六哥哥的脸面肯定不好过。盛烟就干脆不提蔷薇水三个字。 果然听见他问,龙碧炼轻微一愣,直起身子勉强一笑,“说稀罕也是稀罕的,我这人念旧呀,什么东西放在身边久了就不愿意扔,所以……是非找回来不可的!”说着瞪了厅下的一个**岁的丫头一眼,今天就是她收拾的屋子。 “也真是奇怪了,今儿个一早还在小柱子枕边放着的,吃罢晚膳就不见了。”他身边的书童嘟哝了一句,有意无意往往盛烟这边瞟了瞟。 盛烟的脸上也露出惋惜的神色,对三姨娘道:“三姨娘,您看朱栾院向来人手少,小十刚才睡了些时候,不如就让杏儿和馨儿和跟着去找,女孩子家心思细密,说不定能帮上忙。”
第34页 三姨娘抬眼多看了盛烟一阵,笑了笑,“那好,让这俩丫头也去吧。听说……是大夫人特地挑选的双胞胎姐妹,模样倒真是不错,眼神也灵动。” “是,三姨娘快别夸她们了,平日我都多说不得她们几句!仗着自己能干,什么事情都要帮我办了,您再夸了,她们可要仰着脸走路了。”盛烟说着不经意地看了杏儿一眼,杏儿立马低下头抿着唇,不敢吱声。 龙碧炼听了也笑起来,拉着三姨娘的手说:“姨娘,您是不知道,这回严妈妈送来的丫头小嘴都利害着呢,我看杏儿和馨儿还好些,比我房里的可要顺眼多了!” “哦?”往门外看了看那个还跪着的丫头,三姨娘知道他的意思,无非是怀疑这丫头胆大,不知听了谁的教唆来偷了自己的东西。拍了拍他的手背,三姨娘对着自己两个亲儿子笑道:“你们哪,一个个都不是省心的,熏儿沉儿那边还有多余的丫头没有,送一两个机灵的给你们六弟,别捨不得!” 四少爷龙碧熏就道:“嗯,我房里倒是有三个丫头了,有一个叫瑞香的,挺勤快,嗓子也好听,一张嘴就跟银铃似的,六弟要不要啊?” “那敢情好哇,四哥哥不会说我夺你所爱吧?”龙碧炼这会儿倒是笑开了,脸虽然仍是白的,但眼角挂着的泪是瞧不见了。 龙碧熏假装嗔怒地作势要捏他的鼻子,“刚才还哭鼻子了,怎么一听有漂亮丫头送给你,转眼这就笑了!” 连着五哥哥,这三房的三个兄弟就笑成了一团,一点不见那日争锋相对的劲头了。 三姨娘在一旁也轻笑出声来。 盛烟心说,这还真有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自己站在这里竟显得突兀了,就微笑着附和道:“四哥哥对六哥哥真好。” “哪里,他是有更好的不肯让人瞧见了,房里那两个新来的大丫头你可见他几时带出门过?”龙碧炼打趣起来,看着盛烟的目光不如方才那么防备了。 盛烟抿嘴轻轻一笑,吩咐杏儿和馨儿就跟着三姨娘身边的大丫鬟行事,自己又说了几句闲话,见六哥哥全然打起了精神,就匆忙告退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回去的路上,他心里琢磨的是,这三个哥哥房里的丫鬟原来两年就是一换,粗略算算,每个的吃穿用度都比自己多处一倍不止,三房还真是有钱。 光比银子,就知道自己和他们相差多少了,不过不要紧,他以后节省着些,也会慢慢存下点私房钱,能做点自己想做的事吧。 推开里屋的门,盛烟用火摺子点燃了桌上的油灯,视线刚刚明亮起来就见一个清亮的瓷瓶子正搁在桌上。 “这,这……”他拿起来一看,闻到了一股馥郁的蔷薇香气。 脑袋嗡的一声,他赶紧关上门闩,对着屋内小声喊:“小乞丐,小乞丐!” 听得他的喊声越来越急,小乞丐才笑嘻嘻地从床底下爬出来,脸上是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对着盛烟挤了挤眉毛。 还卖乖呢,你这是给我闯了大祸啊!盛烟无奈地问他:“从六哥哥那里拿来的?” 之所以不用“偷”这个字,是因为盛烟觉得,不管怎样小乞丐是好心为了自己,自己不好那么严厉指责着他。 “嘘嘘,你小声点啊!我好不容逃过外面的人,多不得了的东西啊,要动用这么多人来找?”自己惹了祸还不以为然,小乞丐撇撇嘴道,拉着盛烟的袖子又笑道:“这就是蔷薇水对不对,我打开闻了那么一会儿,香死我了!我闻闻,我脸上是不是也香了!” 被他一句话说得发不出脾气,盛烟横他一眼,“你要香了,至少得放进蔷薇花桶里泡上三天三夜!” 随即嘆了口气,皱眉拧他的耳朵,“我让你去拿这个了吗?你蠢啊,这味道太明显了,就算拿了我也不敢用呀!一用就会被发现的!” “啊?那你留着每天闻闻也是好的嘛。”小乞丐听了也有些泄气,是自己想的太简单了? 盛烟想了想把瓶子递给他,说:“你还是赶紧还回去吧。” 小乞丐不太高兴地侧过脸去,“才不呢,哪有拿走了的东西还回去的道理。而且,我看你那个六哥哥也不是多喜欢这东西,虽然是放在枕头边,但从来不正经拿起来闻,只不过是因为它本身稀罕才那么看重罢了……” 我的天,他还蹲在六哥哥窗下窥视了许久不成? “是是,你说的都对!可怎么办啊,我这里哪儿可以藏东西?万一被杏儿馨儿她们发现了也是说不清哪!”现在她们还不是自己人,这件事当然是不能说的,可要是没有她们帮忙,这蔷薇水的瓶子易碎,藏来藏去砸碎了怎么办?
第35页 沉默了一会,小乞丐眼珠子一动,“有办法的,我给你埋起来,你的梨花树不还没种么,我找个石头底下埋起来,你要用的时候再去取,好不好?” “这倒是个办法,可如果六哥哥一直找下去,那又怎么办?”盛烟担心六哥哥迟早会怀疑到自己头上来,而且最好换个瓶子装蔷薇水,这个瓷瓶一看就是官窑产的,在册子上有记录的,放在身边怎么也是提心弔胆。 小乞丐绞尽脑计想了会,扯着他的袖子说:“我去憩园一趟,那里有不少废弃的瓷瓶,应该能找个大小差不离的……你再用别的东西填上这个瓶子,让我还回去,不就神不知鬼不觉?” 好没气地跺了一脚,盛烟低声道:“你说的轻巧,这里头是蔷薇水啊,我能拿什么替?” “唔,”小乞丐一脸天真地说:“憩园有好大一丛粉团儿开了,用它泡泡水,凑活一下不就得了。” 盛烟无力锤了锤额头,“蔷薇水哪里是那么简单就能做出来的,这是大食国的蔷薇水,自然用的是大食国的蔷薇,与我们这儿的蔷薇花岂是一般无二的!” “那香味相近不就好了嘛……我们不要把它倒光了,留一丁点呀!你六哥哥那个病痨子,我看也没有比狗还灵的鼻子,他也不会真的拿来用,不是吗?”小乞丐只觉得自己这个法子是最好的了。 拖着两腮想了想,盛烟实在也是捨不得这瓶蔷薇水,刚才就掀开瓶塞一角,他就觉得甜香扑鼻,仿若置身于蔷薇盛开的花园之中,当真是心旷神怡,令人爱不释手。 “好,我们就来试试好了!”盛烟一拍桌子,高抬起头对小乞丐道:“那你得帮我帮到底!” 小乞丐忙不迭地点头,这好人真不好当呀,但只要盛烟高兴,他辛苦一些没关系。 可是摆在盛烟面前的真的是一个大难题,《普泽香谱》上册里虽然也提到过蔷薇水,但并没有写出制造方法。他想,制造方法可能在下册里,如果能找机会让二哥哥借给自己看看就好了……不过在此之前,他应该採集好所需的蔷薇才对,既然憩园有,那他明天就去那里找。 但是白天也去不得,杏儿馨儿看见不好解释不说,憩园常年上锁,除了他上次被关进去一次,其他时候都没打开过。 “小乞丐,你是怎么熘进憩园的,我老早就想问你了,龙家宅子这么大,护院又多,可你怎么好像来去自如似的?”盛烟盯着他被头发遮住的眼睛问。 “呵呵,我自然有自己的办法啊。”咯咯一笑,小乞丐卖起了关子,“你明天早点就寝,等二更过后我来,我们去夜探憩园!” 看他这副笑得眉眼不见的样子,盛烟心说这小子深受江湖小说毒害不浅啊,怕是拿自己当做飞檐走壁的侠客了吧,还夜探呢,小心翻院墙不成被狗咬咯!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盛烟就是愿意相信他,大不了再被大老爷打一顿么,他现在每天锻鍊身体,还用冷水洗澡,比过去抗打了呢! 就这样说定了,小乞丐天快亮时悄悄熘走,千叮万嘱让盛烟先把蔷薇水藏在床底的一块松动的石板下,等他过两天再找个更安全的地方。 由于做了亏心事,盛烟翌日起了个大早,抢在六哥哥来喊自己一同去上家学之前就走了,学堂上格外认真,龙碧炼给他扔了几次纸糰子他都当没看见。 “十弟你为什么不理我?”下了家学,龙碧炼挡在他面前。 盛烟的丹凤眼一眨,捂着嘴就咳嗽起来,“六哥哥你快离我远些,昨夜盛烟就觉得嗓子不适了,怕是入了寒气,如果传染给你就不好了!” “哎呀你不早说……”龙碧炼立刻转身就走,对着一个书童就吩咐道:“命茹妈妈赶紧煮杯姜茶,你先跑回去,让厨房备好了!” 看着他在大人背后就摆出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盛烟心里的愧疚瞬时少了半截。 正午时,二哥哥身边的春意过来了一趟,拎着一个白色包袱,说是过往二哥哥穿小了的衣衫,有的都还是新的只上身过一次,大夫人吩咐他拿来给盛烟将就将就。 “等下月张裁缝从京上回来,自然会来给各位少爷请安,到时也给您顺便做几件夏秋的轻纱罩衫。”春意面带浅笑地说着,又亲热地拉了拉盛烟的手,“二少爷可是凡事都想着您的,一听说您换季的衣衫不够,这就让我去问大夫人的意思,这不,才过一日,就让我紧赶慢赶地送来了。”
第36页 盛烟连连道谢,顺手塞了一对翡翠耳环给她,“劳烦春意姐来这一趟了,麻烦带小十回大夫人和二哥哥的话,小十喜欢的紧呢!” “那就好,那就好。”春意促狭地笑了笑,捏紧了手指匆忙离开。 转眼看了看那包袱里露出一角的云锦衣摆,盛烟眉头微蹙,以往对云锦的嚮往和喜爱,竟然一时间都沉到了水底。 当晚他早早就把杏儿馨儿赶回了房,说自己要休息了,也不用请大夫喝药,捂一晚上被子就能好。两个丫头乐得轻松,给他准备了热茶放在房里,也就回房歇息了。 盛烟一直躺在床上睡不着,百无聊赖挨到二更,听到窗楞被小石子击打的响声。 第十四章 被他有点粗鲁拽下窗子,一路低着头从墙根走,盛烟瞅了他好久,见他黑衣黑裤黑头罩,实在憋不住了一把扯下他脸上的黑布,道:“你这是做贼呢!何须如此。” “诶,这不是有气氛么。”小乞丐还有理了,“志异小说里的大侠不也蒙面吗?” “可你蒙起来跟只耗子似的,被人瞧见一准当做贼!”把他的黑布拿过来放进自己腰带里,盛烟又戳了戳他的脑袋,“你头上的东西也给拿下来。” 小乞丐无奈地扯下来,也给盛烟塞进腰带里。 随后两人摸黑出了小院子,四周都是黑咕隆咚的,但小乞丐猫着身子很是灵巧,如黑猫般的走起路来没有半点声响,拉着盛烟钻过一簇树丛后隐蔽的矮门,贴着一堵墙的墙边走了半柱香,盛烟再一抬头看月,就发现憩园的白色围墙已近在咫尺。 “你是这么知道这条路的?”如果不是认识了他一段时日,盛烟真要以为他是潜伏在龙家的惯偷儿。 “无意中发现的,说来这宅子七拐八弯的道儿还有很多,只不过荒废太久又疏于休整,大多路还堵着,也就无人行走,不正好便宜了你我!”小乞丐在黑暗中看着他笑。 盛烟朝天翻白眼,拧了他耳朵一下,“是便宜了你~~~~” “好了好了,前面就到了。”他拉着盛烟的手腕求饶,嘻皮笑脸一阵,怕他被地上的碎石头绊着,拉紧了他的手,让他不要再说话。“虽说这里不会有人来,但我们还是小心点,别高声说话。” 点头跟着他往前走,跨过一扇塌掉半侧的拱门,盛烟就望见一丈远外满是盛开的花朵,墙边、竹竿架子和屋檐上也满是细密的蔷薇。 但在幽静晦暗的月光下,它们都显不出颜色来,乍看过去还有些森然,红色的蔷薇大多泛着瘆人的紫黑色,有股子阴沉的气息。 小乞丐才不管这些,像是常来的赏客,拉着盛烟就往花丛堆里走,边走边用袖子裹住手,帮他把挡路的斜枝给拨到一边。 “你闻闻,哪种花骨朵儿最香,我们就采哪种。”他轻笑着说。 盛烟望着这么多的蔷薇倒是傻了眼,“太多了,可惜都还未盛开,未到争相斗艷的时节,不过花骨朵也好,这才是真正的沁人幽香呢。只是这要一样样地闻,也太费功夫了。” “怕什么,有我陪着你,就算小鼠儿和黄鼠狼子出来偷花,我也能全部帮你收拾咯!”说着小乞丐把他往前一推,捞起一支重瓣的蔷薇递到他鼻下,“这个如何,我觉着挺香。” “香是香,但余味不足,跟那瓶蔷薇水的香气差远了……”盛烟皱了皱鼻子,往旁边凑过去,盯住爬上墙的一簇轻呼:“哟,这还有野生的小白蔷哪?” 四姨娘生前喜爱蔷薇,倒是经常与他说道蔷薇花的品种。 不料想小乞丐也是认得的,走过来就笑:“我都说这里是好地方了,何止有小白蔷,就算是七姊妹、十姊妹、粉团儿、荷花蔷薇、黄刺玫、大粉白蔷、小红蔷也是有的,若是白天来,你要看得两眼发直!” “真的啊?”盛烟有点不信,这么好的园子怎的就荒废了,好生可惜。 小乞丐戳他的肩膀,“你也别可惜,别人都不晓得这儿,岂不是便宜了你一个,以后即使我不在,你也能顺着这条道过来瞧瞧,想采多少就采多少,也不用看几个哥哥和那些不长眼的丫鬟婆子的脸色!” 盛烟听着就掐住他的脸,“你还有不在的时候?现在我房间宽敞了,你巴不得夜夜来蹭床吧。” “唉,你这话说的,好像我当真无家可归,这几日师父就回来了,那时我也有正经事情要做,不能每晚来陪你疯的。”他瞪过去一眼,心说自己难道真的混日子,做个不求上进的乞儿么。
第37页 “咦,你还有正经事可做?”盛宴好奇地眨了眨眼,随后想到小乞丐不能常常陪着自己竟有点莫名的不安,“那……就不能来找了我么?” 小乞丐捂嘴一笑,“有空就来,好是不好?你捨不得我呀。” “去,我是怕……吃不完的糕点浪费了!”盛烟撅嘴横眼,再不理他,一脸认真肃静地跑到边上闻花蕊去了。 知道他脸皮薄又口是心非,小乞丐闷笑了几声就接着帮他找香味合适的蔷薇花,摘下一朵粉白的花骨朵,站在他身边蹭了蹭他的胳膊,“其实这儿的蔷薇品种还在一般,我倒是见过,把野生的粉团儿和红色的十姊妹嫁接在一块儿,就能生出抱成簇的粉团儿来,那才是真真好看!香味也格外诱人,连我的雪儿也很喜欢。” 雪儿是谁?叫的这么亲热,是女孩儿么?盛烟就觉得有些胸口闷,没接他的话。 “诶,盛烟你听见我说的么?我看你就选粉团儿吧,墙根那边就有一大簇,花瓣也厚,你能采上好多的。”他继续蹭他的胳膊。 盛烟后退一步,横眼道:“你家雪儿喜欢的香味,我却不见得喜欢。” “嗨,它一只大白猫哪懂哪种花香更好,经常三心二意的,今儿个喜欢嗅粉团儿,明儿个就蹲在荷花蔷薇跟前不动了。”小乞丐凑近去看盛烟的脸,伸手戳戳,奇怪了,脸怎么这么臭啊? 稍微一愣,盛烟挠了挠鼻子,“雪儿是只猫啊。” “嗯是啊,要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没。”盛烟轻咳一声,转身拉着他往墙角走,“你说的就是这种?” “对昂。”小乞丐伸手又要摘,被盛烟一把打掉,“不能这么采,硬把它的从底部掐断可不成,你手要放轻些!书上说了,採花时切忌焦躁无礼,花也是有灵气的。况且夜间採花本就不好,带着晨露的花瓣最妍,夜间是花儿舒展生长的时候,唉……真是告罪告罪。” “这讲究未免太多了吧!”小乞丐干脆扶着额头赏月。 低头嗅了嗅,盛宴不得不说小乞丐还真的很厉害,这花香的确够浓郁,也和蔷薇水的香味最是接近,犹豫了一会,抖开带来的绸缎布头,铺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开始採花。 “喂,这是上好的江南绸!”他用着东西包蔷薇,也太太太太奢侈了吧! 盛烟没听到似的专心採花,遇上花瓣缺损地就直接掠过,只选择花骨朵大且厚实的。 小乞丐在背后对他做了个鬼脸,但看着看着却着了迷,眼眸一动不动地凝视着。 盛烟採花的姿势很好看,不像女子那般翘着兰花指,但手形很美,在空中挑起一道道华丽利落的弧度,精緻灵巧,却丝毫不显得娇柔。 是一种不蔓不枝的清雅,带着少年固有的青涩和细緻。 过了许久,盛烟仍然专心致志地採花,但也注意到了小乞丐的无聊,便随口说起蔷薇花的典故来。“小乞丐,你知道蔷薇有个别称叫‘买笑花’吗?” 小乞丐摇摇头,蹲下来帮他把採好的花儿依次摆好。 盛烟便采着花儿对他慢慢说道:“传说啊,从前有个皇帝,一天与他最宠爱的妃子在御花园中赏花,恰逢蔷薇蓓蕾初放,盈盈若若,清秀婉约,宛如含笑的美人,便随口称赞了一句:‘此花绝胜佳人笑也’。这位宠妃就问皇帝,‘笑可能买乎’?皇帝便答‘可以’。随后这妃子就让人般搬来黄金百斤,要买皇帝整日欢笑。从此,蔷薇这就得了‘买笑花’的俗名儿,是不是很有趣?” “呵,用蔷薇来形容美人的确是不为过的。不过,我倒听过另一个美称,说蔷薇又叫‘玉鸡苗’,你可听过?”小乞丐晃头晃脑起来,那意思——别小看我,伦家也是读过书的。 盛烟拈着一朵粉团儿,转过脸来看他,“何意?” 就听小乞丐笑意融融地说道:“说是古代有个官员,见自家后花园的蔷薇长的很是茂盛,打算分栽一些到别的地方,就让僕人去挖。谁知僕人才挖了几下,眼睛一亮,竟是挖出一块五彩斑斓的玉石来,是个不大不小的玉鸡,可算是捡着宝贝了!因为这玉鸡石是从这蔷薇根下挖出来的,所以蔷薇就得了个‘玉鸡苗’美称喏。” 盛烟瞪大眼睛瞅着他,又瞅瞅蔷薇丛底,笑眯眯对小乞丐招手道:“真有这种事啊,不如我们也挖一挖!” “你不是吧,你饶了我,帮你採花就够费劲的了……比我练功还累。”小乞丐连连摆手,小声嘀咕。
第38页 “你刚才说什么?”好似听见他说练功什么的,这小子会武功,看不出来啊。 小乞丐差点咬住舌头,“没啊,我说……这玉石不是随便挖挖就能得到的,你呀,你一看就没好运的!” “哼,你凭甚这样说?”盛烟不悦地挑了挑眉梢,见小乞丐苦着脸不说话算是妥协了,微微一笑转过身去,继续採花。 两人忙到三更过后,盛烟才算是满意,把摊在地上江南绸四个角提起来,拢起一系。松松垮垮地拎着,唯恐花骨朵较贵,走回去时相互压着了。 “别用这种仇富的眼神看我,这是我二哥哥送来的旧长衫,我裁下来一片里子而已。”要知道盛烟原本想的是拿篮子,但挎着篮子夜行怪怪的,想了半天就去裁了片里子。他估摸着,就算没了里头一层里子,长衫照样可以穿的。 小乞丐这笑着才“哦”了一声,跳到前面去领路,“你要记得这条路怎么走,虽然弯弯绕绕多了点,但多走几次就知道了。” 点头答应着,盛烟七分小心三分忐忑地跟在后面,仔细看着四周,用心记着沿途的景象。 一路无话,两人一前一后牵着手,走得还算是顺畅。 直到要路过一处低矮的栀子花丛时,小乞丐忽然回头捂住盛烟的嘴。 盛烟讶异地皱眉,顺着他歪脑袋的方向望过去,只见一个提着灯笼的丫鬟偷偷摸摸站在假山后,不知在和谁说话。听声音,该是个年迈的妈妈。 “唉,以后切勿再来这里了,大夫人若知晓我还接济于你,也不能容得下我。” “易妈妈,我,我也不愿的……实在是去年家里的收成太差,弟弟又要娶亲,爹爹做长工的仅有的银子也不够使了,我又没了去处,这才斗胆求得小厮放我进来,求见您一回……”小丫头说着说着,忍不住哭哭啼啼起来。 “你赶紧别说了,唉……这里还有七八两银子。再多,我是没有的了!” “多谢易妈妈!我家主子过世后,若不是您照应着,我被赶出府,算是一点出路也没有了。”听着像是跪地磕头的动静,但很快没了,应该是丫头被这妈妈拉了起来。 “你也是个苦命,怪只怪你家主子福薄死得早,对了……有件事我一直觉得蹊跷,你家主子下葬时,她的玉佩不是做了陪葬么?” “是啊,我亲眼见的。”丫头满口肯定。 这妈妈的语气瞬间变得有些发憷,“阿弥陀佛,可就是奇了,前些日子里大夫人叫我过去,手上拿着的不是那枚玉佩又是何物?!” “什么?这不可能,我真是亲眼看着它随葬埋入了土呀!”丫头的声音也慌乱起来。 “罢了罢了,改日我烧些钱元宝给你家主子,你每逢清明忌日也不要忘了!”她惴惴不安地嘱咐道。 接着,她们说话的声音渐渐放低,再过了半刻就两相散去了。 见她们走了,盛烟才跟着小乞丐回到了自己房中,心事重重地睡下,一晚上帮小乞丐盖了好几次被子。也不知是不是他正在长身体,踢被子踢得厉害。 盛烟掖被子时多看了他酣睡的脸庞几眼,觉得他的脸这几天似乎白了很多,衣服也换了件干净了些的,不知是何故。 胡思乱想直到天亮,盛烟把朝食分了小乞丐一半,让他藏起来慢慢吃,自己便带着杏儿和馨儿往琼学馆去了。打听了一下六哥哥是否还为丢了东西而生气,两个书童都说已经消气了,不过还张罗着在寻,盛烟略微松了口气。 只要不翻到他房里来,整个朱栾院随他任意折腾。 午膳后,盛烟又和龙碧升私会,张嘴就问蔷薇水的制法。 龙碧升迟疑地想了想,摆弄着腰带上的锦香囊对他说:“说起来,《普泽香谱》上下两册里都未记载蔷薇水的制法,据说大食国对此是秘而不传的,爹爹尝试过多次,但也未尝试得出。做出来的味道,仍然与真正的蔷薇水相差不少。” 这话顿时犹如一盆冰水,从盛菸头顶醍醐浇下。 他居然妄想自己能做出蔷薇水,实在是自不量力呀。 然而,龙碧升的后一句话又勾起了他的希望。“不过,若要做出极为相近的味道,却不是不可能的。” 第十五章 说起蔷薇,龙家是最先启用蔷薇花来做熏花香丸的制香世家,配以蔷薇入味的香丸,香味不但持久不衰,而且余味渺远,宫中的妃子与娘娘最喜此类味道,有时还用作帐中香。天翔朝二十八年时,皇帝新加封的贵妃是江南人,最为推崇一种红蔷丸,便是龙家当年制出的新品。这位贵妃终日用蔷薇香味的香丸熏衣、熏被,又精于焚香,因而常年赢得圣宠。那年的龙家因此得到了不少金银赏赐,大食作为贡品奉上的蔷薇水也被龙家大老爷得了不少。
第39页 “那蔷薇水真是用木桶装的?”盛烟一脸的好奇,他一直翻阅《普泽香谱》上册,觉得有些奇怪,蔷薇水似乎是从缶中倒出来的。 龙碧升的手指放在锦香囊上,稍稍摇了摇香囊下坠着的流苏,眸子里像是流动着一层层的琉璃光,“其实不是,蔷薇水并非直接装在木桶里的。不过是因为大食距离我们天翔国遥远,未免里面的琉璃瓶或缶碎裂,才套上木桶在外,并用蜡封上,又用草绳捆好。” 原来如此,这么说蔷薇水原本是盛在琉璃瓶里或缶的,那制出蔷薇水是不是也要用琉璃瓶呢?盛烟恍然地点点头,不知觉皱起眉,去没发觉对面的龙碧升正盯着自己看。 “二哥哥,那你试着做过蔷薇水么?”盛烟想了想,还是决定直接问。 龙碧升抿嘴笑了笑,手指粘着那个锦香囊不松,眼梢上挑,“十弟,这可是秘密。” 也对哦,他还没资格进焚香台,依照龙家家规,未经过大老爷允许,龙家子嗣照道理是不准私下授受制香技艺的。二哥哥已经有意无意对他说了不少常识,再说,只怕不妥了。 “不过如果你能闻出,我这香囊里装的是什么,我可以把这个秘密变成你和我二人的秘密。”龙碧升边说,边把手指间的锦香囊又抖了抖。 从刚才二哥哥就在摆弄这个锦囊了,是他做出了什么新香片?盛烟托腮望过去。 就见这只锦香囊绣着百鸟图,金丝银丝勾勒出鸟的羽毛,很是精细,凑近跟前耸耸鼻子,盛烟禁不住一愣,“原来我刚才闻到的就你香囊的香气,不同一般香片香丸香饼子的香,是好别致的香啊!” 龙碧升顿时笑开了眉眼来,把它取下来给他仔细闻,“闻的出是什么味道么?” 盛烟深深吸了一口气直入肺腑,就觉得有股清新的蔷薇香在胸腔里涤荡,然而……另有一股沉郁的香氛压制其上,增添了蔷薇的清香不说,还更加悠长的回味,绵绵长长。 “有蔷薇!”不过若不是他昨夜分辨了一夜的蔷薇花,他还不定这么快能闻出来。 “嗯,是蔷薇香,不过我没用蔷薇花,主香料你可没猜出来。”略显得意地扬了扬脖子,龙碧升露出一截白鹅白的修长脖颈。 盛烟这下皱起眉头,“二哥哥……你就告诉我吧!”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 “不成,这样好了,我把这香囊借给你几日,等你猜中了答案,我便告诉于你。”龙碧升笑着敲了他的脑门一下,又问:“上回我布置给你的功课,背熟了吗?” 摸了摸额头,盛烟一双眼胶着在二哥哥递过来的锦香囊上,格外小心地挂在腰间,才微笑地仰起脸道:“嗯,背熟了!我还找到了“焚香七要”的出处呢。” “哦,那你依次说与我听。”见他一副摇头晃脑的模样,龙碧升也是满眼的笑意盈然。 “明人高濂在《遵生八笺》卷十五里提出了焚香的七个要点,这便是“焚香七要”。这七件物品分别时香炉、香合(盒)、炉灰、香炭墼、隔火砂片,还有灵灰和匙箸……灵灰应该就是事先制好的霜白香灰,隔火砂片是用来搁香丸香饼子用的,对不对?”回顾着书上的文字,盛烟说来也条理清楚得当。 龙碧升点头一笑,“那……匙箸是用来做什么的?” “嗯,应该是……用以拨弄香炭墼的吧。”这点他倒是看漏了,盛烟也就随口一猜。 不料倒让他猜对了,就见二哥哥赞赏地摸了摸他的头,跟着挑起他细长的发丝在指尖绕了绕,说:“你还算用功,那,今天的功课就简单些吧……回去把这七件东西的种类数一数,一一罗列在纸上,理当不难,嗯?” 什么啊,这还不难?!《普泽香谱》上册里提到的各式各样的香炉就不下几百种了,更何况是……但盛烟看到二哥哥潋滟的眼眸沖自己眨呀眨,一个“不”字硬是没能说出口。 唉,晚上和小乞丐说好,做蔷薇水试试看的……这下,我岂不要熬通宵? 盛烟苦哈哈地送走了龙碧升,僵着一张脸回到屋内,找了个藉口让杏儿和馨儿去找小厮整理后院的杂草,就趴在桌上开始看书。 《普泽香谱》上册共几百页,但凡遇上需要记录的他就赶紧在宣纸上写下,一张小脸认真静肃,细细看来倒比过去多了一些红润,这气色是愈发的好了。 窗外,杏儿和馨儿就在那里弯腰苦干,馨儿两手割草,还小声嘀咕:“小主子今儿个也不知怎么了,竟是拿出好大的少爷架子。”
第40页 杏儿轻轻瞪了馨儿一眼,道:“小主子也是主子,你该庆幸我们不是被送到了六少爷那里,昨儿个夜里……我可是又听见晓红在墙根下哭。” “说的是,我们小主子虽不得势,但……对我们还是不错的。”想起昨晚十少爷赏给自己的那碗杏仁粥,馨儿天真莞尔。 看了不谙世事的妹妹一眼,杏儿在心底嘆了口气,但愿十少爷一直安安分分,她们尽心尽力好生服侍他,才是老天保佑谢天谢地啊。 夜里,盛烟紧赶慢赶,终于赶在小乞丐出现之前把二哥哥交代的功课做完了,方才累得连晚膳都没吃饱,这会儿摸摸肚子,饿扁了! 等到小乞丐一露面,盛烟拉着他就往后院的小厨房跑,让他抱着一包袱的蔷薇花,自己手上拿着瓷盒和瓷瓶各一个。 在厨房找了找,发现还有一碗剩饭,盛烟狼吞虎咽地吃了,看得小乞丐两眼发直,还忿忿然起来。 “怎么,龙家少爷还不管吃饱饭哪?”他就算一日三餐不定时,也没有这样饿过。 “不是不是,我刚才没工夫吃。”盛烟对他一摆手,把碗筷放下,指挥他去炉灶边烧火。 小乞丐撅撅嘴没说话,蹲在下面拿出火摺子吹火,索性灶台里柴火够多,应该不用他们半夜噼材。 盛烟看了看瓷盒又看了看瓷瓶,纠结地想了想,还是把花瓣分别给装满,算是都试试,看哪个器皿的效果更好,下趟再做改进。 既然是蔷薇水,这花瓣里的水怎么弄出来呢?他先后想过用手挤压、碾压的方法,试了几朵觉得不成,因为花香并没有变得更浓。想起二哥哥百花香茶晒干蒸制的做法,这才想到了把花放在锅子上蒸。如果蒸一蒸,花瓣里的水分应该可以被蒸出来,将这些都收集起来,或许可行吧。 “不管了,先试试看……”盛烟一门心思地在想制法,对小乞丐说话就果断起来,“小乞丐,帮我把旁边的甑拿出来,锅太大了,我觉得用甑比较好。” 小乞丐转头看了盛烟一会儿,目光从他腰间熘过,嘴巴又撅高起来,把甑拿出来放好后,看着盛烟手忙脚乱地把塞满了蔷薇花瓣的瓷盒和瓷瓶,见缝插针地问他:“你有香囊了啊……是杏儿还是馨儿给你绣的?” 眼睛盯着甑正想着这样有没有问题,是不是该用小火,盛烟随口就道:“哪儿啊,她们的女工还不成,得多练练,这个啊……是我二哥哥给我……”借给我带几天的。 可小乞丐听话只听了一半,把额前的刘海拨到脑后,走到他旁边把甑固定得更稳当些,又问:“你,很喜欢这个香囊啊。” “嗯,很好闻的香呢,是我哥哥亲手做的,了不起吧!”盛烟笑得眉眼轻扬。 小乞丐就多看了那香囊两眼,小声嘟囔了一句,也不知说了什么,蹲下来就把火给吹大了,直到盛烟猛掐他的胳膊才反应过来。 “哎呀哎呀,你快点把火弄小点!哎呀,这甑怎么要烧糊了!”他急得跳脚,对小乞丐是又掐又打的。“都怪你,这下要怎么办?” “是你笨死了,甑里都不加水的么!不加水可不得烧糊了,哪有干蒸的道理!”小乞丐抽身站起来,不悦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心说盛烟个子看起来瘦弱,掐人怎么就这么疼呢! 盛烟一拍脑袋,“呀,我是忘了!” 两个人便慌张地往甑里加水,但这次尝试还是失败了,盛烟看到花瓣都蒸蔫了就把瓷盒和瓷瓶取了出来,结果,压根没蒸出多少花瓣水来,花瓣只干瘪地黏在了瓷壁上。 盛烟瞬时也跟花瓣似的蔫了,坐在门槛上对小乞丐说:“唉,知道不容易,额没想到这么难,怎么会连丁点花汁都没有呢。” 看他萎靡不振的样子,小乞丐想安慰他几句,可是他不懂啊,看着他黯然地盯着香囊发呆,心里莫名的觉得有点堵。 两小孩小眼对小眼了一阵,小乞丐把盛烟一把拉起来,“这火可还烧着呢,你再翻翻书想想啊,这才失败一次而已就放弃了?” “谁说我放弃了,我这就回去拿书,你在这儿等着!”盛烟倔强地哼了一声,拍拍屁股站起来。 回头看了看浪费掉的花瓣,小乞丐觉得很是可惜,歪着脑袋看了下厨房里的东西,他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引火起了另个一灶头,把锅子加了上去,放里面放了半锅水。 然后,他找出米来放进去一些,决定就地取材熬点花粥。 盛烟拿着书过来坐在门口翻看时,锅里的粥已经翻滚开了。闻着味儿走进来,盛烟下意识的摸了摸肚子,怎么又饿了!
第41页 麻利地把刚才蒸干了的花瓣扔进锅里搅了搅,小乞丐装作没听见盛烟肚子的响声,在厨房里找到了大枣、枸杞、和冰糖,看着火候依次放下去。慢慢的,厨房里粥香四溢,他添了一碗递到盛烟手上。 盛烟尝了一口,露出一脸酣足的表情,“小乞丐,好好吃哦!” “真的啊,这是我娘我最吃的一道粥,今天便宜你了。”小乞丐自己也笑眯眯地添了一碗,两人就坐在门槛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吃粥。 也是真的饿了,大半锅的花粥都是盛烟吃的,最后还打了个嗝,道:“这粥真好吃,有名字吗?” “还没有名字的。”挠挠头,心说娘做这粥时的确没讲名字,小乞丐摇头。 “那……就叫冰糖玫瑰粥好不好?”盛烟吃的满足,这会儿笑得是异常灿烂,跟盛开了的白蔷薇似的。 小乞丐觉得这名儿好听,“玫瑰,说的也是蔷薇?” “是啊,这是从宫里流传出来的一种叫法,不过指的是蔷薇里的某一种,且不是成簇长的那种,有好多种颜色的……要是以后我们遇上大红玫,也可以拿来做粥吃!” 这敢情好,花瓣做不成蔷薇花来,也不浪费,顺手可以做成粥。 “那以后有机会,我再做粥给你吃?”小乞丐拽着盛烟的手,道。 盛烟连忙点头,“好啊。” “那是我好,还是你二哥哥好?”迟疑了片刻,小乞丐抬起下巴问。 盛烟愣了下,摸摸香囊又摸摸肚子,“你好。” “呵呵。”小乞丐笑嘻嘻地望天,眉毛直翘,唉哟……今晚的月亮好大好圆喏。 吃饱了两人又开始尝试第二轮的试验,这次盛烟翻出了一个道家制造某些药物的提炼法,参考了一下,觉得也可以试试。他还是把花瓣塞满了瓷盒和瓷瓶,不过这次在上面蒙了一层纸,密封起来,再把它们放在水甑里蒸。 这次,还真的得到了一点花瓣汁,让盛烟高兴了好半天,但是……花香还是不够浓,甚至有些被稀释的感觉。 “算了算了,我们明天晚上接着试!”小乞丐拍拍他的肩头。 盛烟也觉得不可能一夜里有多大进展,但至少还美滋滋地吃了顿花粥不是,便和小乞丐把厨房收拾干净,又搬来新的柴火添进灶下,把厨房还原成原本的样子。也幸亏这天杏儿和馨儿累得浑身发软,不然就凭他们俩这干活的动静,十个杏儿都被吵醒了! 这么一折腾的结局就是,盛烟和小乞丐都顾不得洗脸洗手,沾上床就蒙头大睡过去。第二天清晨杏儿来叫时,小乞丐还流着口水趴在盛烟身上呢…… “小乞丐,小乞丐!”盛烟也不敢喊得太大声,使劲推了推小乞丐,但他手脚都缠在自己身上,居然怎么也推不开。 没办法,他只好大声对着门外喊:“杏儿,你先去端水,我不用你们服侍穿衣……等会你们再进来!” 糊弄走了杏儿,盛烟一手拧着小乞丐的耳朵转了一圈。 “嗷!”小乞丐一蹬腿,吃痛地坐起来,哀怨地望着盛烟。 怎么还不服气啊?盛烟小嘴一抿又要伸手掐他,小乞丐扁扁嘴赶快跳下床,揉着耳朵小声埋怨:“好疼的,你真狠心……” 滚咧,谁让你装睡,别以为我没看见你睫毛动了!盛烟一抬手把衣衫扔给他,压低了声音道:“快点,杏儿她们要进来了!” “小主子,您起了没?门外,二少爷来了呢……”不料杏儿很快就转了回来。 “什么?”二哥哥来了,怎么办怎么办,盛烟一下子慌了,衣衫是越穿越乱,眼看门要被打开了,赶紧把小乞丐推进屏风后面的净房里。 “哟,我们小十也学着偷懒觉了。”龙碧升手拿一把玉骨摺扇,嘴角噙笑地站在门口。 第十六章 永嘉这个地方,放眼至整个天翔国,并不算多么富裕,农工商的发展程度都一般,在全国排的上十以内的名号,但好在税负很低,风景秀美,好多官员都喜欢离任后在这里置办一两处宅邸,背靠大山或湖水,颐养天年。 但永嘉县在天翔却最是家喻户晓,不因为其他,就因为这里出了两大制香家族,一个是历史逾百年的制香世家龙家,一个是最近三十年兴起的制香新秀方家。说起来或许有些夸张,但就是这两大家族占据了整个天翔国制香业的大半边江山。 自从天翔国皇家从百年前开始信奉佛教,和尚们最常用的白檀香广为流传,由此带动了制香的蓬勃发展。又因为毗邻的几个国家同样信奉佛教,香火鼎盛,这香就成了人们日常生活的必需品,待大食、天竺、柔佛等国的香料传入天翔之后,各类香品就变得更加普遍。
第42页 当时,龙家先祖机缘巧合向皇帝献上了经过风干而制的龙涎香,从此龙家就被皇家指定为贡品香丸的制造者,每年向朝廷和宫中输送大量精緻名贵的香丸、香饼儿不说,还垄断了几乎全国一半寺庙佛香的供应。 每年的大型祭祀和外国使节来朝时就更不用说,所需的各类香品都由龙家提供,因此而得到的赏赐与利益不言而喻,龙家越来越富裕,亦是天翔最着名的制香世家。而给制香师赐予品阶,是五十年前由龙家倡导提出的,当时是为了规范制香市场,未免一些以香投机之人滥竽充数,更为未免部分不懂香的百姓上当受骗。 那段时期,天翔刚刚开始对周边各国出口香品,尤其是龙家的蜜香丸,给朝廷带来了不少份额的收入,也的确不能容忍那些粗制滥造的香品流于市面,先皇便下诏:但凡今后制香出售的商家,需得有具有一位五品以上的制香师,否则将被视为私售,会被官府查封。 但五十年过去了,天翔的制香师也并不多,且大部分都出自各大制香世家,当然也有些自学成材的野路子,但寥寥可数。 “不过,即使是龙家与方家,小辈儿要从事家业,也需得过了制香师的品阶试再说。方家老爷子的名讳是一个恕字。他们家很有意思,自从先皇赏了这个‘恕’字给方老爷子,从此往下,方家子嗣取名都是单字。 品阶试么一年一次,无年龄限制,但约定俗成的规矩是,满九岁便可去考,若实力超卓,越级考品阶也是可以的。大哥九岁时第一次考,就直接考了二品阶,而后每年考上一品阶,十二岁就考上了五品阶。”龙碧升坐在马车里,撩着帘子望向窗外,怕盛烟觉得路途无聊,就说起了这些。 方才,龙碧升等盛烟用过朝食就把他拉出了门,说多日未出宅子,邀盛烟一同去集市瞧瞧。永嘉的集市,大多是贩卖香品的各地商人,也有贩夫走卒,专门买些便宜的香丸香饼,去小镇上兜售,卖给常年不便出门的妇人们。 盛烟是第一次迈出龙家大宅,一路上都好奇不已,但家教森严,他也不好趴在门帘处可劲地往外看。听见二哥哥说起自家的发家史,又提到大哥哥,立刻面露钦羡,扯着他的袖子问:“这样说来,二哥哥今年盛夏之末,就可去考五品阶了?” “嗯,每当夏日入了伏,衍香监里一派依红偎翠的景象,真真是密叶翠幄重,脓花红锦张……”似乎是想到了品阶试上的什么趣事,龙碧升盯着指尖抿嘴而笑。 衍香监,位于天翔国的国都灵邺,是制香师进行品阶试的固定场所。 有时,皇宫贵族还会结伴观赏,或者派管家和贴身侍从去看看,一旦有新制的好香,自然能够近水楼台先得月。 被他的话一撩,盛烟脸上显露出无限嚮往的表情。 龙碧升看着他傻傻地发呆,屈起指节敲他的脑门,笑道:“明年你也满九岁了,可以随我一同去灵邺。” “可是二哥哥,我现在连焚香台还进不去呢。”想起这件事,盛烟就忍不住嘆息。 “无妨,就算先进了焚香台,也不意味着可以日益精进,爹爹说过,制香首先讲究的是心静,如果心思浮躁妄想一日百步,那是成不了事的。”拢了拢他的鬓角的发,龙碧升的目光又软了几分,沉默片刻,笑盈盈地提醒他:“昨晚的功课呢?” “真是,还以为你会忘了的。”盛烟撅了撅嘴,把一叠纸掏出来,递给他,“做的匆忙,恐怕我还记得不全。” 龙碧升拿在手上仔细看了看,倒是莞尔了,“不用妄自菲薄,已经很不错了。”说罢,撩起帘子往外看了看,勾起嘴角说:“既然做得好,该得赏的,我买个香炉送与你可好?” “真的,二哥哥你说真的?”盛烟喜不自胜,有了香炉,哪怕是最普通的那种呢,他就可以在房内焚香了。 数日前,二姨娘曾说送给只香炉过来,但不知是小夕忘了还是怎么的,至今未有看到。 龙碧升笑着摸摸他的腕子,拉着他下了马车。 两人往一间香炉铺子跟前一站,掌柜的立刻迎了上来,见马车上挂着龙家的标记,连忙堆出笑脸,“原来是两位龙少爷,快请进来看看!小店虽小,但该有的香炉都有,不论是官窑、哥窑、定窑、汝窑、煌窑产的,一顺熘的宣铜炉、潘铜炉、彝炉、辱炉,盏铜炉是应有尽有!” 这老闆是当真会做生意的,铺子里各式香炉摆得整齐不说,放得还不紧密,用了紫檀木的柜子做陪衬,叫人看得没来由的就觉得十分名贵。
第43页 龙碧升只微微一笑并不说话,牵着盛烟往里走。盛烟没见过这么些香炉,自然是看了个眼花缭乱。有些他还说不出名字,莫名就觉得脸上发烧,拉了拉龙碧升的手。 “老闆,有定窑产的盏铜炉么?” 龙碧升稍稍抬眼,笑得云淡风清,但别有一番清雅的气势压人,小小年纪都熏发出满身的贵气。 老闆就知道他是十分懂行,直接领着他们就上了二楼,捧出一个有六只脚托底的茶杯大的铜炉来,小巧精緻,上面还有麒麟兽的镂空雕纹。 见盛烟看得目不转睛,龙碧升对着老闆一笑:“东西确是好东西,定窑的东西我是买过不少的,也就不还价了,还请老闆掂量着给个实价……另外,还要个熏巾笼来,大小和这个匹配。” 龙家少爷就是出手大方,老闆顿时眉开眼笑,但这也意味着他没法抬高价了,若讹诈龙家少爷被知道了,那他可别想在这永嘉待下去了。 付了钱,龙碧升让盛烟自己抱好东西。 盛烟看着竹篾做的熏巾笼觉得奇怪,“这个是做什么用的。” “等你学会了焚香,我再告诉你。”龙碧升看着他笑。 两人接着在集市上兜了一圈,忽然发现有个深巷子的店铺外有卖人挂出了龙涎香的牌子,龙碧升眉头一拧下了车,但没让盛烟下来,看一眼西屏,让他伺候着盛烟去别处随便转转。 不该说时绝不多嘴,这是盛烟的优点,他笑着和龙碧升挥了手,乖乖跟着马车往前走。 马车行到路中央时,盛烟正抱着新得的香炉爱不释手地摸来蹭去,忽的就听见不远处有马儿高声嘶鸣,也不知是谁,在集市上撒开了缰绳飞奔,声声马蹄急。 西屏赶紧撩起帘子出去看,一看不得了,一百米外有一匹高头大马直直往这边冲过来,虽然轻巧地躲避着旁边的人群,但也依然惊起了一些人的大声喊叫。 “快快,往左边去!”西屏焦急地吆喝着车夫。 但车夫一下被吓愣了,哆哆嗦嗦赶着马,马儿居然还不听使唤。 盛烟就决定要抱着铜炉跳下来,要知道这若是冲撞上了,二哥哥刚给自己买的香炉岂不会被磕着。主意一定,他就推着西屏要往下跳。 西屏就觉得脑仁发疼,哎哟小祖宗诶,若是二少爷知道了,十少爷有什么磕碰的,他这几个月的月钱算是交待了。 但是拗不过盛烟,情况也实在紧急,他只好一眼盯着那匹马,一眼瞅着盛烟,将他从马车里扶下来。本来,他们是堪堪能躲过这匹马的,但偏偏他们的这匹马也跟着疯,对着冲过来的马龇牙裂嘴起来,一闷头似乎想撞过去。 “我的天啊!”西屏拽着盛烟往边上躲,但忘了盛烟腿脚不便,这一拽可好,盛烟歪着身子就往路中间倒了下去—— 蓦地,白马跐熘一声抬起了前腿,身子在空中轻轻一跃,从盛烟身上跃了过去。马上之人立刻拉转缰绳回过头,撩起飘逸的衣摆跳下马来。 盛烟从地上爬起来,看了看怀里的小铜炉,拍了拍胸口,“幸好没事,可吓死我了。” “十少爷,你没事吧!啊啊,真要了我的命的,主子知道了非拧掉我的耳朵!”西屏咋咋呼呼叫起来,伸手就想把盛烟抱起来。 但斜刺里突然伸出一只手臂,从盛烟的腋下穿过,轻轻松松把他搂了起来。 盛烟疑惑地仰起头,就感觉眼前有一片幽然的青烟在飘荡。 这人,长得好生俊朗……眼角眉梢是天生的往上翘,轮廓比一般的天翔人要深上一分,头上只随意地束着一根烟燻色的发带,眼眸是很好看的深褐色,微微一动仿佛眼角的阳光也跟着动了,一丝一缕都被他融进了眼眶。 而他眉心正中恰好有一颗不大不小的硃砂痣,竟是给他平白添上一股邪媚的味道,使得原本清隽的脸变得妖娆起来。 “没事吧。”他这对着盛烟一笑,更显媚然了。 盛烟拍了拍身上的土,觉得这人应该不是坏人,便道:“幸好没事,这位哥哥……下次可不要在集市上骑马了,实在是很危险。” 青衣人眉毛一扬,似乎是非常爱笑,拉起盛烟的手就道:“嗯嗯,下次不会了,都怪我新买的马儿太野。你真的没受伤,可需看大夫?” “不用了,只是手掌破了点皮。”盛烟抱着香炉也笑起来,心说这人是谁啊,如果不说话真像是从山里出来的仙人,可一说话嘛……就显得…… 西屏在身后扯他的衣衫,小声嘀咕:“十少爷,我们走吧。”糟了,这方四少怎么出现在这里呢,主子若是知道,我这耳朵是真的完了!
第44页 盛烟也觉得应该回到马车上去,就对青衣少年拱拱手,“我已经无碍了,这位哥哥不必介怀,因为同兄长一起出来的,我也该告辞了。” “诶,别急啊……我的马害你受了惊,便请你吃茶当做赔罪吧。你看,旁边就是一品楼,芙蓉点心可是做的一绝。”青衣人笑眯眯地拉住盛烟的手腕,就是不松手。 盛烟挣扎了一会,有些恼了,“兄长就要回来了,我怎好跟你走?” “那更好,请你兄长一起吧!”青衣少年挑挑嘴角,其实他早瞥见了这辆马车上的龙家标记,也认得西屏。不过故意装作不知,非要拉着盛烟去茶楼小坐。 西屏在一边是急得不得了,但他也不敢上前拉。 “我说不去便不去的,你这人怎么……”怎么这么执拗不讲道理呢!盛烟因抱着香炉不好伸手推他,推来搡去的,额上都渗出了汗。 青衣少年轻轻掩嘴,远看一个人影从远处巷子里走出来,抓着盛烟的手更紧了,“对了,我姓方,名翎,字淙白。” 他年纪稍大都主动报上了名讳,盛烟不好不说,只有淡笑地回答:“小弟姓龙,名盛烟。” 这人姓方,莫不是方家的人? 方翎的细长的眉毛微翘起来,忽而低头在他身上闻了闻,最后目光停留在他腰间的锦香囊上,讶异地皱了皱鼻子,“是蔷薇哪,大白蔷、十姊妹,还有……这香囊里肯定不是你的……诶,这个是……”说着他又凑近了盛烟几寸,鼻子几乎要挨上他的脸。 “啊,我知道了!可真聪明啊,这个是……”他张嘴就要说出最后这味香料,一袭白衣咻地闪到他背后,一把捂住他的嘴。 盛烟瞪大眼看着他身后,“那个,二哥哥你回来啦。” 就见方翎比龙碧升高出半头,却被他捂住嘴巴动不了,原来龙碧升另只手里藏了枚簪子,正好顶住了他的后腰。 “方翎,你不是和我大哥去求学了么,怎么自己先回了?!”这方家老四年纪比自己大半岁,是方家这辈里最有制香天分的。但龙碧升第一次参加品阶试就和他成了冤家,谁也看不惯谁,两人一照面就斗嘴掐架。 偏偏,方翎天生就喜欢招惹人,龙碧升越是避之他唯恐不及,他就越是喜欢找他麻烦。 见他捂着自己嘴巴更加用力,方翎干脆不挣扎了,伸手在龙碧升手背上摸了两把,眉眼弯弯地看着盛烟笑。 龙碧升“啊呀”的一声松开手,抬脚就要踩他的小鹿皮靴子。方翎呵呵笑了几声,不知是用了什么脚法,很轻易地转了个圈就躲开了,气得龙碧升直咬牙。 “我比你大哥聪明,所以我先回来咯。”方翎反身勾住龙碧升手中的玉骨扇往怀里一拉,边说,边斜着眼对他笑。 “哼,我看你定是被赶回来的才对!就凭你,永远比不上我大哥!”扯了扯扇子但就是抽不出,龙碧升急得满头大汗。 盛烟在后面则是看得一脸稀奇,真是怪哉,原来二哥哥也有奈何不了的人啊。 不过龙碧升这句话倒是成功激怒了方翎,他现在虽然仍是一脸的笑意浓郁,但却让盛烟觉得背嵴冷飕飕的。 就听方翎捏着二哥哥的扇子轻轻地笑,“吶,你是看到我回了,你大哥没回所以失望么……升儿?” 轰!盛烟就见龙碧升的耳根到脖颈刷的红了,眉头转眼立成一座小山。 龙碧升吐了吐气,也冷冷一笑,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死、妖、孽。” 第十七章 若说方家与龙家有过节,盛烟是绝对相信的。 看他二哥哥和方翎在集市上就对上了的情形,他就足够对此事窥见一二了。 龙家,不仅仅是永嘉的望族,从他们这辈往上数到曾曾祖父那辈上,龙家当时还出了位贵妃。这位贵妃生了两位皇子,那可都是先皇的皇叔,由此龙家便和皇家扯上了关系,又有世袭荣雍侯的爵位,这身价就更高了。 不管方家现在的风头如何劲,如果硬想和龙家比一比,从祖辈上论下来,那终究是稍逊一筹。 不过,听说方龙两家并没有太大利益冲突,龙家垄断的佛香不与方家相干,方家最近几年走的是亲民策略,制出的都是些平常人家也可买得起的香品,虽说价钱不高,但平日里单靠走量也能赚得肥满流油。 龙家历来自诩为皇家香品的独一家,对外出售的都是精贵的不得了的香丸,香撞都是不卖的。能买上龙字号的香丸的,大多都是王公贵族和富甲一方的商人,再则,一些官员爱附庸风雅,便也跟风买上一盒龙字号的香丸,间或着买点方家的香丸,在家里慢慢用。
第45页 由此看来,两家目前为止还算是井水不犯河水。 二哥哥和方翎,应该是单纯的个人恩怨,相互看不顺眼吧!盛烟抱着香炉坐在凳子上,往周围看了一圈,唉,这两人吵了半天,也还是拉着他坐进了这一品楼里。 三个人面前是沏好的雨前龙井,盛烟刚才已然喝了一杯,这会儿是撑不下了。 他之所以悠哉地坐在这里,是因为二哥哥和方翎从刚才不掐架之后就互瞪起来。龙碧升高抬着下巴冷瞪过去,方翎就满脸笑意地斜瞪回来。 总之是两双漂亮的眼睛瞪来瞪去,不晓得还以为他们是在眉来眼去。 “咳,二哥哥……”盛烟觉得这样下去不行,老这么灌茶水不是个事儿啊,就扯了扯龙碧升的袖子。 龙碧升望了他一眼,神色变得柔和些,“是不是饿了,我让店家上点心。” “不是,我不饿……就是,你们……”你们能不能不要再瞪来瞪去了,还不如打一架呢,打完了我们赶紧回家。盛烟想是这么想,但不能这么说,只好别扭地笑了笑,使劲对龙碧升使眼色。 “嗯,我明白的十弟,你也看他不顺眼是不是……不要紧,对这个人不必客气,有什么说什么,我们两个还怕骂不过他一个?!”说着还哼了一声,龙碧升看来是和方翎卯上了。 方翎眉心的硃砂痣晃了晃,在茶杯里水波的映照下,幽然生辉。 就听他语气淡淡地道:“升儿,别脑么。还是说你上次输了我,仍然不服气?” 龙碧升顿时一拍桌子,来气了,“上次分明是你使诈!” “兵不厌诈么,这也是斗智的一种,所以还是你输。”方翎见他气得发抖,脸上更添笑意,笑眯眯地挑起眉梢看他,还伸手捞起他一根飘起的发丝,放在指间把弄。 “你!有本事我们再比一次,你敢不敢!”一抬手拍飞他的爪子,龙碧升傲然地挺起脖子。 “还比啊,你不怕输的更惨吗?”方翎似笑非笑地躲开他挥舞过来的巴掌,抿嘴一翘,“好哇,比就比,不过……光比试没什么意思,要下赌注。” “好,不跟你赌,显得我怕了你。你想赌什么?”赌就赌,这人笑得实在太过欠扁了! 方翎敲着下巴想了想,对龙碧升勾勾手指,“你过来点,我偷偷告诉你。” 干嘛要偷偷的啊,什么赌啊,不能让我听么?盛烟愣然地看着他们。 龙碧升并不想低下头凑过去,但是很想知道方翎搞什么鬼,踌躇了半天还是伸长身子往挪了挪。 就感觉耳朵好一阵痒,方翎在自己耳边嘀嘀咕咕。 听他笑嘻嘻地说完,龙碧升蹙起眉头,“这事儿倒不难,但是……你为什么偏要赌这个。” “那你别管,你答不答应吧。”方翎只是笑。 龙碧升从来都是一条道走到黑,考虑了一会就点了头,“那如果是我赢了,我要你的七宝琉璃瓶。” 你还真是会要东西啊,七宝琉璃瓶可是他托人从大食好不容易弄回来的。方翎觉得肉疼,但还是把心一横,“行,我若输了,亲手把它送上龙府!” 两人跟着击掌订约,条件商量好了,接下来就是确定比试的内容。 “类似于品阶试的那种题目,我们都做腻了,不如换点新鲜的。”龙碧升一手拉过盛烟,用下巴指了指方翎,道:“十弟,不如就由你来,随意出题即可。” “我?二哥哥你别开完笑了……”我连入门都不曾入呢,怎么出题?盛烟往后缩了缩。 “无妨的,什么题都无所谓,只要与制香相关就好。”方翎白了龙碧升一眼,看着盛烟眨了眨眼睫。 盛烟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挠了挠头只好嘆了口气道:“那好吧,你们让我想想……” 半晌他忐忑地支吾道:“书上曾写,有些香丸不用以薰香,却可入口下咽,是以被称为糖香丸,但选料以香料为主,用途有很多种,例如给牙消肿、除臭、调理脾虚之症……” 方翎忽然对他一摆手,“明白了,比制糖香丸嘛……确实有趣,还未试过。升儿,你觉得如何啊?” “你,不准再叫我升儿!”龙碧升眼神冷冽,眼角几乎要迸发出冰锥来。 讪讪地摸了下鼻子,方翎不知小声嘟哝了一句什么,又笑道:“我们就找个两个口臭之人过来,当场比试好了,谁制的糖香丸更有效,就算谁赢!”
第46页 看到二哥哥总算没再发火,盛烟也吁了口气。 由于方翎没带随从出来,西屏被赶去找口臭之人。这两人就带上盛烟,找了不远处一家卖售卖各类香料的铺子,开始各自挑选材料。 盛烟跟在二哥哥身后,想要跟着学习辨认香料。 龙碧升也有意识地想教他,每拿起一种香料就告诉他是何名称,有何特点,如何分辨真假。由此,他们耗费的时间较长,待半柱香烧过去了,方翎已经选好了所需香料,拿给老闆结帐了。 盛烟一看有些急了,小声问龙碧升:“二哥哥,要不然你别教我了,还是快些选香料。” 龙碧升瞥了方翎一眼,微微笑道:“不碍,我自有分寸……”接着又带着盛烟把面前的十几种香料都辨认了一遍,放着盛烟一个人对着上面的竹牌识记,才从容地开始挑选自己所需的香料。 又过了半柱香,他也挑选好了,拿给老闆结帐时候,西屏正好带了两个农夫过来。这两人都是从医馆拉来的,患有口臭,心说有人愿意免费帮他们治疗,就高兴地跟过来。不过他们一张嘴,方翎和龙碧升都赶紧捏住鼻子闭气,不约而同往后一跳。 “咦,什么那么臭啊……”盛烟还在香料铺子里头呢,居然都闻到他们的口臭了。 龙碧升和方翎对视一眼,分别选定一人,转身问老闆要两个制香台,要当场作出抑制口臭的糖香丸来。 老闆一听也来了兴趣,招呼几个人搬出两个木头台子,之所以说是制香台,是因为木台里有好些抽屉,都装着一应俱全的制香工具。 盛烟兴致勃勃地站在龙碧升身后,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两手的每一步动作,先在捣钵里碾碎所需香料,跟着交给西屏用蹍船研磨,再就要用筛子筛出细末,然后加入枣膏、熟蜜糅合,用这些香料细末揉搓成蜜丸。 龙碧升的动作麻利流畅,每个步骤都很有条理,没有丝毫停留,很显然是经常做香丸,研磨每种香料要用不同大小的力道最合适,他都掌握得恰到好处。 不过蹍船研磨的工序就不用他做了。盛烟看得好奇,也坐下来试了试,发现不是那么容易。 大约一个半时辰过去了,龙碧升和方翎都做好了几枚糖香丸出来,递给了两位病患。 这类糖香丸是需咽津服下的,两人就在坐在铺子里,等着他们慢慢咽下。 盛烟一看这两人又开始瞪眼较劲,就干脆走到前面,盯着两位病患,绕着他们闻来闻去。心说,这糖香丸什么时候起效果呢? 一炷香过去了,龙碧升和方翎觉得差不多了,让他们张开嘴哈口气。 盛烟已经做好了捏住鼻子的准备,但还真是奇了,他凑近跟前用力吸了口气,惊讶地抓住龙碧升的手,嚷嚷道:“二哥哥,真的不臭了!” “那是,我的方子可不简单。”龙碧升沖方翎挑了挑眉毛。 方翎仍旧是笑,招手让他俩过来,“再闻闻我这个……” 盛烟还是凑近一些,深吸下去一口气,脸上更是惊奇。这个人嘴里的味道,不但不臭了,还散发出一股清香,已是完全遮盖下原本的臭味。 比较起来,似乎是方翎的糖香丸效果更好哪。 龙碧升不服气地让这人再呵口气,又等了半刻让两人再张嘴,结果—— “是你赢了。”龙碧升悻悻然道,“我的糖香丸,能保持的香气不够持久。” “愿赌服输,记得履行我的赌约哦……”方翎禁不住莞尔,走到龙碧升面前将嘴角轻轻勾起,“你想好了日子,派人来方府送信。” 龙碧升不清不愿地对他点头,“知道啦。” 盛烟纳闷地拿着他俩分别制出的糖香丸,忍不住问:“二哥哥,翎哥哥……你们能把方子说给我听么……呃,若是不能说,那便算了。” 方翎一愣,旋即大笑起来,被一声“翎哥哥”叫得心花怒放的。转身想把盛烟圈进胳膊里,被龙碧升推了一把,“方翎,你别想打盛烟主意!” “唉,我怎么没有如此可人爱的弟弟呢?”方翎故作沮丧状。 龙碧升朝天翻白眼,“你家总共四个儿子,你最小的那个好不好?!” “所以说,我更想要一个盛烟这样的弟弟么。”看起来很好欺负呢,没事可以逗着玩儿。 见方翎要靠近一把,龙碧升连忙把盛烟抱进怀里,“你不准过来!盛烟……我们回家,方子我写给你。” 盛烟愣愣地点头,“哦,那个……翎哥哥再见。”
第47页 方翎抓了把下巴,哎呀好可爱啊,多像我院子里的小兔子!看到两人真要走了,他追上几步,拉住盛烟说:“盛烟,有空来找翎哥哥玩哟,想知道方子还不简单……我告诉你,有豆蔻、细辛、薄荷、桂心、木香、橘皮、水苏、白芷、芡实,加上桂花蜜就行了。不过各是多少分量,我就不能说了。” “真的啊?”这么少的香料么,好像比二哥哥用的少啊。 盛烟一脸崇拜看着方翎,这样子看得龙碧升气得直冒青烟,一把拦住方翎,踩了他一脚,快速地拉起盛烟就上了马车。 “哎呀,你真是……升儿你对我好无情哪!”方翎在后头跳脚。 马车上,龙碧升说话算数,扁着嘴把方子说给盛烟听,“我用了鸡舌香、藿香、甘松香、当归、桂心、木香、肉豆蔻、槟榔、白芷、青桂香、丁香、麝香……怎么居然就忘了细辛和薄荷的功效!”他敲了敲自己的额头。 盛烟不太明白这其中的奥妙,只觉得这些香料都好神奇,不但可以用作薰香,原来还能吃的。 “别这样看着我,方翎对各种植物香料的涉猎很广,我是输在了眼界上,有时……普通人认为不能入香的东西,其实善加利用,却可催发香料的香气。他倒是提醒了我……对了,他闻出我香囊里的香料了?!” “是啊,不过他刚要说,被你捂住嘴了。”盛烟觉得可惜呀,二哥哥晚来一步多好。 龙碧升这才松了口气,对着盛烟低低地笑:“所以你还得自己动脑筋想,再借你两日。” 盛烟在心里叫苦,这样他的蔷薇水什么时候能做出来哇……二哥哥还偏偏喜欢卖关子。 而且,他和翎哥哥打的到底什么赌啊? 这天半夜,小乞丐还是偷偷跑来找盛烟,两人又是在厨房一顿折腾,一不小心把蔷薇花用光了,还只蒸出了一丁点的蔷薇汁,香味依然是不够浓。 小乞丐拉着盛烟要去採花,盛烟思虑过后说:“也许,夜间的花不行,带着晨露的花才更好吧!” “可是你一大早起得来么?”小乞丐扯他后脑的头发,“你好辛苦的,晚上还要温书。” 盛烟对着他一笑,“没事的,明早不行,后日清晨好不好,如果我起不来,你叫醒我!”说着,他眼珠子转了转,掏出一颗糖香丸子,瞅准他打哈欠时,往他嘴里一塞。 “啊,你给我吃了什么啊?味道这么怪,不过有点甜。”咂咂嘴,小乞丐含着香丸道。 盛烟眼睛眯起来,道:“嘿嘿……是毒药。” 第十八章 毒药,对于一个**岁的孩子来说,应当是颇具威吓力的。 但是小乞丐不是一般的孩子,他的经历特殊,他身边的也特殊,例如他那至今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父,以及眼前这位会餵他吃“毒药”的小朋友。 盛烟看他一脸淡然地咀嚼品尝,心里多有不慡,问:“喂,小乞丐,我说这是毒药!” “嗯,味道还不错……就是舌根有点发苦,不过我吃出来有枣蜜了!”小乞丐吃的笑眯眯,一点也没有想吐出来的意思。 盛烟咂咂嘴,这小子胆子怎么那么大啊,拍着他的脸颊道:“毒药你也敢咽下去!你就不怕等一会自己七窍流血毒发生亡了?” “唉……你真是……让我吃完么。”说着小乞丐还有点不耐烦,一屁股又坐在盛烟的读书的几案上,看着他笑:“我师父说过,真正的好朋友、好兄弟是不会加害彼此的,如果人有歹心呢早发现早好,最可怕的是被人骗了一辈子,临死了才知道被人出卖和背叛,那才叫惨!所以啊,他告诉我……但凡遇见有人要和我做朋友,给七分防三分,不能一开始就相信他。你若真是给我吃的毒药,我就当吃一堑长一智认清你的真面目,然后一拍两散呗!不过,我哪里那么傻,很多毒药我都是分得出的!” 对于这番话,盛烟半天没有消化过来,只愣愣地看着他,心里顷刻间翻江倒海。 我不过是与他开个玩笑,想逗逗他罢了,谁料他竟然想的这样深,心思这样沉?盛烟有点不认识面前的小乞丐了……转念一想他说的也对,防人之心不可无,四姨娘撒手人寰前也曾如此说过,就是因为太容易轻易他人,才落得那般田地。 “盛烟,记住……这天下你可相信的只有自己。”四姨娘曾对他说的话,他怎么就忘了?!
第48页 但是,他一直情愿相信人心本善,四姨娘和奶妈都是好人,他就希望所有遇见的都是好人。尽管宅子里许多人都不喜欢他,但二哥哥待他不错,小乞丐对他也很好……他不在意其他人如何看他,便几乎将这句话彻底抛在了脑后,然而小乞丐现在告诉他,他其实也防备着自己—— 那自己付出的诚意和真心算是什么? 盛烟就感觉一股暴戾之气从腹部涌向额头,怎么也按耐不住。 “小乞丐,你出去吧。”趁我还没有发怒之前。 小乞丐有些不解,推了推他的胳膊道:“怎么了?我刚才什么话说错了?” 不,你没错,错的是我……小小年纪太过天真、异想天开地认为,只要别人对我好,就是真心待我的,没想到……连你却都要防备我,我哪里有害人之心,又哪里有本事害人了?我真心拿你当做朋友,居然得到了就是三分防备之心! “那个……你别介意我刚才说的,那都是我师父说的!”小乞丐心思也算是细腻的,很快意识到了自己那番话里的歧义,立刻急急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如果你真给我吃毒药,我也不会怪你的!” “什么?你以为我真会给你吃毒药,我是那种人吗?”盛烟气鼓鼓地撅着嘴。 小乞丐有些慌了,“不是……哎哟,我是说我知道那不是毒药才吃的,不然不会吃……不对,就算你给我吃毒药我也会吃,怎么还是不对……哎呀,你给我吃什么我都会吃的嘛。” 盛烟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两面三刀,狼心狗肺。” “啊,盛烟~~”我有这么坏么,不过是照着师父的话说了一遍而已啊!师父你害死我了……小乞丐扶着脑袋不晓得如何反驳了,想了想还是决定道歉,“好嘛,对不起!十少爷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这等平民计较了。” 哼!盛烟伸手要推他出去。“快走快走,我现在不想见到你,回你的乞丐窝睡觉去!” “哎呀不是,你到底因为什么生气嘛?”在小乞丐的脑袋里,这种对待鑑定的朋友的方式是十分有理的,但他也从未有机会尝试过,因此一下子说漏了嘴。坏就坏在他师父忘了告诉他,心里的想法不能往外说啊! 其实么,他也不比盛烟大多少,人情冷暖虽是看过了一些,但有些仍然无法明白。有个师父教着好歹是不会被人欺负,但也仅此而已,遇上真正有心机城府之人,他和盛烟一样,都不一定能洞察清楚。 俩小孩各自都不觉得自己有错,就忽然别扭了起来。 小乞丐骨子里也是很傲的,见盛烟不依不饶还生气也不乐意了,果断地拍拍屁股走人,从窗子里跳了出去。 盛烟则是一晚上没睡好,翻来覆去地烙饼子。 翌日的天色很青,盛烟从家学回来后就埋头在屋里读书,杏儿和馨儿端来软糯的碧翠鱼片粥给他,他也没喝上几口。 姐妹两人都纳闷了,“是不是日头太热了,别是小主子中了暑啊?” “不过小主子最近可真是用功,四少爷五少爷也不曾有这般上心刻苦……不若,我们去小厨房做点清淡的菜吧。”杏儿拉着馨儿的手说着,看着盛烟确实脸色不好,便连忙想心思做开胃的菜去了。 午膳过后,盛烟心思烦闷,是当真坐不住了。 估摸着和二哥哥约好的时辰快到了,他便把床帐扯了下来,做出午睡的假象,偷偷熘了出去。一路上捏着香囊细细地闻,还在想除了蔷薇花,二哥哥到底用的什么主香料呢? 迎面就碰上了被小夕服侍着往环廊走的二姨娘。 三人就在甬道上站定了,笑着走近了来。 “姨娘近来可好,盛烟最近懈怠了,几日未去给姨娘请安了!”抬头就给了二姨娘一张笑脸,盛烟现在也是把握出诀窍了。二姨娘与大夫人不同,不喜别人对他过于恭顺,反倒是盛烟这般亲热点的做派令她宽慰,面上的礼到了一半也就够了。 “嗯,我是听说了的,夫子都夸你用功,竟是有了些大少爷往日的沉稳了。”二姨娘笑着扶起他的手瞧了瞧,眼角更添了几分惊嘆,“唷,你几日不见,我们小十愈发俊俏了。” “姨娘,您真会说话让小十开心,娘听见了可要说您有私心了……”把弯角一弯,盛烟笑意天真地说。 二姨娘愣了一下,随即轻笑起来:“说的是,大少爷是大夫人的宝贝疙瘩,你也是我的宝贝疙瘩不是?”
第49页 这一来一去,盛烟倒还与二姨娘说了好些话,但无非是拉拉家常的闲话,只有一句让盛烟有点在意。 “说来,过几日怕是要有喜事了。”二姨娘话里透着一股淡淡的轻蔑,“大夫人房里有个丫鬟叫葱茏的,恰好的豆蔻华年,真真是一可人儿……一连几日大老爷都去了大房过夜,想来大夫人又要张罗开了,虽说这历来都有纳新,但这回大夫人亲自挑选的人,自然是其他人比不得的……” 盛烟听着面上没有表情,只是抿着嘴,把心底的厌恶往下压了压。 “二姨娘,好生奇怪,什么味道那么香啊,不似是香丸、甜香饼子或香囊的香……”盛烟忽然开口就转了二姨娘的话,略微抬头闻了闻,笑问:“竟是像从二姨娘身上散发出的香气似的,把盛烟的魂儿都给钉住了。” 一边的小夕掩嘴笑了笑,对二姨娘打趣道:“主子您瞧,这才几日不见,十少爷的小嘴是越发伶俐滑熘了。” “是啊,小十的嘴真是越发甜腻,说得姨娘一张老脸都要笑僵了!”二姨娘笑着打量盛宴一阵,嗯,个头长高了点,脸上也多了些红润,想必杏儿和馨儿两个丫头伺候的还不错。 抿嘴笑了笑,她才道:“今儿个是没带锦香囊的……不过是吃了几日的十香圆方罢了。” 盛烟就觉纳罕,“十香圆方,莫不是传说中的香身方?” 二姨娘侧脸莞尔道:“哪里是如何传奇的东西,历来都有人用,只是宫里的流传的多些,民间流传的少些。这方子就足足花了五两金子,什么檀香、青木香、零陵香、白芷、甘草、松香、藿者、细辛、川芎、槟榔、豆蔻香、公丁香都各取一些,以细末制成丸,日夕含之,咽津味尽即止……也不知管用不管用。” “想必是当真是管用的,我这鼻子不灵,也都清清楚楚闻着了。”盛烟就笑着说了些许恭维之词,待二姨娘心花怒放地走了,他又在环廊那儿停留了片刻,才往南偏院走去。 不料想,今日二哥哥未来,只有一张纸条压在石桌上,压住纸条的是一个檀木盒子。黑漆漆的,不知里面装的什么。 纸条上书:盒里之物乃是提示。 提示?盛烟转眼牵起了眉梢,把盒子打开来看,是一种细长的干木状的东西。 满心狐疑地抱着盒子回去了,盛烟盯着这段干木看了一下午,对着《普泽香谱》上册翻了好几遍,也没能确定这是那种香。 糟就糟糕在,他现在还没有接触龙家香料库的机会,不然就算每日辨识一种香,那也突飞猛进了。 不过,拿起它放下鼻下,一股淡淡的香气裊裊腾起地逼入心脾。 瞬时盛烟就觉得头脑忽的清明了些。看来这种香料可以提神! 他立刻又在书上翻找起来,但用作提神的香还真多,又不是每种香料都有图做参考,盛烟翻了一会又泄气了。 直到晚膳过后他才有强打起精神,坐在几案前细细品味这香味,与之与书上的形容之词做比较。 看着看着就夜入三更了,盛烟打了个哈欠站起来,习惯地往床边望了望。 心里忍不住腹诽:“哼,说不来还真不来了!” 不来就不来,等天快亮时我独自去憩园採花,没有你小乞丐,我一样能行! 话虽这样说,但盛烟还是不知不觉等到了三更后。 “罢了,我就自己一个人去!”盛烟赌气地拿上那块江南绸,气哼哼地从上次小乞丐带着他去的小路往里走,但走着走着,他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周围的景色越来越陌生,他居然迷路了! “啊,这下完蛋了……我要怎么回去?”采不到花儿不要紧,可以改天再来,但如果自己半夜偷偷摸摸出门在宅子里晃荡,被下人们和护院看见了怎么办?他要如何解释? 说自己半夜睡不着出来赏月? 那在朱栾院赏月就够了,干什么要走到这么偏僻荒芜的地方来? 盛烟看着今夜不毛绒绒的月,以及附近黑洞洞的夹墙甬道,心里没来由的升起一丝委屈和幽怨。 “都怪小乞丐,都怪你,都是你不好……”生气地把脚边的杂草踩了一片,也依然解决不了他现在的问题。 盛烟觉得有点怕了,夜晚的深宅大院,怎么看怎么阴森,更何况还死过不少人的!说不定,哪口废井里就有一具皑皑白骨。 突然,一个东西搭上了他的肩膀,往下一按! “啊啊啊,鬼啊鬼啊!”盛烟吓得乱叫,他扪心自问自己不怕鬼,但是……扛不住背后有恶灵呀!
第50页 小乞丐无奈地拿下自己的手,转而捂住他的嘴巴,“是我,是我!你别叫了,把护院都惊动了怎么办?” 盛烟总算松了一口气,转身又对着小乞丐挑起眉毛来,觉得生气,“就是你,都是你的错!你吓我干什么?!” 冤枉啊,我一直在你身后跟着,怕你迷路结果你真的迷路了,这才出现的嘛。小乞丐不会哄人,只好任由他打了自己几下,踹了自己几脚,出完了气才伸手牵住他,带着他往回走,边走还边嘀咕:“就知道你一个人不行,幸亏我来了……” “啪”盛烟又打了他后脑勺一下。 “唉,真是的……少爷脾气越来越严重了。”小乞丐望天,揉自己的头。 盛烟作势又要打,被小乞丐挡住,“好啦好啦,我闭嘴了还不成么……” 于是这次的採花之行,在两小孩别别扭扭的打闹中夭折了。 等着小乞丐一夜还赌气的盛烟回到屋里就撑不住了,眼皮耷拉了几下,就趴在床上睡着了。小乞丐摇了摇头,帮他把被子盖好,又坐到几案前翻了翻他的书,一眼看见了那个檀木盒子。 掀开来一看,他有点惊诧了,“盛烟怎么会有降真香?” 仔细想了想他瞭然地一笑,看来他二哥哥真的对他不错,连降真香都肯送啊,我过去是有点小人之心了。 看到盛烟睡得熟了,小乞丐不准备吵醒他,就直接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放在了这个檀木盒子上,还翻了翻,特意摊开来一页。 随后他轻手轻脚地跳了窗子走了,未免风吹翻了书,还顺手关了窗。 盛烟这日睡得天光大亮才醒,幸好今日夫子告假不用上家学,他才从容不怕地起床,喊门外的杏儿给自己打洗脸水来。 穿好长衫走到几案前,他瞪大了眼睛看着这本从天而降的书。 翻开的这一页上描述的是一种名叫降真香的香料,这种香料别名紫藤香,也称鸡骨香。其名来自于清代吴仪洛所撰《本草丛新》中说写“烧之能降诸真,故名。” 盛烟往下看了看,顿时奇了,拿起檀木盒子里的那段细干木瞧了起来,“难道,这就是降真香?” 这本书是哪里来的? 不作他想,他知道杏儿和馨儿是拿不出这种书的,二哥哥每次给他东西至少也会留个口信,那么……只能是小乞丐! 翻着这本书,慢慢的,盛菸嘴角越扬越高,不是因为他确认了这段香是降真香而高兴……而是,他看见此书末尾的一页上画着一幅草图,旁边有几行小字批註着:蔷薇水制法之考据五。很显然,画图之人比他做了更多的尝试,连各种器物的使用和形制都写得详细,而最后写道的“第五法尤为近似,大食国蔷薇水也”一行字,更是令他兴奋地站了起来,哆嗦地拿着这本书不知如何是好。 未免这本书被人发现,盛烟绞尽脑汁想了半晌,灵光一闪,把书面给撕了下来,把一本《四书》的书面取下给粘上了去。乍一看,还真是看不出这是另一本书。 撕掉的书面被他团成一团,扔到了一边。 就因为他扔了这张书面,以至于他在多年之后才知道,自己欠了小乞丐一个……这辈子都还不清的大人情。 第十九章 四月晴和雨乍晴,南山当户转分明。 这入了初夏,平日里各自关上小院门的朱栾院倒是热闹起来。 龙碧熏和龙碧沉本就是好玩的性子,龙碧炼虽说不常出门,但耐不住窗外的桃花一夜之间争相开放,娇娆妍艷,煞是可人,瞧见那细碎的花瓣被风吹落在几案上,也笑着让书童张罗藤竹椅,说要搬到后院的桃花树下,边品茗边赏花。 眼下,朱栾院只住着四位主子,四少爷五少爷六少爷,再则便是十少爷。忙活去的僕人们也懂得,除了十少爷的怜香居没有种上桃花,其余的院子都是或多或少栽种有桃花树的,这赏花一事自然就没了十少爷的份儿,因而都极为默契地不去敲响怜香居的门,仅仅在萧逸居、及品居和绯月居之间来回穿梭。 杏儿捧着一盒奶酪苏打从边上过,略微蹙起眉头,在心底轻嘆了一声。 回到盛烟的屋子里把奶酪苏送上,她随即换上一副笑脸,“二姨娘说了,小主子近来格外用功,要奴婢们都小心伺候着……这不,一高兴还特地留了奶酪苏给您,说是永嘉城里最有名的厨子做的,软嫩柔滑,入口即化的。” “有这等美味?”盛烟笑着接过来,微微打开一角,指了指里面白丝丝的几块,对杏儿莞尔道:“我一人吃不了许多,这东西甜,腻牙,你与馨儿一人取一块吧。”
第51页 杏儿先时一愣,但很快回过神来,笑着用帕子包了两块,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上,“奴婢替馨儿那馋嘴儿,谢谢小主子了。” “去吧去吧,我这儿也无需你伺候着,四哥哥他们不是在赏花么……你与馨儿也去凑凑热闹吧。”盛烟拿起一块塞进嘴里,唇边还留着笑。 “小主子您……”也是,这外头的动静这么大,嬉笑声不断的,他如何能听不见。 盛烟淡笑着摆摆手,“无妨,我这厢有夫子嘱咐的功课没做完呢,也不好和你们一起偷懒。想去就去,不过……就怕因我的缘故……不若,你们去六哥哥那里,他那里丫鬟多,也比较好说话!” 听着这话,杏儿就陡然觉得眼眶发酸。 就算是猫儿狗儿相处久了都会生出感情,杏儿和馨儿原本不过十来岁,本质上都是单纯善良的,这些日子以来盛烟是如何对她们的,她们心知肚明。不知不觉之中,也对这个小主子多了几分亲近,看多了盛烟被人轻视,也会觉得心底发疼。 何况,只要将自家主子与其他几位庶出的少爷比一比,就能知道,自家主子是当真不拿她们当做下人的,平素都客客气气不说,有好吃好玩的还会想着她们,问她们一句冷暖,更不会打骂她们。就算目前这边的月钱少,但千金难买不受气,她们是越来越觉得跟着盛烟是难得的福气。 “小主子,那……我们去半个时辰就回来。”杏儿看向盛烟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疼惜,告退后便带着馨儿一同出了门。 盛烟看着她们的背影,眼睫扇了扇,面上的表情有些意味不清。 这日午膳过后,杏儿和馨儿仍旧被盛烟打发了出去,不因为别的,只因今儿个是大老爷纳新的日子,大房那边缺人手,其他几房都派了自己的丫头或小厮去帮忙,盛烟想了想,不知二姨娘那边是否要派人出去,就让她俩过去伺候着,若是小夕去了,二姨娘跟前没个懂事贴心的丫头是不成的。 二姨娘最近身子略微不慡,这个消息,还是杏儿听到的。 杏儿明白盛烟的意思,点点头,瞭然地带着馨儿去了。 纳新,却是纳新之前就送了断子汤服下,对于被大夫人挑中送给大老爷的这位丫鬟,真不知是福还是祸。 盛烟没心情凑这份热闹,更不稀罕赏桃花,午膳过后就仍是去了南偏院。 一挑眉远看,二哥哥居然来了,想必是和自己一样躲了出来,不喜听见这样的喜事罢。 步子就跟着轻盈了起来,对着二哥哥行了半礼。 “得了,这里又没人看见,劳什子行礼,我是不在意这些的。”龙碧升微微抬高下巴,伸手拉住盛烟的腕子,想了想说:“今儿个不坐这里了,我带你去大花园走走。” “大花园?”盛烟顿时仰起脸来,那里的花可比憩园多得多了。 “嗯,是啊……你还没去过么。”他哪里知道,十少爷根本不知晓还有座大花园的存在,二姨娘也未曾带他去过,他还当真没有去过。 龙碧升淡淡地看着盛烟,迎着风把他飞散的发拢到耳后,薄薄的嘴唇一抿。 随即牵着他往前走,穿廊过院,路上却还不闲着,“檀木盒子的东西,可看明白了?” 盛烟连忙笑着答:“是,二哥哥把这么名贵的东西借给我,就不怕我弄丢了。” “你不会的……”龙碧升的神情一贯倨傲,但笑声素来很轻,恰如清风拂面,“看来你是辨识出了,说来听听。” 点了下头,盛烟回忆了片刻,有条不紊道:“西晋嵇含所着的《南方草木》中写道,紫藤叶细长,精如竹根,极坚实,重重有皮,花白子黑,置酒中,历二三十年不**,其精截置烟焰中,经时成紫香,可以降神。二哥哥给我的,便是降真香了!仔细闻过,这香囊里装的确实是降真香,不过不知道二哥哥用了什么法子,将蔷薇花的香味也糅合了进去……这香味,如何形容呢,简单却悠远,清润却缠绵。” “哈哈,不错不错,这般形容我很喜欢,正是我期望得到的效果。”龙碧升笑了笑,又问他:“那你可知,它为什么叫做降真香?” 盛烟心说就知道你会考我这个,不慌不忙道:“嵇含指其降神,说的是,这种香可以提出真正纯正的香气,另外嘛,他由此意指,这种独特的香气太过清高脱俗,甚至能引降天上的神仙,是为降神……降神二字,后来又被引做降真。”
第52页 “奇怪了,这些……你从哪里知道的。” 龙碧升觉得惊奇地挑挑眉,他记性很好,《普泽香谱》上册里写了什么,都能逐字逐句背下来,自然知道那上面不曾有这些内容。 盛烟稍稍迟疑了一会,眯起眼睛笑道:“二哥哥,我那日问了夫子的。” “哦,是吗?”那你又如何得知这是降真香的呢?总不会是拿着檀木盒子去问的吧。 龙碧升狐疑地瞥了他几眼,并没有问,而是笑着指了指眼前一道圆拱门,道:“进去吧,这就到了。既然你说出了答案,我说话算数,不但告诉你这香囊里香料的制法,还可以告诉你……这蔷薇水个中的奥妙。” 盛烟不动声色地翘起了嘴角。 大花园里果真是繁花锦簇了,龙家因为常常需要用花,因此整个花园建造的很大,能比上一般人家的几进几出的宅子。尽管有些花儿才刚生出花骨朵来,但那栽种在中央一大片的白色大花蔷薇,还是让他看傻了眼。 “呵,这就看呆了?其实龙家真正制香所需的花并不从这里来,而是来至后山,那里成片成片都铺满了花,你看了可不得傻上一天?!”龙碧升抬手敲他的额头,兴致勃勃地把他拉过去,指尖抚摸上一朵白蔷薇道:“大食国的蔷薇水用的是红蔷薇,并非其他品种,所以我当初试着做时只能是失败,花的种类不同,做出来的香水香气自然会有不小差异。但是,天翔国的几种蔷薇花试下来,我依然觉得白蔷薇最佳。” “那……二哥哥是如何做的?”他现在最需要知道的,就是制法啊制法! 龙碧升狡黠一笑,捏着他的下巴道:“想制蔷薇水,关键有要做到两个字——蒸凝。” 盛烟面上一愣,心里暗暗喜悦,看来那本书果真没有诓我!那上面也写了这两个字。 “这两字,我从一本大食国的书上看到的,不过么……到底如何做才算是完整的蒸凝,却还不得而知。” 龙碧升摊摊手,他也尝试过许多次了,但也只是能做到略微相近。 “这样啊。”盛烟埋下头略有所思,连二哥哥都不能成功,自己就能做到么? 就听得龙碧升又道:“不过,若能改良蒸凝的器具,说不定尚可有更多的突破。” “二哥哥不能自己做么?”对于龙家习惯自己制造制香器具这点,他还是知道的。 龙碧升摇着头笑道:“哪里那般简单,据说大食国的蒸凝器皆是用锡或琉璃做的。偏偏……我们天翔国不产锡,而琉璃易碎,我不主张用。” 锡,难道非要锡制的器具才行?盛烟瞬时又觉得自己陷入了无限遥远的奢望中。 但无论如何,他已经知道往哪里努力了。 从大花园出来,午后的日光刺得盛烟眼皮发麻,也不知永嘉的初夏为何来的这般早,四月末始,几乎到九月才真正结束。不过……也正因为夏日绵长,这里的花儿的品类最多,也适宜生长,花期更是长。 盛夏过后,倒是有十来天的清凉日子,这会儿且还不到盛夏呢。 抹着脸颊的薄汗回到怜香居,盛烟看到门匾,眉头微微蹙起,说来他老早就觉得这个名字不好,怜香怜香,他是堂堂男儿汉,何须他人来怜?真是太过女气了。一丁点的男子气概也没有。 若是往后有机会自己为自己做主,这第一件事就是要换掉这块门匾,或者换个住处。 杏儿见着盛烟进门,这次也不打听他去哪儿了,只笑呵呵地将他迎进来,对馨儿招招手,让她抱着怀里一团黑黑的毛团儿过来。 盛烟低头一看,嘴角不知觉的往上扬,“哟,好么品相的猫儿,你何处要来的?” “哪里有地方要的,这是一只野猫,不知从哪里钻进来的,馨儿方才发现了就觉得可人疼,抱着手里不肯扔了……小主子看看喜不喜欢,若是喜欢就留下可好?”杏儿见盛烟的脸色,就知道这事十拿九稳了。 这猫脸很小,通体都是黑色,但四只猫爪却有半截是雪白的,脖子下一圈也是雪白雪白,跟围了白围脖一般,也不怕人,就歪着小脑袋盯着盛烟,着实招人喜爱。 抱起来看了好半天,盛烟笑得开心,“好,那就留下吧。” 说罢,吩咐杏儿和馨儿去打水给他洗澡,拾掇干净了才能让它进屋。 这猫儿……刚才看他的眼神,盛烟怎么瞧怎么觉得很像小乞丐,心下就有了一个念头。小乞丐送了他这么本好书,他也应该还礼才对,但不知他是否从哪里偷来的,如此有危险的事,下次可不能让他再干了。
第53页 上次蔷薇水的人情没能还上,又得着小乞丐拿来的东西,他多多少少觉得受之有愧。 如果他喜欢这只小猫,就送给他好了,平日爬树钻洞也能有个伴儿了! 盛烟琢磨着一阵,觉得这主意不错,他别的东西送不了,也只能时常给小乞丐留些点心,那些算不得礼物。小猫的话……他应该不会嫌弃,会喜欢吧? 于是还忐忑起来,犹豫了半天总算被书本吸引过去,认认真真地临摹起那页纸上的器具草图。他的想法是,不能找到一模一样的,但至少找相似的东西,先替代着试试,实在不成再想办法。 这一忙就到了晚上,今日的晚膳比往日要丰盛了些,清清慡慡的蜜汁豆腐、翠玉竹笋,还有鲈鱼片汤和他爱吃的香菇木须肉。盛烟看得就口齿生津,觉得胃口大开,一连吃了三碗米饭,惊得杏儿惊讶地问他是不是午膳不够。 不过这晚小乞丐没来,盛烟沮丧地在窗便等到三更后,才打着哈欠就寝。 莫不是自己那天太过分,不依不饶的样子让他生气了?盛烟想了一整天,有些心神不宁的,逗了逗小黑猫也觉得没劲,喃喃自语道:“还等着你给它起名呢,你却不来了。” 小黑猫用尾巴忽的甩了他一下,盛烟冷不丁吃了口猫毛,打个大喷嚏。 掌灯过后,盛烟假装在几案便专心读书,耳朵倒一直竖着,细细听着窗外的动静。一更未过窗口就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响声,盛烟坐不住了,立刻跑过去,帮小乞丐把窗户给支起来。 定睛一看,小乞丐怎么变样了! 就见他身上的粗麻布料的乞丐服不见了,换了一身干干净净的细棉布衣衫,白色腰带上镶嵌着一块猫眼大的玉石。紧緻贴身的湛蓝色的短打装扮,脚上蹬着双白色的小羊靴子,看起来十分精干。 最令盛烟吃惊的是,他一贯杂乱的头发束了起来,绾了个时兴的少年发髻,在头顶扎了条黑色的发带,长长地垂在两肩。 这么一来他额前的发都梳了上去,露出了洁白的额头。 盛烟这才发现,小乞丐这张脸长得才是真真好看,五官精緻不说,那股子神态不羁却又眉眼清俊的味道十分特别,和他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从内到外都透出与不同常人的逼人英气,黑亮的眸子泛出几重光来,像是一对烧化了的玛瑙。 看着他的眼神,很高,很清,却根本不像一个这个年岁孩子所拥有的目光。 小乞丐见盛烟发愣,自己翻窗跳进来,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了,我换身衣服你就不认得了?” “哦,不是……”盛烟把窗户放下来,暗自掐了自己一把,“还以为你生气我了呢。” “我哪里敢生你的气,十少爷不生我的气,我都要谢天谢地了!”小乞丐看着他的眼眸嘻嘻一笑。 “好啦……是我小题大做了。”盛烟拉住他的手摇了摇,露出八颗牙齿,笑。 小乞丐俏皮地撇撇嘴,把背上的包袱往几案上一扔,“喏,我今儿个一早帮你去蔷薇了!” 盛烟一看,呵,比他们上次采的蔷薇花还要多啊……而且小乞丐是拿绸缎包的,不由得惊奇,“你哪里来的绸缎?” “嘿嘿,我师父回来了……算那老头有良心,给我带了不少东西。”他指了指自己身上。 盛烟这才瞭然,笑着拉起他,把他往凳子上一按。 “对了,谢谢你送给我的书……”说着他把床铺上睡着的小黑猫抱起来,笑盈盈地说:“所以我把这个送给你,就算是还礼了……你可别嫌弃它!它是只很乖很乖的猫才对,就是不知被什么人遗弃了。” 小乞丐看了看小黑猫又看看他,接过来捏了捏,发现小黑猫只动了动耳朵,就又把头埋进肚子里睡觉了,觉得很是有趣。“嗯嗯,我会好好养它的!不过,就放在你院子里养吧,你这里伙食好些么。”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盛烟也学他的样子,捏了捏小黑猫的耳朵,它果然又往肚子里缩了缩。 “哈哈~”两小孩相视而笑。 后半夜,盛烟拉着小乞丐还是去了厨房,这次他们按照草图,一一找到了比较相近的器具,但是盛烟还是不大能理解“其顶圩使盛冷水,其边为通槽,而以一咮流出其馏露也”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总之他明白了主要的步骤,便是要将蔷薇花放在底部带有小孔甑里,放置在水锅上,然后把水锅放在炉子上加热,利用水汽来蒸发蔷薇花中的香精。至于那甑里的通槽,应该是收集香精用的,可是这个槽子要怎么凿,怎么放,如何引出,他是一筹莫展。
第54页 没有槽子,盛烟临时想了个凑合的办法,让小乞丐拉着锥子帮他在甑的壁面上打出一个小孔,他找了一根小拇指粗的空心麦秆,插在这小孔上,自己用手拿着,下面放一只碗。 接着他们就正式开始行动了,小乞丐负责控制火候,盛烟则一丝不苟地拿着麦秆,生怕它掉了。 盖上了盖子的甑很快从边缘蔓延出了蒸汽,不久之后,盛烟感觉手中的麦秆里有东西流出来了,他稳稳地拿住,好奇地盯着从里面流出的几滴液体,就觉得香气扑鼻,十分浓郁,真的是比之前的法子好太多了! “小乞丐,快些把门关上!”他唯恐这香味一不小心流泻出去,就被杏儿馨儿给察觉了。 直到麦秆里流出来的液体积满了一小碗,盛烟才擦擦汗,告诉小乞丐可以熄火了。这一趟已经够累了,两小孩得休息休息。 盛烟拿着这只碗跟宝贝什么似的,递到小乞丐鼻子下让他闻闻,还得瑟地吹了吹。 “香!真的好香!”小乞丐说的是老实话。 “不过,还是和那瓶真正的蔷薇水差了些,那我们就多做几次再试试……想必替换原来的那瓶也差不离了。”盛烟笑得舒心,一双丹凤眼弯曲成细长的弯儿,就觉得通体顺畅,仿佛从来就没有这样高兴过。 胸腔里也满满当当的,充实而舒坦,觉得十分满足。 小乞丐就伸手勾起他鬓角的发,笑他:“你这身上也都薰染上了香气,闻起来香喷喷。甜丝丝的呢。” 第二十章 自那日始,小乞丐来怜香居的次数果然减少了。 盛烟每每趴在窗台边仰头,对望一轮明月,树梢上皎洁的光辉又显得清冷起来。 小黑猫窝在脚边,懒懒地舔舐着自己肚子上的毛。还是那日小乞丐把它翻来覆去地逗弄,才发现这小傢伙肚皮内里也有一撮白色的毛,很是有趣。 “起了名字没有?”小乞丐抱着小黑猫问他。 “送与你的猫,自然该由你来起名。”看他和小黑猫玩得那么高兴,盛烟也不由得勾起两侧嘴角,连眼角都是上扬的。 挠了挠小黑猫的脖子,小乞丐紧蹙眉头想了半天,挤出几个字,“不若叫小司吧?” 小司,小司不是小十谐音么?盛烟横了他一眼,“不好听。” “那且叫着,等我回头想想再取一个好不好?”也不辩解,小乞丐低敛下眼睫笑了笑,撂下这么一句,是夜也不赖着盛烟同寝了,把桌上那瓶本属于六少爷的蔷薇水瓷瓶揣进怀里,与他闲话了几乎便跳出窗户走了。 翌日,六少爷容光焕发地出现在怜香居门前,时隔多日,再次邀邀盛烟一同去上家学。 盛烟瞭然地低头,扯了扯嘴角,笑着和他同行。 朱栾院的桃花是开得愈发盛了,盛烟却连梨花树苗还未寻到,不知自己期望种满一庭梨花的嚮往何日才能实现。 读书读累了,他就抱着小黑猫上了梯子,靠在高墙上往外远眺,不知觉小司小司地叫着,也不知小乞丐何时能再来。 想他那身装扮,莫不是真在习武? 仔细琢磨着,盛烟心里也有些蠢蠢欲动,既然是男子就该身强体健,如能习武真是再好不过,不指望能成为高手,但至少学的一门可自保的功夫,隐瞒于人前,那是当真不错的。 只可惜……盛烟看了自己的腿一眼,他这副模样又如何能习武? 重重地嘆了几口气,听见杏儿在下头扶着梯子喊他:“哎哟我的小主子,您别爬那么高,这要是摔了怎么办?您的腿本来就……” 这话刚一出口,她赶忙捂住自己的嘴,“奴婢这口没遮拦的……小主子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盛烟只淡淡笑着,顺着梯子趴下来,扬起眉梢问她:“这霄香台怎么了,平日不见有这么多僕人进出。” 杏儿掩了掩脸上悻然的神色,把小司从他怀里接过来,才道:“听大房的几个管事妈妈说,怕是大少爷要回来了!” 说罢,脸上有些如cháo水般涌起的红cháo。 也是,虽说才是上了十岁多丫鬟,但也到了懂得欣赏各式男子的年岁,不经意瞧见俊俏的小厮都是会品头论足几句的,更何况是自家出类拔萃的少爷。 盛烟暗自就是一笑,莞尔道:“这事你也多上上心,我身边也没有什么贴近的人儿,若说有,那便是你了……论年纪我还该喊你一声杏儿姐的,不过这话也就我们私下说说,你与馨儿来我这里也不少日子,没有外人在时,大可以松散些。”
第55页 “是,小主子。”杏儿微微一福,心里多了几分讶然,但旋即笑着告退,说去浣衣房一趟。然她回来时就带了消息,说大少爷的归期眼瞧着近了,就在三日后。 “三日后?这么快……”盛烟轻轻蹙起眉头,怪不得这几日四哥哥五哥哥都收起心不玩了,在屋里做起了刻苦好学的宝宝,还张罗下人着去永嘉各大店铺搜寻珍奇的古玩器物……原来如此啊。 大哥哥不在时,这猴子也能称霸王。 如今他要回来了,不管是谁都得收起两分嚣张八分跋扈了。 盛烟静静地撑着下巴,坐在几案前想,自己是否也该做些什么。 本想找二哥哥讨个主意,但二哥哥近来也忙,不知那个方翎方四少当日与他赌了什么,连日都派人请他出游,二哥哥也未有拒绝,但这齣门的次数也实在太多了些。 不过,这日晌午刚过,二哥哥就遣东屏过来传信,手捧着一个黄梨木的盒子,说是他看了里面就知道了。 盛烟打赏了东屏,把盒子放在几案上,想当日那装着降真香的檀木盒子都没送还,如今又给他送东西来,着实令他有些许的不安。 打开盒子一看,盛烟纳闷地愣住了,“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几朵白蔷薇?” 这是何意? 二哥哥每次都爱与他打哑谜,从不直接告诉他有些事该如何做,然而……他总提点帮助自己确是不假,这次特意在这个时候送这个盒子来,想必是有深意的。 于是,盛烟对着这几朵白蔷薇枯坐了一下午,终于有了那么一点头绪。 招呼着杏儿过来,他伏在她耳边说:“待掌灯后,你且去帮我取一些竹篾来。” “竹篾?小主子要那些割手的东西做什么?”杏儿煞是不解,但作为一个奴婢是不可质疑主子的吩咐的,也只犹疑了一会儿,便面色如常地出去办事了。 盛烟方才笑着对她说的话,犹然在耳,“近来日子乏了,想做几只竹蜻蜓来玩耍,你且去取,几十根竹篾不在话下,我也好藉此消消这日渐浓烈的暑意。” 这番话被杏儿自动解释过来,就只剩下了一句话:十少爷太可怜了,连一两只玩偶都没有,只能逗逗猫玩玩竹蜻蜓,唉! 本着这种怜惜的心思,杏儿想方设法向看守大花园的管事要了许多竹篾,捆了一大堆,自个儿愣是拖了回来。 盛烟看着她累得满头大汗,心里稍稍一动,自己亲自搭手帮忙不说,还把晚膳的绿豆羹赏给了她。 这一晚小乞丐仍旧未来,盛烟也不闲着,握着一把锋利的小匕首,对这些竹篾修修砍砍,严肃认真。门外的杏儿和馨儿看了只觉得心酸,也不好上前劝说,只好多守了一阵,等到盛烟熄灯,她们才回屋就寝。 第二晚,盛烟就不准她们守着了,再三保证自己不会熬夜,责令她们回去睡觉。 其实,哪里有下人比主子睡得还早的好事?但她们知道盛烟不同于其他小少爷,脾气还倔,因此嘱咐了几句也就乖乖回屋了。 盛烟一边翻书一边用油灯上的火将竹篾烤弯,不一会儿已是汗水淋漓。 这时,窗口下响起了一声猫叫,尾音还带着拐弯。 刚刚还在睡觉的小司蹭一下爬起来,蹿到窗口下,喵呜喵呜地叫起来。 “真是……你这只朝三暮四的猫!”盛烟撅撅嘴,小声埋怨了一句,但当他看见小乞丐站在面前时,还是高兴地戳了戳他的胸口,“偷偷熘出来的?” 小乞丐握住他的手扯下来,没回答他,一双眼只盯住了他的指尖,皱眉道:“你这指头又是怎么了?” 盛烟这才低头去瞧,抿嘴道:“哦,刚才烤竹篾,大概没留神,把指尖也给燎了。” “笨死了,哪有像你这般握这么近烤的?”小乞丐瞪他一眼,自己拿起来帮他烤弯一根,又帮他揉揉手指头,“我看你还是算了,这是要做什么啊……非要你自己动手?去把杏儿馨儿喊起来,有烫伤药膏的没有?” “你想被她们发现哪?”赶紧捂住他拉高声调的嘴,小乞丐紧张兮兮地说:“这东西我得自己做,还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喏……就是这个……” 小乞丐细细一看,笑得捏住他的耳廓,“我当是什么呢,这个简单……如果不讲究它的样子,我都会做。” “真的?”别说的自己什么都会一样好不好,盛烟东翻西找,把上次二哥哥给他买的那一件精緻的拿出来,往桌上一放,“就照这个样子,你也会?”
第56页 “呃……这个么,好像难度有点大了。”小乞丐不甘心地撇嘴。 “所以啊,还是我自己来,反正竹篾够多,我失败几次也无妨……”盛烟是打定主意要做出来。 结果好嘛,来探望他的小乞丐再次变成盛烟的小帮工,一直到三更两人都在烤竹篾,中途还烤糊了几根,只好重来。 “对了,改日我带师父来看看你。”小乞丐忽然停下手,对盛烟道。 “为什么?”如果是谢谢我这段日子照顾你,那就算了,还不知是谁照顾谁更多呢,认真算起来那可麻烦。盛烟在心里一阵计较,但其实……能教出小乞丐这样的孩子,他师父应该也是个好人。 小乞丐轻笑几声,像是想到何等有趣的事,道:“因为我对师父说,你比某个人小时候长得还要可爱,他不服气且不相信,就要亲眼来看看。”其实,是想他来看看你的腿,如果能治那就明说,如果不能治疗就立马拉着他走,别弄巧成拙才好。 盛烟睁大眼睛瞅着他,道:“你师父的脾气好怪哦。” “是啊是啊,非常奇怪的。”见盛烟不反对,小乞丐思虑了片刻道:“那就后日的二更十分,我带着师父来找你。” “后日……后日恐怕不成,我大哥哥正好回来,家里怕是要摆宴为他洗尘的。”他好歹也是十少爷,即使不得宠,也是不容缺席的。 “这样啊,那就再往后推一天。”小乞丐心说也行,自己正好多点时间对给老头子吹吹耳边风。要说服老头子给外人治病,那可是相当不易的。 两小孩又碎碎念了半个时辰,总算是放下竹篾,决定吹灯上床睡觉了。 盛烟看着抱着自己腰的小乞丐,故意提高嗓音问:“你今晚不走啊?” “不走,嘿嘿……我陪你睡么。”小乞丐死皮赖脸地赖上了,放开盛烟就往床上跳,滚了好几个滚才消停下来,被盛烟一枕头拍上脑袋,“好啦,快点睡了!” 在睡梦中,盛烟就觉得自己整个人飘飘忽忽的,像是被什么牢牢缠住,动弹不得。而鼻下又有缭绕的香气四溢,比他过往闻过的任何一种香都要沁入心脾,暗香浮动之余,他分不清这是合香丸,还是某种未曾接触过的香料。 不过……这味道真是很好闻啊,盛烟不知如何形容,只感觉这香气不但诱人,还缱绻邈远,闻上了就不想远离,魂魄都像是要陷入进去似的,通体轻盈舒畅,周遭的所有一切都仿佛被香气笼罩,连呼吸也变得深重酣然起来。 但当他第二天醒来时,这种感觉已经消失殆尽。 他看了眼敞开的幔帐,几不可闻地嘆了嘆,小乞丐也已经走了。 真是黄粱一梦,似幻似真啊。 这日,盛烟还是循着习惯,去了南偏院,意外地看见二哥哥坐在亭子里,手上捏着一块手指粗细的东西,好像是一块亮莹莹的白玉。白玉的中央,有一点殷红,恰如白皙的手掌中盛着一颗红豆。 他看得专注,嘴角噙着浅淡的笑,丝毫没有觉察到盛烟的走进。 “二哥哥!”盛烟隔着几步,轻声地喊,有点不敢打扰眼前这幅幽谧的景色。 龙碧升还是一愣,像是被吓到了,赶紧把手上的东西塞进腰带里,笑着回过头道:“是小十啊,昨日我送与你的白蔷薇可收到了?” “嗯,收到了。小十还要多谢二哥哥的提点。”含笑走过来,盛烟坐在石凳上,笑盈盈地对他一笑,表示自己明白了他的意思。 龙碧升略微勾了勾嘴角,这事儿也不再提,只问起了他的功课。 “对了二哥哥,我昨日不经意翻阅《本草纲目》,发现这本书上也有对降真香有所描述,上书:拌和诸香,烧烟直上,感引鹤降。醮星辰,烧此香为第一,度篆功力极验,降真之名以此。但不是很懂,二哥哥知是何意么?”盛烟扯了扯龙碧升的衣袖,奇怪了,今日二哥哥怎么说着说着便走神了? 目光从湖面上慢慢转回来,龙碧升顿了顿才道:“李时珍之言,是说降真香在燃烧后的烟是直直往上的,不似沉香那般燃出的烟会左右飘移,这一点……不失为鑑定降真香真假的一个好法子。” 盛烟恍然地点了点头,随即把腰间的香囊取下来递给他,“二哥哥,我物归原主咯。” 龙碧升勾起一抹笑,不像往常那般喜欢撩起他鬓角的发丝把弄一番,这次只摸了摸他的头,便说自己还有事要忙就匆匆离开了。
第57页 远远地看着那飘飞的月白衣袂,盛烟心里若有所思。 转眼到了大哥哥龙碧飞归家的日子,整个龙家大宅都忙活起来,僕人进进出出地清扫前庭,尤其是将焚香台好生布置了一番,大香炉里也更替了沉香撞来点,而不用檀香了。 大老爷在管家林叔的伺候下,端坐在焚香台的中厅里。 素来冰冷严肃的容颜,凹陷的眼角里在今日也多了些许柔和。 大房的几个妈妈也都随着大夫人,站在了焚香台前高高的台阶上,鼻观眼眼关心,眼睛盯着脚尖,不动声色地候在一边。 至于二姨娘三姨娘等一干姨娘们,带着膝下的子嗣,站立在大夫人的身后,皆是一派欣喜恬静之色。 一贯调皮惹事的四少爷五少爷也乖巧地垂首站立着,偷偷窥视大夫人和大老爷的神色。他们身旁的书童俯首而立,手里端着两个大大的锦盒。 六哥哥今日的气色也不错,脸上还算是红润,手里也攥着一只精巧的长盒子,目不斜视地盯着自己的的衣摆。 盛烟则站在二姨娘手边,抱着一个小小的包袱,不知道放了些什么。 只有二哥哥龙碧升没有在行列之中,因他得了大老爷的吩咐,此刻正率领着沉香阁的所有奴僕等候在龙府大门,迎接龙碧飞的车驾。 翘首企盼着,龙碧升本以为会看见那辆珍珠白的流云纱幔马车,却是看到了一匹马鬃如蓬勃大雪的马儿,马上端坐一人,外罩冰丝云锦长衫,内里身着一袭湛蓝盘锈束腰袍,袍底是以金丝银线暗锈的忍冬花与忍冬藤,枝枝蔓蔓,隐隐绰绰之间恰有一番甘香清雅的香气飘散,随风而来,淡香拂面。 马儿缓慢踱步,在大宅门前停下,发出一声高亢的嘶鸣。 马上之人,一头墨黑长发飘散于冰丝上,雪白发带自头顶垂于两肩,远远看去,宛如二尺白莲藏于其间。 龙碧飞比去年又长高了一些,纤瘦的身子也可撑起这十四五岁少年郎所穿的锦袍了,窄窄的两肩也宽阔起来。 他略微扬起下巴,高高抬手,轻轻将马鞭扔了出去,早已等候多时的马夫立刻上前接住,拉住马缰。随即他撩起衣摆,自马上一跃而下,举手抬举利落而潇洒,满是一派华茂春松,流风回雪之姿。 待轻拍衣衫看向门口众人,龙碧升轻扬嘴角,丹唇外朗,白璧无瑕的脸上添上了融融笑意,随后目光只定了在一点,像是并不确定地又看了几眼,才缓了口气走上前,嘴角微翘道:“升儿!” 第二十一章 自龙碧飞十二岁考取制香师五品阶后,他便拿着大老爷的一封信,去寻访一位九品制香大师,说是游学,却算是制香世家中的独一个,正正经经去向这位高人拜师的。不久方家主母不知从何处听闻了这件事,带着厚礼前来拜访大夫人,三番两次嘘寒问暖,每提及龙大少自是一片羡慕慨然之态,殷勤得过了头。 几月下来,大夫人不胜其烦,便也劝说大老爷写了一封信,略微提了提方翎,许他与龙碧飞一同去游学,只不过方翎使出浑身解数也拜师未成,呆了数月还未能学到什么真东西,这才提前收拾包袱,懒于送信说明缘由,就匆忙回了永嘉。 那日在集市上,盛烟遇到的便是刚回方府被方家老爷打出来的方翎。 方翎在方家是出了名的跳脱,五岁上房揭瓦,六岁下塘摸鱼,虽望之如濯灵泉,生就了一副颠倒众生的美貌,心性却较为浮躁,让方家老爷是日日头疼操心。偏偏只有他在制香天赋上堪堪能与龙碧飞一较高下,方家老爷也只能在诸多事上由他折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不,前几日他就折腾了一艘画舫,一连几日都芸梦湖上泛舟。游玩便游玩吧,十来岁的孩子能玩出个什么花来,可他偏偏出人意表,昨日愣是把画舫弄沉了……据多嘴的书童说,自家少爷是与某家的少爷吵了架,一是冲动生气才命人凿沉了船。 龙碧飞看着眼前的拜帖,眼皮抖了抖,端起茶盏吹了吹,却是不喝,只是看着龙碧升笑,“升儿,你又与方翎置气啦?” “哪里是我与他置气,是他惹我生气了才对!”龙碧升侧侧脸,摆出一副不愿听这人名字的姿态。 “吶,我刚回来他后脚就要上门……只怕不是多日未见,想我了吧?”微微笑着,这才喝了一口茶,龙碧飞喝茶的手势都精緻到了每根手指头,看得后面的几位弟弟都有些汗颜。 龙碧升倒是看得习惯,挑眉道:“他要来便来,反正拜访的是你,我是不出来见他的。”
第58页 “呵呵,这般躲着,他又该说你目中无人了。”龙碧飞歪了歪头,勾起手指颳了刮他的鼻子。 “哥!”这个动作还是他们**岁时常来常往的捉弄,龙碧升过了十岁就觉得自己大了,认为此举幼稚,不乐意地瞪了大哥一眼。 “好啦,我就这么一说,上次见你还是在灵邺你外公家里……现在我回来了,倒要看看你的制香水平是不是日新月异,明日我们一同去霄香台!”其他的事情他都不急着做,就是很想与碧升斗香。 想起上次和碧升斗香时还被捉弄了一把,龙碧飞就忍不住轻笑出声来。 听见大哥哥笑了,几个耳提面命的庶子都吁了口气,僵直的身子也放松了一些。 又与龙碧升儿讲了讲拜师的过程,龙碧飞这才得空看了看坐在远处的几个弟弟,笑意柔和牵起嘴角,闲话道:“四弟和五弟愈发俊秀了,个头也高了,显得精神挺拔了好些。喏,六弟的气色也好多了,想必是爹爹又给你请了名医调理,这药是万万不能断的,你觉得苦也要吃,有什么想要的就与大哥说……咦,那莫非是十弟么?” 他询问地瞟了龙碧升一眼,见他抿嘴勾起一丝笑,右脸颊的嘴角边瞬时笑出一方酒窝来。“原来真是十弟,来来……你过来让我好生瞧瞧,我呀,过去总忙着功课,从去年又出门在外大半年,还当真没见过你呢。” 盛烟眨眨眼,看了看龙碧飞对他微笑的脸,这才敢上前几步,低头走到龙碧飞跟前,刚要行礼被他伸手拦住。 “现在只有我们几个兄弟,兄弟之间还讲什么礼。”他又轻声一笑,真真是清亮悦耳。 盛烟便松弛了许多,很快扬起笑靥来,把怀里的小包袱往前一递,道:“大哥哥,这是小十的一点心意,虽然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是小十亲手做的……” “你亲手做的,那我真要看看!”龙碧飞笑着打断他的话,打开小包袱一看,笑涡又深了几分,道:“原来是一只竹熏笼,看这大小可是送给我熏手巾的?” 盛烟腼腆地点了点头。 龙碧飞显得很高兴,拉着盛烟的手说了好几句话,直到龙碧升捏了喉咙咳了咳,他才依依不捨得放开他,转而问小四小五和小六,“你们刚才送与我的礼物,我也是喜欢的,都让茗言收好了……不过下次就别这么破费了,你们每月的例钱也有限,如果真心想讨好我呀……不如快些用功,像你们二哥那样每次拿香丸来砸我好了!” 几个龙家少爷便都笑开来,屋子里回荡着少年独有的清朗笑声。 龙碧升也弯曲起眉毛,默默低下眼,在八仙桌下抬腿踩了他一脚。 气氛就此变得活络了些,几个说说笑笑打发掉了一下午的时间,不过……四五六三位少爷送给他的礼,他却是一只没有打开来看。 六少爷碧炼第一个起身告辞,说是服药的时辰到了。他这一开口,龙碧熏和龙碧沉也不好意思多留,也起身告辞。 龙碧飞客套地说了两句挽留的话,亲自送他们出了沉香阁。 临走,龙碧炼从茗言身边走过,抬起宽阔的长袖,往他手里塞了样东西。 茗言的眸子略微一闪,随即恭敬地埋下头,往后退了一步。 盛烟见状也要走,却被龙碧升一把拉住,“小十留下,我要考你的功课,看你偷懒了没有!” 想到二哥哥送一盒白蔷薇给他做提示,所谓礼轻情意重,重在一个投其所好的点上,盛烟暗暗牵起嘴角,乖巧地任凭二哥哥拉着自己,不客气地坐在龙碧飞的卧榻上。 “升儿~”龙碧飞斜斜睥睨过来,故作生气地撩起衣摆,硬是挤在他身边坐下,“我累了,想躺着歇会儿,你就不能带着小十去坐凳子?” “不!”龙碧升眼角一翻,不移,我就是坐在这里你奈我何啊? 盛烟挠挠下巴,尴尬地想要起来,被他一把摁下来,“小十别动,凳子硌人,大哥的卧榻可是紫檀木做的,多坐坐也能沾沾香气。” 真的啊?盛烟好奇地挪了挪屁股,伸长脖子往底下看,好身手摸了摸。 龙碧飞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又嗔怒道:“二弟,怪不得你不回我信了,原来是和十第好了,就忘了我这个大哥。” “什么呀,谁让你拿了我的翠羽不还?!”言罢掏出怀中的小玉石,气鼓鼓地说:“你的红蕊还给你,把我的翠羽拿来!” 盛烟定睛一看,这不正是那日二哥哥拿在手里,看得愣神发呆的那块玉石么。
第59页 就听龙碧飞嘆了口气道:“升儿,我们的东西还分得那么清楚做什么,这翠羽就让我再多把玩半年……大不了,我的红蕊也再多借给你半年。” “哥!”龙碧升哭笑不得,瞪了他几眼还是没办法,总不能扑上去抢。论个头他还不到龙碧飞的眼眶。明明只大了一岁,怎么就比他高了那么多? 想了想泄气地把红蕊又踹回去,沉默了片刻,伸出胳膊掐了龙碧飞的胳膊一下。 “升儿!”这小子下手毒啊,还是这么没轻没重的。 “呃……大哥哥,我这熏笼做的粗糙,要不我去打磨几日再送来吧。”盛烟看着差点笑出声,忍不住插了句嘴。 龙碧飞摆摆手,笑道:“不用,我上层蓖麻油即可,这活儿你干着吃力,还是我自个儿来……说起熏笼,我恰好想起一首诗,是南朝齐人谢朓做的,升儿你可记得?” 自然是记得的,当初我发现这首诗时可是被你笑了好一阵,说这是描写闺房景象的,害我羞臊了大半月……实际上么,在天翔朝,男子也有熏被熏衣的讲究,一点不足为奇。 撇了撇嘴,龙碧飞缓慢沉吟道:“庭雪乱如花,井冰粲成玉。因炎入貂袖,怀温奉芳褥。体密用宜通,文邪性非曲。本自江南墟,便娟脩且绿。暂承君玉指,请谢阳春旭。可有一字差错?” 龙碧飞把白色发带挑在指间,笑融融地赞赏道:“确是一字不差,十弟可知这熏笼的来历?” 盛烟皱着眉头想了片刻,道:“熏笼在战国时候好像就已然出现了,历代有篝、墙居、庸君、箫局等不同的说法。我朝惯用竹火笼的称谓,应该是沿用了南北朝时期的叫法。” “嗯,不过我倒是喜欢盛唐时期的叫法,穹笼!李商隐就曾作诗曰:又如洞房冷,翠被张穹笼。这才确切将熏笼的用处和意味描绘到了极致。”龙碧升禁不住感嘆了一句。 说道这里,龙碧升也不知是有意无意,对大哥哥提起了熏衣香方,当着盛烟的面也不避讳,就道:“哥,你去拜师可学到什么特别的方子?我可是新创了两三种,但皆不是熏衣香方,你对此不是一贯感兴趣得多么,说来听听?” “呵,你当随便传几个方子就算是传艺了?哪有那般轻易的,《香乘》里不是载入了不少常用不衰的熏衣香方,如千金月令熏衣香、熏衣梅花香、熏衣衙香和熏衣芬积香吗?师父说,让我找出它们的缺点来,然后一一改良,做出新的改良新方来……我最近可愁死了,师父说两月后要过来,到时我做不出可就惨了!” “哦这确实挺难的……那,我来帮你吧?”龙碧升兴致盎然地挑高了眉梢。 “升儿你就快考下一个品阶了,这样不好吧……”心底暗喜,龙碧飞面上还是推迟了一会,见碧升拽住他的袖子不撒手了,这才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手背,“那好吧,你来帮我。” 盛烟在一边坐着,细细地听,把方才龙碧飞说的几个熏衣香方名牢牢记在了心里。 这晚,因为龙碧飞挽留,他便在沉香阁用罢晚膳才回去。一推开院门就见杏儿和馨儿笑意浓郁地站在门口,对他道:“小主子这下可好了,大少爷收了您的礼,还亲自说了喜欢,以后啊……看四少爷五少爷还在背后乱嚼舌根、使绊子!” “嘘,你们的嘴啊……真是越来越利了。”盛烟做了个噤声的姿势,但心里也是极痛快的。这算是第一次,他在三个庶子哥哥面前占了上风吧。 “听说,四少爷一回屋就砸了好几个北朝的花瓶,可把三姨娘给心疼死了。”等把盛烟让进了屋,馨儿又叽叽喳喳地说起来,眉飞色舞的,好似她亲眼见着了。 “五少爷也是一样,把院子里的桃花树给揪了,可怜那棵桃花成了秃顶树唷。”杏儿捂着嘴,也跟着笑。 盛烟仅淡笑着摇摇头,问她们:“小司呢,跑到哪里去了?” “可能是去哪里抓老鼠了,小主子别急,我们一会去找。”小司其实从一个时辰前就不见了,杏儿只觉得它贪玩藏起来了,准备服侍盛烟梳洗完毕再去找。 半个时辰后,杏儿和馨儿愁眉苦脸地走进来,禀告道:“小主子,这屋里屋外找遍了,就是没见着小司的影子,这可怎么是好……” 她们是知道盛烟非常喜爱这只猫的,如果在她们手上弄丢了,那可是罪过。
第60页 盛烟冷静地思虑了会,吩咐她们去后院的角落里再找找,可找了半天还是没个影子,夜晚天色又黑,俩丫头实在是找不下去了。 只好打发她们先去休息,盛烟打开窗子和门,希望小司玩累了能自己找回来。 可惜到了翌日晌午,也依然没看见小司。 没有法子,盛烟只好等着晚上小乞丐过来,把这件事给他说一说,但愿他经常在夜间穿梭,找起来比较容易。 刚刚开始用晚膳时,杏儿脸色黯淡地从外间走进来,喘了好大几口气,像是有话不知如何说。 “怎么了?”盛烟放下筷子,静静地望着她,也不催促。 杏儿一咬牙,道:“小主子,您送给大少爷的可是一只手巾竹熏笼?” 见盛烟点头,她忿然跺脚道:“哎,这叫什么事儿,小主子怎就这样倒霉……今儿个大少爷身边的茗言在屋里薰香,不小心把火摺子掉在熏笼上,将这熏笼烧得是一干二净!” “什么?”盛烟一下站起来,挑眉问她:“茗言?”沉默了半晌又问:“这消息是从何人那里打听到的?” “哪里用打听,整个朱栾院都传开了,不过……六少爷身边的两个书童说得最为绘声绘色,说是小主子的东西要不得,还……”杏儿紧紧抿住嘴,不愿再往下说了。 “好,我知道了。”盛烟面无表情地坐下来,也不再问,端起碗筷继续吃饭。 “小主子……”他怎么不发火呢,或者委屈地痛哭一场?杏儿无声地嘆息着,束手站立在一旁。 直到用完晚膳,盛烟再也没提这件事,脸上仍旧是浅淡的笑,和往常一样开始挑灯读书,心无旁骛。 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这一宿他都没有入睡,时而睁眼看着床顶,双唇微抿。 “你师父呢,怎么没来?”不是说好了今日来的么。 小乞丐讪讪地摸摸头,觉得有些丢人,道:“他那个老不休,白天喝酒喝醉了,结果……到现在没醒呢。” “哈?”盛烟奇了,原来是个酒鬼师父么?小乞丐真可怜呀,还以为师父回来他就有依靠,有好日过了呢,看起来还得打水漂! 旋即拍着他的肩头说:“唉,偶尔喝酒没事,但不能多喝,你也多劝劝他老人家……喝酒伤身体的。” “嗯,你不怪我言而无信啊?”小乞丐扯住他的一缕头发问。 盛烟就捏他的鼻子,道:“这也不能怪你,要怪就怪你那个酒鬼师父!我等到三更喂,下次他来了,我藏起来让他来找,这便算是扯平,你看怎样?” “噗,这主意不错,我帮你瞒着他。”小乞丐趴在他肩膀上笑。 这一打闹,盛烟忘了提小司丢失的事。 半夜,以为盛烟睡着了,小乞丐轻手轻脚地爬出去,看也不看地往黑暗里伸腿一跳,正好猜中一个软绵绵的东西。 “哎哟喂,你个小狼崽子!想欺师灭祖啊!”就见晦暗的月光下一个胖墩墩的老爷子从地上站起来,就像一坐小土堆拔地而起,抖着一个肥晃晃的下巴横他一眼。 “好啦师父……你也看见了,怎么样嘛?”小乞丐蹦过去,挽住他那看不清粗细的胳膊摇了摇,问:“他很可爱对不对?” “嗯,可爱是可爱,但是他不让你给我买酒喝?小坏蛋!”他声音压得很低,但只要有内家功夫的人就能听出来,这人内功浑厚,绝对是个武林高手。 只不过,平常人看见他这副尊荣,是如无如何想不到他会武功的。 “师父!”小乞丐毫不犹豫地踩了他一脚,“不准不帮!再说了,他什么时候说不让我给你买酒了,是让我劝你少喝酒!” “差不多的!” 小乞丐急了,一直瞪着他,直到伸手要往腰间掏东西了,他才不甘不愿地举起手,“得了,别拿你那腰间的东西晃我的眼!我答应就是了,明晚再来,先回去睡觉了……” 话音刚落,就见他拎起小乞丐的衣襟往空中一甩,接着一个庞大的黑影一闪,两人都消失在了龙家大宅的浑噩夜色中。 次日醒来的盛烟很是后悔,现在可好,他还得自己继续找小司。 然而这日的家学算是上不成了,因为盛烟与六哥哥龙碧炼一同走近琼学馆时,抬眼就看见台阶上有一滩血。 龙碧炼吓得惊呼一声捂住了眼。 盛烟愣然地看着,看着那血肉模糊的小小身躯,根本移不动步子,牙齿上下打颤,咬都咬不紧了。
第61页 “哎呀这是哪里来的死猫啊,还是黑猫,太不吉利了!”龙碧熏和龙碧沉从后过来,看到了不约而同甩脸走开,连忙呼喊旁边的小厮去把东西处理了。 盛烟突然仰起脸,对着他们厉声道:“别动,你们谁也不许动它!” 他的目光缓缓地从龙碧熏和龙碧沉的脸上滑过,又看向龙碧炼,一瞬间氤氲的眸子里泛起了滚烫的怒意。 第二十二章 黑猫横死,是不吉利的。 因此无论盛烟无何不肯,如何阻拦,仍然是有小厮听了四少爷和五少爷的吩咐,将小司的尸体拖走,扔进了一口破井里。 龙碧升得着消息来找盛烟时,就看见他还趴在井口愣然地看着,发丝散乱地飞散着,脸上不知是何表情。 一边的杏儿焦急地候着,却也不敢劝他回去。 “好了盛烟……别伤心了,二哥再给你买一只可好?”龙碧升只以为他为了黑猫的死而心疼,却无法得知盛烟心底的那份恨。 作为大房的儿子,龙碧升从小没受过委屈,哪里有事不顺意,那也是少之又少,稍瞬即逝的小麻烦罢了。 一个不得宠的任人欺辱的庶子的心情,他自然不懂。 盛烟轻轻摇了摇头,眸子里浮着哀伤的光,“二哥哥,小司是只很听话的猫……每次小十半夜睡不着,或者忍不住想念四姨娘时,没人知道……只有它陪着我。” 四姨娘?龙碧升一愣,这才想起来,四姨娘是他的生母,据说盛烟是看着她咽气的,但在给四姨娘出殡时,这孩子却一滴泪也没落。 他倔强坚强,但不代表不会伤心难过。 毕竟只是个孩子,哪有生母死了不悲恸的。这黑猫之死,多半是勾起了他的伤心事。 嘆了口气,龙碧升伸手把他扶起来,又问:“如果你愿意,我找人把小司捞上来。” “不用了……这里安静。”外面太吵,这喧嚣的龙府实在是太吵了。 盛烟勉强勾起嘴角,拒绝了龙碧升的好意,带着杏儿神色寂寥地回到了怜香居。 杏儿本想开解开解他,无奈盛烟一回屋就关上门,说身子乏了要早点休息。 说是休息,盛烟又哪里睡得着,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半天,还是踩着鞋走到窗下,睁大一双眼弯腰仰望着树梢,看着雀鸟归巢,日落西山,看着天边的云彩一片片被黑暗逐渐吞噬,归于沉寂。 是夜,盛烟枯坐到三更都未有睡意。 也正因如此,当小乞丐翻窗进来时,他立刻睁开了一双眼,从被子里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小乞丐,你终于来了……”你不来,我连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 小乞丐眯着眼睛坐在床边,戳了戳他能硬邦邦的脸,“呵呵,你一个人这么可怜,我自然是要来的,师父也来了,我们去外面见他如何?” “是么?那可不好让你师父等,我这就更衣!”盛烟即刻打起精神。 还是他们熟悉的那条去憩园的採花小路,小乞丐拉着盛烟行走在初夏的夜色中,间或闻到墙根下杂草里野花绽放的香气,盛烟总会偏过头,多看它们一眼。 不起眼的野花,其实也有馥郁的芳香。 然而很多人并不知道,因为他们从来都不愿走近,哪怕是奢侈一道目光。 小乞丐扯了扯盛烟的手腕,眉头轻蹙地回过头看他,“你今天怎么了……很不对劲。” 盛烟深深抿着嘴,不知道怎么与他说,于是只好沉默着,身子微微有些发抖。 “出什么事了?”何尝不知道他害怕不安时就是这般情形,小乞丐把他的手指攥紧了几分,拉着他继续往前走,直到钻到憩园里才转过身来抬起他的脸。 盛烟的一张小脸已经是湿漉漉的,睫毛都粘成了一片。 “到底怎么了?”小乞丐看得是着急上火,还惴惴心疼,握着他的手就有些用力过猛。 “哎呀小狼崽子,你急什么……你生来力气大,别把他弄伤了。”一个声音从旁边的断壁后传出来,随即盛烟就看见一个圆咕隆冬的脑袋冒出来,对着他露出一口雪白的大牙。 盛烟惊讶地眨眨眼,抹了把眼泪,问小乞丐,“这位长得像弥勒佛似的大叔,就是你师父么?” 没等小乞丐回答,胖酒鬼从那里爬出来,哈哈一笑道:“你这瓷娃娃讲说中听,比小狼崽子可强多啦!” 小乞丐翻了个白眼,继续摇盛烟的肩膀,想知道他出了什么事,“谁又欺负你了?”
