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太子的最强大脑》 第一章 我真就是个卖豆腐的啊 “壮士且慢!” 漆黑的夜晚,逼仄的雨巷,一个少年的声音。 音量不轻不重,恰好能被身后人听到,却不足以引起一旁高墙大院内正巡夜的家丁注意。 雨夜无月,只有那大户人家门檐底下挂着的两只大灯笼,散发出些微光亮,洒落在巷子一角。 恰恰好,少年就站在这仅有一抹微光的巷角里。 他颈后,一把剑。 细雨落到剑上,顺着微微倾斜的角度,往下滑落。 执剑的人,一身夜行衣,帖着墙根,藏于黑暗中。 “小子,别费劲儿了。早一刻、晚一刻,都是个死字。痛快点,爷这就送你上路。” 少年微躬着上身,似是护着怀里的什么东西,以免得被雨水打湿。 他没有动作,只说:“这位大哥,你这话说的不对。” 执剑之人仅露出的一双眼睛,蓦地一凛,问:“有何不对?” “首先,我一个过路人,并未看到大哥方才在做什么。你杀我,属实没有道理;其次,早一刻还是晚一刻,这当中的区别可是很大的。” 执剑之人肩膀轻轻一抖,似是笑了。 “嘿,你小子真有意思。爷是个杀手,杀你要什么道理?” 少年仍是没有动作,语气认真地解释道:“这,正规杀手,杀人不该先有雇主,收了银钱,再办事的吗? 大哥你既无雇主、又无报酬,便要杀我,岂不是坏了规矩? 大哥该不是那种不讲职业操守、不入流的野路杀手吧。” “说谁野路货呢,爷…”执剑之人压低嗓子道:“爷是正经杀手。得,你小子有点意思,你倒是再说说,早死晚死的有啥区别。” “既然大哥是正经杀手,必然知道,这人死了得先下黄泉、生死薄上勾一笔,再过那奈何桥、喝上一碗孟婆的汤,才能投胎再世为人。” “三岁孩童都晓得。这跟早晚,有啥相干?” “大哥外行了不是。照大哥你自己所说,方才,你刚手起刀落弄死一个。先死的,是不是就排我前头了?” “这不废话嘛这不。” “那你想,先死那个排我前头,那他就先一步下黄泉、先在那生死薄上勾一笔,先过奈何桥,先喝孟婆的汤。这会儿我下去了,是不得等前头那个走完所有流程了,才轮着我?” “唔…理是这个理。” “对嘛。所以,我这颗脑袋就先暂放在我自个儿这,等前头那位投完胎了,大哥你再来要我这小命不迟。” 长剑略略往回收了收。 笃笃笃——嘡,“二更风雨,关门关窗。” 梆子声与唱更声,自巷外不远处传来。 还没等少年有什么动作,刚刚抽开的长剑,突然便搭在了他肩膀上、剑刃帖着脖颈。 杀手阴恻恻地低笑起来。 “嘿~~还等前头那个投完胎,你当爷跟那孟婆子是相好呐。接着说,看你小子还能怎么糊弄爷。” 少年叹了口气,像是认命了似的无奈道:“大哥你也太不地道了。 我这也没招你、没惹你,就抄个近路给客人送屉豆腐,路过了这条胡同,你就非说我瞧见你从孙大人府上翻墙出来。 还硬说我见着你那滴血的剑了。天地良心,这天儿黑的谁能瞧见谁呀。 要我说,既然大哥你就是横不讲理,今儿个非杀我不可,何必找这许多借口呢? 上来直接给一剑,我也好落个痛快不是。” 杀手:爷原本就是这么打算,也是这么干的,不是你小子连喊“且慢”嘛? “合着,还是爷不对了?!” “说这话的功夫,一屉豆腐都凉透了。客人不给结帐,回去又得被娘数落。我可是真的惨,早知道不抄近路了。” “行行行,别叨叨了。半大小子,跟个娘们似的,窝囊废,赶紧滚。” 长剑从少年脖颈处移开,也不知道划破了多少颗雨滴,被杀手收入鞘内。 看着那微躬上身的少年,抱着怀中之物,头也不回地快步往巷子外的大街走去,杀手仅露于外的双眼,杀意渐盛。 一道轻微的利器破风声,擦着一边高墙响起。 随后,黑暗中一声沉闷的倒地声。 身着夜行衣的正经杀手,踩着鬼魅的步伐、紧随自己射出的暗镖,无声无息来到倒地的猎物身旁。 ‘嗵’ “你…有毒…” 杀手吐出这三个字后,便觉得喉头一紧,再说不出话来。 “嗯,我知道。” 黑暗里,少年的声音响起。 杀手努力瞪圆一双不大的眼睛,以此表示自己的不甘。 “说到底,你就是不信,我真就是个买豆腐的啊。 太固执了,怎么这么不听劝呢?你让我怎么办?我也很为难的。 算了,反正你都是要死的。唉…” 随着少年越来越远的叹息声,杀手渐渐失去意识。 这个在普通雨夜做了桩普通买卖、凑巧选了堵普通高墙翻出来、撞上个‘挺能白活’少年人的普通正经杀手,到死都还在琢磨一个问题:你小子有这一手,跟爷扯那些个没用的干啥玩意? 【真.灵魂质问】 ……… 京都,外西城。 五更天,天色迷蒙。 不起眼的永宁街上一间不起眼的豆腐作坊,赶着开早市,此时已忙碌起来。 灶膛里柴火噼啪作响,一旁的滤网内残留着豆渣,满屋的豆香中掺杂着豆类发酵后的淡淡酒味儿。 挽着高髻、三十出头的美妇人、豆腐西施范离、范二娘子,正麻利地收拾着灶台。 “贤儿,赶紧的。” “来了,娘。” 名叫范贤的少年,应了一声,动作熟练地将热腾腾的豆腐、豆花儿和豆汁,一一搬去前铺的暖炉上。备好自家酵的豆酱,拔梢开门。 此时,永宁街上,与范氏豆腐坊一样赚早市的铺子,已经开了七八间,早起捞活上工的街坊路人也不少。 虽说早春时节,细雨斜风、寒气逼人。 可毕竟,出门未必被冻死,赚不着铜板一准得饿死。 比不得内城富人,永宁街就是个杂鱼塘;住着的,大多是普通平民,也不乏饥一顿、饱一顿的穷丁。 不一会儿,铺子里的坐儿都给占满了。 吃着热豆腐,便有人聊起了闲天。 “今儿一大早,西营大街烟袋巷里胡同口,横了个人。报了官,衙役来抬的时候,好家伙,你们猜怎么着!” “咋的?诈尸了?!”一中年男子嘴边的豆花儿都差点给吓掉出来。 “诈你姥姥个腿儿,光天化日诈哪门子尸。” 蓄着一脸络腮胡、疑似有关外血统的壮汉斥了那中年男子一声,扭头冲先前说起这事儿的年轻男人吼道: “钱娄子,你他娘的甭搁这卖弄,赶紧给老子讲。” “嘿,容我吃完这碗豆腐。范二娘子酵的酱,那是一绝,可得趁热。呼噜~~~” 外号钱娄子的年轻男人,一脸贱相。壮汉面色一沉,正要发作,范贤立马端了碟辣油送过去。 “嗬,就等这一口呢!小豆郎,谢啦。”壮汉瞬间火气全消。 “万叔吃好。”范贤笑笑退回到柜台边。 “哎呀,钱娄子,你倒是说啊。” 见有人催促,钱娄子咧嘴一笑,露出一排黄牙,神叨叨地说道:“衙役刚将那倒地死尸抬起走,没成想,好家伙,那死尸竟像是被邪祟吸了骨、摄了魂,当即塌成了张皮子。 里头那血啊肉的,突噜了一地,就跟…就跟你们碗里头那酱豆腐汤似的。” “噗…好你个钱娄子,瘦皮猴儿,老子看你是一大清早欠收拾了。” “抽死丫挺的,诶,你他娘别跑。” 一时间,豆腐铺里叫骂声四起。 豆腐西施范二娘子转身撩开布帘,冲少年使了个眼色。母子二人,穿过里间,径直去了后院。 “昨天夜里你一回来,我就闻着一抹淡淡的血腥味儿。uu看书 w.uukansu.cm怎么,给西营街织布坊送豆腐,遇上的?” 穿了身素净藕色襫裙的范二娘子,将手上的抹布摁进院墙边的木桶里涮了涮。 “嗯。”少年点了点头。 “什么来头?” “说是正经杀手。” “几品?” “正七品剑客。” 范二娘子微微侧头,似笑非笑道:“七品,呵~这年头,当真是什么货色都敢说自个儿是正经杀手了呢。” “娘。” “叫娘也没用,认赌服输。” 少年不情不愿地从怀里摸出块银锭,嘴里嘟囔着,“挣的不够娘你讹的。” 范二娘子伸出修长的手,笑眯眯地从少年手里夺过银锭。 乐了一会儿后,范二娘子突然察觉出了不对,眉头一拧。 “没用刀法?” “呃…没用。” “化尸水?” 少年摇头,“那不叫化尸水,那叫挫骨扬灰粉。遇水挥发,两个时辰可将肉体腐化…” “嗤,有什么区别。”范二娘子听得脑壳发疼,立马打断了少年的长篇大论,转脸就一副伤心欲泪的模样,“唉,都是为娘的错,刀法不够好,连自己儿子都看不上,不愿意用了…” 看着自己娘亲浮夸的演技,少年无语道:“谨慎啊!娘,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用刀法。 万一,被人从伤口上看出来,是传自娘的刀法了呢。万一,对方也是高手,我没能将其一刀致命呢。又万一…” 少年喋喋不休,范二娘子不知何时,已经飘去了铺外… 第二章 前朝太子的伟大事业 京都,南城。 惊蛰刚过,春雨如酒,老天爷跟喝醉了一般,想一出是一出地挥洒着。 辰时将至,天色还没亮透,一处高宅大院内,响起一声惊悚的尖叫。 紧接着,大门上高悬[江府]二字大匾的院内,哭天抢地、乱作一团。 管家急匆匆冲出府门,不一会儿,便领着就近的南城衙门捕快,急急奔回。 又过一刻,一名着枣色捕字服的快手,疾奔出府。 随后,马蹄声急,三匹高头大马还没站稳,两男一女齐齐从马背上翻身落地,身形俊逸。 门旁两名捕快,在看到来人身上的燕子服时,立马上前将江府老爷被吊死在书房之事,大致汇报了一番。 着深蓝色滚银边、领口绣金燕子暗纹制服,外罩黑氅、兜帽遮头的两男一女,对视一眼,均面色冷峻。 一男一女随捕快进了书房,另一个年纪稍长的男人,则轻车熟路直接去了后院。似乎,对府内地形了若指掌。 书房内,整洁如常,没有任何打斗痕迹。 一须长及胸的中年男人,被悬于梁上;双目紧闭,嘴唇乌紫;身着常服,脚穿云锦靴。只此一点便能看出,死者有官职在身。 书案上,摊开的册子上墨迹未干。最后一行字,止于:[东效马场叁月购入]。 应是书写到一半时,搁笔停下。 一男一女燕子服入得房内,迅速将一应物什细细检查了一遍。 随后,年轻男子脚下轻点,纵身至梁上查验后解开麻绳;死尸落下,那眉尾有颗痣的年轻女子翻手一托,将尸身缓放于地。 全程几近无声,足见这二人身手不凡。正验查尸身,一名小捕快叩门来报。 “燕卫大人,后院有发现!” ……… “贤儿,下雨了,快去后院把屉子收进来。” “哦!” 永宁街范氏豆腐坊,一如既往早起升灶膛,好一番忙碌。 前几天刚被自己老娘‘讹’了锭银子的少年范贤,手脚麻利地将一摞方屉搬进作坊里。 范二娘子往膛里添柴火,瞧了眼这几天都有些闷闷不乐的儿子,打趣道:“怎的,还不服气呢?” 范贤摇头,“没有。” “呐,当初是你自己要与为娘打赌,说什么以理服人、决不以暴制暴、以杀止杀什么的。” 范贤点点头,默不作声地将一旁的的滤网摘下,按进桶里清洗。 他确实有些苦恼,倒不是为那一锭银,原因有二。 一,实验失败;二,不够谨慎。 首先,小看了自己中小概率事件的意外体质。 随便选条胡同抄了个近路,都能撞上刚杀完人的杀手。非酋实锤,是早就确定的。特么能黑成这样,也是没谁了。 其次,遇上专业瓶颈了。 果然,不借助道具,很难达到深度催眠的效果。 那晚,遇上那个杀手,通过【雨、微光、语言引导】等元素,心理暗示的进度条,已经拉到了百分之九十九。 如果不是被打更声破了功,那杀手遇到范贤的记忆,便会被抹除,也不至于因此丢掉小命,真的下去会了孟婆子。 “我说儿子啊,别又钻牛角尖了。遇上,就是那家伙的命。你不杀他,他就杀你…” 范二娘子安慰的话还没说完,突然秀眉轻拧。 刚洗完滤网的范贤,也奇怪地侧耳,似乎是听到了什么。 看不清如何动作,好似两道流影,娘俩就已经到了后院。 天色晦暗不明,隐约有一个黑影在高矮错落的屋顶上蹿身纵跃。 身形极快,且一丝声音都不曾发出。 范二娘子嘀咕了一句,“六品捕风士,小毛贼。” 范贤笑着摇了摇头,“六品,也就在娘您眼里是个小毛贼。” 眨眼间,那道黑影便消失在了某条胡同口。 范二娘子转身回屋,虽已人到中年,但那神情与身形却是透着几分少女般的娇憨。配上完全看不出年龄的面容,竟是毫无违和感。 “我这眼皮直跳,可别坏了今儿的大事。” 大事…范贤立马一脸警惕,“什么事?” “呃…” “娘!” “哎呀,行了行了,别拿俩眼珠子瞪老娘。原本想着,等早市结束给你个惊喜的。” 惊喜…范贤面色大变。 “昨儿关城门前,七师叔进城了。” “啊?!七,七爷来了…他老人家进城要干嘛?” “还能干嘛,今日是你生辰,按祖制,得在太庙为你行冠礼。” 范贤内心一阵天雷滚滚,他很想说一句,咱能不这么讲究吗? 虽说老娘和七爷都是当世高人,但也别拿太庙不当皇宫啊。 那处的禁卫班直,左正羽林、右正龙吾,可不是泥塑摆设。 范二娘子似是猜到了他此时所想,舀了碗豆花儿,很随意地说道:“左右两卫,小半是咱们的人。 七师叔想着让你高兴高兴,特意制了衮冕,昨儿便带着悄悄进城,住在方教师那边。” 衮、衮冕! 范贤感觉自己快要裂开了。 所以,七爷他老人家现在随身带着一套山寨版皇太子制服… 太不谨慎了,实在太不谨慎了! 怪不得,昨天在方先生家上课的时候,老头一脸贼笑呢。 不就过个生日嘛,至于冒这么大的风险?!还去太庙,咋不说直接杀进皇宫,给他皇袍加身呢。 高兴高兴,这能高兴得起来? 不是他怂。别人没死过不知道死字怎么写,他可是死过一回的。原因还是一百一十七万分之一、比中大奖概率还低的空难。 更何况,他这无比刺激的身份。 穿越重生谁最惨,大盛天朝小豆郎。 没错,他穿了。 早知自己穿过来是这么个身份,范贤宁愿,一切没有重来。 死就死了吧,这种地狱模式的副本,恕在下无能。 前朝太子!谁爱当谁当去吧。 想前世,他可是国内数得出来的知名催眠师,年纪轻轻、有车有房没贷款,好日子正红火着呢。 谁能想到,赶着开会,某土豪客户让他蹭了个私人专机。 机机坠了。 好在他曾经因为要治疗一个沉迷网文无法自拔、现实小说傻傻分不清楚的‘客户’,深入了解过网文,很快就明白自己遇到了什么。 惨的是。 别人穿越,要么现成夺舍,要么外挂加身。 他可好,一穿穿到娘胎里。 亲爹是当今圣上【武乐大帝】…的弟弟,被弄死了; 七爷说,武乐老贼篡位弑君,将宁帝、也就是范贤亲爹,扔火坑里烧成灰,uu看书 .uukanhuo扬了。 亲娘当然不是范二娘子,而是宁帝宠妃。 对于那个美得不似凡人的亲生母亲,范贤有印象。 坠机之后,一阵天旋地转;再一睁眼,就看到一个凤眸斜长、眼角有颗痣的古装美人,满脸是泪地盯着自己。 紧接着,一把长剑向他刺来。亲娘拿身子去挡,被捅了个对穿,死了。 那把带血的长剑,正要将他一并挑了,便是如今这个娘,【一品仙刀】范离,救了他。 那是一个雪夜。 披着黑麾的女刀客,背着襁褓里的婴孩,在一众死士的护卫下,杀出重围、遁雪而逃。 抛开自己就是画面里那个差点冻成紫萝卜的婴孩,范贤觉得,那场夜奔还是很凄美的。 其实,能重活一回总归值得欣喜。 虽然开局就是究极,但好歹有老爹留给他的一票死忠。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伙死忠很有想法。 让‘从未露过面、无人能识她’的范二娘子,带着他这个小主子,往大漠边城溜哒一圈后又悄悄摸回了京都。 七爷说:“灯下黑,老贼绝逼想不到咱有这一手”。 黑个球啊!范贤很想吐句槽,这特么是作死好吗。 带着我远走高飞不行? 是草原不够你们策马奔腾,还是大海不够你们扬帆启航? 非得把小爷我往虎口里送?这不疯了吗? 还真…不是。 因为,作为前朝太子,还有桩‘光荣无比’的伟大事业,等着他去完成。 没别的,也就是搞…复辟! 第三章 燕卫缉凶,封街! 何以复辟? 七爷说:“一切自有安排。待时机成熟,定不负先帝所托!剐了武乐那个不要脸的老贼,扶我贤儿重登大宝,夺回大盛江山。” 一开始,范贤很想问问七爷,到底是谁给您老人家的勇气和自信,说出这番豪言壮语。 到了现在,他也分析出一些较为深层的隐秘。 首先,老爹留给他的死忠,并非只有武者。 旧部中,有当朝权臣、侯爷;有封疆大吏、将军。 发展到现在,连皇宫内院,都有不少‘自己人’。 所以,当听到老娘说“左右两卫,小半是咱们的人”这句话时,范贤内心毫无波澜。 无它,唯习惯尔。 其次,这十八年里,死忠们量变、质变,一样不落。 前世所学也没喂了狗,人心,他懂。 有句话说的好,时势造英雄;还有句话说的更好,时移事易。 最初救他的核心成员,是老爹留给他的真·死忠。 但如今,却已是真、伪参半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各方势力暗里勾连,表面看是为了共同的‘伟大事业’,实则各有所图。 七爷、老师方墨会面与老娘是真心待他,但以‘阁老’为首的宁帝旧部呢? 七爷说,经历过背叛与生死血战,他比谁都懂。谁是利益驱使、谁又暗存鬼胎,瞒不过他那双老眼。 但这些久居高位、江山易主都撼不动其臀的老东西,早都成精了。 跟这些老货比心脏,七爷就是个弟弟。 范贤很清楚,要想扭转局势,凭他是不可能的。 除非,死掉。 不,没用。他死归他死,那些大佬扭头就能刨出另一个‘前朝太子’来。 其实,早就看透了,对于如今这些所谓旧部来说,他哪是什么小主子,他就是个工具人,是一面旗。 复辟党摇着他这面旗,稳固已有势力,拉拢与武乐不对付的权力集团。 等时机成熟,京都城内烽火四起,不知得死多少人。 ‘颠覆武乐、匡复正统’的伟大事业,搞成了,自己就是个锦衣玉食的表面皇帝。 好处是,御姐萝莉随便挑,从此君王不早朝;坏处是,一个搞的不好,分分钟就死翘翘。 反正,播完种后,他这个金库就可有可无了。 若败了…那就,完结撒花。 好在当初,七爷稳了一手。 这世上,知道真.前朝太子就在京都的,只有七爷、范离、方墨儒与他自己四人。 在塞外、在江南,北国草原、东境海边,活动着十七八个伪.前朝太子; 一防旧部、二防武乐皇帝;若功败垂成,也好扰乱视线,确保范贤这个真身的安全。 所有具体事务、详细步骤,七爷全都没让他参与其中。 多重保障之下,范贤并没有掉以轻心。 一直完美地保持着自己【温和、懵懂、一般般聪明】的人设。 适度的庸常,才最安全。 目前,首要之事,就是学得娘亲的好刀法。争取在命运的车轱辘辗过来的时候,别辗着脸。 看着此时正靠在灶台边喝豆花儿的老娘,范贤心底叹服。 好好的一品仙刀离娘子,一辈子没谈过恋爱,母胎单身。居然甘心情愿地窝在泥腿子永宁街,当了这么些年俏寡妇。 自己那亲爹,得帅成啥样?! 帅是肯定帅的,照镜子看看自己就知道了。 老娘说,他可是完美继承了亲爹的好皮囊,尤其眉目,像极了宁帝。 从而导致他一度有自毁容貌的念头。奈何,下不去手。 其实,想要全身而退,相对妥稳且有效的办法,就是直接给老娘和七爷,洗脑。 可偏偏这两位,亲爹头号唯粉。 心理暗示、屏蔽部分记忆等手法,全都用了。最成功的一次,也就是让老娘犯了一刻钟的迷糊。 洗不动,换一个。 于是,一波骚操作之后,七爷以为他魔怔了,把他敲晕抬到道观里,让几个老道围着他跳了三天三夜大神。 被狠狠打脸后,拿隔壁大牛还有对街药铺掌柜家的小丫头,试了试手。 实践证明,他还是他,并没有因为换了具身体,催眠功力就遭到降维打击。 后来,随着修行日久,他感受到了一股如涓涓细流般的实质力量,在自己身体内流动。 老娘告诉他,这就是武者的罡气。 除罡气以外,武者到达一定境界后,还需修炼自身精神力。 唯有精神力与罡气成正比,方可向更高境界攀升。 而老娘和七爷的境界,已经到了可将罡气凝实到肉眼可见的程度,其精神力可见一斑。 现代催眠手法又不是邪术,自己搞不定这二位高手,很正常。 “急不来。先把底子夯实,等有实力了,再试试。”范贤如此想着。 “愣着干嘛,准备开早市。”范二娘子吃完早点将碗丢进桶里,催促道。 “对了,等会儿记得给七爷和方教师,留两份豆花儿。” “知道了。” 范贤随口应了声,像往常一样将摆在台板上的豆腐,搬到前面铺子里。 ……… 刚开门没一会儿,铺子里十余张小桌的坐儿就都给占满了。 “小豆郎,两碗豆花儿。” “豆汁一碗,一摞卤豆干,加酱。” 打点好众人所点的吃食,范贤又将炖着香豆干的炉子抬到门边,免得熏了客人。 “听说了吗?这月,死了仨当官的。” “前儿个我也听作坊里的伙计说,有个官老爷在西街花楼里头搂着小娘子,冷不丁的就死了。” “你这说的是人话不,搂着小娘子还能冷?” “哈哈哈…”几个老光棍发出一阵猥琐笑声。 闲汉们凑到一处,日常歪楼。 笑罢,有人问,“钱娄子,你刚说死了仨当官的,是真事儿嘛?” 永宁街第一猥琐人、消息灵通的钱娄子,呲着口大黄牙,绘声绘色道:“那能有假? 刚吴叔说的内个,是月头死在花楼里的卢少卿。听说那花楼小娘子半夜里睡着睡着,身边的爷就不见了。 小娘子就让丫鬟掌灯,这就瞅见刚刚还在跟她逞英雄的内位爷,脑袋跟身子分了家!” “嗬…”一阵惊叹声后,又有人问:“还有俩呢?” “月中,东城一个员外郎,还有五天前,住在咱西城西营大街、烟袋巷的巡夜司哨卫长孙大人,都是在自个儿家,都被削了脑袋!” “嗬!!” 满堂尽是吃瓜群众们的惊呼低叹声。 这时,便听外边儿吵吵嚷嚷,众人纷纷探头往外瞧。 只见,寒风细雨中一群着捕字服的衙役捕快,列队站在永宁街街头。 不远处,立着三匹高头骏马;马上坐着兜头罩帽、披着大氅、看不清面容的三个人。 “咋回事儿这是?” “不知道啊,搞这大阵仗。” “诶,包租公出来了?!” “别吵吵了,听听包租公说啥。” 街头,一个三十出头、胖得站着看不到自个儿脚指头的男人,戴着顶貂皮帽、穿着身毛袄子,细眼微眯、满脸堆笑地冲捕快们拱手。 捕快中站出一个中年汉子,uu看书 .uukanhu. 板着方脸下达命令,“钱有财,速速将永宁街内一干人等唤到此地。” “啊?!这,这…” 包租公钱有财,话没说完,那捕快反疑一声,“这什么这?!”同时递了个眼色过去。 钱有财顿了一下,胖手伸进袄子里刚摸出几块银锭,便听‘嗑得嗑得’的马蹄声响起。 “老财,摊上大事儿了。京都燕卫大人亲临,别使银子,赶紧收起来!”捕快压低声提醒了一句,迅速后退。 马蹄声近到跟前,捕快们立马分作两排,规规矩矩站定。 这时,钱有财方才看清,马上三人身上披着的黑氅,衣角上绣有半掌大小金燕子图纹。 胖子心底咯噔,脚下一软,险些栽倒过去。幸好身后几个跟班小子眼疾手快,合力扶住他这两百五十斤。 坏菜了!哪一桩? 贩的那点儿刚够塞牙缝的私盐?还是,黑了一丁点连苍蝇肉都及不上的修渠款? 难不成…是自己无意间偷窥到京畿府尹郑大人与王员外家的大夫人、二夫人勾兑之事,被郑黑心知道了… 不能够哇,就这些鸡零狗碎的杂事儿,能把【京都燕卫】招来?! 不及细想,骏马止步。 其中一人扬开罩着自己头部的兜帽,露出一张方正刚毅的面庞。 此人眉骨极高,双眼深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扫过钱有财及其身后众跟班随从,抬起右手往前轻轻一挥。 三班衙役捕快立马向前跑去,将永宁街的街头、街尾守了起来。 “燕卫缉凶,封街!” 第四章 1品仙刀的杀意 “搜!” 振天响的一声,永宁街上伫在四处看热闹的、出早摊做买卖的街坊路人,全都傻了。 三班衙役将街头街尾守了起来,呼喝着正往四处瞎蹿的蚁民,像赶杂鱼似地将这些人赶到街上。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又来了两队青衣制服。 眼明的一看便知,这是【都察院巡视西城公署】的巡城吏。 两队青衣上前向三位燕卫揖礼,领头的解释道:“大人,属下等接令便整斥编队。只是路上遇到工部渠匠作业,绕行耽搁了…” 眉骨极高的方脸燕卫,抬手止住那人说话,面无表情道:“速去,精查细检,切莫有一处遗漏。” “是!” 青衣领队高喝一声,立马指挥属下分作十股,朝永宁街的九条胡同分散出去。 豆腐坊内,只剩下母子二人。 其余人先前都出去瞧热闹了,这会儿正被衙役们赶去了街头,挨在一块儿瑟瑟发抖呢。 京都燕卫,杀人不用偿命、吃人不吐骨头,比妖魔还可怕。嘴上编排官老爷图个乐的平头百姓,光听这四个字就浑身发颤。 范二娘子一边收拾碗碟,一边面露不悦地嘟囔道:“准是冲那人来的。” 正在归置卖剩豆腐的范贤,顿住手上动作,“娘是说,那个六品?” “我就说今天眼皮直跳呢,哼。这小毛贼,摸到永宁街又不溜走,搞什么鬼。” “或许,有所图。”说着,范贤撩开布帘。 范二娘子端着一摞叠得老高的碗碟,从帘下穿过,轻飘飘没发出一点声响。 “燕卫都出动了,那人应该跑不了吧。” “燕卫?呵~~”范二娘子轻哼一声,“就那三个,只能叫燕崽子。真是烦人,今日可是我贤儿冠礼。” “这不…不碍事儿的。” 范贤差点脱口而出‘这不正好可以不用去太庙了,耶!’幸好及时收住,不然肯定被娘捶到满头包。 范二娘子将碗碟放进洗桶里,道:“你是不当回事,七师叔可还在方教师那儿等着给你送衮冕呢。” 范贤:开心不到三秒…我特么!前几天不是刚刚非酋过一波了吗?咋的,又发作了?! 倒不是担心七爷那边会出什么乱子,就凭衙役和巡城吏的那点眼力劲儿,根本不可能看穿七爷的易容乔装。 问题是,那三个燕卫… “娘,那三人什么底子?” 范贤不敢轻易放出自己的精神力。 对方此时正在追查凶犯,精神力必然外放;自己控制不当的话,很大概率会被对方察觉。 然后,误拿他当凶犯,合三人之力锁定气机…这不没事找事,抖呐。 现成的工具…咳,现成的高手娘亲,用不着他冒险。 “说话的那个,六品气士;后头两个,七品执刀、六品镜师。” “果然,啥都逃不过娘的感知。” “就你嘴甜。”范二娘子笑了笑,转身又道:“燕卫如今是没人了吗?哼,才六、七品就好意思出来混脸熟了。” 话到此处,范二娘子无声地轻叹一气,“金燕翎卫,是你父亲设的。 当年,我们金燕山庄上下七百门人弟子,跟随师父报效朝廷。 其实,那时我才四岁,什么都不懂。 师父说,我们是报恩,亦是为大盛荡平贼寇,为陛下开拓盛世作基石。 可如今,金燕翎卫改作燕卫,去了金、翎二字,神韵,全无。” 京都燕卫,前身便是金燕翎卫。再前身,便是曾经的江湖大门派,金燕山庄。 这些,范贤略微知道一些。只是,老娘以前提起,从没表现出这种惆怅。 也许,是因为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吧。 宁帝的忌日,范贤的生辰,十八岁及冠、从此是个成人了。 宽慰老娘的腹稿打了三份,刚准备开口,就听外边有脚步声进了门。 娘俩不用言语,默契地撩帘走了出去。 两名巡城吏,一中一青,进屋便大声喝道:“有活口没有,出来…” 突然住了嘴,俩货齐齐看直了眼。 只见,一身藕色素裙、挽高髻、不施粉黛却比十七、八的小娘子还要美上许多的豆腐西施,缓缓自里间走出来。 生平未见过这么美的妇人! 年轻的那个一步上前抱手作礼,“这位娘子,多有叨扰。我等奉命办事,还请,行个方便。” 瞧这厮一副口水快要挂不住的猥琐样,范贤只想一掌刀招呼过去。 想是这么想,面上却是笑笑,一步挡在老娘身前,拱手道:“差爷客气。 差爷要搜尽管搜,就是,烦请二位手下轻些,咱这豆腐小铺还指着家伙事儿吃饭的。” 年长的那个立马将刀挂在腰扣上,一双绿豆眼贼溜溜盯着范二娘子,“放心,定不会损了店家物件。” 随后,这二人就傻站着,也不见谁往里间作坊去搜查。 范二娘子才不在意,该干嘛干嘛。收拾桌椅、抹抹这擦擦那。 她走到哪,那两双贼眼就跟到哪,恨不得将眼珠子帖在这肤白貌美、身姿也是一等一的美妇人身上。 范贤一边收拾板凳,一边暗暗观察二人。 “诶哟,诶哟我的娘啊…” 鼻音浓重、呼哧大喘气,不用回头看都知道,包租公钱有财来了。 “小,小豆郎,快,快来碗热豆腐。我这…我这倒了一身冷汗,凉心肝儿了。” 钱有财小跑进豆腐铺子,抬眼见到两名巡城吏一副色眯眯的样子,心里一阵不爽。 别的地界不敢托大,在西城,他钱有财也是够上一份面儿的。 真金白银富三代,永宁街有一半是他们老钱家的;京效外有山头有田产,除了收租子,他还开了三间酒楼、六个作坊,事业版图不是一般大。 哥一个干实业的,范仙女都瞧不上,就你俩一月几两银子的臭差吏,还敢拿骚眼珠子往我家豆腐西施身上帖。 要不要脸了还?! 口吐芬芳是不敢口吐芬芳的,钱有财挤着一脸肥肉,笑道:“两位差爷在啊。我这弄口吃的,不妨碍您二位吧。” 两青衣巡城吏随意应了句“不碍”,四只贼眼紧盯范二娘子。 瞧钱有财一副憨批的奸傻样,范贤心里一阵无语。 胖子又犯浑了,什么情况居然还有闲心思跟这吃飞醋。 话说,三名燕卫的搭配,好像有点东西啊。 不对,有问题! 【如果我是京都燕卫】这么大张旗鼓的搜查,只会打草惊蛇。镜师、气士,这个组合可以做什么… 【如果我是六品捕风士】不跑路,还在永宁街,是要藏赃物?还是… 范贤心念电闪,大脑疯狂运作,推演多种可能性。 不一会儿,便听外头喝斥声由远及近响起。u看书.ukansu “排好咯,都站直排好咯。” 十几个巡城史像赶牲口似地,将一拨又一拨人往街中间赶。 方教师! 范贤在乌泱泱的人群中,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花白脑袋。 所以,与方墨儒并行、低头弯腰佝偻着背的灰发老者,必然就是乔装后的七爷了! “嗨,老头,让你站直,耳聋了?是不找抽…”一个巡城吏挥着朴刀,狠狠拍在七爷背上。 范贤心道不好,扭头看向老娘。 范二娘子正目露寒光,冷脸看着街外的情形。 一品仙刀的杀意,虽一闪而逝,却也足以令豆腐铺子内的诸人感受到一丝渗骨的恐惧感。 钱有财和两名巡城吏,齐齐打了个寒噤,浑身颤栗。 “娘,我饿了,想吃酱拌面。” 范二娘子深深地看了儿子一眼,应了一声撩帘走去里间。 范贤迅速舀了碗热豆花儿放到钱胖子面前,又倒了两碗热水,招呼两个青衣巡城吏。 “差爷,这大冷天儿的,喝点热乎暖暖手。” 二人接过,客气了一句,“谢了,小郎。” 紧接着,范贤从袖袋里掏出一只自制的陀螺,装作无聊地在桌子上转着玩儿。 “诶,小豆郎,你这是花不溜丢的,什么玩意?”钱有财问。 “这是我娘送给我的陀螺,好看吗?” “好看,好看。” 巡城吏也被吸引了目光,“好看极了。” 范贤微微一笑,手指在桌子上有节奏地敲击着…… 第五章 工具人,上线 “老实点儿,全都站好咯。” “一个个都把脑袋抬起来,你,别捂着把脸露出来。” “那边那个…看什么看,说的就你,手里藏的啥?拿出来…” “哭什么哭,别污了大人的耳朵,闭嘴!” 永宁街上被巡城史赶到一块儿的街坊路人越来越多,喝斥声、孩子与妇人的啼哭声,此起伏彼、吵嚷不堪; 豆腐坊内一角,钱有财和两个绿衣巡城吏,抱着手里还冒着热气的海碗,眼神涣散地盯着桌子上不停旋转的陀螺。 三人耳中听不到外边任何声响,眼中是一片琉璃斑斓,仿佛坠入了万花筒内。 在这么嘈杂的环境里,要完成深层次催眠,难度五颗星。 不过,对于范贤来说,只是增加一件道具的事情。 啪! 范贤打了个响指。 催眠的暗示手法五花八门,但他是个怀旧的人,让被催眠者进入或脱离催眠状态,最钟意也最常用的,还是响指。 只见,一中、一青两个绿衣巡城吏,像是刚刚发了一场大梦般,又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涣散的目光渐渐聚焦。 钱有财则呆呆地看了眼面前的豆花儿。 范贤收起陀螺微微一笑,“趁热。” “嗳,嗳嗳。”钱有财听话地端起碗吃了起来。 范二娘子刚撩开布帘,范贤便上前将面碗接到手里,轻声道:“娘,待会儿无论发生任何事,都别动手!” “贤儿…” “放心!” 范贤清楚自己老娘并不是容易动杀心的冲动之人; 只是,离之逆鳞,范贤七爷。 保险起见,他必须得出言提醒老娘,别在此时上头。 范二娘子从没见过儿子这般认真过,有点摸不着头脑,还想问几句,便听外边有人喊话。 “你俩发啥愣呢,赶紧的,就剩你们这户了。” 有同僚跑过来催促,刚刚回过神来的两个巡城吏,立马应了一声。 范贤快步去里屋拿了袄子,披在范二娘子身上,娘俩配合地跟着绿衣一道出了豆腐坊。 钱有财的随从也来请,胖子抹抹嘴,颠颠跟了上去。 两丈宽的三里长街,正中央挤满了人。 细雨越来越密,不少人已经被淋得浑身湿漉。 几个年幼的孩童被自己娘亲抱在怀里,小脸煞白绷着不敢哭出声来,只在那瑟瑟发抖。 一半是寒冷,一半是恐惧。 范贤揽着老娘的肩,挤在人堆里,很快便在人群中找到了方教师和七爷。 若想避,凭这些巡城吏,根本不可能发现七爷的存在。 此时,七爷会跟方教师一块儿被赶到大街上,很显然,他老人家也探查到这三名燕卫的路数了。 “禀大人,永宁街内一干人等,已全都聚集于此。” 绿衣领队向骑着黑骏马的中年燕卫,高声回禀。 这时,街头一匹高大白马背上的黑氅燕卫,纵身而起,轻点马背,身法俊逸地掠过众人头顶。 转眼间,便跃上了长街一侧一幢颇高的楼顶。 只见这人刚落稳身形,便将双手向内交叠于额间,继而翻掌朝天,作托状; 其额顶的上空,泛起似有若无的圈圈波纹,非常人目力可视之。 整条永宁街,包括九条胡同,瞬间被‘封锁’。 心镜! 六品镜师的心镜,就能达到这么大的覆盖面积? 范贤心底微微有些诧异,范二娘子也似有同感,不过她也没将这当回事。 哪怕是一品镜师又如何,没什么是一刀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再补一刀。 当今天下的修行体系,主要有三:武道、玄门与奇门遁甲。 可能是想压过武者八大类吧,于近百间大兴、当今修行界顶流——玄门,硬拗出了九个分类。 镜师,便是其中之一;擅防守、感知。 所谓心镜,在范贤看来,有点类似于非伤害型结界。 被心镜封锁住的范围,人可以自由出入; 但若有武者调动自身罡气、奇门遁士发动机关、玄门修士施术,镜师都能感知得一清二楚。 镜师就位施术后,剩下的那名燕卫,也紧随其后自众人头顶掠过,跃至镜师身边,抽出长刀,护于一旁。 镜师催动自身心镜之时,便好似进入一个纯能量形态世界,能感应到气机波动。 这名镜师只有六品,倾全力将整片永宁街纳入自己的心镜之中,此时若有人偷袭,其非死即伤。 那名七品执刀存在的价值,就是保护镜师。 另外,构筑如此大范围的心镜,需耗费不少精神力,所以此术有时效限制。 作为搭档的六品气士,自然明白这一点。只见这位高眉骨、四方脸的中年燕卫,在镜师就位的同时,也从马背上翻飞而出,向某条胡同奔去。 身着黑氅的身影,像只大鸟一般,在永宁街的大胡同小旮旯纵起落下、落下纵起。 衙役、巡城绿衣们,虽都是官差,但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这些家伙大多看不懂三位燕卫大人在做什么。 京都燕卫,凶名在外。 但事实上,别说是平民老百姓,就是一般官员都很难得见燕卫办案。 当然,当官的也没谁想见识的。因为,但凡见识过的,不是死了就是消失了。 范贤与范二娘子对视了一眼。 范二娘子眼珠一转,眉头一拧:这个沙雕在表演杂耍吗? 范贤:娘啊,您可真是刺客流。只要刀够快,风都追不上,这话是没错。可脑子呢?脑子也快到丢了吗? 这不明摆着一出【瓮中捉鳖】嘛。 六品镜师施心镜封锁,感知‘能量’波动;七品执刀保护镜师安全; 六品气士施展其最扎实的基本功【探气】,进行地毯式搜索;但凡会喘气、有心跳的活口,他都能发现。 就算捕风士擅易容、精藏匿,也不可能在此时玩‘龟息大法’停止心跳。永宁街内空空如也,那人若还躲在某个角落里的话,不就露馅儿了嘛。 人形扫描器、人形肉盾、人形热感探测仪;用这样的组合来对付小毛贼,简直是杀鸡用牛刀啊。 反推,那个六品捕风士,很重要。 一刻钟过去,六品镜师即将到达精神力极限。 ‘人形热感探测仪’方脸男,在有限的时间内,完成了对永宁街的搜索工作。 然而,一波狂秀,没有一点实质性进展。 方脸男皱着眉头,扫了眼挤满半条街的人群,招来那名绿衣领队吩咐了几句。 随后,绿衣领队便支使着巡城史们,开始最蠢朴的排查法。 搜身。 不是普普通通的搜,无论男女均得扒开领口,袒露出颈部以下三寸。 街头登时响起男人的求饶声,与女人想哭又不敢哭的啜泣声。 人权?呵,他们这些人,身份最好也就是良民,比贱民好那么一丢丢罢了。 “把手松开!” 一声喝斥,u看书 ukahu 伴随响亮的一记耳光。 队伍最前头,一女子应声倒地,直接被扇晕。 一个身着水蓝小袄的女子,扑过去将其抱在怀里,怒目瞪向那出手打人的绿衣。 “官爷,青天白日的便要女子坦领露颈,成何体统?” “嗬,你个花楼里买的,还配说成何体统。真是笑话。” “是潇湘楼的桑枝姑娘!”人群里有认出了那女子。 “青楼女子又如何,不比你们更懂礼义廉耻。” “我看你是活腻味了…”绿衣恼羞成怒一脚踹在女子身上。 不远处传来一个清冷的女声,“够了。” 那绿衣立马抱刀躬身往后退,“大人!” 站在屋顶的女镜师,扬了扬手,便不再理睬这等下作小人。 搜身工作,继续。 范二娘子眉头不禁皱了起来,下意识地掖了掖自己的衣襟。 没法子,那就只能把这些家伙都杀了。带着贤儿换个地方待,大不了不在京都呗。 咦,贤儿人呢? 趁着方才那一乱,范贤此时已经悄悄摸到了距离钱有财最近的地方。 啪! 响指声。 正抹着脸上雨水的钱有财,突然背部僵直,整个人一怔。 旁边正在搜身的两名绿衣,也同时停住动作,僵了一霎。 三个临时工具人,上线。 “大人!草民有一计,助大人找到想找之人。” 唰! 所有人,不管是衙役、绿衣还是此时有怨不敢说的永宁街民,齐齐看向钱有财… 第六章 人不可貌相 “你?” 高坐马背之上的方脸燕卫,扫了胖子一眼,似笑非笑冷哼一声。 “大人,草民是永宁街包租户,对这永宁街十分熟悉。若凶犯真在这儿,草民也担不起窝藏之罪,望大人给草民一个立功的机会!” 钱有财一双胖手抱的严实,一张胖脸前所未有的正经。 先前提醒过钱有财的西城捕头,本来就看不过绿衣趁势欺辱桑枝姑娘,这会儿也是卯足勇气,上前一步禀道: “大人!此人确实比我等更熟悉永宁街。属下斗胆,请大人给他一个机会!” “让他试试吧。” 屋顶飘来一句话,女镜师开口了。 方脸男燕卫双眼微眯,不屑道:“好。钱有财,限你半日,若是寻不到,治你窝藏之罪!” “是!” 看着钱有财一脸正义凛然的样子,永宁街民们都懵了。 这,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猥琐胖子吗? 人群中,范贤悄悄挪到了距离‘一号工具人’钱有财更近的位置,同时不动声色地观察马背上的方脸男。 正在进行搜身工作的绿衣巡城吏,停住手上动作。 如寒风中一堆枯叶般瑟瑟发抖的永宁街民们,赶紧扣上自己半敝的衣襟; 不少妇人羞愧地低着头,仿佛做错事的是她们,而不是那些趁势揩油的差吏; 男人们多半都有些麻木地别过脸去,即便心中有怨,他们也不敢说半个字。 被欺压惯了,人就渐渐‘羊化’。 在所有人关注的目光下,有担当的包租公钱有财大踏步穿过一群绿衣,径直走到队伍中,冲一个少年招了招手。 “小豆郎,过来。” 范贤诧异地指着自己,“包租公,您喊我?” “咳,让你过来就过来,废什么话。” “嗳,来了来了。” 穿着一身蓝灰色夹子短袄的范贤,额头上什么帽饰网巾都没有。这代表着,他还未及冠。 谁都没太拿这个乳臭未干的少年郎当回事儿。 “包租公,您有啥吩咐?”范贤俯身过去,将耳朵凑到胖子身边。 窸窸窣窣,如此这般。 范贤不时点头,应几声,“好嘞,好嘞,知道了!” 除那两个被范贤搞成工具人的一老一青,其余绿衣巡城史,均不屑地看着蠢猪一般的钱有财,心想,就这货还能比燕卫大人高明不成? 还整的这么神秘,真是好笑。 不过也好,凶犯逃进西城,搞得他们顶着大寒天四处巡查。现在好了,有这肥货主动顶包,半日内找不着凶犯,就等着下大狱吧! 钱有财‘吩咐’完后,范贤冲燕卫拱拱手,又转身朝排成长龙的永宁街民们作了个揖,高声道: “街坊邻里、叔伯婶姥们,大伙儿配合一下。 这样,男的站左边、女的站右边,小孩跟娘、老人随儿。 赶紧的,动起来、动起来。” 人们愣了一小会儿,在范贤的指导下开始重新站位。 不出一刻钟,两丈宽的长街上,分列六排,基本以家庭为单位,对面而立。 在场几十名青衣巡城吏与衙役,都看不明白钱有财这整的是哪出。 方脸男锐利的目光,扫了重新排列组合的人群一眼后,看向一脸正经、好像十拿九稳、成竹在胸的钱有财。 不禁疑惑:此人生得一副奸蠢之相,莫非真有手段? “咳,注意啦,听好了!”范贤挥着双手高声道:“差爷来咱永宁街之前,大伙儿最后见到的人是谁,自己都知道吧。” 人群中有回应知道的,也有茫然四顾不明所以的。 “万叔,作个示范。差爷来之前,你最后见着的是哪些人?” 范贤冲那个眉目深遂、疑似有关外血统的壮汉万魁,挥了挥手。 万魁指着钱娄子、老吴头、刘大娘等人,“差爷来前,咱都一块儿在豆腐坊过早。” “好,”范贤对两名绿衣,也就是二号、三号工具人,道:“差爷,麻烦二位将这些人单独拉到一旁,听他们对质。” 年长的绿衣问:“如何对质?” “此前他们说过什么,谁谁坐在什么位置。但凡有说不出来的,便单独看管起来。” 两名绿衣(工具人),照着被安排的路线,将万魁等人带到一旁。 “豆腐坊店主,你也一道过来对质。” 正发懵的范二娘子,被唤了过去。 有了示范,接下去的工作进行得相当顺利。 有家有口的,不出一柱香功夫就能盘个门清;互证嘛,亲人之间最做不了假。 永宁街最有学识的方墨儒方先生,与他的老友,也毫无悬念地顺利解除嫌疑。 老先生住这十几年了,识文断字、还通点儿医理,平日里谁有个头痛脑热的寻他瞧病开方子,他都不收半文钱,人缘不要太好。 麻烦的,是那些光棍汉。 封街之前,有些懒汉还在狗窝里睡着,有些则刚起身,家里没别人,无人能为其作证。 这些都在范贤的预估范围内,倒是有几对夫妻,闹了点幺蛾子。 洗脱嫌疑的互证环节,画风差点跑偏成伦理大戏。 妻认夫,潇湘楼某姑娘也认那位‘夫’;错也没错,一夜夫也是夫嘛。 妻黑脸,若不是绿衣巡城史在旁,说不好就要上演一出全武行。 更绝的是,有绿衣发现一户人家的对质似有出入,亮出朴刀一番恫吓;结果,小叔子认了嫂嫂。 叔嫂表示:我们只是在打…打算早上吃什么。 此户男主人瞬间社会性死亡。 咳,这不重要。 约摸半个时辰,千多号‘嫌疑人’的排查工作,第一轮结束。 排除毫无疑点的,剩下三十七人;要么无人为其作证,要么两两说不清、互咬对方才是歹人。 塑料姐妹、泡沫兄弟,生死当前,该翻脸时就翻脸。 接下来,一号工具人钱有财照着‘剧本’安排,又将小豆郎唤到身边,如此这般交待起来。 绿衣们此时都有些面面相觑。 感觉上,好像这一波操作有点东西,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方脸男看向钱有财的目光,疑惑中带着一丝意外。 站在高楼之上的那位女镜师,抬素手、轻撩氅帽,一双略显细长的凤眸,扫视永宁街上所发生的一切。 “父王说的对,人不可貌相!” 守护一旁、手执长刀的年轻燕卫,歪着脑袋想了想,茫然道:“郡主的意思是,那胖子深藏不露?” 女镜师但笑不语,斜长凤眼饶有趣味地看着街上。 此时,范贤的第二幕表演刚刚结束。 按照‘包租公老爷的吩咐’,跑腿小弟范贤又用‘他证法’,排除了二十一人。 大多是些老光棍,家里虽没人,但其在永宁街也有不少一块儿扒墙头、看谁家媳妇洗澡的哥们; 只要能说出个三二五,找到能为其对证的就可以排除。 余下十六人,也用这个简单而直接的办法,排掉十三人。 经过重重筛选之后,余下三人,犹为可疑。 一个是两天前投宿永宁客栈的中年男人,四十有五,是个药材行脚商; 此人住下之后,称感染风寒,一直不见与哪家药铺掌柜商谈。看其一脸病容,疑点不是很大。 范贤走到这人面前,抱手一礼,问:“行家带的都是些什么药材?” 中年男人答:“徐长卿、连翘、五味子,还有些自家熬制的阿胶。” “听说琅琊郡出产的峨眉蕨,是治痢疾的一味好药材,行家这趟没捎带点儿?” 男人惋惜地答道:“俺们琅琊郡去年多雨,峨眉蕨都给涝死了。” 范贤点点头,又走到另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男子身边。uu看书 .uunhuom 此人是昨天才来到永宁街的,二十出头,个子不高、面黄肌瘦,一副长期营养不良的样子,住在街窑。 街窑是大盛的一大特点,其内设施简陋,由一名窑吏管理。住不起客栈的破落户就去那儿,干一天活就能住一天。 发派的活又脏又累,不是夯土、挖道,就是清洗夜香池、打扫太平庄。 “咦,你这衣角怎么有血渍?” 范贤一声疑,将三个嫌疑人团团围住的绿衣们,纷纷握住了朴刀。 “小,小的,昨儿,昨儿替,替太平庄,殓,殓…” 范贤接茬道:“你是想说,昨天你去太平庄殓尸时沾了死人血,是吗?” “对,对对,就,就似这…” 最后一位,是个三十不到的妇人,长得一般、不美不丑; 挽着端庄的流云髻,簪着支红玉钗、身穿暗红色缎袄,看上去应是个小富人家出身。 “这位大娘,烦有一问。” 妇人避开范贤的目光,微抬着下巴点点头,也不作声,面无表情。 范贤心底一乐,道:“敢问,这位大娘,您为何来到永宁街?” “家事,说不得。”说着,妇人出示了一面牙牌。 一名绿衣接过一看,便带着这块牙牌朝领队跑去。 范贤对妇人笑了笑,转身朝右边两名绿衣巡城吏走去,边走边摸着自己那挺拔的鼻梁。 两名绿衣仿佛受到了使命召唤,两双绿豆眼瞪到此生最大的程度,抽出朴刀,不由分说朝那妇人劈砍过去… 第五章 凤羽郡主 那妇人,被拿住了。 两名‘英勇无匹’的绿衣巡城史,毫无预兆地抽刀便砍,妇人一扭身,轻轻松松避开。 但,‘她’避过了武力值低到连品级都没入的绿衣,却避不过燕卫。 眉骨高挺、双眼深遂,方脸刚毅中略带阴鸷的中年男人,像只大黑鸟般从马背上掠飞而出,亮出鹰爪手,运气隔空锁喉; 妇人见已败露,施展身为捕风士最拿手的轻功,欲拔空遁逃,却被那名七品执刀燕卫的长刀,自半空中封住去路。 永宁街的街民们抱头躲避,生怕武者们的刀剑不长眼,扫杀了自己; 莫说平民,西城衙役和不少绿衣当时也是懵的,本能反应就是抽刀护住自己。 妇人被那名六品气士控住身形、又被七品执刀一刀拍在胸脯上,喷了口血; 随后,六品气士与女镜师又合力锁死其气机,再想运起罡气施展过人的轻功逃遁,已是没可能的事了。 妇人愤恨地瞪着那两个长相略猥琐、看上去呆头呆脑的绿衣巡城史,想不通自己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底牌都用了,居然被这么两个东西看穿了?! 而此时手里还捏着大盛天朝‘身份证’【牙牌】的绿衣领队,微张着嘴,一脸茫然加惊愕。 刚才…发生了什么? 牙牌上所刻,这妇人乃是兴昌县知县家中女眷。他正要吩咐属下将妇人放了,怎么就突然打起来了呢? 三名燕卫走到捆成粽子般的妇人面前,七品执刀警惕地持刀作防守状,氅帽遮脸的女镜师立起剑指点在妇人额间。 只几息功夫,挨得近些的永宁街民纷纷发出“哇!”的惊呼声。 便见,那妇人浓密的发髻中,数枚银针缓缓被逼出; 其面上的肌肉走向开始自行移动,不出一会儿,便从一个长相平平的三十来岁妇人,变作一个青年。 其实,就算范贤告诉他,识穿身份的,无非就是简单的一个称呼,他也不会信。 擅易容又怎么样,《演员的自我修养》了解一下。 画皮难画骨。既然要扮女人,就该细细琢磨年轻妇人被别人唤作‘大娘’时,该有什么样的心理活动和表情。 尤其他顶着的马甲,还是官家夫人。哪能容一个毛头小子,目光肆无忌惮地在自己身上游走。 “你,你,过来。”方脸男指着那两个突然出手的绿衣,勾了勾手指。 两个绿衣小跑过去,齐声道:“大人有何吩咐!” “你二人,此番算是立下了功劳。稍后,本官自会与你西城巡城署署长说明此事。” “谢大人提携!” 方脸燕卫双眼一虚,似笑非笑道:“不过,你二人,是如何发现此人有疑?” 年长绿衣禀道:“回大人,小的见头儿看着那牙牌皱眉,小的就以为这人冒用牙牌,也…也没想太多。” 年轻绿衣在一旁跟着点头。 绿衣领队:有吗?我有皱眉吗? 其余绿衣:这俩家伙误打误撞,走大运了嘿!啧… 方脸燕卫思索片刻,冲绿衣领队伸出右臂;后者愣了一下,快步上前将牙牌双手奉上。 摸了摸牙牌上的官家烙印,方脸男眉头轻轻一压,也不再多说什么,一手将那身形单薄的青年提起来,纵身上马。 “魏总旗,稍慢。” 清冷的说话声,打断了方脸燕卫的动作。 女镜师走到正在伞下躲雨的钱有财身前,问道:“你是凭何判定,凶犯混在街民之中的?” 钱有财喉头一动,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心虚肝颤、慌的一批。 他也不知道哇,就脑子突然冒出个念头:这条街是你的,一点不作为的话,窝藏凶犯之罪你逃不掉。 要说这主意,大概、可能,是老爹在天之灵,不想这份家业折在他手里,指点了他吧。 “草民…草民这辈子三十二年,都在永宁街。街头街尾,没草民不熟的。 街里街坊、做买卖的都是熟脸儿,那凶犯肯定是脸生的主,也没别人不是。” 氅帽遮面,看不到女镜师的面部表情。不过,即便这位女燕卫将脸露出来,钱有财也不敢看上一眼。 他尽可能地低着头,三层下巴被挤成了一坨;一旁的跑腿小弟范贤,低头看地、保持着差不多的鹌鹑姿势。 一记轻微的踮步声后,马蹄声起。 京都燕卫,来汹汹、去匆匆,三骑转眼便消失于雨幕之中。 惶惶不安的永宁街居民们,提着的一颗心,这才落了下来。 几十名绿衣巡城史与西城衙役捕快,也都狠狠地松了口气。 细雨斜风中,绿衣们迅速撤离; 西城衙门那名身材颇壮的捕头,让属下疏散永宁街民,自己则当起了护花使者,背起那个被打晕了的小娘子,随桑枝姑娘奔去潇湘楼。 人群很快疏散,余下两组捕快,忙着拉架。 某泼辣妻正在暴打其夫;居然趁自己睡着了,大冷天的半夜里偷摸去了潇湘楼。怪不得这天杀的眼眶青黑,还当他为了养家糊口多么操劳呢… 另一边,某社会性死亡的绿帽哥哭天喊地、寻死觅活…… 钱有财这才如大梦初醒一般,在随从的搀扶下,脚下发虚地踩着赵四的步伐,往自家赶。 没人注意到,豆腐西施范二娘子与她家小豆郎,早已回了豆腐坊。 同时进了豆腐坊的,还有方墨儒先生与那个佝偻着背的白发老头。 装上铺门、来到坊内、打开灶膛,屋内暖意渐起。 范贤帮七爷和方先生二人脱下身上的湿袄,搭在灶旁烘烤。 范二娘子打了四碗热腾腾的豆花儿,拌上辣酱、两滴香油,二老呼噜噜吃的溜香。 没有撤去易容术,仍顶着白发老头外形的七爷,边吃边问道:“贤儿,方才那钱有财为何寻你去搭手?” “老财啊,时不时就喊我过去帮忙算个帐什么的。哎哟,呼,烫...” “莫急嘛。”方墨儒抬手擦了擦范贤沾在唇边的豆渣,一脸慈爱地笑道: “贤儿今日及冠,却还是这般孩子气。明知烫便慢些吃,这么急作甚,又无人与你抢。” 范贤放下碗,笑嘻嘻地躬身拱手,“尊老师教诲。” 一身白袍、簪着道士髻、仙风道骨之姿的方墨儒,笑眯了眼。 白发老头直立起佝偻的背,显出其将近六尺的身高。按大盛一尺三十二厘米来算,七爷净身高一米九往上。 这高大威猛的老头,蒲扇般的大手将海碗往灶上一丢,哼了一声责怪道:“你就宠着他吧!” “诶,如何?吾乃贤儿一生之师,吾宠自己学生,有何不可?” 七爷嘴一撇,“溺宠无良才…” “非要抬杠是不…” 二位长者,日常互掐。 范贤忙打圆场道:“七爷,这两天您要不先别出城了。在方先生那边再住几天?” 七爷想了想,点头,“行。正好,这两日验一验你这一年可有长进。” 范贤:我、我嘴贱,行了吧。 ……… 京都内城,燕卫司。 剥去一身妇人衣衫的年轻男子,被铐坐在一张铁椅上。 原本还算清秀的脸,此时已面目全非;一旁又有两名身着绣羽服、负责审讯的‘绣衣’,正在摆弄着道具。 审讯室外。 除去黑氅的女镜师,露出一张如皎月般洁净的面庞; 一双明眸如有水光流转,在这光线晦暗不明的[拷所]里,也能熠亮如星; 剑眉斜扬、带着一分冷峻、三分英气,uu看书 wwuuka 羽睫上还沾着些雨水,莹莹透透的显得整张脸愈发清冷; 但她眼角眉尾间那颗细小的痣,却娇俏得像朵绽开的海棠。 她微微拧了下眉头,语气冰冷道:“就只会这些吗?” “十八年来均如此,这是燕卫司的老章程。”一旁的方脸男应道。 “魏总旗,我总觉得那个永宁街的包租户,有些说不出的奇怪。” 方脸男哦了一声,沉吟片刻,笑问道:“凤羽郡主的意思是?” 女镜师没有理会方脸男的说话,星眸一转、负手侧头,思索了会儿,自嘲地笑了笑。 “呵,那么简单的办法,为何我们想不到呢?” “郡主指的是,对证查人?” “在千余人中找一个收敛气机的六品捕风士,居然这么简单就做到了?总觉得,有些说不通。” 方脸男随意答道:“或许,真就跟那胖子说的一样,凑巧撞上了。” “哦?”六品镜师—凤羽郡主唇角微弯,笑而未笑:“魏总旗既然这么认为,何必暗中派人再探永宁街呢?” 方脸男蓦地一怔,随后尴尬地笑道:“哈哈,真是什么都瞒不过郡主法眼。 属下只是照章办事。未与郡主说明,也是情非得已。 人是拿着了,可这家伙嘴硬,死活不肯交待为何出现在永宁街。 属下怀疑,与他接头的人,恐怕就在那处!因此…” 凤羽郡主一听这话,唇角的笑意又再浓了几分。 “哦,这样啊。那,即是我接手办的案子,自然是要跟到底的…” 第七章 凤羽郡主 那妇人,被拿住了。 两名‘英勇无匹’的绿衣巡城史,毫无预兆地抽刀便砍,妇人一扭身,轻轻松松避开。 但,‘她’避过了武力值低到连品级都没入的绿衣,却避不过燕卫。 眉骨高挺、双眼深遂,方脸刚毅中略带阴鸷的中年男人,像只大黑鸟般从马背上掠飞而出,亮出鹰爪手,运气隔空锁喉; 妇人见已败露,施展身为捕风士最拿手的轻功,欲拔空遁逃,却被那名七品执刀燕卫的长刀,自半空中封住去路。 永宁街的街民们抱头躲避,生怕武者们的刀剑不长眼,扫杀了自己; 莫说平民,西城衙役和不少绿衣当时也是懵的,本能反应就是抽刀护住自己。 妇人被那名六品气士控住身形、又被七品执刀一刀拍在胸脯上,喷了口血; 随后,六品气士与女镜师又合力锁死其气机,再想运起罡气施展过人的轻功逃遁,已是没可能的事了。 妇人愤恨地瞪着那两个长相略猥琐、看上去呆头呆脑的绿衣巡城史,想不通自己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底牌都用了,居然被这么两个东西看穿了?! 而此时手里还捏着大盛天朝‘身份证’【牙牌】的绿衣领队,微张着嘴,一脸茫然加惊愕。 刚才…发生了什么? 牙牌上所刻,这妇人乃是兴昌县知县家中女眷。他正要吩咐属下将妇人放了,怎么就突然打起来了呢? 三名燕卫走到捆成粽子般的妇人面前,七品执刀警惕地持刀作防守状,氅帽遮脸的女镜师立起剑指点在妇人额间。 只几息功夫,挨得近些的永宁街民纷纷发出“哇!”的惊呼声。 便见,那妇人浓密的发髻中,数枚银针缓缓被逼出; 其面上的肌肉走向开始自行移动,不出一会儿,便从一个长相平平的三十来岁妇人,变作一个青年。 其实,就算范贤告诉他,识穿身份的,无非就是简单的一个称呼,他也不会信。 擅易容又怎么样,《演员的自我修养》了解一下。 画皮难画骨。既然要扮女人,就该细细琢磨年轻妇人被别人唤作‘大娘’时,该有什么样的心理活动和表情。 尤其他顶着的马甲,还是官家夫人。哪能容一个毛头小子,目光肆无忌惮地在自己身上游走。 “你,你,过来。”方脸男指着那两个突然出手的绿衣,勾了勾手指。 两个绿衣小跑过去,齐声道:“大人有何吩咐!” “你二人,此番算是立下了功劳。稍后,本官自会与你西城巡城署署长说明此事。” “谢大人提携!” 方脸燕卫双眼一虚,似笑非笑道:“不过,你二人,是如何发现此人有疑?” 年长绿衣禀道:“回大人,小的见头儿看着那牙牌皱眉,小的就以为这人冒用牙牌,也…也没想太多。” 年轻绿衣在一旁跟着点头。 绿衣领队:有吗?我有皱眉吗? 其余绿衣:这俩家伙误打误撞,走大运了嘿!啧… 方脸燕卫思索片刻,冲绿衣领队伸出右臂;后者愣了一下,快步上前将牙牌双手奉上。 摸了摸牙牌上的官家烙印,方脸男眉头轻轻一压,也不再多说什么,一手将那身形单薄的青年提起来,纵身上马。 “魏总旗,稍慢。” 清冷的说话声,打断了方脸燕卫的动作。 女镜师走到正在伞下躲雨的钱有财身前,问道:“你是凭何判定,凶犯混在街民之中的?” 钱有财喉头一动,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心虚肝颤、慌的一批。 他也不知道哇,就脑子突然冒出个念头:这条街是你的,一点不作为的话,窝藏凶犯之罪你逃不掉。 要说这主意,大概、可能,是老爹在天之灵,不想这份家业折在他手里,指点了他吧。 “草民…草民这辈子三十二年,都在永宁街。街头街尾,没草民不熟的。 街里街坊、做买卖的都是熟脸儿,那凶犯肯定是脸生的主,也没别人不是。” 氅帽遮面,看不到女镜师的面部表情。不过,即便这位女燕卫将脸露出来,钱有财也不敢看上一眼。 他尽可能地低着头,三层下巴被挤成了一坨;一旁的跑腿小弟范贤,低头看地、保持着差不多的鹌鹑姿势。 一记轻微的踮步声后,马蹄声起。 京都燕卫,来汹汹、去匆匆,三骑转眼便消失于雨幕之中。 惶惶不安的永宁街居民们,提着的一颗心,这才落了下来。 几十名绿衣巡城史与西城衙役捕快,也都狠狠地松了口气。 细雨斜风中,绿衣们迅速撤离; 西城衙门那名身材颇壮的捕头,让属下疏散永宁街民,自己则当起了护花使者,背起那个被打晕了的小娘子,随桑枝姑娘奔去潇湘楼。 人群很快疏散,余下两组捕快,忙着拉架。 某泼辣妻正在暴打其夫;居然趁自己睡着了,大冷天的半夜里偷摸去了潇湘楼。怪不得这天杀的眼眶青黑,还当他为了养家糊口多么操劳呢… 另一边,某社会性死亡的绿帽哥哭天喊地、寻死觅活…… 钱有财这才如大梦初醒一般,在随从的搀扶下,脚下发虚地踩着赵四的步伐,往自家赶。 没人注意到,豆腐西施范二娘子与她家小豆郎,早已回了豆腐坊。 同时进了豆腐坊的,还有方墨儒先生与那个佝偻着背的白发老头。 装上铺门、来到坊内、打开灶膛,屋内暖意渐起。 范贤帮七爷和方先生二人脱下身上的湿袄,搭在灶旁烘烤。 范二娘子打了四碗热腾腾的豆花儿,拌上辣酱、两滴香油,二老呼噜噜吃的溜香。 没有撤去易容术,仍顶着白发老头外形的七爷,边吃边问道:“贤儿,方才那钱有财为何寻你去搭手?” “老财啊,时不时就喊我过去帮忙算个帐什么的。哎哟,呼,烫...” “莫急嘛。”方墨儒抬手擦了擦范贤沾在唇边的豆渣,一脸慈爱地笑道: “贤儿今日及冠,却还是这般孩子气。明知烫便慢些吃,这么急作甚,又无人与你抢。” 范贤放下碗,笑嘻嘻地躬身拱手,“尊老师教诲。” 一身白袍、簪着道士髻、仙风道骨之姿的方墨儒,笑眯了眼。 白发老头直立起佝偻的背,显出其将近六尺的身高。按大盛一尺三十二厘米来算,七爷净身高一米九往上。 这高大威猛的老头,蒲扇般的大手将海碗往灶上一丢,哼了一声责怪道:“你就宠着他吧!” “诶,如何?吾乃贤儿一生之师,吾宠自己学生,有何不可?” 七爷嘴一撇,“溺宠无良才…” “非要抬杠是不…” 二位长者,日常互掐。 范贤忙打圆场道:“七爷,这两天您要不先别出城了。在方先生那边再住几天?” 七爷想了想,点头,“行。正好,这两日验一验你这一年可有长进。” 范贤:我、我嘴贱,行了吧。 ……… 京都内城,燕卫司。 剥去一身妇人衣衫的年轻男子,被铐坐在一张铁椅上。 原本还算清秀的脸,此时已面目全非;一旁又有两名身着绣羽服、负责审讯的‘绣衣’,正在摆弄着道具。 审讯室外。 除去黑氅的女镜师,露出一张如皎月般洁净的面庞; 一双明眸如有水光流转,在这光线晦暗不明的[拷所]里,也能熠亮如星; 剑眉斜扬、带着一分冷峻、三分英气,uu看书 ww.ukanhu.om 羽睫上还沾着些雨水,莹莹透透的显得整张脸愈发清冷; 但她眼角眉尾间那颗细小的痣,却娇俏得像朵绽开的海棠。 她微微拧了下眉头,语气冰冷道:“就只会这些吗?” “十八年来均如此,这是燕卫司的老章程。”一旁的方脸男应道。 “魏总旗,我总觉得那个永宁街的包租户,有些说不出的奇怪。” 方脸男哦了一声,沉吟片刻,笑问道:“凤羽郡主的意思是?” 女镜师没有理会方脸男的说话,星眸一转、负手侧头,思索了会儿,自嘲地笑了笑。 “呵,那么简单的办法,为何我们想不到呢?” “郡主指的是,对证查人?” “在千余人中找一个收敛气机的六品捕风士,居然这么简单就做到了?总觉得,有些说不通。” 方脸男随意答道:“或许,真就跟那胖子说的一样,凑巧撞上了。” “哦?”六品镜师—凤羽郡主唇角微弯,笑而未笑:“魏总旗既然这么认为,何必暗中派人再探永宁街呢?” 方脸男蓦地一怔,随后尴尬地笑道:“哈哈,真是什么都瞒不过郡主法眼。 属下只是照章办事。未与郡主说明,也是情非得已。 人是拿着了,可这家伙嘴硬,死活不肯交待为何出现在永宁街。 属下怀疑,与他接头的人,恐怕就在那处!因此…” 凤羽郡主一听这话,唇角的笑意又再浓了几分。 “哦,这样啊。那,即是我接手办的案子,自然是要跟到底的…” 第八章 去太庙 午后的京都,风停雨歇、晴天白日、远空挂虹。 老师方墨儒和七爷难得意见一致地表示:雨后天晴、光芒万丈,此乃祥瑞之兆! 按祖宗习俗,范贤用七爷特地带来的帝柏树叶泡了个澡。 洗香香、梳了个大人头——束冠,照了照镜子,帅的。 然后… 推着辆满载豆腐的独轮车,跟着老娘过道转巷,前往靠内城最近的长乐街,给酒楼送货。 对于这样的安排,范贤很无语。 前面的澡,不是白泡了?合着,就是走个过场,这么流于形式的吗? 从后院门进了花满楼,卸货、算帐,范二娘子如常与负责采购的后厨刘掌事,确定明后天的订单。 见老娘没急着要走,范贤估摸了一下时辰,距离与七爷约定的碰头时间还早。 七爷行事向来很谨慎,今日却是没有以往那么稳。 明知道有几个从九品的燕卫司低阶绣衣,混进了永宁街,还坚持要去太庙为他行冠礼,只能说一句:任性! 不过,有本事才能任性,没本事的那叫作死。 七爷执拗起来八头大象都拉不动。因此,在这件事上,范贤没提任何反对意见。 他很清楚,对于七爷、老娘和老师来说,今天是个很重要的日子。 莫说那几个小小的绣衣了,便是三大燕守亲自出马,恐怕都不足以令七爷打退堂鼓。 话说,燕卫确实有一套。这么快就反应过来,永宁街内还有‘鬼’。 不过,就那十几条杂鱼,大概率找不着那个与易容成妇人的六品捕风士接头之人。 燕卫乃是大盛天朝三大御用拱卫司之一,不归都察院、刑部及大昭寺管辖,直接听命于圣上; 上查百官、下探民情,侦察、逮捕、审问,流程完善化、服务全套化。 最低阶的为绣衣,正式职员才配称作燕卫,再往上是燕守;燕守之上便是令百官闻名丧胆的司首大人、江上风。 而这个被官员妖魔化的江上风,正是七爷的师弟。若按江湖辈份,范贤见到此人,还得称一声,师叔祖。 但,这是不可能的。 范贤很小的时候曾听七爷与老娘谈论过。 当年,正是此人背叛宁帝、出卖师门,促成了那场弑君夺位的【京畿之乱】。 七爷本名戚北川,乃金燕门门主首徒;十一年前,七爷曾带着六名死士,摸进京都内城打算清理门户,抹杀叛徒江上风。 此事后续如何,范贤却是再未听七爷提过。只知道,那六名死士再也没有回来,七爷也身负重伤修养整整两年。 此间种种,范贤看在眼里,藏于心中。 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他有了带着老娘、七爷和老师,一起逃离京都这个血色漩涡的念头。 作为一个全程被动、毫无事业心的前朝太子,范贤完全没有要与燕卫司斗智斗勇的想法,更没有与武乐皇帝争位的远大理想。 唉,这狗血的身世、狗日的命运啊! “啊,豆郎哥哥,你来啦!” 脆生生如清铃般的一声娇唤,将范贤跑远的思绪,拉回到花满楼后厨大院。 一个身着浅绿褙子配淡鹅黄袄裙、一头青丝半挽半垂于腰际的少女,自前堂一路小跑,冲到范贤身前。 “给你!” 年方二八的女孩将手里吃剩一半的糖葫芦,不由分说塞进范贤手里,双颊飞霞、唇畔绽出两朵梨涡,笑得比蜜糖还甜。 范贤淡然一笑,拱手称了声,“花小姐。” 女孩樱桃般好看的唇立马瘪了起来,嘟囔道:“豆郎哥哥,我们说好的,你又忘了是不是…” 范贤知道女孩指的是自己对她的称呼,笑着往后挪了半步,“多多儿小姐。” “多多儿,你又乱跑。”一个妇人尖利的喊声响起。 女孩立马脖子一缩,吐了吐粉色小舌,忙往一边躲。 便见一个穿得桃红柳绿很是热闹的年轻妇人,边往后厨大院走来,边捏着调门高声道:“哟,我道是谁呢,原来是豆腐娘和小豆郎来了。” 范离和范贤娘俩默契地对视一眼,没搭腔。 ‘花满楼’老板是西城颇有些名气的豪绅花员外,眼前这娇滴滴樱桃般的女孩,全名花想容,乳名多多儿,乃是花员外的掌上明珠; 此时将腰肢扭得像要断了似的‘蛇精’妇人,便是花员外的第三个夫人,多多儿的继母柳氏。 脸涂得比墙还白的花家三夫人,阴不阴、阳不阳地翻着白眼,道:“怎么着,今儿又借着送豆腐的名头,想来勾搭我家老爷呐?” 多多儿小脸登时涨红,心想三娘这话也太难听了,豆郎哥哥的母亲可是要恼。 范离却是全不在意,问刘掌事:“明日还是八屉对吧?” 刘掌事忙答:“明儿照旧,后天得加;八屉白豆腐、五屉豆干,再加一份特制的观音豆腐; 惠民药局局判左大人高堂大寿,包了宴席。左老夫人尝过一次观音豆腐,这回点名要。” 范贤接道:“记下了。” 范离对刘掌事点点头,转身便走。范贤对朝花小姐摆了摆手,扭头也出了后厨院门。 “嗤,一个卖豆腐的摆什么臭架子,甩脸给谁看呀!改明儿就让老爷换家豆腐坊,让这穷酸娘俩喝西北风去…” “三娘…” “三什么三,你个死丫头。你娘我虽不是你亲生,可也是从小把你拉扯大的,尽知道向着外人…” ……… 一出小插曲,母子二人完全没当回事。 范离大概是没这方面的概念,再加上她本身也不似寻常女子那么容易生气动怒,对柳氏这么多年来的冷嘲热讽,从来都没在意过。 而范贤么…不爽归不爽,但心底里还是有那么一丢丢的,小愧疚。 那年他九岁,陪娘亲来酒楼送豆腐,遇上了脑残的柳氏。这娘们毫无口德,比前世的祖安文曲星还能喷。 范贤觉得自己老娘有被冒犯到。 忍无可忍,终于在某天夜里,暗戳戳下了黑手。 只能说当时的他,学艺不精、力度把控的不好。 化水为针,也不知是扎穿了哪个穴位,还是伤了柳氏的哪个部件。反正,那次莫名受伤之后,柳氏就不孕不育了。 虽非有意,但也是毁人一世的大过。 事后,范贤冷静自省。这么做,气不过母亲被言语侮辱,冲动上头是一部分;更多的其实是,想试试自己的身手。 俗称:秀一波。 来到这个世界,学了前世只在电影里看到的飞檐走壁、化水为刀的功夫,却没处施展。 他向老娘坦承自己做下的这桩错事,范离却并未惩罚他,也没有半句责骂,只说了句令范贤铭记一生的话。 【身为强者,便要能忍人所不能忍;而武者,唯有宽忍、德厚,方能成为真正的强者!】 经此一事,一直游离归属感缺失的范贤,这才开始认真体会这个世界真实的模样;去了解像母亲这样的武者,u看书.ukash拥有着什么样的内心世界。 “贤儿,到了。” 出了花满楼,推着独轮车、跟着老娘左拐右拐,终于到达方先生指定的一处普通宅院。 确保无人跟踪,以范离的精神力探查,方圆三里内但凡有武者罡气波动,她都能感受到。 二人进了宅院,按方先生的指示,去了后院,跃入一口枯井。 井下有一条只容一人通行的暗道,前行约摸一刻钟,石门封道; 范贤从衣袖里掏出一块拇指大小的石块,插进石门底下不起眼的孔洞,石门悄无声息自动移开。 所有机关,均出自方墨儒之手。 这位什么都懂一点的儒雅随和老先生,十八年前便已是奇门遁甲一道的[二品爻士],如今的造诣恐怕已臻[一品军仙]了。 顺着暗道,再行半个时辰,到达尽头。 “到了!” 范二娘子手上捏着两颗发光萤石,指指头顶。 范贤抬头一看,头顶光亮处呈圆形,应该也是座枯井。 他脚下轻点、纵身一跃。 保险起见,原本打算到了洞口先探听一番,再视情况而定; 没成想,他以为的‘井盖’竟自动移开,一股熟悉的罡气将他直直托住,出离了幽深的暗井。 “七…爷…” 刚站定,范贤浑身僵住。 只见眼前。 重重殿宇、红墙黄瓦,飞檐如走龙、玉阶似云绕,恢宏绵延数百丈。 风吹梵铃声声脆,轻拂焚香袅袅升。 这就是,太庙! 第九章 冠礼 天晴,湛蓝,有流云,似飞絮。 白玉石台阶拾级而上四十九,须弥台基、重檐庑顶; 琉璃瓦将光揉碎了铺在地上,叠影斑驳,似水中倒映般,虚实相接。 范贤呆立着,仰头望向耸立于眼前、高十丈有余的太庙。 有那么一刻,他恍惚觉得自己回到了前世; 回到了初踏故宫、初见那座饱经岁月风霜洗礼的紫禁城时,内心所感受到的震撼; 耳边仿佛有金戈铁马之声,又好似听到了万众朝拜、高颂圣恩的山呼声。 “殿下!” 这呼声如此真实,真实得好像就在身边。 “请,殿下更衣!” 当七爷戚北川、教师方墨儒与范离跪倒在地时,范贤怔在了原处。 他承受不住这几位的跪拜,但却谨记老师事先千叮万嘱的交待。 此地是太庙,今日行冠礼。虽是暗中行事,但,规矩不能丢! 大梦,乍醒。 两名眼蒙黑纱、着玄色制服的龙吾班直,手捧衮冕来到范贤身边。 何其相似的红墙黄瓦,又是何其不同的身份处境。 彼时,他只是一个后来的观光者;遥望历史的天空,瞻仰那早已消失在时光长河里的前人伟业。 如今,他却是这个时代的参与者;被强行架上了历史的巨轮,注定会在这个世界的史书留下一笔。 是浓墨重彩、轰轰烈烈?还是凄风惨雨、身首异处? 成王败寇,这是一条不归路! 自己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吗? 范贤任由蒙眼卫士为自己换上一身赤色圆领绣四爪龙袍,腰缠玉带、脚登云靴,额敷金丝线网巾。 “殿下,登月台御道龙纹石、进太庙!” 仍跪着的方墨儒摆手指向太庙正殿前,左右两侧四十九阶当中雕刻着龙纹的玉石道,温柔的声音较以往庄重了许多。 真的,就只有这一条路吗? 范贤仰头望天。 他始终不愿,也不甘被摆弄。但现实如此,容不得他抗拒。 他不能一走了之。且不说走不走得了,便是眼前这三位,他就舍不下。 人不能有弱点,但人,总是会有弱点的。 罢! 来这世上一遭,这条路,走便走了。 无论将来发生什么,又有如何险绝的境地,他都认了! 不是认命,亦不是认怂。 此时此刻,如果来一句“我命由我不由天”,该是何等的豪气干云。 但范贤,只是仰头望着天际流云,笑了笑。 皇图霸业转头空,仍令豪杰竞折腰。 说实话,冕服加身的这一刻,他竟神奇地体会到了一些那张龙椅、那个位置的致命吸引力; 以及,身边三位他最珍视之人,那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誓将乾坤扭转来的信念。 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九。 既然此道不可逆,那就在这不可逆中,寻一生门,寻那遁去的,一。 “我的路,我会好好走!” 永宁街卖豆腐的小豆郎范贤、此时的前朝皇太子炎龙台,终是踏上了命中注定必须踏上的—龙纹御道。 一步,谨记自己是范离、戚北川、方墨儒之徒,不可滥用武力、不可忘情没恩; 一步,正视自己是炎氏儿孙,这大盛疆土,有他立身之地; 一步,尽己之能、拨乱反正,若武乐无德,当为天下苍生顾; 一步,且行、且看、且谨慎! 他每走一步,身后三位,便跟上一步;三位身后,又有眼蒙黑纱的龙吾班直一十六人,低头跟进。 入了太庙,进正前享殿。 殿内梁栋外包沉香木、其余构件均为金丝楠木,天花板帖赤金花,制作精细、装饰豪华。 祖宗牌位、高竖林立,油灯不灭、香火不断。 范贤抬头凝视,在近前居正中的位置,看到了刻有【大盛孝宗宁皇帝】的牌位。 那位从未谋面、只听说过、烙印在戚北川与范离心中的人物,范贤此生的父亲。 究竟是怎样的一位君主? 能让这些本领高强可叱咤江湖的高人旧属,惦念一生,且在想起他时,流露出的均是钦佩与尊敬之情? 为了他,为了他的遗腹子,范离埋葬了一世青春; 戚北川毁了容还折损气机、此生再无望踏入宗师境; 方墨儒本可去司空山一世静好、却甘愿抱着一身本领窝居陋巷; 还有那个雪夜,与敌手拼尽、葬身火海的五百死士; 还有此时仍行走于黑暗中,明知前途渺渺却甘愿为心中之义赴死的、数不清的人们… “父…亲,您的一生,一定很精彩吧!” 范贤这般想着。 “吉时到,行冠礼!” 方墨儒声音不高不低、不轻不重,威严颂道。 范贤跪在锦缎蒲团上,行三叩九拜之礼。 “今,大盛天朝,嗣道仁厚德孝皇太子,炎龙台,岁满及冠! 奉!先帝,大盛孝宗宁皇帝遗诏,赐,紫玉冠!” 方墨儒颂着他在心底默念了十八年的诏词,手中不知何时多了只乌木箱的戚北川,躬身、双手捧着那宝箱,跨步上前。 方墨儒将乌木宝箱打开,毕恭毕敬地取出紫得近乎呈墨色的玉冠,微颤着双手,将玉冠戴在此时应当正式称为龙台太子、头顶簪好的发髻上。 “礼、成!” 方墨儒拖着长音,至尾音时,已经能明显听出那温柔的声音中夹带着一丝哽咽。 “殿下!” 此时已恢复成自己真实样貌的七爷戚北川,上前将范贤扶起来,面露愧意道:“委屈殿下了! 当年,先帝来不及托付其它,只让老臣将这顶紫玉冠带出皇宫。老臣幸不辱命,没损坏了此冠…” “七爷!” “不可!在太庙内,不可如此呼唤老臣。老臣当不起…” “七爷、娘!”范贤一手紧紧握住戚北川布满老茧的双手,一手拉过始终站在一旁沉默不作声、实际已是眼盈温热的范离,又定定地看向方墨儒,“老师!” 他将三位聚拢到一处,转身走到蒲团旁。 三人大概猜到他要做何事,急急喝道:“不可!” 范贤抬手止住三位,一笑,撩袍拜下。 “一拜,三位救我、养我、教我之恩!” 方墨儒已满脸清泪、范离眨了眨眼也是眸中带光; 满面沧桑、一张脸被烧去半边、又有一道刀疤斜贯至耳的戚北川,拧着眉、紧阖双眼、别过头去。 “二拜,三位真心待我、护我之情!” “三拜,上苍、祖宗,当明我心意,望助我达成所愿!” ……… 皇宫,无极殿。 月如钩,清风攀窗而入。 窗对面,一张红木弥勒榻正当中摆着台小桌,桌上茶水早已凉透; 杯盏旁,搁着两摞奏章,旁边又有几本打开的。 一位身着金黄里衣、年过五旬、蓄有短须的男人,倚桌半躺、一手捏着支细毫、一手抵着脑袋,双眼微闭。 一头戴玄色宦官帽、两鬓银发垂于胸前的内使(太监),踩着小碎步自殿外走来。 他将桌上的茶水撤下、换上一杯香浓热度适中的茶水,又转身去将弥勒榻对面的窗户轻轻阖上。 刚合了一半,倚桌假寐的男人,轻哼了一声,缓缓睁眼。 “陛下恕罪,老奴惊着陛下了!” 刚刚醒来的男人、大盛天朝武乐皇帝,摆摆手、伸了个懒腰,透过窗缝瞧了眼外头的月色。 “怀恩啊,什么时辰了?” 皇帝的声音低沉中略有些沙哑,语气虽很随意,却难掩那股与生俱来的威严。 “回陛下,戌正刚过。” 名叫怀恩的银发内使上前扶着武乐帝起身,又道:“陛下,青鸾宫那边热着酒菜,候着您呢!” “不去了。” 武乐帝下了弥勒榻,趿着金丝履,负手往殿外行去。 怀恩召来两个小太监,u看书w.ukanshu.cm 吩咐二人赶紧去青鸾宫给贵妃娘娘回个话。 殿外,武乐帝立于玉栏旁,抬头望着上弦月。 月色黯淡,也无星。 大殿灯火并不怎么明亮,仅有的光线洒落在这位君主身上,映照出他那张英伟不凡的面容;虽已近知天命的年纪,但这位君主的身姿却是依旧挺拔英武。 眉宇之间,沉淀着一抹肃杀之气。并没有因为年长而消磨,反而,更添厚重威仪。 夜风凉意渗骨,怀恩取了件裘皮斗篷披在武乐帝身上。随后,便默不作声地躬身守在一旁。 也不知过了多久。 “怀恩。” “老奴在。” “十八年了。” 满面沟壑的老内使怀恩,目光微微一颤,略带惶恐道:“陛下!” 武乐帝摆摆手,似是轻叹了一气,“你还记得,他的样子吗?” 闻言,怀恩立马趴跪在地,“陛下,昨日之日不可追,您切莫感怀伤身!” “起来吧,地上凉。” 怀恩依圣言,站起身低着头,不敢看向前方那位君主的背影。 “去,烫一壶将军白。” “是,老奴这就去。” 怀恩踩着小碎步匆匆去了内殿,张罗酒菜。 抬头望月的武乐帝,一双如深渊般不可捉摸的眼眸中,划过一丝不为人知的晦涩意味。 无人知道,这位凶名远扬万国的暴君,此时此刻在想些什么。 岁月风霜谁人说? 或许,连他自己都无法理清今夜这突来的复杂心绪,是为何…… 第一十章 毒 “甭用磨盘磨豆,用罡气。” “啊?!!娘…” “臭小子,甭看你娘,你娘也救不了你。” “七爷,您饶了我吧,真没力了。” “玉不琢不成器。光练刀速有啥用,再快也只能是个花架子。 罡气才是武者之根本! 你放心,豆腐坊底下有方老头布的[四台八象锁气阵],就是三品巅峰刻意查探,都探不到你在此地练气。” 范贤生无可恋地看着眼前三位,直想一头栽倒装死了事。 在太庙的时候,还喊他殿下、殿下,现在一口一个臭小子。 一回到永宁街豆腐坊,先前感动得差点掉泪、自称老臣受不起,抹脸就成了冷面老爷。 嫌他一年以来修为没多少精进,嫌他光练招式不练气、摆明了偷懒; 嫌完武力值,又拿文化课说事;一通牢骚,气的方墨儒直踱脚,俩老头拿臭豆腐互相糊脸。 最终,包括范二娘子在内的三位,一致对‘外’,将矛头指向范贤。 可怜小豆郎,收拾完一屋子乱七八糟的豆渣后,又被拎到后院,没日没夜操练了两天。 他算是看明白了,什么感动人间、什么铁汉忠情,都是表象、都是欺骗。 顶着黑眼圈的范贤,双掌运起罡气,拿捏着适当的力度,碾磨着一磨盘黄豆。 易容成白发老翁模样的七爷戚北川,一手负于背后,一手指指点点。 “力不可过,过犹不及。凝气于虚实之间…” 范二娘子在边上还补充了几句,如何更完美地将罡气化为掌风。 方墨儒也不甘人后地大谈行兵布阵之道。 三个师父,累死贤。 被折腾了一上午,总算,开溜的机会来了。 到隔壁包子铺那儿借了辆双轮车,装好十几屉豆腐,准备送去六条街外长乐街花满楼。 “豆腐多,你累,大牛一起。” 说话的,是隔壁包子铺的武大牛。 只见,比范贤高出一个头、宽了一倍的大个儿,往嘴里塞了个包子,勒了勒裤腰带,将双轮车的套索往自己脖子上一挂,推车就走。 范贤立马跟了上去,“大牛,走慢点,别把豆腐颠散了。” “哦…” 看着傻大个和范贤出了永宁街,豆腐坊内,不苟言笑的七爷竟是咧着一边唇角,露出一个‘阴冷’的笑容。 一旁的方墨儒道:“得了,你啊,还是别笑了,笑比哭还难看。” 七爷当年被火烧伤半张脸,导致脸部僵硬,即便易了容,也改变不了这种僵硬感。 “老东西,治了这么些年,到底治不治得好?” “你…”方墨儒气地老脸一红,“哼,不与莽汉论短长。” 范二娘子将一篮橘子递到二位面前,心里直发笑。 “七师叔,亏了有方先生多年为大牛施针通穴,那孩子如今都能识几个字了。” 武家夫妇的傻儿子武大牛,打小就护着范贤。谁欺负小豆郎,他就扑上去咬谁,急眼了能拼命。 长辈都说这是娃娃的缘份。其实,这天下哪来那许多解释不清的缘份。只有范贤清楚,大牛得的是自闭症。 要不是因为有范贤的陪伴和引导,大牛这辈子都说不出一句整话。 至于方墨儒长年为大牛扎针通穴治疗,是否有辅助疗效,就不得而知了。 令人下巴帖地的是,这傻子竟是万中无一的先天罡体。 七爷有心收其为徒,但脑子不好使、听不懂话,也是练不了武的。 “不过,师叔,您若收大牛为徒,势必得带他回云中。武家兄嫂未必肯…” 七爷又‘阴冷’一笑,“不急。此事,我自有安排。” …… 出街口的时候,范贤就注意到,前天混进永宁街的十几张生面孔中的两人,正坐在一间面馆二楼露台上。 什么侦查水平?都蛰伏两天了,还没找到那只‘鬼’,也是醉了。 还有,这大冷天的坐在露台上吃面,是什么操作。咋的,句丽人,怕烫? 要在高处观察,也找个更隐蔽的好去处啊。光守着街头街尾,就能逮着人立功? 简直无力吐槽。不过,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这群杂鱼不游走,七爷贸然出城,搞不好会被盯梢。 杀也杀不得,杀了事儿就闹的更大了。 再说了,这些绣衣也不容易,不过是些混饭吃的临时工,又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徒。 不能杀,被盯梢的话弄不好就得一路装到云中府,七爷得多憋屈。 七爷倒是不急着离开,只是,他老人家再多住几日的话,自己得脱几层皮? 不行,得赶紧想个稳当的办法。 一路上,范贤打了多份腹稿。 半个时辰光景,二人到达长乐街。 照例从花满楼后厨院门进,大牛不让范贤动手,吭哧吭哧三两下就将那十几屉货,全都搬进厨房。 “今儿是月结日,小豆郎你在这等会儿,叔这就去帐房支银子。” 点完货,刘掌事去了前厅,范贤和大牛便无所事事地伫在后院候着。 寅正时分,后厨打下手的伙计们,已然忙碌起来。 剖鱼、片肉、洗涮,灶上、炉头焖、煮、炖着各种各样的菜式;一看便知,晚上不少硬菜,是个大宴。 “诶,停手!厨头不是交待过嘛,千万别搁这个,做寿的老夫人吃不得。给人吃坏了,你丫得滚蛋。” 闹哄哄的厨房里传出说话声。 “是是是,还好大郎提醒,瞧我这记性,哈哈~~” 听了会儿酒楼的热闹,不多时,刘掌事便将这一个月的货钱交付给范贤。 回去路上,范贤给大牛买了两串糖葫芦和糯米糕,自己则称了二两肉脯。 “大牛啊,你咋喜欢这些丫头们爱吃的东西。” 大牛单手推着车,腾出一只手正往嘴里塞糕点,含糊不清地回了一声:“甜。” “这玩意粘牙,回去记得用我给你的牙刷刷牙,不然嘴里会长虫子。” “哦。小豆郎,地,裂!” 正在撕肉脯的范贤,抬头往前一看。 便见前头大街上,正有几个身穿工部吏服的监工,督促着十来个渠匠,正在挖道作业。 无奈,二人只能掉头绕行一段路。 暮色沉落之前,回到永宁街。 此时,天空像打翻了墨汁,晕染成一片黑灰青蓝。 风卷雨云,闷雷滚滚。 将货钱交给老娘,去后院没见着老师和七爷,想来二位已经回了方宅。 娘俩简单吃罢晚饭,范二娘子收拾碗筷,范贤则回自己屋里,继续琢磨[如何不露痕迹地妥善引导绣衣找到那只‘鬼’]。 方案一:明日去面馆,直接将那两个爱吃冷面的绣衣,发展成工具人; 方案二:继续用自己的天字一号工具人、钱有财,以收购药材为由,让那只‘鬼’自爆; 方案三:暗中制服那只‘鬼’,送给那俩绣衣一份立功大礼包。 左右衡量了一番。 那个投宿在永宁客栈的中年男人,显然是以真容示人; 通过封街那日的几句对话,可以看出,那人确实是来自琅琊郡的药材行脚商。u看书.uansu 但这不过是表层伪装,或者说是他的兼职;主职估摸着,不是探子就是杀手。 半真半假,中级伪装;这位准备得比较充足,比那个扮成妇人的捕风士,段位要高。 另外,此人品级应当高过那个六品捕风士,不超出五品巅峰。至于是哪一序列的,暂时还无从判断。 综合来说,这家伙的危险等级比捕风士高,恐怕没那么容易搞定。 “众所周知,最好的选择,总在选择之外。那么,就……” 范贤心底有了一个比以上三条方案更稳妥的计划,正准备制定详细步骤,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拍门声。 “开门,开门,快开门!” 范贤撩帘走出来,范二娘子也刚梳洗完毕。娘俩对视一眼,范贤道:“娘,先去披件袄子。” 说着,他便去了外间,隔着门板问道:“何人?” “我老钱,小豆郎,出事了!快开门。” 范贤眉头一拧,思虑了两秒,拔梢、启门。 包租公钱有财披着件貂,像只黑熊精似地挤进铺子里。 “小豆郎,你今儿是不是给长乐街那家花满楼,送了豆腐?” 范贤点了点头,钱有财喘着大气,急道:“刚邢捕头差人过来报信。 惠民药局局判左良左大人和他老娘,在花满楼吃晚宴,被毒死了。 八桌酒席其它人都没事,唯独吃了观音豆腐的左大人跟他老娘中了毒。 老邢也拖不了太久,捕快马上就来拿人了。 小豆郎啊,这…这可咋整哦?!” 第一十一章 锅来 京都西城监牢,逼仄潮湿、充斥着霉味儿加陈年尿骚味儿的囚室里。 特意换了身老旧棉袍的范贤,蹲在栅栏门边。 天雷已经滚完了,怎么说呢,就......挺突然的。 真.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好在有老财关照,刚进来的时候,两个蛮汉扑上来抢袄子,被收了好处的狱卒用棍子狠狠桶了几下就老实了。 见这情形,其它囚犯也不敢打这少年的主意。 暗无天日的城监内,也看不到外边的情形。 不过,范贤知道,天快亮了。 卯正一刻,七爷和方先生就会去豆腐坊,届时便会看到他留在后院、用几颗石子铺成的卦象。 卦象所显:稍安勿躁、静候佳音。 所要传达的信息就是,让二老不用着急,别做任何动作。 这点小事,七爷当然不至于会干出劫狱这种没脑的事情。 只不过,保险起见,以免七爷那边安排暗线捞人,触发某些目前他还想不到的事情。 毕竟,最近踩中小概率事件的频率,越来越高。范贤心里隐隐觉得,要遭。 先不去想那些尚未发生的非酋事件,眼下得先将兜头飞来的锅,掀了才行。 惠民药局局判、左良左大人,及其高堂被毒死一事,范贤心中已大致有了思路。 要洗脱嫌疑,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他心底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敏锐的直觉、谨慎至上的原则,令他感到这桩案子恐怕没那么简单。 又沉思了半来个时辰,监牢开始放饭。 这时,两个狱卒过来提人:“哪个是范贤,出来。” ……… 牢头收了两锭整银,笑得豁牙外翻,腾出自己的房间,让给金主老爷。 范贤细细翻看一沓誊抄来的案件笔录、以及花满楼昨晚宴席菜单,很快就有了判断。 “咋样?看出啥来了?”钱有财焦急地问道。 老财好人呐!关键时刻很靠得住嘛,钞能力溜的一批,这么快就完成了他交待的事情。 这可真不是范贤又催眠了这位穷的只剩下钱的‘贤字一号工具人’。 一见寡妇误终身! 当年,一品仙刀范离范二娘子带着幼子,来到永宁街;才十二岁的钱有财,远远看到这位仙女后,就情根深种。 那时年轻不懂事,扒墙头被范二娘子拿着擀面杖暴打一顿后,钱有财再没干出轻薄佳人的唐突事。 后来,钱家老爷夫人回唐山老家走亲戚,不幸双双被山匪劫杀。 这家伙守满三年丧后,就开始放飞自我。第一桩事,便是请媒婆上范家提亲。 范离倒也不讨厌这个胖子,只是她怎么可能嫁?将媒婆连人带聘礼轰出门后,范二娘子觉得自己应该为胖子做点什么。 毕竟,这些年钱有财对她母子俩极为关照;也替她这个假寡妇,挡了不少门前是非。 武者,有恩虽久必报、有仇虽远必诛。 于是,某个星夜,某座山头的山匪被血洗。 前尘往事,一念而过。范贤看着下巴三层肉的老财,蓦地一笑。 “诶,小豆郎,你可别吓爷啊。你要是吓傻了,爷咋跟你娘交待!” “多谢包租公相助。”范贤起身冲钱有财揖了一礼,笑道:“这仵作倒是够尽责的,大半夜就把检文出了。” 检文,也就是尸检报告。正是这份检文,核实了范贤的推测。 “你就不想想,这衙门上上下下,还有仵作干啥这么起劲?还笑,你咋心这么大呢,啊?” 钱有财急得直敲桌子,“你知不知道,那左家可是鼎鼎有名的江南医药大世家;虽说左大人这支是庶出… 嗨,这事儿先不说,就说那左老夫人,可是有来头的。宫里出身,给端王爷当过奶娘。 这端王爷是谁呀?一字亲王,圣上的亲弟弟! 昨儿夜里,左家夫人就哭到端王爷府上去了。 你也知道,咱西城衙门钱大人,与我同宗。攀个亲戚,我能喊声叔。 可这不管用啊,搁人王爷面前,那是屌毛比腿,算个屁。” 范贤:老财这奇妙比喻,也是没谁了。 这么说来,此事又复杂了一层。 古往今来,上位者最注重什么?别的不说,脸面肯定占其一。 打狗还需看主子。再加上左家女眷哭上门,端王爷就算不想管这桩案子,都不行了。 “包租公,再麻烦你找邢捕头帮个忙,银子你先帮我垫着,等这事儿了了,我再还你。” 钱有财腾一下站起来,“银子个屁银子。只要你娘没事,老子就是折了半副身家也值。” 范贤:有点感动的说。 窸窸窣窣,如此这般,交待一番。 不知不觉,巳时一刻。几个皂隶来监牢提人,范贤出了牢门便见到同时被提出来的老娘。 大盛的监牢制度,不算太过落后。起码,男犯和女犯虽在同一监,牢房却是分开的。 “娘!” “贤儿。” 按规矩,嫌犯不可在过堂前有交流,避免串供、作伪证之类的。不过,老财有钞能力,皂隶们也没去干涉。 只是,一路上这娘俩却很老实,没多话。就听范家小子说了几句安慰娘亲的宽心话,挺懂事的。 ……… “升堂!” 三班衙役高唱:“威、武!” 西城近来凶案频发,烟袋街一个孙姓巡夜司哨卫长在自家被削了脑袋、烟袋街里胡同口又有不明身份之人原地化作血水; 这两个案子还没查出半点眉目,眼下,又出了桩花满楼毒杀案。 西城衙署钱大人,脑壳疼。 消息都传开了,衙门外,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 见此情形,范贤心里不由一叹。 虽然不是网络信息时代,古人这八卦能力也不弱啊! 好在,大盛天朝不兴跪礼。平民见官躬身不可直视,下官见上司行揖礼。皇族亲贵,则另说。 ‘啪’一声,惊堂木落下。 “堂下嫌犯,报上名来!” 经受过古装剧洗礼的范贤,利索地将自己与老娘的姓名,一并报上。 富态且有着钱有财同款双下巴的钱大人,头戴乌纱帽、背擎红日东升图;正要开口,一旁的师爷便凑到他身边,耳语了几句。 钱大人点点头,师爷一声呼喝,左右两班捕快便去衙门口排开围观众人,迎进四个女子。 一个是年近四旬、面目和善的中年妇人;一双眼睛红肿,神情凄楚中带着愤恨; 一个面纱遮脸,从体形与仪态上大概能看出,是个未出阁的年轻姑娘; 还有两个,则是花府三夫人柳氏,及其帖身丫鬟。 “她来做什么?”范贤心底暗道,眉头不由微蹙。 师爷着人搬了两张椅子,请那中年妇人与面纱少女,入了座。 如料未错,这应该就是左家母女俩了。 大盛天朝风气颇为豪放,女子并不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大户人家千金出门,都有骑高头大马的。 ‘啪’又是一声惊堂木,钱大人刻意彰显自身官威,端着中正严肃的神情,道:“来人报上名来。” “禀青天大老爷,民妇花门柳氏。”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三夫人,欠了欠身,拿腔拿调地答道。随后,扫了范二娘子一眼,目露鄙夷。 “便是你有罪证,证明范氏豆腐坊落毒,看书 w.ukanshu 鸩杀了左良左大人,与其高堂王氏,可对?!” “正是!” 三夫人柳氏轻挥手,一旁的丫鬟便将带来的一只竹篮打开,取出其中一只小屉子。 屉子底部还沾有干掉的绿色残渣,就是用来盛观音豆腐的容器。 “大人,昨日捕快搜查时,遗漏了这只屉子,民妇特意给大人送来,以证这犯妇的阴狠之心!” 说着,柳氏便怨毒地瞪了范二娘子一眼。 范二娘子完全没理会,只微微偏着脑袋,似是在思考什么。 “范氏、范贤,你二人,可有什么话说?” 范贤朝钱大人拱手一礼,道:“大人,草民有三问,可自证清白。” 平时没少收自己那挂名侄子钱有财的好处,钱大人心里也是有数的。 他清了清嗓子,道:“好,容你问来。若无法洗脱嫌疑,本官今日便判你母子二人,毒杀之罪。” 官话说的很漂亮,两头不得罪。 范贤转身,看向柳氏,“请问,你是如何得知,我母子二人毒杀左大人和左老夫人的?” 声音尖锐的柳氏嗤地一声笑,“昨儿寿宴,只有左大人和老夫人吃了你们送来的观音豆腐。 左夫人和小姐,一筷子都没碰那倒霉豆腐,左大人和老夫人是怎么被毒死的,这还不清楚吗? 还有,这屉子是你们豆腐坊的吧。瞪大你的狗眼,瞧清楚了。 这、是、什、么!” 说着,柳氏小心翼翼地从竹篮里端一只小碟,碟内放着一块帕子,帕上有一枚发黑的银针! 第一十二章 你也配 西城衙署公堂。 花府三夫人柳氏,嘚啵嘚逼逼了一通。 范离一双乌黑发亮的大眼睛,扫了眼上个公堂还涂脂抹粉、珠翠满头的刻薄妇人,眸中杀意转瞬即逝。 在场众人以为寒风蹿进堂,纷纷脖子一缩,抖了一下。 范贤看都没去看那帕上发黑的银针,只盯着浓妆艳抹的妇人,道:“那么,请问,我和我娘为何要毒杀左大人母子? 在此之前,我和我娘连左大人的名字都没听说过,更别说认识、结怨,还非杀不可了。” 刚刚感到一阵寒意渗骨的柳氏,紧了紧短袄,生怕衙门外的八卦大军听不清楚,嗓音尖亮、调门起的贼高。 “啧啧,听听,听听,小小年纪、牙尖嘴利,给你能的。哼,你也不扫听扫听,长乐街上谁不知道? 你这卖豆腐的老寡妇,成日琢磨着怎么勾搭我家老爷。一门心思想嫁进我花家,不要脸的就寻思着飞上枝头,享富贵荣华呢。 也不照照镜子,就你这大马猴脸,也配!” 堂上众人及门口吃瓜群众:这位大姐,你那双眼珠子,不如剜了吧。 柳氏继续道:“还不是因为前几日,在花满楼被我逮个正着,教训了你个老女人几句,你便怀恨在心。 知道左老夫人爱吃观音豆腐,就起了歹心,在里头下毒,想栽赃给我花满楼。 不就是想用毒计,报复本夫人吗?不要脸的骚蹄子,真真是生的一副贼眉鼠相,歹毒的蛇蝎心肠!” 好想,一指点死这泼妇! 范贤深深吸气,平复了一下有一丢丢上头的情绪。 不够谨慎,冲动、冲动了。 呸,侮我母,岂能忍。 范贤不再理会柳氏,转而向钱大人抱手揖礼,道:“大人,草民最后一问,已无需问了。 但草民有个请求,还请大人成全。若真定了草民的罪,草民也心服口服。” 钱大人捻须稍加思索,道:“你且说来。” “请负责本案的仵作与衙役大哥,将案发现场情况及死者死因等,简述一遍。” 这个请求本就在过堂的基本流程内,钱大人沉吟两秒,点了点头。 昨晚值夜的两名衙役,上前禀报,将接案后种种详述一番。 范贤早就复原出了昨晚的情形,此时装作仔细聆听,只是需要一个由头,不能将自己看过案卷表现的太过明显。免得钱大人问责,老财和邢捕头不好做人。 按目击者称,经过大体如下: 寿宴进行到一半时,老夫人王氏去如厕,让丫鬟去取披袄;丫鬟取袄返回如洗间,发现老夫人倒在花园的凉亭边; 据丫鬟描述,老夫人当时一手扼着自己的脖子,一手在地上扒拉着,十分痛苦的样子; 丫鬟大惊,遂喊,俩小厮刚跑过去,就见老夫人两眼一翻,断了气。 赶忙去前厅通报,宴厅登时乱作一团。 再之后,又有人大喊,发现了七窍流血、死在如洗室水槽边的左大人。 衙役说罢,师爷已经将负责出检文的仵作,唤到了堂上。 黑瘦的中年仵作,忙活了一夜,本就累得快睁不开眼了。一上来,便简明扼要禀报了两具尸身的情况。 左良尸身没有任何外伤,也无与人搏斗的痕迹;舌苔发黑、剖腹后可见胃部残留食物若干; 结论:死于鸩毒。 左老夫人尸身同样没有外伤,也无搏斗痕迹;舌苔发绿,剖腹可见胃部残留食物若干,与左良腹中残留大体一致; 结论:死于鸩毒。 “鸩毒,见血封喉;入口,不及落肚,便可致人于死命。敢问仵作大叔,在下说的可对?” 仵作睨了眼范贤,点头道:“没错。你小子,很懂嘛。” 这内涵的可以说很直白了。 “永宁街药铺三间,在下听药行掌柜说起过。”范贤回了一句,转而向两位衙役问道:“命案可是发生在寿宴进行到一半之时?” 二人齐声,“是。”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都收了钱有财的好处,这会儿也不用他们这些衙役做什么,只要别在关键时刻给人娘俩穿小鞋,就成。 范贤拿捏着分寸,又问:“从丫鬟发现老夫人倒在花园亭边,到发现左大人尸身,这中间大致过去多久?” “这个…”两个衙役想了想,又互视一眼,均摇头,“倒是没有确凿的说法。” “前后不到半柱香。” 侧旁突然响起有些低哑的女声。 “绾绾…”左夫人错愕地看向自己那面纱遮脸的女儿,正要出声阻止,却已是来不及了。 左家小姐道:“冬芽,祖母的丫鬟,她拿着披袄出厢房,到父亲…被发现,中间最多不过一柱香。 从厢房到花园凉亭,差不多百步,算上小厮来厢房通报的脚程,顶多不过半柱香。 所以,冬芽寻着祖母,到父亲被发现,当间应有半柱香。” 优秀! 范贤不由多看了那面纱遮脸的少女一眼。 并不是所有大家闺秀,都能做到遇事沉稳有静气。严格来说,左府还算不上大户人家。 左家这位小姐,气度不一般。 能在那么慌乱的情况下,清楚地记得这些。心思缜密,测算能力强。胆魄和智商,都在水准线以上。 “多谢,左小姐提供这一关键线索!”范贤诚恳道。 “不谢,我只望能查出杀我父、我祖母的真凶!” 嗯,有理有节,还挺硬气,不错。 范贤心里给这姑娘点了个赞,继续道:“在下之后所说,若有不当之处,还请左夫人、左小姐,海涵。 假设,左大人和老夫人,是因吃了观音豆腐,中毒身亡。 那么,按照鸩毒的烈性,二位可等不到宴席进行到一半。恐怕,当席就会发作。 所以,左大人与老夫人,一个在如洗间毒发,一个在花园凉亭倒地,那就绝不可能是在席上中的毒。” 话没说完,便听一声冷哼,柳氏继续作妖。 “嗤,说的好像你昨儿晚上在花满楼似的。你怎知,左大人与老夫人不是在宴过一半时,才开始吃的观音豆腐呢。” 范贤没说话,只默默看了左家小姐一眼。 果然,正直姑娘开口了。 “不对,我父亲与祖母,在开宴时,第一口饮的是酒,第二口吃的便是那道玉子观音。” 菜单上,主桌才有的一道菜,以去芯莲子与观音豆腐做成。 柳氏面色立马落了下来,恼怒地瞪着面纱少女,“我说左小姐,昨儿寿宴上那般热闹,小姐哪能看得那么清楚…” “不可能。我就坐在父亲与祖母身边,绝不会看错。” “那,那就是小姐你记错了。” 柳氏还想胡搅,左家夫人沉声道:“花夫人,莫要多言。 小女自小记忆力过人,十岁便能将《本草经》三万多字,倒背如流。” “嗬!”衙门口听热闹的人群,发出惊叹。 柳氏瘪了瘪嘴,嘟囔了一句,“我这还不都是为了你们左家嘛,真是好人难为…” 范贤摇了摇头,扭头看向柳氏,面色发冷道: “花满楼出了人命,你不想着配合衙门,好好查出真相,却在这搅混水。 你将此事推到我和我娘头上,一来为花满楼开脱,二来满足你自己的龌龊心思。 