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明月]大秦帝国异兽实录》 第1页 [bg同人] 《(秦时明月同人)[秦时明月]大秦帝国异兽实录》作者:进击的麻雀君【完结】 文案 地之所载,六合之间,四海之内,照之以日月,经之以星辰,纪之以四时,要之以太岁,神灵所生,其物异形,或天或寿,唯圣人能通其道。 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下兼覆,地不周载。遂有女娲鍊石补天,保人间平安,然异兽仍存世间,伤人性命。人善智,修法术,通阴阳,是为猎兽师。 大秦统中原,各方势力集结,沧海横流,江湖再见。 继续一贯的女主能说会打以及山海经背景的设定,我发誓这一次是hehehe(重要的事情说三次) 主秦时明月线,可能会有民调局勉传人物登场,一切全看我勉传看了多少。 ·对我又开坑了 ·我还记得我有三个坑没填完 ·我会努力填完的 ·上一条作废 内容标籤: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章邯,微生南楼 ┃ 配角:张良,卫庄,流沙天团,帝国势力,墨家势力 ┃ 其它:秦时明月 ================== ☆、闻说桑海有风月(一) 微生南楼熘熘达达走在桑海城街上,桑海民风开放,路两侧叫卖不断,还有诸多杂耍艺人,引得众人围观叫好。 暮色渐浓,她散着步往海边走,此地近来重兵把守,官家封海,大量收购药品,皆是异常之象,而所有的反常都是为了一件重大的事情所做准备,便是帝国督造数年的蜃楼即将出海。 蜃楼由阴阳家与公输家族共同完成,史无前例的巨大建筑,如今停在桑海最东的海面上,若是天气甚佳,可从城最西一眼望到这艘大船。始皇帝嬴政对此船可谓寄予厚望,希望由其载着阴阳家众位去往海上仙山,向仙者求得长生不老药。 自古长生是最令人渴求,却始终无人求得的境地。 微生南楼迎着徐徐暮风,双眼被夕阳的光照得微微眯起。温柔阳光中的蜃楼高大不可直视,她不知为何此时有这么多人围在码头边,出于好奇心,她挤过众人,站在了最前端。 见着蜃楼最前端的口子缓缓打开,再从里面伸出长长的木板与地面码头相接,微生南楼仰着头看了一会儿,觉得脖子有点疼。身旁有个少年问道:“真不知道蜃楼里是什么样子?” 另一个比他稍年长的少年调侃他:“你跟着她们上去,就知道了。” 微生南楼顺着少年指引的方向看,两排戴面纱的少女与两排发髻高束的少年提着灯一步步走上蜃楼,少年少女皆着纯白衣衫,在阳光中微微反光,微生南楼的眼睛再眯起了一些。 她听说过,这约莫就是所谓云中君万里挑一的五百仙童仙女,而云中君就是蜃楼船主,微生南楼见过此人,因其一手常人难以企及之炼丹术,获封帝国“首席炼丹师”,自诩道骨仙风,实则一言难尽。 一旁的小少年又道:“上次大家在看海上漂来的仙山时,石兰不是也在看?而且她看着仙山,还哭了呢……” 微生南楼抚着额头微微嘆气,心说海上仙山本就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谁知道是不是真的有呢——虽然她自己可能真的知道——不过如今的天下,会望着海外仙山哭的人,只怕也就只有蜀山后人了。 蜃楼浩浩荡荡,毫不掩饰其宏伟壮丽,投下的阴影遮住了一大片人。 一身着坚实盔甲之人立在众人之前,左手习惯性地搭在腰间的长剑剑柄上,微生南楼极目远望,轻声道:“苍云甲,鱼肠剑,看来是蒙恬。” 约莫是她说话的声音还是不够低,不巧被旁边的紫衣少年听到,那少年也自来熟,凑近了些问微生南楼道:“你知道的挺清楚?”微生南楼这才看了那个少年一眼,随即瞪大了眼睛——这个少年她见过,在通缉榜上。 少年见她面露惊讶,多半猜到她是将自己认了出来,于是捅了捅身边一无所知的小少年。小少年心领神会,立刻绕到微生南楼另一边,抱着她的手臂道:“姐姐,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紫衣少年则顺势搂着她的肩膀,一手捂住她的嘴,三人拉拉扯扯从人群中挤过。 两个少年将高了他们一点的微生南楼堵在小巷一隅,微生南楼觉得他们可能要杀人灭口。于是她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道:“二位是儒家学生,万不能做出什么违背儒家道义之时——虽说情窦初开,想尝尝巫山云雨滋味也是情理之中,可我——可我已有……” 话到一半,忽听巷口传来一人声音:“子明子羽,你们在这里!” 这温柔清润的嗓音中带了些微微的嗔怪,在微生南楼耳中却是分外熟悉。她眸光一闪,向那人求救道:“子房哥哥救我!” 这一声“子房哥哥”喊得百转千回娇媚入腑,听得那三人皆抖了抖肩膀。 见张良疾步走过来,小少年恍然大悟,问微生南楼道:“你与三师公认识?” 是否认识已经无需多言,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张良走过来将微生南楼拉了拉,再与他口中的“子明子羽”道:“你们两个,还不快回小圣贤庄,今日蒙恬亲守五百仙童仙女上蜃楼,你们不怕被抓?”
第2页 微生南楼配合地点了点头。 紫衣少年仍旧不放心,犹豫道:“三师公……这位姑娘方才认出了我们,她……”张良瞧了眼微生南楼这才继续教训他们:“幸亏你们遇上了她,否则你们就完了。” 他顿了顿再道:“微生姑娘与我是故交,你们放心就是。” 紫衣少年这才点头,将心放下,于是向张良一俯身,带着小少年从巷子中离开。 ***** 微生南楼跟着张良走在街上,张良带着她走的时候美其名曰陪他逛逛。 说白了两人就是聊聊天,也是多年没见面,叙叙旧罢。 忽然有人拉住微生南楼的袖子,她侧头一看,是一个算命先生。 那人摸了把山羊鬍子,笑得十分欠打,与微生南楼道:“我见这位姑娘有缘,可否容我算上一卦?” 张良见状亦退回来,看着算命人的眼神中带了些笑意。微生南楼似是有些兴致,于是向他伸出手,道:“算算。” 那人反覆摸着微生南楼的手,末了皱着眉道:“这位姑娘近来要当心了,妖物缠身吶。”这本不是多好的话——或者说是大凶之语,不过微生南楼听后却是哈哈一笑,丢了一串钱给算命先生,与他道:“借你吉言。” 于是便与张良扬长而去。 算命先生呆愣愣地看着两人的背影,又掂了掂手中的一串钱,才觉得自己方才不是在做梦——这个姑娘真的说了“借你吉言”。 好端端的小姑娘,该不会是烧糊涂了吧?竟然觉得遇到妖怪是大好之事? 的确如此,微生南楼是一个猎兽师。 何为猎兽师——地之所载,六合之间,四海之内,照之以日月,经之以星辰,纪之以四时,要之以太岁,神灵所生,其物异形,或天或寿,唯圣人能通其道。 古人有着《山海经》,书中所载众多异兽,如今多数人以为是古人之想像,实则不然。上古时有人面蛇身朱发之共工与五帝之一颛顼大战,败后怒而撞断不周山天柱,导致天幕坍塌,人间洪水泛滥,异兽奔走人间,一时大乱。 女娲补天离去后,凡间仍遭受异兽侵扰,此时有人修炼法术、炼化法宝,开始斩杀异兽妖物,是为猎兽师。 猎兽师在西周之前都是较为零散的,自西周建立,猎兽师也逐渐成为一个组织,由十位长老组成的“招摇山海”为首,每一位猎兽师入职前都要带着自己猎获的异兽至西海招摇山腹地,由长老鑑别后确认其资格,发以对应资质的小令牌。 在招摇山海中有一道“异兽斩杀排行榜”,用来记录每一位猎兽师一年之中斩获的异兽妖物的数量与等级,并以此发薪酬奖励,而猎兽师每杀一头异兽,就会有相对应的酬劳。 如今猎兽师中有四个家族较为突出,微生家亦忝列其中。作为微生家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家主,微生南楼十五岁接下家主之位,到如今兜兜转转已经当了七年。 天下不乱,斩妖不止,天下大乱,斩妖亦不息,此生目标,斩妖赚钱。 这是自微生南楼起,之后历任家主都必须要遵循的家规。 微生南楼走在路上嘆了口气,如今猎兽师也是越来越难当了。且不说那些奇奇怪怪的异兽妖怪早八百年就被他们那些厉害得上了天的前辈们杀得所剩无几,现在就连斩杀异兽的法宝也是越来越难找。 所谓“法宝”,是猎兽师的一大助力,法宝与猎兽师相辅相成,能在猎兽场上发挥极大的作用。而法宝来源无非两种,一为自己寻到天然之物炼化,此事十分复杂,千年前之猎妖师能炼化法宝之人尚且不多,如今更是凤毛麟角。二为寻找先人法宝,多为盗墓或是入无人之境得之。 所以微生南楼才会惊讶于蒙恬手中的鱼肠剑,因她清楚记得,此剑百年前曾是一位猎兽师的东西。 身为一家之主的微生南楼觉得自己至少要能养活自己的家族吧,不过好在事到如今微生家也只剩下自己、弟弟还有为数不多的僕役了。想到这里她真是羡慕明叔叔,知道猎兽师这个行当不好做,直接就不做了,改经商,现在肥得流油。 而往西一点的江家也不得了,这一任家主文弱,看起来就不像是个会打架的,反倒像是个书生。而江家近几年也的确在往的方向发展,微生南楼去找江望云十次,有八次他是被父亲拎着耳朵在背儒家典籍。 至于这东边的公良家——微生南楼也郁闷,这公良家的家主好歹还是与自己从事的职业有一定的相似之处,只不过人家抱上了嬴政这条大腿,喜笑颜开当上了阴阳家掌门。 真要认真算起来,如今四大家族里还能在猎兽第一线上蹦跶的,也就只剩下微生南楼一个人了。 ***** 今日早些时候,微生南楼无意间发现儒家小圣贤庄的三当家张良鬼鬼祟祟往一处山上去。 她来桑海也是想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遇上什么异兽,反正现在公良家一心沉醉于阴阳术,无心管什么异兽,正好可以便宜了她。不过桑海民风民俗实在有趣,有间客栈的名菜也实在好吃,她到桑海这些天,就光顾着四处玩了。 说起这有间客栈倒是让她有点伤心,据言早几日客栈就不接待别的客人了,说是有贵客将这里都包下来。桑海有间客栈的名声在外已久,如微生南楼这等久居深山的人都听说过,那必然是响响亮亮的名号。
第3页 于是微生南楼一心想到此处看看,究竟是为什么它这样有名气,到了之后却发现客栈大门紧闭,就差在门上贴“暂不营业”的字条了。 微生南楼在门前站立沉思良久,终于还是背起小包袱,失魂落魄地走在桑海街上。 不过她生性贪玩,没多久就将此事忘在了脑后,在桑海街上玩了个痛快后,她随便找了家便宜的客栈住下,因为她发现,虽然有间客栈的住所被贵客包了,但它还承接外头的吃食,也就是说若是有人在这段时间内想要吃到有间客栈的菜色,只要与老闆或是伙计说上一句,定然会替你送过去。 有间客栈出名,与里面那个胖墩墩的厨子分不开关系,微生南楼此来主要还是来尝尝厨子的手艺,是以只要能吃到就好,在哪里吃的并不多重要。 而后她见到三当家走的路并不是回小圣贤庄的路,便啃了个果子暗暗跟在他身后,并第八十一次提醒自己,明天应该要着手去山里碰运气了。 当然这样的提醒多半是作废,因为耽于玩乐的微生南楼总能在第二日找到更好的藉口来推脱。 反正自己在招摇山海的排行榜上的分数已经三年没动过了,再拖个一两天也无所谓。于是她又啃了口果子,抹了抹嘴边的汁水,继续盯梢张良。 张良在一处山脚停住,而路的尽头站了一个白色长发的中年男子。 微生南楼见状心中一咯噔,碰上这个人,算是自己倒霉了。 卫庄与张良甫一见面便拔剑相向,微生南楼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挑了棵树爬上去。 张良手中凌虚剑轻薄锋利,辗转间剑招亦是如青莲一般沾淤泥而不染,而卫庄的鲨齿经历百战,从血火中磨练而来,本能的反应似乎比脑子所想的更快。 无需置疑,卫庄显然更胜一筹,鲨齿剑锋与张良脖颈之差不到一寸,再深半分怕就要刺出血来。 想来卫庄也不会伤及张良,他们二人比试,不过是同样身为剑客,旧友多年未见的一种招呼方式罢了。 两人并肩站在山崖边,崖风将两人的衣角吹得翩翩,微生南楼蹲在树枝中央,忽然觉得有一阵杀气自头顶直冲而下。 微生南楼随即向左侧过身子,同时挥过右手打出一枚暗器,细小的银针与白色的羽毛同时刺在一个人身上,那人与微生南楼一起从树上掉下来。微生南楼落地的瞬间,卫庄察觉出她还是个活人,鲨齿一闪,剑锋正要落下之时,微生南楼闭眼大喊:“卫庄大哥、子房哥哥、红莲,是我!” 剑气戛然而止,三个人都十分惊讶,就连一向没有表情的卫庄,脸上都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微生南楼从地上爬起来,挠了挠耳朵与三人讪讪笑道:“你们没看错——我是南楼,微生南楼。” 张良似是十分欣喜,唤了她一声:“南楼!” 微生南楼向张良一笑,道:“几年未见,子房哥哥愈发俊朗了,《诗》中有云‘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想来子房哥哥也算得上是传说中的‘伊人’了。” 张良被微生南楼说得面色窘迫,嗔怪道:“南楼,别胡说。” 被微生南楼这样一打岔,先前几人讨论正事的心情荡然无存,反倒纷纷说起了玩笑俏皮话来。 阳光打在脸上,一如旧时韩国,彼时南楼跟随父亲去过韩国王都新郑,父亲与九公子韩非交好,带着自己粉雕玉琢的小女儿到韩非面前炫耀。不想小女儿十分不给面子,竟然不要亲爹抱,而是缠着韩非不依不饶。 韩非没办法,只能笨手笨脚地将小女儿抱起来,小女儿十分高兴,清清脆脆在韩非脸上“吧唧”了一口,众人当场呆立。 父亲觉得小女儿丢尽了自己的脸面,于是问韩非要不要认个干妹妹,韩非断然拒绝。 直到如今这位小女儿还能一字不差地记得韩非说的话——吟安你不厚道,若是我认她做妹妹,岂不是要喊你干爹?你可不就想着占我便宜? 作者有话要说:  人设修了三次,直到看了刘亦菲的倩女幽魂,古天乐是个猎妖师,才猛然灵光一闪,觉得终于找到了一个想要的设定。于是重写了第一章,就算是爆字数吧,往后还是三千字左右一章。 向来是麻雀半夜有更新。 ☆、闻说桑海有风月(二) 流沙几人见微生南楼在桑海,觉得十分好奇惊讶,毕竟在他们的印象里,微生南楼虽然年纪不大,但生活已经如同一个老年人,应该是每日在庭院里晒晒太阳浇浇花,嗑嗑瓜子聊聊天,读读古籍泡泡脚,无故不会离开那座在鹊山深山里、寻常人难以找得到的微生家大山庄。 众人有点想不通,她为何会不远千里跑来桑海城,该不会就是想看看海景这样简单吧。 微生南楼听罢众人一致的疑问,一掌拍在额头上,对着手指苦恼道:“你们对我到底有什么样的误解?我要养活一大家子人可不容易了,还不得四处跑四处赚钱?” 卫庄的眉脚似乎跳了跳,他道:“原来你已经这样贫穷了。” 微生南楼跳脚道:“你刚才似乎很鄙视我!”卫庄皱眉:“没有。”微生南楼再跳脚:“就有!我看见你的眼神了!” 卫庄静默不语,眉脚跳得愈发厉害。
第4页 最末还是张良出面调停,几人之中他性子与韩非最像,微生南楼偏也就吃这套,于是继续道:“我在那群老不死的榜上的分数已经三年没动过了,想当年我们微生家也是叱咤风云过好长一段时间,如今我却要为了生计奔波至此,真是让人心痛不已。” 卫庄一语道破真相:“你不就是为了钱。” 微生南楼眨了眨眼睛,争辩道:“你们流沙不也是……给钱就做吗……你们这么有钱了还是这样,我这个穷人难道不应该吗?” 四人同时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嗯,暗纹锦衣,金丝刺绣,是挺穷的。 微生南楼再次毫无说服力地辩解:“我这是……最体面的衣服了。” 张良笑道:“可不是,你将这件‘最体面’的衣服卖了,说不定能养你们家半年呢。”于是微生南楼又改口道:“我娘亲给我裁的,你们行行好,别像打劫的山匪。” 实则微生家根本不穷,其富有虽可能不及明家,然也是楚地数一数二的。至于微生南楼总是哭穷的原因——不用怀疑,当然是因为她小心眼的抠门。 微生南楼这才想起方才被自己和白凤扎死的那个黑衣人,走过去抬脚正准备踢一踢,却被张良一把拉回来几步。她本有些疑惑,然见那人手臂上爬出一只小巧的黑色蜘蛛,她瞬间明白了张良的用意,脸色煞白地向他身后躲了躲。 张良回头正欲说道两句,却见微生南楼扒拉着他的衣袖,沖他眨眨眼睛。张良一时也没了脾气,无奈地笑道:“都以为你当了家主好歹要沉稳一些,怎么还是这般小孩子气?” 微生南楼撇开视线,道:“那是蜘蛛啊子房哥哥。” 张良略一点头,向卫庄道:“李斯在桑海召集罗网组织,只怕我们以后见面更加困难了。” 正所谓“天罗地网,无孔不入”,罗网组织隶属于李斯手下的赵高,是帝国中极为隐秘的杀手团。说隐秘并不是指极少只有人听说过其名号,而是指其行动隐秘,见过罗网杀手的人多半是死人,像他们这样反杀了罗网杀手的是少数。 不过这也是赵高给这个人的任务难度太高,监视鬼谷传人、流沙之首,哪有不被发现的道理,既然被发现了,又哪有不死的道理。 微生南楼想了想张良和卫庄的关系,又想到先前听到的江湖传闻,说是卫庄去了趟墨家机关城,墨家巨子就过世了,而机关城也坍塌,墨家人被迫迁往桑海。这样看起来,卫庄似乎是站在嬴政李斯一边的,既然如此李斯为何要派人监视他? “卫庄大哥,李斯为何派人监视你?” 卫庄一般不回答这样的问题,还是张良对微生南楼耐心,将这中间的变故告诉了她。 原来现在流沙与帝国的合作已经破裂,流沙和墨家一样,也在帝国的通缉榜上了。张良对卫庄道:“近来桑海部署的兵力越来越多,巡逻和检查也更加严密,以后会面要小心了。” 而监视的本身,就意味着会有重大行动,能担得起这样大规模调兵的行动,除去蜃楼起航,就只剩下——嬴政要亲自过来。 嬴政东巡并不是没有先例,事实上在帝国建立的这些年来,嬴政曾不止一次地东巡过土地,以镇压沿海几处郡县的反秦势力。 张良与卫庄就此告别,微生南楼受不住卫庄的魄力,急急随着张良一起离开。 ***** 翌日,微生南楼就收到了小圣贤庄送来的手书,打开一看果然是张良那只狐狸写的。 “一日不见,吾心甚念,良斗胆邀贤妹至小圣贤庄一叙,万望贤妹莫推辞。” 一番言辞说得恳恳切切,似乎她不去倒是辜负了那人上好心意。 微生南楼笑笑,提笔在封面上画了一只简笔的狐狸,递给那位儒家弟子,道:“你将此物亲手交到三当家手中,我随后就到。” 从桑海市中到小圣贤庄有好一段距离,微生南楼脚程不快,磨磨唧唧到的时候,正巧看见跑马场上在上马术课。 众弟子中有一人格外显眼,是昨日见到的那名紫衣少年。 另一少年睡倒在马上姗姗来迟,正欲下马之时却有一弟子弹出一颗石子,坐在亭中之人亦将石子弹出,击碎了弟子的石子。 微生南楼目力不错,将此情形看在眼中,心中暗笑,看来是有人要捉弄这小少年呢。 不过其实无需他人捉弄,小少年自己就从马上摔了下来,引得众人大笑。 听子明叫那位师长为二师公,微生南楼想了许久才堪堪记起来,此人叫颜路,儒家二当家,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荀师叔让我告诉你,下了课去见他。” 子明两股战战,蹒跚两步道:“哦,那我去咯。” 待子明子羽走远,颜路依旧站在原地,提高了些声音道:“姑娘站久了,不出来坐一坐?” 闻言微生南楼从树后走出来,翻身坐在马场边栏杆上,两条腿晃荡了片刻,道:“颜先生有礼,初次见面,我来找张良。” 颜路转过身,衣袂轻动,风度翩翩。微生南楼觉得此人就如同一块入手温暖的白玉,剔透无暇,宠辱不惊。颜路微微笑着,与她道:“原来是微生姑娘。”
第5页 微生南楼一讶,问道:“张良已经都和你说过了?” 颜路点头道:“嗯,子房今早与我说起的。” 想起张良给自己的手书,微生南楼不由觉得张良此人真是事逼又矫情。于是她道:“如此,还烦 请颜先生指条明路,张良现在在哪儿?” 颜路但笑不语,目光却越过她,远远落在她身后某处。 微生南楼随即转过头,见马场外围站着一个青色儒服的男子,正眯着一双漂亮的狐狸眼,笑盈盈地看着她。 她沖男子挥挥手,高兴道:“子房!” 张良点点头,嘴角笑意更深,示意她过来。微生南楼从栏杆上跳下去,与颜路告别后便小跑着往张良身边去。张良向颜路远远一揖道别,便带着微生南楼离开。 微生南楼边走边问:“这么急着叫我来,出了什么事吗?” 张良问:“早些时候给你的信,你没有看?”微生南楼道:“看了,如何?”张良道:“信中写明白了。” 微生南楼差点喷了一口血,心说你还真是来找我闲聊的啊,你知不知道自己浪费了我多少时间?时间于我而言多么珍贵,价值简直就是与金叶子相当!我劝你最好赶紧算一算就这会子的功夫, 你得赔我多少金叶子! “你该不会是想说,你想我了吧?” 狐狸眼角自带三分笑意,那人点了点头。 微生南楼那口无形的血终于还是吐了出来,她十分到位地抹了抹嘴角,抚着胸口顺了顺气,诚恳地夸赞道:“这么多年没见,张良,你还是一样的不要脸。” 张良欣然接受:“多谢夸奖。” 微生南楼觉得这样聊天可能会聊不下去,于是换了个话题,问张良道:“说起来你还没告诉我,那两个上了通缉榜的少年,怎么会在你们儒家?我记得你们的掌门——叫什么来着?” 张良提醒道:“伏念。” “对对对,伏念,他可是个极度自律正直的人,怎么会容许儒家中有帝国叛逆——”微生南楼眸子一闪,盯着张良的脸看了一会儿,“该不会是你瞒着你师兄,偷偷把这两个人带回来的吧?” 张良迎风一笑,也不反驳,道:“南楼果然聪慧。” 每每听到张良夸奖自己,微生南楼总会发自内心地觉得一阵寒冷,从头到脚每一寸都像浸在冬日冰凉的湖水中,让人控制不住地想打颤。 “不仅与流沙私下会面,还带了不明身份的人进小圣贤庄,张良啊张良,你的胆子什么时候这么大了?” 张良不与她插科打诨,只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微生南楼一点头,道:“所以你不会后悔?” 张良眸色浅浅,直直看着一处垂杨,道:“不后悔。” 乱世有道存心间,来去自如收风波。青史一册我来说,对酒当歌笑英雄! ☆、闻说桑海有风月(三) 据《山海经·海内东经》言,东方之地“有青丘之国,有狐,九尾”。 九尾狐是招摇山海榜上分数奖励极高的异兽,倘若能抓到一只九尾狐——当然白狐最好——必定能让她一跃至榜上前五。 猎兽师人手一部《山海经》,出门猎兽必然随身携带,毕竟如今的地貌与几千年前相比有了不少变化,若是不对照古籍,只怕是找不到什么异兽了。 微生南楼小时候读书并不用功,是以记了十几二十年的《山海经》,也只堪堪记住了一点点。比之微生南楼的鱼之记忆,她的亲弟弟微生知叶就要好上许多——这让微生南楼不止一次怀疑过,自己到底是不是亲生的。 而此时这位有史以来微生家最年轻的家主正趴在一处石壁边缘,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天色深沉而黑暗,今夜似是天有异象,甚至连颗星子都瞧不见,所谓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不正是如此么? 当她正一心一意地在悬崖峭壁上快速攀爬时,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大队人马进谷之声,整齐划一进退有度,必然是训练有素的帝国军队。 果然如此,微生南楼爬到一半时,那支队伍进了山谷,为首之人苍云甲鱼肠剑,正是先前在蜃楼码头见到的帝国第一将星蒙恬。 能让蒙恬如此大张旗鼓,甚至亲自带队来抓的人,除了通缉榜上那位稳居榜首的头号通缉犯盖聂,微生南楼再也想不出别的人。而事实也如同她预料的一致,蒙恬的黄金火骑兵行到一半忽然 全军停下,再看不远处站着一个白衣剑客,就是盖聂。 两方僵持,盖聂以一人之力欲抵挡蒙恬百人军队,微生南楼心痒难耐,直抱怨两方要打快打,可知她攀在这山崖边上还要收敛气息是如何辛苦的一件事。 思及此处微生南楼直骂自己大晚上的为何不好好睡觉,非要来这里找什么九尾白狐,找到了又怎么样,一会儿蒙恬问起来,自己该怎么说? “蒙将军夜安,我就是个打猎路过的——”她相信蒙恬会毫不犹豫砍下她的头,真是痛苦又害怕啊。 好在她今晚穿了件黑色的夜行衣,至少与这山崖融为一体,不容易被人发觉。 电光火石间盖聂一跃至蒙恬马前,反手将长剑稳稳架在蒙恬脖颈上。微生南楼眯了眯眼睛,隐约见到那把剑似乎并非渊虹,而是一把普通的木剑。
第6页 盖聂什么时候给自己削了根牙籤当武器? 关键这把牙籤还将蒙恬的气势完全压了下去,最让微生南楼为蒙恬丢脸的是,这把牙籤根本没有开刃! 两人再说什么微生南楼没有听清,只见一道紫光自远处闪来,直逼盖聂。盖聂一踩马头向后跃去,与此同时,蒙恬身后闪出一人。 此人蓝衣墨发,装束花里胡哨,凭微生南楼的经验,应该是阴阳家的人。 她和阴阳家的人有点过节,是以并不看好这个聚气成刃十分熟练的小少年,此人功力强横,又用 阴阳家顶级法术,武学对抗术法本就是不明智的行为,不过好在盖聂内力天下无双,仅一把木剑在手,也不输对方分毫。 短暂过招后盖聂隐入浓雾,而蒙恬军队竟也就此收手,撤出山谷。 微生南楼终于松了口气,遇上这样的大场面,今夜也就算是白瞎了,还是早点回去洗洗睡了来得舒服。 ***** 一夜宵禁,微生南楼在城外树上凑合了一晚,醒过来见身上趴了只蜘蛛,当即从树上滚到地上。 微生南楼揉着酸痛的腿,嘟嘟囔囔站起来。远远瞧见桑海城门口堵了不少人,都是排队进城出城受检之人。 看起来又戒严了。 想起昨日在城郊山谷中发生的事,微生南楼当即明白了为何会如此。 思及此处,微生南楼有些疑惑——究竟是为了什么,蒙恬大军已经接近想要的真相,却骤然停步收队。动用黄金火骑兵上百人,任务等级必然不低,但却无功而返——不知长公子扶苏会如何惩 罚。 街上秦兵列队而行,微生南楼在街边站了一会儿,等秦兵通过后才往自己的客栈而去。 远见一人着油绿油绿的衣裙站在一处客栈门外,长发挽起,顶边簪花一朵,裙摆长长曳地,端的是一副好派头。 透过那人宽大的身形,微生南楼隐约瞧见她对面还有一人,看起来像是只狐狸。 狐狸?微生南楼甩甩头,觉得自己应该是没睡醒,那只油嘴滑舌的狐狸分明就是先前见到的张良嘛。 微生南楼再走近些,就听到那人夹着嗓子,柔柔道:“张良先生你说说看,是不是跟人家很有缘吶?” 她忽然觉得背后一阵寒意,鸡皮疙瘩掉了好几层——这这这这也太明目张胆了,光天化日之下强抢良家狐狸? 张良目力不错,远见微生南楼走过来,眯着眼睛向她传递了一些信息。 微生南楼见状一撇头,就当是没有看见一样,准备逃走——强抢狐狸的事情她也没见过,正准备找个二楼蹲一会儿,看看对方究竟用什么手段。 张良见微生南楼要跑,心中直说这丫头太不厚道,于是向她挥挥手,微笑道:“南楼,这边。” 缩头缩脚走到一半的微生南楼被人叫住,再也逃不掉被拉去一同展现演技的命运。她捏了把脸,摆出一个恰到好处的愠怒神色,提着裙子气势汹汹地向张良走过去。 走到张良面前,先狠狠甩了个耳光给他,还未等对面那红红绿绿的女子反应过来,留给她的巴掌如期而至。 微生南楼含泪愤愤骂道:“张子房啊张子房,你这混帐的负心汉,你当初怎么和我说的!说只会喜欢我一个的!你现在是怎么——胆子大了?在街上勾勾搭搭,还让我来看?” 张良立刻入戏配合,露出一副极度无辜的样子道:“南楼,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微生南楼瞪他,泪水扑刷刷掉下来:“走开!”说罢转身就要走,而张良配合得当,一把拉住她手腕,将她拉回自己身侧,温言安慰道:“别生气,我与公孙先生只是偶遇罢了。” 公孙先生随即道:“小姑娘太吃醋——我只是见张先生这么早就到了桑海城,觉得有些好奇罢了。” 微生南楼凶巴巴道:“他什么时候到关你什么事?你是他什么人——” 公孙先生见对方凶巴巴的不讲道理也来了脾气,但碍于在张良面前,须得保持一副好涵养,这才又压了声线,柔柔弱弱道:“那我要请问姑娘——与张先生是什么关系?” 微生南楼心说不好,说什么关系都不好——说的浅了难解张良之困,说的深了怕坏自己名声,于是她一抬起头,用眼神向张良询问:我和你什么关系? 张良垂眸回她:你想说什么就是什么。 微生南楼:我是你父亲? 张良道:“未婚夫人。” 微生南楼一头栽倒,好在张良眼疾手快,将她捞在自己怀里,以免自己“未婚夫人”以头抢地摔得血流满面。 公孙先生显然是吃了一惊,她从未听说过张良早已定下亲事,定的还是这样一个泼辣爱吃醋的女 子——想来张先生往后的日子难过得很了。 既然两人言明关系,公孙先生也不好再多做打扰,于是只得悻悻离去。 微生南楼见人走远,这才掐着张良的腰道:“你便宜占得不少嘛。”张良笑道:“不及你不及你,我占的便宜好歹是辈分相当,你不一样——居然想当我父亲?”微生南楼挠了挠脸,转移话题道:“不过有一句公孙先生至少问对了,你怎么这会儿就在这里了?”
第7页 张良瞥了眼客栈的招牌,道:“昨日未曾离去。”微生南楼惊讶道:“所以昨日蒙恬撤兵,是你捣的鬼?”张良微微一讶,道:“你都看见了?” 微生南楼解释道:“正好去抓只狐狸,刚巧看见的。” 张良一挑眉毛,笑道:“抓狐狸?是《山海经》中所提,青丘之九尾狐?”微生南楼点头:“可不是,只不过没抓到就是了。” “呀,三师公早啊。”小少年子明一步一踩向张良与微生南楼走来,见张良与人形容亲密,脸上顿时换上一副似懂非懂的神色,调侃张良道:“这莫非是三师公的——” 张良心满意足地向子明承认道:“不错。” 微生南楼像是吞了苍蝇一样,见子明就要信以为真,急忙从张良怀里挣脱,后退了好几步,道:“少年郎你可千万别当真——我和他没有关系的!” 少年郎子明摸不着头脑:“没,没有关系?我在小圣贤庄读书的时候听掌门师公说过,非礼勿视。三师公和大姐姐你可不止是非礼勿视的程度啊……”微生南楼的下巴都要掉了,心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你们儒家都学什么呢! 张良憋笑快憋疯过去,摸着子明的头道:“子明当真是孺子可教也。” 微生南楼一脚飞铲,张良堪堪躲过,垂眸微笑道:“南楼当真好脚力。”微生南楼就知道帮这只狐狸是没有好下场的,从前他好歹还是个心思单纯的小少年,被韩非那只老狐狸力压一筹,如今再无人管他,一股子狐狸的狡猾心思统统露出来。 微生南楼瞟见不远处花花绿绿的公孙先生,问张良道:“那个什么公孙先生,是什么来头?” 张良道:“名家公孙玲珑,帝国的人。” 微生南楼一点头,恍然道:“明白了。看起来子明有事要与你说,你们请便,我去会会她。” 作者有话要说:  再刷公孙“偶遇”狐狸片段,公孙巨巨简直尬撩 ☆、闻说桑海有风月(四) 微生南楼将双手背在身后,笃笃定定地往公孙玲珑身边走去。 “这位——先生?” 公孙玲珑听见有人叫她,缓缓转过身,见到来者笑眯眯地背着手看她,竟觉得一口气有点提不上来。 她捏着面具道:“是你!” 微生南楼笑:“不错,是我。”公孙玲珑一瞪那双单眼皮的倒三角眼,道:“张先生的未婚夫人——我看也不怎么样嘛。”微生南楼继续笑得和颜悦色:“说得一点不错,我是没什么本事,还老给人惹祸,我是不如公孙先生呢。” 公孙玲珑听出她话中的弦外之音,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微生南楼遥遥一指,道:“公孙先生既然知道子房有了未婚夫人,为何还要在这里偷偷望他?” 公孙玲珑微微一愣,心说自己在这里妄图监视张良所为之事,竟一眼就被她看穿了? 微生南楼从她身后的摊子上挑了几支发簪,将公孙玲珑头上的花摘下来,再替她换上那几支簪子,上下打量了一番过后满意道:“如此才好,子房不喜欢装扮太隆重的女子。” 公孙玲珑又觉得一口气噎在胸口,平复了许久才颤颤巍巍指着微生南楼道:“你……你——”微生南楼似乎是极为好脾气又耐心,问道:“我什么?”公孙玲珑也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她生平第二次觉得自己在口才方面竟然落败,心痛难以复加。 微生南楼沖她一笑,再道:“算着脚程我昨日该到桑海了,子房便先从小圣贤庄过来等我,可路上盘查太严,昨日就耽搁了,想来是子房没等到我,这才在客栈里将就了一晚上,真是为难他。” 一席话不经意间将张良为何会这么早出现在桑海街头的原因含混了过去,微生南楼笑意盈盈地看着公孙玲珑,最后道:“打扰公孙先生了,我这就告辞,子房还在等着我。摊主,这些簪子她算钱。” 说罢转身蹦跶着没了人影,公孙玲珑瞪着她的背影远去,第三次觉得喘不上气。 卖发簪的摊主不合时宜地凑过来问道:“这位大姐,你还买不买?” 公孙玲珑刚好憋了好大一口气没地方撒,这会儿来了个不识相的,才够解她心头之恨。于是她毫无涵养地骂道:“买什么买!你们这儿的发饰这么丑,能配得上我吗!走开,别挡着我的道儿!” 微生南楼见公孙玲珑差点掀了那小贩的摊子,与子明一起躲在窗口笑得浑身发颤。 末了还是张良一手一人的衣领将他们提了起来,问子明道:“这么急着过来,是有什么事么?”子明一拍额头,才想起的确是有要紧事要找张良,在怀中摸了片刻,掏出一截竹子递给他。张良看了许久,面色诡异地对子明道:“你是在与我开玩笑?” 微生南楼好奇地凑过去:“什么东西?” 张良如实道:“没什么东西。”微生南楼夺过他手中的竹子倒了倒,的确没有东西在里面,于是她想到了一种可能,问子明道:“少年郎——里面的东西该不会,被你弄丢了吧?”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那样十分重要的东西,真的被他弄丢了。
第8页 微生南楼耸了耸肩,约莫也猜到了是这样的情况,毕竟子明还是个孩子,太重要的东西给孩子似乎不太好吧——不过也有一种可能,据她所知张良与墨家尚且还有千丝万缕的联繫,少年郎是墨家的人,应该是在墨家和张良中间传递消息。 毕竟极少会有人关注一个孩子——而且还是披着儒家弟子皮的孩子。 微生南楼打了个呵欠,戳了戳胖子的肚子轻声问道:“你这里还有空着的客房么?” 厨子微微一愣,片刻后热情道:“楼上可都空着呢。”话一出口就遭到微生南楼的暴打,此女不仅出手狠辣,还边打边骂:“啊?不是说被贵客全包了吗!不是说不接生意了吗!原来都是骗人的,骗人的啊!好你个胖子,我千里迢迢从鹊山赶过来,就是为了吃吃你的菜住住你的店——” 张良与子明手忙脚乱将两人拉开,胖子委委屈屈对手指道:“姑娘有所不知嘛。” 微生南楼挣扎着要继续胖揍那个胖子,却被张良拦腰抱住,怎么也过不去,于是只能挥着拳头故作凶狠状,继续叫嚣骂道:“你闭嘴!” 胖子急忙向张良求救,张良只能道:“南楼!” 微生南楼这才停下来,抱着张良的手臂嘤嘤地假哭。 张良觉得自己一个头两个大,对胖子道:“丁掌柜——”丁胖子掌柜心宽体胖,也不多计较,只与微生南楼说:“往后姑娘想住我这儿尽管住,我丁胖子给你吃住全包了!” 原以为对方会欣然接受,然微生南楼还是白了他一眼,道:“墨家据点,这么危险的地方我才不住。” ***** 微生南楼自然是不会住在有间客栈的。 昨日里被蒙恬打了岔,好端端的一趟狩猎硬是跑了汤,眼见着荷包日益骤缩,微生南楼勒紧腰带,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抓一只九尾狐来犒劳自己。 待到晚些时候,日暮漫漫,子明都还没有回来,微生南楼见巡城官兵就要宵禁,急忙站起来对张良说:“看起来那重要的东西是真的丢了,我就不在这里陪你,先走了。” 张良点点头,嘱咐她小心一些,便放她离开。 见微生南楼跨出店门,丁胖子才从后厨走出来,心有余悸地对张良道:“张先生,您的这位小娘子可真是厉害。” 张良脸色微微有些尴尬,解释道:“真的不是我的娘子。” 丁胖子认错了人,抬手挠了挠后脑道:“我见你俩亲密,就以为……就以为是,嘿嘿,冒犯了,冒犯了。” 张良好脾气道:“无妨。” 被误会成是小娘子的微生南楼此时握了个刻有方向刻度的小日晷四处转悠,这日晷与寻常的不同,它并不能显示时间,却是能显示何处有异兽之气。 微生南楼花了些时间到昨日那处山崖,待她手脚并用如同上古之时的猿猴一般爬上悬崖之时,她觉得崖上的风吹得她很凌乱,手脚也抖得厉害。 不过此处的确有异兽气息,而且以錶盘显示,那异兽离她还挺近。 微生南楼背上背着一把长剑,腰上缠着一张网,身侧挂了个鲛人皮做的袋子,手中握了把匕首。 她将錶盘盖子一扣,挂在脖子上,从袋子中摸了颗丹药状的东西出来,向方才显示异兽的方向扔了过去。 这是她从黑市上买来的,其威力之强,据那长得好看的卖家说,是可以炸死一只成年饕餮的。当然微生南楼还没有蠢到会相信他的话,依此人满嘴跑马车的功夫,死的都能被他说活了。 不过□□威力的确比微生南楼想像地还要差,那东西一接触到地面,就将结结实实的地面……炸得纹丝不动。微生南楼比划了两下匕首,想好了一个将那人一刀毙命的最佳方法,这才点了火摺子往前走。 待走近方才丢炸药的地方,微生南楼捏着火摺子四处查看,忽见一棵树上有几道划痕,大致用手比划了一下,她心中约莫有了数。 继而她的眼睛闪闪发光,心说这是得多大的一只九尾狐,才能有这样宽的爪印——而这样大的九尾狐,在招摇山海里又要值多少钱? 想想就十分兴奋。 而兴奋中的微生南楼没有察觉,一脚踏空摔入一个坑洞中,她在恍惚间忆起来,这似乎就是她丢炸药的地方——看来那傢伙是活不久了,等自己弄死这只九尾狐,接着就去弄死他。 她的背着地摔在一片厚厚的稻草上,长剑硌得她背生疼,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就算不死也要掉半条命,不过好在这里的稻草够厚实,才让她不过是将腿划开了一道口子。 这道口子划得挺深,这会儿正哗哗地流血。 微生南楼也顾不上这些,先大概包扎了一下就爬起来,见不远处是一个洞口,便扶着墙壁缓缓摸出去。那洞口在半山腰上,若不是从山的另一面看过来,根本就发现不了。 而洞口这一面临海,一般不会有人来。 微生南楼擦了擦额头边的血,长嘆一口气心说,若不是自己有异兽盘,只怕无法这样快找到这里,果然技术才是第一生产力。 而这一口气刚刚嘆完,微生南楼就顿住了,远远瞧见山下一道白色的身影飞快闪过,正在往自己的方向逼近。她来不及做出反应,那只巨大的九尾白狐就已经站在她面前,用一双血红的眸子瞪着她。
第9页 一股动物特有的腥臭餵扑面而来,微生南楼差点被熏得晕过去——当然也极有可能是快被吓晕了。 微生南楼快速地背诵《山海经》:“青丘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食者不蛊。能食人……食人……人——完了。” 九尾狐见她嘟嘟囔囔不知在说什么,甚是好奇地凑过去嗅她,微生南楼全身紧绷,一动也不敢动。狐狸温热的鼻息扑在她身边,就快逼得她窒息死亡。 末了九尾狐舔了舔舌头,微生南楼觉得这是它要开动的意思,她颤着手欲往背后拔剑,不想此时九尾狐却仰天长啸一声。 微生南楼吓得抖了抖。 片刻后让她更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不知从哪里跑来三团毛茸茸白乎乎的东西,围到微生南楼身边亲昵地蹭她。 看着那只大九尾狐的慈爱目光,微生南楼眼前一黑——这是掉进狐狸窝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难受,将军什么时候才能登场啊 ☆、青丘深处有狐归(一) 经过微生南楼细緻地观察,她确定那只巨大的九尾狐是母的。 而那三只围着她团团转想拱奶喝的小狐狸,看起来还是幼崽,连尾巴都只有一条。不过虽然是幼崽,却仍然很值钱——至少对微生南楼如此的“穷光蛋”来说,诱惑力还是很大的。 九尾狐叼着瑟瑟发抖的微生南楼,将她放入三只小狐狸的窝里,微生南楼满脸震惊地看着它,心说你是要将我当女儿养? 九尾狐盯了微生南楼一会儿,又将目光向三只小狐狸扫了一遍,最后复又落在她身上,似是带了点期待地看着她。 微生南楼试图与它交流,想了好久还是叫不出来,见那三只小狐狸雪团般可爱,她竟摸着它们的下巴逗了起来。 小狐狸们十分享受被挠下巴,纷纷抢着要微生南楼挠下巴。微生南楼抽了抽嘴角,心说你们是狐狸好吗——和狗不一样的好吗! 而那只母九尾狐见状似乎也是极其满意,竟就在微生南楼面前趴下,脑袋搁在交叠的前腿上,轻轻打起了呼噜。 微生南楼后背一凉,心说这只老狐狸该不会是要自己在这儿替她看崽子吧? 如此一打岔她手中的动作就停了下来,怀里的小狐狸不高兴,哼哼唧唧地叫了起来。九尾狐听到后立即醒过来,一双猩红的眼中充满了责备。微生南楼瞪回去,心里气得快吐血,这是你的崽,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是来抓你的,又不是来替你带孩子的! 九尾狐很快又睡过去,想来是带了一天孩子累得慌。小崽子们片刻后也睡,蜷缩成一团的模样实在可爱,不过微生南楼不是什么有爱心的人,在她眼里见到的并不是可爱的小狐狸,而是一片片光芒四射的金叶子。 如此想着微生南楼倒在小狐狸堆里,今日她也累惨了,倒不如就在这狐狸窝里睡一晚上,反正小狐狸软软的也暖和,不必担心受了凉,何况这九尾狐约莫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吃自己,等自己的腿好了些再想办法出去。 睡梦中微生南楼依稀间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舔自己的腿,湿漉漉的还带着倒钩,忽然忆及昨日睡在了狐狸洞中,微生南楼吓得急忙竖起来。 一睁眼就瞧见一只皮毛有点脏的巨大狐狸垂着头舔自己的伤口,微生南楼总觉得它一口一口地是在尝自己的味道到底好不好吃——不过舔了这么久还没把自己吃掉,看起来是不太好吃了。 小狐狸们被她的动作也惊醒,围在她身边嘤嘤嘤地想拱奶。微生南楼头痛得要死,将它们一只只从自己身边拎走。不过小狐狸挺粘她,刚拎走一只,另外两只就拱过来,她忙活了一刻钟的功夫,始终无法让自己身边没有狐狸。 抬头再看那只九尾狐,它似乎饶有兴致地看着微生南楼忙活,甚至歪了歪头,眼中露出一丝笑意。 微生南楼发誓自己现在很想把这只狐狸直接送到招摇山海做标本。 等一下——这只狐狸真的是母的吗? 如果是母狐狸,小崽子们怎么会到自己身边拱奶,如果是母狐狸——怎么会让自己来代替它带孩子?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微生南楼哭笑不得,心说自己是碰上狐狸奶爹了。这只九尾狐也不容易,又当爹又当娘,要花多少力气才能将这三只不省心的小狐狸拉扯长大。 忽然想到自己,自母亲去世过后,不过十五岁的她就挽着袖子带孩子,好在小弟听话得很,平日里也不给她惹麻烦,这才让她放心一个人外出,家里的事就都交给小弟的来办。 想到此处微生南楼心里就一阵火,若不是她父亲常年不归家,娘亲也不一定会难产而死,说不定她和知叶还会有个小妹妹。是以这些年她都不愿提起那个人,既然她不提,家中也无人敢提。 虽然——后来得知,她父亲不归家是有不得已的理由,而且为了这个不得已的理由,他还被人杀了。 九尾狐用鼻子轻轻碰了碰她的脸,示意一旁有它捕来的猎物,让她可以填填肚子。 微生南楼抹了抹眼角,见那是一只灰兔,脖子已经被咬断,她的嘴角又抽起来——这狐狸是脑残吗,生的东西怎么能吃呢! 不过又想起来狐狸本来就是吃生的,她手舞足蹈地指使九尾狐去找枯树枝,又趁着这个当口将兔子皮扒了,内脏处理干净。
第10页 待九尾狐找了树枝回来,她就将兔子穿在树枝上,用火摺子点了稻草,用几根树枝围着,不一会儿火烧了起来,刚好够烤兔子。 九尾狐退了两步,小狐狸也不敢走出洞口,微生南楼才想起来,狐狸不仅吃生的,还怕火。她心中又开始嘟哝,这还是九尾狐吗?说好的是山海经中异兽呢,可厉害可厉害的那种呢?怎么就怕火了!真是给异兽丢人啊丢人。 兔子烤得流油,微生南楼吃得津津有味。待她将整只兔子啃得只剩下骨架时候,九尾狐又将她叼进洞里,要她陪着小狐狸闹腾。 刚吃饱的微生南楼有些犯困,听着小狐狸嘤嘤地叫,不觉有些头疼。心想着这样的日子也不好过,得快点把狐狸们解决了,好去招摇山海换钱。 如此一想自己的腿还有些疼,虽结了痂但没上过药,必定会好的慢些。那九尾狐给自己舔了两下,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 又过了两日,微生南楼的火摺子终于也用不了了,本着她并不想吃生肉的强烈求生欲,在掉到洞里的第四个晚上,她迷晕了九尾狐。 她解开腰上缠着的缚兽网,见三只小狐狸睡得深,抓起一只就要往网兜里塞。 然她的动作却忽然停住,想着小狐狸在她身上妄图踩奶,又在她脸上蹭来曾去的情形,虽说她不是什么有爱心的好人,不过好歹那只九尾狐算是救了自己半条命,总不能如此不知恩图报——得了便宜还要卖乖吧? 于是她放弃了捕获小狐狸的念头,从山洞外头翻着上了山顶,又从原路滑下山崖,找了个地方睡了一晚,等着第二日宵禁撤去之后再回桑海城。 第二日待她进城时,天色已经大亮。 桑海街头还是人来人往,一座桥上聚了不少人,似乎是有人在闹事,微生南楼兴致不错,遂也上去围观。 待她挤上去,只见人群中飞出一只鞋,正正砸中了那个嚣张的闹事者。 那人在桥上转了好几圈,最终扑到在桥面上,众人见结果已定,便也纷纷散去。 微生南楼也欲离开,却听人叫住了自己。堪堪回头一看,竟然是张良带着子明子羽,微生南楼心说当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于是没好气地与张良道:“你怎么在这儿?” 张良也觉得十分巧,笑着道:“我带子明子羽来散心,你呢?” 微生南楼挑了挑眉毛,道:“出去打猎刚回来。”见她浑身脏兮兮的,衣服也破了几处,腿上还有一滩血迹,张良担忧道:“出事了?”微生南楼耸耸肩道:“小状况罢了。” 张良将信将疑,目光越过微生南楼,落在她身后的一处。微生南楼好奇转身,见到一个鬚发皆白的老者,阴测测地道:“这不是阴阳家的楚南公么?” 老者点点头,摸着长到地上且保养良好的鬍子道:“小姑娘与阴阳家有些摩擦呀。” 微生南楼耸了耸肩,无所谓道:“公良观想打可以继续打——我可没说他告诉了我真相我就会放过他。不用他让着我,我一样可以锤得他找娘亲。” 楚南公笑道:“你们年轻人的事儿我可管不了哦。老头子我就说一句,小姑娘戾气太重可不好哦,总是打打杀杀会嫁不出去的哦。” 话至末时,只见一人手起刀落,楚南公引以为傲的白花花的鬍子,就纷纷落到了地上。 子羽目瞪口呆,片刻后磕磕巴巴称赞道:“微……微生姑娘真是,真是非同凡响。” 张良憋笑憋得辛苦。 微生南楼也不理痛心疾首缅怀自己鬍子的楚南公,只转了个身望向与狗抢鞋子的子明。 见他久追不上,微生南楼摇着头嘆了口气,对张良道:“子房,你也太狡猾了。” 张良但笑不语。 微生南楼继续道:“相由心生,看来你是真的狡猾得像只狐狸了。真想哪一天就把你装到这网里,一同带回招摇山海得了。” 张良微微一笑,照例接下了微生南楼的“夸奖”。 子明喘着粗气将鞋子递给楚南公,张良笑道:“动作很敏捷哦。”子明气得差点断气,心说三师公你也真是,这明明就该是你欠我的人情吧! 与楚南公告别后,张良嘱咐子羽先带子明回小圣贤庄,微生南楼好奇道:“你还有什么事?”张良垂着眸子看了她一眼,有些好笑地嘆了口气:“你腿上的伤还要紧吗?” 微生南楼摆摆手道:“小事儿,哪有那么要紧?” 张良也不再说什么,只在她面前蹲下身子,才道:“上来。”微生南楼吓了一跳,下意识“啊”了一声。张良又重复了一遍:“上来。”这会儿还补充了一句:“我背你。” 微生南楼真是惊呆了吓坏了,心说张良这是犯了什么毛病,居然要背自己?于是她道:“这……大庭广众之下,不太好吧子房?” 张良想了片刻,道:“的确不太好。”微生南楼以为他就要放弃这个荒诞的想法,不想张良竟将她横抱起来,笑道:“那就抱着吧。” 微生南楼踢腿:“餵!张良你别闹了!” 张良笑意盈盈将她放下来,实则他也没准备抱她,不过就是吓唬吓唬她。毕竟她背上背着长剑,抱起来也不方便,还是背她比较实在。
第11页 于是张良晓之以理:“你的腿没上过药吧,能撑这么久已经是极限了。”接着又动之以情:“如若你的腿因此而落下了什么病根,往后你还怎么抓异兽,怎么赚钱——” 听到最后两个字,微生南楼神色一变,随即与张良道:“蹲下,让我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挣扎着从专四坑里爬起来——我回去了 ☆、青丘深处有狐归(二) 微生南楼醒过来的时候看见一双猩红的眼睛盯着自己,十分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于是她闭上眼睛,安慰自己一般念叨了几句“百无禁忌”,再睁开眼时才发现自己不是在做梦。 自己确实睡在客栈中——虽然此时客栈已经被损毁地体无完肤,自己就和睡在大街上别无二致,不过这里到底还是桑海城,并不是近郊的山洞中。 那么这只愁人的九尾白狐,又是怎么出现在自己面前的? 街上满是行人的尖叫声,微生南楼感到一阵头痛,而九尾狐似乎也觉得吵,不耐烦地刨了刨前爪。 微生南楼觉得莫名其妙,好端端不在洞里看孩子,到这儿来找自己做什么?难不成——她心中忽然一凉,难不成它是要抓自己回去?微生南楼觉得快要喘不上气,闭着眼睛缓了一缓才慌乱地套上衣服,问那只九尾狐:“你要做什么?” 九尾狐长啸一声,却与那日在山中不同,这一声中带了好些悲凉的意味,而九尾狐的鸣叫本就像婴孩一般,听得人心生同情。 微生南楼心说这是怎么了?如此想着又拾掇起自己的佩剑装备,刚收拾好,那只九尾狐又恶狠狠地盯着她,一副不死不休的样子。 她试探道:“该,该不会是你崽子丢了吧?” 九尾狐继续盯着她,微生南楼觉得自己猜对了,于是继续问道:“你该不会觉得,是我偷走的吧?”此时九尾狐眼中已经能喷火了,微生南楼觉得不妙,它的崽子丢了,可是不是自己偷的,但一时半会儿的也没法给他找到崽子,所以它又会以为是自己偷了故意不给它。 这该怎么办啊! 而且它毕竟是兽类,毁了桑海小半条街,也算得上是凶残无比了。按照招摇山海的规矩,像这样扰乱人生活的异兽,是要首先被抓捕的。 微生南楼嘆了口气,她没有办法自证清白,也不能让这只九尾狐再在人间作乱,于是她从客栈楼上翻下去,准备将九尾狐引到近郊山中。她身法一向缥缈敏捷,又加之瘦小,九尾狐一时间竟没发现她往哪里跑了。 然九尾狐顺着她的气味嗅过去,就找到了她跑的路线,怒吼一声顺着跟了过去。 微生南楼总觉得它叫得十分凶残,是恨不得将自己撕成碎片的凶残。 她还没来得及嘆完一口气,就觉得身后一阵热浪,她不敢往后看,用脚想想都知道是那只狐狸的气息喷过来了。 若是再不跑得快点,别说是桑海的百姓,就连自己这个经过认证的金牌猎兽师都要被扒皮了。这偷它崽子的得和自己多大仇,早不偷晚不偷,非要等自己离开的这一晚上来偷——这十分明显就是要嫁祸给自己啊! 于是微生南楼边跑边开始思索,自己从前是不是和什么人结下过不解之仇。 思来想去的确没有,微生南楼觉得心中一凉——那样不是更糟糕,若是不幸真的被这只狐狸了结了,变成厉鬼都不知道找谁索命,这也太凄凉了! 九尾狐追着她不放,微生南楼一路上窜下跳,紧了紧背上的长剑,咬着牙往山里跑。 越往山里跑她越觉得不太对,神经较为敏锐的她总觉得周围有人在暗中看着她。 会是什么人? 这会儿功夫微生南楼也没工夫顾得上这个,然待她意识到的时候,却已经来不及了——她忽然感觉脚下一滑,接着就被凌空吊了起来。 微生南楼的第一反应是,糟糕被老狐狸追到了。片刻后却发现实则并非如此,那只毛色灰暗无光的九尾狐,也和她一起被吊在了一张网里。 网? 微生南楼下意识往下看,发现自己的确被吊在离地几尺高的网里,而她身后靠着的毛茸茸的东西,正是那只九尾狐。 她扯着狐狸尾巴想站起来,却被九尾狐回头一瞪,吓得又坐了回去。 无奈之下她只得正视着九尾狐的猩红眼睛,诚恳道:“你看,我和你一起被抓住了——我没有偷走你的孩子。” 九尾狐将信将疑,甩着尾巴打在微生南楼脸上。 微生南楼嫌弃地抖掉头上的狐狸毛,从方才开始一直有的被人盯着的感觉,直到现在都没有消失。她向四周看了一圈,正当她处在什么都没有看到的颓然之中准备坐下时,九尾狐忽然冲着一处狠狠叫了一声。 微生南楼踉跄着跪倒在九尾狐的背上,替它顺了顺毛,安慰道:“冷静,冷静。” 于是她也冲着那处喊:“别躲了,跟了我们一路,不想出来见个面吗?” ***** 几丈开外的一棵树后闪出一个身影,头戴云冠脚踩木屐,衣着上绣有捲云纹,是个油腻腻的中年男子。 微生南楼顺着九尾狐的皮毛爬到了它脖子上,眼见那人从背后提出一个网格袋子,里面有三团毛球一样的东西,正在委委屈屈的拱来拱去。
第12页 九尾狐眼睛一亮,冲着那人嘶哑咧嘴,从牙缝中蹦出一声吼叫。 微生南楼继续顺着九尾狐脖子上竖起来的白毛,在它耳边低声道:“千万别冲动——” “你是云中君,对不对?” 那人冷笑一声,道:“山野小姑娘,知道的还不少。” 微生南楼气得恨不得冲下去咬死他,不过一想自己的确是住在鹊山里,倒真的是荒山野岭。于是她沉着气继续道:“穿着浮夸华丽,还喜欢故作高深,必定是阴阳家的人。而阴阳家两位护法五大长老中,喜欢在衣服上绣捲云纹的,就只有你云中君一个。” 若不是手中提着三只狐狸,云中君都忍不住要给微生南楼鼓鼓掌。如此他只是又一笑,道:“不错不错,挺有见识——不过,你和那只狐狸都要死了。” 微生南楼惊讶道:“你抓了三只小九尾狐还不够,还要杀它?” 云中君似是极度嫌弃手中的小狐狸崽一般,轻蔑地笑了一声道:“它们?等它们长大要多少年?我抓它们不过一个目的,就是引诱这只成年的九尾狐,落入我的陷阱中。” 微生南楼的眼睛略微一瞪——陷阱! 云中君对她的反应挺满意,于是继续道:“你难道没有发现,依照九尾狐的力量,明明可以轻而易举地破开这道网,但它却到现在还被困在里面吗?” 的确如此,作为青丘之主,九尾狐一族生来神力,等闲的东西的确困不住它们,如此说来难道是—— “缚兽网?” 不过云中君显然没有听说过这样东西,他道:“鲛绡织网,柔韧无比,它挣脱不开。” 南海之外有鲛人,善织绩,落泪成珠。 微生南楼道:“能寻到鲛绡,因缘不错——不过鲛绡不该这么用吶。” 云中君闻言一勾唇角,问道:“哦?听起来你比我更懂?” 微生南楼承让道:“略懂略懂。” 鲛绡轻薄柔韧,入水不湿,是下海採珠之人首选的潜水衣衫,只不过如今鲛人早已迁居南海深处,再找鲛绡也十分不易。 云中君见微生南楼打着马虎眼,倒也不和她多计较,只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刀,又从网兜里掐着一只小狐狸的脖子将之提出来。小狐狸四肢胡乱蹬着,却始终蹬不到云中君。 九尾狐见状怒气冲天,用牙狠狠咬着兜住他们的网。 小狐狸的叫声奶里奶气,听在九尾狐与微生南楼耳朵里却是绝望无助,云中君下手极狠,一剑贯穿了小狐狸的心口。 白色毛团在地上抽搐了几下,血水顺着心口流到地上,再慢慢被土壤吸收——微生南楼觉得有点惨不忍睹。 九尾狐见状快要被气疯了,原本就红的眼睛更是像充了血一般,快要从眼眶里瞪出来。然云中君仍旧不紧不慢,从网兜里拎出另一只小狐狸。小狐狸见自己的兄弟惨死,吓得“吱吱”直叫,然云中君毫不手软,将小狐狸钉在地上。 微生南楼的手下意识向背后摸去,实则她背上的绝云剑出鞘的次数不多,主要还是因为这把剑背负了上古七凶剑的恶名。 据言上古时期的龙渊部族以流传的“血涂之阵”引生魂而铸凶剑,以禁断之术加上无数魂魄铸成七把凶剑,意欲与仙家匹敌,而绝云便是其中之一。(此处引用古剑奇谭一中设定) 虽至如今,绝云威力大大减弱,但仍旧是许多传说中的凶剑。 微生南楼之所以会用绝云剑作为自己的佩剑,无非是因为,凶剑斩异兽,再合适不过。 她正在奋力磨断其中一根鲛绡,却听云中君道:“你可知我为何只抓了三只小兽?” 微生南楼没有停下手中的活,只敷衍地问道:“为什么?”云中君捏着最后一只小狐狸的脖子,悠悠然道:“你没有听说过,当异兽愤怒之时取它内丹,会更容易吗?而且那时候它所有的内力都集中在内丹上,取出来的内丹威力也更大?” 微生南楼猛地一抬头:“杀兽取丹?你们要做什么!” 云中君却不回答她:“别白费力气了,这是鲛绡,你割不开的。”话刚说完,云中君却瞪大了眼睛,只见微生南楼手中握着一段鲛绡,正坏笑着沖他晃了晃,道:“你觉得我割不割得开?” ☆、朝忆梨花暮忆雪 微生南楼稳稳落地,一剑指向云中君,道:“放开那只狐狸,不然我就动手了。” 云中君手中暗加力道,小狐狸闷得连叫都叫不出声。九尾狐见状骤然暴怒,微生南楼心说糟了,忘记把洞抠大一点,就能让老狐狸也下来了。 微生南楼沖九尾狐大喊:“冷静啊狐狸!他故意激你的,他要取你的内丹啊!” 不过九尾狐听不懂微生南楼在说什么,只死死地盯着云中君手中的小狐狸崽。 云中君先发制人,一手快速捏了一个诀向微生南楼打去,微生南楼一时不慎,来不及抵挡,被他的咒印打中,整个人被打到了几丈远的树干上。 她捂着胸口艰难道:“你快住手——寻常人杀异兽,是要遭报应的……” 云中君此时已经将小狐狸丢在了地上,双手快速地变动手势,一个复杂的咒印缓缓成型。
第13页 微生南楼忍着胸口一股翻涌的血气,竭力往小狐狸身边爬过去,云中君此时已经无心顾及她,随着咒印逐渐形成,九尾狐的挣扎越来越弱。 而一颗血红的丹子也被逼从它的口中吐出来,失去了内丹的九尾狐就像是废了一般,带着网兜一起重重跌在地上。 云中君得到内丹,眼中闪过一丝狂喜的光芒,而此时微生南楼也已经将小狐狸抱在了怀里,俯身将它压在自己身下。 微生南楼见云中君拿了内丹就离开,急得吐出一口血,头一歪昏了过去。 ***** 她是被舔醒的。 小狐狸的舌头柔软湿润,舔在脸上痒痒的。微生南楼使劲睁开了眼,见小狐狸就在一旁睁着圆熘熘的眼睛看自己,忽然又想起几天前九尾狐给自己舔伤口的情形,忽然鼻子一酸。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为异兽这样伤感,毕竟她是个猎兽师,异兽在她眼中应该是金灿灿的金叶子。于是她使劲一摸鼻子,爬起来抱好小狐狸,最后看了一眼已经断气的九尾狐,沉默地离开了这里。 上升到招摇山海榜的前五只怕是短时间内无望了,好不容易找到一只九尾狐,事情竟然闹成了这副模样,她不是落井下石之人,这只九尾狐的尸体她绝不会带到招摇山去。 小狐狸年幼丧母,如今又丧父,它虽然不会说,但心里必定是痛苦的。微生南楼觉得应该给小狐狸找个像样的主人,好好地养它一段时间,直到能自己在山野间过活了,再把它放回去。 不过找谁比较合适,这又成了困扰她的一个问题。 自己绝对不会来养这只狐狸,毕竟自己是个猎手,身边总不能带着只狐狸。她又想到了张良,不过这傢伙自己就像只狐狸一样狡猾,真怕小狐狸跟着他会学坏了。 思来想去许久,她终于敲定了一个人选。 近来因蜃楼出海以及追捕叛逆分子一事,桑海城的宵禁十分严格。黄昏落幕之时,街上就不再有人,取而代之的都是身着秦兵铠甲的巡逻兵。 微生南楼抱着狐狸站在客栈二楼,微微开了道窗观察街道上的情形。说到底宵禁也无非就是几队人马在街上来回巡逻,装装样子吓唬吓唬人。只不过他们遇上的对手是像盖聂一样的高手,并不是这些寻常的小兵可以应对的——何况,人家盖聂可以在残月谷一人独战几百秦兵,对于这样小队的人马,也不带害怕的。 微生南楼一手无意识地顺着狐狸毛,一边将窗户关起来。她已经换好了一身适合暗夜行走的衣服,将小狐狸塞进一个黑色的袋子里后,她蹑手蹑脚地从客栈的后门熘了出去。 暗夜中微生南楼快速地在楼房街道中穿梭,时不时打开手中的异兽盘,借着月光扫两眼。不出一刻钟的功夫,她站在一座破旧的屋子门外,沉默片刻,一闪身晃了进去。 这间破屋子比看起来要进深许多,微生南楼在黑暗中转了几个弯,终于眼前亮了一阵,走入一片熙攘的集市中。 这片集市似乎并不为外人所知,其中往来交易的人大多都是熟客,走两步都能遇上一个能打招呼的人,微生南楼在人群中走了不多时就有不少人和她打招呼了。 毕竟是微生家现任的当家,就算招摇山海排行榜上名次不佳,好歹也是一家之主。 微生南楼对每个人都是礼貌地点头回应——虽然她可能根本叫不上他们的名字。 她在人群中挤了一阵,终于到了一个小摊子前,有一人正在摊前和摊主讨价还价,摊主脸上带着一副银面具,嘴角勾着微微的笑,不知说了两句什么,那人当机立断,放下钱拿着东西走人了。 微生南楼文雅地等着那人离开,才上前对那人说道:“梨花雪,好久不见。” 梨花雪原本正在收拾金叶子,听见有人喊他,抬起头一看,就笑了。 “上次卖你的炸药如何,好用吗?” 听到他提“炸药”两字,微生南楼差点跳起来掀翻他的桌子,转念一想自己是有求于人,这才深深吸了口气,脸上换上一个咬牙切齿的微笑。 梨花雪一笑,道:“看起来是很好用了。” 微生南楼也不和他打嘴仗,只将手里的包裹丢在他怀里,道:“这东西就交给你了。” 梨花雪也不看包裹,便道:“九尾狐的幼崽?” 微生南楼一惊:“你怎么知道?” 梨花雪抱着装在包裹中的小狐狸,笑道:“前几日,我听说桑海城的一条街被毁了,又听说人们看到了一只巨大的九尾狐狸。你说你要到桑海来碰碰运气,约莫也猜到这档子事儿被你个运气好的遇到了。九尾狐你不会便宜了我,而能用这种普通包裹装的,也就只有九尾狐的幼崽了。” 见被他一语道破,微生南楼也不尴尬,只冲他眨眨眼,道:“这还不算是便宜?为了只九尾狐我差点被人杀了,你就少在那儿得了便宜还卖乖。” 梨花雪的嘴角仍然噙着微微的笑意,他道:“养活一只九尾狐可一点都不便宜。”说着那双透过面具打量微生南楼的眼睛中,闪过一道精光。 微生南楼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连连摆手道:“看我干什么,我没钱的。” 梨花雪嫌弃道:“堂堂微生家家主,居然在我一个小贩子这儿哭穷,说得过去吗?说不过去吧。”
第14页 微生南楼欲哭无泪,说又说不过他,耍赖也耍不过,真真是碰上了对手。 梨花雪便是这夜市中一枝独秀的小摊摊主,不仅因为他长得据说十分好看,更是因为他的锱铢必较,不愿吃半分的亏。 所谓夜市,是专门为他们这群猎兽师准备的,私下里买卖些奇异的东西,或是交换些货物,可谓是鱼龙混杂之所。 夜市在每月十五开放,每月开放的地点不同,而每位猎兽师的小令牌上都会收到招摇山海发布的下一次夜市的所在地,也只有持有经过招摇山海认证过的令牌的猎兽师,才能通过夜市外的迷阵。 微生南楼转着手里的纯金令牌,道:“说起来你知不知道太极图在什么地方?” 梨花雪皱了皱面具下的眉毛,道:“付过钱了吗?” 微生南楼气得冒烟,她怎么忘记了,这是个猎兽师界一等一的大奸商,不付钱就想在他这里打听消息真是异想天开。于是她摆了摆手,道:“我也没指望你回答。” 梨花雪轻轻一笑,道:“免费告诉你个情报,将军府的千机楼里,会有值得你去看一看的东西。” 微生南楼沉默片刻,忽然凑到梨花雪面前,两人的鼻尖几乎要贴到一起。微生南楼道:“我一直很好奇,面具之下的你到底长什么样子?” 梨花雪向后退了一步,与微生南楼拉开距离,而她也没有再上前,只歪着头笑盈盈地看他。梨花雪无奈道:“窥探我的隐私,是不是不太好啊?” 微生南楼撇了撇嘴:“你还真当自己了不起啊?不过梨花雪——你这个名字虽然不是真的,但是取的也太难听了点。” 说罢也不再理他,摆了摆手就往来时的路走去。 男子看着她的背影出神片刻,复又笑了笑,低下头将黑色的包裹打开,揉了揉里面露出来的毛茸茸的脑袋。 梨花雪——朝忆梨花暮忆雪。 ***** 皇都咸阳。 身着暗色紧身甲衣的年轻男子跪在帝王面前,恭敬道:“皇帝陛下。” 高座之上的帝王身着暗黑衮服,袖口与下摆皆绣有金色盘龙,十二条珠帘垂在眼前。他道:“听说桑海近来不太平。” 年轻男子迟疑片刻,道:“是,末将失职。” 帝王一摆手,道:“这与你无关,不过朕听说,桑海之地出现了九尾狐这样的异兽?” 年轻男子这一次没有再迟疑,回答道:“的确。” “九尾狐——天降祥瑞之象。你速去桑海城,查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年轻男子站起身,行了一礼道:“末将遵命。” 说罢转身走出宫殿,殿外夜空星河灿烂,十五的月亮圆如玉盘。他微微站了片刻,便往影密卫军营走去,召集了数十名影密卫,当晚便出发往桑海城去。 桑海在大秦国土最东,离靠西的咸阳城有好些距离。影密卫日夜快马加鞭,五日之后到达了桑海城。 一到将军府中,他还未来得及休息,就听到将军府后院一阵警钟轰鸣。他当即提起精神,抓住一个往后院跑的人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人回答道:“千机楼,有人入侵千机楼!” 男子神色一凛,千机楼中放有可以解读黑龙捲宗的千机密码铜盘,倘若落入叛逆分子之手——后果必然不堪设想! 于是他跳下马,与身后的影密卫道:“你们负责支援铁甲兵,我去千机楼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章邯登场请注意查收! ☆、千机楼中有千机 微生南楼趴在千机楼楼顶,从窗户口往下望着楼中一人。 她摸着下巴思考片刻,并不能想明白这个身姿轻盈的年轻人在楼里上蹿下跳是为了什么,杂耍吗? 听梨花雪那个奸商说,千机楼里有值得自己一看的东西。于是她从夜市出来后,准备了几天就熘熘达达去了将军府。 将军府守卫森严,微生南楼披着夜行衣,在“众目睽睽”之下,毫无声响地打晕了千机楼顶楼四个守卫,并把他们四人摞在一起。 微生南楼拈过肩上的一片羽毛,捏在手里转了转,心说难道是小白凤来了。于是抬头一看,果然看见了一袭白衣临风傲然的男子。微生南楼并不十分惊讶,见到他之后向楼下指了指,问道:“你说这个傢伙在干什么?” 白凤哼了一声,将手中一把羽毛扔了下去。 微生南楼目瞪口呆地看着十几片羽毛纷纷扬扬落下去,继而都停在半空中,她想了片刻道:“血,血蚕丝?” 白凤一言不发,避开血蚕丝所在,纵身一跃而下。他的速度极快,几个翻身间便落到千机楼一层,而此时,那个看起来油头滑脑的男子先白凤一步落在桌面上。 微生南楼挠着额头想了想,咬牙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实则躲开血蚕丝比她想得要难很多,都怪白凤和那个杂耍傢伙轻巧的身姿给了她错觉。 不过事已至此,泼出去的水收也收不回来,她站在千机楼中层的房樑上,摸着下巴觉得自己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上半层的血蚕丝虽然复杂,但也还能接受,然这下半层的血蚕丝,不仅复杂,而且还在不停地转动。
第15页 “这……”微生南楼擦了一把额头上滑下来的汗珠,心说到底是哪里来的心理不正常的傢伙才设计出来的这么变态的玩意儿。 好在有白凤的羽毛,才让她看清了血蚕丝变动的路线。 微生南楼又抹了抹汗,长长嘆了口气,她对桌子上的那个铜盘没有兴趣,按照梨花雪所说,这里有她感兴趣的东西,而她所感兴趣的,除去《山海经》中所记载的异兽,也就剩下上古流传下来的法宝了。 “法宝?哪里有法宝?” 微生南楼举目四望,却见千机楼底层统共不过巴掌大的一块地方,除了放着铜盘的机关木桌,根本不像是能藏有法宝的。 难道不在这里?微生南楼细细一想,梨花雪也只是说在千机楼,并没有说在千机楼的什么方位——难不成自己辛辛苦苦翻过血蚕丝阵进来,现在却要告诉她这都是无用功? 梨花雪啊梨花雪,下回能不能把话说清楚了?知不知道这要惹多大的误会? 然而最残酷的事这才发生——油头滑脑兄在与白凤过了几招之后一把挑起铜盘,桌上机关感受到重物消失,随即引发了窗户自下至上逐一被关起。 微生南楼目瞪口呆看着那两人边打边往上跑,心说你们是跑了,可我怎么办呢? 不过白凤也不是吃干饭的,见油头滑脑兄逐渐超越自己,他下狠心一脚踩在兄台的胸口,将他硬生生踢到了底层。微生南楼目光一闪,刚发出“餵”的一声,不想油头滑脑兄再度奋起,只一瞬的功夫就蹿到了白凤身边。 眼见着四周的铁窗逐一关上,微生南楼反倒不觉得急了,想着那两人总得要出去,而他们的速度显然快要追不上关窗的速度了。 微生南楼咬着手指抬头仰望,只见电光火石间,两道人影先后撞破最后一扇窗户。碎屑落到她身边的时候,她微笑着站起身——机会来了。 于是她藉助周围的房梁以及白凤留下的羽毛避开血蚕丝阵,再度翻身出了千机楼。 最顶层的四个秦兵已经被她撂倒,白凤和油头滑脑兄也早已经不知去向,而追兵们也纷纷向着远离千机楼的方向走,千机楼的守卫反倒松懈下来。 微生南楼这才有机会好好打量这座楼,这座楼是桑海城中最高的建筑,此时的月光有些偏斜,微生南楼比划了一下,心中暗暗思量着若是月光直直打在千机楼顶,会是什么模样。 忽然间她想到了什么,一翻身上了楼顶的屋檐上。方才放倒那几个士兵的时候,有那么几瞬间看到了一缕幽幽的蓝光,而那时候正好是月光直照千机楼。 微生南楼爬上房顶的时候,发现自己猜的没错——这千机楼顶上,果然嵌了一颗定海珠。 混沌初分之时,清气升,浊气沉,惟不周山立天地间。盘古化为山川万物,致四海洪涌澎湃,地仙界难以平静,鸿钧取混沌中二十四虚空弥沫,成二十四颗定海珠,以震慑四海。 武王伐纣时,赵公明以二十四颗定海珠为法宝,大败商军,助武王登基。而后定海珠下落不明,微生南楼有点兴奋,这样一件传说中的宝物,自己竟然在这里看到了。 虽然只有一颗,也总比没有来的好。 正当她搓了搓手准备去够珠子的时候,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弹开了,再试几次皆是如此,她不甘心,正要再伸手的时候,却见一把古朴长剑自不远处飞来。 她要躲已经来不及了,长剑刺进她的左肩,连带着将她和屋顶定在了一起。 剧痛突如其来,微生南楼眼前一黑,若不是她狠狠咬着舌尖,鲜血的味道让她清醒,只怕她早就昏过去了。 古剑的主人此时正站在她面前,干练、挺拔,一张脸十分耐看,唇边的鬍子没有使他显得邋遢,反倒是韵味十足。而他额前垂下的几缕碎发,更是添了些魅惑人心的味道。 微生南楼看着这张脸良久,觉得有些眼熟,似乎并非是第一次相见。 那人上前两步,单膝跪在她面前,嘴角勾起一缕笑意:“叛逆分子。” ***** 微生南楼终于想起来,这个人她之前见过! 影密卫的统领,帝国将领中出类拔萃之人,章邯。 微生南楼吃力地“啊”了一声,皱着眉毛无力地解释道:“我不是。”章邯对她如此苍白无力的话语自然是不信,挑着眉毛道:“夜闯将军府,还到千机楼这么重要的场所,除了叛逆分子,还能有什么人。” 微生南楼脸色发白,心说真想把你这愣头的脑袋噼开来,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怎么满脑子只想到“叛逆分子”? 她只得再次强调:“我真的不是。” 而章邯似乎此时也将她认了出来,略一讶异,道:“是你?” 微生南楼不由惊讶,心说日理万机的影密卫统领,竟然还能将一面之缘的自己认出来,这是何其伟岸强大的大脑?原来他脑袋里除了“叛逆分子”,还是有些别的东西的。 章邯似乎来了兴致,俯下些身凑近她,道:“行走江湖——走到了千机楼上?” 微生南楼面露尴尬,咬了咬唇道:“我是个猎兽师——”章邯问道:“猎兽师?”微生南楼痛得快要昏过去,死死咬着牙关不说话。
第16页 章邯到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的剑还插在她肩膀上,于是一握剑柄将其拔出。微生南楼痛得一哆嗦,双目含泪看着他。章邯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副镣铐,二话不说将其拷上,微生南楼被他拉着站起身,肩上的伤口痛得她生不如死。 待章邯带着她到千机楼底时,蒙恬已经率兵赶到,正十分愧疚地看着章邯。 蒙恬道:“这回多亏章将军出手,才捕获了一名叛逆分子。” 章邯对蒙恬的态度与对微生南楼的大相迳庭,他放缓了神情与蒙恬道:“确实捕获了一人,然她总不承认自己是叛逆分子。” 蒙恬一笑:“到底是不是,也不是她说了算的。” 章邯沉默片刻,也算是同意了他的说法。正欲再与蒙恬说些什么,忽然觉得背后一热,章邯一惊,蒙恬连忙转过身道:“我什么都没看到。”章邯有些尴尬,侧身将微生南楼扶好,女子的身体软软的,浑身散发着一股子血腥味。 他也是鲜血中跌打滚爬炼出来的,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气味,可如今嗅到,却忽然觉得十分刺鼻。 她的确不是通缉榜上的人,章邯招呼手下影密卫将她带下去,处理完伤口之后关到牢里去,等千机楼的事情稳定下来,他要亲自去审。 蒙恬这才堪堪转过身来,脸上带了丝笑意与章邯道:“章兄好福气,才刚到桑海就惹上桃花了?” 章邯嘆了口气道:“你小子就别打趣我了。” 蒙恬回忆,正了色与章邯道:“方才的确有叛逆分子入侵千机楼,而楼中的千机铜盘也已经被盗走。” 章邯听罢蹙眉,思忖片刻后道:“若是不及时追回铜盘,被叛逆分子得知了帝国重要情报,你我都担待不起。” 蒙恬贊同道:“章兄说的不错,我已经派遣一人前往追回。” 章邯一点头:“如此。” 两人简短地交谈之后复又各自离去,章邯来桑海城本就是为了调查九尾狐一事,他忽然见想起来方才那女子说自己是“猎兽师”,约莫也就猜到她与九尾狐有关系。 章邯再不多想,直接去往将军府的牢中。 他在阴暗的地牢中见到了微生南楼,小姑娘脸色惨白,满脸写着“啊,疼”。 此时影密卫已经替她包扎好了伤口,见章邯来了,也不再锁上牢门,只道了声“将军”。章邯略一点头,示意他们退下即可,自己推了牢门走进去。 微生南楼见到是他,撇了撇嘴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道:“你为什么抓我?” 作者有话要说:  章邯和女主见面了见面了 ☆、山海之间又逢君(一) 章邯虽然是个铁血的军人,却不太能见得姑娘在自己面前哭哭啼啼。 微生南楼的眼泪尚未冒出来,章邯已经觉得头皮发麻,先她一步道:“你叫什么名字?” 姑娘的眼泪被他这一问硬生生逼了回去,她不满地回答道:“我姓微生,名南楼。” 章邯微愣,微生一族的名号他曾经听过,据言其族人中能人辈出,他再皱眉问:“那你先前骗我说是行走江湖的——猎兽师,这又是怎么回事?” 微生南楼歪着头看了他一眼,复又别开视线,简短地解释道:“《山海经》听说过没,山海之间有异兽,猎兽师以猎兽为生,以保异兽不侵扰人间。” 章邯将信将疑,再问:“那么先前桑海城出现九尾狐,也是真的?” 微生南楼面色一变,心说难不成这事儿这么快就被帝国得知了?如此一想她立刻换了一副神色,满脸写上“毫不知情”四个字,装傻充愣道:“什么九尾狐?” 章邯没想到她竟然来这一招,从前审过的犯人不是先他一步咬舌自尽,就是紧咬牙关半字不说,像她这样厚脸皮的,倒也是少见。 他挑起眉毛,反问道:“你是不是想说你根本就不知道?” 微生南楼诚恳地与他对视片刻,道:“你把我想说的都说了,还让我说什么呢?” 章邯心中起了几分怒意,语气也不由加重了些许,他道:“我劝你还是如实招了,我能省力不少,你也少受罪。” 微生南楼心中一声哀嘆,她无奈地看着章邯额前的一缕碎发,问:“你们想做什么?”章邯勾着唇角,觉得她的问题有些好笑,便道:“这是你该问的吗?”微生南楼认真道:“我的意思是,你们是想捕获九尾狐,还是想知道这世上到底有没有九尾狐?” 章邯略一思索,离开咸阳前,皇帝陛下的吩咐是调查清楚这件事,似乎并没有说过要把九尾狐抓回来,于是他道:“只是,调查而已。” 接着他就见微生南楼长长松了口气,放松警惕后对他露出了几分笑意,道:“我还以为你们要抢我的吃饭的傢伙呢。” 章邯亦放松了不少,原来是多有误会。 微生南楼接着道:“既然如此,我可以带你去九尾狐的洞穴看看。”章邯正欲点头应下来,却又听她说:“作为回报,你得让我再去千机楼顶一次。” 章邯自然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不行。” 微生南楼也猜到他多半会这样说,是以她一仰头不再看他,道:“那就有劳将军,自己去查了。”
第17页 瞧着她那一副两手一摊的模样,章邯觉得自己被威胁了。 当了这么几年的影密卫统领,章邯也算是见多识广,什么样的人没见识过?威胁他的人也不在少数,不过一般都能被他反过来威胁回去。像微生南楼这样的人,他对她丝毫都不了解,忽然觉得从前的招数都不管用了。 章邯想了想,换了个问题问道:“你去千机楼顶,是为了什么?” 微生南楼剔了剔自己的指甲,似乎并不打算理睬章邯。 章邯实在没有办法,只得咬牙切齿道:“好。” 微生南楼立刻变脸,脸上的笑容灿烂得让章邯后背一凉,她道:“那就烦请将军,替我松开镣铐。” 章邯照办,微生南楼转了转酸痛的手腕,笑嘻嘻地站起来,跟着章邯往地牢外走。一路上还边走边唠叨:“你刚才问我为什么要去千机楼,嘿嘿你知不知道那楼顶有什么东西?”章邯虽然对她去千机楼的理由十分好奇,不过出于作为影密卫统领的自持,他并未言语。 微生南楼又搓着手笑,道:“看来你不知道。” 章邯斜了她一眼,觉得她这副得意忘形的小人模样十分欠打,微生南楼见状,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定海珠。”章邯自然听说过定海珠是什么,皱着眉头道:“你难道想要窃取——” 微生南楼捂着伤口做心痛状:“别说的那么难听好不好?我只是想去确认一下——昨天还没等我看清楚,就被你伤成这样了。” 后半句话她自然没有说出来,等确认了是定海珠,她就要找个机会把它收入囊中。 不过——微生南楼忽然想起来,昨日她是被一圈无形的屏障弹出去,而后没有防备才被章邯伤到。 章邯见她神色一愣,不由问道:“怎么了?” 微生南楼不接话,神色恹恹地瞧了他一眼,复又垂眸,乖乖跟着他走。 章邯于是站定脚步,回头与她道:“你带路。” 经他一提醒,微生南楼才反应过来,点着头“哦”了一声,与章邯道:“备马。” ***** 晨光熹微。 昨夜城中变故颇多,先有千机楼失窃,又有巡城官兵遇袭,被阴阳家捕获的两名叛逆分子逃脱。 然当丝丝缕缕的阳光透过云层,在桑海的大街上投下长短不一的阴影时,所有一切皆化为平静,仿佛昨夜始终是无波无澜的一晚,未曾发生过什么惊心动魄之事。 张良带着天明少羽回到小圣贤庄,正巧伏念有事外出,见到他们三人,再思及前一日张良处处顶撞自己,忽然觉得怒气涌上心头,便直直无视了两名少年的问安,甩着袖子离去。张良心知肚明,虽说掌门师兄有气,然毕竟他们师兄弟三人共处数年,自然对相互之间的心性十分了解——伏念只是一时生气罢了,等他缓过来了也就没事了。 伏念走远后,天明挠着脑袋对张良道:“三师公,掌门师尊似乎不太高兴?” 张良微微一笑道:“没什么,师兄最近诸事压身罢了。” 天明显然不明白张良所言的“诸事”是何事,抬头瞧了眼少羽,少羽抬手将他的头按了下去,笑道:“既然是掌门师尊的事,我们就别瞎操心了。” 与天明少羽分别后,张良悠哉悠哉往自己屋中走,然走了片刻便觉得不对——他屋中似乎还有别人! 此人气息与颜路不同,颜路若是在他房中,绝不会故意隐藏气息。而此人不仅隐藏了气息,而且手段十分高明,若不是他感觉敏锐,只怕是无法认出来。 ——能随意进出小圣贤庄不被人发现,究竟是什么人? 然他只是顿了片刻,便又装作不知道一般往屋中走,想来那人不知道自己已经得知了他的存在,说不定正幸灾乐祸地埋伏自己。倘若一会儿动起手来发现自己有了防备,会大吃一惊的应该是他。 不过推门进去后吃惊的还是张良,只见一人稳稳坐在他的书桌前,翻看着一卷书籍,张良眯着眼仔细一看,读的是道家经典《逍遥游》。 张良见状轻笑出声:“白凤,原来是你。” 他也算是明白过来,白凤并非故意隐藏气息,而是他早已习惯如此。 白凤见他回来,搁下书卷站起身,与他道:“她被章邯抓了。”张良的笑容一瞬僵在脸上,他似是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猜测,轻声问了一句:“你说的是谁?”白凤一挑秀眉,说了四个字:“微生南楼。” 说罢再不见他身影,方才他站过的地方只剩下一片羽毛。 张良在原地停了片刻,复又一转身疾步走出了屋子。 ***** 微生南楼指着山腰一处道:“就是那里。” 这是她近来第三次到这处山谷中来,如今已是轻车熟路,带着章邯从山脚下绕小路走了上去。 她的左肩隐隐作痛,伤口中又有血渗出来,走了不多时再也撑不住,靠在一棵树上喘气。章邯见状急忙上前,略带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微生南楼忍了忍肩上愈发汹涌的痛意,轻声道:“你下手也太重了——” 章邯微微一愣,抿着嘴不说话
第18页 微生南楼笑了一声:“影密卫统领章将军?”章邯愣了愣,点着头问道:“怎么?”微生南楼的脸上已经失了血色,她咬了咬唇道:“难怪不近人情——” 话未说完,微生南楼白眼一翻,顺着树干滑坐到地上。 章邯蹲下身探了探她的脉,好在她只是痛晕过去,别无大碍。于是章邯在她身边坐下,心想走了这么许久,左右真相就在不远处,歇一会儿也无妨。 当他闭目养神片刻后,他觉得有一双眼睛正悠悠地盯着他。无奈地睁开眼望向那人,果然微生南楼已经醒过来了,姑娘家秋水般的明眸中略带了笑意,淡淡地打量他。 章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低下头咳了一声,问道:“还能走吗?” 微生南楼站起身拍了拍身后的草屑,突然不知所云地问道:“章将军,您有夫人吗?”章邯觉得莫名其妙,脱口而出:“什么?”微生南楼用一副瞭然于胸的神色道:“难怪没有。” 章邯更觉莫名其妙,又问道:“你在说什么?” 微生南楼嘆了口气,似乎是在为章邯感到惋惜:“看章将军也是一表人才的模样,我就在想爱慕将军的人应该不在少数,为何将军至今还未成家——原来是因为将军的性格。” 章邯忍着恼怒问道:“我的性格——如何?” 微生南楼故作正经道:“将军是个军人,果然不知道心疼人。” 章邯在心中喊冤,我还不够关心你吗?微生南楼似乎是看穿了他,笑道:“是够关心的,我一醒你就问我能不能走——如此着急,是关心你的前程,还是我?” 章邯哑口无言。 微生南楼笑得快要直不起腰,未曾想过这位堂堂帝国将军,心眼竟然是这样死死的,于是她正了色,不再多加调侃,道:“方才不过是玩笑之言,还望将军海涵。” 作者有话要说:  求互动求留言qwq ☆、山海之间又逢君(二) 微生南楼站在山丘上,目瞪口呆地望着空空如也的山谷。 末了她看向章邯,指了指山谷中的一片空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章邯心说你问我是怎么回事,我还想问你呢!说好的九尾狐呢?你指一片草地给我看是什么意思?只有聪明的人才能看到吗? 不想微生南楼居然和他想到了一起,她顿了片刻将手收回来,道:“你没看到吗?那么大一只呢,只有足够聪明的人才能看到哦。” 章邯忍住一脚把她踹了下去的欲望。 微生南楼自然也知道这样的藉口是兜不住的,挠了挠头发无奈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几天前它确实死在这里了,我亲眼看到的,可是……” 话到此处他们二人都明白,那只巨大的九尾白狐的尸体已经不翼而飞了。 章邯问道:“你好好想想,有没有什么人有可能盗走尸体?” 微生南楼心说我知道的话还会在这儿站着——有人坐享其成,说不定已经背了狐狸的尸体去招摇山海换金叶子了,若是让我知道是谁,我一定要把他的头都拧下来。 于是她摇了摇头,道:“虽然猎兽师这个职业已经快要落寞,但是世上还是不乏缺钱的猎兽师。”说到这里她用手指比了比自己,才继续道:“何况,像九尾狐这样的神兽,就算是内丹被人取走了,身上还是有不少好东西的,想要它的人不在少数。” 提起内丹,微生南楼忽然想到那日杀狐取丹的是阴阳家的云中君,脸色一瞬间阴沉了些许。 章邯正巧瞥到她的变化,急忙问:“想到了什么?” 微生南楼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道:“没有。”章邯将信将疑,问道:“接下来怎么办?”微生南楼意外道:“该怎么办是你的事,你怎么问我?” 章邯心说真是,自己也算是病急乱投医,该如何向皇帝陛下汇报的确是他的事,与微生南楼没有半点关系。 “不过——”微生南楼忽然开口,“如果可以的话,还请你不要将事实告诉嬴……皇帝陛下,也不要说你见过我。” 章邯听出了她话语中的急促与请求,只是他不明白为何如此。 微生南楼干咳了一声,道:“不论如何,还请将军答应我。” 章邯本不是什么太过善良之人,于影密卫而言,皇帝陛下的命令才是最重要之事,他绝不会因为这个认识才不到一日的女子就向皇帝陛下隐瞒。 于是他挑了挑眉毛,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答应你不是不可以,不过你要给我一个理由。” 微生南楼看了他一会儿,将目光别开后道:“我……” 章邯静静地等她。 微生南楼咬着唇想了片刻,终于还是道:“猎兽师避世多年,招摇山海的规矩,做我们这行的不宜被人所知,所以还请将军体谅。” 实则章邯当然不是想听她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藉口,他比较在意的是,为何她要强调——不要让皇帝陛下知道自己见过她? 而微生南楼似乎故意不愿意提及此事,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与章邯道:“既然将军已经看过了,那么将军是否也该兑现承诺,带我回千机楼上看一看?”