第62页 盛烟并不确定是谁有意或者无意弄死了小司,但这心里的憋屈无边无际地蔓延着,还要他把打碎的牙齿合血吞进肚子里,他不甘心! “小司被人……打死了。”它身上的伤,盛烟觉得是被脚踹的,心里想想就疼,说话时就不自觉颤抖起来。 “你说什么?”小乞丐怒目圆睁地看着他,“为什么……是谁干的?” “我,我不知道。”你放开我的胳膊啊,好痛啊,盛烟从小乞丐眼里看出了一丝责问,顿时觉得眼眶更酸了。 胖酒鬼不知何时闪到跟前,把小乞丐一把拉开,挺了挺肚子道:“有人死了?谁啊谁啊,杀人要偿命的啊!” “不是的小乞丐师父,小司是我们养的一只小黑猫……它很可爱的。”盛烟低头擦了擦眼角,手背上都是泪津津的。 “诶,你还真是个瓷娃娃。”胖酒鬼无视小乞丐的拉扯,拉下一张脸道。 “小乞丐师父,我不是瓷娃娃!”盛烟咬着嘴唇反驳。 “不是瓷娃娃是什么?为了一只小猫哭鼻子,羞不羞?你看这只狼崽子……”他说着掐住小乞丐的耳朵往上一拎,瘪嘴道:“别瞧平时没心没肺的,傻啦吧唧的,但他从来都不哭!手指头被扎针时都没哭过!” 盛烟怔了怔,问:“为什么会被扎针?” “他大哥阴损的咧,偷偷把他绑起来扎针,就因为这样,后来他大哥又想欺负他,小狼崽子没忍住,便把他大哥给捅了一刀。”胖酒鬼边说,便狠狠拍了小乞丐的后背一把。 小乞丐连忙对盛烟努嘴,“你别听他的,还是说你,小司怎么死的你一点头绪都没有吗?” 盛烟想了想道:“我只是怀疑,没有证据。”转脸又对胖酒鬼认真说道:“其实若是我自己的委屈,那忍忍也就罢了……但是,小司也是一条命,它若因我而死,我会愧疚一辈子的。” 胖酒鬼摸了摸自己的圆肚子,看着盛烟点点头,“好好,那你准备怎么做呢?” 法子他是想了不少,但没有一个是可以保证成功的,盛烟有些难堪地看了眼自己的腿,轻声道:“我这副样子,很多事都没法亲自去做……” “哈哈哈,是么?我倒是不觉得,你们还小大概不懂得真正的强者是怎样的,真正的强者是不会锋芒毕露的,能于无形中击倒对方还来去无踪,那才是真正的高人!”胖酒鬼摇头晃脑地说着,眼眸灼灼有神。 小乞丐不耐烦地踢了他一脚,“师父,讲重点啦!” “真是的,小狼崽子一点都不可爱~”横了他一眼,转眼笑嘻嘻地拉着盛烟蹲在地上,胖酒鬼在一处拱起的泥土上挖了挖,招手让他们过来看,“你们瞧,这蚂蚁很弱小吧。我一根手指头就能捏死他,但是有些蚂蚁很聪明,我们来试试这只……” 他顺手扬起手臂一挥,再摊开手掌时,掌心里多了一条毛毛虫。 这动作快的连小乞丐都未看清,更别说盛烟了。 就见胖酒鬼把毛毛虫放在一只黑蚂蚁附近,还拿根小木棍把毛毛虫的肥屁股戳了戳。 不一会儿,他们看见这只蚂蚁不停地往后退,看似在拼命地逃跑,毛毛虫跟在后面越追越近……可结果,蚂蚁爬到一朵花的根部时往旁边一闪,这只毛毛虫哗啦掉进了一个小洞里,再也爬不上来了。 随即他们目睹了这只小蚂蚁回巢喊来同伴,将这只毛毛虫从这个小洞里扛出来,浩浩荡荡回到了蚂蚁穴。 “好厉害啊。”小乞丐若有所思地站起身。 盛烟也发怔地沉思了半晌,仰起脸来对胖酒鬼道:“那蚂蚁看起来在后退,却是故意示弱,实际上它却以退为进,因为早知道那里有一个陷阱!” “没错,所以最终的胜利者是看起来弱小的蚂蚁咯……什么弱者强者,看起来孱弱的未必是弱者!所以人不可貌相么。”胖酒鬼嘿嘿嘿地笑着,说完还指了指自己,打了个哈欠,打开腰间绑着的酒葫芦灌了一口,满足地舔舔嘴。 “我好像有些明白了。”盛烟微微一笑,对小乞丐挑起眉梢道:“小乞丐,这次就让我自己来吧!人……总要学会自己长大。” 小乞丐略微担忧地撅撅嘴,“盛烟……你可别逞强。我和师父都能帮你的!” “不用了,这是我的家事,所以还是由我自己来解决……最好。”递给他一个颇具自信的眼神,盛烟脸上的泪珠已经干了。
第63页 把盛烟送回房后,小乞丐心事重重地从屋檐下跳下,盯着胖酒鬼问:“师父,你刚才摸过他的腿了,这次速度不够快哦,我看见了。” “你真看见了?”胖酒鬼摇晃着酒葫芦问他,“去给我再打一葫芦的,我再告诉你能不能治。” 小乞丐无可奈何地再次翻墙出去,灵猴般地从一熘排的屋顶上轻巧跃过。 由这晚开始,盛烟连续三日都没有出门。 家学他也不上了,只遣了杏儿去给二哥哥传信,说自己那日在井边跪得久了,恐怕要好好休养几日。 二哥哥便遣了西屏一同过来,捎了一根红参。 到了第四日,盛烟才步履缓慢地走进了琼学馆,恭敬而疏离地对龙碧升行了全礼,对四五六哥哥也是如此,脸上的表情很是战兢,小心翼翼地坐了一上午,并时不时地偷看几位哥哥的眼色。 “十弟,你没什么吧?”第一个跑来关心他的,没想到是五哥哥龙碧沉。 盛烟躲着他的眼神,支支吾吾道:“哦没事没事,劳五哥哥费心了。” 见他故意往旁边退了两步,龙碧沉疑惑地牵起眉角,定睛多看了他好几眼。 跟着是四哥哥龙碧熏,抱着一摞书走过来,搭在他肩上问:“十弟,该不是被那日黑猫的尸体给吓着了,这几日整晚都在做噩梦吧?” 龙碧沉推了推他,瞟他一眼,别说的太过了! 见他咬住嘴更加胆怯了,被夹在他们之间脸色越来越白,龙碧升赶紧走过去,用摺扇依次敲了敲他们的头,“得了,大热天的不嫌热啊!十第,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我没事。”嘴里不停地说着没事,盛烟拐着腿往门外走。 龙碧升在后头忧虑地看着,小十的腿怎么……比之前更严重了。 回头看龙碧熏和龙碧沉,发现他们嘴角的还隐藏着一缕笑意。 他皱眉往外走,想追上盛烟问问,一眼看见台阶上拦住他的龙碧炼。盛烟似乎很想躲开他,但龙碧炼拉着他的胳膊,硬是让书童把竹篮子的东西递给他。 盛烟却是不肯收,推推搡搡之间一脚踩空,眼看就要从台阶上摔下去。 龙碧升抬脚跃下几级台阶,想伸长胳膊他把从空中抓住。 但他动作还是慢了,幸好另一个臂弯从下面出现,紧紧箍住了盛烟的腰,把他半搂半抱地送下了台阶。 “大哥哥?”盛烟惊魂未定地看着他。 龙碧飞一拧眉,问龙碧炼:“怎么回事?不知道十弟腿脚不便,这样很危险吗?” “小六只是想把这只白猫送给他的,大哥哥……谁知道,十弟不喜欢,还推拒了我,这才……大哥哥,对不起是小六知错了……”转瞬低了头,龙碧炼泪眼涟涟地说着。 但与盛烟咬着嘴唇隐忍着剧痛的神情相比,谁在做戏简直是一目了然。 “哥!我看得把盛烟抱回去,他的腿我看不是小问题。”这时龙碧升走了下来,冷冷地瞥了瞥龙碧炼,看着他的竹篮子道:“小白猫?六弟还真是有心了……这么快就准备好一只替代的猫给十弟了?” 龙碧炼的眉头就是一颤,默默捏弯了手里的指甲。 被龙碧飞抱在怀里的盛烟掀开眼皮往后望了一眼,再抬眼时神色愈加沉寂了些许,独幅度极小地扯了扯他的袖口道:“大哥哥,六哥哥是一番好意……但是小十已经不想再要别的猫了,都说猫有九条命……但它若跟了我这个小主人,只怕是九条命也不够用了。” 龙碧飞诧异地听着,和龙碧升对视一眼,半晌都紧锁着眉头,没有说话。 从朱栾院回到沉香阁后,龙碧飞撩起衣摆坐在八仙桌边,慢悠悠地端起茶壶,用滚烫的茶水淋着倒扣的紫砂茶杯。 一阵阵的“呜呜”声在他脚边响起。 目光仅盯着手中的茶杯,龙碧飞淡淡地吐出一句话:“茗言,知道自己错在哪了吗?” 茗言嘴里塞着一根木棍,双手被麻绳死死绑住,听见小主子问自己,立刻匍匐在地上住地点头,额头已然磕出了血。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发稿箱君,梨花睡觉去了,因为她熬夜写出三章来,就为了早点更新喔~ 这章也不要忘了留言哪o(∩_∩)o~这素一更 另外,感谢九埜童鞋扔出的一颗地雷,嗷嗷~来炸我炸我! 第二十三章 没什么比大少爷的一句话更管用的。 在龙家男尊女卑,姨娘们也得看嫡子的眼色行事,如果大老爷不在,嫡长子的话有时与主母的话一样有用,责问下人去请了大夫什么的,是小事中的小事。
第64页 但是龙碧飞坐到了怜香居,这事儿却不是小事了,这日傍晚,二姨娘身边的小夕就探听得了消息,禀告了自家主子。 “这倒有趣了,朱栾院什么时候也让龙家的长子嫡孙屈尊了,你且拿着这盒君山银针去……别让旁人看见了,径直送去厨房,交到杏儿手上。”二姨娘翘着兰花指,往屋子里一指,“据说是平西布政司剋扣下好东西,因为是父亲的学生才巴巴送去的,父亲捨不得自己留着,给我送来一半。” 小夕仔细听着,小心把东西用绸缎帕子包好,转身出门。 二姨娘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手指交叠,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怜香居里,盛烟靠在床榻上,看着眼前来回晃荡的大哥哥和二哥哥,忍不住道:“大哥哥二哥哥,小十这里地方小,等会儿大夫来了有杏儿在旁边看着就行的……” “这么想赶我们走啊?”龙碧飞似笑非笑地瞪他一眼。 龙碧升也跟着瞪他,“就是,我们多呆片刻怎么了?你这里清静、干净,没有太多多余的东西,我看倒是比小四小五那里都好!” “二哥哥真会说笑。”干净整洁又如何,说到底这是寒酸,盛烟陪笑道。 半柱香后,杏儿端着托盘,将两茶盏君山银针奉上来,看得盛烟心里一阵诧然。但旋即放宽了心,杏儿和馨儿不会去管家那儿赊东西,这应该是二姨娘送来的。 这个二姨娘平时觉不出她的好,但关键是时刻还算待他还不错,没让他丢了最后一层脸面,若是连一杯像样的茶水都拿不出,他这十少爷也太无能了。 三个人说说笑笑气氛霎时变得无比融洽,不久大夫来了,给盛烟诊了脉,皱起眉头道:“小公子这腿受不凉的,甭管是什么季节都得小心照料,方子我且开一个试试,能消减疼痛,但想要恢复如初几乎是不可能了。” 盛烟的手指往下一抖。 但方子还是要吃的,龙碧飞拿着方子出去吩咐人跟随大夫抓药,才走回来安慰道:“你还小,骨头还未完全成形,应该还是有希望的,听闻东海有神医医术高超……哪日去寻来这位世外高人,是定然能治好的。” “是啊,大哥都给这样说了,这件事就包在他身上了!”龙碧升笑着趁热打铁。 龙碧飞只好顺着他的话应下来,拗不过他,答应过段时日就派人去寻。 盛烟的脸色这才渐渐有了血色。 本想三个人一同用了午膳的,西屏从外头进来禀告,“几位主子,方家四少爷过府来了,外面的奴才问,该往哪里领。” “他还真会挑日子来!”龙碧升不想见,但大哥明显赖在盛烟这儿不想走了,他只好对西屏道:“得,就把方四少领到这儿来吧,对了……你且看他带了礼品没有,礼轻了可不准进,直接让他驾着马车回去!” “小主子,这……”西屏为难地抬头询问龙碧飞,这方四少也是他得罪不起的人哪。 龙碧飞笑着摆摆手,“去吧,就往这儿领,顺便去沉香阁的小厨房知会一声,让他们把午膳给摆一桌到这儿来。” “大哥哥……小十这里摆不下一桌酒席的。”盛烟怯怯地插嘴道。 “无妨,就摆到院子里,瞧你这院子光秃秃的,也不怕坐不下我们这几个。”随口这么一说,龙碧升也没做深想。 盛烟瞬时觉得有些尴尬,白了脸看了眼自己窗外光秃秃的院子。 “光秃秃的正好,明日大哥给你送十几株梨花树的树苗来。”龙碧飞随即抿了口茶,对他一笑。 大哥哥怎么知道我想种梨树的?盛烟心里纳闷,迎着他柔和的目光看过去,却是看不出什么其他的深意来。 小主子要坐在一起吃饭,可忙坏了沉香阁的一干奴僕,光是小厨房的厨娘就来了三四个,张罗着摆桌子,荤素皆有的大小菜式摆了一满桌,看得盛烟直呼浪费。 “说的也是,以后不能如此浪费了,每餐都减去两个菜。”龙碧飞对自己房里的大丫鬟绿茵道。 龙碧升也准备开口,一边服侍着碗筷的春意连忙应声道:“春意回去便吩咐下去。” 听她声音清脆,龙碧飞抬眼仔细看了看。升儿身边的这个大丫鬟都快十四了吧,好几年都没换下过,如果明年不放出府去,莫非是要…… “哥,方翎来了!”龙碧升在他耳边喊。 “噢……方翎贤弟,别来无恙啊?”起身迎过去,龙碧飞浅笑着抽出一只手,哥俩好地拍了拍他的肩头。
第65页 “自然无恙,难道你有恙吗?”方翎挑高细细的眉毛看过来,眉心的硃砂痣还是那般流淌着红蕊珠光。 越过他径直往前走,方翎对龙碧升勾起一侧唇角,“哟,龙二少近来可好,劳烦您大驾去银号把这个兑给我……” 龙碧升接过他扔来的一张纸,恨不能撕他的嘴,“七百两?什么东西七百两?” “画舫,上次你与我一起游湖的画舫!”斜着眼看他,方翎半仰着头,“买画舫一共花了一千四百两,你一半我一半。” “是你执意要买的,关我何事?”龙碧升冷哼着转过头,拉着盛烟就座,不理他。 方翎倒是毫不客气,一屁股坐在他右侧,嗤笑道:“可这船是因为你才沉的……若非你打赌输了不肯履行约定,我也不至于一时气愤就……” “打赌,什么赌约?”龙碧飞凑到两人中间,低下头问。 龙碧升夹起一个肉丸子往方翎嘴里一塞,“这么些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 “呜呜……”冷不丁吞进一颗丸子,方翎拍着胸口,差点噎住。 说来方翎和他们关系算是不错,虽然打打闹闹,拌嘴吵架,但看龙碧飞不等他到就命人上菜,就知道这三人浑闹惯了,不需讲究什么待客之礼。 盛烟坐着坐着倒觉得自己成了客人。 方翎与龙碧升争着给自己夹菜不说,连龙碧飞最后也凑热闹地吩咐绿茵给他添了汤。 大户人家的孩子都知食不言寝不语,他们四个人坐在一块用膳是当真很有规矩,除了龙碧飞说了零星的几句开场白,直到喝完汤,他们都没怎么说话。 待上了漱口的茶水时,龙碧升才开口,张嘴就问方翎什么时辰走。 方翎不乐意地偏过脸,拉着盛烟道:“盛烟这院子可想种什么花,我那儿有不少茉莉花苗儿,想不想要?” “翎哥哥说真的么,那太好了,小十先谢过了。”有了梨树再在四周种上茉莉,当真是不错的,盛烟见龙碧升微微对自己点头,便赶忙笑着应了。 能明面上占的好处,龙碧升可是绝对不会对方翎客气的。 这厢欢快地把自家多余的花苗送出去,方翎又要提画舫的事,被龙碧飞一句话盖过去,“听闻前朝有人开始仿造大食国的蔷薇水,最先用的就是茉莉花,当时许多人还未见过蔷薇……” “嗯,是有这么一说,不过茉莉花制不出蔷薇的香气,自然是相差的十万八千里。”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龙碧升接过话茬来。 方翎不以为然地勾起笑,“我却是见不得你们这些将蔷薇水视为珍品的人,想取花香也还有其他法子,难道非要学他大食国的制法?” “但蔷薇水的香气真的很特别吧,上次在集市上还见有人贩卖,我上前闻过。”盛烟不着痕迹地插入他们的对话,眼睛往杏儿那便瞟了瞟,见她正站在院子的拱门前当门神,便抬手招呼她过来。 “盛烟你闻的那恐怕是作假的蔷薇水,大食国的蔷薇水每年输入天翔朝,是有定量的,一般不会流于民间集市,若有那就多半是假的。你莫要被人骗了。”龙碧升立时泼了他一头冷水。 其实盛烟知道那是假的,脸上故作惊讶道:“假的么?我觉得香气十分浓郁呀。” 龙碧飞笑着给他解释,“香气浓郁也有可能是作假的,真正的蔷薇水余味很是悠长,往衣服上撒一点点,就可飘香四溢,十步之外便可闻到。” “噢,如此想想,那日我闻到的应当不是真的,因为那老闆手上都没有香气,瓶子一盖,香气就很快消散了。”欣羡地看着大哥哥,盛烟显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但也有一些大食国的商贩,卖给我们天翔朝人的蔷薇水里夹杂假货,十桶里面参入一两桶假的,以此来牟利。制香师往往用到时才会揭开封蜡,那时才知道被骗了……所以骗子最最可恶。”说罢,龙碧升眼神轻蔑地看了看方翎。 方翎正要反唇相讥,被盛烟打断道:“那岂不是很容易让他们得逞?” “怎么说呢,这种事难免遇上。蔷薇水本就不易得,能买到就算幸运,有些制香师遇的次数多了也就认了,不想因此和那些大食人撕破脸。”也就是哑巴吃黄连,认倒霉算了,龙碧飞耸耸肩。 盛烟想了想便问:“那我们龙家该不会被人骗吧。” 龙碧升抬手弹了他额头一下,“龙家买蔷薇水每次都是爹爹亲自验货,随意挑选一桶打开来看,应该不至于被骗,另外对方是供应了我们数年的大食商人,爹爹很相信他。”
第66页 “哦……那就好。呵呵,是小十多虑了。”盛烟就长吁了一口气,静静地听着方翎继续找二哥哥拌嘴,大哥哥则在一遍笑吟吟地偶尔插一句嘴,帮着二哥哥气方翎。 旁边杏儿对他打了几次眼神——隔壁的丫鬟走来走去好几趟了,像是在躲着偷听呢! 盛烟轻轻抿嘴,对他做了个无所谓的表情——想听就让她们听,我不在乎。 心里则暗暗地想,最好六哥哥亲自来偷听才好。让四哥哥和五哥哥也嫉妒去,我倒是要看看,他们接下来能给我使出什么绊子! 又说了几句闲话,方家的书童进门来请方翎回去,道是方家来了贵客,让方翎即刻回府,一刻也不要耽误。 方翎沮丧地“唉”了一声,问得详细了,听到着实是重要的人物,这才依依不捨地起身与他们告辞。 “翎哥哥,明儿个若是得空,能把茉莉花苗送来么?如果不行,小十等几日也是等得的……”临走,盛烟急急拉住方翎,提高了嗓音说道。 方翎笑着摸摸他的头,说是没有问题,转过身却感觉盛烟在他手心里写了两个字:后日。虽然不解他为何如此做,但聪明如他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只默默又点了头,便捏了捏他的脸,快速离去了。 见他远走,龙碧升把盛烟的脸掰过来瞧了瞧,嘴里小声嘀咕:“幸好没被他捏成包子啊。” 盛烟禁不住望天,顿了顿道:“二哥哥可分辨的出真假蔷薇水?” “极为相近的假货不一定能马上识破,但其他的可以。”小十问这个做什么。 “那能分辨出假的蔷薇水很厉害咯……如果在龙家发现了假蔷薇水,是不是后果很严重?”盛烟笑眯眯地问。 龙碧升严肃地点头,“那是当然了,首先爹爹就会很生气。” 盛烟这回听了就只是笑,不再发问了。 过了半刻,杏儿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走过来,给盛烟服用。监督他喝完了药,龙碧飞和龙碧升这才施施然起身,从他的怜香居离开。 “墙外头现在清静了吗?”盛烟转脸便收起笑,问杏儿。 “嗯,已经清静多了。”杏儿抬头瞄他一眼,小主子的脸色变得真快啊。是从何时开始,他对自己说的话变得这么难懂了。 真是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盛烟自是不需要别人懂自己的心思,他只知道自己的诱饵和陷阱已经布好,接下来就等着看……鱼儿何时上钩了。 他平生的第一个计策,还不知胜算几何。 作者有话要说:谁看出来这是什么陷阱了? 我是存稿箱君,梨花现在应该在呼呼大睡……梦见好多可爱的亲们给她留言……结果流了一枕头的口水 第二十四章 盛烟与小乞丐相约在翌日晚上,来到丢弃了小司的那口破井,在胖酒鬼师父的帮助下,他们把井口封上,还在旁边做了个小小的坟,掩藏在草丛里,不易被人发现。 经过这番交谈,盛烟才粗略得知胖酒鬼师父的来历,他从北方南下而来,姓冷。据说他一位朋友与小乞丐的母亲是表亲,小乞丐在家里闯了大祸之后受他母亲之託,将他带离了是非之地。 盛烟好奇地问他小乞丐的名字,胖酒鬼打了个哈哈,笑道:“他原先的姓是不能用了,原先的名儿也挺难听,还是不告诉你了……说来也怪啊,这小狼崽子哪里都厚,就是脸皮特别薄。” 小乞丐在后面做了个鬼脸,踹他一脚。 有难听到不能说的名字么?盛烟无奈地撇撇嘴,算了,不说就不说吧,反正小乞丐的家境如何,对他而言并无差别。 “你随便给自己起个名不好么,真是……撒谎都不会。”看盛烟走远了,胖酒鬼拉着小乞丐要往龙府最大的厨房走。 “你又要我去偷酒啊?!”不悦地甩开他的手,小乞丐蹲在地上不动了。 胖酒鬼巴巴地跑过来,揪起他一缕头发道:“怎么,不愿意对龙小十撒谎啊?你哟,就是脑袋里的筋太直,一个弯儿都不会拐,要不然怎么会落得今天的地步?” 小乞丐踢了踢地上的石子,低着头不说话。 “还嫌我让你偷酒不好?小狼崽子你要弄清楚,现在我们寄人篱下,偷偷摸摸过日子……虽然我能教你武功,但没本事挣钱,只好留在这里吃龙家的。放心,龙家财产多的很,就算我们吃一二十年,也不会让盛烟吃亏多少的。”胖酒鬼喝干了葫芦里最后一滴酒,不甘心地伸舌头往里面舔了舔,撞了撞他的胳膊,“你看,真的没了!”
第67页 “盛烟是庶子,他这样长大,如果龙家几个兄弟分家……他是得不到什么家产的。”小乞丐抬起脸看他,屈起一根手指把他的葫芦从眼前支开。 “是啊,那是没办法的,出生决定命运么。”自己怎么就收了这么个徒弟,看起来好像很好欺负,其实却是块敲不开砸不碎的石头,小小年纪有自己的一套原则不说,有些事还瞧不上不肯做。 小乞丐环抱着胳膊看着天空,幽幽说道:“师父,你说的那些我过去的确不懂,但现在我有些明白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大丈夫能屈能伸,我要做的不该是一个鲁莽之人,而是能够深谋远虑、韬光养晦之人,对吗?” “哎哟臭小子,你总算开窍了!”胖酒鬼兴奋地一掌拍下来,小乞丐的双脚整个往泥土里陷下去一半。 小乞丐僵着脸看他,“明天,你可以教我新剑法了吧?” “好好好,好小子,功夫练的不错,我不在你也这么用功啊,简直像变了个人似的……咦,你不会是为了谁谁谁才这样的吧?”他这算是好的进展还是有了弱点呢,胖酒鬼懒得想,也想不清楚,便一把拽住他往前走,“无所谓了,只要以后每餐管饱酒,你说怎么的就怎么办吧!” “那盛烟的腿你也肯治了?”小乞丐岿然不动,站在原地扎马步,只淡淡地扬起眉梢。 “得得,我应了还不成么,快去给我打酒……”就见一阵风从眼前刮过,胖酒鬼淡定地揉了揉自己的眼,啧啧嘴,“不得了不得了,小狼崽子把我的轻功学了十成八了,他才九岁啊……哎呀我算算……完了,等他十九岁我时压箱底的功夫都保不住了!哎哟喂,师弟你真是害惨我了,到时教完立刻就得熘,可不能让这小狼崽子打败了。” 仰头觉得今晚的月光太皎洁,胖酒鬼坐在一块砖头上打起盹,一张嘴还不消停地自言自语:“小狼崽子的娘没了,唉……也不知能瞒他到何时,能瞒一天是一天吧。真是的,这种事情为什么总让我来做……混蛋师弟,下次绝对不能让你跑了!” 那厢,盛烟提着灯笼回到朱栾院,见杏儿并馨儿、西屏从怜香居走出来。 “小主子你可回来了,后院的……”杏儿急惶惶地拉住他,就道:“大少爷方才遣人送来的梨花树苗儿,我们就走开了一炷香功夫,竟然都……都……” “你慢些说,树苗怎么了?”盛烟清秀地眉毛一挑,冷然看着她。 杏儿缓了口气,瞄了身边的西屏一眼,道:“西屏说刚送来的树苗不好马上栽下去,现在天色也黑了,便说明日再找人来栽种,于是我和馨儿便去了厨房干活。出来时才发现,树苗的根须都让人扯断了……” “什么?!”一嗓子的高声怒吼让杏儿和馨儿瞬时都埋下了头,西屏也吓了一跳,也不自知觉把头低的更低了些。 盛烟抬脚往里走,站在后院地细细地看了看,顿时大发雷霆,“这么会出这种事!这可是大哥哥命人从后山挖来送给我的,我才一个时辰不在……你们连这等小事都办不好,说,这如何是好?” 转头他看了看噤声的西屏,厉声问:“西屏为何来此,可是二哥哥有什么吩咐吗?” “回十少爷,是大少爷身边的茗言没空,眼下沉香阁的人手短使了,这才托小的过来督促那些小厮的。小的本来走到了半路,被馨儿给喊回来的。”这事儿也实在棘手,西屏哪里料到刚送过去的树苗就被人毁了,如果大少爷二少爷问起,自己都不好交待。 这个茗言也是,突然託了自己这么个差事,这一吊钱也太不好赚了。 “这事儿我处置不了,你先回去给二哥哥回话吧。至于大哥哥那头……杏儿,只能去跑一趟,若是大哥哥责怪,你便说是我未曾好好留意,看守不当吧。”盛烟压低了声音吩咐着,见杏儿略有迟疑,又嘆口气道:“总不能说是有小偷光顾,去吧去吧。” 杏儿一步三回头地对馨儿挤了挤眼,让她好生劝着点,才并西屏一起出了门。 走到半道,杏儿犹豫了片刻,一跺脚,咬牙向着合香居走了去。 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怕别人乱做文章。杏儿深知这点,便决定去找二姨娘。 小夕领着杏儿进去说话,二姨娘一听就蹙起了眉头,“可瞧见是什么人了?”
第68页 “早先就听见了些许动静,起先以为是老鼠,后来才知……因而奴婢未曾瞧见,请二姨娘责罚。”杏儿详细地说了一遍事情发生的过程,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二姨娘对小夕递了个眼神,让她去取外罩裙衫,挥手让她起来。 “这认真论起来你们是该罚,但若真要罚,也该由你小主子来定,且起来吧!动不动磕头谢罪的,哪里范得着了,倒看得我眼晕。” 杏儿松了口气,伺候着二姨娘往外走,等到岔路口的甬道,才匆忙往沉香阁奔。 半个时辰过去了,盛烟的怜香居一时间灯火通明。先是二姨娘带着一众丫鬟到了,接着就是大少爷和二少爷与数个随从,一堆人挤满了后院,十几盏灯笼映照着地上破败的梨花树苗。 盛烟嘱咐杏儿说的那番话,龙碧飞岂能不起疑。 泥土上闪烁着幽暗的光,昭示着这些根须是有人故意扯断的。 龙碧飞半天不做声,开口就喊了茗言上前,问他因何将这差事托给了西屏。茗言战战兢兢地跪下,说自己到了傍晚身体就极为不适,以为这只是件小事,所以才斗胆私自托与了西屏。 “茗言,近来你的差事都出了差错……你说这是为何?”龙碧飞的嘴角噙着笑,却令人感觉他一抬眼就竖起了一堵冰砌的墙。 茗言无言以对,只能默默俯首,等着主子责罚。 龙碧飞又问过西屏,才对盛烟道:“这事儿我看是有人故意为之,不是对你,便是……对我。”从他回来的这些天来看,小十行事都是中规中矩,对兄长们也彬彬有礼,若说他招惹上了别人,他宁愿相信是有人心胸狭小,犯了嫉妒之心。 他这话一出,众人都知道事情严重了。 在大少爷头上动土,是得有多大的胆子? 但今儿个大少爷遣人来给盛烟送树苗的事,一共有几个人知晓?这点已经很值得探究和深思了。 盛烟并不想把事情闹大,但他明显黯淡下去的眸子,让龙碧飞和龙碧升都有些看不过眼。难得有一个乖巧伶俐的弟弟,却要眼看着他心灰意懒吗? 黑猫的事揭了过去,但这件事必须彻查不可! 如果他们对盛烟的好反而成了别人欺辱他的理由,他们今后还如何以兄长自处。 龙碧飞便和龙碧升咬了一回耳朵,对众人道:“撇开这十几株树苗的损失不谈,在龙家是不该有这种事发生的……若流传出去成何体统?!所以,我决定亲自查明此事,有些人该教训的就得教训,不然他会忘了在龙家谁才是主子!” 随后抬起下巴看了看二姨娘,问她的意见。 二姨娘当然乐得大少爷揽走了麻烦事,表示一切都由大少爷来处置,宽慰了盛烟几句,带着人优雅地踱步离开。 盛烟蹲下来捏了捏这些断裂的根须,惋惜地抽了口气,“或许小十的命当真不好,只要我喜欢什么,上天就要剥夺走我拥有它们的权利。这件事我谁也不怨,怪只怪小十没福气……” “胡说什么呢,起来!”龙碧升把他拉起来,狠狠在他脑门上敲了一爆栗,“别人进你一尺,你若一味后退他们便会得寸进尺,你是龙家的少爷,岂能如此懦弱?” 龙碧飞贊同地点头,拉起盛烟的手拍了拍,“别怕,事情发生了你逃避可不行,拿出点骨气来,只有这样才能让那些过去瞧不起你的人后悔……十弟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小十没看见偷入院子的人,不过……杏儿和馨儿说,今晚朱栾院的护院忽然少了几个,不知是何缘由。”盛烟疑惑地皱眉,做深思状。 “护院忽然少了……”龙碧飞眼眸转了半圈,心里霎时有了计较,并龙碧升一同离去,没有回沉香阁,而是到焚香台外见到了管家林叔。 管家林叔一听出了这等事,神色变得有些难堪,思量了片刻回道:“回大少爷,是六少爷说夜晚的护院太多了,来来去去搅得他睡不安宁,我这才撤走了几个的,没料想……” 龙碧飞听完这话觉得奇怪,问道:“六少爷一共有几个小厮?” “三个。”林叔不假思索道,又补充了一句:“朱栾院里,只有四少爷的驱使的小厮多些,足足有五个。” “那还真是不少了~”龙碧升嗤笑一声,眨了下眼,示意龙碧飞无须再问了。 两人什么随从没带,也就无人通传,转回头直接进了龙碧熏的小院。 一个小丫头见着他们,赶忙奔进去报信,等龙碧熏更衣出来时,龙碧飞已经在喝第二杯茶,而龙碧升则站在院子里,站在那五个小厮面前,上下打量着,微微勾起唇角。
第69页 “大哥二哥……碧熏方才睡下了,不知你们要来……”他慌忙行礼,手忙脚乱地让大丫鬟端上果盘和点心。 “不用了。”龙碧飞扬起手,“这茶我都喝饱了。” 就听见龙碧升在前庭的空地上朗声道:“你们把手都抬起来,手背朝上!” 几个小厮面面相觑不明所以,龙碧熏却是神情一滞,垂首站在一边不敢说话。 龙碧升依次看过他们的手,回屋内对龙碧飞点头道:“指甲里都有泥土,虽然洗了,但他们显然洗的急迫,没有全部洗净。”然后对着龙碧熏莞尔道:“四弟,据说所知,你这五个小厮平日虽然干些粗活,但从不种地挖土吧……嗯?所以他们指甲里的泥土是怎么回事啊?” 龙碧熏企图狡辩,“这个,我也不知……他们平日干的活多,或许是……” “四弟你若坦诚说出了自己的所作所为,我本不想罚你的,然而……你是真令我失望。”龙碧飞把茶盏重重往下一磕,“这批梨花树苗,是我派人上后山挖的,后山的泥土与这里的泥土不同,有股特别的幽香味道,是常年累月由凋零的花瓣腐化沉积而成,你是不是想我让亲自取样给你闻一闻?” “大哥,我错了,我不该这么做的!”这件事如何会露馅的,龙碧熏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分明他得知的,是今日方四少会遣人送茉莉花苗儿来给盛烟,怎么就变成了大哥哥送梨花树苗来了呢!难道是小六……是小六故意给了我假消息? 看着龙碧熏脸上的表情红白交错,龙碧飞反感地扭开脸,撂下一句:“你这几日不用去家学了,好好在房里反省!还有,派人去给盛烟一模一样挖十几株梨花树苗去……亲自动手,给他逐株栽好了!” “是。”龙碧熏不甘愿地应道,颓然地垂下眼睫。 还没决定要不要把小六拉下水呢,龙碧飞已经和龙碧飞头也不回地走远。他只得愤懑地站起来,冲过去抬脚一脚,踢向一个小厮的胸口,直接将人踹倒在地。 “蠢货,一群蠢货,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明天都给我领了工钱滚出府去,不要再在我眼前出现!” 发了好一通火儿,他才冷静下来,黑着一张脸戴上两个丫鬟,闯进了龙碧炼的院门。 没过多久,外面的众人便听见六少爷的房里传来“嚓”的一记脆响。 随之是龙碧炼的一声惊呼:“蔷薇水,我的蔷薇水!”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箱君友情提示:请给梨花留言,她做梦丢甩饼给你;不给梨花留言,她做梦丢铁饼给你~ 三更完毕……请期待下章,所谓厉害的在后头,小十的计策其实不甚高明,但后续反she弧会很长…… 下章:误聪明 第二十五章 永嘉位于珩河之滨,每年这个时节都会爆发桃花汛。 今天的桃花汛却约莫来的晚了些,大老爷前几日匆匆离府,便是被永嘉府的府尹请去,商量如何应对的。临了,却有河工在堤坝上发现了白蚁巢,这着实令永嘉好几位有头有脸的大人急得焦头烂额,没工夫回家,干脆都住在了堤坝附近,每日监督着河工们护堤。 堤坝重新修筑已然来不及,只好就地杀蚁并用泥浆填补,再备以充沛的沙石,期望能顺利将白蚁掏空的地方修补起来。 由于龙家后山往外就是珩河涨水段的一处激流险滩,龙大老爷眼看就上了火,唯恐这次的桃花汛沖毁了后山阳面上那些诸多的名贵花品,因此日日蹲守在堤坝上,跟着府尹一同巡视。金银如流水似的往外拨,也无暇不多加计较了,因为已经等不得向朝廷申请固堤的银两。 桃花汛奔涌而来时,龙家府邸的几口井都发出了嗡嗡的响声,有的还震动起来,惊得一干不懂得地理关联的奴僕还以为龙王发怒了。 龙碧飞与龙碧升则不动声色地坐在沉香阁的外庭里品茗,有一句没有一句地闲聊,谈得也大多是制香之事,以及他们近几日尝试改良熏衣香方的成果。 历年桃花汛来时都是如此,只不过今年更凶猛些,但有大老爷的钱袋子在,他们是一点都不担心。 “听淙白说,方家迎来的贵客,你猜是谁?”龙碧升舔舔唇瓣放下茶盏,觉得不用露水泡得百花香茶还是不够滋味。 “你也是,当着让他的面儿怎么不这么叫?”微微低头,伸手撇去他嘴角的一滴水珠,龙碧飞眸子满是戏嚯的笑意。
第70页 龙碧升哼了哼鼻子,“美不死他!” 淙白是方翎的字,三人从品阶试相识开始,是交换过各自的字的,但平素斗嘴的时候多些,倒没有正经用彼此的字来称呼,总觉得太过亲密了些。 “是岑家的老二,与你年纪相仿,只不过是正月里头出生的。我估摸着,不是今日便是明日,岑家主母定会带着他来上门拜访的。”龙碧飞只稍稍打趣一下自己这个二弟,知道他常常口是心非,又倔强,便收起了调笑的口吻,说起了正事。 岑家在江南这代不算出名,但靠着西北的家业,祖上是有军功的将军,一直以来也是供认的名门望族。但子嗣们皆好文不好武功,因此在朝廷做文官的有几个,延续到一代,岑家老爷是当今太子的师傅,又是文渊阁大学士,等到太子过几年登基,岑家自然更是显赫鼎盛了。 龙碧升点点头,“爹爹与岑大人交情应该不错,岑夫人带着二公子去方家那是窜亲戚,来我们这嘛……呵呵我懂了,二公子十四岁了,眼看就到了说亲的年纪。” “谁说不是呢,不过这事儿娘给我透露的不多,也不知岑家看中了家里的哪个娘子。”说到这里,龙碧飞轻笑两声。 刚要把茶盏撤下去,添点蜜饯过来吃,茗言从外头走进来,禀告道:“两位主子,焚香台那头,大夫人有请,说是岑家夫人与二公子到大门口了。” “哟,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撩起衣摆进屋换了身衣衫,龙碧飞点了两个贴身的丫鬟并茗言,偕同龙碧升和西屏,这才慢慢往外走。 “从大门口到焚香台,最少要半柱香,我们散步而行,时辰刚刚好。”龙碧飞拉住要往前出熘的碧升,示意他不用着急,又伏在他耳边道:“那日茗言烧了小十送给我的熏笼,我责罚他了,你可能猜到他背后之人是谁?” “是有人指使他做的?”龙碧升一皱眉,他也想过这种可能,然而…… 就见龙碧飞挑起嘴角往上一勾,“这个人很让我意外,但此人动机我想不通,所以想要你帮我参详参详。” “哥……你都洞悉不出,我岂能知道?”说实话,龙碧升不想横插一手,他也最不喜思虑这些事情。 龙碧飞像是看出了他的犹疑,给了他一个舒缓的笑,道:“不过随便一说,想听听你的看法,又不是让你帮我拿主意。” 说罢,附耳对他嘀咕了一会儿。 龙碧升显得有些惊讶,“怎么会是……不过,茗言可老实了?” “哼,在柴房呆了一晚就老实了。但也手不准他今后还会忤逆我这个主子!”轻哼出声,龙碧飞敛了敛自己的眼。 那为何还要把他留在身边,直接赶出府不就得了?龙碧飞偏头看过去,陡然觉得大哥此刻脸上的表情疏冷而陌生。 抄了近路穿过一小片竹林,焚香台已经近在咫尺。 两人却是瞧见龙碧炼在台阶下低头徘徊。 “六弟,才刚下家学么?”问话的是龙碧升,他这厢已经不再去家学了,准备大老爷回来就说明自己要协助龙碧飞研制熏衣香方的事。 龙碧炼本该下学就回到朱栾院的,贸贸然来这里作甚? “见过大哥二哥,碧炼有事想见见娘,但是又不知当不当讲……所以一直在此犹豫。” 龙碧炼今日的神情很很萎靡,看起来比往日还柔弱了几分,眼底里有遮掩不掉的疲惫。 “何事啊?娘今日要会客,怕是没空见你的。”龙碧飞细细打量他的眉眼,觉得他当下的神情不是装出来的。 “原来娘今日有贵客,那我就不打扰了……这事儿,碧炼实在有些难以启齿,但两位哥哥迟早就会知道,爹爹和娘也会知道,还不如由我自己说来……也好过那些该死的奴僕们在背后胡乱议论。”轻声细语地说着,龙碧炼举手投足间倒多出了一丝病态美。 龙碧升不如龙大少有耐心,挑眉催促他:“有话就说,不必吞吞吐吐的。” “是,回两位哥哥的话……昨晚,四哥哥他与我起了争执,失手打破了爹爹赏给我的蔷薇水。”他咬着牙一个字地吐出来,神情里藏着万般委屈。 “有这等事?”龙碧飞故作惊讶地多看他几眼,顿了顿才问:“你们却因何而争执?” “碧炼也不知为何,四哥哥怒气沖沖就闯进来,还没等说清是何事,就猛然推了我一把,我撞在几案上,装着蔷薇水的瓷瓶便掉在地上,打碎了。” 龙碧炼说着说着,嗓音是越来越低了。
第71页 安慰了他几句,龙碧飞许诺这件事自己会帮他禀告给母亲知道,送走了他。 他与龙碧升相视对望,默契地摇了摇头。 “看来小六也脱不了干系,昨晚刚要就寝,东屏就把这事告之于我了……蔷薇水到底是因谁才破的,呵……我看还在一说。”龙碧飞抿着嘴笑,转身戳了戳龙大少的胳膊,“哥,你说我们这几个弟弟是不是都太聪明了?” 龙碧飞抬手刮他的鼻子,笑道:“就怕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嗯,晚上把五弟请到沉香阁说说话吧,你觉着如何?”龙二少不甘示弱,踮起脚也想刮他的鼻子,却被他一手挡住,“升儿别闹了,你看……远处走来的那就是岑家夫人吧?” “哟,还来的真快,快进去进去!”站在台阶上搭手眺望一眼,龙碧升拉着龙大少赶紧往里走。 不消片刻,岑夫人带着一干丫鬟婆子进了焚香台的南次间。 两家主母见面,免不了一顿热情洋溢的寒暄与客套。 龙碧飞与龙碧升便直挺挺站在一旁,面带浅淡笑意,盯着自个儿的脚尖。 不过奇怪了,怎么不见岑二少?照道理他侍奉着母亲一同前来才是正礼,该不会如此失礼才对。 “怎不见舒砚哪?”大夫人自然也注意到了,拉着岑夫人的手问。 “还说呢,我那个儿子你也知道,平日从来没个笑脸,整天跟座冰山似的……我不想他来碍您的眼,就打发他去府上的大花园转悠了。”岑夫人仰头说道,掩住嘴哈哈笑着,竟是一派女中豪杰的气派。 龙碧升不禁在心里咋舌,哪有做娘的这样说自己儿子的,这岑夫人还当真如传闻中那般不拘小节,别具一格啊。 龙碧飞从袖子里伸手捏他的手指头——忍住,千万别笑呀。 见他这副表情,龙碧升倒还真想笑了,只好掩了掩嘴。 不过,今日盛烟不是要去大花园么?说四哥哥要去他后院种梨花,他出去回避回避。 龙碧升转念一想,心说坏了,小十不会被那块冰山给冻住吧? “这是哪里的话,飞儿啊,你这就去大花园一趟,请岑二少过来。”大夫人随即笑得弯下眉梢,吩咐起大儿子来。 龙碧升也想跟着去,但无奈岑夫人拉着他的手就不放了,说怎么看怎么喜欢,非要留下他说话。 这厢龙碧飞刚出了焚香台,那厢,盛烟已经在大花园坐下半刻了。 他今日特地走深了些,花团锦簇的蔷薇固然惹人爱,但围墙边的忍冬藤也格外纤巧可爱。盛烟驻足在这里,就走不动路了。见脚边有块平展的石头便欣然坐下,看着身边的各类小花发呆,时不时伸手抚摸花瓣上的露珠儿,后来又对着一朵蓝色的小花看得出神,不自觉勾起了唇角。 再抬起头时,盛烟赫然睁大眼,发现有一袭幽兰的衣摆挡住了视线,在眼前随风轻轻拂动,吓得他立刻从石头上跳起来。 就见这人面若傅霜地瞧着自己,盛烟怔忡地眨眨眼,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这位哥哥,请问你是……”盛烟很快反应过来,这该是误入了龙家大花园的客人,因为他腰间的配饰与龙家子嗣大为不同。 右侧玉环,左侧香囊是天翔朝官宦子弟惯用的佩戴习惯。 看年纪,似乎有十四五岁。 这人只静静看着他,也不言语,眼眸中似乎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疑惑。他轻微挑眉,又往前走了一步。 盛烟脚后跟外是石头,旁边是花丛,这下几乎被他逼到了无路可避。 “为什么喜欢这不起眼的小花?”他沉默良久,问了这么句话。 盛烟诧异了一会儿,瞥了眼脚底,小心地挪动自己的步子,把那朵蓝色小花露出开给他看。“它花瓣不饱满,是无名小花,但是你看它长在杂草之中,无法施肥也无法照料,却能看出这么艷丽的颜色……不是很神奇吗?” 听了这话,他眼眸里的困惑更弄了,但低头多看了这小花一眼,幅度非常微小地点了点头。“这也算的上神奇?” 他分明点头,语调却在反问,令盛烟有些尴尬,不知他到底是认同还是表示怀疑。 不过这人的一张脸实在让人过目难忘。 方翎那样的美男子盛烟多看几次也习惯了,但看到这人的第一眼还是惊住了,迟迟抹不开目光。说他沈腰潘鬓、容止俊逸都不算夸大之词,脸色虽冷,但眸子里的柔光恰如融化不出的暖雪,从寒气里透着一股子暖融融的春意,十分奇特。
第72页 十四五岁少年的五官已经长开了,不若龙碧飞和龙碧升那样,眉宇间的俊朗还有些含蓄,他的俊朗已堪称兰芝之姿、雅人深致,举手抬足的风流气韵也已然舒展出来,整个人只站在那里,被清风撩起发梢,便是风度翩翩佳公子,会叫瞥上一眼的女子斗害羞得躲起来,不敢再看第二眼吧。 却又偏偏没有丝毫纨绔子弟的轻挑感,正是不自藻饰,自有风仪。 过了许久,盛烟才觉得自己这样盯着别人看,有些太不礼貌。这才低下头来,揪了揪衣摆,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才好。 气氛陡然之间变得有些尴尬了,这人才开口说了第三句话,只有三个字,岑舒砚。 “岑舒砚,是他的名字么?”等盛烟回过神来,岑二少已经转身离开,空气里似乎有阵阵幽兰之芳。 盛烟耸耸鼻子,发现这股兰花香气不是大花园里的,那么……就是他身上的?他暗自称奇,这兰花香比他过往闻过的都清淡却余味悠长。他身上的香气与他这个人一样,都是极为特别哪。 岑二少仪静体闲地踱步出大花园,迎面遇上龙碧飞,两人见礼过后往焚香台走去。 途中,龙碧好奇地问:“岑兄可见着我家十弟了?” 岑舒砚稍微一愣,点头道:“原来那是龙兄的十弟,不知名讳是何?” “盛烟。”龙碧飞笑眯眯地看边答,边看他的脸色。 没想到一贯的冰山脸动了动,似乎眼角往上扬了扬,龙碧擦擦眼——他看错了么? 从大花园回到怜香居,盛烟还在想着岑二少身上奇异的兰花香,问了杏儿和馨儿龙家大宅哪里种了兰花,便匆忙奔去看。 看了一路,也闻了一路,觉得味道都不对,不如他身上的兰香好闻。 “想必,他那香囊里也装了别的香料吧,或许也是合香?用了什么香料糅合了兰花香气,所以才香气独特……”思及到这这一点,盛烟连忙研磨,将自己的疑问写在一张纸上。记录完毕后,压在几案上的一摞宣纸上。 他撅嘴看了看这摞纸,心说何时这些疑问都解除了,自己也该考上制香师的第一品阶了吧。 是夜,小乞丐带着胖酒鬼师父来了,一老一小从他窗户里伸出头来,就像一大一小两个圆滚滚的蘑菇,看得盛烟咯咯直笑。 胖酒鬼师父这次是来办正经事的,由于身体庞大实在钻不进窗子,只好让盛烟爬出来,三个人寻了一块僻静的破院说话。 捲起他的裤腿,胖酒鬼师父神态严肃地摸摸捏捏又掐掐,还抬高到自己鼻子跟前瞅了瞅,最后悠然嘆了口气。 盛烟心里就是咯噔一下,沉默地低下头。 小乞丐最见不得他难过了,抬脚要踹出去,被胖酒鬼单手支开来,“你急什么,我说不能治了吗?”其实他上次就确定能治了,这次不过是详加检查检查。 “这么说是能治好么?!胖酒鬼师父,您……可别骗我!”盛烟忐忑地攥紧自己的手。 小乞丐拉起他的手揉了揉,伸手又点了点头的脸蛋,笑道:“师父这话说出口了,那就真的能治好!你放心吧。” “真的,你说的是真的?”盛烟激动地掐住他的手指,是又想笑又想哭。 胖酒鬼立刻给他吃了颗定心丸,“我拍了胸脯说能治的,那就是能治!不过这法子会比较痛苦,你能忍受吗?” “能,能!多大苦我都愿意吃,只要这腿能好,我什么都不怕!”盛烟一脸坚定地望着他。 “好,有骨气!那我们过几日就开始,先要准备准备药材。”但是药材从哪里来呢,他和小乞丐现在没银子傍身,可盛烟也不见得有,又算有也是杯水车薪不够的。 刚想和盛烟商量银子的事,胖师傅就感觉小乞丐在背后掐了自己一把。 “盛烟,那你就好好休息,等药材齐了我们就来找你!”说完小乞丐拉着胖酒鬼就跑了。 盛烟的心情一下飞上了云霄,脸上浮现出灿烂的笑,鼻尖动了动,他回头看了看小乞丐刚才站的地方,心里觉得奇怪。“小乞丐身上似乎有若有若无的香气啊?他也有香囊不成……” 摇摇头,他觉得不可能,自己从未见他戴过香囊,怎么可能。 又过了两日,大夫人遣几位妈妈给各房传话,招呼众人今晚齐聚焚香台,说是要一家人在西次间用膳。 大老爷风尘僕僕地从堤坝上回来了。 一进屋,却是将五少爷龙碧沉喊进了书房。 作者有话要说:盛烟、小乞丐、龙大、龙二、方翎,包括这个新出场的岑二少,每人都对应着一种花的香气哟~~~~~~~除了方翎的我没暗示,其余的我都有过暗示,亲们都知道分别是什么不?
第73页 哈哈!岑二少这个很简单,你们就不用猜了,是兰花香。 第二十六章 有龙家最高地位的两个当家人在场,几个小辈们这顿饭都吃得索然无味。 中规中矩的用膳礼仪,给原本冷然的气氛更添了几分侷促。除了龙碧飞和龙碧升在上菜时随口说了几句话,添了两声笑,其他几个都不敢吭声。更何况大老爷还板着张脸,夹菜的次数屈指可数,这般毫无胃口的姿态,是连大夫人也不敢忽视,时不时查阅他的脸色,没吃两口就放下了筷子。 几个儿子从大到小,也都纷纷放下筷子,微微低头,说自己吃饱了。 大夫人吩咐丫鬟婆子送上漱口水,几个人又净了手,便听得大老爷道:“夫人先回房歇息吧,你们几人都随我去霄香台。” 不容质疑的语气,很具威严。 然而也听得出,这话里隐藏着沉甸甸的怒意。 他的目光从几个儿子身上逐一扫过,盛烟也接触到了这道光,瞬时身子一震,低头盯住脚尖,跟随在六哥哥身后往外走。 远远望见五哥哥龙碧沉紧跟着走在大老爷身后,盛烟不知觉攥紧了拳头。他也听闻大老爷一回家就传话让五哥哥去书房的事,大老爷想必已经从他那里听说了一些事,今儿个将这阵仗摆出来,想必就是因为五哥哥说的事吧…… 盛烟不断琢磨着,收在袖子里的拳头也越攥越紧。 大老爷没有直接带着他们进入霄香台的正厅,而是穿过回廊,推开了后头一间大仓库的门,指着里面对他们道:“这是我们龙家子嗣历来制香所使用的香料库,各种香料一应俱全,往日未曾带你们几个小的来看过,今日算是提前让你们进来看看眼……也让你们明白,哪些东西是能动的,哪些……是不能动的。” 说罢,他深邃的目光往四五六身上不经意似的掠过,也略微在盛烟身上停留了片刻。 几个小的都忐忑地愣了愣神,随后在龙碧飞的催促下,才连忙跨过高高的门槛,进了这间看起来不算是明亮的大屋子。 大老爷很快领着他们来到了一排小木桶旁边,站定后,望着五儿子龙碧臣道:“小五,知道这些是什么吗?” 好生打量了一番,龙碧沉试探地答:“是……蔷薇水吧。” 龙碧飞在一边点头道:“确实是蔷薇水,五弟猜的不错。爹爹,因何带我们来此?”能像这样直接对大老爷发问的,估计只会有他了。 起先并不做声,大老爷只是在几桶蔷薇水跟前转了转,来回踱着步子。他看了看两个大的,又看看几个小的,深抿着嘴,似乎在思虑着什么极重大的事。 半晌,见几个小的都露出惶然不安的神色,才问道:“说吧,小六的那瓶蔷薇水,是被谁偷天换日掉了包?” 哗。 这句话,霎时让周遭的空气有凝固起来迹象。 盛烟鬓角里渗出了冷汗,但面上的表情未变,拳头紧攥了一下,便逼迫着自己要冷静,瞄了瞄大哥哥与二哥哥气定神闲的样子,渐渐放松下来。 且听着,自己无需慌张,现在还不是慌张的时候! 龙碧熏首先有点沉不住气了,那瓶蔷薇水毕竟是他推了碧炼一把,才会摔破的,他急急开口道:“爹爹,不是碧熏!我……我确实害得六弟的蔷薇水摔了,但那只是个意外!” 大老爷拧着眉头看他,“小四,我问的是……谁将真的蔷薇水掉包成了假的。你听不懂爹爹的话吗?” “不,不是的,爹爹……这件事真不是我干的。”龙碧熏哭丧着脸,就快要哭出来。 这时的龙碧沉也有些惶然,两个掌心里全是汗水。他原本以为,将蔷薇水是假的事情告之父亲,父亲会责罚六弟的。难道事情并非如他所想,六弟并不是自己偷偷用光了蔷薇水,用了假货来顶替,无意中被四哥发现,两人争执之中摔碎的么? 而且,若不是他那日派人偷听了大哥二哥在盛烟院子里说的话,也不可能在后来赶到六弟房里时,闻着味道就分辨出那是假的蔷薇水啊! 照道理,四哥和六弟不可能知道自己会有这种打算,那么…… 大老爷暗暗观察着五儿子的脸,觉得很是忧心。 小五前日派人来给他送信,说是小六得到的那瓶蔷薇水是假的,便担心仓库里的某一桶里装的是假蔷薇水,请示如何办。他思前虑后,觉得这件事并不简单,便在桃花汛和缓时,从堤防上回来了。但这个儿子有这么欠考虑,认为自己父亲会不小心收到假的蔷薇水而不自知吗?
第74页 若将小四和小五比较,小五是要聪明多的,他不会仅凭猜测就得出一个这样的结论。 那么他这样做就只有一个理由,小六瓶子里的蔷薇水真的由真的变成了假的,而掉包之人的目的,是故意挑拨他们几个兄弟之间的关系,想令其中一个失宠吧。 “这里的每一桶都是真的,绝无假货,我在上月还打开过一次,全部检查过。那就奇了,这里的全是真的,小六那瓶子里装的蔷薇是从这里取地,如今摔倒地上却成了假的……你们谁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大老爷对着他们愠怒地抬高下巴。 “这,这……爹爹请责罚碧炼吧,碧炼也不知怎会如此,这瓶蔷薇水其实丢过一次,后来我找到了,前几日打开来才发现不对了……”龙碧炼知道自己再不撇清,各方矛头说不定又会指向自己,因此赶紧开口,准备实话实话了。 想在大老爷面前撒谎而不露出破绽,他还没那个胆量和本事。 “如此说来,是有人偷了这瓶蔷薇水,掉了包便又给了送了回来?”一向疼爱六儿子的大老爷皱皱眉。 “是的,爹爹。本来我准备爹爹一回府就禀告这件事,谁料……四哥哥那日与我有了口角,一不小心便摔了,想必……就是因为这样才让两位哥哥起了疑。但碧炼何必自己掉包呢,我一向知道爹爹疼我,即便我真的私下用了,爹爹也不会如何怪责的于我的吧。”这段话在龙碧炼口中变得格外生动动情,说他恃宠而骄也好,说他惺惺作态也罢。 反正,大老爷朝着他轻轻点头,算是勉强信了。 却不是全信,因为他从小四小五眼中是看见了真切的恐慌。不过,到底是因为诡计被揭穿而感到害怕,还是因为自己有了嫌疑而恐惧被罚呢? 大老爷自有计较,也不打算这时戳破。 “飞儿,你觉得这事该如何处置啊?”大老爷沉默半刻,转头问大儿子。 龙碧飞微笑着看着几个弟弟,道:“爹爹,我看这件事么……小五会私自给您送信,是处于一番好心,心里担忧所致;小六没能看好自己的东西,虽说不够谨慎小心,但也是一桩小错;小四冲动了些,不该与六弟动手,可也是小孩心性,需要磨练磨练,欠缺了些稳重。” 一句话轻描淡写,将三个人的错误给归咎往小了说,没提出“挑拨离间”这四个字,他们便不算是大过。 然而……龙大少的话中绵里藏针,在几个词上都加重了读音,小五的“私自”,小六的“自己”,以及小五的“磨练”,都是在暗示大老爷不可以轻易算了。 小五越过几位哥哥,私自给大老爷打小报告,就算龙碧飞不介意,大夫人岂会不介意? 小六的蔷薇水即便是大老爷送的,可终究是大老爷赏赐之物,在他手里不但毁损了还被人掉过包,自然也有错。 而小四,他找弟弟寻衅闹事,无论原因是何,都是不对的,更可况他至今说不清自己的理由。 “呵呵。”大老爷轻笑着捋了捋鬍鬚,深深看了自己这个大儿子一眼。放他出外历练了大半年,回来后果然不同了。这心思度量,皆能站在更高处思虑了,的确没让他失望。 儿子众多,不可能没几个勾心斗角的,但如果他们都将精力用在这方面,罔顾了龙家的祖训和制香的技艺,不思上进,这样的结果不是他乐于看到的。 所以说龙碧飞主张的都罚是对的,必须让他们知道,在龙家不默许兄弟相争,更不容忍兄弟倪墙之事的发生。 平日里的争宠与小打小闹皆无所谓,但千万不要牵扯上家族利益,不要牵扯上制香! 大老爷打定主意,便抖了抖眉头道:“小六最近两月不用上家学了,林叔不日会从灵邺请回一位大夫,所谓冬病夏治,你正好安心呆在院子自己里治病。小四不是好动么,每日家学过后,去城郊的校场练练腿脚,那里的校尉刚刚升任,正是徵兵的时候,也缺个操练兵卒的帮手。至于小五,每日去后山採集晨露,直到采够了六两为止。好了……都散了吧。” 被点名责罚的三个小的,便像是被打了秋霜的茄子,再也精神抖擞不起来了。 小六还想为自己求情,却被龙碧飞一眼瞪回去,只好悻悻闭了嘴。 没严重到要削减月钱的地步,其实也还算好,不过大老爷也算是极为了解这三个儿子,惩罚得都是他们的痛处与弱点。 小六最怕的是生病无法出门,小四性子冲动却生性懒惰,小五则最为做不来细緻的小事。可若换了角度想,这种磨练实际上是有益的。
第75页 大老爷率先起身迈出门口,临走,回过头瞥了瞥一直默默不作声的盛烟,突然道:“你们刚才,有谁注意到仓库里有一袋甘草倒了?只有小十注意到了……还把它扶起来,系好了袋口。明日起……小十就跟着你大哥二哥,一起来霄香台吧。” 最后几个字飘荡在空气中,简直不像是真的。 盛烟如在云雾中的站在原地,直到龙碧升戳了戳他的手臂,他才瞬时回过神来,欣喜地垂下头,“是,多谢爹爹!” 没有再看他,大老爷背着双手大踏步走了出去。 龙碧飞还有些话要说,便急忙跟着上去。 小四小五和小六都嫉妒地瞄了他两眼,愤然离开。留下的龙碧升却是很高兴,牵着盛烟又在仓库里转了一圈,告诉他香料基本的分类贮存。 “这一片都是晒干过的香料,所以可以放进麻袋里。那边么,是较为名贵的干香料,像是檀香、沉香、降真香这些就要放进盒子里。那边瓷瓶或瓷盒里装的是枣糕、蜜膏这类东西,说起来还挺招老鼠的……”他望着盛烟笑,见他木木发呆,抬手敲了下他的脑门,“高兴傻了么,听没听见我说的话啊?” 盛烟这会儿还沉浸在刚才的喜悦里,笑得傻兮兮,“听见了,呵呵。二哥哥……那真的招了老鼠怎么办?” “自然有法子的,这仓库外头,四壁都洒了老鼠药,用泥浆灌了砖里的空隙,还在里头的各个角落放了不少捕鼠夹子,还有人夜巡……总能抓住好多老鼠,但从未有一只得逞的。”龙碧升牵着盛烟往角落里走,指给他看。 “那我今后是不是,就能用这里的香料了?”盛烟漂亮的丹凤眼亮晶晶地眨呀眨。 龙碧升忍不住笑着摸他的脸,“哪有这样快的,你才刚入门,得跟在我和大哥的身边学,第一样就是要学着做香灰!” 盛烟吃惊地张大嘴,“我一直以为,香灰是作坊里的制香师傅们制的呢。” “大部分都是,但爹爹说了,这是龙家厉来学制香的规矩,他少时也是从制香灰开始学起的,我们又岂能例外?”捏着盛烟的手揉了揉,龙碧飞将他带出去,命人关上仓库大门,又接着说:“宫里焚香用的香灰,例如说当今天子用的,便是爹爹亲手做的呢,别小看这香灰……真讲究起来,也是有好多说道的。” 盛烟认真地听着,郑重地点点头,“二哥哥放心,我好好好学的。” “嗯,说到底制香要看天赋,但踏踏实实才是正道,只要用心,没什么难的。”龙碧飞偏过头看他,停顿了一会把话锋一转,轻声道:“盛烟啊,那晚你派杏儿过来禀告大哥,说翌日便急着要梨花树苗……是为何啊?” 愣了愣,盛烟笑着答:“是小十过于心急了,眼看着其他几个哥哥院子里的桃花那般茂盛,而我那院子一毛不拔的,就想着尽快种下梨花树,也能增添几分生机和绿意……” “噢,只是这样?”虽提高了音调,龙碧飞脸上的笑意仍然未减。 盛烟微微颔首,盯着自己的衣摆静默了。 龙碧升却也不着急,就等着他开口,不再逼问。 临到两人走到该分手的甬道上,盛烟才扬起脸,对他嘆了口气,“二哥哥,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我是故意那么做的。然而如若……无人有害我之心,任凭小十如何绸缪,也是成不了事的。” 意外于他真的承认了,龙碧升反而觉得一下子释然了,拍了拍他后脑勺道:“理也的确是这么个道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做的也不算过分。但那蔷薇水又是怎样一回事?” “这个……我就真不知道了。”原谅我二哥哥,这件事盛烟是绝对不可以说的。 索性龙碧升没再深究,似乎也不认为盛烟有这种掉包的本事,而且……虽说是假蔷薇水,不懂得制香之人也并不可得。盛烟现在只摸到入门的门口,哪里能做出逼真的假蔷薇水来? 思及此,龙碧升全然放下心来,嘱咐盛烟以后还是有事多与他商量,不要擅自行动,这才离去。 到了半夜,盛烟将整件事告诉给了小乞丐,却把小乞丐惹生气了。 “你胆子未免太大了,这事儿你二哥不会告诉大哥吗?”我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亏你还说自己是我朋友?小乞丐在心里腹诽。 盛烟也不敢确定二哥哥是否会说出去,但二哥哥若打算说出去,又如何会私下单独与他说话呢?便道:“我相信二哥哥不会的。”
第76页 “那往后呢,你确定就住在旁边的四五六不会怀疑上你吗?”小乞丐没来由的觉得更气了。他还当真不知道,盛烟什么时候和龙碧升关系这样好了。 “他们要怀疑那就怀疑好了,我不怕,因为他们永远也不会想通那瓶蔷薇水是如何被掉包的。”盛烟就抿嘴看着小乞丐笑,轻轻拉了拉他的手,“好嘛,我知道除了娘亲奶妈,这世上就是你对我最好的了。还有……这个秘密可能要藏一辈子哦!” 小乞丐不自然地摸了下自己微热的耳朵,满肚子的怒气跟戳破的皮囊般消散于无影,渐渐扬起嘴角,对他重重点头,“那就藏一辈子呗,这有什么难的……” “那说好了,我们拉钩!”孩子就是孩子,可以单纯地相信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好!” 两小孩就于黑暗中小指勾着小指,相视而笑。 勾着勾着变成了彼此拉大锯的场面,最后彼此拉扯地挠痒痒,枕头被子都一脚踢下床,在床上滚来滚去地打闹。 忽的,他们就听见房顶上有了什么动静,然后“咣咚”一声,窗外传来一声巨大的闷响。 作者有话要说:盛烟的制香学习要步入正轨咯~~ 天气真的好热啊,有木有?梨花中午就喝了一碗稀饭和半瓶啤酒,吃了点藕片和酸豆角,哈~~ 第二十七章 盛烟获准进入霄香台后,这几日的暑气是愈发重了。 今儿个刚下了家学,就在琼学馆外见着了二姨娘身边的小夕。小夕捧着个精緻的瓷盒子上前,笑盈盈地微微一福,道:“这是蜜炼的青梅,主子命奴婢特意给小主子送来的,屋子里暑气逼人时,含上一两粒那是极好的。口齿生津,还能健脾开胃。小主子闲来无事也能甜甜嘴。” 盛烟笑着接过,给杏儿使了眼神。杏儿立刻心领神会,往小夕手里塞进细碎银子,拉着她有说有笑往水榭那头走。 两丫鬟咬耳根子,自然要去清净的地方。 杏儿现今行事也越来越稳重得当了,让盛烟省了不少心。但盛烟一直在琢磨,如何将杏儿和馨儿真正收为自己人,能成自然最好,如若不成…… 他就依然得防着。 杏儿每月都要去浣衣房十几次,盛烟根本没有那么多衣服浣洗,多留个心眼,也就知道那是怎么回事了。大房的严妈妈所居的小院,便在那浣衣房的后头,进进出出两相不打照面,他是不信的。 捧着青梅瓷盒往外走,盛烟瞥见一抹人影从两个榕树的夹缝中闪过,走过去越过草丛,便是通向零陵轩的一条小道。 盛烟只多看了两眼,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他还是看清了的,那是岑夫人身边的一个年岁最大的婆子。怎么岑夫人还未离开永嘉,今日又来了吗?然而,她何必从幽闭的小道走呢? 走着走着,眼看要朱栾院已经到了眼前,盛烟心里一紧。从那条小道走过去,除了能抵达大夫人那里,似乎拐个弯儿穿过一道门,便是二姨娘的合香居。 难道……盛烟轻摇着头,心里纵然有怀疑,却不得要领。 那厢,杏儿别过小夕已经从水榭里出来,远远望着岑夫人和大夫人相携着从含香亭里走出来。二人身边皆是没有人随侍,似乎是要说什么贴己话,这才绕了远路,寻到这个僻静之处。 杏儿额上霎时渗出冷汗,转身就躲进一座假山的山洞里,一下子进退两难。她紧捏着手指,祈祷两位夫人快些说完悄悄话。 可这近在咫尺,她想堵住耳朵却是没按耐住好奇心。 到底是刚满十岁的丫头,再稳重也是不如十四五岁的大丫鬟的。 这侧耳一听,倒也不是多么严密之事,不过是两家的主母都有了联姻的打算。 “说来舒砚是正月里出生的,八字定然错不了,明年就十五了,当日瞧了几眼,我是越看越欢喜。虽说性子冷了点,但胜在四平八稳,凡事拿捏的起,毕竟是管家子弟,这番脱尘气度才是难得……妹妹何需过谦。”大夫人声调舒缓地开口,这主动结亲的意思已然表露得相当明显。 岑夫人立刻陪了句笑,慡朗道:“姐姐过誉啦,舒砚是个什么性子,我岂能不知,他万般都好,就是……说句老实话,终日没个笑脸,可不得把人冻死,这将来便是个不会疼惜人的脾性,怕是再好脾气的闺女嫁与他,会觉得委屈。” “瞧妹妹说的,我看啊是贵府家教太严,管束得太厉害咯!舒砚都十四了,可曾给他物色个通房丫头在房里?”大门大户这样的事再寻常不过,大夫人说起来也并不避讳。
第77页 “唷,也对,倒是我这个做娘的疏忽了不是!”岑夫人的眉眼细细地牵扯起来,一时间北方女人的豪气渲染出来,毫无矫作之态。 与此相比,大夫人脸上的殷切竟显得刻意了几分。 岑夫人却也是个高明的,一味打太极,也不说同意也未曾拒绝,把龙家到了年纪说亲的几位娘子一一问道,却也不见对谁更加偏袒满意。 “不若,趁你还停留这两日,随我同去别院赏花?”大夫人略微思索,这就转了策略。 龙家在永嘉的别院,说是别院,其实就是专为培养出嫁女儿们建造的另一处宅子,六岁之后出阁之前,她们都住在别院里,学习刺绣、女儿经,琴棋诗画等等。到了出阁年纪,格外出众的几个娘子才会由大夫人偶尔带在身边见见世面,出门拜佛或拜访别家女眷。大夫人不想带出府的,便是连出门的机会都没有。 眼下与岑夫人说去赏花,便是邀她去亲眼瞧瞧,物色物色未来儿媳的意味。 话到了这份上,岑夫人自然欣然点头,不好推拒。 又东拉西扯了两句,岑夫人握着大夫人的手笑问:“说来这次远行之前,妹妹前往桓帝师曾国公府上一趟,见着了曾老夫人,老夫人一听说我要来容嘉,三言两句之间,便对我问起碧升那孩子。” “碧升?曾拜见过曾国公府上吗?”大夫人有些惊讶,这事儿怎么未曾听二儿子提起。 岑夫人嘴角微翘,道:“非也,说来可巧,曾老夫人去年去灵邺时遇上马匹受惊,刚巧碧升路过制住了疯马。那孩子当时走的匆忙,只怕……压根不知道救的是谁!” “原来还有这等事……真是劳烦曾老夫人惦记,改日我便请老爷写封信函,还请妹妹直接转呈……哎,不如妹妹少待,我这就去请示老爷罢!”思及不久之前大老爷还在担忧不曾与桓帝师府上增进来往,大夫人亟不可待地想要把这件事告之于他。 岑夫人便也起身,随着她一同前往零陵轩。 自从那日由堤防上回来,大老爷便一连几日都歇在了大房。大夫人这两日恰如春风拂面,诸多下人都放下了平素里七分的紧张与畏惧。 杏儿听到外头没什么动静了,这才从假山里走出来,刚探出头却见岑夫人和大夫人还静静站着原地,居然还没走! 吓得她立刻又缩了回去,以至于后头两位主母说的话,她只听了个模糊大概。 “妹妹,有件事……一直想向你打听打听的。”大夫人拉着她站定,嗓音不知觉又降低了些许。 “姐姐请说,你我还客气什么。” 就听得大夫人语调哀婉道:“不瞒妹妹,这些年老爷一直因为当年五姨娘的死于我有些猜忌,他虽不明说,但我心知肚明……五姨娘当年是从西北嫁过来的,娘家似乎是从商的,在西北也算有头有脸。自五姨娘死后,龙家的生意在西北就有了阻碍……老爷一直为此忧心,我思虑再三,觉得这个忙,也许只能妹妹能帮得上。” “姐姐这是?嗨,姐姐有话便明说,恕妹妹愚钝不会往深了想。”岑夫人回得谦逊。 岑家那么大的官宦世家,主母岂能毫无心眼?大夫人心里暗笑一声,道:“还请妹妹帮我打探打探,五姨娘当年陪嫁的双鱼玉佩,可是西北那方名家所制……这玉佩的样子我还留着,玉佩却是随她入土了。老爷思念甚笃,我便想着去请人打制一个一模一样的,也好……” 最后半句,被她换做了嘴角一弯含蓄连绵的笑。 岑夫人瞭然笑道:“既然有样子,这又有何难,最最难得是姐姐这片心啊。” 随后大夫人将一直纸样塞了过去,岑夫人打开一看便撑大眼,“这玉佩图案,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似乎是内里镂空的形制。” 内里镂空,但却为何打不开?大夫人嘴角深抿,额上也多了两三条的细纹。她原先只以为这玉佩是被碧升无意中捡到,后来才发现其后刻着一句词,分明是龙碧涎的批命。想来在此之前这个玉佩应当是在小六手中,然而……二姨娘是否知晓这枚玉佩的来历呢? 如果二姨娘是知情人,那可大大不妙啊。 叮嘱岑夫人一旦查出消息就直接给她传信,大夫人将她请去暖阁休息片刻,自己独自往大老爷那边走去。 杏儿这时才从假山后慢慢走出来,恨恨地拽了拽自己耳朵。唉,这下完了,终归还是听了不该听的话,如果以后被大夫人知道了,那可……
第78页 她惊惶地回到朱栾院,恍惚了好半天,心里忐忑地没个主意。 跺了跺脚准备往盛烟房里去的,却被馨儿拉住了胳膊。 “屋子里,大少爷二少爷,还有方四少都在呢!” “什么?”自家小主子这算是走运了么,这三位少爷怎么三天两头往这里跑,为难她和馨儿每次都烦恼泡什么茶,二姨娘上次送来的君山银针都快喝光了。 可也不能不伺候啊,幸亏盛烟从下月起月钱就涨了二十两银子,不然光是茶叶一项就负担不起。就在这时,茗言敲开厨房的木头门,把手中的几个盒子都递过来,道:“大少爷吩咐我送过来的,这百花茶和雪雾竹叶青是大少爷二少爷爱喝的,方四少惯吃的是碧螺春。还有一盒是大红袍。” 半个字没有多余的,说完便甩手走了。 馨儿愣了半晌,挑起秀眉道:“阿姐,你说这茗言是不是太目中无人了?仗着是大少爷身边的红人,就趾高气昂的。白瞎了他的狗眼,又不是我家小主子央求大少爷往这边拿茶叶的!” “哼,我看未必。你可有瞧见他掌心的红印……那不正是镇纸的大小?”杏儿白她一眼,轻声道:“这府里,你记得……得罪二少爷也别得罪大少爷!” 不会吧,大少爷看起来那么亲切温柔,长得又怎么俊逸非凡……馨儿背过身去想,撅撅嘴,揉了揉自己臊红的耳朵。 屋子里,方翎正站在窗边看那一株株歪歪扭扭的梨花树苗。看了两眼不忘与龙碧飞打趣:“我说龙大少,你给盛烟的梨花树苗可挑的不好,瞧瞧,旁边几株都蔫了,恐怕活不过几日。”他并不知四少爷龙碧熏那晚倒腾出的一茬,俨然不晓得这些梨花树苗其实是龙碧熏亲手种的。 由于不得诀窍,龙四少把好些树苗都种在了表皮,根都没有完全埋进去,自然是活不了几日的。 龙碧飞也发现了这点,回头对茗言嘀咕几句,准备让龙碧熏把死了的拔掉重新再种。这回,还得让人在旁边提点,免得他又做了无用功。 歪着脑袋也听见了他的吩咐,龙碧升掩嘴喝茶,暗自偷笑。 龙碧飞见他一脸狡黠地看着自己,把手伸进桌下,掐了他大腿一把。 “啊。”龙二少呲牙一叫,惊得盛烟装过脸来看他。“二哥哥怎么了,茶水太烫了么?” “别是烫着了舌头,给我看看……”方翎听见了马上走过来,要掰开他的嘴。 “不是!就是突然想起一件事,呵呵。”尴尬地笑了笑,龙碧升偷偷狠瞪了龙碧飞一眼,转回头道:“前日娘吩咐过,说岑二少初来乍到不识永嘉风情,让我和大哥请他出门游览一番,我正发愁不知带他去哪里玩呢。” 其实大夫人只说让他一人带岑舒砚在永嘉城里游玩。听见碧升把自己也一同拉上,龙碧飞默然扬起眉梢,嘴角含着笑。 “这还用想,去湖上泛舟嘛!”方翎心底还记得上次的仇呢,顿时冒出一个主意,对着龙碧升献媚地眨眼。 龙碧升不如方翎知道许多玩意儿,同龄人喜好的东西他也不爱,听他提了泛舟,便认真想了想,道:“若是泛舟,可顺便去湖边的临渊酒楼用午膳,哥你觉得如何?” 龙碧飞未觉出不妥,便点了头,“也好。” 盛烟兴致勃勃地听着,也有些想去,但想起今晚胖酒鬼师傅还要接着来给自己治腿,心里又生出犹豫,不知明日腿会不会痛呢。这几日被施了金针,日日醒来都痛得他打颤。 果然龙碧升问他道:“十弟也去吧,临渊酒楼的栗子糕很好吃哦。” 栗子糕……莫不是小乞丐上次提及过的栗子糕?他那晚嘴巴发馋,就拉着自己念叨了一晚上的栗子糕。虽然念得他耳朵恨不得生出茧子,但意外舒缓了他被施针时的疼痛。 胖酒鬼师傅的逆真十八针,真真是考验人的意志力。 不过,他也说了,只要能忍受过这十八天,就不会再痛了。 “嗯……盛烟也想去的。”他想了想,还是应了。 每次出门的机会难得,盛烟还惦记着多见见世面,哪怕只是看看书上写的永嘉六大景呢。就算是腿疼也无妨,他相信自己可以忍住。 几个人说定了明日的出游,又聊了聊降真香的制法,这才欢喜地散去。 半夜二更刚过,小乞丐便和胖酒鬼师傅到了。 盛烟钻出窗户被小乞丐接住,抬眼看了看胖酒鬼师傅,忍不住捂住嘴笑道:“师傅这是做什么,好端端的怎么穿上了夜行衣?”
第79页 “还不是这个狼崽子非让我穿的!”师傅很受伤,抱着酒葫芦很不满意自己这身衣服,“黑咕隆咚的,如果让你师叔看见肯定会笑话死我!” 小乞丐无所谓地撇撇嘴,“还好意思说,那晚要不是你在盛烟房顶喝醉了酣睡还掉下来,惊醒了那两个小丫头,差点被发现,我才懒得让你扯布做夜行衣,你这一身的布料够我做四套的有没有!这样穿着被人发现了还以为是武林高手,不会紧追不捨。可要是你穿那身破烂被人看见,肯定被认定是小偷了!” “敢情你没偷龙家大厨房的鸡腿和黄瓜似的……”胖酒鬼师傅不自在地拉扯着这身稍显小的黑色紧身短打,嘴巴里小声嘟囔。 “你说什么?”小乞丐跳脚,立马要拉开架势和他打架。 盛烟赶紧拉住他,“好啦,要把杏儿和馨儿再惊醒一次么?” 师徒俩相互瞪视一眼,各自往后退了一步。 还是寻了那个僻静的废弃院子,盛烟躺在一张草蓆上,让胖酒鬼给他施针。不知为何,今日的金针扎进腿里,比往日更疼了,没等所有金针都扎上,盛烟已经痛得浑身发抖。 小乞丐咬着嘴唇,心底何其忍心,但只能下狠心摁住他道:“盛烟你必须忍着,今晚这关最难过,这针要比往日深入三分……不然,你这只腿的经络恢复不了。忍忍,过了今晚就能打通一截,明日就好受多了!” “好,我忍着,我可以忍!”盛烟一口白贝般的牙齿几乎快要咬碎。 摁了他片刻发现他还是抖得厉害,小乞丐干脆坐在他身后,将他扶起来,伸手箍住他的上半身抱在自己胸前,压住他的两只胳膊,再用下巴压下了他的肩头。 半柱香后盛烟实在是忍耐到了一个极限,眼珠儿顺着眼眶就不停地往下流。 空不出手来帮他擦眼泪,小乞丐只得紧贴着他的脸颊,帮他蹭掉泪珠。 盛烟一直无声地流泪,没有哭出声,但这泪花便是越积越多,都黏在了自己和小乞丐的脸上。 最后,两人的小脸简直都黏在了一起,热乎乎地难分难离。 过程虽然艰难了些,但盛烟总算是熬过去了,最后一根金针被拔出去后,他整个人都虚脱地倒在小乞丐身上,不住地喘气,半天都起不来身,眼皮也越来越重。 用袖子擦了擦盛烟和自己的脸,小乞丐对想伸手的师傅摆摆手,一手穿过盛烟的腋下,一手绕到他的双腿之下,轻轻松松就地把他抱了起来。 盛烟晕晕乎乎的,本能地勾住小乞丐的脖子。 看着自家小徒小心谨慎地抱着盛烟走在前面,胖酒鬼轻轻摇了摇头。儿时情意固珍贵,岁月更迭难言说啊。 从容地跟上去,胖酒鬼看见地上有样东西,捡起来赶紧塞进腰带里,嘴里低声埋怨起来:“这小狼崽子,这么重要的东西也会弄掉……唉哟,真不想回去了不成?” 夜色里,他腰间的这样东西即使遮住了一大半,也掩盖不住其华贵的流光溢彩。 这是一个背面鎏金的玉牌,正面印刻一个工整的“夙”字,旁边有一圈看不清形状的图纹,横贯祥云,扶摇而上。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预告:出水芙蓉~ 噗~吃饭去咯,你们猜,会有几个人掉水里呢? 第二十八章 大夫人自大老爷书房踱步而出,在甬道上迎面看见训示丫头们的严妈妈。 看得新进入府的小丫头一个个唇红齿白、肤色剔透,宛若刚承接露水的花骨朵,大夫人没来由的心里一阵气闷。 方才大老爷修书一封,言辞热烈,可见对碧升意外搭救曾老夫人一事格外上心。洋洋洒洒之间便写了几页宣纸,还选了洒了金粉的信封装好,小心黏上,才交与她手中。 适逢岑夫人带话来说有告辞之意,大夫人惶急着要把信拿去。 却被大老爷拉住腕子,神色如常道:“东院后头空了三四年了,总是荒芜着也不好,那日林叔请示过,看是否要修葺一番以共他用,我想了想觉得可行。那院子原本就是女眷住的,留个几个小的自然不妥,不若就拨给葱茏吧,她搬出来了,你也省得清静。” 大夫人就觉得耳蜗里发嗡,眉头刚要挑起被自己高高的心气压了回去,笑言:“老爷这主意不错,葱茏是近日服侍老爷有功,哪里能亏待了的,既然已经开始修葺了,那就这样办吧。回头让林叔列个单子,用度什么的,应是与其他姨娘们一样。” “嗯,夫人多劳了。”大老爷这才眉宇舒展的地松开了她的腕子。
第80页 主母,哼……能主管后院又如何,仍然是要三从四德,夫君的话那便是自己的圣旨,纵然有万般不忿,却也违背不得。 几不可闻地嘆了口气,大夫人对严妈妈点点头,两人回到零陵轩,说起了主僕之间的私密话。 “这趟选上的丫头可全是新货色吗?府里几个婆子呢,没往你这里塞人?”大夫人端坐在垫着席垫的富贵椅上,漠然地看着自己的一双手。 过去柔若玉脂的一双手,如今已有些黯淡无光了。 “瞧您说的,哪里没有往奴婢这里塞人的,都想着往大少爷二少爷房里挤,奴婢且留心了几个稳重水灵的……要说这可不是小事,就等着您示下,要么亲自看看,要么让两位少爷亲自选,再做打算。”见主母这会儿脸色不对,严妈妈说话也多了八分小心二分心眼。 大夫人轻哼了一声,道:“嗯,先留着吧,这事儿还不慌忙……再选便是将来直接提擢通房丫头的,得精心着挑,马虎不得。飞儿和升儿都还小,再等两年也无妨。” 诺诺地应了声,严妈妈耳提面命地又一痛训诫,觉察出主母字里行间透着对东院那两株槐树的关切,心里顿时有了不少计较。 翌日,管家林叔派人去移植槐树,就看到严妈妈也派人寻了来。 严妈妈的话说得精巧,说是槐树垂垂老矣,像是有衰亡的迹象,这徵兆不好,别冲撞了什么才好,三言两语便打发了林叔,让自己手下的小厮把槐树直接砍了拖走。 这东院,也就没了一株像样的大树,从外往里望,已是没有了遮蔽。 若论布局,这里屋的大门对着院门并不太好,该立个照壁,但……零陵轩都未曾立有照壁,这里岂能开了先例。 严妈妈左右看了看,笑容满脸地走了出去。 林叔在后头看了,也觉出了这其中的意味,但主母示下的事他是不能管的,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吩咐下人开始清扫院子,准备糊弄过这一日的差事。 葱茏现今得宠,但说到底是个没有根基的丫头,期望自己的恩宠能够长久,光靠年轻美貌那是不行的。 轻轻摇摇头,林叔叫人端把竹椅靠在院门外的树荫下,就着一壶茶,哼起了时兴的戏文。想起今日大少爷二少爷还有十少爷都出了门,大老爷也出门去了府尹宅邸,他是懒得清闲,决定懒散地坐到日落西山。 那厢,三位龙家少爷已经登上了方四少新租的画舫,趴在船舷边看岸边的风景。 摇曳的柳树枝条柔韧,在清风中犹如美人吹起一头秀丽的发丝,撩拨着众人冲破鸟笼而出的雀跃之心。 盛烟在画舫上转了一圈,觉得什么都是新奇。 雪白的长幔垂挂在两侧,窗户都是大敞的,有雕刻着花鸟虫鱼的图案,船头船尾皆为宽敞,可以站立十来人,若怕颠簸便可倚坐在栏杆边的长椅上,搬来盛满了零嘴甜食与冰苏酪的圆桌,就着清香的茉莉花茶,欣赏这湖面上波光粼粼的绿波。时不时有鱼儿吐着泡泡跳跃出水,还能溅到一身的水珠。 “呵呵呵……”盛烟自顾自地趴在这边看鱼,耳朵里全然没听进去几位哥哥在谈论些什么,真是好一派怡然自得。 岑二少好几次回过头看他,眸子里显露出道不清的柔光潋滟。 “岑兄,西北可有善用药香丸的制香师?”哪里不明白他在看什么,龙碧飞故意打断了他的默默出神。 “……若提及药香丸,在西北确实有一位善于用香丸的,不过嘛……他最擅长的是给官家女子治疗体臭的。”岑舒砚端起茶盏吹了吹,嘴角仍然平展,这副说起八卦来仍然一本正经的模样,也着实有趣。 “哈,体臭?真的假的……这女子若有体臭怕是不好嫁人,这样说来,此人倒是做了件大好事。”方翎第一个笑出声来,但也没有失礼,很快把自己凌厉的笑声给压了下去。 谁让他最怕龙碧升鄙夷地吊起眼角看自己? 龙碧飞勾起嘴角,言语里颇为好奇地问:“那可有通用的方子?”这种造福众人的方子,一般也不算秘密,制香师有时会拿出来一个通用的方子,让付不起高额香丸钱的小户人家能自己寻制香作坊去做。但效果最好的,定然是他自己制出的药香丸,因为有一两味秘方,他是不外传的。 “岑大哥说来听听嘛。”龙碧升眨眨眼,也少不了凑热闹。 盛烟这会儿也竖起耳朵,从栏杆那儿收回了视线。 “我倒是听说过,这体臭不全是肌理的病灶,根源还是在五脏六腑里。如是湿邪泛滥引起的浮肿以及五官七窍臭气之症,便可用七窍臭出方。这个方子不算复杂,用豆蔻、丁香、藿香、零陵香、青木香、桂心、香附子、甘松香、当归、槟榔各种分量相宜,制成蜜丸,每丸芡实大小。每次含汁咽下一颗,每日一颗,服用时忌五辛荤食,平日多加行走,连续服用一月有余,即刻芳香化湿,行气除湿,根源拔除了,这体臭自然也就消散了。”一般人听过了也就罢了,不会刻意记下,但岑舒砚有个不同常人的本领——过耳不忘。因而能记得一清二楚,从容有序地说与他们听。
第81页 “听来也没什么特别稀奇之处。”方翎不屑地扯扯嘴。 龙碧升暗自白他一眼,问:“我倒是听说西北还时兴酒服香体散,岑大哥可知此事?” “香体散……也确实有。用瓜子、松根、白皮、大枣各1两,制为细散,每次酒服,每日三次,据说此散一下,百日衣被皆香。我家几个小妹都争相试过,另外,以瓜子、川芎、西芎、细辛、防风各半两制成散剂,饭后服,每日一到两次,似乎也有功效。”只略微想了想,岑舒砚便张口说来。 “江南还不曾时兴酒服的香体散,想来……这法子也可以尝试一二。”龙碧飞思虑起自己那棘手的改良方难题,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寻查的方向。 见龙碧飞还想问,方翎凑过来捡起一枚冬瓜蜜饯塞进他嘴里,笑嘻嘻道:“早闻岑大哥博闻强记,今日一见真是所闻非虚啊。” 话儿里泛着一股酸熘熘的腌渍味。 盛烟也不看鱼了,走过来在岑舒砚身边坐下,眼神里透出淡淡的崇拜,“舒砚哥哥好厉害啊,也不像我们都学制香,居然也知道这么多。” “咳……”龙碧飞抿着嘴微微勾起嘴角,偷瞄岑二少的脸色。 岑舒砚从小到大少没被人夸赞,但都是些冠冕堂皇之词,半真半假。全然不如盛烟天真无邪的这两句话触动心扉,倒还一时间有了促狭,愣然地望着他,不知如何反应了。 “呀,我们小十一句话把岑大哥说的不好意思了!”龙碧升偶尔发作,调笑他人的八卦因子,和方翎倒是如出一辙了。 “其实只是记性较好罢了。”岑舒砚嘴角扬起清浅的笑纹,慢声道。 龙大少和龙二少看得啧啧称奇,心说真是小十一出谁与争锋啊!连这座冰山都有动摇的趋势了。 几位哥哥就见盛烟肃穆地眨着眼道:“真的啊,我好羡慕呀……舒砚哥哥可有诀窍么?盛烟总是要背上十几二十遍,才能记住书上生涩的句子。” “这……”还真没有什么诀窍,岑舒砚就是天生记性好,看书从来不费劲去背。但他不愿这样说,唯恐把盛烟打击到,于是想了想道:“可以试试把书中语句用意境连缀起来,想着画面来背书,应当事倍功半。” “真的吗?”盛烟的眸子亮了,堪比湖面上漂浮的银白波光。 岑舒砚不知觉就勾起一侧唇角,对他浅笑地点点头。 “噗——”方翎正喝茶呢,看见他这抹笑,愣是吓了一跳,还以为天上下红雨了。他放下茶盏就趴在栏杆上往外瞅,一张小嘴不住地嘀咕:“诶,怎么的……没下红雨啊。” 龙碧升也跟着笑出声来,掩着嘴,抓着龙碧飞的胳膊来回摇晃。 盛烟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问:“怎么了?舒砚哥哥脸上有什么东西么,二哥哥你要笑岔气了!翎哥哥你再笑小心跌进水里去……奇怪了,舒砚哥哥笑起来挺好看的,所以你们到底笑什么呢,也说与小十听听啊。” “哎哟,我家小十怎么这么可爱啊,快过来给二哥哥捏捏!”龙碧升说着要把盛烟搂进怀里,被龙碧飞一把摁住,拉了回去。 这时方翎也伸手过来想抱住盛烟,却没留神脚下一块木板凸起,一下子被绊倒在地,摔了个底朝天。 由于他倒地前扭着身子想撑住,无奈还是没撑住,于是倒地的姿态异常难看。身子扭着,侧面朝地,嘴巴大张,手臂还朝外横着。 “啊哈哈哈,方翎你也有今天!哈哈哈,狗啃屎啊,笑死我了!”这下,龙碧升是捧腹大笑起来,跌在龙碧飞怀里直跺脚捶桌子。 龙碧飞也笑眯眯地扬起眉头,一面帮他拍背顺气,一面搂住他的腰,免得他笑得掉下自己的膝盖去。 方翎气鼓鼓地爬起来,拍拍衣衫,眼见着盛烟捂着嘴忍笑,冰山脸岑二少嘴角的笑纹比刚才更长了,霎时火就上来了。 “龙碧升你不准笑了!”他拧着眉头扑过去,想把他从龙碧飞怀里拉出来。 “哎呀,我就是笑你了,怎样?”龙碧升一仰脖,一副“谁怕你啊”的表情。 方翎这会儿也不瞪眼了,眯着狭长的眼就伸出手,冲着龙碧升地腋下就挠过去。“哈哈哈哈哈……”惊得龙碧升一下子跳起来,追着方翎要打,“你跟我过来,想逃?看我不把你打趴下,死方翎……敢偷袭本少爷!” 画廊上一瞬间热闹了,龙二少和方四少上蹿下跳,从船头打闹到船尾,又从船尾打闹到船头。
第82页 盛烟撑着下巴坐在桌边和岑二少嗑瓜子,感嘆道:“二哥哥和翎哥哥感情真好啊。” 坐了半晌的龙碧飞微微蹙眉,有些坐不住了。 “升儿!坐下来歇歇,别闹了……”他犹豫了一会还是站起来,插入两人中间,把龙碧升懒腰抱住,“好啦好啦,你看你鬓角都湿了。” 龙碧升喘着气停下来,也着实是有些累了。 方翎也气喘吁吁地趴在栏杆边,沖他摆摆手,“算了算了,不跟你这只小野猫计较了!” “什么,你说谁是小野猫?!”一听这话,龙碧升又气了,使劲从龙碧飞怀里抽离开,对着方翎的屁股就一脚踹过去,“叫你戏耍本少爷!” “啊!!!”不料这栏杆不够结实,方翎竟然被他一脚踢翻了下去。 噗通!这是方四少惊叫着落水的响声。 龙碧升这回傻眼了,赶紧趴在边上往下看,“方翎,方翎!你你……你会不会水啊?” “我,我……我……”方翎在湖面上扑腾着,已经喝了好几口水,“我不会……水啊。” “完了!我这次闯大祸了!”说罢,龙碧升就要脱下外衫往下跳。 龙碧飞手疾眼快地已经脱下长长外衫,拉住他往里面一带,“你好好呆在船上,我去!” 随即毫不犹豫地跳进水里。 与此同时,两个掌舵的船夫也跳了进去。 “哥!”龙碧升着急地看着下面。知道你水性比我好,但是……这不叫我更担心吗?! 岑二少在后看看得也是胆战心惊,顺手把盛烟往里面拉了拉,“还是别靠太近。” “早知如此就不该把小厮和书童都赶下船的,现在真是……”这水里的情况怎么看怎么危险,盛烟也紧张得有些不知所措。 还是岑舒砚年长几岁,转身在自己一个包袱里掏了掏,找出两颗烟花弹来,手伸到窗外高高往天上一抛。 “放心,看见这个,岸边马上会有人来的。”但是离这里还是有一定距离,岑二少心底觉得指望不上,但至少能让救上人来后立刻有人帮忙和伺候。 偏偏这个节骨眼上,天空突然洒下了细蒙蒙的夏雨,在湖面上溅起一圈圈大小不一的涟漪。 龙碧飞的水性的确是很好,在两个船夫的帮助下,总算是把方翎拖上了船头。 “喂,方翎,方翎!”龙碧飞双手叠起,在他胸口上一压,方翎吐出好几口水,这才顺过气来,抬起指着龙碧升想要说什么,但实在力气不济,眼睛一翻昏过去了。 待他醒来时,里里外外已经换好了干净衣衫。 一抬眼正看见龙碧升拿块巾布在给自己擦头发,心情顿时好了些,轻轻扬起眼梢。 “你醒了啊,醒了就喝口姜汤!” “等等再喝……怎么是你给我擦头发?”方翎拉住他的手,不让走。 龙碧升嘆了口气,无奈道:“你不是不喜下人碰你这一头海带丝么……嫌人家手指粗糙,矫情死了,我只好勉为其难帮你擦……算是,给你赔礼。” 海带丝?方翎刚想发作,听见他最后小声说的几个字,掏掏耳朵道:““啊,你大点声,我听不见?” “对不起!”推他下水确实是自己不对,龙碧升是敢作敢当的,对着他耳朵大吼一声,又继续给他擦头发。 “那干脆把赌约履行了吧,上次你才履行一半就撂挑子了!”现在是趁机提要求的好时机啊。 “你真是……干嘛一定要我陪你睡满三十天的午觉啊!这是什么毛病,你都多大了?”一想到这赌约,龙碧飞就觉得满脑袋黑线,“还必须上画廊上来睡,还非要我与你同榻,你哪根筋断了,我改日找大夫给你接上!” 方翎猛然起身,就箍住他的腰,赖皮地喊:“不嘛,你明明答应了的,不许反悔!敢反悔我就告诉给你大哥知道!” 龙碧飞一跺脚,狠狠掐了他手背几下,“行行行,怕了你了!从明日开始,我还来画舫上,直到履行完了赌约为止,这下你高兴了吧?” “呵呵呵……”方翎满意地眯起眼,这才肯乖乖回榻上躺着了。 临到码头了,方翎觉得舱里憋闷,非要出来透气,由于发丝还未干只好披散着,被盛烟看见了一声惊呼:“翎哥哥,你好漂亮喏!” 龙碧飞的头发则打湿了一半,但他还是束了起来,唯恐不添乱地沉吟起来一首诗:“庭前木芙蓉,姿色夐殊异。初开花微碧,仙子淡云袂。逡巡改莹白,玉骨净无滓。烂漫欲谢时,cháo脸晕红媚。”
第83页 岑二少点头道:“用来形容方才出水时的方四少,恰如其分。” 两人见着方翎涨红了脸,面色岿然不动地继续喝茶。 “说来,你的香囊不就是醉芙蓉的香气……”龙碧升忍笑拍了拍方翎的肩头,低头在他身上闻了闻,道:“朝白夕红,一日三色,醉芙蓉算是芙蓉花中姿色最好的一种……怪不得人们都道,方家尽种芙蓉树,临水枝枝映晓妆呀!” “那是……那是因我幼时常犯热咳,需芙蓉花给我入药,才在家里种了那么多芙蓉的!”方翎红着脸,即刻辩解。 “啊,原来你是吃芙蓉花长大的呀!”龙碧飞可算找到戏嚯他的机会了,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见他忽然吃瘪说不出话来了,拉着盛烟坐到一边,拢着嘴轻声道:“小十,你翎哥哥真的吃芙蓉花长大的,看他那张脸……是不是比女人还美艷几分?” 盛烟翘首盯着方翎看了好半天,猛点头:“嗯嗯,真的呢!” “龙碧升!!!”方翎羞恼了,脸颊被气得cháo红不已,又披着长发,远远看去倒更像抹了胭脂的纤瘦女子。不过他的脾气嘛,可和温柔如水的女人一点也沾不上边。 “翎哥哥别生气了,其实你生气时候不像女子的,真的。”盛烟又特别认真地点点头。 方翎一口气终于卡在嗓子里,憋闷地挠了挠头,埋头向船尾走去。冷不丁的,天空又降大雨,他刚出去就被淋了个正着。 他这个气啊,转身把龙碧升给拽了出去,可劲往他脸上抹雨水。 眼见两人又要打成一团,龙碧飞只好追了出去,抱起碧升要往里头拽,方翎就拽着他不让,三个人转瞬皆浑身都湿了。薄薄的衣衫贴在身上,隐隐约约透出了各自肌肤的颜色。方翎的每寸肌肤都白皙皎洁,泛着珍珠般的绒光;龙碧升是近乎于小麦色的手臂和胸膛,已经颇有些小男子汉的味道;龙碧升身上则瀰漫着淡淡的粉色,雨雾笼罩在他锁骨两侧,看起来如幻似真。 三个人纠缠着便嬉闹起来,你掐我打,看得盛烟坐在里头咯咯直笑,眼底深处却汹涌出一股淡弱浮云的寂寞。 岑舒砚看得仔细,手臂从身侧抬起来,一把将盛烟拉起,“我们也去。” 多了两个人加入,这场打闹最终演变成了五位少爷的泼水嬉戏,由于已经快靠岸了,几个人也不再怕掉下去,岸边的水浅,掉下去垫着水底的石头便能站起来,因而是越玩越疯。盛烟全身被打湿了不说,连岑二少也被泼了一脑门的水。 扛不住,方翎这最捣蛋的趁他们不留神,就拿了桶去舀湖水啊! “啊!”盛烟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往后一倒,却被一弯温暖的怀抱给接住。 他的腿其实一直在疼的,但看几个哥哥玩得起劲也不好走开,便忍了许久,现在是彻底忍不住了。 岑舒砚看了看他扶住腿的手,轻声问:“腿疼?” “嗯……”盛烟深锁眉头应了声。 龙碧飞和龙碧升此时也注意到了,快步走过来扶住他,吩咐船夫赶紧放下舢板,他们要立刻下船了。 岑舒砚看着忽然空了的双手,心底慢慢塌下去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作者有话要说:在写龙二和方翎从船头打闹到船尾时,梨花第一遍打的是“从床头打闹到床尾,又从床尾打闹到床头”噗~~~~~~~幸好发现了,不然……乐子大了…… 亲们七夕节快乐哟!o(∩_∩)o~ 第二十九章 从那日画舫上下来后,盛烟腿疾为由,每每到了掌灯之时,便上床歇息。 两位哥哥还以为他因为淋雨又犯了病,心里有些愧疚,三天来头前来探访,还给送来许多集市上普通人家喜欢的吃食。 方翎尤为过意不去,不仅多送了几丛茉莉花苗,还亲自指点着小厮们小心种下。 如今盛烟的后院不再是一片荒芜景象,有呈井字排开的梨花树苗,四处角落里还有茉莉花儿。间或有几株白蔷薇树苗种在墙边,这是龙碧升派人送来的,他特意挑选的好品种。 等明年初春乍到,这院子也能花团锦簇起来吧。 盛烟趴在窗口看着一颗颗挺立起来的小树苗,心里已是一派春意盎然。 这几晚小乞丐和胖酒鬼师父也来的很勤,总算是度过最难熬的那个阶段。眼下他的腿已经有所好转,不再有刺痛之感,每次针灸过后只是感觉麻痹,小乞丐笑着说这是经络逐渐舒畅的迹象,让他不必担心。
第84页 霄香台不是每日都可进,大老爷制香的规矩颇多,第一日进去,便是龙碧飞给他翻找出一本册子,上书龙家制香的八十七条守则,看得盛菸头昏眼花,用了三日三夜才背得清楚。 可惜岑二少已经随着岑夫人回了西北,不然,盛烟还想详细向他请教这缩短背书时间的法子。 今日是较为重要的功课,龙碧升会将焚香要点教与盛烟,早早叮嘱过他,一早更衣净手,以清新素洁之态进入焚香台。 走进龙碧升单独拥有的香室,盛烟眸子里浮现出欣羡的光彩。 龙碧升含笑拉过他,让他看摆在几案上的香炉。 这炉子不大不小,圆肚四耳,有一个镂空的盖子,肚下有一个圆形托盘镶嵌着,不知是何用途。 “这只香炉原本是专门用以熏衣的,那托盘里可盛水,是为了保持熏衣时有湿气蒸腾,不至于将衣服熏焦了。”见他好奇,龙碧升轻声解释道,又指着几案上的几样东西告诉他:“这匣子里装的是好几种香,分别用瓷瓶、瓷盒、木盒等装盛着。旁边白色短颈细孔瓶里放的是白铜制的匙箸。另一个小盒子里装的则是香炭殜与隔火砂片……” 盛烟正襟危坐,认真而细緻地听着,目光随着龙碧升的手指而动,唯恐听漏了什么。 “香炉里的炉灰都是现成的,研磨好了会放进去一部分……若是新的香炉,必定先用炭火烘烤炉灰一两次,方能让香火烧的绵长,或者直接从其他香炉中取来炉灰,慢慢烧上一两日,再来焚香,才可焚烧出馥郁的香味来。”虽说是教,但龙碧升的话也只说一遍,从不重复。 当初龙碧飞教他时也是如此,他便不曾考虑盛烟是否也有这般好的领悟力。 盛烟囫囵吞枣地吸收着这些知识,暗自给自己打气,待回去之后一定要将二哥哥讲的话都写下来,以免自己回头就忘了。 接下来,龙碧升就从白色短颈细孔瓶中取出白铜筷,夹住一块香炭殜放进红彤彤的炭火里烧透,然后放入炉灰之中。 “江南这边,惯于将鸡骨炭碾制为细末,加以葵叶或葵花,再加上少许的糯米粥汤调和,揉搓之后,用大小各异的铁锤或做成饼状的香炭殜。饼愈是坚固愈好,可以焚烧很久而不败。北方嘛,有人惯于用红花楂代替了葵花叶,或是用烂枣加入石灰和炭末来制成,也是不错的。”他一边缓慢说着,手中的动作也不停。 龙碧升执起白铜筷的动作不但优雅,微微弯曲的身形也很是柔韧,神态恬淡幽谧,与平日倨傲的神态大为不同。 若换个手翘兰花指的丫鬟来分享,那便是另一番风韵,却也不见得能比此情此景美上多少。 “现在,就可将四周的炉灰拨开,把香炭殜埋入一半,不消片刻便可以灰拥起炭火。在等上一会,待香焚成火了,就可以用白铜筷子埋入整块炭殜,四面都拨上香灰,上头也盖以香灰,大约厚五分。看火的大小再来拨灰,这就要看经验了……接下来可以放上隔火砂片了,砂片有许多种,瓷片、玉片、金银片都有,但生香的效果不同……如何选择砂片这也要看经验。在砂片上搁上香丸,渐渐的香味会隐隐而发。”说到这里,龙碧升从香盒中拈出一颗合香丸,放在一个瓷砂片上。 再略微拨了拨香灰,就放下了白铜筷。 盛烟看得眼睛发直,觉得这步骤可比看见过的小夕添香要复杂多了。 焚香,也确确实实是一件美事。 龙碧升见他发愣,戳了戳他的脑门,笑道:“下回就让你来试试,在你自个儿房中也可以试着焚香,不是送你了香炉,怎的不用?炉灰、香炭殜和匙箸这些个东西,焚香台里到处都是,你想拿便拿。” “真的啊?”盛烟摸摸脑袋,原来进了焚香台还有这等好处。 “呵……进了这里便是要学制香的,这些东西自然要常用,不仅常用,也需你自个儿摸索出一套门道,焚香的大致步骤都是差不离的,但各人也有各人的习惯,无需千篇一律。你今日见了我的,也只是学个范例,不见得要一板一眼地套过去……明白吗?”发觉小十现在还是有点战战兢兢抹不开手,龙碧升特意说了这么一句。 “嗯!”不如今晚就回去试试,盛烟重重点头,顿时雀跃起来。 说做便做,龙碧升怕他一头雾水的不知道如何挑选,就懒散地站在门边,时不时提点一句,教他挑选出初入门时该用的物件。 一炷香后,将焚香七要所需的东西都备齐了,盛烟沖龙碧升颔首一笑:“二哥哥,若我今晚房里没能缭绕出香气,你明日可别笑我!”
第85页 “嗯,不笑的……不笑你才怪!对了,刚才忘了提醒你,若想香炭殜烧的更久,可用白铜筷在四围扎出十几个眼来,以通火气周转,如此炭殜可久久不灭。还有……你若闻到香味太烈了那就是火大了,此时必须取起砂片,加上一些香灰,让火稍微小些,而后再放上去。看见香丸快燃尽了,便不需再烧了,可将剩下的一点收起来,留待以后薰衣被。”刚学焚香,可不好浪费香丸,龙碧升这是教他如何节省。 盛烟恍然地点点头,心里又多了一丝欣悦,道:“二哥哥和大哥哥也都薰衣被的吗?” “自然是熏的,不过用的熏衣香丸不同,不宜用那种香味十分浓烈的……有时还熏手巾帕子,不过熏是熏了,用的机会倒是不多,还是房里的丫头门较为喜欢熏帕子,都便宜给她们了。”龙碧升笑着抿嘴,看了盛烟的腰间一眼,道:“锦香囊还是要有的,不若……让我那大丫鬟先给你绣上一个?” “别了……二哥哥这话让杏儿馨儿听见了怕是会赌气两三天,她们正在绣样子呢,誓要给我绣个举世无双的香囊出来!”盛烟歪着头瞪大眼,学着杏儿生气的样子扁扁嘴,惹得龙碧升好一阵大笑。 随后,西屏被吩咐着帮盛烟将一包袱的东西给送了回去。 龙碧升问了时辰,就急沖沖地往外走出,看样子是要出门。 盛烟问西屏二哥哥这是要去哪里,西屏只说,他是去赴方四少的约了。 什么约要瞒着大哥哥单独去?盛烟疑惑地挑挑眉,打赏了西屏,也不打算深究。转头记录了今日所学,就进屋去看杏儿和馨儿绣的花样,心里忧虑着,可千万别是太女气的花样哪。 幸好,杏儿给挑的花样是一个威风凛凛的小狮子,盛烟还算满意。 看了半天的绣花活儿,盛烟举得无趣,听杏儿提点下月二姨娘的生辰快到了,盛烟换了身衣衫,决定去合香居一趟。 独自穿过水榭和回廊,盛烟穿了小道,从竹林子里绕过去,就到了合香居的侧门。 小夕先迎了出来,微微一福,几日不见这眉宇之间竟多出了些许妖娆。 盛烟暗自思量,啊,小夕也有十五了,最多再留一年,如果二娘娘不反对就会被放出府了。不过,他倒是觉着小夕比那个葱茏长得更为秀丽,若是二姨娘也像大夫人那般将她送给大老爷,岂不…… 想到这儿,盛烟忍不住多了句嘴:“小夕姐在姨娘身边伺候多久了?” 小夕露出一个惶恐的表情,道:“小主子可别再这般叫了,折煞奴婢了!奴婢的娘,是二姨娘身边的陪嫁的婆子,因为患了恶疾被主子早早放出了府,后来便把奴婢送了进来,一直留在主子身边伺候着……如此算来也是陪嫁的丫头。想想也有……咳,想来六少爷诞生那年,奴婢已伺候主子满了一年。” 盛烟的眼神颤了颤,又问:“小夕可愿为二姨娘做任何事?” “瞧小主子说的,既是奴婢的主子,奴婢定是要听从吩咐的,况且二姨娘待奴婢一家的恩情,是这辈子也还不清的。”小夕低头回着,心里却狐疑,十少爷怎么突然关心起自己来了。 “二姨娘身边有你在,那我自是放心多了。”盛烟唇边的笑意淡淡的,眼底却冷,视线从她藏在袖管中的手背上慢慢收了回来。 她手背上有几道抓痕,看起来不像是摔伤,更不像是自己挠的……那么…… 小夕巧笑倩兮地将盛烟让了进去。 二姨娘见到盛烟来给自己请安,脸色颇为红润,嘘寒问暖了几句,便让盛烟别忙活自己的生辰。“唉,生辰过不过也是一样的,你有这个心我也就高兴了,你现在做什么都要银子,就别花在我身上了……若是当日有空闲,不如陪我吃吃小酒赏赏花,说几句话逗我开心,那不比什么都强?” “瞧姨娘说的,小十当日定然是有空的。寿礼也是要备的,不过就怕姨娘不喜欢。”盛菸嘴上这么说,心里也是犯嘀咕,送什么能既不费银子又能哄得姨娘开心呢?还真是为难。 二姨娘眉眼里都是笑,拉着盛烟的手亲热地拍了拍。“好好,只要是我们小十送的,我都喜欢。” 盛烟又陪着说了一些话,隐约听出二姨娘提及娘家出了点烦心事,像是生意越来越不好做,近来有些入不敷出。但她又拿不出多少银子帮扶,因而心生忧闷。 其实,只要大老爷一句话,这事儿也就是芝麻绿豆的大小。
第86页 但二姨娘在这方面却格外固执,不愿去求大夫人,更别说去求大老爷了。她出生不低,也算是富贵人家的嫡女,总有口气是放不下的。 不痛不痒地安慰了几句后,盛烟带着重重心事离开。 临走,他又看了小夕的手背几眼,开口问了句不着边际的话:“姨娘的那只猫呢,怎不见小夕抱着它出来晒太阳?” 小夕迟疑地僵住了脖子,才道:“正在里屋里懒着呢,这猫儿可巧怕热,一到这种时节是赶也赶不出来了。” “哦,原来如此。”盛烟轻点下头,对她摆摆手,自个儿往回路上走。 如果他没记错,二姨娘的白猫是只母猫,小司是只公猫…… 盛烟深深蹙起眉头。 这日晚膳,杏儿和馨儿弄了点新鲜东西,做了绿豆百合粥,煎了几块熏鱼和肉丸子,搭配着酱汁鹌鹑和蜜汁藕片,让盛烟的嘴巴和胃好好享受了一次。 “杏儿,改日你看哪里有刚下的小猫崽儿,留心一只。”盛烟放下碗筷,忽然漫不经心地道。 杏儿知道他一直惦念着死掉的小司,连忙应下来,“是。小主子……您还要黑猫么?” “若有黑的最好,若实在没有……白色的也不错。”盛烟故作沉思地想了想,又问:“你可知……被猫抓伤了会染上病么?书上写,有的猫,像是生活在乱葬岗的野猫是要远离的,一旦被抓伤,会染上怪病。” “哎哟我的小主子,您这是看的什么书?家养的猫都是无碍的,不过嘛……有些人被猫抓了会起疹子,或者闻着猫毛会打喷嚏,这事儿倒是常有。”杏儿说完这句话笑起来,道:“不过我和馨儿都不会,小主子应该也不会,您不是抱过小司嘛……若是那些个人,是抱也不敢抱猫儿的。” 盛烟定了眼神,问她:“你们丫鬟中,可有这样怕猫的?” “唔,想想看……小夕姐是的啊,但偏偏二姨娘很喜欢猫,她只能忍着,若是看见了,就远远躲着那猫儿,不太近身的。”杏儿若有所思地答道。 撤下了饭桌,盛烟在房间里来会踱步,虽然还是一瘸一拐,但已经比之前走去路来顺熘多了。胖酒鬼师父说了,没人看见时,让他多加走动。 盛烟的心这时有些乱,思虑着小夕手背上的抓痕,看着自己的脚默默出神。 直到小乞丐悄无声息地从窗户里钻进来,从背后一把抱住他的腰,他才轻呼着回头,摸摸自己的胸口,“小乞丐你真是的……差点吓死我!” “奇怪了,你不是一向挺谨慎的,今日怎么了?我进来好一会儿你都没发现?”小乞丐伸手掐他的脸。 “是你用了轻功吧?”虽然还是不知小乞丐的功夫好到什么地步,但盛烟已经知道他平日是跟随胖酒鬼在练功的,而且非常刻苦。 小乞丐得意地扬起嘴角道:“对付你啊……还用不上轻功呢!” “好啊,你笑话我不懂功夫是不是?等我腿好了,去求胖酒鬼师父也收我做徒弟!”盛烟转身想踩他的脚,被小乞丐灵巧的几个回转躲开,气得盛烟干着急没法子。 “你欺负我腿脚不好!我不管,你站在那儿不准跑,看还能不能躲的开?”说罢,盛烟在地上画了个圈,让小乞丐站在里头,道:“不许跳出这个圈子,任由我来打,你敢答应吗?” 小乞丐环抱着胳膊一仰头,“这有什么难的,来呗!” 盛烟看不过他这副瞧不起自己的样子,捋起袖子就挥过去,同时还抬起一只脚想踢中他的腿。 岂料小乞丐一会儿金鸡独立,一会儿腾空跃起,盛烟连他的衣角都没沾到。 盛烟累得够呛,气喘吁吁地靠在椅子上,倔强地瘪嘴,“算了,你本事高好了吧!”转头佯装生气了,搬出小香炉来,自顾自地准备东西,要开始尝试着焚香。 “我来帮你吧,这个要怎么弄?”小乞丐凑过来,指着香灰问他。 盛烟拍掉他的手,凉凉地道:“这个你帮不上忙的,坐在那边看着就行。” 小乞丐讪讪地塌下眼角。 看着他沮丧的样子,盛烟抿嘴暗笑,突然有股子幽香钻进鼻子里,引着他往小乞丐身上瞅了瞅。 一把拽着他的衣襟,盛烟问:“你身上怎么有香味的?这是什么香……呀,我想起来了,有一晚做梦,梦里也是这种香气!小乞丐,你藏着什么好东西呢?”
第87页 “没什么啊,哎呀盛烟你别扯……脱我衣衫做什么?”小乞丐赶忙摁住盛烟在自己身上乱摸的手。 “肯定是你身上的香味啊,真好闻啊,不过……味道很淡,要贴近了才闻得到!不像是放香囊里的那种香丸,也不像是沉香片和冰片……到底是什么啊?”不一探究竟盛烟觉得自己肯定要睡不着觉,甩开小乞丐的手,继续在他身上摸索。 他这段时日也辨识了好多种香料了,恨不能有两个鼻子可以帮他记住各种香气。但他确定……小乞丐身上的这类香,他还不曾在霄香台里闻过。 “好啦,我给你看!”小乞丐不是很情愿地从脖子上拉出一根长长的细绳子,绳子下头坠着一个极小的香袋。 盛烟拿在手中一闻,“对了,就是它散发的香味,这是什么香?” “我也不知……不过这是我娘留给我的,把我送走那天,从她脖子上扯下来塞进我怀里的。”除了盛烟,小乞丐没从未把这件东西给别人看过,就算是胖酒鬼师父也不曾见过。 听他这样一说,盛烟赶紧松手,给他塞进衣襟里好好放着,“是我唐突了,小乞丐你别介意。” “没事,你又不是别人。”小乞丐随即笑起来,问他:“我都闻习惯了,你怎就这么喜欢?” “嗯嗯嗯……”盛烟忙不迭地点头。 所谓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他那次闻过之后就念念不忘,这种能让他牵挂于心尖,百转回肠的香气,实在太过特别了。 作者有话要说:矮油,这暗香是什么香呢? ps:我要再写错名字,亲们抽打之~~~~~~ 第三十章 云溶风淡的日子,适宜懒散地躲在房中小憩。 入了盛夏,盛烟越发觉得怜香居的卧房闷热了。杏儿和馨儿居住的房间也好不到哪里去,或许是方位不佳,免不了清晨的日光,也躲不过下午的西晒。 家学的时间,也被夫子减少了。 今日从霄香台出来之后,盛烟回到屋子读了一个时辰的书便觉得坐不住了。二哥哥说他初学焚香理应每日焚香,不要间断,方能掌握好火候和香丸的燃烧速度,但房间有一个火炉烘着,他就更加坐不住了。 实际上夏日焚香并无那个必要吧?盛烟撑着下巴想,翻了翻膝盖上放着的《山海经》,不太明白为什么二哥哥会指定这本书让他读。 不过,《山海经》确实比四书五经读来有趣多了,能了解天翔朝这片土地上过去的山川河流和地理形势,还有各种植物和某些奇珍异兽的描述,也算是让他大开眼界。 今儿个,大哥哥龙碧飞也不知去了哪里,霄香台里没了踪迹。 后来才知道,是龙碧升前脚出了门,他后脚就跟着出去了。连茗言也没有带着,只有一个马夫为他驾车。 想起方翎这几日也不登门缠着龙碧升了,盛烟轻微勾了勾嘴角。 三个哥哥之间的事,他不需要知道那么清楚。 他现在一心想的,是明年这个时候,自己是否能够跟随两位哥哥去参加制香师品阶试。如果这一年内,四哥哥五哥哥,或者六哥哥都先后进了霄香台,那他说不定会面对被筛选留下的结果。 品阶试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每个制香世家每年最多派三人来入考,这是为了给各家更为公平的机会,如果没有这种限制,那原本就独揽一方的制香世更会垄断了制香师的名额,让其他制香门第生存得更为艰难。 因此,盛烟想明日就入考品阶试,是丝毫都不能松懈。 近日龙碧升教了他揉搓香丸的手法,这算是基本功,他这几日便一直在练习,不能每次都拿真材料来做,他就让杏儿给煮了糯米饭和枣糕,给他当练手的物什。 “杏儿杏儿!”盛烟看书看得眼睛乏了,决定现在就练习试试。 杏儿听见招呼从厨房里走出来,擦着脸上的汗水问他有什么吩咐。一听说他又要拿枣糕和糯米饭揉来揉去,杏儿这个心疼啊。 “小主子,这样也……也挺浪费的,您就不能用泥巴什么的来练手么?”小祖宗,他自从进了霄香台,这每月的花销是噌噌往上飞涨呀! “不成,手感不同。会玩泥巴的小孩多了去了,怎么不见他们考上制香师啊?”盛烟自有他自己的一套理由,他也知道浪费食物可耻,但是一时半会也找不到更好的东西替代。听说大哥哥和二哥哥一开始也是用这些东西练手的,所以手法才精进的那般快,学了一两月就能把香丸揉搓得有模有样,圆不熘丢的。
第88页 你想,要是他制出的香丸是大小不一的丸子,多难看,多叫人笑话! 盛烟对此是格外认真的,因此不顾杏儿反对,就算花银子,也要用糯米和枣糕。 “大不了……给我端一盆水在边上搁着,我每做好一颗就净手……你们便当我做了糯米红枣糰子了,晚上放笼屉上蒸一蒸,还能做一道菜!”他自觉这是个好主意。 杏儿顿时咂咂嘴,“您不是吧小主子,这得……吃到什么时候去啊?” “那总比做完了就扔掉的好,你们自己选,是扔掉还是吃掉?”盛烟沖她们眨眨眼,眸子带着些许的调皮和得意。 “好嘛,吃掉就是。”大不了,她们吃不完给其他丫头也送点,但千万不能说漏嘴了,要是被其他房的知道,可不得笑话死她们。 “不过说来,这银子不够花是个大难题。”盛烟也不避讳,反正他的院子平时除了那三位哥哥没什么人会来,他就坐在前庭里做这件事。刚搓了两颗丸子,就对她们感嘆起来,“你们若银子短使了,会怎么办?有什么法子吗?” 杏儿犹豫了一会儿,道:“也没什么太好的法子,不过做点刺绣的活儿或是纳鞋底,让人带出府去卖,得点零碎银子使使,但也不多。” 盛烟轻轻点了头,发现馨儿看了杏儿一眼,像是有话想说却不敢说。 “馨儿……井里还浸着绿豆汤呢,想和不想喝?”这丫头什么都好,最大的毛病就是馋嘴。 馨儿连忙掩嘴,娇嗔笑道:“小主子,您又拿我这张嘴说笑了。” “我一人喝不完,等会提上来,你们姐妹一人一碗。”盛烟半眯着丹凤眼瞅着她,“馨儿可知什么填补腰包的法子?” “小主子……其实我听其他房的丫头说过,大少爷和二少爷房里,好些做了不满意的香丸随意扔着,但对普通人家来说也算是极好的东西……她们有时就偷摸着拿出去一些,换些银子使……哎呀!”馨儿嘴快地说出来,被杏儿狠掐了一下胳膊,“小主子,这话您可千万别告诉大少爷二少爷,不然她们就惨了,会怪我舌头太长的……” 盛烟呵呵一笑,故作不解道:“我为何要说与他们听?两位哥哥那么忙,也没闲工夫在意这种事情,不过你们可提点着她们,别做的太过分……唉,你们这些丫头还有法子可想,我缺银子花又能如何?” 杏儿和馨儿相视一眼,道:“小主子可找二姨娘帮忙的。” “不好,姨娘近来也烦心……”盛烟转了转眼珠,看似不经意地问:“你们上次不说过,家里有当兵的堂兄总托你们要口脂么,男人要女人的口脂做什么?” 杏儿禁不住莞尔道:“那是入冬时的事情了,说是冬日寒风太烈,吹的嘴唇干枯皲裂,疼得很,连吃饭都不便。但涂了口脂就好得多,不会被封吹裂开来了。但他也只是偷偷地涂,涂一阵就抹掉,怕被人看见惹来笑话。” “因为口脂有颜色是吗?”盛烟心里打起了一个主意。要说口脂,四姨娘娘家过去就是做口脂生意的,但作坊不大,近年来衰败了,家里几个子嗣又不争气,如今怕是已经不知到了何种田地。 但口脂的做法其实不难,四姨娘留下的首饰盒里,还保存着一张方子。 如果这口脂能是无色的,说不定……盛烟有了个特别大胆的想法。他最近听夫子也说了很多天翔的国事。近几年边关偶有外族骚扰,那些戍守的兵士生活很苦,风沙大就是一样令人难于忍受的灾害。 但朝廷似乎更关心皇上的五十大寿,不愿拨银子为兵士们建造防沙棚。 想着想着,盛烟的思绪飘飞了出去,竟是在手中捏了个拳头大的丸子,惹得杏儿和馨儿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呀,这下可好……”他自己也觉得可乐,转手把这丸子扔进盘子,对杏儿道:“也一併给了,留给我二更时做宵夜!” 杏儿和馨儿便笑呵呵地端着盘子走了。 又认真花了几柱香的功夫,盛烟做出来几颗比价满意的丸子,码放在一个小碗里,看着还觉得十分可爱。 他盯着这几颗丸子看了半晌,笑眯眯地把它们转移到一个盒子里,盖上盖子,放在了几案上。 眼看着骄阳快要落山,盛烟脱了外衫站在后院里给梨花树苗浇水,忙得大汗淋漓,却觉得异常痛快。 往房顶和周看了看,确认四周无人,他直起身子动了动腿脚,按照胖酒鬼师父教授的一套五体操,慢慢活动起来。
第89页 然后,他尝试着让两只腿共同用力,慢慢走了几步,心里霎时一阵惊喜。 果然胖酒鬼师父没有骗他,他的腿不久之后定当能行动自如。 这时杏儿从厨房绕过来寻他,听见脚步声,盛烟立刻又恢复了瘸腿的常态。 就见杏儿神色惶恐地走近跟前,对他道:“小主子,明儿个您去霄香台,可不要从小道走了!” “出了何事,让你如此慌张?”盛烟拧起眉头。 “是……是奴婢被吓着了。方才在外头见着了小夕姐,是她告诉奴婢的,说是……刚搬进新院子的葱茏……就在刚才,被……被大老爷打死了!”仿佛是亲眼看见当时的场景似的,杏儿嘴唇都哆嗦起来。 盛烟诧然地张大了嘴,“怎么会……却是因了何故?” “小主子,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您记得明儿个别往那条道上走就好,听说那地上都是血迹,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洗干净。”杏儿很显然不愿多说,微微一福就退下去了。 大老爷打死一条命,真是与捏死一只蚂蚁一般轻易。 盛烟冷笑了几声,但对这件事还是相当在意的。之前还恩宠加身,转眼就打死了,葱茏的死应当没有那么简单。 不过谁会知道这件事的内情呢? 等到半夜,刚看见小乞丐从窗户边伸出一只手,盛烟就一把拉住他的手,道:“小乞丐,带我去个地方!” “行啊,但要等师父给你施针过后啊!”什么事那么着急啊?小乞丐把他扶出来。 思虑了片刻,盛烟把这件事对他说了。 小乞丐所有所思地静默了一会儿,道:“这简单,我一个人去比较快,你且说想让我听谁的墙角啊?” 盛烟不假思索地吐出三个字:“二姨娘。” 对胖酒鬼说了几句话,小乞丐趁着夜色正浓,遁入了幽暗之中。 胖酒鬼按部就班地给他施针,进行到这个阶段,盛烟已经不觉得很痛了,只咬咬牙就轻松忍过去了。 半个时辰后,小乞丐翻墙而下,站立在盛烟面前,是半分声响也无。 这身手,说是宛如灵猫一般,是一点也不为过。 “怎么样,听到了什么没?”盛烟直直看向他的眼。 小乞丐的嘴唇深深一抿,才道:“二姨娘的确知道些什么,不过她也只是在揣测,你且听听,看哪种更像是真的。我听见她和小夕谈起葱茏的来历,说她是大夫人某此北上,在回来的路上买下的丫头……哎,你二姨娘说话也实在难听,背后说死人的坏话,说她原本是个小戏子,不是处子之身。说她会被大老爷打死,就是因为这事儿漏了陷,之前在大老爷眼皮底下使了什么伎俩……而且被人发现她在房里偷汉子!” 这话……可不好乱说的呀。 盛烟心里沉了沉,道:“那还有另一个说法是什么?” 小乞丐疑惑地挠了挠下巴,瘪瘪嘴道:“你那二姨娘又说……若葱茏真是偷人,大老爷不会不连那jian夫一同打死,但却只打死了葱茏就此了结,恐怕事情不是从大房里传出的消息那样龌龊。她觉得,是葱茏知道了大夫人的秘密,大夫人才故意放出这种消息,让大老爷怀疑上的,然后再找人在她房里做了什么手脚。” “那……秘密?大夫人什么秘密,二姨娘可有提到?”盛烟跟着问。 “好像是说……与什么玉佩有关,还有五姨娘的死……我应当没听错。”小乞丐说道这里顿了顿,心里想起他方才听见的另一件事。 如果不是今晚去偷听,他压根不会想到,害死小司的人会是她! 二姨娘为什么要指使小夕用自己的白猫将小司引走,并杀了它,实在令他有些想不通。她是为了利用这只猫,引起盛烟和他几个哥哥之间的争斗吗? 她怎么能知道盛烟能够斗得赢,如果再次受到伤害呢?她的目的,到底是想看到什么样的结果? 还是说,她并不在乎盛烟遭受到什么对待,这样做只是为了试探……试探盛烟,和四五六他们几个的心机和手段么? 小乞丐思前想后,决定不把这件事告诉盛烟。 如果他知道二姨娘这样对自己,该如何相处下去?是委屈地继续忍辱,还是干脆撕破脸反击呢? 盛烟现在还不够强大,既然这两者都会让他心里难过,还是不知道的好。 但小乞丐并不知晓,盛烟对他察言观色,已经大致猜到了他还隐瞒着事情,心里瞭然地松了口气:以这样的方式让他知道凶手是谁,比自己亲自开口……要简单多了。
第90页 随后,两人各怀心事地笑了。 “其实说到玉佩,我之前见过一枚双鱼玉佩,中间好像是镂空的,很精巧的样式……可惜那不是我的东西。”盛烟随口谈及此,心里实际上埋着一丝期冀。 小乞丐的身世是个谜,但他总能知道自己意想不到的一些事情,说不定这次也…… “双鱼玉佩,嘿……我师弟老家就有一个人,最擅长做这种玉佩了,怎么的小盛烟喜欢啊……改日让我师弟给你捎来!”没想到,胖酒鬼师父竟然知道。 “师父,师叔上次离开时说了……如果你不把这圈肚子瘦下去,他是不会回来的。”小乞丐毫不留情地给他泼下一桶冷水。 胖酒鬼尴尬地转过脸去,哼了哼。 小乞丐看盛烟一脸沮丧的样子,顺手被腰间挂着的玉牌给掏出来,往他手里一塞,道:“我这个可比什么双鱼玉佩好看多了!” 接过来一看,盛烟饶是不晓得这是何物,也知道绝是不同寻常的东西,有些不敢拿,神色惊奇地摸了摸又看了看,目光流连在那个“夙”字上,欣悦地问:“小乞丐,这个字,是不是你的名?你这不是有名么?” 干嘛总说自己没有名字,听着那么可怜。 “呃,是吧。”这个他父亲给他起的名,小乞丐对它一向没有好感。 盛烟却欢喜地拉着他的手说:“夙,夙!这个字很好啊,夙,哈哈!我以后就叫你夙,好不好? “你……喜欢?”一时间这个字好像不那么讨厌了。 “对啊,夙,夙!叫起来真好听!”盛烟一下子变得很兴奋,围着小乞丐不停地喊着。 “好啦……我听见了。” “夙,夙!夙——”盛烟趴在他耳边继续喊,“以后我喊你夙,你就要答应一声。” “是,好~” 酆夙扬无奈地牵起嘴角,心里却是春暖花开般暖烘烘的。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名字,或许……没有那么讨厌。 作者有话要说:小乞丐的名字终于揭晓了…… 于是这个新的定情信物好不好? 第三十一章 二姨娘的生辰,虽说不需大张旗鼓地庆祝,但这日之前,各房的礼都已经送到了。小夕在房中把这些东西都一一打开,给二姨娘过目。 若是略微满意,二姨娘会轻轻点头,示意小夕将其收好,放在房中可以看得见的地方。若是不太满意,二姨娘则会坐着不动,这时小夕便心领神会地把东西放进柜子里,但也随时可取,是为了偶有访客时能及时地拿出来。 “今年,大房送了什么?”二姨娘靠在卧榻上,手拿一柄孔雀羽毛扇,在给自己扇风。 小夕看了看,笑道:“是一对翡翠镯子,品相倒是不错的。” 二姨娘不置可否地抬起头看了两眼,哼笑一声,:“品相是不错,但也只是永嘉城里最大那家金银铺子里的中等货色,也就值得三百多两银子……呵呵,不过也难为了大姐,据说当初把葱茏送上老爷床上时,她手上戴着的可是一对墨玉镯子,至少也值得五百两。现今,这些个不也都打了水漂?” “可不是,还是主子看得透彻。”小夕附和地笑了笑,把盒子盖上盖子,与其他几件礼物一起塞进了柜子里。 接着又看了几件,二姨娘的脸色愈加不好。“都是些随处可见的便宜东西,小夕瞧见没?这便是世态炎凉……往日涎儿还在时,哪个不是巴结地往我这里送最上等的金银首饰和奇珍异宝,连夜明珠也是瞧见过的。如今,竟都成了压箱底的东西了!” 小夕连忙弯下腰,在她耳边道:“主子可是又想念六少爷了……您要宽心些,现在您身边不有了十少爷么,依着奴婢看,这十少爷也未必不能成大器!” “哦?这你是如何看出来的,与我说道说道。”这丫头也算是个机灵能干的,跟着她这么些年也磨成了人精。二姨娘虽不说什么事都与她商量,但小夕也算是她的心腹,更是唯一信任的心腹。 轻轻撩起鬓角的发丝往耳后贴住,小夕抬高了眉眼却降低了语调道:“单从黑猫一事,主子不就看出十少爷的本事了么?有些事主子可比奴婢看得清楚多了,怎的需要奴婢提点,这四少爷五少爷哪个不是聪明,就连六少爷也不是外表看着那么孱弱的主儿,但最后如何……就只有十少爷先进了霄香台。”
第91页 “嗯,是这么回事。”抿嘴弯起蕊色红唇,二姨娘笑得莫测高深。 主僕二人又咬了一会儿耳朵,门外的小丫鬟来报,十少爷龙盛烟来了。 二姨娘立时露出笑靥,让小夕去迎。 把盛烟刚让进屋子,盛烟就行了个子女的大礼,笑盈盈地恭贺二姨娘生辰快乐,这才被小夕扶起来。 坐在四季流水繁花屏风的边上,二姨娘拉着盛烟谈起了家常。 盛烟应和了几句,从袖子里掏出一件东西,像是一张泛黄的宣纸,慢慢打开来嘀咕了一句:“姨娘,这张方子是小十从四姨娘嫁妆里找到的……看不太懂,想请姨娘参详参详。” “噢?”疑惑地看着眼前的盛烟,二姨娘翘起手指,把这张纸捏在手上。 看了半天,她不解地问:“这是烧甲煎香泽合口脂方,是个口脂的方子。不过……这配料我倒是没有见过,好生详细,不过这颜色我看不出来了。” “唔,二姨娘也不知道吗?”盛烟低下头,显得有些沮丧,轻声念道:“……您听最后这段,煎紫草尽一斤,蜡色足以。若是作紫口脂,不加余色。若朱色口脂,凡一两蜡色中,和两大豆许硃砂即得。单加紫草,可得到紫红色口脂。若是做肉色口脂……咦,真奇怪,到这里便没有了!” “肉色口脂,也是怪了,为何要肉色的?”二姨娘若有所思地看着沉思的盛烟。 他无缘无故拿来一个口脂的方子做什么?盛烟从来不会做这种多余的事情,那为何会…… 就看见盛烟突然亮起眼眸,敲了敲自己的脑门笑道:“瞧我这记性,曾记得四姨娘说过的,若在这之中再加上黄蜡、紫蜡各少许,就可得到肉色口脂。这肉色口脂却不是给女子用的,是四姨娘曾经自己做出的单方,专门给大老爷做的……据说到了寒冬腊月,用上一星半点涂抹在唇上,可防止口角干裂。” 不对,怎么还有这种事么?二姨娘紧紧锁起眉头,道:“那又如何?” 盛烟就垂下嘴角喟嘆了一声道:“可惜的是,这方子边关的将士们用不着,前几日才听夫子和大哥哥谈论,说是边关的将士常受风沙煎熬,不但嘴唇皲裂,连一张脸也保不住裂开长长的口子,真是可怜。但是……不知道朝廷的官员们在寒冬时节早朝时,是否也有这样的麻烦……” 听到这里,二姨娘才多放了几个心眼下来,仔细把他的话在脑袋里重复了一边,当下惊讶地看向盛烟。 是了,他是故意拿出这个方子给自己的。肉色口脂乍一看没什么大用途,但正如四姨娘所想的,若是给男子用,那也是给他们解决了一个棘手的问题,还显得贴心周道。然而,四姨娘真给大老爷用过这种东西吗?如果有,她如何会不知道? 秦妈妈当年死之前…… 咳,想过去之事作甚。别看这问题小,但如果可将肉色口脂推广开了,何愁将来没有销路?二姨娘在心中打起了精细的算盘。 自家的制香作坊腾出一两间屋子做起口脂也不是难事。她父亲在朝中也是认得几个人的,虽然官职不大,但却识得宫中採办。 若真的能将这肉色口脂给送进宫里,还真说不准…… 二姨娘想着这一层,瞬时狠狠吸了一口气,握住盛烟的手腕笑起来:“我的好盛烟,这便是你送给姨娘的生辰之礼么?” 盛烟眉眼拢起,带着七分慧黠三分天真无邪,道:“姨娘觉得好,盛烟就送给姨娘。姨娘觉得不好,盛烟就收起来,当做没有提过。” “好,好!怎会不好,这些个礼物之中,最好的便是你送来的这件了!”再听不出他话中之话,二姨娘未免太愚钝了。 她的精明,根本无需盛烟再说的更为清楚,如今已是看的明白了。 这是货真价实的一份大礼! 看着二姨娘将这个方子谨慎小心地收入了匣子里,盛烟陪她吃罢了寿面,吃了茶,才从合香居踱步而出。 手中拿着一包二姨娘塞给他的洗面末子。 说是从前朝宫中传出的方子,用川芎、细辛、白附子、蒿本、藿香、冬瓜子、沉香各一两,亩擅二两、褚桃半斤、白朮半两、丝瓜四个、甘草二两、生粟子第二皮半两、杜苓苓二两、广苓苓一两、白芨二两、白蔹一两半、土瓜根一两,阿胶、白芷各二两、白茯苓二两……还有皂角末一两、糯米粉一两半和在一起研成了细末。 “用此物每日洗面,那可是宫里人的讲究……姨娘这里有几年的存货,也用不完,先给你使使看,若是用的好,等用完了就差使杏儿过来说一声即可!”二姨娘的话,还犹在耳边。
第92页 盛烟笑着把东西拿回屋子,只留了一小半,赏了杏儿和馨儿一些,其余的都交给了杏儿,让她找人卖出府去,看能换多少银子。 “这么好的东西,小主子怎么捨得卖?”杏儿这般的姑娘家家,最是喜爱这种洗脸末子,更何况这种方子实在不易得。 盛烟则是不以为然的,“再精贵的那是用来洗面的,我堂堂男子,那么在乎脸面做什么?卖光了也无妨,隔着一个月后你们再去二姨娘那儿讨要,姨娘也是会给的。” 二姨娘何时如此大方了?杏儿很是不信,但看盛烟笑得轻松惬意,也就压下了自己的疑虑。 殊不知,就从下个月起,二姨娘隔三差五往盛烟手上送银子,先是几十两的小碎银子,后来就是一两百两地往这里送。 杏儿和馨儿简直睁目结舌,快要说不出话来。 盛烟但笑不语,只随手拿着银子往她们钱袋里塞,直到她们慌忙地说够了够了,才停下手,好似这些不是银子,只是他採摘下来的花瓣。 片刻,他才招呼她们近身,道:“过去是没有银子赏你们,现今有了怎的又不敢拿了?跟着我或许没什么好,但只要我有银子一天,就有你们姐妹的一份,就算是家里短了钱使,只要知会我一声即可,在我这儿预先支上百两银子,那又算得了什么。” 这字里行间,透出了过往想也不敢想的慡利与痛快。 谁能料想,过去最拮据的十少爷现今也会翻了身,当然这件事出了这个院子,也就只有二房知晓,其余几房是压根得不到消息的,杏儿和馨儿拿了那么多银子自然也不敢往外说。 二姨娘的手段她们岂能不知,如今看来她与盛烟是越来越亲密,更是要小心行事。 杏儿和馨儿对外头只有一个说辞,“想必是二姨娘的娘家不知因何发了迹,所以近来连连往怜香居送些稀罕的糕饼点心。这姨娘心情好了,自家小主子的日子也好过得多。” 盛烟对她们说的话,也是越加有用了。 这不让她们今日午膳之后就不再过来,她们放下了糕点与茶壶茶盏就消失了,或是在房里绣那个至今还未绣完的香囊,或是去找隔壁几个丫头乱嚼舌根去了。 这也是盛烟给她们布置的事务之一,让她们与四五六几位哥哥房中丫鬟们套套近乎,关心关心他们近来在忙些什么,是否多了新的癖好和乐子等等。 诸多消息,盛烟也只对一条提起了兴趣。六少爷龙碧炼这个月几乎日日去大老爷书房请安,冬病夏治的方子吃了好几副,近日的气色是好多了。 “看来你六哥距离进霄香台也不远了……”酆夙扬还是那副悠闲懒散的样子,坐在盛烟的几案上,从食盒里拿出一块栗子糕。 盛烟现今是有钱了,就常打赏小厮出府去买栗子糕,放在房里。他随时来,随时就能吃到,也无需请示主人的允许。 “是啊,不过我不怕,他的功夫不会有我下的深。”说着,盛烟又伸手拿起枕边的书。 却被酆夙扬一把摁住,道:“你休息片刻不成吗?许多日子未陪你採花了,怎么的,现在有了大花园的花,瞧不起憩园里的野花了?” “哪有,我这不是太忙嘛……”笑着瘪瘪嘴,盛烟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书放下了,决定陪酆夙扬说说话,“夙,胖酒鬼师父怎么不来了?我这腿还没完全好利索呢!” “他肚子里的酒虫犯了,说是龙府的酒窖里的酒都被他尝了个遍,觉得没滋味了,就出门寻酒去了!不过你别担心,我有问过他,你的腿已经没有大碍,只要每日服用他留下的药丸,多加行走行走,最多还需三个月,就能彻底恢复如初了!”盛烟就算不问,他也是要替盛烟着急的,自然是早早询问过,才肯放胖酒鬼走的。 盛烟喜上眉梢地松了口气,望着窗外的梨花树苗问他:“夙,你说……我院子里的梨花什么时候长大,什么时候能开啊?”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酆夙扬有模有样地开始沉吟起诗句,摇头晃脑道:“该开时自然就会开了……你急什么?” 说罢,捏了捏盛烟的脸颊,又转手要掐他的耳朵。 盛烟嗔怒地瞪他,一抬手也掐住他的胳膊。 因为怕自己力气大伤了他,酆夙扬没敢用力。盛烟却是用了八分力气掐下去,竟在他胳膊上掐出一块指甲大的暗紫来。 酆夙扬抬起下巴,把袖子捋起来给他看,语带哀怨道:“好痛的……给揉揉!”
