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清》 第1页 《至清》作者:莫重九【完结+番外】 文案 人妖魔佛共处一世。有人处,就有国;有妖魔处,自有降魔师。 其中人间除魔尊者至清有个怪毛病,他记不住人脸。他能记住所见人的名字,所见人的身形,记得他们的声音,却从记不得他们的样貌。至清原以为自己就将度过过眼无脸的一世时,在人群之中,一张脸蓦地撞入眼帘,他的名字也被深深刻在心尖。 蚩离…… 蚩离双眉略一皱起,像是天下湖被北风吹皱的湖面,激起层层碎冰。却又似利刃一柄,直穿至清之心。 原以此生无风月,哪知回眸满目情。 一曲碧落引离愁,冥寞情切双世伴。 人间除魔尊者至清对妖王蚩离一见钟情,从此不要老脸,此情至清。 排雷小贴士:会有狗血,过程有虐结局he,不喜欢的亲慎重~ 内容标籤: 幻想空间 江湖恩怨 阴差阳错 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至清,蚩离 ┃ 配角:篱珠,佩麒 ┃ 其它:仙侠,阴差阳错 ================== ☆、第一章·骨妖 「桃夭春风吹九里,一里春风一里绿……」春风徐徐,一个白衣青年人口中衔着细长草根一缕,身负巨大剑匣一个,手中拿着酒葫芦一个,腰间别着碧绿玉箫一柄和灰濛玉佩一块,摇摇摆摆走着,浅声叨叨念着随性而来的诗句。 文采不见三分,快意倒有九分。 悠悠踏步,好不自在! 这看着快活又逍遥的人有个简单的名字——至清。 至清只用双足赶路,不用马儿也不用驴儿,踏着-春-阳-而走,迎着清月而眠,一路向南,走得快活。 然而今天稍有不同——今日的风儿较昨日沉了不少,扑簌簌打在脸上都有几分迷眼。 寻常人见此风,或许会找个背风的地方好好休息一会儿,待那风停了再继续向前走去,但是至清不同。他嘴里还哼着轻轻小调,半闭着眼睛向前走去,似乎不在意前路是否崎岖,是否可见,只要有得那路,他就能走。 有些风,不是因这季节而起。 有些人,不会因这劲风而停。 不知何处传来幽幽一声嘆息。这嘆息似乎是被夹杂在风里,随着这风来回飘荡不定,似远还近。 至清口中所衔草根被吹得到处翻飞,挠得他脸上痒痒,至清只得将草根拿出,轻嘆一口气。 他眉目清俊,这一嘆气低眉,显得他更是清雅淡然,口中所说之言却和面上之态相差甚远。 「都是活了几百年的老妖婆了,怎么做事还像个喜欢唬人的小鬼一样。说罢,你想作甚?」至清停住脚步,眼睛却看向半空。那里空无一物,就连只鸟雀都无,至清的眼神落在那里,却好似看到了什么,很是认真。 「小女子无心打扰尊者,却也不敢直接现身,还望尊者海涵,原谅我用这个法子。」 至清眼神落处本无一物,此时却从那边传来了女子声音,轻轻柔柔,悦耳似天音,脆脆却又绵绵,矛盾至极,诡异至极。 至清眉头一挑,右手两指相併,自身前开始动作。一点金芒汇聚指尖,本该是疯魔凌乱之举,他之动作却从容而悦目。指尖金芒留而不散,在至清身前形成一晦涩符咒。 「去。」 至清动作从容至极,不见丝毫僵硬生涩,可如此一个复杂符咒,却也不过呼吸间就完成。他手指向那声音来处轻轻一扬,金色符咒便向那快速飞去。 此时风早已停住了,至清又将那草根继续衔着,一副吊儿郎当的浪子模样。 符咒行至某处似是遇到阻碍,略一停顿之后便消失了。 一个女人出现在至清面前。 面目清秀,眉目哀婉。美则美矣,至清却嗅到了麻烦的气息。 女子不言语,一双哀眸只这样定定看着至清。不热烈,却也不移开,轻轻柔柔,和她被风拂起的衣摆一般。 「说罢,造访有何事?」至清抱手而立,一双清亮双眸看向女子,似是散去她身边萦绕黑气。 「尊者可唤我凝香。我乃是附近山中一骨妖,来寻尊者是为了求尊者救救山中精魅。」话说着,巧娘眉眼中出现了几分哀求,似快要落泪。 至清见她周身黑气似披帛,无风自动,看似柔软却是不散。 不用什么照妖镜,至清就知晓她所言无差。她的确是一名修行不到三百年的骨妖,已经化出了肉身,但是却无法长时间化形。看来三百年的骨妖,身形却已经衰弱如厮,该是被什么妖物吸了周身精-气吧。 「说说?」 骨妖凝香似是没有想到这世间尊者这么好说话,并没有因为自己是一介妖物便直直拔剑刺来,眼中哀婉散去几分,转而带上了几分希冀,娓声道来:「我乃名山一小小骨妖,名山自古有一虎妖王占领,不伤凡人,不食妖物,众妖凭藉日月-精华抑或地气阴霾修炼,却哪知不日前出现一莫名大妖,将我们虎妖王杀害吞蚀,随后便在山中滥杀无辜。我因是藉助地气修炼,故而借着地气逃出升天,却也不敢再回名山。逃亡途中恰见尊者行路,便跟了尊者一路,却迟迟不敢请求尊者帮我们讨回公道……」 凝香声音低婉,听在耳中是说不出的愁味。 至清明白她的顾虑。 世间妖物不止万种,自然除妖师降魔师也不止万人。既有万人,就会有极度仇恨妖物魔物的人。虽然凝香已是三百年修为的骨妖,但此时就连身形都无法维繫,可看得出有多虚弱。
第2页 至清嘆气,抬手一抓,在凝香未反应过来之时,她已成为一小小光团被至清握在手里。 「你的气息微弱,一边在我袖中休养,一边为我指路吧。」言尽,至清将小小光团收在袖中。 看得出光团的不安,至清也不多出声安慰,只是凭着空气中一缕妖气大致判断出一个方向来。 凝香所指之处,其实也是他此行欲往之处。 这或许就是天意吧。来往此地的人不止他一个,凝香偏巧遇上了他。 一路南行,天色渐暗。 「尊者与我所想不同。」袖中传来微弱声音,但听其元气倒是恢复不少。 至清的袖中干坤,若不是他没办法自己钻进去,否则也想去里面待待看,为什么妖物总是喜欢待在里面,还会渐渐恢复受创的功体。 「那据凝香所想,我该是何种模样?」 至清唇角一点似笑非笑意,也不知他自己是否知晓。 「该是不苟言笑很有威严的模样吧。」 至清轻笑出声,略微摇头。此话他已经听过不止凝香一只妖说过了,看来世人众妖都觉得越是位高权重又有能力之人,都需得一副淡然肃穆的高人模样。 「让凝香失望了。」 至清带着笑意的声音透过一层薄薄衣袖传入凝香耳里,她听到立即回应道:「我觉得这样尊者虽是出乎意料,却让人很是心安。」这一次凝香不复此前柔柔声态,转而有几分认真意味,听得比之前坚定几分。 至清知道凝香是想要说自己这模样很好,但自己有几斤几两他还是心里有数的,继而不再重复此等总换来恭维的问题,问了凝香些许关于名山的事情。 行至名山不过十余里。至清依旧是晃晃悠悠的步调,不过半个时辰便来到名山。 眼前景象与此前全不一样。 黑云似战场之上的千军万马奔涌倾覆,风声似刀光剑声飒踏刺耳。 这可真是好重的阴气。 「这妖是何等来历你们也不知?」 至清负手站于名山之前,望着这似被囿于黑云的山。从这里还看得出这山之清秀风采,却被这漫天黑云破坏得干干净净。 地气翻涌而混乱,云气困顿而狂躁,灵气四窜而幽微,妖气更是肆虐而嚣张。 哪里来的妖怪有这么大的本事? 「他已然化得人形,不知其本体。但有一双赤瞳,不言语,近者皆被斩。」 听完凝香此番话,至清一直似清风不留痕的眉眼中终于留下了些许痕迹,几分疑虑,几分疑惑。 这样的说辞实在是太过笼统,妖化了人形,除了美丑有别,又哪里分得清是何种妖物。 而且这妖气…… 至清微捻指间,一点跳跃蓝火凉起复又熄灭。 这妖气只有一股子难闻的腐臭味,哪能闻得出是何种妖物。 啧啧,看来,只有会个面了。 至清踏步向名山走去。 ☆、第二章·名山 名山不是名山,只是南国地界里小小一座本该无名的山。 但就在至清踏入名山地界的一瞬,至清就知道这里为什么会滋养如此之多的妖了。并非世人所以为的什么妖气深重,瘴气横行,恰恰相反,这名山地底有一汪蜿蜒灵水,而这名山又是龙脉之尾。 蛟龙遇水,潜渊修炼,出则灵龙。龙脉遇水,龙气护佑,灵力充足却又不至于过郁,若不是这满山环绕将灵气锁在其中,那些各家族一个个老不死的还不得强占了这山头? 至清伸出右手五指,旋转收紧复又张开,一个巴掌大的金色罗盘出现在手心之中。 「尊者,探灵针在此地无用……」 伴随着凝香声音的乃至定定指向东方的指针。 凝香没了声音,至清则是收好罗盘,脸上带着些许笑意。 「这里应该不是天然成聚灵敛气阵吧,应该是传说中大名鼎鼎的妖王帮你们改的吧。」说完至清也不等凝香给他回应,似是已经认定自己所想,继续说下去:「在这个阵里探灵针的确不管用,但是这罗盘是用来探寻魔气的。」 只听见袖中凝香轻声惊呼。 魔气? 妖,与人一般同在轮回,逃不开命理常论。而魔不一样,它们是不该存在于世的东西。它们或生于龌龊的欲-望,或诞于骯脏的尸堆。降妖者多为人类,可降魔者有人有妖。 遇魔必灭。 凝香迟迟没有回应至清的话,无论是阵法还是魔气,皆是没有应答。 至清也不在意,将酒壶挂到了身后所负的大匣子上——他腰间已然没有更多的地方挂一个酒葫芦了。 向着东方而去,凝香向至清指出那边正是虎妖王曾经的居所。 啧啧,至清感受周遭凝滞灵气,不由谴责此般暴殄天物的做法。 据凝香所说,这虎妖王近乎千年修为,这里灵气浓郁,再继续修炼下去,或许不出百年就能得一个善果,虽不能位列仙班,却也三千界随来去,讨得一个自由身,却哪知千年修行都断在了此地。 见这等憾事,至清心头仍还是有些许唏嘘。 人世无常啊,人世无常。 不多时,至清就到了前任名山之主的居处。空气中果然残留着一丝魔气,虽然不浓,但至清却也不至于错认。 果然是魔物。但是这魔物又是从何而来呢?
第3页 至清回头,对着不远处笑问道:「既然来了,目标也是一致,阁下不如现身一见?」 半晌没有回应,似是错觉,却忽有传来一阵脆若银铃的笑声。 「王,这个人类就是大名鼎鼎的降魔尊者。」 一句话,来人的身份至清便已经明了了。 这世间妖族何其多,什么虎妖王、狐妖王,多如牛毛,但让世间之妖只得恭敬叫上一声「王」的,只有那万妖之王——蚩离。 久闻鼎鼎大名,却从未见过。蚩离不喜人类的特点让他少行于世,人类与妖族纷争他也鲜少踏足制止,所以这还是第一次相见了。 「多嘴。」轻声一喝,没有多少斥责之意,威严确如大山一般倾覆压身,若今天在这的不是至清,或许都想一哆嗦就跪下行大礼。 至清目光所去之处有两人现身。 一人粉衣着身,年岁不大,一双明亮深黑的大眼睛定在至清身上,满目的好奇似要化成刀斧,好将至清切开,让她里外都研究个清。 一人朱衣覆身,披盖秾艶似血的一身华衣,真当将妖异一次演绎到了极致。可身上此般秾艶,眉眼确如极北的天下湖,透出的寒意却似刀如箭。一双暗红双瞳,本该炙热似翻滚岩浆,但其实却是刀剑穿心时的那抹寒。 矛盾极了,有趣极了。 一剑穿心,却浑然不觉,至清还以为那是初见美人的赞嘆。 蚩离似是看不到至清目光一般,不分一丝目光赠与至清。 「降魔尊者,你可见过我?」女孩儿错身慢蚩离一步,但看在至清眼里,若不是她还有几分畏惧蚩离,此时都快恨不得跑到自己面前来。 「不曾见过。」至清老老实实回答。 这个回答却未让女孩儿满意。 「传言尊者都不记面貌,怎知不曾见过我?」这一次女孩儿似是忍不住好奇,微微向前一步。蚩离看了她一眼却并未阻止,这让她的动作更大胆了些许。 至清闭眼摇头,有几分失笑。他本就眉目清俊,加上几分轻浮洒脱姿态,总是令人感到亲近,此般一笑,引得那粉衣女孩儿跟着他一起吃吃而笑。 「篱珠。」见此情况,蚩离轻声点了那女孩儿一句,女孩儿当即收敛了笑声,但眼中明亮闪烁的笑意却是收不住。她对着至清一眨左眼,明显还在向至清要着答案。 至清失笑,将怀中的薄薄画册收回。他还是看得出妖王蚩离此时不欲多言,否则他倒是挺想和着小姑娘闲聊几句。 他是降魔尊者,却没有隐居的习惯,还沾染了一身尘世的臭毛病。天下游历几载,人来人往,人停人走,旅途各有各的意趣。而今日的意趣,或许就是孤寂了吧,除了几句打油诗,除了几番好风景,至清只有自己。 眼见妖王向名山走去,至清也要要跟上了他的步调。 蚩离可是妖王,真出了魔,他不也得出份力。两个人,总比他一个人好。 眼见妖王向着深山闲步踏去,至清在他身后端详他的背影。 一身朱衣却不见妖娆,真真清冷得像是万里雪山边的血梅,也像天下湖底的红珊瑚。 至清的眸光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蚩离自是能够感觉到,回首看向至清,便对上了他一双清澈透亮的双眼,与咧开的笑。 蚩离冷冷回眸,复又冷冷移开。篱珠则是回头看了至清一眼,对他忍着笑意一挑眉,眉眼间都在说「不要在意」。 至清不是什么小气量的人,蚩离也并无对他无理,他自是没有什么要计较的。他只是对蚩离感到好奇,眼睛珠子就是忍不住地向着他转去。 一刻间,两人便走到了名山深处。 远看名山还是那般钟灵秀美,近看却是黑云压身,鼻翼间都带着风雨的气息,又冷又绵,又沉又暗。 蚩离所去的方向就是至清探得的方向,但还未到达虎妖王曾日居所,蚩离便去向了另一方。至清依旧跟着蚩离,蚩离也并未出声阻止。 至清猜测,蚩离要去的乃是阵法所在。 此地有龙脉,为了不让灵气泻出,自然是要锁龙的。妖王虽与世间降妖者有所冲突,却不是个心狠手辣的人物,那至清便大胆猜测,他锁龙用的定是困龙阵。 困龙阵意在把龙气困住。被困住的龙气无处可走,便在这一方小小名山奔腾飞驰,于是灵气生生不息,这灵气中还夹杂这一丝龙气,是以此地妖物修炼远比外界妖物要快上些许。 若是侵-入名山的的确是一魔物,那么这魔物定是要找寻整个名山最有价值的东西——龙脉。 虎妖王的居所的确是灵气最浓郁的地方,可是灵气对魔物是无用的,可是龙气对它们就有很大功用了。即使只是这么一点尾巴尖儿的龙气,也足够此魔物变得更加强悍。 还未寻到龙气便已经能将名山闹个天翻地覆,灭杀名山之主,若是吸食了龙气,那还不得大闹世间一场。 至清跟随蚩离,心下更是肯定自己几分猜测。 虽然他也能感知到龙气所在,感知灵气所聚,可是他却无法勘查出前方的路是怎样的。可看蚩离行走间没有犹疑,直直向着龙气所聚之地前去,看得出并非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自己所猜果然不错,即使这只是一方南国地界里小小一座无名山,也还是让妖王费了心。 他果然,与传言不同。
第4页 他也的确是妖之王者。天下众妖,皆他子民。子民之命,他又岂会置之不理。 至清目光左右飘忽,最后又还是幽幽落在了蚩离身后。 一身赤衣,不知是否有一颗赤心。 ☆、第三章·附魔 名山深处,有一潭圆形深水。 这一潭水还未待至清接近,他就已经能够感到彻骨寒凉。 才到这里,至清便知道蚩离究竟做了何事困住这几丝龙气。 小小水潭,竟能困住龙气,该说是蚩离太厉害,还是该说这地方长得天生玄奇。 水潭之上是山崖,遮住近半的水潭,恰好不好留出了半月的形状。 若是单想用阵法困住龙气不是不可能,可是布阵人却要花费许多的心血与气力,可是有这潭水就不一样了。 这名山之下有龙脉,而龙气恰是从这一汪小小深潭溢出几分。这潭极寒,乃属阴,半月倒影可引月华。龙气乃是至阳之气,用月华之气与深寒之气作阵再适合不过,既能困住龙气,效力又不至于太强。 蚩离从潭底布阵,将龙气阻隔在这一方山水,在山外又布下了聚灵敛气阵。大阵套小阵,困住龙气让其在这里游离,灵气受此影响一直茂而清,加上聚灵阵,即使这里不是一方宝地,长年累月,这里也会变成一个福地。 没有强行改变山形水貌就能做到这一步,既没有叨扰其他人与妖的生活,又静享一方福地,这蚩离,不愧是是妖中之王。 三妖一人站在潭前,未见其余活物。 至清幽幽嘆气,拂袖而过,此番小小天地瞬时变了模样。些许红色妖光浮动空中,不远处的一隅痕迹良多。 「咦?」篱珠轻呼一声,似是看到了什么东西。 至清的右手反手一抓,凝香却成一团浅红光晕被至清抓在手中。 没有给凝香辩解的时间,至清便拿出随身一个干坤鼎,将凝香置于其中。 「没想到随行尊者的骨妖竟也入了魔。」在红芒泛起时,篱珠便看见了至清袖口边的丝丝红气,虽然很浅薄,但是篱珠自认不会看错,也不想下一瞬至清就将凝香囚住。 「这可不是随行我的妖,而是那魔物派遣来将我引入局中的可怜妖物罢了。」至清将干坤鼎收住,不见他就地灭杀那已然入了魔的骨妖,只将那巴掌大的鼎收入怀中,便转身看向深潭西南方红芒最盛之处。 这红芒不过亮起片刻便消失,眼前场景全部恢复如常,但是就这么几瞬,也足够篱珠记清那红芒所在。 「王,那就是魔气吗?」篱珠自然是能够感知到魔气的,却是第一次见到。 魔气就犹如灵气一般,篱珠能够感知到其存在,感知到其流向,却无法用一双妖瞳收在眼中。 明明已然化形,这证明篱珠已然是个百年妖物,却还是如同孩童般睁大了一双如水晶月华般的眼睛看向至清。 至清回以一笑,左眼微微一眨,回以篱珠不久前对他做过的表情,逗得篱珠压住唇角一抹笑。 从始至终,蚩离不为所动,仍旧是连目光都不愿分出一分。 篱珠虽觉有趣,却也不敢过分,收敛了笑意回转了目光,看向了西南角。 一个眼神,也不过一瞬,至清和蚩离像是在无声中做了些许约定般同时攻向那一角。 至清双手的食中二指瞬息间作符,而蚩离掌心则是跃燃起些许妖冶火光。 「嘶……」喑哑如爬虫的声音迸发,不闻有多宏大,却激得耳心生疼。 只见那音浪还未侵袭众人,一道白芒屏障却将三人齐齐笼住。 篱珠惊诧回眸看了一眼至清,将自己与妖王身前的绿色屏障撤开。 魔物无言,见对方对自己已然有所防备,也不再遮遮掩掩。 「嘶……」 至清听见了篱珠的倒吸凉气声,若不是现下时机不对,他真的很想笑出声来。这篱珠这么活泼一个小姑娘,怎么就跟在妖王这么个闷葫芦的身边。或许正是因为妖王很是少言沉闷,这才让篱珠跟在他左右? 站在他们身前的不是别人,真是名山中的虎妖王。 「这是附魔。」至清对蚩离和篱珠说道。 蚩离仍旧无波无澜,倒是篱珠那微微点头让至清知道篱珠在此之前并未见过此等魔物。 「附魔乃是魔物中比较难缠的一种,用不停地更换宿主的方式来壮大自身的实力,一般很难在保全宿主的情况下将其剷除。」说完,至清又看了蚩离一眼,却见他仍是不给自己分毫的回应,不得不摇头感嘆这一座难化的冰山。 这虎妖王今千年的修为,竟是还要葬送在同族手里。至清可惜,他也不信蚩离会不可惜。 霎时,被附魔缠身的虎妖王浑身燃起黑红魔焰,嘶吼咆哮着攻击至清设下的屏障。 这可坚持不了多久,至清心道。 至清手中结印,蚩离掌心凝焰,又是一同攻出一招。 蚩离似是知道自己的攻击不会被屏障所挡,每行一步从无偏差。 蚩离虽是没有给出分毫的回应,但是至清却仍是惋惜虎妖王一身修为,一生修行。 三方力聚,屏障不多时便碎成漫天白絮,但就在屏障失效的剎那,一道绿芒亮起,竟是接替了已然破碎的屏障。 篱珠用妖力撑起防护,回眸正想对至清眨眼示意,炫耀一番,却见至清不在原地。
第5页 目光转回前方,至清竟是已然冲出了屏障。 篱珠心下没有半点讶异。即使是第一次见这传说中的降魔尊者,也知道自己决不可低估错估他的实力。只是篱珠未想到至清实力之强,即使自己已然往高处估量,却还是估低了。 只是这么一交手,篱珠便知道这虎妖王奈至清不得,便不由嘆气一声。 虎妖王的修为篱珠又岂会不知,只是此次出行未想过竟会遇到魔物,更是来之前变以为虎妖王已然身死道消,哪知现在明明仍有一线生机,却还是难以救回。 降魔尊者出手,那或许他走得痛快些,也灭了同族相杀的悲剧。 篱珠的眼睛跟随着至清而去,眼中是妖者难得显露几分的悲悯。 只见至清右手成爪,竟是用手向虎妖王直直逼去。 那魔物似是不料至清此般像是破釜沉舟的做法,狞笑着也冲上前去,满身魔气顿时使得天地气象异变——明明还是白日,却黑云压身,不闻雷雨声,却闻鬼哭。 魔气本涌向至清,却在即将接触到至清的那瞬间尽数散去。 至清身上之气竟然已清明到了能够逸散魔气的地步吗!篱珠惊惊看着,手章不由自主地紧缩几分。 至清五指纤长似白玉,却狠狠掐住了虎妖王的脖颈,而魔气却是不敢上前半分。 附魔似也没有想到至清竟然全然不惧魔气,可是当至清的手钳制住他的那一刻,篱珠从他的双眼中看出了明晃恶意。这魔头又想要使些什么奸诈诡计! 只见一股黑气从至清与虎妖王接触的地方开始向至清身上迁徙,一道道蛇行缠住至清的手臂。 直到此时篱珠才知道为何至清要让她看见魔气,又为何要设立屏障——这魔的附身,触之即染。 「王!」篱珠惊呼,似是想要让蚩离出手相助,却在她出声瞬间,附魔便已经全数缠上了至清,丢弃了虎妖王的身躯。 霎时,虎妖王身体便软软向后倒去,已然是意识全无,只留得半条命在。 当附魔缠上了至清之后,魔气便如愿能够近至清之身,不过瞬息,篱珠便已经看不见至清的面庞,只见得黑气中露出的一角白衣。 忧虑也无用,篱珠不信堂堂降魔尊者会命散于此,但紧咬之齿与紧握粉拳已然将她的焦急暴露无遗。 这时蚩离终于动了。 他欺身上前,掌中凝聚一抹白色跃焰,火焰呈白莲状,隐隐散发出了圣洁之气。 魔气似也十分畏惧白莲焰火,蚩离所到之处魔气逃窜。 白炎也似魔气一般缠绕在至清身上,但至清的面貌还是被隐没在黑气之间。他一动不动,也好似虎妖王一般,让人心忧他是否也被夺去了半条命。 蚩离见白炎竟是没有击退附魔,便知在黑气之中,应是至清在与附魔对峙。 这傢伙,真是胡闹。 蚩离双眉略一皱起,像是天下湖被北风吹皱的湖面,激起层层碎冰。 …… 篱珠见蚩离似乎也想要伸出手去,惊呼一声立即要阻止,余光却见不远处散发出点点金芒——就在黑气的深处。 难道至清没有被附魔控制住身体? ☆、第四章·除魔 一点金芒自黑雾中亮起,虽是幽微,圣洁之气却已然逸散。 篱珠看着那金芒渐渐扩散,似是穿过云层的金乌之芒,破开了眼前的晦暗。 金芒一点一点蚕食着黑雾。明明附魔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篱珠却觉得自己听见了尖利的嘶吼声——那黑雾挣扎着聚拢却又逸散,随后似是想要挣脱离开,却被反被金芒锢住,不得脱离。 「人心无欲,天下至清啊……」 带着回响的声音从黑雾中传来,不想之前至清吊儿郎当的声音,也不像他轻声对自己解释附魔为何物时候的温柔声音。 篱珠此生见过不少的和尚,也听过不少的梵音,却在这么一个非佛非道的人身上听到了她想像中的佛音,庄严神圣,她眼中所见金芒,心中却一片澄明沉寂,无思无想,只余清明。 这样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太久,甚至可以说在篱珠发现自己屏住呼吸之后,思绪霎时便回归如常。 这时再看去,黑气已然不复存在。 眼睛所见是嘶吼,却在无声无息中覆灭。 至清还是那个至清,他站在篱珠和蚩离对面,笑看他们俩,眼中带着些许满意神色。 篱珠此时满心满眼已经看不见她的妖王了,更是看不见地上发出低吟声的虎妖王,而是两步并作一步,跳跑着向着至清而去了。 在她奔走之际,未见至清的眼神落在了蚩离赤色双瞳上。蚩离看着至清,拂袖转身走向了地上躺着的虎妖王。 至清轻嘆气一口,随即手臂便被只及他肩的篱珠抱住了。 「尊者,我还以为你今日就要命散于此了呢!」篱珠一双明亮双眸里带着一丝笑意与一丝后怕,嘴里叫着尊者,口吻却不带半分的尊敬。 「篱珠。」远处一声浅声呼唤,不似命令,篱珠却当即放开了至清的手臂,对他一吐舌,轻声道歉:「抱歉尊者,是我唐突了。」 至清笑着摇头,看向蚩离背影。他还真是个严厉的家长啊,至清如此想到。 但这一次篱珠却是不听话了,没有跟到蚩离身边,虽是放开了至清的手臂,却还是跟在他左右。她的眼神落在蚩离身上,口中却低声问道:「尊者,你快告诉我,你记不住人脸是真是假啊?」
第6页 至清还以为篱珠会问他是怎样摆脱附魔的,却不想她竟还心念着那已然走遍天下的传闻。 「那不算是传闻。」 篱珠听此脸上又泛起两分好奇:「那是不是明日你就认不出我来了?传言降魔尊者朋友众多,那这样你岂不是伤透了你朋友的心?」 至清失笑,从怀中拿出薄册一本,也不当篱珠是今日才见的外人,直接便把薄册给她。 篱珠拿起薄册好奇极了,打开以后发现竟然是许多人的画像,栩栩如生,甚至还记在了众人的各种爱好,各种特徵,还有相遇的地点与经历过的事件,详尽极了,看得出至清在这画册上花费了不少的心思。 「那我呢?你是不是会记载『三月九日于名山见篱珠与妖王吧?』」篱珠将薄册还回至清,至清点头。 「是啊,我正打算这么做呢。」至清打一响指,手中便出现细长白玉笔一支,隐约散发出些许妖气,提笔便在最新的扉页上写下此句话。 「尊者就是尊者,竟然敢用妖器。」篱珠斜睨这白玉笔一眼,随后不敢再继续和至清闲聊,乖乖走到蚩离身后。站定后,她对至清郑重交代道:「既然尊者记不住人,可务必要把我画的更好看些!」篱珠眉眼间都是严肃,大有至清不答应不罢休的架势。 至清失笑,这果然还是小女孩心性。 「篱珠天生可爱,何须我画蛇添足呢?」 「我不管,必须画好看!」篱珠虎着脸,装作很是凶狠模样,却不想此般嘟嘴皱眉,显得她更是年岁不大。 至清笑着点头答应了。 此时虎妖王也渐渐转醒了,篱珠便也不再和至清多说。 「我这是……还活着吗?」虎妖王皱眉醒来。他眉头紧锁,眼中却是一片迷茫,至清猜测他大抵连眼前人是谁都没有认出来。 果然如至清料想一般,虎妖王看了蚩离半晌,才结结巴巴道:「王……我……是您救了我吗?」 蚩离见他已然恢复神智,便撤去了为他渡去的妖气。 「非我。」说罢,眼神直指至清。 至清不闪不避,对虎妖王客气一笑。 这一下端足了尊者的架子,篱珠想严肃一些,却憋不住笑。 虎妖王只是一时神思游走,并非散失神智。联想到把自己从魔物手中救出,加上至清身后那巨大木盒,不过一会儿边猜出了至清的身份。 「降魔尊者……」虎妖王看着至清,低声道出他之所想,在看到至清对他略一点头之后更是心下惊骇。 他惭愧地低下头,眼神中带着憾恨。 一只小小魔物竟然还引得妖王与尊者一同来处理。妖王为名山只要所做良多,他身为名山之主却辜负了他的心血。这一只魔物的到来,使得名山沾染了许多血气,许多百年精怪也已然命丧于此,他又是悔恨,又是自责。 至清将他眼中神色看得分明,篱珠似也想要出声安慰几分,却是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非你之失。」 「不用自责。」 两到声音同时响起,两道视线也在声音落后相撞。 至清停住了,觉得他们同为妖族,定是更好沟通一些,却不想蚩离出声只有这么一句,便再无下文。 既然妖王无言,至清只得把话继续说下去。 「不用过于自责,名山众妖还需要你的带领。」至清说完,知道此般言论无法使得虎妖王释然,便从怀中拿出此前用于禁锢骨妖凝香的干坤鼎。 虎妖王不知道至清想做什么,疑惑看着至清动作。 至清将干坤鼎向上一抛,干坤鼎便浮于至清掌心,沉浮旋转着。 至清默念咒法,干坤鼎上浮现巴掌大小的小小人影,正是此前被至清纳入干坤鼎中的骨妖凝香。 「凝香!」虎妖王一惊,全然忘记自身重创,挣扎起身却又无奈坐回潮湿地面。 「尊者,凝香定是有甚苦衷,请尊者放过凝香一次,我定会好好管教她,不让她踏出名山一步!」虎妖王声音嘶哑,已然用尽了不多的气力欲要保住凝香一命。 此时凝香在干坤鼎中,与在至清袖中不同,无法言语,只能看见她之神情。 虎妖王最后的期许在至清的摇头中破灭,眼神是不住的灰暗。 篱珠自觉至清不是这么绝情的人,心下觉得他应是还有后话未说。 「凝香和你不一样。她身上已经沾染了魔气,没办法用祛除附魔的办法祛除,只能在充斥着天地灵气的干坤鼎中将魔气抑制住,随后我再帮凝香祛除魔气。」 果然,篱珠就知道,能够将附魔引到自己身上以救虎妖王一命的至清怎会对凝香赶尽杀绝。 「但是,名山一日不可无主。你虽然修为受损,筋脉也受创,好在根基还在。是以需要好好修养,名山还需要你的整治,我也需要你帮我查出这附魔从何而来。」 篱珠看着至清说着这般话,虽是无多少宽慰之言,她却明确看到了虎妖王眼中的悲痛渐渐散去。不过至清的话,她只信一半,毕竟他可是可以让她看见魔气、将附魔引到自己身上还能将其灭杀的人,篱珠可是不信什么需要虎妖王帮助的鬼话。不过于她而言,她也不想看到曾经的名山之主,百妖之王就沉浸在自责悔恨中,一蹶不振。 这一番话尽,蚩离一双似火如冰的妖瞳看了至清一眼,便转身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第7页 篱珠见此只得快步跟上,对还在原地的两人说道:「今日一别,他日有缘再见。既然降魔尊者在此,我们便离去了。此地阵法无碍,请虎妖王放心,人族不会叨扰名山。」 「还有,记得把我绘得更俏丽几分!」 篱珠前面一句话乃是代表蚩离所言,后面一句则是对着至清而说,说罢一挥手,便已看不见身影了。 至清摇头,现在可算是知道为何蚩离要将篱珠带在身边了。 至清将凝香封回干坤鼎中,上前扶起虎妖王。 「那就在名山叨扰几日了,虎老弟。」 ☆、第五章·桃酒 一月时间飞逝,至清留在名山为凝香除去魔气,也干起了帮虎妖王伏猛疗养的活计。 短短一月,名山最高处无声息间多了一方小小亭子,有人提笔写上三个大字——浅寐亭。 虽然伏猛对此面上严肃地夸奖这是个好名字,可是却遮不住这整座名山渐渐恢复了生机的各路小妖的嘴。 一时间,诸如「降魔尊者没文采,就会打油诗」的传言层出不穷,这番言论自然也是传到了至清耳中,至清却是充耳不闻,全然当做听不见的样子。 这一日,他倚躺在浅寐亭中,巨大木盒就在身边不远处,也和他一般倚在亭边。至清眼看着这一方青翠山色与那缱绻薄雾,似是在发呆,却又似在思索着什么。 他手中拿着薄薄一册书,仔细看去能看到书上的人像——这书正是至清给篱珠看过的那本薄薄画册。 画册里的人正是篱珠。她一身粉衣,脸上有着俏皮笑意,笑得一双眼睛都半眯起来,全然不见当日那生动双眸,可脸上笑意却似乎能够透过画册,感染到看到这画的人,让人见了就不由得想要跟着她的笑而笑。 至清明显没有把篱珠的话放在心上。虽然这画上的篱珠有她本人七八分神采,面貌却是普普通通,与这画册上记录过的人一般无二。至清已经尽力,但是也只能将他对篱珠残余的印象画在纸上,因为篱珠走后,她的面貌便从脑海中散的一干二净。 这世事无奈啊,要怪就怪你家妖王吧,谁让你们走得那般快,至清心中腹诽道。 此时至清听见脚步声传来,便知晓该是伏猛来了。即使是受了伤的虎妖王,也不会发出此般的脚步声。至清常常会陷入沉思而不知外事,所以伏猛便便用这样的方法提醒至清他的到来。 伏猛在远处便已经看见至清手中的书本,原害怕是什么秘籍,不敢轻易近至清的身,却不想等到靠近了,至清还是不闪不避。站在至清身侧,伏猛能够清楚看清书上乃是绘了一个人,正是妖王身侧的那个女孩子。 尊者难不成是?伏猛压下心中一丝惊惘,沉声道:「尊者,这是已埋下了三年的桃酒,年份虽短,却是近年来结的最鲜美的灵桃所酿而得,此时口味还微涩,却已经足够香醇了。」 至清喜酒,这是知道至清这个名字的人都知道的事。这可不是什么传言,身为修道者,爱酒如痴如狂的,天下不过两人,至清正巧是其中一人。 「有劳伏猛了。」至清将伸张开的身子摆正,端坐于亭中,「既然是好酒,就该同喝,伏猛坐下吧。」说罢,至清一拂袖,空荡亭中便出现了一方小小木根桌,恰能放下一壶酒,几碗碟。 伏猛本要推脱,见至清根本不留余地,便也不再强找说辞,将酒罈放在桌上便隔着至清一点距离坐下了。 至清拿过酒壶开封,霎时醇香气味逸散而出。酒香混着桃香,清甜怡人。 「果然还是伏猛知我。人人道我爱喝酒,可我这酒量又岂能喝那什么万年香千日醉。这一杯岂不是要醉上许久。」至清给两人满上酒,也不客气一番,酒盏便已至唇,酒液也早已入喉。 伏猛见此也浅尝一口。 「尊者饮过万年香和千日醉吗?」伏猛坐得端端正正,此般紧绷,也实在是没有饮酒的意趣。 至清就当做没看见伏猛那板直的后背。伏猛此人就是这样,这一月至清早已习惯了,真要和他讲究什么喝酒的意趣,那这酒可真是一口都喝不上了。 「曾在中山喝过一次千日醉。虽然没有醉上三年,却也痴傻了一段时间,浑身似在梦里,醒也醒不来,睡去却也无知无觉。都已然这般了,那万年香我可是一口都没敢碰。」说完,至清似是想到什么,眼中透出几分怀念。 「我曾想,若是有朝一日我终于厌了这红尘事,我就去讨一坛万年香,然后昏沉几载,自在逍遥。若是不幸入眠,便睡他千载百载,醒来便当再入一次轮回。」 伏猛听完未言语,看出的他是将至清的话当做戏言了。不过或许是虎妖终究难改骨中张狂,伏猛竟是也想去尝尝那千日醉与万年香,看看是否也能醉得人事不知,随心几载。 桃酒香醇,入口还有些许未化开的桃肉,微甜微涩,品得出年份尤不够,却最得至清的心。 人世就如这口桃酒,微甜微涩,还不够年份,却已足够香醇。那差的几分火候,正是人间未满而带来的趣意。月满则亏,酒醇则涩,至清偏生爱这一份甜涩。 转眼便明月高悬,清风穿亭。 这大半的时间,都是至清在那说,伏猛就只是静静听着,偶尔给出一点回应。不知是桃酒醉了至清,还是至清今日实在开心,一直说到这夜半还是未见疲意,而伏猛也不见不耐,静坐于至清身侧,耐心听着。