真不知你柳氏是聪明狡诈、借此遮掩真相,还是纯粹是你这善妒妇人的嫉妒心作祟。” “我呸,你…” 柳氏手指着范贤,刚开口,就被抢了话头。 “你什么你?”范贤双眼微虚,低头俯视比自己矮了一头有余的妇人。 柳氏泪汪汪扭头对着坐上的钱大人,娇嗔喊了声:“大人…” “大什么大?”范贤‘包龙星’上身,开启连珠炮模式:“你还知道,大人在上,不可欺瞒?! 为人妻,不为你夫积口德,一天到晚说花老爷与谁家女子眉来眼去。 花老爷什么心思,我们这些外人不知道。但你一个做妻子的,能将自己丈夫看得如此不堪,你这心里头,装的都是些什么无媒苟合的勾当。 左大人与老夫人,uu看书 ww.uukanhu.cm不幸暴毙。理应找到真凶,寻出真相,给死者一个公道,还家属一份心安! 你呢?你做了些什么? 糊弄左夫人,蒙蔽衙差,扰乱大人查出真相,还顺手将与此事毫无关联的我和我娘拖下水。 你到底,安的什么叵测心思,你自己最清楚。 呵,说什么都是为了左夫人、左小姐? 你,也、配?!” 柳氏觉得自己要炸了! 她指着范贤的手指,颤抖得像捅进了电门里似的。整个人也在发抖,平平无奇的胸口,此时倒是起伏不平。 “好!” 衙门外,也不知道哪个没头脑的,突然叫了声好。 紧接着,又有一群浑不吝的,跟着起哄,一片叫好声。搞得范贤都想出去,管这群瞧热闹的要茶钱了。 柳氏又羞又怒,‘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青天大老爷,您听听,您听听啊。这世上,哪有这么横的凶犯?毒杀了人,还在这血口喷…” “住口!” 衙门外,传来一声暴喝。 人群自觉让开,便见一个四十出头、面貌气质都属上乘的中年男人,风尘仆仆快步走进衙门。 “老爷…”柳氏哭着朝男人凑过去,没成想,这嘤嘤求安慰的妇人,被男人一把推开。 “还嫌不够丢人!”男人面色冷峻,“小翠,送三夫人回府。” 在众人鄙夷的目光下,柳氏被丫鬟搀扶着,掩面出了衙门。 男人对座上钱大人拱手一礼。 “花星南,见过钱大人!” 第一十三章 玉面推官 花…花什么? 范贤差点笑喷。 范家豆腐坊给花满楼送了十五年豆腐,这位花老爷,范贤也见过很多次面。不过这全名,还是头一回听到。 多多儿的祖父母,人才啊。 居然给儿子取了这么个名字,难道早有预见? 咳,玩笑玩笑。 只见这位身着深紫长袍、腰佩玉带的帅大叔,对钱大人行了一个士子礼,以此表明自己有功名在身。 随后,花大叔深深看了范贤一眼,挪步站到一边作旁听状,目光刻意避开范二娘子。 花家产业良多,这位花老爷忙得时常不着家。恐怕也是因为这,柳氏少被老爷收拾,才会闲极无聊、心理扭曲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看上去,花老爷是在喝斥自家娘们;实际上,范贤心理有数,这位一家之主,是在救那个蠢妇。 等真相解开,柳氏干扰衙门办案之罪定少不了,被当庭杖责都是轻的。 所以,趁早把自家蠢娘们弄走;不管案情进展到哪一步,真凶究竟是何人,都跟他花家没多大关系; 即不开罪钱大人,也避免有个万一,牵连花家。 不愧是豪绅,花星南大叔这算盘打的真是滴水不漏啊。 这么精明的男人,怎就娶了个蠢妇,又怎么生出多多儿这个单纯的小可爱? 范贤的思绪小小跑偏了秒秒钟,立马拉回。 邢捕头不在堂上,那就肯定是照着自己的计划,被老财请去拿人了。可是,怎么这会儿还没回来? 难道,遇上什么不可抗力了? “你方才所说,我听懂了。”左家小姐的声音略显嘶哑,“我也相信,你和你娘与我左家素不相识,更遑论有什么冤仇,应当不会没来由毒杀我父与我祖母。 只不过,有证于此,你,可有合理的解释?” 钱大人惊堂木不轻不重落下,摆起官威道:“本官断案二十载,这无怨无仇的杀人案,少归少,倒也不是没有。 尤其是这吃食,难说是在制作之时,不小心落了毒物进去。 你非有心杀人,而人却因你之误而死,这也不是不可能嘛。 不过,误杀之罪,自然是比蓄意害人性命的罪,要轻得多的。” 钱大人,你真相了呢! 范贤忍不住都想给座上那位竖个大拇哥。当然,他也听懂了钱大人话里深意 实在没法子,就认个误杀之罪,黔面发配或去做苦役,总比砍头强。 “禀大人,我家一应器具都是经过高温消毒的,绝对不存在操作失误,掺毒在豆腐里的可能。” 一旁神游太虚的范二娘子,扭头看了范贤一眼。 说到毒,可是这小子心头好。什么化尸水、麻骨粉,还有特好用的驱虫香…咳,儿子啊,该不会真是你不小心落了毒在豆腐里? 范贤:娘,你那是什么眼神! 母子俩眼神交流一波,钱大人那边招了师爷耳语。 “高温消毒,何意啊?” 师爷想了想,“照字面意思,大概是用蒸煮之法,消杀毒物之意。” “大人,”范贤小小往前走了一步,道:“草民有个问题需与仵作核实。” “说!”在尺度内的,钱大人自是应允。 “仵作大叔,如你所说,左大人舌苔发黑,腹中还有残食,可对?” 仵作点头,范贤又问:“老夫人舌苔发绿,腹中残食与左大人相差无几,可对?” 仵作又点头,范贤再问:“那么,一者黑、一者绿,为何判定同为鸩毒而死?” 黑瘦仵作蓦地一怔,心说老子绝不会告诉你,老子踏马就想早点收工。那娘俩死到一处,肯定是吃了一样的毒物,这还用说? “左大人是何因而死,草民无法妄下评断。”范贤继续道:“不过,照丫鬟冬芽的描述,老夫人之死与毒无关。” 钱大人愣了一下,看向仵作,仵作沉默不说话。 “昨日申正,草民送货到花满楼时,听一个厨子提醒另一个厨子,说厨头有交待,做寿的老夫人吃不得某物,不可在主桌的菜式中,加入那样东西。” 范贤刚说完,面纱少女立马转头看向自己娘亲,左夫人立即面露疑色拧起眉头。 果真,如此! 范贤心里更有底了,“老夫人倒在凉亭时,一手扼喉并非毒发,而是因误食了那样东西,导致的过敏反应。 如果猜的没错,老夫人不可食用的,应当是,落花生。” 左夫人与左小姐,齐齐扭头看向范贤。 作为医药世家,如其母所说,左小姐熟读《本草经》,通医理、识药材;什么过敏、什么反应,却是闻所未闻。 但,范家小郎说对了一件事,左老夫人确实吃不得落花生。 范贤在看完笔录后,锁定几个关键词:扼喉,说明呼吸困难;面色涨红,对应血管扩张、呼吸道粘膜收缩。 再结合他自己亲耳听到的厨子对话,便有九成九的把握,老夫人真正的死因是,过敏。 若真是这样,那花满楼的厨子便难逃误杀之责。 帅大叔花星南不得不站出来,“范小郎,你也说了,你只是听到厨子说老夫人不能吃某物。 那么,你又是如何知道,便是落花生呢? 这落花生不过是寻常之物,无毒,怎会致人死命?这听着,匪夷所思啊!” 不用范贤出招,刚正不阿左小姐再次说了公道话。 “他说的没错,我祖母确实吃不得落花生。” 范贤对面纱少女报以一个感谢的笑容。 “仵作大叔,多有劳烦。如不信草民所说,可再检查老夫人的咽喉处,看是否有肿胀的症状。” 本来,范贤还准备用另一种表达方式说明什么是过敏反应。左小姐通医理,这就省了他不少口舌。 仵作本来就黑的脸更黑了,“是,是有肿胀,可这不也是毒发的症状嘛。” “那么,请问,左大人的咽喉可有肿胀?” 仵作吱唔一下,摇了摇头。 “方才大叔你也说了,左大人七窍流血,舌底轻微溃烂;而老夫人则是咽喉肿胀,死于窒息。 这,根本就是两桩命案,怎可一并而论?” 一言出,满堂皆惊! 正此时,邢捕头回来了。几名捕快推搡着三个男人,跟在后头。 见范贤微微点了一下头,身板壮实的捕头老邢,拱手向钱大人报道: “大人,卑职昨夜见这几人交头接耳,心中有疑。今日不放心,想着,还是提过来由大人审问。” 智商不行情商在线的钱大人,分分钟就听懂了邢捕头这是在给自己递话。 惊堂木一拍,三个男人腿一哆嗦,跪倒在地。 一番威吓加公堂套话,三人当下就竹筒倒豆、一五一十交代了。 这三人,另别是厨子、销单学厨、传菜的跑堂伙计。 销单,就是哪道菜上哪一桌,上完在菜单上划一笔。跑堂按照销单的话,传菜。 当晚事发,死了人。这个厨子就问销单的,是不是上错菜了。 有一道炖水鱼汤,是用落花生熬煮的汤底。汤内见不到落花生,很难分辨,再加上寿宴本来就忙碌,销单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出了岔子。 “青天大老爷,饶命啊!小的也不知道,会出这种事的啊…” 花星南眉头微皱,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这位大叔,好惨一男的。 蠢老婆、猪队友,干啥啥不行、刨坑第一名。 “谢钱大人还草民清白。” 范贤给足衙门脸面,仵作失职一事,只字不提。末了,还是没忍住,抄了句前世名言。 “正义会迟到,uu看书.uukanshu 但,绝不会缺席!” 此话一出,堂上钱大人、师爷及邢捕头、三班衙役,均蓦地一愣,沉默。 这话并不坚深,很好理解。但也正是因为其浅显易懂,更令人有一种振聋发馈之感。 “好一个,正义不缺席!” 衙门外,一个明亮带着丝高亢的男声,蓦地响起。 一群身着墨蓝京字服的公差,排开门前众人;随后,一个身着浅玉色常服、束冠上绑着长飘带的年轻男人,跨过门槛,姿势潇洒地走进公堂。 一看便知,这是京都府来人。 钱大人很有眼力劲儿,立马满脸堆笑起身迎上前。 “诶,钱大人,坐,坐。”粉面玉砌的年轻男人,虚扶钱大人手腕,笑咪咪问道:“不知,方才那句妙言,出自哪位之口啊?” 来人很年轻,不可能是府尹亲临。此案涉及毒杀,最有可能会亲自来过问的,应该是专门负责刑事案件的,推官。 从六品,官阶比钱大人高;刑法律例这方面的专业知识,比西城衙署所有人加起来都扎实。 有了基本判断,范贤拱手一礼,回道:“禀大人,草民有感而发。” “哈哈,”玉面推官撩起束发飘带往身后一甩,姿势满分、面上带笑,“好一个,有感而发。” “钱大人,本官就是来观摩观摩,没别的事,请继续。” 钱大人:老子会不知道你是端王爷派来,盯着本案进度的? 范贤:端王爷放了个推官过来,是做做样子、走个过场,还是说,想把案子做实、做死…… 第一十四章 此蛋有毒! 今天,西城衙署的风儿,格外复杂呐! 高堂上坐着的钱大人,与其智囊师爷,暗里交换了数次眼神。 两人都渐渐觉得,自己越来越插不上话了。 ‘本官只是个摆设吧,一定是这样的吧。’钱大人如此想着,自嘲地笑了笑。 虽然他也是京都的官,可这城署衙门和京都府完全没有可比性。 钱大人努力摆正心态,那边年纪轻轻才二十一岁的从六品真.京官、苏还真苏大人,已经从邢捕头、仵作、苏家小姐以及嫌疑人范贤这儿,将案发经过及堂审过程,摸了个门清。 实际上,此案所有笔录他一早就看过了。并且,西城衙署刚升堂,他的眼线就已经混进了人群里,暗中观察。 进衙门之前,眼线便已将方才种种,详述禀报。 苏还真这么做,目的有二。 一,判断钱大人是否徇私舞弊;二,为自己梳理整件案情,提供线索与思考时间。 心思挺细,年纪不大、城府不浅。 范贤一眼看破。 这位问句话就摆个满分姿势的烧包青年,从他有针对性地提问开始,范贤心底就有了大致判断。 目前来看,此人并不是来将他这个嫌犯坐实、做死,给端王爷一个交待的,对自己没有明显的恶意。 听罢众人言,苏还真成竹在胸,淡然一笑道:“钱大人断案如神,邢捕头慧眼如炬。” “哪里哪里,苏大人谬赞了。”该配合的钱大人,踩点应和。 邢捕头也识趣地抱手低头,“属下只是尽忠职守。” “钱大人谦虚了。本官初闻此案,也以为左老夫人是被人以鸩毒毒杀。 没想到,短短半日,钱大人便拨乱反正。 不仅查清了左老夫人是死于误食与体格相冲之物,还将罪魁捉拿归案。 钱大人对得起悬于身后头顶的,这四个大字啊!” 玉面推官苏还真说的头头是道,透着股子浸淫官场多年才有的老成。这份气质与其长相,相去甚远。 钱大人下意识地扭头看了眼身后、头顶。 明镜高悬! “哈,哈哈…这个,下官惭愧!” 官路话说完,苏还真直入主题。 “按大盛律法,疏忽渎职、害人死命者,从重判流徙三百里、充补渠匠十年; 从轻,判原地充补渠匠、灰匠等匠职三年,另罚银五十两至五百两不等。 钱大人,这三人罪责如何量刑,您怎么看?” 还跪在一旁的花满楼厨子、销单与跑堂,三个身子齐齐一软,瘫成了一坨。 老钱还以为没自己什么事了,突然又被点了名。 “这个…这个,下官,下官觉得苏大人说的对。” 对你个头啊…苏还真用看白痴的眼神,扫了老钱一眼,懒得再跟他废话。 京都府过问下级单位西城衙署之案,不算僭越。他本就是掌刑名的推官,完全有资格给出判罚意见。 正要开口,一旁低头沉思良久的花星南花老爷,站了出来。 “大人,老夫人暴毙一事,钱某人痛心之至。此事,与我花满楼管理不当有关。 钱某愿自罚五百银,以作左府白事之用,也算替这三个罪人表一表悔过之心。” 范贤一旁看着,左夫人眼中泪光闪动、面纱遮脸的左小姐则是别过头去。 女人,神奇的存在。 最惹人爱,是她;最遭心的,也是她。 善良起来,你怎么捅她她都能原谅你;恶毒起来,一边喊着大郎该喝药了,一边… 咳,说正事。 范贤觉得,此时还是得卖一份人情给花大叔的。毕竟,大叔也没做错什么,看在花多多小可爱的面上,没必要明面上结怨。 至于柳氏,呵~ 范贤温声道:“左夫人与左小姐要的是真相。 左小姐虽为女子,但却有着男儿胆色,且为人中正。二位大人,要不听听左小姐的想法?” 钱大人目露感激地看了‘前嫌疑犯’一眼,心说这小家伙挺机灵的。 苏还真两眼一眯,心说:这家伙脑子转的比我还快?哼,也好,这话我不好说。由左家人自己把事了了,王爷那边也算个交待。 左小姐与母亲耳语几句,起身摘下面纱,朝座上钱大人盈盈一礼、对苏还真欠了欠身。 这一瞬间,苏还真觉得自己的心,动了那么一下…又一下。 范贤倒是没太在意人姑娘的颜值,只觉得瞧着挺顺眼。 柳眉、鹅蛋脸,眼睛由于哭过红肿惹人怜;挺拔的驼峰鼻,令这张端庄的美人脸,更为生动; 双唇盈润,肤色呈健康的暖白,仪态怡然; 不像一般的美人,她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沁人的温润气质,不柔弱、不娇媚、不凌厉; 她站在那里,就像一株安静的君子竹,有种不在凡俗中的孤洁。 “小女左氏绾集。” 钱大人敛起看直了的双眼,“哦,左小姐是本案苦主。有何诉求,但请讲来,本…苏大人,定会为你做主的。” “请判这三人,充补匠人!” “好好。啊?这…”不停点头的钱大人突然反应过来,这可是最轻的判罚。 左小姐眸沉如水,道:“花员外罚银,我左家收了。 这三人充补为药匠,在我左府药田服役五年。大人,可否?” 范贤心底连点数赞。 这位左小姐虽性高孤洁,却也懂得人情世故。左家能养出这样的女儿,想来那位不幸遭了毒手的左大人,自有不一般之处。 苏还真潇洒地将束发带一抛,道:“好!就按左小姐之言!” 左绾集未去看这位玉面推官,只微微欠身一礼,“多谢大人!” 苏还真正要去扶,又怕唐突佳人,伸出的手无措地缩了回去。 ‘还以为这烧包老成油滑呢,呵,居然是个外强中干的嫩手。’范贤心底吐了句槽。 左绾集又沉声道:“那么,我父呢?!” 苏还真立马魅力值拉满,抬手一抖衣袖,道:“左大人舌苔发黑、舌下溃烂、七窍流血,符合鸩毒毒发致命的特征。 死因,当是鸩毒,无误。敢问,左小姐,令尊没有什么吃不得的体格相冲之物,吧?” 左小姐摇头,又点头,“我父食落花生无碍,也没有别的不可食之物。 我认同父亲是中鸩毒而死的,只是,谁下的毒?下在何处,又是何时下的?” “劳烦小姐,可否将当晚宴席种种,概述一二?” 苏还真问到了点上,左小姐有条理地从宴席开宴讲起… 范贤正细细听着,老娘突然往他身边挪了挪,悄声递了句话。 “有人来了,气机有点熟。” 范贤眼前一黑,脑门挂线。 这就来了?七爷派人来劫衙门了? “六品镜师、七品执刀,好像是…前几天那两只燕崽子。” 吓死贤了!还好还好,不是七爷的人就好。 等等,燕卫? 什么操作?燕卫跑来听衙门墙根儿? 范贤一心二用,一半心神听左小姐说话,一半心神细思三千转。 记忆达人左小姐,表达能力也没毛病。寿宴上种种与其父左大人相关的细节,按先后顺序、拣重点描述。 范贤注意到了一个细微末节的点。 但显然,扮老陈、装油滑的玉面推官苏还真,uu看书ww.uukanshu.om 此时只顾着在美人面前发型不能乱、姿势要满分。 智商已然被动下线。 “范氏、范氏子,此物之中何以有毒?” 苏还真指了指柳氏送来的‘有毒屉子’及银针,“昨夜,据邢捕头所查,花满楼上上下下所有小厮、管事,都不曾近左大人身侧。 寿宴上,坐在左大人就近的,除左府之人,便是太医院院判姚大人,及两位医官。” 言下之意。别人都没道理杀害左良,现在疑点最大的,还是他们娘俩。 眼前案子不叫事儿,燕卫暗访就不好说了。 范贤拱手道:“大人,可否劳烦哪位差大哥,去街上买五枚熟鸡蛋。茶叶蛋,也可。” 钱大人不明所以,但这小伙机,他是越看越喜欢。遂支使了两个脚程可以的快手,去办这件小事。 不一会儿,蛋,来了。 范贤又从那个一脸不耐烦的仵作处,借了几根银针,剥壳、捏开蛋,将针插进蛋黄中。 片刻后,银针黑了。 仵作的脸,也随之又黑了几分。 苏还真的脸,也有点黑。不过,更多的是惊讶。 左绾集左小姐一双黯淡的明眸,在看到银针变黑时,渐渐亮了起来。 堂上,一片低呼、惊叹与疑惑声。 衙役们窸窸窣窣看不明白,自命高普通衙役一等的六位京字捕快,也都瞪大了双眼。 “这…这这,怎会如此?” 钱大人夸张地伸长脖子,瞧着那五根黑针,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大喝道: “此蛋有毒!” 第一十五章 非酋体质爆发 两个快手看着自己的蛋… 咳,看着自己方才买回来的熟鸡蛋,茫然地互视一眼。 堂上众人,尽是惊愕与迷惑。 “范氏子,你究竟对这蛋,做了什么?”玉面推官苏还真,一步上前、面色严峻地责问。 我能对蛋做什么?真的是... 范贤拱手道:“回大人,草民什么都没做。大人不信的话,这儿还有两枚鸡蛋,您亲自一试。” 苏还真狐疑地盯着嫌疑犯看了一眼,挥手召来两个京字服捕快。 捕快二人各捏开一枚鸡蛋,将银针插入蛋黄中,不一会儿,银针变黑。 “这,这…是怎么回事?!”衙役们忍不住窃语。 “吴大,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钱大人指着黑瘦仵作问道。 仵作吱唔着答不上来,范贤也懒得买关子,直言道:“大人,银针探毒,并不能做准。” “哦?怎么说?” 范贤从衙役手里取过那只豆腐屉子,凑到鼻子边上闻了闻,确定柳氏并没有丧心病狂到真的涂毒陷害,便抠了点儿干掉的豆腐残渣,吃进嘴里。 满堂又惊! “诶,小豆郎。”邢捕头吓了一跳,脱口而出。 范贤咂了咂嘴,冲邢捕头点头一笑。 “回大人!草民家的观音豆腐,是将观音菜干浸泡碾汁、和蛋黄,搅和均了再混入豆浆蒸压做成。 银针之所以变黑,其实就是因为豆腐里有大量蛋黄。” “你的意思是,蛋黄有毒?!”苏还真被勾起了旺盛的好奇心。 “蛋黄有一种能令银针变黑之物,并无毒。银针所能测出的毒物,主要是砒霜,便是因为砒霜中含有大量能令银针变黑之物。” 特么的,硫化物这玩意该怎么解释的通俗易懂呢?令贤头痛。 “反之,有许多毒物是银针探不出的。 比如,乌头、夹竹桃、野山薯,等。这些看似平常之物,都各有各的毒性。 有些吃了会呕吐不止、脱水而死;有些会令人昏昏欲睡,睡着睡着就醒不来了。” 实在很难解释,范贤只能举反例,来推倒‘银针插了变黑就一定有毒’的谬论。 ‘讲到毒物你就在行了。要是多花些心思在刀法上,你小子至于被七师叔骂成那样?’范离扫了儿子一眼,继续划水。 钱大人、师爷与苏还真作沉思状,邢捕头等一众衙役大多没读过多少书,哪知道这些,惊叹点头作恍然大悟状就完事儿了。 ‘不好怠慢,遇上懂门路的了。’业务不精的仵作心底暗道。 而那左家小姐沉吟片刻后,盯着范贤,美眸中透露出一分疑惑、三分不解与六分惊奇。 “范小郎,可是通药理?” 范贤转脸避开。 基操,勿六。 这位小姐姐,请别用你那双卡姿兰大眼睛看在下,在下可不想拉仇恨。 “草民常在永宁药铺干零活,听抓药的伙计说的多了,知道些皮毛。” 范家小郎敢亲口吃屉子里的豆腐渣,足以自证清白。 又有鸡蛋试毒、银针失准,狂刷众人所知的新知识点,范家母子俩的嫌疑值,逐步降到了底点。 师爷凑到钱大人身边,轻声耳语:“大人,依在下愚见。这范氏及范氏子,与左良大人之死,确无瓜葛。 只不过,苏推官定是端王爷遣来过问本案的。大人还需拿捏这位心思,若是…” 苏还真的目光从钱大人那边掠过,不用听都知道这两人在嘀咕些什么。 官场常态。今日他若是奉端王爷之命,过来随便收拾个人、结案了事,西城衙署这些人也不敢吱半声。 但,他苏还真可不是那样的官,更不会做那种不当人子的龌龊事。 定要为左家小姐寻到毒杀父亲的真凶! “左大人既无外伤,也未曾去过别的地方。能下毒的,必然就是昨夜在花满楼之人。 邢捕头,看来你得再跑一趟,将花满楼一应人等,全都带来问话。 另,张捕头,有劳你等去将太医院院判姚大人,与刘青柏、王茯两位医官,请到京都府衙。” 苏还真一波安排,范贤心思百转。 很显然,自己和老娘的嫌疑已经洗清。接下去什么都不做,安静等着退堂,就可以和麻麻回家去了。 只是… 范贤暗暗扫了眼静立一旁、眉宇间隐忍悲伤的左家小姐。 苏还真就算再用心,将昨晚进出长乐街的所有人,都盘查一遍,也找不到真凶。 因为,左大人之死,并不是寻常命案。 方才在等待差大哥买蛋的短短时间内,他已经将思路大致理清。 燕卫此时暗访西城衙署,触发因会是什么? 端王爷? 别傻了。燕卫直接听命于皇帝,任何人都不可能触碰这一至高无上的皇权。 退一万步说,就算端王爷有本事请动燕卫,或与个别燕卫有瓜葛,只要他脑袋没被门板轧过,就绝不可能做的这么明显。更没必要因为奶娘之死,动用燕卫。 总不会是,奶娘与王爷不得不说的故事? 排除一切不可能,剩下的那个,就是真相。 左大人之死,必然是与京都官员连环被杀案,有关。 与其它几桩官员被杀案不同,左大人一案有嫌犯。 站在燕卫的角度,他这个嫌犯若是真凶,左大人就与官员连环被杀案无关。若不是,那就试着从这桩新鲜出炉的命案着手,多案并联、找出线索。 看着京字服捕快六人领命匆匆出了衙门、邢捕头也带着十来名衙役离开,范贤的脑海中突然划过一道灵光。 连环凶杀案。等等,似乎、好像,有什么被自己遗漏了。 对了,永宁街第一猥人钱娄子那天说,月头死在花楼的某少卿,被削了脑袋;月中死在家中的某员外郎,与烟袋街孙姓哨卫长,都是身首异处… 所以… 烟袋街、剑客、沾血长剑… 念头通达的那一刻,范贤只觉得天雷滚滚。 鬼特么能想到,那完犊子的正经杀手,居然就是连杀三名官员,燕卫司正在缉拿的,凶犯本凶! 八品剑客被自己化了,所以暗杀者就换成了那名捕风士; 那么,捕风士被擒后,暗杀左大人的任务,会由谁去执行呢? 西城、永宁街、接头人,uu看书.uukanshu.om 答案呼之欲出。 那个品级比捕风士高的药材行脚商?! 封街那日,两个工具人绿衣接受到他的暗示指令,抽刀劈向易容妇人之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 只有安排这一切的范贤,发现了那个行脚商屈指欲弹的小动作。 当时,他装作慌张逃蹿,故意撞到对方,从而打乱了那个试图抹杀了捕风士的动作。 疑点互证。 正是这个小细节,令范贤明确了捕风士藏身永宁街,果然是要与人碰头;而接头之人,就是那个行脚商。 燕卫明面上退走,暗中安排绣衣进永宁街摸查。 这种情况,那人断然不会暴露自身罡气。 不过,在不动用罡气的情况下,凭其六品以上的身手,要潜入区区花满楼,悄无声息毒杀左大人,不是什么难事。 又或者,动手的不是他,另安排了杀手。 总之,何人下的手不重要,重要的是,蛰伏永宁街的行脚商,必然跟官员连环被杀案有直接关联。 推理至此,范贤只能说一句:人算不如天算! 那天三名燕卫都没发现行脚商的可疑,他一个平平无奇小豆郎,当然不会多事。 主要还考虑到,那人与燕卫一旦斗杀起来,永宁街街民必有死伤。 这是他所不愿看到的,也是最糟糕的局面。 可谁又能想到,这趟浑水,居然还是淹到了他身上? 范贤此时终于明白,自己此前心底那隐隐的怪异感,究竟是什么了。 特么的非酋体质大爆发啊! 第一十六章 昨夜你干了什么 时近正午,晴了半日的天儿,又开始飘起细雨。 邢捕头领衙役前往长乐街花满楼带人来问话,做为东家的花星南也一道跟了去。这一趟来回,少说得一个时辰。 太医院位于东城,京都府衙的六名衙役去请太医院院判与两名医官,费时多不说,还不一定能顺利请着人。 出诊某达官贵人府上、宫里传唤,又或者去御药房当值,等等。古往今来,医者都不是个清闲差事。 苏还真此时完全没将左大人之死,与最近一个月传得沸沸扬扬的官员连环被杀案,联想到一处去。 毕竟,前三起凶案,都由燕卫司接手了。虽说各城衙署与京都府有配合调查之责,但除了调配人手干点跑腿的活儿之外,案情卷宗根本就轮不到他这个六品推官插手。 苏还真又仔细认真地询问左家小姐左绾集,昨夜寿宴席间的几个细节。 直到午正鼓楼钟响,钱大人习惯性地捏起惊堂木。 抬手而起,欲落未落。 钱大人示好地笑着对苏还真道:“苏大人,您看,这个范氏母子…” 苏还真看了范氏母子一眼,“既是那花门柳氏误报,钱大人该怎么发落就怎么发落。 本官的职责是为左良大人沉冤,其余诸事,无需问本官意见。” “明白、明白。”惊堂木落下,钱大人高声道:“经本署查明,范氏及其子范贤与花满楼毒杀一案无关,当堂释放。退堂!” “威武!” “谢大人!” 范贤冲钱大人和苏还真分别作了个揖,这就扶着老娘准备离开。 “范小郎,留步。” 什么情况,小姐姐这是要搞哪出?…范贤转身,微低头、高拱手,挡住自己的脸,道:“小姐有何吩咐?” 左绾集大大方方地看向对自己拱手作揖的少年,“午后升堂,范小郎可否前来听堂?” “这个…昨夜被关了一夜也没睡好。而且,我们升斗小民,关一日张,就亏损一日。小姐见谅…” 好像有亮光在眼前闪了一下。 左绾集将一锭银塞到范二娘子手里,诚意十足地说道:“有劳了。” “这…在下不懂律法,也不会写状纸。小姐要在下来听堂…” “你来便是了。” “那…行吧!”范贤只觉得自己脑门挂黑线,有点无语。 扯什么犊子呢,赶紧回永宁街,觑个机会去趟永宁客栈。若是那个行脚商跑路了,你老爹的冤,可就真没着落了。 匆匆告退,刚出衙门口,一群闲着没事干的吃瓜群众,直勾勾地瞅着范二娘子和范贤。 “都说永宁街豆腐西施俏寡妇是个美人,今儿瞧见真人,还真好看嘿。比那教坊司的姑娘,都好看嘞。” “呸,说的好像你去得起教坊司似的。” “哟,又一个大美人儿!啧啧…” 左夫人目露不悦,将左绾集摘下的面纱挂起。苏还真见状,连忙招来衙役将外头看热闹的闲人轰散。 ……… 回到豆腐坊时,雨势渐大。 刚进门,隔壁武大牛就冲了过来,两眼通红、急气掰咧地扯着嗓子喊:“小豆郎,小豆郎,他们,打你…” “没有,没人打我。没事,别着急。大牛,我和娘亲饿了,去拿几只包子过来。” 大牛应了一声,扭头跑回包子铺,范贤急匆匆去到后院,一看地上的石头卦象原封不动地摆着。 七爷和方先生今日没来? “娘,那两个燕卫有跟过来吗?” 范二娘子摇头,“没有。退堂之前,那两人就走了。” “我去趟方先生那。” “行,你去看看。”范二娘子也觉得有些奇怪,“七师叔若是知道你被抓了,怎会没动静。” 武大牛抱着一屉热腾腾的包子跑过来,范贤想了想,决定带上大牛。 虽然他有把握绣衣们对自己毫无疑心,但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带上大牛,正好当个‘烟雾弹’。 而且,如果那个行脚商还在永宁客栈的话,安排大牛在周边,也好起到预警作用。 哪怕,这作用微乎其微,不足百分之一,也不容易忽视。阴沟里翻船的,不都是漏算了那小数点后的‘微’嘛。 敌在明、己在暗,大牛不会有危险。 “大牛,咱们去给方先生送几只包子好不好?” “好!”武大牛用力点了点他那颗硕大如盆的脑袋。 抄了把油纸伞,大牛护着范贤,范贤抱着包子、豆干,这就出了豆腐坊。 方墨儒住的不远,沿永宁街一直往里走,再转两胡同,不出一刻钟就到了。 院门虚掩,范贤直接推门走进,便见方墨儒正气定神闲地坐在屋内吃面。 “来了。” “老师。”范贤立马上前作揖,左右张望了一下,“七爷呢?” “出城了。”方墨儒放下面碗,吸了下鼻子,立马以手捂鼻,“你这一身什么味儿?” 在阴暗潮湿的监牢里关了一夜,除了陈年尿骚味儿,还能是什么。 范贤自觉退后两步:“七爷怎么这会儿出城?” “一大早,七爷就走了。” 方墨儒并没有具体说明七爷因何事匆忙出城,范贤也没多问。 七爷从不让他涉及到‘伟大事业’的具体事务中,因此对于七爷的行踪与所做之事,一无所知。 不过,明知有绣衣蛰伏于永宁街暗查,七爷还是出了城,想来必是有重要的事情。 方墨儒看透了范贤的担忧,嫌弃地皱眉道:“放心吧! 雇了辆马车,他身上有河间府教师公署的牙牌,那几个小小绣衣不会起疑的。 倒是你和离儿,怎么回事? 出城前,我们二人去豆腐坊却见铺门紧闭,大牛父亲说昨夜有衙役上门将你和离儿带走了。 天、地、玄、黄,四卫传来秘信,昨夜永宁街并无上三品武者罡气波动。” 范贤眉头一拧,“老师,能联系上四卫吗?永宁街被燕卫司盯上了,谨慎起见,可别有什么动作,免得节外生枝。” 方墨儒抚须一笑,“且安心,四卫处并无动作。为师早有安排,已差人去衙署打探。。” “那几个绣衣品级不高,但前几日封街查案的那名镜师,今日出现在西城衙署。老师莫要掉以轻心,稳妥一点的好。” 范贤将包子放在桌上,匆匆告退。 看着范贤和武大牛出了院门,方墨儒捏起包子,边吃边笑着摇头,自语道: “这孩子,沉稳是够沉稳,却是少了些年轻人该有的朝气与血性。 难怪老戚忧心啊…” ……… 雨越下越大,永宁客栈内,气氛还挺融洽。 伙计们各忙各的,掌柜见到范家豆腐坊的小豆郎和傻子武大牛,随口打了声招呼。 应付几句,范贤就以给客人送豆干为由,上了二楼客房。 封街那日,行脚商所住的房号,记忆犹新。 吩咐大牛在楼梯边等候,范贤拎着豆干轻叩某间房门。 “谁啊?” 听到屋内传来略显沙哑的中年男声,u看书 w.uanshu.co 范贤的小小担忧落了地。 那人,还在。 “小的给客人送吃食。” 脚步声近到门前。 门内,中年男人透过门缝谨慎地观察外边。 门外站着一个少年,他有印象,好像被唤作‘小豆郎’。哦对了,就是那个永宁街包租公的小马仔。 瞧这小子一副邋遢的模样,拎着摞豆干在门前晃来晃去,确实是来送吃食的。 男人没有轻易开门,他侧耳细听,确定廊道外并无别的声响,这才开口道:“我可没叫吃食,你送错了。” 门外的少年挠头道:“可不是壹拾陆号房么,没记错呀。这么大的雨来回一趟不容易,就两个铜板,客人别为难小的呀…” 男人又听了会儿外边的动静,除了这絮絮叨叨捞生意的少年,确无旁人。 “行了行了,别啰嗦。两个铜板是…吧…” 男人从袖袋里摸出两枚铜钱,刚拉开门准备打发了事,突然,没来由的一阵目眩神迷。 “你…有、毒…” 男人强撑着抬起一掌,没来得及向前劈去,就被范贤攥起的拳指击中腹部气海穴。 在男人后仰之时,范贤闪身入房,一手抵住其背,一手送出掌风,房门轻阖。 将男人轻轻放倒在地,范贤又立起两指,点于其颈后风池穴。 男人本已涣散的目光,略微聚集,呆滞地看着前方,那只存在于他幻想中的景象。 “放松一点。 现在,我们先来聊聊,昨夜你都干了些什么……” 第一十七章 被雷劈的概率是多少 午后,春雷乍响。 西城衙署。 满地乌泱泱,一堂菜肉香。 钱大人看着公堂之下跪倒一片的花满楼厨子、小厮、跑堂、马夫,脑壳登时裂开来的疼。 自己这是,要创下堂审最多疑犯记录了吧! 左夫人不在场,陪左绾集前来听堂的,是一位年长大伯。 三言两语间,范贤得知,这位长者便是昨夜寿宴也在场、与左良私交甚笃的六品医官、太医院院判姚仲景。 苏还真忙活了快一个时辰,将寿宴开宴前后的走场全都过了一遍。 先上哪道菜、谁上的、酒是哪个丫鬟倒的…事无巨细,完整复盘。 得出结论,在场诸人,皆无可疑。 太医院两位医官虽不在场,但姚仲景一力担保,这二人绝无可能加害左良,根本就用不着多问。 刘青柏、王茯、姚仲景与左良,四人均出身医药世家;年轻时就一起参研药经、医典,二十多年的交情,现在一把年纪了,还经常抽空一起寻花问草。 寻的是奇花,问的是药草。 线索多如麻,全都没用。推官推来推去,最后回到原点:左良大人死于如厕期间。 短短半柱香功夫,还有忠诚的老仆跟随。老仆一直候在如洗室外,也不见有别的人进去。 见鬼了,简直。 看着苏还真一副卯足劲儿准备大干一场、干到一半发现干不下去的那种后续无力的疲软感,那种陡然而来的空虚感,范贤在心底对这个年轻人深表同情。 有亿点点,尴尬。 升堂前,苏还真成竹在胸地向左家小姐表示自己定能辨出真凶,为左良大人昭雪。 【立旗必辱】 人啊,真不能将话说的太满。 “范小郎。”左家小姐的声音没那么嘶哑了,她轻声道:“你可有听出些什么?” 上午还是嫌犯、下午就成了陪审团团员,人生大起大落的实在太快了。想到这,范贤心底也是一乐。 话说,这位左小姐让自己过来听堂,到底有什么目的? 氪金姐姐开口了,有问必答。 “苏大人审的有理有据,如他所查,花满楼这些伙计、厨子,确实没什么可疑的。” “这我知道,说点我不知道的。” 小姐姐,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虫,我哪知道你知道啥不知道啥?…范贤脑门挂黑线,无语了几秒,“可以确定,死者…咳,左大人不是在席间中的毒。 左大人离席去如洗间,一路上都有老仆搀扶。如洗间内只有一道门,没有窗。而左大人进了如洗间后,老仆一直守在门外。 所以,根本不可能有人在这个时间段内进入。要满足在如洗间内下手、又不被老仆看到的作案手法,就只有一种。” “你是说…”左绾集明眸一亮,惊道:“凶手是在父亲进如洗间之前,先进入其中的!” 范贤浅浅一笑,仍低着头,没去与这位聪慧的小姐进行目光碰撞。 “可是…”左绾集柳眉微拧,又有些疑惑,“可是父亲为何会连呼唤都未曾发出?父亲虽有三分醉意,但也不至于毫不反抗才对。” ‘这个,你稍后就会明白的。’范贤心道。 看了眼外边下个没完的雨,估摸着时辰,差不多该到点了。 苏还真缓和了一下自己内心的尴尬,面带愧色道:“左小姐,在下都盘查完了。小姐可还有什么想问的?” “有劳大人!该问的都问完了。” “哦,那…那就待明日,在下实地勘查花满楼后,再…” 苏还真话未说完,便听衙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踏水声。 众人纷纷看向衙门口。 范贤身子微微左倾,悄声与左绾集说了句话。 骏马驻足,一名身披黑氅戴着银色面甲的男子,翻身下马、直入衙内。 此人一身京都燕卫标配,无人敢挡其行。 钱大人很有眼力劲儿地起身迎了出来,正欲开口,便见来人亮出金燕子牌。 “左绾集、姚仲景,燕卫司有请。” 姚仲景茫然又有些紧张,左绾集面上划过一丝疑惑、陡然眉头一拧。 她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左绾集向钱大人点头致意,冲苏还真也点了点头,又从袖袋取出一两碎银递给范贤。 “多谢!” ……… 连续七日,雨水不断。 暗查永宁街的十几名绣衣,终于熬到了撤离的这一天。 坐在豆腐坊门前,望向街头那间面馆二楼空无一人的露台,范贤为那两位小哥感到一丝欣慰。 底层临时工不容易啊,拿着最少的薪水、吃着最冷的面,这肠胃得多扛造。 燕卫司,还是挺有一套的。 抓到两名案犯后,并没有当即撤掉人手,而是静观了七天。再无命案发生,查无可查之下,才收回暗哨。 那天,在永宁客栈搞定行脚商,榨完所有能榨出来的消息后,范贤下达了让其去刺杀那名六品镜师的命令。 跨城送人头,礼轻责任重。 倒不是他多喜欢燕卫司,这么做,无非就是将伤害降到最低,并达到最佳效果。 若是让杀手在永宁街‘自爆’,就凭十几名绣衣,根本拿不住。死伤不说,平民也会被波及。 那个女镜师就不一样了。六品巅峰,身边还有护卫。 而且,天赋全都点在防御和洞悉上的镜师,对于从五品毒师来说,简直是天克。 这么做,一来解永宁街之围局,二来也算给左家小姐一个说法。 这七日里,他大半心神都在琢磨从毒师那获得的碎片线索。 在中了‘幻幻散’、又被深度催眠的情况下,毒师完全没有隐瞒的可能性,所供述的就是其所知全部。 任何毒药、迷粉,在范贤这儿必须拥有一个能缓冲其杀气的名字。 突出一个随和。 何人雇佣毒师杀害左良?雇佣之人有什么目的?这两个终极问题,不出所料的没有答案。 可以明确的是,月前在花楼被刺的卢少卿、东城员外郎、西城烟袋街孙姓哨卫长,确实死于那个被他化了的八品剑客长剑之下; 南城江府老爷这一单是六品捕风士干的,而左良大人则由这名毒师亲自动手。 作案过程一如范贤推断的那样。 寿宴当晚,其先藏身在花满楼后园假山处,待左良起身去如洗间,便先一步摸进去;抬手一掌击在左良咽喉处,将制成丸状的鸩毒送入左良口中… 其实,毒师杀人根本用不着这么麻烦,远处送出一记毒掌便可。 但因为捕风士被抓、镜师出场、西城禁严,种种原因令其不敢轻易动用罡气。 三个杀手所在的组织,名叫【森罗殿】; 毒师、剑客、捕风士都没有名字,只有代号。 这种杀手组织培养出来的工具人,所知本就不多。信息廖廖,就算范贤脑洞再大,也没办法将之完整串联。 倒是从邢捕头那儿套了点儿消息,被杀的五名官员,分属不同部门,都是底层小官。 卢少卿是鸿胪寺尚宝司的,日常工作就是朝会仪节布置场地之类; 东城那个员外郎,工部都水清吏司;分管修桥、开渠等; 南城江老爷,苑马寺监正,九品芝麻官、大盛弼马温;管管草料、马匹什么的。uu看书 uknhu 惠民药局局判左良大人,差不多国营医院、大药房一把手的意思。 真.风马牛不相及。 八竿子挨不着的五位,月内一波被带走。 森罗殿杀手完成五杀,不过,因为某不愿透露姓名的靓仔,完美五杀变成了三换五。 也不知道这杀手组织的老大,会不会因此亏到肝疼。 毕竟,八品剑客好找,六品捕风士和从五品毒师虽说不上稀有品种,那也是培养不易啊。 什么叫阴沟里翻船,毒师就是。 他怎么也想不到,居然会有人对他这个正经毒师用毒。 毒师,不属于三大修行体系;擅毒道,可炼就毒掌,杀人于无形。 在范贤看来,一品毒师,就相当于是行走的生化武器,比搅屎棍炼金老头还难对付。 他心里很清楚,要论用毒,自己肯定比不上从五品毒师。 只是,自己在暗、毒师在明。有心算无意,这波稳胜,不值一提。 “所以,这五人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呢?” 范贤换了个坐姿,轻声自语道:“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淅淅沥沥的雨,也不知还要下多久。 永宁街夯土与石板铺就的路面,已经有好几个地势较低的地方积起了污水。 乌云密布的天空,突然划过一道青白亮光。 ‘轰隆’闷雷滚动。 范贤立马抄起椅子往铺内挪,某根谨慎的神经猛然一跳。 “被、被雷劈的概率是多少来着?” 第一十八章 此惑,唯你可解! 烟雨锁京城。 清明后的第二日,原本该是踏青好时节,人们却被将近一整个月的绵绵细雨,困在了家中。 无数颗想出去浪的灵魂,无处安放那份躁动,只能在自个儿家里,吼上一嗓子。 内容类似于:一人我饮酒醉… 又七日,老天爷终于给了个好脸色,难得地露了晴。 同时,一桩大事,迅速传遍京都内、外城的街头巷尾。 本来越传越悬的官员连环被杀案,突然就没人再去议论了。 太平盛世嘛,谁都不想多说那些打打杀杀掉脑袋的事情。 大盛天朝三年一度的宅男偶像选举——花魁大赛,将在一个月后于京都城举办的消息,瞬间扫除了人们心头的阴霾,大有举城同庆的架势。 这日过后,四处城门骏马轩车纷至沓来,车上载着的是大盛天朝各州、各府选出来的魁首。这场面,跟赴京赶考似的。 东、南两城教坊司,及内城四大青楼,全都跟打了鸡血一般。 花最贵的价钱,请最好的乐师、做最靓的衫、绣最艳的花; 宫里退休教仪态的嬷嬷,也拿起了教鞭、赚得盆满钵满。 除了来赶考…咳,来竞选花魁的美人,各州、府、郡有名的寻芳人士、财主老爷,也都置办好行头、备足银票,慕名而来准备一掷千金。 五星大酒楼爆满,连西、北两外城那些三星级都够不上的客栈,都没有空房。 先前因‘左老夫人误食案’关门停张的花满楼,都因为严峻的接待任务,‘被迫’营业。 豪绅富商、文人骚客、武夫军汉,连京都城的公马,都在这时节骚动了起来。 此情此景,范贤脑海中不禁响起那个富含磁性、极具穿透力的声音。 春天,万物复苏,又到了交…朋友的季节! 不过,这些风花雪月之事,也就看个热闹。 对于范家豆腐坊来说,最大的好处就是,生意爆满。 本着‘干一行奈一行’的原则,范二娘子接单接到手软,苦了范贤跟后院的磨盘。 “贤儿,娘去潇湘楼送杏仁豆腐,顺便去趟方教师那边,你赶紧将这担豆子磨了,等用哈。” “哦。” 范贤应了一声,像头驴子般在后院拉起了磨。 小时候干这活是打熬筋骨、磨砺耐心,如今底子夯得比钢筋混凝土还实,仍旧人力磨豆当然不是因为兴趣爱好,纯粹惯性使然。 并且,每次看着那些豆子被碾爆汁,范贤的思路便莫名顺畅。 半来个时辰,磨完两桶,出了一身汗,通透。 抬头看着天空中高悬的红日,气温渐升。 范贤坐在磨盘边,提着茶壶灌了几口凉茶。 刹那之间,脑海中有一道灵光闪过。 当他正想抓住那道灵光之时,忽听前铺传来说话声。 思路被打断,强行再续也是徒劳。 铺外挂着打烊的红牌,那就肯定不是客人。掬了捧水、抹了把脸,范贤快步穿过作坊间往外走。 走到一半,听到外间两个女声的对话。 “小姐,这小铺子也没个人,就这般敝着门,也不怕遭了贼偷。” “永宁街虽陈旧,却也干净整洁,想来街坊之间友好和睦、民风颇佳,自是无贼的。” “这种地方能有多好的民风,小姐你就是太信那个小郎君了。夫人说过的,这男人啊长的越好看就越是口花花。” “你又懂得这些了。快去隔壁烦问店家,是否知道范夫人与范小郎在何处。” 豆腐铺门前,一个穿紫裙、扎双髻的小丫鬟顿首应了声,踩着小碎步颠颠地去了隔壁包子铺。 那背对着铺子左顾右盼,像是在寻找、或者等待什么人的高挑少女,刚一转身,正好撞上范贤的目光。 四目相对,少女面容上却是毫无半分羞涩。 “左小姐?”范贤佯装些微惊讶道。 左绾集微微欠身,“可是忧了范小郎午觉?” “哦,那倒没有。”范贤没再往前走,保持着两人之间的安全距离。 一个在柜台、一个在铺门,大约十来米。 令范贤没想到的是,这位左小姐居然不避嫌,落落大方地缓步进了铺内。 距离缩短到了三米,范贤拿着抹布装作擦柜台,‘巧妙’缩进柜台内。 “左小姐,要不要来碗豆花儿?我家杏仁味儿的,味道特香甜。” 左绾集微微低头抿唇一笑,“好,有劳了。” “哈,哪儿的话。我们做小本生意,哪怕就是一块豆干,那也是收入。” 范贤动作麻利地将一碗杏仁豆花儿,端到店铺居中的一张小方桌上,“小姐慢用。” 左绾集盈盈坐下,对这简陋的小铺子,并无半分嫌弃之色。捏起勺子看了看,一双早已褪去红肿的翦水秋瞳划过一丝好奇之意。 随后,她舀了勺杏仁豆花儿递入口中,细口慢咽,抬眸冲范贤笑道: “这勺子看似薄利,却是不伤口,又恰好能舀出完整的豆花而不致其碎。 匠心独具!” 范贤回以一个老实人朴素的微笑,“左小姐喜欢的话,送你一只。反正上次听堂,我也没做什么,白收了你的银子。” “范小郎可不是什么都没做呢。”左绾集笑着说罢,又舀了两勺入口。 左家家教看来真是不一般。 这位左小姐,不扭捏、不作态,吃就吃,全无官家小姐以袖遮口进食的所谓礼仪。 长得温婉绰约,性情却正直且爽朗,是个大方又比较主动的小姐姐呢。 此处主动,指的是行事果断干脆。 “多谢范小郎那句警言。” 范贤并没打算回避,既然当日在西城衙署出言点了她一句,就料到这位‘蕙质兰心’必然会想到其中的些许端倪。 她会找上门来,亦在预料之中。只是,来的时间比他推算的还晚了几日。 主要还是对左小姐了解不够充足,做不到步步达心。 “哎呀,小姐,救命呀,小姐!” 约摸只有十五、六岁的小丫鬟,气急慌张地小跑进铺内,u看书 .uukansh 身后跟着个傻憨憨武大牛。 左绾集立马起身,将小丫鬟护在身后,蛾眉微拧。 “小豆郎…” “大牛,过来。”范贤温和地冲武大牛招招手。 武大牛鼻子喷气,边往范贤身边走去边气呼呼道: “她说大牛傻子,大牛会数数,壹、贰、叁、肆…” 范贤拍着武大牛的背,“小姐姐不认识大牛,所以不知道。大牛当然不是傻子,我们自己知道就好啦。” 边说着,范贤又从柜台内摸出一串糖葫芦,“喏,先把这吃了,再去后院帮小贤贤把剩下的豆子磨了可好?” “嗯!”武大牛立马喜笑颜开,一把攥过糖葫芦,扭头就往后院走去。 “抱歉!”范贤冲那扎双髻的紫裙小丫鬟点头一笑。 左绾集一张粉白俏脸双颊飞起浅浅红晕,欠身一礼,“该说抱歉的是绾集才对。婢女无礼,言语冲撞了。” “小姐!”小丫鬟嘟起嘴,一脸委屈。 “雅儿,莫要再失礼了,去街上买些糕饼点心来。” 小丫鬟睨了‘长的好看肯定口花花’的范家小郎一眼,嗔怪地踱了一下脚,‘哼’一声,一脸不乐意地转身走出铺子。 “范小郎!”左绾集将一两碎银搁在小方桌上,又欠身一礼,“绾集今日特来请范小郎,解惑。” “解惑?”范贤笑道:“我只是个买豆腐的,小姐有惑该去寻教师或者寺庙里的高僧吧。” “不。” 左绾集一脸耿直地摇头,“此惑,唯你可解!” 第一十九章 怎么就婚事了? 午后艳阳高炽。 永宁街上,路人如鱼,三两游过、成群穿梭。 范氏豆腐坊内,靠中间的小方桌上,一两碎银,两个人。 范贤将碎银掖进袖袋,“又收了小姐的银钱,那我就尽力一答。” 长相温婉美如兰、性情却爽直似竹的左绾集,目光定定地看着刻意与自己保持距离的少年郎,道:“那日在西城衙署,你是如何提前得知燕卫司会来寻我的?” 范贤丝毫不避这耿直姐姐一半探究、一半疑惑的目光,“小姐这话说的,我又不是能掐会算的相士。” “可你提醒绾集的那句话…”左绾集脑袋微微一偏,柔美的面容上写满了不信。 “哦?”范贤佯装思考,“我说什么了?” “十六字。”左绾集复述道:“审时度势、这宜深究、明哲保家、少知为妙。” 范贤温声反问:“那小姐是如何通过这十六个字,得出在下‘提前预知燕卫司来寻你’这个结论的呢?” 左绾集浅浅一笑:“你所说的这十六个字,便是提醒我,去了燕卫司后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当有分寸。 最为重要的,是令我不可执著于家父身亡之真相。勿与燕卫司有过多交集,也不要探听一些我不该知之事。” 阅读理解满分,不去参加科考简直屈才! 范贤笑了笑,“在下随口说的,小姐居然能揣摩出这许多深层意思出来,厉害厉害!” 左绾集粉颊又再飞红,“范小郎取笑绾集了。范小郎才是高人不露相。” 范贤摆手道:“小姐当真高看了。 这十六个字,搁哪都适用,怎么理解都可以的。小姐心里想什么,便能解读出什么样的意思。” “若不是提前预知,范小郎又怎会在那般紧急之时,提醒绾集切莫陷进家父身亡的事中? 光‘明哲保家’四字,就足可证明绾集的这一设想。” 若不是因为左绾集聪慧过人、性情耿直得有点儿宁折不弯的倾向,范贤当天也不会多嘴提醒那名话。 那个从五品毒师刺杀燕卫司女镜师,被生擒;以燕卫司的手段,要拷问出消息,不是什么难事。 但其所知就那么多,为何刺杀左大人?雇主是谁,何人指使?连环刺杀的背后又有着什么样的阴谋? 这些问题,恐怕负责此案的燕卫,并不比他这个‘局外人’知道得多多少。 提左绾集、姚仲景去燕卫司问话,这个流程肯定少不了。 而以左绾集的思维敏捷度、性情耿直度,搞不好就会一时脑热,为了寻找父亲被杀真相,与燕卫司过从甚密,从而招惹来杀身之祸。往最坏处想,导致灭门也不是不可能。 又或者,站在左绾集的角度,她可能会认为燕卫司已经查到父亲被杀真相但不肯告知,然后来个死磕到底。 总之,无论她走哪条路,都会泥足深陷。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在那种情况下,范贤的这句提点,很大概率能救下左绾集及其家人。 但这么做,有违范贤一贯以来的人生信条:谨慎、谨慎、再谨慎。 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当然不是被左绾集的美貌所迷。 原因有二: 一则,投桃报李。毕竟,被当成嫌犯时,小姐姐可是出言相助过的。 二则,埋下伏笔。后续,有望通过左绾集进入左家药田。 “左小姐有所不知。一个半月前,曾有几位燕卫大人封锁永宁街,说是抓什么逃犯。 所以,在下那日在西城衙署见到来人身上的黑氅,就知道是燕卫。 也是因为那次封街,见识过燕卫司的一些手段,才出言提醒小姐的。 其实,在下只是担心小姐会因为左大人被刺之事,悲愤之下思虑不周,与燕卫司硬磕。 毕竟,燕卫司所查无小事。 不过,小姐那般解读,倒也不是不可。就是这么说起来,好像在下有能掐会算的大本事。若真是这样,那在下也不至于身陷囹圄。 这顶高帽,在下就是想戴,也有点…有点戴不住!哈哈…” 话到此处,范贤面上露出恰如其分的羞愧浅笑。 左绾集呆怔了一下,眼眸低垂、细细琢磨。 这么说来,好像也对。 那日,见他身为嫌犯却临危不乱、条理分明,有理有据地为自己洗脱了嫌疑,且所提出的‘银针试毒谬论’连她这个从小学医的都觉得十分新奇,这才请他听堂,希望他能帮忙分辨出些端倪来。 现在想想,这小郎君确有几分聪明,但若真的有占卜、预测之类的本领,怕是早去给某位官家老爷当幕僚了。 看来,自己确实想太多了。 “绾集失言,还请...” “小姐无错。”范贤摆摆手,“任何人都不可能在自己父亲身亡之时,还保持冷静的。小姐已经很难得了,只是潜意识里拿在下当作了一丝助力,才会有此误解。” 这范家小郎君说话跟旁的人不一样,有礼有节、有理有据,还十分好听…左绾集释怀一笑,“总之,还是得多谢提点。” 看得出来,她心头的那层疑惑,已解。整个人也放松了下来,左看看、右看看,打量着这间小小的铺子。 范贤则很自然地拿她当寻常客人,自顾自地收拾碗勺,抹起桌子。 “嗳,范小郎方才说的‘潜意识’,是何意?” 藏在话述里的小伏笔果然被点亮了。 范贤边收拾边回道:“所谓意识,小姐可以理解为心之所思。而潜意识,便是潜在的、自己一时之间没有察觉到的心之所思。” “潜在的、自己一时之间没有察觉到的心之所思。”左绾集轻声复述道,忽地双眸一亮,“这般情形,常而有之。范小郎将之称作为‘潜意识’,着实很帖切!” 范贤笑笑不再搭话,将碗勺端去作坊,再出来的时候便见到那个小丫鬟已经回来了。 小姑娘手上提着几只纸包,圆脸红扑扑、腮帮子鼓起,恨恨地斜眼看向范贤。 “方才雅儿失礼,冲撞了那位…牛大哥。小小糕点,权当赔礼。” “嗨,多大事儿。小姐太客气了。” 范贤接过左绾集递过来的纸包,一旁的小丫鬟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嘟囔了一句,“脸皮真厚。” “雅儿!” ‘小姐从来都没有这么对待过哪家公子,这个卖豆腐的凭什么?不就长的俊俏点嘛。’小丫鬟心里不服,委屈地别过脸去。 “范小郎,绾集还有一问。” “小姐有问,在下必答。” “你…对医药之道,可有向学之心?” 这…左家小姐未免也太上道了吧! 范贤心底微感惊喜,面上也不遮掩,笑道:“自然是有的。” “范小郎对医药之道极有天赋,若家父还在,定想收你为徒。” 左绾集面上划过一丝伤感,旋即挤出个微笑,“若范小郎有心想学,绾集不自量力,愿成为你学医之道的引路人。 不知,你意下如何?” 意外,真的有点意外了。 打了个伏笔,都还没开始铺垫,左小姐就替范贤省去了中间的所有步骤,直达目的。 讲真,这么实诚,都有点不好意思再给这位大小姐下套了。 范贤拱手礼道:“那就,多谢小姐了!” 左绾集星眸一亮,面上的强笑转为真心实意的微笑,“明日何时得空?” “巳正一刻,早市打烊就没事了。看书 ww.uukanhu” “那便如此,巳正二刻,永宁门见。一道去左家药田走一趟,如何?” “依小姐之言。” 约定即成,左绾集也不作逗留,出了豆腐铺前行十来丈,上了等候在街边的轿子。 范贤目送佳人离去后,刚一转身就看到倚在包子铺门边,正在嗑瓜子的真.吃瓜二人组。 腰膀肥圆似水桶的武大牛老娘,艳羡不已,“小贤啊,那是哪家小姐啊,长老俊了。” 范贤光洁的额头登时挂上几道黑线,“哈,哈哈~是客人,客人。” 范二娘子三两步走到自己儿子身边,抬手就冲儿子肩上一拍,“啧啧…臭小子,可以嘛。” “娘,您胡说什么呢。” “这左家小姐人品不错,为娘看着还挺顺眼的。”范二娘子走进铺子后,话锋一转轻声道:“不过,你七爷恐怕不会答应这桩婚事。” “怎么就婚事了?”范贤一阵无语,哭笑不得道:“人左小姐可没看上你儿子。” 范二娘子狐疑地盯着范贤,嗤的一声笑,“我不信。 没看上我儿子,她一深闺大小姐特地跑来咱这破落街干啥?难不成,就为了吃口豆花儿。 哼,别想骗你英明睿智的娘亲。” “真没有,人家是想当我老师呢。” “什么?老师?”范二娘子狐疑地上下打量着自己儿子,突然哼笑一声啧啧摇头道:“你们年轻人花样这么多的吗?” 范贤仰头,一手拍在自己脑门上。 “娘,您这是又想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了啊…” 第二十章 药田里出的错 左家药田,位于京都西郊香蜜山。 出了永宁门,驾马车行半个多时辰,范贤大概测算了一下,约摸六十里,乃是离京都城最近的药田。 依着香蜜山脚,百余亩田野,青葱滴绿、花枝盈盈,药香浓郁、十里可闻。 令人心疼的是,近五分之一的药田,被水淹成了洼地。 所幸,种在地势较低处的,都是些寻常药草,损失不算大。 初来乍到的‘新晋药草学员’范小郎君、范贤,亦步亦趋地跟在现任药田主人、左家大小姐身后,保持着一米的完美距离,认真且十分好学地用纸笔记录下各种药草的名称、用途。 不得不说,左绾集真是个严格又细心的好老师。 每一味药草,她都会举例说明其对症可治之病,以及曾纳入过哪些知名的药方中。连每亩产量这种算是商业机密的内容,都事无具细地一一说明。 不过,她如何都不肯让范贤喊一声‘老师’。只说自己学有不足不堪为师,以范贤对此道的天赋,很快就会超越她。 “只愿引你入门,将来还是让姚伯或王叔收你为徒吧!” 范贤笑笑,揖礼应下。 二人沿着纵横有序的田埂,边走边教边学了近两个时辰,回到山脚下的药寮。 药寮,便是进行煎、熬、晾、炒、碾、融、封等制药工序的‘厂房’; 共建有三十六座,每座药寮前又有垒成阶梯状的匾,用以对药材进行晒干、脱水等。 制作流程规范化、剂量标准统一化,可以说是相当成熟有规模了。 参观药寮、了解制药过程,又一个时辰匆匆而过。 夕阳渐落,左绾集领着范贤来到最小的一间平房门前。 “药田里种的,都属常见。今日是来不及了,明日再带你上山。” 范贤微感惊讶,“山上也有药田?” 左绾集健康的暖白色皮肤,此时因走动了整整一下午,泛着动人的微红;额上、鬓边、脖颈处,沁着一层薄薄的香汗。 她笑着指了指平房门前的竹椅,示意范贤坐下小憩。 “山上所长之药草,皆为天生天养。只在雨水不均时,才会去整理、养护一番。 父亲年轻时,常来香蜜山寻药材。有一年,父亲在后山腰一处阴蔽之地,发现了一小片药草。 后来,那几十株药草卖了百金,父亲便买下这座香密山,又去香云县衙将山脚下的无主之地,认领下来; 雇药匠、工人、杂役,开荒后又以草木灰养地十年,方有了现在这百亩药田。” 说罢,左绾集抱着一只大茶缸,咕咚咕咚猛喝了几口。 这位少女,当真,有点可爱。大方得体、温婉平和,又耿直率真、懂得取舍。 但想到她此时心底隐忍着对父亲被暗杀真相的探究,范贤略感不忍。 但,他也无能为力。 若是调动天、地、玄、黄四卫,暗查森罗殿,有七成把握能找到真相;若是请七爷亲自出手,那就不用说了。 然而,不可能。 以他对七爷的了解,得知此事之后,森罗殿将不复存在,而左绾集也绝无活路了。 原因很简单。他这个前朝太子,正事不干、被一个女子影响了心思,不是红颜祸水是什么?断然留不得。 七爷是个杀伐果断之人,儿女情长之于他老人家而言,就是大业绊脚石,必除之。 然而,他不能也无力抗拒这样的保护。 因为,连他自己都认为,属实没有必要为了一个女孩想要的真相,让暗中保护自己的影卫,去冒那样的风险。 人活着,权衡利弊是一门基本必修课程。 “父亲说,要不是当年那几十株药草,就没有这片药田。所以,父亲便以那药草之名,给自己冠了字。” 范贤瞬间收回心绪,扭头问道:“那药草何名?” “重、楼。这药田就叫做,重楼药田。” “重楼?这种药草不是多生长于南方阴潮之地吗?” 左绾集眨眼一笑,“你还知道这个。哦对了,你说过,自小常去永宁药铺。” 范贤愣了零点五秒,点头一笑算作默认。 事实上,有关药草的知识,来自永宁药铺不假,不过最多只占百分之五。 余下的百分之九十五,皆来自他前世记忆。 作为一枚非酋穿越者,别人跨越时间、空间,都是自带各种系统、主神眷顾光环的; 而他,只能靠自己。 前世的他,之所以能成为知名催眠大师,一半靠扎实的专业基础,另一半则有赖于在大学时期练就的记忆大法。 【记忆宫殿】 他可以通过记忆宫殿中储存的知识点、相关有用的讯息,迅速分析出目标个体的行为模式、思维惯性,以及其在面对各种事件时,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表现。 其实,当初训练自己的原因,是为了参加某档脑力大赛,赚点通告费帖补家用。 到了现在,参赛时的短暂记忆,已经不再清淅,只剩下一些模糊的残存印象;反倒是一开始用来练习的《华夏药典八册》,像是镌刻在灵魂上一般,陪伴了他的前世今生。 想来,那时的自己,怎么也料不到,那些晦涩、拗口又极其相似的药名、方子,会有真正用到的一天吧! 想到这,范贤仰头靠于椅背、双臂枕在脑后,自嘲地笑了笑。 “可是想到了什么有趣之事?” 温和的说话,伴随傍晚的山风,划过范贤耳畔。 “没什么,只是难得这般惬意自在。” 左绾集微微沉思,终还是耿直地问道:“你…你以前,过的不好么?” “那倒不是,也没什么不好的。我娘亲待我极好。” 左绾集又思索了一阵,蓦地坐直身子。 “范贤,你天赋极高,用心学,假以时日定能有所成。 到那时,我便托姚伯父收你为徒。你想留在重楼药田,还是想进太医署,都不是难事。 若是留在药田,月俸定不会少的;若是…” 范贤扭头看着一脸认真的左家大小姐,心底一乐又微微一暖。 显然,她以为小小豆腐郎在为生计愁。 “多谢小姐体恤,我会努力的!” 左绾集也意识到自己说的多了些,窘意顿生,清了清嗓子想找补两句,便听侧旁传来一声唤。 “小姐。” 两人扭头看去,一名华发老头疾步奔来,声音干涩地喊道:“小姐,教老奴好找哇!” “骆伯,何事如此着急?”左绾集起身将椅子让于老者坐,老头却是喘着粗气摆手道:“老奴今儿晌午往城里赶,到了府里才知道,小姐来药田了。” “发生什么事了么?几位寮主也没与我讲起?” 老头摆了摆手,正欲开口,这才注意到一旁还杵着个陌生小子。不由眉头一皱,上下打量着问道:“这位是?” “他叫范贤,是、是绾集代父亲收的徒弟。” 范贤:??? “代父...小姐啊,你自小就稳重知礼,这老爷刚…”老头欲言又止,眉头紧拧地摇头道:“唉,先不说这个。小姐,出大事了!” 范贤正识趣地准备退到一边,刚正不阿左绾集上线。 “骆伯直说便是。” “这、这,唉…”老头脸上的褶子皱作一团,无奈道:“昨儿夜里,咱们在西郭县的重楼药坊掌柜来报,说有一味药材出了问题! 老奴仔细分辨掌柜带来的药材,发现确实是与其极相似的另一种药材。两者药效全然不同,吃坏了好些个人。” 左绾集面色一凌,没来得及开口,老头咽了口唾沫又心急火燎道:“全都错了! 今儿一早天没亮,看书 ww.ukahuco老奴便让清哥儿和咏泰驾马去香云县、东平县两处药坊查看,午时鸽信传回,说那味药材,全、错、了!” 范贤将水缸递到老头手边,老头也是渴的紧,接过去一通猛灌。 “是何药材?”左绾集问。 老头从袖袋里取出晾干成扁状、看上去没什么区别的两株药草,“这是青蒿,但这次来的货,却都是这种茅蒿。 两者外形、气味都极其相像,但药性却是截然相反的。 青蒿解热凉血、去毒退暑,茅蒿性温暖血、补气盈润。单独服用,危害不是很大,可若是放在药方里就…” 左绾集看着老头手里的干药草,蛾眉紧拧、俏脸一沉,“骆伯,可有通知县里三处药坊?” “这都无需小姐示下,清哥儿、咏泰两人星夜快马赶往三县药坊通报。 可,难办的是...那些已经碾磨入了药丸的成品,大多都已经出货了。 津沽卫、河间府、鲁东府,挨京都近的上百家药行、医馆,都是从咱们重楼药坊进的成药。” 左绾集面容肉眼可见地煞白起来,呆滞了五息后,她当即做出了决定。 “骆伯,无论损失多大、耗费多少,都要将那批药丸追回。” 老头抬手直摆,同时摇头叹气。 “晚了,现在说啥说都晚了,追不回了!” 左绾集只觉耳中鸣起尖锐啸音,呕的一声干吐起来。 正当她强自镇定,想要坐回到竹椅上时,眼前蓦地一黑,天地失色…… 第二十一章 3清解热丹 “小姐!!” 香蜜山脚下、重楼药田旁,满头华发的骆老头失声惊呼。 就在左绾集晕厥过去的刹那,范贤托住了她的背。 “老伯,别慌张,唤几个丫鬟来。” 说话间,范贤将左绾集打横抱起,手攥成拳状以避免触碰到令老头有可能暴走的某些部位,将她放到竹椅上。 老头身子板很硬朗、腿脚也快,没一会儿功夫就领着几个丫鬟、老妇赶来。 一老妇正要去掐小姐人中,被范贤喝住。 “不可!此时将小姐强行唤醒,只会令她晕眩难忍、呕吐不止。” 骆老头心底一震,苍老双眼盯着范贤瞧了片刻,点头示意下人都听这小郎君的。 一波指挥,刚到药田就摸鱼偷懒的小丫鬟雅儿,替自家小姐揉按耳后翳风穴、太阳穴与颅顶百会穴; 另一名粗衣丫鬟,则按揉小姐手部的太渊、合谷、鱼际、列缺,四处穴位。 又着两名老妇,一个将小姐衣袖挽至肘关节处、摩娑玉臂,一个捊后背。 由于都是干惯了体力活的,两老妇的力道,当真有点大。 鉴于老头在一旁盯着,范贤也不想多事,就免去了足部的几处穴位。 道理他不懂,反正知道女子的脚不能轻易示人就对了。 又让丫鬟打了热水使纱布浸润后敷于脖颈处,他自己则打着扇子,在左绾集面前轻轻扇着。 约摸一刻钟光景,夕阳垂落、幕色渐起,左绾集轻嗯一声,羽睫颤动、悠悠转醒。 “我…啊!” 左绾集感觉到两条手臂与后背,有些火辣辣的微疼。 “别急,坐好。”范贤温声笑道,让那两个老妇停手,转头对那小丫鬟道:“雅儿姑娘,烦请倒半杯温水,给小姐饮下。” 雅儿眨眨眼、抿抿嘴,突然觉得不能与这个‘不就是长得俊俏些的小郎君’呛嘴了,应了一声立马朝灶房跑去。 “小姐,可好些了?”骆老头问。 左绾集略显虚弱地摇摇头,“不碍事的。” 挥散仆妇,骆老头不知想到了什么,叹气道:“小姐竟连自身顽疾都与范小郎说了,老奴我…唉!” “骆伯,您说什么呢?我、我没有…”左绾集声若细蚊、咬着唇别过脸去,难得地显露出这个年纪的女子,该有的羞涩娇柔。 骆老头耳力灵光的不行,惊的“咦”了一声,抬头指着范贤,“你,你是如何知道我家小姐有晕眩呕吐之症的?!” 范贤仍轻轻摇着扇子,道:“在下在教我识文断字的先生处,读过一本手札,上面记载着与小姐这般微恙之症极为相似的病例。 也是一时情急,想着试一试。好在,小姐之症并不严重,也亏了老先生急救得当。” 骆老头:??? 这话怎么听着莫名的舒适,可就是有点蒙。 管不了这许多,老头又道:“奇了,往常小姐发病,怎么都得一两天才能缓过来。怎的这般按压一阵,便好了?! 啊,对了!你说,我家小姐这晕眩呕吐乃是微恙之症,并不严重?” 范贤反问:“小姐犯病时,耳中是否有嗡鸣之声?” 面色苍白的左绾集,轻点了点头。 “是否神思昏馈、颅内混沌,感到天眩地转?” “正是正是。”骆老头抢答道。 确诊了,美尼尔综合症。 范贤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几个方子,选了一个适用于左绾集的,顺便组织了一下语言。 “小姐只是突然心绪混乱,念头不通达,才会气血冲脑造成晕眩。” 骆老头急问:“那、那你看的那个手札上,可有记载有效的药方否?” “有是有的。” “范小郎,老夫愿出百银。” “哈,老先生太提举了,不过是粗浅的方子,不值一提。在下说来,烦劳老先生记好。” 骆老头面上一颤,老脸险些挂不住。自己似乎过于轻待这少年人了啊。 “好、好,那老夫也不与你客气,但请说来。若真有效,自不会亏待你。” 范贤毫不在意地笑笑,“熟地黄四钱、菟丝子三钱、路路通二钱、黄柏…水煎服,五帖后方可见效。 最好巩固服药三年,期间切不可急躁、动气,注意休息、莫要多思多虑。” 就这?就这! 骆老头不敢置信。他是看着自家小姐长大的,这晕眩呕吐之症折磨了小姐十多年,连老爷和姚太医都束手无策。 这少年人给出的方子,全都是些普通药材,并无稀奇之处。 左绾集强撑着身子坐直,急不可待地冲管理药田的骆管事问道:“骆伯,你方才说,那些成药追不回来,何故?!” “这…小姐,你这刚刚犯病了都,老奴、老奴这就去寻姚太医给出出主意,小姐就莫要管了。” 说着,老头扭头就要走。 “骆伯!” 左绾集轻喝一声,老头为难地摇头直踱脚。 “小姐,老奴说了,你可别再气血上涌冲脑了啊!” “快说。” “是这般…” 骆管事说罢,左绾集目光涣散、略显苍白的粉唇微微一颤,深吸了口气强自镇定心神。 她,没了主意。 茅蒿顶替青蒿入药,所制成的【三清解热丹】,早在半个多月前就有八成被运送去了津沽卫、河间府与鲁东府。 最糟糕的是,清明一过、天气渐热,那些三清散热丸就在这几日里慢出了八、九成。 “怎么也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啊! 咱们重楼药坊共七十二家,所有药材小半自产、大半与御药局同源入货,怎会出了这么大的错漏哇!” 骆老头捶胸顿足、老泪纵横,“老爷刚走,咱们药坊就遭了大祸,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哇!老奴就算是死,也没脸去见老爷了,唉…” “骆伯,”左绾集有气无力道:“此事非你之过,无需自责。” “可是小姐,咱们该怎么办呀?” 怎么办?她也很想问,自己该怎么办? 父亲被毒杀,幕后黑手是何人?她不敢也没那个能力,去追查去过问。 父亲的丧礼是姚、王、刘三位叔伯帮忙操办的,江南左氏哪还有半分亲情,连个前来吊唁的人都没有; 母亲刚刚病过一场,左府也就只剩下她左绾集一力撑起,没想到… 枉她自小被父亲与叔伯们夸赞聪慧过人、不输男子。呵,到头来,真出了事,她却束手无策。 卖出去的药、泼出去的水,如何还能收得回来? 只能寄望,千万别吃出人命来,若真那样,父亲一生的心血、重楼药坊的招牌,可就要砸在她手上了。 父亲,女儿该怎么办?! 左绾集心神乱如麻,而始终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范贤,则在权衡此事自己是否该干预。 放着不管?真心做不到。 毕竟,吃错药真的会出人命。且不说左家会不会因此遭难,就是那三大县里买了假药的平民百姓,何其无辜。 另外,这件事,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谨慎一点。 虽然不知道天、地、玄、黄四卫,此时是不是匿藏于某处暗中观察、咳,uu看书.uuknshu暗中保护他,从而听到、看到些什么。 但,此次处理错药事件,越少人知道越好。 “老先生,在下突然又想到有一个利于小姐之疾的方子。” 还在那以袖拭泪的骆老头,情绪有点连贯不上。 “老先生速去煎一服来给小姐喝。”范贤拉着老头的胳膊往药寮方向,边走边说:“车前、泽泻、白术、半边莲…” 老头立马点头,疾步离去。 范贤左右看了一眼,谨慎小心、一点一点地放出精神力,探查周边。 方圆百米之内,确无武者气机显露。 他回到平房边,将竹椅拉到左绾集身边近处,坐下。 突如其来的接近,左绾集有些茫然,但此时心神迷乱得顾不上作出女儿家的反应。 “小姐,错药之事,你可有什么想法?” 声音非常轻,轻的令左绾集不得不竖起耳朵,聚精会神才能听得清楚。 “我…” “小姐轻声。” “哦,”左绾集不明所以,不过也是照做,压低声道:“我也不知该当如何。” “那些售卖出去的三清解热丹,估计多少金?” “差不多,千金。” “好。那,如果以同等代价,可将错药之害减轻到最低程度,你可愿意?” “愿!”左绾集立马捂住自己的嘴,差点高声了。 “我愿意!你有什么办法?” 范贤压低声,道:“小姐听好。此计可最大程度回收已售出之药,但小姐必须说是你自己想的法子…” 第二十二章 你细细品 刚正不阿左绾集,人生第一次,说瞎话。 虽然照着范贤给的台词,背的磕磕绊绊,但自带耿直光环的老实人说谎,无人不信。 再加上‘重楼制药有限公司’一把手、华发老头骆江,对自家老爷、老爷唯一的女儿那叫一个忠心耿耿。 不过,相当于‘技术总监、生产车间主任’的十七位药寮寮主,对这位年仅十九岁的小主人,心口皆不服。 对,很统一,连掩饰都不带的那种。 因为她只有十九岁,并且,她是女的。 大盛天朝民风的确颇为豪放,女武者、女修士、女学士不在少数,但‘男子为大’这一传统观念,始终磨灭不去。 虽说左大小姐一向与药田上上下下所有人,关系很好。但一码归一码,这群老行家一直都将大小姐当孩子看待,现在突然被这么个小姑娘管着,属实难以心服。 用老寮主们私下的话说‘小姐人是好,可她才多大啊。咱这药寮建好的时候,还没她呢’。 想要真正服众,左绾集要走的路,还长着。 看着临时被当作会议室的平房内、一众老爷们惊愕加狐疑的表情,范贤瞬间脑补了前世的一部古装大女主创业剧。 不得不说,左家大小姐除了演技不太行之外,心性真是没得挑。 药材出错明明发生在一个多月前,但寮主们却将责任归咎到了左绾集头上。然而,她没有半分推脱或否认,只说自己经验浅、疏于查验,才出了这么大的错漏。 可惜,她的退让与担当,换来的,却是眼前这些骨干领导层的不体恤与怨言。 有说老爷在世的时候,与他们这些寮主定好了收益分红; 也有说,老爷在的话,肯定不会出这种馊主意,浪费千金去回收错药; 还有说,三清解热丹用错一味药材,无非就是达不到疗效罢了,何必小提大作; 又有说,小姐真是妇人之仁,做这种舍本无利之事,怕不是要将重楼药坊给亏倒了… 范贤静静地站在左绾集身后一侧,默默观察在场每个人的动作、眼神,甚至连吞咽唾沫这种细微的下意识举动,都一一记在心里。 很显然,这些人之所以怨言四起,一方面是怕自己的利益受损、另一方面更怕挑起责任。 因为,错药有一大半是他们分管的药寮出品;讲道理,他们得负起重要生产事故责任。 若此时不集体将矛头对准好欺负、好糊弄的小主人,保不齐,这千金就得从他们头上薅。 另外,听左绾集所述,左家这份家业,比范贤想象中的,大、得、多。 重楼药田,不仅京都这百亩地;江北道、北苍郡、滇南府等地,拢共有十一处,且规模都是京都西郊香蜜山的翻倍甚至三、四倍。 再加上分布于大盛国各州、府、道、城的‘七十二家连锁药店’,怎么可以因为这区区千金就倒下? 反正,范贤现在看左绾集的目光有了小小变化。 可不是嘛,以为是个知书达礼的大小姐,结果却是个低调、奢华、有内涵的超级白富美。 不,现在应该称她为,大盛医药界新贵了。 左良大人,商业奇才啊!可惜… 一个简单的领导决策颁布会,硬是吵嚷了一个多时辰。且毫无建设性意见,不是瞎扯、就是划水。 眼见左绾集面色越来越苍白,重楼药田大掌事骆江暴喝一声,指着这些大老爷们,一通臭骂。 左绾集正想说这笔耗费由左府帐房支出,不用重楼药田承担。后背突然被什么打了一下,回头一看,范贤正冲她微微摇头。 聪慧只能证明她智商高,就这临场反应,情商只能算一般。 范贤略感无奈,再次小心且谨慎地放出精神力,扩大范围探查了方圆三百米,确保周遭并无气机显露的痕迹后,这才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各位叔伯,晚辈有礼。” “谁啊你?”有几人高声喝问。 “晚辈范贤,是左府的朋友。” “朋友?咱可从没听老爷提起过你这名号。再说了,你及冠了吗?咱看你,顶多十六、七,小子别瞎攀啊。” 说话的是大药寮寮主,四十出头、长得挺憨厚。 范贤揖礼一笑,“月前已及冠,只是晚辈平时散漫惯了,不喜戴冠。 晚辈与左大人并无交集,只是,左老夫人在世时,颇为欣赏晚辈的母亲。晚辈托大,自称左府之友。” 众人这回不敢大声议论了,交头接耳、私语瞎猜。 左老夫人!端王爷奶娘,老有排面了。看来这少年的母亲,保不齐是某世家、大官,或者某王候老爷的外戚呢。 暗示、留白,给予充分的想象空间。话术引导法之——你品,你细细品。 “各位叔伯皆乃制药方面的大行家,此次药材出错之事,完全怪不到各位叔伯头上。” “那是那是。” “对对对,与我们无关。” 一波应和。 范贤不动声色地向前走了两步,“其实,晚辈觉得,此事未必就是坏事。” “哦?范公子,此话怎讲?”一位长相斯文约摸三十出头的年轻寮主问道。 “左大小姐与晚辈提了一句,三清解热丹,乃是重楼药坊独门秘制。当然了,大小姐并未对透露药方中的半个字。” “诶嘿,小…范公子,就算把方子给你,你也熬制不出。咱们寮主才知道,这哪味药得熬多久、晾多久。”先前那中年大药寮寮主,颇为得意道。 ‘所以,这就是你们联合起来欺负小姐姐的理由和底气咯。’范贤心里暗忖一句,面上则保持着淡淡浅笑。 “是是,这位行家快人快语,说的好。” 中年寮主哈哈一笑,下巴都抬了起来。 “既然,是不传之秘丸。 那么,重楼药坊以添加了清花蜜的新版三清解热丹,换取已经售出的那批错了一味药材的老版解热丹,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呢?” 为何需耗费千金,原因在此。 赶制添加了清花蜜、改善口感而不影响药效的改良版解热丹; 差人快马赶往津沽卫、河间府、鲁东府,帖出【重楼药坊大优惠,以旧换新,有一换一】的广告,吸引那些卖了错药的百姓,主动前来换新药。 半个月前刚送出去的货,且据各地鸽信所报,错药是在清明之后才开始售出的。清明至此,只十日。 老百姓卖这药大多是备着防热病,又不是米面,买回去就开吃。 而气温真正迅速拔升就这两三天的事儿,所以,范贤有很大把握,那批错药应有八、九成没被服用。 “会有啥结果?还不是赔钱,嗤。”有人不以为然道,引来诸多附议。 “对,就是赔钱。”范贤顺着此人的话,继续道:“但,赔完钱之后呢? 告示纸上写明,重楼药坊之后将只售新三清解热丹,价格上涨一成。 原来百文一丸,涨价后一百一十文一丸。小老百姓十文够一日菜钱,这般便宜,必然是会来占的。 待收回八、九成错药,忧患便可大幅度消除。并且,回收的错药,也并非就此无用。 各位叔伯都是制药行家,若哪位高手能想出办法,将那错药回炉重制,售出所得可分毛利一成!” “啥?毛利!一成!!当真?!”有人亢奋高喊。 冰雪聪慧的左绾集立马接声道:“自然当真。” 一个精瘦矮小的大叔,立马跳出来,看书.ukanshu.cm道:“行,大小姐的事儿就是重楼药田的事儿,就是俺老孙的头等大事。您请好吧,俺就是想破头也攒个法子出来。” 一时间,拥挤的平房愈发拥挤起来。鼎沸人声,都要把屋顶掀了。 “另外,”范贤又道:“大家也莫要小瞧那十文。 左老爷研制的这方独门秘药,疗效甚广,春热、夏暑、秋燥,三季皆有需求,量不可谓不大。 大家试想想,每一季便可卖出两三千金的药丸,三季便是近万金。涨一成,一年便可挽回此次千金耗损。 且,今后年年都可多卖千金。虽说添加的清花蜜也需成本,但这蜜重楼药田亦可自养。 香蜜山、香蜜山,如此好名,不正应了大小姐今日想出的这绝妙之计嘛!” “是啊,是这个理儿。” “对哦,介公子说的么毛病。” “不愧是咱家大小姐,就是聪慧。” “诶,后山辣边就有一片野花田,搞点蜂来养养啦,省原料钱,偶们寄己还有蜜吃哩。” 来自五湖四海的二十来个寮主,群情激昂。尤其是那毛利可分一成的许诺,当下就有人想回自个药寮琢磨起来了。 骆管事搓了搓自己苍老的双眼,简直不敢相信,认识十几二十年的老伙计们,还有两副脸孔,还说变就变。 左绾集也是心底惊讶不已。 道理她都懂,可一时间就是想不通。 她下意识扭头看向范贤。 ‘他是怎么做到的?果真,是个能化腐朽为神奇的人呢...’ 第二十三章 小候爷 当晚,留宿香蜜山。 十八年来,第一次在外面过夜。 如果按两世累计的话,年龄直逼五十的范贤,居然感受到了那么一丢丢的刺激。 少年心了,少年心了。 京都四城门,戌正、也就是晚上八点整,关闭城门、禁止进出。他决定留下来帮左绾集一把,就料到肯定是赶不上回城了。 所以,事先就麻烦骆掌事差了个仆役,去永宁街给老娘报信。 可想而知,回去肯定又少不了被老娘取笑一番。 老娘最近常常去给潇洒楼送豆腐,总觉得有点被带跑偏了。 关键在于,他啥都没干,一个人躺在硬到硌人的竹塌上,孤枕…不,连个枕头都没有的。 范贤精神力仅覆盖自己身周一米内,呈球状,全方位、无死角,绝对感应。反正,只要有气机波动近身,他便能在第一时间感应到。 另外,将迷倒从五品毒师的‘幻幻散’,扣在袖口,抬手便可使出。 这是身为非酋穿越者,该有的存活觉悟。 在范贤的人生格言里,永远都没有‘紧张过度’这个词。活着这种事情,跟从不从心没关系。 况且,他都冒这么大风险,留宿在外了。 一个字,勇! 三十六座药寮,连夜开工。煎、熬、晾、炒、碾、融、封,劳作至天明。 范贤醒来之时,一排药寮前那数不清的垒成阶梯状的匾上,晾晒着各式药草与辅料。 吃个早饭的功夫,第一批新版三清解热丸就闪亮出炉了。 那个长得挺憨厚、嗓门最嘹亮的中年大药寮寮主,端着十几颗药丸,笑道:“小姐,您看。 添加了清花蜜后,药丸更清透亮泽了。这怕是,卖个一百二十文也不算贵吧。” 怎么说呢,这种人也没坏心眼,只是为自己考虑得多些。只要别利已主义到主动去损害他人,普世大众、无可厚非。 同时,这位寮主又拥有着极大的优点。执行力超强,且手下药工、匠人都很服从他的管理。 也难怪,左良那样的商业奇才,会委以他大药寮寮主的重任。 “昨夜已经传信给清哥儿和咏泰,让他们将公告尽快帖出去了。而且,定好了一百一十文,怎么能说改就改呢。” 左绾集一夜没好眠,虽计策已定,但她心底还是有些忧虑。面色略为苍白,因此看上去显得过于严肃。 那中年寮主讨了个没趣。 “周寮主,”范贤放下粥碗,温声道:“小姐的意思是,现在暂时上浮十文,待时机成熟了再看着涨。” “诶,明白明白。”周姓寮主登时笑容满面。 “对了,周寮主乃是制药顶尖高手,想来,那错药改制之法,您已经有主意了吧。” 老周登时来了精神,一张古铜方脸熠熠放光起来。 “有、有。太有了。昨儿一宿咱也没闲着,想了三个法子。 比方说,加甘草;甘草对冲茅蒿药性,再加青蒿,这样就成原版解热丹了。再添点蜜,完事儿。” 左绾集放下碗筷,思索了片刻,道:“将错药融了,添入白芷、川穹、旋覆花,加蜜烘干、碾成粉粒。化水而服,可解热毒且排腹内淤堵。 以小袋装之,每包五钱重,售十文一包。折算下来,即便多加了三种药材,也与原解热丹收益相差无几。 周叔觉得,如何?” 老周愣怔了一下,一双牛眼眨了又眨,竖起大拇哥,道:“粉粒…这就不用再返炉、搓制成丸了,少两道工序。大小姐这法子,再好不过!” 左绾集摇头一笑:“不。这法子,是周叔您想到的。” “啊?这、这…” 范贤适时搭腔,“小姐知道您劳累一夜,一个改良方子罢了,权当犒劳。” 老周方脸颤了一下,退后一步躬身行了个礼。 “大小姐,咱老周是个粗人,别的话也不会说。总之,大小姐以后说啥就是啥。要谁敢顶撞您的,咱第一个站出来拍死他姥姥的。” 左绾集笑出了声,“呵~周叔可真是个爽直人。以后,重楼药田还有赖周叔与各位寮主。绾集也会尽全力,做到像父亲在时那般。” 老周激动又感动地告了退,左绾集愣愣地坐在平房前的竹椅上,盯着范贤看了好一阵。 “小姐这是在为要分给周寮主百金,想不通吗?” “哪里,自然不是的。”左绾集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立马收回目光。 “只是百金,便收了一位有凝聚力,还有超强生产力的寮主的心。这笔帐,小姐不亏。” 说罢,范贤继续端碗吃了起来。 “并非百金收人心,而是,废药改制之法。周叔跟随父亲二十三年,他想到的方法,也是我所能想到的。但是,你的这个妙法,却令他心服口服。” 范贤点点头,“你看,冷静下来之后,还是那个聪慧过人的左小姐。” 左绾集苍白的面容上,微微一红。 “小姐,愈是逢大事、愈要有静气。当然,事到临头,关乎自身安危,也很难真的做到极致冷静… 小姐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能想出这些办法,纯粹因为我只是个局外人。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嘛,可别又将我想成能掐会算的什么高人了,我才几岁…” “噗~~”左绾集被范贤逗笑了,笑罢,星眸含光、面颊蕴红,认真道:“范贤,谢谢你!” 范贤放下碗筷,抹了抹嘴,拱拱手,“小姐太多礼了,我一个卖豆腐的当真不懂这么多礼数。不如,来点实际的…” “好。你想要什么?” 看着左绾集一脸认真、十分诚恳的表情,范贤决定,以后再也不与这位‘较真小姐’开类似的小玩笑了。 “我现在衣食无忧,没什么缺的。这个…就留着吧,等以后想到了,再与小姐说。” “那好。就此约定!” ……… 带着几味较为难寻的药材,范贤心满意足暂别重楼药田。 左绾集作为当家话事人,出了这么档子大事,自然是要留下来主持大局的。 临走前,范贤又与这位智商超群、情商不足的大小姐聊了会儿。 内容有‘刚柔并济’、‘趁此次事件收拢人心’,以及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企业管理者... 马车相送。 车厢内,除了范贤,还有个扎着标准丫鬟双髻的雅儿。 她缩在角落里,不时偷偷看坐在前面的范贤一眼。心底有怨不敢言,谁让小姐被猪油蒙了心。她若是再冲撞了这家伙,就要被赶出左府去了。 她可是从小陪着小姐长大的呀!不行,回府定要给夫人好好说道说道,可别让这卖豆腐的再迷惑小姐了! 一路无言。 官道上不时有快马超车,在前方扬起尘土,搞得范贤一掀车帘就一脸灰。 到了永宁门,却是一时之间进不了城。 无它,堵马。 有单匹骏马、双马轩车,在城门前排起长龙;连较为罕见、象征着身份地位的四马高辕车,都有好几驾。 大半都是冲此次大盛天朝三年一度的花魁大赛来的。 永宁门与另三处城门一样,有正、侧之分。平民及以上可走正门,贱藉只能走正门五里外的侧门。 侧门离繁华区域较远,入城后得比从正门进的多走起码五里。 不过,这并非绝对。 排队的半个多时辰里,范贤就看到有七、八辆譬如‘东昌清乐坊柳丝丝’、‘庐江怡容居乐沁儿’…之类帖着名牌的花车,自正门、还是正门当中的主门驶入。 毕竟左右两边小门宽度不够那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花车通行。 妓、乐都属贱藉,可门卒也就是做做样子查了查花车,然后就放行了。uu看书 .uukanhu.cm 诸如此类、多如牛毛,看看也就看看。 终于轮到检查左府马车,门卒撩帘目测,打量范贤与雅儿、又拍了拍车厢板。 放行后,马车正从城门经过之时,范贤突觉眼皮一阵狂跳。 好熟悉的预感! 马车突然一顿,便听一声来自马大哥的嘶吼。由于惯性,雅儿往前跌去,险些撞到车厢前门板,幸好被范贤伸手提住她的后衣领。 小姑娘失声惊叫,吓色小脸煞白。 “怎么驾车的?老东西…” 范贤示意雅儿坐好,撩帘看去,马车前方停着驾四马高辕车。一个粉雕玉琢般的白面少年,气呼呼地指着左府马车夫一通口吐芬芳。 鸭公嗓、变声期的少年;身着华服、绣云纹、束士子髻、无冠,有功名在身、但未及冠; 左右扈从十二人,身上所佩有弓箭、刀剑,应是自西郊狩猎回城; 另,有三名看似不起眼,但绝对是武者的男子,混在扈从十二人身后;这才是这位小爷真正的保护力量。 目测,三名武者修为不低,最次的也有从五品。 凭少年这般排场、这身打扮,再看辕车侧旁挂着的灯笼上一朵墨云的标记,不是大盛天朝战功显赫的神武候吕轻云之子,又会是谁呢。 范贤迅速作出判断,整个人瞬间被黑线吞没。 他喵的,柯南体质是走哪死哪,他就厉害了,走哪踩雷踩到哪。 最近,总有种越来越接近百分百命中小概率事件的奇怪感觉。 难道,黑.体,真…的爆发了? 第二十四章 驯狐 京都西城永宁门。 大盛天朝第一战将、神武候吕轻云之子——小候爷吕文乙,抱着一只正在拼命扭动身子、使劲挣扎的洁白小狐狸。 他瞧了眼朝自己拱手作揖的布衣少年,不屑地轻哼了一声。 “你谁啊?起开,今儿小爷非抽死这不长眼的老头。” 范贤身后,马车夫双腿一软、惶惶跪倒在地上。 要说京都纨绔,吕小候爷绝对能荣登前三甲。 家大、业大、势更大;吕轻云虽是候,但深受武乐帝所喜,普通王爷都不敢与其相提并论。 且,吕轻云出身凌绝剑宗,若不是投郊大盛朝,便是如今的天下第一大剑宗宗主。自身实力、江湖地位,不是一般恐怖。 总之一句话,谁惹谁死。 范贤轻吸一气,缓缓吐出,面上挂着那风吹不动的微笑,默默望了天空一眼。 夭寿的,想玩死谁?! ‘轰隆’一声,万里晴空不知何处闷雷声大作。 错了,错了还不行吗?求放过。 “惊忧了您的爱宠,在下给您赔不是。还望公子大人大量,莫要气急。 您看,这城门大道尘土飞扬,沾了公子您玉面华服,在下可就真的罪过大了。” 吕小候爷又哼了一声,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露出个诡计的笑容。 “你挺会说话的嘛,讨喜。叫什么名儿?” “在下范不着。” “噗~哈哈,什么?你老子是脑袋被驴踢了吧,取这么个傻名。” 有什么比全身而退更重要的?范贤心底自嘲一句,回道:“公子宽容大度,自是犯不着在这烈日当空之下曝晒。 您看,如此灵性小狐,若是受热可不好。” “诶嘿,说的对。” 粉雕玉琢、个头不高的吕文乙,招来仆人将手中小狐放进木笼里,拍拍手,走到‘犯不着’面前。发现自己矮了一个头,双眉一蹙正要发脾气,便见眼前这个身材颀长的家伙,很识趣的微微躬身。 他抬手拍了拍‘犯不着’的肩,“呵,眼力劲儿不错。 本小爷高兴,让马车里的小姐,出来给小爷笑一个,这事儿就算平了。” 扈从们的执行力,当真一流。主子话都还没说完,一群人已上前踢翻车夫,撩帘将丫鬟雅儿给拖了出来。 小姑娘哪时见过这种阵仗,娇小的身子抖得像筛糠般,边哭边叫却是不敢挣扎。 扈从们抓着雅儿的左右手腕,吕小候爷‘狞笑’着用扇子挑起她的小脸蛋,“小美人儿,给爷…嗯?算了算了,扔回去扔回去。” 吕文乙何许人?京都四大青楼常驻嘉宾,头牌娘子都快看腻了,眼光自是不低。最多算个中人之姿的雅儿,自然进不了他的法眼。 长得普通,也是一种幸运啊。此情此景,范贤很庆幸坐在马车里的不是左绾集。 不过,这个小候爷有点意思。 明明自己长的很可以,搁范贤前世,这种颜值出道的话,男团门面担当都不成问题。却将自己扮成一副浪荡色痞样,这人设与外形,极为不符。 扈从们一把将哭哭啼啼的雅儿推开,用力过猛,眼见要摔,范贤伸手一把将雅儿捞住、扶正,顺势轻声说了句,“别哭了,回马车里去。” “去。”吕小候爷吐出一个字,扈从们便将那马车夫给提了起来,连拖带拽弄到主子脚边。 吕文乙接过一名扈从递过来的长鞭,作势要抽。 “且慢!” “嗯?怎么着啊,犯不着,挡死呢么?” 范贤笑道:“公子,在下与您打个赌,如何?如果在下侥幸赢了,还请公子高抬贵手,饶了他。” “嗬,口气不小。”吕小候爷满脸写着‘你成功引起了我的兴趣’,乌黑双瞳内迸射光亮,邪笑道:“那,如果你输了,小爷就抽你五十鞭。” “依公子之言。” 吕文乙哈哈大笑了几声,突然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答应的这么痛快?小子怕不是真傻。咦,等会儿,这打的嘛赌?’ 激将、语言引导,先将结果敲定。范贤见吕纨绔轻松上套,便给出一个令吕文乙拒绝不了的赌约。 “公子方才那只白狐,是刚擒获还未驯服的吧?” “是又如何?” “在下若能于两刻钟内驯服这灵狐,便算在下赢。” 吕文乙想了想,面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神情,眯眼道:“一刻钟,哦不。一炷香。” 范贤佯装为难地拧眉低头想了一阵,最后像是下了多大决心一般,“好!” 两辆马车让出城门主道,就近一家茶寮被临时征用,两张茶桌拼在一起,木笼子摆在其上。 吕文乙坐在铺着软垫的椅子上,左右有人打着扇,喝着茶水。 一旁的桌上点着根寻常细香,但看这个名叫‘犯不着’的小子,有多大本事,能在这么短时间内驯服刚逮来的小白狐。 范贤趴在桌子一角,对着笼子里毛发直立的小白狐,又是学鸟叫又是吹气地表演了一波。 香燃一半,范贤向掌柜借了只小碗,盛些清水送入笼中,小白狐吧唧吧唧饮水欢。 香剩三成,范贤将那喝干的小碗取出,轻柔地摸了摸小白狐的下巴。 令吕文乙、扈从、外围看热闹的好事者们惊奇的事,发生了。 那小白狐初初并不愿被抚摸,抗拒地往后缩,但很快就表现出顺从。‘乖巧’地趴倒,又过一会儿,竟是张嘴伸了伸小红舌头,还舔起了那驯狐少年的手指。 到一炷香燃尽之时,那小白狐已是抱着‘犯不着’的手,拿头顶着其手掌蹭来蹭去地撒起了娇。 “这、这狐狸是最不好养熟的玩意儿了,不比牛羊猫狗,一个不留神就跑咯。” “对啊,还咬人,不服管的很。” “这小子有一手嘿…” 吃瓜群众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吕文乙输了。虽然面上有点挂不住,但深心里并不恼怒。 只是,人设不能崩! “哼!” 正要发作,却见‘犯不着’居然将小狐从笼里抱出来,送到他抬起的手里。 “公子,这灵狐与您有缘,也是它的福气。” 吕文乙强撑起来的那点怒气值,瞬间就被在手掌心里顶着的小脑袋给融化了。 我的亲爹嗳,太可爱了叭! “哼…咳,好手艺,赏!” 甩下一句话,吕文乙抱着小白狐,登梯进了高辕车。 有扈从将一只绣有云纹的钱袋抛到范贤手里,留下一众吃瓜群众,扬长而去。 范贤上前扶起一直跪在茶寮外头、已是湿汗淋漓的马车夫,驾车匆匆离开这处。 左府就在西城长乐街,离花满楼很近。 车帘没放下,一路上,范贤都注意观察着周遭。当然,他并没有放出自己的精神力。 最近,因为花魁大赛,京都来了不少人。其中,不乏爱寻花问柳的武者,为富豪保驾护航的修士…等等。 总之,京都近期鱼龙混杂,随处都有气机显露。不过,大多品级不高,基本集中在九品至六品之间。 但刚刚,在茶寮驯狐之时,他感觉到背后似有什么一扫而过。 他将这种感觉统称为【体质感应】。 虽然没有精神力探查,无法得知那‘一扫而过’的,纯粹是某高手路过、随意看了一眼,还是另有吕候府高手隐于暗中保护自家小候爷、从而对他关注了那么一小下。 谨慎起见,范贤决定将车夫和小丫鬟送到左府。 侠义之心?不,uu看书.uukanshu 他只是不想面对‘由于自己没有护送,次日收到这两人半道被截杀’的结果。 另外,他也需要确认。 确认,那‘一扫而过’还会不会再次出现。 如果再出现,他会适当地用点‘小底牌’,以确保万无一失。 毕竟,他不喜欢被人盯上的感觉,更不喜欢被逼着再来一次‘雨巷化人’。 车行半路,马车夫仍惊魂未定,稍稍缓过点劲来,冲范贤千恩万谢起来。 “范公子,多谢你救了老马一命!刚才要不是你,俺这条老命就没了…” 缩在车厢角落里的雅儿咬着下唇,一双不大的眼睛已是哭肿,对范贤投去复杂的目光。 ‘怎么办,要不要也谢个恩呢?可是…’ “老马,你回府后,记得将此事禀报给左夫人。不用说我做了什么,只需说,在城门时马惊了、险些踩到神武候吕府小候爷的爱宠。” 老马险些从车上栽下去,哆嗦着握缰的手,“神、神武候?!!公、公子是说,刚刚那是吕小候爷?” 范贤点头,“不用慌张,那个小候爷不会记住这么件小事的。不过,谨慎起见。夫人和小姐,得知道这件事。 你只需说,有人劝解,小候爷便作罢了。” “唉呀,公子啊,非是马惊了,明明是那个笼门松开,那小狐狸自己跳了出来。要不是俺及时勒住,马一蹄子下去,那小畜生可就没了。” 范贤眉头一紧。 被迫害妄想症也好,过度敏感也罢,总之,他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 第二十五章 坑 到达左府后,范贤拒绝了老马夫让儿子驾车送他回永宁街的好意。 此时已近晌午,艳阳忽退,旱雷过后下起瓢泼大雨。 这种雷雨通常来得猛烈、持久性不强。 在长乐街一家经常买糕点的铺子里避雨,果然,不出一刻,雨势渐小。 打包了几袋糕点,手里抓着块核桃酥,边吃边沿着雨后长街往家赶。 突然。 一扫而过。 那种背后似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的感觉,再次出现了。 范贤加快脚步,边走边暗暗将袖袋里的一枚细针捻于指缝中。 又,一扫而过。 或许是有所准备的原因,这次的【体质感应】似乎较之前更为直观且精准。 他确定,自己被什么人盯上了。有毒在手,气机先不动。 佯装埋头赶路,实则耳听六路、目视八方。 由于刚刚下了场暴雨,长乐街街面上行人不多。通过坑洼之处不怎么浑浊的积水,隐约可分辨一些两边楼顶的光影掠动。 基本可以确定,前方街楼顶上并不存在埋伏;如果真的有人盯上自己了,有九成把握并非合围,最多就是缀在他身后。 陡然间,一道身影从侧后方向自己逼近,范贤正欲抬手送出毒针,却听银铃般的唤声。 “豆郎哥哥。” 范贤扭头对不知从哪冒出来、小跑到自己身边的小可爱花多多,挤出一个尽可能轻松的微笑。 “豆郎哥哥,你是特地来找多多儿的吗?” 范贤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花满楼门前。 “不…” “你不是来找多多儿的。豆郎哥哥,多多儿对不起你。”一身浅粉衫裙的花家小姐,扁了扁嘴,泪水说来就来,在眼眶里打转。 她委屈巴巴地说着,“上次,多多儿有想去衙门的。可是三娘把我关在府里不让出去。都怪我不好…” “豆郎哥哥不是来找多多儿的,还能找谁呀?” 面对这个小萝莉,范贤打心底里没脾气。不过,虽然嘴上哄着,心力却是一点也未曾放松。 一听这话,花多多立马抹掉脸上的泪水,笑得绽出两朵深深的梨涡。 “豆郎哥哥,你不生多多儿的气了,对吧?” “嗯,不生气。从来都没生多多儿的气。” “那就好。”说着,花多多便抱住范贤的一条胳膊,往花满楼走去。 “爹爹从江南请了两个特别厉害的大厨,做了很多很多好吃的,豆郎哥哥留下来陪人家吃饭,好不好的?” 范贤稍一思忖,点头应下。 花满楼‘被迫’恢复营业后,客房全满、座无虚席。 当然,作为花家千金,花多多有独属于她的自留雅间。 花多多极力示好,恨不得将最近新推出的大菜、硬菜全都献给豆郎哥哥,三人午餐居然整了满满一大桌。 那第三人,当然不可能是被范贤一句‘你不配’呛哭的柳氏。而是多多儿的亲爹、事业心爆棚的花员外、花星南。 花星南对自己唯一的宝贝女儿,极尽宠溺。完全不在意这般铺张浪费,还为小妾胡搅之事,正式向范贤致以最高的歉意。 敬了杯酒,道了句:过意不去。 范贤保持一贯的谦逊,直说不敢不敢。他本也不在意,那事与花星南无关,没必要牵扯。 席间,他一心二用。 一成,与从小就喜欢缠着自己玩耍的小萝莉,聊聊这、说说那,顺便应承帅大叔几句。 九成,保持警惕、关注‘一扫而过’。 饭后,花星南便被掌柜请去谈事;范贤陪花多多荡秋千、踢毽子什么的,消磨了足有一个时辰,期间再没感应到任何危机信号。 花多多让小厮打包了几份好吃食,让范贤带回去给娘亲尝尝,又再三叮嘱‘豆郎哥哥要来找多多儿玩哦’,小手挥了又挥、依依不舍地送别。 一路上,也再没奇怪的事情发生。 ‘一扫而过’怎么不见了? 难不成,被天、地、玄、黄某一位暗戳戳干掉了! 还是,自己真的过于敏感,一切只不过是错觉。 提着大包小包,刚走到永宁街外大道,就看到钱有财在那指挥着一群工匠干活。 天气已是较为温热,穿貂是不可能穿貂的,老财的造型改成了鹤纹长衫、配大金链子小金扇,雅俗合体,也是独树一帜。 继续往前走,便看到工匠们正在挖渠,一条横亘于永宁街头两米宽、半人深的渠内,积着浑浊的黄泥水。 昨天去重楼药田时都还没开始作业,一天过去就能达到这进度,老财效率挺高。 