第19页 章邯心说你还真是得寸进尺,不过既然是答应的事情,他倒是的确没有反悔的道理,再见微生南楼满怀期待地看着自己,章邯实在无奈,竟是微微笑出了声。 两人回到将军府时,蒙恬有事外出不在府内,章邯与微生南楼直接往内院走。守卫士兵见过章邯却未见过微生南楼,一时面面相觑,也不知该不该放行。章邯向守卫士兵现了现令牌,众人便不再多问。 微生南楼轻车熟路往千机楼顶翻,白日里定海珠并无甚奇特之处,在常人眼中也不过就是颗大一点的寻常珠子。微生南楼在屋檐边站定,托着下巴思量片刻,便缓缓向那颗珠子伸出手去。 意料之中,她仍旧在定海珠边不远处被一道屏障拦下来,这回她有了防备,至少没有被弹开。微生南楼不死心,似乎还在跃跃欲试,然而章邯却将她拦了下来,他惊奇道:“怎么?” 微生南楼忽然间想到什么,一脚在千机楼屋顶的瓦片上来回摩挲,一边问道:“这座千机楼——是谁造的?” 章邯皱着眉一思索,道:“据我所知,应该与阴阳家有关。” 于是就见对方脸上露出一副“我就知道是这样”的神情,再听她说:“果然如此,公良观也算是费尽心思了。” 对于公良观这个名字,章邯显然觉得陌生,然微生南楼也并不打算解释,摸着下巴自言自语道:“一颗定海珠也没什么大用处,若是能像赵公明那样弄到一串定海珠,那才是厉害的法宝。” ***** 微生南楼心满意足,与章邯从千机楼顶下到院子中。 甫一落地便有人来通报:“章将军,儒家张良求见。” 微生南楼心中一慌,随即觉得后背一阵冷汗流下来——张良怎么来了?好端端的早不来晚不来,这时候来做什么? 章邯下意识瞟了微生南楼一眼,见她神色略微僵硬,心下便瞭然大半,吩咐手下将张良请进来后问微生南楼道:“是来找你的?” 微生南楼看了他一眼,不知该回答是还是否。 不过好在张良来得快,尚未等章邯再有机会问下去,张良便已遥遥喊了一声:“南楼。” 年轻人的声线温柔清爽,如春日拂面的微风,张良见到章邯,向他行了一礼道:“章将军。”章邯点头示意,淡淡回道:“张先生,久仰。” 张良微笑道:“子房不敢。” 必要的客套过后,张良道明来意:“听闻内子昨日闯入将军府,给将军添麻烦了。” 章邯神色古怪,斜了微生南楼一眼后又转向张良:“她——是你夫人?” 张良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趁微生南楼还没来得及反驳,他便不客气地一把拉过她,责怪道:“你也真是,去哪里都不和我说一声么?” 微生南楼面露尴尬,抿着嘴不说话,章邯咳了一声,示意他们注意周围还有旁人。 张良将姑娘往自己怀里带了带,才向章邯道:“如若无事,子房便先带南楼离开了。” 章邯见状也无话可说,公子殿下对儒家极为看重,而相国李斯亦师出儒家,是以诸子百家之中,除去已然投靠帝国的学派,唯有儒家尚且幸存。 此时还不至于与儒家全然撕破脸,儒家虽是游离于帝国体系之外,但也没有确凿证据说明它便是与叛逆勾结不尊法度——天下儒宗,皇帝陛下治国手段虽雷厉风行,却绝不可能不考虑天下人的看法。 何况到目前看来,微生南楼也与叛逆分子没有丝毫关联,帝国法度对叛逆丝毫容忍不得,但对平民百姓,也绝不会诬陷半分。 是以章邯点了点头,算是允许两人离开。 张良向他又行一礼,捅了捅微生南楼,于是她也行礼告别。 回小圣贤庄的路上,微生南楼好奇地问张良是怎么知道自己在将军府的。张良对她实在是生不出一点的气,只无奈地点了点她的眉心,道:“你可是遇上白凤了?” 经他一提醒微生南楼才想起来,昨夜的确是见到白凤了,看样子是白凤将自己被章邯抓走的消息告诉了张良,他这才急急赶来将军府把自己要回去。 好在章邯也没多为难他们。 微生南楼一笑,道:“多谢。” 张良总觉得她说这句话多有疏离之意,以他们二人多年的交情,他救她本就是分内之事,张良垂眸打量她,姑娘的眸色略浅,柔柔地印着云彩与阳光,隐约能在她的眸中看到自己。他笑道:“你我之间何必言谢?” 微生南楼别开视线,脸色似是有些泛红,张良觉得她这副模样倒是与平时不同,含羞带怯分外可爱,顺手捏了把她的脸,问道:“怎么了?”微生南楼一时间竟忘了把他的手打开,只愣愣地盯着他身后一处,道:“往后——别再对外称我是你的夫人了。” 张良听罢,脸上笑容依旧,问道:“为何?” 微生南楼回过神,抬头直直瞪他:“前两日与公孙玲珑说我是你未婚妻子,如今与章邯说我是你夫人——这成亲事大,再快也不至于快得这样,你让人如何信服?” 张良于是故意会错意,道:“南楼是在怪我,礼数不周,怠慢了你?”
第20页 微生南楼被他呛得没话讲,只一个劲地瞪着他,末了还是张良给她找了台阶下,笑道:“与你开玩笑的,别这么当真——说起来你的肩膀怎么了?” 微生南楼这才有机会好好看自己的左肩,昨夜章邯一剑贯穿了她的肩膀,后来又因包扎简陋几次开裂,如今伤口中已经渗出浓水,散发着一股略带腐烂的味道。 方才张良不说倒也觉得没什么,经他一提,微生南楼才觉得一阵入骨的疼痛。她也不是什么吃苦耐劳能忍的人,疼就是疼了,在张良面前也没什么可遮遮掩掩的。再说这一晚上她折腾久了,直到现在都没能吃上东西睡上觉,身心俱惫之下,她也不再多有顾忌,脸色一白便晕了过去。 张良急忙迎上去将她接在怀里,小姑娘本就脆弱不堪,左臂如今又是接近残废,倘若不好好处理伤势,必然会影响将来。 想到此处张良不再犹豫,一把横抱起微生南楼,绕着不易让人瞧见的小路,疾步走回小圣贤庄。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一直觉得让张良当男二太委屈他了,毕竟心中还是有点向着这个喜欢了四五年的男神的。现在我还是挺想看狐狸受情伤后的表情的。 ☆、一朝马前悲失蹄(一) 微生南楼醒过来的时候周身瀰漫了一股草药味,肩上的伤口又包扎了一次,这回连带她的整条左手手臂都被固定了起来,看样子是为了防止她乱动再扯开伤口。 她约莫知道是谁的手笔,此处房间清清雅雅,燃了淡淡的薰香,房间虽布局简单,但每一处都整理得十分齐整,使用的家具用品也都是寻常之物,可见其主人是个淡薄的君子。 儒家之中掌门伏念为人严谨认真,三当家张良残存了些韩国贵族之风,唯有颜路,身世背景虽不为人所知,行事作风却的的确确是淡泊名利之态,想来此处便是他的房间了。 微生南楼心说自己居然躺在这里,大概是在自己倒了之后张良带自己回来,找颜路给自己处理伤口了。 说起来章邯那一剑钉得实在是好,一剑入骨,再用力些自己的胳膊就要被废了,疼是真的疼,能不能完全恢复也真的是个大问题。 想到这里微生南楼恨得咬牙切齿,她从小算不得娇生惯养,却也从来没有吃过这样大的亏,这倒显得她像初入江湖的鲁莽丫头了。 章邯——很好,这笔债她早晚要讨回来。 窗边一只灰白的肥鸽子“咕咕”直叫,惹得微生南楼十分想将之抓过来炖汤喝。 这只鸽子是江望云养的,专门用来给她传递消息,而江望云显然不会养鸽子,否则好端端一只精瘦的鸽子,怎么就被养得快要飞不动? 微生南楼偷偷摸摸将鸽子腿上的信筒拆下来,见鸽子还不愿意走,豆豆眼滴熘熘地转,就知道它又想问自己讨吃的。 她一掌打在鸽子背上,责怪道:“他把你养这么肥,你还有脸来问我要吃的?” 鸽子吃痛,“咕咕”叫了两声,似乎是在责备她,见微生南楼伸手又要打,鸽子立即展开翅膀绕着窗口盘旋几圈,往来时的方向飞去。 微生南楼松了口气,从竹筒中倒出江望云给自己传来的消息,随随便便瞟了两眼,嘴里嘀嘀咕咕道:“蠃鱼?哈哈哈哈江望云以为我穷疯了吗,蠃鱼这东西也值得我出手?” 《山海经》有云:“蠃鱼,鱼身而鸟翼,音如鸳鸯,见则其邑大水。” 蠃鱼在上古异兽中并不少见,是以也并非是招摇山海榜上十分值钱的异兽。像微生南楼这种家主级别的人物,一般对这种东西根本不关心。 于是在半个时辰后,收拾好行囊的微生南楼与张良告别,信誓旦旦自己不过是外出一段时间,过一阵子就回桑海来。 微生南楼觉得自己这个家主也算是很失败,竟然人穷志短到连蠃鱼这么低等的异兽也要去抓一抓,实在是丢人。 不过在异兽日渐减少的如今,能抓就抓,哪管是什么等级的。 江望云的信上写明了蠃鱼是在苗疆的一座山中发现的,也不知这个足不出户的大少爷是如何得来如此详细的情报的。 虽然江伯伯现在不太愿意涉足猎兽师一业,但奈何江望云与自己从小相识,被自己带着上蹿下跳打鱼摸鸟,他对猎兽倒是十分有兴趣,奈何父亲不同意,他只得暗中偷偷了解异兽,并对没人管的微生南楼羡慕不已。 微生南楼舔了舔嘴角,心说苗疆远得很,气候又与中原不同,多瘴气蛇虫,想想就害怕。 张良显然对她十分担心,一双好看的眉头都蹙了起来:“你这样怕蜘蛛,去苗疆可还没事?”微生南楼本来努力不去想苗疆有蜘蛛一事,经张良一提,她觉得被自己竭力压着的鸡皮疙瘩又纷纷布满了皮肤。 她深深吸了口气,打着马虎眼道:“应当——不会有事吧。” 张良仍旧担忧:“你也不必太过在意,若是找不到,就赶快回来。” ***** 微生南楼顺从张良的安排,在小圣贤庄又休息了两日才离开。 她手臂上的伤还是老样子,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如今不过三天的功夫,不该指望伤口有恢复的迹象。 日暮西斜之时,微生南楼行至桑海城外数十里地,见天色渐晚,便欲投宿休息一晚再走。好巧不巧不远处的确有一座孤零零的客栈,微生南楼也不多做犹豫,将马交给了店小二,走入店中点了一壶茶几碟小菜。
第21页 荒郊野外的茶的确是喝不得的,入口粗糙,甚至还有未洗净的细小砂石掺在茶里,微生南楼只喝了一口,就不再理会那壶茶。 不过几样小菜做的倒是别有风味,微生南楼吃惯了桑海城中的浓油酱醋,换换清淡的口味倒也是宜神宜心。 吃完饭后微生南楼直接去了房间,她的房间在二楼,虽小却挺干净整洁,微生南楼也不多挑剔,洗漱整理后便钻进了被窝里。 夜半时分似是听到了些悉悉索索的声音,微生南楼并未当回事,毕竟这种荒郊野岭中的客栈,有一两只老鼠也是在所难免。是以她并未当回事,只略微掀了掀眼皮,翻了个身继续睡。 也不知睡了多久,微生南楼总觉得眼皮沉沉的,怎么也睁不开。 然她听到头顶上有两人在交谈,一人声音粗犷沙哑,问道:“她怎么还不醒?” 另一人声音有些油腻,还有些熟悉,那人谄媚道:“大概是下药下得狠了点——寨主,迷药本来是下在茶水里的,没想到这小妞竟没动那壶茶,我这才想到用迷香。可迷香是头一回用,没掌握好用量,这才——” 粗犷的男子不耐烦道:“好了好了你走吧,我再等等。” 谄媚的声音立即道:“是是是,我这就退下了。” 微生南楼后背一阵发凉,更使劲地想睁开眼睛,边心说好嘛这傢伙,我说我怎么睁不开眼,原来你给我下了迷药! 她忽然感觉床边一陷,下意识向床里面挪了挪,却被一人抱在怀里,那人的脸离她极近,略带腥臭的鼻息喷在她脸上,吓得她一下子完全清醒过来。 “你你你……你是谁!” 眼见面前一人离自己近在咫尺,微生南楼只瞧了那张脸一眼,便不再忍心看下去。此人生得奇丑无比,一只眼睛已经瞎了,而嘴巴也歪歪斜斜,似乎五官都没有生在对的地方。 那人嘿嘿一笑——他笑起来的样子更可怕,而他却觉得自己这是无比风流无比潇洒的笑容,微生南楼吞了口唾沫,又问了一次:“你是谁……想干什么?” 那人道:“老子祝透,是你的夫君——不,将来的夫君。小娘子长得这样漂亮,配当我的媳妇儿!”微生南楼差点吓晕过去,心说天大的荣幸我可承受不起,何况我长得不够漂亮,您还是找个更漂亮的来当您的压寨夫人吧,等等——你说你叫什么?猪头? 微生南楼将祝透推开,不着痕迹地往后缩了缩,道:“祝寨主——你弄错了吧,我……”还未等她把话说完,祝透又想靠上来,微生南楼急忙伸手将他挡住,道:“那个——既然你想娶我,那就要按照我家乡的规矩——成亲前,新婚夫妻是不能见面的。” 祝透十分疑虑:“为啥啊?” 微生南楼继续扯谎道:“不吉利。啊呀这是老人家的说法,我也不明白,可总不能不遵守吧——我一辈子就成这一次亲!” 祝透一听也对,急忙站起身,笑眯眯地搓着手对微生南楼道:“是是是,那为夫就先出去了,门外安排了伺候的丫头,小娘子有什么缺的就和她们说一声。” 微生南楼一摸自己的袖袋,发现异兽盘不见了,皱了眉头与祝透说道:“我所有的行李东西呢?” 祝透毫不在意道:“那堆破玩意儿小娘子还在意什么?老子这儿有的是奇珍异宝……”话未说完却被微生南楼生生打断,只见小姑娘与方才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全然不同,眼里似是蕴了些怒意,她又问了一遍:“我的东西呢?” 祝透心下竟有些慌张,愣了半刻才反应过来,揉着鼻子不耐烦道:“都给你放着呢。” 微生南楼道:“给我。” 祝透“啊”了一声,微生南楼见他迷迷糊糊,提高音调又道:“给我。”祝透不敢得罪夫人,急忙差人去将微生南楼的东西一件不落地取过来。 行李到手,微生南楼细细检查一遍,见所有东西都完好无损,这才长舒一口气。 她之所以如此紧张,还不是因为行李里有不少法宝神器,就算丢了一样,都够她心疼一整年的。 祝透见微生南楼不再理会自己,在门口站了一阵终于离去。 微生南楼觉得自己倒了血霉,好端端住了家客栈竟然一觉醒来就成准压寨夫人了——那家客栈的老闆想来是与祝透相识,专门替他物色长相出挑的女子,来给祝透当夫人。不过此地由于偏远,来的一般都是运镖或是行商之人,少有什么单独出行的女子,自己这一来,倒是送上门的肥肉,不要白不要了。 好歹是用“家乡习俗”骗了祝透,给自己留出不少空闲时间。只是在此山中人生地不熟,就算是夜里逃了出去,也难保迷路被困山中,末了再被祝透抓回来,再说她现在身上带了伤,行动也十分不便。 但她必须得想个办法逃出去,否则就真要和那不堪入目的“猪头”成亲了。 寨子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微生南楼好奇心起,熘出房间到外头看个究竟。看起来是山寨中的人又绑了一个倒霉蛋,正吵吵嚷嚷地要送他去牢里。 微生南楼隔着柴火堆打量那人,竟觉他的身形似曾相识,待那人走过转角露出面容,微生南楼愣住了——那人不就是前几日在桑海城见过的,影密卫统领章邯么?
第22页 他怎么也到这里来了? ☆、一朝马前悲失蹄(二) 微生南楼见章邯被几人压着往后山去,便拉住一个小丫头问道:“他是什么人?” 小丫头见她问的是章邯,稚嫩的脸上竟泛起了一阵红晕,片刻后才揉着脸颊小声道:“大小姐可真是好福气呢,准夫君也太俊朗了。” 微生南楼惊得一口口水把自己呛了半死,她盯着那个小姑娘,眼中满满都是不可置信。她心说,你们山寨可真不得了,夫君夫人都是绑来的。 她又问:“这个……大小姐是谁啊?”小丫头责怪地看了她一眼,道:“可不就是祝寨主的亲妹妹,祝美女么?” 微生南楼心头战战,嘴角抽了许久,扶着胸口缓了一会儿又问道:“这是带他去哪里?见大小姐么?” 小姑娘言简意赅道:“牢里。” 再看那小姑娘仍旧是一副被章邯迷了心的模样,微生南楼只得丢下她,遗憾地摇着头往屋里走。 大概章邯也是在那家奸商的客栈中住了一晚,客栈店主见章邯相貌堂堂就准备把他迷晕了绑过来给祝美女当夫君。 想到这里微生南楼心头忽然一阵舒畅,在桑海城时见章邯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实在叫她难受,奈何人家是帝国军人,自己一个平民百姓唯恐避之不及——不过如今倒好,反正在山贼眼里,哪有什么将军不将军,长得好看就是一个字,绑过来! 但是——这寨子对待自己和章邯的态度倒是孑然不同,自己那是好吃好喝地供着,章邯居然只能呆在牢里,差别之大不由让她再度想仰天大笑。 入夜时分微生南楼偷偷熘向后山。 思来想去她觉得总要去见章邯一面,毕竟他们同为天涯沦落人,如若能联手逃出去,倒也不是不可以。但若是章邯想要留下娶祝美女,微生南楼也不好逼他。 眼见牢外竟然没人看守,微生南楼十分意外,不由放缓了脚步,待再靠近些,便听到牢中有一女子在说话,她侧耳细听,听出来些许。 那女子说道:“我哥哥说成亲见女子不能主动来见夫君,但我想见见哥哥给我相的好夫君,这就偷偷来了。” 微生南楼瞭然,原来是祝美女熬不住,夜里偷偷跑来见章邯,这才支开了门口的守卫,倒是给她行了方便。 章邯不知说了什么,祝美女竟问:“你……你不愿意娶我么?”这回微生南楼听清了章邯的回答:“在下不知哪里得姑娘青睐,在下现在改正可还来得及?” 微生南楼快要笑疯了,她可以想像一本正经的章邯说这句话时的模样,一定是无比尴尬又难堪。 两人又交谈了片刻,听闻脚步声传来,微生南楼急忙缩到一处草丛后面,瞧见一人提着小灯笼从牢里走出来,身材也算得上是窈窕动人。微生南楼摸了摸下巴,心说这样的女子章邯有什么不满意的? 然当她看到祝美女那张在烛光中半明半暗的脸时,恍然间开始同情章邯。 祝美女长得比她亲哥哥祝透要好上一些,至少五官都在该在的位置,然她是单眼皮小眼睛,塌鼻樑大嘴,却还画了极为艷丽的妆容,胭脂抹了厚厚一层,看着让人瘆得慌。 在祝美女离去守卫还没来的空档,微生南楼熘进牢中。 牢里烛光黯然,时不时随风轻轻晃动,章邯以为祝美女去而复返,语气十分不善:“你又来做什么?” 微生南楼笑眯眯地在他面前站定,道:“章将军,别来无恙?” ***** 章邯惊掉了下巴。 自桑海将军府一别,章邯权当两人不会再见,不想此时竟以这种方式再度见面,倒也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少有地结结巴巴问道:“你……你怎么在这里?” 微生南楼大大方方承认道:“我被抓来当压寨夫人的。” 章邯再惊:“啊?”微生南楼笑道:“章将军不也是,我比你来得早一些,你的消息我听说了。”章邯觉得颜面扫地,于是道:“你为何不逃?” 微生南楼道:“人生地不熟,我怕跑也跑不掉。何况——”她向章邯展示了一番自己的胳膊,才继续道:“我的手可疼着呢。” 章邯似乎面无愧色,微生南楼憋屈地一撇嘴,章邯这才道:“那你来做什么?” 微生南楼蹲下身,直视了章邯片刻,道:“我觉得我们可以策划一下,挑个良辰吉日逃出去。” 的确,留下来唯有成亲一条路,他们当然是要逃出去的。然逃跑一事也有讲究,像章邯这般久经沙场之人,绝对不会没有计划就鲁莽行事。 章邯点了点头,回忆了一番后道:“来的时候我记清了从山脚下到山寨的路……”说到一半忽遭微生南楼打断:“说起来章将军武功不凡,怎么还会被抓过来?”章邯面色显然十分尴尬,他清了好几下嗓子妄图将此时遮掩过去,然微生南楼不放过他,眨巴着一双眼睛非要听他说出实情。 于是章邯只得挑挑拣拣道:“被……客栈老闆下了药。” 不出意料地听到了微生南楼的笑声,章邯瞪了她一眼,微生南楼捂着嘴憋笑,问道:“那为何你是被抓到了牢里?”说到此事章邯更觉头痛,黑着张脸道:“药的剂量怕是不够,夜里他们偷偷进来时被我发现,便与他们打了一架——然老闆实在坏心眼,竟还点迷烟算计。”
第23页 “所以——”微生南楼一手撑着腮帮歪过头,“你的内力现在没有完全恢复?” 章邯点了点头。 微生南楼道:“明白了。我听说成亲礼定在五日之后,祝透与祝美女一同成亲,想来那日寨中防备最弱,我们各自放倒那两人,在山寨门口汇合。” 微生南楼说得简明扼要,章邯瞭然于心,想来这也是最佳之法,这几日便委身于此,静候时机成熟。 ***** 时机成熟之时自然是山寨的大喜之日。 微生南楼被不由分说地换上了量身裁制的鲜艷喜袍,祝透看起来的确十分重视她这个新娘子,请来的妆娘喜婆都不含糊,围着微生南楼上下鼓捣。 她长得不差,本就是秀气清雅的面容,此时扑上胭脂画上眉毛,末了在眉心印上花钿,长发被盘成典雅的发髻,朱钗环绕。 微生南楼对着镜中女子挑了挑眉毛,复又勾唇一笑,道:“多谢几位。” 喜婆欣喜地拍着她的肩膀道:“祝寨主可真是好福气呢,娶得上姑娘这样漂亮的夫人。” 微生南楼配合地笑,与之客套一番后也不再多说,喜婆见她沉默,权当是成婚前的紧张兴奋,一脸会意地替她盖上盖头,向她嘱咐了几句洞房花烛之事,微生南楼也不打岔,只当是无聊涨涨知识。 祝透与祝美女一道拜堂,透过红纱微生南楼隐约能瞧见穿着喜服的章邯,他仍然是面无表情的模样,眼窝下的黑眼圈很重,怕是这几日又没睡好觉。 章邯似乎也觉得有人在看自己,微微侧头欲寻目光之源,片刻后两人目光相接,微生南楼竟下意识别过头去。章邯见状亦是一愣,下一刻却又轻笑。 祝美女问道:“夫君在笑什么?” 章邯默了片刻想起来,自己现在是要与祝美女拜堂成亲,她喊的“夫君”,自然就是指自己。想到自己等会儿就能摆脱此人,再忍这一时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心中豁然开朗,十分少有地对祝美女和颜悦色道:“今日你格外好看。” 实则此言不过是胡诌,隔着盖头哪里能看得出好看与否,何况以祝美女的底子,再怎么厉害的妆娘恐怕也是无能为力。 祝美女理所应当相信了他的鬼话,低着头问了句:“真的吗?” 未等章邯回答,一旁便有人道:“一拜。” 四人齐齐拜下去。 “二拜。” 四人转了个身,再拜。 “三拜。” 夫妻两两成双,相对扣首。 “礼成。” 微生南楼与祝美女分别被人搀着入了新房,喜婆甫一将房门关好,微生南楼便揭了盖头,往合卺酒里撒迷药。边撒还边气道:“好你个祝透,用迷药算计我,这会儿让你也尝尝这迷药的滋味!” 她用的是从梨花雪手里买来的迷药,药效比寻常的要狠上好几分,以她现在加的量,只怕祝透要昏睡几日才能醒。 微生南楼刚下完药不久,门外便响起略带踉跄的脚步声,想来是祝透今日大喜,被手下的弟兄们灌酒灌得狠了。微生南楼将盖头重新带回去,乖乖坐在床边等祝透进来。 祝透推门而入,带着满身酒气,跌跌撞撞往床边来,微生南楼拦住妄图揭开盖头的祝透,急忙出言道:“祝寨主,先将合卺酒喝了吧。”祝透似乎对她的称呼十分不满,皱着眉头道:“怎么还叫寨主?” 微生南楼扯谎道:“祝寨主有所不知,我家乡的规矩,喝完合卺酒才算是真正成了亲,才能喊夫君,才能揭盖头。” 祝透笑起来:“没想到你们家乡规矩还挺多——好,你过来,咱们先喝酒。” 微生南楼顺从地站起身,心说喝酒好啊,喝完酒你就睡你的去吧,有机会你再绑一个姑娘来,但别惹到我头上咯。 顷刻,祝透便倒上了两杯酒,酒并不多,也就一口的量。微生南楼端起酒杯,与祝透轻轻一碰,反手用袖子半遮面庞,将酒尽数倒在裙子上。 祝透喝完酒,急不可耐地将微生南楼的盖头一把扯掉,见姑娘一双明眸闪着光,一时竟忍不住,凑过去就要吻她。 微生南楼将之推开,祝透权当是欲拒还迎的戏码,心中更为欣喜,心道看起来这小妞对我也有点意思。然他不知微生南楼心中已经凉了半截,梨花雪说过这种迷药喝完就倒,她眼见着祝透不仅不倒,似乎还愈加兴奋,十分怀疑自己下错了药。 两人在屋中状似嬉闹追逐了片刻,祝透终于克制不住地犯晕,重重倒在了地上。 微生南楼松了口气,心说时机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撒泼打滚求互动求留言qwq ☆、一朝马前悲失蹄(三) 祝透大大咧咧睡倒在地,微生南楼探着头张望一二,心满意足地拍拍手准备开门。 然当她瞧见门上的铜锁之时差点骂出声,祝透这是早就料到自己要逃跑,才在门上上了锁么? 微生南楼气得一跺脚,不过再想,钥匙必然就是在祝透身上,此时他已经昏过去,自己倒是可以肆无忌惮地搜一下。 她一撩裙摆蹲在祝透身边,隔着衣服将他一阵拍打,前襟与袖子中都没有——微生南楼咬了咬牙,再往他腰封中探去。忽然她眼睛一亮,果真从腰封中摸出一把钥匙。
第24页 微生南楼正欣喜万分地欲站起身,手腕却被人一把握住。 她一惊,钥匙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叮噹”声。 “你……你怎么……” 抓她手腕的人正是祝透,此时他眼神清亮,全然不像是中了迷药的模样——甚至连醉酒都算不上。 微生南楼僵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 祝透站起身,垂眸打量了微生南楼片刻,终是笑出了声,略带嘲讽意味地道:“方才那杯酒,你没有喝,难道我喝了?” 听罢此言,微生南楼后背竟渗出丝丝冷汗,她以为祝透就是个没什么心眼的山贼头子,想不到他竟然一眼就识破了自己的小动作。这一次是她失算,不知会不会牵连到章邯。 祝透见状弯下腰凑近她,歪斜的嘴角因为笑容咧得更大,他道:“小丫头,下回下药,记得别倒这么多。” 微生南楼不语。 祝透继续道:“你和那个姓章的——都是嬴政派来的?” 微生南楼意外道:“啊?” 祝透冷笑一声,将微生南楼从地上拉起来,一把甩在墙上,恨恨道:“别再装了——你们两个认识,我早就知道了!” 她与章邯的确认识,不过——祝透又是如何得知的? “那日晚上你去牢里见他,以为没有人知道吗?” 微生南楼心说大意了,她万万没有想到自以为算计好了一切,却始终忘了算上人心难测。 她垂头沉默片刻,道:“我虽与他相识,但绝不是嬴政派来的。”祝透“哼”了一声,道:“你觉得我会相信你的话么?” “我……” 祝透自顾自地说下去:“章邯……哼,凭他的实力怎么可能被人下了药还不得知,他分明就是故意被带过来的!” “故……故意的?”微生南楼讶了讶,“他和我说——他是马前失蹄才被你们掳过来的。” 祝透似乎有点意外,眼中透出一股戏嚯之意,微生南楼也猜出来,自己约莫是被章邯给骗了。被人骗的滋味不好受,她宁愿章邯什么也不与她说,也不想听他找藉口骗自己。 然她转念又想,章邯是帝国影密卫统领,出来执行秘密任务,也不是自己一个局外人应该知道的。 只不过,这小山寨里有什么东西,值得影密卫统领亲自过来? 祝透掐着微生南楼的喉咙,恶狠狠盯着她道:“他来做什么我心里清楚……” “寨主!新姑爷和弟兄们打起来了!” 听闻此言微生南楼心中一寒,再瞧见祝透似乎是早已猜到的神色,心下更是绝望。 祝透一把拎过她,从架子上拔出一柄刀往她脖子上架,末了推了她一把道:“出去。” 微生南楼被胁迫,一步一顿地出现在章邯面前。 章邯不愧是受过严格训练的影密卫,武功干脆利落,不出片刻的功夫,地上已经倒了数十个山贼。 见祝透带着微生南楼出现,章邯脸色便暗了半分,心说他早该想到祝透此人诡计多端,如今要救下人质怕是十分艰难。 “章邯!”祝透眼中闪着幽幽的光,“你来不就是为了杀我么?动手——不过我敢保证,只要你敢动手,她一定死的比我快。” 说罢竟是威胁性地将微生南楼脖子上的刀紧了紧。 她能感受到利刃破开皮肤的瞬间,脖子上传来的细微疼痛,片刻后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脖颈流下,沾湿了嫁衣的前襟。 章邯气质仍旧笃定如初,他道:“是么?看来你也不顾你亲妹妹的命了。” 祝透这才面色大变,声音中带了些颤抖:“你——混帐!” 章邯从怀中摸出一颗药丸:“你妹妹被我下了药,若是没有解药,三日内必亡——现在,我用这颗药交换你手里的人质,你觉得如何?” 祝透思索片刻,道:“你能保证你不会反悔?”章邯颔首,道:“言出必行。” 微生南楼讶了讶,她的确没有想到章邯会出言救自己。遂十分疑惑地望向章邯,却见他眼中神色凌厉,分明写着“格杀”二字。 她这才明白过来,章邯救自己绝不是白救的,他是要自己在祝透分神的瞬间将他杀了。 脖子上的禁锢忽然松开,微生南楼感觉到被人推了一把,尚未来得及回头,却见章邯满脸惊诧之色,几乎是吼出声:“林凡!” 她这才觉得胸口一痛,接着便见一道身影闪过,身后那人被踹出几丈远,轰然一声撞在山寨的门框上。 微生南楼踉跄两步跪在地上,不由庆幸还好章邯出手及时,若是再晚了分毫,刀捅入心脏,自己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现下不过是伤口深一点,还不致命。 章邯居高临下地看着祝透,冷声问道:“你为何要杀她?” 祝透吐了口血,觉得脑袋晕晕乎乎,面前的人也摇摇晃晃,他笑了一声,问道:“你让她杀我?”章邯并不回答他的问题,一把捏碎了手中的药丸,道:“既然如此,我们的交易到此为止。” ***** 微生南楼被一阵鸟鸣吵醒。
第25页 她想翻个身,肩膀上传来剧痛,这才想起来昨夜在山寨中发生了什么,惊得立马睁开了眼。 入目便是一个挺拔干练的身影,微生南楼轻声问道:“章将军?” 章邯顿了顿,转过身与她道:“醒了。” 微生南楼捂着伤口坐起来,昨夜她受伤后不久便疼晕了过去,再后来的事也不清楚,于是她问道:“昨夜……后来怎么样了?” 章邯挑了重点与她道:“逃出来了。” “那……那祝透呢?” 章邯眸色清亮,道:“死了。”有此结果也在微生南楼意料之中,她复又思索了片刻,忽然问道:“你……叫他林凡?” 章邯顾左右而言他:“你的行李我帮你拿了,看看少了什么没有?” 微生南楼一愣,相比祝透究竟是祝透还是林凡,还是她的那些宝贝法宝比较重要些,是以她不再向章邯询问细节,只低头在自己的包裹里翻找清点。 章邯暗自嘆了口气,山寨寨主的确不叫祝透,而他此番所谓是被抓来当新姑爷,也的确是他一手设计的。 林凡曾是影密卫的线人,影密卫能有如今的情报系统,多半是靠这些混迹江湖的线人。而影密卫手下的线人千千万,一般坐到章邯这个位置的,基本记不得线人们的名字。 不过林凡是个例外。 在章邯还不是统领时,林凡曾是与他对接的线人之一。 林凡有个弟弟在朝中为官,后因受人诬陷遭斩,林凡十分气愤,不愿再为帝国效力,于是负气出走。而为了不让影密卫找到自己,他不仅改了姓名落草为寇,甚至还毁了自己的容貌。 影密卫中的规矩,一日为影密卫一生为影密卫,就算是边缘的线人也是如此。毕竟他们掌握了过多的帝国情报,若是有朝一日与叛逆分子勾结,必然是一大隐患。 是以章邯暗中调查林凡,奈何此人隐藏挺深,这才使他硬是找了两年才找到。 不过此番他并非授命来杀林凡,林凡不过是顺带,他要去苗疆找一个人。 微生南楼高高兴兴地合上包裹,与章邯道:“什么都没缺,多谢了。” 章邯一点头,脸上微微露出些许笑意,道:“昨夜让你受惊了。” 微生南楼一笑了之。 林中光线甚是柔和,透过树叶缝隙打在姑娘的脸上,依稀能瞧见她脸上的一层绒毛。姑娘还是穿着昨夜成亲时候的婚服,量身定制的衣服将她的姣好身形寸寸勾勒。脸上的妆容虽掉了大半,却仍旧保持了新婚妆容的大气艷丽。 章邯一时竟看得有些呆。 微生南楼见状,红着脸将头微微别开,道:“那个……穿着这身衣服行走不便啊。” 章邯附和地点了点头。 “说起来。”微生南楼将头上的发饰一一拆下收好,用手梳着自己的长发,“章将军这是要去哪儿?” 章邯道:“苗疆。” 微生南楼双眼一亮,身子前倾快要贴上章邯的脸,她道:“我也要去苗疆!章将军可愿与我搭个伙?” 章邯将她推开些许,皱眉问道:“你去苗疆做什么?” “蠃鱼。”微生南楼扶着泛痛的肩膀,继续道:“苗疆那边有蠃鱼,我要过去瞧瞧。” 章邯这才想起她猎兽师的身份,也难怪,蠃鱼虽然不是什么特别出名的异兽,但好歹也在《山海经》中有记载,她身为猎兽师,去看一看也是无可厚非。 于是章邯道:“如此也好,你身上有伤,一个人行动也不方便。” 微生南楼笑道:“章将军这是在关心我?” 章邯道:“我只是说出实情。” 微生南楼心痛:“章将军真不会说话,听着让人难受——说起来我背上的伤口是你替我包扎的吗?” 章邯点了点头。 微生南楼故作惊讶道:“章将军,我家乡的习俗,您看了我的后背,就要娶我为妻的!” 章邯想了一会儿,面无愧色道:“既然如此,你就将你后背那块肉削下来吧。” 微生南楼:“……” 作者有话要说:  山贼梗临时想出来的,既然去了苗疆还有蠃鱼,知情者一定知道接下来有谁要出现了qwq ☆、苗疆泽泽远山远(一) 苗疆路途较远,又多瘴气沼泽,两人走了好些日子才到。 一入苗疆地界微生南楼便摸出异兽盘,几乎是上天入地的搜寻异兽气息,奈何蠃鱼的确不是什么强横的异兽,气息之微弱,多次将他们二人带入绝境。 章邯欲分开行动,却被微生南楼一把拽住腰带,姑娘柔柔弱弱道:“将军说好要保护我的!”章邯一把扯回自己的腰带,心说我什么时候说过? 恰在这时,两人见前面半山腰上有些喧闹,便决定上前一探究竟。 才知原来是一人无意间踏入捕兽器构成的陷阱中,脚被夹住了。那人穿着一身中原人的装扮,看面容似是尚且年轻,然却意外地长了一头白发,在他身边围了几个唧唧歪歪的人,看服饰并非中原样式,想来便是附近寨子中的苗人。 领头的一人将年轻人从捕兽器中解脱出来,才问章邯与微生南楼:“你们,是什么,人?”
第26页 两人面面相觑片刻,章邯道:“我们兄妹二人从中原来,听说苗疆山中多草药,便想来采些草药回中原变卖,不想竟然迷了路——” 领头那人与四下苗人商量一二,用一口不太纯正的官话讲道:“先,回寨子,改日再带你们,去找草药。” 章邯与微生南楼正有此意,能找个地方落脚自然要方便不少,两人当即道谢:“多谢兄台。” 领头兄台一摆手,笑道:“别客气,我叫林火。” 微生南楼显然对相貌普通的林火没什么兴趣,只大概点了点头,回了句自己的姓名便不再理他,反倒是那个被捕兽器架伤腿的白发青年让她更为好奇。 年轻人长得眉清目秀,端的是一副中原人的好相貌,然美中不足便是他眉目间始终流露着一股瑕疵必报尖酸刻薄的意思。 他不仅长发全白,全身上下更是穿了一身雪白的袍子,乍一看还觉得仙气飘飘,看久了便觉得有些扎眼。 微生南楼对他挺友好,问道:“我叫微生南楼,如何称呼这位兄台?” 白发兄斜了她一眼,全然是瞧不起她的意思,道:“我又不是你爹,你也不是我女儿,为什么要告诉你?” 微生南楼气得抖了抖,心说你还真是怎么也不吃亏! 林火沖她一笑,结结巴巴地用官话道:“他,他叫吴勉,也是汉人。” 吴勉没好气地白了林火一眼,林火显然不知道他这一眼中的含义,只得憨憨地沖他笑了笑。 微生南楼却见章邯的脸色骤然一变,于是凑过去轻声问道:“怎么了?” 章邯面色微沉,盯着吴勉看了许久,才回过神与微生南楼道:“我奉命来苗疆,就是为了找这个吴勉。” “啊……”微生南楼下意识发出声,见吴勉往自己这边看过来,急忙换了个职业假笑,边向他摆了摆手——自然换来了吴勉更大的白眼。 微生南楼缓了缓,复又和章邯耳语起来:“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要影密卫统领亲自捉拿?他看着也不像什么穷凶极恶之人吶……” 本以为章邯应该清楚,不料他却也皱紧了眉头,沉默了片刻才与微生南楼道:“实则陛下也未告诉我全部,只是说此人曾窃取过云中君的物品,要我将之追回。” 微生南楼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道:“原是如此,就是不知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引得云中君非要支会皇帝陛下。不过你要小心些,那云中君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到此处她忽然顿住,不再往下说,章邯听她话说了一半,原还在等她的下半句话,等了半晌也不见有动静,只得问道:“何以见得?” 微生南楼拍着章邯的肩膀,似是哥俩好的模样,语重心长道:“有些事儿别问的那么清楚,总之我是给你提个醒,你愿不愿意信,那还是你的事情。” ***** 林火对他们三人都十分热情,将三人分别安置在两座竹楼之后,找了当地的大夫给吴勉看伤口。 好在他只是受了皮肉伤,也未伤及筋骨,修养半个月约莫就能好了。 因章邯与林火胡诌他与微生南楼是兄妹,于是林火贴心地将他们的房间安排在了楼上楼下。微生南楼觉得章邯不太乐意,便猜测本来依着章邯的意思,说不定是要去住在吴勉楼下的。 不过这个吴勉看起来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章邯斟酌片刻,便也放弃了时刻盯着他的想法。 这个村子附近的几个村落也都是苗人居住的苗寨,平日里他们的生活也较为简单,不过就是耕种或是上山打猎。因此来的路上才会遇到山上放着许多捕兽器的情况,吴勉也是因此而受的伤。 章邯对吴勉耿耿于怀,但碍于寄人篱下,行动时总不是随心所欲。再言,他也不知吴勉实力究竟如何,贸然出手怕生事端,是以便要微生南楼去将那吴勉探个一二。 微生南楼倒是欣然同意,一来她本身就对与阴阳家扯上关系的人——尤其是阴阳家的对头十分有兴趣,甚至是好感。二来,吴勉本身长相上乘,和这样的人待在一起倒也是身心愉悦。 于是某日午后,伤了条腿行动不便的吴勉刚送走前来送饭的林火,复又接待了一脸傻笑的微生南楼。 他还是那副别人欠了他八百张金叶子的表情,斜斜扫了微生南楼一眼,道:“我有请你过来吗?” 微生南楼尴尬地挠了挠后脑,思索片刻后,厚着脸皮搬了把小板凳坐在他面前,道:“吴兄……” 吴勉继续毫不留情:“你兄长在那边。” 微生南楼吸了口气,又笑道:“不知吴兄来这偏远的苗疆,是为了何事?” 吴勉的白眼快要翻上天,忽然他直言道:“你和他根本就不是兄妹。”微生南楼还没反应过来,歪着脑袋问了一句:“啊?”吴勉随即面露不耐,嫌弃道:“果然,连脑子都不及人家,也敢乱称兄妹。” 微生南楼终于品出些味道来,问道:“你……你怎么知道?” 这回吴勉倒是没再消遣她,仍旧是用一副不屑的口吻道:“一来你们长得没有半分相像,二来——影密卫统领章邯,亲妹妹会姓微生?”
第27页 微生南楼一惊,脱口而出道:“你认得他?” 吴勉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我在宫里待了少说有十五年,你说我该不该认识他?” 微生南楼託了托下巴,心说眼见这人也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在宫里待了那么久,莫非是自小就当了宫奴?可当了宫奴的……怎么会和阴阳家扯上关系,还偷了云中君的宝贝? 正当她思索的空档,吴勉却又说道:“你们不是来采草药的——是来抓我的。” 微生南楼听罢刚想点头承认,想了想却又否认道:“不不不,我不是。” 见吴勉皱眉,微生南楼只得解释道:“总之我和他虽是同路来,但并不是要办同一件事。” 吴勉冷哼一声。 微生南楼见他不再出言嘲讽自己,胆子也大了些,便将目光移到他的腿上。不过这一看,又将她刚恢复的胆子吓了回去。 她惊悚道:“你你你,你的腿怎么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原本她已经准备好接受吴勉口不择言的讽刺,不料吴勉却也有些讶异,愣愣地盯着自己的腿看了一会儿,才问道:“方士?” 微生南楼摇头道:“我不是方士——方士?” 吴勉又愣了一会儿,才道:“这是我根据一位大方师留下的术法修习而成的幻术,没想到你居然能看透。” 微生南楼耸了耸肩,心说我们猎兽师入门一项便是看透人为或是异兽所为的幻术。若是连幻术都看不透彻,还怎么去捕异兽呢?何况你的这个幻术不过是入门级别的,上等异兽的幻术我都手到擒来,更不用说你的了。 吴勉见状似是有些焦虑,眸中的神色变得更为刻薄:“你到底是什么人!” 微生南楼道:“吴兄,这不太公平,我方才问你的时候你也不愿意告诉我。” 言下之意,今日你若是不说来苗疆的意图,我也不会说我到底是什么人。 吴勉脸色一沉,指间闪过一道火光,他道:“你威胁我。” 微生南楼觉得不妙,她一向是比较识时务之人,见吴勉准备动用暴力,便知自己不得不从,于是摆手求饶道:“我是一个猎兽师——专门捕捉《山海经》中记载的异兽。猎兽师代代相传学习术法,你方才用的不过是最普通不过的幻术,所以我才能一眼看穿。” 为了使吴勉相信,她还将贴身携带的招摇山海的认证金牌丢给了他看。 吴勉来回打量了一会儿那块小金牌,算是相信了她的话,松了口气般道:“我原以为你也是方士一门的弟子。” 微生南楼觉得好奇,这个吴勉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怎么提起方士门人,就觉得他蔫了大半? “方士一门——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在怕他们?还有,你到底偷了云中君的什么东西,逼得他要动用影密卫统领的力量来抓你?” 吴勉眯了眯眼,反问道:“云中君——他对外称他的俗名是不是叫徐福?” 微生南楼对阴阳家的了解不是特别深,然云中君的名字她似乎是听谁说起过,的确是叫徐福,于是她道:“的确如此,怎么了?” 吴勉那双刻薄而狭长的眼中露出几分轻蔑与意料之中,哼了一声道:“他不是徐福。” 作者有话要说:  嗯,勉传真的登场了。为了我的杨枭,特意把主角传送到苗疆去了,然而苗疆篇中咩咩的出场实在少的可怜,真希望看到涛哥写篝火晚会的时候咩咩载歌载舞,老吴边喝酒边看他。然后两千年后相遇再说起这件事,咩咩羞得无地自容,算了……涛哥不写篝火晚会……我来! ☆、苗疆泽泽远山远(二) 微生南楼摸了摸鼻子,问道:“什么叫——不是徐福?” 吴勉终于又恢复了原来那副腔调,目中无人到令人发指,微生南楼花了不少力气才说服自己不要揍他。 他解释道:“真正的徐福是一名大方师,早几年就去海上了,只是到如今也没有回来。这个云中君不过就是个冒牌货,借着大方师的名声招摇撞骗罢了。” 微生南楼打断道:“大——方师?” 吴勉不满地斜了她一眼,继续自顾自道:“此前他也是徐福的一个徒弟,但是显然比不上徐福手下得意的几个弟子。彼时方士一门何其辉煌,自徐福一走,广仁也没能继承他的种子,方士一门也就日渐没落……” 微生南楼再度打断:“种——子?” 吴勉直视她片刻,微生南楼迫于与他对视的压力,终于保证道:“您继续说,我闭嘴。”他又瞪了她一会儿,才道:“大方师离开前曾将长生不老药和种子留给我,云中君是为了长生不老药,才说服嬴政动用影密卫力量来抓我。” 微生南楼吃惊地张着嘴,想问些问题,却没敢说出口。 吴勉瞧见她这副模样,嘆了口气道:“你可以说话了。” 微生南楼点点头向他道谢,这才问道:“原来真的有长生不老药,嬴政如今一心想求仙丹,难怪他一定要章邯找到你。” 吴勉眯着眼睛,嘴角的弧度有些刻薄:“大方师留下的长生不老药,并不是人人都能吃的,倘若有幸体质与此药相符,便可脱胎换骨长生不老,然——若是体质与药性相冲,便是致命□□。”
第28页 微生南楼将他上下打量了一会儿,直言道:“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难不成你!” 吴勉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微生南楼再度将下巴托回去,心说难怪头发颜色都不一样了,原来是磕了药了。 “你来苗疆又是为了什么?” 吴勉漫不经心地斜了她一眼,道:“我有必要每件事都告诉你吗?” 微生南楼委委屈屈地垂下头,说又说不过他,也学不来死乞白赖那套,再者其实吴勉已经说得不少了,依照他的性格,若不是熟之又熟的人,是绝对不会说这么多话的。 她不是不知足的人,于是便起身离开。 回了自己的竹楼,微生南楼被章邯拦下来,她斟酌一二,与章邯道:“这个吴勉没有那么简单,他是个术士,而且连云中君都搞不定他——你要带他回去,可不是那么容易。” 章邯一皱眉,道:“他和你说了什么?” 想起吴勉与自己说的云中君的事,微生南楼觉得暂且还是不要告诉章邯为好,毕竟自己是个局外人,虽和阴阳家有摩擦,但总不能摆明着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说白了便是,她的话也不一定有人信。 于是微生南楼翻了个白眼,十分不高兴地道:“没说什么,反倒是被他嘲讽好几句——说起来,林火那帮人约莫看不出什么破绽,可他却是一眼便瞧出,我们是假扮兄妹的。” 章邯并未感到意外,他们二人本就貌不合而神离,说是兄妹不过也是一时的说辞,林火之类的苗人对此不怀疑,不过像吴勉这位中原人,只瞟一眼便瞧出来,也是在所难免。 “再等等吧,并不急在一时,既然你说他本事不小,那便要做好打算。” 微生南楼贊同道:“的确如此,那我们便各办各的。” 章邯点了点头:“你自己小心。” 微生南楼笑得灿烂万分:“我原以为将军是不会关心人的,不过就是两条蠃鱼罢了,九尾狐我都打过,您还怕我栽在鱼的手里?” ***** 隔了几日的傍晚,一个年纪不超二十的苗人小伙来微生南楼居住的竹楼敲门。 门是章邯开的,小伙告诉他今日是每月一次的篝火晚会,用于分配打猎时捕到的猎物。而今日还是选巫祖的大日子,凡是寨子中的人都可以参加。 恰巧此时微生南楼也从楼上下来,见苗人小伙长着一张娃娃脸,乖乖巧巧十分可爱,便沖他笑了笑。 小伙子竟然脸红,微微底下了头。 微生南楼笑得不能自已,凑上去问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小兄弟的官话不好,说了好几次微生南楼才听清楚,他叫杨枭,是林火的侄子。 如此一来,三人一同去了篝火晚会,晚会热闹得很,寨子中的青壮年们将这些天来猎到的野鸡野猪等分给了寨中每一户人家,就连章邯微生南楼和吴勉三个汉人都有份。 林火还给微生南楼倒上了果酒,想来是觉得她一个小姑娘酒量不佳,才给她没什么酒味的果酒,权当取乐。 果酒甜甜的,入喉虽醇香甜美,却的确没有喝出酒的意思。 微生南楼捧着杯子坐在一旁,远远瞧见杨枭被众人拉着在篝火边载歌载舞,看这样子,他倒是很受姑娘们的喜欢。 偶然间侧头见到吴勉,没想到他这回竟不是刻薄面相,反倒是嘴角微微带着笑意。微生南楼顺着吴勉的目光看去,发觉他正是在看杨枭跳舞。 微生南楼觉得眼前黑了一阵。 不过又想起来,杨枭是林火的侄子,林火与吴勉关系不错,算得上是朋友,那杨枭与吴勉的关系自然也好——这样一想,微生南楼才松了口气。 天色全暗之时,原本周围嘈嘈杂杂的声音也终于都付与平静,唯有不远处瀑布流水的声音。方才点的篝火都熄灭了,四周一片漆黑,众人皆在黑暗中静静等候。 复又过了半晌,人群中忽然有了一阵骚动,便见奔流而下的瀑布竟缓缓散发出一道淡淡的光芒。 瀑布坠入水潭,整个水潭都散发出与瀑布相同的那种似有若无的萤光,而随着瀑布水不断涌入,这道萤光便也愈加强烈。微生南楼坐的远,只在依稀间瞧见这萤光将第一排的人的样貌都映了出来。 不过在座之人并无什么讶异之声,想来并不是第一次见到。章邯微生南楼和吴勉三个汉人下意识相互看了一眼,觉得分外惊奇。 眼见水潭中的光芒越来越耀眼,原本平静如镜的水面也起了涟漪。不多时,在涟漪的中心位置不断有水花从下冒出,水花越来越密集,而在这层层水花之中,有一个人形慢慢出现。他整个人站在水面上时,对周围的人大声喊了一句苗语。 微生南楼没有听懂,不过身边的苗人们纷纷站起身,对着那人声嘶力竭地喊着。 而这时,他们三人也终于看清站在水面上人的模样——是一个约莫六七十岁的老人,浑身上下也都散发着与瀑布水中一样的萤光,想来他便是苗人们所信仰的巫祖了。 巫祖对着众人说了几句话,随后便又二三十个老翁拿着香分给众人,直至每个男子手中都有一炷香的时候,巫祖从水潭中走了出来。
第29页 他手中聚了一团火,身边的苗人开始自觉派出一个队形,按着次序走到巫祖的身前,看样子是要借他手中的火将自己的香点燃。 微生南楼拉着杨枭问:“这是要做什么?” 杨枭瞧了一眼挤在前面快要没影的林火,回答道:“借巫祖的圣火点燃他们手里的自身香,谁的香烧的最晚,下一任的巫祖就是谁了。” 吴勉听罢十分玩味地笑了一声,道:“那巫祖是谁还用选吗?谁是站在最后的那个,他就是下任巫祖了。” 微生南楼也是这样想的,但见杨枭没有再听他们说话,便拉着章邯往队伍最后走。 本以为吴勉已经扔了香走人了,不想他们二人刚排好队,便见吴勉也熘熘达达地走过来,微生南楼笑道:“你不是没有兴趣的吗?” 吴勉斜了她一眼,不说话。 微生南楼讨了个没趣,凑到章邯耳边恨恨道:“抓他回去上刑逼供,一定要让他把每句话都说十五个字以上,太讨厌了!” 章邯笑了笑。 他对选巫祖的事情也没什么兴趣,还不是微生南楼好说歹说非要他来凑个热闹,他被烦的没办法,只得拿着香往人群后面排队。 吴勉是最后一个点燃香火的,那会儿微生南楼还没走远,只见巫祖低头和他说了句什么,就见吴勉大大咧咧地点了点头。 只不过还没等他走几步,手中的香竟然窜起了火光,不出须臾便烧的干干净净。方才送香的老翁和和气气地向水潭外面一指,不用说也知道,是吴勉被淘汰,请他出去的意思。 微生南楼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依着吴勉的本事,怎么说也不至于着了道,难不成是他方士的血统与苗人巫术相冲? 胡思乱想之间,章邯手中的香火也灭的差不多,这时候已经有半数的人被淘汰出去,是以也不觉得有多丢脸,便径直往水潭外面走。 又过了不多时,水潭附近爆发出一阵嘈杂之声,微生南楼遥遥望了一眼,只见林火被众人簇拥着从水潭边走过来,笑得合不拢嘴。 微生南楼复又坐下,与章邯道:“看起来下一任巫祖便是林火无疑了。” 章邯点了点头,看起来对谁是巫祖并不在意。 此时已至午夜时分,但是村子中并没有人要休息,长老们张罗着杀猪蒸饼,为下一任巫祖庆祝起来。 自然不会有人来得及顾及三个汉人,章邯与微生南楼觉得睏倦,便回了竹楼中休息。 作者有话要说:  对《勉传》中方士一门的设定以及老吴在苗寨待的时间长短有一点更改,我永远喜欢咩咩! ☆、苗疆泽泽远山远(三) 微生南楼没敢在苗人们忙活的几天里打扰他们,庆典足足办了三日,待日子过去后,微生南楼才搓着手问杨枭能不能带自己去山里。 杨枭也是好脾气,当即就应了下来,说回去准备些必备之物,下午便与她一道往山里面去。 微生南楼欢欣鼓舞,想来在此她便要与章邯分道扬镳,章邯能不能抓到吴勉也和她没有了关系。 于是便去与他道别。 不料话到一半,杨枭复又回来,说是他舅舅找他有事,怕一时不能带她到山里去了。 说完便急急地离开。 微生南楼气得跺脚,心说近来寨子中都是在忙林火的事情,好不容易找到个闲着没事的杨枭,怎么这会儿也被林火抓过去干活了? 不过总不能逼着人家杨枭跟自己去山里,好在手中还有一个异兽盘,先前在苗寨中休息了几日,她身上的伤也好了大半,一人行动也不在话下。 想到此处微生南楼当即上楼整理了行李,与章邯告别之后便偷偷摸摸从后山摸了出去。 她不想撞见苗寨里的人,以免他们多问两句,她也不知道能不能圆过来。 微生南楼拨了拨异兽盘,见指的是西南的一处方位,她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茂密丛林,心中祈求千万不要遇到蜘蛛之类的东西,一咬牙便往山里走去。 刚走入山中时竟下起了大雨,滂沱而下,微生南楼没办法,只得躲在一处小山洞里等着雨过去。 雨一直下了大半天,待到雨停之时已经是午后。微生南楼捧着异兽盘再度启程,雨后山路泥泞,她只能走走停停,一直到第二天晚上,才走到一棵大榕树旁。 这棵榕树少说有五百年,抬头望竟望不到顶,微生南楼总觉得此处有些奇怪,却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正当她摸着榕树想要一探究竟时,却听不远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她急忙躲到一块石头后面,再辨之时,听出来的是两个人。 会是什么人,深更半夜不睡觉,来这山林深处——或是说,这棵榕树下真的有什么秘密? 那两人果然也在榕树前停下来,微生南楼探出点头去看,竟是看到了一身白衣的吴勉,而他身后跟着的,便是先前叫走杨枭的林火。 吴勉在榕树边转转悠悠敲敲打打,也不知在找什么东西,微生南楼不明所以,却也不敢贸然走出来,躲在石头后面静静观察。 不多时,吴勉猛地一转身,见林火离自己极近,却也没多想,复又转过身去寻找。 然微生南楼却是看得清楚,林火手中握了一把匕首,待吴勉转过身,匕首便向他的心口扎进去。
第30页 微生南楼捂住了嘴,她不知道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致林火一定要杀了吴勉。而吴勉的反应亦是极快,指间打出一道电弧,接着又是第二道,逼得林火松开了手。 然而此时仍是晚了一步,林火的匕首已经没入他心口,而空气中亦瀰漫了一股焦糊的味道,只听林火一阵冷笑,道:“啧啧……到底是不死之身,心脏挨了一刀都死不了。” 吴勉靠着榕树,心口的一刀虽的确要不了他的命,但疼痛也是实实在在的。他背对着微生南楼,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清晰听到他们二人的谈话。 他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道:“你不是林火,你是巫祖——不是说你们俩的魂魄不能融合的吗?” 微生南楼听得一头雾水,挠了挠脸颊听林火继续道:“方士就是方士,这就反应过来了,你猜的没错,不过这个也不算是融合。只是我借用一下林火的身子,等把你带回去之后,我就把这付身子还给他。”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微生南楼也全听得云里雾里,不过话语中她似乎听清楚了,林火不知因何缘故丧失了继承巫祖的资格,而现在的这位巫祖觊觎吴勉的这副长身不老的身体。 这才设计将他骗到这里来。 吴勉踉踉跄跄地往榕树后面跑,林火跟在他身后,想他也跑不了多远。 然令林火与微生南楼震惊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当吴勉绕到榕树后面时,微生南楼眼见着他忽然之间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 林火发了疯似的找吴勉,微生南楼躲在石头后面,却见他的动作越来越奇怪。 不多时,林火忽然猛地颤抖了一下,差一点摔在地上。虽说他立刻就恢复了正常,但是鬓角却已挂了汗珠,手脚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甚至连嘴角都渗出不少白沫子。 他冲着空气大吼了一阵:“废物!废物!再坚持一会儿,你只要再坚持一个火把点起来的功夫,我就能马上找到他!” 话至此他突然张嘴“哇”地吐了一地,随后他又倒在地上,不住地颤抖着。 在那之后,微生南楼眼睁睁看着一个薄薄的人影从林火的身子里面飘出来,似是极为恋恋不捨。那个影子绕着榕树转了一圈之后,才消失在空气之中。 而后林火也挣扎着从地上站起身,跌跌撞撞往来时的路跑了下去。 见林火走远,微生南楼才敢从石头后面钻出来,也学着林火的样子绕着榕树走了两圈,却也没有发现什么奥妙。 吴勉到底是如何消失的,他又去了哪里? 微生南楼想不通,方士的法术她也只了解个皮毛,再深的东西她也没听说过。不过好在吴勉没有林火下手杀了,她找了一处稍微干燥一点的树根坐下,后背靠着树干,准备在此将就一晚上。 第二日阳光扑簌簌落在她脸上,微生南楼揉着被树干硌得酸痛的后背,嘟嘟囔囔地站起身。背上绝云剑,摸出异兽盘,向异兽盘指示的方位寻过去。 然却也不知道是为何,这山中的路十分难走,就算是跟着异兽盘走,微生南楼也有数次走了重复的路——总觉得自己是在打转转。 微生南楼越走心越凉,来时她是跟着异兽盘走的,然而这会儿异兽盘上指针时不时变换方位,她也只顾跟着走,没多在周围做下记号。如今找也找不到,连出去都很困难。 她又瞎走了一阵,忽然间指针飞速地抖动起来,微生南楼见状眼睛一亮,从前遇到异兽时候也是如此,想来她要找的蠃鱼就在附近了。 不过说是附近,她也走了两天一夜才堪堪到达。苗疆的山多半十分陡峭,还长了各种奇异高大的植物,爬山已经不容易,还要避开地面上交错的树根,微生南楼数次被树根绊的踉踉跄跄。 半山腰上有一个山洞,微生南楼往里走时才发现这个山洞大的离谱,山洞旁有一处泉眼,泉眼上有一个天然形成的石槽,石槽里面也注满了泉水,十来条白色的鱼在里面游来游去。 白鱼浑身长满了羽毛,两只类似翅膀的鱼鳍划动,以便来回游动,泉水清澈异常,隐约倒映了碧蓝的天色,让人误以为这些鱼是在天空中飞舞一般。 见微生南楼站到石槽边,这些鱼都害怕似的聚到了石槽的角落里,时不时发出一种类似鸟鸣的声音。 微生南楼大喜过望,找了这么久终于找到了蠃鱼,她迫不及待摸出缚兽网,准备将这些鱼兜头装进去。 忽然她听到身后传来两个人的脚步声,边走还边有一人唠唠叨叨,听声音像是垂暮老人。微生南楼猛地转过身防备,却见黑衣白发的年轻人先走过来,后面才跟着一个老的不能再老的老头子。 微生南楼见到那个年轻人却是愣住了,那人与吴勉长得一模一样,只是他的头发是黑色的。 她不确定地道:“吴勉?” 那人白了她一眼,道:“不是我还是谁?” 微生南楼这会儿便确定了这的的确确是前几日忽然失踪的吴勉,这样尖酸刻薄的语气,不是寻常人能学得来的。 吴勉直直向她站着的地方走过去,站在石槽边愣了一会儿,待那老头子也走过来,正准备说什么的时候,吴勉忽然从嘴里蹦出来两个字:“蠃鱼——”
第31页 老头子很是诧异地看了吴勉一眼:“嗯?蠃鱼你都认得。”接着又有些倚老卖老地说道:“看不出来你年纪轻轻的,多少还有点见识……” 接着微生南楼便见吴勉斜了老头子一眼,那老傢伙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倒退了两步,改口道:“……见识广博的嘛。” 微生南楼这会儿看出些名堂来,原来这个老头子十分惧怕吴勉,想来是吴勉先前遇到他的时候对他下了什么狠手,比如用电弧电他之类的…… 吴勉不再理那个老头,转而问微生南楼道:“你是来找蠃鱼的?” 微生南楼点点头:“专程来的。” 吴勉道:“你要蠃鱼——炼长生不老药?” 微生南楼惊奇道:“啊?我可从来没听说过,蠃鱼还有长生不老的功效。” 吴勉点点头,显然是同意了她的说法,微生南楼等了片刻,果然又听他说到:“先前我还在咸阳宫里的时候,高丽进贡的珍奇中就有两对蠃鱼。当时方士总管说古方中有蠃鱼骨髓为药引的长生不老药的制法,始皇帝便将蠃鱼赐给了他。” 微生南楼听罢便猜到了结局,但出于礼貌她还是对吴勉的故事表示出了好奇,于是问道:“然后呢?” 吴勉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宫奴试药的时候发生了一点小波折,服下丹药后当场七窍流血身亡。” 作者有话要说:  雀汉三回来了!考完专四再也没有什么能拦住我更文了!我已经完全freestyle啦hiahiahia! ☆、忽闻往事入梦来(一) 实则凡间流传的长生不老药仙方实在有些数不胜数,平时试药死一两个人也是在所难免。 微生南楼垂头看着一石槽的蠃鱼,问道:“这些鱼——我可以都拿走吗?” 吴勉要这些鱼也没什么用,想到微生南楼千里迢迢赶来就是为了这么几条蠃鱼,他也没有夺人所好的喜好,便摆摆手道:“随你。” 微生南楼喜出望外,撸起袖子就将十几条蠃鱼一条一条地抓着尾巴扔进缚兽网中。 完事之后她便与吴勉道了别,临走时想起来件事,便提醒他道:“章邯没说要放过你,想来云中君也不会——不过你若是与章邯交上手,好歹放他一马。” 吴勉淡淡看她,眉眼间仍旧是刻薄:“他要抓我,反倒还要我放他?” 微生南楼歪着头想了一会儿,道:“你有长生不老之身,又有滔天的本事——可他只是个普通人。” 一旁的老头子忽然奸笑道:“小丫头说得好听,该不会是喜欢那个章——什么来着?” 吴勉补充道:“章邯。” 微生南楼急忙解释道:“没有的事!” 说罢也不再看他们两人,提着袋子转身就走。 老头子叫住她,嘿嘿笑道:“走错道了,往那边走,看见大榕树就往左拐,再走个小半天就能到山下的苗寨了。” 微生南楼将信将疑地按着那老头指的方向走了两天,当真瞧见了先前上山时的那棵榕树,再走了小半天,果然就到了山脚下。 她本想去看看章邯是否已经离去,若是还没走,便与他一起回中原。 然刚进寨子她便觉得有些不对,平日里热热闹闹的寨子中竟然没什么生气,像是死了一般让人害怕。 她再往水潭瀑布边走过去,远远听到一人慢条斯理地道:“你们还是不说他在哪里吗?” 水潭中有一人冲着那人大喊:“跟你说过很多次了!除了你之外,再没有什么方士来过这里!不管是勉,还是吴勉我们都没有听过见过!” 这声音听着有些熟悉,微生南楼又走近了几步,便望见那日刺伤吴勉的林火。 他的肩头有个巴掌大的伤口,边说话还在边呼呼冒血,不过等他说完,伤口的血就止住了。微生南楼隐约觉得这个场景在哪里见过,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另一人眯着眼睛盯着林火,等到他说完后忽然哈哈一笑,幽幽然道:“那我就换个问题,谁给你的长生不老药?” 微生南楼与林火皆是猛地一愣,这时候她才想起来,先前吴勉的腿被捕兽器夹上,她也是眼睁睁瞧着他的伤口快速复原,与此时的林火如出一辙。 向林火询问吴勉下落的也是个白发年轻人,微生南楼约莫猜到是因为吴勉身上的长身不老药和那颗不明所以的“种子”,才致使有人前来寻仇。而方士一门不是什么小门派,觊觎吴勉那些东西的人也绝非一个两个,看来他将来的日子里躲避仇家是不可避免的了。 想到这里微生南楼忽然觉得,珍爱生命,远离吴勉。 于是她提着袋子转身熘出了水潭的范围,到先前住的竹楼后头牵了匹马,也顾不上章邯是否还在苗疆,便准备带了蠃鱼先回招摇山海交差。 ***** 从招摇山海出来,微生南楼摸着仍旧十分贫穷的荷包,决定先回家一趟。 微生家一向居住在鹊山之中,离招摇山海并非十分遥远,她想着既然来都来了,回一趟家也是无可厚非。 一进家门她就被一团白花花的东西扑倒在地,那团毛茸茸的东西似乎是误以为自己还是个宝宝,蹭在她身前,想将脑袋埋入她胸口。
第32页 微生南楼被它压地喘不过气,好不容易等它舔够了站起身,她才长长地吸了口气。 待她看清楚那只毛球的模样,忽然冲着屋里大喊了一句:“梨花雪——给我出来!” 片刻后就见一个白衣飘飘的戴面具的男子,领着一个穿黄色小褂的少年从屋后的院中走出来,年轻男子边走还边摇着扇子,见到微生南楼时,未被面具覆盖的嘴角露出几分笑意。 “微生家主,许久不见。” 言语间风度翩然,听得微生南楼十分想打他。 “我还是不见你比较痛快。”微生南楼指了指那个穿黄色褂子的小少年,“你又来教坏知叶了?” 梨花雪十分委屈,摸了摸小少年的头,小少年见状说道:“姐姐,你误会了,梨哥哥是担心我一个人在家,这才来照顾我的。” 微生南楼听罢怒从胆边生,作势要拎他的耳朵,小少年急忙躲到梨花雪身后,软软叫了一句“梨哥哥”。微生南楼气得吐血,复又与梨花雪道:“这只是我先前给你的小狐狸?” 梨花雪点了点头。 微生南楼摸着狐狸的耳朵,万分惊奇道:“你餵了它什么,怎么才几天的功夫,它就长这么大了?” 梨花雪微微一笑,道:“我自有我的办法。” 微生南楼觉得他说的一点不错,于是将他往自家门外推,边推边道:“好了现在我回来了,您请滚出微生家。” 梨花雪被她不由分说推了出去,末了他还在门口喊了一句:“在下的行李可都还在你家中。”微生南楼随即回道:“没收了。” 待处理完梨花雪的事情,微生南楼走向那个黄衣小少年,笑眯眯道:“知叶啊知叶,往后你若是再放此人进来,我就打断你的腿。” 被她教训得唯唯诺诺的小少年正是她的亲弟弟微生知叶,名字取自“一叶知秋”,如今正是舞象之年。微生知叶自小是被姐姐带大,对姐姐十分亲昵。 微生南楼时常不着家,微生知叶也偶尔与其他同龄的猎兽师一起外出猎获异兽。前几年微生南楼接近隐退之时,微生知叶在招摇山海榜上的名次便直逼其姊。 当年不过是因为一些缘由,微生南楼接下了整个家族,不少事情还需要她亲自打理,便也顾不上再外出猎兽。如今她在家呆了几年也觉得厌烦,而她生性就是喜欢在外闯一闯的,于是便义正言辞地将弟弟召回来看家,自己跑出去四处打猎。 微生知叶替她倒上一杯茶,问道:“姐姐此番外出,都猎到了什么?” 微生南楼漫不经心地答道:“蠃鱼。”知叶一愣,差点将茶水倒出杯子,他咬了咬嘴唇问道:“蠃……蠃鱼?”微生南楼心知肚明,像蠃鱼这样的异兽,根本不值得他们微生家的人去捕,说出来也有些丢人。 于是她解释道:“本来端了一个九尾狐的老巢,隔了两天去看却发现九尾狐的尸体不见了——那么大一只狐狸,到底是谁把它弄走的呢?” 微生知叶脸上也露出疑惑的神色,不过片刻后就被兴奋盖去:“九尾狐?那可真是传说中的异兽了——没想到姐姐这番还能找到,真是天大的好运气!” 微生南楼冷笑一声,她也不知这是好运气还是坏运气,为了这只九尾狐,她不仅把腿摔坏了,末了还什么都没捞到。好不容易救下来的一只幼崽还被她不知是搭错了哪根筋送给了梨花雪。 这一笔算下来她真是亏到家了。 她长长嘆了口气,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继而被烫得眼泪连连。 微生知叶见状连连摇头,心说姐姐这么大的年纪了,还是不稳重。 微生南楼实则并不全然只是为了猎兽才出门的,说到底猎兽只是顺便,她真实的目的是去寻找一件名为太极图的神器。 传言此图中有长生不老的药方、早已绝迹的法术,甚至是苍龙七宿的秘密。 世间术士千千万,对太极图趋之若鹜者亦数不胜数。 微生南楼微微走神,回忆起了几个月前的事。 午后阳光温暖和煦,微生南楼泡了壶茶,在后院中摇着扇子晒太阳。 微生知叶离家好几日,说是发现了有趣的东西,要一探究竟。微生南楼对弟弟的上进十分满意,意思意思嘱託了两句小心安全,便放心地在家喝茶餵鱼。 忽然有人来报:“家主,明家家主来访。”说着递上名帖。 微生南楼眯着双眼,接过名帖瞥了一眼,心中暗笑片刻,与那人说道:“请人家进来,我随后就到。” 说是随后就到,微生南楼实则笃悠悠换了件像样的衣裳,才不紧不慢地摇着扇子往前院厅堂走。 一进屋便摆出了盈盈的笑容,迎上去道:“明叔叔来就来了,还递什么名帖?真是把侄女当外人了。” 明折芦听罢亦从梨花木椅子上站起来,对她笑道:“贤侄女这是什么话,终归你我皆是一家之主,表面的功夫要做好了,以免旁人说了闲话。” 微生南楼似是极为贊同,与明折芦一道坐到木椅上,吩咐了下人上茶后问道:“不知明叔叔此番造访,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明折芦略微一笑,嗔怪道:“贤侄女这话说的,没什么事,叔叔就不能来看看你么?”