第8页 终于,至清停住了话头。 他看向伏猛,问道:「我能给你画张像吗?」 伏猛不解至清为何忽然这般要求,却还是点头应允。 只见至清拿出画册,翻过两页,手腕一转,指间便出现了一桿白玉笔。 至清看着伏猛,一边看一边画着,没过多久便告诉伏猛画像已经完成。 画中的伏猛正端坐于亭中,手中拿着酒盏,身后则是一钩弦月。伏猛脸上无笑,严肃非常,却并未让人感到气势十足,反而是从他眼角眉梢处能够察觉几分微末的温柔。 伏猛看过画像,没想到在至清眼中,自己竟然是这般模样。伏猛早已习惯了名山之主的身份,故而时时严肃,山中众妖都畏惧他,是以他以为至清画出的自己该也是那般凶悍模样。 至清看出伏猛疑问。这人虽是名山之主,可是各种情绪都在眼中,明明白白,一眼便能看清。这般的人或者妖都已少见,竟还是一方山主,这才更令至清惊讶。 「名山之主虽是威严不已,可是想要名山如现在般秀美安宁,可不是只有威严才行。」至清笑说,举手便又是一口醇香桃酒。 伏猛闻言,一时心中五味陈杂,这段时间的各种事宜又从眼前快速掠过,最终化为了一声嘆息。 「谢谢尊者开导。」 至清立即摆手,半阖着眼说:「不敢当。开导一词谈不上,是你自己没有辜负名山之主四个字。」 伏猛将画册还回至清,看着已经露出醉态的至清问道:「尊者是不是要离开了?」 至清未言,未言便是答案。 「江湖高远,有缘再见。我已经将你载于《千秋录》,下次再见,我仍能认出你来。」至清回以一笑,扬起手中画册,此时伏猛才看到这画册封面竟是隐约写着草书《千秋录》三字。 原来在尊者至清心中,千秋年华便只是人间所遇人事吗? 至清手捏白玉笔桿,在画册中不知写下了些什么,随后合上书页,拂袖之间,酒罈便消失不见。 伏猛没想到至清是那说走就走之人——他起身便拿起了身旁巨大木盒负在背上,观他模样,似要离开了,似有想到什么,至清从袖中掏出一朵透明花瓣的花儿来,此花有叶有-茎-有蕊有瓣,也不知道至清是如何能够将其保存得如此完好。 掏出花儿来,至清对伏猛道:「此花赠你,名曰月清。你身-体-初愈,长久佩戴能够静心凝神。」 伏猛看出此花来历不凡,不敢接过,只出声问道:「尊者何不等到白日再走?」 至清见伏猛不接,直接塞在伏猛手里,随后伏猛便只能看着至清浮步走出浅寐亭。 「要走又何必等待只天明呢?」至清未回头,负手看着山涧明月。 这夜月中湿气深重,薄雾微岚,虫鸣也浅,倒是颇有几分离别愁意了。 「尊者也不与凝香道别吗?」 凝香被至清安置在了龙脉所在的深潭中,此时正是修炼的好时间。若是要道别,就需要等到白日了。 「来时未招呼,走时何必拜别。若是还有缘相见,那就当从未离别过吧。」至清走远了,未回头,对伏猛摆摆手,剎那身影就淡了,被层层夜色掩映,已经看不清了。 「林中影,杯中月,相谈甚欢名山里,来年有缘亭中聚……」 人已经远了,声音还能遥遥听到。 听此诗句,伏猛一直紧绷的脸色终于松了,最终化为唇角淡淡一抹笑意。 山中小妖说的不错,尊者真是喜欢作一些打油诗。 诗意几分伏猛也不知,不过禅意倒是听出了几许。 伏猛坐在亭中,靠在亭子里看着这一方明月,似也有几分明白为何至清独爱此地。他拿出一个灵玉瓶,将至清赠与的月清花纳于瓶中,放于怀中。 不过…… 伏猛想起之前自己观过的《千秋录》,在自己之前的人似乎并非是篱珠,而是妖王。可是,妖王的画像为何无脸呢? 伏猛一扬手,手中出现灵酒一坛。酒还未开启便已经能够问道那辛辣的辣味,闻得出不是至清爱的那种酒。 伏猛不似至清那般讲究,喝酒还需要酒盏。他将封泥拍掉,直接豪饮入喉,将此前的疑惑也做酒液尽数饮入腹中。 他似乎能够体味几分至清所说的那种自在逍遥了。 酒入喉,魂入酒,人间自在啊…… 作者有话要说:  伏猛就是大脑斧,吃货苏轼大兄弟写过这么一句诗「林深伏猛在,岸改潜珍移。」 ☆、第六章·玉雨 南方可是好地方啊,春天嫩芽抽枝,风里都透着草木花香。 至清给随身酒葫芦里满上了桃酒,不时浅嘬上一口,喝也喝不醉,但却总是满嘴留香,当真是好风景,好滋味,配着至清那总是不慌不忙的步调,当真就是一副踏春模样。 在名山逗留了一月的时间,足够至清向南沿途的景致变得更加赏心悦目。若用之前至清所言那一句「桃夭春风吹九里,一里春风一里绿」,那现在该改为「桃夭春风吹千里,千里春风寸寸绿」。 天下之大,处处有妖,至清才去漠北不久,便想着来到温暖南方避避寒,他想去之地便是江南小镇——玉雨镇。岸边柳,柳边花,不是那桃花,不是那夹竹桃,也非那迎春花,而是那一夜雪来的梨花,可真是别有意趣,别有意趣啊。
第9页 三月桃花四月梨,刚好赶得上,至清想着,蹬了蹬尊臀下的小毛驴儿。小毛驴儿给至清翻了个白眼,依旧走得不紧不慢,没比至清步行好到哪里去。 「我说你这小小驴儿精,才修出点灵智就这么狂了?成为我的坐骑这可是荣幸,别这副不情不愿的样子。」至清伸手弹了毛驴儿脑壳一下,毛驴儿继续翻了个白眼。 呔,这毛驴子,说实话还不爱听了是吧? 至清手杵着下巴思索一会儿,左手一锤右手,眼睛一转儿,从袖里掏出一颗拇指大的丹丸,随后手这么凭空一抓就出现了一支竹竿儿,不多时,至清就做好了钓毛驴儿的驴杆儿,钓在小驴儿眼前,期望着能激励这驴儿走快一些。 未果。 这驴儿可是傲气得很,压根儿没看那至清亲手炼制的大补丹。 至清无奈,这或许就是臭味相投吧。什么样儿的人找到什么样儿的驴儿。 见此至清也不再强求,嘆气一声,收好这大补丹。照这行进速度,那看不看得到那漫天玉雨只能看运气了,可他至清的运气,向来不好。 行了七日,至清终于到了玉雨镇外。他翻身下驴,一拍这横眉小毛驴儿,在它脖子上挂了一个香囊,随即拍拍它的屁股,也没说道别,就向着玉雨镇走去了。 驴儿嫌弃地看了至清的背影一眼,然后嗅到了香囊中散发出的灵气香味,摇着尾巴向着附近的山去了。 小镇没有那城墙,也没那守卫的卫兵。来时无人知晓,走时也无人知晓,只是至清也不知道,在看完这玉雨之后他又要去哪里。 才一进到这小镇,至清就感觉到了并不弱的妖气。虽然这妖气已经算得上是极是收敛,但还是逃不过至清的法眼。这妖气隐隐有些熟悉,不过至清遇到的妖实在是太多了,难说今日就有那只大妖由此雅兴来这人间闹事消磨时间呢。 至清喜这人间烟火味喧嚣声,却也爱那山水幽静,不过今日他是被那驴儿给磨得整个人都很无甚精神,便想着找一艘画舫好好休憩一番,他可是真的饿了,据他所知,舟上渔家吃食或许比那酒楼粗糙,却才是人间至美。 心中算盘打得叮咚响,不过三五步路的功夫,至清便已经做好了打算。 至清寻了一艘能睡人的破舟,找了一渔翁,就这么泛舟去也。 到了湖上,喧嚣声渐渐远了,只有渔翁那撑船时划破水面的扑通声。 在这么静谧优美的地方,至清的倦意却是消失,他盘腿坐在船头,看着这舟一点点去到湖中央。 「老人家,您也休息吧,我就是来游山玩水的,不赶那行程,也不缺您的工钱。」 渔翁听此连忙摆手:「东家客气了,我不累。那我给东家做点吃食可要得?」老翁听了至清所言倒是停下了手,却是拿出了渔网想捕几条鱼上来给至清熬鱼汤。 至清倒是没应答,点头示意老翁随意。 目光转回水面。 这是一汪湖,不算大,也不算小,恰在玉雨镇附近,玉雨镇的人可算得上是依水而居。这湖平静极了,再远还有一座湖心山,从至清这里看去像个白玉螺似的。 「老人家,这湖叫什么啊,那湖心山能去吗?」 「诶哟东家,那湖可是去不得,去不得。」老者手抓着网住的一条鱼儿,手中快抓不住那鱼儿,一边对至清说着。 至清正想询问缘由,却话头儿一转:「老人家,那鱼儿看着奇怪,放了吧。我食量不大,两口鱼汤就成。」 老翁正要将鱼儿放进手边木桶,听到至清此言,还打算出口说些什么,却还是敛住话头,将鱼儿放回去了。 至清见鱼儿尾巴一摆游走了,装作没看到几尺外溅起的一点水波纹。 「东家,那湖心岛可是去不得。那岛主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人,虽说也不会为难您,但是……」老者「但是」了半晌却也道不出个因果来,一直在劝至清别去道上。 至清之前只是单纯好奇这小小湖心岛却似冬月里白首的高山,故而对那岛上景色有几分好奇,也没多想去一探究竟,但听老者这么一说,他这心怎么就痒痒的呢。 虽然至清没有继续询问下去,但老者撑船这几十载,又怎会看不出至清所想。他挂在眉梢处的几分趣意,可是半分没有想要掩饰的意思。 老翁几番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开口。 顺水而漂,这船行的慢极了,待到已有醇浓香味从散出,这小船也没有飘出去多远。 老翁给至清盛了满满一碗鱼肉鱼汤,至清却笑着将鱼肉都拨给了老人家,笑说什么年轻人血气方刚少吃两口无大碍,老人家倒是要吃好喝好,还真就只喝了几口鱼汤。老翁当他是瞧不起他粗鄙手艺,却也并无不满,靠水吃水,人家许只是吃不惯这鱼肉吧。 至清端着巴掌大的土陶碗,吹开与羊脂玉一个颜色的汤汁,吹散了汤中热气,缓缓喝上一口。 这一口汤入腹,几日来的一些倦意尽数散了,酒入喉,暖了身;汤入喉,暖了心。 没有太多调料,就几尾现捕现杀熬得鱼汤,却不必这那饕餮盛宴逊色几分。 一碗汤暖了肺腑,把至清对那岛的好奇又给勾了上来,挠得心里痒痒的。 此时天色渐晚,碎金一把洒进了湖里。这景色和名山截然不同,却各有各的意趣。至清看着这湖面正想着名山呢,那边忽而听见了鼓乐之声。
第10页 这鼓乐?至清转向西边,却见一艘画舫背对落日向着他这个方向而来。 画舫与破舟,彩盏与油灯,对立煞是鲜明。 忽闻琵琶声声奏,一弦击哀,一弦拨欢,怪异而又鲜明,恰如天外妖乐来。 至清的确是记不住人脸,可是记性却决算不上差。这乐他听过几次,正巧是那妖宴的奏乐,引导着有帖之妖进入华宴。 怪不得那岛去不得,那许是哪方妖王要举办宴会了吧。 既然是妖宴,大抵是不会欢迎他这等驱魔人的吧,至清想着,回头招呼老翁:「老人家,天晚了,咱回吧。」 老翁闻言自是起身撑篙。虽是水面平静,却不是很费力,明明无风,却似有顺风带着他们向前而去。 「尊者,您别急着走哇,我们这边正打算开宴呢!」 见至清的船跑得飞快,那画舫上有人扯着嗓子大喊道。 至清闻言连眉头都没有抬一下。 请他这降魔尊者赴宴?莫不是赴的鸿门宴。他再厉害也只是个人,打不过妖宴上这么多人,不去。 见至清的船竟还跑得更快了,画舫上的人也急了,怕至清没听见,大声道:「尊者!尊者!」这话音才落,却又见那船漂得更快了,根本不是人力水力所及——明明白白的拒绝啊这是! 快到岸边,至清抬眸见那画舫还在跟着,眼皮一转,对老者说道:「老人家,您等等,那画舫上似是有认识我的人。」 老人回头望去,果见那画舫跟在他们后面,冲着他们来了。 至清嘆气,今天就不该来游湖,这老人家以舟为家,他倒是想走就走,可他们想要拿捏一个靠水吃饭的老人实在是太容易了。 至清站在船头,看着那一艘华丽画舫渐渐靠近他这破舟。 「尊者可是耳背了?任我们怎么叫都叫不动呀!」脆若银铃的笑音中带着几分恼意,还有几分熟悉。 至清看去,一个粉衣少女抱着琵琶正笑着看着他。至清认不出那是谁,却认出了这声音,还有那明媚笑意。 「篱珠,怎么会是你?」至清看去,篱珠站在众人中心,周围有几妖是手中有鼓有笛,正是为她伴乐。而此前一直在呼唤他的那人应该就是篱珠身边的一个少年,此时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俩人。 「尊者赏脸赴宴吗?」篱珠笑看至清。 至清垂眸轻笑。 「篱珠所言,怎敢不应呢?」 少年睁大双眼看着至清,至清摇头,足尖一点,错步便踏上画舫。 若是至清猜得不错,妖宴所在,因是湖心岛。 只是不知,那人会不会在。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堪忧ing【嚎啕大哭.jpg】 ☆、第七章·赴宴 「尊者怎会想到来这小小乡镇?」 至清上了画舫后,篱珠也不弹琵琶了,和至清一道站在画舫船头,看着他们要去的地方——玉离岛。 「自然是哪里有美景就往哪里去了。」至清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递给篱珠,「这是名山的妖赠的桃干,涩了些,但味道还不错。」 篱珠接过桃干,也不推託,拨开布袋细绳拿出黄色半透明的桃干,贝齿轻咬一角。这桃干甚是好看,可是入口却有些涩,涩后才有不多的甜味浸出。 至清见篱珠模样就知道她不是很喜欢这般涩中带甜的滋味。果然是小姑娘,可能还是喜欢偏甜的口味吧。 「你是来参加这妖宴吗?」至清从篱珠手里挑走桃干两三点,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自是不是。近日这梨花不是开了么,每隔十二年王便会举办一场赏梨会。」剩下的篱珠没说,但至清自是明白了。 「尊者真是好运气,这十二年一场的宴会,竟然让你给凑上了。」篱珠打趣道,对至清一眨眼,眼中是不加掩饰的好奇与挤兑。 至清当做没看见。篱珠在想什么至清也猜不着,但大抵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王一般不主持宴会,所以还是要我们这些人费心。今日既然凑巧碰上了尊者,那就随我一同去看看我们的妖宴吧。」 …… 玉离岛越来越近,这时才能看出玉离岛并非是披着一身风雪,而是漫山都是盛开的梨花。风拂过,飒飒如雪落,浮于水面,随水流转,飘向远方。 未靠近玉离岛还感觉不到,上了这玉离岛之后才能发现,这里的妖气是多么的浓郁。这般妖气浓却不邪,可见这里聚集的妖都是修正途的妖。但即使是这样的妖,却也不见的会对人类有多友善,顶多不会伤人害命而已。 至清所在如同这盛开梨花林中掀起的一阵狂风,才一上岛,便引得众妖注视。 至清不甚在意,篱珠身为岛主心腹自也是不在意,直直领着至清去向妖宴最高处,混不管画舫上接来的那些妖。 一路上所遇的妖都是大妖,至清已经许久未见过这么多大妖相聚在一地。 至清摇头,笑看篱珠一副恨不得拉着他跑的模样:「我又不会逃跑,这妖宴也还没有开宴,你别这么着急,你这样我都怀疑你们是不是准备了鸿门宴给我。」 篱珠回首一蹬至清,轻哼一声:「谁稀罕你,让你走快点是因为我还要去接其他妖呢,你别妨碍我做事。」 篱珠将至清带到一个偏院,就说道:「你自己逛逛吧,放心,我们请的妖都是一方霸主,不会为难你也不会吃了你,等到开宴,我会来叫你的。」说完也不给至清说话的机会,篱珠转身就跑得没影了。
第11页 至清呆立偏远门口,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这篱珠说话做事真是风风火火,至清低笑摇头,回头看着这一方偏院,应该也没有什么人会来这里,就在这里休憩一下也可。 这里很是清冷,和至清刚到岛时候的模样不一样。这里除了风声和花落声,别无其余声响。 至清踏步进入小院才发现这并非是一个独立的小院。 小院中有一条青石板路向着远处延伸而去。 至清踏着青石板,向远方走去。 没走两步,至清便听到了琴音。 这妖宴马上就要开宴,还有谁有这雅兴弹曲? 浮沧海兮气浑,映青山兮色乱。 这是…… 至清走近那琴音传来之处,手搭在腰间玉笛上,却迟迟没有将玉笛抽出。 琴音渐渐近了,是一方六角亭,远看正是有人在焚香操琴。 一身朱衣在一片梨花林中甚是显眼,不用靠近至清就已隐约猜到这是何人。 放在腰间玉笛上的手最终还是缓缓放下,至清只是站在此地,细细听着。他没走上前去,也没离开,就静静听着琴音。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娇喝将至清拉回现实之中。 「尊者,你在此地作甚?」是篱珠的声音。 至清此时回神,抬头却见那六角亭内并无人在焚香操琴。许是自己愣神之际他已经走了吧。 「没什么,只是此前听闻有人奏琴,是我听的太入迷了,已然忘了时间。」此话不假,至清才到此时红霞漫天,此时却已经月华当头,真不知他已然在此地呆立了多久。 篱珠闻言眼中出现几分疑思,却并未问出口。 「妖宴已开,身为这妖宴里唯一的人族,尊者可别出糗哦,这丢得可不是你一个人的脸。」 至清未见到篱珠眼中闪过的几分异样神色,闻言只得苦笑,这又不是他愿意来的,却还不得不摆摆架子装装模样?这实在是苦自寻来啊。 跟随篱珠赴宴,至清内心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苦兮兮的,毕竟这并非是他第一次赴妖宴,只是从未参加过妖王的妖宴而已。 满山梨花如雪飒飒,落在发间领上,至清都懒得伸手拂开它们,于是不一会儿就顶着满头雪白。 篱珠带至清落座于妖王身侧,这已是一个极其尊贵的位置,顿时引得众妖侧目。篱珠不理会众妖复杂目光,回头看着至清却顿时气不打一出来。 「都说了你多注意自己形象,你看看你现在还有半分尊者威严吗?」篱珠手叉腰,皱眉看着至清。声音不大,斥责之意倒是满溢。 至清无所谓地摆摆头,却抖落不了多少花瓣。 「咚……」大鼓声响起,开宴了。 篱珠瞪了至清一眼,转身走了。她的位置距离至清不远,虽是不能交谈,但至清还是能够看到篱珠威胁的目光,只好无奈弹开领上碎花。 他本就是白裳,这梨花落下都看不清,又何须在意此等细节呢?至清这般想着,一边很是敷衍地拍开花瓣。 鼓声震天,顿时风起,漫天梨花飘落,此时又有笛音箫声等加入到鼓声之中,漫天梨花随着乐声开始飞舞变幻,起起落落,如若沉浮人世,浑然无序,却又别有韵味。 在漫天梨花中,至清眼角撇到一抹红衣。 是他吗? 是他。 妖王蚩离仍旧一身朱衣,黑发如瀑,从这漫天白雪中缓步走出。 他眉角漠然,浑似他并非走在一片花雨之中,而是真正漫步雪山之巅,就连从肺腑吐出的气息也是凌冽至极的。 至清看着他,手上拂开花瓣的手停住了。 心中翻涌是至清多年为感受过的滋味。 《千秋录》中蚩离未有眉眼,盖因至清不知该如何下笔才能将其描绘出来。 可是现在蚩离的眉眼宛如天下湖中的碧石,透过那水光,却仍旧那般清晰可见。 至清回首,妖宴之上千妖百媚,看在至清眼中却如同精緻泥偶,并无差别,就连身侧做坐之人,见过之后再看去,仍旧是陌生的脸庞,只有那一袭衣裳还算的上眼熟。 可是蚩离…… 至清痴痴看着蚩离,蚩离却并未看他。此时的蚩离乃是万妖之王,所有人的目光皆在他身,他自是不可能一一回望。 他的眉眼,就连眼中疏离冷漠,与丝毫不带笑意的唇角,是那般的明明白白。 这个人,不只是印在了他的画上……他还印在了至清的脑海中。 「宴起。」 清冷二字,却激起千层声音。 这便是万妖羣首之姿。 蚩离手中握一酒盏,缓缓抬起。众妖见他举酒,也纷纷举酒致意。 至清呆愣看着蚩离,不知自己竟也随着他们举起酒盏。 蚩离见众妖举起酒盏,举酒一敬四方,而后一饮而尽。 酒尽,宴起! 至清没能喝下这口酒。 蚩离饮完酒,侧目看了至清一眼,至清便没能将酒饮下。 天下湖旁有一座天下山,天下山万年积雪不化,已成顽石。 蚩离一眼,击碎了天下山万年积雪。 而至清,只能站在天下山下,天下湖旁,呆愣看着漫天积雪崩离,呼啸向自己而来。 欲要掩埋,欲要毁灭。 寒彻周身,心火不灭。
第12页 ☆、第八章·妖宴 至清手中举酒,却半晌没喝下一口。 或是直视,或是装作偶然之态却是有心去窥视,至清的眼睛都没敢离开蚩离分毫。 他真怕,这一切又只是一场镜花水月,只是一次无意的玩笑。 「这可是妖王之宴,你等一介人类又怎会在此?」身后传来很沖的话语,至清早就料到了此等事情的发生。 不是每个妖对都人族抱有善意,就如同不是每个人都对妖族抱有同情之意一样。 「你为何在此,我自是为何在此。」至清甚至都没有回首去看是何人要为难他,眼角状似无意上挑,眼神却是落在了那红衣人身上。 妖王举盏浅饮一口,丝毫没有想要解围的意思。 蚩离所为不出至清所料,他放下手中酒盏,转过身去。 「妖王还没说甚,此地又那轮得到你放肆?」至清才一回首,还未与来人打打太极锻鍊口舌,就被人半路截了胡。 至清向身侧看去,是一个相貌年轻清俊的妖,一身青墨长裳,银白丝绦随意束着长发,眉目纠结,颇为威严,修为还不低。 不用翻开《千秋录》至清都知道,他并不认识此妖。 既然有人为他出头,他也不能让人家丢脸,于是便接上一句:「若有疑问,可询问妖王座下篱珠。」说罢,至清便转身对青年说道:「这位兄台,相逢即是有缘,不如共饮一杯?」 至清不愿和其他妖族纠缠,却也不能直说要离开此地,至于原因……至清拿过酒杯,瞥见蚩离早已离开,至清轻嘆一声,早知如此,不如离开好了。 青年明显看出至清不愿与人过多纠缠,便顺了他的意,却见他忽而又改变了主意。 「我一介人族在此地的确不合适,那不如我先行离开好了。」说罢,至清对着满目错愕的青年点头示意,随后便要离场。 「等等!这等妖宴你当是什么地方,容你想来即来,想走即走?」那妖似是不依,今日是找定了至清的麻烦。 至清实是不愿意惹是生非,尤其身为人族在这妖宴上动手实是不智,可是不动手,至清也不知道该如何脱身。 看来明天是不能继续看玉雨花了…… 「你们再吵什么呢?」清脆声音响起,是篱珠来了。 至清轻嘆一口气,这小姑奶奶来了。 「你对我们宴请的客人有什么不满吗?这里的人或者妖没有王的允许,你当能随意进出?」篱珠一来就站在至清身前,皱眉抱手模样与之前的娇美可人沾不上半分的边。 那妖明显是识得篱珠的,见篱珠来了还这么护着至清,脸上阴晴不定,冷哼一声当即拂袖离开。 至清目送这妖离开,手中酒盏递给那青年。 「今日多谢兄台为我解围,此酒我还未饮过,算得谢礼。」 那青年看了酒盏半晌,似是在思考什么,见至清不把酒放下,接过后一饮而尽,回复道:「不用谢,你记住了,我叫佩麒。」说罢,指间一抬,酒盏便被弹回桌上原地,自称佩麒的人也没做停留便转身离开。 至清见他就这么走了,却还要他记住他,这不完了吗?除了个名字他还能记得下什么?果然,至清眼睛转回到篱珠身上时,此前几人,包括佩麒,已经被他忘得干净。 篱珠看出了至清眼中的几分为难,不同情他也罢,竟是笑出声来,一双明眸顿时成弯月,在这夜色中盈盈辉映出晶莹光华。 至清摇头,只得嘆笑道:「看来只得对不起佩麒兄台了。若是下次与他有缘,篱珠又恰巧在场,还请篱珠救我一救。」 篱珠笑弯了眉眼,却是不应答至清的话,而是说道:「怎么,王不在,你这就要走了?」 至清也不扭捏,大方承认了。 「蚩离会弹琴?」既然篱珠都提出来了,至清自然也不藏着掖着了,他很想知道今日所见那奏琴红衣人是不是蚩离。 篱珠点头,还补充道:「王不仅会奏琴,还尤喜在山间渐离亭奏乐。」 至清走出几步,篱珠跟在至清身边。 「你们怎么不是玉离岛就是渐离亭,还种了满山的梨花树,对人世情分就这么失望么?」至清打趣道。 篱珠摇头,不知是否认还是无奈。 「今日天色已晚,虽然是尊者,可是夜半离开却也极是危险,不如在这小憩一碗,明日我再遣人将尊者送回玉雨镇上。」 至清点头回应,漫天梨花又落了他满头满身。 「今日我路过你就这么把我带进来了,你们王不会降罪于你?」至清顶着满身花瓣,回头看向篱珠。其实那妖怪说得不错,所以至清也没顺着佩麒的话接下去。 「我说了自然是不算的。」篱珠见至清眉眼毫无波澜,心中却有几分猜测,于是又接着说道:「自然是发现了你在附近,我请示了王之后才来邀请尊者,否则我怎敢对尊者『穷追不捨』呢。」说罢,篱珠停住又道:「尊者,休憩之地你已去过,我还有其他要事,就不奉陪了。」说完篱珠对至清一眨眼,也不听至清是否要说什么,转身便离开了,徒留至清一人目送她远去。 狂风翻开《千秋录》的速度许还没篱珠翻脸的速度快…… 至清摇头笑着,走向了来时之地。 虽是记不住相貌,记住一条路径还是不难的。华宴初始,热闹非凡,即使已经走出百尺却还是能够听到鼓乐喧嚣声。
第13页 渐渐走远了,至清站在这一片梨花林里,身周只有纷纷落下的细微声响,仅有月华落在洁白梨花瓣上的幽微光华。隐没在这一片静谧黑暗中,眼却能见不远处纷扰华宴。 至清觉得此景妙极了,便不愿意回房。 天为衾,地为铺,向来是至清愿为常为之事。 至清放眼望去,寻了一棵梨树便背靠它盘腿坐下。 这玉雨实在如雪遮眼,至清抬眸都看不清今日玉蟾是和模样,不过今夜既是妖宴,那定是个满月的日子…… 至清缓缓闭上眼,呼吸间只嗅得单薄草木梨香。 阖上双眸,所见之人越发清晰如同雕刻,就这么生生一笔一划刻在了至清脑海中。有几分疑惑,有几分遗憾,还有几分渴望。 至清不知道,原来一颗博爱到冷漠的心,竟还有渴望之感。 这半夜至清听着梨花飘落之声,却没半分静定。 身虽沉若磐石,心却浮若飘萍。 待到日出东山之时,至清睁开双眼,看着曙雀一点点展开双翼。 忽而,地面传来细细震-颤,似是什么重击大地发出的细微颤动。 随即,一阵狂风拂面刮过,刺得皮肤生疼,梨雨狂舞,至清却皱着眉头,眼眸不见半分不适与回避。 这是…… 斗法? 谁敢在妖王居所斗法? 难道是…… 至清双眸微眯,掐指略一测算,算得今日妖气乱象,竟是算不出因果未来。至清收手,看向妖风盛起之地,足尖点地,剎那便是消失在原地。 看来今日是回不了玉雨镇了,至清心念着。 ☆、第九章·中山 至清快步感到妖力极盛之处,却见已有不少妖围在此地,此时至清一介人修出现,顿时引来大片注目。 至清未管他人眼光,眼睛准确落那红衣人身上,挪不开分毫。 在至清到达一瞬,篱珠便看到了他。 他站在万妖之外却是如此显眼。篱珠从未见过有人的眼睛灿似星石,又能朦似山雾。 至清来到此地,这么多妖中,只能看清一个人。那人他一身红衣,眼眸似是冰雪所化,无波澜,也无甚温度。他静静看着对面所站之妖,不言不语。 那妖见蚩离不作应答,便朗声道:「今日不才,前来挑战。妖王可敢一战?」 这话说得狂傲至极,至清不过一眼便知道这妖虽然不弱,却也无甚可以击败蚩离的资本。 顿时狂风大作,蚩离站在原地,风拂起他的发丝,遮住了眼中几分孤傲。 蚩离负手站立,那妖得不到蚩离的回应,便率先凝聚妖力攻去。 不过一击,至清便知道那妖败了。 蚩离身影顿时消失,众妖四望寻找,而至清则抬首看去。 一抹红衣掠过,那妖便被掐颈按在地面。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众妖还未反应过来,挑战者便已经败了。 但蚩离没有起身,在微弱的妖力变化之中,至清看见蚩离的神情变了,右手成爪,死死钉入血脉。 此时蚩离起身,那妖已然没了生息。 至清皱眉,他自认蚩离不该是那般心狠手辣的妖,又怎会如此斩尽杀绝?在此之间他们是否发生了什么? 在场众妖虽是修得善道,却大多也无甚同情心,见那妖已经被斩杀便哄闹走开了。 至清逆着众多的妖向着蚩离走去,却只能看见他的一个背影。 篱珠拦住至清的脚步:「尊者,王并无大碍,已至晨曦,不如我送尊者离开吧。」说罢,便伸手请至清离岛。 至清皱眉,不死心地看着至清消失的方向,可是在人家地盘,也总不能胡来吧。蚩离身为妖王,应是无碍…… 篱珠见至清此般模样,也不催促,心下却还是暗暗嘆息。虽是妖,可是却也是女妖,篱珠一颗玲珑心,早见到了至清未见,可她不愿提醒。一颗人肉做的心,怎能捂化坚冰成的心。 至清沉吟许久,不知在想些什么,最终一嘆息,转身向着来的方向。 至乘舟处,两人一直未言。 篱珠目送至清离开,直到未见船影。她摊开手,掌心是一枚小小的灵珏,上面刻着并不繁复的阵法。篱珠一收掌心,将已然有些温热的灵珏握住。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并非是结束,恰而正是开始。 此时一小妖恰路过,踌躇几分上前问道:「妖将,您怎么会在这里?」 篱珠转身,面无表情道:「多嘴。」 …… 至清上舟,却见舟上已有客人。 那人见来人是至清,一直看着他。 至清见此一愣,疑惑道:「佩麒?」在岛上除了蚩离篱珠,这是唯一一个他知晓名字的妖。 对面人没有应答,至清觉得自己应该是猜对了。 「不过才是第二天,尊者就不记得我等小妖了?」这人一开口,至清便知道自己说的无碍,正是佩麒。 「言重了言重了,我从来记性不好,相比佩兄应该有所耳闻。」至清略一拱手以作赔罪,说着话间便走过去坐在,丝毫没有这仅是第二面的自觉。 「听说过,只没想到严重到此般地步,再者,不用唤我佩兄,我不姓佩,叫我佩麒便好。」佩麒见至清那般举动并无不耐,但这话中的刺,倒是刺得至清稍有些怔愣。