范贤心底暗忖着,正准备绕开渠道,往老财那边走。 突地,全身毛孔像炸开了一般,丹田云海旋动,气机自觉开… 不能开!范贤强行将险些自行开启的气机,压了回去。 “卧!” 背后、远处,有人向他射来某种暗器,或者纯粹以罡气凝成的招术。 精神力未开,难以判断精准,只能确定,近了! 此时,开气机,轻易使可挡下;一秒之内锁定对方气机,完成反杀。 但是,如此一来,暴露无遗。 永宁街最近武者混杂、气机如麻,老娘未必能在他开启自身气机的瞬间察觉到。 是否还有埋伏?对方何人,究竟有何意图? 若真想杀他,不该在这闹市出手才对。在香蜜山、在回城的路上,或在左府外,都比在这儿强。 所以,试探。 不以气机挡锋芒,直接硬接也不是不行。以他的身体强度,哪怕六品箭手全力一击,只要不是攻他的死门,断无大碍。 可这同样会暴露修为。 心念电闪,只一刹那,范贤做出了最理智的决定。 “槽!” 脚下一滑、身体前倾、扑倒,范贤整个人栽进了那条两米宽的,大、坑、里。 “小豆…”钱有财刚挥手打招呼,就眼睁睁看到,人、掉下去了。 “诶哟,快快快!”钱有财手忙脚乱招呼工匠捞人。 好在,入坑之前翻滚了一下,不至于惨到摔成狗吃屎状。 只见范贤,仰面朝天、大半截身子被黄泥水淹没,满头满脸的泥浆。 饶是这样,双手还不忘高擎,将几包美食护了下来。 被拉出淤泥坑后,原本俊俏的小豆郎,成了个泥人。 钱有财见他扭伤了脚,立马招了俩小弟一左一右将他架起,往范氏豆腐坊送去。 ……… 永宁街外,某座不重要的屋顶。 “哈哈哈~~” 一身肃杀黑色劲服、长发高束的女子,坐在高高的飞檐上;她面戴黑色薄纱,只露出一双清亮双眸,眼尾那颗细痣俏皮得宛若海棠。 此时,正笑得拍手顿足。 几片残瓦应声滑落,在下坠之前,被一柄未出鞘的长刀一一轻拍而起,在半空中横飞,纷纷巧妙地回到了原本的位置。 执长刀、同样一身黑衣的年轻男子,无奈地看向自己的调皮主子——凤羽郡主。 话说,今日份的任务是什么来着? 哦,对了。巡查西城几处,核对上报的武者数量与实际是否一致。 可是,怎么查着查着,就偏离原本定好的路线,往长乐街那边绕了这么一大圈呢? 路过城门口的时候,刚好遇上吕小候爷与人发生冲突。远远看了会儿,之后,郡主就带着他来了个西城半日游。 兜了一圈,回到永宁街,郡主突然‘暴’起出手,弄得他一阵紧张,还以为中什么埋伏了。 却原来,是郡主冲别人下手。 那泥人,真的惨! “原来东转西转的,就是为了捉弄人…” 凤羽郡主站起身,抱臂前望,看着那个少年被左右架着抬进一间铺子后,又抖着肩膀笑了会儿。 “哼,本郡主是要试试那家伙到底藏没藏着,才不是什么捉弄。” “是,郡主英明,楚天错了。”长刀护卫一脸的口不对心。 “这回,你还真错了。好好想想,那人的面容,可有印象?” 名叫楚天的黑衣年轻人,思索了片刻,只觉有点面熟却是无果。 “才一个多月,你便想不起来了。小天天,不如郡主给你换个名字如何?” 要遭!楚天暴风摇头。 “就叫楚猪,嗯,天猪吧。小天猪,多好听。” “郡主!” “好啦,就罚你去盯着那间豆腐铺子,看好那家伙。他做了什么,与何人见面,都给本郡主记清楚了。” 说着,凤羽郡主便飘飘然、若一片轻盈黑羽般,纵身掠去了前方。 楚天脚下轻点连忙追赶上去,两人落到永宁街、凤羽郡主曾施展过一次心镜的高楼顶。 心镜再开。 不过,此次与前次不同,仅作感知之用。 差不多就是收集整个永宁街内,此时有多少气机显露于外、品级多少,u看书.ukahu.o 这些数据。 “一个多月前,包租户用计找出了那个森罗殿杀手。当时,连我都给糊弄过去了。 哼! 其实,真正想出那妙计的,并非那个胖子。 方才于城门口,你也见到那个少年如何让‘小泼猴’吃瘪的了。 还有,惠民药局左良一案,他作为嫌犯如何自证清白…” 护卫楚天恍然大悟道:“哦,哦!我知道了,那个泥…少年,就是那日替包租户跑腿的小家伙。” “你可算反应过来了。”凤眸紧闭的凤羽郡主,挑着剑眉揶揄了一句道:“所以,我得试试他是真聪明,还是藏修为。若他藏了修为,那就很可能与森罗殿有关联。 我们可从他身上下手,继续追查七名官员连续被杀一案。” 楚天难得反应快了一次:“很明显,他没有。” 凤羽微一点头,面纱下的双唇微微勾起弧度。 “我不过是以罡气凝实,送出一掌,伤不了他什么。不过,他居然连路都走不稳,直接摔进了坑里…哈哈~~” “可是,郡主,既然他并未藏修为,为何又要盯着?” 凤羽长睫微动,不知是否被微风吹拂之故。 但听她声音难得柔和地说道:“父王爱贤才。 若这少年真如我所想那般,睿智过人,必会被父王所喜。 因此,需对其为人多些了解,也便于之后收拢其为父王所用。 你且多观察他几日。反正,接下去你休沐半旬,闲着也是闲着。” 楚天:我!好吧…… 第二十六章 风动 被坑事件之后,范贤足足半月未离开永宁街一步。 日常豆腐坊、方庐,两点一线活动。 哪怕只是去给钱记酒楼送豆腐,也是毒粉、迷药不离身,恨不得武装到牙齿的一副怂样,令范二娘子无力吐槽的地步。 连素来比较能理解范贤这种‘少年老成稳重’状态的老师方墨儒,都有点看不懂他了。 但对于范贤来说,谨慎永远都没有最,只有更。 躲、呸,静下心来分析一波。 那天被钱有财的小弟们从坑里捞出来后,他就注意到坑前不远处的泥地面上,有一道浅浅的细微裂纹。 正如他在决定摔坑里之前所想的那样,是罡气凝实的一击所致。 就这程度,即便是普通人被击中,顶多也就像被飞来的土块砸着,破皮淤青一片。 绝对不致命。 所以,对方这一击,显然并非要杀他。基本可以判断,对方很大概率是在试探他是否藏有修为。 第一次体质感应到‘一扫而过’,是在茶寮驯狐;第二次在左府门外。 之所以拒绝马车夫相送,就是怕有个万一别伤及无辜,也避免自己万一脑子一热、明明可以脱身却为了救人陷入困境之中。 《谨慎法则》第一条:莫上头; 第二条:不给自己上头的机会。 对方在永宁街边出手,想来肯定对他亲爱的麻麻、一品仙刀范二娘子的力量,一无所知。 这,若是老娘当时在就近,对方怕是… 不,肯定已经被扬了。 话说,天、地、玄、黄,四位老哥当时在附近吗? 不知道,不敢问。 方庐内,方墨儒看着跪坐于自己对面,举棋将落未落、犹疑不定的爱徒,温声问道: “怎么了?今日心气有些杂乱,可是有何烦忧之事?” 范贤将手中棋子放回草盒中,回道:“老师,学生最近做了些以前不会做之事,也不知是对,还是错。” 方墨儒也将棋子丢回草盒,抚须细思片刻,高深莫测地笑了笑,站起身冲范贤招招手。 “贤儿,随为师来。” 虽彼此心底都知有那层‘君臣’关系,但除却太庙冠礼那日,大多时候,方墨儒与范贤的关系比老师学生更亲昵一些,就像一对爷孙。 只有在像祖父般的方墨儒这儿,范贤才会更多地说些自己心底不便与人透露的话。 他当然明白,七爷与娘对他的情感,不比方先生少半分。只不过,这世间的爱,并非只有一种模式。 性情、立场、身份,等等,都决定了情感所能呈现出来的模样。 方先生是个有点儿洁癖的讲究人,平日进屋需去履,此时也是这般。他拢了拢身上的浅灰长袍,光脚坐在门边的廊台上。 又聋又哑的老奴端来一盘水果,范贤对这个服侍了老师大半辈子、同样也是头发花白的老人笑了笑,接过盘来挨着老师坐下。 “贤儿,你看。”方墨儒手指着天边翻滚的流云,温声道:“云之所以动,皆因风动。那你可知,风,因何而动?” 范贤:心…心动吗? 咳,老爷子,这么老的梗,咱不玩了成不。 “世间万物,一呼一吸之间,便可引起风动。 山巅之树、汪洋之鸥、尘土之砂、浊世之人,被风拂动,亦因自身变化,催幻生风。” 范贤讶异地看向自己老师,心底不禁叹服。 老师这两句听上去好像很玄乎的话,其实是将自然科学、社会学和哲学,都给囊括进去了。 能量守衡定律、动能转化、蝴蝶效应… 不愧是曾经的大儒首徒、奇门传人啊! “学生受教了。” “哈哈~”方墨儒仰头一笑,将一颗葡萄送入嘴里,边吃边笑道:“我贤儿聪敏过人,聪敏过人呐。” 范贤:……… 来自老师的日常过度解读。 “为师只是点了点,之所以有风之动,便是因世间万物推导而成,并非其自身之因。 我贤儿不过须臾弹指间,便明悟了为师话中之意,解开心之困缚。 嗯,比之为师少年时,还要通透三分啊!哈哈…” ‘所以,老师您是想说,学生所做之事并非学生想做,而是被逼着推上去的咯。’范贤心底暗忖,登时一乐,紧绷了半个月的神经总算微微松了松。 其实,要这么理解,也是可以的。 雨巷化人、燕卫封街搞工具人一通操作,这两桩事本就不是他找事,而是事找他; 之后,无故被扯进毒杀案,再之后与左绾集相识,又帮重楼药田搞了波危机公关... 所有的事情,都不是他自愿自发去做。 都是,被逼的。 要说,有那么一点主观能动性的话,也就是让那个毒师自爆。 “世人皆说,心念一动。实则,不然。 对与错,做与不做,并非一念之间。 你之所思、所虑、所忧、所怖,你之性情、心智,凡此种种,早已将遇事之时会有何念,写定于识海之中。 当下,不过是顺应而为罢了。” 方墨儒笑笑说罢,埋头在盘子里扒拉自己喜爱的果子吃。 范贤却是,真真的醍醐灌顶。 是啊!老师所说,不正是自己前世所学专业最基础的内容么。可自己,什么时候将其抛在脑后了呢? 任何人,在遇到任何事时的反应、举动,会做出的选择,大多可以预判。 人之一世,会变化,会成长。但每一步走过的路,用的是自己的脚;每一句说过的话,用的也是自己的嘴。 范贤不再说话,只静静坐着。细细盘点自己此前的处理手法,是否存在纰漏,今后该如何在谨慎的基础上再加一道,缜密的防御。 半个多时辰后,起身穿鞋,作揖告别方墨儒。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听老师一席话,困扰他半个月的问题,都理清想透了。 穿胡同、过小巷,往家赶。 路上,那个跟了他半个月的憨货,又来了。 范贤既无奈又好笑地把玩着手里的陀螺。 要不,来一发? 算了算了,虽然只是个七品执刀,可燕卫司还是勿碰为妙。 也正是因为这家伙远远地‘暗中观察’了将近半个月,范贤越发笃定,那日害得他不得不主动入坑的‘一扫而过’,必然是燕卫。 大概率,是那个女镜师。 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引起对方试探之心? 封街那日识破扮作妇人的杀手? 若是那日之因,对方怎么可能隔这么久才想起自己这个嫌疑人,还特地跑来隔空拍一掌,试探一下。 更何况,左良大人被毒杀一案过堂时,这个七品执刀与六品镜师,曾暗访西城衙署。 所以,排除那天进城门之前的所有可能性,答案就只剩下一个。 自己耍了点小手段,迷、咳,驯服白狐让吕小候爷吃了瘪。 难不成,是替那位纨绔来找场子的? 不。 还是那个道理,燕卫司直接听令于皇帝,就算武安候再得圣眷、权势再大,也不敢染指一二。 而且,堂堂武安候之子,要找场子哪这么费劲?直接麻布袋套上,拖城外一埋,不就完事了,要啥燕卫司。 既不是露出破绽,又不是受人指使来暗戳戳做掉自己。 那女镜师,到底想搞哪出? “诶、诶,让开,都让开。” “桑枝姑娘要出来了,把道让开。” 途经潇湘楼,一群小厮开道,嘴里不停嚷嚷着。 拥挤于门前看热闹的、想一堵桑枝姑娘芳容的浪汉子,暴发出了更为狂热的躁动。 这人也忒多了些,都快呈包围之势了。 不为别的,只因桑枝姑娘经过重重筛选,杀入了花魁大赛的十二强。 就外西城这种泥腿子街的三流馆子,能出这么号人物,莫说别人,便是潇湘楼的么么桑都没想到,会有这种好事落自个儿头上。 从赢得最开始的初赛,被称作‘永宁街之光’,到‘西城之光’,再到现在的‘十二强’,短短半个月内,桑枝完成了底层服务人员的越级蜕变。 从此,人生就要大不同了。 看着闹哄哄的浪汉,争先恐后、两眼冒绿光的狼样,范贤只能避着人群往边上走。 在潇湘楼对面的布庄门前,遇到了西城衙署捕快班头,邢路。 正此时,一身桃粉长裙、粉纱遮面的桑枝,在丫鬟的搀扶下,婷婷袅袅行出潇湘楼,登上点缀得像新娘出嫁般的双马花车。 她撩帘,仅露于外的一双杏眼,朝布庄这边投来意味复杂的目光。 直到马车行远,范贤都还能看到那垂落在车窗处的绣帕。u看书 ww.uukanshu 这…显然不是那位有望成为花魅娘子的美人,看上自己了。 范贤心底一笑,扭头一看,便见一旁的老邢正伸长脖子巴巴地望着马车远去的影子。 咦,歪?! 不是吧,这对? 听老财提过,老邢真实年龄三十出点头,十年前娶过个老婆,后来害痨病死了。 他们这种在衙门听差的捕役、快手,月银只能说吃饱不愁。生活质量要提高,就只能靠灰色收入了。 不过,老邢这人不错。没有多刚正不阿,但为人虽圆滑有之,但比较可贵的是,有底线。 而关于桑枝姑娘,范贤也不知真假,反正豆腐铺子的食客们最近聊的最多的八卦,就是关于这位未来花魁娘子的。 说她原出身于大户人家,家里遭了祸被充入教坊司,又被潇湘楼么么桑买去。如今已十八,正是青春好年华。 据说么么桑早在半年前就想给桑枝‘点绛红’,奈何这姑娘硬气,死活不肯,愣是靠每天唱曲儿赚下些银两,到现在还是个清倌人。 “唉~~” 老邢发出了长长的一声叹息,这才发现身边还站着个小豆郎。 “邢捕头。”范贤笑笑打了个招呼。 “小豆郎?你、你也来看…”老邢抬手指着远去的马车,欲言又止。 “看?看啥?我就路过,路过。” “哦,”老邢突然一把抓起范贤的手,“走,陪叔喝一杯去。” 范贤:不就发现了个不知人知的小八卦嘛。咋的,风,又动了… 第二十七章 0金方 一个陷入情网、苦闷的光棍大叔,一个擅长让人‘说出你的故事来’的知心老弟。 外加,一个负责埋单的胖子。 永宁街钱记酒楼老财专属包间里,邢捕头与钱有财两人,抱着对方、嗷嗷痛哭。 范贤无语地将目光从这对‘同病相怜’的情场失意人身上,移开。 属实没眼看。 瞧这一大桌子菜,至于喝成这样? 当着自己的面,表达对自己老娘的无尽相思(垂涎三尺),也就算了,老财还拍着胸脯说,只要范二娘子嫁给他,定会拿范贤当亲儿子一样。 看在这么些年,老财是真心实意对自己娘俩好,范贤抹平了心头想锤扁这胖子的冲动。 相比胖子这完全不可能的单相思,老邢与桑枝这对却是郎有情、妾有意的一对,不可思议之大叔淑女组合。 一开始只顾着闷头灌酒,随着范贤的话述引导和情景催化,老邢便将自己与未来花魁娘子不得不说的故事,竹筒倒豆、一一道来。 总结来说,这段奇妙之恋情,是从那次燕卫封街之后开始的。 邢捕头怜香惜玉,将被巡城吏打晕了小姑娘送回潇湘楼,期间便与桑枝正式相识了。 之后,老邢一得空便去潇湘楼听桑枝唱曲儿,一点月银全都用在了这上头。 有一次,一个醉汉趁着酒意戏弄桑枝,被老邢打了一顿。那之后,二人才算真正定了情。 老邢刚将京郊一块祖传的地给卖了,凑够五百银准备替桑枝赎身。没想到,就在这节骨眼上,她居然以黑马之姿,势不可挡地杀进了‘全国十二强’。 如此一来,么么桑说什么都不肯以区区五百银,贱卖已经长成的摇钱树了。 “桑儿说过的,此生非我不嫁,还将存下来的一百银悄悄交给了我,让我凑够了就去赎她。 可咋一转眼功夫,就成十二金花了嘞? 这可别说是五百银,怕是五百金都下不来喽!嗷~~” “钱能解决的事儿,那能叫事儿?”钱有财醒了把鼻涕,一张胖脸涨得通红,“我的离离哟,你究竟喜欢啥样的男子啊!嗷嗷~~” 范贤:胖子你过份了啊,再这样我就成全了你——让你跟我娘做对好姐妹。 “老财,”邢捕头一把抱过钱有财,嚎道:“好老弟,钱不钱的对你来说不是事儿。这么着,帮老哥一把。以后有啥事,老哥都给你办的妥妥的。哦不,给你卖命都成。” 只见,前一秒还涕泪横流的老财,一把推开‘失恋同盟’好兄弟,抹了把脸瞧着眼外头的天色,道: “哟,天都黑了,我得去瞧瞧渠工活儿干的咋样了。小豆郎,你陪邢捕头吃着喝着。酒菜不够,就再加,甭客气哈。” 老钱遁走的姿势,是那样的顺畅丝滑。范贤觉得,不输段誉的凌波微步。 夜渐深沉,酒入愁肠愁更愁。 邢捕头彻底把自己灌醉后,范贤招了俩小厮将他抬去客房。 斜对过再走几百米,回到豆腐坊。进门前,将随手打包的半条鱼放在门旁胡同口,不多时便引来几只野猫。 “怎么了这是?焉头搭脑的,怎么还边吃边吐呢?” 瞧着几只常来觅食的小野猫,一副萎靡不振且难受极了地在那躬着猫身、低低咽叫,范贤感到有些怪异。 ‘莫不是,前几天用来提取神经毒素的紫藤草,被这些小家伙误食了?’ ‘应该不会吧,当时确实是完全烧成灰烬后,才埋花盆里的。’ 如此想着,范贤迅速回了铺子,关门前余光瞄到侧旁胡同口,飘落一道身影。 行吧,都不容易。这哥们听了一晚上墙脚,估计忍笑都快忍出内伤了。 以这种程度的跟踪,基本可以判定这哥们已经完全相信,他是个没有武力值的普通人了。 正如范贤所想,燕卫兼凤羽郡主帖身护卫的楚天,并不拿这个只有十八岁的小豆郎当回事。 反正他是没看出来,这家伙有多聪明机智,郡主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检查了一下胡同口,除了一群野猫无它异样,又听了会儿墙角。一刻钟左右,完全今日份的监视,楚天匆匆离去。 正在作坊里泡黄豆的范二娘子,翻了个白眼道:“这小燕崽子,当真是烦。 哼,都怪你小子,这才刚及冠就东勾西搭。又是左家小姐,又是女镜师的,明儿别再被钱有财带去逛花楼了。” “娘,你说什么呢,我可没有。” “没有?”范二娘子将手里的水瓢扔给儿子,一脸‘我早已看透一切’的表情,揶揄道:“武大嫂说,晚边路过潇湘楼的时候,瞧见你在那巴巴地盯着人桑枝姑娘。 别怪为娘没提醒你,你若是现在就破身,武道修为精进可就,更、慢、了。” 加重一个‘更’字。 范贤额头挂满黑线。 为毛会有这么不合理的因果关系? 破个身,后果这么严重的说?! 呃,不对,关注的点不应该是这个。 “娘,别胡说,我不是,我没有。” “真没有?没勾搭人左小姐,也没招惹那女镜师,更没对桑枝姑娘动心思?” 范贤举起右手、立起三指,“发誓,真没有。” “哼,”范二娘子拍拍手,咂摸了会儿,斜睨着一脸严肃的儿子,道:“为娘,不信。” ……… 打脸总是来的猝不及防。 次日清晨,刚忙完早市、收拾完桌椅,便见一顶轿子停在门前。 婀娜而不妖、端庄且娇俏,粉面若桃绽、依人眉含笑。 一身浅青色纱裙的左绾集,入得铺子便对范贤微微欠身,摘下面纱。 范二娘子好笑地瞧了自己儿子一眼,那表情仿佛在说:你瞧,老娘昨儿说什么来着。 范贤:好的吧,现在已经到了‘言出法随’的黑体阶段了吗。 说都不能说,说什么就来什么? 左绾集落落大方地唤了声:“范娘子,有礼。” “嗯嗯,你也有礼。哈~”范二娘子刚吐出半个笑音,立马强忍收住,“贤儿,娘去给方教师送豆干,你回头记得把碗勺洗了。” 说罢,范二娘子提起两吊卤豆干,一溜烟出了铺子。 丫鬟雅儿别扭地站在铺外,不好意思进去。 铺内,左绾集将一只绣着芙蕖花的荷包放到桌上,不用问,里头定是塞着满满的银票。 “范贤,不知该如何谢你!错药之急,一如你所说那般,已是处理妥当。 虽然新三清解热丹涨价,稍稍引起了些不满,但各地掌柜都按你所写的那份说词,极好地解释过去了。 且按着你的法子,错药改制之后的‘清热剂’也达到了预期之效,在就近的几个县内试卖,口碑颇佳。 骆伯与叶寮主打算,将你那方子稍作修改,往后便固定制作此药。” “顺利就好,”范贤看了眼柜台旁空空如也的屉子,耸肩笑道:“我这生意也不错。” “呵~”左绾集低头一笑,面颊又再微微泛红,道:“你说话,总是这般有趣。 对了。你说你那方子,是从那位教你识文断字的老先生处所见,不知,那位药道高人是否方便为绾集引见?” “咳~~这个…”范贤为难地摇了摇头,临时填充剧本,“并非不愿为小姐引见,只是我那老师其实并不通药理。那本手札乃是老师一位故去的老友,所留之物。” “哦,这般。”左绾集点点头,惋惜道:“那位老先生一定药学渊博。 可否问一问你那位老师,可愿将那手札…”话到一半,自觉失言,她羞愧一笑:“我,并非那般意思。” 范贤不以为意道:“我知道。不如这样,得空了,我抄一份给你。” “啊?!”左绾集两眼放光道:“真的,可以吗?” 范贤点点头,“当然。不过,都是些寻常方子,可没什么惊世骇俗的千金方。u看书 .uukans ” “在绾集看来,所谓千金方,并非指药方之内含有何等贵价药材、亦非此方可治多么难治之疾。 千金方,当是可治最常见、最易发之疾; 或,化繁为简;或,以平价代替昂贵。 药比肉贵,却又是救命、解除病痛,不可缺之物。 若能造福平民百姓,那便是千金之方。” 这位大小姐,还真是… 刚正不阿,心有大慈悲。仁心仁术,应当如是。 左绾集也发觉自己有些激动了,窘窘地抿唇一笑,伸手撩起碎发拢于耳后。 范贤心底划过一丝细微的愧意,道:“相信小姐定能将那位老先生留下的方子,广以善用的。” 一句话,解了左绾集的微窘,她微微侧头轻声自语道:“若能得一治咯血之良方,那就再好不过了。” “咯血?小姐所得不是耳鸣昏馈之症吗?” “哦,”左绾集摆摆手,蛾眉蹙起,目露忧色道:“不是我,是父亲的小徒,咏泰。 这半个月来,因为错药之事,累得他快马奔波一日不休。七天前回药田时,已是病了好几日了。 起初只是咳嗽气急、胸闷发痛,昨日竟开始咯血。 医工诊治,应是得了风疾又染上热毒。只是,三清解热丹配着五伏散,吃了好几日却是丝毫不见好。” 咯血、风疾、热毒,发病五日,三清丹无效反倒病情加重? 灵光再现! 不对,很不对。 范贤敏锐地捕捉到,危险的信号! 第二十八章 危机初现 危险! 极度危险。 森罗殿杀手、看似毫无联系的五名被杀官员… 京都城、立夏,迅速拔升的气温、各大主要街道随处可见正在修建的排水渠… 灵光再现。 这一瞬间,范贤浑身毛孔炸立,连头皮都微微发麻。 他,有些明白了。 那次因左绾集突然造访、一闪即逝来不及抓住的灵光,所指向的,难道是! “左小姐,请!” 范贤伸手示意,左绾集仅犹豫了一息,便穿过隔帘走进作坊间。 拔开大桶底侧的塞子,桶中的水便像自来水般流泻进底下的木盆中,这是他为了方便洗涤自制的。 此时,却是起到了很好的干扰作用。 防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连听了半个月墙角、此时正在线上的某燕卫。 范贤压低声音,靠近左绾集身边,说道:“之前在药田,听骆掌事说重楼药坊售卖的药材小半自产,大半是跟御药局一起采购的,是吗?” 虽交往不多,但左绾集觉得范贤虽然很年轻,却并非轻浮之人。相反,内里持重、沉稳,断不会对自己做出什么逾矩之事。 不过,此时突如其来的靠近,还是令她小小紧张了一下。只是没想到,他说的竟是这个。 “是、是的。” “前次出错的青蒿,是药田所产还是与御药局同处采买?” 左绾集有些不明所以,但也如实答道:“青蒿产地以云中、滇南为主。 重楼药田自产的产量极少,今年又都淹没了,所以都是采买的。 其实,不仅重楼药坊,京都城内大部分的药铺、药行、医馆,其采买途径基本也都与我们相同。” ‘青蒿,《神农本草经》与《本草纲目》中都有记载到,这味药材曾被误用在…’ ‘青蒿、黄花蒿。那位发现了青蒿素、获得了诺贝尔医学奖的药学家。’ 范贤脑力全开,快速运转,搜索着‘记忆宫殿’中与【青蒿】这个关键词有联系的所有信息。 “所以,也就是说京都城内,大部分药铺里所售卖的青蒿,都不是真青蒿,可对?!” 左绾集双眸瞪直,粉唇微微轻启,下意识地摇头道:“这,这…我该早早发现这件事的。 都怪我,全身心都放在了错药回收之事上,竟疏忽了此事。我…” 范贤打断道:“此时并非你自责之时。想想,为何其它药房并未发现? 既然重楼药房有人吃出问题来,京都城内就算那些药铺为顾全自身名誉、保全利益,不声张此事。 那,御药局呢? 朝中有品官员可凭医方去惠民药局抓药,而供给惠民药局药材的便是御药局。 更何况,皇上、宫中嫔妃所用之药,应当也出自御药房吧!” 左绾集点点头、又摇摇头,她不明白范贤说这些,所指是为何事。 “所以,必然有人知道青蒿被换之事。惠民药局、药材、左大人!”范贤眉头一拧,“你好好想想,左大人遇害之前,可有什么异常之处,又或者,曾说过有关于青蒿的话?” 左绾集一颗心狂跳起来,面色渐渐发白。 她似乎有些明白了。 蛾眉深锁、细细思量,将父亲生前那段时日的一切,在脑海中过了一次。 “范、范贤!” “轻声。” “我想起,父亲有一天在书房内,不知写些什么。我去给他送茶点之时,本想看一眼,父亲却神色慌张地用书本盖住。但此时想起来,分明有青蒿二字!” 果然,惠民药局内有二五仔。 “这青蒿是否可治热疫?” “热疫?你、你是指,疫、症?!” 范贤点头,左绾集倒吸一口凉气,不敢置信道:“这青蒿乃是治热毒、疟疾、五乱之疫等,不可缺失之一。 你,这,我,父亲…” 左绾集已经慌乱到组织不好语言,范贤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轻声提醒道:“嘘,隔墙。” 虽有水声干扰,但武者的听力本就普通人强许多。某专业听墙角的家伙,也不知道有没有在这半个月的‘历练’中,解锁了什么新技能。 “冷静、深呼吸、冷静,对。现在我问、你答。” 左绾集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虽然,她还没理清究竟是怎么回事。 “咏泰确切开始发病,是什么时候?他回到重楼药田期间,你与他有没有深度接触?” “没有。”左绾集果断摇头,“咏泰回来的时候,已经咳喘五日了,医工让他静养。他单独住一屋,由两位大娘照顾饮食。 我与骆伯一起去看望过他几回,这、这不算你所说的,深度、接触,吧。” 话还没说完,左绾集便感觉到手腕被抓住。 脉象平缓如常,初步看来也没有发病的症状。当然,范贤并不认为,仅靠把脉就能把出左绾集是否已经被感染。 “咏泰此前去过哪些地方?” “他最初跟清哥儿一起去的香云县,后面往津沽卫就近的几个大县走了一圈。回京郊后,在西郭、东平两县待了两天。”左绾集将咏泰所有行程说了一遍。 范贤面色再次一沉,“小姐,速差人去重楼药田将咏泰、两位照料的大娘、以及与大娘有过深度接触,譬如其夫等人隔绝起来; 听好,隔绝便是谁都不要与其正面接触。令这些人以马齿苋、蒲草泡于热水沐浴、使石灰洒于其屋四遭。 日常派人为他们送吃食,必须戴口罩、穿手套;送完之后,同样以两种药草泡水洗手。 切记,隔绝期间,这些人的粪便必须用石灰掩埋于深坑。 还有,重楼药田自即日起,不可饮用生水。所有入口之物,必须经过高温蒸煮。 听明白了吗?” 左绾集即懵又惊,生硬地点点头。 “别动,在这儿等我片刻。” 说罢,范贤扭头去了里间卧室。半炷香功夫,他匆匆行出,将一张叠好的宣纸塞进左绾集手里。 “收好。按着第一条方子熬煮药茶,药田所有人每天喝一碗,以作防备; 若发现有人咳嗽、发热、呼吸困难者,就按第二条方子用药; 咏泰的情况,我也没有十足把握,现在只能以第五条方子一试。 第三、第四条方子里的药材,能采买多少便采买多少,令药寮尽快熬制。” 左绾集如视珍宝般小心翼翼地将纸张掖进袖袋,用力点头道:“明白了!绾集这就赶去药田。” 范贤本能想阻拦,但话到嘴边,改成了:“小姐,一切小心!” ……… 送走左绾集后,范贤平静地将碗勺清洗一净,搬去后院晾晒。 等范二娘子回豆腐坊后,又喊了武大牛过来,完成每天识一个字的任务。 午饭后,趁着老娘午睡的当儿,范贤去了趟钱记酒楼找老财聊了会儿,托他请老邢晚上过来再喝一场。 老财面露难色,“那家伙,你是不知道。要疯! 今儿一大清早,让小厮给他跑腿去衙门里告假,自个儿躲客房里拿酒当粥喝。估摸着,这会儿还醉着呢。” “在这更好。麻烦包租公给带句话,就说晚上小豆郎陪他喝,不醉不归。” 说着,范贤摸出一锭银塞进钱有财的胖手里,笑嘻嘻道:“不能总白吃白喝。” “嗨,咱俩谁跟谁,你要当我儿…诶,别、别脱鞋,我这不是嘴瓢嘛。银子收回去,酒菜给你置办好,今儿夜里我还真有事,陪不了你们。” 范贤也懒得跟老财客气,收回银子出了酒楼,带上武大牛开始逛吃。 到了永宁药铺,抓了几味败火清热的药材,其中便有两棵青蒿。 一路溜弯似地来到方庐。 方墨儒这座小院其实很普通,但好就好在离其它房子约有一丈远;房子又坐落于小院中央,这就将专业听墙角的那位,给隔在三米开外了。 某曾经听‘之乎者也’听睡着的七品执刀表示,本人并不想听。 范贤现在还没将所有碎片拼凑完整,等将事件还原复盘之时,跟踪的这位还有那个女镜师,也就可以安排上了。 让大牛坐在院子的小亭底下乘凉、吃糕点果子,范贤则脱鞋进了屋内。 掐着点来的,正好是方墨儒睡完觉的时辰。老人家精神矍烁地伸着懒腰,从卧室行出。 “贤儿来啦。” “老师。” 方墨儒点点头,往院外瞧了眼,笑道:“大牛也来啦,让哑奴洗盘果子。” “他手里的还没吃完呢。老师!” “怎了?今日可是心念又乱了?来,你看,这天上的云…” 范贤额头黑线呈流泻状滑落。 同一个梗,还想用两次? “老师,您看这个。” 方墨儒走到矮桌前跪坐下,揉了揉眼睛,u看书w.ukanshu 拿起桌上的两棵青蒿。 “这,不是青蒿么?” “老师确定这是青蒿吗?您再仔细品品,这究竟是青蒿,还是茅蒿。” “茅蒿?”方墨儒眯眼细看,又捻出一小片碎叶送进嘴里嚼了嚼。 “味涩而无甘,真是茅蒿!可为何这外形竟是与青蒿一般无二? 两者虽极为相似,但茅蒿色泽略微泛黄,青蒿却是葱翠之绿。” “老师,这两味药材若是错换,后果会有多严重?” 方墨儒稍一思索,回道:“青蒿解热凉血、去毒退暑,茅蒿性温暖血、补气盈润。 单独服用,对大多病症都无奇效、亦无大害。不过,若是入了一些药方,那就难说了。” 范贤起身坐到老师身边,轻声说了句话,方墨儒一张老脸瞬间便落了下来。 “岂有…” “老师。”范贤指了指院外的某个方向。 方墨儒当然知道有个燕卫跟踪自己学生,并且,还在监听他上课之时,睡着了。 真是,金翎燕卫如今这都什么质量? “成大业者,可阳谋、可阴谋,可攻心、可伐身,唯不可使此等毒计。 以人命为弩,你七爷断不会做这种事。 不然,当年大可倾尽七大门派之力,攻占云中周边七府十八郡,与老贼分庭抗礼。 他就是不忍江湖武者侠士血染云中,不忍牵连过多的无辜百姓。 不然,何需如今你这般… 不说这些,此事为师知道了。 你且去,老师自会安排。” 第二十九章 5县生乱象 “左家小姐?” 京都内城,沐王府,休沐在家的郡主——澹台凤羽,在听完帖身护卫、某专业听墙角人士、七品武者楚天的汇报后,一双颇为英气的秀眉,轻轻一挑。 “哼,这小子...是想入赘左家么?” 楚天茫然地偏着脑袋,想了想道:“这我倒是没看出来,不过,他好像还对一个叫做桑枝的青楼女子,有点那啥。” “哦?”凤羽一双上挑的凤眸内划过一丝揶揄不屑之意,“看上去还挺老实的样子,居然是这般花花肠子。 好色之徒、不堪大用。你再观察他几日,探清虚实。” 楚天拱手称是,见凤羽郡主正专心致志地擦拭着一把乌黑发亮的宝雕弓,笑问道:“可是王爷要回来了?” 原本面无表情的澹台凤羽,唇畔绽出笑意,“父王代陛下巡查滇南、黔西、象郡三地,离京都一年零三月了,终于要回来啦。” 楚天想了想,突然拉长脸道:“王爷要是知道,您跑去燕卫司任职,怕是要打断楚天的腿。” “打断就打断,反正又不是本郡主的腿。” “郡主…” “所以啊,让你避开父王几天,去好好盯着那小子。” “嗳,好嘞。” 此时此刻的楚天,再也没了前几日的消极怠工,十二万分真诚地领命,躬身退出这间摆放着各式各样兵器的武库。 不爱红妆爱武装的凤羽郡主,侧头、拉空弓,眯眼望向前方一块满是凹痕的铜牌,自语道:“左、绾、集。” ‘咻’,弓弦震弹,只听‘噹’一声,厚实的铜牌轻微一振… ......... 远在京都西郊香蜜山的左绾集,眼皮莫名一跳。 重楼药田灯火通明,上至骆管事、十七位寮主,下到药工、医工、农人、花匠,煮水煎药忙。 本就以医药为生、有着丰富医理常识的三百多人,虽心底纳闷却是非常服从大小姐的管理,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消毒工作。 大盛天朝的医药学不算太落后,药工制药时,本就有专用的‘口罩’——用纱布缝制的三角面巾。范贤在参观药寮时,见过药工佩戴。 左绾集戴着口罩远远地看着病情越来越严重的咏泰,眼底渐渐泛起些微雾气。 “小姐,别太担心,咏泰素来壮实,一定能扛过去的。”一旁的骆掌事出言安慰道。 左绾集点点头,转身默然往临时住处、那间平房走去。 “骆伯,那些药材尽快尽多采买。还有,让刘大娘她们按我给的图样,赶制一批口罩。” “小姐放心,都安排下去了。” 回到平房后,左绾集心事重重地继续研究起那五则药方。 此时此刻,将这些药方自另一个时空搬运过来的‘另类文抄公’范贤,刚刚结束一场陪酒,带着半尾残鱼,来到豆腐坊旁的胡同口。 野猫来了,奄奄一息地来了。 觅食是生物的本能,即使是这些并不知道自己即将死去的可怜小家伙们。 今晚,那个听墙角的家伙居然不在。 六只野猫极其缓慢地吃完最后一顿饱餐后,范贤眼眸微垂,抬手扬出无形无色的药粉。 ‘抱歉,只能这样了。’ 在这个没有抗生素,医疗条件与生存环境都不够有安全保障的世界,范贤不敢冒险。 他无法判断这些猫全都感染了鼠疫,但不能赌。虽然,仅仅抹除这几只野猫,根本于事无补,但能少一个感染源就少一个。 几只野猫没有一丝挣扎地安静躺下,随后,范贤又用了改良后的招牌毒粉之挫骨扬灰粉,将手中竹筒里的水倒在猫身上。 半炷香功夫,原地只剩下一堆灰烬,又在黑灰上洒了些石灰粉。这么做略显多余,可终归还是谨慎点的好。 作完这些,范贤回到豆腐坊,将石灰粉洒在屋内墙角边。 范二娘子捂着鼻子从卧室走出来,一脸嫌弃道:“刀法不好好练,又搞什么歪门邪道啊。” “娘,明日我们休业吧。” 范二娘子眉头一皱,范贤有选择性地将事情简化为: 通过野猫发现有鼠疫的征兆; 下午已经知会了方先生,令城内影卫暗中调查东、南、西、北四城各大医馆、药铺; 近一个月内,会有一场疫病爆发。 五品以上炼体类武者,寻常兵器根本伤不了其身,一般毒物也很难发挥作用。 但通过前次与那个五品毒师的‘正面交流’,基本可以得出结论,迷药还是很管用的。 当然,有一半是因为出其不意。若那毒师有所准备,以罡气护体,就不会那么轻易着了范贤的道。 但修为比较高的武者,会不会感染疫症呢? 范离范二娘子双眉紧拧,不置可否道:“这个,娘也不知。 贤儿,此事还是通知七师叔一声吧?要不然,让方先生准备准备,带上大牛一家,咱们先回云中避避。” 范贤不是没想过。 很早以前,他就设想过将来有可能发生的各种糟糕局面。 譬如:被武乐帝发现自己这个前朝太子真身、从此亡命天涯;或被【阁老】那帮老心脏的扔出去当炮灰; 除了人祸,什么地震、洪水之类的天灾,统统都在考量范围之内。 毕竟,非酋如他,多想想总归没坏处。 他以为自己会是脚底抹油、溜的最快的那个。结果,事到临头,他竟然… 范贤摇摇头,才不是,才没有,什么侠义心肠,这种情结他才不需要。 有什么比好好活着更重要的? 自己最近,真是越来越不谨慎了。唉,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某位明明可以躺赢人生、却非要以身试险的白富美,给影响到了。 淡定,不上头、不上头。此时只是权衡,有限度地尽力一试,能救回多少算多少吧。 真要他试都不试一把,就此甩手离去,他还真的做不到。 想想将来,夜夜梦见一整座城的孤魂冤鬼,如何心安? 什么成大业者不拘小节,不好意思,他有自知之明,自己根本就不是当帝王的那块料。 所能做到的杀伐果断,也就是在胡同口送走几只野猫。 “老师说他会通知七爷的。娘,若是疫症一发不可收拾,早晚也会蔓延到云中。” “不会的。”范二娘子面色淡漠地道:“若京都城真的爆发疫症,武乐老贼定会弃城迁都。 大不了,便是埋葬这一城百姓。那些王孙贵族,自有手段自保。 哼,武乐老贼仓惶离京,倒还正好省了我等杀入宫中。 若于途中拦截,为娘如今已是半步宗师境,与七师叔联手,定能对付宫里那两个隐世高手。” 范贤沉吟两息后,摇头道:“老师说,当年本可倾七大门派之力,攻占云中周边七府十八郡。 七爷正是不愿以人命为弩,不愿江湖侠士血染云中,才选择了隐于云中,而不是占取云中。 娘,若我们也像那些王公贵族一般心思,我…父皇他在天之灵,会愿意看到以这种手段得来江山的儿子吗?” 范贤极少说起‘父皇’二字,这正是他无意皇位亦无心复仇的潜意识使然。 范离目光烁烁盯着这个投注了自己所有情感、一点一点看着长大的孩子。 此时,她才意识到,他真的,长大了。 不再是那个,练武平平、念书平平,温驯听话、懂事乖巧的普通孩子。 她突然对这个从小都没离开自己半步的孩子,有了一丝陌生的感觉。 但她并不害怕这突来的陌生感。 因为,她一直都知道,这是她亲手养大的孩子,更是宁帝的骨血。 “娘,您…” 范离眨了眨眼,拭去零星泪光,蓦地一笑。 “贤儿,你渐渐有些像你父皇了。呵,是娘眼界浅,思虑不周…” 范贤立马将自己老娘此时的心思,猜了个八九不离,uu看书 ww.uknshu 摇头道:“娘之所思,并没错,不过是角度不同罢了。 此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娘,有件事需您亲自走一趟…”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 两日后,立夏。 气温节节攀升,知了提前破出虫卵,没完没了地聒噪着。 八辆满载药材的大货车,分别自西城永宁门、北城安和门,驶进城中,直接运去两处重楼药坊与西城惠民药局一侧、临时租来当作仓库用的民宅。 丫鬟雅儿送来左绾集的亲笔信,内容大致如下: 重楼药田一切运作有序,咏泰病情不再恶化,似有回转之机; 东平、西郭两县,一如范贤预测那般,发现不少与咏泰病症相似的患者;目前正在按第三、第四条药方,进行隔绝治疗; 离京都城较近的,香云、安平、浦和三县,也出现了十几例疑似染疫的病患; 五县生乱象,仅重楼等民间药坊、医馆之力,最多能应对一时。 另,药材已尽量多的安排进城,骆掌事随行,有任何需要,尽管去重楼药坊找他。 范贤又问了几个问题,雅儿均细心回答,不再有任何瞧不起这个小小豆腐郎的不屑。 了解清楚所有情况后,范贤略略松了口气。 幸在!原本还担心,一个咏泰感染一座香蜜山。 现在看来,那边的情势算是初步稳定下来了。 接下来,就得看老邢的了。 老邢,奥力给! 能不能抱得美人归,就得看你的演技灵不灵了…… 第三十章 花魁赛起风波 秉持着阅后即焚的良好习惯,范贤将左绾集的亲笔信,扔进灶膛内,烧得灰都不剩。 傍晚,燥热了好几天的京都城,难得地下了场暴雨。 雨停后,八方寻芳客纷纷从自家府中、各大小酒楼客栈,向京都四大青楼之——采香馆,进发。 大盛三年一次的花魁大赛,即将进入三分之一决赛。十二强刷六留六,之后刷三留三,最后决出花楼状元、榜眼与探花。 搞得跟真科举一样。 作为本次大赛黑马,力压各州、府、郡、城代表队的‘西城之光’桑枝姑娘,能否再次爆冷,杀进前六呢? 答案马上揭晓。 今晚,筹备了好几天的采香馆内,亮如白昼、演台高筑,十二金花竞争艳。 首先,是本次大赛热门,来自京都内城[暮云轩]的如意姑娘; 且看她,身段袅娜似拂柳、波涛汹涌掩不住,一点红唇吟娇曲、两条玉臂舞云袖。 端的是个骚…姿态万千的美娇娘。 随后,是江南碧玉、有着千年难得才女之称的沐青女; 只见她,万花丛中一素衣、三千青丝簪道髻,玉指纤纤拨古琴、曲韵古雅清高音。 却是个,不施粉黛却美得如那画中仙般的脱俗人儿。 只是,略平。 再来是……略。 到了桑枝登台,已是场面最热闹、人声最鼎沸之时。 她末开口唱曲、也不翩然起舞,无琴亦无箫,没有任何才艺展示。就那样干巴巴站着,看上去有些。 莫得感情。 但,匪夷所思之处,便在于此。 面相长得偏向清冷挂的桑枝,双目空洞地扫视了一圈演台底下的男人,便收获了一大波,打赏。 之所以被称为黑马,一则她出身潇湘楼这种三流馆子,二则在众多参赛选手中,她既无傲人身材、也没出众才艺; 论外形条件,桑枝的长相最多能说上一句‘美得比较有特点’。 结果,歪打正着,偏偏就合了一部分寻芳客的眼缘。这些人,看腻了被调教成流水线产品的包装美人,开始寻求人类最本真的美。 永宁街被封那日,桑枝敢出言顶撞巡城史,便能看出来,这姑娘有点虎,性子挺野。 本就不情不愿地被么么桑逼着来参的赛,从头到尾愣是没给过一次好脸。 于是乎,便有某位勇于挑战不可能的富商,一掷千金买佳人一笑。 之后,愈演愈烈。 与其说是真的爱慕桑枝,不若说是某些本就在商场、官场上互相看不顺眼的老爷们,暗中轻劲。 男人的好胜心。 话说回当场,桑枝正在台上‘展示’着她的不羁清冷真性情,台下突地响起一声惊叫。 某衣着华丽的青年,满脸挂着血珠,不知所措地傻在那儿。 冲这青年喷了口血的中年男人,一边咳嗽一边缓缓倒地,周遭人群立马惊恐躲开。 “出、出人命了,出人命了!” 高台一侧,采香馆老鸨抚着插满珠花的脑袋,尖声斥问道:“瞎嚷嚷啥呢,怎么回事啊?” 这时,一个身着绣金线丝袍、约摸五十来岁的男人,拨开人群快步走到那喷血倒地的男人身边。 不是旁人,正是经范贤化了妆,面貌与本身相差甚远的西城衙署邢捕头邢路。 保命技之——以假乱真伪妆术。 之所以没给邢捕头用银针入穴易容术,范贤的考虑是,老邢只有区区九品修为,富商云集的采香馆少不了品级较高的武者,被发现他易了容,怕是当场就会被拆穿。 中老年版邢捕头,一副经验老到的样子,把了把那男人的脉,面色大变、捂住口鼻大声道:“此人不是肺痨就是热疫,快,快抬出去!” 老鸨子脸上的粉都惊得掉了两层,“你…你可不要乱说。” “无知妇人,哼。老夫行医几十年,还会看错?”邢捕头厉声道,一脸‘老子很专业’的表情。 采香馆内登时乱作一团,客人们纷纷退避。 老鸨子也不敢怠慢,支使着两个一脸惊恐不愿的小厮将那生死不明的男人抬起,从后院小门扔出去。 “年轻人,可别傻站着了,赶紧去洗一把,被血毒沾染害上病可就晚喽。” 在邢捕头的提醒下,那个被吓傻了年轻人这才醒过神来,吱哇乱叫冲了出去。满脸是血,十分骇人。 这时,台上的桑枝姑娘突然以帕捂口咳了起来。咳罢,抬手一看,那帕子上分明殷红一片。 嘤的一声,桑枝倒地。 潇湘楼跟来的丫鬟、仆人登时手忙脚乱地将她抬了下来,此时已被众人当作‘权威专家’看待的邢捕头,再次上前把脉。 之后,邢捕头又是摇头又是叹气道:“可惜了!” 桑枝的贴身丫鬟急问:“这位老爷,我家姑娘这、这是…” “莫问老夫,快快请京都最好的医师来与你家姑娘仔细把把脉吧。” 说着,邢捕头从袖袋里取出一只小瓶,煞有其事地将瓶中药水滴在自己手上抹了抹,扭头便走。 在这位‘老医师’离开之时,有些人听到了这样的说话。 “祸事了,赶紧回去沐浴更衣,可别染上疫症…” 第一幕、第一场【花魁赛起风波】,圆满结束,各演员退场。 疑染疫症的桑枝姑娘,被送回潇湘楼。 而邢捕头来到此时所扮演角色‘某陆姓药材商’下塌的内城星级大客栈。 演戏演全套,虽然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劲儿,搞的这么真,但内心里就认定了,这么做是对的。 非深度催眠所致,乃是爱情的坚定信念。 思虑再三,范贤最终选择了最稳妥的方案。深度催眠的话,可以将邢捕头的自我认知临时彻底改成‘老医师’人格。 但如此一来,又需在这个人格的认知中,安排进‘配合喷血演出’与‘桑枝身染疫症’的重要戏码,反而更复杂且不可控。 所以,还得靠老邢自己的演技。 范贤能做的,就是帮助老邢坚定‘我可以演好一个老医师’以及‘我能娶到桑枝’的信念。 至于那个喷血的中年人,当然是老邢最信得过的兄弟。被小厮扔出去之后,此人已经表演结束、功成身退,溜了。 看了一场大戏、正远远护送‘老医师’回客栈的范二娘子,心底笑道:“老邢,戏不错嘛。” ……… 次日,花魁赛有人疑似得了疫症的传言不胫而走,迅速传遍京都城各大街小巷。 有人对此不屑一顾,天子脚下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 有人不相信,疫症只会发生在闹饥荒、食不果腹的穷乡僻壤之地,京都城是什么地方。 有人表示半信半疑,有人觉得事不关己。 又半日,西城哗然。 当五、六个医师面色凝重地离开潇湘楼后,一则关于‘西城之光’桑枝姑娘极有可能染上了肺痨或热疫的消息,像晴空霹雳般炸响。 道不尽人情冷暖。 前一刻还被捧在手心的桑枝,转眼就从豪华套间挪去了潇湘楼后院单僻出来的小屋。 身边仅留帖身丫鬟服侍,也就是那日被巡城史打晕、老邢帮着扛回来的小翠。 药倒是不缺,用么么桑的话说,自己能出钱出力没把她赶出去,已经很心善了;熬不熬得过去的,那是她的命,总不能让其它‘女儿’们跟着遭殃不是。 某陆姓老医师在入住的客栈留下‘京都不宜久留’等引人遐想的话语后,匆匆离城。 这个角色杀青后,邢捕头又照着背了一夜的剧本,给自己顶头上司、西城衙署钱大人表演了一个‘尽心尽责、大人好才是真的好’的帖心下属。 钱大人一开始并不怎么重视,毕竟一个青楼女子能得的病,多了去了。他一个基层官员,懒得管也管不动这种事。 最多,将此事上报给御医局。 然而,经过邢捕头、严格来说是某位不愿透露姓名的靓仔‘编剧’,【攻心、以小博大、得证清名】的剧本洗脑后,钱大人突然觉得自己眼界浅了。 要是那个名叫桑枝的青楼女子没事,那就当借此事向西城百姓展示一下自己爱民如子; 万一真查出事来,那自己可就是最先发现疫症苗头、并及时处理的大盛优秀官员! 左加右减,总之,怎么算他都吃不了亏。 钱大人胖脸一颤、大腿一拍:“说的对,本官乃是西城一方父母官。查,给本官清清楚楚、仔仔细细地查!” 带着爱民如子钱大人的决心,邢捕头领着三班捕役快手,巡查西城各大街小巷。 重点是,那些修了两个月的排水通污渠。 老邢心底有点小慌,为了娶个媳妇玩的这么大? 然而,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就被深植于意识之中的信念,摁住了。 巡查第一站,潇湘楼,后院小屋。 桑枝姑娘面色苍白、奄奄一息,屋内盆子里还泡着染血的巾帕,看得随行的几个衙役有些心惊。 耳闻不如亲眼所见。 问起病情,丫鬟小翠闪烁其词,被逼问之下哭着哀求了一句。 “求求几位大人,千万别将我家姑娘的病传出去。” 好一出,uu看书 wwuuknsh.o此地无银。 众衙役越发怀疑桑枝真的染上了什么会‘过人’的疫症。 ‘过人’,民间对人传人之症的描述。 第二日午后,令人心惊的事情,发生了。 西营、长乐等几条重要街道,刚刚修完的几条排污渠底,发现死猫死鼠若干。 换作平时,这些猫鼠死就死了,又不是死在水源处,而是被雨水冲进了排污渠。 但正因此时大家都心有所虑,这件事就不由得人不去深思,从而引起了高度重视。 随后,西城衙署帖出布告,令百姓闭户在家不得外出。 钱大人一声令下。 大盛天朝开国后的第一次大规模义诊活动,就此拉开序幕… 第三十一章 人造毒人之猜想 医疗条件有限,医务人员不够怎么办? 某不愿透露姓名的靓仔智多星,锦囊妙计第一计: 向惠民药局求助,有多少算多少; 向庆余堂、重楼药坊等‘知名企业’发出盖有钱大人私印、内容真诚的书信,恳请大盛医药界龙头们,为民生计,施以援手; 以钱大人私人名义,组织一次家宴;邀请惠民药局新任局判,及西城数得出来的几头肥羊…咳,富商财主,莅临参加; 所得善款,由新任局判作证,立作本次【西城义诊基金】。 以上所做的一切,最终目的可以总结为:西城全民大体检,将有可能成为疫症的病源,清除于萌发之前。 这里需注意一点,大盛天朝所说的疫症,指的并不单单是鼠疫、霍乱等,任何能快速传染的疾病,统称为疫。 此计被钱大人拍掌称,绝了! 更绝的是,连收纳疑似病患的场地,越看越顺眼、越来越得力的老邢,也帖心地为他这个父母官想好了。 街窑,设施简陋,只有住不起客栈的破落户,才会去那儿。 反正空置着也没多大用处,安排几个仆妇、苦役工,花了半天功夫,西城两处街窑就给收拾出来了; 又用石灰及草药反复清了三次毒;让木匠连夜赶工,做了几十张简易单铺床,再从布庄募集来最便宜的粗纱,做成隔帘。 为抵消民众的排斥心理,钱大人还自掏腰包,请匠人将街窑粉饰一新。 大盛天朝第一、二座【义诊坊】,就此落成。 三日后,一切井然有序。 钱大人去了趟义诊坊,慰问二十几名被送到这处进行‘隔绝治疗’的疑似病患,还亲自煎了两副药。 现在,西城百姓无人不说钱大人好、钱大人妙、钱大人简直呱呱叫。 咳,反正,称颂就对了。 一套连招还没打完,被勒令不得外出的西城百姓,很快就从一开始的有怨不敢言、迅速转变成了主动求诊 毕竟,少赚几天工钱不一定饿死,可得了疫症就等于在阎王爷那排上队了。 更何况,惠民药局医工亲自坐诊,还有庆余堂、重楼药坊、回春堂等几大知名药铺、医馆的医工,不收一文钱就能给看诊,这可不是占大便宜了么。 只是,重楼药坊的医工一个个都面戴样式古怪的纱布罩,看上去略显奇怪。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老百姓不理解,精通病理的医工们,却很快就琢磨出了重楼药坊那纱布罩的妙处。 骆掌事也不藏私,将事先准备好的口罩送了部分出去。不出半日,西城各大布坊便接到了大量订单。 虽然这种口罩顶多就是防个口水飞沫,没什么实质过滤作用,但总比裸脸多一重保障。 又两日后,西城义诊坊共接纳病患四十二人,其中外来人口二十六人。 在范贤的授意下,骆管事安排了个生面孔,用五十银将‘病重’的桑枝姑娘便宜买下后,悄悄送进了左府。 她当然不是真的感染了什么疫症。 范贤假称自己制的药粉是左家小姐所赠,有奇效;不管谁来把脉,得出的结论,只会是非肺痨即疫证。 咳血自然也是假的,那不过是桑枝事先含在舌底的猪血砂融化了。 这姑娘,确实够猛,也不怕那药会不会吃死人,张口就吞。 不得不说,爱情令人勇敢。 邢捕头现在大不一样了。 每天安排捕役们当班,还得彻查排污渠存在的隐患;稍得空闲,就悄眯眯去左府偏院看一眼心爱的姑娘。 忙碌、充实、喜悦,被老板重视加上爱的滋润,令他一洗中年男人的无力感,整个人像打了层蜡似的,发光、发亮,洋溢着朝气与上进。 就在西城忙碌有序的几日里,东、南、北三城的城衙老爷,却在私底下将西城老钱骂成了孙子。 ‘凑表脸、哗众取宠’、‘私募善款定是为了中饱私囊’、‘没事找事、小提大作’、‘借题发挥、沽名钓誉’… 然而,就在北城衙署某不重要的大人,在午饭后日常问候老钱家祖宗十八代时,属下来报。 祸事了! 京都外四城,达官显贵、豪门大户,居东、南;西、北两城,则是平民百姓、贩夫走卒的生活区。 北城比西城面积大,也相对更繁华热闹一些。最为特别的是,北城有两座城中城。 一名【打铁城】,一名【墟市】。 所谓城中城,并非这两处有城墙围砌,而是因其特殊性。 首先,这两处人口极为密集,且平日里的客流量极大。 其次,两‘城’居民皆非京都人士,而是以胡人、蕃人、句丽为主,集合大盛周边诸多番邦小国来民的,多族人士混居区; 不说多么脏、乱、差,但两处都开着各种牛羊生肉铺子;食肆也不少,还有来自各地的特产; 大的有马匹、鹰、犬等牲口;小的有染料、香料、手工艺品银器、小型铁器等… 总结,清洁程度最多半颗星。 不重要的大人,听完属下所报之事,脸色铁青地跌坐在椅子上。 打铁城,死、人、了! 若是别的原因,那些个番邦蛮子爱死多少死多少。但今日一大早,接连有五人咳血暴毙。 “难道,真被老钱料着了?!” ……… 这日之后,京都城外就近几处大县,接连有县衙官员仓惶进京。 香云、西郭、东平三县,由于重楼药田提前介入,以‘完成父亲遗愿’为名,左绾集早早地在三地展开了惠民赠药活动,从而将疫症爆发的伤害,减到力所能及的低。 但饶是如此,也还是在短短几日内,死了三十余人。 其实分开来看,三县平均也就死了十几个,不负责任、怠惰成性的某些地方官,并不以为意。 哪年入夏时节,庄稼地里不死几个长工、苦役的,这都不叫事儿。 也是因此,左绾集提出知会三县县衙,让官方主持灭疫大局的想法,被范贤否决。 其因就在于: 一来,这样很可能会令左绾集暴露在幕后主使的视线内; 二来,她一个药田主,就算父亲曾是局判又如何,谁会听她的。 不死人,是不会引起重视的。错了,应该说,不死足够多的人。 “大盛开国后,太祖在时,曾害过一次疫症。彼时死了有…有…” 方庐,方墨儒侧卧在竹榻上,摇着蒲扇、拧眉细思。 正在翻阅着什么的范贤,头也没抬地回道:“三万七千多人。” “对,对。还是我贤儿记性好,老师老了。” “老师只是不去记这些并不重要的事情罢了。学生也是前几天翻读了《盛天广记》,刚看到的。” 之后,庐内便只听得摇扇声与纸张翻动声。 一个时辰,匆匆流逝。 见范贤将阅完的纸张丢进一旁准备好的盆子里点火焚烧,方墨儒起身掖衣,问道:“贤儿,如何?” 范贤未答反问:“老师,此事七爷可有指示?” “天、地、玄、黄,四影卫只负责你之安全,不可妄动; 若有需,老师可速调一十八名天罗卫,一日便到,供你差遣。 修为皆不低于从四品,擅隐匿、精于刺杀。便是要悄悄抹掉某位王候,亦不在话下。” 范贤想了想,“好,学生明白了。” 方墨儒一双古井无波的老眼,划过一丝笑意。 “贤儿,韬光养晦是对的。不过,凡事也无需过份小心,以至于畏首畏尾。 为师一直不明白,你究竟在担忧什么,明明快突破至…” “老师,学生不喜杀戮,亦不喜争斗。您与娘亲和七爷,不同。您应该,更懂我!” 方墨儒用扇柄挠了挠脖子,笑道:“懂,也不懂。 戚老头总说你稳重有余、霸气不足… 呵,罢,不说这些了。 总之,无论你要做什么,老师都会在你身后的。” “多谢老师!”范贤坐着揖了一礼,话归正题道:“此疫,目前还无法判定是鼠疫、五乱症还是热疫。 京都城外三十九县,最严重的一个县已经死了七十六人; 西城义诊坊截止今天为止,确诊三十七例,其中外来的二十六人病情已到了第三阶段,开始咳血。 这二十六人,来自五湖四海,都说是有人花了两到三倍工钱,雇其作仆人、随从,才来的京都; 邢捕头细细核查过,进城时间集中在十到十五天前; 而且,都是在进京都后,才开始感觉发热、气闷;这些人以为是天气炎热所致,因此并未在意。uu看书.ukahuc 虽不知谋划此事之人有何目的,但学生所推测,九成九无误。” 方墨儒仰头细思片刻后,疑道:“何以见得? 若预谋引发疫症,需得先将染疫之人引进京都。 可近些年来,并未听说大盛哪处州郡府城,有疫症蔓延。 且,这些人并非来自同一处。” “疫症,是一种快速传染病。传染源可以是人,也可以是,动物。 比如,猫、鼠、禽、犬,甚至马都是可以被传染的。 被雇佣来京的那些人,之前未无异样。这就说明,他们是在进京之后,才被‘种’下疫症病毒。 被人为制造成了,‘毒人’!” “毒人?进京之后…”方墨儒双眼眯起。 “暂时无需动用老师的天罗卫,此事我们能做的,不过是尽量保住无辜百姓。” 说罢,范贤抬掌轻推,炭盘中的灰烬随之扭作一股风旋。 灰烬风旋似一尾鱼般游去门廊外,随着范贤轻轻挥袖的动作,风旋无声崩裂,灰烬飞散消失在暮色中。 话虽说的轻描淡写还透着一丝无奈,但方墨儒却在范贤那张清秀的少年面容上,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并一闪即逝的,杀意! 他抚须浅笑。老戚始终不如他更了解贤儿。 并非口吐豪言、性情刚烈便是霸气。 喜怒不形于色、能极好地收敛锋芒,心怀慈悲、行事缜密; 虽然过于慎重了些,但不乏果敢,且毫不拖泥带水。 这样的贤儿,才能担得起,紫微帝星之命格啊! 第三十二章 燕字号工具人上线 前因后果,所有细节,都串联起来了。 老师自暗线处收集来的,[工部都水清吏司四城通排渠道整修纪要]、[苑马寺草料及马匹出入记录],证实了范贤之前的推测。 第一步,将制造毒人的原材料——沾有病源体的某物,暗藏于苑马寺采买的马匹、草料之中,经由守备最松懈的西城永宁门,于夜间送入城中; 第二步,用最终根本兑现不了的重金,雇佣各地无辜平民,送入京都城后,在饮食中投入疫症病毒;载体毒人这就制作完成了; 第三步,疫症爆发后,启动城中各处通污渠底下暗藏的机关,致使污水逆流,令京都城陷入困局; 第四步,以茅蒿代替青蒿,令病情得不到及时救治。 以上四步,皆已布置完成。 就算朝廷在疫症爆发之时,有较为完善的应对策略,也会因为最后两步,被压到喘不过气来。 试想,崩漏的污渠,污水泛滥;不可或缺的一味药材,又出了错。 仅这两手,就能打的朝廷各部乱成一片。 届时,堂堂大盛天朝之都城首府,将会是一幅什么样的人间炼狱图? 一想到这,范贤便觉得一阵恶寒。 无论谋划之人有着什么样的目的,都、该、死! 杀意掠过心头,范贤警觉地将气海锁死。 虽说就算罡气外露,也对他构不成多大威胁,但终归还是,谨慎至上的好。 天知道,跟着自己的‘尾巴’身后,还会不会有另一条尾巴呢? 离开方庐,范贤走在空无一人的永宁街上,突然转身拐进一条平时从来都不会走的胡同。 楚天顿感疑惑。 是,他是笨拙了一点,反射弧长了一点,但也是经过专业训练的燕卫。 ‘这家伙怎么拐进潇湘楼的胡同了?莫不是,这时节还想去那啥?’ 带着这样的疑问,楚天放慢速度,在屋顶静静观察了会儿。 黑暗之中,隐约见到范贤钻进一间屋子,楚天立马跟上前去。 就在他翻墙入院之时,眼前突然一花,思维意识也跟着模糊起来。 中迷香了吗?明明,什么味道,都、没、有… 完… ‘嗒’楚天倒地之前,被一只有力的手,托住了后颈部。 贤的临时催眠工作室——老财没租出去的一处闲置房屋。 屋内,油灯的灯芯爆出小小火花,一面铜镜摆在破桌子上; 范贤收起这段时间刚做的低配版怀表,其实就是一条链子一端坠着个银制圆盘,盘面上刻画着均匀的刻度。 “这是什么?”范贤指着铜镜问。 双眼略显空洞的某专业人士,一字一字回道:“魔镜。” “镜里有什么?” “两条互相追逐的鱼。” 确认心理暗示完成,范贤温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楚天。” “说说你的任务。” “观察永宁街范氏豆腐坊范贤。” “观察之后,要向何人汇报?” “郡主。” 哦,郡、嗯?!郡主?不是燕卫司吗? 什么鬼?怎么惹到郡主头上去了?等等,郡主?哪个郡主? “郡主是谁?” “凤羽郡主,楚天的主人。” “郡主令你观察范贤,有何目的?把你知道的,都告诉魔镜。” “沐王爷即将返京,郡主想招揽范贤,为王爷幕僚。郡主说,那小子聪敏过人,就是色了一点,见一个爱一个,白瞎一副好样貌。” 莫得感情的复读机,继续一字一字复述道: “郡主还说,范贤这个人用是可以用,就怕将来被美人计迷惑。 要不然,就想办法给他弄成宦士,这样父王就可以放心用了。” 范贤额头瞬间被一片黑色吞没。 居然,要对他下此毒手!啧啧,这女人,其心可猪。 神经病啊,谁被‘人道毁灭’了还有心思当谋士的,脑子进泥石流了吧。 蠢女人,恶毒的蠢女人。 诶,也不对。这女人想招揽自己… 稍一思索,范贤便推测了个七七八八。大概率,那女人在左老夫人一案过堂时就对他有所关注了。 那么,城门驯狐时的‘一闪而过’可以确定就是她了。之后的种种试探,派人跟踪、暗中观察… 居然,是因为想替自己父王招贤纳才。 “范贤会武功吗?” 莫得感情的回答机器,木讷地摇头,“不会。楚天觉得,那小子也没多聪明,郡主八成是看上他了。” 所以,看上了就要人道毁灭? 这主仆二人的迷之逻辑,也是真的没谁了。 又问了几个问题,确定自己除了‘聪敏过人’之外,没有暴露其它任何,范贤开始进入本次洗脑、咳,催眠主题。 【导入根本不存在但十分合理的记忆; 内容:午后跟踪范贤去义诊坊送食时,听医工说曾有确诊病患与鸿胪寺尚宝司洒扫仆役,有过深度亲密接触。】 做完一切后,将铜镜收起、熄去灯火,带着楚天返回胡同。 整个过程只用了一刻钟不到,在这个没有钟表的世界,除非时间敏觉性高到非人,才有可能发觉。 随着一记清亮的响指声,【燕】字号工具人上线。 楚天眨了眨空洞失焦的双眼,轻轻甩了一下头。 刚才,好像差点又睡着了。时辰差不多了,回去向郡主复命吧。 诶!险些忘了件大事。 “鸿胪寺、尚宝司,此事非同小可,稳妥起见,还是请郡主去查一查的好。” 目送范贤进了豆腐坊后,‘觉醒回忆’的楚天转身消失于黑暗中。 ……… 如果我是谋划者,京都城爆发疫症对我有什么好处? 假设一:造反。 疫症爆发,京都从王者之城沦为亡者之城。 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守备军士,或者富户官员、王孙贵族,只要不是武者,统统被拉到同一条起跑线上。 起点是活着,终点是扑街。 范贤一开始就思量过,有没有可能与复辟党有关? 答案他现在还不好说,但可以确定的是,七爷与此事无关。 他相信老师所说,更相信铁骨铮铮的戚北川,不是那种以无辜百姓为筹码的低段位阴谋家。 其实,仔细一思,武乐皇帝真的会弃城出逃吗? 恐怕,不会。 因为京都内城与外四城之间,隔着高墙与河道。 最坏的设想,皇帝为保内城不失,下令屠外四城的概率,都比弃城出逃的可能性要高。 况且,若真是有谁要造反,七爷岂会不知? 要造反光靠病毒战可不够,总得调动兵马,这么大的动作,不可能瞒过所有人。 假设二:牟取暴利。 当京都城陷入慌乱,且不可或缺的一味药材还出了错的情况下,某手握良药的商人,可就此发一笔横财。 但,不可能。 若为牟利,为何不去富庶的江南。 天子脚下,以人命为代价玩奇货可居,怕是有命挣钱没命花。 假设三:欺世盗名。 这都不能说欺骗了,现在已经死了几百条人命,这是要以人骨垒天梯。 哪种人需要名声? 身居要位的王候? 范贤首先就想到了,沐王爷。 之所以想起这位,倒不是其有多大嫌疑,纯粹因为,此人之名范贤婴儿时期就听过。 助武乐夺下帝位、大盛天朝唯一的异姓王,澹台神木。 据七爷所说,此人自身修为颇深,且极精于算计。 既然不是武力值爆表、智商不在线的粗野武夫,澹台神木就该清楚,他要想继续安稳地当个王爷,必须安份守己、收敛光芒。 甚至,有必要的话,得自断羽翼。 别说作妖搞这么大桩事了,平时与别的官员走近点都是容易被武乐帝看在眼里,揉成沙子的。 偌大的京都,除沐王外,其余七王、十一候,同样也不可能。 那些久居封地的番王、候爷,那就更是远了去了。 京都六部五司官员? 单以个体来讲,无论六部老大、尚书,还是五司老大、司正,都很难凭一己之力搅动这么大滩浑水。 更何况,都是一部一司老大了,何必呢?冒这么大风险,顶天也就是封个王候,听着好听,uu看书 .ukanshu.om 实权还不一定比现在大呢。 其余二把手、三把手就更不可能了。 明面上,京都官员连环被杀案,共死了五人。看不见的水底呢? 工部都水清吏司,派往外四城修渠的匠人中,有暗中在渠中布下机关的奸细。 光这,少说得有几十人。 邢捕头那边已经证实了,此前在西城修渠的匠人,有几个已在十几日前出城。 至于出城后,有没有被埋,那就不得而知了。 苑马寺负责采购运送草料、马匹的马夫,鸿胪寺尚宝司的洒扫仆役,不用查都知道,必然也‘丢’了好些个人。 “森罗殿杀手,雇佣者。环环相扣,步步精准。 到底,还会有什么样的后续呢?” 夜深人静,范贤拧眉深思。 灯芯跳动了一下,他无意识地扭头看去,墙上倒映着他自己的影子。 突然,一个模糊的画面浮现于脑海中。 似是什么动物影子的画面,直觉告诉他,那很重要! 这应该,是曾经被他纳入【记忆宫殿】中的某张照片或图画。 记忆宫殿只是一种快速有效的记忆方法,并不是什么仙术妖法,短暂保存在其中的记忆,随着时间流逝会渐渐淡化。 但,并不是真的就此彻底消失。 这就好比电脑里被覆盖的文件,使用数据恢复软件就能将被覆盖的数据,找出来并恢复。 可范贤是人,又不是台电脑。 就算他是,也没办法自己给自己大脑里下载个软件。 吧… 第三十三章 首次京都抗疫圆桌议会 武者,有二不失。 气机不失、精藏不失。 但凡迈入品级的武者,哪怕只是从九品,皆身具收敛罡气的气机与蕴养精神力的精藏。 无论武者如何挥洒罡气、调动自身精神力,底线是断不可耗竭。 就像力崩而亡一样,罡气与精神力一旦耗尽,便有气机溃丧、精藏崩坏的危险。 七爷戚北川,当年便是因为罡气耗尽,险些令自身气机尽数溃丧成为个废人。幸好救助及时,但也付出了折损气机、终身难再精进的代价。 此间种种,身为武者的范贤,很清楚。 所以,慌! 有点慌。 就在范贤竭尽全力深挖记忆宫殿中那已被岁月磨损、还被许许多多新记忆覆盖的模糊画面之时。 令贤不解的事情,发生了。 无论是罡气还是精神力,他一直都能收放自如。可就在刚刚那一霎,精藏,未解自开。 气机会在他敏锐感知之下,捕捉到危险的信号,从而自动自发地以罡气保护自身。 这等同于是武者的本能。 但,精神力却并不是这样的。用范贤的话来说,这是个主动技能。 但很快,他就发现,精神力开了之后,竟不是以往那般,外放。 而是,向内。 极为奇妙的感觉,就好像,此时的他,正在内视。 与功法、心法的内视不同,这种‘内视’,非常具体。 他闭着眼,‘翻阅’存于自己脑海,或者说思维意识中的记忆。 并不是全部。 有些记忆,离得他极远、极远,远得好似一团迷雾; 有些则离的不远不近,看上去触手可及,却始终都碰不到。 有些支离破碎、像似乱码,有些清淅明了、好似昨日… 在这一片意识之海中,他找到了此前回忆不起来、看不清的那幅模糊画面。 原来! 找到了想要找到的记忆之后,新的问题来了。 怎么出去? 被封在自己的思维意识中出不去,那他可就成植物人了。 略感错愕之后,范贤很快就冷静下来。 他开始随手翻阅,离此时的自己已经远去的前世记忆。 一切,是那么真实。真实得,像在浏览电脑上的照片、像在观察一个人的一生。 “呵~以前都没发现我那么忙,都没好好休息过。早知道就那么死了,该好好享受人生啊!” 这个念头刚浮出来,就被范贤一个耳光给摁了回去。 “想什么呢,还享受,一点都不谨慎。” 随后,他就感觉到脸上有点火辣辣。 就这么…出来了?! 呵~范贤摸着被自己赏了一巴掌的右脸,自嘲地笑了笑,扭头看向墙上影子里的自己。 “有些事,既然掉到脑袋上了,那就不得不去做了。不过,我们必须得谨慎亿点。” 我们?精分?! 不存在的,只是此情此景之下,范贤难得地自己给自己,演了一下。 以此悼念前世那个忙忙碌碌的自己,也为解锁精神力的新用法,小小庆祝庆祝。 精神力不仅可外放以作探查、感知之用,在他这儿还能内视,检阅自己意识中的记忆。 虽然没有提高武力值、增强战斗力的直接效果,但对于范贤来说,能那么直观且清淅地看到自己过往的记忆,尤其是前世的,本身就算得上是一种慰藉。 更何况,他的记忆,所涉及知识面的宽度与深度,可非寻常。 自傲说一句,行走的百科全书,都不为过。 ………… 次日,范贤看完雅儿送来的信后,将装有三枚蜡丸的锦囊交给她,并交代即刻去左府接上左夫人,速速返回香蜜山。 钱有财派人在西营街尾,找到正带人清查通污渠的邢捕头,几个重要工具人,咳,重要人士在钱记酒楼碰头。 首次京都抗疫圆桌议会,就这样普通而简陋地展开了。 “封街! 从今天开始,永宁街一律不许外人进入。若有人要外出,可以,但出去之后就不能回来了。” 范贤刚说罢,连日来奔走一线、老脸写满了疲惫的重楼药坊一把手骆掌事,茫然道:“咱们西城昨日开始,已无新病患送入义诊坊。不必如此吧!” 范贤耐心解释道:“对,正因为咱们西城暂时控制住了,就更不应前功尽弃。 骆老,打铁城与墟市,跟咱们西城相接,那两处很快便会爆发疫症。 若不自封,一旦有外人进入西城,连日来的清查、医工们的辛苦,就全都白废了。 邢捕头,你稍后将这几句话,转述给钱大人。加上我先前与你言说的内容,建议钱大人以永宁街为例,禁严西城。” “禁、封城?!”邢捕头有些摸不着头脑,“这…钱大人恐怕不敢妄自作主。这么大桩事,还得京都府尹批令,才能行得通。” “来不及了!”范贤面色略沉,摇头道:“邢捕头,京都之大,又岂是府尹大人一人可做决断的? 钱大人将此事上报之后,府尹又会再上报予六部、监察院。等批令下发,西城恐怕已沦陷。 《盛天广记》中有载,太祖年间曾闹过一次疫症,死三万七千余人。 太祖留有训言:凡有疫症之情,地方官员需及时上报,并可行自闭门户之举。” 钱有财似懂非懂地拧眉沉思、邢路一张方脸极为肃穆,却是骆掌事最先反应过来。 老人家开口问道:“范公子,可否确定《盛天广记》中真载有太祖此言?” 范贤将事先准备好的一本书册摆到桌上,翻开至某页,指着上面的白纸黑字,“邢捕头,西城百姓之安危重要,还是你这颗脑袋重要?” 邢路听明白了范贤话中之意,眉头微拧,沉吟片刻后深吸一气,将《盛天广记》掖进胸前,对在场诸人抱手一礼,一言未发、转身便走。 此番谏言自封西城,如果钱大人点头,那么大家就是一条船上的,将来上头怪罪下来,大家的脑袋要掉一起掉; 如果钱大人不允,邢路也做好了打晕老钱、再假传大人命令强行封闭与打铁城、墟市两处相接大街的准备。 事实上,这是最坏的打算。 钱大人如今已一步步‘被安排’走到了这个份儿上,最后一步,九成九他是会踏出去的。更有太祖训言摆在这儿,相当于一道最有力的保命符。 就算将来监察院、六部问罪,钱大人只需搬出太祖训言,就能挡掉杀身之祸。 关键问题在于,疫症的定性。 虽然,京都城外各大县纷纷来报,疑有疫症爆发。 但此时这些县报是否已经上达天听? 除西城之外,另三城衙署大人是否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可有将此事上报? 而这个‘疑’字,何时能被确定下来去掉? 哪怕是范贤前世生活的那个医学发达、讯息传播速度极快的世界,确定此事都需要一段时间。 在这个‘失眠靠手、通讯靠吼’的时代,等皇帝下诏,怕是不知道得死多少人了。 范贤极力争取的,就是这至关重要的时间差。 京都城总人口量近七十万,内城虽为王公贵族聚居地,人口密集度反而远不如外四城; 东、南、西、北,外四城的平均人口,七至十五万不等。 内城接报后的第一反应,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各自紧锁深宅高门,不理外边风风雨雨。 另三城,此时已经开始小规模混乱了。 尤其以番邦各国来民居多的打铁城与墟市,前天刚暴毙了几个,昨天就有五十多人被北城那位不重要的大人,扔进了监牢。 不得不说,这位是个人才。 好在北城监牢牢头没有白痴到完全不设防,为接纳这些‘左右都活不下来’的病患,将原本的囚犯移到了别处。 “骆老,姚、王、刘,三位御医大人那边,还得有劳您速去走一趟。日落前,不管三位大人如何决断,您都得回到西城。” 骆掌事点头应道:“范、公子啊,老朽有一句话,不知…” 范贤:“您有何疑问,但说便是。” “请教公子,此番疫症当真有那般严重?!” 范贤没有直面回答是或不是,只摇头面色凝重道:“我只怕,自己想的还是不够,不足以应对之后的情况。” “老朽明白了,公子,请受老朽一拜!” “诶,别,骆老您…” 骆掌事躬身深拜,范贤忙去扶,却被老头固执地拒绝了。 “公子,且不说因你之安排,此前搭救了多少性命。老朽须得代我重楼药田上下,托个大再替夫人、小姐,拜谢你的大恩大德。 三位御医那边,老朽定不负公子之望! 老朽,去也。” 看着这个华发满头的老人离去的背影,范贤心底略感一丝沉重。 也是,无奈。 请三位御医出面,已经是目前所能想到最稳妥、也最有效的办法了。 钱大人权限内所能调动的人手,远不足以看守住西城与北、南两城连接之地。 清查与封城,性质完全不同,对百姓造成的心理影响,也天差地别。 更别说本来就不是西城居民、此前为花魁大赛而来的,寻芳客们。 这些人,有来自各地的富商、功名在身的士子,还有在这个非常时期最容易成为不安定因素的——江湖中人。u看书 .uukashu 据不完全统计,西城目前: 五品武者十余人,六至九品两百余;另有五品玄门修士近二十人,五品下一百五十余。 五品是个分水岭;武者达到正五品修为,用范贤的话来说,那就相当于人形小型热武器。 远程箭士,一箭一座小楼房;近战类,随便一拳就能砸穿尺厚的墙体;刀客、剑士之流,就更不必说了。 当务之急,得在封城令下来之前,安抚好这些武者、修士。 免得疫症爆发的同时,江湖客与江湖客,或江湖客与驻城守备军之类的官方力量,干起仗来。 而这,应当也在布局者算计之内。 不然,为何早不爆发晚不爆发,偏偏选在三年一度的花魁大赛举办期间。 “哦,我明白了。小豆郎,你是让老邢用那本什么什么广记,给我那衙署里的大伯当保命符用呐!” 钱有财认真思考之后恍然大悟,一张胖脸上,仿佛写着‘我怎么这么聪明’几个大字。 范贤心底刚积起的那一丝沉重,无声无息化为飞灰。 “诶,小豆郎,你笑啥?我哪说错了?” “没,咱包租公可聪明了,说的都对。” 钱有财摇头晃脑得意道:“那你开玩笑,我这平时就是不爱动脑子,不是没脑子。 诶,你这小陀螺五颜六色的,还挺、好、好、看、看……” 嗯,有些事,靠引导、说服就能搞定。有的,则不能。 譬如,让某位家财万贯的包租公,掏腰包。 第三十四章 各城告急,借号药王 不出所料。 上午永宁街自封后,西城衙署在申正时分,颁布了禁严令。 邻近外北城‘打铁城’与‘墟市’两处的大街边缘,以大桩为栅栏,驻守着整个西城衙署所能调动的全部人手。 其中包括邢捕头及其手下捕快、白役、民壮,共一百一十六人;西城监牢抽调过来的牢卒一十六人,永宁街由万魁为首‘自发’加入治安维持小分队的壮男三十七人。 也不能说人家不是自发,虽然包租公包一天饭钱,但他们这些五好良民可不只是为了这点好处。对,绝不是那么浅薄的原因。 夕阳落入远山之前,骆掌事回到西城左府。 没过多久,巡城绿衣出动,来到西城临近南城的五马河边,拉开分割线。 又有南城兵马司副指挥使,领精兵五百,于五马河另一边驻守,彻底切断了西城与南城之间的三处通道。 这,已经是姚、王、刘三位御医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那位曾与范贤有过一堂之缘的御医姚仲景,在听完骆掌事对疫症的看法与请求后,与王茯、刘青柏认真商议了一番。 基于医者‘宁慎勿纵’的态度,三人决定亲自往外四城走一遭。 另,由姚仲景出面,以‘确保南城贵人无恙’为由,说动南城兵马司指挥使,派兵驻守五马河。 没办法,西城有商贾富户却无一个值得保护的大人物;南城就不一样了,六部、五司、两院不少大人住这。 之所以此前没有通知姚御医三人,一则那时只是范贤的推测,虽然他有十成把握,但这话该如何说才不令姚、王、刘三人起疑? 再者,在疫症毫无征兆之时,身为医者的三位大人,怎会相信这种完全没有根据的事。 最重要的是,范贤不能让自己和左绾集陷进不可预测的危机中。 左良为何而死?太医院中必有二五仔,是哪个御医还是惠民药局里的医工、药仆? 事先通知,搞不好就会弄巧成拙,救人不成反先害了姚御医三人。 并且,就算提前知道有疫症要爆发,只不过是五、六品医官的三位老大人,有能力阻止吗? 这便是范贤思索了整整一夜,考虑各种可能性、权衡再三才作出的最终方案。 解决通污渠道忧患、将真正对疫症有效的【紫雪丹】药方交给左绾集,所能赶制出来的药丸已在此前悄悄运进西城。 令西城独善其身,并非范贤自私。 此计,有三好。 其一,西城数十万百姓及近万外来客,基本可以保下九成九; 其二,打个样;在疫症大爆发之后,成为另三城效仿的对象; 其三,为京都外四城保留一片相对安全的‘净土’。 就在西城自封之后的第二日,就有官员向京都府尹大人上报,西城钱.狗胆包天.大人的这一失心疯之举。 府尹左思右想之下,觉得这么大桩事自个儿不好随便做主,就又上报给了户部。 毕竟,封城涉及到的第一桩便是,民生。 这一来二去,五天一闪即逝。 终于,在户部几位侍郎商量着该怎么处理此事之时,北城告急。 紧接着,东城告急、南城告急! 派往京都城外几大县的医工,向太医院发出了【疫症无疑、请求支援】的加急信。 而在这五天,范贤也不是什么都没做。 严格来说,不是范贤,而是他的【民间抗疫小分队】。 邢捕头领下属百余人,轮番站岗,期间便将范贤所写的《非常时期我们如何自救》小手册、外加两车药材,悄悄送给打铁城扛把子——阿史那日乐、墟市话事人——贡尔丹。 然后,令北城某不重要的大人掉眼珠子的事情,又发生了。 打铁城、墟市,两位出场自带背景乐、一言不合抄家伙的种族领袖,居然默契地握手言和; 不吵也不闹,就只是向那不重要的大人要了些普通药材,一块儿把街头巷尾给封了。 每天还有臂上能跑马的塔形壮汉,守在各处,不许外人进入。 邢捕头都迷了。 范贤究竟在那自救手册上写了啥,能让那些一年都未必洗一次澡的家伙,沐浴更衣,还连洗三天大街。 其实,很简单。 自救手册之打铁城版:长生天将降罪于世人;沐浴自身、清街三日,折草祷祝、煮之驱魔,可保长生天的子民们,不身染罪过… 自救手册之墟市版:真主将降罪于世人;(以下同上) 你们不是因为信仰而团结嘛,那就,用信仰来战胜魔鬼吧! 身为扛把子,阿史那日乐和贡尔丹,本身都是有修为的。前者是六品勃额,后者则是从五品玄门咒师。 勃额,中原的叫法,图腾师。 可将自身精神力凝聚为某种图腾,以图腾祷祝某位或某几位武者、修士,令其激发出自身潜能;且,图腾效用结束之后,不受到罡气耗尽或精神力空竭的反噬。 图腾师,即不属于武者范畴,亦非玄门;其可抽取自身精神力这一特点,倒是与方墨儒所修的奇门遁甲一道,有些相似。 而咒师,则是玄门九大分支之一; 以念力(也就是精神力,各民族、派别不同称谓不同)影响对手。 譬如,令对手陷入虚幻,从而沉沦失去战斗力,不战自降。 其手法与镜师略微有些相似,念力可及之范围、时长,均有限;具体还有些别的什么攻击手段,外人几不可知。 因为,成为咒师,不仅需要后天修炼,更得具备先天与众不同的体格。具体为何,也无人知。 反正,当范贤收到来自墟市的朋友的馈赠之后,差点笑翻过去。 狗蛋名言:胜利的重担,再次落在了我的肩上。 别的不说,就贡尔丹的名字,他就觉得这位赢了。虽然,他还挺想要个图腾师给自己当奶妈的。 咳,话归正题。 “群英会那边气氛搞差不多了,这是咱们西城内一百多号英雄的花名册。”钱有财将一本烫金硬面册搁在圆桌上,抬头挺胸、红光满面,显得很兴奋。 钱记酒楼的老财专用厢房,此时俨然已成为了京都抗疫作战小队指挥中心。 “有劳包租公了!”范贤点点头,示意老财坐下。 “嗨,哪儿的话,不就是吃吃喝喝嘛。别的不说,这打交道拉拢人的事儿,没我钱有财出马办不成的。 不过嘛,”钱有财摸着短须横生的下巴,表情有点挣扎,艰难又别扭地说道:“这个、这个,银…银、银钱,花了不少。” 呼,总算说出来了。为啥有种提钱伤感情的感觉呢?老子向来都是提感情伤钱的人啊,怪了嘿。 范贤轻抬手、缓扶额。 深度催眠都没能完全压抑住老财的本性,啧,顽强,真是顽强! “放心,待疫症过去,包租公你花出去的钱,都会翻倍回来的。” “真的?!”钱有财猛地一下站起来,整个人越发斗志昂扬起来。 范贤笑笑,“当然了,哪能让包租公你干赔本买卖呢。” “那行,嘿嘿~~接下去咋整?” “不急、稳住。”范贤随手翻阅着花名册,双眼微眯,道:“骆老,您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 骆掌事立马将随身带来的包袱打开,取出两块楠木棱牌,递过去时犹疑道:“公子,这、这行得通吗?” 老人总是会忧虑的多一些,但范贤却并不烦骆老的唠叨。虽然,他确定老师方墨儒给的图样,不会出错。 细细检查半指厚、巴掌大小、一面刻着繁复花纹、一面烙烫【雨】字的楠木牌,范贤满意地点了点头。 “与我在古藉上看到的【雨师令】,相差无几。况且,真正见过药王谷令牌的人,恐怕整个大盛天朝都没几人。” 雨师令,传自雨师谷药王一脉。这一脉,如今已是江湖中人心头的白月光。 曾经的雨师谷,无论江湖风雨如何飘摇、大门派间怎么争斗,从不站队、不靠派,自成一方、中立中正。 有求者、必医之。因此,不管哪门哪派,uu看书 .ukanshu. 都欠药王一脉许多还都还不清的情。 然而,三百多年前的那场大战中,平和的药王传人,竟不顾一切倾谷而出、与敌拼尽。 彼时,正是大周末年。 天子无德、朝廷无能,积重难返。 西纥合部、北苍夷部突破防线,屠戮中原;华盛九州被多邦蛮夷瓜分、侵占,百姓民不聊生。 自古乱世出英豪。 大盛天朝开国太祖——炎天宗,出现了! 这位太祖,自危难崛起,平定九州、七十二郡,上收北川、下拢南洋、马踏胡国、翎射西东,创下大盛如今这般辉煌的版图。 定鼎国之基石的两大战役,数万武者赴北疆、战雪原、忠骨埋沙场; 三大门派的三位绝巅级高手——天亼境掌门,九大宗师境长老,与门中一、二品高手,无一归返。 而崇山峻岭、军队难以驰援的西南边境,便是由雨师谷药王一脉,死守。 最终,西南十武宗、二十七帮派,只余老弱妇孺;雨师谷自那一战后,销声匿迹,成为了传说。 太祖有训:武者存,则大盛不灭。 正是因此,大盛天朝强武兴邦,武者备受推崇。 各大门派在之后三百多年的岁月里,如何休养生息、重整门威、培养新一批高手,那是另话。 总之,各大门派的门规之中必有一条:凡雨师谷药王后人现世,必报其恩。 范贤将两块楠木牌收好后,心底默念:“得罪了!药王前辈,借贵谷名号一用。 有怪莫怪,晚辈也是情非得已…” 第三十五章 热情好客的京都人 西城自封各处通道之后,百姓们闭户不出,每隔两日便有捕役带着壮丁送米菜上门,日子不比以前难过到哪去; 由惠民药局与民间各大药铺、医馆组成的医疗团队,常驻义诊坊,一切运作井然有序; 入住各大酒楼、客栈的江湖人士,并未因被困而上头互斗,每日都有某钱姓财主的宴请,有肉有酒好不快活。 当然,酒是适量供应的,一则存货有限,二则喝多了容易坏事。 到底是江湖儿女,白吃白喝了五天,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声称要为钱老哥、老弟、大侄子,做点什么。更有几个魁梧粗壮、一巴掌护心毛的大汉,要与老财结拜为异姓兄弟。 钱有财何时受到过这种尊重,内心的充实感与存在感,瞬间拉满。 啥都不说了,都是自家人。但凡我老钱还能拿出一个铜板,就不会让兄弟姐妹们吃土。 于是,又五日后。 钱有财看着‘群英会’每日支出两百银的帐目,两眼一翻,险些栽过去。 这么下去,不出半旬,现银就得见底了。 而令范贤略感担忧的则是,从老财这‘借’了两万银采购的物资,何时能到? 老娘亲自押运,绝不可能在路上遇到什么突发情况才对。 还有,与自己博弈的对手,是否已经意识到京都城中有人识破了这场有预谋的疫症?是否已经转换思路? 就在范贤盘腿坐在小小豆腐坊后院,拿着纸笔勾勾画画,推算【如果我是布局者,会在何时入场】之时。 皇城、宫内,无极殿。 一身浅金色蚕丝长衫的武乐皇帝,坐于雕龙勾凤的红木弥勒榻上,一手擎于小几之上,一手翻阅着奏章。 一旁地上,跪伏着两位身穿绣锦鸡赤罗朝服、戴朝冠的中年男人。 武乐皇帝眉头微拧,随手挥了挥,垂首于一旁的银发内使怀恩,立马踩着小碎步走到弥勒榻对面,斟了两盏茶,柔声细气唤道:“二位尚书大人,请。” 地上二人互视一眼,诚惶诚恐地站起身,也不敢直视龙颜,各自冲怀恩递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后,不安地入了座。 “林尚书。” 武乐皇帝轻淡的一声唤,坐于左位的户部尚书林之焕,立马放下茶杯,毕恭毕敬地站了起来。 “无需慌张,此番京都突发疫症,林尚书处理的很好。 朕,心甚慰。” 林之焕心底一紧,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做。不对,应该说自己没做对什么。 “陛下,臣、臣惶恐!” 武乐皇帝眼都未抬,饶富趣味地轻笑了一声,淡然道:“哦?爱卿何出此言啊?” “陛下,臣未能及时发现疫症,应对有失,臣有罪,臣惶恐!”说着,林之焕涕泪横流地从椅上跌跪下来、伏身于地。 坐于右位、面洁无须、略显老态的工部尚书胡庭芳,也从椅子上起身,跪倒在地,高声道:“陛下,臣也有罪!” 武乐皇帝合上几本奏章,抬手接过怀恩送上的凉巾,边揉眼边不以为意道:“两位爱卿,皆吾大盛肱骨之臣,何罪之有? 不要有事没事就跪嘛,起来起来,怎的,还要吾来扶两位爱卿?” 两位尚书忙道:“臣不敢。” 两人边说边站起身,又坐回到椅子上。但却坐得极不安稳,好似那椅面是块烧红的烙铁一般,烫屁股。 武乐皇帝放下凉巾,这才扫视了两位臣子一眼,又是一笑。 随后,又从一堆奏章中挑出四本,由怀恩分别送到两位尚书手里。复又将一张叠好的素纸,夹在指中扬了扬。 户部尚书林之焕很机敏地接收了皇帝的明示,双手接过素纸,快速看完其上所写内容后,一张长脸微微一颤。 “陛下,臣,明白了!” 年长一些的工部尚书胡庭芳,眼观鼻、鼻观心地看完自己手里的两本奏章,也不敢去扫视林之焕手中之物。 武乐皇帝仰头闭目、微叹一气,道:“朕乏了。” 两位尚书心领神会躬身告退。 出了无极殿,转宫台、过玉阶,直到行出神武门,两人才齐齐、暗暗、长长地出了一气。 “林大人,可是明日早朝…” “胡大人,慎言!” 胡庭芳立马噤声,下意识地四周望了望。他也明白,即便真有燕卫在近,他也发现不了。 虽人到中年但保养十分得当的户部尚书林之焕,皱纹极少、颇为光滑的面容上划过一丝警告的意味,拱手一礼道: “若问奏章所表,无非是弹劾你我两部。但胡大人欲知之事非同小可,之焕只能说这一句,见谅。 胡大人,请上轿!” 胡庭芳想了想,眉头深深皱了起来。也拱手一礼,道了声谢,转身上了等候在神武门外的轿撵。 到了胡府,胡庭芳满脸忧虑地在书房里闭门不出。 他必须保持冷静的头脑,去思量、去权衡,去判断明日早朝有可能出现的各种局面。 北城城署某不重要的大人,正是胡庭芳的小舅子。林之焕那一句话,他就明白自己已经不可能保其性命了。 那么,眼下能做的,就是从这个有可能被搅和成泥潭的池子里跳出来。 圣意难测,哪怕只有一丁点可能性,都不能去赌。 输了,他这尚书的位子也就坐到头了。 陛下,当真是,越来越狠了! ……… 次日,东、南、北三城衙署三位不重要的大人,被悄悄‘请’进都察院。 京都府府尹瑟瑟发抖地将自己收拾干净,摘乌纱、去官服,老老实实地在家中坐等那落下的一刀。 结果,等来的却是责令他以西城为例,亲督东、南、北三城禁严、清查之事。 并同时,拨帑金一万,命太医院于各城惠民药局制药施民。 而此时此刻的东、南、北三城,已有三千多人确诊感染疫症,死两百六十余。 且,太医院医工长给出的结果是,其中有千余人已病入膏肓,无力回天矣! 府尹明白了,他麻木而苍凉地看着曾经繁华的南城十里长街上,以草棚为遮、草席为垫,横陈满目的病患,讷讷道:“陛下,老臣,明、白、了!” 终是,他错了。 若十日前,在接报四城各处疑似有百姓染上热疫时,他多关注一些,而不是花心思在如何处理自封西城的钱大人,也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 许多自命聪明、擅谋善营的人,往往就死在‘钻营’二字上。 府尹挥手间,戴着面甲的兵卒冲入长街,将千余个奄奄一息的半死人,像扔麻布袋一样抛进笼车。 府尹转身不忍目睹这一惨象。 做完这些,待疫症稍稍平息后,他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会是什么。 但他无力改变,也无法抗拒。 天命,不可违! ……… 与此同时,一只来自京都城外西郊香蜜山的信鸽,飞入左府。 骆掌事身为医者,有西城衙署临时赶制的简易令牌,可于西城内自由走动。接信之后,老头便赶紧乘马车奔往永宁街。 京都抗疫小分队临时议事中心——钱记酒楼,范贤看完左绾集的来信后,双目内划过一丝旁人察觉不到的亮光。 “骆老,紫雪丹还剩多少?” “西城这边不太用得着了,留百颗足够。之前邢捕头送给那两个蛮夷三百多颗,姚御医分走千余,还剩两千多颗。” 范贤知道骆老与大部分老京都一样,极不喜欢外族人。不过,就算再不喜欢,他还是二话不说拨了三百多颗过去,老人还是识大体的。 “药田那边在加紧赶制,以现有的药材至多还能再制出三千多颗。加剩下的拢共五、六千…够了。 这样分配,骆老…”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交待一番后,uu看书 .uukansu 骆掌事怀揣一块楠木【雨师】令,匆匆离去。 范贤也想过,将紫雪丹的方子交给姚仲景,让他调动惠民药局药工赶制真正对热疫有效的丹药。 但权衡再三,他还是觉得,谨慎一手、不能冒险。 即便将药方给过去,姚、王、刘三人都只是普通御医,又不是太医院一把手,根本就调动不了多少人。 更何况,御医取药材、制药,都需登记。量小还好说,要大量制作新药,根本不可能。 最重要的还是因为,惠民药局内部有二五仔。 而现在,时机成熟,给太医院【亮牌】的时候到了。 正思索间,厢房门吱呀一声打开,钱有财打着呵欠走进房内。 “诶,小豆郎你这玩儿的啥呀?这五颜六色的,挺、好、看…” 范贤绝不是为了让工具人更工具人,这纯粹是为了老财好。 这家伙与邢捕头、骆老不同,嘴上时常把不住门。 此时到了关键时刻,要是老财喝多了,将他借‘雨师谷药王后人’名号的安排,说漏出来,前面所有的精心布排,将全部垮掉。 而且,洗掉点不必要的记忆、筑固一下仗义疏财的人格,还可以减少老财内心隐隐作痛的频率。 一举多得,善。 接下来,就得心力拉满,集中精神对付那即将到来的,西方来人了。 也不知道来人多不多,准备了半个月的改良版挫骨扬灰粉,够用不够用? 既然来了京都,作为热情好客的京都人,那就必须将你们,永远的留下来…… 第三十六章 药王后人惊现世 于是,当夜。 群英会第一大分部——被包场的某大酒楼内。 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 咳,总之就是,欢歌笑语、推杯换盏,席宴像往常那样,持续到了子时。 有人朦胧间,好像看到了一道光闪过;有人似乎听到了笑声; 又有人闻到一股淡而悠远的奇香… 不,是大厅内东倒西歪的二十多条汉子和五位豪迈女侠,都闻到了那股奇香。 “咋回事儿?”一壮汉用力闭眼又睁眼,还甩了甩头,难以理解自己怎么这么清醒。这一晚上的酒,都喝到狗肚子里去了? “长青师兄,可是闻到了一股异香?”一身红衣、簪红花的女侠问道。 她身旁一个背着长剑、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吸了吸鼻子,点头道:“琼花师妹也闻到了?” “师兄兄~~人家也闻到了,你怎么不问问人家嘞。” 先前说话的一对年轻男女,齐齐别过脸去,无法直视说话之人。 丑?不,光看脸是可的。 十五、六岁,肌肤光滑、眉眼娇俏。只是,这位站起身,便能将眼前二人笼罩于自己的身影之中。 真.铁塔萌妹。 “诶?师兄兄,你看,辣是什么?” ‘铁塔’那粗壮的胳膊指向厅内一根柱子上,只见一只雕工精细的宝匣,像被什么人嵌在了其中。 开宴之前,肯定是没有此物的。所以,是何人趁他们醉意渐浓之后,拍进柱中的? 长得很受女侠欢迎的宋长青,撩袍、点地,身姿俊逸地飘向那柱旁,抬手轻拍,宝匣被震出。 宋长青带着宝匣飘回原处时,厅内二十多人,也都一一清醒并聚了过来。 一群人琢磨了会儿,宋长青正欲点开宝匣上、龙口中一枚突出的珠状物时,便有人提醒道:“似有机关,宋老弟,还是小心为…” 哪知道,‘妙’字还没出口,一根很粗壮的手指便摁在了那龙口之上。 隐约可闻‘滋咕’声。 “果然有机关!大伙当心!” 某人大喊,众人皆退,唯独那按动机关的铁塔萌妹,还傻愣愣站在原地。瞪着双眼,直勾勾盯着那正在变形、展开的宝匣。 “古铃铃,快过来。” 宋长青虽然烦透了这个爱黏着自己的‘小’师妹,但终归是同门,也不能看着她受伤。 虽然,能伤着这个师妹的,恐怕得四品… “哇啊!”铁塔萌妹古铃铃发出一声惊叹,“好漂亮的莲花哦!” 众人这才放心地围了上来。 只见,那宝匣此时绽成一朵木莲花。 花蕊之中,赦然插着一枚木牌。 “雨师令?是雨师令!”一个中年男人激得地喊道:“药王后人,药王后人现世了!” 有人问:“老哥是说,雨、雨师谷那个药王?” “不错!”又有一个三十岁左右、面相中正的男人,解说道:“雨师谷之雨师令,其所刻的‘雨’字,四点呈雨滴状。再让我细观一眼。” 宋长青将令牌双手呈交过去,男人接过手中,翻面细看之下,频频点头。 “枯荣双生图,确实出自雨师谷。看来,当真是药王后人,现世了!” 男人稍一思考,又继续道:“看来,此番闹疫,还将药王后人给引了出来。 呵~京都有救了!百姓有救了!” 瞧这人说的头头是道,大部分人都似有明悟般点头惊叹;也有人没大听懂,但跟着大伙表示很厉害就对了。 “诶,师兄兄,你看,你看。” 宋长青面色阴晴不定,很无奈又躲不开自家师妹的铁臂,被强行拖了过去。 定晴细看,便见那莲花花蕊正中,有一芯状凹槽,宋长青小心翼翼地从中取出一卷纸条。 【疫症告急,令诸位前辈、侠士、女侠,困顿京都城。 吾雨师谷药王一脉隐世数百年,今见此般情形,无法置身事外。 方才之迷迭聚魂香,可为诸位去除浊气,不染疫症,并有助于凝罡气、塑气机之功效。 稍后,烦请诸位与吾助京都城渡过此难。】 宋长青朗声念罢,在场二十多人齐齐原地打坐,开气机、提罡气,便觉诸窍澄透、周身自在,好不舒爽。 一刻钟后,众人纷纷睁开眼,精神头一个比一个好。 “这药王后人果真是名不虚传!” “可不是,一股子香气,就有这等奇效。这要是能天天闻,俺怕是早就突破到正六品了。” “听我师尊说,当年若不是雨师谷赠下的灵丹妙药,我们灵剑山庄的师祖爷爷,早就不在了。药王一脉还在,可是江湖一大幸事!” “对。我也听我们掌门说过,药王一脉定不会真的绝了后,应是避世不出。没想到,还真被我们掌门说中了哩。” 江湖客们议论纷纷,聊的热火朝天。 “我说,大伙儿。”之前那个详细解说雨师令的中正男人,提议道:“咱们也别这般放浪下去了。 明日起,该修行的修行,该准备家伙事儿的准备家伙事儿。 这药王后人信中有言,要让咱们帮京都城渡过此难。其实,大家伙都在这,疫症要是真的横行,谁都落不着好。 莫忘了,咱们大盛的天下,当年可是前辈先人们拼尽一切打下来的。 如今太平年月,江湖儿女,也该为咱们大盛之安定昌荣,做些能做之事。 更何况,雨师令一出,中原武林无不听从。” “对!夏大哥说的没错。”多人如此应和道。 有中二青年亢奋地挥起拳头,“有道理,咱们江湖儿女,热血前行。” “雨师令出,无不听从。” 也不知道谁起哄截了句口号出来。于是乎,一众江湖客便都跟着喊了起来。 一时间,群情激荡。 古铃铃睁着她那双好奇的大眼睛看着大家,扎着可爱双髻的小小脑袋上,挂满了问号。 ……… 翌日,雨师令出、药王后人现世的消息,于西城各大酒楼客栈流传开来。 江湖侠士们奔走相告,皆翘首以盼,等待那传说中的药王后人,出来主持大局,带领众人助京都城渡过疫难。 其实,若换作别的场景,这一百多号江湖中人,未必这般齐心。 但在疫症爆发肆虐的关头,武者也好、玄门修士也罢,除了能确保自身不染病,或者帮忙跑跑腿干点送药、送粮的粗活,其余爱莫能助。 有人提议,以那位名叫夏春秋的男人为首,将武者、修士集合起来,在药王后人没给出下一步指示之前,先动起来。 于是,一呼百应。 一则,夏春秋出身中原武林世家——望川山庄,可以说是根正苗红的武后代; 二则,其自身修为不低,正五品圆满,一身纯正罡气,望川十一剑使的是行云流水; 三则,人缘好。 顺利将这位老哥推上【西城临时江湖同盟】盟主一位后,那个提出此建议的‘有人’,便功成身退,默默地在人群中沉寂下来。 原本,发现宝匣、认出雨师令、聚拢江湖人心等一系列动作,都该由这个拿了剧本的龙套来完成。但没想到,就这都有人抢戏。 根正苗红夏春秋,见多识广认出了那雨师令是‘真’的;龙套甲便顺势将自己的戏改为了‘喊口号、推盟主’。 范贤看完方墨儒这边的秘报后,不禁有些感叹。 一切进展比他构想的还要顺利。 不得不说,如望川山庄这样的老牌江湖门派,其传承真可算是,慎终追远、武德归厚! “贤儿,下一步,你打算如何?”方墨儒边吃果子边问道。 照惯例将手中秘报焚烧后,范贤眉头微拧道:“等娘回来。” 方墨儒放下吃了一半的果子,“怎么,那圣火教中有一品高手?!”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城中粮紧,朝廷囤粮大多会先支应给军队、五城兵马司;真正能落到老百姓嘴里的,能有多少? 这是其一。 其二,东、南、北三城现在也以西城为例,各处大街禁严,疫症得到一定控制。 但现在病患已达五千之巨,目前只能说亡羊补牢,为时不算太晚。 然而,热疫的可怕并不仅在于此。 近几日天气越来越热,蛇虫鼠蚁也越发猖獗,uu看书ww.uukansh若不将这一最大隐患压制,老百姓闭门不出也不一定能躲得过。” 