第93页 你一个练武的这点痛还吃不了?盛烟小声嘟囔着,但还是面带微笑地把手掌放在他胳膊上,给他揉呀揉,认真专注地揉了半晌,却发现酆夙扬不知不觉靠在他肩头上睡着了。 盛烟无奈地推了推,酆夙扬一动也不动,又怕吵醒了他不好,只好就这么僵直着身体,继续帮他揉胳膊,仰头看着树梢上挂起的月亮,默默勾起了唇角。 花开花落寂无声,流光最易把人抛。 转眼……已是两度寒暑随风而逝,又是一年春来到。 十岁的盛烟站在银白清亮的月色中,抬起眉梢,看着掌心中打着旋儿的梨花瓣,嘴角漾起一弯浅笑。 这阵风,真是来的太巧了!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自从去年在他屋后挖了一片池塘,这怜香居的景致是越来越曼妙迷人了。 盛烟将这瓣梨花合在掌心,转身回到屋里,拉开床幔便钻了进去,一屁股跨坐在一袭白衣上,贴着他耳朵轻声道:“夙,梨花开咯!” 作者有话要说:一下长大两岁咯,接下来要写到盛烟在品阶试上惊艷的表现了 ps:本书第一卷完毕,后面就是第二卷了o(∩_∩)o~ 第三十二章 在普通人家,十岁还是个天真的年纪。 但在龙家,十岁已经要懂得怎么长辈们虚与委蛇,懂得如何在众多兄弟中脱颖而出,博得龙家大老爷那一丁点的青睐。 去年九岁的盛夏,本该是盛烟跟随龙碧飞与龙碧升去入考他平生的第一个品阶试。 但那年出了件事。 六少爷龙碧炼在霄香台被一个香炉子烫到了手,烫伤很是严重。当时站在他身边的,只有盛烟。 期期艾艾被大夫摁在床上敷药后,龙碧炼留着眼泪对大老爷说了一句话:“爹爹,这香炉子早不倒晚不倒,怎么偏偏碧炼走进跟前时就倒了?十弟当时就站在那里,怎么他一点事也没有,伤的只是我?” 是啊,这么伤的只是你?我还想问问呢。盛烟冷哼着站在一边,垂头不语。 龙碧飞和龙碧升虽然也是眼观鼻鼻观心,但都不约而同地瞪了龙碧炼一眼。 适逢品阶试临近却出了这种事,龙碧炼是肯定去不成了。本来嘛,就凭他当时的本事去了也是白去,但如今是有了手伤作为藉口,旁人听着也多了几分惋惜和同情,转而忽略掉他其实是没有资格的事实。 大老爷何尝看不穿这点伎俩。 但龙碧炼的手毕竟是伤了,伤的还不轻。若他真是甘愿遭受这么大的罪也要保住自己那么点可怜的名声,当爹的也不好拆穿。可是还有一个问题,他话里有话,摆明了暗示说盛烟搞了鬼,这件事若是较真下去怎的不闹心,但如果不查…… 恐怕小六还得不依不饶,哭哭啼啼闹上一阵的。 孩子大了,再这样哭闹,大老爷听得也是心烦的,沉默了片刻便道:“今年还是飞儿和升儿去吧,小十再磨砺磨砺,等明年吧。” 明年?为什么我要等明年,就因为龙碧炼一句话?盛烟心里不忿,但发作不得,只好隐忍下来,咬着牙认了。 听说了这件事,酆夙扬比他更生气,捋起袖子说要拆了他的屋子,被盛烟一把拦住。 “夙,这种把戏我不信大老爷真不知道……但他默许了,你知道这意味了什么?” 酆夙扬轻轻嘆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你这爹和我那老头子一样不靠谱,偏心不说,在表面上着一碗水也从来端不平,怪不得几个兄弟会打起来,有兄弟等于没兄弟!” “但……至少,我还有你这个朋友。大哥哥和二哥哥对我也还是不错的,但他们也做不了主,这个家里谁是一家之主,谁就能决定所有的事。我今天忍了,不是我没脾气,也不是不想争,只是我看明白了这点。在这个家里,再能干的儿子也斗不过大老爷,我还小……除了把这些都先忍下来,就是要等……”盛烟当日也坐在几案上,学着酆夙扬的样子晃动着双腿。 脸上的笑却是氤氲不明的。 “等什么?”酆夙扬问。 “等着大老爷老了,等着他出错了糊涂了!迟早有一天他要依靠几个儿子的不是吗?岁月催人老,我最大的筹码就是还小,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等,但他不行了。所以我要等……哪怕现在多吃点苦,多吃点亏,不要紧……我等得起……”定定地看着他,盛烟言语里透着信誓旦旦和博然大气。 酆夙扬暗暗觉得有些吃惊,先前他只是觉得盛烟聪明狡黠,能屈能伸,而且有韧性有抱负,但现在才发现,自己心里对他的揣测,或许还不及盛烟所思虑的十分之一。
第94页 他似乎常常能说出一些让自己意外的话,有时是谆谆的大人口吻,有时又天真无邪的可爱。但有一点,酆夙扬是绝对能肯定的,盛烟想成为制香师,不光是为了在家里赢得一个不被人欺辱的地位。 仔细想想,盛烟这种想法与自己刻苦练功的心思也如出一辙。过去那个家即便他万般不喜欢,但只要母亲还在那里,他终究是要回去的…… 如此一来,酆夙扬与盛烟不知不觉又亲密了一分。 盛烟蛰伏的这一年,酆夙扬仍然是隔三差五过来与他抢被子、抢枕头。两人躺在床上打闹的同时也说了很多私密的话。 比如,胖酒鬼师父竟然真的开始戒酒了,为了减掉肚子上那一圈肥肉。二姨娘的私房钱愈加多了,柜子里有几千两的白银,这是酆夙扬偷偷看见的。盛烟准许他,如果钱袋空了,可以去填补填补。再比如,盛烟上次在霄香台把劣等的炉灰放进六哥龙碧炼的香炉里了,他居然一次都没察觉到。上次被大老爷发现了,狠狠责罚了一顿。 转眼又到了盛夏,这一次如无意外,盛烟是一定会同两位哥哥入考品阶试的。龙碧飞如今已是六品阶,头上束起了赭色的发带。龙碧升也顺利考上了五品阶,换上了白色的发带。方翎则发了狠,居然越级考了六品阶,竟是让他给考上了,整天带着那赭色发带在龙碧升眼前晃悠。 那么他呢,能考上几品阶? 盛烟不是自负,但他觉得自己直接去考二品阶未尝不可,应该难度不大。 “想考就考,不要顾虑太多。”酆夙扬这样对他道,当然在他看来,盛烟做什么都是最好的,怎么看怎么顺眼。 这日,盛烟终于在霄香台听见大老爷点了自己的名,今次龙家能入考的是龙碧飞、龙碧升、龙碧沉和龙盛烟。 “咦,奇怪了,你那六哥哥这次没能挤上去?” 酆夙扬趴在盛烟的床上吃着桂花糕,一袭薄如蝉翼的白色外衫懒散地敞开着。 盛烟拍他屁股,让他过里面点,哼笑道:“你说我六哥啊,他可倒霉了……前日打翻了大老爷刚浸泡好的沉香片。” “嘿嘿,他有那么毛躁么?”酆夙扬觉得太过甜腻了,随后把自己吃不完的半块塞进了盛菸嘴里。 盛烟鼓着腮帮子瞪他,才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四哥哥五哥哥难道不想去么?无奈学艺不精啊,只能动些其他的心思。如今看来,还是我那五哥哥厉害些,不是么?” “你说龙碧沉啊……我看他也不怎么样,这回去了也白搭,肯定考不上的。” 挑眉笑着,酆夙扬舔着唇边的糖粉。 “呵,为什么?”盛烟伸手给自己倒茶,顿了顿,又给酆夙扬也倒了一杯。 酆夙扬坐起来接过茶杯,道:“要说是你那爹太不会起名儿了,听听五少爷的名字,龙碧沉!龙必沉也,必定往下沉……所以必然是考不上的。” 盛烟笑着摇头,“那我四哥哥的名字不也不好,龙碧熏……听起来想不想龙必输?” “嗯,还真是!所以你不用担心,他们不会赶上你的,你能考上,他们就必定考不上。想想看这两个名字真不好,别以后把你们龙家给带衰了。” 酆夙扬笑眯眯地把茶当做酒给一口干掉,沖他扬手,“来,再来一杯!” 谁曾想,酆夙扬这句话,在多年之后真的一语成谶。 打好包袱准备出门的前一晚,酆夙扬神秘兮兮地拉着盛烟出了院子,说要带他看样东西。 跟着他东弯西拐,盛烟实在感嘆这傢伙对自己家的熟悉程度,快赶上厨房里的耗子了,什么小道都能让他找出来,偷偷摸摸干点什么勾当,是当真不会被人发现。 “夙,你到底带我去哪啊?”他今晚准备早睡的,可别累得明日清晨起不来床。 酆夙扬竖起食指提心他小声点,指着面前这堵墙道:“越过这面墙,后头有一口干枯的水井,我们跳进去……” “啊?没事跳井做什么,夙你疯了……”盛烟拽着他往回走,可不能让这小疯子做蠢事。 “什么啊,你怕什么……这井底有好东西的。” 酆夙扬是练家子,抬手就把他扯回来,箍着他往前走,没等盛烟大喊一声“要不要系跟绳子啊,啊啊啊~~”他就抱着自己跳了下去。 “夙!我严重告诫你……下次要使轻功时告诉我一声啊。”盛烟拍拍自己心口,突然被人抱着跳进一个黑不隆冬的井口,胆子得多大才不会被吓到。
第95页 酆夙扬掏出火摺子,点亮了捉襟见肘的井底。 他一口雪白牙齿在火光里显得有点阴森,“以后多来几次你就不怕了!”跟着在四周摸摸,拿起一根小火把点燃了。 盛烟这时才看清,这井底原来连着有一个不小的通道,在火光的映照下看过去,通道十分狭长,墙壁的砖头很古朴,像是历经了几十年的沧桑。 “天哪……这里竟然别有洞天!”盛烟禁不住感嘆道,嘴角浮现出惊喜的笑,转头让酆夙扬带路,“你肯定走过了对不对?这会通向哪里?” 酆夙扬拉起他的手往前徐徐慢步,得意地勾起一抹笑,道:“你们龙府的地底下其实有好几条通道,连接着不同的枯井,我前些日子才刚刚全部走完。这些通道走到尽头都汇合到一处,而那条通道又可通往两个地方……你猜猜!” “我猜不到,你就别卖关子了!”盛烟好奇得有些心急了。 “那你出了龙府,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呀?”酆夙扬换个法子问。 盛烟犹豫了一下说:“我还想去集市上看看,另外么……种满了花草果树的后山我是最想去的!” “就知道你想不出其他的地方来!跟我来……”抿嘴浅笑着,酆夙扬拉着他顺着通道一直往前走,盛烟也不记得是左拐了几次右拐了几次,就在他发呆的时候,腰被他紧紧搂住,咻一下飞了上去。 这人真是,又不给他提前打招呼!盛烟皱着眉头被他带到井口,定睛一看傻眼了,走出这个巷子,前面不就是集市了吗? “喏,记住这条路,以后你什么时候想来,就能自己来了!可比坐马车出来快多了!” 酆夙扬撩起他的发丝扯了扯。 盛烟张口结舌了半天,扭过头拉住他的袖子,低声道:“那个……夙啊,我没记住路。” “这么简单的路你都记不住么?我还故意走慢了好多呢……”酆夙扬无奈地拉起他,“那等下再走一遍,我先带你去后山。” “后山,还能去后山?”盛烟止不住地兴奋了。 原本龙家的子嗣要等考上品阶试的才能去后山的,据说这规矩是为了保持后山各类花品和香料植物的数量和品质,不让人乱采。 平日里也有龙家的护卫家丁在看管巡视,外人更是不准进入的。 如果他在此之前就能随意进出,那可就是…… 盛烟心说不管了,自己去看看又不採花,不算过分的吧。 酆夙扬是不晓得这些规矩的,他是想去就去,自从发现这条通道可以抵达后山,他练功的地点就更换到了一处开满了白姜花的小山坡上。小山坡旁边是一个山坳,还有一汪绿波盈盈的湖泊,宛如一颗绿宝石镶嵌于丛花之间。 当他舞起长剑,在纷飞似蝶的白色花瓣中上下飞跃,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是透亮舒畅的。 这般情景,他真想要盛烟看上一次。 由于是半夜来的,他们从井口爬出时,山间的花朵被夜风吹起发出簌簌的响声。银色的月光从娇娆的花瓣上滑落,像是镀上了一层银粉,神秘而高贵,别有一番风致。 盛烟站在一片好几亩大的紫花地丁田里,一张嘴迟迟未能合拢。 “夙,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我太高兴了,太开心了……这里真是太美了!”这么美的地方只有龙家人可以独享,也当真是一种高雅的奢侈啊。盛烟在心里嘀咕着,心里却又有些庆幸,只要自己考上品阶试,这里的一切他都可以亲手去触摸,不再需要在梦里想像。 酆夙扬捏了捏自己的耳垂,好奇怪啊,怎么耳朵有点燥热。 “等你考上了,想什么时候来,我都陪你!”他笑着拉起盛烟的手摇了摇,在心里说,就算你万一考不上,我也会陪你的,但这么泄气的话还是不要说了吧。盛烟是一定可以考上的! “嗯嗯,我肯定能考上的!”盛烟笑得眉眼都聚在了一起,恰如一对刚从云层中露出光芒的月芽儿。 “对了这个东西,我借你一个月……”酆夙扬伸手从脖子上取下那个带着异香的香袋,挂在盛烟的脖子上,道:“只是借给你哦,闻着这香气,你应该能表现得更出色吧!” 盛烟愣愣地看着酆夙扬,耸耸鼻子,两只手都抓起他的手,道:“夙……你对我太好了。放心,我会好好保管的,考上一品阶算什么,我至少可以考上二品阶!” “好好,是。” 酆夙扬慡朗地笑着。
第96页 “夙你对我这么好,那……我们一辈子都在一起好不好呀?”盛烟伸出手,勾起自己的小指头。 稍稍迟疑了一下,酆夙扬也勾起自己的小指头,勾住他的,笑道:“好!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两人的笑声在整个山坳里发出了回音,不少花骨朵都听见了,慢慢舒展开了花瓣,偷偷地绽放出笑靥。 翌日,盛烟穿了件对襟的外衫,用里衣把香袋捂得很紧,又把檀香片、冰片、丁香等一干香料塞进包袱里,把身上的香气弄得很乱。 龙碧飞和龙碧升的鼻子都很灵,如果被闻出来那就不好了。盛烟可不想对他们解释这香袋的来历,而且他现在一心认定酆夙扬这件东西是个宝贝,因而紧张非常,生怕被两位哥哥发现了端倪。 不过幸好,方翎打听到他们这日出发,赶过来凑热闹要一起走,撇开自己的马车不坐,非要和他们挤在一处。 这下可好,方翎和龙碧升又七嘴八舌地斗起来,龙碧飞忙着扯开他们俩,没人会特意凑近他跟前闻香味了。 盛烟刚松了一口气,听见方翎冷不丁对他道:“盛烟,你的香囊呢?身上的香气太多了可不好,等到了灵邺……那些入考者会笑话你是外行的。这身上的香气独有一味清香扑鼻的便好,其余的香料都只是个辅助,只有那些个不懂品香的富人才会往身上藏十几种香呢……” “说的是啊,盛烟你的雪信梨花香囊呢?”龙碧升也回过头来,他记得小十自己配了个梨花百合香的香囊,香味挺清雅的。 盛烟支吾了一会儿,道:“在包袱里呢,我怕弄脏了,准备到了灵邺才戴的。” 唉,只好先这么敷衍一下了。 从永嘉到灵邺大约需要五六天的路程,但他们的马儿耐力好,到了第五天清晨,盛烟就被龙碧升喊醒,拉着他撩开车帘看外面。 “哇~”盛烟轻声惊呼,“灵邺好热闹啊!”他们刚进城门不久,城内已然到处都是行走的小商贩和路人,间或还夹杂着穿着服饰特异的外族商人,与天翔国的生意人坐在茶馆里讨价还价。 他从马车上跳下来,兴致盎然地迈开步子,就要往人群多的地方凑。 龙碧升连忙拉住他道:“先去打尖吃朝食,等会儿有的是时间让你玩儿。” 盛烟乖巧地应着,跟在三位哥哥身后,刚走了几步就看见一个卖糖葫芦的,心里顿时痒痒地想买。再抬眼往前时,发现一抹颀长的幽兰身影从眼前晃过,微风到处,皆是一股沁凉恬淡的兰花香。 “舒砚哥哥!”盛烟微微一笑,发出清亮的嗓音。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岑二少又出现了…… 品阶试怎么写好呢,哎呀呀~~~~~~祈祷自己不会卡文~~~~~ 第三十三章 天翔朝制香师品阶试,每年都在衍香监举行。 今年的衍香监附近的几条街,在开考前一个月就都热闹了起来。不因为别的,就因为今年的考官来头颇大,不仅有两位九品阶制香大师,还有一位身份神秘的人物到场。据说这位神秘人物不是皇亲贵胄就是很大很大的官,是奉了皇命来做考官的,因此……许多平民百姓为了一睹这位神秘人物的风采,都纷纷好奇而来,在距离衍香监比较近的几家客栈住下来。 当然,大部分占据了这片好地段的都是各地商人和贩夫走卒,他们可不在乎能不能见着大人物,主要的目的是看哪位公子制出了新品合香丸,他们能第一时间知道,能第一个获得这种新合香丸的贩卖权。 不过么,龙家两位少爷的合香丸他们是不用肖想的,历来龙家的好东西都是直接往宫里送,外头的人想买想用,那也得宫里人用上一段时间,再卖给那些跟风的官员们,等官员们用上一两年,这些合香丸才会出现在龙家独断经营的香铺子里。 来到灵邺的第二日,盛烟就被两位哥哥带着,逛了逛龙家设立在这里的香铺子。 龙家的香铺子自是与其他的不同,百米之外就闻得到馥郁的香气,那是龙大老爷定下的规矩,铺子里每日得燃香,但一般只用上好的香饼,能达到吸引顾客的目的即可。 因为昨日在街上巧遇岑舒砚,今儿个这齣行,也少不了岑二少的份儿。一来他不是其他制香世家的人,二来他这趟就是想挑选一款独特的合香丸,听他这样一说,龙碧飞就欣然提议,让他跟着一起去,他们三兄弟巡视店铺的功夫,岑二少可随意挑拣。
第97页 至于价钱嘛,有龙碧飞这嫡长子大少爷在此,自然是很公道的。 “怎么,岑兄看了这么半天,还没有中意的?”龙碧飞从帐房里走出来,见到岑舒砚还是眉宇不展,有些奇怪了。 盛烟在一边扯了扯他袖子,道:“大哥哥,不是舒砚哥哥看不中,而是这铺子的合香丸都上了岁数啦。” 他年纪小,是不能跟着龙碧飞和龙碧升去查帐的,索性呆在了外间,跟着岑二少一起看香品,但看了十几盒的合香丸都不满意,盛烟就对他的脸色多留了份心。 “东西虽好,就是可惜……不是独一份啊。”岑舒砚也不知是为谁张罗的,目光显得有些挑剔。 看了半天盛烟算是明白了,龙家的合香丸无一不是精品,但这些许多人都在用的,也就不稀奇了,岑二少当然看不上。 龙碧飞听盛烟这么一说,轻声笑道:“我明白了,岑兄是想求一盒独一份的合香丸,谁也未曾用过,刚刚制出来的,是也不是?” 岑舒砚脸上的神色还是淡淡的,但眼神温煦地看了盛烟一眼,才对龙碧飞拱手道:“确是如此,其实……这香丸,是我为小妹求的。” “可是岑三娘子啊?听闻岑三小姐上月进宫住了大半月,如今宫里传出要为太子妃的消息……莫非是……”龙碧飞当下瞭然,原来是为未来的太子妃挑选合香丸,那确实马虎不得。 微微点头,岑舒砚皱眉道:“这也不算多秘密的消息,迟早要传开,我也就不瞒了。小妹一直惯用了龙家的香丸,这次……出嫁大事,只托我这哥哥办这么一件小事,我自然希望能为她挑选到最好的。” 那便是要侍奉太子时适用的香丸了,怪不得他如此为难!龙碧飞沉思一会儿,道:“今次品阶试,升儿考的是六品阶,会制出一款新的合香丸……不如岑兄到时看看,如果还不如意,小弟再为你在家中物色。” 岑舒砚听他如此鼎力相助,连连道谢。 慢一步从帐房里出来的龙碧升听闻这件事,顿觉有些惶恐,心里打起了鼓,道:“这……我定当尽力而为了。” 实际上,他对此次自己的新香方是有充足把握的,但个人喜好不同,他也没有把握一定能让岑舒砚满意。 盛烟在后头若有所思地思虑着,脑袋一热,突然插了句嘴:“若是知晓这位岑姐姐的喜好与性情,为她独做一款香丸,岂不更好?” 走在前面的三个人皆是一愣。 制香师从来都是以自己的喜好品味来制香,但求被人欣赏,根据某人的喜好与性情来单独定制香方,根本没有先例。 不过,这主意听来也很有几分道理。 龙碧升转过身,牵起盛烟的手,故作不解地问:“小十因何会有这种想法呢?” 盛烟见他们都看着自己,有些忐忑地低声答道:“这个……盛烟只是觉得,每个人的喜好都大有不同,就像二哥哥制香丸时偏好用降真香,大哥哥习惯用苏合油,翎哥哥则最喜欢入甘松香……总有那么一两味的香料是独爱的……那么……” “那么,若是我们事先知道了岑三娘子独爱哪种香料,制出的香丸会更合她的心意?”龙碧升接话道,惊讶地捏了捏盛烟的脸,“的确有理,我家小十真是越来越聪慧了!” “嗯,不知岑兄可知三娘子偏爱哪种香料呢?”龙碧飞问。 岑舒砚拧着眉头想了半晌,轻嘆了口气,道:“说来我这兄长真不称职,对此是半点不知,待今日回去就派人传书,问问小妹。” “好啦,舒砚哥哥就别忧心了,现在……”盛烟本想忍住,但实在是忍不住地指了指自己的肚子,“三位哥哥,能带盛烟去祭祭五脏庙了么?” 听见盛烟肚子已经咕咕叫起来,三个年长的都肆意地笑出声来。 选了家富丽堂皇的酒楼要了厢房,龙碧升看见对街有人卖蟹黄小笼包,嘴馋了,问盛烟想不想吃,盛烟好奇地点点头。龙碧升便拽着龙碧飞下楼了,非要亲自去买,还不肯花自己钱袋的银子。 厢房里,就剩下了岑舒砚和盛烟两人。 “说来翎哥哥现在不知道在做什么,要是他知道,我们撇下他不管就出门了,指不定多生气呢。”盛烟呵呵笑着,边给岑二少斟茶。
第98页 其实为何要把瞒着方翎偷偷熘出来呢?因为有人把他缠住了,那就是比他们先到的五少爷龙碧沉。龙碧沉最近困在了薰香方上,知道几人之中方翎最谙此道,便一见到他就死缠烂打地跟着,搅得方翎和龙碧升都不厌其烦。 因为方翎原本就喜欢跟着龙碧升,这下多出个龙碧沉来,龙二少还不赶紧闪开,免得被两只尾巴跟着,甩都甩不掉。 岑舒砚静静地听着盛烟讲这些琐事,时不时“嗯”一声,还是不大说话。 盛烟则觉得有些尴尬,这位哥哥也未免性子太冷了,他这么费劲地找话题,都快没话可说了。 喝干了自己茶盏里的茶,盛烟抬头时,意外地发现岑二少把一块杏仁苏放在了自己面前的碟子里,柔声问:“盛烟平日喜欢什么花?” “呃……梨花吧。”怎么突然问他喜欢什么花。 “嗯,你这香囊是梨花百合香,香气很清雅。”岑二少的笑容就如他身上那缕兰香似的,若有若无,却总感觉萦绕在鼻翼两侧,挥之不去。 盛烟不知不觉就轻声回道:“盛烟倒觉得,是舒砚哥哥的兰花香更轻渺悠远。” 岑二少不语低头,嘴角慢慢扬起了一个不小的弧度。 接下来两人不咸不淡地谈论起一路见闻,与其说岑二少不爱说话,不如说他是语言太过精简,旁人需十来句说完的事,在他这里四五句就讲完了。 但盛烟并不觉得无趣,岑舒砚给他说了好些趣闻,他也听得笑弯了腰。 眼见茉莉花茶没了,盛烟准备喊小二进来再上龙井。 岂料,突然一阵劲风袭来,不知是谁“嘭”的一脚踢翻了厢房门口的屏风。 “你说厢房都满了,这间厢房不还有人吗?”一个衣着华贵的公子哥站在屏风边,摇着一柄象牙骨扇,笑意轻蔑地对小二道。 “哎哟这位爷,你别为难小的了……这厢房被四位公子包下了。”小二是很有眼力见的,达官贵人他见过不少,可谁是真正的身份尊贵,他一眼能看出来。且不谈龙家三位少爷的穿衣打扮,单看年纪最大的岑舒砚,他就知道这四位是不能慢待的客人。 哪像这一位,穿的虽然也好,但整个一暴发户,可别给他捅出大篓子来! 岑舒砚冷冷地看过去,示意盛烟坐在他旁边来,道:“小二,这位客人是不是走错了门?” 小子连忙赔笑:“是是,我这就请这位爷离开。” 他转头要请那公子哥走,却被公子哥一脚踹翻在地,怒斥:“你是什么东西,赶拦本少爷的路?知道我是谁么,本少爷乃是太子爷未来的大舅子,岑府的二少爷是也!” “噗——”盛烟一口茶喷出来,心说这人谁啊,怎么那么缺心眼啊。 正主在这儿呢,他这个倒霉催的,还不认得! 岑舒砚只冷哼了一声,脸都没转过去,抬手给盛烟拍了拍背,“不用理会那些讨人厌的苍蝇臭虫,你没呛着吧。” “哦……已经没事了。”盛烟心里暗笑,原来冰山似的舒砚哥哥也是会骂人的。 就见这位不长眼的公子哥怒气冲天地走过来,本来要举起拳头吓唬吓唬的,但走近看见岑舒砚的那张脸,顿时换了脸色,恬不知耻地笑出一脸褶子,还想伸手摸他的下巴。 盛烟厌恶地皱起眉头,也不客气,甩手把手里的茶盏给扔了出去。 “唉哟!” 盛烟可不是随便扔的,是看好了这人的眉骨扔的,这一下不偏不倚,还挺准。 不过他也没想到,就这么一手便让对方流了血。看见他捂着一手的血,盛烟有些不知所措了,慌乱地看了看岑舒砚。 岑舒砚这时却是在笑,眉梢高高上扬,犹如流云出霁,笑意葱茏。 他拉着盛烟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身边,语调冰冷地道:“给你一次机会,姓甚名谁,为何要冒充他人。一个字说的不对,打掉你一颗牙。” 说罢一抬手,不知从何处闪出来一个白衣人,对着此人就扇了一耳光。他一张嘴,就合着血吐出一颗牙来。 盛烟看得啧啧称奇,不过这下是放心了,挨在岑舒砚身边坐着,继续吃他的糕点。 “你你你……你是谁?”这公子哥被打懵了,终于意识到自己可能是惹到不该惹的人了。
第99页 岑舒砚根本不屑抬眼看他,“好像,是我在问你话吧。” 他放慢了语调更显得清冷狠戾了几分,那派头让人不相信他身份不凡都难。 “我……就是岑二少,你怎么着吧!”掉了一颗牙还不吸取教训,真是死鸭子嘴硬啊。 岑舒砚轻轻摇了头,慢声道:“看你这副装束,是从西边来的吧,一身的上等双面绣却穿出了登徒子的味道,真是糟蹋东西。你那象牙骨扇倒挺值钱的,想必家境殷实,但可惜……假扮别人就不该拿着自己名讳的扇子,你是容家老几?老大不会这么没脑子,老二一心经商个性圆滑,老三不学无术但不像你这么招摇……哦,原来是老四。” 哇……盛烟在心底里暗嘆,刚才他说了多少字了? 这下,可是惊得这倒霉公子哥倒吸一口寒气,“你,你到底是谁?本少爷……本少爷今日不与你计较了,就此告辞!” 他转身想走,但就在这时,龙碧飞和龙碧升回来了。 一看有人想找茬,龙碧升有些炸毛了,横竖看了看这人几眼,嗤笑道:“哪里来的竖子敢找我们的麻烦?盛烟,舒砚哥……没事吧?” 他故意叫得亲近了些,是有意试探这人可否认得岑舒砚。 果然他这话一出口,这人跟木头似的钉在了原地,苦着一张脸就快哭出来了。他大哥不是说岑舒砚应该不在灵邺的呢,怎么他头一次想冒充他过过皇亲国戚的瘾,就撞个正着呢?! 岑舒砚招呼他们坐下来,轻描淡写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上下打量了这容四少一会,龙碧飞觉得不能就这么算了,冷笑着对他道:“容四少,别人都坐不改名站不改姓,怎么你与众不同的,偏偏想冒充别人呢?冒充谁不好,还偏偏冒充了岑二少?这事儿……你自己掂量着,该怎么办好呢。” 容四少霎时蔫了,冷汗津津地求饶道:“我是一时糊涂,真的真的……不是有意冒犯岑二少的!还望岑二少和三位龙少爷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了。这顿饭我请了!小二赶紧的,上最好的酒宴来,帐都算在我山身上……呵呵,都算在我身上。” “我们还用的着你来请客么。”龙碧飞挑了挑眉。 容四少的谄笑立时僵在了脸上,紧张地站着,望着岑二少,等着他开口。 若他一状告到了父亲那里,自己下半年都别想出门了,还是服软低头认错吧! 半晌,就见岑二少放下茶盏,侧头对盛烟轻声道:“盛烟,你说怎么惩罚他好。” “呃……”为什么要问我呢,盛烟摸摸鬓角的发,突然想到一个主意,把身边的一个小包袱拆开来,指了指道:“不如,让他把这些都吃了吧,别浪费啊……” 龙碧飞和龙碧升凑过来一看,捂着嘴巴闷笑不已。 岑舒砚也微微扯了扯嘴角,点头应允。 盛烟就眯着眼,拿起把这包东西往容四少跟前一递,“舒砚哥哥说了,如果你把这些都吃下去,他就原谅你这一次,既往不咎了。” 容四少就看见二十几个花样各异的饼子搁在里头,看起来像是月饼,仔细一看又好像不是。但是他不能不吃啊,甭管这东西好不好吃吧,应该吃不死人。咬咬牙,他伸手拿起一块塞进了嘴里。 “记得,要全部吃光哦!”盛烟差点憋不住笑,说完这句话就跑回岑舒砚身边。 岑舒砚直盯着他那瘸拐的腿,提醒道:“盛烟你小心着走,慢点。” 龙碧飞和龙碧升相视一眼,有些小小的讶然,但彼此心照不宣。 其实盛烟的腿早就好了,但他现在还不想让人知道,就依然装着,一瘸一拐地走路,但很明显不如过去严重了。 如果走的很慢,他就索性不装了,几位哥哥也不觉奇怪,只以为他的腿是因为长年服药当真好多了。 因为容四少的吃相难看,他们觉得碍眼,就把屏风架在了中间,才让小二上菜。这厢,他们吃着美味珍馐,外头,容四少啃着各式各样的小“月饼”,端菜进来的小二是看得痛快极了。 吃了半柱香的功夫,容四少快撑不下去了,吃的要吐了。 “喂,你得吃光的,加把劲啦!”盛烟冷不丁探头出来看他一眼,催促他快些吃。
第100页 说来这些个“月饼”到底是什么呢? 不是别的,是某些小商贩冒充龙家用花模“脱”成的的各式花饼,给做出来的次品。外表看起来很相似,但用料不同,那些无良商贩为了挣钱,就用糯米、枣膏、丁香、藿香、甘草、芡实根这些个较为便宜的几样东西凑合在一起,做成了假货,拿到一些小镇的集市上卖。 这些假香饼好看但不中用,比起焚香,它倒是更适合吃掉,但味道肯定不怎么样。 灵邺周边就刚给缴收了一批假的,放在了龙家香铺子里,用以对比真货。 盛烟看了觉得有趣,就拿了一些准备回去废物利用的,但还没想要怎么用,这不碰上容四少了,正好用来罚一罚他。 可怜容四少当晚拉了一晚上的肚子,恐怕是这些“月饼”里也掺了蜡和劣等的草木灰吧。 几个人吃完饭,心情舒慡地回到客栈。 他们前脚进门,方翎后脚就从楼上从冲下来,气鼓鼓地指着他们几个道:“你们太过分了,背着我偷偷出去玩!” 龙碧升翻了个白眼,就知道他要这么说,把怀里的一个油纸包掏出来扔过去,“喏,给你带了八宝鸡,还是热的呢!” “真的?”方翎接过东西闻了闻,喜滋滋地拉住他的手,“嘿嘿,还记得我最爱吃这家的八宝鸡啊。” “你个吃货!”龙碧升伸手戳他们的脑门。 这时却见西屏神色慌乱地从他们包下的那层搂跑下来,对龙碧飞道:“主子,不得了了!您您……您盒子里的那块龙涎香……不见了!” “什么?”龙碧飞的脸色顿时煞白。 作者有话要说:托腮~梨花在想,20号过生日,做什么庆祝一下呢? 不然……20号双更,或者三更? 第三十四章 龙家大少爷遗失了龙涎香,这样的消息可不能传出去。 无论这龙涎香是如何丢的,在制香师品阶试临近的当前,这件事对于要入考七品阶的龙碧飞而言都是致命打击。 明日便是开考的日子,尽管第一日还轮不上入考七品阶的制香师,但从这日开始,衍香监中的监事便会宣布,各家制香师将所带来的香料集合在香料房。在他们入考之前,所有自带香料是需要经过严格检查的,若有弄虚作假者,会被取消入考资格。 去年,就出了几个携带造假龙涎香的人。 这些人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龙涎香太过珍贵,如不是家境殷实的制香世家并且具有机缘巧遇,根本得不到龙涎香。 这东西,本就是香中之王,但凡某些人有,也不见得愿意卖给制香师用来入考七品阶。 但若没有龙涎香,他们大概一辈子都考不上七品阶。 因为天翔朝从设立制香师品阶试开始,七品阶的考题就从未变过,要求应考者能正确使用龙涎香制造一款合香香品。 连龙涎香都没有,又何来最后的香品呢? 这个高高的门槛可谓是难倒了一大半的六品阶制香师,有些人十八七岁能考入六品,但就因为没有龙涎香,可能耽搁十几年也不能往上爬了,不能不说,这对于从民间而来并且没有背景的制香师是格外不公的。 “这样说来,哥这次恐怕早就被某些有心之人盯上了!”龙碧升愤愤然地拍了拍桌子,“可是现在传书回去,让父亲再派人送一块来……最快也要三日,来不及了!” 龙碧飞紧锁的眉头蹙得更深了几分,道:“确实是来不及的,眼下若是在灵邺寻觅龙涎香,机会也太过渺茫了,我看这次真是……” “不成,大哥哥还是去报官吧。让官府帮忙去找,怎么的也能把那个小偷给抓住吧!”盛烟看得心里着急,同时更觉得龙碧飞不入考太过可惜,这机会错过了,再等又是一年,等待的焦虑他可是清楚的很。 龙碧飞看着两个因为自己担忧上火的弟弟,心里虽然沮丧,但面上的表情十分欣慰,想了想,勾起唇角道:“这也是没有法子的时,谁能料想有小偷惦记……不过如果他敢在入考时拿出来用,我就一定能认出来!绝不可姑息!” “但是那样也是晚了,你入考不成了啊!”这人怎么还能如此冷静呢,龙碧升觉得自己快要气得冒火了。 “好啦,我这厢怒发冲冠又能如何?”龙碧飞压着碧升的手,轻轻揉捏了一下,宽慰他和盛烟道:“当然,我也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报官是一条路,还有一条路我也可以走着试试。升儿,你忘了这次的考官里有谁了吗?”
第101页 龙碧升眨了眨眼,这才眼有喜色地喊道:“对了,你师父这次是考官之一呀!求他老人家推迟一日你入考的日子,这边厢我们也报官让官府查,那边厢我立刻飞鸽传书回家。这三条路一起走,总能有一条能成功的!” “是啊,所以你们别担心了。”话是这样说的,但龙碧飞心底并不乐观。 然而只能试试,商量好之后,龙碧升带着大一摞银票,拉着方翎一起去了衙门。方翎巧舌如簧,有他在也是个帮手。要说灵邺的官府衙门只有一个,那就是邺都府,要进去求人帮忙可不是容易的事。 那头,龙碧飞带着早就准备好给恩师的礼物,前去拜访九品阶制香大师方洛同。 盛烟也想帮忙,但无奈心有余而力不足。 因了这件事,他也无心看香谱了,枯坐在自己房中盯着窗外的雀鸟,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香袋。 若是大哥哥这次真的入考不成,爹爹会很生气吧?但如果他这次能考上更高的品阶,是不是能获得爹爹更多的重视与青睐? “唉,呸呸呸,我怎会有如此想法?”盛烟自觉,这样的假设有些太不堪了。 龙碧飞若因为遗失了龙涎香而失去入考机会,那实在是太遗憾。他原本还想着,认真观摩两位哥哥完整的制香手法,之前在霄香台,他们都没有倾尽全力展现过。 发了一会呆,门口响起了岑舒砚的声音:“盛烟,想不想出门走走?” 盛烟转念一想,自己出门转转也好,倘若运气好,说不定能有意外收穫呢?随即跟着岑舒砚出了门。不需他说什么,岑舒砚直接带他去了灵邺最大的香市,两人一人一边,开始寻觅龙涎香。 但盛烟找了半天才突然发觉,自己还从未见过龙涎香的真面目。虽然进了霄香台两年了,但龙家的家规就是如此,如若没有品阶在身,哪怕是在霄香台呆了一生呢,也不能得到与龙涎香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在龙家只有死去的三哥哥龙碧涎破过此例,但他的那块龙涎香,在他下葬时也跟着一起埋入黄土,永伴地下了。 想到这里,盛烟禁不住长长地嘆了口气。 “这位小公子,可是想要龙涎香啊?”他刚要走,一个相貌和蔼的老头喊住他。 “是啊,你知道哪里有么?”盛烟定住步子。 “呵呵,老朽这里就有啊……”老头神秘兮兮地对他招招手,把他领进一个小巷子里,压低了嗓音道:“不瞒这位小公子,老朽家中有一块祖传的龙涎香,好些年头了……唉,可惜我养子无方出了逆子,差点败光了家中的财产,不然也不至于将祖宗传下来的好东西给卖了……” 盛烟见他言语哀婉,说的很像是真的,几乎就上当了。但一眼瞥见他腰间挂着的一块玉,心里就提起了警惕,假意相信地问:“果真如此?那……能给我看看么?” “小公子哟,这可不能随便给你看,如果你真心想买,先付给我一百两的定金,我这就回家去拿过来。”老头笑嘻嘻地张大嘴,眼角瞟向盛烟的钱袋。 呵,看都不敢给我看,哪有先给钱再交货的道理!盛烟一扯嘴角,转身就要走,“那就算了,不看我怎知你的龙涎香是真是假。虽说初来乍到,但也听说过,这灵邺的骗子多啊,专门欺骗我这种外乡人。” 老头见他要走,连忙追上来,陪着笑脸道:“小公子你这话说的,我一个年过半百的小老头如何会骗你?这样吧,你跟我去家里看,到了家门口还怕我骗你么?” 盛烟稍微有点心动了,踌躇了一下,转头道:“好,你前面带路吧!” 刚走出这个巷子拐入另一个深巷子,盛烟的胳膊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往后一拉,踉跄了几步,回头一瞧喊道:“舒砚哥哥!” 岑舒砚目光冷冽地看着这个老头,道:“你准备把他带去哪儿啊?” “那个,不是不是……这位公子别误会,我是想带小公子去看家里的龙涎香。”老头心虚地笑了两声,心里大叫不好,这人明显没有那小公子好哄的。 “哼,少来诓我!若真有龙涎香,如何不租个铺位在街上卖,躲在巷子里鬼鬼祟祟,别是有别的勾当吧?”岑舒砚周身都散发出冷飕飕的寒意。 老头自觉装不下去了,即刻脚底抹油,转身便跑了。
第102页 一侧脸,岑舒砚横眉责备了盛烟一句:“盛烟,不可随便跟着陌生人走,若是我方才没看见你,只怕……” “舒砚哥哥,其实我看出这人有问题了啦。”盛烟拽拽他的手,弯曲起眉眼道:“是故意跟着他走的,想看他到底能玩出什么把戏,最多到时候说银子不够让他等着,不也能脱身的么?” “唉,你想的未免太天真了。”岑舒砚紧紧牵起他往外走,无可奈何地嘆道:“只怕他龙涎香连假的都没有,要骗你去做那……” 盛烟顿时也是一惊,“舒砚哥哥的意思,是那老头要拐骗我?” 拐骗小孩的事情,他也是偶尔听闻过的。 “嗯,有这种可能,所以你看刚才有多危险!”心里思虑着要不要提醒得更明白一些,岑舒砚把语气又加重了些,“许多好人家也有十来岁的孩子被拐骗,其中长相清秀白皙的,指不定会被卖去小倌馆。” 盛烟疑惑地仰起脸看他,“小倌馆是什么地方?很可怕的地方么?” “呃……是啊。”岑舒砚在心底忍不住把龙家两位哥哥骂了一遍,盛烟这般年纪这种长相,虽说常年在家被拐骗的可能性小,但出门在外该提防之事也该一样不落告之他才好,怎么连小倌馆也没听过?真不知这两个当哥哥的是保护过度,还是太过疏忽了。 “盛烟知道了,以后再不敢逞能了,多谢舒砚哥哥提醒。”盛烟严肃地点点头。 岑舒砚也不好再说什么,接下来也放松不下来,一路看着他,陪着他一家家地询问有没有龙涎香。 到了傍晚盛烟才死心地停下脚步,他摸摸肚子觉得有些饿了,转脸就闻到了包子的香味。 原来是岑舒砚拿着一个油纸包走过来,里面是四个冒着热气的肉包子。“饿了吧,先垫垫。”说完就全部塞给了他。 盛烟笑眯眯的啃着包子,和岑二少回到了客栈,但两位哥哥今天也不曾得到好消息。 九品阶制香大师方洛同说今年入考比往年更为严格,他不能徇私,若龙碧飞第三日还拿不来龙涎香入考,就只能等明年了。 龙碧升和方翎去了衙门也不太顺利,虽然府尹答应会暗中调查,也收了他的银票,但这位大人忙着应酬某位皇亲贵胄,也不知道是否真的上心了。 三个人就坐在饭桌边,边嘆息着边吃饭。 方翎实在看不下去了,放下碗筷道:“车到山前必有路,你们不要这个样子。不是还有时间么,怎么可以放弃……” “对!”盛烟抬起头来,对龙碧飞道:“大哥哥,我明日接着帮你去街上找。” “你傻了,明日你就要入考了!”白了他一眼,龙碧升抬手敲他脑门,“你要好好考,这件事我们自然会操心,你就别分心了!” 盛烟摸了摸头,这才有些紧张起来。对呀,他明日就要入考了,可他还没想好,是考一品阶,还是考二品阶好呢? “那么……五哥哥与我一同去么?”盛烟问。 “是要一同去的。”龙碧升回答道,想了想不放心,对一边的岑舒砚拱手道:“舒砚哥,明日我和哥、方翎都得去想办法,盛烟这边……不若你替我们去一趟吧!” 岑舒砚不假思索地点头,“原本我也是要去的,放心吧,我会照看着的。” 为什么我需要照看哪?盛烟撅了撅嘴,被龙碧升一根手指头戳了戳,“还撅嘴呢,你不知道小五这次报的是几品阶么?” “几品阶?”他近来还真未曾关注这位五哥哥。 龙碧升抖了抖眉头,“他报了三品阶!我和大哥想了想……觉得,小十你干脆直接考四品阶吧!” “什么?”两位哥哥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但盛烟心底有点不忿,五哥哥的胃口也未免大了点,这不是和自己槓着来么! “无妨,我觉着你没有问题。”龙碧飞也发话了。 再看看岑舒砚也一脸鼓励地看着自己,方翎更是对他猛点头,盛烟握了握拳头,道:“那好,就考四品阶!” 突如其来满腔斗志被燃烧起来,盛烟用完晚膳就关进房里翻香谱去了。 他看的不是《普泽香谱》,而是小乞丐曾偷偷送给他的那本。后来他也问过胖酒鬼师父,为何小乞丐会有香谱,胖酒鬼师父支支吾吾了半天不说,转身却和小乞丐打了一架。那时盛烟才知道,原来那本香谱是胖酒鬼师父的东西。
第103页 但送就送了,胖酒鬼师父不准备要回来了,小乞丐给他打了几下屁股,又搜罗了几坛好酒,他就不提这事儿了。 回想到此,盛烟掏出脖子上的香袋放在鼻子上,深吸了一口气,顿觉提神醒脑。摩挲了几下,把东西塞了回去,准备明天也戴上。 幸好这东西味道淡,不拿在鼻前闻是难于闻到的,可能是放置的年岁太久了。夙不是说过,是他娘给他的东西么,说不定他娘亲的娘也戴过的,这香袋看起来也是很旧的。 翌日,盛烟怀着侥幸心理把香袋贴身佩戴,捂得死死的,又在腰间挂上了梨花百合香的锦香囊,觉得应该没关系了,大踏步走出门。 龙碧沉见他走出来,轻声哼了一句:“真慢。”随后两人下楼坐上了马车。 两人在马车上翻了翻各自的香料包袱是不是对的,转而相对无言。 盛烟闭目养神,到了衍香监下马车时,瞥见龙碧沉唇边的笑意有些古怪。但也没有多想,拿着香料包袱走进了花香四溢的衍香监。 衍香监的考场是很有特色的,每位应考者有一个小隔间,小隔间里制香所用的工具都一应俱全,相当完备。这些小隔间一熘排开,南北两边是不透光的屏风,东西则是敞开的,这意味着应考者看不见彼此,但考官和那些有资格进入衍香监观赏的人,可以看见他们的每个动作。 这样一来,想作弊也是不可能的。 盛烟被领到一个小隔间内,悬挂上写有自己名讳的竹牌,坐下来准备在宣纸上填写所要报考的品阶。但他犹豫了一会,拿起香料包袱再次检查了一遍,突然发现有味重要的香料不见了!一连翻了好几遍,还是没能找到,霎时想到龙碧沉那个古怪的笑容,盛烟气恨地攥紧拳头,抿住嘴唇。 真是把他惹火了! 现在怎么办,自己打算好要做的帐中香方做不成了,如何是好?盛烟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思虑半晌,心道,好吧龙碧沉……这是你逼我的! 盛烟提起笔,在纸上重重写下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 龙盛烟,五品阶。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是真的要考试了,敬请期待20日梨花的加更吧! 第三十五章 今年能来到衍香监入考的应考者共有六十五名,有十三位是初次入考,这其中就有龙盛烟和龙碧沉。 不少来自其他制香世家的应考者没见着龙大少和龙二少,觉得奇怪就寻望了一圈,最后自然而然把目光集中在了他们两人身上。 若是今年龙家又有两个儿子考上了品阶,他们其他几家都要岌岌自危了。通常,没有哪个家族会像龙家这样,连续几年都有子嗣考上。 不过换个角度想,谁让这龙家大老爷会生,一气生了这么些宝贝儿子呢。 坐在考场十几丈以外的岑二少并不知道盛烟的香料丢失了一味。而盛烟也不知道不远处有那么多双眼睛在凝视自己,他根本不在乎他人眼光是怎样的,只专注地看着眼前的香料包袱,在里面挑挑拣拣,拿出了第一批需要研磨的东西。 所有应考生的香料都已经被检查过了,没有问题,这才发还给他们。 盛烟来之前打算考二品阶,是临时在哥哥们的鼓励下才改了主意。如今却是骑虎难下,因为少了一味关键的香料不能做出昨晚想好的方子,他干脆破釜沉舟,报了五品阶。 然而,五品阶有那么好考吗? 先来看看天翔朝制香师品阶试的硬性要求好了。天翔朝制香师从一品阶开始,一共有九品阶。 要获得一品阶资格,需要应考者能辨识并制造《普泽香谱》上最基础的三十八种香料配方。这考得是制香师对香料的基本认知基础,要博学并能分辨真伪。 但考入了第一品阶,还不能对外公开贩售自己做的香。 二品阶的要求,是制香师需得辨识并制造《普泽香谱》上中等难度的二十六种香料配方。 到了三品阶,则需要完全掌握并制造《普泽香谱》上十八种经典合香丸中的一种。 四品阶开始加大难度,制香师必须能制造出《千金香方》中十二种浥衣香与帐中香的配方。对着方子制造香丸可一点不简单,要香味适宜,过浓过淡都是不能过关的。 其后就是五品阶,也就是盛烟现在面临的难题:他必须制造出《千金香方》中一种符合要求的花薰香。 提及花薰香,方翎在入考五品阶时制的是《千金香方》中最难的十大花薰香方之一,当时香丸一出,所有人都惊嘆不已,啧啧称奇。
第104页 五品阶过了,便是龙碧升此次要考的六品阶。六品阶的入考按惯例排在第二天。这六品阶的要求是,制香师能做出一种全新的合香丸。如果这枚香丸能得到所有考官的一致认可,便是过关,制香师可以自己名字命名这种合香丸。否则,失败,来年重考。 那么龙碧飞要入考的七品阶就更难了,需得正确使用龙涎香制造一款合香香料,必备材料是龙涎香。 其后的八品阶将香丸的用途了提高了一个层次,制香师要能使用各类中药香料,制造合药香丸,使香丸具有药用价值,并行之有效。 龙碧升和方翎曾经做过的糖香丸,严格论起来,也属于合药香丸的一种,但糖香丸是最最初级的。八品阶的制香师一般要熟读医术几年,并具有糅合併导出香料药性的悟性,才能考得上。 而最高级别的九品阶,在天翔朝也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人。 这最高品阶,要求制香师能制出一种得到全制香行业公认的香器,并同时制出一种全新的制香法,推而广之得到广泛认可,才可算是考上了九品阶。 先不论九品阶的制香大师十几年也只出了不到十个,能从衍香监走出去的制香师那也是凤毛麟角了。 盛烟初生牛犊不怕虎啊,第一次入考就报了五品阶。当他的隔间被挂上对应入考的品阶绦时,在场的所有人都一片譁然。 惊讶并有所期待之人只在少数,大部分人都表露出了不屑,觉得这位龙家十少爷未免口气太大,太过自负了吧? 岑舒砚当然也吃了一惊,拧着眉头望着盛烟瘦弱的身形,不认为他是突发奇想改的主意。那么……就是出了什么事,让他不得不改了主意吧。 不管是哪种情况,盛烟都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岑舒砚唯有在心底为他鼓劲,希望他顺顺利利,不要出什么差错。 盛烟这厢,正愁眉苦脸凝思着呢。 他虽说不是一时头脑发热报了五品阶,但也是有赌气的成分在里头的。憋着一口气想给龙碧沉好看,就大笔一挥,然而现在他要选做《千金香方》里的哪个花薰香方呢? 无论是木樨、桃花、梨花还是蔷薇,他都觉得不够特别。 他包袱里只剩下一种花了,那就是朱栾。而一个小瓷瓶里,盛满了他去年制成的朱栾水……其法与制蔷薇水如出一辙,而他这两年把蒸凝器皿改良了许多,不但蔷薇水越来越逼真了,这朱栾水的香气是意外的出众。 “《千金香方》里不是有一方朱栾降真丸么……”盛烟喃喃自语着,“但这方子有一半是缺失的,我该不该做呢?” 制香其实很忌讳补方子,因为若是补好了,自然能赢得一片赞赏,但要是补砸了,引来的就是一片唏嘘和蔑视了。 若不是十有八九的把握或者试过许多次,大部分制香师都不会做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 但盛烟思量了半柱香的功夫,下定了决心,他就做朱栾降真丸! 在场边来回逡巡的方洛同,就见一个个头不高的孩子手执一块长长的降真香,另只手握着一把小刀,小心翼翼地将它噼成一片片的细长条。 又看了眼他手边的摊开来的朱栾花瓣,他不禁讶异地怔住了。哪家的娃娃有这么大胆子,看这选取的香料……莫非是要做朱栾降真丸? 方洛同有些不信,抬眼看了看他的品阶绦,眉头高蹙。嘿,既然考的是五品阶,可不就是要做朱栾降真丸么。 见盛烟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手中的东西,心无旁骛,嘴角还扬起清浅的笑,方洛同捋了捋鬍鬚,暗暗点了点头。 他既不紧张也不忧虑,而是在享受制香的过程,这资质和悟性就已经被许多人好上许多了。有些应考者,一张脸苦大仇深地埋头苦干,真是毫无美感,看得他直摇头。 制香师不但要做的出好香,其制香的过程也该赏心悦目,令人感觉得到其中美妙才对。 方洛同看了良久,这才踱步往前走。 盛烟压根没觉察到这位大师的目光,他专心噼开降真香片,直到一寸许的薄片有了一百多枚,才停下手。用旁边水桶里的水净了手,将朱栾花的花瓣先倒出来,放置在制香台的棉布上,取过一个瓦缶洗干净了。 接下来是比较细緻的活儿,但他的动作仍然极快,先将花瓣铺在瓦缶的底部,放一层降真香片铺满,跟着再放一层花瓣,又放一层降真香片,如此重重覆盖,直到整个瓦缶被层层花瓣与降真香片塞到七八层满,才停住手。
第105页 下一步,他抽出一张油纸,把瓦缶的口给封上,示意旁边伺候的小厮过来把饭甑给架在火上。待火候适中时,他再将瓦缶放在饭甑之中,其他的什么也不做,就看着它蒸! 这个举动令不少看清楚了的制香师都大为惊奇,“他怎么能这样补方子呢?”“就是,也太不靠谱了吧!”“真可笑,原方子上的降真香是需浸泡在朱栾汁中数十日,再做晾晒的……”“哎呦,真是初出茅庐的小鬼啊!” 岑舒砚听着旁边这些人的话很是不满,不自觉冷下一张脸,在盛夏的棚子里散发出屡屡寒气。他跟班的一个小书童瞧见了倒是高兴,立马放下了手中给他扇风的扇子。 这些喧闹,盛烟是不得而知的。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这个瓦缶,紧张地看着火。火大了花瓣搞不好会烧焦,火小了蒸气唯恐不够,他必须时时刻刻盯着,不能有一丁点的差错。 幸好,衍香监提供的柴火是极好的,不但干燥,长短也便于添置,使得盛烟比较容易控制火候。 过了半刻,他看着火势短时间内不会变了,这才站起来把几个瓷盒子里的枣膏、蜜炼拿出来,按照一定比例倒在了一个大口瓷盘里,又添加了一些白蜡和白芨水,让它们渐渐融合在一起。花薰香丸的做法也与合香丸大同小异,不一样的是主要香料的制法和配方。他这是在为揉搓香丸做好准备。 也许是他的手上功夫被两个哥哥练出来了,也许是他比别人专心,总之他这一长串的动作宛如行云流水,毫无停顿,十根指头灵巧翻飞,几乎能与以“快”出名的龙碧升媲美。诸多制香师都见过龙碧升那一套果断利落的揉丸手法,这次看到盛烟的手法,立时不敢小觑了,目光都变得认真和欣赏起来。 而盛烟接下来的一个“抛甩”的手法,更是让这些人都瞪大眼睛,长大了嘴。 只见盘中的这团膏体被他捏在手中甩了甩,反手一个打花就直直抛上了天!盛烟两手揉拳一般让它在空中翻了好几个身,手背手掌之中来回颠簸,反反覆覆了十多个来回…… 而后端起瓷盘接住,继续揉面似的对它施以揉压。 不远处看得仔细的几个制香师都拧住了眉头,打结了。 岑舒砚则微微抿唇,脸颊浮现出笑痕。 其实盛烟全然不觉这套手法有什么奇特的,他这可是跟夙学的。 那日他在霄香台做晚课,夙偷偷来找他,在他香室里转了半天没找到好玩的物件,就看见他瓷盘里的一团没未揉好的膏了。他也不知道那是做什么用的,就拿起来抛上了天,三下五除二,用自己新学的一套掌法给在空中甩拍了几下,没成想……盛烟阻止他放下来时发现,被他这么折腾一会,自己竟是省了不少功夫。 此后,他就让夙把这套掌法教了自己一个套路,一来二去自己练了几个月,就形成了现在的习惯。这个手法除了好看,最大好处是大大缩短了他揉压膏丸的时间。 待他把这都做好了,其他应考者还在费力揉呢。 从瓦缶放在饭甑上蒸,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盛烟觉得差不多了,便让小厮过来帮着他把瓦缶给取出来。 等着瓦缶稍微冷却了,他才慢慢掀开了油纸。 掀开油纸的一剎那,正好一阵微风吹过,坐在棚子里的制香师和其他看客人都不约而同地感觉到,有股特别甘醇的柑橘香拂面而来,清慡怡人,袭人鼻观,一时间全身的热浪都消散了。 分明,这香气是从热烘烘的瓦缶里传出来的,怎么会让人一闻到就有了清凉的感觉呢? 有些人都忍不住翘首去看盛烟的下一个步骤,好奇他接下来会如何做。 盛烟等着整个瓦缶都完全冷却了,才伸手用白铜筷子,将降真香片都一一取出来,放在一边风干。 为了加快它们风干的速度,盛烟接着用块布兜着,把它们放在有阳光但却不会被暴晒的地方,任其晾晒。 这段时间他也不闲着,将瓷瓶摇了摇,摇匀了之后,开始剥开瓶口封着的蜡。 方洛同这会儿追着那缕香气走过来,看见他这小瓷瓶也好了兴趣,也不理会自己蹲在这隔间门口会不会影响盛烟,就那么伸长脖子往里看,那表情跟嘴馋的胖酒鬼师父有的一拼。 突然,有个隔间发出了一声摔碎东西的声响。 大家都扭过脖子去看,都纷纷“切~”了一声。怎么的了,原来是龙碧沉打翻了一个瓷盒,里头做好的一颗合香丸掉了出来。
第106页 他那边大发雷霆地斥责身边的小厮,动静是闹得特别大。但大家都没注意到他是几个初试者当中第一个做好合香丸的。 他们的目光都回到了盛烟这里,尤其是方洛同挡住了一侧以后,都更加好奇地想知道盛烟现在做到哪个步骤了。 有几个急性子的,干脆绕到隔间的那一边,站在几步之外探头探脑地看。 岑舒砚气定神闲地对书童摊开手,道:“扇子给我,你去买两碗冰苏酪,用冰块冰着送过来。” “是!”书童欢喜地跑出去,心里感慨了一声,看来这一次,在衍香监名声大噪的还得是龙家哪……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第一更,求生日花花~~~~咩~~~~~~~~稍后就奉上第二更,第三更! 第三十六章 盛烟并不希望旁人知晓自己会蒸凝法,因此在家中制蔷薇水时仍旧是每逢半夜,由夙做帮手,自己一点点根据效果来改良蒸凝的器具。 杏儿时常纳闷,厨房的缶和甑总是坏的特别快,不是因为别的,就因为盛烟用的太多,有时为了尝试,还在不同地方凿开口子,想放进去一个可以向外导出汁液的槽子。 粗陋的这种槽子他真的做成了几个,但夙说太过难看,还不好放置,他只好寻思着重做。最近是刚做了个缶,又做了个小甑,才做出了这一小瓶的朱栾水。 但他已经很满意了,觉得这香味不知道比单独蒸花得到的汁液好出多少倍。 今后如果想做出更好的,还得在器具上下功夫。 不过若是这次用了朱栾水,大哥哥和二哥哥就都知道自己的这点秘密了,但若他不用,又唯恐最后制成的香丸达不到自己期望的效果。 犹犹豫豫之际,盛烟还是剥掉了最后一层蜡,倒出了三分之一的朱栾水出来,和那团膏体糅合在了一块。 距离他最近的方洛同霎时被这柑橘香气给迷住了,又走近了几步,差点就踏进了盛烟的隔间。然而他是考官,这种行为是不允许的。 方洛同动了动鼻子,心说自己从未闻过这么浓郁的柑橘香气,酸酸甜甜的,居然闻着就舌根生津,差点流出口水来。 盛烟这时又用白蜡把瓶口封好,眉眼带笑地放进了自己的香料包袱里,转身一看,发现一个鹤发童颜的白衣长者趴在自己的隔间外,举手抬足之间带着一丝欣悦、疑惑,又有一点惊异。 考场规定,制香过程中不可与任何人说话,盛烟强忍着把话吞了下去,也不好赶他走,只好对他嘟嘟嘴,那意思是这位老爷爷你赶快走吧,别挡着我的风啊!本来这里就很热了。 方洛同捻起鬍鬚,嘿嘿一笑,这娃娃真可爱啊,还对我嘟嘴巴哪。 他仍然是不走,只是稍微后退了一步,一双眼睛还盯着他看。 盛烟没法子,只有集中精神做自己的事。 就见他又对小厮招招手,对他比划了几下,又做了个哆哆嗦嗦的动作,小厮立马会意,蹬蹬蹬跑进后院的一间房,回来时提着一个木桶,木桶里装着一堆冰块。 衍香监真是好啊,我要冰块都能随时找的到啊!盛烟喜滋滋地把装着朱栾水的小瓷瓶搁在冰块之间,然后拍拍手,从太阳下取回风干了的降真香片,把其中一半噼得更细碎了些,而后放进捣钵里,用捣药杵给捣弄起来。 接着,就是把捣钵里的降真香末儿给倒进蹍船里,又给碾了几遍,这次得到了降真香细末,参合进了他刚才备好的膏体里,这就可以开始揉搓,做成香丸了。 其余的降真香片呢,他都码在了一个长形的瓷盒子里,不知道要用来做什么。 方洛同这会儿看着,真就是越看越喜欢了,他已经大致明白了盛烟制出朱栾降真丸的基本步骤,他这方子与原方子的最大不同在于,完全摒弃了其余香料的辅助。说他补方子了却好像没补,因为原方子里缺失的那些香料,他是一样也没用;若说他没补方子呢也不对,以为他改变了原方子里制降真香片的做法,还直接用花瓣蒸了降真香片,乍一看可能觉得他很儿戏,但是这香味比什么都能说明问题。 更重要的是,他那瓶子里的香液是如何做成的? 方洛同的好奇心一下被吊得老高,踯躅了一会,转身去考官棚里去查找盛烟的报考册子去了。翻了半天他恍然地看着那一首好字,自语道:“原来是龙家的小十啊,我事先都不知道,这个飞儿也真是的,有这么个天资聪颖的弟弟,居然藏着不让为师的知道!”
第107页 他这时才想起来要找找自己那徒弟,环顾四周一看,“今天没来啊……哦对了,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放下应考生册子,他又跑过去,想继续看盛烟制香。 可是好嘛,自己刚才那好位置让几个六品阶制香师给占了,他也不好跟晚辈挤来挤去,只得悻悻然走到一边,佯装巡视其他人,实际上是在等盛烟把这个合香丸做出来。 不一会儿,挤在附近看的几个制香师发出几声轻呼,“这种法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哪!”“不过真的好香啊,太厉害了!”“哎呦……怎么会想到用冰镇呢?” 方洛同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好奇心更加泛滥了,就想拨开他们往里头挤。 不过也用不着了,半个时辰后盛烟已经做好了八颗朱栾降真合香丸,装在一个小盒子里,连同另一个盒子里的降真香片,向考官棚走来。 他那降真香片,是用冰镇过的朱栾水淋透了,又在太阳下暴晒干了的。 他微微含笑,把东西往几案上一放,低头对三位考官行了个全礼道:“学生龙盛烟,已完成考题,请三位先生品鑑。” 方洛同高兴地叫他抬起头,发现盛烟看着他一愣,心里更是冒出了泡泡。这娃娃怎么这么可爱呢,傻愣的样子跟兔子似的。 盛烟没想到他是考官,当然是愣住了,不过很快回过神,也打量了其他两位考官一眼。其中一位板着张脸,看起来年纪也有些大了,额角都是褶皱,但人很精神,看起来有些威严,一副正直不阿的模样。另一位年轻就很轻了,面如冠玉,下巴挺尖,估摸比岑舒砚大一些,但也大不到三岁,衣着华贵明艷,头上束着翠玉冠,腰间隐约挂着一块玉牌,和一串三枚连缀的玉环。 因为他是坐着的,盛烟没能看见那块玉牌的样子。 方洛同第一个拿起他的合香丸看了看,在手中还捏了捏,觉得这外表一关过了。又拿到鼻子下闻了闻,感觉更是不错,便把盒子递给了其他两位。 其他两位在这方面的看法和他比较一致,品鑑的下一步便是即刻焚香了。 刚制出来的合香丸,当着所有应考者的面投入香炉,是上品还是劣品,当即就能见分晓。 盛烟诚然自信,但也是很忐忑不安的,身边大哥哥二哥哥又都不在,他紧张得攥紧拳头,跟着三位考官来到香炉边。 衍香监的香炉是大香炉,不是世家子弟用的那种可以放在几案上的小香炉,用的也不是龙家那么讲究的炉灰,检验的法子更是出奇的随意,就那么把香丸往里头一扔,连隔火砂片都不放。 看出了盛烟的疑惑,方洛同笑道:“知道为何不遵循焚香七要来试香么?道理很简单,若是随意烧烧也能燃出它的香气……那才是上品,因为它能适应各种火候,在火候最适当时便是香味绝佳了。若不能,那就是下品,因为没有了好的焚香器具,它就什么都不是。作为制香师,制出来的每颗合香丸都当是上品哪。” 一席话醍醐灌顶,使盛烟连连拱手称是。 不消一会儿,盛烟的朱栾降真丸在香炭殜的红光中燃烧了起来,如金如银,像是烧融成了琉璃花儿。与此同时,伴着一丝丝几不可查的轻风,一股子甘香馥郁、旖旎缱绻的香气渐渐缭绕起来。 一瞬间,他们的眼前像是出现了骤降甘露的幻境,烟雨霏霏,水雾扑面。 柑橘的清淼香气与降真香的厚重味道相得益彰,回味里还泛着一点酸甜,叫人不由自主加快了呼吸的节奏。 “妙极,妙极!”方洛同的欣喜之情无以复加,拉着盛烟到身边道:“这道补方真的是你自己的主意?” 盛烟神态谦逊地点头,“嗯,是我自个儿的主意。” “哈哈哈,太好了,补的好补的好啊!”方洛同也没想到自己会如此满意,兴致大发地沉吟起来:“据前朝一册失传的香谱上记载:永嘉之柑,为天下冠。有一种就是名为‘朱栾’,其花堪比柑橘,其香绝胜。如用降真香作片,锡为小甑,实花一重、香骨一重,常使花多于香。窍甑之傍,以泄汗液,以器贮之,毕,则撤甑去花,以液渍香。明日再蒸,凡三四日易花。暴干,置瓷器中密封,其香最佳。说来……你这蒸制的法子与此好生相似啊!” 这段话,不是那本香谱上记载的吗?盛烟神色一僵,心里多了好些狐疑,莫非夙给自己的那本香谱,就是前朝失传的那册?
第108页 他不动声色地低头,只附和着点头,假装没听懂方洛同这席话的涵义。 拉着盛烟的手说了半天话,方洛同差点忘记要与另两位考官商量,看是否可以准许盛烟升上五品阶。商量了片刻,那位神色异常严肃的考官问他:“既是做花薰香方,你奉上这降真香片是何用意?” 盛烟从容地拱手道曰:“龙盛菸斗胆,认为这些降真香片若用直接用以焚香,香气比刚才那颗合香丸……会更好。” “有这种事?”他们都是一惊。 方洛同早觉得他留下那一半降真香片是有用的,便话不多话,拈起一片扔进了香炉里。果然如盛烟所说,这爇出的香气更为浓郁,柑橘的花香沁凉甘甜,降真香气也越少越悠远绵长,缠缠绕绕,像是已然依附在人们衣物上似了。 “妙极,妙极了!”方洛同不吝赞美,拍了拍盛烟的肩头,用眼神询问了其他两位一眼,笑意舒畅地大声宣告道:“今次品阶试的第一个五品阶制香师,乃是龙家龙盛烟!真是可喜可贺!龙盛烟,快去取你那五品阶的发带……戴在头上吧。” 我,真的考上了? 不仅仅成了制香师,还……考上了五品阶? 盛烟有些不可置信地微张着嘴,木然地望了望三位考官,见他们朝着自己不住点头,又转回头,看到岑舒砚站起来对他扬起嘴角,这才真正相信了。 他脚步有些虚无地走上制香师被授予品阶的高台上,从锦缎里抽出一根白色缎底、刺绣着五棵松柏的发带,握在了掌心。 这天,他是如何回到客栈,如何被龙碧飞龙碧升抱在怀里乱蹭了一通,如何被方翎抱起来转了几圈的,盛烟都记不大清了。 只记得,这日的阳光极为刺眼,那般耀目,害得他眼角都泛出了泪光,好长时间里,眼前都是一片模糊的。 岑舒砚似乎还餵着呆愣的他喝了一碗冰苏酪,他依稀记得那舌尖的甜腻滋味。 半夜月亮升起在树梢时,盛烟就着月光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摸着那两肩垂落的发带,突然觉得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太不真实了。 但这不正是他想要的么? 一下子就考上了五品阶,若是四姨娘知道了,一定很为他开心吧。 盛烟原本设想过的阻碍比今日这件意外还要多得多,但好在老天待他不薄,不枉费他苦学了两年。他大着胆子补的方子,得到了九品制香大师的认可,这是让他最为高兴的。 看来夙有句话说的真是不错,只要坚持不懈地努力下去,想得到的总有得到的一天,该得到的也绝对不会少。 如若有人来抢,来给你使绊子,这笔帐先记着,等你有本事收拾他们了,便无须再忍了。这些人,想从你这里抢夺些什么,终于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盛烟对着镜子的自己,微微勾起了薄薄的嘴角。 他那颗一直隐藏在发丝下,长在左侧眉梢的痣,在幽暗的光晕中……渐渐地变得嫣红妖冶起来。 翌日,盛烟一出房门就与龙碧沉打了个照面。 龙碧沉心不甘情不愿地对他一笑,道了声:“十弟,恭喜了啊。” “哪里哪里……盛烟还要感谢五哥哥呢,若不是五哥哥用心良苦地动了动盛烟的香料包袱,盛烟也不会有气概破釜沉舟去考了五品阶。五哥哥,盛烟能考上五品阶,实在是託了你的福呢!”盛烟说着,就给他行了个全礼。 “你,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龙碧沉黑冷的脸色更添了一些阴霾,冷哼着甩开袖子,从他身边走过。 盛烟抿了抿嘴,淡笑着对着他的背影说道:“五哥哥昨日的合香丸居然没能爇起来,今日一定要加油哦!” 龙碧沉知道他这是讽刺自己技艺不精,更是怒气冲天,转头瞪了他一眼,“小十,你别以为一朝得意就能青云直上了。” “盛烟从未如此想过,但只怕有些人连一朝得意的机会也没有的。”说完,盛烟撩起自己的发带沖他一笑,笑盈盈地向龙碧飞的房间走去。 龙碧沉气闷地跺了跺脚,侧目对身边的一个随侍低声嘱咐:“南风,我不在的时候,东西可千万藏好了!要是被发现了,你知道是什么下场!” 南风惶恐地低头,连声道:“是,小的知道,小的不敢!” 他恭顺地送着龙碧沉出门,转回头上楼,却一头撞到了站在龙碧沉房门前,嘴角噙着讪笑的方四少。
第109页 “站住。”方翎冷冷喊道。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了,求生日爪爪,你乃们的爪子都放上来,我啃啃~~~ 不要转台……待会就三更了!o(∩_∩)o~ 第三十七章 品阶试的第二日,龙碧升入考六品阶。 方翎与龙碧飞一样,在第三日入考七品阶,但龙碧飞的龙涎香还未找回,龙碧升心有所虑,临到入考钟声敲到最后一响了,才匆忙踏入衍香监的大门。 盛烟今日作为制香师,与岑舒砚一同坐在了品观席上,他一直往门口顾盼,看见龙碧升进来了,这才松了口气。 昨日制香失败的人今日可有一次补考的机会,但需得入考六品阶的人应考完毕,才能开始。而入考六品阶的人大多要耗费大半天的时间,补考者只能焦虑地等待着,期望今年的六品阶试能够尽早结束。 龙碧飞还在为龙涎香奔走,今日亦没有来。 眼见着龙碧升神色恍惚地往里走,方翎忽的从位置上站起来,一把拽住他走到一边,贴在他耳边嘀咕道:“龙涎香我有法子,你千万不要分心了!我还等着看你的绝世香方呢!” 龙碧升抬起头,瞪大眼望着他,“你能有什么法子?难不成……你此次从家里多带了一块龙涎香?” 也不会啊,方翎家里仅有的几块龙涎香,用在哪儿了他都知道。这次方翎拿了一块,就剩下方老爷压箱子的最后一块了。方翎平日总把自家那点事儿对龙碧升说了个事无巨细,他对此可是清楚的很。 “那你别管,我自有办法……等你考成了我便告诉你!否则,你别想我帮你大哥了。”方翎目光狡黠地对他扬起下巴。 “你认真的,没诓我?”龙碧升拉住他的腕子。 “我何时骗过你!”把他往前推了一把,方翎狭长的眸子眨了眨,“别犹豫了,快去吧!” “好,我必定会考过的!”再抬起头时,龙碧升已恢复了往日的傲然神采,步履稳健地走向分给自己的那个隔间。 方翎坐回到盛烟旁边,被盛烟拉住袖子,问:“翎哥哥,你哪里去再找了一块龙涎香?” “你听见我说话了?”方翎诧异道,他刚才分明声音压得很低啊。 盛烟抿着嘴扬起眉梢,轻声道:“翎哥哥,看我二哥哥的表情,大致也能猜到你说了什么,如若不是大哥哥的龙涎香有着落了,他怎会一下变换了脸色,喜上眉梢?” “哈,这点你倒是看得明白。”手握摺扇给自己扇了两下,方翎才道:“是有着落了,不过嘛……我可没那么容易帮龙碧飞。” “为什么,你们不是好友么?”盛烟奇怪地问。 方翎扯了扯嘴角道:“可惜这世上没有永久的朋友,也没有永久的敌人。说到底,盛烟你忘了一层,我是方家人,你们是龙家人,我与龙碧飞一直都是对手。若是他错失了这次品阶试,而我考上了,你说……我是不是就压过了他一头?” 沉默了片刻,盛烟眼皮向上一翻,歪着脑袋道:“但翎哥哥不会稀罕的吧,我大哥哥没能入考,你该觉得没有对手非常无趣才对。” “哈哈哈!我们盛烟真是越来越可爱了……”方翎伸手要掐他的脸蛋,被盛烟抬手挡住,只好悻然摸了下鼻子道:“碧飞和碧升真是好福气,有你这么个好弟弟。” 盛烟笑着从手里的瓷罐子里递过去,笑道:“翎哥哥莫非没拿我当弟弟的?” “嘿嘿,那能,我巴不得把你偷回家,天天陪我种茉莉花。”方翎在瓷罐里摸了两下,掏出一颗酸梅子塞进嘴里,“呲”了一声,“好酸啊。” 倒牙的当会儿就听见盛烟道:“把我偷去你家,那我二哥哥可要生气了,说不准会拆了你的房子。” 方翎便捂着腮帮子笑,再不做声,指了指前头,让他注意看,龙碧升已经开始制香了。 坐在盛烟后面的岑舒砚低着头看了看他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抬手指着他的瓷罐子。 盛烟立刻会意地把瓷罐子递上去,让他自己在里头挑零嘴吃。 岑舒砚摸了颗栗子糖出来,放进嘴巴里咬了一口,发出嘎嘣脆的声响,引得旁边的人都侧目而视。岑舒砚只好用舌头捲住含着,浅笑着帮盛烟盖上盖子。
第110页 他站在边上的书童禁不住纳罕,主子最近笑的次数好多哦,比老夫人张罗着要给他相媳妇那会子开心多了。 盛烟自己嚼着荔枝干,嘴里嘴外都是甜丝丝的。这罐子碎零嘴儿,是昨儿个龙碧飞在路上买的,说大的奖励回家再说,先买点灵邺最好吃的几种零嘴给他甜甜嘴。 什么酸枣酸梅、冬瓜糖荔枝干等装了一大半,又加了些许栗子糖和糖莲子,都给放进罐子里,让他捧着吃。 盛烟从来在龙家都很节省,糕点零嘴也有,从未这样放肆着吃过,今儿个便敞开来吃,也算是犒劳自己。不过他还今早还倒出来一些,包在一块干净帕子里,那是给夙留着的,就他那张馋嘴,才是真真喜欢吃甜食。 但这毕竟是龙碧飞买的,如果要送点什么给夙,还是买点别的什么比较好吧。 盛烟就犯了难,自己送什么给他好呢? 好像从以前到现在,夙给了自己好些个好东西,那本香谱、蔷薇水,还有上次那个玉牌和现在戴在他脖子上的香袋,每样都挺贵重的哇。 他得送什么,才抵得上这些东西的价值? 想着想着他烦恼起来,越想越迷糊了,差点走神,甩了甩头才定下心来看龙碧升此时的举动。 若是盛宴的昨日的制香从头到尾都是风风火火,如火如荼,那今日龙碧升的制香便是游刃有余信手拈来,他素来以快出名的“快手”不见了,反而慢了起来。 脸上一派从容淡然不说,细长的手指也宛如捻针线般做出了静雅的手势,手中拿捏着几片降真香片,送到鼻下闻了又闻。 盛烟疑惑地拽方翎,“翎哥哥,二哥哥这次不是要做合香丸么,还得是他自个想出来的全新的方子,但是……怎不见他研磨香料吶?” “还没到时候呢。”方翎不疾不徐地答道。 龙碧升这次的方子较为复杂,却是以降真香为主,为了寻求降真香最佳醇的香气,曾依次尝试过几十种配料的方子,才得到了今日这一方。 但方翎知道的不到七八,晓得他用的几味主香料,其余的也并未打听了。自己的方子是不便全然告之他人的,即使关系甚笃,也当如此。 因为这独门香方,已然就是各人私密。 “今次二哥哥用的降真香片,与以往有何不同么?”盛烟很快看出了门道,他还想起上个月龙碧升没去后山採花,却与方翎跑到西郊去了,不知道做什么,一连忙日半月,日日都是早出晚归。 奇怪的是,龙碧飞当时还放任不管,似乎早就知道他们俩去干什么了。 方翎含笑不语,待龙碧升开始挑选好降真香片,一片片果断地噼开,放进捣钵里杵了,才将嗓音压得极低,道:“上月我们去西郊,是因为那儿有几百亩的柚子林。” “难道……用了柚花?”大好的后山群花不要啊,却用了廉价的柚花么,盛烟有点不太明白。 却听到方翎语带钦佩道:“名贵的花儿,其他制香师也会用,翻来覆去就是那么些,香味微妙的也只那么几种,制的人多了就显不出稀奇来了……我倒觉得他这次用了柚花是决胜的一招,殊不知无人会像你二哥哥那般,半月里用了几十种法子逐一试过,就为了得到那恰好能与降真香相衬的清芳香气。” “那……是什么法子?”明知龙碧升应该不会说给方翎知晓,盛烟还是问了一句。 方翎撇撇嘴道:“告之我那还得了,不等于把这方子都卖给我了?” 盛烟抿嘴淡笑不语了,挑了颗冬瓜糖塞进他嘴里,道:“那翎哥哥猜猜呢?” “唔……猜不到,总不会是将柚花与将真香放在一个锅子里煮就是了。”方翎鼓着腮帮子道。 后头的岑舒砚看着他们低语了良久没有停歇的意思,忍不住清了清嗓子,但自己仍旧是插不上话的,心里颓然有些燥了。 不一会儿,三人就见龙碧升开始快加了手中动作,他把所需研磨的香料全部搁放在手边,左手放香料,右手执起捣药杵,疾风似的速度,顷刻被粗研磨成粉的香料犹如落花碾作尘,絮絮零落,积满了制香台上的几个瓷盒。 盛烟看了半晌,已经自愧不如,龙碧升在霄香台时极少在人前倾尽全力,如今看来,他定是另行下了苦功,箇中辛苦滋味不足与外人道。
第111页 坐在前头的龙碧沉这时是神情讶然地凝视着,一动不动地撑大眼,很显然,此刻龙碧升地对他而言,那只有四个字:嘆为观止。 幸运的是,他昨日为曾见到盛烟的手法,不然更会大受刺激。 几个兄弟虽然都在霄香台学习,但各自都藏有一手,只有到了真正需要倾尽全力时,才会拿出看家本领。 盛烟靠的方翎最近,断断续续听见他口中念念有词,似乎是在喃喃道出这些香料的名称和份量:“薰木香二两,青木香三两,鸡舌香五两,乌参三两,雀头香五两,香白茞二两,冰片二两,白檀二两,艾香三两,安息香四两,零陵香三两……” 可惜盛烟无法过耳不忘,方翎说的又快,他只能左耳进右耳出。 不过一转头,他见岑舒砚对自己使了个眼色,当下暗喜,莫非他也听见了? 半晌,方翎不闭上了嘴,岑舒砚凑到盛烟耳边轻声道:“晚上到我房间来,我写给你看。” 盛烟不假思索地点点头,这种过耳不忘之人世间能有几个,居然让他遇上一个! 龙碧升这一大张旗鼓地行动起来,一直到了午时才停下手。盛烟有些担忧地看着他那双手,隐约觉得有些打颤了,问方翎:“二哥哥刚才是不是半刻都未有停歇?” 方翎的表情比他更要殚虑几分,道:“是啊,他还真杵了三万杵不成……” “三万杵?!”盛烟何止惊讶,这个数字他根本无法想像。 “碧升说过的,他这方子关键之处在于一个‘细’字,说非得三万杵才可将所有香料的内里香气归于极致……我还以为他只是说笑的。”盯着他那双手看了良久,方翎也感觉他快要脱力了。 但是,现在没人可以帮上忙,这是他摸索出的方子,必须由他自己来完成。 后面的步骤便是把那些事先就用柚花熏过的降真香片碾磨成细末,龙碧升一丝不苟地继续使用蹍船和捣钵,待他将所有的香料都处置妥当,接下来的最后一步就简单了。 揉搓香丸的手法本来就有几种,龙碧升自成一派,只用五指而不用掌心,这在许多人看来是很费力的,但他做来却出奇轻巧,而且是在揉搓途中加入一种蜜汁,这点也与盛烟的做法不同。 然即使他的步骤比其他人繁复上诸多倍,第一个做好合香丸的还是他。 龙碧升的香丸投入香炉后,气极清香,柚花与降真香之间微妙的差异给人的感觉清新别致,一口气吸下去会发觉喉头发甜,少待一会儿还能闻出其余的几种香料味,且无哪种香料喧宾夺主或相互抵消的情形,回味冗长隽永。 在考官和在场所有人的一致认可下,龙碧升给合香丸命名为柚花降真碧升香,成功准入六品。 方翎笑得开怀,似乎比自己考上还兴奋,雀跃地把盛烟拽起来,道:“走,我们先去留香阁定一桌酒席!” 留香阁是衍香监旁边最大的一家酒楼,一桌酒席最少三百两。盛烟偷偷咂舌,翎哥哥还真捨得啊。 几人也不管要补考的龙碧沉了,叫随侍去请了龙碧飞过来,四人胡吃海喝了一顿。末了还相互对了对口径,就说去外头熘达了一圈,可别让龙碧沉晓得了。 回到客栈,龙碧升就把方翎拉近了自己房里,关上门。 “龙涎香呢,拿出来我看看!”他对方翎不客气地伸出手。 方翎挑高着嘴角,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盒子,里头是一块拇指大小的龙涎香。 “还真的有啊!”龙碧升伸手就要拿,被他一手抓住,“等等,我可以白给你,但不能白给龙碧飞。” 龙碧升缩回手,斜着眼瞪他:“你若是不愿给,先前耍弄我做什么?” “哪有耍弄于你……好啦,拿出来还有放回去的道理么,不过嘛……这东西价值不菲,你也不想欠我如此大的人情吧?”方翎笑嘻嘻地逼近他额前,鼻子几乎要挨上他的鼻子。 微微侧脸回避了他呼出的热气,龙碧升问:“那你说吧,如何才肯给?” 就听见方翎吐出清晰的几个字:“亲我一下。” 龙碧升抬脚跺在他脚背上,“方淙白,你欠打是不是!” 方翎委屈地揉揉脚,用无辜的眼神看他,“喂,龙碧升你会吃亏吗?让你亲我一下而已,
第112页 被吃豆腐的是我也。” 龙碧升哭笑不得地看着他:“既然你觉得委屈,那就换个条件……” “不要,就要你亲我一下!”方翎死皮赖脸起来,偏偏他那张脸只要涨红了就显出七分清秀三分媚惑,谁看了都容易口舌干燥。 “亲了就给?”龙碧升心里纠结,好像也对,是他被自己亲啊,自己能有什么损失。 方翎点点自己的嘴唇,“喏,要亲这里的。” 罢了,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同是男子也没有玷污清白一说啊。龙碧升咬了咬牙,把脸慢慢靠近了过去……直到两人都感觉到了彼此鼻翼的热气,龙碧升紧抿着嘴唇,覆盖在了方翎的嘴上。 两人的脑袋都是“轰”的一下,剎那间一片茫白。 龙碧升也是懵了,停留了好长一会才猛然把方翎推开。方翎这回也不晓得躲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下意识地伸出舌尖舔了舔自己的唇瓣。 唰的,看见他这个动作,龙碧升顿时从里到外,整个脑袋都红透了,弯腰拿起盒子里的龙涎香,立刻冲出了门外。方翎则坐在地上仰着脸,手指抚在嘴上,对着门口愣住了。 “升儿怎么了,脸怎么那么红,中暑了?”龙碧飞打开门,就见龙碧升一头冲进来。 一口凉水灌下去,龙碧升才觉得好些了,支吾道:“是,是有些热!那个,哥……这块龙涎香够用的吧!” 龙碧飞低头一看他掌心的东西,万分惊讶,“哪里来的?” “这你别管了,反正我有我的法子。”这口气那么像方翎哪,龙碧升赶紧甩甩头,禁不住又红了耳朵,道:“你先用着,这算是我借的,到时得还一块回去。”说完他转身要走。 “升儿!”龙比飞拉住他,“你可千万别……为了我,委屈了自己。”这么大的人情,是什么人愿意借给他? 龙碧升笑了笑,道:“不会的,谁敢欺负我呀?哥你就放心吧。”随即抽起手奔回自己的房间,一头扎进水盆里,总算把热气给褪下了。 这天晚上,龙碧飞要在房里用功,龙碧升和方翎就不知怎么了,都躲在房里不出来。盛烟想给上街买件东西送给夙的,只好去找岑舒砚,说自己想去最热闹的地方看看。 刚和岑舒砚走上街头,听到沿街玩闹的孩子齐声唱着一首词,还颇有风情。 岑舒砚也跟着随口吟道:“弱柳好花尽拆,晴陌,陌上少年郎。满身兰麝扑人香,狂摩狂,狂摩狂……这是顾夐的《荷叶杯》,描绘的是一位衣着薰香衣衫的翩翩少年郎,女子们见了他都暗许芳心,可谓是一见倾心二见倾情。” “……熏衣香?”盛烟低头想了想,默默勾起嘴角。 嗯,对了,不如就送给夙这样东西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完毕,梨花告退了~~~~~~~~~~~最后求下长评!有人愿意给梨花一个长评么,昂昂! 第三十八章 龙家的子嗣历来多,在七八九子未有夭折之前,龙碧沉也只是个不起眼的庶子罢了。他虽与龙碧熏一母同胞出生,但从小就比小四多长了十几个心眼。 对于龙家嫡长子龙飞在家中的地位,他是早早看清了的,然而……他这几年有件事很不明白,为何瘸腿的小十能轻易得到龙碧飞与龙碧升的喜爱,他分明与六哥龙熏都处心积虑、费尽思量地想要博得他们的另眼相待。但可惜,在他们还未能得到要领之前,龙盛烟居然就仗着有大哥二哥的庇护,从一个不得宠的最低庶子,进入了霄香台。 每当他看见龙碧升亲自教授他制香要领,连呼吸都变得苦涩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 父亲喜爱六弟龙碧炼多过自己,三姨娘宠爱四哥多过自己,尽管他比六弟要听话,比四哥要刻苦,但为什么自己总像是个多余的?! 他不甘心,在六弟比自己与五哥更有希望去入考时,在六弟不惜牺牲自己的手也要阻止龙盛烟入考时,他就打定主意,这一次必须要给自己创造机会。 他龙碧沉一直以来被忽视太久了,这一次他要让龙家的所有人都对他刮目相看! 然而他有什么办法可想,大哥二哥的光芒太盛,盛烟的天赋又不错,如果他们三个都成功入考,那他即使顺利地考上了二品阶,这样的成功也会被他们掩盖住。父亲更会觉得他能考上那是正常的,考不上才是丢了龙家的脸。
第113页 那么……倘若盛烟失败了,与此同时大哥又没能入考呢? 这样一来,二哥哥的情绪也会受到严重影响,在龙家谁不知道二少爷和大少爷感情甚笃,要是龙碧飞出了岔子,他必然也会大失水准。 这样思虑再三,龙碧沉才兵行险招,趁着自己随侍将大哥二哥身边的书童都一一引开,自己便偷入了他的房间,将他盒子里的龙涎香塞进自己袖子里,装作若无其事一般回到自己房中。因为心虚,所以他并未多加赏玩,就把这块龙涎香藏在了自己一个随侍的包袱底。 这名随侍有个妹妹,想入龙府做丫头,他就卖了个人情给他。 不过,他可没有私吞了这块龙涎香的胆子,龙碧沉偷了东西之后只想着能达到让大哥无法入考的目的,等这天一过,他就得想办法把东西还回去。那样,龙碧飞顶多以为事有蹊跷,就算事后追查,也查不出所以然的。 龙碧沉的如意算盘打得啪啦啪啦响,却始终没能如愿。 第一日,他略施诡计害龙盛烟不成,还看着他考入了五品阶,简直是气得七窍生烟。第二日,二哥龙碧升也没有失常,反而是完美发挥,技压全场。 第三日,龙碧飞也没有如他所料的愁容满面,而是准时出现在了衍香监。 他站在隔间内从盒子里拿出的东西,难道真是龙涎香? 龙碧沉心绪不宁地盯着龙碧飞,不相信他手中拿着的是真正的龙涎香。但如果他作假,一旦被查出来定然会被取消入考资格,他又怎会冒这样大的风险? 那他现在所用的龙涎香是从哪里得来的?! 他眼角一瞥,看见龙碧升高高扬起的唇角,心里就是一震,莫非是二哥帮了忙,但时间紧迫,二哥也无从得到龙涎香才对啊。 转头,他看了方四少一眼。糟了,他怎么没想到,方翎会把自己的龙涎香给了龙碧飞!此刻他不正坐在品观席上,一派的神情泰然,与二哥有说有笑么。 龙碧沉紧紧攥着拳头,眼眸里迸发出愤懑不甘的幽光。 而他身边的随侍神情也有些古怪,站得不安稳,捏着衣衫的手指一直不停地来回磨擦。 然而方翎真的不入考七品阶了吗? 龙碧升看他还不去自己的隔间,也垂下唇角来,推了推他:“淙白,你该不会是……” 该不会真是如他所担忧的那样,这笨蛋把自己的龙涎香拿了出来吧,那这个人情未免太大了,他如何还得清? 就见方翎笑着抖开扇子,拍了他脑门一下,半眯着眼从书童手上接过来一个盒子,对他扬了扬,“担心我不能考啊?我还不知你这么关心我呢。” “滚你的,快去快去,都快开始啦!”龙碧升在背后踹了他一脚,重重松了口气,幸好不是他忧虑的那样啊。 盛烟在旁边拉了拉他的袖子,“大哥哥的龙涎香,是翎哥哥拿来的么?” “嗯。”龙碧升点点头,他还是想不出,方翎究竟从哪里又找来一块龙涎香的。 直到入考正式开始了,两人开始认真而专注地忙碌起来,龙碧升忽然发现方翎手上的龙涎香看起来十分眼熟。 由于入考七品阶的人不到十人,场内较为空旷,他是看得格外清楚的。 又多看了几眼,龙碧升轻轻蹙起的眉头聚拢成一团,一双眼中有挥之不去的怒意,几乎要冒出火来。 他捋起袖子,做出了准备挥手打人的架势。 盛烟赶紧仰起脸,对他道:“二哥哥,翎哥哥让我告诉你,昨儿个他撞见五哥哥身边的一个随侍。还讲了几句话,那个随侍好像很怕他似的。” 龙碧升立时转过脸来,怔忡了半晌,才问:“他说……碧沉的随侍?” “嗯,对的啊。”盛烟点头,心里也觉得奇怪。方翎今天一到早就敲开他房门,交待他等会如果看见龙碧升生气了,就赶紧把这句话告诉他,其他的什么也不用说。 但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不过也真是奇了怪,龙碧升听他这么一说,还当真立马消了气,不知道低头在沉思些什么。独自思虑了好半天,又问他:“盛烟,你前日入考时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突然之间报考了五品阶,这可不像你一直以来稳妥的作风哪。” 盛烟苦笑着答:“原本以为二哥哥没注意到这层呢,其实,是我包袱里的香料不知为何少了一味,我明明之前查看过的。”
第114页 “有这种事?”联繫到方翎的话,龙碧升不由得再次皱紧眉头。如果事情真是那样,他不能就此放任,对家人宽容那也是要看情况的。 这次事态严重,如若不是方翎灵醒,意外得知了真相,大哥这次说不定真就无法入考了。居然敢做这种事,他当然不能姑息! 想着想着,龙碧升又气呼呼地咬住了牙齿,盛烟一看觉得纳闷,怎么又生气了呢? 盛烟连忙从袖子里拿出一块帕子递给他,拍子里抱着一件东西,眉眼含笑道:“二哥哥,大哥哥说了,如果你在衍香监忽然变得心绪紊乱,让我把这个给你。” “什么东西?”龙碧升心道,哥还有空担忧我么,打开帕子一看,原来是一束白璎珞。这不是他去年在灵邺一个铺子里看中的,却被别人抢先买走了的么?当时他就觉得这束白璎珞很适合做他那块玉佩的挂穗,但可惜没能得到……哥怎么会…… 他抬眼看了看隔间里神情静穆的龙碧飞,微微勾起嘴角,心头仿若浮动着一潭泉水。 盛烟暗地里啧啧称奇,今日翎哥哥和大哥哥要自己做的事都好奇怪喏,不过……他们都好像很了解二哥哥似的,连他今日会生两次气都知道? 殊不知,方翎和龙碧飞担虑的是两件不同的事。 有了龙涎香,龙碧飞制香起来自是得心应手,他的动作虽然也是行云流水,但较之龙碧升多了些许磅礴之气,即使是一个细微的抬手都能显出大文豪般的儒雅风致。 若是较之方翎,就更是另种风韵,若不是他手中之物,只怕别人会以为龙碧飞是独具魏晋风流的文人公子。方翎就显得随意许多,他的制香手法更像是兴之所致,没有固然的习惯和动作,但依然看得人赏心悦目,最重要的是看他制香,绝对不会令人感觉这是在入考,那般自在惬意。 龙碧升收起白璎珞,脸上恢复了淡然的笑意,时不时打量方翎,但更多的时间还是关注着龙碧飞。 今日,龙碧飞的做的是龙涎香饼,脱花模,不过这花模只有指甲盖大小,做出来的花饼也就形如棋子,煞为小巧。另做了几颗芡实大小的龙涎檀香丸,是用以给待会给考官试炼的。 他所用的这花模,还是龙碧升画出的花样,让人去照葫芦画瓢做的。 龙碧升看着那白瓷盒里的小香饼,脸上又添了些许欢愉。 盛烟对比了一下大哥和方翎的香品,也偏向了大哥这边。 索性方翎与龙碧飞此番做出的香品都是极为出众的,龙涎香珍贵,考官也试炼了一回,就定下了结论。 方翎和龙碧飞齐齐考入七品阶,他们两个可算是历代七品阶制香师中年纪最小的了。 看见两人头上都换上了深蓝发带,最开心的当属龙碧升了。 刚从衍香监出来,方翎就挂在龙碧升身上,嚷嚷着要去喝酒庆祝,被龙碧飞一把拉开,笑道:“方伯父准你喝酒了么?想喝可以,只能喝桂花酿。” “哎呀,现在又不是在永嘉,我今儿个就是想喝酒了,怎么的吧?碧升,你哥这么死板的性子,要不就我们俩去喝!”他笑盈盈地伸手去拉龙碧升的手。 龙碧升不着痕迹地躲开,拽起盛烟往酒楼走,“我哥说喝桂花酿,你就只能喝桂花酿,不然就别跟着来。” 方翎愤懑地跺跺脚,只好跟上。 盛烟稍停一步,对远处马车边的龙碧沉招招手,道:“五哥哥也一起来吧!” 龙碧沉没想过盛烟会喊自己,往前踏出一步,但看着他们几人有说有笑其乐融融,还是定住了脚步,道:“不了,我身子略感不适……还是先回客栈了。” 而后快速地钻进了马车。 “他当然是不敢跟着来的。”龙碧升冷哼一声,话中别有深意。 盛烟深深地看了尘土中的马车一眼,眉头几不可查地挑了挑,扭过头去。 今日四个人都很高兴,就寻了灵邺最出名的酒楼去大快朵颐。 盛烟一上楼就看中了一个八角形状的雅间,小二笑嘻嘻地领着他们进去,说这里曾是好几位状元爷中榜时宴请宾客的地方,墙壁上有好些书画,都是他们的笔墨。 四个人便兴致盎然地走进去,环顾一看,也觉得很清新雅致。盛烟的眼光着实不错。 “可惜舒砚哥哥临时要走,不然……今日这顿也该请他一同来的。”盛烟刚坐下,就忍不住慨嘆了一句。
第115页 方翎笑着打趣道:“这么喜欢你舒砚哥哥么?改日我帮你修书,让他去永嘉看你?” “翎哥哥,人家舒砚哥哥很忙的,听说要去西北的军中做参军了。”盛烟边说边站起来,让小二一边先候着,他自己拿起茶壶给他们一一斟茶。 “为何?这件事,我怎么没听岑兄提起过?”龙碧飞觉得这事儿有些突然。 龙碧升也道:“是啊,我也未曾听他说过。” 莫非,舒砚哥哥只告之了我一人?盛烟眨巴眨巴眼,道:“小十不清楚,只听舒砚哥哥说,他想在成亲之前去军中历练历练。” “他这该不是……为了逃避婚事吧?”方翎吶吶道,见龙家兄弟都盯着自己,摸了摸鼻子道:“我是听娘说的,岑家似乎打算给他定门亲事,看中的是鲁大人的二女儿,这位二娘子闺名端敏,好像前几年见过他一面……一直念念不忘的。据说……是鲁家先找上岑家,明里暗里表示想要结亲的。” “唷,这可是好事,鲁家是灵邺最大的世家贵族,和当今皇太后的娘家,这亲事若是能结了,岑兄何愁未来不会飞黄腾达。”抿嘴喝了口茶,龙碧飞接话道。 方翎扁扁嘴道:“我娘亲也这般说,但是……我觉着,岑舒砚并不情愿。” “舒砚哥哥不喜欢那位鲁二娘子么?”盛烟问。 龙碧升轻嘆了口气,道:“说到这婚事,历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成亲之前双方也几乎没机会见面,舒砚哥才与人家见过一次,应该谈不上喜欢与否,可即便他不愿意……到了最后也是拗不过父母之命的。” 方翎似乎不喜他这话,放下茶盏道:“若是今后我也遇上不甘愿的婚事,定然是要推拒到底的……娶一个自己不爱之人,那这辈子不就毁了。” “你说的倒是轻巧!”龙碧升在桌子上踢他一脚,方翎刚要踢回来,被龙碧飞伸出来的一只脚挡住。 “好了好了,都别闹了,不是要喝酒么。桂花酿来半斤,你们喝不喝得?”龙碧飞虽说是问大家,眼睛却看的是碧升。 盛烟就见方翎的一对细眉颤了颤,转脸对他道:“盛烟,我与你换个位置如何?” “行啊。”盛烟觉得没关系,就与他换了换,这下就是龙碧飞、方翎坐在了龙碧升两侧,宛如两星伴月。 等桂花酿上来之后,三位哥哥都分了一杯,盛烟年纪最小,还是喝茶。 “来,明日我们就要回永嘉了!今次的入考如此顺利,我们干了这杯!”方翎端起酒杯,朗声说道。 “好,干了!”三个人一扬脖,都干了。 盛烟看着他们,默默喝自己的茶,吃自己的菜。 接着是龙碧飞敬了酒方翎一杯,虽然碧升不肯说,但他想了一宿,觉得十九八九,那块龙涎香是方翎弄到手的,只说了声“多谢”就仰脖干了。 方翎疑惑地凑过去问碧升,“你告诉他了?” 龙碧升摇摇头,吃了他夹过来的菜——没有啊。 龙碧飞又往他碗里夹了一大堆的菜,龙碧升只得埋头苦吃。 盛烟托腮左看看右看看,自言自语地嘀咕:“他们三个怎么怪怪的……” 接着三个人你敬我我敬你,很快喝干了半斤桂花酿,方翎便又叫了半斤,结果喝到最后,三个人都醉倒了。方翎一开始叫的最厉害,但最后喝得最醉的就是他,还昏了头的把盛烟当成碧升给抱住了,一个劲地蹭着他的脸喊:“碧升,碧升哪……上次,上次在我房里……” 盛烟心里狐疑多多啊,问他:“上次在你房里怎么了?” “怎么你忘了么……怎么能忘了!”说着方翎一下猛抬起头,撞到盛烟的下巴。 “哎哟,翎哥哥你站好了,嘴巴离我远点啊,真是臭死了……”盛烟嫌弃地把他的脸拨开,没有法子,只有让小二去客栈喊人,让几个随侍过来把他们三个都抬回去。 给他们去厨房端醒酒汤的回来时,盛烟在龙碧飞房门口看见了刚从里头出来的龙碧沉,笑着喊了一声:“五哥哥,你也来看大哥哥的?” 龙碧沉有些惶然地站住了,头也不回地回道:“是,是啊。”随即步履匆匆地跑掉了。
第116页 哼,我看你才不是来看人的吧。 盛烟推开大哥哥的房门,发现龙碧升从净房里走了出来,对他扬起眉梢:“我酒已经醒了,他却不知道……他刚才偷偷进来啊,动了哥的龙涎香盒子。” “这么说……”盛烟顿时明白了一大半,“那翎哥哥是不是早知道了?” “没错,他不但早知道了,还……”龙碧升伏在他耳边叽叽咕咕说了一通。 盛烟与他对视了一会儿,心说翎哥哥这招着实够损的,忍不住笑出声来。 作者有话要说:矮油~下次什么时候加更好呢~~~~~~~~ 第三十九章 品阶试结束后,龙家四位少爷也有没有在灵邺逗留的理由了。 由随侍事先将好消息快马加鞭回府告之于大老爷,他们乘坐着马车,翌日启程,踏上了灵邺至永嘉的归途。 五少爷龙碧沉通过了补考,现今也是二品阶在身,但与直接上了五品阶的盛烟相比,差了不止一点点,一路上都神色沮丧,而且好像还有其他心事,因此当大哥龙碧飞主动邀他与他们共乘一辆马车时,他仍是以身子不适婉拒了。 方翎大咧咧坐在马车里吃着盛烟瓷罐里的零嘴,对龙碧升努努嘴。 “得了,知道你这次功劳大了,要不要我包锭金子谢谢你啊?”龙二少抿嘴浅笑,心里也是感激的,但面上并不想表露出来。 可不能让这方四的尾巴翘上了天! “不过,这样做好吗?五哥哥也算得着教训了。”盛烟轻声道。 龙碧飞缩回脖子也坐进来,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道:“小五这次犯的是大错,如若是让爹爹知晓了,可不止你翎哥哥这点教训,是要行家法的。所以么,你翎哥哥可算是心软的,只是恶作剧了一番,没给挑明了,不然我与升儿都不好装作不知,这事儿是定然要让爹爹知道的。” 提及家法,盛烟下意识地看了眼自己的腿,心有余悸地侧脸往窗外瞧去。 官道两边的杜鹃花,开得出奇茂盛,红艷艷的娇娆,但他此时却更加想念自己后院的梨花,归心似箭了。 “今次这是要多谢方翎了!”龙碧飞言语诚挚,对方翎拱拱手。 方翎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还礼道:“不让碧升告之你,就是怕你这般不是?得了,我难道找到一个对手,这人情你也别记在心上,碧升已经还了……以后可别一见面就对我提这事儿。” 说着,笑嘻嘻地瞄了碧升一眼。 龙碧升低头揉耳垂,懒得搭理他。 两人的这种反应,龙碧飞全部都看在眼里,眉头稍稍蹙起。“升儿,我还不知你还了什么礼?” “哦,就是……哥你就别问了。”龙碧升顿觉尴尬。 方翎也连忙道:“是啊,你就甭问了,总之还了就是还了。” 龙碧飞轻轻点头,心底反而更为介意了。两人都瞒着他不愿说,究竟发生过什么他不知道的。 盛烟这时开口吟起一首词,打断了他的思绪。 就听他轻启薄唇,趴在窗口边缓声道:“龙沫流芳旎旎,犀沈锯削霏霏。薇心玉露练香泥,厌尽人间花气……” 龙碧升微微一笑,接道:“银叶初温火缓,金猊静裊烟微。此时清赏只心知,难向人前举似。” “嗯,好词,是陈深的《西江月》。”龙碧飞跟着点头,眉宇间这才多了一丝笑意。 方翎也不甘示弱,高声道:“龙涎香虽好,但不常得,无法经年累月地享用,依我看还是花薰香好,即便是日日用以熏衣熏巾也是使得的。记得有一首《浣溪沙》这般写道,花气薰人百和香,少陵佳句是仙方,空教蜂蝶为花忙。和露摘来轻换骨,傍怀闻处恼回肠,去年时候入思量……啧啧,多有情思啊。” “哎呦,还情思呢。你下月也快十四了吧,府上可也张罗起你的婚事了?”龙碧升依靠在盛烟边上,吶吶地问。 “我么?碧升你真爱说笑,上头还有两位哥哥没有说亲,哪里轮得到我,再则我也说了,若真要成亲,这亲事必须是我自个儿甘愿的。”方翎急切地解释。 龙碧升敛下眼帘,低头盯着自己的衣摆。“不是说了嘛,你太天真了。” 龙碧飞也跟随着认同,道:“婚姻大事,我们都是做不得主的。”
第117页 “喂,你们合起来与我抬槓啊!”方翎不悦地撇撇嘴。 盛烟左瞧瞧右看看,把旁边的小方几拖过来放在二人中间,真怕他们又掐架,“好啦,我的三位好哥哥,刚才不还说想在马车上品茗来的,怎么一下说到别处了?” “嗯嗯,就是……这灵邺买的大红袍有何不同,我是要尝尝的。”方翎说罢,撩起马车帘子,让马夫歇下来。 马车就在官道边上停下来,四人先后下车,抬眼一看,这里的乡野景致出人意料的清秀开阔,还当真是个席地品茗的好地方。 龙碧沉也下车走了过来,不好再推拒,与他们坐在一处,等着随侍用随车携带的小火炉来烧水。 碧草凄凄,头上还有大树成荫,几人便席地而坐,迎着溪边的微风闲聊。 盛烟还是小孩心性,看见潺潺溪流就想脱了鞋袜进去泡泡脚,转脸看见大哥哥与二哥哥都望着自己笑,撅撅嘴道:“别笑小十么,这溪水肯定很清凉的。” “那你自己去玩儿吧,我们就不去了。”龙大少发了话,出门在外他就是一家之主了,也转头问碧沉,“五弟也想去么?” 龙碧沉摇头道:“我哪有十弟这样贪玩的。” 盛烟不以为意地走到溪边脱下鞋袜,撩起衣摆就往下面踩。脚趾触及到水流的那一刻,顿觉一股沁凉从脚底直窜背嵴,舒服极了! “好凉快啊,哈哈!”盛烟不知觉地感嘆着,越发兴致高昂,在溪水里蹦跶起来,不消半刻就溅了一身的水。 方翎看得也心痒痒,反正这里也没人管得了他,兴沖沖地也跑过去,脱了鞋袜跳进去,与盛烟相互踢起了水,瞬时没个做哥哥的样子,还笑咯咯地喊:“碧升,真的很凉慡!你也下来吧,快点快点!” 龙碧升有那么点想去,但看见龙碧飞的脸色不知为何黑了一层,只得拍拍衣摆站起身,指着不远处一片梨园道:“哥,我去摘几个梨子过来。” 半柱香后,龙碧升兜着几个接近成熟的梨子回来,方翎和盛烟也从小溪上了岸,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用布巾擦脚。 一个随侍给他们洗了梨子,递给他们每人手中一个。 盛烟亟不可待地啃了一口,舔了舔嘴巴,惊嘆道:“很甜喏!” 龙碧升笑着啃下去,也点点头:“那是,也不看是谁摘的。” 方翎则是吃完了一个不过瘾,转身还要去摘,被碧升拦住,“喂,你摘了之后放点碎银子在树下吧,我看那梨园应是有人打理,不好白拿人家的吃。” “好好,知道了。” 龙碧飞看着他俩为了谁给银子而拉扯起来,默默挑起了眉梢。 “对了大哥哥,这梨子是何品种,为何这样甜啊?”盛烟见状跑了过来,拽着他的袖子问。 “想必是西林麻梨吧。你看这梨子的皮……虽然不好看,但里面的肉质细腻,汁水很甜。”龙碧飞淡笑着,目光却还停留在碧升身上。 总算他拗不过方翎,放开了他的手,龙碧飞紧锁的眉头也松了。 盛烟有些迷惑地看看他,又看看龙碧升,不解地挠了挠下巴。 几个人吃了梨又喝了溪水泡的茶,各自觉得心满意足,回到车上继续赶路。 比去灵邺时多了两日,龙家四位少爷沿途游玩着回到了永嘉。马车刚停在大宅门口,管家林叔就带着一干僕人来迎了。 四人亦步亦趋来到焚香台,就见大老爷端坐在中厅,主母和姨娘们也都在,眉眼含笑地凝望着他们。 盛烟看多了大老爷的黑脸,陡然让他看到这今日这副笑颜,忍不住心里一个激灵,觉得异常不适。 不过大老爷今日的心情确实极好,不仅亲切拉住碧飞碧升的手说了两三句夸赞的话,还伸手拍了拍盛烟的肩膀。 “小十这次出人意表了啊。”他的语调平缓而绵长,盛烟却觉得有些森然,只好埋下头回道:“小十是误打误撞得了鸿运了……爹爹缪贊。” 大夫人这时也从自己儿子那边转过头,笑意浓郁地对他说道:“小十误打误撞都能直接考入五品阶,这可要多大的鸿运当头哪。” 盛烟赶忙垂首,道:“回娘的话,多靠大哥二哥平日对小十的教诲。” “嗯,无论如何你考上了五品阶,想要什么赏赐啊?”这大概是大老爷第一次盛烟想要些什么。
第118页 盛烟沉默了一会,谨慎道:“小十尽力而为只期望能给龙家光耀门楣,再努力都是应该的。小十现在什么都有,不缺什么……不过既然爹爹问了,小十可否要十筐西林麻梨?” “梨子,你只是想要梨?”大老爷疑惑地看着他,“不要别的东西么,不如蔷薇水或者苏合油?” “不了,蔷薇水珍贵,苏合油稀少,盛烟想等到自己的制香技艺再上一层楼时再向爹爹讨要,不然这些个好东西在我手中也是浪费了。”盛烟慨然而答,没留意到旁边的龙碧炼的脸色是变了好几变。 大老爷皱着眉头却点了点头,道:“林叔听见了吧,就给我们十少爷买十筐西林麻梨,这事儿今日就办,送到怜香居去。” 盛烟心里纳罕,怎么大老爷居然记得我住在哪个院子么? 面上即刻露出一丝欣喜,道:“多谢爹爹了。” 回到朱栾院之前,盛烟被二姨娘拉住说了几句话,二姨娘这番对自己更加殷勤了些,还道让他明日去合香居一趟,说有好东西要给他。 盛烟笑着应了,带着一身疲累回到了怜香居。 杏儿和馨儿欢喜地站在门口迎他,一直伺候他洗澡更衣,脸上都带着飞起的红晕。自己的小主子总算扬眉吐气了,她们这做奴婢的也可以在朱栾院仰起头来做人了,可不得笑咧了嘴么。 盛烟无可奈何地把一个劲要给他穿衣的她们赶了出去,说了句:“晚上我想吃糖醋鱼和荷叶糯米粥!”这才听见两人离开的脚步声。 他舒了口气躺倒在床上,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香袋,扬起嘴角在床上打了几个滚,忍不满足地嘆息一声:“哎呀,还是我自己的床舒服!” 在枕头上蹭了两下,手从下头摸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盛烟掏出来一看,立刻笑出声来:“原来是夙平日练暗器使得的小石头啊,趁我不在还来这里睡觉么……杏儿和馨儿也真是笨,这么久了都没发现。” 把圆滚滚的小石头往空中一抛,再抬手接住,盛烟把它顺手塞进了腰带里。 小睡了一个时辰,转眼到了晚膳的时辰。 出门在外虽然吃得也好,但盛烟多少有些水土不服,这段时间吃得都不多,今儿个回来算是吃得尽兴了,一口气吃了三大碗米饭,还吃光了一小钵的荷叶糯米粥,惊得杏儿馨儿还以为他在外受什么委屈了。 “哪能啊,只是你们的手艺越来越好了,我这些天想念地紧啊。”盛烟笑着放下碗筷,听见两丫头掩嘴笑起来,这才发现自己最近被方翎传染了,说话也有些圆滑。 不过,看来她们很受用嘛。 晚膳过后,盛烟打发她们去门口看林叔送梨子来了没有,自己则回屋翻了翻香谱,琢磨着如何用这些梨子才好。 既然花香能入香丸,那果香也未尝不可的吧? 他在吃下这梨子的第一口时,就突然萌发了这个主意。之前打算制出一种浥衣香丸送给夙的想法仍然没改,但如果能把这梨香和梨花花瓣的香气融合起来,再做成用以熏衣的浥衣香丸,香味不是更加独特吗? 但是具体要如何来做,他还没有想到一个确切的法子。 正思虑着,门外听见了林叔指挥小厮搬梨子进来的声音。盛烟推开门走出去,吩咐小厮们把梨子都放在阴凉处。 “对了林叔,五哥哥此次没得着一点赏吗?”盛烟往林叔塞了一些碎银子,问。 林叔笑容满面地回道:“回十少爷的话,五少爷从焚香台出来就把自己关进房里了,看起来心情不怎么好,大老爷也没吩咐给赏。” “哦,这样啊……那林叔可知晓五哥哥身边的一个贴身随侍,名叫念真的。” 林叔没有多加思索,便道:“这个念真说来奇怪,刚回到府上就要请辞了。说自家有亲戚发了迹,愿意给他赎身,他那原本想要进府的妹妹也不来了。” 盛烟再不多问,又打赏了半把碎银子,让杏儿送他出了门。 看来方翎不但威吓并收买了念真,将五哥哥偷走的那块龙涎香掉包换了块假的,还给这念真铺好了后路,免得龙碧沉事后顺藤摸瓜追究过来。 他这是故意卖大哥哥一个人情,还是对二哥哥上心,或是为了别的什么呢? 盛烟默然喟嘆了句,与方翎比起来,自己还差着火候呢。二哥哥还只以为方翎是偷偷从五哥哥那儿取回了大哥的龙涎香,却把自己的那块给了他罢了。因此,在入考时,大哥哥用的是方翎的,方翎用的是他的。
第119页 而方翎告之二哥哥的是,他在念真包袱底放了块木炭,让五哥哥独自胆战心惊去了。 殊不知,盛烟那日恰好看见方翎在市集上买了块外形逼真的龙涎香……龙碧沉还不懂的分辨真假龙涎香吧。由于龙碧飞突然之间多了块龙涎香,碧沉的计划失败,也就不敢再把这块送还回去了,只能自己藏着。 这东西,以后还会引起什么风波呢? 盛烟摇摇头,坐在几案边翻开香谱,准备边看边等着夙。可是下午那一觉没睡够,他看着看着就伏在书上睡着了。 依稀间,他觉得自己身子忽然轻了,手边上却有了一块软绵绵的东西,不由得抬起脸往里拱,还伸出手脚牢牢缠住这块软暖的东西,舒服地蹭了蹭,再次沉入了梦乡。 作者有话要说:这样吧,等短评满了2000条,或者长评满五条了,梨花就加更哟!这样应该不日就能达到的,咩……决定权在亲们手上哟~o(∩_∩)o~ ps:最近都是日更~~~~~ 第四十章 翌日,盛烟在一派远光澄日中醒来,微微动了动脖子,觉得很是酸痛。掀开眼皮一看,才发现自己整个人都伏在一个平展厚实的胸膛上,双手还紧紧拽着一尺雪白衣襟。 被他压着的夙不舒服地挪了挪身子,“嗯?盛烟你醒了啊。” 盛烟赶紧坐起来,两手拍了拍自己的脸,见他拧着眉头揉自己的胳膊和腿,禁不住问:“那个……我把你压了一晚上啊?” “什么你压了一晚上,是你死死地抱着我睡了一晚上,可累死我了!”酆夙扬爬起来,站在地上伸伸胳膊抖抖腿。 “你可以叫醒我的嘛。”盛烟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颊,道。 酆夙扬无所谓地活动了一下脖子,笑言:“没事儿,你睡得那么甜,我怎么忍心叫醒你?就当是练功了,你是不是……入考很辛苦啊” 他问的还挺小心翼翼的。 盛烟知道他是怕自己没考上就不敢直接问,故作沮丧地垂下眼角,嘆了口气道:“是很累啊,天气那么热,还要在不很透风的隔间里制香,你想想……除了我和五哥哥,还有那么多人都是奔着制香师的名头去的,要博出头可真难啊。” “这么难啊,嗯嗯,没关系……你尽力了不是?不管怎么样,你出去一趟也算是开了眼界。”酆夙扬关切地看着盛烟的脸,心说没考上就没考上呗,大不了明年再来。不过,自己怎么安慰他好呢? 盛烟偷偷看他的脸色,闷笑着继续道:“其实啊,原本很顺利的,大哥哥和二哥哥都说我不用考二品阶,可以直接考四品阶的,可惜临时出了点岔子……唉!” “岔子,什么岔子?”是出了意外,还是有人使绊子了? 盛烟哭丧着脸道:“我香料包袱不知道为什么少了一味香料,结果我就考不了四品阶了。” 酆夙扬眼睛一瞪,扬义愤填膺道:“怎么回事,知道是谁做的吗?我是知道你的,肯定会检查好几遍,应该不是你拿掉了。” “夙,你这么了解我的么?”盛烟抬手戳他的脸。 手指却被酆夙扬握进了掌心里,问:“到底是谁,害得你不能考上?” 盛烟见他俨然一副时刻准备着要帮自己出头的模样,忍不住“噗”笑出声来,拍着他的胸口道:“好啦,我考上了!只不过考上的不是四品阶,而是五品阶!” 酆夙扬:(⊙o⊙)? “怎么了,生气了?我说我考上了,虽然有人给我下了绊子但被我化解了,谁让你听话听一半的……喂,夙!”盛烟又抬手拍了他几下,“我刚才逗你玩呢,别是真生气了吧?” 酆夙扬抿了抿唇瓣,看向旁边闭上眼,重重嘆了口气。 “好嘛我不该骗你玩的,别生气了。”盛烟拉着他的袖子摇了摇,他其实很怕酆夙扬板着一张脸不理他的,当真有些吓人呢,“夙?” 酆夙扬转过脸来,斜着挑高眼角,冷哼了一声,随后突然站了起来,双手箍住盛烟的腰往上举起来,就往自己肩膀上一扛,哗啦啦转了好几个圈。 “啊呀——夙你放我下来!”盛烟的肚子被硌的难受,又不能大声喊,只能小声叫道,伸手捶打他的后背。 酆夙扬半眯着眼,一只手摁着他的双腿,一只手伸进他的腋下,张开五根手指头,好一通挠!
第120页 “哈啊哈哈哈~~夙夙~~”盛烟笑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却因为怕被杏儿馨儿听见,还得捂着自己的嘴。 酆夙扬挠完了他的咯吱窝,又换了个地方,在他腰上轻轻掐了好几下,笑得盛烟不停扭动着身子,想要跳下来。 “夙~哈哈哈~好了好了,你放过我吧!”盛烟开始讨饶,忍笑不及,还踢了他好几脚。 酆夙扬见他上气不接下气了,这才把他抱住放在了床上。 终于被他放开了,盛烟刺熘一下坐起来,伸手要去挠他的咯吱窝。 不料酆夙扬面不改色地给他挠,还干脆把胳膊抬起来,眯着眼瞅着他,看他怎么挠。 “哎,你这里不怕痒的?!”盛烟惊异地挠了他半晌,见他没反应,不甘心地又抱住他的腰,挠他的后腰。他自己是那个地方最怕痒了。 可是酆夙扬还是不笑,一点也不痒的样子。 其实哪里是他不怕痒,而是他气沉丹田,运气忍着呢!但是盛烟不知道啊,费劲闹了半天才泄气地停下来,撅嘴看他,“太不公平了,你居然不怕痒!” 酆夙扬得意地勾勾嘴角,道:“那当然了,你欺负不回来了吧。” “那你也不准欺负我了!”盛烟指着他的鼻子小声喊。 酆夙扬抿嘴暗笑,摇了摇头,“才不……我欺负的就是你!”随即又捋起袖子扑了上去,把盛烟摁在床上,从头到尾挠了个遍,直到他笑得都快出不了声了才作罢。 “你个坏蛋!”盛烟最后一口气还没笑完呢,张牙舞爪地想要打他。 酆夙扬也懒得多,就让他不痛不痒地打着,看着他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样子,忍俊不禁。 “好了好了,拉我起来!”盛烟对他伸出手。 两人的手紧握着,酆夙扬一下把他拉起来,拿起梳子给他梳头,这时才道:“我没想到你能考上五品阶,实在太惊奇了。对了,你得着什么赏了没?” 盛烟差点说出口,自己要了十筐梨子,但又把话吞了回去,道:“还没呢。”等东西做好了再给他,那才是惊喜啊不是? 酆夙扬帮他系好白色发带,问:“这个发带没见过啊?手工好精緻啊。” “呵呵,这就是五品阶的发带啊。”盛烟乐了,伸手接过梳子,也要帮他梳头,“我告诉你哦,制香师一共九品阶,依次由黑、黄、绿、紫、白、赭、兰、褐、赤九种颜色的发带作为标识。你以后看见谁头上有这样图案的发带,就能分辨他是几品阶的制香师了。” “这样啊,看起来是挺似模似样的。” 酆夙扬抬眼看镜子里的自己,拍拍他的腕子道:“盛烟,你这给我梳的什么发髻啊?都歪掉了……” 盛烟看了一会道:“我第一次梳啊,歪就歪点吧,有什么大不了的。” 酆夙扬嘟嘴挑挑眉梢,既然是盛烟梳的,那歪就歪了吧。 梳好了头发,两人又整了整理衣衫,酆夙扬在盛烟的催促下才跳窗走了。不过临走前,盛烟拉着他的手临时起意道:“不若,午膳后你带我去后山吧!” “好啊,我在那口枯井处等你。” 盛烟点头,看着他在墙后闪身没影了。好像……功夫又渐长啊。 检查了一下床上有没有落下夙的东西,盛烟才把杏儿和馨儿喊进来,伺候他洗漱。草草用了朝食,他带着杏儿前往合香居。 合香居近两年种上了芙蓉,院子里也是花香四溢,不似过往那么萧索了。盛烟心里琢磨,当是二姨娘娘家的生意好了太多,让她不仅手头宽裕了,这心也敞亮了许多。 小夕把盛烟让了进去,便留待他与二姨娘说话,自己拉着杏儿去外间唠嗑去了。 二姨娘这回倒说什么闲话,直接领着盛烟在一个红木柜子前站定,当着他的面儿打开了锁。把门拉开来一看,盛烟被整整一满柜的白银给晃了眼,忙问:“二姨娘,这是……” “这全是你给我的那个方子赚来的银子。”二姨娘笑着抓住他的手,转手塞给他一把钥匙,道:“这柜子,今后若我不在,你尽管可以打开。只要使唤小夕让你进了这个屋子,你随便拿多少就是多少。” “二姨娘这怎么成?”盛烟慌忙想要推拒。 二姨娘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道:“哪里的话,真本该是你应得的,那个方子如果不是你能补上,又出了那个好主意,我娘舅叔伯他们哪里能想到这样好的财路?不过说到底,这事儿是我们娘俩的秘密,你知我知即可,顶多还有一个小夕知道……这趟你考上了五品阶,以后要花钱的地方可多的是,虽说老爷定然会拔高你的月钱,但这里的……你想拿多少就有多少,行事起来不更加方便么?”
第121页 盛烟默然了一会儿才轻微点了下头,“那这钥匙小十就拿着了,其实二姨娘这厢能过得舒畅,小十那厢也觉得安心。不过,平素我不短银子使的,就不上这儿来了,二姨娘也不需派小夕常常过去,屋里屋外多少双眼睛看着……您也是清楚的。” 二姨娘连连称是,她自然晓得,盛烟突然得考得了五品阶,最不甘心的就是三姨娘和他两个儿子,还有那位时而病倒时而好转的六少爷了。 多少眼睛盯着,那都是等着捕捉二房和盛烟把柄的人。 言罢,二姨娘递给他一盒凤梨苏饼,盛烟让杏儿拿着,慢悠悠地从合香居出来,故意绕了一圈远路,才回到了朱栾院。 “六哥哥,这么热的天是要去哪里乘凉么?”好巧不巧的,与龙碧炼在假山流水那儿打了个照面。 就听龙碧炼讪讪笑道:“不过是去落花亭坐坐……对了,为兄还未恭喜十弟呢。十弟初次入考,竟考上了五品阶,实在是天资卓越哪。” 盛烟微微颔首,笑答:“哪里哪里,若是六哥哥能入考,只怕盛烟连二品阶也是过不了的。”这一语双关的,讥讽他阴谋不能得逞,同时也是警告他,别再试图用哪些下三滥的法子来陷害于他。 龙碧炼再也憋不出笑来,招呼过书童扶着自己,不服气地哼了两声,从他面前走过。 杏儿转头,对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盛烟忍不住扬起一弯浅笑,喊她快走。 回了屋分了几块点心给她,杏儿还赖着不走,支支吾吾地似乎想讨要什么东西。 盛烟放下香谱,问她:“杏儿,你有什么话就说呀!” 杏儿踌躇地捏了捏袖口,道:“小主子,您可有余下的香丸……可赏给奴婢和馨儿用用的么。您好歹都是五品阶的制香师了。” “呵……我当是何事呢。”盛烟暗自好笑,怎么的,自己是五品制香师了,这底下的丫头也该有熏衣熏巾了是吧。 “不过你看,我都还没给自己做过浥衣香呢。”盛烟迟疑一会,道:“你们若想熏衣熏巾,也用不着那么名贵的浥衣香,不如……就用草木真天香好了!” “草木真天香,是什么香?”杏儿闻所未闻。 盛烟心说你当然不知道了,这名字可是某个外行人一时兴致所至而起的。既然提到了这件事,盛烟连忙起身,对杏儿吩咐道:“做这种香并不麻烦,不过要几样东西,你去找几根旧竹篾,我到大花园去一趟。” 杏儿看着盛烟大踏步走出门,小声嘀咕,旧竹篾也可拿来用的么? 盛烟一直都很路痴,酆夙扬带了好多次路他都记不住,他后来只好沿途做了一些记号,让盛烟跟着记号走。当然了,这些记号只有他们两个看得明白。 发现杏儿进了屋,盛烟才转回头来到自己屋后,沿着夙留下的记号来到了枯井。 “盛烟!”夙从一截矮墙后跳出来,拉着他就要往井口里跳。 “你……等等等等。”盛烟深吸了一口气,锤了自己胸口几下,才对酆夙扬伸开胳膊,道:“咳,现在行了。” 酆夙扬无奈地扁了扁嘴,单手搂住他的腰,让他抱住自己的脖子。 转眼一阵风从耳边掠过,酆夙扬使出轻功,抱着盛烟跳了下去,轻松几下垫脚,顺着墙壁滑了下去。 直到夙抱着盛烟一跃而出后山的井口,盛烟才长出了口气,转脸问他:“夙,你说我是不也该练练轻功呢?” “那岂不是练着练着就把你自己吓到了?”酆夙扬一愣神,还没放开手就哈哈大笑起来。 盛烟气呼呼鼓起腮帮子,抬头往他额头上撞去,“哎哟!” “你真是……”酆夙扬哭笑不得地帮他揉额头,“你想撞我,却把自己撞疼了不是!” “莫非你这脑袋也练了功的么?”盛烟愤愤地用指节敲了敲他的头,“真讨厌啊!” 酆夙扬拉开他的手,忍不住发笑,“行了行了,撞也撞了,打了打了……我们去山坳里看看。” 盛烟这才松开他的脖子,转身往花海里跑。 酆夙扬三两步跳跃着跟上,拉着他的手往前树荫下面走,不然盛烟可要被晒晕了。两人走了大约一刻钟,盛烟发现山坳边有几颗橘子树,奇怪地问他:“这里什么时候种了橘子了?”
第122页 “噗……记不记得去年我们坐在这里吃了一大兜的橘子?” 因为准备入考品阶很忙,盛烟大半年没来过了。 他惊讶地绕着这几颗橘子树转了半天,道:“不是吧,敢情这是我们种的?” “对啊。”酆夙扬笑着捡起几片橘树叶,放在他手上,“还挺香的呢。” “那正好……你帮我多摘些橘树叶。”盛烟跳起来够了一根枝桠下来,让夙都摘下来。 “做什么?”酆夙扬边摘边问。 盛烟嘿嘿地望着他笑:“还记得草木真天香么?” “草木真天……哎,你还记得呢……不过这香虽然看起来贫贱,但香味当真不错啊。呵呵,虽然是我给你捣乱时误打误撞弄出来的。”酆夙扬扬手把一堆橘树叶扔到他脸上。 盛烟手一抖把树枝给弹了出去,差点划过酆夙扬的脸。 “你脸没事吧?”盛烟紧张地仰起头看他,这时才注意到两人的身高又发生了一点变化。“不是吧,你又长高了!” “你才发现啊,都快超过你半个头了。”酆夙扬得瑟地晃了晃脑袋,拿手比了比,接着把橘树叶聚拢起来,放进一个大布头里包好。 跟着盛烟出来採花的日子久了,他随身都带着这种东西。 “说来你们入考时也真奢侈,用冰块放进三隔层的木箱里,用来冰花瓣……这次你用了什么花啊?”酆夙扬问。 “用了朱栾。”盛烟也蹲□去帮忙,道:“本来还剩了好几颗朱栾降真丸的,被我大哥的师父给要去了。” “怎么不要他也收你做徒弟,笨啊!”酆夙扬捏他的鼻子。 盛烟横眼道:“我当然想,但是那样就要离开龙家,要亲自去他家住几年的……要是那样……”不就见不到你了。 酆夙扬的手忽的顿了一顿,“盛烟,难不成……” “快收拾好这些了,转回头我要给杏儿馨儿做点草木真天香,她们现在盯着我的香丸呢,就拿这个打发一下好了,反正香味也挺好的。”盛烟立刻岔开了话。 酆夙扬直起身,低头凝视着他耳边飘散的发丝,殊颜笑无声。 作者有话要说:给大家介绍一款平民百姓也用得起的香,哟嘻嘻~~ 不要大意地摁爪吧,这个周末应该就能加更了!!昂昂~~~~ 第四十一章 焚香,并不意味着奢靡浮华。 盛烟在后来所着的《龙氏香谱》中如此写道,颠覆了过往人们对于焚香、制香的认识。 在这句话之后,他又写道:制香也可因陋就简。因陋就简,同样能够享受焚香的美妙与浪漫,一切在乎于人们的真心所感,于自然之爱。 与酆夙扬从后山回来之后,盛烟将橘树叶交给杏儿,先吩咐她先那些旧竹篾拿来给他,然后把所有的橘树叶捣烂,备用。 盛烟把所有旧竹篾噼成一截截的,交给馨儿,让她把这些都放上饭甑蒸。 “小主子,这些旧竹篾都是被扔掉了不要的东西,能有什么用啊?”馨儿心中疑窦颇多。而且,又不是做饭,干嘛要把这些竹篾都拿去蒸呀。 盛烟笑着瞟她一眼,道:“想熏衣熏巾么,想就别问这么多,依照我的话去做就得了!” “是~”馨儿将信将疑地拿着竹篾条儿走了,先去洗干净,然而放在饭甑去蒸。 蒸到大约半刻时,盛烟进的厨房,让杏儿把那些完全捣烂了的橘树叶都给放进瓦缶里,让馨儿把火拨小了些,把被蒸汽蒸软了的竹篾也一同投放了进去。 这会儿,是橘树叶和竹篾搅合到了一处,盛烟索性放手让两丫头去做,只在旁边站着指点:“都搅合匀了,让橘树叶都覆盖在上面,把这些竹篾条儿都给包裹起来,哎哎,对了就是这样子!” 他看到瓦缶里捣烂的橘树叶铺的够多了,就喊住她们停手。“行了,把这瓦缶放在饭甑上去蒸吧!” 两丫头满脸疑惑地问:“这需得多久?” “半柱香功夫,其实我也说不准……哦,就蒸到你们闻到浓郁的香味为止吧。”盛烟说的随意,全然不似平时制香时那种严谨的态度。 这下两丫头心里更没底了,心说小主子不是敷衍她们,拿她们寻开心吧。
第123页 “你俩这是什么表情?”盛烟转身欲走,又站定了笑着回头,道:“别小看这些不起眼的东西,在他人眼里是无用的破烂儿,到了我这儿说不定能变废为宝。快去看火看火,虽然是随意的蒸法,但也不能给弄糊了,蒸好了就把它取下来,倒时再来喊我!” 杏儿和馨儿只得点头,乖乖蹲在灶头边上看着火候,小主子说了,火不可太大,也不可太小,得是中火才成。 盛烟从厨房回来就去挑了几个大梨子,洗干净了放在盘子里,自己拿起一个来吃,其余的准备留给夙。 也让他也尝尝看,是不是也喜欢这种梨子的甜味,他这心里才更有谱。 一边啃着梨子一边翻看香谱,盛烟找到了几个以果肉入香的方子,这几个方子还都比较简单,看起来方便易行。盛烟不甚满意,但还是记了下来,决定先尝试看看,然后再做些许改进。 自从见过大哥哥龙碧飞改良旧时熏衣香方的举动,盛烟也有了动一动旧方子的念头,时常用自己改良过的方子来做香丸,记录下结果,然后再根据效果继续改动。 香方若总是一层不变,那制香师岂不是只要依葫芦画瓢即可,不需动脑了?盛烟觉得不妥,大哥哥二哥哥也时常教导他要善于钻研,不要迷信权威和经典,就算是过去流传已久的香方,也有改良的空间,甚至有些是过于繁复的、不好的,都可以推翻否定掉。 尽信书不如无书,这点用在制香上也是非常适用的。 盛烟写了几张纸的心得和体会,把用梨子果肉入香的方子也草拟了几个,这时便听见门外杏儿和馨儿的禀告声。 “已经蒸好了?”盛烟放下毛笔问。 “是的,小主子!小主子,那香味真好闻啊,奴婢不晓得怎么形容,总之比奴婢想像中的要好很多呢!”杏儿在门外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盛烟抿嘴挑高嘴角,打开门走出去,随着她们来到厨房,揭开瓦否看了看,点头道:“这就可以了,你们用筷子把里面的竹篾都捞出来,放在簸箕上去晾。” 杏儿和馨儿这回听话了,也不问为什么,赶紧麻利地干活。 “等它们晾晒干了,就可以用来焚爇了。”盛烟嘱咐她们,“别拿到太阳下暴晒,阴干就好了,现在这天儿,估计明儿个中午就能干透了,到时我来教你们如何焚爇。” 俩丫头一听这话顿时兴奋了几分,喜上眉梢道:“谢谢小主子!” “哎呦,这可用不着……你们哪,等穿上熏好了草木真天香的罗裙走出去,再抖一抖熏巾,也是能给我这脸上添光的。”盛烟笑开了道,“不过,无论谁问你们这是什么香,都别告诉她们,知道么?” 嗯嗯嗯!俩丫头点头如捣蒜。 盛烟这下了了一桩事,回屋里继续翻看香谱去了,刚把门关上,转身看桌子,发现盘子里的梨子少了一个,但往房里四处望望却没见到人。 “咳咳……”盛烟拿起一个梨子在手里抛了抛,嘀咕道:“奇怪了,梨子怎么少了一个,莫非是我房里遭耗子了?” 话音刚落,他床后的白纱幔轻微动了动。 盛烟捂着嘴偷笑,继续道:“可这耗子也未免太大了,偷了我一整个梨子不说,还吃得连核都没了啊!啧啧啧,不得了,看来不是一般的耗子,是个耗子精吧!” “噗——”白纱幔一抖,从后面传出了声音。 这算是暴露目标了,酆夙扬咳嗽着撩开纱幔走出来,手里果然拿着啃掉一半的梨子,嘴巴里埋怨:“你才耗子精呢,你全家耗子精,隔壁那个院子的院子也是耗子精!” “哼,就知道是你来了!”盛烟眯着眼,又抛给他一个梨子,“你想吃便吃嘛,干嘛躲起来?这本来就是给你留的。” 酆夙扬往桌边一座,又啃了新梨子一口,道:“真的么?我今儿个是来早了,这不怕俩丫头不知道何时会进来么,就躲起来吃了。还别说,这梨子很甜哪……很久没吃过这么好的梨子了!” “你也喜欢吃梨么?”盛烟看他狼吞虎咽,伸手用袖子给他擦了擦嘴角。 酆夙扬舔了舔嘴巴,道:“那是,我从小爱吃梨,比起橘子苹果更爱吃梨,因为汁水多么。” “唔,那太好了。”那用这梨子果肉入味的香丸他一定会喜欢的,盛烟欣喜地笑弯了眼,把盘子往他面前推了推,“你慢点吃,这梨子我多的是。”
第124页 “得了,我吃两个就够了,哪能吃得了这么许多,我又不是饭桶。”酆夙扬把最后一口咽下去,伸手找他要布巾,“盛烟,擦手!” 盛烟取过半湿的布巾扔到他脸上,“自己擦啦,还想我服侍你啊!” “嘿嘿,给我擦擦又怎么了。” 酆夙扬胡乱擦了擦手,把布巾扔还给他,就不客气地往他床上一躺,舒服地摸摸肚子,道:“不错不错,真是又甜又解渴。” “我说你要上床好歹把靴子脱了呀!”盛烟盯着他那双满是尘土的鞋,抬脚踢了踢,又问:“这么多土啊,你白天又去后山练功了?” “嗯,当然了……一日懈怠不得。师父回来要考我的,他说了,如果他回来时我能接上一百招,才肯教给我下套剑法。” 酆夙扬晃荡着腿,双脚交叠在床沿上,就是懒得脱靴子。 盛烟无可奈何地瞪他,看不过去,只好伸手给他把靴子脱了,嫌弃地往扔到一边,道:“你不是已经学了两套剑法了么,还有啊?” “那是……别看我师父长得一张不靠谱的脸,但他的剑法当真绝妙,我想都学过来,过两年就能打败他了。” 酆夙扬豪气万千地说着,脸上傲然之气尽显,但还确实不是吹嘘,他在武学上一直踏实,日益精进。 胖酒鬼师父为什么要躲起来,就是因为这小子学得太快,他快招架不住了。 盛烟不信地努嘴道:“你有这么厉害?改天,让我也见识见识你的剑法好了!”不亲眼看看他是不会信的,不过说实话他很羡慕酆夙扬能有这么高的武功。 “好啊!”说着,酆夙扬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凑到他耳边道:“那后日吧,我看明日起要变天,后日说不定会凉慡许多,你在橘子树下看我练剑,也不怕晒着。” 两人就说定了,还习惯性地勾了勾小指。 这晚上,盛烟也是不知不觉睡着的,前一刻还与夙说着在灵邺的见闻,后一刻就倒在他肩膀上睡着了。 酆夙扬捨不得吵醒他,就还是仍由他保持着这种姿势,趴在自己身上睡了一宿。第一日起来再次腰酸背痛,想了想,酆夙扬索性找了套心法出来,准备以后睡觉时练练,等练上一段时间,估计盛烟再怎么睡相不好,自己也不会觉得难受了。 第二天很快就到了,盛烟在午膳后瞧了瞧干透了的竹篾条儿,觉得挺合宜的,就让俩丫头把他的小香炉给架上,然后把熏巾笼给拿过来。 “这熏衣熏巾都是一个理儿,只是所用的熏笼大小不一样,先让你们熏巾试试。”盛烟边把熏笼放在香炉上罩着,边对她们慢慢说道:“这香炉下头,最好先放盆水,因为怕你们火候掌握不好,有这盆水放着,就不会把东西熏糊了。” 杏儿和馨儿忙不迭地点头,耳提面命地跟着学。 盛烟把一截小竹篾扔进了炉灰里,用白铜筷子把香炭殜拥簇在周围,又道:“这竹篾的香气和橘树叶的香气已经杂糅到了一处,能让其燃发出来即可,因为不是香丸,也就不需要过多技巧,但这香气是很清新的,与芙蓉蔷薇等熏衣香相比虽然淡了些,但贵在自然。” 不消一会,这香炉里已经发散出了极其清雅的香气。 盛烟禁不住深吸一口道:“草木天真香,其香清,若春时晓行山径!” 反正已经开始熏巾了,他干脆也拿了两方帕子过来,让她们一同熏了,熏好后,自己拿了塞进腰带里,说自个儿要出去走走,留待俩丫头自己在他房中折腾。 偶尔把他房间熏一熏这种香气,也是不错的。 依着约定好的时辰与酆夙扬在枯井照面,盛烟把帕子递给他一方,道:“喏,草木真天香的帕子。” 酆夙扬拿在手上闻了闻,忍不住笑颤了,“哟,不愧是我捣弄出的香,也不比你们制香师做出的香丸差嘛。” 盛烟伸手捏住他的鼻子,扭了扭,道:“好啦好啦,也就是你这只耗子精碰上我这只火眼金睛的猫了,不然谁能注意到这种香?!” “是了是了,还是你最厉害。” 酆夙扬把帕子塞进衣襟里,拦腰抱起他,这次居然换了一种轻功,头朝下地栽了下去。 盛烟几乎以为自己要头着地了,心都蹦掉了嗓子眼,却感觉自己突地掉了个儿,仍然是在酆夙扬怀里稳稳落了地。
第125页 睁开眼一看,自己紧紧挂在他身上,赶紧松开手,开始拳打脚踢。 “得得得,好了好了啦!” 酆夙扬捏住他的手,往身后一带,闷笑了一路,又被盛烟打了一路。 两人抵达后山时,山间正是清风拂面,花香满溢,不热不冷。 “我就坐在这里,你可以练剑了!”盛烟找了一块石头,正好在一簇蓝色苜蓿里,便撩起长衫坐下,双手托腮,摆好了一副要好好欣赏的姿势。 酆夙扬微微扬起下巴,对他轻轻点头,在一块大石头下摸啊摸,摸出一把剑来。他垫脚在石壁上一踩,便直直跃上空中。 随即一个鹞子翻身,反手拔剑出鞘,一个剑花飞溅而出,在日光下耀目生辉。 盛烟瞬时张大了嘴,眼睛直愣愣地撑大着,盯着他上下翻飞的身影,眼珠子来回乱转。 几乎看脱了眶。 就见酆夙扬长发飘飞,忽的一剑到底,于花丛中挑起一丛,一时间蓝色花瓣如雨飞散,零零落落。他在花瓣中上下跃动,挑抹横扫无数个剑花,却是半片不沾身。 这样的酆夙扬,是盛烟从未见过的。 他静时皎如玉树,濯如清溪,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巍峨若玉山之将崩。一旦剑尖抖动,竟是疾如风、闪如电,利眼似鹰,四肢百骸无一不柔韧如竹,巧若灵狐。 剑气洒脱而剑锋狠辣,招招果决。 盛烟不知何时屏住了呼吸,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只觉得眼前的酆夙扬灼热得令人抹不开眼,也陌生得令人不敢直视。 他才陡然发觉—— 过去那个邋遢的小乞丐早已不见,他在不知不觉洗鍊脱变,变成了眼前这个芝兰玉树的俊逸少年。 作者有话要说:季榜好难爬上去喏,亲们帮帮忙给梨花点鼓励啦!o(∩_∩)o~ ps:感谢michellelxhm亲的地雷! 第四十二章 盛烟这几天都刻意疏远了夙,说要独自静思,不让夙来蹭床了。 酆夙扬很是疑惑不解,但果真不来了,每晚三更时来一趟看看盛烟睡下了没,再原路离开,或者又去后山,披星戴月,在山坳里迎风练剑。 现今已经入了秋,夜间的山风也是凉意袭人,但夙仗着身子骨硬朗,从不在意,只是挥汗如雨,待浑身湿透了就跳进水潭里扎猛子,直到四肢觉得顺畅了才从水里起来。 他仰面躺在花丛中发呆,遥望着熠熠星空,不知觉伸出手来想要触摸,却发现这明亮的星辰只可远观却无法触摸,看似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 心里,陡然就生出了一丝怅惘。 脖子上的香袋,是盛烟回到龙府就还给了自己的。他本来不想收回来,但盛烟说的对,这是娘亲留给他的,即便自己现在不在她身边,也该时刻记得娘亲,不要忘记终有一日,只要有机会,就应该承欢膝下侍奉她,切勿留下遗憾。 想到这儿,酆夙扬幽幽嘆了口气,想起胖酒鬼师父这次离开之前收到的那封信。 师父只说信是师叔送来的,但若不是急事,何以飞鸽传书,而且这封信很短,师父只看了一眼就烧掉了,第二日就急切地说要离开一段时日。 莫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酆夙扬禁不住忧虑,更担心的是……会不会是娘亲出了什么事? 他还依稀记得,自己离开那晚,娘亲抱住自己泪湿罗裙的样子,那么悲恸凄凄。在他被师父抱走后更是欲言又止,有话说不出。现在想来,当时娘亲的神态根本有些诀别的意味,还急忙扯下脖子上的香袋,塞给了他。 这个香袋,她经年累月戴着,他在此之前,都不曾见她取下过。 酆夙扬是越想越觉得不对,心绪繁芜,剪不清理还乱。 思前想后,更感觉师父有事瞒着自己。或者说,从他上次回来后,就隐约埋藏着什么秘密,偶尔坐在墙头喝酒,都会时不时嘆息。 这哪里是他一贯无忧无虑的师父。 自己闯了那么大的祸,又被娘亲偷偷送走,他那高高在上的父亲知道了……会如何对待娘亲呢?几日的冷眼相待肯定是少不了的,那么会不会责罚呢,会不会把自己的过错加诸在娘亲身上? 这并非不可能,那个父亲心狠起来是谁也违抗不了的,酆夙扬愈发觉得娘亲的日子不好过。都这些年过去了,娘亲过于善良忍让,极容易被人排挤欺压,那么……他当日的离开不是间接连累了她吗?