第14页 「已然许久无人这般和我说话了,佩麒以后唤我至清便可。」 言尽,再无他言。 佩麒看得出,即使此时人在这舟中,至清的心思却不在此处。 不是相熟的人,至清无甚可以多言,便只得这般相对而坐。但至清思前想后都不知道蚩离为何会对一介小妖痛下杀手,虽然也不过数面之缘,但至清总觉得蹊跷。 下舟,至清看着满城玉雨花,嘆息一声。 「你接下来想去哪里?」却见佩麒并没有离开,反而跟在至清身后,见他不动便出声询问。 至清摇头:「天下之大,不知归处。」 「玉雨之南,有山名中。」佩麒看着至清是真的无所归处,沉吟一会儿回答道。 「中山,埋着千日醉的地方啊……」 佩麒听至清话语便知道至清去过中山,可去过中山却又怎么不知玉雨镇,玉离岛? 至清听到佩麒疑问,没有要回避的意思:「曾经从极南之地游历向北,去到中山饮了一口酒,醉的不知东西南北,再次醒来时,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了。」 佩麒闻言似是不信,观至清一副落拓风流模样,却又觉得至清是做得出此事的人。 「中山之民酿出了新的酒。」佩麒这一句话,正中至清的下怀。 「有名字了吗?」 听这话,佩麒便知道至清动心了,如实回答道:「尚无。」 此话一出,至清当下的确心动了。他回首看着玉离岛,半晌过后对佩麒说道:「路途寂寞,要不佩麒陪我一程?」 佩麒面向南方未答,已经踏步走出。 至清摇头,最近怎总是遇到这般不好相与却又有趣之人。 蚩离所遇何事,至清算不出来。但其实,算不出来也让至清知道了果。 因果在身,命途不见。 去了中山就当是饮口壮胆的酒,转身又还会回到这里。 …… 初至中山,佩麒便见中山之民对至清态度随和自然,可见的确是旧识了。 中山深处无名耄耋老翁,所酿之酒,飘香中山。 「老人家,我携友前来叨扰了。」至清随便一敲门便推开屋门,丝毫不等房主应答。 「你这臭小子,一个人来不够,还要再带一个来!」不用推门便已经嗅到了浓烈酒香,门一推开,酒香更是扑鼻。此般程度,已足够让至清觉得晕乎。 「你这傢伙,酒量不行非要喝,醉得躺到天下湖旁这个笑话都传到这里来了,你还敢来喝!」酒翁吹鬍子瞪眼,嗓门倒是大,却丝毫没有要动手驱赶至清的意思。 至清赔笑,一边给酒翁顺着气:「您老别气,这不是没在天下湖冻死又回来了么。我这笑话传得远,不就说明您老酿的酒天下无双么?」 佩麒这次也是开了眼界。一路走来,从没见过至清这般讨巧顺气的。 酒翁似是就吃至清这一套,全程未分给佩麒几分注意,便大声喝道:「什么风又把你小子吹来了?赶紧说,说完赶紧滚!」 至清一摸鼻樑,不着痕迹地看了佩麒一眼,说道:「这不是听闻又有新酒,就……」 这「不着痕迹」的一眼恰巧落到酒翁眼中,便知晓是哪阵风把至清刮来此地了。此时酒翁才一见佩麒,顿时色变,对至清冷哼一声:「你倒是消息快,酒在后山,要喝自己挖去。」 至清装作未见酒翁乍变神色,带笑赔罪之后便拉着佩麒离开这小屋,直奔后山而去。 此地至清已经熟门熟路,即使天色将晚,七转八绕还是找到了酒翁藏酒之地。 至清极是老道,右手掌心贴地一触地面,便知道新酒在何地,不用佩麒多言,不一会儿便有两坛新酒被起了出来。 两人寻了一个山崖,并肩盘坐观这中山夜景,看那漫天星河。 至清看着星河,佩麒看着至清。 「你都不会有好奇心吗?」佩麒看着至清侧脸问道。他明明看到了酒翁乍变脸色,却到如今却还是不问一句。 「年纪大了,没什么好奇心了。」至清神在在回一句,听起来还挺像这么一回事,说罢又接了一句:「你若是想说,我自也是听着。我向来善于倾听。」 至清回眸,与佩麒对视着。 佩麒到现在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在玉离岛时候的至清,眼眸比之现在要明亮不少。 星子再亮,又怎敢和玉蟾争光?可一双眼,又怎能从月芒渐渐微弱变为星光? 至清后背一僵,却并无多余动作。此时佩麒指尖正缓缓滑过至清眼帘,他只问了一个问题。 「玉离岛与此地有和不同?」 ☆、第十章·浮生 星斗罗列,半生沉浮。 玉离岛与中山有什么地方不同?至清也在想着这个问题,有哪里不同吗? 起手拍开封泥,佩麒将手中新酒递给至清。 至清接过酒却未道谢,而是痴痴看着坛口酒渍,食指挑起,手指搓揉散开酒液,留了三分酒香在指尖。 至清痴态尽收佩麒眼底。 「你们人类都这么懵懂又无知吗?」佩麒打断了至清此般痴态,没等至清回应,复又问道:「即使你是人类尊者也不懂得吗?」 至清敛回不知飘到哪儿的心神,闻言仰首笑了。 佩麒不解。 「或许有人懂,但那个人不是我。」深山古庙小僧,闹市新观老道,红尘几何,总是有人知道所有的事,但那个人不会是至清。
第15页 心在这人世间,便不会懂得人世事。 「所有生灵都这般矛盾奇特,还是人类尤其如此。」佩麒拍开封泥,一口灌下,少了几分清冷刻薄意味,倒是显出几分少年狂态。 至清终还是笑了,「你怎么总在问一些我答不出来的题呢?此事你该去问僧人,道士,都比问我强得多。」 佩麒问不出个答案,因此便无言可说了。至清懵懂,他也不懂。 「那你那一日,又为何要救我?」佩麒死死盯着至清,此时至清才发觉月华下佩麒的眼瞳之中微有金芒。 至清久久不答,却无敷衍回避意味,佩麒这才知道至清根本不知自己到底是谁。 「或许是因为机缘吧。」至清想了许久,给了佩麒一个此般摸凌两可的答案。 「胡言!你根本没有想起我是谁!」看见佩麒皱眉,至清便知道他是有几分恼了,不自觉摸了摸鼻樑笑着,眼睛却就是不看佩麒一眼。 「算了,就当我什么也没说。」说罢,佩麒别过头去,再也不看至清一眼。 至清这厢不知如何是好,他虽然记忆不错,但是有时候随手做下的善事,随手结下的善缘,他也没办法都记住。思索良久,至清还是分毫印象也无,见佩麒也不理他,便只得自顾喝酒缓解几分尴尬。 至清缓缓饮下新酒一口,酒一入喉,眼中所见却非中山景色,而是身处一片雪白梨雨之中。他此时正盘腿坐于那渐离亭中,耳侧正有人在奏琴。 不用看去至清便知道能弹出此般曲调之人,绝对拥有一双白玉纤长的手。 抬头看去,一身朱衣,惊起浮生半阙。 至清看着这背影,想说些什么,终是未出声惊扰。 曲调时而缓,时而急切,当真应了那一句——浮沧海兮气浑,映青山兮色乱。当真应了那一句…… 乱我心曲…… 至清倏然睁眼,入目便是清晨天光。 「我还以为尊者好酒量,哪知你这一口便要醉个一夜。」耳侧是带着嘲弄的声音,佩麒正斜睨至清,满目不置信与嘲笑。 至清感觉衣摆略有潮气,便知道佩麒还真就看着这般醉态的他在这深山之中枯坐一夜。 「那还真是麻烦佩麒守我一宿了。」至清起身,拂过几片树叶,敛去几分潮气,笑着打趣佩麒。 佩麒皱眉冷哼一声未答。 至清看着手中酒罈,开封后只饮了一口就醉倒了,这酒气都逸散了许多。 至清将酒罈放下,手中一扬出现巴掌大的小鼎,正是那日曾用来禁锢骨妖凝香的干坤鼎。 小小干坤鼎浮于至清掌心,佩麒虽是未面向至清,眼神却还是落在他的身上,也不知道他在捣鼓些什么,许久不出声。 半晌过去,薄雾已然散去,此时至清才终于从鼎中拿出什么东西来,随后便放到了新酒之中,随后便为酒再次封口,埋入地里。佩麒就静静看着至清此般行为,许是昨夜气还未消,明明一副疑惑的模样,就是把话问不出口。 「是酒不好喝吗?」是酒翁的声音。就在至清忙活时候,酒翁来到此地,静静看着至清做的事。 「滋味非常,唇舌留香。虽比不过千日醉,却又独有特色。」至清听见酒翁声音,答得不紧不慢,丝毫没有挖了别人酒的愧疚,也无随意改动酒的歉意。 「那你再埋回去作甚?」 听酒翁声音又要上火,至清填好最后一抔土转身笑道:「埋回去自然是为了留给自己喝。」 「胡闹!这酒已经开封,还要怎样留住哪般的滋味!」闻言酒翁立即怒了,若是手边有竹棍扫帚,定是向至清身上招呼。 至清见酒翁怒了,立即安抚道:「酒翁别恼。您的酒我给取了个名字,叫做浮生。」 「这酒又哪里和浮生沾染上关系了?」至清这般避而不谈,竟还真的镇住了酒翁,当即恼意去了几分。 「梦里百代过,酒中见浮生。这酒饮后,能见到天下至极美景啊,浮生若梦,梦中浮生,取名浮生岂不是妙哉?」至清走过佩麒,转手便掂来佩麒身侧酒罈,将酒罈递给酒翁。 酒翁见此冷哼一声,却是自己精心酿制的酒,只得接过酒罈。 「名字倒是不错,可这与你埋回去的那坛酒又有何关联?」酒翁神色已然缓缓,可至清绕了一圈,酒翁还是未忘那坛在他眼中已被至清「毁掉」的酒。 「诶呀,您个老人家就不要记性这么好了。这酒中快活,干嘛这么在意小事?」至清不愿多说,酒翁却不愿意让步。 僵持续久,至清败下阵来。 「我往酒里加了东西。」至清见酒翁依旧看着他,似乎并不满意这个解释,只得继续道:「我给这酒取名叫做浮生,给我的那坛酒取名为『半浮生』。」 「这和你加东西又有何关联?」酒翁可不吃至清这一套。 至清无奈,早知酒翁如此顽固,却不知竟不饶他这一句话,只得老老实实说道:「我在浮生里加了碧落根。」 佩麒不知碧落根是何物,却下意识觉得并非什么好物,反观那酒翁脸色乍变,之前的恼怒许还有几分笑闹之意,而今却沉着一张脸看着至清,似是至清犯下了何等滔天大罪。 「你知道碧落根和这酒合在一起会怎样吗?」酒翁沉声问道,此刻脸上恼意也不见了,看着至清,眼中一脉肃然。
第16页 至清点首。 酒翁长嘆气一息,盯着至清看了许久,一直未言。 「罢了,这是你的选择。」最终酒翁转身,首先妥协了。他斜睨至清一眼,「『半浮生』是吧?它会好好被埋在这里的,但它被起开后,你就别再来此地了。」 至清未答,酒翁也不在意他的回答,直直下山去了。 佩麒全程不知他们俩所说是何,只得站在一旁听着。 至清就那般站着,脸上再也没了往日那般轻佻笑意。 不知就这般呆立多久,至清长嘆一口气,转头对佩麒说道:「你看,这就是人世吧。虽是不愿,但也只得这般所为了。」至清的脸上是佩麒的熟悉的笑,可是他低垂的眉眼是佩麒不曾看见的。 不知为何,见此般至清,佩麒觉得心中极为不悦。他这般笑着,不如不笑。笑得这般勉强,又无人勉强他笑着。但这话佩麒没说出来,不知为何,见到至清这般笑,他又是不悦,却又不愿意多说什么来讽刺他。 至清抬手,之间他手中有一个小小玉玦亮起微弱白芒。至清看着玉玦,拿起玉玦对佩麒说道:「你看,这就是我的半浮生。」 ☆、第十一章·入魔 佩麒随至清而来,却未随至清而去。如同当年名山伏猛一般,佩麒目送至清远去。 虽是个不懂得算命的妖,佩麒却好似算到至清的半浮生中没有他。相伴多日也算缘分,佩麒倒是还想续缘,却开不了口了。 「他走了,你还不走?」 佩麒站立许久,看着至清离开的方向也不知道在思虑什么,满目茫然,却忽听耳边传来酒翁声音。 佩麒点头应答道:「也是时候该走了。」说罢,佩麒便转身向着与至清去时相反方向走去。 酒翁见这人说走就走,冷哼一声,轻声念叨:「这都是些什么人!年岁比我这耄耋老翁还要长,却只长着符合那脸的心智。」 酒翁说罢,眼睛便看向至清埋酒之地,嘆气中起出至清埋下的「半浮生」,手一扬便拍开重新上的封泥。听这声音还带着不少的怒气,嘴里还念叨着:「碧落根?还敢加上半浮生,至清这小子到底在想些什么呢。」说罢,酒翁从腰间小口袋中翻出一块黑乎乎的东西,手掌一用力捏成碎末散到了「半浮生」中,看着浮末一点点沉到酒里,酒翁冷哼一声,又从怀里拿出一个两指长的白玉瓶,拔开塞子,将其中酒液倒入「半浮生」中。 做完这一切后,酒翁又重新将酒封好,把酒罈埋回原地。 「半浮生」此次终于能静静尘封于泥土,不再受人惊扰,一点一点发酵变化为至清没有尝过的味道。 另一边,至清可不知道酒翁做了这一切,他正在赶回玉雨镇的路上。 来时幽幽慢慢走了许久,回时却只走了一日,至清便又站在了赶往玉离岛的船上。 甫一上岛,至清便见粉衣姑娘站立河岸,似是在等人。即使再不记脸,至清也知道这姑娘定是篱珠无疑。果不其然,脚一踏地,粉衣姑娘便走到至清跟前,轻轻缓缓叫了声:「尊者。」 至清听这声音便知道是篱珠无错了。 「篱珠,这?」 虽然至清未说完,但篱珠知晓至清未尽之言,张口两三次,终究没能将话讲出口,只得嘆气道:「尊者,此时是我擅自请您过来,王并不知晓您登岛的事情。」 虽然相识不长,但至清几乎从未听过篱珠用此轻缓声音言语,难道失态已然严重如厮? 篱珠负手指路,至清跟上篱珠脚步。至清没有忙着询问到底出了何事,他知道篱珠会告诉他的。未行两步,至清便听到篱珠开口了。 「上一次妖宴结束后,的确出了事,但是王坚持不要您留岛,但是事到如今,我认为只有您能够帮王了。」篱珠沉声道。 至清垂眸,论修为,蚩离不比他弱,甚至可以说是世间鼎峰之一,可是如果这件事必须要他出马,那至清断言,应该是与魔物有关。 「蚩离,是不是受到魔气侵染了?」此话说出来至清都不太相信。区区魔气,纵使使得万物枯萎,也该不会伤到妖王才是。 「多的我已不该说。请您来已然是逾矩,多的,若是妖王不允,我也不敢再多言。」篱珠走在至清前一步,至清只能看见她的侧脸,没有分毫笑意,与不日前的篱珠全似不是同一个人。 行到岛中,越过渐离亭继续向里,一路走过诸多阵法,越向里去,越是幽深,一条幽径通到山腹崖底中,半面天光映出这山腹中的屋房。 行到山腹中,山气混着灵气,偏有几分阴凉。 篱珠走到中央冥寞殿,沉声说道:「属下篱珠擅自请来降魔尊者,还请王赎罪,并……」篱珠话还未尽,一道红芒便越过门扉直直击在篱珠身上,篱珠绣口当即吐出红莲一朵,捂胸不敢再言语。 至清皱眉看着一切,却不做声响。篱珠的确逾矩,蚩离若是要教训篱珠,至清当然是毫无立场去帮篱珠。 「离岛。」清冷凌厉二字如同利刃斜插没石。 至清微皱双眉,上前越过篱珠就要推门而入,同时说道:「得罪了。」说罢,虽然面前似有千壑万峰的阻碍,肌肤传来些微刺痛,至清却仍是手中灵力一聚便要破门而入。 篱珠原以为至清会像上一次一般,也不多言便会离去,哪相知竟然直直破门便要强闯冥寞殿。篱珠动唇想要劝下至清,话为出口,便见至清已然破门进去了,篱珠见此还哪敢继续呆留原地,立即便随着至清一同进了冥寞殿。
第17页 至清一进冥寞殿,便感一道劲风扫过侧颊而去,一丝血线出现在至清脸颊之上,狭长红痕末端浸出一颗圆润血珠来。 至清自是感觉到了颊上微痛,却并没有拂开那浸出的血珠,他从来潋滟的一双桃花眼微眯,微泯双唇透出几分厉然来。 「蚩离,让我看看。」眼中厉然,口中吐字却是轻缓,似是哄骗着哪家的孩儿一般。口中是请求的言语,却仍旧一步步向着蚩离走去。 篱珠跟在至清身后,几番欲言又止,几番眼眸流转,最终敛下言语,青葱玉指紧握,浑然不管那沁出的血迹。 之间蚩离靠在殿中椅子上,面色苍白如纸,眉眼具是冷厉,不似之前见至清时那般清远模样。双眉微皱,薄唇轻泯,至清只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狠意,却也全然不惧,几步便走到了蚩离身边。蚩离虽是眉间带戾,却没有继续出手阻拦。 此时还正是正午,这冥寞殿中确是一派森然冷意,蚩离在这殿中一身红衣更衬得其脸色苍白似孤魂野鬼一般。 至清此时距离蚩离不过一步,低首便是蚩离直直看来的冷厉眉眼。每一个眼神都似冰刃,一把一把凿在至清心上。明明是带着狠意与戾气的眼神,却也还能撼动心神,意识到此的至清略一晃神,但很快心神便被蚩离眼底那几分血色戾气给逼了回来。 蚩离本就是妖类血瞳,至清虽不知道他本体为何,但是妖王的一双血瞳还是知晓的,可此时蚩离的眼睛明显不同。 至清眼瞳一周发出些许微末精芒,他凝神便看到蚩离眼底去。 虽是被压制得极好,但至清还是看到了蚩离眼底的那分魔气。 「你入魔了……」至清看着蚩离双眼低喃道,只换来蚩离冷视。 果然如此……可是怎么会呢?身为妖王怎么会如此轻易就入魔呢? 至清愣愣看着别开头的蚩离,随后没问蚩离便一把抓住了他的左腕。蚩离没有挣扎,随至清握住他的手腕。至清此时心神全在别处,竟是没有发现蚩离的顺从。 蚩离看着清瘦,但握在手中的骨架却并不清瘦,只这一握,至清便知道蚩离有多好的根骨,但这是次要,至清只想知道这魔在何处。 所触肌肤微凉细腻,分去至清一分心神,随后那一分心神随着至清灵力在蚩离经脉内运转而散成烟沫。 「放手。」 直到蚩离出声,至清才发现自己已经握住他的手腕良久。 至清将蚩离的手腕放开,不再看他,也不言语。 站在至清后面的篱珠看在眼中急在心里,却又实在不敢出声询问。当她听到至清说蚩离入魔时她并不惊讶,但她想知道至清究竟能不能帮到蚩离。 王一直不肯言明他此时状态究竟如何,十二妖将无人不关心此事,只有蚩离一人忽然不将此当做一件事儿,观他言行也似不打算除魔,篱珠见此也是被逼得急了才在无奈之下壮着胆子联繫至清。 至清看着蚩离的左手,对篱珠缓声道:「篱珠,你暂离此地,我有话要和妖王详谈。」 篱珠没想到竟会等到这么一个答案——妖王不说,降魔尊者也不应答。 虽是心有不愿,但篱珠应下后便离开。门扉被篱珠掩住,至清只觉得这大殿更森冷了。 至清看蚩离是不打算能和他多说几个词,可是有些话他也问不出口。 几番僵持,至清终还是开口了。 「你怎会染上这蚀心魔……」 蚩离不答,至清便等。等了许久,等来蚩离一笑,眼中含着几分不屑。 「心中有魔,被蚀也算得正常。」 这是至清第一次看见蚩离笑。 即使是在饮过半浮生后的那梦中,至清也想过若是蚩离笑起来是何模样,是何等倾倒风月,却从未想过他真正看见蚩离一笑竟是会在此时此刻。 心中无魔,如何蚀心? 心中有魔,才能蚀心。 ☆、第十二章·风声 冥寞殿里两人静默,陡然一阵阴风,将凉意吹到了至清的骨里。 人间妖王,心中却有魔…… 至清怔怔看着蚩离绝世容颜,甚至都忽略了蚩离唇角还未消下的一分笑意,他只想从其中找出些许个玩笑意味,可无论他找了多久,他都没有等来自己想看到的那分神色,只看到蚩离眼中愈发浓郁的嘲弄。 蚩离的眼睛似乎在说:「你奈我何。」这话蚩离虽未说出口,但至清看出来了。 至清眉眼低垂。他这略一低首,光逆在他的脸上,让人看不清他眼底是何情绪。 「蚀心魔有办法祛除,你……」 良久,低沉声音自冥寞殿响起,蚩离看着至清,眉头微皱。 「你若是愿意,我可以帮你祛除蚀心魔。」至清一句话说得断续,全然没有当初为凝香祛除魔气时候那分洒脱自信。 「无需。」至清话音才落,便听到蚩离拒绝,至清张嘴欲要说些什么,此时传来了敲门声。 至清到喉头的话没能说出口,便被人打断。 一个至清未见过的妖在击门三下之后便直直闯入了冥寞殿,他似是没看到至清,直直气急朗声道:「王,外界传您入了魔,玉离岛被十多周遭大妖围住了,想要见您……」 至清顿时握掌成拳。来时都未曾听过蚩离入魔一事,自己甫一登岛,边有人来此地闹事,至清不由得多想几分。蚩离入魔真是有心人设计,还是被人走漏了风声?
第18页 来人明显很是了解蚩离,见他不言不语,便知道不打算见那些大妖,可这不见他们,传言便会愈演愈烈,到时候来玉离岛的,可就不是那十妖百妖了。现在十几个还能敷衍,时日一长,这还要如何掩盖?更何况,王的确是…… 「我去吧。」至清轻嘆一声,转身背对蚩离。 这时来人才像是看见了至清一般。他不应至清的话,等待蚩离的回答。 至清似是知晓自己等不到蚩离的回应,拂袖便向殿外走去。 蚩离看着至清背影,目中一片漠然,无意去拦,也无甚感谢之意。 来人见蚩离模样,便知道自己得不到答案,见至清向外走去,犹豫不过一瞬,便跟着至清出去了。 「哼……」殿中响起冷然一声,不知是在嘲眼看着什么。 至清并未问路,直接便向着妖力最盛之处行去。他这一步步走得坚定,跟在他身后之人岂又知道就连至清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要为蚩离拦住那些循着风声而来的大妖。 此事定有人在后操纵,但有一点是错不了的,那就是蚩离的确是中了蚀心魔。 当时在中山,至清对蚩离的思绪若山中浮雾,纵使使尽了浑身解数,却也只能窥见山影一隅。但即使走到现在,至清仍如身在梦中一般。来到了此地之后,一切所为似是已然不受控制。可是他这踏出的每一步他都心甘情愿,只是迷茫于为何自己会如此行为。 转眼,脑中有闪过浮生中的醉梦,又见那红衣奏琴的背影。 一声声音韵,就那么一下下砸在至清的心上。 「妖王呢?」这一不愉沉声将至清从那醉梦中拉了回来,此时至清才发现不觉间他已经来到玉离岛岸边,天上是十几踏风飘立的大妖。他们被玉离岛结界挡在外面不得入内,一个个都沉着脸,活似玉离岛主人乃是犯下罪孽的犯者,而他们就是准备收押他的酷吏。 除了山河日月,至清不喜仰首,于是他足尖一点,便也踏风而起,站于一众大妖之前。 「你是谁?」为首之妖沉声道,似是很不满玉离岛这般打发他。 至清轻笑一声,扬声道:「我乃至清。」 除了风声,再不闻其他声音。虽是相隔不近,但至清还是看见不少人脸上的惊愕。 「怎么,我就不能在此地吗?」至清见他们久久不言,既不离开,也不发问,便反问一句道。 「难道妖王真的入了魔不成?即使你乃降魔尊者,可人妖不两立,你又为何要在此地?」为首之妖沉着脸,压着声音问出这么一句话来。这声音听得至清不舒服,却恰好问到了要点。 不远处守着结界的妖将眉头一皱,眉目间流露出几分怀疑。若是无人通风报信,这妖又怎会说得一丝不差? 「难道不正是因为我在此才什么蚩离无事么?身为降魔者,我又岂会对入魔之妖视而不见?」至清面上笑意顿时消失,冷面与眼前人对峙。 为首的妖脸变得更黑了:「你与妖王素无交情,来此地难道不是为了助他除魔?」 「我与妖王并无交情,路过玉离岛受邀来此参加妖宴,并且在此地留下赏梨,这又有何不对?」至清话音一顿,加重一分语气继续道:「蚩离不过是尽地主之谊罢了,这又有何不妥?」 至清这一手太极打得虽好,却有一个致命的缺点…… 「那妖王为何不见我们却见你一个外人?」一语中的。无论至清解释多少,只要蚩离不出面,那一切他们总是有的话说。 此话一出,众多目光落在至清身上,有身前大妖的,也有身后玉离岛上的,其中恶意与紧张,至清全都能感知到,但这个问题却没有让至清露出分毫破绽来。 「你又怎知我是外人?身为妖王,又为何要前来见不怀好意的妖呢?既然你们有疑,自当是我这降魔者前来解答。」此一番话引起一番譁然。 至清看着眼前众妖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便知道他们想错了,可纠正的话语却迟迟说不出口。 「那是我们唐突了,既然尊者都在此地,那想来定是流言有误,还请尊者妖王多多包涵,在下在此赔罪。」忽有一妖从后方上前,拦住为首之妖的话头,一番赔罪后,使了一个眼神,一众大妖便作揖赔罪,随后便去了。为首之妖虽是满脸不情愿,却也说了赔罪之言便退去。 这些妖来势汹汹,走时也爽快,看来也的确并不清楚蚩离真正状态如何,当然,或许他们只是没有想到自己在这里,要先撤离去想对策。 若是他们再多问几句,至清自己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将话圆回来。 从浮空中缓缓落下,篱珠走上前来,眼中带着几分复杂,她问道:「尊者,他们虽是一时离去,但想必还会再来。」 至清点头。他们定还会回来此地的。 「你们岛上有人多舌,找找吧。」至清心中也有了几分不知何许的滋味。那妖若是被篱珠找出来,应是活不下了,可是…… 「对了,篱珠,你知道最后提出赔罪离开的那妖是谁吗?」至清不再细想,之前那十几妖的模样已然烟消云散,至清只得问篱珠。 篱珠摇头,为首的她倒是识得,最后那妖却好似是第一次见。 「多关注他吧。」至清也未多说什么,见篱珠应答便转身向冥寞殿去了。他总觉得最后那妖有点道不明的奇怪,但他身上可没有魔气。
第19页 再次回到冥寞殿,至清没直直走进去,他站在冥寞殿外看着这一方殿宇,总觉得此地有些道不明的感觉。 冥寞…… 这冥寞是「何不还生人中,而久处冥寞」的冥寞,还是「丰碑文字灭,冥寞不知年」的冥寞? 可见这三字,至清脑中却浮现不知由来的一句话。 冥寞、冥寞,何下碧落? ☆、第十三章·离岛 至清的出现算是给玉离岛众吃了一颗定心丸。有人不知蚩离详情的,只觉得人间尊者和妖族羣首同在,无论什么情况都能解决。而知道情况的人与妖,心中可就没那么平静了。 蚩离这蚀心魔,不是至清随手便能消灭的附魔。 冥寞殿内。 「蚩离,离岛吧,去找驱魔之法。」至清再一次闯殿,张口便是这么一句。 即使第一拨人被至清挡下来了,但这只是开始,还会有人不断滋事挑衅,蚩离若是一直不出面,那么情况就不容乐观。 四眸相对,一方坚定,一方漠然,无一人退让,无一人言语。 但即使光影昏暗,至清却还是看到了蚩离那几不可见的颔首。 「篱珠,打点行李。」至清话音刚落,一直守在门口的篱珠便应声离去。 至清虽然不知道蚩离为何答应,但无暇揣度,而是在思虑到底如何为蚩离祛除这蚀心魔。 蚀心魔应心魔而寄存,可是蚩离的心魔至清又该从何得知?蚩离生性清冷,至清敢断言就连篱珠这般亲近之人都不一定知晓,更何况是自己一个外人? 篱珠手脚相当利落,不过两刻左右,三人便已站在渡口。 正-欲-离开时,只见篱珠向后一步,目锁至清。 至清不解其意。 蚩离罕见解释道:「妖将守岛。」 「妖王在外疗伤,十二妖将驻守玉离岛,篱珠也不例外。」篱珠看见至清略皱起的眉头,出言补充道。篱珠面对蚩离双膝欲跪,双膝还未触地,便被看不见的灵力架住,这一跪始终没能跪下去。 「妖王……」篱珠轻声念着,似是在请求蚩离允她随行,却始终未得到应答。 至清见二人此般来回,不知为何竟是没有开口为篱珠求情,而是随着蚩离的步伐一步步离开玉离岛。 篱珠目送二位远走,未等来任何一个回首。 …… 虽是至清要求远出疗伤,可其实至清也不知晓该去往何方。此时至清心中尤有几分遗憾后悔,只因为天大地大他竟没有一个容身之所。若是有这么一个地方,此时也不至于窘迫如厮。 「何方?」蚩离错身至清半步,需要侧身才能面对至清。 蚩离见至清不答,便知道其实至清自己也不知晓。 半晌,至清缓缓说出三字:「青穹顶。」 蚩离抬眸看至清一眼,随即移开双眸。虽然只是这么一眼,至清却知道蚩离没想到自己竟提出要去青穹顶。 青穹顶乃是道门圣地之一,不过虽为道门圣地,却也没有道门之人在那地镇守,只因青穹顶汇集世间清气,虽是难得天地宝地,可是也正是因为清气太足,隐隐还有隐含天道道义,神圣不可靠近,这就是青穹顶无人镇守的缘由之一。 一山清气萦绕,别说是身有魔物之人,就只是心术不正之人靠近青穹顶都会十分不舒服。 蚩离不可能不知道青穹顶是什么地方,也不可能不知道那地方对魔物的杀伤力有多强,却并未多言,就这么跟着至清去往青穹顶。 若是过于靠近青穹顶,盘踞于至清心间的蚀心魔便会被净化,到时候也会一併要了蚩离一条命,至清千方百计地想要蚩离出岛难道就是为了要他一条命? 可蚩离不问,至清便也不说,一路默然向着青穹顶而去。 青穹顶位在北方,是一座极高的山峰,其中山峰顶处是一方平地,再加上漫天清气,盖有了「青穹顶」这一名称。 以蚩离的身体状况,自然是不能上这青穹顶的,不过行到半山,至清见蚩离一捂心口,即使他不言语,至清便也知道蚀心魔开始作祟了。 「还能坚持吗?再往前几步便到了。」至清想要去扶蚩离,但即使心口如同万蚁攀爬撕咬,却是错开半步,避开了至清的手。 至清也不恼,收回手轻声问道:「你怎么样?」 蚩离不作回答,不过向前走了两步表示继续向前。 至清蹙眉看蚩离一眼,眼中似是带着几分受伤,却快速转头,未让蚩离见到自己神色分毫。 至清所言不假,再向前几步,在青穹山山腰,有一破朽木屋,一看便知道已经是多年未有人居住过的房屋,至清却是熟门熟路。手中掐诀,便在纷扰杂草中开出一条路来。 至清知道蚩离定也不会出口询问,便自顾说了起来:「这还是我以前住过的地方呢。当年我就是在这里居住,随后入世,每过一段时间便回来看看。不过近年来走得散漫,行程也慢,已经许久为回来过了。房屋简陋,多多担待。」 闻言这边是要在这里住下了?的确如此。至清说完也不看蚩离,便自顾开始收拾起这已经有些残破的房屋来。 房屋虽破,至清手脚麻利起来堪比篱珠,不过傍晚,床褥铺好,篱笆也围好。末了,至清似是想起什么事来,一手握拳击掌,便又慌忙跑到屋后开始忙活起来,不多时便从土里刨出两坛酒来。