第33页 微生南楼带着歉意道:“叔叔说的极是。” 虽是“叔叔”“侄女”的称呼,然则微生家与明家确实没有什么亲戚关系。微生家自上古有猎兽师以来便是一宗大派,家族家大业大,虽说到微生南楼时已不可同昔日而语,但微生家的声望仍在。 而明家不同,明家崛起不过是近百年的事,据言明家先祖是公良家的弟子,后半道分门,自成一派,也炼化了不少威力巨大的法宝,继而跻身猎兽师家族前四。 至战国末年,微生家家主微生吟安与明家家主明折芦关系密切,称兄道弟,是以如今微生南楼才会喊明折芦一声“叔叔”。 明折芦呷了一口茶,赞嘆道:“君山银叶,果真是好茶。” 微生南楼笑眯眯地看他,等着他的下文。 ☆、忽闻往事入梦来(二) 果不其然,明折芦象徵性地喝了几口茶后,忽然放下茶杯与微生南楼道:“南楼,吟安兄过世……也有七年了吧?” 听到明折芦好端端的竟提自己父亲的名字,微生南楼脸色骤然一变,冷言道:“明叔叔,您应该清楚,我——” 明折芦打断道:“我知道你恨你父亲,因他不在家,才致你母亲——” 微生南楼一个眼神扫过去,明折芦识趣地不再将这个话题说下去。他接着道:“可你是否知道,你父亲是如何死的——又是,为何而死?” 微生南楼一愣,她只知道父亲出了意外,赶去韩国殓了遗体回来,出殡后自己继任家主。这么多年过去,当年的人散的散走的走,也再难聚到一起问清一个真相,而或许他们也不会知道真相。 此时明折芦提起来,微生南楼心下一动,问道:“明叔叔莫非知道?” 明折芦这又喝了口茶润嗓,才道:“你父亲生前一直在寻找太极图,有了不少线索,却被公良观杀了。” “公良家的——”微生南楼瞳孔微缩,身子剧烈颤抖起来,“公良家的家主——那个阴阳家掌门?” 明折芦亦是满脸悲痛:“正是此人。” 微生南楼咬着嘴唇,双手死死握着座椅的把手,似是要将把手生生捏断一般。 随后她又闭上双眼,眉目皆皱得紧紧,仿佛在忍受什么巨大的折磨。 末了她忽然睁开眼,眸中闪过一道隐晦的杀意,她深吸了口气,复又恢复过来,语气平静的接近冰冷。她问明折芦道:“七年,明叔叔何以到如今才告诉我。” 明折芦似乎猜到她会这样问,于是道:“公良观掩饰得太好,我花了好些工夫才找到蛛丝马迹,确定是他谋害了吟安兄,贤侄女彼时年幼,根基不稳,为叔怕侄女得知后冲动行事,故而隐瞒七年。” 微生南楼挑了挑眉毛,约莫是接受了明折芦的说法,道:“多谢明叔叔告知,这是我与公良观的仇怨,万望明叔叔莫要插手。” 言辞中满满的杀意与怒意,明折芦张了张嘴,却并未出言阻拦。片刻后他才道:“贤侄女要为父报仇,我本不该拦,但公良观此人阴险狡诈,侄女千万要小心——另外,关于太极图一事,为叔想与侄女说,既然是吟安兄毕生都在寻找的东西,侄女若是将其找到,也可慰吟安兄在天之灵。” 微生南楼略一思忖,点头道:“明叔叔所言有理。” 明折芦又坐了一会儿,有一搭没一搭聊了些话,多半是哪家的谁谁又捕获了什么异兽,谁家的姑娘待嫁闺中诸如此类。微生南楼听得也不仔细,“嗯嗯啊啊”应和了几声。明折芦知她心思不在此处,便也识相地不再多打扰,其身欲离去。 临走前他对微生南楼说道:“南楼若是需要帮助,尽管来找我。” 微生南楼笑着将他送了出门。 ***** 微生知叶赶回家中,发现急急召自己回来的姐姐正悠悠地磕着瓜子。 小少年一跺脚走到她面前,问道:“姐姐你急着要我回来做什么?你可知道再有两日我就能……” 话未说完却被微生南楼摆着手不耐烦地打断,这时知叶才发觉自家姐姐脸上虽是悠悠的,眉目间却蕴着一股烦躁。 姐弟自然也连心,于是他凑上去问道:“出什么事了?” 微生南楼斜了他一眼,淡淡道:“近来你就不要出门了,好好看家。我要出去一趟。” 知叶见她已经将行李准备妥当,便问:“要多久?” 微生南楼将绝云负在背上,又往腰间挂了柄匕首,这才满意道:“少则数月,多则数年。” 知叶短促的“啊”了一声。 微生南楼嘆了口气,亲昵地摸了摸他的脑袋,道:“隔段时间我会回来一趟的,总不能一直都在外面跑,总也不着家吧。” 说到此处似是想到什么,忽然之间就闭了口,愣愣地不知在看何处。 知叶心下瞭然,于是笑道:“也是。” ***** 公良家至公良观一代已成帝国之刃,家主为阴阳家掌门,常年居于骊山长升殿中。 据言阴阳家一门素来神神叨叨,最喜自称可上窥天道,门中五位长老两位护法及掌门,皆以《九歌》中神明自比,让不知其究者望而却步。
第34页 对此微生南楼哭笑不得。 至骊山时正值仲春,繁花漫山,疏疏朗朗。风静而众花盛,风过而繁花落。 骊山素来有帝王行宫,更以环境优雅如仙如画而闻名。阴阳家能将门派建在此处,实则是嬴政对其多有宠爱照顾。 微生南楼不急不缓,似是游玩一般登顶山峰,不远处便是长升殿。 见此她不由吸了口气,的确是宏伟的宫殿,自下而上数百级台阶,最前的大殿檐牙高啄,再往后能隐约瞧见缦回曲折的长廊。 微生南楼拾级而上,末了停在最后一级台阶前喘了两口粗气,正准备再走,却见迎面走过来一人。 此人行步优雅从容,穿着打扮是阴阳家中长老的级别,除额前垂下两缕细碎发丝外,其余长发皆束在脑后,挽了一个复杂精緻的发髻。 她缓步上前,对着微生南楼欠了欠身,道:“来的可是微生家主?” 微生南楼略感意外,问道:“你知道我?” 女子浅浅一笑,道:“是东皇阁下安排我来接应微生家主。这边请,东皇阁下等候多时了。” 微生南楼却不随她走,站在原地歪着头问道:“他知道我要来?”女子再笑:“阴阳家善观星占卜,亦能从中推算祸福吉凶。” 微生南楼听罢竟勾唇一笑,问道:“那么你们的东皇阁下可曾推算出,我此来是福是祸?” 女子侧过身,示意微生南楼跟随,道:“福祸不该由我来定,微生家主请。” 微生南楼点点头,往前走了几步忽然顿住脚步问:“你是娥皇还是女英?” 女子笑容依旧,只是眼神中多了几分晦涩难懂之意,她默了片刻,道:“我是湘夫人。” “如此。” 再然后两人沉默不语,微生南楼跟着湘夫人走在大殿之中,来来往往的人不少,但皆是面无表情,双脚离地飘在半空中。 微生南楼觉得好奇,快步走到湘夫人身边问道:“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湘夫人见怪不怪,笑道:“不过是些傀儡罢了。” 微生南楼似懂非懂,再往前走时发觉身边傀儡渐少,想来是走的深了。 走至面前一扇大门,湘夫人停住脚步,回头与微生南楼道:“微生家主,东皇阁下便在里面等你。” 微生南楼点点头,将绝云剑从背上解下来别在腰间。面前的青铜门一推便开,待她走进去,复又自动关了起来。 她刚踏入内殿,便见眼前景色倏地一变,竟是到了海中的一座岛屿之上。 另一人黑衣黑袍,长相平庸并无奇特之处,一双眸子深邃平静,黑的彻彻底底,仿佛无底的洞穴,让人无端觉得害怕。 微生南楼问道:“你就是公良观?这是哪里?” 对方在她问到名字时已然点了点头,再听她问完,便道:“此处名为瀛洲。” 听罢微生南楼的瞳孔骤然一缩,前一刻两人还在骊山宫殿之中,此时竟已出现在千里之外的海外仙山上,不得不承认阴阳家的法术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精妙的。 《列子·汤问》中曾有记载,渤海之东有大壑焉,一曰岱舆,二曰员峤,三曰方壶,四曰瀛洲,五曰蓬莱。五山之根无所连箸,常随潮波上下往返。 后来有两座仙山随波飘摇而走,再不知所踪,只剩下人们常说的三座海外仙山。 微生南楼环顾一番四周缥缈的仙气,问道:“为何来此?”公良观解释道:“我知道你是来找我做什么的,只怕我们二人交手会引多人注意。” 微生南楼觉得十分有趣,歪了歪脑袋道:“你这么确定?”公良观笑了一笑,仿佛是看透世事一般,道:“你是为了你父亲,才来找我的是不是?” 微生南楼仍旧歪着头,脸上的笑容却在瞬间被隐去,明折芦与她说是公良观杀了她父亲,如今算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意外。” 公良观点头道:“的确如此,阴阳家可窥天道,自然也可算出将来。”微生南楼深深吸了口气,道:“那么——你是想先解释一下,还是直接与我动手?” 虽是如此问,但她显然底气不足,就方才来看,公良观的本事的确在她之上,出于趋利避害之本能,她必然不愿意与公良观动手。 公良观的眼中微带着笑意,道:“你与你父亲很像。”微生南楼挑挑眉毛,道:“更多的人说我与我母亲像。”公良观也不否认,将眼神转向渺远之处,片刻后道:“的确——我对你父亲动过手。” 微生南楼紧了紧手中的绝云剑。 公良观见状丝毫不觉意外,眸中不过闪过片刻的光,便继续道:“明折芦和你说了什么,我也大概猜到了,只不过事情不是他说的那么简单。” 微生南楼眯起眼睛,十分不信任的道:“我为何要相信你。” 公良观道:“我不会逼你相信我,但我会将真相告诉你。” 微生南楼眨眨眼,示意他往下说。公良观道:“你父亲生前一直在寻找太极图,明折芦和我也都想要,他便找到了我,要与我结盟——毕竟微生家家主是个大人物,并非彼时我们中任何一个可以应对的。”
第35页 “所以。”微生南楼打断他的话,“你是想说,你和明叔——家主,一起杀了我父亲?” 公良观纠正道:“是明折芦杀了他。我彼时修为不够,只是从旁协助,真正下杀手的———是明家主。” 微生南楼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间冷笑起来,笑过一阵后复又用冷冷的眼神打量着公良观,道:“我还是那句话——为什么相信你?明家主与我父亲是挚交,他……怎么会杀我父亲?” 说到末尾,她的话语却不由低了下去,似是带了一丝怀疑。 公良观摇了摇头,道:“明折芦——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怕是根本不知道吧。” 微生南楼不语,她明知这是公良观在挑拨离间,可心中却不由自主竟开始相信他所言——或许是潜意识,也或许她从一开始就有这样的想法,只是并不敢确定。 “太极图——是什么东西?” 她沉默片刻,忽然转移了话题。 公良观也不觉得奇怪,只顺着她的话说下去,道:“上古神器,据言蕴藏诸多秘密,比如长生不老,再比如苍龙七宿。” 微生南楼神色一动:“苍龙七宿?” 她记得自己听过这个词,但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她的记忆向来有些差,是以有时候回想一些重要的事情,她也总比旁人要慢。 公良观以为她不知晓,于是解释道:“可撼动天下的力量,当今世上无可与之匹敌。” 微生南楼终于想起来,先前在韩国时,她也曾听韩非和卫庄提起过这件事,只是彼时他们似乎并没有头绪。后来她就被父亲送了回去,在那之后父亲断断续续回了几次家,皆是待了几日复又离去。她问过母亲,母亲却也缄口不语,而后家中剧变,父亲过世,她成为家主。 如今想起来——难不成昔日父亲也是在破解苍龙七宿之秘,为此甚至去寻找太极图,这才被明折芦和公良观杀害? 可是撼动天下的力量,他要了做什么——等等,韩非? 韩非一直都有野心,也不乏才能出众,而微生吟安与韩非素来交好,极有可能是受韩非之託,他才去寻找太极图。 微生南楼沉吟良久,抬了眸子与公良观道:“你为何要把这些事情告诉我?”公良观面无表情,眼神深邃沉静,片刻后他道:“因为我和明折芦都想要太极图。” 微生南楼拂了拂被海风吹到眼前的碎发,笑道:“你该不会是想让我帮你吧?” 公良观不说话,只盯着微生南楼,他周身似有不小的威压,竟让微生南楼一时间有些喘不过气。 末了还是微生南楼打破僵局,道:“你确定——?” 公良观点了点头。 微生南楼无奈道:“你可别弄错了,杀我父亲你也有份,别以为没动手我就不计较——何况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万一是骗我上钩呢?” 公良观道:“你误会了,我是真心想与你合作。” 微生南楼皱眉不解道:“合作?你是想让我找到太极图——那你用什么来换?” 公良观一字一句道:“明折芦的项上人头。” 作者有话要说:  爆字数啦这一章,想求大家的留言呀qwq好孤独好寂寞qwq大家一起愉快地聊将军呀 ☆、忽闻往事入梦来(三) 微生南楼当然还是答应了。 她对太极图也不是全然没有兴趣,何况她还没有完全相信公良观,指不定他是在下一盘更大的棋,既然非要把她卷进来,那么她手中必然也需要一些筹码,不至于末路之时一无所有。 公良观见她答应,一挥手便回到了骊山行宫中,却觉得面前年轻女子周身气场忽变,下一刻便见女子拔剑而上。 绝云剑为上古凶剑,虽已被封印炼化,然其上之凶气煞气比其他剑仍要多上几分,再加之此时持剑者心中有恨,更是将整把剑的剑气激得汹涌。 公良观微微后退,手中飞快结印,挡下微生南楼一剑,然她却早已料到,不退反进,又是一剑极快噼下,速度之迅猛让公良观差点来不及反应,下意识便打出一掌,微生南楼被打出去数丈,后背重重撞在青铜门上,当即就呕了口血。 她擦了擦嘴角边的鲜血,慢条斯理地将剑收起,笑道:“不愧是阴阳家掌门,南楼惭愧。” 说罢便走。 晃晃悠悠下骊山后,微生南楼欲往咸阳城中住一晚休养休养再回鹊山。 咸阳毕竟是皇都,四周守卫都十分森严,进城需经过检查,微生南楼排在队伍中,不停地抚着胸口顺气。 方才被公良观情急之下打中的那一掌,似乎是伤到心脉了,虽不是十分严重,但她也支撑不了多久。眼见前头队伍动的缓慢,微生南楼这才觉得自己的额头渗出了不少汗。 好不容易快要轮到自己,前面一人却因丢了身份文牒,又据说长得与通缉榜上的叛逆分子十分相像,便着了人去通报。 片刻后便有人来了,此人身着暗色紧身皮甲,一手胳膊上带了银甲护身,腰间一根鲜红的腰带上下翻飞,与之发端的红发带十分呼应。 闷骚是微生南楼对此人的第一印象。
第36页 那人见到排在微生南楼前面的人亦是有些惊讶,摸出画像对照了许久才终于确定下来,是这帮不省心没眼力见的士兵认错了人。 这才复又通关放行。 而此时,微生南楼的冷汗已经将她后背打湿了一片。 那人还没来得及走,似乎是要向下属展示一下检验身份的技巧,于是就问微生南楼:“出示一下文牒。” 微生南楼喘着大气,愣是没怎么听清他的话,强忍着胸中不适抬头望他,片刻后张了张口,正准备问时,却又翻了白眼,一下便晕了过去。 她最后的意识便停留在有一人眼疾手快将她捞住,一边与手下交代什么一边喊着“姑娘醒醒”,而她脑中想的却是,此人长得不错。 ***** 再醒来时她已在一处朴素的房中。 屋中漫着一股浓郁的药味,略带了些苦涩,微生南楼皱了皱鼻子。 似乎是有些断片,她依稀记得自己是在咸阳城外接受检查,怎的这会儿却在不认识的屋中醒了过来? 正欲下床探个清楚,却觉眼前一阵昏暗,复又是头晕目眩,竟生生从床上摔了下去。 倒地之时见外头进来一个人,那人身法极快,掠到她面前将她扶起来,问道:“姑娘可还好?” 微生南楼咽了口涌上喉咙的血,心说我好不好你难道看不出来? 那人将她扶到床上坐好,贴心地替她盖了件衣服挡住敞得有些开的前襟,道:“姑娘在城门外忽然昏了过去,情急之下在下自作主张将姑娘带到医馆,望姑娘莫要介怀。” 微生南楼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见是眼前此人救了自己一命,自然还是要感谢,于是言简意赅道:“多谢这位——将军。” 那人愣了愣,道:“我叫章邯。” 章邯——微生南楼垂着眼睛想了想,依稀间记起此人是帝国将领,年纪轻轻却官居要职,深受皇帝陛下信任,前途一片光明。 微生南楼点了点头,道:“多谢章将军相救,只不过我家中还有急事,便不久留打扰将军了。” 章邯一皱眉,将心中疑惑问出:“姑娘究竟是何身份,为何受了这样重的内伤?” 微生南楼面不改色地胆战心惊,心说果然是影密卫的头子,对什么人都要摸个透彻,简直是职业病一般。 于是她扯谎道:“行走江湖的——哪能没一两个仇家,碰到厉害些的,不就吃了亏嘛。”也不再等章邯问什么,她整理了一番衣物便跳下床背起行礼往屋外走。只留章邯在她身后凝视片刻,嘴角微微勾了丝笑。 行走江湖——就她这副略带大小姐脾气的模样,怎么行走江湖? ***** 见微生南楼陷入沉思,知叶也不打断,只给自己和姐姐又添上一杯茶。 恍了许久的神,微生南楼终于还是缓了过来,接过茶杯喝了一口,道:“我还要出去一段时间,你便在家中好好待着。” 知叶有些委屈,但又不好多问什么,左右微生南楼也不会告诉他,于是就道:“姐姐一切小心。” 微生南楼摸了摸他的头,道:“知道你委屈,不过这事儿只有我去办,你毕竟还是个孩子。”知叶更委屈,嘟着嘴道:“你总把我当小孩子!”微生南楼笑道:“我把你从小带大,在我眼中你一直就是个奶娃娃。” 知叶沖她比了个凶神恶煞的眼神。 第二日一早微生南楼便离开鹊山微生家,再度往桑海而去。 桑海近来的戒备又严格了不少,先是因为公子扶苏驾临,复又传出城内有大量叛逆分子聚集,这才导致城中守卫日夜不休,黑白颠倒地要将叛逆分子揪出来。 看着几位秦兵眼下的淤青,微生南楼莫名想起章邯眼下的浓重黑眼圈,不由心疼起帝国将士,真是不把他们当人。 经过一处路口,却见前后都被秦军封住,正当中站了个胖子,胖子身边有一辆马车。 马车华贵雍容,前后垂满璎珞,显然车中之人身份十分显赫。 那胖子也十分眼熟,微生南楼摸着后脑想了想,记起来他是有间客栈的丁胖子掌柜。 像他这样身份的人被秦军盯上必然没什么好事,有间客栈作为墨家的据点,大隐隐于市,若是不 出什么变故倒还好,一旦被识破,势必会牵连许多。 只怕先前公孙玲珑已经对有间客栈起了疑心,在微生南楼走去苗疆后又打探了很久,终于是找到了些确切的线索与破绽,这才引来秦兵,要将丁胖子抓回去审问。 微生南楼向身后的小巷子中退了两步,不想却撞上一个人。 那人似是知道她会叫出声,先她一步捂住了她的嘴。 微生南楼呜呜叫着挣扎了一二,忽然听有人在她耳边道:“别出声,是我。” 那人虽是压着嗓子说话,微生南楼却仍是将那人的声音认了出来,于是她点点头示意,那人才将她放开。 她猛地转身对着那人,亦是压着嗓子道:“张良——你怎么在这里?还有颜先生和这么多人?” 分明还未到夜晚,众人却都穿着一色的夜行衣,走在路上怕是十分惹眼。 张良拉着她与众人一道往巷子另一头走,边走边道:“道家的人被阴阳家的盯上了,我们是来救急的。”
第37页 微生南楼约莫知道是怎么一回事,道:“你们也真是胆大包天了,扶苏眼皮底子下做这些小动作,不怕惹祸上身吗?” 张良不语。 微生南楼败下阵来,道:“好吧,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张良这才又道:“此番李斯突然发难,只怕是手中有了确凿的线索,我怕城外秘密据点那边有什么变故——”说到此处一脸期待地看着她,微生南楼莫名觉得脖子处一阵恶寒,抖了抖后接着将他的话说完:“你是要我去城外?” 张良一副“你说对了”的表情点了点头。 微生南楼觉得痛不欲生。 张良不由分说地向她交待了城外据点的具体位置,在一处路口与她分道扬镳,嘱咐道:“一切小心。” 微生南楼也知情势紧急,少有地未调侃张良,只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半句话也未讲,转头就走。 她深知迟一刻,墨家人便多一分危险,是以一路上她马不停蹄,按照张良的指示,绕了一圈到达墨家隐秘据点。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微生南楼从马上下来,蹑手蹑脚往不远处的木屋走。 眼见不远处有两个少年,微生南楼当即提步疾行到他们身边,在两人惊呼出声前捂住了他们的嘴。 “别紧张,是我——张良叫我来的。” 两人松了口气。 微生南楼指了指前面的屋子,道:“那里面有多少人?” 少羽道:“盖先生、逍遥先生与墨家诸位都在。” 微生南楼倒抽半口凉气,心说此番真是不得了,叛逆分子都聚齐了,真是送上来给人一网打尽。 天明挠了挠头道:“不是说好在这里碰头的吗?”少羽道:“有点不太对劲。” “天明,千万不要进屋。” 天明的手愣在半空,收也不是伸也不是,微生南楼见状一把将他的手挥下来,免得他将门推开 了。里面之人说出此话,必然是绝对不想让天明进来,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谨慎一些总是不错。 “大叔你们怎么了!” 少羽与微生南楼的神色却骤然变了,他们二人习武多年听力自然不是天明所能及,遥遥便听到大批人马赶来,只怕是要将此包围。 少羽病急乱投医:“现在怎么办!” 微生南楼面露难色,她是猎兽师,不同于一般习武之人,她的武功路数多半是对付异兽的。打打九尾狐之类的她算是手到擒来,至于打人——她并不是多擅长。 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作者有话要说:  #麻雀的日常安利 今天安利一部老电影,美版《忠犬八公的故事》。相信大家也都看过,今天三刷再次哭得脑缺氧。小八狗好颜美还高冷,最爱park,能让他抛弃park去爱的只有pork。 ——小八,你还在等他吗? ——小八,他不会回来了。 ——小八,我们走吧。 ☆、杀伐难歇是江湖(一) 为首的年轻人穿深蓝星纹长袍,短发如墨,头顶金色发冠。 他身侧还有两个女子,看穿着皆是阴阳家长老。微生南楼觉得头大,心说如此大的阵仗,看起来阴阳家此回是势在必得。何况还有蒙恬的黄金火骑兵,墨家当真是大难临头了。 微生南楼压低声音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不是隐秘据点么?这么轻易就被发现了?” 少羽此时已经与天明靠在了一起,他也没有想到,本是来此汇合,却竟然遇上了帝国的围剿——此番道家人宗刚到,帝国军队随后也来了,难道真有如此巧合之事? 少羽心下一惊,自方才以来一直有却不敢确定的想法,如今似乎的确能肯定下来——墨家内部极有可能有帝国安插的细作。 而微生南楼并不知道其中关节,是以不过随便一问,并未指望少羽回答,也就权当他方才的沉默是对阵阴阳家三人前的紧张。 微生南楼心念一动,从包袱里摸出一方帕子将自己的脸蒙住。 天明好奇道:“你干什么呢?” 微生南楼不回答,她如此做自然有道理。她只是个被张良骗的误入歧途的猎兽师,绝对不是有意要和叛逆分子狼狈为奸,倘若她的画像也被挂在通缉榜上,章邯会不会亲自过来抓她? 听说影密卫如蛆附骨如影随形,最是可怕,微生南楼不想被这群灭绝人性的追踪者盯上。 蒙恬沉吟片刻,上前两步道:“这不是项氏一族的少主吗?” 少羽年轻气盛,面前站的又是仇人,分外眼红之下怒道:“混蛋,你还认识我!” 蒙恬游刃有余,调侃道:“找了你那么久,居然在这里遇到,果然有趣。你和你的梁叔,还欠我们蒙家一笔赏金。” 言下之意为你们项氏一族的人头,就由我蒙恬收下了。 微生南楼后背发凉,心说你们帝国的将军都是如此嚣张么?且不说统兵三十万的蒙恬,有整个帝国撑腰,就连章邯也是如此。 好吧,微生南楼不得不承认,章邯也是有嬴政撑腰的。 眼见情形不对,微生南楼凑到少羽耳边道:“莫要为了图一时之快而逞匹夫之勇!”
第38页 少羽根本听不进她的话,被愤怒沖昏头脑,恨不得将蒙恬千刀万剐。微生南楼正担心拦不住他时,却有人出手了。 微生南楼惊讶回头——是盖聂。 他怎么会出来?方才她留意了屋中几人对话,分明大家都是没有内力的,难道盖聂自诩帝国第一剑客,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剑圣,就可一人一剑纵横天下了? 另一人亦上前,鬚发皆白道骨仙风,想来便是人宗逍遥子。 微生南楼审时度势,随天明少羽一同站到两人身后。 双方一言不合,星魂祭出聚气成刃,此前微生南楼见过这一招的威力,眼见剑刃袭来,逍遥子却不慌不忙以剑相对,竟在一招之内将其化解。 随后便见星魂面露惊讶,下意识道:“雪霁!” 微生南楼思量片刻,忆及阴阳家与道家的关系,便也清楚星魂紧张惊讶的缘由。 道家阴阳家本是同根,数百年前阴阳家分裂而出,自成一派。虽也创了不少威力强大之法术,然毕竟不是正道,始终为道家所鄙夷。 虽说道家内部亦是分裂,但若是遇上阴阳家,天人两宗会迅速联合,与阴阳家势不两立。 “天明少羽,还有这位姑娘——我现在运用道家天籁传音密术,简短的说明情况。虽然接住了星魂的一招气刃,但是我们的确都没有内力。” 微生南楼一惊,她方才听到的果然没错,这两人的的确确都是没有内力的——那他们怎么还敢走出来?莫非是有什么后手? “现在可以改变形式的,就是你们三个。” 微生南楼满头冷汗,心中连连拒绝:千万别把我算进去——我只是被张良骗过来帮忙的,可他也没说是帮这个忙,以几人之力对抗军队……我觉得不行。 随后听到的话让微生南楼差点忍不住骂出声来,靠之,原来天明小子有这么深厚的内力,你们敢 出来都是因为他!难怪你们三个刚才要手拉手,害得我还以为是什么独特癖好! 逍遥子要摆三才剑阵,他与盖聂守天位地位刚好,然人位一项却出现了疑惑。 究竟是让少羽来守,还是选择微生南楼。 微生南楼见状果断把剑交到少羽手里,自己往几人身后躲了躲。说她胆小如鼠也好,想置身事外也罢,不过以她的内力武学,守人位实在不妥,有没有个兽位给她站站……说不定还行。 大少司命结印而来,再加星魂的聚气成刃,三才剑阵实则脆弱不堪。 少羽守的人位被破后,逍遥子与盖聂随机应变,由盖聂拖住星魂,逍遥子在后施展道家法术,毕竟以纯剑术与法术相抗,是十分不明智的。 微生南楼见逍遥子周身渐有金光笼罩,才知此为道家高深心法雪后初晴。 星魂被打退数丈,看情形也是未想到几人穷途末路居然还能有此一招,脸上的神色满满都是不甘心。 逍遥子沉声道:“此时此刻,并非是人宗与你对抗,你所面对的是道家、纵横家、墨家、西楚项氏一族——” 微生南楼抹去额前的森森冷汗,心说逍遥先生你不要再刺激他了,这位护法的脾气有多古怪暴躁你也不是不知道吧……这样下去只怕会激怒他,我们都没有好果子吃! ***** 夜风习习,吹得天明的双腿直打颤。 而事实也正如微生南楼所猜测的一般,星魂不甘于方才的失败,手指间凝结了浓重的紫气,蓄势待发。 逍遥子约莫已经看透他的功力,雪霁金光一闪,打出一道屏障。 微生南楼啧啧称赞,心说不愧是两位术法大家,场面何其精彩绝伦!又想到倘若这两人分别与吴勉交手,又会是何种情形? 星魂并未就此收手,反倒像是看穿了几人的诡计,与大少司命合力一击。 三人内力充沛,盖聂与逍遥子却只能借用天明的内力,而术法终有反噬,所有的反噬效果也都回报到了天明身上。 倘若不能在短时间内结束战斗,天明必将有巨大损耗。可从阴阳家几人来看,他们根本还是战意正浓。 微生南楼想了想,终还是一掌拍在天明肩膀上。她自然不是传内力给他,内力输入这种事情,从来都是个无底洞。 她咬开手指,浑着血液在天明背上写下一串符文,这是他们微生家秘传的保命绝技,虽说从前她没用过,不过这样重要的符文,她睡着了都能背出来。 画完最后一笔,天明的状况好转不少,然对方毕竟是看穿了,持续使用强大的术法攻击,之间毫无间断,亦不给他们喘息的时间。微生家的秘术只是用来一时保命以方便逃脱,却也不适合再长时间的消耗。 微生南楼抽出匕首欲将自己的手掌划破,微生家不少法术都是以血为引,自然血越多法术越强。 “姑娘——”逍遥子的天籁传音突如其来,“我们败了。” 说罢与盖聂一道收剑,阴阳家三人的法术同时向他们打来,天、地、人三个阵眼皆中招,唯有天明与微生南楼尚且能够站立——自然,微生南楼是没有受到半点伤害。 阴阳家几人内伤程度亦不同,星魂擦去嘴角的血丝,眯着眼睛看向微生南楼。 此人以帕遮面,显然是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的真容,而方才若是他没看错,此人的确在那个小男孩背后写了些东西,在那之后本已是强弩之末的小子,却又恢复了不少。
第39页 这样的法术倒是从未见过,不像道家心法,也绝不是阴阳家内功。 那么她是什么人——又是何方势力? 她虽看似极为胆小怕事缩在众人身后,但她方才手中持的那把剑,绝非凡品——此人必定大有来历! 不过此时更为重要的还是其余几人,尤其是那个撑到最后的小孩。 星魂手中腾起一道紫色光晕,面色亦变得难以捉摸。 大司命却劝道:“这种小毛孩还不值得星魂大人出手。” 此女身段凹凸有致玲珑多姿,面容也是精緻细腻,奈何卿本佳人,却心狠手辣。 几招之内天明便被大司命打到在地,眼见阴阳合手印便在他头顶上方,微生南楼狠狠咬开刚止住血不久的伤口,将冒着血的手指硬是塞到了天明嘴里。 尝到血腥味,天明下意识要将鲜血吐出来,却是被微生南楼捂住嘴巴,强硬道:“吞下去!” 天明这才抖着喉咙,将唾沫混着血液艰难咽下。然血液一旦入喉,他竟觉得身体轻盈不少,似是拜託了方才被大司命术法控制的沉重。 天明好奇道:“这是什么?怎么这么神奇啊?” 微生南楼一掌拍在他头上,教训道:“闭嘴。” 大司命见状笑道:“哦?你就这么想死,等我收拾完这个小毛孩,就来成全你。” 微生南楼亦笑,冷冷的没有丝毫温度,她边站起身边道:“你不敢杀我,回去问问你们东皇阁下,要是杀了我,你们会有什么下场!” ☆、杀伐难歇是江湖(二) 闻言大司命一惊,下意识回头去看星魂。 不料星魂脸上也是一副略带震惊的神情,显然是没有料到此女与阴阳家还有这样的因缘。 “哦?”星魂挑着眉毛笑了笑,“不要以为会了两道法术,就能以此做威胁。” 微生南楼面无表情地耸了耸肩,心说知道你们不会相信。于是道:“看来星魂大人还是不得你们东皇阁下信任,我记得当初来接我的是湘夫人——” 星魂神色更为玩味:“没想到你还来过骊山行宫?” 微生南楼皮笑肉不笑道:“你没想到的事情多了去了,有机会我给你讲讲哦?” 于是她果然看到了星魂脸上的怒意,随即做了个“请”的手势,意为你们想做什么尽管来,我不拦着。 星魂与大司命道:“先不要动她。” 大司命一点头,随即向天明而去,微生南楼向后掠了两步,错开大司命的内力攻击。 天明也算得上是武学人才了,几招出剑看似毫无章法,实则却让大司命连连后退,甚至是伤到了她不少。 只不过——“他这是在打架还是上菜?” 微生南楼扶额轻嘆,心说解牛刀法厉害是厉害,只不过出招全靠喊是怎么回事? 不料天明平时不够用功,所学的招数不多,最末一招噼到半空竟然山穷水尽,被大司命一把擒住。 眼见大司命的拿手好戏骷髅血手印袭来,天明必定躲不开,微生南楼噼手夺过自己的绝云剑,然一剑还未至,却有人先她一步。 此人手持无锋宝剑,一袭白衣清逸缥缈。 微生南楼已经无力多说,墨家人都是这么拼命的么,一个个没有内力,还非要硬往前沖。难道他们都没看出来,她才是这里内力最足战斗力最强的人吗? 是以她将那个面色冷得如同冰碴子一般的男子拦在身后,道:“各位,你们先靠边歇一歇,这里的战斗让我来试试——前提是,你们已经想好了退路。” 不过从众人的表情来看,退路一事还是延后再论。 微生南楼觉得头疼,如果你们连退路都没有,那么这场战斗必须是你死我活的场面,但是根据现在的情形来看——你们觉得死的人会是谁? 显而易见,是墨家众人。 但是微生南楼实则很讨厌阴阳家的人,毕竟曾经在公良观手里吃过亏,她一直想找机会将自己的场子找回来。 所以她一手握着剑,一手向他们比了个挑衅的手势,道:“你们三个——单独来还是一起上?” 大司命果然又愤怒道:“口气不小!我倒想看看,你的本事有多大。” 微生南楼继续口无遮拦的瞎吹牛道:“我的本事可不是你能消受得起的噢。” 战斗一触即发。 此时却听渺远空谷中传来一阵笛声,乐曲古朴动听,意境如深山幽谷,其中韵味古老悠远,起伏转调不像出自中原。 一曲终了,众人面前蓦地出现数丛火焰,火虽是明亮,却没有丝毫温度,随即众人竟渐渐变得透明起来,片刻后皆消失无踪。 梦蝶之遁,道家心法。 只不过若是没有媒介,此心法亦无法发动,约莫是方才那首曲子中蕴含了发动梦蝶之遁的媒介。 微生南楼眼睁睁瞧着所有人出现在一处室内,此室没有房梁,房间窄小,想来是在地下。 前来救援之人是一名与少羽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听人喊她石兰。 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微生南楼冥思苦想,终于想起来她刚到桑海没多久时曾去看过蜃楼,而彼时刚好天明少羽也在自己身边,提过这个姑娘。
第40页 这会儿才将人与名字对上,果然看她装扮,是蜀山之人。 此地通向一处密道,众墨家之人已经撤离,盖聂与逍遥子欲留下再与星魂等人纠缠一二,然而他们实在没有内力,以一敌百十分危险。 最终选择留下之人竟然是天明少羽和石兰,而经方才一战,也无需多言,他们的确担得起这样的责任。 微生南楼催促道:“快些决定下来,再拖下去难保星魂不会发现我们。” 盖聂一点头:“也只能如此,天明、少羽、石兰,你们多加小心。” 微生南楼一掌拍向天明,在他脸上留了个浅色的血手印,满意道:“如此,你们放心上吧。” 天明还是十分好奇,问道:“你的血到底哪里厉害,刚才给我喝了一口,居然就让我恢复了!” 微生南楼笑道:“没你说的那么厉害,只是稍微恢复一点罢了。”天明捧着她的手问道:“你的血和别人不一样吗?”微生南楼将自己的手抽回来,半开玩笑道:“我的血金贵着呢——你撒开我。” 天明将信将疑,又望了一眼盖聂,发觉盖聂亦是十分意外地看着微生南楼。 微生南楼耸耸肩,问道:“那么,我们还走不走?” ***** 地道之中惊险万分,众人脱出之后,竟有一种死过一次的错觉。 微生南楼抚了抚胸口,还好还好,张良託付的事情总算还是完成了的,接下来墨家当如何,就是他们的事了。 不过似乎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刚刚从地道中逃出来,却又遇上了守在出口处的流沙众人。实则微生南楼对此倒是并不慌张,她到底是和流沙感情好,于是颠颠地往赤练身边跑。 赤练约莫是认出她了,面露欣喜之色,沖她招了招手。卫庄还是老样子,笑得邪里邪气,眼神却是冷冰冰得让人害怕,不过他对微生南楼始终没有什么恶意。 墨家众人见此情形犹如晴天霹雳,从方才起众人一直都有些忽略突然出现的微生南楼,以及她的身份,只道是前来相助,必然是与他们同一条战线的。然此刻却见她与流沙相亲相爱有说有笑,才恍然醒悟。 难怪流沙能在第一时间将他们堵在出口,原来是她在通风报信。 “你果然不是什么好人!” 微生南楼回头盯了那人片刻,确定他是在说自己之后,委委屈屈地耸肩道:“我从来都没有说过我是你们墨家的盟友吧?” 几人一阵语塞,方才那人仍要妄图狡辩道:“可是……你也不至于把流沙引过来吧!” 微生南楼觉得莫名,看了眼赤练和白凤,复又与他道:“我没有啊,他们是自己过来的。” 赤练笑了笑,道:“的确与她无关,我们在此等候多时了。” 逍遥子忽然道:“左右两路都有大批的军队接近。” 微生南楼眯着眼睛向四周望去,心道是蒙恬的黄金火骑兵。 “这里就是你们逃亡的尽头。” 众人皆是一愣,的确如此,此时被阴阳家和蒙恬前后夹击,他们的确已经没有退路了。 更为雪上加霜的是,不远处的迷雾中走来一个人,看身形应该就是方才与他们交战的星魂——他果然已经看穿了蜀山的小把戏,也猜中了他们会从此处逃离。 微生南楼拦在赤练身前,与星魂喊话道:“你还真是阴魂不散。” 星魂略带邪性地笑着看了她一眼,道:“关于你的事,待我问过东皇阁下之后,再做了结。”微生南楼毫不示弱:“如此正合我意,但你不要后悔。” 赤练凑在微生南楼耳边悄悄问:“怎么回事?” 微生南楼言简意赅道:“我和他们掌门有点交情,一时半会儿还动不了我。” 星魂问道:“阁下如果不介意的话,我跟这些人还有笔帐没有清。” 卫庄似乎是铁定了心不愿意管这件事,鲨齿往地上一插,道:“如果你继续这样啰嗦的话,我很可能会介意。”星魂于是承诺道:“放心,一定很快就会有结果。” 见状盖聂主动迎战,星魂冷然道:“一个完全没有内力的剑圣——我可以给你一个公平的死法。” 微生南楼忽然有些同情这位自视过高的小护法,盖聂此人对事极为客观公正,绝不会把人说好一分或是说坏一分,对自己的实力亦如是。是以他若敢来应战,必定是有十分的把握能打赢他。 兵家前辈说得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盖聂提气而上,尚未等星魂凝好聚气成刃,便一剑斩过他的右臂。 不愧是当世剑圣。 当世剑圣不焦不燥不急不缓,语气中亦无悲无喜:“你的右手经脉全断,如果不能及时治疗的话,很有可能永远都无法挥动了。” 星魂恼怒地瞪向盖聂,盖聂却对他道:“你走吧。” 微生南楼补充道:“回去告诉云中君,他什么底细我都知道了,和我抢东西就罢了,但他惹了什么人——让他好自为之吧。” 星魂复又向微生南楼挑眉,邪笑道:“看来你是铁了心要与阴阳家为敌。” 微生南楼嘆气道:“不是我要与贵门派为敌,是贵门派屡屡逼我。”
第41页 星魂似是对微生南楼有些好奇:“哦?逼你什么?” 微生南楼却不愿多言,沖他直直翻了个白眼,道:“我为什么告诉你?自己回去问你们东皇阁下去。” 此言一出,微生南楼竟觉得自己的口气与先前认识的吴勉越发相像,说不定是前些日子被吴勉呛得多了,这会儿要将肚子里积攒的恶气一口口吐出来。 不过星魂也知此时情形不容他再多疑虑,他如今身受重伤,流沙一方又是亦正亦邪,不知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思——而他单打独斗,的确也打不过这么多人。 既然盖聂出言放他离去,那他便就此回到蜃楼养精蓄锐,总有一日能血洗今日之耻。 思及此处,星魂转身便走,只留下流沙与墨家,相顾无言。 作者有话要说:  #麻雀的日常安利 今天要分享一个真实案例,以此告诫大家撸野猫有风险。 宿舍区下面有一只经常被我们撸的奶牛猫,我们姑且称之为牛奶。于是今天我和我舍友逃了一节课,对没错,大家千万不要学我们,可能这就是悲剧的开始。看见牛奶之后我和舍友都很兴奋,招呼她过来,但是她并没有和以前一样乖乖过来蹭我们——然而单纯的我们还没有看出不对,仍然很兴奋地想撸她。 结果,正当我在回几个比较重要的消息的时候,突然听到牛奶一声猫叫,很大声,然后我就下意识叫了,当然我比猫还害怕,刚想说自己是不是叫得太大声了,就听到舍友很淡定地说了一句,我被猫抓了。 然后我就吓惨了,拿了东西就和她去了医院打针。 平时牛奶很乖的,这次居然炸毛了,现在我们看见四条腿的都要避开走。 顺便我舍友真的超坚强,就涂酒精的时候抽了两口气,感觉换了我应该已经哭了(不许笑我)。 ☆、杀伐难歇是江湖(三) 双方似乎是敌不动我不动,微生南楼站在卫庄身后,看得亦是云里雾里。 看起来卫庄正在等待什么,而不久之后,他等待之人亦出现了。 见到来人微生南楼实在没忍住,责备地大喊道:“张子房!” 一般说来,皆是较为亲昵之人才会互喊表字,而微生南楼这一声中除去亲密无间不说,还有宽慰委屈以及“你终于来了”等诸多含义。 张良似是有些抱歉,微微皱着眉头看向微生南楼。 微生南楼见张良到来,想着自己的任务约莫是完成了,便要与众人道别。 却被高渐离拦住:“这位姑娘难道不交代一下身份便要离去?这让我们如何放心。” 微生南楼不是特别喜欢这个闷闷的冰碴子,于是看了眼张良,示意由他来解释清楚。张良会意,向墨家之人道:“微生南楼,鹊山微生家当家,是我的故交。” 高渐离又道:“为何又与流沙有牵扯?” 张良面露难色,似是不知该如何说明其中纠葛,微生南楼想了想,直白地解释道:“我和流沙早十年就认识了——”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等等?” 微生南楼挽着赤练的手臂回忆道:“那时候还在韩国,子房被你叫小良子叫得脸都红了。” 似是故作娇憨之态,微生南楼的声音清脆悦耳,在微微的夜风中飘入墨家几人耳中,片刻后几人脸色尴尬,再然后便见张良的脸绿了。 众人心中暗道,这是何其难得一见的场面!子房——他们视为救星的子房先生,居然被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说的绿了脸! 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悲伤了。 微生南楼十分同情地拍了拍张良的肩膀,回头与众人道:“那就别过,江湖路远,有缘再见。” 于是分道扬镳。 实则微生南楼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去哪里,她执意要离开,不过是不想捲入他们的纷争,也不愿将他们牵扯到自己的仇怨中。 公良观与明折芦欠过自己的东西,她都要一样样的讨回来。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对她而言只要能报仇,多少年都是一样的。 她走了片刻,忽然觉得胸前异兽盘震动,慌忙掏出来一看,发觉指针竟不停地抖动,似是不远处有异兽。 微生南楼眼睛都亮了,眨巴了两下心说,先前蠃鱼不过是试试身手,倘若这此能逮到个厉害些的,也算能为自己在招摇山海榜上提升些名次。 况且她有预感,这次是一只值钱的异兽。 不过说起来桑海的异兽还真不少,光是九尾狐就不止一头,公良家的住地真是富得流油。 月色透过层层树木打落,只余丝丝缕缕的幽光,微生南楼眯了眯眼,复又垂头去看异兽盘。正当她跟着指针的指向走,忽然间却撞上了一个说软不软说硬不硬的物体。 吓得她手中的异兽盘砰然落地。 下一刻便有冷冰冰的匕首架在她脖子上,匕首是上等材质打造的,反射着月光,亮得有些晃眼。 随后两人皆是一惊,微生南楼无奈地笑出了声:“章将军,别来无恙啊。” 章邯这才收回匕首,亦是十分意外地道:“竟在这里遇见你了。” 微生南楼蹲下身子,将碎发别在耳后,在草丛中摸摸索索了半晌,忽然眯了眯眼,握着一个小盘子站起来。
第42页 她将宝贝盘子往自己的衣襟上蹭了蹭,问章邯道:“你抓到吴勉没有?” 听到“吴勉”二字章邯就有些沮丧,顿了一会儿才道:“他忽然就消失了,我找了几天没有线索,又接到皇帝陛下急召,便先回了桑海。” 微生南楼心说你当然找不到他,就连我都还没弄清楚他到底怎么突然从一棵大榕树那里不见的。 章邯似乎不愿意多谈他为数不多的失败任务,就问:“那么你呢——找到蠃鱼了?” 微生南楼挺高兴地道:“找到了,还不少。”章邯略一点头:“如此。” 随后两人便都沉默,一时竟想不出还能说什么。 忽然微生南楼脑中灵光一闪,与章邯道:“先前欠了你一次看到异兽的机会,不如这次你和我一起去看看?” 章邯想了想,问道:“这次是什么?” 微生南楼耸了耸肩道:“得看到才知道啊,章将军,您是去还是不去呢?” 章邯似乎也是对异兽有兴趣,于是道:“麻烦微生姑娘带路。” 微生南楼乐悠悠地走在树林间,她觉得虽说章邯此人不太多言,但至少是十分可靠的,武功也不弱,不必担心他无法自保。 说起来墨家的据点的确是隐秘了,先前她将桑海周围都转了个遍,也未曾发现过这里。 思及此处她忽然觉得后背一阵寒意——如果连她也找不到,帝国的人应该也不应该能找到。那日蒙恬军队在山中忽然撤退,显然是失去了路线线索,而那日之后墨家也未改变据点位置,说明他们有绝对的自信,帝国在短时间内还找不到他们。 可为何出乎意料——她离开桑海没有多久,墨家的隐秘据点就被发现了? 究竟是蒙恬星魂误打误撞,还是有人通风报信? 如若真是墨家内部有鬼,她要让张良提前提防起来,倒不是担心墨家人的死活,她比较担心张良和流沙。 章邯忽然顿住脚步,皱眉道:“你有没有听到——” 微生南楼下意识问:“听到什么?” 章邯示意她闭嘴,微生南楼静静听了一会儿,似乎的确听到了一些声音。 “婴儿的哭声?” 微生南楼疑惑地歪了歪脑袋,心说这荒山野岭的,怎么会有婴儿啼哭? 章邯也觉得奇怪,于是便道:“不如我们循声去看看?” 微生南楼不太同意:“这声音听起来就离我们不近,而这林中我们又都不熟悉,黑灯瞎火难保会遇上什么危险,我们先休息一晚,待天亮了再去看看。” 章邯仍执意想要前往:“可若是他有危险,我们去晚了就迟了!” 微生南楼无动于衷,打了个呵欠,懒洋洋道:“当然也不排除这种可能,不过我不想去,将军若是急不可耐,您请便。” 章邯被她一噎,气得说不出话,一时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末了,他终是嘆了口气,妥协一般地道:“那就明早再看吧。” 微生南楼点点头,将身边一片柔软的草地腾出来让给他,沖他笑道:“章将军坐。” 章邯从善如流地坐过去,总觉得她叫自己的军衔显得别扭,于是道:“往后你叫我姓名便好。” 微生南楼意外道:“那岂不是十分不尊重您的身份?” 章邯被她的话逗笑:“身份不身份的……也就在军中罢了。” 微生南楼一笑,表示理解道:“也有道理,在外喊你将军将军的,似乎更容易暴露你的身份。” 不过她想了想,又道:“但你声名在外,朝野江湖几乎都听说过你章邯的名号,我若是直呼你姓名,怕也不太好。” 章邯一听觉得不错,于是沉吟思忖片刻,与她道:“那就叫少荣好了。” 微生南楼道:“这是什么?” 章邯认真道:“表字。” “原来如此。”微生南楼笑着喊了他一声:“章少荣。” 章邯轻轻应了。 从小到大她只喊过张良的表字,甚至连发小江望云,她都是直呼其名,从来不记得他的字是什么。或许是张良的字好听好记朗朗上口,也是听韩非与自己父亲叫惯了,才会脱口而出喊他“子房”。 “既然如此,作为交换,你还是恭敬地称我‘微生家主’比较合适。” 章邯瞥了她一眼,便将她的话当了耳旁风,忽然间又想到些事情,于是问道:“你夫君就放任你在外面乱跑?” 微生南楼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咳了好一阵才莫名其妙的看他,瞪着眸子真诚道:“我没有夫君啊。” 章邯不信道:“那日来将军府接你的难道不是你夫君?” 微生南楼翻着白眼想了好久,才想起章邯口中自己所谓的夫君似乎就是张良,当即十分诚恳地“呸”了一声。 “他诓你的,那只狐狸总想占我便宜。” 章邯似乎松了口气,随后便靠在树干上闭目养神。 一夜无话。 ***** 第二日一早,微生南楼醒来时见章邯已经在整理行李,便道:“章将军还是一样起的十分早。”
第43页 章邯正思索这个“还是”从何而来,微生南楼已经站起身背上包裹和长剑,手捧异兽盘,对起了方位。 “不太稳定,指针总在抖动,看起来它的速度还不慢——应该是大型且成年的异兽。” 说罢她收起异兽盘,指了指西北方向道:“走吧。” 此处山中草木丰盛,杂草丛生,不少不知名的草都长得有半人高。章邯还好说,人高腿长,对于微生南楼来说便是灾难了。 她长得不高,只到章邯肩膀,何况腿也不长,一步一步跨的都很艰难。 有几次她的衣物都被灌木的树枝带住,恼羞成怒之下她将自己无用的下摆统统裁去。 这才方便了不少。 眼见她这副怒极跳脚的模样,章邯跟在她身后,竟然笑出了声。 微生南楼恶狠狠瞪他,怒道:“闭嘴!不许笑!” 章邯似乎也觉得如此不太礼貌,咳了两声便收住了笑意,微生南楼这才哼哼唧唧地转身继续在前带路。 越往深处走草木反倒越稀疏,这有违常理,微生南楼顿了顿脚步,摸出异兽盘,刚看一眼便愣住了——指针绕着中间一圈一圈地转动,似乎是说周围一圈都是有异兽。微生南楼以为是昨天晚上摔了一摔,自己的宝贝盘子出了故障,拨了拨指针,却见它仍然像无头苍蝇一般,再也不能指向某一处方位。 章邯察觉有异,于是上前问道:“出什么事了?” 微生南楼又盯着异兽盘看了一会儿,才抬起头缓缓道:“似乎,它也不知道异兽在哪里了。”章邯“啊”了一声,垂眼瞟着微生南楼,似乎是有些失望。微生南楼辩解道:“它从前不会这样的,我也不知道这是——等等……” 她忽然间想到了什么,猛地将耳朵贴到地面上,听了一会儿她招呼章邯过来,道:“下面有暗河!” 章邯一顿,道:“暗河?” 微生南楼从地上爬起来,兴奋地搓着手道:“昨晚上我们都听到婴儿的哭声了,而这里又有水源,我猜这回我们碰到的应该是蛊雕!” 《山海经·南山经》有云:“鹿吴之山,上无草木,多金石。泽更之水出焉,而南流注于滂水。水有兽焉,名曰蛊雕,其状如雕而有角,其音如婴儿之音,是食人。” 章邯这才觉得后背一阵寒意,如若昨夜他不听劝非要只身前往,就不知道这会儿是不是微生南楼来给自己收尸了。 微生南楼踢了踢地下一片松软的土,道:“说来也奇怪,蛊雕这东西多半在我地盘上,真没想到在东边也能遇上。” 章邯不语。微生南楼继续自言自语:“看来要抓这东西,还得把这片土给挖开。” ☆、深入地底数十丈(一) 两人挖了不多时,果然便见下面有个深深的洞。 微生南楼拍了拍手上的泥土,道:“我先下去探探情况。”说着紧了紧背上的包袱,二话不说就往下跳。 章邯来不及拦她,只得由着她来。 片刻后听到重物落地声,想来是微生南楼落到了洞底。微生南楼点了根火摺子,大致照了一圈,便与章邯道:“暂时没有危险。” 听罢章邯也纵身而下,轻松落在她身边,亦点了火摺子,道:“接着如何走?” 洞中冒着一股泥土气,腥味直冲脑门,两人都觉得不太好受。 微生南楼指了指面前的一条暗河,道:“游过去。” 章邯制止道:“不可。”微生南楼好奇地歪了歪头,问道:“为何不可?”章邯以一个富有经验的影密卫统领的立场解释道:“不知水中情形究竟如何,万一有东西伤人怎么办?” 微生南楼耸了耸肩,道:“原来你担心这个。” 章邯脸黑了一阵,心说难道不应该担心这个? 微生南楼指了指自己的异兽盘,道:“这东西又管用了,它说蛊雕在那边,不管怎么样我都要游过去。” 说罢将火摺子收了起来,深吸一口气,便猛地扎入了水中。 章邯觉得此女有时候固执起来真是无可救药,可他又不能丢下她不管,于是便也熄了火摺子,跟在她身后跳进水里。 暗河之中河水冰冷刺骨,就算外头的天气温暖,此时水中的温度也如同冬日冰雪融水一般,让人不由打了几个寒颤。 好在这条河实则并不长,微生南楼与章邯游了不多时便上了岸。 微生南楼原本穿得就不多,且都是轻薄舒适的料子,此时衣服浸了水贴在身上,自然而然将她的身材勾勒出来。 章邯一愣,随即别过头,嘴里念念叨叨“非礼勿视”。 微生南楼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尴尬地脸都红了一半,片刻后她对章邯道:“这个……特殊情况特殊对待,你就当没看见。” 章邯连连点头,急匆匆地复又补充道:“倘若姑娘要章邯负责——章邯也不会说半个‘不’。” 一席话将微生南楼逗笑,她锤了对方一拳,笑道:“哪有那么严重?又不是被你看光了——我都不介意,你急什么?” 章邯这才面色如常。 微生南楼道:“当务之急还是赶紧将那只蛊雕斩完了事,我好上去换件衣服。”
第44页 章邯也贊同,他虽是对异兽有些兴趣,但毕竟是接受了皇帝陛下的命令来桑海接替蒙恬。蒙恬昨日已率兵离开桑海城,影密卫虽会先他一步到达,但难保城中不会出什么变故,他怕变故大了,旁的人处理不好。 若是公子安危得不到保障,那他这个影密卫统领也就别当了。 微生南楼举着火摺子走在前面,不想这条地下暗道十分之长,且分支不少,而过了河之后异兽盘似乎又不好用,来回转个不停,微生南楼干脆不再管它。 再往前走,洞穴时而狭窄时而宽阔,幽幽的黑暗笼罩在周围,似乎还是看不到尽头。 微生南楼忽然有些害怕,下意识抓住了章邯的手腕。章邯亦是愣了一愣,心下诧异片刻,竟发觉她在微微颤抖。 他将她护在怀里,一下一下顺着她的背,边轻声安慰道:“别害怕,我还在。” 微生南楼缩在他怀中,掐着他的衣服抖了许久,才终于缓过神来,抬起头愣愣地看着章邯。 片刻后她道:“我曾经被困在这样的山洞中。” ***** 微生南楼年少成名,是猎兽师家族中的佼佼者。 彼时她年轻气盛,甚至有一点小小的自负,从不和同龄的小伙伴一同出猎,向来都喜欢单打独斗。 豆蔻年华的小姑娘,脖子里挂了个异兽盘,背上背着行李和宝剑,终日游走在鲜少有人进出的山林或是荒野。 为了成为招摇山海认证的猎兽师,她与父亲商量一番后便独自一人去出猎。 在外兜兜转转了七、八日,终于在章莪山上发现了异兽踪迹。 据《山海经》记载,“章莪之山,无草木,多瑶、碧。所为甚怪。有兽焉,其状如赤豹,五尾一角,其音如击石,其名曰狰。” 以狰兽的凶狠程度,应该不至于丢微生家的脸。 于是微生南楼跃跃欲试,摩拳擦掌。 也是因为她初生牛犊不怕虎,竟真的敢孤身一身闯入狰兽挖在山中的洞穴中,一番打斗之后,狰兽渐渐不敌她。 微生南楼一剑斩下狰的头颅时,洞穴已经在坍塌,可她不忍心放弃自己千辛万苦找到的异兽,正在思索如何将其带出去时,碎石已然将唯一的去路堵住。 直到这会儿微生南楼才反应过来,糟了,出不去了。 她带的干粮早已耗尽,便准备在此时与狰一决高下后下山买些食物。可如今她被困在山洞中,出也出不去。而且因为她极少与同龄人交流接触,也没多少人知道她去了何处。 一开始她还拼命扒拉那些碎石,妄图从中扒出一条路,然渐渐她便体力不支,只能缩在洞中一处角落里维持体力。 几日间她昏昏沉沉,靠着苔藓上滴下来的雨水过活,再没吃过别的东西。 黑暗永远驱之不去,她伸出手,甚至看不见自己的手指,更看不到一丝希望。只能在心中一遍一遍地祈求,能有人发现此处山洞的变化。 也不知过了几日,她终于快要饿昏过去的时候,听到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急切地指挥着一群人把山洞口的碎石清理掉。 约莫又过了一个时辰,微弱的光线透过洞口透进来,微生南楼瞧见了看样子还未断奶的微生知叶,终于放心地晕了过去。 ***** 章邯拍了拍她的背,道:“这次不会的——至少你不会是一个人。” 微生南楼半含着泪“呸”了一声,笑道:“别说这么倒霉的话,说不定我们压根不会被困住!” 她话刚说完,两人都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婴儿啼哭,而这声啼哭声中竟没有奶声奶气的意思,完全就是愤怒之音。 微生南楼吓得有些破音,一把抱住章邯的腰,叫道:“蛊蛊蛊蛊蛊雕来了!” 章邯反倒是被她吓了一跳,手臂僵在半空中,抱她也不是不抱也不是,心说你才是猎兽师,你都怕它——那我怎么办? 微生南楼突然道:“把火灭了。” 章邯有些疑惑,心说若是灭了火岂不是看不见那只蛊雕?微生南楼见他无动于衷,便夺过他的火摺子一把熄灭,之后才与他道:“它常年在地底,对光十分敏感,此时我们还亮着光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听她这样一说,章邯才觉得有道理,他虽是阅历丰富的影密卫统领,然而在某些方面,他反倒还不如面前的这个小姑娘。 微生南楼突然不害怕了,与章邯一同退到一处分岔路口中,期待地搓了搓手将佩剑拔出来。瞧她一副兴奋过头的样子,章邯十分怀疑方才她的害怕都是装出来的。 两人沉默片刻,忽然听到微生南楼压着嗓子说了两个字:“来了。” 生于地底多年,这只蛊雕的嗅觉比之其他要好上不少,是以它一进地道便嗅到了两个外人的气息。蛊雕天性凶猛,会吃人,它在荒郊野岭待了这么多年,偶尔才能吃到失足落入它的洞中的人类,此番有两个不怕死的自己送过来,它当然是欣然接受。 阵阵腥臭逼近,微生南楼胸前的异兽盘已经抖得不成样子,她将异兽盘摘下来塞到自己包裹里,复又紧了紧手中的绝云剑。 下一刻两人便听到一声长啸,不再是先前如同试探一般的婴儿哭声,而正是凶兽在将猎物困如牢笼之时发出的兴奋之声。
第45页 微生南楼道:“看来它是把我们两个当做它的食物了。” 章邯“嗯”了一声,心说不知实情的明眼人都能看出我们两个就是待宰的羔羊。 蛊雕的速度越来越快,沉重的脚步几乎将这个地道都震地颤抖,微生南楼浑身一颤,似乎是又想到了先前因自己大意而被困在山洞中的事情。 不过好在,这一回她至少不会那么寂寞了。 她轻轻甩了甩头,心中责备自己大战当前都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会儿不是应该豪情壮志地保证一定会将蛊雕给杀了,然后两人一起活着出去么? 想到这里,微生南楼竟下意识从兜里摸出一张符纸,奋力向前一甩。 不出片刻的功夫便听到约莫十步开外传来一声痛苦的叫声,实则在她走神的当口,蛊雕已经离他们十分之近,正探着鼻子嗅来嗅去,若是再晚一刻,只怕她就失去先机,要落入被动的境地了。 方才千钧一发之际,好在她的本能起了作用,微生南楼一边吩咐章邯将烛火点亮,一边摸着墙壁走出去查看。 蛊雕当然不会被一张小小的符纸给镇住,符纸不过是给了微生南楼一点缓冲的时间。此时蛊雕眨着一双几乎看不清东西的眼睛,冲着微生南楼的方向嘶牙咧嘴。 地道中狭窄昏暗,没什么地方可以躲避,微生那楼便知接下来定是一场避无可避的恶战。 ☆、深入地底数十丈(二) 蛊雕在此生活了几十年,早已习惯了自己才是这个地盘的老大。 这么多年都没有被人挑衅过,今天居然一上来就着了人的道,蛊雕表示十分地恼怒,一定要将此人碎尸万段。 都说狗急了也会跳墙,凶猛如蛊雕,如果不是像微生南楼这样的猎兽师,最好还是不要招惹它的好。 微生南楼将自己的包裹丢给章邯,道:“把鲛绡拿出来!” 自上回见识过云中君是如何糟蹋鲛绡的,微生南楼忽然有了灵感,鲛绡的确柔韧不易断,既然自己不用下海採珠,那未尝也不可以拿鲛绡试一试捕捉捆绑异兽。 虽然她不待见云中君,但人家的好方法还是可以拿来用的,美其名曰“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一开始她还担心章邯不知道什么是鲛绡,不过章邯倒是出乎意料地十分准确地将一根长长的鲛绡捏在手里,问道:“是这个?” 微生南楼忙里偷闲回头看了一眼,道:“对对对。” 他们身后的分岔路中有一个一人高的坑,坑中还有甚是锋利的石柱,微生南楼便是瞅准了这个,才想到用鲛绡将蛊雕绊倒之后,让它掉到那个坑里。 她示意章邯拉着鲛绡先去坑边站好,而她一手握着鲛绡另一端,一边划开章邯的手腕用他的血引诱蛊雕往自己这边靠近。蛊雕虽然凶猛,不过脑子似乎还是不太好用,一嗅到新鲜的血味,便颠颠地往她那边跑。 眼见蛊雕越来越近,微生南楼将章邯手腕上的血往衣服上一抹,又将外衣解下来团成一团,丢到了坑洞里,而她自己往另一边退去。 她向章邯比了个手势,示意他准备好收网。 一切准备就绪,然变故却毫无前兆地发生。 蛊雕离坑洞不过十步的距离时,忽然生生地停住了脚步,张口便向章邯扑去。 微生南楼惊得下巴都快掉了,心说这东西多少还是有一点脑子的,于是便提着绝云剑亦向章邯扑过去。 到底是常年生长在地底下的,对危险的到来十分敏感,蛊雕瞬间便放弃了章邯,一个转身欲将飞身而来的微生南楼拦腰咬住。 然它低估了自己的体型,地道窄小,只容它在其中穿梭,若要转身的确是有些困难。它转得有些猛,一尾巴将微生南楼甩了出去。 微生南楼来不及反应便被蛊雕撞得跌到分岔洞口,扶着老腰正欲站起来,却见蛊雕飞速往自己这边来。于是她又蹲下身,从蛊雕身下蹿了过去,顺手一剑砍在它的尾巴上。 蛊雕大叫。 章邯喊道:“南楼小心!” 微生南楼没时间理会章邯的提醒,在地上打了滚,站起身执剑对着已然转过身的蛊雕。 此时蛊雕早就被被微生南楼惹得肝火旺盛,不耐烦地在地上刨了刨爪子。 微生南楼看出它周身蓄满的怒意,头也不回地章邯道:“你躲好,千万别出来。” 说罢后脚一蹬,纵身向前掠去,借着洞壁的凹凸不平,三两步便跃到蛊雕背上。蛊雕抖了抖脑袋,却见无法将微生南楼抖下来,当即又大叫一声。 微生南楼紧紧拽着它脖颈上的鬃毛,她本是想跳上它的背后一剑从它脖颈上刺下去。不料蛊雕的抖动比她想像地还要猛烈数分,她在上面要保证自己不掉下去已经不易,更别说还要砍它的脑袋。 蛊雕见无法将微生南楼甩下来,便仰头去撞洞顶,妄图把微生南楼撞死之后再把她抖下来。 章邯见状面色一变,大喊道:“微生南楼!” 听章邯如此惊恐的一声,微生南楼自也知道情况不妙,另一手拔出腰侧的匕首,闭着眼扎进蛊雕的脖子里,随即身子往下一跳,整个人吊在了半空中。 蛊雕吃痛地往上一撞,好在微生南楼提前从它脖子上下来,否则只怕此时她已经小命不保。想到此处还要多亏章邯及时的提醒,微生南楼松了口气,见蛊雕被自己撞的七荤八素,垂下头狠狠吸气时,她便从它身上跳下来。
第46页 一招不行再行一招,微生南楼刚落地还未休整,便又向蛊雕掠过去。 蛊雕对她实在是恼羞成怒,来不及反应之下只能沖她大吼一声。微生南楼差点被震碎了耳膜,她揉了揉酸痛的耳朵,对着蛊雕比了个杀头的手势。 蛊雕当然不知道她这是何意,歪着头“嗷”了一声,此时它忽然觉得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挺有趣的,虽然伤了它不少,但是毕竟只是个普通的人类,再怎样也掀不起风浪。 微生南楼见状提气从它身下掠过,一剑斩在蛊雕的后腿上,蛊雕吃痛大叫,在洞中来回行走,四脚胡乱踩在地上。 她侧身闪躲一二,又拽住蛊雕的尾巴欲向它背上爬,然此回蛊雕也学聪明了,还未等微生南楼抓稳,便一甩尾巴将她丢了下去。 微生南楼气得吐血,抚了抚胸口以剑支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此时她已经顾不上去管章邯的死活,想来他没有招惹蛊雕,应该不会被蛊雕记恨上。 不过无论如何,她总得与蛊雕拼了。 ***** 微生南楼站起身,欲速战速决。 她将绝云剑举到面前,左手在剑锋上缓缓抹过。火辣辣的疼痛感席捲而来,她甚至感觉到额头上有层层冷汗渗出来。 待整只左手都变成鲜红色时,蛊雕的鼻子动了动。 微生家的血对诸多异兽来说都是唯恐避之不及之物,果然,微生南楼将手伸向蛊雕的时候,凶猛的异兽竟夹着尾巴向后退了两步。 微生南楼一笑,在剑身上抹满了血,又将剩下的血向蛊雕一洒。蛊雕对此十分惧怕,急忙向后退。 自微生南楼祭出自己的鲜血,两者之间的气势就完全转换过来。微生南楼每上前一步,蛊雕就往后退几步。微生南楼是想将它逼到坑洞旁边,让它一个不注意就掉下去,然不想蛊雕退到了坑边,却再也不往后退。 不管微生南楼怎么用自己的血恐吓,蛊雕都一动不动,半步也不退了。 这也是微生南楼意料之外的事情,没想到要把蛊雕骗到坑里有这么难。 蛊雕被微生南楼逼入绝境,急躁地晃着脑袋。 正当微生南楼想着如何进行下一步动作的时候,忽然听到章邯一声十分紧张的声音:“小心!”微生南楼没有料到蛊雕会突然发难,只见眼前一道闪光,她下意识出剑,下一刻便觉得她的剑没入了蛊雕的身体中。 蛊雕随即发出一声长啸,痛苦到疯狂甩头。微生南楼在剑上抹了自己的血,对于异兽来说是十分致命的,然蛊雕虽知死期将近,却还想垂死挣扎一二。 微生南楼忽然觉得腹部一阵疼痛,随即她便喷了一口血,而后她明显感觉到扎进她腹部的尖锐东西抖了抖,却没有拔出来。 她这才低头去看,发现竟然是蛊雕的一只爪子,将她的腹部捅了个对穿。微生南楼心说,完了,这回看起来是要完蛋。 然她却心有不甘,杀父之仇尚未报,明折芦和公良观还没死,她怎么能先他们一步?如此一想她便笑了起来,蓄力片刻一剑挥落,只见鲜血四溅,蛊雕倒地。 她将蛊雕的爪子砍了下来,而后她再没有力气站立,背靠在洞壁上,绝云剑“哐”得从手中脱落后落在地上。 章邯见状急急跨过来将她扶住,晃了晃她的肩膀问道:“你怎么样?” 微生南楼将额头贴在他的肩上,气若游丝道:“我的……包裹里有,止血药……我觉得我还能……抢救一下。” 章邯急忙松开她,去她的包裹中翻找,她的包中出乎意料地有许多杂七杂八的东西,章邯将火摺子叼在嘴里,双手颤抖着一一翻找。 找了一会儿却也没找到她说的什么止血药,章邯皱了皱眉,正准备回头问她时,却听她嘴里幽幽传出一句:“快一点……我快疼死了。” 章邯的眉头皱得更深,心说我也想快,可你好歹告诉我装在哪个瓶子里!你的瓶瓶罐罐那么多,我去哪里给你找! 微生南楼似乎这会儿才想到自己漏说了些东西,于是小声道:“在那个暗红的小瓶子里。” 有了指引果然好找许多,不出片刻章邯便拿着小瓶子走过来,倒出几粒药丸就往微生南楼嘴里塞。 微生南楼将就着将药丸混着口水吞下去,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正准备开口对章邯说声“谢”,却翻了个白眼,向前倒下去。 章邯眼疾手快将她揽到自己怀里,小姑娘浑身都是血腥味,浅色的衣裳也都被染成了血色,摸上去湿漉漉的,也不知是方才在水中泡的,还是鲜血泡的。 总之无论如何,若是不快些止血,只怕她撑不过三个时辰。 她腹部的伤口大得骇人,章邯寻了片刻,却未找到身边有什么布料是可以包扎止血的。 忽然见他眼前一亮,他也曾听说过鲛绡柔软坚韧,轻薄又好用,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将地上散落着的鲛绡拿过来,在微生南楼腰上缠了一圈又一圈。 待包扎完毕,腰上颤着的鲛绡缝中仍然渗出几缕鲜血,但好歹是不再有更多的血流出。章邯长长松了口气,扶着微生南楼靠在洞壁上,自己亦在她身旁坐下。 作者有话要说:  出外景使我苍老 ☆、何来启齿付温柔
第47页 微生南楼在迷迷糊糊间觉得腹部传来一阵凉意,原本撕裂一般的疼痛渐渐缓和。 她依稀间记得自己是被夜幕的人抓起来拷打,夜幕的确是一个变态的组织,连她这样嗷嗷待哺的小孩子都不放过。 说嗷嗷待哺其实有些过分,彼时微生南楼已经不小了,本是被她亲爹带去韩国向韩非炫耀的,却不料韩国国内风起云涌,韩非与姬无夜貌合神离,两方在私底下皆是不死不休。 而微生吟安的到来刚好是韩非的一大助力,百越天泽作乱,用的多半是境外术法,中原人知之甚少,而微生吟安作为一名猎兽师,自然对法术之类的东西多有研究。 韩非一行人被姬无夜与天泽视为眼中钉。 说到底还是姬无夜先动了手,命手下“百鸟”一员的墨鸦将微生南楼掳走,以此为要挟要与韩非交换某个条件。 微生南楼作为人质自然是不会有好日子过,在姬无夜将军府的地牢中被折磨或是拷打已成家常便饭,不过好在众人以为她只是个小孩子,便也没准备从她身上问出什么重要的情报,也就避免了微生南楼因不愿开口而接受更骇人的酷刑。 韩非最终究竟有没有与姬无夜达成协议,微生南楼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知道。她只记得当自己见到韩非时,身上已经是伤痕累累。韩非将她抱在怀里,轻轻捏着她的脸安慰她。而她永远记得韩非彼时的眼神——如冰河一般令人胆寒,却又让她无端心安。 “韩非……” 微生南楼唤他,却没有人答应。 章邯本在一旁闭目养神,忽然听到幽静之中传来一声梦中呓语,睁眼便见身侧的微生南楼脸上挂了两行泪。 “南楼?微生南楼——” 微生南楼听到有人叫自己,声音低沉好听,却不是韩非那副略带撩人的意思,她呼了口气,嘆道:“你不是……不是韩非啊。” 章邯这一次是真真切切听清楚她说了什么,原来她也有一个梦中才能得以相见的人,而那个人,章邯也认识——许多人都认识。 他叫韩非。 本已探到她额头上方的手却倏地顿住,章邯垂了垂眸子,复又将手收回来。 恰在此时,微生南楼抖了抖睫毛,缓缓睁开眼。 剪水般的秋眸愣愣地看他,眼中似还带了几分迷茫。 微生南楼看清楚面前之人时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韩非早已离世,被夜幕抓到牢里打也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于是她有些尴尬地低下头,轻声道:“我方才是不是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章邯不语。 梦中情景究竟如何,他当然不会过问,她为何落泪又为何对那人念念不忘——他也不会问,只权当方才她什么也没说过,自己什么都没听到过。 毕竟总有一些午夜梦回时想要牢牢抓住的过往,每个人都有。 见章邯不说话,微生南楼想看看自己腹部的伤口,刚一撩开衣服,她便愣住了,随后就笑出了声。 “章邯,章少荣——章将军,您居然用这么贵重的鲛绡替我包扎伤口?” 章邯一顿,问道:“怎么?” 此时微生南楼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像是委屈的要哭之中又带了一丝凶狠,她盯着章邯看了一会儿,才嘆气道:“我的血比较特殊——少量粘在鲛绡上还没什么,可若是鲛绡被我的血浸润了,只怕再过一会儿就要融了。” 章邯“啊”了一声,表示他其实并不知道。 微生南楼理解地点了点头,道:“实则也不怪你,不知者无罪嘛。” 章邯松了口气,随后问道:“你的伤要不要紧?” 微生南楼见他一副似乎有点紧张自己的模样,竟觉得十分有趣,便有气无力地调笑道:“你救了我一命,还这样关心我,我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说出以身相许了——啊呀,我是不是已经说了?” 于是意料之中,她见章邯的脸红了。 微生南楼忽然觉得自己本事很大,大风大浪都见过的影密卫统领章将军,居然就被自己的一句话说的脸红了——真是夭寿了。 两人沉默片刻,章邯道:“我还要回桑海复命,如若没什么大事,我们便回到上面去吧。” 微生南楼托着下巴想了一想,也觉得不该在地底下留太久,她的血虽然暂时止住了,伤口却还是深的。她寻思片刻,决定先到小圣贤庄找颜路治一治。 于是她从包裹里摸出一块疙疙瘩瘩的木头,用火摺子将木头点燃,她一边蹲在地上将火吹得更旺些,一边与章邯道:“不尽木,专门用来招呼招摇山海那帮老傢伙的。” “原来小丫头在背地里都是这么叫我们的。” 微生南楼抖了抖,心说还是慢了一步,被他们听到了。 不尽木是招摇山海与众多猎兽师相互交流所用之物,点燃不尽木后,招摇山海会收到消息,便会派一人前来查看情况。 一般是遇到斩杀了大型的异兽,猎兽师一人无法将其带回招摇山海之时才使用的招数。 此回来的是年纪最轻的明绝生,说是最年轻,算起来也得有小一百岁了,然他还是一副二十多岁的面貌,看得微生南楼十分羡慕。
第48页 那人看着倒在地上的蛊雕啧啧称赞道:“小丫头这回可真不错,这么凶的东西都被你抓到了。” 说罢一双狭长的丹凤眸向微生南楼瞥去,眸中笑意让微生南楼想起上一回背着蠃鱼到招摇山海去时,此人眼中露出的轻蔑与嘲讽。 微生南楼觉得头疼,于是道:“花了不少功夫——您快带这东西走吧,我还急着上去养伤呢。” 明绝生微微一笑,对着蛊雕一挥手,便将巨大的蛊雕收入袖中。他笑眯眯地对微生南楼道:“我一定会让其他几个老傢伙,把你的排名好好往上提一提。” 微生南楼翻了个白眼道:“那就多谢了。” 明绝生转了转眼珠,指着章邯道:“这个人呢,需要消除他的记忆么?” 微生南楼当机立断地阻止道:“不必。他口风很紧,不会透露的。” 男子眯着眼睛,似是有些不信任,道:“当真如此?”微生南楼确定道:“我保证。”好歹也是一家之主,说话多少有一点分量,明绝生便也不多说什么,只笑得痞里痞气,道:“小丫头是不是喜欢他?” 章邯一愣,下意识看向微生南楼。 微生南楼却面色如常,略带嫌弃地与明绝生道:“你们这些老傢伙怎么都觉得我喜欢他?” 明绝生笑道:“不是吗?” 微生南楼于是恼羞成怒,一脚将不尽木的火踩灭。 ***** 两人回到地面上时,天色渐暗。 微生南楼的伤口沾了水,此时脸上的表情都扭曲起来,痛得痛不欲生。 章邯扶了她一把,眼底蕴了几缕关切,却终未将话问出口。 微生南楼脸色惨白,却仍然十分跳脱,笑道:“我没什么大事——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章邯道:“我带你去将军府,找位军医重新替你上药包扎。” 听到要去将军府,微生南楼连连摆手拒绝道:“不必不必,我自己去医馆就好了。” 章邯皱眉道:“可如今桑海城中的医馆大多闭门歇业,城中多数药材都运往了蜃楼之上。” 微生南楼一拍脑袋,心说我怎么就忘了这茬。 “还是不了,总有办法的。我欠你的人情已经够多了,再欠下去,我只能拿命来还了。” 章邯愣了片刻,轻嘆了半口气,终未再多言。 微生南楼觉得章邯似乎有些怪,却又说不出怪在哪里——像是有一点点沮丧? 两人也不多说,跟着先前进入丛林时章邯做的标记往外走,因微生南楼身上有伤,章邯故意走得慢一些,怕她会跟不上。 月中天时,两人终于到了桑海城外。 此时城中早已入了宵禁,好在章邯是帝国将领,而如今城中的守卫皆已由影密卫接手,众人见到是自家老大,纷纷不再多问,打开城门放行。 微生南楼笑得十分得意,心说有一个将军朋友真是方便得很。 走到一半章邯与她道:“今晚城中客栈与药铺也都关了门,不如你先在将军府住下,明日再做打算。” 此番微生南楼倒是没有拒绝,思量片刻便答应了他。 实则章邯说得不错,城中没有一家店是开着的,她若是就此与章邯分别,也实在无处可去。而她也不能堂而皇之地与章邯说自己要去小圣贤庄,是以先假意迎合他往将军府住下,趁他们无暇顾及自己之时再偷偷熘出去。 长公子扶苏亦在将军府,是以将军府的守卫分外森严。微生南楼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单靠翻墙是绝对逃不出去的。 章邯带着她往军医处走,将睡得正熟的军医摇醒,老军医吹鬍子瞪眼骂骂咧咧了好一会儿,才套上衣服坐到烛灯前,揭开微生南楼的衣服检查她伤口。 随后老军医惊呼一声,十分诧异地将手伸到微生南楼鼻下,似是要探一探她到底死没死。微生南楼无奈地将他的手挥开,道:“我是活的。” 老军医这才摸着鬍子半信半疑道:“伤成这样还能活下来,姑娘你真是福大命大。” 微生南楼耸着肩道:“我运气一向挺好的。” 老军医也不再多言,拿了针线与药粉,要给微生南楼缝合伤口。微生南楼盯着那根在烛光中闪闪发亮的银针,吞了口唾沫道:“这个……你就替我包扎一下,不用缝合了!” 章邯见状,上前将她的肩头揽到自己怀里,一手覆住她的眼睛,安慰道:“别怕,很快就好的。” 微生南楼毫不留情地将他推开,道:“绝不!” 开什么玩笑,她才不要忍着剧痛,还眼睁睁看着针线在自己的皮肤中上下穿梭——太不人道了! 眼见微生南楼死也不愿配合,章邯与老军医都无计可施,末了还是章邯败下阵,与老军医道:“罢了,随她高兴吧。” 微生南楼这才逃过一劫。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送上。 和基友讨论了一下,发现章邯面前有韩非张良江望云三座大山,将军还要努力啊! ☆、当时春风念做曾(一) 而后两日,微生南楼都被迫待在将军府中。 说实话她一点都不愿意住在这里,虽说此地必定是桑海城中除去小圣贤庄外最佳的住所,不过她作为一个和“叛逆分子”有些联繫的人,待在朝中之人身边,总归有些后背发凉。
第49页 而将军府中守卫森严,不是她爬个墙头就能离开的——若是她想以身试法,在昏暗的夜里穿着夜行衣,背着包裹与剑,在将军府中爬墙,想来不多时后她就会被人关进地牢里。 于是她思来想去,终于想到一个幸运的小可爱,来帮她从将军府熘出去。 而这个幸运的倒霉蛋,就是被卫庄宠坏的小白凤。 微生南楼摸出一把哨子,将哨口在胸前抹了抹,便放入口中,重重地吹了两声。 这把哨子是流沙特制的,专门用来向白凤的宝贝鸟们传递消息,虽说微生南楼从来也没有弄懂过怎么吹能传递什么样的消息,不过她相信宝鸽鸽听到哨声之后,必定会扑棱着翅膀飞过来。 她需要制造一些混乱,才能趁乱逃出去。 夜晚之时,海风森森。 将军府中巡逻依旧,月色浓重,将千机楼的阴影投下。 几番巡逻过后,皆是一切如常。 忽然间空中巡逻发出警报,地面众人亦全神贯注,戒备起来。众人抬头看时,竟见天空中掠过一只巨大的白色鸟儿。 此鸟时而上升时而俯冲,飞翔姿势潇洒优雅,而它背上还站着一个人,浅色发丝在夜空里扬起,一双眸子缓缓垂下,眼神冰凉冷漠。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是流沙的白凤!”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天上的那一位,是新晋通缉榜的白凤凰。 章邯随后收到影密卫来报,说在将军府上空发现了白凤的踪迹。章邯当即搁下毛笔,冷笑一声心说真是个不怕死的,这时候还敢来将军府。 于是他佩好长剑,皱着眉头往屋外走。 院中白凤已与众人打成一团,然纵使秦兵数量十分之多,却似乎还不是白凤的对手。 白凤在人群中游刃有余,凤舞六幻惟妙惟肖,六个一模一样的人影在人群中穿梭,让人眼花缭乱到根本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章邯站在高处看了片刻,嘴角忽然勾了一个笑,自言自语道:“凤舞六幻……原来如此!” 他亦加入战局,飞身一脚踹在其中一个白凤身上,立刻借力转身,复又将另一个白凤踢出去数尺。 方才他不入战斗,不过就是在看白凤出招的方式——他的确够快,快到能在同一时间现出六个自己——可那又如何? 章邯不可能一次同时打六个人,但只要他的速度能跟上白凤,毫不间断地出手六次——那么白凤会如何呢? 人群中的声影忽然统统消失,只留下一个浅色的人影站在不远处的一株树枝上。 那人双手环抱在胸前,口中吹出一声哨音。 章邯脸色一变,急忙沖手下影密卫们喊道:“别让他跑了!” 然而已经晚了,待他喊出这句话时,白凤已然借力从树枝上跃起,影密卫们甩出的铁链亦成为他的助力——白凤一脚踏在铁链上,藉此翻身上了白色大鸟的背。 而他一旦跃上了天空,再要拦他已是痴人说梦。 章邯站在院子中,懊恼地望着天空中越来越小的白点,吩咐手下善后,自己则往扶苏的住处请罪。 造成如此大的骚乱,还没有抓到罪魁祸首,只怕公子罚下来,够他喝一壶的。 ***** 微生南楼挑了条小路,从将军府往小圣贤庄去。 走了几步却觉得不对,周围凭空掉下几片羽毛,她伸手接了一片,不想羽毛十分锋利,将她的手指割出一道裂缝。 微生南楼翻了个白眼心说白凤这小子就喜欢弄这些有的没的。 于是她便停下脚步,等着白凤出现在自己面前。 白凤见她站在原地不再往前走,也觉得无趣,纵身自树上跳下来,落在她面前。 微生南楼当然没有被他吓到,只将双手环在胸前斜眼看他。白凤皱着眉看了她片刻,才露出一副嫌弃的神色道:“你知不知道你那个吹法,是有生命危险的意思?”微生南楼当然不知道,而她不仅不知道,甚至还要理直气壮:“我又听不懂鸟语。” 白凤差点被她气死——他从来都是个冷言冷语的少年郎,只言片语间就能将人气得七窍生烟,不料他与微生南楼相见才知是小巫见大巫。 白凤缓了缓,心说不能和她一般见识,不能动手——至少现在不能。 于是他问:“你是怎么被抓到将军府的?”微生南楼不满道:“不是抓的,是被请过去的!”白凤挑着眉毛不信地“哦”了一声,尾音微微上挑,听得微生南楼后背冒起一阵寒意。 见她不答话,白凤也不多问,沉默地站了片刻便离去。 月色昏暗,微生南楼借着并不明亮的月光熘进小圣贤庄。 小圣贤庄好就好在它十分之大,有诸多后门与不常有人去的院子,何况庄中没有将军府那样严格的巡夜人,微生南楼只要随意挑一处翻进去,便没有人再拦得住她。 她大致回忆了一番,张良所住的听风阁在东边靠海的地方,还要走一段距离。 君子如风,张良所住之地的名字倒与他的性格十分相似。 遥见听风阁中尚且亮着烛火,再算一算现在的时辰,微生南楼不由替张良担心起他的头发——熬夜可要不得。