第126页 如果事情正如他所料,他是否应该即刻启程……回去? 酆夙扬烦躁地挠了挠头,抬起眼时,眸子幽暗的瞳孔里迸发出锐利的寒光,映照在他还未开刃见血的长剑上,宛若凝霜。 可那个家,他是真的不想再踏足一步了啊…… 明月不知晓,愁思惹梦长。 翌日起,盛烟三更时也不再见到窗下的夙了。 “不会吧,这笨蛋真以为不想见他了?”盛烟坐在几案前自言自语,他不是故意耍性子,不过是自己男子汉的小小自尊心受到了一点打击,需要几天时间平复一下罢了。还有,他要用梨子的果肉入香,也需要机会独自试验方子才行。 这次不同往常,往常自己在半夜偷偷制香,都有夙在身边帮忙。但这次是给他做的香丸,自然不能让他参与整个过程,否则惊喜从何而来? 他可是非常期待看见夙收到他这份特别礼物时,脸上精彩的表情。 但是,他要是最近都不来了,盛烟也很苦恼啊! 到时候他做好了,这小子不来,他如何送出去?偏偏每次只能是夙自个儿来,但凡盛烟想叫他,都没办法知会到他。这时盛烟才感觉到,如果哪一日夙突然消失了,自己想找他根本无从着手,无计可施。 “哎呀,我这是操的什么心?不管了,专心做好这个再说,他可能有事要忙,没几日肯定会出现的……”自我安慰一番,盛烟继续埋头翻阅香谱,誓要把这方子改进到自己满意为止。 由于前几日有了草木真天香做前车之鑑,盛烟再在厨房里捣弄些瓦缶这些东西,杏儿和馨儿也不觉得奇怪了,一心以为自家主子突发奇想,又有什么新的主意了。放心大胆地让他去捣鼓,她们自己看不懂也不问,乖乖做好自己的事就回房间歇息,心里还止不住感嘆,觉得自家小主子太入迷了,这么废寝忘食的,难怪会考上五品阶了。 盛烟全然不管这些,前日晚膳后试了一个方子,昨儿个晚膳后又试了一个方子,觉得效果只在中上等,并不算很好。 他就琢磨着今晚再变换一种方子。 第一个方子是比较简单的,用沉香一两研细了,加上用十个梨子研成的梨汁,合在一起放进一个小银甑里,放在水锅上蒸,反覆地蒸,直到梨汁收干了为止。这样做其实就是将梨汁的甘甜运用蒸气入味的法子,让沉香末吸入梨汁。 得到的沉香末其实香味还不错,梨香和沉香算是融合了,但盛烟嫌它的香味不够平衡,沉香的味道盖过了梨香,融合的不好。 第二个方子做了改进,盛烟将一枚沉香片削尖了,插入在梨子上,等这个梨子蒸熟了就下火,这回梨子的香气仍然不够浓,还是被沉香香气给盖住了,只要将沉香上炉子焚爇了一段时间,这梨子的果肉香就愈加浅淡了去。 盛烟苦思了一整日,今晚决定再换一个法子,这种法子是受到了南瓜羹的启发。龙家的大厨房的厨子有道拿手好菜,便是南瓜羹,将整个南瓜掏空,里面放进南瓜肉和其余材料做粥,这南瓜羹的滋味比单独用南瓜肉熬粥要好得太多。 既然是要梨子的果肉完全入味,他为何不能这样试试呢? 说干就干,就算失败了也无妨。盛烟这回将沉香片仍然是研磨成细末,但并不把梨子研磨成梨汁,也不削皮,而是直接将十个梨子掀开了顶儿,把里头掏空,将沉香末给倒进去,复而盖上梨子顶儿。依次做足了十个这样的香梨盅,放在银甑里,上水锅蒸。 一直蒸到了梨子全部发软,果肉快松散了,才下火。 盛烟原本想把沉香末给取出来的,但无奈发现沉香末都粘在了梨肉上,没法子弄下来了,就削了皮,干脆就着这些梨肉,一同放进捣钵给捣烂了。 翌日,他拿着这些杂糅在一块儿的梨肉和沉香末进了自己的香室,开始进行下一个步骤,继续研磨得更细,然后添加蜜膏、白芨水和蜡这些必需物,做成了香丸子和香饼子。当即投了一颗在香炉里,意外发现香气比前两种方子做出的更好。 在此基础上,他又添了自己近日才做好的蒸凝梨花水,重新做了香丸,发现花香、果香与沉香末更是相得益彰。 但这仍然没能让他满意,深思了一宿后,又研磨了檀香末依照此法放进梨子里蒸,与沉香末做出的香梨盅做比较。 “哎,我把这两者合起来说不定更好呢?”盛烟想着,又试着把檀香末与沉香末混合在一块,放进了一个梨子里蒸,这回,香气更上一层楼,总算接近于盛烟的想像了。
第127页 接下来就是完善配方的工序了,盛烟在霄香台埋头钻研了两日,把梨花水的分量和梨肉、香末的份两做了好几种配方,逐一尝试过去,每做一种就投入香炉中试炼一次。 这天,终于让他得到了满意的方子。 傍晚时分,盛烟捧着装有十枚香丸的盒子,从霄香台回到怜香居,稳妥小心地放在几案上,长长吁了口气,顿觉全身顺畅。 现在……就等夙了。 “今晚到底来不来呢?”盛烟心里很是惦念,用晚膳时一不留神支吾起来,张嘴就说出了心里话。 杏儿不解地问:“小主子在等着什么吗?今晚有谁要来我们怜香居么?” “哦,没什么。”盛烟赶忙敷衍过去,“我是说,今晚的西南风到底来不来呢……” “小主子觉得热么,不会啊,最近入秋了,早晚都挺凉慡的。”馨儿歪着脑袋道。 “啊,我就随口那么一说罢了。”盛烟无精打采地端着一碗鱼汤喝,心不在焉地差点被鱼刺给卡了。 是夜,盛烟等到三更,酆夙扬依然没有出现。 他不会因为自己不理他而生气吧?盛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烙饼子,半天睡不着,抱着枕头也毫无困意,折腾了半宿,才迷迷瞪瞪睡过去。 翌日醒来,盛烟就立刻爬起来,看了看几案上的盒子,心思流转,失望地嘆了口气。 “他还是没来啊。” 如果夙真生气了却还不知道我在找他,怎么办?盛烟没心思做别的事,这天便自个儿偷跑出去,带着绳索,想下到枯井,顺着地道去后山。 实际上他已经得到准许去后山了,但走平时哥哥们走的路实在太远,他为了尽快见到夙,想了许久,还是决定自己走地道。 然而盛烟毫无经验,身上的绳索带的不够长,他只得沮丧地沿路反回,再没有去试一次的勇气了。 难道,离开了夙的我就这么没用吗? 盛烟恨恨地踹了凳子一脚,烦闷不堪。 这日午膳他本不想用的,但大夫人传了话来,说是方夫人携带方家三少爷前来拜访,适逢碧飞碧升在家,盛烟也没在霄香台,那就一同吃顿便饭。 估摸着是平日与方翎走得近了,大夫人觉着自己与方家也算有了交情,才顺道派严妈妈来请的吧。 盛烟并不喜欢这种场合,但自己没有理由推拒,只好换了身华贵些的淡紫色衣衫,带着杏儿去了水榭旁的东厢房。 方夫人他是见过一面的,因为方翎曾请过大哥哥二哥哥与他方府做过客,因而寒暄起来也比其他世家夫人要随意了点。 俯首行礼,略微赔笑说了几句话,盛烟就垂首站立在一边,紧着二哥哥在前头,回方夫人的话。 听了一席,盛烟心里有些些许讶异,原来方夫人这次上门,是来打听龙家的几位快出阁的娘子,问得详细而殷切,这架势一出,任谁都猜的到,方夫人是有意与龙家结亲的。 而她携带着三公子上门,不若是给大夫人相女婿的吧。 盛烟也就仔细打量了过去,觉得方翎着实是方家子嗣中最出色的那个,眼前这位方三少尽管面容清秀,但眉宇不够疏朗,眸子不够清明,给人感觉竟是有些孱弱。 难怪方夫人如此着急给这个儿子相门亲事了,但看大夫人的脸色,想必并不十分满意这个女婿人选。 她吶吶回了几句,转而问起了方翎,“你家淙白年纪也不小了吧,我记得他比我家飞儿的生辰相隔不过三月,是否有了属意的人家啊?” 方夫人连忙笑言:“淙白一向顽劣,我与他爹那是头疼不已,现今啊是想把他几个哥哥的事儿都定下,再才轮到为他操心呢!” 大夫人这厢点点头,翘了翘尾指上的指套,才笑道:“淙白这孩子我是喜欢得紧的,我家五娘子比他刚好小一岁,琴棋书画是样样不差的,模子也俊。再则,四娘子与你家淙玉该是良配,年岁也正好相差一岁,就是先后有几家夫人都派人来过了……” 盛烟听得一愣,下意识地抬头,就瞧见龙碧升变了脸色,凝眉低头,不知在困扰些什么。 若是方翎成了龙家的女婿……盛烟摇摇头,他的感觉不太好,总觉得会有哪里不对劲。 又看了看龙碧升,发觉他的神色更幽闭了几分。 唉,真是岁数越大,烦恼越多啊。盛烟止不住在心里嘆息,这顿便饭是吃得味同嚼蜡,相信两位哥哥也同一样,伸筷子的次数两只手就能数过来。
第128页 午膳在冷淡的气氛中结束后,方夫人起身告辞,领着方三少匆忙离开。 或许,是回家与方老爷立马商量方翎的婚事去了。 但方翎不是说过么,若非他甘愿,这决计不会答应的。盛烟在心里埋下一个问号,且看着,他能否反抗到底,对抗成功吧。 中午几乎没吃,晚膳自然吃得多了些。盛烟吃了顿舒服的饭,散步了半柱香消食之后,便早洗漱躺到了床上,翻来覆去想着夙会不会来。 似睡非睡之时,盛烟突然感觉耳边有些痒,伸手一抓背后有个软乎乎的小东西,连忙翻过身转过来。 就见一只浑身雪白的小猫咪趴在床边,脑袋斜斜地摇晃着,身子还站不稳,眨巴眨巴一双墨绿色的眼珠,与他大眼瞪小眼。 盛烟倒吸一口气,抬手捏了捏它的粉色小肉垫,小猫迷茫地偏过头,瞅了瞅他,轻轻吐出半边舌头,奶声奶气地“喵~”了一声。 啊啊啊,直接戳破了他心头上咕咕直冒的泡泡啊有木有?! 盛烟一把将它抱起来,举到脸颊便蹭了蹭,探出头去找人,“夙夙夙!出来了啦,我知道肯定是你!” 酆夙扬从屏风后踱步走出来,衣袂轻扬,对上盛烟墨石般的眸子,抿嘴而笑。 作者有话要说:小司重出江湖了,耶耶耶!这次会好好长大了~~~~ ps:感谢lilingsky123亲扔给梨花的地雷╭(╯3╰)╮ 如无意外,星期天加更,还是三更哦,啦啦啦! 第四十三章 近来,大老爷手中的生意告一段落,在家中盘桓了些时日,这日便把几个儿子召集在霄香台,训示教导了一番。 他端坐在堂上,指着手边的四角麒麟香炉道:“《陈氏家训》中写道氏族大夫平日生活,熏衣剃面,傅粉施朱,驾长檐车,跟高齿屐,坐棋子方褥,凭斑丝隐囊,列器玩于左右,从容出入……望若神仙。” 龙碧飞即刻颔首道:“爹爹说的是。” 大老爷轻微点头,扫视他们一眼,又道:“如今你们之中,已有三个制香师,龙家的家业需得你们固本培元,切勿以为考入了品阶便可轻松度日,制香师的最高品阶,龙家历来还未有人可攀登的上……问鼎九品阶才是为父对你们的期望,明白吗?” “是!”几个儿子异口同声,垂首而立,神情严肃。 但说到底,制香师的光辉前程是建筑在天翔朝佛教的鼎盛与国泰民安之上,如果有一日这些东西一朝倾覆了,他们又该如何? 龙碧飞看着父亲远走的背景,心里忧思深重,前日他接到岑二少从军营发来的信笺,陡然意识到龙家这些年来出了香品就无其他经营,实在有些不妥啊。 相较之下,方家不但经营香品,还有打量田产和房产分置在各地,其实顾虑的要更为全面和长远一些。如今虽说仍旧是龙家在家业上更胜一筹,但谁能料到以后呢? 或许龙碧飞天生比其他人更容易殚虑,什么问题都会先从最坏的结果开始打算,他在心底嘆了口气,但愿是自己多虑了吧。 龙碧升这些时日的精神也不大好,看见碧飞凝眉,也忘了上前询问。 反而是盛烟注意到两位哥哥的脸色,心里疑虑重重。两位哥哥最近的心事更重了,却不知是为了什么,应该不会是为了制香上的事情,那他……就不好过问了。 自从盛烟考上了五品阶之后,四五六三个是卯足了劲头想做出一番成绩,期望明年的品阶试能博得一席之位,甚至想要超越盛烟。 因而,霄香台越发呈现出勃勃生机,整日熏烟缭绕,龙家几位少爷都在彼此较劲,暗中追赶。 盛烟装作不知,还是每日按着时辰过来,有时还提前离开。 龙碧沉见他如此,心中更是不忿。 加上他手中还拿着那块被方翎掉了包的假龙涎香,终日锁紧眉头,不能静下心来。这东西如何处置才好呢?他自然不敢变卖,但也不敢留着自己今后使用,因为担心一旦被人发现,自己根本解释不清。 这块龙涎香就成了一块烫手的山芋,在他手中颠来倒去。 龙碧炼的手伤好了之后,倒真正消停了一段日子,开始耗费整日整日的时间在霄香台,确实极为刻苦,但他的身子却是禁受不起,坚持了半月就不成了,神色萎靡起来,不得不缩短了用功的时间。心里也是苦闷,看着盛烟的眼神渐渐的,多了些许怨毒。
第129页 盛烟对此并不在意,只要他们三个不找他的麻烦,他是乐得清闲度日,不去揣测算计的。 又因了从夙那里得着了雪白小奶猫,他的心情才傲若骄阳,每日笑脸迎人,对谁都是一张笑意融融的脸蛋,五官也出落的越发精緻了。 金雕玉琢且谦逊有礼的十公子,在龙家开始被僕人们津津乐道。 “小司小司小司!”盛烟抱着小奶猫在床上玩耍,因为它刚出生还不足月,走起路来歪歪倒倒,经常看得盛烟哈哈大笑。 那晚上盛烟才知道,酆夙扬消失的几晚是去外头找寻觅猫咪了。野猫他见了不少,但毛色都不够好,心里不如意,就去了永嘉城里的大户人家,在暮色里飞檐走壁。不知道的若看见了,还以为他是个飞贼,但他不过是想找一只和小司相似的小猫,拿回去哄盛烟开心罢了。 至于盛烟为什么忽然疏远了他,他其实压根没想明白。 但黑猫没找着,他发现了一只刚出生的猫崽子。酆夙扬把它从猫窝里拎起来左看右看,觉得这崽子迷迷糊糊跟盛烟睡着时的样子好像,就想也没想地抱了回来。 把它往盛烟床上一放,猫崽子不负他重望,成功俘获了盛烟的心。 酆夙扬这才走出来,凑到盛烟旁边撞了撞他的肩膀:“肯理我了?” “笨蛋!夙是大笨蛋!”盛烟撅嘴瞪他两眼,怀里的小奶猫也跟着他睁大眼睛一起瞪。 酆夙扬顿时无语了,摁下小奶猫的脑袋一顿狠揉。“你这小崽子,这么快认了新主人了哈?” “夙你不准欺负小司!”盛烟拉开他的手,轻轻地给它顺毛。 “这猫也……还叫小司?”找个猫回来就是想他忘记死掉的小司,怎么还给这猫叫这名儿呢?酆夙扬转念一想明白了,拍了下他的肩头,“好啦,反正是送给你的,随你的意。” 盛烟笑得眉眼弯弯,把小司往他怀里一塞,转身拿起几案上的盒子,打开盖子。 往他鼻子下面一递,问:“香不香?” 酆夙扬深吸一口气,连忙勾起嘴角点头:“这香气我喜欢,你用了梨花?” “非也非也,还用了梨子的果肉!”盛烟笑得痛快,把盒子盖好往上抬了抬,“喏,送给你的。” “送给我的?”酆夙扬抬眼瞄着盛烟,“你……专门做了送给我的?” “废话,说送给你的当然是我特意做的!怎么你不想要啊……”盛烟说着要把盒子收回去,被酆夙扬单手夺了过去。 小司跐熘一下从他身上跳下去,因为站不稳,还倒了个儿,慢吞吞地半天才翻过肚皮来。 “呵呵呵……小司过来!”盛烟蹲下去捞起它,继续抱在怀里顺毛。再看酆夙扬,就见他视如珍宝般把盒子放进了衣襟里,还压了压。 “不过,这东西怎么用啊?我又没有香炉,就算有也没地方使啊!”酆夙扬苦恼地问,他可不想收了礼物只能看着。 盛烟早考虑到这点了,微微扬起唇角,道:“用不着,我这做的是名副其实的浥衣香,你只要拿一颗放在叠好需要薰香的衣衫里,放上几天,衣衫自然就沾上了香气……当然用来焚爇也是可以的,如果你今后有机会,可留下几枚试试。” “嗯,这样说,等用了这香,你可以在我身上闻到梨果香了?” 酆夙扬心说这还当真不错的,盛烟身上有梨花香,我身上就是梨果香。 “是啊是啊,你今晚回去就放一颗好了,三五天后就把那外衫拿出来穿!”也不知道这人有几件长衫,一颗香丸能熏衣几件,盛烟倒还是不确定的。 酆夙扬一脸的跃跃欲试,自然是应了,一扫前两日脸上的阴霾,对他道:“对了,你还未告诉我,前几日因何生我的气啊?” “哪里是生你的气,我不过……是跟自己赌气来着!”看着软绵绵的小司,盛烟觉得自己不好再端着脾气,就一股脑吐糟道:“见过你的剑法,我心里嫉妒,总觉得你这般才像个男子汉,我啊……除了制香,好像什么都不会了。” 酆夙扬把他的话咀嚼了半天,笑出声来:“还以为你气什么呢?我不也除了武功,其他的什么也不会。盛烟,所谓人各有志,术业有专攻,你只会制香不会别的有什么不好?你看,几枚小小的香丸就能让人衣带添香,很了不起的。”
第130页 “真的?”盛烟也看过野史杂闻,知道天翔朝之前的这片土地上出过不少能征善战之人,那是人在他眼里都是大英雄大豪杰。“比起制香师,作为男子,难道而不是仗剑走天涯更加令人嚮往么?” 酆夙扬忍不住抬手揪了揪他的鼻子,“你呀,想得太多了!无论是仗剑走天涯,还是制香,只要是自由自在自己想做之事,那又有何分别?男子汉不一定都要舞刀弄剑的,你只要做你想做的事就行了,制香是你的心愿,你也很喜欢,那不就得了。” “嗯,说的也是。”没想到这小子挺有一番见解的。 “不过,制香师只能存在于太平盛世,要是遇上战乱,你们可就没出路了。” 忽的,酆夙扬冒出这样一句话。 盛烟沖他瘪瘪嘴,道:“我也当然也是明白的,所以啊,只有天翔朝有真正的制香师,在周边小国,制香的人家绝没有我们这样的地位。然而,制香师的最高境界应当不是做出绝世之香,最好的香品也不是龙涎香……我总觉着,只要香气能使人愉悦,哪怕它是不能登上大雅之堂的草木真天呢,也是弥足珍贵的。” 酆夙扬不懂制香,但听见盛烟这番话也觉得惊诧,从来人们都是追求最名贵的香品,例如龙涎香此类,以此来显示自己的身份高贵、品味卓绝……皇宫深院更是如此。 盛烟的想法,如果有一日能公布于众,可想而知,会引起显然大波,具有巨大的颠覆力。 但是,他打从心底贊同这番话。 何必非要是龙涎香呢,只要香气能令人感受到快乐和舒畅,那便是好香,是适宜的,是值得真心对待的。 “盛烟,就按你的想法去做。哪怕是其他人不贊同你呢,我支持你!” 酆夙扬挑起大拇指,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你当然得支持我了!”盛烟笑着抿抿嘴,低头又去逗弄小司,“夙你看看它,怎么这么懒啊,玩着玩着就睡着了……不过啊,给你看个有趣的。” 他说着伸出手指点了它脑袋一下。 小司眯着眼抬起小脑袋,朝左边歪了歪,又朝右边歪了歪,然后脖子在空中转了一圈,顷刻倒下去,伸出爪子按住耳朵。 “噗。”酆夙扬笑得喷口水,瞄了瞄小司又看了眼盛烟,心说你睡着时我戳你的脸,你也差不多是这种反应哪,哈哈……不过,你肯定不会承认的。 于是从这晚上开始,两人睡觉的床上多了只毛茸茸的小奶猫。一开始小司还窝在两人之间睡觉,但睡着睡着身子好重喏,掀开眼皮一瞧——盛烟主人你想挤死我么! 虽然猫是很抗挤压的,但是,这两傢伙抱得太紧了吧?小司决定马上抽身,窜到他们脚边上去团成一团。 喵~终于可以舒服地睡个好觉了。 但有了小司,好处是显而易见的,酆夙扬再不用烦恼怎么叫醒盛烟了,在他动手之前,小司会直接爬上来,伸出一只爪子,用肉垫摁住盛烟的脸,踩呀踩,来回踩,再换个爪子踩,直到把盛烟弄醒。 小奶猫也很快得到了杏儿和馨儿俩丫头的厚爱,喜欢得不得了,还抱去在小夕跟前炫耀,说这是小主子花重金从一个波斯商人那儿买来的,可名贵了。 盛烟对此表示无所谓,只要她们不怀疑这只猫是有人送的,随便她们去脑补。但有一点,这一次他绝对不会再让小司重蹈覆辙,变成某些人手中玩弄诡计的工具。 为此,他特意抱着小司在龙家大宅里走了一大圈,务必让每房的丫鬟婆子都见过他怀里的小奶猫,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他的猫,谁敢招惹了来,那就是跟他过不去。 说来小司也是格外乖巧,还有点傻乎乎的,旁人逗它,它的反应总会慢一拍。生气了也会炸毛挠人,但走路还歪歪倒倒,挠出去的爪子就显得力有不怠了。 龙碧飞这晚遣茗言过来请他去沉香阁一聚,盛烟也不更衣,抱着小司就去了,比过往更随意了几分。 行至水榭后头的桃花流落,盛烟停了停步子,看了看水里的鲤鱼。这时,小司却忽然从他怀里跳了出去,向一个石头缝里钻。 这可把盛烟急坏了,生怕它卡在里头出不来了,抬脚追上去想要抓住它。 不料小司一下掉了进去,盛烟只好绕过这块石头,钻进假山山洞的里面去找。这个山洞较矮,本就不是给人通过所建,盛烟矮着身子吃力,连忙对外头的茗言摆手,让他不用进来,这块儿两个人是呆不下的。
第131页 他适应着黯淡的光线看过去,发现了小司雪白的身影,刚要伸手去抱,忽然瞥见一块石头后面有一只绣花鞋,只露出了一角。 剎那间,盛烟心口一紧,大着胆子探出脑袋,原来里头还有一个凹陷的空洞,眼前的景象吓得他顿时腿脚一软。 他赶紧抱起小司,低头沖了出去。 那张灰败的脸孔,盛烟认得,不就是曾经与夙夜间採花,在路上撞见的那个与易妈妈说悄悄话的丫鬟么? 他还记得,那个丫鬟是……五姨娘的贴身侍婢。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晚上看见一只母松狮带着四只小松狮出来遛弯,就见四团毛球球在地上跑呀跑,好萌啊~~~~~一只散步的小猫正好经过,蹭一下,爬上树了,趴在树上愣是不敢动,噗~~~~~~ 明日三更~亲们不要错过哦!o(∩_∩)o~ 第四十四章 盛烟食不甘味,这不是他第一次看见尸体,但事发突然,他着实受到了惊吓。 但他很快镇静下来,决心不把这件事告诉他人知晓。 想到这个丫鬟当初与易妈妈说的话,说不准……是被杀人灭口了吧!那么是谁要戕害于她,答案显而易见。这件事与大夫人定然脱不了干系。 他不能白白浪费掉这个绝佳机会。 他从来没忘记过,当年秦妈妈的死。秦妈妈有些话直到死都不敢说出口,盛烟想了几年也琢磨出了一些因由,要么是她有把柄落在某个不得了的人物手里,要么是有人要挟她,把有毒的香丸送给了三哥哥。 秦妈妈分明晓得自己与三哥哥感情甚笃,她更加没有害他的理由,因何会送毒香丸过去?其中必有蹊跷,而且她知道自己被发现就是死罪,也没为自己喊冤,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她早料到有这么一天。 在龙家,谁有这样的权势胁迫一个下人? 首当其冲,是大夫人。 但大夫人有必要害死三哥哥么?盛烟想过这层,忆及当年三哥哥在龙家得宠的程度,立时也就回过味来了。 龙家的主母容得下一个比自己儿子还得宠的庶子么?她绝非那种心胸宽广之人,四姨娘过去就说过这点,让他躲着点。大老爷不好惹,主母也是惹不得的。 盛烟过去不明白四姨娘为何总让他忍耐,后来才明白,若风头太盛,甚至有压过了大哥哥二哥哥的势头,虽然两位哥哥可能不会觉得如何,但大夫人定然是容不下的。 三哥哥的死,秦妈妈的死,还有今日这个丫鬟的死,如若都与大夫人有所联繫……盛烟胸口起伏着,觉得自己应当谨慎处理,如果可以抓到大夫人的痛脚,或许往后的日子要更顺遂一些。 现今大夫人明里暗里也表示出了对自己的喜爱,但也不得不防。 她终究是知道大老爷一直不宠爱自己,才会较为放心。刚过名到二房的那段时日,大夫人不也一直阻碍二哥哥与自己亲近么?当初她是处于什么心态,害怕二姨娘在背后指使我做出什么不利于二哥哥的事,还是单纯地厌恶我这个庶子罢了? 盛烟又往深了想,是越想越心惊,手指都有些发麻。 现今大夫人放任大哥哥二哥哥与自己来往,应该是看到了自己的价值,觉得自己的出头可以抑制住这些年得宠的三姨娘吧。 不然在葱茏被大老爷打死之后,她怎的不再为其寻觅通房丫头了,连再娶姨娘的事情也都压在手里不肯同意了。 大夫人发现自己能成为一颗可资利用的棋子了,所以才改变了策略,进而鼓励两位哥哥与自己亲近,同时有机会就拉拢拉拢,表露关切,让自己好按照她的想法去行事。 盛烟在心里冷笑着,大夫人果然高招,但二姨娘也是深不见得的一池水。她的心思只怕比大夫人更要深了几层,旁人或许以为她这几年安心休养,过起了恬静的小日子,但只有盛烟知道,二姨娘可能筹谋着其他事情,包括利用自己试探三房三个少爷的城府。小司的死,他还没有找二姨娘算帐,不是就此揭过就算了,也不是看在银子的份上就不计较了。 一码事归一码事,盛烟心里自有一笔清清楚楚的帐! 眼下,就先把这具尸体的事儿搞清楚吧,但是……他该如何做? 盛烟在龙碧飞那儿吃了晚膳,与大哥哥二哥哥有说有笑,但心里一直思虑着这件事。一回到怜香居就关进了房内,让杏儿和馨儿不许打扰。 他深思半宿,觉得自己只能找夙帮忙。 酆夙扬这晚来的还算早,出更时就到了,发现盛烟抱着小司发呆,扑上来挠了他一会儿痒痒。半天发觉盛烟眉头深陷,才问:“怎么了?”
第132页 他现在已经能敏锐地感觉到盛烟是在忧思、生气还是在闹别扭了。 盛烟的眼神也不闪烁,放下小司,直直望向他,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发抖。 “你慢点说,别着急,可是出了什么大事?”酆夙扬双手扶着他的肩膀。 盛烟喘息了一会,总算能说出口来:“夙,有……有死人。” “死人?你是说……龙家有人死了?”如果是正常死人的人,他不会被吓成这样吧。酆夙扬很快领悟道:“难道说,是你无意当中发现了什么人的尸体?” 盛烟点头,幸好夙能一听就明,不然自己还得详细说起。 两人趁着夜色就跃出院外,酆夙扬拉着盛烟小心行走,偶尔使用轻功避一避巡夜的护院,不消半刻就到了那座假山跟前。 盛烟一想到这里头有具尸体,顿时不寒而慄,往夙身边靠了靠,道:“尸体就在那假山山洞里头,平常不会有人往这里走的,若不是小司跳了下来跑进去……” 他这时才想到,该不会当时小司是闻到了血腥味,才故意往里面窜的吧。 酆夙扬不想让他再进去一次,就宽慰了一句:“别怕,你且坐在亭子里,有人经过就说来吹吹冷风醒脑的,我进去探探。” 盛烟照做,就看着他矮身进到了里头,心再次提到了喉咙口。 夜风凉慡,不至于吹得人瑟瑟发抖,但盛烟还是觉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他抬头望月吟了两首诗,才慢慢平缓了呼吸。 不消一会,酆夙扬从假山里走出来,躲在一个柱子后与他说话。 “盛烟,这丫鬟应该刚死不久,有可能是今晨死的,脑袋后面有血迹,应该是被人砸了脑袋毙命的。我看……杀她的人还来不及处置尸体,所以临时把尸体藏在这里,弄不好,今夜就会来拖走。” 盛烟惊觉地望着他,“夙,你怎么敢去检查尸体?” “呵……死人有什么可怕的,我未离开那个家之前,几乎天天看见有人被杖毙,什么样的没见过。这丫头死的还算干净,只是不晓得有没有冤屈。”酆夙扬说的不以为意,说完才发觉自己这话漏洞大了,赶紧转了话头道:“你想不想知道害死她的人是谁?” “自然是想知道,否则我就说开了去,还找你做什么?”盛烟大着胆子站起来,看了眼那假山,“照你这样说,害死她的人今夜应该会回来,把尸体拖走,难道要毁尸灭迹?” “如果她是枉死之人,来人定是来毁尸灭迹的。”拿起盛烟的手,酆夙扬嘆道:“还是吓到了吧,手这么凉?” 盛烟不服气道:“你不怕,那我也不怕!” “呵呵,跟我比这个做什么,不怕尸体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酆夙扬摇摇头,他那是见多了才锻鍊出来,一般人家哪里会让孩子日日见杖毙人的场面? 他的悲哀,盛烟还是不知道的好。 “那我们要躲在这里,等他来么?”盛烟攥紧了他的手问。 “嗯,我看看……”走到亭子外头向四周望了望,酆夙扬看见外墙上面有一棵樟树长得比较高,还正好挨着琉璃瓦,就搂起盛烟指了指上面,“在那上面伏着,有树叶挡住,不容易被发现。” 盛烟也觉得不错,只要别让他躲在假山后头,他都能忍受。 酆夙扬就抱着他往空中跃起,脚垫着石头就飞上墙檐,幸亏两人不重,在琉璃瓦上趴好了,并未弄出什么大动静。 “你说,那人什么时候会来?”盛烟第一次做这种事儿,浑身不自在,才趴了一刻就四肢僵硬了。 酆夙扬知道他难受,伸出胳膊给他垫着点,道:“别急啊,偷偷拖走尸体这种事当然要等到下半夜才好做,到时护院就不从这里经过了吧?” “嗯,是的,下半夜这一片连护院都不来的,因为没有人住在这里啊。都是些亭台楼阁和水榭流落。”他怎么知道的怎么清楚?盛烟眯着眼看他。 酆夙扬尴尬地摸摸鬓角,道:“这有什么奇怪,我经常半夜要去你房里,当然得把每班护院巡视的路线搞清楚,不然不小心撞上怎么办?” 盛烟挑起眉梢盯住他,轻声笑道问:“不是吧,我看是你要去大厨房偷烤鸡吃,需得从这条路走比较近,所以才知道的这样清楚。” 酆夙扬立马仰头看月亮,装傻。 “夙,你看那个人……”盛烟忽的抓住他的腕子。
第133页 酆夙扬定睛一瞧,果然发现夜色中有个人影往这里靠近,连忙捂住盛烟的嘴巴,贴上的耳朵道:“等下无论发生什么,你千万别出声。” 盛烟快速点头,扯下他的手。 等人影近了,他们才发现,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而且都是盛烟认得的,易妈妈与严妈妈。 就听见严妈妈沉着一张脸把易妈妈推进去,又把一卷绳子递给她。 易妈妈明显不愿进去,但推搡了几下还是进去了。过了好半天,易妈妈气喘吁吁地拖着一根绳子走出来,绳子那端是被她绑起来的尸体。 “严妈妈现在怎么办是好啊?”易妈妈神色惶然地问。 严妈妈厉声骂了她一句:“问我怎么办,要不是你做的好事失手砸死了她,我用得着黑灯瞎火地帮她趟这趟浑水么?” “是,是。可谁知道这小妮子猜到了双鱼玉佩的下落呢,还说自己知道五姨娘当年藏了什么秘密,竟然来讹银子,威胁说如果不拿银子封住她的嘴,她就去拦大老爷的轿子!严妈妈,我这也是为了大夫人才痛下毒手的啊,不管怎样,还是先处置了她再说吧。”易妈妈不敢看尸体,估计头皮发麻,拖着被自己害死的尸体有些发憷。 严妈妈瞥了尸体一眼,冷声道:“她也是家里穷疯了,狗急跳墙啊!你让我想想,旁边有个荒废的园子,扔到那里头的枯井里罢了!” “好好!”也不知是庆幸自己不用拖更远的路,还是可以尽快摆脱这个死人了,易妈妈稍微松了口气,拖拽着尸体在地上,跟着严妈妈往外走。 盛烟默然看着,手指攥紧死紧,已然有些看不下去了。 酆夙扬握住他的手,把他的指头揉了揉,压低了嗓音道:“抱打不平也得看时候,她已经死了,要为她报仇,解决掉那个害死她的罪魁祸首才是。” 郑重地点了点头,盛烟放松了僵硬的手指。 酆夙扬搂着他跳下来,悄无声息地落地,一路尾随着她们。 易妈妈的年纪也有些大了,但她力气可不小,一个人拖起尸体往井口一扔,狠狠喘了几口气就恢复如常了。 “幸亏死的不久,不然等尸体完全僵硬了看你怎么扔?”严妈妈的口吻有些幸灾乐祸,但并非不认同易妈妈的处理方法,挤出一张笑脸:“这事儿不可有第三个人知道,你明白的吧?大夫人那儿,如果知道你办了件这么蠢的事,你下半年的月钱还保得住吗?” “是是!还得严妈妈多给我美言几句。”易妈妈谄媚地笑着,又背过去嘆了口气,接着道:“可严妈妈也听我一句话,这双鱼玉佩留不得的,不然毁了吧,一了白了啊!” “糊涂!”横了她一眼,严妈妈道:“玉佩是可以扔,但里头的东西呢?谁也不晓得五姨娘死之前藏了什么证据在哪里,只有这玉佩是条线索,不打开来一看究竟,主子如何能放心?!你和我又能睡个安稳觉吗?” 易妈妈心惊胆颤地搓着手,“那……我可是每年准时给七**三位小少爷烧纸钱元宝的啊,他们可千万别回头来找我啊!说来,那件事何尝不是个意外,不能全算在我们头上的……” “住嘴,这话是要烂在肚子里的!告诉过你多少次了?!”严妈妈警觉地看了看四周。 酆夙扬搂着盛烟往墙后退了一步。 不久后就听见了她们快步走出来的响声,两人躲在墙后的阴影里,一动不动。 待脚步声消失了,盛烟才愤然冷哼了几声,从酆夙扬怀里走到月光下,脸色一片莹白。 转回头,酆夙扬看见的是他握紧的拳头,“夙,这件事……我不能不管。” “很难。”酆夙扬并不贊成他涉险,“你现在还斗不过大夫人。更何况……你手里也没有证据。” “是,但这不代表以后不会!”盛烟挺起日渐宽阔的胸膛,静默了良久,才凝视着他,沉声道:“为什么庶子一定要承受这种命运?他们有什么错,我又有什么错?总有一天,我要让大夫人知道,让大老爷知道,错的最最离谱的是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不让能一口气看慡,我就不分开更了~~~~~~~~~~~~~记得摁爪啊亲爱的们!╭(╯3╰)╮ 第四十五章 白色素馨花,盛烟还未尝试入香过。 这日看到六哥哥龙碧炼衣摆上沾上了几片素馨花瓣,盛烟便多看了两眼,觉得有些意外。他昨儿个刚在霄香台与二哥哥龙碧升议论过素馨的花性,今日来了,就见六哥哥用了素馨,未免……有些太巧了吧。
第134页 不若,或许是他们想到一处去了。 自己想用素馨,也不能阻止别人用不是?盛烟很快释然,微笑着走进自己的香室。既然六哥哥已经用了素馨,那么这趟,自己再重新选一种花吧。 大老爷突然说要考他们功课,做一种花香露,他过往用过蔷薇、朱栾和梨花,还有现成的几瓶朱栾水藏在房中,随便拿出了一瓶便能技压群芳,然而……那是最后的后招,可算是压箱底的功夫,用蒸凝法得到的香水,岂是可以轻易施展与人前的。 更可况,如果拿了出来,他怕龙碧炼立刻就能怀疑上自己是动了他那瓶蔷薇水之人。而他考上五品阶时用的朱栾水,也会令人生疑。对于两位兄长,他还可以用蒸花香露的法子敷衍过去,但大老爷那么精明,恐怕只要闻一闻就能觉察出蹊跷。 因此,盛烟不敢拿出来。 但是他也不会甘愿被四五六哥哥中的任何一个压了下去,这花香露还是得做得出众,但不能让他们察觉出异样。 以他现在五品阶的水准,能做出何等花香露算得上名副其实呢?盛烟苦思冥想,觉得蒸凝法还是可以用,但可以把火候减弱些,再多用露水稀释一下,应当可以。 想到这里,他决定去大花园看看,如果不用素馨,用茉莉花或许也不错。 兴之所至,盛烟从霄香台出来走向大花园,进到院中随意看了看,眉头不由得蹙起,前日他还看到这里有大簇的几丛白色素馨,今日再来,却只见几小丛黄色素馨依靠在墙边,其余的显然都已被人采了。 六哥哥啊六哥哥,这又是何必?难道你以为抢夺了我想用的花,就能出口气,让我就做不出更好的花香露么?盛烟无奈地摇摇头,倒并不生气,只觉得可笑。 实际上黄色素馨的香气与白色的所差无机,如果他用黄色的来做,必定能比他做的更好,还能明摆着给他一个教训。然而,盛烟还不想把他们的争斗挑的那么明显,虽然六哥哥有意与他一争高下,但盛烟觉得这种较量实在无趣。 说白了,为了六哥哥浪费自己的功夫,犯不上! 盛烟闲庭散步,在大花园里转了几圈,觉得栀子花的香气也很明净,清香芬芳,也算是不可多得的花香。但是说来也奇怪,香谱中以此花作为主香味的香品极少,大多将它作为辅香用之,并不很重视。 他最是喜欢挑战这种被人忽视的香品,既如此,不如这次就用一用栀子花好了。只可惜栀子花的花期已经临近结束,过了九月就会谢了,他看这几簇的花朵都不够饱满,有点担心最后得出的香露效果不会很好。 但是,有困难才更有趣不是么? 盛烟心里打定了主意,就用栀子花了。 转身就去喊两个小厮进来,帮他一同採花。採好了所需的份量,他留着最后几多没有采。都採光了岂非太过霸道,总得留着一缕花香给他人欣赏不是? 心情愉悦地又在大花园里走了走,盛烟陡然发现有一丛绣球花开得娇娆茂盛。“奇怪了,这园子也有种绣球花么,哦,可能只是用来观赏的吧。”他自言自语嘀咕着,没在意地从旁边走过。 带着栀子花回到霄香台后,盛烟一头扎进了香室,专心将花瓣分拣开来。 另一边,还无法拥有单独香室的龙碧炼和龙碧熏在一个敞开的大房间里,分享着一个长形的楠木制香台,嘴角噙笑,望着手中大捧大捧的素馨花。 盛烟有单独的地方制香,旁人只要不进来,自然不知道他是否用了龙家传统的香露制造法。但除了龙碧飞和龙碧升,其他人是不会进来的。盛烟也就没有时刻防备的,诚然他为了不把自己的蒸凝法暴露出来,这次的确真准备用龙家传统的蒸香法。 龙碧升就嫌这个法子太过麻烦了,做了不少改进,大老爷深知他的性子,也就不加多问,随他去做。但盛烟还摸不准大老爷对自己是何种看法,若他擅自改进,可不一定能得到二哥哥那样的宽待。 且先用这法子做一瓶出来吧。 于是就取了小甑,将栀子花一层层地铺在里面,最好是带着露水的花瓣,全部都放了进去。然后将这甑放在火上去蒸,让蒸汽携带花瓣受热释放出的香精,在甑的顶部凝成香露,然后任由这些香露顺着器壁留下,从而从甑上的小窍流出。 盛烟看着火候,用瓷瓶收集好这些从小窍里流出的香露,反覆蒸了几趟,小瓷瓶中收集的香露就装满了。说来只要把握好火候,栀子花瓣放得足够多,这些香露的香气还是比较明净清雅的。
第135页 当然,比不得他用蒸凝法做出的香水。 为了让香露的香气多几层回味,盛烟又用这些香露浸泡了栀子花瓣,再把这些浸泡透了的栀子花放进甑里,反覆蒸取香露。 如此反覆蒸、反覆泡了几三四个来回,盛烟得到了一两不到的香露,装进了一个干净的小瓷瓶里。 这样就差不多了吧,会比四五六哥哥制出的花香露好一点,却不至于盖过大哥哥二哥哥的花香露。两位哥哥对于甑的改进其实已经接近于蒸凝器,相信不久之后就会大有精进。现在么,就让他再隐瞒一段时日好了。 蛰伏,是他从今日起韬光养晦的第一步。 翌日盛烟将这瓶栀子花香露呈给了大老爷,大老爷闻过之后放在了一边,问了盛烟制法和採花的过程,随后语焉不详地说了一句:“好。” 捋了捋鬍子,大老爷虽然没夸赞盛烟,但把这瓶香露与碧飞碧升制出的香露放在了一起,让管家林叔都存放进仓库里。 碧熏和碧沉见了,都暗地里皱起了眉头,但他们不比盛烟的动作快,香露现在还没做好。虽然心有不忿,但也没有法子,只能暗暗发劲努力,表面上还是心服口服的。 让他们觉得意外的是,龙碧炼忽然出列,奉上自己手中的瓷瓶,向大老爷道:“爹爹,小六也已做好了素馨花香露,请爹爹品鑑。” 碧飞碧升不约而同瞅了他一眼。 “哦,是么?拿上来给我看看。”大老爷眉宇含笑,接过碧炼奉上的瓷瓶,揭开塞子闻了闻,道:“嗯,还不错。” 龙碧炼高兴地露出一抹笑来,随即拱手道:“小六这瓶素馨花香露,其实论起来,要多谢十弟的建议,如果不是小十说起素馨花的香气很悠远,小六也不会想到用它。所以,小六想谢谢十弟,特意另外做了一瓶,想送与十弟。” “噢?难得小六有心……小十啊……”大老爷看向盛烟,“既然小六送你香露,就收下吧。你们兄友弟恭,为父看了很是欣慰哪。” 盛烟笑着接过碧炼手中的瓷瓶,回道:“六哥哥真是客气了。”但却心生疑虑,六哥哥这样对他示好,是何用意?他是故意在大老爷面前做戏,还是有别的企图? 不过一个小小瓷瓶花香露,又能有何玄机? 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并且揭开塞子闻了闻,表示自己很喜欢,对碧炼回礼道:“六哥哥,这瓶香露小十很喜欢。” 从霄香台离开后,盛烟拿着这瓶香露回到怜香居,将这瓶香露放在了几案上。 一瞬不瞬地看着它半刻,盛烟又揭开盖子闻了闻。 总觉得不是单纯的素馨花香。 莫非,龙碧炼加了别的什么东西?但,是什么呢。 盛烟这时禁不起埋怨起自己,这鼻子还是不够灵啊。要不要拿给二哥哥和二哥哥闻一闻呢?他思虑再三,又觉得这样欠妥。如果六哥哥真的没有添加其他多余的东西,自己岂不是表现的太过多疑? 临到夜间又闻了闻,盛烟还是心存疑虑,并不放心。 酆夙扬一更天来时,盛烟已经对着这瓶素馨花香露,撑腮枯坐了好些时候。 “盛烟,你怎么又在发呆?有什么事情想不通的。”他还是这个习惯,但凡有事想不通,就不肯罢休,有时还会钻牛角尖。 盛烟扁着嘴看他,拿起这瓶香露给他闻,“你闻闻,会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 酆夙扬认真闻了一会,摇着头说:“我闻不出有什么问题。不过,这……不是你做的吧。” “呵,是不是我做的,你倒是能闻出来么?”盛烟这才勾起一弯浅淡的笑来,“这是六哥哥送我的。” “嗳,龙碧炼送你的?赶紧丢了丢了!”酆夙扬说着就要给他扔了,被盛烟拦住,“我这厢扔了,不就没办法知道他在搞什么鬼了?” 酆夙扬皱眉道:“那怎么办?我可不觉得你这位六哥突然之间转变了性子,决定对你好了。” “那是自然,他费尽心机想阻止我入考,结果我考了五品阶回来,他只怕比五哥哥更嫉恨。所以……我也不信他突然间会想通,不跟我争了。”盛烟嘟了嘟嘴,“所以这瓶香露应该有些问题,被他做了什么手脚才对,可我却看不出来!” “总不能是花香有毒吧?”酆夙扬无意道,转念一想,这不是不可能,便对他缓声道:“盛烟,不是我小人之心,但我曾经见是过有人拿香露下毒的。”
第136页 “用香露下毒?怎么会……”盛烟从未往这方面想过。 酆夙扬扯了一束他的发丝在指尖绕了绕,沉重嘆息道:“怎么没有,我娘亲有位表姐,嫁给了一家名门望族做续弦,但过门一年之后有了身孕,但就在这时出了事,她开始偶尔呕吐腹泻,起初家人都以为她是因为怀孕才如此,但有日她突然呼吸急迫,腹痛交加,一口气没上来就昏阙了过去,等大夫来了……已经晚了。她口鼻流血而亡。” “竟有这种事,是中了毒?”盛烟忙问。 酆夙扬点点头,道:“没错,后来这家人才查出来,原来自从新夫人进了府,死去主母所生的大儿子便隔三差五送一幅花鸟画给她。但这些画都是有毒的,因为这位大公子在墨汁和颜料里掺入了紫藤精皮和种子研磨成的汁……久而久之,新夫人长期闻到这些带有毒性的墨香,终于中毒了。” 盛烟听得冷汗津津,喃喃道:“紫藤精皮和种子确实都是有毒的。没想到,一个人若要处心积虑要害一个人,真的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但后来还不是被人知道了么,这世上哪里有不透风的墙!”酆夙扬拿着瓷瓶在手中转了转,“我看,你想试出龙碧炼是不是有害你之心……有一个最好的办法。” 盛烟顿时一怔,抬起头直视他,“难道你是说,让我……但是,如果六哥哥真的用了毒……” “那便是他自作自受!”酆夙扬挑起一侧唇角,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如若他并非存有害你之心,这也是好事,能消除你们之间的罅隙,如若不然……你不必再宽容以待,一旦对兄弟动了杀心,他就再也不是你的兄弟!” 一时想起自己当初对兄长刺出的那一刀,酆夙扬默然凝思了片刻。那时,要不是大哥把自己逼急了,三番两次要迫害自己,他又怎么会…… 兄弟,那种人不配做他的兄弟。他到现在也不后悔刺了那一刀。 温柔和宽容,要留给值得他如此对待之人。 “你,让我想想。”盛烟能理解酆夙扬的想法,但他毕竟没有与龙碧炼没有什么根深蒂固之矛盾,这样试来试去已经很消耗他的精力,搅得他焦头烂额,他真的有必要……这样做么。 但翌日发生的一件事,让盛烟下了决心。 龙碧炼有意无意提醒到,别忘了使用自己送给他的那瓶香露,这实在令盛烟不得不加深了怀疑。 跟着,小司窜上几案,不小心打翻了这瓶香露,正要使几滴香露混入了砚台上的墨汁里,真可谓是巧合中的天意。 盛烟提起笔,沾着这些墨汁,画了一副满园春色图。 六少爷龙碧炼不久就收到了盛烟送来的这副画,表示甚为喜欢,还命人裱起来,挂在了内室的墙上。 此后龙家几位少爷各自相安无事,倒还真有了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美好气氛。 龙家大花园里的花开了又谢,秋去冬来。 直到一年之后,某日夜里,六少爷龙碧炼不知为何突发腹痛,一夜之间病来如山倒,整个朱栾院的僕人都慌乱起来。 盛烟将杏儿馨儿都派了出去,略微站在门口看了看,便回到屋中给斟了两杯茶,望向窗台边的酆夙扬,轻声道:“夙,真没想到……你会一语成谶。” 作者有话要说:矮油~又长大一岁哟~ 第四十六章 龙碧炼这次,因中毒而伤了元气。 本来他从娘胎里出来时,身体就比其他孩子孱弱,历经了这次的毒,有一月多都没能出得了房。 听闻大夫说第六子中了毒,大老爷眉宇一沉,也没详细询问,只命管家林叔彻查此事,甩袖子回了书房。 隔日,大夫人与二姨娘都来探病。当日下午,龙大少与龙二少也前来探病,送了两枚上好人参,嘱咐龙碧炼好生休息。 三姨娘则是从事发开始就一直呆在龙碧炼身边,一边盘问丫鬟书童,一边照看着。 盛烟是到了这日晚膳过后,才施施然从怜香居出来,进了龙碧炼的院落。 因为苦夏的缘故,龙碧炼服用药汤过后,总是吃不下东西。盛烟专门让杏儿和馨儿用山楂研磨的细末做入米糕,送来给他开开胃。 “十弟真是有心了。”龙碧炼抬手,让大丫鬟把食盒接过去。 盛烟客气道:“也没费多大点功夫,都是杏儿和馨儿的手艺,以前吃过一次觉得还不错,有健脾开胃之功效,恰好听说六哥哥苦夏,好些东西都吃不了,就让擅自做主让她们做好了给拿过来……六哥哥也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第137页 “嗯,等汤药这劲头过了,我就尝尝看。”脸色虽然不好,但龙碧炼还是挤出了一抹笑,对书童使个眼色。 即刻,搬椅子和奉茶的都齐齐上来了。 盛烟笑着摆手,“六哥哥不必忙,小十来看看就走的,你我是兄弟,何需讲这些个客套。”微微勾起嘴角,又道:“不过,这病实在是来的蹊跷,在护卫森严的龙家大宅,六哥哥竟然会中了毒,这也太奇怪了……六哥哥对此可有什么眉目?” “哪能有什么眉目,我也觉得万分不解啊。”说着,龙碧炼毫不避讳地抬头瞪视着盛烟。 盛烟笑意不变,转头对杏儿微微抬了下巴,示意她先退下。 杏儿微微一福,跟着龙碧炼的书童出了房。 她也不远走,就站立在门外的庭院中央,看着四周的僕人,笑容满面地寒暄起来。 这会儿,诺大的房间里就剩下龙碧炼与盛烟两人。 盛烟缓慢起身,在他房里转了转,最后停步在一幅画前,抿嘴笑道:“没想到六哥哥一直把我这幅画挂在这里啊。” “十弟这一年来赠予为兄的画中,就数这幅是我最喜欢的,山居四季图,几处飞白都极其到位,明明是烟雨迷濛的山野情致,却让十弟画出了磅礴大气,着实难得呀。”一句话有些长了,龙碧炼停顿了好几次才说完,可见这气息还没有完全调理得当。 “六哥哥真是过誉了。”盛烟眯起眼睛,转过身,俯身看着靠坐在床边的龙碧炼,语调轻缓地说道:“不知小十送给六哥哥的其余几幅画,如今放在何处呢?“ “自然是在我的书房了。”虽然装出对弟弟欣赏备至的模样很难,但还是得继续装模作样不是? 大哥二哥那么维护他,自己如何能将嫉恨之意写在脸上?龙碧炼笑着看他。 盛烟点点头,看来很是欣然,又问:“那六哥哥可觉出,十弟所作的这些画有什么特别之处么?” 龙碧炼微蹙眉头,一瞬即逝,笑言:“还请十弟明示。” “哦,也难怪六哥哥未能觉察,六哥哥自从去年做了那瓶素馨花香露,似乎就对素馨花香情有独钟,连房中熏床被的香丸都是用的此种,想必书房里焚爇的也是这种香……”盛烟稍稍一顿,眸子陡然明亮几分,道:“因而六哥哥没能闻出,我这些画也是散发着同样的香气啊……” “……什么?”龙碧炼端着茶盏的手忽然抖了抖。 盛烟连忙上前,扶住他的手腕,道:“六哥哥可要小心,若不经意甩了茶盏,僕人们进来看见了,还以为是我和你起了争执,给了你脸色看呢。” 言罢,盛烟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眸子里一点一点地渗透出的凉意,居高临下睥睨着他。 龙碧炼顿时浑身战慄起来,抬起一只手指着他的脸道:“难道你,你在这些画里……” “你生来冰雪聪明、心思缜密,如何猜不到我做了什么了?”盛烟已经决定摊牌,干脆连自谦之言和敬语都不用了,“要说那瓶素馨花香露算得上是你最得意的香品了,比起其他,你真是用了十二分的心……还不惜单独为我做了一瓶与众不同的,足足令我惶恐了一年啊!” “你,你……你怎么知道的?”龙碧炼磕绊着把茶盏放在木几上,两手抓住被褥,粗重地喘息着。 盛烟冷冷地横了他一眼,道:“人在做,天在看,你以为自己神不知鬼不觉吗?本来我只是怀疑而已,没想过你会对我能有这般狠心,然而……幸而我将墨汁里加入了这瓶素馨花露,否则至今都不知道,你竟然这样歹毒,惺惺作态,假意友善,却是背地里想害死我!” 龙碧炼从未见过盛烟咄咄逼人的样子,此时此刻才明白过来,盛烟早就不是过去那个柔弱可欺的小十。而且,他的腿,他的腿怎么会…… “你的腿,你的腿莫非早就好了?” 盛烟嗤笑着坐在他身边,低声道:“是啊,早就好了。六哥哥,我衷心奉劝你,不要再与我作对了,这次的事就此了解,你明日就去对大老爷说,是自己贪嘴,误食了集市上一个小贩卖的糕点,让他不必再查下去了。该怎么说谎更逼真,相信,不用我教你吧?” “盛烟,你就不怕我把这些都告诉给爹爹知道?!”如此被摆了一道,龙碧炼如何能够甘心。 “那你就去说啊,试试看,看大老爷是否会相信这么荒唐的事。”盛烟并不怕他挑明,“那瓶素馨花香露我还剩了一点,我可以当着你的面与大老爷对质。哦,忘了提醒你,当日你是吩咐小厮六子给采的绣球花吧,虽然你用五两银子堵了他的嘴,但可惜……他现在已经是二房的人了,昨儿个我还给了他银两为父亲治病。”
第138页 这下,龙碧炼的脸色愈加苍白了,激动地差点喘不过气,转而苦笑了几声道:“对,我是想你中毒,但并未想过让你死……龙盛烟,别把我想的那么坏。不过你还真是狠,这毒放在你身上或许服几帖药就没事了,但我怎么办,我这种身子本就活不了几年,为什么……为什么你就不能退让一步!你退让一步又怎么了,你都已经有五品阶在身了!我,我……不过是想好好风光几年,为我死去的娘亲争口气,仅此而已,仅此而已啊!” 五姨娘? 他差点忘了,龙碧炼与他一样,是死了亲生母亲的人。同为庶子,他也不过比自己早写些过入了姨娘名下,比自己多得到一些大老爷的宠爱罢了。 然而,他自出生起就有众人照料,呵护备至,三姨娘更是待他视如己出,哪里像二姨娘对待自己那样心机深沉。他从小到大,该有的父母温暖他得到了,还有不满,难道不是太过贪心了吗? 盛烟喟然地摇了下头,“六哥哥,你打从娘胎出来身患痼疾,是值得人同情,但三姨娘和大老爷都待你不错,只要你知己知足,自然有大好的前程,何愁不能考入品阶,那都是迟早的事。你不像我,只要稍一懈怠,就有可能受人打压。今日这事儿,都是你咎由自取,怪不得任何人。” “呵,呵呵呵……有些事你根本不知道,我的苦闷又何尝对外人说过的。”你又怎么知道三姨娘是否真心视我为己出,爹爹会疼爱我,你又怎知是因了什么?龙碧炼苦涩地咬下唇瓣,道:“罢了,你说的对,我若不存害你之心,今日也不会自食其果,都是因果循环……我认了。” 随即,他侧过脸面朝着内里,悠悠一嘆,请盛烟出去。 盛烟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他一眼,心底多了一丝奇异的不安。龙碧炼说他并非要想他死,这话是真是假? 看他的样子,似乎有事引而不说,是故弄玄虚,还是真的另有内情? 盛烟虽有疑惑,但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他不姑息龙碧炼,也是希望他不要再逐臭更过分的举动来。不然,等到了不得不撕破脸之时,他们连这表面的兄弟也做不成了。 只希望他能经由这次教训而悔过,不要再有这种害人之心。 然而龙碧炼说他没有多少年月可活,这番话还是让盛烟搁在了心里,挥之不去。五姨娘的贴身侍婢死后的样子,仍然是历历在目,到底五姨娘藏着什么秘密,这件事又与大夫人有什么牵连?甚至于,五姨娘之死,是否隐藏着一个天大的深宅秘辛呢? 更蹊跷的是,龙碧炼的病因何这么些年还治不好?究竟是因为从娘胎带出的病灶太深了,还是有其他原因呢。 盛烟至今,还是琢磨不透。 事隔几日,盛烟把龙碧炼的这席话,忍不住对酆夙扬说了。酆夙扬听了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对他道:“龙小六这语气听着,倒与我的四哥挺像。” “你四哥?怎么个像法。”盛烟抱着小司,认真地听他讲。 小司现今已经长成一只雪白的大猫,长毛抖擞,一张圆乎乎的小脸看起来还是有些呆,眼珠子的颜色比幼时浅了一些,碧绿汪汪的。但它的习惯还是没变,习惯在盛烟膝盖上躺着睡觉,习惯蹲在酆夙扬肩头摇晃尾巴,经常把尾巴甩来甩去,就为了能把酆夙扬头上的发带给扯下来。 只要扯下来,他就欢快地喵呜一声,叼着发带窜到盛烟怀里,献宝似的仰起头。 这会儿它是睡着了,趴在盛烟大腿上发出细细的鼾声。 盛烟摸着它的后背,就听见夙慢悠悠地说道:“我四哥也是一出生娘亲就死了,打小给我那爹的大夫人养着,在名义上勉强算是嫡子吧,所有人都挺疼爱他的,他要什么就能有什么。我一直羡慕他,以为他什么都不愁,应该过得很开心吧,但后来才知道……他并不开心,有一次无意中对我说,娘只在人前对他好,背过身去对他就是另一张嘴脸。爹也不是真的喜欢他,不过是因为他对其死去的母亲心存愧疚,所以一直想着要补偿他罢了。” “如此说来,你这四哥也是人前笑人后哭了?”盛烟的手指冷不丁一紧。 小司忽的被掐醒,扭了扭脑袋,从他身上跳下来,三两下跃上了酆夙扬的肩头。 酆夙扬浅笑道:“那也不尽然,他对我说的这番话或许也半真半假,要说到委屈,如果一个人总想着自己,他永远不会觉得事事公平,总会感觉委屈。但如果他愿意为他人想想,换个角度,说不定就不会这样认为了。”
第139页 “嗯,你说的对。”自己何必为龙碧炼的话儿介怀呢?是非黑白各人都有自己的一套标杆,自己只需做自己认为对的事,不存有害人之心,也就够了。 总之,还是那句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心怀宽广固然好,宽容待人固然好,但……忍无可忍则无须再忍! 想通了这点后,盛烟的心情好多了,把小司扔到床上自个儿玩去,拉着酆夙扬出了院墙,趁着夜黑风高,他想去四哥哥龙碧熏的院子里瞧瞧。 “这么想到要去龙小六那里?”酆夙扬拽住他的手,要他慢些。 盛烟伏在他耳边道:“我觉着最近他很古怪啊,三天两头不来霄香台,有时来了就一个人躲起来神色恍惚的。” “是么,你怕他在谋划什么坏事?”如果又来一个想害盛烟的,酆夙扬想好了,这回直接扼杀在摇篮里!免得他事后还忧心烦恼。 两人就偷偷摸摸潜入了龙碧熏的后院,发现他房里的油灯还未熄,轻手轻脚来到窗下,准备听听墙角。 但房里很是安静,莫不是龙碧熏在用功读书? 盛烟才不信,他大着胆子凑近了一些,从缝隙里偷看里头的情形。却见龙碧熏并未伏在几案边,而是坐在床边,半躺半坐,也并非小憩,而是手中拿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但他的动作很奇怪,另一只手放在哪里不好,偏要往自己裤裆里钻……看起来不像在挠痒,只是来回磨蹭,身子跟着抖动,不一会儿手指揉搓的幅度还加大了,速度也加快了,口中发出了啊哈啊哈的声音。 转过头刚要问他这是在干什么,酆夙扬捂住了他的嘴巴,把他牵走了。 “怎么拉我走了?还什么都没听到呢。”盛烟把酆夙扬往回拉了拉。 酆夙扬不自然咳了咳,道:“我看啊,你那六哥哥现在没兴趣找你的麻烦,你放心好了。” “为什么?”盛烟纳闷,跟他刚才奇怪的摩擦裤裆动作有关么? “那个……盛烟,你大哥二哥有了通房丫头么?”这种事的启蒙,大户人家多半是找一两个年纪大些的通房丫头,往公子的房里一放,自然而然就知道了。酆夙扬虽然离家时年纪也不大,但好些事他都是知道一些的。 盛烟更加疑惑地摇摇头,“没有啊,大哥二哥都不要通房丫头,大夫人为此还生气过,但我不知为什么。对了……丫头就丫头,通房丫头有什么不一样的啊?” 酆夙扬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只好支吾着道:“就是,可以和主子做很私密很私密之事的丫头。“ “很私密的事?比如呢……”他这该死的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习惯,让酆夙扬瞬时愣住了。 想了半晌,酆夙扬对盛烟勾勾手,双手搂住他的腰,把他抱在怀里,下巴搁在他肩上道:“喏,我们现在这样子就很私密了,通房丫头,可以做比这个更私密的事……再比如同榻而眠……什么的。” “啊?”盛烟苦恼地抬起头,凝视着他,“我才不要!” 酆夙扬怔忡地眨眨眼。 盛烟神色认真且郑重道:“我才不要跟其他人同床睡觉呢,想想就受不了!怪不得大哥二哥不要通房丫头呢,那有什么好的啊……真是,不知道大人们怎么想的……” 说着说着,马上把龙碧熏的事儿忘在了脑后。 “那……你……”酆夙扬心说,你不喜欢柔绵绵的软妹子么?现在不喜欢以后也会喜欢的吧,你长大了总归是要娶妻生子的。 盛烟见他步子慢了,回头瞪他一眼,道:“夙你想什么呢,快回屋啊。我困了,要睡觉了……什么通房丫头嘛,就算长大了,我只想跟你一个人睡觉。” 嗳?!!!!!! 酆夙扬的一颗心在风中颤抖了,盛烟……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作者有话要说:求花求长评求炸雷,什么都好,来奖励下勤奋的梨花啊哇啦啦~~~~~~~~~~~~~~~ 第四十七章 酆夙扬近来这一年,心情都不是很好。 当然,与盛烟在一起的时候除外。之所以不好,是因为胖酒鬼师父出门半年有余才风尘僕僕地回来,回来就回来罢,却显得与过去几次突然的出门不同,问他什么都是吞吞吐吐,闪闪烁烁,有时话说一半能把人急死。 说来,酆夙扬的性子偏直,尽管从小娘亲教导他要圆滑事故,但他很早就有了自己的主意,不爱听人训教,娘亲的话他尽量听,但真正做起来总是会忘了。别人打他一拳,他必定回一拳过去,别人欺负到头上来了,他也是绝不甘愿忍耐的。这样一来二去,是从小被父亲教训得最多也是最厉害的,因为兄弟几个都会骗慌耍赖,自然把孤立了出去,少不得挨打训斥,关小黑屋。
第140页 但他们家有一条比龙家好,那就是从来不打脸,也从不会往孩子的软处打,板子大多打在屁股的厚肉上,吃了汤药养养也就好了。在吃穿用度上也不会剋扣,特别在吃上面,讲究,只要不惹事被罚跪,吃得都是极好的。 因此酆夙扬离开家到了永嘉龙府藏身,第一次见到盛烟时,心里非常诧异和同情。他没想到,原来不止自己是个不被人疼的孩子,盛烟较之他,日子过得更为艰难。盛烟被打折了腿,关进憩园的那一晚,酆夙扬才会多管闲事,大胆从暗处走出来,餵他喝水。 从此,他就对盛烟多了几分的关注和在意。 不过之后他能与盛烟成为朋友,并且关系变得越来越亲密,这点,是酆夙扬没有想到的。他原本不打算在龙府呆很久,胖酒鬼师父把他放在这里,也只是是因为这儿的大厨房伙食好,而且废弃的园子和屋子众多,他一个孩子藏起来很容易,不会被人发现。 但酆夙扬和盛烟相处得越久,就越不想离开龙府,后山给他提供了绝佳了练功场所不说,他对这里已经非常熟悉,于深夜之时能够来去自如。若是换了别处,他不一定能够如鱼得水,很快适应。 更深层的原因是,他担心自己和师父走了之后,盛烟无人照拂,还会受几个哥哥的欺负。于是,这离开的行程一拖再拖,拖到现在,酆夙扬对永嘉的眷恋愈加深厚,也更捨不得离开了。然而,他知道,自己终究有一日是会离去的。 只是,他希望这天能来的晚一些,至少等到盛烟再长大几岁。 因而这几日胖酒鬼师父时不时旁敲侧击,问他要不要离开,着实是惹怒了酆夙扬。 “师父,你这是怎么了?” 酆夙扬冷下脸来,“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件事,我不是说过,等两年再说吗?” 胖酒鬼摇晃着脑袋,摸了摸自己的肚皮,瘪嘴道:“我就是这么一问,你就姑且考虑考虑,永嘉毕竟离灵邺远了些。到时如果有什么事,我不好带着你赶回去啊!” 酆夙扬的脸色更加烦躁了些,问他:“师父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从回来那日你就显得怪怪的,有时明明话都到了嘴边了,却又咽了回去。你有话就说啊,这样遮遮掩掩是何意?” 我哪里是想遮掩,是不知如何开口啊。胖酒鬼轻嘆了口气,拿起酒葫芦窜出去,“算了算了,你不想走我哪里逼得了你,怕只怕……到时候你还要怪罪于我。” 他小声嘀咕着,酆夙扬没能听清最后几个字,他就一熘烟地跑没了。 酆夙扬坐在蒲团上,忧思更重了。 = = = = = = 今年的初秋比往年来的早了些,突如其来就凉慡了下来,整个永嘉都起了秋风,早晚都是凉丝丝的,夏日的轻薄外衫一下就穿不住了,要换厚些的棉布或缎面的褂子。 盛烟今年顺利考上了六品阶,换上了赭色的发带,按说可以休息一段时日,但他反而比其他人都忙了,从早到晚都呆在霄香台不说,有时到了二更三更也不回来。 这可脑煞了酆夙扬,每晚都扑空,躺在他床上也是翻来覆去睡不着。本来忧闷的心绪这下更是结成了疙瘩,搁在心里咯得慌。 “唉!今晚很凉啊,也不知盛烟添了衣衫没有。”他今日是来的更早了些,瞧见空无一人的屋子,只好抱着小司在床上打滚。口中喃喃自语,翻看了几本书,觉得百无聊赖。 其实盛烟的书挺杂的,四书五经是齐备的,野史杂记、志怪小说也是有的。有时,他也怕酆夙扬来时自己不在,就特意搜罗了一些兵书在这里放着,估摸着他应该会有兴趣。 但酆夙扬看书很快,虽然不至一目十行,但一目五行是不在话下,独自一个人看书就更快了,盛烟这儿的兵书都差不多被他读光了。其余的书都不爱看,随意翻了翻也就搁在了手边。 “小司啊,你说你主人何时才能回来呢?”还有他上次说的那句话,是不是别有深意呢……酆夙扬自顾自想着,懒洋洋地单手撑着枕头,捏着小司肉呼呼的后脖子。 小司舒服地眯起眼睛,前爪蜷曲着收起,舌头有一半吐在外面,然后张大嘴打了个哈欠,对着他喵呜一声。 “嗯~你也想盛烟了?你说他这些天都忙什么呢,连我们都不搭理了……”酆夙扬拎起它的两只前爪,在半空中摇了摇,觉得小司瞪大眼睛的表情实在有趣,就拎着它左右甩了起来,惊得小司喵喵直叫。
第141页 “哎呦,胆子真小!”酆夙扬听它叫的太悽厉了,怕引来杏儿馨儿,只好放开。 小司一掉下来就窜下床,躲在几案下趴着去了。 酆夙扬起身在房里来回踱步,也不能点灯,只好在月光下坐着,视线触及到一张撒着金粉的宣纸,顿时好奇地拿起来,凑到窗边去看。 这一看可好,他眉头紧蹙,不由得惴惴不安起来。 原来这是一封岑舒砚给盛烟写的信。盛烟入考五品阶那年,岑二少不是说过,自己要替岑三娘子也就是当今太子妃寻的一款独特的合香丸么,他当年要走了龙碧升的合香丸,但并不非常满意,一直在继续寻觅。 这两年,龙碧飞和龙碧升也没有提及此事,盛烟差点忘了还有这茬,但今年岑舒砚突然给他送来这封信,说是希望能够得到盛烟此次六品阶入考,所制的以他名讳命名的合香丸,送与太子妃。 除了这件事外,岑舒砚言语关切,暗示不久之后将会路过永嘉一趟,期望到时可以拿到香丸,并当面对他道谢。 “这岑舒砚到底是谁?”酆夙扬自问是知道一个岑家的,但这人是不是就是那个岑家之人?而且,他与盛烟又是怎么认识的,看他这写信的口吻,很是熟稔啊。 想必,盛烟近来就是在忙着给岑舒砚做合香丸,今年他独创的雪心芙蕖盛烟丸,自己都还没有得着一颗半粒呢?却要送给劳什子太子妃……酆夙扬心中略有不满,抬手把这张纸给扔回了几案上。 二更时分,盛烟总算迈着疲乏的步子回来了。 杏儿和馨儿听见动静进得屋来,伺候他洗漱,这又是一刻钟过去了。等到盛烟插上了门闩,酆夙扬才掀开床幔,伸出手臂,一把将他拽了进去。 “夙!”盛烟惊讶地瞪着他,“你……你一直在这里面么?” “是啊。”酆夙扬笑嘻嘻地晃晃脚,“你们外头三个人,居然都没发现我。” “这床幔垂着……你用被子蒙着,又一动不动地屏住气,那确实是难于发现嘛。”盛烟把他往里面踹了踹,连接不断地打起瞌睡,“唉哟,真是困死我了。” “那你不晓得早点回来么?”酆夙扬搂住他的腰,往自己怀里拉了拉,见盛烟没有反感的意思,又翘着嘴角抱紧了几分,问:“你最近,忙什么呢啊?” 盛烟闭着眼,枕着他的另一直胳膊,轻声道:“忙着重做几颗雪心芙蕖啊,挺重要的,做次了可不行。” “给谁做的?” 酆夙扬紧了紧手臂。 “就是……嗯,一个哥哥,哦不……朋友。”盛烟迷糊地想,舒砚哥哥在信里百般声明要与自己做朋友,那就是朋友了吧。 酆夙扬蹙眉更深,又问:“你和他……怎么认识的?” “嗯,就是……在大花园,看花,然后……就撞见了。”盛烟咂巴咂巴嘴,觉得脑袋太重了,不行了他要睡了。 什么,在大花园认识的,还撞上了?!酆夙扬不自觉板起脸来,还跟着问“你们关系很好么,他经常写信给你么?”结果盛烟半天都没有回应。 抬起头往左侧一瞧,盛烟的呼吸绵长而平稳地睡着了,酆夙扬霎时郁卒。 翌日他故意把小司摁在怀里不让它动,让盛烟多睡了半个多时辰。临到杏儿馨儿来敲门,这才翻身起来,从窗户里闪了出去。 回到自己和胖酒鬼师父落脚的那个偏院,酆夙扬往蒲团上盘起腿来,调息了一个时辰,睁开眼嘆了口气。 “哟,干什么啊嘆气?你还有烦心事儿啊。”胖酒鬼师父抱着酒葫芦躺在草蓆上,对着他嘿嘿笑。 酆夙扬不解地问他:“师父,我昨晚觉得很烦闷。” “因何烦闷啊?你这套剑法不是练的很顺么。”胖酒鬼还在计较自己最后一套剑法终于也被套出口的事,忿忿不平。 “我就是不知为何如此,才问你的啊。”这种奇怪的感觉从来没有有过,说是生气吧又算不上,就是心口发闷,好像被什么堵住了气门,有些像运行内功到一半怎么也过不去的感觉,特别的不痛快。 胖酒鬼仰起脸瞧了瞧,道:“我看你是精力太旺盛,去后山扎个猛子浸浸凉水就好了!” “什么啊,馊主意。”酆夙扬白他一眼,抿着嘴巴自己冥思,半晌还是不解,这次换了个问题问:“师父,你说,一个人如果看见自己的好友与另一人交好,心里就觉得不舒坦,不想让他们在一起,太阳穴突突直跳,这是为什么?”
第142页 胖酒鬼一听来了劲头,从草蓆上坐起来,问他:“这人可是坏人啊?” 他从那封信就可看出岑舒砚文采斐然,谦谦有礼,还能得到盛烟的重视,应该不是坏人。于是便说:“不是坏人。” 胖酒鬼又问:“那他跟你有过节么,与你有仇么?” 我跟他八竿子打不着啊。酆夙扬道:“我与他并不认得,何来仇怨。” “那他……是不是假心假意,不善待自己的朋友呢?或者说他品行不端,于人无益?”胖酒鬼边说,边打开酒葫芦喝了一口。 酆夙扬想了想,道:“应该不会,他对朋友当是极好的。而且,人也有优秀。”岑家的儿子不可能是草包。 “那就只有一个理由了。”胖酒鬼抹了抹嘴,腆着肚子,打了个酒嗝道:“吃醋了呗。” 酆夙扬愣住了神,问:“……啊?” “太简单了,这个人不喜欢自己的好友与他人来往,心里不舒服,看见他们在一起就心里不痛快,那不就是喜欢上人家了嘛。”说着,胖酒鬼的眼珠滴熘熘对着他转。这小子,该不是情窦初开吧? 可他没与什么姑娘接触过啊,这些年见过的都是丫鬟婆子……胖酒鬼骤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该不是—— 不好-_-不是吧…… 喜欢?这就是……喜欢。酆夙扬其实隐约感觉到了自己对盛烟的萌动,然而,在此之前,他并未真的望这方面想,也就并不敢承认。 面沉如水地思虑了一会儿,酆夙扬并没有困扰太久。 对于他来说,既然明确了这种感觉是什么,那就好办了。不过他现在年纪还小,这种喜欢是否能持续很久,他也没有把握。 “那喜欢一个人,要不要说出口呢?”酆夙扬问。 胖酒鬼师父支吾着道:“这,这要看对方是不是也有意吧,不过……这事儿用不着着急。如果两情相悦,等年纪大了自然就明白了。” “哦,这样啊,那我不能听你的。别像你跟师叔那样……都这把年纪了还没成亲,啧啧,师叔真可怜,早知道应该劝她嫁人的。”酆夙扬撇撇嘴,“等你开口,师父这辈子都成不了亲,生不了孩子了。” 胖酒鬼师父立时被呛住了,喊道:“那你比你强,你师叔好歹是个大美女,你倒好……听我一句,你和……那是不成的。” 挑起眉头,酆夙扬负手而立,转头看他的眼,“师父,你别忘了……只要我认定了的事,没人能改变的了。现在我是不愿回去,可一旦我回去了,你以为四哥还能坐稳太子的位置吗?” 胖酒鬼讶然地一抬头,“你是说……” 酆夙扬扯动嘴角,道:“四哥那个致命的把柄,只有我一人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矮油~我们夙搞不好要离开了啊 第四十八章 盛烟的雪心芙蕖若真正论起来,在制法上需得经过一年半载的准备,才可得到最佳合香。需得用去年半开时的芙蕖,一片片铺在银制的罐子里,间或铺上噼为了薄片的降真香,层层相间,然后将罐子密封起来,如此让芙蕖香气历经一年,自然地渗入香骨。 如此微妙缓慢地将花香与树脂香融合在一起,一年之后取出的降真香片能拥有更为微妙自然,绵长隽永的香气,清淡明净。 当初,盛烟并不以为此法真能得到香气这般渺然的降真香片,不过是秉着试一试的念头,大胆尝试了一把,不料这种天然渗透的合香更合他心意。与之前他们大部分人所惯用的蒸花法相比,此法可让花香自然而然地渗入香骨,虽说比不得猛火蒸出的香品在气味上更加鲜明浓郁,但就是这种淡然微妙的香气,令人心旷神怡。 盛烟把这些降真香片取出之时,就觉得这般香气无法言说,不带有人工熏制过的痕迹,最接近天然,曼妙至极。 因此他坚持用了这批降真香片,制出了六品阶试上的雪心芙蕖。事实证明,闻多了猛火蒸出的香品,在场的所有人都对这种香气产生了迷恋。 香气裊裊绕绕,就像在心上繫上了一条有若有无的绦丝,清风一起,就撩拨得目眩神迷。 翌日,这款合香丸之名就流传了出去,想必是岑舒砚人在军中却心系灵邺,一直派人打听着消息,得知了盛烟这香丸的名气。以至于当盛烟才回到龙府不久,他就命人送来了信,为太子妃谋求一盒十丸的雪心芙蕖。
第143页 还因为太子妃对芙蕖甚是喜爱,盛烟这款合香丸恰好迎合她喜好的缘故。 既如此,盛烟没有推拒的理由,便专心一致在霄香台忙了半月有余,将去年以芙蕖熏过的降真香剩余的几片,重新制成了十颗新的,在揉搓香丸的过程中特别添入了一点点木犀香露,如此一来,芙蕖香气里还能有丝丝缕缕木犀的香氛,出阁之前一直在家中种植木犀的太子妃必定会更加满意。 再来,使用金箔银箔把这十颗包裹起来,放进了一个黑檀的盒子里,外面用层层绸缎包裹着放进牛皮袋中。盛烟才唤来管家林叔,让他选一个办事妥当的小厮,快马加鞭,直接送去了岑家。 这也是岑舒砚在信中再三嘱咐过的。 他身在军中,若香品还在他手中周折,再送抵太子妃手中会耽搁半月多,还不如直接送到岑府,通过他家的渠道顺利送入宫中。但岑舒砚看都不看这些香丸一眼,可见对盛烟何等信赖,丝毫不担心他会出什么纰漏。 是此,盛烟才格外谨慎,先问过了大哥龙碧飞,宫中妃子焚香有何与民间不同的讲究,又把自己的制法审视了几遍,确认各种香料不会有任何不利于太子妃的成分,才敢动手。做好之后,在黑檀盒子也是花了不少银子,并且从二哥龙碧升那里求得了金箔和银箔,才完成了一切工序。 宫中妃嫔讲究奢华,又喜欢在奢华之余体味一丝清雅的恬静,是以盛烟思量最终,下了这样的额外功夫。 香丸的价值,盛烟就没对岑舒砚有所回复了,他在回信中只写道合香丸已妥当地送往岑家,语调亲昵地问候了几句,就别无赘言了。 岑二少接到回信时,浅淡地笑了笑,觉得这也算意料之中的,心头也就多了些欣悦,眸子里一时间光华浮动。 总算了却这件要事,盛烟这晚上被酆夙扬拉去后山赏月。 两人坐在芳草萋萋的山坳里,清香拂面,对饮壶中的桃花酿。一人手执一个小巧的白玉杯,天南地北地闲聊,酆夙扬还把胖酒鬼与他师叔的情事说来打趣了一番。 “说来胖酒鬼师父高姓大名啊。”盛烟这时想起,自己对此并不知晓。 酆夙扬抿嘴而笑,“胖酒鬼冷双行,在江湖上也算颇有名气的。” “冷双行……好特别的名字。”盛烟在空中念了几遍,觉得有趣。 酆夙扬不以为然地嗤了一声,道:“才不是,师父过去可不叫这名儿,原本叫冷孤行,后来为了讨好我师叔,才改名为双行的。” 盛烟忍不住发笑,“那他们怎么还不成亲?” “这个嘛,要问我师父了。他这人总在我师叔面前拉不下脸来,且不会说好听的,每次还会把师叔气得半死。师叔一生气又爱跑掉,他们两就这么干耗着,一晃都好些年了。”酆夙扬显然不觉得背后议论师父,有什么不敬不尊的。 听得此话,盛烟愈加忍不住笑了,趴在酆夙扬背上笑得双肩直抖。酆夙扬只觉得耳根火热,不停地伸手去挠。 两人在山坳又头挨着小睡了一会,才觉得更深露重,爬起来回到屋里接着睡。 翌日起床,盛烟神清气慡,精神大好。 酆夙扬依旧去练功,盛烟想着今日要好生休息休息,就抱着小司去后院玩耍,放任他在梨花树下窜来窜去,好不快活。 不到午膳时分,杏儿来禀,说六少爷龙碧炼来了。 盛烟转身出去迎,笑意莹然道:“六哥怎么来了,大病初癒,可得小心着些。”说罢伸出手要扶。 龙碧炼微笑着对他摆手,“哪里就这么娇弱了。” 下意识的,他瞥了盛烟的腿一眼,很快又收回了视线,笑着说要去他的后院坐坐。盛烟自然应允的,吩咐杏儿去安置两个藤椅,让馨儿去泡壶百花茶。 自从龙碧升把熏百花茶的法子告诉了他,怜香居也开始自制百花茶了,常常还与沉香阁的换着吃。 待茶盏奉上,盛烟与碧炼在梨花树下坐定,杏儿馨儿与其他僕人都纷纷退下。 “上次还在病中,还来得及恭喜十弟,如今已是六品阶在身,真是让我这做哥哥羡煞了啊。”龙碧炼一开口,倒是没了过往的旁敲侧击与冷讽,言语中多了些随和与亲近。 盛烟不晓得他的来意,只好笑答:“多谢六哥,盛烟也并未想到此次能如此顺遂。不过六哥今次不也考入了二品阶么,也是喜事一件。”
第144页 今年的品阶试,是他中毒病发事件之前的事了。 “唉,话说到这儿,我也不瞒你……其实成为制香师并非我所愿,比起制香,我更愿意帮家中管管帐,学些做生意的本领。”龙碧炼似乎打算好直言不讳,不与盛烟拐弯抹角了。 “哦?”盛烟略微顿了顿,问:“那盛烟帮的上六哥什么忙呢?” 龙碧炼淡笑道:“说白了,我明年不想再入考了,制香会耗费我过多的精力,就算倾尽全力也不定能考入更高的品阶,与你和大哥二哥比较,我缺乏天赋,这是不得忽视的事实。我早日看透这点,也是好事……因此,我决定不再与你争什么了。” 盛烟狐疑地凝视他,点点头,“六哥此话当真?” “当然是真的,我想通了,与其在制香上与你们争斗不休,还不如另闢蹊径。我们龙家生意做的大,全国都有香铺分号,每年为了管帐收钱,爹爹都很烦恼,不若我从这里入手,即使将来不能担当制香师的大梁,也能有了用处,不至于被看不起。”几不可查地嘆了口气,龙碧炼缓慢说道,看他那释然的神情,倒真像是想通了,寻得了新的目标。 “六哥说的有理,既然如此,盛烟定当全力支持六哥。”微微翘起嘴角,盛烟也笑得大肚宽容,“改日见着了大哥,我会把六哥的心愿与他说上一说……六哥就放开手去做吧。” 龙碧炼这厢做法也不见得就是退而求其次了,然而他说的也是实情,现今大哥二哥都在为入考八品阶而竭尽心力,也确实帮不上大老爷的忙。如果龙碧炼这时主动提出要放弃制香,跟着大老爷学习生意经,大老爷不一定会反对。 毕竟,他也不能指望每个儿子都能成为顶级制香师。 龙碧炼听了,随即露出一抹舒畅的笑,“那便多谢十弟了。”论起与大哥的关系,当然是盛烟更胜一筹,由他去给龙碧飞透露这些话,再有碧飞向大老爷透露,是再好不过了。 这两年,大老爷大有将宅中几个儿子的事情,都交与龙碧飞管束的势头。因此,龙碧炼才会想到到盛烟这儿来示好,顺便表达交好之意。 盛烟听得真切,不觉得龙碧炼是故布疑阵,但也未必全部相信。 四分防七分信,是他目前对六哥的策略。 这日过后,盛烟也算是与龙碧炼达成了基本的同盟,这件事碧熏和碧沉是都不知晓的。表面上龙碧炼还是那副要与他人一较高下的样子,私下里他已经没对制香上心了,去大老爷书房的次数倒是增加了不少,每次都带回一摞书,实际上都是帐本,开始学着查帐了。 龙家几个儿子如火如荼的争斗,在龙碧炼的退让,与碧熏碧沉暂时的收敛下下变得徒有其表了。都是雷声大雨点小,碧熏碧沉也各怀心事,各方么蛾子是逐渐减少了。 这段时日,盛烟的小日子是难得的舒心,不过还是有事打破了这种宁静。 不知是从哪里传来的消息,在方家要来下聘之前,方翎突然离家出走了。据说方家现在人仰马翻,方老爷子派出众家丁出府寻人,但已经三日了,也未见方翎踪影。 原本,大夫人的意思,是希望在方三少能成为龙家女婿的同时,肥水不流外人田,把方翎与五娘子的亲事也给定下来。 谁知……竟会出了这样的事。 大夫人为此还询问了碧升,问他是否知晓方翎的下落,言语中颇有微词,觉着方翎此举实在过分,就算他被找回,这门亲事看来也不成了。 “翎哥哥怕就是这样想的吧。”盛烟轻嘆了口气,心里虽然也觉得有些荒唐,但他对方翎更多的是佩服。这样的事情,只怕换他们任何一人,都是做不出的。 龙碧升只是深锁眉头坐在一边,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龙碧飞淡淡睥睨着,轻声道:“方翎也太任性了。” “若是哥呢?如若是哥也遇到这样的事,爹爹和娘给你说了一门亲,却并非你甘愿的,你更待如何?”碧升忽然扭头看向他。 龙碧飞愣了半晌,低声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又岂能忤逆。” 这话虽是意料之中的,但盛烟听了,陡然觉得不太舒服……大哥是否对父母之命太过言听计从了。 龙碧升则是立刻黯淡了眼眸,起身走出了屋子。
第145页 看着龙碧飞跟着眉头高蹙,重重嘆了嘆气,盛烟禁不住困惑了。莫非,在他未曾留意的这段时间,大哥与二哥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么? 午膳后,三人各怀心事分开,盛烟回到怜香居便被杏儿喊住。 “小主子,方四少忽然派人送来一个信笺,神秘兮兮的,还嘱咐千万不要让其他人知道。”杏儿睁大眼睛道。 盛烟接过信笺一看,张大了嘴。这翎哥哥也太不靠谱了,让我带着二哥出府去偷偷找他?他也不怕我把他卖了,还把藏身之地写的一清二楚。 “哦,没什么大事,只是说他很安全,让我和二哥大哥都放心。”盛烟对杏儿笑道,神色如常地回了屋。 换了身简便的外衫又出来,吩咐她和馨儿去做桂花糕,盛烟声称要去后山一趟,晚膳时分回来。 就这么出了门,盛烟绕了小路去找龙碧升。遣书童对龙碧飞报备一声他们去了后山,就拉着龙碧升出了府。 “怎么回事?”龙碧升从他眉宇中读出了蹊跷。 盛烟把方翎送来的信笺掏出来给他,“喏,翎哥哥求我带你去见他。” “他真是……我明明说了不让他胡来的!”他却还拒绝了亲事,大胆妄为地私自离家,难道他真要与家中撕破脸么?龙碧升愁容布面,牙关紧咬着。 看来,事情比自己想像中还复杂啊。盛烟在心底感慨不已。 马车行至郊外一处小门宅邸,龙碧升打发车夫去集市上买些东西,领着盛烟拍了拍门上的铁环。 不消半刻,门开了一条缝。方翎见来人是他们,这才打开门来,抓住碧升的手就拽了进去。盛烟瞧了瞧方翎的眸子,多日不见,他眼底居然都起了血丝,看来是忧心忡忡的紧。 “盛烟,麻烦你了,我有话要与你二哥单独说,厅中有热茶和糕点,你先去坐坐。”方翎说得很急,拽着碧升的手也一直没松。 盛烟瞭然地点头,看着方翎神情焦虑地拉着龙碧升,进了里面。 他无聊地吃着茶水和糕点,一会儿就饱了,坐在椅子上晃荡了良久,见龙碧升还没出来,但屋里子的动静却越来越大,止不住担忧起来。 分明没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怎么门板老被震得哐当响呢? 二哥不会被方翎欺负了吧?盛烟没头没脑地胡思乱想,踯躅了好半天,还是迈开步子往里走了走,走到天井处停下来,发现门要打开了,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赶忙躲在了柱子后。 “淙白,不行!你说过很多次了……”龙碧升打开门往外走,却被方翎一手扣住腕子。 方翎急惶惶看着他,眉心的硃砂痣显得妖冶非常。他早料到龙碧升会躲,伸手把他往自己怀中一拉,另一只顺着他的腰带滑过去,牢牢搂住,贴在他耳边呢喃道:“碧升,我说过的吧……我方淙白这辈子认定了你,就绝对不会放手。” “方翎!你疯了吗,这不可能,我们不可能在一起的!”龙碧升挣扎地想推开他,无奈方翎抱他太紧,怎么也推不开。 龙碧升还抬脚踹了他数十下,方翎不可谓不疼的,但却倔强坚持着,就是不松手。 “不要,我不要!除非你说,从开始到现在,你从未喜欢过我!”直直瞪着着他的脸,方翎反手将他摁在了门上,把龙碧升的背在门板上撞得嘎吱一响。 龙碧升吃痛地皱眉,哑然低着头,一张红唇咬得发白。 空气里只有两人急促而紊乱的喘息声。 沉默了许久,龙碧升抬起头,语调抖动着说:“是!我从未……唔!” 盛烟就见方翎突地埋首上前,张嘴吻住了龙碧升的唇,把他的话堵了回去。不但如此,他还唇齿微,渐渐啃噬了起来,抬起碧升的腰往胸前一按,扣住他腕子的手开来,立刻摁住他的后脑往托起,加深了这个吻,使两人的距离瞬时消弭于无形。 虽然此后龙碧升的脸被方翎遮住了,但盛烟光从方翎颤抖的背影就能感觉的出,这记长吻不仅持续了很久,方翎也不再是单方面的强迫了。 他们两个,竟然是……这种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哥哥们的jq爆发了! 现在**又抽了,把我后天的评论都抽没了,嘤嘤嘤,暂时回不了评~~~~~~好讨厌啊! 第四十九章 盛烟尽管惊讶,但还是知道要回避的。
第146页 红着耳朵轻手轻脚走回前厅,牛饮了一杯茶,盛烟拍拍胸口算是镇静下来,拧起眉头回想这段时日龙碧升的情绪,这才明白过味来。 敢情,二哥这些日子就是受到翎哥哥事情的烦扰啊。 脑袋里又蹦出两人唇齿相接的场景,顿时面红耳赤。哎哟哟,他还是小孩子,这些个还不好多看的。 但盛烟这回不是完全不懂了,上次和夙到四哥窗下偷看,过了好几天他才明白过了是怎么一回事,羞臊了一整天。再想起夙当时拉着自己走的神情,盛烟恨不能把自己塞进小司肚子底下去,好嘛,当时夙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就自己像傻子似的还问他呢。 赶紧又灌了几杯茶,盛烟这才端坐在椅子上,等着龙碧升和方翎“商量”完事情。 他估摸着,大约过了半柱香,方翎才追着龙碧升走出来。两人脸上焦虑的神情并未有所消减,龙碧升的脸颊倒是红得发烫,身后跟着是好像做错了事的方翎。 “盛烟,我们走了。”拽起他就往外走,龙碧升不想再回头。 方翎这回也不再拦了,亲自送他们到门口,只淡淡地说了一句:“碧升,你走后我马上就会更换一个住处,所以你别想把我推回家去。我……会等着。” 龙碧升步履一顿,无奈地瞪他一眼,嘆了口气,带着盛烟往外走。 马车刚好这个时候回来,载着他们回龙府。 盛烟一路上小心观察着龙碧升的脸色,犹豫着该不该问,但要问些什么,他自己也没个谱,更觉得问出来会导致气氛尴尬。然而现在可以确定的是,方翎不想娶他们家五娘子,钟情的也不是别家府上的闺秀,而是—— 他的二哥龙碧升。 反观龙碧升的反应,也不像是讨厌方翎。与其说讨厌,不如说他的态度是在一味逃避。连盛烟都看得出他很困扰而不是反感,可见龙碧升未必对方翎无情。 若是单方面无情,他何需这般烦恼。 马车行驶回官道上,再有不远就到达市集,过了市集再有几里路就可回到龙府。盛烟看得出龙碧升心情忧郁,便劝说他下车走走,去市集逛逛说不定能好些。 龙碧升也知道自己这副样子回家不是很好,怕龙碧飞和大夫人看出些什么,便点点头,下车进了一家比较冷清的玉器铺子,想上二楼坐一坐,顺便看有没有什么新货色。 盛烟想去前面的熏笼店瞧瞧,就嘱咐车夫在原地等着,他独自往前。 走了大半条街,盛烟找见了几家门脸中等的熏笼店,但没发现他中意的大熏笼,就继续往前走,抬眼看见一家门脸很大的,抬脚准备进去。 没料想一个公子从里头快步走出来,把他撞了个趔趄。 “没事吧。”湖绿外衫的公子也知道自己撞到人了,连忙伸手把他扶起来。 盛烟抖了抖长衫,觉得只是摔得有些疼,但身上没伤,就轻笑着回道:“无妨,没什么,不过这位公子走路不要这么快了,撞到老人家就不好了。” 说着仰起脸看了看眼前这人。 这人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眉眼中闪过一抹惊艷的神色,但很快收敛了回去,脸上露出谦含蓄的浅笑。 但看向盛烟的眼神,瞬时与之前的随意大为不同了,带着那么些审视猎物的轻浮,嘴角也多了丝玩味的弧度。 “小公子说的是,在下从灵邺来的,多有莽撞,不知府上何处?”他谈吐不俗,却凑近了好几步,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盛烟,对着他问。 盛烟不习惯与陌生人靠得太近,不由得往后退了退,“哦,原来是从灵邺来的公子。在下还有事要办……请您让一步。” 他虽然不明白这人看着自己的目光意味着什么,但浑身立时感觉不舒服,毛毛的,不想与他多做纠缠。 但对方不但不肯让开,还往盛烟跟前又近了几步,笑着问:“小公子是否用空,陪在下逛逛这永嘉城如何啊?” “我没空。”饶是盛烟平素待人温顺,此刻对这人也生出了从未有过的反感。 这世上会笑的人有很多种,但有些人笑得让人与沐春风,是为亲和友善;有些人笑得令人心境舒慡,是为独具风致;有些人笑得令人汗毛倒竖,是为心怀不轨。 盛烟现在便是汗毛倒竖了。 “何必急着走呢?”就见这袭湖绿衣摆在眼前晃荡,盛烟堪堪保持着最后的一点礼貌,就差翻脸了。
第147页 “我真的没空!请你让开点。”盛烟心里记着龙碧飞的话,对着君子是该以礼相待,但对方若是小人无赖,退让只会让人得寸进尺。 何况在永嘉,大多数人认得龙家的几位少爷,哪里来的这样不长眼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之人! 湖绿衣衫却还是绕在身边,这人越看盛烟,眸子里的热度就越是高出几度来。伸手一扬,手已经伸到了盛烟脸颊边上,想要勾起他的下巴。 盛烟察觉及时,快速侧开头去,恼怒地狠瞪他了一眼。干脆什么也不说了,转身就走。 身后有几人随从打扮的人上前几步,想要拦住他,被湖绿衣衫使了眼色。 盛烟黑着脸,气鼓鼓地往回走,心说这是什么人啊,太可气了! 他并不晓得身后发生了什么。穿着湖绿衣衫的公子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个扁香囊,拿在鼻前嗅了嗅,脸上浮现出一闪即逝却十分下作的暗笑。 一个随侍很有眼力见地走上来,谄笑着问:“爷,既然喜欢,为什么不要我们直接……” “你们懂什么,他明显不是普通人家的小公子,要得到手恐怕不能简单粗暴,看来要多费些功夫。喏,去查查……这香囊是什么人家能有的,记得机灵点,用些银子就行,别五大三粗的吓到人!”湖绿衣衫抬手把香囊一抛。 随侍立即会意,带着几个人走了。 不大一会,他们就带着笑意回来,道:“回爷的话,这香囊很多人都认得,是龙府上二少爷的香囊,这种锈络和香气都是他惯用的。” “龙二少?永嘉应该没有别的龙家,是龙兰焰的二儿子么。” “那怎么办,这龙家在永嘉是名门望族,很有势力的!” “哼,是有点棘手,不过……只要是我想得到的,还没有得不到的。当然这件事从长计议,不要贸然动手,我要想一个完善的法子,不能让朝廷那些老不休拿住把柄。” “那我们该怎么做?” 湖绿衣衫白了他们几眼,“笨啊,先找个最舒服的客栈住下,最好包下来!暂时不要去衙门那里,也别声张我来了,听清楚了没?” 几个人唯唯诺诺地应了,簇拥着他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那厢,盛烟走到半途在发现香囊掉了,摸了摸腰间,心说不好:“糟糕了,二哥送我的香囊呢?掉到哪里去了……这可是生辰礼啊,掉了多不好。” 他想回头去找,但想到那个湖绿衣衫,就不愿再回去了。只好先跑去马车那里,让车夫回头去找,但车夫找了半柱香回来,说没有找见。 “算了,我再送你一个就是了。”龙碧升在马车里对他招手,“也不是什么多好的东西,以我们小十身在的身份,我该送你更好的东西才是,比如说金丝镂空香球。” 盛烟沮丧地撅撅嘴,只好作罢,拉着他的手上了马车。 “金丝镂空香球不是很难得么,大哥上次不说,制作工艺过于麻烦,永嘉一带没有师傅能做得。”提及这个,盛烟倒是很感兴趣的。 龙碧升抿嘴笑道:“哪里有那么玄乎,永嘉一带是没师傅可做得,但临近的樊城就有。上月淙白还拿了一个给我,说是自己想要,就顺便给我订做了一个。” 但说完他就变了变脸色,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神色陡然尴尬起来。 盛烟心里有数,方翎哪里是顺便给二哥订做了一个,分明是特意去找人做的吧。樊城虽说不远,但也要有这份心去求,据说那位有香球手艺的师傅一般不轻易接单的。 这样看来,说翎哥哥对自家二哥用了十二分的心,都不为过。 “盛烟,回家后,今日之后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包括你大哥。”过了良久,龙碧升如此对盛烟道。 盛烟轻轻点头,“二哥放心,我明白的。” 现今两家人都在找方翎,可这两人显然还没闹清楚呢,还没个决定,这种情况下方翎被强行带回去,恐怕就再也出不了门了。 不过要是二哥决定与方翎在一起,他要不要帮忙呢? 这事儿可不是小事,如果真的走到那一步,指不定会闹出多大的乱子啊。 盛烟禁不住为他们忧虑起来。 回到龙府时,龙碧升虽然脸色还是不佳,但因为脸颊多了些许红晕,看起来不那么萎靡不振了。跟着他一同回到沉香阁与大哥龙碧飞说了几句话,确认两人没有破绽被察觉出来,盛烟才告辞回了怜香居。
第148页 龙碧飞看着随之也要起身回屋的碧升,深深蹙起了眉头。 盛烟与龙碧升都没注意到,碧升的衣摆上挂着一根细细的杨柳枝,而这种杨柳枝是后山没有的。 不谈龙碧飞如何满腹心事地枯坐了一个时辰,且说盛烟回到屋内更衣小憩,醒来时枕边的小司也大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对他眨眨眼,尾巴一甩,绕到了他的脖子上。 抱着小司起身,盛烟坐在几案边翻了会儿书,见天色渐晚,吩咐杏儿馨儿去传晚膳。 今儿个多了一碟子兰花豆,盛烟吃得嘎嘣响,觉得滋味不错,随手扔了一颗给小司。 小司先低头闻了好半天,再尝试地伸出舌头舔了舔,随即吐了吐粉红的小舌尖,抬起头看盛烟——好咸喏,你真坏! 盛烟眯着眼睛瞅它,笑着把一块杏仁糕扔过去,小司才欢快地“喵咪”一声,用两只爪子摁住,先小口小口舔起来,后来觉得不过瘾,才啃下一口,有滋有味咀嚼起来。 直到洒了一地的杏仁糕的粉末,小司一气吃了四块,才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杏儿怕她吃得太腻,马上弄了点水,放在小碟子里给它喝。 小司自己也觉得吃撑了,待盛烟用完了晚膳,就喵喵直叫,想要出去遛弯。盛烟抱着他去了后院,看这贪吃猫在梨花树下上窜下跳了一阵还挺精神,就任由它去了,自己回屋看书,研究了一下香球,觉得着实有趣,不如改天找二哥借来用用。 不过那是方翎送的,他大概不愿借吧? 盛烟挠挠下巴,摸起藏在盒子里头,夙放在自己这里的玉牌,心说夙的东西要是别人来借,他是决计不愿给的,要是弄坏了怎么办,自己都捨不得随便乱放呢。想了想,便打消了找龙碧升借香球的念头。 后半夜,夙才身带露水翻窗进来,比前几日都晚了些,而且脸色不是很好,凑到床上就搂住盛烟,把脸贴在他背上,嚷嚷着困。 “你好像有心事?”盛烟转过身子,戳他的脸问。 酆夙扬微笑着摇摇头,“我能有什么心事,你多想了。” “不是,你有心事时嘴角都是往下垂的,眉梢也僵直着,你看看……”盛烟说着伸手去摸他的眉毛,还往下摁了摁,“说来听听,什么事啊。” 这让我怎么说,说我好不容易知道了自己对你的心意,却不日就要离开?酆夙扬揪住心,嘴唇动了动,还是抿住了,挤出一抹笑道:“真的没事,只是今日练功太累了,没什么力气说话了。” “这么累啊,那你快闭上眼睡吧。”盛烟微微勾起嘴角,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我总是枕着你胳膊疼,也让你枕一次么。” 酆夙扬不客气地抬起头,往他肩头上一压,搂住他的腰紧了紧手,“嗯,我就枕一次,明天你可别喊疼。” “不喊就不喊。”盛烟低头就能看见夙的额头,觉得这种感觉很奇怪,心头热热的,像窜起一股暖流,却不燥热,而是觉得很舒服,心跳也有点儿加快了,莫非是窗子关得太紧了? 不知道,我枕着夙时,他是不是也是这种感觉…… 过了一会,他被酆夙扬抓住了手,愣了愣,但旋即觉得这样手拉着睡觉,也不错的。 片刻,盛烟面带笑意地阖上了眼。 浓浓的夜色中,酆夙扬却睁开了眼,几不可闻地嘆息了几声。如果不是他趁着胖酒鬼喝醉了问了几句话,至今他还不知,自己的娘亲早在两年前就去世了,还是……在冷宫中郁郁而终的。 临死,她还给师叔留下自己的遗言,说让自己别再回去。 别再回到那个吃人的地方。 然而,这口气他如何咽的下?死的不是别人,是他的娘亲,是生他养他的那个温婉女人,他这辈子唯一在乎的女人! 酆夙扬咬得牙齿咯咯作响,手指若不是搂着盛烟的腰,一定会将死死攥紧。他至少要知道娘亲为何会被打入冷宫,为何会等不及再看他一眼,就郁郁而终! 是时候,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有些亲要开学了吧,好好学习,天天上香,有空还是记得来撒花哟!嘿嘿o(∩_∩)o~ 第五十章 临近中秋,龙家开始筹备中秋时节的迎寒和祭月事宜,中秋时的月饼、鲜藕、熟菱、柿子、石榴、糖竽头都是必不可少的。 提到这儿,盛烟就神情愉悦地与夙说道了一番:“我们永嘉也算是江南一隅的,龙家过中秋挺有些讲究。中秋节全家人都会坐在一起,在西厢最大的八仙熏露里摆上几个大桌子,连平素见不着面儿的姐妹们也会来,吃桂花鸭,喝团圆酒。喝完酒就可以吃到我最爱的小糖芋头。夙,你知道这小糖芋头是如何做的么?”
第149页 酆夙扬的娘亲是北方人,从小吃的北方菜居多,因而对南方的菜餚并不熟悉,就定定看着他,笑道:“你与我说说呗。” 盛烟勾起嘴角,说得口舌生津,“这小糖芋头是来有历的,必得浇以桂浆,美不待言。这个“桂浆”取名自屈原《楚辞?少司命》“援北方闭兮酌桂浆”一句,不但极有诗意,还很清雅。不过呢说白了,嘿嘿~这桂浆其实就是糖桂花,中秋前採摘来的桂花,用糖及酸梅腌制而成的。要做的细緻口感酸甜,也需得下一番大功夫呢。” “嗯嗯,瞧你馋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酆夙扬这两日笑得次数特别多,虽说他原本也喜欢对盛烟笑,但近来的笑意是更浓烈了些,只要看着盛菸嘴角就会往上翘。 但背过脸去,这笑容就挂不住了,嘴角慢慢往下塌陷。 望着盛烟日渐清隽脱俗的小脸,酆夙扬心里苦闷,脸上却是欢愉的。看他说的唾沫飞涧,忍不住伸手,,抹了他嘴角一下。 盛烟稍稍一愣,睁大眼睛看着他。 “怎么了?你不是现在就想吃小糖芋头了吧?”那这可就难办了,我可没处帮你寻去。酆夙扬心里嘀嘀咕咕,发现盛烟对自己轻轻摇了摇头,觉得他呆呆的样子温顺可爱,又抬手捏住他鼻子晃了晃,道:“怎么又发起呆了来? 就听盛烟幽幽嘆了口气:“唉,我们现在这般好,却不知长大之后会如何?” “你怎么突然想到这些的。”本就心境不慡的酆夙扬低下了头,“现在都这般好,长大之后自然只有更好。” “真的么?”盛烟撑着下巴撅撅嘴,“说来也奇怪,夙,我最近总是右眼皮跳!似乎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夜晚睡觉时也没来由会觉得伤心,胸口堵得发慌,但找不到因由。我想了想大概是快到中秋了,所以有些想念四姨娘了吧。” “想念你娘亲是人之常情,我也……很想念娘亲啊。”随着思念而起的,还有满腔的愤懑与不甘,酆夙扬陡然捏紧了手中的茶杯。 盛烟这才注意到他黯淡下去的脸色,暗道不好,夙离家这么多年自然会想念娘亲,也不知道他还能否回家侍奉,自己还提及他伤心事,真是糟糕。 “那个,说来小糖芋头虽然现在吃不到,但桂花鸭是吃的着的,永嘉的各大酒楼都开始忙活着准备中秋时的桂花鸭了。夙,你想不想尝尝……很好吃的喏。”盛烟立刻岔开话去。 酆夙扬点点头,笑言:“你今天一整晚都在说吃的,本来我不饿的,都被你勾出馋虫来了。桂花鸭我当然想吃,但现在我饿了怎么办呀?” “哎呀那可难办了,灶上没什么可吃的啊。”盛烟皱起眉头,“只有两个冷馒头。” “冷馒头也不错,我这会儿饿,什么也顾不上了!”说吧,酆夙扬就窜出窗户,趁着夜黑,就大摇大摆进了小厨房,看见一只碗,里头真有两个雪白大馒头,拿起来就啃。 平日他练功累了,饿的前胸贴后背,胖酒鬼师父就扔两个馒头给他,先垫垫肚子。 边啃着馒头往回走,回想起宫中的苏皮冰饺,酆夙扬心头有些发酸。若他那几个兄弟知道自己连馒头也吃的津津有味,不知是否会笑掉大牙。但他从宫中出来后从来没觉得哪顿饭食不甘味过,即使是馒头,也比宫里的香软米饭要好吃的多。 当然,胖酒鬼师父也从未在吃上让他受苦,龙家虽说也是家常菜居多,但也比一般人家做的要精緻。 吃了冷馒头躺倒在床上,酆夙扬用手指绕着盛烟的发丝玩儿,琢磨着该不该到时与他告别一声,但纠结地不知如何开口,还是沉默了下去。 过了半晌,盛烟合上书准备就寝了,被夙拉住了手。 “盛烟,你有没有什么一直想做却做不成的事?”既然告别艰难,那在走之前,好歹帮他办几件事吧。酆夙扬如此想的,适才这般问。 盛烟目光朝上,想了片刻道:“除了入考品阶,我没有其他特别想做的事,但要真说起来……”他把占了大半边床的酆夙扬望里头挤了挤,说:“我想做个与那本香谱上差不多的蒸凝器出来,再则嘛,我想重新拿回丢了的那块双鱼玉佩。” 蒸凝器、双鱼玉佩……这两样东西都不太好办啊。 酆夙扬愁思了一会,问:“双鱼玉佩,你知道现在在何处么?”只要知道在哪里,他应该能想办法取到手。
第150页 盛烟笑着对他摆摆手:“嗳,我就这么一说,应该是在大夫人那里的。当初她旁敲侧击问我知不知道这玉佩,我就觉得……这玉佩约莫是藏着什么秘密。二哥应该是捡起来了,但被大夫人拿走了,所以她才来探我的口风,并封住了二哥的嘴,不让他对大老爷说清道明。不然,大老爷为何会打断我的腿……这件事我想了几年,才明白过来。” “大夫人?”这个龙家主母也太过分了!酆夙扬瞬时在心里打定主意,有秘密藏在暗处不能见人是吧,那我偏偏要把这玉佩给偷出来! 翌日清晨,六少爷龙碧炼来邀请盛烟一同去沉香阁。 他想与大哥二哥亲近几分,却总是不得其法,因而才转了念头,每每想去沉香阁,就拉上盛烟一起。 正好自己有香球的事要请教二哥,盛烟也就没有推拒,帮他捧着药盒,让书童不用跟着了。这路上还能与龙碧炼单独说几句话。 龙碧炼也不避讳什么,与他说起了自己的近况,“现今我已经学会如何看帐本了,各地的帐本因为记帐习惯不同,有些地方会有差异,我觉得这样不好,不便于用来对比,就请教爹爹是否可以做些改进。前日才刚制了份全新的帐本样式,让爹爹看了,没想到得着了夸赞。” 听他笑意清润,盛烟也降下了防备,笑道:“恭喜六哥了,这样一来,爹爹会更放心把管帐的事交给你了。” “哪里,还差的远了。”龙碧炼仰起脸来,“大部分帐本还是爹爹在管,现在交给我,他还是不放心的。虽说我会看了,但是真帐还是假帐,分铺的帐房有没有猫腻,我还是看不出的。这……还得让爹爹慢慢指点。” 盛烟便诺诺称是,附和了几句,谈及了其他。 来到了沉香阁后,龙碧升与他们坐在院子里喝了几杯茶。盛烟瞥见他把方翎送与他的香球挂在了腰间,就笑着问:“二哥,这香球可好使的?” 龙碧升笑意清浅道:“其实,这镀了金银的香球也该称为香囊才对,本不是挂在腰间使的,只是我没找到好看的璎珞,就暂时挂在这里了。这个啊……是用来熏帐的,要挂在床顶上,让香味裊裊从里头发散出来,是以,让被子和床铺都可沾上香气。如此就用不着手柄熏炉了,要方便的多,也风致独到的多。” 龙碧炼就应声沉吟着问:“那,与‘玉箫瑶瑟绪飞花,博山炉暖麝烟微’相比如何?” 未等龙碧升开口,盛烟便笑言接话:“博山炉是甚好的,但我觉着,胡杲在《七老会诗》中所写‘凿落满斟判酩酊,香囊高挂任氤氲’的情境更好!” 龙碧升微微扬起笑来,给他俩又倒了一杯茶,道:“这些都好,各人喜好不同,又何必非要一较高下。和凝《河满子》有云:写得鱼笺无限,其如花锁春晖。目断巫山云雨,空教残梦依依。却爱薰香小鸭,羡他长在屏帏。这薰香小鸭……才是有趣的紧,你们未曾见过吧?” “薰香小鸭?”盛烟听着这名儿就兴趣盎然起来,问:“莫非熏炉状似小鸭?” 龙碧炼也好奇地歪过头。 “这薰香小鸭是香兽,名为铜香鸭的,被人写进诗里了,这才得着了好听的名字。形似小鸭,色彩艷丽,鸭身是可以揭开的,焚香时需打开来往里面添香,淡淡的烟缕便从张开的鸭嘴里缭绕而出,甚为有趣。”龙碧升给他们细緻描绘了一番,绘声绘色,就好像自己亲眼见过似的。 “二哥可是有一只?”盛烟觉着,这种好东西定是见过,二哥才能侃侃而谈。 龙碧升笑着点头,弹了他的额头一下,转身进了屋,再出来时,手上就捧着一只精巧可爱的明黄色小鸭。乍一看就像是儿时把玩在手中的玩具,个头比木头漆鸭要大,身上满是花纹,将鸭子的羽毛都画得很清楚细密。 但正如龙碧升所说,它的一半鸭身可以揭开来,里面是半圆形内凹的银制半球,添入香灰、香炭殜与香丸或香饼即可焚香。而且,它的鸭嘴也是可以活动的,若嫌轻烟太弱,可取下鸭嘴,让香气缭绕得更快些。 盛烟看得眼睛发直,一遇上喜欢的物什,他就是这般表情,痴迷得紧。 龙碧炼倒没有他这般喜欢,只粗略看了看,就移开目光,接着喝茶。 盛烟爱不释手地把弄了好一阵,临走了,听见龙碧升喊住他,把铜香鸭塞进他怀里,“就知道你喜欢这种可爱形状的东西,我也不常用,就送与你罢了!”
第151页 “真的么二哥?”盛烟笑得眉眼弯弯,喜不自禁。 龙碧升笑着推他出门,右手被盛烟一握,冷不丁塞进来一张纸条。 待盛烟与龙碧炼走远后,他打开纸条一看,耳根燥热,忍不住嘆了口气。方翎又给盛烟送东西了,这次干脆把纸条夹在芙蓉饼里送过来,真是够小心的。 纸上写了什么呢? 无论多久,我等你一个答案。还有,我想你了。——方翎。 “就这么两句话,还大费周折的,真是……”龙碧升看左右无人,赶紧把纸条放进香炉给烧了,捏了捏耳朵,怎么还没习惯着小子口没遮拦的习惯!动不动就想啊想的,这才分开多久! 嘴角却隐隐浮现出了一缕笑。 可转瞬,眼前闪过龙碧飞的脸,丝丝愁容又爬上了龙碧升的眼角。 是夜,盛烟抱着薰香小鸭在床上滚来滚去,喜欢的不得了。看见小司窜上床来,就猛然从被子里把小鸭掏出来,吓了它一跳。 就见小司瞪着圆熘熘地眼睛左看右看,瞪视了小鸭好一会,跟着试探着伸出一只爪子,用软乎乎的肉垫子拍了拍小鸭。一拍,就赶紧把爪子缩了回去。 发现小鸭没反应,小司歪了歪脑袋,喵喵喵了三声,像是在跟它打招呼。但小鸭还是没反应,小司就又伸出爪子拍了拍它的脑袋,这次胆子大了点,连拍了三下。 但是小鸭还是一动不动,小司观望了一阵知道它不是活的了,才扬起小脑袋对盛烟埋怨地喵咦了一声——你骗我昂,这不是活的小鸭子昂! 发现这个小鸭子不能陪自己玩,小司用爪子把它推倒,竖起尾巴跳下床,到墙角寻觅老鼠去了。 盛烟趴在床上笑得肚痛,半天才喘过气来,把薰香小鸭搁在几案上,准备等夙今晚来了,给他开开眼界。 “夙怎么这么慢啊”近日习惯了他一更天就来的盛烟,是夜等着有些不耐烦了。 过了二更天,酆夙扬还是不见人影,盛烟无聊地在床上揪小司的尾巴,弄得它暴躁地乱叫。又等了一会,他受不了的坐起来,干脆把薰香小鸭揭开来,把香炉里的香灰分一部分过去,又取出几枚小的香炭殜,放在火上烧了烧,也放了进去。 掏出一颗梨花沉香香丸,盛烟拿起匙箸又折腾了好半天,小鸭的肚子渐渐变热了。他把小雅的上半身装回去,不大一会儿,鸭嘴里真的冒出了斜裊轻烟。 所谓“烧香取味,不在取烟”,盛烟满意地看着鸭嘴里缭绕出的似有似无的烟缕,嘴角高高翘起。 这时,窗子那儿有了动静,盛烟立马起身跑过去。 却见夙灰衣衫蒙尘,拉扯着发带爬进来,吐了口气道:“我的天,零陵轩何时养了三只黑狗啊?突然窜出来下了我一跳,幸好我轻功高,不然就被护院发现了……” “你去了零陵轩?去那里做什么?”盛烟拉着他的手,上下看了半天,确认他身上没伤才松开来。 酆曜扬伸手一摸腰带,准备拿东西给他,不料一摸才发现锦袋没有了,顿时大急:“糟了,我偷了双鱼玉佩放进袋子里的!不会是掉在半道上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薰香小雅很可爱,不晓得往上有没的图,我是在书上看见滴! 喵呜,小司打滚了打滚了,求花求花~~~~~ 第五十一章 盛烟并未想过,自己一句话会让夙去了零陵轩,到大夫人那儿偷取双鱼玉佩。听他这么一说,立刻急了,抓住他的手问:“你没被人发现吧?” “自然没有。现在问题是……玉佩好像掉在了半道上!”酆曜扬转身就要跃出窗子,回去寻找那锦袋。 唯一庆幸的是,这锦袋是胖酒鬼师父的东西,如若真被人捡到了,以后也不至于承认谁人手中的把柄。他自己的东西,不少都是有宫中标记的。 盛烟并未拦住,心里明白这玉佩事关重大,嘱咐他千万小心,目送他一跃而出。 以酆夙扬的武功,全身而退应该没问题的吧。 他对着窗口低声嘀咕着,虽然相信他,但还是不由得皱起眉头。 酆夙扬飞掠在屋顶,睁大一双眼,沿途寻觅,小心躲避着护院。走到临近零陵轩附近,躲躲闪闪地找了半柱香功夫,才眼尖地发现草丛边的锦袋。 太好了,还没被人发现!酆夙扬心中大喜,赶忙捡起来塞进自己怀里。
第152页 摸了摸却发觉不对,里面没有东西,玉佩还是丢了! 什么人拿走了玉佩,却把锦袋还放在原地?不好,这人够聪明的,是想用这件东西把丢了锦袋的他引出来么……酆夙扬转身就上了房,趴□子。 几乎是他刚刚躲好,从旁边拱门外走出来一抹黑影,匆匆往这边跑来。 他瞥了地上一眼,蹙眉往四周寻望。 酆夙扬把头压得更低了几分。 这时月亮从低低的云彩中露出了脸,映照清了此人的容貌。 怎么会是龙碧升?酆夙扬惊讶地瞪大眼。 龙碧升逡巡了不久就走了,酆夙扬迅速隐遁在黑暗中,回到了怜香居。 盛烟听他说完,反而松了口气,道:“如果是二哥捡到了,说不定我还能有机会拿回来。只是至今不知道双鱼玉佩藏着什么秘密。而这个秘密如果真是与大夫人有关的,那么,即使二哥发现了,说不定也会帮她隐瞒……那样的话,就不妙了。” “那简单,沉香阁更容易进出,我再出去一趟,把玉佩从你二哥那儿偷回来便是了。” 酆夙扬似乎对自己办事出了岔子很不满意,所以显得有些着急。 “不行,你今晚不要再去了!”盛烟担心他这么来来去去,终究是会被人发现的。 “但是……” 盛烟凝眉看着他,“别可是了,现在我知道玉佩在二哥那儿足够了。就算你真要去,今晚时机不好,二哥刚捡了玉佩,今晚一定会非常小心,琢磨这东西是谁掉在那里的,警惕心会比较高,还是改日吧!” 酆夙扬点点头,佩服地看他一眼,轻笑道:“嗯,有道理,看不出来,你还有点当军师的头脑。”说着。伸手掐他的脸颊。 “好啦,我也是担心你的安全。虽然你武功好,但我龙家的护院也不是吃素的……如果你别抓住了那可怎么办?”盛烟拽着他回床上,一把将他摁在枕头上,不让他乱动,“都这么晚了,快点睡觉了!” 酆夙扬抱着他的腰一翻身,趴在了他身上,笑嘻嘻地撩起他的发丝,“可我还不困啊。” “不困?你不困我困了啊……”盛烟揪他的鼻子,想把他推下去,可惜力气不大,酆夙扬还是趴在他身上动手动脚。 一会儿扯他的头发,一会儿捏他的耳朵,一会儿又把玩他的手指。 “夙,夙!我困了要睡了,你不困就一边看月亮去!”盛烟一把抢回自己的头发。 “那你睡你的,我还玩会儿。”酆夙扬继续拽他的另一束头发,就是不松手。 盛烟无奈白了他一眼,使劲把他往旁边推,这小子死重,不晓得是不是用了内力!盛烟心宽的很,心说你要趴在自己身上就趴吧,幸好没压住胸口,那就由你去呗,闭上眼睛决定睡觉。 酆夙扬把弄着他的头发好一会儿,缠缠绕绕在指尖上,又握在掌心里摸了摸,再看盛烟,头偏向一边,呼吸均匀,好像是睡觉了。 就不由得放松了手指,盯着盛烟的脸看起来。要说盛烟这张脸,酆夙扬是再熟悉不过的,从盛烟八岁时看到现在,五官越渐精緻了不说,眉宇之中还多了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雍容与闲雅。过往那股子青稚的感觉在逐渐消褪,虽然偶尔还是会跟他斗嘴打闹,但安静不动的时候,即使是从背后看去,也觉得这人的脸看起来会是极为舒服的。 小脸儿比巴掌大点,下巴尖巧,笑起来,是比清泉还要清,比梨花还要淡雅。 但不会让人觉得冰冷,反而带着一抹暖意。 盛烟论长相,比不得龙碧飞的龙驹凤雏之态,也不弱龙碧升那种雅人深致之貌,更不似方翎摄人心魄之美,但酆夙扬就是最喜欢看这张脸,看他的目若朗星、眉宇清润,顾盼生辉,撩人心怀…… 酆夙扬看着看着,就伸出手抚摸上盛烟的脸颊。 眸子里都是珍视的意味,指尖触及上去就更加小心轻柔。酆夙扬并不知道此时此刻萌发的是哪种心思,只是指尖留恋在这张脸上,就不想拿下来,也抹不开眼光。 盛烟觉得脸上痒痒的,就动了动脖子,伸手挠了挠。 酆夙扬笑着看他挠了下巴又挠耳朵,嘴唇还撅了撅,心里一动,就慢慢低下了头,两眼直愣愣看着他撅起的小嘴,已经是心猿意马。 他脑袋里空白一片,没有其他的想法,就只有一个念头在叫嚣着:堵上去,堵上去吧!
第153页 随即把脸凑了过去,不料这时盛烟扭了扭脖子,忽的睁开了眼。 “夙……干干干嘛靠我这么近?”盛烟轻声问道。 酆夙扬好不尴尬,立刻抽身起来,把头侧过去,埋在被子里红了脸。听见盛烟不自在地咳嗽一声,忙摆手道:“没,没什么!你接着睡吧,我这就睡了……” “哦。”盛烟应了一句,翻了身与他背对背。 过了半晌,闭上了眼地盛烟又唰的睁开眼,耳根红彤彤,脸颊也绯红绯红的。他虽然有点迟钝,但自从看见过方翎和龙碧升的那次的……酆夙扬刚才想对自己做什么,他这会儿还看不出就是傻子了! 只是,夙心里在想什么? 难道说……他对自己的心思,与方翎对二哥的心思……一样? 轰!盛烟的脑子瞬时炸开了锅,有些事看见是一回事,搁在自己身上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他现在整个人就像是投入到热汩汩的温泉水里,飘飘浮浮,手脚发软,有些不知所措。 微微转身,瞄了背对着他的夙一眼,见他一动不动地抱着被子,也许已经睡着了吧。 但这种事又不好问的,盛烟双手捏了捏耳朵又蹭了蹭脸,侧脸倒在枕头上,还是继续睡觉吧,龙盛烟你才多大啊,少混思乱想的! 说不定……夙根本不是那样想的,刚才那动作也可能只是个意外。 如此折腾了一阵,盛烟心情微妙地沉睡过去。 那头,酆夙扬却是一夜无眠,抱着被子嘆息一晚上。 翌日艷阳高照,盛烟醒来时,身边已经没了夙的身影。 这人也真是的,武功越发好了,但也不至于起床时一点动静也没有吧,当他是小司呢,四只脚都是肉垫子走起路来声音。盛烟撇撇嘴,也不知自己在介意些什么,之前他还觉得夙起的太早把他弄醒了,现在却埋怨他悄无声息地走了,都不跟自己打一声招呼。 在杏儿馨儿的伺候下洗漱完毕,盛烟对着几案上上的一大摞书发起呆来。 “小主子,主子!”杏儿在他耳边喊了句。 盛烟拍了额头一下,自己最近怎么了,总是魂不守舍的。轻声吩咐她们去把床上的被褥枕头拿到院子里拍打拍打,松软一下,盛烟这才拿起自己的书匣子出门。 昨儿个夙后半夜翻来覆去的,怕是自己的床褥不够软吧,这是才从柜子里拿出的褥子临时垫上的,好像确实不那么软和。 盛烟这么想着,没觉察出,往霄香台的一路上,自己都在想着夙的事情。 今儿个二哥龙碧升没来,据说是病了,从昨晚上就开始打喷嚏、咳嗽,一宿都没睡好。熬到今日一早,被大哥龙碧飞摁在床上蒙住被子,给找了大夫过来,说是闻着了后山的艾蒿花,不小心染上了枯草症。 就听得龙碧炼边捣弄香灰边道:“大哥和二哥感情真好啊,二哥一病,大哥连霄香台也不来了,就在二哥旁边守着。听说,西屏东屏都空着手没事可干了。” 是亲力亲为照顾着么?盛烟抿嘴一笑,又摇摇头。 在霄香台忙了一个上午,盛烟眼见快到午膳时分了,就对龙碧炼道:“六哥,我想去沉香阁探病,不如一同去?” “唔,今日还是算了。”龙碧炼微微笑道:“二哥这枯草症来的凶猛,你素与大哥二哥感情深厚,去了自然是关切,我则不同,大哥向来对我有所防范,我若是这会儿去了,却怕是会被怪责扰了二哥的清净。” “哎呦,六哥从爹爹书房了一段时日……愈发耳聪目明了啊。”盛烟对他笑了笑,拍了他肩头一下,“那我就先去了,顺道帮六哥问候一声,就说六哥怕耽搁了二哥休息,明日再来探病,如何?” “嗯,这样甚好。”龙碧炼笑盈盈地推他到门口。 盛烟抬脚要踏出门槛,蓦地生出一个念头,回头对他道:“六哥午后还去爹爹书房么?” “那不一定的,得看爹爹今儿个午睡到什么时辰。” “哦,那索性让爹爹多睡一会儿,也别让爹爹去给鲤鱼餵食了。我昨儿个才听几个多嘴的婆子说,鲤鱼池后边不远的一个废园子有奇怪的响动,像是有女人在哭……说的神神叨叨的,虽说不知真假,但还是别让爹爹受了惊。” 龙碧炼疑惑地眨眨眼,“有这等事儿?大白天的……怎会有女人的哭声?”