第20页 至清兴沖沖跑回屋里,见那红衣人正端坐与茶几前,手中握着一本书,另一手端着土瓷的茶杯。即使是土瓷的茶碗,在他手里却也似顶好的茶器,朱唇轻吻过变成了绝世的宝器。 至清甫一进屋,不曾想会见到这一幕,呆立当场。虽也极快侧目,尴尬笑出两声,不敢再去看蚩离。 「蚩离你喝酒吗?这是我初到这里便埋下的两坛酒,一直未启开。虽然不算什么好酒,不过封得严实,年份也足……」至清的声音渐渐了,只因蚩离的一抬眸。 至清自认不是个会被-美-色-迷惑的人,可不知为何,蚩离的一举一动总是能够恰如其分地敲击在他心尖上,又疼又柔。恨不得剜掉双眸默诵「色即是空」,却又捨不得错过哪怕毫釐的眸光。 曾经至清不解人间「美-色-误人」,而今亲身体味此般感受,思绪如一团乱麻,他便知道了何谓「美色误人」。 直到蚩离垂目,至清才回过神来,走过去,默默拍开封泥,为自己满上一杯。 却不想蚩离扬手将陶碗中茶水洒尽,也给自己满上一碗。 不过只一碗,蚩离便不再入口。 酒液一入喉,辛辣苦味顺着咽喉直上天灵盖,又苦又辣,让至清眼眶都泛出了几点泪花。 果然是年份够久,至清自觉这就实在是难以入口,却又捨不得把酒就如此弃置。 这酒是他建庐时候埋下的,当时还许诺说,若是有朝一日遇到极是有趣之人,便将他带到此地,请他喝下自己亲手酿的酒。从此地开始的此世轮回,也想在此地结束此世轮回。轮回路上,怎能不见至交之人? 可惜,至清走南闯北几百载也从未带人回来过,而今终于带回来这么一个人,却并不有趣。 至清可惜了这酒都已成为凝胶状却是没有那般好滋味,但这酒中承载百载记忆,至清又实是捨不得将其丢弃,便又强忍着那辣苦喝上几口。 但至清是何酒量?不过两杯,眼神便有些许迷濛。 蚩离不知道至清醉了,见人半晌无甚动静,抬眸一看却着实意外。 至清手呆呆坐在椅子上,微眯着眼睛看着蚩离。除了眨眼睛,都不带移开眸子的。 两人对视一会儿,蚩离这才开始怀疑至清是不是醉了。 至清虽是醉了,唇齿却清晰得很。 「我好像见过你。」说完,至清还凑近了几分,细细端详着蚩离。 「你好眼熟,我好像认识你……」 至清的头又凑近了几分,蚩离能够闻到他身上的酒气。 「你好像……」 像谁? 蚩离放下了手中书本,静静回看至清。 「好像……」 似乎有个名字就挂在至清的嘴边,但至清迟迟未将名字说出口来。 「好像……」一个名字就在唇边徘徊着,但就如至清在这世间见过的所有面容一样似有迷雾,透过迷雾隐约能看见什么,却又什么都看不清楚。 他伸出左手,似是想要触碰蚩离面容,却又怕那是镜花水月,迟迟不曾再靠近分毫。 「你在哪?」没头没尾一句,却是委屈得紧。 蚩离的唇略一轻泯。 至清看着他,想到的人又是谁?语气这般熟稔,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见至清眼眶微红,都不知有几分是微醺,有几分是因委屈而强忍着的泪光。 原来降魔尊者,也是这般求而不得之人。 蚩离忽然挑唇一笑,终于不再是那般漠然模样,似是对此时的至清有了几分的好奇,然而眼中却无一丝笑意,眼中满是恶质。 他靠近至清,主动环住至清,手扣住至清后脑,在他耳旁低语。 「我就在这里。」 ☆、第十四章·取药 至清又做梦了,明明没有喝那「半浮生」,却再一次身处梦中。 漫天白雪飞扬,至清似是又回到了玉离岛,再仔细看去,果然,那纷扬漫天的都是梨花。 风中透着几分凉意,至清却浑然不觉,直直向前走去。不知为何,至清便知道该向这里走去。 不多时,至清便见一席朱衣坠在这漫天雪白之中。这一次他没有弹琴,他就只是站在梨林中,似是在看着什么。 他静静站着,至清便在他身后静静等着,也不开口出声惊扰他。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蓦地转身回头,一双眼睛直直撞入至清眼中。 至清一时间没认出他来,低声喃喃道:「我好像见过你。」 话音刚落,那人便向着至清一步步走来。他越走越近,面容便越发地清晰,让至清感到更加熟悉。 「我好像认识你……」 朱衣人慢慢靠近,带来一股冷冽冷香,这冷香刺得至清鼻翼微动,却感觉这人越发的熟悉了。蓦地,一个模糊红衣人影就这么与眼前人重叠,可至清却不知道那从眼前一闪而过的红衣人是谁。 「好像……」好像什么?至清自问道,可是话已经出口,至清却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又想到了什么。 可是,至清自觉自己好像认识一个人,那人又是谁呢?他为什么和眼前人这么像呢? 那朱衣人一步步靠得更近了,至清甚至能够感觉到他的鼻息,感觉到他的存在,自己只要触手便可以触到。可是还有一个人,那个人是谁?那个人与眼前人又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的存在不过是脑中一瞬残破影像,不过只是破碎一抹衣角,却激得自己心肺都开始隐隐疼痛。
第21页 至清蓦地眼角一红,鼻头一酸,心中委屈得不行。他想不来那个人是谁,他看不清他的模样,除了一角红衣,至清什么也不知道。可除了想不起来这人是谁,与眼前人又有何关系,可是至清却莫名很委屈。 人生百年匆匆过,无人身侧暖添粥。至清不求热粥一碗,他只是想…… 忽而,眼前人靠过来,将他揽住,力度微大,掐的至清后颈有些疼。 「我就在这里。」 声音低低浅浅流入心间,一时间至清忘了那早已想不起来的人,眼眶挂着的几点泪光终是不成器地点滴落颊。 似是怕这是一场镜花水月,至清抬手想要拥住眼前人,却是扑了个空。 原来,这依旧是镜花水月。 这一扑却是一团空气,至清顿时后怕,他不知道自己在后怕些什么,只是后背一凉,随即便睁了眼。 他此时正趴在桌上,手边便是酒罈,看样子是喝醉了。 向前一扑扑到的乃是个木桌子。 心中是说不清的失落,至清起身,推门而出散散满身的酒气。虽然一夜这般睡姿不至于腰酸背痛,身体却也不太舒适。 迎着带着莫名清甜的山风,至清轻嘆一声。果然是不可能指望蚩离能够把他搬到榻上的。醒来便未见蚩离,至清不住怀疑昨夜饮了酒,许是又在半梦半醒之间说了什么奇怪的话。所以也难为蚩离那般清冷之人没把他直接丢到庐外吹这寒凉山风。 这边才想到蚩离,那边至清便见蚩离随着山风一起向他靠近。 至清见到蚩离下摆略有潮气,心道昨夜果然是发起酒疯来了,人家一宿都未归。 对着蚩离,至清拇指轻擦过下唇,下唇略有些干裂。眼睛不住地斜飘,落在哪里都不落在蚩离身上,声音也有几分听不出的尴尬:「你昨夜没睡吗?」 蚩离看至清一眼,至清却恰而看着山涧未看蚩离,没见到他轻点的下颌,便以为蚩离仍旧未给他回应。 「昨夜是我饮酒过度,你歇息歇息,我去为你取药。」说罢,就连未封口的酒罈都抛在了脑后,一直随身携带的木匣也无暇顾及,只别着那柄不曾离身的碧玉箫向前走去。 蚩离负手站在原地,目送至清向着青穹顶走去。 难道至清还能上青穹顶不成?此时,蚩离心口已泛起啮-咬-般的疼痛,虽不至于不能忍耐,却也并不好受,只有离此地远一些,方才能缓解几分。 至清从来一副从容模样,此时却快步离去,带着几分已然能够被看出的窘迫,似逃似的,不多时便不见了身影。 直到再也不见那方木屋草庐,至清才缓了脚步。他摇摇头,似要将残余不多的酒气散去,抬首看向那被云层没了的青穹顶。 至清的确能-上-这青穹顶,这是只有少数人才知道的秘密。这也是至清一介无名散修竟能被称上一声「尊者」的原因。 青穹顶之上与别处山顶相比并没有什么不同,也没有传说之中的天道气息,只不过由于至清也说上来的缘由而使得人间清气久久不散,久而久之便成了一方圣地。 可这一次与曾经不太一样。 至清蹙眉,只觉得胸口似被重压大石一块,呼吸沉闷,头也开始隐隐作疼。此时距离青穹顶已然不远,至清已能看到盛开在青穹顶的药花,却每向前一步,却是更加气闷而痛苦。原来只是气闷,而现在全身如同烈火烧炙,皮-肉-开绽,就连灵气幻化的风轻轻一拂,都是几近咬牙崩齿的疼痛。 此时距离青穹顶约莫还有二十步,已经能够看到随风摇曳的药花,却就是生生不能向前一步。 至清不信邪,中了魔的是蚩离又不是他,怎会连往日当做午休地方的青穹顶都上不去了。可事实偏是如此,至清强忍着-生-疼向前一步,除了加剧的疼痛外,只觉眼前似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挡在眼前。 此时如同一道落雷加身,至清第一次感觉到天道的存在。 天道在告诉他,立即停步。 至清呆立当场,就连满身疼痛都似已经无有察觉。 直到双膝狠狠跪入尘土,面向青穹顶,至清才明白过来,自己已经永远都上不了青穹顶了。 至清伸出右手,指间似是被针扎似的疼痛,可是至清似乎已经无法察觉,入手果然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 原来这就是天道。 至清一身白衣不知何时已经被染成绯色,他却还是跪在青穹顶前,就连起身都做不到。 …… 至清乃是清晨醒来出的门,但是回到庐中时已然是黄昏。 黄昏金乌披洒暖光,一眼看去蚩离未见至清衣着不对,只在鼻息之中闻到一股清甜灵力混合着的血气,却忽听到重物坠地之声,只见至清倒在门口,一动不动。 黄昏金芒掩住了至清满脸的苍白,也掩住了被染成绯红-血-衣的白裳。 蚩离起身走到至清身边,眼神神色晦暗不明,端详至清片刻,俯身将他揽入怀中。 怀中人看似身形高大,却并不沉。衫上血斑竟还未凝固,入手便是一阵潮意。 蚩离将至清放到榻上,所有接触过至清的地方均被染上一层绯色。 蚩离端详此时嘴唇都已经泛出灰白色的至清一会儿,指尖一挑,割断了拴着碧玉笛和玉佩的绳子,也顺带将至清满身是血的长衫-褪-去。
第22页 此时天色已经全然黯下,屋中未燃灯,至清随手一挥,几点苍白色火焰浮空环绕。原本至清脸颊便无血色,而今在这白焰之下,更是寡白不似生人。 身上是不知由来的道道血痕,道道都翻出血肉来。 蚩离蹙眉,不知只是取药为何会造成此般惨状。 蚩离又细细端详至清一番,伤口血流已经止住,但却没有自愈。他握住至清手腕,竟是一手便能环住。 灵力被渡入至清筋脉,至清身上的伤疤以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癒合,却莫名留下了一道道的伤疤。 待到所有伤口癒合,蚩离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至清身上。他的指尖轻轻探过至清身上伤疤,每一道伤疤都有些粗粝,带着从肌肤透出的几分暖意。 蚩离想,这也是个肉体凡胎,为何能为他做到这一步。 ☆、第十五章·求药 山风寒凉,倦草伏地。至清这一躺,就是三天三夜。 待到至清醒来之时,恰逢星夜。至清侧头,恰见一人逆着光影负手而立。在这星夜里,至清看不出他衣衫颜色,却只一眼便知道这人就是蚩离。 至清未出声惊扰蚩离,只是想抬手掀开被褥,却发觉自己连抬手都做不到——手臂酸软,骨缝里是散不去的痛意,经脉还有些许胀痛,一股黯气自周身运转,浑身都透出了阵阵凉意。 魔气…… 看来是蚩离用灵力为他疗伤了,他身上的魔气被渡到了自己的血脉里。 若放在平日,至清手一掐诀便能灭掉血脉内的魔气,此时却连灵气都无法聚在手里。这一番认知更是没了出声呼唤蚩离的意思。 至清不再看蚩离,目光放在庐中樑上。 木樑已不知在此地伫立多少岁月,此时梁身遍布裂痕,倒刺崩裂似要割裂梁身,不知什么时候便会轰然坍塌。 至清又想到了青穹顶。他似乎看到了青穹顶,却也一步都踏不过去。 心中有-欲-有邪之人无法踏足青穹顶,故而世间无人能够踏上青穹顶,至清是唯一的例外。而现在,至清也入了这俗世的轮回,再也无法踏足青穹顶。 天道拒绝了他入内,一旦强行踏入便是身死道消。 他的-欲,他的邪…… 至清阖眸,深嘆一息。早已知晓,却不以为意,这一身伤疤落得不冤。他亲手酿下的「半浮生」,怎还就此般莽撞就敢-上-青穹顶。这一道道疤痕,这一阵阵疼痛都在告诉他,你至清,早飞至清。 习惯了落入室内的星芒,眼前却出现一道阴影将眼前微芒遮住。至清睁眼,虽知道眼前人就是蚩离,可逆着光,至清看不清蚩离的脸庞。 蚩离见至清醒来,侧坐于榻前,掀开被褥一角握住了至清的手腕。 蚩离的手很凉,激得至清手略微一抽。蚩离抬眸看至清一眼,手中却未放开。 至清虽是陷入昏迷,却是被捂得严实,双手也暖极了,一时触到凉意,身体反应快于思考。至清想对蚩离一笑化解一下尴尬,却莫名笑不出来。 蚩离握住他的手腕,细细灵力渡入至清经脉。 从经脉中透出些许暖意,可是却含着一丝寒凉——那是蛰伏在蚩离灵力中的些许魔气。 蚩离为至清渡完灵力后,全身酸痛缓解几分,可经脉中流转的寒意却又足了几分。 至清想要看清蚩离,但因为逆着光,无论怎样都窥不清蚩离的一丝眸光。 蚩离放开至清的手腕,轻声道:「好好休息。」说罢便转身离开,不知是不是又去看那星河。 手腕的那分凉意还没散去,人却消失在视野中。 至清定定看着蚩离离开的方向,一双墨瞳亮得惊人,唇角是一抹不自知的笑意。 至清此时能动弹,左手轻轻搭在右手的手腕上,似想用掌心再留住几分蚩离的温度。 …… 又三日,至清终于能够起身。 至清不知原来白衫早已化为碎布,散入泥土。此时他一身玄衣,是他此生从未上身的颜色,带着一股浅薄香气。那是蚩离身上常带着的味道,虽不知道香气源于何处,却馥郁令人沉醉。 至清捏住衣袖凑近鼻尖深深一嗅,香入肺腑,驱散忧愁,似连几日前的重伤都给忘了。 整理好衣袖后,至清缓步来到庭前。不知何时此庭院中竟是多了一个石桌两个石凳,上摆茶壶茶碗。上好的紫砂壶,光洁的白瓷茶盏,只一眼至清便知道在自己昏迷时候,蚩离入世了。不过想来也正常,这庐不过一方床榻,也睡不下两个人。而且在这里至清也未将器具配齐,让蚩离一直用以前那副土陶碗,着实是委屈了。 想到此,至清心中又是一阵起伏。明明是为蚩离驱魔,最先倒下的却是自己,更不谈他并未将药取来。他已经不能上去青穹顶了。 这几日蚩离一直未出声询问药的事情,至清也无法对蚩离说他未取得药来。不过观他这般惨澹模样,蚩离应是早已猜出,只是一直未出口确认罢了。 但蚩离不说,至清却无法一直缄口不提。 再三张嘴,至清最终还是未能把取不到药这话说出来,他只是对蚩离说:「我伤已好,你不宜入世,委屈你在此等我几日。这里的清气能够压制你-体-内-魔气,我去别处为你取药。」 蚩离此时端坐于石凳上,手中还是拿着一本书。他轻呷茶汤一口,略一点头,轻声应和。
第23页 至清手指略一收缩,这一声应答,应得他心头一颤。 至清不得不收敛心神才能移开落在蚩离身上的目光:「那我早去早回,你注意不要靠青穹顶太近。如果有事也勿要离开太久太远,驱魔需要藉助这青穹山里的清气。」 说罢,至清负起木匣,转身离开此地。 至清从来一身白衫,此时一身玄衣,显得身形越发修长,气质也少了几分轻浮,多了几分沉稳。 至清转身未觉,自他离开那刻起,蚩离的眼神便落在他的背影上。 至于至清要去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不久前才去过的名山。可这一次去见伏猛却不是为了叙旧游玩,而是向伏猛求药。 名山。 伏猛正在浅寐亭中饮酒,忽听小妖来报,一听是至清来了,急得伏猛是直直起身便去迎接。 见是伏猛亲自来接,至清也不意外,对他颔首笑道:「近来伏猛兄可好?」 伏猛连连点头,作揖回礼道:「极好,劳烦尊者挂念。」 至清被伏猛迎入山中,伏猛知至清不喜华宴饕食,便和至清去了浅寐亭。 浅寐亭还是那个浅寐亭,没有丝毫的变化。 伏猛不知至清来意为何,命小妖去起专门为至清酿下的桃酒,却见至清摆手拒绝了。 至清不是不想和伏猛叙叙旧,可现在不是个好时机。而且至清不是个喜欢先礼后兵的人,既然是有求于人,作出一副来叙旧的模样,对不起伏猛,也对不起自己。 至清单刀直入,开口便是和伏猛求那日赠与他的月清花。 伏猛见至清此言此态不似玩笑,此时至清脸上笑意已经全然褪去。他不是没有见过这样的至清,他只是觉得至清不该是这幅模样。 至清见伏猛不言语,心下嘆息,知道赠与别人的物品再要回来实在是太过于奇怪又小气,但在他赠与过月清花的人中,伏猛离得最近,他便只能厚着脸皮来要回月清花了。但凡有其他办法,至清都不愿意与伏猛的再会竟只是有求于他。 伏猛见至清垂眸轻嘆一息,以为至清误会自己不肯给他,连连解释道:「尊者不要误会,我不是不愿送还花,我只是奇怪尊者怎会是如此模样,是不是遭遇了什么不测,可需要我助您一臂之力?」说罢,似是害怕至清不相信他,伏猛便从怀中拿出此前装着花的灵玉瓶,将花带瓶一同递给至清。 至清见月清花被灵玉瓶储着,一时间心中翻涌的歉意又多了几分。接过玉瓶,至清便听伏猛又问道:「尊者,此般急用,方便告知出了什么事吗?」 至清摇头。蚩离入魔此事,决计不能被传入众妖耳中。 伏猛见至清不吭声,沉吟一会儿,轻声询问道:「是不是妖王真的出事了?」 至清闻言心中一动,面上却无甚改变,他笑着装作玩笑模样:「我来求药,又和蚩离有什么关系?」 伏猛嘴唇几番微动,却终是没把话说出口来。 「尊者,当时离别也不说,而今再来也不言,您这可不厚道。」熟悉女声自二人身后传来,至清回首便见一个身着鹅黄长衫的女子向他们走来。至清一时间竟未想起这是谁来,思虑一会儿才试探着对来人试探着叫出「凝香」二字来。 来人果然就是凝香,手里还提着一坛酿好的桃酒。聊像是哪个小妖未听清伏猛的话,为至清取酒去了,取酒途中恰好又遇见了凝香。 凝香笑意盈盈,再见至清高兴极了。 「这不是大王长随身旁的灵玉瓶么,怎么在尊者手里?」凝香将话问出口来才察觉不妥,可是此时要收回前言已然不可。 至清也与凝香相识一场,不愿意敷衍欺骗,只得将此前对伏猛的说辞再说一遍。 但至清的话并没有解除凝香的疑虑,甚至让凝香的疑虑更深几分。 见凝香不语,神色却十分不对,至清自己却是憋不住了,开口问道:「是有何处不对吗?」 凝香蹙眉半晌,看了伏猛几眼,见伏猛既不说话也不给自己眼色,犹豫半晌还是问了出来:「尊者,是不是妖王出事了?」 至清闻言再看伏猛一眼,却见伏猛既不斥责凝香,也不顺着凝香的话继续问下去。可是他们俩前后脚问了同一个问题,这又是为何。 「为何你们都觉得是蚩离出事了,而不是我出事了?」至清甚是不解。 此话一出,至清便见凝香脸色又变了。 ☆、第十六章·围剿 至清抱手,双眼微眯。 伏猛不言,凝香不语。 三人静默许久,凝香嘆气终于败下阵来,细细为至清道来。 转眼便是一下午,至清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未到青穹顶时,却见百草折伏,灵气紊乱。 至清皱眉,这青穹山总是少人气的,纵使是圣地,却少有人敢来此地朝圣修行,而今为何如此凭空多了几分生人气息?脑中凝香话语如走马灯般眼前闪过,至清蹙眉,转眼身影便消失在原地。 还未靠近自家草庐,灵气便愈发的紊乱。生人气息就在身前,未有分毫遮掩的意思。 有人将他们在青穹顶的消息透露了! 远远瞥见草庐一隅,至清便见漫天白色火焰浮空,剎那似是重回玉离岛,漫天梨花飞舞而过。那白色火焰,至清曾见过一次,那是蚩离的妖火。
第24页 至清只见蚩离站在一众人中,距离如此,至清只见他下颌微扬,即使看不清他的眉目,却感知到他骨子里那份狂意——妖者骨里那分睥睨众生,唯我独尊的狂意。 脑海中似乎有什么在翻涌奔腾,却不过一瞬又消失得干干净净。 …… 蚩离身侧五人,呈五行大阵站位,目光皆聚集在蚩离身上,只为将他生擒。 蚩离垂眸低笑一声,也不知道是在笑什么。意味陈杂,让人看不清,说不明。 「妖王,若不抵抗,我们便饶你一命。」蚩离身侧一身着墨色纱衣,作道士装扮的中年人如此说道。其余几人面色稍有不愉,似是并不贊同此般说法,却最终也没开口反驳。 蚩离挑眉扬颌,一语未言,身侧苍白火焰顿时拔起数丈高,焰尾染了几分墨黑。此时模样,当真狂傲。 黄衣老僧寂空阖眸低唱:「阿弥陀佛。」随后五人似是达成什么默契一般,同时运起灵力,当即结成五行大阵-欲-要镇压已经蚩离。 蚩离看着这五人结阵,斜睨眸中带着几分蔑意,苍白火焰顿时成盾成墙围绕在蚩离身侧,火舌正待舔舐众人之际,只听见远处传来一声:「各位远道而来,真是有失远迎啊……」 蚩离听见这声音,火蛇微顿便未出手。蚩离停了,其余五人可未停。大阵已然在蚩离头顶成法印,带着如山洪般的气势压迫而来。 蚩离未动,他目光微移,静静看着一方。 金色法印向着蚩离压来,众人眼前却一道黑影闪过,再回神时,只见至清站在蚩离身前,右手上举——他的手将法印托住了,那法印浮在至清掌心之前,再不能向下分毫。 至清对着五人点位致意,唇角挂着疏离而有礼的笑,他手托着法印,笑问道:「各位,才来此地就如此,招待不周是我的错,可别找错人了。」说罢五指收紧,竟将法印生生捏在了手心,再张开手时,只有金色的灵力碎末随忽然而起的大风飘零。 「至清,我们来此不关你事,你不要插手。」那丹阳老道见至清出来捣乱,好言相劝道。道士身侧清逸老祖说话可没这般客气,还未等至清言语便厉声道:「至清,你是不是有意要包庇此等魔物?」 至清闻言摇摇头:「此言差矣。先别说什么包庇不包庇,你们在我庐前动武,岂不是摆明了对我有意见,我怎能放你们胡来。要知道此地我也住了百年,还是很有感情的。」 几人见至清就轻避重,当下便知道至清有意庇护已经入了魔的蚩离。此前一个蚩离他们都没有把握能够将其镇压,此时又多了一个至清,当下面上便流露出犹豫神色。 老僧唱一声佛号,沉声道:「至清尊者,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此时至清面上笑意已然消失,他当然知道他在做什么,否则又何必出来空手接这灭妖的法印。 「那你可知,你身后的妖已入了魔。」老僧眼中一片空濛澄澈,声音悠远,似还带着几分对人世的怜悯。至清不知道他在怜悯什么,是怜悯自己为了一只妖而挡在他们面前吗?蚩离入了魔,他当然知晓,他满身的伤疤都是拜染了魔气的蚩离所赐,他又怎会不知晓。 「那你可又知,称你一声尊者,是因你身负除魔的重任?」一问压一问,问得至清说不出什么话来。饶是口-舌伶俐如他,饶是怪理一堆如他,也没办法说出任何辩解的话来。 蚩离看着至清背影,他也想知道,至清会说出怎样的话来。 至清垂眸,长久后才缓缓抬眸,看着寂空说道:「他是我的妖,这魔也自当我来除。」至清背对蚩离,他看不见此时蚩离的眸光。 此话一出,顿时引起五人惊惧。山风掠过,却还是吹不散这一片凝滞气息。 寂空看着此时面无表情的至清,眼中一片澄澈,还带着几分沉痛哀婉。 那率先打破了沉寂:「至清,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他看着至清的眼中满是惊惧。 至清怎可能不明白他们惊惧的是什么。人-妖殊途、人-妖殊途,就连街边小孩都能说出的话,至清怎么可能不知晓。他比谁都明白,也在人间茶馆中听过那些悽美哀婉的故事,也嘲笑过人的痴与妖的妄,却偏生没想过,自己也不过一眼,就陷入这痴妄。 见至清不言语,清逸冷哼一声:「行,你的妖你来除。」清逸是出了名的得理不饶人,此话一出引得其他四人侧目。 至清未看清逸,听此话他只垂头嘆息一声。这些老祖老怪,又岂是能够轻易放过入了魔的蚩离的。 果不其然,下一句便听清逸说道:「就在我们面前,你来除魔。」 这是要至清亲手在他们面前处决蚩离。 至清做不到,也不可能这么做。虽然求到了药,但至清根本不知道究竟能不能为蚩离除魔。若是不成,那么…… 众人见至清垂眸思量什么,随后他似是妥协一般向前一步。蚩离看着至清背影,手中凝着的妖火顿时更甚。 至清嘆气一声,耸肩苦笑,满脸都是无可奈何:「几位,真的不能再通融一二?或许我能找到为蚩离除魔的方式。」 清逸老祖冷笑一声,朗声道:「你虽是降魔尊者,可这已融进了灵力,埋进了骨血的魔,你要怎么除?你告诉我们,我们帮你一起思量思量?」 这一句话说的至清脸上的无奈更甚。若是他有绝对的把握能够为蚩离除魔,那又怎会偷摸离岛,就近取药?清逸这人虽是刻薄,可说话从来有理,从来向着别人七寸下口。虽然只有清逸一人开口,可至清观几人神态也是贊同模样,便知道他们今天定是不会放过蚩离。
第25页 「看来这一二你们是不肯通融了……」听见至清此话,清逸冷哼一声,正想说什么,却见至清足下生风,扬手便是狂风肆虐,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至清抬手引来狂风一阵,狂的不仅仅是风,还有这一方灵气,扰乱了几分的神识。见他们迷惘一瞬,至清拉着蚩离便快速离开此地。 至清无意伤害五人,所以并未下杀手,因此也只不过能够拦住他们几瞬而已。不过这一点时间足够至清和蚩离跑很远了。 这一动作,五人五感回归时,至清早已不在原地,当即便运气灵力向着至清追去。 出逃不过百里,至清便感觉到了五人已经跟上。都是这人世间顶尖的高手,至清知道不可能就这么简单将他们甩开,不过他要的不过也就是这么点距离而已。 蚩离垂眸看着至清的手腕,他的手腕有些许温热,触在肌肤上竟还有几分滚烫。 他很少看见至清的背影,他以为他很明白至清所想,而今却不明白了。 至清似是感受到了蚩离的目光,他虽是未回头,却轻声解释道:「我不会把你交给他们的,我带你离开。」 「至清,你若是现在悔改还来得及!」身后传来浑厚声音,至清却是只能苦笑。 悔改?可是至清不想要悔过,也没觉得何处需要改正,那又何来悔改之说?若今天护在身后的是另外一直妖,至清可以尝试一下悔改,可是只要是蚩离,就不行。 五人遥遥跟着至清,不知道他还能逃向哪里。至清没有办法甩开他们,他们也没有办法缩短和至清之间的距离,一时间便陷入了僵持之中。 「至清,你还要继续执迷不悟吗?」至清认出了这是寂空的声音,却没办法回答。 转眼已经奔波出去上千里,无人知道至清什么时候会停下。 蚩离看着前方未知路途,手中妖火凝聚,杀机顿时显露。至清自是感受到了蚩离的杀意,他将蚩离的手又握紧两分,对他说道:「相信我。」却未说要蚩离相信他什么。 「相信我,凝息闭神!」至清忽然说道,却见蚩离不给分毫回应。至清回首看着蚩离,只看见蚩离漠然的一双眼。 他不信我……至清这一次终于看清了蚩离眼底的情绪,却无暇照顾忽然攥紧的心尖。不过这么一停顿,五人又逼近了几分。 情急之下,至清揽住蚩离,在他耳边轻声道:「得罪了,你一定要信我。」说罢将蚩离揽在怀中,手扣住蚩离后颈,一条锁妖链将他们紧紧捆在一起。随后至清以清圣之力强-迫蚩离陷入凝息闭神的状态。见蚩离神识封闭外界人事不知,至清的手轻轻抚过他紧闭的双眼,随后自己也陷入了凝息闭神的状态,陷入一片黑沉之中…… 当时相距不过数十里,当五人追溯到气息尽头时,却是一个人都未见。 清逸蹙眉冷哼一声,也不-欲-需找至清,当下拂袖转身离去:「至清此举,下绝杀令吧。」说罢也不待其余四人何种反应,转身便离开了。 剩下四人在原地寻找,可山川还是那个山川,河流还是那个河流,他们的气息竟就这般消失得干干净净,不留分毫。找寻未果后,几人陆续离开。 寂空看着眼前一片山河,只得无奈嘆息。他躬身唱了一声佛号,眼中悲悯更甚。他转身停留片刻,最终还是离去。 当日,绝杀令出,誓灭至清、蚩离二人。 作者有话要说:  告白狂魔至清持续上线,嘻嘻嘻 ☆、第十七章·遗蹟 滴滴答答的声音响在耳边,寒凉的水滴坠在眼帘之上,略微沁入眼睛的水刺得眼睛微痛。至清五感封闭,初睁眼时眼前只有幽微光芒,一时间很是茫然,不知道身在何方。 许多片段从眼前掠过,温凉的肌肤似还在手心,可至清看去时掌心却是空空如也。 蚩离呢! 至清大惊,转首四望,便见一个红衣人倚在石壁上,顿时心下一松。光影昏暗,至清看不清他的脸,也不知道他的神情,只得轻声唤道:「蚩离?你没事吧?」说着,至清从地上起身,拂去一身泥土,将脸上残余的水拭去,一步步走向蚩离。 至清才走到蚩离身侧,却忽而感觉到杀气拂面。至清没想过蚩离会对他动手,本能要避开,却早已避之不及。 至清被蚩离卡住了脖颈,后嵴狠狠砸在石壁上,痛意从皮肉里渗出,牵扯了至清的眉眼。他皱眉看着蚩离,却看见了蚩离一双毫无温度的妖瞳。 「蚩离,你?」至清双手握拳,后背是温凉的石壁,石壁上残留的是蚩离的温度。他不明白蚩离为何要对他动手。 蚩离看至清懵懂疑惑模样,也不见他还手,冷笑一声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闻言至清更是疑惑。他想做什么?他想救蚩离。 蚩离冷哼一声,满目都是明晃扎眼地不信。 话语如同鱼刺落在喉头,至清想要出声解释什么,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说。」蚩离卡住至清的手更用力几分,顿时让至清有几分窒息,可看着至清皱着的双眉与被咬住的下唇,蚩离依旧未放手。 至清不想再看到蚩离此时的眉眼。他眉目低垂,满心不可名状的情绪似要逃脱出他的胸膛,跃出他的喉头。 「我心悦你。」 蚩离的手骤然缩紧,至清顿时咳喘出声。蚩离见状放松几分,至清在闭眼咳喘时,手握住了蚩离的手腕,当他抬眸看去时,蚩离眼底神情如刀,狠狠刺穿至清的胸膛。