第50页 于是微生南楼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轻轻叫了一声:“子房。” 张良听到有人唤他,竟是浑身一颤,不敢置信一般地回过头,看着微生南楼愣了片刻,才道:“南楼?” 微生南楼笑意盈盈:“是我。” 张良站起身,快步上前将她一把揽到怀中,责备道:“怎么又回来了?”忽然觉得微生南楼有意识地护住腹部,于是垂头皱眉道:“怎么——你受伤了?” 微生南楼将他推开一些,闪烁其词道:“没什么大事。” 张良却不依不饶:“你每次都这么说。”微生南楼打了个哈哈:“所以我不是每次都没事嘛。”似乎还怕张良不信,就在自己的伤口上拍了两下,当然是被痛得嘶牙咧嘴。张良急忙拉住她的手,道:“还说没事!” 微生南楼讨好地看他:“的确没什么大事,在将军府已经包扎过了。” 张良一愣,道:“将军府?” 微生南楼解释道:“我在去的路上碰到了章邯——”张良更为讶异:“章邯?你怎么又碰上他了?”微生南楼点头道:“我也不知道。” “你……”据张良得到的消息,章邯此人心思缜密做事干练,上回在将军府,微生南楼已经被章邯逮到一次,这次再见居然—— “他没有抓你?” 微生南楼委屈道:“我就是个乖巧的猎兽师,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他为什么要抓我?” 张良一想似乎也对,她多半与墨家扯不上关系,章邯没有证据,总不至于屈打成招。 只是他还是有些担心,于是嘱咐道:“往后不要再去招惹他。” 微生南楼点点头,道:“说的也是。” 张良默了默,垂着眸子打量了她片刻,忽然问道:“南楼,这一次你来桑海究竟是为了什么?” 微生南楼略微一愣,随即扯谎道:“我还能为什么——不就是异兽么。” 张良探手捧过她的脸,迫使她与自己对视,微生南楼原先是不服输地盯着他的浅色眼瞳,片刻后却败下阵来。 他的眸子深邃悠远,仿佛藏了许多不为人知的过往,就算是与他熟识如微生南楼,也有看不懂他的时候。 张良幽幽道:“你没有说实话。” 微生南楼无奈,仍想继续隐瞒:“我怎么没有说实话……” 张良却毫不留情地指出:“你说谎的时候眼睛会不经意向下瞟。” 微生南楼噎了噎,蓦地瞪着他道:“张良,你知道你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夫人吗!”张良半眯着眼,一副“随你怎么说”的神情,道:“是你的习惯使然。”微生南楼不服气地咬了咬唇,半晌后才道:“我父亲死了。” 张良诧异道:“吟安前辈过世,早是七年前的事了。” 微生南楼点头道:“问题就在这里,七年前我只有十五岁,也不知道父亲究竟是因何而死——可如今,前段时间明折芦告诉我,我父亲是被东皇太一杀了。” 东皇太一!张良的瞳孔微微一缩,难怪那日在桥上她会如此不待见楚南公,原来是阴阳家掌门与她有不共戴天之仇。 “所以你就要找他报仇?” 微生南楼寻了一处坐下,给自己和张良倒了杯温茶,才道:“杀他是肯定的,但是在此之前我还有些事情需要解决,比如太极图。” “太极图?” 微生南楼盯着烛火出神片刻,才与张良道:“据说我父亲当年就是因为有了太极图的线索,才被人杀的。” 张良沉默不言,他深知以微生南楼之力要报杀父之仇必然困难,可他却似乎并不能帮她什么,就说这个太极图,博学如他却也未曾听过。 不过——以他的感觉,微生南楼似乎并未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他,也不知是为何,她还隐瞒了一些事情——杀她父亲的究竟是不是东皇太一,如若真的是,她提到那人时的表情,绝不会如现在一般平静且略带些不在乎。 “不管如何,南楼你总要自己小心——下次回来的时候,不要再是浑身的伤。” 微生南楼调侃道:“你会心疼?” 却见对方目光炯炯,没有丝毫玩笑的意思:“我会心疼。” 作者有话要说:  见习第一天,又困又累。 ☆、当时春风念做曾(二) 又是一月十五将近,微生南楼转了转手中的小金牌,决定到灞上走一趟。 每次夜市的地点毫无章法可循,犹记得上个月恰巧在桑海城,而这个月她就没这般走运,得千里迢迢赶去灞上了。 她每次去夜市也不过就是见一见梨花雪,此人行踪难定,从来都是他能找得到自己,自己找不到他。好不容易有个能让他稳定出现的时间地点,微生南楼觉得分外高兴。 这回她要去向梨花雪问一问,关于太极图的线索。 夜市仍旧如同往常一样低调中带着热闹,此回夜市开在一处山中,众摊贩都点了烛灯,遥遥望过去,山上蜿蜒曲折皆亮着橙色柔光,声势十分浩大。
第51页 微生南楼沿着通明的山路走了好久,才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梨花雪。 见那人一副混吃等死的逍遥模样,微生南楼诧异道:“你怎么不点灯?” 梨花雪悠悠然道:“点不点灯都一样,该来的客人终归会来,比如你——微生家主。” 微生南楼一向觉得说起大道理的梨花雪有点忧愁,于是她道:“你说的不错。我来是想问问你,关于太极图的事情。” 梨花雪眼睛一亮,透过面具将微生南楼打量了一会儿,忽然笑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微生南楼噎了一噎,痛心疾首道:“我又不是来买东西的!” 梨花雪无动于衷继续敲诈:“情报在夜市中才是最值钱的东西——微生家主不会不知道吧?” 微生南楼再度吃瘪,垂着头对了会儿手指,才颤抖着声音问:“要多少?” 梨花雪勾着细而长的嘴角微微一笑,这样的笑容让微生南楼后背发凉。他默了片刻才道四个字:“沧海遗尘。” 微生南楼短促地“啊”了一声,眼神都直了。 沧海亦有泪,遗尘到人间。 传说中万分贵重的两颗夜明珠,沧海被嬴政赐给了战功赫赫的王家,遗尘则被赏赐到昌平君手中。 王家如今还在为帝国效力,而昌平君却已因叛乱被嬴政下令诛灭氏族。 沧海尚且知道在何处,可遗尘……要到何处去找? 梨花雪见微生南楼愣怔的当口,却又改口道:“算了,我要求不高,只要一颗就好。” 微生南楼听到此话算是放下半颗心,正准备松一口气时,却听梨花雪继续道:“我要遗尘。” 这口气便又吸了回去,呛得微生南楼直咳嗽。 梨花雪甚至贴心地给她递了杯茶,微生南楼瞪了他一眼,才道:“我会给你找到遗尘,但是你要先把太极图的线索先告诉我。” 梨花雪想了想,道:“告诉你可以,但是你至少要在我这里压些东西——否则万一你找到太极图了,却反悔不愿给我找遗尘了可怎么办?” 微生南楼翻了个白眼,道:“德性!我是那种人吗?” 梨花雪搓了搓手,诚恳道:“小贩子我也就做做小本生意餬口,谨慎些也在所难免吧。” 微生南楼懒得与他多理论,从腰间摸出微生家主的令牌拍在他桌上,道:“说吧。” 梨花雪似乎有点失望,大概是指望微生南楼能拿出更有意思的东西,不过微生南楼也不傻,她总不至于把自己手里的好东西交到梨花雪这个奸商手里。而令牌这东西不卑不亢,正正好。 “太极图的残片一共有三份,我只知道其中一份,在桑海城噬牙狱中。” 微生南楼眼前一黑,心说又是桑海,自己最近是和桑海槓上了吗! “那么其余两片去哪里找?” 梨花雪耸了耸肩,摊手道:“我怎么知道?” 眼见微生南楼就要掀他桌子,梨花雪急忙道:“找到一片之后自然会显示下一片的位置!” 这倒是有趣,也不知太极图是被谁分成了三片,遗落到尘世各处,想来当时她父亲应该是得到了一片太极图的情报,正要赶过去的途中,却被明折芦和公良观杀了。 似乎有些不值得,说到底就是一张图,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的? ***** 半夜惊驾,章邯被罚了半个月俸禄。 这于他而言并不是什么要紧事,何况公子的惩罚已经算是十分之轻,他并未将此放在心上。 值得让他在意的是,白凤为什么要出现——又或者说,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出现? 以流沙的情报,他绝不会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帝国挂上通缉榜,如若他们背叛了帝国,唯一的可能便是纵横已经达成合作,既然如此——他们不是更应该隐藏行踪么? 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 就算白凤的轻功独步天下,他也完全没有必要如此——难道是说,有什么事情不得不由他出面解决? 正是如此想着,章邯忽然听人来报,说微生南楼不见了。 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章邯皱了皱眉头问道:“怎么回事?” 士兵急促道:“将军恕罪,末将也不知微生姑娘是如何失踪的。方才白凤来时末将与其他人都去戒备,回来本想问问姑娘是否受惊,却发现微生姑娘不见了!” 章邯一愣,随即便不再理会那个士兵,急急向微生南楼住的偏房走去。 推门进去一阵环顾,房中整洁,没有打斗迹象,窗户半掩着,显然她是从窗口跳出去的。 她走了,一声不吭,半句交待也没有,就这么走得干脆利落。 烛火仍旧燃着,在不知何处而来的风中微微摇曳,将章邯印在墙上的影子亦照得晃晃悠悠。 章邯在屋中站了片刻,上前两步将烛火吹灭,便从屋中退了出来。 忽然间他眸中闪过一道光,心中暗暗疑惑微生南楼与白凤的关系。 他犹记得,上一次在千机楼,白凤出现时微生南楼也在现场,而这一次,白凤的出现是否是导致她离去的直接原因——的确还有待调查。
第52页 如若她真与叛逆分子有联繫,他必然不会心慈手软。 ***** 微生南楼兜兜转转又回到桑海,不由对着晴空仰头长啸。 这都叫什么事,桑海这地方真是奇特的让她瑟瑟发抖,到底是沾了姜太公的光,这座城从上至下都透了一股子不同寻常的味道。 刚进小圣贤庄,微生南楼就被一个冒冒失失的弟子给拦住,微生南楼诧异,四下环顾了一番,发觉周围没有旁人,才愣愣问道:“你找我?” 那弟子点了点头,小声问道:“您是微生师娘吧?” 微生南楼先是一点头:“我是——等等?什么师娘?” 那弟子解释道:“三师公与我们说过了,若是师娘回来了,就带师娘去三师公屋中等他。” 微生南楼以为自己听错了,拼命摇头想让自己再清醒一些,后又问道:“我是说——他与你们说我是他夫人?” 自然不出她意料,那名弟子乖巧点头。 微生南楼于是笑眯眯道:“那你告诉我,你们三师公上哪儿了?” 弟子回道:“三师公今日外出,并未说明去了何处。” 微生南楼一咬牙,心说好你个张良,等你回来看我不把你切成段段! “如此,我知道了,多谢你。” 那名弟子这才离去。 微生南楼瞧了瞧他的背影,深深嘆了口气,她先前走得急,想回来的时候与张良道个歉再去噬牙狱,却未能问到他在何处。 不过弟子不知道他的去向,有一个人必然知道。 微生南楼悠悠敲开颜路的房门,大方得体地行了一礼:“颜二先生有礼。” 颜路正在午后的暖阳里执卷阅读,侧脸在阳光中和煦温柔,端的是一派谦谦君子之意。听到有人喊他,颜路这才回头,冲着微生南楼浅浅一笑。 “微生姑娘好。” 微生南楼与颜路说话时连语气都放轻柔了不少,真是生怕一不小心就将这样细雕玉琢的男子与他周身的平静打碎了。 “颜先生见谅,我本无意打扰,只是不知张良他——” 话未说完便见颜路笑容不变与她道:“墨家换了新的据点,在城东郊的山崖上,想来子房去了那里。” 微生南楼再行礼:“多谢颜先生。” 颜路复又执起捲轴,垂了垂眸子,道:“子房本是想等你回来再去,然那边的形势似乎危急——微生姑娘,子房待你如何?” 听他话锋转得有些利落,微生南楼一愣,才答道:“很好。”想了想又补充道:“没有半分不好。” 颜路一抬眼,眸中仍是平淡清光:“既然如此,颜某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颜先生请讲。” “自得知那日你受伤,他曾想去请师叔替你治疗,可你第二日便走了。”颜路目光炯然,不由想起张良那副忧心憔悴的模样,嘆了口气,继续道:“他很担心你,所以颜某能否请微生姑娘——不要再做那么多,会让他担心的事情?” 颜路话语至此已经十分清楚,张良对她究竟是如何,她不可能不知道,只是—— 她心中尚且不敢思量儿女情长,就算他将天地间洒满春风,又如何暖她冷漠心肠? 微生南楼歪着头,忽然间笑了一声,问道:“颜先生想不想听听,从前如何?” 颜路似也来了兴致,将书卷放到身前,道:“好啊。” 微生南楼靠在门边,暖暖的阳光打在脸上,将她带回从前。 作者有话要说:  见习第二天,好累 ☆、当时春风念做曾(三) 韩国新郑。 微生吟安牵着小女儿的手,笑眯眯的走在路上。 前些日子听说韩非刚回了韩国,他便迫不及待要把自己漂亮的不得了的小女儿带给他瞧瞧。 先前韩非一心在桑海求学,两人之间也不过是书信往来,微生吟安觉得自己很难用语言来形容自己可爱的小女儿。 这么可爱的宝宝怎么能不给韩非这位好兄弟看看呢!说不定韩非一有兴趣就愿意娶亲生个小女儿,给他的小儿子当个童养媳呢? 韩非知道他要来,早已在紫兰轩定下了一桌酒席,为微生吟安和他可爱的小女儿接风洗尘。 小女儿名南楼,眨巴了一双圆眼睛盯着韩非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扑过去要抱抱。 韩非吓了一跳,他本以为小姑娘家的应该矜持一点,于是无奈的看向微生吟安,不想他居然无动于衷的剔起了指甲。 紫女用手撑着脸颊,微微带笑,道:“九公子你抱抱小南楼嘛。” 小南楼觉得紫女很懂自己,于是沖她吐了吐舌头。 韩非无奈,弯下腰将半人高的微生南楼抱起来,小姑娘人长得不高,却养得极好,脸上有些婴儿肥的肉,重得韩非以为自己的手臂快要脱臼。 微生吟安笑眯眯地看他,道:“知道我带女儿不容易了吧。” 韩非气得想咬人,恶狠狠剜了微生吟安一眼,心说是你自己要秀女儿的,我可没逼你啊! 小南楼被男神抱起来,欣喜若狂地用两条小短手圈住韩非的脖子,吧唧一口亲在他的脸上。
第53页 微生吟安呆立当场。 卫庄眼中似是露出玩味,似笑非笑地瞥了韩非一眼,紫女仍旧是笑盈盈的,凑到弄玉耳边不知说了句什么,惹得弄玉掩唇轻笑。张良亦笑,狐狸眼眯得温温软软,发丝轻拂过耳畔。 韩非不知该说什么好,从小到大他虽认识过不少女子,也与许多女子关系要好,却从未被除了自己亲妹妹之外的其他女孩子亲过。 一时间这位朝堂上翻云覆雨不眨眼的贵胄公子,竟然脸红了。 脸红之后的韩非更加撩人,桃花眼角都带了一丝风流,小南楼见状更兴奋,又捧着他的脸“吧唧”了一口,并道:“我以后要嫁给你!” 微生吟安捂着胸口做出一副“这里痛”的神色,心说好端端的小女儿,才带出来没多久就心猿意马了,阿爹的心好痛。 韩非却义正言辞地拒绝她:“那可不行。” 小南楼委屈地撇了撇嘴,道:“为何不行吶?” 韩非继续正经道:“若是我娶了你,就要和你一样喊你的父亲为阿爹,多丢人啊。” 小南楼:“……” 想到这一层,微生吟安忽然不那么难过了,和颜悦色地搓着手道:“非非我看小南楼挺喜欢你的,不如我们就定下这门亲事,等她行了及笄礼,你就将她娶了吧。” 韩非:“……”想让我叫你爹,门都没有!你做梦吧! ***** 韩非之所以回到韩国,是得知了如今国内情势,大将军姬无夜把持朝政,韩王安不过是个傀儡。 素来外姓摄政,便是国家腐朽的开端。 他决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他有想要做的事,有想要得到的东西,想要改变的现状。 微生吟安十分仗义,在他看到百越巫术出现之后,便决定留在韩国帮帮韩非。 自然而然,小南楼的去留就成了问题——留下吧,小孩子家的,整天和一群不太正常的人打交道不太好,送回去吧,好吧小南楼打死也不回去。 小南楼嘟嘟囔囔地表示,她要留在新郑,留在韩非身边等他娶自己,不能让别的女人再染指他。 韩非惊慌失措,蹲下身子问小南楼,知不知道“染指”是个什么意思,小南楼晃着脑袋,老成地说就是有别的姑娘勾引韩非。 微生吟安连忙捂住小南楼的嘴,尴尬地笑着并且支支吾吾地和韩非保证绝对不是他想的那样的。 在场之人唯有紫女盈盈地笑着,调侃说将来小南楼必定是个情场高手。 至于微生南楼之后到底有没有变成紫女说的那样,还是有待考量。 微生吟安拗不过自家的宝贝小女儿,只能让她留在韩国。 至于带孩子的事情,紫女虽然很喜欢小南楼,但她坚决而直白地拒绝了带孩子。而卫庄——微生吟安根本没想过。 于是最后这个艰而巨之的任务,便不明所以地落在了只比小南楼大两岁的张良身上。 彼时张良的心情如何,如今已经难以考据,不过根据现在他对微生南楼的态度来看,想来是比较高兴的。 小南楼虽然对韩非心嚮往之,但毕竟张良与她年纪相差不大,两人也是十分玩得来。 张良对她很照顾,相国府的小公子,年纪不大但做事稳重,闲暇时会带小南楼上街逛逛,也会教小南楼一些儒家典籍。 少年人之间的感情增长很单纯,很快微生南楼就喜欢缠着张良了。 张良的眉眼很好看,笑起来令人如沐春风,小少年气质如风如阳,将淘气的小南楼涤荡得服服帖帖。 小南楼开始撒娇:“子房哥哥,我要这个!” 张良顺从:“好。” 小南楼继续撒娇:“子房哥哥,我想吃莲蓉包!” 张良继续顺从:“好。” 小南楼进一步不要脸:“还要莲子羹、滷牛肉,还想吃糖葫芦!” 张良讶异:“这么多?” 小南楼鼓起包子脸准备哭:“我……” 张良急忙讨好:“好好好。” 小南楼变脸比翻书还快,只要张良顺着她,她就笑得比蜜还甜。 张良也曾不止一次地仔细思索,究竟是为什么,自己会摊上这样一个小祖宗呢?经过多日的研究之后他发现,约莫因为他是相国家小公子,又是流沙里年纪最小的,才会被韩非安排,毫无还手之力。 不过似乎如此——也并没有坏处。 不久之后八玲珑潜入韩国,秦王政亦暗访韩非,情况愈发扑朔迷离。而后姬无夜和韩非翻脸,竟掳走小南楼做交换条件。 微生吟安细细思量后,决定不顾小南楼的反对,将她送回家去。 鹊山微生家在南方,至少若是韩国祸起,也波及不到她。 告别之日小南楼泪眼婆娑,扯着韩非的袖子不放手。微生吟安也是怎么也没想到,再如何说这段日子也是张良与她更亲,怎么她念念不忘的还是韩非? 张良的眸子始终是黯的,众人也全当他是因为分别在即,不捨得微生南楼罢了。 如若此生不再相见,就算风霜满肩,是否亦不会有人过问? ***** 随后的几年中,小南楼渐渐长大,微生吟安亦断断续续回来过几次。
第54页 小娃娃知叶奶声奶气地问阿娘,阿娘阿娘,阿爹为何总不在家?阿娘彼时正在绣花,似是绣在一件初生的娃娃才能穿的肚兜上,她牵着南楼的手,让她带知叶出去玩。 阿爹该是有很重要的事,才一直不回家。 比阿娘姐姐还有知叶还重要吗? 微生南楼回答不来,直到那一日母亲难产,她在床边跪着哭得瑟瑟发抖,才知道阿爹做的事,到底重不重要。 ——根本不重要,有什么比家人更重要?有什么比阿娘的安危更重要! 在生与死的面前,所有人都是无力的。 “南楼啊……吟安想来是有,苦衷的……你不要因为阿娘的死……就记恨他……” 如今的微生南楼,已经不是当时还会抱着韩非腿扯着张良袖子撒娇的小女孩,微生吟安不在家的时间,都是她处理事务,甚至外出猎兽,去年便已得到招摇山海的认证,成为一名猎兽师。 此时她虽哭得差点断气,但母亲说得每一个字,她都听得十分清楚。 她擦了把眼泪,瓮声瓮气地问道:“阿娘,您还有什么心愿么?” 蓝素菲眼里含着几滴泪花,脸上却带了浅浅的笑,忆及昔年与微生吟安相识的时光,只是嘆了口气。 “没有了,若是真的有,也只是想……再与他一起看看鹊山花开。” 那一年鹊山上的二月兰开满山的时候,她十里红妆嫁与他。 微生南楼呆呆地跪在地上,眼看着鲜血浸透薄被,她的阿娘缓缓合上眼。 她俯下身,重重磕了三个头,哽咽道:“阿娘啊,等阿爹回来,我会告诉他的。” 可是她的阿爹也没有再回来。 十五岁那年,约莫是微生南楼一生中,最难熬的一年。 先是阿娘因难产去世,而后不出几日,蓝素菲的棺材还未葬下去,便有流沙确切的消息传来,微生吟安被杀了。 微生南楼扶着母亲的棺材缓缓站起身,不敢置信地瞪着来传消息的浅衣小少年。小少年不忍看她如此,站了片刻转身就走。 待微生知叶端了杯茶从里屋走出来时,小少年早就没了影子。 微生知叶轻轻喊了一句:“姐姐……” 微生南楼没有理他,兀自在棺材边上站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与微生知叶道:“待阿娘葬下之后,我便去一趟新郑。” 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全然不似一个十五岁的少女。 微生知叶站着不说话。 微生南楼花了许久的功夫才将一口气嘆完,一只手将心口越揪越紧。良久之后,她道:“总要有人,将他殓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回忆上一篇文,28章男主女主都相亲相爱了,而这一篇……28章,女主你在干嘛?怎么又在回忆了??? ☆、当时春风念做曾(四) 微生南楼日夜兼程赶到新郑,父亲的遗体已经殓好收在紫兰轩。 出乎意料,接待她的是卫庄。 而后她才知道,韩非已经去了秦国,如今流沙的首领便是卫庄。 微生南楼有些麻木,毫无神采地沖卫庄点了点头,算得上是打招呼。自然卫庄也没多计较,此时她是什么心情,他多半也有些了解。 随后张良便来了,几年不见,当初的小少年愈发长开,眉眼如被人勾勒过一般漂亮细緻,狐狸眼中不再是精明算计,而是一片忧愁惨澹。 他唤她:“南楼。” 如从前许多次一般,微生南楼缓缓转过头,看着十步开外的男子,浅浅一笑。 如若当真能回到从前,无论要她用什么来换,她都愿意。或是有什么方法,能让她快速地淡忘如今的心痛。 只是时间无法回溯,亦无法加快——每一个日夜都是必经之路。 微生南楼猛地一颤,竟生生往前倒,张良疾步上前,将她揽在怀里。她将头靠在他的胸前,似乎能听到他的心跳。 张良柔声道:“南楼……没事了,没事了……我们都还在。” 微生南楼闭着眼不说话——都还在又如何?终究是有人不在了。 她已经日夜不眠了数日,全靠意志撑到现在,外人面前她是即将即位的新任微生家家主,微生家的地位在猎兽师中不低,她不能给家族丢脸。 可到如今,在卫庄和张良的面前,她仍旧希望自己还是当年那个跟在他们身后的小女孩。 她将头埋在张良怀里,终于哭出了声。眼泪如断线的明珠,一颗接一颗地掉在张良的白衣上,很快便从最外层湿透到里衣。 泪水微凉,沁地他心中一颤。 她才十五岁——才只是个孩子。 张良静静地揽着她,一直等到她把嗓子哭哑,把眼睛哭肿。 卫庄亦在一旁站着,破天荒的没有提前离去,或是口出讽刺。 那样深沉浓重的悲伤,如同饮了一杯陈年的茶,一直从口中苦涩到心里,且愈久愈苦,难以散去。 微生南楼哭够了,接过张良递过来的帕子抹了把脸,望向微生吟安的遗体,道:“我想去看看韩非。” 众人皆无言,此时天上飘起了密密的小雨,路上行人或匆匆行至屋檐下躲雨,又或撑起油纸伞,与往常一次又一次见过的情景无异。
第55页 山川迎来送往,旧景依然困顿。 ***** 颜路沉默,眸色中透露了些许微生南楼看不懂的意思。 微生南楼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似是自嘲一般地笑道:“颜先生怎么不问问,后来如何了?” 颜路复又抬眸,配合地问道:“后来呢?” 微生南楼这才笑着接下去道:“后来——我回了鹊山,将爹与娘的棺材并在一起安葬,于是我就继任了家主,一手将幼弟带大。” 还有一些事,她也不必再向颜路细说。 她父母过世的第二年,秦国传出消息,韩非死在秦国大牢中,死因不明,为何而死,亦不明。 韩非是她初见时一眼惊鸿的男子,彼时或许不知何为喜欢,多半是崇拜与依恋。 那样好的一个男子,那样温柔的眉眼,轻狂却稳重的为人,曾与之雨夜并肩,又受之地牢解救,她如何不倾心? 只是当时春风拂面,当时瀚海星辰,都如旧梦一场,不过念做一个“曾经”。 当初告别时的情景仍历历在目,他看着闹别扭的她,笑得弯了眉眼。 他道:“如若有缘,来日再见。” 来日,却终究没有来日。 他说的是“有缘”,约莫就是没有缘分。 想来韩非是错借了寒冬霜雪,想以此为证,然冬雪啊——来年春再来时,便早已无影无痕。 微生南楼轻轻抹过眼角,浅笑着对颜路道:“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完整回忆那段时光的机会。” 装作潇洒快意几年,她始终不敢提起那一段日子,始终不愿想起十五岁的时光。旁人懵懂善良,付与一切温柔天真的年纪,她却在泪与恨中度过。 不过如此也好,她终有一日要面对——七年之后,她也终于敢面对。 旧时光不曾带走一切,它把所有都留在那个过去,等着有人静静拾取。 ***** 微生南楼与颜路告别,熘熘达达去了桑海城东郊。 颜路说的不错,她果然在一座山上瞧见了张良与盗跖。 她猛地剎住脚步,潜意识里便觉得他们二人约见在山峰之上,必然是有什么旁人不能听的话要讲,此时过去显然是不识相的举动。 于是她寻了一棵树蹲好,捏了个“听风吟”,将他们二人的对话悉数听到耳中。 “盗跖兄,你真的打算这样做?” 海风将两人的发丝皆吹拂到耳后,衣袂偏偏,仿佛入仙。 而另一人的话却始终接了地气:“监狱对我来说,就像出门久了总该回家一趟。” 张良侧过头:“这座监狱非同寻常,号称七国之内最难逾越的死牢。” 盗跖故作一副轻松的做派:“也许这样才更适合我——谁让丁胖子跟我的交情还不错呢?摊上这样的朋友,现在我也别无选择了。” 张良道:“看来他真的是交对了朋友。不过进入噬牙狱,对于任何人而言,都是命悬一线。” 微生南楼惊得差点从树枝上摔下去——等等,张良你说什么?噬牙狱?盗跖要进噬牙狱?我真的没有听错么! 盗跖拍了拍张良的肩膀,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不过幸好,我还有一个朋友,号称是七国之内最聪明的头脑,我把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了。” 张良似是顿了顿,才不太自信地道:“如果——我失败了呢?” 盗跖仍旧轻松:“那也是我自己的决定,不过我相信子房,你一定会有办法的。” 说罢便也不再多言,摆了摆手便向山下走。 张良看着他的背影,眸色几多变化,末了却还是付与平静,向着他离开的方向拱手作揖,郑重承诺道:“多保重,哪怕进入地下最深的十八层牢狱,我也一定安排人来接应你。” 眼见盗跖离自己越来越近,微生南楼忽然间心生一计,眸中闪过一道精光。 盗跖悠悠闲闲地走在山路上,敏锐如他自然已经感觉到周围有人在跟踪,却还是装了一副未曾发觉的模样。 他甚至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故意向对方露出自己的破绽。 而后,他果然听到林中一阵骚动,左后方的树叶发出了不寻常的“沙沙”声。 盗跖心念一动,心说来了。 然而下一刻,他就有些惶恐,林中不知从何射出一根半透明的细线,缠住了他的手脚。迅速、准确,让他不由以为是他的哪个仇人下的手。 林中走出来一个小姑娘,眉清目秀神色淡淡,不太像是穷凶极恶的样子。 盗跖深吸了口气,脸上挂了一丝笑意,问道:“我知道自己一向很招姑娘喜欢——可是我现在真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去办,姑娘不如你先排个队?” 小姑娘二话不说,从背包里摸出一只袜子塞到他嘴里,盗跖嗯嗯呜呜了半晌无果,只得翻了个白眼放弃。 小姑娘这才蹲下身子,捏着他的下巴将他的脸转来转去端详许久,才道:“真是冒犯了,不过你这身衣服得借我用用——还有你的头发。” 盗跖惶恐,心说荒郊野岭,孤男寡女,你还要脱我衣服? 等等,头发是什么情况?你要对我引以为傲的头发做什么!
第56页 还未等他纠结完,小姑娘便摸出一把匕首,利落地将他额前两缕头发割下来,放在手里搓了搓,也不知是加了什么东西,待她将发丝往自己额前放的时候,竟然奇蹟般地没有掉下来。 盗跖欲哭无泪——你扒衣服就扒,为啥还要对我的头发下手嘛! 眼前的小姑娘不紧不慢,慢条斯理地往自己的脸上抹着什么东西,盗跖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张小姑娘细緻秀气的脸,逐渐变得和自己一模一样。 似乎还有些不满意,小姑娘又捏了捏他的鼻子,再和自己的鼻子比划了一下,复又在鼻子上抹了一层。 此时的小姑娘,除去身高与衣服,其他已与盗跖别无二致。 就算是盗跖自己,说不定也分不清自己与她。 小姑娘将盗跖的衣服利落地剥下来——不过她比较有素养,好歹留了身里衣给他,不至于让他在半山腰吹海风吹的得了风寒。 再抱着他的衣服一路小跑到几棵树后换上,她从树后走出来时,盗跖已经惊呆了。 不仅是脸,现在连身材也是一模一样的。 盗跖也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乡野村夫,易容术这种东西,雪女从前也经常会用。只不过雪女的易容是为了帮大家隐藏身份,而非易容成指定的人。 微生南楼这会儿满意了,她的易容术是当初紫女教的,她在韩国只学了皮毛,不过经她好几年的反覆练习,如今也算得上是出神入化。 她将盗跖拖着,往树林中走了一段路,终于找了个满意的地方,开始挖坑。 盗跖惊恐:你要干什么! 微生南楼边挖坑边道:“把你暂且就埋在这里,我到噬牙狱里还有些事情,等我出来就把你挖出来——如果我还记得的话。” 言下之意便是,如果我忘了,你也怨不得我,就由你自生自灭吧。 盗跖快哭了,我就是想去自投罗网救个朋友,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埋在土里! 作者有话要说:  将军下一章回来! ☆、噬牙狱中风萧萧(一) 盗跖——或是说微生南楼,迎风站在桑海城中的一棵树上。 不远处就是桑海着名的食肆,海月小筑。 今日此间海上小筑中有贵客到来,帝国长公子扶苏,宴请相国李斯,便是在此处。 周围守卫异常森阳,不仅有寻常的铁甲秦兵,更是有在暗处的影密卫。 据张良与盗跖的谈话可知,有间客栈那个可怜的胖子掌柜必然是被关在了噬牙狱里,而盗跖此行便是去营救他。不过以盗跖一人之能,要从建构精巧的噬牙狱中救人,显然是不太现实。 两人并未明说计划,但凭微生南楼推测,营救计划的唯一可能便是,盗跖故意被秦兵抓住,以此打入噬牙狱内部,再设法从中传递消息,如若来救的人是盖聂,那么胜算便大了好几成。 既然如此,她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把自己,或是说盗跖送到噬牙狱中去。 之后再如何,也都是他们双方各凭本事了。 于是她提早打探到消息,公子扶苏要在海月小筑宴请李斯,既然是公子出面,想来影密卫也会到场,届时找个时机把章邯引出来,再让他抓到自己。 再然后,在宴会前一晚,她蒙着脸出没在海月小筑周围,算好了逃离的路线,并将逃亡的终点定在了山崖边的一棵树上。 章邯是人精,等闲不容易骗过他,是以必须要让他觉得盗跖是无可奈何才被他抓住,而不是拱手将自己送上。 是以她在那棵树上动了动手脚。 不久之后李斯来了,微生南楼对宴饮并不感兴趣,只缩在树后静静等待机会。 忽然间对面一阵骚动,守卫纷纷警觉,片刻后微生南楼从树后探出头,竟遥遥见到李斯拿了一把短剑,要刺杀扶苏。 这是怎么回事? 微生南楼捂着嘴继续看下去,眼见李斯就要得逞,却不知从何飞来一柄古剑,将李斯钉在柱子上。 古剑发出铮铮然“叮”的一声。 此剑看上去极为眼熟,微生南楼想了想——在见到古剑的主人,果然也眼熟。 章邯。 抓到犯人,章邯似是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微生南楼远远便见他嘴角一丝笑意——虽然这抹笑意有些残忍。 她忽然想起来,章邯在自己面前从来都不是这样笑的,除去在千机楼上那一回,他一直都笑得很柔和。 果然自己和那些犯人还是有区别的。 想到这里她也笑,眉眼弯弯。 不久后又有马车停在海月小筑前,车上下来之人还是李斯,章邯亲自去迎,微生南楼才知道方才那个李斯是假的。 她长长嘆了口气,刚才海月小筑中的刺杀当真是千钧一发,若无章邯最后一剑,想来扶苏就要罹难了。 然而这一口气出的不是时候,竟惊起了几只飞鸟。微生南楼下意识觉得章邯必然往这边看了,于是急忙使了听风吟,想听一听海月小筑的动静。 只听章邯道:“原来是只乌鸦。” 微生南楼心下一松,这回不敢再瞎喘气。然她忽然一惊,方才飞走的绝不是乌鸦! 变故便在此时发生,她尚未来得及收回听风吟,耳边就是一阵风声,她猛地一回头便见章邯近在咫尺。
第57页 她吓得花容失色:靠之!章邯你这么机智的吗! 见状她转身就逃,她无意与章邯起冲突,此行目的便是骗章邯抓到自己,再把自己关到牢里——最好是噬牙狱,就算大功告成……了一半。 章邯眼见逃之夭夭之人,嘴角复又勾起笑意,脱口而出二字:“盗跖。” 微生南楼跑了一段路,见章邯似乎没有跟过来,正犹豫着要不要停下来等等他。 当然她随后就后悔了,影密卫这帮傢伙根本不需要自己等,如蛆附骨果然不是吹出来的。 几个影密卫从林中冒出来,每人手里都持有一根手臂粗的铁链,正霍霍地对着瑟瑟发抖的微生南楼。 微生南楼的速度在猎兽师中都不算快,更遑论与天下第一的盗圣相比。不过求生欲使然,她已经比从前快了一倍。 铁链向她打来,在半空中迅速结成一个茧,妄图将她困在里面。微生南楼提了口气,一脚蹬在铁链上。 章邯早在上面等好她,只待影密卫一击不成便当空噼下一剑,微生南楼侧身闪躲,一个回身将他欲出短剑的手牢牢按住。 两人几乎是面贴面,微生南楼沖他勾唇一笑,却又想到此时她是盗跖的脸,一点都不迷人。 章邯的动作果然干脆利落,双剑在手如江海凝清光,每一招都是致命的,若不是微生南楼对他有些了解,只怕早在他剑下死了多回了。 两人过招一二,皆是微生南楼躲避退让,多半是因为她没有趁手的武器,又是因为章邯的确是个难缠的对手。 微生南楼跳往海边的一棵树,轻轻落在树枝上。 此处迎风,吹得她衣袂轻扬。 已至黄昏,落日余晖洋洋洒洒落下海面波澜之上,浩浩汤汤,有些刺眼。 微生南楼收回目光,歪着头打量章邯。 “传说中的盗王之王,盗跖,墨家叛逆分子。” 微生南楼回忆了一番盗跖的习惯动作,摸着下巴道:“不错,我是墨家的,个性有点小叛逆。” 章邯面不改色:“你知道自己正在被通缉吗?” 微生南楼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被通缉很久了,有点开始习惯了。” 话中那般调侃戏弄之意,与盗跖别无二致。 紫女曾教过她,易容,是要由内而外的一模一样,易容易心。 章邯继续道:“我就是专门捉拿像你这样的通缉犯的。” 微生南楼随即向他挑了挑眉毛,欲迎还拒道:啊呀,你来的不巧,我今天没有思想准备,改天行不行啊?” 心中却喊,快!快把我抓进去吧! 章邯显然有些怒意:“你还想跑?” 微生南楼嘿嘿一笑:“我想跑——你能拦住我?” 章邯露出一副玩味的神色:“你想试试?” 微生南楼歪头一想,举着手在脑边晃悠道:“听说你有一个很响亮的外号,叫什么‘草蛇灰线,千里追踪,如蛆附骨,如影随形’?” 她也不是故意要拖延时间,只不过若是就此束手就擒,章邯必然会心生怀疑——毕竟像盗跖这样的人,正如他自己所言,他想跑没有人可以拦住。 章邯冷哼一声:“不错,被我盯上的犯人都跑不了。” 微生南楼嫌弃道:“我觉得这个外号太长了——你不觉得读起来绕舌头吗?干脆我给你换一个,就叫跟屁虫好了。” 章邯显然对这个外号很不满意,正欲开口,却听到下方传来“咔嚓”的声响。 他猛地向下看,大树的树干竟开始断裂! 微生南楼笑眯眯,道:“我们站立的这棵树,刚才我做了些手脚。” 影密卫不是吃干饭的,迅速甩出链条将树干捆住,章邯一笑,似是有些得意道:“如何?” 微生南楼一跺脚,道:“不巧啊将军,我们脚下的树枝,我也动了手脚。” 树枝应声而断,十分配合微生南楼的表演。章邯面色一变,眼见到手的犯人要逃脱,急忙拔剑俯冲下去。 章邯放了狠话:“被我盯上算你倒霉!” 微生南楼边向下掉边心说,差不多了,给章邯个面子,让他抓住吧——虽说本来她也跑不掉而且也不想跑。 然她还是要做一些无谓的挣扎,眼见影密卫的铁链甩下来,她一把抓住铁链,顺势向上荡过去,章邯眼见她要得逞,狠狠一脚踩在她胸口,硬是将她又踹了下去。 微生南楼扶着胸口哭唧唧,章邯你下手也太凶狠了! 一时不查,众影密卫飞速上前,用铁链将她的手脚以及脖子都缠住,有五马分尸之势。 微生南楼吊在悬崖边,沖章邯微微一笑:“你还真是名不虚传的跟屁虫啊。” 章邯当然也高兴,嘴角笑意更甚:“事情都有好的一面,从现在起你可以从通缉名单上消失了。” 微生南楼忽然侧头,看神色似是有些惊讶,章邯见状,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见前不久刚见到的纯白大鸟自海面直冲而上。 背上自然站着一人,是流沙的白凤。 微生南楼抽了抽嘴角,心说白凤还真是招摇过市,有只鸟就不怕被章邯盯上么? 不过她倒是有些好奇,好端端的白凤怎么又出现了,他总不见得是担心自己——那么,难道是担心盗跖?
第58页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随即转过头,见章邯正目光炯炯地瞪着自己,忽然又觉得背后一凉。 被这样的目光看着,的确不好受。 章邯指挥着影密卫将微生南楼捆成一条毛毛虫,铁链压在身上,硌得她十分难受。 微生南楼扭了扭身子,想在密不透风的铁链圈中找一个舒服的姿势,却被章邯误以为要逃跑,于是便听他道:“你已经没有机会逃跑了。”微生南楼勉力抬头,委委屈屈地看他:“将军你还有没有人性,这样绑着,不用被你关起来,我就被压死了。” 章邯一愣,忽然觉得此人的说话方式有些熟悉,一时间却又想不起究竟是哪里熟悉。 微生南楼自知失言,吹着面前的一片落叶不再说话。 章邯眯着眼想了片刻,与众影密卫道:“将他带回去,这个人是有名的贼骨头,一定要小心看管。”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噬牙狱中风萧萧(二) 成功捉拿墨家叛逆盗跖,章邯前去扶苏面前汇报。 扶苏端坐桌案之前,浅浅一笑,道:“章将军捉拿叛逆,劳苦功高。” 章邯却道:“末将职责所在,不敢言功。” 李斯问道:“将军认为,此次刺杀是墨家所为?” 以李斯的想法,墨家主张非攻,擅长防御,绝不会选择刺杀这样的手法——何况,他们若是想要推翻帝国的统治,光靠刺杀扶苏一个公子又有什么用?始皇帝陛下子嗣众多,就算扶苏公子当真被杀,也会有别的人来继承皇位。 换言之,他们这么做不仅没有丝毫意义,更是容易暴露自己的行踪。 章邯继续道:“在擒拿盗跖的过程中,还出现了流沙的行踪——白凤,正好在事发地出现,相信不是偶然。” 扶苏似乎也同意了章邯的说法:“流沙本来就是职业暗杀团,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 章邯斜了李斯一眼:“看来流沙已经倒戈相向。” 虽是如此,然李斯仍旧保留意见,他始终觉得如若刺杀是墨家所为,还有一些说不通的地方。 “章将军,如若你觉得真是墨家安排的此次刺杀,那么他们的目的呢?” 章邯一愣,复又说道:“有件事情我一直在想,海月小筑那道名菜——鱼翅烹熊掌,听说只有主厨一人知晓秘方,烹饪之时甚至要关门闭户。也就是说,这世上除了主厨本人,绝对没有第二个人懂得如何烹饪。” 于是李斯质疑道:“主厨在多日之前已被人取代,海月小筑每天都会有达官显贵点名要这道菜,如果有人想冒充他,就必须先学会怎么烧,否则立刻就会暴露。” 章邯点头沉吟道:“没错,按理说没有人可以做到这一点。” 李斯眸色愈发狠戾,道:“如果我告诉你,有一个人可以做到呢?” 章邯侧头:“哦?愿闻其详。” 李斯要说的人便是前些日子被请到牢中约谈的有间客栈的掌柜庖丁。庖丁厨艺绝顶,天下菜餚无论工艺多么复杂,只要他尝过一口,就能做出一模一样的来。 “庖丁?”章邯皱着眉思索了片刻,“此人不也是墨家的么?如此一来不就没有疑问了。” 李斯点点头,却又道:“的确如此,不过此人早些时候,已经被捕入狱了。” 章邯的瞳孔骤然一缩:“什么!” 李斯道:“就是因为如此,我才觉得——这场刺杀可能没有这么简单。” ***** 桑海城郊。 “什么!小跖被抓了,怎么可能!” 白凤迎风而立,幽幽道:“是他技不如人,怪不得别人。” 雪女指责道:“你们原本共同行动,分明是你见死不救!” 赤练正欲反驳什么,却听不远处传来一声“不好了”,此人声音十分熟悉,众人皆讶异:“盗跖!” 大铁锤一掌拍在他背上:“啊呀,你回来了啊,害我们担心。” 盗跖却没有心情开玩笑,挥开了大铁锤的手焦虑道:“问题就在这里!按照我和张良先生的计划,这时候我应该已经被章邯抓到噬牙狱里去了!” 墨家众人一愣,问道:“什么?” 盗跖端起桌上一壶冷茶,“咕噜咕噜”喝了几口,这才一抹嘴,道:“为了打探出丁胖子的下落,我和子房计划好,让我为诱饵被抓到噬牙狱中,得到丁胖子的确切位置后,再传消息给你们。” 盗跖还有话没说完,却听身后一人惊讶道:“盗跖兄,你怎么在此处?” 众人回头,见张良亦是一副意外的神情,是大家都没有想到的。以张良的谋略,不该是事事瞭然于胸么?还有什么能让他也预料不到——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盗跖十分委屈地向张良走过去,道:“子房!” 张良皱着眉毛,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盗跖对了对手指,似乎是有些丢脸,措了许久的辞才道:“我被人暗算了。” 墨家人十分讶异,而流沙众人脸上皆是一脸地玩味。 张良的眉间“川”字越皱越深,道:“说下去。”
第59页 盗跖这才继续道:“那日刚和子房分别,就被林中窜出来的一个小姑娘给绑住了手脚,她剥了我的衣服削了我的头发,还把我埋在土里——随后她易容成了我的样子走掉了。” 张良沉吟片刻,问道:“她可曾说过什么?” 盗跖仔细想了想,肯定道:“没有。不过小姑娘长得挺好看的,白白净净,不像是什么坏人啊。哦哦哦对了,她脖子里挂了个盘子,喏,这么大。” 说着向张良比划了一下。 张良这才回过神,下意识抬眼向流沙众人望过去。 流沙几人脸上皆是神色莫测,张良却从中读出同一个信息,便是盗跖说的这个人,他们极有可能认识。 那么如今的问题便是,她为什么要易容成盗跖被章邯所抓,她到噬牙狱中又有什么目的? 张良少有地愁眉苦脸,心说南楼啊南楼,你这回真是坏了我们的大事。 不过人还是要救的,张良将目光投向冷眼旁观的卫庄,卫庄心中一惊,随即眯眼瞪了回去。 张良:卫庄兄你得帮我。 卫庄:我帮的还不多? 张良:你还得要帮助我啊。 卫庄:……你想我怎么帮? 于是卫庄便见张良那双狐狸眸子中露出深深的笑意,接着便听他道:“虽然计划出了些差错,不过丁掌柜仍然还在狱中,我们必须救他。” ***** 微生南楼在昏暗的噬牙狱中走得十分悠闲。 身后的秦兵看不过去,推了她一把催促道:“快走。” 微生南楼踉踉跄跄了两步,十分嫌弃地道:“我可是十分重要的犯人,你们可别亏待我。” 她被带到了一处四面皆空的牢中,士兵将其锁在里面之后,便换了章邯过来。 “这个笼子融合五金铸造而成,若非神力,无人能破。当年这里最让人头疼的重犯,用的也不过是第二级别的牢房,你觉得如何?” 微生南楼笑笑:“将军放心,若我出这个笼子,绝对不会用蛮力。” 士兵看不下去,说道:“章将军,此贼实在危险,不如挑断他的手筋脚筋,让他无法作恶。” 微生南楼故作害怕状,向后缩了缩身子,道:“啊呀呀,这么没有创意的想法,想来将军您是不会贊同的吧?” 章邯一愣,随即脱口而出四个字:“微生南楼?” 的确,此人的说话方式与神态动作,与那个神秘的猎兽师少女十分相似,也是许久没见到她,这才下意识就想到了。 微生南楼眨了眨眼睛,道:“什么东西?” 章邯复又恢复常态,斜了她一眼,道:“不必多管闲事。” 说罢转身就走,对士兵交待道:“看好他,此人是个话痨,不管他说什么,你都不要理他。” 微生南楼在他身后的笼子中沖他抛媚眼:“跟屁虫,你每天都会来看我吗?你不来的话,我会想你的哦。” 于是意料之中,她见章邯一个踉跄,差点被台阶绊倒。 章邯回头,恶狠狠瞪了她一眼。 微生南楼嘿嘿笑了几声,目送章邯踱着步子走出隔间。她往笼中一坐,一边瞥着下头巡查的士兵,一边偷偷摸摸从自己的护腕里摸出一根细针。 为了分散那名士兵的注意力,微生南楼细细打量了他片刻,开始胡扯:“嘿,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没理她。 微生南楼毫不气馁,再接再厉道:“你是赵国邯郸人吧,你的右臂因为抓捕逃犯受过伤,现在还不时发作,你武功了得但是脾气不好,得罪了顶头上司,所以始终得不到晋升。” 她边说着边把细针送进了锁孔里,约莫是章邯自信过了头,竟然没有安排搜身,这才让她的小伎俩得逞。 为了掩盖开锁时可能会发出的声音,微生南楼没话找话:“是不是很奇怪,我怎么知道这么多的?其实很简单,我也是赵国人。” 那人顿住脚步,却仍然没有回头,似乎是将信将疑。 “我注意到你走动时会时不时按捏右臂,显然是受过伤。还有,像我这种贵宾级的犯人,负责看管的人一定武功了得,但你却穿着下级军服——有能力却没有得到重用,看来你得罪了不少人呢。” 大概是章邯觉得盗跖一定没有能力打开那个坚而固之的牢笼,是以给她用的手铐反而是最普通的那种,微生南楼捣鼓了几下,就将手铐卸了下来。 她轻轻转了转酸痛的手腕,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你们的章将军,为什么要把我关在最深的这层监狱里?” 那人猛地回头,眼中写满疑惑。 微生南楼继续攻心:“其实他就是拿我当诱饵,要把来救我的人一网打尽。这噬牙狱这么危险,来救我的必然都是高手,那么问题来了,既然都是顶尖高手,区区一个章邯有什么本事把他们全部抓住呢?” 士兵心想,将军说的不错,果然是个话痨。 话痨微生南楼仍旧孜孜不倦:“你猜他会怎么做呢?” 的确,若是盗跖到了噬牙狱里,那么来救他的,必然会是盖聂这样的人,他不仅对噬牙狱构造有所了解,更是独步天下的剑圣。
第60页 这个时候,章邯会怎么做? 正面交手绝非良策,按照微生南楼对章邯的了解,他也绝对不会这么愚蠢自大。那么唯一有可能的就是,把整个底层牢狱全部封死,来个瓮中捉鳖。 士兵一愣,他应该也猜到了结局。 微生南楼眼疾手快,趁着士兵回头的几个当口,一下一下把章邯所谓坚不可破的牢笼……的锁,打开了。 直到铁门发出“吱嘎”的声响,那位始终被蒙在鼓里的士兵才意识到,盗跖越狱了! 还未等他转过身开门通知外面,就被微生南楼一掌噼晕过去。 微生南楼将他扶住,缓缓放在地上,就着烛光搜了搜他的身,果然在腰间找到了牢门的钥匙。 透过门上的铁栏向外望了望,此处本就是噬牙狱的最深处,巡逻的士兵实则并不多。微生南楼转了转钥匙,轻而易举地打开了牢门。 她复又将门关上,营造出一种盗跖还被好好关在里面的错觉,虽说她知道,这样的错觉维持不了多久,不过——等他们发现她跑了的时候,已经没有什么机会能再找到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南楼:皮这一下我很开心 ☆、噬牙狱中风萧萧(三) 牢中烛火森然,将一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 此人长得油腔滑调,额前两缕细发更是显得十分不正经。 微生南楼吹了吹那两根讨人厌的头发,心中抱怨盗跖为何非要留这么一个糟糕的发型。 她有些迷茫,虽说太极图三片残片之一便在噬牙狱中,可噬牙狱何其之大,她又该去哪里找呢? 何况噬牙狱建构复杂,还会根据中央控制室的操控而时刻改变路线,若是没有地图,并且得知变化规律,否则绝对走不出去。 微生南楼摸了摸后脑,觉得有些后怕。 慢着……有什么东西在她身后! 她猛然转身,身后那东西似乎也是被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跳开两步,“嘎”地轻叫了一声。 “什么东西!” 此物形似白鹤,但却只有一条腿,身上羽毛皆为蓝色,夹杂有红色的斑点,喙为白色。 微生南楼在《山海经》中见过这种东西,于是问道:“毕方?” 《山海经·西山经》有云:“有鸟焉,其状如鹤,一足,赤文青质而白喙,名曰毕方,其鸣自叫也,见则其邑有讹火。” 毕方眨了眨豆大的圆眼睛,微微偏了偏脑袋,又沖微生南楼叫了一声。 微生南楼愈发疑惑,心说这鸟是傻了吗,看见猎兽师不跑,反倒上来卖萌——是饿疯了要来讨食吃吗? 她一摸口袋,发现这是盗跖的衣服,于是遗憾道:“真可惜,我没带小鱼干。” 毕方又叫了一声。 微生南楼抖了抖,恨不得将它的嘴绑起来,于是恨铁不成钢道:“小祖宗你别叫了,过会儿把影密卫和士兵引过来,我们俩吃不了兜着走!” 毕方似乎听懂了微生南楼的警告,倒也不再叫了,只是用喙叼了叼微生南楼的衣袖,示意她跟自己走。 微生南楼被它拉扯地踉踉跄跄,好不容易走到个拐角口,一把扣住墙角,问毕方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毕方见她不愿再走,便也松开她的衣袖,微生南楼见它有鸣叫的意思,急忙勾住它的脖子将白色的喙一把握住,凶狠地警告道:“不许叫!” 毕方毕竟是一方神兽,虽不能完全听懂微生南楼说的话,却明白她的担心。于是点了点头,眨着一双圆眼,似乎在说“你不跟我走我就要叫了”。 微生南楼身为一名正统的猎兽师,被一只花里胡哨的鸟逼得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这倒是二十多年来的头一回。是以她终于明白自己不喜欢这种扁毛生物的原因,以及思索着过会儿一定要把这只毕方拔了毛炖汤。 将要成为盘中餐的毕方全然不知,还一个劲地要微生南楼跟它走。 微生南楼细细一想,见到神兽不容易,在古人眼中都是有好寓意的,等闲的人是绝对见不到的。这会儿有神兽缠着自己,难道不是有天大的好事要降临了? 思及此处她一摆手,对毕方道:“前面带路。” 毕方十分高兴,扑扇着翅膀往前蹦跶了两步,复又回头看看微生南楼。 微生南楼无奈,只得跟在它身后,向噬牙狱深处走去。 ***** 章邯盯着墙上的一片暗色,眉头皱得有些深。 按着他的推测,叛逆分子此时应该已经前来营救,可是为何这么久了,底层牢房的机关还是没有半分动静? “章将军!盗跖跑了!” 章邯一惊,转身直视那人道:“什么?怎么跑的!” 影密卫回答道:“禀将军,似乎是……自己开门跑的。” 章邯听罢愣了愣,忽然冷冷地哼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好你个盗跖,倒是我小看你了。”复又问道:“没有别人来么?” 影密卫回道:“暂时没有。” 墙上一处暗色的点却在话音未落之时亮了起来,章邯道:“现在有了。” 说着拉下了控制机关,牢中传来多处的“轰隆”声,机关在一瞬间便开始了变化。
第61页 微生南楼望着身后快速合拢的两面墙壁,惊讶地托住了下巴。 毕方似乎是见怪不怪,一口含住她的袖子,将她从一处机关上拉开。 微生南楼抚着胸口换了口气,心说的确听闻过噬牙狱的奇门遁甲之威力,没想到今日一见,也确实要了自己半条命。方才若是没有毕方,说不定已经被地下长出来的暗器刺伤了。 不过从她进入噬牙狱以来一切都是十分平静正常,却唯独在此时起了变化,难道是章邯那里出了什么变故? 能逼得章邯改变噬牙狱结构的,必然是十分强劲的对手——微生南楼所能想到的,也就是纵横二人。 噬牙狱实则是当初姜太公在封地之上所修建的军事堡垒,直到数百年前,齐桓公为了关押拥有异术的戎狄蛮夷,才将这座军事堡垒改造成了监狱。 而姜家之人皆精通奇门遁甲之术,奇门之术千变万化,包含“三奇、六甲、六仪、九门、九星、九神”,分为排宫法与飞宫法两种。 奇门遁甲玄妙难测,虽有规律可循,但在极短的时间内想要破解,完全是痴人说梦。 微生南楼有些替盖聂捏一把汗,幸而自己身边有一只看起来是常年待在噬牙狱中的神兽毕方,不过盖聂他们若要从噬牙狱中逃脱,看起来就没那么容易了——何况噬牙狱本就是章邯给他们准备的陷阱,他又如何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失手? 一人一鸟眼见牢中变化逐步停止,互视一眼后,微生南楼道:“走吧。” ***** 盖聂与卫庄在狭窄阴暗的地牢通道中闪身而过。 两人本都不是什么多话之人,何况许多年过去,有些事从未来得及解释清楚,致使两人间的裂缝越来越深。 静默之中盖聂问道:“那日在山中,那名叫微生南楼的女子,似乎与你十分熟悉。” 卫庄一挑眉,调侃道:“你对她上心?” 盖聂面不改色道:“并非如此,只是从前在韩国——我记得也有一个人姓微生。” 卫庄似是意外他还记得彼时的旧事,习惯性地冷笑了一阵道:“不错,微生吟安,是她的父亲。” 盖聂默了片刻,复又开口,只道了八个字:“原来已经这么久了。” 卫庄不语。 的确,已经这么久了,自他们从韩国分道扬镳,也已经过了十多年的时光。十年,足够一点一点磨掉两个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少年的稜角,让他们人未老心先死。 良久,卫庄也只回了六字:“原来你还记得。” 鬼谷三年的日子,一起练剑一起下山,就算分开之后,一人回故国,一人赴强秦,再于韩国相见之时,亦是满心欢喜。 不过究竟何时起,两人只会拔剑相向,只会相互憎恨? 卫庄不知道,也回答不过来——甚至不屑于再知道。 纵与横的最终归途,本就该是你死我活。 一入鬼谷门,有些结局便是可以预见——纵使让人悲伤,也无法避免。 想起那段似在梦中才有的时光,秀气精緻的白衣小少年架着马车,车后满载捆好的干草,而干草剁上躺着一个黑衣白发的少年,正迎着午后强烈的阳光打了个呵欠。 何等惬意。 只是就算有万里雄图,却也终究作茧自缚,最后亦无谁可以不负天下荣枯。 这一路,只前行,不回溯。 ***** 眼见前来营救之人攻破了数道机关,已经到达庖丁的牢房,章邯眯着眼睛,又拉下一道机关。 微生南楼摸了摸头顶,心说怎么漏水了? 然后她便见到汹涌而来的海水,迅速将几条封闭的甬道灌满。好在她在的甬道较为宽阔,一时间水只是漫过了她的小腿。 微生南楼一把拉住毕方的翅膀,道:“你能不能带我飞起来,照这个水流速度,我很有可能就被淹死了。” 毕方这会儿终于露出一副嫌弃她的样子,乌黑的圆眼睛眯成了半圆,然它却并没有拒绝,半蹲下身子,让微生南楼爬了上去。 待微生南楼坐稳,毕方抖了抖翅膀,长鸣一声,振翅而飞。 变化乍起,卫庄与盖聂也顾不上提醒庖丁,一提气迅速在通道中掠过去。 眼见前方有一道光亮,庖丁的眼睛亦亮起来,惊喜道:“出口到了!” 说罢搓着手往前走,却被卫庄一剑拦下。 他说了四个字:“围师必阙。” 《孙子兵法·军争篇》有云:“故用兵之法,高陵勿向,背丘勿逆,佯北勿从,锐卒勿攻,饵兵勿食,归师勿遏,围师遗阙,穷寇勿迫,此用兵之法也。” 所谓“围师必阙”,便是在敌人逃跑的必经之地预设埋伏,使敌人在仓促逃跑过程中陷入埋伏圈中。 章邯不愧是备受器重的年轻将领,果然深谙兵法之道。 卫庄挑起地上一具尸体向前一扔,墙壁上立即射出数支□□,将尸体贯穿。 然此时又有变故,外面的海水涨潮,将多处出口封死,他们必须再寻出路。 三人再不多言,深吸一口气,没入水中。 微生南楼焦虑地拍了拍毕方的背,道:“涨潮了?我们怎么办?” 毕方“嗷”了一声,似乎觉得微生南楼是在瞧不起它,顺势抖了抖背,以此来威胁她。
第62页 微生南楼差点被抖下来,下意识揪住了毕方的羽毛。 毕方又叫,显然是被扯痛了,微生南楼吓了一吓,十分怕它真的将自己抖下去,于是反手顺了顺它的毛,安慰道:“都听你的。” 毕方这才高兴起来,又扇了一下翅膀。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明天继续见习,和初中生们斗智斗勇 ☆、噬牙狱中风萧萧(四) 章邯率着数十名影密卫赶到时,六剑奴已与纵横二人一番激战。 果然如他所料,纵横已经达成合作,那么上回在追捕盗跖之时白凤现身,也就顺理成章。 “你们居然能找到这么一条古老的隐秘通道,实属不易。” 章邯环顾一番,微微皱眉,问道:“盗跖呢?” 庖丁十分意外,下意识反问章邯:“小跖也来了?” 盖聂迅速送过去一个眼神,意为“过会儿再解释”。章邯见庖丁的疑惑并非是装出来的,下意识便觉得其中有不对,于是道:“你是说,你不知道盗跖会来?” 庖丁张了张口,却没出声。 章邯原本以为盗跖的出现必然是墨家的安排,为的就是进入噬牙狱中打探庖丁的位置,继而传出消息找人来救援,故而他特地安排盗跖经过庖丁的牢房,也是为了让他准确地把消息传出去——继而将营救之人一网打尽。 不过看样子,这个盗跖似乎有些出人意料。 然区区一个盗跖尚且不足为患,他已经改变了两次噬牙狱的结构,料他也难以逃出升天。便待他先将这里的三人解决之后,再派人去搜寻盗跖的下落。 于是章邯一跃而起,稳稳落在牢笼之上。 “很好,既然你这么自觉地回到囚笼里,那么鬼谷纵横的二位,也一起请吧。” ***** 海水还未来得及灌到噬牙狱深处,微生南楼遥见前方有一处高台,高台周围亮着一圈烛火,便知那处必定不寻常。 而毕方也果然落在了高台边,微生南楼从它背上跳下来,毕方抖了抖羽毛。 此处的蜡烛都是用东海之外的鲛人脂膏凝结所做,是为常亮不灭的人鱼烛。 微生南楼啧啧赞嘆了一番,复又将目光聚在了那片残破的布帛上。 “这便是太极图?” 毕方正扭头梳理自己的羽毛,没空理她。 微生南楼大大方方上前,以她推测,既然毕方会引导她来此处,必然是想让她得到这张残片。毕方为神兽,见之有大火,若是毕方不想让她拿到太极图,放火把她烧了就是了。 她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探手接近残片,见并未有什么阻碍,于是便放心大胆地将残片拾了起来。她借着烛光看了片刻,却见残片上空空如也,仿佛就是一张没用的布帛。 微生南楼面露尴尬,心说该不会是梨花雪骗她来着吧。 正是如此想,残片却突然起了变化,原本空无一字的布帛上,缓缓显露出一艘船。 这不是什么普通寻常的船只,此船辉煌精緻,上有亭台楼阁,草木植被,完全就似一座小岛一般。 “蜃楼?” 究竟为何太极图上会有蜃楼画像,微生南楼此时也无心思考,她将布帛叠好放入胸前,问毕方道:“我该怎么出去?” 毕方翻了翻眼皮,嫌弃地叫了两声,微生南楼便将此理解为,我管你怎么出去。 于是她搓了搓手,端详着高台周围的人鱼烛,道:“既然我也出不去了,那不如我在死前先饱餐一顿。这里没什么别的东西,我觉得烤山鸡一定不错。” 毕方一瞪眼,大概是想说“我是神兽毕方才不是什么山鸡”。 微生南楼眯着眼睛笑了笑:“对于我一个快要死的人来说,毕方和山鸡也没什么区别,因为说不定你还没有山鸡好吃。” 毕方气得快晕过去,一张嘴叼住微生南楼的衣襟,似乎是要将她甩到自己的背上去。 然而也不知是微生南楼近来长了膘,还是毕方力道不足,总之甩到一半时,微生南楼当空摔了下来。 她心疼地揉着自己的老腰缓缓爬起来,复又爬到毕方的背上,哭诉道:“你好狠毒啊。” 毕方这回连瞧也不瞧她了。 ***** 回去的一路毕方飞得极快,然越往外飞微生南楼越觉得熟悉,直到她看到那扇全开着的青铜门,才不由抖了一抖。 毕方在门外将她放下,用喙将她推了推,示意她往里面走。 微生那楼质疑道:“方才我就是从那里面出来的,你确定我要回那里去?” 毕方又推了推她,见她似乎不为所动,也不再多管,收好翅膀转身便走。 微生南楼没有办法,从始至终毕方都在帮她——虽不知是为何——但没道理到最后一步骗她。 她边撕着脸上的伪装边往里走,一抬眼却见原先关着她的牢笼下方爬上来一个人。 吓得她又将脸上的东西贴了回去。 爬上来的人是章邯,他浑身湿透,额头与腹部染了不少血,而且看起来,这些血都是他自己的。 章邯显然也在第一时间发现了她,于是皱眉道:“盗跖?” 微生南楼向后退了一步,心说他的样子像是打了一架,而能把他打成这样的,大概也就是卫庄盖聂这样的高手。再说他既然是从下面水里爬出来的,看起来噬牙狱的出口,应该就是他刚刚爬出来的那个井口。
第63页 “你居然没有和其他的叛逆分子一起逃走——或是说,你其实根本就不是盗跖。” 微生南楼沖他嘿嘿一笑,紧了紧腰带道:“我是谁——跟屁虫,你猜猜看啊,猜对了有奖励哦。” 章邯却嗤之以鼻:“呵,你到底是谁,等我抓到你,可就知道了。” 微生南楼做失望状:“你至少问一问,奖励是什么——你这样会弄得我很尴尬啊。” 此言说罢,微生南楼双脚猛然发力,迅速从章邯身边掠过,章邯因方才交战受了伤,一时间的反应竟不及她。 微生南楼毫不犹豫从井口跳了下去,章邯见她要跑,亦追下去。 一阵黑暗过后微生南楼就开始后悔自己的鲁莽了。 这下面是海,是海啊!她要怎么从深不见底的海底游出去? 海水带着腥味与盐味直冲她脑门,害得她眼前一阵黑。朦胧中见章邯也跳入水中,似乎看见自己的时候还大吃了一惊。 那个神情有些不对,微生南楼下意识摸了把自己的脸。 完蛋了——先前捏好的伪装果然都掉了。 便见章邯游了过来,微生南楼转身就要跑,然在陆地上她都不一定跑得过章邯,在海里就更别说了。 意料之中她被章邯一把抓住手腕,强硬地扯了回去。 微生南楼当然不愿意,生怕被抓回去就要把牢底坐穿,是以她开始挣扎,一脚踢在章邯腹部。 章邯闷哼一声,一手捂着腹部,有些责怪地看她,微生南楼这才想起来,方才见他受伤,腹部的确是伤到了。 见状她便不挣扎了,愣愣地看着他,刚一开口,嘴里冒出几个泡,她就又闭嘴了。 章邯于是拉着她往上游,直到两人再次将头探出水面时,微生南楼才脱口而出:“你没事吧!”章邯愣了愣,没想到她居然会关心自己的伤势,似是有些暗喜,他摇了摇头,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还扮成了盗跖?” 与海面齐平的地方还修葺了一方平面,刚好够两人爬上去喘息一二。 微生南楼道:“我来找一样东西。”说着就往衣兜里摸,章邯好奇地问道:“你又要找什么东西?” 却见微生南楼不说话,且面色越来越难看。 章邯觉得出事了,就问道:“怎么了!” 微生南楼在身上找了一番之后,终于哭丧了一张脸道:“丢了!” 她的太极图丢了!一定就在方才两人水下拉拉扯扯的时候弄丢的。 说罢她怨恨地剜了章邯一眼,复又俯身往水里钻。 章邯不放心她,深深吸了口气便也跟着她入水。 微生南楼猛地往下一扎,心中直懊悔,这么重要的东西说掉就掉,她的运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差。 她连着拨开几缕海草,始终没有见到那片轻薄的布片,她恨恨地一咬牙,又往别的地方游过去。 如果找不到太极图,宰了十个章邯也不够她解气。 罪魁祸首章邯跟在她身后,他从没见过她这副焦虑的模样,必然是丢了什么要命的东西,想到此处,章邯竟心生一股愧疚。 微生南楼又游了片刻,扒拉开几条绕着她游的小鱼,忽然见不远处一片浅黄的碎片正被水流捲起,她眯着眼睛往那里瞧了片刻,继而兴奋地拼命往前游去。 再接近些她终于看清楚,果真就是她的太极图。好在发现得及时,还未被海水卷得太远。她总算是吃了一颗定心丸,将手向太极图伸过去。 然总有变故不期而至,她的手指刚碰到太极图,另一只手的手腕便被人抓住。 微生南楼不顾别的,只先将太极图抓在手里,才被那人一把拉扯过去。 章邯指了指上面,微生南楼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吓得呛了口水——就在他们下来的地方,有一条巨大的鲨鱼徘徊。 微生南楼用眼神向章邯比划:这该怎么办? 章邯皱眉看了她一眼:我也不知道。 微生南楼指了指章邯的伤口,想来是浓郁的血腥味将鲨鱼引了过来。鲨鱼的嗅觉本就十分敏锐,就算是一滴血滴入海水中,远在数十里之外的鲨鱼也能寻味而来,更别说此时章邯的伤口中还在源源不断地渗出鲜血。 眼见章邯痛得皱了眉头,微生南楼心说这样下去约莫不行,必须要有一个人去引开那条鲨鱼,否则他们二人必死无疑。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有糖!有!糖! ☆、噬牙狱中风萧萧(五) 微生南楼想了片刻,对章邯比了几个手势。 大致意思是,我去引开鲨鱼,你上去。 她比的手势较为简陋,也不知章邯看懂没有。然下一刻章邯握着她手腕的手便加重了力道,显然是看明白了。 微生南楼摇了摇头,她总不能让他们两人都死在这里,毕竟是她自己要下来找太极图,和章邯没有多少关系——何况章邯还救了她不止一次,这一回也算是她知恩图报。 眼见两人一口气都快耗尽,微生南楼侧身拔出章邯腰间的短剑,威胁地准备刺向章邯。 章邯下意识松手,微生南楼见机急忙向后游了几尺,待章邯反应过来时,已经再没有机会将她拽回来了。 章邯愣愣地看着她。
第64页 微生南楼再次示意他等待机会逃出去,自己便向鲨鱼游过去。 章邯欲伸手拉她,这一回却扑了个空。 眼见小姑娘离鲨鱼越来越近,章邯心中无端焦虑起来——就算是他的手下要捨身救他,他都会无限愧疚,更何况是她。 前几次见面,她虽是一人一剑斩散硝烟,但说到底她还是一个姑娘,犹记得她在地道中扯着他的袖子瑟瑟发抖,又记得她在身受重伤后昏迷,无论如何她都是一个普通人。 而他,帝国的将领,倘若要靠一个女子相救才能活命,岂非贻笑大方。 该是他来保护她幸福安康,而非用她的命换自己锦绣前程。 微生南楼游到鲨鱼面前,犹豫片刻后一剑扎在自己小臂上,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汩汩流出。她自信自己的血对鲨鱼有更大的吸引力,而事实亦证明如此,血混入海水中的剎那,鲨鱼的视线便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微生南楼心中一喜,转身便往前游去。 鲨鱼自然紧随其后,游了不多时便将先前的出口露了出来。然在水中,微生南楼根本无法与鲨鱼比速度,眼见便要被它追上,微生南楼忽然俯冲下去,再以一个仰泳的姿势游到了鲨鱼的下面。 虽无法比速度,但尚且可以比一比敏捷。 鲨鱼没有反应过来,见到口的猎物忽然消失不见,疑惑地摆头四处寻找。 微生南楼双手握着章邯的短剑,缓缓贴近鲨鱼的腹部。她一咬牙,随即将短剑刺入鲨鱼腹部,直至没柄。 鲨鱼吃痛,扭着巨大的身子挣扎,周围的海水甚至被它捲起了小小的暗流,不少娇小的鱼儿都被卷了进去。 微生南楼死死抓抓剑柄,两脚蹬在它的肚皮上,再一用力,在它的腹部划开一道深且长的口子。 她若不狠狠伤一下这条鲨鱼,只怕她是没有机会活下去的。 微生南楼是杀惯异兽的,相较于异兽,鲨鱼这种常见的正常物种的确算不上什么,只是——若是再不到岸上,她就要没气了。 她握着短剑继续将伤口越划越大,血水一股子涌到她面前,将她呛得吐了一口气。口中冒了好几个泡泡她才意识到要闭嘴保留腹中的空气,只是此时已经来不及了,方才一口气已将她所存不多的空气尽数吐尽。 微生南楼觉得眼前一黑,胸口仿佛被千斤重物所压,一时间握着剑柄的双手都在颤抖。 脑壳已然生疼,耳畔也是一阵嗡鸣之声,她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或许这就是死的感觉。 她有些颓然地闭上了眼,或许是天意安排,她这辈子都做不完她想做的事了。 忽然间唇上一热,似是有人托住了她的后脑,微生南楼再无力睁眼或是思考,便由得自己晕了过去。 ***** 微生南楼再醒过来的时候,不由怅然地嘆了口气。 原来自己还没死。 毕竟死了之后,应该不会再留在噬牙狱里。 身旁靠墙坐着的人是章邯无疑,见她醒过来,章邯关切道:“你怎么样?” 微生南楼动了动手指,欲撑着坐起来,章邯见状急忙来扶,微生南楼笑道:“我没事。” 章邯松了口气。 微生南楼揉着额角,细细回忆起方才昏迷前的最后一幕,唇上温热的感觉仍在,她不由抬手轻轻触碰。 章邯见她如此,扶着她的手不由一僵。 微生南楼侧头问道:“怎么了?” 章邯微微别过头,道:“没什么。” 微生南楼觉得奇怪,于是问道:“方才在水下,我是被你救上来的吧。” 章邯点了点头。 微生南楼丧气道:“看起来本来想还你一个人情,没想到又欠下了?这因果循环,我什么时候才能还清呢?” 章邯一愣。 微生南楼瞟了他一眼,正欲将目光移开,却见他脸颊两侧似有微红,便好奇问道:“章将军,您脸红什么?” 不想章邯的反应十分激烈,语调也不似往日平静,略带了些恼羞成怒的意思,吼道:“我没有!” 微生南楼被他吓了一跳,觉得此人简直莫名其妙,于是吼了回去:“你凶我干什么!” 章邯被她吼得愣了愣,才知自己方才失礼,于是带着歉意道:“抱歉,失礼了。” 微生南楼挥开他的手,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问道:“你的伤——处理过没有?” 从未想过她竟然会问这个,章邯愣愣道:“尚,尚未。” 于是微生南楼站起身顺带伸手拉了他一把,两人掌心相贴,却无比自然。 微生南楼挠着脸对他道:“总要包扎一下才好去见扶苏公子吧。”章邯笑了笑道:“也是。” 此次他抓捕逃犯失利,甚至还丢掉了用来做诱饵的庖丁,公子虽仁慈,但帝国从来都是赏罚分明,绝不会因为他是影密卫统领,平日有功,就会不计较他此次的失误。 依军法处置,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噬牙狱的通道中,微生南楼瞧了眼墙壁上幽幽亮着的烛火,忽然对章邯道:“章将军,您救了我这么多次,我该如何报答呢?” 章邯反问道:“你想如何报答?” 微生南楼竟真的认真思考起来,片刻后她道:“阿娘说过,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这个无以为报,是怎么个报答法?”
第65页 章邯不语。 于是微生南楼笑出了声,半开玩笑道:“那不如我以身相许得了。” 章邯猛地顿住脚步,转过身郑重道:“微生姑娘请勿再开如此玩笑。” 微生南楼被他吓了一下,亦顿住身子,抬眼望他。 两人离得有一些近,微生南楼似是听到了微不可查的心跳声,也不知道是她的还是章邯的。 微生南楼终是败下阵来,有些尴尬地解释道:“我……我就是说一下嘛,你要是不喜欢听……下次,下次我就不说了啊。” 章邯看着她,没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只是轻轻嘆了口气,复又转身。 “走吧。” 两人回到将军府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微生南楼跟着章邯去了他的住处,这是她头一次进一位将军的房间,这让她有些兴奋。 将军的房间会是什么样的?摆满武器,布满机关,墙上都是暗器格子? 然而当她见到章邯的屋子的时候,却觉得一切颠覆了她的想像。 屋中不仅没有武器,甚至摆满了书卷,几处空墙前放了几盆植物,只可惜如今不是花季,嗅不到花香。 微生南楼不由啧啧赞嘆:“章将军好生风雅。” 章邯将她迎进屋中,关上门后有些责备又有些担忧:“微生姑娘……如此还是不妥吧?” 微生南楼挠了挠头,始终没觉得哪里有不妥,理所当然道:“你都救了我的命,我帮你上个药包扎一下怎么了?” 章邯默了默,终还是同意了。 作为一个军人,章邯的屋中自然是经常备有充足的金疮药与纱布绷带。 微生南楼勒令章邯脱了上衣躺到床上,章邯一脸惊恐地望着她。微生南楼跳脚道:“什么眼神!弄得我好像是什么调戏良家男子的坏人一样?” 章邯闭着眼点了点头。 于是挨了微生南楼一拳,这一拳刚好打在他伤口处,疼得他下意识吸了口凉气。 微生南楼自知闯了祸,急忙收手,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他。 章邯见状安慰道:“不碍事。”微生南楼这才点着头,一边将他的上衣解开。一层一层地剥了章邯的衣服,直到瞧见他布满伤痕的胸膛与腹部,微生南楼这才短促地“啊”了一声。 身上当真是沟壑纵横,伤疤新旧不一深浅不一,有两道极深极长,就算过去许多年,也依旧能回想起当初的惨烈。 “你……”才说了一个字,微生南楼便不知该如何接下去说。 伤痕触目惊心,她竟觉得心口隐隐作痛。 不会有谁生来就是天下名将,军人的每一寸战功,都是用血换来的——若是没有一次次的伤痛,又如何能有战场上谈笑风生间云翻雨覆? “你……你痛不痛?” 章邯嘆了口气,似是在安慰她一般:“痛久了就习惯了。” 他望她,却发现她眸中有光在闪动。 察觉到章邯在看自己,微生南楼迅速低下头,装作认真地替他上药包扎。末了待一切都完成之后,她笑嘻嘻地调侃:“别看章将军外形瘦弱纤细,竟是有腹肌啊。” 章邯心说你这副意料之外的模样是怎么回事,我有腹肌很奇怪吗? 微生南楼笑到一般却倏地顿住,继而脸色一白,生生地倒在了章邯怀里。 章邯一惊,小姑娘的额头贴在他胸前,微微发着烫,看样子是从水里出来又挨了夜风,此时撑不住,染上风寒了。 想到此处章邯不敢怠慢,换上常服后去府中叫了丫鬟,嘱咐丫鬟准备热水替微生南楼沐浴更衣,随后又去了军医处,将那个昏昏入睡的老军医拖来了自己的房间。 作者有话要说:  那就愉快地二更吧~ ☆、久别重逢非故人 微生南楼悠悠醒转,正欲起身忽觉一阵头晕目眩,接着便被人扶着坐了起来。 那人用不容置疑却带着柔和的语气道:“别下床。” 微生南楼抬了抬眼皮,就笑道:“章将军,这是我第几次在你面前昏过去了?” 章邯歪着头看她,眼里没有笑意。 微生南楼见他不回答,继续自言自语道:“为什么每次我昏过去,你都恰好在呢?” 章邯没有心思和她纠缠这个问题,便将一旁温度恰好的药端给她,道:“喝了。” 微生南楼没有接,只笑盈盈地看他。 章邯见状一愣,姑娘的脸苍白,带了些许病态,剪水秋眸下亦有暗青的黑眼圈,眸子也不似平日一般灵动。也不知为何,他竟脱口而出道:“你不喝,是要我餵你?” 微生南楼随即哈哈大笑,眯着一双好看的眼睛望他,眼中这才又有了狡点的神色。 她打趣道:“章将军啊章将军,您可真有意思。” 章邯的脸色有些发青,微生南楼见他面色不善,便也不再得了便宜还卖乖,急忙接过药碗,一口一口啜饮。 足足过了一刻钟,她才将黑乎乎的一碗药喝完。硬生生从冷暖适中,喝到了透着凉意。 章邯见她将碗搁到床头,似是有些满意,便与她道:“你再多休息一会儿。” 微生南楼忍着汤药的苦涩,一把拉住他,明知故问道:“你的伤比我重——你要去哪里?”