第154页 “嗯,是挺古怪的。我倒是很少去那儿,也没进过那废园子,但总不会是空穴来风吧……还听说跟什么过世的姨娘有关……我就纳闷了,可也不晓得她们说的是哪个姨娘。”盛烟没看他,垂头小声嘀咕着。 龙家过世的姨娘,前后也有好几个,但大夫人和老爷一向严禁宅子里的人谈论这些事儿。 龙碧炼点点头,默然地转身。 盛菸嘴角含笑地往外走,到沉香阁一看,二哥正躺在卧榻上小睡,二哥龙碧飞坐在一边喝茶看书。 “大哥,二哥可好些了?”盛烟放轻了声音问。 龙碧飞轻蹙眉头看了拢在薄被里的碧升一眼,拉盛烟过去坐,才道:“服过汤药是好些了,就是咳嗽不容易止住,半柱香前,才好不容易睡着的。” “枯草症这么难受啊。”可之前他也没听说二哥有这种病啊。枯草症,一般不会是突然爆发的。 就听龙碧飞递过茶杯对他道:“想起来,去年这个时候,升儿也咳嗽来着,但很快就好了,也没在后山呆那么久,所以反应不太明显吧。而前几年,升儿这个时节恰好没去后山,家里也没种有艾蒿花,所以没犯病吧。” “哦,这样啊。”盛烟心说,看来是才发现的啊。 因为怕吵醒了碧升,龙碧飞和盛烟去了外间说话,闲聊了几句,盛烟就犹豫着想起身告辞了。今儿个他是别指望把方翎的纸条偷摸着递给二哥了,算是无功而返,还得回去想办法送个回信,告诉他二哥病了,让他最近都别送纸条来了。 见盛烟要走,龙碧飞踌躇了一下,拉住他问:“盛烟,近日……方翎有找过你么?” “翎哥哥?”盛烟心惊,该不是大哥觉察出什么吧,笑道:“大哥,翎哥哥找我做什么。” “……真没找过你吗?”龙碧飞挑了挑眉头。 盛烟稳住神色,道:“真没有啊。” “哦,那你去吧。如果方翎找你,记得知会我一声,我想见他一面。”龙碧飞有些忧虑地看着他,松开了手。 大哥想找方翎见面,为了什么?盛烟心里嘀咕着,慢悠悠地在龙家大宅里徘徊。 才走过水榭,突然看见有不少家丁跟着管家林叔,向某个地方奔去,他们手上还拿着竹竿绳索什么的,步子很急。 盛烟眸子一转,尾随着跟了过去。 “出了什么事?”走近跟前一看,发现龙碧炼站在一堵墙下扶着树,盛烟连忙拽住他,低声问。 龙碧炼苦着一张脸,拍拍胸口道:“我的天哪,都怪我自己过度好奇,到鲤鱼池后头那两个废园子里走了走,你猜怎么的……一口废井里有臭味,我就大着胆子低头往里一看,差点没把我吓死……” 盛烟脸色惊骇地听他说完,心里冷哼,那个严妈妈和易妈妈也是,当初抛尸时做的不彻底,也没说找块石头把井口给封住了,怪不得这么轻易就被龙碧炼发现…… “那,是什么人死在里头了?”盛烟回头招呼一个丫鬟道:“快去端杯参茶来,没看见六少爷受惊了么。” 小丫鬟慌忙跑了,盛烟把龙碧炼拉到一边,让他在通风的环廊里坐着。 “谁知道是什么人啊,我吓得差点摔在那里,一出门就喊人去通知爹爹了。怪不得有婆子听见有女人的哭声呢……敢情是鬼魂在哭么,盛烟,你说……这人是失足掉进去的,还是……”龙碧炼攥着盛烟的手,脸色煞白煞白的。 盛烟忙捂住他的嘴,道:“六哥,这种事……哪里是我们好议论的,管他死的是谁呢,都有爹爹定夺的。” “是,确实如此。”嘆了口气,龙碧炼一口气喝了参茶,脸色才稍微转好。 不大一会儿,大老爷被林叔从书房请来出来,进到园子里看了眼被捞上来的尸体,黑着脸负手走了出来。 五姨娘身边的贴身婢女,他自然是认得的,尸体虽然已经开始腐烂了,但人的脸还没完全烂掉,仍然能看出样貌。 吩咐林叔找人把尸体给裹起来葬了,大老爷眉头深锁,却没有再说什么。 翌日,永嘉城里就流传开,龙家派人从西郊寺庙里请僧人做法事的消息。表面上,龙大老爷是给失足掉进井里的丫鬟超度亡灵,但实际上,大老爷请僧人来给五姨娘超度的流言已经在龙府不胫而走。
第155页 半夜,酆夙扬问盛烟,这件事是不是他的手笔。 盛烟抿嘴不语,只戳了戳他的脸道:“反正,尸体不是我发现的,流言不是我传出去的,大老爷要怎么怀疑,怎么想,与我可是没一点关系。” 酆夙扬笑着盯住他的眼,扑上去掐他的鼻子,“真是,越来越鬼灵了!” 两人在床上闹了一阵,酆夙扬摁住盛烟的手,勾住他的脖子往自己身边拉了拉,示意他看今晚上又圆又皎洁的月亮,问道:“盛烟,等你岁数大了,想过什么样的日子啊?” “什么样的日子?”奇怪,这人今晚怎么说话这么老气横秋的,盛烟想了想道:“没想那么远啊,不过么,能闲适一些是好的。嗯……白居易写过一首《秋雨夜眠》的听过没?凉冷三秋夜,安闲一老翁。卧迟灯灭后,睡美雨声中。灰宿温瓶火,香添暖被笼。晓晴寒未起,霜叶满阶红。等我老了……就要过这种日子。” 酆夙扬认真仔细地记住了,用手指蹭了蹭他的下巴,一双眼灼灼有神看着他,“嗯,肯定会的。” 作者有话要说:懵懂岁月,其实很美好哟,嘿嘿~~~~~~~ 梨花吃坏了东西,又吹了冷风,就华丽丽地病了,发烧还腹泻什么的,真痛苦。今天算好些了,但是头晕,大热天的生病真郁闷哪…… 亲们也要注意身体,别生病了哟!╭(╯3╰)╮ 第五十二章 吃了一帖药,龙碧升的枯草症算是好得了。 觉着喉咙不那么难受了,他从床上坐起来,问门口候着的西屏,“大少爷走了没?” “回主子的话,大少爷回去休息了,前脚才刚走的。”西屏回话着走进来,问:“主子想喝水了么?” “不了,倒是有点饿了,昨晚上没吃进什么东西,让厨房做点粥送来吧,别的也吃不下。”边吩咐,龙碧升边扶着床沿坐起来。 西屏嘴角浮现出笑意,转身出了门。 听见门口没了脚步,龙碧升披了件外衫,从床褥底下抽出一样东西来。 放在手心里打开来的,是两张叠在一起的薄宣纸。那晚他给大夫人请安后离开,无意中在地上捡到那个锦袋,没料想会从里头掏出那枚双鱼玉佩来,见左右无人,便小心翼翼揣进怀里,思虑着要不要私自藏起来。转瞬,他多了个心眼,把空锦袋放在原地,偷躲在院门后头,想看看究竟是什么人丢了玉佩。 这么重要的东西,发现丢了,应该会回头来找吧。 但是来人手脚太轻了,等他听出动静来时,这人已经拿了锦袋跑掉了。 龙碧升找了半天没发现这人踪迹,就怀疑来者是不是武林高手。有此疑虑,他怕这人又回头来找发现了他,随即就走了,不敢在多做停留。 没曾想回去不久就发了枯燥症,他忍了一阵,着急想知道这玉佩藏怎么什么秘密,就没让东屏西屏请大夫。这次也凑巧让他得了运气,摩挲了一阵,又恰逢前段时日得着一件稀罕的带机关的沙漏,当他的手指往玉佩四角同时往下一摁,玉佩居然上下分开来,露出了里头的东西。 刚把玉佩藏好,想看看这薄纸上写了什么,多事的大丫鬟春意就去禀告了龙碧飞,说他病了。 眼见着龙碧飞进了屋,他惶急之中只好把东西藏进了床褥底下,自己蒙上被子躺在床上。 直到今儿个才有了机会拿出来瞧瞧。 龙碧升睁大眼睛从第一个字看起,却是不由得惊诧得愣在了当场,看到一半,禁不住捂住了胸口,几乎没有办法把后一半看完。 “怎么会这样……不,这不是真的,不可能是真的……”纸上所写的内容实在太过奇异,别说龙碧升不敢相信,就算只有一件事是真的,他也觉得钝痛难当。 更何况,这秘密其中之一与他有莫大的关联。 而且五姨娘知道秘密而离奇死去,不更说明这些事的真实性?还有一件事也是他格外介怀的,若事实真如五姨娘所知的这样,那三弟的死是否也与这枚玉佩脱不了干系? “不,或许不是……当时应该还没什么人知道碧涎有这块玉佩。”龙碧升自言自语地呢喃着,听见外头有响动了,赶忙又把两张纸叠起来塞进了枕头下。 西屏端来碧玉盏,盛了满满一碗的百合薏米粥,递到他手边上。 龙碧升摆手说不用服侍了,自己接过来,端起来一口一口地喝着,心思却早已走远。喝完后,他对西屏吩咐道:“待会,去请十少爷过来用午膳吧。”
第156页 “是,主子。那……大少爷那边是否该……”不通禀一声大少爷说主子醒来了,那可是不妥的。 龙碧升想了想道:“等大少爷醒来再去通禀吧。” 接着了消息,盛烟早一步从霄香台出来,来到了沉香阁。往龙碧升屋里一坐,见他气色大好,也放心和许多,就拉着他的手摇了摇,笑道:“二哥可算好了,再不好啊,可要两个人都担忧得食不甘味、夜不安寝了!” 点了他鼻子一下,龙碧升翻了个白眼,“你这张嘴也不知像谁,怎么越大越不像我和你大哥了?” “可能是有点像翎哥哥吧。”盛烟故意这么答,见龙碧升的眼神轻微滞住了,便道:“翎哥哥知道你病了,担心的不得了,我叫他不要送信了,他反而一日送了三回,害得我那儿小厮差点被管家林叔盯上!” 龙碧升往外看了看,确认西屏东屏和春意都不在,才皱眉道:“那……没被发现吧?” “哪能啊!”盛烟狡黠一笑,从袖子里抽出一叠信笺来,塞进他手里,“二哥你留着慢慢看吧,除了问候你病情的,其他用蜡封起来的我可不敢偷看!” “你啊!”伸手敲了他额头两下,龙碧升转身去拆信笺,盛烟则换了个凳子,对坐着门口,给他把风。 他自然猜不到方翎会在信里写些什么,但看龙碧升渐渐变红的耳根,盛烟心里也算有数了。龙碧升似乎又看了一遍,才把信笺都收起来,犹豫了片刻,随后还是扔进了火炉里。 “二哥?”盛烟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了,刚才还在笑呢?” 对于龙碧升一转身就发起了愣,盛烟觉得奇怪。 “哦,没什么。我得写个回信给他,还得托你想办法送过去……”龙碧升立刻站起来,走到几案前提笔。 盛烟继续帮他把风,没多大功夫,龙碧升就写好了,把墨吹干了,折好了纸塞进盛烟手里,低声嘱咐他:“千万小心,我没署名,万一被人发现了,你说什么都不知道就行了。” “嗯,放心吧。”盛烟微笑着把信收进袖子里,还大人样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跟着,龙碧升就问起了双鱼玉佩的事儿。 一听他主动提起玉佩,盛烟心里又惊又喜,既然他亟不可待地问起,说不定真的发现了里头的秘密么? “其实这玉佩,是三哥送与我的。”不可避免地提到过世的龙碧涎,盛烟的神色黯淡了几分,“上面还刻着一行字,那是他的批命……不过二哥不是没捞起来么,大概不知道这玉佩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龙碧升拨弄着手中的茶杯,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那碧涎可曾对你说过,这玉佩他是如何得来的?” 关于这个,盛烟还当真不完全清楚,但试探性地把话捡了一半,回道:“好像听三哥提过一次,说是五姨娘出殡那天,他身子不适就打道回府,途中散了会步,在路边的草丛里拾掇到的。他以为是谁遗失的玉佩,本想寻到失主还给人家,但当时天色不好快要下雨,他就耽搁了……后来他般玉佩搁在自个儿屋里,一耽搁就是许久,等到他想起再派人去打听,却是大海捞针一样。再后来,我有一日去他房里,看见了这枚玉佩,甚是喜爱,三哥就索性了刻了字,送给了我。”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看来不是碧涎确实不知道这是五姨娘的玉佩,难道真是天意,阴差阳错,因果循环?龙碧升揉了揉纠结的眉心。 “二哥怎么想起问这件事?”盛烟捕捉到他眼底的不安,故意追着问:“是不是,这玉佩……莫非又被找着了?” 龙碧升怔了怔,眉角的笑意有些勉强,说道:“不是,是我突然想起来就随口一问。如果真找到了,自然是要知会你一声的。” “嗯,能找到当然好了,毕竟是三哥送我的。就算这玉佩原来的主人不是三哥,但三哥一直保管的很好,我依稀记得,他曾说这玉佩做的十分精緻,很像西北某玉器名家的手艺,指不定还有什么灵巧的机关呢!”盛烟三分胡诌五分诓,还有两分是真话,是以要试探龙碧升的反应。 果然,龙碧升手中的茶杯翻了个儿,茶水倾倒在了桌子上。 “二哥,没烫着吧。”盛烟关切地问,其实他早看出来,龙碧升的茶水已经凉了。
第157页 “没事没事!”茶水并未溅到长衫上,龙碧升便未叫春意进来,只换坐到另一侧,对盛烟道:“玉佩怎会有什么那些个机巧?你说的西北玉器名家,莫不是……” 盛烟便把胖酒鬼师父对他吹嘘过的那席话,依葫芦画瓢说了一遍。 见龙碧升默然点点头,盛烟心说,二哥想必也是听说过这位玉器名家的。如果他有心去查,定然能查出什么端倪来。 龙碧升也不好问的更多,怕盛烟生疑,就闲扯了其他。但盛烟说着说着,话题转到了不久前刚死去的那个丫鬟身上,问他是否知道,那丫鬟是五姨娘过去的贴身奴婢,被龙碧升不置可否的几句话敷衍了过去。 盛烟看着他的脸色,越发肯定,这玉佩与五姨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各种利害略微想一想就足以令人心惊,大夫人、五姨娘还有三哥,或许还有二姨娘,似乎都牵扯其中。 现今,二哥也被牵扯了进去,真不知是福是祸。 但让二哥这人的性子一向是黑白分明,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处世为人不如大哥那般圆滑世故,因此外人才总觉得他倨傲,其实不过是随性了些,耿直了些。他顶撞大夫人和大老爷也不是一两次了,但仗着自己的制香技艺仅次于大哥,大哥又处处维护他,才从未被责罚过。 不过这一次,若是大夫人真与五姨娘的死脱不了干系,二哥会隐忍不发么? 那好歹是他的亲娘,即便大夫人犯了再大的错,他也不一定会揭发出来。 盛烟暗暗思量着,看到二哥这么为难,他还是让夙把玉佩给偷回来吧。不过,他这样子,显然已经知道了不少事,再偷走玉佩也解除不了他的心病了。 又稍坐了一刻,听见西屏来并告诉或龙碧飞醒了,一会儿就要过来,盛烟这才起身告辞,说还有事儿要回霄香台一趟。 出了沉香阁没几步远,碰巧遇上了从大厨房出来的小夕。 多日不见,小夕是更加水灵了,都是快出嫁的大姑娘了。盛烟听杏儿说起过,二姨娘给她物色了自己娘家的一个亲戚家里的管事,人品样貌都不错,家境也还算殷实,小夕到了时候出府,就可马上办了婚事,嫁过去就是享福的命。 二姨娘还准备了一些银两,送与小夕做嫁妆,看来她对自己的心腹,着实是不吝啬的。 小夕笑盈盈对着盛烟微微一福,道:“多日未见十少爷了,身子可好?十少爷这是从沉香阁出来么?” “是啊,你这是……”盛烟闻到她身上一股药味,“莫不是病了?” “是煎药时沾上的味道,不过不是奴婢病了,是主子老毛病又犯了。”小夕笑着答。 盛烟眉梢挑起,问:“二姨娘病了?哎,怎么不来怜香居通禀一声?” 小夕垂首道:“是主子不让,小夕不好自作主张……其实没什么大碍,说起来,主子好些年没犯这枯草症了,若不是今年赶巧,大花园长起来几株野的艾蒿草,主子本是不会犯病的。” “二姨娘也有枯草症?”盛烟觉得事情还真是巧了,“二哥也才犯了枯草症呢……可有找大夫瞧过?” 小夕突然顿了顿,才道:“这倒不用,有老方子使得。”说罢,见盛烟无事再问,就匆忙告退了。 幸好自己没染上枯草症哪,盛烟感嘆着回了怜香居。 进屋更了衣想在床上躺一会,发现枕头底下多了块木片,上面刻着几个大字:“跟我去后山!”底下还写了约定的时辰。 盛烟扁扁嘴,转念一想也不错,去后山的大槐树底下午睡也挺好啊。 随即,从里头落了门闩,跳窗户绕到了他们经常约见的枯井那里。现在他总算不会迷路了,都走了不下几百次。 他一抬眼就见夙坐在井口叼着一根狗尾巴草,见他走近了,才把草一吐,笑着跳下来。 “盛烟,快点快点!”拉着他就想往下跳。 盛烟拽住他的手,示意夙好好抱紧了自己的腰,问:“今天去后山干什么,看你练功?” “不是……我今天已经练了三个时辰了,带你去看好东西,你肯定喜欢的!” 酆夙扬抱住他跳下井,还有空在他耳边轻声道:“如果不喜欢,我给你掐屁股~” “谁要掐你的屁股了!比小司好掐么?”盛烟立马回他,他如今的胆子是大多了,说实在的,是被酆夙扬每次花样百出的下井方法,给折腾习惯了。
第158页 只要别再用绳子拴住他往下扔,然后夙再跳下来接住自己,他都不会怕了。 还是夙抱着自己比较踏实啊。 轻车熟路到了后山,酆夙扬脚底生风,直接用轻功带着他来到山坳边的一块大山石后边。酆夙扬扯了扯盛烟的手指,让他看石缝里边。 盛烟狐疑地伸长脖子看,眨巴眨巴眼,瞬时拉长了嘴角笑起来,一扬手就猛拍他的大腿,“啊啊啊啊,灰毛紫眸的小兔子啊,好可爱啊!” “轻点轻点!”酆夙扬捂住他的嘴巴往后退,贴着他耳朵道:“前不久才刚生下一窝小兔崽呢,别吵到人家兔妈妈睡觉么。” “哦哦,对哦!”盛烟赶紧点点头,把他手给掰下来,又回去趴在石头上看,笑眯眯地张大嘴,眼珠子跟着几只翻滚、跌倒,不停翻滚又跌倒的小兔子,上上下下来回移动,那样子也煞为可爱。 于是,盛烟就盯着一窝小兔子猛瞧。 酆夙扬就盯着盛烟猛瞧。 盛烟是越看越喜欢,恨不能立刻就抱一只回去给小司作伴,被酆夙扬揪住鼻子,笑道:“还这么小呢,你会养么?等长大点再抱啊。” “哦,也对。那到时候你来帮我捉哦,跑了怎么办?”盛烟一抬头,鼻子蹭过他的脸。 酆夙扬摸了摸脸,笑容清浅起来,“没有我,你也捉得到的。” “不行,就要你捉!”盛烟与他的脸差之毫厘,就这么直直瞪他一眼。 酆夙扬一愣神,只得忙点头:“是是,给你捉,捉只最漂亮的,真是的……” 两人相视而笑地又看了一阵小兔子,趴在槐树下闲聊了半刻,盛烟的头一耷拉,靠在夙手臂边儿睡着了。 酆夙扬假寐了一会,觉得睡不着,单手撑住下巴,看着盛烟睡梦中的小脸。 挪了挪手臂凑近了几分,把他细密的睫毛数了几遍,想看得更清楚,便又凑近了些……直到他的发丝快垂落到盛烟的脸上。 酆夙扬听着盛烟长长的呼吸声,就觉得一颗心跳得咚咚噹噹,但这种愈加靠近就越加兴奋、脑袋发晕的感觉;这种看着一个人,心就莫名颤抖的感觉……真是暖烘烘的美好。 慢慢俯身,自己嘴唇只那么轻轻在盛烟唇瓣上一碰,酆夙扬慌乱地抬起头,剎那间,心里头又乱又暖,又软又绵。 这种感觉就像能让人上瘾,酆夙扬忍不住又俯身,把嘴唇印了上去。这一次,他缓慢而小心地动了动,轻啄之后又碾压了片刻,轻勾舌尖,把盛烟上下唇瓣的味道品尝了一遍,才匆忙抬起头,蹭一下跳上了树。 完了完了,我完了……他使劲用手给自己扇风。 盛烟则是在树下,从头到脚红了个透,偷偷地睁开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这下,夙是真要走了~~~~~~~~~~有多少人希望中秋节加更啊? 五十三章 自那日,盛烟派人将雪心芙蕖丸送到了岑府,岑舒砚一直惦记着给盛烟回信,可惜一直公务繁忙脱不开身。尽管天翔朝现今并无战事,但他去了西北边关才感觉到,边关并不太平,常有邻邦外族袭扰,不可谓不是蠢蠢欲动,觊觎着天翔朝的富饶土地。 但当今皇上历来不重军备,他跟随的守将尤将军虽然是为有勇有谋的好将领,但多次上书收效甚微,没能引起朝中的重视,只能望天兴嘆。 中秋节将近,朝廷给边关的将士兵卒送来了月饼,还放了几天假。 岑舒砚见左右无事,便藉由为尤将军送一封要信给的机会,从西北绕道至江南,风尘僕僕地向永嘉进发了。 这日,便是中秋佳节。 龙家的团圆饭设在晚上,中午时大老爷与几个儿子在焚香台给祖宗上了香,一起在西厢房吃了顿饭。与此同时,大夫人领着二姨娘、三姨娘和其他几个姨娘在东厢房坐定,与多日未见的龙家小娘子们坐在一起用膳。 午后,年幼的四位少爷与姐姐辈们都见了一面。 年幼的几位小娘子则要对年长的兄长行礼,有的还是头一次见礼,箇中趣事自不细说,这都算是历年的礼数。 等这些个事情都忙完后,盛烟带着杏儿馨儿在合香居给二姨娘请安、吃茶,又耽搁了好一会。 正要从二姨娘这儿告辞,小夕进屋来禀,说是岑舒砚来了,正在厅上与大老爷大夫人说话,请盛烟这就过去一趟。
第159页 盛烟立刻起身,没想到他真如约来看自己了么?连忙告退,往前厅奔去。 二姨娘站在门槛之内,看着盛烟远走的背影,皱眉问小夕:“觉不觉的,盛烟的腿好了很多?” 小夕瞧了几眼,笑答:“瞧主子说的,十少爷的腿治了这么些年,换了不少大夫,也该好了!再加平日勤奋行走,如今是比过去顺畅多了。” 二姨娘神色狐疑地又看了一阵,这才转身回到屋内。 少刻,小夕关了房门近身来,对她耳语道:“主子,娘舅老爷那边传话过来,说是从灵邺来人了……皇亲国戚里最嚣张跋扈的那位,也不知来永嘉做什么的。” “那个小阎王?”二姨娘挑了挑眉,“可别是打着皇后的旗号,过来搜刮东西的。但愿他别找上龙家。” 小夕迟疑了一会又道:“有句话,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娘舅老爷在永嘉买了间仓库,想用来做中转之用,不日前刚听说了一件事儿……” “何事?有话就说。”二姨娘见不得她这副吞吞吐吐的样子。 小夕就嘆了口气道:“说是这位惹不起的爷,在集市上遇上撞见我们龙家的少爷了!” “什么?!”二姨娘顿时惊讶地站起来,瞪着她问:“这小阎王见着谁了?” “听说……听说,当日好些人都看见了二少爷的马车。”小夕咬了咬嘴, 二姨娘脸色霎时风云突变,一拍桌子,扶住自己的额头,“这下可糟了!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啊,在灵邺已经臭名昭着,难道还要祸害到永嘉来?不行……小夕立刻给我研磨,我要修书一封给娘舅老爷,让他帮忙打听打听,这事儿到底怎么回事,但愿只是以讹传讹。” 小夕立即撩起袖子,开始研磨。 那厢,盛烟一迈进了焚香台偏厅的门槛,就听见了大夫人的笑声。看来,舒砚哥哥一如既往,还是甚得长辈们的欢心。 往里头走了几步,才发觉大老爷已经不在了,只剩下大夫人和龙碧飞。岑舒砚就在龙碧飞右手边,坐在一把檀木高背椅上。 看背影似乎又高了许多,皮肤黑了些,但依然眉眼如画,长发灵动,回头望向自己的眼眸里藏着一点贵气、一点冷冽,嘴角微微扬起,淡淡一笑,就地洒落一池春光。 不过,比上次见面还增添了一些不同的气息,或许是已身在军中的缘故,骨骼健壮了许多,站起身便是一派神清骨秀、气宇轩昂。 若是盛烟还是锁玉少年,岑舒砚已经是可独当一面的俊朗男子了。 “盛烟。”他在逆光中抬起头,对着盛烟轻轻点头。 盛烟这才弯起眼角,拱手笑道:“见过舒砚哥哥!” “多日不见,盛烟长高了好些。”岑舒砚一般不主动开口与人交谈,对长辈也是问一句他答一句,但也约莫是肩负军职的缘故,在外历练了一年半载,一张嘴,已不似过往那边冰冷生硬了。 当然,对着盛烟,他的话一向比对旁人要多些。也柔和些。 盛烟微笑着应了一声,就走到大夫人身边行过礼,这才与岑舒砚寒暄起来,间或着与大哥龙碧飞说两句,三人倒是一时间把大夫人给冷落了。 大夫人今儿个却也不见怪,好像也其他事情要忙,略微闲话几句,问候了岑家老爷夫人,便在严妈妈的伺候下回了屋。 让他们且随意着,并嘱咐碧飞,留下岑舒砚在府上一同用晚膳。 “今儿个是中秋,舒砚哥哥既来了,就多住几日吧!”盛烟见大夫人走了,也没了那些规矩,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岑舒砚身边说话。 岑舒砚抿嘴想了想,对碧飞道:“好,那就叨扰了。” 龙碧飞无奈白了他一眼,“你还与我们客气什么……你是贵客,自然要多留几日。” 岑舒砚淡淡勾起嘴角,拉着盛烟道:“盛烟做的雪心芙蕖,太子妃很喜欢。” “真的?”能得到宫里人的赞赏,还是太子妃的抬爱,盛烟自然是高兴的,但又有些不信,“舒砚哥哥别是安慰我。” “哪能啊,太子妃不日前刚回信给我,说甚为欢喜。”岑舒砚说着,也望了龙碧飞一眼,“太子妃还说,怎么自己没个如此心思玲珑的弟弟。”
第160页 龙碧飞就笑着拍拍盛烟的头,道:“盛烟可是我们龙家的宝贝……我这当大哥的过去以为看好了就成,现今看来,得好好关在家里,可别一不小心叫人给拐了去……” “大哥!”盛烟嗔怒地瞥了他一眼,问道:“对了,二哥怎么不来?” “升儿病才刚好,今年各个园子里的野艾蒿花都多了好些,现今没能清理完。我自然不敢让他出来,要是又咳嗽喷嚏半个月怎么是好?”龙碧飞这副口吻,俨然是经常为碧升做了主的。 盛烟不便多言,就扭头去问岑舒砚边关生活如何,是否黄沙大漠,豪情万丈? 岑舒砚淡笑摇头,目光流连在盛烟脸上,缓慢道:“军中日子很是枯燥的,天刚微亮就要出操,练兵一个时辰后用朝食,午膳是馒头玉米粥,晚膳才有些荤腥。戈壁蔓延百里,若是站在边关城楼上,依稀可看见远处的大漠。不过……我到那里那么久,没出过一次兵。仗剑而出的豪情万丈,是未曾体会过的。” “因为天翔朝太平盛世么。”盛烟眨眨眼,一本正经地问。 岑舒砚与龙碧飞对视一眼,道:“天翔朝现在,还是太平盛世的。” “但可惜,这世上没有一劳永逸之事,也没有永久的太平盛世啊。”龙碧飞忽然感嘆道,“无论做什么,其实都该防患于未然,才是上上策。” 盛烟摸摸耳鬓看着他们,“因为我还小,所以听不懂朝事么?” 岑舒砚定定凝视着他半刻,轻声道:“不懂,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几人就这么闲聊了一下午,直到吃罢中秋团圆宴,岑舒砚才与盛烟在朱栾院门口分别。 回想他们今日说过的好些话,盛烟只对一点记得清楚,大哥偷偷告诉自己,舒砚哥哥推拒了好几门亲事,说不愿这两年成亲,问他有何看法。 为何要问他,他能有什么看法?盛烟不明所以,因而只回了一句:“这就是所谓的人各有志吧,只要舒砚哥哥做的是自己嚮往之事,晚些成亲,又有何不可。” 龙碧飞听了只笑着摸他的头,没有言语。 盛烟耸耸肩,心说哥哥们的心思真难猜,还是与夙相处起来简单。捧着一个食盒进了屋,食盒里的这只桂花鸭,是他特意留个自己和夙的夜宵。 刚打开盖子闻了闻,小司就喵喵喵地跑过来,尾巴绕住他的脚踝,歪着脑袋蹭起来。 “你怎么这么馋啊?”盛烟笑着抱起它,抓住它两只前爪,摁在几案上,用自己的双腿夹住小司的身子,让它动弹不得地看着眼前这只鸭。 小司对盛烟叫的这一个哀怨,能看不能吃啊,于是只能委屈地“喵唔喵咦,喵嗷~” 盛烟晃着他的前爪笑嘻嘻,“现在不能吃,我们等夙来了一起吃啊,乖~” 然而一人一猫等到了三更天,夙也没有出现。 盛烟拧着眉头坐在床头,看着圆圆的月亮发呆,旁边是同样沮丧的小司,陪他一起耸搭着脑袋,没精打采。 中秋节,或许是他跟胖酒鬼师父喝酒去了吧?盛烟猜想着,心说胖酒鬼师父那么能喝,搞不好喝醉了,需要夙照顾呢。 “嗯,我看肯定是这样,明天要好好揪他的脸!”盛烟捏住小司的爪子提熘了一圈,自言自语道,但捨不得把桂花鸭独自吃了,就收起来放在一边,想等着明天再吃好了。 于是,期待了一晚上的小司,不堪盛烟和香味的双重折磨,终而烦闷地盖住耳朵,昏睡在了被子里。 盛烟拖了它几次,愣是没拖动。 翌日,盛烟起晚了。收拾好东西准备去霄香台时,看见杏儿跑进来,手上攥着东西。 盛烟一眯眼,道:“我的天,我的翎哥哥啊,他这也太勤了!” 杏儿捂嘴笑了笑,把信笺塞给他,“我拿银子打发小厮了,他会跟林叔说,最近小主子太馋嘴儿,所以天天让他上集市买零嘴,还要最新鲜的菱角……” “嗯,还是你机灵。”盛烟把信笺往袖子里一塞,看了看日头,反正去霄香台是晚了,不如先去沉香阁吧。 唉,真不知他这信差要当到什么时候。 盛烟比起其他几位少爷,算是经常出没沉香阁,进出的僕人也没有通禀,就把让到了里面。 说来,沉香阁是一幢上下两层的小楼,前院后院都很大,种着二哥龙碧升喜欢的白蔷薇,以及大哥龙碧飞喜欢的忍冬藤。龙碧飞龙碧升都住在二楼,是面对面的两间屋子,贴身丫鬟住在主子里屋的外间暖阁,书童则住在楼下。
第161页 后院还有一座小亭,题匾“霜庭落花”,围绕着亭子有假山和鱼池,池子里养的是十几尾大红鲤。龙碧升就最喜欢坐在这亭子里看书。 盛烟见今日天色不错,便没有上楼,径直往后院走来。 说来也怪,今儿个后院一个僕人没有,清清静静的,只有一阵阵的微风吹拂着蔷薇花和那碧绿池水。 龙碧升果然在亭子里,依靠在亭子里的栏杆边,盯着水里的鱼。 盛烟刚要张嘴喊,却发现大哥龙碧飞突然从假山后头走出来,轻手轻脚,从后头捂住了二哥的眼。 这个动作亲昵得紧,盛烟看着却莫名地发觉耳朵发红,觉得自己应该回避,就转身钻进了廊下。 “哥?”龙碧升显得很惊异,把他的手拉下来,嘆了口气,道:“娘不是把你叫去了么?这次提的是哪家闺秀,哥,你也别挑剔了,就遂了娘和爹的心愿吧。” 龙碧飞眸子暗了暗,抱住他的肩膀摇了摇,挤出一个笑来:“升儿生气了?这亲事……虽然迟早要应下一门的,但能拖多久是多久。升儿,你懂我的对不对……” 龙碧升低着头,看不清神色,沉默了良久,才推开他的胳膊,看着他的双眸道:“哥,我为什么要懂?” “升儿!”龙碧飞沉下脸,抓住他的手不放,转瞬放轻了语气道:“不要闹了。” 龙碧升轻摇着头,回头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来:“哥,我知道你的难处。所以,我从没说过什么,没要求过什么,没奢望过什么……你是龙家长子,肩上的担子太重,我不能自私地让他为我放弃什么。那么,就让我来放弃吧……” 龙碧飞手指一松,睫毛如振翅的蝴蝶一样抖动开来,看着碧升的指尖从自己手中滑落。 “是不是因为方翎?”抢步挡住碧升的去路,龙碧飞又伸手钳住他的胳膊。 “如果我说不是……你信吗?”这一刻,龙碧升望着碧飞,笑得有些悽惶,但眼眸还是倔强地瞪视着他,“哥,我受不得一点委屈,眼睛容不得一粒沙子,你知道的。我们……不能……” “那你,那你让我怎么做?违背父母之命,拒婚到底,还是……放弃整个龙家?”龙碧飞一字一句说得异常艰难,“升儿,我不能置龙家百年家业不顾啊!” “没错,哥你说的对。”龙碧升调不成调,却笑着对他点头,“所以我不逼你,不想你为难!只要你放开我的手……一切就都解决了。” 顿时,龙碧飞愤怒地捏住他的肩膀,使劲地往自己怀里摁,“你还说没有逼我?这不是戳着我的心口在逼我吗?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我只……” “够了,哥你不要再说了!”龙碧升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把他往外推,“不要说出来,求你了!就这样吧,这样,我们还能做一辈子兄弟……” 龙碧飞强行把他拉回去,伸手一把掐住他的下巴,让碧升的脸仰起来,面对着自己,“升儿,我不答应,就算我娶妻生子,我也不会放开你的手!龙家的家业我必须扛,但是你……我也不能放!” 说完,不顾碧升脸上悲伤的神色,钳住他的下巴往自己跟前推送,一张嘴咬住了他的嘴唇,粗暴地将舌尖伸了进去,撬开他的牙关,不放过每寸角落,疯狂肆虐。 “啪!”的一声,龙碧飞震惊地看着他,伸手抚上自己的脸。 “升儿……” 龙碧升强忍着眼眶里的泪,转身离开,只留下冷冷的一句话:“哥,你死心吧。”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章,各方矛盾冲突会到达顶点,之前所有的伏笔也会有一个爆发阶段,所以亲们,顶住哈! 等这些事解决了,后面就是甜和肉了哦活活~~~ 第五十四章 东屏瞥见十少爷匆忙走出了沉香阁,站在二楼栏杆处疑惑地皱起眉头。 出得院门来,盛烟扶额嘆息了好一会,在水榭边坐了半刻,真后悔自己来了这么一趟! 上次不小心撞见二哥与翎哥哥那般,今日又撞见二哥被大哥这般,虽说今次为了避嫌全然没有睁大眼睛去看,然而声音真真切切,他如何料想不到发生了什么? 真是想想就觉得难以置信。
第162页 大哥对二哥若是超乎了兄弟之情,这事儿就太棘手了。 以私心而言,如若二哥真要在这两人之间选其一,盛烟宁愿他选择的是方翎。先不论龙府家教如何森严,单论大哥与二哥的血缘羁绊,他就觉得万万不妥。 天翔朝并非十分崇尚男风,尽管大户人家不乏有人豢养一两个小倌的,但说不清道不明,都是没名没分,终生受人鄙夷。 前朝倒是有位王爷,钟爱一位世家公子,两人铁打地心思要在一起,不顾世俗冷眼,但最终却被一旨皇命活活拆散了。 这个故事,是杏儿听来的戏文,或许半真半假,但盛烟听得仔细,也感喟了好几天。两心相悦却不能相守一生,即便当初如何轰轰烈烈了去,到头来还不得折服于皇命。诚然,平民百姓碍不着宫里那位了,但龙家是有头有脸的名门望族,只等事哪怕是传出一丁点风声去,只怕二哥就再也出不了这龙家的大门。 比起儿子的心意,盛烟不用揣测也能知道,大老爷是决计更看重龙家百年家业与头顶的光耀名声。 龙碧升想要一条遵循于心的出路,实在是难难难! 盛烟想着又嘆了口气,顺着水榭边的环廊往回走。这龙家何尝不像一个金丝编织的牢笼,外头的人羡慕笼子里的他们,他们却站在笼子里羡慕外面的云淡风轻。 轻轻飘拂着的,还有他们时时刻刻悬挂在半空中的心。 然而如果二哥真的选择了方翎,到时又该如何是好呢?难不成……他会……盛烟摇摇头,以二哥的性子不一定做不出来。无论他是否对大哥也是那般情愫,大哥是不可能违背大老爷和大夫人之命,不娶妻生子的。除非他干脆道出实情,但那样,他们两个更加没有未来。二哥如对大哥有情,他更不会忍受得了,眼睁睁看着他迎娶美娇娘。 退一步说,若二哥的心早就在方翎身上,他更加不能留在龙家。方翎应该已经与家中翻了脸,不然不会做到离家出走这最后一步。他那性子也是有些急躁,但想必,没有供出二哥来,否则大老爷、大夫人不会没有半点动静。 那么,除非二哥把这些个都摈弃掉了,一心一意关在房中,潜心钻研制香术,否则事情发展下去,可能正如盛烟所想——他会离开龙家。 离开龙家?!盛烟从未想过这也是一条可行的路,过去他那么受尽委屈和折辱,都没有想过这条路。 看来,他心中还是有太多的不凡和怨气,才想要留在这里,希望在自己强大之后,站在大老爷面前,等着他容颜灰败、颓丧懊悔。 一切,都是为了一口气。 盛烟烦扰地敲了敲额头,想了半晌,决定走一步看一步,如果二哥真有需要自己帮忙的一天,他会不遗余力。 毕竟,在诸多龙家兄弟之中,只有二哥是不计利益和目的地对待自己。 大哥龙碧飞么,他看起来对谁都好,却也只对龙碧升才是毫无防备的。龙家大少爷要坐稳继承人的位置,这心眼可不止千百个,盛烟并未忘记自己送与他那竹熏笼,被蹊跷烧毁了的事情。这事儿看起来是茗言做的,而他又是受人唆使,但龙碧飞从未提过这背后之人是谁。盛烟不认为,他真会不知道,可能他一早就知道,却故意不说罢了。 然而盛烟并不怪他,这人,站在最高层的要防备被人釜底抽薪,从高处摔下;如果站在最底层,也要防备被人倾覆压垮;站在中间的日子也未必好过,要担心踩在自己头顶的人给自己穿小鞋,还要担忧下头的人对自己放出冷刀子。 站在哪里,都不能无忧无虑地过活。只能步步小心谨慎,但求自己不要有把柄被人拿捏到手中。 胡思乱想地走到霄香台,盛烟集中精神,研磨了数十块的沉香末、白檀香末,连午膳也忘了吃,这才静下心来。 午后回了怜香居,才吃了几口芙蓉粥,盛烟急忙命杏儿馨儿取来涂金银香炉和五足香盘,搁放在床上。 “小主子这是要熏巾还是熏被啊?”杏儿巧笑倩兮。 盛烟扬起笑来,示意她端水过来,往这五足香盘里注水,“这几日秋凉,寒气来的急,薄被也来不及晾晒,那就熏一熏,晚上盖着才舒服。” “是,那奴婢和馨儿也可熏熏么?”杏儿笑着问,提起水壶往五足香盘里倒热水,见香盘盛水一半,方才停手。 “等我熏完了,你们把熏炉给搬到自个儿房里去……”盛烟一向不与她们计较这些。这个香炉是前段时日才买下的,专为熏被而造,比之前的小香炉大了不少,有专门配对的盛水的香盘,这香盘下有五足,旁边还悬挂着盘成如意结的璎珞,不但美观,也非常好用。
第163页 这会儿,香盘里的热气上来了,盛烟便把熏炉放在上面,开始焚香。 他惯用的还是梨花百合香气的熏衣香丸,夙也喜爱这味道,就一直没换过别的香丸。 如此着急熏被,盛烟是唯恐半夜夙来了,被子湿气太重,他盖着难受。 香气渐渐从香炉中盘桓而出,盛烟招呼杏儿拿来大熏笼,将香炉和香盘都罩在里面,熏笼上再盖上被褥。 有了香盘里氤氲而起的蒸汽,烟不会多,也不至于焦糊,但盛烟还是不放心,要自己依靠在床边看着,打发杏儿去厨房帮馨儿的忙。 这日的晚膳,说来要请岑舒砚过来的,因此盛烟让她们早早就忙活起来,什么龙家大厨房有名头的菜就不用了,让她们自己紧着清淡小菜来做,味道好就够了,不用那么精緻。 杏儿和馨儿一听,就知道这位岑二少与主子交情不错,盛烟如此吩咐,那就是不见外了。 岑舒砚用过朝食后,在龙府闲庭散步地逛了逛,午膳是去了沉香阁与龙碧飞一同用的。但今日龙碧飞的脸色很差,心事重重,说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不知在苦恼着什么。他不好问,也不便多做叨扰,早些告辞了出来,早一步来了怜香居。 被杏儿笑意盈然地让进屋子,岑舒砚停下步子,略微闪了眸。 就见盛烟颀长的脖颈外露,斜倚着熏笼,一头乌黑的长发泼洒在翠绿薄被被上,好一幅玉人倚笼图。 杏儿脸色尴尬地想要叫醒盛烟,被岑舒砚拦住,摆了摆手。 见岑二少彬彬有礼,又比自家主子年长了许多,脸上并无受到慢待的不悦之色,杏儿这才低头走了出去,准备一会儿前来奉茶。 岑舒砚打从心里感激,老天给他这样一次亲近盛烟的机会。 他只静静坐在椅子上,并无其他动作,安然凝望着距离自己仅仅一手之遥的盛烟,就感觉心口插上了一株白莲,缓慢地绽开了纯白的花瓣,细细簌簌的声响,都坠入了水中,化作了连绵不绝的涟漪。 脑海里就隐约想起了一首词,是为薛昭蕴的《醉公子》。 “慢绾青丝发,光砑吴绫袜。床上小熏笼,韶州新退红。叵耐无端处,捻得从头污。恼得眼慵开,问人闲事来。”岑舒砚低沉吟起,声声慢,这首词原本是形容女子斜倚熏笼的酣睡美态,但他却觉得,相较之下,眼前的景致更美了几分。 怎忍得轻眨眼睫,错失分毫。 岑舒砚就这么一寸寸地端详着,从盛烟的光洁的额头,到鼻翼、眼窝、耳廓,直至娇俏尖巧的下巴。 一抹浅笑,悄无声息地在他唇边微微发胀。 不知看了多久,杏儿奉茶来时,盛烟的手才动了动,从熏笼上抬起头来,慵懒地掀开眼皮,半眯着眼看着岑舒砚。 岑舒砚就端着茶盏,笑而不语地望着他。 盛烟这才“咻”一下睁大了眼,慌忙坐起来,拢起被子束起发丝。他这个主人真是太失礼,一点待客的样子都没了! 岑舒砚毫不介意地对他道:“你慢些来,我不急。” “杏儿,你怎的不叫醒我!”盛烟瞪了杏儿一眼,又忙叫她过去给自己梳头。杏儿就咂咂嘴,跑过去拿起梳子,手指灵巧地给他梳起来,还忍不住小声打趣了一句:“小主子平日不是会自己梳头的么,怎的今日想起奴婢的手艺了?” 盛烟对着铜镜瞪他,“你这张嘴,这会儿是想讨打么?” 殊不知,有时早晨用不上杏儿,是因为酆夙扬给他梳好了。盛烟自己梳头的手艺还是那么差,勉强能给夙绾个歪歪斜斜的发髻,不让它散乱而已。 岑舒砚就笑意淡然地喝着茶,偶尔往这边瞥一眼,在盛烟脸上停留片刻。 待衣冠整理好了,头发也束好了,盛烟起身对岑舒砚拱手道:“舒砚哥哥,盛烟今儿个真是失礼了。” 岑舒砚扶了一下他的手,道:“无妨,你若是对我礼遇过度,我才是要生气的。” 盛烟就笑着坐下,让杏儿把糕点果脯什么的都拿上来,与岑舒砚闲话起来。 “听闻,宫中也有熏笼皆以玳瑁为装饰,可是真的?”盛烟问。 岑舒砚知道他对这些总是感兴趣,就多说了几句,道:“太子纳妃,有漆画手巾熏笼二,大被熏笼二,衣熏笼三……不同的熏笼配着不同的香炉,用起来不可有任何错失,倒是麻烦得紧。”
第164页 盛烟感嘆地点点头,“可是宫女们熏衣熏被?” “那是自然,太子妃过去在家中也是自己动手的,但到了宫中,毕竟身份尊贵了,这事儿就是宫女的活计,她不过在一边提点提点也就是了。”岑舒砚和盛烟坐在一块,这话总显得多了许多。 盛烟应了一声,好奇地又问:“其实……舒砚哥哥可知当今太子的名讳?我啊,不想问大哥二哥这些个,怕他们笑我不谙世事。” “呵……”这话,让岑舒砚高高扬起了嘴角,而不是浅笑,倒看得盛烟一愣。 就听他道:“当今太子名讳曜扬,字季容,排行第四。” “咦,怎么不该是嫡长子继承皇位的吗?”盛烟疑惑地问。 岑舒砚提醒他这话可不能在外头讲,才道:“本当如此,但当朝大皇子早年病逝了,二皇子资质不好,三皇子纵情声乐,如此排资论辈下来,就轮到了四皇子也就是如今太子的头上。” “哦,原来如此啊。”盛烟自觉总算多了点见识,“那舒砚哥哥可知,这皇族‘酆’姓的来历?” 这点问题更考不倒岑舒砚,他顿了顿道:“酆姓远祖早就周代就有了,据通志氏族略上记载,周文王的第十七子,当时就受封于酆地,被封为侯爵,称酆侯。其后,他的子孙后代就世代以国号“酆”为姓。如此说来,酆姓其实是酆姓起源于姬姓的,我们天翔朝的开国皇帝名为酆典,甚以此姓为荣。” 盛烟佩服地看着他,道:“舒砚哥哥真是什么都知道啊。” “还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说与你听。”岑舒砚脸上的笑容仍旧是淡淡的,伸手拿起一块栗子糕咬了一口,“好甜。” 盛烟低头一看,心说糟了,怎么把夙最爱吃的栗子糕给拿出来了,这下可好,晚上他定然又要跟自己闹。 晚膳时分,盛烟提议在后院的梨花树下用膳,岑舒砚欣然同意。 两人便一边看着夕阳,一边有说有笑地用膳,直到月牙儿斜斜挂上房顶,才命杏儿把残羹冷炙撤了下去。 约好了明日去芸梦湖泛舟,盛烟把岑舒砚送到了门口。 之后,快速洗漱完毕,盛烟抱着香软的被子上了床,把小司抱在膝盖上,捏着他的小爪子在手中把玩,另只手熟练地翻书。待一更时,让杏儿把桂花鸭给热好了送进来,又沏了壶热茶,便吩咐她可以睡去了。 然而,三更过后,夙还是没有出现。盛烟气鼓鼓地蒙头盖被,把偷摸着想去偷吃的小司一把拽进来,塞进了自己胳膊底下。 闷睡了半晌,盛烟爬起来露出脑袋,觉得这被子盖着又有些热了,心里烦躁得不行。 过去,夙也曾三天两头消失过,但盛烟从没感觉这样焦虑过。 抱着膝盖坐起来,他忽然跳下床,把藏起来的那个木头盒子从一块暗砖下掏出来,揭开一看,摸了摸胸口。还好,夙给他的玉牌还在,但是……玉牌下不知何时多了一张纸,让盛烟久久回不了神。 夙……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中秋节真要我加更么?嗷餵~~~ 有多少亲喜欢岑二少的? 第五十五章 中秋节过后不久,永嘉城将迎来三年一度的世家香会。 所谓的世家香会,是各大制香世家每隔三年,在香品上的一次公开比拼。上一次的世家香会在西南的容家,今年则在龙家。 参与香会的传统制香世家已然数量不少,远在十几二十之上,加之还有近一两年崭露头角的制香世家也来凑热闹,如此算来,即将从各地抵达永嘉的制香师就上百了。 三年前,盛烟还没能参加品阶试,但时隔三年而已,他已经是六品阶在身,不容人小觑了。许多之前从未听过龙盛烟名字的人,在他直接考上五品阶那一年,便都对他略有耳闻了。当然,不乏有人认为这次品阶试不够公平,不相信盛菸具有真正的五品阶资格的。但过了一年,在他入考六品阶的当场,闻到了他所制出香丸的独特香气,那些心怀疑虑的人都闭上了嘴,不得不承认盛烟在制香上确实具有天赋,并且独具匠心。 光是他那份开陈出新的胆魄,就不是一般人可及的。 龙盛烟这三个字,在世家香会还未开始前,就引起了诸多世家制香师的议论与关注。 大老爷也正式在霄香台对他们几人点明了,今次能参加世家香会的只有碧飞、碧升与盛烟三人。
第165页 五少爷龙碧炼不是很服气,当场自请想要参加,被大老爷面无表情地驳回。 回头离开时,龙碧炼愤然地横了盛烟一眼。 盛烟一直默默低着头,权当没看见。 他想起昨晚上,二哥龙碧升对自己嘱咐的那些话。原本不会冒险与方翎再见面的龙碧升,那天忽然拉着盛烟出了门,仍然是打着去后山採花的幌子,从大哥龙碧飞眼皮子底下熘走,绕了远路,才到了东郊的一处宅院。 这时盛烟才明白过来,二哥是拉着他又来见方翎了。 方翎也是格外小心,与其说他又换了住处,不如说他每隔几天就换了一处宅院,简直狡兔三窟,也不知他哪里来的那么多银子。 其实他根本不用为方翎担心,方翎从小就是方家得最会敛财的一个,这厢银子花的多,那厢也有源源不断流入的。他常常帮人开一些糖香丸的方子,只要不是病灶太重,帮些达官贵人治癒口臭、体臭都是不在话下的。这些人又因为患了这样的病不好与外人道,封给他的酬金总是很高,这些钱他留作私房钱,当初的目的是为了拿这笔钱物色龙涎香,但如今显然已有了更重要的打算。 盛烟便又做了一回把风的。 但他俩这次没有谈多久,不过半柱香功夫,就从里屋出来了。龙碧升的脸色也显得较为平静舒缓,不似上次那般唇红耳红,脸上还有羞恼的神色。方翎细眉含笑,眉心的硃砂痣熠熠生辉,泛着莹润的红光,看来心情更佳。 两人,是达成了某种默契和一致么? 若不是龙碧升拽着自己又回到了马车上,盛烟几乎以为,自家二哥要就此跟着方家四少私奔了。反正方翎有钱,二哥的私房钱也不少,不带细软就走掉,也是全然可行的。 然而,龙碧升对他道,他要回去准备世家香会的“斗香”。 盛烟听着就是一愣,瞅着他问:“二哥哥还要参加香会啊?” 龙碧升斜睨着他笑,伸手弹他的额头,“为何不参加啊?让哥和你两人挑大樑么,你呀,经验还不足,这次……怎么的也要多学着点。” “哦,我还以为……”盛烟连忙捂住嘴,这话儿,可不好问出口啊。 龙碧升又敲了他额头一下,道:“我怎会不知你在想什么?盛烟,我的确是下了决心,特别是在……” 特别是在他确认了双鱼玉佩里秘密的真假之后。 中秋节当晚,龙家上下都笑逐颜开,大夫人和大老爷忙了一日都早早睡了。府中的大半护院也都得了假,家在附近的,都轮班回家团圆。 这天晚上在龙府熘达,也只会被认作是出来赏月,不会怀疑些什么。 龙碧升便大着胆子,撇开了西屏东屏和春意,独自往憩园走去。这憩园原本不是这名儿,因为五姨娘去世了,才改了名字,成了废弃的园子。原本,憩园就是五姨娘所住的恋香居的偏院,因为带着一个小花园,并不住人,只做日常休憩之用的。 写有秘密的那两张纸上,在最后写道,憩园里藏着证据。 龙碧升想明白事实的真假,就只能找到五姨娘所言的证据,才能说服自己相信。他依其所言,找到了憩园里一株很不起眼的含羞草。因为是挨着墙根种的,这里的光线和土壤都不算好,外面都是繁芜的杂草和出蓬的蔷薇,这株含羞草就更加没了存在感。 随手找来一根木棍把这株含羞草给挖了出来,龙碧升开始刨开它下面的泥土。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他伸手一摸,感觉到了一个木头匣子就在里面,赶忙又加快刨土,真的让他取出了这个木头匣子。 匣子保存完好,外面罩着一层薄薄的棉布。 龙碧升打开来一看,心里还保存着的一丝希望也没有了。那里头有两张纸,是龙府过去两位接生婆签字画押的字据,上面压着一个小瓷瓶,里面不知装了什么。但直觉告诉龙碧升,那是毒药。还有一张发黄的纸,写着的似乎是严妈妈和易妈妈的把柄…… 看样子,当年的五姨娘收集了这些证据,是准备在适当的时候拿出来,用以扳倒大夫人的。然而……她并未等到这天,就被身边的某人害了,在床上突然病倒,一命呜呼了。 所幸的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大难不死,而她慎之又慎藏有秘密的玉佩也并未深埋地底,而是被三弟碧涎捡到了。几经辗转,落入了他的手中。
第166页 若是其他人知道了真相,一定会拿来做保命符,甚至能用以要挟大夫人。但他知道了却是陡增了痛苦和折磨,不知如何是好。 思前想后,他再迟钝也能想像得出,五姨娘的死定然与大夫人有关。而在此之前,夭折的小七小八和小九,死的何其无辜和冤枉。而他自己呢?命运居然如此可笑! 更重要的是,碧涎的死也如鲠在喉,让他最最释然不了! 有件事他从未对人讲过,那便是,在碧涎死前的一晚,他在竹林里贪睡,不小心亲眼看见了大夫人偷偷与秦妈妈会面,不知与她说了什么,还让严妈妈塞在她手中一样东西。当时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但后来越想越心惊,其中恐惧无法言说。 如今,所有事实都清晰明白地在他眼前展开,他该怎么办? 去告发大夫人么,龙碧升深知自己是办不到的。但让他知道了却假装一无所知,他更加办不到。 无论怎么选择,都是两难。 龙碧升每当闭目,便觉得头顶的天要塌了,他越来越忍受不了这个家秽浊而混沌的空气,喘不过气,并且寸步难行。 又有碧飞的事搅得他心神不宁,他愈加心思钝重。 “二哥,二哥?”盛烟扯了扯他的袖子,觉得担忧。 龙碧升打起精神,把自己刚说了一半的话说完:“我得知娘在这段时间要离家一趟,再没有更好的时机了。虽然她没明说,但我知道,他是到灵邺相儿媳去了。可能一年后,或许用不那么久,哥就会迎娶一位名门闺秀,你呀……就要有嫂嫂了。” 盛烟皱眉凝视着他,满是忧色,“二哥,你没事吧?” “没事,我能有何事?”龙碧升把盛烟抱在怀里拍了拍,轻声道:“盛烟,等你大嫂进了门,你要多劝劝哥,让哥对她好,疼惜她爱她……然后,生个白白胖胖的大小子,为龙家添丁加瓦。” “二哥……”盛烟听得心酸,不知如何答他。 就听龙碧升还道:“我啊,在这次香会上,不准备拿出什么香丸来,只有一样香品,是忍冬降真香。” 盛烟觉得他抱得太紧,想要挣扎一下,被他摁住,“别动,就让二哥再抱抱你。” 等盛烟安静了,他才道:“这忍冬降真香做起来很简单,以后你也可以做。先要做一个上下两格的锡盒,下格用来放蜜,桂花蜜槐花蜜忍冬蜜都好……然后,在上格和下格之间的放一块薄薄地中格,这中格必得穿孔,要龙眼那么大的孔。最后,把要降真香噼成细段,放在上格里。这样,就可以把锡盒给封起来了,保存的时间越长越好,一年半载可揭开来看看,降真香的香气中,会散发出忍冬的淡淡清芬……” 盛烟忍不住抬起头看着他,“二哥,这香……我不会做的。” 龙碧升微微一愣。 “我不会帮你做的!”盛烟愠怒地看着他,“留下这样的香,你何苦呢?” 龙碧升轻嘆了一口气,摸着盛烟的脸道:“盛烟……因为我只能留下它了。你不做也对,这香只此一份,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两人一时无话,对视了半晌,盛烟问:“二哥,什么时候?” 夙离开了,现在,二哥也要走了。 龙碧升犹豫了一会儿道:“等世家香会开始之后,至于到底是哪一日,我与淙白说好了,他会等我。” 看来他们也不需自己帮忙了。 盛烟幽幽嘆息了一声:“到了那天,二哥把香囊送给我吧。”他盯着他腰间的降真香香囊,总该留样东西聊以念想吧。 “好,我答应你。”这也算是离别的讯息了,龙碧升点点头,到时他会悄悄地走,不会再来与任何人告别。 五日后,世家香会如期而至。 龙家作为东道主,不仅要忙着搭建场地,还要招待宾客,一时间龙碧飞忙得无暇他顾,碧升的事也只得放在一边。 世家香会一共七日,远近而来的制香师有的居住在龙家别府,有的自行寻找居处。除了制香师,还不乏一些闻名而来的身居高位者,附庸风雅,携带千金,就为了求得一个观赏的席位。 前几日,龙碧升都没有现身,因为龙家作为最有名望的制香世家,斗香要放在压轴。 这日他也不准备去观摩,送了要远行的大夫人到门口,便回到了沉香阁,把西屏东屏和春意都喊道跟前训示了一番。
第167页 话不可说的太明了,龙碧升就找了託词来打赏他们三个,又把茗言喊来嘱託了几句。 随后,他想了想,把空了的双鱼玉佩拿出来,放进了自己一直贴身用的这只香囊里,让西屏给盛烟送过去。 “这不是主子最喜欢的香囊么?为何要……”西屏自然觉得奇怪。 龙碧升淡笑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让你送就送,多嘴了不是?” 西屏这才笑着往怜香居走,只觉着这香囊太重了些,但没那个胆子打开来看。 盛烟从世家香会上回来,从杏儿手中接过香囊时神色稍滞,终于意识到,二哥是真的决心要走了,明日香会之后,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眼睛酸胀了片刻,盛烟才摸了摸香囊,觉得分量重了许多,打开来一看差点傻了眼。 在此之前,他几乎以为双鱼玉佩,要跟着他一起消失的。 看来,二哥并不打算带走这件东西,那双鱼玉佩的秘密呢……因为机关被打开过一次,盛烟再摸索起来就比较有迹可循了,他花了一个时辰打开了它,发现里头空空如也。 果然,是二哥拿走了里头的东西! 盛烟顿时踌躇起来,既然二哥明日就要离开,他这一走,是决定让手中秘密也一同石沉大海么? 不行!他至少要知道三哥的死是不是与玉佩有关啊……盛烟撩起衣摆出了门,匆匆往沉香阁走去。 临到中途,却见东屏和西屏神色不安地走在前面。 “你们怎么在这儿,不在沉香阁里伺候着?”盛烟问。 东屏忙道:“回十少爷的话,刚才府外突然来了一顶轿子,一个侍卫模样的人拿着安溪候的请帖,说要请我们主子过府一叙。不过真奇怪,安溪候怎么认得我们主子的,他不是当今国舅么,那些侍卫不准奴才们跟着,好霸道嚣张的样子,主子刚刚才上了轿……” 盛烟心里陡然一沉,问:“安溪候是什么人?可看清那侍卫长的什么样?你们怎么能随便让二哥就去了!” “唉,十少爷您不知啊,那人拿着一个锦香囊来的。主子一看就把我们支走了,只说让我们回来禀告大老爷一声,但大老爷去赴宴,现在还没回来呢!”西屏急急道。 锦香囊!盛烟心里百转回肠,霎时惊颤地抖了抖手,“不能去,二哥不能去啊!”那安溪候莫不就是他那日在集市上遇上的人? 盛烟急忙冲出龙府大门,然而在昏暗的暮色之中,哪里还看得见人影。 就在这时,不见月光的夜暮下,突如其来的,降下了一场凄凄沥沥的瓢泼骤雨。 雨幕茫茫迷人眼,宛若一根根断碎的流苏。 作者有话要说:别担心,不会出现龙二被jq这种狗血事情的~~ 至于那位色狼安溪侯,看梨花给他起的名字就知道,这丫以后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第五十六章 龙碧飞坐着马车出了永嘉城,才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今日是世家香会的最后一日,照理他和碧升都应该列席,与其他各家的胜出者斗香,然而昨儿个半夜大老爷突然把他喊进书房,递给自己一封信,说是老家的叔公得了急症,恐怕不久于人世,让他赶紧代替他去一趟。 如果叔公真的即将仙逝,要他务必把自己的信呈给叔公婆。 龙碧飞见他的神色急惶而幽深,觉得事情可能正如父亲所言,不能耽搁,叔公想必病的不轻。因为父亲幼年是被这位叔公养大的,感情深厚,他现在不好撇开世家香会而离开,自己作为长子,的确应该尽此孝道。 因而不作他想,很快回到沉香阁,吩咐茗言收拾包袱,连夜就出了永嘉城。 直到登上了开往老家晔城府的船,龙碧飞才觉得整件事情透着古怪。 大老爷今日之前未曾提过叔公患病的事,这件事来的太过突然不说,大老爷让他连夜启程,是否太急了些。而且,他看着那封信,信封上的字迹都还未干,父亲是刚刚才写好这封信,就交给了自己。 这也……未免太急了吧? 他还没来得及与升儿说一声,交待一下明日斗香的事宜,就这样上了船。 然而父亲也不必诓骗自己什么吧,龙碧飞这样想来才静下心,只觉得这次错失了斗香的机会很是可惜,但幸好碧升和盛烟可以参与,龙家这次一样可以独占鰲头。
第168页 如果……他知道自己几天后回来,看到的却是龙府高高挂白,哭声充栋的景象,龙碧飞无论如何也不会出这个门。 当他回到龙府,沿着白色的灯笼往里走,踉跄地推开灵堂,抬起头,看到牌位上的名字,不可置信地摇起头,回头就要往外走。 “不,这不可能是真的……这怎么可能?你们在做什么?你们都在做什么?!给我起来,统统给我起来!”龙碧飞面色惶然地拉扯着跪在地上烧纸钱的西屏和东屏,甚至一脚踹开了想要扶起自己的春意,眉目颤抖地往外走。 “升儿,升儿!升儿在哪,他不在这个阴冷的棺材里,对吧?”龙碧飞夺门而出,看见站在父亲身边的盛烟,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悽惶地问。 盛烟却只深抿着嘴,面容苍白地看着他,眼眸里浸满了泪,不说话。 “盛烟,你别骗大哥,告诉我升儿在哪?我知道你二哥生我的气了,他最近一直不开心,所以躲起来了是不是?你告诉我他在那儿,我这次肯定不惹他生气,他要怎么样我都答应,啊?他在哪……”龙碧飞死死盯着他,就见他的泪慢慢溢出,从眼角滑落到唇边。 他是真的伤心,为龙碧飞而悲戚。 这时,大老爷拽开了他的手,看着自己这个最能干的大儿子,沉声道:“飞儿,那里头躺着的就是升儿。你……去送他最后一程吧。” “不,不是!升儿怎么会躺在那种地方……他那么怕冷的,你们为什么都骗我?不告诉我,好,我自己去找,他一定还在沉香阁等我呢……”说着,龙碧飞扯开一抹笑,身形不稳地朝着沉香阁的方向奔去。 一路上,他推开了所有想来拦着他的僕人,眸子晦暗无光,就像疯了一样。 没有人,见过这样的龙大少。 那个温文有礼、儒雅潇洒的龙大少,此时已失却了理智,丢了魂魄。 这厢,盛烟抬手抹净了脸颊上的泪珠,对大老爷道:“爹爹可是担心大哥了?” “飞儿能振作起来的,他是我最器重的大儿子,我如何会担心!”龙兰焰眸子幽沉地看了这个第十子,回想起他那日晚上的果断与绝决,禁不住微微打了个寒战。 然而,盛烟决断的没错,除了他提出的那个方法,就算是自己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那一夜仍旧让他胆战心惊,恨不得愁白了头。 且说龙碧升被安溪侯派人的轿子接走的那一晚,龙兰焰一回到龙府,就看见站在雨中的盛烟。他还未开口询问是怎么回事,就见盛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声对他喊道:“爹,快去派人把二哥找回来!安溪侯派来人不知道把他送到哪里去了,爹!” 安溪侯?龙兰焰心里一震,那是个什么东西,他比盛烟更清楚。来不及相信询问事情究竟如何,他立刻让林叔带着自己的侍从顺着踪迹去找,“不找到,你们都别回来!” “得了,你也别跪着了,赶紧起来!”龙兰焰对盛烟道。他这副跪倒在雨中的可怜模样,跟他死去的娘有着七八分相像。 撇开眼,龙兰焰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安溪侯怎么会认得升儿的,你们和他曾经见过吗?” 盛烟心有内疚,因而没有隐瞒地把这件事全盘托出,本以为大老爷会责怪自己连累了二哥,但出乎他意料的是,等了大半天,也没有等到大老爷落下的巴掌。 “看着我作何?你以为,我打了你就能让升儿马上回来?”龙兰焰自然是生气的,但他心知肚明,如果被带走的是盛烟,说不定更加麻烦。他的腿脚不便,个头也小,想要反抗逃跑都不可能……碧升性子虽然倔强,还很强硬,但好在曾跟着一两个师父学过一点拳脚,如果安溪侯用强,至少还可抵挡一阵。况且安溪侯不是认错人了么,碧升只要虚与委蛇,说不定很快就能被送回来。 龙兰焰虽然不喜欢盛烟,但他终究也是龙家的儿子,自己打可以,但如果被外人欺负了去,他这龙家当家还有何颜面! 盛烟诧异地偷看大老爷的脸色,稍稍放心,但心里仍然担忧二哥的处境。 本来,如果当晚龙碧飞也经过大门,这件事是瞒不住他的。但说来也巧,龙碧飞当晚一直在霄香台,无人敢打扰他制香,他也不知晓龙府大门这儿发生了什么。 龙兰焰和盛烟都没心情回屋等候,就站在大门口等着,直到三更后,管家林叔终于带着一队人出现在了夜色里。
第169页 “快快!”林叔神色焦急地呼喊着后面一个侍从。 盛烟抬脚上前,就见一个侍从正背着一人,从远处跑来。那不是他二哥又能是谁? “怎么回事?”龙兰焰急切地看着昏迷不醒的碧升,他整片袖子血红一片,血染长衫触目惊心。而他背后,一根箭正插在他的肩胛骨下方,箭头深深扎入的地方,靠近着后心窝! 盛烟只看一眼,便骇然地捂住了嘴。 官家林叔长话短说,只道:“是中箭了!老爷,快拿个主意吧!我看过了,这袖子上的大片血迹可不是二少爷的,恐怕是安溪侯的!” “什么?”龙兰焰紧紧蹙眉,来不及多想,先让他们被碧升送到焚香台后的南厢房里。林叔赶紧去请大夫,立时又遁入了黑夜之中。 盛菸丝毫不怠,跟着去了南厢房,守在房里,看着大老爷找出一瓶药粉,就往碧升的伤口上倒。那应该是止血的药粉,不一会儿,碧升有醒转的迹象,掀开眼看了周围一眼,嘴角轻微勾起,“总算……到家了。” 龙兰焰这才吁了口气,要等着大夫来,把这根箭小心拔出,止住血,他的命可以保住了的。 “你现在不要说话!” 龙兰焰瞪了还想说话的碧升一眼。 碧升艰难地喘息着,还是轻声对他道:“爹,我必须说……安溪侯中了我一刀,在……要命的地方……” “你什么意思?”这两人是打起来了不成,哪里来的刀子?龙兰焰头疼不已,自己儿子能捡回一条命实属不易,但如果他杀了安溪侯,不止刚捡回来的命要没了,这还是满门抄斩的罪啊! 盛烟听了此话,更是浑身战慄,只得紧握着碧升的手,想分担一点他的痛苦。 碧升忍痛道:“不,应该不会死……我那一刀并不深,是错手才会给了他一刀的……但是不巧,伤的是他的命根子……他若是走运,或许不会断子绝孙吧……” “这……真的?!”龙兰焰眉头蹙地更深了,这下更难办了,如果安溪侯今后真的不能人道了,别说安溪侯自己找上门来算帐,皇后也不会放过龙家啊! 说完这句话,碧升又昏了过去,额上满是冷汗。 盛烟拿起布巾给他擦脸,待大夫被林叔带进来后,抬起头对大老爷道:“爹,这件事……您可想到良策了?” “良策?”龙兰焰苦笑着走到外间,道:“如今安溪侯是得罪到底了,事情太过棘手,一时间哪来的良策。” 不过,他先得确定安溪侯伤得究竟有多重,连忙找来一个心腹,让他出门打探。 盛烟低头沉思了片刻,大着胆子道:“爹,小十有个办法,能让龙家躲过这一劫……也能保住二哥的命。” 这件事说到源头,是他惹出来的,他不能不管。 “你且说说看吧!”龙兰焰倒也不指望他真能想出什么好主意,但此时火烧眉毛,听听也无妨。 盛烟深吸一口气,道:“从现在起,对外散布二哥已死的消息!同时,散布安溪侯强行掳走二哥,二哥不肯就范试图逃跑,却中箭而亡的消息……这两个消息要在一夜之内传遍永嘉城,并在安溪侯送消息给皇后之前,让整个灵邺的百姓都听说这件事!” “什么?”龙兰焰乍一听觉得有些难于接受,但仔细想一想,觉得确实可行,只要龙家快一步掌控这件事的说法,到时候安溪侯百口莫辩。何况死者为大,他龙家都死了一个嫡子,安溪侯有错在先,还有脸向皇上告状? 盛烟见龙兰焰轻点了下头,接着道:“爹要想办法把大哥支走几天,大哥与二哥感情一向深厚,这件事他知不知道都是一场风波……二哥想要假死,让龙家顺利度过此劫,这件事必须瞒着所有人,要让龙家上下都相信二哥……是真的死了。” 龙兰焰听他说完,负手在房里踱步,眉角都是厚厚的褶皱。 “也好,等风波过去了,可为升儿在容嘉另寻一个住处,只是……从此偷偷摸摸过活,他再也不能以龙家二少爷的身份出现,实在太委屈了!”想到自己一个好好的儿子因为安溪侯毁掉了后半身,龙兰焰气恼地握拳砸向桌子。 盛烟却不顾他此时生气,忙道:“不能让二哥再留永嘉!安溪侯狡诈阴险,不一定会想不到二哥是假死,他难免派人暗中调查,甚至买通龙府的家丁……恕我说句实话,爹,如果你想让二哥下半身能安然度日,不如把他远远送走……从今往后都不要再回来了。”
第170页 “你说什么?”龙兰焰没想到盛烟的心思这样深,“不行,不能送走碧升!事情平息过后就没事了,硕大的永嘉城还找不到一个藏身之所吗?” “但您想过没有,二哥如果躲在永嘉,随时可能被安溪侯的人发现不说,他这辈子都不会过的开心。过去,这里谁人不认得他,他在永嘉只能藏头露尾一辈子!”盛烟说的激动,语调也跟着颤抖,心里却早已在盘算另一个主意。 既然二哥早准备好要走,不如藉此良机,让他和方翎正大光明从大老爷眼前离开,从此远走高飞!而且,自己说的也确实没错。这永嘉城,二哥是决计不能再留了! 看到大老爷犹豫,盛烟也不再紧逼,回到房内看大夫是否拔出了那支箭。 龙碧升真是大难不死,这只箭she偏了一根手指的距离,不然就直直从背后插入了心脏。 盛烟心疼地看着他翻起的血肉,偏过头去,手指攥成一团。 这安溪侯最好是已经断子绝孙了,不然自己今后定要找到机会,给二哥报这一箭之仇! 包扎好了伤口,大夫跟着林叔到外间写方子,盛烟就蹲□子餵他喝了几口水。并凑到他耳边,详细地对他说了自己的主意。 龙碧升点点头看着他,“只能如此了,让爹别再犹豫了,只是难为龙家上下要为我悲恸一回……不过也好,让她们以为我死了,我反而放心了。” 盛烟不清楚他说的是她们,还以为他是在四五六三位哥哥,便嘆了口气道:“嗯,我明白的二哥……还有,真对不起!” “傻瓜,说这些话做什么?又不是你的错。”龙碧升捏着盛烟的手,低声道:“这样走了,对所有人都好。我知道哥会很伤心,你在身边多劝劝他……等他成了亲,再过几年,就能慢慢淡忘了。” 盛烟在心里重重嘆息,大哥对二哥的情,只怕比二哥想像的还要重。过后他要如何开解大哥想开些,才是真的难题。 不久,大老爷走进屋子,亲自问了碧升的想法,见他也贊同盛烟的主意,只得认同了,立刻把林叔和几个心腹喊来,分派各自的任务。 然后就是大老爷写好信,託词叔公病重,安排龙碧飞出府的事了。 与此同时,盛烟修书一封,让得力小厮连夜去给方翎送信,并嘱咐他,送完信后再也别回龙府了,塞给他一包银子,让他离开永嘉城另谋出路。 翌日,龙家二少爷龙碧升被安溪侯迫害致死的消息,在永嘉城瞬时传开了。龙府门口车水马龙,都是来弔唁或打听消息的人。 龙府上下都忙着龙碧升丧事的这几日,碧升都躲在南厢房内养伤。晚上盛烟会过来陪他说说话,白日里,他还要在众人面前演戏。 为了把戏做的更真切些,大老爷当晚就命人去买了一具少年的尸体,第二晚放在了这口棺材内。 但让盛烟觉得特别惊异的是,二姨娘居然在那口掩人耳目的假棺材前哭晕过去好几次。他记得三哥碧涎死去时,她并不曾如此哀痛。 没工夫深究这些,盛烟整日忙得陀螺转。 由于大夫人接到消息,从中途折返回来,一迈进灵堂就软了腿,趴在棺材上痛哭流涕。她想打开棺盖看看碧升,被大老爷极力制止了,让几个妈妈灌了她几口参汤,拖着她回房休息了。 而大夫人在途中巧遇岑夫人,岑夫人从盛烟这儿听说了这事的经过,愤然大怒,立刻写了信送回岑府,让岑大人在朝堂上参了安溪侯一本。 如此一来,这齣假戏更像是真的了,安溪侯带着难以启齿的伤痛回到灵邺时,已经失去了倒打一耙的先机,奈何不了龙家什么了。 只得把气恨都吞进肚子里,到处寻访名医给自己治病去。 灵柩没有停放几日,大老爷夜唯恐长梦多,定下了出殡的日子。这日,同样也是龙碧升与方翎一起离开永嘉的日子。 不管大老爷心里是否乐意,现在只有盛烟可担下送他出府的重任。龙碧升伤口癒合的差强人意,还需小心照料。盛烟早早把药品、细软和衣物备好了放在马车上,牵到后门,再偷偷扶着龙碧升出来上了马车。 马车夫不是别人,是一早坐在这里等待,带着斗笠披着蓑衣的方翎。 今日有雨,永嘉城每个角落都是烟雾蒙蒙的。 愁脉脉,从此……烟雨重重孤云隔。
第171页 碧升留恋地看了龙府最后一眼,伸出手,终而拉下了马车的帘子。 盛烟撑着油纸伞站在雨中,目送着马车消失在雨中,转头扔掉雨伞,翻身上马,追赶出殡的队伍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安溪侯,以后还会折磨这个炮灰的~~~~~~~~ 龙二和方翎这件事后会消失一段时间,但还有出场滴。这件事呢,是个转折,既是龙家的大转折,也是龙大和盛烟的转折,所以是很重要的一场戏。 第五十七章 龙家的祖坟就在后山西南处的一片高地上,面朝芸梦湖,背靠龙渊山。 盛烟听着管家林叔嘀咕,才知道这座后山原来是有名字的。 管家林叔是帮着整理龙二少的生前物的,说是依照龙家的规矩,一过了七七,有些东西就不该留了。大少爷龙碧飞还住在边上呢,二少的鬼魂七七那晚估计是回来了,不然大少也不会半夜站在这屋子门口,一站就是一宿。 “恐怕是兄弟俩见着面了吧。”林叔就跟着感慨,“都说大少爷和二少爷的感情好,龙府外头的人还不信……他们哪,怎么晓得,二少从小就很黏大少的,打小脾气就不温顺,但只要大少在他身边坐着,就不哭闹了。” “还有这么回事啊?”儿时的趣闻如今让大哥听来却是徒增烦忧吧,盛烟嘆了嘆气,跟在林叔后头。 他并不想林叔把这些物什都收起来,毕竟二哥不是真的死了,看着众人为他烧纸钱,他已经觉得心里毛毛的,现在还…… “你们在干什么?东西,一样也不许动,都给我放回去!”龙碧飞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冷目看着他们。 盛烟心说刚好,他是想留不敢留,这会儿大哥发火了,谁敢惹? 林叔低头走过去,想劝劝这个自己看到大的大少爷,但他刚一近身,半张脸就贴着龙碧飞的手掌歪倒在一边,火辣辣的痛。 哪里想得到,大少爷一抬手就给了自己这老骨头一巴掌。 盛烟连忙上前拉着他的手,对林叔使使眼色,还等什么,快走啊,让他赶紧地从门边遛了。 龙碧飞一双手握得死紧,手背上都是爆出的青筋,突突直跳。 盛烟接过茗言递过的茶递到他手上,道:“大哥别气了,林叔也只是按规矩办事。如果你不愿,二哥的东西就还放在屋里,和原先一个样,谁也不动,好不好?” 对着这段时日时而浑噩时而清醒的大哥,他只能当做孩子来哄了。 龙碧飞推开他递上的茶盏,也不坐,就在碧升的房里到处寻望,看了看他床上的熏笼,摸了摸他几案上的文房四宝,最后打开了他那金丝楠木的衣橱,看着里头一色白的长衫,手指一件件地抚摸过去,凝望着失了神。 跟在后头的茗言和春意都禁不住泪湿了衣襟。 这几个僕人也都是不知实情的,东屏西屏是看着自家主子身染鲜血被送回龙府的,当时就吓傻了,后来听见屋里传来大老爷低沉的哭声,对龙碧升的死自然深信不疑。 盛烟看着他们,心里不忍,但不得不瞒着。现今他也只能顺着龙碧飞,他想做什么就让他做,不让人触其逆鳞。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接下来大半月,龙碧飞一日比一日消沉。 他浑噩的时候便抱着碧升的衣衫坐在房里发呆,口中喃喃自语,问他升儿何时回来。清醒时就神情暴戾,逢人就问是谁害死了升儿,他要为他报仇,要宰了那个恶人! 大老爷没有功夫来劝慰他,大夫人又还在病着,除了六少爷龙碧炼来看望过一次,四少爷和五少爷都趁此机会在霄香台发奋,不想管。 这事儿就落在了盛菸头上。 盛烟思虑再三,思考该怎么将这件事从头到尾说给他听?是全部倒出实情,还是……他知道现在不能刺激龙碧飞,便把这事的缘由说的简略了些。 原本木然发呆的龙碧飞,听见他提及了安溪侯,眼睛咻一下撑开了,盯着他。 “你说……那个人是安溪侯?”显然,碧飞也是听过此人的恶名。 盛烟点点头,对他道:“是。前些日子,我与二哥去了集市一趟,想买些东西,好巧不巧就遇上了这个安溪侯。当时,我与二哥并不知晓他的身份,只觉得他是个无赖、纨绔子弟,没有理会他的无事殷勤,谁知就如此结下了梁子……” 龙碧飞恨恨地咬着牙,道:“好生歹毒的安溪侯,升儿是怕他来龙家生事,才上了那顶轿子么……”随即锤的桌子嘭嘭响,“听说安溪侯被升儿割了一刀,还伤了□的要害?”
第172页 “嗯,是这么回事。”盛烟觉得他是信了,就不再添油加醋,只道:“他也算是得着了报应。” “报应?”龙碧飞冷笑一声,“这点报应算的了什么……他该给升儿偿命!就算是皇亲国戚又如何,他真真该死!” 盛烟看得出他此时有多么深的愤怒和怨恨,然而,安溪侯现在他们还招惹不起,只好继续劝他:“大哥,这些我都明白!二哥的仇我们定然要报,但是,安溪侯现在还是国舅,我们动不了他的!” “动不了就不动了么?盛烟……你老实告诉我,当晚你在是不是?爹故意把我支走出永嘉就是害怕我知道实情对不对?你们……是不是还有事没告诉我……升儿他……”龙碧飞神色苦痛地问道,眼神抖颤的厉害,“升儿他生前,有没有被这个畜生给……那个畜生是不是对他……” 盛烟立刻会意过来他问的是什么,忙摇头道:“没有,没有!二哥是干干净净走的,那畜生未能得逞啊!” 龙碧飞这才得着了一丝安慰,勉强用手指撑起眼角,道:“那就好……那就好。” “大哥,你别这样了……二哥看见了会难过,你别让他走的不安心,嗯?”盛烟握住他的手,缓声道:“况且如果要为二哥报仇,大哥,你必须振作起来啊!” 龙碧飞这才身形一怔,良久,默然点了点头。 但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回头抓住盛烟的胳膊,冷声问:“盛烟,升儿其实没有死,对吗?否则……你怎么这么快就不伤心了,还有,方翎怎么不来拜祭他?他那么喜欢升儿,这不应该的……” 盛烟稍稍一惊,但很快镇静下来,答道:“大哥,我不是不伤心,是因为要照顾你所以强打着精神。至于翎哥哥,他早先来过的……也跟你一样,不相信二哥死了,在灵堂哭了一宿,第二日被方府的人架走了。这两天……传来了他出门游学的消息。想必,他是想出门散心,消减悲痛吧。” “是,是这样吗?”龙碧飞最后一点希望熄灭了下去,眸子又遁入了灰暗。 但盛烟知道,他现在已经基本接受二哥已死的事实了。 果然到了第三日,龙碧飞走出了沉香阁,去给大夫人请安,随后几日,也恢复了每日必到霄香台的习惯。 盛烟总算能放下半颗心。 紧绷的神经也终于能松懈一下,在他看来,大哥想要彻底从失去二哥的伤痛中走出来,至少也得两三年的时间,如今不过是勉强振作,但至少他现在不会浑浑噩噩下去了。 这日,他给自己放了一天假。 自从夙走了之后,盛烟就不大贪睡了,早起晚睡几乎成了惯例。哪怕今日无事可忙呢,盛烟仍然起的很早,先抱着小司在后院熘达了几圈,用了朝食之后回到房中把几案上的书都整理了一遍,接着把那本没有封皮的香谱翻了翻。如今,这本书所有的内容,他都能够背诵下来,放在手边再无用处,便与夙的那块玉牌放在了一起,还是藏在暗砖里。 看到玉牌难免想起夙,盛烟这时惦记起后山的那窝小兔子,也不知道它们长大了没有? 干脆去后山看看吧!盛烟想着就抱上小司,和杏儿馨儿打声招呼,谁也不带,独自往后山走去。没了夙带他走地道的近路,他爬山爬得气喘吁吁。 小司扭动着身子从他怀里跳下来,窜到了前面。 盛烟一边看着小司怕他走丢了,一边顺着石阶往上爬。小司没来过野外,尾巴绷的直直的,撒了欢似的到底乱窜,一会儿扑蝴蝶,一会儿在草丛里打滚,好不快活。但它还是知道跟着盛烟的,玩累了就跑过来蹭盛烟的裤脚,让他再把自己抱起来。 等到了山坳,盛烟抱着小司胳膊都酸了。 歇了半刻,他才继续往前走,直到找到夙带他来的那块大山石旁边。放开小司让他去花丛里翻滚,盛烟轻手轻脚趴到大山石上面,往里头瞧。 可里面只有洒落一地的干草,小兔子却都不见了。 盛烟愤愤跺脚,心里很不是滋味。也是,小兔子难道还在这里等着他不成,长大了还不都跑走了呀!“还说给我抓兔子呢,骗子!”可是他即使让整个山坳都响彻其自己的骂声,夙又怎么听得见?
第173页 惆怅了好一会儿,盛烟才回头去找小司,抬眼却看见那几棵熟悉的橘子树上好像挂着什么东西。走近了看,才发觉是一个个穿了孔吊着绳的小木牌。一排排小木板迎风摇摆,相互碰撞地发出朴素的咚咚声。 盛烟随手扯下一根枝桠,看到了木牌上写着的字。 有几块上都写着:“盛烟,笑一个”“对不起啦”“我不是故意不辞而别的”“只是不知怎么对你说”仔细看看,这些木牌上的话是可以连起来读的,就好像一封信。 盛烟看完一根枝桠上的话就把木牌取下来,揣进怀里。 接着,他扯下另一根捏在手中,发现有块木牌上书:“我围了个竹栅栏,在那棵大槐树底下……小兔子就在那里哟!” 盛烟不知觉扬起眉梢和嘴角,抱起地上正嗅着一朵小紫花的小司,就往大槐树那边跑。 喘匀了气往树下一看,确实有一圈竹篾做成的栅栏,里头蹦跳着一只灰色紫眸的小兔子,脖子上栓了个柔软的绳子,正趴在吃地上吃豆子。他顺着豆子掉落的地方往树上看,忍不住笑出声来。 敢情夙怕兔子会饿死,做了个开着小口的网兜,让它时不时掉些豆子下来,作为兔子的粮食。不过他好久没来,这网兜都快空了。估计他晚到几天,这兔子就只能啃旁边的草了。 盛烟放下小司,跨进栅栏里抱起小兔子。小兔子好奇地抖抖耳朵,看了他一眼,又继续低头啃爪子里的豆子。 举起它放在脸颊边蹭了蹭,柔柔软软,还暖烘烘的,盛烟却陡然感觉从胸腔到鼻腔都酸涩起来,看着小兔子又看了看小司,不由得红了眼,扑簌扑簌落下两滴泪来。 “都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是不是?叫他走了还做出这种事,叫他感动我!太过分了!太坏了!”盛烟一手揪着兔子的短尾巴,一手提熘着笑小司的尾巴,又哭又笑地看着一只猫一只兔挣扎着要逃。 看到小司要亮爪子了,他才松了手。 盛烟不管在地上滚来滚去的小司,抱兔子抱在怀里摸了摸,自言自语道:“给你起什么名字好呢?” 想了半天,拎起兔子的长耳朵告诉它:“叫你小久吧,喜不喜欢?”说完把它的耳朵摁了摁,笑道:“喜欢是吧,那就这么定了,从今往后你就是小久了!” 如果他和夙的平淡生活能长长久久,那该有多好啊。 然后把小司抱过来往它面前一放,对它道:“这是小司,你们以后要好好相处哦!” 小久傻乎乎地看着蹲坐在自己面前,摇着尾巴的小司,有点微缩地往后退了退。 小司则好奇地歪着脑袋瞅它,喵呜了一声,见小久没反应,凑近跟前耸起鼻子闻了闻,随后伸出爪子拍了下它的头。 小久还是傻乎乎地抖了抖耳朵,不敢动了。 小司这时兴奋地回头,对着盛烟喵了一声——喵,它是活兔子昂,可以玩的昂! 盛烟微笑着看着这两只小傢伙,掏出刚才揣进怀里的木牌,又看了几遍。 有一块他刚才没发现的木牌,上面写着四个大字,笔画很深:等我四年。 “四年?”盛烟撅撅嘴,往木牌往天上一抛,然后接住,“凭什么等你?四年那么久……”他看了眼小司和小久一眼,轻声嘀咕:“如果到时小司和小久都生不出小崽子,我就等你吧……” 抿嘴笑着,盛烟从地上爬起来,把小司和小久都抱在怀里,下山去了。 至于那橘子树上剩下的木牌呢? 盛烟回头看了看,不准备去取下来,因为夙实在挂的高了些,以他现在的身高得搬个梯子过来。 “那就等我长高了再来看!”盛烟心说这倒是个督促自己多吃饭快长高的法子,想了想,决定今天晚上多吃一碗饭。 这日过后,盛烟抱着小司和小久,入睡不那么困难了。只是,小司每每半夜偷偷爬上他胸口睡觉的臭习惯,总让盛烟有一种夙回来过的感觉。 其实这样也不错……盛烟能每天一睁开眼,就摸到小司的耳朵捏一捏,然后戳戳它热乎乎的肚皮,再抱起小司往它身上一扔,看着它们歪扭着翻倒在一块。 这样热热闹闹的,会让他感觉夙一直在他身后看着自己,并未离开过。 或许四年,并没有自己想像中那么难熬。
第174页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温馨一下,缓和下紧张气氛~ 于是我还是把小兔子给小司当玩具了,哈哈~ 第五十八章 盛烟一直怀念夙脖子上香袋里的香味,但他迟迟未能辨别出那是什么香料的缠绵香气,直到他这年决定入考七品阶,大哥龙碧飞带着他步入霄香台的验香室。 将一截龙涎香拿出来,放在帕子上递给他品嗅。 这味道……盛烟又闻了闻,自己竟是再熟悉不过了! “哥,这就是龙涎香?”盛烟看着这不起眼的一块,颜色略显灰白,有些像蜡,但十分干燥,凑近了闻能闻到一股特别的香气。其实他也是看过龙涎香一眼的,就在龙碧飞入考七品阶的那年,从盒子里拿出龙涎香那片刻功夫,他远远看过。 龙家规矩,不到时候,也不能轻易拿出龙涎香供以辨认和赏识的。就算是有能力和资格入考七品阶了,也要得到大老爷的准许。 盛烟此次,也是费了功夫请示过大老爷的。 这东西,跟夙香袋里的那白色的小指头大小的东西,看起来有七八分像啊!盛烟在心底小声嘀咕,被自己这一刻的发现吓到了,待龙碧飞与他讲述完龙涎香的传说,以及辨认真假的方法,就更为震惊了。 只见龙碧飞把这一截龙涎香放在制香台上,从一个小匣子里拿出一根针,将针尖在油灯上烧红了,就迅速插入香中,并立刻顺手将针抽出。动作之快,让盛烟惊嘆。 龙碧飞将针抽出后,倒置了针尖给盛烟看,缓慢说道:“你看,这针尖上会有一小粒滴状的香汁,能这般即刻溶化在针尖上的,就是真的龙涎香。你需记得,但凡不能轻易而顺利地把针插入香中,或者在插入后香把针给黏住了不易拔出,或者在抽出针后,针尖上没有溶化的香汁,即使那不是仿冒的龙涎香,便是掺了假或低劣的龙涎香……都是不能要的。” “品质低劣一点便不能用么?”盛烟觉得这辨别的法子未免太苛刻了些,自己也拿着针尖试了试,觉得有趣。 “既是要用龙涎香,就是冲着它珍稀的香气而来,品质稍有低劣,这香气也会大打折扣……”龙碧飞神情严肃地教导他,“其他制香世家如何,我是不知,但龙家所用的龙涎香一定要是上品,想制出最好的香品,有一条是必须要谨记的,那就是宁缺毋滥!” 盛烟郑重地点点头,“我明白了大哥,那……这龙涎香究竟从何而来,是像沉香檀香那样,由树木上的凝脂而来么?” 龙碧飞见他听得认真,神色柔和了些许,“非也。龙涎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香料,也具有药性,传说只能在海边的沙滩上捡到,或者渔民出海打渔时从海上打捞起来……起初,这东西并不香,刚出水时会有一股强烈的腥臭味,但只要干燥之后,放置一段时间,就能发出持久的香气,燃爇时更是香味四溢。比麝香和沉香都要香气长久!第一块龙涎香被发现时,当地一位官员把它当做宝物献给了当时的皇上,后来用以做宫里的香料,或者是药物……以为神品!” “这么神奇?”盛烟趴在几案上,看着这截龙涎香,仍旧觉得很不起眼,它不若沉香还可干燥制造出“香山子”当做摆设放在房里,不仅好看还香味隽永……这龙涎香,固然奇特非常,但一般人恐怕难以想像它长成这副尊荣。 龙碧飞喝口茶,继续说道:“要说龙涎香的来历,这还是个谜。过往,很多书上写它是海中的宝物,没人知道它是从什么地方,什么东西上掉落下来的。但大部分人都觉得,它是海里的龙王在睡觉时流出的口水,滴到海水中凝固成块,历经天长日久,吸纳了日月精华,慢慢就形成了龙涎香……一块龙涎香不知要花费多少年月才可形成,因而才异常珍贵。所谓千金一片,也是丝毫不夸张的。” 盛烟惊讶地张大嘴,指了指它,轻声问:“海龙王的……口水?” “呵,你那么惊讶做什么?”龙碧飞浅淡地笑了笑,“但我对这个传说一直不信,不过那又如何,就因为这个传说,龙涎香成了皇族趋之若鹜的神品……只要我们龙家一日掌控着天翔朝数量最多的龙涎香,龙家的地位就一日不会往下降。” “大哥你不是说龙涎香千金一片么,我们龙家原来……这么有钱的吗?”盛烟有此一问,是因为他回头在柜子里看见了大约二三十块的龙涎香,与方家仅有的几块比起来,这简直就是嘆为观止!
第175页 龙碧飞犹豫了一会,才对他道:“其实龙家的龙涎香并非全是高价买来的……”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看了看盛烟的脸色,接着说:“每年,龙家都会派出不少人去临海的村庄寻觅龙涎香,可不是所有村民都认得龙涎香是何物的……何况龙涎香刚被打捞上来时腥臭的很,渔民只当是废物,如若在这时被我们的人发现了,低价买走,你说是不是很节省钱财呢?” 盛烟张口结舌地眨眨眼,心说果然无商不jian啊。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觉得那些把龙涎香卖给我们的渔民吃了大亏,但其实不然。良驹需得伯乐识,好香须得贵人品,这世上的好东西都得遇上懂行的人才可发挥它的价值,你想……那些渔民并不懂香,有一些得到了龙涎香搞不好直接扔掉了,与其白白糟蹋掉还不如卖给懂它之人,如此才可物尽其华。”对于大老爷在龙涎香上的精明和远见,龙碧飞是认可的。 “大哥说得有理。”听他这样讲来,盛烟也打消了心里的那一点鄙夷,思虑了半刻问:“那,要用龙涎香合香,用的是生香还是熟香?” 龙碧飞觉得他这话是问在点子上了,弯腰从敞开的柜子里找出一块颜色还有些黑的龙涎香给他瞧,“这看这块,是上月才从南海送回来的,色黑气恶,这会儿就还是生香,不能拿来制香的。”他伸手再拿起盛烟刚才看的那块,道:“这块就不同了,放置了一年有余,原先黑色变成了灰白色,算是‘熟了’,香味也才慢慢散发出来。龙涎香,是只能用熟香的。” 对比着看了好一会,盛烟点头,原来如此……忍不住回想起夙那块香的样子,其色洁白,那不便是品质绝佳的上好龙涎香? 让他较为介怀的是,夙哪来的龙涎香?早料到他不会是平常人家的孩子,但他也不曾想到,夙能拥有这样一块龙涎香……他娘既然将其装在香袋里,想必是懂香之人。但她似乎从未对夙炫耀过这是龙涎香,行事低调,想必不是一般大家闺秀的出身。 盛烟想着想着,就失了神,看着龙涎香发起了呆。 夙家里到底是做什么呢?他也有好几个兄弟,父亲也娶了好几房的姨娘,应该很富裕。他虽然离家之后沦为小乞丐,但言谈举止不俗,读过四书五经,懂诗词,知道的奇闻异事也多,说不定是家里有人做官的大家族,让他从小就读着家学。 而且,他还会武功,有个武艺高强的胖酒鬼师父,好像又和武林扯上那么一点关系。 盛烟实在猜不明白了。 在不断猜测之中,盛烟如愿以偿的考上了这年的七品阶。 也是从这年起,天翔朝开始流传一句话:龙涎之香与日月共存。正是因为龙盛烟这位龙家十少爷,将龙涎香在他手中与青木香、安息香、沉香等树脂香融合在一起,配以金盏花和茉莉花的花香露,制成了一味香气天真无暇的合香……好似可与日月同辉。 小小一粒香丸,终日香菸凝聚而不飘散,可谓“翠烟浮空,结而不散”,所到之处宛如慢步春雪山间,异香盘桓不绝。 不过,盛烟更换上兰色发带之后并未显得如何欢悦,他从制香开始就觉得有一道目光在自己身上徘徊,这种感觉很微妙,很淡,很轻,却能让他心头微颤。 同年,龙碧飞入考八品阶终于成功,成为了这二十年来最年轻的八品阶制香师。当然,盛烟十三岁就能入考七品阶,也着实令人啧啧称羡。 而四少爷龙碧熏也入考至了三品阶,五少爷龙碧沉考上了五品阶,虽说已经被盛烟远远甩在身后,但较之过往要用心刻苦许多,也不知是是不是因为真的开窍,知道要为自己和龙家的将来发愤图强了。 原本,如果龙碧升还在,这七品阶也是轻轻松松的囊中之物,然而……盛烟偷看一眼龙碧飞的脸色,只见他目光呆滞地盯着不远处的一个隔间,脸上无喜无哀,真真叫人担心。 龙碧飞嘴上从来不说,自己有如何想念碧升,但盛烟怎么能看不出,他是将思念刻入了骨髓里,合香时会不知不觉改用降真香,沉香阁里的蔷薇花还是一如往日般茂盛娇娆。二哥的房间谁也不让进,不让碰,他却常常整宿整宿地坐在里面,沏一壶百花茶,倒满两杯,独自品茗。 见不得他这副孤寂的样子,盛烟强拉着他去用了午膳,让四哥五哥都先回了客栈,陪他坐在酒楼的二楼栏杆处饮酒,喝的还是往年他们都会点的桂花酿。
第176页 酒入愁肠愁更愁,但盛烟劝了这么久,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尽,大哥每当看到这些与二哥有关联的事物,哪怕是一盘他爱吃的菜,也还是控制不住,会怅惘失神。 自己又如何能劝的他不醉? 或许醉了,他还能好过一点。盛烟每思及于此,总会想,自己当初是不是做错了?但这不但是他一个人的选择,也是二哥重重思虑后的决定,只希望大哥过两年成亲之后能变得开朗些,等有了妻子子女作为新的牵挂,应该……能如二哥所想,放下他过去所有的执念。 不过看着大哥醉倒在桌前,盛烟还是很苦恼的,是叫小二把他送回客栈,还是喊茗言过来把他背回去呢? 正矛盾的当口儿,一个马夫打扮的人跟着小二进来,对他低头拱手道:“请问这位爷,可是龙家十少爷?” 盛烟疑惑地打量他一眼,道:“哦,在下便是。” “那太好了……”马夫说着从身后拖出一个硕大的锦盒来,搁在桌上,说道:“有位少爷,托我把这件东西送给您!” 说完也并无要赏钱的意思,笑呵呵地走了。 盛烟没来得及喊住他,视线被眼前这个锦盒吸引力住了,心说谁会送自己东西?前些日子,舒砚哥倒是写信来说要来灵邺观摩自己的品阶试,但至今没见人影,难道是他失信所以送了件礼物来? 纳闷地看了几眼,盛烟抿着嘴把它打开来。 就见大小不一的几个琉璃器皿码放在里头,用柔软的棉花和布料塞着,以免意外磕碰。盛烟乍一看没看出这些是什么,拿起一个仔细放在手里观赏了一阵,蓦然,狂喜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屏住了呼吸看着这精美的物什……“这是,这是琉璃蒸凝器?” 他一直想要得到的,一整套用以蒸凝花香水的琉璃蒸凝器。 不同的大小,不同的凝结槽可以制造不同浓度的花香水,是盛烟曾经根据那本神秘香谱上的图解,重新绘过图的。可惜,他不知何人有这样的手艺,可完全依照自己的意思,巧用琉璃。 而这份图纸,除了自己,只有一个人看过…… 盛烟把东西小心翼翼放回去,盖上盒子,塞给小二十两银子,让他看着盒子和龙碧飞,就撩起衣摆跑出了酒楼,想要找到刚才那个马夫。 但是,哪里还有马夫的影子。 盛烟在人声鼎沸地街上来回跑着,于人群中寻觅着那个熟悉的身影,额上满是剔透的汗珠。脸上带着惶急之色的浅笑,昭示着他此刻是如何焦急与欣喜。 “夙,我知道是你!你在哪……你出来见我啊!”他大声喊着,在人群中放声呼喊,却没有人答应。 盛烟焦急地又跑了几步,气喘吁吁地继续喊道:“夙,你出来!我知道你就在这里,为什么敢送我礼物,却不敢出来见我?!” 路边的行人都奇怪地看着这个少年,看着他大汗淋漓,从长街的东头跑到西头,不停地大声喊叫,却还是没找到想找的人。 “夙你出来,我让你出来啊!” “夙……你这个混蛋,为什么不肯出来见我?”盛烟脱力地靠在一棵树干上,喃喃自语。他已经跑不动了,汗水从眉头上渗透下来,打湿了眼睑。 背街的一条巷子里,一辆马车上坐着一个歪歪道道的胖车夫,头带一顶大大的黑色纱帽,腰间挂着个胖圆的酒葫芦。 他掏了掏耳朵,对着马车的帘子嘆了口气,轻声道:“我说你啊,出去见一面又怎么了?听盛烟这喉咙都喊嘶了……你不心疼,我可心疼了。” 半晌,里面传来一声压抑而低沉的回答:“师父,你就别戳我心窝子了。再等两年……等我彻底得到了四哥的信任,等我有能力保护他不受伤害……” 少年紧紧攥起的拳头搁在膝盖上,膝盖上是一袭滚边金丝、绣着盘龙的白色云锦。斑驳的光影中,他眉心一个如火似焰的“夙”字,宛若一束火苗,映照着他萧萧肃肃的清俊面容,丰姿隽慡,骨玉眉轻。 作者有话要说:照现在这进度,搞不好中秋可以上肉肉了,矮油~~~捂脸跑走~~~~~~~ 第五十九章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自从那日自灵邺回到永嘉,盛烟每日每夜都盼望着与夙能够早日重逢。然而他说好了四年,是不是有什么特定的缘由呢?不然,因何要定下四年。
第177页 虽然沮丧,但盛烟很珍爱这套琉璃蒸凝器。因为东西实在太大,他要偷藏起来不大可能,便说是一位好友听闻自己考上了七品阶,赠予的琉璃瓶。 龙碧飞问他这位好友是谁,为何从未听他提起过,盛烟但笑不语。 “我们小十也有自己的秘密了啊。”龙碧飞轻抚着他的额头,并未深问。谁人没有一两个秘密,小心藏在心底,经过岁月沉淀,年少时的秘密便会从心口结痂,慢慢变成一颗光洁的珍珠,成为回忆里最美好的一抹闪光。 这份美好隽永而平淡,弥足珍贵。 龙碧飞并无打探盛烟心底秘密的兴趣,眼下他正面临着一个最大的难题,要不要答应大夫人这次为自己看中的婚事。 他并不想成亲,但心知肚明自己年纪不小,早到了成家立室的年纪,再推拒怕是真要触犯一干长辈的众怒了。 想到这儿,龙碧飞低垂眼角,愁眉不展。 盛烟知道他在烦恼些什么,只得旁敲侧击地劝他道:“大哥,昨儿个我吃了灵邺的臭豆腐呢!过去总闻着觉得臭不可当,但昨儿个大着胆子尝了尝,味道着实不错,原来是闻起来臭吃起来香,跟我之前想像的大不一样。” “什么时候也对我拐弯抹角起来了,你想说什么……”龙碧飞听得出他的话外之音。 盛烟便轻嘆口气道:“大哥,大夫人和爹爹选定的人家自然是不差的,若未来的嫂嫂真是秀外慧中、温柔贤淑,你一味推拒掉岂不可惜?有些事,你不尝试,永远不知道自己其实可以接受的了,就像臭豆腐,我不大胆尝试一次,可能一辈子都觉得它臭,但实际上它很好吃,很对我的胃口……所以,大哥不如……” “你劝我答应这次的亲事?”他自己何尝不明白其中利害,也知道父母不会选一个恶媳妇给自己,然而……龙碧飞始终跨不去这个坎儿,一想到自己要娶一个陌生的女子,心里就酸涩肿痛。 亏得当初,他如何对升儿说出即使自己娶妻生子也不放手的蠢话来?实在太过混帐。 人非要在失去之后才懂得珍惜吗? 然而,升儿已经不在,他再坚持都是徒劳的,何况自己是嫡长子,肩上有卸不下的重则,无法逃避。 看到龙碧飞陷入沉思,并未向过去那样反驳自己,盛烟暗自松了口气。 回到永嘉后不久,龙碧飞答应了这门亲事,对方是桓帝师的二女儿,嫡出,年纪比碧飞小了点,说来倒是与碧升同年同月。一开始龙碧飞没什么表示,直到大夫人把此女生辰八字说出时,龙碧飞才总算松了口,答应了。 盛烟从杏儿口中听闻此事,紧蹙起眉头,心里为这位未来的嫂子哀嘆了一声。 随手拿了二十两银子给杏儿,道:“你娘不是又病了吗?银子不够就说一声,我这主子还会怪责你的孝心不成?” 杏儿略带羞惭地把银子收好,回道:“主子这些年,贴补了我们不知几百两了……杏儿和馨儿自觉有愧,实在是……” “得了,别在我面前哭哭啼啼的。叫其他丫鬟看见,还以为我欺负你。”盛烟勾起嘴角笑了笑,“你们姐妹也算尽心尽力,把怜香居所有事都安排的无不妥当,如此能干我哪能不赏?那些权当是赏钱,都是你和馨儿应得的……你不也把严妈妈的事告之与我了?所以啊,你这丫头别再说这么讨打的话!” “是,那奴婢去做莲子羹了。”杏儿这才抿嘴而笑,步履轻盈地走了。 盛烟这两年软硬兼施,恩威并用,顺利地让杏儿和馨儿彻底变成了自己的人,知道了严妈妈一直拿她们母亲的病胁迫她们监视自己,也从杏儿口里听说了大夫人打听双鱼玉佩来历的事,心里对玉佩的秘密又多了些计较。 二哥已然远走,他还有什么办法,能知道玉佩的秘密呢? 事情没有什么眉目,直到盛烟十四岁这年,一场百年难遇的大雨,给他带来了知悉秘密的意外契机。 这场大雨是跟着桃花汛一起来的,一连下了数十天,毫无停歇之意,大老爷依旧是带着人去护堤,一日都不得回府。而府里有些破旧的院子都积上了水,残垣断壁往下垮塌,却是无人理会。 盛烟心疼憩园里的那些蔷薇花,就想着去看看,哪怕不能像大花园里那样凿个导水渠出来,也该能移走几株,别都给淹死了。
第178页 他便在某日下午,独自一人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出门了。 悄然推进憩园的大门进去,钻进后头那个小院子,就发现好多花儿都被雨水打弯了,有些根精也被暴露出了泥土,完全泡在了水里。 盛烟拿起铲子要去挖那一两株还傲然挺立的,看见墙角有一片泥土被沖刷的特别厉害。走近跟前一瞅,好嘛,一株含羞草完全倒了,但它底下那是什么? 隐约发现土里有东西,盛烟用铲子把泥土挖开,伸手掏出来一看,是个盒子,外头的棉布套子已经全被打湿了。 原来当年龙碧升拿起这盒子看完后,因为决定隐瞒下去,便原封不动地埋了回去。他自己不忍心揭露,但天意昭昭,要是老天做主,有一日他人发现了这样东西,那便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没有毁掉这些证据,是因为龙碧升生性正直,隐瞒已是极限,让自己成为帮凶是断然做不到的。他思虑良久,把玉佩里的那两张纸也放了进去。 盛烟走到屋子里,脱掉斗笠和蓑衣,用袖子擦了擦这盒子,打开它拿出了里头的东西。 因为见了水,里面的纸有些湿了,但幸好字迹还未晕染开。 盛烟定神看了约莫一柱香的时间,才理清了自己的思绪。 玉佩里藏着的天大秘密……居然都在这个小小的盒子里!这真是天意,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是老天给了他机会知道了这一切。看来,二哥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事实,这件事促使他下定了要走的决心……即便没有与方翎或大哥的那些纠葛,他也一样会走。 因为二哥面对不了这样的娘! 不过这最后一行,“三弟之死唯恐也与母亲有关”是何意?盛烟看的出那是二哥龙碧升的笔迹,他特意在后面添了这么一笔,是因为他还知道某些事吗? 盛烟心里疑虑重生,把盒子揣进怀里放好,决定回去后再慢慢彻查。 这一查就必得要从严妈妈与易妈妈那里入手,盛烟与杏儿商量后,吩咐她假意与自己生隙,在严妈妈面前诸多埋怨,一步步套她的话,看能否觉察到一些蛛丝马迹。 并隐约透露给她,憩园有女鬼和作祟的传闻,试探严妈妈的反应。 盛烟越来越能确定,当年三哥龙碧涎的死,也与大夫人脱不了干系。 既如此,他一定要让这件事水落石出!他手上握有的证据,就是他如今最有利的砝码,不怕与大夫人真的斗上一斗。 每当烦忧难消的时候,盛烟会去后山走一遭,看自己是否长高,能从橘子树上取下几块木牌。小司和小久成了形影不离的伙伴,但现在去后山不能带着它们俩了,因为小司又长大了一圈,整天慵懒地趴在窗台上打瞌睡。小久也胖了好多,白绒绒胖乎乎的很可爱,给盛烟取暖正经不错,可要抱着也很累。 于是,盛烟一个人在后山熘达,索性橘子树长得地方比较偏,几位哥哥从不往山坳里头来。这里,仍然是他静思休憩的好地方。 夙在挂木牌时是想到了盛烟长高的速度的,所以不同的木牌挂在不同的高度,等着他长高了自然就能够得到。 “不过,你好像小看我长高的速度了!”盛烟把那块写着“盛烟,十五岁生辰快乐!”的木牌摘下来,脸上有掩不住的笑意,继续自言自语道:“夙,我十四岁已经能拿到十五岁生辰礼的牌子咯!” 回头又去看那块写着“十四岁生辰快乐”的木牌后面,发现还有一行字“湖边大黑石头下面有个盒子”,随即笑着跑到湖边找石头。 大黑石头还真有一块,不过这也太大了点吧?盛烟看着这石头为难了,自己搬不起来啊,要怎么拿到东西?想了一会儿,把旁边的小石块统统移走,从边上扒土,扒出一个缝来就往两边垫石块,如此挖了几寸,把大石头踮起一倾斜的弧度,下方露出了一个盒子的角。 盛烟拍拍手把这个巴掌大的盒子掏出来,把它上面的土都抖干净了才打开来。 一看,他忍不住发笑,里头只有一张纸:就知道你能拿到的,喏,礼物是这个盒子,喜欢不? “真吝啬啊,就送个盒子?”盛烟撅撅嘴,举起盒子在阳光下照了照,才发现这不是俗物,敢情这盒子盖上有一层琉璃片,能反she七彩日光啊。 “要不要顺便把明年的生辰礼也给找出来呢?”盛烟玩了好半天盒子总算放下手,盯着另一块木牌想。踌躇半天还是觉得算了,今年取了,明年就没惊喜了不是?
第179页 满足地抱着盒子下了山,这盒子盛烟谁也不许动,里头什么东西都不装,就搁在他枕头边,供他睡觉前看几眼,摸几下。 十一月初八,龙府大排筵宴,大红灯笼高高挂,红色的绢布从龙府焚香台直铺到了门口。这日,龙家大少爷龙碧飞大婚。 盛烟满目红幔,满耳鞭炮喧天,脑海里出现的却是前日晚上,孤坐在二哥坟前吹箫的龙碧飞。 身形萧索,神情寂寥的大哥,手执一碧箫,孑立于风中,背对着他,面朝着墓碑,看不清脸上挂着的是银白月光,还是眼泪。 那寂寥的身影如重墨泼布,印刻在盛烟眼眸里,以至于他全然不记得大哥在大婚这日是何等风姿卓绝,他脸上的笑早已没了过往恣意昂然的风采。 但又能如何呢? 盛烟不想为他人的命运感到哀痛,他只希望能够把握住自己的。 又一年的制香师品阶试,盛夏葱茏,热闹的灵邺迎来了不少新晋入考的少年公子。他们还未开考都聚集在衍香监门口,翘首踮脚,都是为了一赌龙家大少与十少的耀目风采。据说,他们今日要来品观。 龙家刚得到御赐的“天下第一香”的牌匾,龙碧飞更有幸得到了皇上的召见,现今的龙家可谓是风头鼎盛,盛极一时。 撩开帘子,龙碧飞从轿子里走下来,微微露出一丝浅笑,风度翩翩贵气拂面。人们纷纷惊嘆,往他身后看了看,却未能见到那传说中被誉为“梨香公子”的龙盛烟。 这名号,缘于他身上总漂浮着一股清淡甜美的梨花香,引人沉醉。 待闹哄哄的衍香监门口人群渐渐散去,不远处的一座茶楼里,坐在二楼台子上的说书人正说到兴头上,一拍惊木,朗声道:“话说这龙王爷都出没于海上,吐出的涎沫就成了那龙涎香。龙涎香是神品香料,却也分为三品:一曰泛水、二曰渗沙、三曰鱼食。先说这泛水,便是龙涎香可轻浮于水面之态。善水者伺龙出没,便可随而取之。渗沙,说的是被涛浪、漂泊洲屿,凝积多年风雨浸瑶,气味尽渗于沙土中。鱼食,则因龙吐涎。鱼竞食之,复化作粪散于沙碛,其气腥臊。这次等者,就唯有泛水者可入香用了!” 角落里一位样貌俊秀非凡的少年听到这里,高高扬起嘴角,伸手抓两颗花生米,扔进了自己嘴里。 就听说书人又道:“所谓龙生九子各有所好,本朝也有九位皇子,当今太子排行第四,温煦谦逊,博古通今,仁德爱民,将来那定是一代明君。而如今横空出世了一位九皇子,不日前在边关斩杀了那觊觎我天翔朝国土的异族,骁勇善战,威风凛凛,手中一把凌云剑使得风生水起、所向披靡……额前一个殷红的‘夙’字夺目生辉,行如风,静如林,被朝中大人尊称为夙王是也。” 这时,少年手指一动,一盏茶泼了一半在衣襟上。 幸好茶已经凉了啊。盛烟深锁眉头掏出帕子擦拭着衣襟,嘴里咀嚼着“夙王”这两个字,恍恍惚惚出了茶馆,漫步目的地走在集市大街上。 距离夙离开永嘉,已经四年有余了,不是说好要回来的吗?盛烟忧闷地想着,侧过身,与一辆华贵的马车擦肩而过。 瞬时,盛烟却忽然定在原地,回过头。 这马车里的香气……莫不是……是他,是夙!我不会闻错的!盛烟深蹙眉梢,跟着这辆马车就追了上去。 因为在集市里,马车跑不了多快,盛烟小跑着跟在后面居然没有跟掉。 看着马车拐弯进了一个长长的深巷,盛烟停住了脚步,发现马车也停了下来。 他忐忑地靠近马车,步子越来越沉重,心跳也越来越快…… 如果,如果马车里头的不是夙怎么办? 但这浥衣香是自己特制给夙的,天下只有他会有,不该,也不可能是别人。 盛烟这般想着,心里有了点底,但还是惴惴难安。他深吸一口气走到马车面前,惊异地发现刚才的马夫不见了,是从他眼底下飞走了? 纳闷地瞧了那车帘一眼,盛烟一咬牙,抬手用力往上一掀,可是—— 怎么是空的! “混蛋!夙你这个大混蛋!”盛烟忍不住大骂着一脚踹在马车上,转身要走,却觉得一阵眩晕,胳膊忽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拽了出去,身体不由自主地转了个圈。 再抬眼,面前多了一人。
第180页 他云锦金丝长袍,嘴角噙笑,一双眉眼疏朗而明净。笑望着自己。 盛烟愣了一愣,上下看了他几眼,挣开他的手道:“高了,壮了,还黑了……看起来过的还不错!那行了,我走了!” 刚转身,被酆夙扬两手拉了回去,肩膀上瞬间多出了重量,“怪我呢。” “怪你什么?我哪敢怪你啊,九皇子,夙、王、殿、下。”盛烟咬牙切齿地说着,却也抑制不住地颤抖着,觉得整个人都要被身后的热量给融化了。 他一直压抑着的想念,无数个拥挤在心口的气泡,都在看见夙的那一刻,开始一个个地破裂了。 酆夙扬则抱得更紧了几分,“猜到我的身份了?所以生气我不告诉你,对不对?还生气……我不告而别,一走就是四年,对不对?还生气,我上次没出来见你,对不对?” 盛烟偏头不语。 良久,才低声道:“你都知道,知道还惹我生气。” “对不起。”酆夙扬贴在他耳边,说的极轻,几乎让盛烟一个激灵地挣脱出来,转身就狠狠踩了他一脚。 “哎哟,盛烟好疼的!明知是皇子你也敢踩啊!”酆夙扬表情吃痛,抱着脚跳了两步,随即却哈哈大笑起来,又走过来搂住盛烟。 盛烟挣扎无果也只得放弃了,瞪视他道:“我就踩了,你是天皇老子我也敢踩!”说完,耳朵至脸颊却有些微微泛红,整张脸好似一片胭脂雪。 “那……再做点别的事……敢不敢?”酆夙扬低低笑着,伸手顺着盛烟的下巴,抚摸上他的脸,目不转睛地凝望着这双水雾瀰漫的眼,“比如,诱惑一次……当今九皇子。” 慢慢的,轻柔地,鼻子擦过他的鼻子,把自己嘴唇贴在了他的唇上。 痒痒的,暖暖的轻吻,绵长而郑重,带着丝丝缕缕的甜蜜与颤抖。 “唔……”盛烟踮起的脚尖绷直了,勉强支撑着逐渐瘫软的四肢,却在酆夙扬捲起舌尖一个舔舐的动作之后,就不得不缴械投降,伸出双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我有什么……不敢的……”一句话,在夙的耳边缓缓绽开。 在夜色里幽然绽放开一道绚丽的光。 夙的眼眸瞬时变深了几分,轰的一下燃烧了,一时间心悸难耐,立刻趁隙而入,开始攻城掠地,追逐起盛烟的舌尖与其共舞。上下齿龈几乎全部被夙洗刷个遍,盛烟浑身都战慄苏麻起来,不仅是舌尖麻麻的感觉让他大脑空白,从□涌动鼓胀而起的热浪充斥着他整个身体都透不过气来。 他从来不知道,夙的吻也是可以这样热烈疯狂的。 每根骨头,每个神经都像被嵌入了夙的身体里似的,那么脆弱敏感,不堪一击,无所遁形。 自己的每次呼吸他都听得见,自己的每声呻吟他都捕捉的到……与此同时,两个人的心跳像是合成了一个人的,比万马奔腾还要乱糟糟闹哄哄,怎么办? 他们要怎么办? 这种相互吞噬掠夺,直至失去呼吸与魂魄感觉,让盛烟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慌与沉迷。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最后我有点手抖了,噗~~~~~~顶锅盖跑走,请期待中秋节的肉月饼o(∩_∩)o~ 第六十章 盛烟不知何时被酆夙扬抱进了马车里。 身子好似越来越轻,夙贴在自己肌肤上的手指就好像拍岸而起的cháo水,不停地高高低低涌动着,时而轻缓,时而急促,时而温柔,时而激越。 cháo水来来回回沖刷着他的每寸肌肤,从最柔嫩的脖子往下,掠过锁骨,惊得盛烟发出一声短促的轻呼。 “唔!”他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夙却一把将他的手拉了下来,扣在自己掌心里,接着用另一只手轻抚着他的下巴。就这么定定出神地看着他,眉眼之间满满得柔情,快要滴出蜜来。 过去也不是没有被他抚摸过脸颊和耳朵的,但此时此刻就是感觉全然不同了,与四年前不同,与他们刚打闹时不同,但这份不同又带着扑面而来的熟悉,席捲着盛烟愈渐下沉的身体。 就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一只搁在了浅滩的鱼,身下就是水,明明摆动一□子就可以让全身都漂浮起来,但却迟迟不敢动,心里有些莫名的惶恐和紧张。 “喂,起来啦,好重!”盛烟推了推压在自己身上的酆夙扬,他一头的乌黑长发垂落在自己耳侧,每动一分,自己心口上苏痒的感觉就又重了一分。
第181页 盛烟觉得眼下的气氛很奇怪,觉得这样的自己更奇怪,陌生而悸动的心情搅得他无法思考,只得把夙强行推开,想要呼吸点沁凉的空气。 浑身上下的热度就快沸腾了,他真怕自己会被烤熟了。 酆夙扬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有那么点儿戏嚯的神情,但一双眼还是含着笑,身子稍稍往旁边歪了点,好让盛烟平缓地喘息起来。 他们刚才站在马车外深吻了良久,又进到马车里来抱在一起吻了半刻,夙觉得盛烟早该脱力了,没料想他气息绵长,虽然胸口起伏的厉害,但未曾有窒息的迹象,倒是超乎了自己的预料。 盛烟似是不满意他退开的距离,嘴角微翘,横了他一眼。 夙顿时觉得这双眸子波光流转、光华四溢撩人心魄,忍不住情动,又伸手抬起盛烟的下巴,低头吻住,从湿漉漉的唇瓣舔舐进去,滑进了内里,毫不犹豫地横扫千军,直逼的盛烟柔软的舌尖无处躲藏,刚被他攀附而上,就紧紧缠绕在了一块,气息再次不受控制地紊乱起来。 稍一妥协和放任,夙便长驱直入,盛烟半开半阖的眼眸恍惚迷离起来,不知所措地发出低沉短碎的呻吟,间或着沉重的喘息声在夙的耳边蔓延。 因为这样羞人的声音从自己口中流泻出来,盛烟的脸色愈加cháo红,被夙撩逗共舞的舌尖也更为敏感,只要夙用力一吸,盛烟就禁不住抓紧他的衣襟,狠狠抖动一下。 雪白的脚趾都往上勾了起来,一双玉足不知如何摆放才好,只得在自己长衫下不由自主地粗粗磨蹭着,来减缓这种难耐的感觉。 夙贴着盛烟的身子,自然能觉察到他已经情思萌动,不但上身燥热,□也扭动起来,看着盛烟的眼神便骤然一热,一手深入盛烟的细白脖颈之下,轻轻把他的头往上抬起,另只手扣在他的腰间,一点点,轻轻解开了腰带。 盛烟觉得腰间一凉,脑袋“嗡”的一声,夙为何……要解他的腰带? 来不及思考,腰间的肌肤就因为突如其来的凉意而起了微小的珠粒,一粒粒密密匝匝地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像是刚从湿热的被褥中解脱出的那般舒畅,但似乎还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感觉,一阵阵苏软的暖流从不知从何处迸发而来,灌注在盛烟的背嵴上,接连不断,汹涌滂湃。 跟着他就感觉到夙温热的手掌贴在了小腹上,顺着他肚脐周围慢慢揉搓起来,还没等他适应这等紧密的举动,夙弓起了手指,用指尖从快速地在肚脐边刮蹭了一下。 “嗯~~嗯~~~~~~~~~~~唔!”盛烟突地深吸一口气,却是把自己更深地送进了夙的口中,上半身已经全部贴上了夙的胸膛,严丝合缝,不留下半分空隙。 夙继续着手指间的疼爱,轻柔地停留在盛烟细窄的腰上,十指大动,轻拢慢拈抹复挑,快时如急雨,慢时如轻风,盈盈而握,把自己满心满腔的爱慕与柔情都化作淙淙流水,从盛烟的皎洁如月的身体上滑过。 盛烟此刻长衫大开,底裤也已被扯开了一半。 听得盛烟的呻吟声越来越湍急无措,夙这时有意放松了舌尖,本想试探一下盛烟是否会立刻推开自己,却惊喜地发觉,盛烟稍迟疑了片刻便主动缠了过来,吻住了他的唇,一颗心顿时软化成春水绵绵,把他一张脸都掩藏在自己长发之下,继续细细地开垦、品茗。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盛烟也知自己情动了,只因这般沉沉浮浮的触感太过强烈,彻底颠覆了他过往对情事那一丁点的浅薄认知,一切都来的太快,他不知如何应对罢了。 当夙停止了对自己唇齿掠夺之时,盛烟本能地主动勾起舌尖,不愿停下,殊不知这样是将自己双手奉上,任凭夙对自己予取予求了。 这记深吻过后,夙又亲了盛烟几口,才把目光从他cháo起cháo落泛着霞光的脸上移开,转移到他的起伏的小腹上。 盛烟十五有余,未满十六,但该蓬勃滋长之处也是郁郁葱葱,密林丛生,百草丰茂。 夙饶有兴致地看着,一瞬不瞬地看着那处,随即对用手臂遮掩着半张脸的盛烟笑道:“转眼盛烟也是大人了呢,只看得我面红心跳。” “你!”盛烟瞥见身边有软枕,顺手就扔出去,砸在他身上,“你不要看了!” “为何不看,我喜欢的紧……”夙大言不惭地说着,手指往下一伸,就擒住了娇小有致、蠢蠢欲动的小烟烟。 盛烟立时倒抽一口气,躺倒在软绵绵的绸缎上,微微仰脸看他,抬脚踢他的胳膊,“你要做什么?刚才……刚才那些还不够么?”
第182页 对于情事他还是多少了解一点的,龙家的每个少爷到了十四五岁,就会由教养妈妈送一两册开蒙书到房中,让他们自己看。再过段时间,就会给物色通房丫头送进房来,或者直接把贴身丫鬟作为通房丫头教养一番,引诱少爷初尝情事,抑或是自行开窍。 但盛烟翻了那些书几页就面红耳赤看不下去了,教养妈妈再来都被他赶了出去。他知道大哥二哥在这等年纪也是有备好的通房丫头的,但他们从未碰过,自己也不需要,就干脆躲进了霄香台好几日,直到教养妈妈们都泄气了,才敢回到怜香居。 杏儿馨儿倒也不存着成为通房丫头的心思,仍旧安安稳稳服侍他,知道他一直专心制香,并不存有这方面的念头。 于是盛烟对此事的认知,还停留在前两年,他也隐约看见书中的画,一男一女躺在一起,好像都没穿衣裳,都挨得紧紧地抱在一起……夙是要与自己做这种事吗? 盛烟一想就燥的慌,伸手想遮住自己的衣服,却被夙下一个举动直接怔住了。 就见夙褪下了自己的底裤,抬起自己的双腿掰开来,一低头,埋在了自己最私密之处。盛烟一瞬间,就能够感觉的到夙吐出的气息,喷涌在自己密林之上。 不仅如此,他还张开嘴,把自己的……自己的……含进了嘴里。 “不,不要……夙,你放开,别……”盛烟双手都捂住了脸,恨不能伸手那块毯子把自己埋起来。 夙才不管这些,心知盛烟羞涩,也从尝试过此等对待,有这种反应是很正常的。 但是要等到盛烟点头应允,并跟他解释清楚自己要做什么,自己怕是要先憋死。夙想到这里,坏笑着勾起舌尖,把小烟烟吸入进了嘴里。 不消半刻,小烟烟按耐不住地肿胀了起来,上下抖动着。 夙埋头苦干,就听见盛烟在头顶上破碎地呻吟起来,脸侧过去,埋进了皱成一团的绸缎里,小嘴唇微启,干涸地喘息着,面色绯红,像瞬间绽放开的一朵朵桃花铺满了他雪白的容颜。 一想到盛烟是因为这么而变成这样娇娆动人的摸样,夙禁不住加重了口中的力道,温柔而不失霸道地用舌尖逗弄起已经完全傲立的小烟烟。 盛烟就觉得自己要疯了,上半身像被热焰高高抛起,下半身像沉浸在汩汩流动的温泉里,一下子漂浮在水面上,一下子沉入了深水静流。 自己何止是喘不过气,已经不知道怎么才好,不知道如何才能让自己摆脱出这样不上不下的境地,让这具身体痛快淋漓! 夙没让他有更多的功夫自我纠结,一边打着圈儿舔揉着小烟烟顶部,一边轻声问他:“盛烟,舒服吗?别捂住嘴……我想听你的声音,这没有什么可羞耻的……真的,你什么也别想,舒服就叫起来,其他的统统交给我,嗯?” 盛烟的理智跟着他的话语,也在水中不断地起起伏伏。 “啊,不要,不要了!”这是什么,为何快要爆发一般的难于克制?盛烟被一股突然从下腹袭来头顶的□冲上了云霄,觉得自己就快要昏阙了。 夙邪邪地一笑,把嘴松开,换上自己的手,接着不留遗力地捋动小烟烟,比之前的吞吐更加快了速度。身子一道,瞬时扑在盛烟身侧,把他搂在怀里,俯身过去撬开他紧咬的唇齿,让他与自己深吻。 顷刻,盛烟眼前看不见任何东西了,只知道身体里轰鸣一片,鸟鸣花开,嘈嘈切切错杂弹,分不清哪里是自己的心跳,哪里是夙的心跳。两人热烈地贴合在一起,隔着拉扯开的衣衫亟不可待地摩擦,盛烟的手紧勾在夙的脖子上,只觉得夙身上的冰凉才能消解自己现在无处疏导的火热。 夙吻得深入,也难捨难耐地扭动起腰身,想要从盛烟身上索取更多,无论是唇齿之间还是手指之间,他的下腹某处也鼓胀起来,火热硕大,极力想脱缰而出,殷红得不可名状。 然而此刻还不行,夙不愿伤害到盛烟,只得有些耐心,一步步的来。 此时,盛烟的玉足也无错地在滑软的绸缎上蹬踹着,却并不能缓解身下的燥热,只得一下一下,不由自主地相互揉蹭起来。 小烟烟间歇不断地吐出透亮的粘液,突突颤颤,潺潺不绝,一时间全然是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流泉水下滩的缤纷景色。 水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 盛烟痛苦而愉悦的呻吟,就像随时会被挣断的一根弦,任凭夙拿捏在手中拨弄轻挑。 夙的手指感受到小烟烟频临在勃发边缘的难耐,舌尖一转,对着盛烟的上齿龈轻轻一舔,手指用力在小烟烟上一阵猛然抽动,就觉得盛烟咬住了自己的舌头,一瞬间僵住了身体又突突颤抖起来。
第183页 他瞬时把嘴唇从盛烟脸上移开,任凭盛烟动人的呻吟在自己耳边盘桓。 “嗯嗯嗯嗯~啊啊,啊啊啊~~~夙,夙~~~~~”盛烟不知怎么解释自己现在的反应,只得把头埋在夙怀里,抓住他的胳膊,大口大口喘息着,过了一会抬头看自己身下,雪白的腹部上大珠小珠落玉盘,一下子愣了神,恍然无措的抬起头,瞪大眼睛看着他。 忽然想起当年偷看四哥哥时,他抚摸自己做出的举动,盛烟这才凌光一定,傻在了当场。夙刚才是帮自己……一巴掌打在他胸口上,“混蛋夙,你欺负我!” “我怎么是欺负你了,明明你很舒服啊!”夙笑着拉起云丝帕子给自己擦手,又温柔而小心地把盛烟白浊的小烟烟擦拭了一遍,擦干净他的小腹,转身低头一看,盛烟还神色纠结地捂着自己的脸,柔白的脖子正扭来扭去。 “干嘛挡住,知不知道,现在的你有多美?”夙笑着扒开他的手,低头在他眉心落下一个轻柔如羽的吻。 盛烟这才露出脸来,扑扇着眼睫问他:“那……你为什么对我做这种事?还有……当年在后山那棵树下,你趁我睡着时吻了我,又是因为什么?” 夙眉头一挑,依靠在他耳边,把盛烟的被汗水粘住的发丝握在指间揉擦,半晌,笑意狡黠地反问他:“盛烟哪,你不是睡觉了,怎么知道我吻你了?” 盛烟脸上的cháo红还未消褪,听见这话瞬间又泛滥而起,只得尴尬地偏过头,撅撅嘴道:“我……那时半醒半醒着呢,不行啊?” 说完意识到自己下半身还光着呢,连忙伸手去拉,被夙一把摁住。 就见夙压低了身子过来,把盛烟整个都笼罩在自己印象下,两手撑在他耳边,低声笑问:“盛烟既然半睡半醒,那时,怎不拒绝我……” 随即鼻子对鼻子,把气息全吐在他脸上,缓慢而笃定道:“你喜欢我。” 作者有话要说:热乎乎的肉馅月饼上桌了o(∩_∩)o~ 请仔细看,认真看,快速看~~~~~~~~~但愿月饼不会被锁啊 这是小月饼,后面还有大月饼,请耐心等待! 第六十一章 盛烟不敢看他那璀若辰星的眼,只好把脸又埋进拢起的绸缎里去,轻声反驳:“是我先问的,你先答!” 夙的两手还是撑在他耳边,身子又趴低了些,凑在他耳边问:“那我先答,你就承认了?” 盛烟转过脸,不屑地白他一眼,道:“你先答了再说!”自己才不那么容易上当呢。 这时就觉得一个热乎乎、硬邦邦的东西隔着金丝云锦抵在了自己光洁的小腹上,盛烟咻地瞪大了眼,一抹嫣红的云彩就顺着锁骨,从脖子下渲染而上,不用摸,他就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脸和耳朵都是红彤彤的。 但是夙还是脸色如常地看着自己,盛烟气结,手脚被他压着没法动,只好抬起头,在他肩头上狠咬了一口,“下流!” “那你涂在我手上的这个……不是更下流了?”夙伸出一只手,摊开来给他看,盛烟脸顿时就爆了,一张嘴咬着能渗出血来,“你……你怎么不擦干净啊!?” “为何要擦干净?这是盛烟的宝贝,只要是盛烟的东西……我都喜欢。”夙说着伸出舌头把掌心里那一层辱白色宛如奶酪般的东西捲入了口中,看得盛烟惊讶地张大了嘴,心跳骤停,结果被夙这时准确擒住舌头,一股子腥檀的滋味在舌尖散开。 盛烟想用舌头把他赶出去,不料是越缠越紧,一口气提不上来,大脑一片空白之下忘了呼吸,难受地挣扎起来。 “小笨蛋,刚才不是很会吸气吗?”夙把他放开来,摸了摸他水红的嘴唇。 盛烟的唇瓣不薄不厚,浅浅的绯色,嘴角自然有些微翘,夙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现在就像着了魔,只要盯住看上几眼,就会忍不住要把这抹红瓣摄入唇中,重重蹂躏。 更何况他还幽兰吐息,衣衫不整、神色迷离地躺在自己身下,简直随时都有可能把持不住。 “你……你真是……”下流无耻还是什么呢?盛烟可气地发觉,自己居然想不出来语句来形容自己刚才的感觉,只觉得不可置信,有些反感,但心里也有种怪异的兴奋感,折磨着自己前一刻想逃避后一刻却想靠近。 盛烟想了想,抬手在他胳膊上揪了一把,这才让夙稍微抬起了身子,但自己还是被他笼罩在怀里,一副任由他鱼肉的被动态势。
第184页 夙知道不可把他逼急了,便抽身坐起来,靠着狭窄的车壁,支起下巴凝视着盛烟,道:“若你取到了树梢上最后那几块木牌,自然就明白我的心意了。” 盛烟拢着长衫坐起来,从身后掏出两个木牌来,往他怀里一扔,“刚才就硌死我了,你压在我身上这么久竟没发现!” 夙拿起玉牌一看,笑开了眉眼,“我如何想得到你把它们随身携带着了?盛烟,既然看了这两个玉牌,还不明白我为何吻你?” “谁看的懂你画的什么啊!”盛烟愤愤踹过一脚,白白的小脚却被夙直接握在了手中。 他想收回来,夙却抓的更紧,还往怀中塞。 盛烟一个激灵,摸摸胸口不敢动了,好险好险……差点碰上他□的那样竖起的坏东西!“你就不能……放下去?” “放下去什么?这个,还是这个?”夙故意指了指玉牌,又指了指自己的头。 盛烟瞪他一眼,“快说啊,这画的什么东西,乱糟糟的。是……两个人?” “嗯,是啊。上面这个是我,下面这个是你……他们在做一件特别正经的大事。”夙把脸色正了正,指给他看。 也的确是挺像两个人的,但为什么看起来又像是一个人?盛烟凑近了一点问:“在做什么大事?” 夙笑而不语,指了指另一块玉牌说:“这画里的还是我和你,手牵着手坐在河边看日出日落,如何看不懂了?” 盛烟撇撇嘴,埋怨道:“谁让你画两个太阳,日出日落能画在一幅里么?笨死了!”说完,弯起身子,伸手打了他的头一下。 夙笑着揉额头,对他笑嘻嘻——不疼,一点都不疼! “快说啊,那一幅上画的,干嘛把你和我都叠在了一起?”盛烟凝眉问他,有点儿不满,就让他说对自己说一句话而已,有那么难么。非要画劳什子的画? 夙抿嘴一笑,放下木牌在边上,抓着盛烟的脚丫子往怀里使劲一拉,“啊!”盛烟一下没留神,又倒在滑熘熘的绸缎上,一双腿瞬时从衣摆中滑出来,再次毫无遮掩地袒露在夙的眼前。 盛烟想坐起来,却觉得这样的姿势太过羞人,只得凶狠地瞪着夙,蹬着腿,想要他松手。夙哪里肯松手,双手把他一只脚包裹在掌心,从纤细的脚踝抚摸起,一寸寸缓慢地勾勒出一个弧线,直到珠圆玉润的脚趾,放在手指间认真揉磨。 低下头来,从夙口中吐露出一声声清朗的话语:“这两幅画的意思,是说天翔朝有一个落魄皇子酆夙扬,某年某月某日,与一个名叫龙盛烟少年相遇,慢慢的,不知不觉对他动了情……酆夙扬很喜欢龙盛烟,喜欢到想和他牵手看日出日夕、cháo起cháo落,每夜同榻而眠、相濡以沫的地步……可惜他必须回到宫中为母报仇,并且,面对自己的命运。他只能等着日月流转,春来秋去……等着盛烟长大,等到自己没有了桎梏与顾虑,才敢鼓足勇气回来找他。找到他之后,他想与他共赴云/雨,鱼水/之欢,这可不就是正经的大事?” 夙顿了顿,抬起头望着盛烟。 听他前面说的真挚温柔,最后一句话却突地露骨起来,盛烟不知作何反应,只觉羞恼难当。 盛烟本想反唇相驳一句,眸子微颤着,不料在四目相接的一瞬,霎时坠入了这一双幽深的眸子,挣扎要从他手中逃离的脚登时也定住了。 夙淡笑着低下头,轻轻抬起他的腿,神色郑重而珍惜地吻住了他纤细的脚腕。 犹如过电一般,那种能让盛烟悸动难安的苏苏麻麻感觉再次降临,穿过他的经脉和血液,好似尖短的荆棘密布在心口上,细细茸茸,夹带着轻微刺痛的快感,又恰似满山的蒲公英,被风一吹,都震飞到了空中。 盛烟这一次并未捂住眼,而是清楚地看见,夙伸出的舌尖正在自己脚踝上来会逡巡游弋,如此直接的感官刺激,让他脑海中腾腾升起的火树银花一併燃烧迸裂了。 夙吻的缠绵而轻柔,不疾不徐,像簌簌不绝的花瓣铺满在盛烟脚腕上,一片片的揉碎了碾落尘。落在何处,何处便即刻晕染开点点胭脂。 盛烟想用手堵住嘴,不让自己一口雪贝开开合合,就流淌出恍若珠翠碎落一地抑或是幼兽呜咽求饶时的微弱响声。这般□难挡,这般神智迷乱…… 可惜,就算捂住了嘴,这该死的低/吟声仍旧是止不住地飞流直下。 夙并非不急的,他丛林中的小夙王已经早已擎天,有些急切地要暴露壮硕而崔嵬的真颜。为了不吓到盛烟他已经忍耐了很久,如今再忍已是钝痛难消。
第185页 抬头再看盛烟,眼前是一片秋波浩淼,春水靡靡的曼妙景致。 他不仅衣襟大敞,胸前的两粒珠蕊还都尖尖挺立了起来,急待安抚。 夙自然不能让盛烟太过难过,舌尖在他圆润的大腿上匆忙抚慰了一阵,便更换了开拓的阵地,起身伏在盛烟胸前,一手迅速扯开了自己的底裤,脱下了身上缠手缠脚的云锦长袍,便栖身含住了一粒珠蕊。 两只手也不空闲着,一边扯落了盛烟的上身的衣物,一边捏起另一粒珠子蕊,食指与拇指捏紧了它,先慢后快,若即若离地捻搓起来。 盛烟低声无措地勾起脖颈,脑后的长发如墨黑的水草铺满了身下。 他目光迷乱地喘息着,朦朦胧胧之中觉得夙在朝自己笑,便一伸手抽下了夙头上的发簪。原本就垂落在他胸前的夙的发丝,瞬间堆积起来,挡住了自己的胸前的珠蕊。 夙抬头而上,咬住他的耳朵舔了舔,引得他一阵娇喘,以示惩罚,“知道你是故意的。” 盛烟瞬而扬起一抹笑,勾起的嘴角荡然开来,立刻就恍了他的神。 夙撩起自己的发丝铺在盛烟的肩头,用力咬住湿漉漉的珠蕊吸吮起来,一点点地慢慢啃噬。感受着盛烟柔韧的腰肢在自己身下摩擦、扭动,他就忍不住想要的更多,把他抱的更紧。 再要换另一粒珠蕊来疼惜时,盛烟忽然伸手,捧住了他的脸。 夙轻笑斜睨着他,就势趴在他胸前,道:“我的盛烟怎么了,可是九皇子服侍的不好?” 盛烟没好气地瞪起眼睛,掐他的脸,支吾道:“夙,接下来你要做什么,可否先告之我一二。我……有些怕……” “怕什么?”夙把身体移上一些,靠在他肩上,抚摸着他泛着光晕的锁骨,抵住他的下巴低低笑道:“我想要你,盛烟……想彻彻底底让你成为我的人。虽然我明知,这样会委屈了你……”静默了良久,才又道:“你我皆为男子,就必得有一人要承欢于另一人身下……我想要你,想和你做最亲密之事,想把你深深嵌入我身体的……却真的怕你不愿。” 夙轻抚上盛烟的眉眼,说完竟是有些忐忑。 盛烟并未答他,而是不经意看到他眉心火红的“夙”字,轻声问:“何以将名字染印在了这里?” 摸了摸额头,夙不以为意地笑道:“并非是染印的硃砂,而是去年练兵时遭遇一干流寇,被几个歹人夹击,这才不小心受了一剑,正伤在额上……伤痕有些蜿蜒丑恶,我怕再见时会吓着你……就着人把伤口用银针刺开了,这才堪堪成了个‘夙’字……” “你!”盛烟眸子一敛,伸手抚摸上夙的额头,“这不是又糟一次罪吗?你不嫌疼的!自己的皮肉也不知道心疼!” 夙扑上去就亲了他一口,“有你心疼我就够了!” 盛烟无奈地瞪视他,转念一想,心口很快塌下去一块,软软暖暖的,什么怒气和怨气都被他烘干了烤热了,看向他的眼眸里只剩下清冽的一泓水。 并没有多么苦难的,盛烟学着夙亲吻自己的样子,勾起舌尖,吻上了这个红艷似火的“夙”字。 夙就觉得身体里立时奔流起浩荡的河水,波光粼然,都朝着一个出口汹涌而至。原本高/挺的地方更为丰盈,犹如绿芽久逢甘露,拼了命地要破土而出。 “还有哪里有伤口么?”盛烟细细轻吻过后,闪着黑曜的眸子,问他。 夙坐起来,翻身给他看自己的后背。 其实,身后的伤口并不多,也不算深,当然这是太医告诉他的,说伤痕过两年就会浅淡了,他便并未在意。行兵打仗,就算他武功高强,也得身先士卒,就免不了受伤。 但盛烟不曾见过这等伤痕,一时间看得是触目惊心,触摸上去的手指也变得颤抖起来。百感交集之余,觉得心底锥痛不已,抱着夙的腰贴上去,差点把眼眶里的眼给抖落了下来。 “盛烟……”夙放缓了声音喊着,下一刻却感觉到盛烟抖索的嘴唇贴上了自己宽阔的背。 “哈啊~啊~啊~啊~嗯~~~~”夙再也没有办法压制自己的□,翻身把亲吻着自己背部的盛烟压在了身下,将小夙王顶在了他的后/庭。 夙知道自己不能就此进入,因而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在盛烟半开的后/庭上揉按了许久,低沉地喘息着,尝试着深入进一根指尖,缓慢而艰难地向前开拓。
第186页 盛烟身子一震,额上大汗淋漓,却并未推开夙,反而有些配合地把双腿伸开了些,手指紧抓着身下的绸缎,满脸的羞红。 夙心尖微颤,食指被盛烟牢牢吸入着,只能趁着吐蕊的间歇往里探。 半柱香过去了,盛烟娇嫩的□也只吃进了两根手指,无法再吞下更多了。两人都浸在了汗水里,□难耐,进退维谷。 想了想,夙抽出了手指,安慰地亲了亲盛烟的嘴角,忽然退身到马车门帘处,对外高声一喊:“雪莲紫云膏何在?” 他话音刚落,一件东西就从房顶上被抛出,直落夙的面门,被他一伸手,稳稳接住。 “所有人,退后二十丈!”夙又对外喊了一声,这才转身回到盛烟身边,把手中的小盒子打开,挖出一块雪白晶莹的膏体在手指上,顺着盛烟的后/庭抹了进去。 夙暗自自嘲,这天下间恐怕也只有自己,那这治伤奇药用以此途吧。 自己也是失策,没有向太医讨要一两盒房事所需的药膏来。 不过这雪莲紫云膏本有滋养肌肤之用,盛烟顿觉得有股凉丝丝的感觉在□里拂动,夙再伸入手指进来时,自己并无之前那样大的痛觉,反倒觉得身体深处有一脉脉奇痒,让他不由自主地摆动起腰来。 夙惊喜的发现这雪莲紫云膏还有这等效用,又多挖了一些,涂抹进了盛烟后/庭的内壁。 “唔,唔~~~~嗯嗯啊~夙啊~~夙!”盛烟的低吟变得更为绵长和破碎了。 小夙王已经等待太久,稍稍磨蹭了两下,就趁着盛烟吐开芯蕊的时刻,一击即中,直直贯入。 索性盛烟并没有表露出特别强烈的疼痛,只皱眉低吼了一声,便随着夙高高低低地律动也挺起了腰身,溢满了水雾眸子的氤氲着琉璃色,双手虽然没有勾住夙的脖子,却也紧紧攥住了绸缎,绷直了碎玉般的脚趾。 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两人此刻契合无间的感觉,一开始是欢愉与痛楚并存,浮浮沉沉浮浮,身体零零落落碎碎叠叠,拼不成一个完整的形状;接着是被抛入云端的虚浮,脚下软绵柔滑甜润舒畅,四肢百骸飘在空中,没有一处不是满满当当的酣畅淋漓;跟着却又觉得身子被掏空了半豁出了风洞,除了更深一步的贴入和融合,否则不能自已,被**长长绵绵缠缠绕绕着的仿若不是心,而是整个灵魂。 七魂六魄都能捨弃了去,只为了拼却这一晌贪欢。 ……从朝云到暮雨。 不要停歇也不愿停歇的,是两个人脉络相依的唇齿、魂魄与血肉……盛烟不记得夙抱着自己抵达了几次巅峰,只依稀记得他在自己耳边反反覆覆说了些什么。那三个字比融凝的金子还要滚烫,就滴落在他心口上,篆刻下鲜红的印记。 ========= 垂落的暮色之中,远处的一处房顶上有两席黑色身影背靠背坐在一起。 一个人扭头戳另一个人的脸,问:“这都多久了,主子还不停?” “无所谓,主子内力深厚,就算……是到明日清晨也不成问题。” “可是,这都四个时辰了?” “我说了,主子内力深厚……” “但是,那位龙十少不会武功吧……又是第一次。” 另一人严肃地点点头,“是啊,那恐怕支撑不住了。” “所以啊,我们应该提醒主子……等他明天醒悟过来,该骂人了。” “……你去?” “-_-我不敢。” 良久的沉默过后。 “我也不敢……所以,我们就当什么也不知道吧。” “哦,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因为今晚的月光太圆了……真好看啊,怎么就看了一宿呢,呵呵呵呵……”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章快一万字了有木有?虽说这些也不见得餵得饱你们,总之梨花快精尽人亡otz…… 什么都好,来奖励我一下吧! ps:由于这段戏嘛,请回答我月饼好不好吃就行了,哈哈~ 第六十二章 昨儿个夜里,夙王府的僕人半夜被侍卫们叫醒,忙不得停,直到天光大亮才歇息下去。 内室的几个大丫鬟为主子备好木桶,准备好温热的洗澡水后,便眼观鼻鼻观心,垂手站立在屋外,候着主子回府。 几个十五六岁的丫头就见夙王神清气慡从外头走进,怀里抱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这少年身形纤瘦,手指白皙,昏睡地倚靠在酆夙扬怀里,只露出小半张脸来,但足以由此对他的容颜窥视一二。
第187页 是个精緻清雅的美人。 cháo红的脸色在夜色中并不明显,但他紧攥着酆夙扬衣襟的样子,还是给这几个丫头留下了尤为深刻的感觉。这夙王府是前几月才刚刚建成,所有的僕人全是由宫中太监总管精心挑选的,光说这伺候夙王的几个丫头,不说七窍玲珑心,也都是颇有眼力见的。 她们一看主子对这怀里这位少年的态度,也心里明白了几分,立刻恭敬地把酆夙扬让进内屋,话不多说,只把所需物品都放置在手边上,就告退了出来。 大丫鬟便吩咐几个小的,让她们去厨房看看,可还有什么吃的,最好是面条和清粥之类的,先给备着些,就算主子和那小贵人不吃,明儿个一早或许也用得着。 再则,恐怕得去请位太医过来,要太医院不得宠的且嘴巴严实的,最好住在夙王府附近,先去打听打听哪位太医符合条件。 果不其然,过了半柱香功夫,酆夙扬从里头吩咐道:“外头有谁在,让楚慕快去请太医!” 大丫鬟连忙应了,把太医的名讳告之屋顶上的一个黑衣人,此人,就是这晚在房顶上值夜的两个侍卫其中之一,一张脸终日冷冰冰的,说话也木讷,像个木头疙瘩,但办事果敢,武功也高,忠心耿耿,酆夙扬很是器重他。 过了不到大约半刻钟,楚慕带着太医来了。 酆夙扬拉着太医一个人进了内屋,关进了门,只说让丫鬟们候着,等会要有人熬药,谁也不让进。 太医一到,只打量了几眼,就明白过来酆夙扬床上躺着的这位公子是怎么了。他倒是想看看这公子后面究竟伤成了什么样,但夙王的眼神凌厉啊,吓得他犹豫了半晌,后来被夙王一嗓子“怎么还不看?还等什么,快些看看呀!”给吼住,这才敢掀开被子。 略微看了两眼,太医松了口气,对酆夙扬拱手笑道:“不是很严重,红肿了些,但幸好没有裂开……我看只是劳累过度了才会晕倒,殿下不必太过忧虑了。”说完见酆夙扬的脸色缓和些,才笑着到几案边给开了方子,并从药箱里拿出一盒药膏来递给他。 “汤药是内服的,帮小公子恢复体力,这药膏外敷……用在哪里,就不用老朽说了吧。”可怜他一把年纪还要受惊吓啊,要说宫里几个皇子都没有夙王殿下这般气势凌人,迎面看上几眼就觉得腿软。 酆夙扬舒了口气,这才轻微弯起嘴角,道:“今晚真是烦劳太医了!多谢。” 太医惊讶地愣了一愣,立刻笑答:“无碍无碍,只是老朽还提醒殿下一句,小公子要多休息几日,这段日子嘛……殿下要懂得节制……” 酆夙扬点头,耳根子有些微红地把太医送出门外。 夙王府的丫鬟留下两人去熬药,其余的僕人都纷纷散了。 幸亏大丫鬟没走,酆夙扬在马车上与盛烟情意最浓时早早错过了饭点,这会儿感觉有些饿了,问了厨房有什么可吃的,便吸熘了一大碗面,慢慢缓过劲来。 大丫鬟看得他狼吞虎咽的模样,仍然有些不习惯,她可是从小看惯了宫里的人细抿着小嘴吃饭,几位皇子也是格外规矩,哪怕是吃面呢都是慢吞吞的样子,哪像她们这位主子,吃饭时从来不顾忌什么,不过就算他举止夸张了些,也还是显得慡朗利落,丝毫不粗鲁。 酆夙扬其实本质上就是一吃货,加上饿了,这才顾不得吃相。他领兵打仗那会儿,还和兵卒们坐在一个大桌上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那才是真的痛快。 他打从心里认为,男人吃饭就该那样,豪气!自己四哥那吃饭的劲头跟个女人似的,他觉着别扭。 吃饱了酆夙扬立刻回了屋,摸了摸盛烟的额头,拧干了布巾给他敷在上面。 看着他脸上的虚汗,他禁不住有些责怪自己,屏退了丫鬟,上床趴在盛烟身边,握住他的手放在心窝上,转眼看了□下的小夙王,便恨铁不成钢道:“你以为自己猛虎出笼很不得了么!来日方长不懂么?这下可好,伤了盛烟,心疼不还是你自己!” 自言自语骂了一阵,觉得心情稍微舒坦了,酆夙扬又起身给盛烟换帕子。 就这么折腾了一个时辰,门外丫鬟来禀汤药熬药了,酆夙扬等着汤药渐凉,口对口餵着盛烟喝下了一整晚,从瓷罐子里捡了个冬瓜糖塞进他嘴里,才搂着他沉沉睡去。 隐约觉得盛烟退了热,酆夙扬翌日清晨起来,嘱咐着丫鬟按时辰把药熬好了送过来,便招呼楚慕坐在院子里,批阅军务。
第188页 即使他人不在边关了,这军务还是得过问。 不过他才睡了不到两个时辰,这样真的不要紧么?楚慕打量着酆夙扬的脸色,但见他红光焕发,陡然觉得自己真是瞎操心。 不到半个时辰批阅完了军务,酆夙扬问他:“昨儿个晚上,你和白烨在房顶上呢?” “哦,是啊。”楚慕这人老实性子,主子问什么他答什么。 “都听见了?” 楚慕点头,“都听见了,还挺清楚的。” 正趴在房顶上值日的白烨无力扶额,扔了块石子下来,你别这么跟石头一样实实成成的行么? 酆夙扬轻咳了一声,接着问:“那还算着时辰呢吧?” “嗯,算着呢,主子从进马车到出来,一共四个半时辰。”楚慕压根没在意白烨扔下那石子,还以为他脚滑了。 “有这么久?!”酆夙扬懊恼地皱起眉头,回头就厉声道:“明知这么久了,你们提醒我一下会死啊!” 楚慕木然地点下头,道:“烨果然说的没错,主子醒了会骂人。” “那你们就是明知故犯了?”酆夙扬抬头也白了屋顶一眼。 白烨背嵴发凉,心说自己怎么找了个这样的搭档,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就听楚慕跟着道:“可是我们都不敢,回主子的话……恕属下愚钝,当时真不知如何提醒您。” 酆夙扬被他一板一眼的回答给整的无力了,只好摆摆手,“算了算了。”想了想对他俩道:“你们也守了一夜没合眼了,去睡三个时辰再过来。” 白烨一听,赶忙就拉着楚慕跑了。 酆夙扬苦笑不得地看着他这两个侍卫窜过墙,心说还是怪自己把持不住定力不强啊,这可不行,为了盛烟身体着想,看来得想想辙。 过了一会,大丫鬟从外头来禀:“殿下,门外有位龙少爷求见。” “哦?来的还真快,请他进来吧。”酆夙扬微微挑起眉梢,他今儿个刚醒就让人给客栈了龙碧飞送了信,说盛烟在自己这里。 不通告龙家人一声,盛烟醒来怕是会焦虑,这一夜未归也着实不能随便敷衍了。 酆夙扬思量着,便想见见龙碧飞,一来是为了他与盛烟今后铺路,二来也是要探听探听龙家的现状。 被领着进了夙王府内院,龙碧飞的眉头就没有舒展开过,紧蹙高耸,心里不但困惑更加担忧。盛烟何时与九皇子酆夙扬相识的,还被留在王府过夜?就算被留作客人,但今早也不回,而是王府给送了消息过来也太奇怪了,九皇子还请他过府一趟,这实在……不能不让他多想。 酆夙扬看着龙碧飞一脸不安地走进来,低头对他行礼,心里倒是有几分赞赏,看来这龙大少还是挺担心盛烟的,平素的温文尔雅都不见了。 “龙大少看起来比四年前清减了许多啊。”酆夙扬指着石凳让他坐,但就这一句话,便让龙碧飞的神色震了震。 他大着胆子抬起头看了酆夙扬一眼,心底狐疑,自己未曾见过他啊。但见他面容随和,一双眸子虽然神色促狭,但没有其他皇子那般不可一世的高傲,心下瞭然,也生出了几分好感,便撩开衣摆坦然地坐了下来。 “在下这几年确实清减了,不知九殿下可曾见过在下么?”龙碧飞淡笑着问。 酆夙扬勾起嘴角,朗声道:“我见过龙大少,龙大少却未曾见过我。” 龙碧飞更为不解了,但只得应声道:“哦,原来如此……敢问舍弟盛烟是否还在王府之中?”他都来了,却还看不到盛烟,岂不是更不合常理。 酆夙扬想起盛烟,便笑意融融道:“盛烟还在房中休息,昨儿个太累了,到现在还没醒……我是怕龙大少担心,才遣人去给你送信的。” 这话已经说得不能再暧昧了,更何况酆夙扬的眼神不知觉往自己内室瞟,龙碧飞如何听不出来,立时就变了脸,站起身对酆夙扬垂首道:“还请九殿下高抬贵手,放过舍弟!” “呵……龙大少此话何意?”酆夙扬故作愠怒地冷下脸来,慢悠悠喝了口茶,道:“你怕我亏待了盛烟不成?”这语气像极了霸占良家少男的王宫贵胄。 龙碧飞浑身就是一个冷颤,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让盛烟成了供人亵玩的小倌,哪怕这人是皇子,有多么尊贵的身份,这条路也不可让他走!