第26页 都说妖者无心,妖者无心……至清此时此刻当真体味到妖者的无心。 蚩离终是放手,同时将至清的手拂开。他侧身道:「受不起尊者这份情。」 至清看着蚩离的侧脸。他的眉眼精緻彷如画卷,一笔一划刻在至清心头,即使流血也不收笔。苦涩滋味顿时涌上喉头,至清只得苦笑道:「妖王别往心上去,我说笑的。」看过去只见蚩离背影,至清甚至都不知道他是何种神情。 一时间满室寂然。说笑与否,心中自有数。 至清向前两步,逼着自己不去看至清的面庞,他手向前一指:「这是一个无名前辈仙逝之地,有缘来此,今日救我们一程,还请妖王随我来。」说罢,至清便自顾向前走去,逼着自己不去看蚩离。 转眼看去,此地昏暗无光,似是在山腹之中。不远处是两个两人才能环抱的石柱,石柱上还有许多凹槽印记,镌刻着许多图画,却不知是否因为时间太远悠长,石面上还有痕迹,可却已经看不清画面是什么了。 至清来此地也不过是第二次,凭藉着不多地记忆向前去。即使此前蚩离眼含杀意地看着他,可是至清还是没办法就保持沉默,抑或将蚩离全然抛至脑后不闻不问。 沉默一会儿,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至清轻嘆一声,出声解释道:「不知为何,这里的前辈似是会后世并无什么恶意。整一个墓中只设下了阵法干扰外界探知,其中并无任何陷阱。」虽然不知道蚩离想不想知道这些,至清还是为他细细道来。 至清在前面走着,眼神却在地面上。他的左手燃起灵火一朵照明,紧握着的右手似是在控制着想向后看去的冲动。 至清的一举一动,尽数都在蚩离眼中。蚩离不知道至清为何要强颜欢笑,也不信至清心悦于他。 一前一后,两方心思。 …… 这个墓就如至清所说一般并无任何机关,似也不怕后人将前人的墓毁坏抢夺干净。 走过墓道,行至一四方大堂,不远处就是一道门。至清走到此处便停下了,他看着墓门,对蚩离说道:「我未曾去叨扰过前辈。不愁吃穿,也无心修为,于是只是路过便离开了。」说罢,至清犹豫几瞬,终还是转头看向蚩离。 他见蚩离目光凝在墓门之上,便问道:「你想进去看看吗?」 蚩离不答也不动,至清便明白了蚩离所想,便要带蚩离离开此地。 意识到即使蚩离不言不语,自己依旧能读懂他的三分心思,至清又是苦笑一声。是不是只要神思足够,即使是冰一般的面庞,依旧能够读出几分情绪来? 决定不叨扰在此长眠之人后,顺着另一条幽长墓道便能离开此地。 这一路上至清不言,除了脚步声便没了其余的声响。 走到尽头有一扇石门,至清运气灵力向前一推,便是将石门推开。石门后是高耸碧绿的树枝,将石门掩映起来。拨开树枝,两人身处深涧之中,只有头顶透出些许天光。 蚩离迈步跨过石门,身后石门便不见踪迹,即使用神识去探,也探不出那石门来。石门找寻不见,更是不知这山腹之中还有一个墓葬了。这墓的主人,也是个顶尖的高人。 至清在前为蚩离开出一条道来,边说道:「此前举动定是惹恼了灵界中人,说不定此时外界全是我们的追杀令,青穹顶是回不去了,玉离岛也不能去,我们接下来只能去天下湖了……」说道天下湖,至清便下意识抖了抖身体。 天下湖是世间极北之湖。天下湖虽是冰寒非凡,却终年不会结冰,可那湖水比寒冰还要刺骨凌冽。若是可以,至清也不想再去第二次,可那里虽然寒冷,同时邪气也难存。青穹顶已经不能回去,那么第二个为蚩离驱魔的好地方就是天下湖。 至清微微侧头看向蚩离,怕从蚩离面上看出抗拒来。可蚩离脸上什么都没有,仿佛之前至清感受到的杀气与不信都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 见蚩离不应答,至清手中便变幻出罗盘一枚,寻到北方之后正欲前行,却感到一阵魔气忽然汹涌。 蚩离左手捂住心口位置,见至清看来,想要放下手,可魔气忽然窜体,激得蚩离向前一步,一口血便涌出喉头,洒向身侧植被。 蚩离口中污血才一落地,周边植被便似被抽干了-精-气一般剎那就枯萎。 至清见此正要上前,却见蚩离手挡在身前,不允至清靠近。 「你让我看看魔气侵袭到哪里了?」至清见蚩离不允他近身,眉目尽是焦急,却也停住脚步,只出声问道。至清未意识到自己声音骤大,惊得附近鸟虫纷飞。 蚩离拭去口边污血,冷然道:「无碍,走吧。」可至清哪能听他这话。蚩离本就身染蚀心魔,魔气在心头,但即使如此,离开青穹顶不过才一日不到,怎就会侵袭到此般地步? 至清见蚩离执意不给他近身,心下一狠,左手二指并成指刀,指尖金光一闪抹过右手手腕,顿时右手手腕便出现了三寸血痕,血珠一滴一滴滚落下来。 蚩离见至清此举不知为何,正要避开,却见至清欺身而来,流血的手腕便已呈到了唇边。 至清的血中带着馥郁的灵气香味,还有着人族特有的味道。这味道对于妖族而言,总是诱人的。 蚩离喉头微动,终是撤下了满身的防备,手托着至清的手腕,唇轻轻贴上去。蚩离抬眸看至清一眼,至清后背微颤,心中早已不知道是第几遍默念「色即是空」,最终只得狠下心来闭上双眼。
第27页 蚩离原打算浅尝,入口鲜血滚落喉头,温热而又甘甜。这血甫一入口,蚩离满身躁动的魔气便安静几分,再有几分血入喉,魔气似都被压制了,蜷缩回它们应该待的地方。 蚩离吮着血想要停住,可血还是大口涌入喉间。这血甘冽如上等好酒,饮多了便不捨得停下。 蚩离眼中魔光一闪,抬眼向至清看去,却见他唇色泛白,似已不堪这般失血行为。蚩离这才意识到,再继续下去,至清满身-精-血便要被他吮得干净。 停下动作,蚩离却对尤有几分不舍,却也离开得干脆。 魔气被压制住,蚩离便为至清渡去灵气癒合伤口。 蚩离看着至清,他似乎有几分相信至清是心悦他了。毕竟没有哪个人族愿意将命脉交予妖族手中。 只要蚩离愿意,至清便只能长眠于此了。 至清感知到蚩离停下了动作,睁开双眼,却见蚩离唇边一抹朱红。这红是他的血染就的。至清下唇微颤,慌忙抽回右手,也不顾蚩离正在为他渡来的灵力。伤口未愈,这一般动作,伤口又有裂开之势。 至清背身不看蚩离,只说到:「我们去天下湖吧。」 ☆、第十八章·湖畔 一路走得并不多顺利。 至清口中衔着狗尾巴草一枚,晃晃悠悠不似在赶路模样,但他的确就是近日绝杀令的主角之一。 蚩离虽然身染魔气,但由于有至清的血做镇,压住了那魔气不敢肆虐,加上至清一路挑着那些隐秘的路步步走来,近天下湖旁都未有追兵赶来。 至清在前方背着手走得摇晃,蚩离在后方沉吟四望。 越靠近天下湖,温度便愈发寒冷。现在至清呼吸间便喷出白雾来,寒得鼻樑微痒。 两人看似走得悠闲,速度却并不慢,不多时便来到了天下湖畔。 天下湖湖岸圆润,若是浮空看去,便能看见天下湖是个完美的圆形,隐约出现太极模样。 至清走到天下湖旁站定,转身对蚩离说道:「等你准备好了,我们就开始吧。」说罢,从袖中拿出白玉瓶一枚,瓶中装的正是月清花。 初来乍到,蚩离也不打算多休憩一会儿,走到至清身边。只一眼,至清便知道蚩离准备好了。 可蚩离准备好了,至清却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为蚩离驱魔。若是魔未能除掉……至清看着手心,随即收紧五指,到时候的事,到时候再说吧…… 至清祭出干坤鼎,又从袖中掏出一堆东西摆在面前,转身对蚩离点头道:「劳烦妖王为我护法,我在此地炼药。」其实在青穹顶上炼药才是最好的选择,而今在这天下湖旁炼药,不用猜测都知道这药性会弱上几分。 至清看着手中一堆药材,无奈嘆气,只希望,这药能够起到作用了。 至清盘坐炼药,蚩离便在他身侧布阵为他护法。 近日一路走来,至清话也不多,不看他,也不靠近他,蚩离在想,人总是这般无常吗?炼药三日,蚩离便看了至清三日,三日间思绪繁多,却理不出一个前因后果来。 干坤鼎甫一打开便溢出一阵清气来。看来这药是炼成了。只见至清手中结印,干坤鼎下凝出小小一个聚灵阵来,引来这天下湖的灵气来养药。待到药成,至清收来丹药一看,果然比预期稍差几分,只得试试了。 蚩离接过丹药,丹药上隐约出现一圈莲花纹,品相极是不错。沉吟一会儿才吞下丹药。从蚩离吞药那刻开始,至清的眼睛便一瞬不瞬地落在蚩离身上,生怕蚩离哪里不适。 蚩离身上浮现一圈清气,似是再为蚩离拂去身上卷缠的魔气,可几刻过去,至清只见到魔气不断逸散,却不见有魔被逼出。 至清闭眼,结果已然知晓。 这药只能为蚩离压制魔气,却没办法将蚀心魔逼出。 这魔,盘扎得太深了。蚩离究竟有怎样的心魔,能滋养这蚀心魔壮大如厮? 至清阖眸,不知道还有何种办法能够为蚩离除魔。难道只能如此了吗?至清不愿深想下去,不愿面对蚩离。 「你有什么心魔,能让蚀心魔顽固如厮?」至清睁眼,眼中含着几分他都不知晓的悲痛,沉声问着。 蚩离似是对这般结果并无意外,眼中一脉平静,却静得至清心脏抽搐难捱。 至清未得到答案,可是答案已经不重要了。除了剜心,至清实在不知道还能怎样除魔。可即使是妖,剜心也会亡命。 …… 夜半,天下湖旁一堆篝火,荧荧烁烁,勾勒出两方闪烁人影。 蚩离与至清盘腿面向天下湖而坐,不言不语,气氛沉凝。至清皱眉看着远处泛出点点波痕的湖面,而蚩离却是难得一派轻松模样,似是身染魔物近被吞噬的人不是他。 蚩离见至清此般苦恼模样,低声哼笑一声:「尊者何必苦恼如此。世间少了一个蚩离,还会有有下一个蚩离。」 至清难得听闻蚩离用此般语气说话,闻言心中却是凉到骨子里。 世间哪有那么多的蚩离,世间只有一个蚩离。 「若是尊者贪爱这副皮相,好皮相多得是,不缺蚩离一人。」说罢,蚩离面向至清,脸上竟还带着几分温润笑意。 至清闻言骨子里都在寒颤,面前此人真的是蚩离吗?他似是从未认识过蚩离,眼前的人,也并非他。 「魔已经开始控体了吗?」至清翻身半跪在蚩离面前细细看着他的神情,蚩离未如同从前一般避开至清,他只是唇边含笑仰首看着至清。
第28页 「你我本无交情,做到这一步已然足够,尊者又何必苦恼呢?」蚩离不退反进,两人之间不过几寸。至清甚至能够嗅到蚩离身上那清冷的气息,勾得脑中思绪再起。 剎那两人似是角色转换,至清凝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倒是蚩离步步逼近,逼得至清不敢再看去。 明明是笑意盈盈,却似一把把刀横戳在心。至清喉头微有甜意,不由自嘲自己有朝一日竟会气急攻心至此。 蚩离看到至清移开眼眸向后褪去,竟是主动欺身上前。手摁住至清肩膀,顿时天地倒转,至清躺在火塘边,却仍旧感知不到任何暖意。 「尊者是否甚喜这皮相?」蚩离的发垂下落在至清颊上。至清看着蚩离眼瞳,他从未见过蚩离有这般生动而又明亮的双眼。曾经在梦中想要一窥他的笑颜,想要凑近他分毫,那梦便顿时破碎似尘。而今这人就在自己身前,他却觉得这一切虚假得连梦也不如。 至清手搭在蚩离臂上,想要将他推开,却似鬼迷心窍般无法将他推开。见他欺身过来,那颗不争气的凡心竟在猛烈挣扎,乱窜得他无法控制。 蚩离呼吸就在耳侧,至清能够听到他轻浅的呼吸声。 至清的身子僵住了。蚩离就在他的身前,这般扰乱他的思绪,扰乱他的感知。除了呆滞的任凭蚩离靠近,至清做不出其他反应。 脖颈上的肌肤传来几分痒意,那是蚩离的虎牙。他的牙压在他的肌肤上,有几分痒,有几分痛。 至清思绪朦胧之际,他隐约察觉到蚩离要做什么,却无法出声阻拦,他甚至连手都只能无力搭在蚩离臂上。 「若世间再无蚩离此人,那尊者要不要这一晌贪欢?」这句话蚩离甚至都不用问出声来便能知道至清的答案。 至清拒绝不了他,他知晓。 至清的确拒绝不了蚩离。他眼睁睁看着玄色长裳寸寸裂开,却无法开口说一句「我不愿」…… 跃起火光掩映二人身影,天下湖旁一晌贪欢。 至清看着蚩离眼眉,阖眸嘆息,拥住蚩离两人便异位。 至清捧住蚩离的脸,轻轻靠过去,轻嘆道:「偏偏是你,交心是你,入魔也是你。」 蚩离看着至清,眼眸似身侧天下湖,微泛波澜,又泠然刺骨。 至清轻笑一声:「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入魔的。」说罢,蚩离身下乍现一个阵法。 蚩离不知至清是何时布下的阵法,顿时眉眼便沉冷下去。不入魔,那自然是入轮回了。手中妖火正-欲-燃起,蚩离却意外发现妖力被封住,也无法动弹。 至清看着蚩离,眼中是蚩离看不明白的莫名情绪,他似有千言万语要说,最终口齿那般凌厉的人也只是陷入长久的沉默, 阵法一步步构建,在成型之际,至清垂头发出嘆息:「见你之后我也入了魔。」说罢,阵法发动,蚩离只感觉到心口魔物蠢蠢欲动,似是被什么吸引一般想要游移开。 「你……」此话才出,那魔物便顺着血脉开始游动,激得蚩离紧握双拳来压抑住此般非人疼痛。 魔物一点点向外移走,向着至清而去。 至清坦然看着蚩离,无奈苦笑道:「这是最不得已的法子。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至清甚至都不知道蚩离会不会担心他的安危,此等说辞更多是自己说与自己的。说罢,蚀心魔便被转移到至清-体-内。 蚩离眼看至清一双黑色眼瞳泛起血光,便知道蚀心魔开始吞噬他的灵气血肉。 至清俯身凑近蚩离,只见蚩离一双寒冰般的眼睛。 几分距离,将触未触的双唇,至清终究还是停住了。 「你是我这世间唯一记得模样的人,就当是我赠你的谢礼吧。」至清轻声哼笑,眼中复杂神思褪去,只留下一片清明释然。蚩离冷眼看着他,随即便是陷入一片黑沉。 再次醒来时,蚩离依旧在天下湖旁,身侧还围着几个老熟人。 蚩离起身拂袖转身,对追到天下湖畔的这几人冷声说道:「我身上已无魔物。」说罢,运起妖力便离开这天下湖。 寂空看着蚩离离开的背影,他之身上确无魔气,可至清又在哪里? 第一卷·情起完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一开始是没打算分卷的,就想着一个故事的写完。但动笔以后,开头写得尤其顺手,顺得我很自信地就发了,可是从第十三章开始就很不顺手了。自我感觉相当不良好,人物描写自我感觉很不到位,写到第十八章时候直接就想暴风哭泣,因为和我列的大纲差了十万八千里,所以只好分卷。至于第二卷,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写完,从第二卷开始可能就不是隔日更了,真的对不起看到这里的小天使,我会尽力把这个故事写完的。 ☆、第十九章·漠海 眼前黄沙飞扬,至清身着一身白裳,被大风吹得眼睛都难以睁开。不知为何,走在这无人的黄沙中,他便想起曾经和凝香的一番对话来。 …… 「世有长相思,那到底什么是长相思?」凝香曾经如是问过他。 伏猛是一个不懂诗句,也不明风月的人,与他谈论何是「长相思」还不如与他谈论什么是「治家治山」,还不如讨论什么酒最烈,什么酒最苦,又是什么酒最绵长。 至清摇头,他又如何晓得什么是「长相思」。这凝香虽是骨妖,那也是女妖,这女妖的心思,至清觉得自己似乎明白几分,却又更多是不解其意。
第29页 「那尊者知道什么是相思吗?」凝香又问道,并给至清满了一杯酒。这酒是偷偷摸摸带给至清的,自然也只能是偷偷摸摸的喝。 至清早就嘴馋不已,能得一口是一口,还哪管什么滋味便是一口饮下。 「相思还不简单,不就是想念。想念一个人,一件事,甚至是中山埋下的一坛酒,那都算相思。」至清喝完酒,立即将就被还给凝香。若是伏猛瞧见,他便能顺理推脱。 「那长相思是否就是比相思更长的想念呢?」凝香将酒盏收好,手指转动间,酒盏与酒瓶都消失不见。 至清摇摇头,不做肯定:「这么说浅薄了些。我虽不是很懂,也读过诗词两句。有位仙人曾如此说道『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嘆。』又说『长相思,摧心肝』,那就说长相思苦啊,比相思还长,比相思还苦。」 说罢,至清轻啧一声,疑惑望着凝香:「凝香,你是不是有心悦之人啊?闲来无事为何说起了这『长相思』来?」 凝香轻哼一声,斜睨至清一眼:「还不是不日前尊者说的,我不明白,这才问起来。」 至清更是疑惑,他什么时候说过什么「长相思」来? 凝香一眼便知道至清已经忘得七七八八,便轻哼一声,拖长了尾音:「不日前尊者几杯新酒下肚就开始吟诗。说得什么『生别离,长相思』……」凝香故意拖长了尾音,看着至清变得越来越窘迫的神情,脸上则是一抹明媚笑意。 「这不是喝多了么,凝香又何必在意此些小事。」至清避开凝香双眼,不敢去看凝香调笑神色。 相识虽不过月余,可凝香什么时候见过至清这副窘迫模样。他从来从容,哪知竟有一日闪避模样就似那夜半入门的小贼人。 「尊者别恼,我倒是还有一种说法,不知尊者想不想听一听?」凝香看着至清,不再打趣看他。 至清轻哼一声:「说来说来,不说你就快走吧。」 凝香听此任性言语,也不恼:「不日前我听到山中有小妖说从人间听到过这么一句话来——长此以往,思念成疾。」 至清闻言挑眉:「凝香,我怎么觉得你并不是不知道长相思是什么意思,你是变着法儿想让我知道长相思是什么意思吧。」 凝香笑而不语,只是摇头,转身便离去:「尊者还是好好养伤吧,凝香就先走了。」 看着凝香远去的背影,至清只得长嘆一声。凝香言下之意他似是明白了,可是他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长此以往,思念成疾……至清捂着心口,他也不知道自己这疾该怎样才能好。长相思的药引是相见,可至清却不知道,相见会不会变成自己的催命符。 那人就在心口堵着,至清不知如何是好。 黄沙漫天,将至清的思绪拉回到眼前这一片无尽漠海中来…… 至清自知心口伤势并无它法,与其枯坐等着心魔扰神,还不如趁着还有几分精力再多走走看看。 其实凝香说的并不错,长此以往,思念成疾。三月未见,只是偶尔分神,眼前便是挥之不去的那一角红衣,心口便是无法言说的钝痛。这心魔狠狠踏在至清的死穴上,疼得至清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如他和凝香所说,他不知相见对于他而言就是良药还是毒药。 算了算了,都到了这无尽漠海,还想这些有用没用的。至清长嘆一口气,逼着自己不再去去想那刻在心尖尖上的人。 传闻这无尽漠海出了不少的魔物,有人怀疑这有魔窟,至清便来了。虽然此时身染魔物,可至清依旧还肩负着降魔尊者的名头,自然也得做分内之事来。 而来到这漠海是否有几分是在逼着自己不去想那玉离岛的事,这就不得而知了。 虽然传言说有魔窟,可至清却觉得这大抵并不是真的。魔物多并不一定就是有魔窟现世,也只是有可能死伤过多造成的怨气积累,于是便出现了几只魔物来。哪还有本事出现什么魔窟。 自古以来,魔窟都是古时战争留下的万人坑,或者出现灾厄万人同葬的地方才会出现魔窟。至清记忆中,这般的万人坑有佛修常年在侧度化。那是他们的修行,也是他们的佛心,是他们对这世间的博爱之情。除此之外,至清鲜少听过什么魔窟现世。 不过既然有传言那就定不是空穴来风。甭管有无魔窟,先来看看有没有魔物再说,至清此般思量。 这初入这漠海之中还有几根枯脆黄草,而现在,至清想在嘴巴里叼根狗尾巴草儿都找寻不着,只得无奈砸吧砸吧嘴向着漠海身处继续走去。 这风中满是黄沙,这沙却没落在至清肩上分毫。 由于心魔在身,至清的感知力下降很多,也总是会陷入恍惚的状态中去,看到一些他或是奢望、或是窘迫、又或是痛心的画面。 比如此时…… 「蚩离啊蚩离,你总是一身红衣,现在一身玄色华服,我都认不出你了。」至清轻笑一声看着身侧说道,可那里却并无一人。至清知道那是幻象,却仍旧止不住话头。 「你好像挺喜欢喝茶的,回去刚好经过灵茗庄,庄主还欠我个人情,看看能不能换来一二两顶级的碧落银针。」说完,至清摸摸鼻尖摇头自嘲一声,「本就是要离玉离岛远一些,怎么净想着怎么去。」 「算了算了,再这样下去我真的要去喝万年香了……」至清自言自语着,便瞥见不远处一抹血色。
第30页 「这一次幻象还挺别出心裁的,竟然这么远。」至清低声呢喃着,之前身边那身着玄色华服的蚩离已经消失不见,即使知道那只是一个幻象,至清却还是移不开双眼。那一身红衣随风扬起,似是一朵离水的红莲。 「你肤色这么白,穿红色一定很好看,一定要是血一般的红色……」至清又是一阵恍惚,不知为何望着那幻象口中低声呢喃着这么一句话来。 霎时,厉风拂面,一团粉云向后飘去,至清心里一惊,暗自猜测那应该是篱珠。这一切都不是幻象!至清在幻象中从来只会见到一个人。 至清心里一悚,蚩离为何会出现在此地,难道是也听闻了魔窟出世的消息?顾不得心中纷杂所想,至清起身几个起落便赶到了蚩离所在。 一路走来,至清脑中犹如一团浆糊,什么魔物魔窟全被抛到了脑后,唯有一句话在脑中不断回响。 长此以往,思念成疾。 心口忽而剧痛,是蚀心魔蠢蠢欲动想要侵占心神。 至清脸色顿时煞白。 作者有话要说:  我问亲友什么是长相思,第一个回答我「长此以往,思念成疾」,我惊了,这什么神仙答案。于是乎便去问了第二个,她答我「就是又长又深的思念。」 我:我不是要你解释字面意思啊亲! 亲友二:行吧,那就上言长相思,下言加餐饭。 我:你被解僱了。 亲友二:好吧,那就生别离,长相思。 我:好的…… 以及我为什么忽然更新,是因为我不卡文了吗?不是的!我只是单纯想上来和大家说一下写写篇文时候发生的沙雕事。 我:啊啊啊我卡文了怎么办啊。 亲友三:让你写大纲你不写。 我:我有大纲啊,我卡文了还分卷了,可是大纲早就码好了,可是感觉不行啊写不下去了,我觉得结局比较好写啊啊啊啊! 亲友三:问题解决了,那你去写结局啊。 我:…… 所以,在第二卷卡文的时刻,我竟然在写这篇文的结局??? ☆、第二十章·再遇 五月是纷扰混乱的一月。 这一月,妖王十二年妖宴举办,随后妖王入了魔,再后佛道各家颁发对妖王与降魔尊者的绝杀令。绝杀令颁发不过几日,又灰熘熘地撤回了绝杀令,随后降魔尊者至清失踪,生死不明。 妖者倒是坐定看戏,看得不亦乐乎,纯当人族又开始内斗的戏码。随后众多事件似是受此影响,也开始层出不穷…… 转眼三月已过,八月金桂飘香时,至清失踪之事早已平息,众人似也习惯了至清时不时就消失的举动。只有篱珠隐约知晓至清失踪并非又像当年醉酒三月人世不分,酒醒后不知身在何处。至清定是出了事,可是至清究竟为何失踪,篱珠不知晓原因,却知晓缘由。 蚩离入魔一事在他们大家都心知肚明。走时两人同行,来时只余一人身影。篱珠能够察觉到蚩离身上魔物已除,两相联繫,不难得知至清失踪缘由为何。 可是,这恰而是篱珠不明白的。 梨花已经落了,满枝都绽出了新芽新叶,在枝桠掩映中的渐离亭中,有一人在其中独坐良久,无一人侍立左右。这人正是蚩离,也正是篱珠不明白的所在。 当日至清警醒她岛中有人多口舌,可至清不知,消息正是蚩离让他们散播出去的。篱珠不明白,蚩离为何要做此举,原以为是要引来至清为他除魔,可是这魔物已除,妖王却无半分的释然。 自蚩离登岛那一日到目前,篱珠只觉得,他情绪越来越阴晴不定。若说是因为至清失踪而导致的,却又不见蚩离派人寻找,若是因为其他,篱珠觉得那更不应该。 一开始便是妖王为解除心魔而设下的局,此刻看来,他也成了局中人了。困在其中,不得解脱。 蚩离站在渐离亭中,负手站立,远眺而去,却不知道自己在看些什么。 眼前是纷扰的各种人事,最终定格于一抹释然笑意。 蚩离不知道到了那一步,他到底是如何笑出来的。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篱珠缓步靠近来。篱珠皱眉看着蚩离背影作揖,轻声道:「妖王,西北有异动。」这真应了那一句多事之秋。秋日乍近,事情便愈发的多了。身为妖王,蚩离身处此间,却需知天下事。 篱珠见蚩离不语也未动,揣测他应是在听,便接着说道:「有传言,西北一带出现魔物。」篱珠语调平稳,丝毫听不出她心底那几分惧意。 自妖王回来以后,丝毫不提魔物之事,篱珠看在眼里,纵使是百年陪伴,篱珠也不懂蚩离到底是何想法。这三月来战战兢兢,失了往日那几分朝气。篱珠也曾尝试过使用至清给她的那枚玉玦,可却石沉大海,毫无响应。 「知晓了。」蚩离声音清冷,话音刚落,便颳起了漫天狂风。这让篱珠不由得响起那日妖宴,便是在此般狂风之中,散落了漫空的梨花。 …… 西北,无尽海。 无尽海不算是海,只是一片无际的沙海。置身此中才知晓何谓「大漠沙如雪」。残风捲起千沙万尘,直迷得看不见前程。 蚩离一身红衣随大漠残风而捲起,成为这沙海中不多的一抹亮色。 此次篱珠并未留守,如同当年初见至清时候,二妖一前一后,篱珠紧跟着蚩离,一路走来,未有言语。
第31页 身在此片无尽海,举目四望,黄沙翻涌,除了一轮圆日,再无其他景色。篱珠已经陪蚩离走了三日,未见魔物,也不见活人。篱珠甚至都开始怀疑,说这里有魔物的人是否是在胡言乱语。 又行了十余里,篱珠也不知道是照怎样的反向前行,只是跟着蚩离,不知蚩离为何要向此处走去。 「结阵。」蚩离似是感觉到什么,抬手拦住篱珠脚步。 命令一下,篱珠当即运起妖力,结出一阵。阵中妖力成墙,护住二人。 篱珠阵法才成,便感觉到脚下传来的细微颤动,似是有什么东西正从沙中浮出。 蚩离见状皱眉,手微向后一扬,篱珠便疾速后退而去。 「王!」篱珠妖力远不及蚩离,只得在这漫天黄沙中见蚩离越来越远。 蚩离右手撑地,无数苍白火焰自他身边燃起。蚩离扬手向下,火焰顿时成箭,一根一根扎入沙中。 「啊!」一声尖啸自沙中传出,被沙阻绝后带着几分闷意,却也震得人耳膜生疼。 蚩离略一皱眉,双腿妖力运转便浮在半空,随即一枚赤色毒尾便从沙中窜出,急急向蚩离而去。 沙中所藏乃是一只巨大的、泛着魔气的蝎子精。 蚩离手一挥,一道火墙出现在身前挡住蝎尾,火焰爆裂发出了「刺啦」的声音,顿时火星四散开去。 此时,蝎子精露出沙面,一双妖异红瞳冷冷看着蚩离,蚩离从中看不到丝毫身为生灵该有的情味,只有满目漠然血腥。 果然是入魔了。蚩离双指一划,一柄巨大火剑浮在半空。双指微压,巨剑便是迎着蝎子精的头而下。 火光大起。漠中本是炎热无比,可这星火散开后却能感觉到几分入骨的寒意。 「叮」,蚩离身后出现一面火墙,随即却又缓缓散去。他感觉到身后多了一个人。 「蚩离,你在烦恼些什么呢?身后有魔物都没察觉到。」忽而耳边响起熟悉声音,带着些许调笑意味。蚩离不用回首便知道是他。 侧目看去,只见他笑意盈盈,一身白衣,身后负着巨大木匣,脸上带着几许笑意,眼睛微眯,略带几分疲态。 蚩离本猜到是他,可见他此般出现在面前,却仍有几分恍惚。 至清手中结阵,便见在蚩离身后偷袭的另一只蝎子精被灵力捆缚住。还未等至清动手,一柄一如之前的巨剑浮空聚起,向着蝎子精噼去。 不过瞬息之间,两只魔物便被解决。至清看着沙地中两只已经不能动弹的蝎子,轻嘆一声,手中结阵,灵火燃起,将它们都化为了漫天黄沙中的一粒。 「蚩离,好久不见。」至清转身看着蚩离,仿若多年未见的老友,相隔千万里终能相聚一次。仿若当年天下湖一夜贪欢具是幻象。什么都未有发生,一切不过都只是妄念。 两人对视良久,具是从中看不出什么来。 「尊者,你无事吗?」篱珠见风沙停住,急奔而来,明明满心都在挂念蚩离,却在见到至清那一刻烟消云散。 蚩离看着篱珠不敢置信的神情,转身离去。 至清含笑一摸鼻尖:「好巧啊篱珠,我们又见面了。」 明明只是三月未见,却恍若两世再见,篱珠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不住点头。 「蚩离走远了,我们跟上吧,这里魔物数量可不少,你可别被吃了。」至清仰首遥指已经远走的蚩离,剎那间篱珠仿佛回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也是这样。 可如今,篱珠却是这般明显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至清眼中柔光依旧,可却莫名少了那几分游子的浪荡气来。 「你……」篱珠微咬下唇,却不知道该问什么。 至清摇头:「走吧,我没事的。」 蚩离遥走前方,脑中却又是那三月来一直挥之不去的画面。 偏偏是你,交心是你,入魔也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最后一章存稿了,卡文卡得难受,我枯了。 封面是亲友帮忙p的,图片是去杭州旅行时拍的雷峰塔。 ps,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李贺《马》 ☆、第二十一章·沙城 大漠沙如雪…… 黄沙飞扬,拂过眉眼与脖颈,带来几分刺痛的痒意。 至清愣神间未发现自己竟是忘了用灵力挡住迎面而来的飞扬风沙。而此时后知后觉,西沙已经钻入衣襟,落入发间。 此时至清,当真狼狈至极。 蚩离一身血衣随风猎猎,一路走得坚决。 至清在想,自己最开始是否就应该离开。同行或许就是个错误。 可心中略略抽搐的心脏让他半步都不想走远。 矛盾至极,渴望至极,偏生所望不可及。 「等等。」至清忽而停下脚步,回首看向不远处的沙丘。 篱珠一路走得小心翼翼,即使面对至清都不敢多言。她怕言多必失,也怕通敌叛主。 就在至清出声一瞬,蚩离眼神也落到了那小小沙丘之上。 两人看着那状似平常的沙丘,至清眼神还能称得上平静,蚩离眼中却呈现出几分杀气来。 难道这漠海中当真出现了魔窟? 至清不多犹豫,手中结印,身后巨剑出鞘,顿时清气四溢,除这一方晦气。 可就在至清出鞘一瞬,心口传来震痛,至清不由血气上涌,顿时唇角有蜿蜒而下的血痕。