范贤无法向自己老师解释这其中的关键。 首先,以现今医学无法明确这场热疫,究竟是通过呼吸道传播还是鼠蚤叮咬,又或者兼而有之; 其次,封城只能是一时之计,持续不了多久; 缺粮少药,现有食物存放时间越久就越有被污染的可能,任一因素,都会将这场疫症推向未知的深渊。 对方蓄谋之深,计算之精准,难道真的只为了图个名吗? 绝非如此简单。 方墨儒着看自己那面露忧虑之色的学生,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贤儿,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为师只想看一看,待到你坐上那个位子后,可还有今日这般心性否。 此时,做你应做之事,做你能做之事。” 范贤当然听明白老师的言下之意。 诚然,老师说的没错,该头疼这些的是武乐皇帝,自己这个前朝太子咸吃萝卜淡操什么心。 但他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要了解疫症,说自己是上帝视角也不为过。 伟大事业搞不搞的先不说,反正他不能眼睁睁看着王者之城变亡者之城。 “老师,您总能将很简单的一句话,说的很玄乎。学生当真是,受教了!” “噗!”方墨儒将果核吐出,老脸挂笑骂道:“你这臭小子,居然取笑为师了啊?” 范贤嘿嘿一笑,起身揖礼,“老师,学生这就去准备准备。 人,应该快进城了…” 第三十七章 圣火教进京都 这天午后,京都四大城门,东门直仙、南门朝天、北门安定、西门永宁,相继迎来了一群特殊的‘客人’。 四城守正在查验来人的牙牌后,即刻将此事往上禀报。 层层递上,消息很快便传到了京都府尹郑大人处。 短短几日便似苍老了一轮的府尹,像得了救星般,欣喜若狂得忘了戴官帽就奔出府第。 怪不得府尹发疯,他已经有了被扔出去当炮灰的觉悟,但当一线生机摆在眼前,他又觉得自己,还可以救一救。 一天前,他就接到快马来报,京都城外十几个大县,现如今情形已经开始有好转迹象。 而原因就在于,来了一群济世救民的白衣人。 这些白衣人,自称【圣火教】圣侍,自西方边塞而来,为传圣火教义,行遍大江南北。经过河间府时听闻京都城外疫症爆发,遂自愿自发入疫区、救世人。 一开始,郑府尹也担心这个什么圣火教,会不会像十几年前那个天功教一样,四处敛财还撺掇了几个江湖小门派,占山自立不服朝廷收编。最后,悄没声地被抹平了山头。 但当亲信说,圣火教教义乃‘广爱世人、扶危济困’,在十几个大县里奔波救人,还制出了良药,且分文不收送给病患;此番前来京都城,便是自备了新制的良药,一解困城之难。 郑府尹内心的最后一道防线,就此彻底瓦解。 这样的好人,上哪找啊! 郑府尹派出四个自己最信得过的心腹,前往四处城门迎接救星。 就这样,玉面推官苏还真,带着三分疑虑、七分寄望,乘马车来到西城永宁门。 关了十几天的城门,豁然打开,映入苏还真眼帘的,是一行三十七人,均身着白衣、面戴巾纱; 虽风尘仆仆且在烈阳底下等了许久,但这些人却不骄不躁,一副气定神闲的姿态,还真有点儿世外高人的仙气儿。 又有货车五辆,其上载着几十只箱子。箱上盖着树枝蒲草,应是用来遮阳。想来,箱内应当就是府尹大人翘首以盼的,救命良药。 一个身材瘦高的白衣男子向前一步,摘下巾纱,露出腮帮凹陷、双目深邃、应有西胡血统的面容。 此人双手交叠按于自己两肩,朗声道:“圣火教圣侍,前来送药。” 苏还真也向前几步,迎道:“有劳等候,请!” 这些白衣圣侍入城之后,只在城门近处、苏还真命人打点的茶寮内,喝了几盏茶便提出要去看病患。 正此时,邢捕头匆匆赶来。 说是西城衙署钱大人连日忙碌病倒了,苏还真客套问候了两句,一行人便在邢捕头的带领下,前往永宁街尾那处街窑改的义诊坊。 一路上,大街空荡荡,别说是人,鬼影子都不见一个。 那领头的圣侍不时长叹,面露悲怆,其身后跟着的两名戴面纱的女圣侍,柔声安慰道:“侍长莫要伤悲,我们来了,一切自会好起来的。” 苏还真:这女子,还挺温柔的。 邢捕头:伤悲你大爷,跟老子这飙演技。 来到义诊坊,那领头的圣侍明显怔了一下。 其身后的三十六名白衣人,也同样面面相觑,露出的眼珠子,写满了疑惑与不解。 一切,与他们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只见,整座义诊坊,整洁如驿站;地上铺着蔑席,墙角洒有石灰;门窗皆开、以麻纱为帘,室内颇为干燥。 内部同样由麻纱为帘,将一张张简单床板隔开;病患也并非像他们在县里看到的那般,虽有咳声不时响起,但一个个看上去精神面貌不错,且都抱着一个小药舀在捣药。 白衣人都惊了,这、这是在给自己捣药吃?? 又有三名身着粗麻罩衣的医工,面上戴着样式古怪的布罩,正一一以手探试病患的额头;随后,又在冒着热汽的褐色药水中洗手。 “请问,”一半胡人血统的男圣侍定了定心神,问道:“这位医长,您洗手所用可是决明花?” 骆掌事一边抹着手、一边头也不抬地回了句:“是啊。” 男圣侍下意识回头向身后某人望去,似是得了什么指令,他扯着嘴角笑道:“医长可是高人,此间病患应无大碍,不知此前病亡如何?” “多了万儿八千,少了一个没有。” 骆掌事一副倚老卖老、懒得理人的蔫样,招来了不屑的一声,“哼!” 一尖利的女声道:“侍长,看来,这处无须我们费神了。去别处吧!” 苏还真也有点摸不着头脑。 疫症爆发后,他也没来过西城,不知这边情形如何。只知道,西城早早自封,府尹大人还曾为此事头疼过。 “走走走,咱们京都用不着你们这些番邦胡子帮倒忙。”骆掌事不耐烦地挥挥手。 这时,一个面带口罩、身穿医工同款粗麻罩衣的人,冲了进来。 “不好了,医工长,前午街那边出事了,您快去看看吧!” ……… 邢捕头带着苏还真,苏还真带着三十七名白衣人,与那倚老卖老的医工长,一起来到了西城前午大街。 最大的酒楼,满香园。 接到药王后人亲笔信的夏春秋,及西城临时江湖同盟副盟主宋长青、副副盟主万三立,等七名品级最高的核心成员,整整齐齐坐在二楼最大的厢房里。 不一会儿,便有擅轻功的盟友来报。 “来了,来了,进大街了。” 大厅内,三十多名江湖侠士,齐齐催发罡气,令自身脉象呈滑数;更有几人,面泛潮红、唇角挂血,显现出类似染疫的症状。 一进门,苏还真便以袖遮面,唯恐自己被喷一身血。 骆掌事上前把脉,不时摇头,唤来之前报信的那个药徒,轻声道:“这些人都染疫了,快去药库取些灵丹过来。” 药徒领命,匆匆离开。 没人注意到,一名身形单薄瘦小的白衣人,悄悄跟了出去。 同时,被称作侍长的男人,也上前给几人把了把脉,眉头紧拧,像是在思考什么。 随后,他走到一名女圣侍身边,悄声道:“这些,都是武者!” 女人仅露于外的双眼丝毫未有波动,她点点头,“进街之时,我便感觉到罡气流动极为密集。不过,都只是些七、八品的货色罢了,不足为俱。” 男人又道:“前几日,京都城封禁,探子出不来。也不知,这几日情形如何。圣女,咱们会不会来早了?” 女人纤细的眉毛,微微一挑,“不可能,护法大人绝不会算错。再看看,这些武者恐是因品级过低,才染上病症的。” “属下令纸鸢跟去探查,若真有什么灵丹,就一把火…” 男人话没说完,便听一声惊叫。 “你!” 一个坦胸露肌的粗汉,一边抹着嘴边的血,一边猛咳还不忘调戏那替他把脉的白衣女圣侍。 “无礼!” 白衣女抬掌一拍,粗汉噗的喷出一口血,摇摇晃晃往后退了两步,捂着胸口道:“下手、忒狠!” 二楼厢房内,夏春秋与宋长青对视一眼,其余众人也面色一凌点了点头。 药王后人信中所示,今日会有一行白衣人进城施药;来人之中有武者、修士,切不可力敌,只需智取。 智取之计在于… ……… 前午街,uu看书ww.uukas.cm一间无人居住的矮房内。 扮作药徒的范贤,摘下尾随自己的白衣圣侍的面纱。 怪不得个子矮小、身形如此单薄,原来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小少年。 收起低配怀表,范贤温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两眼空洞、神情木讷的少年,声音毫无情绪波动地答道:“纸鸢。” “来京都城做什么?” “救人。” 范贤:?? 这跟自己预想的不一样。 可能,碰上思维方式比较独特的孩子了,换个方式问问。 “你们怎知京都城爆发疫症?” “经过河间府时,听说的。” “所以,你们圣火教是真的来送药救人?” “是的。圣火教义,广爱世人、扶危济困。” 这怎么还滴水不漏了呢?难道… 不,此前所思定然不会有错。 按他所说,左绾集在香云、西郭两县静观圣火教的行动。一切与他设想的,几无出入。 若非事先便知会有疫症爆发,圣火教徒不可能处理的那么正确,且流畅得就像预先排演过一样。 莫说这个世界的医疗水平,便是范贤前世,面对疫症都是小心求索,怎可能分分钟就研制出对症良药? 他让重楼药田赶制的紫雪丹,乃是前世古人先贤集数千年经验,研究出来的药方。 就这,他都不敢说一定有效。只能确定,比大盛现有药方要对症一些。 所以。 圣火教,凭什么? 第三十八章 输的真不冤 难道说,圣火教中,有跟自己一样来自那个世界的‘老乡’? 这个大胆的设想,范贤暂时无法论证,只能先放于一边。 而令他在圣火教徒进京都之前,就预料到这一幕的,便是那幅引发他解锁精神力新用途的模糊画面。 一张骑兵图。 看清此图后,记忆宫殿中首先被触发的连动记忆,是一场与瘟疫有关的战役。 卡法城之战。 概括来说,就是蒙军久功卡法城不下,内部爆发疫症,便将染疫士兵投入卡法城中。城中将士不明所以,懵圈加糊涂地草率处理了敌军尸首。 结果,不出几日,卡法城被疫症攻破。 但他很快就否定了这一可能项,原因还是那个,调动兵马这么大动静,不可能没人发现。 随后,二、三、四、五、六,等多个连动记忆,都被范贤一一否定。 就在他觉得自己的思路可能走错方向,曾经发生在那个世界的事情,不一定会在这个世界被复刻之时,某持续造反一千年的奇葩组织,浮现脑海。 关于这朵白莲花,曾有很多野到不能再野的野史,还有各种影视作品可以参考。 范贤参考的,便是白莲花们曾经为了吸引教众,在某些地区散播传染病,再自称有神庇佑,赐下所谓良药,令老百姓们口颂‘信白莲者永生不死’的洗脑教义。 当接到左绾集的鸽信,看到【圣火教、教义、良药救人】等字眼时,范贤默默说了句:“太阳底下无新事。” 只是,这个圣火教,过于狠毒了。 范贤又问了几个问题后,名叫纸鸢的白衣少年,皆答的滴水不漏。 更为奇怪的是,纸鸢在回答问题时,几乎是不假思索,就好像早就背好了标准答案一般。 范贤以反光照射瞳孔的方法,反复检验三次,证实自己的催眠是有效的。这少年,并非假装中招,而是真的被深度催眠了。 既然问不出更多的有用信息,那就照旧来一波。 然而,在深度引导、植入记忆这个环节中,范贤遇到了怪事。 纸鸢并没有抗拒,而是完全存留不下任何暗示。就好像… 就好像这小小少年的大脑,是只能被浅层次窥视,却无法被攻破、加了密的系统。 事出有异必有妖。 范贤脑速飞转,通过以前曾接触过的多重人格病例、自闭症病例等案例,得出最终判断。 这少年的认知,或者说整体记忆,已经被人篡改,且还设下了一道极为牢固的防线。 这道防线,连他这个资深洗脑大师都搞不定,可见功力非比寻常。 而这个世界拥有这种本事的,只有,玄门念师。 圣火教中有高人! 念师之念术,与范贤的催眠术不同。被念师控制之人,其精神、意志、所思所想,都不受自主意识影响。 具象点来说,念术,就相当于是将一个人的本我人格囚禁起来,彻底将其变成一具傀儡。 杀? 原本,范贤是打算一个不留的。 心念电闪,他将一直捻于指间、随时可以捏碎的毒丹,悄悄收了起来。 先去那边收尾,这少年且先留着,或许还会有用处也不一定。 ……… 满香园内。 被白衣女圣侍拍了一掌、狂喷鲜血的汉子,被同伴抬到了一旁。 一男一女站出来叫骂了几句,那白衣女不甘示弱尖声回骂。 白衣侍长满脸堆笑地上前劝架,不知被谁一只鞋砸中,笑容登时僵在脸上。 又有一长相俊美的年轻人,捊过束冠发带,潇洒说道:“我当什么货色呢。 秦老哥家中娇妻美妾、漂亮嫂嫂一大堆,怎会对这么个番邦女子动手动脚? 我说那个不男不女的,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熊样,送给秦老哥,秦老哥都赚腥的慌。” “哈哈哈~~~~” 楼下众人爆笑。而楼上厢房内,七名西城临时江湖同盟核心成员,则纷纷强忍笑意。 “人不可貌相!万兄这位师弟,不得了啊。”夏春秋玩笑道。 来自川州第一大门派九鼎山的万三立,是个身材魁梧、性情耿直的汉子,他不以为意地笑道:“我这小师弟,素来口无遮拦。此番来京,也是奉了家师之命,带他出来历练历练。” 言谈间,便听楼底咚的一声闷响。 紧接着,楼上众人便觉脚下一颤。 被罡气击中、撞飞到满香园大厅主柱上的俊美年轻人,强忍着痛,大喊道:“师兄救我!” 万三立破窗而出,四平八稳落到满香园门外,颇有威严的黑脸一沉,大喝道:“谁敢伤我师弟!” 紧接着,又有两人自窗中跃出,落于万三立左右。 夏春秋领三人堵住后门,双方呈夹拢之势,将厅内的三十七名白衣圣侍,包围了。 见此情形,那个被一只鞋砸懵了的侍长,连忙打圆场道:“哈,哈~误会,都是误会。” “我误会你姥姥。是兄弟的,抄家伙!” “干他娘的,敢在咱们中原武林的地头撕野,打死不赔。上!” 也不知是哪两位英雄好汉,在人群中振臂一呼。 前一秒还咳咳喘喘、嘴角挂血的三十多人,瞬息之内齐齐爆发罡气,形成威压之势。 更有堵死前后门的六位‘高手’在,这些容易上头的江湖中人,此时哪管对方多高品级、什么来路。 一场假戏,就此真做。 那男侍长第一时间便向后退去两步,近到混在白衣人堆里的圣女身边。同时间,其余白衣人也一改先前有礼有节的低姿态,快速变幻位置,将侍长与圣女护在正中间。 但见屋内木桌、木椅轻颤,桌上杯碗、柜上酒坛,在七十多股罡气作用之下,没撑过五个呼吸,相继炸裂。 好比是,扔了把蹿天猴在厅内。 楼板、门窗、梁柱,也开始响起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在此之前,武功一般般、阴阳语八级的某俊美师弟大喊“师兄救我”之时,苏还真就被骆掌事拽到了后院。 避免误伤。骆掌事和苏还真都不会武,根本扛不住武者的罡气。 中原武林对西方圣火教,双方战事眼见一触即发。 被护在正中间的圣女,细眉紧拧、目露凶光。 只见她轻抬双手、掌心交叠,翻转之间,一股足以盖过场内所有人的精神力,无形无状自其周身漾开。 仅一霎时,便听就近的一个手举金丝大环刀的猛男,闷哼了一声。 夏春秋到底是家学深厚、见多识广,凭那女子双手动作,便分辨出这乃是出自玄门的念心术。 “快将他打晕。” 盟主发话,立马就有人照做。那猛男正欲举刀砍向自己人,就被不知道哪里伸出来的一条铁臂击晕。 古铃铃眨了眨眼,奶声奶气萌答答地说了句。 “人家、人家不是故意的。” 而当对方白衣人看到这位铁塔萌妹站起来的身形后,险些泄了运起的罡气。 “不对,圣女,有古怪!”侍长道。 圣女微微点头,闭上眼,轻声道:“这些人既然找死,那就都留在此处吧!” 夏春秋又大喊:“有念师,大家谨守心志,再撑片刻。” 再撑、片刻? 何意?什么叫再… 男侍长还没想明白,一名白衣女侍突然嘤的一声,身姿一晃、疲软倒地。 紧随其后,又有两名白衣人毫无预兆也跟着倒地。 “有诈!先退出去…” 话说一半,那圣女身形微微一晃,只觉眼前一花、天旋地转。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看到的,是一张张阴邪狡诈、淫贱无比的笑脸。 最初故意调戏白衣女被拍了一掌的秦快,往地上吐了口血水,两眼发亮道:“盟主,这迷药,神了!” “药王后人,非比寻常、非比寻常啊!”万三立自门外走进来,看着眼底厅内地上横七竖八、或躺或趴的白衣人,心底越发佩服起来。 “但凡运起罡气,若无解药便会被此迷药所侵。我想,药王后人如此安排,不仅是怕误伤百姓,更是不想错杀。” 此前未见身影的宋长青,将两只瓷瓶交还到临时盟主夏春秋手中。 原来,他就是那个负责在暗中散出迷迭散之人。 迷迭散说明,范贤写的非常清楚。 平民、未催发罡气的武者,不受此迷药所侵;但若是运起罡气,不足二十个呼吸,就会不知不觉被迷晕; 且,自身罡气愈浓郁、功力越深者,受药效影响就更深。 这是一种针对性极强的迷药,非寻常蒙汗药、迷烟能比。唯一的缺点就是,有点儿酒味。 考虑到这些,为确保侠士们别受太大损伤,范贤在写《战术》之时,将步骤及时间都安排得极为缜密。 地点挑在酒楼,由秦快等几位看上去就长的有点不那个的侠士,uu看书 ww.uuansh 故意挑事儿,让对方一来就被牵着鼻子走; 再来,就是万三立那位长相俊美的师弟,孔喧。他自告奋勇,有信心让对方输在自己的口舌之下。 结果也证明了他在这方面的天赋异禀,在场无人能敌。 随后,真正的‘高手’出动,堵住前后门,给对方造成一种自己被包围了的错觉。 当众人齐齐发难,以罡气相逼之时,对方不管如何应对,都难免会催发罡气自保。 步步算计、精确无比,这群白衣人,输的真不冤。 夏春秋接过瓷瓶,深有所感道:“是啊。尊上之谋,岂是我等能比。 好了,速速收拾,将这些人送去仓房那边。是杀是留,全由尊上做主。” 夏春秋此时已经十分投入他所扮演的盟主角色,自觉地将药王后人称作为‘尊上’。 “是!”在场不少卖力气的,随手抄起一个白衣人扛着便走。 苏还真刚刚从后院走回来,就看到这么一副场景,当下就急了。 “杀…你们、你们要杀人?” 宋长青好笑地看了眼这位玉面推官,笑道:“大人,您听岔了。我们可没要杀人。” 苏还真:“那、那要将他们带到何处去?你、你们可知,这些都是何人!” “知道啊,”孔喧撩开几名女侍的面纱瞧了一眼后,拍拍手似笑非笑道: “自以为有几分姿色、便以为天下男子皆**的婆娘,我可见多了。这批,质量不行。” 苏还真:我瞧着还行啊…… 第三十九章 盗梦空间 一间偌大的库房内,停着四辆车,车上码放着木箱; 两人高的大门紧紧关着,四面墙上偏高处各有栅栏作成的窗,窗户呈宽扁状,无形之中便给人一种密不透风的压抑感。 很空荡,仅在正中间摆放着一张宽桌,桌上点着盏油灯。 被绑在椅子上的女人,幽幽睁开眼,双眼对焦后,方才看清自己面前、宽桌另一边坐着的男人。 她连忙调整内息,让自己迅速清醒过来。并用最短的时间,扫视了一眼自己此时身处的环境。 “醒了。” “你是何人?” 女人看向那不知在写写画画些什么的男人,确认自己此前从未见过这张很普通的路人脸。 此时的范贤,五重伪装。女人看到的是最表层的伪妆,妆面底下是一张深海云母所制的仿真面具,面具底下…略。 虽然老师认为大可不必如此费事,但对他来说,谨慎之道是没有尽头的。 “雨师谷、药王后人。” “不可能!” “呵~”范贤放下手中细毫,看向女人道:“你怎知,不可能?” “雨师谷一脉,早在三百多年前就断绝了。你?哼!”女人微抬起下巴,不屑地冷哼一声。 顶着普通中年男人面目的范贤,点头笑了笑,又提笔写画起来。 女人眉头不禁皱起,将精神力调用到最高极限。但她惊愕地发现,自己的精神力近乎空虚匮乏,就好像之前与人大战过一般。 酒楼?不应该,就那么几十个呼吸的功夫,不至于耗费如此巨大的精神力。 无暇多思,女人调起仅存的精神力,锁定眼前男人,却发现此人全然不受影响,只顾在那埋头书写。 范贤头也没抬道:“怎么?又要问‘你为何不受我念心术控制’,这个问题么?” “你!” “圣女,或者,还是称你的本名,曲云舒。” 女人双目瞪圆、小嘴微张,像是见鬼般看向桌那边的男人。 范贤再次放下笔,“圣火教七圣女之一;生于西塞牧云堡,自小父母双亡,跟随师父‘火云圣人’修行。 修成五品念师不易,虽非佳人,何以为贼?” 名叫曲云舒的女人双目瞳孔一缩,胸口起伏不定,咬牙恨恨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不是告诉过你了么,记性这么差?” “药王后人?”女人自语了一句后,怒道:“你不是,你也是念师?!四品?不,三品…” 范贤出声打断,“高看了,我可不是念师。” “不可能。唯有锁心术,才可不受念心术的控制。不然,哪怕你是超我两品的武者,要制住你也易如反掌。” “哦,原来如此。锁心术克制念心术…” 曲云舒看着面前那男人又再提笔在纸上书写,口中念念有词地絮叨着。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到了那些曾经被她用来修炼念心术的傀儡。 而此时此刻,似乎,角色互换了。 曲云舒很快认清自己所处的境地,镇定心神道:“今日被你所擒,是我技不如人。你若放我,圣火教必有重谢!” 范贤放下笔,面露和善的微笑,“哦?怎么谢?” “今日酒楼中所有参与此次设局之人,圣火教绝不追究。至于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让我想想。”范贤摸着下巴作沉思状,片刻后,笑道:“不如,你先解开锁心术,咱们再好好聊聊。” “你?!”曲云舒再次震惊了。 能看透她自锁神藏,此人着实诡异得很。 “浮于表象的,我都了解了。可我想要的,被你锁在深层意识中,挖不动。所以,只能有劳你自己动手。” 曲云舒面露茫然,“深层、意识?何意?” 范贤站起身,缓步走到宽桌一侧,“简单点说吧,你们圣火教为何要制造这场疫症?背后有何图谋?” 之所以直问,也实在是没招了。前面试过十几种办法,奈何这位大姐来来去去就那几句。 自己封锁自己的意识可还行。 念师,当真是个系统漏洞般的存在。 以曲云舒的五品修为,只需十几个呼吸,就能将超过她两个品级的三品武者控制住。 将敌方一名高端战力化己所用,一增一减,足以扭转战局。 自己这次能将之生擒,只能说是运气爆表、歪打正着。 非酋黑,开始触底反弹了? 曲云舒刚刚觉得这人还能商量一番,没想到,居然会问的这般直接。 “哈哈,笑话。我们圣火教广爱世人、扶危济困,来京都是为施药救人…” “行了,狠是你们狠,连自己都骗。” 说罢,范贤抬手一挥,曲云舒身上捆绑的绳子居然自行脱落。 范贤再次挥手,曲云舒只觉得自己刚刚抬起的右手,手指被齐根削断,突如其来的巨大疼痛令她失声惨叫起来。 “你以为,还能从这儿逃出去?还是觉得,会有人来救你?” 曲云舒攥着鲜血喷溅的右手,颤抖着惊恐地看向那个靠在桌旁、面色冷淡至极的男人。 “你、你敢,如此对我,圣火教必将、必将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根本不会有人找得到你。看清楚,这是何处。” 随着清脆的响指声,曲云舒头顶的屋顶陡然间消失不见,周遭四堵墙极速崩落、化为飞灰。 逼仄压抑的房屋霎时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是天空湛蓝、一望无际的草原。 “是这儿吗?牧云堡?” 曲云舒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边塞好风光。可是,你看看你们都做了什么?” 随着范贤的说话,原上青草顷刻枯萎;大地干涸,自地缝中涌出汩汩鲜血。 无数泡在血海中的人,拼命挣扎着向上攀爬,他们哀嚎着、嘶叫着… 仿似悬于半空观看这一幕的曲云舒,失声坠落。她来不及有任何反应,就被无数面目腐败、残肢断臂的半死人,拖拽淹没进了血海。 “不,不要,不是我,不是我…” “不是你,又是谁?” “哀、哀…噗…” 一口鲜血自曲云舒口中喷出。 但听一声响指。 拽着曲云舒的半死人不见了,蓝天、血海不见了,一切像从未发生过那样。 她来到了京都西城永宁门外。 烈日当空、城门紧闭,身边是她熟悉的白衣教徒。 一个男人仿佛会穿墙术般,自城门透穿而过,走了出来。 “为何,为何会这样?你,邪术,邪术…” 普通中年人版范贤走到曲云舒身边,笑道:“邪术?不,这是我的梦境。” “你、你的,梦境?” 曲云舒下意识后退,范贤则步步逼进。 “我一日得不到所要的答案,你便一日在此地轮回往复。 我可以保证,世间所有最痛苦、最可怕的事,绝不重复。 方才那些就算作开胃菜,不知圣女可还满意?” 又一声响指,周边的白衣人纷纷摘掉面纱,露出与曲云舒一模一样的面容,但每张脸上均有不同程度的腐败。 三十多个丧尸版曲云舒,向她围将过去。 “魔鬼,你是魔鬼!”曲云舒开始崩溃大喊。 “慢慢享受吧,圣、女。” 说罢,uu看书.uukansh 范贤转身退回城内。 “哀…哀、瞑、老、人!噗…” 现实库房内,被绑在椅子上的曲云舒双眼紧闭,再次狂喷了一口鲜血,脑袋无力垂落、耷拉在肩上。 坐在桌边的范贤提笔记下这个名字,走到曲云舒面前,探了探鼻息,又把了把脉。 气息微弱,死倒是没死,不过,精藏溃散、气机崩坏,就算活过来也是废人一个。 看来,应当是受到了锁心术的反噬。 没有任何同情,范贤只庆幸自己此前的谨慎。 若不是借助于迷药的药效,以及准备足够充分,这场梦境之战,他未必能赢。 与念师打一场真正的心理战,当真,耗费了不少心神。 埋下多到快要形成闭环的心理暗示,构筑了多重梦境——意识假象; 令曲云舒在一重又一重梦境中,不断地调动精神力对抗,直到其精神力即将耗竭之时,他才开启了本次心理战最大筹码——‘盗梦空间’。 然而,结果却是差强人意。 只得到了一个可能连名字都算不上的称谓。 哀鸣?还是,哀瞑老人。 没听说过。 要说最大的收获,除了那四车确实有效的药丸之外,那就是积攒了一张小小的经验牌。 《浅谈与念师的作战方法》 范贤将纸笔、陀螺、迷药、毒粉等物,一一收入袖袋,离开之前最后看了曲云舒一眼。 杀不杀,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就让她在恐怖的梦境中,经历比死更痛苦的无限轮回吧… 第四十章 不宜动 圣火教,西城一行三十七人,全线覆灭。 这支队伍基本都操控在‘圣女’曲云舒手上,包括纸鸢在内的三十六人,均被她以锁心术锁住了神藏。 每当问到关键问题,不是答不了,就是神藏溃散断了气息。 这些,范贤都预料到了。 实力与保密层级对等。 曲云舒已经是这支队伍的天花板了,其它人就算知道些什么,也不足以指证圣火教的图谋。 倒是邢捕头在那个男侍长身上搜出一卷羊皮,皮上书有胡文。 邢捕头连夜去了趟隔壁墟市,话事人山羊胡大叔贡尔丹,二话不说就派了个心腹来帮忙。 翻译后得知,其上所书,应是有一半西胡血统的男侍长在入圣火教前写的记录,老江湖多少都有暗中留一手的优良传统。 爱写日记的都是好朋友。 范贤接到译文后,一阵无语。敢情,自己忙活半天,还没老邢搜身的直接收获大。 看来以后得加强这方面的意识,简单粗暴,在这个世界大多时候还是行之有效的。 胡文内容大致为: 入教必须行神礼;(所谓神礼,就是由念师施锁心术,以确保不泄密) 教中左右护法,均是玄修大能; 此教兴于西塞边疆,有十多个分教,名头各不相同; 中原武林中已有十多个小帮派、小山门,投于教下; 而这个男人入教的初衷,一为玄修功法,二为将来在圣火教成为大盛国教之后,能搞个分舵舵主当当。 不难想象,这个圣火教的事业追求,就是成为大盛国教。 换而言之,那教主是想当国师啊! 不得不说,确实,蛮敢想的。 左右护法、玄修大能? ‘哀、瞑’?曲云舒只说出这两个字,神藏便开始溃散,所以,哀瞑老人,指的会是左右护法吗? 另外,此教有十多个名头各不相同的分教。相当于十几个马甲、小号啊。 这就有点厉害了,就算圣火教事败,也就是弃号重炼罢了。 这操作…啧,越品越觉得其中算计满满。 范贤放下译文,深深地看了老邢一眼。 要说行事小心,他是有绝对自信的。此前在一众江湖客面前,他仅出现过一次,就是骆管事的药徒。 之后,银针易容、伪妆加人皮面具,面具之上还化了伪妆,也是考虑到各种可能性。 所幸,江湖铁憨憨们沉醉在【西城临时江湖同盟】这一热血光辉的使命,激动得难以自拔;也没人动心思,一窥药王后人,哦不,此时得喊一声‘尊上’的真容。 所有一切,都在悄悄进行,而能如此顺利,还有赖于骆掌事与老邢。 范贤对骆老是颇为信赖的,而且老爷子所知也很有限。 但是老邢…… 他知道的太多了! “看着我作甚?” 钱记酒楼,那间固定的包间内,邢路邢捕头不自在地扯了扯自己的衣襟,夹了颗花生米送进嘴里。 范贤嘿嘿一笑,给老邢斟了杯酒,顺便在酒里加了点料。 这绝不仅仅是为了确保自己不暴露,知道的越少,幸福指数越高。 ……… 老邢带着全新记忆,打着酒嗝梦起了自己的美娇娘。 范贤熟练地易容、上妆、戴面具、给面具上妆,搞完后换上夜行衣,自天窗翻出,跃至钱记酒楼楼顶。 出永宁街,沿城门大道,在夜色之下无声无息摸进南城。 西城这支圣火教小分队,莫名其妙被江湖中人一锅端的消息,是否已经传到南城的圣火教小分队?是否有像曲云舒一样的念师?实力如何? 这些问题,只有他自己跑一趟才能验证。 现在各城分别禁严,若让西城这边的侠士们暗中摸过去,极有可能会令对方警觉,打草惊蛇可就划不来了。 而且,这群憨憨现在自信心有点膨胀,要是跟南城兵马司、巡防营的人撞上,难保不起点冲突什么的。 实力最强的盟主夏春秋,也只有五品。送过去,给人当沙包么? 所以,此时最稳妥的,反倒是他这个‘尊上’,亲自一探究竟。 倒是没看出来,玉面推官苏还真还挺犟。 当时,四十来人在满香园搞事,另有三十多个品级不高的武者,被安排去干最简单的糙活——‘劫’走四车药。 苏还真说什么都不肯将药交到这些江湖莽汉手里,邢捕头干脆果断玩消失,无人使唤之下,苏还真居然直接躺在了车上等天亮。 这要是换别人,见到那群狂抖肌肉的壮汉,怕是早就吓得溜号了。 苏还真好样的,迎男而上,有骨气。 心里默默为那玉面推官点了个赞,南城驿馆的灯光已映入眼帘。 五百米开外,范贤便谨慎地散出精神力,小心翼翼地探查了一番。 一般情况,官家接待的客人,都会安排在驿馆。果然,经朝天门进入南城的一行白衣人,就住在此处。 共有四十六股罡气流动,基本都是六、七品,有三名五品,纯以罡气无法判断是否有念师存在。 奇怪的是,对方所有人为何此时都在调用罡气呢? 按理说,圣火教那些自称圣侍的家伙,不会主动显露跟脚,最多也就是令两、三名擅洞察的放出精神力作感知之用。 但眼下的情形却是,四十多人全都在调动罡气,一副马上就要开干的架势。 范贤谨慎地留在原地,不再前行。保持安全距离,静观其变。 ‘咻’一记破风声。 紧随其后,连续不断的一阵破风声响起。 南城驿馆内灯火齐灭,道道黑影如同暗夜中的鬼魅,在晦暗月色下跃起、落下,蹿飞、翻转。 ‘怎么回事?真打起来了?’ 范贤左手两指轻弹,袖内滑出一支细长的匣子,将之扣在掌中;同时,借着并不明亮的月光,眺望远处的战局。 隐约可见,驿馆中冲出四十多个黑影,正在相互博杀。其中一人,抬手向天空射出一支穿云箭。 火光在半空中炸开,绽作一朵烟花。 又听一声尖啸,极为刺耳。 一个浑厚的男声大喊道:“鬼厉!退,快退!” 这声音,有点耳熟的说。 范贤蛰伏于距离驿馆外五百多米的一处房顶,仔细回忆,很快就想起来在哪听过这个浑厚低沉的男声了。 燕卫!那个带着绿衣巡城吏封锁永宁街的大方脸。 什么结构?燕卫怎么跟圣侍交起手来了。 来不及细想原由,范贤悄悄离开这座视野不好的屋顶,摸到了一座钟楼顶部。 南城共有十二座钟楼,白日作报时之用,晚间若鸣就表示有某处起了火。 此时,负责看管钟楼的四名兵卒也被响动惊忧,纷纷冲上钟楼瞭望四周。 占据最佳视野后,范贤很快有了基本判断。 他所探得的四十六人,并非全都是圣火教中人,其中应有十多名燕卫。 此前的混战,这会儿已经呈一面倒的趋势。就刚刚不到半刻钟的功夫,燕卫这边折损过半。 不远处传来方脸的喊声。 “击钟!调巡防营的人过来,快!” 钟楼守卒犹疑了一下,他们无法确定喊话的人是谁,不敢这么草率听声照办。 三十多条身影,前后错落,自驿馆屋顶向钟楼飞跃而来。 近到两百米内时,方脸大喊:“天寅三十二。击钟!” 听到‘天寅三十二’这个秘密信号,四个兵卒立即抱起粗壮的巨木,正欲击钟之时,一声鬼泣尖啸响起。 四名兵卒像被无数把利刃穿身而过,浑身冒着血孔,死尸倒地; 青铜大钟也像被金属划过一般,发出些微锐声,一旁的粗木柱上,斑驳如被砍了无数刀。 范贤藏在钟楼顶上一根尖锥状的装饰石雕后头,与底下四名兵卒的直线距离不到三米。他也感受到那一声尖啸之中,蕴含着无比锋利的罡气。 三名五品之一,鬼厉。 圣火教,有点东西。 燕卫因何原因与他们动手,范贤现在没空去想这个,但可以确定的一点是,燕卫轻敌了。 转念之间,一个身影已然掠进钟楼,但这人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动作,就被一枚漆黑的毒箭穿胸而过,扑倒在钟上,勉强撞出一记声响。 但实在太轻微了,根本不足以惊动远处的巡防营。 一道极强的剑气扫来,方脸燕卫转身擎掌,以气撑出一道无形防御,奈何却有些不敌,整个人被推着向后倒飞。 在他左右,u看书 .uukashu 两名燕卫。 一者执长刀奋力相抵、一者借那刀士为盾,翻手亮出一把精巧小弓,道道以罡气凝作的箭矢,带着轻微破风声、飞射而来。 紧追不舍、挨得最近的三个白衣人,闷哼着自半空中摔落。 砸得底下的房屋屋顶崩塌,惊叫声四起…… 剑气之威刚散,三人还来不及喘上一口气,一股比先前还强势的剑气,劈空斩来; 同一时间,尖啸声如万把扭作一团的利刃,好似一台无形的绞肉机,紧随剑气向三人卷席而来。 命中宜静不宜动! 难得亲自出个门,就遇上这么大阵仗。 苍天啊,我真太谢谢您嘞! 范贤无奈地抱住了那根粗壮的大石雕…… 第四十一章 前辈 横扫千米、席卷十丈的剑气与鬼厉尖啸,铺天盖地向三名燕卫压来。 作为此次巡查领队的总旗——魏千峰,心知已然避不开了。 生死关头,他做出了抉择。 魏千峰运起所有罡气,大喊道:“快,击钟!” 然而,预想中被万刃穿身的剧痛,并未如约而至。 却听,轰的一声巨响。 似有什么东西,自头顶飞过。 几乎是同时,一道人影自三人身后掠来。 执长刀的护卫楚天,听到一声“借刀一用”,手腕一麻,崩了个缺口的长刀脱手而出。 擦身而过,借着月色,范贤看到了另一名手执精巧小弓的燕卫。 斜长凤眸,眼尾有颗细小的痣。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楚天和方脸男都在,那么,她应该就是… 打算人道毁灭本小爷的那位郡主。啧,越漂亮的女人越狠毒,这话不是没道理啊。 念头闪过的瞬间,范贤已落在了三人前方不到一丈的位置。 抬手间,楚天的长刀碎作片片飞刃,精准地将那鬼厉尖啸的无形之刃,一一弹飞。 而此前飞出去的巨物,竟是,一座尖锥状石雕。 石雕打横挡于魏千峰三人身前,被剑气横剖为二,重重地砸落在钟楼底下的大街上,地面凹陷出两个大坑。 ‘来援手了!不对,来人绝非燕卫。’魏千峰如此想着。 ‘英石的硬度可以啊,能挡消五品剑士的剑气一击。抛物线计算正确,幸好没砸到花花草草、呸,是房屋瓦舍。’范贤心底暗道。 面对能锁定气机进行精准攻击的稀有武者——鬼厉,他不得不收敛罡气,以蛮力将那石雕扔出去当盾牌使。 感谢大牛提供了蛮者的思路,感谢从小打熬出来的这副好身板。 “来者何人?”魏千峰问。 死脑筋,知道是来救你们的不就得了,真的是。 “好人。别敲钟,等我回来。” 抛下这句话,范贤身若游龙般向前方掠去。 左手轻扣,细长匣子登时飞速转动。 道道寒芒激射而出,只一霎时,便收割了围攻上来的近十名白衣人。 贤之小底牌,灵感来自经典的暴雨梨花针。 每根针均以乌金制成,穿透力极强,且都淬了见血封喉的剧毒。 缺点是,成本略高,回收再用也不是不能,就是太麻烦了。就这一梭,五两银子没了。 其余十几个白衣人见此情形,眼明脚快地蹿至各处屋顶,寻找障碍物作掩护。 但听不远处,叽哩咕噜的胡语对话,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一道弩箭向范贤射来,却见他不避反迎。戴着某种软甲手套的右手,曲指一点,那弩箭便被他抓在手中,转腕间,弩箭反射。 ‘噌’,短箭击穿屋檐,在一个白衣人的颈部留下一个血窟窿后,钉在了某堵墙上。 第二、三道弩箭,紧随而至,一样都没有逃脱被‘肉身借箭’的命运。又两名白衣人,随着反射的箭矢,身首分家。 那五品剑士与五品鬼厉躲在何处? 最重要的,还有一个五品,极有可能是,念师。 对方此时隐于暗处,恐怕正在锁定他的气机,妄图合击。 不过,注定是徒劳,他本就没打算要动用罡气。 老娘亲传的刀法,终是到了用时。虽然不用罡气的话,速度与威力都会大幅度打折,打成骨折的那种。 但,对付这些人,足矣。 并且,这样的战斗方式,看似莽撞,实则在此时最为稳妥。 对方虽然只是三个五品,但若真被念师锁定气机,自己的一举一动对方便能提前预判,攻击落空的概率就会提高到百分之十。 这比例,太高了。 速战速决吧。 剩下的这十几个家伙,要真疯起来,毁掉这片屋宅完全不在话下。 “怎么找不到此人气机?!!呃…” 某幢不重要的屋宅飞檐后头,一个戴着面纱的女人,惊愕地瞪大双眼,低头看向自己胸口。 一截、断木! 来不及看清将这截断木从后背刺穿自己的人是谁,女人的脑袋耷拉下来,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夜色之下,哀叫声接连响起。 暗夜里,似有一个死神正在收割着人命。前一刻还强势追击的白衣人,此刻全都躲在暗处,吓破了胆。 中原武者,太、可、怕、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人连罡气都不用,就那样轻松杀死了鬼厉大人! 不过几十个呼吸,剩下的白衣人就已经去了八成。 “啊!” 一声痛到极点的怒嚎,距离钟楼不远处的长街上,两个身影从高处歪歪斜斜坠落。 魏千峰、楚天与澹台凤羽,呆滞地看着这番变故,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魏千峰是正六品气士,凤羽郡主则是六品镜师,自然都能感知到,来人并未动用一丝一毫罡气。 不远处。 “你敢!” 一个白衣男子护着身后的白衣人,步步后退,他的左臂没了,持剑的右手由于手肘处被刺伤,不受控地狂颤着。 “我为什么不敢?” 男人眼中的恶鬼、顶着普通中年人外形的范贤,笑着手握两根不知哪儿捡来的断木条,步步紧逼。 男人知道自己没活路了,但他必须得为身后的小主人争取一线生机。 “放过她!放过她,你要什么,我们都可以给你。” 范贤面无表情问道:“念师?” “你、你怎么…” 范贤不耐烦地打断男人的说话,“我怎么知道的你不用管。 我问你,入圣火教前,知道自己会被做成傀儡吗?知道圣火教所图是什么吗?” “傀儡?你根本不懂我们的教义。”刚反驳了一句,男人便意识到此时不是宣扬教义的时候,话锋一转: “英、英雄,放过她,放过她一切都好说。不然,无论你是谁,圣火教都将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这话听着一点都不新鲜。” 话音落,毫无预兆的,断木宛若两尾毒蛇,专挑男人的死穴啃噬。 那被他护在身后的白衣少女,发出一声恐惧到极点的凄厉惨叫。 “我不杀你。不过,你会后悔自己此时没死。” 范贤抬手一挥,洒出‘一闻即晕加迷你死不偿命’的复合型迷药。 就是头大象,也给它迷翻喽。 ……… 前后不到半刻钟,对方二十多人,只存一活口。 魏千峰、楚天和澹台凤羽,震惊又茫然地看着那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能人异士,正在各处蹿来蹿去。 像是,在搜那些死人的身。 很快,范贤完成了‘打完小怪后的金币掉落收集’工作,扛着那名‘幸存者’回到钟楼内。 “前、前辈!”魏千峰抱拳行了个江湖中人的见面礼。 范贤没有接话,只是将肩上的白衣少女扔了过去。 “五品剑士为保她,不惜求饶。此女应该有点地位,另外,她是一名念师。” 这话,是提醒他们稍后审询时,别被摄住心神。 楚天探手试了试魏千峰扶着的少女的鼻息。 “没死,只是被迷晕了。”将一只拇指大小的瓷瓶抛给楚天,范贤又道:“这是解药,有十足把握再唤醒她。 现在可以撞钟了,喊人来洗地吧。” “洗、洗地?”楚天茫然道。 范贤笑道:“就是收拾的意思。 哦对了,方才只是搜寻些财物。毕竟,uu看书 .uukhu.cm刚刚用掉的迷药、暗器,制作也是要成本的。” 魏千峰身形一歪,一旁面色发白的澹台凤羽则是哑然失笑。 高人,大概都是有些怪异的吧。 “那行,那没什么事,就…”范贤想了想,抱拳道:“山水有相逢。” 这话是不是很有气势,够江湖味儿吧。 转身欲走,忽听一声清冷的,“前辈留步!” “敢问,前辈高姓大名?”澹台凤羽露出一丝勉强的微笑。 范.普普通通中年人.贤,微抬下巴一副超然物外的神情,道: “江湖飘摇一孤鸿,俗世红尘过路人。区区姓名,不足道哉。” 论《演技与人物的塑造》。 “晚辈澹台凤羽,感谢前辈救命之恩!” 说着,澹台凤羽拱手一拜。却听她‘唔’的一声,吐了口血。 晕倒跌地这前,被眼疾手快的范贤及时扶住。 “郡主!” 楚天慌忙从范贤手中将自家主子接过来。 范贤即刻探脉,随后在袖中踅摸了一阵,掏出支细长颈的红瓷瓶,倒出一颗极小的白色药丸,不由分说塞进澹台凤羽嘴里。 “能寻到牛乳吗?” 楚天点点头,范贤起身说道:“无妨,一个时辰后,给她喂牛乳,越多越好。如呕吐,莫慌,乃是正常排毒反应。” 说罢,范贤纵身跃出钟楼,向东城方向飞奔。 直至听到青铜大钟的声音响起,他才在一处昏暗无人的角落里,抹下脸上的软皮面具、脱去一身夜行服,将之烧成灰烬… 第四十二章 侠 上辈子杀过的鱼,都没这一晚上杀的人多。 范贤磨了十桶黄豆,耗掉大半力气后,躺在豆腐作坊后院的地上,望向满布繁星的天空。 负担?当然有,不过作为心理年龄足够成熟,又有着极好自我调节能力的前催眠大师,要抚平并不难。 但武者最忌血涌难平。 这其实是个很难拿捏的度。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感觉自己体内似有一头猛虎,被放了出来。 杀意难遏,就像洪水放了闸,汹涌奔腾。 作为一个主修刀法的武者,他需要杀意,但,又要控制杀意。 没有杀意的武者,即便修为再高,至多也只是个能守不能攻的宝塔。 唯有杀意破千军! 【夫武者也,胸中杀意燃血,万山不挡】 这话虽说有很大的夸张成份,但也足可见,杀意之于一个武者的重要性。 同品级,心有杀意者胜。而所谓的燃血,就是将潜能发挥到极致,越级亦可杀。 但若被杀意所控,那离走火入魔也就不远了。 武者之道,便是在追求武力巅峰的同时,找到属于自己的道。 而范贤的道,并非传承自娘亲范离的极速。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其实都是辩证相对而言的。 虽然他在这方面,可说是尽得一品仙刀离娘子的真传,有老娘三成功力。 但他是真的不想成为,天下最快的辣个男人。 他现在只模糊能抓到一丝一点感觉,却无法将之说清道明。 老师方墨儒早就发现他已经达到目前品级的大圆满,随时都有突破的可能。 但只有范贤自己清楚,他的道,还未明。 在自身之道未明、在还没想清楚自己究竟要在这个世界做一个什么样的人之前,他必须遏制突破。 因为,再上一个品级,他就真的藏不住了。 届时,七爷势必会加快伟大事业计划的进展,督促他向更高的境界迈进。甚至,有可能会不惜代价快速将他堆成一个宗师。 但,那样的宗师,不是他想要的。 身为武者,说他没有野望成为大宗师,那是假的。但他更明白,必须要有足够坚韧的心志,才能承担起力量带来的负面作用力。 复盘前后经过,在不清楚当时那四十七人中,有十多位燕卫的情况下,他没有冒然出手,无可厚非。 但钟楼四守卒之死,却令他心底生出一丝小小的愧疚。 虽然,大可不必。 可明明有能力阻止,却因为无法更快地判断情势,而令无辜者死在面前。终究,还是有感遗憾。 而这,就是能力带来的负面作面。若他只是个普通老百姓,哪来这份悲悯? 并非圣母,若连这点同理心都没有,那范贤就不可能成为一个洞察人心、能在瞬息之间施展催眠术的催眠大师。 抚平血涌、做完自我心理疏导,又细细体会了一番对自身之道的些微感悟。 天色渐明。 范贤起身冲了个凉,回房开始享受今日份的收获。 点算了一番,亏是不可能亏的。 用掉一只毒针匣,五两;两枚毒丹、一小包复合型迷药,三两。 收获实际财物,金锭一块,十两;银锭十六块,共一百六十两;碎银若干,大概十两; 另有淬毒的红玛瑙匕首一把,西域夜明珠一颗,不知道这玩意会不会带放射性物质,先拿盆栽试试; 翡翠一串、珍珠两串、羊脂玉手镯一只……鸡零狗碎一大堆,什么价不好说。 “那狠毒女人得拿我当贼看了吧?”范贤摇摇头,自语道:“燕卫落到被追杀的地步,真是丢脸丢大发了。” 至于为何落到这份上,他原本是想问一句的。但考虑到,他当时扮演的是一个凑巧路过的高手,多问容易引起怀疑。 毕竟,方脸大叔和那狠毒女人又不像憨护卫楚天那么好唬弄。 燕卫,干的就是起人老底的活儿。 多一问不如少一问,保持‘路过高手’的神秘感。 为了令这个人设更完整,他还特地拣东拣西弄了这些东西回来。绝不是为了不亏,他范贤不是那种贪财的人。 原本还想着明日安排一出大戏,让西城江湖同盟的盟友们,与圣火教小分队还苟活着的十几个傀儡,假模假样干一仗,继而引爆圣火教图谋不轨之事。 这下,省了。 今夜一战,燕卫司很快就会有动作! ……… 正如绝不贪财小豆郎所料那般。 京都行动力最强没有之一的燕卫司,在那支穿云箭惊艳夜空之时,便紧急召集人马,往南城钟楼杀来。 就在中毒昏迷的凤羽郡主被送回沐王府的路上,燕卫司派出两队人马,往北城、东城潜去。 由两名三品金衣燕卫带队,两队平均修为不低于正六品的燕卫,在天光大亮之前,完成清洗行动。 除了被范贤生擒的那名白衣少女之外,东城也遁走一个白衣人。 此人在被燕卫包围之后,换了身小厮的衣服,混在驿馆四逃的人群中顺利滑走; 四城城门紧闭,他出逃无路,便在东城的街市中隐匿了下来。 然而,他不知道,自己的逃出生天,不过是燕卫司安排的钓鱼戏码罢了。 燕卫司血洗三城驿馆,无关人等死伤在所难免。 就这样,前一日还被府尹派人相迎,施药赠民、被百姓称颂‘济危扶困’的圣火教白衣圣侍,风光不过一日,便淹没在了血海之中。 但这一切,并未引起波澜。就好像,曾经消失在京都城的某高门大户。 便是当朝宰辅,老百姓私下里也会胡扯几句瞎乐呵。但只要沾上燕卫司,人们就像是选择性忽视一般,不敢妄论半句。 毕竟,没人会嫌自己命长。 京都府尹郑大人再次惊得晕了过去,醒来便接到一封密令。 于是,半日后。 一则消息传遍四城。 圣火教白衣人在药中掺毒,妄图毒杀京都城民众。曾服食其赠药之人,皆可到各城城衙领解毒汤。 这当然不是真的,圣火教想借疫症进入天子视线范围,所用之药自然是真的有效。 不过,民众不必知道这些,免得引起不必要的揣测,或者恐慌。 东、南、北三城百姓,吃过‘圣药’的一窝峰跑去衙门领所谓的解毒汤;没吃过的,则暗自庆幸。 西城百姓就不一样了,统一反应,懵。 什么玩意儿?圣药?没听说过啊,长啥样?圣火教又是个什么鬼? 很快,西城前午街的百姓,就亲眼见到了圣火教白衣人到底长啥样了。 【京都西城临时江湖同盟】盟主夏春秋,副盟主宋长青、副副盟主万三立,及阴阳八级选手孔喧、铁塔萌妹古铃铃等三十余品级还算拿得出手的江湖侠士,将捆成粽子的十二个白衣人,转交给前来接手的燕卫。 魏千峰不敢掉以轻心,一一探试了气机,确认全都已经废了,这才放心地将人装进囚车。 同时,带走了被‘劫’的那四车此时定义为有毒的药。 苏还真一头雾水,完全搞不清状况。 “苏大人,先前多有得罪,还请不要放在心上。”夏春秋客气地抱拳施礼道。 苏还真张了张嘴,大脑混乱得组织不好语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切,这有什么好放在心上的。苏大人与那圣火教又没瓜葛,犯得着吗?” 阴阳大师一句话,将夏春秋和苏还真都给噎着了。 万三立哭笑不得,立马将亲师弟孔喧拽进香满园。 其余诸人内心想法也是挺一致的:可惜了,多帅一小伙儿,怎么就长嘴了呢。 夏春秋到底是世家武后代,气量足够,也没在意,只笑笑抬手作了个‘请’姿。 “夏某作东,苏大人赏脸一叙” 苏还真这时才彻底理清思路,边往香满园内走,边问道:“你、你们,你们劫药,并非为财?!” 夏春秋哑然失笑,“苏大人说笑了。我等虽是江湖中人,但也有拳拳报国之心。” “哈~哈哈,这样啊…”苏还真尴尬地扯着嘴角,窘迫地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一想到,昨日自己寻死觅活、撒泼耍赖的种种画面,苏还真不禁抬手扶额。 没脸,实在是没脸啊… 风波过后,酒席照上、歌照唱。 散财胖童子钱有财赔来了,带着一大袋银子。 香满园老板大概也受到了热血憨憨们的传染,竟是豪气万千地将银袋推了回去,uu看书ww.ukansh言说钱老弟客气了,咱虽是商人,也有报国之心,云云。 然后,年过五旬的老板和钱有财,被一群腱子肉鼓涨的武者们,拥簇着敬起了酒。 你来我往,推杯换盏。个别爱炫耀的,吹嘘自己在制服‘败火教’时,如何了得,如何英武。 现场气氛达到最高点之时,便听咻的一声。 在此之前,在场修为最高的夏春秋,已察觉到有一股醇厚的罡气在不远处陡然出现。 且还,撩拨了一下他的气机。 只见他自椅子上飘然跃起,于半道将那枚急射的楠木令牌,夹于指中。 “雨师令!尊上来了,尊上来了!” 到了现在这个程度,已经无需龙套甲跳出来烘托气氛,早有人满面赤红地激动狂喊起来。 夏春秋将令牌底下浅槽中的纸卷取出,只看了一眼,便与宋长青和万三立一起匆匆冲上楼去。 不一会儿,三人回到大厅。 宋长青与万三立手中,各多了一只匣子。 夏春秋一抬手,场间众人即刻安静下来,他高声道: “传尊上言: 有劳诸位侠士,无以为赠,仅备万灵解毒丹与九转凝气丸,以作各位不时之需。 另有一言,望诸位侠士谨记。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侠之小者,为友为邻。 此番所为,诸位当得起侠之一字。 今后行走江湖,切忌虚浮急躁,吾辈武者,当警省自身,慎重方能行远。” 言罢,香满园厅内,落针可闻… 第四十三章 托付 一个月后,京都解禁。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侠之小者,为友为邻】 这句话,随着敝开的城门、随着‘从此江湖再相逢’抱拳道别的江湖客们,迅速在中原武林传颂开来。 同时被口耳相传的,还有关于那位雨师谷药王后人的传说。 夏春秋说,他曾与尊上的气机相连过那么一刹,尊上的罡气醇厚近乎凝实,应是位修为极高的长者; 万三立说,他曾远远看到过尊上的身影,尊上身材颀长,应是位苍松劲虬的长者; 宋长青说,他曾听到过尊上的说话,声音温和、令人闻之如沐春风,应是位品行高洁的长者; 孔喧说… 他说什么不重要。 总之,关于这位的故事,以春风燎原之势,于江湖中被口耳相传。 而此时的京都城,就像一头舔舐伤口、正在迅速恢复的巨兽。 工部派出渠匠千人,复查四城各处通污渠,以确保不会再有‘作业事故’发生; 户部咬牙拨出十万银,填补太医院制药之需,又从临近的州郡急购物资,一解各城此时已彻底空匮的燃眉之急; 兵部、吏部,则在太医院的帮助下,征调民间医工,对京都及京都城外的守备军、巡防营的兵卒,各府、城、县衙衙役、壮丁等,进行最后一次全面体检。 力求不留隐患。 整顿半来个月后,终于,京都之疫总算划上了一个句号。 此次疫症,京都城外各大小县城染病死亡人数共计五千一百多人; 京都内城二百三十八人,外四城,东、南、北三城,合计两千一百有余; 西城,在此期间亡十一人,其中医工、白役占四人。这六位家中都已收到来自西城衙署钱大人的慰问,及足够一家老小过上安稳小日子的抚恤金。 钱大人自掏腰包近千金,但他一点也不心疼。 因为,另三城城署大人,已经接连下线;府尹郑大人因‘擅自处理’了千余个病患,自问有罪,在解禁前一晚于家中自尽而亡。 虽然,一枝独秀的感觉怪怪的,但总好过被下线、被自尽吧! “嗯?被?不不,我什么都没说。” 西城老钱拍拍自己的胸口,仰头望向自家院子里的那棵老胡桃树。 “老爷,您怎么了?”钱夫人问道。 老钱有些烦闷地摇了摇头,“这蝉鸣吵得头疼。” 钱夫人立马喊来管家,着人去赶那树上的知了。见老爷眉头仍是紧锁,便又关切问了几句。 老钱这才悄声与自己夫人说起了烦心事。听罢,钱夫人想了想,道:“老爷,现如今没消息便是好消息。”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我这心里还是发虚,也找不着人商量几句。” “老爷,您不是说之前都是邢捕头跑前跑后张罗事,还出了不少主意嘛。依妾身看,这邢捕头啊,比那师爷有本事,还旺老爷,老爷不妨找他说道说道。” 老钱叮着自己夫人看了会儿,眉头渐展,一拍脑门,“诶嘿,老邢…对,对对,夫人提醒的是,提醒的是啊!” 于是,邢路被请进了钱府。 与此同时,永宁街钱记酒楼来了一位,无比尊贵的客人——沐小王爷 小厮来报,正在午睡的钱有财连忙起身,从家中一路狂奔、满头大汗地冲进酒楼,直上二楼贵宾间。 门头站着个抱着长刀的高个子护卫,老财只觉得此人有点眼熟,一时之间倒是没想起来。 护卫楚天指指门,“进去吧。” 老财略感紧张地咽了口口水,推门入内。 一身雪白士子服的澹台凤羽,长发高束、玉色发带系于髻上,未施粉黛、剑眉斜扬,男装扮相愈发显得英姿飒飒。 她扭头看向钱有财,细长凤眸中少了以往的锋芒锐利,多了些柔意。 “坐。” 老财最近跟江湖中人混了不短日子,多少练出了些胆魄,也没有太慌张,端着笑脸拱手作礼:“小王爷!” 澹台凤羽点点头:“你叫,钱有财。” “是、是。” “无需紧张,今日寻你,只是闲聊几句。” 老财抹着额头的汗,心里纳了个大闷。您一个小王爷,我一个包租户,这能聊到一块儿去? 澹台凤羽坐到老财对面,语调平和地问道:“你,与西城那些江湖中人,走的很近?” “哦,这个啊,您要说这个,我就…”老财脱口而出,又及时顿住。 “随便说就是了。” 老财觉得这眉目俊美的沐小王爷,性情不像一般王孙贵族子弟那般跋扈,看上去挺温和的。 老财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与江湖侠士称兄道弟,心里很是自豪。况且,也没什么不可与人说的腌臜事,自己那些江湖兄弟,都是个顶个的好汉。 于是,竹筒倒豆,说的那叫一个活灵活现。 澹台凤羽偶尔搭几句茬,不时点头、微笑。 当说到【香满园群英斗白衣】时,他明显感觉到对面的沐小王爷也跟着激动了起来。 当说到【侠之大者】时,沐小王爷似是呆住了;清澈如水、若盈星辰的一双凤眼,像被点燃了一般闪烁着光亮。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澹台凤羽讷讷地重复着这句话,停顿片刻后,又轻声喃喃自语起来。 “江湖飘摇一孤鸿,俗世红尘过路人。凤羽猜的没错,是你!” 那一夜,她被送回沐王府后,昏迷了两天两夜。醒来被灌了一桶牛乳,狂吐一个多时辰,总算捡回一条命。 楚天说,是那位前辈的丹药救了她。原本立刻就要去寻救命恩人,但父王难得动了怒,说什么都不许她离开王府半步。 随后,父王又请来两名神佗山丹道高人,为她炼丹凝气、并护持她闭关修养。直到一日前,方才出关。 因祸得福。 那名为【引魂】的毒药,以噬穿气机、不死也会被坏掉修为而被武者、修士所忌;但也正因此,气机险些被毁、将坏未坏之时,被前辈所救。 气机内塌,得丹药药力‘固气’,令她原本略微绵软的气海夯实;之后,又由那两名神佗丹道高人相助,闭关之时直接突破,修为境界拔升了一层。 但,也令她错过了寻人的最佳时间。 从魏千峰处得知,西城曾出现一位雨师谷药王后人。机敏的凤羽郡主,很快就联想到了那颗救命丹药。 江湖客们皆已出城、各奔东西,短时内能打探到一丝信息的,就只剩下与江湖客们攀交情的永宁街包租户。 那个‘人不可貌相’的胖子。 “钱…钱兄,你可有见到那位真容?” ‘钱兄?!’老财脑袋嗡的一下,差点炸了。他下意识摸了摸耳朵,心说自己怕不是幻听了? 小王爷称自己为兄,这得够他吹一辈子。 “沐小王爷,那、那位,小的也没见着。不过,夏老哥、宋老弟他们都说,尊上是位隐世的长者。” “长者…”澹台凤羽眼眸微垂,讷讷道:“为何,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个问题,她想了许久也没想明白。 要说身手奇绝,自己父王便是二品巅峰,师父更是被称作妙玉仙人的一品镜师。 是因为他救了自己?不,不是这样的。 她在毒发昏迷之前,清楚记得他扶住自己时,那股独特的清香。 似乎,曾经闻到过。 还有,他的眼神。 澹台凤羽也说不清,那种眼神是什么,只觉得很特别。与她见过的任何人,都不同。 “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 “我现在,已经不那么想要探究这个问题了。” 京都城外香蜜山,一身素白长裙的左绾集,站在半山腰望着底下的药田,唇角含笑道:“虽然,我也曾有过疑虑。” 范贤蹲在一旁拨弄着火堆,回了声,“哦。” 相处半来个月,左绾集已然习惯了他这种漫不经心的常态。 “我曾以为,你极有天赋,是个学医的好苗子。没想到,呵~我这是药王门前说药香,卖弄了。” 范贤折了几根枯枝丢进火堆中,拍拍手站起身,玩笑道:“左小姐,过于自谦就是自傲。” “我可没有。在你面前,便是父亲也担不起一个师字。” 左绾集收回远眺的目光,定定地看向一身素白医工服的范贤,盈盈欠身施礼:“范贤,谢谢你!” 讲礼貌是好事,不过这左家小姐的性子也是麻烦了些。动不动就行礼,搞得他是长辈似的。 左绾集又道:“若不是你,父亲被害的真相,永无昭雪之日; 若不是你,当初被燕卫司问话,我定会追根究底,恐怕也被卷入其中,遭了毒手; 若不是你,咏泰此时已是一捧灰烬了;若不是你,这场疫症害的远不止这般人命。 幸而,有你。 但是,范贤,我曾对你起疑。 仅凭咏泰之病、药材之错,就想到会有疫症爆发,还推测到此番疫症并非天灾,而是人为预谋。 什么样的人,能有此才智? 你将紫雪丹药方交给我,让我在京都城疫症爆发之后,再让骆伯将此方交给姚太医,并交待切不可在解禁之前,透露药方与我有关。 初时我并不明白此举有何意,直到白衣人来到香云县,我才懂得,你是在保护我、保护重楼药田。 然而,白衣人之言行举措,与你信中所写分毫无差。这一切,都太过匪夷所思了。 就好像…” 范贤又往火堆里丢了些枯叶,全不在意地接道:“就好像,是我安排的。” 左绾集面带愧色,uu看书 ww.uuanshu 点头道:“我以小人之心度你,你不生气么?” “有什么好气的。”范贤耸耸肩,扭头迎向左绾集的目光,道:“有这种想法,很正常。况且,最终你的选择是相信我,这就够了。” 左绾集微微松了口气,羞赧一笑,“我曾想过,拥有此等才智之人,为何会屈居于一间豆腐作坊? 精通医道、熟知药理,又为何扮作只识粗浅。别的不说,仅那一副紫雪丹,便可换得万金,亦可入太医院得一高职。 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办法,令西城在疫症未起之时便自封、自检; 更不明白,义诊坊的运作、医工的新式检查之法,你是如何想出来的。 此间种种,无论哪一桩、哪一件,都不容人不起疑。 但是,现在我想通了。 愚者生疑。 如我这般愚钝之人,普天之下比比皆是。人们对超过自身太多的天才,心中怕是惧意多过善意。 所以,范贤,绾集心中已有决断。 我们左家欠你良多,如何都是还不清了。 绾集,唯、有…” 见左绾集一副好似下了多大决心又羞赧不好意思说出口的模样,范贤下意识后退一步。 不、是、吧! 这就要以身相许了? 哥虽然心理年龄大过你很多,但这副身体才刚刚年成,是不是太着急了些。 左绾集踌躇了片刻后,终于深吸一气,盯着范贤的双眼,一字一句道:“绾集唯有将重楼药田,托付与你,方能不负父亲之愿!” 第四十四章 段长空 这个逻辑就很有问题。 左家欠范贤良多,所以,就要将重楼药田这么大个担子,压到他肩上。 强行被执行总裁? 这,还不如以身相许呢。 咳,想桃子了。 范贤一脑门黑线,抬手扶额,想着如何委婉且不尴尬地拒绝。 左绾集柔声道:“范贤,现在我还没办法完全想明白。但总有一天,我能理解你的所思所想,你的行事方式。 在此之前,你要做什么,都可以通过重楼药田。你就当,重楼药田是你的一支杵、一方舀。 总之,重楼药田今后便是你手中之物,要如何用,都随你心意。” 范贤明白了。 她这是,想当他的盾! “还有,如今紫雪丹是‘父亲生前研写的药方’一事,在太医院、惠民药局,甚至整个京都城,早已传开。我便是想避开风口浪尖,也避不了。 此事,你…你需、为我,负责!” 范贤张了张嘴,哑然失笑。 左良一生之友、太医姚仲景,得到紫雪丹药方后,守约没在京都城解禁之前将这事说出去。 然而,姚太医不愿贪好友之功,一解禁便将此事向上禀报,说是左良生前研写。 这位醉心草药的医者,死于这场有预谋的疫症。迂回转折,最终又因这一药方,被载入大盛药典,不可说不是天意造化。 日前,朝廷追加左良为太医令,还封了左绾集母亲为淑夫人。三品诰命享俸禄,多少有点儿特权。 基操。皇族厚待有功之臣的常用手法,名头响亮、成本还不高,超实惠有没有。 总之,较真来说,此事也算是范贤谋划的一丢丢小失误吧。 所以,为了让自己推脱不掉,素来端正如君子竹的左家大小姐,连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且看她。 凝脂玉容映桃色、眼波微漾羞意浓。 范贤立马转开视线,干笑道:“咳,这事儿怪我,怪我。那个,先吃鸡,先吃鸡,吃完了再说。哈哈~~~” 边说着,边提水浇灭火堆,三两下刨开底下的土坑,掏出几颗土球。 左绾集当然知道他是故意岔开话题,也不纠缠,只是深吸了口气。 “好香啊!” “那当然,叫花子鸡。鸡中的战斗机,皮酥肉嫩,汤汁鲜美。啧~” 范贤砸开土球,熟练地剥掉最外层的荷叶,香气越发浓郁,四散飘开。 山腰树林中一阵窸窣作响。 “臭儿子,有好吃的也不知道喊为娘一声。” 范贤无语地扭头看去,便见范离范二娘子正甩着不知道从什么树上折下来的枝条,晃晃悠悠走过来。 “娘,您什么时候来的。” 蹲在一旁等吃鸡的左绾集,手忙脚乱站起微微欠身,“伯母!” “喊我范姨就行了。”范二娘子大大咧咧地说道,一把从范贤手中抢过荷叶包,“看什么看,你不是弄了好几只嘛。这只归老娘,赶紧吃,吃完了回城。” 老娘亲自来寻,肯定有要事。范贤不敢含糊,将其它几颗土球装进筐里,三人匆匆下山。 ………… 将纸鸢留在重楼药田,范贤与范二娘子快马回城。 “七爷来了?” “不是。” “娘,问你个事儿。” “说。” “四影卫可在附近?” “不在。” 范贤略感意外,“老师说,七爷让四影卫护我周全。难道,不是帖身跟随吗?” 范二娘子放慢马速,反问道:“为何要帖身跟随?” “这个…万一我遇上危险,他们不在身边,怎么护?” “嗤,”透过帷帽的薄纱,范二娘子睨了自己儿子一眼,“儿子,你是真怂啊。跟娘说说,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娘,说多少遍了,我这叫谨慎,不叫怂。” “你就是怕死。” “不是。” “就是。” 范贤脸都黑了,打也打不过、吵也吵不赢,没招,谁让自己是儿子呢。 “七爷不会是诓我的吧,根本不存在什么四影卫?” “左家那丫头方才还说你智谋过人,为娘我怎么没看出来,养了个天才。”范二娘子摇头道:“既是影卫,又怎可能就近跟随。 据我所知,天、地、玄、黄四影卫,只有‘地’是武者,另三人的跟脚、修为,我也不清楚。” 套话娘亲的一百种方法。 令范贤感到诧异的,倒不是老娘对四影卫的不了解。 为确保他这个前朝太子能完美地隐于市井,‘伟大的事业’如何实施、进展到哪一步,他一概不知。截止到目前,七爷将他和范二娘子,彻底隔离在风暴之外。 范贤感到奇怪的是,七爷居然会用非武者。看来,这些年,老爷子也有与时俱进嘛。 “那,‘地’是谁?” 透过帷帽薄纱,范贤捕捉到娘亲脸上那一闪而过的…笑? “不知道。反正,有那么个可有可无的人就是了。” 睁眼说瞎话且从来不带脸红的,老娘的性情也是…有点跳脱。 范贤眉头微皱,琢磨着自己那晚干掉二十来个白衣人的事情,四影卫到底看没看着。 事后,老师没提过半个字,七爷那边也没一点动静。 结合老娘说的,四影卫并非如他所想的那样,暗中贴身跟随,那应该、可能、大概,是没看到的…吧! 范二娘子以为怂包儿子又开始担心了,遂补充说明道: “四影卫,地卫在近,另三侧应。十里之外,二品下武者,便是来一打,也不过是个死字。 整个京都城,一品高手就那几个。 除了宫里的那个老怪物,其余那些伪一品、从一品,老娘我全都能挑了。 还有,你打小跟方教师学的那些卦阵、遁法,要比逃命,谁能逃得过你? 对了,七师叔不是给了你一件百炼钢都砍不破的紫青软甲吗?怂个屁啊…” 话说,紫青软甲这种世间罕有的宝物,是能天天穿在身上招摇的吗?一点都不谨慎。 莽娘,真乃莽娘也! 这都膨胀成什么样儿了。 “打不过当然要逃了,难不成死磕?娘,谨、慎、啊! 一山还有一山高。你怎知京都城没有大宗师? 再说了,就算不是大宗师,被两个一品、甚至三个一品围攻呢。 万一对方用毒呢?您虽是正一品巅峰,但若遇上一品毒师,未必能一刀摆平。” 范二娘子歪着脑袋,啧了一声,点点头,“好像,也是。 要是两个还好说,来三个的话…就算伪一品,也不怎么好杀。 毒师也挺麻烦,虽说一品修为百毒不侵。但毒师有躲在远处、驱毒物攻击的本事,是不怎么好弄。 哦~~所以,这就是你玩毒的理由咯!” 看着拿手指着自己的老娘,范贤感觉自己彻底被打败了。 “什么跟什么啊。我那不是毒道,我那是药用毒学。” “有什么区别?” “我…诶,原本还要问啥来着?” 范贤时此的脑子就像官道上飞扬的漫天尘沙,一片迷蒙。 ……… 落日前入城,将马寄养在钱记酒楼马厩,直奔方庐。 刚推开竹门,范贤就见到了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背影。 “哥!” 跪坐于方墨儒对面的青年,蓦地扭头。面容周正敦厚中带着些豪迈之气,生得也是相貌堂堂。 “小…主人!” 范贤脱鞋入屋,冲上去一把抱住青年,用力地在他背后拍了拍。 “主什么主,还叫小贤。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一会儿。”青年露齿一笑,难掩激动之情,“都长这么高了!” 范贤围着青年看了一圈,一拳捶在青年结实的胸膛上,打趣道:“啧,铜皮铁骨。四九哥,你这一身横练,谁能破防!” 青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见范二娘子提着酒菜推门进来,立马迎上去拱手、弯腰九十度,行了个大礼。 “母亲大人!” “别来虚的,接东西。”说着,范二娘子便将手上的酒坛挂在青年手臂上,快步进了屋。 酒菜布置好,四人边吃边聊。 当然,主要是范贤和七年未见的好兄弟段长空在聊,范二娘子负责吃,方墨儒品着小酒偶尔搭两句。 段长空原名段四九。 许多穷苦地方的老百姓,目不识丁也不在乎好不好听,取名随意的让人头皮发麻。 诸如,按出生年月或者天气的有,何三九、郑一一、夏天晴、梅下雨…重复率高达百分之十几; 按出生地的有,周松下、吴池边、林村口、王井上…咳,这不重要。 段四九就出生在云中府与漠北甘宁州之间的贫瘠之地,祖上三代都是住窑洞的贫农。 十一年前,甘宁州旱到地裂,饥荒之下、流民奔徙。段四九跟着爹娘,往京都城外香云县投奔亲戚。路上,爹娘没熬过去,死了。 才十岁的段四九,挣扎着到了香云县,发起高烧,晕倒在一座道观外头。 就这样,遇上被七爷当作发了魔怔、扔进香云道观,被几个老道围着念了几天几夜经文、差点原地被超度的范贤。uu看书 .ukansh 那年,范贤七岁。仗着可以耍赖的年纪,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后,范二娘子心一软,把段四九领回了家。 五年后,七爷带走段四九,并为他改名为,长空。 临走的时候,段长空对范贤说:“等哥回来!” “哥。” “嗯。” 月色当空,范贤枕着胳膊、躺在方庐屋顶上,心情好的不能再好。 “明儿我带你去包租公那吃火锅,我弄的料,特香。” 同款造型的段长空,扭头看向范贤,满脸笑意:“好。” “吃完火锅,咱们先去逛逛打铁城还有墟市。你还记得那个胡人姑娘不,嘿嘿…” 段长空双臂一松,险些从屋顶滑下去,不自在地干咳了两声。 范贤侧过身看着窘迫的大哥,不怀好意地笑道:“大牛现在长得跟座塔似的。 还有小时候最爱黏着你的、药铺掌柜家那个小丫头,现在也长成大姑娘了。哥,明天吃火锅,带上她吧。” “咳…你啊,都及冠了还跟小时候一样,没个正形。”段长空坐直身,道:“明日午后就得走了。” “啊?”范贤蓦地坐起,面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什么鬼,刚来一天就走?” “我这次就是来带大牛一家回云中的。” “哦,那也不用这么着急吧。” 段长空扭头定定看向范贤,一字一句道:“大牛不急,不过,你急。” “什么情况?哥,你那是什么眼神?呐,兄弟归兄弟啊,我可没有断袖之癖…” 第四十五章 暂别京都 段长空曝了个内部机密消息:朝廷将会在一个月后开始征兵。 大盛天朝有三种兵:开国军伍世袭兵、敌国敌对部落降兵子孙、谪发充军; 这种兵制初时利于稳定,但三百多年后的如今,却是积累下了极大弊端。 首先,囤田自给,初时可保自足,减轻民户负担;但军卒军役负担沉重,干得比驴多、吃得没猪好,待遇实在差到让人不得不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于是,在藉军卒逃亡者越来越多。 其次,世袭兵制,父死子继,老少掺杂,不好管; 最重要,这种制度直接导致军队没得选。 甭管啥样的体格,歪瓜裂枣事小,手不能提、肩不能挑、风吹就倒的也得养着; 武乐皇帝显然早就意识到了这个严重的问题,此番征军恐怕就是为将来的战事做准备。 “西塞?” 方庐院中凉亭,正吃着凉瓜的范贤,略感意外地皱了皱眉。 要说北边起战事,没什么好稀奇的。 当年,中原武林数万武者赴北疆,助太祖炎天宗收复草原、守住边境,将北苍夷部赶回雪原。 然而,三百年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苍夷十九部,并未就此甘心。 边民被劫掠屠杀之事,时有发生。 三十多年前,狼族首领兀木战戈自雪原崛起,带领部族一统十九部,立国名【北苍】;武道修为据说已臻大宗师境的兀木战戈,被拥立为苍王。 部落里的事向来如此,谁拳头大就跟谁混。 苍王野心勃勃,三十年间与大盛驻北军打了不知道多少回。 时不时就有几十上百不等的快骑,从边境线上吆喝着疾奔而过。来得快、去得更快,箭都追不上的那种。 多少驻北军将士,被这种耍流氓似的挑衅,搞得心态都快要炸了。 但,此次朝廷征兵,居然并非是为了发起北疆战事。 段长空递了块麻布给范贤,继续道:“此事,与京都城疫症,有些关联。” “啊?”范贤擦着手急问:“怎么说?” “西边接到朝廷密令,清剿圣火教。并派出一支精英燕卫,在西部细查任何与圣火教有关之人事。意外发现,圣火教与摩罗国探子有勾连。 之后,又从探子处拷问出了摩罗国正在研制攻城掠地之器,意图破开西境防线。” “攻城掠地…”范贤双眼微微眯起,只一思索便想到了,“火器?!” 段长空点点头,“图纸我们已经弄到了。” 范贤:…… 这也,太强了吧! 七爷,不愧是大盛最令敌国闻名色变的密谍大佬。 魔幻真实。 这个世界,与范贤前世的那个世界,有许多相似之处,亦有极大不同。 相似的是气候、天象,东西方文明差异,以及从部落到奴隶制、再到封建王朝演变的历史发展轮迹等。 而不同的则天差地别。 以武者为例,像范离这样的一品巅峰,日行千里之类的根本不在话下; 在范贤看来,老娘的刀速,肉眼无法估算;就威力而言,一刀一座小山峰,人形火箭筒。 大宗师会是什么样的,范贤想都不敢想。更别说,宗师之上,还有被尊称为‘罗弥’、‘陆地仙’的天亼境。 所谓,天人合一之境。 悟透自身之道,登峰造极之后的,圆融为一。 然而,这样的一个强武世界,居然,有火器! 大盛天朝有火枪、火铳队,攻城炮之类的也时常在大型战役上亮相。 而这样的火器文明,是从两百多年前开始的。 范贤第一次听老师方墨儒说起之时,还觉得极为不可思议。但细细一想,便明白了。 皇权集中制的国度,虽然对武者抱有宽容且保持良好距离的态度,但终归,帝王必须有能不受威胁的底牌。 揽天下一品为己所用?长江后浪推前浪,若是有更多的一品涌现呢? 人才大爆发这种事,又没个准。 招揽大宗师护身?比猛兽还猛的存在,守于卧榻之旁,心可安? 帝王心,深海恐惧症者慎思。 总之,啥都不比自己手里有王炸,来得靠谱。 除了北疆那个拳头足够大、命也足够长的苍王,西边摩罗王、南边玉刹女帝,包括那些腿还没大盛指头粗的番邦小国、小部族,有谁不向武乐皇帝学习。 谁都想自家军阵能有攻城炮车打头,有装备精良的火枪队…只是国力不允许,本王做不到哇。 想想,也是蛮刺激的。 大宗师徒手接炮弹,一品高手玩黑客帝国…啧,这画面,该有多酸爽。 “好了,这些事你听过则罢。朝中一应事,自有七爷安排。” 段长空拍拍范贤的肩:“回去与母亲大人道个别,明日午后启程。” 范贤立马收回思绪,面露难色道:“哥,我就不用跑路了吧?” “不行。” “为何?我们家就我一男的,又不会被征。” 武大牛十九,他爹三十五,一户抽一丁,父子俩都属于青壮行列,总得去一个。 七爷借此事让段长空说服武家爹娘,带着儿子去云中府投奔。 段长空笑道:“我呢,我不是男的?” 范贤两眼一黑,直拍脑门。 卧! 差点忘了,大盛天朝户口盘查相当到位。当年老娘刚带段长空回永宁街,没两天老邢就来查户藉了。包租公使了钱,顺利办下牙牌。 所以,户藉册上,范家豆腐坊男丁有二。 自己捡回来并亲手带大的哥,含着泪也要认啊。 槽… “要不,哥,你去当兵吧。” 段长空深深地吸了口气,点头道:“你要是以主人的身份命令我,我去。你要喊我哥,呵呵,老规矩。” 小时候,遇事不决打一架。总是段长空吃亏,那时他还没练武。现在,呵呵… 只见,这位个子与范贤相当,结实得像块铁板的硬汉,手指头捏的咯咯作响… 看着砂锅那么大的拳头,范贤很快就有了明悟。 “我想通了,哥,我跟你走。” 段长空耸肩一笑,“不,你可不跟我走。我带武家三口回云中府,你,自己去司空山。” “什么?” “七日后,司空山七位星君收关门弟子。你去。” 范贤心底一阵天雷滚滚。 “我、去?我去做什么?” 段长空抬手搭在范贤肩上,信心满满道:“去成为其中一位星主的关门弟子。 七爷说,最好是始元星君。当然,另六位亦可。以你所学,应当不难。 好了,话带到,赶紧收拾包袱去吧。” ………… 一顿火锅,吃得范贤涕泪横流。 辣的,绝不是怂。 答应过老财,当初花出去的钱会翻倍回来,他做到了。 老钱家的产业有酒坊,正好,有效提高特殊能力的海马药酒,在京都城内各大青楼、乐坊,卖得断了货; 十三香香料包、九宫格火锅,uu看书 ww.uukanshu.co 令钱记酒楼日日爆满,分店火速开进南城。 解禁后,富贵人家胡吃海喝这种行为怎么能说是报复性消费,分明是对美好生活的庆祝。 由于邢捕头掺了一股,牛羊肉都是一顶一的新鲜,且采购价低到连老财都良心痛。 不得不说,打铁城扛把子和墟市话事人,两位番邦大佬还是很讲情义的。这二位自然是将邢路当作了好朋友。 邢路被钱大人喊去听了一整天掏心窝子的话,莫名其妙成了幕僚。于是,他又想发展小豆郎给自己当智囊。 这不套娃嘛这不。 想了想,自己迟早都是要回京都城的,永宁街怎么说都是老根据地; 老财和老邢这俩老字号工具人,不能撒手不管。万一等自己从司空山回来,这俩货被别人玩垮了,可不行。 于是,范贤斥重金买下三对‘白头枭’,据说比信鸽续航能力强。 又好自琢磨了一番,制作了三只锦囊留给老邢,言说等钱大人这边有变故时再逐一打开。 又交代老财,照看好老娘,但绝不许打老娘主意。老财笑着点头应是,表情憨奸的不行。 不过,交代也是白交代。 范二娘子并没表现出任何不舍。很开心,生意也不做了,大门一关,准备去江南转转。 就这样,一行六人出了永宁门,以四、一、一阵列,向三个方向,进发。 暂时京都。 江湖,路不远。 不过,在此之前,范贤决定还是顺路去见一见,那个想要成为他的盾的女子…… 第四十六章 处处花满楼 次日,清晨。 看着策马远去的身影,左绾集皎若明月的面容上,浮现一丝笑意。 丫鬟雅儿在旁打着伞,仰头看向自家小姐,嘟囔道:“这还下着雨呢,范公子就这么着急走吗?真是枉费小姐你…” “已多留了一日,山高水长,他还有远路要赶呢。”左绾集抬手打断这小丫头的絮叨,转身往药坊走。 “小姐就这么放他走了,他若不回来,到时候小姐上哪找去呀?” “放?呵~你不是顶讨厌他么?” “哎呀,夫人喜欢、小姐也喜欢,雅儿哪还会讨厌他嘛。” “你这小丫头,莫要胡言乱语。他与我…”左绾集停住脚步,回头看向那即将消失在雨幕中的模糊黑点,唇畔含笑。 “是知己。” ……… 司空山在何地? 距离京都五千里之遥的川州境风; 需过河间府、大中州,至玉漱江弃马乘舟行两日,自太仓码头登岸;翻太巫、太泯两座高山,再行五百里。 范贤算了算,六天,绰绰有余。 由于对姚仲景为人禀性的不够了解,导致漏算紫雪丹一事。 表面看,左良凭紫雪丹载入大盛医典,左夫人荣封三品诰命,重楼药坊在京都城及周边几座大县的声望,已然超过了此前的业内龙头庆余堂。 但这,未必是好事。 一个行业龙头的崛起绝非易事,得顶着各方各面的压力与明争暗斗。 左绾集蕙质兰心、聪颖过人,绝非她自谦说的什么愚者。经过这几个月的磨练,这些最常规问题,相信她都能应对。 令范贤担忧的,乃是疫症后患。 虽然从段长空口中得知,武乐皇帝对搞阴谋的白衣人零容忍,西边清剿行动已经扫荡了一波。 但京都城内是否还有白衣余孽?与圣火教合谋的某暗黑势力,会不会将这股怒气宣泄于重楼药坊? 大概率来说,应该不会。 但要防的,不就是小概率事件嘛。 能布如此大的局,步步精细、环环相扣,还算到万一事件败露,大可壁虎断尾舍了圣火教这个马甲。 操盘之人,不容小觑。 自己这回能赢,纯属侥幸。 对方千算万算,也不可能算到会有个‘市井小民’看穿一切,玩了几招釜底抽薪、瞒天过海、暗渡陈仓、李代桃僵… 咳,总之,谨慎至上。 与左绾集交待再三,留下足够多的‘一撒就晕’,又叮嘱她若有要事,便让骆管事去寻邢捕头。 其实,有纸鸢在她身边,安全系数还是有保障的。 圣火教,不仅莫得感情,还莫得人性。 纸鸢年幼时就被制成傀儡,范贤尽全力令他恢复自我意识,但大脑的损伤却不可逆;还被以药物催发,仅十三岁的弱龄便有六品巅峰修为。 老师方墨儒说,这孩子能经受得住这般拔苗助长而没崩坏气机,应当是颇为上乘的清灵体。 武道、玄门,不管哪门哪派哪位高人,收徒首要考核的便是,体质。 先天罡体为超流,一流三花体、二流清灵体、三流五行绝体。 像武大牛这样的可遇不可求,百年难出一个。 一流体质入一流大门派,这基本已成铁律; 二流体质拜入一流大门派不是难事,但想要入一品高师座下,就得看气运; 也有宁作鸡头不作凤尾的,舍大门派不入,拜到二、三流门派,待遇通常不会太差; 至于五行绝体,其实是变数最大的。 三流,听上去落于下乘,实际见仁见智。 所谓五行绝,便是有一脉极强,其余皆弱。 这其实是非常科学的筛选方式,学霸入名校,成绩还行的也有一定的选择空间; 五行绝就相当于是文、理、工、艺、农、医,分科的意思。 体魄强,走横练一道;灵敏高,走刺客***神力高于罡气,远程箭士、镜师之类需要洞察的最喜欢此类… 武者八大类、玄门九大分支,总有一款适合。只要专业选对口,努力努力总能有所作为。 除这四种体质,其余杂体那就五花八门、概不能述了。 反正,想踏上修行一途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但能练出来的总归有数。 这世上,哪儿来那许多惊才绝艳之士,多的是来凑数的。 所以,范贤打算去司空山凑个数。 一片苍茫的玉濑江畔,易容加妙手伪妆,五层伪装、顶着普普通通二十岁年轻路人样貌的范贤,交了一两银子,登上一艘颇大的楼船。 直接去舱内,找到自己的独立小房间,窝了起来。 没住豪华头等舱,而是选了条件一般的中等舱。 财不外露嘛,免得屑小拿他当肥羊。 虽然逼仄了点,好在还算干净。 这一路行来,他刻意保持不紧不慢的马速,偶尔放出不多不少的精神力,除了路过偶遇的一些江湖客,并没发现影卫的踪迹。 “七爷真就这么放心让我独行?啧,不应该啊…” 范贤躺在刚好够他伸直腿的窄床上,百思不得其解。 开船一个时辰后,他拿捏着分寸,再次以精神力探查周遭。除了一堆九品、八品外,一无所获。 “老娘真的下江南去了?” 原本,他还以为老娘是找借口暗中跟着自己。这么看来,纯属自作多情。 行吧,不管到底有没有人跟着,自己就当是独闯龙潭好了。 想想也是醉,他现在才什么修为?都不到一品,就放他出去历练。 太、草、率、了、吧! 其实,冠礼之后,范贤就敏感地察觉到,七爷、老娘和老师对自己的态度开始有所转变。 所以,十八岁就是一道分水岭。 成年前,圈养;成年后,直接放飞。 说实话,他要不是重生过来的,还不知道会被养成什么样子呢。 虽然老娘对他好的没话说,可范二娘子当年才几岁? 毫无经验的新手妈妈,还是个遇事不决一刀斩的性子,除了儿子想吃啥就买啥,别的根本指望不上。 范贤才两个多月的时候,就险些被老娘喂的羊奶给拉死;发高烧也完全不带发现的,就那样烧了两天两夜,靠自己硬扛过来。 能活到这么大,已然不易,何言其它。 “这思维模式,真是绝了!” 范贤有些绝望地抱着自己的脸,不想面对此时已经离开京都,正在去往危机四伏、水深不可测的江湖,这个事实。 不带这么玩的啊。 小时候随便教一教,年纪到了,就直接推出去遭受社会毒打,接受大环境教育。 老爷子,您这不坑人呢嘛? 老娘的心咋也这么大呢? 江湖凶险,他一个菜鸟小白,头一次出门就远行五千里。 他可是坠过机机的人,‘出门远行’什么的,大可不必啊。 “唉!”一声长叹,换了个姿势,范贤继续琢磨起此番前往司空山拜师之事。 “七爷到底什么用意?我有老师了,干嘛还要拜那什么始元星君?” 方墨儒本身就是奇门遁甲正传,早在十八年前便已是这一序列的【二品爻士】。 当年,若不是宁帝遇难、临终托孤,方墨儒早该位列司空山第八位星君,又怎会抱着一身本领、屈居于永宁街这样的市俗之地。 而范贤跟随自己老师方墨儒所学最多的,并非老师按祖制所教的通史、诗书、礼法之类;而是集合了算数、天象、占卜、推洐、布阵、排列等为一体的大杂烩学问——奇门遁甲。 《秘藏通玄变化六阴洞微遁甲真经》、《阴阳九遁十八局》等,范贤刚识字没多久就通读完了。 所以,让他去奇门遁甲一道的源起地——司空山,是考核所学? “始元?元始?元始天尊?啧,敢用这种名字的,肯定是个大佬。” 毫无头绪,行穷举之法。将各种可能性一一罗列、分类归纳后,范贤开始放飞自我,胡思乱想起来。 如此,摇摇晃晃、起起伏伏,两日匆匆过。 进入川州境内,直达太仓码头;下了船,全部行李就一包袱、仨鸟笼,就近找了间马行,买下一匹矮胖马。 翻什么山、越什么岭,是不是傻。 有官道不走?虽说远了三倍,但总好过被山匪劫道吧。 马行老掌柜生来未见过这么不听劝的,苦口婆心道:“公子,老夫不会诓骗你的。 咱这是剑阁的地界儿,不管哪座山头,都不会有匪的。山道也好走,公子你听老夫一句劝,买这匹枣马…” “多谢了,老人家。” 范贤客气婉拒,心说:我才不信没山匪呢,说破天都不信。 将鸟笼挂在马背两侧,跳上马背,在路人揶揄的眼神中,扬尘而去。 就这样,太巫、太泯两座山上,隐于密林间的【天】、【黄】二卫,空等了两日。 ……… 事实证明,uu看书ww.ukansh毫无经验的理论设想,纯属扯淡。 范贤揉着发麻的后臀,悔不当初。 想当然了,还以为胖马肉多有缓冲,坐起来不会这么隔应。 他喵的,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连续几天船颠马震的,范贤感觉自己全身骨头都有点发疼了。得赶紧找间客栈,泡个澡舒服一下。 看着眼前这座大到像座小城池的坊镇,坊镇街道各处人挤人的场景,莫名就有点儿亲切的说。 前世国庆放大假时、某著名旅游景点即视感。 牵着矮胖马,在人群中艰难地挪出十几米,范贤就看到了令他更为亲切的四个大字。 【同福客栈】 店门口的小二敏锐地捕捉到了商机,立马上前接过范贤手里的鸟笼,热情招呼起来。 “客倌,里边请,打尖还是住店?” 别说,还真来感觉了。 佟掌柜是不可能有佟掌柜的,管事的是个一看就很精明的小哥。 出示牙牌办入住手续,管事小哥略带诧异地瞧了他一眼,道:“京都来的贵人,住我们小店?” 范贤不懂这里面有什么门道,只能装成有些江湖经验的样子,笑问:“有何不妥么?” “京都贵人下榻小店,那是小店的福气。哪有可不可的。”小哥头也不抬地抄好,将牙牌递还。 范贤又问:“那,是有什么讲究?” “这倒没有。只是,京都来的贵人,通常只住镇上最好的客栈,花满楼。客倌您…” 范贤惊了。 “花、花什么?!” 第四十七章 登云阁遇王阳 打断腿都想不到。 居然能在五千里之外… 不对,这花满楼的连锁版图,有这么大? 如愿以偿泡上澡的范贤,开始思考起这其中的怪异之处。 花星南大叔这么强的吗?业务做到这么远的地方。 可一路走来,也没在别的地儿注意到有‘连锁酒店’花满楼的存在啊。 是自己没发现,还是说,花满楼并没有开的处处都是,只在司空山下这座唯一的坊镇开了家分店呢? 如是后者,那就说明花大叔对司空山颇为了解。 方才与那柜台小哥哥聊了几句,范贤才知道,司空山每隔七年才招一次弟子。 而此次更是盛况空前,七星君齐收关门弟子。怪不得,此时的落星镇快被挤爆了。 在商言商,这座繁华大镇确实值得投资。不管是开客栈、酒楼,还是经营药坊、食肆、兵器铺子,都稳赚不赔。 但是,京都名绅花员外,千里迢迢跑到这座被群山合围的偏远坊镇,就为了开一间酒楼? 这就很值得深思了。 “花大叔,京都,司空山,老娘…” 七天前,从香蜜山回城的路上,问起“【地】卫是谁”时,老娘那一闪而过的笑。 此时想来,颇耐人寻味啊。 难道说?!! 不、不会的吧… 仔细想想,花星南大叔,他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并且、似乎、好像,自己的人生中,这位大叔一直都在线。 他曾想过,万魁,永宁街第一猥人钱娄子,甚至还想过大牛这么难得的体质,他爹老武会不会就是四影卫之一。 不过,这几位都已经排除了。 所以,这么说也就解释了,为何花多多的三娘,那个柳氏念叨了十来年要换一家豆腐作坊供货,却始终没能如愿。 因为,花星南不可能会换掉自己大老板… 不,也不对。如果花大叔是【地】的话,怎么还娶媳妇生孩子了呢? 不是说不行,明显不合理。七爷绝不会用这种拖家带口的人,更何况,花大叔还续弦再娶了两任。 诶?仿佛嗅到了一丝阴谋的气息。 前两任咋死的?怕不是… “不可能,”范贤摇头自我否定道:“想多了、想多了。” ……… 沐了个花瓣浴,神清气爽的范贤,准备抽空花满楼瞅一眼。现在,先找个地方仔细观察这座坊镇。 别人都用逛的,但他就不一样了,怕挤。 怕在人潮人海中,突然有人暗戳戳递刀子过来。 他也知道,自己有点轻微被害妄想症。不过,等他一品,哦不,等他迈入宗师境的那天,这点心理小疾病,自会不药而愈。 同福客栈管事小哥倾力推荐,落星镇最佳观赏位置,是一处食坊,名叫登云阁。 名儿取的雅致,建的地方也是匠心独具。 位于坊镇边一座被削去小半爿的矮山山腰处。 矮,也是相对而言。 落星镇被司空山及另五座峰顶云雾盘绕的高山合围,相比之下,这被一剑削出个月牙凹的小山,就显得很矮了。 对,一剑。 据传闻,扫出这一剑的,乃是五百年前的剑阁阁主。 而与那位大宗师阁主对战的,便是司空山的一位星君。 仰头望向面前矮山腰处的月牙凹,范贤嘀咕道:“也不知是真是假。” 毕竟,是受过景点故事熏陶的人。 此时,夕阳未落。 青葱翠黛、颜色美极。 沿着三人宽的石阶,拾级而上。 共四九九级,目测离地面高度近百米。 吃个饭还挺累人,这上下一趟,差不多也就消化了吧。 吐着槽,范贤已来到了登云阁所在的山腰处。 远看便知是被削去一片,身临其中方才体会到,是好大一片。 登云阁确实极为别致,正好建在被一剑劈出来的月牙底部一侧;门前很开阔,右边有片小树林,还有一汪山泉溪流。 心大的是,这食坊右侧外沿就是个悬崖,没有任何保护措施。 这若是哪个眼神不好的、喝醉了酒的,一脚下去那就直入轮回了。 此处,确如同福客栈前台小哥所说,视野极佳。 整座落星镇,尽入眼帘。 范贤找了个角度不错、且确保不会被突然跳出来的‘某杀手’推下悬崖的位置,细致地将整座坊镇的地形,及镇内纵横街道、小巷,一一复刻于记忆宫殿之内。 落星镇整体格局呈‘品’字状,品字最上那个口字前方,便是一眼望不尽、黛色如海的司空山; 口字左右两侧分别是,一山、二山;品字下方两个口字当中,有一条蜿蜒小河;左右分别是,三山、四山; 底部自然就是,五山。 超随意的有没有。 范贤现在所处的这座矮山,位于品字下面两个口中间的缝隙,后头就是五山。 一番细致入微的观察,不知不觉间,第一盏灯亮起。 随后,整座坊镇千灯万灯如萤亮,于那浅浅暮色之中,美得不似真实。 “海天东望夕茫茫,山势川形阔复长。 灯火万家城四畔,星河一道水中央。” 范贤轻声念罢,微微叹了口气。 前世,他是个实用主义者,没读过太多风花雪月,会的诗句有限。而这首,是退休后迷上书法的老爸,曾反复练笔的《江楼夕望招客》。 相别渺渺,再无尽孝的可能了。 自己那十几年疯狂赚钱,顾不上谈个像样的恋爱,顾不上陪二老多些时间。此时想来,也不知该悲还是该庆幸。 若真是命定逃不过,起码也算留下足够爸妈养老的钱了。 “公子!” 一声唤,将缅怀前生的范贤,拉回到登云阁门前。 扭头一看,是个着青衫的中年男子。 “我家主人有请,阁内一叙。” 听这意思,好像还不容拒绝了。 青衫男子马上就意识到,这位似乎是误会了,忙解释道:“我家主人便是这登云阁阁主,方才听公子所吟诗句,主人甚是欢喜。 公子,有请!” 这登云阁乃是此地最有名的食坊,而这显然只是表象。 试想,寻常商人能在山腰上开这么家店? 同福小哥还说,来登云阁门前观景不难,但想进去吃饭起码得提前排几天队。前提条件是,得能排上队。 综合种种,要么是某种营销手法;要么,就是真有名望,且有其令食客值回票价的,硬菜。 暗自咽了口口水,范贤心想那就先去看看情况再说。 跟着青衫男子,穿过小树林,进登云阁、转梯上楼,沿着回廊,来到一间雅间。 一路上所遇十几个小厮、婢女,步伐轻且稳。全都是武者,品级不详。 青衫男子拉开雅间木门一丝缝,便听一声绵长悠远的琴音。随后,又是一声轻微的咳嗽。 “主人,楼下公子来了。” “哦,快,快请进来!” 极其温和的男声,并不阴柔,只是给人一种病娇无力之感。 范贤刚走进雅间,便被眼前所见给惊到了。 严格来说,是震撼。 乍一看,雅间内,一个长皮散于肩的男子,悬空坐着;在他面前,还悬着一张古琴、一方香案。 细一看,原来,并非悬空。 而是此间地面近乎透明,因此,给人的视觉冲击颇大。 别说是高空恐惧症了,普通人谁能坐在这种地方吃饭,不会想吐的吗? 男子抬头,露出一张,无与伦比的绝世容颜。 范贤上辈子、这辈子,两世为人都不曾见过长成这样的… 灯下,那人。 睫如羽、眸似星河璀璨,一双卧龙眉、只一轻蹙便勾魂;鼻若挺峰、唇含珠玉,肤若雪揉、纤尘不染。 好一尊美神,侧头浅笑。 妖怪画皮,恐怕也没这般好手法。 相比之下,自己本来还比较满意的颜值,瞬间被秒得渣都不剩。 更何况,此时的他,经过易容加妙手伪妆,所顶着的乃是最不引人注目、普普通通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样貌。 幸好,范贤没有做花美男的志向,不然这番对比可就太损自信了。 “进来啊!咳咳~” 范贤喉头一动,下意识后退一步,没想继续往里走。 “哦,抱歉,可是吓到你了?” 不但人生的美极,连声音、语气,都温柔的过份了些。 虽说自己此前定下的人设是‘凑数的’,可也不能被这么点高空给吓退了。 “这倒没有。” “那就,进来吧。” 范贤缓步入内,笑道:“阁主这材质挺特别啊,哈哈~~” “此为冻玉,是在下父亲请巧匠制成。” 说罢,男人微抬下巴,看向此时已走到自己面前的范贤。 这特么… 就...很厉害了。 核能级别的美颜暴击,自己可是个两世直男啊! 范贤镇定心神,坐到古琴前方的一只蒲团上,将自己的目光从对方脸上移开,左右打量起雅间内的布置。 “公子方才所吟诗句,在下很是喜欢。” 男子递了一盏茶,范贤接过闻了闻。 确认有没有毒先。 男子又道:“在下自小爱诗文,天下好句读尽。方才听公子于阁外吟诗,便有心想与公子结识。” 看着男子一双澄静透亮的眼睛,范贤心神又是一恍。 这要是个女的… 呸,想、桃、子、呢! “哈哈,那个…阁主…” 话没说完,男子接道:“在下姓王名阳,公子直呼便是。” 这个名字,过于普通了些。总觉得长成这样的人,应该唤个仙气飘飘的名字,uu看书 ww.uunhu比较相称。范贤心底暗忖。 名不如人的王阳,笑叹道:“灯火万家、星河一道。妙啊! 此前我曾以千金觅诗,欲将落星镇之美,传颂天下。 可惜,却无一惊艳之句。” 范贤解释道:“误会了。这几句诗,是乐天描写杭…江南的夜景,还有后两句。” “哦?”王阳拢了拢身上如云似雾般的浅灰长衫,急道:“可否说来?” “风吹古木晴天雨,月照平沙夏夜霜。 能就江楼清署否?比君茅舍较清凉。” 范贤语罢,王阳直愣愣地盯着他,轻声重复了一遍后,击掌道:“妙极! 晴天雨、夏夜霜,真是妙极!更有那风吹古木、月照平沙…” 说着,王阳便起身给范贤作了揖礼,“今日能结识乐天,真乃王阳之幸!” 乐天? 又、误会了!这回,还误会大发了。 遇上个诗痴。王阳自称读尽天下好句,那自己若说是在古藉上看到的,显然唬弄不过去。 另外,七、八岁的时候,他就确认过,这个世界的诗词歌赋,跟前世大文豪们的璀璨绚烂,完全没得比。 所以,白乐天的这首七言,若曾出世不可能无人知晓。 “乐天,咳~”王阳上前拉起范贤的手,兴奋得咳了两声,道:“今夜,你我把酒吟诗到天明,可好?” “来人,备酒、布菜。唤温香、浣心过来。” 雅间外传来侍女回应,“是!” 范贤:敢情,那声‘可好’,白问了… 第四十八章 更多的是寂寞吧 当时,范贤内心真的有拒绝过。 前世也去过高消费场所,怎么说呢,毕竟年轻,服务人员来的时候,他也没什么心理准备。 就……唱了一晚上歌。 等他发现自己好像少做了些什么的时候,请客的金主已经埋单转场了。 所以,此时此刻,他才算是有了人生第一次真实体验。 还、还蛮好的吧。 这个名叫温香的小姐姐,盘靓条顺、人美音甜,身上还自带某种难以形容的幽香; 温柔又细心,周到又主动;他刚抬手,酒盅就凑过来了;他刚起筷,菜就喂进嘴里了。 做人嘛,也不能过份清高了,一定的礼貌总要有的。 三杯两盏,几个回合下来,全程被动,双手拢在衣袖里的‘乐天’诗友,面上泛起微红。 再看那比美人还美的登云阁阁主王阳,此时已是三分酒意上面、七分诗情挥洒。 只可惜,水平真的很一般。 什么白云悠且闲、我自在人间,什么问花花不知、鸿雁北飞还… 就、这。 拗不过王阳的缠磨,憋了会儿,范贤果断放弃亲自作诗这种完全不在能力范围内的事情。 算了,那就抄…家伙好好想想,此情此景哪位大佬的哪首诗,比较合意境。 文人的事那能叫抄吗?当然不是。 他只是一个诗词的搬运工。 接过温香姐姐递来的酒盅,透过通透度接近玻璃的冻玉墙,眺望登云阁外、山下不远处那灯火如织的繁华坊镇。 范贤细思片刻后,脑海中浮现出一首颇为合意的。