第189页 喘了口气,冷声道:“还请九殿下看在龙家的面子上,放过舍弟!” “哼,不识抬举!你以为龙家的面子很大么……我有什么理由要放过他,盛烟青春年少,面若傅粉,正合我的胃口,这该是你龙家的荣幸!”酆夙扬半阖地眼睛看着他,“你们永嘉龙家我是知道的,但今时不同往日,龙家这几年的生意……是越来越不好做了吧?” 龙碧飞又是一怔,堂堂九皇子夙王殿下,怎么对他龙家如此感兴趣,莫非早就看上了盛烟,所以才有意摸清了他们龙家的底细么? 但据他所知,酆夙扬去年一直在边关,今年才刚回到灵邺没有多久,被封夙王也是最近几个月的事,他应该没有机会遇见盛烟才对啊! 这事儿真是蹊跷了。 “龙家的生意还无需烦劳九殿下关心,宫中一切香品用度仍然出自龙家,龙家一如往昔繁盛,九殿下真是多虑了!”但在口头上,龙碧飞心知,不能让酆夙扬看出破绽来。 龙家的贩卖给邻国香品的生意如今正在缩水,但这事儿没有几人知道。 酆夙扬其实一直关注着龙家,这些事他早派人查的就一清二楚,今日一试探,果然龙碧飞反应尤为忿然,若不是龙兰烟没告知他,就是他死鸭子嘴硬硬撑着。 他本想再多试探一会,这时大丫鬟从内室匆忙走出来,“殿下,屋里的小贵人醒了!” 酆夙扬转身往屋里奔,脸上的冷冽一瞬间变成了和煦的春风,看得龙碧飞啧啧称奇,这是…… 不消片刻,就听见了里头传来了“哎哟!”一声,接着是什么东西翻倒在地的动静。 “酆夙扬你个疯子!”这是盛烟的声音吧,但是……怎么听着,像是他在大骂九殿下?龙碧飞顿时瞪大了眼。 “盛烟你别动……小心点啊!是是是,都是我的错,我是疯了,还不是被你迷疯了的……哎呀好好好,你现在别动,好好休息喝药,过几天就好了……等你好了我给你踢行不行?”这个哄着盛烟,宠溺而讨饶的声音—— 龙碧飞拍了拍耳朵,是九殿下?!! 又过了一会,酆夙扬喊了大丫鬟进去,端了一大碗的汤药。龙碧飞看着有些紧张了,便拉着她问:“这时什么药?”可别是盛烟受了伤。 大丫鬟看着他面色尴尬,有些不好回答。 但这药……龙碧飞闻了闻,觉得几味药有些熟悉,又看了看几个丫鬟的脸色,转瞬就明白了,愤愤然一拳头打在树干上。 又过了好一会儿,在盛烟“我不要啊,我自己能走,你放我下来!”和酆夙扬“你能走才怪,刚才不还疼得要打我么!”的吵嚷声中,酆夙扬抱着盛烟从房里走出来。 看着自家大哥黑漆漆的脸色,盛烟把勾住夙的双手放下来,伸手揪住他的鼻子,问:“夙你刚才对我大哥说什么了?” “呃,就是……”酆夙扬支吾着,悻悻笑了笑,对龙碧飞道:“龙大少别介意,刚才与你开了几个玩笑,我与盛烟早就认识了,是两情相悦才会在一起的,只不过昨晚没把持好,多做了……” “酆夙扬!”盛烟气鼓鼓地瞪着他,“你再多说一个字?” 酆夙扬只好闭嘴,片刻又道:“就是多做了几次嘛。” 见盛烟又要发火,他赶紧笑嘻嘻道:“这是八个字,不是一个字。” 盛烟气结,两手掐他的脸,“几年不见,你这张嘴真的变坏了!” “哎呀,掐哪里不要掐脸么!盛烟你这习惯怎么还没改……” “不改,就是不改!” 于是,九殿下高大冷峻的形象,顷刻间在众位丫鬟僕人面前崩塌了,瞬间被风吹散的无影无踪。 龙碧飞站在不愿粗,看着他们打情骂俏好不欢愉……愣然过后,恍然而苦涩地嘆了口气,嘴角也慢慢扬起一弯浅笑。 作者有话要说:要继续甜蜜甜蜜~ 居然被发牌了,悲剧啊~~~要回头改,不知要改成程度才成%>_<%先看了的走运了 第六十三章 盛烟身着里外两层的银丝薄云纱,依靠在卧榻上,手中把玩着一个圆咕隆冬的纸灯笼。这灯笼与他过往所见的灯笼都不同,西瓜般大小,有十六锈面,组成的是一幅民间八女拜寿图,画工精巧,灯笼头尾两侧还结了红色流苏,煞是好看。
第190页 他想透过锈面里头是何等模样,无奈锈面带着金丝反光,瞧不真切。 这时,酆夙扬推门进了屋,盛烟仰起头,放下了手中的灯笼。 “与我大哥说了什么?还不让我听……”嘟嘟嘴,盛烟歪着头问他。 酆夙扬轻勾唇角,走过来往卧榻上一坐,搂过他的腰,靠在了他肩上蹭了蹭脸,才笑道:“嗯,商量了一件事。” “何事?”盛烟微微皱眉,这种有秘密不让他知道的感觉,实在不好。 胸前的长发被夙捏在指间,就听他道:“嗯,你大哥说了,你都是我的人了,可不能没名没分的……自家最疼惜的十弟不能受了委屈,让我想办法,给你一个名分。” “什么……名分哪。”盛烟侧过头,脸颊霎时飞上两朵红云,“我又不是女子,要什么名分不名分的。” 酆夙扬撩起他的发丝,低头吻在唇瓣上,蹙起眉来对他摇摇头,“盛烟,如若可能,我是真想给你一个名分。同为男子却不能婚嫁有些可惜,让你嫁给我有些委屈了你,我也不愿就此禁锢了你。尽管,我很想让你一辈子都呆在夙王府,可是……这也要看你的意思。今后,与我在一块,也难免有些人……会多嘴多舌,说三道四。他们不敢说我……就会用污言秽语泼在你身上……” 盛烟伸手捂住他的嘴,瞪他一眼,脸上露出一丝怒意,但想了想又轻笑着问:“那你如何回我大哥的?” “唔……说我备好了聘礼,只要你们龙家点头,我就上门下聘……皇上那儿,我会想方设法要来一道圣旨。”酆夙扬抬起盛烟的下巴,这话说得七分真挚三分狂傲。 盛烟拍下他的手,斜睨着他道:“得了,这话也就在我这儿说说罢了,隔墙有耳,你今日已是皇上亲封的夙王,言行举止都要谨慎小心!堂堂夙王要与一个男子成婚,这样的事传出去,岂不荒唐!” “哪里荒唐了……唉!”酆夙扬嘆了口气,知道盛烟早想过了这点,他心思玲珑剔透的紧,如何没想过他们俩如今身份上的差异。 就算没有差异,都是世家子弟,也有无法逾越的鸿沟横亘在他们中间。 酆夙扬手中掌着兵权,天翔朝只要还有战事,皇上和太子就都得依仗着他,再加上他手中仍握有太子的把柄,这就是他自己与盛烟的保命符……然而,一旦两情相悦地互吐了真心,他便想要得到更多。 想要与盛烟日日耳鬓厮磨、红纱暖帐。 盛烟戳了戳他的脸,神色并无沮丧,只笑盈盈拉着他的手,指了指灯笼道:“这灯笼机巧的很,里头却是何般模样?” 酆夙扬知道多虑无异,转而舒展开眉眼,拿起灯笼在手中垫了垫,道:“这灯笼是我在边关得着的,可比一般灯笼有趣多了。上头有个活扣可以打开,在里头点上蜡烛,关好了,这灯笼可以在地上来回滚动……不管如何滚动,它都不会被撩火烧着。” “这么奇特?”盛烟原本就是好奇,这下更想看看里面,“那活扣在哪儿呢?” “你亲我一口,我就告诉你!” 酆夙扬眼神促狭地望着他。 盛烟瞥了他两眼,撅嘴眨眨眼,轻声妥协道:“那你闭上眼……” “好,我闭上眼!” 酆夙扬立刻闭上了眼。 盛烟看着他云朗俊逸的脸,就觉得心口上排列着一排排的小雀鸟,每只都扑扇着翅膀,扑扑扑扑的。转念一想,自己又不是没有主动过,昨晚在马车上不还…… 想着,自己看着夙微翘的嘴角凑近了一点,紧紧闭上眼,把头压了下去。 “唔唔唔~~~~”不料刚触及到夙温热的唇角,他就反客为主扑了过来,抱住盛烟压在身下,从那樱桃红的唇瓣中深深探入了进去,捻转碾压,百转千回,气息越来越急促。 盛烟就感觉,口中有湍急的河流在自己齿龈舌尖来回沖刷,醍醐灌顶,使他头晕目眩。 唯恐自己最后把持不住,酆夙扬把盛烟的唇齿品尝了个遍,便及时停了下来,笑着伸出手指,抹了抹他嘴角勾起的粘稠银丝。 盛烟红着脸推他,“你够了啊!” “是是,我知道。” 酆夙扬抱着他在怀里又蹭了蹭,这才心满意足地坐起来,把灯笼的活扣打开来,让盛烟低头往里看。
第191页 看了好一阵,盛烟似懂非懂地皱起眉,“我大概明白了这里头盛放蜡烛的是个什么东西,但是……它为何滚动起来这蜡烛都不会倒呢?夙啊……”他扯了扯酆夙扬的袖子,“我能否……把它给拆了?” “为何要拆了?”酆夙扬不解。 “不完全拆开里面的东西,我无法知道其中机巧啊!”其实盛烟是看着这灯笼就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自然,是与制香有关的,如果他能将这种机巧用在香球上,岂不美哉? 酆夙扬没所谓这灯笼是不是完好,既然盛烟想拆,他便点了头,给拿来工具,看他如何拆卸。 盛烟觉着这灯笼的锈面极好,弄破了可惜,就拆得格外小心,先把锈面都揭了下来,才动手拆解里头的东西。 拿出来一看,盛烟摆弄了一阵恍然明白过来,连连称奇,“太巧妙了!” “嗯,是巧妙没错,你想到了什么?”盛烟兴奋时的笑容可是最迷人的,看得酆夙扬心猿意马。 盛烟趴在他怀里,妞妞身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笑言:“这就先别管,总之我是想到好点子了……夙,你府有香球么?” “香球?金丝镂空的大香球么?” 酆夙扬问。 “嗯嗯,就是那个!”盛烟翘首看他,乌黑的眼珠睁得大大的,“可不可以,给我一个?” 酆夙扬点了点他的鼻子,呵呵笑起来:“别说一个,给你一百个都可以……宫里这种东西更多,但是我觉得不好用,非要用银链子挂着,香灰还时不时会往下掉,原本是用来熏帐的,但却要在床上垫着一个盘,好好的美感都没了!” 盛烟认同地点头,“确是如此,二哥还曾想改进这个缺陷,却不得其法。但镂空香球确实好看,随风摆动起来时更是香气缭绕,携带起来也比香炉方便……” “嗯,既然你想要,我马上叫人去取。”酆夙扬抽身站起来,吩咐大丫鬟去库房取香球。 盛烟又问他:“可有动轴承机巧的金银器工匠?” “哟,这是要干什么啊?”酆夙扬半眯着眼睛看他,“我想想,就算府里没有,我也能给你找来。” 二话不说,让楚慕去找人了。 盛烟见他一脸疑惑,笑嘻嘻拉着他坐下来,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先别急呀!” “是,你越来越鬼灵!”酆夙扬看天色像要下雨,伸手穿过盛烟腋下,把他抱起来,“待会来了急雨,这儿就不能坐了,回房去好不好?” “青天白日的干嘛总在房里……”盛烟低声嘀咕着。 酆夙扬哈哈一笑,咬住他的耳垂在齿间磨了磨,道:“放心啦,这几日我都不会碰你后面的,最多……” “什么?”盛烟攥着拳头,挥了挥,威胁地瞅着他。 酆夙扬脸上笑意更浓,抱着他就往里屋跑,“最多让你再多躺几天!” “不要啦,不要!”盛烟纠结地摇着头,被扔上软绵绵的被褥上时,心里乱成了一团。他既怕夙又上昨晚那样对待自己,心底却又饱含着一丁点的期待和悸动。 毕竟,夙对自己还是极其温柔的,虽然事后很疼,但当时…… 各种曼妙滋味,不可与外人道。 不过酆夙扬还是手下留情,只把盛烟脱了衣衫,从上到下亲吻了几遍,上下其手,撩拨着小烟烟发泄了几次,又让盛烟用手安慰了小夙王几次,两人就和衣而卧,安安稳稳睡了个舒慡的午觉。 房间里还焚爇着梨花百合香丸,芬香扑面,轻烟曼曼。 翌日,是衍香监最后一日制香师品阶试的日子,盛烟不想缺席,就试着下地走了走,发觉差不多全恢复好了,雀跃地想要出府。 酆夙扬还是强灌着他喝了汤药,拿起一件白色披风给他披上,才准许他出门。等盛烟走出了屋子,他忍不住追了上来,拉起他的手往怀里一带,“我跟你一同去。” “你也去?你这头上一个大大的标记,人家一看就知你是谁了!”盛烟指着他额上的“夙”字道,“还是别了,有大哥在呢,还怕我怎么了不成?” 酆夙扬眉梢一扬,从腰间掏出一条翠玉金锈抹额来,往额上一束,“这下不行了?”
第192页 “你还真是……”盛烟定睛一看,就见酆夙扬被这华贵的抹额一衬,显得越发目若秋波、眉如墨画,少了一些冷冽之气,倒多了几分妖娆。 立时回过头去,盛烟拉起他往前走,“那快点吧,但愿别遇上朝中与宫里之人才是!” “不会的,这今日宫里忙着给皇后娘娘做寿,不会有什么人出宫的。”酆夙扬步履潇洒地跟上,沖他微微一笑。 盛烟就发觉,好几个路边的女子都在往夙身上打量,眉头一挑,拉着他加快了步子。 进了衍香监后找到了龙碧飞,三人紧挨着坐定,观看今年入考七品阶的几人。 这时酆夙扬才发现,盛烟几年没有报名入考,便问:“今年,你何以不考八品阶?” 盛烟撇撇嘴,有些不甘道:“说来怪我自己学艺不精,对各类香料的药理下得功夫不深,不足之处太多,未有把握能考上……所以,还是再等一年吧。” 夙抿嘴而笑,拍了拍他的后背。 盛烟淡笑着反过手来,把他的手指捏在了手里,视线在几位入考者身上移动,耳根却慢慢泛了红。 不消一会,盛烟注意到一个白衣翩飞的男子,站在距他们最近的隔间里,背对着他们,但那身形怎么看怎么跟二哥龙碧升有六七分相似。 转头看龙碧飞的脸色,大哥果然呆愣住了,一双眼就直直定在那袭白衣上,崩塌了温润的容颜。 但幸好这人很快转过了身,这张脸长得与龙碧升是丝毫不像的。 盛烟松了口气,听见龙碧飞轻轻嘆了口气,沉默了良久,低下头慢慢沉吟道:“芭蕉叶上秋风碧,晚来小雨流苏湿……新窨木樨沈,香迟斗帐深……无人同向夕。还是愁成忆。忆昔结同心……鸳鸯何处寻。” 这首词,朱敦儒的《菩萨蛮》,大哥这几年常常沉吟,听了这么多次,仍旧是令盛烟心里酸涩难当。 如果他告诉了大哥,二哥没死的真相,大哥会……不顾一切的去找他吗? 这厢盛烟愁思升腾,那厢酆夙扬在心底感慨龙碧飞的无奈与孤寂。他与龙碧飞单独商谈了半个时辰,并不似他对盛烟说的那样仅仅谈论了他们俩的事,而是提及了朝事、龙家家业和太子一党的将来。 酆夙扬希望龙碧飞过几年当家之后,不要阻扰他与盛烟,龙碧飞欣然应允了,但有一个条件,要他搜集当今国舅安溪侯的把柄与罪证,在适当的时候,参上一本,扳倒安溪侯。 这件事并不难办,更何况他从盛烟口中得知了龙碧飞的事,这安溪侯就算龙碧飞无力收拾,他也不决计会让他好过的。 只是扳倒他,还不足以消解他心口的怒气。 敢觊觎他的盛烟,简直是活腻味了! 酆夙扬便问他还有什么事想要自己帮忙,龙碧飞凝眉沉思半晌,对他道:“我其实一直不相信升儿真的死了,但这件事我无法亲自去查……我更担心盛烟有意对我隐瞒些什么,他和升儿一直感情甚笃,因而我总觉得哪里不对……不知九殿下可否帮我暗中调查此事?” 其实想知道龙碧升是不是真的死了,当年把棺材挖出来看看里面的尸体就能知晓,但龙碧飞当初深受打击过于消沉,即使怀疑也不愿这样做。然而心中疑窦积压了这样久,龙家诸事又多不顺遂,他就快支撑不下去了。 酆夙扬心知龙碧升尚在人间,盛烟并非不想把真相说出口……思前想后便答应了,也许有一日盛烟决定自己来说,那自己现在就只要暗卫找到龙碧升和方翎,暗中保护不让安溪侯知晓即可。等彻底收拾了安溪侯,到时候让他们一家团聚也未尝不是一件美事。 三人各怀打算地观赏着这些制香师的制香术,品阶试结束后,酆夙扬请龙碧飞去夙王府用膳,盛烟也在一边极力劝说,龙碧飞只好硬着头皮又去夙王府参观了一回。 但明日他们就要启程回永嘉了,龙碧飞得着机会,问盛烟准备如何打算。 盛烟低眉含笑着回答他:“哥,我自然是要跟着你们一块回永嘉的。这王府……我来得,住得,小住也无妨……但却是不可常住的。” 龙碧飞看着他自有主意、深思熟虑的样子,顿时放下心来,拍了拍他的肩,“我懂了。” 晚膳后送龙碧飞出了府,盛烟推开夙的书房,手中端着一杯参茶。
第193页 “这种事,以后让大丫鬟做就好了。”夙接过茶盏放在几案上,拉住盛烟的手,往自己怀里一送,盛烟便瞬时跌坐在他膝盖上,抱住了他的腰。 披散的长发顺着盛烟的肩膀往下垂落,浓密地铺在他两侧的肩胛上,影影绰绰。 盛烟发觉夙整个人陡然僵了,禁不住躲在在怀中偷笑,随后扬起脸,轻啄起他的下巴。 而后在夙的怀中坐起来,单手勾住他的脖子,在耳蜗边一声声地轻唤着“夙……”,一抬手,毫不犹豫地抽掉了自己身上松垮的腰带。 作者有话要说:抹额是什么,大家知道的吧? 他俩太卿卿我我了,我都鄙视他╭(╯^╰)╮ 第六十四章 回程之时,路远迢迢,盛烟依旧是与大哥龙碧飞共乘一辆马车。 坐了不到半个时辰,盛烟便歪歪倒倒靠在了车壁上,引来龙碧飞几番垂问。问了几次,盛烟尴尬脸红,龙碧飞也就明白了,笑而不语,把他让到内侧躺着。 躺了半刻,盛烟看着窗外不断后移的景色有些头晕,就小睡了一会儿。但后来突然打了个喷嚏,吓了龙碧飞一跳。 “这是怎么了,在夙王府受寒了?”龙碧飞笑得眉眼弯弯,自那日与酆夙扬谈话之后,他的心情出于意料的好了很多。 总觉得升儿的事有了希望,心境也就有了不同吧。 盛烟摸摸鼻子,悻悻然坐起来,一想起昨晚那夙书房的一幕幕,禁不住臊红了耳根。 昨儿个夕熏日照的时辰,盛烟自己送上了门,跌坐在夙腿上不说,轻轻一抬手,还毫不犹豫地抽掉了自己身上松垮的腰带。 他原本便不是矫情的性子,一旦知道自己想做什么,顶多犹豫一会,就不会再扭捏。深知这一趟回到永嘉,不知何日再能与夙相见,盛烟决定放纵一晚。 也就一晚,他与夙相逢短暂,这般欢愉并不算过分,打不了他回家多休息几日。 如此放下了顾忌,盛烟的举止也就大胆了几分,看着夙眼里的温度因自己而炙热滚烫起来,自己伸出的手也像是附着上了火焰,顺着夙墨色如画的眉眼勾勒过去,一寸寸都是碧影阑珊。 夙簌簌抖动的睫毛,半掩着眸底地春光,略微抬高的面容似珠似玉,满是柔光。 盛烟只看一眼,与夙的眼神错开,觉得心里□更迭,高低错落,跌宕起伏。夙的气息虽然变了,却还是促狭地望着自己。这副神情慵懒而明净,饶有兴致地凝望着自己,似乎是在挑衅——接下里你还敢做什么? 愤愤地撅起嘴来,盛烟低头,抱着夙的腰挪了挪身子,他半靠在夙的胸前,这厢倒是像足了一个依偎在夫君怀里的女子。想到这里,盛烟同为男子的不甘迸发了出来,眸子里剎那间波光潋滟,挑起眼角瞪了夙一眼。 夙被瞪得不明所以,嘴角却是抖了一抖,差点难耐不住心头的惊涛骇浪。 他没料到,盛烟的下个举动竟会让他下腹的暗火“嘭”的一声燃成了烟火,映照在盛烟通体雪白的肌肤上,烙下一朵朵盛开的美艷蔷薇。 盛烟滑下夙的双腿,并不是离开,反而高高抬起了右腿,干脆跨坐在了夙的身上。面对面把双臂挂在他脖上,低敛着眼帘,微微仰面,勾起嘴角定睛凝眸。 好一副盛情邀请,任其予取予求的羞怯模样。 逆着从窗台滴漏而下的霞光,夙的眸子快要烧成了一对金珠琉璃,他慢慢抬手,触摸上盛烟左眼眉梢上的那枚痣。 恰如雪霁中晕染开的一摸嫣红花蕊,晶莹一片,惊鸿一线。 一时间,两人鼻息交缠,盛烟红雾拂面,乌眸中雾霭缱绻,勾着夙的脖子往自己这边拉近了些,双肩衣衫抖落,乱云低水。 夙情脉骤动,揽住盛烟的腰往自己怀中紧拽,俯身便含住盛烟唇瓣,舌尖点点流转,突地急转直下,擒住了盛烟不放。 耳边,跟着是裂帛和肌肤摩擦的细微响声,纤柔细腻,犹如飞鸟掠过芦苇,满池的睡莲迎风绽放。 盛烟洁白无垢地横陈着自己,与夙四目交接,慾海沉浮,在这一刻溅起千尺万丈! 夙一把将盛烟抱起来,抵在在几案上,手指顺着他的后腰往下滑入,遁入深潭,对他勾起一侧嘴角,顷刻之间,疯狂占领、肆虐掠夺盛烟身上的每寸领地。 低低的轻吟,从盛菸嘴角边汩汩流泻。 两人就宛如漂浮在汀水河畔的两枝柔蒿,唇齿相依,浮沉在碧波漫漫的浮萍之上,抵死缠绵。
第194页 抵达顶峰的那一刻,盛烟感觉自己像是湖泊中的一叶扁舟,时而沉入水下,时而浮出水面,单薄的身躯止不住的战慄,乍暖还寒。忽然,夙就恰如巨帆,一阵狂风一个大浪扑面而来,裹住自己坠入了水底。 濒临窒息的水泊,被打捞出水面,自己蜷缩在夙的身上,就只剩下喘息的气力。 这一晚,云雾变幻,两人的欢愉仿若没了尽头。 清晨醒转过后,盛烟支着下巴,静静用目光临摹夙的容颜,一遍遍用指尖描摹他眉梢。 人未醒声先笑,夙掀起眼皮来戏嚯地看着他,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唇上,细细柔柔吻着他的掌心,惹得盛烟发出银铃笑声。 “夙,我要回永嘉了……”盛烟趴在他胸前,轻声道。 酆夙扬轻抚着他光滑的背嵴,嘆了口气,“早料到,你不会愿意留下来。” “我并非不愿在你身边,只是……夙,你懂我的,是不是?”盛烟曲起手指,在他心口上打着圈。 沉默良久,酆夙扬浅笑着摇摇头,“其实我想装作不懂,先把你困在王府再说……盛烟,我捨不得你与你又分开。” 盛烟爬起来,将额头抵在他眉心上,“你可以来永嘉看我,我每隔三个月也可来灵邺一次,嗯?这样也不算分离太久……” “三个月,太长了!” 酆夙扬不悦地扬眉。 “那……两个月?”盛烟在心里嘀咕,两月来一次灵邺,这齣门的藉口应该也不算难找吧。 酆夙扬把他紧紧抱住,“不好不好,还是不想分开……一天都不想!” 盛烟被他这孩子气的样子逗笑了,点了点他心口,“好啦,有本事你每个月都来永嘉看我一趟!” 夙为难地皱起眉头,把盛烟的发丝抓在手心,“如若可能,让皇上封我到江南做闲散王爷才好,可现在……恐怕不行。” “我知道。”盛烟坐起来穿衣裳,“那还是我每两月就来灵邺一次,平日里……可以写信。” 夙也起了床,站起来披上长衫,把盛烟拉到镜子前,与过去一样,帮他梳头。 “写信也好,何时你来,也能提前让我知道。若是我去,也可以先告诉你。”说到这儿,他想起来一件事,“如有急事,我给你的玉牌还在吧?夜晚把他拿出来在窗外晃几下,会有人来听从你的差遣。” 盛烟一听有些愣,“你要把暗卫安插在龙家?” “就一两个,平素就照应你的安全,只要你不拿出玉牌,他们是不会出来的。”夙早想好了这样安排,也不单是为了这点,自己不在盛烟身边,有时他遇上一两件棘手的事要办,有这一两个暗卫帮忙,他在灵邺也是安心。 顺便,还能知道盛烟的近况,比如龙家是否要给他定亲什么的。 盛烟点点头,他也确实有事想查,也就大方地接受了。 有了夙拨给自己的暗卫,查起大夫人和二姨娘那档子事,岂不容易? 又商量了要带走那只滚定灯笼里的机巧,夙吩咐楚慕,把他找到的金银工匠给找了来,让盛烟一起带回永嘉。 “反正是流水的生意,这工匠手艺好,只是年纪大了,要下人多照看着点。”夙嘱咐他几句,帮他束好了腰带,转身又把自己脖子山的香袋取下来,塞给他。 “这是做什么?夙,都说了这是你娘留个你的……”盛烟过去是不知才大大咧咧带着,后来知道了便觉得不妥。 酆夙扬笑着把他的手合拢,“现在给你与过去给你的,那意思可大为不同。就当这是我娘送给你的……原本,她是打算让我送给未来媳妇的,不过嘛,我这辈子认定你了,这东西不给你给谁?还是说……你想把我让给别人?” 盛烟心里一揪,他是九皇子,是夙王,今后如何可能不娶妻生子…… 但转念还是弯了嘴角,把香袋挂在了脖子上,从今往后,苍天厚土,无论他们最后会怎样,他也不会取下来了! 思绪抽回到现在,盛烟摸了摸脖子,趴在窗边吹着融融微风。 龙碧飞看着他,也放空了眼,捏起腰间挂着的玉佩,眼前浮现出碧升的音容笑貌。自从他成亲娶了妻子,总觉得度日如年,过去与碧升在一起时,就算是两人喝茶闲话,也只觉时辰过的太快,但他与家中娇妻几乎无话可说。
第195页 每当自己想对她好一些,就会有种背叛了碧升的感觉,促使着他越是想逃离。 一想到今次回去,又要面对她,龙碧飞就心中忧闷,异常矛盾。 谁曾料想,他们一回到永嘉,龙府就传出一件喜事。 就在他们奔赴灵邺之后的某日,龙家大少爷的夫人桓氏身子不适,大夫人立刻着人去请了大夫,这一看,竟是看出了喜脉。 龙府上上下下自是一派喜庆,大夫人与大老爷都很开心,千叮万嘱着大儿媳要小心身子,让大夫开了几副安胎药,又命令管家林叔去採买上等的燕窝和人参回来,盼着她这第一胎能是个男丁。 瞬时,整个永嘉城也都知道,龙家要添孙子了。 盛烟听着在门前迎接他们的六哥碧炼说了这个消息,连忙扯了扯龙碧飞的袖子,“大哥,恭喜你与嫂子了!” “是啊大哥,恭喜你要当爹了!”龙碧熏和龙碧沉也笑盈盈地贺喜。 但龙碧炼却看着他的脸色不对,压低了嗓音问盛烟:“怎么大哥好像不高兴?” “哪里,大哥是一下子愣住了。他要做爹了,自然是高兴的……”盛烟言罢,又扯了他一下,龙碧飞这才对他们挤出一抹笑来,说道:“是啊,真是喜事一件,想必爹和娘都很高兴。” 几人之中,只有盛烟知道,他笑得有多么勉强。 这日晚膳之后,龙碧飞陪着身怀六甲的妻子去给大夫人大老爷请安,把她送回房后,说要一个人去散散步,但没有僕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盛烟看着自己面前的茗言,蹙眉道:“你就去回嫂嫂,说大哥在我这儿呢,过一个时辰便会回去,让嫂嫂注意身子,先休息吧……大哥那边,我去找。” 沉香阁没有他的人影,那就只有一个地方,二哥龙碧升的坟前。 果不其然,盛烟在墓碑前找到了身形萧索的龙碧飞。 他握着那管碧箫就倚靠在墓碑边,手指抚摸着二哥的名字。 “大哥,初秋夜凉,回去吧……”每每看到他这样,盛烟都忍不住想脱口而出,指着坟墓告诉他:“二哥还没死!这里头睡着的不是他!” 但是,他真的应该这样做吗? 龙碧飞仰头看见月光下的盛烟,眸子里忽然闪出一缕幽暗的波光,“盛烟,刚才我去给娘请安,她单独与我说了些话……” “何话?”盛烟眼神一紧,莫不是与自己有关,抑或是与二哥有关? 龙碧飞苦笑着站起来,一步步走近他眼前,眼角眉梢都是悲伤,直愣愣盯住他的眼,声音有些颤抖:“娘对我说……四年前那一晚,出府上了那顶轿子的人原本不该是升儿。安溪侯的帖子上写的是他的名字没错,但他却是认错了人……他其实要请的,不是升儿……而是你!” 盛烟的身体忽的猛然一震,抬起头看他,嘴唇有些发白,“大哥……”这件事,大夫人怎么会知道的?! “你没有否认,这么说……是真的了?”龙碧飞笑得悽然,喉咙里隐约有暗哑的呜咽声,他望着盛烟退后了一步,“为什么,为什么……升儿是替你死的!” “大哥,事情没你想的这么简单!”盛烟真怕龙碧升一气之下会怒火攻心,“二哥他……” 然而的确是自己连累了他,如果大哥要怪自己,自己百口莫辩,千百句安慰的话顿时都噎在了嗓子口。 龙碧飞知道不会是盛烟故意招惹上安溪侯的,但还是忍不住对他厉声喊叫:“为什么你要招惹上安溪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上轿的会是升儿?为什么我当晚不在沉香阁,若是我在,或许他就不会贸然出了府……” “大哥,你不要这个样子。”盛烟伸手想去扶他,却被他一手推开。 “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二哥。” “对不起有何用,你能把升儿还给我吗?”龙碧升对着盛烟,高高举起了巴掌。 盛烟半闭着眼,没有闪躲。 良久,却没有感觉到火辣的疼痛。 就见龙碧飞落了满腮的泪,缓慢放下了手,“罢了,说到底罪魁祸首还是那安溪侯,升儿宁愿冒险顶替你去,便是不想你受到伤害……他若知道我今日打了你,他日我步入黄泉,他定是会怪我的。”
第196页 盛烟眼角酸涩不已,话到嘴边想要说出真相,却看着龙碧飞转过身,摇摇晃晃地走向墓碑,一歪头,栽倒了下去。 “大哥!” 作者有话要说:龙家又要起风波了~ 我是不是把龙大虐太狠了?矮油~有点不忍心了。 第六十五章 盛烟命馨儿把内屋门关上,盯着怜香居门口,别让任何人进来。 他沉下脸,留着杏儿伺候在一边,愠怒地打量着跪在眼前的西屏和东屏。 “你们,跟着二少爷多少年了?”直接问是起不到敲山震虎的效果的,盛烟自然知道如何才能让两个书童忧惧忐忑。 这么些年,他们恪守本分,倒也一直深得二哥的器重,然而当日二哥与自己出府之事只有近身之人知道,他并未告知贴身丫鬟杏儿和馨儿,二哥也并未告知东屏和西屏,然而……也不乏这些儿个耳聪目明的下人,从蛛丝马迹里猜到了主子真正的去处。 他相信杏儿和馨儿,却是不信西屏与东屏。 “回十少爷的话,奴才跟着我家主子十来年了。”回话的是东屏,他与西屏是堂兄弟,年长半年,“西屏也是一样,不知十少爷今次找奴才们来有何事?” 说罢,两人没有把头压得更低,不卑不亢的样子倒是做的十足。 盛烟的眼皮掀也不掀,沉默地抬起手,桌上的茶水和糕点他也不碰,只神态静谧地把玩着腰间的锦香囊。 这个香囊是龙碧升离开之前命人送给他的,现今就一直别在腰间,夙也是看见过的,当时还吃味来着,不过一想到龙碧升的遭遇就有些明白盛烟的心思了,反正他家烟烟脖子上挂针龙涎香香袋呢,那才是真正的贴身之物,只有沐浴时他才会摘下来。 东屏和西屏怎么可能不认得主子的香囊,看得盛烟不停拨弄这个龙碧升佩戴了许多年的香囊,一时间眼眶发红。 盛烟捏着香囊,轻声嘆了口气:“说来,二哥走了也有几年了,这龙府上上下下却没人忘了他,逢年过节都会记得给二哥留一份酒菜。尤其是大哥,虽说成亲搬出了沉香阁,但他最常去的也就是霄香台与沉香阁了,你们仍旧能呆在那里,不因为别的,就因为大哥念在你们伺候了二哥这么些年,无功也有劳……对二哥书房的一切都熟悉,他不愿让别人动二哥的东西,所以才照着过去的月例,如二哥生在一般无二对你们好。但是,你们呢?” 他一拍桌子站起来,“你们就是这么报答主子的?” 东屏和西屏立刻埋下头去,不敢造次,撑着地面的手有些颤抖起来。 身边的杏儿也给吓了一跳,自家主子原来也有如此凶悍的一面啊!在心底也提醒自己,无论平日他多么与她们姐妹笑言好语,但主子就是主子,任何事情还是谨言慎行的好。 “大哥昨儿个夜里吹了冷风,就倒在我眼前!”盛烟继续冷声道:“你们知道什么并不重要,但你们在龙家当差这么多年,也该分得清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这家里现今当家的是谁,你们两人两双眼难道看不出来?大夫人自从二哥时候也清瘦了很多,身子骨也没过去健朗了,大老爷今日忙着给宫中进贡香品的大事,更没工夫关下头的闲事……大哥在家时,龙家的大小事都是大哥在过问,现今他病倒了……”盛烟冷冷地横了他们一眼。 现今大哥病倒了,在龙家能当家主事还有谁? 大夫人还是二姨娘?东屏和西屏冷汗沁沁,他们比盛烟甚至还要更清楚这些,大夫人前些日子才吃了几帖药,但咳嗽的旧疾还是没见好转;二姨娘近年来礼佛,大约也就是二少爷下葬后的第二月,就在合香居里设了佛龛,整日里有半日都在念经,好些年都不管事了。 三姨娘呢,因为前两年做了件蠢事,说要给四少爷五少爷送去灵邺管理香铺,大夫人那此事大做文章,大老爷对她是愈渐冷淡,这过去的恩宠便慢慢耗尽了。 四五六这三位少爷,除了六少爷龙碧炼是管着龙家在天翔朝全国各地的帐目,四少爷五少爷都忙着自己理不清的私事。但龙碧炼管帐可以,论起其他事,他也是管不了的。 如此看来,龙家在大少爷病倒之后,能够在家事上做的了主,就只有他们面前的十少爷了。 “回十少爷的话,是……大少爷和您去了灵邺的这段日子,大夫人日日找奴才们问话。奴才们哪里能对大夫人有所隐瞒,就把心里那一点揣测和怀疑说出了口……”东屏支支吾吾地回了话,听起来有**分真。
第197页 他言下之意是大夫人对他们施加了压力,这奴才哪里敢对主母有所隐瞒,只得知无不言。 盛烟压了压下巴,负手转过身去,略微提高了嗓音,问杏儿:“前几日好像听说,四少爷那儿有了一个书童的空缺?” 杏儿低头回话:“回主子,是有这么回事。” “那正好,我记得东屏西屏还有个弟弟,刚进府没几月,这个空缺刚好可以补上,月钱还能比丫鬟的多上一倍,是个好差使,我瞧他样貌出众,年岁也小,眸子水灵……不如我与四哥说一说……”盛烟这时故意顿了顿。 东屏立刻扑在地上,央求道:“还请十少爷开恩!” 他们这个弟弟才十二岁,都道四少爷今年来脾气更坏,有了通房丫头不说,还总喜欢物色十来岁的清秀少年做通房小子,三姨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不管,如何能把自家弟弟送给四少爷?他们一直让他呆在清冷的沉香阁做个小厮,就是不想他遇上这样的事啊。 盛烟微微勾起嘴角,转过身来,“大夫人都问了你们什么?” 东屏西屏对视一眼,没有办法,只好一五一十全部说了个明白。 屏退了他们之后,盛烟用眼神示意杏儿给了他们几两银子,坐在几案前蹙起了眉头。自从自己考入了品阶,大夫人好些年都没有过要动自己的心思,现在看看,还真有几分二哥的面子在里头。但她能觉察出二哥的死有蹊跷,也实在是厉害,谁也不问,直接把东屏西屏叫了去逼问,虽说他们俩人的揣测有限,但只一句“主子先前没见过安溪侯,但曾和十少爷单独出府过,这其中也不好说了”,足够让她推测出个大概。 大夫人觉着他越长大越像四姨娘的话,盛烟也是听过不止一次的。何况这两年,自己风头正盛,她这做主母的终于忍不住要对自己下手了? 要下手,用二哥这件事对自己开刀确实再好不过,大哥便不会再维护他,说不定还会平添起些许怨恨,生出嫌隙。但是……她这当娘的就丝毫不考虑过儿子的心情吗? 她这样精明的一个女人,各房各处都有她的眼线,从未觉察出大哥和二哥之间的事,盛烟是断然不信的! 连亲生儿子也要利用,没有比这更伤人的事了。 然而给大哥看病的大夫说他哀伤入骨、急火攻心不错,但说他身上有毒,虽然不深,但也沉积了几年才会到如此地步,这就难以解释了。这龙家上下如此多的人,谁想害大哥,又害的了大哥? 他塞了大夫好几张银票,让他悄悄把解药开在方子里,但这事暂时对谁也别说。 大宅门里阴险毒辣的招数看得多了,大夫自然心里明白,知道这龙十少是想暗地里查出真凶,便安心收了银票,尽心尽力写了张方子。 把数件事儿连缀在一起,盛烟沉思了良久,让杏儿跟着,往合香居走去。 多日未见二姨娘,她又清减了,跪在蒲团上的身形也显得格外萧索,与四年前还风致夭夭的她已经无法相比。 她为何会如此,在这盘根错节的龙家,估计只有盛烟一人明白。 “姨娘也该休息了,你们平日便是这样伺候的?”盛烟板着脸来呵斥她身边的两个丫头。自从小夕被放出了府,二姨娘身边确实连个贴心的丫鬟都没了。 二姨娘被扶着起身,浅笑着看了看盛烟,道:“又长高了,气色也红润了些,好,好。” 盛烟听得她有气无力,心底柔软了几分,伸手扶了她一把。 “姨娘精神是好,但也该出门多走动走动,近来天气不错,水榭里又多了一池锦鲤呢。”他笑盈盈地在她面前坐下,亲手倒了杯茶。 二姨娘点点头,脸上却还是笑意稀薄,只道:“确是好几日没出门了,近日可有什么事?” “不知姨娘想听什么,不过大哥昨儿个夜里病了……”盛烟边说,边审视着二姨娘的脸色,“昏睡了一晚,今晨还未醒转,把大嫂与娘都急坏了。” 他故意把龙碧飞的病情说重了些。 不出他所料的,二姨娘眸子里滑过一道狠戾的光,嘴角有转瞬即逝的一抹微扬。就见她拿起帕子擦了擦嘴,重重嘆了口气,才道:“怕是累的吧,大老爷近年来有意放权,让你大哥多管些事,毕竟他年岁大了,朝堂上的事也多少有些力不从心了……凡事都要与你大哥商量着。” “嗯,是这么回事。大夫也说大哥疲累过度了。不过么……有件事实在奇怪,大哥一直在进补呀,怎么会说倒下就倒下了?”盛烟满脸的忧思,“别是还有其他病灶没能查出来,而这段日子……我听说,三姨娘深居简出?”
第198页 二姨娘眉头一挑,唇边多了几丝笑纹,“嗯,我也觉着奇怪……莫非这二者有何关联?”但又转了严肃的神态道:“这话可不好乱说,你三姨娘嫉恨大房虽不是一日两日,但要说她这人的手段伎俩,有些事倒不是她敢做的……” 哼,一听我怀疑上三姨娘,就顺水推舟么?二姨娘呀二姨娘,你这是何苦?与大夫人争斗了一辈子,临到这个岁数了,还不知因果循环,报应不慡吗? 我那无辜的三哥,什么也不知道的三哥,难道不是你与大夫人争斗的牺牲品么?! 现在二哥不在了,你不但不反省收敛,竟然丧心病狂地动起了谋害大哥的念头?如此执迷不悟,不肯收手,那就别怪我……不念在这几年你我虚名母子的情分了。 盛烟已经心下瞭然,再与二姨娘敷衍了几句,便半刻也不想停留,带着杏儿告退。 回到怜香居,盛烟把杏儿和馨儿都叫到近前,问:“大少爷房里,可有四年前才入内屋的丫头?” 这伺候在内屋与外间的可是大为不同。 “这事儿我知道,翠容就是,昨晚还在大厨房遇上她。本来不是她给大少爷煎药,但两个大丫鬟都要服侍大少夫人,您知道的……大少夫人怀有身孕过后这脾气日渐浮躁,一来二去人手不够了……就让翠容给暂时煎药。”馨儿慢慢回道。 盛烟眸子一转,又问:“你们与这个翠容相熟吗?” 两丫头都笑道:“这四年主子与大少爷本来走的就近,奴婢们与大房的那些姐妹自然也是亲近的,加上翠容身世可怜,四年前死了父母无钱下葬……这才被管家林叔买进了府,奴婢们就对她多加关照着。” “哦,原来如此。”盛烟点点头,对她们道:“你们也知道,大少爷最近病了,这熬药不是小事,杏儿去大房几日吧,帮着这个翠容办好了这事儿。大少夫人那边,我会去说的。” “是!”杏儿微微一福,对盛烟回了个眼色。主子把她借给大房,定然是有用意的,她稍微多想一层,就心领神会了过来。 好些日子不在家,这怜香居也该整顿整顿,盛烟把一干僕人都叫到近前问了话,把有过失的责罚了,其余的都给了不同的奖赏,直到傍晚才得着了闲,躺在卧榻上小睡了片刻。 醒来后明明很饿了,但盛烟晚膳却没吃下多少,杏儿和馨儿倒是习惯了,每年盛烟从灵邺回来都是这样,有段时日要胃口欠佳。殊不知这次还当真不是胃口的问题,而是在灵邺几日就被酆夙扬养刁了嘴,他想吃加了小糯米汤圆的桂花薏米露,却不晓得杏儿和馨儿会不会做。 坐在窗口吹了阵风,盛烟禁不住自嘲起来,看着胸前的香袋发呆。“龙盛烟你还真没出息,这才离开几日啊,就想念了?要知道不愿意留在灵邺的是你,是你自己哦!” 只得闻了闻香袋聊以慰藉,抱起小司和小久趴在床上打滚,却还是睡不着。 想了想,盛烟坐起来提笔写了封信,封好了,把暗砖下的玉牌拿出来,伸出窗外晃了晃。半晌没听见动静,他只好又晃了晃。 突的一阵疾风落在耳边吹过,眼前多了个黑衣的高大男子,对他轻声拱手道:“请问龙十少有何吩咐?” 盛烟把信递给他,也不知说什么好,就道:“把这封信送给你主子,需要多久?” “来回需五日。”这暗卫答得恭敬,不过说的是保守估计。 五日一来回,盛烟已深感满足了,又问:“若让你监视一个女子,你可做的?” “龙十爷只管吩咐便是,主子说了,在永嘉,您说什么便是什么!不用请示他,也不用知会他。” 盛烟心里一暖,笑着点头:“那好,这信你交给其他人送给回灵邺,你留下帮我监视一个人……龙家二姨娘。我要知道,她手上有没有毒药,又曾把这毒药交给了谁。” 这名暗卫领命退下,一转眼无影无踪。 关上窗,盛烟把玉牌收起来,想了想没放回暗砖底下。把玉牌握在手里看了又看,盛烟闭上眼,怀里抱着小久,后背贴着蜷缩成一团的小司,过了半刻,总算慢慢发出了平稳的呼吸声。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还有一更的哦o(∩_∩)o~ 第六十六章 杏儿端着洗脸水走进内屋时,盛烟才刚从床上坐起,撩开床幔。 他膝盖上还窝着半眯着眼睛的小司。就见小司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把爪子又埋进身子底下,趴下脑袋,有继续补觉的势头。
第199页 盛烟这会儿是迷迷瞪瞪的,眼睛半开半阖,头摇摇晃晃地就站了起来。小司也是稀里糊涂,盛烟一起,就把他直接扔到了地上,但所幸猫是不会摔伤的,小司受惊地跳起来,甩了甩尾巴,白了眼昨晚睡相极差的主人,窜上床,趴到还没醒的小久身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继续打盹。 杏儿看着脸色红彤彤的主子,禁不住马上转开了脸,把布巾打湿了递到他手上。 盛烟擦了脸,总算清醒了些,但一想起昨晚自己做的那个梦,脸上仍然燥热,连忙走到洗水盆前面,往脸上泼了泼水。 杏儿看得纳罕,主子这是怎么了,脸也太红了! 顺手把布巾递过去,问:“主子可有那么不舒服?” “没,没有啊!”盛烟尴尬地咳嗽一声,“今儿个朝食是什么,捡几样清淡的来吧,中午我去大哥那儿用膳,昨日说好了的。” “是。”杏儿放心地笑起来,放下布巾,转身给他从柜子里拿出一袭淡蓝色的长衫,外罩云丝对襟,再打开窗子给屋子透风。 龙碧飞在床上躺了两日就起来了,见盛烟每日来探望自己,脸上虽然还是那般阴郁的神色,但比之那晚在龙碧升坟前的样子已好了许多。 盛烟与他说一句,他便答一句。 桓氏在一边看着觉得奇怪,便笑问道:“你兄弟二人平日都是有说有笑的,这两天是怎么了?” 龙碧飞淡淡喝着茶,没有接她的话。 盛烟只好赔笑道:“大哥只怕身子还不舒服,所以懒于开口,嫂嫂近来也辛苦了!这个时辰您也该午睡了吧,不若就让我陪着大哥。” 桓氏也着实有些睏倦,让丫鬟扶着自己的腰站起来,嘱咐龙碧飞记得喝汤药,施施然转出了屋。 盛烟看着她远走,放下茶盏,对龙碧飞嘆了口气:“大哥还在生我的气么?” “我说了,不会与你怎样,升儿……会不高兴的。”龙碧飞抬眼与他四目交接,但过往疼惜温润的眼神是消失殆尽了。 盛烟心里发凉,鼻子也酸涩起来,踌躇了半晌,只道:“大哥为何不想想,若二哥真因为盛烟受此诘难,失了性命……我如何能够安心度日,这铺天盖地的愧疚就要把我拉入了十八层地狱!” 这话里有话,说的隐晦,但龙碧飞不可能听不出来。 龙碧飞愣了愣,一双眼直直瞪视着他,“你这是……何意?你的确应该愧疚,但我觉得,你并未伤心多久,这也是我一直认为奇怪之处。你与升儿感情甚笃,他常常让我多照应你,你不该不懂得知恩……难道说?” 他咻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拽起盛烟的胳膊。“你告诉我,难道……难道升儿他……升儿他……” 盛烟这四年把龙碧飞的痛苦看在眼里,说不难过是假话。即便他是龙家的嫡子长孙又如何,从小到大都被教导着要担起龙家的责任,有些事不得不做。但要说他这辈子最在意的,除了制香,就只剩下二哥了。妻子不是他想娶的,龙家的重担不是他想要的,别人艷羡他龙碧飞,但盛烟知道,如果可以,他愿意用现在所有的一切,去换得二哥的生。 这样的大哥,让他越看越不忍,越看越心疼…… “大哥,对不起我骗了你四年……还是与爹一起骗了你四年。但是……当初我这样选择,也是为你着想,为二哥考虑。”盛烟说的缓慢,低着头不敢看他。 龙碧飞捏着盛烟的胳膊,手指越掐越深,嘴角是一圈苦涩而战慄的笑,“你只要告诉我一句,别再骗我!升儿……他是不是,没死?他是不是,还尚在人间?” 盛烟定定地望着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龙碧飞摔坐在椅子上,手掌抚上了额头,良久都没有说话。 盛烟不敢惊扰他,知道他现在心里很乱,百种滋味都在心口,无法言说,便安静地陪着他坐了很久。 屋子里一时间静谧无声,盛烟只听得见大哥紊乱而颤抖的呼吸声。 还有露珠低落在白莲上的那极其轻微的响声,一滴一滴,就像砸在人的心尖上,打湿了层层叠叠的花心。 “大哥先静一静吧,明日我再来。”盛烟起身,觉得应该让龙碧飞先沉静下来再说。 龙碧飞却突然起身拉住他的腕子,“升儿……他现在,在哪?” 盛烟对他摇摇头,“当初是翎哥带他走的,我对他们说过,最好永生永世别在回到永嘉来……现在想想,我只考虑了二哥的安全和他的心情,却忘了顾虑大哥。”
第200页 他内疚地看着龙碧飞,又道:“但是,我以为你忘得掉的。” “忘得掉?怎么可能忘得掉……”龙碧飞悽然地侧过脸去,不想要盛烟看到自己脸上的泪迹,重重喘息了片刻又问:“那他的伤是……” “差一点就刺中了心窝,是从鬼门关前被大夫拉回来的。”盛烟握着龙碧飞的手,咬着嘴唇道:“当时这主意……也是我想的。大哥,你怨我吧。” 龙碧飞这时稍微缓过了劲,冷静地想了想,低声道:“不,你做的对。在那种时候还能当机立断,要是换了我只怕没办法做到。不是因为其他,而是因为……我若看着升儿中箭躺在眼前,是不可能冷静的了的。现在想想,若不是升儿当时死了,你又早早放了消息出去,安溪侯确实不会与我们龙家善罢甘休。” “不能告诉你们,就是怕……有一日真相不小心泄漏了出去,会被安溪侯知道了,那就白费了功夫!所以我和爹商量过后,就决定,除了当日的几人,统统三缄其口,对其他人一概不说。”盛烟松开手,给他倒了杯茶。 就见龙碧飞端着茶杯的手,竟有些惶然的发抖。 “瞒着我……也是升儿的意思么?”他艰难地灌下这杯,才忐忑地问。 盛烟本不想点头,但答应了他不再骗他,只得轻声回道:“是。” 龙碧飞还有话想问,想问他,当时升儿是不是已经决定要走了,但犹豫了许久,终究没能问出口。他如此怀疑,是因为后来在碧升房间发现少了不少衣物,虽然只是很小一部分,但他认得碧升每样东西,自然比旁人敏感的多。 盛烟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背,道:“大哥放心,无论如何,即使今后不知能否再见,二哥也定是安然无恙、自由快活的。” 龙碧飞默默点了点头,对盛烟摆了摆手。 盛烟知道他一时半会不能想通所有事,便告退了出来,吩咐丫鬟都不要进去,现在的大哥只能独自舔舐伤口。 不过至少,他现在知道二哥还活着,心里还能有希望有牵挂,不会再那样绝望。 盛烟把话说出了口也觉得松了口气,刚回到自己屋内,杏儿匆忙跑进来,禀道:“主子,岑二少来了,前脚才进了大门,说只能停留一个时辰,让我们别声张!长辈们就无暇拜见了,他有事要与您单独商议!” 舒砚哥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盛烟把刚脱下的外衫又套了回去,急急忙忙跟着杏儿去了北暖阁,让她沏一壶茶过来,抬手撩开珠帘走进去,就见岑舒砚一袭雪白坠地对襟,负手站立在窗前,微风吹过,他双肩垂落的黑发翻飞,衬得眉目清癯,恰如三月碧波溅开了涟漪。 却像是比上次见他,又消瘦了几分。 “舒砚哥哥?”盛烟浅笑融融地走进去,“怎么来的这样急?” 岑舒砚慢慢回过头来,隔着一扇屏风看着从珠帘后走来的盛烟,长长的眼角微微挑起,把深邃的目光捻成了一根细长的线,缠缠绕绕,飘飞在尘埃里,但都朝向一个方向奔赴飘浮,想要靠的更近。 盛烟出落的越发挺拔俊秀,脸上像是镀上了一层细密绒绒的珍珠末儿,勾唇一笑,还透着一抹说不清道不的娇柔。 如满满的荷塘又落了春雨,岑舒砚扬起宛若清荷的一弯笑来,“盛烟,我从西北赶来,马不停蹄地到了永嘉,与你说几句话……这就要回去。” “为何?”盛烟轻轻蹙眉,“可是有什么急事?舒砚哥……你不会一宿未睡吧?” “嗯。”岑舒砚点着头,抬手示意他别说话,“听我说,你应知道我的婚事拖了好几年,现今是再也拖不下去了。原先,在军中做了参军,那几年虽然劳累但极为充实,边关寒凉,但却从不觉冷……只是时而,会感觉寂寞。” 盛烟心里有些惴惴不安起来,舒砚哥千里迢迢而来,总不会……就为与自己谈心? “舒砚哥……前年不是成亲了么?”盛烟诧异极了,他记得前年就听大哥说,岑家给舒砚哥最终选定了一户官家小姐,是柳尚书的千金,还是嫡长女。 岑舒砚淡淡笑着,摇了摇头,“不,这门亲到最后,还是被我给推了。” “什么?”盛烟心惊,柳尚书的亲事他也敢推!这……“舒砚哥哥为何要退了这门亲?” 门第再合适不过,莫非是人品不好?
第201页 盛烟静静地看着岑舒砚,就见他明润的眼眸墨色流淌,好似滴落在宣纸上的朦胧山水,缱绻曲折,就这么出神地凝视着自己,眉宇中浮现出如履薄冰的点点忧伤。 “舒砚哥……” 岑舒砚一贯冷静,却在这时恍惚了视线,陡然上前一步,把盛烟搂进了怀里,“盛烟,我……” 他不语,盛烟身子一震,心里千回百转,岑舒砚对待自己的那一幕幕接连不断地回想起来,已经明白了他想要说什么。 “舒砚哥……”盛烟有些不知所措,想要推开他,却有些不忍。岑舒砚的情藏得太深太浓烈,自己从未有机会品尝,一掀开来才发现竟是这般的厚重醇香。 是一曲醉花阴,是一坛百花酿。 “对不起。”盛烟伸手抚上了他的嘴,“你要说的我明白,可是……对不起。” 岑舒砚抱住盛烟的双手顿时紧了紧,顷刻,垂落了下来。 面对面凝眸而视,他缓慢地伸出手,触摸到盛烟的脸颊,微凉的触感播散全身,又在指尖结成了一个个细小的痂。 岑舒砚收起了手,终而淡淡地牵起一抹笑,轻柔的声音像飞絮一样在空中散开,“好,我知道了。”转身离开,看来心口上的这个痂,是要永永远远埋藏下去了。 盛烟送他到龙府门口,反反覆覆思虑半晌,也只能化作一句:“珍重!” 岑舒砚在上马回望着他,深抿嘴唇沉默了片刻,忍不住还是问道:“能告诉我,他是谁吗?”盛烟心里有人,他其实早看出来了,当时他还隐约感觉的到,这个人并不在盛烟身边。 只是自己……为何没有早日理清对他的这份情?纵使现在下定了决心,却是晚了。 盛烟仰起脸来,勾起嘴角对回他道:“他说了,总有一日,会让天下人都知道……今生今世,他唯我一人!” “哈哈哈,好,好!”岑舒砚怔忡过后,居然笑出了声来,“到时我就知道他是谁了!这人好生霸道,不过,霸道的令人钦佩!” 盛烟挥手与他告别,目送着岑舒砚飞驰而去,留下悠然一声嘆息。 卿本多情,无奈此情已待成追忆。 不久后,龙府收到了岑家送来的请柬,岑二少大婚,出人意料办得低调,除了世交好友,江南一带,也只请了永嘉龙家的两位少爷。 龙碧飞是肯定要去的,家中之事稍微搁置半月无妨,盛烟正踌躇着要不要去,忽闻得听得大哥说了一句:“听说,夙王爷在宾客之中哦。”盛烟立刻呛了口水,把请柬塞进了袖子里,温温笑道:“大哥,你一人独自上路定然寂寥,我还是陪你一同去吧……听说西北的风光也不错的,嗯嗯,是该去看看!” 龙碧飞立时弯起眼角,笑着斜睨了他一眼。 眼前瞬时浮现出碧升的笑靥,以及他过去说过的一段话。升儿曾经极嚮往西北的白桦树与河滩,若可远游,他会不会……去那呢? 作者有话要说:岑二少啊,我还是挺爱的,可惜本宫已经有两个亲儿子了,于是~~~ 不过呢,岑二少另有故事 今天二更完毕!o(∩_∩)o~ 第六十七章 端坐在几案前,盛烟手执狼毫,临摹着一副芙蓉图。 此地,却不是他的怜香居,而是四姨娘生前住过的一处偏院,是刚嫁入龙府那会儿,住过的屋子。 严妈妈和易妈妈在门外看了几眼,额上不由得渗出几滴冷汗。这十少爷平素与她们没有什么见教,虽说去大夫人那里请安也是勤的,但是从不多言,对她们也温和有礼,算得上是谨言慎行,更是没有与大夫人红过脸。 今儿个让杏儿请了她们过来,本以为是有事相托,没料到是被领来了这儿。 放着好好的怜香居不坐,坐在这里画画,是何用意? 两位妈妈踌躇在门口,就觉得背嵴上爬上了阴冷的山藤,忍不住横了旁边的杏儿一眼。杏儿只当没有看多,笑道:“还请两位妈妈进去吧,主子有话要问你们。” 怎么十少爷如今也端起主子的架子了?严妈妈第一个不屑,拉着易妈妈走进去,微微一福,便抬起了头。 盛烟低头蘸墨,嘴角含着笑,声音却带着凉意:“两位妈妈,我叫你们起来了吗?” 严妈妈和易妈妈都是一愣,面面相觑,但十少爷毕竟也是主子,这几年风头又盛,只得又福了下去,“给十少爷请安!” “嗯……”盛烟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迟迟没让她们起来,仍旧是执笔画画,淡淡地道:“今儿个请你们来……知道我是为了何事么?”
第202页 “还请十少爷示下。”严妈妈腰板挺了挺,还以为他只是摆摆少爷架子,使使威风。 盛烟轻抿着嘴唇,在宣纸上勾勒出一支花精,不蔓不枝,不紧不慢道:“严妈妈跟着大夫人快二十年了吧,从进了龙府那日起,大夫人就格外器重于你,凡事都仰赖你为她打理置办……说来,严妈妈真是功劳不小,兢兢业业。但主子么总有些自己不便亲自插手的手,严妈妈这么些年也帮大夫人分忧了不少吧……” 严妈妈立刻听出他话只有话,弦外有音,眼前黑了黑,道:“为大夫人分忧,自然是奴婢的本分。” “好一个本分!”盛烟勾了勾嘴角,抬起头瞥了她们二人一眼,放下了手中的狼毫,笑道:“所以,严妈妈这些年的苦劳,大夫人定当是牢牢记在心中的吧……哦,对了,还有易妈妈,我先前只以为,易妈妈是掌管零陵轩外阁事务的妈妈,但其实,您也是大夫人跟前的红人哪。” 易妈妈一时腿软,只得忐忑答道:“十少爷说笑了,奴婢确实只掌管零陵轩外阁的事物。” 盛烟“咦”了一身,从几案边站起了身,手中像是握着什么,走到她们跟前,轻声笑道:“我看不止于此吧,两位都是大夫人跟前的心腹……不但管着零陵轩内部的琐事,还十分关切其他房的下人们……不然,你们为何会与五姨娘的那位贴身婢女……在深夜的废弃园子里会面呢?” 一听这话,严妈妈的身子顿时抖索起来,神色慌张地弯下了膝盖,勉强才镇定下来,回道:“十少爷是哪里听来的闲言闲语,这种事儿只怕是多嘴多舌的丫头婆子嚼舌根,哪儿有的事儿!” “是,是,这种事从未有过。”易妈妈也跟着接腔。 盛烟笑着挑了挑眉梢,轻描淡写地说起当晚自己看到的情景,“哦?可你们当日把那个婢女扔进井口时,所说的话,与今日所言可是相差极大呀!怎么的……敢对主子有所瞒骗么?可知……这是何罪啊?!” 严妈妈全然没料到盛烟会看到那一幕,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俯首道:“十少爷饶命,那那是……那日是易妈妈错手杀了人,奴婢看在相识多年的份上,就给他出了主意,让他把尸首扔进了井里!其余的,其余的……奴婢真的什么也不知啊!” 易妈妈跟着也跪倒在地,惶然地回道:“十少爷开恩!这事儿说来是奴婢无意为之,那小妮时常来府里来探望奴婢,虽说是探望,但每次都是来要钱的……奴婢,奴婢看在家里与她与几分亲戚关系,就时常会给些银子她花,谁知她不知节省,把奴婢当做了钱袋子,又来讨要……当日奴婢不愿给她,争执之中就错手把她推倒在地,岂料她的头撞上了石头,就这么死了!” 呵,好极,这两位妈妈的头脑都是转的快,小小的算盘打得啪啦啪啦响。 如此错手杀了人,易妈妈只要在大夫人面前认个错求个情,就这么揭过去也并非不可能。毕竟官府也不愿管世家大宅里的这等闲事,错手杀了个丫鬟罢了,在这些官老爷眼里,根本稀松平常。 但盛烟不准备让她们就此混弄过去,忽的抬高了声调,慢声道:“如此说来,只是错杀。可惜的是,易妈妈你杀了谁不好,杀了五姨娘身边的贴身婢女,可知这婢女死后冤魂不散……曾託梦于我,送给了我一件不得了的东西?” 深宅大院的妇孺大多信奉鬼神之说,拿这个来吓唬她们,是最管用的。 就见易妈妈一张脸霎时惨白,瘫软了身子,“十少爷,您……您别吓唬奴婢。” 盛烟静静弯起眼角,负手在两人面前踱起步子,“这等事若不是冤魂作祟,我还真不敢相信……这样东西,因何会出现在我的枕下?” 他慢悠悠摊开手,露出了掌心的双鱼佩。 “这,这……这玉佩怎么会?”严妈妈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眸子里立时填满了忧惧与恐慌,心里揣测盛烟是用了不得了的手段得着了这玉佩,但她们竟然半点风声都不知道,如今他拿出此等证据,还不知是否知道了内里的秘密……这可如何是好? 大夫人那里又该如何交代? 严妈妈只得拉着易妈妈叩首在盛烟脚下,坦白道:“十少爷,奴婢知错了!这玉佩……不知这玉佩,您是否……”
第203页 “是否有打开过么?”盛烟的话在两人耳边似惊雷般炸开,“我说过了,那个婢女只怕是知道我当晚看到自己被扔进了井里,所以才化作冤魂託梦与我,不但送来了双鱼玉佩,还告诉了我……打开它的法子。” 此话一出,严妈妈是彻底蔫了,跪倒在地不敢言语,满身的冷汗形如瀑布。 易妈妈更是抖如落叶,趴在他脚下,额头快贴到了地上。 盛烟暗暗冷笑,收起玉佩在袖子里,又道:“五姨娘当年知道的事儿,现在我也都知道了……两位妈妈怕是脱不了干系。这东西一旦我呈给大老爷,你们可知会有何种下场?” 大夫人是龙家的主母,娘家背景深厚,论起来丝毫不比龙家差,她再狠毒毒辣也仍然是主母,想要大老爷休了她基本不可能。况且这事儿传出去是天大的丑闻,大老爷见了证据压下去的可能性最大。然而,为了安抚众人,大夫人把一干过错都推诿给下人,再杀一两个以正视听,便是她们最有可能面临的下场。 严妈妈和易妈妈甚至大夫人的脾性,连忙给盛烟磕了几个头,期期艾艾道:“求十少爷饶了我们老婆子二人吧,这所有的事……都是听命于主子,奴婢们不敢不从啊!” 好一句听命于主子,就把所有的罪责给撇清了? 这帮凶要清楚,罪魁祸首自然是更加不能放过的。盛烟眸子一冷,先不问其他,只道:“我要你们一句实话,四姨娘当初病的那般重,大夫人可有派人过来……动过什么手脚?是你们之中的哪一个?” 严妈妈想了想,赶紧摇头道:“四姨娘的确是病死的,与人无尤。只不过,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盛烟紧攥着拳头,可别让我知道,大夫人与亲娘的死真的有关! “只不过,大夫人有交代给四姨娘看病的大夫……”严妈妈战战兢兢说道:“方子无需认真开,也未曾对症下药,只是最平常的伤风药喝着……于四姨娘病情并无有益但也无害罢了……” 说到最后,看着盛烟越来越沉静的脸色,严妈妈再也不敢说下去。 盛烟就像一尊玉竹站在原地,坚韧光洁,良久都一动不动,面无表情的脸上,只有眸子散发着冷冽的寒光。 ……好,很好! 盛烟又问了她们几句话,让她们先行离去,“若是不想死,今日之事该烂在你们的肚子里……” “是,是!”严妈妈和易妈妈点头如捣蒜,虚软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走出了门。 盛烟把几案上已经吹干了的画收起来,回头看了看这间屋子,让杏儿关好门,眉头深蹙地回到了怜香居。 晚膳后,抱着小司在后院的梨花树下枯坐着,盛烟的面容好似被月光浸透了似的,满满的银雪浮光,模糊了眉宇。 “主子,更深露重的,还是回屋歇着吧!”杏儿走上前,给他披上一件红色的披风。 盛烟默然点了头,一言不发地回到屋内,发现窗边夹着一封信。 是暗卫来过了?他伸手拿起信,把门窗关好,放任小司去与小久玩耍,这才坐在床边拆开来。 夙的字体笔锋遒劲大气,还带着几分洒脱。 信不长,只有区区三行: 一往情深深几许, 生生世世与君栖, 守得半日偷闲时, 侯君亭下月堆烟。 “呵……还跟我卖弄起藏头诗了!”盛烟抿嘴而笑,把信收好,脸上的忧思仿若一时间全被风吹走了,不留下一丝痕迹。 静坐了一会儿,他还是把窗户支开了一半,翘望着高挂的月亮,喃喃自语道:“明月多情应笑我,笑我如今……愁思才下,情思又起啊……” 又想起自己给夙里的信里只写了两个字——想你,禁不住抹了脸颊上的火烧云,自怨自艾起自己,哎呀,自己怎的这般不知羞了,下次见面定要被夙给笑话! 难道,夙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才应了岑家的婚宴?可是他怎知自己一定会去呢?盛烟一下子胡思乱想起来,低声嘀咕着“也不知道在信里交待一声”,才磨磨蹭蹭盖上被子,搂着小司睡觉了。 翌日,龙碧飞派茗言过来问,送给岑舒砚的贺礼该准备什么好。盛烟想了想,自己画了一幅鸳鸯戏水,交给茗言,让大哥在上面题一首《蝶恋花》的词。 龙碧飞也觉得这样的心意不错,题好词后交给管家去裱起来,等他们出发那日,挑选一个红色的锦盒装起来就行了。
第204页 因为惦记着改良香球的香盂和轴承,盛烟在霄香台的香室里坐了大半日,直到杏儿来请他回去用晚膳,盛烟才活动了手脚走出去。 趁着距离出门去西北还有几日,他决定明日去找那个金银工匠商量商量,至少也要画下图纸,才好在他离家的这段时日,能让老工匠开工忙活起来。 自从到了永嘉,这工匠被盛烟安置在了龙府偏院的一个两进两出的院子里,除了盛烟,只有龙碧飞知道他是工匠。其他人,还以为这是十少爷新找来的厨子。 为了这改良的香球技艺不被他人探听到,盛烟这掩人耳目的功夫还是要做的。 一连忙碌了几日,盛烟的脑海中已有了这个香球的雏形,在图纸上写道:“将其通体镂刻葡萄、忍冬缠绕藤枝,银球应由上下两个半球组成,以铰链相连。两球侧面应有一钩环,可让香球上下开合,上球顶部应安置一银印链,以供悬挂,但亦可取下……” “嗯,里面的话……”盛烟对照的图纸继续挥笔,“银球里,有一盛放香丸的香盂,以内外两个平衡环来承载,两环之间可活动,外环与银球、内环与向盂之间分别用活轴相连着,因此可灵活转动,轴与轴要互成直角交叉的角度……如此做来,才可让香球无论如何滚动,里头的香盂都会因为其自身的重量而保持水平……这样,焚香时香盂的香丸和香灰都不致外漏而出……” 盛烟放下笔,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如果这个香球能够做成功,不但可随意悬挂在任何一处,还能直接放进被褥里薰香……因为无论如何滚动,它也不会洒出香灰来,比起以香炉熏被要方便了许多。 “到时……定会让夙吓一大跳。”盛烟银铃般的笑声在房中回荡着,看了看这份图纸,未免遗失,他又依照着画好并抄录了一份,藏在了暗砖底下。 又过三日,龙碧飞算算日子差不多了,让盛烟收拾好所需衣物,两人乘坐着马车,在萧瑟的秋风中启程,赶往西北詹东城的岑府。 盛烟看着越来越远的龙府大门,心思深沉地半合起眼眸—— 等我再回到龙家之时,便是那彻底反攻清算之日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就到西北了啦啦啦~~~~ 69、第六十八章 ... 岑府坐落在西北詹东城,西北景致自是与江南格外不同,辽阔广袤,河流山川较之永嘉,就好比是豪气干云的男子较之温婉娴雅的绣女。一个是大刀阔斧披砍而出的壮丽山河,一个是纤细银针下勾勒的瑰秀画卷,两种韵味,两种风情。 盛烟坐在马车内,前一刻还在与龙碧升品段今年各个世家所出的帐中香,那一刻就被窗外一马平川的风景所吸引,睁大了眼睛凝视着,一眨不眨。 龙碧飞是来过西北两次的,但皆是匆匆而行,这次既然只为私事,也想多停留几日,便任由盛烟喊住车夫停下,跳下马车去骑马了。 驰骋在这样的碧空和平川上,盛烟才恍惚明白了,为何岑舒砚宁愿去边关做一个小小的参军,夙又因何愿与自己的将士甘苦与共、共赴沙场。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豪情千尺满溢于胸腔,万丈雄心激荡在天地间,哪个男子不嚮往! 比起江南水墨淡彩的金秋,这里的深秋很是萧索,然而却丝毫不令人感觉到沉郁,置身于这里只会感觉到自己的渺小,便会忍不住放开了心绪,化为一片树叶飘荡在风中,任凭眼前的树影、黄土吹散了一切。 “大哥,我喜欢这里!”盛烟对着车内的龙碧飞喊,拉着他也要他出来骑马。 龙碧飞拗不过,便跳上一匹枣红良驹,甩开马鞭,追赶着盛烟而来。 盛烟回头看着龙碧飞逐渐舒展的眉头,嘴角也勾起了笑意。大哥真该多出门走走,对他有好处,这里自己尚且如此喜欢,二哥也定然会更加喜爱……他最嚮往的不就是做天上翱翔的飞鹰么。 “盛烟你慢点!”龙碧飞对他的骑术可是不放心的,盛烟的腿现在看来貌似全好了,走路已经看不出什么问题,但每逢变天的时节,还是难免钝痛,教会他骑马,还是他和碧升当初商量了几日才答应的。 盛烟也知道自己有几把刷子,缓了缓缰绳,两人并驾齐驱了一阵。 “大哥,这儿距离边城玉容关远吗?”他指着西北问。 龙碧飞淡笑着望过去,道:“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有两条路可以去,看你怎么走。”
第205页 “哦,这样啊……那里的风光也这般好吗?”盛烟想起夙和岑舒砚都在边关呆了几年,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他们两个会不是认识的? “我可没去过玉容关,所谓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景色,指的就是那一带了。”龙碧飞调转马头,“该回去了,快要天黑了!到了夜晚这里的景色可就让你说不出美了,会变得森然可怖……如果越不过这道山,到了半夜伸手不见五指,亦是完全有可能的。” “不会吧?”盛烟惊讶地吐吐舌头,乖乖跟着他回到了马车那儿,车夫也提醒他们要快点翻山,“这山头不大,但是最近有流寇出没呢,两位少爷还是多加小心!” 流寇?龙碧飞想起岑舒砚在信中提及过的,点点头道:“那就快些上路吧,拴上两匹马,也能够快些!” 他们今次出来并未带什么下人,只有两个随行小厮,车夫是龙家的老车夫了,西北这带是他的老家,对这边的地域很熟悉。 盛烟坐回到马车上,锤了锤自己的腿,“下了马才觉得腿软了,看来我今后得找机会多练习骑马?” “你有必要把骑术练的那么精么?”龙碧飞促狭地看着他,“是怕被谁比下去了?” “只是比较方便……我又没说要和夙比!”盛烟不假思索地回了嘴,说完才发现自己根本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龙碧飞干笑了两声,撩开车帘往外看,发现天色忽然就黑了下来。 “奇怪了,怎么这么快就黑了?”盛烟也跟着看了看外头。 车夫回过头来皱眉道:“不得了,看这架势,怕是要遇上黑风了……大少爷十少爷坐好了,我要甩开鞭子了!” “好,你小心着点!”龙碧飞心里有些隐隐的不安,握住盛烟的手道:“这黑风夹带着沙尘,一起就没法赶路了,但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们还没真法子。若真遇上,就只能找个避风的地方在马车里躲一晚。” 盛烟点点头,也有些紧张起来。 往詹东城方向的管道上,一辆马车飞驰而行,在愈渐浓郁的暮色中慢慢隐遁了影子……风声猎猎,宛若荒原上孤鹰的叫声,惊空遏云。 詹东城内,岑府上下红妆艷艷,已满是一派喜庆的场面。 西暖阁二楼的一间房里,岑舒砚端起酒壶,给面前的贵客斟了一杯酒。这位贵客衣着紫红银白二色的紧袖长袍,绣着腾云飞龙图样,腰带是镶嵌着八宝珠的厚白锦,明艷逼人,额上束起金丝抹额,却没有束冠,仅有一根雪白缎子发带,绾了黑亮的发髻,相当随意的垂落在耳边。 见他端起酒杯就一饮而尽,岑舒砚摇了摇头,“殿下怎么还是这个脾性,才刚坐下就喝的这么急?真该先给你一壶茶!” “怎的,讨你杯酒喝也那么多麻烦。”酆夙扬畅快地吐了口气,道:“好酒!”便夺过他手里的酒壶,干脆自己倒起酒来,“到了西北还不让我喝酒么,在宫里呆了大半月,可算没把我憋死!” “皇上皇后爱饮茶,严禁皇子日日饮酒,殿下不是知道么?”岑舒砚拦了拦他,“我看你也要早日成亲,有个人管着。” 酆夙扬微微一笑,仰起脖子放下酒杯,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岑舒砚定睛看了看,有些惊讶道:“你的香袋送人了?你……找到那个人了?” “其实我一直知道他在哪,只是这四年不敢相见罢了……”酆夙扬站起身,负手走到窗前,一双眸子璨然透亮,“这次一回到灵邺,就再也按耐不住了。” “看来你们已经见过面了,而且两情相悦,修成正果了?”岑舒砚浅笑着拱手恭喜他:“看来你的喜酒不就之后我也能喝到了……既然是殿下看中的,肯定是善解人意温柔贤惠之人。” “善解人意不错,温柔么……” 酆夙扬脑海中顿时浮现出,盛烟在他们初夜之后凶神恶煞要踢自己下床的样子,忍俊不止道:“我看全天下,就他一人敢打我了!” “啊?”哪有妻子敢打丈夫的?岑舒砚蹙起眉头,问:“不会吧,殿下看上的到底是哪家的闺秀?” 酆夙扬回头笑睨着他,道:“我何时说是女子了?”
第206页 岑舒砚的手抖了抖,“……殿下之意,你的心上人是……” “这么惊讶做什么,他与我一样同为男子,是一个世家庶子。”酆夙扬偷偷打量他的脸色,“或许你认识也不一定。” 岑舒砚愣然地晃了晃神,我认识的……世家庶子? “噌”的一下站起来,刚要问清楚,一个黑影从门外鬼魅般闪入,俯身到酆夙扬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什么?”酆夙扬神色一变,对岑舒砚道:“詹东方圆五百里内,西边可有一座墨尤山?” “确实,那里近日出现了流寇,我正要与殿下禀告这件事的……”岑舒砚从未见过他这么焦虑,要知道即使在边关阵前,他们的九皇子也来都镇定自若的泰然模样。 “唉,你真该早些告诉我!今日起了黑风,还刚好是在墨尤山附近……” 酆夙扬连忙把随身携带的牛皮地图铺开,指出一处问道:“可是这里?” 岑舒砚立刻点头:“就是这里,殿下为何如此紧张,出什么事了?” 酆夙扬转身系好披风,拿起佩剑便往外走,“我今日只带了贴身的侍卫队,要把流寇全部剿除恐怕有些吃力……只得想办法速战,全身而退了!” “这个时候去攻打流寇?”岑舒砚万分不贊同,“不行,这天气根本不能作战,太危险了!” “我必须去!”酆夙扬抿嘴笑着望他一眼,“我的暗卫把盛烟跟丢了……我得亲自去找他回来。岑兄,麻烦你备好热水热酒等我们……” 说罢,酆夙扬翻身而下,直接从二楼跳了下去,急沖沖带着自己的一干精锐侍卫,奔出门外。 岑舒砚怔然地坐在桌前,脑袋嗡嗡作响,“殿下刚才说……盛烟,盛烟?”他认得的世家庶子里就只有一个盛烟,永嘉的盛烟,龙府的盛烟。 原来,原来……九皇子在边关四年,口中念念不忘之人竟是盛烟! 半晌他才回过神来,急忙派人去酆夙扬詹东府尹,通知他调兵去接应。旋即,即刻奔赴到前院,与父母通禀了这件事。岑大人大惊失色,赶忙集合府护院,让他们赶上去。他手下有一个对墨尤山地理特别熟悉的老管家,应该能帮得上忙。 那厢,盛烟和碧飞是否遇上了流寇呢? 事实是,他们被黑风逼得不得不进入墨尤山,刚找个一个避风的山岩,就遇上了流寇中的一支巡完山准备回巢的队伍。 盛烟从未见过长相如此粗犷的人,看着他们拎着刀围上来,问他们大吼大嚷讨要金银,说没被吓到那是假话,但是他也是堂堂男子汉,岂能如此轻易被歹人欺辱! 龙碧飞护着他在身后,与他们交涉,“几位大爷无法是求财,我们包袱里有银子,都给你们……今日风大,需借贵宝地歇息一宿,还请行个方便。” 盛烟拉着他的手,在他掌心里写了个字:逃。 他瞥见那领头的眸子里流转出一股暴戾杀气,看来不但想劫财,还想要他们的命。不能就这样束手待毙,必须找机会赶紧逃! 龙碧飞也是大急,眼睛往一个浅色的包袱里瞟了瞟,盛烟瞬时会意过来,那里头有几个地龙烟火弹,原本是要带给岑舒砚婚礼上助兴的。现在看来……只能试试用它们能否挡住这群人的去路了。 假意给他们取银子,盛烟把四个烟火弹藏在袖口,在这群恶人搜包袱之际,他偷偷塞了两个给龙碧飞。 兄弟俩使了个眼色,龙碧飞告诉他们另一个包袱里有几锭金子,拉起盛烟便往外跑,甩人扔下一个烟火弹,正砸在那个领头的脚下。 跟着,“轰轰轰”三枚烟火弹接连不断在山岩下炸开,盛烟跟着龙碧飞往林子里钻。车夫和两个小厮也顾不得包袱行李,拼命往前跑,但是……他们几个都不识得方向,盲目地跑了一阵就听见身后有人追来了。 盛烟瞅见前面有一个树洞可以藏人,想也没想把龙碧飞一把推了进去,自己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跑,他好歹跟着夙学过一些拳脚,这会儿跑起来也是健步如飞。但眼见着后头黑压压的影子快追上来,他吩咐车夫和小厮分两路往山下跑,想办法去找人来。 也不知跑了有多久,盛烟觉得自己像是迷路了,夜里的山间的确伸手难见五指,今晚的月亮几乎一大半都掩藏在黑云里,身边的景象难以看清。
第207页 突然他脚底一滑,好几个小石子咕噜咕噜滚了下去,听这声音,底下莫非是断壁? 盛烟不敢再往前了,只得蹲□子,慢慢用脚探路。 不大一会,居然看见了一片火光由远及近,从山下而来,但是火光很低,应该是在这片断壁之下。往旁边一望,盛烟找见了一些大泥块和石头,拿起来一个个地往下抛。他现在不能喊,因为底下那些人远,而身后这群人近。 扔了半柱香的功夫,下面那队人好似听见这里的动静了,火把游走的快了很多。 盛烟心里一喜,又扔了一堆石头下去,这次有些石头落在了树木上,发出了更大的动静。 “盛烟!盛烟——是你吗?”阴冷的山风中,这道熟悉而清朗的声音就像一缕炽热的晨光,驱散了他周身的黑暗。 盛烟眼神稍滞,深吸一口气,大声往回喊:“夙,夙!我在这里,在这里!” 与此同时,他伸后的追兵也听见了盛烟的喊声,握紧了手中的刀追了过来。刚才好几个人被他们扔出的烟火弹炸伤了,因而都憋着一股戾气,想要宰了这两个公子泄愤。 酆夙扬能够听音辨位,即刻提起气息,从高大的树木中穿梭而上,抬脚在空中翻转横踢,踢飞了侍卫手中的六个火把,翻身提起脚跟一扣,踩着飞石一般,便让它们都插入石头的裂缝中,映照亮了这片断壁。 仰首一看,盛烟正趴在断壁边缘,再往前一步就会掉下来。 盛烟却听得耳边的风声变了,一低头,身后的凌空一刀滑断了他几根发丝。他踉跄着往后退,目光略微一扫,就发现身后有五人步步逼近,一咬牙转过身,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酆夙扬见状霎时胆战心惊,撩起衣摆垫脚飞跃,如鹞子般往上腾空而起,一把搂住直直坠落的盛烟,牢牢锁在怀中;顺手从腰间摸出几枚飞镖,如光如电,往断壁上she了出去。 紧跟着,几声惨叫在空中溅起,嘶哑瘆人。 一落地,酆夙扬便把盛烟搂在怀里左看右看,“你没事吧,可有哪里受伤了?他们都对你做了什么,是不是欺负你了,盛烟你说话啊!” 盛烟抬起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摇了摇头半晌没做声,急得酆夙扬以为他吓出病来了,转身提剑要把那群流寇给杀了。 不料下一刻,盛烟埋头扑进他怀里,压在他胸口上闷声道:“我没事,就是看见你太惊喜,有点……不敢相信……给我抱一会,我就信了。” 酆夙扬笑着扬起披风把他身上盖住,紧紧把盛烟箍在胸前,两人并肩相拥,好似潺潺溪流融入浩淼海洋。 胭色凝脂,夜如凝紫。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michellelxhm童鞋的地雷,炸得梨花嗷嗷叫~ 现在是第三卷了……也是最后一卷 70 第六十九章销魂蚀骨 酆夙扬派上山的侍卫追踪本领不错,半个时辰找到了龙碧飞,又花了半个时辰发现了车夫和那两个小厮,一行人总算有惊无险。 从墨尤山回到岑府,来不及拜见岑大人与岑夫人,酆夙扬径直抱着浑身发冷的盛烟进了客房。两人一起沐浴更衣,盛烟换下了被山间枝桠拉扯出几条口子的长衫,靠坐在椅子上,这才重重舒了口气。 酆夙扬背对着他,从屏风后面的木桶里起身,矫健身躯在屏风上映照出剪影,修长挺拔宛如玉树傲立。盛烟擦了擦红润的脸颊,一时想起他从空中拦抱住自己的情景,把目光偏移过去几分。 穿好便服走出来,酆夙扬皱眉拿起布巾,走过来,往盛菸头上一盖,“怎么头发还没擦呢?西北可不是江南,这寒气是说来就来,刚才那阵黑风本是几年难得一遇,偏偏让你们赶上了,亏得没把你捲走了去!” 分明是略带责备的话,从他口里说出来倒是半点责怪的意味都没了,就听得盛烟咯咯闷笑着拉住自己的手,道:“我才不会被捲走,你堂堂天翔朝的九皇子、夙王,不是在我脖子上系了绳子么,这手一拽……可不就拽回来了?” “还有心情与我犟嘴哪,看来是真没事了,但是盛烟……你当真没受到惊吓?”酆夙扬还记得盛烟扑进自己怀里的样子,嘴唇都快咬白了,他再有胆识也是第一回遇上流寇,被好几个人围攻逼至断壁,真不知自己若未有及时赶到会发生什么事? “还好,在林子里跑的那会儿确实是怕的,黑漆漆的,不知道哪里可以逃出去……不过,听见你的声音之后,我就不怕了!”盛烟说的是实话,而且他当时发觉山下来了人,没有立刻大声呼救,是等到他们走近了才开始喊的,就是怕被身后的流寇发现。
第208页 酆夙扬心有余悸地瞪了他两眼,拿起布巾站在他身后,给他擦头发。盛烟的头发浓密,黑亮顺滑,平日常用芦荟汁来洗头,因而从来不会打结。酆夙扬擦的仔细,一束束地挑起来,从上到下依次来擦,顺带着还帮盛烟摁了摁太阳穴。 盛烟被他伺候的舒服,脑袋一点一点的,差点打起瞌睡。 “你的头发没洗么?”过了半晌他摸了摸,觉得头发半干了,侧头问夙。 酆夙扬仍旧低着头,道:“我明日再洗吧,今日的热水用完了,天色这么晚了,等下还要用膳。” “唔,我来吧……你去问问舒砚哥,岑大人和岑夫人是否也还未用膳啊?要他们等着我,可真是失礼了。”盛烟说着要拿过布巾,却一把摸到夙的手掌,被他趁机捏过去,拉起来放在嘴边吻了吻。 “……好啦。”盛烟觉得指尖苏麻软绵的厉害,赶紧抽回来,催促他:“去了去了!” 酆夙扬俯身吻住他的额头,最嘴唇蹭了蹭发现他没发热,这才笑着开门走出去。 岑舒砚已经在他们门外等了许久,见他出来,赶忙迎上去。 “殿下!盛烟……你和盛烟都没事吧。”岑舒砚看见盛烟时,就见他整个人被酆夙扬抱在怀里,也看不清脸和手,不知道他是否受伤了。 但酆夙扬一直没有喊着找大夫,那应该是无碍的。 “嗯,没事儿……只是稍微受了一点惊吓,不过,差点没把我吓死!看到我在下面就从那断壁上跳了下来,胆子不是一般的大……”轻蹙眉头摇了摇头,酆夙扬拍了拍岑舒砚的肩膀,“谢谢你的关心,不用担心了。对了,你们不是还没用膳吧?” “自然没用的,等着呢。”九皇子在这里,身份尊贵,岑大人又是个一板一眼的臣子,是决计不肯先用膳的。 “那我们稍后就来!岑兄也与岑大人说一声,龙家两位公子都没事,我也无恙,让他别提着一颗心了!”酆夙扬说完转进屋内,给盛烟又擦了擦头发,觉得七八分干了才罢休,松松地用发带束起来,又拿自己的披风给他套上。 盛烟看着这银丝卷边的披风,扁了扁嘴,“这样,有些不好吧……” “让你穿就穿,谁让你的那件跑没了!改日吧,我再去给你买一件。” 酆夙扬知道他在担忧什么,瞪着眼让他放下要解带子的手。 盛烟嘟嘟嘴,这个时候的夙还真是出人意料的霸道啊。 拉着盛烟来到了岑府的西厢房外间,酆夙扬在门口才松开了盛烟的手,对岑大人拱手道:“害得大家跟我们一同饿肚子,可是真罪过了……索性这趟与墨尤山的流寇会面没有什么损伤,算是全身而退,岑大人就无需担心了。” “好好,这下老臣就放心了。”虽自称老臣,但看岑大人的样貌顶多年过中年,目光清淼,举止淡雅,笑起来令人如遇春风,倒有一番仙风道骨的感觉。 盛烟微微而笑行了个礼,心里赞嘆着,果然是舒砚哥的父亲,这非凡气度竟是一脉相承。 又往右侧靠了靠,与刚到的龙碧飞对视着低声说了几句话。 “盛烟,以后不准再这样了!”他龙碧飞没能保护盛烟,还让宝贝弟弟去引开歹人,这要让碧升知道了,还不拧歪了他的脸! 盛烟吐了吐舌头,拉起他的手摇了摇,“不是没事嘛……好好,我答应大哥,下次不干这种事了,以后有危险,直接把你推上去,我躲在你后头!” “呵,你真是……”龙碧飞哭笑不得,忍不住弹了弹他的额头。 酆夙扬见状,伸出手一拉,把盛烟不着痕迹地拉到自己身前。 龙碧飞无语地扯了扯嘴角,这九皇子也看得太紧了吧,他龙家好像还没答应把盛烟“嫁”出去吧! 入了座,岑大人给酆夙扬敬了一杯酒,略微询问了他们在墨尤山遭遇流寇的过程,神色认真地听着,时不时捋捋鬍子,像是在思考下一步剿灭这群流寇的法子。 “没什么难的,墨尤山的山势虽说有些易守难攻,又在官道附近,但依我看只要切断了他们的退路,围上几个月,这些人就会不战而降了……不过有件事我比较介意,抓住的那两个流寇我看过了,体格和样貌不像是天翔朝的人,岑大人对此事怎么看?”酆夙扬习惯了自己倒酒,同样也是习惯,给自己满上的同时,也给盛烟倒了一杯。 岑大人讶异地多看了盛烟几眼,若有所思地拧住了眉头,道:“这样说来,这两名流寇有可能是外族派来的jian细,殿下想亲自审问还是……”
第209页 酆夙扬不假思索地笑道:“自然要与岑大人一同审问的!若真是外族的jian细,岑大人不是懂得好几处的外邦话么,他们就没法糊弄了……” 岑大人哈哈笑起来,“是是,那就暂时收押,等明日殿下休息好了,再与老臣一同审问。” 跟着,酆夙扬再没与岑大人谈论政事,尝了尝发现岑府的厨子手艺不错,就着菜多喝了几杯。 盛烟看着他一杯杯地闷酒,忍不住轻声道:“虽说酒可驱寒,但现今仍是秋燥,喝多了可不好。” 本就胃口不佳的岑舒砚正坐在盛烟左边,听到他这话,稍稍一愣,抬起了头。 “那我喝最后一杯?”酆夙扬端起酒杯问盛烟,盛烟点了头,他才一扬脖喝干了,还当真不喝了,把酒杯推到一边。 盛烟默然勾起嘴角,舀起碗中的糯米小丸子放进口中,别看不起眼,真甜哪! 岑大人这会儿眨了眨眼,看看盛烟又看看九皇子,手停在了鬍子上。转脸对岑盛烟使了个颜色——这龙盛烟与殿下什么关系? 岑舒砚觉出了父亲的意思,只淡淡笑了笑——如您所见。 岑大人倒抽一口寒气,没想到呀没想到,九皇子居然会有这种癖好。沉默了半刻,忽然端起酒杯面向盛烟道:“早听舒砚提起,龙家十少爷制香技艺超卓过人,今日一见果然是灵气逼人,来来,与我这老朽干上一杯!” 盛烟顿时觉得意外,但即可举杯笑道:“岑大人真是客气了,您是舒砚哥的父亲,也是盛烟的长辈,算起来我该称岑大人世伯才对……世伯,这杯酒就让盛烟敬您吧!” 说罢,一口干了。 岑大人暗自点头,看龙盛烟的清隽之气,不像是那种会勾引人的狐媚男子啊,怎么就与九皇子…… 岑舒砚不安地看了父亲一眼,生怕他说出什么会惹恼了酆夙扬的话来。 酆夙扬待盛烟,可不是那些个皇亲贵胄玩弄小倌的心态。 幸而龙碧飞把话题一转,扯到了岑舒砚的婚事上,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接着也敬了岑大人一杯,岑舒砚这才舒展开眉宇。 吃得差不多饱了,盛烟放下筷子,静静打量起岑大人的脸色,方才就觉得他唇色黯淡有些皲裂,又见他吃的都是清淡的菜,便问:“世伯可是近来心火旺?“ 岑大人冷不丁被他这么一问,愣了一会,道:“啊,确是如此……口中生疮,也有两三日了……” 龙碧飞也跟着点头,“盛烟说得没错,世伯此状怕的确是心火热,可有服用汤药?” “哎,我嫌麻烦!”岑大人放下筷子道:“小病而已,饮食清淡几日,也就过去了。” 盛烟不以为然地皱眉,想了想道:“世伯若嫌汤药麻烦,不若含服药香丸吧……每日含上两粒即可,多余的还可留着以后备用。 这方子是很简单的,取升麻、she干各三两,柏叶一升,大青二两,苦竹叶五合,赤蜜八合,生芦根、蔷薇根、白皮各五两,生玄参汁三合,地黄汁五合,将晒干的药材都研磨细了,四升水煎取取一升,去渣,倒入玄参汁,两沸之后,倒入地黄汁,再两沸之后,放入赤蜜,最后煎取一升七合,以汁合入蔷薇根膏制成小丸,安舌上含,细细咽之,不出三日便好……” 岑大人听得有些发懵,但岑舒砚已是把方子清楚明白地记在了脑子里,琢磨了一会,见龙碧飞淡笑着扬起了眉梢,便对父亲道:“盛烟开下的方子应当是不错的。” “哦?”岑大人将信将疑,“碧飞觉得如何?” “确是好方子,世伯放心用吧。”龙碧飞又道:“这香丸还有甜味,比药汤是好喝多了。” 酆夙扬自然也点头,打了包票道:“盛烟虽还未入考八品阶,但下的苦工可不少,岑大人大可以一试,用一次就知道药香丸的好处了。” 岑大人只好笑着表示认同,让岑舒砚回头把方子写下,命人去做。 一顿晚膳谈笑着吃了一个时辰,几人从西厢房出来时,都有些睏倦了。 岑舒砚本想领着盛烟去另间客房,但还没开口,酆夙扬就拉起盛烟的手,对他与龙碧飞道:“今日晚了,都歇着吧!其他的事,等明日再说……”转身拉着盛烟跑了。 抬起的手在空中滞了一滞,岑舒砚苦笑着对旁边的僕人摆摆手:“都下去吧。” 龙碧飞走上前拍了他肩头一把,低声道:“盛烟自己的选择,便由他吧……但也无需过于担心,九皇子与盛烟似乎很早之前就认识,只是我一直想不出来,他们究竟何时认识的。”
第210页 他还并不知道,岑舒砚曾偷偷去永嘉见过盛烟一面之事。 “嗯,我明白,既是他自己的选择,我只能惟愿殿下能对他……”岑舒砚还是忍不住嘆了口气,“但过几年,皇上给殿下指了婚有待如何?” 龙碧飞也嘆息一身,但旋即又笑起来:“以盛烟的脾性,我看要烦恼的应当是殿下才对……” 那厢,酆夙扬已经关好门窗,一回身就把盛烟拦腰抱起,走到了床边。 盛烟两手勾住他的脖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就是不肯下来。 酆夙扬低头在他耳边吹了几口气,“我的好盛烟,想要我多抱一会就大方地说,你不说我怎的知道?” “不如,下次我来抱你好了……”盛烟迎上去咬住他的唇瓣,眸子里情思潋滟,不但不肯松手,还把他往下狠狠一压,瞬时两人都跌倒在柔软的被褥上。 趁着夙还未翻身,盛烟扑上去跨坐在他背上,俯□子贴上他的耳朵,也轻轻吹了几口气,道:“这次也该换我在上头了吧?” 酆夙扬一听笑了,“那要看你有什么这个本事……啊!” 怎么的呢,原来盛烟张嘴含住了他的耳廓外侧,一排牙齿细细密密地啃咬着掠过,娇俏的舌尖在底下来回勾动,在他整个耳廓上打了一个圈。 “好舒服,盛烟,那里……啊哈啊啊~~嗯嗯~啊啊~~~~~” 酆夙扬干脆放松了心情,趴在床上,享受盛烟柔滑的舌尖。 盛烟听他喘息着沉吟,不一会儿下腹就灼热起来。夙的耳朵似乎没有自己的那么敏感,盛烟就顺势把舌头转了转,由耳朵往下,在他的耳根处停留了片刻,更加卖力地捲起舌头,舔舐了几个来回。就听得酆夙扬的喘息声愈加重了,身子也不由得乱动起来,盛烟挑高嘴角,对准他耳根后猛然一吸,惊得小夙王差点立时就抖擞了。 夙伸手捏了他腰一把,声音竟然有些魅惑与抖颤,“盛烟,你下来……” “不下来……就不下来!”自己的敏感处都让夙摸透了,盛烟找到机会自然要扳回一城,整个人都趴在了夙的背上,盛烟伸进他的领口往下拽,直到露出了夙宽阔的肩胛,低头吻上,唇瓣凉凉地初上这片温热,夙的身子就不安分地扭动起来。 “不行,那里不行,你给我下来……”夙又惊又羞恼,摸着盛烟的屁股就掐。 “哈哈哈哈哈,好痒!”盛烟的腰部以下都很怕痒,被夙挠得浑身发软,但还是粘在他的背上不愿下来,舌尖不停地在他平坦的背部捲曲勾勒,小心翼翼吻过他的几道伤疤,留下一滩滩晶莹的水渍。 “不,不要……不要了……”每舔他的后背一下,夙就止不住地突突战慄,小夙王可怜地被压在底下,疼得快要爆发了。 盛烟玩心大起,这才发觉听夙呻吟也是一件极大的乐事,便放轻了舌尖的力道,绵绵柔柔的,一点点勾起舌尖在夙的肌肤上掠过,又随即收起,如蜻蜓点水,如羽毛拂过,惹得夙难耐地从喉咙里发出吟叫,扭动得更加厉害了。 “不要了,不要……受不了,啊啊啊哈啊啊盛烟啊~~~~~~”小夙王实在是憋不住了,夙瞅准盛烟趴在他背上发笑的时机,双脚抬起往内一勾,“啊!”的一声,盛烟被他掀倒,仰面倒下,刚要起身,夙要压在了过来,眼眸里满噹噹的都是赤红的□,是一双手疾风骤雨般扯下了他的长衫,因为力道太大,还折断了盛烟的腰带。 裂帛的响声在盛烟耳朵里嗡嗡乱想,当滚烫的小夙王猛然弹出,在自己小腹上来回摩擦时,盛烟就觉得眼前朦胧起来—— 自己要完了! “嗯嗯嗯哈哪~~~~~啊,你慢点啊~~~~”盛烟推在他压在自己身上的热烘烘的身躯,再也没法说话,因为被夙堵住了嘴。 搂住盛烟的腰就是一阵狂吻,此时的夙已经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了,疯狂地在盛烟口中肆虐,尤其不放过他的上齿龈,不停歇地勾画舔弄,风捲残云。 盛烟低呜着瞪着脚,上身激烈扭动的程度被夙刚才更甚,就觉得真箇人都沉浸在慾海汪洋里,火烧火燎,□的前面和后面都忍耐得难过。 夙伸手探入他两腿之间,盛烟这会儿乖了,顺从地张开双腿,被他直接架在了肩上。 “呜呜呜呜呜不要!”盛烟的幽谷深处紧紧贴着小夙王,单单这这份温度就已经让他有了不好的预感。 自己这回真是撩拨大了……最后受罪的还是自己啊!
第211页 “啊啊啊啊啊啊,太深了!”盛烟突地弓起背,脖子弯曲地扬起,手指甲掐进了夙的手臂里,就觉得自己要裂开了。 但夙还是记得把药膏抹在小夙王上的,几经缓慢地试探过后,盛烟总算放松了些,这一放松,小夙王又一个猛刺,让盛烟咬着下唇不住地慌乱呻吟:“呜呜呜呜太深了,太深了……不要了,受不了了!” 酆夙扬笑着勾起他的下巴,亲了一口,“这下老实了?” 盛烟低声涕泣着赶紧点头,“嗯,夙你轻点嘛……啊啊啊啊你又来,不要这么突然啊!呜呜呜呜受不了……” “这才刚刚开始呢,我的盛烟……” 夙邪邪一笑,扶住了盛烟的白皙的双腿,把腰放下歇了歇,又猛然往前一挺。 翻云覆雨花间月,最是销魂蚀骨时!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病了,所以没更……今天就多更了点字数o(∩_∩)o~ 盛烟尝试反攻失败,偶是一点不同情他,噗~~~~~~ 71 第七十章闻香识男人 隔日,岑舒砚没见到九皇子与盛烟到暖阁来用朝食。 只瞧见九皇子身边的随侍匆忙从屋里退出来,端着热水进去伺候了洗漱,又急忙出得门来,与岑府管家说了几句话,随后拿了一个大食盒进去。 跟着,又端了一碗小米清粥。 龙碧飞淡然地靠在暖阁走廊上的栏杆边喝茶,手中握着一个翡翠碧玉杯。 “岑兄可知盛烟最爱吃什么?”他轻轻抿了一口,问岑二少。 岑舒砚收回了视线,接过来他递来的茶杯,摇了摇头,“我还当真不知,与盛烟一同吃过几次饭,他似乎什么都爱吃,也不挑食。” “其实并非如此……”龙碧飞笑了笑道:“我原先也以为盛烟不挑食,从小他与我们用膳,就算是只有我与升儿在,也从来不会挑剔什么,什么菜都会夹上一筷子,吃的规矩……我也与你这般,以为他没什么讨厌的菜,可在灵邺的那几日,与九殿下和盛烟有次一同用膳,我才知道……盛烟这小子,不喜欢吃胡萝蔔,喜欢喝汤但不很讨厌放了花椒的汤,喜欢土豆却讨厌在土豆里放的青椒……” “哦?”岑舒砚觉得有趣,“你不是说之前从未发现么,怎么独独那次发现了?” 就听龙碧飞喝干了一杯茶,停顿了片刻,忍俊不止道:“当时我不觉得,后来回想起来才明白过来。那次九殿下故意把盛烟不爱吃的几样菜夹给了他,盛烟忍了几次就烦了,不好当面发作,就把青椒和花椒还有胡萝蔔都给夹在另一个碗里去了,看到九殿下碗空了,又在与我说话,便把这只碗偷偷给他的调换了……当时我还纳闷殿下怎么吃饭吃的眉梢直抽,过一会儿我看见……他们俩在桌子底下相互踹起脚来……” 岑舒砚愣了愣神,微然勾起嘴角,“我是真没想到,他们俩感情有这般好……碧飞,你是特意对我说这番话的吧?” 龙碧飞望了望天,嘆了口气:“你我都是伤心人,我其实根本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劝你些什么,只是……希望你别像我这样。” “你……”岑舒砚自然不知道他与碧升之间的纠葛,但与他们交往这么多年,或多或少也觉察出了一些,便道:“碧飞,碧升他……走了好几年了。” “嗯,道理我何尝不明白,但是我忘不了,也不想忘。”龙碧飞神色黯然地垂下头,关于碧升还活着的事,他并不准备多告诉一个人,哪怕岑舒砚是至交好友,顿了顿又道:“他在身边时不懂得珍惜与争取,失去后才来后悔,这样的我……连我自己都瞧不起,我也想放下这些,但是常常抑制不了这种深彻入骨的思念……” 岑舒砚静默地看着他,没有劝慰他的意思。 如果劝说对他又用,他也不会痛苦这么久了。 两人闲聊着喝干了一壶茶,从暖阁上下来,与刚出了屋子的酆夙扬与盛烟撞了个正着。 “岑兄和大哥昨晚睡的可好啊?”酆夙扬眉眼飞扬着。 龙碧飞一懵,差点被他这声大哥钉在了当场,看到盛烟扶着额头就踢了酆夙扬一脚,这才笑起来道:“还不错,殿下和盛烟呢……我看是睡得极好吧?” 盛烟被他问的尴尬,不自在地把衣领往上拉了拉。 夙昨晚在他脖子上啃了十几个樱桃,一片红,他今天照着铜镜一看,顿时就怒了,把夙的胳膊狠掐了几下,又让他给自己梳了头,才算消气。
第212页 酆夙扬慡朗一笑,瞟了盛烟一眼道:“嗯嗯,好长时间没有睡得这么舒服了。” 岑舒砚神色淡淡的,垂手站立在一旁,没有言语。 盛烟瞧见了他脸色,心里有些不安,扬起嘴角问他:“舒砚哥,听闻隔壁的县城这几日恰逢香市,可有此事啊?” “嗯,确实如此……你想去看看么?”岑舒砚抬起眼来,“说来,会有不少外邦的商队过来,大食与柔佛国的商队也有,虽说规模不大,但也都是贩卖香料的。若能分辨真伪,想必也可挑选到好东西。” 盛烟兴致勃勃地点点头:“真的啊,那……大哥你想去看看吗?” 说罢看了看酆夙扬。 酆夙扬笑着拉起盛烟的手,“你想去就去,我陪你!” 龙碧飞昨晚从墨尤山下来时崴了脚,今日想休息一天,刚要拒绝,就听岑舒砚又道:“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近来……西北附近出现了一个打扮怪异的制香师,他凭兴趣给人送香,却不要酬金,只要珍稀香料作为交换。据说,这人做的药香丸很是绝妙,不少富贵人家都在找他……可这人神龙见首不见尾,不晓得能不能有幸碰上。” 打扮怪异,药香丸?龙碧飞不由得就想到了碧升,眸子一颤,“好,我也与你么一道去瞧瞧吧。” 就当是碰碰运气也好吧。 这一行四人,便坐上了马车,带着三四个小厮,有说有笑往来到了邻县。 盛烟一路上撩开窗子让清风吹进来,就觉得马车内满是馨香,笑意盈然地对他们提议道:“我闭上眼,你们依次在我身边换了位置,看我闻不闻的出来,可好?” “你还真是有兴致……屁股不疼了?”酆夙扬低头,轻声在他耳边笑了两声,说完就起身窜到对面,盛烟气呼呼地伸出手,却没打着他一根头发。 “那好,你闭上眼吧!”龙碧飞示意他赶紧闭上眼。 盛烟眼睛紧闭,听见身边有衣料摩擦的响声,不一会儿,身边的香气变了。香气幽然淡雅、明净飘渺,不霸道,不甚浓郁,甚在悠远绵长,自然是谦谦君子香——兰花香了。 不过兰花之中还带着一股白玉兰的清洌,盛烟笑言道:“舒砚哥,你这香囊添入了白玉兰,还用了几枚茉莉吧,与四年前大有不同了。” 岑舒砚拿起香囊闻了闻,“说对了,不过只用了十枚茉莉,你就闻出来了?” “呵呵,快点……下一个!”盛烟仍旧是闭着眼。 身边的人坐定了,盛烟偏过头深吸一口气,香气里仿若一股苦涩,但只要吸入进肺腑之泪就能感觉到甘甜,慢慢能觉察出有忍冬和甘草的味道,甜香是属于白蔷薇独特的香氛,那种从心口泛出的苦,是晒干了之后被蒸熏的苦莲心…… “大哥,苦莲心你何时用的,我前几日都未觉察……不对,是你今日换了香囊!”盛烟笃定地说道,听得耳边一阵浅笑。 “的确是今日才换的香囊,一点没错。”龙碧飞欣慰地看着笑容拂面盛烟,过去那时常带着受惊神色的十弟,真的是长大了,如今他脸上满满的全是自信和绚烂的光彩,不但制香技艺超群,在其他事上也能独当一面了。 盛烟笑着睁开眼,看着酆夙扬坐回自己身边,撇撇嘴:“你身上的香就用不着我猜了……梨花百合的香气,还是我当初送你的悒衣香,不过……味道淡了很多啊,改日我再给一盒新的香丸吧。不过,这么从不见你戴香囊的?” 酆夙扬轻轻蹙眉,嘆道:“因为没人给我做啊!” “你一个九皇子,没人给你做香囊?!”盛烟不忿地挑挑眉头。 “难道我要戴上……别的女子或是男人送给我的香囊?”酆夙扬往他身边凑了凑,“把你身上那香囊送给我吧,我看就挺好的。” 盛烟有两个香囊,一个是二哥龙碧升留赠的那个,一个是他自己的。 想到自己的那个锦香囊一直没换都用旧了,盛烟赶紧摇了摇头,道:“我自己那个还是算了,配不上你的身份,改天吧……改天我给你配一款香好了,你想要什么香气的?” 就见酆夙扬指了指自己,盛烟皱眉,“什么……你干嘛老要与我一样的。” “不管,你用哪种香,我就用哪种。”酆夙扬一仰头,笑得光华四溢。 盛烟撅撅嘴,低头摸了摸自己腰间的香囊,捏住被头发遮住的耳朵。
第213页 刚一下马车,盛烟就被集市上的吆喝声吸引了过去。 这里与江南的风俗确实大为不同,贩卖香品的商贩并不等着客人来买,而是沿街叫卖,手中牵着一匹马或骡子,把香料就放在两个大筐子里。 “降真香、零陵香、冰片儿……蔷薇水咯喂!”一个商贩在这边喊,另一个的商贩就在那头喊:“白檀黄檀黑檀香……沉香木咯喂!” 盛烟听得眼睛眨呀眨的,哪里都想看看,若不是被酆夙扬拉着,大概要蹦跳了出去。 看了几处却有觉得无趣了,因为这里的商贩手上都是一般的货色,没有盛烟和碧飞想要的那种上乘香料。 不过,街角一个商贩吆喝的声音让两人都是一惊。 “蔷薇水茉莉水苏合油咯餵……龙家老字号的蔷薇水咯喂,堪比大食国的蔷薇水,价格便宜一倍了咯喂!” 什么,龙家老字号的蔷薇水?龙碧飞眉头一抖,走过去问他:“小老闆,你这儿的蔷薇水是龙家老字号的?” “没错没错!您看看,这香味……跟大食国那蔷薇水是一样一样的!”说着,他拿出一个瓷瓶来递给他,殷勤地让他打开来闻。 龙碧飞狐疑地打开开闻了闻,递给了盛烟。 盛烟做蔷薇水已经算是做精了,自从酆夙扬送了他那一整套琉璃蒸凝器之后,经由他手,蔷薇水已经能做到大食国的那种水平了。鼻尖一动,瞬时闻出来是假货,不悦地瓷瓶扔还给他,道:“假的,以次充好!还打着龙家的旗号,你这是想做什么?” 小商贩立时慌了,支吾着反驳他们:“谁,谁是假货了!是龙家老字号的么……我,我亲自上龙家香品铺子进的货啊!” “什么?有这种事?”龙碧飞与盛烟走到一边,“我这个龙家大少爷何时批准底下售卖蔷薇水了?” “大哥,不如我们去香铺看看……”盛烟也觉得蹊跷,不过西北的分店他们都不常来,龙碧炼前两年是来过一趟,但也只是查帐,说不定真有人阳奉阴违,打着主子的旗号赚黑心钱。 “不过我记得,你们在西北的分店在另一个县,距离这里有一日的路程……今日去怕是来不及的。”岑舒砚劝他们等吃完了他的喜酒再去。 龙碧飞一想也是,就和他们又在集市上逛了逛,不料是越逛越窝火。大街小巷里头,几乎都有一家是贩卖龙家老字号蔷薇水的,可把他和盛烟都气坏了。 一问还都是在龙家香铺进的货,价格不贵,一次还卖出的挺多。 “哪里有这么多蔷薇供他们采的,照这种规模,我们龙家后山的蔷薇可不得採光了?!”盛烟觉得这件事一定要彻查,不能败坏了他们龙家香品的名声,与龙碧飞商量了一会,就决定先把这些个蔷薇水统统买下来再说,并威吓他们不能再去那家分店进货了。 酆夙扬沉默了半晌,对盛烟低声道:“不如,我让暗卫先去这家店查一查……最好找出一两样证据,这样,你们去了也好有的放矢。” “嗯,如此甚好……谢谢你夙。”盛烟仰脸,一张笑靥露华莹澈。 酆夙扬勾起唇角,把他的手攥得更紧了几分。 岑舒砚不经意地瞥见,稍稍一愣,转过了头慢慢地扬起一抹释然的笑。 白白花了一千多两银子,集市上转眼没了龙家老字号的蔷薇水。但盛烟转到一处门脸时,发现了一家漏网之鱼。 “大哥,这里这里!”他挥手沖龙碧飞喊。 龙碧飞跳下马车朝他走过去,与一个戴着黑纱帽的男子擦肩而过。这个男子行色匆匆,黑纱还是双层的,衣服也是一黑到底,手中拿着一柄剑,看起来像是个江湖中人。 因为走的着急,龙碧飞并未多加打量这个人。 但他的身形,看起来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大哥快来,你在看什么?”盛烟急着唤他,龙碧飞加紧了几步,两人仔细查看了一番,花了银子又都把这些假货全买了。 这次他们还有更大地发现,这家店的蔷薇水瓷瓶底部烧制有“龙”字印章,确实是他们各家香铺专用的瓷瓶。 龙碧飞一巴掌打在桌子上,吓得这老闆缩了缩脖子,“他们反了不成,卖假货不说,还敢用自家的瓶子!” 盛烟的神色也异常忧虑,思虑着这件事要怎么处置,忽然被酆夙扬拉了拉袖子,“盛烟,刚才我觉得有个人挺眼熟的……”
第214页 “是么?”盛烟往门外瞧了瞧,“没见着什么人啊。” “是个黑衣人,身高和背影很像是……”酆夙扬给他们描述了一遍,龙碧飞这时才身子猛然震了震,“我也觉得有些眼熟,听你这么一说……倒有些像是……方翎!” “翎哥?不会吧……”盛烟讶然地捂住嘴,“夙你不是说,他拿着一把剑,翎哥会武么?” 龙碧飞想了想道:“他少时曾练过剑的,只是听方夫人说,后来半途而废了……” “掌柜的,刚才是不是有个黑衣人进来过?”盛烟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柜檯上。 这老闆立刻拿了银子陪笑说:“是啊,我看他不以真面目示人,还以为是凶恶之人,哪知道一掀开面纱,这为客人好生俊俏啊!啧啧,比女人还要漂亮……咳咳,他也是像你们一样来问这蔷薇水的……不过脾气太坏了,很凶地骂了我一顿,说不让我再卖了,不然就烧了我这铺子!” “噗,还真像是翎哥的作风。”盛烟抿嘴而笑,就见龙碧飞健步如飞地追了出去,可他等到他气喘吁吁跑到大街上一看,哪里还有方翎的人影。 “升儿……”龙碧飞呢喃着,神色慌乱地冲进了人群。 盛烟拉着酆夙扬连忙跟上,不明情况的岑舒砚在后面指挥小厮把东西搬上马车,这才回头找他们。 幸好几个人身上有香味,长相衣着都出众,不至于走散了。 盛烟快步上前,一把拉住龙碧飞的胳膊,“大哥你别慌,既然翎哥在这附近,我想……总有办法找到他们的!” “什么办法?”龙碧飞缓了口气,稍微冷静了些。 盛烟凝眉琢磨着怎么办,就听到酆夙扬在一边勾起了嘴角,轻笑道:“香气!” 72 第七十一章香诱 第七十一章 细细品味酆夙扬的提议,盛烟转瞬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用香气把二哥引出来?” 龙碧飞挑眉问:“一般的香他是不会感兴趣的,莫非……”他往集市上看了一眼,“你们该不会是想在这里焚香引他出来吧……” “有何不可啊?”夙王就是夙王,对于酆夙扬而言,只有认为可以做,没有想做而不能做之事。 盛烟微微牵起起嘴角道:“既然一般的香吸引不来二哥,那翎哥怎么会去那个小门脸探查蔷薇水的事儿?可见他们是经过这里,与我们一样发现了这些蔷薇水……心里恼怒,才会想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二哥怕有人认得自己,就没出面,才让翎哥穿了一身黑,打扮得像个江湖人士,前来查问一二。” “嗯,有道理,如果是方翎自己,是肯定不愿意穿成黑漆漆的……”龙碧飞面有喜色,想了想对盛烟道:“我明白了,你是想在升儿过去制过的香丸上做文章吧?” 盛烟点点头,拉着他们走进一间茶馆,挑了个偏僻的位置,这才详细说道:“二哥在六品阶试上不是做出了柚花降真碧升香么,如果这香丸出现了次品,而且次的很没有水平,大哥你觉得他会如何?” “暴跳如雷啊!”龙碧飞立即回答,这时完全瞭然了,“好,我懂了,你是想在这里撒布有柚花降真碧升香贩卖的消息,并且在附近焚爇这种香丸,好引得升儿出来。” “嗯,正是如此!”盛烟扁了扁嘴,可又有些犯难,“要想在短时间内做出一大堆劣等的仿冒香丸,还着实有点难度啊。” 龙碧飞思虑片刻道:“我与你一起做,这里良莠不齐的香铺多,找一两家能供人造假的应该很容易……何况还有人可以帮得上忙。” 他回头瞄了瞄酆夙扬。 “大哥想要我出手?”酆夙扬扬起眉梢,看了看一脸期冀的盛烟,自然不会摇头了,只道:“若是动用我手中的关系和人力,这件事大约半日就能做好,你们两人做香丸,再快能快过那些终日制作仿冒品的制香学徒么?这些人不难找到……只要给他们工钱,他们立即就能开工。不过嘛……我有个要求。” “要求?”盛烟不悦地对嘟了嘟嘴,斜睨着他,“殿下什么要求啊。” “哎,盛烟你别急么……”酆夙扬伸手拉起他膝盖上的手,捏在手心里,对龙碧飞道:“其实是想大哥答应我一个要求。”
第215页 龙碧飞有点儿无语,这位殿下什么都好,平素也不觉得他为人有何心机,但一遇上盛烟的事儿,这心机和坏水就都咕噜咕噜往外冒。 “殿下都喊我一声大哥了……有事就请吩咐好了。”他就知道,这声“大哥”受之有后顾之忧啊。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以后我如果到了永嘉,想去龙府上看望盛烟,还望大哥行个方便……见到我就当没见到,也不要对外泄露我的行踪。”酆夙扬浅笑雍容。 他话音刚落,盛烟就势掐了他的掌心一下——你白痴啊,不是会飞来飞去么,别让大哥知道不就行了。 酆夙扬吃痛地倒竖起眉毛——我现在不比过去了,不好总翻你窗子的吧! 盛烟踩住他的脚一瞪眼——你还想正大光明不成,怎么个正大光明法? “这不是要慢慢来嘛。”酆夙扬挠他的手,小声嘀咕。 他怎的不直接说让我给你俩偷情打掩护算了!龙碧飞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迟疑了一会儿,对他俩笑道:“好了,这不算多大的事,我尽量瞒着,但要是最后不小心被爹知道了……麻烦殿下自个儿对我爹说清道明吧。” “那是自然了!”酆夙扬一扬手,“那商量好了,就赶紧办正事吧。” 三人出了茶馆,看到岑舒砚站在马车边,还在清点他们买来的那些蔷薇水,神色有些郁闷。见他们都出来了,他走过来问:“东西太多了,快装不下,即使装下了等会儿也坐不下人了,我看还得多雇辆马车。” “那就雇吧,岑兄,借一步说话……”龙碧飞把岑舒砚请到马车后头,找个藉口,对他说道:“这蔷薇水的事我们还想再探查一番,今晚就不回府上了,烦劳替我们与岑大人岑夫人说一声,明日我们自己雇辆马车回去。岑兄就不要等着与我们一起了,你喜事将近,应该还有不少事情要准备,便先带着这车蔷薇水回去,你看如何?” 岑舒砚也深知这件事对龙家的影响颇大,处置不好会有有多麻烦,便应允下来。与盛烟和酆夙扬告辞之后,坐上马车先回了詹东城。 剩下他们三人就可以毫不避讳地开始忙活了。 酆夙扬的几个暗卫都很能干,不仅仅只是担任护卫工作,寻人和暗查一些隐蔽之事,也是他们的专长。不消半个时辰,便回来复命,领着他们去了一家香铺。 龙碧飞和盛烟自称是外地来的商人,想借他的地方做一批香丸,这老闆立刻会意地拿走了他们放在柜檯上的几锭银子,把他们让进了里面的小院。 盛烟随便走进一个屋子一看,嚯,里面十几个学徒正在埋头搓香丸,忙的是热火朝天。不禁在心里嘆道,这些人要是都去了正规的香铺帮工多好,在这里做假货,见不得光的买卖,手艺再好也不会有出头之日哪。 酆夙扬轻轻撞了撞他的肩膀,“如何处置这些人,等办完这件事再说……” 盛烟惊讶地仰头眨了眨眼——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就见夙对他弯起眼眉——这算的了什么,我是你的谁啊。 盛烟默然地侧过脸,嘴角微翘着跑到龙碧飞跟前去了。 对于柚花降真碧升香,龙碧飞再熟悉不过,他回忆着把方子大致写了下来,碧升没告诉过他的几味香料,就与盛烟一人一笔在上面改了改,捏造了好几味的材料,柚花也没有现成的便用橘皮来替,工序也省略了一些。搜集好材料分拣研磨,给几个学徒示范着做了几个,便让他们照葫芦画瓢。 到了后来,盛烟发现,这些学徒帮工的手脚真是很快,一刻不歇的,但是他们不讲究每道工序的精细,因而只能是快工出次品了。 不得劲地抽身从作坊里出来,盛烟摇了摇道:“这样可不行,我原先还不知道有这些造假贩假的地方……”说着瞥了酆夙扬一眼,“对了,这些……你怎么会知道的?” “哦……这个是我听某些个地方官员说的,说想整治却总是禁不断。其实,还有件事当讲不当讲我想了很久……一直没拿定主意。”酆夙扬低头给盛烟捏手,他每次做完香丸就会手指发麻,不揉一揉或泡一泡热水是要僵硬的。 龙碧飞也受不了作坊里的空气,跑出来透气,刚好听见他俩的话,便走了过来,“殿下要说的事,是与龙家有关么?“ 盛烟一听也着急,“什么当说不当说,你既然知道,那就说啊!”
第216页 酆夙扬正了正脸色,对他们道:“你们龙家不是每年要给宫里奉送龙涎香么,有龙涎香做的合香,还有龙涎香末,可这去年的龙涎香末……有一盒出了点问题……我觉得味道不对,说它是次品吧却比次品的味道还差一层,我就猜测会不会是……混入了仿冒的龙涎香。” “这怎么可能?送进宫里的龙涎香都是爹亲自检查过的,再说了,龙家从来不收次品龙涎香,仿冒品就更加不可能了!”龙碧飞冷着脸,说的言之凿凿。 盛烟也觉得不该有这种可能,“夙,你会不会是……这龙涎香你会分辨么?我也没教过你啊。” 酆夙扬耸耸肩道:“我也希望自己闻错了,所以一直拖着没跟你说啊!但是,你不是告诉我,这个香袋里的就是龙涎香么,我闻了它十几年的味道,很熟悉了……所以照道理不会闻错。” 他指了指盛烟的脖子。 盛烟把香袋掏出来,拿起里头的龙涎香放在夙鼻子前,让他又闻了闻,道:“你这个是极品龙涎香,百年难遇一块,若是品质稍次一些的跟这个的香气都会有细微的差别。” 龙碧飞则是惊异地看着这块白色的龙涎香,要过来闻了闻,彻底愣住了,“这,这……天哪,我还从未见过这么好的龙涎香!” 这根本是无价之宝啊! 酆夙扬细细回想了一下道:“即使有细微差别,也该是龙涎香的本香,总不会甜里发酸吧?” “什么,那龙涎香末有酸味?”盛烟一拧眉,对龙碧飞道:“大哥,如果真是这样,那可……大大不妙了!” 龙碧飞的脸色沉了下来,轻声问:“殿下,这件事现今有几人知道?” “并无他人知道,只有我打开闻过,因为那日正逢太监总管把这批香品入库,我当时在当间儿,就好奇地打开来闻了闻……”酆夙扬又仔细想了想道:“我就闻了那么一盒龙涎香末,还记的是个黑漆螺钿香盒装的。现在应该还在库房里,因为这龙涎香太珍贵,所以后宫嫔妃即便想要,也得求的皇上赏赐才行,不能私自提取的。” “那……能否有个不情之请!请殿下想办法把这盒龙涎香末给讨要出来,至少让盛烟看看,那就能确定是不是仿冒的了!”龙碧飞言语紧张,如果被宫里的人发现这一盒是造假的,那他们龙家的百年制香世家的声誉不但要毁于一旦,这犯下的还是欺君之罪啊! 酆夙扬看见盛烟脸色也跟着发白,也明白这事儿确实严重了,便道:“好,我来想办法,让父皇把这盒龙涎香末赐给我。你们也别太着急了,毕竟,这几个月都不会有人发现的……父皇最近身体不好,好久没临幸后宫的嫔妃了。” “那就好,可是夙……你贸然去要,皇上不给怎么办?有或者,会不会觉得你仗着军功,太持宠而娇了……”盛烟有点为他担心。 酆夙扬撩起他的发丝顺道耳后,笑道:“哪里会直接去要,这向皇上要东西可不容易,不过我自有法子,你无须担心。” 听他这么一说,盛烟吁了口气。 龙碧飞却还是担忧,把两件事联繫起来一想,更是觉得眼前幽暗,顿时打定主意,若让他查出来这个败坏龙家声誉的人是谁,绝不轻饶! 作坊里的学徒一直忙到掌灯之时,总算把他们所需的香丸做好了。龙碧飞和盛烟便在这家铺子的门脸那儿摆了个香炉,开始用这个次品焚香。 酆夙扬呢,吩咐了暗卫四处散布消息,并把仿造的柚花降真碧升香香丸免费送给一些商贩卖。 与此同时,他当晚派人,把这个县城所有制作仿冒香品的学徒给聚集了起来,每人给了一些钱,问他们愿不愿意去正行香铺做学徒。大部分人都求之不得,当然不愿意的也得愿意,因为不愿就得被抓起来送进衙门里。 盛烟是半夜才得知了这件事,盯着夙看了好久,最后扑过去抱着他亲了一口。 酆夙扬如何把他压在客栈的床上狠狠疼爱,一两句话难以表述,暂且不表。且说翌日他们上到集市上等待龙碧升的出现,等了一上午,龙碧飞有点儿难耐不住了,不停地在香铺门前负手踱步。 盛烟也担心,如果今日二哥不出现,他们再呆下去恐怕要错过岑舒砚的婚礼。 就在这时,一辆挂着灰白布帘的马车从远处驶来,赶车的是一个戴着双层黑色纱帽的男子,他腰间佩剑,剑穗上挂着一块芙蓉白玉。
第217页 这不是方翎又是何人?! 酆夙扬赶紧对盛烟和龙碧飞打眼色——都进去啊,站在这里他们还敢进来么。 于是,三人躲在了隔间,与外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门帘。 龙碧飞从挑开的缝隙里往外望,就觉得心口翻滚着巨浪。随着方翎下车来的男子穿着一身红衣,头上也带着黑色双层纱帽,不过并未遮得住脖颈,他撩开衣摆往柜檯前一站,抖了抖袖子伸手向老闆,厉声道:“你这里有柚花降真碧升香香丸?怎么可能,快些拿给我看!” 老闆顺手往隔间一指,道:“那里面……都在那里面呢。” 这是他们事先与老闆说好,若见到这样一位客人,就把让进隔间来。 龙碧升不觉有异,快步向隔间走来,眼见着他距离自己越来越近,龙碧飞几乎停滞了呼吸。身后的酆夙扬扯了扯盛烟的手,两人从另一扇门走出去,准备去拦住方翎。 刚一挑开门帘,龙碧升就觉得手指一暖,突然就被一只手大力拉了进去。 来不及抬头,身子就被紧紧箍住,胸口传来一阵熟悉到令他发颤的心跳。这个怀抱如深海般幽沉,如暖阳般柔煦,是更深露重下的滴漏子,是清平湖上的一圈碧浪,是曾刻在他心尖上的那杯涩涩香茗—— “哥……”碧升如何认不得,这个他曾深深依恋过的臂弯。 “升儿,我的好升儿……你没死,你真的没死!太好了……实在是太好了……”龙碧飞想要用力全部力气把他纳入自己的骨血里,在他耳边低吟。 龙碧升没有推开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背嵴,半晌才抽身站直了,取下纱帽,看了看眼前这张憔悴的容颜。 “对不起大哥,让你伤心了这么久。”伸出手,抹着他眼角的泪,龙碧升缓声道,勾起一抹清浅的笑。 龙碧飞这才仔细看他如今的样子,好像又长高了些,肩膀宽了,眉眼愈发清朗,过去倨傲的神色变得柔和了许多,但依然是面如绵玉,象牙白的肌肤里熠熠生辉,唇瓣红润,像铺满了一片片的红蔷薇。 似乎,脸蛋还丰盈了些。 “看来……方翎把你照顾的不错。”龙碧飞笑得苦涩,但也算是欣慰,拉起他的手坐下,很多话想要说想要问。 那厢,方翎被一个忽然闪出的人影截住,没能走进隔间,往后一瞧便吓了一跳。“盛烟!” 盛烟笑着走过来,不客气地掀开他的纱帽,撅嘴道:“翎哥,几年不见,越发英姿勃发了哦!” 方翎转头瞧了瞧里面,瞬时明白了,“没想到这样也能遇上,他们在里头谈,那我们就去外面找个地方吧。”说罢,对器宇轩昂酆夙扬拱了拱手,“这位兄台幸会了,功夫真厉害,不知如何称呼?” 盛烟把酆夙扬一拽,对他扬扬下巴,道“翎哥,他是我的家眷。” “哈?”方翎慧黠地一笑,上下打量了酆夙扬好半天,促狭地笑出声来:“哦哦哦,我懂了……”说着上前拍了拍酆夙扬的肩膀,在他耳边低声道:“照顾盛烟很辛苦吧,他是否也喜欢踹你,这习惯太不好了!都是跟他二哥学的……” “哎呀!”方翎跳起来,“我就说么,你怎么越长大脾气越坏了!” 盛烟捋了捋袖子,又抬起了脚,“翎哥,多年未见,不如来切磋一下?” 方翎赶忙往后退,指了指酆夙扬,“你家眷在这儿呢,也不斯文一点?你好歹算是我和碧升的恩人呢,所以我不跟你计较……” 酆夙扬笑着把盛烟搂进怀里,对他道:“没事儿,我就喜欢被他踹。方兄不也被盛烟的二哥踹了这么多年,不是一样开心?” “哈哈哈,好,你对我的脾气!这个朋友我交定了!”方翎眯了眯狭长的眸子,眉心的硃砂痣恰如白蔷丛中一点红,七分邪魅三分娇娆,眉梢一翘便是千种风情更迭变幻,盛烟说他是冰明玉润醉芙蓉,当真是一点不错。 交谈了几句,方翎才知道酆夙扬是当今九皇子,皇上亲封的夙王,讶然之情溢于言表。但这也不妨碍他与酆夙扬交朋友,方翎本就是洒脱随性的脾性,二人很快熟捻起来,等盛烟问过他和碧升这些年的经历,便和酆夙扬凑在一起,不知道在嘀嘀咕咕些什么。 但看酆夙扬望着自己满含春色的眼神,盛烟就知道,他们绝对没讨论什么正经事儿。 瞅了瞅隔间的布帘,盛烟轻蹙眉头,大哥与二哥谈得也太久了点啊……就在盛烟摸摸肚子觉得有些饿时,龙碧飞和龙碧升从隔间里走了出来。
第218页 两人的神情虽说有些算不得欢畅,但大哥龙碧飞脸上的沉积已久的阴霾却是消减了许多。看来,这番会面是起了效用的,碧升应该说了不少开解和劝慰碧飞的话,如此便好,也没人上前打听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 方翎也只是朝着碧升蔚然而笑,与龙碧飞拱了拱手:“碧飞,真是多年未见了。” 龙碧飞对他也点点头,“是啊,这些年你们跑的倒是远……不过,以后西岭那种地方就别去了,流寇可比这里更多,幸好没出什么大事。” “大哥……”碧升转脸看了他一眼。 “怎么的,如今还不许我说他了!”龙碧飞瞪了瞪眼,沉着一张脸走过来,转眼把方翎给拉近了隔间,“我有话要问你!” 盛烟看着心里五味杂陈,他们这个样子,竟是让他回想起多年前几人一同品茶泛舟的情景,恣意地打闹、开玩笑,说野史趣闻……是其乐融融的家人与至亲。 龙碧升并不担心自家大哥会对方翎如何,只在原地定着看了盛烟好几眼,才走近了些……抬手弯曲起食指,高高举起,在他额头上敲了下去。 “二哥~~”盛烟伸手摸了摸,其实根本不痛,看着他的眼眶却有些酸涩。 酆夙扬知道这是他们兄弟俩一贯是如此相处的,便只看了他额头一会,发现没有发红,便放心地站在旁边,听着他们说话。 “这么些年没见,长高了不少……嗯,这丹凤眼也长开了,下巴幸好没有过去那么尖了,脸是圆润多了,还有点儿白里透红,看来……我们盛烟不但长大了,心情也越来越好咯?”龙碧升是自从就爱逗弄盛烟,这熟悉的戏嚯声越发让他听着发酸。 小时候的盛烟凡事都唯唯诺诺,与人相处时时刻刻都提着千般小心,所以总能让他占去了便宜。后来长大了些,也摸清了碧升的脾性,知道他性子直来直去,说话也就随便起来,长年累月两相斗嘴下来,这嘴皮子功夫也渐长了。加上二哥在制香上经常提点他,教他入门,这份感情自然是比大哥要更亲近一分。 盛烟就迈步上前,搂住龙碧升往他怀里蹭了几下。“二哥,这些年你过的可好?” 龙碧升闭上眼拍了拍他的肩头,才站直了道:“你看我的脸还不知我过得好不好么,比起四年前,你看我都胖了多少……” “呵呵,我就知道不用担心,翎哥自然会把你照顾的周全。不过,你们会到西北,我还真没想到。对了,当初你和翎哥出了永嘉之后去了哪里,这几年又是怎么过的……”盛烟想详细听他说说。 碧升却眉眼一斜,仔仔细细打量了酆夙扬好一会,笑问:“这位是谁呀,盛烟不给二哥引荐么?” 盛烟刚要开口,被酆夙扬抢了先,拱手道:“二哥有礼了,我是盛烟的心上人,没得过二哥允许,就把盛烟拐走了……还望你不要见怪!” “呵……”龙碧升抖了抖眉头,心说这人大言不惭啊,但是够魄力,为人坦荡毫不遮掩。略微对他点了下头,促狭地望着盛烟道:“敢情,这几年发生了太多事,我都有些难于置信了。” 盛烟扭头瞪着酆夙扬,耳根子通红,但还是挨近了些,把他的身份娓娓道出。龙碧升的反应基本与方翎一般无二,先是诧异,然后是恭顺地行了个礼,接着就放下了拘谨,与酆夙扬说了几句话。 因为盛烟他们不能呆的太久,天黑之前要赶回岑府,碧升就把这几年的经历长话短说了一遍。 想当年他和方翎什么人也没带,就带着马车里那些物什出了永嘉。碧升身上的伤还未好的彻底,伤口都还没合拢,受不了马车太长时间的颠簸,方翎便在临近一个县城的小村落停了下来,租了一所院子,让碧升先养好了伤再说。 两人都带着不少银票,银子是不短缺,但小心为上,他们不敢露财,在这村子里住着时深居浅出,除了雇了一个厨娘来每日帮他们做饭,其余的事儿都是方翎一手包揽了。 “那段时日,我看着淙白自己打水噼柴,一双手都起了茧子泡子,就让他再去僱人,但他说今后也不知还能否以制香为营生,这再多点的银子也要省着花,能自己做的事儿还是做了。”龙碧升的眉宇之间带其温煦的笑意,“我拗不过他,本以为他坚持不了几日就会作罢,哪知他还挺有毅力,后来连烧火做饭也学会了……”
第219页 盛烟也觉得不可思议,想像着方翎做饭的样子,立刻甩了甩头。 “你伤养好了之后呢?” 龙碧升颔首一笑,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衫,“伤养好了,我们就琢磨着以后做什么营生好,想来想去,香丸是不敢卖,怕被安溪侯查出来些什么,就跑到西南一个小镇上置办了一间成衣铺子,雇了些人,有模有样做起了买卖!” “真的啊,那生意好么?”盛烟可是担心,这两位哥哥也算是从小娇生惯养长大的,自己做起生意来,当真不见得能赚得了钱。 “一开始自然是无人光顾的,但是……耐不住淙白鬼点子多,他看门可罗雀,就折腾出了一个香炉和大熏笼在铺子里,不收银两,给人家熏衣……”龙碧升敛下眼帘轻嘆口气,“堂堂方家的四少爷要沦落到给平常人家熏衣,我原本是看不过眼的,但是后来想想,他说的对,出了家我们就得独立门户,过去的一切都得抛之脑后。就这么帮别人无偿熏衣了大半月,生意总算是渐渐上门了……一年之后,这镇子里就无人不晓我们这家铺子了。” “那,是用的什么浥衣丸给人熏衣?”盛烟觉得应该不会用自己独有的香丸方子,他们小心谨慎,不就是怕暴露行踪么。 龙碧升抿嘴道:“香丸还是自己做的,可那里也买不到齐全的材料,只能做最简单的几款香丸,方子都是《普泽香谱》里常见,这样就不至于托大……加之那镇上的仅有的几处富贵人家并不懂得熏衣,忽然发现有个可熏衣的铺子,自然觉着新鲜,光做这几家人的生意我们就不愁吃穿了。” “原来如此,这我就放心了,那现在这铺子如何了?”盛烟低眼一看他身上的这件红色的长衫,又问:“这件,就是你们铺子里做的?” “嗯,没错。现今我和淙白身上穿的,都是自己那件铺子做的……走到街上让其他人看了,也算是推而广之。不过,可没得云锦、湘绣这种太过名贵的料子,那里地方小,穿这种料子的人家是极少的。”龙碧升言语中还带着一丝骄傲,毕竟是自食其力,这感觉与在龙家肯定是大大不同的。顿了顿,接着对他道:“现今,这铺子可不止一家了,在那周边几个镇上都开了分店,掌柜的是我和淙白严格挑选的,店铺有统一买卖规矩,只要是买了成衣的顾客,铺子可无偿为其熏衣,当然如果这些客人想学,我们是会手把手教的,直到他们学会了熏衣为止。” 盛烟上扬眉梢,握着龙碧升的手连连点头,“这个法子真不错,总算是没有和制香全然脱离,说老实话,二哥和翎哥是不是会时常手痒,忍不住想要做香丸的?” “那是当然,我们都有品阶在身却不能自己制出香丸出售……这滋味实在是憋屈的很,但是转念想想,这也是值得的,偶尔偷偷搜寻到材料在家中做上一盒也是有的,不过堆起来简直用不完,日日在房里薰香熏衣……我们俩一日一换,竟是觉得有些浪费了!”龙碧升说着笑开了来,哪里还有数年前终日忧心忡忡的半点影子。 盛烟也跟着勾起嘴角,心底陡然生出了一缕缕的欣羡,看二哥和方翎过的这般自在逍遥,一直以来的顾虑也都消散了。当初决定让他们走,的确是做对了。 酆夙扬摸摸伸出手,几不可见地握住了盛烟的一只手。 盛烟闪了闪眸子,迟疑了片刻,忽然对碧升问起府里的秘辛,“二哥,趁着大哥和翎哥不在,我有件事必须问你……那枚双鱼玉佩既然你留给了我,就不怕我知道里头的秘密吧……” 龙碧升抬眼瞪大了眼眸,目光扫过酆夙扬,顿时深锁起眉头,却听盛烟道:“无妨,这些事其实夙很清楚,他与我从小就认识,对于我们龙家可不是一般熟悉,只是你们不知道罢了……你更加不知,憩园那儿我是常去的,小花园里的蔷薇花我还採摘过许多次,所以我发现那株含羞草下面的东西,根本是迟早的事!” 即使盛烟压低了的声音,这些话在龙碧升听来仍是轰隆作响。 沉默良久,他重重吁了口气,才道:“我把东西放了回去,就是为了让老天爷替我做这个决定……东西现在都在你手上,如何处置,就全看你的意思了,我已经离开了龙家,龙家也再无我这个儿子,已没有立场再教你些什么。”
第220页 “二哥说的可是当真?”盛烟追问这一句不是没有道理的,他之前还有所顾虑,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如若要动,大夫人和二姨娘是一个也逃不掉。 龙碧升垂下眼,扯了扯嘴角,“嗯,龙家的任何事我不会再过问,除非是与大哥有关的……只是,我希望你看在大哥的份上,酌情来办,有些时候人的环境地位不同,行事自然千差万别,当然我很明白,致人于死是再多理由也不该造下的孽。” “好,我明白了。”让我看在大哥份上放过大夫人一马么,却不为二姨娘求情?盛烟心觉还是小看了大哥在二哥心里的地位,即便现在两人天各一方,各自有了各自的将来,他们之间的牵绊只怕仍旧不是任何人可以撼动的了。 “还有件事,我也想问问二哥……”盛烟的手指突地紧了紧,攥住了酆夙扬。酆夙扬轻轻挠了挠,打了个圈,让他放松下——玉佩的事儿都问了,还在乎多问一样么。 龙碧升笑盈盈道:“说吧,今次见面也不知何日才能相见,想问什么便都问了吧。“ “我想问二哥,是否知道三哥的死……与何人有关?”三哥碧涎的死终究是他心头的一块疤,他不想去揭开,但却不能让这个伤口越烂越深。 “三弟……起初这件事我也只是怀疑,并无一件确凿的证据,不过……我依稀记得,三弟死前的那段时间,娘曾问过我,这世上是否有毒香可以致人于死的。我说有,有的毒香闻起来与一般的香并无差别,甚至香气更佳,但若闻的多了,轻者会出现幻觉,重则会一命呜呼。然而毒香早被天翔朝令行禁止,一旦发现有人贩卖就会被抓起来,处以刑罚,现今也只有某些外邦才有……”龙碧升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看着盛烟的脸色愈加黒沉,心知他大约是掌握了一些线索,这才会忍不住问自己的吧。 酆夙扬用大拇指摸了摸盛烟的手背,半晌,轻声对他道:“肚子饿了吧,我都听见你肚子里的馋虫在叫了?怎么,不打算请你二哥和方翎好好喝一杯了?” 盛烟瞬时回了神,扬起嘴角道:“虽说现在还未到晚膳的时辰,但我怕待会时间太仓促了,不若现在就去酒楼如何?二哥,你和翎哥近几年酒量可有长进啊?” “哎哟,你真是要与我们拼酒了?”龙碧升也知道这个同席而坐的机会失不再来,转身去了小隔间,冲着里头喊:“喂,盛烟找我们拼酒了,淙白你应不应?” 就听见方翎的笑声从里面传出来,“应,当然要应了!这可是稀奇了,盛烟过去的酒量我可是记得的,两杯下肚准趴桌上!今日机会难得,那可不能错过,不过……”他往酆夙扬身上瞄了一眼,“可不准找人帮忙。” 盛烟的丹凤眼往上一挑,拉着酆夙扬要往外走,“我怕你不成,快些跟来吧!大哥二哥,你们也要喝,今天一定要喝个痛快,都别给我往后躲!” 龙碧飞撩开门帘走出来,也忍不住笑着拍了盛烟的脑袋一下,“若喝醉了怎么办,不怕当众丢人啊!” 盛烟瞧瞧酆夙扬一脸的闷笑,用胳膊肘撞了他的肚子,“我的殿下,龙盛烟要是喝醉了可怎么处置啊?” 酆夙扬轻咳了嗓子,道:“嗯,不怕……就算喝醉了拆了人家酒楼,我顶着!” 盛烟顿时羞恼地掐住他胳膊,咬牙嘀咕:“我是醉鬼啊,哪儿那么恐怖!” “哈哈哈……”方翎和龙碧升追上来,一人给拉了他耳朵一下,“走吧,还等什么?有九殿下撑腰的龙十少,我们哪敢灌醉你啊!” 龙碧飞看着他们在街上就这么打闹起来,没有向过去那样上前阻拦,而是挂着清浅笑意,慢慢踱步跟上,眸子里仿若雪霁初晴,漾起一片晶莹柔光。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太累了,没更…… 今天可能还有一更……看看我碧飞碧升有没写错位啊,我来不及校对了otz…… 74 74、第七十三章 ... 一顿饭下来,盛烟对方翎又多了几分佩服,这人平素看起来就行事果决,凡事都有自个儿主意,洒脱潇洒是不错,但也不是有过度自私的忘本之人。 离开永嘉的这几年,月月他都有书信送到方府,虽然周折,但游子在外,报个平安是应该的,不能侍奉家中二老已是不孝,因而这份孝道是务必要做到的。只不过为了不泄露自己的行踪,他煞费周折,一信封会送去总得耗费不少路费,还要费尽心思在中途周转,不能让方家二老顺藤摸瓜追查出他的下落。
第221页 二老也回信不得,只能指望着每月的这封信,但从信中得知他安然,过得好,应当能得以宽慰。这几年,方家年长的几个儿子又都膝下添了儿女,方家二老尽享天伦之乐,也算是如意的,看来如今仍是不知当初方翎是与龙碧升私奔了去。 盛烟敬了方翎几杯,又见大哥龙碧飞与他对饮,碧升忙着给二人夹菜,心头是暖意浓浓。 一低头,发现刚才空了的碗又满了,淡笑着仰起脸,望着酆夙扬。 酆夙扬给自己倒满了酒,侧脸回望他,轻声催促:“快吃啊,鳜鱼很鲜……我把肚皮都夹给你了,你二哥都没份儿了。” “嗯。”盛烟掩嘴,笑嘻嘻拿起筷子吃菜。 虽说这顿饭还算不得尽兴,意犹未尽,但几个人都相谈甚欢。盛烟捨不得地和龙碧升抱了抱,问了他们成衣铺子所在的镇子,转身上了马车,让大哥和他多说几句话。 方翎也是不急,把马车赶过来在边上等着,远远看着他们兄弟二人话别。 就见龙碧飞把腰间别着的碧箫取了下来,递给了碧升,低声嘱咐了一句什么,看着他上了马车,与方翎点了点头,这才回过来,钻进了盛烟和酆夙扬坐着的马车。 “大哥,等以后有时间,还有机会能见着二哥的。”盛烟让里头坐了些,让他坐在门帘边上,能看着二哥和方翎的马车远走。 龙碧飞轻声应他:“嗯,我知道。” 他了却一桩最大的心事,心境也大不同以前,今后还有龙家的重担和责任等着他来挑,往事云烟如画如梦,纵使轰轰烈烈,都将沉淀为他心底最美的眷恋。 “回去时,给你嫂子选件礼物吧……”他放下车帘,对盛烟道。 盛烟连忙点头:“好啊!还有,给我那快要出生的侄子送什么好,大哥你挑你的,我挑我的……这钱我必定要花,花多少你都别管!” “好~你自己看着办。”龙碧飞此时此刻舒展开的眉眼,果然看着慡朗多了。 回到岑府已经是掌灯之时,盛烟在屋子里更了衣,歪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酆夙扬净了手,看着自己没擦干的手指,想要抹他一脸,刚要上前,盛烟在包袱里翻翻找找,拿了个小盒子出来,对他道:“我出去一趟,夙你累了就先睡吧。” 这个时候还去要哪里……酆夙扬来不及问,就见他风风火火出了屋。 那厢,盛烟寻见了岑府的管家,问了他岑舒砚的屋子在哪儿,也不叫人通报,径直走进了一个种满了紫竹的院落,此处僻静清幽,与外隔绝,还真是岑舒砚喜爱的那般清雅风致。 盛烟不好进屋,便站在院里咳嗽了几声。 岑舒砚坐在书房窗前的几案边,一抬头便看见了立在月光中的他,碧月掩面,环佩呵香,静静站在那里便成了一幅画。 “盛烟……怎么到我这儿来了?有事?”岑舒砚推门出去,脸上有掩不住的笑纹,见他手里拿着一个描绘着蝴蝶花样的盒子。 盛烟回眸一笑,伸出手把东西递给他,“本来我与大哥已经送了你贺礼,但我想着有样东西,明日的岑夫人见了或许会喜欢,正好带在了手边就干脆拿来给你……这红漆螺钿香盒里装着白檀薄荷香丸,呈香礼佛再好不过了。” 看着岑舒砚接下,又道:“舒砚哥,盛烟真心祝福你们,夫妻举案齐眉、相濡以沫,早日开枝散叶……头白偕老。” 岑舒砚一瞬不瞬凝望着盛烟,百般滋味涌上心尖,也只能化作一抹无声的笑,“……我代拙荆谢谢你。” “好,那舒砚哥早些休息,明日可是你大喜之日,我就……不再叨扰了。”盛烟往后退了一步,在岑舒砚澄澈而氤氲的目光中慢慢转了身。 岑舒砚低头看着这红漆螺钿香盒,手指轻轻抚摸上去,一阵轻风掠过,带起清洌竹香,再抬起眼时,眼前空余月影,人影笑靥已不再。 翌日,西北最有名望的岑大人府上,二少爷岑舒砚大婚。 嫁娶的队伍从灵邺而来,蔓延出去足足有几百米远,良辰吉时一到,新娘子的花轿被抬进了岑府大门。西北的婚俗便是进了大门再踢轿门,盛烟与龙碧飞站在不远处,看着岑舒砚慢步到花轿前,撩起衣摆,似乎是稍微迟疑了一下,才抬脚踢上了轿门。 盛烟不由得在心底松了口气,目光随着下轿的新娘子而动,看着她被喜娘搀扶着下了轿,往岑府内堂而去。
第222页 新娘远道而来有些疲累是难免的,但盛烟凝眉愣住,她的脚步也太过虚浮了吧!几乎要被两个喜娘架着走,半个身子都倒在了喜娘身上。 回头看了大哥一眼,压低了声音问:“大哥,这新娘子是哪位府上的千金?” 龙碧飞早早打听过这消息,便道:“出身于阜城,名门闺秀。你应知当今皇后的亲侄女有四个,这位娘子便是最小的那一个,这月才刚满了十四,豆蔻年华正当是娉婷而立,可是……” 虽说十四岁出嫁在天翔朝算不得早,但与舒砚哥的年岁就相差有些大了啊。盛烟皱了皱眉,“大哥也看出来了么,这新娘子身子怕多有不适,却不知是……”是因为远嫁累坏了身子,还是原本就有痼疾呢…… 龙碧飞也觉得奇怪,“皇后的娘家,与我们龙家历来是没有交情的,你问我,我还当真不知了。” 盛烟只得闷闷蹙眉,但愿舒砚哥别娶了个孱弱的妻子才好。不过这门亲结下来,岑家这皇亲国戚的名头是彻底坐实了,出了一个太子妃不说,还娶进来一位皇后的亲侄女。 接下来的行礼,盛烟与龙碧飞并无多大兴趣,就没有挤到前面去,仅仅站在外围看了看,却忽闻喜娘轻叫了一声,不知发生了何事。 后来到了席间,龙碧飞才打听到,原来是新娘子在跪拜时没能立稳了身子,喜娘这边刚松手,她就顷刻歪倒了下去。还是岑舒砚眼疾手快扶住她,才勉强让她跪直了,当下岑夫人和岑大人就沉了脸,有些讪讪地受了礼。 宾客也都切切细语,议论着这位刚进门就差点摔倒在公婆门前的新娘子,盛烟也心中忧虑,得着功夫找到酆夙扬,问他是否知晓这位与他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酆夙扬有些讳如莫深地摇摇头,说不很清楚。 盛烟不悦地瞥他一眼,好不容易瞅准机会,低声问了岑舒砚一句:“嫂夫人可还好?” 岑舒砚让他放心,“无恙,只是路途太过劳累,所以体力有些不支了。” 这才让他放下了忧虑,不咸不淡地与龙碧飞与几位世家公子推杯问盏了一阵,偷空遛了,拉着酆夙扬去暖阁下棋。 酆夙扬的棋力很强,盛烟杀了四盘都输了,最后悻悻放下棋子,道:“明日,我与大哥就走了,得去那家分店香铺看看,查查蔷薇水究竟是何人在捣鬼。你呢……要回灵邺么?” “这次出来也是打着整顿西北军务的旗号,多待些日子无妨,不如就陪着你们一起……不过么,明日要先去与几个常驻西北的将官打打照面,我这边忙完了便去找你……如何?”要酆夙扬全然因公废私那他可做不到,正事要办,但只要办的快,剩下的时间随他自己安排。 盛烟低头莞尔,“那我与大哥就住在香铺后院好了,你来了也无需费神找了。对了,我身边的暗卫,你抽调回去吧,这路上再无流寇了,还是管好你自己的安全重要!” “那可不行,我这身手,天翔朝还没几人是我的对手。还怕有刺客刺杀我不成?这事儿你别管,我人手自然够用,不差那一两个!” 酆夙扬板起脸固执起来,盛烟也憷上三分,只好嘟嘟嘴,继续摆弄棋子,“再来一盘,我就不信赢不了你了!” 酆夙扬笑而不语,拈起一枚黑子,对他道:“你先手,再让你三子半。” “我先手就先手,但是……不、用、你、让!”盛烟倔强地仰起头,心里嘀咕的是,如果让了子自己还输了,岂不更加丢人? 这一盘棋就杀到了半夜,盛烟看看与酆夙扬打了个平手,最后逼得他不得不和棋,已是心满意足。一放下棋子就跳下冲到旁边的茶案,灌了好几杯茶。 酆夙扬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腿脚,心说自己真不容易啊,让棋还不能留下破绽。 隔天盛烟就与龙碧飞上了马车,岑舒砚新婚燕尔,也就没有去打扰他们,只在用过朝食过后与岑大人岑夫人辞别,就离开了岑府。 酆夙扬坐在马上,策马扬鞭,把他们送出城门,才又折返回去。 话分两头,龙家在西北一共有四家香铺,门脸最大、香品最多的就当属雍乌县的这家,次品蔷薇水就从这里卖出去的。 盛烟和龙碧飞进了城,商量着怎么能敲山震虎。 酆夙扬派出去的暗卫曾回来禀告说,这香谱掌柜有个私人别院,对外说是养着小妾,但他夜探后发现这别院就是他用来制出次品蔷薇水的地方。
第223页 “如果一开始就表明我们的身份,他很可能遮遮掩掩不会说真话……大哥,你也是来过这里的吧,虽说只有一次但也需提防他能认出来,不如,我先进去探探?”盛烟是从未来过的这里的,龙家各家香铺的掌柜也每隔五年才去永嘉一次,这家店的掌柜只听说过他龙十少,从未当面见过。 龙碧飞觉得这主意不错,点头应允,盛烟就假扮成专门上门买香的商人,进了铺子。 掌柜姓邱,额头挺宽,颧骨高耸,嘴皮薄,一看就是个精明人,还是个刻薄的面相。 “哟,这位公子,您想要点什么?”他看盛烟衣着华贵,气度也不似一般的纨绔子弟,便亲自从柜檯里走了出来。 盛烟既不笑也不说话,只神色淡淡地绕了一圈,问道:“还说龙家老字号如何好,我看也不过如是,连蔷薇水也没卖的。” “哎哟,这位公子可是问对人了,我们这儿什么都有,怎么会没有蔷薇水呢!只是,这东西本不许对外卖的,你可知道龙家老爷子定下了何等规矩,本店的蔷薇水都是从大食那儿转买过来的,价格昂贵,又是实打实的真货,所以嘛……”掌柜的还真是看人说人话,看鬼是鬼话,把盛烟当成大金主了,可不得宰一顿。 盛烟冷下眸子,转而笑道:“银子不是问题,但我要看货……如果不是真货,我可是会砸了你这铺子!” “呵呵呵,哪能呢。”掌柜立马让人出去取货。 龙碧飞在外头看见了,对自己贴身的小厮挥挥手:“去,跟着他。” 盛烟又在铺子里转了转,在墙上挂着的一幅诗画面前驻足道:“掌柜的,这首李商隐的《烧香曲》有点意思,听闻龙家老字号香铺的掌柜个个都是行家,对焚香应当是极为精通吧,可否为在下说一说这《烧香曲》哪?” 掌柜的哈腰赔笑道:“这幅画上其实只有上半阙。说的是点燃香煤或香炭殜的步骤,提到了博山炉和香兽,那也都是焚香时的意趣所在。” “哦?”盛烟就背过身,对着他轻声吟道:“钿云蟠蟠牙比鱼,孔雀翅尾蛟龙鬚。漳宫旧样博山炉,楚娇捧笑开芙蕖……八蚕茧绵小分炷,兽焰微红隔云母。其他的就不说了,这‘八蚕茧绵小分炷’是何意啊?” “说的是要用茧绵来点燃香煤吧。”掌柜想了想,并未说的很仔细。 盛烟又问他何为“八蚕茧绵”,这下可把掌柜的难住了,半天支吾不出来。 慢悠悠踱着步子,盛烟一边看着门外,一边提高了声调道:“有蚕一岁八育,风土多暖,至有八蚕……这养蚕是有讲究的,养蚕到了第八次,已经是晚蚕了,此时吐的茧已经无法抽丝,只能做棉絮,或者用来做火捻,所以才有‘八蚕茧绵’一说。” 此时他顿了顿,忽而厉声道:“连常年挂在面前的‘八蚕茧绵’都不知何意,你还敢说自己是龙家老字号的掌柜!哼,我看,八成是个冒充的,在这里肆意妄为,败坏龙家的名声!” 掌柜的被他一斥,额上顿时渗出冷汗来,硬声道:“我,我怎么会是冒充的!我在这里做了十年的掌柜了,这里方圆百里的人都认得我!” 这时,盛烟看着从门外走进的学徒抱着一个包袱,顺手从里头拿起一瓶打开来闻,冷笑道:“好,你也说……自己为龙家做了十年的掌柜,龙家可待你不薄吧,那又为何……竟胆大包天,敢私自造卖这次等劣质的蔷薇水!” 啪!一瓶蔷薇水被他砸在了地上。 掌柜隐约被他的怒容给镇住,刚要问他是谁,就见一个紫袍公子从马车上走下来,脸色沉郁,缓缓走进了店门。 “大,大……大少爷!”他转脸看看盛烟,又看着龙碧飞,立时明白过来,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为什么年榜这么难爬呢,亲们,来花来砸我吧!我不怕疼,真的~ 75 第七十四章立威扬名 龙碧飞走进铺子,左右打量了片刻,才撩起衣摆坐下来,也不接邱掌柜递过来的茶盏,只冷冷扫了他一眼,若有所思地端坐着,盯着那个装着数十瓶蔷薇水的包袱,眉宇之间像扯开了一根冰丝弦。 “盛烟,你刚才闻过了,确实是与我们当日见到的那些蔷薇水一样的?”龙碧飞示意他坐在自己身边,沉声问道。
第224页 邱掌柜就是浑身一抖,心说这就是十少爷啊,难怪这么举止不凡,言辞犀利。不过,龙家几个儿子在长相还真是各有风姿,不仔细看压根不能觉察出他们相像。 盛烟对龙碧飞点点头,拿过了一瓶来递给他,“大哥也自己闻闻吧,似乎香气要浓一些,但那也不是真正的蔷薇香,而是加入了蜜汁。” “没错,确实如此。”龙碧飞虽没有像盛烟那样把瓶子砸了,但也重重地放在了桌上,厉声问邱掌柜:“给你十个胆子,我也不信这件事会是你自个儿的主意。说吧,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又是谁给你了这个权利?这么大批的蔷薇水你总共卖出了多少,应该有一本帐吧,把帐簿拿来我看!” 邱掌柜哪里敢怠慢,顶着一头的冷汗去内屋里翻翻找找,拿住一本帐簿来,低头呈上。 龙碧飞接过帐簿翻了翻,蹙起的眉头越发紧緻,啪一下扔在邱掌柜的脑门上,怒斥道:“我单单在那集市上就收回了五百六十七瓶,已经是很大的数目了,但我真是没想到……竟然一共卖出了七千八百瓶!” “什么,七千多瓶?”盛烟也觉得这数目太大了,他莫不是把整个西北都铺了货?捡起帐簿翻过去脸色也是越来越黑,转头对龙碧飞道:“大哥,看来不止在这附近几个县镇卖了,小地方可能也有,这怎么办?如果要全部收回来,我怕……总有漏网之鱼。” 龙碧飞是气的拳头紧攥,“数量实在太庞大了,就算把龙家在西北的铺子都关了,让他们去把蔷薇水都收回来,想必也不会有多大效用,实在棘手。” “邱掌柜,你还不肯说出是谁指使你做的这件事吗?”盛烟的丹凤眼一斜,摆出了兴师问罪的姿态。 邱掌柜还跪在地上不敢起来,言语里倒还透着几分委屈,“回大少爷和十少爷的话,这事儿真不是老朽想做就敢做的,我吃了雄心豹子胆敢私自售卖次品蔷薇水哪!是因为大老爷准了小的这样做,小的才敢做的呀!” 龙碧飞听得一怔,瞬时怒上眉梢,“邱金荣,你可要想清楚了再说话!这种胡话你也说的出来?我爹怎么可能准许香铺做这种事情,他历来是最痛恨仿冒与次等香品的!” 邱掌柜被他斥责出一脸的冷汗,但依然坚持自己的说法,见他们不信,从地上爬起来到柜檯底下搬出一个上锁的盒子,开了锁从里头拿出几封信过来,捧给龙碧飞看。 “大少爷您看,这是我上个月收到的大老爷给我的回信,这上面盖有大老爷的印章,字也是大老爷的亲笔,如何会错啊!” 龙碧飞疑惑地从信封里抽出信来,抖开一看,脸色惊异地把信递给盛烟。 “怎么可能……”盛烟觉得事有蹊跷,瞪大眼仔细看了几遍,忐忑难安道:“大哥你再多看几遍,这印章是爹的没错,印章的一角还磕碰掉了一块,有人仿造也不会做的这么真。但是……这字体,我总觉得有些不对。” 龙碧飞乍一看觉得这是龙兰焰的亲笔没错,但听盛烟这么一说也生出了疑窦,又把信看了几遍,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上了嵴梁骨,冷声道:“看起来很像,但有可能是模仿的,爹的字迹我很熟悉,他每个字都力求工整,时而行书时而楷书,但写‘好’字时,总是会把那一横拉的要长一些……这信上‘好’字却不是如此。” 一直竖起耳朵听着的邱掌柜这时脸色全白了,完全懵了,一口气卡在喉咙这儿差点上不来,结结巴巴问道:“大少爷,不不不会是……这封信是有人仿造的?” 盛烟逐字把整封信给彻底琢磨了一遍,忧心忡忡道:“看来真是有人仿造的。” 邱掌柜两眼一闭,双腿一蹬,竟是昏阙了过去。 盛烟招呼店里的学徒给他摁人中,好半天邱掌柜醒了过来,立刻爬起来趴在龙碧飞脚下道:“大少爷,小的这次犯了大错了!可我,可我真的没分辨不出来这封信是假的,过去都是见到大老爷的红印章就照章办事了,没想到这次……” 龙碧飞不觉得他可以就此置身事外,冷哼一声道:“你就没怀疑过,大老爷因何会突然做出这么荒唐的决定?我不是不知道,邱掌柜你曾早有过这种主意,还屡次修书对爹提出过建议,但爹从来没同意过,又怎么可能毫无徵兆地就认同了你的短见!” “小的小的……大少爷开恩啊!小的在这个铺子做了十多年掌柜,只犯了这么一次错呀!”邱掌柜此时俯首贴耳,但也挽回不了他的过失了。
第225页 龙碧飞现在没有精力来处置他,只想着如何挽救龙家的名声,一旦有一个人发现他们卖出的蔷薇水是仿冒的次品,这流言蜚语一起,龙家在西北的生意就别想再做下去了。 别以为老百姓都是好欺负的,他们见识短浅,但也不是任人瞒骗的傻子! 盛烟对他摆手,示意他先别忙着求情,还有话问他:“邱掌柜,这信上说在两月内要卖出一万瓶?这点你也没怀疑过?” 邱掌柜支吾了一下道:“小的,小的也是怀疑的,但是……没有往深了想,只以为大老爷忽然想通了要用这个办法补上亏空,所以铤而走险吧。” “亏空?”龙碧飞眉头立时拧成了一个疙瘩,“西北的生意不好么,如何会有亏空?” “唉,大少爷……西北这两年生意一落千丈啊,原先的很多老主顾渐渐不来光顾了,我们去问,他们只说还有的用,但私下打听了才知道,好些商人家里境况差了,有的一夜之间就败落了,西北近年来不太平啊,流寇多了不少……所以,他们哪里还享用的起这么贵的香丸。说句实在话,大老爷仍然不肯降低香品的价格,还坚持用上乘的香料,成本也将不下来,这些香品都积压着卖不出去……铺子每月的日常开支却是一如往常,可不就得亏钱么!”邱掌柜这席话说的愁容满面,不像是夸大其辞。 盛烟皱起眉头低声道:“奇怪了,如果西北这样大的亏空,怎么没听六哥说过只言片语。” 龙碧飞沉默了半晌不说话,像是明白了什么,直到邱掌柜把这一年铺子的所有帐簿拿给他看,他才扶住额头道:“碧炼不可能不把这现状禀告给爹,但爹平素最要脸面,只怕是故意要碧炼瞒着……可居然连我都瞒,也实在是……” 盛烟瞭然道:“爹大概是在想法子,希望等你完全接受手时能有个稳定的局面,不想丢给你一个烂摊子,但没想到却出了这档子事。” 想了想,龙碧飞觉得事情大致就是如此,大老爷那头相瞒,却不知被谁知道了,藉此机会想落井下石,然而,如果不是龙家家宅之内的人,怎么可能办得到。 “是爹身边的人!”盛烟不想这么早盖棺定论的,但无数事实表明,除了大老爷身边亲近的人,是不会有机会拿到印章,并且把他的字临摹得这样惟妙惟肖的。 “嗯,看来得尽快回家和父亲商量这件事!”龙碧飞却又担心西北的摊子无法收拾,便问盛烟:“可想到什么好法子?现在必须把蔷薇水都收回,为了保住龙家百年老字号的名声,就算赔本,就必需得这样做!” 盛烟从刚才就在思虑法子,听他这样一说,便道:“法子有一个,应该可以奏效,但这一场折腾下来,西北的亏空是要亏到底了!” “不怕,亏光了还有办法慢慢赚回来,但如果砸了招牌,恐怕失去的就不是西北,还有其他地方的生意了。”龙碧飞当机立断,让盛烟可以放开手去做,“你且把法子与我说一说,如果当真可行,你在这里掌控局面,我要立刻回永嘉!这件事不能拖,必须尽快查出内鬼是谁,也不知道爹是否还有其他事情瞒着我……” 龙家的香品经营这么些年,大多是大老爷亲历其为,操劳不说,总有管不到的地方,若是遇上居心叵测之人钻了空子,迟迟不察,最后再来整顿那就晚了。 盛烟一想到自己要张罗这么一大件事,心情有些惴惴不安,但也有些兴奋,“大哥,我这法子很简单,贴告示出去,大街小巷村里村外都贴,就说龙家老字号庆贺百年家业,特此对所有百姓赠送香品,只要是过去一月中买过龙家老字号蔷薇水的,都可以用一瓶蔷薇水换得一盒价值不菲的香丸或香饼……” 他话音刚落,邱掌柜就嚷叫道:“哎呀这可不行啊,那铺子的香丸不要送光了么?” “你住嘴!”龙碧飞听明白了盛烟这法子的用意,踌躇了半天,长嘆了一口气道:“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你这样做,可把那些在别处买到蔷薇水的人也引出来,只是……待全部收回了蔷薇水,铺子里只怕一丁点香品也没法剩下了。成本着实高了些,但是唯有此法可用了……值得!” 盛烟淡笑着拍了拍龙碧飞的手,道:“其实大哥也不必如此悲观,这香丸和香饼算是白送出了,但也算是让龙家香品更加广为人知不是吗?”又想了片刻,眉宇飞扬道:“不如这样,在每盒香丸和香饼里放上一张纸,这纸上抄写上我们龙家香铺的历史,以及所有香品的名称和来历……如此,能让他们知道龙家香品因何要卖的这样贵。等到了下个月,龙家铺子在补货的这段时间,干脆全部翻修一遍,再重新开张!”