第32页 至清出鞘,妖火凝聚,一时间白芒大盛,却不知道是哪里发出的光芒。 两人赶至沙丘,只见一具白骨。白骨之上的阴气缓缓散去,明显是承受不了两人的灵力而逸散了。 白骨染阴,这该是多大的怨气,至清心想。 就在此时,二人同时抬眸,便见不远处出现了一座城镇。 此前仍旧黄沙漫天不见天日。这城是被黄沙掩没,还是忽然出现? 「篱珠,你留在此地。」蚩离对篱珠说道,下一瞬,两人便向着那沙中城而去,不过眨眼,两人便已走远。 如果那城就是魔窟,以篱珠的实力,去了必死无疑。 来到城门前,门头的名字已经被风沙抹去。门外无人守城。 至清沉默,两人之间只有风呼啸过的声音。 「传言无尽海以前曾有一座城市。」至清站在门口,看着已经没有名字的城市,如此说道。 「这漠海中的城市叫做沙城,城中居住着护泉人。他们是冥府的守门人,守护着黄泉,守护着阴间与后世的路。不过后来城市毁灭了,所以通向黄泉的路消失了,只有死亡才能窥见一隅。」至清如此说着,走到城墙边,只见这城墙早已满身疮痍。 城中散发有魔气。 至清神色一凛:「黄泉尽头,魔物现世,这是……」至清并不知晓传说是否为真,但魔物既然聚集于此,目的定不简单。 魔物多成型于古战场,多喜欢向人口众多的城镇而去,引起灾祸。 「一探便知。」蚩离纵身进入沙城。 至清不及阻拦,只能一同进入。 至清只怕这是一个陷阱。 这沙城早已是座死城。 黄沙飞扬,渺无人烟。 至清本以为迎接自己的是满城白骨,可除了黄沙,却什么都未看见。 思及那一具白骨,至清猜测,那白骨是不是就是护泉人?往日守护阴阳两界平衡的守护者,而今变为了带有怨气的魔物。此种猜测,令人唏嘘。 进到城中,尘沙渐熄,能够让人看清眼前景物。 这城中古怪,至清生怕惊变,他觉得还是暂退较为妥帖。蚩离走在至清身前,可当至清正想呼喊蚩离之时,偌大沙城却只剩下至清一人。 至清心中一颤,环顾四周而不见。确认蚩离已经离去后,至清立在城中,垂眸不语。 再次抬头时,恍然却似见一袭红衣。他快步上前,果然是蚩离。他正向着城市深处走去。 至清不解,思索不过一瞬便跟了上去。 越往深处走越是奇怪。 这沙城本应是沙海中寂寞孤洲,可是向着深处走去,至清看到了被黄沙掩映的戈壁。 难道这沙城是倚戈壁巨石而建? 蚩离速度极快,即使至清用尽全力,也仅仅只是未能跟丢而已,更遑论将他追回。 两人越走越深,竟是顺着走入了戈壁之中去。 越是向前走去,至清越觉得寒凉,走到最后,在这戈壁巨石之中已经不见天光,只能凝起灵力照明。 纵使至清用力呼喊,蚩离仍旧没有回首。 心口绞痛,魔物开始蠢蠢欲动。它在叫嚣着,想要刺破至清的心脏,吞噬他的血肉,占据他的身躯,成长为一只新的魔物。 至清听见了水流声。虽然还没有看见水流,却是听到了小溪蜿蜒跃过沙石的声音。 难道阳世真的有黄泉? 至清心口一紧,如若真有黄泉,那蚩离去寻溯黄泉又是为何?难道他已经不想留在这俗世了? 初始时,至清只见到未有两指宽的一汪细流,越向着深处去,这水流便是越来越宽,走到最后,眼前竟然出现了三丈河流。 世间真有黄泉?可黄泉之上未有行舟渡魂人,也未有向着彼世而去的魂魄。 至清见蚩离还不停下,心中惧怒涌起,咬牙一运灵力,强行加快了速度。 可即使如此,至清仍旧追之不上。就在至清无可奈何之时,只见蚩离终是停下。 他身前有一座桥——奈何。 蚩离停下,至清终于追赶上了他。 至清大口喘息,不顾心肺灼痛,问道:「蚩离,你这是怎么了?」这一出声,至清才发觉嗓子已哑,口中还有了几分血味。 「跨国便是彼世。」蚩离背对至清,看着奈何桥,如此说道。 至清自是知道那边就是彼世,可是他想知道的是,他为何要来到此地。这里阴气深重,虽然并无魔气,可是却让蚀心魔欢悦不已。 「我们离开此地可好?这里应是没有魔物的。」至清压低了声音,轻声劝解道。他小步上前,似是想要拉住蚩离。 「我累了。」 至清的手停住了。他似是变成了石像,再也无法言语,也无法动弹。 至清收回了手,只能看见蚩离的后嵴,与他形状优美的蝴蝶骨。 半晌,至清终是艰涩问道:「这世间已经没有值得你留恋的事物了吗?篱珠、玉离岛,还有你的妖族子民。」 还有我。 蚩离未答。 「如果真的累了,那你去吧。此世有我,我会护得苍生平安。」至清垂首,没有继续阻拦。他的手垂在身侧,那手不似能够再次握住护世的剑。 「最后一个请求,你能否再看我一眼。」至清抬首,声音越来越低,带着祈求。
第33页 你一眼,足够救我。 蚩离似是未闻,向奈何走去。 「何必徒生忧愁,我并非你解毒良药。」蚩离说着,向前走去,未有回首。 情障之毒,无药可医。 作者有话要说:  啊,我这边好像又找回一点感觉了,另一边又卡文了。为何我不能一半脑子想在这边,一半脑子在那边,枯了。 听着i know you写得这一段,我自己都快流泪了…… ☆、第二十二章·黄泉 蚩离正仔细观察着这沙城。 白骨累累,无肉无恨,就连怨气都寻不到分毫。 黄沙再起,他眼睛微眯,再次回首之时,却不见至清身影。 蚩离身形一顿。 至清并非是非不分之人,即使现下两人之间尴尬,可也不会甩袖离开。 蚩离环视一圈,终在不远处见到那几乎快被黄沙掩住的身影。 蚩离不明至清为何离去而为言明目的,但此般揣度心绪也不过剎那,蚩离便举步跟了上去。 越走黄沙越是遮眼,在黄沙之后,蚩离看到了巨石隔壁。 这沙城似乎是倚靠这一方隔壁而建。那巨石隔壁之中有一道裂缝,蚩离看到至清走了进去。 一路走去,涓涓细流变为一道长河,世间原来真有黄河。 眼前出现一道河流,还有一座红色木桥。 蚩离跟着至清一路走来,只看到他似乎在呼唤着谁,却听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至清站在桥边,默然低首。 蚩离见他停了,便也停住了。他轻声唤道:「至清?」 至清未有应答。 蚩离便只静静看着。 身边是肆虐的阴气,只有眼前一抹亮色。 至清身着白衣,身上却已染上了尘埃,满身都是说不出的落寞与狼狈,哪里还有那降魔尊者的气势来。 眼神从至清略微抽搐的指尖,滑过那劲瘦嵴樑,最终落到蝴蝶骨上。 那一日,至清眼中满是水光,似倒影九天星河。当他最终起身之时,蚩离看到了他的蝴蝶骨。 至清虽是低首,可蚩离知道他在说话。 「如果真的累了,那你去吧。此世有我,我会护得苍生平安。」 蚩离似乎听到这样一句话,若是至清,的确能够说出此等言语来,只是不知,他在与谁说话,又是为何许下这般高洁的誓言。 身为妖王与尊者,那就必须得守得此世安康?蚩离不懂,为何担上这称号,便必须得做这事。 只见至清身形一动,似是想要走上那座桥。 蚩离心下一动,晃眼再见,他已经牵住了至清的手。 手中满是茧子,摸来有几分粗粝硌手,还有几分凉。 蚩离想起了那日湖畔,至清逆着月光,神情晦暗。但他的身子是暖的。暖得似一团烈火,以骨为柴,将他们俩都燃得一干二净才肯罢休。 至清手微抖,他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身后的人,是蚩离。 至清抬手,桥上的蚩离未动,也未回首。他身后的蚩离,指尖温凉,轻轻捏住了他的手。 这是幻境吗? 至清苦笑一声,正要回头,却被蚩离轻声喝止住。 「黄泉不得回头。」 正要转开的头停住。至清心中忽然清明,为何桥上的蚩离任他如何呼唤都不愿回头。 行在三途川,走在黄泉旁,如何敢回首呢? 这一回首,便再也回不到现世了。 至清垂头,轻声道:「抱歉,让你忧心了。我们回吧。」 蚩离点头,便放开了至清,让他向前走去。 黄泉路上不能回首,自也不能回途。可若是猜得不错,前方应该有路能够让两人离开。 至清看着桥上的红衣人,心中不知作何感想。 就在此时,至清忽然听见桥上人轻笑一声。 明明正主便在身后,可是至清却还是会被桥上人牵动心神。 桥上人轻笑着,慢慢回首。 至清心中一紧,上前一步,又被蚩离抓住,只听到了蚩离有几分愠怒的声音。 「至清,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说罢,这手便又攥紧了几分。 至清自然是知道的,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他只能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不要回头,求你了。」 「蚩离」轻笑一声,轻声应道:「冥寞冥寞,何下碧落。」 说罢,「蚩离」缓缓转身。 至清手指僵直,无法言语。 眼前人笑魇如花,对他轻笑着。 至清眼睁睁看着他一点点散成了粉末,终究未能去到彼世。 至清此时在想,若是自己不提出最后那个要求,是否他就能去到彼世,随后踏入轮回。 而今,他散了。 蚩离不知至清所见景象,便只能拉着至清向前走去。果不其然,有一条小道能够出去,不多时两人便回到了之前的入口处,可至清还是那般痴傻模样。 蚩离不言,至清自也不语。 待到沙城之中时,至清只觉得心头空落落的,不知在那黄泉之上,他失去的到底是一个虚幻的蚩离还是什么。 明明曦照洒身,可至清感觉不到分毫温度。 明明蚩离在前,可至清感觉不到分毫心动。 走过这一遭黄泉路,至清最终,还是丢掉了什么东西。
第34页 作者有话要说:  最开始就想写他们来漠海看看,顺便发现黄泉已经干涸。但是花了两章加了这一个情节主要是之前看jojo,疯钻里面有这样一个情节,就是在那个街道不能回头,就忽然想到了他们俩。而且其实这一篇伏笔还是很多的,具体的慢慢写,慢慢揭露,只能说至清看到的「蚩离」虽然是幻觉,可是也的确有东西消失了。 最近似乎有点感觉了,我争取多更新一点嘻嘻嘻~让大家久等了,抱歉抱歉!木啊!吧唧吧唧!!狠亲两口来道歉!! ☆、第二十三章·赠茶 重回青林人烟处,竟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原以为那沙城,那漠海都是魔物设下的局,可回到这里,却未有再听闻魔物现世的消息,至清与蚩离便也分离。 本只是一面故人,又何必处处相随。 至清倒是想的,只怕蚩离不愿。 至清看着人流。有人脸上带着木然,有些人脸上带着笑意,只有自己一人懵懵懂懂。他随意寻了一间酒馆,随意点了一壶浊酒,坐在沾染尘埃的木凳上,看着芸芸众生。 他摸着怀中几许茶叶,竟是忘了临别前赠予蚩离。 虽然没想到这么早就会遇到蚩离,可是他记得蚩离向来饮茶,鲜少饮酒,便为他寻了二两茶。 至清轻笑一声,似乎又想起了灵茗庄那老头对他喊打喊骂的神情来。 至清轻嘆一息,手指轻点桌面半晌,浊酒一口未饮。 思索半晌,至清将酒一口饮尽。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一壶浊酒三文钱,至清将其尽数灌入口中。胸口如擂鼓的心脏,在为至清的决定欢呼雀跃。 至清心中默念,我只是去送茶。 时隔几月,至清又重新来到玉离岛。他与那渔翁甚是有缘,此次又相遇了。 「东家上次去得玉离岛,岛上景色如何呀?」老者摇橹,朗声问道。他在此地行舟数十年,却从未能够登岛一次。往年见到那似白玉螺一般的玉离岛,也只能远望一眼便匆匆离去。 至清轻笑,看着玉离岛一点点靠近:「景色美极了,堪称世间极境。」 老翁朗笑一声:「人老了,也不奢望看什么人间极境了。只望每日有得客人,捉他两尾鳜鱼,与我老婆子熬汤看晚霞。」 至清闻言一愣,心中由于蚀心魔带来的疼痛散去几分:「老人家,您可真有禅意。」 老人摇首:「哪有什么禅意。大和尚小道士未见过两个,只不过是一把老骨头了,有些事情都看开了。大字也不识得两个,只知道有得饭吃便是好事,回家老婆子还没死就是幸事。」 至清轻嘆一息,心中又是明朗两分。 行至玉离岛,至清目送老者离去。 岛上众妖似是都认识至清,见至清前来,并不阻拦,任他一步步深入玉离岛。 来到冥寞殿,至清呼唤两声,却未见篱珠出来迎他,只得嘟囔一声,迳自进了冥寞殿。 才进殿中,至清转了一圈却未发现蚩离身影,正待奇怪之时,却似听到了若有若无几分琴音。 至清忽而想起,篱珠曾经说过,蚩离尤喜在渐离亭中奏琴。 他举步向着后山渐离亭行去。耳中琴音渐盛。 这琴音至清很是熟悉,虽然觉得是第一次听闻。 他看着腰间这柄碧玉箫,虽是已经伴他百年,至清却甚少奏乐。 今日忽而心头一动,至清抽出这柄碧玉箫来,阖眸不过几瞬,古拙箫声便缓缓流出。 苍劲琴音,古拙箫声,两者相和,万古沉寂。 似碧落之呜咽,似九泉之哀鸣。 至清才至玉离岛,蚩离便知晓了。他在等着至清,却不想等来此等箫声应和。 他抬首看去,便见至清一身白衣,站在青石小阶上,手中是那柄他挂在腰间的碧玉箫。 篱珠正守在蚩离旁,此时满目都是惊讶。 她听闻蚩离奏这首《碧落赋》百年,从未知道此曲竟然还能合奏。 琴箫止声,余音未散。 蚩离看着至清,见他一步步踏上青阶,向他而来。 待至清行到蚩离面前,他举起右手一晃,是一个小小油纸包。 「蚩离,我来找你了。这是沿途到灵茗庄偷采的今年绝好的春芽新茶,用灵力护着呢,灵气未散。我不会吃茶,特来找你教我品品。」说完,便将手中茶包放到了石桌上,随即便自顾寻了一个位置坐下,衣服等待喝茶模样。 蚩离看着至清放下木匣坐下,一时间还有几分怔愣。 此前在沙城中失魂落魄的至清已经消失,他现在模样,就如初见时候一般无二。 他正在想着这人,这人就如此出现在面前。眼前人顿时就带上了几分不真切,倒似他幻想出来般。 至清见蚩离不言语,以为蚩离是不想见他,便只得起身问道:「不喜欢?」说完便悻悻想将那茶包收起来,毕竟是他偷采的灵芽,蚩离看不上也是正常,却见蚩离阻止了他的动作,招来篱珠,要篱珠上茶具。他随手一挥,茶包便落到篱珠手里。 「拿去煎了。」篱珠闻言应下,抬头看至清一眼,只见至清看都未看她一眼。今日篱珠身着浅黄衣裳,也并没开口说话,想来至清是没有认出她来。 茶具摆上,古琴撤下,挥退众人,蚩离亲手为至清煮茶。
第35页 从头至尾,蚩离未开口询问至清一句,至清也静静坐着,将蚩离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白瓷杯,黄茶汤。至清接过茶盏,还未入喉,便听蚩离举杯道:「以茶代酒,第一杯谢尊者除魔之恩。」 至清顿时不明蚩离此举为何,僵住动作未将饮下,蚩离却是仰首便是茶汤入喉。 「第二杯,谢尊者护佑之恩。」 「第三杯,谢尊者交心之情。」 蚩离三杯茶汤入喉,至清却还一杯未饮。 至清注视蚩离,将茶盏抵在唇边轻泯一口。未饮之前只觉得茶香四溢、心旷神怡,入喉之后只觉得苦到心坎里去,苦得至清咽不下去。 这一杯至清没能饮完,他放下茶盏,待到茶凉才轻声问道:「蚩离是不明白,还是不接受?」 蚩离垂眸微笑:「尊者自该懂得。」 有些话不说明白了,双方都省得尴尬。 「我以为……」至清怔愣看着蚩离,指尖似乎还残留有他指尖那抹温寒。 「我是妖。」 至清苦笑一声。对啊,蚩离是妖…… 「蚩离这般如仙的妖,也要如此轻贱自己吗?」至清苦笑,喉头泛起一股腥甜。 「我自不会轻贱自己,可我的确是妖。无拘无束,随性自在,这是妖的本性。」蚩离轻笑一声,顿时妖冶非常,仿若当时所见那眼中含冰眉间带雪的人不是他,「如果尊者喜欢,我也可以是这样。」 一身红衣,眼中含笑,却刺得至清不敢再去看第二眼。 「即使曾经过命,蚩离也不信我?」至清垂眸看不见蚩离因此话顿时皱起的双眉。 「若我说我会一直伴随左右,不离不弃,蚩离也不肯信我一次?」至清自顾说着,对心头泛起细细绵绵的疼痛恍若不觉。 良久未有回答。 蚩离以为至清会明白的,可是至清只看着他,似乎不听到答案,便是可以自欺欺人。 蚩离轻嘆一声:「何必徒生忧愁,我并非良人。」 至清愣住。 并非良药,也并非良人。 至清垂眸。蚩离见此,轻笑一声,起身靠近至清,说道:「若是尊者觉得不满,蚩离自然会还。」 至清心中一寒。他不明白蚩离要还什么,抬眸却只见蚩离对他浅笑,已褪掉红衣。 至清倏地站起,后退两步,他低声喃喃道:「蚩离,你明知我想要并非这个。」 蚩离未答,良久之后,至清听到了一声低应。 似是被人推到天下湖中去,满身寒凉,顽固不化。至清只得落荒而逃。 蚩离见至清离开,脸上调笑眉间笑意顿时褪去,他还是那个妖宴上的妖王,此前一笑不过镜花水月。 「人……」轻浅一声随着微岚而去不可闻。 至清本是带着一腔兴味而来,走时却不得不快步离开,否则他生怕自己压不住喉头的一口血。 随便寻了附近一个山洞,恰而能从此地看见玉离岛,至清便再也忍不住那一口血。 心头骤然跳动,是那蚀心魔在蠢蠢欲动。 蚩离便是至清的心魔。见不到他是心魔,见到了他也是心魔。 蚩离并非良药。 至清看着玉离岛,忽而就明白了。 那一日在奈何桥上回眸的那个幻象其实并非蚩离。 他早就预料到了今日局面,只是不愿深思罢了。 那一日桥上回眸的人,其实是自己。 对这人世累了的人。 也是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昨天写今天发hhh,希望这状态一直保持~ ☆、第二十四章·燃骷 一面铜镜在西南十万深山的阴暗之处沉浮上下,紫色瘴气自瘟镜中冒出。周遭尽是枯木与兽尸。 良久,那瘟镜竟是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似是在低语什么。 十万深山,寸草不生。 当蚩离知晓西南魔窟现世时,距离至清离开已经过了将近十日。 篱珠也听闻了这个消息,心中满是焦虑,她问道:「尊者状态似乎并不好……」她见蚩离满脸漠然,剩下的话便没能说下去。 她不知道那一日至清与蚩离说了什么,只是到至清走时脸上血色尽失,双唇也是惨白。他只对篱珠留下一句「后会有期」,随后便再也没有听到他的消息。 而今魔窟现世,至清却像是失踪了一般。 为何至清不来寻找蚩离呢?篱珠不敢把这话问出来,只得自己独自焦心。 又三日,当听闻瘴气继续蔓延之时,篱珠终于沉不住气了,她问道:「王,这一次魔窟现世,您不去吗?」 蚩离未答。 「尊者一人前往,恐有危险,这……」篱珠犹豫半晌,却还是将此话说出。 蚩离神情微动,篱珠知道蚩离心中其实并非没有至清。 只是心魔易生却难灭。 篱珠垂眸,轻声说道:「即使不是为了尊者,也请王想一想妖族子民。」 蚩离未应,但篱珠再次抬首之时,蚩离已经没了踪影。 此时,天下湖旁,伫立一白衣人。 至清站在万年积雪的天下山下,天下湖旁。 一方清气镇一方妖魔,至清只觉得心口沉郁魔气,呼吸都带着几分刺痛。 入了肺腑的清气在剿灭脏器中隐藏的魔气,一如在一点点吞蚀至清所剩不多的几分情意。
第36页 至清轻笑一声,恍如初时山中白衣客,满目都是风流神气。这一笑涤尽了这几日的沉郁,他似是忘了那湖边一晌贪欢。 他站在湖边,摇首轻笑,下一瞬便纵身跳入天下湖中。 湖水中的清气远比湖边要充裕,这甫一入水,寒凉的湖水顿时似化成千万根冰针,扎入血肉,刺入骨头。水中带着的清气从肌肤渗透入血脉之中,一点点向着心口而去。 一颗鲜红跃动的心被寒气侵蚀,纵使是至清也忍不住全身一颤。 原本如鼓擂的心脏跃动开始变得缓慢,心头蛰伏的蚀心魔也似是被这寒冰震慑,不再敢蠢蠢欲动,只蛰伏于心头位置,不敢妄动。 至清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蚀心魔此时虽是乖巧,可心头的痛楚却是愈发加深。 可至清就像是感知不到这疼痛一般,一点点向着天下湖的深处潜去。 天下湖深处并不黑暗。湖底一片未名的晶石透出点点萤光,将这广大忽地照亮。 至清一眼就看到了湖中心封印的那把刀。 那刀呈半月形,刀身泛起阵阵血光,总是在这清冷萤蓝一片的忽地都透着几分难以忽视的邪气。 此刀名为燃骷,关于他的传说在至清脑中浮现。 若是可以,至清其实并不想来寻找这一方斩魔刀,可如今瘟镜出世,至清身上又带着蚀心魔,至清实是不知,若是不请出此刀,这危局该如何化解。 他游到燃骷刀旁边时,心口之上已如尖刀刺入,疼得至清眼前一片昏花,伸手几次都未能握住燃骷刀。 恍惚之间,至清似是见到蚩离正站在他不远处。他向自己伸手,叫他不要拔-出燃骷刀。 至清有几分不明为何这幻想总在这种时候出现在他眼前。 即使这只是个幻想,可是蚩离让他别拔刀,至清的手便停住了。他的眼神越过刀柄落到了「蚩离」的身上,他从未见过如此焦急的蚩离。 一瞬间,千万种思绪掠过,千万人在眼前闪过,最后定个在玉雨镇。 至清临走之时身在玉雨镇远处的青山之上。在那里他能看到玉离岛,也能看到玉雨镇。 夜晚时分,玉雨镇灯火通明。街道燃起的灯火似是一条星河,点燃了一片黯然。那是苍生一隅,那是他所守护的人世一隅。 至清垂眸不去看蚩离。他将手伸向了燃骷刀,这一次再也未有迟疑。就在手握住那冰冷刀柄之时,蚩离幻象顿时消失,同时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给至清他并不是第一次握住此刀的错觉。 至清咬唇,不再胡思乱想,手中用力,将燃骷刀抽出。 就在抽出刀的一瞬间,至清只觉得心口一闷,随即似是听到了山河呼啸,星月崩裂。他心神一震,眼前一片昏花,口中便忽地呕出一口血来。 这血在湖底看是深黑的,飘散到了湖水之中。 至清手中紧紧握住燃骷刀,竭力向岸边游去,不顾心口震痛,中途又呕出一口血来。 直到岸边之时,至清出水,匍匐着像岸边爬去,满身都是污泥,长发也散了,落得满身狼狈。 至清躺在这岸边,手中紧紧握着刀,入目却是苍蓝青空。他低笑一声,做起身来,将长发顺到脑后,不顾满身泥污狼狈,不顾身下寒凉湖水,不顾心口震颤剧痛,大笑着起身,唇边蜿蜒留下的血迹。 「是我,痴愚了。」 至清将燃骷刀紧紧攥住,转身离去。 他每走一步,身上水汽便消去一分。 他每走一步,心口疼痛便淡去一分。 至清摇首,这一场心劫,他可真是个愚人。 天下苍生的安危,又怎能被他如此儿戏。 至清转身,那一夜荒唐被他留在了天下湖旁。 他向着十万深山走去,踏上他该走的路。 ☆、第二十五章·瘟镜 距上一次瘟镜出世,时隔四百五十五年。 上一次瘟镜出世,死伤百万生灵。传闻有人使一柄斩魔刀将瘟镜噼斩断裂。世人皆以为瘟镜已除,却哪知时隔四百五十五年后的今日,瘟镜又再一次出现在眼前。 镜子本就容易沾染邪气魔物,而传言中瘟镜曾是一面贵妃梳妆时用的镜子。国破家亡之际,在皇宫之中吸纳了太多鲜血与怨气,并在机缘巧合之下流入到了乱葬岗之中。长年累月,变成了一面带着怨气的镜子。 至于它是如何从一面带着邪气的镜子演变为魔窟之源的瘟镜,寂空并不知晓。传言太多,十之八九却都是臆想流言罢了。 寂空和尚手持一串佛珠,站在十万深林之前,抬眸看着眼前紫色瘴气。 只走到这里,他便已经心绪翻滚,邪气入体,实是不知曾经的英豪是怎样慷慨踏入这魔气之中斩除魔物。 忽听身后脚步声起,寂空知晓是老友前来。 丹阳道人站在寂空身后,抬眸看着沖天瘴气,向来冷冽的眉目染上了几分迟疑。 他们二人,从未见过魔窟。 「未想此处相遇,代天下苍生谢过大师了。」嘲讽声起,寂空不用回首都知道来人是蚩离。 蚩离未带十二妖将,只身一人来到此处。 修为不够的人沾了这瘴气必定魔化。与其带着那些不成火候的大妖来做助手,不如让他们守好灵界安稳。 蚩离神情冷冽,眉目未见嘲弄,可寂空却是读懂了。
第37页 寂空唱了一声佛号,未有回话,倒是丹阳见是蚩离到来,冷哼一声欲要反驳,却只见蚩离一拂袖便阔然踏入瘴气之中。 丹阳未能说出的话停滞胸腔,只能目送那狂妄红衣人远走。 寂空也同样目送蚩离,轻吟了一声:「阿弥陀佛。」 丹阳怔愣问道:「为何他能如此踏入这瘴气之中。」 那红衣人早已不见身影,寂空只看着那方向未有回答。 是决心更坚定?还是命运就是如此安排?寂空也不知道。 他和丹阳合力,两人也踏入瘴气之中。只觉一阵邪佞之气沖入魂魄、搅乱心神。 两人向着瘴气渐浓处走去,却走得越发艰难。瘴气障目,遮天蔽日,两人不见日月,只能见身前五尺之内的景色。 树木枯萎,虫鱼消弭。他们彷如走入了未知的深渊地狱,不见前路,不知归途,一路走去只见死亡。 邪气越发的深重,两人就连呼吸都开始变得小心,生怕呛入一口瘴气乱了心神修为。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之情。 在这瘴气中行走都是此般困难,又要如何对付瘟镜? 可寂空心中却有几分疑虑,盖因此地邪气竟还淡去了几分,不知他和丹阳是否走了错途。 忽而,前方传来一阵窸窣碎香,随即便有人声传来。 寂空与丹阳对视一眼,不知前方说话的人是同修还是已然入魔的魔物。 「呵,又是你们。」嘶哑几近干裂的声音传来,刮擦着耳朵,丹阳听到这声音顿时心神便乱了,垂首呕出一口血来。 寂空见此便知道这魔音是那瘟镜发出来的,当下稳住心神,随后将灵力渡给丹阳,助他稳住心神。同时寂空心下大骇。这魔物竟然已经产生了心智! 就在丹阳稳住心神之际,便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响起。 「此言何意?在下可倒是第一次见你。我倒是真心期盼此生不用见你。」说话者距离寂空超出五尺,寂空不见这人,却认出了这声音。 此时还能这般风淡云轻,天下便也只有一个至清。 忽而又听一人插言道:「在理。」是蚩离。 在寂空知晓说话人是至清便明了了,他们已经走到了瘴气的中心。两人对视一眼,又向前两步。 寂空心中却在想至清忽然出现,却不知道他的心境是否足以面对瘟镜。 「小小修士就想阻我降世。」瘟镜嗤笑一声,忽而邪气沖天,直要逼入寂空血脉之中,强行要他入魔。 正在此时,至清轻笑一声,道:「你当我真是摆设不成。」说罢,至清身后木匣中一柄白色巨剑沖天而起,顿时一阵清气涤荡开来,将浓郁邪气驱散几分。 巨剑之上刻有八字——人心无欲,天下至清。 邪气被驱散几分,寂空便从紫色瘴气中认出了至清与蚩离。 巨剑直-插-入泥,散发出淡淡白光,瘟镜被那清气一激,发出了刺啦的声音。 「你小子,倒是有进步。」瘟镜再言道。 寂空心下有几分惊异。他听着语气,这瘟镜似与他们是旧识。 难道上次封印瘟镜的人正是至清? 至清摇头,手中掐诀作阵,一边道:「好歹活了一段时间,也得有点本事才敢担下一声『尊者』。」 至清话音刚落,却听那瘟镜似是大笑起来,嘶哑道:「你们上一次以失败告终,还期望此次能够成功?」 却听至清似也不明瘟镜言下何意,只道:「自然是邪不压正。」 下一瞬,寂空便见眼前出现一只巨大的白色狐狸。他心下一惊,随即才反应过来那应该是蚩离的本体。 世人都不知蚩离的本体是何,而今他却见到了。 而在战场中心,至清站在瘟镜不远处,身前是他的至清剑,身后是蚩离。 白色巨狐身上带着浅浅的白光,那是蚩离身上散出的清气。蚩离虽是妖王,可他是万妖羣首,自然修的也是正途,也会为了这苍生与至清站在同一阵营。 其实在天下湖底握住燃骷的那一瞬间,至清其实已经明了蚩离的心魔是何,他自己的心魔又是何。 蚩离口口声声说他是人,他是妖,拒绝窥觑他的真心,盖因蚩离不信。 蚩离从未信过他的真心,即使自己已经把那颗心剖开放于蚩离面前,他也并不相信那心中所蕴含的真情。 而自己的心魔,则是畏惧于失去。 看似潇洒风流,却紧紧攥住自己唯一能够记住的人不放,说到底,也不过是在畏惧孤独。 记不住音容,便也断了与人的关系。纵使有《千秋录》,也留不住那些他无法记住的人。 在这极不恰当的时候,至清忽然出声。 他问道:「蚩离,你知道什么是长相思吗?」 至清垂眸,他不奢望蚩离会懂,也不奢望他会回答。 他只是回首,将燃骷刀一寸寸从鞘中拔出。 此情未言于口,藏于黄泉碧落间。 如果可以,至清还想在下个轮回遇到蚩离。 ☆、第二十六章·镜碎 至清一名,乱我心曲。 待蚩离意识到这一点时,他已经站在了身处瘴气中,站在瘟镜前。 至清早他一步找到瘟镜,这在蚩离意料之中。 至清一身白衣,面带笑意,似是面对的并非是魔窟之源,而是一介顽童。
第38页 蚩离距离至清不过几尺,可他却只觉两人之间似有一方裂渊,而他跨不过去。蚩离不自觉向前一步,却见至清回首浅笑,侧身一步,明显是不想要瘟镜找到可以袭击自己的机会。 顿时肺腑百感,但蚩离只是看着至清。 他们二人的举动皆被瘟镜看在眼中。只听瘟镜刺耳声音嘲弄道:「又何必在这磨磨蹭蹭,装模做样?」言尽,瘟镜之中散出奇异紫光来。 至清向上一跃,蚩离也转身避开那诡谲紫芒。 下一瞬,至清木匣中至清剑出鞘,顿时清气逸散开来。蚩离也不甘落后,显出本体来。 他神似狐狸却背负一双白翼。 白翼轻挥之间捲起阴气,身边燃起星点妖火,将阴气驱散焚去。 就在此时,至清剑直-插-入地,一阵白芒从地中震荡开,原本十分浓郁的瘴气顿时散去七分。 两人这一扇一刺不过前后一瞬,虽然全程未有一言,可一举一动中都带着难言的默契,似是早已演练百回,又似是相识已经百年。 蚩离回眸去看至清,只见至清白衣翻飞,足尖轻点落在至清剑上。 至清垂眸,蚩离看不清他的面容,只忽然心头一刺,略有不适。那种前有沟壑的感觉又出现了。 忽而,至清问道:「蚩离,你知道什么是长相思吗?」 蚩离顿时哑言。 他不知道。他不识相思,不明相思,何论长相思。他心绪浮动,有些话已经跃到心口,可蚩离不知如何将表于口舌。 「我倒是想看看你们二人还有什么把戏。」瘟镜看到了两人之间未言的情愫,话中满是嘲弄,「不是要同生共死吗?这一次为何不许下海誓山盟?」 「不过也是奇怪,你们二人都用过燃骷刀,此世竟还能相遇,着实令我不解。」瘟镜嘻嘻笑着,带着令人不愉的恶质与探究。 瘟镜那戏嚯的话像是微小的毒虫钻入皮肉,钻入头颅,带来一阵又一阵的心悸,额头也开始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疼痛。 至清似是未受影响,他看着蚩离的目光带着柔和与几分慵懒,一如初见,但不应该是这样的,蚩离心想。 至清眼中应该带隐忍的情意、未言的爱慕与缠绵的相思,一如在渐离亭中和他琴曲时候的模样。 蚩离心下直觉不妙,丹田凝聚妖力,正要竭尽全力向至清奔去。他不知道至清想要做什么,只觉并非是什么好事。 「人心无欲,天下至清。」至清回首,看着瘟镜,轻声道。 明明相隔不过几尺,可蚩离终究没有赶上。来到至清面前时,两人之间已然竖起了一层结界,蚩离无法越过。 「至清,你!」蚩离的怒音压在喉头,仿佛如此至清便会解开结界。 至清似是未听见蚩离呼唤,从腰间缓缓抽出燃骷刀。 就在至清抽出燃骷刀时,一声尖啸从瘟镜中传来,带着欲要刺破云霄的尖利,也带着要刺破人心的决绝。 「这不是已经毁了吗?!」瘟镜嘶吼道。 「它不是已经被毁了吗?」见到燃骷刀一瞬,瘟镜顿时失了方寸,向后漂浮几尺,似是想要逃离,此地,可它却撞在了结界之上。 「你们又要刷什么把戏?谁说的这刀已经被毁?」瘟镜似是被逼到了极境。纵然它只是无表情的一面镜子,可蚩离却看到了它的畏惧。 至清垂眸,说道:「虽然没了记忆,可燃骷刀已经破碎,这话应该是我说出去的。」至清的声音很小,蚩离差一点就错过了。 燃骷刀…… 血脉中流淌的温热血液顿时混入了冰碴,每一次流动都在割裂身体,刺破心脏。蚩离此时此刻只能看到至清的背影。 「别……」蚩离低喃,此时至清的背影与他那一日停在奈何前的背影重合,似是只要自己不牵住他的手,他就会跨过那一道桥。 蚩离身边燃起妖火,一道又一道地轰在结界上,发出刺耳的爆裂声。 「至清!」蚩离用爪狠狠拍过结界,结界震-颤。 瘟镜见结界略有撼动,也似找到了出路一般。它对蚩离说道:「你们二人不是要同生共死吗?这小子手握燃骷斩断情缘,你们便永无再遇之日。」 听此一言,蚩离顿时头疼欲裂,有些东西在深处沸腾着,挣扎着要一点点浮现。 至清忽而抬首,唇边的笑意尽数消失。只出鞘一半的燃骷刀被他一次抽出。 蚩离不知手握燃骷刀会有怎样的后果,只能拼尽全力撕开结界。 就在结界被蚩离撕裂的瞬间,至清手握燃骷刀已经对着瘟镜照头噼下。 瘟镜本是魔窟之源,灵活非凡,本应能够避开这一击,却被燃骷刀的气势压迫得无法动弹。 它心中暗恨,心中千回百转,都是如何逃出升天。可至清似是看出它的心思,道:「被你逃过一次,还能被你逃过第二次不成?」 瘟镜大骇,难道至清恢复了记忆不成?忽而转念,瘟镜便知晓是至清在诈它。 瘟镜十分不甘,忽而心生一计。它是镜子,能够映照他们前世来。 此时至清只要心绪一乱,它便能逃出升天。 可还未等瘟镜映照出前世因果来,却对上了至清那一双淡漠的双眼。 「此生已满,何必自扰。」说罢,至清的手便抓住瘟镜,他的手顿时被邪气侵蚀,顿时变得乌黑枯朽。