第66页 章邯眸色一动,闪烁其词道:“还有些事要处理。”说罢轻轻推开她的手,见微生南楼仍然看着自己,章邯忽然有些不忍心,嘆道:“过会儿就回来。” 于是转身便走出了屋子。 微生南楼默然盯着他离开的方向许久,才意识到章邯已经走远,这才缩回被子中,将厚厚的棉被拉得盖住了半张脸。 方才的药效渐起,她觉得后背有些汗,风寒便是如此,喝了药好好睡一觉,发发汗便就好的差不多了。 果然到了午后,阳光正刺眼时,微生南楼醒过来了。 她揉了揉睡得有些僵硬的肩膀,的确觉得头没有早起时那么晕,身上的乏力感也散去许多,只是还有些微微的柔弱,约莫是许久没有病过,不太适应了。 当她坐起身的时候——章邯也果然没有回来。 若是他回来过,想来以他的缜密心思,必定已经安排了人给她上午餐,微生南楼望着空无一物的桌子,暗暗嘆了口气。 她是有些饿了,自从越狱前吃了最后一顿,到如今她还未吃什么东西,加之生病过后身体本就虚弱,她此时觉得腹内空空如火燎原。 真是饿到挠墙。 微生南楼找了自己的衣裳穿好,欲出去找找章邯,或者——找找厨房。 屋外的阳光比想像的更烈一些,微生南楼用手挡在额头前,眯着眼睛张望了一番,随即便开始大大落落熘熘达达。 左右她也算得上是章邯的熟人,届时祭出章邯的名号,看样子也不会有人为难她。 忽见一人悠然从面前过,锦衣貂裘,长发束冠,从侧面望上去,端的是一副谦谦公子的好面容。 微生南楼亦步亦趋走到他身旁,那人自然也发觉她,好奇地侧过头。 见到那人全貌的时候,微生南楼忽而愣住,仿佛时光回溯到一个再难回去的时光,一切都还是未发生的模样。 她愣了片刻,似是没有听到那人的询问,张了张口,结结巴巴道:“尚……扶,扶苏公子?” 扶苏有些意外,皱了皱好看的眉毛,道:“你识得我?” 微生南楼低头一笑,眸中带上一层雾气,沉默片刻后道:“扶苏公子与皇帝陛下年轻时,十分相像。” 扶苏更是意外:“你……你见过我父皇?” 微生南楼点了点头,轻声道:“见过,很多年前在韩国的时候。” 实则她也只是为数不多地见了嬴政一面,本该不是有多深的印象,然彼时的尚公子器宇轩昂非常人所及,亦是将一袭清冷白衣穿出了王者之气。 不过更令小南楼觉得不解的是,嬴政看自己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久别重逢的故人一般,欣喜,却又无可奈何。 直到如今,她尚且不知嬴政看自己那一眼中究竟蕴含了怎样的感情。 扶苏略一思索,试探道:“蓝……素菲姑娘?” 微生南楼一愣,直直望向他的眼眸,略微提高了些声调道:“你……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扶苏打量了她一会儿,复又别开视线,嘆道:“父皇,曾经提过。” 原来如此。 微生南楼歉意地解释道:“我不是蓝素菲,那是我的母亲,公子殿下。我叫微生南楼。” 扶苏浅笑:“是我唐突了。真要想起来,蓝素菲姑娘也不该是微生姑娘的年纪。” 微生南楼轻声“嗯”了一句,便无言地望着不远处。 扶苏顺着她的目光遥望过去,蔷薇繁茂艷丽,花瓣层层叠叠,兼有柳絮轻飘,素色落在花间。 肃肃花絮晚,菲菲红素轻。 微生南楼看了许久,才终于收回目光,淡淡然落在扶苏身上。 “小女子不才,恳求公子殿下答应小女子一件事。” 扶苏临风覆手,问道:“何事?” 微生南楼郑重行礼,才道:“还请公子殿下,不要将见过小女子的事情,告知于皇帝陛下。” ***** 扶苏未问缘由,就此应下。 约莫只因觉得微生南楼并非穷凶极恶,回忆起与他父皇相识的日子,漂亮清澈的眸中似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遗憾忧愁。 究竟是什么样的事,什么样的人,能让她如此难以忘怀,十多年的时光都不足以——扶苏隐隐觉得,她所付的一切情感,都不是给与他父皇的。 自然不是。 他们的年龄相差之大——说是父女才差不多。 不过扶苏倒是有些好奇那位蓝素菲,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才能让万人之上的千古一帝,如此念念不忘。 微生南楼见他答应,盈盈地笑起来,道:“多谢公子。” 扶苏礼貌道:“无妨。” 未几,微生南楼又问道:“公子殿下,恕小女子冒昧,不知章邯章将军,现在何处——我要找他。” 扶苏听罢一愣,随即沉了脸色,道:“章将军抓捕叛逆分子失利,正在有司受罚。” 微生南楼张了张口抽气,有些担忧地问道:“按……按大秦律,如何处置?” 扶苏面沉如水,毫不留情地道:“至少,五十军棍。”
第67页 “什么!”微生南楼急道,“他……他受了重伤,怎么还能受得起五十军棍……你们,你们这是要他的命吗!” 话一出口才觉失言,似是有些惧怕扶苏的目光,她将头别开。 良久,扶苏道:“大秦依法治,错了就是错了,就算是战功赫赫的将领,也不可徇私。” “可……” 眼见微生南楼眼中冒了泪光,扶苏终究还是有些心软,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气,便也将语调放软了些:“章将军无碍,方才我已经去看过了。” 微生南楼这才松了口气,道:“他在哪儿,我也去看看他。” 扶苏竟是笑了,柔和的眉眼弯得恰到好处,与嬴政的锐利气息全然不同。 “南楼……你怎么在这里?啊——公子殿下,末将失礼。” 眼见章邯步履虚浮面色惨白,微生南楼急急上前将欲行礼的他扶了一扶,轻声道:“章邯?” 扶苏看在眼中,少有地调笑两人道:“章将军好福气。” 不过六个字就将两人说得脸色一红,开始语无伦次地辩解。 扶苏摆摆手,表示不想听。 章邯急促道:“公子殿下,末将……” 扶苏笑意盎然,似是心情极佳,瞥了眼微生南楼,悠悠然道:“方才微生姑娘问起来,差点急哭了。” 章邯讶异。 微生南楼暗暗“呸”了一声,心说嬴家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表面一副公子世无双,实则不也和市井之人一般八卦。 她十分坚定地否定地否定道:“我没有。” 扶苏仍旧笑意悠悠,一副“你爱信不信”的表情望着章邯。 末了扶苏理了理袍子,复又踱起步子离开,微生南楼一直搀扶着章邯,此时回过神,才觉他们二人似乎……离得有些太近了。 于是向后退了一步,生生拉开些距离。 章邯眸光一闪,柔柔地看她。 微生南楼这才道:“听公子殿下说,你还挨了五十军棍?” 章邯抿着嘴思量片刻,终还是点了点头。 微生南楼复又焦虑起来,上前两步欲上下检查一番,忽觉不妥,这才堪堪抬头,问道:“你……要不要紧?” 章邯憋笑快要憋死,然脸上只露出一丝浅笑,反问道:“你很关心我?” 微生南楼正了正色,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和你好歹也算是朋友了吧,我关心关心你很正常好吗——你可不要想太多了。” 章邯託了一把快要折断的老腰,笑道:“没有想多——我与你想的一样。那么好友微生姑娘,可以扶我进屋么?” 话刚说完,便听微生南楼一声惊呼,眼见章邯直挺挺倒下来,微生南楼慌忙将他揽在怀中,急促地大喊:“来人!” 作者有话要说:  啊哈磨叽了这么久,你们俩终于有点动静了……当然,只是有点动静而已。 ☆、此生多情只一人 见军医面色铁青地从屋中出来,微生南楼来不及再询问,侧着身便要往里跑。 却被军医一把拉了回来。 老军医面露怒色,警告道:“章将军需要休息!” 微生南楼莫名其妙:“我又不会打扰他。” 老军医面色古怪地将她打量了一番,指了指天色,便不再多言。 待到老军医远去,微生南楼才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气得跳脚。 靠之,这个混帐老军医,把她和章邯之间的关系想到哪里去了! 如此想着她一把推开门,便见章邯可怜兮兮地趴在床上,有些错愕地望她。直到看清来者,才松了口气,道:“南楼。” 微生南楼哭笑不得,心说五十军棍果然不是人人都受得了的,就连章邯,此时也只得趴在床上苟延残喘。 想到此处微生南楼忽然记起自己的包裹里随时都带着不少伤药,有好些都是她在夜市花重金买的,夜市中的东西虽然的确贵的她头疼,但贵也有贵的道理,毕竟是用上古留存下来的植物所制。 微生南楼虽是个极为抠门小气的人,但是论及一些必买的物品时,也从未见得她手软。 是以此时这些药就派上用场了。 微生南楼与章邯道:“说起来章将军,我有些上好的伤药,我去替你取过来。” 章邯眯着眼睛,似是有些疲惫,却还是问道:“你把它们放在哪里了?” 微生南楼脱口而出一个“小”字,觉得不对,才颤颤悠悠改口道:“当然是放在客栈里了。”章邯又眯了会儿眼,毫不留情地拆穿她:“你想说的是小圣贤庄吧。” 微生南楼尴尬地看了他片刻,小声道:“看破不说破,将军,您这样是不会有姑娘喜欢的。” 章邯面色铁青地斜了她一眼,微生南楼忽觉杀意,随即向后退了两步,摆手道:“当我没说!我这就去给您取!” 眼见微生南楼逃似的熘出自己的屋子,章邯张了半晌的嘴终于闭起来。实则他原本是想说,既然她与张良熟识,那么来桑海想必也是来看他的,小圣贤庄是天下儒宗,总不见得缺一间客人住的屋子。
第68页 顺便他还想与她说一声,此时已经宵禁了。 却觉得她终归是误会了什么——不过也罢。 被误会的微生南楼前脚刚踏出将军府,便见街上巡逻森严,缓缓骂了一句“靠之”。 桑海城有宵禁这一回事儿,她竟然才离开几天就忘得干干净净。 不过宵禁这样的东西,只有一般人才放在眼中,微生南楼自诩与一般人不太一样,于是便也就当其是玩笑。 避开宵禁不怎么花功夫,月尚未至中天,微生南楼已经翻窗进了听风阁。 张良已经不意外了,微生南楼时不时出现,仿佛他的听风阁就是她微生家的后院。 “子房……你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微生南楼觉得今日的张良与平时不太一样,敛去周身的柔和,他仿佛将锐利的锋芒尽数放出。 张良直视她,漂亮的狐狸眼中平淡无波:“南楼,你可晓得噬牙狱计划有多重要?” 微生南楼一讶,轻飘飘道:“不就是救一个厨子吗?” 张良愣了片刻,缓缓摇头,道:“不是一个厨子……南楼,这是我对墨家的承诺。” 他的话说得极轻,其中分量之中,微生南楼也不是不晓得。她无意破坏张良与墨家的合作,只是世间从无双全法——她只能避轻就重。 也约莫是她太自私。 她嘆了口气,道歉道:“这一回是我未想周全,往后不会了。” 张良见她要走,下意识一把拉住她,加快了语速:“南楼,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微生南楼无言摇头。 她所要背负的,她想要做的,绝不会告诉任何人。 因为没有人可以为她分担,没有人帮得上她。 聪慧如张良自然知道他绝不可能从微生南楼嘴里问出任何信息,是以他也不再深究,只是换了个问题:“你要去哪里?” 微生南楼一愣,道:“将军府。” 张良十分意外,微微瞪大了眼睛。微生南楼解释道:“章邯受了重伤,我拿些伤药给他。” “章邯?” 说至此,张良已然深深皱了眉头,微生南楼见他脸色不好,试探问道:“怎么了?” 烛光掩映。 良久,张良似是有些失望,轻嘆一声道:“南楼,他是帝国的人。” 微生南楼似欲辩解,话到嘴畔却又生生被憋了回去,只是无言地望着他。 “此人心思缜密,行事滴水不漏,若是他因你我的关系而牵连其他,我怕……” 微生南楼甩开他的手,打断道:“子房,你在做的事于你而言有多重要,我不是不知道。章邯是什么样的人,我也比你更清楚。” 她从未在他面前说过狠话,此时的语调却不容置喙。柔和的烛光印入她眸中,却添了几分狠戾。 张良眯了眯眼,问道:“所以?” 微生南楼深吸了一口气,迫使自己平静下来,她脾气不错,极少在人前发火,更是不会冲着张良这样说话——近来也不知是何原因,一旦张良在她面前提章邯,她就觉得憋得慌。 “所以,你在担心什么?担心我出卖你们?” “南楼!”张良心中亦有火蹭蹭冒起来,“你将我想成什么人了!” 他能担心什么?他会担心什么!还不是她的安危! 如若章邯终有一日调查出了他和墨家的关系,再以此牵连到她身上,她的处境有多危险,难道自己不知道吗! 或许在她眼中,自己永远都没有韩非那么耀眼。 彼时他还年少,安慰自己总还是有机会,不是站在韩非身后,而是站在她的面前。 等过难以计数的寒夜,她也不会回望。 “张良啊……”微生南楼将自己的行李包裹背好,“你与从前不一样了。” 张良似是没有多少意外,只轻轻笑了一声,神色复杂落寞,睫毛下覆了经年春风。 “谁都不会一直停在从前。” 怀深情万种,世间又有几人能够,聚散爱恨从容? ***** 张良还记得,比他矮了一个头的小姑娘,每天都会在张府后院中,抱着凌虚等他。 有一日下雨,他起得有些晚,心想着下了雨便可偷懒一日不再练剑——毕竟剑术教师是卫庄,他总是有些提心弔胆。 磨磨蹭蹭吃了早点,握了卷书坐在廊下静阅,这几日新郑城中十分闷热,好不容易降了场雨,空气中漫了些泥土的湿气,倒也算是写意。 一卷书看了一个上午,待他抬眼望远处时,雨不知何时已然停了。 屋檐上的水滴滴答答,他伸手皆了一滴,微凉。 张良忽然想去后院走走,许是今日尚未见到微生南楼,有些不习惯。 他只道下了这样大的雨,她约莫是不会来了。 是以当他在后院的小亭子里见到靠着柱子睡过去的微生南楼时,讶异地瞪大了眸子,提起衣裳下摆便向她跑过去。 小女孩抱着剑浅浅入睡,听到有人靠近,随即睁开眼睛,一片朦胧。 浅青色衣衫的少年站在她面前,微微弯腰看她,眼角眉梢带了笑意,仿若雨后天青,远山尖尖上飘着的那抹薄云。
第69页 她有些责备,将凌虚剑推到张良怀里,嘟着嘴道:“你来晚了!” 张良接过剑,张着嘴愣了半晌,实在说不出话。末了才结结巴巴道:“你……你等了多久?” 小南楼斜了他一眼,神态与微生吟安鄙夷韩非是一模一样。 她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根细长的草,将之叼在嘴里,吊儿郎当道:“与从前一样。” 张良哭笑不得,下意识“啊”了一声。 “我原以为今日大雨,你也不会来的。” 微生南楼却振振有词地数落他:“习武岂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若是被卫庄大哥知道,他定要扒你的皮。” 说着沖他比了一个凶狠的手势。 张良笑得有些凄凉,一想到卫庄那张冰块脸,就连韩兄都难以对付,更别说自己了。 “不过——”小南楼叼着草笑得贼兮兮,“如果你请我吃城北的水晶虾仁包,我就可以考虑勉为其难地替你向卫庄大哥保密哦。” 张良笑得更凄凉:这分明就是乘人之危。 不过好在微生南楼吃的本来就不多,张良也不是什么穷人,还是经得起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敲竹槓。 小南楼一口一个虾仁包,腮帮子鼓鼓的。 张良替她倒了杯水,贴心地递到她面前,笑道:“不要那么急。” 小南楼被噎得眼角微红,好不容易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才有空闲瞪了他一眼,道:“为了督促你练剑,我连早点都没吃。” 思及自己那份精緻细腻的早点,张良识趣地闭上了嘴。 烛光中一人缓缓闭上眼,前尘终究是前尘,世事经年起承转合,故人未离,却无故地草木相候。 窗外滴滴答答,似是又下起了雨,每至下雨的天气,他总能想起阴雨绵绵中,那个小姑娘笑意张扬的脸,和叼着草漫不经心的模样。 张良终是站起身,从书堆中寻出一壶看起来封了好些年的酒,再将一应烛火皆熄灭,轻轻阖上竹门,向不知何片竹林的深处走去。 屋外青山如旧,繁星如豆。 作者有话要说:  #麻雀的日常分享 今天给学生们上课啦,我其实很想知道老师们是不是都是靠丹田发声的,大声讲了两节课的考卷,我觉得光靠喝水可能已经解决不了喉咙痛了(捂心口) 果然全班乖巧的表象都是装出来的,老师不在就吵得沸沸扬扬,亏我相信他们都是乖宝宝! ☆、沧海月明珠有泪(一) 好在章邯受的多半是皮肉伤,微生南楼的伤药又恰到好处,不出多日章邯便能下床行走。 微生南楼见章邯恢复的不错,便也不再有什么担忧,毕竟她还要去替梨花雪这位奸商找一找所谓的“沧海遗尘”。 虽然微生南楼觉得如若询问章邯,应该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只不过她这是要去偷窃,万一被章邯看出了端倪,就不太妙了。 不过近来她的确听到一个传闻,咸阳城中的巨富赵甫家失窃,去偷东西的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侠盗”季布。 季布一诺千金,答应过的事一定会办到,而答应过要偷的东西,也一定会偷到。 而这一次赵甫家丢失的,就是一颗夜明珠。虽然微生南楼目前还不知道这颗夜明珠是不是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一颗,但是总之是聊胜于无——她要先去赵甫家探一探。 于是她便与章邯道别,章邯倒也没有多问,只当她是又有了新的异兽目标。 咸阳距桑海不近,微生南楼赶时间,日夜兼程赶往。 赵甫是城中巨商,前两日又刚遭了贼,是以守夜巡逻更加严格。但这对于微生南楼这个闯过将军府的人来说并算不得什么,于是当她落在赵甫的床头,眨着眼睛打量他的时候,赵甫从梦中惊醒,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准备大叫,微生南楼眼疾手快,在他张开嘴的一剎那捂住了他。复又从袖子中抖出一把小匕首架上他的脖子,做出了一个贼人该有的样子。 赵甫觉得自己的心脏在近来受到了不小的打击,先是被季布那个小贼偷走了夜明珠,这会儿又遭贼人挟持——自己家里那群守卫都是吃白饭的吗! 赵甫咽了口唾沫,抚着胸口努力平复呼吸,一边暗暗思索要如何向院中的守卫透露自己被绑架的事情。 身后的贼人似乎没有要动手的意思,只是随意地问道:“听说你家里有一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连江湖上叱咤风云的盗贼季布都惦记?” 赵甫心中一颤,犹豫着点了点头。 那人又问:“那么那颗夜明珠呢?”赵甫抖了抖满脸的肥肉,心说你捂着我的嘴呢,让我怎么说话?那人随即反应过来,不过她还是没有松手,约莫是怕一让他说话他就会呼救。 于是那人道:“被季布拿走了?” 赵甫点头。那人会意,思索了片刻,似乎是自言自语一般:“那我去哪里找季布呢?”赵甫心中暗暗啐了一声,心说你去哪里找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也很想找到他! 说着那人就放开了他的嘴,又问道:“说起来,你家的夜明珠有名字有来历么?” 赵甫愣了一愣,甚至都忘记了要喊外头的守卫进来抓人,瞧着那人的眼睛,一双秋水明眸,显得她十分年轻。赵甫忽然感到痛心疾首,好端端一个年轻姑娘,做什么不好非要做个贼?
第70页 姑娘正好奇地盯着他,月光透过窗框打在她脸上,印下一道道木桿的痕迹。 赵甫忽然反应过来,刚刚吸了一口气准备大声喊叫之时,却又觉得脖子上一阵凉意——姑娘的匕首仍然稳稳噹噹放在他的脖颈上。 小姑娘眯了眯眼,威胁道:“如果你敢喊人,我保证你的脑袋掉下来的速度一定比人来的快——说到做到。” 实则逼问像赵甫这样的巨贾还是十分容易的,毕竟这世上他们珍惜的东西只有两样,第一是他们的财富,第二就是他们的命。 是以像微生南楼遇到现在的情况,只要用命威胁赵甫,他必然会乖乖照办。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听到微生南楼恶狠狠的话语之后,赵甫果然把吸进去的那口气又吐了出来。 他小声地道:“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微生南楼瞥了一眼泛着光的匕首,若无其事道:“没什么啊,就是问问你,如实回答的话,你也不会少一块肉啊。” 赵甫觉得这话说得一点不错,作为一个钱多人又不傻的财主,他当然会选择最保险的方法——何况夜明珠丢都丢了,他也犯不着为了一颗已经丢了的夜明珠再丢了自己的命。 “你刚刚问了什么来着?” 微生南楼皱了皱眉头,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问题:“我是想问,你的夜明珠有没有什么来历?” 赵甫想了想,除了知道这颗夜明珠的名字,他对此没什么了解,于是他道:“它有个名字,叫遗尘。” “什么!” 赵甫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小贼听到夜明珠的名字之后会如此惊讶,或者说是欣喜?不过他的确知道自己的这颗夜明珠与其他的不一般,不仅价值连城而且大有来历。 至于大有来历在何处——他也说不上来。 继而赵甫就看到那个小贼的眼睛里闪过一道狂喜的光芒,似乎是对这个答案无比的满意。小贼一下把匕首收回了袖子中,弹了弹他的脑门,笑道:“多谢了——不过你知道那个季布去哪里了吗?” 赵甫揉着被弹得生疼的脑仁,气呼呼道:“我怎么知道!” 微生南楼装出一副惊讶状:“啊呀,你丢了东西难道不想追回来吗?我想这些日子以来,你一定也派人去查过了吧。” 赵甫倒是讶了一讶,这个女贼的确是个精明的人,但他对她还是十分戒备:“你得知了他的去向,又想干什么?” 微生南楼摆了摆手,显然是觉得他有些话多,不耐烦道:“我说我要去帮你把夜明珠找回来,你信不信啊?” 于是赵甫肥硕的脸上露出意外与期待:“真的吗!” 微生南楼被他蠢得没办法,一巴掌打在他的脑袋上:“你说呢!” 赵甫被打得眼冒金星,委屈地揉着头眼泪汪汪地瞪着微生南楼。 微生南楼有点赶时间,见他这一副欠打的样子立即又从袖子中把匕首摸了出来,然还未等她将之架到对方脖子上,对方急忙喘着大气道:“我我我我说!” 微生南楼一挑眉,眸中闪过一道寒光:“说。” 赵甫低着头,委委屈屈道:“在,在东郡。” “东郡……” 微生南楼想了想,东郡那么大,找一个人如同大海捞针一般,不过总之有胜于无——她先去东郡探查一番。 赵甫搓了搓手,又咽了口唾沫,眼见微生南楼将匕首收了回去,他长长松了口气,想要装出一副被吓坏之后的模样让微生南楼放松警惕。 微生南楼也不是什么傻乎乎的小姑娘,作为一个江湖阅历十分之丰富的微生家家主,她还不至于上了赵甫的当。 于是她沖赵甫笑了一笑,反手就将他的哑穴点住,等赵甫再欲开口叫门外的守卫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说不出话了。 便见微生南楼站在窗台边回头,眼中一派狡点:“想算计我吗?” 赵甫眼泪汪汪。 微生南楼又道:“穴道两个时辰后自会解开,到时候你再喊他们吧。” ***** 微生南楼欲离开咸阳的那一天,正值有大队车马入城。兵马之中一辆垂满璎珞的车格外显眼,从偶尔被吹起的帘后露出一张隐隐绰绰的脸。 微生南楼眼神不错,透过重重人影她依旧能瞧见马车之中的人,正是不久前还在桑海的长公子扶苏。 扶苏原本是受了皇帝陛下的命令到桑海主持大局,也是为皇帝东巡做准备,只是不知此时为何会突然被叫回咸阳。 先前海月小筑发生刺杀,从微生南楼的角度看,六剑奴出现的时间恰到好处,应该不是偶然,而是经过周密安排的。何况她知道刺杀的事情并不是墨家所为,那么这一场刺杀就很有深意了。 嬴政子嗣不少,而他格外器重扶苏,当然会使他成为众矢之的——王位之争千百年未曾停歇,帝国内部自然也存在隐患。 利益。 谋权者做事总讲究一个利益与目的,他们绝不会做没有目的的事情。而刺杀扶苏,最大的获益者将会是谁,此人或者此势力必然就是幕后操控者。 在桑海之时章邯也曾烦恼过这件事情,他身为影密卫统领,若是扶苏出了意外,第一个领罪受罚的就是他,是以海月小筑的刺杀事件,他必须要调查一个清楚。
第71页 微生南楼翘着二郎腿,嘴里叼了根草,饶有兴致地观赏章邯焦头烂额。章邯有些怒意,向她问道:“你觉得会是谁要刺杀公子?” 微生南楼反问:“你觉得呢?” 章邯皱着眉,脸颊的线条在烛光下愈发利落干练,他道:“一开始我怀疑墨家——” 微生南楼摆摆手否决道:“墨家应该还不至于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而且你也说了,那些杀手训练优良,做事毫釐不差,你觉得墨家有能力训练这样的杀手吗?” 章邯抬了抬眸子,又道:“流沙?” 微生南楼快被他气死,戳了戳他的额头道:“流沙统共就那么几个人,那些刺杀失败暴露身份的人下场你也看到了,流沙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损失?” 章邯将她的手打开,脸色似乎有些阴沉:“那你觉得会是什么人?” 微生南楼沖他笑了笑,却没有多说什么。 她不能多做什么推测,倘若事情真的如她推测一般,那么帝国内部的明争暗斗就显而易见了——不过他们完全有很多其他的方法来除掉扶苏,为何一定要用暗杀这么容易受人诟病的方法? 眼见扶苏的马车渐渐远去,不急不缓地驶入浩荡的咸阳宫,微生南楼忽然觉得就算此时阳光刺眼如斯,她的背后仍是一片凉意。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了…… ☆、沧海月明珠有泪(二) 东郡,醉梦楼。 金碧辉煌的销金窟,此处只接待富商巨贾,一顿饭的花销就有可能是寻常人家一年的开销,而且醉梦楼中的姑娘姿色皆是上乘,厨子也都是名扬天下的大厨,的确是受得起这样的高价。 今夜更为不同。 半个月前,醉梦楼收留了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姑娘,拾掇拾掇过后发现这个小姑娘长得还不错,眉清目秀,一双眸子楚楚可怜尤其动人。 小姑娘哭哭噎噎地告诉醉梦楼的花影姑娘,自己的家因荧惑之石而被毁,父母也被官兵杀死,她好不容易逃脱出来,现在已经无家可归,只想在此处寻一个庇护,聊以生存。 她说得凄悽惨惨戚戚,楼里不少的姑娘都潸然泪下,毕竟都是无家可依之人,遇到相同境况的小姑娘,总会多一分同情。 是以花影便将她留了下来,交给楼中花魁涟衣教导,小姑娘有些底子,虽不会跳舞,但琴棋书画都还了解一些,教起来也不算困难。 而今夜便是小姑娘挂牌的日子,只要在众位宾客面前表演一段她的拿手好戏,并赢得宾客青睐,就算是能成功在醉梦楼挂上牌子了。 小姑娘与涟衣商量过,弹琴并没有什么特色,半个月的时间也无甚大的提高,不过像舞蹈这样的东西,倒是可以临时赶一赶。 若要别出心裁,就不能跳那些寻常的柔柔弱弱的舞,小姑娘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决定练一段剑舞。 音乐乍起,较平和舒缓,剑招也是缓慢平常,而愈到中段琴声越是铿锵激昂,台上一袭红色劲装的小姑娘舞剑亦是愈发快速,剑招精妙绝伦,甚至让台下的人看不清她的一招一式究竟是如何形成。 末尾忽然一收,小姑娘单足点地,剑锋直指台下,长发都被束在脑后,偶尔有几缕被透过窗子的夜风拂过。 众宾先是一愣,继而又齐齐鼓掌,脸上皆是惊异欣赏之色。 小姑娘将剑收起,端端庄庄行了一礼,道:“小女子不才,献丑了。” 花影提着裙子走到台上,笑意盈盈地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才与众人道:“今夜多谢众位前来捧场,这位南木姑娘,就是新挂上醉梦楼牌子的姑娘了,往后还请各位多赏脸。” 南木又向众人施礼,笑容淡淡,柔黄的烛光印在她脸上,似是镀了一层金光。 “往后,小女子还请诸位多照拂。” 挂上牌子的首夜可以不陪酒献艺,南木收拾好了自己,就往床上倒。 南木——这自然是一个花名,堂堂微生家家主如若让人得知在青楼卖艺为生,真真是丢尽了微生家的脸。 她当然不至于是穷疯了走投无路才去醉梦楼,之所以会到这里来,完全是因为它在东郡得天独厚的地位。 作为东郡首屈一指的销金窟,此处往来之人必然都是富极一时有头有脸的人物,而自古以来风月场所从来都是诸多情报的汇集之处——微生南楼会选择这里来打听消息,也完全是受了当年韩非的影响。 说起来韩非对她而言的确是一段非同寻常的记忆,那个会在她打盹时替她披上一件衣服的人,会在午后的阳光里浅浅打着呵欠的公子,也会在她身处黑暗地牢时想尽一切办法来营救她的司寇大人。 只不过他们差得太远了,中间隔了十多年的时光,还有生和死。 所以啊,如今韩非也真的只是存在于她的记忆中了,从前如何,始终也只是从前。 毕竟如今—— 微生南楼晃了晃脑袋,心说自己是魔障了才会在这个时候想到章邯,毕竟许多人都觉得她最后会嫁给张良——虽然她并没有这样想过。 她和张良的缘分说深不深说浅不浅,也不知该如何形容——总之是撇不干净关系,却又无法再深入一步。 遥想当初微生知叶好说歹说了多少回,劝她赶紧找张良嫁了,她却死活不肯,却也不知道在固执些什么。
第72页 那个少年的确光华难掩,可她也太了解他了,知道他今生心之所向,也知道自己绝不应该干扰他。 他们二人有多不同——大概就是天壤之别。 微生南楼裹起自己的小被子,在床上翻了个身,她的窗户没有关好,月光带着凉意透进来,落了一地的银辉。 ***** 来了醉梦楼好一些日子,遗尘的下落的确还没探听到,不过也不算全无收穫。 至少她得知了,涟衣姑娘有个情人,而这位情人正是偷走遗尘的季布。 说情人并不恰当,因为涟衣对季布向来拒之千里爱理不理,而季布却对涟衣一片掏心掏肺。 这令微生南楼感到万分遗憾,如此一个眉目俊朗痴情温柔的男子,要到哪里去找?如今白白送上门一个,涟衣姐姐您都不要? 自然他们二人之间究竟有何纠葛,微生南楼也无半分兴趣,她只对季布感兴趣,或是说对季布偷过的夜明珠感兴趣。 好不容易逮到个机会,季布落寞地从涟衣屋门前离开,微生南楼下一刻便从黑暗中走出来将他拦住。 季布讶了一讶,随即认出她,笑道:“原来是南木姑娘。” “季先生有礼。” 季布问道:“不知南木姑娘——” 微生南楼将他往边上拉了拉,压低了声音道:“我见季先生与涟衣姐姐的关系总是如此也不好,虽说此事不该我问,然涟衣姐姐照顾我这么多日,我也希望她有个好归宿。” 季布略一点头,眼中闪过一道光:“你也觉得她与我在一起才是好归宿?” 为了从季布这里套出些消息,微生南楼当然得顺着对方的心思:“的确如此——”忽然又觉得不对,皱眉道:“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季先生究竟做了什么让涟衣姐姐不高兴的事情!” 季布也是一头雾水:“她似乎一直都是如此——都在拒绝我,我去赵甫那里偷夜明珠回来给她,不就是为了兑现承诺么!” 他只顾自己说,却未发现小姑娘眼神一亮,微生南楼简直快要鼓掌,不枉她在此地被脂粉熏了快一个月,总算是将消息给套出来了。 本以为季布也是个聪明人,从他口中套消息不会这么容易——可事实有时总会出人意料。 既然问到遗尘下落,季布自然也没多少用处了,微生南楼托着下巴思索片刻,打了个哈哈道:“季先生不必太过焦虑,若是涟衣姐姐当真有心结,也非短时间可以解开。涟衣姐姐需要的或许只是一颗真心,而非承诺。” 说罢行了一礼,提起裙熘熘达达走了。 季布却如醍醐灌顶,在原地站了半晌,才从窗口跃出去。 ***** 微生南楼感到一阵头疼。 她本是打算今天趁着醉梦楼中来了两位将军,涟衣作为花魁必然相陪,她就可以趁此机会熘进她屋中,偷了夜明珠就跑路。 然计划总也赶不上变化,正当她蠢蠢欲动之时,花影身旁的小侍急急与她说,王离将军点名要她去陪酒。 微生南楼头皮发麻,心说自己不过才来了一个月不到的时间,怎么可能已经声名远播,连上将军王离都知道自己的名号了? 再一细问才知,王离本就是醉梦楼常客,与花影关系非同一般,那么自然,楼中又有了什么新的姑娘,王离也是一清二楚。 微生南楼应下,思索片刻后换了一套暗红的长裙,下摆开叉较高,一步一动时能隐隐绰绰瞧见裙摆下笔直修长的腿。 她随涟衣一同往王离所在的隔间去,听闻涟衣也是被点名来献舞的,她心中忽然觉得平衡。 然这并非能持续多久,移门拉开的那一瞬间,微生南楼有一种五雷轰顶的感受。 谁能告诉她,王离带来的所谓“另一位将军”,为何会是章邯? 不过震惊至此的人不止微生南楼一个,纵使她画了浓艷的妆容,章邯还是将她认出来了。 先是惊讶,随后章邯觉得好奇——这个丫头又在搞什么鬼? 微生南楼向王离与章邯行礼过后,默默瞧着花影已经落座王离身旁,而涟衣是来献舞的,如此看来自己只能坐到章邯身边了。 于是她便硬着头皮走过去,缓缓在章邯身边坐下,有意无意地往他肩上靠。 章邯居然也没有拒绝,一副很受用的样子。微生南楼心里恨得直痒痒,心说占我便宜这事儿,不卸了你这条胳膊我们没完! 不过章邯却也有些疑惑,正欲凑过去问个一二,却被微生南楼拦住,她抬手压在他的肩上,贴在他耳边道:“先配合王离演一场戏,别的往后再说。” 章邯沉着脸不出声,正当微生南楼以为他会拒绝之时,忽然觉得腰间一紧,随即便被带到一人怀中。 她瞪大眼睛,无比意外地用手撑在地上,才稳住自己的上半身以免再往下倒,心中却还不断地念叨:章邯你完了,这条手臂是我的了。 然她脸上却无法控制地浮了一层红晕。 虽说她明白这的确是章邯全力配合地演戏,但在王离与花影眼中却一定不是这么一回事。果然就听王离笑嘻嘻地说:“章邯老弟啊——我从前见你并不近女色,还以为你不喜欢——今日才知道原来你喜欢这样的。”
第73页 微生南楼头皮一阵麻过一阵,心说我这样的是哪样的?没有感情的杀手? 她缓缓坐直了身体,替章邯将酒倒满,又给自己倒了半杯,浅笑着举起酒杯道:“这一杯酒,敬王将军和章将军。” 说罢一饮而下,挑着眼尾瞥了章邯一眼。 章邯见状一愣,随即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的好友南撩撩已上线。 ☆、沧海月明珠有泪(三) 醉生梦死,醉梦楼最出众的一种酒。 此酒入口醇厚,回味悠长,且后劲十足。 微生南楼吃过这种酒的亏,是以只是喝了半杯,便死活不肯再喝。 章邯当然不会逼她,只是好脾气地替她夹了些菜。 微生南楼软趴趴地往他怀里缩了缩,作为一个姑娘的优势便是,该打的时候很能打,该装柔弱的时候也能装得极其柔弱。 当然她的这种过于亲密的行为直接导致章邯夹菜的动作僵了一僵,微生南楼狠狠在他腿上掐了一把,章邯才猛地一怔。 微生南楼笑嘻嘻地对章邯道:“看涟衣姐姐跳舞啦。” 见此人一副笑得无忧无虑的模样,章邯神色十分复杂,似是有些话想问,却又明白不该在此时问。 微生南楼瞧他憋得辛苦,于是坏心眼地又凑到他耳边,轻声道:“你觉得涟衣和我,谁更好看?” 意料之中,章邯并未回答,然却见他耳根微红,愣在那里一动不动。 花影见状掩嘴笑道,似乎带了些责备:“章将军也真是,竟然如此不解风情。” 章邯一愣,下意识看了眼怀中巧笑倩兮的微生南楼,尴尬地“啊”了一声。 而此时微生南楼的表演欲上脑,冲着他捏了个兰花指,笑道:“讨厌。” 然后章邯沉默了,黑脸了,不说话了。 一时间屋内只剩下器乐丝竹之声,以及涟衣手中绸缎抽动发出的声响。 忽然王离脸色一变,将酒器狠狠往桌上一放,怒道:“你这个蠢货,吃了败仗,做了俘虏,还中了敌人的反间计,回来挑拨我和章邯老弟的关系——来人,把这个废物给我拖出去斩了。” 看样子这个贼眉鼠眼的将官,是因为说了什么错话,才导致王离如此生气——不过,挑拨关系,中了反间计,这其中有诸多深意,却是微生南楼不知道的。 而且据她所知,章邯与王离的关系一般,绝对不是可以称兄道弟的。王离请章邯来此地喝酒本就有些奇怪,而这个当口,又冒出来这么一个将官,看来这顿酒喝得也不是多省力。 微生南楼悄悄在章邯手心里写下“怎么回事”四个字。 章邯不为所动,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王离处理那个将官,微生南楼顺着他的目光瞧了王离一眼,复又去看那个将官,总觉得他们二人之间还有些问题。 果然便听那个将官喊道:“上将军,卑职还,还有一个重要情报!” 王离也不是真心要杀他,本就是做戏给章邯看的,听他如此给自己找台阶下,王离随即制止了手下,道:“说。” 将官战战兢兢地望了花影和涟衣一眼,才看向王离,道:“卑职方才经过涟衣姑娘的房间,看见里面有一个小女孩。” 王离漫不经心地喝了口酒,道:“小女孩怎么了?” 将官低下头,小声道:“这个小女孩,卑职曾经在楚国余孽英布身边见过。” ***** 微生南楼站在章邯身侧,悄悄打量起涟衣的屋子。 她对涟衣屋中的小女孩并不关心,她到醉梦楼来关心的始终也只是遗尘的下落。 章邯握了握她的手腕,示意她不要东张西望引王离的注意。 她这才将注意力勉强集中到那个小姑娘身上。 便听花影道:“花影知道将军素来爱民如子,若是见了——” 王离一摆手:“本将军爱民,只爱我大秦子民。” 他气势汹汹,向小女孩逼近,小女孩本就怕生,又见这样一个脸上写着“坏人”二字的人靠近,吓得急忙向后退。 “上将军,紧急军务!” 王离这才回过身,只听那人道:“公输家族为上将军研制的新武器已经装配完成,是否试用,请将军指示。”王离道:“下去准备吧。” 微生南楼盯着此人,眼见他就要走出屋子,章邯忽然叫住了他。 “赵将军留步。” 此人转回身,脸色似是有些尴尬,问道:“章邯将军?” 章邯从桌上拿起一个精巧的盒子,托在手中把玩一二,才道:“你似乎很在意这个盒子。” 赵将军瞳孔略微一缩,解释道:“只是觉得这个盒子颇为特别,故此多看了一眼。” 王离听到他们二人的谈话,亦从床边走过来,章邯将盒子递给王离看,道:“这个盒子的确有些特别,不禁让我想起,之前影密卫查过的一个奇怪的案子。” 王离将盒子打开,瞧见里面正中有一个圆形的凹陷,他道:“这形状是——夜明珠?” 微生南楼猛然一颤,随即向章邯身边靠了过去,亦想凑过去瞧一瞧。
第74页 她如今对“夜明珠”三个字十分敏感,何况这盒子出现在涟衣的屋子里,指不定就是装着季布送给她的那颗遗尘的盒子。 而章邯与王离接下来的对话更是让微生南楼确信,这个盒子里装着的一定就是遗尘。 “沧海亦有泪,遗尘到人间,这两颗夜明珠本就是一对。” 王离回忆道:“当年祖父伐楚有功,陛下将名为‘沧海’那颗赐给了王家,另一颗‘遗尘’则是给了——昌平君。” 接下来的事,章邯不说微生南楼也知道,昌平君叛乱后,遗尘就不知所踪了。 “大盗季布现身一个富商家,奇怪的是,他留下了夜明珠,却偷走一个空盒子。那个富商,恰好是赵部将军的兄弟。更巧合的是,当年负责清剿昌平君的人里,赵部将军也在其中。” 王离略一思索,便得其中要害,随手将盒子扔在了地上,道:“章邯将军问你,有没有贪污过夜明珠?” 此时赵部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明明天气并不十分炎热,额头上却渗出些汗来。明眼人如章邯与微生南楼,基本已经断定,遗尘就是赵部当年借权力之便偷走的。 当然此事已经过去多年,而赵部也因为季布偷走了夜明珠而死无对证,他完全可以就此赖帐不认——反正章邯也难以查证。 “末将岂敢贪赃枉法,如果辱没上将军威名,末将愿以死谢罪!” 微生南楼暗暗“靠”了一声,心说你倒是脸皮厚,还以死谢罪,干脆你直接死在这儿得了! 说罢赵部也就退了出去,毕竟这个案子较为久远,一时半会儿得不出结论,便也就被搁在一边。 想来王离也不想在章邯面前丢了面子,让他看出自己手下竟养了这种没用的废物,而且还不止一个——这种事情说多了就是丢脸。 是以他仍然将注意力转到了涟衣身上,咄咄逼人道:“涟衣姑娘,季布的赃物,怎么会在你这里?” 涟衣不愧是涟衣,面对王离意有所指的逼问,她依旧不紧不慢,优雅地行了个礼,才道:“这是前几日客人留下的。” 王离自然不吃她这套,继续意有所指道:“英布身边的女孩,季布盗窃的赃物,涟衣姑娘的屋子,还真是热闹啊。” 涟衣微微垂下头,默不作声。 王离又问:“老弟,当年昌平君清剿案中,还有没有遗漏?” 章邯对这桩案子记得很清楚,是以并未思考便道:“连坐之人尽数伏诛,唯独昌平君的两个女儿,不知下落。” 微生南楼顿时醒悟。 王离此人表面看起来大大咧咧是个粗犷军人,实则不然——他突然问起的昌平君的案子,并非琐碎没有意义,反倒像是在指证,涟衣和她身后的那个小女孩就是昌平君的女儿! 如此一来就对了,所有的事情也都能对的上号了! 先前微生南楼便觉得涟衣的一言一行与风月中的女子始终不同,举手投足间仍然是常年保留的习惯——身为王室的气度。 而季布也曾说过,那颗夜明珠是他对涟衣的承诺,如果涟衣真的是昌平君的女儿,那么这个所谓的承诺,也就说得通了。 还有英布——昔年他为楚将,楚国灭亡后他就带着一个小女孩走遍江湖,而他对这个女孩百般顺从,甚至比自己亲女儿还亲。 如果这是昌平君的另一个女儿,那么作为一个臣子,他这么做也是无可厚非。 原来如此——微生南楼眯着眼睛打量了一圈屋子里的几个人,忽然觉得王离今天的这顿酒,请得是别有用心。 王离语气愈发锋利:“算算年纪,是不是和她们相仿!” 章邯大概算了算,于是点头。 花影一惊,下意识想要解释道:“上将军,涟衣只不过是一个齐国落难的平民,怎么会是——” 王离不理会花影的辩解,道:“白屠,去把英布给我带过来!” 此人果真是一个铁血的将军,为了逼出想要的答案,不惜折杀俘虏。 如若英布和她们没有关系,那么就算英布死在面前,她们也绝不会动容。 微生南楼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想——花影和涟衣又不是什么打打杀杀的江湖人,说到底她们俩也只不过是一届小女子,见识过的场面又有多大?何况涟衣心善,怎么会不动容? 章邯一脚踩住微生南楼,特殊材质制成的鞋底坚硬无比,她今日穿得又是夹趾的木屐,几乎就是章邯的鞋底直接踩在了她的脚背上,痛得她眼泪差点流出来。 她明白章邯的意思,是让她不要冲动——她当然也不想冲动,只是王离此人实在太让人恼火。 不过的确如此,章邯是对的,东郡到底还是王离的地盘,他们默不作声还好,一旦想要强出头,也不知结果究竟会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留言(撒泼打滚qwq) ☆、沧海月明珠有泪(四) 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至少对于章邯他们以及微生南楼来说是如此。 白屠急匆匆边跑边喊:“上将军,英布逃了!” 王离一瞪眼,道:“你说什么!”
第75页 白屠跪倒在地,唯唯诺诺道:“看守的士兵说是,花影姑娘带人提走的。” 微生南楼斜眼瞥过去,果然见花影脸上虽也是错愕,但眼神中却蕴着一股早已瞭然于心甚至是松了口气的神色。 看来是有接应了。 那么是谁扮成了花影的模样呢? 花影的长相出挑,寻常人亦学不来她的那股气质,而若说是易容——短时间内绝不可能做出一副□□。 微生南楼垂着眸子细细回忆了一番,这些天来她见过的人不少,在脑中将一张张的脸与花影比对,排除了诸多绝无可能的人之后,她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个人。 季布! 此时想起来,他们二人的长相倒是的确有几分相似,连身材都有一定的相似之处——若是季布乔庄改扮一番,说不定真的能装成花影将那几个守卫骗过去。 王离怒不可遏,上前一脚掀翻白屠:“你哪只狗眼见她离开过!” 花影见状急忙抓住时机一跪,戚戚然道:“醉梦楼立足江湖,从不招惹是非,不想竟有人如此狠心,陷害于我。” 王离面色如常,话语却有些阴测测:“美人何意?” 花影委委屈屈地一思索,便道:“花影人轻命薄,只是若以连坐论罪,花影怕自己与上将军的往日恩情,会成为连累上将军的祸引。” 说到此处她复又站起来:“况且,那颗遗尘,与上将军家中的沧海本就是一对,花影知道上将军时常惋惜,沧海遗尘,不能成双。” 微生南楼吓了一跳,心说怎么处处都有人要和自己抢东西——先前有个云中君要抢自己的九尾狐,自己手中的太极图残片也终归不是自己的,而现在她想偷个夜明珠,却有人告诉她还有不少人觊觎这个夜明珠。 这都叫什么事儿! 不过想来王离是没有这个福气拿到遗尘了,毕竟这是当初昌平君的遗物,想来也是嬴政心头的刺,如若王离胆大包天敢把遗尘弄到自己手中,只怕王家在朝中也留不了多长时间了。 王离想清楚其中细节,忽然对这件事失去了兴趣——当然微生南楼知道,他并不是失去兴趣那么简单,而是怕花影口中所说,真的成了事实,于是想就此息事宁人。 章邯自然也配合,如今在王离的地盘上,还不至于当着面与他翻脸。 王离又起了喝酒的兴致,硬生生拉着章邯回到了方才的房间,并点名“南木姑娘”前来作陪。 微生南楼与两位将军一道回到屋中,乖乖巧巧替两人斟完酒后,坐在章邯身边。 王离看章邯的眼神中闪过一道暧昧,笑道:“章邯老弟啊,看起来这位小美人很喜欢你。” 微生南楼握着酒壶笑得娇憨十足:“上将军说什么呢,您再这样打趣章将军,章将军又要脸红了。” 王离哈哈大笑了几声,忽然一口饮尽杯中的醉生梦死,站起身走到章邯面前,道:“章邯老弟啊,这醉生梦死,可必须喝到你我之间有一个人倒下,才能算尽兴。” 言语中已经满是醉意。 章邯面不改色,道:“上将军海量,我怕喝倒了,会长醉不醒。” 微生南楼打量了章邯一番,实则方才他喝的也不少,现在还能如此清醒无非是两种情况,第一他的确酒量好,第二就是后劲还没有上来。 如果当真是第二种,那便是说王离的醉意也是装出来的。 毕竟王离时常到醉梦楼中光顾,喝惯了这种酒,又怎么会轻易就醉了? 微生南楼看了他一眼。 王离避开她的目光,摇摇晃晃往屋外走,边走还边交待:“你可要好好陪着章邯老弟,他可是我的贵客,若是让他不高兴了,我拿你是问。” 微生南楼一欠身,道:“是。” 隔间的移门关上,微生南楼望着移门的方向,再看章邯安然落座,顿时目瞪口呆。 她压低了声音问道:“他们这是要杀你吧?” 章邯挑了挑眉,道:“嗯。” 微生南楼大惊失色,揪着章邯的衣服差点就要吼出声:“那你还这么不当回事?” 章邯不理会她的失礼,甚至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就道:“连你都看出来了,我会不知道?” 这个语气听着不是那么舒服,微生南楼也不是没有脾气的人,听他这样说,一下子火就冒了上来,反问道:“什么叫连我都……” 话未说完竟被章邯打断,他忽然间转过身,直直地盯着微生南楼,语气中带了一丝凶狠:“连你一个青楼女子都能看出来的事,我身为影密卫统领,难道看不出来?” 甚至重读了“青楼女子”四个字。 微生南楼怒不可遏,提高了音调道:“章少荣!” 章邯当然不甘示弱,更不给她留说话的机会,继续道:“微生南楼,我竟不知道你已自甘堕落到这样的地步——是你微生家养不起你了么!” 微生南楼歪着头,仿佛并不认识章邯一般,回忆起从起他们二人相处并非是这样剑拔弩张的气氛,她掐着袖子努力地想,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片刻后她忽然意识到,章邯有些醉了。 她身为一家之主要的就是有气度,这种和一个醉鬼将军吵架的事情她做不出来。
第76页 于是她好言安抚道:“怎么了嘛——我又不是来卖艺的,只是有些事情需要这个身份才打听得到。” 章邯将信将疑:“是吗?” 微生南楼真诚地点头道:“是啊是啊。” 章邯眯着眼睛凑过去,几乎就是要贴到微生南楼脸上,微生南楼不断地往后仰,不料章邯眼疾手快一把揽住她的腰,手中力道加重,让她根本没有办法逃脱。 “你……你你你干什么……” 章邯打量了她一会儿,才终于将她放开,待微生南楼整理衣服的时候,不知说了句什么。微生南楼没听清,下意识又贱贱地靠过去问:“你说什么?” 章邯似乎有些踌躇,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将方才说的话又说了一次:“你刚才问我你和涟衣谁更好看——我说是你。” 微生南楼被他逗得乐呵呵,拍了拍他的肩膀称赞道:“好样的,有眼光。” 章邯被她拍得顿了顿,像是缓了好久才缓过来,于是又和她道:“你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微生南楼歪着脑袋算了算,她好歹要等偷到了遗尘再走,少说也还要三天,于是她比了个手势,道:“三天。” 章邯的样子看起来十分不乐意,皱了一双眉头又将她上下打量,道:“今天就走。” 微生南楼感到十分意外,瞪着眼睛“啊”了一声。 再看章邯,脸上一副“你得听我的”欠揍神情,微生南楼都快被他气得笑出声:“我说章将军——章统领,为什么呀?” 章邯一把拉过她的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因为我是你未婚夫君。” 微生南楼差点没被吓死——什么东西你再说一次?怎么又有人想当我夫君了? 于是她用空闲的另一只手指着自己,问道:“章邯,你看清楚,我是谁?” 章邯眨巴了两下眼睛,确定道:“微生南楼。” 微生南楼心说,这也没醉到不认人的地步呀——至少还是认识我的。 而后她想了想,又问道:“我和你是什么关系?” 章邯这一回更加确定,连想都没有想,就回答道:“未婚夫妻。” “靠……”微生南楼一掌打在他脸颊上,“你想清楚再说!” 章邯眨了眨眼,仍然是一副“我没说错”的表情。 这样确定的表情与回答,微生南楼都快以为自己是不是断过片失过忆。 为了证明自己实则并没有做过这种乱定婚事的荒唐事儿,她继续问道:“我什么时候和你有过婚约了?” 这会儿章邯思考的时间要比前两次都长一些,就在微生南楼以为他真的回答不出来的时候,他却又忽然说道:“在噬牙狱。” 听见“噬牙狱”三个字,微生南楼的脸色骤然一变,显然也是想到了一些东西。 然她继续装作不记得的样子,问道:“噬牙狱我和你说过什么了?” 章邯眯着眼睛,抓着她的手不放,认真道:“你说你要以身相许。” 微生南楼后背一阵发凉。 他真的记得……他为什么要记得!这种丢人的话怎么可以记得这么清楚! 微生南楼见自己的话造成了误会,急忙手忙脚乱地辩解道:“不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章邯歪着头看她,眼里闪闪的有一些光。 微生南楼嘆了口气,只得道:“我是和你开玩笑的啊……一般都不会有人当真的啊!” 屋中寂静无声。 许久之后,章邯像是终于听明白了她的话,深深地嘆着气,抬手轻轻拂开她额前凌乱的发丝,柔声道:“可是我当真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不会有想像的发展的,相信我! ☆、沧海月明珠有泪(五) 微生南楼愣在当场。 什什什什么叫“我当真了”?章邯你是在逗我玩吗?救命啊娘亲有人吓我! 章邯眼见着微生南楼的脸色一阵白过一阵,心中十分不解,问道:“怎么了?” 微生南楼被他吓得浑身一颤,随即语无伦次道:“你你你你怎么可以单方面当真了——我我我都说了是开玩笑的啊!” 不仅是开玩笑的,当时他不是还拒绝了吗! 不对——等等,他喝醉了啊! 微生南楼恍然大悟,忽然间心情复又轻松起来——原来章邯将军喝醉了也是会说胡话的呀。 不过当务之急必然是要替他醒醒酒,毕竟王离将他软禁在这里的目的是要杀他,刺杀随时可能到来,如若他无法及时应变,那就不好了。 何况不醒酒……还真不知道他接下来会说什么奇怪的话。 外面守着的都是王离的手下 ,当然不会理会她的要求,这样说来连醒酒汤都要不到,该怎么帮他醒酒? 微生南楼咬着指甲冥思苦想良久,忽然想到一样东西,或许能代替醒酒汤。 于是她狠狠将自己的手指咬破,另一只手掐住章邯的下巴迫使他将嘴张开,继而强硬地将手指塞进他嘴里。
第77页 浓郁的血腥味刺激着他的神经,温热的血液含在口中,章邯竟觉得想吐。 胃里一阵翻涌,微生南楼清了个盘子出来容他将胃里之物吐掉一些。 果然在这之后,章邯脸上的红晕渐渐平复下去,眼中也不再有太多的酒气氤氲。 微生南楼歪着脑袋,嘴角带了些笑意问他:“好些了?” 章邯却是一愣,直直盯着她还在冒血的手指,道:“微生姑娘你——” 微生南楼把手指塞进嘴里试图止血,却又忽然想到似乎方才这根手指进过章邯的嘴,怎么想怎么不对,急忙又将手放下。 章邯默默看完了她的一连串动作,末了接过她的手,有些无奈地笑:“咬成这样也是真的狠。” 微生南楼将头扭到一边气鼓鼓:“我为了谁啊?” 章邯摸出一把纱布,抱歉道:“难为微生姑娘了。” 说着将纱布缓缓缠绕上她的食指,一圈一圈似是格外仔细。 末了微生南楼收回手,十分满意地看着包扎良好的食指,问道:“你还记得自己刚才都和我说了什么吗?” 原本章邯神色已经恢复正常,听她这么一问,一瞬间又僵住了。 微生南楼笑嘻嘻:“我也不记得了。” 章邯张了张口,或许是还有话要说,却也终究还是咽了下去。 既然是酒后之言,不管是真是假,也就全当做是假便罢。 微生南楼递了个苹果给章邯,道:“你来东郡之后,是不是发生了很多事情?” 章邯默了默,随即否认道:“没有。” 微生南楼瞧了他一眼,不信道:“怎么可能。我在醉梦楼都听说了,最近东郡不太平,说是农家叛乱,派了影密卫统领来调查。” 章邯静默不言,似是责备地看了她一眼,眼中深意明明白白——你都知道了还来问我? 微生南楼眨了眨眼睛,忽然间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问道:“你是不是又受伤了?” 章邯听她这么说,忽地一愣,脸上好像是有些挂不住一般别过头去,道:“没有。” 于是换来微生南楼嫌弃地一瞥,小姑娘皱着鼻子指了指他的几处伤口,才道:“我才不信你呢——身上的药味我都闻到了,浓郁地令人窒息。” 章邯辩解的话还未出口,就又被她抢了过去:“你这个人,总是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作为你的朋友我必须郑重警告你,你这个模样往后会让你的夫人很担心很担心的。” 听到她提“夫人”二字,章邯心中竟一阵无端地烦躁,头脑一热下意识就问:“你会担心么?” 微生南楼歪着脑袋,发髻上的流苏垂在耳畔,将原本就艷丽无双的她衬得更为动人。 她笑盈盈地说:“会啊,当然会。” ***** “这么说来,根据现有情报,罗网有谋反之心,而且还想杀你灭口?” 听章邯简单讲述了自来东郡之后发生的事情过后,微生南楼得出结论。 章邯言简意赅:“的确如此。” 微生南楼托着下巴想了想,忽然见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看来你能活到现在,的确是十分走运了。” 章邯哼了一声,显然对她的评价十分不满意。 微生南楼又笑,补充道:“当然这其中也少不了那个晓梦大师的功劳。” 章邯不是很想理她了。 微生南楼委屈地将下巴搁在他肩上,在他耳边吐着温热的气息道:“看样子这个年纪轻轻的晓梦,对你很有想法哦。” 她身上带着淡淡的香气,做的又是这样暧昧不清的动作,虽说章邯知道这不过是演给外人看的戏,但他却总也克制不住去想一些别的。 而微生南楼此时还使坏地在他耳边吹气,像是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他会产生多大诱惑一般,继续絮絮叨叨:“晓梦长得怎么样啊,脾气好吗,武功如何,你和她在一起的话会不会被她欺负?” 章邯的眉脚跳了又跳,心说她这是在做什么,是担心自己成不了家,迫不及待给自己相亲? “微生南楼。” 微生南楼当然没有察觉到章邯语气中的怒意,还欲继续说下去的时候,却被章邯从肩膀上抖了下来。 她差点摔到那人身上,及时用手撑着地才避免误会的发生,她有些恼怒,抬眼皱眉正欲抱怨,章邯却抓住了她的手,将她逼到墙角。 微生南楼吓了身汗出来,一边观察着是否有地方可以逃,一边安抚章邯道:“章将军你知道你这是什么行为吗?这是调戏良家妇女。” 章邯勾着嘴角轻轻一笑,自带了几分邪气,看得她有些眼花缭乱。 “是吗——在醉梦楼说自己是良家妇女,南木姑娘约莫是第一个。” 他的嗓音低沉,带了些魅惑的意味,微生南楼觉得头皮有些麻,仍旧往后缩了缩,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章邯忽然逼近,近得几乎能看清他根根分明的睫毛,他用微不可查的声音与她道:“外面有人在看。” 言外之意便是,你要配合我演一些刺激的给他们看看。 微生南楼眨着眼睛,她觉得自己此时的神情一定很糟糕,她问:“所以呢——你想怎么……唔。”
第78页 她的话再也没有说完,在那一瞬间她唇上一热,脑中瞬间空白。 片刻后她才反应过来,那人在吻她! 那人吻得轻柔,一点一点加重力道。 这种感觉有些熟悉,却又说不上熟悉在哪里。 她推了推他,却被那人吻得更重,模模糊糊听到那人说了句“外面的是人精”,也便是说不演得真实一点根本骗不过他们。 微生南楼趁着这个当口吸了两口气恢复一些意识,心说你这也太拼了。 章邯本就是做戏给人看,自然要让他们信服,是以假装吻得十分投入,一边还要分散精力去关注外头人的动静,一时间没有发现原本十分抗拒的人,竟开始主动迎合他的吻。 微生南楼被吻得稀里糊涂,只觉得那人不似平日里一本正经,温柔得让她心驰神往。 唇舌中沾了些微的酒意,苦中带了些甜味,满满氤氲在她嘴里。倒是像极了这种酒的名字——仿佛要赠她一场醉生梦死。 她闭上了眼睛,在那人怀中轻轻颤抖,睫毛扫在他的脸上。 末了章邯终于放开她,微生南楼下意识抓着他的前襟不放。章邯微微一皱眉,等着她开口。 微生南楼睁开眼睛,一双剪水秋眸中似是有些水汽,也不知是因为他的无礼还是别的原因。她挑了挑眉梢,有些慵懒地靠在墙上,问道:“章将军打算好要对我负责了吗?” 章邯愣了愣,解释道:“方才真的是迫不得已……” 微生南楼根本不听他的话,只是歪着脑袋问:“那么章将军,请问您缺不缺一个擦盔甲的?” “啊?” 章邯觉得微生南楼有些跳跃,前一刻还在谈负责的事情,怎么后一刻就跳到擦盔甲了?他的盔甲是有专人打理的,当然不缺擦盔甲的人。 于是他有些疑惑,道:“军中并不缺人手。” 却见微生南楼眸子一黯,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不想听的话。 然片刻后她又抬起眼皮,沖他笑了笑:“既然不缺……那就当我没有问过好了。” 说罢直直撇开他复又往桌边走,裙摆拖在身后,隐隐约约能瞧见薄纱下修长的腿,章邯愣了一会儿,兀自摇了摇头——他身为影密卫统领,必然是将帝国安危放在首位,而今天下并不太平,就在他到东郡来的这几日都遇上了不少生命危险。 好在他实在命大,也都化险为夷。 他当然看得出微生南楼是关心他,是以先前的经过他也都说的轻描淡写——可越是如此他越不敢接近她,只怕她会担心,会头脑一热去帮他。 先前在噬牙狱的海底,她义无反顾只身与鲨鱼搏斗,天知道他有多害怕。而方才吻她,或许并不如他自己说的那般是要骗过外人——那些说辞,究竟有几分是出自真心实意,他自己也分不清楚。 他曾扪心自问过多次,究竟喜不喜欢她,可那些违心的话一次次在脑中闪过,他不知道答案。影密卫统领头一次有了困扰许久而不得的事情,他才觉得这样的日子,比之从前刀头舔血,要真实了许多。 作者有话要说:  优秀的我又更新了 #麻雀有话说:苹果这东西秦朝真的没有,要到19世纪中叶才有这东西。但是为了剧情需要,而且秦时里做的醉梦楼片段也是做的苹果。毕竟我觉得不能写女主给章邯递了个果子,这就像在花果山,猴王给将军递了个果子??? ☆、谁知孤心照明月(一) 直至入夜,微生南楼也没有再与章邯说过一句话。 天色渐暗,两人困意上涌,实则他们二人都紧张了一整天,此时的确也是最易松懈的时候。 忽然间章邯搁下竹简,直直站起了身,对着空荡的屋子说了一句:“没有呼吸声。” 微生南楼被他吓了一下,本是快要合上的眼睛顿时睁开,愣愣地望着章邯的背影。 的确如他所说,这个屋里不对劲。 她试探性地叫了一声:“章邯?” 章邯却并没有听到她的声音,径直往屋外走。将门拉开之后,却发现守在门外的士兵已经倒在了地上。 他复又退了回来,下意识想将背上的剑□□,继而他惊了一惊,忽又记起身上的两样兵器都在进醉梦楼的时候交给了门口的守卫。 眼见章邯一把扶住门框捂着腹部,微生南楼从地上站起来惊呼:“章邯!” 隐约间章邯听到有人在喊他,一回头发现竟然有剑刺进自己的腹部。 疼痛使他瞬间清醒过来,低头一看竟是微生南楼情急之下一拳打在他腹部的旧伤上。 见章邯回过神,微生南楼立即收回手,结结巴巴地解释道:“那个……我不是故意打你的……我见你似乎中了迷药,这才……” “嗯。”章邯将她拦在身后,轻声道:“只怕这是敌人的障眼法。” 微生南楼眯起眼睛道:“来了?” “掩日。” 来者一身普通秦兵盔甲,周身却瀰漫了杀气——不同于寻常士兵的杀气。 微生南楼凑到他耳边问:“这就是先前要杀你的?” 章邯点了点头,对她道:“离远一点。”
第79页 微生南楼不解,但就算此时有再多不解,她也只会照做而不会急着问——只怕影响了章邯。 实则章邯的确会受微生南楼的影响,但并非是她的问题,而是她放在实在是离自己太近了。 那种心跳一瞬间加快的感觉能彻底打乱他的思维。 章邯轻声与微生南楼道:“因为千蛛噬梦,我的内力有所损耗——而且没有兵器,应该打不过他。” 微生南楼点点头:“的确如此,但是你不能指望我,因为我只有一把小刀。” 章邯无能为力:“你不是猎兽师吗——不会法术?” 微生南楼跳脚:“靠,你以为我和阴阳家是同一种人吗!没有媒介我要怎么发动法术!” 等等——微生南楼猛地一怔,谁说没有媒介的,她的血不就是媒介么! 法术的最高境界,以血为媒。 如此想来他们说不定还能与掩日一战,她将小刀从袖子中摸出来,与章邯道:“我拖住他的时候,你找逃走的方法,找到了就以口哨声示意。是不是只要跑回你住的地方,我们就安全了?” 章邯“嗯”了一声,坚定道:“是。” “好。”微生南楼微微回头沖他一笑,“那就相信我吧。” 章邯即刻从屋中离开,他要先去找匹马供他们逃离。 微生南楼见状一挥小刀将自己的手掌割破,鲜血涌出,瞬间便将手掌染的血红。她用另一只手沾了血,在虚空中画下一道符咒。 血色的符咒在半空中浮现,随着微生南楼的一笔一划渐渐成型。掩日惊讶于符咒的出现,一时间竟然愣在原地。 而微生南楼的速度之快,只是一瞬间的功夫,一道符咒便已画完,她抬起还流着血的手,一掌将符咒打了过去。 眼见符咒迎面而来,掩日自然也知道其威力,闪身便往旁边躲。 一击不成,微生南楼倒也没有多意外,毕竟如同掩日这样的高手,她绝对不会妄想在一招之内就能打到他。 于是她又画符,再重复方才的动作,掩日对此已然了解,更是清楚只要在她画符的过程中打断她,便可化险为夷。 微生南楼也不傻,她当然已经猜到掩日会在何时来攻击自己,是以她画符的动作越来越快,有的笔画甚至都是一笔带过——反正又不是真的要画出来,拖延时间就好。 两人也不知在楼上纠缠了多久,只听寂静夜空中发出一声尖锐的哨声,微生南楼双眼猛地一亮,随机往一处窗口狂奔而去。 她提着裙子装向木栏杆,将之撞成碎片,身子也随即落了下去。她觉得自己如今真是不得了,穿了裙子和木屐居然还能健步如飞。 快要落地之时,章邯将她稳稳接住,二话不说带着她上了一匹马。 微生南楼夸奖道:“很及时哦章将军。” 马飞奔着向军营的方向跑,微生南楼却在马蹄声中听到了一些混杂着的声音。 那是什么东西破空而来的声响! 微生南楼忽然大喊:“章邯小心!” 章邯显然也听到了,急忙俯下身子欲将她护住——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长箭自身后飞速射来,力道之大甚至穿透了章邯的肩膀,钉入了微生南楼的胸前。 微生南楼当即吐了口血,昏死在章邯怀中。 ***** 章邯一手握着马缰一手揽着微生南楼,肩上的疼痛让他连视线都有些不清晰。 微生南楼软软地倒在他的怀中,身子上的温度逐渐降低。 鲜血顺着伤口流出,落到章邯的手臂上,温热粘稠的感觉竟让他心中无端焦躁。 有多少次,她是为了保护自己才受的伤? 还说要还自己恩情,如若真要算起来,自己欠她的又如何偿还? “南楼……” 似是听到他唤自己,微生南楼在他怀中抖了一抖。 章邯驾着马在夜色中飞驰,夜风猎猎将微生南楼的衣角吹起,艷丽之色在夜空中熠熠生辉。 “将军。” 章邯一拉马缰将马勒住,十步开外站着一个衣衫破旧的男子,此人面容憔悴,下眼睑下有浓重的黑眼圈。 “韩信?” 韩信点了点头,道:“钟离眛告诉我了,我是来接应将军的。” 章邯松了口气,小心翼翼抱着微生南楼从马上下来,道:“多谢。” 韩信微微一笑也不多言,斩断尾羽后一用力将箭拔了出来。章邯闷哼一声,咬了咬牙。韩信拈着箭头,借着月光细细打量了一番,却见他脸色一变,对章邯道:“将军,箭上有毒。” “什么!” 章邯忍着痛将箭头接过来,只瞥了一眼他便狠狠咬牙道:“很好——罗网看起来是铁了心要杀我了。” 韩信盯着章邯看了片刻,复又将目光移到微生南楼身上,露出一副“我懂的”神情,与章邯道:“那么这位姑娘是——” 章邯摆了摆手,问:“关于这种毒,你可有解药?” 在看出箭头上有毒的那一刻他便已然猜出是何种□□,也已知道解药为何,只不过—— “我有的解药只够一人……”
第80页 “好。”章邯扶着微生南楼,目光在月色中炯炯,“先救她。” 韩信往背包中摸药的动作顿了顿,似是没有听清一般疑惑道:“将军?” 章邯略一点头:“救她。” 韩信将药丸摸出来,捏碎了外层的蜡皮,犹豫道:“将军您真的……” 章邯并不迟疑,只从他手中接过药丸,硬生生塞进微生南楼嘴里,又迫使她将之咽下去。做完一串动作之后才抬头道:“无需多言——尤其是对她。” 毕竟是自己的上司,韩信就算不解也无法多说什么,只微微顿了片刻,便道:“是。” 此地已离军营不远,两人走了不出一炷香的功夫便也到了。 韩信识趣地退了下去,章邯抱着昏昏沉沉的微生南楼进了自己的营帐。 微生南楼伤得不轻,何况前几次的旧伤未愈,如今又添新伤,更是苦不堪言。章邯忽然觉得这个姑娘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会受伤——该不会是两人八字相冲,实在不合适吧? 想到这里章邯忽然冒出个念头,改日应该问问她的生辰八字,再找个相命的相一相。 随即他又被自己的想法逗笑——这不是提亲前才会算的么,自己又不给她提亲,算是什么八字? 从架子上翻找出金疮药与纱布,章邯却有些下不了手——微生南楼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虽说是光明正大只是为她包扎,可总觉得感觉有些微妙。 正犹豫不决之时,忽然觉得有人握住了他的腰带,一惊低头去看,竟是昏迷中的微生南楼。 她约莫是疼得狠了,抓着他腰带的手都在微微颤抖,而口中亦呢喃不清地说了些话,章邯正想细听,她却又不说了。 章邯握着她的手,试图将之从自己的腰带上扒拉下来,可不想她虽是昏迷着,用的力道却像是吃奶一般。章邯没有办法,只得死马当活马医,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顶,安慰道:“乖,忍一忍。” 不料微生南楼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像是小孩子赌气一般,一把扯松了他的腰带。 章邯此时无比庆幸自己的腰带只是装饰并没有实际的作用——若是因她无意中的一扯将自己的衣服扯松了,这就真的没有办法解释了。 想了想终于还是一咬牙,念了几句“冒犯”,便褪下姑娘的上衣。 衣襟上染满了黑血,如今从伤口中汩汩流出的血颜色却变浅了些——章邯松了口气,好歹是解了毒。 他将药粉倒在她的伤口上,再将之轻轻抹开,末了缠上纱布,复又替她将衣服穿好。 然此时他却听到熟悉的一声轻笑,继而又有人说道:“多谢章将军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滴个龟龟,将军加油 ☆、谁知孤心照明月(二) 章邯下意识一抖,手中的药粉铺洒在微生南楼脸上。 微生南楼委屈地抹了把脸,皱着秀气的眉毛责备道:“将军,我脸上没破相吧?” 章邯急忙道歉,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一般,问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微生南楼咯咯直笑,末了喘了口气,撑着身子坐起来,与章邯道:“药粉刚倒伤口上的时候我就醒了——这也太疼了。看这个样子,我们是逃出来了啊——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可靠?” 章邯却不言。 微生南楼好奇地歪着头,眨了眨剪水般的秋眸问道:“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章邯的脸黑了,半晌才道:“南楼,下次你可以不救我。” 微生南楼约莫是没听懂章邯说了什么,眼睛瞪得大了些:“什么?”章邯似是有些难以开口,瞥着别处吸了口气,才下定决心一般道:“如果还有下次,应该是我保护你。” 微生南楼愣了良久,忽然间笑出了声,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条缝。 “将军啊将军,您这人怎么这么坏心眼,我和您在一起的时候受了多少伤您也没算算?还想有下次?” 章邯皱着眉,问道:“那就是没有下次了?” 微生南楼笑嘻嘻地看他,眼中明明白白写着“我可不想有下次”。她心说,和你在一起没什么好事,再您妈了个见。 章邯微微垂眸。 片刻,他将纱布与药在床头搁下,转身就走。 微生南楼喊了一声:“将军。” 章邯顿住脚步,却不回头,大概是在等她。 然她却依旧嬉皮笑脸老不正经,向他嘱咐道:“你的伤口也不浅吧,快找军医包扎一下嘛。” 隔日,王离到访。 大概是听说前一夜章邯在自己的地盘上遇袭,觉得心下过意不去,这才急匆匆前来表表决心,誓要将人抓捕归案。 章邯正在给伤口换药,没多少空搭理他,只听他唠叨了一通,正准备送客。 王离却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拍脑袋和章邯道:“听花影说,你把那个南木带回军营了?” 章邯心中咯噔一声,心说不妙,竟忘了这茬。于是道:“昨日遭人刺杀,南木姑娘为了救我受了些伤,正在军中休养。” 王离眯着眼睛啧啧两声道:“她倒是有情有义。”
第81页 章邯颔首。 王离又道:“既然如此,待她养好伤,还麻烦老弟送她回去了——就算喜欢,总留在军营里也不是回事儿。” 章邯也懒得解释,王离只把微生南楼当作青楼女子也没什么不好。 是以章邯意思意思答应了,就以伤重为由,将王离送了出去。 随后又去微生南楼的住处,敲了片刻的门才被婢女告知南木姑娘尚未醒,正欲走时却听屋里传来懒懒的声音。 “若是章将军就让他进来。” 章邯也不迟疑,直直推门走了进去。 只见微生南楼倚在枕头上,一副刚睡醒的慵懒模样,眼角带了些红,眼睛也是湿漉漉的。 章邯有些尴尬,妄图没话找话,道:“醒了。” 她打了个大大的呵欠,道:“被你吵醒的。” 章邯默了默,他发现自己近来越来越不会说话了——当然主要是在微生南楼面前。 微生南楼仍旧是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章邯又默了一会儿,像是想起什么一般道:“方才王离来过了。” “哦。”微生南楼并不关心王离,是以也对此并没有表示出多少兴趣。 章邯继续道:“王离还提到了你。” 这会儿微生南楼稍微来了点兴趣,微微挑着眉毛问道:“说了什么?” 章邯似是有些脸红,斜着视线斟酌了片刻才道:“他——真把你当醉梦楼的姑娘了,大概就是等你伤好了,就让我把你送回去。” 微生南楼兴意盎然,秋眸中还带了些水汽,就已经笑得眉眼弯弯:“那你怎么说?” 章邯道:“你还要回去吗?我记得之前你说是为了一些事才留在醉梦楼的——事情办完了吗?” 说到这个微生南楼脸上的笑容立即消失,复而换上一个怨恨的表情,郁闷道:“是啊,还没办完,这不就被你拐到军营里来了?” 章邯一默,心说这错还算到我头上来了——也罢,这种小事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你还回去么?” 微生南楼思索片刻,看起来她也比较犹豫。 “总之暂时是回不去了,先在这里把伤养好,再做打算。” 章邯像是松了口气,如此细微的变化正好被微生南楼捕捉,她转了转眸子笑道:“怎么了——你似乎很满意?” 章邯立即否认道:“不是。” 微生南楼也不说什么,只是翻了个身将身子躺平,一手搁在额头上,一副十分慵懒的模样。 屋外的阳光终于透过窗洒在她的脸上,她眯了眯眼,眼中有浅浅的光。 ***** 微生南楼其实不是什么矫情的人,当猎兽师这么些年,大小伤也都受过,这回不过是胸前开了个洞,也不算是什么大场面。 于是在床上嗑着瓜躺了两日,她终于忍不住从床上滚了下去。 军营实则并无生趣,每日都是扎马步与练兵,微生南楼在军营里逛了圈,灰熘熘地去找章邯了。 章邯正在营中看书,恰到好处的光勾勒了他的眉目与脸颊,不见从前的锋利,唯独剩下柔和缱绻。 微生南楼在帐门外顿住了脚步,似是不忍打破如此温暖安静的场面。 章邯约莫是感觉到光线的骤然变化,一抬头,就见到逆光中的姑娘。 微生南楼见他抬头,随即一笑便往里走,边走还边笑着道:“章将军,我来看你呀。” 章邯将竹简放下,抬眼看她:“你的伤——” 微生南楼自然在他身侧坐下,替他添了杯茶,道:“小伤——嘶,痛……” 说罢手中茶壶就被章邯接过,他责备地瞪她,道:“还说没事。” 微生南楼笑得有些贼:“好吧,是有些痛。” 见章邯仍旧盯着自己,微生南楼下意识将目光错开了些,垂着眼不说话。章邯嘆了口气,又翻过一个扣着的茶杯倒上杯茶递给她,问道:“你去醉梦楼究竟是为了什么?” 微生南楼接过茶杯,摩挲着杯口,笑眯眯地看着他。 章邯皱眉,又道:“你可别说醉梦楼里有异兽。” 微生南楼挠了挠脸笑道:“这种谎话太拙劣,你觉得我会说吗?”章邯细细一想倒也觉得有道理,于是挑了挑眉梢,示意她回答自己的问题。微生南楼继续玩弄那个杯子,想了片刻后道:“我说我是去偷东西的你信吗?” 倒是说得理直气壮。 不过对于章邯来说,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何况是微生南楼这种玄乎的人,她说是去偷东西——醉梦楼有什么可以偷的,姑娘吗? “看起来你是信了。”小姑娘嘴角荡漾着一缕笑意,眯着一双亮闪闪的眸子看他,“这个东西你们之前提过,想来你不陌生。” 不陌生的东西,还提过,在醉梦楼——那是什么? 她只说了五个字:“遗尘到人间。” 章邯一讶,脱口而出:“你是说……遗尘真的在醉梦楼!” 微生南楼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只是继续道:“王离的推测没有错,涟衣的确是昌平君的女儿。”
第82页 这种推测章邯也不是没有想过,只不过听她如此确定地讲出来,的确还是有些惊讶。 见到章邯的神情变化,微生南楼似乎很满意,喝了口茶后继续道:“因为季布。” 章邯恍然,季布先前从赵甫家偷走了遗尘,而装遗尘的盒子居然出现在了涟衣的屋子里——如果不是他们二者之间有什么关联,季布绝不会平白无故将东西给涟衣。再结合季布从前是楚将,就不难得出涟衣的身份。 不过倒也是让人惊讶,一个小小的醉梦楼里,居然有昌平君的后人,这个醉梦楼背后是不是还有更多的秘密? 微生南楼道:“别摆出一副要探究到底的表情,人家只是个小姑娘,亡国之后安安稳稳在这里过日子,能掀起多大风浪,好不容易和自家妹妹团聚了,王离个傢伙还想拆散她们?” 话虽如此,何况章邯也并不觉得涟衣有多能惹是生非,但问题并不在涟衣身上——而是季布,英布,甚至整个楚国残部。 微生南楼见章邯面色阴晴不定,大概也猜到他心中深远思虑,于是调侃道:“别想那么多,你看看你,年纪轻轻白发丛生,显老。” 章邯恶狠狠瞪她。 微生南楼吐了吐舌头,连连摆手道:“算我失言了——不过章将军,你的脸色确实不怎么好,最近睡得少么?像您这样的人,平日里也要多休息啊,本就为国为民劳心劳力,如若再将身子搞垮了,也是划不来的。” 听她说自己脸色不好,章邯本是皱了皱眉,不过又听她后面絮絮叨叨说了一连串,像个操心的老妈子一般,章邯却又忽然笑了起来。 微生南楼不知他在笑什么,只觉得他这副模样温柔好看,一时竟然也脸红了。 她嗔怪道:“别……别笑了。” 再笑她就要忍不住亲上去了啊! 好在章邯也算给她面子,说不笑就不笑了,微生南楼趁此机会匆匆站起来,头也不回直接从他的营帐熘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麻雀的日常逼逼 麻雀把jio扭伤了,于是可以好好更文了(???) ☆、谁知孤心照明月(三) 微生南楼贴心地像个随身婢女,天天给章邯端茶送水。 军中都传言,影密卫统领章将军喜欢上了个风尘女子。 传言中的两人十分默契地对此充耳不闻,不过流言在两天后就悄无声息地消失了,究其原因,是韩信对传谣之人下了黑手。 影密卫绝不会胡乱编排自己的上司,是以传谣言的一定是东郡军队中的人——无论他们是受人之意还是无心之举,韩信都不会给他们好脸色看。 微生南楼继续亲厚地给章邯送了碗汤。 彼时章邯正在看军情,东郡近来并不太平,又是农家又是楚国余部——两者之间还有密切联繫。 他有些头疼,一想到农家之争极有可能还涉及到帝国内部之争以及公子的安危,他竟觉得力不从心。 农家之争牵涉众多,他不得不谨慎,如果对手是罗网,他当真是一步都不能错。 微生南楼安安静静坐在一旁,先前她问章邯要了一些书打发时间,如今正在读。 听见章邯嘆气,她好奇地抬起头问道:“怎么了?” 章邯揉着肩膀道:“没什么,有点累。” “我之前就说你脸色不好,是不是又熬夜?” 章邯侧过头看她,笑道:“你管得还不少。” 微生南楼一讶,章邯的脸色确实比前两天更糟糕,眼下的淤青也更重,在她的印象中,他一直都是个意气风发的将领,什么时候有过这样憔悴的样子? 她蹙着眉问道:“你……你到底要不要紧?” 章邯正欲摆手,却觉胸口一阵血气翻涌,还未来得及将之压下去,便喷了一口血。 微生南楼与章邯都愣了片刻,还是微生南楼反应快,一把抓住章邯的胳膊,指着桌上的血迹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她几乎是吼着问出来的,毕竟这口血不同寻常,它是黑的! 中毒已深之兆。 章邯抹了把嘴,道:“无妨。” “章邯!”微生南楼怒气沖沖,“我瞎了吗!你中毒了自己不知道?” 章邯并不意外,只深深吸了口气,淡然道:“知道。” 微生南楼又瞪了他片刻,忽然泄了气一般颓然:“什么时候的事……” 眼见也是瞒不住,章邯便不犹豫,道:“那日从醉梦楼出来。” 微生南楼想了想,忽然浑身一怔,颤颤巍巍地问:“那……那我为何没有……” 章邯不语。 然聪慧机敏如她,也约莫猜到了,是以她问:“为什么?” 章邯抬眼看她:“什么为什么。” 微生南楼猛地探过身,掐着章邯的领子,哭道:“为什么救我!你明知道不及时解毒会死,你明明可以选,可是——为什么救我!” 章邯盯着她,一双眸子平平淡淡:“为什么不救你呢——你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一报还一报罢了。” “所以呢?”微生南楼抹了把泪,“你现在怎么办?”
第83页 章邯实话实说:“此毒若是十日不服解药就会吐血而亡,韩信说解药至少十五日才能制成,如今他正在想办法。” 微生南楼的眼泪又飙了出来,几乎是句句话都带了哭腔:“有什么办法,他能有什么办法,还有什么办法啊!” 章邯唤她:“南楼。” 微生南楼不满地吼:“干什么!” 他认真地看她,郑重道:“如果没有办法,我死之前,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微生南楼吸了吸鼻子,直白而干脆地拒绝他:“我不要!我可以救你,在我回来之前,你千万别死!” 说着将汤碗摔碎在地,握起其中一块碎片,将章邯的手指划开,鲜血顿涌。微生南楼凑上去含了两口血,就着茶水咽下去,对着目瞪口呆的章邯道:“如果要死,也是我和你同生共死。” ***** 微生南楼之所以敢夸下海口,完全是因为这个月的夜市就在东郡境内。 韩信没有办法,她就不信梨花雪也没有办法。 夜市仍旧是开在山中,烛光照亮了半边的山脉,不过在寻常人看来却是与平日别无二致。 微生南楼牵着小马,抹了抹额头上渗出的冷汗,欲往山上走。 此毒毒性不弱,才不过两天的功夫,微生南楼已经觉得十分虚弱,脸色也愈发苍白。她曾想过按照自己现在的样子,如若把头发披散再穿件宽松的白衣,夜里见到她会不会觉得是撞了鬼。 当然这也要怪罪于她在中毒之后还去了一趟醉梦楼,毕竟和章邯一起逃出来的时候由于情急,她并没有带走遗尘。而她这一次是要去见梨花雪,还是有求于人,总不能还欠着上一次的东西。 涟衣的屋子整理得十分干净齐整,微生南楼借着月光扫视了一圈,并没有看到那天的那个盒子。不过想来也是,既然已经被王离识破,涟衣也绝对不会再把如此危险的东西放在显眼的位置。 微生南楼托着下巴想了想,一般像涟衣这样的姑娘除了在房间里布上两个暗格,就不会有什么别的大动作。好在此时尚且是醉梦楼的营业时间,涟衣必定是在陪某位熟客,这也就给她留了不少的时间来找寻遗尘。 她翻箱倒柜了片刻,却并未找到夜明珠,反倒是首饰之类的东西洒了一地。她也无心管这些,只继续将涟衣的屋子越翻越乱。 虽然她也觉得有些对不起涟衣,不过两相权衡,她的愧疚之心立即烟消云散。 涟衣的屋中的确有暗格,而夜明珠也果然被藏在暗格中。这个暗格的设置十分巧妙,启动它的机关是一个被固定好的手镯,手镯置于妆盒的最底层,而那里一般来搜查的将士都不会在意。 她将夜明珠摸出来,塞进衣兜里,正欲翻窗逃走之时,却听屋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还有两人的交谈声。 这两人的声音都听熟悉,微生南楼略微一辨,是涟衣与季布。 她倒是挺意外,涟衣从前对季布拒之千里,现在似乎有些不一样了,究竟是为何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 此时她若是再不翻窗,只怕季布他们来了之后她就走不掉。于是她将夜明珠揣得结实一些,轻悄悄推开窗子。 然季布的听觉却好得出奇,只听他警觉地道了一声“是谁”,便立即推门走进来。 二人面面相觑了片刻,微生南楼毫不犹豫地从窗口翻了下去。 季布随即追了过来,微生南楼见状,暗暗骂了一句,不与他多做纠缠,就往林中跑去。 作为一个贼,而且是闻名江湖的贼,季布的脚程当然是微生南楼所不能比的。是以笨鸟先飞用在微生南楼身上并不可取。 不出片刻的功夫她就被季布拦住。 季布当然还记得她,于是问道:“南木姑娘?” 微生南楼耸耸肩:“季布先生。” 季布皱眉:“你不是在章邯的军营里修养么——深夜到涟衣的屋子中去做什么?” 微生南楼并不想隐瞒,说道:“偷东西。” 季布觉得她十分有胆识,竟然敢在自己这个有头有脸的贼骨头面前偷东西,他问:“偷什么?” 微生南楼沖他嘶了嘶牙,笑道:“夜明珠。” 季布脸色骤变,一双桃花眼立即变得凶狠起来:“遗尘?” 微生南楼还是不怕死,仍旧笑嘻嘻地看着他:“是呀。” “你到底是什么人!来醉梦楼有何居心!” 微生南楼装作毫不在意地摸出一把小匕首,将自己的手指割开,又在空中缓缓写一些东西,边写她还边道:“我来醉梦楼就是为了偷遗尘的,还要多谢季布先生将它送给了涟衣姑娘呀。” 季布气得脸色都要黑了,他辛辛苦苦给涟衣找回来的夜明珠,竟然是给别人做了嫁衣! 符咒画的差不多,微生南楼最后与季布道:“你可要好好对涟衣哦。” 说罢甩了甩手指,季布还未看清,就被血色的符咒击中正脸,随即昏了过去。 微生南楼潦草地包扎好自己的手指,有些痛心疾首地自言自语道:“我本来就受了伤,还要用血解决问题——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她中了毒本就不宜大动干戈,如今约莫是毒入全身血脉,若是再不救治,只怕她真的要和章邯同生共死了。
第84页 死的确不可怕,但是还未完成理想就死了,终究还是有些遗憾的。 她拉了把不太听话的小马,小马嫌山路难走,立在原地始终不愿再往前走了。微生南楼无奈,只能将它拴在一棵树上。 夜市还是如同从前一样热闹,梨花雪的小摊子前围了几个人,梨花雪约莫是瞧见她了,沖她笑了笑,示意自己这里还有客人。 微生南楼从怀里把夜明珠露出来一些,梨花雪见状,三言两语便让挑好东西正欲讨价还价的客人付了钱走人,再将自己的小摊子整理了一番,才让微生南楼过去。 她直接将夜明珠扔到他身上,梨花雪端详了一阵,确定了这的的确确是真的夜明珠遗尘后,才笑眯眯地抬头,正欲说什么,却见微生南楼脸色不对,下一刻,便有人向他倒来。 ☆、谁知孤心照明月(四) 微生南楼迷迷糊糊醒过来,天已经蒙蒙亮了。 她本还有些神志不清,却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下子瞪大,猛地坐了起来。 老旧的木门发出“咯吱”的轻响,微生南楼下意识地警觉,却见端着杯茶走进来的正是一身白衣、气度悠然的梨花雪。 微生南楼愣了愣,对梨花雪道:“这是哪儿?” 梨花雪将茶杯放下,似是有些郁闷地道:“通常来说,昏迷后醒过来的人都会问自己在哪里,果然你也不例外。” 微生南楼瞥了眼茶杯,复又盯着梨花雪:“可不是,我就是个普通人。” 梨花雪笑了笑,也不再和她打趣,便如实回答道:“这两天不是在东郡么,就找了个地方暂住几天,便是这里了。” 微生南楼再环顾,果然此处是有些破败,与梨花雪一副挑剔的形容实在不同,说是暂住的地方倒也没什么问题。 她揉了揉头,似是并不如前两天疼,于是便问:“你救了我?” 说到这个梨花雪就有些跳脚,约莫是微生南楼的态度太诚恳,一点都没有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心怀感激,他有些不满地道:“的确如此,你昨天都快死了,你知不知道?” 微生南楼理所当然道:“我当然知道。” “你还真是……”梨花雪十分无奈,“罢了,这次就当是我把药餵狗了。” 微生南楼听出梨花雪话中之意,就是不用自己花钱买解药,便得寸进尺道:“我有个朋友也中了同样的毒……” 梨花雪急忙摆手道:“你休想。” 她本就是来问梨花雪要解药的,见他不乐意给,她便也不要脸道:“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宝贝,我都可以替你去找,你还要沧海是不是?我去王家给你偷。” 梨花雪摆手摆得更利索,急忙拒绝:“小祖宗您放过我,我本来就是小本生意,经不起微生家主一再折腾。” 言下之意大概就是,这样的事情再多来几次,我有多少解药都救不了你。 “所以呢。”微生南楼笑得十分狡猾奸诈,“这解药你是给我还是不给我?” 梨花雪耸了耸肩,像是有些不愿意,却仍是将手探进怀里,摸了个小药瓶给她:“下次还请微生家主多多关照我的生意。” 微生南楼翻了个白眼接过药瓶打开看了看,她相信梨花雪不会骗她,于是将药瓶复又盖上,摊着手问梨花雪:“我的腰牌呢?” 梨花雪装作一副被拆穿后无辜的模样,苦笑道:“我还以为你忘了,下回还可以用这东西来威胁你呢。” 微生南楼一把夺过他手中的腰牌,嘶牙咧嘴道:“你想得美。” 梨花雪耸了耸肩,将她的包裹递给她,道:“是不是急着回去?” 微生南楼又瞪他,满脸写着“要你管”,便夺门而出。 梨花雪悠悠的回身,眯起眼睛瞧着微生南楼远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微生南楼回到军营中的时候,正好遇上章邯刚昏过去没多久,韩信守在他床边。 韩信已经将消息封锁。 见微生南楼赶回来,韩信的面瘫脸上少有地换了副表情,问道:“有解药了?” 微生南楼点了点头,从怀中将药瓶掏出,忽然想起什么一般问道:“是不是章邯不让你告诉我解药的事情?” 韩信略微一愣,复又笑起来,道:“的确。” 微生南楼点点头,道:“好我知道了,等他醒过来再和他算帐。” “如此。”韩信略一颔首,退出营帐。 眼见章邯的脸色较之她离开前更为憔悴,微生南楼便觉得有些难受。将药丸混着水塞到他嘴里,又探手抚了抚他的眉头,将他紧皱的眉心抚平。 她撑着下巴,细细打量着章邯,末了又自言自语道:“章邯啊章邯,你要快点醒过来啊。” ***** 章邯醒过来的时候,觉得连日来周身的不适终于消退了许多,继而便看到趴在床沿上睡着的微生南楼。 夜里有些凉,章邯想找一条被子给她盖一盖,没想到他只是略微一动,小姑娘就醒了。 她用一双带了些水汽的眸子看他,片刻后才清醒过来,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他:“你……你觉得怎么样了!”