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萧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醉眼如丝的王阳,整个人登时便凝住了。 他半躺不躺地横着,一手擎腮、一手捏着酒盅,如一尊玉雕般,一动不动。 片刻后,王阳手中的酒盅,无声脱落。 坠‘地’之前,被他身旁伺候的浣心姑娘,翻手接住,其中的酒都未曾泼出一星半点。 并不意外。 这二位美人进雅间之时,范贤便察觉出两位小姐姐呼吸极为规律、气缓而稳;总结,修为不会太低,最次也有从六品。 王阳急急起身往古琴后奔去,手忙脚乱地抓起笔,边写边继续默念着: “更吹落、星如雨…众里寻她千百度...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灯火、阑珊... 咏景咏情,情景之绝,可谓是天人之句,天人之句啊…” 抄录完后,王阳像得了世间珍宝般,捧着纸张、步伐有些凌乱地走到范贤身边。 但见这位比美人还美的登云阁主,眼眶微红、泪盈眼,激动道:“乐天,乐天教我!” 人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呸,乌鸦嘴,不是这个。人在江湖,马甲基操。 范贤也不多作解释,默认了‘乐天’这个小号。 “当不起,当不起。阳兄,你这太…” “怎当不起?! 乐天如此大才,父亲请来那些先生,哪个有乐天一分才气? ...乐天,可是乐天你不喜为兄这等商贾之人?” 范贤挠挠头,笑道:“怎么会不喜欢呢。” “那便是喜欢咯!”王阳立马破涕为笑。 这一笑,六宫粉黛无颜色,都不足以形容之。 范贤抬手扶额。 不是我说,这尼玛到底是不是女扮男装的啊?怎么能这么… ‘啪’范贤用力地弹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怕不是酒喝多开始失心疯了。 “既然阳兄这么看得起,那、这样吧,得空的时候,我默几首诗词,供阳兄消遣一乐。” “哦。”王阳主动忽略了那个‘默’字,一张完美的面容透着满满的欣喜,点点头,又问:“那你何时得空?明日可否?” 黏人。 范贤无奈耸肩道:“怕是不行,明儿我得去司空山拜师。” “你?”王阳将手上的宣纸交给浣心,挥挥手,两位小姐姐躬身退出雅间。 “乐天作何要拜入司空山奇门?以你之才,若有心仕途,考科举便是了。” 听上去,这个王阳似乎了解点内幕的样子。 范贤问道:“我也没想入仕。不过,入不入仕,跟司空山有什么关系?” “天下修行,以武道、奇门遁甲、玄门为当今正统。” 王阳温言解说道:“三百多年前的开国之战,中原武林英才耗尽,武道一度萎靡。 而在此之前,奇门遁甲便已式微;在这三百余年间,奇门一道也未再出现何等天机尽握的惊世之才。 玄门老祖于百年前崛起,近百年间,便有一个说法:玄门中兴、奇门当落。 但,事实上,奇门一道并非没落,而是在积蕴气运。 细细数来,近三百余年间,司空山曾出过四位国师、六位大宰辅,钦天监监正、兵马司督军之流,更是多不胜数。 不仅大盛天朝,在南玉刹国、西摩罗国,无论军中还是朝堂,都有司空山门人的身影。 可以这么说,奇门如今在江湖不显,但各国君主、各方诸候却是极为看重的。 而司空山,便是奇门之发源地。 因此,司空山每次开山门收弟子,天下各国、各邦,都会挑选有望拜入山门的翘楚,前来碰运气。” 关于开国之战、武者拼尽的英勇惨烈,范贤在大盛通鉴上读到过。而奇门式微,则是从老师方墨儒这儿听说的。 具体如何,范贤就不得而知了。 记得小时候还吐过槽。到了异世界,修个行都还有赶流行这种无情、无义、无理取闹的事情… 现在听王阳的详细解说,范贤心底有了个基本概念。 奇门这个方向找的很准,定位精确。 术业有专攻。 奇门遁甲一道,不像一般武者有强悍的身体,也没有玄门那么适用于搏杀;但其综合能力,却是没有任何一类武者或玄术,能与之匹敌的。 若单对单撞上、二话不说就开打,大概率,奇门中人要扑。 但要是给双方一点时间热个身什么的,那奇门中人只需保持一定距离看着,对手要么被机关抹杀,要么被困于迷阵。 所以,谁高谁低,无法一概而论。 不过,范贤不明白,为毛说是… “碰运气?” 王阳拉起范贤的手,走到古琴后的书架旁,道:“对。就是碰运气。 前来司空山拜师的,在朝,有各国、各邦的储君、王候;有将门子女,公卿后人; 在野,有中原、北疆、西域等各大门派挑选出来的良才; 若论财力、实力、武力,乐天你…” 说着,王阳从书架抽屉里取出一枚两指大小的玉符,递到范贤手里,“你若真想拜入司空山,凭此符,第一关可过。” 玉符似是某种凤鸟的形态,太抽象分辩不清到底是什么。 范贤翻看了两眼,笑道:“那看来,我的运气很不错。” “你送为兄天下难觅的绝世好诗词,便是万金也给得,何况这区区一枚玉符。” 王阳想了想,一脸认真道:“索性如此,明日我给父亲写封书信,让他卖个人情,请一位星君收下你便是。” 范贤急忙摆手,“多谢阳兄。这就不用了,老大人的面皮哪能为我这点小事情就卖了。” “那…那这样,明天第一大关,你就用这玉符过了。后天第二关的试题,我再想想办法…” “阳兄好意,乐天心领。不过,既然参加甄选,就尽力一搏。成不成,都没关系。” 范贤笑着拍了拍王阳的肩,随意地说道:“反正,来过、看过、试过,努力过,就够了。 人生,重在参与嘛。” 王阳眨眨眼,看向范贤,一脸崇拜地再次变成了复读机。 “来过、看过…人生,重在参与。 乐天说的话,为何总是这般有韵味!” ………… 这个王阳,不简单。 是否女扮男装?大概率,否。 是否深藏不露?百分之九十,是。 是否真的赤子纯真?也找不到别的形容词了,uu看书 uasu.cm 总不能形容一个男的是纯洁小白兔吧。 这一点,目前还不能妄下定论。 反正,以范贤糅合了微表情学、统计学、分析学以及套路学为一体的‘观心术’,都看不出王阳有演的成份。 一个被父亲保护得极好的公子哥,爱好诗词的文艺男青年。 之所以对自己这般热情,热情到掏心掏肺的好,恐怕并非因为性情率真。 更多的,是寂寞吧。 先暂时,将王阳划归为【非危险】等级。 之后…之后再说吧。 要是就此别过,也好。多认识人没问题,但要与人深交,那就强贤所难了。 他的身份,注定将来有血海要渡,没必要将不相干的人扯进漩涡里。 另外,他自己也不想沾染上不必要的麻烦。 王阳可能没什么,但他那个老爹,百分百是个厉害角色。 不然,王阳不可能会说出,让某位星君直接收下他的这种话。 回到同福客栈,躺在自己床上的范贤,从枕头底下摸出那枚玉符细看了一番。 雕工细致,玉质温润,是为上品。 保险起见,明天这第一关,暂时不考虑用玉符。 万一,要是遇上跟王阳他爹有仇的呢?自己这踩雷非酋体,还是谨慎一点的好。 就算落选又能怎样,大不了被七爷和老娘嘲。 这有什么的,早就习惯了,反正他本人并没有很想飘江湖的说。 倒是有点小好奇,这司空山的第一关,会是个什么路子…… 第四十九章 乾坤挪移阵,开启 借着微熏酒意,连日奔波没得好睡的范贤,总算比较踏实地做了个好梦。 一觉到天明。 坐起身、闭着眼,还没还魂便听街外有人大喊,“阵门开了,司空山阵门开了!” 范贤登时清醒过来。 手速飞快地将布置在床边的‘透明蛛网’,一一回收。随后,是窗边及进门处。 临行前,老师方墨儒给的西域天茧丝,极其锋利且还被他淬了剧毒。 老娘不在身边,影卫也不知道跟没跟着,人在异乡,安全感就只能依赖这些‘小玩意’了。 梳洗之后,先易容、再上妆,戴上用深海云母膜制的仿真面具,最后完成面具伪妆;拢共不到一刻钟,手法越来越熟练、仿妆也越来越高明。 给自己点个赞先。 落星镇的物价,有点高。 就同福客栈这水准,一样的价钱在京都能管顿早饭。在这,稀粥都不带提供的。 范贤心底暗暗吐了句槽,正打算出门去找个早市铺子填饱肚子,被柜台小哥喊住。 客栈满房,后院得用来囤放瓜果食材。住客们存放的大件物品,得挪去自己房里。而马匹及活物,就得住客自己想办法了。 虽然小哥态度很好,可这明摆着是旅游旺季店家想多捞点钱,损害住客的行为。 特么的,大盛又没消协,这上哪投诉去。 换店换店,不住了。 很快,范贤就打消了这个狂妄的念头。除非去登云阁找王阳,不然他就得露宿街头。 整座落星镇,别说是正经客栈、旅店,就是普通老百姓家都挤满了住客。 真.全民皆商。 没办法,来拜山门的据说已高达千余人,大多都带有随从,甚至还有携侍女的。 这下好了,载着自己跑了五百里的矮胖马,和三对通讯用的白头枭怎么安排? 柜台小哥倾力推荐,‘临时宠物代管中心’——司空山兽行。 于是,挤过人山人海后,范贤来到了位于落星镇‘品’字右侧,挨着三姑娘,咳,三山山脚的一间店铺。 言明来意,小厮瞧了眼马和鸟笼,便领着范贤穿过铺堂,去了后边的兽舍。 外边看着也就寻常,然而,里边却是另一番风景。 范贤被眼前的一蓦,雷、到、了! 非常直观。这就是为什么这宠物寄养处,为何不叫马行、禽舍,而叫做兽行了。 但见那以高墙围起的山坡,呈九宫格状,依次划分为:猛兽区、猛禽区、坐骑区,以及其它。 这个其它,就是范贤的马伙伴与三对白头枭的临时归属地。 远远可见,猛禽区上空以铁网盖住,似有无数小铁网禁锢着不时发出厉啸的不知名禽类; 猛兽区就比较直观了,以豹子、獒、狼居多,其中还有两头通体画满了某种图腾的大象,与一条体长不明的大花蟒。 坐骑区则是金光闪闪、富贵逼人。 千金难寻的踏雪骜,粗看有十五、六匹;有钱都买不到、据说有天马血统的乌苍,居然有五匹;诸如汗血、大宛、河曲之类的名马,在这儿只能算低配。 就…挺吓人的。 看来,王阳并没有夸大其词,此时的落星镇真当是,各国贵人汇拢、天下英才齐聚。 被震撼之后,范贤越发坚定此前所想,自己就是个来凑数的。 拍拍马伙伴丰硕的臀,从小厮手里接过‘存兽牌’,出了兽行转街过巷,找了间早铺吃饱后。范贤再次硬着头皮,挤入人潮人海中。 第一关大阵开启,会在七个时辰后关闭。时间充足,范贤顺道去花满楼瞧了一眼。 确认无疑,真是京都那家花满楼的连锁分店。店招、布置,基本如出一辙。 早知道,就住这了。到底还是有熟悉感的,尤其是花多多那个小可爱。 今天还穿了件淡黄长裙,小丫头长得越来越水灵了… 纳、纳尼?! 范贤眨了眨眼,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多多儿?” 花满楼落星镇分店正门前,长发随风轻舞飞扬、一身淡黄长裙的少女,恭恭敬敬地向一个老者欠身行礼。 老者道:“今年若不成,便不求拜入星君座下。为师再筹谋筹谋,来年再试,只要能入得山门,便算对你父有交待了。去吧!” “知道了,老师。多多儿会、会尽全力哒。” 老者挥挥衣袖,花多多又施了一礼,转身向司空山方向行去。 她身后,跟着个戴斗笠、抱剑而行的男人。看样子,应当是保护花多多的护卫。 贤之茫然。 按王阳所说,这司空山就相当于一所专门培养军事、管理类人才,且极难考入的名校。 花星南大叔什么脑回路?想让女儿当女军师、女谋士?从哪个角度看出来,多多小可爱有这种潜质的? 还是说,他花家有座富可敌国的大矿要继承? 真要有这种打算,也请个像样点的老师啊。 那老者,言语之中无半分激励,对自家徒儿不抱什么期望就算了,还将‘有交待’这种话说了出来。 一时间,范贤‘老哥哥’心态爆棚。毕竟,这孩子等于是他看着长大的。 多多儿才四、五岁牙都没长齐的时候,就口齿不清地喊着‘豆囊哥哥’,跟在他屁股后头打转,有什么好吃的都想着他。 唉,花大叔这是发的哪门子失心疯? 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范贤跟在花多多身后,来到呈落星镇‘品’字最前端、横亘于大道正中央的一方巨大的石碑前。 然而,靠近不了。 那宽约五丈、高两丈的大石碑前,人头济济。 石碑之后、千米之外,有偌大一座四方建筑;目测长、宽各千米有余,高约三米。 石碑左右两边各立有七人,一字排开;均身着晕染着墨色的玉白长衫,男女皆有。 这十四人身侧,均有一直径一米的圆盘,其上挂满了木牌,牌上标数。 范贤分心三用,一边关注着花多多的动向、一边听着嘈杂的说话声、一边观察石碑左右十四人。至于自我保护,早已经是他的被动技能了,不值一提。 过了约摸两刻钟,便听碑后传来‘嘡、嘡’两记沉闷的撞钟声。 便听有司空山门人,高声道:“第二时辰,入阵!” 同时,那块硕大的石碑表面开始呈现出变化。 原本完整的碑面,呈无数块四方体,凹凸翻转间,先前所显的星图被一幅卦象所取代。 拥挤在石碑前的人群,经过一波骚动后,开始有人按捺不住,欲先行入阵。 “先到者先得,我们已然错过了第一个入阵时辰,此时断不能犹豫。” 又有人说:“再观望观望吧。此碑每隔一个时辰便有变化,恐有深意。” 有人反驳:“等你琢磨透了碑上所显,前面的人都出阵了。到时候,你不还是得打道回府?” 反驳再反驳:“乾坤挪移阵,可是那么好过的?碑上所显之变化,极可能便是破阵的关键。” 围绕着此时‘进’还是‘不进’这个问题,考生们议论纷纷、难以抉择。 留给大家考虑的时间只有一炷香,约等于十分钟。 期间,有三十余人自负责发放号码牌的司空山门人手中接过小木牌,进入碑后大阵。 范贤整合自己所得到的信息: 石碑上所显每隔一个时辰变化一次,碑内所设机关精密度极高,司空山之底蕴可见一斑; 第一个时辰,碑上所显是一幅星图——南方朱雀井宿; 第二个时辰,也就是现在,乃是一幅阴阳八卦图; 入不入阵,何时入阵,u看书 wwuuknshu.cm 由考生们自己选择,发挥空间还是蛮大的; 截止目前,入阵考生百余名。 此时,他总算真正明白王阳所说‘碰运气’究竟指的是什么了。 此阵乃经典迷阵——乾坤挪移阵; 有三千六百五十二种列法,每一种列法,有且只有一条能出阵的通道。 哪怕带着图解书进阵,都不一定能顺利出得了此迷阵。 因为,图文是俯瞰全局的主神视角;而当人自身处于大阵之中,所到之处、所见之物,几乎没有二致。 欲破此阵,首要得有过人的记忆力,将整座巨型迷阵于脑海中复原出框架; 其次是观察力与分析力,自我调节能力也极为重要;要是走错道,心态直接崩掉,那接下去的路也就别指望能判断准确了。 但这种有且只有一个出口的巨型迷宫,实力非凡的选手先不论;总会有极个别选手,踏上那条对的路,运气爆棚地出了阵。 所以,这一关考校的,不仅是考生们的综合硬实力,还有气运。 司空山放出这种大招,目的就很明确了。刷掉百分之九十五、甚至九十九的人。 要是这届考生没有一个气运之子,全线覆没,司空山也不会放低门槛。 以往七年一届,招的都是星君座下弟子的弟子的弟子的… 此番却是大不同,七位星君收亲传关门弟子,含金量高到逆天。 相对应的,此次前来赴试的选手,大多来头不小。 有意思的是,人山人海之中,范贤居然看到了,一张熟面孔… 第五十章 江湖辣么大,这都... 严格来说,只能算,三分熟。 “瞧明白了吗?赶紧的,别让小爷落了后。要是小爷这回进不了司空山,你、你,你们几个,都把脑袋摘下来给小爷当球踢。” 这又痞又懒还有点小‘性感’的鸭公嗓、隔老远都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跋扈气息,不是大盛天朝第一战将神武侯吕轻云之子——吕文乙,又会是何人。 但见这位个子不高、长得是粉雕玉琢的小候爷,乌发半束、戴镶金玉冠,身穿骚粉长衫、怀中团着只正在酣睡的小白狐。 吕文乙极不奈烦的挥了挥手,便有随从自从群中开出一条道来,给主子通行。 不远不近地看着这一幕,范贤心里略感一阵无语。 话说,当着十四位负责发放号码牌的司空山门人、当着这么多竞争者的面,把自己顾‘枪手’作弊的事情,大声喧扬出来,这小候爷究竟是真傻、还是装十三? 不去管他,反正自己此时是易容之后的模样,别说吕小候爷,便是花多多都认不出来。 不紧不慢地跟在一身淡黄纱裙的花多多身后,范贤缓慢地离石碑颇远的在人海边缘来回踱步。 这人,也当真忒多了些。 看着石碑前乌泱泱的千多号人,范贤仿佛回到了前世某大型人才交流市场; 其中不少人拿着笔与小册子,面色紧绷、精神高度集中地将石碑上所显照相画下后,开启疯狂的解题模式。 此情此景,又像极了千人抢一席的饭碗之争。 且,人数还在增加。 当越来越多戴着各种金冠、银冠、珠玉冠,着各式锦衣华服的贵门子女,出现在石碑前时,范贤也算是开了眼界了。 活久见系列—— 但看此前那些疯狂解题的选手,纷纷献宝似地将自己解出的推论,呈给自家主子; 图文加解说,细致到‘第一步怎么走’,‘第一个岔路口该选哪条通道继续前行’…等等。 所以,‘雇枪手’这种行为,是被司空山默许的喽! 又过了一个时辰,第三次报时,那宽大的石碑面再次呈无数方块、浮凸凹陷之间,所显再生变。 星图——西方白虎昴宿。 人群较之前明显要躁动得多,有人大呼:“我明白了!” 便见一人高举手臂示意旁人退出一条通道,急急领了号码牌、冲入大阵。 “我好像也看懂了些,应当是第三百零六解。”有人悄声自语,又有人接话:“当真?!” 那人尴尬一笑,“没有没有,我瞎说的。” 于是,接话的人沉思了片刻后,在那人悄悄入阵之后,也跟着领了木牌入阵。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范贤,心底笑道:“宫心计啊。人生处处都是坑,且看谁能坑死谁。” 正此时,便见那抹淡黄身影往前走了两步,似乎有点准备进阵的意思。 范贤眉头一皱,不容细想,挤到花多多身边,装作自言自语地说道:“不能着急啊,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果然,听到‘豆腐’两字就敏感的花多多,扭头看了他一眼。 范贤继续望着石碑,“反正还有四个时辰,再等等、再看看,有足够把握了再进去比较妥当。” 花多多歪着脑袋想了想,也抬头望向石碑。 好险,劝住了。 这丫头傻不愣登的,看懂什么了就想往里冲。 那些不差钱的主,除了雇几个懂阵法的随行入内,保不齐身边还跟着不少品级不低的‘高手’。 这也在情在理,毕竟都是有头有脸有身份的主,要是在大阵里被暗杀了,算谁的? 这些‘高手’有没有可能在大阵里动手,帮自家主子清除掉个把强劲对手呢? 也不是完全不可能。想到这,范贤心底生出些许去意。 但是,望向石碑后头,那横亘近千米、高一丈有余的巨型迷宫,脚下又不自觉的有些蠢蠢欲动。 谁还没个爱好呢! 但若是贸然进阵,属实太不谨慎。 正琢磨着,范贤突觉背在身后的左手,掌中微微一凉。 他谨慎且迅速地往前一步并同时转身,却见身后站着的不过是些翘首望石碑的选手。 这些人的面容,他此前都带过一眼,看上去没什么不妥。 不容细想,一分心神关注旁边的花多多,三分心神放在周边防备,左手压着右掌,仔细一看,是一支手指粗细的中空玉管; 不动声色地前后左右检视了一番,确定无人注意自己时,范贤这才从玉管中抽出一卷纸。 快速看完纸上所写内容后,范贤只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七爷这是有多了解他。 若是在京都就跟他说明,此次让他进司空山的目的,他百分百会举双手双脚反对,并进行非暴力不合作应对之法。 现在好了,老娘去江南溜弯、老师也离开了永宁街,若想‘一家团聚’,就得圆满完成任务。 为了将他扔进江湖熬煮,咳,为了让他好好来一场江湖历练,糟老头子当真是费了不少心思啊。 “这任务发布的,也太不专业了。” 范贤心底哀嚎一声,暗暗将手掌中的纸卷销作灰烬。 【密图:万象天征】 【星云九阵局】 通过名字,大概能揣测出七爷让他混进司空山弄到手的,应当是某种密阵、秘法。 “好歹也给点信息、线索什么的啊。 是书藉典册,还是玉简、竹书、帛布,或者更古老的羊皮卷、龟甲之类的物品,连这种最基本的物品资料都不给,上哪找去?” 范贤暗忖着,眉头微微一拧。 只说是在司空山,可具体在司空山何处?由何人保管? 诸如此类,一无所知。 也不知道是七爷故意不给提示,还是连他老人家自己都不清楚。 总之,范贤此时的心态,有点垮。 不过,凡事往好处想。虽然接到了个难度究级且超级草率的任务,但好歹证明了影卫在自己附近。 起码,个人安全还是有保障的,不至于被哪位隐藏大手子,暗戳戳做掉。 一个时辰,又不要钱地过去了。 第四次报时,石碑如之前一般,方块浮凸,所显变化。 此番,不是星图亦非卦象,而是密密麻麻近千个、看似毫无规律的圆点。 圆点有空心、有实心,一眼望去不成图形。 碑前千余人,大部分皆茫然举头望,少部分人作若有所思状;其中,有几人挥舞着双手在空气里比划着,引来不少人侧目。 范贤迅速调整好心态,对那几个手舞足蹈之人多看了一眼。 敢来司空山争夺千分之七机会,除背景实力雄厚、以及来凑数的,确有真材实学之人。 譬如,这几位正在强记碑上【点阵图码】的真.高手。 所谓点阵图码,有点类似于范贤前世经常玩的数图,若以单个图码来算,难度最多两颗星。 但眼前这石碑上的点阵图码,数量之多、构图之密,令人眼花缭乱不说,还没有边框; 需依靠圆点的空心与实心之别,来构想出九乘九、或十二乘十二的点阵。 再一一破解出,点阵中缺失的空白处,所代表的数字。 换而言之,这块偌大石碑上的圆点,最终破解出的就是一组密码。 这对打游戏都要计算每分钟刷小兵金币收入的范贤来说,简直不要太简单。 问题在于,这组由六十六个数字组成的密码,所对应的又是什么呢? 就在落星镇外、司空山脚下、乾坤挪移阵前,千余人茫茫不知如何下手,廖廖十来人强记苦思之时,范贤已经完成了解码,跳跃式进入密码对照阶段。 破解一般迷宫,最不过脑且有效的办法就是,试错。运气爆棚、一次就对的选手,也不是没有。 但眼前这座乾坤挪移大阵,试错大法完全不管用。 首先,规模太大; 长宽千余米,其中的通道错纵复杂,根本试不了错;没等排除几条错误通道,人就晕了。 其次,大阵之内设有机关,每间隔一段时间墙体挪移、通道变更; 这样一来,就算在曾经走过的墙上做记号,也是然并卵,分分钟迷失方向。 所以,之前想着抢占先机、急吼吼进入迷阵的选手们,此时正在试错大道上,一去不复回地狂奔着。 一个误打误撞破阵而出的气运之子,都莫得。 当然,范贤并不关心这些,他一边用余光关注花多多的动向,一边脑力全开分析所有已知信息。 碑上所显,依次是:星图、八卦、星图、点阵。 一波速算,初步得出结论,四者之间不能直接产生关联。也就是说,信息量太少,不足以串连起来。 那么,接下去三个时辰石碑所给出的提示,将会成为关键。 在场千余人,不管懂还是不懂,都意识到应该再收集些破阵信息。因此,这个时辰节点,竟无一人贸然入阵。 当然,其中不乏像吕文乙这种纯粹只是饿了的选手。 贵门子女的随从们,就近搭起桌椅,有讲究的还搞起了遮阳棚; 一时间,石碑两旁还算平坦的草地小树林,飘起了菜肉香。 出身中原武林各大门派、世家的武者们,就没那么多仪式感了。江湖中人,讲的是个洒脱。 随便找个阴凉处,席地一坐,掏出只烧鸡或者大饼,三三两两凑到一块儿,吃饱了再说。 花多多身边那戴斗笠的护卫大叔,从包袱里取出几只肉饼。uu看书 ww.uuansh 一旁的范贤摸着肚子,不时对花多多的肉饼看一眼。 果不其然,小丫头喜好投喂的属性,被成功激活。 “大哥哥,你是不是没准备吃的呀?” 范贤笑笑,‘难为情’地点点头。 花家小可爱立马从护卫大叔那要了只肉饼,递过去,“呶,我家的椒香肉饼,可好吃啦。” 范贤接过来,道了声谢,狼吞虎咽起来。 这时,渐渐散开的人群中,出现了几个略为眼熟的身影。同时,一个很具代表性的说话声响起。 “真不知这些贵家子们来凑什么热闹,吃个饭还搭座亭子,身娇肉贵,还怕晒化了不成?切...” 另一个颇为稳重的男声咳了一下,提醒道:“师弟,小点声,莫要被人听了去。” “怎的?说都不能说了,这般娇气,还以为自个儿是来选美的花魁不成?” 咳,不愧是他! 一句话,不仅令那些搭棚吃饭的贵门子女觉得刺耳,连那些出门前稍微打扮了一番的女侠们,都感觉有被冒犯到。 月余未见,孔喧的阴阳语修为似乎又有所精进了。 与孔喧同行的,还有他那位稳重师兄万三立; 望川山庄少庄主夏春秋,仙云宗宋长青,以及那位爱喊宋长青‘师兄兄’的铁塔萌妹古铃铃。 前京都西城临时江湖同盟盟主、副盟主,等几位骨干,齐聚一处。 正在啃肉饼的范贤,整个人瞬间就石化了。 不是。 江湖辣么大,这都能碰上? 第五十一章 人狠话不多,是个狼灭 巧合? 当然不是。 司空山七星君臻选关门弟子这等大事,不仅各国朝堂身居高位者极其重视,中原武林各大门派、世家更是状态拉满,早早做好了计划。 门下、族内最优秀的弟子、儿女,日常课程除了习武凝气之外,还多了一门必修课——奇门基础入门。 这佛脚抱的临时是临时了点,但总好过什么准备都不做嘛。 奇门遁甲一道的基础,其实并不难,属于典型的易学难精。 但凡记忆力不是太差,多花点时间、多用点心,死记硬背也能将天干、地支、二十八星宿图、六十四卦象,大差不差全记下来。 用方墨儒的话说,死记容易活用难。 在不同的阵法中,如何推演八门落宫、如何找到破阵而出的生门,才是奇门中人所要掌握的基础奥义。 年逾三十的夏春秋,身为望川山庄少庄主,责无旁贷地成为了家族前来司空山争夺七分之一席位的代表; 宋长青,则是青州仙云宗年轻一代里的佼佼者;至于铁塔萌妹古铃铃,对于宋长青而言,这大概是师父对他的考验吧。 而与司空山不过三百里之遥的川州第一大门派——九鼎山,则派出了掌门最心爱的徒孙,孔喧,及其保镖,咳,师兄万三立。 这几位之所以在数月前同时出现在京都城,其实都是为了此番大赛做准备。 只不过,此前大家互相并不认识,只听过对方门派、家族的名号; 通过京都西城临时江湖同盟,夏、宋、万三人结为好友,附带家属,组成五人小团队。 就在落星镇外、司空山脚、巨型石碑前,道道目光如电光剑影般,激射向孔喧之时,万三立连忙捂住自家师弟的嘴,在夏春秋的携助下,有惊无险地快速移动到一棵大树底下。 孔某人的嘴,当真是,无事生非、非比寻常、常常作死的神器也。 缘,妙不可言。 此前发现这五人的范贤,果断换了个位置。 然而,不知道是命运的安排,还是上天的捉弄,反正,现在他距离那五人小团队,仅一树之隔。 被发现是不可能被发现的。 数月前,在京都西城假借雨师谷后人的名义,指挥夏春秋等人对付圣火教白衣人之时,范贤全程未露面。 就算有人暗中窥伺,看到的也只不过是他当时戴着的面具。 彼时顶着的是年近三十、颇为成熟的样子;而此时,则是二十出头的年轻路人皮相。 突出一个,【普通】。 正默默听着隔壁树下孔某人对在场诸位贵门子女的精彩点评,不远处传来一声尖叫。紧接着,一阵兵刃相交之声。 这叫声… 方才花多多说要去趟如洗间。 范贤两眼一翻,心道无语,双腿则很诚实地往打斗声传来的方向,疾步行去。 便见落星镇通往司空山的大道旁,那个淡黄色的小小身影被两个壮汉拉扯着。戴斗笠的护卫大叔,正与人对剑,却是节节败退。 范贤曲指欲弹,便觉身后一道人影掠出。 ‘噌’一声,利剑出鞘,如舞银蛇般向前袭去;两个拉扯花多多的壮汉,急忙松手后退。 夏春秋,好一个根正苗红武后代,当真有几分侠义之风。 但见他剑花翻转间,身影已落至花多多身旁,将一脸惊恐的小姑娘护于身后。 那两个壮汉很快便向夏春秋反扑过来,并同时,又有五名身形各异的男女,齐齐出手,向夏春秋攻去。 剑与剑交锋,火花飞溅;拳与拳相抵,裂骨声脆。 便是宋长青,人未到,冰蓝长剑如流光飞至,将刺向夏春秋的一男一女双剑挡下; 又有万三立,一双钢臂稳稳接住两个壮汉的铁拳。 两壮汉各自惨叫一声,抱着裂骨的那只手,面色发白地喘着粗气。 被格挡了一剑的男剑客,只觉掌中一麻,为掩饰自己吃了亏,顺势转腕一翻;随后,面露不善地看向宋长青。 “哪路屑小,报上名来。” 宋长青还未开口,便听刚刚赶到的孔喧,不阴不阳地似笑非笑道:“专克奸夫**剑的君子剑。 怎的,还想领教领教?” “呸,”与男剑客并肩而立的女剑客,提剑指着孔喧,啐道:“哪来的腌臜货,说谁奸夫**呢?” “诶,我可没有指名道姓。谁是,谁心里有数。”孔喧看都没去看那女剑客,不屑地微抬起下巴,给一旁的宋长青递眼色。 宋长青:挑眉是几个意思?你觉得我能读懂你这阴阳佬的内心? “哥,杀了他!”女剑客怒的一踱脚,提剑便向孔喧狠厉攻去。 孔喧嘴快脚更快,只见他身形一转,人就已经跳出了三尺开外。 那奸夫**剑…咳,那一男一女两剑客,扬起两道剑风,宋长青挥剑横扫。便见他身前、地上,现出三道颇深的剑痕。 男女剑客,身影交织,急攻宋长青。 宋长青一手背于身后、一手快速舞动冰蓝长剑,虽是边打边退,却给人感觉他应对自如,且姿势极为潇洒。 突然,地面微微震动。 但听一声,“师兄兄,我来啦…” 轰! 嘭、嘭! 那两个走位风骚,试图用令人眼花缭乱的剑光干扰对手的男女剑客,眨眼间消失在宋长青面前。 也没飞得太远,差不多就…十几米的样子。 两人撞进落星镇外大道一侧、临时搭起的纱帐之内,将其中的酒菜桌椅轰砸得一片狼藉。 铁塔萌妹古铃铃,眨巴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一双比万三立还粗的手臂,一把将宋长青搂进怀里。 “师兄兄,有木有受伤的…” “铃铃,唔~放、放开为兄…”宋长青艰难地将自己的脑袋,从鼓胀的肌肉中拔出来。 正此时,一声冷哼不知自何处响起。 夏春秋、宋长青、万三立、孔喧,四人气海陡然一震,心底猛地一跳。 高手! 四人同时感受到自身气机被锁定,虽未锁死,但也足可见对方的修为,定然在自己四人之上。 夏春秋正五品圆满、万三立正五品中期,宋长青初入正五品,所以,发出那声冷哼之人,恐怕有正四品。 “何人伤我家奴?” 伴随着冰冷的呵斥声,一个玄色身影自众人头顶,缓缓落下。 本就隔着段距离围观的人群,再次各自向后退了退。但凡是个武者,此刻都感受到了一股威压。 武者的品级,自不是随随便便定的。 尤以五品为一道分水岭。 五品下,如六品对七品,差距其实不会太大。 但只要达到五品修为,普适情况,秒杀七品不在话下;正面硬刚六品,可以一敌十;若对上八、九品,以一敌百,也不是难事。 到了五品上,就是另一个层面了。 五品对四品,只有被碾压的份儿; 四品对三品,如不是走横练一道,或如捕风士那般逃命天赋点满,过不了五招,基本就得凉; 三品再往上,便又是另外的情形。 毕竟,如今与三百多年前武者鼎盛时期没得比。 二品、一品这种级别的高手,已是颇为稀罕,各大门派、世家,能有三两个二品坐镇,就已是挺牛气的了; 若门内、族内,出个一品大能,那门人子弟在江湖中行走,就少了许多顾忌。 说可以横着走,也是毫不夸大。 毕竟,被一品大佬寻仇,可不是赔礼道歉、死一两个人的事儿。 整座山头,都给你端喽。 当然,这种极端情况,少之又少。 大部分江湖中人,就算不聪明,也不至于莽得不知天高地厚。 另外,也正因一品武者的稀少,各大拥有一品大能的门派、世家,都秉持着‘王不见王’的原则。 若两家门人子弟发生冲突,双方先派人谈判;谈不拢的情况下,最多也就是门内第二、第三高手,互相找场子。 一品,与其说是各门派、世家的绝巅战力,不如说是被供奉起来的牌面。如非十万火急或事关一门存亡,基本不下场。 所以,现在的武者,绝大多数一辈子都见不到二品及以上高人出手;更想象不到,那是何等恐怖的情景。 话说回当场。 当那自高处飘落、穿一身玄色绣金白鹤纹的青年,uu看书 ww.uuknhu.co 缓缓落地之时,范贤已是眼疾手快将夏春秋身后的花多多拉到了一旁。 花多多的护卫大叔斗笠被打飞,露出一张方正脸;剑也折了,还受了伤,背后一道尺长的剑痕,虽不深,却也是血流如注。 花多多咬着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双手慌乱地按在大叔背后。鲜血滴在她浅黄的纱裙上,像油菜地里开出的杜鹃花,格外扎眼。 趁众人的目光被那品级不低的玄服青年吸引,范贤手速极快地在护卫大叔背上一阵狂点,封住几处穴位,又从袖袋里取出只小玉瓶。 止血散,江湖人士居家旅行必备之药,不足为奇。 护卫大叔双唇泛白,来不及致谢,便听,嘭…… 数不清有几声。 下手忒快! 人狠话不多,怕不是个狼灭?! 范贤心底暗忖,起身便见夏春秋五人已经天女散花似的,飞砸在了大道外十几米远的草地上。 孔喧的轻功造诣,五人中最高,但也没逃过被罡气击中、轰飞的下场; 夏春秋与宋长青与那玄服青年挨的最近,两人刚起身,便捂着胸口喷出一口血沫。 古铃铃由于体型特殊,整个人有一半嵌进了地里。足见对方出手之重,力道之大。 围观众人,再再次后退。 这玄服青年,当真不是好惹的。 都没见到他如何出手,便见那五人被轰飞出去,做了人肉盆栽。 而此时,这青年一手背于身后、一手立起两指,眼神冷冷地扫过五人,道: “说吧,谁先死?” 第五十二章 1场误会,何至于此 枯山拈叶指! 剑冢?! 范贤虽久居京都,但对天下武道正宗、各大门派世家的看家本领、基本招术,还是有些了解的。 感恩老师,感恩老师图文并茂的手绘本。虽然画的颇为意识流,但胜在传神。 所以,这玄服青年竟是枯山剑冢传人。 危! 范贤仿佛已经看到,刚刚合力将那只、咳,那个金刚芭比从坑里拉出来的四人头顶,写着大大的一个‘危’字。 初步判断,甫一亮相便轰飞五人的玄服青年,修为正四品巅峰接近圆满,随时都有可能突破至三品。 恐怕也是因此,此人才会这般狂傲。 举凡武者,提升自身修为,有靠苦练、累积,也有靠前辈传功、速成;以丹药通窍脉、奇物异材堆气海者,也不在少数。 但,唯有寻找突破品级的契机,靠不了旁人、借不了外力。 而所谓的契机,玄乎的说法,就是机缘、悟性,或者自身之道。 玄门修士先且不论,武者的自身之道,大多与战意有关。 有通过杀戮突破的,还有将自己置于生死关头,以期在绝望之境逼出潜能。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 但,这么干的人,大多都真的死了。 这位剑冢传人不掩锋芒的作派,与他即将突破必然有直接关系。 若在这个时期,压抑自身战意,那么其所修之剑气,便会愈来愈凝实。但圆满状态的剑修,剑气凝实过度,便会【钝化】。 这与范贤所修的刀法,一样。化气为刀,当然是凝虚为实,更为凌厉。 但若心生战意却强行压下,久而久之,当遇到该战之时,出招的速度便没了果决; 而且,罡气凝的过实,就好比是在本已极为锋利的刀刃上,浇铸铁水。 过犹不及,大抵如此。 一般情况下,但凡所修与极速、锋利有关的武者,面临即将突破的关隘之时,大多会在自家山门闭关; 当心念生战意,便请同门修为比自己略高一些的前辈、师兄弟,助力一把。 这位剑冢传人,在这种非常时期还跑来参与此次司空山抢位之争。 搞事情嘛不是。 “枯山剑冢?” 范贤能认出玄服青年的剑指招术,家学渊源深厚的夏春秋,自然也认得。 夏春秋倒是没想到那么深层次的问题,只觉得自己一行五人,碰到硬茬了。 “哼,枯山剑冢又如何?” 孔喧揉着险些摔裂开的屁股,疼得差点喊出声来,愠怒道:“门下所养都是些什么货色? 这么多双眼睛都看到了,一群壮汉掳劫一个小丫头。 我夏兄不过路见不平,尔等便多人齐攻合围。 剑、义、无、双?呵,果真当得起这般自夸,哈~啊” ‘哟’字被孔喧强忍了下去,只轻哼了声,便被万三立拉到身后。 万三立长得有点着急的老成持重脸,表情极为严肃,嘴角有浅浅血迹。 “哦?”玄服青年双眼微眯,单举的右手姿态自然地落下,余光自一侧扫过,冷声道:“可有此事?” 头先摔得四仰八叉的男女剑客与各自抱着一只手的俩壮汉,立马低下头; 一旁,伤了花多多护卫大叔的年长男剑客,上前一步,轻声禀道: “少主,属下只是想请那位姑娘,说一说方才那碑上所显之意,并无冒犯。” 身着鹤纹玄服的青年,眉头轻轻一挑,“姑娘?” “是的。方才属下听到那位姑娘与其护卫说,碑上的数字如何如何,属下便想请教一二。结果,她那护卫不由分说,便拔剑相向…” 就在玄服青年听家奴禀报之时,范贤也很快从花多多这儿,将事情经过梳理了一遍。 花多多的视角: 小解完回来的路上,和护卫大叔说起刚才那个大哥哥,也就是易容后的范贤,好像很厉害的样子。石碑上那密密麻麻的圆点,代表六十六个数字,他都破解出来了… 正说着,一个大伯突然跳出来拦住她,问她方才说那些数字是什么意思,能不能单独聊聊。 她正茫然,就见那大伯伸手过来拉她,护卫大叔阻拦,两人这就动起了手。 又有两壮汉过来帮衬,那大伯就说让这两人将她带去见什么少主。她一害怕,叫了起来… 就…为这! 范贤嘴角抽了抽。 合着,这事儿的诱因,还在自己这儿。 他只不过是想借破解出的密码,说服花多多之后跟着自己一起进乾坤挪移阵,别一个人傻呵呵往里冲。 属实没想到,撒泡尿的功夫,还能惹出这么场风波。 不就是个小小的误会,至于吗? 至于。 只见,玄服青年听完后,抱臂沉呤片刻,扭头冷冰冰地看向那对剑仆兄妹。 “朝露、朝阳,何人伤的你二人?” 男女剑客二人互看一眼后,一人指向宋长青、一人指着古铃铃。 “他。” “她。” 玄服青年扫了宋长青与古铃铃一眼,面无表情道:“你们,与我一战。” 不等宋长青做出回应,某嘴道极速、阴阳语九级选手,捂着屁股跳了出来。 “凭什么?我等又不傻,明摆着你的修为…略高一些。怎的,又想用强?” “你们伤我家奴时,可有考虑过,修为高低之分?”玄服青年全不在意道:“若你等不服,将来亦可请门内高人,往枯山剑冢一行。” 言下之意,今天打你们几个打定了。不服?回去找爹娘、师父哭诉,看敢不敢上枯山找场子。 豪!横! 话虽说的冷淡随意,没有咄咄逼人的嘴脸。但摆明了,他们必须应战,不应战就等着挨打。 总之,没区别。 “忒!”宋长青吐出一口血水,一咬牙正要应战,便觉眼前一片阴影笼罩。 铁塔师妹将他护在了身后。 身高近六尺、浑身肌肉虬结的古铃铃,宽阔的肩膀正当中那颗与身形极不符的小脑袋,微微扬起。 她深吸了口气,扭头、再低头,看向自己最亲爱的师兄兄,眼眶泛红,盈起泪水。 宋长青张了张嘴,一时间有点词穷。 古铃铃大手一抹,将眼泪擦去,一把将宋长青往后推开,扭头指着玄服青年大喊: “你,来、呀!” 不考虑体型的话,这奶凶奶凶的声音,还是十分可爱的。 始终摆着冷傲造型的玄服青年,险些一秒破功。 一旁的年长剑客,轻声道:“此人看上去像是…药人,少主当心。” 玄服青年冷哼一声,“药人,那便正好。若能激得她爆发出药体之威,说不定便可助我破品登三。” 说话间,拈叶指再现。 正此时。 “少侠且慢!” 唰… 在场诸人,以及此时已经退到老远的围观吃瓜众们,纷纷看向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 顶着普通年轻人皮相的范贤,随和朴实地笑着,向玄服青年走去。 枯山剑冢少主、那玄服青年,微一皱眉,睨了范贤一眼。 “在下深感惭愧,深感惭愧啊。”范贤走到青年近前,顿住脚步,面上仍保持着那恰到好处的浅笑,拱手一礼。 这话,却是勾起了玄服青年的兴趣。 大多劝架,不都是‘有话好说’,‘听吾一言’之类的开场白么。这人开口先认错,是个什么路子? 范贤见对方目露疑惑,拈叶指也有松动的迹象,继续道: “在下先前与小妹闲聊起那石碑上的圈点,没想到,贵仆误以为有什么特殊含义。 方才,在下已问过小妹,贵仆确实不是有意冒犯的。 一场误会,何至于此!” 玄服青年沉吟了几息后,抬起的右手再次落下,指间罡气缓收。 “这么说,你,解开了方才石碑所显之意?” 闻言,范贤摆手无奈一笑,“是,也…不是。” “你这小子,莫要与我家少主打哑谜。什么是也不是的,解开就解开,没解开就没解开。”年长剑仆嗤声道:“想要钱,就直说,不必拐弯抹角。” 玄服青年面上划过一丝不悦,目中又流露出一种无奈之色。范贤将一切看在眼里,面上不露声色,冲那年长剑客点了点头。 “这位说的在理。那在下就直言了,少侠记好。” 玄服青年眉头登时一拧,便听面前两尺开外的年轻人,报出了一串极长的数字。 “一、四十九、七十三、二、九…” “何、意?”玄服青年问道。 范贤耸耸肩,如实答:“在下也不知。 碑上圆点,有空有实,在下也是点算了一番,得出的这些数字。 对不对、有没有用、怎么用?在下也想不明白。” 不等玄服青年再次提问,范贤又往前一步,拿捏语气、控制音量,道:“江湖很大,山高水长,奇景异人,比比皆是。 听说北地雪原有一种花,名叫雪昙,百年开花、千年结果,u看书 uuknshu.om 有奇效; 还听说,西疆大漠偶有神兽出没,口衔珍宝、能吐人言。 少侠一定比在下见多识广,一身好本领,又有这么多家仆跟随,何等好风光不能领略,又何必与我等凡夫俗子,一争长短。 误会因舍妹而起,在下将所知悉数相告,还请少侠莫要再生事端。 此番七星君择徒,想来,品行、性情,也在考量范围之内。 在下预祝少侠你旗开得胜,顺利破阵,拜入星君座下! 哦对了,多句嘴。 那纱帐乱作一团,可以的话还是收拾一下吧,给未来的老师,留个好印象。” 说罢,范贤又拱手一礼,微笑转身,朝夏春秋等人走去。 “少主…” 玄服青年抬手止住年长剑客的说话,问道:“清禾在么?” “在。少主放心,清禾有过目不忘之能,肯定已将那小子所说记下了。 只是,少主,您真信这小子的?就不怕他是信口胡诌…” 玄服青年双眼一虚,看着范贤的背影,勾起一侧唇角浅浅一笑,“真假不重要。 去将那些收拾了,别丢了枯山剑冢的脸面。 朝露、朝阳受了伤,就…让他们回吧。” “啊?” 年长剑仆一脸茫然,想不明白为什么不重要。 更想不明白,朝氏兄妹不过受了点皮外伤,没必要吧。 更更奇怪的是,少主先前还想借那药人试试能否冲击破品,怎么那小子东拉西扯几句话,少主就突然改主意了?! 这,有猫腻吧... 第五十三章 你们到底进不进阵 什么猫腻不猫腻的。 不过是同理心罢了。 作为一个前十八年被秘密保护(严加看守)的前朝太子,范贤太明白那种自己做什么事都得听从七爷、老娘、老师的指导,是一种什么样的窒息感觉了。 不过,好在他有一颗成人的灵魂、正常的智商,明白自己的身份有多玄妙且危险。所以,跟本不用管束,他本人很愿意在永宁街宅着。 江湖是很大,山高水也长,外边的风景很美,千姿百态的女侠…咳,这个倒不是很重要。总之,他也曾想过浪迹江湖,看看无边风月、赏赏塞外风光什么的。 但,从心。 那位玄服青年,就不一样了。 枯山剑冢,中原武林第一大世家。 那个五品剑仆称其少主,想来,应当就是枯山墨氏那位被捧在手掌心上的九公子——墨渊。 这位墨九公子,冷飒冷飒的。虽有点豪横,但神奇的并不令人生厌。 通过其面部微妙的表情与眼神,范贤很快就判断出来,这是个有着一颗很想浪的心,却被家族过度保护、捆住了手脚,内心有点小叛逆、青春期特别长的年轻人。 几句胡扯,成功勾起其心底对花花世界的向往。话锋一转,回到当下,先示弱再点明利害关系。 这一架,本就是墨九公子为护枯山面皮想要硬打的,被范贤几句话戳中要害,自然就硬不起来了。 只不过,稍后还是要注意些,离这位武林贵公子,越远越好。 边走边思,转眼,范贤便来到了夏春秋五人跟前。 一一抱拳施礼。 与先前拱手不同。原因在于,夏春秋等人都是常在江湖中走动的,不像那墨九公子,深居枯山不懂江湖事。 “哼。” 一声不屑的冷哼,来自阴阳大师孔某人的嘲讽。 范贤不以为意笑了笑,“多谢各位出手相救舍妹,还为此受了伤,在下万分惭愧。” 说着,他将刚才就准备好的一小支玉瓶,递到夏春秋面前。 “一点疗伤丹药,万勿推辞。” 夏春秋摆摆手,竟是面露愧色,“哪里哪里,是我等修为不如人。” 宋长青倒是不含糊,接过玉瓶,倒出几粒白色药丸,凑到鼻前闻了闻。 “夏兄、万兄,来。”宋长青点点头,意思这玩意肯定没有毒,可以放心使用。 自从京都智擒白衣人后,宋长青深深折服于药王后人,一回青州便钻研起了药理。虽只学得皮毛,分辨普通毒物还是能做到的。 这也算是,偶像的力量吧。 一人一粒,不多不少。 范贤当然不会浪费自己带的丹药,虽然量多管饱,但也不能随便送人不是。 药王家也没余药啊。 不过,他对金刚芭比没什么了解,宋长青并没有给古铃铃药丸,而是将余出来的那粒装回瓶中,收入袖袋。 孔喧迅速整理好自己有些脏乱的玉色长衫,见夏、万两位大哥已经将药丸丢进嘴里,这才放心地转过身去。 不过,对于阴阳大师来说,根本不存在吃人嘴短这种事。 “你这人,自家妹子都看不好。被人欺负了去,不报仇,反倒笑脸相迎。当的真是个好哥哥啊,哼哼…” 范贤面露愧色,点头只笑不语。 万三立尴尬地扯了扯孔喧的衣袖,轻声道:“师弟,你就不能少说两句?” “我说错了吗?”孔喧扫了范贤一眼,不阴不阳地冷笑一声,扭头就走。 范贤又向夏春秋与宋长青道了声谢,双方就此别过。 回到花多多那边时,护卫大叔已经换了身衣服。 这位长相朴实得像个庄稼汉的大叔,不怎么爱说话,只冲范贤点点头,以此表示自己的谢意。 第五个时辰,报时。 石碑又再浮凸翻转,最终显现出一幅迷宫布局图。 人群哗然。 此时尚未入阵的选手,尚有七百来人。 而在这幅布局图出现后的半炷香内,人数急剧缩水。 又半炷香后,仅余一百多人未入阵。 但,总人数量并不止一百多。此前入阵的贵门子女、大派弟子,其随从、奴仆大多在外候着。 “乐天哥哥,”花多多怯怯地轻唤了一声。 感谢王阳,范贤连给自己取个马甲名的力气都省了。 花多多一听这个帮助自己的大哥哥,也姓范,心底愈发觉得亲切。 “怎么了?”范贤问道。 “大家都进阵了,我们不进吗?” “现在不进,再等等。” “哦。”花多多也不问为什么,只乖巧地点点头,又从包袱里取出一只青玉筒,“乐天哥哥,喝水。” ……… 范贤带着花多多和护卫大叔在石碑侧旁的树林,随便找了棵老树,休憩加整理思路。 又一个时辰,一晃而过。 第六个时辰,碑上所显,星图——南方朱雀井宿。 第一个时辰出现过! 为何会出现重复的星图? 司空山搞错了?绝对不可能。 余下一百多人,登时便骚动不安起来。 这些人,能等到此时,都是抱着看完七个提示再入阵的打算。 但此时此刻,不少人都慌乱了。一想到自己空等了一个时辰,就懊悔得肠子冒青光。 前面入阵的人,是否已经找到了正确的破阵通道?即便此时未出阵,恐怕也已经试错试得七七八八了吧。 所以,自己再不入阵,怕是真要失去机会了。 如此想着,九十多人踌躇了片刻后,果断入阵。 原本人头济济的石碑前,仅剩廖廖数人。 坐在一块石头墩上的花多多,一脸认真地啃着玉米,仿佛此时这场抢位赛,已经跟她没有关系了。 受花老爷所托保护小姐的朴实大叔,戴回斗笠抱剑坐在树杈上,远远观望着石碑附近的动静。 同样是五品剑士,枯山剑冢的那个剑仆,不出十招就伤了自己。不得不说,同品不同命啊。 武林第一大世家的底蕴,真非寻常门派能比。 “唉…” 听到头顶一声轻幽的叹气,范贤大概推测到这位不善言谈的大叔,心底在郁闷什么。 “海叔,下来聊聊。” 名叫海富的护卫大叔,腾身一跃,悄无声息落到范贤身侧。 范贤扔掉手里的玉米棒子,拍拍手笑问:“枯山剑冢的剑招如何?” “凌厉、极速,虚实参半,不好避。”海富答的简明扼要。 “那,不避反攻呢?” 海富想了想,摇头:“不避反攻,两败俱伤。他受轻伤,我可能会死。” “差距这么大吗?” 范贤并非装作不懂,他是真的不懂。 一直以来,他的实战对象只有老娘,同品级的对手,他从未遇到过,也没机会试验自己真实的实力。 当然,他并不想试。 海富却会错意了,以为这年轻人所学乃是奇门一道,不通武学。遂仔细答道:“其实,我与那人是同品级。 但他的枯山问叶剑法,专挑窍穴处,很是刁钻。 这还只是个剑仆。你也看到了,那五位出手相助的侠士,被那个年轻人以纯罡气震飞。 枯山墨氏,有【剑魂之主】的称号,今日得见,也算有幸。” “剑魂?”范贤纳了个闷,从没听老师提起过这么个称号。 海富清了清嗓子,详细补充说明:“我辈剑修,以枯山剑冢、万剑宗、飘渺峰,为尊。 枯山墨氏的剑法,神鬼莫测、变化多端,就好像剑有剑魂般; 万剑宗,号称万剑归宗;据说有万本剑谱,剑招有刚毅狂猛、有轻盈灵敏,可以说是应有尽有; 飘渺峰,就最神秘; 听说是在咱大盛南境边陲,南洋海域中的一座孤峰; 传说飘渺峰以一峰之力,驱海盗、逐水鼠,护南海数百年太平,深受南洋渔民爱戴。 听说,那位飘渺峰峰主,还是个绝世美人。应当已过大宗师境,百年不老,南海一带的百姓还为她建了不少庙呢。” 要不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呢。范贤又涨了见识。 枯山墨氏与万剑宗,他听老师讲过,但这飘渺峰以及那位百年不老、大宗师境的绝世美人峰主,当真闻所未闻。 “大宗师境?这得多厉害!” 瞧范公子一脸没见过世面的震惊样,同为剑修的海富,荣誉感满满地笑道:“那是相当厉害! 听说南洋那边有一处断崖,高百丈;原本是一座山,就是被那位峰主一剑劈出来的。 等空了,我得去一趟,仰望仰望咱剑修大宗师的手笔。” 正闲聊着,噹噹的钟声响起。 七次。最后一个时辰,到了。 石碑再显变化,最后一个提示,不再是简单的图案。 整座立体石碑,外框未变仍是高两丈、宽十丈的长方体;内部呈七十五度角倾斜,浮凸凹显出一个司南。 仅一眼,范贤就辨认出,司南所指方向与现实不符。 司南,就是指南针,勺柄指向北方。 但石碑所显的司南,勺柄所指并非北方,而是西面略偏南的方向。 在这个时代要辨别方向,方法其实也不少。但此时此刻,无需借助任何工具,只需仰头一看便知。 自上午辰时启,到现在,整第七个时辰,已是戌时,也就是晚上七点。 夜空繁星密布,月无踪。 自然现象,月明星稀、星灿月隐。 仲夏时节,北斗星的斗柄所指方向,乃是正南。 所以,这立体司南,略偏了的角度所指是何意? 报时之后,半炷香内,余下六人在观察完石碑所显后,相继领号码牌进入大阵。 等候自家主子的随从们,此时也都纷纷各回各客栈去了。 夜色之下、石碑前,只剩范贤和花多多及海富大叔三人。 一炷香即将燃尽之时,范贤一步踏进石碑左侧、某位司空山门人所管的通道口。uu看书ww.ukansh.cm 但,仅仅踏进了一只脚,还有一只脚在线外。 “这位小兄弟,你这是…” “烦请稍等,容我再想想。” 十四位恪守岗位的司空山门人,瞧着这个家伙,互相疯狂传递眼色。 卡着下班点,太招人恨了啊。 又过了有半炷香功夫,那手里攥着号码牌发不出去的司空山男弟子,面上就有点挂不住了。 没好气道:“小兄弟,你若没把握,便返去,来年再试亦无不可。” “嘿嘿~”范贤满脸堆笑道:“惭愧惭愧,稍等,我与舍妹再商量商量。” 说着,扭头冲花多多招招手,小丫头立马凑上前,两人俯耳低语起来。 司空山十四门人耐着性子,又等了片刻,终于有人忍不了了。 “咳,我说,你们到底进不进阵?要进就进,不进就走。司空山也是有规矩的,容不得你这般胡来。” 范贤立马拱手揖礼,“好好,这就进这就进。” 说着,拍拍花多多的肩,让出道来。 小丫头上前报出姓名,领了号码牌,轮到海富入内时,被要求交出随身佩剑。 “姓名。”某司空山男弟子面色冰冷地问道。 “范乐天。范是草头范,乐是快乐的乐,天是天天快乐的天。” 司空山门人:去你大爷的天天快乐。 就在范贤慢吞吞地领取属于自己的第一千零七十九号号码牌,仰着头一步步往通道里挪时,‘滋咕’声,蓦地响起。 石碑,再生变! 第五十四章 行善积德的靓仔 意外收获,纯属巧合。 真不是他范乐天能掐会算,早就推测到石碑还有附加提示出现。 是,他脑力发达,有记忆宫殿记忆法加持,比大多数人记东西快且正确。 但就一炷香的时间,也不够他将漫天星辰此时所处的方位、排列形状,全都清楚记下啊。 这可是破阵关键! 争取点时间,记得清楚一些,免得进阵后两眼一抹黑,分分钟晕头转向。 当然,卡着连续工作了六个多时辰的司空山门人的下工点,确实有些过意不去。 不拘此等小节。 显然,连十四位司空山门人都不知道,石碑竟还有第八个提示。 当那硕大的机关石碑,再次浮凸凹陷、翻转移动之时,一众司空山门人,纷纷从自己的工作岗位上行出,来到石碑前。 石碑所显:【九围解】 一种类似于华容道的困阵; 通过移动大小不一的方块,将被围在正当中的那块红色方块,自左上角的‘生门’,拆解出来。 只不过,石碑此时所显示的九围解,并非民间流传度较广的普通版。 大道至简。 看似只是个加大加宽的九围解,实际上那简单的构图、好像移几步就能解开的布置,难度极高。 这款‘星君收徒纪念版’,引得十四位司空山门人,技痒难耐; 一个个的也不急着放工了,手指在空气里比划着,在脑海中构想解题的最快方法。 没人注意到,方才那个耽误他们放工的缺德小子,已经默默看完整幅九围解,带着淡黄纱裙小可爱和斗笠大叔,进了碑后的乾坤挪移阵。 ……… 入阵后。 贤,懵。 在外观察,这大阵明明是密封得严严实实的密室;其内,竟可看到天空。 就好像,天花板是由单向镜做的,居然是比登云阁王阳的冻玉还要特别。 合着,方才耍小聪明,脑力全开将头顶那密密麻麻的繁星排序,全都强记下来,做的是件无用功?! 噗…不急着吐血。 这不也因此收获了意外提示么。 心底百转千回,面上不露分毫,范贤轻车熟路地在前带路,花多多居中跟着,护卫大叔海富押尾。 三人闲庭信步,不像是在闯迷宫,倒像晚上吃饱了出来溜达消食的。 “海叔。” “嗯?” “问你个事儿。” “哦。” “白天戴斗笠是为了遮阳,这大晚上的,又是为何?” 海富下意识抬头望了眼星辰夜空,憨笑道:“哈~这不是行走江湖嘛。整点儿神秘感,不容易被歹人盯上。” “嗬,还有这效果?” “那当然,可好使了。” 范贤好问向学,又请教了些诸如‘如何更好地避免被人盯上’以及‘万一被歹人盯上了如何化解’,等等行走江湖的常识问题。 海富虽然修为不高,只有五品,但江湖经验很足。先前着急出手,并非那位剑仆所说,是个冲动鲁莽的粗汉。 相反,他就是知道那剑仆打的歪主意,才着急保护自家小姐。 范贤也看得出来,‘墨豪横’虽说狂了些,却并非真不讲理的主。但其家奴却都是仗着枯山剑冢声名,狐假虎威的货色。 当时也想过用毒,但奈何围观者众,着实无从下手。 人在江湖,这种惹眼的事情,还是不干为妙。 等出了大阵,再给那剑仆下点猛药。至于墨冷傲嘛,小惩以戒就行了。 毕竟,前者有心伤海富,后者护短情可原。 江湖老马海大叔,毫不保留地将自己二十多年的经验,一一传授给江湖萌新范乐天。 一行三人,在偌大的迷宫内左转右弯,边说边走。 半个时辰后,在一处有六条通道的岔路口,范贤很随意地选了其中一条。 然后,前行不出半炷香功夫,被一堵高墙所挡。 左右前后,除来时路,便再没别的通道。 换作旁人,恐怕会以为自己走进了死路。但范贤却并不急着离开,反而原地坐下修整。 等了将近半个时辰后,海富还是忍不住轻声问了句:“范公子,咱们…啥时候能走?” 范贤抬头望向夜空,道:“再等一刻钟,大阵挪移后,我们便出阵。” “出阵?当真!” 范贤扭头看向一旁倚在墙边竟是睡着了的花多多,浅浅一笑,手抵唇、轻声道: “要出阵,不难。只不过…” 海富压低声道:“有啥用得着我老海的,公子说话。只要小姐能拜进司空山,我海富就是豁上命也没二话。” 范贤略感好奇地看了这位斗笠不离头的大叔一眼,随口说道:“海大叔,似乎与花小姐渊源颇深啊。” “不瞒公子。”海富仰头望天,叹了一气道: “海某年轻时被仇家追杀,亏得花老爷相救,不然早就一把黄土埋白骨了。” 这就说通了。不然只是收钱办事的普通护卫,花老爷不可能放心让宝贝闺女跟一个大叔同行。 “范公子…”海富摘下斗笠挂在包袱上,露出庄稼汉似的敦厚面容,看着范贤道:“可是对我家小姐…” “咳咳…”正在喝水的范贤被呛了一口,立马摆手,“我没有,别瞎说。” 海富揶揄地嘿嘿一笑,范贤略显尴尬地笑了两声,抬头再观星辰。 司空山,果然好手笔! 从外部看,这大阵是一座长宽过千米、高达两丈的巨型迷宫,规模感人。 但进入其中,才深刻体会到,何谓乾坤挪移! 迷阵内的挪移机关,多且密;上下左右前后,所有墙面均可随机轴运动、改变其所在方位。 前方的墙,下一刻可能会被抽开,死路变活路; 原本选择的活路,则有可能在人还未通过之时,被挪移过来的墙,断成死路; 脚下的地面,也并非地面,与大阵中任何一块活动板,并无区别; 这也就导致,每当大阵局部或全部挪移之时,便会有人尖叫着摔下来。 范贤脑海中,早已构画出整座乾坤挪移大阵的内部图解。 综合所有已知信息,按时辰顺序,分别为: 南方朱雀井宿、阴阳八卦图、西方白虎昴宿、点阵图码、迷宫布局图、南方朱雀井宿、立体司南; 附:司空山星君收徒纪念版九围解。 而答案,其实就在头顶。 正因头顶这不明材质的特殊属性,身处于迷阵之中,四面皆是迷墙,虽有火把照明,却比不上头顶星空璀璨。 此处必须叹服,司空山不愧为奇门遁甲发源地,天象计算,分毫无差。 第一时辰石碑所显的井宿,此时就在西南方向的夜空,熠熠生辉; 而应当位于西北方位的白虎昴宿,却未见踪影;但这并非计算出错,一切都在阴阳八卦图中有示。 月有盈有缺,星辰亦然。 本该显现的昴宿,如阴阳八卦卦象所示,成为了那个‘缺一门’。 点阵图码破解出的六十六个数字,对应之后出现的迷宫布局图。 两相对照,便知哪个时辰、哪部分区域的迷墙,会开始移动; 移动至哪个方位,则需对照之后再次出现的朱雀井宿星图。 只需将这三者串联对照,便能推算出,大阵内什么时辰,会呈现出什么样的迷阵,一目了然。 有了井宿西南的固定定位,便可做到了浅层次的,不在迷阵中迷失方向; 当然,白天就进入迷阵的那几百名选手,就不一样了。 有一半已放弃,三分之一在转了不知道多少个圈后,原地崩溃;剩一小摄身材素质强悍的选手,还在苦苦寻找出路。 暗夜里不时响起的哀嚎与怒喊,大多来自那些抱着‘先到先得’的想法早早入阵、结果却被久困于此的选手。 范贤很想说一句,这又何必呢? 七位星君,当真太狠了些。 这场千人抢位赛,竟是连气运成份都被直接卡死。并且,还埋伏多个令选手们错误判断的干扰信息。 不想收徒,何必开山门对外发布消息;真心收徒,又为何要将难度拔高到这种程度。 高人的思维模式,真是猜不透啊。 且说回破阵之法。 在清楚迷阵每个时间节点,会呈现什么样的迷宫布局,接下来要做的,便十分简单了。 找到生门。 立体司南所指方向存在偏差,绝非机关出错,而是一个重要提示。 其意为:司南所指之西南方向,为南。 意思就是,对于这座迷阵来说,现实中的西南,在其中为正南; 依次,所有的方向,随之改变。 七个提示中,出现了两个井宿、一个昴宿; 井宿表吉、昴宿表凶。意思很明确,一者生,一者死。 但,该出现在的昴宿星并未出现;也就是说,位于西面偏北、八门中的死门,不成立;那么,这个方向的路,就不再是死路,可行。 八门之中,位于西南的杜门,有隐藏之意,且与井宿方位一致;而石碑给出两个井宿的提示,意思就非常明白了。 一虚一实,一真一假。 简单来说,结合司南的定位,原本的西南为正南,原本的正西就变成了西南; 所以,阵中井宿该在的位置,就是正西位;未出现的昴宿,就在正北位。 头顶肉眼可见的井宿星,u看书.ukansu.m仅作方向定位之用,对应阵中的方位,视为虚; 这就相当于此迷阵正确路线的干扰项,但凡学过奇门一道之皮毛者,大概率会被这个假象搞昏头。 综上,通往隐藏之生门的正确通道,必然经过正北。 而正北,在八门中代表惊门,意喻惊恐变故之意。这,又是另一个致命的干扰项。 不少像小侯爷吕文乙这样的贵门子女,此时正被各自重金聘来的大师,带着在迷阵中避北绕行往西南方向,瞎转。 七位星君居然默许这么光明正大的作弊,这操作也当真是迷。 请不起奇门大师又完全不谙奇门遁甲一道的,根本不会来司空山。 但即便是此道三品高手,也很难推测出布阵之人的用心。 除非,像某个踩点入线、还硬生生拖到附加提示出现的机智小伙,将石碑所有信息全都吃透,不然根本不可能破阵。 大阵入口,统一设在正南方位,内有通道数百; 大多选手在看到井宿星图后,就以为找到了生门所在;信心满满地往西南方向直冲,结果就是撞进一条又一条,死路。 然后重拾信心,继续撞,继续迷,崩溃;重拾信心… 不得不说,这移形换位的多重迷惑大阵,简直要了各位选手的卿命。 而范贤此时正在思考的,是如何避开所有人耳目,悄没声地带着花多多出关。 并,留下出关线索,为有缘人提供便利。 毕竟,他素来都是一个,行善积德的靓仔… 第五十五章 你是头坐骑啊 出阵最短路线说来简单,可概括为:正南入、向东而行,经北达西。 范贤三人目前所处的位置,就在大阵迷宫内的东偏北角。 正北面被绝大多数选手、及选手重金聘请来的奇门大师判定为‘惊’,不宜通行。因此,鲜少有人自往北面经过。 而徘徊或被困在正东方位的选手,也不多。 一路行来,只见到、听到十几拨人,或独行、或三两结伴,并无吕文乙等贵门子女的身影。 原地休憩,期间有两拨选手,路过范贤三人所在的‘死角’。 有人看到地上躺着个睡熟了的小丫头,又瞧了眼庄稼汉长相的海大叔,表示同情地问了句“要不要带你们?” 范贤笑笑摇头婉拒对方好意。 也有人不客气地问:“有吃的没有?” 要饭要的如此理所应当,范贤也是深表佩服。本着不惹注目的原则,给了两根玉米棒子,打发了事。 在大阵又一轮挪移之前,范贤将花多多唤醒,等着右侧墙体移开,便向右往正北方向前行。 却听右墙后头,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范贤以手抵唇、示意噤声,迅速带着花多多和海大叔,自右墙边悄声移步到左前方。 墙那边的脚步声停下,一个低沉的男声问:“确定是那五人?” 另一个听上去年轻一些的男声,答:“是。” “好。他们先前都受了伤,定然抵挡不了毒烟。” “可…毒烟若是散出去伤了别人,不太好吧。” 低沉男声斥道:“你想那么多干啥?少宫主吩咐怎么做,就怎么做。 望川夏氏、青州仙云宗,不过是些无足轻重的小门小户。 至于九鼎山…算了,那两个家伙自己倒霉。 我去布置毒烟,你将人引过来。稍后别忘了,将墨九那几条狗的随身之物,扔在尸体上。” 年轻男声弱弱应了声,脚步响起,二人各自朝不同方向离开。 范贤这才松开捂着花多多嘴的手。 方才若不是他反应快,小丫头就叫出声了。 海富轻声道:“听意思是要冲什么人下手,栽赃给枯山剑冢墨家那小子。” 范贤心底苦笑一声,想了想,道:“他们要杀的,便是白日里出手相助的那五位。” “啊?!”海富闷声一喝,“那不成。范公子,烦请你带小姐出阵,海某得去…” “不急,他们不是说引人过来嘛。”范贤问道:“海叔你可知,那二人口中所说的少宫主,指的是何人?” 海富细思片刻后,摇头:“白天我曾见到‘移月宫’、‘梧桐宫’、‘千手宫’门人,但光用听的也听不出什么。” 范贤又问:“三宫江湖地位如何?” “相比之下,这三宫才是小门小派。” 海富眉头紧拧,详细解说道:“依我看,那两人绝非这三宫的人。 望川夏氏,近百年间虽然没再出过一品高手,但江湖地位是在的; 而且,夏氏有钱,各大门派但凡有求,夏氏都会不吝相助。 这种财神爷,谁会去得罪? 仙云宗,青州第一门派,掌门可是一品巅峰剑修。 九鼎山就更不用说了,川州百帮之首; 门内有一品剑修、一品霸拳、一品捕风士。 听说还有位寿长近两百的老师尊,修为那是深不可测。 这两人啥路子?口气恁大!” 当初,老师方墨儒给到的调查结果显示,这几位‘京都西城临时江湖同盟会’重要成员,出身干净、跟脚清白。 倒是没想到,来头都还不小。 海大叔到底是走南闯北的老江湖,对这些老牌门派颇有耳闻。 相比较,自己这个江湖萌新,就太孤陋寡闻了。 范贤脑海里闪过多个,以宫为后缀的门派名,无一符合条件。 且先不论那二人究竟什么来路,当务之急,先救人。 在不暴露自身的情况下,救救看。 毕竟,都是自己曾经用过的工…咳,都是与自己一同擒过白衣人的战友。 正此时,两侧原本笔直的墙体,解体成大小不一的块状,继而朝不同方向匀速运动。 大阵开始挪移了。 范贤自包袱中取出纸与碳条,快速画好路线图,轻声道:“海叔、花小姐,沿这条路,到‘生门’出阵口,等我…” ………… 火光朦胧的迷宫中,一身闷骚浅绿长衫的孔喧,身形轻盈地左蹿右跃,追着前方不远处的一个黑影,疾步前行。 拐弯抹角,来到一条极狭窄的通道。 嘴快脚也快的阴阳大师,宛若疾风、轻松通过。他身后的夏春秋与宋长青,也很快穿行而过。 到了万三立,这位身材魁梧的老哥,一张黑脸愈发的黑了;他缩着肩膀,勉强追上,嘴里喊着:“师弟,别乱冲。” 铁塔萌妹古铃铃,为难地眨了眨眼,小嘴一瘪,“师兄兄,等等人家呀。人家过、不、去!” 不等宋长青开口,孔喧便喊道:“侧身,横着走。” “哦哦。” 古铃铃乖巧地点了点那颗小脑袋,侧过比万三立还大了两号的铁臂铜躯,硬生生挤进两堵墙之间。 “师兄,你们在此等候,我去追那人,可别让他跑没影了。” 说着,孔喧转身脚下轻点,一阵风似地,刮走了。 不赖他性子急,着实是欺人太甚! 枯山剑冢再如何势大,也该懂点江湖规矩。强龙不压地头蛇,这可是他们川州地界。 当他九鼎山是假的川州百帮之首吗? 午后在落星镇外那一架,又不是自己一行五人挑的事。摆明了是那个老东西想强抢妹子,墨家老九居然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开打。 要不是自己当时没注意,哪会那么轻易就被轰飞了。 热他仙人板板! 师兄说好汉不吃眼前亏,破阵要紧,先不与那姓墨的小子计较。 结果呢,咱们是不计较了,姓墨的小子却派了个轻功高超的家伙,跟个苍蝇似的时不时来挑衅一下。 真叫一个: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 个老子的,不锤,气不顺。 锤! ……… 就在某穿得跟盏信号灯似的阴阳大师,被一路钓鱼、往陷阱迈进之时。 整座大阵开始了新一轮的拆解、重新排列组合。 一个中等身材的中年男人,在墙体重新组合稳定后,动作迅速地将一支支细竹管精心布置在墙角落里。 随后,用石子击熄一支火把后,躲进暗处。 其一身江湖中人常穿的褐色短打布衣、长裤,与墙面、地面色调一致,光线不足的情况下,极难被人发现。 他静静地帖墙等待着,等待猎物的到来。 他摒息静气、全神贯注,收敛精神力,为免猎物提前感知到自己的存在; 他竖起耳朵,仅凭听力判断周遭的动静,双手翻转,做好随时弹射出指尖小石子的准备。 远处,似乎有人蹿高跃低、衣袂翻飞发出的轻微声响。 男人紧了紧双手指尖的小石子,突然觉得神思有些昏沉。他用力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打起精神来。 可,不知为何,浓重的倦意如潮水般涌来。 曾执行过不少暗杀行动的男人,登时察觉到了危险的信号。 他慌忙探手伸进胸襟,却发现自己已浑身绵软无力。 “什…” ‘么人’二字还没出口,男人脸朝地,像坨麻布袋扑倒。 他身后,两堵高墙交错的顶角,一个身影无声无息飘落。 范贤并没有上前探查,而是曲指弹了颗小石子过去。 直中,死穴。 很惭愧,他现在还没有留手的把握。 万一对方是装作被迷晕了呢?又或者,对方像自己一样隐藏了修为。 天知道,给自己塞纸条的影卫跟没跟进来。 总之,做最糟糕的打算、做最保险的准备,准没错。 按理说,司空山星君收关门弟子这等大场面,不该有人造次。 可这世上,从来都不缺疯子。 倒霉催的夏春秋等人,见义勇为、英雄一把,结果就被盯上了。 这个江湖,水是真的深。 那什么少宫主,就为了给墨家老九泼脏水,竟不惜在司空山大阵里,干掉出身都算有点来头的五人。 这操作,真是令人窒息。 是墨九得罪了什么人?还是说,那什么少宫主所在的某宫,与枯山剑冢不对付? “关我屁事。” 心道一句,范贤将装有改良版‘挫骨扬灰粉’的瓶子,塞回腰袋;又打开竹筒,倒了些水在尸体身上。 全程,他都没去翻动那个面朝下趴倒的男人。 死人,不必拥有面部特写。 随后,将此人先前布置的十余支细竹管,一一回收装进从海富那儿要的一只布袋里,悄无声息如一缕幽影般跃回到墙顶。 不出片刻,一个轻功不俗、身形瘦小的年轻男人,近到这处。 此人边不时回望身后追着的人是否有追上来,边轻声模拟出‘咕咕’蛙鸣。 范贤想了想,极轻声试探性地回了声不太好听的‘咕咕’。 “人来了,不过,好像只追过来一个。怎么办?” 确定了,说话的就是先前对话的另一人。 没有得到回应,年轻男人又‘咕咕’了一声。这次,回应他的,不再是蛙鸣,而是一颗小石子。 此人与先前被范贤用迷粉迷晕的那人不同,u看书 .uukansu.om 他负责引诱夏春秋等人掉入陷阱,其气机已开、精神力外放。 因此,当范贤射出那颗小石子后,他反应极为敏捷地避开了。 随后,又有两枚石子打来,纷纷被他避开。 正当他试图分辨更多石子击来的方向时,身后传来一声暴喝。 “墨氏狗!” 孔喧飞身上前,正躲避石子攻击的男人防备不及,被扑倒在地。 随后,雨点般的拳头,落下。 倒没看出来,阴阳大师竟还是个拳修。 拳修,擅贴身肉搏;十个有九个会附练‘金钟罩’、‘锁子甲’、‘铁衣’之类的外门功法,下盘稳如泰山,一双肉拳要锤穿普通盾牌全不在话下。 而那年轻男人,显然是个捕风士。 这一攻守皆弱、唯速度至上的武修序列,通常会附练类似飞刀、镖之类的暗器;擅长跑腿送信、暗中偷袭。 譬如,扔完飞镖,中了最好,不中就跑… 而此时,以速度著称的捕风士,想再跑路已是不可能了。 他被拳修兜头扑倒后,还被死死压在身下,骑住了。 可怜这年轻人,双手抱头,免得被锤出脑浆来;一边承受着‘暴雨阴阳拳’,一边仅凭手肘和膝盖,驮着背上的人,拼命往前蠕动,堪堪爬出几丈。 闷骚绿孔喧孔少侠,一边欢脱地锤着一边叫骂道: “热你个仙人板板,你是头坐骑啊!爬,给老子爬…” 不远处、墙顶阴暗角落里的范贤,默默别过头去。 啧,辣眼… 第五十六章 9围解,开 不到半炷香的功夫,一场刺杀,于暗中进行,被半道截胡。 就像那个连人带衣服一道被扬了、从头至尾一个面部镜头都没给到的龙套杀手一般,毫无价值地黯然退场。 而险些被团灭的五人,自始至终都没察觉到,自己差一步就,掉进毒烟无法生还。 夏春秋、万三立与宋长青,好不容易将铁塔萌妹古铃铃从狭窄通道里拔出来,便心急火燎地循着标专性的叫骂声,以最快速度赶到。 然后就发现,情况跟他们想象的很不一样。 万三立的宝贝师弟并没有被围攻,反倒是那个先前挑衅了他们三五回的‘枯山墨氏看家狗’,此时被锤得浑身包、骨头不知道断了多少根,已是不成人形了。 就在夏春秋等人疾步来此之时,范贤便已悄悄摸到了另一条通道,离开这处。 并,留下了小小的记号。 得来全不费功夫,且一举多得。 原本,他就琢磨着该如何悄咪咪带着花多多出阵。 这下好了,旧盟友们又来助攻。 真是江湖好工具人啊! 万三立扛起奄奄一息、彻底失去逃跑能力的捕风士,夏春秋和宋长青则精神力外放,搜寻附近可还有‘墨氏狗’埋伏; 孔喧犹自不过瘾,喘了口气,便嘴下不停地叫嚣起来。 “枯山小儿、剑冢丧犬,不堪一击、不过如此。只敢暗中偷袭的小人,你爷爷九鼎山孔…唔唔…” 古铃铃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在师兄兄的授意下,一只手就将这个爱说话的哥哥,整张脸给捂住了。 孔喧这一番叫骂,引起了乾坤挪移大阵东偏北角、以及活动在附近一带的参赛选手的注意。 会往这处经过的人,原本就不多,被他这么一吸引,全都停住继续探索的脚步,竖起耳朵听端倪。 没人注意到,一个长相普通的年轻人,正脚步轻快地向北正方位行去。 而此时,西北角。 一个戴斗笠的大叔和一个淡黄色玲珑身影,正在错综复杂的迷宫大阵内,如鱼游水、前行自若。 “师弟,别再多生事端。” 万三立一张黑脸沉得跟抹了锅底灰似的,抬手拍晕肩上哼哼唧唧的捕风士后,继续道: “师父交代过,此番你定要拜入司空山门下,可别丢了咱们川州百帮之首的面皮。” 被古铃铃铁手钳住的孔喧,拼命眨眼,发出一串,“唔唔,唔唔唔唔唔…” “知错就好。”万三立挥挥手,示意宋长青让师妹放开自己师弟。 夏春秋和宋长青都惊了,老哥这阅读理解,绝了嘿。 古铃铃松开手后,孔喧“哈~~”的长舒一气,心有余悸地睨了眼头身比极不相符的铁塔妹妹,嘟囔道:“差点没给我捂死。” “呀!”古铃铃粗壮的手,指向一旁的墙顶喊道:“师兄兄,快看!” 宋长青和夏春秋不约而同,望过去。 便见,墙顶上刻着一个‘雨’字。 雨,四点呈雨滴状。 “尊、尊上!!”夏春秋整个人呆住。 宋长青、万三立与天不服、地不服的嘴强王者孔喧,也都看到了那代表药王后人的雨师谷徽记。 “真是尊上!”宋长青飞身上墙,摸了摸那刻痕,道:“边角粗糙,新刻的。” 万三立精神为之一振,两眼放光:“一定是尊上给我们的提示,大家再找找。沿着尊上留下的标记,一定能出阵。” “等等!”夏春秋眉头一拧,压低声道:“你们说,会不会是枯山那些剑奴搞的鬼? 咱们要是顺着标记走,万一掉进陷阱里,可就不妙了。” 众人登时也怔了一下,纷纷陷入沉思。 片刻后,宋长青又在斜对角的墙上,发现了一个‘雨’字徽记,且一旁还多了个‘慎’字。 “错不了,定是尊上。”宋长青开始了他的推理,“这些提示都刻的颇高,若非我家师妹身形异于常人,恐怕也发现不了。 所以,定是极为了解我等,才会有此安排。不然,刻于大家都能看到之处,岂不是便宜了别人?” “有道理。”夏春秋点头认可。 “哼,他枯山又不是有什么神通,怎知咱们在京都曾与尊上共谋。” 拉高踩低,老阴阳大师了。不过,孔喧这句话,还真说到了点上。 于是,再无任何犹疑,一行五人便开始了‘迷阵寻踪’。 就在被尊上眷顾的五人组,摸摸索索,由东北角向正北方向移动之时,尊上本尊也到达了‘生门’所在的正西面。 花多多与护卫大叔海富,按图前行,顺利抵达范乐天所说的出阵口。 却是,一、条、死、路! 倒也有不同之处,这条通道尽头挡路的窄墙,并非土质,而是堵木墙。 两人心底除了诧异之外,更多的是担忧。怕那武功不太行、脑子还不错的普通青年范乐天,单独行动会遇上危险。 所幸,没有等多久。当范贤安然无恙地抵达这处时,花多多高兴得差点直接扑过去。 小丫头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反正就是觉得这个哥哥很亲切,而且还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之感。 范贤笑笑,拍了拍丫头的脑袋。话不多说,走到木墙前,抬手一按。 原本平滑的墙面,快速变化凹凸不平、错落不一的,九围解。 正是范贤最后踩点压线入阵时,石碑所呈现的题面。 “海叔,麻烦你去外头守着。” 谨一手。 虽然有把握在五分钟内,完成这道难度可达三颗星的‘星君收徒纪念版’九围解; 但多做一重准备也好,免得万一好死不死的正好有人经过这处,窥见自己破阵的过程,那就有点不太完美了。 海富依言就位。 范贤习惯性地微微虚起双眼,在花家小可爱发光发亮、满溢着惊叹与崇拜的目光下,开始了令他感到一丝亢奋的最喜爱项目。 虚假的究极谜题:看上去就很难,错综复杂、不好对付的布局。 但事实上,只要足够冷静,注意观察,就能找到那根解开千头万绪的线头。 一抽,即开。 真实的究极谜题:这什么呀,不就拼积木嘛,我家三岁儿子都会。 于是,打脸。 拥有无数脑力竞赛经验的范贤,再清楚不过,这种干净得好像再走两步就能解开的题面,实际上步步都是坑。 出这题的司空山星君,怕不是个老阴…天不出门、怕被雷劈的大能。 绝无冒犯之意,只有才华遭天妒的顶级高手,才有被雷劈之嫌嘛。 之所以有把握五分钟内搞定这道究极难题,主要还是占了事先‘漏题’的便宜。 当石碑突然生变,呈现出这道加大加宽加难的九围解题面,范贤便将其布局记下。 在等待大阵挪移的空档里,他可是没闲着,一直在脑海中推演。行穷举之法,试错。 按自己先前所构想的那样,范贤在木墙上推动木块,在保证速度的情况下,动作尽可能轻巧。 毕竟,不知道,那帮老…大能们,会不会在这九围解上埋着别的什么阵中阵、题中题,甚至带伤害性的机关之类的。 亿分之一,怕的就是那个一。 谁让他,非酋绝黑体。 比预算用时短,约三分钟后,范贤推完四十一步。 九围解,开。 木墙如阵外那座石碑一般,呈无数大小形状不一的立方体,浮凸凹陷间,向后折叠。 只十来个呼吸的功夫,一道镌刻着星辰斗转图谱的门,现于三人眼前。 如此近的距离之下,竟连半分机括运作的声音都没有听到,范贤被司空山的机关制作工艺,震惊了。 这个真可以有啊,超想学的说。 而花多多和通道另一头的护卫大叔海富,则被这位长得不怎么起眼的范乐天范公子,震惊到了。 先前听范贤说能出阵,海富心里其实是五五开的。一半希望范公子如他所说的那么有把握,一半又觉得太过不可思议。 他是不懂奇门遁甲一道,但一路行来,亲眼见到不少被困于阵中许久、心态快要崩掉的选手。三不五时的,还能听到几声困兽般的绝望怒吼。 此时细细一想,自己和小姐进阵之后,跟着范公子一路畅行无阻。逛闲街似的,完全没感觉到什么难度。 啧,这回真是捞着了,也算不负花老爷所托! 就在海富与彻底变成小迷妹的花多多,跟着范乐天范公子,悄无声息加轻松写意地穿过那堵星辰斗转门,出阵之时。 某阴阳大师解锁了新技能——找徽记。 “这儿,师兄!” 孔喧压低声轻唤,在隔壁通道里摸索寻找的万三立,马上掉头小跑过来。 随后,夏春秋、宋长青和巨大只的古铃铃,也从边上的几条通道里疾步行出。 一行人,鬼鬼祟祟地东摸西找,uu看书 .uukahu在自称与尊上心有灵犀的孔喧的带领下,自东北角向正北挺进。 约摸两刻钟后,正西面某条不起眼的狭窄通道尽头。 五人被一堵窄木墙,挡住去路。 “木墙?”宋长青不置可否疑道:“可这,还是条死路啊。” 夏春秋沉吟两息,果断道:“尊上引咱们到此,定有深意。大家就近再找找,看是否还有尊上留下的标记。” 一通蹿高、趴底,恨不得将每寸土都给翻过来的寻摸之后。 孔喧率先有了新发现。 “师兄,火折子。” 万三立将火折子抛过去,又听木墙那边,古铃铃也在召唤自己的师兄兄。 宋长青和夏春秋立马赶过去,便见那木墙已然呈现出一幅… “九围解!虽然‘围格’多了些,看上去却是不难。” 说着,对奇门一道颇有些研究的宋长青,伸手就准备去推动九围解中的某片木块。 “别!别动手…”孔喧急忙跑过来,一张俊脸略微有些泛红,他摊开一张卷起的纸,兴奋且自傲道:“快,看我发现了何物?!” 宋长青接过来,见纸上用碳条画着解题步骤图,便对照木墙上的题面,反复细看后,仰天长叹。 “尊上,长青此生唯愿能与您,有一面之会!” “什么情况了,还有闲情感慨。”孔喧催促道:“赶紧出阵啊,说不定尊上就在阵外等着呢。” 夏春秋和万三立一听这话,同意得不能再同意。 “对对,赶紧的。” 于是,一刻钟后…… 第五十七章 会快乐吗 亥时,繁星密布、银河若龙。 乾坤挪移大阵的唯一出口,九围解木门无声打开。 晚风徐徐、豁然开朗。 前京都西城临时江湖同盟的五位主要成员,带着雀跃与希翼的心情,一一自木门行出。 然而,迎接他们的,并不是他们想象中那位高深莫测的雨师谷尊上。 只见,大阵之外、正对木门、十丈开外,有座一人多高的圆台,其上正中一轮石日晷呈倾斜状; 环日晷,有六位身着绣星图月白色长袍的男女,保持同一高度、悬于半空中、闭目盘坐; 日晷上方较高处,则悬坐着一位看不清面目、着相似服饰之人; 圆台与地面有一丈宽石阶,阶前两侧,各站立一排年约十来岁、统一扎着双髻的童子、童女; 此时夏春秋等五人走出木门,也未曾惊动这些粉娃娃,就仿佛并非真人而是雕塑。 突出一个,【专业】。 孔喧抬手扬开被风拂到胸前的玉色发带,姿态潇洒、正欲大步流星往前走,便听。 “孔师弟,莫急!” 夏春秋出言提醒,同时,亲师兄万三立已是一把拉住这位阴阳大师,并用眼神示意他‘别乱走动,先看看再说。’ 宋长青一眼便看出台上悬浮盘坐的七位,所呈现出的格局为:六星仰月。 “此前,大阵之外那石碑所显定然与破阵之法有关。我等急躁求进,未曾细看,若不是得尊上指点…” 宋长青话到一半,夏春秋便微皱眉头、递过去一个‘注意说话’的表情。 “咳…”宋长青登时心领神会,话锋一转道:“容我细细查看,再作定夺。” 万三立不通奇门遁甲之道,什么阵法、卦象,一概不晓。孔喧只学了些皮毛,倒也有自知之明,不去参与夏春秋与宋长青二人的讨论。 师兄弟俩便凑到一块儿,研究起那悬浮于半空中的七位司空山门人,到底使的是什么机关还是玄妙功法。 半个时辰后,无果。 也不知是不是在京都西城搞圣火教白衣人时,受了些奇怪的影响,夏春秋与宋长青都变得比原本谨慎了不少。 左右商量不出个所以然来,尝试与阶旁童子搭话,也没得到回应。 正纠结到底该莽一莽、直登圆台,还是再观望观望之时,一个戴斗笠的汉子自圆台一侧跃出,向五人蹿飞过来。 “诶,这不是先前那个黄衫小妹的护卫么?”夏春秋轻声道。 擅于搞氛围的江湖老马海富海大叔,稳落于五人面前时,讶异地“诶”了一声。 随后,海富抱拳向五人一礼,“五位大侠也出阵了。” “我们能出阵,没什么好奇怪的。倒是你们,哼哼…” 孔喧在线,持续输出中。 海富不以为意道:“在下不是这个意思,海涵。” 夏春秋无语地瞄了孔某人一眼,抱拳向海富回了一礼:“不知这位兄台,何时出的阵?” 海富:“约摸一个时辰。” “哦?”夏春秋忙问:“那兄台可有见到过一位长者?” “并未。”海富照着乐天小兄弟教的说词,继续道: “我家小姐顺利过关,海某需速速回去将这好消息禀报给我家老爷知晓。 各位!先前出手相助,海某在此谢过。” “哪里哪里,”夏春秋摆摆手,又问:“那,你家小姐,此时何处?” “登圆台,左侧云纹门。” 说罢,海富便急不可待地抱拳一礼,扭身朝右侧树林疾行而去。 夏春秋与宋长青又对视一眼,后者道:“这般说,登圆台之后还需择门而入?” “应如是。”夏春秋点了点头,“要不,咱们也进那云纹门。 咱们与那兄妹俩也算有点儿缘份,若之后再有关卡,能腾出手的话,也好帮衬一二。” 对此,其余诸人并未表示反对。于是,一行五人这就上了圆台。 果不其然。 登顶之后,便见六位悬浮于头顶半空中的司空山门人身下对应之地,各有一道地门。 分别纹有:云、雀、日、月、山、木。 经地门、下石阶又上石阶,于幽暗但不逼仄的地宫中,转弯抹角、上上下下,走了大约有半来个时辰,一行五人晕头转向。 终于,前方光亮愈来愈显眼,五人快步奔去,这便出了地宫,来到一处洞府。 府门前,亮如白昼。 只一打眼,除古铃铃外、识货的四位便给惊着了。 只见左右各十二、共二十四颗抱拳大小的南海鲛珠,正熠熠生辉,绽放着似水色般柔和的光芒。 司空山,豪啊! 未及惊讶,又听低沉如闷雷般的一声。 ‘喯’ 随后,高宽各两丈有余的偌大洞府府门内,传来轻微的蹄声。 一头通体洁白、生有独角,体型约普通成年马两倍多的四足兽,高昂长颈,头顶一摄颇长的毛发披在长脸一侧,踩着优雅的马蹄步、高傲不失大气地向五人缓步踱来。 “云、云兽!!” 宋长青一张英俊小生脸激动得颤了一下,一旁的夏春秋、万三立与孔喧,无不深感震撼。 只有古铃铃,在想些诸如‘这东西好不好吃’、‘该怎么做’这种质朴的问题。 这独角四蹄兽背上驮着一位蓝衣童子,看上去约摸只有六、七岁。 童子面无表情、语气老陈道:“来人,姓名、出处。” 夏春秋立马醒过神来,将自己姓甚名谁、出身根脚等,悉数上报。 那童子,瞧都未去瞧这五人,只盯着自己掌上托着的一只铜罗盘。 一一听罢后,童子收起罗盘,拍了拍云兽的背,只说了两个字。 “跟着。” 云兽驮着童子,向洞府内优雅慢步,夏春秋等人则又惊又喜又茫然地跟在云兽屁股后头。 ……… 【栖云洞】 别有洞天。 四处可见奇形怪状的钟乳云石,南海鲛珠的柔光加持,凭添几分神秘感。 最难得的是,这溶洞并不狭小低矮,内宽且阔、顶部极高,随处可见的石笋,最小也有半人高。 出洞,已是这座山峰的半山腰处;俯瞰远眺,山底那圆台、圆台前的大阵,尽收眼底。 一个时辰前率先出阵,早早来到此地的范贤,这会儿正坐在半山腰某棵千年大树树杈上的树屋内,身旁的花家小可爱趴在桌上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已是酣睡过去。 屋内,一颗拇指大小的鲛珠足够照明;一套桌椅、一方茶台,别无多余摆设。 墙上、地面、头顶,均是木质,无任何雕刻之类。 像这样的树屋,左右还有不少;若从远处看来,就仿似一串环山腰的发光珠玉腰带,颇有趣致。 领范贤至此的童子,骑着头令人眼前一亮的傲骄云兽,一问三不答,只说让他在此地等着。 至于,等什么、等到什么时候,一概不知。 出阵之后,圆台上七位司空山门人悬浮于半空中,呈六星仰月状,其内有何深意,范贤也没参透。 但阶下左右两排童子、童女,各自手抱乌木拂尘、石念珠、不知名的花儿、瓶子等物; 分别对应:天、地、风、雷、水、火、山、泽。 后天八卦。 通过顺序与所持物指向的方位,范贤判断,这极有可能就是第二关。 真够密集的,刚出乾坤挪移大阵,喘口气、喝口水的功夫都不给,兜头就是个没头没脑、半点提示都不给的第二道难题。 忒狠了也是。 解出后天八卦所示,登上圆台便见地面确有八道雕有纹饰的地门,范贤果断入了云纹门。 已知,风、火、雷、泽,四门可行。云对应风,而范贤个人是风相星座…咳,小小怀念一下前世。 不知后面的选手若是选了不可通行之门,会是个什么样的待遇。 夏春秋等人都已经照着提示走到这一步了,范贤也不介意再顺势小推一把。 正好,本身就没想要拜入司空山的老海,因为超龄没有入门资格,在栖云洞前被童子挥手示退。 让老海很自然地顺路‘带话’,痕迹感应该不会太重。至于夏春秋等人会做何选择,那就看机缘造化了。 有宋长青这个智商担当在,大概率应该不会莽撞地胡乱择门而入。 前前后后,一应细节,复盘了三遍后,范贤确认自己没有出什么错漏,这才轻舒了口气,扭头看向一旁趴在桌上、睡着了还不时咂巴小嘴的花多多。 “进司空山,对小丫头来说,会是件好事吗?” 范贤心底暗自嘀咕一声。 作为源远流长、传承最完整的三大修行序列之一,司空山所展现出的奇门底蕴、遁甲造诣,uu看书 ww. 的确不负盛名; 据范贤观察,司空山的真正实力,恐怕远超世人所知。 自己这一天下来所见所闻,不过冰山一角、九牛一毛。 乾坤挪移大阵内,那些运转时连声音都极其轻微的机关,工艺之精密,完全不输范贤前世那个科技发达的时代; 再看那些童子、童女,虽为稚龄,修为似乎都不低。 还有那骑云兽的童子,虽有些高傲,但其一身气度,绝非凡俗之子。 所以,若真有奇门一道的些许天赋,又有心向学,拜入司空山显然是求之不得的大好事。 可是,生性懒散的花多多,除了吃吃喝喝,完全没有别的什么爱好特长。 进这所‘当世名校’,真的合适吗? 原本纯真可爱的天性会不会被磨灭?被约束的太厉害,导致青春期叛逆怎么办?学业肯定很重,到时候她还会快乐吗? “诶?” 范贤突然发觉自己竟像个怨父,不由自嘲地拍了拍脑门。 趴在桌上的小丫头,吧唧吧唧嘴、伸手挠了挠脖子,似是想要换个更舒服的睡姿,结果却从桌上滑了出去。 险些栽倒之时,范贤已是来到花多多身前,一手轻柔地托在小丫头的脖颈处、一手接住被她碰落的茶杯。 花多多浑然不觉,顺势抱住范贤的一只手、肉囊囊的小脸蹭了蹭,口齿不清地梦呓道:“豆郎哥哥,吃肉肉…” 萌到肝儿颤! 罢了,老父亲就老父亲吧。 范贤笑着摇了摇头… 第五十八章 第3关 【此时正于千军万马之中,行过独木桥的考生们,愿你们盖上笔帽的那一刻,有种剑客藏剑入鞘时的释然与潇洒。】 ........... 于是,一夜后。 天光大亮,花多多睡眼惺忪地醒来,嘟着张小肉脸,打了个哈欠。 正打算摸摸咕咕叫的肚子,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躺在两张拼在一块儿的椅子上,最重要的是,她竟还抱着一条胳膊。 胳膊的主人,那个‘虽然长的很普通,但很亲切的乐天哥哥’,就坐在旁边的地上。此时正看着她,露出一个让她觉得很舒服的笑容。 ‘真是奇怪!这个哥哥,从未见过,却好像认识很久很久了呢。’ 如此想着,花多多放开被她当作被褥抱了一夜的范贤的左臂,面带歉意地吐舌傻笑。 正此时,树屋底下一阵轻微响动。随后,屋门被推开,一个紫衫女童站在门外,脆生问道:“可会轻功?” 花多多摇头,范贤:“略会。” “二位请随我来。” 说罢,女童脚下一点,淡紫色的身影向后倒飘,好似一道霓虹般掠飞而起。 好俊的身法! 二话不说,范贤拎着花多多,保持适当的速度与距离,跟着头顶、前方那个娇小的紫色身影,往上蹿跃。 自苍翠树海中飘身而出,一跃登顶。 一座偌大的人形石像,映入眼帘。 目测约有十丈高、百米宽;石像呈侧卧、闭目沉思状,一手擎于右腮、一手向前点出一指; 指尖指向的地面,是一朵雕刻得栩栩如生的不知名的八瓣花。 峰顶并不大,除了石像与石花之外,再无其它。 迅速观察完地形、地貌,不过几十个呼吸的功夫,又有人登顶。 “呵,某人原来会轻功,那想必也该有些修为咯。我还以为,自家妹子被欺负了却只会赔些笑脸,是因为无奈。没看出来,也没想到哇!” 说这话的也没旁人,正是川州百帮之首、九鼎山代表队主力成员、阴阳语高人,孔喧。 “好了,孔师弟。”夏春秋加重语气低斥一声,继而冲范贤微一点头示意。 宋长青则笑着抱拳,算是与范贤打了个招呼。 花多多微皱秀眉,想了想,鼓起勇气从范贤身后走出来,双掌交叠、大拇指压于掌心,揖了个礼,道:“昨日,多谢几位哥哥、姐姐出手相助。花想容这边谢过!” 夏春秋抱拳还了一礼,全不在意道:“小事小事,无需言谢。” 宋长青与万三立同时点头、微笑、示意,江湖三件套完成的一气呵成。 铁塔萌妹古铃铃则憨憨地笑着摆手,“没有的,人家也没打过那个人。师兄兄还受伤吐血了呢…” 宋长青跳起来捂住自家师妹的嘴,一张俊脸黑成锅底。 不要面子的吗?旁边还有外人呢。 范贤也注意到,除这五人之外,另有两男一女。 凌晨,约摸是丑末寅初之时,范贤就听到远处有动静。似是又有人出阵,被领到了树屋。具体如何,离的太远,也听不大清。 仍是那个原则,能不露则不露。不到必要时刻,精神力绝不外放到身周一米开外的‘远处’。 像此时这般需与他人近距离接触的情况,他就将精神力收缩九成九,只余零点一作防身之用。 罡气就更不必说了,现在旁人眼中的他,是普通正八品修为。 九品太低、七品太高,八品就刚刚好。 而这一罡气修为模拟功法,灵感来自老师方墨儒的《宁息归元诀》。 宁息归元诀,主要功效为:调内息、理气机、清窍穴。 范贤十一岁那年,用此功法宁息理窍之时,突然灵光一现,尝试将已凝成的罡气敛起,并分出一些微不足道的罡气,模仿自己此前品级较低时、罡气的流速与所能达到的威压程度。 初开始不怎么顺利,经过三年的不懈尝试与努力,总算完成魔改。 功夫不负有心人嘛。 话归当下。 那丑寅交时出阵并选了云纹门的两男一女,一看便知出身。 着一身蓝底绣金纹立领长衫的男子,三十来岁,面貌端正、身姿挺拔,身上有些许行伍之气; 微胖男,个子不高、腰环银带、坠着不少饰品,手中把玩的红核桃,色泽温润、价值不菲; 那女子,一身靛青色烟纱长裙,同色纱巾遮面;不高不矮、不胖不瘦。 这三人初登峰顶,便快速扫视了范贤与花多多一眼。 就一眼,未作须臾停留。 随后,又瞧了瞧夏春秋五人。 除了在看清古铃铃的萝莉脸时,三人都表现得有些错愕之外,面纱女多看了孔喧一眼,两男子则是对夏春秋多有侧目。 男看实力、女看脸。 显然,在他们眼里,七人中夏老哥修为最高。 富态微胖男,搓着核桃,眯眼笑道:“几位,何时出的阵?” 夏春秋回了个笑,答曰:“亥时一刻左右。” 此话一出,微胖男手里的动作明显一顿,高个男与面纱女齐齐看向夏春秋等人,眼神颇有内容。 “咳,哈哈~”微胖男干笑两声,抱拳道:“厉害厉害。我是寅时出阵,还以为自己领先了呢,没想到…人外有人啊!哈哈~~” “几位是同门?”高个男问。 夏春秋不假思索道:“我等虽非同一山门出身,却在数月前,于京都西城结为临时江湖同盟。所以,也可算得上是同盟。 此番来司空山,我等结伴同行也好有个照应。” 范贤看了答话的夏春秋一眼。 实诚老哥,还有点皮,居然玩谐音梗。 不过,这几句简单的说话,已向对方挑明,自己这边可是组团闯关。 单枪匹马孤胆英雄什么的,要么自信心爆棚、要么有真本领; 像他们这种品级不上不下、实力不强不弱的选手,又都出身江湖老牌山门、世家,哪里会不懂行走江湖的经典口号。 【能群殴,绝不单挑】 微胖男讪讪一笑,道:“京都西城临时江湖同盟,余兄可有听闻?” 高个男摇头,“未曾。” “那自不是什么人都能听闻的,呵~”孔喧说罢,还配了个轻笑。 这语气、这措词、这神态,拿捏的死死的。 果不其然,那高个男浓眉一拧,面色已是有些不好。 “放肆!”面纱女怒道:“我家师兄乃是水师提督余府大公子,尔敢这般言语,可是找死?!” 不愧是阴阳大师,轻描淡写一句话,就让对方自暴根脚,就差姓甚名谁、家住何方都报出来了。 范贤忍不住想给孔喧点个赞。 大盛天朝共有四位水师提督,分别掌管东海、南海、北洋,以及远洋四大水师,实权武职、从一品。 余姓,只有一位,名叫余伯粼,执掌大盛天朝最强大的远洋水师。 据老师方墨儒所说,这位余提督也算是颇为传奇。 少年时师从南海落鲸帮,快四十岁才跟随当时的南海水师提督,扬帆远航、踏浪征战。大概是六年前,晋升为远洋水师提督,颇受武乐皇帝器重。 此番司空山星君收徒,当真炸出不少潜水鳄! 一念至此,范贤心底陡然划过一丝警醒。 江湖与朝堂,或许有暗涌,但起码还保持着涟漪不起、岁月静好的表象。 但此时,范贤却觉得,似有一只大手正在暗中搅弄深海。翻云覆雨,或在不久的将来。 会是七爷吗? 难道,七爷真的与司空山星君择徒一事有关? 还是说,另有其人,七爷不过是顺势加以利用,将他这个势必会处在风口浪尖的‘小主人’,先扔出来历练一番? 一阵错愕,加些微恍神,那边原本准备开喷的两队人马,随着一道从天而降的身影,同时噤声。 范贤抬头望去,便见半空中云纱飞舞、裙袂飘扬,一位貌如天人的仙子姐姐,落于那石像前的八瓣花上; 那随风飘舞、层层叠叠的云纱,一一垂于石花的八瓣之上;分毫不差,纹丝不乱。 【满分出场】 这位貌惊众人的仙子姐姐,一袭极费布料的浅葡裙,姿容如画、气质出尘; 挽飞天髻、簪着简单的碧玉翠,眉心处像是用朱砂随意勾了一笔,却有着摄人心神之妙。 “司空山、百灵星君座下、第九弟子,暮微。” 仙子姐姐的声音轻柔至极,但几十米开外的十人,却是听得清楚。 但见仙子玉臂轻抬、纤手轻撩,平坦的山峰一侧,有云雾似被微风拂来、又像被仙子当作了笔墨,悠游变幻,最终凝作一朵虚影花。u看书 ww.uuknh “此花名为,幽夜照。”仙子道:“第三关,汝十人之题面为:寻。 稍后,童子会领汝等前往【星移峰】;寻到此花,护其不凋不败,返回本峰。” “也就是说,只有我们十个人出阵过关?!”面纱女迫不及待问道,语气中满满的自傲与欣喜。 “另有五十五人,便是汝等此关之对手。题面各不相同,如何寻花,且看各位本领。” 话音落下,云雾散去,而那石花上也已空无一人。 在场诸位,除了花多多,不是武者便是玄门修士; 此时,除了某个划水的贤鱼,其余八人精神力外放、气机显露,却无人感应到那仙子姐姐是如何来去无影、不显半分手段的。 不过,这会儿也没人顾得上惊叹仙子拈云凝花的‘神通’、罡气不显的身法,个个加快脑速转动,细思种种。 夏春秋与宋长青、万三立,默契地交流了一波眼神; 孔喧则警惕地用余光观察那三个既是玄门【九矅山】弟子、又是大盛朝名门望族出身的男女。 同时,对方三人也很快反应过来。 暮微仙子并未言明,但话中之意再明白不过。他们十人此关的对手,并非彼此,而是另外五十二人。 换而言之,这第三关,需要他们配合闯。 方才,孔喧与面纱女舌战一番,高下立判;那余大公子面上有些挂不住,想替自己师妹出头。双方之间,多少起了点争执。 眼下,却不得不强行组队。 就,挺秃然的… 第五十九章 团战 尴尬归尴尬,输赢最要紧。 珠圆玉润的微胖男,停止盘核桃,抱拳笑道:“都是江湖中人,不必在意这些小事。 哈哈~~那个…各位,如何称呼啊?” 伸手不打笑脸人。 夏春秋自是懂规矩,拿捏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不卑不亢道:“在下望川山庄夏春秋。” “哎呀呀!”微胖男立刻表现出一副‘久仰大名’的样子,“原来是夏兄啊!幸会、幸会。说起来,咱们两家还是世交呢。” 夏春秋略带疑惑道:“阁下是?” “万物堂,欧宝器,家父欧野。” ‘噗’极轻的一声。 站在不被人注目的角落里的范贤,及时收住在听到‘欧耶’时险些笑喷的表情,扭头看向花多多,温声道:“怎么了,可是早饭没吃,腹空胀气?” 花多多:??? 孔喧:信了你的鬼,腹空还能胀气? 众人也没多在意,夏春秋立马抱拳还礼:“原来是欧伯父的公子,常听家父提起,却未曾谋面。幸会!” 江湖,就是如此。 但凡稍微有点名头,东拉西扯总能攀上点儿交情。 更何况,望川山庄,江湖老字号工具门派了。 各大门派缺金少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望川夏氏。 