第39页 「不!」蚩离见状,正要上前,却见至清紧抓住瘟镜不放,手起刀落间将瘟镜当场噼碎,而他抓组瘟镜的左手却也受此牵连断裂成尘灰。 燃骷断魔,至清左手沾了魔气,自然也只能被燃骷一刀化为尘。 瘟镜濒碎前发出尖利叫声,震得两人心绪震荡。而至清距离更近,当即便呕出一口血来。 「你……」瘟镜挣扎着好似还想说些什么,又被至清挥手一斩。 此次瘟镜碎裂成为点点白尘,再也没了声响。 瘴气还未散去,蚩离透过一片紫雾只能看到至清唇边满是鲜血。 蚩离此时早已不管不顾,只向着至清而去。 至清似也看到了蚩离的动作,他起身对蚩离勾唇轻笑。他唇边满是鲜血,此笑被污血掩盖,被瘴气隔开,蚩离未能看见。 至清调动着最后一点灵力,费力挑唇,却只能无力地抽动小指。直到此时,至清才放任自己将目光落在蚩离身上。 他所有的决心,蚩离只消一个笑容便能将其尽数击溃。 至清自嘲,他身无儿女情长,他身负苍生万灵,可他仍是个凡人,仍是个俗人,仍是个痴儿。勘破了,看透了,可他做不到。 至清剑上亮起一阵白芒。 「至清!」蚩离早已变回人形,指尖已快要触到至清。 血模糊了至清的笑,也模糊了他眼中的情意,可这非蚩离愿听,也非蚩离愿见。 下一瞬,白芒大盛,清气从至清剑中喷薄而出,净世涤人,也似是涤去蚩离心魔,心如澄空。 「保重。」血混着笑音,竟有几分血色柔情。 「至清!」嘶吼混痛苦,莫名心绪牵扯心魄。 蚩离的指尖从至清的袖口滑过,他没能触到至清。 他已竭尽全力。 却仍差之毫厘。 毫釐成裂渊。 第二卷·情灭完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把第二卷写完了。写完这里以后后面的稍微要顺一些,第三卷也有一些存稿,可以隔日更了~~~ ☆、第二十七章·故梦 蚩离陷入了梦境。他知晓这是梦境,却不知道如何醒来。他只能是一个梦中的局外人,除了看着,他既发不出声音,却也做不出动作。 「阿离,你在哪呢,咱去吃东西吧。」一个少年的声音响起,在遥遥呼唤着他的名字。虽然那只是一个半大小子,可只一眼蚩离便认出那是至清。这「至清」年岁不长,看起来不过一十五六。他一身白裳,发间别着一根狗尾巴草。原来自还是个少年时,至清就对狗尾巴草情有独钟。 蚩离不知自己此时看着至清的眼神似雾,朦胧又轻柔。 「我在这。」闻言蚩离向一旁看去,这一眼,看得心中寒凉不已。那倚在梨树上的黑衣少年,不正是他自己! 「走吧,师父在催咱了。」至清眯着眼,对少年蚩离咧着嘴。少年蚩离拍拍身上的碎屑,轻笑着向至清走去。 蚩离跟随着他们走去,看着两人一点点成长为青年模样。他依旧是妖,至清依旧是人。他们一起长大,一起修习。 那一日,「蚩离」站在漫天梨花中望向至清,至清对他眯眼笑着:「你肤色这么白,穿红色一定很好看,衬得你更是肤白貌……」 蚩离见梦中的自己冷哼一声似是嫌弃,可当日便披上了一件暗红色的袍子。至清开心得还像当年的那个孩子,跟在他身边吵吵闹闹一直在说话。 「蚩离」也不嫌至清吵闹,他只是带笑看着至清,眼中尽是一片柔光。 蚩离站在梦境之外,身为局外人的他看得分明。心中一片刺痛,蚩离虽还不明前尘,却隐约捕捉到了心口那几分突然的刺痛。 眼前光华流转,无数岁月在蚩离眼前流过,最终停留在又一次的梨树下。 「蚩离,你说咱以后不会分开吧。」至清犹豫半晌,终于轻声问出这个问题。他偷偷看着蚩离,似乎只要蚩离脸上有哪怕一分的惊奇,他便立马恢复浪荡语调告诉蚩离这只是一个笑言。 只见蚩离点头肯定,不带一丝犹豫:「不会。」 至清似是没想到蚩离会有这样的答案,眼中眸光灿若星子,「蚩离」见此唇边含笑。他喜欢至清这样的神情,永远似孩子般明亮的眸光,永远都会在看着他的时候明亮。 「师父教了那么多年的《碧落赋》,我还是学不会,这可如何是好?」至清手中一桿绿玉萧,明明是师父给的法器,让他们二人合奏《碧落赋》。至清倒好,拿着这绿玉萧打狗-抓-鸡,就是没见他正行练过《碧落赋》。 「蚩离」冷哼一声:「是谁总是不听从师父教诲。」 至清闻言随手抓了一棵狗尾巴草叼在嘴里,脸上扬起不怀好意的笑,将整个身子挂到蚩离身上:「我的好阿离,不如今晚你陪我练练?」 「蚩离」横眉冷对至清,却始终没把拒绝的话说出口来。 至清见此便知道事情成了,于是更是将身子压在蚩离身上:「谢谢你,今晚爷给你做叫花鸡吃!」 「蚩离」别过头去冷哼一声:「不吃。」 接下来的笑闹蚩离已经听不见,他只看见二人合奏,只看见至清拿着那绿玉萧和一个竹箩筐给去山间抓野-鸡。 修行无岁月,山中已千年。蚩离就这么遥遥望着二人,却再也不见两人的音容。
第40页 匆匆百年过,蚩离不见其中发生何事,只见这眼前一黑,山中岁月便已经悄然流逝。 忽而,眼前燃起刺目的火焰,那火焰跃动舞蹈,舔舐过肌肤却疼得令人皱眉咬牙,即使是身处梦境的蚩离也似乎感觉到了同样的疼痛,呼吸间都带着闷痛。这是面对瘟镜时那令人难以忍受的瘴气。 至清在前走着,他手中拿着一柄形状怪异、状似火焰的墨色长刀,「蚩离」与他并肩站立。瘟镜在身前不远处浮动着,发出刺耳的刮擦声。他们俩身上染满了不知是谁的暗红-鲜-血,染了至清一身白裳变血衣。而至清手中,那竟然是燃骷刀! 蚩离心中惊讶不已,这场景和此前发生的何其相似,却又如此不同。 至清转头看着「蚩离」,眼中是一片蚩离曾经见过的深沉眼神,却夹杂着几分遗憾。 「阿离,我们可真是不幸运。若是再过几年我们修行够了,或许就不会走到这一步。」至清看着「蚩离」侧颊。蚩离眉目清俊,他的侧颜仿若玉雕,让至清找不到哪怕一丝的缺憾。即使已经相伴百年,即使已经看过百年,可至清还是捨不得,他还想再多看一眼。 「蚩离」闻言回首对至清轻轻一笑:「没事,我在。」 至清笑嘆一声:「是啊,你在。」说罢,至清便抽出了燃骷刀。 「蚩离」轻笑摇头,眼中无一丝阴霾,他也伸手握住了燃骷刀。即使要斩断尘缘,他也要与至清一同承担。 蚩离看着此景左手一抽搐,他看着「自己」握住燃骷刀的左手,再看看此时似有一团火燃起的掌心,终于知晓常年那灼热的感觉是为何而来。 直到此时此刻,蚩离才认清,眼前这些都不是什么幻象。这些都是,他和至清的曾经。 他们二人一步步向着瘟镜走去。向来张狂的瘟镜见到他们竟是开始发出刺耳尖啸,因为燃骷刀那似要-剥-皮-抽-筋的杀意。没走近瘟镜一步,瘟镜之上便多出一道裂痕。 拜常年合奏《碧落赋》的默契,即使是二人同用一柄刀,也并无出现纰漏。 可就在最后一击时,蚩离忽然看见至清低头:「阿离,我想看你穿一身红衣,一定很好看。」 蚩离看见了自己脸上不可置信的表情,「他」太过相信至清,根本未想过至清会在此时将他推开。 至清一掌击在「蚩离」身上,将「蚩离」强行推离了战场。 「至清你混蛋!」蚩离急急稳住身形,随即向着至清而去,却见至清一挥燃骷刀,这便是最后的景象。 一切都归于黑暗,只有蚩离站在远处,看着「蚩离」跪在地上。 「至清,你是个骗子……」 蚩离看着自己跪在地上,神魂不知,只是不住地重复着这一句话。 随后,便是蚩离自己所知道的开始——不知何处来,不知何处去。他在人世沉浮,最终成为妖王。一切都与他的记忆相同,唯一不一样的就是,从此他多了一个心魔,忘了一段前尘。 他偏爱血色长衫,只不过是有人挂念着还想再见一次。 仅一轻贴相握,燃骷刀就斩去了他最重要的一段记忆,斩断了他和那个人之间的缘分,斩尽了他对天下生灵的善念。 蚩离见梦中痴妄的自己,顿时心口一痛,闷声咳出心中淤血。 至清被燃骷刀斩去了什么? 至清最喜这人世百物,最喜云游交友,最喜欢一只叫做蚩离的妖,这些均被一刀斩断,只留给至清一张他早已不知道那是谁的面庞。 蚩离摸上面庞,入手却是一阵冰凉,混着血,和着泪,满目染尽沉痛。 就是这一张脸,燃骷刀只留给了至清这一张脸。就凭着这张脸,至清在人世便只能认出自己来。 他不念众生,不见众生,只识我。 蚩离恍惚间似是回到了那日的天下湖旁,至清垂眸不看他,轻笑说着:「你是我这世间唯一记得模样的人,就当是我赠你的谢礼吧。」 蚩离指尖颤动,指尖还残留有至清衣角的触感,可他什么都没能抓住。 只差之毫厘,他便寻至清不见。 心中一悸,蚩离掌心似是被穿透般剧痛。一晃眼,蚩离才发现自己和梦中的「蚩离」一般,跪在尘泥里,不知身处何方。 举目四望,蚩离却看不见有任何生灵。 那至清呢?至清又握住了燃骷刀,可这一次却只有他一个人面对瘟镜,即使尘缘被斩断,蚩离也要找到他。 可是就这不大的方寸之地,只有一块灰濛玉佩落在尘泥中。 蚩离踉跄几步走到玉佩之前,弯腰拿起玉佩,那正是至清常年佩戴于腰间的玉佩,而今却只余它孤零零躺在这尘泥之中,和他又有何不同? 这一次燃骷刀又会带走什么?至清所有的记忆吗? 蚩离是万妖羣首,无人值得他弯膝。可现在,他屈膝跪入这尘泥。 这一跪,就是一天一夜。 十二妖将以篱珠为首,守在蚩离身后。蚩离不动弹,他们也是同样。 篱珠看着蚩离,心中剧痛。站在此处,她隐约明白蚩离为何不出来。 一日后,蚩离起身。 「寻至清。」 十二妖将跪下听命,篱珠握拳领命,周身颤抖,眼中含泪。 「遵命!」 可至清不在这里,茫茫天地,又有何处可寻?
第41页 ☆、第二十八章·偷茶 蚩离正在凝息运气,忽而听到身边有细碎的声响。蚩离当即内敛妖力,睁开双眼。 只见至清盘腿正坐在他对面,右手撑着头,笑弯了双眼看着他。 蚩离嘆息一声,却也不出声责难他:「你想做甚?」 至清眯眼,又凑近蚩离两分:「还是你最懂我。春-日-已过,想必那春茶该是炮制好了,咱不如去蹭几两灵茗来喝喝?」 蚩离眼睛微眯,至清此人偏爱喝酒,什么时候想到的要去喝茶?可蚩离明知至清别有打算,还是点头答应了。 蚩离不知至清想要去哪儿,只跟着至清前行,不出百里,来到一片万亩茶林。新夏已至,茶树成海,这一眼望去似是身处一片新绿海洋之中。 「这茶啊,别人赠的可没什么乐趣。」 蚩离一听至清这话就要遭,正想说些什么,却见至清足下运气,已然飘落进了灵茗庄。 蚩离看着至清身影,垂眸轻笑一声,略一摇头,随着至清进了这灵茗庄。 …… 「至清!你给我站住!」一白发老翁追在一黑一白身影之后,怒极吼道。 至清头都不回,朗声道:「秦家老儿,你当我是傻的呀?」说罢变成一边白云,飘到远处去。 蚩离跟着至清走远,压抑不住唇边一抹笑意:「你还当真就去偷拿今年上好的『碧落一梦』。」 至清哼了一声以作回应,懒懒散散答道:「这可不是偷拿,我是光明正大的拿。何况既然要喝,那就得喝最好的。『碧落一梦』这种好茶只让那秦老儿自己喝了还不如咱分享分享。」 蚩离失笑。至清怎样说都有他的道理,自己说不过他,谅是秦庄主在此,估计就是被气得吐血都不一定能够驳得过他。 蚩离看着至清带笑眉眼,唇角明媚笑意,心中也似他一般快意。 有至清在身侧,似乎这天总是明媚,这微岚总是和煦。 至清发觉蚩离再看他,忽而出声道:「把手伸出来。」蚩离乖乖照做,掌心间变多了这二两的「碧落一梦」。 蚩离不解。 「我可不是品茶的高手,既然要喝,也只能你为我煮茶了,而我,也只能给你温温酒。」至清对蚩离一眨眼,微挑下颌指指青穹山,「咱回吧,我渴了。」 蚩离收好这茶,向前一步与至清并肩而行,「走吧。」 行至半路,至清憋不住满腔的话头来,忽而问道:「你知道这十多两的茶为何我只拿二两吗?」 蚩离摇头。难得不是因为怕拿的太多被秦庄主追杀吗? 至清对蚩离狡黠一笑,「虽说我们修炼之人都是在逆天而行,得不信命。但我却有几分信。传言这茶好喝得不得了,是冥界引渡人焦亦行最爱的茶,我想着以后若是真入了冥界,就贿赂他二两『碧落一梦』,好让咱下辈子也在一起。」 蚩离失笑,这冥界哪还能将茶给带入,真是胡闹。 「那为何你只带二两,多给几两,许几生几世不好吗?」蚩离说此话时眼神幽幽,而至清正探头望向前方,未见蚩离双眸。 「两世你还觉得不够吗?那等我下一次去找秦老头儿多拿几两,好去贿赂贿赂焦亦行。」 蚩离点头,「你是该多拿几两。」 至清回望蚩离,用力点头:「好的,即使被秦老头儿追杀到天涯海角,下一次我也定把『碧落一梦』全拿了!」 「对了,这么一说,不如以后我们盖个房子就取名为冥寞殿吧。冥寞冥寞,何下碧落?冥寞碧落都是冥界,要咱以后去了冥界,定要和焦亦行好好攀攀关系,许我们百世同行。」至清一拍手,忽而想了这么个馊主意。 哪有人家会把自己住的地方取名为冥界的?可至清敢取,蚩离也真的敢要。 「好。」 一路朗声笑意,回至青穹山。 蚩离洗手为至清煮茶,至清就在一旁看着,不时问东问西。蚩离也不恼,不紧不慢一一回答。 蚩离手指修长似白玉,被热气撩过略起几分薄红。 不多时茶便好了。「碧落一梦」汤色嫩绿,满室馨然茶香。 蚩离为至清满上一杯,至清接过便要入口,被蚩离拦住。 「喝茶别急,烫口。」 蚩离为自己满上一杯,茶汤一入口,便化为一股清气涤去肺腑尘泥。 …… 蚩离忽而醒来,转头望去,才发觉自己不在青穹山,而在玉离岛。 为寻找至清他已许久无眠,今日靠在桌前睡去,入梦便是前尘。 「碧落一梦……碧落一梦……」蚩离轻声念者,便把篱珠唤了进屋。 「篱珠,把至清赠的茶拿来。」 篱珠不解其意,只能照办。这几日妖王为寻找至清,似有要把天地翻覆的架势,而今「至清」二字已然成为了玉离岛上的禁忌。 今日还以为蚩离已经快要放弃,不知怎地,却又忽而想起不日前尊者送来的灵茗。 篱珠为蚩离找来茶具,便见蚩离自顾开始煮茶。 可这茶,蚩离并未入口。 满是茶香,却无人饮茶。 人哀?茶哀? 蚩离细嗅着茶香,果真是「碧落一梦」。他痴痴望着手侧小小油纸包。 「出去。」 命令一下,篱珠只能离开。上一次蚩离如此时,篱珠尚知道还有至清可寻,而今却是茫茫天地,寻一人而无能。
第42页 门扉阖上,蚩离拿过那小小油纸包,在掌心掂量。 加上煮制的那些,正好二两。 蚩离将茶放在桌上,右手覆住双眼。 「传言这茶好喝得不得了,是冥界引渡人焦亦行最爱的茶,我想着以后若是真入了冥界,就贿赂他二两『碧落一梦』,好让咱下辈子也在一起……」 这声音似乎就在耳边响起,可是至清抬眸望去,却是空无一人。 蚩离冷呵一声,移开右手露出双眼。 他眼眶微红,眼中却无泪。妖者天性如此,向来只流血。 下一瞬,蚩离心口一悸,咳出一口血来。 …… 篱珠守在冥寞殿外,一步不敢离。 殿内阒寂得令人心惊,即使往日也无甚声音,可从来没有安静到就连虫鸣鸟叫之声都无。 「吱呀……」一声,篱珠回首,却见已经半月没有出门的蚩离推开门扉。 「王……」篱珠轻声唤道,不知蚩离要做什么。 「走。」蚩离对篱珠只言一字,未说要到哪里去。可篱珠知道,蚩离已经不信至清已然不在这人世,他要去的地方,自然是有可能找到至清的地方。 篱珠未问,之随着蚩离前行。 十二妖将,除她之外全部离岛寻找至清。此时的玉离岛已经是个空壳,只要有大妖愿意,便能攻入玉离岛。 可篱珠在想,玉离岛于蚩离而言或许并无意义。 这玉离岛,是没有至清的玉离岛。 而篱珠也未想到,最先去的竟然是中山。 作者有话要说:  小故事一个 在写这一章的时候我问亲友一:请问,给你碧落两个字,让你给茶取名,你觉得什么好听又有韵味? 亲友一:别问。再问就是不会。 我:你好残忍啊! ☆、第二十九章·酒翁 还未入中山,篱珠便闻到了清幽的酒香。 蚩离站在中山之前,细细看着这山。 记忆中他从未来过此地,可此时,蚩离并不太信自己的记忆。 他一步步踏入中山,即使此时他只记得自己从未来过,可是却未有停留,向着山腰走去。 一苍发老翁坐在草庐前,正遥望东方,却忽见一红衣艶面人走来。 虽然酒翁不知道他是谁,竟隐约有种感觉,他是为了至清而来。 「老人家……」 「老者,请问您知道至清吗?」篱珠知晓蚩离习性,正想要开口询问老者,却哪知蚩离有朝一日竟会主动向旁人问话。 酒翁一听,果然就是和至清有关,不由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不认识,你找别人去。」 篱珠心中一紧,立即看向蚩离,却见蚩离并无恼色。 蚩离心下顿时明了,这老翁定是知晓至清的,只是不知道至清有做错了什么事让老人家如此恼怒。 「老人家,我寻不到至清,还请您帮我。」 篱珠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听到蚩离求人。 酒翁冷哼一声:「找不到那不是很正常吗?找得到才有问题。」 蚩离闻言一皱眉头,这老者似是知晓什么他不知晓的东西。 「还请老者告知。」 酒翁抬头一看蚩离,不由得长嘆一息。这红衣人气度不凡,此时态度虽是恭敬,却难掩眉间傲气。若是来寻至清,想必也是人世某处的霸者,而今为至清这般模样,纵使心中再是气不过,却也起身对蚩离说道:「你随我来。」 蚩离和篱珠随酒翁来到酒翁藏酒的地方,那里有一个坑塘面上覆盖乃是新泥,不远处是一坛还沾着泥土的酒罈。 酒翁走近酒罈,手一指,对二人说道:「这是至清的酒,他取名为『半浮生』。」 「半浮生……」蚩离口中细细咀嚼二字,隐约中却抓不到至清取名的意义何在。 酒翁看着就酒罈,再看看蚩离,似是有几分明了至清为何如此取名。 「那我可以继续告诉你,这酒中被至清加了碧落根。」酒翁说到这里就来气,竟还上前用脚踢了酒罈一下,酒罈摇摇晃晃,最终还是没有倾覆。 「碧落根……他为什么?」酒翁一句话让至清顿时唇色灰白。 世间少有人知碧落根,蚩离恰巧就是其中一人。 篱珠闻言也是心肝俱颤。 碧落根,世间少数斩断因缘的药物。亡后轮回,与此世相遇过的人再也不会有因缘。篱珠抬头悄悄一瞥蚩离,只见蚩离看着「半浮生」目光深沉。篱珠说不清蚩离此时是何种模样,只觉得眼中无泪者比有泪者还心痛。 「至清这小子,喝了我这么多好酒就想要逃?没门。在他走之后,我加进离娄和轮回酒。」酒翁继续说道,似是火气又冒了出来,再次一踢「半浮生」。 这一次「半浮生」没能立住,向后直直倒去。 蚩离见此心中一惊,上前一步将酒罈扶住,他转身惊愕道:「离娄、六趣酒……」 酒翁冷哼一声:「你没听清楚我便不说第二遍。」他垂眸一看,却见蚩离腰间别着一块灰濛濛的玉佩,那不正是至清常年佩戴在身上的么? 酒翁转身向着草庐走去:「那玉佩我听至清小子提过一次,叫做『冥生石』,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既然在你身上,那你就好好留着,可别丢了。」说罢便再不回头。
第43页 蚩离握住玉佩,拇指轻轻摩挲着,眼中恸意淡去几分,他低声喃道:「离娄……六趣酒……冥生石……」 篱珠只知道其中离娄乃是一味灵药,却不知那六趣酒和冥生石是何宝物。 「王……」篱珠轻声唤道,却也没指望蚩离能够为她解释。 蚩离转身,而酒翁早已走远。 蚩离弯腰遥拜酒翁:「蚩离谢老者这般点拨。」 酒翁已快要进屋,忽而听见蚩离声音。他脚步一顿,未有回头,随即进入屋中,不再见他身影。 酒翁进了屋,却没有坐下。他只是静静看着屋中酒架上各式各样的酒罈。从往未曾觉得自己已是耄耋老翁,而今而有了几番言语无法表述的寂寥。不知此次至清远走,是否又会像当年喝了千日醉一般,摇摇晃晃走回来,再叫一次自己「老人家」,再说一次,「老人家,我携友前来叨扰了。」 蚩离收好地上的「半浮生」,篱珠欲要帮忙,却被拒绝了。 收好酒罈以后,蚩离正要离开时,酒翁的屋门却又打开了。 「待你找到那臭小子,提着他前来赔罪。」说罢,屋门又狠狠被砸上了。 蚩离应诺:「待我找到至清,定前来为前辈道谢赔罪。」 篱珠原以为此般便是结束,却不想这只是蚩离要去的第一地方。 离开中山以后,蚩离便向着名山而去。那是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伏猛与蚩离关系匪浅。若是其中会有一个至清栖身之地,许会去那里。 来到名山,蚩离还未得踏入名山一步,便见此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凝香站在山门之前。 凝香见是蚩离来到,对他行礼。可明明是行礼,篱珠却觉得凝香丝毫没有敬畏之心。这恭恭敬敬有一礼,行得扎眼极了。 篱珠不解其意,反观蚩离却也没有丝毫要计较的意思,巧言如篱珠却也不知自己能说什么。她知晓名山众妖与至清关系匪浅,许是他们也听闻了至清失踪的消息,故而如此。 凝香浅然一笑:「不知妖王来我名山有何要事?不过话可以说在前头,我们也在寻找尊者,尊者可不在这里。」说罢,泠然一笑,笑得有礼却刺人。 此时篱珠算是知道了,凝香许是知晓妖王与尊者之间不足为外人道的那些事情,这是在为至清抱不平呢。若是她有意冒犯蚩离,篱珠便能反驳个不停,可若这是他俩人之间的事,篱珠便无话可说。 他们二人之间的局,除了他们自己,无人可解。 见蚩离未言,篱珠便又接着说道:「请问妖王一个问题,不过我只是小小一方骨妖,若是妖王不想答也自是可以。」 见蚩离点首,凝香还有几分意外,但她面上一分不显,问道:「请问尊者,何为长相思?」 蚩离抬眸看着凝香,许是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对这个答案有多么的执着。放在不日前,蚩离根本没有答案。而此时,蚩离答道:「寻而不见,执念成魔。」 凝香轻笑一声,看着蚩离的眼眸中却尽是悲凉。 「我也曾问过尊者这个问题,最开始他没有给我答案。」凝香一顿,转身背对蚩离,从山门看去,名山尽收眼底,「尊者最后一次到名山找大王喝酒,走之前他说他找到答案了。」 凝香话音一顿,蚩离惊觉不妙。总是凝香还未说出口,他却隐约已经明白至清的答案是什么了。 「尊者说,『既是徒增烦恼,那不如斩了这几许相思意,重做一个轻狂人。』」说罢,凝香作揖恭请蚩离入山:「凝香这番失礼了,还望尊者海涵。伏猛就在山中浅寐亭里,妖王慢走。」 可此时此刻,蚩离却不想入山了。他知道,至清不在此处。 他面色灰白,此前从酒翁哪里得来的几分希望又淡去几许,原本满含希冀的念想被缚上了镣铐。 斩了这几许相思意,重做一个轻狂人…… 「不过若是妖王想知道……」 「够了!」篱珠见蚩离脸色煞白,终是忍不住出声制止道,她知道此事蚩离有错在先,可现在至清寻而不见,又何必拿着这些往事前来责难。 至清却出手制止篱珠,对凝香道:「你说,我听着。」 篱珠眼中出现几分不忍。本就已经是错过,又何必如此折磨自己,知道这些,不过是在此时已经受伤后悔的魂魄中再添伤痕,难道非要承受魂灵撕裂之痛,才觉得这是弥补? 凝香微笑说着:「那请妖王听我说来,这主人公是尊者和一妖,此妖名为佩麒。」 蚩离只觉今日这山间寒凉。 作者有话要说:  emmmm……佩麒,最开始有这篇大纲人设的时候,貌似小猪佩奇还没那么火爆……前俩天我回顾全文的时候,总觉得哪里不对。 佩麒……佩麒……佩奇……??!!qaq 还有,六趣就是六道轮回。离娄是在《碧落赋》中出现过的一种能明目的药材。其他的都是我编的。 ☆、第三十章·深潭 名山深月潭,至清入魔后。 外界纷扰于此地无关。名山天时地利人和占得干净,自得清闲。 当初凝香在深月潭修炼祛除魔气,而今泡在深月潭里的人可是变换了模样。 只见一人趴在潭边,手中不住去拨弄岸边花草,看得出他甚是无聊。 一头黑瀑似的青丝在潭水中游动,遮掩住了麦色的后嵴,只能透过隐约的波光能看见后背上的疤痕重叠,有几分可怖丑陋。
第44页 嗒嗒……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趴在潭边的人向着来人方向看去,嘟囔道:「这有人没穿衣服在泡澡呢,女孩子家家别过来。」说罢,只听见脚步声连停顿都无,继续向这里走来。 「是伏猛兄吗?给我带酒了?」潭中人听闻脚步不停,便又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却未听得分毫回应。这个奇了怪了,伏猛兄虽是寡言,却也从来有问必答,他皱眉抬首望去,只望见一身青墨长裳,和一条随微岚轻缓浮动的银白丝绦。 应该……是熟人吧……潭中人如此想着,暗中念道未把《千秋录》带在身上真是失策了,可他未想过除了伏猛与凝香还有谁人能够找到这个地方来。 潭中人正是外界口中失踪的至清。就如当年凝香在此地藉助龙脉祛除魔气一样,至清也同样如此,所以不得不泡在这潭里哪也不去,藉助这龙脉之气压制住魔气。 来人见至清只是看着他不言语,便猜测他应该是未认出自己来,当下便横眉冷哼一声。 这一声冷哼似是勾起了至清些许回忆,他看着来人许久,最终探般道:「佩麒兄?」 至清并不确定来人就是佩麒。他和佩麒不过是两面之缘,若是有人能够在此地找到他来,他怎么也没想到其中一人会是他。 佩麒走到至清身前俯身蹲下,便听闻至清问道:「你怎么会在此地?」 佩麒挑眉冷笑一声:「你为什么在此地,我就为何在此。」 闻言,至清故作惊讶看向佩麒,上下打量他道:「佩麒兄,该不会你也入了魔吧?」 佩麒冷哼一声:「这点我比不上尊者,世间鼎鼎有名的降魔尊者还自己入了魔,您可真厉害。」 至清哪能听不出佩麒口中的嘲弄之意。他这般凄凉姿态全是他自找的,面对此般嘲讽他还真是无法否认,更是无法反驳。 有句固话说得好,自作孽、不可活。至清心里门儿清,这孽都是自己上赶着去的,怪不得旁人。佩麒也不是第一个来他身侧此般言语的。虽然是妖,好在也是个男妖。若是佩麒听过那般温柔可人的凝香是如此奚落埋汰至清的,便知道至清此时为何对他的言语如此不放心上了。 可佩麒却不仅仅只是来奚落至清的。佩麒眯眼忽而冷声道:「妖王蚩离入魔的消息是他自己放出来的,你可知?」 至清脸上的笑意褪去。他微侧着头,佩麒便看不清他的神情。见他此般抗拒模样,佩麒冷哼一声,正要说什么,却听见至清轻声应答。 「知。」 此言似是触怒了佩麒的那一根神经,他妖力遁地,尘灰飞扬。 「那你为什么还要去救他!你明知这是他设的局,他就是要你……」佩麒余下的话被至清打断了。 「我都知。」至清仰首,佩麒便看到他极是清明的一双眼眸,丝毫没有意外,也丝毫没有伤心抑或生气。 佩麒心中一惊:「打从一开始你就知道这都是他的局?」 至清垂眸未言,未言便是答案。 至清见到佩麒此般惊愕模样,不由得嘆息。从上次离别之前至清就对佩麒说过,这是他的半浮生。虽然那时还未能预料,但是从他踏出中山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已经踏入了算不到因果之中。佩麒所说之事在他从伏猛这里取到药时,就隐约有所察觉。 待到心魔渡到心口,至清那时才隐约知晓,蚩离的心魔到底是什么。 至清不是圣人,被人如此算计还能以德报怨。他心中有怨,但他不悔,纵使重来一次,即使知道前路尽是阻碍,他也还会做同样的事。他对蚩离所说,从来都不是笑言。 佩麒见到至清模样,一切都明了了。 他冷哼一声,眼中是对至清此举的嘲弄。或许妖本来就无法理解至清这般行为有何意义,他只觉至清可笑至极,愚蠢至极! 至清轻笑一声,他看懂了佩麒眼中意味。佩麒并不是个难懂的妖。 「我知此举愚昧,但有时便会如此无法自控。此心无牵无挂百年而今却寻到归处,那走进那局中又何妨?我心甘情愿。」至清说着,手指心口。在这藏着的那缕心魄总是在为一个人沸腾雀跃,至清止不住。 「所以待你疗养好后,你还会去找他?」佩麒问道。这个他,两人心照不宣。 至清点头,当然找。就如至清曾经说过,世间只有一个蚩离,他怎能就这样与他错过。 「所以你只能记住他的面貌,那面貌就这么重要吗?你可知你现在已经是身败名裂!」佩麒声音夹杂怒火,他知道传言至清记不住面貌,可面貌就这么重要,就重要到即使被如此设计之后还要去找他? 至清垂眸浅笑,道:「本是世间飘零客,何需浮名添作彩。」 佩麒蹙眉,拂袖怒道:「至清,你究竟知不知道,妖者无心亦无情!」 至清未言。 于至清而言,记忆是缘由之一,可非全部的原因。自初见时候,有些暗藏的情愫在至清心中生根发芽。 佩麒见至清不说话,冷眼看着至清,果然人就是人,即使是什么降魔者尊者,也不过是一介俗人。他哪还管他是正在疗养的人,一跺脚,震得至清扶不住岸边便向着潭心飘去,随后便转身拂袖离开。 「佩麒!佩麒!我不会游泳啊!佩麒!」 佩麒将至清的所有话语全部抛掷脑后。至清此人活该沦落至此,全都是他自找的!佩麒皱眉离开,混不管至清越来越低的声音。