第85页 语气有些期许,又有些担忧。 章邯不自觉得笑起来,将她略有些凌乱的碎发理好,道:“没事了——多谢。” 微生南楼十分高兴的样子,笑得眉眼弯弯。 章邯微微别过头,道:“南楼,辛苦你了。” 微生南楼坐直了身子,想了片刻道:“既然你已经没事了,那我就走了。” 听到她说要走,章邯浑身一凛,猛地抬眼看她。微生南楼被他的神色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怎……怎么了?” 章邯这才意识到或许是自己的表情吓到她了,便放柔了些语调道:“这就要走了?醉梦楼那边的事情处理完了?” 微生南楼一点头,道:“可不是嘛。” 章邯有些别扭,问道:“能不能——留两天再走?” 微生南楼眼睛一亮,不要脸地问道:“你是在邀请我留下来?”章邯语塞,还未来得及回答,就听微生南楼继续不要脸道:“那我就勉为其难地接受了!” 章邯笑了笑,似乎与原意有些不同,不过那又如何呢,终究她是愿意留下来的。 “章将军。”微生南楼忽然道,章邯愣了愣,才应。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小姑娘的眼睛亮亮的,似是有万顷星河倒映。 章邯侧了侧头,示意她说下去。 微生南楼似是有些不太好意思,垂着眸子想了一会儿,才道:“你觉得,如果你要成亲,会娶什么样的姑娘?” 章邯被她的问题吓了一跳,他倒是的确没想过成亲的事情,毕竟如今的他一心为国,尚未有心思考这些。 微生南楼见他不说话,只是仰起头等他的回答。 章邯愣了片刻,忽然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该不会是……这个小姑娘她…… 随即又被他否定,应该不会是这样吧…… 是以他并不作答,反问道:“那你想嫁什么样的?” 微生南楼笑眯眯答道:“要求不高,像你这样的。” 章邯心说,像我这样的还叫要求不高? 微生南楼轻轻打了他一下,嗔怪道:“别扯开话题!” 章邯也是没办法,无奈地看着她道:“如今家国不定,我的确还没有心思考虑婚娶。”微生南楼听罢也不是多意外,毕竟章邯就是那种眼中只有家国天下的人,然她并不放弃,再接再厉地哄骗道:“你觉得我这样的怎么样?” 章邯的评价很客观:“很不错。” 于是他就见到微生南楼的眼睛又亮了起来,小姑娘继续问:“娶我这样的你觉不觉得委屈?” 章邯笑了一声,心说难不成真的如他猜的一样? 微生南楼不满道:“笑什么,回答我啊。” 章邯问道:“怎么,你这是在给自己说媒?” 微生南楼的脸唰一下就红了个透,但她还是不要脸地扯谎道:“才不是,是给我妹妹!” 章邯瞬间便分辨出她话中掺杂了多少水分,于是拆穿道:“妹妹?我怎么记得微生家只有你和你弟弟呢?” 意料之中见微生南楼面色一僵,章邯笑道:“微生南楼,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那副笑容中略带得意的神情戳到了微生南楼的痛脚,她恨不得一拳揍在他脸上,不过想了想这样好看的一张脸,打坏了自己好像也赔不起,这才将蠢蠢欲动的拳头摁了下去。 不过为了打击一下这位春风得意的将军,微生南楼板着脸道:“不喜欢——一点都不!” 章邯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他缓缓靠近微生南楼,略有些居高临下地盯着她,墨色的眸子似能望进她的眸底。 微生南楼愣在原地,一时间竟忘记了还要意思意思往后退一点。 章邯的话中没有怒意:“不喜欢?” 微生南楼抖了抖,也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只是呆呆地看他。 章邯又问:“那么你喜欢谁呢?” 微生南楼张了张口,却没说出半个字。 章邯似乎终于有些生气——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他问:“是韩非?” 微生南楼瞪着眸子,意外地脱口而出道:“你怎么知道?” 章邯不语,眯着眼睛看了她很久,实则他极想告诉她那次在地底下的时候,他听到她喊韩非的名字了——可他终究还是忍住了。 又过了片刻,他终于直起身子,不再看她。 “章邯。” 微生南楼像是终于回过了神,叫住了欲起身离开的那个人。 “你到底有多对不起我,你知不知道?” 章邯一愣,心说我哪有对不起你?等等…… 转念一想,便忆起当初在醉梦楼的时候,自己似乎是吻了她,还对她说了些……算是奇怪的话? 他忽然语塞:“我……” 微生南楼站起身,将他眼前的光挡掉了些:“当初在醉梦楼……” 听到“醉梦楼”三个字,章邯心下一凉。 只听她继续道:“我是不是问过你,缺不缺一个擦盔甲的?”
第86页 章邯略一回忆,似乎的确有这么一回事,当初自己应该是拒绝的。怎么……难道她这话的意思…… 微生南楼气得直哼哼:“你是不是要笨死了啊章邯!” 章邯愣愣地盯着她。 微生南楼继续气哼哼:“你还吃醋——吃一个死人的醋?”章邯辩解:“我没有……”微生南楼当然不听他的解释,责备道:“我喜不喜欢你这种话你都能问的出口!我当然喜欢……” 话未说完,她就被章邯拉了一把,话语尚未转成一声惊呼,唇就被那人封住。 那人却只是蜻蜓点水一般,片刻后松开她,道:“现在我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发糖局不需要逻辑吧……大概 ☆、暮云深处何人归(一) 微生南楼觉得,自从不要脸之后整个人都轻松了很多。 之前她还要点面子,就算喜欢章邯也不太好意思说,但被拆穿之后发现章邯这个闷骚的男人居然也对自己有意思——她就完全放飞自我了。 现在的微生南楼,整天围在章邯身边,将军长将军短,章邯不堪其扰,终于捧着她的脸,把她吓了一跳。 章邯的嘴角挂了丝笑:“我从前是不是说过,让你喊我的表字?” 微生南楼想了想,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儿,不过那时候不是为了暂时隐藏身份么? 章邯得意洋洋道:“喊一个?” 微生南楼翻白眼,心说你还真当我是醉梦楼的姑娘了。 “你想的美。” 见微生南楼沖自己吐舌头,章邯也不生气,只低下头,缓缓凑上去,作势要吻她。微生南楼吓了吓,急忙把舌头缩了回去。 章邯又笑,正要将她往怀里揽一揽,帘帐忽然一动,从外头走进来一个士兵。 见两人如此亲密,士兵有些尴尬,两人随即拉开些距离,垂着头不看对方。 章邯问道:“什么事?” 士兵立即正色道:“有一封信……是给,是给微生家主……” 微生南楼抬头,满脸的好奇:“给我?” 章邯亦十分疑惑,将信接过来一看,果然是“微生家主亲启”。他将信递给微生南楼,便将那人打发了。 微生南楼将信拆开,略微看了几眼,脸色竟是变得煞白。 章邯察觉不对,皱眉问道:“怎么了?” 微生南楼死死握着那封信,似是要将之粉身碎骨,章邯探手握住她的手,又道:“到底怎么了!” 她这才回过神来,眼眶微红,问他:“你知道六贤冢在哪里吗?” “六贤冢——农家的地盘,出什么事了?” 微生南楼几乎快要哭了:“知叶——我弟弟微生知叶在那里!” “什么!” 章邯知道微生南楼和自己弟弟关系十分密切,她弟弟自小就是被她带大的,此时看她的神情,绝不仅仅是她弟弟在六贤冢这么简单。 是以他问道:“有人绑架了你弟弟?” 微生南楼也不问他是怎么知道的,只是将信塞进怀里,拿过架子上搁着的绝云剑,一副要与人拼命的模样。 六贤冢在大泽山深处,是农家在东郡的圣地。 根据章邯的指示,微生南楼很快便到了六贤冢外围。 一到此地她便觉得有些不寻常,顺着几道剑气摸过去,她果然看到了让她无法用语言形容的一幕。 不远处交手的两个人都是她所熟悉的,正是明折芦与江望云。 而微生知叶被绑在一旁,嘴里塞了破布,嗯嗯呜呜地哭诉着什么。 江望云的剑法十分狠戾,一招一式都是直逼明折芦,而明折芦则是始终忍让。微生南楼愣了愣,喊了句:“江望云!” 两人都被她的喊声惊了惊,江望云看着她,张了张口却没能说出话。明折芦先反应过来,焦急道:“南楼别过来!” 微生南楼的脚步就此顿住,手中的绝云剑紧了紧,她有些不明白现在的情况,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家和明家的关系只是一般,既不交好也不交恶,微生南楼不知道自己在外的这段时间里,他们两个是怎么纠缠到一起去的。 两人的剑气将她逼开些距离,她本是想趁两人还在比试的时候先将知叶救下,但此时看来大概是不太可能了。 只是——明家若是与江家有仇,抓知叶做什么? 眼见两人愈发向知叶逼近,微生南楼心中一紧,下意识抓紧了剑柄。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江望云的剑招都向知叶而去,明折芦则是挥剑要将其挡开。 “江望云!快住手!” 她虽不知道江望云与知叶之间有什么,然她却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弟弟被人伤到。 江望云听她如此说,却并未理她,只是出招愈发凶狠,微生南楼见他像是疯了一般,心中怒火顿起,拔剑而上。 明折芦见状,不由皱了皱眉头,身子向后一撇,手中的剑直直指向微生知叶。 江望云提了口气掠过去,不料明折芦却忽然收剑再侧身躲过,然江望云这一招来势汹汹,绝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收住——微生南楼见此简直目眦欲裂,边跑边吼道:“江望云!”
第87页 然而已经晚了。 江望云手中的剑没入微生知叶胸口,力道之大直接穿透了他的胸口。 微生知叶吐了口血,脸色泛白。 “知叶!” ***** 天色逐渐阴沉,山谷中吹过阵阵凉风。 微生南楼的脸色阴得能够滴下水来,她抱着早已断了气的微生知叶,眸中一片灰暗。 直到空中终于落下雨来,微生南楼才如梦初醒。 她的眼中泛着血丝,满满的泪盈在眼眶里,却始终没有掉下来。 明折芦似是怕她出什么变故,急忙上前欲扶她,却被她躲开。微生南楼盯着明折芦,问道:“明叔叔,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折芦也愣了片刻,随后十分恼怒地瞪了江望云一眼,道:“南楼你也看见了,前两日我到你家去,本是带知叶出来看看,却不想半路上被他劫走——我一路追踪至此,却仍是没有……没能阻止他。” 微生南楼依旧是冷面如霜,似是有些绝望地转头,却见江望云的眸中一片晦涩。 “阿云,知叶也算与你自小相识——他做了什么,是你非要杀他的?” 江望云不说话。 微生南楼吸了口气,欲止住眼中的泪水,眼神向下瞟时却意外发觉,江望云腰间的令牌不见了。 所谓令牌,是猎兽师家族用来表明身份的东西,尤其是像他们这样的大家族,一般出门都会携带令牌——除非像是微生南楼先前用其做抵押,放在了梨花雪那里。 江望云也察觉到她在看自己的腰间,欲盖弥彰般地将手挡在了前面。 微生南楼诧异抬眼,问道:“你……你难道……” 江望云看了她许久,终于皱着眉道:“是,我被父亲逐出江家。” “怎么会!” 今日在她意料之外的事情实在太多,一时间当真有些反应不过来。 江望云却笑,笑得有些凉意:“怎么会么?因为太极图啊。” 微生南楼一怔,她被他的答案吓得有些呆愣,明明他和太极图没什么关系啊。江望云见她露出疑惑之色,便勾了勾唇角,笑道:“家父本是不愿参与其中——然江家毕竟是猎兽师家族,据言太极图上记有诸多高深法术——” 眼见微生南楼的眸子越瞪越大,江望云嘴角的笑意便越发深邃:“至于这个孩子——不过是用来引你上钩的。” “江望云……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江望云耸了耸肩,将剑上的血迹抖了个干净,他仍旧是笑,与从前她见过的笑一模一样,可这时候,微生南楼却觉得后背一阵阵地泛起凉意。 “南楼,谁都会变的。” 谁都会变的…… 这句话张良也与她说过,的确如此,微生南楼不得不承认,就连她自己,也变成了与从前不同的人。 可她总在私心中以为,那些藏匿于天真背后的阴谋阳谋,永远不会有浮出水面的一日,而会在时光流逝间变得心狠手辣的,也只有她一个人。 只需要她一个人。 但就像天边的暮云,迟早会流走,世上也不会有永垂不朽。 她抱着微生知叶的尸体缓缓走了两步,这个她从小抱到大的弟弟,直到他死去,自己也还抱着他。 忽然间她回过头,对江望云道:“你今日欠下的债,不管是什么缘由,将来都需要你还。” 说罢意味深长地望了明折芦一眼。 江望云站在原地,愣愣瞧着她渐远的背影,眸色一动,再也忍不住悲伤。 ***** 章邯率影密卫进入六贤冢范围之时,微生南楼已经一个人失魂落魄地走了出来。 见她怀中抱着一人,章邯急忙上前欲接应,她却已然察觉,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他。 雨水已然将她的浑身都打湿,长发湿漉漉地贴在她的两颊上,甚至还在淌着水。这些天她本就因为受伤瘦了不少,如今更是憔悴不堪。 章邯从未见过这样的她,一时心中大恸,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询问。 毕竟是生死离别,他又如何能问的出口? 微生南楼一路向前,目无其他,周边的影密卫见自家将军不下令,也不敢拦她,便任凭她半拖半抱着尸体走入了军营。 章邯跟着她走了进去。 她也不说话,十分理智地找了草蓆将微生知叶裹起来,又开始忙忙碌碌地收拾东西,似乎是要出远门。 章邯一把拉住她,问道:“南楼,你要去哪里?” 她像是终于认出了章邯,抿着嘴看了他许久,才道:“回鹊山。” 声音细弱蚊蝇,全然是一副虚弱不堪的模样。 章邯这才想起来,似乎微生南楼是和自己说过她的家在鹊山深山中,既然如此,将其弟弟带回家安葬也是十分合理了。 忽然间微生南楼钻进他怀里,双手死死环着他的腰,将头埋了下去。章邯见此略微惊了惊,却还是将她揽住。 她没有动,也没有哭,只是安安静静地抱着他。 半晌后她终于抬头,眼眶有一些红,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兔子一般抬头看着他,用带着鼻音的声音问:“你会不会有一天,也突然就死了?”
第88页 这句话虽然不吉利,但是微生南楼却不得不问出口——从小到大她的身边,那些她喜欢的人,敬爱的人,一个个都离开她。先是韩非,然后是爹娘,到如今连知叶也走了。 天地孑然,那些旧时光里的人,真的一个个都离开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和小伙伴讨论,女主的主线任务庞大,而和老章谈恋爱只是个支线任务。 老章:??? ☆、暮云深处何人归(二) 微生知叶出殡的那一天,鹊山的上空仍是飘着蒙蒙的雨。 领头的是一身素白衣裳的微生南楼,她将长发披散,只在发尾上方系了根白绸。 她抬头望着天空,乌云密布,一丝光都透不进来。恍然间她想起许多年前,她与知叶送爹娘的棺材入葬之时,也是这样的天气。 一晃过去了这些年,她终于又穿上那时候的衣服,又要亲手送走另一个人。 她问过家中的僕役,至少前半段的确如同明折芦说的那样,微生知叶跟着他出门,只是之后的事情,他们也就不知道了。 得知小少爷过世的消息,与他平时交好的几个小姑娘都哭得梨花带雨,微生南楼不忍看,转身就走。 棺材抬到后山的祖坟,微生家的墓葬都是按照辈分来的,微生知叶是如今最末的一代,葬的位置当然也在后头。 微生南楼麻木地站在一旁看着僕役挖开土壤,将微生知叶的棺材放进去,再用黄土将其缓缓盖上,末了安上一块墓碑。 她说不出话,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末了她支开所有僕役,才又到了爹娘的墓前。 她鞠了三个躬后,跪在墓碑前,轻声道:“阿爹阿娘,为了太极图,微生家现在只剩下我了——阿爹当初是不是也没有想到过这个结局?” 没有人回答她。 仿佛天地之间只剩她一个人,她忽然觉得,生前无论如何,死后也都是同一副样子。 不过是一抔黄土。 她站起身,复又鞠了三个躬,手指在不经意间紧紧握成拳,她轻声道:“害人者,我必要他偿还。” 再回微生家,偌大的宅子中一片死气沉沉。 众人也知道微生南楼心中郁结,不忍去打扰她。 然她在微生家也没能住上几天,便又背着一身的行李走了。 有一个僕人在微生家待久了,送微生南楼出门的那天,发现她不似前两日在家中那副颓然的模样,一双剪水秋眸中的神色坚定得让他害怕。 就在这几天中,她想了些事情,也有了一些计划——知叶的死她绝不会就此作罢,而阿爹的仇也不会不报,但事情总要一件一件地做,也要一件一件的谋划。 从前她有过一个计划,但只是大体上的东西,如今这个计划在脑中愈发清晰——那些人,她一个也不要放过! 再回东郡仿若隔世,她想也没想直接去了章邯的军营中。 章邯见她回来,既惊讶又欣喜,急忙将她迎了进去。 微生南楼一把抱住他的脖子,几乎是将自己挂在了他的身上。章邯见她如此小孩子气,倒也不觉得有多不自在,只是轻轻揽着她的腰,以防她掉下去。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她是多固执多隐忍的一个人,表面上看上去风风火火没人能管得住的样子,实际上背后藏了多少东西,也没几个人知道。 她弟弟死的时候,她不哭也不闹,只是安安静静地收拾,仿佛是这样的事情已经做过许多遍一样。 章邯一愣,忽然间想到,的确如此,她双亲亡故之时,也都是她一手操办的。 他还记得,她与自己说过,那时候她才十五岁。 这个丫头啊…… 微生南楼抱了他一会儿,像是满足了一般又站到地上,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大大落落地吻在他脸颊上。 章邯不知道这个丫头发什么疯,但见她脸上的神色至少是轻松了不少,他也是松了口气。 ***** 近来东郡似乎是个香饽饽。 先是荧惑守心,农家六堂为此纷争,而后影密卫与罗网集结此地,又有楚国余部,纵横剑客。 如今又有传闻,上古仙图太极图也在东郡大泽山中出现。 不由让人感嘆一二,巴掌大的地方,事情还真是不少。 这两天微生南楼似乎格外的悠闲,问章邯借了两个影密卫,却又不告诉章邯是去做什么。 章邯也郁闷,心说自己的手下什么时候也开始听别人的话了?等那两个认不清上司的小傢伙回来,定要好好罚他们。 东郡的事情已经让章邯焦头烂额,自从他选择和纵横合作之后,不少先前得不到的情报,或是理不清的线索,也都渐渐有了头绪。 农家不过就是个幌子,是可以随时被抛弃的棋子,而引发农家之争的人,矛头指向的是扶苏公子。 毕竟农家之当年的昌平君为扶苏留下的最后一道保护,一旦农家崩溃,他在江湖上的一切助力便将消失。 而以嬴政的头脑,不难联想起农家与昌平君的关系,他本就是个戒心很重的人,如果嬴政将此事与扶苏挂钩,那么扶苏在朝中也就岌岌可危。 微生南楼见他忙也就不打扰他,安安静静坐在营帐里喝茶吃瓜。 他们二人鲜少有交谈,这几日的微生南楼给人一种难以亲近的感觉,虽然她脸上还是时常挂有笑意,但在章邯眼中看来,这种笑意的背后像是藏了一把锋利的刀子。
第89页 终于有一天,窝在躺椅上准备长草终老的微生南楼行动了。 此行她只带了绝云剑,章邯虽然不知道她要去做什么,但直觉告诉他绝不是东郡有了异兽。首先在这个节骨眼上,按照微生南楼的性子,有异兽她也不会去管了,其次就是她没有带那个挂在脖子里的东西。 根据影密卫的情报,搜寻太极图的是一个年轻人,微生南楼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年轻人——那必然就是江望云了。 很好,既然如此,她便去会一会自己的这个发小。 至影密卫告知她的江望云时常出现的地点,是一处山中的小屋子,微生南楼猫着腰进去搜了一圈,并没有人在。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在屋子里等江望云,喝干了他的一壶凉茶,才终于把他等了回来。 江望云见屋中有人,先是十分戒备,待瞧清楚坐着的那个人之后,他竟然愣在了原地。 微生南楼沖他挑挑眉毛:“怎么,看到我很意外?” 江望云这才笑,笑得有些空洞:“是很意外。” 微生南楼站了起来,道:“既然来的是你,那我就直说了——太极图在东郡的消息,是我放出来的。” 江望云似乎是有些意外,歪着头看着她,问道:“为什么?” “把你引出来啊。”微生南楼边向外走边道,“顺便还有你背后的人。” 江望云神色一变,却还是悠哉悠哉地问道:“我背后的人——是谁?” “江望云。”微生南楼与江望云一前一后走出小屋子,忽然间她就回头,江望云差点没剎住步子,撞到她身上。 微生南楼侧开了些,微皱着眉头道:“你绝对不是自己想要找太极图的,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不管你变了多少,我都知道你是什么人。” 江望云浅浅地笑:“这句话是不是说得有点绝对?” “绝不是。” 她很坚定,也很确定,与她从小一起长大的人,不会那么容易改变。 而在这背后的隐情,如若他不说出来,她永远也不能够知道。 但她需要知道! “江望云我问你——为什么要找太极图。” 她比他矮了不少,两人站在暮色里,似是被镀了层金。 江望云垂眸望着她,她自小便不服输,性子倔得像头驴,若不是微生家的大小姐,出门都是横着走,这样的性格怕是要吃亏。 他和她一起长大,陪着她看过鹊山的二月兰,也在华山摸过鱼打过鸟。他知道她身上的背负,也曾在无尽长夜陪她一起守在灵前。 见他不回答,微生南楼眸色一冷,从怀中摸出一张碎片,道:“这就是太极图的残片之一,你想要的话就打败我。” 江望云瞥了一眼她手中的碎片,笑道:“就算我打败你,你也不会给我的——从小不就是这样吗,你要得到的东西,别人怎么可能抢得过来?” 微生南楼也笑,眸光却仍是冷冰冰的:“小时候的事情就别再提了,你是要逼得我们反目成仇。” 江望云垂着头一想,也是。 然而先出手的还是微生南楼。 她有自己的思量,江望云的背后绝对还有别人,他只是被人利用来找太极图而已。既然如此,她就把太极图亮出来,就不信江望云背后的那个人会按捺得住。 微生南楼的剑来势汹汹,江望云见躲不掉,只得拔剑格挡。 他道:“南楼,你别冲动。” 微生南楼挑眉笑得十分邪气:“现在说这句话,是不是有点晚了?” 江望云无奈,提气向后掠了数尺,微生南楼见他有意退让,心中怒火更甚,沖他吼道:“躲什么!” 她看得出来,他心里憋了事情,可他又不愿说出来,这让她怎么办! 按照微生家最近一代新添的家规,没有用打一架解决不了的事情,如果有,就打两架。 眼见她的剑锋又直指过来,江望云吸了口气,既然此战避无可避,他当然会选择迎战。 微生南楼片刻便至他面前,口中嘀嘀咕咕说了一句“很好”,便当空一剑噼下。 江望云抬剑挡下来,双手再一用力,将她推出去不少距离。微生南楼的脚步在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退出去数丈才堪堪站住脚步。 她远远望着那个人,眼中的晦涩一闪而过。 ☆、暮云深处何人归(三) 微生南楼的那一剑刺进江望云胸口的时候,两个人都愣住了。 江望云却沖她笑,笑着笑着嘴角就有鲜血溢出来。 微生南楼吓得急忙松手,失去支撑之后江望云软软地倒下来,正好倒在她怀里。 她整个人都在颤抖,右手抚上他嘴角的时候,哆嗦得不像话。 江望云却安慰她:“别怕。” “为什么不躲……”她的话中终于带了哭腔,沙沙哑哑不像平常的她,“你会死的……知不知道?” 他当然知道,可他还是没有躲。 “南楼!” 章邯来得恰到好处,薄暮层云落入山后,天空有些微的深紫。 数尺开外他生生停住脚步,不远处形容亲密的两个人,他觉得自己并没有插足的余地。
第90页 他便站在原地静静地等。 江望云将目光收回来,复又落在微生南楼身上:“那天……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是明折芦……有意引我剑招而去,我欲收手之时已经来不及了……” 微生南楼抱着他哽咽:“我大概也猜到了,只是那个时候火气上头,我真的不能原谅你。” 江望云灿然一笑,吐了口血问:“那么现在……你能原谅我了吗?” 微生南楼瞪着他,不敢眨眼,她只要一眨眼,就会有泪水滚落在他脸上:“依然不能。”江望云却还是笑:“我就知道……不过用我一命换……他,也算……死得其所……” 微生南楼把脸贴到他脸上,全然不顾一旁脸色黑的如锅底似的章邯,她翕动嘴唇,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得到的声音道:“阿叶死了,如果你也死了,就没有人陪我了,望云,你怎么忍心呢?” 是啊,怎么忍心,怎么忍心把孤身一人的你丢在人间? 江望云无力地闭上眼,似是极为不干地嘆了口气,道:“你还有他。” ***** 华山绵延,桃花灼灼。 江望云百无聊赖地窝在书房里,闲闲地翻着论语。 这样好的天气里,他居然只能待在房间里看书。 先生安排的内容不少,七日之内背不完就要挨打手心。 午后的阳光温暖,空气中甚至带了些青草的香气,江望云打了个呵欠,揉着微微泛痒的鼻子。 他向窗外望去,只片刻的功夫,就被吓得一愣——他的窗口,不知何时蹲了个小姑娘。 小姑娘穿着素净的衣裳,扎了个高高的马尾,正笑得一脸嘲讽。 江望云磨了磨牙,道:“微生南楼。” 微生南楼沖他吐了吐舌头,就从窗口翻了进去:“老在这儿看书有什么意思,这么好的天气,你都不想出来玩?” 江望云指了指自己面前堆得略微有些厚的竹简,像看傻瓜一样看微生南楼:“是我不想出来吗?是我不能出来。” 微生南楼被他的眼神膈应地半晌说不出话,下意识提起拳头就要揍他。江望云立刻服软,投降道:“我错了我错了!” 这才被微生南楼堪堪放过。 小姑娘扯着他的衣袖道:“我特地到你们江家的地盘来看你,你都没有一点感激?” 江望云哭笑不得,心说难道还要我跪下来谢谢你吗? “你们鹊山的地盘也有不少猎兽师家族吧,你怎么不和那边的小伙伴玩,非要千里迢迢赶来和我玩?” 他如是问。 微生南楼脸上的神色似乎有一点点的尴尬,不过片刻后就恢复了正常,对着手指道:“阿爹不让我和他们玩,毕竟我将来是微生家的家主,和他们打成一片,还怎么治得住鹊山。” 江望云撇嘴,心说绝对不是这么回事——肯定是你脾气太怪,人家都不待见你。 的确如此,微生南楼从小就不太合群,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出生优越,又天资卓着的缘故,她身边的小伙伴一直就只有江望云一个。 江家与微生家是世交,江望云和微生南楼又年纪相当,当然也就成了关系很好的玩伴。 微生吟安一向不怎么管教自己的小女儿,小女儿可爱软糯,他觉得不需要多加管束,随她去就好了。 江望云实则挺羡慕微生南楼,想去哪里玩就去哪里玩,想揍谁就揍谁。他作为江家的独子,虽也被父亲寄予厚望,但似乎和他自己想的,不是那么一回事。 他曾多次想提醒自己的父亲,江家一直都是猎兽师家族,怎么突然就成了?爹您清醒一点啊! 微生南楼到华山来,当然不是为了陪江望云读那些读不懂的书,她听说华山的桃花开得正盛,当然忍不住要过来看一看。 于是江望云理所应当地被她拉着熘出了江家。 小姑娘穿着浅色的衣裳,在艷丽的花树中跳来跳去,虽说调皮是调皮了些,不过场景还是可以称得上美好如画的。 少年的时光总是如此无畏,暖阳洒在脸上的时候,或许就是全无阴霾的时候。 两个人疯了一个下午,晚上回家的时候,江家家主守在门口,脸黑得快要让人看不清。 少年人对视一眼,觉得后背有一些发凉。 果然,虽说江修远只是微生南楼的世叔,但教训起人来却是一点不含糊。 两人站在门口唯唯诺诺,点着头左耳进右耳出地听着江修远训话。 直至天色完全暗下来,江修远才放他们两人进去吃饭。 饭菜还是十分精细的,吃惯了自家菜式的微生南楼偶尔换换口味,吃得不亦乐乎。 晚上便住在了江家,江修远虽头疼这个疯丫头会带坏自己的儿子,却不见得真的讨厌她,毕竟小姑娘家七八岁的时候实在可爱。 ***** 再后来微生南楼就很少到华山来了。 听自己父亲说,微生南楼跟着微生吟安去了韩国,好久都没回家。 江望云不知道他们在韩国做什么,但是微生南楼不来,他也没多少机会逃出去玩,就算是熘出去了,一个人也不过就是在树上睡睡觉,没了从前的乐趣。
第91页 他才明白过来,重要的不是在哪里玩,而是和谁一起。 微生南楼是个可靠的玩伴,没有大小姐的矜持,全然一副比江望云还能蹦能跳的样子。 而微生南楼十五岁那年,是她最绝望的一年。 江望云跟着江修远到微生家悼唁的时候,许久不见的微生南楼长开了不少,披着长长的头发,接待了他们。 当时他并不能说什么,直到那一夜夜深,眼见微生南楼一个人守在灵堂,他才悄声走到她身后。 微生南楼也没有回头,大概是熟悉他的脚步声,只轻声道:“阿云?” 江望云顿了顿,才又走到她身边,随地就坐下来,静静地看着她。 她的眼中早已布满了血丝,眼底下的淤青也深得一塌糊涂,不过是十五岁的小姑娘,却像个饱经风霜的老人,眼神中了无光彩。 忽然间她就笑了起来:“干嘛这么看我?” 江望云愣了愣,没想到她这时候还能笑得出来,十分担忧地将手探到她的额头上:“你没事吧?” 微生南楼也任由他,江望云见她的确没有烧糊涂,这才将手放下来,问道:“这时候还笑?” “不笑还能怎么办?”微生南楼耸了耸肩,“难道还在你面前哭得稀里哗啦?” 江望云噎了噎,心说难道不应该是这样吗? 微生南楼似笑非笑,眯着眼睛看了他良久,才终于长长嘆了口气,如泄气的皮球一般,坐在自己的小腿上,道:“阿云,你说我该怎么办?” 是啊,该怎么办呢? 就算她再如何独立有主张,一夜之间要她撑起一个家族,也是有些困难的——她尚且是个及笄之年的小姑娘,为何要承担这样的责任? 原来白天的那些成熟稳重,也都是她装出来的。 直到这个时候,只剩他们两个人的时候,江望云才知道,她还是从前那个有点狂有点傲,遇事都想以一人之力解决的,那个小姑娘。 ***** 当微生南楼终于把十五岁熬过去的时候,她已经是微生家的家主了。 而他仍旧是江家的长公子,受父亲的庇护,逍遥长大。 微生南楼极少离开自己的家,而江修远如今对江望云管得也不如从前严格,是以他便时时有机会,到鹊山去找她。 两个人喝着茶下着棋,偶尔谈谈从前的事,有时又只是沉默。 天边浮云聚散,流年往复,这样似乎也是不错。 然而变故总是不期而至。 明折芦找上门来。 江家与微生家关系密切,但与明家并不怎么样,明折芦到访,倒是让江修远惊了一惊。 江望云当然也在一旁。 明折芦来意明确,如今微生南楼去寻找太极图,只怕想要在猎兽师家族中一家独大,他大概的意思就是,江家不如与明家联手,以防不测。 江修远如今几乎就是个退隐的状态,当然不愿再涉入其中,是以便要打发明折芦。 明折芦快要走到门口,却被江望云拦下来。 江望云表示愿意暗中与他合作,帮助他寻找太极图的下落。 他当然相信微生南楼,明折芦此人总有一种城府太深的感觉,他不喜欢。 和明折芦合作也不过是缓兵之计,明折芦可以如此明目张胆地编排微生南楼,他觉得接下来,明折芦或许还有更深的谋算。 他忽然想起那一晚上,微生南楼捏着拳头狠狠说过的话,他要帮她。 当他得知明折芦绑走了微生知叶后,他当即追了上去,得知明折芦要用知叶威胁微生南楼的时候,他十分反对。 自然他的反对并没有成效,甚至被明折芦反加之利用。 他杀了微生知叶后,早已猜到了自己的结局。 所以微生南楼那一剑逼迫而来,他没有躲开,他想,自己欠她的,终归要还的。 作者有话要说:  自己都没有想到的二更!事情正在一步步往我的文案发展,老江也是惨惨的。 ☆、故人渐暖年岁闲(一) 桑海,蜃楼。 蜃楼乃是倾国力建造,始皇帝陛下一心求长生,命公输家族与阴阳家通力合作。阴阳家崇尚华丽精巧,与公输家一拍即合。 回廊曲折,檐牙高啄。 夜色覆盖于海面,缦回的长廊之上站着一个身披深蓝衣袍的少年。 他从梦中醒来,翻了个身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再睡不着,便欲起身走一走。 移开屋门,海风灌入衣袍之中,带着些微的凉意。 他却觉得舒心,仿佛是海风吹走了他梦中的烦躁。 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个梦了,而这个梦也不仅仅是梦,而是一个事实。 他曾真实经历过的事情。 梦中二月兰开得茂盛,漫山遍野皆是深深浅浅的紫。 他受了重伤,满身都是鲜血,他怕血腥味会将凶兽引来,时不时转头看看是否有东西追上来。 终于他的体力透支,膝盖一软,摔倒在地上。 凶兽果然寻味而来——此兽形似虎却长牛尾,十分凶猛。 《山海经·南山经》有载:“浮玉之山,有兽焉,其状如虎而牛尾,其音如吠犬,其名曰彘,是食人。” 他一不小心招惹了这头凶兽,不想凶兽像是饿了几天几夜,追着他就不放。他本就受了伤需要休养,冷不防还窜出一只站起来比他还高的凶兽,他顿时觉得眼前一黑。
第92页 或许是命绝于此,他本就是阴阳家的人,天命一事对他而言,总是相信几分的。 是以他闭上了眼睛。 然而并未如同意料之中一般脖颈一疼,他只觉得有热乎乎的液体溅到脸上,天地间仿佛静默了片刻。 再然后,才有人说道:“阿叶,你去看看那个小子吓疯了没。” 地上发出一阵落叶被踩得咯吱咯吱响的声音,接着他便猛地睁开了眼,吓了跑过来的那人一跳。 那人看上去比他小了两岁,稚嫩的脸上还带着婴儿肥,那人问道:“你没事吧?”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那人的目光下移,随即“啊”了一声。他正准备告诉那人其实没什么,只是受了些小伤,云中君那里有很多丹药救治。 但是那人没理他,急匆匆对正走过来的人道:“姐姐,他受了好重的伤啊。” 来者是一个姑娘,衣着简洁大方,唯有腰上系了几串珠玉挂坠,其中一块金色的小令牌十分显眼,他定睛看了看,牌上刻了两个字——微生。 姑娘长得清秀,长发高束成马尾,又在外边绕了条丝帛。额前有两缕细细的碎发,偶尔会拂过她的眉眼。 一双剪水秋眸明亮,细长的眉毛微微上扬。 她提着把剑走过来,边走边打量身上的血迹,看着有些揪心,不由地皱眉头。 直到走到他面前,才将视线移到他身上,眉头皱得更紧。她默了片刻终于道:“要不就别管了,反正那东西也死了,他暂时死不了。” 应该是嫌麻烦,他觉得也是,如今也不是什么好年岁,虽是中原一统,但赋税徭役增重,多一个吃白饭的就多一份负担,没有谁愿意。 小男孩惊讶地重复道:“姐姐!他受伤了。” 她像是才意识到他受伤这个事实,摸着下巴再打量他很久,终于同意道:“你扶他回去。” 说罢就要转头离开,走了两步像是想到自己漏了件事,复又回过身,歪着头道:“我叫微生南楼,这是我弟弟知叶,总要让你知道恩人的名字。” 真是不要脸,他如此想,点了点头道:“星魂。” 微生南楼皱了皱眉:“你姓星?”又看向知叶,问:“有这个姓吗?”微生知叶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就说:“这只是个称号。” “这么不给面子?我都把名字告诉你了——”她顿了顿又接着道:“不过,用这种称号的,十之八九是阴阳家的人吧。” 星魂点头承认。 于是微生南楼耸了耸肩膀,指挥着知叶把他往家里带。 微生家的山庄在鹊山深处,星魂初见山庄时被惊了一惊,未曾想过这样的深山中还有如此豪华的建筑。 微生南楼似是看出了他的惊讶,满不在乎地道:“微生家历史悠久,早八百年前就在这里造房子,一代一代延续下来,就变得这么大了。” 星魂跟着她走进去。 他本以为按照微生南楼说的,微生家该是个十分庞大的家族,就算家中不是欣欣向荣,也不该是这样冷冷清清。 他扯了扯微生知叶的袖子悄悄问道:“你们家……就这么点人?” 似乎还是被微生南楼听到了,她转过头斜了星魂一眼,微生知叶有些尴尬,抿着唇不说话。微生南楼看了星魂一会儿,像是露了一丝嘲讽的笑意,才道:“就剩我和弟弟了,那又怎样?” 星魂张了张口,没有说话。 ***** 深蓝衣袍的帝国护法一路走到甲板上,夜风缓缓缓缓拂过他的脸颊与发梢,像那时候的春风,吹斜了一片二月兰。 星魂少有地抬手揉了揉额角,他知道阴阳家中对他的评价,少年天才但心狠手辣,他也知道有很多人怕他。在弟子眼中他是高高在上的星魂大人,待人接物都带着几分心机与算计,不过许多人也都不知道,一旦他回忆起那段往事,他还是会偶尔笑一笑的。 那样的笑意,和那个人一样,洒脱中带着几分温暖。 星魂原先以为微生南楼就是个大家族的小姐,是以当他从知叶口中得知如今微生家的家主就是微生南楼之时,他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毕竟他在阴阳家时,阴阳家掌门东皇太一大人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场与微生南楼实在不同。 微生南楼的性子难以捉摸,却始终没有一个当家主的气派。 她似乎有些喜怒不定,微生知叶大概是习惯了,她看起来不高兴的时候就哄哄她,她高兴了就和她一起高兴。 星魂曾向知叶打听,知叶摇着头告诉他,从前她当然不是这样的,爹娘去世前她就是一个傲气的大小姐。 他敏锐地抓住了重点,关于爹娘去世一事,微生知叶也说得很模糊,一带而过。 原来是这样,他暗暗地想。 机缘巧合,有一天晚上他实在睡不着,便想到屋外透透气。微生家的后院不错,他决定去那里。 湖中有个小亭子,星魂目力不错,遥遥一望,竟望见亭子顶上坐了个人。 他略一思索,飞身掠上屋顶。 屋顶上飘着淡淡的酒香,和一丝忧愁的味道。 便见微生南楼坐在檐上,一手握着一坛酒,正在看月亮。
第93页 月亮没什么好看的,而星魂随即也发现,她其实只是在发呆。 微生南楼后知后觉侧过头,一半的脸没入阴影中。她见到星魂先是愣了片刻,才问道:“怎么是你?” 星魂回答道:“睡不着。” 微生南楼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神情有些奇妙:“所以,你就把我家后院当做自家院子,想来就来了?” 星魂默了默。 微生南楼却笑了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身边,道:“坐吧。” “知叶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 星魂愣怔片刻,只回答了一个“是”。 微生南楼似乎是恨铁不成钢一般地摇了摇头,恶狠狠地道:“我迟早把臭小子的舌头拔下来。” 星魂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说你也就嘴上说说,最宠知叶的还不就是你。 她喝了口酒,又道:“也好,省得我说。” 两人又不说话了。 星魂下意识抬头去看月亮和星星,从前他不觉得这东西有什么好看,也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会看着这两样东西掉眼泪,不过直到现在……他也不明白。 微生南楼抱着酒罈子,浑身上下似乎也浸了些酒意,她眯着眼睛,像是觉得月光刺眼。 良久,她长长嘆出一口气,浅浅地笑,问他:“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啊。” 星魂没想过她会问这样的问题,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回答。 不过微生南楼似乎一开始就没打算听他说话,见他沉默也就自顾自地说下去:“外面说我什么我也大概知道,不就是说我可怜巴巴,才这么大年纪就要撑起一个家族。” 星魂在心里嗯了一声,他的确也是这么想的。 “果然。”微生南楼笑了,“我就知道你也会这样想。” 他欲辩解:“我……” 却被她摆着手打断:“这没什么,一开始我也觉得自己太惨了,阿娘走了,连阿爹都抛下我,有个喜欢了好久的人都不声不响去了秦国。可是后来想想啊,那又能怎么样?” 星魂抬眼看她。 微生南楼挑着一双好看的眼睛,问他:“你说,我能怎么样?” 她不止问过一个人,但是没有人能给她答案。 自然,星魂也不能。他只是一个局外人,无意间闯入完全不同的生活,认识了本不该认识的人。 微生南楼笑嘻嘻道:“不管怎么样,我总不能每天以泪洗面吧,多丢人啊。” 星魂默不作声,心说这种时候她居然只是在想丢不丢人。 “日子总要一天天过下去,我又不能一下子就长到六十岁。” 总要一步步从深陷的泥潭中走出来,也总要一步步,才能走到某一处的尽头。 她终于站起身,理了理皱巴巴的衣裳,笑着对他说:“这么晚还不睡觉,小心长不高。” 作者有话要说:  #麻雀的小声逼逼 写这章的时候,正在听一个失恋不久的小伙伴逼逼。这章很用心写了哦,还是挺喜欢这章的。 这一章想要营造出来的女主,不同于故事开始时候狂炫酷霸拽的她,也不像是在韩国的时候还什么都不太懂的她。这是一个过渡阶段,从一个只是有点骄纵有点狂有点傲的小姑娘,变成一家之主。中间经历的太多痛苦,都是她自己慢慢化解的,就像她问星魂她能怎么办一样,其实这个时候她几乎已经走出来了,如果还没走出来,她不会问,只会自己静静地想。 ☆、故人渐暖年岁闲(二) 微生南楼觉得自己的脖子有点痛。 她被人五花大绑送到牢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不过至今还是没有人来看过她。 微生南楼心中咆哮,至少……问一问我来这里的目的啊,你们这样不重视俘虏,俘虏也会伤心的。 她艰难地翻了个身,轻轻吐出口气。 牢中的味道实在不好闻,不管是哪里都一样。 至于她为何会出现在牢中,这个故事不是很复杂,但是有些丢脸。 先前在东郡出的那些事情的确打击了她,不过照她如今的心性,倒也不至于将她击垮。然那两件事也确实提醒了她,该继续去找太极图的残片了。 是以她复又研究起那张碎片。 碎片上只有一张画,画的是蜃楼——实则并不难猜,太极图这样的神器,想来也是有灵性的,能知道自己的另外两个伙伴在什么地方。所以这个蜃楼,应该就是提示。 微生南楼摸着下巴,觉得事情有趣了起来。 于是她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了章邯,章邯也觉得该是如此,微生南楼决定去蜃楼上看一看。 分别之际章邯给了她一样东西。 是一个锦盒。微生南楼打开一看,锦盒里头是一对手镯。 她讶异地望向章邯,章邯却不说话,只是将脸微微别了过去。 微生南楼似乎是看到,他的脸颊泛了些红。 她将盒子盖起来,笑道:“我很喜欢。” 章邯松了口气,微生南楼笑得十分得意。 何以致契阔,绕膝双跳脱。 而后她就又一次回到桑海,趁着夜色朦胧,划着名小竹筏子靠近了蜃楼。
第94页 蜃楼大了反倒好,在海上投下的阴影巨大,就算周围有密集的巡逻队伍,也着实是看不到藏在蜃楼阴影中的她。 所谓的灯下黑,便是如此。 钻进蜃楼的过程也十分简单,毕竟是大得惊人的建筑,总有些疏漏的地方。 蜃楼上建筑风格独特,浮夸华丽的绘画移门遍地都是。她觉得自己一上蜃楼,方向感就变得极差,分不清东西南北。 扶墙走路,误打误撞,微生南楼心说这样下去绝对不行。 事实也证明,绝对不行。 她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再扶住墙壁的时候,就发现手感有些不太对。 阴阳家也太浮夸了,好端端的墙上做一块凸起干什么,有钱就能为所欲为吗? 于是她转了转眼珠想看看那凸起究竟是什么,然而当她瞧见的时候,就觉得浑身上下都传来细微的疼痛。 正当她疑惑之时,却觉得身子忽然动不了,继而硬生生倒在地上。 砸得她下巴有点疼。 不出片刻的功夫就有人赶过来,将她绑了个好。 领头的是云中君,看到这傢伙微生南楼就恨得牙痒痒,想起初来桑海时候的那只九尾狐,自己忍辱负重在狐狸窝里臭了好几天,最后便宜却全被他占了。 不过人也真是狠啊,连狐狸尸体都不留,物尽其用也不至于如此不要脸皮。 云中君显然也认出了她,眼中闪过片刻的惊讶,随后落在她的腰间。 微生南楼后背一凉,心中直道大意了。 这一次她只是带了小匕首上船,其他东西都留在了桑海,却不想竟然忘记将令牌摘下来。 云中君果然俯身将她的腰牌摘下来,接着光略微一扫,便道:“微生,莫不是猎兽师微生一族?” 微生南楼咬着牙不说话。 不过这样的情况下也并不需要她承认什么,云中君只自顾自地说下去:“难怪在桑海之时,你对那只九尾狐感兴趣,原来是猎兽师。” 随即,他的目光一变,竟露出些许贪婪的意思。 微生南楼抖了抖,心说你这个老头子还想干什么?想……想对我做什么? 当然,如她心中所想的事情没有发生,云中君只是冷笑着看了她片刻,便让手下将她关到牢里好生看管。 ***** 牢中不见天日,微生南楼也不知过去了多久。 云中君派了两名弟子,带着几个傀儡过来,将她带去了炼药房。 她不知道云中君要做什么,一路上只在做无谓的挣扎,心说该不会是云中君要把她丢药炉里头炼药吧? 一进炼药房她就觉得额头上冒汗,几个药炉下都燃着熊熊的火,温度着实是高的吓人。 而云中君已经在等她了。 方才来的路上被傀儡一路架着,也不知为何就没了力气,此时她被放下来,膝盖一软就跪在地上。 云中君挺满意,踱了两步上前,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会儿,才命人将她绑到木架子上。 他从桌上拿过一把小匕首,划开她的衣袖,对着她手肘处的动脉,毫不犹豫地割了下去。 微生南楼虽痛,但也只有力气皱眉。血从她的手臂上滑落,顺着手指滴到碗中。毕竟是破了动脉,血流速度极快,很快指尖便聚起一股小小的血流,拼命往碗中落下。 微生南楼越来越觉得力不从心,勉力抬眼瞟了云中君一眼,气若游丝地问道:“你想……做什么?” 云中君倒也大方,目光从她的指尖移开,落在她脸上,阴气森森地笑道:“据我所知,微生一族的血天生有奇效,如今皇帝陛下命我炼长生不老药,多次尝试都不得要领,便想找微生家的人来试一试,可巧,你自己送上门了。” 微生南楼差点被气死,她就为了个太极图,又一次把自己送上了死路。 一下子失血过多,她的脸色瞬间惨白,连嘴唇都白得吓人。云中君这才命人给她止了血,他绝不想让她这么快就死了,无论如何留着都还有用。 微生南楼迷迷糊糊又被傀儡架起了手臂,来的时候她尚且还能走,这会儿却实在走不动,任由两个傀儡将她拖拽。 炼药房离牢房不近,一行人绕过几处屏风,又转了几个弯。 傀儡却突然停住。 微生南楼的视线并不十分清晰,只似乎看见前面站了个人。 而那人缓缓走近,最终站到她面前,此时入目一片深蓝,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是谁。 那人似乎捏住了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来,微生南楼感觉那人的手顿了顿,随后将她的下巴松开。 不知那人和傀儡说了些什么,她只是无力地垂着头,现在连眼睛都睁不开。 傀儡随后离开。 她倒在一人怀里,那人像是比她还要矮上一些,整个人也瘦巴巴的,但那人力道却不小,竟能一下子将她横抱起来。 微生南楼顺势将头靠在那人肩上,似是听到那人嘆了口气,随后便抱着她走了。 昏迷的时候,她偶尔也是有意识的,恍惚间觉得有人给自己餵了粒药,又包扎了手肘的伤口。 是谁会对她这样上心,她不记得自己在阴阳家有什么朋友。 好在她受的不是什么重伤,睡了一觉也就醒过来。 这一觉睡得不安稳,微生南楼揉了揉肩膀,从床上坐起身。
第95页 一旁默不作声的侍女见状,急忙面无表情地走出卧房,隐约间微生南楼听到她喊了句“星魂大人”。 她有些费解,不明白星魂为何会救自己——或是说,他觉得自己还有别的用处? 少顷,星魂便走进来,他年纪不大,却给人少年老成的感觉。 然此时却有些关切,他走到床边,皱着眉看她,问道:“你怎么会在蜃楼上?” 这语气不对头,微生南楼细细琢磨——在桑海郊外的墨家据点,她可是全程都用布裹着脸,以确保不会有人看到她的容貌,然星魂此时的语气,似乎他们早就见过面? 怎么该是如此?怎么都不该是如此吧! 是以她装傻道:“你是……什么人?” 星魂讶了讶,约莫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有些偏墨蓝的眸子瞪了她许久,才道:“你不记得了?” 微生南楼的记性有时候的确不怎么样,下意识“啊”了一句。 星魂似乎有些失落,脸上也不再是平日里的傲然,他提醒微生南楼道:“五六年前,在鹊山,你救过我。” 微生南楼恍然大悟。 难怪他会和自己如此熟稔,难怪他会在蜃楼上遇到自己后出手相助,原来——那一段已经快被她忘得差不多的事情,他还牢牢记着。 彼时她带着知叶巡山,说是巡山,实则也没什么大事,多半是散心。然在她的地盘居然出现了不知好歹的异兽,二话不说拔剑就砍,边砍还边疑惑,今天怎么就有送上门的好事。 砍完才知道有个受伤的臭小子,看起来是血腥味将那东西引了过来。 而这个受伤的臭小子,正好就是星魂。 “原来如此。”微生南楼扯了扯嘴角问他,“你这算是知恩图报吗?” 星魂并不正面回答,他和那时候的臭小子早已不同,冷冰冰的不讨人喜欢,微生南楼挖空心思回忆了一番,发现那时候的小星魂,捏他的脸他还是会害羞的。 现在不会了吧。 不过就算他现在还会害羞,她也不会再去捏他的脸了。 相隔的那几年,不同的境遇,一念就是天涯。 他问:“你到蜃楼上来,是为了什么?” 微生南楼耸着肩膀,将之当做一件寻常事来讲:“没什么大不了的,上来找一样东西。” 偷东西也能说得如此明目张胆,星魂私下里觉得这个女人和从前大不一样,就算现在给她一壶酒,大概她也懒得爬上屋顶去看月亮。 他又皱眉:“找什么?” 这回微生南楼不买他的帐,没好气地和他说:“不告诉你,就算告诉你,你能帮我找?” 当然这里不仅是她脾气大,星魂的脾气也不小,见她冷冷地呛自己,真是觉得自己的好心都被人当成驴肝肺,气得转身就走。 走之前还不忘叮嘱手下,不要让这个人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  #麻雀的小声逼逼 是的,你们没有猜错,邯哥又间歇性地掉线了。 最近在刷鱼总的西出玉门,刷完发现自己的文风已经变成了不可控制的奇怪。我爱鱼总qwq 然后做个预告,刀子会有的,但是和邯哥没关系。拜无忧发的邯哥刀子已经够多了,这里心疼邯哥三秒,所以这篇文就发配角的刀子。 ☆、故人渐暖年岁闲(三) 微生南楼当然不会跑,不仅不跑,她还要在这里留一段时间。 太极图她一定要得到,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把太极图弄到手,不过在此之前—— 她要先出去透透气。 也不知什么缘故,星魂这间屋子里着实闷热,她本来就因为失血过多有些喘不上气,此时更是觉得有些头疼。 于是她从床上翻了下来。 不想走到门边就被人拦了个结结实实,死活不让她出去。小侍女胆子小,哭唧唧地求微生南楼放过她们。 微生南楼十分疑惑,她又不会动手伤人,怎么就不放过她们了? 于是她就问,那小侍女这才抽抽噎噎地告诉她,星魂大人对待下人十分严格,说到一半却忽然又不说了。微生南楼好奇,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远远走过来一个人。 走过来的正是星魂,微生南楼也理解了小侍女不说话的缘由。 星魂走得近了,微生南楼才看清楚,他的眉头又皱起来——她不太喜欢看人皱眉头,尤其是个半大的孩子,显得老气。 星魂见她站在门口,当即便冷冷地对那小侍女道:“让你看好她别出屋子,听不懂我说的?” 小侍女抖得厉害,垂着头不敢吭声。 微生南楼将迈出房门的一条腿大大咧咧地收了回去,才和星魂道:“威风啊星魂大人,不过你看,我可是一点都没出来。” 星魂慢悠悠瞪她一眼,觉得这个女人的脸皮厚得异常。 不过既然她都这样替小侍女求情了,他也没必要将事情做得太绝,于是哼了一声,将她往屋子里拉。 他欲将窗户关起来,免得海风灌进来吹到她。微生南楼却制止他,她嫌屋中闷热,非要他把窗打开。 他又皱眉头,觉得这个女人变得傻乎乎的。 星魂没办法,找了条薄被子将她裹起来,警告道:“受了伤不能吹凉风。”
第96页 微生南楼纠正他:“我没有受伤,只是被人抽了碗血。” 星魂义正言辞地拒绝:“不行。” 微生南楼郁结,她又不是什么娇气的人,约莫是往常受了伤她也懒得让人知道,是以没什么人紧张她。这会儿让人紧张了,她又不习惯。 不过在别人的地盘上,她又说不得什么,只能低声下气地“哦”了一声。 星魂倚在窗边,似乎是要替她挡掉些风。微生南楼将被子紧了紧,问道:“你说若是云中君瞧见我不见了,会是什么反应?” “不会有什么反应。”星魂耸肩,“我已经告诉过他了。” “啊呀。”微生南楼故作惊讶,“你是怎么和他说的?” 星魂脸上带了丝笑,整个人都阴气森森:“我警告他,别碰我的人。” 微生南楼向他扔了个杯子:“什么你的人,不要脸。” 星魂当然轻松躲过,边躲还边嫌弃:“权宜之计,你当我看得上你?” 微生南楼点了点头:“嗯,不错,年纪不大,胆子不小。” 先明目张胆地觊觎她,再明目张胆地嫌弃她——当章邯是吃软饭的吗? 星魂不说话,只是勾着嘴角看她,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将他的脸映得轮廓分明。 明明还是个带了些稚气的少年郎,本该是打马走过长街巷陌、杏花下沾衣欲湿的小公子,却在阴阳家里磨鍊地满是邪气。 半晌,他移开目光,侧头往窗外望,像是在认真地看日出。微生南楼一向不太喜欢打扰别人,他不说话,她也懒得开口。 不多时,星魂忽然开口,轻飘飘地问:“我再问一次,你要找什么?” 微生南楼愣了一愣,才道:“我说了,你能帮我找吗?” 约莫是她的语气与之前不一样,带了些软弱的意思,星魂转过头,盯着她看。 她倒是有些不自在了,这小子的眼睛长得大大的,盯起人来让人十分毛骨悚然。 他道:“能。” 微生南楼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是上蜃楼来偷东西的,照道理说星魂不是应该把她吊起来抽么?怎么这小子脑子坏了,反倒愿意帮自己了? 竟还是如此的义无反顾。 “你疯了?” “没有。”星魂冷笑一声,“报恩罢了——我这个人,还是很恩怨分明的。” 微生南楼指出:“可你已经救过我了。” 星魂似乎是被噎了噎,顿了片刻才继续面不改色地道:“收留之恩。” 在鹊山的时候,她的确让他在微生家住了一段时间。 微生南楼就笑了,既然他这样说,那她还有什么理由不相信呢? “那就权当是如此了。我要找太极图,你可知道它在什么地方?” 星魂沉默了一会儿,大概是在细细回忆,不过末了他开口却只道:“不知道。” 微生南楼也没多失望,约莫也猜到了是这样的结果,她不着急,总要留些时间给他,好让他询问一番。 况且以他的身份,应该不难问出来。 星魂走过来,一手抚上她的脸颊,安慰道:“放心,有我。” ***** 那日之后,微生南楼像是真的放心了一般,安安静静窝在星魂的房里,捣鼓一根发簪。 约莫是嫌自己的长发过于麻烦,想将之挽起来。 夜里她习惯坐在屋外吹冷风,星魂说了她几次不起效,便也懒得再说,只替她披上件外衣,坐在她身边陪她。 微生南楼轻轻嘆了口气,道:“你还真是把我当小孩子,首先我已经二十二岁了,其次我再说一遍,我没有受伤。” 星魂当然不信她的胡话,轻飘飘道:“哦。” 话语间充斥着满满的不信任,让微生南楼大为恼火。 “我……” 她还欲辩解一二,却被星魂无情打断:“小腿划伤,胸口与左肩受过贯穿伤,腹部被兽类伤过……” “打住打住!”微生南楼满脸的不高兴,“被你这么一说,我觉得浑身都挺疼的。” 星魂瞥了她一眼:“亏你能撑到现在没死。” 微生南楼不太喜欢听他说话,现在这小子和从前不一样了,说话都以损她为乐,不知道哪里学过来的坏习惯。 她抽着嘴角笑得十分干涩:“哈哈哈,福大命大,不劳你挂念。” “微生南楼。”他忽然喊她的全名。 “啊?” 他似是有些忧愁,又有几分犹豫,抿着唇想了片刻,才终于说道:“我是不是太晚才遇见你了?” 微生南楼不解其意:“你和我认识得还不够早吗?” 相较章邯和她,星魂与她的相遇,还真是早得惊人。 星魂不说话。 可中间的那段空白,是他无论用什么都无法弥补的。 今夜微生南楼似乎心情格外得好,竟是前所未有地将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星魂长得有些单薄,肩膀也挺硌。 星魂像是僵住了,动也不敢动。 于是就得了微生南楼的调侃:“阴阳家中不缺女弟子吧,怎么,星魂大人竟然没和女弟子接触过?”
第97页 星魂的身子更僵。 微生南楼从他肩膀上起来,笑意盈盈地继续调侃:“不过看你的脾气,也没什么人愿意和你玩。” 见她一副“我都知道”的表情,星魂气得牙痒痒,心说什么叫“玩”,我堂堂帝国护法,难道是拿来玩的? 约莫是料定了星魂不会和她这个救命恩人生气,微生南楼近来十分猖狂。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星魂才算是见识了微生知叶曾和他说过的,微生南楼那种有点狂有点傲的性子。 如此也不错——从前见到的她,虽说性格难以捉摸,但始终是死气沉沉的。可如今不同,或许说得上是,真正的微生南楼回来了。 忽然有一只手在自己面前挥了挥,接着便听有人带着笑道:“发什么呆呢?” 星魂回过神。 想起她方才说到女弟子的事,阴阳家中的确不缺样貌好又天资高的女弟子,只不过她们也就当他是护法大人。他也曾听到过弟子们私下的谈论,说是护法大人虽长得好,但脾气太过吓人,一不小心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他嗤之以鼻。 当她们真的知道阴阳家是个什么样吃人的地方,她们就不会这么说了——不过,谁知道她们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呢? 星魂站起身,顺势将手递给微生南楼,她也不犹豫,将手扶上去,借力站了起来。 她比星魂高了一截,不过星魂还是个成长期的少年,她觉得他应该还会再长一些。 月色中两人状似十分亲密,实则却各怀心思——至少微生南楼是如此。 她当然不会做什么对不起章邯的事,但她也从来都知道自己是一个为了目的有时候可以不择手段的人。 原本还在惆怅,偌大的蜃楼去哪里找一张残片,不过天无绝人之路,让她在蜃楼上遇上了星魂。 可巧星魂对她的态度还与传闻中的他大不相同,不仅救了她,还心甘情愿要报恩。 她不傻,多半知道星魂对自己什么心思——虽说她觉得利用别人的感情这事儿十分天打雷噼,不过为了太极图,有些事她也不得不做。 她是如此说服自己,就算心中当真有不安,也暂且先丢在一边。 或许是自私,或许是绝情——大概两者兼备,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作者有话要说:  #麻雀的小声逼逼 今天起床看见掉了俩收藏,忧愁。 刚说完将军掉线,就掉收藏我知道错了!会把将军的出场提上日程,大概最多再忍一章将军就出来了qwq ☆、故人渐暖年岁闲(四) 微生南楼将簪子做好的那一天,正巧星魂也将太极图残片交给了她。 他将太极图递到她手中时嘱咐道:“接下来几天你就在这里,不要走动。” 微生南楼还未来得及看太极图的提示,便听星魂如此说,讶异地抬起头。 平日里她也不怎么离开这里,可是星魂今日为何要着重提醒? 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没说答应,只是装作不在意地问:“怎么了,近来有什么事吗?” 星魂皱了皱眉,与她道:“陛下会来。” 微生南楼愣住。 半晌后,她才听到自己用一种奇异的嗓音问他:“是……到蜃楼上来?” 星魂点头,眼神中满满都是“废话”的意思。 说着她站起身,冷静地直视星魂,道:“我现在就走。” 星魂觉得她在生气,十分明显地在生气,虽说不知她在气什么。然最近陛下已定好上蜃楼的行程,整座蜃楼都在为此准备,此时他自然分不出精力将她送下蜃楼。 他扶着额头,显然是不知该如何安抚她,只能道:“别闹,偶尔服一次软。” 微生南楼盯着他,嘴角缓缓勾起一丝笑意,而笑意愈发深邃,她眼中的寒芒也愈盛。 末了她终于笑出声。 收好太极图,她又重复了一次:“我要下去,现在——但是并不需要你的帮助。” 言下之意,我怎么上来的就怎么下去。 “微生南楼!”星魂也来了脾气,“这是保护你!” 微生南楼摆了摆手:“不必。” 本以为她还会继续说,“我不需要一个被我救过的人保护”诸如此类。然她没有,说完“不必”二字后,只是冷冷地瞥他。 如此强硬的微生南楼他也是头一次见,只觉得她周身气场都变了,约莫这才是一家之主的风范。 星魂觉得事出有因,于是软下了声音问道:“为何……如此快就要下蜃楼?” 微生南楼拨了拨腰间挂着的珠玉,根本不愿意理会他。 下意识觉得她是听说皇帝陛下要到蜃楼上之后才急着想走,难不成—— “是因为皇帝陛下?” 微生南楼不说话,星魂却在问出问题的一瞬间得到了答案。 果真如此。 他还欲问什么,屋外的骚动却突如其来,两人猝不及防,房间的移门就被拉开。 外头赫然站着云中君,他身后还有一众阴阳家弟子。 云中君得意洋洋,不由分说地指挥着手下将微生南楼绑起来,并道:“皇帝陛下有令,亲自审问闯入者。”
第98页 微生南楼被莫名其妙的押送到一处异常豪华的隔间,只见最里的正中坐着玄色衣袍的人,面容严肃,正是嬴政。 嬴政身旁是一个长相极其妖孽的男子,再远一些是一个清秀的小公子,另一侧站了章邯。 微生南楼低着头,被人硬压着肩膀跪在地上。 膝盖疼得她想流泪。 四下无声,片刻后嬴政才道:“云中君,此人犯了何罪?” 见皇帝陛下询问,云中君急忙行礼,回道:“私闯蜃楼,微臣怀疑她图谋不轨。” 嬴政的声音倒是平静如常,却又能让人后背泛起凉意,他继续问:“上蜃楼为何?” 微生南楼愣了会儿才意识到这是在问自己,出口时候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话也说得僵硬:“找东西——只不过没找到就是了。” 她语气满不在乎,半点没有对皇帝陛下的敬意,嬴政恼怒,加重了语气:“抬起头来!” 微生南楼也怒,猛地一抬头,两人目光相接,嬴政愣住。 ***** “微生南楼?” 嬴政叫出这个名字之时,屋中众人皆愣怔惊讶。 继而纷纷交换疑惑目光——此人是何人,如何与皇帝陛下相识? 微生南楼跪在地上,抬头看他。 她的眉眼秀气精巧,脸上没有表情的时候,就是一副静谧乖巧的模样。 良久都没有人敢说话,星魂站在她身旁,暗暗捏了把汗。 微生南楼的目光带了些愣怔,却又逐渐转冷,一点一点,深入骨髓的冷。 嬴政面前,绝不敢有如此放肆之人,这样恨意深重的目光,他已经许久许久不曾见过了。 上一次见到,是什么时候呢? 成蟜?也许吧。 寂静中云中君忽然下跪请礼,道:“皇帝陛下,微臣还有事要禀。” 嬴政眉头一皱,问道:“何事?” 云中君洋洋得意地斜了星魂一眼,顿了片刻才道:“微臣要弹劾护国法师星魂,藏匿嫌犯,意图难料!” 星魂一愣,与微生南楼同时回过头看他。 嬴政示意他说下去。 云中君继续道:“方才微臣差人前去追查嫌犯,不料嫌犯在星魂大人屋中——微臣本以为星魂大人以将其逮捕,不料却是,却见星魂大人与其形容亲密。” 微生南楼眼前一黑,下意识转头看向章邯,却见章邯面不改色,只盯着云中君,像是在认真听他所言。 见云中君倒打一耙,星魂倒也不急不躁,解释道:“陛下,微生家主曾救过微臣,于情于理,微臣都……” 云中君恰到好处地打断:“难道说星魂大人知道……她要窃取阴阳家珍宝?” 星魂直言不讳:“我知道她上蜃楼做什么。” 云中君气的发抖:“既……既然如此,星魂大人为何不报!” 星魂耸肩,理直气壮:“我如何做事,轮得到你插嘴?何况——我何时说过她是来偷东西的?” 云中君怒道:“她自己承认了!” 嬴政问道:“星魂护法,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星魂这才答道:“确如云中君所言,微臣与微生家主相识已久,此番微生家主上蜃楼,便是要求微臣一事。” 微生南楼气息一顿,心说没有的事——星魂你要做什么? 星魂瞥了她一眼,面不改色道:“一件小事罢了,不足挂齿。” 微生南楼猛地转向星魂,却见星魂一个眼神递过来,将她想说的话生生压了下去。 云中君却道:“星魂大人明知蜃楼乃是皇帝陛下所珍重之物,如何轮得到旁人肆意上下?此番星魂大人不仅不上报,还私留人于蜃楼居住——星魂大人置皇帝陛下威严于何地?” 星魂冷冷斜视云中君,唇角弧度愈发深邃。 嬴政思虑片刻,着人将星魂压入牢房。 帝王之心,喜怒无常,约莫也是近来流言蜚语颇多,他对阴阳家亦有所猜忌,便小题大做,杀鸡儆猴。 微生南楼站起身,喊了一声“星魂”。 他明明可以出卖自己,明明可以……将实情说出,为何要自己揽下罪责?依照方才的情形,他应该也能看出自己与嬴政的交情,就算他将她供出来,她也不一定就会被定罪……可他为什么…… 约莫是最保险的方法,她私闯蜃楼的确有罪,但与上蜃楼行窃的罪名还是不可同日而语。 星魂顿住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 越过重重人海一眼回望,他的眸中似有月光。 “我们果然还是太晚遇见了吧。” 再然后他就走了,走出屋子拐了个弯,微生南楼就再也看不见他。 回过神时,嬴政已经命手下替她松绑,云中君还欲说的话,也都被嬴政拦住。 “微生南楼。”嬴政喊了她的全名,“随朕出去走走。” 说罢自己先走了出去,微生南楼下意识回头看向章邯,章邯沖她微微点了点头,她才提步跟了出去。 海风吹过她鬓间的发,仿佛要抚平许多年前留下的伤。 嬴政在栏杆边上停下脚步,大概是在等她上前。微生南楼亦步亦趋,在他身后两步的地方站定。
第99页 此时已是黄昏后,寂寞江水悠悠长流。 “素菲……还好么?” 微生南楼的语气克制又疏离:“陛下,娘亲已经过世,七年了。” 嬴政似乎是愣了愣,才回过头看向她,下意识问道:“什么?” 微生南楼不再重复方才的话,眸中渐渐泛起水光,她眨了眨眼,却又迅速抬起手在眼角一抹。 嬴政这才收回目光,片刻后道:“你很像她。” 微生南楼道:“的确,很多人都这样说。” “南楼。”嬴政转了转话锋,“你在恨朕。” 微生南楼下意识否认:“没有。” “否则你绝不会,在素菲过世七年间,从未对朕说起。” 微生南楼被他说得莫名其妙,道:“为何要告诉你,她是我娘。” 嬴政复又转过身,此时的他似乎卸下周身气度,就如两人在新郑初见时一样,内敛的锋芒,平静的模样。 “你知道——朕喜欢了她那么久,直到现在,朕未曾立后,也是因为她。” 如此隐晦的话题,嬴政在微生南楼面前却毫不避讳。 微生南楼眸光一闪:“的确知道,可那又如何?” “你在恨朕。” 微生南楼一手搭在栏杆上,手指紧紧扣着木栏杆,指节几乎都泛了白。她浑身都在颤抖,方才她还在控制,现在却是控制不住了。 “陛下觉得我在恨您什么?是恨您杀了韩非,还是恨您灭了韩国?”她忽然提高了音量,“前者恨您的不多我一个,后者——也轮不到我来恨!” 话末带了哭腔,眼角也流下些许泪水。 “原来如此……” 果然是因为韩非,嬴政眯了眯眼睛,似是回忆起许多年前,他刚登上王位不久,到新郑欲见韩非一面的场景。 彼时他见到微生南楼,便想起比她大一些的扶苏,都是差不多年纪的孩子,偏偏微生南楼像个男孩子般爱玩,扶苏却只爱埋头看书,让他实在有些愁。 “陛下。”微生南楼喊了他一声,“您觉得我在恨您,那我想问问陛下,可否再叫陛下一声,尚公子?” 落日最后一缕余晖也随着她的言语渐渐消失,借着月光与星光,嬴政看清了微生南楼的神色。 那样绝望,却又带了几分微光。 嬴政觉得她大概是个念旧的人,多少的恨意也会随着时间,逐渐飘散在过去。许多年后想起来,约莫都只剩下温暖的回忆。 可是他不是—— “章将军。” 章邯应声而来。 “把她送下蜃楼。” 章邯上前两步,对微生南楼道:“微生姑娘,请吧。” 微生南楼抬头盯着嬴政,顿了片刻发现他并没有再开口回答自己问题的意思。这才像是自嘲一般地垂着头笑了一声,随即转身从他身后绕了过去。 “你方才问朕。” 微生南楼才走了几步,听到嬴政开口,猛然回过头,眼神中似是带了些期许。 嬴政迎着她的眼神继续说下去:“问朕能否再叫朕一次尚公子——不可。” 意料之中,她的眼神骤然黯了下去,可她还站在原地,约莫是在等解释。 “朕对往事没有留恋,也不想回忆过去——尤其是那段日子。” 不知为何,微生南楼竟觉得眼睛一酸,方才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流下来。甲板上站着的帝王,神色傲然冷漠,遥远不可亲近。 她在风口站了一会儿,才回头,踉跄着步子就走了。 嬴政仍旧站在原地,神色复杂地远望她离开——既然恨他,就彻底一些,留着那些过往,也不过是平添悲伤。 作者有话要说:  送走被微生南楼温暖过年岁的故人,接下来就是将军主场了。 ☆、万古人间四月天 微生南楼得了章邯的陪伴,一路畅通无阻。 还未等章邯问起,她倒先向他抱怨:“我还以为云中君会提搜身,吓得我在蜃楼的这些日子就顾着磨了根簪子。” 章邯看着她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就觉得好笑,顺手摘下她的簪子问道:“这有什么特殊么?” 微生南楼一把夺回打磨得不像样的簪子,宝贝似的护在怀里:“这你就不懂了,里面是中空的,刚好够我把太极图塞进去。” 说着像是怕章邯不明白,随手就将簪子拆开,拿出里面一张轻柔的丝帛。 章邯调笑道:“难得你自己做了个簪子,我本还想让你送我留作纪念的。” 微生南楼看了他一眼,反手就将簪子往海里扔,边扔还边振振有词道:“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要的话我下次再打个新的给你。” 章邯道:“那样也好,只不过你可别忘了。” 微生南楼不满反驳道:“怎么会!” “嗯。”章邯揽了揽她的腰,“说起来——你与星魂是怎么回事?” 就知道他会问这个,微生南楼斜了他一眼:“吃醋啊?” 本以为章邯会否认,却没想到他将她揽得更紧,毫不避讳地承认道:“是啊。”
第100页 倒是微生南楼有些不好意思了,缩在章邯的怀里,像是要把自己藏起来一般。章邯提着她的领子将她揪出来,道:“你还知道不好意思?” 微生南楼跳脚:“我不要面子的吗!” 两人沉默了片刻,微生南楼才道:“原本我也忘得差不多了,偏生他却还记得——好些年前,我救过他一命。” 章邯挑眉:“就这个?” 微生南楼再度气急败坏:“不然呢!你还指望我和他怎样——有一段缠绵悽恻的爱情故事?” “那倒不是。”章邯忽然转过身,将她的脸捧起来,带着笑意的眼神落入她眸中。 微生南楼忽然觉得脸上一热,下意识要将头别过去,却发现被章邯捧着,半分都动不得。她有些恼怒,遂撇开眼神,干脆不看他。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微生南楼瞪了他一眼,将他的手打开,忽而怅然道:“还记不记得我与你说过,不要将见过我的事情告诉陛下。” 章邯点了点头,道:“记得,在千机楼上你曾与我说过。” 微生南楼满意道:“记得还挺清楚。”接着她嘆了口气,又道:“韩国啊……我十二三岁的时候,那时候还真是难忘。” 章邯约莫也猜到了,皇帝陛下曾经到过韩国,也正是那段日子,微生南楼与她的父亲都在韩国。 大概是见过面的。 皇帝陛下前往韩国是为了解惑,也是为了向韩非求助,解决当时的困境。想来共患难时的情意非寻常能比,微生南楼这样的性子,又是十分恋旧,也就无可厚非了。 只是……皇帝陛下断绝了她所有的幻想,惨烈又决绝——也是断绝自己最后的一丝留恋吧。 他刚才确实听到了,皇帝陛下称帝这些年,始终未立后的原因。 “我娘亲蓝素菲,与皇帝陛下曾是青梅竹马。然蓝家也是猎兽师家族,阿娘要嫁,当然也是嫁到同为猎兽师家族的微生家。” 章邯道:“原来皇帝陛下一直都知道?” 微生南楼似乎也有些迷茫:“这不是知不知道的问题,他一开始可能是不知道的……但是在韩国,他知道了。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我都长这么大了,他总不见得还要横刀夺爱。” 章邯哭笑不得,心说难不成在你眼里,皇帝陛下就是这样的人? 微生南楼斜睨了他一眼,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看看丽姬,我会这么想也不足为奇。” 章邯无言反驳,觉得她对皇家辛秘知道得还真不少。 “那么你憎恨皇帝陛下,是因为韩非?” 微生南楼似是十分深重地嘆气,剪水的秋眸中似是有说不清的无奈:“章邯,今晚上你的问题真是多的吓人——让我无从回答。” 章邯愣了愣,见微生南楼是一副揶揄的神色,他忽然间明白了什么,立刻道:“不是!” 微生南楼像是过来人一般郑重地拍了拍章邯的肩膀,笑道:“别每次提到韩非,你就这副鬼样子。虽说我是喜欢过他,但是十二三岁的小丫头,知道什么是喜欢么?何况——他已经走了这么多年了。” 章邯沉默,正是因为韩非死了,他才无法再与那个人争什么——那人留在微生南楼心中的永远是最好的记忆,他又能和一个死人争什么? “你再这样我就不客气咯。” 章邯打横将她抱起来,吻了吻她的鼻樑,道:“你想怎么不客气?” ***** 嬴政在蜃楼上待了不过一天的功夫。 蜃楼本就是为出海而建,嬴政此次登上蜃楼,不过是为了视察一番蜃楼建造情况,如若无误,挑吉日启程出海。 而此来桑海,嬴政是有东巡镇压之意。 先前桑海的确不太平,儒家与墨家背地里做的勾当,虽还未完全查清楚,但章邯心中至少有数。 扶苏造访过小圣贤庄,听闻对小圣贤庄评价十分良好,然如今扶苏也被派往上郡监军,他先前对儒家的评价,不知嬴政是否还会听取。 小圣贤庄如今已被秦军包围,美其名曰保护儒生,实则用心险恶,只是无人提及。 微生南楼忧心张良,两人也是许久未见,不知他如今究竟情况如何。 虽说最后一次见面两人像是吵了一架,不过多年来的情意摆在面前,微生南楼当然放心不下张良。 于是趁着夜色熘入小圣贤庄,悄悄避开守卫秦兵的耳目。 对此微生南楼十分轻车熟路,虽说她也并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练就了这一项奇怪的技巧。 张良本在屋中看书,不知第几次抬头往向窗外的时候,竟然看见一个人倒挂在窗外。 吓得他差点将手中的书砸出去。 微生南楼翻身进了他的屋子,笑嘻嘻地挽了他的手臂。 “南楼……你来做什么?” 微生南楼责备道:“我来看看你啊,儒家情况不妙,你可有另做打算?” 张良默了默,复又望向窗外的月亮。 “子房?” 听到有人叫自己,张良这才收回目光,视线淡淡然落在微生南楼脸上。
第101页 “南楼,我……我或许放不下两位师兄。” 微生南楼讶了讶,回想起那位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她一时哑然。 可是——国破家亡时他曾说过的话,曾想要付尽一生完成的理想,岂能就此断送? “子房,你不能——” 张良似是想流泪,却又笑了出来:“我知道我不能——很多事情都不能。不能放下国家,不能背叛韩兄与卫庄,甚至——都不能和你在一起。” 年轻人立在窗口的风中,带着夏日前最后凉意的夜风将他的鬓发吹起,青衣白裳映月光,他像月下雪后的松柏,傲然却并非狂傲。 君子当如是。 此时他的眼神中带了些悲戚,像是被人抛弃的小奶狗一般惹人心疼。 微生南楼有一些慌,急急忙忙道:“子房其实你……” “南楼。”那人轻轻唤她,语气还像是在韩国时候的贵族少年,清澈纯净,不掺一点点的杂质。 微生南楼抬起头,却觉得自己的视线有些模糊。 大概是太累了吧——她在心中自我安慰。 那人如霁月清风,如许多人心头骄阳袖中月光。曾经年少轻狂的时光,仿佛在他的眼神中,缓缓地回到她身边。 “我不怕你说不喜欢我,也不怕你会离开。可我若是留你越久,越怕不愿放手——怕让你错过你的良人。” 微生南楼愣了愣,心说张良此番是肺腑之言,自己无以为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都有为了完成某件事而不得不付出的代价。 或许离别也不是一件坏事,迎着风雨与朝阳,才算是成长。 他们心中都有一方天地一片战场,或许微小如尘土,又或许广阔如星河。 微生南楼偷偷抹去眼角的泪光,想和那人说一声“多谢”。 张良笑得柔和慵懒,目光中不再是山河俯仰,反倒是许久未见的清明月光。 他道:“那么,就此别过了。” 就算是友人相伴的道路,也终有一日会到尽头。从韩国到现今的成长之路,那些欢笑、泪水、血与汗、成与败,或许还未一一应验,但终有一日都会明了。 微生南楼笑着点头,深红的劲装如秋日染了霜的枫叶。她道:“多保重。” 约莫是知道自此一别极难有相见之期,两人默契十足,相视而笑。 那段在韩国的旧时光,曾经有人相伴的明月与天涯,人生中最为所向披靡的年岁。 微生南楼一直都觉得遗憾,韩非的理想未能实现,卫庄追随在他身后,却忽然失去方向。如今想起来,实则这样的结束并不遗憾,反倒是一种最好的成全。 那时的少年偏爱纵横天下,诗酒风流,恩仇快意。 如今难道不是么? 那些心之所向的成长,那些长久封藏的温柔,不过都只是被暂时遗忘了——或许有一日,家国安定之时,所有人聚在一起,又还是那时的模样。 无论初遇或重逢,人生都很美。 天地之间,忽然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张良线结局还有一千字到达战场。 写到最后我都神思恍惚了……天哪我在写什么东西? 可能是最近在回顾《浮云半书》留下的后遗症吧,这里麻雀要安利一下《浮云半书》,全系列一共四本书,以裴昀为主角贯穿的一个个暖萌的故事。 虽然我对七七对这个系列的定位有点质疑—— 以下是我的心路历程: 第一本:哈哈哈哈哈将军太可爱了!第二本:别吧怎么玩失忆梗?第三本:有……有点虐……第四本:都撒开我让我哭! ☆、长路并骑吟啸行(一) 微生南楼回到将军府。 她已经许久没有来这地方了,细想起第一次来就被章邯捅穿了肩膀,再想想自己如今与他的发展,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喜欢他的。 推开章邯房间的门,他屋内的布置还是如同上次她来时一般,总之便是文弱得不像一个将军。 章邯对她的深夜造访习以为常,左右他睡得都晚,她来得晚一些也没什么。 今夜似乎有些不一样,她推门进来的时候,身上像是带了一缕露水的气息。 章邯骤然抬头。 微生南楼被他的眼神吓了一吓,顿了顿脚步问道:“怎么了?” 章邯搁下竹简向她走来,三两步便到了她的面前,拂过她发顶的一片花瓣:“你去哪里了?” 微生南楼脸上的尴尬一闪而过,实则她并不想让章邯知道自己去过小圣贤庄,是以便插科打诨道:“散步。” “是么?”章邯挑了挑眉毛,“紫阳花……我记得整个桑海,只有小圣贤庄中才有吧。” 微生南楼的神色终于有些僵硬。 “你去见张良了?” 微生南楼点了点头,似乎是有些忸怩,不知该如何开口与章邯解释。不过章邯也并不需要她的解释,实则她和张良说了什么他也无所谓,他不过是担心她会被守卫察觉而有危险。 “南楼,你……” 话刚出口就被打断:“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下次不会了。”想了想又改口道:“不会有下次了。”
第102页 章邯揉了揉她的发顶,安慰道:“如此也好,如今形势并不明朗,皇帝陛下对儒家究竟如何处理也难说。” “章邯。”微生南楼忽然叫了他的名字,章邯本还有话要说下去,却是硬生生被她打断。他问道:“嗯?” 他的声音素来低沉,又带了些许的鼻音,仿佛要让她溺死在其中。 微生南楼似乎有些侷促,双手拽着衣角揉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目光仍旧有些闪躲,不敢看他。 章邯有些不忍看她这副模样,又柔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也……也不是什么大事。”微生南楼说起话来竟有些结巴,“就,就是届时……若是皇帝陛下不对儒家动手最好,但若是动手……你能不能,能不能对张良网开一面?” 章邯皱眉:“你要我放过他?” 微生南楼的语气忽然急促起来:“他与我熟识良久,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 “张良身份存疑,何况还与流沙有关系,若是真要动儒家,他必定首当其冲。” 微生南楼不是不理智的人,她自然知道章邯话中之意,也明白他说的十分客观。只是她于心不忍,不愿让张良白白送死。 她知他心性,如若伏念与颜路就义,他必然相陪。 可是——怎么可以如此! 她忽然想到了卫庄,若是先一步传信给卫庄,说不定能让他把张良救出来。 东郡的事情也不知道结束没有,若是卫庄还在东郡,一时半会儿也赶不回来——不过她依稀记得白凤留在了桑海,如此一想她探手摸了摸怀中的哨子,心想着一会儿便要吹响它。 乱吹哨子,又免不了白凤一阵嘲讽。 嘲讽事小,她又不是说不过他,现在最要紧的是将张良捞出来。 如此一想她便与章邯道:“我先去休息了。” 章邯也未拦她,只是默默点了点头,便放她走出去。 回了自己房间,微生南楼将哨子凑到嘴边吹了两声,随后又将哨子塞进怀里,取出了太极图的碎片。 如今已经得到第二张太极图,再有一张她就要功德圆满了。 她将捲成细条状的太极图抚平,给自己倒了杯茶,等着上面显出下一张的提示。 果然不出片刻,图上便有了动静——仍旧是一幅画,画上一人骑着青牛,潇洒恣意。 微生南楼一口茶呛在喉咙里,心说太极图给的提示还真是有趣,老子骑青牛? 骑青牛出函谷关,老子曾在函谷关留下《道德经》一书,这么看来下一张太极图的残片,应该就是在函谷关的某一个地方了。 烦人……微生南楼将太极图盖在自己的脸上,自己应声向地上倒去。她吹了口气,丝帛向上飘了飘,随即又落到她脸上。 她忽然觉得自己真是太麻烦了……想报仇还要先委身于仇人,费尽心思替人去找什么劳什子的太极图,找到了又不归自己的,凭什么要自己劳心劳力? 烦!死!了! “你在做什么?” 冷不防听到有人在自己的房间里说话,微生南楼吓得一下子坐了起来。 白凤似乎就是有这样的癖好,总喜欢不经意地出现,把人吓得魂飞魄散。 微生南楼抓着自己飘飘悠悠的小魂魄,抬头看了白凤一眼,显然是十分无奈:“休息啊,你看不懂吗?” “……”白凤比她更无奈,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把联络用的哨子给她,这个女人虽然比他大一些,但是心智似乎并不成熟啊…… 至于为什么,他后来想起来,好像是卫老大和赤练逼着他给的,赤练还说什么不给就拔光宝鸽鸽的羽毛做鸡毛掸子。 开什么玩笑!宝鸽鸽是凤凰的同类好吗,和鸡能一样吗! 白凤当然懒得和她打嘴仗,挑了一处稍高的位置坐下,问道:“屡屡让我进将军府——你又要做什么?” 微生南楼倒是少有地没有将他从自己的柜子上赶下来,反而是十分忧愁地嘆气,像一个上了年纪爱操心的老太。 “儒家只怕有难了。” 白凤愣了愣。 他倒不担心儒家,那么多人的生死与他半点关系都没有,但他知道微生南楼担心什么。 “你是说——张良?” 微生南楼一点头:“我猜李斯是有求于他,一时半会儿不会伤他性命,可是以他的性子,难免做些冲动的事情,届时要扭转局面,就难上加难了。” 白凤微微一皱眉:“李斯会有求于他?什么事。” “大概是苍龙七宿。”微生南楼将两片太极图收好放入一个小锦囊中,又将锦囊上连着的丝线在自己衣服里面系好,才继续道:“当年在韩国,韩非托我父亲调查过苍龙七宿。” “原来如此。”白凤表示了解,“所以你叫我来,是想让我救出张良?” 微生南楼浅浅一笑,显然是对白凤的理解表示贊同:“我思来想去,也只有你能帮我这个忙——说起来卫庄大哥回来了么?” “前几日刚回到桑海。” “如此。”微生南楼点了点头,“儒家一旦出变故,流沙是他最好的藏身之处,何况他本来也算是流沙的人。”
第103页 ***** 函谷关西据高原,东临绝涧,南接秦岭,北塞黄河,自古便是军事要地。 周慎靓王三年,楚、赵、魏、韩、燕五国伐秦,秦据函谷关天险大败六国军队。秦始皇六年,楚、赵、魏、韩、卫五国再度伐秦,然结果却不尽如人意——“至函关,皆败走”。战国时魏占函谷关而锁秦,秦占函谷关而出山东。 此地可谓兵家必争。 在这么个地方有一张太极图的残片,说起来也是无可厚非。 “你要去函谷关?” 微生南楼背着自己的全身家当,准备与章邯告别。 两人似乎聚少离多,她也想多留一段时日,然毕竟章邯侍奉始皇帝陛下,她又不乐意见到人家,自然是要早早就熘。 章邯思量片刻,与她道:“我与你一起去。” “啊?”微生南楼惊讶万分,一双秋眸瞪得极大,仿佛是觉得自己听错了一般。 “没有听错,我说我会与你一起去的。” 如此一来微生南楼更为惊讶,结结巴巴开口道:“章,章邯?章……章少荣?章将军?” 章邯好声好气地一一应了。 “你……不是病了吧?” 说着探手要去试他的额头,微生南楼觉得他要是没病就是自己疯了。 章邯将她的手腕抓住,一把将人拉得近了些:“我是说真的,你没有听错,我们谁都没疯。” “果然还是我疯了。” 微生南楼歪着头道:“那皇帝陛下的护卫呢?你身为影密卫统领,总不能抛下皇帝陛下,和我私奔了吧?” 听到“私奔”二字,章邯的眉梢微微挑了挑。 “你放心,我会让韩信假扮成我的样子,统领影密卫的。” 韩信此人微生南楼见过,除去有些懒洋洋的没精神外,其他地方倒都是可圈可点,让他统领影密卫,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 “扮成你的样子——怎么扮?” 章邯眯着眼睛看她,一副“你知道怎么做”的神色。 微生南楼抖了抖,不太确定道:“你该不会是要我……给他易容吧。” 章邯满意地点头,微生南楼正欲反驳一二之时,屋外传来一声:“将军,您找我?” 微生南楼一掌拍在额头上,心说晚了。 果然便见韩信走了进来,他看到微生南楼也在,倒是也没多惊讶,想来章邯已经将事情与他说过了。 “微生姑娘。” 微生南楼亦与他打招呼:“韩信先生好。” 此事再没有别的余地,微生南楼认命,指挥着章邯去将易容要用的东西一一准备好,一边拉着韩信坐下来,先是将他额前快要挡住眼睛的长发削了个干净。 韩信有些尴尬,弱弱挣扎了一句:“微生姑娘……那个……” 微生南楼剪掉他最后一根杂毛,道:“别闹。” 她看这人的刘海不顺眼很久了,既然这一回是章邯明摆了坑下属,那她自然不会手下留情。韩信的头发也不多,怎么还能分出这么多的头发来梳刘海? “往后等那些头发长得长了,你再把它们一起梳到后面去吧。” 听她一本正经的嘱咐,韩信的死鱼眼里似乎攒了不少泪,微生南楼好奇,问道:“怎么了?” 韩信这才阴测测道:“我本来就是打算留长了往后梳的,可惜微生姑娘又替我剪了。” “……”我先说一声,我什么都不知道哦。 作者有话要说:  玄机不更秦时的日子真是空虚寂寞啊qwq 柯南进了进主线又退出来的日子真是难熬啊qwq 夏目友人帐的场当家出场这么少真是难过啊qwq ☆、长路并骑吟啸行(二) 第二日一早,天边尚且泛着灰色,巡逻的士兵正是最睏倦的时候。 微生南楼与章邯趁着未亮的天色,偷偷摸摸从营地熘出去。 两人身手皆是一流,一路上未发出半声响动,熘得十分自然到位,得心应手。 此行目的地是函谷关,据太极图上的提示,函谷关此地有最后一片太极图残片。 微生南楼真是恨不得速战速决,赶紧将这块烫手的山芋交出去。说起来也是微生家和这东西有仇,前任家主微生吟安因此而死,如今她也逃不过被捲入其中的命运。 微生南楼望着夜空里唯一亮着的启明星,默默然嘆了口气。 两人赶了一天的路,眼见天快黑了,便也不急着进树林,就在树林外围歇下。 章邯打了两只兔子,正去了内脏放在火上烤。油水滋滋冒出来,饿得微生南楼有点头晕。 她从背后靠近章邯,一把将他搂住,脸搁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在他耳边吹气。 章邯如今已是见怪不怪,晃了晃手中的兔子道:“就快好了。” 微生南楼撇撇嘴:“谁问你兔子了?” 章邯拆穿她道:“你都饿成这样了。” 微生南楼有点羞愧,捏着他的脸道:“我没有!”章邯笑了笑,觉得像她这样的贼丫头就不能惯着,于是道:“也行,那这两只兔子,就都归我了。”
第104页 “哎……你不能这样……” 章邯一脸的理所当然:“是你自己说不饿的,刚好我打了两只,又不好浪费,就当是烤给自己的。” 微生南楼气得眉毛都皱起来,噼手就要夺他手里的兔子。章邯微微侧身躲过,但见微生南楼就要扑到火里去,急忙提着她的后衣领往后拉。 两人一齐向草地上倒,微生南楼压在章邯身上,想爬起来,却被人牢牢箍住。 “章邯……” “别动。” 那人的气息萦绕在周围,似乎能感觉到他的下巴正靠在自己的发顶。 微生南楼一挣扎,双手撑着地俯下来看着他。 那人的眸子温柔深邃,与做影密卫统领时的锋利全然不同。如今他卸下铠甲,着了一身寻常的劲装,反倒是有些慵懒的意思。 他看着她,眼角眉梢都带了温和缱绻的笑意,微生南楼愣了愣,觉得两颊有点烫。忽而她道:“别笑,再笑亲了啊。” 章邯实在绷不住,笑得更厉害。 微生南楼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挑战,死死瞪着章邯,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章邯火上浇油地挑衅道:“不是说要亲我吗?” 微生南楼恨恨地剜了他一眼,道:“要脸不要啊?” 章邯笑了笑,道:“在你面前可以不要。” 微生南楼被他气得想打人,心说这和之前的章邯简直判若两人,没想到不要脸起来的章邯连自己都治不了。 于是她恶狠狠地向他撞去,唇瓣紧紧贴着那人。她撞得有些用力,似乎听到了闷哼声。 章邯将她搂在怀里,一手移到她脑后像是怕她临场逃脱一般,电光火石间天旋地转,微生南楼便被压在了地上。 她骤然闭上了眼睛。 睫毛蹭在章邯脸上,有一瞬间痒痒的感觉。 章邯吻住她的唇,由轻至重一点点地吮吸,她经不住如此撩拨,不由将牙关放松了些许。于是便有人趁虚而入,舌头探入她口中,引导她的与自己的搅在一起。 “……嗯……” 微生南楼脸色微红,似乎有点喘不上气,眼角也带了一丝泪意。 她本想推他,手至他胸前却使不上半分力道,只是意思意思推了推。 好不容易等章邯将她放开,微生南楼已经快要断气,大口喘了几口气,眨了眨眼睛撇过头去。 刚巧看见挂在火上烤着的兔子。 本来就饿着,又经人如此一折腾,微生南楼如今已经忍不了烤兔子的香味,一个劲地吞口水。 章邯也看出来她的目光所向,笑着将她抱起来坐好,用树叶裹着兔子从树枝上取下来递给她。微生南楼也不客气,接过兔子就嗅了嗅它的味道,脸上随即露出享受的神情。 野生的兔子肉制鲜美,两人吃的满嘴流油。 微生南楼意犹未尽地吮着兔子腿骨道:“真不明白那些戏本子里的小姑娘都是怎么想的,荒郊野岭抓只兔子容易吗?还什么兔子这么可爱不能吃——不吃难道抱回去养?” 章邯点头贊同道:“是不容易。” 微生南楼愣了愣,一巴掌打在他腿上:“我和你说的是这个吗?” 章邯浅笑。 “而我就比较实在。”微生南楼继续振振有词,“什么可不可爱,饿疯了什么都不可爱。” 随后又感嘆一声:“有肉吃真好啊。” 章邯将她手里的兔子骨头拿了过来,挖了个小坑将之埋好,道:“不早了,睡吧。” 微生南楼不满意:“睡什么呀?” 章邯坐到她身边,探手要将她的双眼阖上,笑道:“怎么就不睡?明日赶路呢。” 微生南楼气得哼哼:“我睡了,那你呢?” 章邯微微一愣,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于是道:“我……” 却被微生南楼打断:“你肯定不会睡,你要守夜。” 章邯的确也是这样想的,虽说约莫不会碰到意外,但留个心眼总是不错的。 微生南楼翻了个白眼:“被我说对了吧。” 章邯温言劝道:“快睡吧,过会儿我就睡。” 微生南楼哼哼唧唧,气鼓鼓的站起身,竟是走到了离天远一些的地方,靠着树闭目,全然像是赌气的小女孩一般不理他。 章邯无奈万分,一口气嘆的悠长。她毕竟还是少年心性,从前的故作成熟,也都是不得已为之。 不过——如此更好。 ***** 章邯完全不像一夜没睡的样子,第二天翻身上马的姿势不知甩了微生南楼几条街。 微生南楼打了个呵欠,觉得章邯是挺厉害的。 对于影密卫统领而言,一晚上不睡觉实则真的算不上什么——护卫皇帝陛下安危,是片刻都马虎不得的。 想到章邯为了自己居然硬生生丢下东巡中的嬴政,微生南楼心里非但没有愧疚,反而是一阵微微的欣喜。 出了胶东,一路上的盘查也没那么严格,两人当然不敢浪费时间,快马加鞭,不出几日的功夫便到了函谷关附近。 函谷关说大不大说小自然也不小,两人在附近一处客栈先安顿下来,预备第二天一早进关找找线索。
第105页 这一回太极图给的提示不多,只说是在函谷关,微生南楼没怎么来过东边公良家的地盘,对此处也不是多熟悉。 若是一寸寸地找,只怕她要死在函谷关。 章邯见她皱眉头,便将她搂了,轻声安慰道:“明日再想吧,赶了一天的路,早点睡。” 微生南楼想了想也是,左右在这里想也是没用,倒不如多花点时间养精蓄锐。 于是她点了点头,钻进被窝里,刚闭上眼睛,屋里的烛火就被人吹灭,随后有一人掀开她的被子躺了进来,从后头将她圈入怀中。 微生南楼颤了颤,小声道:“你的床在隔壁。” 章邯不说话,只是将下巴枕到她的肩上,他的呼吸平稳轻柔,像是睡着了一般。 微生南楼当然不吃他这套,恼羞成怒之下,抬起手臂肘击在他腹部。 随后就听到闷哼一声,微生南楼才突然想到,章邯腹部受过伤,约莫还没好完全。 她只愣了一下,就被人钳制住,半分动不得。 微生南楼终于怒了,却又不敢大声发脾气,只是扭了扭身子想往前挪动一点,边道:“你做什么!” 便有轻笑从背后传来:“大晚上的不睡觉,你又要做什么?” 微生南楼有点理亏,气哼哼道:“你撒开我。” 章邯不动,也不说话。” 微生南楼换了种语气:“我保证好好睡觉好嘛?” 章邯还是不理她,手中的力道却是一下子松开。微生南楼见此好机会,正欲再发动一轮攻击,却被人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扣住手腕。 微生南楼心知中计,便不慌不忙地转过头,对着那人的嘴就吻了上去。 章邯惊了一惊,下意识竟松开了她的手。她随机钻进他怀里,勾着他的脖子轻轻吻他。 最初的惊愕散去,章邯一手托住她的脑袋,渐渐加深这个吻。主动权很快再次掌握到他手中,怀里的姑娘被吻的喘不过气,接二连三想要躲避,却都被他拧了回来。 他悄悄掐了把她的腰,姑娘十分敏感,竟在他怀里抖了抖,长长的睫毛撩得他心痒难耐。 他沙哑着声音道了句:“南楼……” “嗯。” 微生南楼的神智似乎快要不清醒,听有人喊自己,只是随意地应了一下。 良久之后,似有微冷的夜风吹进屋子,章邯终于将她松开,扯了扯被子将她裹起来。 微生南楼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见有人将自己伺候地舒服,便就往那人怀里钻了钻。的确是十分熟悉温暖的怀抱,她哼哼唧唧了几声,那人拍了拍她的背,在她耳边轻轻道了声什么,她却是困得没能听清。 约莫岁月安好与静谧便是如此,月光柔柔地洒下来,山川为之撼动,河流为之更改。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了一星期……断断续续写的,复习周真痛苦,一个学期的内容都在这周背出来。浪过头是时候喝自己的洗jio水了真是难过的要死。 又是一波发糖局,请好好珍惜通篇发糖,就快要虐一波了。 发现好久不更新又掉收藏了,有点小难受,我发誓考完试我就好好更新啊,请大家再等我两个星期,好不好嘛qwq ————— 刚n刷第七子的时候,发现女主和老章再度见面的时候和老章说了一大段,大概就是老章陷她不仁不义。然后我和舍友讨论,就表示要是老章敢一不小心害得楼楼陷入这样的境地,楼楼保准见面先揍老章一顿揍到他服。 长路并骑吟啸行(三) 微生南楼的脸色十分阴沉,仿佛能够滴下水来。 章邯的筷子顿了顿,转而夹了一根肉丝摁到她的米饭中,道:“将就吃一点吧。” 微生南楼瞪了他一眼,脸上明明白白写着“这东西能吃吗”的强烈谴责。 先前章邯就听朝中说起过,函谷关这一带近几月来连连大水,本也不是什么易发涝灾之地,何况近来的天气也十分正常,怎么就会湖水不断上涨,将田地都淹没了。 章邯不解归不解,这事儿来用不着他来操心,自会有官吏胆战心惊。 不过事有凑巧,如今他跟着微生南楼来了函谷关,才终于又将这件事想了起来。 是以函谷关周边的粮食收成十分之差,有钱也吃不到东西。 对于影密卫来说也不是什么难得的事情,早已算得上是习以为常。但是——章邯可以将就一二,微生南楼却绝不可以。 一顿两顿便也罢了,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可如今在这里住了三四天,顿顿都是蔫了吧唧的小青菜和根本不够塞牙缝的肉,微生南楼原本的好脾气都被消磨了干净——吃不饱吃不好的确是人生两大惨事。 越想越委屈,微生南楼反手一拍筷子,起身就要走人。 章邯见状急忙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微生南楼气鼓鼓瞪他,一个字都不说。 自家姑娘生气了总不能置之不理,章邯思量了一二,试探道:“南楼?” 微生南楼闲闲瞥他。 章邯委屈得半死,心说这粮食收成不好的事情也赖不着他吧。 半晌,微生南楼双手环在胸前,慢悠悠地问章邯:“吃完了没?”