而望川夏氏呢,一边哗啦啦地当着散财童子,一边借助‘谁都要给三分面子’的声望,开镖局、立航运,但凡能趁钱的买卖,就没有夏氏不做的。 这么算起来,其实夏氏被当成工具门用,也不冤枉。 万物堂,大盛天朝最有名的兵器、战甲三大制造商之一; 百年前,火器面世,欧氏执著于传统器物打造法,没做到与时俱进,如今多少有些被冷落了。毕竟,兵甲类产品最大的客户,并非民间而是国朝。 夏、欧两族,数百年间有些生意来往,确算故识。 找到化解尴尬的突破口后,双方互报姓名、出身。 最后轮到范贤和花多多的时候,那个名叫柳黛、出身北境望族的面纱女,毫不掩饰地露出一脸的嫌弃。 除了夏春秋外,川州百帮之首、青州第一山门,虽比不上真正的一流宗门,但也都不是什么小虾米。 而这俩兄妹,没出身、没实力、没靠山,三无渣渣,还不是任她捏圆搓扁。 倒是以孔喧为代表的五人,有些茫然。 兄妹俩不同姓,一个来自京都、一个来自云中府,所以、莫非,呵呵… 一看阴阳大师面上流露出的神色,范贤就知道,思路走窄了。 自己这副普通路人面容,哪像拐带未成年少女私奔的猥人? 眼下是关注私情暧昧的时候么,八卦。 互通有无环节,在各怀心思中结束。 余孝权、欧宝器与柳黛,是玄门老祖开创的【九矅山】当代弟子中较为出色的三位。 当然,这是柳黛自己说的,具体出不出色,鬼知道。 在范贤看来,大概率是‘小母牛被台风卷上天——吹牛不要钱’。 因为,本着多些了解对之后配合有帮助的想法,夏春秋提议大家自报修为; 这三位报出各自品级时,语气、表情、神态,都流露出一丝微妙的不自信。 所以,打点折扣来算,这三位玄门修士,属实不咋地。 提督大公子余孝权,自称正六品气士,方圆五里内但凡有罡气流动、精神力探查,都逃不过他的感应; 若往下算,便应该是从六品。七品想要强撑气机达到正六品的威压,怕不是自残。 不过,范贤的打折是往上算的。 将余大公子的修为抬一个品级,从五品。 依此类推,欧宝器自称是刚迈入正六品的【地通】;往上抬一级,从五品。 柳黛从六品【祝女】,上抬最多也就是正六品。 除非,玄门有类似范贤从平息宁窍诀启发灵感、自创出的【模拟大法】。 不是说完全不可能,只是这个概率微乎其微。 武者,各大宗门、世家,各为其政、各练各的; 玄门就不一样了,虽然家大业大,但天下所有玄门一道的山门、帮派,都以九矅山为尊,企业向心力很强。 这种‘企业环境’下,玄门九支的任何一支,除非是创出了杀伤力或防御力惊人的不传法门,普通心法什么的,三不五时都要相互交流、学习一番,再喊喊‘三百年超越奇门,五百年干倒武道’之类的口号。 也是因为这,本非同根、不过是将多种修练之道糅合起来的玄门,才能在百年间崛起。 团结,就是力量嘛。 可,又如何? 夏春秋实打实的正五品圆满、万三立正五品中期、宋长青初入正五品,修为最次的孔喧,也正六品巅峰还有不俗的轻功加持。 古铃铃,药人不计品级,但不管是战力还是防御,这位铁塔萝莉才是五人中最强,能扛能输出。 真·团队重磅人物。 花多多,无;范乐天,略。 反正,按品级来选队长的话,非夏老哥莫属。 气氛,登时怪异起来。 三位玄门修士,自然不服被武者牵着鼻子走。 “既然咱们的题面是‘寻’,那余师兄身为六品气士,可说是占尽先机。”欧宝器中肯地帮腔道。 余孝权接道:“师弟夸大了,在这山中寻物,何人能比你的‘地通术’?” 地通,玄门九支之一,可将自身罡气‘灌入’土地、山石;离开之后,可通过罡气互振感应,得知被标记地的情形; 可辐射面积,视自身修为而定。 师兄弟俩一通商业互吹,还不忘点亮自家师妹。 “祝女之术,可是咱们玄门九支最古老的传承啊。 师弟,说起‘寻’,你我虽是个中好手,但恐怕都不如柳师妹得心应手啊。” 柳黛微一欠身,“师兄过讲。师妹不敢托大,听从师兄带领。” 这话说的… 五位武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表示‘生平从未见过这么能互捧的’。 范贤对玄门九支的了解,很皮毛。只知道祝女之术,是将自身精神力与他人相连,被连之人的所见所闻,悉数可知。 大概,可将人的意识封锁制成傀儡的念师,以及构筑心境感应一定范围内气机波动的境师,这两种修行序列便是【祝女】的进化版。 不过,祝女明显比念师要人道得多,也比境师更为灵活。 其实,功法之类皆如此,各有长处亦各有短板。 话说回来,这相声捧哏三人组,说的也确实有一定道理。 武者一道,要么横练、要么极速,多杀伐、少投巧。找东西这块,当真比不过人家。 “夏兄,”范贤悄悄凑到夏春秋身边,轻声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夏春秋不疑有它,两人移步至石像一侧。 范贤仍旧轻声道:“为免拖累大家,夏兄就别管在下和舍妹了。 反正我们是团队作战,夏兄只要寻到那花,送返此处,咱们就都算赢。” 有着‘爱帮人’这一家族优良传统的夏春秋,本欲拒绝,便听范小兄弟又说: “夏兄为人,急公好义,在下是知道的。 只不过,现在的情况,你们带着我俩只会拉缓进度。 莫因一时之义,失了大局。” “好。”夏春秋一脸严肃点头道:“乐天放心,夏某定会带好队的。” 范贤:…… 是争当队长的时候么?争赢了又没盾牌发,有啥好立旗的。 “在下有一建议,夏兄不妨一听。” “说来。”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过不多时,当两人回到众人中时,夏春秋便开始侃侃而谈。 就是,这位老哥的状态… 有理有据、从点到面,节奏流畅、言语丝滑,甚至大段大段的说话,几乎是一字不差地复制、粘贴范乐天的。一镜到底,比邢捕头还戏骨。 范贤发誓,自己真没动手催眠。严重怀疑,夏老哥有过耳不忘的本事。 夏春秋说罢,三位玄门修士,愉快并满意地接受了计划与安排。 万三立一头雾水,连智商担当宋长青,一时间都没想明白,难搞的三个家伙怎么突然就痛快应下了。 其实,无非是阐明接下去可能面临的局面,然后偷换概念、配合语言艺术。 已知,我方十人,忽略‘不拖后腿兄妹俩’,有战力的共八人; 另五十五人如何分配,没个确切说法。很可能与他们一样,是出了第一关乾坤挪移大阵后、登圆台后的选择。u看书 w.ukanshu.co 果不其然,一问之下,三个玄修也是择云纹门而入。 那位名叫暮微的仙子姐姐说,“题面各不相同”,这句话可以理解为,另五十二人的任务物品,与他们不同。 如此看来,大家要找的东西不一样、没冲突,不存在竞争关系,那此关难度不大。 “但若真这么想,那就落于下成了。” 夏春秋这么一说,三个玄修互相递了个眼色,心下不由都有些发虚。 怎么出的乾坤挪移阵,别人不知,他们自个儿心里有数。 见三人这个状态,夏春秋立马趁热打铁,抛出诱饵。 不就是要排面么?给!不仅给,还给三个。 余孝权为领队,发挥气士专长,主力寻花; 地通欧宝器为副领队,负责沿途做下记号,以便料敌于先; 祝女柳黛为领队助理,但凡遇到‘敌方’人员,第一时间埋下祝女术,真.拓展耳目。 至于助理一词是何意,夏春秋说了,这是传自三百年前雨师谷的尊称,地位仅次于领队。 而夏春秋自己则要了个战略布置的活儿,意思就是若遇敌,由他来制定作战计划。 末了,夏春秋还感情饱满地,说了句令余孝权很受用的话。 “为大家服务,是我夏某人的荣幸。” 余孝权心底暗忖:这姓夏的,不愧是武商,很懂审时度势,也挺会做人的。不错,以后可以多来往来往。 而宋长青、万三立和孔喧,则都在这样的布置中,嗅到了一丝,有点熟悉的味道… 第六十章 夜 团战? 还是算了吧! 若只是夏春秋五人的话,还可以考虑一下,组个团什么的。 但那三个明摆着不好搞的玄门修士,一看就是爱惹事的种子选手,还不赶紧离的越远越好。 原本他也想过建议夏春秋放弃与那三人合作,但考虑到夏老哥那自带团魂的‘领袖’人设,必然不会采纳; 索性,范贤就以‘不拖累大家’为由,带着花多多单独行动。 只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 一天后! 窝在一处土坑洞里的范贤和花多多,正啃着干到割嘴的烙饼,巴巴地望着坑洞外肆虐的****; 两人脚边,还趴着一窝刚出生没多久的土拨鼠,以及一只被迷晕、翻着肚子吐舌头的母鼠。 被逼到与鼠抢窝、对鼠下药,没谁了也是。 昨日,出栖云至星移,两峰之间有多远? 这么说吧,在王阳的登云阁前远眺看到的‘司空山’,其实是栖云峰。 真正的司空山,指的是连绵不知几何、望去如林海峰洋的一大片山脉。 而从栖云峰到星移峰,需过三座高山。 所以,光赶路就用了半天功夫。 司空山的童子,都是妖怪吧,一定是的吧。 不然,怎能有那般高超的轻功? 于山间纵跃蹿跳,如覆平地一般,又像一只雀儿,灵巧得好似长了翅膀。 且,赶了半天路,那童子居然都没怎么疲累的样子,交给他一袋干粮,说了句“祝你好运”之类的话,转身又飞走了。 走了,了… 望着随处可见的参天巨树、巨树底下漫山遍野的矮灌木,范贤心里,就有点想老娘了。 按照原先的想法,被其它人当作拖油瓶甩掉的范贤,带着啥都不会的花多多,开始漫漫荒野求生路。 一天下来,遇到过三拨人、五波兽。 遇人时,范贤早有警觉,远远地带着花多多藏匿在树洞、树顶、土坑… 当然,粗大的空心灌木,也是不错的藏身之所。 除了树木,这片渺无人烟、茂密的原始丛林,还生长着无数色泽鲜艳的菌菇,正散发出阵阵独特的气味; 在雨季到来之前,将其采摘,佐以最简单的香料,文火煲上数个时辰,一锅香浓的‘睡什么睡,起来嗨’汤就完成了。 咳...总之,这样的天然好毒材,范贤是不可能会错过的。 另外,在这座偌大的山谷中,最危险的并非与自己存在竞争关系的选手们。 武者、修士也不可能长时间保持精神力外放,总有疲累力有不逮时,因此,其余被投放至这堪比原始丛林山峰的选手,很快就摸索出了门道。 轮班制。 人少的队伍,一人接替一人;人多些的,则每两人轮换将精神力外放,以作防御堪查之用,免得误中敌方陷阱。 正因为此,非大面积辅开来感知,范贤便总能轻松地在察觉到有人靠近自己之前,安全撤离、迅速遁藏。 而这片绿色树海之中,真正让范贤觉得棘手的,其实是那些,见都没见过的未知生物。 数个时辰前,当范贤抱着花多多一跃而起,像支黑箭般疾冲上一棵千年古树树梢、低头看清树底下一头体型若豹似狼、绿瞳黑毛的不明生物时,浑身汗毛都炸了。 彼时,他才明白,这一关为何需上报修为、需团队作战了。 非武者、修士的普通人,谁能活着走出去? 也许,暗处还蛰伏着不知名的丛林猎手;八、九品低阶武者,单打独斗的话搞不好会葬身兽腹。 所以,这第三关,动脑不多,需用拳头说话。 “乐天哥哥,给。” 花多多将一颗用衣服擦得锃亮的果子,递到范贤面前。 接过果子,咬了一口,酸甜的汁液极好地缓解了口中干到拉嗓子的不适。 思绪回到当下。 看了眼丫头因为连续两夜没有休息好、疲累得有些呆滞的眼神,范贤心底略感不忍。 早知这么个情形,第一关就不该带丫头过了。 “花大叔,你是猪吗?” 范贤心底暗骂一句,抬手拭去花多多额头上的雨水,心想这么恶劣的生存环境,这娇生惯养的孩子竟是全程没对自己抱怨过。 “你若有什么不舒服便说,别强忍着。” 花多多松开咬着的唇,摇摇头,乖巧地说道:“没有不舒服。” 想了想,范贤还是开口问了句,“你…你父亲为何让你来司空山拜师?” “不是爹爹让来的。”花多多放空的双眼,渐渐聚焦,恢复了些许灵动。 “我娘亲曾在司空山修行,我想像娘亲一样,将来可以帮得上爹爹; 其实,爹爹一开始不肯让我来,我求了一整年,他才答应。给我请了老师,还让海叔叔一路从京都护送我到这儿。 所以,乐天哥哥,谢谢你! 还有,也请、请你之后别扔下多多儿不管,多多儿会听话,再也不会给你惹麻烦了。” 范贤心底微微一揪,抬手轻轻拍了拍花多多的额顶,笑道:“你从来没给哥哥惹过任何麻烦。 不过,你能这么想,很好。继续保持。” “咯咯~~”花多多笑着抱住范贤那只手,歪着脑袋看向他,“乐天哥哥,你很像一个人呢。” “哦,什么人?”范贤随口问道。 “嘿嘿…”花多多小脸蓦地一红,咬唇不语。 正此时,不远处的雨幕中、丛林里,蹿出几道身影。 范贤手速飞快捂住丫头的小嘴,摒息静气,观望前方。 很快,五道身影疾速掠过这处,未作片刻停留。 雨仍在下,暮色渐沉,暂时不急着离开这个虽然低矮、味儿挺冲、但胜在能遮风挡雨的鼠洞。 谨慎起见,在入洞前,范贤就戴上与【紫青软甲】配套的【缠丝手套】,小心翼翼地拎起一只家猫大小的幼崽检查了一番。 确认,没有毒腺、毒囊,新长出的门齿也与一般土拨鼠无异。 话说,这种生性温和的生物,是如何在这座原始丛林中存活下来的? 总不会是,靠卖萌吧。 又一个时辰过去,狂风歇止、雨势渐弱,天色已是漆黑。 深山的夜晚,深遂、静谥; 便是这种至极的静,令那些原本细微的声响,显得格外明显。 有挂在树间的雨滴,落下后打在叶片上的嘀嗒声; 偶尔还有类似夜枭的咕叫声,那看不见的黑暗里,虫蚁爬动的窸窣声… 一切,无不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 ‘咕~’ 花多多尴尬地抱着自己瘪瘪的小肚子,咽了口口水。 干粮已经耗尽,连此前采摘的果子都啃光了。莫说是贪吃的丫头,便是范贤自己也已饿得前心帖后背。 “雨差不多停了,我们走吧。” 范贤牵起花多多的手,在离开鼠洞之前,一寸一寸放出精神力、极其仔细地探查周遭是否有罡气波动。 谨一手,万一有人在附近埋伏呢。 刚出鼠洞,便觉身后不远处有声响。 范贤忙将花多多拎起,蹲身向右侧横跃。 同时,扑扇翅膀的声音,自身边擦过。 在错身而过的间隙,范贤大致判断,那该是只中等体型的鸟类。 待探查完周遭,范贤从包袱里掏出一只盒子,将之打开,露出一颗发光圆球,将两人身周三、四米范围照亮。 西域夜明珠。 临出门前,本着有备无患的原则,范贤顺手将这件‘小怪掉落物品’,收进包袱。 至于其是否存在放射性物质,早在数月前用香蜜山山顶的某棵老树试验过了,应该没有。 范贤难得地保持着精神力外放模式,一手牵着花多多、一手攥着夜明珠,脚下动作尽量轻缓地朝前方不远处有水声的方向走去。 山谷中,有水声之地,通常会生长果树;最重要的是,有水便有鱼。 详见:《贤的荒野求生手记》 不出一刻钟,两人来到一处山涧;涧内怪石嶙峋,由于刚下过雨,水势颇大。 毫不费劲地捕了两条鱼,奈何没有干柴枯叶,便只能吃鱼生了。 花多多举着夜明珠,看着乐天哥哥手法极快地去鳞、切片,处理好两尾鱼,关键是,都没用刀,小丫头这才感到一些奇怪。 “乐天哥哥,其实你,很厉害的呢。” 范贤又从包袱里掏出支细颈玉瓶,将浅红色粉末洒在鱼生上,说道:“我们不必让别人知道自己会什么,有什么本事。” “哦,”花多多乖巧点头,复又疑惑问道:“为什么?” “因为别人有什么心思,你也无法得知。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不可无。” 范贤洒完粉末后,将瓶收起,又从腰袋里摸出两颗白色小药丸,自己吞了一颗,另一颗递给花多多。 “这些道理以后你会懂的,总之,记住,别多说,要多看、多听。 来,u看书 uukanshu 把这个吃了。” 没办法,临时也没处找调料。 那红色的是‘痒痒粉’,嗅、吃、皮肤接触,都会导致奇痒难耐,药效六个时辰;闻之无味,但口感咸辛,好歹算个味道。 白色药丸自不必说,便是解药。 就着‘毒’药吃鱼生,就是这么无敌。 填饱肚子,继续赶路。 寻了一整天,幽夜照的花瓣都没见一片。 在此之前,范贤从未听过这一花名,自然也不知道这花有什么属性、通常会长在什么样的地方。 总觉得,这一关设置的很不合理。 乾坤挪移大阵与毫无预兆的第二关,都与星象、八卦图阵、破解之法有关。 可这第三关,就有点草率。 只给了个用云雾凝成的图样,若是有长得类似的花,岂不是很容易弄错? 线索、信息全无,这偌大的一座星移峰,地毯式搜查,怕是找到两眼翻白都未必有个结果。 正一边保持精神力探查、一边牵着丫头的手在前开路、一边思索究竟第三关题面有什么玄机之时,范贤听到身后一声轻唤。 “乐天哥哥!” 范贤警惕地扭头,“怎了?” 花多多手指向两人右边、远处,“那边,刚刚有光亮了一下。” 有人?像自己一样,收敛气机,隐于暗处。 又或者,是某种兽类? 范贤心底警觉拉满,气机旋动,随时可爆发于一霎。 这时,花多多所指的方向、树木掩盖下的深林中,一团幽光,微微亮起…… 第六十一章 蟒啊 小丫头莫不是个吉祥物吧! 自带趋吉避凶‘神通’的那种。 范贤以前的人生可以总结为‘处处都是坑’,而此时却让他体会了一把氪金玩家才配拥有的‘处处有际遇’。 体验,很棒。 幽夜照,花名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此花通体米白色,双掌大小、花蕊似莲芯状,蕊中富含大量磷质。因此,夜晚来临,会不时散发亮光。 看着眼前萤光闪烁、忽明忽暗的花儿,范贤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磷遇水是会有反应的,暴雨倾盘将近半日,为何这幽夜照所在的附近,地面并不十分潮湿。再细看那花,枝叶、花瓣,只微微有些露气,并没有被雨水敲打过的痕迹。 奇、怪! 念头尚未落下,范贤此前旋动未发的气机,陡然开启。 同一时间,他一手将身侧的花多多捞起,脚下一点,向后疾速倒飞。 只见,方才所站之处的上方,蓦然亮起两盏‘绿灯笼’,一张血盆大口向二人兜头罩下。 “啊~~~” 突然间受到惊吓,花多多再如何忍耐也还是没忍住,发出一声短促尖叫。 “别怕。” 范贤手臂一紧,将小丫头搂住,定晴一看,向自己快速游追而来的,正是一条头大若斗的巨蟒。 京都城,天子脚下、繁华昌隆,但这些奇物异兽,却是鲜少能见。到底都是未被驯化的猛兽,有钱养得起这些玩意的贵人,可没谁嫌自己命长。 但这铁皮蟒,范贤倒是见过,死的。 此蟒力大,可将成年大野猪绞杀;仗着皮糙肉厚,便是浑身钢针的豪猪,也照杀不误。 因此,不少武者愿花大价钱购买这种蟒皮甲,有效格挡普通兵器、暗器。 有买卖、就有杀害。铁皮蟒都快被剥成濒危动物了。 不过,那都是器甲行,花重金雇佣中三品武者去猎杀的。一般来说,就算最次的铁皮蟒,团灭一支九品十人小分队,一点毛病没有。 眼前这条铁皮蟒,就凭这体型,七品修为的武者,若单人作战无神兵在手,十死无生。 心念电闪之间,范贤已是挟着花多多,倒飞出几十米。 铁皮蟒紧追不舍,一对散发着绿光的竖瞳,在暗夜中显得格外恐怖。 所以,幽夜照之所以能在****中不受丝毫侵袭,靠的就是这条忠蟒。 啧,这年头,连大蛇也逃不过当舔狗的命运啊! 惨! 铁皮蟒,惨! 那么大一条蟒,三尺多宽、近十丈身长的一条蟒,被从最前端嘴的位置、到十丈外的尾部,对半劈开; 一左、一右,还挺匀称地保持着前冲的姿势,直挺挺像两半切开来等着上料的茄子,摊在地上。 【离之仙刀·合风】 没有多余花招,也无需任何兵器; 仙刀范离独创,将罡气分作两股,凝压近实,一顺时针、一逆时针,高速旋转; 在范贤看来,两股罡气的错位效果,恰好达到了齿轮切割的效果。 此时此刻,用这招对付这条铁皮蟒,最好不过。 借助巨蟒蛮力前冲之势,使出这一传自老娘的刀法,相当于是在巨蟒前方,摆了台切割轮,让它自取两半。 不得不说,老娘不愧是刀之一道的天才,居然悟出如此具有科技感的罡气刀法。 怎一个牛字了得。 虽然此招颇费罡气,但考虑到这巨蟒身长过长,在其躯干的任意部位横斩,恐怕都不足以一击毙命,范贤在一念之间果断作出了最明智的选择。 永远不要小瞧对手在濒死时的疯狂挣扎。 对人如此,兽亦相同。 一斩不死的话,这巨蟒不管剩下多少断躯,势必会反扑。 范贤自问此时皮肉筋骨的承受能力,应该能撑上一会儿,可是,花多多呢? 嘎嘣脆。 能一招制敌,干嘛要秀那些没用的花招式,最烦那种有大不开狂秀走位的队友了。 “乐~~乐天哥…” 花多多吓坏了。 虽然夜明珠的光线很有限,但眼前场景,过于血腥、过于真实,空气里还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腥臭味。 范贤拍拍花多多的肩,温声道:“转过去,别看,捂住口鼻。我去将花摘来,拿着。” 将夜明珠塞到丫头手里后,范贤脚下轻点,纵身跃到头顶树杈;底下全是蟒血,只能选择借树前行。 前后不过十个呼吸,折花回返。 此时花多多已是镇定下来,调整好了状态。这让范贤感到些微诧异,丫头心性不错,自控力比大部分人强不少。 叮! 任务物品【幽夜照】,完成1/1。 范贤自行脑补了一下系统之声,过过干瘾。 撕下自己外衣的下半截,将之包裹,迅速离开这处腥臭弥漫之地,准备找个坑或者树洞,钻进去等天亮。 ……… 当范贤在先前捞鱼的山涧旁,找了个土洞窝起来之时,数道身影似一群黑鸟,自远处向铁皮蟒尸体所在地,蹿跃而来。 “找到了!呕~~” 一个身形瘦小的男人,手里握着用萤石制成的发光棒,捏着鼻子,双眼瞪得快要掉下来。 紧接着,七个高矮胖瘦不一的身影,自四面八方向男人聚来,也纷纷发出了干呕声。 一个身上锦袍已经脏的快要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少年,以袖捂住口鼻,皱眉惊道:“怎、怎么会这样?谁干的??!!” “小侯爷,在下方才发现时,这铁皮蟒已是这番模样了。”瘦小男人回道。 又有人急道:“不管何人所为,快看看蛇胆还在否?” 这人说罢,立马就有两个年纪稍长一些的壮汉,踩着浸渍蟒血的地面,抽出手中刀剑,查看起来。 不过多时,便听其中一人高声喊道:“在,还在!” 少年眼底一亮,冲一旁招招手,有人便喊:“赶紧摘来。” 一行八人,火速离开。 大概也是觉得有水声的地方,比较有安全感还是怎么的。 反正,这伙人也来到了,山涧旁。 “哈,得来全不费功夫。小侯爷,吉星高照哇!” 最先发现蟒尸的瘦小男人,凑到戴冠少年身旁,谄媚笑道。 面如冠玉的小侯爷吕文乙,扶了扶头顶金冠、理了理拖泥带水还破了一角的锦袍,就算经历了一整天的寻觅、奔逃、与人厮打,此时已是十分疲惫、九分狼狈,但仍保持着高贵的姿态。 头可断、发型不可乱。 吕文乙冲那瘦小男人点点头,也没搭话,坐在涧旁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上,接过帖身护卫递来的水袋,喝了一大口后,长舒一气。 想着自己这两天一夜的所遇,思绪翻涌。 他们这队人,也是选了同一个道地门,强行组的队。 除了他和护卫,另六人都是中原武林中人,出身门派也算有点名头,跟脚尚可。 这一整天下来,他们一行前后遇到两拨人。 头先一拨,也是八个人,双方不远不近照上面时,先是各自开气机,放出威压,试探了一番; 发现双方实力可能相差不了太多后,自己这边这个姓郑的瘦小男人,便喊话客套了一番,与对方互报自家门派; 对方似乎有点来头,听姓郑的说都出身老牌江湖宗门、世家; 还算蛮给面子的,对方一听他神武侯府小侯爷的名号,未多言语就抱拳散去了。 再之后,便是两个时辰前,遇到的那五个人。 自己这边照旧开气机、释出威压;没想到,对方却不按流程走,拔剑就砍。 好在当时护卫在他身旁,不然他可绝对打不过那个提剑朝自己扑来的蓝衣女子。 八对五,哦不,自己其实从头到尾没参战,应当说是七对五。 竟只能,勉勉强强抵挡、仓仓惶惶奔逃。 自己护卫什么实力?那可是从五品巅峰。uu看书 .uukanshu.co 原本,他还带着几个三、四护卫,只因不符司空山收徒资格,被‘请’了出去。 其实,哪是什么资格问题,根本就是故意清退部分品级较高的雇佣武者、与世家子女的高阶护卫。 这些他都懂,看破不说破。 只是,那五人何以那般凌厉? 护卫说,对方品级也是正五品,但对方早就做好了动手的准备,抢占先机;加上那五人的实战经验,明显比自己这边的队友们要强得多。 有时候,丰富的对战经验,可以弥补修为上的些微差距。品级相当的话,老鸟必然完胜新雏。 大哥说的没错,江湖这淌水,真不是那么好趟的。 “平江,你说,将那条铁皮蟒杀成那副模样的,得是几品?” 吕文乙歪着脑袋看向山涧,讷讷问道。 始终守于一旁的护卫平江,身形颇为壮实、个子也不怎么高,听主子这么一问,细细思索后,详实作答: “看那蟒的体长与头部,至少有一甲子了,极不好对付。 以属下的本事,恐怕需缠斗许久,方能将其制伏。 依属下看来,那蟒尸切口平整、光滑,周遭草木没有打斗痕迹,或许… 乃一刀或一剑,一气呵成、将那巨蟒劈作了两半。 此等修为,起码正四品,刀还是剑,属下也看不出。” “四品?!”吕文乙惊得喉头一动,仰头望天叹道:“平江啊,你说我何时能有那般修为?” 平江:您要这么问,那属下就只能… 自、尽、了! 第六十二章 神武侯 【我家只知道玩耍的傻老板问我,他什么时候能赚到几十个亿。 我鼓励不失诚恳地笑着对老板说:会有的,面包会有的,爱情也会有的。】 护卫平江,在线求生。 这怎么答,说您现在只是个八品小杂鱼,成天顾着吃喝玩乐、不思练功,这辈子都到不了三品? 我太难了!——平江心声。 吕文乙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并没指望平江真能回答自己。他‘哼’了一声,自嘲地摇了摇头。 总算没失心疯,还是知道自己在做梦的。 “同样是人,差距怎就这么大呢?父亲十六岁时,都已经五品了,我呢…呵~~” 想了想,平江宽慰道:“其实,侯爷只希望您过的开心就好,您又何苦为难自己呢?” 吕文乙又叹了口气,起身沿着石涧缓步慢行,平江寸步不离地跟着。 待走到离姓郑的那六人较远处,吕文乙方才继续道: “江湖中的事,我不懂。但朝堂里的事,我怎会不明? 父亲不说,大哥也不说,只道随我心意、任我作乐。 你还记得,上个月我去采香馆那次么?” 平江:这个…您说的是哪回? 吕文乙自问自答道:“那晚,我听到张阁老那个歪瓜孙子张奉先,在隔壁房中与人说张朝正这个老东西,又在圣上面前搬是弄非,中伤父亲和大哥。 其实,五年前父亲被圣上召回京都那会儿,我就琢磨着,咱们吕家早晚得遭大祸。 父亲在镇北军军中威望过盛,这本就不是件好事;兵权被分,父亲虽从未说什么,但我知道他心中不甘。 圣上又借南玉刹国动乱的由头,将大哥从北境调去南疆镇守。 南疆那边能有什么屁事,大哥不过是被变相弃用了。” 一旁持萤石照明的平江,面上露出些微诧异。 他自小被师父送入神武侯府,既是吕文乙的护卫,也是自小一块儿长大的伙伴。 一直以来,平江心底总觉得半友半主的吕小侯爷,表面看荒唐奢逸,实则内心是个温和的人。 那些曾经被他欺负过的人,表面看去惨兮兮,但其实从没搞出过人命,重伤的都没有。并且,全都收到高额赔偿。 无非就是吕小侯爷面目可憎了些,说话难听了些,仅此而已。 真强抢过民女? 不过是喜欢当街调戏小姑娘罢了,他现在才十六岁,前个五六年就有这般传闻,也是可笑。 真把民女抢了,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能干嘛? 混不吝倒是不假。 寻常世家公子哥就不提了,他吕文乙还曾当街扇过某个小王爷的脸;这一巴掌,可是轰动了整个京都纨绔圈。 其实,平江一直都想不明白,小主子那般挥霍无度、那般状若癫狂,到底图什么? 图人家在背后戳着脊梁骨骂他是个小恶霸?还是图那些被他臭骂打脸的世家公子,拿他当头号公敌看待? “唉…”吕文乙又老气横秋地低叹了一声,定住脚步,六十度角仰望夜空,“父亲心中不甘,我懂;大哥心底苦闷,我也懂。 但我所思所想,他们却从未问过,也不想听我言说一二。 父亲惯了领军征战,让他早早养老,不甘心情有可原。但偏偏,他总要装作一派潇洒、云淡风清。 再加上大哥,心底苦闷就苦闷嘛,就知道硬憋着;每次返京,都是一副对圣上感恩的模样。 其实,这般做作,当真就妥? 我就胡作非为、欺男霸女、面目可憎,怎么了? 是个京都人都想往我脸上吐唾沫,当我不知道么。 哼,他们只是不敢。 若哪一天,我吕家真的遭了难,你就看那些平时对我谄媚之人,会如何将我剥皮拆骨。” 平江忙道:“小侯爷,不好这般说。只要侯爷在,这样的事绝不可能发生。” “呵~”吕文乙摇了摇头,开始往回走,“我就是要京都人都知道,神武侯吕轻云生了个废物傻儿子。 这个傻儿子迟早会败光神侯府,吕轻云为这个儿子愁煞了心,所以才会那般郁郁。” 平江深感吃惊,沉默片刻后,疑道:“那…您这次为何又来司空山拜师呢?这不是…” 颠覆人设。 吕文乙一甩衣袖,背手前行,“京都,我闹够了。 再怎么折腾也就那样,反正,臭名远扬,够顶个三五年的。 这回我是认真的,若能拜入司空山,一来让父亲和大哥安心,我这个傻儿子、蠢弟弟也知道长进了; 二来嘛,与人立了个赌约,我赢了,有大大的好处。” 说着,吕文乙一挑眉,阔步往前。 这一瞬间,平江有点恍神。 这个小主子,他是越来越看不明白了! ……… 老话说的好:知道的越多,死的越早。 窝在涧旁某个坑洞里的范贤,表示自己远远没活够。 他人的隐私、秘密,并没有很想听啊。 也不问问他愿不愿意,强行被听墙角,这、也太不顾及他的感受了吧! 莫非,自己的非酋体质还附带某种被动八卦(窃听)技能? 在乾坤挪移大阵里,听到有人计划暗算夏春秋一行五人、栽赃给墨家老九,这个勉强能说是凑巧。 毕竟,当时他所处之处,乃是迷宫内最无人问津的冷僻角落,确实适合搞阴谋算计。 可这么大一座星移峰,树海林洋,哪儿不好去讲隐秘,吕文乙这家伙居然跋山涉水来到他藏身的坑洞旁? 醉了也是。 不过,一如范贤初见吕文乙时,粗略作出的判断,这小子果然形神不一。 那天在永宁门前,因为刚捕的小狐险些被左府马车轧着,吕文乙便抽鞭作势欲打,还叫嚣着要弄死老马夫。 但范贤在细细观察之下,捕捉到这位就差在额头帖上‘蛮不讲理、跋扈张扬’四个大字的小侯爷,无论是衣着细节、肢体动作、面部微表情等,均与其所表现的形象有出入。 就像,在演,可惜。 你张狂的太表面,像没天赋的演员… 一个真正内心冷漠、视他人如蝼蚁的人,不会光说不练摆架势,更不会在范贤喊了声“且慢”,就真的停下动作,装作玩弄似地答应驯狐的赌约。 一切都太刻意了。 刻意的招摇、刻意的凶残、刻意的不讲理,但吕文乙自身又没有那种暴虐气质。以范贤的‘读心术’,用不多时便能看出,这些都是吕文乙用夸张的戏剧化手法,演出来的。 至于为何,此时的范贤,终于有了答案。 看来,朝中格局,已经开始生变。暗涌翻腾出水面,怕是用不了几年。 神武候吕轻云出身万剑宗,自身修为、江湖地位,不是一般高; 自他投效大盛朝开始,武乐皇帝便委以重用,也给予了足够的荣耀与尊重。 但,若吕文乙所说不假,吕家的荣宠到了今时今日,恐怕就只是君臣互飙演技的表象。 为何呢? 老师方墨儒曾对吕轻云称赞不少,称其不仅武道修为可比肩先贤,军阵战略造诣不浅,乃是大盛天朝当代战将中最配被称作‘战神’之人。 武乐弑帝夺位之后,朝局一度动荡,随之,四疆战事纷起。 彼时,若不是吕轻云披星戴月、征战四方,武乐屁股底下的龙椅恐怕坐得没那么安稳。 之后,又有吕轻云长子吕渊嵉,少年将军、意气风发;十八岁便斩下北苍猛将、也是苍王兀木战戈之子兀木平盛的脑袋。 苍王兀木战戈在得知爱子战死的消息后,连夜率【银狼军】扑袭。但这位少年将军,早有所料,星夜退回北狼关。 最后,迫使兀木战戈不得不签下十年止战之约,以此换回儿子的首级。 也是因此,近九年来,北境边塞处,银狼军将士及北苍武者,三不五时策马奔过北狼关,只撩不战,气得边军咬牙。 此为另话。 总之民间对吕氏父子的评价,都是战绩彪炳、为人低调;边疆百姓,更是将吕氏父子奉为‘战神’、‘守护神’。 偏偏,吕家出了个幺蛾子,咳,幺子吕文乙。 干啥啥不行,惹事第一名。 有民谣唱他:十二、三逛花楼,十四、五捶破鼓。 前一句好理解,后一句指的是吕文乙干过的一桩足以令圣上斩了他脑袋的荒唐事。 这个混不吝某次醉酒后,跑去南城各鼓楼挨个击鼓,还把鼓给捶破了。 惹得南城守城军大半夜的集体绕城长跑,南城百姓都以为走水了,吓的卷起棉被夺门奔逃。 整座南城,乱了一夜。 武乐皇帝怒归怒,到底也没真砍了这小子的头,一句‘幼子无知,好生管教’降旨罚他禁足一年。 一年后,吕文乙继续兴风作浪,在作死边缘疯狂横跳。 坊间都说神武侯一世好名声,都要给这个幺子败光了。还说吕轻云中年得子,宠溺过度,石乐志之类的… “呵~真叫一个当局者迷啊!”范贤心底暗忖。 一世英名吕轻云,竟还没自己那装癫扮狂的‘傻儿子’清醒。 吕文乙的思路,简直可以立为政治正确的典范。 知道武乐一直想敲打自己父亲和大哥,他就主动将自己当案板肉送过去。 如此一来,那些盘算着搞倒吕轻云、却又找不到其痛脚的朝中大员,正好拿胡作非为吕文乙作文章。 皇帝也乐得四两拨千斤,以此小事影响神武侯在镇北军中的威望。 也因此,皇帝对吕轻云的忌惮,多少淡了几分。 但是,吕轻云、吕渊嵉这对武力值与军事才能双‘王者’的父子俩,政商却是青铜。 需知,无论装得多云淡风清、温良恭俭,也改变不了皇帝对他们的顾忌、改变不了与吕氏有权益冲突的朝中团体的攻击。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为君者,想要完美无暇的臣子吗? 你俩可是一对军中虎将、两位武道大修,被攻击、被打压,总要有些傲气回击,方才正常。 即便不回击,若表现出一分不悦、两分不甘、三分无奈、四分忠诚,也算你过关。 可偏偏,吕氏父子,领万军驰骋沙场、挥一剑定边守疆,如此能人,居然就那样沉默下来了。 几个意思?暗中攒大招,uu看书 .ukashum想反了不成? 有时候,适当露拙,有助于藏巧。 然而,这么浅显的道理,吕文乙看透了,他爹和大哥却看不透。 又或者,并非看不透,而是身为武道大修的傲气,令那对父子不屑与老谋深算的朝中大员去争、去辩吧。 吕文乙现在也明白了。 一句“京都,我闹够了”足以显出这个只有十六岁的少年,对带不动自己老爹和大哥的无奈。 “神武侯!” 范贤喃喃轻语,望向坑洞外、怪石嶙峋山洪倾泄的山涧,双眼一虚。 心底划过一个念头。 搞垮吕氏父子,就相当于翦除了武乐的一翼。 无论将来自己这边,会用什么样的方式辅开‘伟大的事业’,军力都是绕不开的核心关键所在。 并且,一旦‘伟大的事业’成功了,镇北军必须收拢;最好,不起任何干戈地收拢。 因为,大盛朝内一旦动荡生变,北苍、摩罗、玉刹及句丽、南容、扶桑等邻近大国小邦,势必会趁乱来啃噬一口。 “阁、老!” 范贤眉头微紧。 很小的时候,曾听七爷与老娘对话中多次提起过这个名号。 指的是真朝中某位阁老,还是说只是个代号?无从得知。 吕文乙话中提到阁老张朝正,会是与七爷合作的那位【阁老】吗? 其实,不管是不是,范贤心中大致有感,倒神武侯集团,九成九与七爷有关。 吕轻云! 这样一位战神级的人物,可惜了… 第六十三章 手感不错 天色将亮未亮,青灰蒙黛; 山中云雾蒸腾,仿若仙海。 范贤温声唤醒躺在他身后酣睡的花多多,出洞来到涧旁,掬了捧水、抹了把脸,简单漱口,爱护牙齿活得久。 打开包裹检查了一眼。 半夜就失去萤光效果的幽夜照,米白花瓣不知何时变作了浅褚色,瓣上如毛细血管般的脉络,则呈深红色。 此花没有剧毒特征,但是否有神经性毒素,则无法凭肉眼判断。 保险起见,范贤在触碰之时,始终都戴着缠丝手套。并全程摒住呼吸,尽量不给任何毒物有机可趁的漏洞。 收拾妥当,趁着能见度不超过五米的雾气掩护、又正好是大多数人睡得正香之时,此时赶路能有效避免与其它选手遭遇。 在经过一处山坳时,发现一片桃树,摘了几颗就着对大部分毒物有效的万灵解毒丹,两人吃得香汁四溢。 花多多觉得这个乐天哥哥实在是个很特别又值得信赖的人,就是动不动爱嗑丹药这点,着实有些奇怪的。 又经过了昨天曾藏身的那个鼠洞,顺道去打了个招呼,小家伙们都挺热情的,伸着脖子唧唧地欢快叫唤; 不过,土拨鼠娘亲好像意见挺大,亮出双爪对二人送出一波疯狂的泥土攻击。 为表昨天借洞之恩,花多多将吃不下的三颗桃子,留在了鼠洞前。 灌木不多相对较为平坦之处,两人便疾步奔走,不作一刻停留; 实在无路可行,范贤便一手抱起小丫头,左右探查确定四下无人,便纵身跃起以高树为阶,穿行于树海之间。 花多多细心地发现,此前海大叔背着她使轻功翻山越岭时,明显没有现在这么快、稳、舒适; 而且,海大叔‘飞’不了多久,就得歇息喘会儿气,但乐天哥哥却面不红、气不喘,完全不怎么费力的亚子。 ‘乐天哥哥好厉害啊! 对了,爹爹说等我及笄,就答应我一个愿望。 到时候,就求爹爹给豆郎哥哥请一个像乐天哥哥这么厉害的师父,让豆郎哥哥也习武。嗯! 不过,他会不会不愿意呀…’ 一路上,小姑娘心思百转,挂念着那个‘远在京都’的豆郎哥哥。 一个多时辰后,星移峰与另一座不知明野峰接壤处的山坳里,一挂小瀑布前。 范贤停下,稍作调整。 累倒是不累,可他这人肉高铁也需要喝点水补充一下体能。 顺手捕了两尾鱼,如法炮制吃完鱼生,原地休憩片刻。 正准备继续赶路之时,范贤便警觉地听到,不远处似有风吹衣袍时发出的轻微猎猎声。 敛起精神力、捞起花多多,迅速俯冲进低矮瀑布底边的一块巨石底下。 此前,他便观察过,周边空旷开阔,唯有这块巨石底下可藏身。 来人使轻功疾行,地势高过他们这边,更无法看到石底。 但听扑愣愣数声,又有树木被踏过时发出的簌簌声。再后,便没了动静。 谨慎起见,又等了一刻钟后,范贤方才带着花多多跃上一旁林地。 沾了不少水汽,外衣尽湿,得赶紧赶回栖云峰。 连续三天吃睡不好,小丫头的身体承受能力恐怕已到达极限;寒气若入体,非得大病一场不可。 如此想着,范贤一手挎起花多多,脚下一点,整个人便如离弦之箭,疾冲出去。 以树为阶,借荫前行。 就在他即将落脚于一棵大树树杈之时。 ‘咻’一记破风声。 ‘嚓’足有一腕粗的树杈,应声断落。 弹指之间,范贤在半空中气机旋动、轻点枝叶、扭身翻飞,偏离原本路线,不落反升、向上蹿跃。 与那支向他射来的罡气箭矢,擦脚而过。 “上!” 随着一个浑厚有力的男声,数道身影自不同方向,疾速向范贤追来,形成自下而上合围之势。 无论从哪个方向寻求突破口,都势必会与对方中的任意一人正面交手。 心念电闪之间,范贤自空中向地面直冲而下。 正面刚没有问题,但他必须确保臂弯里的花多多,百分百安全。 对方五人,皆是五品修为,但凡罡气震动波及花多多,她都承受不住,必将殒命当场。 一呼未吸之间,范贤即将落地,一道身影向他俯冲而来。 浓郁的罡气,仿似凝实成甲胄般,护在来人周身。 外练功法【铁衣】。 来者,拳师。 能达到近乎凝实状态,【铁衣】已达中三品巅峰,一般兵器根本破不了防。 又有一道银光掠来,铿鸣作响,振得风声飒飒。 一左一右、一前一后,夹击之下,封死退路。 来不及有多余动作,但见直线下冲的范贤,强行扭身侧过,帖着那柄斜刺里射来的银枪,巧妙避过枪头,翻掌握往枪尾; 却不想,银枪并非直射,而是呈极速旋转状态; 一阵金属磨砺之声,范贤只觉掌中微微一麻,在手腕被动旋转、腕骨险些被扭断之前,松手、于枪尾处送出一掌; 银枪枪头猛地抬起,朝正掠来的那道身影直射而去。 ‘嗡’一声,身形壮硕的拳师,不及闪避只得送出一拳,将那银枪打飞。 又听‘嘭’一声,拳师身后一棵极粗壮的大树,被那银枪射穿。 “好手段!” 浑厚声音的主人、一个身披玄色斗篷的男子,抬掌作握拳状,一道银光自不远处飞回,被男子稳稳接住后,随意舞了个枪花,铿的一声,杵在身侧。 正五品枪士,且看那柄七尺长枪,银光如芒,绝非凡品。 这银枪客,来头不小。看来,他就是这支五人小分队的领头人。 几息之前,范贤感应到遭受暗算之时,气机旋动、未及作出太多反应; 不过,也只是一刹那的显露,之后便迅速敛压罡气,并未爆发。 却不知,对方五人,是否足够敏锐地感知到,那一瞬间他所显露出的半真实修为。 将一半真实实力摆于人前,这就好比让范贤脱的仅剩一条裤衩般,安全感很缺失。 此时能在这处活动的,不是司空山门人就是此番欲拜入山门的选手。 总不能,都杀了吧! 不至于、不至于。 想开点,大不了破点财费点力,等这五人聚拢过来,撒一把迷药、带走点记忆。 范贤迅速做好‘善后计划’,但看那身形颀长的银枪客,抬手示意壮汉拳师暂时先别动手,道: “小兄弟,看你方才反应机敏、身法灵巧,也有不错的修为,我不忍心伤你。 况且,你只一人,我等五对一,实在胜之不武。 不如,你束手就擒,我等便不为难你二人。 如何?” “好啊。”范贤很痛快地答应。 银枪客应该是预备好了长篇大论的劝降说词,结果没给他任何发挥的余地,一时间情绪有点不太连贯。 “那个,敢问几位为何突然对我兄妹二人动手?可是此前得罪了几位?” 范贤温声问道,将花多多护到自己身后的同时,手指已从束起的袖口里勾出一包【迷你没商量】,扣于掌心。 那身壮如熊、比武大牛还魁梧、比古铃铃还像座塔的壮汉拳师,迈开两条如小松树树干般、又粗又长的腿,原地来回踱步; 两只比流星锤而刚猛的大号砂锅拳头,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十足十的威慑警告。 而那银枪客则淡然笑道:“只为破关,并非想要伤人。” 范贤心下有数,对方第三关任务显然与自己这队不一样,便直接问道:“几位题面是…” “捕!”银枪客颇为坦诚地道:“此前,我等已捕得八人,只缺两人便可破关,正好遇到你们兄妹。” “哦!”范贤点点头,抬头看向埋伏于某三棵树上的另三人,道:“在下有些好奇,你们捕得的八人在何处?” 代言人银枪客,哈哈一笑,“自然是放其出峰去了。你们只需将此前在第一关所领之木牌,交予我等便可。” 这么说,就敞亮了。 入乾坤挪移大阵时,一人领一号牌,并由司空山门人登记各自身份资料。 交牌就等于是淘汰,就此失去竞争资格。 那,给吧。 范贤取出自己的号码牌,冲脸色被吓得煞白的花多多笑着点了点头,小丫头立即从包袱里取出牌子。 银枪客见这兄妹俩如此顺从配合,心底略感不忍,能走到这一关都不容易。 但奈何,自己这队人马的题面,就是这一关的‘奇数’。 奇数,于术数中有变数之意。 像座小山峰的拳师,接过范贤主动交出的两块木牌,翻看了两眼后,便往银枪客走去。 “敢问,几位此前所捕之人中,可有一个身形极魁梧的小女孩?” 范贤面上挂笑,看似不经意地随口问道,银枪客接过木牌,也不作它想,道:“小兄弟说的可是一个药人?” 范贤点点头,银枪客继续道:“此前确有遇到,不过并未交手。 那一行八人颇有默契,又有玄门气士与地通,我等稍一靠近,他们就跑没影了。” 范贤老怀安慰地点了点头。 有孔喧这么个不分敌我、只管输出的开团好手,又有三个小团体意识过重、不服管的玄修,夏老哥这队伍没带崩,也是很有一套啊。 范贤将装有夜幽照的包袱交给花多多,抬手轻抚丫头的小脑袋,极轻声道: “多多儿,别怕。听清楚,现在什么都别问,转身,跑!” 毫无预兆。 花多多只惊愕了一霎,便不管不顾抱起包袱,转身狂奔。 同一时间,前一秒还抱臂俯视几米开外那对兄妹的拳师,如山崩般轰然倒地。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拳师似乎看到那个不起眼的普通年轻人,转身刹那,似乎露出一个诡异的笑。 大脑陡然一阵混沌,银枪客用力摇了一下头,尚未来得及提起罡气、振奋精神,便难以抑制地陷入了眩晕。 什、么、时、候… 几声暴喝,埋伏于头顶树杈的另三人,在发现情势直转时,当即出手。 刀、剑、臂弩,一阵金属对击发出的铮鸣之声。 围攻的三人,一个中等身材的刀客,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剑客,一个使臂弩、黑纱裹面看不清长相的瘦小个; 而被他们合击的普通青年,仅戴一只奇怪的手套,别无他物。 几个对招下来,竟是节节败退。 并且,总有一种‘对方好像很轻松,似乎是在观察我的刀/剑法’的诡异之感。 他们这支团队中,战力最强的两人,不知何故竟直接被放倒了。本也不惧,毕竟都是正五品修为,即便对上从四品,也有一战之力。 要知道,五人各自的门派,为力保他们能拜入司空山星君座下,都给配备了极好的兵器。 刀,是西域名刀——狂沙刀; 剑,是泉州名剑——听雪剑; 弩是破峰钻山弩、枪是银月升龙枪; 便是那拳师右臂所戴,亦是被唤作‘虎啸’的乌金拳套。 虽然拳师与银枪客倒了,但凭他们三个久经战阵的老手,岂会对付不了一个青涩的毛头小子?! 然而,如此配备、这般实力,并没有令群殴三人组占到半分便宜。 很快,使听雪剑的蓝衣女剑客便意识到自己这边不可力敌,脚下一点,一个鹞子翻身,自范贤头顶掠过,向已经跑出数百米的花多多追去。 立起剑指,以罡气模仿剑气,于身前扫去,u看书ww.ukshu.co 将那水蓝色身影拦截于半空中。 范贤心底一叹。 差不多了,数据收集到此结束。 蓝衣女剑客感受到背后有剑气扫来,只得扭身以剑格挡。 她尖声喝道:“截住那姑娘。” 黑纱裹面的瘦小个,抬臂欲扣下机括。 然而,动作却就此僵住。 “愣着做什么?!” 蓝衣女子怒斥一声,定晴一看,便见黑纱人面门上扎着数根寒芒闪闪的银针。 “恁到底…丝、森、么、任?!” 面容略显沧桑的刀客,一边使极快的刀法疲于应对,一边声音沙哑地问道。 范贤,险些破功。 这口音,老兄你河间府人士? 不作多想,范贤抬手、扬袖,剩余两人甩头、身影晃动、倒地,一气呵成、丝滑顺畅。 确认使刀的汉子和女剑客被彻底迷晕,范贤顺手从地上拾起那把狂沙刀,掂了掂。 “太重了。” 又翻看了会儿听雪剑,“太轻了。” 那个被银针封穴、保持抬臂动作僵在原地的弩士,裹面的黑纱底下,一双眼瞪得发了直。 范贤摸了摸弩士固定在右臂上的臂弩,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个好,手感不错。” 弩士喉头不自觉咽动了一下。 顶着普通二十岁年轻人长相的范贤,温和笑道:“别紧张,我不是什么嗜杀之人。 只不过,得从你们脑袋里,拿走点多余的东西罢了。” 弩士:你、你别过来啊,别过来,啊!!啊… 第六十四章 总算搞完了 不宜久留。 天知道,还有没有另外的队伍,也被分配了【捕】字题面。 不作它想。 范贤背起此前百米冲刺跑、紧张到小腿抽筋的花多多,将速度调到三档,向栖云峰方向,火速挺进。 后来,当花多多再想起那天时,记忆里【林间斑驳如琉璃的阳光,温暖又怡人;风好像有点大,但乐天哥哥的背舒适极了…】 而范贤呢,经验值又涨了,大约万分之零点一、二吧。也不算,一无所获。 那口音喜人的刀客,所使乃是西域狂刀刀法,以力著称,凶猛无比;不过,当时应付他的极速,刀客只得舍去五成力量。 力与速,难以均衡,乃是大多刀客都会面临的实战问题。 蓝衣女剑客手中那把听雪剑,曾经登上过老师闲来无事、自娱自乐汇编的《大盛兵器谱》,排名好像是…一千零几名来着? 好吧,这不重要。 听雪剑乃是泉州剑庐出品,质量有保证,听说还有后续养护服务赠送什么的,挺实惠。 咳,这也不重要。 讲真,此剑锋芒够盛,剑身轻巧纤薄,极适合女性剑客使用。 但那蓝衣女的剑招过刚,而听雪剑却颇为柔韧,若换一把相对‘硬气’的长剑,更相得益彰。 因此,剑术与剑的匹配程度,比宝剑本身的品级更为重要。 并不是说,兵器品级越高,就越能发挥出武者所学。 修为分品级,器物自然也有高低之差。 冶炼大师精心淬炼、精敲细锤、悉心锻造的兵刃、甲胄,与普通铁匠铺子一天能打好几把大砍刀的流水线产品,那能一样吗? 高定与行货,那是差了好几零的事。 所以,那杆银月升龙枪得值多少钱! 兵器谱上的排名,好像在百名左右。 说来也是偏爱。 武者所修,刀、剑为最,其次拳、掌、箭、弩,再次之枪、锤、锏、斧。 外不多絮。总之,当世最有名、排兵器谱前十的皆为刀、剑。 枪,这一极适用于马上作战的兵器,在大盛天朝军中颇为盛行,但在江湖,却并非主流。 不过,倒也不是说没有这个类型的神兵利器。 据说,三百多年前,曾有一杆名为【紫电渡魂】的神枪,只可惜早已不知所踪了。现今存世的枪中之王,乃是西阳关枪道宗师腾冲所持有的【乌骨】,排名一十一。 此番对战,一挑三。 分别是:西域狂刀门刀客、南烟阁剑客、铁玄机弩士; 老娘的仙刀刀法过于凌厉、杀伐味太重,有种一去不回头的绝决; 而狂刀刀法以力著称,多了几分沉着与厚重感,招式朴实无华,似乎蕴含着刀之一道最本初的质感。 值得回头细细品味一番。 南烟阁剑法又称阴阳合意剑,那位蓝衣大姐显然未得精髓,剑招纯熟却过刚缺柔,不够飘逸少了许多灵气。 倒是那个弩士,有点出乎出人意料;【铁玄机】一门,虽为武者,但却与奇门遁甲一道有着较深的渊源。 弩士臂上的弩机,制作精密,可瞬息连发八箭,射程最远预测能达到百米。 百米,对于远程类冷兵器而言,并不算恐怖。但这可是臂弩,而非强弩、床弩、攻城弩。 射程越远、威力越强,后座力就越大。 秉持着尊重‘客户’的职业道德,范贤并没有撩开那弩士的裹面纱。只出于学术研究的专业态度,检查了一番弩士的右臂。 真.麒麟臂! 臂粗及肌肉的走势,比同品拳师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范贤不禁想,若是自己身边跟着这么一群麒麟臂弩士,那安全感,啧啧… 略微可惜的是,为了花多多的安全考虑,先将银枪客与正五品巅峰拳师放倒了,放弃与这二人走几招、积累实战经验的机会。 此处,小小为自己点个赞。 任何毒粉、迷药,大多通过呼吸、饮食摄入,基于前世对药学的浅薄了解,范贤在数不清多少次试炼后,终于搞出了可通过接触发作的毒、迷药。 自然,是下在了那两块木牌上。 想到这,始终戴着缠丝手套的范贤,在路过一处溪涧时,将用破布包着的两块木牌,放在水里冲洗了一番。 确保药性全散后,这才带着花多多,跃上栖云峰峰顶平台。 ……… 就在夏春秋一行八人,筋疲力尽地躺在星移峰某条山涧旁小憩之时,各自或揣在怀中、或掖在袖袋的木牌,像是被启动了某种机关,异动起来。 八人惊奇地纷纷掏出木牌来看。 只见,原本只标有号码的长方形牌子背面,呈现出一个【通】字。 何意? 众人一番讨论,宋长青提出一个大胆的假设。 “会不会,就是字面意思。指的是,我们已经通关了?!” “有这可能。”夏春秋点头,复又摇头,“可我们还没找着幽夜照啊。” 宋长青拧眉一想,“难道,是范小兄弟那边…” “绝无此种可能!” 一身烟纱长裙凌乱得被勾破了裙摆的柳黛,一脸不屑道。 此时她的面纱已不知所踪,一张瓜子脸、两瓣细薄唇;之于常年风里来雨里去的江湖女侠而言,也算好姿容。 不过,思想很端正的夏春秋与见多美人的孔喧、万三立师兄弟俩,完全当她是空气; 宋长青?只有那位一袭红衣的琼花女侠,才是他心底那朵永不枯败的红攻瑰。 总之,没人理会柳黛。 夏春秋当即用眼神与孔、万、宋三人交流了一番。 “如此,我等决定回栖云峰,核实一番。 若真是通关自然最好,若不是我等再来星移峰继续搜寻。 不知余兄、欧老弟,意下如何?” 夏春秋说罢,一脸疲态尽显的余孝权、眼窝略有些凹陷的欧宝器,眼神沟通了会儿。 师兄弟二人立马表示,不放心他们五个不擅探查的武者独行,自己三人也一道回栖云峰去问问究竟。 突显一个字:撑。 行吧,既然给台阶就下,自己这边也不必刻意落人家面皮。 于是,在孔喧刚张开嘴时,万三立的大手就罩了上去。 一行八人,整装回返。 与此同时,另一处的另五人,相继醒来。 杨云烈茫然地抚着头、坐起身,只一刹那,他便警惕地抓起身旁的银月升龙枪。 一片密林丛野,身旁四周、东倒西歪地躺着四个同伴。 方才,发生了什么? 哦,对了,方才不正追着一行人来到此地,正准备动手么?怎就突然睡着了?! 不对! 杨云烈连忙将离自己最近的拳师摇醒,随后又去将另三人唤醒。 五人纷纷运起罡气自查一番,确认应该只是中了迷药,没有毒物侵体的迹象。 必是中了埋伏! 五人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怎么中的? 好像,大家都想不起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只记得,他们追着一行四人来到此时,正准备先发制人,却不想,自己先倒了。 看来,对方应是早就察觉了他们,在行过的路上,撒下了药力极强的迷药。 如此看来,对方那四人中肯定有人擅于感知,又有精通药理之人。 肯定是玄门修士。 奇怪的是,五人都想不起来对方的身形长相,只有几个模糊的影像,连男女都分辨不清。 迷药造成的大脑混沌? 只记得,彻底昏迷前仿佛好像听到一个低沉、沙哑且无比阴森的声音,说了句什么。 杨云烈剑眉紧拧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起来,突然似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摸袖袋,木牌还在,登时长舒一气。 又让负责看管战利品的拳师,解下绑在腰上的皮囊,所幸,此前斩获的八块木牌安在。 “罢了,再寻猎物便是。走吧!” 保险起见,杨云烈将皮囊绑在自己身上,带着四名队友,火速离开这个处处透着怪异的地方。 ……… 又一日后。 总算睡了个安稳觉,吃饱洗净、神清气爽,范贤与花多多早早离开树屋,由童子引路,来到栖云峰峰顶平台。 侧卧人像前,那朵八瓣石花,此时高高抬起。uu看书 .ukansh.co 其上,盘坐着那位宛若天外飞仙的百灵星君座下第九弟子,暮微。 今日份的仙子姐姐,仍是一身浅葡纱裙;不过,款式简洁了不少,布料自然也耗费不多。 眉心处那抹像是用朱砂随意勾画的一笔,宛若一道弯月,透着股子摄人心神的魅惑之感。 夏春秋等八人,已先范贤一步来到此处。 兄妹俩一露面,夏春秋便抱拳打了个招呼,想着夸赞几句范小兄弟好能耐,再问一问昨日究竟是何情形。 未等夏春秋开口,便听‘呦呜’几声清亮鸣叫。 一行白鸟,自远处向栖云峰飞来。 不多时,便一一停落在八瓣石花底下。 暮微轻淡温和的声音响起,“尔等,三关已过,随我去不动峰。” 夏春秋喉头一动,心底不由感到一丝紧张与九分激动。 能不激动吗? 他是知道的,不动峰乃是司空山九大主峰之一,更是九峰中最大的一座。 万三立与孔喧两个川州地头蛇,更是清楚,只要入得不动峰,便代表已被司空山正式收为门人。 宋长青心头大快,难得地抬手拍了拍古铃铃的肩,铁塔萌妹羞羞地攥着砂锅大的拳拳,轻捶了下师兄兄,作为爱的回报。 三个玄修也都面泛红光,一副‘舍我其谁’的优秀表情。 花多多轻“呀”一声,随后便无比感激地看向‘了不起的乐天哥哥’。 范贤,微微舒了口气。 总算,搞完了。 不知道银枪客那群家伙,怎么样了…… 第六十五章 霜神宫傅雪衣 司空山之大,超乎想象。 原本以为,不过是眼前这连绵横亘的一片山脉,便是司空山之所有。 未曾想,这不过是,一道屏障。 那大白鸟,唤作【知归】,鸣声清亮、翅展两丈,骑在上头,有种前世蹭某土豪私人飞机的,惊、惧、感! 讲真,范贤宁愿寄己累一点,翻山越岭一路奔去。 不过,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 众目睽睽之下,花多多被异姓兄长范乐天用换下来的脏衣裤作的‘长绳’,五花大绑捆在知归鸟颈部; 范乐天自己也没落下,跃上鸟背、跨坐颈部,用崖边砍来的软藤,将自己结结实实与知归鸟打了个死结。 这知归鸟也是遭了罪,性情却极为温驯,全程没有任何反抗,只抻了抻脖子、瞪着鸟眼,以此表达些微不满。 夏春秋五人与三玄修,早早跨上鸟背,等候多时。也是开了眼界,生平未见如此胆小怕死之人。 那位貌若天仙、魅而不媚的暮微仙子,对此表示,这届弟子,太难带了。 飞过重重山、清风徐徐展,深林黛如海、云雾绕天堑。 问此去何处? 不动峰上拜神仙。 近到不动峰时,于空中向下望去,便见一座偌大的山峰似是被拦腰削平,开阔平坦、宫阁巍然; 正当中,一座大殿,殿前开阔、地面上雕刻着一副巨型星图。 乃是【不动羿王】。 据老师方墨儒说,不动羿王星位于九矅之上,乃世间万物之源起、生灵本源之溯洄。 简而言之,此星位于太阳星之上,世间所有的力量能源,都由此星而起。 ‘众所周知,太阳系中最大的星,并不是太阳。’ 范贤前世最不感兴趣的就是天文,只好像依稀记得有这么一句调侃来着。 方墨儒说自己修为平平,参不透天机,对不动星了解甚少。此番看来,司空山确实很有料,值得老师曾一心向往之。 星图地面之下,是极宽的长阶,纵下绵延至山底,山底是何种情形,便看不清了。 而那星图边上,则站着不少人。 几乎同时,自其它山峰也有知归鸟载着新晋弟子,与范贤这一批差不多时间抵达。 其中不乏眼熟之人。 譬如,混不吝的神武侯府小侯爷吕文乙、豪横冷傲的枯山叛逆青年墨渊,一袭白衣胜雪、女扮男装俏丽得光芒照人的澹台凤羽,还有银枪客五人组… 等等! 哈呜欧德啊又?? 不是,这位郡主,您什么时候参的赛?又是怎么过的关? 作弊了是不是,还是走后门了? 范贤趴在鸟脖子上,表情有些惊愕,身上还缠着胳膊粗的藤条。 引来周遭人等纷纷侧目。 夏春秋翻身下鸟,来到范贤旁边,好意道:“范小兄弟,可是方才飞的过高,有些不适?” 引来周遭侧目人等或明或暗耻笑。 这帮非富即贵、闲来没事就爱与人比高低、论长短的家伙。 无聊。 范贤心底嘀咕一声,顺势将自己的人设立了起来。在夏春秋的帮助下,解藤落地,错愕茫然的表情,被他人解读为吓白了脸。 也没引起多少关注,默默地带着花多多跟在夏春秋等人身后。 给予别人的观感,就好像他们这对兄妹是受了夏春秋这帮世家子弟照顾,才过了关。 但是,范贤也做好了被所有人注视的准备,并事先编好了说词。 因为,他是第一个破出乾坤挪移大阵之人。 第二关无需多提,第三关率先出阵的倒不是范贤和花多多,而是运气爆棚的捡漏王吕文乙。 此时,大殿前、星图周边,都是此次通过三关即将拜入山门的准新晋司空山弟子。 包括范贤自己在内,拢共三十六人。 其中,有几位,无论衣着、面貌、神色、气度,都显然与旁不同。 即便此时,在场诸人大多出身江湖翘楚门派、显赫世家,各国显贵、豪门,那几位还是如鹤立鸡群一般,犹为乍眼。 男扮女装、俊朗到连真·帅小伙宋长青都自叹不如的澹台凤羽,自然也在这乍眼行列。 这该死的看脸的世界。 当然,也不光光只是因为脸。 大盛天朝唯一异姓王澹台神木的名号,虽不如神武侯那么威赫,但严格论起地位,还是一字王,更有排面。 并且,这位深得武乐皇帝信赖、常年代圣驾巡查天下各州府的沐老王爷,明明很牛掰,却把自己活得像退群边缘人物; 坊间几乎没有关于沐王府的八卦,突然间冒出来一位如此丰神俊郎的沐小王爷,各贵门子女不由便对她多加关注。 向来爱搞事情的吕文乙,此时竟十分顺从站在不爱红妆爱武装的郡主身边,两人似是在说些什么,吕文乙不时点头,还露出颇为乖巧的笑。 范贤也有点看迷了,难不成这俩是一对? 不、能、够、吧! 虽说年龄不是问题,二人相差也没有很大,但澹台凤羽这个有毒的女人,超心狠手辣的有没有,能瞧得上吕文乙这个发育不良的小家伙? 啧,难不成,一物降一物? 所以,这就是自己在永宁门驯狐的时候,被这毒女盯上,还被戏弄到摔进污水坑里的原因? 女人心海底针,没谁了也是。 想到自己数月前的遭遇,范贤心底就一阵抽抽,立马移开目光,看向别处。 银枪客五人组此时已经分散开,看来,此前也都不是相熟的,不过是临时组的队罢了。 那魁梧如山的拳师,此时跟在一名身着银甲、约摸二十五六的年轻男子身边; 通过两人肢体语言不难看出,那银甲青年应是‘小山包’拳师的上司或者主子。 此前也不知这二人,为何要分开择门而入。 “叶昭!” 旁边不远处,传来余孝权与其师弟、师妹的对话。 欧宝器惊道:“师兄是说那位柱国公叶南天的天才孙儿?” 余孝权点头,用眼神示意,欧、柳二人便顺着看过去。 但见那银甲青年,身姿挺拔,虽与沐小王爷的仙人之姿比不了,但也生得端正干净,浓眉大眼的极富阳刚之气。 “吕轻云那个败家儿子,从未听闻的沐王府小王爷,这会儿又来个柱国公的孙儿。呵~~果然是,星君座下无白丁!” 余孝权话音刚落下,便听一旁又有人搭腔道:“这位公子,所说不差。不过,你所说那几位都出身大盛名门,邻国友邦却是忽略了。” “哦?愿闻其详。”余孝权拱手道。 说话的,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他回了一礼道:“那位着一身黑纱的女子,乃是玉刹国天海圣女;她头上所戴,便是玉刹国主所赐之相思冠。” 不远处,竖起耳朵听八卦的范贤,顺着那人所说看过去。 便是他此前曾注意到的一个独自立于人群外的女子,身边只跟着一个侍女。 但见此女,黑纱裹雪肤、亭亭且玉立;一头黑发如青瀑、直垂相思到腰际; 女子头上所戴那缕空雕刻、镶嵌不少稀有乌晶宝石与红豆宝珠的发冠,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再看那张毫无瑕疵的脸,五官轮廓十分立体,侧颜仿佛一尊玉雕,美极! 范贤却觉得,这样的美人缺了几分生动。 一旁男人又道:“先前,我有幸与天海圣女一队。不过,圣女极少言语,性情有些冷淡。” “哦!”余孝权看向那玉刹国圣女的双眼中,迸发出一种不同于常的光亮,不过,也只是一闪而过。 他笑笑道:“这位兄台,你也是因与那位邻国圣女一队,才知其根脚。” 男人是个经不起激的,立马回道:“非也非也,在下【听风谷】吴不知。” 这名字,绝了嘿。 “幸会!九矅山余孝权。” 二人这就算结识了,名叫吴不知的男人又道:“余老弟,你且看。 那位一身玄色松纹长袍的,乃是枯山剑冢九公子墨渊;剑道修为极高,乃同辈剑修之翘楚。” “看那位,”吴不知抬手好似随意一指,指向一位着玉粉长裙的貌美女子,道: “咱中原武林第一美人、万剑宗掌门孙女,顾玉萝;擅使双剑,一手水袖点穴功,可说是尽得其娘亲青萍女侠的真传。” “青萍女侠!” 余孝权、欧宝器同时低声惊呼。 “正是。”吴不知颇有些得意地摇头晃脑道:“二十年前,江湖第一美人青萍女侠,应北苍一品武者金颜纳尔罕的挑战; 那场死战之后,青萍女侠并未香消玉殒,而是借此战避世,嫁给了万剑宗顾长风。” “不愧是听风谷。佩服佩服!”余孝权笑赞道。 “再看那!” 吴不知得意一笑,此次所指乃是一位长发半束半披于肩、两缕鬓发使金环扣住垂于胸前、身姿颀长的男子; 此人也有些孤傲不合群,身旁连个随从都没有,独自在星图旁仰头望天,似是在想些什么。 那柳黛看直了眼,下意识咬了咬下唇。 “这是哪位呀?”她问道。 吴不知笑答:“要说此人来历,uu看书 unsu.m在咱们中原不显,但三百年前助太祖天宗开国,有其先祖一份汗血功劳。 到了如今,他那一脉武者,已是塞外与我们大盛中原武林间,一道最强的防线。” “那、那到底…你倒是说呀!”柳黛有些急迫道。 “师妹,你可是忘了?”余孝权目光灼灼道:“塞外雪域冰川之地,霜神之宫,傅红云后人。” “啊!是、是他?傅雪衣!真的…”柳黛眨了眨双眼,“是他!” 九矅山离西塞边疆较近,因此,对霜神宫素来有所耳闻。 几百年来,霜神宫就像一尊神衹,立于雪域冰川之上,抵御所有想要借道冰地,遁入大盛兴风作浪的塞外异教邪徒。 其门人鲜少外出走动,但关于霜神宫少宫主傅雪衣的传闻,却是边塞之地武者平民都喜闻乐道的。 因此,柳黛很小的时候,就对‘傅雪衣’这个名字,怀有一种莫名的憧憬。 迷妹少女心,放诸四海皆有。 而范贤关注的,则是傅雪衣背后的【霜神宫】。 乾坤挪移阵内,少有人走动的西北角,两个计划暗算夏春秋五人栽赃给墨家老九的‘杀手’。 那两个杀手口中的少宫主,会是这个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阳光灿烂到忧伤的傅雪衣吗? 知微见著。 这么一群油耗大到媲美吞金兽的主,相互之间有明面上家族之间不对付的、还有像墨九这种暗中被人针对的… 司空山,感觉不太安全的说。 范贤默默地抱紧了自己…… 第六十六章 不动峰前拜星君 天知道,这么一群来头都不小的家伙,到底是群英荟萃,还是萝卜开会。 此时看上去,三五一伙、七八一群,一派和气。各自肚中又是如何一番天地,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某个普通青年,默默地躲在一坨很大的阴影后头,暗中观察、心底细细记录。 古铃铃扭头看了眼自己身后,眨巴眨巴眼,一脸的单纯懵懂。 “哈,哈哈~”范贤略感尴尬地笑道:“我、我怕晒。” “哦哦。”古铃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便不再多管,一心关注自家师兄兄。 花多多全程很乖巧地跟在乐天哥哥身边,可能也是习惯了,不多问也不多想,只好奇地东看看、西望望。 “那个姐姐好美啊!” 小丫头望向较远处被不少人围着的万剑宗掌门孙女、中原武林第一美的顾玉萝。 男人欣赏女人,大多抱有这样那样不同的想法,女人就不一样了,只是单纯的欣赏,最多会有些嫉妒或相形见绌后的自卑。 一般情况来说是这样的。 范贤微微摇头,暗自笑了笑。 “人家说错了吗?那个姐姐长的跟天上的仙女一样呢。” 范贤轻声道:“美则美矣,但看人是要看心灵,不能光看表象。再说了,我们多多儿也很美啊。” 花多多面颊登时泛红,笑着低头抿唇,羞涩得像只鹌鹑。 而范贤则对那中原武林第一美人,多看了几眼。凭他丰富的经验,此女,有点问题。 真·阅人无数。 前世主动找他帮忙睡个好觉的大美人,海了去了。 诸如,因压力患上失眠症的顶流女星、被网暴的知名网红,什么霸道女总裁、独守空闺美少妇…多不类举。 此处的睡,作名词。 咳,话归正题。 所以,一个出身强悍、自身修为也不低、还貌美如斯的女子,何以会有如此明显的讨好型人格形为表现? 事实上,很多人都有‘讨好’他人的行为表现。只不过,普通人对与人交往时‘讨好’的尺度,有自己的底线。 但【讨好者】,就难以把控,往往会任由他人、甚至自己主动地踩踏自己的底线。 武林白富美—顾玉萝,面上的笑容、上半身微微前倾的身体语言,以及说话的姿态、眼角眉梢表现出的顺从与小心翼翼,种种迹象都透露出,她,是个非常典型的讨好者。 这与她本人何其的不相衬。 但也正因为她身上的那些光环,令大多数人将她的低眉顺眼,解读为‘大宗门待人接物的谦虚气度’; 将她的小心翼翼,错误理解成,‘不像一般世家小姐那般刁蛮任性,当真是好性情’。 江湖中出了名以售卖情报、消息为生的听风谷——门人吴不知,对此女的点评是:“温婉若白玉、娇弱如丝萝。” 观察时间尚短,范贤不能就此断定顾玉萝是扮作娇弱、实则腹黑的伪装者;不过,他对这个女人没有半点儿深究的兴趣。 他更关注的,是那个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忧伤了快要有一刻钟的霜神宫傅雪衣。 论俊美,无人可与王阳相提并论;论阳刚,不及自家大哥段长空三成;论烧包,某阴阳大师一根手指都可将其碾压; 论气度......这个倒是不大看的出来。 但是,这位一身浅青袍、外罩烟色薄纱、轮廓棱角分明的少宫主,却有自成一格的独特气质。 令人观其一眼,便会留下深刻印象。 乍一眼看去,竟有几分范贤前世挺喜欢的一名演员——金城武先生的神韵。 当然,范贤并不是那种会轻易感觉某人亲切、从而对对方放下警惕的主观型选手。 要讲究科学。 不武断,傅雪衣是否与挪移大阵杀手有关联,还有待细查。 另一个年轻杀手被生擒,夏春秋应当已将那人交给司空山门人了吧。 只是不知,司空山对这种在自家门前测试大阵内下黑手的蠢货,会做何处理。 另外,通过吴不知与余孝权等人的八卦闲聊,范贤又听到了几个贼响亮的名号。 江南第一武宗——孤城山,大小姐令狐北北;南海落鲸帮副帮主千峰尽;剑阁少主李无眠… 没错,就是落星镇镇民口口相传、三百多年前一剑将山峰削出个月牙凹的剑道宗师,所在的那个剑阁。 除武林中人与大盛天朝权贵世家子弟外,又有来自句丽、精通大盛语言文化的某位小番王,南容城主义子、扶桑青年剑客… 其中金发碧眼的摩罗国大公之子,犹为引人注目。 邻邦各国与大盛天朝,不管关系紧不紧张,只要没到掀桌子的份儿上,商路互通、文化交流、武道切磋什么的,互动还是非常之频繁的。 北苍就不一样了,一个字,蛮。 经商是不可能经商的,缺吃少穿没老婆?抢嘛。 北苍王与大盛签订十年不战之约后,头一个倒霉的就是摩罗国。 头几年,摩罗与北苍边境线上,打的那叫一个天昏地暗。 自己作死的摩罗大君,用了些见不得光的手段,从大盛搞到了不少火器制作图,就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 结果,付出血的代价。 用十万精兵的命,证明了当时的火器文明还不足以与冷兵器巅峰对决。 这都是题外话,这位大公之子之所以引人注目,倒不全因其外貌与众不同。 毕竟,在场诸人都是有见识的,大盛与摩罗通商多年,白皮大洋马又不是没见过。个别会玩的豪门望族公子,府上说不好就豢养着摩罗姬。 大概,是因为这精神小伙够精神吧。 衣着华丽、戴了顶插满孔雀翎贵族帽的摩罗大公之子,花枝招展地展示自己的装扮,还摘下雕工精艺的佩枪,给他人观赏。 番邦外国、初来乍到,想迅速结交融入的心可以理解。可是,如此主动地将自己的底牌掏出来与众共赏,范贤当真不知该如何吐槽这位‘小公’了。 人间迷惑系列不止这一桩。 不愧是他,京都混不吝代言人。 吕文乙与国公叶南天的孙儿叶昭,两人像炸了毛的公鸡,互相扯住对方的衣襟,脸红脖子粗地挥拳欲打。 一个身影很急时赶到,双手接住这二人挥出的拳头。这时,范贤才发现,刚刚还在边上跟吴不知叙话的余孝权,竟是早有眼力劲儿地赶过去扑火了。 两头扮好人,这波介入,值得狂喊六六六。 至于余孝权如何劝架、如何调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范贤发现俊俏不凡、吸晴无数的沐‘小王爷’正静立一侧,眯眼看着被吕文乙逗急眼的叶昭。 这毒女,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正疑惑间,便听‘噹噹噹’三声缓慢的钟声。 殿外阶前,三十六人登时便静了下来。 方才还大眼瞪小眼的吕文乙与叶昭,也立即结束‘对线’,仰头朝殿门望去。 百米开外、大殿门前,如雕塑般静立的十六位身着染墨玉衫、统一簪着道士髻的男女,纷纷脚下轻点,飞身至【不动羿王星图】外圈,围立而站、整齐划一。 同一时间,殿门豁然打开,飘出十一位衣着各异、年龄跨度非常之大的男女。 其中,就有将范贤一行十人自栖云峰领到此地的那位仙子姐姐,暮微。 但见她。 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反正很美很仙,大概这么个意思。 十一位飘飘仙人,稳稳落于阶前。 正当中一位,白发鹤颜的长者,一袭流云飞纱袍飘然垂落,一眼望去真如那纤尘不染的上仙下了凡。 等其余十位落定之后,这长者轻甩手中拂尘,洁白麈尾挂于左臂臂弯,左手作托状,便见其掌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块纤薄玉符。 此玉符,悬浮于半空,不知是这长者使了罡气将之托住,还是玉符本身有什么玄机。 长者缓缓开口,其声丝毫不显沧桑老迈,若清风拂耳、又似山巅传来的回声般,空旷、飘渺。 “众弟子细聆! 今,尔等拜入司空山,谨遵奇门祖师八字真言: 【生、养、天、地、复、归、寰、宇】 奇门遁甲一道,无需诸位兴盛,亦、无需散播四海。 不必苛求精进,亦、不必强求造化。 圆融于身,无极无我,阴阳遁去,不动不灭。 尔等,好自修行,无量无边远界。” 长者语罢,又一甩拂尘、拢袖不语,面目慈祥作静观状。 从未见过如此精短简练的领导发言,范贤心底不禁为这长者点了个五星好评。 虽然长者一席话,略有些晦涩,能听懂之人廖廖可数,要咂摸透话中精髓者更是一个都无。 但偏偏是这份毫无渲染的简单质朴,令众人深感司空山超然物外的自在妙境。 这,就是当世三大修行序列之一、奇门发源地的大家风范! 按下,更是不作赘言,直入主题。 长者左侧,一位灰袍中年男子,声若洪钟道:“洞明子星君,座下关门弟子,叶昭。” 场间哗然。 一双双眼睛齐刷刷看向身着银甲、年约二十五六的大盛国公叶南天的天才孙儿,众人目光中有羡慕、有思量,只有吕文乙斜着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 银甲青年叶昭,唇畔微微一笑,上前一步,拱手作揖,向阶前十一位行礼。 灰袍男子一挥衣袖,一片竹简令牌飞到一个着染墨弟子服的司空山门人手中,道:“叶师弟,稍后你便随吾徒,前往洞明峰。” 叶昭朗声道:“谢,师兄指点!” 随后,灰袍男子左手边,一位穿褐色道袍、面色颇为严肃的中年女人,向前一步,道:“太商星君,座下关门弟子,墨渊。” 与之前无差,众人又再望向枯山剑冢传人墨家老九——墨渊。 但见这位一身玄服绣柏松、冷面冷眼无笑意的叛逆公子,原地拱手,连作揖都作的好像有人逼他似的。 自带‘桀骜不驯’光环。 就…令人心底不禁有种,想把他按到地上狠狠摩擦一番的冲动。 同样,那中年女人将一枚叶形令牌,曲指弹入一个着染墨弟子服的司空山门人手中,令其稍后前往太参峰。 七位星君收关门弟子,此时,两个名额被占。 也就是说,余下三十四人中,只有五人能拜入星君座下。 很快,名额锐减。 太商星君座下关门弟子,玉刹国天海圣女; 荧惑星君座下关门弟子,万剑宗顾玉萝; 雀星君座下关门弟子,大盛沐王府澹台凤羽。 绝逼有黑幕! 前两位不太了解,实力不俗自不必说,奇门一道的修为么,反正不差钱雇得起奇门高手保驾护航; 但这毒女居然能拜入雀星君座下,要说没猫腻,范贤直播切… 咳,真不是他嫉妒。 无论在乾坤挪移大阵,还是在第三关的星移峰,他都没见到过这个爱扮男装的毒女。 空降,绝逼是空降。 范贤一脑门黑线地在心底吐了一通槽,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极温和地说道:“百灵星君,座下关门弟子,花想容。” 呃…这个,可以有。 不过,这仅仅是范贤个人的想法,在场其余人等眼珠子都快冒绿光了。 倒也不敢妄自私语,只不过,这花想容的名字,属实没听过。 于是,不少人也有了范贤此前的内心活动。 有猫腻,绝逼黑幕。 这个花想容,怕不是大盛某隐形望族后人?甚至,u看书.uukash 已经有人脑补了武乐皇帝是不是早年在民间,临幸了某位花姓美人,于是有了这个… 论《八卦》。 惊心动魄的时刻来了。 最后一个名额,也是含金量最傲人的一个位子。 是成为司空山星君之首——始元星君,座下关门弟子,还是等着被安排; 云巅,或者谷底? 就看这一刻的了。 来了,他带着众目翘盼的一枚玉简,来了! 便见,白发长者右侧、一位须长及胸、颇有几分美髯公气质的青年道者,抚须道:“始元星君,座下十七弟子,霜神宫傅雪衣。” 场间静的落针可闻。 但这种死一般的寂静,仅维持了三个呼吸,便听不少人发出了“啊”、“唉”、“哦”这样或惊讶、或丧气、或疑惑、或不甘的呼声。 一半明媚、一半忧伤的美男子傅雪衣,躬身作揖、礼数周全,面上毫无波澜,大有宠辱不惊的淡然气度。 就此,七位星君座下关门弟的席位,尘埃落定。 那么,剩下的二十九人,何去何从,又会有什么样的际遇呢? 夏夏秋五人面上略微有些小失落,不像旁人那般沮丧,大约也是看到在场这些人的来头后,早早做好了心理建设。 大部分人或多或少都有些不满吁叹,还有人小声嘟囔,这般安排有失公平之类的。 只有原本就抱着凑数心理的某位范姓小兄弟,没心没肺、很有乐天精神地看着自己一路带着走到这儿的妹子。 一阵傻笑…… 第六十七章 就...最怕死的那个 莫说旁人,便是花多多自己,都深觉不可思议。 偏爱穿一身浅黄、小脸粉嫩如剥了壳的鸭蛋敷了层薄霜的小丫头,在听闻自己居然真的被百灵星君收作关门弟子后,整个人都懵了。 但还没来得及喜出望外,就在听到最后一个名额花落别处后,难过得一双秋水杏眸雾气迷漫起来。 不应该,不应该是这样的。 要是没有乐天哥哥,自己别说是走到这步了,第一关她都过不了。 原本,她就没有一丝胜算。计划是先来见识一番,心里大体有个学习方向后,回京都闷头苦学几年,再来拜山门。 此时,有这番造化,属实出乎小姑娘自己心理预期太多太多。 “乐天哥哥!” 范贤收起下意识流露出来的傻笑,冲花多多微微摇了摇头,轻声道:“没事的,为兄自有打算。 乖,不哭!” 这一瞬间,花多多有些恍神。她瘪了瘪小嘴,强忍下泪水,吸了吸鼻子点点头。 这一声“乖,不哭”何其熟悉啊! 六岁那年,娘亲没了,她一个人在花满楼后园哭鼻子,豆郎哥哥给她讲故事,陪她玩耍,还当马马给她骑… 那时,豆郎哥哥就经常说“多多儿最乖了,不哭”… 花多多仰着小脸,看向眼前这个与自己心底那人长得完全没有一丝相似的乐天哥哥,心湖微微起了一晕波纹。 这时,给两人当遮阳板的古铃铃却是“哇”一声,哭了出来。 宋长青脑门挂满黑线地垫脚、伸手将自家师妹的嘴捂上,属实,有些丢人的说。 “不妨事的,只不过未能拜入星君座下,又没说立时就要将我们轰下山去。那位仁翁不是唤大家作‘众弟子’嘛,这不就是咱们都已经算是已经拜入山门了。” 夏春秋到底还是够沉稳,一番话极好地抚慰了兄弟们略感失落的心情。 正如这位望川山庄少庄主所言,未过多时,空旷飘渺的声音再次响起。 白发鹤颜的长者,缓声唤道:“三阁守门人。” 立于阶前十六位身着染墨玉衫、统一簪着道士髻的男女,此时已经七位持七位星君令牌去了一旁;另九人齐声道:“弟子在!” “择徒。” 长者广袖轻挥,九人揖礼齐声:“是!” 随后,便见这九位被称作守门人的男女,纷纷脚下轻点,纵身飘至众人当中。 入星君座下无望的二十九人,很快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司空山最负盛名的当然是以始元星君为首的七位星君,但并不是说,偌大的司空山,只有七位‘博士生导师’。 除星君坐镇的七峰之外,司空山另有三座大峰,分立三大奇士阁。 是为:腾蛇阁、烛照阁、重明阁。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大差不差,是个人都懂这么个道理。 于是乎,众人纷纷对九位‘面试官’展示自我。 基本上,以温良恭俭为基调,搭配几分聪明伶俐,个别女选手,也展示了一下自身美貌什么的。 当然,这个美不美看大腿…咳,顺嘴了,是美不美见仁见智。所谓,各花入各眼嘛。 也有个别选手,比较与众不同,也不知道是另辟奚径还是怎么个路子。 就…挺迷惑的吧。 典型代表,吕文乙。 这个长得像发育不良版的贾宝玉、实则内心确有些计谋的混不吝,此时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抱臂胸前,一副‘莫挨老子’的优良表情。 非典型代表,柳黛。 这位姿容搁一般人里算出众,放到真美人堆里就瞬间被透明化了。 奈何,这位比上远远不足、比下戳戳有余的傻女子,有着非常人的自信。 为了能靠近爱豆傅雪衣,竟是很直接地对驻足自己身边的某位守门人问道:“请问,你们阁离岿然峰近吗?” 心直口快,也是个憨货。 略微有些与旁不同,始元星君修行起居的山峰,名【岿然】。并不像另六位星君那般,以自身名号命名。 最终,九位守门人,择徒完毕。 余孝权、欧宝器、柳黛,及另两名男女归入腾蛇阁。 这师兄弟俩,人品说不上好坏,对自己师妹倒是真宠。如憨女所愿,这腾蛇阁所在的腾蛇峰,距离岿然峰是最近的。 夏春秋、宋长青、古铃铃与万三立,进了烛照阁。 很近,就在不动峰旁边。飞一飞就到了,省脚力的很。 银枪邝云烈、叶昭的拳师兄弟,仅二人被重明阁守门人选中。 余下,十八人,有十六位一脸生无可恋。 与众不同的两人。 孔喧:有一句川州粗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范贤:请叫我乐天。 众守门人发放完可与自己阁内自由行走的令牌后,白发长者又道:“余下诸位弟子,留于不动峰,听用。” 话音落下,便见长者旋身腾空而起,流云烟纱袍宛若一道流光般,朝远处疾射而去。 这般身法、如此疾速,当真像个老神仙。 随后,七位星君座下弟子,也纷纷飞离。未曾留下只言片语,真叫一个,惜字如金。 前后,不过半来个时辰,这般大事就此落定。 接下来,便是展示塑料姐妹花、泡沫兄弟情的交际环节。 各处寒暄、恭祝、道喜的说话,此起彼伏;也当如此,既然都是出身不俗、来头不小的存在,又如何能放过套近乎、攀交情的机会呢? 当然,其中不乏真情实意的。 夏春秋四人好生安慰了一番,孔喧一脸‘你们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欠揍表情。 花多多刚刚好容易忍下去的眼泪,又不争气地盈了眶。 范贤言说自己本来就不抱希望所以也没有失望,之后说不定会有更好际遇,保不齐哪天被哪位星君看顺眼了,收去做个看茶童子什么的,也不是没可能。 弟子做不成,童子他还是可以争取一下的嘛。 叭啦叭啦好一顿哄,小丫头这才勉强收住水龙头,红着眼眶一步三回头地向候在一旁、等着领她去百灵峰的门人走去。 到了吕文乙这儿,画风就完全不一样了。 想他好歹也是神武侯之子,第三关还是首批出阵的,结果却连三阁守门人都瞧自己不上。 越想越气,吕文乙直接咬牙切齿、跳脚骂娘。 “特娘的司空山,牛逼不死你。” 吕文乙暗暗啐了口,澹台凤羽摇头轻笑道:“着什么急。虽说没拜入星君座下,不过…赌约,算你赢了。 答应你的事,将来我定会兑现。” “当真?” “当真。” “不唬我?” 澹台凤羽看了眼被自己从小打到大的混不吝,斜长凤眸微微眯起,“小泼猴,姐姐说的话,何时不作数过?” 正如范贤脑回路跑偏所想,这二人,还真当是,一物降一物。 不过,并非年轻男女的那点事儿。 吕文乙自小最怕的人,不是自己爹娘,也不是素来不苟言笑的亲大哥。 自他出生,就没人敢管着他。唯独对上这个心狠手辣的郡主姐姐,他完全没招,只有躺平任踩的份儿。 不是没试过,小时候撒泼耍赖、各种碰瓷,非但没占到半点儿好处,反倒是回回把自己搞得鼻青脸肿、灰头土脸。 因此,每每遇上澹台凤羽,他头顶就会冒出斗大的一个字。 【服】 “作数的,姐你最守信了!”吕文乙一脸认真地点点头,伸出右手、曲起小拇指,“拉勾。” 澹台凤羽‘哈’的一声,翻了个白眼,收起折扇‘啪’的一声打在吕文乙手背上,伸出长臂搭在比自己矮了寸余的小家伙肩上,凑到耳边吹气般说道: “多大人了?听清楚,若是你能找到雨师谷后人,我便在赌约之上,再加一道免死金牌给你。” 小侯爷只觉得自己腿肚子有点酸软,吱吱唔唔道:“郡、郡主姐姐,可别逗我…咱们那位圣上,哪时候发过什么免死金牌啊!” 澹台凤羽一折扇点在吕文乙脑门上,“蠢货。可是忘了太祖曾赐下的十赦令? 不过,你也不用太过悲观,绝无用到此物的机会。你们吕家,不会也不能倒。 哼,张阁老和叶国公这两个老东西,自有办法牵制他们。能与你说的,就这么多。 总之,你只需知道,我父王不会看着吕神侯被继续打压的。” 吕文乙双眼一亮,“得嘞!姐,不就找个人嘛,小事儿,包我身上。” 澹台凤羽笑笑放开吕文乙,唰地扬开折扇,姿势风流地扇了起来。 “诶?不对啊!”吕文乙似是咂摸出味儿来了,“照这么说,伯父本就愿助我吕家脱困…姐,你又讹我。” “嗤。”澹台凤羽睨了他一眼,“不愿意?” “没有,绝对没有。愿意,一百个愿意。” 澹台凤羽略显丰润的唇微微勾起,轻笑一声,抬手扔了个锦囊过去,“既然来了这司空山,那就趁此时机,好好练练自己的体魄。 你从小就悟性不足,吕神侯的无双剑法,你小子竟一招半式都没学成,真是暴殄天物! 这是神佗山丹道高人炼制的八宝丹,每隔九日,卯时服下,有助你固气通窍。很难求的,别胡乱糟蹋了。” 连郡主姐姐都说很难求的好玩意儿! 吕文乙心下一喜,接过锦囊凑到鼻尖一嗅,便觉一股药香扑鼻,先前的浮躁不畅,登时被清解一空。 同样,快要暴走的某头大洋马。 摩罗国大公之子,撒尔洛夫斯基,骄躁地来回踱着步子,他头上那顶插着孔雀翎的贵族帽子,此时已被他扔给了亲兵卫士,露出一头茂密的金色羊毛卷。 发型有点炸,心情更炸。 旁边有几人好言好语地安慰着这位摩罗国的钻石单身汉,然并卵,小公很生气,哄不好的那种。 过不多时,七位星君关门弟子在众人艳羡目光下、跟随引路人前往各峰;另十一人,也跟随三位守门人,前往三阁所在的山峰。 原本热闹的殿前,登时就空寂了下来。 仿佛,有冷风吹过,卷起数片落叶。 又仿佛,自远处还有凄惨的二胡声传来。 怎一个【丧】字了得。 吕文乙不知道从哪儿弄来根甘蔗,报复心极重地在那边吃边吐,身旁已经是一摊渣子。 真的,绝了。 然而,更绝的是。 孔喧叹了口气,摘掉沾在头顶的一片落叶,随手丢进风里。 说了句:“不是针对谁,在场诸位,包括本人在内,就如这风中枯叶,都是别人挑剩不要的乐色。” “你!”一壮汉怒的一声,指着孔喧,脸憋的通红,也没憋出‘你’字后面的内容。 诚然,人家把自己都骂进去了,你还能怎么地? 这不就是躺倒在地,任嘲的架势嘛。 一女子哀怨地也叹了一气,道:“虽无话可驳,但你这说的也太过难听了吧。我等也是自千多人海中,脱颖而出的,何以这般自怨自艾?” 有人立马表赞同:“就是,我们可不比那些人差,不过就是运气不够好罢了。” 孔喧幽幽转身,眼皮耷拉着,像是自言自语道:“唉,何必自己安慰自己,说些好话哄自己呢。有意义吗?不累吗?” 范贤双手叉在衣袖里,很识趣地往后挪了几步。 无它,免遭池鱼之灾耳。 大师就是大师,杀伤力真非寻常可比。廖廖数语,字字诛心! 撒尔诺夫斯基抓狂地揉搓着一头卷毛,uu看书 .uuansh大吼一声从亲兵腰间抽出佩剑,指着孔喧,用不太标准的大盛官方语,骂道: “腻者个春货,怎么下自己的威风。腻们大盛捂着,不是很腻海吗?来,跟窝掘都!” 孔喧歪着脑袋,睨了这金发碧眼的夯瓜一眼,耸肩冷哼一声,没搭理。 “大盛懦夫!” 这就是撒尔诺夫斯基不地道了,骂人就骂人,还带地域黑的? 果然,某爱国人士瞬间被点燃,噌地拔出背后双刀,‘铿’的一声刮出一窜火星。 “嗨,骂谁呢,骂谁呢你?特么这是我们大盛地盘,你他娘嘴巴放干净点。臭毛子…” 也怪撒尔语言天赋点的太满,听的那叫一个明白,登时也怒了,举剑、起势,摆好造型、准备决斗。 双刀客一双肌肉虬结的手臂,将两把龙纹长刀舞的呼呼作响。瞧他那对大眼珠子都快瞪掉下来的架势,不像个人,倒更像头张嘴要吃人的狂兽。 便听‘叮、叮’两声。 两道罡气击中二人手中武器。 同时,两个身影自殿内掠出,落于方才那白发长者所在的位置。 一个腰间挂着酒葫芦的半老老头,一个三十出头、挽灵蛇髻的花裙妇人。 “酒老,您有看中的么?”妇人问。 矮瘦干枯、满脸沟壑、头发黑中参灰的老头,像是刚睡醒,一只眼闭着、一只眼眯起;扫视了一圈后,伸出小短手随意往最旁边的角落里一指。 “就…那个,对,你,没错。最怕死的那个。” 范贤:信不信我…我忍一手! 第六十八章 真正的勇士,敢于... 为了【万象天征密图】和【星云九阵局】、为了找机会学点儿做机关的手艺,顺带多了解了解司空山,就当替老师方墨儒考察一下退休后的生活环境… 范贤深吸了口气平复心底淡淡的不爽,识趣地冲那个好似宿醉还没完全清醒的糟老头子,拱手作揖。 “过来!” 被唤作酒老的糟老头子,拖着长长的尾音,冲范贤招手喊道。表情加肢体语言,都充满了不耐烦。 于是,在十几道目光的注视下,范贤迤迤然向殿前行去。 “刚才想打架的两个,”酒老打了个酒嗝,道:“也过来。” 撒尔诺夫斯基与一脸络腮胡的双刀客,同时瞪了对方一眼,又同时鼻子出气“哼”了一声; 撒尔将剑随手一掷,亲后很机灵地将之接住;双刀客没什么排面,双手举刀往背后一插,归刀入鞘。 不得不说,这家伙虽然块头比不上铁塔萌妹古铃铃和那个正五品拳师,但那一身岩石般的肌肉、满脸风吹不动钢针般的旺盛毛发,比张飞鲁智深还斯巴达。 三人一前两后,正往阶前走。便听咀嚼声和‘噗呸’的吃吐声,不绝于耳。 酒老搓了搓鼻子,眯眼望去,“那个谁,吃什么呢?” 吕文乙完全没反应过来,沉醉在啃咬的快乐中,仿佛外边的世界已经与他无关了。 酒老不禁眉头一拧,那面容姣好、徐娘未老的花衣妇人,似是个颇为严厉之人,语气冰冷道:“阶下各位既已入山,便是司空山门人。 虽说奇门崇尚自然天地之道,但,也不可这般放纵自我。 入得山中好修行! 虽未被星君收入座下,但各位若真心向学,将来未必没有好造化。” 表情严肃,但话说的在理还带有鼓励的意思,有点教导主任的味儿了。 一个年轻男子暗暗扯了下吕文乙的衣角,轻声道:“小侯爷,说您呢。” 吕文乙‘噗’一声吐掉最后一口甘蔗渣,拍拍手、抹抹嘴,摆出极具欺骗性的招牌笑容,夸张地躬身行了个礼,高声道:“学生受教!” 酒老嘿嘿一笑,小短手一招,“你也来。” 此时已经走到阶前的范贤,心底也是一乐。暗忖道:老头,将来你一定会为这个草率的决定,悔得肠子长毛。 见这般情形,妇人也没再多言,问道:“底下可有九鼎山来人?” 正背着双手、歪着脑袋一脸‘让我去死’表情的孔喧,有气无力抬头,应了声:“晚辈孔喧。” “你来我这边。” 妇人话音刚落,便听一声,“多谢,晚辈拒绝!” 众人纷纷看向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那花裙妇人柳眉轻蹙,似是有些不解地摇了摇头。 “若您是看在晚辈出身九鼎山的份儿上,才勉强将晚辈收下。那晚辈宁愿不承您这份好意,得罪之处,前辈莫怪。” 这话说的有礼有节,且还挺周到的。 所以,这当真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一张嘴便能将敌方火力尽数吸引的嘲讽大师吗? 范贤登时便对孔喧多了几分兴趣。 同样被吸引了的,还有个子连发育不良的吕文乙都比不上的糟老头子。 花裙妇人板着脸有些惋惜兼无奈地扬了扬手,酒老却抛出了橄榄枝。 “这直脾气,老头我瞧着顺眼。孔雀,过来。” 闷骚绿孔喧,一脸认真道:“晚辈姓孔名喧,不叫孔雀。” “嘿嘿,”酒老呲着口酒槽牙,笑骂道:“你小子真是个皮痒的。跟着老头我,有你苦吃,怕不怕。” 孔喧傲骄地直直向阶前走来,抱拳算是行礼,“晚辈皮厚。” “噗”,花裙妇人竟是给气笑了。 如此这般,酒老便领着五人,先行离去。 之后,至于那花裙妇人如何挑选,余下十三人被如何安排,则都是另话了。 ……… 于是,九日后。 被酒老带去酒池峰的五人… 一言难尽、苦不堪言。 糟老头子啥都没教,每日里就是吃了喝、喝了睡、睡醒吃,如此往复。 他们五人就像免费劳动力,吭哧吭哧地跟着峰上百余号酿酒工,干了整整九天的活儿。 每日里就是吃了干、干了睡、睡醒干,如此往复。 这老头既不是星君也不是上师,亦非三阁阁主、守门人。为此,他们五人也没抱多少能学到高深奇门之术的愿想。 但,事实证明,没有最遭只有更遭。 混蛋糟老头,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监工。 这日午后,艳阳高照,下了一整夜雨的山中,蒸腾得像桑拿房。 吕文乙满身大汗、浑身湿透,坐在偌大的酒槽池旁小憩。 想他堂堂神侯府小侯爷,哪时候吃过这种苦? 真是要了卿命了。 第一天,除了那个热血爱国名叫熊玘的岩石肌肉男和范贤,两人没什么怨言地撸袖子干活,另三位可是傻了眼,当即摆出‘非暴力不合作’的架势。 糟老头子也不生气,呲着一口酒槽牙,笑得令人心底发瘆。 当晚,孔喧、吕文乙、撒尔诺夫斯基,三条‘好汉’就有点扛不住了。 不给饭吃。 打猎?别开玩笑了,酒池峰上别说是飞禽走兽,就是蚊虫蛇蚁都是稀罕玩意。 别问,问就是不知道。 酿酒工表示,咱们都是靠体力混饭吃的,又不是司空山弟子,哪懂这些玄妙。 想走?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司空山任何一座峰,都布有阵法。看似寻常,但若以为自己能凭轻功飞出生天,那就太天真了。 当然,除非你有一品修为,或者精通奇门阵法。 有酿酒工好心劝道:“像你们这样的后生崽,咱见多了。别费那力气,就你们这点儿本事,还想跟酒翁斗? 真要饿死了,酒翁最多也就给门内报一声,就说强行闯阵法,掉山崖底下摔死的。 甭管你们在山外多大权势,家里头趁多少钱,在酒池峰那都一样。自己不想活,那就是白死。 懂不?老老实实干活吧!” 三人还想硬撑的,结果到了晚上,饿得肚子直叫唤,眼巴巴地看着范乐天和熊玘,有肉有菜还有大饼,吃得贼欢,心底不禁悲从中来。 要不是范乐天悄悄用一半肉跟酿酒工换了三张饼,这三人就得抱着咕咕叫的肚子,瞪眼到天亮了。 第二天,又有酿酒工现身说法,表示此前也有收进门的弟子,被分配到酒池峰,一开始也不肯干活。 “饿三天,人就老实了。”酿酒工说:“后来,干了两年活,酒翁就放那个弟子走了。听说后来去了重明阁,前年学成下山,现在应该混的不错。” 饿三天、干两年。 前所未有的绝望,笼罩在三人头顶。 怎么都行的熊玘,倒是觉得这样不错,有吃有住时不时还能弄点好酒喝喝,小日子不是挺滋润的嘛。 至于范贤,呵,他才不信这些酿酒工的鬼话。 说难听点,这么低端的套路,也就唬唬平时锦衣玉食惯了、没什么社会经验的世家子弟。 再加上司空山自带一层神秘属性、以及此前落选自尊心受挫,莫说吕文乙和撒尔诺夫斯基,连多少有点儿江湖阅历的孔喧,也被装进了套里。 一如范贤所料,三个本来就不够硬气的家伙,连两天都没撑过去,就硬着头发、挽起袖子、拉起了风箱。 真正的勇士,敢于… 为了口粮,放下没有用的排面。 此时,三个从来没干过体力活的家伙,又凑到一块儿借口喝水偷懒去了。 吕文乙搓了搓自己被磨出血泡的娇嫩双手,委委屈屈,却也没有一句抱怨。 不是他学会了收敛,属实是没力气。一天天的,拉风箱蒸酒,蒸的他都快升天了。 孔喧也不穿那身闷骚绿长衫了,一身酿酒工制服,臂绳吊在脖颈处、本就不宽大的衣袖被勒高高,uu看书 ww.kanshu 露出的两条胳膊,与九天前完全两个色号。 同样打扮的摩罗国大公之子、高贵的撒尔诺夫斯基先生,四仰八叉地躺倒一棵大树底下,一头卷毛湿乎乎地帖着头皮,什么贵族气质、异域型男,摩罗奴还差不多。 “这日子还要继续两年…喧,我越想就越想死。” 孔喧就着竹筒猛灌一口水,喘着气看了吕文乙一眼,“不,你不想。” 原本毫无交集的二人,或许因为同是天涯沦落人,产生了共情。总之,这俩八竿子挨不着的家伙,在这艰苦的岁月里,建立起了相当不错的劳苦友谊。 被孔喧噎了一句,吕文乙嘟着嘴直翻白眼:“我就这么一说,你安慰我一句不行?” “那,好吧,你去死吧。” 吕文乙:“你信不信我先弄死你?” “不,你打不过我。” 诚实孔喧,残血输出。 不多时,便有年长的工头喊三人回去,把没蒸完的几甑酒抬上去。 三人只觉得浑身如灌铅般站不起来,原地哼哼嘅嘅挣扎了一会儿。 干完自己的活,路过蒸酒坊门口的范贤,见这情形,二话不说扭头就进了蒸酒坊。 不是他吃饱了撑的没事做,属实不想再被三个没饭吃、饿绿了眼珠子的家伙,盯着自己啃大饼,还瓜分自己的吃食了。 熊玘扫了眼狼狈不堪的撒尔诺夫斯基,也没说什么,闷头跟了进去。 看着熊的背影,卷毛撒尔微微低下了他那颗尊贵无比的头颅…… 第六十九章 你还是,从前那个少年 午餐之后,有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 五人回到起居室。 半山腰开辟出来的一块环山空地,除了酿酒作坊以外,便是一溜川州常见的瓦舍,粉墙黛瓦; 其中的一间,靠墙一侧,一排砖砌的通铺,简简单单五张席、五块薄麻布,这就是他们五人的床了; 另一边有窗,窗旁摆着一套简陋的桌凳,桌上一壶五杯,外加范贤克扣自己的口粮、用半只烧鸡从工头那换的一小罐茶叶。 吕文乙和卷毛撒尔,一回来倒头就睡,这俩矜贵的公子哥,到了这步田地已然顾不上自己是不是浑身臭汗了。 刚开始还嫌弃这砖头床,底下就只铺了点儿蒲草,硬的不是人睡的。不出两日,二人就以实例为证,人累到一定程序,站着都能睡,更别说有个地儿给你躺了。 人,就是这么弹性十足。 精力狂人熊玘,压根没觉得有被累到,进屋将外衣一脱,扛起两把长刀、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到屋外练刀去了。 范贤提了些热水回来,简单洗了把脸。保持良好的生活习惯,益寿延年。 收拾停当后,便见孔喧靠窗坐在桌边、望向窗外,发愣。 范贤冲了壶茶,舍内登时溢满香气。 不得不说,工头这野茶高出期望值很多。 倒了杯热茶,放到孔喧面前。范贤自己则呼噜呼噜品着茶,享受这难得的宁静时光。 两盏茶后,孔喧叹了第十一次气。 