第226页 龙碧飞沉思了良久,把他的话咀嚼了好些遍,觉出了门道来,禁不住点头舒展开眉宇,道:“好,这个法子太好了!与其勉强经营,不如破釜沉舟,这四个铺子的香品就当是赔了又如何,既然已经积压这么久了,不如就此送出去,加上你说的办法实施下去……西北百姓认得龙家香铺的只怕会增加一倍!” “不过,有一点邱掌柜说的对,如今西北的局势有变,就不能依照过去的香品种类来卖了,不妨卖一些《普泽香谱》里最常见的香品,价格不会很高,当然如果能适当再低一些更好……这样一来,应该能招揽来不少新客人吧。”盛烟说着,略微瞥了邱掌柜一眼。 邱掌柜对于盛烟的宽容心中有数,立即感激涕零地跪下来,“大少爷尽管放心回永嘉去,小的一定尽心辅助十少爷,把这件事妥妥噹噹处置好!” “嗯……如此甚好,那这边的一切都交给你了。”龙碧飞拍着盛烟的肩头道:“我相信你能办好,不需要我太担心,那……我这就赶回永嘉了!此后,你每隔五日快马送信回家,与我禀告可好?” 盛烟自然应了,送着龙碧飞上了马车,再转回头与邱掌柜商议告示的内容,并去雇用了几个善于抄写的书生。 当晚,酆夙扬骑着高头大马寻来时,看到盛烟还在铺子里忙。就见他指挥若定地站在柜檯边,吩咐着大小事务,有条不紊且细心妥帖,俨然一副执掌全局的当家模样。 好半天,盛烟放下手中的毛笔,才抬眼看到门前牵着马,凝眸笑望着他的酆夙扬。 “夙,你来了!”盛烟总算喘了口气,让邱掌柜把他的马牵进去,领着他来到后院,上了一处小阁楼。 “这里地方是小了点,但我这几日会很忙,住在这里方便一点……你若是嫌这里不舒服,不如寻个宽敞点的院子,你那些暗卫都住在哪了……”盛烟接过他的外衫在门外抖了抖,拿进来挂好,又给他倒了茶塞到手中,接着转身掀开床幔,铺好了被子问他:“跑了几个时辰的马很累吧,要不要歇息一会?” 酆夙扬摇头笑了笑,伸手把他揽进怀里,摸他的眼角,“好了,我自己会照顾自己,什么都不用你操心!倒是你多长时间没休息了……看看,眼睛都红了!” 盛烟靠在他肩上吁了口气,搂住他的腰,轻声道:“嗯,我真的累惨了……陀螺都没我转得快……” “呵,那你就停下来,先睡一会。”酆夙扬心疼地抬起他的下巴,“又不是天塌下来了,什么事不能留着慢慢做?” “可是事情很严重啊。”在盛烟心里,这件事的确非常严重。 酆夙扬可不管那些,弯腰低头,一把将他抱起来,往床上轻轻一放,麻利地脱鞋脱衣,拉下床幔钻进去,掀开被子蒙住他,“现在什么都别管,休息!” 盛烟在被子里抿嘴笑了几声,坐起来脱衣服,“先说好,我真的很累,你不准突然扑过来!” 酆夙扬转了转眼珠,挑眉看他,“我才不会。” 过了一会,见盛烟脱的只剩下亵衣了,酆夙扬高高勾起嘴角,瞬时扑了过去,把盛烟压倒在被褥上。 “喂,你不是答应了不会突然扑过来的!” “我没突然啊,都酝酿半天了……” “你这傢伙……唔……” “好啦,我就亲一口!”过了许久,酆夙扬轻喘着气,把盛烟搂在自己胸前,轻拍着他的背道:“现在可以了,睡吧……” 盛烟瘪瘪嘴,又忍不住扬起了笑,勾住腿,往他怀里缩了缩。 76 第七十五章星靥烟迷 朝阳初上,浮云堆烟,一枕香梦繁花。 昨日见盛烟疲累已极,酆夙扬让他躺下去就没打算再喊他起来。沉沉睡了一晚,两人暖偎在一起,即便深昼漏迟,也不觉久。 酆夙扬有武艺傍身,日练功夜调气,体力自然恢复的比盛烟快了许多,天光大亮时就已经甦醒。 只是,看着盛烟依偎在自己怀中,眼睫时不时簌簌抖动,小嘴一抿再抿,似乎是在做什么梦,他就不想叫醒他。 这样子迷糊的盛烟只有在累极了昏睡时才会出现,过往,酆夙扬也是遇到过一次,那还是数年前他在龙府的时候,盛烟在霄香台废寝忘食了几日,总算得空好好休憩,躺倒在他身边就睡着了,但深夜时,嘴里就不知发出了什么呓语。
第227页 酆夙扬伸手捏住他的下上嘴唇,盛烟顺着他的手指就撅起嘴来,一脸迷茫的神色显得更加可爱。 “盛烟……”他轻声在他耳蜗边喊,见他没反应,想了想低声问:“盛烟,李商隐《烧香曲》的下半阙是什么?” 盛烟动了动眉头,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还当真应起他的话来,口齿不清地回道:“白天……月泽寒未冰,金虎含笑向东吐。玉珮呵光……铜照昏,帘波日暮沖斜门。西来,西来……欲上茂陵树,柏梁已失裁桃魂……露庭月井……大红气,轻衫薄袖当君意。” 酆夙扬听得暗自点头,他真是做梦也想着香铺里的事吧。这首《烧香曲》是盛烟十一岁时就背熟了的,有天晚上酆夙扬听他吟了十几遍,听的快烦了,央着他换一首,盛烟就瞪大眼对他道:“你说你听烦了,那可知讲了什么,可是每句都听懂了?说来我听听啊。” 酆夙扬根本没有认真听,只好继续听他吟,直到盛烟把每句都与他解释清楚了,见他没有哪里不懂了,这才作罢。 他还记得盛烟当时说的话:“读书不求甚解,我总觉着毫无道理,如果不求甚解,那还不如不读,不如不背,否则满肚子的墨水只当做卖弄学识的资本,未免太过儿戏……那半桶水吊着,迟早是要翻的。” 盛烟从小打到在制香和读书上的认真劲儿,是连酆夙扬也钦佩的。别人看盛烟只道他天赋异禀,天资得天独厚,谁又知他在人后做了多少努力和苦功,他今日在制香上的成就,以及在为人处世上的果决和高瞻远瞩,并非是生来就有。 过去,盛烟也有过胆小怯懦、畏首畏尾的时候,即使那种时候不多,但是当一个孩子羽翼未丰之时,他除了学会迅速成长,拼命地汲取周遭带给他的一切可资利用的东西,如饥似渴地让自己的内心强大起来,还能怎样应对。 谁也不能轻易就得到想拥有的东西,盛烟如是,他亦如是。 酆夙扬一直没把回到宫中之后发生的事详细说与他听,盛烟看似只对他在边关的那段时日敢兴趣,但他知道,盛烟向龙碧飞打听过过去四年宫中发生的变故。其中一个传闻,就是他和太子在明和殿前争执之事。 太子是他的四哥,也是唯独一个在酆夙扬母妃去世之前探望过她之人,对于母妃的死,酆夙扬认为太子定然知道内情,但……却在他回宫之后让他息事宁人,不要再追查。酆夙扬自然怀疑此事别有内情,太子会维护的人,他心知肚明是哪几个,逼问他无果就差点动起手来,若不是还有一丝理智压制着,酆夙扬怕是早闯出祸,被皇上下旨束缚在宫里了。 皇上说他既然回来,那这几年发生了什么也不追问了,几个儿子之中,也仍然是以他最为桀骜不驯。后来边关出了点骚乱,朝中都是老臣,缺少年轻的将帅之才,太子就保荐了酆夙扬。对此,他还是感激的,可是母妃的死他还是想彻底查清,甚至做好了最坏的设想。但如今,他深知太子确有帝王之才,驾驭臣子的那一套手腕是自己及不上的,也就打消了曾经要拉他下马的打算。 母妃生性倔强,是不服输的性格,但她也懂得隐忍和退让……能让她郁郁寡欢忧郁而终的,酆夙扬思来想去,恐怕也只有天翔朝地位最高,睥睨天下的那一位了。 这笔帐,他又如何算的。 自私些想,还是在盛世太平时做一个逍遥亲王来的快活,酆夙扬在与盛烟重逢之后就在思虑这件事。等再过些年,太子登基即位了,他就去请求在东南一隅守着封地过逍遥日子吧……就是不知盛烟愿不愿意放下龙家的家业,跟着他走。 而在此之前,他还要多加巩固自己在军中与朝中的地位,要让太子觉得自己始终有利用价值,却又不至于功高盖主威胁到他,这着实非常困难。 酆夙扬收回忧思,望着盛烟的睡颜微微扬起眼角,满心满眼都是春暖花开的滋味,若年华能够停驻,那这一刻便是最好。 “盛烟,芙蓉糕很好吃吧……想吃么?”他趴在枕边,继续轻声细语逗弄睡得迷糊不清的盛烟。 盛烟皱了皱鼻子,支吾一声:“嗯……” 酆夙扬撩起他的发丝,又问:“你这么累,想要我帮忙么?” 盛烟沉着声哼哼:“哦。” 酆夙扬伸出食指,轻轻点他的鼻尖,捂着嘴笑了一阵,柔声问:“那,龙盛烟……很爱很爱酆夙扬吗?”
第228页 盛烟的眼珠在眼皮下微微转动,瓮声瓮气地歪了歪头,道:“哦……” 即便是梦话吧,酆夙扬也心满意足地漾开了笑,俯身,一个轻吻落在盛烟的唇瓣上。心尖仿若被柔软的花苞包裹住,里外都是圣洁的清香,姿态小心而庄重。 一尺真心百尺柔肠,还有……万丈情深。 酆夙扬把盛烟又把怀中搂了搂,想陪着他再睡一会儿,那门外来回踱步不敢敲门的掌柜的,就干脆不要理会了。 刚闭上眼,肩头却是一痛。 酆夙扬低头看着一口咬在他肩膀上的盛烟,扯开了嘴角,“好啊,你装睡呢?”说罢要捏他的鼻子,被盛烟一手拦住,半眯着的眼睛对他眨了眨,“才醒的,就在你问刚才那句话的时候……” “那你还不老实,再回答我一次!”高挺的鼻子在他脸颊上蹭啊蹭。 盛烟抬手地揪着他脸道:“没有了,说完了。” 酆夙扬蹙眉盯着他的眼眸,默然轻嘆了口气,忽然凑过去咬住他的嘴,就压在他唇上道:“说不说……不说?我总有法子让你说的!” “哈哈哈哈哈哈!不要挠我那里啊!”盛烟就见他趴□子,把手伸进了自己的底裤,瞬时忍不住笑得发抖,眼角都是泪,顿时要挣扎着坐起来,又是踢腿又是拍打,与他顷刻扭打成一团。 门外的邱掌柜被这阵笑声惊得一愣,迟疑了片刻,摸着额头下了楼,心说自己还是别去敲门了。打扰了十少爷和这位不知什么来头的贵公子,又是错事一桩啊。 半个时辰后,盛烟和酆夙扬穿戴齐整地走进了铺子。两人脸上都挂着浅笑,面色红润,偶尔相视一望,笑入眉梢。 撩开门帘,盛烟就问邱掌柜:“告示都写好了吗?” “是,都写好了,这就派人出去张贴了。”邱掌柜恭敬地回道,立刻奉上了两杯茶,让盛烟和酆夙扬坐着说话。 “嗯,那就抓紧时间办,其余三间铺子的掌柜,你已派人去请了吗?”盛烟端起茶盏,悠悠然问着。 邱掌柜点头称是,“昨儿晚上就派人去快马加鞭去送信了,都不算太远,一来一回今儿个晚膳之前应该就能到。” “那就好,铺子里的香品从今儿个起不能再这么摆了,等告示发出去,来的人若多起来,要防着被哄抢……这样,把店面上的香盒都收起来装在木箱里,码放整齐了!要是客人来的多了,就得让他们依着次序排队,如此看来,现今铺里的人手不够啊……”盛烟在铺子里转了一圈,连声吩咐着。 邱展柜也觉得为难,“人手是当真不够了,可临时去请,小的真怕托大。” “这事儿容易,把告示都给我吧。”酆夙扬这时开了口,指着桌上那一大叠纸张道:“你们去贴可不知贴到何时去了,给我的人去办得了……” 盛烟拉着他的手低声问:“你让暗卫们去贴告示,不觉得大材小用了吗?” “无妨,他们就当是练身手了……我可以让他们来个比赛,看谁更快一些,这样他们就不会觉得无聊了。”酆夙扬呵呵一笑,起身走到后院拍了拍手,随后就从屋顶上飘下几个黑衣长衫,拱手站好,听从他吩咐。 酆夙扬布置完了任务,摞下一句:“最快的那个,下次我带他上战场做前哨先锋。” 咻一声,几个人飞身而去。 “这么管用啊?”盛烟不是很明白,但也知道暗卫不都是甘愿做夜色中的飞鹰的,如能有机会冲锋陷阵披荆斩棘,必然更能一展宏图。 “好了,暂时没什么事了……跟我去骑马吧!”酆夙扬说着,拿起盛烟的手要往外走。 “不要吧,我要看着铺子的。”盛烟拽住他的胳膊,“他们都在忙着,我怎么好独自偷懒,跟你去骑马?” 邱掌柜连忙道:“不碍不碍的,十少爷就去吧,剩下的都是些琐事,您去一两时辰再回来,说不定刚刚好,到时就有客人上门来换香丸了。” 酆夙扬沖他一挑眉,“看吧,忙中偷闲并无什么不妥,你这个少爷在这儿守着,不更像是个监工?” “喂,你真是……”盛烟剜了他一眼,嘱咐了邱掌柜几句,这才答应跟他去一同去骑马。“不过,就一个时辰,不能更久了!到时你送我回来,我办我的事,你办你的事。” “好,可以。”酆夙扬把自己那匹白色骏马牵出来,让盛烟坐在自己身前,两人同骑,奔着城外的郊野飞驰而去。
第229页 盛烟拽着马鬃,也还是坐不稳,只得靠在夙胸前,跟着健硕的马背上下颠簸。 一路上风吹起耳后的长发,就听得夙伏在自己耳边轻声低语:“盛烟,我们来接诗词吧……我上句你下句,答不上来的要受罚。” 盛烟嗤他一声:“这个难得住我么,你也不会选个难点的,来吧!” 酆夙扬甩开马鞭,马儿又奔跑的快了些,朗声道:“百鍊香螺沉水,宝薰近出江南。” 盛烟即刻道:“一穟黄云绕几,深禅相对同参。” 想了一会,酆夙扬顺着往下接:“螺甲割崑崙耳,香材屑鹧鸪斑……”刚一说完,就低头把唇齿压在盛烟耳根,舌尖似有似无地挑起,碰了碰他的耳廓边缘,轻声道:“接下句啊。” 盛烟扭了扭身子,忿然道:“你把头抬起来!欲雨鸣鸠日永,下帷……睡鸭……” 来不及说出最后两个字,酆夙扬的舌尖就钻进了他的耳朵,上下舔弄,也不更加深入,只是在耳廓上来回转圈,轻重缓急换着来,掠过之处皆是一片微颤苏麻。 盛烟捂住嘴,却不得不往夙怀里更加挨近了几分,哪里还念得出诗词,能堪堪忍住不呻吟出声就不错了。 “嗯~嗯~~嗯~~~~啊!”偏偏夙又加重了力道,从耳廓耳根扫回到耳根,握紧马缰箍住盛烟的那只手也往内压了压,只逼得盛烟抑制不住地发出断断续续的低吟。 眼见着再撩拨自己要先受不了了,酆夙扬这才慢慢放开了盛烟的耳朵,舔了舔唇瓣,轻声喘息着笑道:“下半句呢?答不上来了要受罚哦!” 盛烟不服气地扭头瞪他,“欲雨鸣鸠日永,下帷睡鸭春闲!我会答不上来?明明是你使诈……这次不算,再来!” 酆夙扬无所谓地点了点头,“再来,你也不一定有答的上……” “别废话,你快点说!”盛烟这次把头埋得很低,想要离他的脸远一些,可惜不成,完全被揽在怀里呢,哪里躲得开。 就听酆夙扬这时道:“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 盛烟心说这个简单,立时笑答曰:“春cháo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嗯嗯,这首诗真的有些意思……”酆夙扬语调古怪地赞嘆了一句,不知在闷笑什么,跟着又道:“绣帐罗帷隐灯烛的下句是何?” 盛烟挑眉,不以为意道:“绣帐罗帷隐灯烛,一夜千年犹不足啊……”迟疑了片刻,半眯着眼睛,回头撅嘴道:“这个不是《乌栖曲》么?” “是啊!你继续接啊……”酆夙扬勒进马缰,让马儿渐渐停下来,下巴抵在盛烟肩窝处,搂住他笑得身子发颤:“快接!” 盛烟霎时羞红了耳根,嗔怒道:“不接了,你坏死了!” 酆夙高扬起脖子,哈哈大声了几声,搂住他一抖马缰,于风声中笑道:“绣帐罗帷隐灯烛,一夜千年犹不足。唯憎无赖汝南鸡,天河未落犹争啼。盛烟……只因为是你,我才觉得一夜千年也不够啊!” 盛烟反手掐他的腰,“光天化日的也不怕人听见!” “怕什么,我本来就是这么想的。”酆夙高一甩马鞭,马儿刺熘往前窜,盛烟又往他怀中一倒,两人相依相偎,无法分离。 77 第七十六章 狻猊舞榭 两人同乘一骑,在郊野飞奔了半柱香时间,盛烟就开始嚷嚷着累,要下马走走。酆夙扬促狭地看了他而羞红的脸颊几眼,翻身下马,对他道:“不如你自个儿跑一阵,我且看看,你如今的马上功夫如何了?” 盛烟一听,勾起一抹清浅清透的笑,拉起马缰往前而行,慢慢跑了几步,才大胆驱开了这匹骏马,身形稳健,墨黑长发风中翻飞,仿若在空中泼洒开一汪水墨。 酆夙扬看着频频点头,盛烟在马背上放开了束缚的飒慡风姿,俊逸灵动,像冰雪融化了剔透的水波,在草地上潺潺流淌,经由之地皆是一片蓊郁清澈。 一个人跑起来自然是洒脱,没有顾虑,盛烟迎着风奔驰了一阵,觉得额上渗出了汗,这才调转马头。 就见酆夙扬不知何时走到了一棵大树旁边,背靠着树干,从腰间抽出了一个护手革履式样的东西套在了手臂上。 盛烟又靠近了一些,就见他走到前方的空地上,从腰间锦囊里掏出了一只哨子,含在口中吹了吹。这个动作盛烟从未见过,但却在书上看过的,夙莫非是要……
第230页 稍微勒紧了一些马缰,让马儿跑的慢了下来,盛烟仰头往碧蓝的天际望去,只见一只展翅翱翔于云层之间的黑雕由远处盘桓而来,在夙头顶振翅飞了几圈,又听得哨子一响,便立刻俯身而下,一身黝黑羽毛在耀目的日光中华光浮动,煞是勇猛英武。 酆夙扬这时高高抬起手臂,这只黑雕就从空中俯冲下来,渐渐平滑直落,双爪一收,拢起长翅,轻巧地落在了他的手臂上。 盛烟看得嗓子一紧,顿时目瞪口呆,赶忙策马到了近前,从马上亟不可待跳下来,走到他眼前盯住了这只雕,一对眸子一动不动的。 “夙,这是……你养的?”盛烟根本不知他何时豢养了一只如此雄壮的黑雕。 酆夙扬笑着伸出左手,摸了摸它的脑袋,道:“不是我豢养的,是我驯服的……不是与你说过,在边关那段时日,除了练兵有时是很无聊的么,也没有其他消遣,岑舒砚就提议让我驯服一只雕……刺探军情或者传信什么的,都用的上,偶尔也还能护主。” “是舒砚哥的主要……”盛烟努嘴瞪他:“在岑府时我就看出你们早就认识了,怎么不告诉我?” “你不一样没对我说过?”酆夙扬把手臂伸过去,让他试着摸摸这黑雕,“不用怕,它虽说是猛禽,但人了我这个主人,对于我认可了近身的人是不会攻击的。” “真的?”盛烟胆子不算小,但第一看黑雕,特别是它那对锐利的眼眸,还是有点儿怕,和它对视了几眼见它没有多大反应,便半眯着眼伸出一根手指,摸了下他的头。 “哈哈,大胆摸么,它不会啄你的!”酆夙扬轻笑着捏着他的手往上触摸。 盛烟忍不住笑弯了眉眼,道:“好顺滑的羽毛哦!” “那是当然了,也不看它每日吃的什么……”酆夙扬又摸了他几下,手臂往空中一扬,黑雕瞬时抖开翅膀,脖子一挺,飞回了属于它的那片广阔天空。 盛烟站在酆夙扬身侧,仰头凝望着它自由自在地飞翔于上,勾起嘴角道:“雄心大志之人即便大鹏展翅也恨天低,这鸟儿,真是好生令人羡慕啊……” 酆夙扬抬手搂住他的肩膀,低声道:“羡慕什么,你想要自己的天空,就放开手自己去闯!” “自己……去闯?”盛烟愣着看他,“可人都有自己的身不由己,你看大哥不正是囿于龙家的牢笼,你不也是囿于皇家,我呢……也有自己沖不破的桎梏。” “你说的没错,但海阔天空不一定是眼前看到的,手中摸到的……只要你的心走远了,放开了,像这片土地一样广袤无垠了,天空自然就会出现。”酆夙扬慢声细语说着,把手臂上的护腕革履取下递给他,“想不想试试?” 盛烟惊讶地指指自己问:“你让我试,我行吗?” 酆夙扬扬起眉梢笑道:“不怕,大可一试,你身上有我的气味……小黑它认得你的。” “什么啊,你的气味?!”盛烟低头闻了闻自己的袖子,瞪他一眼道:“去你的,试试就试试,我倒要看看这有何难!” 倔强的性子上来了,盛烟有样学样,把哨子要过来,回想了一下刚才夙的几个动作,直直抬起手臂,距离自己的脸远一些,稍微迟疑了那么一会,吹响了哨子。 酆夙扬没有看天空,只注视着他的眼眸道:“嗯,就这样很好,手臂不要弯,初次看见黑雕的影子落下来时肯定会有点发憷,你可以不看,但身子切忌不要抖,也别躲……好,手臂现在抬起来一些!很好!盛烟,是不是很重啊?” 盛烟侧目与黑雕近在咫尺,手臂勉强支撑住平抬着,吐了口气道:“是挺重的,不过还好……真没想到它能落在我手臂上……太有趣了!” 酆夙扬这会儿又掏出一张牛皮,垫在自己的肩头,对他勾手:“来,让它立在我肩上罢了,我估摸着你坚持不了多久。” “什么啊,我还能再多坚持……”盛烟刚想放话,就觉得手臂发酸了,这黑雕重不说,手臂如果倾斜一点,它就会动动爪子,盛烟还真有点吃不消了,只好凑过去,把黑雕递过去。 黑雕傲气十足地扭动脑袋看了盛烟一眼,那神情似乎是鄙视。 盛烟不高兴地看着它蹲在了夙肩上,撇了撇嘴:“你看,它在笑我呢!”
第231页 “哪有……”酆夙扬抿嘴勾起一侧嘴角,拉起他的手臂到眼前看,“还好,它没抓伤你,落得算是准的,我驯服它时,可是被挠过好几次。” “疼不疼,我没见你手背和胳膊上有伤痕啊?”盛烟边说,边把革履脱下来还给他,“想想你胆子也够大的,驯服这畜生多危险啊,舒砚哥也是,就不怕你受伤了?” 酆夙扬不以为然地低头噙笑,“如果不是臂力不好,岑舒砚自己就想驯养一只,他说男儿大丈夫与猎鹰黑雕为伍,才是真正的豪气干云呢。” 对此,盛烟是没想到的,岑舒砚在他印象中一只是位翩翩浊世佳公子,虽然当过数年参军,皮肤也晒黑了些,但只要一穿上长衫,那份清俊温雅的感觉就立时回来了。他会对夙说这番话,可见心中自有凌云壮志。 盛烟退后一步,细细打量此时的酆夙扬。 只见他穿着织有麒麟对舞纹的云锦袍,身旁骏马矫健,鞍边挂着样子繁复新奇的一对酒囊,肩上驾着黑雕,威风凛凛、春风得意……天下怕是再也找不出比他更为出众的轿子了。 如此指点江山人物却被他龙盛烟一人独占,何其有幸! 酆夙扬见他发怔,伸手捞起他一束发丝攥在手心。 “其实,你几年前与岑舒砚有书信来往,我是知道的……只是你没对我提起过,我也就没问,后来到了军中才发现那参军之一就是岑舒砚,竟与他一见如故。在很多事务见解上,我与他还十分投机……不过,我对他隐瞒了和你认识的事情,直到这次他才知道。”原本不打算坦白这件事的,但酆夙扬觉着已经没关系了,盛烟不是个心眼狭小之人,不会计较这种事。 盛烟轻点了头道:“嗯,我料想你们就是在军中认识的,你的身份特殊,如若说起与我儿时相识,那反倒不好解释……如此也好。反正,现在大家都是朋友,日后见面也依然可以把酒言欢,这样就够了。” 看来,盛烟是想把岑舒砚对他曾生爱意这件事给揭过去了,那也好,既然大家都各自有了归宿,实在没有必要把某些细节说的太清了。 酆夙扬又逗弄了黑雕一会,教着盛烟餵它吃了几片肉干,便将它放飞了去。 一晃一个时辰很快就要过去,两人往回赶时,走进东门城楼不久后,看到了一座空旷的舞台,就矗立在街市中央,把两条街的商铺搁在两边,人来往来的地方,倒是异常打眼。 “夙,停一停……”盛烟想上去看看,扶着夙的手下了马,顺着一楼台榭的楼梯上到二楼,四下里寻望开了,向中间走了走,看到了在摆放在舞榭地板上的一块五彩花纹的地衣。 织锦地衣上面压着四座姿态可爱的狻猊香炉,顿时让盛烟想起了一句话:“狻猊镇角舞筵张。“ “哟,没想到这还真是舞榭。”酆夙扬也低头瞧了瞧,感嘆道:“想必此处只有适逢元宵乞巧这样的佳节时才会用吧,高高的舞榭,华美的织锦地衣,还有用以焚香和镇角的香狮子。” 盛烟蹲□子,捧起一座狻猊看了看,脸上满是笑意,“这个滑石香狮子做工精緻,光洁细腻,纯净微透明,温润如玉……无论是观赏还是拿来镇角都是极好。真没想到,在西北这里能看到镇角香狮子。” “嗯……是还不错。”酆夙扬也弯下腰看了一番,对盛烟笑言:“唐人秦韬玉的《豪家》有句道:地衣镇角香狮子,帘额侵钩绣避邪……按彻清歌天未晓,饮回深院漏犹赊。因为舞者起舞时会难免踢起脚下的地衣,所以就用狻猊这类的造型各种的香兽放在四角镇住,既美观也可让香气随舞缭绕。不过…… 原本我只以宫中和王公贵族里府邸里才会有这样的物什,没想到民间也有。但好像曾听太子爷说过,先皇祖父在世时,曾在西北大排筵宴,赏赐西北征战的将士,这舞榭说不定就是那时留下来的……” 盛烟又有所思地起身,小声道:“要是这舞榭上演了歌舞,应该有很多人可以看到吧……” 酆夙扬看他神情像是想到了什么,便道:“那是当然,这里过往的行人很多。” “那为何……非要等到元宵乞巧时才上演歌舞?平日也并非不行吧……”盛烟似乎在自言自语,思虑了片刻,眉梢高扬地拉住酆夙扬的手道:“如若我将以蔷薇水替换香丸的台子搬到这里的一楼,又在二楼请舞姬奉上歌舞,你说……是不是整个城镇子的人都会晓得我们龙家的香丸了?”
第232页 这法子,有些新奇,也有些张扬,但对于现今的龙家老字号不可谓是一招妙棋。酆夙扬凝眸沉思了半晌道:“可行,但这事儿要与此处的衙门通通气比较好,还得准备妥当……舞姬也不好找吧。” 盛烟也考虑到了这一层,“嗯,你说的这些我都要拟定详细的事项,一样样来做,现在只是这么一想,回去还要与邱掌柜商量……也不急于一时,但我觉得这件事如果办得好,龙家必定能在西北打响名号,重振昔日辉煌。” “那,你不又要多呆些日子?”酆夙扬轻蹙眉头,“我过两日只怕要去其他几个地方查看布防,不能再陪你了。” “无妨,你正事要紧,这西北军务马虎不得,边关几处关卡都是整个天翔朝的屏障……皇上压给你的这担子可一点不轻,凡事小心,事情要做的周全,却别被让朝中之人拿住你什么把柄,我老与我同出同进我还担心……”盛烟也不知自己为何忽然间唠叨起来,慢条斯理嘱咐着,还伸手给夙摆正了腰带上的环佩和锦囊。 “什么也无需担心,我说过,护你周全我还是有这个能力的……”酆夙扬握住他摆弄着自己腰带的手,“这两日我就多帮你一些,看见你安排妥当了才好放心地走。” “嗯……那……”盛烟抬头,这才发觉他俩现在是站在毫无遮掩的舞榭上,慌忙让他松手,“真是,底下路人都看见了!” 酆夙扬心说早被人看见了,嘴角轻扬,不以为然地抓住他的手下了舞榭。 等回到香铺一瞧,两人均是吓了一跳,从铺里到门外排出去好长一条队伍,都是拿着蔷薇水来换香丸的人。 因为人群太多,盛烟和酆夙扬只能从后门进了院子,换了身轻便的衣衫到了铺子里,就发现邱展柜和几个学徒是忙坏了。 盛烟立即捋起袖子,上前帮忙。 酆夙扬的身份毕竟尊贵,盛烟一把将他推出门外,让他回房去休息,顺便想想自己的公务,能处理的就尽快处理,或者出门去会晤这里的将官也行,他这边看来连晚膳都要推迟了。 酆夙扬一想也是,进屋换了身朴素一些的酱紫长衫,独自散步着朝着驻扎在这里的军营去了,不料……这一私访还真让他查出不得了的问题来。 78 第七十七章] 对峙 地衣初展瑞霞融,锈帽金铃舞舜风。 酆夙扬端坐于马上,从远处寻望着今日已开始焚爇香狮子的舞榭。盛烟为了确保正式上演歌舞那一日,几座香狮子不会出什么问题,特意查检了一番,加重了底座,且试着焚爇了几颗木犀香丸。 只见一线轻烟从白色狮子口中慢慢溢出,扶摇而上,香逐游丝。 阵阵微风拂过,木樨香似有似无地从鼻尖滑过,沁人心脾,让人有了一种仍旧身处八月时节的微妙错觉。 他还想多看几眼,然而昨日发现之事如不立刻解决,实在后患无穷。他必需现在就赶回灵邺,与太子商量妥当。 酆夙扬静默地凝眸,又看了半刻,终而拉起马缰调转马头,拍马而起,飞驰出城门。 舞榭上,蹲在香狮子面前盛烟微微仰起头,手中的香盒也忘了盖上。 邱掌柜顺着他的视线望了望,笑道:“十少爷,小的一直没敢问……这位贵公子,到底是什么来历啊?” 盛烟抿嘴收回视线,把快要倾倒的香盒握紧,故作高深道:“邱掌柜在西北这么些年,每日都会接触各色人等,三教九流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么?” “哎哟,十少爷太抬举小的了,虽能看出这位贵公子身份不一般,但他是官是民,小的还真不知道。不过,这位公子贵气十足,肯定非富即贵……除了岑府的二少爷,我看放眼整个大西北,也没人能与其比肩。” 盛烟低低笑了两声,道:“那我呢?” “十少爷您看您这话说的……小的不是那个意思,您与这位公子站在一起,实在是……”邱掌柜思索着要用什么措辞合适,却一时半会搜刮不到,着急地支吾起来:“实在是天作之合,哦不,是赏心悦目,好像也不太确切……那就是……” “好了,他与我的关系,这几日你也看出来了。邱掌柜,这事儿我大哥是早早知晓的,不过在偌大的龙家……你是第二个知道的。”盛烟也不说其他,只淡笑着撂下这么一句,仿若只是在谈论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第233页 邱掌柜即使不算人精,也算是心思敏锐了,立刻听出了盛烟的话外之音,连忙颔首道:“是是,十少爷信任小的,小的知道该如何做了。” 盛烟抬高了下巴,轻微往下压了压,转身去打开另一个香狮子,“邱掌柜,昨儿个在铺子里,有其他三个掌柜在,有些话我也没来得及问你……说老实话,你觉着,这西北的香品生意在将来十年,是做的,还是做不得?” 此话一出,邱掌柜身子震了震,拧住眉头道:“十少爷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盛烟半眯着眼,沉声道:“哦?那你且说说,真话是什么,假话又是什么……” 邱掌柜嘆了一口气道:“若是十少爷想听假话,小的就不用费神,您听到的自然是龙家香品即使再过十年,也可在西北独占鰲头这类的说辞。但如若您想听真话……小的就要多多思量,这话是不是会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灾祸……” “你说,无论我听了是否高兴,这间铺子的掌柜再过十年你也做得!”盛烟这时放了话,按道理掌柜的任命只能由大老爷来定,但他此话并非虚妄……而是确有把握的。 邱掌柜并未质疑他,笑着点头道:“既如此,小的就大胆说了,西北这些年的香品生意不如过去好做了,一方面是外邦过来的小香品商贩越来越多了,品质虽然参差不齐,但胜在价格便宜。其二西北近来不够太平了,许多有远见的人家开始节省,缩减日常开支,平常人家需要享受香品的数量也就降低了。 最重要的是,这边原本就不如江南富裕,达官贵人也不算多,珍稀的香品极少能有人家买得起,当然岑府一直是老主顾,即便到现在,所用的所有香品也都是从我们龙家老字号採买的。” 盛烟听得仔细,面露忧思道:“那对大老爷,你说真话还是假话?” 邱掌柜涩然笑了笑道:“大老爷一向对所有掌柜要求都高,如果哪月生意不好了,小的们的月俸都会被扣下一部分,为了让自己好过些,自然是说假话的时候多,说真话的时候少。” “原来如此……”盛烟没有责备他的意思,大老爷的性子他当然清楚,自负且自大,在龙家宅子里他是绝对的权威,对于龙家一切生意也都要把持在手中,就算是二老爷龙瑟兰帮他打理了二十多年的生意,他也从来不肯放权,大小事务都要过了他的眼,不让底下人擅自处理。 可这样一来,底下人阳奉阴违的情况也无法杜绝,像邱掌柜这样,因为“天高皇帝远”,大老爷并不确切知道西北的情形,他们便会在每月的帐目上敷衍了事或者动动手脚。 他六哥龙碧炼来西北查帐时,对此是觉察出了问题,还是故意隐而不顾呢? 看来这次收拾好了西北的烂摊子,回家后要与大哥仔细商榷,大老爷过去那套经营的法子是决计不成了,不但要改,还要大刀阔斧地摒弃。 放弃西北的生意定然是不行的,但再也不能用江南香铺的那套经营法子了。 盛烟思虑再三,决定把计划提前,明日便让舞榭上燃起香狮子,派人请舞姬连夜从隔壁镇赶过来。 并对邱展柜嘱咐道:“这事儿,你需得提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办,依我看,你的顾虑很对,西北的香品生意在今后十年会越来越不好做……龙家老字号如果还期望在这里立足,就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在我离开之后,四家香铺都不要开了,关门整理,待我回家与大哥确立了新的香品种类和价格,再传信让你们补货开张。” “是,小的明白了。”邱掌柜嘴上答应,但心里还是有些忐忑。这十少爷把问题看得透彻,也有胆色,但……大老爷会答应让他掌权么。 不过两头都不得罪,现在是大少爷把西北事务交给十少爷全权处理,哪怕最后大老爷要怪责下来,也有十少爷在上面顶着,他还怕什么。 吩咐着帮工把舞榭重新整饰一新,盛烟才回到铺子里。然后就忙着把西北其他三家香铺的帐本都搬回了阁楼,一本本地翻阅。 这些都是他与邱掌柜两人合作无间“逼”出来的真帐,至于龙碧炼当初来时看到的是否为真帐,是否又看出了假帐中的猫腻,只能回到永嘉才会知道。 这一看就看到了掌灯之后,若不是觉得饿了,盛烟还不会起身。 让邱掌柜端了一个食盒进来,他便坐在几案前,囫囵吞枣地用过了晚膳。
第234页 也不知道夙这时是在赶路还是停下来休息……盛烟禁不住想到酆夙扬,回想起他昨晚回来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就觉得愁思纠结。 昨晚夜幕垂髫,酆夙扬一进门就拍桌子怒气冉生道:“哪里是驻守兵士该有的样子!军纪懒散不说,竟让我看到几个外邦兵卒打扮成天翔朝人,从军营中出来!” “什么?会不会是你看错了?”盛烟觉得这不大可能,给他倒了一杯茶让他歇口气再说。 酆夙扬摇头对他道:“我与西酉国人交战过,他们的长相与我们本就不同,光看背影也许不确定,但我与他们打着照面而过……不会认错!” “那你后来进军营了吗?”如果这事儿是真的,那不就意味着……这军营里有人与西酉国人勾结?盛烟不太了解军务,但这点事情还是想的明白。 “不,我本来打算从军营后面进去,不巧让我看到这两个人走出来,便没有表明身份进门,而是跟踪了他们。这两个西酉国人在路上行走也十分小心,不走大道,专捡小道,落脚在一座寺庙里。我已让两个暗卫去监视了……但是……”酆夙扬担心的这后面有更大的隐患,“西北除去边关的戍守的军队,驻守在几个县镇也有几支,算是后备支援,我现在担虑的是……只有这一个军营有勾结外邦的作为,还是说……” 盛烟握住他的手,轻声道:“别想的如此悲观,你不是常说朝中也有些实干派的将领,近年都调往了西北,应该不至于会……还是查清楚再说。” “嗯,我自然是这个意思,所以这边让暗卫看着,不能让那几个人跑了。得立刻回灵邺一趟,要彻查这件事若没有圣谕还办不了!但我不打算让父皇知道的太详细,西北这边大部分官员都是太子的幕僚,如果我贸然上奏……”灌了几杯茶,酆夙扬深蹙眉头。 盛烟顿时瞭然,走到床边给他收拾包袱,“那你明日就快马加鞭的回去,不过……你要把这件事先告之太子么?他会不会……” 太子如果有心压下这件事,害怕此事会引起皇上对自己的怀疑,削弱自己的地位,那夙夹在中间可怎么办? 酆夙扬凝思了半晌,对他道:“我这个四哥,心眼多的数不清,我前脚进了宫进谏,后脚他就能知道。我现在不宜得罪他,但圣谕又必须要到手……退一步说,不要圣谕的话,那就得拿到他手上具有先斩后奏大权的令牌。” “那你准备怎么做?”盛烟有些惶然,这不是件小事,不办会使西北防务埋下巨大隐忧,大张旗鼓去办却又有可能与太子生出嫌隙。 攥了攥了拳头,酆夙扬眼眸一动,道:“有个法子,我可对太子说,在西北发现了几个贪污的官吏,他一向痛恨那帮幕僚中人打着他的旗号搜刮民脂民膏,定然不会驳斥我……如此,我要得他的令牌,说要查办这些贪官,他不会不给。” “你是说要打着这查办贪污的名号,实为彻查军务?”盛烟还是忍不住忧心,“但事后呢,你彻查出来了,还是得上奏的给皇上的。” “真查出了什么倒好办了!事情是我查出来的,由我来证明此事与太子无关,说是无意探访中抓了个正着,父皇便不会削他的权……再等段时间,把我搜集起的证据呈上去,将所有有牵连的人都给连根拔除。那时,太子只能想办法置身事外,而父皇为了巩固西北军务,也不得不把这件事继续交给我。”酆夙扬打定了主意,让盛烟宽心,“你这边事情办好就即刻回永嘉去,这次你独自回去我不放心,让暗卫扮成你的车夫好了,等护送你进了永嘉城,他会自己回来……至于龙家那边,还是那两个暗卫,无论如何,我们要保持联繫!” “嗯,我这边你也别操心了,天大的事,也不过是龙家的家事,不比你手中的国家大事……孰轻孰重你比我清楚,我能应付的来,顶多劳累一些,还有大哥在呢,不会出什么大事。”盛烟也让他放心,往他包袱里塞了一盒从铺子里拿来的宁神香丸,道:“这一盒香丸可让人安眠,别等到半夜睡不着才叫人焚爇,过了晚膳就可以添香,如果太忙就别给我写信了……” 酆夙扬伸手搂住盛烟,让他坐在自己膝盖上,“再忙也会想你的,等我解决了这事儿会去永嘉找你……我没空给你写信,那你给我写吧,随便什么都好,说说小司和小久也成,让我看着开开心……”
第235页 “好,我记下了!”盛烟抱住他的脖子依偎在他胸前,拍了拍他的肩头道:“夙,还是防着点太子,他如今的立场不再是你四哥,想必很怕你抓住他的痛脚和把柄,偶尔也装傻示弱,或许比什么都管用。” “呵,这个我懂……你早些年脚瘸的时候,其实并没那么严重,但只要出门,就会显得特别不便。不也是一个道理?”酆夙扬揪了揪盛烟的鼻子。 盛烟诧异地盯着他,“你……你早知道?” “怎么不知道,师父给你治腿之前我就知道了。”酆夙扬在他耳边轻笑:“你爹打折了你的小腿骨不错,癒合后走路一瘸一拐也不错,但也不至于孱弱成那般模样……你当时故意在大夫人面前示弱,是为了不让她担心能有什么作为,不再阻拦碧升与你来往。对二姨娘么,你是想让她觉得你好控制,身有残疾,必定会依赖于她……对不对?” 盛烟静默了好半天,抬起头看他,“你……不会觉得我太狡诈,城府太深?” 酆夙扬耸耸肩道:“为何?当时没人看得起你,是庶子里最不得势的一个……如果忍不住欺辱,处处反击,大夫人不费吹灰之力能对你打压死到底,二姨娘也不会让你过到二房。你越是表现的无能和懦弱,她们越是会放心警惕……你是为了生存,为了好好活下来,为了能成为制香师……是她们逼得你这样做的,你没有一点错。” “可是……你当时怎么不揭穿我?”盛烟想想就觉得脑后渗出一丝冷汗,如此看来,胖酒鬼师父也是知道这点的,但还依然不动声色给自己治腿,都是夙的主意么? 酆夙扬摸了摸鬓角,犹豫了一会道:“其实,若非你有些心眼,懂得城府和利用她们,我也不一定会在龙家藏了那么多年……” “你是说……”盛烟狠狠锤了他拳头,冷哼一声:“我说呢,你也不是一开始就对我掏心掏肺的!怎么的,完全单纯善良的你还看不上了?” “这你还真说对了,我的身份特殊,太过良善之人不适合与我为友……我出生皇族,生来躲不过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要是放个毫无心眼朋友在身边,哪日不小心害了我都不知,遑论有更加亲密的关系了。但你不同,你骨子里有股不服输的倔强,不甘居于人下,可凡事都知进退,没把握之前绝不轻易出手……对谁有怨恨会埋得很深,等到机会成熟了才会报复回去,对吧?”酆夙扬挑高了眉梢,对他戏嚯地笑了笑。 盛烟木然地凝视着他,良久,嘆息道:“现在才知道,真正的装傻高手是你!可你半点都不觉得我虚伪么……” “虚伪那要看对谁。我分辨的出……你对我是真的,那就够了。”酆夙扬勾起他的下巴,俯身在他嘴角上咬了一口,“最真实的龙盛烟,全天下只要我一人早知道就好。” 盛烟弯起眼眉,回咬了一口在他上嘴唇,“那好,扯平了,你我彼此彼此!” 这日过后,在盛烟雷厉风行的办事作风下,西北四个龙家香铺收回了所有售出的次品蔷薇水,铺子里的香丸几乎全部无偿赠出。但这件事不久后便一传十十传百,让各大制香世家都听到了风声,惊讶之余开始揣测这位龙十少究竟存着什么目的。 盛烟数日后返回永嘉城,一进龙府大门,就被林管家迎了进去,在旁边提点道:“十少爷,老爷正在书房等您!说您一回来,就让您去书房见他。” “哦,爹要见我?”盛烟脸上露出一抹莫测高深的笑,边走边问:“林叔,大哥回来后,家中可有大事发生?” 林叔惊异地瞄了他一眼,回道:“五少爷闯祸了,现在还被锁在自己房里呢!自大少爷回家与老爷说了什么,老爷书房里的丫鬟都被打了个半死,几个少爷和姨娘都被传进去说话,但奴才至今不知……是为了何事。” 盛烟暗笑着勾起嘴角,一路上不再说话,走过焚香台,离着大老爷的书房越来越近。 不再是向过去那样低头而入,这一次,盛烟高仰着头,大踏步走进了书房。 他解下披风递给林叔,挺直了腰杆站立在龙兰焰面前,蔚然一笑:“爹,我才刚到还没休息,听说……您有事找我?” 79 第七十八章 清算 龙兰焰从未见过如此的盛烟,神态倨傲近似往日的碧升,步伐矫健恰如一贯稳重的碧飞,嘴角似有似无的笑意,带着八分得意两分清逸,完全不见了印象中那个有些唯诺和胆怯的第十子。
第236页 四姨娘当年不甘心情愿为他生下的儿子,取名为盛烟的十子,是这样的吗? 盛烟见龙兰焰愣神,又噙笑走近了几步道:“爹可是有事找我?” “嗯,是有话问你!”龙兰焰心头的不悦已浮出了脸颊,往常这种时候,无论是碧飞还是碧熏碧沉或碧炼,都会在他面前低下头去,不敢抬眼,可眼下的盛烟不仅目不斜视地抬起了下巴,竟睁大眼眸与自己对视。 谁给他了这样的胆子! 盛烟就立在他铺满着帐本的几案旁,清了清喉咙回道:“爹有何事,请说。” 龙兰焰极为不满这种被儿子居高临下睥睨的感觉,冷声让他坐在一边,鼻子里发出泠然的怒意,道:“听你大哥说,西北的几家香铺在帐目上出了些问题,他急着回永嘉与我商议对策,便把那边的事务交与了你!可是,你没得之我的准许,就贸然做了那样的决定,次品蔷薇水是该收回不错,但你,怎可将西北的生意当做儿戏!居然用香丸赠给那些买了假蔷薇水的无知百姓,你可知这会给龙家带来多大的损失!” 他的鬍鬚微颤着,嘴角被拉扯着下垂,绷得很紧,这都是他怒气冲冠的徵兆。 盛烟神色不变,依然是面带浅笑地凝视着老父,等他喘匀了气息,才慢声道:“爹,因何说我把西北的生意当做儿戏?其一,这件事是我与大哥商榷后才定下的,这是我二人一致的决定,绝非草率。其二,西北的帐目比您眼前看到的还要更加严重,必须整顿!其三,大哥应该那封假信之事禀告与您了,查出这个内鬼……才是目前的重中之重吧!” 龙兰焰横眉以对,身子往后靠了靠,探究着在盛烟脸上扫视,“好啊,现在翅膀硬了,不过去了一趟西北,回来就敢忤逆为父了?” 盛烟抿嘴一笑,半阖了眼眸道:“父亲真是说笑了,从小到大,做任何事,我哪一件不是依照爹的指使来做的。就算是被您打折了腿……我也没有一句怨言。只是这一次,实在路途遥远,如果等着父亲回信才有行事,那西北四间店铺的声誉可就保不住了……再则,这个主意虽说是我出的,但大哥也表示了贊同,父亲给我扣上忤逆这样大的帽子,是介意我只请示了大哥却没请示父亲,还是父亲不相信大哥呢?” 居然翻起了旧帐,还绵里藏针,他这是什么意思! “你!你……”龙兰焰顿时被他堵住说不出话来,一张脸褶皱丛生,黑沉了下去,“你大哥行事绝不像你!好,且不说假蔷薇水之事,现今这一件如何说?!你敢说,舞榭一事也是你大哥认同过了?你见你大哥不在,我远在永嘉,就擅自专权,哼……老十,如今整个大西北都知道了你龙盛烟之名,还不是别有居心!” 这就生气了?呵,正好。盛烟缓缓起身,仰首阔步,挑高起一侧眉梢,负手站在龙兰焰的当面,音调中又多了一丝不羁:“别有居心?爹,您这话说得可真是太冤枉小十了吧。您应该早就知道西北这两年来一直不断亏空,却盲目听信几位掌柜的话,以为这种亏空的情况只是暂时,殊不知……您早就是一叶障目,这四年内的帐全都是一笔大大的糊涂帐!你耳不聪、目不明,不懂得分辨真话假话,听不进任何人的意见,在生意上一意孤行,更不知道西北现今的局势,导致西北的生意衰败至此……西北的四间铺子已是四个空壳摆在那里,小十就算有胆子别有居心,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放肆!”龙兰焰拍案而起,瞪视着这个似乎是在一夜之间就变幻了脸孔的第十子,“不可能的事!碧炼上次查帐回来,帐目做的一清二楚,哪里有你说的这般!分明是你夸大其辞,把西北的帐目偷梁换柱,又私下收买了四个老掌柜,给我上演了这么一出临危救难的把戏!” “哦?那您说,我临危救难是何目的呢?”盛烟故作烦忧地苦笑一声,“是为了得到您的欣赏从而能够执掌一部分生意?还是,您认为我想把西北的生意独立出去,与您分家么?” 龙兰焰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端起几案上的茶盏就要泼过去。 盛烟敛起眉眼,上前一步,用力压住他的手,低声道:“别说西北的生意我看不上眼,就算您主动把这个烂摊子丢给我,也要看我有没有心情管!爹,您莫非真是老糊涂了……怎么不想想,如果我有心与您作对,但凡发现西北出了这种事,最该做的不就是对六哥落井下石么?六哥去过西北查帐却没看出丝毫问题,其中是何原因您不去想,却在这里怀疑我这个力挽狂澜的儿子!”
第237页 “如此说来,我还得感谢你了?”为何自己过去没有发现,这小十不知不觉从一个小羊羔居然长成了一只咄咄逼人的狼!龙兰焰试图用浑身的戾气和威严逼得盛烟屈服、害怕,不料,却迟迟看不到盛烟退缩。 就听盛烟轻笑着道:“不错,爹是该感谢我。这一次,为了让龙家老字号在西北不至于倒下去,不会在将来变成被百姓所不齿的香铺,小十可是下了极大的功夫,几日几夜不眠不休……爹应当加以勉励才对,而不是一等我回来就打压质疑!难道,爹容不得儿子变得出色,还是你在害怕什么……怕我这个你最不喜欢的儿子蜕变的过于优秀,您心里就这么见不得我娘在九泉之下终可瞑目吗?!” 龙兰焰自然知道,他此时口中所言的娘,不是大夫人,而是四姨娘。 “好,好……总算是按捺不住说出你的目的了!”龙兰焰攥起两手,将他的腕子甩开,厉声道:“你这个不忠不孝的逆子!为父看你这些年上进了,做了高品制香师也算是给祖上光耀了门楣,就不打算再计较那些往事!没想到你心怀叵测这么些年,始终没有忘记你那死去娘亲对我的愤恨!好哇,我就知道,她死了也诅咒龙家不得安宁,怎么……临死前,那个贱人对你说了什么?嘱咐你务必在龙家隐忍多年,伺机而动,羽翼丰满过后就来侵吞龙家家业,我说的有半字差错吗?” 盛菸嘴唇抖索着,眸子里溅出破土沉伤,“不许你诋毁我娘!” 四姨娘的过早离世,在他心口上是永远也不拢的一道伤疤,原本只以为父亲只是对母亲极度冷淡,常年的不闻不问导致了他们母子终年受人冷眼,被龙家上下看不起,但他怎么也想不到,他一心敬重的娘亲,在父亲口中会变得如此不堪。 “她敢做,还怕在底下被我骂么!”龙兰焰鄙夷地扬起一抹冷笑,“她恨我,更恨不得我死,所以把心机都用在了你身上啊……好,如今我总算明白过来了。你是我儿子,就算你忤逆得再过火,我总不能杀了你,你娘就是打的这个主意对吧?想等着我们父子相残,真是狠毒!可惜,你与我摊牌太早,如若等到龙家生意被你掌控了一半,你再来要挟于我,到时我的确不能拿你怎样,可现在……我还有这个权利!” 身形不稳地后退了两步,盛烟斜过眼,似笑非笑地投出一抹哀光,道:“是么,原来父亲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看待娘的,我真为她不值……枉费她在临死前,唯一反覆嘱咐我的,是叫我不要恨你!哈,哈哈哈……娘,您真是瞎了眼,瞎了眼啊。本来,我不打算忤逆到底的……但是爹,你真的太令我失望了,不过也对,你早在我八岁那年就亲手打断了我们之间的父子亲情,我还妄想着总有一日您能醒悟,真是太天真了!” “你……说什么?”龙兰焰正在气头上,只觉得盛烟说的一切都是违逆之言,听则听过,却并不相信。 盛烟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半晌仰起脸来勾起一记寒气逼人的笑,“如果我没猜错,接下来爹想禁锢我了?无妨,这几日我会呆在怜香居不出门,但不出三日……您就会亲自来找我的……您当真以为,我会在没把握时就与您摊牌么?呵……爹,你了解我多少呢,不,你从来没试着了解过我心里所想,所以……您还是为自己身体多多考虑为好,您气坏了身子,这龙家的烂帐,就更加理不清了。” “逆子!逆子!来人啊,老林,老林你给我带人来,把这个逆子给我绑起来,关进柴房里,我要把他关进柴房里!”龙兰焰嘶哑地叫喊着,怒不可遏,捂着胸口朝门外喊道。 管家林叔踉跄着跑进来,却不敢对盛烟怎样,只轻声劝道:“大老爷您息怒,十少爷年轻不懂事,一时顶撞了您,奴才给您端杯参茶来,您消消气!” 盛烟侧目暗笑,对龙兰焰行了个拱手礼,只道:“爹您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逆子……你,你们……老林你敢不听我的吩咐?”龙兰焰气喘吁吁地靠在几案上,有些透不过气,林叔连忙跑上前,扶着他坐下。 林叔自然是不敢违逆大老爷命令的,但大少爷今日清晨才吩咐过他,说十少爷回家后定会被父亲责骂,且在一边劝着让他消气便好,千万不可听他一时气话对十少爷如何,否则事后定要追究于他。
第238页 如今,大老爷精气神都大为不济,龙家的大小事务都由大少爷处置,林叔看的长远,现今当然不敢得罪大少爷,这大老爷只要一病倒,府里府外都还不是大少爷说了算?十少爷现今又是大少爷的左膀右臂,利益均沾,他这奴才还不赶快站好队么。 盛烟回头瞥了一眼书房,眉头深蹙,冷下脸来往朱栾院走。 父亲因何那般看待四姨娘,这个疑问就像一根刺,在他心底扎了根。 不过,这件事还不是当务之急,眼前要办的事太多……首当其冲,必须要让大哥与自己完全站在一条战线上,对抗大老爷的固执与专横,这龙家西北与西南一带的生意他是志在必得。另外,大夫人和二姨娘那边,也该处理处理了……不做出点什么让父亲刮目相看,他还当自己是辱臭未干! 也亏得他料到了大老爷在他回家时会质问自己,盛烟在途中就修书一封先送了回来,在心中说明了担忧,阐明了父亲这些年对自己偏见,让大哥帮自己一把,如此,就算自己与大老爷在书房吵了起来,屋外被龙碧飞知会过的僕人也都不会怀疑,是自己故意惹恼了大老爷。他们只会以为,大老爷又对十少爷吹毛求疵了。 回到怜香居,盛烟把小厮从西北带回来的特产交给杏儿和馨儿,吩咐下去:“大包袱里是送给各房的礼物,剩下的那个小包袱是留个你们几个的……哪房该送些什么,自个儿看着办,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杏儿立时含笑点头道:“主子放心,这事儿就交给奴婢与馨儿了,定然办得妥妥噹噹。”随即把东西撤下去,给盛烟准备好热水,让他洗漱之后能小憩一会。 盛烟更衣洗漱,看着小司和小久自从自己进屋就跟在脚下打转,心情瞬时明媚了许多。抱着它们逗弄了片刻,又问杏儿:“五哥是犯了何事,被大老爷关起来了?” 杏儿放下手中的布巾,轻嘆着道:“具体的内情,奴婢几个也打听不到,但据说不是小事,因为大老爷是先把五少爷喊进焚香台,不消半柱香就命人给架了回来。而且,五少爷……竟然被打了板子呢?” “哦?”处罚的这么重,盛烟倒是没想到,看来大老爷是真的被气的不轻。先喊他去了焚香台而不是书房……应该是与那批贡品龙涎香末有关吧,大哥回家后这件事肯定也是要说的。 对了,自己第一次的品阶试时,大哥的龙涎香被五哥偷偷拿走,后来入考那日,翎哥给了大哥一柄新的。难道说,五哥后来久久也没能发觉,自己手中的那柄龙涎香是假的?方翎当初知道五哥的行径后,就暗中让他身边的那个小厮给他偷换了龙涎香,把一柄假的放在了五哥那里,入考时,方翎自己拿的是大哥的龙涎香,而大哥用的是方翎的。 如果五哥真与这次的龙涎香末事件脱不了干系,那便是慌乱之下,拿手中那柄龙涎香以次充好了。 盛烟两件事合起来一想,觉得不如可能,但事实究竟如何,还需要问问大哥。 但今晚他不准备去大哥那里了,一来是自己路途劳累,想早些歇息,二来是他想知道离开这些天,二姨娘都做了些什么,是否与仿冒大老爷信件一事有关。 二更过后,盛烟拿出夙的玉牌,在窗外晃了几晃。 稍待片刻,屋外树影风动,一袭黑影不知从何处掠下,出现在了他的窗外。 “上次托你监视二姨娘的事,办得如何了?”盛烟低声问他。 “回小贵人的话,二姨娘近来没什么特别的举动,但近来去城外的灵业寺上香频繁了些,令人奇怪的是,龙家的二老爷龙瑟兰最近也经常去这座寺庙与主持会面……另外,六少爷龙碧炼与二姨娘见过一次面,但在房中密探,当时又是白日,小的怕打草惊蛇就没有接近。”暗卫干净利落地回答道。 盛烟抿嘴凝眸,沉默了良久对他道:“有劳你了,我还想请你继续监视。若再发现二姨娘去进香,你可大胆跟踪,扮成香客即可,以你的手段……想必她不会察觉到你的。” “是!”暗卫领命,转眼消失在浓郁的夜色中。 “六哥怎么会与二姨娘有来往?”盛烟呢喃自语着,搂着小司躺上了床,把想要凑热闹的小久拖到枕边,捏着他的长耳朵玩儿,慢慢思虑着。 忽然,他眸子扑扇着坐起来,心头一惊。这时才想起来,若说自己会为了四姨娘而忤逆大老爷,那作为遗腹子的六哥,要是有人不怀好意地告诉了他部分真相,他如何不会五姨娘的枉死而报仇?
第239页 80 第七十九章出招 盛烟揣测二姨娘与六哥碧炼会面,是告之了他一部分五姨娘猝死的真相。生母枉死,龙碧炼定然不会置之不理,然而……让也不至于因此就听从二姨娘的阴谋,刻意隐瞒西北帐目之事。隐瞒帐目和香铺的沉疴,挑战的是大老爷的权威,难道二姨娘在其中添油加醋,说五姨娘的死是大老爷默许的不成? 六哥不会听不出二姨娘话中的蹊跷,应当不会全然相信,那么…… 看来还是得走一遭。 翌日,盛烟清晨起的早,用罢朝食就让杏儿去打听大哥是否起了。 杏儿转了个圈回来,禀告他说,大少爷龙碧飞在沉香阁处理事务,六少爷龙碧炼也在,是被他一大早叫过去的。 盛烟轻微皱眉,当着大哥的面儿,六哥不一定肯说真话,现在不便前往。便知会杏儿拿着自己的信笺,出府一趟,去请那位给自己打造香球的金银器师傅进府。 见盛烟示意自己的眼神,杏儿就瞭然,这事儿得隐蔽些办,便嘱咐馨儿在怜香居门口徘徊,遇上其他丫鬟婆子小厮就对外透露,说十少爷胃口不好,要请永嘉城常满楼的厨子过来做几个小菜。 如此安排下来,待她把这位师傅领进了朱栾院,其他人便不会多嘴再问了。 盛烟在西北就惦记着香球,老师傅一进屋,就被他拉近了内屋,让杏儿上了茶水后,便问:“香球可已制成,完备妥当?” 老师傅笑着点头,从袖子里掏了掏,拿出一个精巧的香球来,只幼儿拳头般大小,上下半圆球体皆是镂空,花纹都是依照盛烟当初绘制的图样,中部有灵活的合扣,打开来一瞧,里面有两个可以转动的同心圆环,环内再设置一个以轴承与圆环相连的小圆钵,这便是可放入香丸焚爇的香盂。 盛烟伸出手指拨动了一下这两个同心圆环,觉得稍微有些不顺畅,又拨弄了几下道:“这轴承之间似乎还不够顺熘,是机巧之间的咬合有问题,还是……” “回十少爷的话,不是机巧的问题,而是这轴承上所需的油,小的没有找到更合适的。”老师傅也微微拧眉,拨动了一下对他道:“您看,如果轴承使用久了,这上面的油变得少了或者凝固了,那就会卡住了……” “那可不成,能想到办法吗?”盛烟可不想这样一件好东西就毁在了滑润轴承的油上,想了想道:“你现今用的是什么油?” “是蓖麻油,效果还不算最好,但比起动物的油脂算是好些……”老师傅其实一直在思虑这个问题,“小的曾见过从外邦传入天翔国的机械钟,那齿轮之间也是需要加入某种油的,如果能知道他们用的是什么油,用在这香球的轴承里,那定当不错。” 盛烟抬了抬眼,他也是听说过那机械钟的,可惜自己也没见过,哪里知道那里头用了什么油,便把这香球收起来,对老师傅道:“看来只要解决了这油的问题,这香球就可任何使用了。这个香球就放在我这里,老师傅,您再给我做一个更小些的!” “更小的?”老师傅有些不解,“为何还要更小,这样还嫌大了吗?” “哦……我是想,如果能再小一些,就可与锦香囊一般挂在身上了,岂不更妙?”盛烟给他比划了一个大小,眉飞色舞道:“就再小些,主要是香球的外壳小些,相应的,里头的香盂能大就不要小了。还有……” 盛烟让老师傅稍坐片刻,到几案前找出了自己往日做下的笔记,翻了一翻,转头来对他道:“还有,这两个同心圆环我觉得还不够,如果有可能,再加上一圈,可否?” “这……可有难度了。”老师傅看出来这是位精緻求精的主儿,不能回绝,只得说:“小的姑且试试,要是不成,您也别见怪。” “嗯,无妨,尽管去试……这银两不够就与我说!”盛烟在这方面是大方的,甩手给了他一匣子银锭子,作为这次活计的定金,“若这次做的更好,银子是少不了的,你就放心大胆去做,做坏了的都算在我头上,但是……也莫要敷衍于我,可明白?” 老师傅哪里敢怠慢,这龙十少捨得花钱,他当然乐得继续做下去,更何况是夙王府派人寻到他的,这才跟着到了永嘉,没法让这位主儿满意那才是麻烦。 他便接着匣子笑道:“十少爷放心,小的定当尽心尽力,多加揣摩,务必给您做到满意周全!”
第240页 盛烟欣然点头,让杏儿领着他去厨房,当真做了几个小菜,才让她带他出府。 在屋中端详着这做工精美的香球,盛烟忍不住想试上一试,可是,他希望得到的效果是,让香球在被褥中滚动却不会掉出一星点的香灰来,现今这只香球只怕还不成。 可转念一想,除了让它可随意转动,这香球会不会还有其他问题? 唯恐还有什么自己没想到,盛烟决定现在就试试,把香球打开,搁放在几案上,着手拿出焚香所需一应俱全的东西,拿出比芡实还小些的雪信香方丸,依照略微简单些的步骤,开始焚爇。 盛烟看着香丸冉生出了轻烟,合上香球扣好,放在了被褥上。 过了片刻,杏儿从外屋进来禀告说,六少爷龙碧炼从沉香阁出来了。盛烟立刻更衣,转悠着走进了沉香阁,茗言见到他来,什么也没问,径直把他让上了楼。 龙碧飞现在用的书房,还是碧升原先最喜用的一间,就见他坐在窗边,把两个几案并在一块,上面摊开的有帐册还有一摞不知名目的册子。 “大哥!”盛烟撩起衣摆迈过门槛,迎着逆光走进。 龙碧飞一脸温煦地对他招手:“呵,不是听管家林叔说,你这几日都不出怜香居么?怎么还是上我这儿来了?” “瞧大哥说的,这怜香居又没有栅栏,我也不是一只兔子,怎么就不能出来了?”盛烟走到他身边,往几案上扫了几眼,道:“爹也不一定会信我真能在怜香居不出来,还不如出来走走,再说……要是真让爹知道了,我就说,是大哥喊我来的。” 说着,拉着龙碧飞的袖子摇了摇。 龙碧飞被他逗笑了,拉着他坐在边上,扔给他四五本册子,道:“既如此,我可不能白白袒护你!” “大哥,这都是什么啊?”盛烟随意地翻阅了一会儿,诧异道:“香品的存货?” “嗯,是啊……这几年龙家所有香品的存货……但是有个很大的问题,江南这边每家铺子的存货册子记录的方法都有些不同,差别虽说不大,但对照起来很是麻烦。长期以往,我担心不便查阅。所以,趁这次好好整理一遍,把记录的法子都给统一起来。”龙碧飞翻开两本册子给他看,“喏,你看看。” 盛烟仔细地端起册子看起来,把记录得最有条理的那本挑出来,道:“我看这个本子就不错,其他的各家依照这个来改,让他们改过了再把册子重新送过来。” “嗯,这样倒是不错,要我给他们一一改过那是不可能,但是让他们去改,我又怕……他们会动些手脚。”龙碧飞不是没想过这个法子,但当初才没打招呼就亲自去下头几家香铺,把这些册子给收了上来,为的就是不让他们有机会动过手脚。 盛烟这才意识到他担心的是什么,问道:“大哥的意思,这存货册子与帐目有可能对不上?” 难道,私底下有人监守自盗么? 龙碧飞不置可否,只沉声道:“这事儿还没头绪,我只是刚看出点端倪,觉得有这种可能,不过……按碧炼所言,可能性是不小的。” “这么说来,六哥是知道这里头有问题,那西北的事儿,他也该早就看出来才对?为何当初置之不理,还对爹禀告说一切如常?”盛烟疑惑地蹙起眉头。 “西北的帐务,我旁敲侧击的问了他的……碧炼没有立刻否认,却也与我打起了太极,有些话说的相当含糊,我觉得……他应该不像是刻意隐瞒,似乎是不得不隐瞒,甚至在畏惧什么事的发生才必须隐瞒下去。”从西北回来之后,龙碧飞便开始调查那封假信的事。 能接近大老爷书房并能拿到印章的,没有几个,除了日常在书房伺候的几个贴身丫鬟,就是龙碧炼、管家林叔以及龙家的二老爷龙瑟兰。 盛烟心下顿时有了计较,六哥对大哥有所隐瞒,在西北帐务上定然是知情的,那他的隐瞒只有几种可能,其一是对自己的决断拿不准,所以不敢说;其二是知道问题过于严重,刻意瞒下,目的就另有一说了。其三,有人拿住了他的把柄,逼着他把这件事给压下来,不告诉给大老爷知道。 事实如何,还得亲自去探探他的口风才成。 帮龙碧飞查看了几本存货册子,盛烟还是听从了他的决定,帮他把几家的册子都给重新誊抄整理了,虽然做起来异常繁琐,但也只有交给他做,龙碧飞才不会担心其中会出现纰漏。
第241页 整理完了三本,盛烟已是累得胳膊都直不起来了。 龙碧飞觉着今日差不多了,便让他回去,末了嘱咐他道:“爹那里,你也别迎着脑袋往上撞,等我劝爹几日再说!西北的事情你处置的很对,我如今□乏术,西北的事务在将来必定是要交给你管的,到时恐怕更是劳心劳力……可眼下我也不敢相信别人,碧炼还说不清是怎么回事儿,你有法子就去他哪里一趟,听听他如何解释!这档子事儿,我这做大哥的不好逼得太紧,但你与他这些年关系还算不错,不如……” 等的就是这话。 盛烟立时莞尔道:“大哥就宽心吧,六哥那儿我会去的。” 但他要选一个最好的时机,能一问到底,一击即中是最好。 从沉香阁出来,走到水榭处,盛烟看着那池中的睡莲发呆,过了半刻忽然调转了方向,往二姨娘的合香居走了去。 二姨娘仍然是一副不问世事、专心问佛的样子,看到盛烟来给自己请安倒是高兴地露出了笑靥,问他今次去岑家如何,西北的风光是否别有风情。 盛烟依次回了,笑盈盈地扶着二姨娘进到暖阁,瞥见她卧榻上的棋盘,嘆了口气道:“姨娘可会解梦?这几日小十睡梦中总会梦到三哥,听见三哥在梦中对与哭诉,反反覆覆都说着一句话……” “哦?莫不是涎儿託梦于你,你且说来听听。”二姨娘眉头稍稍一紧,让他快说。 盛烟便踌躇了片刻,坐在她近前道:“三哥在梦里的样子很苦,脸上挂着泪珠,口中反覆沉吟着一句话,说自己是没娘疼惜的孩子。我便问他,二姨娘对你从小疼爱,为何口出此言哪?三哥却不再言语,只望着我哭,手中还捏着一枚双鱼玉佩!” 二姨娘的脸色霎时白了一半,扶着他的手问:“你是说……梦里的涎儿,手中攥着双鱼玉佩?” “嗯,是啊。还一直说,自己是个没娘疼惜的孩子,这些年都找不到投胎转世的路。”盛烟一张小脸蒙上了惆怅的神色,显得十分困窘。 “他……他找不到投胎的路?这,不该吧……”二姨娘的身子晃了晃,扶住额头道:“除了这些,你可还梦到了什么?” 盛烟抿嘴深深拉紧嘴角,轻声道:“唉,都是不好的梦。昨儿个半夜还梦到了二哥,他似乎在奈何桥上看到过三哥,但见三哥没有走过去就心生疑惑,也没有过桥,说要在那里等着,想问问三哥当年可有什么冤屈,所以才迟迟不肯过奈何桥!姨娘,你说这梦奇怪不奇怪?” “是,是太奇怪了。”二姨娘的神情更慌乱了几分,迟疑了一会对他道:“或许是你二哥的忌辰快到了,所以,你才做了这样的梦……待回去喝两杯凝神的茶,早点歇息吧。” “是!那小十就不叨扰姨娘念经了。”言罢,盛烟带着一弯清浅笑意,告退了出来。 回到了怜香居,盛烟进了里屋一看,吓了一跳,原来小司不知何时跳上了床,与那香球翻滚到了一块,推来推去,撞来撞去的,玩得欢欣跳脱。 一边的小久则安静地蹲在枕头边看着,长耳朵不停抖着,似乎随时准备好了要跑。 盛烟一把捞起小司,把他放在肩上,拿起香球看了半晌,在被褥上摸了摸,没发现掉落了半点香灰,不禁大喜过望。 看来他做被底香球的愿望,算是达成了。 拿着香球又在被褥了来回滚动了几遍,盛烟把香球熄灭了,拿起一个锦袋装好。而后,提笔在张纸上写下一行字“夙烟被底香球是也,可否回赠稀奇物什机械钟一座”,同样装进了锦袋里,勒紧了封口。 接着,老办法唤来了暗卫,盛烟把这锦袋交于他道:“给你家主子送去,记得,路上不要磕碰了。” 暗卫掂量了一下重量,觉得没有问题,连夜就送了出去。他们中途有转送信件或物品的暗哨,一刻也不会耽误。 盛烟暗暗吁了口气,但愿夙收到这只香球会消减一些烦忧,自己这边……也是时候加紧动作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还是一更。 因为要参加好友婚礼,没法多更了……决定明日加更,还在十一假期里,也算是十一的加更吧,亲们~~~ 81、第八十章 ... 盛烟隔日也没有在怜香居乖乖呆着,刚用罢朝食,大少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被杏儿领了进来,说自家主子请他过去说话。
第242页 道是龙家大少夫人身怀六甲,如若大夫估算的没错,明年闹春,龙家上下便可张灯结彩,准备迎接新生麟儿了。 大约是为了给孩子起名的事儿吧,大哥近日忙的每夜都回不了房,只得抽空与夫人一起用过晚膳,再又回到沉香阁。 是听大哥提及,要让他也参详参详孩子的辱名。 盛烟便笑着点头,让那大丫鬟先回去,在馨儿的伺候下换了一身庄重些的长袍,换下了长衫,才施施然出了门。 不像往日那样身边谁也不带,今次他倒带上了杏儿与馨儿。 进到里屋是不合礼数的,盛烟就在外间等着,品茗了一杯茶的功夫,大少夫人由一个婆子搀扶着走出来,身子微微发福,脸颊圆润,柳眉杏眼泛着柔和的笑意。 盛烟起身行了礼,笑着打量了一下她的肚子,“大嫂气色好,步履稳健,这一胎定是个健健康康的大胖小子!” “嗯,多日不见,十弟的嘴又甜了几分,是你大哥又给你买零嘴儿?”桓氏樱桃红的嘴唇一抿,笑纹渐起,抬手从婆子手中接过蜜饯罐子,里头都是酸熘熘的杏脯。 盛烟略微惊讶地眨了眨眼,别说,大哥自西北回到永嘉后,对大嫂比过去上心多了。这样的往事也拿来与大嫂分享,看来是说起了数年前入考品阶试时,给他买零嘴儿当做奖励的事儿了。 “那时大哥可拿小十当孩子哄的,现今可不买零嘴儿给我了,我若要,大哥必定说我又犯了孩子气!”盛烟的眉宇瞬时舒展了些,笑眯着眼盯着大少夫人手中的瓷罐,道:“大哥现今只给大嫂一人买零嘴了!” 夫妻之间感情亲密,见了兄弟妯娌也才有了炫耀的资本,桓氏被不是个性子张扬之人,但听了盛烟这番话也着实高兴,便笑着打趣道:“喏,十弟可是嫉妒我抢走了你的大哥?要不要尝上一个?” 盛烟一听这话有些不对味啊,暗自一琢磨,转念明白过来。也是,这些年大哥与自己来往甚多,三天两头就与自己在沉香阁里品茶闲聊,有时只是天南地北的乱侃,有时说的是正经事。但就算大嫂嫁进了府里,也未曾减少与自己会面的机会,大嫂看在眼里,见他既不宠爱自己也不理会通房,只顾着与十弟弟厮混一处……怎么的不得想歪! 更何况,他们因为要钻研制香技艺还经常在霄香台凑到一块,偶尔废寝忘食也是正常,但落在大嫂眼里也就变成另外一层意味了吧! “咳,大嫂说笑了,大哥要知道我抢了您的蜜饯吃,可不得打歪我的脑袋?!”盛烟心说这误会可得今早撇清了,树起这样一位敌人可不是什么好事。顿了顿又道:“近来爹为生意上的事操心,大哥接掌了一部分,自然烦忧多了些,要处理的事情也多,还请大嫂担待着些!大嫂蕙质兰心,还能看不出大哥是个什么样的人么,他面冷心热,有些烦心事会对我们这些兄弟讲,但未必会对大嫂说,是怕您无端担上了心。” 桓氏放下瓷罐,愣然了一会,迟疑道:“如此说来,他是体贴着我如今这沉重的身子,所以宁愿在沉香阁过夜,也不会来了?” “是!大嫂多虑了,不然还有什么?”盛烟笑得轻松写意,但又一敛眼帘,轻声道:“大哥这人长情,若不是因为二哥不在了,也不会如此照顾小十。过往,都是二哥与我走的最近,凡事多加关照着。但我与二哥的感情仍旧比不得二哥与大哥的,他们兄弟情深,二哥的死对大哥打击很重,还存着一丝愧疚在里头,觉得当日自己若在沉香阁也不至于……所以,于他而言……” 桓氏并不愚钝,片刻咀嚼出了他话里的味儿来,杏眼一弯,打断道:“原来如此,十弟如若不说,我还要怀疑下去,以为他当真不满意我这妻子……现在总算是明白了,哪里是不得了的大事,现今知晓了,也该多多体谅他。也罢,往后他去沉香阁,我再也不会过问了……” 如此甚好,只要大嫂多给大哥一些时间,别在二哥的事上动了大哥的逆鳞,长年累月相处下来,这夫妻二人也是能生出情意来的。 盛烟便放下了心头忧虑,提起了这侄子取名之事,“大哥可有说,要给孩子起了什么名字好?” “嗯,今日请你来就是这事儿,要说族谱上的大名,那得看父亲的意思,但我们也要备下几个名字,好给父亲做参详。你大哥的意思,却是想你来取,说十弟有福气,将来只怕会赶超于他,成为龙家第一个九品阶制香师,所以让你来取,也让我们的孩子沾沾福。”桓氏说着让丫鬟拿过文房四宝过来,把宣纸往他面前一铺,让他推拒都不成。
第243页 “这也不是小事……”盛烟提起笔又搁下来,“一时半会实在想不好,不若……大嫂等几日,小十回去多想想,必定给斟酌出一个让您和大哥都满意的名字,可好?” 桓氏最喜他这般办事稳妥的性子,便道:“如此也好,就劳烦十弟了。” 盛烟起身便要往外告退了,临走瞥见不远处的一张几案上摊开着一幅绣面,好奇地多看了两眼,问道:“大嫂有孕在身,还在刺绣?” “哦,那绣面可不是我绣的,我不过准备添上一首贺词,待做成了便送进宫里。听母亲说,安溪侯下月生辰,皇后有意在宫中摆宴,母亲也在受邀之列,总不好空手去。”边说边走到绣面边上,拿起来给盛烟看,“并不华美,但这是双面绣,也算是稀罕的东西了!” 盛烟脑袋里只有嗡嗡的“安溪侯”三个字在作响,问她:“大嫂,这事儿大哥可知道?” “他当然知道了,还说改明儿个给我几个小香囊,让我坠在锈面四角,以为玩好呢!” 桓氏再提到碧飞,脸上染上了几缕飞虹,“我让他别麻烦了,他说不成,一定要我等着。” 看来,大嫂并不知道,二哥之“死”与安溪侯的关联么?有这种可能,当初这消息在永嘉虽然流传很广,宫里也知道,但没有几日就被皇上下令封锁了,把这事儿改头换面,既打压了受伤不服气的安溪侯,也着手安抚了龙家,双方都不要再提。 当时的桓氏还待字闺中,没听过这事儿也实属平常。 可大哥为何会……盛烟狐疑地从告退出来,一回到怜香阁就见到了在院子里等他的茗言。茗言把信笺交给他,便匆匆离去,盛烟打开一看,果然不出所料,大哥在锈面一事上别有深意。让他帮忙办一件事,还要藉助酆夙扬的帮忙。 盛烟并未犹豫多久,记下内容后把信笺烧掉了,这事儿他办得,夙会不会办就要看他的考量。要不要对付安溪侯,不如就让夙衡量着局势来做吧。 他修书一封,封好之后藏了起来,决定等夙那头回过消息时再交给暗卫。 今日盛烟发现大老爷身边的一个侍从一直跟着自己,不便再出门,便让馨儿拿着一样东西,去请六少爷碧炼过来一趟,只说有要事相商即可。 不消半刻,馨儿将龙碧炼从外头让进了屋子,上了茶点,心领神会地退下,给他们带好了门。 龙碧炼放下茶盏,把东西掏出来往他面前一放,语调惊诧道:“十弟,你如何会有这件东西?” “双鱼玉佩么?”盛烟把桌上的锦袋一倒,露出里头的玉佩来,对他挑高了眉梢道:“看来,二姨娘对你提起过这东西了……” “……你怎么会……知道?”龙碧炼脸上的神色更为黑沉惊恐起来,“十弟,这东西既然在你手上,那么,你也知道五姨娘枉死的秘密了?” 盛烟把玉佩把玩在手中,讪笑一声:“六哥,真相如何,二姨娘空口无凭,你就信了?她是否说,害死五姨娘的是大夫人,而大老爷是知道这件事却不闻不问,多少年来只想着要补偿你,所以才对你呵护有加……你得到的宠爱,不过是大老爷心生愧疚而残留的浅薄惜子之心罢了,是么?” 龙碧炼倒吸一口凉气,眉间沟壑纵横,背嵴僵直地挺立着,“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确实如此,二姨娘那日找到我说话,我就觉得奇怪……当她对我讲出这番话时,我整个人都傻了,不知如何反应。就听她道,五姨娘是我亲娘,我应当为她讨回一个公道!那几日我在气头上,被她撺掇着就……” “是你拿了爹的印章,给了二姨娘?让她印在事先准备好的假信上?”盛烟打开天窗说亮话,直接诘问道。 显然龙碧炼也知道这件事暴露了,手支撑着额头道:“我不想的,可是……我隐瞒西北帐目在先,二姨娘说,如果我不想法子让西北的亏空补上,这事儿迟早会瞒不住。可当时我决定瞒住帐目,也是受了她的唆使!后来想想,我才明白过来,自己全然被她利用了……可是想弥补已经来不及了。另一方面,我确实想过要藉此事让爹慌乱一阵子,但是,我没料到,事态不可控制地发展到了这么严重的地步……”
第244页 “你们先后见过几次?二姨娘可是对你说秘密在双鱼玉佩里,那她有没说过,自己何时发现那双鱼玉佩有内情的?”盛烟就知道,只要一拿出玉佩,龙碧炼的伪装就会垮塌,因为这件东西昭示着自己才是那个真正掌握真相的人。 就听龙碧炼想了想道:“这几个月,见过不下五次了。她只说自己晚了几年才知道,可惜知道的太晚了,不然就应当提前发难,让大夫人好看!还依稀提及了二哥和三哥,我却不知是为何……” 盛烟哀嘆着把玉佩的机关打开来,给他看,“秘密都藏在这里头,是五姨娘当年费尽心思搜罗到的证据,可是没等她用上这些东西,就被人谋害死在了床上……你是命大,在五姨娘咽气后居然还活着,但却就此从娘胎带出一身的病。” “这个狠心的女人不但害死了我亲娘,还害得我从小疾患缠身……十弟,二姨娘有句话说的对,我怎么能够轻易放过她!”龙碧炼抬头注视着他,喃喃道:“你想怎么做?我无论如何没料到,玉佩其实在你手上……这么说,你早就知道秘密了,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告诉你,让你去对抗大老爷还是揭发大夫人?”盛烟拍拍他的肩头,缓声道:“六哥,你被二姨娘一挑拨就按耐不住了,殊不知这样会害了你自己。二姨娘的心机你就没想过,她为何要利用你做这些事?” 龙碧炼这段时日也静下心来思考过,便道:“说老实话,二姨娘的心机我还真看不透。说她要对付的是大夫人,我信,但她拐弯抹角撺掇我……损害的实际是龙家的利益,我甚至怀疑他要报复的是爹,而不是大夫人了。” 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至亲至恨,又能相隔多远? 盛烟不准备把五姨娘留下的,那个匣子里的证据拿给他看,但把五姨娘生前写在玉佩里的信交给了他,沉声道:“这也算是五姨娘的绝笔,该由你来保存。” 龙碧炼看完之后,恍惚地抬眼望着他,半晌说不出话。 “这宅子里秘辛多,阴谋多……沾满血腥之人不少,不管是大夫人、二姨娘或者五姨娘,她们相互争斗,为的又都是什么?即便她们其中一个没有争胜夺宠之心,其他人也不一定会相信。”盛烟示意他把这几章信好好收起来,千万别让外人看到,又道:“六哥,万事皆有因果,我们也不必要做的太多,二姨娘和大夫人长年的恩怨就让她们自己了解,不是更好?” 龙碧炼疑惑地问:“你究竟是何意?” 盛烟伸手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冷然笑道:“想要一个人痛苦,莫过于让他自食恶果,悔不当初……二姨娘那头我已放下了引子,大夫人那边还差个火苗……六哥,你愿意去做这个火苗么?” “我似乎有点明白你的意思了……”龙碧炼知道盛烟如今的意思是要两人联手,比起被二姨娘利用,盛烟更适合做他的同盟者,思虑片刻,便欣然点头道:“你且说与我听听,但你别想让我看在大哥的份上,对大夫人手下留情。” “嗯,我们所做的也不过点燃一把火,这火会烧成什么样……就看老天爷的意思了。如果她们心中的毒瘤太深,因果报应,又岂是我们能预料到的。”盛烟还是心存一丝顾虑的,然而大哥会不会最终知道一切,就看这命运轮回的齿轮如何运转了。 至亲与至恨,有时也不过一线之隔。 心字成灰泪始干,至亲至爱至恨如若都是一人,如何叫人不心伤。 作者有话要说:唔,一个人在家梨花没饭吃啊~~下午还有一更的~ 82 82、第八十一章 ... 旧恩恰似蔷薇水,滴在罗衣到死香。 有些情,有些恨……却是到死都消褪不了。 二姨娘自那日盛烟来过,两晚都无法成眠,浑噩地躺在床上,不断呢喃自语着:“涎儿,升儿……都没了,没了……全都没了……” 伺候在一边的丫鬟看得揪心,惶然不知所措,也不知主子是怎么了。只得请大夫来看,只道她忧思淤积成伤,这是心病,要多加开解疏导,找出根源才能医好。
第245页 当初二姨娘把小夕放出了府,没过多久就后悔了,如今身边没一个贴心的奴婢伺候着,她做什么都有些不便,放不下心,只能亲自出手,也就平添了许多风险。 更让她忧心的是,盛烟的话不知真假,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她在床上躺了半日,便让丫鬟扶起来,让她们准备香烛冥纸元宝,她要去拜祭二少爷和三少爷。 这个时节去似乎有些奇怪,但二姨娘忽然想念起三少爷也不算多么怪异,丫鬟便领了命下去准备。绕过院门出来,正巧碰上了赶去大厨房的杏儿,杏儿一打眼,觉出了她脸上的不安,便笑呵呵地问了几句,塞了她一包糖栗子。 脚步交错着走开之后,杏儿立刻打转回了怜香居,禀告进了里屋。 盛烟微微挺起鼻樑,默然勾起了嘴角,提笔写了几个字,让她马上给六少爷龙碧炼送去。 那厢,龙碧炼不久后便独自一人出了朱栾院,朝着零陵轩踱步而去。这厢,盛烟又伏在几案上修书一封,简略地写明大哥的孩子快要出生,年底要将辱名与大名定下……询问二哥,是否能为其起名。 大哥明着说想自己给孩子起名,可盛烟细细一琢磨,就转过弯来,明白了他的意思。与二哥联繫的法子,当日他们分别时,二哥告之了盛烟。大哥也不便写信让他转呈,怕被桓氏发现,便用了个迂回的法子提醒盛烟,他其实是想要碧升给自己孩子起名。 这点小事,就顺遂了大哥的心愿吧。 盛烟写好给二哥的信,也顺便问候了方翎,把信封好捲起来塞进一个大苏饼里。他不敢找龙家的人送出这封信,想了想,就想出这么个主意,让杏儿买来一盒杏仁饼,把信藏在饼里,打算送到打造香球的那位老师傅那儿去。 另写了张纸条递到杏儿手里,让她一同交给这老师傅,盛烟嘱咐道:“里头画的是机巧的图样,可不能弄丢了。这盒杏仁饼是我赏给他的,让他老人家一个个慢慢地吃,记得对老师傅说,依照纸条上所言办好即可!” 杏儿认真记下,拿着杏仁饼的食盒,小心翼翼躲避着大老爷安插在附近的眼线,出府去了。回到朱栾院时,手中提着一个竹篓,装着七八只晚秋的螃蟹,个头挺大,像是刚捞起来不久的河蟹。她后头还跟着两个小厮,提熘着一个更大的篓子,里头约莫还有十几只。 盛烟一看,心道这丫头越来越聪慧了,该赏。 于是兴致勃勃从屋里出来,在小厨房外头看着她与馨儿用白酒醉倒了螃蟹,才捋起袖子把它们洗干净,而后一只只捆了起来。 盛烟站在边上瞧,觉得有趣,数了数螃蟹一共有十九只,便道:“晚上都蒸了,给四哥五哥六哥分别送去三只,大哥那儿送去四只,二姨娘那儿送去三只,留下两只我自个儿吃,你们俩共分一只吧。” 杏儿和馨儿点头说好,这就忙活开了,把捆好的河蟹放在了锅子里,准备各类作料以及几样下酒小菜。吃螃蟹自然是要饮酒的,盛烟爱喝桂花酿,杏儿就去大厨房抱了一小坛的桂花酿回来。 虽说到了晚秋,但这永嘉的螃蟹就是晚秋的螃蟹更肥美,盛烟和大哥错过了金秋时节的早蟹,今日这还是他今年第一口的螃蟹,因而显得有些兴奋了。 朱栾院的几位少爷都是好这一口的,杏儿是凑巧碰上了一个卖蟹的老翁,这才买了一大篓的螃蟹回来,在前些日子,他们也是吃过早蟹的。杏儿的意思,让盛烟给自己多留几只,但盛烟估摸着自己吃不下那么些,还是都送出去,免得浪费。 还没开始蒸螃蟹,盛烟就张罗着人在后院摆上了矮桌和藤椅,先让杏儿沏上一壶茶,他便悠闲地边看书品茗,边等着螃蟹上锅。 “所谓‘霜柑糖蟹新醅美,醉觉人生万事休’,有蟹有酒真是人生一大乐事哪……”盛烟躺在藤椅上遥望天际,低声感慨着,不由得想起翱翔在碧空之上的那只黑雕。它多好啊,想飞到哪儿扑扇着翅膀能够飞去,不像他,今晚只能寄情于酒与蟹。 可还没等他闻到螃蟹的香味,龙碧炼的书童突然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急着找他,似乎是出了什么事。 “十少爷,我家主子刚才去了零陵轩,可不知怎么了……竟被大夫人打了耳刮子,被人架了回来,奴才见主子半侧脸都肿了……这,这可这么是好?”他说的急切,额上满是汗珠。
第246页 盛烟讶异地“咦”了一声,起身就往外走,连衣衫也来不及换了。“莫不是你家主子惹怒了大夫人?可有什么天大的事,大夫人会掌掴了六哥,这也太……哎,先不管那些,去请了大夫没有?” 书童忙道:“请了!还在路上呢!” 盛烟点头,这才急匆匆地进了龙碧炼的院子,就见一干僕人站在门外,叽叽喳喳议论着什么。 “都站在这里做什么?各自回去办自己分内的事儿,等主子醒了,仔细着你们的皮肉!”盛烟不苟言笑地往当间儿一站,僕人顿时散开,见他一改平日亲切温煦的笑容,都发了愣。 “好了,都散吧!嘴巴都严实点,这事儿不是你们可乱嚼舌根的!”盛烟又提了提语调,神色威严,僕人们纷纷低头,给他让出一条道来。 临进里屋,盛烟让书童先站在门外等大夫,他自个儿进去。 龙碧炼痛苦的低吟声在房中幽幽响起,十分真切。盛烟揣着几分内疚走进去,就见他捂着右脸靠在床边,眼眶里似乎还有些朦胧的泪光。 “怎么就让她动手了?六哥,你还好吧……”盛烟走近了去,看到旁边有冷水和布巾,就沾湿了拧干递给他,“敷一敷会好些。” 龙碧炼嘆息着接过去,敷在脸上,才对他道:“早想这般畅快地说一次,即便是挨了一耳刮又如何,我现在心里舒坦多了!” “我的好六哥,你该不是直接就说出口了吧,我教给你的那些个说辞呢?!”盛烟嘟囔着,伸手要掰开他的手,“你且给我看看,打的重不重?把大夫人气得要打人,你也真是能耐!” “呵,不是你叫我去的么?”龙碧炼嘶了一声道:“我哪里会直接冲撞起来不成?这一开始还真是照着你教给我那般说的。我只说,打小听说五姨娘当年死的不寻常,这个心病放在心里多年,一直想知道实情是怎样的……近来与二姨娘见了一面,字里行间觉着二姨娘知道些什么却不肯讲。二姨娘只说,让我来问大夫人就清楚了,小六犹豫再三还是来了。” “嗯,这话不错啊。”盛烟点头,到这儿他说的都没问题,便问:“跟着呢?” 龙碧炼苦笑着揉着脸,道:“我这话说完,大夫人就变了脸色,问我二姨娘还说了什么?我就说,二姨娘别的就没说什么了,可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家宅不宁、人心不古。龙家这些年人丁凋零,都是一只老狐狸在作祟……” 盛烟捂嘴轻笑出声:“你怎么就没忍住,还拐着弯骂起人来?” “她若不心虚,如何会怒发冲冠?”龙碧炼还觉得自己言语上客气了,摇了摇头道:“这时,她屏退了两遍的丫鬟婆子,问我,小六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故意沉默了半晌,才道,二姨娘还说,三哥死的冤枉,却是因果循环报应不慡,有些事天知地知,也终将是要大白于天下的,三哥的冤魂不散,将会缠着那个害他之人一生一世……” “哟,六哥你又擅自改了词!”盛烟看似埋怨,其实两侧嘴角微扬着。 龙碧炼的性格他清楚的很,绝不肯吃亏,别人进他一尺,他必定要还出三丈,这从他们儿时的较量就能看出来。不过过了这么多年,他这争强好胜的脾性收敛了多,可骨子里的执拗没改,大夫人于他是杀母之仇,他没想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阴着给大夫人下毒,就不错了。 “接着呢,大夫人这就气急了,甩给了你一巴掌?”大夫人素来冷静沉稳,城府极深,盛烟不觉得她会贸然对龙碧炼动手。 龙碧炼拿下布巾,让盛烟给他沾湿了又敷上脸,冷哼唧唧说道:“还没,这席话说完,她喘上了粗气,厉声问我,这些话是我编出来的,还是二姨娘真对我说过?看来,她还是有所怀疑的。” “嗯,这是当然,她那一身心眼,我敢打赌,肯定比你的头发还多。”盛烟这时还不忘玩笑个,“你又回了她什么?” “我就说,那都是二姨娘对我说的,虽然原话要含蓄的多,但就是这样的意思,我不会听错。还有,我有个疑问,为何这么些年,没到五姨娘的忌辰,龙家上下众人就讳如莫深,这难道不正是因为五姨娘的死事由蹊跷,无人敢告诉我吗?”龙碧炼这会儿觉得好些了,便把布巾拿在手里攥着,接着说:“大夫人的脸色顿时不能瞧了,乌云密布的,抖着手问我:小六,那你就相信二姨娘的胡话,以为五姨娘的死与谁有关哪?”
第247页 盛烟专注地听着,差点没发现门口的书童已经走进,高声禀告道:“大夫就在门外了,主子可觉得好些了?” 龙碧炼立即对盛烟使了个眼神,两人心照不宣,瞬时扯开了话题。 因为里屋暗了些,他就让大夫在外间给看了看。大夫给开了活血化瘀的方子,又留下外敷的药膏,这才算完事,可见大夫人那一巴掌的力气有多大。 送走了大夫,盛烟转回到屋内,听龙碧炼继续讲。 “这样说来,你是扬言要把这事儿告诉给大老爷听,大夫人才最终动怒了的?”盛烟听完他的话,觉得这一齣戏已然超出了自己的期望,便笑着起身道:“六哥好生歇息,接下来的事就无需操心了,且等着……看大夫人与二姨娘……如何乱咬吧。” 龙碧炼心下瞭然,也算是放下心中一块巨石,为五姨娘而心生的那份忿恨也好歹消减了一些。 盛烟回到怜香居,就听着杏儿迎上来禀告消息:“主子,严妈妈方才方才跟着大夫人出门了,听说……也与二姨娘身边的丫头一样,拿着冥纸香烛呢。” “呵,大夫人与二姨娘也真是心有灵犀了,同一天记挂起二哥和三哥。”盛烟让杏儿关上里怜香居的大门,吩咐她道:“待会儿送出了螃蟹,就插上门栓,任谁敲门都说我偶染小恙,已经睡过去了……如果是大老爷派来的人,让他多等一会,再来禀告于我。” “是!”杏儿心里纳闷了,主子这是上的哪一出啊,连大老爷那头的人,也敢回拒在门外么。 盛烟却丝毫不担忧那些,待晚膳时辰到了,让她们拿出“蟹八件”,很是惬意地拆分起起了螃蟹,慢条斯理地把蟹肉沾上姜丝与醋,送进嘴里。 这顿饭就足足吃了一个时辰。 撤下了满桌狼藉,盛烟这才让杏儿把门外的人放进来,对他道:“我换件衣衫,这就过去!你们也是,不知道请大老爷先用膳么,大老爷年岁大了,一日三餐都要准时才行!” 这侍从被他说的一愣一愣的,见他真的要更衣了,这才出了怜香居。 盛烟又磨蹭了半刻,才慢悠悠地走出屋,往大老爷的书房走去。 这一次,书房里并未传出争吵的响动,但盛烟出来后,大老爷的脸色仍旧不佳。饮下一杯参茶,扶着管家林叔的手,颤巍巍坐下,不太甘愿地吐出一句话来:“从明日起,十少爷与大少爷一同执掌龙家香品生意,江南一带全交由碧飞打理,西北西南两处……就全权交给……十少爷。” 林叔猛然一惊,瞅了眼大老爷垂头沉郁的神态,这才恭敬点了头,下去通传去了。 盛烟不动声色地回到房中,仿佛今夜根本没去过大老爷书房似的,面含浅笑地抱着小司和小久在屋中玩闹,直到二更过后才洗漱完毕,让杏儿馨儿无需伺候了。 三更时,一颗石子忽然从窗户外飞了进来,盛烟翻身而起,跑到床边一看,果然是暗卫来了。融入黑暗中的黑影伸出一只手,递给他一个包袱,四四方方的,像是个盒子。 盛烟抱起来坐回床边,揭开来定睛一看,嚯,盒子里放着一座方底圆顶的机械钟,正滴滴答答作响,钟摆还来回摇晃着。 这个盒子下头还有个食盒,盛菸嘴角高翘,一揭开就觉得香气扑鼻,居然是四个肥硕的螃蟹,下面夹着一张纸条:我在对月吃螃蟹,你呢? 盛烟禁不住勾起唇角,眯起眼把食盒和机械钟都放好,这才拿起准备好的那封信转回头去,交给暗卫道:“这是给你主子的信。另外……帮我传句话,嗯,就说……我也在吃,螃蟹很像你!” 暗卫挠了挠下巴,什么叫螃蟹很像主子啊?不过……还是照着原话传吧。 盛烟闷笑着关好窗子,不过又看着那一盒螃蟹为难起来,“今晚已经吃了不少,再吃就得撑着了,可是不吃的话……放到明天会不会坏啊?” 纠结了一会,盛烟还是拿着食盒去厨房,上屉蒸了一会,拌好一碗姜丝醋,抱着食盒回房,决定把螃蟹统统都吃掉。 这晚上,小司就不停地摇着尾巴绕着盛烟打转,举起猫爪趴在他膝盖上,喵喵叫着——螃蟹,还有美味的螃蟹昂! 小久无奈地在桌上抱着一根胡萝蔔,自顾自地啃,白了他一眼—
第248页 —傻呀,也不看看这是谁送来的螃蟹,主人不会给你吃的啦! 作者有话要说:没人买螃蟹吃的梨花怨念中~~~~~~更新完毕~~~~~~~爬出门买吃的去! ps:清算还不算完~ 81 83 83、第八十二章 ... 盛烟听完杏儿的禀告,提笔的手慢慢放了下来,将小狼毫沾了沾墨,继续画完眼下的山水。 眉眼之间,残阳照面,烟雾濛濛。 杏儿翘首瞅了一眼,原来主子画的是龙府后山春秋两季的景色。这幅画是要送给谁的? 不过,今日一早,制造香球的那位老师傅来过,呈上了两个圆石头大小的香球,杏儿却不知他还带来了一封信。 是龙碧升给盛烟的回信。 前几日吃多了螃蟹,盛烟觉得有些胃寒,便低声吩咐杏儿道:“今日午膳有鳝片粥么?你去看看,大厨房若还有鳝鱼的话……” 杏儿抿嘴轻声道:“主子,你忘了,近日大少夫人胃口不好,唯独爱吃鳝片粥,所以府里一直养着好些鳝鱼呢!” “那好,让大厨房给我留一碗……瞧瞧,我倒是沾上大嫂的光了!”盛烟心情愉悦,直起身抻了抻胳膊。 见到杏儿下去,盛烟颔首把压在香谱下的信给拿了出来,抄下上面的两个名字,转手把纸条与信分别塞进两侧的袖子里。 看了眼窗外的天色,稍待了片刻,盛烟起身更衣,穿了件紫红色的长衫,带着馨儿往沉香阁去了。 茗言知道盛烟这两日会来,无事便在门口候着,远远看见十少爷的身影,垂手露出八分笑来,将他往里请。 馨儿没跟着一起上楼,在楼梯口就停下,与大少夫人房中的一个丫鬟说上了话。 由茗言伺候着,盛烟慢步往二楼走,故意将步履放慢了些,道:“茗言,你跟着大少爷这么些年了,除了当年不小心烧了我送给大哥的那只熏笼,可还犯过别的错?” 茗言身形一滞,低头转过身,回道:“回十少爷的话,多年前的事您还记着呢。奴才当日被主子罚过,就一辈子记得,今后绝不能慢待十少爷。十少爷一直防备着奴才,奴才是知道的,还请十少爷宽心,奴才不会再做多年前的蠢事了,如今在龙家,十少爷早就是令人仰视的主子了!” “呵,过了这么些年,你的话却是比以前多了。”盛烟抖了抖衣摆,只低声问他:“当年是谁指使你做的……时至今日,你也该知无不言了吧。” 茗言不假思索就跪了下去,俯首道:“十少爷,这事儿真是奴才当年不小心手滑,打翻了油灯,这才……” “哦,是么……我怎么记得你当年的说辞并非如此,你说的是,在查看香炉时熏笼从手上掉了下去……”盛烟勾起一侧嘴角,居高临下望着他。 茗言瞬时傻了眼,犹豫起来,额上急出了冷汗,“十少爷,奴才是……是……” “编造的谎言,过了太多年,记不清了吧?”盛烟其实也不可能记得茗言当年所说的每个字,因而是在故意愚他,“还不肯说实话么。你不说也罢,我亲自去问大哥……” “不,十少爷息怒!”茗言拉着盛烟的衣摆,急切道:“奴才,奴才是实在不能说啊!” 盛烟冷眼横过眼梢,蹙起眉头道:“不能说,还是大哥早知道这件事,却压了下来,吩咐你不准透露口风?” 瞥见茗言迟疑了片刻,盛烟心中瞭然道:“我明白了,你起来吧。这事儿你不说我也猜到了七八分,大哥从你口中问出这个人来绝对不难,但他勒令你对此事禁言,又惩罚了你做给我们看,维护的是谁……我如何会不知。” 好歹他是大夫人亲生的嫡子,只要不是威胁到他的切身利益与宿愿,大哥怎会把自己的娘亲推上风口浪尖。 可惜,大夫人生了两个好儿子却还不满足,人心不足蛇吞象,到头来失去的将是曾经拥有的最为珍贵的东西。 茗言战兢地站起身,不敢再多看盛烟一眼。 见盛烟的影子自屏风外显露,龙碧飞立即屏退了身边的人,快步上前道:“盛烟,可是有东西带给我?” “大哥真是心急了……”盛烟伸手从袖子里拿出那封拆开的信,递到他手上,道:“今晨早收到的,这不就赶来拿过来了?”
第249页 龙碧飞笑着弹了下他的额头,把信摊开来,看了半晌不由自主勾起嘴角,转身却又轻嘆了一声:“若他们住的近些就好了,难道非要等到那个安溪侯百年之后……升儿才能回到永嘉吗?” 盛烟不知如何安慰他,但听他这般口气,心知他是打定主意要除掉安溪侯才甘心的,便道:“夙那边,我递上了消息,但他愿不愿意帮忙……我可拿不准。” “为何?”龙碧飞扭过头来看他,“这事于他而言,小事一桩,只要你开口,他定然不会拒绝的。” 大哥不知道近来朝中的局势,如此想也实属难免,盛烟静默了一会儿,还是决定知会他一些,“大哥,现在朝中的大臣分为两党,太子党与皇后党,太子为了今后登基做准备,拉拢的是朝中大部分新贵。然而朝中老臣,仍旧以皇后一派的外戚和拥簇者为多,安溪侯虽然只有个侯爷的名头,可一旦出了什么事儿,处理起来少不得麻烦……我在信里让夙衡量着办,如若事情的结果会牵扯过大,还是等等为好。” 龙碧飞吃惊地凝望着此时面沉如水的盛烟,“他连这些利害关系都告之于你了?盛烟,现今你可还是龙家人,这次机会错失了,再等下一个机会何其困难,安溪侯害得升儿背井离乡,你叫我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我明白,就算大哥咽的下这口气,我也是万万咽不下的……不十倍讨要回来,我心中仍对二哥有一份愧疚,永远都摆脱不掉。可是,也要看清楚形势再做决定,贸然行动,可是会惹祸上身的!”盛烟料想大哥对此事是想极力促成的,但他不得不为夙在宫中的地位做些考虑,安溪侯只是那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的。 龙碧飞捏紧的拳头松开了,对他轻微点点头,“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是我欠缺考虑了。殿下也没理由必须帮我,若他肯帮那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是没想过,要不要欠下这么大一个人情……也好,就等他回信,先走一步算一步吧。” “嗯,大哥可还满意二哥起的这两个名字?”盛烟立时把话题扯开了去,问他:“如果你觉得好,我就这么回禀大嫂,就说是我想的,二哥这功劳就落在我头上啦!” 龙碧飞这才卸下一脸的忧虑,笑着低吟道:“轮到这一辈,已经是‘无’字辈,这两个名字,也当真是升儿自身的风韵,无暇、无尘……我都很喜欢,男孩女孩都可用,也亏他想的周到。” “就知道大哥是一定贊同的,那我去回大嫂了!”盛烟喝干一杯茶,笑着起身往外走,“大哥也要多歇息,西南和西北的铺子不都划给我来操心了?你就劳逸有度,别累坏了自个儿的身子!” “怎么的,你二哥不在,就换你啰嗦起我了?”龙碧飞把他送到门口,也忍不住叮嘱他:“爹虽说松了口,让他接管西南和西北的生意,但那是两个烂摊子,你身边一个帮手没有,我还真有些担心……” 盛烟低眉思虑片刻道:“若大哥不介意,让六哥来帮我吧。现在帐目都从他手上交了出去,反倒是他这个该管帐的清闲了!” “嗯,你说的也是……除开西北那件事,老六并无什么纰漏,那你去与他说吧,我允了!哦对了,老五那里你什么时候抽空去瞧瞧,罚也罚了,打也打了……等爹过几天消气了,我们就去求个情。”龙碧飞当初也没料到龙涎香末出问题的事儿,会是老五做的怪,但内情究竟如何,他当日未曾站在大老爷身边,没听个全,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盛烟当下明白,大哥是要自己去探五哥的虚实,觉得这事还有问题,便点头道:“我知道的,大哥放心。” 从沉香阁出来又去看望了大少夫人,桓氏对这两个名字也颇为满意,好好夸赞了盛烟一番才放他出来,等他回到怜香居已是到了午膳的时辰。 刚吃了一碗鳝片汤,杏儿领着严妈妈进来了,垂着头对他禀告道:“十少爷,大夫人不日前与二姨娘在二少爷坟前遇上了,回来之后就一直心神不宁的……想请你过去一趟,开个药香丸的方子。” “噢?”怎么不找大哥,却来找了自己?盛烟冷笑着扯了扯嘴角,问她:“严妈妈,二姨娘和大夫人都说了什么?你可听见了?”
第250页 “这个……”经过上次,严妈妈如今一看见盛烟就小腿肚子转筋,只得回答道:”二姨娘不要大夫人拜祭二少爷呢,不知道是发了什么疯,一个劲在二少坟前痛哭流涕,却只到三少爷坟前烧了香和冥纸,并未流泪。” 盛烟心说那个胡编乱造的梦看起来,对二姨娘的影响还真不小,抿嘴淡笑道:“大夫人心里很奇怪吧,可有与二姨娘争吵起来?” “二姨娘当日胆子也比往常大,没说两三句就指桑骂槐起来,那意思,是说我家夫人当年若不是怕她争宠处处刁难,她也不会做出那般荒唐事……与亲生儿子骨肉分离那么多年,可最终还是没能保住……”严妈妈没有隐瞒地全盘托出,接着道:“当晚回去,夫人脸色差极了,与大老爷在暖阁说了半个时辰的话,回来就觉得身子不适了。” 盛烟伸手对杏儿摆了摆,让她把自己的外衫拿过来,对严妈妈道:“我这就随你过去。正好有件事我想知道……严妈妈,茗言最初是大夫人亲自挑选放到大哥身边的人吗?” 严妈妈回忆了一会道:“是,确实如此。” “嗯。”盛烟心中又多了更深的计较,现今大夫人怕是生出了忧惧,终究怀疑上自己了,请自己过去开方子不过是藉口,她是想趁机试探自己,是否真的捏有什么证据。 这证据嘛……他早就准备好了一份抄写完备的。 临出屋,盛烟从几案上拿出两张纸递给严妈妈,低声道:“这东西,想办法放在大夫人平日看得见的地方。如何做更妥当,想必你是知道的……除了大夫人,不能让其他人看到,你也别偷看,看了不该看的东西,是会折寿折福的。” “是,是!”严妈妈耳提面命地把东西收好,“十少爷放心,这事儿不会有差池的。” 到了零陵轩,盛烟有模有样地给大夫人请了安,看了昨儿个晚上大夫给开的药汤方子,不消半刻,提笔把药香丸的方子也给开了出来,递给大夫人过目。 “娘是脾热唇焦枯,若不想喝汤药,用药香丸也是可行的。取生地黄汁一升,生麦门冬四两,生天门冬一升,葳蕤四两,细辛、甘草、川芎、白朮各二两,升麻三两、猪膏三升,将诸味药都切片,用苦酒浸泡一宿,绵纱裹药,临煎时放入生地黄汁,与猪膏共煎取膏,去滓,再配以蜜膏制为药丸,细细含之即可。此方还有对应的香丸可焚爇,娘睡前让丫鬟们添香……会有加倍功效……”盛烟侃侃而道,这番认真倨傲的神情竟与碧升有着几分相似,让卧榻上的大夫人晃了神。 让严妈妈扶着自己坐起来,大夫人问他:“二姨娘近日可有什么异样?” 盛烟佯作不知,“并无异样啊,姨娘一直潜心礼佛。” 大夫人沉吟自语了一声,拧起细长的眉尖,凉声道:“小十……数年前娘就问过你,可否见过双鱼玉佩,你当时说未曾加过,未曾听闻,当真没有说谎么?” 盛烟神色不改,只道:“若是在梦中,或许真有见过。不过,那不是五姨娘的东西么,大夫人因何来问盛烟?” 他果然知晓!大夫人有些稳不住气息了,顿了顿才道:“这东西现在何处?小十,你二哥走后为娘一直非常挂念,这么多年过去,看了看龙家上下,也只有你最得升儿风致,如若你愿意……为娘可请示大老爷,过几年便将你写到大房名下,如何啊?” 盛烟低着头,暗暗不屑,这大夫人真会说笑,到了如今这个份上,居然想出这个法子来引诱自己上钩。 可惜,自己并不稀罕龙家族谱上那大房的名分! 盛烟继续装傻道:“回娘的话,盛烟只是听说过,但并不知晓玉佩的下落。”跟着与大夫人敷衍几句,就匆匆告退出了零陵轩,说自己还有事,不能多留。 大夫人想使人将他拦下,严妈妈和易妈妈却都慢了几步,回来禀告她说没能拦住。不久后,趁着她洗漱后打盹的功夫,严妈妈把盛烟交待自己的东西放在了她的梳妆檯上,随后退了出去。 这晚二更时分,盛烟还端坐于几案前,对月看书。 直到觉得眼皮重了,这才放下书,提笔在香球的画稿边提了一行字:为机转,转运四周,而炉底常平,可置之被褥。
第251页 老师傅这回做出的香球令他较为满意,二人又研究了那机械钟的所用的油,四处寻谋了相近的,总算用在了轴承上,让其转运起来更为流畅灵巧。 盛烟就考虑着要给它命名,上次信手写了“夙烟被底香球”,算是一时兴起。因为看着这香球内转运的圆环与香盂,他就想到了自己与夙之间的羁绊。 他们原本是不相干之人,却因缘际会成了彼此的羁绊与束缚。这是福是祸,他如今还无法断定,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龙盛烟行至如此,绝不后悔。 这名不错,但对外切不可如此命名,别叫人看出什么端倪来。 然而冥思苦想了好半天,没得出合适的名儿来,只好熄灯歇息。才刚刚躺下盖好被褥,要把小司给踢进被子底下去,却听得窗户咔哒一声。 莫不是暗卫?盛烟准备披衣下床,就见一个黑影从窗外一晃而入,再眨眼,这黑影已来到了他的跟前,动作之快仿若飘忽不定的鬼魅。 盛烟瞪大瞭望过去,张口要喊,就被他拦腰搂住,俯身压在了床上,扑面而来的是熟悉的汩汩暖 意。 一双手瞬时把盛烟的手臂钳在了头顶,耳边传来那勾人心魄的低笑声:“想我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不用本宫预告,下章会有什么了吧…… 第八十三章 酆夙扬由更深露重之时偷入龙府,彷如一阵春风撞到了盛烟的心口上,突如其来的剧烈心跳声钻入他的耳蜗。 两人,四目,在幽暗的夜幕中相接,便拉扯出一道撩人心魂的珠光。 酆夙扬瞬时把盛烟压在身下,拉起他的手臂钳在了头顶,在他耳边低声而笑:“想我了吗?” 盛烟扬起脸来看他,就见黑暗之中一张莹玉般的脸庞被淡淡的月色笼罩着,有些模糊,一双眼眸明亮如柱地凝视着自己,似乎把周遭的一切都照亮了。 “不想。”伸手推了他一把。 大半夜的吓唬人,真当自己是来去无踪的鬼魅不成!他固然是惊喜的,可是…… 盛烟多想有朝一日,能看着夙从怜香居的正门走进来,把自己揽入怀中。 “当真不想?”夙低头在他耳边乱蹭,“我才不信,你都暗示说很想很想我了!” “暗示?”盛烟神色一愣,抬脚踢他的腿,想让他从自己身上下去,“我何时暗示你了?”难不成他一不留神在信上写了句想他?不会啊,他写完信可是读过一遍的。 夙轻嘆一声,稍稍把头抬起些,鼻子对准盛烟的鼻子磨了磨,“你说螃蟹很像我。” “哦,的确啊……螃蟹看起来外壳很硬,把自己包裹的很严实,以为这样就可以百毒不侵、安稳度日了,哪知还是被人捉了去,上锅蒸,这外头的皮囊再坚硬也没用了……里头全是雪白丝丝的蟹肉,清香细嫩得很……你不觉得螃蟹很像你么?”盛烟原本就是想戏嚯他一番的,没想到倒给了他借题发挥的机会。 “对啊,还不承认你想我!”夙笑着轻啄起他的唇瓣,“你吃了那么多螃蟹,又说螃蟹像我,不是暗示想吃我么?想念我这厚重皮囊下独留的那份,对你的……柔情……”最后两个字被他直接封在盛烟的唇齿里。 如火如荼的双唇交合的味道,是夙独有的霸道,一旦盛烟微微张开了嘴,他不会有片可迟疑,必定倾城而入。 狂风急骤,却也柔情激荡,一丝一缕都带着熏人的炙热cháo气。 什么都是他,盛烟的全部都是他的! 在丧失理智的侵略之下,夙用反覆不断的亲吻确认着这份归属、这场掠夺。当然,如果得不到盛烟的回应,他骨子里蔓延的那股沸腾的血液不会充盈起来,正是盛烟有些畏惧却忍不住接纳的点滴低吟,让他的□犹如河畔的漂浮的水草,恣意疯长起来。 一发而不可收拾。 本以为与夙再见,盛烟会和他变得更为理智些,就像相依多年的恋人那样,点一盏长明灯,促膝长谈,从日落到天明。 谁知,他还是低估了自己,也低估夙对于这份情思的依赖。 天地之间,不知何时在他们之间生出了一个硕大的磁场,无数根隐遁的红线将他们系在了两头,这一个稍稍动动手,那一个便会心生感知。 情思匍匐,拔地而起就成了参天大树。 幕天席地的,是两只早已纠缠不清的魂灵,游荡在空中时也要牵紧了双手,生怕稍不留神,对方就会被万物之灵收走了。
第252页 盛烟气喘吁吁地搓了搓自己的脸,推开夙的下巴,轻声嘟囔:“好啦!” 酆夙扬不想放过这良辰美景的,无奈自己长途狂奔已有些睏倦,刚才那一吻不仅耗费了盛烟的气力,也让他瞬时脱了力,连脚尖都蜷曲了起来。 摸索着想要坐起来,手却触摸到了一片柔软的毛皮。 他狐疑地探过头去看,伸手把一只毛茸茸的兔子拎起来,拿到月光下东瞅瞅西瞧瞧,笑道:“盛烟,这是小久?” 盛烟笑着白他一眼,“是啊!” “好呆的样子哦!”夙抬起一根手指戳他的屁股,小久不高兴地耸搭下耳朵,扭了扭屁股上的短尾巴,身子使劲往旁边缩,一副委委屈屈被吃了豆腐的样子,惹得夙哈哈大笑。 盛烟眉头一紧,立刻爬起来捂住他的嘴,“你疯了,笑这么大声?” “呵呵,这不是忘了么。”捏起小久的耳朵往上扯了扯,夙压低了些声音,忽然听见腿上爬过来热乎乎的一团。 喵喵喵喵——你是谁啊,不准欺负小久,小久只有我可以欺负!小司站在夙的膝盖上,对他龇起牙。 夙眨了眨眼,立时放下小久,把小司捞起来看,“哟,小司都长这么大了呀!不过怎么长残了,小时候多可爱啊,现在都成大胖猫了!” 小司尾巴一甩,想要伸出爪子挠他——我这叫成熟,你才长残了呢!不过奇怪了,这人怎么看着挺眼熟的…… 盛烟挠了下小司的脖子,对它说:“小司啊,这是夙,你不认得了?” 小司瞪大猫眼,看着酆夙扬发愣,半晌才眯起眼睛喵嗷叫起来,倒了倒脑袋,看样子是认出来了。 “你也太宠他们了……真当儿子养么?”酆夙扬觉得小司和小久都太肥了,“你不会每晚都抱着它们睡觉吧?” 盛烟把小司和小久塞进被子,“对啊,它们软乎乎的,又暖和,很好睡……” 酆夙扬一把搂住他的肩膀,摇了摇,“那我来了,就不用它们陪了吧?”说罢要把他们往床下踢。 “喂!”盛烟拦住他,皱眉道:“你不在的日子可都是它们陪我的,不许欺负它们!” “盛烟……你是不是埋怨我,不能像小时候那样夜夜陪着你了。”轻轻抚摸着他的耳垂,转而抬起他的下巴,夙柔声问。 盛烟几不可闻地嘆息了一声,往床里头让了让,示意他睡过来,“那个时候你还是小乞丐,天天缠着我,来蹭吃蹭睡……如今你已是九皇子,是夙王,当今太子的左右手,换由我来天天等你,不知道何时才能见上一面……” 酆夙扬听得心酸,握住他的手想要开口,被盛烟遮住了嘴,“你且听我说,虽然我有时候独自一人静坐着,仰头望月,真的很想你,但……这样就好,我不要住在王府,不要从这个牢笼换到另一个牢笼里去,更不要与那些将来可能成为你通房丫头、侧妃的女人争宠,分享你……你何时有空来看看我,陪陪我,就足够了。” “没有,没有!怎么会有那些人?!”这席话说的酆夙扬发急,捧起他的脸颊,贴在自己唇边,道:“不会有那些人的,你在担心什么?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就更不会有!别说通房丫头和侧妃,我连正妃都不打算娶,不是告诉过你,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 盛烟笑得悽惶,半晌把目光抽了回来,看着他道:“可是……你用什么来说服皇上,堂堂夙王拒婚甚至抗旨,你让满朝文武如何看你,天翔朝百姓如何议论你?这些,你当真都不怕?就算你不怕,可我怕……我怕你因为我失去所有,被人鄙夷唾骂……我说螃蟹像你,说的就是这个道理,你把自己修炼的再坚固,可如果遇上了渔夫,註定毫无退路……让暗卫带给你这句话,是想提醒你在朝中千万小心……” 酆夙扬拧起眉头注视着他,“我从不知道你想到了这样远,没错,你说的这些都有可能发生,但你该相信我……不曾努力就放弃,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盛烟!你只告诉我,想不想与我在一起,要不要我只属于你一个人?” 多么振聋发聩的声音,他与生俱来,就应当是站在浩瀚波涛上的弄cháo儿。盛烟想要告诫自己不可以过于自私,脑子里却不停地闪现出他们从相识到相知的一幕幕,回忆太美,情丝太重,难道他在多年之后,就只能焚香于前,感嘆往事可待成追忆吗?