第106页 章邯急忙将筷子一搁,道:“吃完了。” “那就走吧。”说着站起身子,转身就出了客栈。章邯随即跟了上去,边走边问道:“去哪里?” 微生南楼并不等他,只自顾自地往前走,穿过三两条街,才像是想起还有一个章邯一般,回过头与他道:“事出反常,我们去看看。” 两人离开市集向郊外的村庄走去。 边走章邯还边在想,此事该是如何反常,想了片刻才意识到,既然是南楼觉得异常的事情,无外乎便是与异兽有关。 这些日子她总是与自己提太极图,弄得他差点忘了她的本职是一名猎兽师。 便见微生南楼一手托着脖子里挂的小罗盘,一边时不时看着不远处的分叉路,她走的步速极快,章邯只是愣了一瞬间的功夫就差点追不上她。 此事的确不对,章邯又记起来,周边的官吏也是查了数月未曾查出个所以然,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函谷关周围的郡县官吏都换了好几拨,也都是一筹莫展。 如今谁要是坐在这个位置上,只怕晚上都是睡不着觉的。 走着不远就见前方似有村落,微生南楼抬起手在额头上搭了个凉棚,借着晚霞余晖踮着脚眺望了一番,与章邯说道:“尹家村?” 章邯问道:“我们过去?” 微生南楼垂下头瞧了瞧异兽盘的动静,复又眯起眼睛往尹家村的方向望了望,才道:“嗯。” 章邯边走边问道:“又是与异兽有关?” 微生南楼将异兽盘托在手心里,笑嘻嘻地与章邯道:“是啊。” 章邯见她笑,不由也是愣了一愣,毕竟从昨日开始,她的脸色就一直不好看,阴阴沉沉,似乎是只等一个时机发作。如今她却又笑起来,明媚的模样让他慌神。 然下一刻她的话锋却又转了:“如果让我逮到这只东西,我定要扒了它的皮!” 见她笑得嘶牙咧嘴十分恶毒,章邯竟也是笑了起来,抬手放在她头顶揉了揉,道:“等你把它的皮扒了,我就架个火堆替你烤了。” 微生南楼脸上随即露出了一副怀念的神色,舔了舔嘴唇道:“那晚上的兔子可真好吃,我已经好久没吃到肉了。” 说罢眨巴着眼睛委屈兮兮地看着章邯。 章邯顺手捏了把她的脸,配合道:“嗯,是瘦了,回去得好好补补,我家的姑娘可不能过得像是被人虐待了。” 微生南楼挥开他的手,转身就要走:“谁是你家姑娘了,不要脸的。” 章邯站在她身后摇着头笑了笑,随即跟了上去。 ***** 走进尹家村,才觉此处的确是荒凉无比。 微生南楼挥手将面前一团围绕在一起飞舞的小虫子赶走,皱着眉头嫌弃道:“这地方有人住吗?” 相比之其他地方,尹家村的情况似乎更严重,村中道路都已成了泥泞之地,踩下去深一脚浅一脚,与沼泽地没什么区别。 章邯一把拉住微生南楼的手肘,担忧道:“小心走,以免陷下去。” 微生南楼点了点头。 章邯指了指前面路上的几处脚印,道:“有脚印,看来是有人住的。” 微生南楼显然也同意他的说法:“过去看看。” 两人在一座破败的房屋前站稳,微生南楼敲了敲门问道:“请问有人么?” 无人答覆。微生南楼并不放弃,继续催命一般地将门敲得咚咚响,一边还提高了声音问道:“请问有人吗!” 这模样根本就是确定屋中有人。 果不其然,屋中之人实在受不了她的执着与吵闹,终于有人前来开门。 开门的是一个老人,眼中布了些血丝,说话声中还带了些困意:“你们是谁啊?” 微生那楼道:“我们是过路的,今夜天色已晚,实在没地方住,想藉此投宿一晚可好?” 老人听说他们二人要投宿,想着就要赶人关门:“不行不行。” 微生南楼死皮赖脸地用手将门撑着,她的力气不小,一时间老人竟无法将门关上。这也是在意料之外,看起来柔柔弱弱肩不能扛的小姑娘,力气竟然这般大。他虽是个老人了,但毕竟是做了一辈子的重活,就算上了年纪,也不是多弱不禁风。 于是他讶异地瞪了微生南楼一眼。 微生南楼似乎是毫不知情,继续笑眯眯地问:“为什么呀?我们可以给您一些报酬的。” 听到报酬二字,老人的眼睛虽是亮了亮,但仍旧为做出让步的意思:“你们走吧,去找别的地方去吧。” “别呀,这大晚上的,我们也人生地不熟,能去哪里呢?” 大概是她语气特别诚恳,又是个小姑娘,老人对她并没有什么戒心,嘆了口气道:“小姑娘你是有所不知啊,我们这儿水患已经好几个月了,粮食没有收成,只能吃上一年的存粮。但是存粮也早晚有吃完的一天不是,所以啊我们已经不能再收留别的人了。” 微生南楼与章邯交换了一个眼神,才问道:“周围其余的镇子呢?” 老人嘆的气更重:“函谷关方圆十几里地都是如此,哪还有什么周围的镇子——大家都过不下去啊。稍稍富有一些的,早就搬到其他郡县去了,也就留我们这些年纪大的或是穷人,只能在这里过一天是一天了。”
第107页 章邯皱了皱眉头,问道:“朝廷批下的赈灾粮呢?” 老人似是笑了一声:“赈灾粮层层剋扣,到我们手里的时候,也就喝得起几碗薄粥了。” 章邯沉默。 微生南楼斜了他一眼,转过头继续游说:“老人家,您就让我们在这里住一晚吧,我们先前吃的多,现在也不觉得饿,您也不必给我们准备什么的。” 老人复又为难了片刻,微生南楼看出他的动摇,便又道:“说不定我还能帮你们解决这个问题哦。” 听她如此说,老人也笑了起来:“天灾,小姑娘要怎么解决呢?” 微生南楼勾着嘴角笑意盈盈:“说不定还真不是天灾哦。” 老人终于将门打开,道:“进来吧。” 两人先后进了屋子,微生南楼环顾了一圈,秀气的眉头皱得紧紧——此处的确是受了灾的,家徒四壁约莫就是用来形容如此的情形的。 微生南楼挑拣了个能坐下的地方,也不接老人递过来的茶,倒还是章邯,觉得驳了人家面子不太好,替她将茶杯接下。 “老人家,你们这村子里,近来有没有发生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 按着微生南楼的思量,异兽出现之地,必然有不寻常——只要说出来,再小的细节她也能抓得住。 “不同寻常的事情?”老人转着眼珠想了一会儿,“年纪大了也记不得什么了。” “是么?”微生南楼挑了挑眉毛,“您再好好想想。” 听她的语气倒是笃定此处有不寻常。 老人见微生南楼目光炯炯,便觉她并不是在开玩笑,复又细细一思量,终于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眼睛一亮。 “隔两户的老李家,几个月前打到一只山鸡,那山鸡浑身通红,漂亮得紧,最主要的是它的叫声十分奇特,是鹿一般的声音呢。老李捨不得吃,也就养着了。”老人默了片刻,沉默的当口,章邯疑惑地望向微生南楼,眼里写满了“这也算是怪事”的疑问。 微生南楼倒是露出副心满意足的意思,挑着眉毛向章邯暗示:你听他说下去。 果然不出片刻,老人又开口,这回却是有些不大确定的意思:“似乎从那只山鸡来了之后,我们村后头的河水就涨起来了。” 就算他不说这些,微生南楼也已经猜到事情的发展走向——那只火红的山鸡,实则并不是什么山鸡,而是异兽胜遇。 《山海经·西次三经》中记载:“玉山,有鸟焉,其状如翟而赤,名曰胜遇,是食鱼,其音如鹿,见则其国大水。” 此鸟并不伤害人类,平日也就是吃吃鱼啄啄虫子,然只要它出现,方圆十几里之处,便会发大水,是以也是杀伤力十分强大的异兽了。 微生南楼站起身准备往里屋走,回过头与章邯道:“先睡一觉,明天我们就去老李家看一看。” 插入书籤 作者有话要说: 放假啦,感谢各位老师不杀之恩! ☆、长路并骑吟啸行(四) 微生南楼穿戴十分整齐,站在老李家门外。 “老人家,开开门。” 自然,微生南楼根本没有等人来开门,便飞起一脚将门踹开了。 章邯听到屋外一声巨响的时候,想拦人已经来不及了。 微生南楼大摇大摆往屋里走,没走两步就见里屋跑出来一个年近四十的男子,衣衫还未穿齐整,正瞪着眼睛惊恐地望她。 “听说你家养了只野山鸡?” 微生南楼的开门见山让男子更为讶异,心说此人该不会脑子有病吧? 不过小姑娘长得水灵灵,白白净净讨人喜欢,虽是讶异万分,但男子并没有立即将人赶出去。只是十分狐疑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微生南楼径直要往他的后院走,老李欲拦她,却被她一下就挡开了。她边走边笃悠悠地道:“我不仅知道,而且还知道那只野鸡长了一身的红毛,会发出鹿的叫声。” 说着便似应景一般,屋后的院中传来一声长长的鹿鸣。 微生南楼挑了挑眉毛,似笑非笑。 老李解释道:“啊呀姑娘,是这样的,几个月前我去山上打猎,就瞧见这只鸡,瞪着大眼睛滴熘熘地看着我。我觉得它长得和别的山鸡不一样,着实是好看,就带回家里来养。” 说到此时两人已经站在后院中了,微生南楼正与那只鸡大眼瞪小眼。 红毛鸡瞪了微生南楼一会儿,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无形的压力,竟然转身就要逃。 微生南楼也是眼疾手快,红毛鸡变脸的瞬间,她便已经翻身进了鸡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掐住了红毛鸡的脖子。 红毛鸡不死心,蹬着腿扇着翅膀仍旧妄图挣扎,不过被命运扼住了咽喉的红毛鸡,此时只能做无用功。 章邯走进来看到的便是这一幕——鹤立鸡群的微生南楼抓着一只浑身通红的鸡,正迎着朝阳嘿嘿嘿地笑。 “胜遇。” 红毛鸡愣了愣,继而垂下了头。 微生南楼提着它的脖子跨出鸡圈,将手里的胜遇对着老李晃了晃,道:“这只鸡就归我了。”
第108页 “哎姑娘等等!” 微生南楼顿着脚步转了个身,笑道:“怎么了?” 老李显得有些为难:“姑娘啊,这……虽然是我打猎打到的,但好歹也养了有些日子了,怎么你说拿走就拿走了?” 微生南楼挑着眉毛看了胜遇一眼,复又望向老李,道:“你们这儿发大水好几个月了,粮食早就不够用了吧,这当口还要养一只好看但不能吃的鸡,不觉得很浪费吗?” 听到“吃”这个字,微生南楼手中的胜遇又有了动静,尖叫着扑腾了两下翅膀。微生南楼紧了紧握着它脖子的手,胜遇的叫声戛然而止。 老李不说话了。 微生南楼歪着头想了片刻,用空着的手从怀里摸了块碎银子丢给老李,随后便转身走出去,道:“就当是我买了这只鸡。” 章邯跟着她往山里走,走了好一段路,约莫是见不到尹家村了,才见微生南楼气哼哼地将那只鸡往地上一扔,与它道:“好啊胜遇,没事干不躲起来,巴巴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胜遇委委屈屈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复又垂下头去,在草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啄起来。 气得微生南楼当场扬言要拔了它的毛做鸡毛掸子。 然胜遇反倒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气势,有恃无恐地抬头沖她叫了一声,用爪子刨了刨地。 微生南楼快气哭了,颤抖着手指着它“你”了好一会儿,都没能说出个什么来。 章邯见她与一只鸡怄气当真也是哭笑不得,将她的手按下来,安慰道:“有话慢慢说,别生气。” 微生南楼瞪了他一眼,才从包里摸出块木疙瘩,边点燃边与章邯道:“看好它。” 一缕青烟裊裊升起来,不久便化作人形。 明绝生四下一望,末了才望见一只鸡,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与微生南楼道:“你要好好解释一下,招呼我大驾光临,竟然只是为了一只野鸡?” 微生南楼甚是有些痛心疾首的意思,然她脸上的笑容却是十分地欠打:“那可不是一只普通的山鸡,明前辈这样讲,它是会伤心的。” 胜遇有些忧愁地回过头,看了微生南楼一眼。 不料微生南楼继续道:“它可是一只红色的山鸡呢。” 胜遇郁卒。 明绝生恍然大悟般地“哦”了一声,才道:“胜遇啊——又不是什么值钱的异兽,犯得着你点一次不尽木么?” 微生南楼瞥了那只鸡一眼,才道:“如果我有空的话,一定会把它亲自送过来,不劳烦前辈您出马的——不过最近我有点急事,从函谷关去招摇山海一来一回的也要费上好几天的功夫,实在是耽误不起。” 明绝生将胜遇收下,正欲离开时却又想起了些事情,本已经淡然快要消散的身影复又清晰,倒是把微生南楼吓了一跳。 “近来异兽的动静有些不对,我们也还没查出原因——总之你们猎兽之时小心一些。” 微生南楼想了想,才觉得明绝生说的的确有理,如今这个时代的异兽已经不多了,不过她倒是走运,近来总是动不动就碰到异兽了,先前没细想过,如今明绝生一说,才觉得真的是有些不对。 而且,遇到蛊雕的时候她也曾疑惑过,蛊雕一般不在东边的地界出现,可那一回,她却是在桑海的山中抓到的。 眼见明绝生的影子渐渐散了,微生南楼眯起了眼。 ***** “太极图的事他知道的太多,就杀了吧。” 殿中站了两人,一人白衣飘飘,另一人黑袍裹身。 微生南楼能感受到自己心中强烈的恐惧,她不知道事情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只知道已经找齐了太极图,然而中间却像断了片一般——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不要杀他!求你们了!” 她满脸都是惊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会这样,章邯究竟是为什么才会被明折芦还有公良观抓到了! 那两人看着微生南楼,眼神仿佛是在看待宰的猎物,章邯被绑在不远处的石柱上,脸上青一块肿一块。 那副样子真是要心疼死她了。 “你们为什么要杀他!我已经帮你们得到太极图了啊!” “为什么?”仿佛她问了一个极为痴傻的问题,两个人竟然都笑了起来,“是你害了他啊微生南楼,从一开始你就不应该告诉他这件事的——现在还有什么办法呢?” 微生南楼愣住。 两人仍旧在继续,像是要把她击垮一般::“这都是你的错啊,你知道自己必然会连累他,可你为什么不放手呢?” 字字诛心。 会连累他……为何不愿放手……明明是在害他啊! 都是她的错! 她到底有没有想过——此时她也说不清楚了,难不成就因为她的懦弱和一念之差,要把章邯害得万劫不复吗? 她怎么可以如此自私! 微生南楼猛地睁开眼,大口喘着气。 梦中的惊慌失措如影随形,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还好是梦,还好。 好不容易平静了一些,微生南楼细细想着,也不知这个梦算不算得上是预示,总之她现在还有机会,还可以改变。
第109页 屋中另一人的呼吸声忽然变轻,微生南楼颤了颤,立刻闭上了眼睛。 章邯身为影密卫统领,本就是个十分警觉的人,一般情况下也不会睡得有多熟。方才寂静之中微生南楼的呼吸骤然急促,已然引他从浅眠中醒来。 见姑娘的半个身子都在被子外,章邯嘆了口气,替她将被子掖好,才又回到自己床上躺下。 从始至终微生南楼都紧紧闭着眼,装作是睡得熟的模样,不料待章邯复又入梦时,她的眼角却有泪落下来,忍也忍不住。 第二日一早,微生南楼已然收拾妥当,乖乖坐在床边等章邯醒过来。 章邯倒是有些意外,素来都是喊她她都起不来的,今日怎么起的这样早? 却见她眼睛有些肿,甚至还有些红血丝。 章邯急忙坐起身问道:“怎么了?” 微生南楼欲盖弥彰般的揉了揉眼睛,站起身道:“没什么……就是,就是做了个噩梦,没有睡好。” 章邯将信将疑,提议道:“不如今日便休息一天?” “不要!” 未想到她的反应竟如此之大,章邯亦被吓了一跳,微生南楼自知失态,抹了把鼻子转身就走。 她到底是怎么了? 下楼后见微生南楼一个人闷闷地在吃早餐,吃的也不过是馒头与咸菜之类的,还有一碗稀得不行的小米粥。 都不是她特别爱吃的东西。 章邯在她身旁坐下,笑着调侃她:“怎么,今日又有胃口了?” 微生南楼喝了口粥,皱着眉头看他,却并不说话。 章邯讨了个没趣,郁闷地捏了个馒头吃,心说看起来小丫头心情不好,绝对是睡得少了,这会儿在这儿犯起床气。 微生南楼快速喝完了一碗粥,拿着剑与章邯道:“今天我自己去就行了。” 章邯一讶,心说该不会是自己惹到她什么了? 见状微生南楼就要走,章邯也顾不上只咬了一口的馒头,便追上去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微生南楼斜了他一眼:“没什么。” “南楼。”章邯跨了一步便拦在她面前,“你若是不说清楚的话,今日就不放你走了。” 微生南楼淡淡瞧了他一眼,也不受他威胁,只从他身侧绕开继续向外走。 走了片刻却又道:“罢了……你若想来,就来呗。” 作者有话要说:  伪球迷看球去!!! ☆、分道扬镳自两行 这一日仍旧是毫无收穫,微生南楼黑着眼圈,坐在床边愣愣恍神。 几天下来他们快要将函谷关翻遍了,却偏偏找不到一张太极图。 微生南楼闷闷不乐,章邯看在眼里,就算是着急,却也没有一点办法。今日她有些心不在焉,好几次与她说话,她都要愣好一会儿才能反应过来。 原先以为她只是早起后的不高兴,然如此讶异的气氛持续了一整天,何况章邯几次三番问她,她却都说“没什么”。 她从来不是这副样子,在他面前,她总该是毫无隐瞒的。何况她素来都是一副无法无天的狂傲模样,许多次他都说过她没心没肺。 想来不该是有什么困扰她的事情。 可今日,他却是头一次觉得,世上从来没有无忧无虑的人,而她的心中,必然也是藏了很多事情的。 可她从来没有说过。 他与她认识这么久,都未曾听她说起过。 也都是她能一眼看穿自己有心事,自己却没有想过,她心中是否也藏着难以言说的决心与过往。 姑娘盯着烛火发呆,心中却是无限焦虑。 凭什么一点线索都没有,函谷关就这么大,还要她怎么仔细找?难不成真要掘地三尺,把这片地搜个遍吗! 想着想着她的眼眶就红了,她多委屈啊,什么太极图啊,她能得到个屁的好处!死了爹娘不算,死了弟弟也不能伤心,她图什么呢? 想想就生气,一伸手想喝茶,摸到个空茶壶,她愣了一会儿,气得把茶壶砸了。 章邯被她的动静吓得愣住,看着微生南楼先是垂着头站了一会儿,随后缓缓蹲下去收拾碎片。 她的动作很慢,拾掇了两片之后就见她捏着碎屑在手里,将手臂环成一个圈,把脑袋埋了进去。 姑娘的肩膀抖了两下,屋中发出一声抽鼻子的声音。 她在哭——很久之后章邯才意识到。 碎片将她的掌心划出了血迹,章邯从包裹里翻找出纱布和金创药,搂着她坐到床头,轻轻将她的手松开,丢了碎片抹药。 微生南楼任他摆布,抽抽噎噎地仍旧在哭。 两人都不说话,章邯细细替她将药抹好,又缠上几圈纱布。 想起从前替她包扎伤口,她在地洞中被蛊雕的爪子捅了个对穿,腹部的伤口触目惊心。他还记得当时自己手忙脚乱用鲛绡替她包扎,等她醒过来还挨了她的骂。 世事当真是难料,彼时的往事还历历在目,这一会儿她就是自己的姑娘了。 微生南楼忽然抱住了他,将头埋在他的胸口,一抽一抽地哭得委委屈屈。章邯顺手就将她揽在自己怀中,拍着她的背在她耳边轻轻安慰。 她却似乎哭得更加厉害,也不知究竟是为了什么,哭到最后她已经快要喘不上气来。
第110页 章邯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替她顺气,微生南楼好不容易顺了口气,睁着泪眼从他怀里抬起头,一双眼睛红得和兔子没有两样。 自家姑娘委屈,章邯也心疼,捧着她的脸替她将眼泪抹去。 微生南楼咬着嘴唇,像是又要忍不住哭出来一般,皱着一张脸看他。 仿佛是受了惊吓的小鹿一般,章邯甚至都能听到她的心跳。 微生南楼将他推开了些,抬手胡乱抹了把脸,眼泪沾得满脸都是,模样有些好笑。 她向后挪了一个身位,将章邯包扎妥当的纱布又一圈一圈地拆卸下来。她的动作很轻却很坚定,章邯看着一惊,随即道:“南楼!” 她被吼了,手中的动作却未停下来,还边用带着鼻音的声音说道:“章邯,你回去吧。” 这回章邯是彻底愣住,约莫没听明白她在说什么,问道:“什么?” 微生南楼终于将手上的纱布拆了个干净,团成一团搁在床头的桌子上,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纱布上染了血,明晃晃的十分扎眼。 看着她的血明明还未止住,却不知为何如此心急整理行李,章邯心中的怒火也就冒了上来,他一把拉住微生南楼的胳膊,沖她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微生南楼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眼睛不眨一下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到此为止吧章邯,我们——也就这样了。” 章邯几乎要失控:“什么叫——也就这样了?南楼你给我说清楚,你到底在想什么!” 微生南楼将他的手缓缓掰下来,道:“我好累的,章邯,我们到此为止,从此之后各走各的。” 她不像是在开玩笑,眼神冷冷清清,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 一瞬间将章邯满腔的怒火浇了个透彻。 但是——她怎么可以如此呢?说散就散了,问过他没有? 他深吸了一口气,尽力维持了平静,问道:“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微生南楼继续收拾包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因为不喜欢你了。” 章邯默然。 开什么玩笑!方才还抱着他,那样依恋他的小姑娘,居然能在下一刻说“不喜欢你了”——这让他如何相信! 她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眼见她将包裹收拾齐整,佩剑挂到腰间,章邯闪身拦住了她的去路,道:“这个理由我不能接受——南楼,有什么问题你可以说出来,我们一起面对。” 微生南楼摇了摇头,硬生生将他推开,章邯伸手想拉她,可她像是算好了一般侧身躲过。走到门口的时候道:“我不是在和你商量,我只是告诉你我的决定。” 她回过头,在烛光中浅浅笑了一笑:“我走了啊。” ***** 一走出客栈,草丛中虫鸣声就响起来,听得微生南楼瑟瑟发抖。 她也不是故意要气走章邯,只是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她父亲为太极图而死,弟弟被人杀了,而她亲手杀了自己的发小。在她身边发生的就没有一件是正常的事儿,明折芦和公良观都不是省油的灯,发生了这些事情之后,她怎么还能让章邯留在自己身边,那不是在害他么。 到此为止——她也捨不得,可她有什么办法? 她是真的怕了,她不想章邯的结局会像她梦中梦到的一样。 这一天她都在想这件事,想了许多办法又都否定,现在只剩下唯一的一种选择——不会有双全法,她只能狠下心做一个了断。 漫无目的地走了一阵,待她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根本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了。 虽说以她的速度也并未走多远,然函谷关两面夹山,又多树林,天色黯淡之下竟然迷了路。 她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块,忽然就蹲了下来,毫无预兆地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下来了。 凭什么呀——凭什么她就这么不走运?好不容易遇到个喜欢的人,怎么说分开就分开了? 什么太极图呀,什么公良观明折芦,凭什么呀!凭什么他们要这么折磨她,不仅害她爹,还要间接地害她! 这一路走过来多少人都丢下她不管了,就剩下个章邯,她却把他丢下了。 想到这里她又后悔了,觉得方才自己所作所为实在是过分得天打雷噼——章邯是什么性格,要面子的人,总不见得在被自己甩了之后还屁颠颠地来找自己。 虽然她很希望这会儿能听到章邯的声音,但的确是不可能啊。 她总要为自己的任性付出一点代价吧。 也罢,还是别来找了,若是真的找过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要动摇了。 微生南楼找了棵树上去,整理整理行囊便在树杈上躺下,想着先在此处将就个一晚再说。 第二日一早,果不其然章邯并没有找过来,微生南楼也不意外,伸了个懒腰,垫在脑后的包裹顺势就掉了下去。 她也没当回事,包里的东西大多耐摔,正准备下去捡的时候,听到树下有人道:“小姑娘的包裹可真重,砸得老头子我真疼啊。” 微生南楼的第一反应就是,敲竹槓的来了! 她蹲在树上妄图将自己与树融为一体,却见树下的老人正眼巴巴地望着上面,显然是已经看见她了。
第111页 微生南楼无奈只得从树上下来,厚着脸皮拾起自己的包裹,拍了拍上面的尘土。 “对不起啊。” 她笑得尴尬,摸着鼻子向后退了两步,暗暗希望这老人不要找自己麻烦。 不过人生在世,事与愿违居多,她正如此想着,那名老人便已将她叫住。 微生南楼差点鼻子一酸,眼泪掉下来。 “怎……怎么了?” 老人倒是一脸和善:“小姑娘别急着走嘛。” 微生南楼心说不急着走难道还陪你在这儿聊天么? 老人笑呵呵地道:“小姑娘先前是不是到过尹家村?” 微生南楼歪了歪头,心下疑惑片刻,才道:“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老人抚着鬍子呵呵笑了一阵,见微生南楼皱起了眉头,才道:“老头子我也姓尹吶。” “所以呢?”微生南楼毫不动容,“我不记得我有见过你。” 微生南楼的态度不是多好,老人却不生气,脸上仍旧是和颜悦色。他似乎是有些累,便靠着树坐下,想要休息一会儿。 微生南楼翻了个白眼,她没有多少时间与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老人多耗下去,太极图的最后一张残片还未找到,她管这个老人姓尹还是姓嬴,都和她没有多少关系。 老人喘了两口气,与微生南楼道:“小姑娘,你是来找太极图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克罗埃西亚输了!!! 发刀子发刀子 ☆、身有仇恨终将了(一) 用户您好,您所阅读的这个章节由于尚未通过网友审核而被暂时屏蔽,审核完成后将开放阅读。如果您已经享有了【邀您评审】的权限,您可以登陆主站自由参与评审,以加快被屏蔽文章的解开速度,审核正确还有晋江点赠送。 以下状态的章节不会被屏蔽: 1、章节最后更新时间在7天内,且未触发自动锁定或被人工锁定的章节; 2、vip文章中,未触发自动锁定或被人工锁定的其他所有v章、非v章节; 3、其他已经审核通过的章节。 <返回> ☆、身有仇恨终将了(二) 明折芦衣袖下的手越握越紧,指甲几乎能将掌心掐出血来。 末了他又松开手,指了指微生南楼道:“我要她。” 公良观笑得十分开怀,与微生南楼道:“看起来,你的明叔叔还不至于丧心病狂。” 换得微生南楼狠狠一眼瞪过去。 公良观复又与明折芦道:“我是个讲信用的人——既然你放弃太极图,那么她就归你了。” 明折芦歪着头笑了笑,双手在胸前一合,片刻又快速分开,他的面前出现了一柄长剑。明折芦握着剑柄道:“是吗?但是我可没说不要太极图。” 公良观脸色一变,话语中压抑着怒火:“明折芦你!” 微生南楼亦是十分意外,站起身皱着眉头看向明折芦,眼中却有一丝若有所思。 公良观一把扯过微生南楼挡在身前,袖中抖出一把匕首架在她的脖子上,道:“你就不怕我杀她?” 微生南楼抽了抽鼻子,又向明折芦一阵猛烈地摇头。 与此同时,公良观黑袍下的另一只手已然用小匕首将绑着微生南楼的绳索割断。 明折芦骤然发招,一手持剑揉身上前,不料微生南楼却与公良观分别闪向两边。明折芦一招未得,将剑收到背后。 却见微生南楼与公良观手中都有剑,全然是一副将他包围其中的架势。 中计了! “明当家,你该不会以为我叫你一声叔叔,就真的算是原谅你了吧?” 明折芦一讶,脸色阴郁地看着微生南楼。 微生南楼继续道:“你骗我骗得也够久了,我父亲,其实是你杀的吧。” 明折芦仍旧是站在原地,不言不语。 微生南楼却是好耐心:“不承认也没关系,反正我知道真相。明当家,枉我叫了你那么多年的叔叔,你居然算计到我的头上来。怎么,你当真以为我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 今日的请君入瓮当然是微生南楼与公良观一手策划的。 先用太极图将明折芦引过来,再以微生南楼为人质赌一把,就赌明折芦会对微生南楼心软。当然要他为了微生南楼放弃太极图是不可能的,他们只是需要他放松警惕。 赌博的风险很大,好在微生南楼赌赢了。 “明当家,一命偿一命的道理你不是不知道吧。虽说我晚了七年才送你去见我爹,不过——也就足够了。” 明折芦冷冷地瞥了微生南楼一眼,忽然间却笑了起来:“哈,你以为就凭你,能杀得了我?” 微生南楼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剪水秋眸中闪过一丝狡点:“明当家,你还真是老了。一路走过来,你就没有察觉有什么不对吗?” 明折芦眉梢微挑:“哦?” 微生南楼嘴角带笑,却是一副恶毒的样子:“明当家,你再运功试试?” 明折芦不信邪,深吸了口气将内力调动,却觉体内的一股气被生生遏制在某一处,再也调动不到全身。 连试三次不成,明折芦的脸色终于变了:“你……你做了什么?”
第112页 微生南楼眯着眼睛,一道寒光闪过:“在你来的路上,洒了点散功粉。” 明折芦恼羞成怒:“你耍阴的?” 微生南楼耸了耸肩:“耍阴的怎么了?你以为我和盖聂一样是个光明磊落的侠客?我告诉你,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为了杀你,我可以不择任何手段。不过你也算得上是难对付,当初我在东郡,为了引你出来都对二十多年的发小动手了,可你倒好,竟然连个影子都不露,害他白白送了条命。” 明折芦冷笑道:“明明是你杀了江望云,怎么,这笔帐也想算到我头上?” “那倒没有。”微生南楼剔了剔指甲,“是我杀的就是我杀的,我和你可不一样,分明自己杀了人,却要嫁祸到公良观头上。” “你以为公良观没动手吗?” “不重要了。”微生南楼的目光越过明折芦,落在了公良观身上,似是故意要说给他听的一般,“重要的是,我觉得是谁杀了我父亲,我就杀谁报仇。公良观愿意帮我杀你,我和他就是盟友。” 明折芦恨恨道:“你这是与虎谋皮。” “又能怎样?”微生南楼显然十分的不在乎,“我要的是结果,懂吗?” 明折芦脸上神色莫测:“你真的以为,那么点散功粉,能要得了我的命?” 见明折芦仍旧嘴硬,微生南楼少有地十分有耐心,道:“散功粉散功,我又不傻。” 说罢沖公良观递了个眼神,公良观会意,双手一合,欲结法阵。 明折芦冷冷一笑,将剑缓缓举起:“二打一,不太公平吧?” 微生南楼的耐心在一瞬间耗尽,狠狠地笑了数声,才对明折芦道:“公平?这有什么不公平的?你凭什么和我讲公平?现在受制于人的是你,这里我说了算!” “那么。”明折芦抬眼,“此战避无可避。” 微生南楼的眼中闪过狠戾的杀意,亦拔绝云出鞘:“偿命!” ***** 剑影飞闪,片刻间两人交手数招,招招致人死地,却又被双方都挡了回去。 此战微生南楼为主,公良观只是从旁辅助,毕竟微生南楼对明折芦恨入骨髓,以仇恨激发出来的力量,必然比想像的还要大。 公良观打出一个咒印,明折芦猝不及防,咒印直直打在他的胸前。 明折芦向后退了几步,吐出一口血。 公良观又结了个印,却听身后微生南楼一声怒吼:“滚开!” 听罢公良观便发觉一阵强烈的剑气袭来,下意识急忙向一旁侧过身子。才刚刚躲开,便见面前飞过一把剑。 此剑速度极快,明折芦一时间竟也躲不开,他的瞳孔骤然一缩,便觉胸口一阵疼痛。 仿佛泄了气一般,明折芦吐着血坐到地上。试了几次想站起来,却都失败了。 视线模糊间见微生南楼从公良观身后缓缓走过来,在他面前蹲下,视线齐平。 微生南楼打量了他片刻,道:“明当家,太极图怎么可以落到你的手里呢?” 明折芦大口喘着气,虚弱道:“小丫头……长生不老……谁不想要啊?也就你爹……傻乎乎地替别人……” “啪”的一声响彻全殿。 公良观看着微生南楼站起身,继而冷冷与明折芦道:“我爹待你不薄,明折芦,恩将仇报可不好。” 说罢狠狠将剑从他胸口拔出,忽然间反手一横,抹在明折芦的脖颈处。 鲜血肆意。 微生南楼摸出丝帕将绝云剑好好擦了个干净,末了从袖袋中摸出一张薄片,与公良观道:“这就是太极图了。” 见之,公良观双目发光,将最后一片太极图残片一夺而过,欣喜道:“太极图啊……我终于得到它了!” 微生南楼绕到公良观的身后,实则她的剑并未收起来,而她要等的也就是这一刻。 一剑刺出,本已挂在嘴角的笑意却蓦然僵住。 不想公良观像是早有打算,回身一把握住了她的剑刃,再反手一掌将她打了出去。 微生南楼跪在地上,擦了擦嘴角流下的血。 公良观这一招是用了九成的功力,微生南楼就算不死,也已震动了心脉。 “小丫头果然还是太嫩了点。” 微生南楼勉力抬眼看他,眼中的恐惧与惊讶,也终于从一开始面对明折芦时的装模作样,变成了真实。 难道方才的那杯茶他没有喝? 公良观踱着步子走到她面前,悠悠然地将她的脸抬起来,道:“你是不是在疑惑,我到底有没有喝那杯茶?” 微生南楼没有说话。 “喝了,当然喝了。”公良观笑道,“不过我好像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我是百毒不侵的。” 微生南楼的眸子骤然间缩了一缩。 像是十分满意这样的场面,公良观嘴角的笑意更深:“没想到你这么狠毒啊,我们可是合作伙伴呢,你对明折芦只用散功粉,可对我——却要下毒。” 说罢松开了她的下巴,微生南楼实在支撑不住,低下头吐了口血。 公良观笑意盈盈,转过身向一旁待命的傀儡道:“把她带下去吧,至少还不能让她死了——几天前听云中君向我说,他丢了个厉害的药人,我就把你送给他了。”
第113页 微生南楼瞪了他一眼。 公良观继续笑道:“你是个不错的人选,身负微生家的血脉,又能打,虽然不太听话,不过这不要紧,让云中君多给你灌两粒药,再不听话的人也会乖乖变成药人的。” 微生南楼翻了个白眼,无力与他辩驳。 果然是大意了,公良观是人精,她怎么可以用这么幼稚的方法对付他? 不过好在——败了也就败了,顶多不过一死,现在她没有力气,等她恢复一点就咬舌自尽。药人?怎么可能让他们得逞。 只是可惜了,本来还想着把事情解决完了就回去找章邯说个清楚,这一回自己托大,只怕是要在地府里等着章邯,才能把话说清了。 想到此处就有些委屈,也不知章邯以后会不会喜欢上别人。按着他的身份地位,到了一定的年纪,嬴政说不定就要给他赐一门婚事的。 挺好挺好,至少还有人陪陪他。不像自己,十五岁那年开始把所有人都往外推,孤身一人走上一条不归路。好不容易在路上有人拉了自己一把,到了最后却又把那人推开。 大概她就是个天煞孤星的命。 也就这样吧,她也不知道是走错了哪一步会喜欢章邯——本来就该是永不相见的。 但是……私下里她倒是希望章邯偶尔能想起她,只是偶尔就好了。认识她的人多半都死的差不多了,好不容易活着的一两个,要是没人记得她,她可真是惨死了。 傀儡缓缓靠过来,把她从地上架起。微生南楼垂着头,忽然间想起来上次在蜃楼上被傀儡架着走,还有星魂来救自己,这次是真的凉到透心,也不会有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超喜欢这一章的女主,尽显狠戾本色 下一章会有新的感情线吧 ☆、故人初见如平生 “砰”的一声,微生南楼回头,惊得下巴都掉下来。 不知为何太一殿的青铜大门被硬生生炸开,还未看见是谁炸的门,便见厚重的尘埃里闪出一道银光。 微生南楼眯着眼睛愣了愣,这道光……似乎有点眼熟啊。 片刻后她忽然醒悟过来,这哪里是光,分明是道电弧嘛! 电弧?难道是…… 尘埃渐渐散去,一人从中走来,一边嫌弃地直皱眉,一边用手上下拍着衣服上的灰尘。 此人白衣白发,浑身上下都是雪白一片,在略显昏暗的太一殿中无比刺眼。 微生南楼下意识惊呼:“是你!” 那人斜了微生南楼一眼,复又走向公良观,边走边道:“太极图,不是你该拿的东西。” 公良观不怒反笑:“你又是哪里来的,我不该拿太极图,难道该你拿?” 那人握着手腕转了转,极不耐烦道:“同样的话我不想再说第二次,如果你不愿意交出来的话,我就动手了。” 微生南楼暗暗为公良观嘆息,心说遇上他,算你倒霉啊。 说罢还未等公良观有反应,那人又打出一道电弧,公良观已有了准备,侧身欲将之躲开。没想到电弧还会拐弯,好巧不巧转了个弯,刚好又打在他身上。 愣了片刻,公良观忽然道:“方士?你和徐福是什么关系!” “徐福?”那人眯着眼睛冷笑一声,“你说的是你手下那个假徐福,还是早几年就出海的那位?” “什么?”听他这么说,公良观也十分意外,“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人也懒得与他解释,直直走过去与他道:“太极图交出来吧。” 公良观瞪他:“你休想。” 方才被电了两下,他的身子还止不住地抽抽,眼见那人逼了过来,公良观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 傀儡将那人围了起来,微生南楼亦被丢在地上。待傀儡离得远一些,她竟然觉得身上的力道恢复了不少,好歹是能扶着墙站起来了。 此时那人斜了她一眼。 微生南楼对他的眼神从来都是有点怕的,缩了缩脖子后却忽然明白了他的用意,道:“在他身上!太极图都在他身上!” 那人眯着眼睛笑了笑,随手一挥,就将身边的傀儡纷纷打散。公良观也未见过如此厉害之人,再也不多想,转身便要逃。那人见状,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只伸手向空中一抓,便将公良观留在原地。 他绕到公良观身边,歪着头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忽然间手一紧,三张薄丝帛就从公良观怀中飘出来。 那人拿着三张丝帛,对公良观道:“早点交出来不就好了。” 说罢也不再管公良观与微生南楼,径直转身离开。 公良观被他压制得死死的,一时竟僵在原地没有动弹,直到那人快要走到门边时,公良观才反应过来,提了口气掠过去,手中快速结了咒印。 “吴勉小心!” 微生南楼此时已经没有力道再追上去拦住公良观,是以情急之下只得大声提醒吴勉。 不过吴勉倒像是已经猜到了一般,丝毫没有慌张,淡淡然转身,迎着公良观的法术,将他的脖子狠狠掐住。 公良观猛然瞪大了眼睛,双腿不断地胡乱踢着。吴勉的手却是越掐越紧,根本没有要饶他一命的意思。 吴勉的语气刻薄:“我是个恩怨分明的人,能直接报的仇我不会拖。兵家有句话叫做‘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看起来你并不了解我。”
第114页 言下之意,就凭你的这点小本事,想打倒我绝对是痴人说梦。 公良观的挣扎渐渐减弱,末了便见黑袍人抽搐了两下,终于不再动弹。 吴勉一松手,公良观便倒在了地上。 微生南楼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另一个杀父仇人就这样倒在面前,虽说心中差了点手刃仇人的快感,但她更注重结果,既然人死了,那么万事大吉。 “吴勉,怎么样了?哎呦,这儿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老人的声音悠悠传进来,吴勉朝外面黑暗中斜了一眼,道:“我炸的,你有意见?” 那人立刻道:“炸的好。” 微生南楼正疑惑,却见走进来的一个老的不能再老的人,鬍子几乎快要拖到地上,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那人正是先前在苗疆见过的归不归,归不归见到微生南楼似乎并不意外,甚至是笑意盈盈地与她打招呼:“小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微生南楼看了吴勉一眼。 “你们也是冲着太极图来的?” 吴勉点了点头,沖归不归道:“你说。” 归不归对吴勉似乎是言听计从,便道:“老头子我曾和吴勉说过,你是个有奇遇的小姑娘,后来有消息说你居然得到了神器太极图,我们就跟过来了。” 微生南楼愣愣看着他们两人,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份太极图,不管你乐不乐意,我们都要带走。” 微生南楼立即表态:“带走带走,让它离我越远越好!” 她本来也是打算,在杀了公良观和明折芦后就把太极图烧了,以告慰父亲在天之灵。不过如今吴勉想要,她又看吴勉挺顺眼的,就做个顺水人情,把东西给他了。 关键是——她要是不同意,也真是怕吴勉会像对付公良观一样对付她。 见微生南楼连争抢的过程都省了,吴勉也是有些意外,反倒觉得不太好意思。想了片刻,他从怀中摸出一片叶子递给微生南楼,道:“算我欠你的一个人情,以后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就吹这片叶子,我立即赶来。” 微生南楼从他手中接过叶子,惊喜道:“哇。” 吴勉面色如常,道:“不过这片叶子只能吹一次,你要想好了。” “噫。”微生南楼有些嫌弃,“你还真是精打细算。” 眼见吴勉的手又往怀里摸,微生南楼警觉地向后退了两步,道:“呃……我方才什么都没说。” 吴勉却是从怀里摸出一粒药丸,捏碎了外头的蜡皮丢给她,道:“你伤的重,这东西可以保你的命。” ***** 咸阳,朝中大乱。 始皇帝陛下于东巡途中驾崩,留遗诏于李斯赵高,立十八世子嬴胡亥为二世,彰长公子扶苏与上将军蒙恬数条罪名,斩于上郡。 谁都不会想到是这样的结果,从前显赫一时的蒙氏家族,一转眼间竟已是门可罗雀。 世事无常。 直到此时章邯才彻底明白过来,当初罗网布下的局的真正含义。 只是为时已晚。 罗网与影密卫在东郡结下了梁子,章邯本以为二世当道,第一个剷除的就是影密卫。 不过二世倒是对影密卫手下留情,约莫是经过权衡——罗网一向是处理江湖以及暗杀事务的,与影密卫常年护卫皇家不同,他们没有足够的经验。 而且在东郡的事情,赵高已经完全将责任推给了惊鲵和掩日,说是他们二人背着他私自行动,这才与影密卫之间造成了误会。 章邯会信了他的话才是有鬼。 不过如今算得上是一半的受制于人,章邯就算心有不甘,也不得不暂时收敛。 毕竟天下还是嬴氏的天下,他们影密卫受命拱卫王室,本就没有必要在意当权者究竟是谁。 似是为了进一步拉拢章邯,二世登基后不久,就将章邯叫去了章台宫。 章邯十分疑虑,当他瞧见已然等候着的李斯之后,心中的疑虑更甚。 二世胡亥提着鸟笼姗姗来迟,见两人已经在了,才将鸟笼递给随侍的赵高,笑着与他们道:“章将军,是不是很疑惑今日朕为何叫你来?” 章邯抬了抬眼,默然。 胡亥继续笑:“将军不必紧张,今日朕叫你来,是有好事要告诉你的。” 章邯行礼:“臣惶恐。” 胡亥“哈哈”大笑了一阵,复又道:“章将军,李大人与朕说,将军与李大人的侄女曾是旧识,可有此事?” 章邯愣了愣,心说李斯的侄女,那是谁? 见章邯不回答,李斯便补充道:“想来将军是贵人多忘事了,犬子有一堂妹,名叫李煦涵,便是李斯的侄女。” 李煦涵——他这才想起来,这个人他从前不仅见过,两人关系还不错。 李煦涵是李斯的侄女,也就是李由的堂妹。李由是武将,又是蒙恬的门生,自然和章邯也亲近。堂妹小时候喜欢跟在李由身后走来走去,久而久之也和章邯熟了。 后来似是因为其父亲官职调动,她跟着一起搬离了咸阳。 这样两人的联繫也就少了,不知不觉也过了好些年。 这个时候胡亥提她做什么?
第115页 胡亥眯着眼睛微微地笑,道:“看来章将军是想起来了。朕方才说了,今日章将军是有喜事的。” 不知何时起,胡亥也染上了说话爱吊人胃口的毛病,章邯站在殿内,心说陛下请您有事快说。 “既然章将军与李姑娘相识,此事倒是好办了不少——朕欲给章将军赐婚,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章邯心头一震。 他讶异到直直抬头去看殿上的那个人,却猛地感受到从另一旁而来的冰冷视线,复又低下头。 赐婚——他早该想到的。 既然是要拉拢他,那么赐婚的确是个不错的方法,何况他们很会挑人,挑的姑娘地位不差,又正好是他的旧识。 可是…… 如若他答应了这门亲事,他心中的那个姑娘,又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吴主任呛不死人不偿命的性格真是太可爱了! 是是是吴主任您说什么都对 ☆、携来飞花去流年(一) 公良观已死,阴阳家群龙无首。 微生南楼趁乱熘出了太一殿,吴勉给的药丸效果极佳,才磕下去不多久,就恢复了五成的体力。 如今她万事已了,可以回咸阳去找章邯了。 想到此处她就有些兴奋。 兴奋了不多时,微生南楼便觉得自己可能是最近累坏了,需要休息。 因为她竟然在不远处瞧见了一个怎么也不应该瞧见的人。 梨花雪。 微生南楼揉了揉眼睛,细细地将那人打量了一番,最终却不得不心痛地确定,那就是梨花雪。 此人不是除了在夜市中出现,其他时候都不会露面的吗? 强烈的好奇心简直要逼得微生南楼寝食难安,她暗暗思索一二,决定先跟着梨花雪走一阵,去瞧瞧这个贪心不要脸的小商贩,究竟想要做什么。 微生南楼的盯梢技术还算不错,绕过茂密曲折的树林,又跨过几道悠悠流淌的小溪,她一心跟着梨花雪走,却不知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待她回过神时,她却已分不清周围的景象有何不同了。 再想去寻一寻梨花雪的身影,竟也是找不到了。 微生南楼心中一惊——自从前被困在山洞中后,她对无尽的黑暗一向是有恐惧的,况且周围的情况她都不了解,如此情形如若持续得久一点,只怕会把她逼疯掉。 她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想迫使自己平静下来,却发现就算无数遍的告知自己其实并没有危险,心仍旧怦怦直跳。 她向后退了两步,骤然间听到声响,立即捂住耳朵,吓得尖叫了一声。 “不过是只鸟罢了。” 微生南楼差点吓晕过去,站在她面前的人一身白衣,脸上如常带了个银色的面具,手中握着一根火把。火光将他的脸照的明暗不定,似是有些吓人的意思。 微生南楼见到火光便像见到救星一般,道:“梨花雪!” 梨花雪微微勾了勾嘴角,道:“不错,还没吓傻。” “干什么,看不起怕黑的啊?” “那倒不是。”梨花雪浅浅地笑着,“每个人都有怕的东西,只是没想到,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 的微生家主,怕的居然是天黑。” “……你还是看不起怕黑的。” 梨花雪耐心地纠正道:“是觉得意外,意外。” 微生南楼也懒得和他打嘴皮子仗,见到熟人,她的心终于定了下来,胆子也大了不少,围着梨花雪绕了一圈,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 “全凭陛下安排”是章邯最终的决定。 就算再喜欢微生南楼又能怎么样,人家一句“不喜欢你了”就能把他从函谷关赶回咸阳。 他现在已经无心去想微生南楼到底为了什么才会说出那样的话,她身上有多少秘密,他也无力去思索。 他们二人一路走来,至今日回想起来,实则没有多少浓情之时,也没有什么生死相随的约定。 她甚至没有全然将自己的身世告诉过他。 一直以来都是她在瞒着他,想到此处章邯心中竟有些烦躁——她是不相信他还是如何?复又想一想,如果她身上背了难以言说的秘密,说不定她是谁都不信的。 其实……自己遇到她真是太晚太晚了吧。 她与江望云是发小,十二岁那年遇到了韩非与张良,又曾经救过星魂。 而他们的初见呢?他把佩剑钉在了她的肩膀上。 多么可笑。 他们中间隔了那么那么多的人,或许他们都知道她的过往,唯独是他不知道。 微生南楼,名字仿佛就是一句刻入心脏的符咒,让他放不下却又,不得不放下。 “章将军。” 听到有人叫自己,章邯原是快步行走,此时便生生顿住了脚步。 “李大人?” 李斯缓缓走上前来,似乎是十分满意章邯今日的反应,行了一礼道:“李斯在此替侄女先谢过章将军了。” 章邯微微一点头,道:“李大人客气了。数年未见却突然赐婚,章邯才是怕唐突了李小姐。” “哎,怎么会。”此时李斯看章邯的眼神完全是一副儿女亲家的意思,章邯心说如果真娶了李煦涵,那不是要叫李斯叔叔,这也太……
第116页 “煦涵也十分挂念你的。” 章邯浅笑。 “那不如这样,煦涵明日就到咸阳了,容她休整两日,三日后未时末,在新乐楼中,将军与侄女见一面如何?” 章邯笑着垂头行礼:“还是李大人想的周到。” 说罢退了两步,转身便走。 ***** 梨花雪笑意盈盈地带着微生南楼在林间穿梭。 他对此似乎十分熟悉,走起来亦是轻车熟路。 “我们去哪里?”越往深处走微生南楼心中的不安便越强烈,漆黑的森林仿佛能吞噬一切,就算身边有人相陪,她还是无法克制恐惧。 梨花雪说的模稜两可:“到了你就知道了。” 他的话虽带着让人安稳的意味,然正如惊弓之鸟般的微生南楼现如今对谁都不信任。 她这才想起来,实则她对梨花雪一无所知,只是因为在夜市上见了几面算半个熟人,才对他有了些信任——可人心毕竟隔着一层,何况此人深不可测,谁知道这个傢伙现在心里是什么算盘,万一算计起她来,她连知己知彼都做不到。 想到这里竟觉得后背一阵毛骨悚然,人便是如此,一旦心中有了一个想法,在恐惧的情况下,就会不断加深这个想法,直至肯定。 微生南楼猛地停住脚步。 梨花雪疑惑地回过头,无奈道:“怎么了?” “到底要去哪里,你给我说清楚。” “哈。”梨花雪歪着头笑了笑,“微生家主如果一开始就不相信我,为什么要跟着我走?” “我……”微生南楼噎了片刻,小声,“我……昏了头了。” 梨花雪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这样啊。不过——都这个时候了,我想微生家主也不见得能靠自己一个人走出去吧。” 被他一说,微生南楼不由抽了抽嘴角,他说的没有错,瞧瞧天边月亮的位置,几乎都快到夜半时分,一路走过来她也没有做过什么记号,根本无法从这里走出去。 她还在妄图挣扎一二:“可是……” “好了。”梨花雪好脾气地走过来拉着她的手腕,“走吧,再不走就要来不及了。” 虽是又被他拉着走,微生南楼却从他的话中辨出了些味道:“什么来不及?你要做什么?” 梨花雪继续不紧不慢道:“到了就知道啦。” 微生南楼换了个问法:“那——还有多久才到?” “很快就到了。” 微生南楼沉默不语,她明白狡猾如梨花雪,绝不会再透露任何消息给她。而她也不清楚梨花雪的临界点在哪里,若是一不小心将他惹怒了,自己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是以她只得乖乖闭嘴,心想走一步看一步。 月近中天,柳暗花明又一村,眼前豁然开朗。 微生南楼蓦地一愣,瞳孔缩了又放。 她从来都不知道,骊山的深处,居然有一座祭坛。规模如此之宏大,不像是人力可以为之。 “这……这是什么地方?” 梨花雪像是不怕她逃跑一般,松开了她的手腕,径直往祭坛后头走过去。 片刻后微生南楼听到了一声兽类的吼叫,继而便是痛苦的呜咽。 她小心翼翼地绕到祭坛后头,一大团白色的毛球入眼,她愣了愣。 九尾狐。 这只九尾狐有点眼熟,鼻子旁边的白毛上有一团黑色,正是先前她在桑海从云中君手里救下的那只九尾狐崽子。 九尾狐生长极慢,上百年才可能修炼出双尾,这才过了几个月,怎么可能已经是九尾了? 梨花雪淡淡瞟了它一眼,与微生南楼道:“很奇怪吧,不过是给它加了点料,让它长得快了一点。” 微生南楼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你要做什么?” “这个封印,只有九尾狐才能打开,之前桑海的那条不巧被阴阳家的老头弄走,我就只能退而求其次,自己养一条了。”梨花雪眸色冷冷,“不过也要多谢你,竟然毫不犹豫将九尾狐的幼崽给了我——你不是应该给招摇山海的那群老不死吗?” 微生南楼语塞:“我……” 原本她是心善,想着它不过是个幼崽,送到招摇山海必然没有活路,就想着送给梨花雪养养看,却不想正中了他的下怀。 梨花雪笑了笑:“多谢了。” 微生南楼猛然一怔:“那么这么说来,那头九尾狐的尸体……” 梨花雪淡然道:“也是我拿走的。” 微生南楼忽然间觉得自己已经看不透这个人了——虽说她也从来没有看透过他。不过此时,这种感觉已然达到了顶峰。 “你……你到底要做什么?” 梨花雪缓缓摘下面具:“微生家主,对不住了,可是谁让你姓微生呢。” 他的长相清冷如锋,剑眉星目,鼻樑高挺,嘴唇微薄,端的是一副高贵公子的模样。 月色下他的目光有些不忍又有些残忍,他缓缓向微生南楼靠近:“你方才问我这是哪里,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这是姜家的祭坛。”
第117页 作者有话要说:  虐,给我往死里虐!女主反正有光环,作大死也不会死! ☆、携来飞花去流年(二) 圆月攀上树梢,在梨花雪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 微生南楼恍然:“姜家?猎兽师姜家?” 梨花雪点了点头,算是贊同了她的说法。 “可是……”微生南楼皱着眉头回忆,“姜家早在几百年前田氏代齐之时,就灭亡了啊。” 梨花雪看起来挺满意,顺着微生南楼的话说下去:“不错,我是姜家最后一人,名为姜昭然。” 微生南楼顿了顿,忽然惊讶地一抬眼,问道:“这么说……你已经活了,上百年了?” 姜昭然耸了耸肩:“长生不老又不是只有他们方士会。” “所以你要……”林中忽然有老鸦飞过,“哌哌”叫了两声,将微生南楼的话头截断。微生南楼吞了口唾沫平静片刻,继续问道:“你要复活姜家的人?” 不想姜昭然此回却是冷哼了一声,才道:“复活他们做什么?你知道当年为何姜家会灭族吗——所有人都是我亲手杀的。” 微生南楼张了张嘴,却发觉自己发不出声音。 看人果然不能只看表面,谁能想到一表人才的梨花雪,竟会是个杀人凶手。 “是不是很好奇?”姜昭然笑了笑,“无妨,告诉你也没关系。过了好几百年了,我从未对人说起过,高兴一点吧,你是第一个知道全部故事的人。” 微生南楼扯了个虚假的笑——她是真的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好不好! 姜昭然靠在祭坛边上,抬头瞥了眼天上的月亮,嘆道:“还真是过了好多年了。那时候我还是姜家的长公子,我喜欢的姑娘叫九星,微生九星。” “微生?” “不错。”姜昭然点了点头,“是你的先祖,不过——她算是旁系,不是多么高贵的身份。” 微生南楼表示理解,从前微生家的确是个大家族,除了家主一脉,还有许多旁支。只是越到后来做猎兽师的越少,旁系也就都不追随主家。 “当时姜家与微生家联姻,我要娶的是微生家的大小姐。”说起这个约莫是自己妻子的人,姜昭然脸上露出一丝晃神,“她很漂亮,又温柔,但没什么个性,与你倒是很不相同。” 微生南楼咬了咬嘴唇,心说如果自己像她一样被爹娘保护得好好的,约莫现在也是她那个样子。 “我当然不愿意娶,但是给不出什么正当的理由——如若让爹娘知道我喜欢的是一个没什么身份的人,他们也不会同意我娶她。” 微生南楼抖了抖:“所以你就把他们杀了?” “怎么可能。”姜昭然像是看傻子一般看着微生南楼,“我还没有失控到这种地步吧。” 微生南楼心说,可是后来你的确失控了。 像是看穿了微生南楼心中所想,姜昭然兀自笑了笑,道:“后来,的确失控了。” “后来啊,九星有了身孕,我欲带她离开,本是计划得天衣无缝,可坏就坏在,我竟然不知道我们姜家有一个旁系的子弟,爱慕九星已久,将我们二人的事情告发。” 微生南楼默了默,心说果然话本子上的故事也不都是虚构的,原来这么令人窒息的桥段,是真的发生过的。 “再然后,他们抓了九星,爹说她怀的好歹也是微生家与姜家的血脉,便允许她生下来,当时我高兴坏了,却不知道这才是一切的开始。 “他们根本不是想让九星把孩子生下来,他们要用九星和孩子做牺牲品——要用孩子炼法宝!” 就算是隔了数百年,他再回想起那时的情形,被亲人欺骗被友人背叛,他始终难以平静。 “觊觎微生家的血脉吗?可是她不是本家,血液中的力量会与本家差很多。” “是啊。”姜昭然面露凶狠,“不过他们敢牺牲微生家的大小姐吗?” 微生南楼嘆了口气。 姜昭然深吸了好几口气,迫使自己平静下来,复才道:“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当然他们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孩子死了,九星也是奄奄一息。我本是想要找大夫救治的,可九星将我拦住,她说她不想活了,只想在死后找姜家报仇。” 生前受过非人折磨,死时带着怨气,死后若不投胎必然化为厉鬼。 不过——姜昭然说过姜家的人都是他杀的,其中必然还有转机。 姜昭然愣愣地看了微生南楼一眼,像是透过她看到了彼时的那个人:“我从未想过,爹与微生家的人居然到了最后都不放过九星——他们把她的尸身与魂魄一起封印在了祭坛,就是为了防止她在死后化鬼,他们封印了她数百年,直到现在她都没有转世啊!” 微生南楼被他吓得往后退了几步,结结巴巴地问道:“所,所以你恨……你恨微生家的人?” 姜昭然笑了一声:“恨透了!姜家和微生家的人我都无法原谅——但是彼时以我的能力并不能杀了两家为九星报仇,是以便先杀了姜家人。”
第118页 微生南楼心说哦嚯完蛋,难为这傢伙对仇家的后人和颜悦色了这么多年,不过——他把自己骗到这个地方来,不会只是想杀了自己这么简单吧? 果然,姜昭然在她分神间打来一掌,微生南楼随即拔剑抵挡,内力来不及调动,只挡去部分攻击。 何况不久前她才被公良观重伤,生硬接下一掌耗费心力,微生南楼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 ***** 再醒过来时,微生南楼已经被绑在祭坛上。 姜昭然在她的周围画下了符咒,依稀能嗅到血的腥气。再见一旁躺着一只九尾狐,它身上的白毛染了一团一团的鲜血,若不是它的腹部还有微弱的起伏,微生南楼当真要以为它已经死了。 准备就绪,只听姜昭然喊了句“破”,微生南楼便听到四处有石头破碎的声音,接着便是一阵剧痛。 那一瞬间,像是有什么涌入了胸口,逼得她尖叫起来。 她的眼前有很多东西闪过,鹊山的二月兰,姜昭然温润的脸颊,还有刻骨的仇恨。 姜昭然方才与她说过的一切,她都看到了。 那种刮骨剜肉的切肤之痛,她也都感受到了。 果然如此,欠的东西迟早要还——可为什么,几百年前的仇怨,要她来还? 这不公平! 微生九星的死和她没有半个铜子的关系,姜昭然也不是要杀她,那难道是…… 还魂! 她们都是微生家的血脉,魂魄相融更为方便。如此一来,微生九星就可以复活。 姜昭然真是打了一笔好算盘! 可是凭什么,如果姜昭然计划成功,她就要变成微生九星——她不甘心,她怎么可能甘心!她是微生南楼,绝不可能让别的人占据她的身体,和另一个人卿卿我我。 她要回去找章邯,她是要回去找章邯的啊! “南楼。” 是谁,谁在叫她? “南楼。” 声音似在耳边却又仿佛在天边,那样熟悉却像是多年未听过,一时间辨认不出来。 “南楼。” 她动了动手指,发现自己又可以控制自己的身体,而此时她也确定了声音的来源。她转过头去,一片昏暗中走来一个人。 她只是愣了片刻,视线便模糊起来。 张了张嘴,声音哽咽万分:“……爹。” 微生吟安还如同她的记忆中一般,脸上笑容浅浅和煦,一身浅蓝的衣裳是阿娘亲手缝的。七年过去,微生南楼从小丫头长开,可微生吟安却未曾有过一丝的变化。 “丫头长大了。” 微生南楼鼻子一酸,眼泪再也忍不住落下来。娘亲去世后,她花了大把的时间来恨他,可如今再相见之时,他不过说了五个字,却将这么多年的恨意尽数消融。 “七年。”微生南楼站在原地,“我也该长大了。” 微生吟安嘆了口气:“七年了啊。” “爹……” 微生吟安抬手拂过她的额头和脸颊,末了掐了掐她的鼻子,笑道:“瘦了。” “爹对不起……我当初不知道您是被明折芦还有公良观害死的,我恨您没有回来见娘最后一面……恨了很多年。”微生南楼顿了顿,“为了替您报仇,我甚至断送了弟弟的性命……” 说到微生知叶,两人皆沉默了片刻。 微生吟安替她把眼泪抹了抹,才道:“我从前还担心,我死了我的南楼该怎么办,可是现在,我的女儿长得这么好了,普通的风浪早就伤害不到她,她不再是当初受了点小委屈就要哭鼻子的小姑娘,或许也不再需要我这个可以为她遮风挡雨的父亲了。 “她可以自己去走这条路,去做她想做的任何事了。” “爹你不要走了好不好?” 硬是撑过了七年,如果不相见,或许她永远也不会再软弱——可是因缘巧合,她既然在有生之年又见到了自己的父亲,她多年来的心防,又一次溃不成堤。 “丫头。”微生吟安仍旧笑着,眼中却也盈了泪,“我早已经死了,不是吗?” 微生南楼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丫头,往后碰上了喜欢的人,千万不要错过也不要放手……不要走你爹的路,好好和他在一起。” 许是知道离别在即,微生吟安有很多话要交待,他想把七年来没能说的话,以及往后也没机会说的话,一股脑儿地都教给自家的丫头。 “爹……我要死了对不对?”微生南楼忽然间抬起头,眼眶红红的,“他们说人死前才能看到已故的亲人,现在我能看到您,是因为我要死了,对吗?” “小丫头。”微生吟安将手搭在她的肩上,他比她高了一个头,此时他蹲下身子,正好与她四目相对。 “你的身体里现在有两个人的魂魄,如果你不努力一下的话,你的身体就要被别人夺走了。爹帮不了你什么,只能靠你自己。” “可是!” 微生吟安的身体渐渐透明起来,微生南楼也知道这是到时候了,她向空中胡乱抓了一把,双手果然透过了微生吟安的身体。
第119页 微生吟安笑了笑,他再也没有机会陪着她成长,可现如今看到她,有多心痛,就有多欣慰。 所有成长的脚步都一定会走向远方,诀别了过往温暖的旧时光。 作者有话要说:  很喜欢后面父女相见啦! 感谢电影芳华给的我这个灵感啦! ☆、携来飞花去流年(三) 微生南楼当然不会把自己的身体拱手相让。 “微生九星,滚出来。” 魂魄飘飘悠悠出现在她面前,此时她才看清楚,这魂魄的确虚弱得很,仿佛一吹就能碎了的一般。 微生南楼冷冷地斜了她一眼:“你想要我的身体吗?” 九星愣了愣,才恶狠狠道:“这是你们欠我的!” “哦。”微生南楼倒是饶有兴致,左右这都是她的身体,她都没同意给人,难不成别人还能硬抢了? “你有本事找你们那辈的人算去,祸不及三代,我和你差了多少代了你自己算算——问我讨债,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微生九星狠戾地向她逼过来:“良心?你和我提良心?微生家和姜家的人,良心才是被狗吃了!” “过分了过分了啊。”微生南楼板下脸来,“微生家,微生家的人你才认识多少啊,就敢以偏概全?” 魂魄吃了一惊,像是没见过微生南楼这么会刷嘴皮子的女人。 微生南楼见机而上,继续循循善诱:“你喜不喜欢姜昭然?” 意料之中,微生九星点了点头。 “这就是了。”微生南楼像是惋惜一般地摇了摇头,“你要和我抢占身体,那是在害他你懂不懂?” 微生九星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眼中有些疑虑。 此时微生南楼便发挥了自己与生俱来的那种糊弄人的功夫,睁着眼睛说瞎话道:“你知不知道,起死回生违背天道,是要受罚的。” “什……什么?” 微生南楼见她开始动摇,心下一喜,面上却还要摆出一副无限惋惜的样子继续道:“永入地府无法轮回。” 微生九星果然上了当,愣愣地在原地不说话。 “所以,你真的要把他逼入这样的境地吗?” 攻心为上。 微生南楼可不是微生九星那种没见识的小姑娘,这几年来的经历至少把她练得心思活络,什么样的场面都能应对的来。 微生九星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权衡什么。就当微生南楼以为自己要成功的时候,不料微生九星再度向她逼来,眼神中满满都是凶光:“我被封印在此几百年了,他为了见我等了几百年,我不能让他功亏一篑。” 微生南楼心说,靠之,没见识的小姑娘有时候也不好搞,人家会和你死磕,并且你又磕不过人家。 “那是你们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微生南楼眯了眯眼,“我也有喜欢的人在等我,凭什么要我把身体让给你?” “这是你们微生家……” 话未说完,微生九星便觉喉头一紧,下一刻就发现是微生南楼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微生南楼的眸中杀意四射:“我们微生家怎么?” “欠……我……的。” 听到此言微生南楼非但不生气,眼中的杀意反倒退了些,歪着头似笑非笑道:“哦,不过这事儿过去几百年了,现在微生家我说了算。我说我这具身体不能给你,就是不能给!” 说罢手中一紧。 “九星!” 微生南楼简直要气疯了:“姜昭然,你魂魄出窍到我的魂识中来,就不怕我把你也捏碎吗!” 姜昭然却似毫无在乎:“你放开她。” 微生南楼纹丝不动道:“你在和谁说话?这是我的地盘!” 姜昭然脸上虽有忧虑,但面对微生南楼,他仍旧是有十成十的把握:“你没有这个能力——至少暂时没有。” 微生南楼面不改色:“你凭什么这么确定啊?” “不久前你才经历了一场大战,没有那么多的心力来震碎两个人的魂魄——何况,按着你的性子,要动起手来根本不必废话。” 微生南楼继续死撑:“哎哟,被你一说,我好像已经走到绝路了呀。” 姜昭然笃定地笑道:“只能把身体让出来了。” 微生南楼亦笑:“想得美。” ***** “燃魂!” 自微生南楼脚下起,一团火光迅速蹿起,很快将她包围。 姜昭然倒是不怕她烧自己,他还有能力在魂火烧到自己之前撤出魂识,但是——九星的魂魄还在她的手里! “你疯了吗!”姜昭然吼起来,“烧了魂魄,你和她谁都活不了!” 微生南楼冷笑一声,她也觉得自己疯了,前一刻还想着要去找章邯,可是此时她却要在这里和微生九星同归于尽。 “无所谓,我的亲人朋友都死的差不多了,没有人会等我的,死了就死了。” “那么章邯呢!” 微生南楼反手一掌打出去,火团擦着姜昭然的发丝而过。 “你别提他。”微生南楼像是要说服自己一般,“我早就和他一刀两断了。”
第120页 魂火越烧越旺盛,微生九星被微生南楼掐着喉咙挣脱不开,眼见她的魂魄就要受损到无法修复,姜昭然一撩衣袍,跪在微生南楼面前。 微生南楼懒得看他,只是动了动眉梢。 “微生南楼,求你放过她。” 微生南楼只是斜了他一眼。 九星挣扎了片刻,终于落下泪来。她身边的温度太高,刚落下的眼泪便蒸成了虚无。 眼见姜昭然一个响头就要磕下来,微生南楼向一旁侧了侧身,避开了他。 她凑近了微生九星,小声道:“你告诉她,你愿意重新投胎转世为人,与他再续来世之缘。” 微生九星急忙点头,微生南楼将手松开了些,让她把话告诉姜昭然。 姜昭然猛地抬头,转世未尝不好,可是……只怕他没有这个时间去等。他大杀四方本就罪孽深重,何况如今又欲施起死回生术,他只是个凡人,敢如此逆天而行,报应也就快来了。 “不答应?”微生南楼的眼中已然是火光漫天,“那就没有机会了。” 姜昭然急忙道:“答应!” 微生南楼嘆了口气,将微生九星的魂魄丢出去,道:“我魂魄受损,华山江家有修补魂魄的法宝,你送她去轮回之后,把我送到江家。记住姜昭然,这是你欠我的。” 姜昭然接到了微生九星的魂魄,才发觉她的魂魄虽然虚弱,却不是被魂火烧出来的,这才明白微生南楼方才约莫是腾了力气护住九星的魂魄,燃魂不过是装装样子。 可是……她对自己也太狠了点,燃魂之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不到生死攸关之时绝不会用。 姜昭然将微生九星的魂魄护着抱起来,一咬牙退出了微生南楼的魂识。 ***** 章邯本是在府中消磨时间,李斯派了人来说,未时末要约他在城中新乐楼与李家小姐,也就是二世欲许给他的小夫人见个面。 这个面倒真是不得不见,章邯如今仍在帝国效力,总不能拂了二世的面子。何况李斯如今仍受重用,就算知道这是为了拉拢自己,这个坑他也不得不跳。 至于心里有道过不去的坎……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跨过去——或是说该不该跨过去。 正头痛着,却忽然听到前头有人来报,一位姓姜的年轻人带了个小姑娘前来求见。 章邯讶然,心说自己似乎并不认识什么带着小姑娘的姜姓公子。 走出门的剎那,章邯的目光落在两人身上,随即就顿住了——男子一袭白衣,脸上神色有些倦,他身侧跟着女子实在是眼熟,虽有些落魄,但确确实实就是微生南楼。 “南楼?” 章邯迎上去,微生南楼却像见到鬼一般,霎那间躲到了白衣男子的身后,连头都不探出来。章邯心中觉得异常奇怪,皱眉问道:“她这是怎么了?” 男子嘆了口气,将微生南楼从自己背后拎出来,小姑娘似乎十分不愿意,嘴巴一撇,眼眶就红了。男子拍了拍她的背,小声安慰了几句,章邯也没听清对方说了什么,她居然就安静了。 章邯瞠目结舌,心说这才多久不见,小丫头怎么就对别人死心塌地了? 年轻男子斜了微生南楼一眼,似是十分头疼,道:“她……由于一些原因,魂魄受损,现在神志有些……” 章邯挑了挑眉。 他约莫也听出了言外之意,此人吞吞吐吐,南楼魂魄受损很有可能与他有关。 那人坦然道:“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的确是我害的。” 章邯又挑眉,额角青筋突了突。 他冷笑道:“所以你现在来,是等着我原谅你还是揍你一顿?” 把他家小丫头弄成这个样子,指望他原谅是做不到了,揍一顿来得痛快吧。 见章邯的拳头握得紧了,男子倒是没什么反应,耸了耸肩继续道:“华山江家有修补魂魄的法宝,可以治好她。” 章邯问:“既然你知道,又是你把她害成这样——你为什么不治好她!” 心中又想,我走的时候多好一姑娘,怎么送回来成了这般样子? 男子道:“因为我的时间不多了——是真正意义上的不多,或许不足以带她去修补魂魄,所以选了个折中的办法。” 章邯对他的事情并不关心,只与他道:“可以治好?” 男子点了点头,确定道:“的确可以。” 微生南楼忽然跺了跺脚,像是很烦躁的样子,章邯急忙转过头去看,直到见到她脸上的表情,才知道原来是两人说话间冷落了她,小姑娘在发脾气。 章邯居然有一瞬间觉得她这副样子实在是可爱,全然没有了平时凌厉的气质,眼神都是纯粹的——高兴或是生气,一览无余。 姜昭然见章邯看向微生南楼的那一瞬,眼神骤然温柔不少,也知道此人对微生南楼用情之深。又仿佛看到彼时的自己,眼中只有对方,情深深如沧海。 姜昭然推了推微生南楼,与她道:“去吧。” 微生南楼似乎有些不情愿,被章邯拽着,还一步一回头地去看姜昭然,十分恋恋不捨的意思。 姜昭然沖她笑了笑,转身就走。这会儿微生南楼更捨不得,竟然是要追着他过去。只是她力道不够大,挣不脱章邯。
第121页 章邯气得牙痒痒,心说死丫头看谁呢看谁呢? 想着手中又加了些力道,一把就将微生南楼拽进了屋子。 关上门才发现微生南楼抽抽噎噎在哭,眼角通红通红,像是委屈得很了。章邯心中一急,才想到方才必然是力道大了将她拽疼了。 松开手果然发现她手腕上红了一片,现在的微生南楼就是个小孩子,还是一个不顺心就能哇哇哭的那种,丝毫不在意实则自己已经是一个双十的女子。 微生南楼因为章邯拼命拉自己而对他的印象十分不佳,再待章邯要领她进屋的时候,根本就不理他,反而是自己一个人蹲在前院的地上拔草玩。 章邯的脸都黑了,心说草有什么好玩的! 然微生南楼就是玩的起劲,丝毫不乐意搭理他。章邯站在边上愣了一会儿,复又差点气背过去。 眼见着与李家小姐见面的时辰快到了,章邯一时间也想不到安置微生南楼的办法,便着了几个下人将她好好看着,如果她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做什么都别拦着她。 微生南楼见章邯要走,倒是抽空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有些疑惑。 章邯看着不太忍心,于是复又蹲下,揉了揉她的发顶,道:“我很快就回来。” 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听懂,总之他得告诉她一声。 意料之中微生南楼没有对这句话有多大的反应,只是缩了缩脖子,像是要躲开与他的肢体接触一般。 章邯有点难受,心说从前两人再怎么生分,南楼也还是不排斥两人接触的,至少包扎个伤口什么的还是没有障碍——如今她损了魂魄,反倒对自己的警惕性高了不少。 再难受也不是个办法,有些事总要面对,至少两个人一起要比独自一人来得好。 作者有话要说:  前半段女主帅帅的,后半段女主蠢蠢的。 ☆、不关风流关风月(一) 新乐楼是咸阳城中最豪华的酒楼。 李斯贵为相国,将见面的地点定在此处,也算得上是排面到位。 章邯踩着点到了临窗的隔间。 未料到李煦涵已经到了,她穿了一身浅绿的裙衫,袖口与下摆皆绣了荷花,长发挽了个垂云髻,缀了一串珍珠串成的流苏。 她坐在窗口,剪影静谧美好得像一幅画,偶有微风吹过,才将她的发丝扬了扬。 见章邯来了,李煦涵站起身,浅浅行了一礼,道:“章将军。” 章邯回礼道:“李小姐久等了。家中有些急事,来迟了,抱歉。” 李煦涵摇了摇头,笑到:“将军并未来迟,煦涵也不过是早到了片刻。” 她说话的声音柔柔的,与微生南楼大不相同,不过章邯却不太喜欢她这副娇弱得仿佛一掐就能断的花一般的样子。 许是与微生南楼相处久了,喜欢的类型也变了。 从前觉得李煦涵会是自己喜欢的好姑娘,不过那或许也只是少年时不识爱恨,一生最初的心动罢了。 往后年岁渐长,才知话本子中说的那些青梅竹马郎情妾意,也不一定都是真的。 原先他是想来见一见这位许久未见的李小姐,也算是叙一叙旧。好歹是相识了许多年的朋友,就算是没有喜欢的意思,也有过去的情分。不过世事却总有因果变化,此时因为家里还有个大麻烦,章邯简直片刻都不想留。 是以当李煦涵正欲将自己准备了良久的话一句句说出来的时候,章邯直接打断了她:“李姑娘,你我多年未见,许是有些生分也是情理之中,不过也不急在一时,既然姑娘来了咸阳暂住,想来往后还有机会再见,只是今日章邯家中实在有急事脱不开身,怠慢了姑娘,章邯心中不忍,改天上门赔罪。” 说罢起身就走,李煦涵愣了片刻才想起来要追,却见章邯的身影早就消失无踪。 ***** 回到府中,章邯才知道何为鸡飞狗跳。 他后院是养了几只鸡,都是公的,预备送到军营里打鸣叫士兵们起来晨练的,不想这几只鸡居然从后院的笼子里跳到了前院,踩坏了他一片紫阳花。 章邯当时就气得直发抖,心说看管鸡笼的是哪个不长心的,他今天要打断那人的腿。 管家见章邯回来,简直感动得老泪纵横,差点就要跪下磕头。 “将军啊,您可算回来了!那位姑娘已经与后院那几只鸡打了快一刻钟了,您快去劝着些。” 章邯听罢眉头紧皱,心说和鸡打架,也亏得这丫头能做得出来。 走了几步果然见微生南楼和两只鸡扭打在一起,手脚并用占尽上风。章邯眼前一黑,气得快吐血:你和鸡打架,打赢了又得瑟个什么呢? 想着就上前将人和鸡分开,着人把掉了一半毛的公鸡送回笼子里,这才蹲下身去打量微生南楼。 所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微生南楼虽是打赢了两只鸡,但是自己的情形也并未好到哪里去——头发都乱了套,里头还插了几根鸡毛,脸上也被鸡爪子划开了一道,血已经止住了,看着怪心疼的。 章邯心说哪只不长眼的鸡敢划她的脸,信不信他剁了它的爪子! 但转念一想,该,谁让你和鸡过不去! 再回神的时候,微生南楼正用一副可怜巴巴的眼神看他,完全是被欺负了之后的样子。章邯觉得自己的牙根又痒了,心说有你这么不要脸的吗,自己去招惹了公鸡,还恶人先告状了。
第122页 但毕竟是自己的丫头,就算先前她不想和自己在一起了,自己也没同意说就要放她走了。于是章邯扶着微生南楼站起来,示意她跟自己往屋子里走。 微生南楼一开始还有些迟疑,然约莫是感觉到章邯并没有恶意,便乖乖跟着他走了。 进屋后微生南楼被章邯安排着坐在凳子上,随后他便去打了盆水,替她将脸上的泥擦干净,才找了药酒来涂。 药酒上脸的一瞬间,微生南楼痛的抖了抖,但还能忍着不吭声,然手臂上有几处伤口挺深,药酒一抹上去,微生南楼就开始呜呜地哭。 一开始章邯还忍着,心说毕竟是个小孩心智不能一般见识,忍到后来就受不了了,一巴掌呼在她头顶,吼道:“不许哭了!” 吼完立刻就后悔了,平时都捨不得说重话的,怎么这时候居然吼了她呢? 正准备道歉,却见微生南楼抬头看着自己,眼眶红红的,鼻子也皱皱的,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眼泪就憋在眼眶里。实在憋不住了掉下来一滴,她也极快地抬手用手背一擦而过。 章邯看着又心疼了,责怪刚才自己太冲动了,搁下药酒就将人搂在怀里,拍了拍她的背。 微生南楼不高兴,刚被人凶过自然不乐意给人搂着,嘟着嘴就将人推开,一脸谴责地看着他。 章邯也没办法,折腾了好一番他也累得慌了,想坐下来歇一会儿却又觉得有些饿,于是着了人送点心上来。 点心一上来,原本委委屈屈掰着手指抽着鼻子的微生南楼眼睛忽然一亮,直勾勾瞪着一桌子的糕点。 章邯心说平日里她吃东西就挺挑,犹记得在函谷关的时候,饭菜简陋,她就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再一看她,就觉得瘦了不少。 微生南楼期待地望着章邯,剪水秋眸里满满都是“我可以吃吗”的疑问。 章邯当然不忍心拒绝,于是将几盘她喜欢的点心往她面前推了推。 微生南楼喜出望外,伸手就捻了一块塞进嘴里。好在她虽然损了魂魄神智不清,但深植于内心的本能习惯还是没丢,吃饭的时候至少还是细嚼慢咽,十分的有风度。 半盘糕点下肚,微生南楼像是吃的满意了,接过章邯递来的茶杯,啜了两口,竟然沖他笑了笑。 纯粹到不掺半分杂质的笑容,将章邯的心狠狠晃了几晃。 微生南楼本就长得不错,一张脸白白净净,鼻樑挺翘,秋眸剪水,笑起来也别有味道。如今她的眸子清澈澄亮,与先前藏了许多事的样子全然不同。 有那么一瞬间章邯觉得,如果让她忘掉从前,一直这样下去会不会也不错? 转念却又想,便是因为过去的一点一滴磨砺与变化才铸就了如今的她,一个人永远无法完全抛弃过去,毕竟抛弃了过去的自己,也就是不再承认现在的自己。 何况——这不应该由他来替她选。 这样呆萌可爱的她固然好,可那般坚定狂傲的她,才是他真正喜欢上的人。 微生南楼的手在他面前挥了挥,似乎是见他发呆久了不理自己,有些不高兴。 章邯下意识就笑出声来,心说这丫头从前在家必定是娇纵惯的,就许她生气不理别人,倒不许别人偶尔走神忽略了她。 他揉了揉她的脑袋,道:“吃饱了?” 微生南楼还是不太喜欢人家揉她的头,一挥手将他打开,站起身往后退了几步。 接着,她站在阳光里,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然后眯着一双带了点水汽的眼睛望向章邯,似乎在说“我困了”。 章邯笑了笑,吩咐下人将床铺一铺,便领着微生南楼去休息。 想来她也是好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眼睛下的淤青比自己还重了,又想起先前她嫌弃自己的黑眼圈重,这会儿还真是有打击报复的快感。 想了会儿又觉得心疼了,好端端一个姑娘图什么,非要把自己弄成现在这副样子。 进了屋子,微生南楼倒是挺兴奋,似乎困意都被抛在九霄云外。她拔了会儿吊兰的叶子,又拨弄了两下薰香炉子。章邯怕她被烫到,急忙将她拦下来。 微生南楼不太高兴,像是还没玩够一般,“嗯嗯呜呜”地指着薰香炉。 章邯捧着她的脸认真地告诉她:“会烫到你的,那个不能玩。” 不过微生南楼不听这个,现在她的心智就是一个三岁的孩子,旁人说的道理也听不明白,唯有自己试了之后才知道究竟行不行。 何况微生南楼还是个特别倔的丫头,简直是不撞南墙心不死。 两人对峙了一会儿,微生南楼一把拨开章邯,径直扑向她梦寐以求的薰香炉子。 当然也不出章邯所料,片刻之后就听到香炉落地以及微生南楼的尖叫声。 看起来是被烫得不轻。 章邯心疼归心疼,骂还是要骂:“我怎么和你说的,这会儿知道疼了,先前为什么不听话?” 微生南楼以一副极度悽惨可怜的表情看着章邯,嘴巴再一瘪,像是要哭了。 章邯深知一旦惹哭了姑娘,要哄回来是不容易的,于是他决定在惨剧发生之前先把微生南楼哄住了。 他眼疾手快从外头舀了碗凉水进来,将微生南楼的手放进去。丝丝凉意浸入,微生南楼惬意地眯了眯眼。
第123页 章邯心中暗骂道,就知道你会享受。 末了,约莫是不觉得疼了,微生南楼动了动手,章邯便会意,递了块帕子将她的手擦干。微生南楼心满意足,指了指床,示意章邯自己要睡了。 章邯拍了拍她的脸颊,笑道:“去吧,看你也累坏了,好好睡一觉。”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是甜宠时间,谁说我不会发糖的哼!这次我要甜死你们qwq ☆、不关风流关风月(二) 甫一安顿好微生南楼,章邯便听到前院吵吵闹闹。 他有点头疼,心说这是怎么了——今儿是成心不想让他安稳了。 嘆了口气,好好收拾了一番衣服,章邯正欲去前院一看究竟,不想前院那帮废物竟然没将人拦住,那浅绿衫子的小姑娘,就蹬蹬蹬地跑后头来了。 两人四目相对,章邯愣了许久。 接着他的脑子就炸开了,心说李家人都是瞎子吗,自家小姐跑到别人府上也不管管? 李煦涵提着裙子,看到章邯的一瞬间眼眶就红了,章邯正要开口,却见那人扑了过来。 章邯愣在原地,后头堪堪追过来的僕人亦愣在原地。 李煦涵将头埋在他怀里哭了起来:“煦涵听叔叔说,陛下降了旨意要赐你我成婚,煦涵当即赶来咸阳了。不想少荣哥哥今日见煦涵竟冷淡至此,煦涵有多伤心少荣哥哥知不知道?” 章邯心说,不太知道。 于是比了个眼神,示意姗姗来迟的一众下人赶紧打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众人会意,心道原来是将军的未婚夫人,来了也就来了,反正以后是要嫁过来的。 待众人都散去,章邯这才扶着李煦涵的肩膀将她从自己身上推开,李煦涵抬着泪眼看他,又娇滴滴地唤了一声:“少荣哥哥……” 章邯嘆了口气,道:“煦涵,你不该来的。” 李煦涵却是一副娇憨的模样,问道:“为何不该来?” 章邯觉得有点头大,想来她当然是知道其中缘由的,此时装出一副不经世事的模样,定是料到章邯不敢对她发脾气或是说重话。 是以章邯只得耐心解释道:“婚约还未下达,如此,于理不合。” “少荣哥哥就不想见见煦涵吗?” 章邯简直要流泪了,心中咆哮道,不想! 一时间场面有些许的尴尬,章邯正准备开口劝她回去,却听见身后的房门,不合时宜地发出“咯吱”的声音。 章邯现在不仅是头皮发麻,他更想去死一死。 李煦涵站着的位置正对着房间,此时她的眼睛越瞪越大,末了惊呼一声:“少荣哥哥!那……那是谁啊!” 章邯硬着头皮转过身,果然看见了房门中探出半个身子、满脸不高兴的微生南楼。 微生南楼皱着眉头将他们两人打量了一番,便从屋子中走了出来,章邯瞧见她竟然是光着脚走出来的,下意识吼了她一句:“回去把鞋穿上!” 不料此回微生南楼根本不听他的,只是恶狠狠瞪了他一眼,继续向李煦涵走过去。 她脸上还带了些倦意,眼神也有点朦胧,章邯突然明白过来,这丫头是被他和李煦涵的说话声吵醒的。她的起床气本来就大,又是被人吵醒的,看起来今日他们两不脱层皮是无法摆平这件事儿了。 微生南楼走到李煦涵身边,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末了又看向章邯,眼神里满满写着的都是“这女人是谁”。 章邯不好解释。 他不说话,微生南楼就持续用极度谴责的目光盯他,好像在说“你明明说好了只和我一个人玩的,怎么你还背着我和别的小朋友玩”。 倒是李煦涵先开了口:“少荣哥哥,她是什么人啊?” 章邯郁卒,心道我不知道,你们俩自个儿交流去!我想死一死! 李煦涵边说还边挽着章邯的手臂,看得微生南楼眸子一缩。 随即她就皱着眉头挽住了章邯的另一只手,用力生猛,吓得章邯以为她要把自己的胳膊卸下来。 李煦涵见状吃了一惊,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章邯抓准机会把自己的胳膊从李煦涵怀里抽出来,轻轻敲了敲微生南楼的脑壳让她放手。不料微生南楼仍旧死死扒拉着他的胳膊,一副“这是我的”的架势。 李煦涵也是聪明人,这会儿辨出些味道来,问章邯道:“少荣哥哥,她的脑子是不是不正常啊?” 虽说事实的确如此,而今天微生南楼也惹了章邯不少次,不过章邯也容不得旁人说自家姑娘的不是,当即没给李煦涵好脸色看,道:“我早就和你说过家中有事你偏不听,还要跑来我府上,你是一个姑娘家,该有的矜持得有。你快点回去吧,不然李家该派人找了。” 李煦涵见章邯变了脸,心中也有些惶惶,不过好歹是大家族出来的,礼数倒是未缺,行了个礼便告辞离去。 好不容易送走了一个麻烦,章邯这才有空处理剩下的这一个,心说这个可比那个难搞多了。 不过事与愿违者居多,原本章邯还想着怎么哄她,不料低头看她的时候,这丫头已然抱着他的手臂睡着了。 章邯那叫一个郁闷,心说你是猪吗,这都能睡着?