范贤看的也是心底一乐,这位嘴强王者,也有这么一天。 其实,按理来说,身为从五品拳师的孔喧,不至于被这么点儿体力活给累倒。 究其根本,还是源于心哀。 同行五人,就他一个落没如斯。那天,那位花裙妇人卖九鼎山师门面子,想要收他过去,被他自己拒绝。 光从这一点,就能看出,这家伙内心是何等的骄傲。 然而,强撑着来到酒池峰,以为最坏不过是跟了个没什么本事的糟老头,结果却连个弟子都不是,沦为苦役。 连番打击之下,孔喧已是有些自暴自弃、焚心成灰了。 也不怪他内心脆弱,需知他可是师尊爷爷最宠爱的徒孙啊! 此前的人生一帆风顺,五岁开始习拳法,十岁初绽头角;现在才二十岁,就已经从五品修为。 说起来,门内同辈师兄弟姐妹中,他可是最拔尖的那个。 所以,何以至此?何需至此? “唉~~” 第十二次叹气。 想了想,范贤又递了杯茶过去,语气淡然、漫不经心地问道:“孔兄,之前夏大哥提起,你们一起去过京都啊?” “啊?”孔喧空洞失神的双眼,慢慢聚焦,反应过来后点头回道:“是。数月前,我与师兄去京都送支镖,顺便采买些应用之物。” “哦!孔兄还是位镖师啊,怪不得那般仗义。”范贤笑着嘬了口茶。 镖师和仗义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吗?有吗?没有吗? 孔喧也不大想的明白,也没在意,端茶饮了一口,始终看向窗的双眼中,微微有了些波动。 “我们九鼎山也做些买卖,门下有数家镖局,不过,我和师兄是不押镖的。那回去京都,是师尊要我出去历练历练。” 啧,一丝触鼻可闻的傲气啊。 人性就是这么有趣,哪怕被打压到泥里,与身俱来、深埋骨血之中的那份坚持,也不会彻底消失无踪。 行为、思维、措词用语,等等细节,便是刻意掩饰也难改其根本。 范贤大体有了思路,放下茶杯,继续引导。 “数月前?诶,听说那会儿京都好像是在闹疫症?” “正是!”孔喧回忆道:“彼时京都城,热疫流传,死了不少百姓。 当时,我等正好在京都西城的江湖同仁,便组成了京都西城临时江湖同盟会。 并有幸与绝迹了三百多年的雨师谷药王后人,合力助京都西城数万百姓,免于热疫之灾。” 说着,孔喧的目光自窗外收回,落到范贤身上,面上的颓色也略微淡去了些。 他嘴角微微上扬,道:“那京都东、南、北三城,病者近万,亡者数千。唯独我们所在的西城,染病者最少。 其实,若没有尊上…哦,便是那位雨师谷前辈,我等虽有救人之心,却也不知该从何做起。 在尊上的布局之下,我们不费吹灰之力,无一人死伤,轻松拿下三十六名品级不低的邪端圣火教白衣恶人。 那西城衙署官家与那邢捕头,将我等当作救命恩人般款待。” 某不配拥有姓名的胖财主,此时哭晕在如洗间。白花花的千两雪花银啊,终究是错付了! 悲催的老财,范贤暗自发笑。 再看那孔喧,话说到此处,已是有些动容,面上泛起微光,似是在怀念,又像是找回了些许骄傲。 “那位前辈,真乃世外高人啊!”孔喧继续道:“自身实力非我们几个小辈所能探测,且谋略深远。 当得起一个,算无遗策、面面俱到,甚至精细到我们行事之时的先后次序,谁站在哪个位置,尊上都安排的明明白白。” 范贤面上现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与听故事该有的认真表情,心里暗忖道:要不然呢?我若不将你们的站位都计算好,这团万一开坏了,死的可是你们啊! 副本诚可贵,且开且珍惜。 孔喧面上的微光,忽而又转为少许疑惑,“不过,雨师前辈可能也是年纪大了,太过稳重。 明明有轻易制伏五品念师的本领,却谨慎得好似对上一品巅峰高手般,如临大敌。 在指点我们如何行事的信中,着重强调【谨慎】二字。哪像我家师尊,百多岁的人了,脾气比我这个小辈还火爆。 啧,诶?难道,雨师前辈比我家师尊还年长一些?嗯…” 最后一句话,孔喧像是在自言自语,范贤后脑勺挂满了黑线,尬笑了一声,迅速导入正题。 “咳…那个,哈哈~~原来孔兄言辞颇为独特,是传自贵派师尊啊!” “诶,可别这般说。”孔喧正色道:“我家师尊善恶分明、嫉恶如仇,有什么便说什么,口舌无用那就拳头说话。 我却是不能的。 像我这般,刚入五品,像你这样的八品,来几个打几个。可对上那枯山墨家小儿,实话实说,并无一战之力。” 天下八品同时感觉有被冒犯到,信不信蚁多咬死象,我们用人海战术拖也拖垮你。 当然,这种情形,暂时来说不会发生。 孔喧抿了抿嘴,又轻叹一气道:“我也知道,师兄总提醒我莫要嘴上伤人,可我就是忍不了。 遇上那些不平不公、看不过眼之事,总会不自觉就脱口而出。其实,还不是因为自己没什么实力,才会这般图个嘴上痛快。 久而久之,便也就习惯了。 唉~~~” 孔喧眼睑低垂,再次进入【丧】模式。 差不多了,话术引导比预想中的还要顺滑。 范贤点头作深以为然状,随后将孔喧面前空了的茶杯斟满,略显羡慕道: “其实,要我说,孔兄定然有与众不同、优于我等常人的长处!不然,那位雨师谷前辈,又怎会与孔兄你共同行事呢?” 孔喧瞬间被点亮了。 他眨了眨眼,将目光自窗外转移到对面的范小兄弟身上。 几个呼吸后,孔喧嘴角开始微微上扬,“对。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 那日满香园行事之前,我自请出战,尊上在信中提及,我这环节乃是决定成败之关键所在。 是了,尊上那般谨慎,能将如此重担交付与我,我孔喧也不负尊上所托。 我、我怎能自轻自贱…” 喃喃自语间,孔喧身上的‘迪霸服’——丧,自动消失,傲气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充盈起来。 范贤默默抬手扶额。 不愧是他,自己说服自己的本事,也是没谁了。 “乐天小兄弟,你这人虽然修为平平也没什么本领,但却是很有自知之明。 不像那些打不过还偏不肯认,非要逞强之人。 行,你这个朋友,我孔某人交了。” 回来了,那个阴阳大师回来了。 还是那么的伤人于谈笑间,不过,这话确定不是在内涵你自己? 修为平平范乐天,抱拳一笑:“能与孔兄结交,uu看书.uukanshu.om 在下有幸。” ……… 昏睡久多时,乍醒日暮迟。 吕文乙和卷毛撒尔缓缓睁眼,便发觉,窗外彩霞倾西、远空倦鸟归巢。 “什么情况?!” 吕文乙嘟囔了一声,立马惊觉过来,“糟了!这帮混蛋,怎么也不喊我一声。” 说着,吕文乙跌跌撞撞起身,冲出门去。反射弧略长一些的卷毛撒尔,也着急忙慌地跟上。 两人吭哧吭哧跑到蒸酒坊,便看到了惊奇的一幕。 只见。 坊内几座巨大的蒸灶内,火光熊熊;灶上摆满酒桶,一旁的地上,已然蒸够时候的酒桶还在汩汩冒着热气。 一身工人制服的孔喧,双臂齐发、双管齐下,两手抓着两根粗麻绳,绳的另一端系在两座相隔数米的风箱拉手处。 两台风箱被孔喧拉的飞起,火势越来越旺,映衬得他满面通红,看上去一副精神头十足的样子。 “醒啦。放心,活我都干完了,晚饭少不了你们的。”孔喧卖力地继续拉风箱,对二人露齿一笑。 这……还是自己那个同为天涯落选人的难兄吗? 吕文乙一脸茫然,下意识地与一旁的撒尔诺夫斯基对视了一眼。后者挠着一头卷毛,两只绿眼珠子里充满了迷茫。 咦,喧唱的是什么曲儿? 曾豪掷千两打赏过京都某当红歌姬的吕文乙,侧耳细听,只觉得调调很奇怪,词儿更是闻所未闻。 “你还是,从前那个少年,没有一丝丝改变…” 孔喧欢快地唱着…… 第七十章 做工嘛,开心最重要啦! 【来到百灵峰的第十八天。 这是一座美丽的山峰,峰上的有九个师兄、师姐。 师姐们都长的好好看! 染云师姐最温柔了,她总是笑着,说话也轻声细语的,很好听; 幻星师姐看上去长得跟我差不多大,她最讨厌了,老爱拿虫虫吓唬我,嘤… 梓桐师姐就特别懒,从来不走路,都是用飞的;她说胸前的累赘太大,这种苦恼我不懂; 我觉得吧,还是暮微师姐最美了。 她不怎么爱说话,但她做的酱肘子,比爹爹重金请来的江南大师傅做的还好吃很多很多。 师兄们都对我很好,互相之间感情也超好的。 二师兄和五师兄,刚刚结束三个月的闭关,我也是昨天才见到两位师兄; 两位师兄一见到我,就一人一件、又一人一件地送了我好多好多东西啊! 什么丹药、阵图、星盘,都快堆满我的小柜子了。 大师兄虽然总是板着脸,但我知道他跟爹爹一样,嘴上不说其实心里是最关心大家的; 有几次我熬夜背六十四卦的时候,还看到大师兄很细心地去查看其他师兄们睡的好不好呢。 六师兄和八师兄特别勤快,每天都抢着帮梓桐师姐做这做那; 有一天,梓桐师姐说要下山去落星镇买些胭脂水粉,六师兄和八师兄就说要背她去。 总之,大家就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我太喜欢这里了。 虽然功课很多,学的很辛苦,但我一定会努力的。 爹爹、豆郎哥哥,等着多多儿学成回来。 哦对了,明天就要正式拜见师父百灵星君了。 好、好紧张呀! 还有,也不知道乐天哥哥怎么样了,有点担心他…】 ——花想容的百灵峰初体验 就在百灵峰新晋小师妹花想容,端坐于百灵宫第二层的珍珑阁内,歪着小脑袋眺窗远望思故人之时。 百灵宫外,起行居。 其中的一间清雅的居室内。 书房,一个年约四十的男人与一个看上去二十出头的青年,面对面、闭着眼,盘腿坐于竹塌上。 二人正当中摆着张棋盘,其上空空如也,既无黑子也无白子。 “十九路一十一。”男人道。 青年随即便接,“十七路一十六。” 原来,二人下的,乃是盲棋。看样子,已进入战势胶着阶段。 男人眉头微拧,思索一番后:“十三路一十二。” 青年唇畔绽出一抹笑意,“师兄,你又何必硬撑呢?” 男人冷哼一声,“师弟又何苦嘴硬?” 二人看向对方的双眼,同时一虚,便听那棋盘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微响声。 不多时,那棋盘‘嗙’的一声,化作木屑齑粉,纷纷扬扬落在两人头顶。 却,沾不得身。 仿似二人身周有一层看不见的透明屏障,将这些粉屑阻挡于外。 横向另一边的房内。 一个身材极为健硕、肤色古铜的壮汉与另一个身着立领衫袍、一脸书卷气的年轻男子,四目相交,空气中似有火花迸发。 “老八,你什么意思,说好的一人一天,明天轮我陪七师妹。” “六师兄,你可是忘了,上个月师父让我去腾蛇阁办事。说好那天是欠着的,这不正好,明天补还给我。” “早不说还、晚不说还,偏偏选在七师妹去酒池峰采泉水这天。老八,我看你这是故意找茬。” “诶,六师兄此言差矣,有欠有还再欠不难。诶,六师兄,你怎么还上手了呢?诶诶,我还手了啊,我真还手了啊…” 这排起行居对面。 同样也是一排起行居,但明显诗情画意许多,门前栽着几株东府月桂。 未到花时,不闻金桂飘香,只得绿荫一片。 最头上的一间房内,坐着三名女子。 一如花多多认为的那样,个个都貌若天人,气质脱凡出尘。 “师妹,你又胡闹!” 一个蛾眉似远黛、面容温婉如皎月的女子,柔声嗔怪了一句。 眉间勾着一抹朱砂月牙的暮微仙子,掩唇轻笑,拿眼看向半躺于自己身侧的女子。 此女穿着一身颇为紧致的水蓝纱裙,倒也不是省布料,而是丰润得恰到好处的身形,令这纱裙显小了些; 最乍眼的,当属衣襟领口。虽掩盖得颇为严实,可也藏不住那超出了一般人想象的峰峦起伏。 不堪生命之重的梓桐仙子,剥了颗莲子丢进嘴里,不以为然道:“哪是我胡闹,六师兄和八师弟这样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怪我咯?” 温婉的染云与暮微,眼神有意无意地扫过梓桐仙子脖子以下、小腹以上的位置。 嗯,不怪你,怪它们。 梓桐吃完莲子,将莲蓬丢到一旁,拍拍手道:“对了,大师兄呢?一天没见人影,也不知躲哪去研究他的新机关了。” 暮微当即脊背一僵,眉头一蹙、月牙一抖,无奈道:“这回也不知道会是谁倒霉。” 染云起身走到门旁,带着浅浅笑意淡然道:“死道友不死贫道。要不,这回让老四顶上吧。” 梓桐双臂撑在身后榻上,用力地挺起身,应和道:“同意。” “附议。”暮微仙子也连忙点头。 百灵峰后山腰,正在掏马蜂窝准备晚上跟大家开个小玩笑的某仙子,突然感受到了一阵莫名的寒意。 她眨了眨一双清澈无比的美眸,茫然道:“师父,是你吗?师父,幻星真的什么都没做哦,没有伤害可爱的小蜂蜂。” 十峰之外,岿然峰。 一位白须及胸、头戴鱼尾冠、身着朴素长白袍的老者,辞别各位星君,飘身至一只巨大的仙鹤背上,刚飞出一会儿,右眼突地一抽。 老者当即掐诀推算。 “不好!” 云雾缭绕的半空,回荡着老者的一声低呼。 ……… 与此同时,酒池峰。 连续哼唱了九天,孔喧不腻味,吕文乙却是听烦了。 “你是不是曾经那个少年,不重要,有没有改变,也不重要。能别来来去去就这小破曲儿了吗?都听吐了。” 孔喧哼了一声,“当你哥是烟柳暖阁的歌姬呢,爱听不听。” “窝觉得还厅好听的,喧,憋利他,唱吧。” 相处时日也不算短了,孔喧和吕文乙都已经习惯了撒尔诺夫斯基的口音。 有人欣赏,孔喧闲不住的一张嘴,又再哼唱起来。 吕文乙无奈地摇摇头,嘟着嘴睨了眼撒尔,将一只足有上百斤重的酒桶,提起来架到大灶上。 这仨难兄难弟,此时已是一扫九天前的颓废。 元气男孩孔喧发挥语言艺术,一天不吃肉不舒服斯基的卷毛撒尔,放弃抵抗光速被洗脑; 如此情形下,内心仍然难以接受自己沦为苦力的吕文乙,半推半就地主动起来。 事实再一次证明,人类的生命力有多么顽强,承受力与性情的弹性空间又有多么大。 同时,还映证了一个铁律,主动与被动的身心体验,是全然不同的。 同样是干活,消极无奈时每天都感觉身体被掏空,累得像个纸片人; 提起精气神,将苦力活当作对自己的磨练,主动投入工作后,竟发觉,区区几十桶酒而已,不过如此。 于是乎,每日干活的时间,一天比一天缩短。 余出的时间,便与那些酿酒工谈谈人生、聊聊理想,再不就是随便在峰上找处树荫,望向远空看一朵云的变化,日子好像就此慢了下来。 期间,卷毛撒尔与熊玘两人接上此前未竞的决斗,来了一场点到即止的比拼。 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二人之间嫌隙尽消,还有点儿英雄惜英雄的意思,抵刀/剑,正式互为好友。 在范乐天的提议下,大家伙儿又利用闲暇时光,将不怎么大的酒池峰上上下下摸了一遍。 当然,除了峰顶酒翁的住处——酒仙居。 果然是个没排面的糟老头子,这名儿听上去跟家酒肆饭馆似的。 不过,这只是另四位的看法,某慧眼独具、韬光暗藏的修为平平小兄弟,可不这么想。 首先,从酿酒工们的闲聊中,能听出来。这酒池峰乃是司空山一大产业,所酿的酒也非凡品。 酒池峰上有一挂瀑布,名为清泉瀑,水质极不寻常。司空山各峰各阁弟子,每个月都会来人采泉水。采去是自己喝还是别的用途,就不得而知了。 就近观察,便发现此瀑自峰侧垂落,周边山石树木皆为寻常,除了水色澄净、口感清冽之外,并无太多非凡之处。 不过,观察此地数次之后,范贤发现,位于三丈余宽的瀑布顶端、内里,似乎有个凹陷的山洞。 无奈水势过大,在没探清这座酒池峰的底子、没摸透那糟老头子的路数之前,范贤还不打算显露自己真实修为…的一半功力。 其次,他们的工序结束之后,酒翁便会亲自将酒窖藏于酒池峰顶、自己的住处底下。 颇为神秘的样子。 对此,酿酒工们表示,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弄,可能这就是司空山仙酿能卖到天价的真正原因吧。 没错,天价。在物价不算高的大盛国,一两银子一两酒,属实超出大多数人的消费能力。 这些酒乃是江湖各大门派、世家常年预定的,据说有筑固修为、缓慢提升实力、延年益寿、青春常驻…等奇妙功效。 范贤相信,这恐怕真不是吹的。 毕竟,江湖老牌世家、门派,又不是无知妇孺,白花花的银子又不是天下掉下来的,定不会花那冤枉钱。 最后,也是最为关键的,酒仙居。 一间不大的三层竹楼,很简陋且不怎么结实的样子,就那样毫无遮挡之物、直接曝露于酒池峰峰顶。 再观峰顶,呈不规则椭圆状,长径约千米、短径不过八百。 光秃秃的也没半棵树,只有十八块大小相差无几的石头,人高、抱粗。 孔喧等人不识货,范贤却是认得,这乃是奇门困阵——九出九进关山月。 此阵鲜少被人所知,范贤也只在老师方墨儒收藏的羊皮古卷上看到过。 可惜,残卷不齐,识得却破不得。 那酒翁,有点东西。 布下此阵,显然不可能是为了保护自己的隐私,怕别人进他的破竹楼偷窥他个糟老头子洗澡,这种荒唐的原因。 搞了这么个古阵,必然是提防有人趁老头不在,摸进竹楼底下的地窖。 所以,竹楼底下的地窖,应该就是酒池峰最大隐秘之所在。 当然,对于这些,范贤无心探究。 他又不是商业间谍,别人不愿外传的独门酿酒法,偷学过来有啥用?还能指着发家致富不成? 之所以略感兴趣,无外乎是在分析七爷要他弄到手的任务物品,有没有可能藏在此古阵底下。 大概率,不会。 自己这踩雷体质,都黑成啥样了,怎么可能运气爆棚到刚进司空山,uu看书 w.uuknshu.co 就被分配进了任务物品所在的山峰。 除非多多儿小可爱的欧神气运,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不!绝无此种可能! 想到此处,正吃着午饭的范贤不禁摇了摇头,自嘲地苦笑起来。 “小兄弟,又一个人傻笑啥呢?” 饭桌上,坐在范贤对面、一个年长的酿酒工,抱着自己的饭盆,喷饭式发问。 范贤眼疾手快地将自己的饭盆挪开,像往常一样,将一只鸡腿夹给身旁的熊玘。 “小崽儿怕不是想情妹妹了吧,瞧你乐的那副傻样儿。哈哈~~~” 一群常年在山中、母猪都能看作貂蝉的糙老爷们,日常也就这么点儿乐子。 众人一阵哄笑,而孔喧则是一副‘我早已看穿一切’的暗笑。 实锤了,这家伙九成九就是拐的那花家小女,哼,此前还一直装老实。啧… “没,没。”范贤的抗辩苍白无力。 “没个屁啊没,那你倒是说说,不是想情妹妹了还能想啥。”有工人大叔粗言粗语道。 立马就有人起哄:“噫,难不成…是想情姐姐,情嫂嫂,还是情婶婶?” “总不会是想情哥哥了吧,哈哈~~~” 这、就很不像话了啊。 莫名其妙成为众人集体取乐对象的范贤,不能让自己的风评继续被害下去。 索性也哈哈大笑,岔开话题道:“我这叫苦中作乐,懂不懂。 哭也一天,笑也一天,反正躲不掉,何不高高兴兴把活干? 做工嘛,开心最重要啦!” 第七十一章 真酒鬼?还是假糊涂? 酒池峰上,欢声笑语,前所未有的热闹。 也没别的,就是百余号酿酒工在一个年轻人身上找到了认同感,同时还受到了极大的鼓舞。 谁说做工的就轻贱? 他们可是每日创收成百上千两雪花银的行业领军人才,还是养活了司空山上下不知道多少门人弟子的产业链上,不可或缺的大匠。 论《如何鼓励员工创造更大生产力》 来到酒池峰半个多月,范贤迅速与酿酒工们建立友好关系,效果不错,收集到不少有用的信息。 只是,工人大叔们所知有限,提供的信息过于碎片化,没办法串联成一条完整的故事线。 酒池峰究竟藏着什么秘密?酒翁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毫无头绪。 不过,范贤现在最关心的并非这些问题,而是为何偏偏他们五人被酒翁看中了呢? 这得从那日不动峰大殿前星君择徒,开始复盘。 七个被选为关门弟子的选手,除了花多多,均是财雄势壮,实力、背景,甚至颜值都是万里挑一的。 那么,花多多为何会被百灵星君看中呢? 这个问题,范贤计算过十几种可能。 不论财力还是背景,花家绝对比不上大部分入围选手的家世。 花星南大叔大概率没有隐藏身份,不然也用不着花多多去闯三关了。 像某位酷爱男装的郡主那样,直接空降不香吗? 排除错误选项,百灵星君的意外之选,可能有二。 一是看成绩; 第一关、第二关,花多多都是首批出阵的,第三关出阵时间也不晚。就闯关来说,平均分能打到九十。 二是看顺眼; 没别的,可能百灵星君也有某种‘慈父/慈母’情结,被小丫头萌的一脸血,二话不说,收了。 虽然有点荒唐,但也不是完全没可能。毕竟,所有入围选手里,就属多多儿年纪最小。 综合以上种种,得出最终结论——难倒九成五参赛选手的乾坤挪移大阵,实际上就是个幌子。 这也就说得通,为何那些‘作弊’行为能摆光明正大摆到人前,毫不加以掩饰了。 司空山此番七位星君齐收关门弟子之举,内里定有深意。 至于深意是何,范贤还无从得知。 但可以明确一点,七爷与司空山星君收徒一事,九成九没有直接关联。剩下零点一的可能性,如果真的成立,那就当作是七爷故意给自己制造究级难题吧。 不过,四九哥肯定是不会坑自己的…吧! 此事暂放一边,范贤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偌大的司空山,要寻找两样秘法阵图,比大海捞针还难。越心急,越容易出错。 眼下,先摸清楚酒翁招揽自己五人进酒池峰的原因。 要说他被糟老头子看中,还说的过去。一副老实人面孔,看着就是个好拿捏的,最适合做工了。 可是,爱挑事的吕文乙、一言不合就开干的暴躁熊玘、丧字刻在脸上的孔喧、话都说不利索的卷毛撒尔,这四位怎么看都不符合‘招工’条件。 若换作旁人,范贤或许不会思虑过多。但偏偏,吕文乙和孔喧这二位,都曾与他有过交集。 而知道这些的,除了他自己,最多也就是天、地、玄、黄,四影卫。 就一个月来的观察,似乎,还真的只是巧合。 他们五人来到酒池峰后,酒翁前后就出现过两次。 均是来监督工人们将酿成的酒挑去峰顶,期间没有对他们五人说过半句话,只远远地扫了他们一眼。 类似于‘糟老头子只是看上去浪荡,实际可能是类似扫地僧、火工头佗那样的隐藏高人’这种想法,范贤压根就没动过。 虽然自己的娘亲、老师,都是隐于世井的,真?隐市高人。 可司空山不是旁的地方,要在七位星君的眼皮子底下不露分毫,那得是什么段位?宗师以上? 况且,若真如此,酒翁就没必要把他们五个带来酒池峰了。 嫌自己隐得太无趣了,找几个年轻后生逗乐解闷儿? 明显不合理嘛。 将从酿酒工大叔们提供的零碎信息,进行梳理,得出三条重要线索。 一:酒翁不老; 据一位来酒池峰最久的大叔说,他三十年前见到酒翁就是这副样貌。 因此,酒翁要么是修炼了某种驻颜功法; 此处的驻颜,指将自身外貌保持在某一年龄段,不再继续老化,并没有变美、变帅、变好看的功能。 要么,酒池峰所造的仙酿,真有令容颜不老之奇效。 仙酿不仅卖给江湖各大门派、世家,各国贵人、富豪也是至尊金钢钻级客户。这些非武者、修士的贵人,对修为境界毫无需求,但个个都想长生不老。 二:铁打的酒池峰,流水的弟子; 司空山每七年开山门收徒,就有一批又一批弟子,被酒翁带回酒池峰。基本上,都是两年就放走。当然,也不乏三、五年后才离开的。 有些去了三阁修习,正式成为三阁弟子;个别表现出众的,被星君座下的弟子收为弟子,也就是星君徒孙。 当然,这样的个例少之又少。 三:来自星君座下弟子的问候; 每隔一段时日,便有星君座下亲徒,前来酒池峰拜见酒翁。三十年从未间断,且不少位来过多次。有备礼的,也有空手前来的。 还有几个大叔说,曾亲眼见到一位貌美仙子,在雨夜伫立酒仙居前,好像是在等酒翁回应她一桩什么事。 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酒翁虽不见得是隐藏高手,但在司空山的地位,必然很特殊。 综合以上,范贤结合实际行穷举之法。 排除了诸如‘酒翁私生女’、‘酒翁欠情债’等狗血无厘头剧情,又排除了‘酒翁创出绝世功法’、‘酒翁研发了新型阵法’之类有可能存在但几率极小的合理剧情。 最终,返璞归真、回到最初。 酒! 那拥有奇效、货比真金的酒! 思路到此断点。 范贤就算脑力再强,也是巧妇难为无柴之炊—瞎火。 归根结底,欲探寻酒池峰之秘、解酒翁之谜,只有解开那古早困阵【九出九进关山月】,进入酒仙居底下的神秘酒窖。 “严伯,你是说,你们每次挑酒送到酒仙居前,酒翁就让你们自行离开。那谁帮他老人家把酒桶送进地窖啊?” 晚饭吃完后,范贤主动帮那位来酒池峰年数最久的老‘工友’,收拾打扫。 两鬓染灰的严姓酿酒工,边拾掇着碗筷边笑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啊,看人就是太面了。 酒翁吧,瞧着成天醉醺醺糊里糊涂的,可厉害着呢。就那百来桶酒,能难倒他老人家?” 范贤随口道:“酒翁再厉害能有星君厉害?” “那还真不好说。”严伯又道:“乐天小兄弟,不怪人三阁没要你过去做弟子,你这也太外行了。” ‘不好说?意思酒翁跟星君修为相当?自己判断失误,酒翁真高人?’ 范贤撇了撇嘴,嘟囔道:“太伤人了啊。” “哈哈~~”严伯一通大笑,“莫在意、莫在意。 乐天小兄弟,你们这些来拜山门的年轻人啊,眼里就只有七位星君。 要咱说,星君是高人不假,可这司空山各峰、各阁的掌峰和阁主,也都是有大本事的。” 范贤点点头,提起一只盛满碗筷的木桶,往饭堂外走去。 吃苦耐劳、朴实无华的人设,拿捏的那叫一个稳。 “我才来这儿多久啊,又没见识过酒翁的本事,哪儿知道他老人家是真酒鬼还是假糊涂。” 话引子一抛,那严伯便将一盆水倒入木桶里,一边洗碗一边与乐天小兄弟闲聊起来。 “酒翁好酒贪饮是不假,平日里也确实稀里糊涂的不管事,都是我们这些老伙计带新伙计干活。 不过,他老人家看的比谁都清楚。 记得好像是十二、三年前吧,有两个强人装成来拜山门的,那修为可不低,听说三品还是二品… 那俩家伙在酒池峰趴活趴了快有一年,咱们这些天天一块儿吃睡的老伙计都没看出来,结果这俩货有天夜里刚动手就被酒翁逮着了。 嗨,反正我在的这三十年里,这样的来过不少,都被酒翁捉了现形。” 正洗着碗的严伯,手上动作不停扫了范贤一眼,嘿嘿一笑:“说到这,倒是想起那些过来趴活的家伙,都跟你小子一样,看上去长的可老实了。” “长的老实惹您嫌了?” 范贤嗤了一声,接过严伯洗净的碗,放到另一只木桶里,动作流畅、语气自然,透着一丝不服。 不管严伯是由此及彼突然对他起了疑心,拿话试探,还是随口打趣; 自己此时的反应必须是置身事外、听故事的人才会有的不屑,还有不以为然、恰到好处的反驳。 一旦转移话题,或与之讲道理,又或者反驳的太用力,uu看书 uukanshu 都是露怯心虚的表现。 而像范贤此时所说,听上去是反驳,实则是顺着对方的语境,继续这个话题。 严伯直起老腰,略带歉意地笑道:“嗨,不是那个意思。你伯我也长的不咋地,年轻的时候…” “嗯?” 范贤心底一疑,面上却是波澜不惊。 ‘不知身后来的是何人,应该就在不远处。’ 范贤当作无事发生,一边听严伯絮叨,一边继续手上接碗、过水的动作。 严伯从自己娶妻生子讲到生意失败、妻离子散,又讲到欲跳河轻生被酒翁所救,带他来到酒池峰。 “酒翁人不错,你们几个年轻崽可莫再跟他老人家犟了。像你说的,哭也一天、笑也一天,开开心心做工有啥不好? 你好好带带蒸酒坊那三个后生,别再像先前那么不听话了啊…” 范贤笑笑点头,应了几声,也没再多说什么。 严伯继续唠叨着,便听一声轻咳,一个人影自饭堂门外的一棵大树顶上飘落。 抱着酒葫芦、永远一副宿醉刚醒造型的酒翁,眯眼、仰头,看向范贤。 随后,丢下一句“跟我来”,转身踮步、施展摇摇晃晃轻功,歪歪扭扭朝峰顶飞去。 范贤抽了块抹布擦干手,冲严伯道了声,疾步跟上。 酒翁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地? 单独约自己谈话,出发点是什么? 有何目的? 一路上,范贤脑力全开,推算以上问题的十几种可能性,以及面对每个假设自己该如何应对… 第七十二章 喧乙谈心,酒翁挂机 酒池峰,清泉瀑旁的一处断崖。 此处景致可谓一绝。 孤零零突出的一大片断崖,光滑圆润;远看,就像是一块半圆玉石,被仙人随手嵌进了山腰。 此时,晚霞渐隐、星辰稀廖,一轮圆月尚未完全展露她那润泽的皎洁,好似裹着一层青纱,朦胧恍惚。 “都半个多月了!” 吕文乙坐在崖上、背靠光洁石壁,闷闷不乐地长叹一气。 不多时,一道身影自他头顶飘落。 也不是旁人,正是那说话能噎死人的难兄好工友,孔喧是也。 “怎的,这是想哪间暖阁的小娘子了?” “想你妹。” 吕文乙找到了与孔喧交流的最佳方式。 “呵,我爹娘只我一个儿子。不过,你若真喜欢,为兄也可勉为其难…” “呸。” “你这厮可是又皮痒了?” ……一番打闹。 孔喧自是看出来这两日难弟吕文乙似是有烦心之事,便想着陪聊宽慰一番。 聊到月色当空,吕文乙这才稍稍透露了一些心底烦闷之事。 言说自己此番来司空山拜山门顺便行走江湖,临行前家中一位姨婶千交代万叮咛,要他一定找到雨师谷后人。但是自己却被困在酒池峰,啥都干不了。 姨、婶?某扮作小王爷、正在【雀神峰】修行的郡主,感觉自己有被冒犯到。 一听‘雨师谷后人’,孔喧差些就脱口而出,但话到嘴边,心底突生警觉。 他想起,尊上曾于信中多番写明无需提及自身名号;又想起在乾坤挪移大阵中,自己寻到的那张九围解破阵图中写的‘阅后即焚’四字… 种种迹象表明,尊上不仅是谨慎,似乎好像是在躲避着什么。 往好处想,可能是尊上不想被世人窥探,不愿介入江湖事; 往坏处想,没准有高人或者说有某拨势力,暗中对尊上不利。 于是,孔喧又套了番话,吕文乙便说那位姨婶祖上曾受过雨师谷大恩,家族训言当报救族之恩,云云。 胡说八道什么的,吕小侯爷最拿手了。 见‘难弟’一脸真诚模样,孔喧不再有疑,左右张望了一番,神神秘秘地凑到吕文乙耳旁,轻声道: “莫要声张,听我说。你要寻的雨师谷后人,应当就在这司空山。” 吕文乙:“当真?!孔兄怎知…” 孔喧摆手示意吕文乙小声说话:“你也别多问我是如何知晓的,总之,那位必定就在此处。” 吕文乙压低鸭公嗓,轻声问:“可知那位在哪座峰头?” “这我就不知道了。 实不相瞒,我与我师兄还有同行的夏大哥、宋长青,我们几人在京都城曾与你想找的那位,共同做过一桩,大、事!” 说这话时,孔喧脸上是藏都藏不住的傲意与自豪。 吕文乙低头细思,双眼渐渐熠亮起来。 京都?郡主姐姐要找的那人,曾经在京都出现过? 吕文乙初踏江湖,此前一心只关注与自家有关的人事物。热疫什么的,实在与他们神侯府八竿子不挨着。 澹台凤羽说沐王爷会助父亲吕轻云一把,不会坐视他吕家父子继续被疯狂打压。但这位郡主姐姐素来是个‘无利不起早’、绝不会平白无故帮人的主。 再说那沐王爷澹台神木,低调、平和、谦逊、忠诚、从不站队,父亲吕轻云提起这位老王爷,尽是溢美之词。 这样一个近似孤臣的人物,非但没有边缘化,反而极受圣上信赖。近十年间,代圣巡疆,视察九州十三郡、五湖四海八大江。 就在数月前,这位大盛朝唯一的异姓王,终于返京。 可就在这样一个微妙的时期,沐王爷居然一反常态似要力挺他们吕家。 此前,也没听老爹说起与那位老王爷有什么交情。 所以,这其中,定然有问题。 有很大的问题! 孔喧一句话,极好地启发了吕文乙。 据他所知,热疫事件的后续,暗潮汹涌、血浪滚滚。 圣上一波清掉工部、吏部、户部不少中高位官员,如此雷霆手段,令朝中上下噤若寒蝉。 另外,听说京畿府尹与外三城城署官员,自杀的自杀、消失的消失… 沐老王爷在这桩事件中,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看来,郡主姐姐要找的那位雨师谷后人,肯定与京都热疫之事有关。 看孔喧言之凿凿的样子,那人也许真的在司空山。这么说的话,郡主姐姐肯定也是查探到那位雨师谷后人的行踪。 对。正是如此。 【郡主姐姐定是因为拜在了雀星君座下,无法抽身,才将此事交给同在司空山的我来办。 既然孔喧曾与那人有过来往,我只需守住这位难兄,找到那人指日可待!】 如此想着,吕文乙愁眉尽展,念头也通达起来。 看向孔喧的双眸,晶亮发光。 孔喧下意识地往边上挪了挪,“如此看着为兄作甚?先前说勉为其难的话,乙弟莫不是当真了?” ………… 酒池峰,酒仙居。 竹楼屋顶。 做了十七个假设、备好三十四份说词,路上暗中检查了一遍常备腰袋里的迷粉、胸口暗袋里一捏即碎的毒丹,一应俱全。 面对未知,范贤是极其认真的。 秉持着‘谨慎至上’的行事准则,做最坏的打算、最充分的准备,以应对各种有可能出现的局面。 然,并卵。 端坐于屋顶的范贤,用余光扫了眼躺在一旁的酒翁。 只见他老人家,灰发凌乱、面泛红光,胸口起伏如波浪、唇上灰须随风摇,打鼾打得快要断气似的。 这,已经是糟老头子第三次聊着聊着,睡过去了。 一个时辰前,范贤施展‘看上去很普通、脚程不是很快’的轻功,登顶来到酒仙居。 酒翁就站在此时他躺着的地方——一根相当于顶梁的抱粗巨竹,冲底下招招手,喊了声:“上来。” 刚落定身形,酒翁便问:“最近过的可好?” 范贤设想的十七种开场白,无一命中。 挫败感倒是没有的,毕竟,这仅是他第二次与酒翁正面直接交流。对其几乎没有了解,能估算正确的概率极其有限。 因此,范贤也做好了自己完全没踩中,随机应变的心理建设。 很自然地答道:“一般吧。” 酒翁又道:“听老严那么说,五个小子里,属你最懂事。” “也…大家都还好吧。”范贤打了个哈哈。 在不清楚对方基本性格组成之前,先打一通太极。 酒翁抱着葫芦灌了口酒,讪笑着坐下,拍拍旁边,“坐。” “可觉得辛苦?” “还行。” “给你们加点工作量怎么样?” 老板,你这问的也是太直接了些…范贤笑,道:“这个…若加的不多,晚辈勉强还能撑一撑。” “那就算了,咱从来不为难人。” “谢酒翁前辈体恤。”范贤抱拳一礼。 嗯,确实不为难人,只是放任不管罢了。 酒翁又灌了口酒,嘶哈一声,似是爽快至极,道:“你们呐,别身在福中不知福。那天,要不是咱先出手要了你们五个……呼~~~” 睡着了。 约摸一刻钟后,酒翁又像没事人似地醒来,道:“你们五个这会儿说不定都喂了蛇了。” 无缝衔接。 范贤前世也接触过深度嗜睡症患者,最严重的一位曾在开车时猝倒型发作睡症,幸好当时在地下车库没造成惨剧。 不过,像酒翁这样秒睡秒醒、自己毫无知觉的症状,范贤十几年求学加职业生涯,都没遇到过。 换了个大千世界,一样的无奇不有。 于是,两人一问一应式的对话,又进行了不到半刻钟。 再次,呼~~~ 第二次醒来,仍是一刻钟后。 酒翁道:“最近你们五人还可以,不胡整了。真当咱会将你们几个娃娃饿死?嘿,不会的。” 范贤刚想说句“前辈慈悲”什么的,便听酒翁打了个酒嗝,补了句:“最多饿个半死嘛。” 就、挺难接话的。 “要实在熬不住咱这酒池峰的苦活,那就下山去,莫要学什么八门阵法、遁甲之道了。” 所谓八门,指的是奇门遁甲根据八卦方位所定的八个角度。 开、休、生、伤、杜、景、死、惊,各有不同代意。 八门在天、地、人格局中代表人事,因此最常规也最为广泛应用于民间的,便是用来占卜、预测。 酒翁语罢,范贤脑海中的记忆宫殿,很自然地浮现出【九出九进关山月】困阵的九九八十一种演化。 然而,他所记下的也仅是残卷的内容,只有困阵演化,却无破阵之法。uu看书 uukanshu.co 说实话,眼皮子底下就摆着个相当于活化石的古早困阵,当真有些技痒,想要试上一试。 当然,这样不切实际且明显没事找事的想法,也就是一念闪过,便被范贤扼杀于萌芽之前。 太不谨慎了,怎么能有这么冒险的念头! 罚自己明天的鸡腿还是给熊玘吃吧。 当范贤想好对应之话,便听一旁传来了鼾声。 其实,酒翁的行为逻辑很具有分析研究价值。 【混乱秩序】 酒翁的嗜睡症状,不知是常态,还仅在饮酒后才如此; 但酒翁的思维意识是非常清淅的。只不过,他有他的一套逻辑,与大部分人不同,与普适不同。 从在不动峰大殿前挑人开始,酒翁给所有人的印象,就是非常的随性。 但现在,通过第二次近距离正面接触,前后两段不算长的交谈,范贤在酒翁的随性中看到了一分桀骜、一分洒脱,与一分狡猾。 这些特点交杂于一身后,就形成了,混乱。 旁人看不懂,只会觉得这是个说不清、道不明的怪人。 但对于酒翁本人来说,这就是他的秩序。 通常,这样的人,都拥有超过常人的智慧,以及极具戏剧张力的人生履历。 此时此刻,范贤可以确认无误,酒翁在司空山的地位必然极为特殊。 念及此,他不禁扭头看向一旁约自己来私聊、却在线挂机的不老酒翁,便听前一秒还在闭目打鼾的挂机佬,张嘴道: “你说说,你们五个里头,谁最强?” 第七十三章 酒仙居上夜话古今 没来由的,酒翁突然抛出一个令贤为难的问题。 倒不是这个问题本身有多复杂,而是范贤此时完全揣摸不到,酒翁问这个问题的出发点与目的是什么。 沉吟了两个呼吸,范贤笑答:“这得看前辈问的是哪方面了。” 酒翁搓了搓发红的鼻子,睁开细眯眼,“都行。” 范贤:…… “这个…若说实力,当属孔喧最高。 从五品拳师,修的是九鼎山定门拳法——风息拳;还附练了外加功法——铁衣,如今也有中三品功力,寻常刀剑伤不了身。” 酒翁‘哦’了一声,又抱着大葫芦灌了口酒,“还有呢?” 这随意的,也当真是没谁了。 谁若摊上这么个老师,估计得挠秃头。 猜题就猜题吧。 范贤大概有了思路,又答道:“熊玘虽修为上不如孔喧兄,但他两把双刀使的飞快,刀法也是炉火纯青。若全力一搏,百招内未必会输给孔喧兄。 撒尔练的是摩罗剑法,这个晚辈了解不多,只知他与吕小侯爷一般,同为八品。 不过,撒尔那把乌兹钢打造的宝剑,锋利至极,是把好剑。” “你呢?” 酒翁轻描淡写抛出两个字,范贤听在耳中却是心底一紧。 “晚辈,正八品,若遇良机,也…快突破了的。” 着重那个‘正’字,突出虽为下三品渣渣、但有奋斗向上的心理状态。 “哦”,酒翁点点头,又问:“尔等五人,三关出阵都是头几位的,可有想过,为何落选?” 范贤心力拉满,脑力快速运转,推算酒翁这一番连续追问,究竟会是什么样的目的。 很明显,酒翁是查看过他们几人出阵登记的。间接证明,酒翁并非像他此前表现,对他们五人不闻不问。 “星君择徒,自有星君的道理。” 说了句废话后,范贤余光快速扫过酒翁,糟老头子面上没有任何变化,完全没办法通过面部表情判断出蛛丝马迹。 难搞。 “晚辈不敢妄言星君择徒之选,总之,晚辈没什么想法,能安稳在山中修行,便是幸事。” 又是冠冕堂皇的搪塞之词。 范贤故意这么说,一半出于无奈,一半也是小赌一把。 酒翁这种惯于在混乱中找到自身秩序的行为方式,是最难进行话述引导的类型。 不想被牵着鼻子走,那就只能假装消极对待。免得一不小心,被带进坑里去。 如此明显的应付,像酒翁这么不爱做作的性子,定会被激怒。 小怒,不至于动手打人的那种。 “嘿,你这小子,看着老实,实则滑不溜手啊。咱是让你评议星君吗?咱问的是,尔等落选可是心有怨气。” 酒翁难得地坐起身,小眯眼斜扫了范贤一眼,哼了一声拔开葫芦再灌一口。 情绪起伏时,最易下手。 范贤见状,立马拱手低头,“晚辈没有,晚辈不敢。” “嗤!”酒翁冷哼一声,“你可想过,明明乾坤挪移大阵,你与你那义妹是头一个出关的。 为何,她入了百灵星君座下,而你,却只能在咱这儿做苦工。” 中了,总算中了。 这个问题,在来的路上,范贤就已经设想到了。 “各人自有各人的命数,晚辈气运不如义妹,份属正常。她能拜入百灵星君座下,晚辈与有荣焉。总好过,让她一个小丫头来前辈这儿做工吧!” 台词很稳。 酒翁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双肩轻抖,哈哈大笑道:“还挺大气。 听着,这第一关大阵,真正凭本事出阵的,只你二人和九鼎山俩小子那伙人。 其他出阵的,都是陪衬。 那日,大阵时辰将至,便有门人暗中引导,带那些个安排好的家伙出阵。 一群酒囊饭袋,雇了那许多所谓奇门高手,都没一个是凭真本事破的阵。” 这么直接真实的吗?! 范贤面露惊讶之色,欲说未说,又表现出一丝丝不甘地攥了攥拳头。 都是细节。 酒翁见状,又朗声大笑道:“你以为,那群老家伙不知道你小子是这批里头最好的? 三阁守门人哪个不知道你范乐天的名字? 熬到最后才入阵的,头一个出阵的,都是你。 老家伙们不收你,个中原由,咱不好与你明说。三阁不收你,不是瞧不上,是不敢要。” 范贤适时地表现出一脸疑惑。 话都到这份上了,酒翁索性快人快语道:“你小子有真材实学,小小年纪,心性稳而不躁,是块走奇门一道的好料。 好生教导,不出十年,当能比肩三阁大学士。 不过,就是你小子在奇门一道上,优于别人太多。三阁阁主就算有意收你为徒,可都没那个胆子。” “前辈谬赞!”范贤揖了一礼:“可...这又是为何呢?晚辈我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哈哈~~”酒翁一通大笑,“听咱给你说。 咱们奇门遁甲一道,这数百年间不浮不沉、不显不失,始终都在,却难与先贤并论。 话由三百年前说起。 那会儿,大盛朝那位太祖天宗还只是一介布衣,九拜山门,叩得一位星君出山。 详细如何,咱也不多说,那太祖天宗之所以能飞快崛起并傲视群雄,就是得了那星君先贤相助。 大盛立国之前,那位星君回到司空山,在【问天峰】殒落。 大盛立国初年,司空山余下六位星君接连殒落;这片山脉也是连年惊雷暴雨、山洪倾泄,这天罚一降就是整整七年。 暴雷劈掉数座峰头,门下弟子死伤无算。 算天之势、篡天之运,塑九州天子、造百年太平。 这便是司空山的做为,与付出的代价。 方才你也说到了气运。 大盛立国之本,说是咱们司空山奇门一道积攒了数百年的气运,也是一点不虚的。 到了这会儿,咱们司空山也才修养回了三分元气。” 酒翁言罢,叹了口气,低头又灌了口酒。 范贤心想,这第三次醒来后的续航明显比前两次长得多,莫非酒翁先前是装睡的? 这个之后再好好观察,如果真是装的,好幸自己没有露出任何马脚。 先问正事。 “这…山门气运,与晚辈有什么关系?” “你啊,你现在在三阁阁主眼里,即是那九天之月,又是水中虚花。想捞,又怕把自己搭进去,一头栽水里淹没咯。” 酒翁斜眼看向顶着普通年轻人皮相的范贤,若有所思道:“给你拜在星君座下,学得八门奇术、遁甲密阵,你会做何?” “这个…”范贤想了想,摇头:“晚辈倒是没多想。” “不想去做个一国之师、一军之帅?哦,你小子是想自己打下一片天地,也弄个王当当啊?” 范贤:实不相瞒,这会儿正有一群牛人,想把我抬上去当皇。 “这倒真没有。”范贤难得发自肺腑地说出真心话,“晚辈自小便喜爱研习奇门卦阵,对此道不谦虚的说一句,也算略有些小成吧。 但学这些,并非要为了功成名就如何如何,纯粹就是喜爱。布阵、破阵,其乐无穷。” “那…给你十万兵马,在大战中布阵、破阵,咋样?” 酒翁的问题,直指人心。 略一思考,范贤起身拱手回道:“晚辈从未想过这么遥远的事情。身不在其位,不谋其事,不思其职。” 话到此处,范贤突然想起老师方墨儒曾说过的话,喃喃自语道:“该战时战,当和时和,顺应世势,也当自醒。 身在局中,亦要有在局外之心,出得方能入得。 其实,这些大事,此时言之都未免太过浅薄。 真到了某一天、某一刻,能做到当断则断,已是十分不易了。 将帅无能、累死三军,晚辈自问,没那个承受能力。” “哈哈~~”酒翁笑得两条快挂到缌帮子的灰白眉毛一阵乱抖。 笑罢,他站起身,举起小短手勉强拍了拍范贤的肩,道:“奇门如今的气运,承担不起横空出世的大能;更承担不起,弄出一个杀伐四方的人王。 你啊,还是先在我这酒池峰熬着吧。等个十年八年年,若始元卜算无错,问天峰的云雾散去,你就算熬出头了。” 范贤心底就是一声‘呵呵’,别说十年八年,就是八十年,他都无所谓。 反正,拜不拜师的不重要,找到七爷要的任务物品才是正经事儿。 问天峰的云雾散不散的,关他屁… 等、等! 范贤面上划过一丝捕捉到关键信息的惊诧。 “多谢前辈指点!” 一语双关,两不耽误。 酒翁自是不知范贤心底打的什么主意,笑笑挥手道:“那些个酿酒伙计,最少也跟了咱快十年功夫。 你们几个崽子的一举一动,咱都清楚。 你是明白人,那四个家伙你多看着点,休要让他们捣乱。 要不是咱出手,你们几个若去了紫竹峰给支妖做事,那才叫真苦。 晓得了么?!” 合着,绕了一大圈,原来是想收自己当小弟,稳住那四条鲶鱼,少给糟老头子找麻烦。 范贤微笑应下,称自己也管不了他人,至多也就是管好自己。 酒翁又嗤了一声,道:“那个姓吕的小猴崽子,头一个不让人省心。 几个老家伙不肯收他,三阁阁主也不敢要他,他自己心里就没点数?” 这些,范贤早就思考过。 原因再简单不过,此时听酒翁这么一说,等于是侧面映证了他的推测。 结合吕文乙那夜在山涧旁所说,不难判断出,朝中众多势力正组团打压吕氏父子; 修养生息卯足劲儿攒气运的司空山,断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介入其中。 至于卷毛撒尔,说实话,范贤换位思考,自己若是星君的话也不会收这么花枝招展的家伙,当关门弟子的。 至于三阁为何也没挑中他,应当与大盛西疆与摩罗国边境线上,近日不断升温的摩擦有关。 江湖与朝堂,本身就牵扯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完全的独立、互不干涉,那是绝对不成立的。 有利用与被利用,有牵制与反牵制,有真正的相交莫逆、也有明枪暗箭的仇怨,这才是常态。 所以,无论是吕文乙还是撒尔,享受家族荣耀带来的尊荣,也势必得承受负面影响。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谁又能真正的跳脱开一切束缚,自由于天地间呢? 至于某位阴阳大师… “九鼎山那小子得罪人多,几个老家伙原本安排他去腾蛇阁。不过,桃氏不肯收他,嫌惹麻烦。看看吧,若有人对他不利,你躲远点儿。” 酒翁说罢,范贤面上一怔,这回是真诧异了,不是装的。 酒翁不以为然地吸了吸鼻子,道:“不过,你小子够鸡贼,死谁都死不到你头上。” “前辈,您这话听着不像是夸人的。” 酒翁讪笑一声,u看书 uknshu 将手中的酒葫芦抛了过去。 范贤接住后,拔开木塞,小小心心地凑到鼻前三寸。 “咋咧?还怕咱在酒里下毒不成?”酒翁一脸嫌弃地骂道:“你个损怂,咱要弄死你,抬手一掌的事儿,用这么麻烦?” 范贤嘿嘿一笑,仰头倒酒入口,并未沾唇在葫芦口。保持良好的个人卫生习惯,活得久。 这一口,只觉一股清冽如冰,直滑入喉;入得腹中,又似三月初阳,暖融化雪。 好酒! 绝世好酒! 与他先前在酿酒作坊里喝到的成酒,全然不同。 酒池峰的成酒,口感也属顶级享受,但远没酒翁这葫芦里的酒来得清透、润爽。 “嗤,损怂。”酒翁一把夺过自己的大酒葫芦,仰头又是一通‘吨吨吨’。 “嘶哈~~回吧,他人若问起咱与你说了啥…” 不等酒翁吩咐,范贤识趣道:“晚辈自知什么当讲,什么不当讲。” “嘿,你小子,有意思。嘿嘿~~他们四个,咱一眼就能看穿,就你小子,怪异的紧。 算了,反正咱也不收你当徒儿,懒得想也懒得管…” 说着,酒翁又再原地躺倒,闭上眼并挥了挥手。 范贤自觉作了个揖礼,退后两步、转身跃下酒仙居屋顶。 一路夜风拂身。 当他回到半山腰的居所时,不见孔喧和吕文乙,卷毛撒尔刚刚沐浴回来。 屋内,一身酸味能熏蚊子的熊玘,正发出类似于电钻的鼾声,抱着自己的两把长刀睡得正香…… 第七十四章 气海吞云压不住 这种宿舍公敌,范贤前世也遇到过。 那是大学时的一位舍友。 小伙长的挺精神,谈了个女朋友,经过半年多的预热期,终于在某个深秋的夜,完成了本垒。 次日,宣布被踹。 舍友们都以为小伙的某方面能力,可能有些不尽如人意。再三逼问,原是人姑娘嫌他那来自地狱恶犬般的鼾声。 真·凭实力单身 痛定思痛,在舍友们的劝说下,小伙去做了鼻中隔偏曲矫正术。手术很成功,舍友们开啤酒庆祝。 信心满满求复合,被拒。 姑娘说,其实打鼾是能忍的,有些却事关一生性福… 咳,由此及彼,想起前世一些细碎点滴。 范贤不禁莞尔。 “可恶的家伙,他又开死了。” 撒尔诺夫斯基胡乱搓着一头卷毛,坦露着胸肌发达、毛发茂密的上半身,抓起桌上一块抹布,走过去直接塞进了熊玘的嘴里。 电钻声变成了闷电钻声,刺耳程序大幅度降低。 但这其实是不可取的,熊货真要被闷死了,算谁的? 范贤摇摇头,走到熊玘身旁时,指间已经扣住了三根银针。在熊货身上三处穴位施针,不多时,鼾声渐小,基本达到不影响他人睡眠的程度。 “太神奇了,乐天,你是曾么桌到的?” 撒尔两只碧绿的眼珠子,放射出‘我好想学’的光芒。 范贤笑笑拔掉熊货嘴里的抹布,向撒尔展示手中的三根银针,道:“没什么神奇的。 你们摩罗剑法,专挑关节、要害处下手,这跟我们施针入穴的道理,其实差不多。” “乐天,窝发现,你真是个很友好的人。”撒尔由衷说道。 “你也一样。要是摩罗国人都像撒尔你这么友善,我们大盛也不会与摩罗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了。” 范贤说罢,撒尔眉头便皱了起来,他叹了口气坐到砖床沿上,眼眸低垂道:“你们大盛那位皇帝,认为是我们摩罗人指使圣火教四处搞破坏。 但并不是这个样子的,摩罗神主在上,那些圣火教的昏蛋,弄的我们摩罗好几个大城很糟糕。我们也是受害者,大家都是受害者。” 你要说这个事,那我可就不困了。 范贤微笑着坐到撒尔旁边,暂将与酒翁夜谈所得悉数存档,酝酿好情绪,准备与这位异国大公之子,进行一场走心的深切交谈。 ……… 次日凌晨,卯时。 天光未亮。 吕文乙早早醒来,蹑手蹑脚地出了居所,施展起三脚猫轻功,像只笨重的呆鸟,向酒池峰后山腰远离酿酒作坊的一处密林进发。 这是他之前与大家一起探索酒池峰时,找到的最佳嗑药地点。 倒不是说非要避着人,不过,能不显露尽量不显露。 一则他不想暴露自己本身底子很差这个很没面儿的事实,二则郡主姐姐交代过,这【八宝丹】可是神佗山丹道高人所炼。 财不露白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到达密林后,吕文乙很快找到自己此前做过标记的一块圆石,盘腿打坐,打开锦囊,将那药香扑鼻的八宝丹送入口中。 闭目、凝神,双手呈上下虚抱状置于丹田处。 缓缓旋动气机,释放出气海中并不多的罡气,仔细感受着丹药慢慢融开后勾连自身罡气的流转。 仿似体内有一条溪流,于腹部攀升,漫游诸穴; 先至巨阙、紫宫,再到兑端、阳白,达至上星后,自百会、风府向下,过天柱、身柱、神道,在悬枢、命门两处大穴盘旋了几个呼吸后,转回中极、关元、神厥。 如此往复了九个来回,吕文乙只觉得通体舒畅,身体内部诸窍大穴好似被那溪流冲刷了一番,一股充盈的气血之力,于无形中聚拢回归气海。 神、清、气、爽。 “爽!” 痛快地大喝一声,惊飞林间早起的雀鸟。 抬头一看,天色已有几分露青。吕文乙摸了摸收进腰袋里的锦囊,心底又再感谢了一次郡主姐姐。 神佗山丹道高人,当真名不虚传。 倒不是说他神侯府出不起这点丹药钱,关键在于,神佗山门人一心问道求仙、不理世事,即便上门去求,人家也不见会看在他老爹的面皮上,做这桩买卖。 沐老王爷,不简单啊! 心底一叹,吕文乙自圆石上一跃而起,感觉整个人都轻了几分似的,脚下松快地施展轻功,离开这处。 前行约摸一刻钟,靠近山侧那挂清泉瀑时,纵高蹿低、不时跃出密林的吕文乙,远远看到那挂瀑布一侧的峰外云雾,似有些怪异。 吕文乙找到一棵最高的大树,跃到树梢顶端,举目细细眺望。 便见那峰外云雾,不似往常那般宁静,如海浪般翻腾滚动,像有山雨欲来之前的天象。 然而,细细一看,并非如此。 那云雾便是平时最常见的浅灰掺白,而不是暴雨来前积重的黑云;浪潮般翻滚奔腾的,并非峰外所有的云雾,仅仅是靠近酒池峰这一侧的局部区域。 这、就很奇怪了! 吕文乙想了想,又向前蹿飞数十丈,跃至更高的树梢。 视野更为开阔,所见更为清淅。 这回,吕文乙看清楚了。 那如浪翻卷的云雾,并非滚滚向前,而是像被什么吸住拢于一处、又被前推如水浪般溢出。 一张一弛间,好似有一张巨口,在将那云雾吞进吐出。 好生奇妙! 当吕文乙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又再往前蹿飞出几十丈,近到清泉瀑百米开外时,他渐渐感受到一股无法名状的气息。 随着他愈来愈靠近清泉瀑,那股气息就越来越明显。 虽然是个渣渣,但好歹也入了品,吕文乙再不济也能明确感受到,那气息必然来自于,人。 并且,这气息给他的感觉并不压迫,也不像一般高手那样,会令低阶武者产生恐惧之感。 是酒翁吗? 还是,这酒池峰上其实还有个隐世高人? 吕文乙心底猛的一紧。 茶楼话馆他可没少去,还将京都城有名的说书先生请到自个儿府上,专给他一个人说些压箱底的好故事。 所以,话本里不都是骗人的。 自己这是真的遇到世外高人,马上就要得高人指点、一飞冲天了!! 如此想着,吕文乙循着那股气息,加快速度向清泉瀑一侧蹿飞。 “退!” 近到清泉瀑跟前的吕文乙,呆愣于原地,不敢再往前半步。 空旷如云外飞仙的男声,在寂静的林中回荡。声音不重不轻,听上去也全无威吓之意。 就像是在提醒吕文乙,不要惊扰了那山中仙人修行。 “前、前辈!” 吕文乙本着‘机会在前宁抓不放’的做人原则,大着胆试探喊了一声。 “回!” 又是一个字。 吕文乙深吸了一气,一咬牙,微微颤声道:“前辈!晚辈吕文乙,无意冒犯前辈,偶然路过此地,能见前辈修行,晚辈三生有幸。” 说完一句话,吕文乙整个人都湿透了。 前半身是被那瀑布飞溅出的水花打湿,后半身是紧张汗的。 人生有没有奇遇,就看这一哆嗦了! 寂静。 除了哗哗的水声,便是那峰外云雾被卷来时发出的风声。 这样的寂静,持续了约有十来个呼吸。 “且去,三日后,此地。” 短短一句话,一字一顿,极为缓慢。 大概,这就是高人与众不同的地方吧! 吕文乙自行脑补,并同时如蒙圣恩般欣喜若狂,对着瀑布躬身一拜,很欢快又笨拙地飞走了。 “这位前辈定然是不世出的高人,那云雾被吞吐的场面,也太惊人了!” 就当吕文乙抱着激动的心、迈着颤抖的腿,回到居所之时。 清泉瀑一侧,一处内凹的山洞里。 “呼!” 盘腿坐于洞中的一尊‘粉人’,长吐一气,缓缓收回高举的双臂。 但见,三丈宽的洞壁上,满布刀痕。刀痕长宽不一、深过半尺、交错纵横。 乍看之下,还以为此处关了头体型硕大的猛兽。 洞壁底下的地面,铺着一层厚厚的齑粉。 粉人掸去自己头顶、满身的粉尘,露出一张普通二十岁的年轻路人脸。 “酒翁的酒,绝逼有问题!” 这年轻路人脸的主人,也不是旁人,正是昨夜灌了一口‘仙酿’的范贤。 与卷毛撒尔促膝长谈至深夜,在孔喧和吕文乙两人搞…聊完回到居所时,范贤去冲了个澡。 原本打算夜里好好复盘,将从酒翁处得来的信息、撒尔处套来的话,整理一番,却不想,竟是倒头便睡了过去。 约摸寅正时分,也就是凌晨四点的样子,正熟睡之中,突觉通体一阵清凉。 范贤猛然醒来,便发觉颅内像似摊开了薄荷脑一般,清冽至极。 随之,气机旋动,耳中似有万把利刃,铿鸣作响。 当下,只穿了条裤衩的范贤,急匆匆自开着的窗翻出去,一路追星逐月般飞奔至清泉瀑。 此前在摸索整座酒池峰时,他就在清泉瀑附近发现了一处凹洞。 当时便想着,之后若需修习便来此处,没成想,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甫一落地,强行压制的气机,便再也锁不住了。 气海开,狂放的罡气,排山倒海般倾泄四溢。 若不是范贤在罡气出体之前,将之凝压成刃风,送出洞外。这一小片酒池峰,势必会被轰得山震木断。 只是,仍有部分刃风溢在范贤身周,将这原本宽不过丈的凹洞,生生‘刨’成了三丈余宽。 这一地的齑粉便是先前那四溢的风刃,刨出来的杰作。 随后,范贤便在此地,固气固了将近一个时辰。 而吕文乙所见,峰外云雾似被仙人吞吐般的异象,便是因范贤在此运功,有张有弛地将自身罡气收拢于气海。 而这一切,范贤自己却是不曾目睹,只觉得此时自己的气海似乎又再拓出了些许;其内充盈的罡气,又好像发生了极其细微的变化。 至于是何种变化? 放出精神力感知周遭,确认无人窥探,范贤步出凹洞,此时其实可以正式称之为山洞了。 来到清泉瀑一侧,抬手、翻掌,数道无形刀意横斩而过。 便见,垂流直下的瀑布,u看书 .uukashu.m 被拦腰切作五段。 持续了一个呼吸,像被定格了的瀑布,恢复流速。 “怎么会?”范贤皱眉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喃喃轻语道:“并没有突破啊,为何功力又向前迈了一截?!” 只使了一成功夫,便轻松将流速极快的瀑布拦腰截断;以气刃持续了片刻停顿,感受水流的冲击,以此测算自己的修为,确定比一个时辰前的自己,又精进了一步。 这样的变化,算不上很大,但属实太过突然。 范贤此时的品级,已到了极难有寸进的阶段。 此前,老师方墨儒便推算出他已经到达临近突破的圆满状态。 事实上,因未明自身之道,范贤保持圆满状态已经快要一年了。 这一年内,他尽量让自己不习刀法、不悟刀意,但气海满则溢却是他控制不了的。 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夯实,夯到‘地基’都快要起高楼了,他还是迟迟不想突破。 其实,范贤也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或者说,自己在抗拒什么。 “不想成为天下最快的辣个男人”,这只是句自嘲的笑语。 或许,是因为他还没做好准备吧。 眼下这般功力,差不多跟老娘口中的伪… 咳,不至于不至于。 幸好自己此时在这深山老林,老娘、七爷和老师,都不在。不然的话,分分钟手动助他突破。 人生处处都是坑啊! 自己老老实实的做份工,莫名其妙又精进了。 全赖酒翁,悔不该喝那假酒,假酒害人… 第七十五章 年轻的弟子哟 孔喧觉得,今天的气氛有点怪。 卷毛撒尔最近还挺卖力气干活的,但今天尤其上劲,还十分轻快。轻快的好像昨儿夜里去了趟‘松筋堂’,享受了一番指尖的快乐。 小猴子就更奇怪了。 怎么说呢?整个人的状态,有点亢奋、有点骄傲,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 当孔喧视线与吕文乙对上的那一刻,这位长相清秀的小侯爷,居然对他挑眉一笑。 莫不是,自己昨夜与他谈心替他开解,惹他误会自己的… 这!当真忍不了。 “干嘛又冲我笑?” 正啃着馒头的吕文乙脑袋一歪,眨了眨眼,“啊?有吗?我笑了吗?哈哈~~” 孔喧抬手扶额,一脑门黑线。 吕文乙:这么明显吗?不行,我得控制一下我自己。一定不能让人看出来,我是有奇遇的气运之子。 范贤无语地扫视了一眼这几个家伙,集体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众人结束早饭后,熊玘才刚刚结束晨起练刀的功课,吭哧吭哧跑过来。 也不知怎了,昨夜睡的尤其舒爽,一觉过了时辰。 范贤将装有几只大肉包子的布袋扔给熊货,自顾自地挑起两只大水桶,往清瀑泉走去。 他和熊玘干的是最累的活,挑水。 并非酿酒工大叔们欺负他俩,分配苦活给他们干,这是二人主动提出的。 范贤是为了每天有时间外出,熟熟路什么的。熊货么,单纯为了发泄他那无处安放的精力。 如往常一般,二人早已轻车熟路,挑起水也是毫不费力。 毕竟,都是实打实练出来的武者,哪怕品级不高,这点体力活自不在话下。 又不像吕文乙,什么固本培元丹、凝气丸,跟不要钱似地嗑;还花钱雇武者直接灌注罡气之类的,旁门左道,一时有效,根本不是长久之道。 根基虚浮,莫说同品级对战,就算让他去跟九品武者对线,大概率都得扑。 所以,三天后,还是爽约了吧。 不是他不讲信誉。 当时,他正全力压制汹涌澎湃的气海,一旦漏出去半道罡气,就吕文乙那小身板,跟豆腐有什么区别。被劈作两半,都是最好的结果了。 因此,当话本听多了的吕文乙,兴冲冲地朝想象中的‘世外高人’飞奔之时,范贤只得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原本,想说“滚”,到了嘴边,改成了“退”。 也是活见鬼了,这混不吝平日最爱赖床,为何会一大早出现在那处? 想到这些,范贤就忍不住抬手扶额,一脑门黑线。 还有那个酒翁,是故意的吗? 还是说,只有他范·体质特殊·贤,才会只喝了一口‘假酒’,就气海暴走、险些突破。 说假酒当然是玩笑,酒池峰仙酿确是货比真金、有钱难求的绝世好酒。江湖各路大佬、朝中各方富贵,都争相购买,做不得假。 可若说这酒真有助人功力激增,还有引武者突破的功效,那恐怕就得是另外的价钱了。 需知,像墨家老九那般四处寻求突破机缘的武者,比比皆是。 若真有这般神物,不说千金,便是百金都会有人不惜血本。 思前想后,细枝末节,全都穷举了一遍。最终,范贤得出一个初步不完全结论。 这酒确实如酿酒工大叔所说,有固气培元助养气海之功效;而自己的遭遇,应该与自身处于圆满状态太久有关。 奇门,真有绝学。 仅这一口酒,便能占下江湖一分颜色。不难想象,曾经全盛时期的奇门遁甲,该当有多么光芒夺目。 照酒翁所说,三百多年前,积攒了不少气运的奇门,原本有望再接再励、重回盛时。 结果,此盛化彼盛。 算天之势、篡天之运。 也就是说,当时司空山众星君已是算到,九州各国纷乱之象乃是天势。 那位‘坑’了整个奇门的星君,用了十五年时间,将当时还处于微时的普通农民起义头子炎天宗,扶上九霄。 如此作为,便是逆天而行。致使众星君殒落,整个奇门遭受天罚。 那位星君,不可不说,霸气! 不过,范贤仔细梳理后,却发现了一个可能是酒翁没说,又或者酒翁并没太在意的、有可能是真相的关键。 一己之力,是不可能办到的。 先贤如何高伟,不去揣测。而是说,若得不到当时司空山其余几位星君的首肯,那位星君无法顺利助太祖天宗开创大盛。 因为,这并非是个人行为,而是整个奇门的抉择。 以自身之命与一门数百年气运,塑一位能平定四方战火的九州天子。 此举,与七爷曾说过无数次,数万武者北疆赴死的义举,又有何区别呢? 从某种层面来说,奇门在大盛天朝开国前的那段血色历史中,所付出的又岂止是生命与热血。 回望历史,太祖炎天宗开国后在位四十一年,历精图治、安和友邦,创下的盛世,应当不负七位星君舍命相付吧! 然而,如今的天下,又有多少人知道奇门长久式微、不愠不火的真正原因。 又有谁还记得那几位星君的名号? 范贤相信,这绝不是酒翁信口开河、胡编乱造的,那几位先贤必然真实存在过。 但是,《盛天宝典》的【史】录中,却无星君们的只言片语。 其中原由,身为后人的范贤,并不想去猜度。哪怕只是想,都有可能污了圣人英魂。 先贤可敬,现任七位星君,范贤却是有点想吐槽。 早在乾坤挪移大阵中时,他就很不理解,星君们收徒到底是要闹哪样。 原来,还真是做做样子。 造那大一座巨型迷宫,搞那大阵势,合着就是耍千多号真心想拜入山门的选手玩儿呗。 黑,属实太黑。 七个名额,要是留一半真实录取,一半内定,尚说的过去。 结果,六比一,除了自家小丫头是个意外,另六个都是‘真爱’。 用屁股想都知道,权钱交易。 脏,实在是脏。 所以,自己的出现,反而让七位星君和三位阁主都犯了难。 确实,他是有些真材实学,咳,小小表扬一下自己,不骄傲、不自满,朴实努力。 虽说他并不在意落不落选的破事儿,但酒翁话都挑明了,不是你不行,是我们不敢要。 虚,实在是虚。 虚伪、虚浮、肾虚… “乐天,这是咋的了?谁给你气的?” 一起挑着空桶往清泉瀑前行的熊玘,关心问道。 范贤也只有跟熊货在一起的时候,表情管理偶尔缺失。 这个,得注意。要做到人前人后一个样,不能掉以轻心,有失谨慎原则。 范贤冲熊玘笑笑,“晚上,我的鸡腿归你了。” “哈?”熊玘脚步欢快跟上,乐呵呵道:“乐天你咋老不吃肉呢?吃肉长个儿长力气。我师父说了,十斤肉一斤力。” “嗯,你师父说的对。” 范贤看熊玘一直都很顺眼,也没别的,就是想大牛了。 也不知道大牛跟四九哥到了云中府后,过的怎么样,有没有被七爷‘毒打’,别又给整自闭了。 快到清泉瀑时,但听哗哗水声之中,夹杂着人声。 范贤示意熊玘放慢脚步,侧耳倾听。 “师妹,好师妹,你别生师兄气呀。” 故作温柔拿着腔调的语气,与这粗犷的男声配在一块儿,很违合。 这时,响起一个清亮女声,“哼”。 另一个温和的男声道:“六师兄,七师姐此时不想见到你,你还是回峰去吧。” 这个语气和声音的帖合度就很高了,听着比较顺耳。 范贤和熊玘挑着担子,缓步向前,刚走出密林,便听到那清亮女声道:“都走,烦死你们了。” 随后,嘭的一声巨响。 瀑布右侧有一汪深潭,潭水随着巨响,炸飞而出、直接轰向站在一旁的两个男人。 一个身形健硕的壮汉,双臂一抬,袖出飞出一物,于壮汉身前撑开。似是一把铁伞,被那炸裂的水花,击打得哔叭作响。 而另一个男人,则身姿潇洒地腾空飞起,一手抵于后腰,单掌控制着一把折扇。那扇子被舞的不见实体、只留残影,于半空中,将水花一一挡住。 只是,周遭的草木遭了殃。莫不是叶毁枝断,稍幼细些的竹子更是被水珠击穿,倒了一小片。 “哎呀,师妹,u看书 ww.uuanshu 何以发如此大火?”壮汉文绉绉地说道,同时将那三尺多宽的铁伞收拢成巴掌大小。 范贤盯着那神奇的‘小’物件,两眼直放光。 “六师兄,为何要学师弟说话?” 温柔男声的主人、一个身着圆领竖襟浅青纱袍的年轻人,自半空中飘飘落下,面带揶揄之色。 “休要胡言。师兄我向来都是儒雅随和、风度翩翩,用得着学你?” 壮汉不屑道,并扯了扯不怎么合身的白色长衫,还抻了抻脖子,似乎被束缚的很不自在。 “好吵啊!” 一声娇斥,一位身着石榴色纱裙的女子,自瀑布顶端跃下,轻踩弯弯竹枝,如一片红云,飘至潭畔。 好、大,咳… 范贤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见过这么大…力气的女子。 但见这扎着双马尾、沉着一张俏脸的女子,左右手各勾着两只巨大的木桶,桶内四平八稳满满的泉水。 女子刚落地,两个性情、体态迥异的男子,忙不迭上前去接。 女子又冷哼一声,骂道:“都怪你们,做什么不好,拆居所。 害我被师父罚禁足,这下好了,下个月落星镇花灯节,我都去不了了。 别碰,用不着你们帮,讨厌啦,死开。” 两个男子,左一句“师妹莫气”,右一句“师姐休怪”,哄人的本事,简直渣穿地心。 啧…范贤不禁摇头别过脸去,没眼看。 “诶,那边那两个。”负担着生命不可承受之重的梓桐仙子,娇声唤道:“年轻的弟子哟,过来一下…” 第七十六章 0灵峰遇星君 莫名被抓壮丁、挑水前往百灵峰的范贤,有些无语地跟在三角…三人身后。 小丫头的师兄、师姐们,有点不务正业啊。不好好修行,成天尽想着那点事,出息。 不过,也不赖这对师兄弟,这位一袭石榴纱裙艳杀桃李的梓桐仙子,刚一现身,熊货就流出了感动的鼻血。 也真是太没见识了。 雄伟确实是确伟,前所未见、超乎想象的雄伟。可这位师姐裹的那般严实,又没露出丝毫,熊货到底脑补了些啥? 若不是听对方是百灵峰的人,范贤才懒得理呢。自己在酒池峰做工,工作内容又不包括送水上门,凭什么驱使他。 还得一路忍着恶心,听那么低段位的土著撩妹情话,没谁了也是。 晃晃悠悠,不紧不慢,日上三竿。 过三峰、转两谷,抵达百灵峰。 阳光照耀下,峰底蜿蜒而过的河水,如珠翠碧落、波光粼粼; 山峦处,有鹤鸣雀啼,不时翻飞欢嬉; 峰顶云雾此时散去大半,偶有几道身形惊鸿一现。 轻烟袅袅,弦乐淙淙。 好一座钟灵毓秀、古意盎然的灵峰。 范贤跟随三人,自峰底向上行去。 这是一条两侧栽满东府月桂的幽径,每行出百丈那壮汉便会抬手扬出什么。据范贤判断,此峰必然也与酒池峰一般,布有迷阵、困阵,壮汉之举应该是解除路障。 想来,也是照顾到他这个脚力不太行的挑夫,才会选择时而施展轻功、时而平地缓行的方式。 说起来,也是这三人想趁机来个三人行什么的。 此处,就是单纯行路的行。 前方那位不可描述之大的小姐姐,似乎极不爱步行,轻功飞一阵,便挑棵树斜躺在树杈上小憩片刻。 即将到达峰顶时,这艳杀桃李的小姐姐难得地移动莲步,走在前面。 她边走边扭头睨了范贤一眼,道:“呃,那个…你叫什么来着?” “在下范乐天。” “哦。”梓桐仙子点点头,掩嘴一笑,眼中划过一丝思索之意,道:“你挺有意思。” 唰。 一个身影立马挡在范贤身前,便是那壮汉,百灵星君座下五弟子、小丫头的五师兄。 “讨厌,让开啦。”梓桐仙子嘟嘴不悦道。 但这壮汉却只是憨笑着装傻,一旁的书生,壮汉口中的‘老八’,立马很有眼力劲儿地与壮汉并排前行,将范贤严严实实挡在后头。 “师姐,一个酒池峰的酒工弟子有何好看的,师姐要看,看若璞便是。” 范贤:就你这水平能泡到你家师姐,老子直播铁锅炖自己。 梓桐仙子嫌弃地撇嘴道:“你俩我都看五十多年了,再好看也看腻啦。” !!这回范贤是真惊着了。 五十多年? 真的假的? 所以,眼前三位起码是六十岁往上的老人家? 怎么保养的,容颜不老也就罢了,这身材… 难不成,司空山奇门一道当真有什么修仙秘法? 惊诧错愕的当儿,已是来到百灵峰顶。 林木苍翠间,一座颇为巍峨的大殿,映入眼帘。 殿外两侧,各有一排弟子起行居。不过,其中一侧的起行居有将近一半被毁去,此时正有十几人忙于修复搭建。 “乐天哥哥!” 一声惊呼,便见一抹淡黄色的小小身影,自那大殿二层一跃而出。 范贤心底一紧,下意识便要过去将小丫头接住,却见花多多双手上握,抓着什么东西。并非呈直线坠落状,而是自大殿二层向自己所在之处,滑行而来。 范贤定晴细看,却并未见半空中悬有铁索之类可供滑行之物。 想来,应当又是什么秘法炼制的特殊材料,颇为神奇。 眨眼功夫,花多多稳稳落地,撒开一只小巧圆润的银环,扑到范贤身上,也顾不上女儿家的矜持,一双杏眼雾气迷蒙。 范贤笑笑,克制着自己想要伸手摸摸丫头小脑袋的冲动,轻声道:“师兄师姐们可都看着呢。” 花多多用力抱了一下范贤后,这才松开手,露出一个比阳光还明媚的灿烂笑容。 “乐天哥哥,你怎么来百灵峰了?那天后来你去三阁了吗?这段时间过的怎么样?人、人家,人家…” 花多多突然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 自己这段时间好像想起乐天哥哥的频率,跟想起豆郎哥哥的频率,差不太多。嘤…怎么会这样呢? 范贤指了指自己挑着的一担泉水,“我都好,现在在酒池峰。今天凑巧你家师姐来酒池峰采水,想着能来看看你,就顺便帮忙送过来了。” 花多多这才发现那两只硕大的木桶,小脸登时一绷,又险些落下泪来。 她也不傻,哪里会看不出来,乐天哥哥的境遇不太好,都沦落到给人挑水送货的地步了。 明明,是乐天哥哥带自己出的阵,也是他一路护着自己… 不行! 花多多扭头便喊,“师姐,暮微师姐!” 结果,挖出萝卜带出泥,来了一串。 全都是貌美如仙的小姐姐,难得的是,还各有各的神韵;虽然不像梓桐仙子那般特点鲜明,却也都是令人眼前一亮,并留下深刻印象的。 这! 百灵星君择徒,莫非是以颜值为唯一标准来的? 只见,暮微仙子一如初见时那般,眉间勾赤月、飘飘欲飞仙。 她身旁,一位略微年长一些的女子则有着极为温婉的气质,令人见之如沐春风。 又有一位穿一身浅麻色长裤短衫、扎着双髻、个子娇小的女子,手里抱着一团毛茸茸之物,一双大眼盯着范贤上下打量。 古灵精怪的少女,百分百都是惹事小能手,稍后提醒丫头一声,最好离远些。 事实证明,范贤观人确实有一套,几无出错。 那娇小‘少女’指着壮汉,咯咯笑道:“老五,你怎么打扮成这副样子?偷了老八的衣服么,丑死了…” 壮汉没好气地撇撇嘴,小声埋怨道:“还说别人,四师姐自己好到哪去。” “嗯?” 少女眉头一拧,壮汉立马一溜烟跑了。 便见少女怀里那团毛茸茸之物,蹿将起来,冲壮汉追去。 速度快到模糊,范贤压根都来不及看清那是只什么生物。 “想容,这便是你常提的那位?” 春风般温婉的女子柔声问道,花多多立马应了声,“二师姐,这便是师妹义兄范乐天。” 瞧着小丫头有模有样的行礼、介绍,范贤心底不禁生出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之感。 女子冲范贤微微一笑,点头致意。 放出宠物去追壮汉的娇小少女,三步并作两步蹿到花多多身边,围着范贤嗅了嗅。 “啊,好浓的酒香。酒池峰的人?” 范贤点头算作应答。 少女又瞧了眼他肩上挑着足有两三百斤的泉水,嘿嘿一笑,正打算说些什么,暮微仙子温声解围句:“四师姐,莫要戏耍他了。” 随后,那位二师姐又道:“想容义兄,有劳将泉水送去殿后水阁。” “应该的。” 说罢,范贤便跟着一名随侍弟子,挑往绕大殿一侧行去。 走远了还隐约听到几位各有各美丽的小姐姐,在那与多多儿聊着什么。 到底是星君生活修行之所,百灵峰可比三座酒池峰;百灵宫更是比范贤之前正面所见,还要大上数倍。 严格来说,这并非一幢体量巨大的建筑,而是在一座大殿后头,连着三座高低错落的楼宇。 其内的整洁与清洁之感,更不是粗汉扎堆的酒池峰能比。 简直可说是云泥之别。 来到水阁,依那随侍弟子所言,范贤将桶中泉水倒入一汪极浅的水潭中。 水阁内,像这样的水潭,共有十一个,也不知是用来做什么的。 “有劳了,小兄弟。”随侍弟子道:“出殿的话,咱们走这边吧。方才你挑着水,只能从外绕行。” “好。” 范贤依言,将桶放下,一身松快地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水阁、穿过一幢楼宇,便见这处有大小不一的矮平房,约二十来幢。 “这位师兄,这些矮房是居所吗?”范贤微笑问道。 那随侍弟子也回以一个微笑,摇头回道:“这些,是师兄师姐们的研习室。” 见此人颇为和善,范贤又问了一句,“研习室?可是平日打坐、修行之用?” “咱们星君老爷,最擅遁甲机关之术。这些研习室,便是给各位师兄师姐平日里拆解、制作各种机关之用。” “哦?!” 范贤双眼微眯,乐得差些没忍住笑出声来。 不枉他一路辛辛苦苦,将小丫头带进司空山山门。 拜在百灵星君座下,还真是拜对了,这可比始元星君什么的实惠多了。 对于阵图、秘法之类的,他还真没太大兴趣。因为但凡此类,都需要倾注大量心力,可能还需要耗费大量时间,方能参透其中奥妙。 但机关术,就不一样了。 实在、可控,肉眼可见、使用范围广,攻可杀敌、守可防身,且非常讲究科学。 作为一名重生者,虽没得到主神眷顾赐予个系统什么的,但他有记忆宫殿啊。 就宫殿里的知识储备量,那可真不是盖的。苦于学技无门,光有想法没手艺,那不就还是个零嘛。 这波,不亏。 真叫一个,嗑睡遇上送铺盖、口渴正巧下雨天——赶着了。 穿过十几栋研习室,又进了一幢约有三、四层高的楼宇。 刚走进去,迎面和风扑来,心情大快的范贤,面上没什么波动,心底却已是乐得桃花朵朵开,就差哼个小曲儿应应景了。 却不曾想,行出楼宇后,范贤就彻底表情管理失败,并且,迈不开腿也走不动道儿了。 只见,这幢三、四层高的楼宇之外,一块开阔的空地上,一尊硕大的四方石台; 台基不高,丈余; 石台正中央,竖着一轮木制圆盘,盘上刻有粗细不一的三种刻线; 另有三根长短粗细不一的指针,其中两根分别指向两处刻线,另一根最细的正在匀速跳动。 这?! 如此精细,u看书 .uukansu精细到秒的大钟。 虽说这个世界早就有了日晷、圭表、刻漏等计时工具,但都仅能做到或长效计时、或短节计时。 范贤伫立原地仔细观察那秒针跳动的频率,以及整台仪器运作的原理。 然而,曝露于外的部份,也就这么多。 不知那底下的台基内,是否有他想象中的机轴、摆轮? 也不知看了多久,范贤被深深吸引,难得地入了神。 “可是,看懂了什么?” “摆轮游丝…”范贤脱口而出,立即警醒,蓦地回过神来。 抬头一看,便见一位头戴银色鱼尾冠、身着宽袖麻袍、白须及胸的老者,笑咪咪正向自己走来。 老者挥了挥宽袖,那随侍弟子揖礼退下。 “你方才说…什么轮丝?” 老者的声音非常温润,语气不疾不徐,整个人看上去颇有些仙风道骨,但在那份悠然之中又带着些许学者的气质。 想来,必定便是这百灵峰的主人,七星君之百灵星君。 范贤迅速做出判断,微微躬身一礼。毕竟,这位可是与自己老师方墨儒相识,还有些交情的真前辈。 “晚辈没看懂什么,只是觉得这、这…” “此物名为【司时圭】。”面目非常慈善的百灵星君,笑道:“你…是想容的义兄?” 范贤又揖了一礼,真心实意敬道:“感谢星君收义妹为弟子,晚辈无胜感激。” “呵呵~~”百灵星君点头抚须,又笑道:“想容,该当多谢你这位义兄。 范乐天,你不错!” 第七十七章 疯癫大师兄 人生没有无缘无故的际遇。 机会只会留给有准备,且准备充足的人。 但前提条件是,得先分析这份际遇的未来走势,是利好大过风险,还是风险大过利好; 其次,还得测算,其中的风险最严重会达到什么程序,自己担不担得起。 最后,就是衡量值不值得为那份利好,去冒风险。 简称,投资损益比。 擅于做数据分析的范贤,用最短的时间完成了初步测算。 大概,前世所有努过的力,今生所有吃过的苦,在这一刻人品爆发了吧。 来到司空山初次遇上的星君,居然就是范贤最心向往之、擅于机关秘术的百灵星君。 且,这位星君为人非常和善,虽然有些温吞,但老人家的言行举止,无不透露出祥和慈爱的性情。 与百灵星君对话,完全不像与酒翁夜谈那么跳跃。 “范乐天,你不错!” 百灵星君只用六个字,点明自己清楚范乐天在奇门一道上的造诣,便不再就此话题继续延展。 范贤自是乐得不去接这个敏感话题。 彼此心知肚明就好,看破不说破,日子有得过。 拆穿司空山星君收徒,乃是一场空前的【造势+造星】运动,对他有什么好处? 没被星君收为弟子,范贤一点都不在意。对他来说,这反而是件大大的好事。 如此,他就可以很自然地沉寂下去,将自己舒服地藏起来。等再混段时日,门路熟了,就可以开始他的【搜寻物品任务】环节了。 若是被星君收作弟子,他哪儿来这么大的自由空间,还不知道得被多少双眼睛,看得死死的。 范贤精打细算的小心思,百灵星君自是不知,只饶有兴致地问起他先前所说的“轮丝”是何物。 于是,范贤有选择性地抛出了一些关于机械钟表的小知识点。 随后,百灵星君打开基座机关,老少二人围绕【司时圭】的结构与运转原理,进行了一番纯粹的学术对话。 这台司时圭,分下基座与上呈台两部分; 基座内有五根主桩、十根支桩,主轴、母轮各有十二,附轴、子轮各有六十; 又有指甲盖大小的扣片、圆盘等,密密麻麻、不计其数。 上呈台,也就是钟台,由空心木桩所制,以木蜡油渍泡三年,又用桐油封层,十分耐得起风雨雪霜; 指针则是用乌铸铁打造而成,稳定性极强,并用特制防护油涂层,如今历时七年,也不见丝毫锈迹。 大盛钦天监,有一台制作精良、备受武乐皇帝喜爱的‘流水浑天’仪。但也只能做到每刻报时,精细度连分都达不到。 而百灵宫的这台司时圭,显然超过那台流水浑天仪许多。 这样的计时工具,出现在这个时代,着实令贤惊讶。 百灵星君不愧是当世奇门机关术之魁首! 不过,在范贤看来,这台大家伙还有很大的改进空间。 别的先不说,光说重量就达一百石,换算成范贤更熟悉的计量单位,就是一万两千斤。 “若做些减法,去除一些不必要的扣片与支桩,应可减重不少,还能省却许多工序。” 范贤说罢,百灵星君便轻叹一气,微微摇头道:“若真如你说这般轻巧,闻通他便不会思疾成魔,神藏污浊了。” “神藏污浊?!”范贤有些茫然,不明白老人家所言是何意。 不论是武者、玄修还是奇门奇士,纳罡气的气海与蕴养精神力的神藏,都是仅次于命门的存在。 气海崩,轻则修为尽废,重则爆体而亡,不外如是;神藏毁,则各有各的后果,不一而同。 以范贤的理解,神藏与识海,也就是大脑相连。神藏一旦有损,脑神经也势必会受到相应的伤害。 百灵星君又叹一气,侧头望向三幢高楼中的一幢,面露一丝哀伤之色,沉声道:“这台司时圭,是我那大徒儿闻通,在七年前所造。 彼时,另六位星君及三阁阁主,都称赞他心思细腻、巧夺天工,竟造出这般与天地日月同轮转之妙器。 但闻通他,与你所想一般,也想将这司时圭减重、缩小。他还想过,要造出可随身携带的司时圭。 说来,也怪我这当师父的,当时没拦着他。唉~~~” 这一听,就是个有故事的男同学啊。 心下略一思索,范贤微微拧眉,面带疑惑道:“星君何以有此一说?” “七年前,闻通开始着手研制小型司时圭。 起初两年,还算顺利,将原本重达五百石的原型,缩小到了你看到的这般模样。 后来,却是遇到了阻碍。 你也见到这底下基座内的每轴每轮,缺一不可。若依样缩小,其内那些原本就小到仅有蒲草大小的咬齿,却是无法再小。 期间,吾与始元师兄一同闭关参详古法密阵,等吾出关,闻通他…竟已思觉混乱了。 他在这关碍过不去,久而久之,神藏污浊难返。 若不是雀师妹调制的汤药,吾这爱徒怕是早就疯魔了!” 百灵星君说罢,面上的淡淡哀伤转换成了愧疚与自责。 一如范贤此前初判,是个心境澄透、性情中正且温和的老人家。 同样都是百岁往上的老者,某酒葫芦不离身的醉鬼,就完全没有身为老人家该有的性情。 爽直中带着一丝奸诈,奸诈中又夹着几分鸡贼。过份跳跃,难搞的很! 这么说来,那位名叫闻通的百灵峰大师兄,是因过度专注加求之不得,心结郁郁,不幸患上精神分裂症了。 精神分裂,这个、处理起来难度不是太大。只要不是相对比较棘手的人格分裂,就都好说。 毕竟,‘疯子’不可怕,就怕‘疯子’有文化。 鬼知道,擅长机关秘术的奇门高手,人格分裂起来会是啥样的。 谨一手,先做个摸底调查。 “敢问星君,高徒这般情形已有多久?” 侧望高楼的百灵星君,略一思索,答:“四年零七个月有余。” “哦,”范贤点点头,又问:“那,这四、五年内,贵徒言行举止如何?” “唉!”长叹一气,百灵星君答曰:“闻通时常晨昏颠倒、不思水米,大多时候都在铸机楼。 只是,每每造出些新奇物什,便会像三岁稚童般,作弄他那些师弟、师妹。 这些年来,也是苦了他们了。都知道自己大师兄神藏被污、乱了心智,也不会与之计较。 只不过…” 话到此处,老人家直摇头,苍苍白发上的鱼尾冠晃得范贤眼都快睁不开来。 欲言又止,明摆着一副家丑不好意思外扬的样子。可是,老星君您都把话说这份儿上了,此处断章,可就着实不美了啊。 范贤很耐心地等了十几个呼吸,待百灵星君嗟叹得差不多了,才用清澈的双眼,发射即关心又疑惑的电波。 显然,百灵星君接收到了。 “闻通自小拜吾为师,他天赋上佳、心思也巧,大多精绝密图,不出半年便能揣摩透。在机关研造这一块,比他的师弟、师妹自是要优胜许多。 虽然心智乱了,可他所研造之物,仍属上佳。因此,几个小的,这些年或多或少都曾被他伤到。 昨日里…唉~昨日还将他两个师弟给炸伤了…” 此时此刻,范贤只想合掌、然后摊开,道一句:“看吧!” 就说了,有文化的‘疯子’,那是相当恐怖。 尤其像这位深得百灵星君真传的大师兄,机关流高手中的高手。 疯起来,就是辣么的闪闪花光、出类拔萃。 “这…”范贤眉头微拧,面色颇为凝重道:“星君,我那义妹初踏修行之途,自身没有半点修为。还请…” 百灵星君抚须一笑,点头道:“毋须挂虑,吾若闭关,想容也有染云与暮微照料。” 说着,百灵星君衣袖一挥,一股淡到好似只是山风拂过的罡气,自范贤身边掠过。 司时圭底下的基座机关启动,敝开的石门无声闭拢。 百灵星君在前,范贤不紧不慢地在侧旁跟着,一老一少往百灵宫正殿走去。 好似打开了话匣子,百灵星君边走边话起了家常。 “其实,闻通本性极为温和,除了偶尔心智迷乱发作时会做些糊涂事,平日里他连花花草草都不忍心踩踏…” ‘嘭’一声闷响。 一脚踏上正殿门廊前一块大石板上的百灵星君,反应极其灵敏地抬手抓住一支直射面门的飞箭,并将之向头顶高空掷去。 那飞箭还未飞出多远,便闷声炸开,绽出一团白烟。 百灵星君又鼓袖一扬,将那白烟挥散的同时,送出一道掌风,将身后的范贤推远。 紧接着,星君方才所踏的那块石板陡然翻转,现出! 一、架、连、弩。 九弩齐发,百灵星君接连将那些弩箭击飞,手速快到近乎出现残影。 范贤看得目瞪口呆、眼花缭乱。 老人家这是有多熟练?! 但看星君,那精准稳当的手法、淡然如常的表情,甩一甩衣袖、连弩尽毁的气度。啧,真有料! “哼!” 身后传来气愤的闷哼声。 范贤一转身,便见一个身穿素色短衫、长裤的… “又是你个糟老头子,弄坏我的九星弩。看招!” 对方不想听你辨解,并向你扔了一条… 亲了个娘耶!一条活的青眼金线蛇。 莫看它小,这可是毒物中的霸霸。 就在那条体型最多不过尺长、指细的青眼金线蛇,毒牙近到范贤眼前之时,一股罡气卷来,将蛇束缚于半空中。u看书 .ukanshu.om 百灵星君将那剧毒无比的小蛇收入袖袋,面露愧色向范贤挤出一个尴尬不失大师风范的笑。 范贤:这,就是您老口中不忍踩踏花花草草的温油大徒弟? 老人家是对性情温和这四个字,有什么误解吗? “糟老头,还我小青。” 一身短衫长裤、发须虽蓬乱倒不显邋遢的男人,像个稚童般,鼓着嘴角伸出手。 男人看上去差不多三十出头的样子,瘦长脸、倒剑眉,两腮、眼窝凹陷的厉害;虽然瘦脱了相,但仍能通过五官判断出来,这曾经也是个清朗温润的青年。 再看男人那双眼,死死盯着星君的宽袖,眼神专注、执著,但又有些分散、游离的脆弱感。 以范贤丰富的从业经验来看,这位大师兄目前已非简单的思觉障碍了。 精神分裂症,一般都始于对抗压力、挫折失败,出于自我保护,开始逃避、不忍接受现实。之后产生一系列幻听、幻视的幻觉感知。 但这位大师兄,显然已非普通层面的精神分裂症,典型的解离性障碍。 对曾经熟悉的人事物记忆丧失,自我及对他人的身份概念模糊、扭曲,如果放任不管,最终极有可能令解离出来的这个‘非我’成为‘我’。 也就是,次人格成型,取代主人格,或与主人格争夺身体控制权。 也就是,人格分裂。 这就有点,不太好搞了啊。 范贤脑海中,立马自动生成三套治疗方案。 咳,该死的职业病…… 第七十八章 你好疯子 百灵星君耐心地轻抚着蓬头青年的后背,像哄小孩似地将自己那‘极其温和’的宝贝大徒弟,连拉带拽哄回高楼。 看着白发苍苍老者的背影,范贤心底多少有些唏嘘。 可怜天下父母心。 “乐天哥哥。” 铃音般清脆的一声唤,一抹淡黄色的身影自百灵宫内跳出来,像只欢快的小黄鹂般小跑到范贤面前。 “在这儿还习惯么?”范贤笑笑问道。 花多多用力点了一下头,探头探脑望了眼范贤身后的高楼,小声问道:“乐天哥哥,你方才是遇到大师兄了吗?” 范贤点点头,花多多踮起脚,努力凑到他耳边吹气般说道:“昨天夜里听到一声巨响,师姐们说,大师兄把三师兄和五师兄炸伤了,三师兄头发和眉毛都给烧没了呢。” 想了想,范贤还是提醒了一句,“你以后在百灵宫行走,要多加注意。进门出门,让师兄师姐们先走。” “其实…我觉得大师兄人很好的,他只是不太爱说话。我还看到大师兄夜里去给师兄们盖被子呢… 啊!师、师父!” 话到一半,小丫头就看到自己师父百灵星君自一旁高楼行出,整个人立马绷直得像条沙丁鱼,小脸肉眼可见的紧张。 “咳,嗯~容儿,与你义兄闲聊会儿,莫要落了修行。为师出去一趟。” 说罢,百灵星君冲范贤点头示意,召来坐骑仙鹤,展翅而去。 范贤不无羡慕地盯着那体态超乎所知的红顶大仙鹤,心想自己以后要是也搞这么只坐骑代代步什么的,该有多安逸。 不过,也就是想想,听酿酒工大叔们闲聊,他略微知道一些,司空山豢养的这些珍禽奇兽是绝不对外出售的。 非卖品,需开通会员氪金才有可能获取的那种。 百灵星君这般行色匆匆,想来,应当与方才那位闻通大师兄有关。 “多多儿,星君平时很严厉么?” 花多多摇摇头,“没有。师父之前在岿然峰议事,今天才回来。我也是早上才见到师父,正式行拜师礼的。 师父很好,就是、就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师父就有点害怕。” 范贤伸手搂开丫头垂在腮边的小碎发,微微笑道:“你越怕,越学不好。放松一些,莫要过于紧绷。 初学五行阴阳、卦象阵法,别死记硬背,理解才是最重要的。有什么不懂的,多向师兄师姐们请教。” “嗯!”花多多乖巧地点了点头,复又有些难为情地皱着两弯月牙眉,肉乎乎的腮帮子微微鼓起。 范贤心底‘昂’的一声,真当拿这小丫头一点办法没有。 “若是觉得问多了不好意思,便留着等我下次过来给你解说。” “真哒?!” 小肉脸登时亮成了满月。 范贤笑笑点头,忍着去捏丫头小脸的冲动,这就准备回酒池峰去。 忽听身后楼上传来说话声。 “方才说将司时圭使精减之法缩小的人,你上来。” 范贤仰头望去,便见方才状如胡闹稚童的男子,站在顶楼廊道旁低头看着自己。 花多多有些慌张地扯住范贤的衣角,范贤点头微笑,“没事的,去修行吧。” 花多多纠结了会儿,依依不舍地松开手,弱弱应了声,“哦。” 目送丫头回了百灵宫,范贤这才转身走进那三层高楼——铸机楼。 亮瞎贤眼! 虽仅三层,但其内每层层高一丈有余; 步入大门,左右高门闭合,不见门后情形,只见正中一根抱粗机柱,柱上装有一块容三、四人同立的厚实铁台。 照那位短暂恢复神智的大师兄所指示,范贤踏上铁台,便听轻微机轴运作声,铁台缓缓上升。 见那机柱上大小轮轴与链带运作,已经有了范贤前世升降机的雏形。 直达三楼后,触目可见机械感十足的各类装置,分门别类、罗列整齐。 有像是机械臂的爪型曲轴、有类似车床的大家伙,还有许多琳琅满目说不上来的玩意儿。 只不过,此时这些器械都是停止状态,无法想象运作起来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甫一上楼,等候在此的百灵峰大师兄闻通,急切地问道:“你说去除不必要的扣片与支桩…如此,行得通么?” 范贤与其对视一眼,确定这位大师兄此刻是清醒的。 那双眸子里,有专注、有思考,也略带一丝偏执的敏感,但并没有先前那般涣散的脆弱感。 所以... 难道病情比他先前初判的还要严重?主、次人格已经开始互搏了吗? “你的设想是可行的!” 首先表以肯定,再引入主题。 “司时圭可以缩小,要达到你想要的那种可以随身携带大小的程度,其实并不难。” 范贤说道:“你遇到的问题,并非轮轴无法缩小,而是传动。” “传动?!”闻通双眸中划过一丝疑惑,又问:“何意?” 范贤并没有进行一问一答式的解说,闻通乃是机关流高手,无需赘言,只要将钟表运作原理讲清楚,他自然能理解。 “司时圭的轮轴构造已是相当完善,只不过,你现在用的还是重锤。可有想过,使用簧勾?” 闻通双手将一头杂乱如枯草的长发,往后一撩,整个人来了精神。 “簧勾,用过。但此物定性太差,难以精确估量,时而击力大、时而击力小;虽其力甚微,但差之毫厘便失之千里。” 不得不说,正常状态的大师兄,当真蛮好相处的。 此前在楼下与百灵星君查看司时圭基座内部构造时,范贤就在自己脑中的记忆宫殿内,将与钟表有关的记忆大致‘翻阅’了一遍。 总结来说,在他前世那个世界,钟表划时代的改进,关键就在于两样发明。 弹簧与锚形擒纵器。 但凡闻通大师兄是个正常人,范贤都不会对他说这许多。 并非范贤对不正常人类有什么偏好,纯粹是因为这位大师兄都用不着他动手洗脑,分分钟就将他这号人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真·翻脸不认人。 “可有纸笔?” 闻通大师兄立马将范贤引到一张高桌前。 见此物,范贤不禁又有些为这位天才机械师扼腕。这高桌,四十五度角侧立,底部有沿。妥妥的工程师工作台既视感。 简约十几笔,锚形擒纵器的结构图,跃然纸上。 闻通双眼瞪大,盯着图纸,似是在沉思,又似已有几分明悟。 为防这位大师兄突然暴走,范贤缓声解说道:“此物名为擒纵器。 若要将司时圭缩小,只需保留你原本的中心轮、过轮与秒轮,再配以此物,便可达成传动。” ‘刷’一笔画出一道彩虹,咳,是弹簧示意图。 “此为弹簧,比簧勾稳定,但计力则需要闻通师兄自己测算了。可使铸铁、乌铁熔造。” 说罢,范贤又闷头作画,将记忆宫殿中最简化的一款【摆轮游丝】复刻于纸上。 这,才是机械钟表的心脏所在。其中极细的游丝,可以说是弹簧的飞升版。 当然,前面的擒纵器也是必不可少之物。 若无法造出此物,用弹簧亦可,只不过可能无法达到大师兄心中的极致。 另外,范贤也存了些私心。 要是这位天才与疯子并存一体的百灵峰大师兄,真的搞出了摆轮游丝这种超时代产物,那么,他想制造的某些东西,就极有可能从记忆宫殿中的‘纸上谈兵’,转化为实物了。 听着范贤耐心且细致的说解,胡须盖住半张脸的闻通,凹陷的双颊都微微有了些充盈之感。 “此物精确度极高,若想达到最佳工艺,寻常铸铁不行,需使百炼钢之类。 这些就交予闻通师兄了,还有一物,也颇为有趣。 大师兄,请看。” 范贤将图纸悉数交给闻通后,微笑着从袖袋中掏出一只粗糙版‘怀表’,垂下挂链。 …… 过不多时,铸机楼上,一声沉重的闷响。 一个身影自三楼仓惶跃出,但见他左胳膊的衣袖不知所踪、胸前衣服被撕开一道大口子。 铸机楼三层廊台上,大师兄闻通跌坐在廊边,蹬腿大哭:“师父,师父你在哪儿,师父。坏人欺负通儿,呜呜…” 正在百灵宫的温婉春风二师姐染云与九师妹暮微,闻声被惊动,刚飘身出殿,便见自己那跟个毛球似的大师兄,哭得像个百多岁的孩子。 姐妹二人登时抬手掩面,额上挂满黑线。 当真,太丢人了些! ……… 俗话说,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光治标不治本,这位百灵峰大师兄就算过了司时圭这道坎,回头又在哪个项目上卡住,指不定疯得比这更有层次感。 所以,范贤在送出一沓超精尖技术图纸后,顺带手的给天才疯子大师兄来了一发。 情形不太妙,但也没糟糕到连他都搞不定。 次人格养成的已是比较完整,与主人格交替出现,但两个人格其实有诸多重合之处。这种情况,范贤十几年的职业生涯中遇到过不少。 而形成次人格的原因,范贤一开始初判是因为被司时圭改造难题困住,钻了牛角尖无法面对自己的无能,压力对抗失败导致思觉混乱。 目前看来,这只是一个触发点,而非症结本源。 解离性人格障碍症患者,大部分都是在童年时期就埋下了伏笔。 初步引导探查结果显示,闻通的童年时期可能遭遇过很大的不幸;或者,曾发生过某桩大事,令他解离出一个极具毁灭倾向的次人格。 但由于主人格的压制,次人格受到了很大程度的影响。 于是乎,极致的毁灭扭转为破坏欲,一个酷爱恶作剧、对伤害他人这件事没有清淅认知的次人格,就这样成型了。 最可怕的是,这个次人格虽然认知有障碍,但却完美‘继承’了主人格的修为,以及在钻研秘图、创造机关这一块的高深造诣。 有真材实学、戏剧化矛盾冲突的人生、一张阴翳又狂热的脸,这样的人物,随便扔到哪本漫画或者超级英雄电影里,妥妥的科学狂人大反派啊。u看书 ww.uuksh 稍微拾掇拾掇,还是个邪魅狂狷的另类型男,啧,貌似挺有市场的样子。 咳,这都不重要。 初次引导,所能做到的极限,所能了解到的最深程度,也就只有这些了。 在范贤试图深挖闻通埋于深层意识的童年岁月时,防备心极强的次人格,蓦然觉醒。 好险!逃跑的时候,差些没被扒了裤子。 关键是,特么的居然还好意思在那嗷嗷哭,说自己被人欺负了。 就在范贤衣衫褴褛地回到酒池峰时,前往雀神峰取药的百灵星君,驾鹤回峰了。 红顶仙鹤尚未落地,一头白发如雪的百灵星君,远远听到了自家宝贝徒儿的哭闹声。 这下可好,老头心急火燎地举着现熬的汤药罐,脚下一点,纵身自半空中飘下,直直落在铸机楼顶。 坐在地上哭闹的闻通,一把抱住老头的腿:“师父,你去哪了,师父?方才有个坏人欺负通儿,呜~~” 百灵星君手一抖,汤药罐险些滑落,一旁额头被黑线覆盖了三层的二徒染云,立马上前接过师父手中的药罐。 老头嘴唇微微一颤,上前轻抚大徒弟枯草堆似的脑袋,鼻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通儿,你认得师父了!再、再叫声师父。” “师父,通儿头疼。呜,坏人打头头…” 染云仙子无言别过脸去。 是了是了,就你委屈屈,别人都被你撕的衣不蔽体了,你还恶人先告状。 这大师兄,疯了怎么跟小时候一样,贼精! 第七十九章 实验体 幸运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 百灵峰那位天才疯子大师兄,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幼年时期? 被家人抛弃了? 这个时代很多人家都是吃不饱、穿不暖的,孩子太多养不活的都不在少数。 可能也是生存环境决定了生物的多样性吧,总之这个世界的人在生存这块的心理承受能力,普遍比较强悍。 很少说因为从小缺吃少穿加缺爱,就渐渐汉尼拔化的。 所以,难不成是被邻居大哥哥… 不能够吧,瞧次人格那满地打滚要抱抱的状态,明摆着很小就拜入百灵星君座下,且还是个挺骄气的性子。 如料未错,应当也是富贵人家的小公子出身。 关键是,次人格防御性极强,下次若再对他进行催眠的话,恐怕就没这么轻松顺利了。 而且,这位天才疯子大师兄应当有一品修为了吧。 一身罡气浑厚圆融,修的应该是奇门一道颇具代表性的功法——八门化气功。 