第45页 至清真不会水,在水中扑腾半晌,又不能使用避水咒,在水里扑腾好一会儿,喝了满肚子的水才好不容易抓到了岸边一块突出的石头,才又好不容易趴回岸边休息。 见佩麒如此气极离开,至清心中也不好受。他明白佩麒是为了他才会如此生气,可是他对佩麒无法做出解释,因为他解释不了。 别说是一只蚀心魔,若是蚩离有朝一日叫他消失在他面前永远别再出现,或许至清也会照做。至清不知道此情何起,可当他发现时,他已中毒情深。 这种一身愚昧孤勇就是情吗? 至清从未有过情,他觉得像,又觉得不像。 忽而,至清拨开水面,向着深潭边的丛林里笑问道:「凝香啊凝香,你怎么学会偷听墙角这样的事情来了。」 微风拂过,只听见「嚓嚓」响声,果然是凝香从丛林中走出,她冷哼一声:「谁要偷听墙角。之前您说想饮桃酒,我给您带来了,谁知您竟有还有客人。」 至清无奈嘆息:「我又怎知佩麒竟会找到这里来。」 凝香蹲下,为至清带来的桃酒放在他手边:「这一次疗养之后,还要去寻妖王吗?」 至清没有回应凝香,似也是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凝香一看便知,至清定还是要去寻他的。 凝香知晓了,却见至清自己都还没有答案。 「我的好凝香,你就别为难我了,待我好了再说吧。」 …… 凝香对蚩离一作揖:「妖王,我的故事讲完了。」说罢,也不管蚩离是何反应,转身便向名山走去,徒留蚩离一人眼神空濛。 何谓长相思? 才识此情,不见归人。 ☆、第三十一章·旧墓 茫茫天地,八千里山河,蚩离却不知至清会在哪里。 一瞬希冀,转瞬寒冰。知晓越多,愈发不知该如何自处。心中绵绵密密升起的,他自己都分辨不清那是什么情绪。 他和篱珠离开名山,不知不觉来到当时被追杀坠落的地方。当时他便觉得这地方有种隐约熟悉的错觉。 而今看来,许那些都不是错觉。 在魔窟一战以后记忆如被倒置的沙漏般一点点回归,那些蚩离从来不知的过去在一点点开始充盈他贫瘠的心神。 他以为自己活得向来纯粹任性,却不知前尘竟是那般恣意飞扬。 至清已经忘记了之前那高人旧墓的由来,蚩离却是一点点又将其忆了起来——这山腹中,葬的是他们的师父。 「在这等我。」蚩离侧首对篱珠嘱咐道,随即便向山腹走去。 篱珠晃眼便不见蚩离身影,惊骇中追上前去,却是找遍全山都寻不到一个入口。 蚩离行走在那条曾经与至清走过的冗长隧道上。他步伐缓慢,一步一步走入正中殿宇。 这大殿朴素得不像是一个高人的陵墓,更像是一处古蹟。没有防止他人进到墓室的阵法,大殿穹顶之上也只是青石作顶,没有什么精緻的星象图。对于一个世外高人来说,这可真是不像话的陵墓。 他站在这殿宇之下,仰首仔细观摩殿中景致,原本破碎的记忆随着那古拙的痕迹一点点被忆起。 蚩离心想,不知在此会不会看见幻象中的人。 殿中有一方青玉石棺,蚩离一步步走到石棺前,忽而听到耳边有细碎脚步声,偏首看去,幻象国安又出现了。 只见「至清」身着白衫,脸上带着未消的稚气与坚定。他看着石棺,眉头微蹙,拂袖跪下。 「师父,您一路走好,我和阿离一定不会辜负师父的教诲,定护好燃骷刀不流入世间,定当好好守护此一方生灵。」他说完后伏身,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响头。 蚩离只见他一方背影,可至清满肺腑的不舍透出肌骨,蚩离读懂了其中的不舍。 蚩离的眼睛无法从「至清」身上移开,只觉得心中骤然缩紧,从肺腑中吐出几分无措来。 「至清」身侧的黑衣青年也同样跪着。 「师父,我定当会看好至清,督促他用功,不负师父期望,也不负这一方生灵。只要徒儿在,就不会让魔物践染世间分毫。」说罢,他同样伏身磕头。 「至清」似是已然脱离,直接就靠在了石棺之上,「蚩离」嘴唇翕动似要说些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这可能是他们与师父最后一次靠近,「至清」向来随性而为,想必师父不会责难至清的。随即,「蚩离」与至清相对座于布满灰尘的地上。 「阿离,你说,师父为了天下苍生甘愿独自修行百年,他真的就不会寂寞吗?」至清抬头,痴痴看着大殿。 「蚩离」摇头,他也不知道答案。 那时他们太过年少,不知缘由,但甘愿为师父所言斩却一切险阻,护这世间安宁。 现在的蚩离却是知道了。 燃骷刀是一个诅咒,亦是一个传承。从修习《碧落赋》那日起,他们的命途便已註定。 当年师父用燃骷刀破开魔窟,斩杀妖魔万千,那他又失去了什么? 自记忆中来,师父从来孑然一人,脸上的笑意从未达过眼底。落在二人身上的目光只有沉痛与欣慰。 蚩离不知,是师父已经将故人忘却,还是与他们早已错过了轮回。 俩人从一开始便知晓燃骷刀除了斩魔,也会斩去使用者的命途。
第46页 蚩离看着那相对无言的青年,心中却满是苦楚。 现在至清生死不明,燃骷刀也下落不明,而他已经失去至清两次。 那幻象似是被定格,不再言语亦不再动作,蚩离一瞬心绪晃动,再看去时两个幻象已然消失,没有存在过的痕迹。 蚩离缓步走过去,走到记忆中至清跪下的地方,屈膝跪下。 指尖一点点攀上冰凉石棺,蚩离将手掌停在石棺上,脑中浮现无数破碎画面,蚩离不知道那些都是何时何地发生的,只知道记忆中他和至清始终左右相伴。 似是被抽走了气力,蚩离将额头抵在石棺之上,缓声说出那陌生的词。 「师父……」这一声师父叫得很是艰涩,可当叫出师父后,内心洪流似是找到了宣洩口。 「师父……怎么办……」蚩离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妖王,他变回依靠在至清身上一起静待朝晖的少年。 蚩离心中的怨痛混合。他怨背负这苍生的人为何是他们,却又痛至清每一次擅自主张地抢过他的职责。 本该两个人背负的职责被至清一肩扛过,确实如此明晰地疼在蚩离身上。 「师父……我又把至清弄丢了……」蚩离越来越低,声音嘶哑破碎。 「师父,我还能找回至清吗?」蚩离轻声问道,似是下一瞬就要陷入沉眠。 就在此时,蚩离心头一痛,一段从未见过的记忆缓缓浮现在眼前。 「至清」面向天下湖,背对着「蚩离」。 「至清,你能不能不要胡来,一定还有其他的办法毁掉瘟镜。」一身玄衣的「蚩离」看着至清的背影,脸上满是怒气,可出口言语却带着几分安抚意味。 蚩离遥见「至清」摇首:「没有用的。瘟镜约莫五百年出世一次,上一次是师父将其封印的。而今师父已经仙逝,凭我们两人……」 「蚩离」自然是知道的,可即使如此,也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一定还有办法的。 「至清」看着天下湖泛着粼光的水面,眼中似有泪,却没有泪流下:「阿离,你还记得我们承诺给师父的。这世间万物,生灵百态,不能被瘟镜全数吞蚀。南方已经沦为人间地狱,我们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 「蚩离」自是明白的,可是他却不想用至清去换! 「好,如果非用不可,那便与我一起。」 「至清」回首,良久之后才缓缓点头。 「好。」 …… 蚩离睁眼,心道,至清这个骗子。从一开始至清就没有想要让他涉险,之前是,现在也是。 蚩离口中泛起几分苦涩来。 他被护着,被遗留,然后结出心魔,随后遗忘。 他一拳锤在地上,肩头颤动。 妖者无心,本应无泪。 ☆、第三十二章·白首 千山万海,雪域高山。 攀不上青穹顶,回不到天下湖。 孤身一人行过万千里山河,蚩离最终又回到了天下湖旁。 上一次到达天下湖时,天下山万年积雪崩裂,蚩离看着落冰跌入湖里。这一次又回来时,却见天下湖旁不知何时竟然建起一个茅草屋。 蚩离眉头微蹙,不知何人竟会选择居于这天下湖旁。这湖边冰寒刺骨,清气过甚,无论是人还是妖,皆无太多益处。 蚩离无意叨扰他人。 这一路行来,他愈发地沉默。无心与人攀谈,也无心与人结识,正欲转身离开,却见从茅屋中走出一人来。他身青墨长裳,银白丝绦束发。 这人转身对屋内说着什么,随后将门掩上。蚩离只一眼便停住了。 他认识这人,大妖佩麒。 蚩离并无意掩藏修为,从他来到此地之时,佩麒便知晓了。 佩麒只遥望蚩离一眼,便转身去到湖边,见样子似是在捕鱼。 蚩离的脚顿时便如生了根。心中希冀似是藤蔓开始攀附,他握紧手掌,似要抓住那点微渺希冀。 良久,蚩离才缓步走去佩麒身后,一直未言。 佩麒装作未看见蚩离模样,仍旧专心捕鱼,抓到之后便在湖边升起了火,开始熬粥。 见佩麒不搭理自己,蚩离也不恼,他只是站在湖边,目光越过佩麒落在了那茅草屋上。 纵使寻遍山河不见,可蚩离此时却觉得,至清就在这里。 可蚩离却不敢真的推开屋门。他怕屋中空无一人,却也怕屋中的人就是至清。 众人皆说蚩离已经魔障,可蚩离却直觉至清还在世上。 「没事就走吧,你在此地极是碍眼。」佩麒将熬好的粥盛到碗中,端起碗便向着屋中走去,越过蚩离时留下这样一句话。 蚩离见到佩麒手中还冒着热气的粥,心下便明了了。 佩麒无须这些凡事吃食,需要这些吃食的,只有一个人。 佩麒毫不避讳蚩离,推门便入,同时轻声道:「趁热吃,这地方东西凉的快。」 屋内果然有人,蚩离听到了细碎的脚步声。 「有劳兄台了。」屋内人带笑回应道。 轻轻五个字,如万雷轰鸣。 蚩离无意识先前一步,却又似害怕一般后退,看着那茅屋的神情是那般渴望,却又那般痛苦。 「兄台,外面是有人来了吗?此地甚冷,理应请人家进来休憩一二。」屋内人又问道,却只得到佩麒一声冷哼。
第47页 见佩麒此般模样,屋内人无奈摸摸鼻樑,起身走出屋房。 他才出门便有一阵寒风灌入,他缩着肩膀身体轻颤,即使身上披裹着银狐裘却也留不住丁点暖意。 他看着呆愣站在屋外的人,手抓紧了狐裘,说道:「屋外寒凉,不嫌弃陋屋的话,你可以进来休憩一二。」说罢他便轻笑一声,随即歉意一笑,又钻入了屋内,似是已经不堪这刺骨寒风。 蚩离似是感知不到穿透肌骨的寒风,只站在那里看着已经虚掩上的门。 眼眶温热,还未落下的水珠在眼睫上变成雪花冰晶。 至清…… 蚩离不知自己是怎么踏入那茅草屋的,他只坐在简陋木椅上,静静看着正在喝粥的至清,无法移开双眼。 至清一边喝着粥,还以为来客是饿了,便问道:「粥还有些许,那个……」 蚩离怔愣后摇摇头,轻声道:「不用麻烦,我不饿。」他就是有些劳累。 他用眼神细细描摹至清的眉眼。他和记忆中的至清变得不一一样了。 至清身披银狐裘,身前燃着一堆银屑炭。这屋中明显被人做了阵,这屋中隔绝风雪,暖意四散,可即使如此,至清却还是不时将狐裘拢紧,似是这温度都让他无法承受。 瓷碗被放在一旁的小木桌上,至清一勺一勺缓缓喝下。他的身躯被包裹在狐裘中,可蚩离却似透过那狐裘看到了至清空挡的左袖口。 至清的脸色极是苍白,即使喝下热粥都未能带出几分薄红来。 苍白的面庞被狐裘藏住了三分,可藏不住他的满头华发。 蚩离看着至清银白的发丝,心口顿时裂开一道口子,滚烫而腐臭的血一点点从中流出。 至清见到这客人满目苍凉,不明所以,思虑半晌。他用碗挡住脸庞偷看佩麒一眼,只见佩麒抱手立于墙角,侧目盯着地,对这客人不闻不问。佩麒虽总是面无表情,可脸色难看到这地步的时候可不多。 至清似是明白了什么。 这人是佩麒以前的老相识吧,看起来关系并不好。看来把人叫入屋内并非是一间好事。 可这人此时就端坐于他那枯木椅上,神情苍凉不已,看来也才经历过什么人生起落,至清也不好得赶人离开,只好主动破开这僵局。 他道:「这天下湖旁少有人来,但来者即客,我叫至清。」 蚩离看着至清嘴唇开合,却似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蚩离蹙眉,他在想至清是不是十分不想要和他共处一室才会说出这些话来。可看着至清澄澈双眸,蚩离却知道,至清并非是刻意。 「我叫……蚩离……」蚩离垂眸,涩声回道。 至清见蚩离神色更加悲戚,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将目光落于佩麒身上,希望佩麒出来化解此般尴尬局面。 佩麒看到至清求助的目光,轻嘆一息,侧脸对蚩离说:「你和我出来,我有事情和你说。」 鲜少有人敢对蚩离这般说话,可蚩离却并不计较。佩麒出门后,他又看了至清一眼。这一眼极尽缠绵,似是这已是他们最后一面。 可至清的眸色澄澈似孩童般,只带笑目送二人离开。 屋内屋外宛如两个世界。纵使是蚩离在踏出屋外之时也不由得全身一颤,寒风似要颳得肌骨都在作响。 佩麒面对天下湖,不去看蚩离。他在湖边站定后,道:「他已经忘记了,你找到他并不能改变什么。」 蚩离不语。他已经察觉到了至清的反常之处,可听佩麒此般说道,仍是心口一痛。 至清将前尘全数忘却,而自己将前尘全数忆起。 「他并非忘却了前尘。」佩麒声音一顿,垂眸看着湖水里自己的倒影。 寒风呼啸,佩麒的低喃被携裹在风声里。 「他的记忆只有一天。」 蚩离垂眸,任由冰晶挂在长睫上,刺痛眼角。 佩麒忽而长嘆一声,从怀中掏出一物来。 那是一封信,上面写着「蚩离」二字。 「看完了,你自己选择。」佩麒将信交给蚩离,转身回了屋内。 这两人的前尘、因果与后世,得他们自己来断决。 蚩离抽出信纸。 纸上写着龙飞凤舞的几个字,它们化为一柄柄尖刀,扎进蚩离才裂开的心口。 「三饮半浮生,祭此山河无恙。」 至清在和他道别。 ☆、第三十三章·初始 至清身披狐裘,手中拿着毛笔大小的折枝,正在屋内的地上写写画画,不一时又用脚蹭掉,然后继续涂抹着。 蚩离推门而入时就见至清如此纠结模样。 至清抬眸看见进到屋内之人,略有几分疑惑,不多时便又释然。他知晓自己记不住前尘往事,这人许是他的朋友吧。 蚩离将手中瓷碗递给至清,轻声道:「才熬的,小心烫手。」 至清也不和蚩离客气,虽是接过瓷碗,却也没有放下手中枝桠,而是依旧在写着什么。 蚩离走到至清身后看着,至清也不避嫌,不多时便蚩离便知道至清想做什么。 「你要把燃骷重新封印起来?」蚩离问道。 至清先是怔愣一下,然后点头,心道,原来那一柄刀叫做燃骷啊,真是个邪气的名字。 蚩离手指微动,俯身握住至清的手,在地上写画起来。
第48页 他的身体相距至清一段距离,可体温却透过狐裘落到了至清身上。一时间至清无暇顾及蚩离在写些什么,倒反是觉得蚩离并不似看起来那般冰寒。 蚩离轻声说着什么,至清一句话都未听到。 蚩离见他懵然神色,便知至清不明自己在说什么。他也不恼,只对至清说道:「燃骷刀就交给我吧,我会将其封印。」 至清大骇,只觉得那刀除了他之外旁人触碰不得,可却又说不出缘由来。 蚩离垂眸。至清的手腕很是纤细,骨头都有几分硌手。蚩离此时握住了至清的命脉,却从他的经脉中感知不到分毫灵力的存在。 至清已失去记忆,他为何会失去灵力,蚩离早已不得而知。 见至清有几分担忧,蚩离出声安抚道:「我们功法一脉同源,都曾修习过《碧落赋》。你此时已经没有灵力,便让代你封印燃骷。」 也让我代你接过本该一同承受的命运。 至清实在不知如何反驳,唯一的要求便是在蚩离封印燃骷时他得守在天下湖边。 蚩离拗不过他,变只好在湖边设下阵法,竭力让寒气不去侵扰至清。可即使蚩离此般费心费力,至清却也冻得唇色发白。 当即蚩离便不再耽搁,握住燃骷刀,感知着从刀鞘穿破手心的炙热。 他对至清安慰一笑,转身投入湖中。 甫一入水,寒气与清气便从四面八方欲要刺破肌骨。蚩离忍耐着冰寒向着天下湖底游去。 这一片深沉蔚蓝,他似是从梦中见过。 忽而,蚩离心神一顿,身形便停下。 他看到「蚩离和至清」此时正在湖底,二人一同将燃骷刀从湖底拔出。 顿时百种滋味涌上喉头。蚩离垂眸一顿,便又潜入。 他停在封印石台之前,许多陌生的画面又从脑海深处一点点浮现,像这湖水一般将他淹没。 他想起了和师父初见的时候,他就在这样寒冰刺骨的地方,身上披着风雪,蜷缩在雪地里,连血液都凝固。 就在眼皮厚重,欲要沉眠之际,他听到了一声童声。 「师父!师父!这里有一只小狐狸!感觉它快不行了!」男童对远处扬声呼唤着,随即便将他拥在怀中。 蚩离才略感觉到一丝暖意,意识回笼一分,便看到一个一身墨色长衫的男人出现在眼前。 男人站在那男童之前,探究的目光落在身上,夺走了那几分回暖的温度。 男人看着奄奄一息的蚩离,对那白衣小童说道:「救它并非是良事。」 小童懵然看着男人,将蚩离抱紧几分,不解道:「师父要我心怀苍生,可这小狐狸难道不是苍生一员吗?要以天下苍生为己任,那这小狐狸也得是我的责任呀。师父师父,你说我说的可对?」 男人未言,目光落在小白狐身后的小小肉翅上,轻嘆一息,道:「乘黄乱血,天道乱命。」 小童不明白师父所言是甚,只紧紧抱住蚩离不放,一双深黑清澈的眼睛里满是坚定。 男人半晌未言,只深嘆一声:「不悔?」 小童未有思考,坚定点首。 「即使这是一只毁乱你命途的妖,你也不悔?」 小童又点头:「徒儿不悔。」 男人最终松了口,转身道:「走吧。今日收他为徒,赐名蚩离。」 「只愿你们二人……」后面的话男人没说。蚩离只听得到小童开心的声音,等到再次醒来之时,他已经化为了人形。 师父封印了这一段记忆。 蚩离抬眸,手持燃骷,透过水幕看到了师父正笑看他。 师父说:「天命未定。去吧,照顾好至清。」 蚩离鼻头一酸,双膝一弯,跪入尘泥,对着虚影三叩首。 待到蚩离将燃骷刀-插-回石台之中后,师父的残影已经消失。 蚩离心中忧心至清,封印好燃骷之后立即回到岸边。 甫一上岸,蚩离发现天下湖边下雪了。他见至清在原地小碎步蹦着,白发上已染了霜。 蚩离立即撤去阵法,用灵力护住至清,将至清往那小木屋中带去。 至清唇色已然发白,却也还不忘问道:「那破刀真的被安置好了吗?」 蚩离点头,将至清拉回屋中便立即生活,见至清还想询问,蚩离便抢道:「一切都已安排妥当。这里太冷,对你的心肺不好,我们南下吧。」这并非是在询问至清的意见。 还未等至清说什么,蚩离便又道:「南边有一间茶庄叫做灵茗庄,有世间最香的茶。有一个老翁住在中山之上,能酿出全天下最醇的酒。有一直叫做伏猛的妖住在名山,有上等的桃酒与桃干。还有一座玉离岛,上面满是梨树,有梨花,还有梨子。」 蚩离垂眸,握住至清冰凉的双手,见至清眼中带着几分嚮往,轻声又道:「还有一座小屋在青穹山,那里拥有世间极境。」蚩离未说的是,那里还有着数不清的回忆。 「行,那我们走吧。」至清听完,心动不已,佯装要摸鼻子便挣开了蚩离的手。 蚩离也随他去,只听他一句话,便开始收拾行囊。 看着至清渐渐染了薄红的唇,蚩离又为他拢紧狐裘。 「我们走吧。」 「好。」 终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个并不是我最开始想写的结局。但是写到这里我觉得很满意了,所以把那个结尾挪到了番外去了。这个故事从最开始我的一句话「妖和健忘除魔者被命运捉弄」拓成一个短故事,再从短故事拓到现在,这个过程真是又痛又爽。
第49页 爽在写文,痛在卡文,不过其中也享受到了文字带给我的乐趣,所以也希望能透过文字给大家带来一些东西。感谢我的十八位小天使,爱你们~笔芯笔芯~~ ☆、番外·佩麒 佩麒,年龄六百一十七岁,乃一名化形妖修,本体是一只黑锦。 妖者本无心,佩麒将其贯彻得很好。天地广阔,自在逍遥。山河千重,快意万分。 而一切让佩麒头疼的始端,便是至清。 在佩麒还是一只才开了灵智的小妖时,曾被一个黑衣童子捉起来欲要煲汤,却被另一个黑衣童子给劝阻了。 佩麒那时神智初开,并不能动太多人言,只知道最后自己最终又回到了属于他的大江大河。 再一次相遇时,他正化为本体准备泅渡至玉离岛,哪知又被一凡人捉住要煲汤,又被劝阻。 将近六百年时光,可佩麒仍旧一眼便认出了至清就是当年救自己的那白衣小童。 虽都说妖者无心,可并非就是无情无义,因此佩麒接近至清,只为了报恩。 只不过佩麒实在没有预料到,这一报恩,就引来如此这般多的麻烦事。 在至清出发要去天下湖取出燃骷刀时候,佩麒出现拦住了他的路。 佩麒冷脸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只见至清怔愣一会儿,才长舒一口气,道:「是佩麒吗?」 「呵,还难为尊者记得我。」虽是面对恩人,可佩麒似是也并无多少敬畏。他很不喜至清此般模样。 至清轻笑,脸上还带着疲色:「佩麒有事还是快快说吧……」 至清话还未说完,便听到佩麒道:「我知道魔窟现世了。我就问你,你是打算自己一个人去面对瘟镜吗?蚩离呢?那些满嘴满口都是道义的牛鼻子和秃驴呢?」 至清摇头笑道:「此次不一样。传言这一次现世的是瘟镜,瘟镜只能由我来……」 佩麒懒得听他这些冠冕堂皇的解释,只抱手冷视着至清。 至清见佩麒这般油盐不进的样子,忽而释怀了。都走到了这一步,又何必还要在说那些虚言呢。 至清垂眸,他轻声道:「我并非是为情所伤便不再留恋人世了。我只是……」 只是什么? 对人世疲倦不堪难以应对?还是觉得命数如此就该离去? 佩麒能够看到至清满身的疲态,他这一次来是为了带一句酒翁的话。 至清听后,沉默良久。 这一日,佩麒拦住了至清,两人便对峙如此一日,随后佩麒目送至清去向天下湖,取出那一柄燃骷斩魔的刀来。 随后,至清、蚩离与各大门派的人尽数进入瘴气之中,佩麒却在名山深月潭内静候着。 在至清握住燃骷刀的时候,佩麒手中的冥生石便开始颤动,未消一刻后,他手中的冥生石上便出现了小小的残破躯体。 冥生石是双生石,能够锁魂传魂。在至清灭杀了瘟镜的那瞬,除却冥生石以外的所有东西都被传送到佩麒身边。 佩麒根本不欲触碰那散发着邪寒之气的燃骷,便将其扔在一旁,至清剑也是落得同样的下场。 伏猛也在一侧,和佩麒一起运气灵力为至清治疗。 佩麒实在不知至清如何能把自己搞得此般狼狈。左手断裂,心口有一裂口。 伏猛看后,只深嘆一息,道:「尊者应是左手沾了邪气。至于心口的伤,是蚀心魔吧。」 佩麒心下瞭然。可看着以前那般恣意白裳而今染上此多血液,只觉得造化弄人。 这一瞬,佩麒庆幸自己是一只无所顾忌又薄情寡义的妖。 不知是不是因为至清功体被破的缘故,他恢复起来十分缓慢。他还陷在昏迷之中时,便传来蚩离来到名山的事情。 佩麒看着浮在水面、脸色惨白的至清,心道:「你们二人是不是真有心有灵犀。治疗还未有七日,那蚩离便知道来名山寻人。」 佩麒和伏猛都已经想好说辞拦住蚩离,却不想凝香此时出面。 她说,她有办法让蚩离退去。 佩麒至今也不知道凝香到底说了什么能够让蚩离那般失魂落魄地离开。 又过三月,就在佩麒和伏猛都以为至清不会再醒来之时,他的神智恢复了几分。 可三人还来不及开心,便听到至清懵然间问道:「你们是谁?」 三人并不知晓燃骷刀一事,便以为是伤了魂魄。可又过三月,三人终发现不对。 此时至清虽然身体尤有暗伤,可神魂已然健全,为何每日都会重复那一个问题。 「你们是谁?我又是谁?」 除此之外,佩麒还发觉至清总想带着燃骷刀向北而去。 三人经过几番商榷之后,便由佩麒带着至清向北而去,最终去到了天下湖旁。 可到了天下湖之后,至清便又没了动作。他每次候在天下湖旁,不言不语,偶尔还要用手去轻触湖水,然后又被冻得将手缩回。 由于不明至清想做什么,佩麒便只能陪着,直到有一日,蚩离出现在天下湖边。 佩麒毫不意外蚩离会找到至清。 妖乃集天地之灵气化体而生,佩麒能够隐约感知到他们二人之间缘分未尽。所以虽然有几分疑虑,佩麒觉得还是把至清留给蚩离比较好。 在离开之前,他问蚩离,为何如此坚信至清未死?
第50页 蚩离没有说话,可佩麒看到了蚩离腰间的挂着的冥生石,想了想,佩麒便把另一块冥生石物归原主。 佩麒这一辈子都不希望有朝一日用到冥生石。 临行前,蚩离道:「酒翁给了我些许点拨。」 佩麒心下瞭然。 想到酒翁,也是时候去找他报个平安,顺带求两坛酒喝。 那一日佩麒拦住至清,给至清带了一句话。 「『半浮生』中我加了离娄和六趣酒。若是对苍生还有几分眷恋,便记得把冥生石交给所信之人。」 至清听后久久不能回神。原本黯淡的双眸也渐渐有了几分亮色。 良久,至清解下腰间的冥生石,不知触碰到哪里,冥生石被分为两半。至清将其中一半交给佩麒,便告知他去名山深月潭建一个聚魂阵。 至清随即北上,而佩麒依言去向名山。 在握住燃骷那一瞬,至清心中思绪纷飞。 苍生,苍生……我见苍生,应是你。 此局,只有此般可解。 …… 佩麒向中山而去,心中石块已然落地。 而中山之上,酒翁抚须看着旭日东升,摇头回屋饮酒。 今朝有酒,合该今朝醉啊…… ☆、番外·千秋 三月微雨,又是一年玉雨开时节。 有一古镇名为玉雨,每年这个时节都有梨雨纷飞。每到这个时节,便有不少人慕名来到此地。 在玉雨镇中许多人纷纷将目光落在一白衣人身上。他们目光或许隐蔽,或许直接,可那白衣人却似全然看不见一般,自顾在众多目光中走着。 众人看他的缘由应该都是因为他那满头华发罢。观相貌不过二三十岁的人确如耄耋老翁一般,满头皆白。 这白衣人腰间别着一支碧玉箫,还有一只巴掌大的酒葫芦,酒葫芦边缀着一块碧绿的玉佩,上面写着「至清」二字。 这人身上满是外乡人的气息,引得不少人注目,他也悠然自得,只漫步于玉雨镇中。不多时,他走到湖边,却见不远处似白玉螺一般的一座湖心岛,忽而便起了兴致来。 众人皆说三月玉雨,明明此时还是初春,可这玉雨镇中却满是漫天花白梨雨,他便想那湖心岛是不是比之这里更要壮观。 兴致一来,他便走到湖边,可无论如何劝说,船家一听是要去拿湖心岛便都拒绝了,说什么那里住着山神,不得轻易冒犯。 这白衣人却仍是不妥协,直到看到一艘半大渔船,上面有一老翁正撑篙遥望湖心岛。 老翁正在看着,忽听身边有窸窣声响,回头看去却是不由得一愣。 青年未多想,觉得应是自己满头白发吓到了这老人家。这老人家看起来已经六七十,却还未像自己一般白了满头满发。 青年人抱拳对老翁行一礼,道:「老人家,我叫至清,相寻一舟能送我去那湖心岛,您看可否行个方便?至于价钱倒是好说。」 老翁并未多言什么,只可能这眼前这白衣人神色复杂,半晌后他点点头,对他说道:「上来吧。」 至清心下一喜,心道今日真是好运,对老翁道:「谢谢老人家,一路上还请您多多担待。」 老翁点首,对至清一笑,满脸都是岁月的褶皱。 还未等船驶离岸边,至清忽而听岸边有几许脚步声,他转首看去,心道难道还有人想要去那湖心岛不成? 至清看去,只见一袭墨裳。来人是个十分清俊的公子哥,端得上一句眉目如画。 来人眼中含笑,向老翁问道:「老者可否也捎我一程?」 老翁正在撑篙,听到声响后抬首望去。此一望,他眼中也流露出几许复杂神思来,可他却未多言什么,只点头道:「上船吧。」 这公子对老翁颌首答谢,两三步踏上渔船,足步十分轻盈,至清几乎感知不到船体的晃动。 至清只觉得这般清俊的神仙人物,就该坐在画舫楼船之中,而非这样一艘小小扁舟。 虽明知今日相知明日便忘,至清还是忍不住问道:「公子是否也想去那湖心岛?」 那公子未言,只笑着将一方小桌放于船头,一边道:「远望已是绝色,想要上岛一观究竟。」 至清闻言甚是惊喜,他亦是同样想法。若是站在山涧之间抬首望去,沉溺与落梨香气之间举目只见花白,这种景象至清略加想像便觉得美妙至极。而今有机会亲眼所见,又怎能不为之心动。 至清盘腿坐于船头,也招呼着那未知姓名的公子与他一同观这水光山色。虽是初见,可至清却觉得这可真是个妙人。 今日难能结交一方妙人,一路上相谈甚欢,甚至让至清忘了去观这湖光山色。 行至湖中,忽而下起濛濛细雨。至清只觉得有几分寒凉入体。他身子稍有几分虚弱,便想着起身到避雨,可忽而身前再无雨滴坠落,看去,竟是那公子手持一柄绘着落梨的油纸伞,为他挡去了风雨。 至清笑道,坐回原地,道:「劳烦兄台了。今日与兄台相谈沈欢,却不知道兄台名讳。」 公子笑道:「我叫蚩离。若是你不嫌弃,可以叫我阿离。」 至清摇头,道:「自是不嫌弃的。我叫至清,阿离。」 说完,至清忽而想起了自己腰间葫芦中还有不多的几口酒液,便摘下葫芦递给蚩离,道:「阿离若是不弃,我这还有些许上好的酒液。虽然不知叫什么名字,但我可以肯定,定是世间少有的好酒。」
第51页 蚩离左手撑伞,右手去拿葫芦。他俯下身体,那一瞬两人靠得极近,可至清却并无只觉,只任由蚩离靠近,又慢慢抬身离开。 蚩离拨开酒塞仰首饮入一口,酒液顺着唇边流下,形成蜿蜒一路攀爬在雪白脖颈上。 至清接过葫芦,也仰首饮下一口。 这酒葫芦本就存酒两口,只不过一人一口便差不多已经饮尽了。 「东家,这雨渐渐大了,进舱避避雨吧。」忽而听到老者此般说道,至清转眼才发现湖面已然起了薄雾,分不出东西南北来,而雨也比之前大了些许,已经不是一柄伞能够遮住的,便招呼蚩离一同进去。 舱内空间并不大,老翁身披蓑衣站在雨中,对二人道:「前行并无方向,我便为二位钓几尾鱼吧,待到放晴时分可以熬鱼汤。」 「别看我是个粗人,手艺可是不错哩,老婆子也时常夸我鱼汤好喝……」老者洒下渔网,一边对两人笑说着。 许是有薄雨落下,鱼儿都浮起来畅游几许,不多时老者便已抓到了三尾湖鱼。 老人家抓着鱼,正寻寻思着如何下手之时,蚩离却是出舱接过三尾活蹦乱跳的鱼来。他不顾打湿一扇的薄雨,对至清笑道:「若是至清不弃,我可为你洗手做鱼汤。」 至清眼中闪过几分惊异来。虽道君子远庖厨,可至清自知是个极其随性的人,虽是记不太清,可每每飢饿之时却都能知道如何烹制食物来。 他略微睁大了眼睛,只是没有想到蚩离这样神仙般的人物竟也会这庖厨之事。 至清还想推脱几番,却听蚩离道:「遇到至清这般的妙人,我自也得真心相待。」说罢,他便静静看着至清,沉黑双眸中带着笑意。 蚩离都如此说道,至清自然是不能再多推脱。 老翁见蚩离要熬汤,也不多劝几句,只披着蓑衣站在船头,等待着这雨渐渐停下,薄雾渐渐散去。 蚩离熬汤,至清自也不好意思只坐在那里看着,便也起身帮忙打下手。 老者看着二人一边笑谈着,一边料理三位湖鱼,心中也是思绪万千。 他第一次见那白衣人时,他还是个潇洒浪荡子,乌黑发丝见都带着洒脱。他总是脸上带着几分适时笑意与不羁。 而今,同样的模样,他却是披着满头雪白,沉在这一日日轮回中无法走出,此情此景,他也并非第一次看到了。 那个名叫蚩离的人,一次次对着至情说:「我叫蚩离。若是你不嫌弃,可以叫我阿离。」 笑语声中,层云之中忽而探出几许曦照落于玉离岛上,一瞬天光便至,从薄雾中露出行至前方的路径来。 老翁忽而爽朗一笑,道:「两位客官,汤得慢慢熬,我给二位唱一首小曲儿吧。」 老者身披蓑衣,手拿竹篙,站在船头对着玉离岛朗声唱道:「浅湾里,碧溪上,牧童乘牛把家还。我今儿架渔舟,我明儿下湖里,捉它一尾大鲤鱼,给我家婆姨熬鱼汤……」 苍茫嘶哑的声音在湖面上荡开,至清嗅着鼻间隐隐鱼汤的香气,只觉得此时此景煞是美妙。 玉离岛越来越近了,至清起身站立船头,朗声道:「此般山河,实在震撼。」 他回首,道:「我心有隐疾,记不住事情。故此我想写一本书,名为《千秋录》。」 「我就记这壮阔河山,记那千百众生。」至清回首看向蚩离,一双黑瞳璨如星子,「阿离,你觉得如何。」 蚩离走过去递给他一碗鱼汤,与他并肩,道:「甚妙。可我观你左手不便,不如我与你随行,还可助你写就这《千秋录》。」 至清接过鱼汤,呼气几许饮下一口,深呼一息道:「那岂不是更好。若是阿离愿意,我们便一同走过这千山万水。」 蚩离点首,道:「好。」 愿山河无恙,此情甚长。 携手记这壮阔河山,记那千百众生。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撒花!我爱你们!!番外也更新完啦!这一段其实才是正文里面我想写的结局,然后把它改成了这一篇番外,希望大家对这个故事还能感到几分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