第124页 复又想想她的确是累坏了,于是将她打横抱起来,因她变轻而心疼了一会儿,才将她放到床上,掖好背角。 ***** 如此看来带她去修补魂魄的事情刻不容缓。 章邯寻思着向二世告了假,说是要准备些事情。他未明说是准备何事,然二世与李斯自以为心知肚明,便也就放了章邯去。 晚上章邯正收拾东西,微生南楼就趴在他身边的软榻上玩。这个软榻是章邯特地给她买的,正是摸准了她爱动的性子,又怕她一不小心就摔了磕了,是以买了个软榻,让她自个儿在上面玩。 玩了不多时,微生南楼倒是对章邯有了兴趣,见他正忙里忙外地收拾东西,便去翻他的包裹。 里头带了不少药丸以及暗器之类的,微生南楼如今对什么都好奇,摸起一个小药瓶就要往嘴里倒。 章邯吓得满头大汗,急忙扑过去将药瓶从她手里夺下。 微生南楼委屈极了,满脸都是“有好吃的为什么藏起来”的深刻谴责。 章邯见她这副样子居然是生生笑了出来,揉了揉她的头道:“不是吃的,快放下吧。”说完就见她皱眉,章邯这才想起来她是不喜欢别人揉她的头,不过也不知是不是越来越信任他的缘故,微生南楼这次居然只是皱了眉,并没有将他的手打开。 于是章邯得寸进尺,又掐了掐她的脸,喊了句“丫头”。 再然后他就遭了报应,微生南楼毫不犹豫噼手就打下来,“啪”的一声清脆无比,将他的手打得通红。 那一瞬间章邯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疼痛袭来,他才反应过来,继而当真是委屈得想流泪。 从前她不是这么凶的啊。 微生南楼气鼓鼓地瞪他,一脸被轻薄了的良家妇女的模样。 章邯气得都快要笑出声来,忽然间想起先前在醉梦楼的时候,这个小丫头为了夜明珠不惜扮成了醉梦楼中的姑娘,还自称是良家女。 倒是让他有些吃醋,天知道当初她在醉梦楼里陪了多少人喝酒。 微生南楼扯了扯他的袖子,打了个呵欠示意他自己要睡了。接着便抛下章邯,径直往他的床边走。 章邯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心说,那好像是我的床。 不过困了的微生南楼管不了那么多,有床就睡是她的原则。 章邯哭笑不得,心说又不能乘人之危占她便宜,放她一个人睡在这里也不放心,看来今日自己只能睡那个软榻了。 这一觉睡得不沉,章邯满脑子都在想那天带微生南楼来的那个人说的话。 华山江家有修补魂魄的法宝,可人家怎么可能平白无故治她?当时那人也没说明白,倘若他们到了华山,可人家不治,那该怎么办? 但是左右总要赌一把,若是不去华山,她一辈子也就只能是这副模样了。 他还有不少问题要她说个清楚,绝不可以就这么下去。 “南楼啊……” 第二日天不亮,章邯就从软榻上爬起来,瞧了眼睡得舒服的微生南楼,下意识有些不太忍心叫醒她。 章邯犹豫了一会儿,便凑到她身边,轻轻摇了她两下。意料之中微生南楼只是翻了个身,并未理睬他。 章邯暗笑,小丫头还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是这爱赖床的毛病还是没改。 好不容易将半睡不醒的她从床上拉起来,微生南楼一张脸拖得比大饼还长。 章邯半哄半抱将她骗上了马,便往华山而去。 一路上微生南楼都不太老实,约莫是骑马掂得她难受,全程她都瘪着嘴想哭。章邯瞪了她一眼不许她哭,免得让旁人看起来像是自己拐卖了个小姑娘一般。 这两日相处下来,微生南楼虽有时候听不懂章邯在说什么,不过他发起火来还是很凶很凶的,只要他眼角沉下来,微生南楼就不太敢发作,甚至连哭都不太敢哭。 那人将她搂在怀里,这种感觉有点熟悉,但是她说不出熟悉在哪里。那人的头搁在她脑袋上,虽有些不舒服,不过微生南楼是个大度的人,先前他给自己吃了那么好吃的糕点,他想搁着就搁着呗,反正她又不会少块肉。 奔波了一日,夕阳渐斜时章邯将微生南楼从马背上抱下来,牵着她的手往客栈投宿。 此地较为贫穷,客栈也不是多好,章邯点了几个看上去还不错的菜,并嘱咐小二将菜色做的好看一些。 不料等菜上来的时候,微生南楼恶劣的本性就暴露了,眼见这几样菜还算得上不错,她却只是用筷子挑了几下,就“啪”地搁了筷子,恶狠狠地瞪章邯。 章邯简直无言以对,心说这地方就这样了,去哪里给你找好的,你让我拿头找啊? 不过微生南楼不管这些,不给她好吃好喝供着,章邯在她眼里就成了坏人。 章邯也火了,夹了一筷子蔫了吧唧的小青菜到她碗里,命令道:“这碗饭给我吃了,不吃今晚不许睡。” 前有饭菜不和心意,后有章邯恶语相向,微生南楼委屈巴拉,眼眶迅速地红了一圈。 章邯这会儿才知道什么叫不能惯着,不沖这丫头凶一凶,还真是治不住她。 微生南楼端起碗,一边可怜兮兮地扒拉着饭菜,一边时不时还抬眼含着泪瞪他,仿佛他有多么十恶不赦一般。
第125页 好不容易一碗饭扒完,微生南楼的气还是没有消。章邯见状拍了拍她的肩道:“差不多得了啊。” 于是挨了微生南楼一巴掌。 作者有话要说:  沉迷我的逆天神器和我家大师兄脑子有坑,阿杰天下第一! ☆、不关风流关风月(三) 章邯觉得,微生南楼现在这副模样好就好在,她不记仇。 昨天晚上逼她吃饭的事情,今日一早她就忘了个干净,坐在船边眨巴眨巴眼,等着他给自己擦脸。 章邯心说你不记仇我还记呢,昨晚上那一掌打得可真疼,到现在手背上还是五个手指印。 不过再一想也就原谅她了,这丫头也可怜,瘦成这个样子了还是没好东西吃,也难怪她要发脾气。 两人了结了帐后上马,微生南楼坐在马上后自觉往章邯的怀里靠了靠,似乎还舒服地砸吧了两下嘴。 章邯都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了,心说这小丫头还真是不得了,爱享受的本性怎么改也改不了啊。 走到晌午时分,已然是到了山道上,周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章邯带着微生南楼找了一处小溪边坐下。 忽然间却见微生南楼脸色不对,刚想问她出了什么事,便见她往自己身边跑过来,边跑还边拍打着裙沿,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 章邯将她搂在怀里,抱着她走到方才坐着的那块石头边,才发现石头边上趴着一只巴掌大的毛脚蜘蛛,模样是怪吓人的。 这才想起来她是与自己说过怕蜘蛛这回事儿,章邯暗暗责备自己竟然忘了替她看一下四周的情况,这不把她吓得快要哭爹喊娘了。 将蜘蛛赶走之后,章邯又花了不少功夫哄着微生南楼坐下,还是有些不太放心她一个人坐在这儿。想了想在她手腕上栓了根绳子,将她绑在一棵树边。 等他去而复返,还抓了两只兔子回来的时候,微生南楼眼泪汪汪,看着他快要哭了。 微生南楼胆战心惊,一个人呆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周围还有不少虫子飞来飞去,不时还能想起方才那只大蜘蛛的样子。章邯离开的那段时间,她的眼泪都不知掉了几把了。 见章邯回来,微生南楼一把抓住他的袖子,说什么也不让他再走了。 此情此景,章邯竟有些难过,从前微生南楼是多独立多要强的小姑娘,宁愿把所有事情往肚子里吞,也绝不会依赖别人。 想到此处他将小姑娘搂到怀里,微生南楼十分意外,不明白怎么他突然又抱住自己了,挣扎了两下没什么用,只能乖乖给人抱着。 末了章邯松开她,却意外见到她的脸红红的。他复又笑起来,垂头亲了亲她的额头。 微生南楼像是受了惊的小鹿一般,望他的眼神都变了。 过了好一会儿,微生南楼才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像是含羞带怯的小姑娘一般,低着头浅浅的笑。 她长得本就秀气精緻,笑起来更是如秋月般皎皎明亮。 章邯在心中直夸,我家的姑娘怎么就这么好看! 兔子挂在架子上烤的滋滋冒油,微生南楼的眼睛突然间亮了亮。 她看了看章邯,又指了指兔子,大概是在问章邯,这兔子我能吃吗? 本来就是为她准备的,不过章邯忽然间就起了坏心眼,拿着兔子在手里晃了晃,问道:“想吃吗?” 微生南楼一个劲地点头。 章邯笑了笑,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道:“亲一口,亲了才给吃。” 微生南楼歪着头看了他片刻,毫不犹豫地凑过去,吻在章邯的脸颊上。 章邯也是惊呆了,缓了好一会儿才对微生南楼道:“丫头这样不行啊,有吃的就亲,万一以后哪个坏人把你给骗走了怎么办?你是我的姑娘,能不能对我负点责啊?” 微生南楼选择性地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抬手指了指兔子。 章邯彻底没辙,把兔子腿折下来,用树叶包着递给她。 微生南楼吃得细气,小口小口撕咬兔腿肉,细细咀嚼过后再不紧不慢地咽下去。章邯替她舀了些溪水放在一旁,免得她不小心噎到。 一顿午饭竟吃了大半个时辰,末了微生南楼心满意足,抱着章邯的手臂竟打起了盹。 她像是十分中意他的手臂一样,章邯的目光柔柔落在她的脸上,想起先前在醉梦楼,她坐在自己身边,也是这样抱着自己的手臂。 世事难料,当真是世事难料。 ***** 华山江家,连绵数里种的都是桃花。如今不是开花的季节,章邯认了许久才认出来是桃花树。 微生南楼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章邯敲了敲江家的大门,等了许久才有人来开门。 那人瞥了章邯一眼,目光才落到微生南楼身上,那人显然是顿了顿,才猛地瞪大眼睛,道:“微生当家来了?” 看起来是认识微生南楼的。 章邯悄悄松了口气,与那人道:“在下章邯,不知能否烦请通报,就说微生家家主有事要找江家主?” 那人点了点头,道:“你在这儿等着。” 章邯转过身,替微生南楼将衣服理了理。虽是与她说了她也不一定能听明白,不过他还是忍不住说了:“丫头,带你来找我的人说这里能治好你,等会儿你要乖一点,好不好?”
第126页 微生南楼果然似懂非懂,歪着头揪他的腰带玩。 章邯将她的手握在自己手里,再交待:“丫头啊,你也不想一直这样吧?等会儿进去之后,对江家主友善一点知道吗?” 微生南楼别别扭扭地瞪了他一眼。 章邯嘆了口气,心说她现在是真的听不进去。 不过也就是如此了,通报之人去了又回,后面还跟着一个人。 那人约莫四十的年纪,浑身上下都是一股子读书人的气质,见外头站着的是微生南楼,反倒加快了步子。 “南楼!” 章邯拍了拍她的手,轻声道:“叫你呢。” 微生南楼这才转过头,一脸“你叫我吗”的神情。 江修远随即便察觉了不对,皱着眉问章邯:“她怎么了?” “有人与我说,她的魂魄受了损伤。又说江家主家有修补魂魄的法宝,这才带着南楼前来,想求江家主相救。” 江修远看了章邯一眼,才道:“你不用这般紧张,南楼是我看着她长大的,算半个女儿了,她出了事,我一定会救她的。” 章邯终于是将心放了下来,拱手一礼,道:“多谢江家主。” 三人进了前厅,一壶茶上来,江修远倒了三杯。 将茶递到微生南楼面前的时候,江修远手中忽然蓄力,一下按在微生南楼头顶。微生南楼猛地一震,眉头皱得死死的。 章邯惊了惊,急忙道:“江家主您这是……” 江修远不理他,片刻后才松手,似是失神了片刻,才喃喃道:“燃魂……” 至此章邯亦是愣怔,在此之前他并不知道微生南楼到底发生了什么,此时才听江修远说是“燃魂”,虽是不太了解此言之含义,然他心中还是颤了两颤。 江修远嘆了口气,才与章邯解释道:“章将军或许有所不知,燃魂是以燃烧魂魄为代价换得短暂的力量爆发,通常情况下不会有人愿意用这一招——毕竟魂魄受了损,往后投了胎也很麻烦。唯有抱了必死的决心,只为今生一搏之人,才会使用燃魂之术。” 章邯心中猛然一痛,仿佛有一只无形地手将他的心脏牢牢捏住,誓要捏的粉碎。 她……不仅要放弃这一世,难道还要放弃往后所有的人生?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使她要用上燃魂之术,当时她到底是有多绝望! “不过好在……”江修远轻轻呷了口茶,“燃魂的时间并不长,对魂魄的伤害不大,我还能治一治。” “往后三日章将军就在我家中住下,我会竭尽全力治好她的。” “多谢江家主!” 章邯这才又转头去看微生南楼,似乎方才江修远探查她魂魄之后,她就一直乖乖的坐在那里不吵也不闹。许久没见她这副安静的样子,章邯竟是愣了。 江家养了只橘色的猫,似乎对微生南楼挺亲近,这会儿橘猫正窝在她的怀里,惬意地打起了呵欠。 微生南楼半敛着眉目,垂着眼皮看猫,时不时抬手顺一顺它的毛,橘猫也是十分受用,乖巧地用头蹭她的手心。 被蹭得痒了,她就抿着嘴笑,阳光透过门窗打进来,正好落在她的脸上,依稀能瞧见脸上的一层绒毛。 江修远见章邯看得愣怔,轻轻咳了一声示意他回神。 章邯有点不好意思,瞥开了视线不敢看江修远。 江修远却只是笑笑,道:“这丫头的爹娘都走的早,这么多年也都是她一个人自己过来的,我这个做伯伯的也没能帮到她什么。小丫头的性子是倔了点,不过遇上喜欢的人是绝对不会放手的。章将军,我看得出你是真的喜欢她——这丫头身边已经没人能陪着她了,你千万不要再丢下她了。” 章邯点了点头应下,心说我怎么捨得丢下她,当初走得决绝的是她啊。不过既然她回来了,这一次他说什么也不会放她走的。 眼见暮色将至,江修远着了下人去准备客房,让章邯带着微生南楼休息一晚上,明日开始便替她修补魂魄。 微生南楼对橘猫恋恋不捨,眼见章邯要将她们二人分开,眼眶里顿时又蓄了泪。 章邯的头都要大了,心说小祖宗这会儿你就别演什么虐恋情深了,你伯伯看着呢! 经章邯几度哄骗,微生南楼终于还是抽着鼻子将橘猫放下,乖乖跟着他往偏房走。 江修远将橘猫揽到怀里,摸了摸脑袋,心说你都快被人撸秃了还粘着人家。 ☆、不关风流关风月(四) 微生南楼又开始闹脾气。 起因是章邯要把她带去交给江修远修补魂魄,微生南楼以为章邯不要自己了,又要将自己转手给别人,说什么都不愿意离开。 江修远笑吟吟地看着两人,不急也不慢。 章邯倒是有点不好意思,捏了捏微生南楼的脸,凑在她耳边说了两句,就把她推给了江修远。 微生南楼瞪大了眼睛,像是对他极度不满一般,跺了跺脚,一甩头跟着江修远就走。 江修远沖章邯点了点头,示意他放下心来。 章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眼见着江修远将门关了起来,实在看不见微生南楼了,他才转头离开。 微生南楼颤巍巍地跟着江修远,这间屋子看起来阴森森的,她有点害怕。
第127页 之前总是带着自己的人为什么不一起来?他是要把自己卖掉吗? 想到这里微生南楼吓得抖了抖,之前她已经被姜哥哥卖掉过一次了,是她不乖吗,为什么都不要她? 屋中四周都挂了小小的金色铃铛,正中间有一个法阵。 江修远指了指中间的法阵,示意微生南楼坐到那里去。微生南楼别别扭扭,却还是乖乖听话,往法阵里一坐。 江修远亦在她身旁坐下,双手结印,地上逐渐泛起微光,房中的铃铛亦发出响声。 微生南楼害怕地四处望了望,江修远见她分心,便与她道:“南楼,闭上眼睛,专心一点。”这回微生南楼倒是听话,眨巴了两下眼就紧紧闭了起来。 江修远手中一动,变换手势,忽然间房屋中的铃铛剧烈的响起来,微生南楼浑身一颤,死死皱着眉头。 她感受到有强大的压迫,眼皮厚重地根本就睁不开。也不知周围发生了什么,总觉得铃声在耳畔肆意响动,吵得她快要疯掉。 “啊——” 她再也受不了,头痛欲裂之际,微生南楼尖叫起来。 章邯一愣,实则他并未走得多远,一直都在房间附近,他不想让微生南楼出来后看不见自己。 她的叫声悽厉惨绝,穿透了重重屏障,传入章邯耳中,将他的心紧紧揪起来。 他握了握拳,忍住了破门而入的冲动。 微生南楼发现自己眼前是一片昏暗,这副场景她曾经见过。 想来是又到了魂识中,她也不急,索性坐了下来。 这一回她的魂识中竟然没有人来,想来是魂魄残缺了,出于对她的保护,所以谁也进不来吧。 身上还是火辣辣得疼,像是被火烧了一般。微生南楼摇着头兀自笑了笑,心说自己下手也真是狠啊,说燃魂就燃魂了。也好在姜昭然这傢伙还算有良心,没把自己丢骊山深处了事。 至于章邯……想到章邯,微生南楼的眉头就皱得紧紧的,心说好他个章邯,自己才不在几天就有了新的姑娘了,看起来感情还不错啊。啊? 还少荣哥哥,听的她一身鸡皮疙瘩都要掉下来了。 不行,等她恢复正常了她得好好说说章邯,不能什么样的姑娘都收入囊中,至少也得像她这样的——不行,什么像她这样的,就只能是她! 这么一想自己还挺霸道,微生南楼托着脸,嘿嘿笑了一下。 第一日的治疗并没有什么大的起效,不过是帮她固了固魂,江修远告诉章邯可以进去的时候,章邯便见微生南楼倒在阵法中央,脸色有一些泛白。 江修远不紧不慢地与他道:“此为正常现象,她不过是脱力晕过去了。” 章邯替她把了把脉,脉象虽然微弱却十分正常,这才松了口气。 继而将她抱起来,轻声道:“受苦了。” ***** 接下来两日,微生南楼的情况的确是好转了过来。 第三日傍晚时分,微生南楼静静坐在魂识中,此时她身上的灼烧疼痛已经消失,心下也是一片宁静。 却有脚步声从远而近,微生南楼睁开眼,随即愣了愣。 “南楼。”那人浅笑着走近她,“我来看看你。” 微生南楼一下子站了起来:“江望云!” 江望云揉了揉她的发顶,笑道:“从十五岁那年开始,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过。” “我这样不好吧。”微生南楼笑了笑,“不讨人喜欢吧。” 江望云笑意盈盈,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我也不是不想当,可是如果连我都弱不禁风了,谁来保护我弟弟?”说到这里她却低下了头,“可是啊……” 江望云将她搂了搂:“是我的错。” 微生南楼不说话。 两人便又是沉默,片刻后江望云松开了她,替她将发丝理了理,道:“差不多是时候了,南楼,去吧。” 微生南楼点了点头:“嗯。” “还有。”江望云又道,“麻烦你告诉我父亲,孩儿不孝。” 看着江望云的身影渐渐消失,她心中竟再也没有酸楚,或许如今的她已经不再畏惧离别,或许她真的已经像父亲说的那样,普通的风浪无法伤害到她了。 末了她将衣服的褶皱拍平,闭了闭眼复又睁开。 是时候了。 落日余晖完全散尽的那一瞬间,屋中的所有铃铛骤然安静。 江修远收回法术,长长地呼出口气。 微生南楼终于睁开了眼睛,先前眸中的无知孱弱一扫而光,见到江修远,她忽然站起了身,继而重重地跪了下去。 江修远一惊。 “江伯伯!” 说罢一个响头磕下去,在地砖上发出“咚”得一声。 “南楼,你……” 微生南楼抬起头,额头上肿了一块,还未等江修远开口,便见她的眼泪落了下来。 “江伯伯对不起!我……我杀瞭望云,是我亲手杀的……” 江修远愣住。 “我将他葬在东郡了……江伯伯,我真的对不起您啊……” 江修远将她扶起:“南楼你先起来。你要知道,江望云已经被我逐出江家了。”
第128页 微生南楼一把抓住江修远的衣袖:“他是有苦衷的……绝不是我们想的那样,可是至死他都没有告诉我。” 江修远沉默不言。 微生南楼急了:“江伯伯,方才我在魂识中看到他了!” “好了。”江修远却打断她的话,“章将军在等你。” “江伯伯!” 江修远掏出一块帕子递给她,道:“把眼泪擦一擦吧。” 微生南楼接过帕子,却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只是站在原地,小声问道:“您……不会原谅他了吗?” 江修远似是僵了僵,步子却并未停下。微生南楼嘆了口气,向屋外走去。天色已经黑了,遥遥望见不远处坐着一个人。 微生南楼悄悄绕到他身后,喊了一声:“章将军。” 章邯随即回身。 两人四目相对,月色攀上了枝头,清清冷冷地打下来,洒了二人一身光辉。 章邯愣了半晌说不出话,微生南楼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青梅竹马,少荣哥哥,章邯你不得了啊,是不是所有女孩子都叫你的表字?” 章邯的神色有点僵。 微生南楼得寸进尺,又向前跨了一步,几乎要贴到章邯身前:“那姑娘可是比我漂亮?” 章邯摇了摇头。 微生南楼不依不饶继续问道:“比我会撒娇?” 章邯继续摇头。 “比我早认识你?” 章邯不太敢摇头。 微生南楼得出结论:“哼。” 月色下那人的目光炯炯,印了些清冷月光,一字一顿地问:“为何燃魂?”微生南楼的笑容僵了僵,低下头不敢看他。 她不说话,章邯就等,静静看着她,等到她开口。 微生南楼终于还是忍不住,抬头说道:“我不是不想活,可是当时的情形,我没有别的选择,脑子一热,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燃魂了。” 章邯挑了挑眉毛,微生南楼一惊,加快了语速道:“其实是这样的,我是早就知道江伯伯这里有修补魂魄的法宝才敢燃魂的,否则说什么我也不敢啊。而且当时我手里有人质,也是算好了姜昭然必定会答应我的要求……” 末了她抖了抖,迎着章邯快要结冰的目光讪笑道:“下次……不敢了。” 章邯看了她片刻,突然将她拉进怀里,用下巴抵着她的发顶,轻声问道:“还敢……有下次?” 微生南楼将头埋进他怀里,低声道:“对不起。” 章邯狠狠掐了把她的腰:“对不起什么?” “让你担心了。” 章邯笑了笑,将她的脸捧起来,道:“你还知道我是担心你的——当初走的时候可嚣张了吧。” 微生南楼撇了撇嘴,似乎还有点委屈:“不想拖累你。” “我知道。”那人的目光温柔缱绻,落在她的眉间心上,“可我说过,可以一起面对。” 她却垂下了眼:“那时我很怕,我身边的人,父母,弟弟,发小,一个个都离开我了。被我当做叔叔尊敬了许多年的人,也背叛我。我一无所有,也就只剩下你——可我不能拿你当赌注,不能把你也牵扯进这个局里。如果你也出了事,我该怎么办?” “现在没事了。”章邯凑近了些,缓缓吻在她的额前,“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南楼。” 她踮起脚搂住他的脖子,轻声道:“嗯。” 作者有话要说:  结局倒计时! ☆、家国山河又一劫(一) 在江家又住了一晚,章邯与微生南楼这才与江修远告别离去。 而后回到咸阳,微生南楼顺其自然与章邯一起去将军府。 刚走到将军府门外,两人就听到里头有人砸东西的声音,章邯的脚步一顿,微生南楼正好从他身边走过,与他道:“看来将军府不是你做主啊。” 章邯面露尴尬。 说罢她便推门进去,继而一侧身,堪堪避过了飞过来的茶杯。 她边往里走边点评道:“狂躁,太狂躁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有人急匆匆问:“少荣哥哥回来了?” 微生南楼随即停住步子,笑意盈盈地回头望了章邯一眼。章邯从这眼神中看出了无穷的含义,竟然吓得抖了一下。 李煦涵这才提着裙子跑到前院,本以为能见到章邯,不想第一眼见着的是微生南楼,她愣了愣,眼中的怒火更胜。 随后便见章邯悠悠地走进来,似是有些无奈地望着微生南楼。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甚至不愿分半分给李煦涵。 李煦涵懒得理微生南楼,提着裙摆款款走了两步到章邯身边,勾着他的手臂笑道:“少荣哥哥,你回来啦。” 说罢像是挑衅,冲着微生南楼挑了挑眉毛。 微生南楼当然不会被她这样的小丫头给惹炸了毛,毕竟是大风大浪都经历过来的——不懂事的小丫头而已……等会儿,你把手给我放下来! 眼见微生南楼面色不善,章邯此时的求生欲已然到达顶峰,急忙安抚了李煦涵道:“煦涵,今日我还有些事情,你先回去可好啊?”
第129页 李煦涵皱了皱眉头,那副模样的确惹人心疼,章邯看在眼里,后背却冒了冷汗。 再看微生南楼,全然一副“这事儿你自己解决”的置身事外。 章邯又道:“天色不早了,你快些回去,待我将这里的事情处理完,隔几日就来找你。” 李煦涵这才堪堪松开章邯的手臂,恋恋不捨的模样,道:“少荣哥哥,你可一定要来找我啊。” 章邯点了点头应下。 只要李煦涵一来,章府上下总是不得安宁。先前微生南楼神志不清没和她计较,如今她神志清了……竟也没和她计较,这让章邯有点意外。 烛光熠熠,微生南楼甚是亲厚地给章邯倒了杯茶,招呼他坐下来。 “那个李煦涵,到底是什么身份?三番五次闯将军府,也没人拦着?” 章邯斟酌一二,还是决定说了实话:“是……二世陛下赐给我的未婚夫人。” 微生南楼一口茶呛在喉咙里。 “未……未婚夫人?难怪了,将军府未来的女主人啊,难怪他们不敢拦。”微生南楼转了转杯子,“姓李,李斯的族人?” 章邯“嗯”了一声,道:“李斯的侄女。” “原来如此。”微生南楼又喝了口茶,沉默了片刻才道:“婚期定下来了吗?” 章邯愣了愣,道:“还未。” 微生南楼嘆气:“早娶早了事儿啊。”章邯像是没听明白她在说什么,问道:“你……是我听错了?” “没有。”微生南楼将茶杯搁下,“我是说,这个姑娘你得娶,必须要娶。” 章邯默了默。 微生南楼继续解释道:“李斯的侄女,二世赐婚,目的已经很明显了——就是为了拉拢你,继续成为二世的爪牙。” “我知道。” 微生南楼甚为欢喜地点了点头:“那就对了,先前你和罗网有过节,难保赵高不会对你下手,如今虽也只是缓兵之计,但总比走投无路要好。” 章邯面无表情道:“你是要我用一个姑娘,来换平安?” 微生南楼不看他:“话粗理不粗。” “微生南楼。”章邯的语调似是有些冷冷的,“你可知道,她也是我的发小。就算我不喜欢她,也不该利用她。” 微生南楼笑了笑:“这叫什么利用吶,小姑娘那么喜欢你,算得上是心甘情愿了吧。” “那我也不能……” “章邯。”微生南楼打断了他的话,语调却也不再嬉笑戏嚯,“那依你,你想怎么办——抗旨拒婚吗?那不止是驳了李斯的面子,更是驳了二世的面子啊。你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 章邯刚一张嘴,却又被微生南楼打断:“我知道你的性格,不愿利用他人登上高位,可是你要知道,人生在世,最难的就是忍。都说忍字头上一把刀,你这把刀要捨得捅下去,明白吗?” “一直以来……你都是这么想的?” 微生南楼斜了他一眼,目光中冷冷的没有温度:“不止是这么想的,更是这么做的。” “那你可曾有过后悔?” 微生南楼没有说话。 ***** 二世二年,农家陈涉与吴旷之反秦军队气势汹汹,派遣帐下大将周文率军数十万至戏水。 形式危急。 二世如梦初醒,于朝堂震怒,向众臣询问可有破解之法。 众臣两股战战。 蒙氏灭门,王家式微,实则朝中早已不是当初始皇帝健在时的模样。 然有人发难,二世不得不派人迎战。 章邯首当其冲,以骊山有众多刑徒为由,向二世要求大赦天下,以刑徒为兵力,大破敌军。 为此,与李煦涵的婚期也延后。 章邯立誓,不破敌军,绝不成家。 如今中原烽烟再起,身为将领便该以生死作笑谈。繁华万里的江山,应有人以金戈止战乱。 夜色苍茫,章邯一人坐在小溪边,斜了眼天上的月亮。 新月之夜,空中甚至飘了层薄云,将月色又添了些许朦胧。 “章将军,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吗?” 这声音有些调侃的意味,章邯愣了愣。 微生南楼从后头绕过来,将他手中的酒壶夺过,自己先喝了一口。 接着便嫌弃道:“这酒不好,哪个小摊买的?” “你……”章邯垂了垂眸子,“不是让你不要来的么。” 微生南楼耸了耸肩,道:“上战场的事儿我当然不合适,但是送你出征,这事儿我还是做得来的。” “南楼……” 微生南楼摆了摆手:“上了战场,自己处处小心——如今不像从前,我应该是救不了你了。” 细想从前,章邯觉得自己的运气实在是好,先有微生南楼救自己,又有晓梦大师处处维护,如若不是她们,自己都已经不知道死了多少回。 此时再多言语也不过是空洞,章邯将她揽进怀里,笑道:“等我回来。” 微生南楼却将他推开,亦是笑盈盈地道:“不等。”
第130页 章邯佯怒:“难不成你还想移情别恋了?” 微生南楼道:“我这一辈子都栽在你身上了,你还指望我移情谁啊?我是真的有事儿,不能在咸阳等你。” “有事?” “嗯。”微生南楼将手环住膝盖,“近来异兽的动向十分奇怪,不知是不是天下大乱的缘故。我要回一趟鹊山,查查古籍。” 说到这里微生南楼却蓦地顿了顿,她忽然记起来,早些时候还在函谷关,明绝生就与她说过这件事。 见微生南楼突然沉默,章邯也察觉了些许不对,问道:“怎么了?” 微生南楼回神,笑道:“没什么。” 章邯也早已摸透了微生南楼的性子,她若是不想说的事情他怎么问也问不出来的。是以他只能嘱咐道:“自己小心。” 微生南楼反倒是笑得开怀:“我什么时候不小心了,你还好意思说我。” 章邯就来了脾气,一把扭过她的脑袋,逼着她看向自己,道:“你身上受了多少伤,要不要我给你一一说出来?” “啊……”微生南楼没想到他会来这一招,倒是吓得脸色变了变。但随后又想,不对啊,这傢伙什么时候看过自己身上有多少伤了?骗人呢吧! 最终她气急败坏地脸红道:“你要不要脸啊!” 那人笑了笑,带上三分的邪气,渐渐向她靠近。 微生南楼缩了缩,那人却是就此止住,笑道:“我早说过,只对你不要脸。” “不太好吧。” 章邯松开了她,微生南楼想了想,快速凑过去一口吻在他脸上。随后就像是做了什么坏事一般缩了回去,将头埋在膝弯里。 章邯见她的耳根泛红,憋笑憋得辛苦。 第二日清早,天边微微泛着光的时候,微生南楼回了趟将军府,将自己的行囊收拾妥当。 临出门时,竟瞧见李煦涵走了进来,李煦涵见了她,原本沉稳收敛的目光瞬间就变了。 “你怎么还在这里?” 微生南楼心说果然是女人,章邯面前一个样,自己面前又是一个样。 是以她摆了个无辜的表情:“我不在这里该在哪里?” “你……”李煦涵挑了挑眉,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你不要以为少荣哥哥对你有多特别,少荣哥哥与我可是有婚约的。” “啊……”微生南楼饶有兴致地挠着脸,“多特别啊,你想知道吗?” 李煦涵的眉毛都要立起来了:“你什么意思!” 微生南楼耸了耸肩:“没什么意思,现在我要走了,请李小姐让一让。” 见李煦涵站在原地不动,微生南楼嘆了口气,绕过了她。 “你给我站住!” 微生南楼摇了摇头,好脾气回身道:“怎么了?李大小姐还有什么事?” “反正……反正你就是不许走!” 见她怒目而视,微生南楼摆了摆手打断:“李小姐,您脾气别这么大行吗?您不过也就是李相国的侄女,又不是真的李家大小姐。再说了,您还没过门呢,就在章将军府上发脾气,这样合适吗?李家的教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讲理了?” 李煦涵被微生南楼气得快要说不出话:“你!” 微生南楼心满意足,甩了甩头发就此离去。 ☆、家国山河又一劫(二) 微生南楼回至鹊山时,章邯率军大败周文军于戏水。 鹊山上微风习习,微生南楼窝在书房中,揉了揉酸痛的脖子。 家中的典籍不少,这几日来她日夜不休,誓要将这里的书籍统统看一遍。 关于异兽作乱之事,最早一次是在共工撞断不周山天柱之后,天幕崩塌,的确引起了巨大的混乱。而后便是几代王朝交替之时,有小规模的异兽出动,也都被猎兽师镇压了。 可是……按照招摇山海的经验,如果当真是因为乱世将起而导致的异兽出没,他们不应该没有察觉啊。 当初明绝生与她说的是,具体原因还未查明。 开什么玩笑,连招摇山海都查不出的原因,难不成要她一个小猎兽师来查? 这可不就是在为难她吗。 “前辈啊前辈,你们倒是给我点提示嘛。” 像是回应她的无奈,书房中竟扬起一阵穿堂之风,吹得她脖颈处的汗毛一凛。 她等着眼睛四处张望:“怎么回事?” 明明是关上了门窗的,哪里来的风呢? “小丫头。” 微生南楼抖了抖,发觉那声音是从背后传来的,心中蓦地一惊。 怎么进来的什么时候进来的?不对,进来的是谁啊! 出于对这三个问题的无法解决,微生南楼决定回头看一看。 然不回头尚且无知无畏,一回头后,微生南楼差点吓晕过去。 她面前飘着一个半透明的人,衣衫款款,手里拿了把扇子。 “你你你……鬼啊!” 那人的嘴角抽了抽,一扇子打在微生南楼头上,疼是实打实的疼——可怎么会疼呢,这不是鬼吗? 那人神情倨傲,瞥着微生南楼:“小丫头,数典忘祖啊。”
第131页 微生南楼两股战战:“啊?” 那人气得头顶冒烟:“小丫头,我是微生玄黄!” 微生南楼讶了讶,心说微生玄黄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应该在哪里听说过——等等,微生玄黄,不是数百年前微生家的一任家主,后来入驻了招摇山海吗! “当家前辈!”微生南楼“唰”地跪了下去,“前辈在上,晚辈有眼不识,望前辈恕罪。” 微生玄黄在半空中坐下,翘起二郎腿摇着扇子:“这还差不多。” 微生南楼对了对手指,小声道:“前……前辈,您怎么来了?” “哼。”微生玄黄又摇了摇扇子,“你小丫头,太给微生家丢脸了,瞧瞧招摇山海榜上的排名,掉到哪里去了?” “是是是。”微生南楼一边嘴上应承,一边心中嘀咕,前辈们这么厉害,那分数一个蹿得比一个高,我去哪里追上你们嘛。 “罢了,这回也不是来找你说这件事的。” 微生南楼抬头望了望,心说我还真以为你是来教训我的。 她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么前辈此次前来,是为了……” 微生玄黄一收扇子,道:“为了异兽作乱的事。” 微生南楼不由又是一愣。 “查出来了,是有人以异兽为引,要施逆天之法,这才引起异兽的混乱。” 逆天之法? 微生南楼想了想,问道:“前辈,那人是否想施起死回生之术?” 微生玄黄十分诧异:“你怎么知道?”微生南楼道:“我……见过那人。”微生玄黄再讶:“什么!” “那人名叫姜昭然,是当初姜家最后一个猎兽师,他想要复活他的恋人。” 微生玄黄眯了眯眼睛,许久没有说话,微生南楼等了半晌,正欲开口询问之时,他却又道:“姜昭然啊……那么他要复活的人,就是微生九星了。” 微生南楼道:“的确如此。” “好啊。”微生玄黄悠悠地盯着微生南楼,“这件事和我们微生家也扯不开关系,既然姜家已无后人了,那么这个责任也该由我们微生家承担。” 微生南楼忽觉后背一凉,问道:“什……什么责任?” 微生玄黄笑吟吟地看着她,那模样倒像是在打量一个出色的后辈,然微生南楼却从他的目光中看出了一丝狡猾。 果然,他开口道:“当然是镇压异兽的责任呀。” 微生南楼眼前一黑。 ***** 所谓先天五行旗,以东西南北四方以及中央为阵眼,竖起五面旗帜,结成强大阵法,以此压制异兽肆虐。 中央戊己杏黄旗,东方青莲宝色旗,南方离地焰光旗,西方素色云界旗,北方真武皂雕旗。 那日自微生玄黄来过后,微生南楼便踏上重竖先天五行旗,重结阵法之路。 离地焰光旗离自家最近,按着微生玄黄所给的地图,她很快便寻到古旗所在,以灵力灌之修补。 再向西至华山,实则微生南楼倒是十分怕到此地的,江家便是守华山之地,她对江家多有愧疚,先前江望云托她与江修远说的话,她也未能带到。 华山深处便是素色云界旗所在,修补五行旗短则两到三月,多则数年,全看五行旗破损程度。好在此旗并未破损多少,微生南楼也能松一口气。 结阵修补,先前微生玄黄替她注了不少灵力,毕竟在他眼中,微生南楼不过是个半吊子的小姑娘,实在怕她修补到一半便会灵力尽失。 华山上繁花尽放,幽香扑面。 从前她也总是来华山,在桃树间蹦蹦跳跳。 十有八九,江望云是被江修远关在屋中看书,微生南楼一个人无趣,拉了江望云便走。 春日里暖阳融融,两人便是一起走过山水迢迢,赴过南北西东。 她还记得有一条小溪的水特别深,却又十分清澈,溪水里印了天空的颜色,鱼儿仿佛是在天空中游过。像是《逍遥游》中所言,鲲鹏翱翔于天一般。 每每回去晚了,江修远总会等在门口,将他们二人训斥一番,才让进屋。 后来微生南楼也知道,江伯伯总等在门口,是因为担心他们二人。 年少的时光似是总也数不尽一般,那些最寻常的景色——连绵远山与无尽夕阳,也总是看不够。 世间戏本中多是阴差阳错浮生蹉跎,却不知世间总有些相知相遇,在最美的时光。 如此的生命,又怎是错过? 然而啊——彼时瀚海星空,彼时皓月长驻,那些意气风发携手同游的日子,如今只剩下孤坟落幕。 恨意可以消融,爱意可以克制,可唯有无法追悔的生死,是永不能弥补的遗憾。 十五岁起,她决意要抛掉所有的软弱,无法保护自己的家人,是因为她还太过于心软,那些于她而言最最重要的东西,也只能在泪水中不甘地告别。那时候她想,如果把自己练就成一把噼开黑夜的利刃,是不是就可以变得强大——强大到永不畏惧离别。 是以她将“忍”字头上的一把刀,狠狠扎在自己的心中,章邯问她有没有过后悔,她不知道。
第132页 可是无论后悔与否,她都已经这么做了。 而后她才明白,其实离别没有那么可怕悲伤,无论是天涯海角还是生死尽头,只要她还没有忘记,就不算是真正的别离。 微生南楼缓缓地睁眼,山中阴晴不定,此时渐渐下起了雨。雨水打湿树木花草,雨气湿润氤氲,却浸不透她的眸色。 三个月之后,微生南楼离开华山。 ***** 而后向北,也不知是何缘故,单狐山中的真武皂雕旗的损坏似乎比南面和西面的严重一些。 不过也不是多大的问题,微生南楼而今心态平和,不过就是耗损点灵力就能解决的事情,这和花点钱就能解决的事情一样,都不是什么大事。 真正难解的是那些不知该如何解的局面。 却总有意外。 那一日约莫是耗损过度,微生南楼刚要站起来,却觉眼前一黑,脚下虚浮打滑,生生栽倒在地上。 浑身虚弱无力,想撑着坐起来都做不到。 她喘了几口气,心说这地方荒郊野岭,在这里昏过去,多半是不会有人发现的。复又想起,如若章邯还在自己身边,定然不会让自己遇到这样的险境。 不对——从前孤身一人的时候,也不见得自己有这样矫情,怎的遇上章邯之后,依赖之心越发地重了? 不过尚未等她想明白其中缘由,她便堪堪昏睡过去。 醒来时不知已过了几日,阳光透过树叶闲闲地落下来,有几缕落在脸上,照得她直皱眉头。 这才想起还有五行旗,吓得她浑身一颤,急忙爬过去查看情况。 见旗好端端地立着,微生南楼这才松了口气,复又结了阵法,将灵力输送其中。 先前她曾经问过微生玄黄,既然招摇山海里的老傢伙们灵力高强又是猎兽师中的翘楚,为何不由他们来修补五行旗,非要她一个猎兽师榜上排名有点难看的小辈来做。 微生玄黄当即拿着自己那把摺扇要敲她的头,好在她躲避及时,才免遭了厄运。 微生南楼护着脑袋听微生玄黄教训,才知原来招摇山海的长老都无法离开招摇山太久,是以满中原东奔西跑的活,就只能交给猎兽师来做。 而彼时微生吟安早十年前就算出当今中原大地会有异兽作乱,只是未能知晓原因。 微生南楼吃惊:“算出来的?”微生玄黄将扇子在手中掂了掂,微生南楼吓得缩了缩脖子,又问:“父亲……还会占卜?” 然而她的问题更是惹怒了微生玄黄,那一扇子是必然逃不掉。 “你到底是不是微生家的人啊!” 而后微生南楼才知,微生家擅长卜算天命,而窥算天机的代价一般都十分高昂,是以微生家之人只要涉及过占卜之术的,都不会长命。 微生吟安亦如是。 不过微生吟安还未有机会将这件事告诉微生南楼,就已然遭人杀害。 如此也算是因缘,微生南楼不必以命为代价,来知晓前路。 世间极少有人可以抵挡诱惑,而知晓未来的诱惑又太大。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大结局 ☆、家国山河又一劫(三) 灞上。 城外驻扎了沛公刘季的人马,如今群雄并起,自章邯降楚,大秦的气数已尽,只剩下一具空壳。 为防军中有秦军细作,灞上已经戒严,守卫守得严严实实,走到哪里都要查验身份。 微生南楼好不容易在城中花了几倍的价钱寻了一处客栈住下,休整了几日。 客栈中还住了一老一少,他俩给人的感觉十分怪异——说他俩怪异,年纪轻的那人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却是满头的白发,甚至为了配合发色,还穿了一身的白衣,十分闪眼。而年纪大的那个已经老得看不出来岁数了,那满脸的皱纹,大概说他一百都是年轻的。 这两人的关系也有些琢磨不透,按着那个年轻人的倨傲神色来说,也该是主僕吧,不过老的那个实在太老,谁出门会带这样一个大半个身子已经入土的人?但是说他俩是爷孙又不太像,当爷爷的反倒给孙子陪着笑脸,而当孙子的那个又理直气壮的给爷爷脸色看。 年纪轻的那个虽长得一表人才,却始终是一副睚眦必报的模样,像是周围的人都欠了他百八十万片金叶子。 这日微生南楼正吃完鸡腿喝茶解腻,却见两人从楼上下来,顿时一口茶呛进了喉咙里。 约莫是她咳嗽的声音太大,引得那一老一少为之侧目。老人见到微生南楼的瞬间,原本有些浑浊的眼睛竟然亮了亮。 微生南楼已经做好逃跑的准备了,不料那老人的行动却是分外敏捷,几乎是在瞬间就凑到她面前,笑嘻嘻道:“小南楼,好巧啊,又见面了。” 见状微生南楼只得坐下,摆了个不太好看的笑,道:“你好你好。” 这两人便是吴勉和归不归,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这两人竟然也在灞上。 吴勉笃悠悠地走过来,在归不归身边坐下。 “你们……也来灞上?”微生南楼看了吴勉一眼,“有什么事吗?” 归不归笑意盈盈:“想去一趟咸阳宫,这不,被沛公的军队拦下来了嘛。” “是吗。”微生南楼倒是意外,“吴勉兄这么厉害的本事,难不成会被血肉之躯给挡了?”
第133页 吴勉的目光冷冷落在归不归身上。 微生南楼忽然觉得吴勉和卫庄还真有点像,说话的时候气场强大,不说话的时候更是可怕。 归不归觉得有点尴尬,挠了挠脸才道:“其实是因为……我的法力被封了,拖累了吴勉。” 微生南楼像是幸灾乐祸地笑了:“这样啊。” 吴勉瞟了她一眼,道:“那你呢?你来做什么的?” “我……”微生南楼正开口,却听客栈外头有人大呼小叫:“沛公进城了!大家都去看啊……沛公进城了,大家都去迎接啊,去的早有赏啊……” 归不归着实是个喜动不喜静的,一大把年纪了见着有热闹可凑,第一时间便要拉着吴勉一起出去。依着吴勉本来的意思是不愿意去的,他这一头白发怎么说也是十分惹眼,只怕要招来麻烦。 不过想来是最近憋得久了,加之客栈中有不少人跑出去看热闹,吴勉本身也想看看能将大秦逼到这般田地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于是就和归不归一道出去。 微生南楼当即搁下筷子,随他们一起走出了客栈。 三人走到城中主街之时,正看到有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向着他们走来。 街上一时喧嚣无比,前后数队士兵环绕,其中有一约莫四十的男子骑在马上从人流中穿过,他身穿一件暗红色的衣裳,嘴角带着一丝满不在乎的笑意,像是这万里江山都不在他眼中。 微生南楼摸了摸下巴,心说此人必定就是沛公无疑。刘季一边前行,一边与周围的部下说笑,看似十分和蔼可亲的模样。就在她觉得索然无味之时,她与吴勉的呼吸却都骤然一顿。 吴勉立即将外衣脱了下来套在自己的头上,遮住了那一头醒目的白发。 微生南楼不知他是看到了谁才会如此,此时她紧紧盯着沛公身侧一个浅蓝色衣着的青年,那人风度翩翩,锦衣貂裘,狐狸眼中的慵懒笑意已然消失,取代而来的是精明锐利。 锋芒毕露。 那人似是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看,侧头向人群中张望了一二,却未见到熟悉的面孔,复又回过头,与沛公说了两句什么。 微生南楼躲在吴勉身后,抓着他后背的衣裳死死不松手。 两人的异常举动当然引起了归不归的注意,归不归一副看鬼的表情将两人打量了一番,道:“一个两个都这样是干嘛?吴勉也就算了,小南楼你是怎么了?” “我……”微生南楼松开吴勉的衣服,“看到了熟人。” ***** 微生南楼第二天醒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吴勉和归不归。 他们二人想来是有事情要做,何况吴勉昨日也有些不对,依着他的性子,大概是见到什么仇家,半夜三更按捺不住就去报仇了。 想着她也该走了,先天五行旗还剩最后一面,修补之后才算了事,她也想早日完工,毕竟前前后后一共加起来也算是修补了有两年,这两年偶尔听到秦军的消息,都是不妥。不过好在章邯尚且还在,她至少还有希望。 刚从桌边站起来,却听客栈外的声音由远及近,是十分熟悉的调子。 “小二,一壶茶。” 微生南楼的身子骤然僵住。 那人走了进来,入眼便是湖蓝的衫子,清爽舒适。那人显然也看到她了,眸色中本是带了笑,却一点点的沉下去。 “南楼。” 微生南楼点了点头。 张良看了她许久,才终于笑了。眼角微微挑起,像是带了些微红。 “两年,你没有半分的消息。” 微生南楼道:“是我的错。” 张良不语。微生南楼又道:“如今你倒是春风得意,想来是在沛公帐下得了重用吧。” “嗯,还要多谢沛公的赏识。” 两人又无话。 实则分别这么多的日子,原先还会抱怨担忧,为何没有消息,她究竟在做什么。可越到后来想的便越简单,只要能见一面,便能得知对方是否安好。 如今这一面,晚了这么多时日,却终究还是见到了。 如此,故人安好,便心满意足。 微生南楼与他告别,心说约莫这一次告别,是真的再也不会见面了吧。 她这一路上与许多人说过再见,也有许多人是再也不见,她感谢所有人的陪伴,也珍惜每一次的道别。 中央戊己杏黄旗,是她的最后一站。 ***** 三世子婴称王四十六日,楚军彻底击溃秦军,入武关。 自此,秦灭。 项羽三分秦地,封雍王、塞王、翟王,号称三秦。章邯为雍王,司马欣为塞王,董翳为翟王。 汉元年八月,刘邦以韩信之计,从古道回军,袭击雍王章邯。 章邯于陈仓迎击汉军,刘邦复又用赵衍之计,从他道攻陈仓,雍王兵败。 雍王于好畤停下与汉军交战,再败,退保废丘。刘邦以迅雷之势平定雍地,向东到达咸阳,率军围困雍王于废丘。 废丘城久攻不下,至汉二年六月,汉军用计水淹城池而城破。 城破之日,天色晦朔,乌云层层叠叠。 微生南楼站在雨中,滂沱的大雨落在地上,混着泥土一起溅往她的裤腿。
第134页 水淹废丘,这是汉军必胜的一场战斗,微生南楼到的时候,战斗已经接近尾声。 来晚一步,终究还是来晚一步。 那人的躯体渐渐转凉,原本汩汩流出的鲜血也已经止住。微生南楼跪在地上,将那人搂入怀中,在他的脖子上缠上一圈圈的纱布。 仿佛如此一来,那人的伤口就会痊癒,而他也会醒过来。 忽然间头顶的雨停了,微生南楼微微抬了抬眼,借着水坑中的反光,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韩信。 如今他已经是汉军的主帅,一袭银铁盔甲光彩照人,不可同昔日而语。 他一字一句的告诉她:“他已经死了。” 韩信的语气还是如同从前一样波澜不惊,不带丝毫惋惜,也没有半分的喜悦。 可这样的话语听在微生南楼耳中却是格外刺耳,她猛地一抬头,眸子死死瞪他。韩信愣了愣,从前他见到这个姑娘的时候,素来都是眉眼温婉,不想此时她眼中却燃了怒火,那样不加掩饰的憎恨,烧得韩信心中一惊。 她站起身,紧了紧身侧悬着的一把剑,韩信竟是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韩信。”微生南楼开口,连她自己都不相信,她的语气竟然如此平淡,也如同韩信一般分不出喜怒。 “你一定要把他逼至如此境地么?” 韩信沉默。 一定要么……他有什么办法呢?身为人臣,他又能如何? 实则微生南楼并不想知道答案,韩信会如何回答,也根本改变不了事实。 “原本。”微生南楼不再看他,只是望着渺远之处,“我是要你偿命的。但现在想来,或许就是因为我杀戮太多,才遭了报应——这一报,却是报在了他的身上。” 韩信低声重复了一遍:“杀戮太多?报应?” 微生南楼眸色深沉,仿佛是有一汪深泉,一眼望不到底。 “我杀过几个人,为了各种目的。”微生南楼低下头,似是回忆起什么一般,片刻后却不再提此事,只道:“我想求你一件事。” 韩信本也是有些愧疚,于是道:“能力之内,必定办到。” 微生南楼摆了摆手:“不用那么紧张,我只是想请你,好好安葬他。” 说罢,长长嘆了口气,整个人倏忽间就颓废了七八分,就像是刚才的冷静淡然都是装出来的一般。 也的确是装出来的,微生南楼已经没有力气大吵大闹,没有力气去质问韩信什么。她被雨水淋得透彻,身心俱惫。 韩信点了点头:“只是如此,我答应你。” ***** 死而复生之事,姜昭然曾想逆天而行,却终究导致中原大地异兽横行,费了她好些功夫插好先天五行旗,才将异兽镇压下来。 是以微生南楼实则并不信这世上有如此之事,直到她吹响吴勉给她的那片叶子。 吴勉拖家带口出现在她面前,人参果一样大的娃娃把她的点心通通吃了。 她也懒得替吴勉教训孩子,这人参的年纪比她和吴勉加起来都大,何况还打不过。 吴勉皱着眉头,一脸微生南楼欠了自己百八十万的神情,丢下两个字:“做梦。” 微生南楼也知道自己这回约莫是真的在做梦了,但如若是在做梦,为何还没有人将她叫醒,为何梦中仍旧有如此真实的痛感? 心痛得无以复加,真的只是在做梦么? “小丫头想让雍王复活,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啊。” 老不死的归不归摸着鬍子笑眯眯地看微生南楼,眼神里透着贼兮兮的光。 微生南楼敏锐地把握住机会,问道:“当真?” 归不归笑道:“老头子就算骗吴勉,也不会骗你的,谁让小丫头长得好看呢?” 微生南楼还没出声,就听到归不归一声大叫,随即倒在了地上抽搐。 再抬头看,吴勉手中果然有一道尚未散去的电弧,将他半边的脸都照亮了。瑕疵必报的吴勉踢了踢躺在地上的归不归,道:“骗我?嗯?” 归不归委屈得要死,颤颤巍巍爬起来找了个地方坐下,埋怨道:“我打个比方而已,什么时候真骗过你了!小伙子火气太大……” 话未说完一道电弧又闪了过来,归不归虽然是有本事的,但这几年过来,本事也大不过吴勉了,何况躲避吴勉的电弧似乎已经成为了他的本能…… 微生南楼横剑将电弧挡开,道:“好了,让他说。” 吴勉这才勉为其难地不再教训归不归。 归不归对了对手指,道:“苗疆人养蛊你一定是知道的。” 微生南楼“嗯”了一声。 “苗疆的蛊虽多数是用来害人的,但也有偶尔是有别的用途,譬如——”归不归故意顿了顿,“同命蛊。” “同命蛊?” 不仅是微生南楼,就连吴勉也有些意外——他自诩到如今,他见过的世面已经不得了了,却仍旧有他没听说过的东西。 归不归继续解释道:“蛊如其名,就是将母体种在活人体内,而子体种在想要复活的人体内,只要有母体的人活着一天,那么有子体的人也会活着。”
第135页 同生同死,是为同命。 “不过——如果人死超过七天,这蛊也就没用了。” 微生南楼一点头:“明白了。” 既然事情交代完了,吴勉也没有必要多留,微生南楼大概知道,他有很多事情要做。 “丫头。”临走之时归不归突然嘱咐道,“找不到也别伤心,毕竟这东西不是那么普遍的,算是蛊中的稀有物了。” “嗯。”微生南楼笑了笑,并不是难找她就放弃了,总还有希望的时候,她就该去试一试。 当然她也想过,倘若真的找不到同命蛊,那也不妨试试姜昭然的方法——顶多将章邯救活之后,再去镇压一次异兽罢了。 微生南楼背上包裹,将剑别到腰间。苗疆,似乎是第一次与章邯同行时去的地方,如今算起来也过了好些年了。 这一次也没什么不同罢,也就是她收拾好了行囊,如同从前许多次一样。 或许这就是成长,总要一个人走过一段路,直到可以忍受孤独,直到不再恐惧未知,直到足以独当一面。 那些有始无终的相遇,年少轻狂的疼痛,也都做分赴西东。 但世间总有未读完的故事,未喝完的烈酒——和未湮灭的希望。 生生不息。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史书记载永远只有那么寥寥几句,可是那些日夜都是人们真实经历过的,为了这样的真实,有人可以虽九死尤未悔。 ———— 其实我就是想说,写完了真高兴啊! ☆、番外一 世上无双 刘汉天下,桑海城郊。 古树参天,群山中回荡着初春的风,扶摇直上。而在那高旷的天空之中,浮云温柔,驾驭了夕阳。 浅衣的女子站在山间,遥遥望了眼天空,天色渐晚,也是时候回去了。 她託了托背上的背篓,里头有两条鱼,她从前就算是半个打猎的,如今更是将打猎抓鱼的本事磨练地十分到位。 去年夏天她去了趟苗疆,苗疆天气湿热且多蚊虫,她几乎是抹着眼泪在山间行走。 苗疆有同心蛊,可为死者续命。蛊与法术不同,续命原理也不同,算是一个纰漏。不过也就是这样的纰漏,给了她唯一的希望。 生死成败,也就在此。 寻找的过程自当艰辛,而这些年来她最不怕的也就是辛苦,于她而言,只要结果好,过程也就不重要了。 她用微生家的一碗血,从苗疆第一蛊师手里换来了同命蛊,怎么算都没有亏。 只是她不明白,大半年过去了,章邯为什么还没有醒。 蛊师曾交代过她,蛊要在血中泡三日,子蛊种入人体后前七日,要用种有母蛊的人的血餵养,此后每隔七日以血滋养,直到人醒来。 而种子蛊的人何时醒过来也全凭运气,有的人很快就醒了,也有的人要睡许多年才能醒。 不过只要方法正确,一定会醒过来。 等待或许太过漫长,不过既然蛊师信誓旦旦,她也就不算绝望。 许多次她曾梦到过,桑海城中的灯火叠缀了千万条街,章邯与她一道在河边放花灯,章邯问她许的什么愿,她说是希望他快点醒过来。 章邯笑着揉她的头,说我不是在这里嘛。 她生生地愣住,心说是啊,他不是好好地在这里么? 可想着想着却总觉得不对,眼泪就掉下来,章邯替她擦,她抱着他的腰哭,却发现到最后他化作了一缕青烟。 梦中惊醒,她在黑夜中辗转难眠,心说多少话本子中写的不愿从梦中醒来约莫都是在骗她。这些年她做过的梦,哪一个是完美的结局,又有哪一个是能让她念念不肯忘的? 十年,她已经二十五岁了,她辜负了几段时光,连她也算不清。 时光一直在行走,她脚下的路也一直在变换。 ***** 微生南楼最近有点激动。 种了大半年的蛊终于要开花结果……不是,要起效了。 先前章邯的脸色还是如同刚从棺材里挖出来的一样,毫无血色满脸死气,不过近来有些不同了,这位躺了半年的濒死之人的脸色终于开始红润起来。 微生南楼真想大喊一声,归不归诚不我欺! 于是她便利落地将屋子收拾了一遍又一遍——虽说他们住的屋子并不大,又去山上摘了不少的花想装饰屋子,后来想了想,两人在花海中重逢似乎有点恶俗,就准备挖个坑把花都埋了。 埋花不是葬花,她没有大家闺秀的那点情怀。 正当她抱着一筐粉粉嫩嫩的花欲走出去之时,却听到久无声息的床上传出些被褥翻动的声音,脚步顿时就停住了。 她侧过头,眼见着那人动了动。 ***** 章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个人,手中握了一柄剑,剑上落了几分月光。那人收了剑,笑着向他走过来,然后问他,为什么还不醒过来。 章邯有些疑惑,明明记忆中他已经死了,怎么还能醒呢? 那人笑了笑,在他身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说没关系,你不醒我就一直等。 章邯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她的头发软软的,也细细的,有点乱。 那人十分怅然的样子,又说不过你要快点醒过来,要是等我老了再醒,我就先揍你一顿。
第136页 他听着她的话,心里一阵阵抽痛,明明已经如此哀痛,却还要装出一副要强的模样——在自己面前其实可以不用如此。 约莫是不想让自己担心。 可他如何能不担心,她再倔强也只是个姑娘……他记得他答应过一个人,不会抛下她的。捨不得……怎么能捨得?就算当初她再决绝,他也没有狠下心半分。 他要醒过来,一定要!他要去见她! 章邯知道她会在半夜长长久久地难以入眠,也知道她每隔七日都会餵自己一碗鲜血。 所以他不能辜负她——绝不能。 春日的温度渐渐上升,消融了冬日的冰封,他的手指也渐渐能动,也能感觉到浑身血液的流淌。 终于等到有一天,他试了试睁开眼睛。 此前总是不成功,不过这一次似乎有些不同。 他醒过来,缓缓地睁开眼,入眸便是那人清凉温软的笑意。那一瞬间,仿佛有桃花落在她肩头,将她的笑意又多晕染了几分,又仿佛有风拂过千顷碧波,惊起她眼中的万千辽阔。 桃花失色,清风无味,她便是他眼中唯一的颜色。 “南楼。” 作者有话要说:  te到达战场! 说好是he的一定是啦,经历了这么多怎么能不好好在一起呢!不在一起我对得起谁啊呜呜呜! —————— 修改了封面~ ☆、麻雀的碎碎念 好了,又完结一篇,就很开心了嘿嘿嘿。 一开始就下定决心这次绝对不要be,将军的历史结局我真是难受死,不过为了不违背历史线,将军在正文里一定要死一死的,不过等天下一统之后再如何,就是我想怎样就怎样了。 这篇文和拜无忧相比,除了爱情线,还多了亲情友情,相对爱情线我还是比较喜欢写亲情和友情,其实不是很会写谈恋爱的,因为我也没有经验(惭愧脸)。 那就按照惯例谈一谈各位角色吧。 #微生南楼 名字取自吕本中《踏莎行》“请君问取南楼月”,微生家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家主,一心找仇人报仇。誓要浪遍全地图,而后拉着章邯浪遍全地图。很重感情的人,韩国时候的经历和朋友对她来说都很重要。亲人朋友一个个的离开她,我承认我是故意的(看着绝云瑟瑟发抖),还好最后还有章邯。岁月几经白骨红颜,她是最瑰丽的诗篇。脚下的路和时光一直都在行走,她不如路明非幸运,不会有像芬格尔诺诺这样旧时光里的朋友来帮她,但是正如她父亲说的,普通的风浪真的伤害不了她了,她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这应该也是我对自己的希望。 #江望云 名字取自“望云霄拜将台”,女主的发小,和女主是深厚的友情。深知女主的性格以及背负,也是最了解女主的人。他的死对女主来说是非常大的打击,也是后来女主决定要和老章分手的直接原因。 #张良 年少情根深种,离别也是潇洒恣意,无论陪她走了多远,都会有离别的一天。 #星魂 相救之恩难以辜负。一直以来我的文里总有一个被利用感情的倒霉蛋,这次这个倒霉蛋终于变成了星魂大大,希望星魂大大的气刃不要砍到我。女主在利用星魂的时候到底有没有愧疚,当然是没有的!但是后来看到大大为自己开脱的时候,心里一定是意外加难过的。 #韩非 惊鸿一面为你。非哥是我的痛,什么也不说了,借君三十年,繁华万里好江山。 再之后就是真的碎碎念了 希望每完结一篇文的时候都会有一种自己进步了的感觉 有机会修一修拜无忧,三线推写得更完善一点 好好把天下负我、四海流云、与非书、话说那三年的坑填完,我就心满意足了 好好拍妹好好修图好好考教资证 最后,颈椎病怎么治啊!!! 最后的最后,谢谢大家,真的非常感谢大家看完拙作。这一篇没有遗憾,就到这里,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新坑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