第253页 心底,抽丝剥茧的,全都是疼痛。 不过做了一个简单的假设,盛烟已经不由自主地疼彻心扉,不要,他不要,他不要形单影只地过一生,更不要身边的夙被替换成任何一个人! 他怕,他也会有畏惧,就是因为动了情,所以才如此患得患失,畏首畏尾么? “我……”盛烟将眸子对上夙的眼,一口气直吸入肺底,“我想,我要!” 一辈子太过短暂,既然他无法忍受无法捨弃,还不如趁着现在能够有所作为,痛痛快快拼一次,争一次! 哪怕,这样的奔赴在他人眼里,只不过一场轰轰烈烈的飞蛾扑火。 酆夙扬的脸上的阴霾终而消散了,他把盛烟抱在怀中,轻轻拍打着他的背,“真害怕你会说出那个我不想听的答案,盛烟,如果必须要有人来插入我们之间,才能得到其他人的认可,准许我们在一起……我宁可辜负天下人!你知道的,今生今世,我最在意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我娘,一个就是你。相信我,给我一点时间……你忧虑徘徊的时候,什么都不要想,只要记住相信我,嗯?” “好,我信,我等着……”盛烟这才勾起嘴角,伸手摸了下他的耳根,“那,你可记住自己答应我的话,你只属于我一个人……我也只属于你,我们之间不会有第三者、第四者……哪怕偶尔吵架,也不要赌气找别人。” “嗯!”夙对他用力点头,定定地看了他半刻,抬起指尖,把盛烟衣襟的纽绊慢慢解开。一颗颗,顺着锁骨往下,细緻而缓慢的,看着它们在手中从中间往两侧绽放成两瓣。 “不是说……要歇息的?”盛烟推了他一把,他却丝毫未动。 酆夙扬狡黠地挑起眉梢道:“我想试试,自己的体力是不是又渐长了……”不容盛烟再说,擒住他的唇瓣就落下无数个吻,从嘴角到下巴,留下他们欢爱的痕迹。 并不那么着急除去两人身上的衣物,夙摩挲着盛烟的手,先时亲吻着他的手背,随后一张嘴,把他那指甲修剪的很圆滑的指尖含进了进去。 来回逗弄的,夙的舌尖就围着盛烟两三根指头的指尖打转,不停地舔舐啃咬这一亩三分地。似有似无的,盛烟就觉得身体里升腾出一种别样的质感,不是羽毛缭绕在脚心的那种苏痒,也不是柳絮拂过脸颊的那种凌空而至的惊扰。 都道十指连心,指尖的疼痛会直入于心。但没想到,这指尖的挑逗与苏软,竟然也是直入心窝的。 盛烟咬着下唇,想要把手收回来,无奈夙捏的死紧,舌尖稍微加重一丝气力,就能瞬间让他整个身子都瘫软下来,白皙的皮肤上密密麻麻都起了小小的疙瘩。不一会他就忍耐不住了,双腿在被褥上来回蹭动起来,控制不了地向夙靠近,似乎什么也无法缓解他此刻的无措。 酆夙扬握住他一直脚腕,对他勾起嘴角,轻声唤道:“盛烟,过来!” 盛烟迷茫地睁着眼,半开的嘴唇往外吐着沉郁的气息,顺着身体的本能向夙的胸口倒了下去,勾住他的脖子,扬起脖颈,主动送上了自己的吻。 深吻过后,夙把盛菸嘴角的银丝涂抹在他的双唇上。盛烟不悦地瞪起眼,却因为气雾漫漫,显得格外媚惑撩人。 夙顺着他的唇线,把自己食指伸进了盛菸嘴里,动了动,示意他含着。 盛烟神色无辜地晃动着眼眸,良久,舌尖开始在他的指节处上下移动,不仅仅是含着,而是学着刚才夙对待他那般,也勾勒舔舐起来,而后……握住他的手腕,竟前后动起脑袋,吞吐地吮吸起他的指尖。 夙忍不住抽住自己手指,捏住他的下巴,给了他一记深入咽喉的长吻。 此后的事情自然是顺理成章,两人袒身露体,彼此热烈交缠在一起,当夙的手指深入下面的私密丛林时,发现盛烟的腰带还缠在腰间没有掉落,顿时兴起,把腰带扯下,蒙在了盛烟的眼睛上。 “夙?”盛烟不解,伸手要解开,两手却被夙给强行摁住。 “不要……啊嗯嗯~~~不要这样……”身处于黑暗中,盛烟看不到夙下一刻要侵扰他身体的哪个部分,这种无法预测的悸动,让他的□越加高涨,都拥挤在狭长的甬道里,愈演愈烈。 夙偏偏不饶他,在给他往颤抖的花蕊中涂抹冰凉的膏体时,另只手不遗余力地在盛烟腰胯间声东击西。 “你,要来就快来!”盛烟心一横,摸到他的手,红着脸往自己身上一拉。
第254页 夙坏心眼地磨磨蹭蹭了好半天,终于让小夙王露出了庐山真面目,还没呼吸多少新鲜空气,就傲然挺身,赶赴那可使其酣畅淋漓的战场。 盛烟原本勾住夙的双腿缠绕地更紧了些,这副身躯和灵魂都期望,他们能彻底融化在对方的身体里。 ……是夜,皎月难眠。 作者有话要说:唔,螃蟹肉~~~~~~~ 第八十四章 朦胧晨光中,盛烟在床上翻了个身,微微动了下眼睫,又紧紧闭上。 似乎已经不早了呢。 他伸手往后摸了摸,半天没摸着昨晚拥着他入眠的夙,立刻支着身子坐起来,伸手揉眼睛,想让自己快些清醒。 怎么的,看这屋内光影……他已经走了吧。 盛烟披起外衣想要起身,却被屋外不算清晰的说话声给惊着了,不可置信地拍了下耳朵,难道他还没走? 酆夙扬自然是没走的,他昨听了盛烟那席话,就暗自改了主意。不但不想再偷摸着进龙府与他私会,还想与龙家大老爷龙兰焰会上一面。 索性清晨醒来,就整理好衣衫,推开门走了出去,当面遇上端着水盆走近的杏儿,便站在台阶上,有些好奇地看着她。 杏儿抬眼就是一怔,她何曾见过这般贵气逼人的公子,一身的华服金丝抹额锦腰带,静静地站在那里就成了一尊让人不敢多看一眼的玉雕。 这,这是哪里来的陌生公子呀?还有,如果她没看错,他是从自家主子房里走出来的? “这位公子……您,您是何人?”杏儿这眼力见也不容小觑,斟酌着语气,怕给主子惹来麻烦。 酆夙扬略带戏嚯地低眉看她,“你是杏儿,对吧?” 杏儿的脸色红了一半,低声回道:“是,奴婢是杏儿,不知公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我家主子……” 她想进屋看看盛烟是否醒了。 酆夙扬一扬手,拦住她道:“盛烟还没醒,让他多睡一会儿,你且过来伺候我梳洗吧。让馨儿去准备朝食,弄些清淡软绵的即可……他今日应该吃不了别的。” 这口气,全然一副喧宾夺主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怜香居换了主子! 杏儿并不想听命行事,但她大胆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位公子的样貌,心里又是一惊,要说盛烟与二少爷算是整个永嘉最俊俏的公子,当前这位,却是龙章凤姿照鱼鸟,额间升腾着一股潜龙游水的黄胄之气。 有些人,天生具有震慑他人的崔嵬峻岭之感。 杏儿只看两眼,立刻低下头不敢再问,直觉认为这人来历肯定不小,轻轻应了一声,转身领着他去了隔壁一间外屋,忐忑不安地伺候他洗漱。 酆夙扬看着她眼神惶然,觉得好笑,也不用她伸手,自己便束起头发系上发带,这装扮还算是平常的便服。 “你们姐妹服侍盛烟也有多年,大夫人或二姨娘可有对你们提及,抬举你们做通房的心思?”他不表明身份,倒是先问了这样私密的事情。 杏儿一个激灵,不敢造次地回道:“公子说笑了,我家主子早就表明不纳通房,奴婢和馨儿情愿一辈子做大丫鬟,只要主子不嫌弃,就这样伺候一辈子与未来少夫人也是甘愿的。” “呵,你们还真是忠心。”酆夙扬除了对盛烟,看人皆是七分防备三分提防,又提起眉梢问:“那大夫人不曾给盛烟脸色看么,他也到了年纪说亲,龙大老爷又是个什么说法?” “这,这样的事儿奴婢就不知道了。”杏儿心道这人到底是何来头,应当是与主子认识,但他为何一大早从主子房中走出来,还像是刚刚睡醒。现在又打听主子的诸多事宜,实在是…… 酆夙扬心知她惴惴难安,却还是不说,只道:“那,四少爷与五少爷都成亲了吗?” 杏儿更为焦虑地低了低头,道:“是,去年先后都成了亲,今年怕是该轮到六少爷……” “这么说,也快轮到盛菸头上了……杏儿,你亲自去请龙大少爷过来一趟,就说灵邺来了朋友,正在盛烟这儿歇脚,他会知道的。”酆夙扬语调随意地吩咐她,见杏儿如释重负地小跑出去,勾起笑来往后院走去。 走着走着,衣摆被什么东西绊住了,低头一瞧,原来是小司。 噙笑把它抱起来,放在怀里斗逗弄,酆夙扬在盛烟精心打理的后院里转了转,觉得空气清新,香气扑面,一时间心旷神怡。 杏儿的脚程也着实快,不到半柱香功夫,竟在朱栾院与沉香阁之间走了一个来回。
第255页 龙碧飞随着她走进,四周寻找着酆夙扬的身影,费了一些时候才走到后院。 他撩起衣摆就要行礼,被恰好转身的酆夙扬看见,抬手一摆,“我微服而来,这就免了!” 龙碧飞便换了恭敬的拱手礼道:“参见夙王殿下。” 随后,转脸对身后的杏儿馨儿与其他僕人皱眉道:“还不快见过九皇子,当今的夙王殿下?” 杏儿瞪大了眼,拉着发懵的馨儿就扑通跪下,口中喊道:“奴婢参加夙王殿下!” 其余人也纷纷俯首跪拜。 “好了好了,我最烦这些礼,都起来忙你们的去吧。”酆夙扬捏着小司的耳朵,走到龙碧飞跟前,等到众人战战兢兢地散开,才压低了声音道:“安溪侯的事儿,我知道了……现在时机不太好,皇上突然病了,宫中比较乱,还是再等些日子吧。” “哦,皇上怎会突然病了?”龙碧飞点点头,只要他没有拒绝,那就算是答应了,只是稍晚一些,想必也是无妨的。 为了处理西北那一大摊子棘手的军务,酆夙扬这段时间倒是经常进宫,这才会第一时间从太子那里得到消息,蹙眉道:“这消息秘而不传的,你听过之后就忘了罢。这两年,皇上身子一直不佳,每隔几月就会病一场,每况愈下……不然皇后一党如何会壮大的这样快,都到了太子不得不想办法遏制与对抗的地步。” 龙碧飞惊讶地沉默了一会,这才思及他二人现在身处哪里,忍不住担心,“殿下怎么不打一声招呼就来,这会儿,怕是我爹已经得知你在此的消息了!” “我正愁他不知道呢。”酆夙扬神态慵懒地把小司放在自己肩上,让它蹲着,负手在院中踱步,一派泰然处之的样子。 龙碧飞却是为他们着急,“殿下,这下……你要如何对我爹说明与盛烟的关系?” “实话实话啊。”酆夙扬本来就不准备找个託辞,看龙碧飞一脸骇然,咳嗽一声道:“龙家上下迟早要知道的,即使不知道也会有所听闻,因而不如早早挑明的好……再则,我也不打算把盛烟永远藏在暗处,这次来,就是要明确我的打算……三年或者五年后,我定然会请求皇上赐婚的。” “殿下,你……”龙碧飞听到这话,不知是为盛烟高兴,还是被酆夙扬给打动了,仍旧是理不清的担忧,皇上如何会答应,“为何是三年或五年后?” 问出口又觉得自己太笨了,他说到皇上的病情,不就是暗示,不久之后天下有可能易主,太子将登基继位么。 酆夙扬的回答却并非如此,而是嘆了口气道:“西北,只怕很快又要硝烟再起,这一次若是没有三年五载,大概换不来天翔朝五十年的太平。” “什么?”这局势怎的变化如此之快,龙碧飞当然不清楚西北边关的情势,其实大部分天翔朝人都不知道,还以为盛世依旧在,认为周边邻邦皆为友善。 实际上,外邦有几个佛教小国因为宗教信仰出现了分歧,产生了武力争斗,现今分为两派,一派支持佛教为国教,另一派的国君支持新教。然天翔朝只可帮扶一派,这场战火看来已经是不可避免。 但是,让酆夙扬更忧心的是,这几个外邦在表面上是因了宗教问题起了冲突,可倘若事实并非如此……倘若,这几个外邦是给天翔朝设了个天大的骗局,那么…… 这个埋藏在心底的疑虑,他没有对龙碧飞提起。 有选择的告诉龙碧飞这些,是为了……酆夙扬顿了顿提醒他道:“我在出征之前,必定要把盛烟的事安排妥当,所以才告知你这些。等我走了……你可以酌情透露给他一点,但不要一开始就全说,你懂我的意思吗?” 龙碧飞愣然地抬起眼看他,听着自己有些不确信地问:“殿下,你……肯定会大胜而归的……对吧?” 酆夙扬不疾不徐地抚摸着小司头顶,扯出一抹笑来,“嗯,当然了。” 两人心照不宣地把这个话题揭了过去,茗言匆忙从院门外疾步走进来,禀告道:“主子,殿下,大老爷往这边来了,说想拜见夙王殿下!” 酆夙扬捏了小司一把,放它跑掉,对龙碧飞抬手道:“走,陪我去见见盛烟口中,这位专制又无情的龙大老爷吧。” 龙碧飞跟在他身后,远远地颔首嘆息了几声。无情?在盛烟眼里,也确实只可能这个评价了。
第256页 怜香居的前庭里,龙兰焰焦急地来回踱着步子。 若不是侍从一发现这件事就禀告了他,他现今还被盛烟蒙在鼓里,然而……他怎么也想不通,盛烟怎么可能会与夙王攀上交情? 另外,据侍从说,夙王是今晨从盛烟房中出来的,难道……这位天翔朝现今最引人瞩目的皇子,竟然与自己的第十子交情好到可以促膝长谈? 无数个疑问搅得他脑袋发晕,酆夙扬出来时,看到的就是个背部有些佝偻,神色慌张的老头儿罢了。 龙兰焰规规矩矩对他行了跪拜礼,酆夙扬也不着急请他起来,淡然地看了他一番,才道:“龙大老爷不必多礼,起来吧!” 龙碧飞自觉退到一边,只祈求爹别说错话顶撞了夙王才好。 酆夙扬就听龙兰焰殷勤询问了他为何会到此,又急忙想张罗人给他布置客房,不耐烦地打断他的客套话道:“不需这么麻烦,我还有要事在身,最多今日加上明日,后日就要出发回灵邺了,擅自打扰已是不该……龙大老爷就别忙了!我昨儿个就与盛烟睡在一处,他这院子我挺喜欢的,也熟悉,就不用挪地方了。” 龙兰焰乍一听,有点儿没明白过来,只觉得不妥,便道:“这怎么可以,小儿的居所简陋的很,殿□份尊贵……” “本王说的话,龙大老爷可是听不懂”酆夙扬不常搬出亲王的架子,蓦地凌厉起来,倒是让龙碧飞也吓了一跳。 龙兰焰为难地垂着头,心道这盛烟怎么回事,夙王在这里,他人去哪里了? 却听得屋内这时传来盛烟低低的叫喊声:“夙?你……是你在外面吗?” 盛烟听的不真切,但还是听出了酆夙扬的嗓音。 “嗯,我在呢!你是不是以为我走啦……”酆夙扬勾起嘴角便转身回屋,看也不看垂首依然站立着的龙兰焰,径直推开门走进,到床边弯下腰,把盛烟披上身的长衫拢了拢,“怎么醒了,要不我让他们换个地方说话,你再睡会儿……” 盛烟扶着他的胳膊,往外探了一眼,问:“你方才在与谁说话?” “哦,没谁,龙大老爷。”酆夙扬伸手给他倒了杯茶,边说:“我想着既然来了,就见见你大哥,也顺便与你爹见上一面吧。” 盛烟看着他嘴角直抽,“你,我……谁让你见他了!” “嘿嘿,昨个晚上是谁表明心迹,说……那我当然要提前做好准备,想想看,是今日提亲还是改日选个良辰吉日呢……哎呀!”酆夙扬心说自己也不算信口胡扯吧,话没说完,被盛烟一手掐住了脸。 “你真是,这事情……你怎么糊涂起来,该不会已经说了吧?”盛烟可不想做没有丝毫准备的事,他才刚才龙家开始渐渐掌权,现在哪里是提这件事的时机! 何况,酆夙扬自己也还有那么大摊子公务要处理。 “哎呀,痛痛痛……”酆夙扬揉着脸拉住他的手,瘪嘴道:“没说没说,没你的同意我哪里敢自己做主。不过,我们的关系,我是不准备再瞒了……” 他不日就要奔赴西北战场,这里又多留了两个暗卫给盛烟,以四人合保盛烟的安全,龙碧飞当然也会照顾着,他就只担心龙兰焰还会给盛烟委屈受。 “你做什么这样急?我又不会跑了……”盛烟松开手,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喊声太大了,但现在收也收不回,只好嘟囔道:“快扶我起来,我得出去看着你,不然,发起疯来还真不知道你会说些什么。” 酆夙扬莞尔一笑,扶着他坐在床边穿衣。 虽说现在盛烟早就适应了与自己的激烈情事,然而,昨夜折腾的太累,他未免还是会腰膝酸软。夙本来想如当日初次与龙碧飞会面时,抱着他出去,可被盛烟一瞪,只好悻悻撇嘴,唤的杏儿进来,伺候着他穿戴洗漱完毕,才拉起他的手走出门外。 盛烟想要挣开,被酆夙扬怒目一瞪。 龙兰焰第一次自己等儿子等了大半刻,好不容等着他们出来了,定睛一看,瞬时张口结舌,心脏狠抽了一下。 龙碧飞唯恐他的怒意要发作,走到边上拉住了他的袖子,“爹,您有话留待以后说……这毕竟是夙王,他早先就看上盛烟了。” 别等夙王走了,他爹转头来斥责盛烟,那可就不妙了。 酆夙扬拉着盛烟缓步而行,半天才走下台阶,拦住红着耳朵想要开口的盛烟,对龙兰焰道:“龙大老爷,有些事不用我说,您一眼就能看明白……这事儿嘛,如您所见。想必您有很多疑问相问,本王也正有此意……想单独与您商议商议。”
第257页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进入收尾阶段……开始倒数…… 求一下作者收藏,为下部文做准备,下部会是同系列哦,先透露一下,主角会事岑二少啦~ 86、第八十五章 ... 雨露承恩,风月关情。 一个人的心思用到至情至性,无论爱恨,都只在一线之间。 盛烟不知晓夙究竟与龙兰焰谈了什么,只瞧着他一脸得意滋滋的模样走出来,悬着的心立刻放了下去,对于其中内容,不甚好奇。 转了转眼眸,也并未过问。 受不了规规矩矩的用膳,酆夙扬把神色缓和许多的龙大老爷支走,只留下龙碧飞和盛烟一起用了午膳,午后两人要在偏厅说点正事,大约是关于朝堂上的事情,盛烟不耐烦听,就转出院门,抬眼便瞥见五哥碧沉的丫鬟拿着不少酒壶出来。 想起大哥对自己的嘱咐,摆着散步的姿势就进了龙碧沉的院门。 几个名义上护卫实际上看守的护院往后退了几步,没阻拦盛烟。里头的大丫鬟见到盛烟就是一怔,低头跑进去,随后又跑出来,迎他进去的神态居然有些受宠若惊。 五少爷自从龙涎香末一事,就彻底在大老爷跟前失了宠,僕人都是见风使舵者,除了四少爷和六少爷偶尔来的几次,来探望的人稀稀落落,已是屈指可数。 那些过往巴结着五少爷,时常投入拜帖要见五少爷的商贾也不见了。 盛烟询问几句龙碧沉的饮食起居,微微点头,大老爷再生气再严苛,吃穿用度还是一如往常,单单限制了他的自由,算是禁锢在家里,也不准去霄香台,怕他反省不够再度惹事。 似乎,对哪一个,都不如父亲曾经对自己那般狠。 龙碧沉一早就刚喝过酒,歪歪倒躺在内屋里,直到大丫鬟轻声软语把他唤起来,才惊觉盛烟坐在了对过,正盈盈噙笑,看着自己。 “今日是起了什么风,把十弟刮来了?”他虽然醉酒,但还不至于颓靡,起身去了净房一趟,回来时就恢复了往日明达干练。 盛烟端着茶盏,笑意淡然对他道:“五哥这些日子委屈了。” “哪里来的委屈,是我自个儿犯错,怨天怨地,也怨不得谁。”龙碧沉细细打量盛烟的神情,揣测着他今次的来意,“十弟是有事?还是……大哥让你来的。” 他也不是个全然糊涂的。 盛烟抿嘴不语,似笑非笑地看了他半晌,才道:“嗯,是大哥让我来看你的,想看看五哥……是否真的知错了。” 龙碧沉偏开脸,苦笑道:“自然是悔不当初的,可即使再悔恨,又如何能让爹原谅我。” 盛烟缓慢地放下茶盏,手指在桌上轻轻敲起,“事实究竟如何,我与大哥都不知晓。然而,我只奇怪,五哥怎么会如此欠缺考虑,用作假的龙涎香更换了原本那份上乘的。若说你有心把原先那份占为己用,以次品代之,我是定然不信的……五哥何等聪明,怎会办下这等蠢事。” 这一语双关的,龙碧沉想敷衍过去都不行了。 但这事儿与他而言毕竟是不堪回首的,因而踌躇了半天,也没能吐出一个字来。 盛烟掀开眼皮,直直凝视着他,声音里透着几缕深意,“大哥有意帮扶五哥一把,可若五哥连盛烟也不信任,这忙……可就无处着手了。” 龙碧沉略带惊讶地看着他,“大哥真这么说?” “不然,我因何坐在这里……五哥当初在灵邺做的那件事,虽然终未得逞,但小十是个记仇的,至今也还没忘。”盛烟这话里有话,不怕他听不明了。 龙碧沉眉头重拧,就摇头嘆息道:“你果然是知道的,那大哥当日遗失龙涎香一事,莫非也……” 盛烟不再故作高深了,想必他是会意过来,便说:“真假难辨的龙涎香,方翎那里有一枚,还有一枚真的,是他自个儿的……品阶试前,他进过你的房,也进过大哥的房。” 这下,龙碧沉才恍然大悟,自嘲地抖擞起肩膀,“原来如此,真是太糊涂了。那日,我也是昏了头,想见识一下进贡的龙涎香与平日所见有何不同,岂料慌忙之下打翻了一盒,情急之下,就想着把手中这一块研磨成细末,给替换了……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不会有人知道的。” “唉,五哥你好生糊涂!”盛烟的眉梢绷紧了些许,“可是,你因何突然想看那批贡品了?”
第258页 龙碧沉接着嘆气,道:“十弟近几年顺风顺水,如何知道我身居人后的心情?爹现今只对你与大哥刮目相待,我有时想请教一二他都不理。那日,不过是看到爹忙于准备贡品……心想他年纪大了,那些日子又精神不济,唯恐爹有所遗漏,才想去私自去查看一番罢了……没料到自己先闯了祸。” “爹精神不振这事儿……五哥从何得知的?”盛烟横眉立蹙。 龙碧沉脸上渐渐浮现出疑惑的神情,“说来也奇怪,我很少去水榭,却恰巧与二姨娘在环廊里打了个照面,寒暄几句,就听她提起……说爹近来操劳过度,让我多分担着些。现在想想,那日晚上,贡品房里也不少老鼠夹子和放错位置的花瓶,实在挺奇怪的。” 打乱了摆设……只怕正是为了害人,生怕别人发现不了,龙碧沉进去了。 盛烟抿嘴不语,沉思了良久对他道:“五哥,有个秘密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对爹提起……二姨娘与二老爷在私下有些来往,西北还出了点事……知道爹为何对你格外严厉么?那是你倒霉赶在了他的气头上,有人仿造爹的笔记送往了西北,差点出了大事!” “什么?”龙碧沉从未听过此等消息,也难怪,他这段时日尽量收敛,往日派出去打探各方消息的人都按住不动了。 盛烟明示暗示,已经挑露的明白,二姨娘神不知不觉被背后推了他一把,本想的是让他狠狠摔一跤,却没想到效果更好,他自个儿闯出一个更大的祸端。 但龙碧沉纳闷不解,问盛烟:“没道理呀,二姨娘为何……” 盛烟则就此打住,不再多说,只提醒他道:“爹这两日大概会经常出入朱栾院……”因为夙在自己院中的缘故,“你不妨找个机会,自己去求求情……我和大哥看见了也好趁机说两句话。可这话要如何说才能帮到自己,五哥……你自个儿衡量衡量吧。” 言罢,盛烟施施然起身,告辞而出。 他估计的没错,这日下午,龙大老爷便又来了朱栾院,还没抬脚走进怜香居,就被闻讯而来的龙碧沉伸手拽住了衣摆。 龙碧沉在守卫在门口的护院身上使了银子,顺利跑了出来,站在不远处等着大老爷,一见面就跪倒下去,拽着他衣摆呜咽起来。 龙兰焰怕酆夙扬见着了丢脸,连忙示意他起来,拉着他到边上说话。 也不知父子俩说了什么,说了多久,反正盛烟从杏儿口中得着消息时,龙碧沉的禁步令已经被解除了。 与此同时,管家林叔匆忙伺候着大老爷回到了书房,过了半刻,又即刻去了合香居。 “你没听错,爹说要休了二姨娘?”盛烟坐在夙的左侧,手中拿着一块糕点。 杏儿使劲点头,哪里敢伪造这样劲爆的事情,“是真的,管家林叔这会儿恐怕就在合香居呢。” 盛烟撩起衣摆想去看看,被夙一把拉住,“这时候去,只怕不妥……问问你大哥的意思。” 龙碧飞被夙王殿下点名,眼神沉凝了一会,也劝盛烟别去,“其中缘由还不知道,贸然去了,并不济事……不过这事儿来的太过突然,还是等我先去探探爹的口风。” 于是话也谈不下去了,龙碧飞带着茗言就匆匆往大老爷书房赶去。 酆夙扬面色无常地低眉吃茶,唇边倒是掬出了一隅浅滩。 盛烟耐不住瞪他一眼,推了推他的胳膊,轻声道:“你怎么不问我?” “为何要问……这是你的家务事,你处理的游刃有余,应当不需要我的意见吧。”夙勾起盛烟的发丝靠近了几寸,“还是说,你并无自信。” 盛烟撇撇靠在他肩上,轻嘆道:“并非如此,我只是有些感慨罢了……二姨娘好歹与他夫妻一场,原来,十几年的结发恩情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真正与龙兰焰结发的,是大太太。无论多少个姨娘,在男人眼里都算不得正妻,休或不休并不那么艰难……盛烟,在其他大宅门里,这样的事也绝非少见。”就算放眼整个天翔朝,这样的事也是稀松平常的。酆夙扬心知这席话也安慰不了他,说不定,又让他想起四姨娘了。 盛烟果然把头埋下去,嗓音变得凉丝丝的,“为什么人一辈子不能只爱一个人?一个人尚且爱不过来,百转柔肠都不够用,却又娶了那么许多……现在看来,娘亲死得早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她今生得不到想要的幸福,但愿来生……能遇上良人。”
第259页 这么一会怎么又感伤上了?酆夙扬捧起他的脸颊蹭他的鼻子,“或许,你爹这辈子都没真正爱过,若非真正爱过,当然也就不懂得要固守、专情,不知道一颗心是不能分成几瓣用的。” “那你呢?”盛烟搂住夙的腰身,仰着脸看他,“难道这不是他的错?” “索性我早早遇上了你,你也早早遇上了我……我们又都是庶出的,自然最最反感这样等级分明的家庭,总归是立场不同,心境也不同……换做其他人,大约也不会像我们这样想的。” 酆夙扬俯身,与他眼对眼,心对心。 两人目光融合成一块,仿若清影流转,化作了轮回路上的三生石。 不管他人无何,只要他们是彼此的信仰,此生足矣。 此后盛烟又遣派杏儿和馨儿都出去打探消息,过了大约半个时辰,杏儿兴沖沖奔进来,禀告道:“主子,这下可了不得,不曾想,二姨娘看着那休书就发了癜,这几月礼佛积下的德行怕是在今日都付诸东流了……眼下,不顾他人阻拦地闯进了零陵轩,冷眼不言语,一把推开严妈妈,就从袖子里拿起一柄剪刀朝大太太刺去!” 盛烟身子一晃站了起来,问:“大太太如何了?” 杏儿拍了拍心有余悸的心口回道:“临跟前被易妈妈强行拉住了,幸好没刺到大太太,不然可不是一纸休书可以了解的事儿了!” “怎么就突然发了癫?”盛烟自言自语地嘀咕。 当下明白过来,二姨娘从未真心礼佛过,那不过是藉由深居浅出的假象也迷惑众人,私底下与二老爷搭上了线,想要报复龙家吧。 她恨的不止是大太太,而是整个龙家。这个害得她流失了豆蔻华年,剥夺了她母子天伦,无情无恩的龙家。 鱼死网破,不若就折腾个彻底,调拨父子关系,搅乱生意上的一池浑水。 但她没有回头想一想,现在的一切,何尝不是她当初种下了因。如果她不觊觎龙家的权势,不与大夫人争宠,不处心积虑买通当年的稳婆,将自己的儿子与大夫人的儿子掉了包,让原本的嫡子变成了三哥龙碧涎,让原本的庶子变成了二哥龙碧升,又如何会走到如今地步。 女人的狠心毒辣,有时只因了一句……不甘心。 从爱生忧患,从爱生怖畏; 离爱无忧患,何处有怖畏? 是故莫爱着,爱别离为苦。 若无爱与憎, 彼即无羁缚。 二姨娘当初也是爱过的吧,怀揣着少女旖旎的梦想嫁入龙家……不然,心如止水,决不会铸下大错。 二哥不愿再插手龙家的家事,正是因为这样的亲娘,这样的养母,都令他无从面对。 “此后,二姨娘好像还说了什么,激怒了大夫人……顿时就给了二姨娘两个巴掌,让下人把她押下去关了起来,说她疯了!”杏儿这才禀告完毕,见盛烟没有什么吩咐,退了下去。 盛烟冷笑着坐下,看向酆夙扬,“看样子,二姨娘该是把那个她隐藏多年的秘密说出口了。她报复不成,毁不了龙家,却也不想让大夫人好过,更不想让大老爷安稳……心死了,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酆夙扬伸手,把茶杯递到他嘴边,“别想太多了,事到如今,你做的也够了。” “真的……够了么?”盛烟抿嘴,脑海里就闪过大老爷每次提起日姨娘时的嫌恶嘴脸,心里仍旧是憋闷,被夙揉了揉手心,倒是好转了些许,抬头问他:“夙,我们去后山看看吧……这里,快要让我透不过气。” “好。”酆夙扬拉起盛烟往外走,只与杏儿和馨儿说句出门片刻,便一晃没了踪影。 今日也不知怎么了,四面八方的风赶着趟儿向盛烟脖颈里涌来,夙将他搂紧几分,摩挲着他的耳根,使出轻功,不一会儿把他带到了山坳里。 黑压压的乌云像扣下一个盖碗,盘踞在他们头顶,只不过朝夕相错,一处景致已是两种风貌。 只道人生太匆匆,朝来寒雨晚来风。 盛烟伸开手,摊开掌心,看着碎花从风中滚落,滑过他纤细的指尖,转瞬又被风高高扬起,在夕阳下翻转旋落。 他稍稍移步,脖颈往后一扬,倚靠在夙的胸前。 “明日……你就要走了吧?”他轻声地问,拖着长长的尾音,不肯收音。
第260页 酆夙扬把下巴抵在他的颈窝,手绕过前面,覆盖上他冰冷的手指。“嗯。” 盛烟低下头,一言不发地把玩着他的手指,仔仔细细地揉搓,用指尖划过他的掌心和手背,凝视着那清晰的血脉,眸子像是放空了去,久久回不了神。 顷刻,他退开了几步,回身扯下自己的腰带,伸出手,拉起夙的手,伸进了自己的衣衫里。 酆夙扬眸子一颤,张开双臂,抱起盛烟就扑进了脚下低矮的花丛。 水到渠成,心意相通,两情相悦的契合不需沟通。 抵死缠绵。 翌日,盛烟依依不捨地送走了酆夙扬,就听闻了大夫人一夜病倒了,之前的病情又加重,大夫只说忧思过重,却连吊命的人参也用上了。 盛烟点头说 一声自己知道了,让杏儿去大房看砍有什么可以帮上忙的,顺便让她去给严妈妈和易妈妈带话。这个时候,越发要谨言慎行,什么该做,什么该说,拿不准的都要听从他的指示。 送到他手上的,西北与西南的帐目,已经搁置了几日,现下必须要果断处理了。 盛烟不准备现在和去探望大夫人,回到怜香居就埋进了帐册里,专心一意寻找疏漏,写下应对之法,让小厮在门外候着,一有吩咐,就让他出去飞鸽传信。 不料,到了晚膳时分,严妈妈站在了屋外,对他禀告道:“十少爷,大夫人请你您务必去去一趟。” 看来,还是大夫人先沉不住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很忙~~~~~原谅我更新慢了些~~~~~~ 87 87、第八十六章 ... 许多日子不来零陵轩,这里的景象倒是与前段时日有些不同了,凋零的蔷薇相互依偎歪倒着,台阶上有细碎的落叶未能及时清扫。 整个门帘也显得陈旧了,透着一股子寂寥的萧索。 大老爷多有日子不到零陵轩和其他姨娘处过夜,整日窝在书房和南暖阁,摆出一副谁也不愿见的架势,除了大哥因某些生意上的事要请示,也没有人敢擅自打扰他。 盛烟被严妈妈迎进去,隔着一幅牡丹绣屏,望了卧床不起的大夫人一眼。 请安还是要礼数周全的,盛烟略微颔首道:“小十来给娘请安了,不知娘近来可睡的安好?” 不温不火的问候,此刻在大夫人耳中,却是犹如荆棘利刺一般,生长在一马平川之上,切断了她看得见却摸不到的退路。 “盛烟……你……你靠近些。”大夫人气息不稳,没说一个字要喘上好半天。 她对身边伺候着的易妈妈使了个眼色,片刻,易妈妈把一个小匣子从几案上取下,递到她眼前。 盛烟怎的不认得那里头的东西,约莫着,应该是自己誊抄的那份“秘辛”。 “这字迹……是你的。”不是疑问,不是质疑,而是决然的肯定,大夫人脖子僵直着想要坐起来,但一只手抬起,终究瘫软了下去。 一对眸子,直愣愣地朝向盛烟。 盛烟脸上没有出现吃惊的神情,他直面着大夫人的目光,缓慢抬起眼,轻声道:“没错。是我的手笔……大夫人想问什么呢。” “我要知道,要知道……这是不是真的,还有葭兰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你们合伙捏造的,还是……”大夫人面如土色,艰难地吐出声来,满眼的不甘与不信。 葭兰,是二姨娘的闺名。 盛烟淡笑着摇头,“我与姨娘本就不是一条船上的。而她走的是独木桥,我走的……才是阳关大道。都到了这个地步,大夫人觉着……二姨娘还有必要骗您么。” “你……给我拿出证据来!”大夫人两手扒在床沿上,憋着一口气,重重掷了出来,仿佛就能唾在了盛烟身上。 等待她的却是长久的沉默。 严妈妈和易妈妈看着她下口气要喘不上来,连忙递过茶水,一个灌水一个拍背,好歹让她平静了些,双双扭过头,看盛烟的脸色。 她们对这主子还是衷心的,若不是盛烟拿住把柄要挟她们,如何忍得骄纵跋扈了一辈子的主子被人凌驾。 作为龙家的主母,固守自己大房的地位,压迫姨娘和庶子,均衡各房势力……站在她的立场,这些都算不得什么;弄死个把两个不听话的姨娘,碾轧几个与她没有掌控价值的庶子,这也算不得什么。
第261页 对于一两个丫鬟,死在大宅里,杖毙几个婆子,更是举手抬足之间的小事。 衙门,是不管的。 在等级森然、主僕有别的天翔朝,龙府这样的名门望族,姨娘的命比不得正房的,庶子的命比不得嫡子的……身份就是划定的天道和规矩,不容违逆! 然而,盛烟偏偏想违逆一次,想亲眼看看,是造化弄人,还是因果循环报应不慡。 四姨娘馈赠给他的,是最纯粹的母子之爱,难道在同一个家里,父母子女之爱还要分出高下等级? 盛烟不忿,都是他龙兰焰的子嗣,凭什么就要有三六九等之说! 没错,古往今来皆是如此,但不代表着这便是理所应当,所有人都应当逆来顺受接受这不公的一切! 人,一辈子总要为自己赢得些什么。 大夫人为了什么,大姨娘为了什么,三姨娘和五姨娘又为了什么……兜兜转转,都逃不过这个龙家。 胸腔慢慢起伏着,盛烟对大夫人扬起一抹明媚的笑,“大夫人,您确定……真的想要证据么。您瞧,现今的龙家,是大哥与我在掌权……大老爷年纪大了,很多事有心无力,您今儿个躺在床上,不若就好好调养身子,安心养病……其他的事就不过问了吧。” 他能理解大夫人的所作所为,却始终不能原谅。 他龙盛烟也不过是一介凡人,理智战胜不了情感,他的感情维繫在四姨娘身上。儿时的他无助彷徨行走在夹缝中,四姨娘是他仅有的支撑,这座大厦因何而倒塌,他牢记得太深,这个仇人就活生生在他面前。 他如何能放过,有什么理由来说服自己放过! 何况,她从无半点悔恨之心,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没有做错过……盛烟有此一问,不过是因为大哥二哥待他不薄,看在他们的面子上,如果她肯放手,她固守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不再招惹他,那就罢了。 大夫人哪里知道他内心的矛盾与争执,听得这话,只觉得盛烟居心叵测,想要吞噬偌大的龙家家业,一时间怒火攻心,谩骂道:“那个贱人真是好福气,好福气!生了你这么个有出息的儿子!” 呵,果然是夫妻,连这蔑视他人的口吻都是如出一辙。 盛烟几不可查地挑起了嘴角,双手负在身后,冷笑道:“既如此,大夫人就别怪盛烟不念多年恩情……呃,或许您根本不屑在亲情里,添上盛烟这一份……您可是亲手了解自己儿子性命之人……我,还当真不敢……自称为您的儿子。” 一道火捻瞬时在空中燃气,崩裂出刺目滚烫的火光。 就像一柄烙铁,刺啦啦地掉落,砸在了心口上。 大夫人觉得一股气堵在了胸口,不上不下,恰恰能将自己逼迫到窒息的边缘,她抬起手,抖索着指向盛烟,“你,你骗我……骗我……不可能,这不可能……” “那些东西都是五姨娘留给您和大老爷的,我也不想留一辈子,看着……多有碍眼。您想看,盛烟改日就送来,原封不动,完完整整的……让您知道所有的事实。”盛烟话出口成霜,冰锥刺骨,他顿足回头,将残留在唇边的一丝笑扯开,飘散在了尘埃之中。 从零陵轩告退而出,盛烟行至大老爷书房,往里探了一眼,还是绕过了去,途中遇上前来寻请他的茗言,到沉香阁与龙碧飞相见。 龙碧飞眼窝凹陷,怕是又有数日未能好睡,看到盛烟进门,便把几案上的一叠信抽出来,拿给他看。 盛烟粗略阅过,惊异道:“这么多的急报……二老爷疯了吗,这种事,他怎么做的出来!” 二老爷原先掌管有几家分铺的库房钥匙,居然一夜之间监守自盗,把库房中的香品都给偷运走了,还是走的水路,追都不好追! 龙碧飞寒着脸觉得异常棘手,“这事儿目前还只有我知道,底下都封住了口,消息应该不会外传……但是,想来想去,没料到二老爷会做的如此绝。对于他和二姨娘合谋假信之事,爹也不过是扣了他两年的薪俸,已算是极大的开恩,他竟然……” 二老爷平日的表面功夫也实在太好,在大老爷面前俯首帖耳、畏首畏尾的摇尾巴,现如今,是彻底被打回了原型。 深知龙家的生意现在一团糟,不顾往日兄弟情义,毫不客气地落井下石!
第262页 盛烟嘆了口气,道:“还是得快些想个对策,二老爷那头,该派人去追的还是派人去。重要的,先要稳住这些分铺……大哥你现在抽不开身,我去吧。” “西北西南的帐目呢,你都整理清楚了?”龙碧飞从未觉得压力如泰山压顶,这件事他是万万不敢禀告给大老爷。 被亲弟弟给摆上一道,还丝毫不留情面,一旦怒极攻心气出什么好歹来,又是麻烦。 盛烟宽慰他道:“大哥放心,手头上的事儿在路上我也能办……这趟出去想必会遇到不少阻力,分铺里恐怕现在是人心惶惶。我去,比让其他人去合适,你就别犹豫了!” 龙碧飞一想也别无他法,只好把决断权都交给他,稳定人心是首要,缺失的香品有多少,先从其他分铺拿出一部分来补,龙家总库里的,还不能动。 盛烟瞭然,又要了龙碧炼与自己一同前往,想了想又道:“大哥让四哥五哥也出来帮忙吧,虽说不会很济事,但能帮上一点是一点,这担子太沉,也是该用的着几个兄弟的时候!” 此时此刻,最先考验的,倒是龙家几兄弟的手足情谊。 龙碧飞嘱咐了各项该注意的事宜,盛烟便回了怜香居,让杏儿馨儿收拾东西,这趟出门,却不知哪日才得回来。 从暗砖下拿出匣子,盛烟把它託付给杏儿,“我走之后,待大夫人病情转好之时,你把这东西送过去。记得,千万不可让别人看到……直接交到严妈妈手中即可!” “是。”杏儿谨慎地抱过匣子。 盛烟又嘱託她:“如果家中发生什么大事,你和馨儿定要传书给我,不要懈怠。” “是!”杏儿觉得自己这大丫鬟的肩头也变得沉甸甸了。 交待好这些,盛烟把随身要携带的书给塞进了包袱,握着手中的玉牌看了半晌,塞进了衣襟里。 不久之后,盛烟无比庆幸自己带上了玉牌,才能做成那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当然,这是后话,暂不细表。 一路风尘赶到了江北,这一片的地界有龙家香铺六家,开的算是密集,但生意一直不错,平素由二老爷掌管,但大老爷每月都要查帐。 比起其他掌柜,他似乎更加不放心这位胞弟,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二老爷会在今时今日铁心翻脸,与过往大老爷的作为也撇不清关系。 盛烟一到,便果断让几家店铺歇了业,不过,挂上了要推出新品香丸的牌子。 调货总归要不少时间,他的法子,就是自己先做出一批香丸顶着。这里不比西北,歇业太久了不成,老主顾得想办法挽留,于是吩咐几家分铺的掌柜来与自己商议,衡量哪种档次的香丸最好卖,定下了两种香丸,一种是可走量的平民香品,一种是较为奢侈的富贵香品。 从第二日起,盛烟就衣不沾床地开始制做香丸,找了一部分学徒来帮忙,但最重要的工序还是要有他来亲自把关。 由清晨到日暮,他没有停歇下喝一口茶,午膳和晚膳也只匆忙吃了几口便放下,指挥大家熬了通宵,才堪堪做出五十盒的香丸来。 若不是他要求严格,做出一百盒那也是可能的。但盛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下偷工减料,因而只好让众人多花些功夫,他这少爷也不置身事外,能亲力亲为之事便不交给旁人。 如此忙活了两天一夜,盛烟才安稳睡了个好觉,醒来时香铺已然开了张。 掌柜们商量过后,干脆都打出了盛烟的名号,把这两种香丸放在了最打眼的地方,好些老主顾是听闻过盛烟名头的,纷纷上门求购。 一瞬间,几家店铺哪里还有濒临危机的样子,反而是欣欣向荣起来。 盛烟稍微松了口气,稳住了暂时的局面,然后着手催促其他分铺快些送香品过来,这补货也是有技巧的,不能只在一两家拿,得分摊了去,不然让别家缺货也不妙了。 但屋漏偏逢连夜雨,杏儿送信来说,大老爷不知怎的还是听说了这消息,当时就气昏了过去,一醒来就颤巍巍乘轿去找了府尹,非要把二老爷给抓回来问罪不可。 恰逢大夫人也病倒了,几乎是倒下去就一病不起,大少爷在家里可谓是焦头烂额,顾得上这头顾不上那头。 他更无暇去处置仍被软禁着的二姨娘了。 盛烟即刻修书给龙碧飞,让他无需过度忧虑,这边的事儿他已处置妥当,让他专心顾好住宅和江南的生意。
第263页 这边刚勉强补上了货,龙碧飞的信到了,让盛烟代为拜访西南布政司一趟。如今他和龙大老爷都不可能出得了远门,只好让盛烟带着礼物前去,是以祝寿,敬上一盒上等的降真香,聊表心意。 盛烟最不喜参与这类场合,但也只得硬着头皮赶往寮阳,路上心绪烦躁,询问跟随他一同上路的暗卫,“你家主子近来可有消息?” 怎么连信也没有一封,他送去的五封信也皆是有去无回,全无音讯。 这晚负责守夜的两个暗卫对视一眼,回他:“想必是主子公务太过繁忙。” 若无战事,他不是很闲的么……盛烟揉着太阳穴觉得心情很乱,之前忙的昏天黑地时并不觉得,可现在只要稍一歇息下来,就忍不住觉得心口发慌,不知何故。 他没空回信,那就我自说自话吧……盛烟还是提起笔,依照了隔三差五的频率,让暗卫给夙送信。 寮阳是西南重镇,常有商旅往来,是个兴旺富庶之地。盛烟抵达后寻了一家客栈,打听了布政司大人何日大排寿宴,思虑一番,准备先以私人名义上门拜访,寿宴当日再带着寿礼前往。可这一次登门,也花去他一千两银子,总没有空手而去的道理。 极为不惯这官场上的往来,嘘寒问暖也都是作伪,还不如商贾小贩把利益摆在桌面上来谈,让盛烟觉得痛快。 他忍受了半个时辰,和布政司大人对坐着说了些场面话,总算等待他有客人上门,即刻告辞,撩起衣摆从花厅中退出。 登门的是位武将,看来风尘僕僕,神情疲惫,似乎是刚下马就沖了进来,拽着管家就往里闯,想来是有十万火急的大事。 盛烟与他擦肩而过,略微点头算是有礼,这位武将却径直走了过去,压根没注意到他,可见真是火烧眉毛了。 就听得身后一声浑厚的嗓音自花厅中传来:“大人,快快准备五千两军饷和一万担粮草,西北嘉从关告急,我手中有夙王殿下的手令!” 轰的一声,无数颗炸雷在脑海里炸开,盛烟的脚被钉在原地,再也迈不动。 西北战火又起,这是何时的事,为什么他不知道? 难道朝廷封锁了消息,那……难怪,难怪……夙为何急着要与大老爷会上那一面,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给自己回信……原来,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身处腥风血雨之中,他现在,现在…… 盛烟不敢想的太多,深吸一口气,拉着随从走到门廊附近,索性四下无人经过,他惴惴不安地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想再多听些消息。 无非是嘉从关守军损伤严重,夙王需要补充军饷和粮草,一位激励士气,二为保障兵将的体力,想多坚持些时日,谋求反攻。可因何会找到了西南布政司,而不是直接派人快慢加鞭,让皇上下令从灵邺送过去。 “由嘉从关的三黑山过来,直接南下,只有此处最近!大人,夙王就是为了一个‘快’字,你可知再过三日,我们的将士们就没有粮食了!”这位武将痛陈利弊,可布政司大人固执死板,却只认皇上手谕,不认夙王的手令。 盛烟听了一会也就明白过来,去灵邺一来一回,时间上根本来不及,别人不知,夙却知道皇上正在病榻之上,要等皇上的手谕,那不得又耽误无谓的几日! 他这是在为将士争取仅有的一些时间! “大人,大人!”武将痛心疾首,劝说了半柱香,布政司大人心虽然软了,但还是诸多推脱,让他先下去休息,他要与另外几位大人商议之后才能决定是否听从夙王调遣。 “不行,不能再耽搁了,大人不断推搪是何意?难不成,你是不相信我拿出的是夙王殿下的手谕?”这位武将手掌摁在了佩刀上,额上青筋直爆,就快忍耐不住了。 “这位小将,不是本官不信,可……朝廷早就三申五令,除非见到皇上手谕或皇子亲临,否则这囤积的后备粮草,是不能动的呀!”布政司死咬着规矩不放,对他露出为难的表情,“你看,我也没有法子啊。” “你!”眼看着武将要出离愤怒,手掌下的刀鞘抖动着,布政司大人往后退了一步,抬手道:“这,这可是本馆府邸,你你你……” 这位武将焦虑难当,但脑子似乎不太好用,急得脸色发白,却又奈何他不得。
第264页 布政司捂着胸口退到边上,刚想扯嗓子喊护院进来,抬眼却看到一个金丝勒边的腾龙玉牌熠熠生辉,突然横亘在自己面前,顿时懵了,“这……这是……” 朝廷四品以上官吏,皆是认得这样形制的玉牌的。 “怎么,大人不认得夙王殿下的手谕,这玉牌……您总该识得吧?”盛烟手持玉牌,目色清冷地从门外走进,抬高手,厉声道:“西南布政司张承东,还不听命?!” 作者有话要说:摸摸心口,继续倒数……下面的盛烟会怎么做咧~ 88、第八十七章 ... 盛烟手持玉佩,命令西南布政司张承东依照夙王手令,即刻备好五千两军饷和一万担粮草。 张承东在短暂惊讶过后,对于盛烟因何持有这玉牌心怀疑窦,直到逼近了看个明白,才慌忙领命,要亲自带人安排去。 “等等!”盛烟思虑到这两地的路途,转头,问身边这位满面惊诧的武将:“给张大人一日的时间,明日启程,你看如何,可算来得及?” 武将犹豫了一下,觉得这算是自己能得到最好的结果了,便点头道:“如此甚好,就有劳张大人了!” 我的天,一日之内这不是要我的老命么?张承东没有任何可以磨蹭的时间,急忙招呼人出了府。 这位武将不认得盛烟,但却知道夙王从来不把玉牌带在身边,此番若不是他能拿出这样东西,他只怕自己辜负了託付。 他豪气逼人地沖盛烟拱手道:“不知阁下如何称呼,为何……为何夙王殿下的玉牌会在阁下手中?” 盛烟笑得有些尴尬,不知如何解释,只得敷衍道:“哦,在下永嘉龙盛烟,与夙……夙王殿下算是……至交。这玉牌……这个这个……” 他支吾着想把话给圆了,但心知此人或许是夙麾下的一员得力将领,自己要是言语不当,给人家留下夙行事荒唐的印象就不好了。 说到底,以盛烟的身份,手持夙王玉牌,实在是很令人匪夷所思的一件事。 对于他的抽踌躇,这位武将性子憨厚,还只当他是有特殊使命在身,因而不便出口,便道:“公子如不便说明,那就罢了。在下一介武夫,对夙王殿下的奥妙部署只能窥知一二……公子今日帮在下解围,实在万分感谢!” “客气客气!”盛烟暗暗松了口气,幸好是个心眼不多的,不然他可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客套了几句,盛烟问起嘉从关的真实情况,原来是中了敌人声东击西的诡计,然而,如果不是嘉从关的守城将军过于轻敌,未能在夙限定的时间内完成守城军备的布置,也不至于让敌人钻了空子。 “如今,嘉从关的所有将士都在死守。夙王却不能派兵来援,因为很可能会中了敌人的围城打援之计!”武将嘆了口气,又道:“夙王从大局考虑,所以决不能把兵力分散,然而嘉从关的好些将士并不理解,认为殿下见死不救……无法,只得派在下冒险来此处调运军饷和粮草,只要抵达的及时,嘉从关再支撑几日,殿下那头打了胜仗,嘉从关之围自然可解!” 盛烟贊同地点点头,他当然相信夙的决断。 酆夙扬此刻一步也不能走错,他要保住的是整个大西北,而不只是一座嘉从关。 他伸手想要把玉牌交给武将,“玉牌在你们手中,行事起来要方便很多,不若就此交与你来保管。” 武将却不敢接,皱眉道:“公子,这我可不敢拿!在下区区一名小将,没有殿下的命令,是不能手执玉牌的。” 那我就能拿了?盛烟瞪他一眼,道:“你也学着张大人迂腐起来了?见到你们夙王,就说是我给你的,他不会拿你怎样。” “可是……”他迟疑着还是没敢接过去,想了想道:“不如这样,公子写封信给我带在身上。” 盛烟无奈只好把玉牌先塞回衣襟里,道:“那好,我就住在附近的福凌客栈,写好信等你……记得,在出发之前,到客栈找我,我把信和玉牌一同交给你。” 武将这才欢喜地应允,神情恭顺把他送出门外,回头监督张大人筹备粮草去了。 忧心忡忡地回到客栈,盛烟坐下来便让随侍研磨,一触而就写好了信,等墨迹干了准备折起来。
第265页 抬眼,看到另一名随从疾步而来,进门禀告道:“十少爷,主宅刚送来的信……是大少爷的亲笔。” “噢?”这次又是发生了什么,盛烟揉着眉心,让他把信递过来,拆开一看,龙碧飞的字迹不过一行:二姨娘于三日凌晨悬樑而亡,有遗言一封,留与十弟。 什么? 盛烟身形一震,抖了抖信封,从里头找到了另一封信。随侍见主子的脸色愈加黯淡,眉峰高耸,相互使了个眼神,悄然退了出去。 二姨娘所言很短,并未花去盛烟多大功夫。盛烟片刻之后抬起头,拿出火摺子,使其付诸于一捧灰烬。 云云众生,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人因心死而苦,心因执念而亡。 大老爷何尝不是有福的,放眼整个龙家,对他付出一片真心的,谁能想到,是这个最终背叛他的二姨娘—— 因爱生恨,因恨生怨,因怨生怒,因怒成癫。 她初嫁龙府也是不甘愿的,然而她渐渐折服于大老爷对制香术的执着和天赋,欣赏他的博闻强识,钦佩他的轩昂气度。起初那几年,大老爷对二姨娘也并非不好的。相反的,较之这宅子里的其他女人,二姨娘得宠的时间应当是最长的。 但就在她付出了一颗真心,想要安心相夫教子的时候,大老爷把三姨娘娶进了门,她也算不得幸运,不过是大夫人手中一枚棋子,用以制衡二姨娘。 三姨娘比二姨娘少了一份冷傲,多了一份温婉,大老爷即使不甚专宠,也让她恃宠而骄了一段时日。 结果,三姨娘亦不是他所爱。此后某日,二姨娘与大老爷出了趟远门,适逢元宵佳节,大老爷在灯会惊鸿一瞥,看上了一位端庄秀美的女子,溅起一腔相思意。他一路跟随,只为了想与她说上三言两语,甚至为博她一笑,也挤在人群中去猜灯谜。 二姨娘在远处看得酸涩难当,命人偷走了这名女子身上的玉环。 此地婚嫁风俗,但凡有未婚女子将玉环赠予男子,即算订立婚约,只要男子愿意上门提亲,两相门当户对,即可成婚。 二姨娘将玉环交给大老爷,说是这位姑娘差人送来的。大老爷一回到永嘉,便与大夫人商量着要迎娶四姨娘。 盛烟的生母四姨娘就这样被抬进了龙府。 “我是故意为之,你娘亲其实早就心有所属。这件事,在她嫁入龙家之间我就派人打听过。我当时就像着了魔,一心想看得你娘嫁给她不爱之人,更想看得大老爷失望、愤怒、气急败坏。想要亲眼目睹,他这次所谓的真爱,能坚持到几时化为流云!果然,你娘一贯的推拒姿态,加之我数日煽风点火,他就相信了你娘的不忠,认为她是贪图龙家财产才在当日勾引了自己。你瞧,他口中之爱……真真是这世上最易戳穿的东西,你娘到死也不愿认错,不肯对他服软,他恨她,也就迁怒于你。”世人都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二姨娘却用尽最后一滴血,来剜开盛烟的伤疤。 “你是个娘亲不爱,父亲不疼的孩子,你爹一直防备你,因为害怕你终有一日,会侵吞掉龙家的家产……他满心以为,你继承了四姨娘对他的怨恨,从一开始就不信你对他存有父子之情,哪怕你的确是他亲生子。盛烟,如今你明白了?龙兰焰这辈子都给不了你想要的父爱,在他眼里,只有他自己,与这份家业才是最重要的!” 盛烟冷笑着,看着这还带着火星的灰烬被风吹散,摇了摇头。 二姨娘自己毁不掉龙家,到死还想藉由他的手,摧毁掉龙兰焰最在意的家业么?她执念太深,死了还不得解脱,何苦来哉? 可惜,他对龙家的家业并不敢兴趣,这份家业毁了,或许真能让龙兰焰痛不欲生,甚至于一命呜呼。 但他何必受人怂恿,四姨娘此生悲剧,也有二姨娘的一份,她的怨毒,盛烟无需延续……更何况,他现在已经觉得有些累了,龙家将来如何,不如顺其自然罢。 如今,他只想随心所欲而活,做自己想做之事,人生苦短,最难求的其实是纵横于天地之间的那份自在。 枯坐了片刻,盛烟修书一封,随后找来客栈内的小二,托他务必想办法送达他指定的地方。 二姨娘仓促离世,这个消息于情于理是该让二哥龙碧升知晓的。 自觉心气不顺,盛烟在晚膳前出了客栈,在街上熘达了半圈,买了些当地特产的零嘴,都搁在一个瓷罐子里,倒是让他想起了岑舒砚。
第266页 自己的第一场品阶试,岑舒砚对自己的鼓励与认可,他此生难忘,又思及两人同吃零嘴儿的场景,不由得弯起嘴角。 也不知道,他与新婚嫂嫂相处的如何……而此次西北战火蔓延,岑舒砚会主动请缨,帮着夙出谋划策么? 盛烟甩了甩头,心说自己越来越心神不定了。 刚提醒自己要稳住,眼前一黑,不晓得被什么人撞了个正着。揉着脑袋抬眼一看,就见一个白月衣衫的男子抱着好几个锦盒,堆得老高,走路没看见他。 “哎哟小兄弟,你还好吧?”这人仰起脸想看看他怎样,无奈盒子堆得太高,他不敢动作太大。 盛烟只觉得好笑,帮他拿下一个盒子,道:“没事,这位兄台要帮忙么?” 两人这会儿大眼瞪小眼,指着对方想了半天,喊道:“龙盛烟!”“方大师!” 他碰巧撞上的不是别人,正是九品阶制香师,龙碧飞的师父方洛同。 制香界的泰斗和新秀,在街上相遇甚欢,找了个清静的茶馆,坐在一处畅谈起来。问及了他大哥龙碧飞的近况和盛烟因何来此,方洛同有些遗憾地看着他嘆气:“太可惜了,今年的世家香会,你与碧飞都不能来,简直是大为失色。” 盛烟谦逊道:“哪里……各家制香师世家都是人才辈出,您这话说的,其他制香师听见可要不高兴了。” “呵,我管他们高兴不高兴,反正我是不高兴啊!来来,快跟我回家,去给我做一盒香丸来玩玩!”方洛同拉起他的腕子要往外走,被盛烟哭笑不得的拦住,“方大师,您住在这里呀?” “咳,是我在这里买了个别院,图个清静,省得总是有人上门找我,可惜上门求师的没一个能有你与碧飞的资质,我懒得搭理,就躲到这里来啦。”方洛同见他一副有心事的模样,也不急着拉他走了,问道:“怎么的,小盛烟长大了,也学会悲秋伤春了?” 盛烟忍不住笑着翻个白眼,道:“哪有,只是有些事不顺心,徒增担忧罢了。” 方洛同拍了他的肩膀道:“人生在世不称意的事太多了,你年纪尚轻,有些道理还看不透,不过么……有句话记住了,多看看自己现下所拥有的,别计较已失去的。” 盛烟沉默着点头,半晌,对他扬起笑来,与方洛同越聊越投机,特别是一提到制香,若无事打搅,两人只怕能聊上一宿。 不经意中,盛烟提起了他的被底香球,方洛同好奇地想一睹为快,扯着他就回了客栈。盛烟防着别人,却信得过这位老前辈,也不藏掖,笑着把那个最小的被底香球拿给他看。 方洛同别看年纪大了,却是个急性子,看了半天啧啧赞赏,还不过瘾,非要焚爇香丸试试看。盛烟拗不过,只好递个他一盒香丸,让他自己捣鼓。 不一会儿,方洛同坐在他床上哈哈大笑起来,滚动着被地香球道:“妙哉,妙哉!果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小盛烟,这么好的东西要推而广之呀,你龙家香铺如果卖起这个东西,不用说,肯定会一鸣惊人!” 盛烟并不想拿这件宝贝出去贩卖,只道:“这香球虽好,可只有富贵人家用得起,如果鎏金,那就只剩下王宫贵胄得以享用。我是宁缺毋滥的,这精巧的手艺不是一般工匠做的出来,这仅有的几个,也是我花了大价钱,请一位师傅耗费几月时间才做成的。” 方洛同捋起鬍子,眉眼带笑看着他,“好好,有远见,这东西的品质要好,才称得上是你龙盛烟的绝世佳作!不过……也该让那些不着调的后生都开开眼,小盛烟哪,你看这样如何……送我一个么?” 盛烟原本送了一个大的给了夙,这厢送个小的给方洛同也无甚不可,便用一方帕子包着,递给了他。 方洛同笑嘻嘻地拿着香球要起身告辞,此后这位九品阶制香师或乘船或徒步,开始了周游天翔国的计划,每到一处都以香会友,这盛烟所制被底香球的名声也一传十十传百,逐渐在制香界流传开来,轰动之大,被奉为数十年内也无人超越的新香器。 随后仿造者四出,然东施效颦,未有可媲美者。 此为后话,盛烟此刻并未能想到,这香球能在后来产生那样大的影响力。 送着方洛同到了客栈门口,那位前来索取信与玉牌的武将刚好迎面而来,远远见到盛烟便收敛了脸上的愁思,道:“公子有礼,在下来取东西了。”
第267页 盛烟见他神态不安,唯恐军情有变,也顾不得把他引荐给方洛同认识,便问:“因何愁容满脸,可是出了什么事?” 武将示意他借一步说话,才压低了嗓音道:“刚接到嘉从关的飞鸽传书,他们快守不住了,依在下看,即便我这次运送回了粮草和军饷,恐怕也……直接送与了敌人口中。” 盛烟惊骇地盯着看,冷静下来才道:“夙……夙王他不会任由嘉从关被攻破的!我看,干脆连夜出城吧,即便早两三个时辰能到,也是对士气的极大鼓舞对不对?” 武将略微思虑觉得有理,钦佩地对盛烟道:“公子说的对!我这就催促张大人把粮草装车,连夜就走。如果中途有变,应该还能收到从殿下那边派出的飞鸽传书。” 实在万分紧急,夙还有黑雕可以用的,盛烟劝慰自己,这嘉从关不会丢的。 “嗯,我这就给你拿信和玉牌……”说罢,盛烟与方洛同匆忙说了几句,转身上楼去拿东西。 攥着这两样东西要迈出门槛,盛烟犹疑了片刻。 不消一会,武将就见盛烟背着包袱下来,携带着两个随侍,走到跟前对他道:“我想了想,还是与你一起押运粮草回去吧!” “这,公子怎可以身犯险?此番回程还不知会遇上什么呢……”武将并不贊同,但被盛烟一句话就堵了回去:“我以夙王的玉牌命令你,带我同去!” 武将无法,只得低头拱手道:“属下明白了。” 盛烟顺道去布政司大人那里奉上了寿礼,承情之后,就随同粮草大队一同前行,他们连夜赶路,路途颠簸不堪,次日天蒙蒙亮时才勉强出了西南的地界。 布政司手下的兵士平日属于练兵,大多都体力不支起来,看得那武将和盛烟眉头直皱。 根本是想快,都快不起来! 盛烟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骑了一晚上的马,腿肚子已有些转筋,然而他只得坚持着,是他自己要跟着来的,不能给人添麻烦。 行了半日,正午时分一队人马才停下来吃干粮喝水,盛烟怕自己一下马就再也上不去,便侧坐在马鞍上,就着水囊吃了一小块饼。 这时,他听见天空之上,响起了一声渺远而尖厉的叫声。 盛烟立刻仰起头去看,勾起嘴角,兴奋喊道:“是小黑,小黑!” 黑雕的确是夙派出来的,眼见嘉从关要失陷,他总不能什么都不做,于是另外调派了一支队伍前来,同时传递消息,粮草不再送往嘉从关,而是送往嘉从关百里之外的臼风谷。 盛烟看着小黑从上空盘旋而下,最后降落在一块岩石上。 武将抽出纸条,得知了命令,顿时明白了酆夙扬的机谋。暂舍嘉从关,且战且退,所有兵士保护百姓连夜退出城外,掩藏在臼风谷内。 酆夙扬那头已提前结束了战局,但封锁了消息,他会马不停蹄率领本部奔袭至臼风谷,与敌人在谷口决战。 盛烟问武将,从这里到臼风谷还需多少路程,武将告诉他,只要路上一直走不停歇,今夜二更应该就能到了。 “那就不停了,大家坚持住了,长路奔袭,一刻也不能停!”盛烟为了鼓舞这些押运的兵士,擅自做主,拿出玉牌对他们道:“此战若胜,夙王殿下定然重重有赏!你们每一个,都是守卫我们天翔朝的功臣!” 顿时,振奋的欢呼声回荡在山间,刚才还有懈怠的兵士都提起了精神。 就这样,盛烟跟随着这支队伍当真在二更之前就抵达了臼风谷南谷口。待看到了飘舞的“夙王”旗号,他才松了口气,趴在马背上不停喘息。 夙派来的前锋部队先于他们一步抵达了谷内,正在布置埋伏并埋锅造饭。 一袭黑影从远处驾马而来,瞥见马背上脸色苍白的盛烟就是一惊,“盛烟!你怎么会在这里?” 盛烟也是一愣,抬起头来,看到来人慢慢牵起嘴角,轻声道:“舒砚哥,没想到能看到你……真是太好了。” 岑舒砚知道他腿有旧疾,立刻下马过去,把他抱下来,忍不住责备道:“不用说,你是偷偷跟来的?也奇了,你是怎么跟来的!” 盛烟呵呵一笑,对他晃了晃手中玉牌,“这个东西真好用啊,先别说那些,夙现在在哪?” “如果顺利,殿下应该过一个时辰就到了……”岑舒砚给他灌了一些烧刀子,怕他受了凉,又把身上的披风接下来给他披上,“胆子越来越大,等殿下来了,看他骂不骂你。”
第268页 盛烟抹了抹嘴巴道:“他还敢骂我?我要骂他才对,这么大的事也不跟我说一声,等我见了他……定要,定要……咳咳……”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就互骂吧,我在甩手站一边,看热闹!”岑舒砚笑着瞪他一眼,转头找侍从官,让他找个毛毡来,想让盛烟躺下靠一会。 “我哪有那么娇弱,舒砚哥你忙你的,我别碍着你们就好。”盛烟不想分了他的神,裹着披风坐在毛毡上,觉得挺暖和。 “嗯,我这就要去布防。”岑舒砚吩咐两个贴身武将给他,嘱咐几句,准备要走,突然就看到从暮色中冲来的一匹战马。 战马哀声嘶鸣,把背上浑身是血的人给摔了下来。 岑舒砚慌忙上前,跪倒在地,把人扶起来问:“怎么回事?” “有……东边十五里外的山麓上,有伏兵……殿下和……和一众将士与他们狭路相逢……”话还没说完,这个应该是逃出来报信的兵士一口血喷出,差点咽了气。 “点兵!”这些已经足够让岑舒砚明白了,想也没想,飞身上马,先前探子并未发现这附近有敌军的踪迹,酆夙扬与他们正好对上,只怕是刚摸进来的一支伏兵。 估摸着对方的人数也不会太多,岑舒砚拉走了三分之一的将士,他们只要切断了对方的后路,凭着酆夙扬的指挥若定,很快就能吃掉这些人。 不料他一回头就看到盛烟也上了马,一改温柔的脾性,厉声吼道:“盛烟,你回去!“ 盛烟固执地望着他,拍马到他身边,只沉声道:“舒砚哥,别忘了……我也是铮铮男儿汉,我决定要去,你是阻止不了我的!放心吧,我绝对不会脱你们的后腿!“ 岑舒砚无奈咬牙,只好让他紧跟着自己,“那你千万别跟丢了!”随后把自己的佩剑扔给他,“拿好,这是战场,不能有半点仁慈,记住了吗?” “是!”盛烟挑起眉梢,高声回答他。 一群人迅速悄无声息地在岑舒砚的带领下,遁入了浓浓夜色中。 为怕多情,一往情深深几许,不及奔赴红尘并肩而立。 作者有话要说:趴地,越接近结局我越紧张啊~~~~~ 89 89、第八十八章 ... 夜间行军,最怕的是方向不明。 盛烟对此毫无经验,只能仰赖岑舒砚,摸黑在山峦中穿梭,是以救援,但却不能执掌火把探路。这火光一起,不仅酆夙扬能看到,敌方将领也能察觉。 黑暗宛如随时可吞噬万物的鬼魅,潜伏在众人身后,睁大一双赤红的眼眸。 树影摇曳,山岩嶙峋森然。 但大致的方位是可以摸准的,这凭藉的就是岑舒超凡的记忆,他看过地图并在来时经过此地的三重山麓,对此处的地理状貌较为熟悉。 岑舒砚苦恼的是如何知会酆夙扬,让他知晓他们的援军到了。一旦从敌军的右翼攻入,两方如能施展双翼夹击,想必脱困不算难事,说不定还能将对方一网成擒。 能活捉一两个敌方将领,一直是酆夙扬的期望,这正是一次绝妙的机会。 岑舒砚并不担心酆夙扬,坚信他还可抵挡一些时候。然而也不容他思考更长时间,他挑眉看了看四周,转头寻望自己的属下,决定挑选一个轻功较好的,前去报讯。 刚要发令,盛烟轻缓如冰泉般的嗓音从他耳后传来,“舒砚哥,可是想要夙王知晓我们的方位?” 在各位兵士门面,他的言语自然要谨慎许多。 岑舒砚点头道:“当然,这样比我们贸然偷袭要好的多,脱困是其一,其二是要一举消灭这股敌人……殊不知,若让他们逃出一两个,难免会让他们逃回去禀报,使得对方主帅洞悉殿下这番计谋。” 盛烟心下瞭然,若让敌人逃掉一两个,这次的决战之机就只能放弃,想了想,加快了语速道:“但这样派出人去,也容易被敌人发现。”说到此处他眼眸一转,光彩在夜幕中流转,仿若事先就掬起了一簇簇的月光,偷藏在了眼底深处。 “你是否想到了更好的法子?”对于他的玲珑七窍心,岑舒砚可是从酆夙扬那儿听闻过不少。 盛烟抿嘴而笑,扯开自己腰间的锦袋,掏出一样东西来。
第269页 这样东西不是他物,正是他自创的被底香球,送与了方洛同一个,他手上还保留着一个。因为小巧,所以随身携带在身上也不觉不便,再则,他这次出来的仓促,唯恐香球在路上遗失,就干脆把它塞进了锦袋,与玉牌放在了一起。 岑舒砚心里奇怪,但还是有耐心的,眼神稍显催促地映照在他脸上,问:“盛烟,你这是何意?” 盛烟又从另一个小香囊中拿出一颗香丸来,一时间,四周之人都觉得异香扑鼻。 “我懂了,你是想用香气告诉殿下我们身处何处!”岑舒砚立刻会意,但不无忧虑道:“但是香气会随着风向而改变,现在是二更时分,你如何确保殿下一定会闻得到这香气。再说香气轻渺,什么香能飘散的这样远。” 那当然很难,几乎没有哪种香丸可以焚爇出此种香气,但盛烟这两年潜心钻研的便是这种,可让香气缭绕数百里的香品。 其他香或许做不到,但龙涎香只要提纯的工序做的精妙无比,何止香气满皇都,让这满山遍野香气氤氲也不是妄想! 盛烟不知道自己失败了多少次,无论用龙涎香末还是干制原本的香块,但龙家所藏的龙涎香始终得不到他想要的效果。翻了翻那本无名氏的香谱他才明白过来,传说中能蔓延数百里不灭的龙涎香,从海中被打捞起来之后,其年岁也应逾百年上下,才可完全通过日晒风吹清除掉杂质,只留下最精纯的那一部分。 最终,他把希望觊觎在了脖子上那个香袋里的龙涎香上。 他不知道这块雪白的龙涎香传了多少世,只觉得每次闻取它的香气,就好似那股香气又增添了一层浓郁和厚重,重峦叠嶂地在眼前铺开一个无边无际的天际,摸不着看不到,却能通过这丝丝缕缕的香气感受的真切。 盛烟心知这样的龙涎香举世只有一枚,他要么不用,要用就必须一次成功。 于是,考量再三,他取下了这枚龙涎香的三分之一。如果这次万一失手了,他就打住停手,也不至于失去剩下的这更加宝贵的一部分。 毕竟是酆夙扬送与自己的之物,他用起来如何不万般小心。 这取下的微小一块,研磨之后也只够他做一个香丸,芡实般大小,龙涎香的成分占了十分之八,剩下的成分乃是他用之前的蒸凝法提出的龙涎香水,白芨水和蜜膏也只添加了最少的分量。第一步工序,是以此香水浸泡这龙涎香末两百日,沥出,任凭其在日光下干燥之后,他取了指甲大的香末放入隔火香片上焚爇,算是初步的尝试。 岂料,这香气郁郁勃勃,从他鼻下腾空而起……盛烟惊喜交加,立刻就熄了火,不敢让这香气飘散出自己的香室。 孤峤蟠烟,层涛蜕月,龙涎一片来天阙—— 世上薇露不敢香。 大食国的蔷薇水更待如何,与龙涎香一比,也不过是人间凡品。 盛烟耗费了千般功夫,只做成了这一枚香丸,至今还未起名。他真的要在今日,此时,把这只此一粒的龙涎香丸给焚爇了吗? 心中早已是百转千回,但在他人眼里,他也只是稍稍迟疑,便从岑舒砚手中接过了火摺子。幸亏,他几日前还用了这只香球焚香,因为客栈内的气味实在太过难闻,如今香球里香灰和细碎的香炭殜还剩着一些,把香炭殜夹出来在火摺子上烧红,放进去片刻,再添入香丸,焚爇半刻钟应该是可以的。 盛烟端坐在马背上,神色专注地做着这一切。指尖拈起香丸,朦胧之间恍若置身天空仙阙,一张素净的面孔好似白玉临波,两肩滚动着层层云海。 这香气就像是从他身上蒸腾而出一般,于碧水之中抽离了一抹精魂,横亘在天地交合之间,缱绻隽永,亘古不衰。 岑舒砚和众人都愣在了当场,贪婪于此景此象,只觉得满身的秽浊于瞬间被涤荡澄清。 只有盛烟是清醒的,是卓然而立的,估摸着香气的浓郁程度,又就地取材,折下一根小树枝,拨弄了一下香球中的香炭殜。 “舒砚哥,我觉得应该够了!”良久的静谧之后,盛烟突然起来的一声轻呼,让岑舒砚立时回了魂。 “嗯,这香气实在闻所未闻……”岑舒砚自知无暇询问此香的来历,还是忍不住短暂感喟了一句,便道:“可否一直携带在身上,让香气持续缭绕。” 盛烟犹疑了一会道:“只可再焚爇半刻,时间再长……里头的火星变小,香气怕是要减弱了。”
第270页 “无妨……旁人觉得它弱了,殿下也应当闻得到。”只要是盛烟制出的香,酆夙扬从来都是一闻便知,他们之间的此种默契与灵犀,岑舒砚自愧不如。 盛烟把香球的合扣咔哒一下合上,便挂在了腰间,拍马赶上,跟着岑舒砚往林中深处遁入。 敌方蛮夷自然也是闻得到这股香气的,然龙涎香本就是天翔朝的宝物,他国所闻所见者甚少,他们不会知道这种香是因何而起,从何而来。 岑舒砚看眼敌方伏兵就在前方,压低了手臂往后一扬,两侧的骑兵便如离弦之箭奔涌而出,呼啦啦一大片,如黑云压上。 盛烟紧跟在他身后往里突进,眼观六路,警惕着身边的流失和刀剑。 好歹,要想办法保护自己周全哪。 拼杀嘶吼、泣血四溅,这便是没有仁义道德的战场,脚下翻滚匍匐的是一个个饱经风霜的血肉之躯,他们也有父母兄长妻子儿女,可一旦短兵交接……生死只在举手抬足一念之间。 命如蝼蚁,并非只是浩瀚青史上的一滴墨迹。 也许只是一眨眼的迟疑,从斜刺里冲出来的敌人就能要了自己的性命。 不都说人定胜天么……盛烟从未觉得,人的命是这样的轻贱。 就像指缝间飘飞而逝的一粒沙,轻若鸿毛,坠地时却是沉甸甸的宛如泰山崩顶。当家人接到他们战死沙场的死讯时,一个和美家庭的嵴樑便断了、塌了。 盛烟偏过头,不愿目睹这血腥的一幕幕。 然而老天爷作对般的要让他看得清楚明白,好几个兵将都死在他的脚边,这是一场激烈的击溃理智的混战,岑舒砚温煦的脸孔也变得黑沉狰狞起来,挥舞着长刀,把冲撞于马头跟前的敌人如砍菜瓜般噼倒。 盛烟几乎以为,这漫天的血腥之气要压住了龙涎香的天香。 在人肉围墙中披荆斩棘,其过程註定漫长,但盛烟还闻得到龙涎香,他就知道时间并未过去多久。 夙,夙……马上就要来了。 “一个不留,杀!”一声嘹亮的吼声在山坡一个突兀的岩石上响起,那黑幽幽的身躯坚若磐石而立,剑锋古朴钝重。 这一声,挟带着一阵阵黑色旋风倏忽而至,斩杀魑魅魍魉,破除暗黑诅咒。 看到酆夙扬来了,岑舒砚一手抬起,在盛烟的屁股上重重一抽,“到殿□边去!” 盛烟死死攥紧着缰绳,趴在马背上,听着耳边的厉风猎猎呼啸。 呼拉,他也不知自己是如何起身的。 只觉得自己被一只手像老鹰抓小鸡似的提熘起了腰带,在空中转了半圈,随即落入一个熟悉的坚硬臂弯。 铜墙铁壁,摸起来还挺冰冷。好嘛,现在算安全了,但这个姿势也太丢人了! 酆夙扬把他横在马上,摁住他的头别让他起来。 “闭眼!” 盛烟便像麻袋一样挂在马背上,胸口颠簸的实在厉害,也难受极了,但他只能忍住,因为自己决不能在关键时刻给夙添麻烦。 今夜的酆夙扬面如罗剎,双手脸颊和都溅上了鲜血,下手不知又添下多少累累白骨。他不让盛烟抬头,一来是怕他因接下来更惨烈的斩杀而受惊,二来,是怕他看到这样的自己。 双手沾满血腥,可不是一件多么值得炫耀的事。 赶尽杀绝的姿态,让敌人越来越胆战心惊,左侧已开始溃逃,酆夙扬对着同样浴血奋战的岑舒砚喊道:“堵住缺口,不能放走一个!” 岑舒砚立时调转马头,往西南角而去,那里其他跑步的敌兵,被他反手左右两刀,削下了脑袋。 一抬眼,发现有人从林子里逃了! 岑舒砚顾不得其他,连忙拍马追去,势必要将利刃划破此二人心窝。然而他没料到这低矮的灌木后头竟是断崖,发现之时,那两人已经失足摔落了下去。 他额头顿时渗出汩汩冷汗,拼命往上拉起马缰,然而终究是勒马不及—— “子诺!”酆夙扬三魂都吓散了去,望着他消失的地方发出惊恐的呼喊。 盛烟突然身子一颤,睁开了眼眸。子诺……不是舒砚哥的字么。 “夙,发生什么事了?你让我起来,让我起来!”盛烟挣扎要下马,被酆夙扬一把捞起来,斜坐在马上。 酆夙扬夹起马肚子,就揽住他往这边奔来。 两人依次跳下马,盛烟看着前面那好似被天剑噼断的断崖,心口蓦地一紧。酆夙扬拉着他走到崖边往下看,却只看得底下的一片浓密树林华盖。
第271页 盛烟攥着夙的衣襟,嘴唇枯藁发白,“舒砚哥不会死的,对吧?夙……” 酆夙扬此时计算着这断崖的高度,只觉得凶多吉少,钝痛骤起。从这里坠落而下的岑舒砚,或许连一副完整的尸骨都不能有……他该,如何回答。 “夙,你告诉我,舒砚哥不会死的对不对?”盛烟直愣愣望着他,手指都勒的发痛。 “是,你的舒砚哥不会死……我麾下的岑子诺也不会死,他还要回来复命呢。”酆夙扬紧紧搂住他的肩胛,把他拖拽着往外走,高声吩咐部下用绳索滑到断崖之下,搜寻岑舒砚的下落。 盛烟乖乖地由他抱上了马,酆夙扬伸手去摸,自己的肩窝处早已濡湿了一片。 换了一侧肩膀给他靠,酆夙扬立刻命令剩下的兵士撤回臼风谷,他们不能在此处逗留。即刻清理战场,他们还有一场硬仗没有打。 次日朝阳升起时,盛烟的眼下呈现出一圈深深的孔雀蓝,但靠在酆夙扬身边同吃朝食时,脸上并没有多么哀恸的神情,但却是面无表情,眼神呆滞黯淡。 搜寻岑舒砚的那对人马还继续留在山中,酆夙扬嘱咐盛烟决战时紧跟在自己身后,但要穿上甲冑,一定不可分神。 盛烟仰起头,愣了半晌,终于笑着对他点头,用指甲在他掌心划了几道。 现在这个时候让他离开自己躲起来,酆夙扬知道,盛烟是决计不会答应的。 一场持续了一天一夜的血战,因为给敌人所设的埋伏起了作用,酆夙扬所带领的一万八千人最后还剩下了一半,一直把这支敌军打的溃不成军,四散逃亡。 数日后,收复嘉从关。 一月后,外邦四国送来了议和书,请求休战。天翔朝整个西北防线虽然损耗不小,但无一被攻破成为豁口让敌人趁虚而入。 不久后的某日,刚休假的酆夙扬应诏赶回了灵邺。 天翔朝庚戌年十一月初九,平诚皇帝薨。 次年二月初八,太子登基继位,改年号为永安。 烧着炭火盆的屋内,盛烟慵懒地掀开眼睛,披衣而起,打开被雪覆盖着的窗户,把手伸出了窗外,低喃道:“这雪还在下啊……” 岑舒砚至今仍无下落,但他们也没找到他的尸首。酆夙扬还依然派人在臼风谷附近的山麓中搜寻,岑家也一直相信他还活着,没有放弃希望。 是夜,暗卫送来了一封信:盛烟,四哥想见你一面。 不是以新帝的名义,而是以夙的四哥么?盛烟弯了弯嘴角,吩咐下去收拾行装,今次,破例带上了杏儿馨儿与自己一同前往灵邺。 “大嫂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不知道从灵邺回来,能不能赶得及看到我刚出世的侄儿。”盛烟喃喃自语着,系上白狐貂皮披风,从怜香居踩雪而出,推开了沉香阁的大门。 龙碧飞正巧在雪中赏梅,见他来了,伸手扔出自己怀里的手炉给他捧着,“仔细冻着,小心殿下这次让你三个月下不来床!” 盛烟霎时幽幽一笑,拢起帽子,遮住了自己红润的脸颊。臼风谷一战之后,他那一月都没下的来床,被前来探望的龙碧飞和龙碧升笑了好些天。 就在这段时间,安溪侯突然在府中猝死,太子查遍因由,只说是马上风。 龙碧升听闻此信,终于敢扯下面纱,大摇大摆行走在天翔朝的壮秀山河之间,与方翎回到永嘉在过世的二姨娘坟前上了炷香,不曾拜见大夫人和大老爷,便和龙碧飞相约跑来了西北。 方翎多年未尽孝道,碧升放他回家住两个月。 从酆夙扬口中听闻了事情的经过,碧飞和碧升一人把盛烟训斥了一天。只搅得他耳朵发嗡,抱头求饶,直到许诺回家后造出两个香球,送给他们一人一个,才算作罢。 据说大夫人身体渐渐好转之后,开始诚心礼佛,一日三炷香,雷打不动三个时辰念经诵佛,龙家后宅的事大多不管了。 三姨娘现今忙着老六龙碧炼张罗婚事,物色了江南豪门的一个庶女,虽然样貌不算格外出众,但好在性子温婉贤德,是个持家的好手。 龙碧熏和龙碧沉也开始跟随大哥龙碧飞熟悉生意上的事物,龙碧飞一向严厉,大有让两位弟弟日日如履薄冰之势。 盛烟坐在马车上,遥遥回望着龙家的红门白墙,看着天空剔透的雪花一点点旋落飘飞。 此次离开,心境更迭,又是另一番别样滋味。
第272页 作者有话要说:岑二少不用担心,他掉我新坑里了…… 咳咳,下章就要完结了! 来说说你们想看什么番外吧 90 90、第八十九章 ... 不是没想过,自己总有一日会走进这扇,大部分天下人一辈子都遥不可及的大门。 不是没想过,它带着高高的门槛,恢弘宽大、威武雄壮,却也是有着粗糙的红漆,陈旧厚重的。 盛烟行走在这被无数官宦皇亲踩踏过的白玉石阶上,眉眼低垂,每迈出一步就像跨过一道深沟山涧,这个旁人都削尖了脑袋想要挤进来走一遭的皇宫,为什么……从里到外只让他感受到了冰冷。 只走了几百米,盛烟就清楚地明白,自己不属于这里。 自己不应该站在这里。 几日前,自从步入灵邺,盛烟便没有见过夙,虽然夙王府上下都对他礼遇有加,但那种对待贵客一样的礼遇,只给他带来了更多的不安与疏离。 夙王府,是酆夙扬的府邸,却成不了他龙盛烟的家。 他是属于永嘉的龙盛烟,那么,他的家是那个占地一百来亩的龙府么?盛烟垂手而立,回忆这些年来在龙府度过的每一天,蓦然发觉,除了怜香居,除了沉香阁和霄香台,其他地方他都知之甚少。 当然,大花园与憩园里的小花园,盛烟是熟知的,但也仅此而已了。 他对龙府所知,也丝毫不想再有深入。 那些填满了春日之暖意、夏日之热烈、秋天之清慡、冬日之晶莹的画卷里,有过早离世的四姨娘和奶娘,有大哥碧飞,有二哥碧升,有三哥碧涎……有他的夙,却还有谁?盛烟偷偷侧过脸,看着那夕阳霞光中的一只白鸽掠过云层,忽然,看些看不清了。 比起龙府里最巍峨的建筑焚香台,他更了解霄香台,更喜欢秀美的后山。心绪痛苦低沉寂寞时,想到的是四姨娘,是夙……甚至会想到二哥大哥和舒砚哥、翎哥,唯独想不到的,是他的父亲龙兰焰。 盛烟长嘆一声,眼见带路的太监总管停下了步子,立刻收起了飘远的思绪。 他就这样,被请入了明德殿偏殿,这里是新帝批阅奏章和接见大臣的书房,挂着一副“天道酬勤”的牌匾,有几株吊兰,再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整排的檀木书柜。 除了隐约瞧见新帝陛下的几案比他自己的大了一倍,盛烟倒是打从心底觉得,夙的四哥是个勤政好学的皇帝。 “草民龙盛烟,拜见……四哥。”盛烟施的是臣子的全礼,口出之言却是吓了低头执笔的酆曜扬一跳。 呵,这个龙盛烟倒是出人意料的大方和坦然啊。 酆曜扬扔下毛笔,缓慢合上了手中奏摺,轻笑道:“龙盛烟,缘何不称呼朕为皇上?据我所知,你的四哥现在应该身处永嘉,并不在这皇宫内院吧。” 盛烟略微抬了抬下巴,笑意浅淡,只道:“盛烟只听说,夙的四哥要见我,并非皇上要召见龙家的第十子。草民斗胆以为,四哥是要与夙之兄长的身份与盛烟相见,因而大胆喊了一声四哥,还请陛下赦免臣的逾越之罪。当然,若陛下要以天子的九五之尊召见盛烟,盛烟定当三叩九拜,恭顺俯首。” “哈哈哈,有趣……朕如今总算有点明白,老九为何会喜欢你了。”听这口气,酆夙扬早就与酆曜扬摊牌了,这会儿也毫无恼怒之意,只是口气中那股捉摸不清的戏嚯,还是让盛烟渗湿了掌心。 “你倒说说看,这天子与四哥,于你而言有何差别?若我以皇帝的身份命你从今往后不可出现在老九面前,你会如何做。”这天子的威严,真正是高明在不怒而威。 盛烟紧蹙起眉头但很快放下,把脖子压了压,回道:“若皇上以天子之威命盛烟离开夙王,盛烟就算百般不愿,只怕也无法违逆。皇上手中,不但拿捏着龙家三百多口的人命,还掌控着龙家在未来数百年内的兴衰……皇上只要以此逼迫盛烟,盛烟即便再狠心自私,最终也只能答应。然而,盛烟知道,皇上不会这样做的。” “哦,你因何这样肯定?” 酆曜扬禁不住对看了他几眼,心里也有些恼怒,这老九果真是打赌赢了,居然猜得到这龙盛烟不会一见面就跪下恳求自己。 盛烟不卑不亢道:“如若皇上想收拾盛烟,直接下圣旨给龙家即可,父亲为了龙家大局,决然不会姑息我这个区区庶子。皇上有一万种悄无声息的法子可让盛烟在夙的眼前消失,又何需召见盛烟。皇上既然想见我,可见……夙的四哥还是过去的四哥,哪怕是数年之后您会反悔呢,盛烟也要应诏而来,见上四哥一面。”
第273页 酆曜扬慨然地点了点头,笑问:“你可知老九对我说了什么?” 盛烟瘪嘴,嘆了口气:“夙的性子,只怕是耍了无赖,说了些不负责任的鬼话,拿着西北那摊子烂事儿要挟了四哥吧?四哥莫要生气,他就是现在闲的皮痒,再说这种话,您多踢几脚他便好!呃,还得照着屁股踢!” “哈哈哈哈!好你个龙盛烟,抬起头来吧!”酆曜扬禁不住笑得肩膀直抖,心道老九呀老九,你何德何能,找了个这样玲珑剔透的妙人儿。可惜,我不敢踢老九的屁股,这小子死拧死拧的脾气,当日闯了明德殿除了坦白这件事就撂下一句话:想分开我和盛烟不难啊,把我们都赐死就成,只要你不怕将来五十年内边关还有战事。 他是料定,这五十五年,天翔朝也出不了他这样能征善战的帅才。 狂妄得让人想吐血有没有! 盛烟抬起头定睛一看看,惊讶地眨了眨眼道:“皇上,莫不是……数年前品阶试上的……” “嗯,当年你第一次入考制香师品阶试,与朕就有过一面之缘。方洛同身边的那个人,不就是朕么。”酆曜扬暗自笑了一声,如不是当年见过龙盛烟一面,在得知酆夙扬有了断袖之癖,情人还是龙家十少爷之时,早就勒令自己的暗卫把他杀了。 不过当时他想的也不过如此,觉得龙盛烟是个人才,杀了可惜。 他实在没想到的是,酆夙扬态度如此坚定,这龙盛烟也是个难砸的核桃,两人都油盐不进,倒是让他不好下手了。 盛烟有一剎那的恍然,立即颔首道:“四哥是圣君。” 酆曜扬噙着狷介的笑意,睥睨着他,“但是,朕毕竟是皇帝,夙扬毕竟是九亲王,你想和他在一起,也没那么容易。” 盛烟皱了皱鼻子,并不慌张,皇上既然如此说,那就是有条件可讲咯,于是没有言语,静静等着他发话。 不久之后,盛烟仍然是由总管太监领着,从明德殿偏殿走了出来。 深深吸入一口凉慡的空气,盛烟高扬起头,对着宫墙挑高了眉梢。 他出了宫,没有半刻停留的,命杏儿馨儿收拾好行装,便匆忙离开了夙王府。两个大丫鬟都心里纳闷,这算怎么回事,来了一趟连夙王人都没见到,这就回去了? 酆曜扬当日晚上,就听得暗卫来报,说是他寝宫的那张龙床塌了,工匠说修复不了,只得重做。 酆曜扬哭笑不得地问:“重做需时多久?” 暗卫想了想回答说:“大概,怎么的也要两个来月,这龙床是要镶嵌明珠和贴金箔的。” 酆曜扬撑着下巴摇了摇头,就知道这小子会记仇,预想着他会把御花园或者御膳房掀了,但没想到他居然拆了自己的床,真是……明明知道自己不想去那些妃子处安寝的。臭小子,算你狠! 盛烟在回程的路上并无不悦之色,反倒是一直笑意融融,看得杏儿和馨儿有些发憷。 回到永嘉的当天晚上,他就从暗卫那里接到酆夙扬的一封信,信里附着一把钥匙,也不知道是开启何物用的。 次日,龙盛烟破天荒地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更衣洗漱之后,连朝食也免了,踱步去了南暖阁,听说近日大老爷经常在这里进出。 不过数月,龙兰焰两鬓斑白了许多,过去那个精神矍铄的龙家掌舵人,现在也只是时不时要靠在卧榻上歇息的老头儿一个了。 盛烟示意林叔退下,自个儿搬来椅子坐在卧榻边,安静地端详了他一阵,伸手,给他掖了掖身上的被子。 良久,听见龙兰焰幽然的一声冷哼:“上次来看我是要掌权,这一次,莫不是想要分家了?盛烟,为父聪明一世,也不得不承认你天资聪敏,是几个儿子中在制香上最有天赋的。你记得答应过我的,九品制香师,我才同意让你与碧飞共同掌权,你可要说到做到!” 此时,盛烟笑望他的眼眸里尽是怜悯之色,低声道:“爹,我以前确实恨你,恨你的自私无情,恨你的专横冰冷。然而如今,我只觉得你可怜……岁月催人老,千帆过尽处,你且回头看看,龙府上下那么多的姨娘通房,你身边可还有一人陪伴,一人知心?” 龙兰焰拢起眉头,被褥中的一双手狠狠抖了抖。 盛烟又给他掖了身后的被褥,轻笑如柳絮飘飞:“我娘或许也是恨你的,但她临死前留下的只有遗憾。这辈子嫁不了今生所爱,是第一憾;这辈子得不到夫君之爱,是第二憾;不能亲眼看着儿子长大,是第三憾……她嘱託我,得不到父亲的宠爱不要紧,但在他生病之时,务必记得,给他掖一掖被褥,别让他着了凉。”
第274页 陡然惊起,龙兰焰转过身想要抓住盛烟的手,却被他脸上的两行清泪定在了当场,“你娘,你娘当真这么说过?但她为何要说,得不到夫君之爱?我当年,当年那般恩宠她!” “她是那么说的,不然,我为何要这样做……龙兰焰,龙家第十子此生最可悲的,是有生生父亲却从未得到过父爱,你知道吗?我娘说得不到夫君之爱,那是因为……要与人分享之爱,就算当初是真的,也迟早有发霉变质的一天。这样的爱,她宁可一开始就不要。”盛烟胡乱抹了把眼角,起身离开。 话,他已经说完了。 龙兰焰是怎样的表情,他也已然不在意了。 这年盛夏,龙盛烟越过八品阶,直接入考九品阶制香师,在制香界引起轩然大波。衍香监外甚至有人摆开了赌局,虽然看热闹的人多,但押龙盛烟能考上的人也占了三分之一。 不过,开考的那日不知怎么了,突然有人压了十万金赌龙盛烟成功,庄家唯恐赔付不起,吓得连忙撤走摊子,散了赌资。 龙盛烟听了这消息,只笑着嘟囔了句:败家。 九品阶的赤色发带终究是系在了龙盛烟的头上,方洛同亲自在历代制香大师的名册上添上了他的名字,后世传说,这份名册此后一直保存在皇宫。 不日,当今圣上酆曜扬还给龙家赏赐了一块“天下第一香”的新匾。 挂上这块牌匾之日,龙碧飞抱着自家襁褓中的宝贝在大门口欣赏,却赫然发现,龙盛烟那根赤色发带不知何时拴在了儿子手腕上,正被他含在口中,吧唧吧唧咬着,口水直流。 龙碧飞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即释然一笑,任由儿子啃去了。 龙盛烟数日前就从龙家失去了踪迹,杏儿馨儿也不见了,屋子里的衣物倒腾的不算干净,可焚香台里的香料少了不止一点,还不乏上好的降真香、蔷薇水和苏合油,龙涎香也少了十来枚。 在库房里清算了一遍,龙碧飞大手一挥,只对众人道:“无妨,少的不过是你们十少爷的陪嫁罢了。”就这么睁一只闭一只眼的过去了。 下头人纳闷了好长时间,心说十少爷怎么会有陪嫁?使劲掏掏耳朵,他们没听错吧? 龙盛烟坐在堆满了香料的马车里面,脸上一派兴致盎然,就势抱住一袋子降真香,歪着脑袋睡了过去。 马车颠颠簸簸着向西南方向驶去,杏儿和馨儿坐在前面一辆马车上,有说有笑。突然马车停了下来,杏儿撩开车帘问车夫:“怎么了,是玥城到了?” 车夫犹疑地望了望前面,道:“还没进城门呢,不过也离得不远了……只是有人挡住了道。” “嚯,何人那么大胆刚在夙王封地上打劫不成?”杏儿也是个胆大的,跳下马车想要看看。 刚走出几步,就看到夜色中走来一人,一袭猩红色的披风被风吹起,头顶玉冠,黑发如墨,可谓是芝兰玉树,龙章凤姿。玉石雕琢似的面容在月光下仿若泛着一层水雾,直叫她看上一眼就羞红了脸,这样俊逸脱俗的绝美人物,简直像是从天界下凡而来。 酆夙扬没有看她,径直走到后面的马车边,掀开门帘往里头一看。 盛烟仍旧睡得香甜,发丝有些凌乱地铺在身下的红色缎面上,怀里抱着一代香料。一张巴掌大脸蛋微微侧着,枕在手臂上,红彤彤的。 默然勾起嘴角,酆夙扬俯身把他抱起来,揽在怀中,对门外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盛烟长长的睫抖了两下,脖子动了动,往夙的怀里又贴近了几分,伸出手臂搂住他的腰,舒服地拿夙当做靠枕,昏昏然又沉睡了过去。 半夜,盛烟觉得浑身汗津津的,完全是被热醒的。睁开眼瞅了瞅,好么,夙搂得自己死紧,双手双腿都没闲着,全部扒在自己身上。 “夙,夙!”他抬脚扑腾几下,把酆夙扬弄醒。 酆夙扬愈发把他往怀里箍紧了些,贴着他耳蜗笑道:“继续睡。” “不要了,我要起来沐浴,你把我热死了!”盛烟心说再抱着,自己就快成蒸包子了,而且……已经感觉到某人某个地方不安分地蠢蠢欲动起来。 酆夙扬撅嘴,抱着他不撒手,“好啊,我也想起来沐浴,不如一起?” “谁,谁要与你一起了?快起来啊!”盛烟气结,在灵邺那笔帐,他还没跟他算呢!
第275页 酆夙扬点点头道:“那好吧,你起来吧。” “嗯。”盛烟推着他要起身,推了半天推不动,只得翻着白眼道:“你让我起来呀!” 酆夙扬索性耍起了无奈,痞笑道:“哎呀,盛烟你要起来就起来呗,粘着我做什么……你还粘的这么紧做什么,我都起不来了……你倒是自己起来呀!” “哈?!你!”盛烟扭动着身子想要挣脱开来,反倒是被他箍的更紧,怎么也推不开,双腿也被他缠住了。 磨蹭了半天,酆夙扬嘟嘴皱眉道:“盛烟,都是你不起来,害得我起火了!” 哎呀,他真真是恶人先告状啊! 就见他一只脚勾住盛烟的小腿,搂住他的细腰往床内一倒,两人滚进了被褥里。盛烟还在挣扎,抽出一只手要掐他的鼻子。结果翻来覆去闹腾了一阵,被酆夙扬蒙住被子,渐渐的……寝室里只剩下暧昧的响声和口齿呻吟,一夜醇香旖旎。 金风玉露初凉夜,露华天香真意浓。 盛世青烟澄碧月,今朝夙扬满楼香。 此情何应天上有,人间自在长逍遥。 (正文完) 91、番外1 ... 小司的幸福吐糟生活 我是小司,是一只纯种的白色波斯猫,有个很好的主人叫龙盛烟,本来在龙府的小日子过的挺不错的,但是忽然有一天,主人带着包袱说要离开这里,抱着我和小久走了。 哦对了,小久是一只灰毛紫眼眸的兔子。 我也他都是男孩子哟,新家隔壁的黑猫大笨问我们怎么这么大年纪了还不成亲呢,他家那口子都给他生了几个猫崽子了,还有隔壁的隔壁的小花,也跟他生了七八个小猫娃了。 我和小久都鄙视他:种猫啊~ 我是苏烟堂的猫,才不要当种猫,我的理想是要做全霖城最高傲的猫。现在的母猫都太烦人了,不是太粘猫,就是太粘人,我看着就觉得很麻烦。还是和小久在一起比较开心,他可以仍由我欺负,被我打了还不敢去主人那儿告状,啊哈哈哈! 差点忘了告诉你们,苏烟堂是我家主人新开的香铺,霖城独有一家哦,全天翔朝也只有这么一家。我们主人说了,要做就做最好的,所以这家香铺可有名气了,每天都来好多客人,门口那是车水马龙、门庭若市、汗牛充栋、鸡飞狗跳…… 哎呀,小久你瞪我做什么?我成语用的不对么?切~再瞪,再瞪你眼珠子也还是红的! 因为生意好,所以主人每天都笑呵呵的,心情好么。不过最近这几天他貌似有点怪怪的,常常躲在房里不出来不说,还把我和小久扔出来,有时候半夜我在门口趴着睡着了,还能听见他依依啊啊的喊叫声。 我喵喵直叫,想要他好生睡觉。但小久又瞪我一眼,嫌我没文化,说主人那是在呻吟,低吟,短吟,长吟……每次在床上叫完了,第二天早上准有起床气,可辛苦呢。 我心里就纳闷啊,那他就别放夙王进房不就好了吗? 小久继续对我翻白眼说:“这叫情趣啊情趣懂不懂,你这只猫是不会懂的啦。” 那他一只兔子就懂了?我一甩尾巴派他偷偷熘进去,想要他看看主人为什么总是依依啊啊,叫起来就让我寒毛直竖,心里痒痒的。小久本来不想去,但无奈我太聪明,趁他一个不注意把他推进了门缝,我就在外头蹲着,等他出来给我报告好消息。 结果,这小子过了半刻钟红着兔子耳朵出来了,一双紫红的眼眸还变得血红血红。呀,这不会是他晚膳吃了鸡血的缘故吧? 就听小久捂着一张脸对我说:“矮油~羞死兔子了,矮油~伦家再也不要进去了!矮油~太激情了太过分了,今晚这是高难度啊,新姿势啊,怎么的呢……主人的身体原来这么柔软啊……” “矮油,你能说句人话么!”我怒了。 小久横我一眼道:“我是兔子,怎么说人话?有本事,你自己进去看呗。” 作为一只见过大世面的猫,我怎么可以被小久这个来自山上的兔子笑话,想了想,我钻进了门缝,悄无声息地熘达到了他们的床边。 夙王原本是想让主人和我们搬过去和他一起住的,但是主人脾气挺怪,说什么不愿住那个好大好大好大,大到我一年也逛不完的新王府,宁愿住在这香铺后面的小院子里,三进三出而已,我带着小久一天就逛完了。
第276页 眼看着拗不过主人,夙王就找人给主人做了一张既舒适又华丽的大床,足够我和小久在上面来回打十几个滚了,软软的,还有长长的淡红色床幔,非常漂亮。 不过,我和小久只能在夙王不在的时候上床,每次他来了,肯定会把我们关在门外,真是太讨厌了! 我蹑爪蹑爪地跑过去,闻了闻他们扔在地上的衣衫,香喷喷的,都是一个味道,梨花百合香。你们说夙王是不是很没出息,这么些年,还是非要和主人用一种浥衣香。 不过,主人的亵衣怎么也被扔出来了,我抬头一看——呀呀呀,主人白藕似的胳膊露出长长一截,垂在了床幔外面,好白好嫩喏。 主人此时正在喊叫,哦不,按照小久的说法是,他在低低的呻吟。这声音怎么形容呢,有点像那些刚发情时的母猫细细叫声,不过,我一向认为,小母猫发情时的喊声太难听了,吵死我了,半夜三更还不消停,还让不让猫睡觉了! 主人的叫声好听多了,带着有点儿与欲拒还迎的性感,忽高忽低,尖音起伏时让我产生了他被抛上云端的错觉。不但抑扬顿挫,还是颤抖的呢! 就像现在,主人缩回了胳膊,看来是抱住了夙王的脖子,隐约瞧见,他的双腿怎么也在夙王的俩肩上? “啊哈啊啊啊啊~夙你慢点~~~~~不要了~~~~唔~不要了~~~~~~嗯嗯哈啊~~你慢点啊!” 真切是激情四she,干柴烈火的。 咳咳,别以为猫没学问,这两个词可是我在方四少也龙二哥说悄悄话时听见的。他们有时躲在房里咬耳朵,有时也互相抱在在房间里嗯嗯啊啊,不过愿意让我和小久进去,只是,方四少抱着龙二哥趴在几案上不停地上下俯撑时,老是激动地踹我的屁股。 我去了几次,现在不敢进去了,他踹得我是真的很疼。 对了,他们上个月才过来看过主人,带了好多好吃的土特产。不过我已经不抢着吃了,这两货每个月都要来一次,美其名曰来帮忙,其实……我觉得他们是看上夙王那新王府里的客房了,面对着荷花池哪……方四少有一次还把龙二少拐带进水里过。 我真佩服他们,在水里都不嫌冷,衣服湿漉漉地往下脱,也依然能叫的那么旁若无人。 啊,扯远了……我继续听床脚。 刚才小久不是说夙王今天换了新姿势么,我看不止一个,刚才主人是两腿都挂在他身上,现在是被夙王抱起来了喂,啊啊你们撩开床幔做什么……我是只猫,不想长针眼的呀!不过,主人的屁股好白呀,一看就很有弹性,真想用我的猫爪摸摸看,可是可是,夙王你为什么要把他的腿都抬的那么高,完了,肿么办?猫众们,我看到主人黑森林里的小钢炮了!它竖的那么高,看样子都憋红了,不会是要对准我来发she吧? 不要啊,我这就走了……乃们继续,请无视掉我吧! 往旁边退了几步,我回头蹲在地上,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突然想起方四少趴在龙二少身上喘粗气时常说的那句话:“小妖精,你好美~~~~你是我的,从每根发丝到脚趾都是我的,忍不住了,我现在就想拆骨入腹吃了你!”还要配上那种咬着牙的恶狠狠的语气,“好舒服,碧升碧升~~啊啊啊~~~要来了要来了!” 夙王现在也是气喘吁吁的,眼睛都泛着红光,你说他又不是兔子,怎么眼眸也会变红呢?看起来有点吓人,但抱着主人是更紧了几分,还贴着他的耳朵伸出自己的长舌头,啊啊啊,这舌尖勾来舔去的,主人的耳朵和耳鬓全湿了,但他好像很享受似的,只要夙王把腰往上一抬,他就不可抑制地要呻吟几声。 还不断地咬着脑袋道:“受不了了,夙~给我,给我啊~~~~”接着又喊:“啊啊啊啊啊不够,不够……再来,再来!” 我实在是搞不明白了,果然以我猫咪的智慧还是理解不了人这种奇怪的动物啊。 后来,主人和夙王都高声喊叫起来,来了个二重奏,震得我立刻逃出了门,小久瞪大兔眼瞅着我,片刻咧开他那豁开的兔唇笑我:“哈哈哈,猫也会脸红哈哈哈!” 去他丫的,只准兔子耳朵红,不准猫害羞么。 但我还是心虚地跑到中庭去吹风了,矮油~下次我再也不在这种时候去他们房间了。我的猫心啊,从来没有跳的怎么快过。 吹了半个时辰的微风,我终于平静了下来,眼看天色渐晚,我想去看看主人什么时候吃晚膳。
第277页 可是,夙王怎么还没从主人的房里出来啊? 这都多长时间了?我问小久,可他也不会看日晷,我们只好耸搭着脑袋去厨房找点吃的先垫垫肚子。 天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忙完了吃的晚膳,反正我和小久窝在一起睡着时,他们的房间还依稀传出那一波波羞死了猫的声音。 不过从翌日起,我就好长时间没见到夙王了。大概是主人被他折腾得太累了,生气把他赶走了吧。想到这里我特别高兴,当天晚上怂恿着小久和我一起霸占了主人一半的大床。不过主人也的确奇怪,他一个人睡觉时,也从来只睡右边那一半,从来不会滚到左边来。 管他呢,这个习惯也不晓得是怎么养成的,倒是便宜了我和小久。 我是不会数日子的,但也知道已经过了好久很久了,苏香堂的后院不知道为什么变得冷清了很多,主人笑得次数开始屈指可数,有时还会发火,一个坐在窗口前发呆,手里还捏着一块玉牌,或者揉搓脖子上的香袋,自言自语不晓得在嘆息些什么。 不久后方四少和龙二哥又来了,这时我和小九才知道,原来夙王又被皇帝派出打仗了,这次一去就是半年。 怪不得主人最近越来越消瘦了,龙二哥陪着主人住了一个月,主人的心情总算好些了,但还是没有真正的开心,一个人晚上老是唉声嘆气,看得我和小九都十分忧心。 那个皇帝真讨厌哦,干嘛每次都派夙王去打仗呢?!害得我们主人得了相思病。 又到了大雪飘飞的日子,听路过的一只小花猫说,夙王府这几日好像在张灯结彩,据说是皇帝下旨,给夙王物色了一位美貌贤良的王妃,不日就要成亲了呢。 我心里大骇,夙王要成亲?那那那那我们主人怎么办,好不容易盼的他回来,却等到的是他要成亲的消息?! 不行,决不能让主人伤心!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小久,小久也非常气愤,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只要夙王敢踏进这个房门,就狠狠的给他些颜色看看! 然而,夙王一直都没有来。 我们看着主人每日都蹙着眉头在屋内负手踱步,心里真是焦急万分,心急火燎的,可是一只猫和一只兔子能帮得上什么忙呢? 转眼,夙王成亲的这天到了,一大早我和小久就跑了出去,想要偷进王府,抓了那新娘子的脸,也算给我家主人出口气! 好不容易找到了贴着喜字的大红婚房,我和小久钻了进去,可是等啊等,等到了晚上星星都出来了,夙王和那个新娘子怎么还不进来呢? 小久有气无力地对我抱怨:“早知道,多吃点胡萝蔔再出来啊,饿死我了。” 他这一提醒,我也觉得有些饿了,心说他们再不来,那我先出厨房找点东西吃好了。这厢刚迈出几步猫爪,我就看到一身红衣华服的夙王了,嘿……他横抱着一个人,那长长的红色衣摆都拖到了地上,不过,好像不是裙子。 我跟着他的脚后仰起头,想看看新娘子长的什么样,可是夙王太高了,我愣是没看见。 没关系,他总归是要抱着人上床的嘛,我紧跟着又回了房,见夙王把这人放在了床上,赶紧刺熘窜了上去,刚要亮出爪子,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小司?我找你和小久一整天了,呵……你们两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原来早上这儿来蹲着了!这个傢伙给你们什么好处了?哼……我猜猜,是一车小河蟹,还是一筐胡萝蔔啊!” 我瞪大了眼睛一看,啊,怎么新娘不是个姑娘,是主人啊? 夙王笑得一脸猥琐,勾起嘴角帮主人把繁复的长袍脱下来,又脱下鞋,捏了捏他的鼻子道:“哪有你这样的,嫁人还跟宾客拼酒,醉了吧……” “什么啊,不……不是我嫁给你,是你……你嫁给了我!哼哼,你记住,我和皇上可是写下了条约的,你这辈子……这辈子只能有我有一个,不能有通房……不能娶别的女人,不然,不然就……”盛烟语焉不详地抓住夙的手指,使劲往自己身上拉,“过来,夙……今晚爷要宠幸你,你不准跑,不许耍赖!我,我不管……今晚一定要在上面一次!” 敢情四哥还给盛烟下了这么个人物,还真是多此一举,他今生今世爱盛烟一个都无暇自顾了,还会找别的女人?
第278页 皇帝就是皇帝,无论自己怎么保证,他还担心自己数年之后会生出个吧子嗣来给他抢皇位哪。 酆夙扬心里嘀咕,见盛烟面色cháo红,小嘴高高的嘟着,眼眸cháo雾潋滟,忍不住就欺身堵住了这聒噪的小嘴,浅浅的用嘴唇慢慢舔舐,本来想放过他的,却被盛烟一把勾住脖子往下摁,抬头噙住,加深了这个吻…… 真是虚惊一场啊,难为让我为主人担忧了一天呢。 我马上灰熘熘地跳下了床,笑眯眯地带着小久出了房门,就站在门口,帮他们守着婚房算了。那些想来捣乱的,我统统会用猫爪子招呼他们! 我的主人和夙王……是真的很幸福,对吧o(∩_∩)o~ 所以—— 嘘,洞房花烛夜,你们这些好奇的腐女,都不许偷看哟!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角度,我老早想写了,觉得蛮有趣的 什么也不求,只求长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92 92、番外2 ... 七夕斗香(附两cp的x向30问) 自从和夙成亲后,盛烟在苏烟堂呆的时间就大幅度被削减。 有时是因为下不来床,有时是因为被某个狗皮膏药黏住,有时……是因为要招待眼前的两个大闲人。 “为什么你们又来了?”盛烟撑着下巴瞅着眼前这两人,把弄着手中的一朵芍药花,“上个月你们来了两次,上上个月你们也来了两次,这个月才月初……你们怎么又来了?” 龙碧升白了他一眼,轻咳一声道:“怎么的,二哥来看你不好吗?” 盛烟斜起眼角,瞄了方翎,又瞄着他,狡黠一笑:“好是好,可二哥哪,你到底是来看我,还是……觊觎着我屋里那粒龙涎承天香丸的呀?” 实际上,那只是个摆设。怪就要怪,夙那一战之后,好多士兵都把天香退敌一事说的神乎其神,害得现在全天下都以为盛烟有天香。 他说自己没有,也没人相信,于是为了减少麻烦,他就做了个假的放在屋里。 糊弄一下外行可以,可怎么能拿给碧升看。 “咳咳……盛烟瞧你这话说的,明明是淙白非拉着我来的……”龙碧升抬脚,踩在了方翎脚背上。 方翎一瘪嘴,抽了抽嘴角道:“哦,对对,是我拉着他来的,盛烟你知道的,我们那铺子想多做两间房,现在生意大了,后院的小库房就有些不够用了……所以现在铺子乱糟糟的,我怕你二哥晚上睡不好觉,就拉着他上你们这儿来住几天。” “哦,是这么回事,真不是冲着我那粒龙涎承天香丸来的?”盛烟盯着他俩的眼睛,笑眯眯。 龙碧升忙不地点头,“当然不是了!” “那行,反正这里客房多,你们随便住好了……不过,荷花池旁边那一间这次就不能让你们住了,因为正巧,这间房的屋顶漏雨,这几天要换瓦哦。”盛烟说完,就笑着起身,示意管家带他们去另一间客房。 龙碧升张大了嘴,在他身后跺了跺脚,哎呀,这次被小十摆了一道,失策呀失策。 方翎有些无奈地握住他的手,压低了声音道:“你直接找盛烟要来看一看不就得了,干嘛这么复杂……” “你懂什么,我直接找他要,显得我多感兴趣似的,那多没面子啊,不行!”碧升嘟了嘟嘴,蹙起眉头,拽着他的手问:“淙白,快点……帮我想个法子。” 方翎平日里鬼主意是多,可盛烟的心眼也不少,这真要是对上了,方翎也不能保证能有必胜的把握。 不过么……他伸手捏住碧升的耳垂揉了揉,露出一抹邪笑来:“那让我想想……碧升,我昨晚上没睡好嗳。” “没睡好,是么?”碧升看了看他的眼睛,唔,似乎是有点不精神,“那……午膳后我陪你睡午觉?等睡醒了你可要给我拿出主意来。” 方翎挑高唇角,笑道:“好,就这么说定了。” 看着两人喜滋滋地进了客房,盛烟倒是觉得奇怪起来,自言自语嘀咕道:“难道是我猜错了?” 酆夙扬和盛烟用过午膳,也搂着他睡了一个时辰的午觉,不过他们选的地方比较特别,是在王府刚新建的花园里头安置了一张卧榻。 卧榻就摆在碧心湖中央的亭子里,这里鸟语花香,凉风习习,柳枝翻飞。
第279页 最大的好处是,这里一个不该有的人也没有。 就见卧榻上一个清秀灵动的男子,长发散落,眸子里的水波泫然欲滴,半裸着胸膛,一只腿从松散的紫色长衫中滑落,慵懒地平躺在卧榻之上,手指恰是拈花的姿势,拿着一本书昏昏欲睡。 酆夙扬往里走去,就觉得脸上浮起了一阵细密的暖意,嘴角和眉梢都是上翘的,漾起一抹奇异的笑纹。 红鸾星动,玉环叮铃,他走到卧榻前,抬手取下了发髻上的一根碧翠簪子。 盛烟半眯着眼睛看他,低低的嗓音如流水般在夙脸上拂过:“听说胖酒鬼师父来了?你也是,因何不早些告诉我,我也想见见你那师叔的。” “晚膳时自然见得到,急什么……”夙撩起盛烟的一缕发丝,在掌心中慢慢揉搓,云袖掠过,冰凉的指尖触摸到盛烟的锁骨上。 盛烟戏嚯一笑,勾起一弯撩人心弦的笑,把自己的衣襟拢了拢道:“现在可不行,昨晚上你跟我打赌输了,忘了?” 酆夙扬一盆冷水当头浇下,轻轻蹙眉,嘆了声:“你二哥和方翎也是奇了,看上我这王府的风水了不成?要真是,我给他们划出一间别院又如何?那荷花池边的客房,正对着我们的内室,也亏他们死皮赖脸住了那么多次……” 他和盛烟打赌,龙碧升和方翎几时还会再来,结果盛烟赢了。 “喂,怎么这么说我哥!”盛烟伸脚就踹,这护短的性子又爆发了。 酆夙扬低头,立刻握住这细嫩白皙的脚腕,使劲往怀里一拉,扁嘴道:“你再撩拨我试试?” 盛烟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扯过夙的手臂,呵呵笑道:“我估摸着,二哥是惦记我那粒香丸来着,你要是能逼得他退缩了,我就答应你……” 他边说边低眉瞥了四周一眼。 答应我在这里做一次?酆夙扬勾起嘴角,连忙点头:“好,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可别反悔!” 说罢飞身从亭中一跃而出,蜻蜓点水般,由湖上掠过,朝着龙碧升和方翎的这次下榻的客房去了。 盛烟想拦住他却是晚了一步,唉哟,这时候去找他们两个,夙身上的火可不得烧的更旺么?大概会怨念死啊。 未免等下被逮住,盛烟赶忙起身,穿好衣衫,抱着书跑去苏烟堂了。 一直在香铺里忙活到日落时分,盛烟才慢步回到了王府,刚进门撞见了好些年未见的胖酒鬼师父,只觉得他似乎又发福了些,面色红润,一张脸笑得跟弥勒佛似的。 他身边,站着一位皮肤略显黝黑、身形纤瘦的女子,瓜子脸,一身利落的短打装扮,头上挽着一个平常的已婚之妇发髻,一看就是江湖儿女才有的简单打扮。 “这位,想必就是师叔了吧,师父有礼!”盛烟施礼的当口儿,也仔细打量了对方,但见她眉眼带笑,虽然眼神里透着几分高傲和阴冷,但也是转瞬即逝。 此人,正是胖酒鬼师父的师妹,两人早几年总算成亲了,现在已有了两个大胖儿子,定居在霖城不远处的一个小镇上,时不时会过来一趟,要么帮夙处理一些棘手的事务,要么就是来这里购置些干货。 三人便有说有笑地进了内庭,晚膳摆了一大桌,龙碧升和方翎坐在盛烟边上,胖酒鬼师父和师叔坐在酆夙扬那一侧。 都是彼此熟悉之人,饭桌上也不客气,敬酒的敬酒,斗嘴的斗嘴,气氛是其乐融融。 不久,方翎放下筷子,忽而转下话题,笑着问盛烟:“今年的七夕节就快到了,盛烟,我们好久没斗香了……手痒的很,不若来一次比试,看看谁做的香丸在七夕之日卖的最多,你看如何啊?” 盛烟稍稍一愣,心说无缘无故提出要斗香,别是设下什么陷阱给自己跳吧。回头看了夙一眼,见他对自己眨巴眨巴几下,盛烟想了想便回道:“那输了如何,赢了又如何?这此斗香可还有什么规矩?” 方翎笑得妖娆媚然,轻声道:“这规矩么,只要是我们亲手制出的香丸即可,但卖香丸时不能让旁人帮忙。我们就在苏烟堂前摆开三张桌子,一个时辰为限,如何?赢了就可提出一个要求,对方必须做到,如若做不到嘛……” 龙碧升这时接话道:“如若做不到,就罚他给一个月内不能出门,记得,是内屋的门喔。”
第280页 盛烟心知他们这是冲着自己来的,但也没太多想,心道斗香自己从来没胆怯过,怕他们不成?瞬时点头应下了,晚膳一结束,三人就分头去做准备,各类香料什么的,盛烟铺子里一应俱全。 七夕佳节,霖城是有七夕灯会的,整条大街上都热闹非凡,盛烟这苏烟堂门前自然也是有不少俊男美女走过。 志得意满的摆上了自己做好的木樨白莲香丸,盛烟就站在桌前等着客人上门,但半刻过去了,他却蓦然发现,碧升和方翎的香丸已各自卖出去了十盒。可自己这儿呢,才卖出去两盒。 这是怎么回事? 酆夙扬穿着便衣熘达着从王府逛过来,一看这情形,也觉着奇怪,在碧升和方翎那儿站了好一会,顿时恍然大悟。原来,他们两人做的都是半颗心形状的香丸,只有和另一半合起来才是一颗完整的心。好些情侣走过,觉得甚是有趣,寓意也好,自然纷纷掏银子购买。 盛烟一听,气炸了,现在他重做香丸是肯定来不及了,那就等着输么? 酆夙扬拍了拍的肩头示意他不要急,眼珠儿滴熘熘一转,俯身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呀?盛烟真的有些泄气了,也是他自己失误,忘了七夕节庆情人出来的多,这个噱头应该把握住的,光在香丸的香气上下功夫有什么用啊。 就听酆夙扬继续附在他耳边道:“你只要听我的就好,保证待会来买香丸的人很多。” 盛烟狐疑地瞄着他——真的? 酆夙扬勾起温柔的笑,伸手撩起他的发丝往耳后顺好,又凑近了几分,伸出手来,扶着他的胳膊去拿桌上的香丸。 盛烟不自在地拧起眉头,大庭广众的,他俩虽说成亲了,但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他就是夙王妃,这样不好吧。 酆夙扬看出他的别扭,只道:“听话,还想赢么?” 盛烟只好任由他去了。 然而正如酆夙扬所言,不大一会,走过来两个小姑娘,指着香丸说想买,眼神却不停地往他们两人身上瞅。 盛烟觉得有点怪怪的,但见香丸真的卖出去了,转瞬把这茬忘在脑后。 接着,酆夙扬每隔一会就凑在他耳边说一些不痛不痒的话,要么就深深款款凝望着他,还歪过头,帮他摆正了腰间的锦袋。 这些习以为常的小动作,平日在家时夙也经常做的,但不如今日这样频繁,盛烟心里纳闷不已,但他惊讶地发现,香丸就是在这段时间里一下子卖出了好多,很快赶超过碧升和方翎。 碧升和方翎在那头看得牙根痒痒,瞪着眼对着他们大喊:“说过了,不准帮忙的!” 酆夙扬无辜地眨眨眼,对他们摊手道:“我连一句话也没说,连香丸也没碰,哪里帮忙了。” 这个笑脸的黑狐狸呀!碧升挠挠头,怎么就没防住他呢——阴招啊,居然当街卖腐! 无奈他和方翎是不能离开各自桌子的,这是当初订好的规矩,结果一个时辰过去,盛烟顺利卖出去了七十八盒香丸,碧升和方翎都是各自卖出去了五十盒。 盛烟得瑟地往他们跟前一站,道:“怎么样,我赢了哦!” “愿赌服输,你提要求吧。”碧升这个气啊。 “那么……就罚你们……唔,干什么好呢!”盛烟狷介一笑:“不如让方翎哥回去,请二哥在王府多住一个月如何?” 方翎顿时扬起细眉,反对道:“盛烟,你这也太狠了,让我们分居一个月啊!说什么也不成!” 盛烟撇撇嘴道:“做不到的话,那也简单……一个月不准出那间客房的门咯。” 碧升当下就愁容满面,几乎石化了,每天在屋里呆着,淙白是求之不得了,自己这腰还想直起来么?而且,龙涎承天香丸哪,他还是看不到呀!! 酆夙扬摇晃着摺扇走过来,对他们道:“盛烟,终究是你二哥和二哥夫,不如换一个。” 这话方翎听得格外顺耳,忙道:“嗯嗯,换一个吧。” 盛烟迟疑了一会,点了下头:“那成,就把时间缩短好了,十天不准出房门如何……顺便,翎哥哥啊,这样东西送给你。” 说着,从衣衫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小册子,抛给了他。 方翎伸手一接,瞬时瞪大了眼眸——xxxx一百零八式?眼神一飘,立时塞进了衣襟里,对好奇的碧升笑道:“哦,没什么,是本生意经。”
第281页 碧升狐疑地盯着他,“真的是生意经,那你藏着干什么?” 酆夙扬则是笑容僵在了脸上,扯了扯盛烟的袖子,小心翼翼地轻声道:“盛烟,你你……你从哪里找到的。” “哼,敢在床褥底下藏这种东西……”盛烟一扬脖,看着他的眼眸冷笑一声:“敢情你找胖酒鬼师父过来是为了这件正事吧,呵呵,今晚……你休想进门!” 说罢,甩开衣袖走了。 酆夙扬再看那头,方翎干脆不解释,一把抱起碧升,带回房去了。他苦恼地望了望天,随即又裂开嘴角,负手吟诗,要紧不慢地往前走,嘟囔道:“不开门没关系啊,本来翻窗子才是我的强项么,哈哈哈!” 作者有话要说:夫夫x向20问 採访人:梨花 被访问嘉宾:龙十少与夙王;龙二少与方四少。 梨花:知道为什么这样排名字顺序吗? 盛烟:唔…… 酆夙扬:……不敢说。 龙碧升:算你有眼力见,知道我们才是攻。 方翎(压低声音):这个错觉制造的真不错~~ 盛烟和碧升同瞪目,好强悍的低气压,梨花被冻僵了%>_<%。 梨花:请问初次见面对彼此就有好感了吗? 盛烟:当时根本没看清。 酆夙扬:笨小孩一个~~~~呵呵,当然那是在不了解之前。 龙碧升:非常差! 方翎:-_-先爱先输果然是真理。 梨花:咳咳,第一次牵手是什么时候? 盛烟(深思状):小时候经常牵手来着。 酆夙扬:第一次啊,其实是在採花那次嘛。 盛烟眨眨眼:真的啊,你这都记得? 酆夙扬:o(∩_∩)o~关于你的一切我都记得。 龙碧升(使劲想):不记得了。 方翎:打架时握在一起时算么? 龙碧升(瞪眼):果然你是有预谋的! 梨花:都知道对方的字么? 盛烟:唔,是叫……他没告诉过我。 酆夙扬:盛烟的字时天烨,我的字是墨琰。 盛烟:( ⊙ o ⊙ )墨琰~~ 酆夙扬:天烨╭(╯3╰)╮~~~ 龙碧升:能不能别这么肉麻,方翎的字是淙白啊,这个大家都知道。 方翎:碧升的字是曦云,白云流水,天生一对! 梨花:最喜欢对方的什么优点? 盛烟:从不找我的缺点。 酆夙扬:非常了解我。 龙碧升:还挺……专一的吧。 方翎:嘴硬心软。 梨花:给了对方什么定情信物? 盛烟:呃,他给的我比较很多。 酆夙扬:玉牌、无名氏香谱、龙涎香香袋、小司…… 龙碧升:他给了我香球之后不久,就把我拐走了。 方翎:(*^__^*)曦云初夜时给了我一拳头。 梨花:吵架和谁会先认错? 盛烟:几乎不吵架的。 酆夙扬:嗯嗯。 龙碧升:淙白认错。 方翎:认错也又会少块肉……老婆永远是对的。 龙碧升:(╰_╯)#谁是你老婆! 梨花:吃过彼此的醋么? 盛烟(撅嘴):吃过的,夙王人缘多好呀,还是全天翔朝女子心中的大英雄。 酆夙扬(狗腿状):靠近盛烟三尺范围之内的生物,都能让我吃醋。 盛烟(上下瞅):怪不得,小司和小久的毛果然是你剃的吧? 龙碧升(斜眼看方翎):你想让我吃? 方翎:我三尺之内从来只有你一个。 梨花:谁先告白的? 盛烟(羞红):貌似,同一天吧。 酆夙扬(笑):重逢的那天在马车上,我先主动的,盛烟以行动默认啦。 龙碧升:呃,反正不是我。 方翎:我! 梨花:你们都是彼此的初夜? 盛烟:这个问题是隐私诶。 酆夙扬:这还用完问? 龙碧升(拧眉):你胆子很大! 方翎:这种事情,用脚趾头想想都会知道。 梨花:最喜欢对方身体的哪个地方呢? 盛烟:咳……更隐私了。 酆夙扬:只要盛烟不介意,我是可以跟你相信讲个一天一夜啦。 龙碧升:眼睛,因为非常漂亮。 方翎:手指,因为……技术很好。 龙碧升(脸通红):哼,下次不用手了。 梨花:对方做什么能让自己心跳加速? 盛烟:这个还挺多的……特别是夙什么也不说,一瞬不瞬望着我的时候。 酆夙扬:一靠近,我就心跳加速。 龙碧升:我想不承认有这种事。 方翎:呵呵,他主动脱衣服时……
第282页 梨花:最想给对方什么样的生活? 盛烟:快乐平安的。 酆夙扬:性感的…… 龙碧升:平静的。 方翎:不用担心明天几点早起的。 梨花:会为了对方去杀人么? 盛烟:如果他会伤害夙的话。 酆夙扬:安溪侯那小子,就是我大哥联手干掉的。我在送他寿礼里放了一味草药,告诉他可以增进某物持久力,他不用其实就没事。大哥不是给大嫂的绣品上坠了几个小锦囊么,里头有一味香料,和这草药合起来就有毒性啦。 龙碧升:应该会。 方翎:当然了! 梨花:什么时候你会觉得他让你困扰了? 盛烟:索取无度时。 酆夙扬:哭着喊着要我停,却把我夹得动弹不得的时候。 龙碧升:每次我写信,吃大哥醋的时候。 方翎:口是心非的时候。 梨花:请问初次h的地点是? 盛烟:……你个色女! 酆夙扬:呵呵,是在马车上啊。 龙碧升(扭过头去):这道题过! 方翎:在我们租下一条小船上。 龙碧升(脸红耳朵红):你还说!那次我要不是伤风了…… 方翎:所以,第二天你病好了呀。 梨花:持续的时间是…… 盛烟(炸毛):这我哪里记得! 酆夙扬:大概是个时辰。 盛烟(瞠目):你你你……你个禽兽! 龙碧升(扶额):。。。。。。。 方翎:不记得了,不过至少也有两个时辰吧。 盛烟和龙碧升(捋起袖子):(#‵′)凸,今晚不准进门!17 梨花:可以从对方那里获得多大的快感呢? 盛烟(脸一直是红的):o__o"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酆夙扬:呵呵呵,天上人间,唯有此刻最美妙啊~~~~~~ 盛烟(伸手推开他的脸):死脸! 龙碧升:勉强好可以吧。 方翎:你的意思是……还不够满意?好,我今晚再加油! 梨花:一般要多久一次会满足呢?(寻找纸巾擦鼻血ing~) 盛烟:一周两次就够了。 酆夙扬:不行不行,至少一天一次! 龙碧升:看……情况。 方翎:嗯,碧升心好的时候……次数可以比较多。 龙碧升(瞪他几眼):我今天心情不好了!19 梨花:好,最后一个问题……请问,你有多爱对方呢? 盛烟:这辈子算栽在他手里了。 酆夙扬:嘿嘿嘿,这要怎么衡量呢,这世上除了盛烟,谁也不值得我“匍匐”以对。 龙碧升:比他对我的爱少那么一点点。 方翎:爱无止尽! 93、番外3 ... 情丝纠缠(龙大龙二方四,算是他们另种结局,雷者勿入) 假如,龙碧飞没有成亲。 假如,他一直没有对碧升死心。 假如,他数年之后,从盛烟口中得知了事实真相,得到了碧升的下落…… 那么碧升今日撩开水晶门帘,看到他出现在竹居门前,也就不是什么稀奇事。 然而,过往早就付诸流水,此情只可成追忆,碧升讶然之余,心底的酸涩惊涛骇浪般泛起,恢复平静之后,只剩下了密密匝匝的一簇簇疼痛的火花。 他们三年没见,此时近在咫尺,相顾而视,却隔着一层看不清的凉雾,仍然是远在天涯。 碧升张了张嘴,想要勾起一抹笑来,但终究只轻声嘆了一句:“哥。” 碧飞就怎么专注而失神地凝望着他,眉尖一点点蹙起,想要伸手,却只摸到了一片冰寒虚无寒的空气。 “我现在挺好的,哥……不该来找我的,回去吧。”碧升看着他,止不住的心疼,当年的离别本就是锥心刺骨、痛彻心扉,好不容易自己决心忘了他,接受了方翎的情意,他不想,也不愿再把这埋藏掉的情丝勾起。 被自己亲手斩断的,就应该继续停留在那个黑暗的地方。 “升儿……”不该是这样的,不可以是这样的!他后悔了这么久,经过了撕心裂肺的悔恨和折磨,带着满心的欣悦和期冀来找他……怎么可以再看着他的发丝从自己手中熘走?碧飞心头一痛,什么也顾不得了,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别让他走,抱住他,留住他! 背后的重量如泰上压顶,腰间的温暖仿佛穿越了那遗失的岁月,把碧升一瞬间拉回到了情生情灭的沉香阁。 “不,哥你放开我……我已经和淙白在一起了!”碧升这句话,像一道从天而降的惊雷,在碧飞眼前噼开刺目的白光。
第283页 恍惚了他的眸子,碾碎了他的心。 终究……迟了吗? 碧飞慢慢的,把自己搂在碧升腰间的手指,一根根松开来,往后退了一步,“他,这些年对你好吗?” 碧升并未言语,只垂下眼,重重点了点头。 一把黑亮的发丝顺着微风柔柔飘飞,划过碧飞眉梢,惊起一波波的战慄和心悸,像是融不尽的雪花。碧飞紧攥着自己的衣襟,终于背过身去,“好……那就好。我知道淙白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嗯,淙白待会就要回来了。山里冷,哥……你别站得太久……”言罢,碧升低着头走进了竹居。 抬脚跨过门槛时,忽而踩上了衣摆,差点踉跄跌倒。 碧飞在外远望着,手臂不知觉抬起,身子微微向前倾……见他扶着门边稳住了步子,鼻腔蓦然泛酸,又颓然地放下了手臂。 方翎从集市上回到竹居时,就觉得今晚屋内特别的清冷,“碧升?”他把买来的东西放在外间的桌上,脱下外衫,进了内屋。 但见碧升躺在床边的软榻上,垂落的手下,地上摊开着一本书,身上的薄毯有一半都掉了下来。 微微一笑,伸手把他搂在怀里,方翎低头轻咬了一口他的耳垂,“该起了,天都黑了……” 碧升睁开眼,几不可闻嘆了声气,一仰头,嘴角是上扬的,抱住他的脖子问:“今天市集热闹么?” “热闹,你不去真是可惜了。上次你不是说想吃熏肠的,我特意多走了两个集市,总算是买到了。对了,最近天气凉了,我还买了兔毛的披风,虽然比不得我们过去穿的狐皮的,但还是挺暖和,碧升你摸摸看……”方翎细长的眉眼弯曲着,在烛光中渗透出一股淡淡的温柔与魅惑,这个男人,即便风餐露宿时,一身的贵气和从容也丝毫不减。 碧升掀开有些红肿的眼眸,起身走过去,把披风抱在怀里,“嗯,真暖。” 方翎唇边立刻露出一抹慑人的笑来,把他拉进怀里,挑高了眉梢勾住他的眼神,低低的声音里有深深的蛊惑,“你喜欢就好,晚膳吃什么呢……饿不饿?要是不饿……” “……我冷。”碧升和他在一起三年了,自然看得出他此时不知觉流泻出的□,抬起头,用嘴唇蹭了蹭他的嘴角道:“你一天不在,我都冷透了。” 方翎的眼睫投下扇子般的阴影,裹住了那陡然腾空的炙热视线。 搂起腰就想把他抱起来,碧升瞪他一眼,拉着他的手腕道:“去,我自己有脚!干嘛每次都要你抱啊?” “那不是怕你临到跟前……跑了么……”方翎下巴向上略微抬起,一双凤眼逆着沉沉的柔光眯起,光晕波澜倒转,吹开一汪涟漪。 哼,碧升忍不住嗔笑一声,真真是个妖孽! 每次这人的情/欲一起,自己稍不留意就会被他这一双媚眼如丝给蛊惑住,慢慢就拖进了那片混沌不清的世界里,还没等回过神来,他便拉着自己一同遁入了白亮亮的欲/海,泅渡不得,只可肆意浮沉。 碧升今夜比往日都要意识模糊,一双眸子里的点点滴滴都像极了拼凑的深邃夜空,一睁一眨溢出的全是剔透珍珠,顺着耳蜗、下巴和脸颊滴落在方翎的脖子上,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声断裂的嘶吟,宛若从他心口抽茧剥丝而出,每一分都是痛。 然而方翎耳边,听见的是碧升粗重的喘息:“淙白……再来,不够,再深些!抱紧我,不要放开我,还要更多……更/深……” 每次高亢的喷薄,他的指甲就会在方翎背上留下一道红痕。 疯狂的欢/爱过后,方翎抱着精疲力竭的碧升坐在浴桶中,温柔环抱着他,为他一寸寸地清洗。碧升这样的表情,方翎见过了好几次,每当他想到碧飞,在梦里做噩梦梦到了碧飞,翌日就会变得非常自动,只要自己不喊停,他也不会喊停。 好像,要把整个人撕碎了送给自己一样,那么的不顾一切、绝决狠戾。 碧升,你对自己就一定要这么狠吗? 你对我,就一定要这么残忍吗? 方翎却无法对碧升生气,他明明知道,他的心里早就有一个碧飞,明明知道,那个种子扎根的太深……却还是孤注一掷地带走了他,占/有了他。
第284页 “你究竟,有没有一点爱我……”方翎抚摸着碧升的湿漉的脸颊,静默良久,终究还是嘆息着,拿起布巾把他脸上的水珠擦干。 浑浑噩噩之中,碧升感觉到方翎贴在自己耳边说了些什么,这一晚他睡的大汗淋漓,想睁开眼,却发现怎么也动不了。 手脚麻痹,像是被什么捆在了泥潭里。他想要叫方翎,却只得不停的挣扎,在惊出了一身冷汗之后,第一个念头就是确认方翎是不是还在。 碧升摸了摸床边,是冷的……居然一点温热都没有。 “淙白,淙白!”顾不得披上衣衫,碧升掀开被褥跳下床,冲出了门外,可竹居内外都不见他的踪影。 这是第一次,碧升慌了,是真的慌了。 “淙白!……淙白,你走了吗?不,不会的,你答应过我的,永远不会放开我的手,你怎么可以食言!怎么可以在我心口再戳上一刀?!”碧升走到门外,步履彷徨地寻找着方翎,可是除了惨白的月光,他还能看到什么。 一直立在竹林里,顶着寒风看着那微弱烛光的碧飞听见声音,疾步走了出来,抓住他的手,“升儿怎么了?” “哥。”碧升直直看着他,过去极力隐藏的酸苦都在这时倏忽而至,一行浊泪滚落下来,“你怎么……还没走?” 碧飞心痛地把他抱进怀里,尽管他抡起拳头就狠狠砸起自己的背嵴,也还是死咬着牙齿没有松手,“我想多看你几眼,别哭,别哭……别这样……升儿你别这样,我什么也不要了,我不要爹娘给我物色的妻子,也不要龙家的家业!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你,只想要你。升儿,别推开我……我这三年每日每夜的想你,我爱你,我爱你啊!” 碧升的拳头停在半空中,僵硬的身躯愈发冰冷了,“哥,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为什么晚了足足三年……你知道吗,淙白也爱我啊。这三年是他在我耳边,每日每夜说着这句话,念着这个字,守着这个人……我爱过你,但我现在,不能对不起他。” 说完,碧升抹干眼泪从碧飞的怀里抽离,低声道:“我要去找他,淙白不见了,我要去找他……” “升儿!”碧飞拽住他的手,“至少让我陪你几天,就几天好不好?至少……到找到淙白为止。” 看着那个自信儒雅的大哥如今用这样胆怯战兢的目光望着自己,碧升心里的坚石一块块塌了下去。 沉默算是默许,碧飞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喜色,跟着碧升走进竹居,看着他穿好了衣衫披上了披风,才肯让他出门。 从凌晨寻觅到日出,碧升还是没找到方翎。 他失落地回到竹居里,倒在床上,抱着方翎留在床上的中衣,就沉沉睡了过去。这一睡,再醒来却发现受了寒,碧飞焦急地下山给他请来大夫,开了方子要去取药时才发现,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捆草药。 拿给大夫一看,说正是治疗风寒入体的。 碧飞立时明白过来,这东西是方翎送来的,他一直就在附近却狠心不出来么?碧飞一边嘆气一边熬药,熬好了拿进去,半哄半威吓地让碧升喝下,这才走到门外,在竹林里走了一圈。 回来时,果不其然,发现屋里又多了一包栗子糖。 现在,碧升的习惯,是喝药后吃栗子糖了么?想了半晌,碧飞冲到门外,大喊了几声:“淙白,你出来!你出来我们谈一谈,碧升为了找你才病的,你一直看在眼里不是吗?是男子汉的你就出来!” 幽暗处,方翎双拳握紧,一颗心早就奔进了竹居里,双腿却不安地踌躇着,没有勇气迈步。 如果,如果碧升的选择,是放弃了自己呢。 他听不到就还可以骗自己,碧升对自己是有情的,可是一旦摊了牌……自己没有那么洒脱,他怕自己会压不住这脾气,绑也要绑走碧升。 然而冷静下来之后,方翎心知肚明,自己最不愿意的,就是看到碧升痛苦为难。 一咬牙,他转身下了山。 五天后,方翎偷偷又上了山,躲在竹居外想知道碧升的病是不是好了。岂料,居然发现竹居是空的,难道他们走了? 碧升……已经跟着碧飞走了? 方翎失魂落魄地走进屋里,坐在他们睡了三年的床上,眼底满满当当都是舍不掉的爱恋与眷恋,还有那奔流乱涌的痛楚,在心口和腑脏六腑上来回地沖刷。
第285页 “不是要走么,还回来做什么?”突如其来一声轻轻的呼喊,让他的脖子猛然一抖。 碧升站在门口,怒气冉生地凝视着他。 “碧升,你没走?”方翎腾一下站起来,眼眶发红,走过来紧紧抱住他,“我还以为,还以为你……” “我怎么可能扔下你跟大哥走……傻瓜,你还以为自己是单相思么,我也爱你啊……三年了,是块石头也被你捂热了。何况我不是石头,如果不是爱……你以为,我是那种肯委屈自己的人么。”碧升回抱着他,掐了他后腰一把,“还敢走,我就不找你了!” 一时间,方翎只觉得眼前山花烂漫,全都是相互追逐的蝴蝶儿,手臂紧了紧,把碧升往自己身体里压,直到他们两个都喘不过气。 “那,碧飞怎么办?”方翎摸着碧升的脸颊问,见他的眸子霎时一黯,沉思了片刻道:“他人呢,现在在哪?” 看着他松开自己的手,说要和哥单独谈一谈,碧升心里又升起了不安的惶然,颤抖起来。 实际上,他自己现在也分不清,到底爱谁多一些。但他可以确定的是,这两个人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孰轻孰重,真要分出高低,他根本无法抉择。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碧飞和方翎并肩走到了碧升面前。 碧升忐忑地望着他们,犹豫地问:“你们……” 方翎扬起眉梢,拉着他的左手握在手中,轻嘆一声:“我们不会再把你推给彼此了,碧升,如果你愿意……我们准备放下过去所有的桎梏和偏见,共同拥有你。” 碧飞紧跟着,对碧升点了下头。 ……哈?碧升眨眨眼,有些发懵,看看自己的左手,又看看自己的右手,一瞬间就红了耳根,支吾道:“你们,这太突然了……你们让我考虑一下。” 方翎和碧飞对视一眼,我们都闷这么些年了,你还要考虑? 两队眼珠一转,一人揽腰,一人抱腿,直接往床上一扔。 “喂,喂喂!我还没答应呢……啊,等等……唔,哥……等一下~~~~~~淙白你,不要碰那里啊!”碧升被夹在两人之间,不一会儿就被剥得/一干二净。 这一次,谁也逃不了了。 作者有话要说:希望没误雷到无辜人士~~~~~~ 岑二少的新坑过两日就发,请密切关注梨花的专栏,当然只要一挖坑,连结也会在庶子文案上发滴o(∩_∩)o~ ( 附:本作品来自网际网路,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