此功法易学难精,初学很快便能有小成; 若想精进,就得付出大量的时间打坐、凝气、汇顶;如此周而复始九九九个来回,才算一次化气流转; 又需九十九次化气流转,方能有所突破;且每精进一步,便需闭关冥思月余,才能将功法真正融会贯通。 奇门大多功法,走的都是这种静坐、冥想的路子,与需要付出大量汗水练习的武道,可说是风马牛不相及。 当真是,死宅修行不二之选。 “想什么呢?接着。” 酒池峰,清泉瀑底下的深潭旁,砍去几棵高树开辟出的一块空地上,正在自制烧烤架上烤肉的范贤,头也没抬接过熊玘扔过来的竹筒。 筒里装的是熊货暗戳戳私藏起来的‘仙酿’。 范贤并不好酒,与段长空道别的那天,放开喝了一回。证明,酒量很一般。 不过,他所练的内修功法乃传自七爷,如今也算小有境界,莫说是这点儿酒劲便是寻常毒物,都侵不了体。 仰头倒了一小口,清凉如丝一线喉,好酒。 只不过,他尝过酒翁葫芦里的真·仙酿,很清楚两者之间的差距,不仅仅只是口感。 ‘哗哗’水声响起。 光着上半身、穿了条短裤的吕文乙和孔喧,从潭水中蹿出来,甩了甩一身水,瑟瑟发抖地抱紧自己,挨到范贤的烧烤架旁凑着火堆取暖。 不一会儿,又一声‘哗’。 潭水中蹿出一条雪白光猪。 撒尔颤抖着发紫的嘴唇,道:“你们两个输了,沃,硬了,哈哈~~~哈嚏!” 撒尔边打着喷嚏,边晃荡着某挂件从烧烤架边经过,由于动作幅度太大,他身上的水飞溅在了肉片上。 于是乎,四人一脸嫌弃地齐声啐骂起来。 熊玘将撒尔的裤头,随手扔过去,粗声粗气道:“显摆啥显摆,这儿又没个婆娘。” “切,光大有什么用。”吕文乙一副老司机经验老到的嘲讽道。 ‘看不起光大是不是?’慌忙护肉的范贤,心底也是一乐。 孔喧补充道:“历久弥坚,方不失英雄本色。” 撒尔蹲在火堆旁,卷毛脑袋上好似顶着一圈问号。 光棍单身汉的生活,就是这么朴实、无华、幼稚、有趣。 ……… 保持这般平稳的节奏,半月匆匆而过。 终于,范贤有点被打动了。 倒是真没想到,京都纨绔混不吝小侯爷吕文乙,居然也有这么坚持不懈的一面。 没错,范贤失约了。 那日凌晨于清泉瀑后凹洞内,压制暴走的罡气,迫于无奈借口支开吕文乙。原以为自己三日后未赴约,这小子定会气馁一阵子。 结果,这小子居然接连十多日,天天早起悄摸摸溜出去。 有几次深夜,范贤还听到熟睡的吕文乙在那梦呓“前辈、前辈”什么的。 权衡再三,这日天未明,范贤悄然起身。 甩手洒出份量极少的迷药,确定另三位室友绝无可能尾随自己的情况下,收敛精神力,放出不到一成罡气,借助晦暗的天色,不远不近地跟着吕文乙,一路来到清泉瀑。 “前辈!前辈,文乙来了。” 穿着工服的吕文乙,呼唤了几声后,便在此前经常就坐的一块圆石上坐定。 暗中观察了约摸一刻钟,周遭除了瀑布水声,别无其它。 正如酿酒工大叔们说过的那样,酒池峰上山水林石比比皆是,但蛇虫鼠蚁却是稀罕物,就更别说有什么雀鸟走兽了。 又静等了半刻钟,范贤拿定主意,脚下轻点、身轻如云,悄无声息自吕文乙背后的一棵高树上掠出,横飞瀑布,来到那处被自己的罡气‘刨’出来的山洞内。 “咳~” 闭目凝气的吕文乙,蓦地睁开双眼,不可置信地望向清泉瀑方向。 “前、前辈!”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 吕文乙此时的心情,比十二岁时初去暖阁被迎香姐姐抱着,还要忐忑。 “嗯~” 山洞内,范贤沉声回应。 “前辈您、您终于肯来见文乙了!” 又是一声沉闷的“嗯!” “前辈,文乙知道您定是在考验文乙。这些日子以来,文乙每天都准时来此等候前辈。” 范贤:都这么能自圆其说的吗? “咳,你、有何求?” 将一丝罡气聚压于喉部,改变声带颤幅,显得声音颇为厚重,听上去非常有中老年世外高人的内味儿。 吕文乙立马从圆石上跃起,单膝拜下,拱手称道:“文乙只望能拜前辈为师,求前辈成全!” “能入这司空山的,皆非寻常人家。尔之出身,岂曰无师?” 吕文乙仍恭敬地双手高拱,回道:“晚辈吕文乙,京都人氏,家父大盛天朝神武侯。禀前辈知,并非文乙卖弄家世,只是答前辈之问,不作隐瞒。” 范贤略感一丝诧异。 这番话说的,有点水平。不卑不亢,有礼有节,阐明出身,又放低姿态。 吕文乙继续道:“晚辈自幼与家父习武,奈何不得其法,始终未有所成,至今也只是从八品修为。” ‘你那是不得其法吗?你那分明就是懒,还想走捷径。’范贤心底吐了句槽。 “家父虽是一品剑修,但晚辈恐怕在剑之一道,没有什么天赋。因此…” 所以这就是你一门心思想速成的理由? 剑道没天赋,贱道你可以啊。 范贤摇了摇头,有些无语。 不过,吕文乙倒还真没说错。 就这段时间的观察,这家伙懒、馋、弱,倒也罢了;注意力难以集中,记忆力还不好,要他看几遍就将招式记下,完全不可能。 总之,剑修最基础的专注、凌厉,他一样都挨不着。 范贤打断吕文乙的说话,沉声道:“闭目、凝气。” 不等吕文乙作出反应,一股罡气不知自何处将他笼罩。淡淡的威压之感中,又有些怪异的令他感到一丝心安的放松。 就在吕文乙依言闭目、凝气,咂摸着高人前辈那玄妙不可言的罡气之时。 范贤缓缓开启神藏,借罡气为引,使精神力探查了吕文乙的神藏与气海。 就、挺想一走了之的。 “这都是啥啊?” 范贤心底轻喷一句,暗中催动内修功法、放出零点五成功力,连通吕文乙的气海,迅速梳理其内那五彩缤纷、满山桃花开似的混乱罡气。 罡气何等重要的存在,如此混乱不堪,难怪修习不得法了。 嗯?似乎有什么外在因素,令这杂乱无章、明显不属于吕文乙自身修行而成的罡气,聚拢、凝实。 愚蠢。自身罡气乱如麻,气海若这般强行夯实,初时会有突飞猛进之奇效,但根基不稳,之后的修行都将会是白费。 这就像搭建一幢楼宇,地基是用稻草、泥土、石块等乱七八糟的东西,拼凑压实而成。无论之后上面建的多好看,迟早有一天会崩坏毁尽。 这不是在帮他,而是害他! “唔!” 吕文乙发出一声闷哼,只觉气海丹田处,一阵震颤。随后,丝丝缕缕罡气遍走全身诸脉、窍穴。 吕文乙心底其实是有些害怕的,但他坚信自己就是说书先生话本中的气运之子。 此时吃过的苦,将来终会回报予他一份风流。 待他武道有成、问鼎高品之时,父亲、大哥就会重视他心中所想,就会明白他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 如此这般,一刻钟后。 吕文乙脑补了一出逆袭成神的大戏,范贤在完成一波清理之后,切断两人之间的罡气连接,收敛精神力。 问道:“使了什么手法,凝实气海?” “啊?”吕文乙反应了一下,自腰袋中掏出一只锦囊:“应当…是这个。神佗山丹道高人炼制的八宝丹,是晚辈的一位…一位姐姐所赠,有固气通窍之用。” 范贤很快便联想到那个心狠手辣、曾打过自己主意的郡主。 呵,真当是有钱瞎几把花。 神佗山丹道高人,啧,那位大盛一字异姓王爷… “此物暂且收好,莫要再服用。” “啊?”吕文乙茫然地举头望瀑布。 范贤拿着腔调,沉声道:“气海浑浊,便是通窍固气,亦枉然。 万丈高楼平地起,根基不固毁修行。尔,若想有所成,不可行此自断前程之举。 今日,吾传你一门运气心法。每日晨昏各修习七七四十九遍,不可间断。 四十九日后,自可见分晓。 听好了! 神者身之本,气者神之主;提玉楼、收谷道,气于喉、意送下;前任后督、气行滚滚,井池点沓、内劲循循;始…” ……… 待吕文乙跟随心法口诀,疏引罡气于周身各处大穴、窍台漫游一遍,再睁眼时,天色已半透。 高人不愧是高人,来无影去无踪,自己居然半点响动都没听着。 如此想着,吕文乙离开清泉瀑,整个人几乎是飘着回到酿酒工坊的。 在接下去的几日里,吕文乙经常一个人发愣傻笑,搞的孔喧还以为这小子在深山老林里遇上狐狸精了。 而将《神游诀》传给吕文乙的某‘前辈高人’,则在暗中默默观察,将实验人的‘临床表现’,一一记于心底。 其实,这并非什么厉害的心法,充其量只能算作引气舒窍的基本功。 不过,与大多数养气、运气、引气类心法不同,《神游诀》是专门针对自身有残缺、或气海曾受过损伤的武者所创。 不能说是原创,贤之魔改。 八岁那年,范贤修习七爷所传之内功心法,由于那功法初学时极其难以控制,一时不慎,罡气乱蹿、险些暴走。 幸好范二娘子发现的及时,出手将他此前所聚起的罡气,悉数化去。 自六岁时开始凝练的罡气,就此一朝归零。 只能自我安慰一句,幸好只是两年,不是二十年。 此事在范贤心底留下了极深的烙印,令他在之后的修行,越发谨慎小心。 后来某一日,他在老师方墨儒处,读到一本名为《神游引穴经》的古藉,得到了些许灵感。 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反复揣摩、调整,在有九成九把握的情况下,请老师在侧旁为他守护,小心翼翼地拿自己做起了试验。 比他魔改【模拟罡气】法,顺利得多,一次就成功了。 因练功出岔对气海造成的微乎其微的小损伤,被范贤从古藉中得来灵感、修修补补改出来的引气法,渐渐疗愈。 但是,uu看书 .uukashu 他当年气海受损时,一则年纪还小,二则受损细微到可以忽略不计,无法以他这一个例,判断魔改出来的《神游诀》是否对气海受损真实有效。 所以,范贤一直都很想找个实验人,试试。 吕文乙体内的罡气之所以混乱,是因为那本就是不属于吕文乙自己的,而是他花了大价钱,请玄门气士将其它武者凝练成的罡气,渡给了他。 这种做法,很速成,短时间内就能见成效。 但缺点也很明显,罡气混乱,吕文乙根本不可能靠自己凝练出罡气来。因为,无法融合。 而且,这种被武者所不耻、将之称为玄门歪道的做法,最多也就只能助吕文乙快速升到五品。只有功力,无实战能力的那种花架子。 坏处是,这种做法,相当于是自损气海。 若再这么下去,自暴、毁气海,那就是预好了约,迟早会安排上的。 吕文乙刚刚开始踏上武道修行这条路,也不知被什么人给忽悠瘸了,居然脑热干这种事。 所幸,时日尚短,损害不大。 就看吕文乙能否以《神游诀》心法,疏清混乱,将来自不同武者的罡气成功融合了。 若能成,七爷崩毁一半的气海,兴许就有望补救了! 谨慎起见,为确保首个实验人能顺利试验,提供足够多的参考数据,范贤先行出手帮吕文乙将乱糟糟的罡气大致梳理了一番。 接下去,就得看实验人自己的了。 努力啊,咸鱼。 可千万别,试试就逝世了…… 第八十章 赴北 司空山外,三千里路云和月。 云中府,太谷郡。 大道平阔、小道无数,有车马穿梭往来,却无沙尘滚滚;有高楼瓦肆,却无艳曲婉转。 道旁商铺摊贩井然有序,道上行人如织一派和睦。 大西北的风,吹拂着这片土地,孕养出了生性豁达的铁血儿郎。 便是那些挎着篮子逛闲街的妇人,一个个都少有娇声软语,讨价还价起来,说一不二的气势好比是战场上的猛士。 这民风,非一般的彪悍。 戚家街,太谷郡内最长最宽最繁华的主街。 大街正中,一座高墙府邸,大门顶上高悬【慕容】二字。 这便是太谷郡守慕容达的住处。 府内有三进,花园溪流不一例举,总之,颇为气派。 最里一进,一座假山顶上建了一台凉亭。亭内布有瓜果茶点,一盘棋局正在进行。 执棋者,一位是此处主人慕容达,四十出头,乌发圆脸、眉目温润,一身深蓝色绣锦鲤长袍; 说他是郡守官家,却无多少官场气质,倒是更像个挺有富贵相的商人。 另一位,身形十分高大,长发披垂于肩,微风掠过,现出一张骇人的沧桑面容; 只见他,一道长疤自左侧额角斜贯至右耳,半边脸被烧毁满是疮痕,如深渊黑洞般的双眼,死死盯着棋盘。 不是旁人,正是在京都太庙曾露过一次真容、令范贤又敬又惧的七爷,戚北川。 当慕容达将捻于指间许久的那颗白子,落入棋盘后,戚北川咧嘴露出一个僵硬、瘆人的笑,道:“你又输了。” “不算不算,这局不算。”富家翁长相的慕容达,伸手将棋盘上的棋子抚乱,不甘心道:“再来再来。” 拾子落箕,黑白分明。二人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对弈。 慕容达先手落下一颗白子,温声道:“云中府尹下月赴京,可需遣几个死士暗中跟随?” 戚北川落下一颗黑子,头也未抬道:“都广丰这人不堪大用,放他出去游一圈,看看能否钓出大鱼来。” 慕容达眯眼略一思索,面露浅笑。 “都广丰若在路上被刺,那就坐实了张朝正与叶国公暗中联手之事。武乐早就看那两位元老碍眼了,这便正好递刀。” “你想好,由何人去当这把刀了么?”戚北川又落下一子,伸手提起一串葡萄。 慕容达眉头微拧,手中棋子将落未落,定在半空。 “沐王澹台神木,神武侯吕轻云,此二人如何?” 戚北川一颗一颗地吃完葡萄,拍拍手,眼皮始终低垂。 “先不动这二人。吕轻云留着还有用,至于澹台神木,哼,一直都是武乐手里的暗箭,无需我们费心。” “明白了。”慕容达轻点头、缓落子,心有明悟道:“云中大关银矿开采一事,牵连甚广。武乐就是再怒不可遏,也得忍着。 工部是时候动一动了,胡庭芳若不愿做刀,那便只能做俎。不论如何,他这个尚书的位子,是坐到头了。” 小隐隐陵薮,大隐隐朝市。 前朝宁帝之耳目、手足,曾令百官闻名丧胆的金燕翎卫一把手、大盛第一密谍头子,戚北川,并未僻居深山、也未做任何乔装打扮,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在当朝太谷郡守府邸内如主人家般,自在随意。 如此行事,并非老爷子艺高人胆大,纯粹只因,这云中是金燕门的云中,这太谷是他戚家的太谷。 武乐皇帝一直都知道,当年那个金燕首尊,并没有死于那场大火,而是逃回老本营去了。 但又如何? 得位不正,四方战起,疲于应对,何谈讨伐。 待收拾河山、天下大定,已是出师无名了。 况且,戚北川也并没做出趁乱自立之事。 十八年来,在他的暗中掌控下,云中府一派祥和安好,百姓安居乐业,府城郡县各处治安堪称大盛楷模。 武乐就算心知肚明,云中府尹不过就是个摆设,实操乃另有其人,又能怎样。 这片城池土地、这些生活在这儿的忠贞坚毅的人们,内心真正诚服的,并不是他武乐,而是大盛开国太祖炎天宗,是一把长刀护万里、一掌鸿蒙卷黄沙的金燕山庄。 武乐上位仅短短十八年,与金燕山庄在这片土地上驻守千百年的岁月,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云中有什么? 有金、银、铜、铁矿数百,有大周朝遗留下来的护城墙,相连可达千里;有富饶的物资,有通往西域诸国的商道; 还有,始终心向金燕山庄的百余个大小门派。 各门派内,弟子少则数百、多则数千,品级不论,皆是义字当头、敢将热血洒黄沙的武者。 总之,无论出于任何一个层面,武乐皇帝再怎么不爽,却是如刺在背挠不得、如梗在喉吐不出,拿这个属于大盛却不属于自己的疆土,无可奈何。 而在云中,上至官家、下至百姓,有谁不知金燕山庄,又有谁不晓,当年的金燕山庄并没有倒。 这是公开的秘密,无须言说,大家都懂。 当然,戚北川自身名号鲜为人所知。 他有无数影子,眼前这位太谷郡守慕容达,便是其中之一。 且,是最被戚北川看中、委以重任的一位。 而在外人眼中,慕容达只是慕容达,一个官当的马马虎虎、人倒是和和气气的普通郡守。 没人能想到,在这个普通郡守的家中,两人似是闲聊的话语,将会对大盛朝中格局造成多大的影响,又有多少京都各部官员,将被搅弄进那个看不见但真实存在的巨大漩涡之中。 “胡庭芳,叶南天的傀儡,不足一提。工部该洗洗了,哼~”戚北川僵笑一声,又道:“都广丰一死,大关银矿封禁。到时候,将同原那边的金矿放出去,且看这帮小老儿,如何唱这出大戏。” 刚落下一子的慕容达,手腕一颤,“殿下境界又突破了?!” 戚北川始终低垂的眼皮,缓缓抬起,如幽谷深渊般漆黑的眸子,扫了慕容达一眼。 慕容达当即低头,微微吸了口气,叹道:“武乐震怒,必拿都广丰泄愤。都氏满门恐怕难以幸免…” “此事,无需计较。” 慕容达眉头微拧,欲言又止,不再多说什么。 戚北川眼皮又再耷拉下来,语气冷淡地说道:“心怀仁慈,要有;雷霆手段,也要有。 你为此经营了九年,最终又对被自己一手推出去的鱼肉,心有戚戚。 如此优柔,将来何以辅佐殿下,又如何让我放心将【暗翎】交到你手上?” 慕容达当即起身、拱手揖礼一拜,“戚公,慕容知错!” “不想功亏一篑,便该多做几手准备。不想牵连无辜,便该在布局之时就想好退路。 这方面,殿下倒是比你这个谋士,思虑的更为周全,也更稳妥。 行了,别揖着了,坐吧。 京都,会有人护下都氏一门的。” “京都那边,可是老师…” 慕容达拢衣坐下,话未说完,便被戚北川打断。 “能有这般手段,不是你那老师又会是何人?” 证实心中所想,慕容达这才真正定下心来,略略松了口气。 诚如戚公所言,为扳道国公叶南天,引其与阁老张朝正内斗,他花了整整九年时间。 在叶南天的门生中,他选了野心勃勃但出身低微的都广丰; 扮作想入仕而苦于无门路的商人之子,以财力结交都广丰,被引为好友后,将其从九品小官一路扶到云中府尹的位子。 每一步,都在他慕容达的算计之中。 然而,算不到的是,人心肉长。 相交九年,虽说都广丰确有敛财贪贿之罪,但终归不该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 百密一疏,终归是他大意了。 戚公说的极对,自己此时这般,与猫哭耗子又有何区别呢? 万幸,老师出手! 不然都氏满门几百条人命,也只能作冤魂散了。 慕容达自嘲一笑,抬眼一看,却见那棋盘上… “你看,你又输了。与你下棋,还是不如与长空对弈痛快。” 戚北川站起身,九尺有余的高大身形,差些便顶着亭内挂的灯笼。 慕容达略有些懊恼地叹了口气,将手中棋子抛进箕里,望向远空斜阳,道:“长空此时该到了吧。” 戚老爷子眯眼望向北方,那张骇人的面容上,流露出了几分欣然之色。 ……… 大盛北疆,虎啸关。 苍茫无涯、绿草如海,一骑快马比原上疾风还快,飞驰而过,好似一道黑色闪电。 那木达瓦剌的一支轻骑探马,刚刚完成今日份调戏边军的例行公事,呼喝叫嚣着,扬长而去。 然而,这十几骑精锐探马,怎么也想不到,这将是他们最后一次‘找乐子’。 一杆乌黑发亮的长戟,破风而来,直接将一个正在扬着打马索的瓦剌汉子拦腰穿成两截,顺带连马首也一并射穿。 当这杆长戟即将扎进草原地面之时,一道黑色身影,如日间行走的鬼魅般,无声掠来。 ‘锵’ 黑色身影将长戟握于手中。 疾驰中的其余探马,刚发现自己的同伴和同伴的马,被劈成了两半之时,却已是来不及了。 长戟几进几出,快得几乎令较远的瓦刺汉子看到了残影,只两个呼吸,七人胸前同一位置多了个血窟窿,自马上翻摔下来。 最后死的那个,双手还呈握状抓在自己胸前,就好像他能抓到那杆戟似的。 这些探马都是久经沙场的老滑,见此情形,并没有想要一拥而上与那一身黑色束身服、轻装简行的‘鬼魅’较量。 他们非常清楚,这绝不是他们所能挑战的。 逃!逃回去。 那木达瓦剌部的勇士——脱脱不欢,也是上三品的武、者… ‘噗’ 长戟索命。 一个光头汉子,白日梦还没作完,便去见了他们的长生天。 ‘噗’ 又一声,一个满头扎着脏辫的年轻人,紧跟前人脚步,自马上坠下。 跑得最远的那个,鬼哭狼嚎般嘶叫起来,一边叫一边拼命挥动打马索。胯下那壮马的屁股,被抽得直冒血花。 毫无悬念,长戟如龙,穿身而过,滴血不沾。 这人到死都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 为什么,一个人能比他们草原上的马,跑的还快。 戴着黑色鬼面甲、身形如风的黑衣人,uu看书ww.kanshu.co踏草折返,跳回自己那匹黑色骏马的马背。 策马奔驰,日落草原。 风唳城,镇北军戍关指挥所。 黑衣人翻身下马,快步走进指挥所内,将一把代表了瓦剌探马的狼牙吊坠,放到指挥使杨烽面前的桌上。 他摘下黑色鬼面甲,露出一张周正敦厚带着几分英武的面容。 镇北军虎啸关戍关指挥使杨烽,与一旁两位副指挥使、三名指挥同知,眼神交流了一波。 杨烽饱经风霜的古铜方脸上,露出一个认同的笑容,朗声道:“段千户,请坐!” 一身黑色劲服、被瓦剌探马视如鬼魅的,正是受朝廷调令空降来此、日前刚刚到达的千户大人,段长空。 段长空微微一笑,冲杨指挥使及一旁众人点头致意。 镇北军,入军考核,竟是这般粗暴直接。 倒也颇合心意。 想到考核,段长空不禁微微皱了下眉头。 来此之前,听戚爷说起那司空山七星君收徒一事,似有蹊跷。 也不知,那小子现在如何了……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八十一章 奴 【前三日,实验人由于悟性不佳,未得要领,无甚进展; 第九日,晚边,实验人终于领会到一些神游诀的功法要义了; 又七日,在正确的方向努力,才是真正的努力,加油,实验人; 昨日,实验人体内混乱的罡气,开始受功法引导,先解后融,保持下去不出半月,九成九能化解气海受损之危。 顺利的话,应该比预算的时间还少,能提前完成试验初体验。 可见,神游诀是确实有效的,但七爷的气海受损已有十八年之久,修复起来必然没有这般容易。 《神游诀》还有很大修改调整的空间,几处大穴是突破口,抽时间好好研究研究。 今日,暮微师姐来酒池峰采泉水,带了丫头的口信,说修习的挺顺利,毋须挂心; 另外,听说那个天才疯子大师兄最近在闭关,应该是专心研造摆轮游丝装置。 孔喧、撒尔这段时日也都完全安稳下来,熊货修行遇到了瓶颈,这家伙似乎走进了死胡同,该不该提点一句呢? 嗯,谨慎起见,观察看看再说。 酿酒工大叔们全都确认过了,一百一十一人,并无异常; 酒翁大多时候都在峰顶酒仙居待着,目前还不知道有何隐秘,这个暂时不去深究; 总之,两个多月的观察,基本可以判定,酒池峰就是司空山的工具峰,之一; 除酿酒外,峰上也无其它事务,酒翁基本撒手不管。 是时候,开始探索任务物品了。 也不知道老娘和老师,现在在何处…】 ——《贤的记忆》段选 “范乐天。” 傍晚时分,刚下工的范贤,将自己的工服洗净、晾在屋外的歪脖子树下,正准备回屋去,却见那个矮瘦干枯的身形,从头顶落下,摇摇晃晃地踩着醉步冲自己走来。 “酒翁。” “嗯。”酒翁点了点头,迳自走进五人的‘宿舍’。 此时屋内空无一人。 “都干啥去了?” 范贤如实回道:“吕文乙和熊玘练功,孔喧和撒尔看他们练功。” 酒翁又点点头,背着手在屋内晃了一圈,又走了出去。 “跟他们几个说一声,明日落星镇花灯节,你们随老严下山一趟。” “哦。”范贤应了一声,试探性在问道:“那个,咱们是要挑酒下山吗?” 酒翁始终泛红的面容上带着疑惑,不答反问:“挑酒下山作甚?” “那个…花灯节不就是吃吃喝喝什么的,这不赚钱的好时机嘛。” ‘啪’酒翁抬手打了范贤肩头一掌,“你小子当咱酒池峰仙酿是那等俗物? 落星镇也属司空山,镇民们世世代代都生活于此。花灯节在落星镇,比过年还热闹。 镇民们起花灯、祷仙神、祭老祖,各峰都得抽些弟子门人前去镇上,算是与民同乐。” 真、的吗? 范贤对酒翁所说的原因,持保留态度,面上则是笑着回应,称稍后会与四人说明。 酒翁连施展轻功都显得很与众不同,晃晃悠悠好似一只撞晕了头的大鸟。 待四人回屋,听范贤转述,一个个都乐得蹦到三尺高,熊玘两把大长刀险些将屋顶捅出两个窟窿来。 很兴奋,很期待。 于是,次日。 落星镇通往司空山那座巨型迷宫的大道,正中央那块硕大的石碑前。 正在与十几个腾蛇阁弟子,合力打造一条长达五里、宽三丈的花灯廊道的酒池峰五杰。 吕文乙骂骂咧咧,熊玘一如往常闷头干活,撒尔表示看不懂自己正在做的是个什么鬼,孔喧… “乙弟,休要抱怨。 我们几个本就是酒池峰上打杂做活的,这点差事不算什么。你也不瞧瞧,连尊贵的三阁弟子都做起苦役了呢! 当真是亲力亲为,与、民、同、乐!啊哈、哈~~” 瞬间,吕文乙和撒尔心理平衡了,连熊货都觉得很有道理,给某阴阳大师竖了个大拇指。 而原本还死撑着面子、保持三阁弟子风度的几人,登时齐齐黑了脸。 其中,以那位玄门祝女柳黛为最。 还真不怪孔喧话里夹枪带棒,谁让刚照面时,穿了身染墨弟子服的柳黛,冲穿着工服的五人好生嗤笑了一番。 余孝权拦住正要发作的亲师妹,笑着打了个圆场。 微胖界小鲜肉欧宝器已是累得满头虚汗,快要撑不住了。 “师兄,这么长的长廊,天黑前能搭完吗?” 余孝权鼓励道:“咱们这段都算少的,坊镇内那长街窄巷,就烛照阁和重明阁的几十个人手,他们我看够呛能搭完。” 欧宝器张着嘴无语地看向自家师兄,心想这特么别人搭不搭得完,跟自己要付出的汗水有毛关系? 默默扎木档的范贤,心底淡然一笑。 早就料到了。 范贤提议,按人数来分配工作量。 共二十人,长度五里,平均每人一百二十五米,约等于三十八丈。 酒池峰五杰吃点亏,搞两百丈。 两个来时辰后,原本对此提议还有点小意见的孔喧、吕文乙和撒尔对这一英明建议,疯狂点赞。 因为,他们五人轻松完成工作之时,腾蛇阁全体进度勉强才到一半。 要是不事先把量定好,他们几个现在不也得苦哈哈地继续。而且,大部分活还都是熊货包揽的,他们几个实际没出多少力。 吕小侯爷心情大快,拍着胸脯吆喝道:“走,小爷作东,去坊镇上吃顿好的。” 一行五人,在腾蛇阁众弟子羡慕又郁闷的目光下,渐行渐远。 ……… 落星镇最高规格、最有排面的酒楼食肆,非花满楼与登云阁莫属。 但,当五人来到花满楼时,便见门前正排着长龙,店小二不时冲内厅喊道:“贵宾三位,雅间有请;贵宾两位,候席…” 范贤看得目瞪口呆。 花星南大叔可以啊!这经商头脑,排号的招儿都用上了,牛批牛批。 吕文乙亮出自己京都神侯府小侯爷的名号,那店小二却很公式化地笑着点头哈腰道:“贵宾五位,候席…” 吕文乙气的翻了个白眼,扭头就走。 穿街过道,一路看了不少热闹。 店铺门前挂满各式花灯、彩带,家家户户门前都帖着祷神祭祖的门迎画,随处可见一身新衣的镇民,孩童们个个都被打扮得像年画里的福娃… 一如酒翁所言,落星镇的花灯节,当真比过年还隆重,可见镇民们对此节日有多重视。 来到坊镇边那座被削去小半爿的矮山山脚,拾级而上、四九九阶,来到登云阁前。 “嗬,这吃个饭,够累人的啊。今儿不放开了吃,对不起小爷这双腿!” 吕文乙气喘吁吁地说着,正要踏进登云阁那古意盎然的松木门时,被两侧侍女拦住。 两位小姐姐好言好语一番,大致表达意思如下。 “亲,云家只接受预订,不接待普通游客哦”、“亲,不好意思,请先成为云家的会员,然后提前十日预订哦”… 吕文乙有种比虎落平阳被犬欺还憋屈、还难受的感觉,非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被狗日了’。 “哼!小爷今儿非这不可了!” 撂下狠话,混不吝的混世小魔王劲儿上头,抬腿就准备往里闯。 同样觉得自己尊贵身份被贱踏的卷手撒尔,也瞪着绿眼珠子,伸手就想去推开那两个专业十级的假笑女孩。 “放肆!” 一声冷哼,同时一股强有力的罡气扑面而来,将吕文乙和卷毛撒尔轰飞… 孔喧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吕文乙的衣领,就势将个子比他矮了半个头的小侯爷,托在臂弯里;两人齐齐往后倒飞出十来步,卸力。 卷毛撒尔就没这么好待遇了。站在他身后的熊玘,伸出蒲扇似的大手,用力抵在撒尔背后,一前一后两股罡气振得撒尔浑身一颤,疼得直呲牙。 熊玘下意识抬手往背后一摸。 擦!特娘的下山来干活,家伙没带上! 不妨事,茬架嘛,有啥使啥。 一道青色身影自松木门内飘出,双掌运起、正欲拍出! 孔喧、吕文乙将将落地,熊货高举肌肉浮凸的双臂,抄起路旁石狮子,准备砸过去! 原本站在四人身后的范贤,此时一脑门黑线地伫在【四对一】那个‘对’字的位置。 耸肩、摊掌:好尴尬啊! “先生?!” 一袭青衫的中年男子,双掌停在原处,双眼瞪大,面上渐渐转怒为喜。 孔、吕、熊,三人纷纷头顶一圈问号。 ‘先生’通常是用来对学识高深、或在某一专业领域造诣极高的长者的尊称。 所以,谁?! 青衫男子双掌垂落,欣喜万分地望着范贤,“乐天先生,您总算现身了!快,快请!” 说话间,青衫男子已走到范贤面前,躬身作了个‘请’姿。 吕文乙和撒尔一副被雷劈了的错愕表情,孔喧则拧着眉头、若有所思,熊货见这架打不成了,嗵一声将石狮子丢到了路旁。 乐、天、先、生… 有没有搞错?确定喊的是他们几人中最普通的范乐天? 被四双茫然、迷惑又惊诧的眼睛盯着,范贤扯着嘴角略出一个尴尬不失淡然的微笑。 “范乐天,你这就不对了,有交情也不早说,害我们在那急气掰咧的。” 吕·撑排面·文乙,最先反应过来了。 这句话听着像是埋怨,实则是向那青衫男子显示自己与‘乐天先生’相交匪浅。 范贤脑门上的黑线,又多了一层。 他是想说来着,可吕文乙和孔喧给他开口的机会了吗? 这俩货,话速密集到连人家专业十级的迎宾小姐姐,都快承受不住了。 见缝插针,你特么好歹也把缝露出来不是。 算了,还能跟自己的实验人计较这么点小事? “呵呵~”范贤微笑致歉:“是我疏忽了。” 青衫男子完全没理会这些,一脸热忱地微微躬身在前引路,语气有些兴奋地说道:“先生此去司空山,月余未返,主人日思夜盼,每天都念着您。” 嗯??!! 另四人再再次对平平无奇范乐天,投以不敢相认的目光。 “咳~~”范贤着实有些尴尬,客气道:“那个,阁主他,近来可好?” 范贤想的是,你回答个“都好”就完事儿了,接下去自己就可以进入点菜、上菜、吃的流程了。 结果。 “与先生您相会那一夜之后,主人日日抱着您留下的诗作,盼着您再来登云阁。” 那一夜、相会、她、阁主…嗬! 孔喧吃惊的目光,渐渐转为鄙夷。 啧,渣男。 吕文乙和撒尔的目光,渐渐转为艳羡。 啧,得学。 熊玘:我是个纯洁的刀客,我什么都没听懂。 范贤被看得一阵头皮发麻:“哈,哈哈~~那个,怎么称呼?” “在下青朴。”青衫男子引五人来到二楼某间雅室,吩咐两名侍女今日份的招牌硬菜全上,又道:“先生,您请稍等!青朴这便去茅舍,将这好消息告与主人。” 茅、舍… 取诗中之字,命名自己的住处。 看来,文学青年王阳,真是爱惨了白乐天这首‘风吹古木晴天雨…比君茅舍较清凉’。 这雅间,并非上次惊到范贤、以冻玉为墙的那间。 其内极为开阔,除用餐的桌席之外,还配有古琴弹奏区、茶水休闲区,uu看书 wuukanshu.co 还有一处靠窗软榻。 想的挺周到,贵客若是醉了,在此处就能睡上一宿。 什么叫至尊威阿批享受,这就是。 先观察地形、结构、摆设,估算有没有暗藏机关的可能性,以及万一真的有机关,自己该如何逃生。 这一良好的习惯,并非此生才有,而是上辈子就养成的。 只不过,以前看的是灭火器、逃生通道标识等。 真·娘胎带来的属性。 观察完毕,范贤刚一回头,便见四双眼睛贼溜溜地盯着自己。 “咳~大家,坐、坐吧。” “嘿嘿~”吕文乙挑眉笑道:“范乐天,你小子没看出来啊! 要家世没家世,要修为没修为,长的也普普通通,不就个子高点嘛,咋这么招女人喜欢呢? 别藏着,露两手,教几招呗。” 范贤:??? “小侯爷,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话音刚落,便听雅间推门轻启,一阵香风拂来。 “先、生!” 软软糯糯的一声唤,不娇不媚,却是恰到好处的撩人心弦。 范贤心底略微咯噔一下。 吕文乙、孔喧看向门处,两人下意识喉头一动。 卷毛撒尔和熊货则都看直了眼。 便见那风中玉兰般的人儿,一袭藕色薄纱裙、分毫不差地裹在曼妙娇躯上,一双光滑紧致如羊脂的玉臂轻拢于胸前。 便是那自带体香的温香姑娘,盈盈一礼,吐气如兰。 “奴,来伺候先生用膳…” 第八十二章 短歌 ‘这谁扛得住?’ ‘扛不住、扛不住。’ ‘别看我,我也扛不住。’ ‘你们瞧范天乐内样儿,他喵的,装!’ ‘瞧着呗,看他能装多久,哼…’ 桌上摆着五道大菜,四人边吃边眼神交流,美食和着口水吞,谁都没品出珍馐的美味。 吃饭,就得像范乐天那么吃,才够味儿。 只见,那个唤作温香的姑娘,依在范乐天身旁跪坐着,斟酒、夹菜,都不劳范乐天动手。 那双初春嫩笋尖儿似的青葱玉指,捏着一双细长玉筷,连喂食的动作都那么的软柔、那么的好看。 范乐天这傻叉,吃个饭都能吃掉了,嘴是漏的吗?害得温香姑娘俯身去捡。 哦,那该死的一低头的温柔! 吕文乙看向孔喧,嫉妒得有些发红的双眼,滴溜溜转了一圈。 ‘这阁主不赖啊,不输老子在京都抱过的花魁娘子啊!’ 孔喧默默点头,眉毛一抬,‘没错,这女子定是眼神不太好,才会看上这家伙。’ 吕文乙双目一瞪,‘什么?你说范乐天这家伙会妖术?’ 撒尔在旁凑了个眼神过来,‘哦,这个大盛女子,真是极品尤物啊。我愿意用一车宝石换她!’ 熊玘:“你们仨挤眉弄眼的,干啥呢?进沙子了?” “嘿~~”吕文乙讪笑道:“沙子没有,傻子倒是有一个。” “诶,乙弟,话不好这么说。傻人有傻福,乐天兄弟当得起啊!” 阴阳大师一出嘴,输出呈量级增涨。 “乐天,不给介绍一下?大家都是一个峰上的兄弟,这位阁主将来若是过了门,可就是咱们的弟妹啊。哈哈~哦,乙弟得称一声,嫂子。” 孔喧说罢,颇为玩味地瞄了范贤一眼,端起酒杯示意走一个。 一旁的吕文乙立马附和道:“唔,嫂子便嫂子,都一样,一家人嘛。哈哈~~” 范贤:…… 智障吧!一群智障吧! 阁主?过门?还弟妹,嫂子。 脑补过度,迪化警告。 范贤一开始真的有很认真拒绝的。还不是这帮货,在旁起哄,说些‘不好负了美人恩’,‘有此殊遇,夫复何求’什么的。 再加上,属实有点扛不住。 一回生、二回熟。 温香姑娘又不是头回见了,自己这也算是回头客、咳…故识,是故识。 关键是,两人彼此间连直接的肢体接触、肌肤触碰都没有。当真,算不得什么。 不就是由‘一饭之交’、变成‘两饭之谊’嘛。 这般攀扯,也太不尊重服务业人士了。 “别瞎说,我与温香姑娘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啧啧…” “嘿嘿…” 又是一波起哄。 “乐天、乐天,为兄来迟,莫怪莫怪!” 人未到,声先至。 外间一阵难掩激动的呼喊,雅间推门‘呼拉’一声,由侍女自两侧拉开。 登云阁真正的阁主,世间最美没有之一的王阳,闪耀登场。 这回,吕文乙、孔喧与撒尔是真正看直了眼,嘴里塞满肉的熊货,捂着嘴忘了咀嚼。 莫不是,美神下了凡! 这美神,一拢烟纱罩雪服,流云广袖、立襟盘扣,腰环靛青玉带; 一头乌发如瀑丝滑垂落,戴一顶屋山帻,小巧精致,不似金银玉冠名贵,却更有一番风流雅韵。 那张无可挑剔、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无死角的容颜,令人观之不禁摒住呼吸。 范贤满意地用余光扫了四人一眼。 果然,还是自己的自控力最强。初见这张脸时,并没有表现出多少被美颜暴击到的表情。 范贤正欲拱手来个见面礼什么的,却被扑过来的人,不由分说一把抱住。 “你终于来了,终于来了,想死为兄了!这回为兄可不放你走了,少说得住段时日。” 为…兄?! 四人齐齐下巴掉地。 这…特么的跟老子开玩笑呢吧。 男人,能长成这样? 吕文乙搓了搓眼睛,‘别骗小爷,小爷可是京都花丛里长大的…啊,太、美、了!’ 美颜暴击下,阵亡一个。 范贤尬笑着,礼貌地拍了拍王阳的肩,“阳兄,坐,坐下说。” 好容易,王阳总算放开范贤,将温香挤到另一边,挨着范贤拢衣坐下。 二人好一番叙旧,主要是王阳说,范贤听、点头、微笑。 末了,王阳好似才发现在场还有另些人,笑道:“诸位,都是乐天的朋友吧。 咳咳~~在下来迟,见谅。自罚一杯,诸位随意。” 说着,这位美到完全让人忽视性别的登云阁阁主,捻起范贤的酒杯,一饮而尽。 “噗,咳~~抱、抱歉,呛着了。” 近距离美颜暴击,又阵亡两个。 见阴阳大师也有嘴不好使的这么一天,范贤表示体验感很棒棒。 一杯酒过,雅间门再启,那位身法极轻、修为不在孔喧之下的浣心姑娘,领着四位一般身高、一般体态的年轻女子,步入室内。 浣心向坐上诸位,盈盈一礼,便跪坐到自家主子身边。 另四位,一一施礼,缓缓而坐。不矫揉、不扭捏,也不过份热情,令人觉得极其自然。 悉数坐定后,又有侍者奉上珍馐,将酒杯换成琉璃盏; 琼浆入盏,似碧玉琥珀;满目琳琅,如身坠香国。 这便是,六金钗坐上待客、登云阁醉饮三千。 场面,从这一刻开始,被王阳稳稳控住。 莫看他一副病娇无力、好似底子空虚,却是个能言善道、可豪饮彻夜的节奏大师。 孔喧只觉得自己二十多年人,都活到狗肚子里去了。 这才是人该活的日子啊! 不吃肉不舒服斯基的卷毛撒尔,觉得自己可能遇到真爱了。 熊玘很方,非常方。但又、又很开心,至于为什么开心,他也不大说的清楚。 便是阅遍京都百花的小侯爷吕文乙,都沦陷了。 就、很舒服。 说不出的舒服,舒服到脚拇指头都在雀跃的那种舒服。 可,事实上,四金钗可没将贵客怎么着。 只不过就是夹菜、喂食、伺候饮酒,轻声细语与贵客们说些悄悄话,而已。 范贤一边与王阳把酒言欢,一边将几位兄弟的状态,看在眼里。 有一套,太有一套了。 这王阳,难得的人才啊! 文艺青年搞起事业来,很别出心裁嘛。 这六位小姐姐,浣心与温香,无论姿容还是体态,都能打到八十到八十五分。 其实,这真不算很高。 毕竟,范贤是那位美到连豆腐作坊的烟火都盖不住半寸芳华的范离范二娘子,一手带大的; 之后,又结识了那位温婉中透着耿直、孤洁若君子竹的左家大小姐左绾集。 不说足以艳冠群芳的两位,便是花家小可爱,乖巧娇憨,如今就是没长开,再过几年,指定也是一等一的大美人。 所以,眼前这些,他范贤还真当没看进眼里。 但! 妙就妙在此处。 浣心也好,温香也罢,包括那四小美,都是令人观之极为顺眼,绝对起不了厌烦之心的长相。 不明**人、不娇嗔媚态,一切都刚刚好。这种适度的之美,毫无杀伤力,令人心神放松。 她们每个动作、眼神,每句话,都恰如其分;多则生腻,少则寡淡。 这看似简单,实际操作起来,难度可不是一般大。 最重要的是,若料未错,那四小美,修为该当也不差。任意一位,恐怕都不比五人面上修为最高的孔喧低。 这、就很恐怖了! 这样的女子,若有心杀人,便是不论修为仅凭专业素质,都能润物细无声,暗戳戳地将此时正陶醉其中的这四个家伙,抹得一干二净。 “乐天,来听为兄谱的新曲。” 酒过三巡,心情大快的王阳,已是有了两分醺然。 粉白面颊上抹了浅浅两涡红晕,笑着拉起范贤往一旁琴室走去。 范贤完全不通音律,上辈子五音不全,这辈子也没好多少。 要弄把吉它再来个架子鼓什么的,勉强他还能蹦个迪,但这种一个音落下、另一个音起不知得等多久的古曲… 打扰了,告辞,恕在下欣赏无能。 只能当个假笑男孩了啊。 “好,很好,非常好…” “太过不走心了些,这可是为兄为乐天你特意做的新曲。” 就…像极了女朋友买了件你看不懂的新衣服,非得让你给她夸出巴黎时装周的评语来。 范贤抿唇憋了好一会儿,搜括记忆宫殿,总算找到一首比较帖合的。 “相逢有酒且教斟,高山流水遇知音。” 随手弹弄着琴弦的王阳,蓦地顿下动作。 “乐、天…” 打住! 范贤觉得自己的承受能力已接近峰值,再这样下去,自己怕是要…不太直。 “咳~阳兄,我懂,我都懂。 不过,乐天向来不黯音律,能听得好坏,却听不出曲意。阳兄一番心意,乐天心中有感。” 王阳虽被打断了抒发情感,但情绪却是很连贯的,一点也没受影响。一副‘你懂我’的表情,激动地点着头。 “乐天,这可是你刚作的诗?特意给为兄作的么?” “呃,这个…对,没错。” 王阳欢喜道:“那,可否写全?” “此句偶得,却是无法补全。” “哦…” 坐在蒲团上的王阳,低低应了一声,略感失望地垂落眼眸;长长的睫毛耷拉着,被窗外洒落进来的光线衬出一片薄薄的虚影。 美得好似画中仙。 范贤扶额。 人间值得。 前世那些电视剧虽然夸张了些,但说真的,王阳要是个女的,还真能让某至情至性的帝王,上演一出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戏码。 幸好,他不是什么帝王,阿阳也不是女的。 ……… 夜宴漫漫,笑语晏晏。 推杯换盏,珍馐不断。 撒尔找到了真爱,吕文乙找回了初心; 此时的孔喧,意气风发好似遇到了知己;粗鲁的熊玘,放声大笑与那姐姐拜了把子。 大家都忘了所有的不快,所有的郁结。 快乐似神仙! 浣心怀抱三弦、温香抚玉击节。 王阳斜靠在窗畔,醉眼游离地踩着一只空酒坛,一手撑着脑袋,缓缓而歌。 那股世外竹林贤者般的雅士之风,令习惯性精神紧绷的范贤,都不免有些松下心神。 明月初上、清风伴歌,吹得人心头摇曳。 撒尔醉卧美人膝,口中用摩罗语说着些什么; 吕文乙满面赤红地闭目躺在软榻上,一旁的美人温柔地拨开他凌乱的头发,便听他在那嘟囔着“父亲,大哥,文乙定能学成,定能学成…” 孔喧与红袖添香的知己佳人,去了茶室谈古说今、论南道北; 熊货没什么才艺,口才也不行,只能…无实物表演徒手刀法。 王阳醉了,眼神飘忽若游丝,不时盯着范贤傻笑,又反反复复不厌倦地背颂着那两首诗。 范贤也…是不可能醉的,最多只有三、四分微醺。 未用功法释出酒意,只不过他喝的本就不多,浅酌慢饮,大多时候都在与王阳闲话诗词歌赋。 就在月色当空,落星镇长街窄巷人头济济、登云阁座无虚席宾客言欢,之时。 不辞头号铁粉之请,范贤颂道: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度。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 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 契阔谈讌,心念旧恩。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王阳瞳色颇浅的双眼内,似点起了两团火光,熠熠燃起。 范贤仰头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望向窗外。 气氛刚刚好,适度的舒服,难得的放松,即便发生意外,也完全有全身而退的自信。 暂且,将那个目前还未挑起、却如楼上另一只靴子般不知何时要去面对、但终会降临的责任,放到一边吧。 ‘咻、嘭’ 落星镇花灯节的第一支焰火,在夜空绽放。 “乐、天,此诗…” “一曲短歌,一夜好景。”范贤扭头冲王阳举杯:“阳兄!” 王阳起身提起酒壶,走到窗畔,斟满范贤手中空杯。 二人相视一笑,对月共饮。 …… 登云阁三楼,一间略小的雅室内。 一张矮桌,桌上三碟素菜、一壶酒,对坐二人。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头发花白、额隆如山般的老者,抚须叹道:“大才,大才!” 白发老者对面,u看书 .ukanshu.co一脸肃穆的青年,侧头望向外间夜空,双眼一虚,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青年眉头微拧道:“哼,好大的口气,莫非是要效仿大周先贤?” 老者低头沉吟片刻,笑道:“有何不可? 大盛将乱,不出十年,必定三分。始元师兄之天机卦,绝无错漏。 各方诸侯、将帅,权臣、大员,甚至武者、谋士、玄修,凡有野望者,皆可取那一分。 但看,这机缘造化,会落于何人头上。” 青年目光锐利地看向老者,声音略显低哑,道:“奇门呢?” 老者笑着摇了摇头,“天机卦象所显,殿下,难道还不明白奇门之立场么?” 青年面色微微一凛,道:“小王自知司空山素来不直接参与朝争。 但何人不知,奇士遍天下。在朝、在野,哪国、哪邦没有奇士身影? 若,能得星君相助…” “呵呵~~” 老者一笑打断青年的说话,挟了口菜细嚼慢咽,又抿了口酒,细细品了品后,缓声道:“烹煮之道,讲究火候。 如这桌上小菜,文火慢炖,方能得出其中真味。 适时而行、时移而势易。 殿下,急不得。” 青年眉头渐展,拱手揖礼,谢道:“谢星君指教!” “呵呵~~”被青年尊称星君的老者,轻点头、抚须眯眼望向脚下,那苍老深邃的双眼仿佛能看穿地面一般。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这般年纪,如此气度,此子不凡啊…” 第八十三章 火药味 抄诗这种事情,只有零次和无数次的区别。 一半清醒、一半醺然,难得放肆一回的范贤,翻了翻记忆宫殿里数量有限的诗词储备,找了几首应景映情的。 王阳如获至宝般,将抄着几首诗词的宣纸,抱在怀里,望向范贤的目光中,满满的拜服,简直敬为天人。 各有各精彩。 从“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馐直万钱”到“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飘逸如太白、怀思是东坡,皆韵味无穷。 又有“劝君更饮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 还有“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令众金钗将之误读为是乐天先生赠予温香姑娘的,温香这般情智的女子,都忍不住红了面颊、动了心。 最后,结在了“二十来年如一梦,此身不知何处”。 这句半非原作,范贤临时起意,改了。 二十来年,若真是一梦,又当如何? 大梦乍醒,他不会忘却这个世界的一点一滴,更不会将老娘、七爷、老师、四九哥,抛在脑后。便是丫头和那位左家大小姐,他也会时时记起。 就像他这十八年来,曾多少次午夜梦回那个再也回不去的世界。 他当然清楚,这并非梦。 他是范贤,亦是前朝太子炎龙台,是戚北川与范离的徒儿,是方墨儒的学生,是段长空唯一的弟弟,也是司空山酒池峰上那个普普通通酿酒小工范乐天。 就让他,小憩片刻吧。 在这个无人识他真容的异乡,在这个乱花渐欲醉人眼的夜晚。 焰火热闹了小半夜,月东移、曲渐落,欢腾了半宿的人们,带着欢喜,各自散去。 登云阁内大半灯火早就熄去,只几个还有贵客在的雅间内,些许微光。 酒池峰五杰,倒了四个,东歪西斜、或躺或趴在软榻上,四小美也悄然退场。 正规包厢,没有特殊服务。 只有浣心和温香还留在自家主人身边,一左一右看护着侧卧于古琴旁,酣睡的病娇阁主王阳。 一片寂静中,凭窗假寐的范贤,缓缓睁眼醒来。 温香立时便扭头看向他,正欲起身,范贤抬手示意,又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意思要出去方便一下。 姑娘颔首一笑,带着几分娇羞之意。 范贤直接从窗口翻身跃出,飘落到登云阁门前。 白日里被熊货丢在一边的石狮子,已经被搬回了原位,皎洁月色下,看着有些狰狞又有些莫名的喜感。 范贤脚步略显虚浮地走过去,随手搭在那石狮头顶,仰头望月。 畅快啊,虽然只是半醺的程度,但也很奢侈了。 夜色这般美,紧绷的精神难得片刻松懈,如此还闷在室内,岂非不美? 走走吧,赏花赏月赏… 他自然是不可能去登云阁临着悬崖的右侧,而是沿着左侧石径,漫步夜游。 一路轻摇慢晃,来到一条溪涧旁; 涧侧山壁上一片优昙正绽放出幽白微光,范贤本想过去一赏那颇为罕见的优昙一现,脚步却蓦地顿住。 在侧旁找了棵颇为高大的松树,撩起工服前襟、解开裤腰带。 “啊~~” 一声释放的惬意后,范贤好似手脚不利索地扎起裤腰带,摇摇晃晃原路折返。 待范贤的身影渐行渐远,溪涧旁一块山壁的黑暗中,闪出三道黑影。 其中一个低沉暗哑的男声道:“不杀了吗?” “不过是个醉酒的仆役罢了,正事要紧。都布置起来了吗?”说这话的,是个女声。 另一个男声答:“尊长使吩咐,都散出去开始布置了。” 女声道:“好,明晚听讯行事!” “是!”两男声齐应。 “此次暗杀目标...” ……… 什、么、情、况?! 野外私会?不能够吧,那可是三个人。 回到雅间,范贤提起一壶凉茶,回到靠窗的位置坐下,暗暗灌了一口。 手动解酒。 谨慎起见,万一那三人中,有精神力强到可覆盖登云阁这一爿山坳的上三品武者或玄修,他若用功法排出酒劲,那岂不是此地无银。 妹的,撒泡尿都撒得提心吊胆,冒着‘断鸡之险’,没谁了也是。 幸好,演技扎实,无风无浪、全身而退。 “会是什么人?” 心底暗忖一句,范贤细细回忆一刻钟前的情形。 当时,那三个人就在山壁侧旁,由于溪涧水声,范贤也是往山壁走去的路上,才隐约听到呼吸声。 山中多飞禽走兽,份属正常。但那三个呼吸声,沉稳有力,不似寻常。 当即,他就决定退回,但就在打算转身之时,气机陡然旋动,为压制自身气机不暴露,只得原地停住。 数个呼吸后,方才将险些没压住的气机,收藏敛起。 喝了酒翁葫芦里的仙酿之后,范贤罡气暴走险些突破。看来,还有附加作用啊。 【体质感应】明显又‘升级’了! 在大脑尚未反应过来之时,气机先动。 这是跳过了他的自主判断与思考过程,直接开启【托管】模式,差点就无脑a上去了。 圆满状态持续时间太久。 先前在京都,自身安全有老娘和影卫,生存环境又很安逸,战意呈现的不明显;此番入了江湖,来到司空山,危机意识陡增,战意确实是快要摁不住了。 看来,品级突破在望,不能再强行压着了。 不然,恐会令刀意钝化,影响极速事小,修为若就此被自己耽搁到停滞不前,那就太划不来了。 一刻钟前之所以摁住气机不开,并非范贤惧战,一则担心自己万一又罡气暴走,可就难收场了; 震碎山壁事小,轰掉登云阁也没什么,大不了赔点银子。老财,打钱。 可若伤了正在酣睡之人,怎么算? 二则,不明对方何人,为何半夜于山中幽会?贸然显露气机,有挑事的嫌疑。 明摆着,对方当时流露出了杀气,不然体质感应不会连动气机。 所以,不是普通平民。 武者、玄修、奇士?无从得知。 可以肯定,对方必然不是像自己这样的游客心态,出门溜个弯赏个月什么的。 三人行?被他打扰了好事? 不可能,若真是这样,对方没跳出来将他胖揍一顿,属实说不过去。 亏了这一身毫无特点的工仆打扮,降存在感神装啊。 罢了,不去想这些,管它是人是鬼,没追上来就好。 范贤暗自轻轻摇头,眯眼靠在窗畔,左手却始终扣着袖口,保持随时都能抓一把毒粉在手的防御状态。 ……… 落星镇花灯节,共由三大主题组成,分别为:灯展、祷祝祭祖、守神接福。 第一日,灯展; 镇民百姓将自制的花灯,挂满整座坊镇的大街小巷、长道窄弄,灯火通明、气氛一流。 第二日,祷祝、祭祖; 整座坊镇原住民,皆是三大氏族族人,伏氏、雷氏、汲氏; 传说创下奇门遁甲一道的老祖,乃是伏氏早祖宗;伏祖仙逝后,由雷氏祖接任,再之后便是汲氏祖。 镇民们祭拜的,便是奇门三祖。 由三大姓氏族老主持,三族族人聚集于各自宗祠,表演类似‘跳大神’的祷祝舞,全民参与、互动一流。 期间,司空山必会派出几位颇有份量的门人,代表司空山与落星镇镇民同乐。 一般来说,不是星君亲徒,就是三阁阁主看重的弟子。 第三日,守神、接福; 与大盛年节守岁类似,只不过镇民们不是在家守,而是集合在几座山峰底下的氏族祠堂,彻底不眠,静候神的到来。 这里的‘神’,还别有讲究。 每年的神,均不同。 有大盛传统民间神话中至高无上的九天巡日神、能令民丰富足的大地母神、司掌水火风雷电的五极神; 也有只在川州之地流传、源自上古的神兽; 如大地母神的守护兽——腾蛇,代表驱惊避忧,是为祥瑞; 不动羿王星之圣兽——烛照,赶灾去祸,显圣之兆; 重明,则是传说中自万重鸿蒙山中口衔天地精华而生,降德播仁,乃为贤者。 ......类此种种,概不赘言。 今年始元星君的卦象所显,所守之神,名为夜游。 大概就是那种番位排在十八线开外、没什么花头的小神。 毕竟,不可能年年来的都是大神,大祥瑞。 轮班制,怎么说都是小神被轮到的概率高。 玩笑一句。总之,不管所守之神位大位小,落星镇镇民都是一碗水端平,态度一致的认真。 神邸更替完成,接下来就是开门接福。 听完酒池峰资深老员工、话唠严伯的细述后,熊玘迫不急待地问道:“那今儿我们要干些啥?晚上能去看镇民跳祷祝舞不?” 一旁的吕文乙,抖着两条眉毛,道:“看什么祷祝舞啊,登云阁不香吗?” “咳~”孔喧做作地干咳一声,目光落到范贤身上。 昨儿可是托了这家伙的福,才能有那般殊遇。今儿一大早醒来,那叫一个神清气爽,余香绕鼻啊。 那位长得比美人还美的阁主,清早被属下接走前,还拉着范乐天的手,各种依依不舍。 啧,晦涩、奥妙,一言难尽哟。 范贤感受到孔喧那试探中带着些许奇怪意味的眼神,无语地装作‘我没看到’扭过头,却正好对上一双狂热的绿眼珠子。 “乐天,窝有件事情,想跟你商讨商讨。” “那个…撒尔,有事等忙过这几天再说,哈哈~~” “不,不行。这件事太肿腰了,必须、立刻、马桑,现寨。” 是,挺肿腰的。 范贤一脑门黑线,严伯笑骂道:“有啥事儿干完活再唠。咱们赶紧去二山那边搭祈神台,要是比烛照阁的人到的晚,可就说不过去了。” 一听烛照阁,孔喧便来了精神。 分别两个多月,不知师兄万三立和夏春秋大哥、宋长青他们,都在烛照阁学了些什么。借此时机,正好叙叙旧。 过不多时,酒池峰五杰与十几个酿酒工大叔,在严伯的带领下,轻车熟路来到二山山脚下。 刚领完干活用的家伙事儿,便听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喊声。 “师弟!” 万三立飞奔而来,一张颇为严肃老成的脸,略略有些激动,又有些说不出的愧疚。 孔喧早就不在意了,迎上前去,笑呵呵地与夏春秋、宋长青还有那好似又大只了一圈的铁塔萌妹古铃铃,一一打了招呼。 范贤不吱声,吕文乙和熊玘心里也有数,都没去提分工的事儿。 于是,几十号人挥汗如雨,花了半天功夫,总算将直径百来米的祈神台搭好。 又有几十号壮汉镇民,抬着四方鼎、香炉台之类的摆在祈神台前。 虽已夏末初秋,但气温却是不低。镇上的妇人们或顶或提着罐子、竹筒,送来了甘甜清凉的豆汤。 落星镇比一般的坊镇,大出三、四倍; 地势高低起伏、幅度不大,构造出了独特的川州山地民居; 主街上大部分是三、四层楼高的建筑,而民宅则以两层、平房为主; 一条自外蜿蜒入内的溪流,将整座坊镇切成了‘品’字状; 品字最上那个口字前方,便是通往司空山、现在搭着花灯长廊的那条大道,两侧便是那y状溪流; 口字左右、而侧溪旁分别是,一山、二山; 品字下方两个口字当中,便是y状溪流的主干;左口、右口挨着的,分别是三山、四山; 底部、登云阁所在那座矮山背后,就是五山。 整体格局,早在进乾坤挪移大阵之前,就被范贤复刻进自己脑中的记忆宫殿里。 何处深巷、哪有窄弄,左右间隔大约多少,哪幢是高楼、哪栋是民宅,细致得快要能建模了。u看书 .uukansh.cm 此时,酒池峰五杰加夏春秋一行,九人一字排开,坐在二山山脚下,抱着大娘们送来的甜豆汤,纳凉休憩。 万三立拉着孔喧去到一旁,塞了几张小抄,有八门详述、有阵图图解; 又颇为郑重地从胸袋里掏出一块圆盘,交待自己师弟,此物乃是一人一块,他也是花了点手段才弄到的,配合图解研习起来,事半功倍云云… 这个当师兄的,真是操碎了心。 范贤喝完甜汤,算是解了渴,长长地舒了口气。 一旁的熊货揉了揉鼻子,又打了个喷嚏。 见状,范贤用竹筒打了些清水,道:“吸入清水在鼻中,再呼出,如此可少少缓解一些。” 鼻敏感,也就是过敏性鼻炎。 昨夜灯展,焰火持续长达一个多时辰。 这年头也没个环保意识什么的,落星镇内又有溪流贯通,走水什么的完全不带怕的。 只是苦了熊货这个老鼻炎,那电钻般的鼾声,可不是没有原由。 熊玘依言照做,只是悟性属实差,把自己呛了三回,才掌握到洗鼻腔的精髓。 不过,这法子治标不治本,也就是暂缓不适而已。 范贤吸了吸鼻子,确实,火药味儿挺浓的。 倒也怪了! 虽说排放量超标,但过去十几个小时了,为何久久不散呢? 四下张望了一番,晴天朗朗、和风习习,又不像前世那般雾霾遍布、密不透风。 照理说,怎么着也该散得差不多了。 这火药味,不对! 第八十四章 1根发带 烟花爆竹,指以烟火药为主要原料制成,引燃后通过燃烧或爆炸,产生光、声、色、型、烟雾等效果,用于观赏,具有易燃易爆危险的物品。 以上内容,来自秒懂百科。 说正经的,以这个时代的火药技术,制作烟花爆竹,基本纯手工。泥土捏型,中间塞火药、埋火线,裹上粗浆纸、封口完工。 粗糙不说,还很危险。 虽然烟花的火药成份配比,与真正的炸药差了不少,但总量足够的话,轰掉一座坊镇,只需要一朵小火花。 范贤又深吸了口气,细嗅空气里那不太寻常的火药味儿。 若不是熊货不停打喷嚏,他恐怕不会因此及彼,察觉到这其中不算细微、但很容易令人忽略的差别。 烟花燃尽之后的气味,主体应该是氧化硫与氧化氮。虽然后者本身没什么气味,但遇氧反应后会生成具有刺激性味道的二氧化氮。 但纯火药的气味,则来源于硝石与硫磺。 想到此处,范贤扭头看向身后的二山,整个山体从这个面看来完整无缺,并没有被开采的痕迹。 虽然这山就算富含硝石或硫磺,也不会气味大至如斯,但求证越细越好,以免走入思维误区。 “严伯,”范贤问道:“这山里可有硝石?” 老汉眯眼想了想,摇头回道:“没听说。咱川州煤铜铁矿倒是有,硝石嘛…你问这干啥?” “一股子冲鼻味儿,我还以为是这山里头有硝石呢。” “这不昨儿夜里放烟花嘛,哈哈~~” 范贤笑着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起身喊上熊玘,两人往方才搭的大圆台走去。 以检查牢固度为由,让熊货围着圆台走了两圈,期间范贤暗暗记下熊货打喷嚏的次数。 与大半天下来的频率,没有明显出入。目前看来,没什么不同。 难道,是他想多了? 但这股属于硝、硫,而非燃烧后氧化物的气味,令范贤笃定自己的担忧,并非杞人忧天。 四下看了一圈,二山山脚下,除了他们这些被调过来干活的司空山门人,就是落星镇镇民。 除了祈神台,还有一只硕大的四方鼎与两顶香炉台。 镇民们正在就地取材,将山脚下的泥土铲进挑子、倒入香炉台中。 所以,这三个原本空空如也的大家伙内暗藏硝、硫的可能性,排除。 那,就只剩下,伏氏宗祠。 只见这宗祠,高门宽户,墙高三丈。 正围着祠堂准备祭礼用品的镇民们说,祠堂大门得到夜间祷祝舞跳完、戌正时分祭祖仪典开始才能打开。在此之前绝不能动,不然就是对先人的极大不敬。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蹿进其内探查,怕不是要被镇民们围攻。 转换思路,范贤以找好吃的为由,准备带熊玘去坊镇逛逛。 孔喧、撒尔和吕文乙不让范贤走,最后约定晚上在登云阁碰头,这才脱了身。 穿街过巷,像在京都时带着武大牛逛永宁街似的,给熊货买了一堆吃食。 溜溜哒哒,来到三山山脚下。如镇民大叔们所说,这儿也有一座祠堂,乃是雷氏祠。 不比那伏氏祠小,同样依山而建、门户紧闭,百多个镇民壮汉正在忙于陈设祭祖之物。 此处也搭好了百米圆台,尤见几十名司空山门人中,两张熟面孔。 被纳入重明阁的新晋弟子,银枪客邝云烈与那魁梧如小山包的正五品拳师,正在接受落星镇大婶们的投喂。 离了这处,自落星镇‘品’字正当中的位置,过街转巷、经拱桥,横穿而过,来到四山山脚的汲氏宗祠。 一毛一样,几无二致。 ‘巡逻’完三座祠堂,落星镇半日游结束时,已是斜阳西倾、倦鸟归返。 期间,范贤一直观察熊玘的敏感反应,不时问询“此处感觉如何,可有觉得刺鼻难闻?” 熊货全然不知自己被当作巡逻犬使,很嗨地跟着范贤溜达了小半日。 来到登云阁山脚下时,便见三位已经如约在那处候着了。 “熊,瞧你这满嘴流油的。出、息!待会儿可别吃不下。”吕文乙揶揄道。 熊玘抹抹嘴,“要你管,小不点儿。” 都知道这家伙粗鲁,说不出什么好听话来,吕文乙也不真生气,只笑骂道:“诶嘿,怎么跟小爷说话的,敢情吃喝你掏银子呢。” 熊玘立马上前一把揽住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小侯爷,一手油全糊在了吕文乙身上。 两人打打闹闹,孔喧和撒尔在旁起哄,众人很快便来到登云阁门前。 值得一提的是,在来此之前,吕文乙作东,请孔喧和撒尔去某高档清池泡了个澡,买了三身成衣。拾掇的体体面面,还抓紧时间去了趟脂粉堂,各自挑了些首饰、胭脂。 这回,他们是有备而来的! 如此一来,一行五人,好似仨公子,带着俩随从。 青朴一早便在门畔候着,一见范贤便上前拱手一礼,轻声道:“先生。家中来客,老爷将主人接过去了,恐怕今夜无暇赴会。” “哦,不碍事的。”范贤回了一礼,“有劳转告,请阳兄他在家中忙着便是。” 青朴将众人带到三楼另一间较小的雅间,解释说昨日那间已于十日前,被预订了。 孔喧和吕文乙并不在乎,只是接连清嗓子,似乎、是在暗示什么。 青朴淡然一笑,退了出去。 尚未落座,雅间门启,五位姑娘像五朵浅云般,施施然飘进屋内。 “奴,来伺候用膳。” ……… “先生。” 温香姑娘一声唤,坐在雅间外边露台、拧眉望着落星镇的范贤,扭头对姑娘微微一笑。 “先生,可是胃口不佳,又或是,酒菜不合味?” “哦,不是。” 温香浅浅一笑,拢衣坐到范贤身旁,“那,先生可是想我家阁主了?” “……”范贤低头抿了口已然凉透的茶水,笑道:“虽相识不久,但阳兄视我为知己,我心中又怎会没有阳兄呢?” 不正面回答,但给予发问者一个充份脑补的空间。 《某大师的说话之道》 温香颇为圆润的面容上,划过一抹真心欢喜之色。 她抬手,提起两人面前四方茶盘上的一只小瓷壶,将之抱在掌中。 “阁主说,先生之才,可比那天上谪仙。” “阳兄谬赞了。家父喜好,在下耳濡目染,略懂而已。” “哦?那、先生高堂定是大学士,可有著书论文闻传于世?” 温香微微偏头的样子,不似一贯以来的恰到好处,多了丝娇俏与少女的灵动。 这样的温香,较之先前给范贤留下的印象,鲜活了许多。 “那倒没有,家父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不过闲来无事,解闷养心罢了。” 范贤刚说罢,温香提起手中瓷壶,替他斟满茶盏。 竟,冒着热气! 温香不以为然地将瓷壶放回茶盘上,侧头看着范贤,道:“奴所修,是温养之功。无甚手段,先生见笑。” 前后不过几句话,十几个呼吸的功夫,范贤估算了下时间,嗬,这姑娘比电磁炉还好使啊。 咳,玩笑玩笑。 所谓温养之功,指的定是内修功法。举凡武者,大多内外兼修。 也就是,外练某一类兵器,或拳、掌; 内修一门,功诀心法,或调息、养气可快速疗愈,或可令罡气达到巅峰,化无形为有形。 达至上三品后,杀伤力甚至可比寻常兵刃还强。 温香姑娘,便属于前者。 这一手,可不简单。 “姑娘好功夫!”范贤由衷赞了一句,又道:“原来,姑娘的名字,竟是这般意思。” 温香颔首面颊微微一红,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女人的心思很难捉摸的,范贤此时也没心思去想这个,抿了口温度合适的茶水,好似不经意地问道:“姑娘,可有闻到刺鼻之味?” 温香鼻翼微微抽了一下,掩唇笑道:“昨夜烟花绽放,有些余味。不过,先生不说,奴还没发觉。” 这是笑他狗鼻子么? “先生…” “嗯?” 范贤侧头,正巧对上温香的双眸。 不明媚也不热烈,没有如星闪动也没有似水柔情;却,自有一种内敛的平和,又有一丝抑不住的好奇;像是在探寻,又不敢表露。 这双眸子,无甚特点,却出奇的令人不禁有些怦然… “咳~”范贤扭头避开。 温香似乎也察觉到了些许微妙,挪开目光、扭头看向侧旁屋内,正在欢饮谈笑的四对男女。 “先生的几位贵友,都是有心人。难得见莞儿她们,笑得这般开心。” 但见体面的三位,已将见面礼送出;三位姑娘,笑魇如花,虽是寻常之物,但都真心欢喜地试戴起来。 范贤略感歉意道:“在下身无长物,也没什么可赠予姑娘的。” “那,先生不若将束发之物,送与温香如何?” 范贤将发髻上的束发带解下,“破布一条,姑娘…”。 话没说完,温香已从他手中将那条浅灰色束发带,抢了过去。将之叠好收入袖袋,又摸出一根浅葡色玉簪。挪到范贤身后,替他将长发梳拢、簪起。 “先生温润君子,虽着麻衫粗服,也难掩气度。但温香,还是想将此物赠与先生,望先生不弃。” 范贤伸手摸了摸,触手温和,不似一般玉石那般沁凉。 “此为芙蓉温香玉,并非什么名贵之物。不过…” “多谢!”范贤点头致意。 之所以打断说话,是怕姑娘这话继续下去,两人之间的气氛会滑向此时不便应对的局面。 岔开话题随意攀谈几句后,范贤起身尿遁。 最难消受美人恩。 虽然,他承认自己方才某一刹那,莫名有那么一丢丢心动的迹象。 但,平复了。抹的平平整整,熨贴无痕。 可不是搞浪漫的时候。 登云阁颇大,几乎占了这爿月牙凹横向三分之一的面积;依山壁而建,整体呈弧状;从底下看共有三层,实际最顶上,还有一间单独搭建的雅室。 范贤自然去不了那处,游客似的自三楼信步而下,一层一层转了个遍。 还去了趟后厨,明面上的角角落落,都观察了一番。 但这儿毕竟是食坊,充斥着的珍馐香气,即使有硝硫之味也给掩盖住了。 不过,方才在露台上,他细细闻过,登云阁周边也有明显的火药味儿。 此时此刻,他有九成八的把握可以确定,此时的落星镇就好比是一座火药库。 带着熊货,地毯搜索式转遍整座落星镇;途中熊货的喷嚏一直没断,但在三座祠堂、以及镇中三条主街的人流密集地,熊就不停搓鼻子、狂打喷嚏,敏感症状尤为明显。 他有理由怀疑,那些地方被人埋了大量火药。 这…总不会是准备拆迁吧。 可问题在于,他没有任何实质证据。 总不能说,自家的熊有甄别火药的本事。 谁信? 还有,氧化硫、二氧化氮,怎么才能将这些名词解释得通俗易懂? 他现在倒是想站出来,可问题是,站出来以后呢? 被人当傻子倒真无所谓,万一让埋下火药之人,提前引爆,那岂不是罪过大了。 人微言轻。三大氏族的族长怎可能听他一个小工的片面之词,提前打开祠堂让他进去搜查。 目前所有能想到应对之法,没有一条是最佳方案。 最明哲保身,当然是自个儿撤,立马跑路,或者躲回酒池峰。 要说服吕文乙他们跟自己走,恐怕办不到。只能强行撒一把迷药,来一波集体洗脑。 可,严伯和酿酒工大叔们呢?夏春秋、万三立、宋长青他们呢?司空山派下来帮助镇民的各峰门人、三阁弟子呢? 还有… 范贤下意识伸手摸了一下发髻上那根触手微温的暖玉簪子。 对了,昨夜登云阁外山坳溪涧处,那三人! 细细一想,当时他完全没去在意火药气味。 焰火漫天,持续了小半个夜晚。四处弥漫的气味,令大脑自动形成了嗅觉记忆,下意识就忽略了这不同寻常的异味。 完美的遮掩! 思路岔了!范贤摇摇头,立即警醒。 此时无需分析是什么样的疯子,布下这般大局。 落星镇随时都有可能会被炸成满天星,当务之急,是寻求破局之道。 与在京都时,坑算圣火教不一样。 此番,他身边只有四个跟自己一样说话不好使的青铜渣渣;没有可发展的工具人,没有足够的时间让他细细谋划,一步一步地拆招。 大爆炸可能就在下一刻! 不是说他非要当一回圣公,换作任何人,都不可能看着整座坊镇,数万人葬身火海。 反社会人格者,另当别论。 酒翁! 严伯之前有提到,糟老头子今夜会下山,去伏氏宗祠参加祷祝、祭祖活动。 看了眼窗外天色,uu看书 .uuanshu 青灰转黛,黑暗将至。 不远处的坊镇内,已有人声鼎沸之势。看来,镇民们已经开始准备进入祷祝、祭祖环节了。 范贤当即决定,前往二山山脚下的伏氏宗祠,趁此时夜色擦黑,先摸进去查看。 若真找到火药,便让酒翁赶紧通知山门。 事不宜迟,范贤匆匆折返三楼雅间。 不管怎么说,这四个家伙肯定得带上。 推门入内,吕文乙正在表演单口相声,眉飞色舞、面颊通红。孔喧、撒尔、熊货和四位姑娘,在旁听的兴起。 范贤正欲开口打断,便听‘轰’的一声巨响。 随之,众人头顶、脚下,陡然一颤。 紧接着,‘锵’一声铮鸣。 范贤敏锐地捕捉到,这声音来自头顶。 尚未及做出反应,又一声,‘嘭’。 一声女子的呼喝响起。 “素剑!” 一道身影自雅间外的露台上方,坠砸而下。 半空中,一根浅灰色束发带,飘舞飞落……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八十五章 失控(1) 登云阁,三楼雅间。 五道身影飞快自露台跃出。 四位身着浅素色纱裙的姑娘,抬手接住不知自何处飞来的四把长剑,脚下一点,齐身跃上登云阁那不显于外的第四层。 便听得剑意铮鸣,铿锵之声,陡然响起。 同一时间,另一把长剑擦过那条随风翻飞的浅灰色发带,钉一声,深深扎入登云阁门前右侧的石板地面上。 再三寸,便是悬崖。 范贤伸手抓住那条发带,有那么一瞬间,大脑空白一片。 但,他很快便反应过来,并果断做出了决定。 就在孔喧、吕文乙、熊玘和撒尔都没回过神,到底出了什么事,急忙自窗口探头张望之时,却只见到一个跃下悬崖的身影。 手握长剑,范贤以比自由落体更快的速度,疾速接近那个衣袂翻飞的身影。 气海运转,气机旋动,开! 此时,顾不上将刀法模仿成剑意,抬手,风刃如啸。 一根突出山体的尖锐石柱,登时像块俎上之肉遇到了绞碎机,噌愣声中,化作石末灰粉。 破风声中,犹如电光之速。 在那一袭纱裙被树枝勾得零乱破碎的身影,即将坠地之前。 ‘嗡’一声,罡气铺开,如云若雾,无形无态。 赶上了! 范贤一手环住臂中人,一手将长剑插入山壁。 “温香!” 臂中人缓缓睁开眼。 “先…生…” 范贤一颗紧绷的心,略略松缓。 两人脚下不到十米,便是登云阁所在的矮山山脚。正欲拔剑落下,却听“噗”一声。 血水如雾,沾在范贤的发间与面容上。 怎么会? 范贤心头一颤。 他以罡气为托,在温香坠地前将她接住,如此才能减缓急速坠落的作用力。若直接以蛮力去接,定会令她受内伤。 “没…用的…温香,活…活不了了。” “别说话!” 范贤面色一凛,拔剑飘落,释出罡气试图勾连温香的气机。 却! “气、海,碎了…” 温香的双眼渐渐开始失焦,她虚弱地笑了笑。 范贤大脑又再空白了一霎,不明白在此时,温香为何还要笑。 不断溢出浸染衫裙的鲜血,就像温香正在迅速流逝的生命。她或许是猜到了范贤的心思,又或者,只是想将这句话说给他听。 “先生说…温香笑、笑起来,好、看…” 范贤看着那一片殷红。 刺眼,刺眼极了! 鸿蒙太古真元,启。 这一功法,他修练了十三年。从未曾真正动用过的底牌,此时,他不再保留。 一股沛莫能当、比罡气更为纯粹的真元之气,盎然铺开,将温香包裹于其中。 罡气对于武者而言,比血流还重要。只要有足够的真元之气填补进去,就能想办法强行聚拢温香那业已崩碎的气海。 但是! “噗…” 血雾四散,范贤清淅地感受到,温香已经完全承接不住他的真元之气。 “可、惜…温香,不能、不能再伺候…先生了…” “别说话,别说话了。留点力气!” 有办法的,应该还有办法的。七爷的气海也曾受过大损伤,不也救回来了么。 心脉!对,把心脉护住,气海崩碎应该没那么快震断心脉。 范贤在胸前暗袋中摸索药丸的手,微微发颤。 “快…快逃…先生,快…” 那只纤手自范贤掌中无力滑落。 那曾吐气如兰的双唇,沾着殷红的血珠,保持着最后一个吐字的姿态,毫无生气地轻启着。 那双没什么特别之处、却令他有那么一杀那怦然心动的眸子,微微垂落。 范贤攥着一只细小如指的玉瓶,看着怀中这张在不久前还对他露出一丝娇羞、粉颊泛红的面容,看见那已然染红的衫裙底下、气海丹田处一个茶盏大小的窟窿。 ‘咚’! 不远处,传来一记鼓声。 祷祝仪式开始了。 范贤抱着温香,站起身。 山风掠来,将那染血纱裙吹拂到他脸上。 ‘嘭’ 好似一支破空之箭。 百米山崖,不过三步。 登云阁内,已然乱作一团。 食客们慌乱逃蹿,一众有修为在身的侍者,则护着宾客向阁外退去。 阁上檐角、廊道护栏处,各挂着身穿纱裙的女子,长剑穿身而过。 又有两道身影自阁顶被击飞而出,狠狠砸向右侧林中,生死不明。 范贤随手抓住一个此前见过的小厮,将温香交到此人手中,道:“替我看好她!” 小厮自是认得温香姑娘,二话不说接过手中,却发现… “公子!她…” “我知道。”范贤面无表情地盯着登云阁阁顶,语气毫无起伏道:“离此处百米,找个地方躲起来。” 说着,他从腰袋中摸出半锭银子,丢给小厮。脚下一点,向阁顶激射而去。 小厮打了个寒噤,不明所以浑身颤抖起来。 ……… 阁顶,不显于外的第四层。 雅室顶部平台上,横七竖八躺着不少登云阁侍女与武仆;身首分离、残肢断躯,一幅血图惨象。 在看清来人并非有力援助,而是那个平平无奇、普普通通的范乐天。 孔喧咬牙怒道:“你来干什么?!走!!” 自知修为不够只能靠张利嘴舒解不快的阴阳大师,一身华服、支离破碎,坦露出的上半身条条血痕,像被猛兽抓了一般。 一旁地上躺着吕文乙,肩头插着把长剑。刚刚将这位小侯爷从死神手里抢出来的撒尔,正拖抱着吕文乙拼命往后退。 “去,全杀了。” 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出自一个身段极为妖娆、年约三十的女子口中。 但见她,单手提着壮硕的熊玘,像是拎着只没什么份量的死狗,弯曲的指尖涂着血色丹蔻,尖锐、亮泽,有着近似于金属的质感,又好似猛禽之利爪。 熊货右臂许是折了,只伸着左手,胡乱蹬腿。 “长使,莫要误了发信时辰…” 声音低沉暗哑,来自一个佝偻着背的白发老头;此人两腮凹陷、无眉无发,看上去一副形将就木的枯槁之色。 老头话未说完,妖娆女子冷斥道:“放那些人逃出去通风报信不成?杀!一个不留。” “嘿嘿,杀了好,全杀更好!嘿嘿~~” 站在孔喧与范贤当中,一个瘦削青年阴沉地笑着,双手把玩着一对沾满血迹的银钩。 “走!去找我师兄,通知门内,他们要炸了落星镇。快去!” 孔喧暴吼道,双臂肌肉再次鼓起,充盈的气血之力,已没之前那般旺盛。 “走?”女子声音尖锐地冷笑道:“呵,谁允许你们走了?” 三品巅峰?不,初入从二品。使爪功,可碎百炼钢。 只需稍稍用力,熊货的脖子就断了。 老头,从三品圆满,或者初入正三品。精神力明显强过罡气,显然擅长探查防御,应是玄修。 那对鬼头钩,西域驼峰三煞‘双钩鬼吏’的徒子徒孙?正三品,外练铁衣,攻防结合,是个硬手。 方案有三,无一完美。 熊货被扼住了要害,就算他气海全开、极限之速,能让熊货存活下来的概率,也不到九成; 被双钩男挡住去路的孔喧,距离自己最近,只要让双钩男转过身来面对自己,他就有把握将孔喧的存活率,提升到九成九。 那就! “今日凌晨,溪涧旁,是你们三个人吧。” 闻听此言,那身段妖娆、一身暗红裹身纱裙的女子,弯眉一挑,这才打量了范贤一眼。 被撒尔拖到回廊角落处的吕文乙,挣扎着站起身,吐了口血水骂道:“你个傻哔,说什么呢?别凑死,走!” “哼呵呵~~”女子夸张地笑着,抬起另一只闲着的手,像是在欣赏自己那美妙的指甲,轻蔑地说道:“原来是你啊。小家伙,放你一次,姐姐可不会饶你第二次哦。” “求饶是没用的。”范贤摇摇头,盯着女子,语气仍是毫无起伏:“你就算跪下来,我也不会饶了你。” “哈哈哈~~~~” “嘿嘿嘿~~~~” 女子和双钩男同时狂笑起来。 那玄修老头似是感觉到了一丝怪异,面色微微有变,侧着脑袋。应是在使精神力探查自己到底几斤几两。 范贤像是挑衅般始终注视着红衣妖女,但实际上,场间所有微妙变化,他都悉数纳入眼中。 妖女笑罢,像丢垃圾般将渐渐失去挣扎之力的熊玘,丢到一旁。 脸色发紫的熊货,这才喘过一口气来。 显然,那女子不仅爪功了得,还练了一手封人气门的功夫。 “跑!跑啊!” 熊货哑着嗓子嘶吼一声,跌跌撞撞爬起来跑到范贤身边,想尽自己所能护住这个修为远不如自己的家伙。 两个多月的肉,不是白喂的。自家狗熊,挺懂事。 熊的命,保下来了。那么,接下来。 “是、你、吧!”范贤将目光转移到,阴恻恻狞笑的双钩男手上握着的钩子上,“用这对钩子,毁了她的气海。” “哟,是那小娘们的相好呀,哈哈~”双钩男转过身歪着脑袋,甩了甩一对银钩,邪魅一笑:“小娘们皮滑肉嫩,可惜了。老子就那么一下剜下去,噗一声,就掏了她的小…” 发生了,什么?! 双钩男瞪大双眼,不明白自己突然之间怎么了。 气海被捅穿了?! 一个呼吸前。 抬着左臂呈保护姿态的熊玘,耳边突来一声暴响。 平地起旋风,壮硕的他,被陡然而起的巨力,向后推出十尺,一脚蹬在护栏上,勉强定住身形。 位于平台最边缘处的吕文乙和撒尔,同时间也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气浪,什么也没看清,本能地蹲身。 而被双钩男挡住退路的孔喧,鼓盈着双臂,正欲出拳一搏,为兄弟们争取逃命的机会。却不想,双臂还未抬起,就被一股气浪卷住,将他整个人带进一股巨大的作用力中。 下一刻,等他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被那气浪卷到了一侧。 一抬眼,便见那个使双钩的恐怖家伙,被一道身影击中。 不,正确说,不是击中,是有人扑向了他。 速度之快,双眼无法捕捉。 而此,所有人都看清了,那个扑向双钩男的… 竟是! “是这样吗?”范贤一只手揽在双钩男脖颈后,凑在他耳边轻声道:“听!” ‘噗’一声。 双钩男气海丹田处,血如泉涌。一个碗口大小的窟窿,肉眼可见。 “我有…铁、衣!” 双钩男死不瞑目地说出最后四个字,范贤松开他,戴着缠丝手套的右手,隐隐可见裹着一层近乎实质的气态。 同品之下,有什么是太古真元,破不了防的?便是给他一根棍子,照样捅穿。 三品外练,肉身再强悍,又如何?不过尔尔。 “嗯?!” 惊疑一声,红衣妖女,双手挥舞、利爪如电,向范贤攻来。 然而,她并没在那个年轻人的面容上,看到任何一丝恐惧害怕之色。反而,在那人的目光中,她感受到了一种怪异的冰冷感。 范贤两步便来到呆怔得像见了鬼似的孔喧身后,轻轻一掌,将他推到熊玘等人那边。 神藏,开! 气机,开! 鸿蒙护体,真元破防。 “长使,有诈!” 老头总算感受到了那一丝怪异,究竟是因何。 这年轻人,竟能将自身修为藏的如此密不透风? 便是他这个正三品镜师,在对方没有主动展露之前,竟然完全没有探查到其真实修为的,一成! 而他此时所感应到的,竟是!!! 这、这样的人物,怎会在此地?又何以这身打扮? 来不及细想,老头迅速冷静下来,双手迅速在自己周身几处大穴点下。 将自身神藏开到极致。 【心镜锁气机】 只要给他哪怕只一个呼吸的时间,勾连到来者罡气,他就能将其气机锁死。 长使已入从二品,若自己能成功锁死来者气机,定能一击杀之! 与此同时。 被成功解救、推回到熊玘身边的孔喧,撒尔与他搀扶着的吕文乙,三人齐齐打了个寒噤。 一股莫名的惧意,自心底迅速攀升。连反应最为迟钝的熊货,也都感受到了那说不出的怪异气息。 就好像,面前陡然间升起了一座万年冰山,散发出渗人的凌冽之意。 使一手诡异爪功、从二品修为的红衣妖女,此时也意识到自己轻敌了。 这不应该! 小小一座食坊,怎养得起这般修为的门客。 司空山? 不可能,司空山只有星君亲徒能有这般修为。此人一身罡气,显然并非奇士,而是武者。 所以,此人应该是那个暗杀目标的亲随。 可,目标不在此处。而且负责暗杀目标的五位二品、一位从一品,难道还能跟丢了不成? 心念电闪之间,红衣妖女功势越发猛烈。 双手挥舞之速,迅疾如风。似那发狂的琴师,狠命乱拨琴弦。 但见她,翻手、转腕,配合着诡诘多变的步法,虚虚实实、残影叠叠,骈指似铁,触手之处,皆如腐土薄纱,经不起她一指之力。 范贤手中长剑,没有一记虚招,只守不攻。红衣妖女每每攻来,便以长剑格挡。 不出十个呼吸,剑身斑驳破裂。 登云阁顶层平台四圈粗木护栏,只剩下孔喧等人所在的那处,还算完好。其余,都已经被那一双钢爪,撕成一地木屑破片。 镜师老头一门心思对付范贤,将精神力收拢到只覆盖登云阁这一小片面积。无数次,他都感应到自己下一刻,就能锁定那年轻人的气机了。 虽然,每次都差了毫厘。 “下去!” 范贤抬腿踢出一块粗壮破木。 孔喧等人虽然看得目瞪口呆、惊为天人,但这生死刹那,求生意志令他们在大脑还来不及作出反应时,本能地抓住那块粗木。 “想逃?”红衣妖女厉声道:“没那么容易!” ‘嘭’两声。 平台地面像块豆腐似的,被红衣妖女一爪断开。 ‘轰’两块巨石,飞出平台,朝孔喧等人击去。 便听无数声类似于剑意共振的嗡鸣声响起,随之,那两块刚刚飞出平台的巨石,于半空中,像被白蚁蛀空了的堤坝,随风化作粉尘。 “锁!” 老头暴吼一声,但见范贤原地怔住,眉头微微一皱。 以精神力为引,探得神藏,经窍走穴、勾连罡气,锁住气机。 经过无数次的尝试与失败,于万千个一念之间,身为三品镜师的他,终于得手了! 但他没想到… “不自量力!” 一声冰冷的说话,老头只觉得自身神藏内,排山倒海般倾注入了大量精神力。 身为镜师,身为三品镜师,他不仅能感应对手罡气、功法,还能通过精神力短暂影响对方的所思所想。 对战之时,只需有人护他周全,他便可以杀敌于无形。 然,今日,一切变了。 经验,时常会令人主观判断失误;但善加利用,便会是一把利器。 范贤的谨慎之道,并非一味提防,更多是用在了反省与模拟试练。 神藏对战,念师的棘手程度远胜镜师。虽然圣火教那个圣女念师只有五品,但其贡献的大量经验值,让范贤的模拟试练更为真实、具象。 对付精神类对手,他总结出的独门绝技便是,顺应而为。 不抵抗对方的‘精神入侵’,你想‘看’,那就让你看个够。 但这只适用于他,旁人学不来。 因为,这本就是,他、的、领、域。 前后不过两个呼吸,角色易位。 自以为成功锁住对方气机的玄修老头,木讷怔在原地。 ‘锵’ 范贤捏住斑驳破裂长剑,指尖一运气,片片利刃崩碎,向老头激射而去。 眼见自己轰出去的巨石被绞碎成粉,红衣妖女本想追杀孔喧一行,见此情形,只得飞身去护。 碎刃被妖女抬爪击飞,片片皆扎在头顶山壁上。 妖女罡气狂放,一小片山壁似笋壳般,被剥落下来,冲范贤所在之处盖下。 一声巨响,登云阁自上而下,被这片山壁砸塌小半。 同一时间,‘噌’,一道气刃、穿身而过。 “噗!” 红衣妖女喷出一口血水,她又惊又疑看向自己腹部,双目怒张复又一虚。 她完全没想到,攻击老鬼不过是对方使的一记最纯朴的虚招。 范贤真正的目标,从始至终都只是她。 “找、死!” ‘噌’无数声。 高举双臂,弯着双爪,像抽风了似的红衣女,眨了一下眼。 她想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身体,却发现,好像已经做不到了。 因为,她的整张脸,多了一些极细的血痕。其中,当然包括她的双眼。 到底有从二品修为,女子并未即刻倒地,而是摇摇晃晃向那镜师走去。 但,只走了两步,就有些力不能支了。神藏被毁,意识正一点一点模糊。 “谁,允许你走了?” 范贤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冰冷。 “小崽、子…” 红衣妖娆女留下最后三个字,扑倒在镜师老头脚边。 好不容易从那深渊似的神藏中,脱离出意识的镜师老头,这才气喘吁吁地睁开眼,像看怪物似地盯着眼前这个年轻人。 “不要求饶,我早就说过,没用。” 老头喉头一动。 “在想我到底是什么人?” 老头眨了眨眼,下意识往后退去。 范贤凝视着老头的双眼,uu看书 .ukansu.co眸如幽潭,没有一丝波动。 他一步一步缓缓向前,“在想为何锁住我的气机、探入我的神藏,却被我反制?” 老头喉头再次吞咽,紧张得忘了呼吸。 “不,不是你们大意。先前是不是多话,有没有小视我,都不重要。 你看到的,不过是我想让你看到的。包括,神藏。” 老头本就枯槁的面色,瞬间黯沉如土,退到廊道最边缘,抵着木栏杆,佝偻的身子止不住地发抖。 他行走江湖五十年,一、二品高手也不是没遇到过。可这个年轻人,却令他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可怖。 他所有的心思,都被对方看透。 在这个年轻人的眼神中,他觉得自己仿佛已经不是一个活人。不,应当说,他连一件活物都不是了。 范贤看了登云阁前,空无一人。 孔喧他们,去报信了吧! 呵,谨慎了十八年,终归还是… 罢了,离开司空山,换副面孔便是。 范贤自嘲地摇了摇头,闭上双眼、复又缓缓张合,道:“现在,告诉我,是谁派你来的…”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八十六章 底牌—8卦掌 森罗殿! 京都雨巷,那个还挺不错的捧哏…咳,不是,那个被他化了的正经杀手; 永宁封街,那个被他一眼识穿、扮作妇人的捕风士; 客栈催眠,那个被他洗脑去燕卫司白送的五品毒师; 看来,他还真是低估了这个杀手组织的实力。 居然连从一品的真高手,都能网罗旗下,像那红衣妖女般被称作长使的二品硬手,恐不在少数。 这回,麻烦大了! 京都圣火教布局,森罗殿仅仅是受雇、还是扮演重要角色,未为可知、暂且不论。 此番落星镇之局,竟事关皇家。 摸了摸侧腰暗袋,范贤放弃用挫骨扬灰粉消除所有痕迹的打算。 随身带的剂量,不够。 看了眼满地七零八落的尸体,范贤心头微微有些郁堵。 总有一天,他会面对比这惨烈百倍,甚至千倍、万倍的局面。 在那天到来之前,他必须让自己的内心更为强大。 可要怎样的麻木,才能真的习惯? 温香… 通过老头的记忆,范贤得到一些零破片段。 他离开雅间后,温香不知何故去了阁顶那不显于外的第四层雅室。 她攥着那条浅灰色发带,在雅室中找了一圈。 如果,她不那么机敏,或者就不会发现雅室顶上有响动。 她是在找什么东西,存放自己那根一文不值的发带么? 范贤闭上眼深吸了口气,摇了摇头。 解下玄修老头后腰处的暗袋,又从死尸倒地的红衣妖女、双钩男身上,找到两只相同的暗袋。 其中物品,拼合之后,是一支与火枪枪管有些相似的信号弹发射装置。 此时,正有百来个森罗殿杀手伪装成镇民、游客之类,埋伏于火药制爆点,等待信号。 “嗯?” 此前范贤精神力外放,虽已收拢回大半,这会儿也仍有一小部分留于外间,将登云阁所在的山坳覆盖。 精神力感知,有武者正在向这儿奔来。 这信号发射装置内部是什么结构,从表面根看无法查看,贸然出手毁去,搞不好会令信号发射,结果不堪设想。 范贤刚催起的罡气,瞬间收回。随手抓了块破布,将之包起捆在腰后。 便听前方三百多米外的石阶那边,传来打斗声。 刚从被砸塌了一半的登云阁阁顶,飞身掠出,范贤就看到了那个背着温香的小厮,没命地往山顶狂奔。 山下有变! 单腿蹬地,范贤飞跃至小厮身前一丈处,攻守兼备最佳距离。 确认对方确实是自己先前看到的那人,背着的也确实是温香,范贤问道:“怎么回事?” “公、公子!山下、山下来了一群强人…” 小厮哆哆嗦嗦话未说完,便见石阶处跃上几个血色身影。 半刻钟前下山去报信的孔喧一行,浑身沐血,朝登云阁方向狼狈回逃。 孔喧护着吕文乙和撒尔,熊玘刚跃上石阶最后一步,狂拍几掌,将道旁的石狮子轰下阶去。 “乐…” 孔喧习惯地脱口喊了一声,却止于一个字。 撒尔背着吕文乙,吕文乙背后和右腿中了三支弩箭,虚弱地叫唤着。 ‘咻、锵’ 两记衔接得极密的声响。 熊玘背后惊出冷汗。 方才那支直冲面门的弩箭,他心知自己躲不掉了。不想,却在近到可见箭刃之时,那弩箭被一股凌厉罡气击飞,偏离原本的轨道,钉入他身后一棵大树树干上。 范贤面色发冷,送出一记罡气之刃的右手,还停在原处。 “熊!” 熊玘回过神来,听范贤这一声吼,立马拔腿往回跑。 “去那边。” 登云阁摇摇欲坠,范贤指向树林那边溪涧的方向,摸出一支细竹瓶、将缠丝手套脱下,一并扔给孔喧,冷声道:“戴上。瓶里有百毒解。” 孔喧看了眼手中之物,虽不明所以,但反应迅速地将之戴在手上。 “对方来人不少,你不跟我们一起走?” 范贤冷声道:“那边有块山壁,若山石崩碎,自己找地方躲。” ‘咻’ 弩箭之声,接连响起。 孔喧在前探路,撒尔扛着失血过多晕过去的吕文乙,带着那小厮往密林奔去。 抬手送出罡气,震飞一波密集的弩箭,范贤微微拧眉道:“怎么不走?” 熊玘将胸口仅剩的一块布条撕下扔到一旁,蒲扇大手一把抹去脸上的血珠,双目露出狠厉之色,咬牙道:“我熊玘,虽笨拙,也堪一战!” 孔喧和熊玘等人能活着逃回来,说明正攻上山的杀手中,无上三品。修为不如方才解决掉的三人,只是数量可观。 精神力感应,佐证了范贤的这一判断。 但见,着夜行服的蒙面人,接连跃上阶来。 这些人扫视了一眼登云阁,见已毁去了将近一半,显然先前此处确实发生了一场恶战。 “老鬼和勾魂,死了。”一个女声道。 另一个男声道:“鹰长使也死了。” 一堆黑衣人中,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抬手,喊了声:“起阵。” 眨眼之间,二十二名黑衣蒙面人,迅速摆出了一个层叠类三角的阵形。 最靠近二人的,是十一名剑客,但每人手中之剑非比寻常。通体呈锯齿状,剑尖似毒蛇头部,分上、下刃。 熊玘道:“那剑有古怪。” “这是链剑。”范贤轻声道:“有三种形态,剑、软链、飞刃。可缠、可刺,亦可单独取其中部分,作暗器使。” 熊玘心底一惊,目国警惕之意更盛。 看来,这森罗殿与西域驼峰三煞,有着密切的联系。 那个使一对银钩的家伙,必然师从三煞之一的,双钩鬼吏;而眼前这群链剑杀手,显然就是三煞中的另一位,赤炼的徒子徒孙了。 范贤与熊玘并肩而立,观察正向自己以诡异步法移动逼近的蒙面杀手。 十一名链剑杀手身后,七个黑衣人双手叠于气海丹田处,手势有些类似道家的结印。 但并非真的道家九字真言印,而是玄门颇为神秘的【玄督通窍印】。 据说,是一门可将自身或他人罡气,渡给某个特定目标的玄术功法。 末排,包括那个身形高大发号施令的男子在内,一共三人,皆以双手轻点自身几处大穴; 动作与先前那个玄修老头,如出一辙。应是某种将自身神藏开到极致,以发挥最大精神力的邪门手法。 三人手速飞快,催动完某邪术功法后,最先开口的那个女子,抬起右手在半空中画了个半圆,左手翻掌亮出一面铜镜; 指尖点在那铜镜上,似有一道水晕般的气浪缓缓漾开。 熊玘暴喝一声,以为是什么邪术妖法朝自己攻来,突然感到后背微微一烫,一股玄不可言的充沛力量,自那发烫处沁入周身诸窍。 气海,为之一振。神藏,却好似被封住了般。 “念师,幻心术。”范贤轻声快语道:“暂且封住你的神藏,免得被摄住变作傀儡。” 熊玘点了一下头,双目迸发出盎然的战意。 范贤双腕翻转,曲指弹出两道罡气。 两个杀手挥动手中如骨节锯齿般的链剑,将罡气之刃击飞至半空。 半空中,好似有一堵肉眼不可见的透明墙,将罡气之刃挡住,发出嗡的闷声。 如此强大的精神力,竟能凝成如实质结界一般! 可是,未到一品,怎能有此境界? 范贤双眼一虚,看向最外围的三人。 持链剑者暂将之称为前排,皆为武者; 第二梯队,则都是玄门修士,三个镜师、四个地通; 末排,除了那个女念师,另二人呢? 依罡气感应可知,这二十二人,修为最高者从三品,最低者从四品。 实力平均,行动迅速。 有两点怪异之处: 一,这些人在确定三个上三品都被杀时,并没有表现出一丝慌乱; 这很不符合正常人的行为逻辑,品高一级压死人,无论武者还是玄修,都明白这个道理。 二,末排三人,先前说话的语气、语速,几乎如出一辙; 冰冷、毫无起伏,就像是没有任何情绪的,傀儡。 被念师控制了吗?还是说… 不及深思。 噌愣愣 十一把链剑,分作五剑、五链,朝两人攻来。 范贤原地腾空跃起,于半空中扭转侧身,避开的同时,横斩一刀。 嗡~~ 又是沉闷的一声。 凌厉的罡气刀意,在半空中被消弭于无形,空气中只隐隐有些气浪翻滚。 范贤很快便判断出来,登云阁门前至石阶这片区域,已尽皆被对方笼罩于某种他所未知的防御‘气场’之中。 换而言之,对方的攻击真实有效,可对他二人造成伤害。自己这边出手,则会被那看不见、摸不着,但确实存在的无形‘护盾’格挡。 “后面那三人,有问题。” 熊玘大喊道,同时且退且战,虽有些招架吃力、但也不至于应对无能地,与三个链剑杀手纠缠。 他有些讶异,自己的修为明明只有五品,但此时对付三名正四品,居然未落下风。 并且,先前死命力扛阁顶三人时,消耗近空的气海,此时罡气竟充盈若实。 从山下捡来、当作刀使的两把残剑,被他挥的呼呼作响,无论力量还是速度,都达到了他从未企及到的程度。 这?! 自然是范贤的鸿蒙太古真元,沁入熊玘的灵台穴和阳维脉。 【启窍通脉,催血蓄气】 此为太古真元功法妙用之一。 熊玘天生气血旺盛、精力过人,再加上他那野蛮生长式的狂野修炼模式,令他拥有一副远超寻常武者的强悍肉身。 因此,范贤才会放心地以此功法,助熊货更上一层楼。 鸿蒙太古真元功,所修之道,力至纯、法自然,非罡气可比。 不似寻常临时激发潜力的邪门功法,而是从根本上调整修炼者内息,不会有任何副作用。 范贤脚下虚踩,整个人再次凌空而起,只一个呼吸的功夫,便从登云阁那塌掉半边的顶层平台,去而复返。 将一对银钩抛给熊玘,让他取代手中已经被链剑绞成麻花的残剑,同时,抬手振出五把长剑。 然而! 五把长剑激射出未有多远,便被定在半空中,在范贤罡气催发之下,颤抖着剑身、以缓慢的速度向前突进。 这种感觉,就像是扎进了某种胶状物之中,阻力并不像寻常罡气护盾那般坚硬。 五把长剑好似被两股力缠绕包裹,无法一击便破,更是进不得、退不得。 连熊玘都能看出来,这群杀手的关键核心在于末排三人,范贤的攻击目标,当然只会是这三人。 他必须想办法逼那二人出手,以判断对方到底留了什么样的后手。 不小视任何对手,这是范贤的人生信条之一。 哪怕实力绝对碾压,也需做好应对最坏局面的准备。 更何况,眼前这般杀阵,显然比方才那三个完全没搞清楚状况、怒送人头的上三品,要难对付的多。 更诡异的是,当范贤将精神力扩散出去,想要探查山脚下或更远处是否还有伏兵之时,竟发觉自身精神力撞在那堵无形‘胶状’护盾上。 换而言之,此时登云阁门前这片空地,被笼罩在了对方构筑出的精神力结界内。 范贤无法将自己的精神力扩散出去,那么,外界恐怕也无法感知到此处正有二十多人齐齐催发罡气,在进行一场殊死博杀。 所以,即便影卫此时就在这座坊镇内,大概率也无法感知到他这处的惊变。 不过,范贤并没有寄希望于影卫来援。 在他的字典里,依赖二字,不过是寄托虚假安全感的摆设罢了。 真正事到临头,能依靠的永远只有自己。 说则话长,而对于范贤与熊玘二人而言,不过是须臾片刻。 与那胶状结界对峙、争夺五把长剑主宰权的范贤,纵身落在一名链剑杀手头顶。 ‘刺拉’ 三名杀手将手中链剑抖作锯齿链条,闪着银光如三尾毒蛇,自三个方向朝范贤卷来。 “死!” 一声暴喝,熊玘奋力将手中一把银钩朝其中一名链剑杀手,侧向挥去。 银钩呼呼作响,在击中那杀手之前,被一枚银镖击飞。 同时,范贤先落下的右脚被一卷银链缠住。 借力。 右腿发力,脚下巧劲一蹬,那名链剑杀手顺势被范贤扯的向前扑飞。 但,却未能如范贤所测算的那般。 这杀手只踉跄了一步,便反应迅速地将手中剑柄抛甩出去。他对面,另一名杀手,则将自己手中剑柄抛甩而出,同时接住此人抛出的剑柄。 二人配合的天衣无缝。 范贤在落地之前,扫了五米开外的熊玘一眼。 四名杀手围攻之下,熊货快要顶不住了! 范贤一边以自身罡气控制着那五把长剑,一边指弹击出数道气刃。 ‘钉’ 接连几声在熊玘身边响起,四名杀手手中链剑嗡声一震。 “退开!” 范贤一声喝,脚踩一卷长链,使罡气之刃击于其上,却未能如愿将之斩断。 竟比百炼钢还坚固?! 并且,这链剑之中似乎还有某种玄机,令其有一定程度反弹罡气的效用。 这、闻所未闻。 无论是杀手们的武器,还是那最末排始终不见有动作的二人,都超出了范贤的已知。 老师方墨儒对天下兵器,不说了若指掌,也当得起知之甚广。 所以,这森罗殿,当真很有内容! 不及细想,范贤右脚一勾,扯起长链带着那持剑之人,横出一腿。 却,又再落了空。 那人并未直接向他扑来,而是像先前一样,与另一名杀手玩了一次抛接,完美避开这惯性作用力的一记猛击。 使用兵器,只会再次扎进那看不见的胶状结界中,占不到任何便宜; 使用罡气,大部分会被护盾所挡,杀伤力大打折扣; 精神力反制?抱歉,对方那名念师并没有与他进行‘连线’。 似乎,陷入了死局! 有鸿蒙真元护体,对方四品修为,想要伤他,着实不易。哪怕是车轮战,也不见得能耗死他。 但,他能牵制的也就是前排十一名链剑杀手,这意味着他自己也会被困在此地。 第二梯队的玄修和末排神秘二人,过不多时就会找到孔喧等人藏身之处。 应对令人眼花缭乱的链剑群攻,范贤心底生出一丝焦急。 不宜久战、不宜硬战。 可,此时主动权完全不在他的掌控中。 “乐天,你正前方、左后方、右后方,有三人招式和动作一模一样。” 在范贤切断对方攻势的助力下,成功退出去十几米的熊玘,喘着粗气吼道。 “哦?!” 范贤心底一疑,灵光乍现。 气刃与链剑交锋的铮鸣声,此起彼落,范贤身法巧妙地腾挪转移、拔地纵跃而起,于半空中再次细查确认。 真当如此! 明白了。 抬手挥掉一卷直击面门的长链,范贤余光扫了第二梯队的三名祝女、四名地通一眼。 地通,玄门九支之一; 将自身罡气‘灌入’土地、山石;可通过罡气互振感应,得知被标记地的情形。 祝女,玄门最古老传承; 可将自身精神力与他人相连,被连之人的所见所闻,悉数可知。 所以,这场配合战的核心构成,乃是这七人。 此处方寸天地,上有精神力结界、下有地通感知覆盖;他的一举一动,皆在对方感知之内。 而那十一名武者之所以能配合的这般严丝合缝,全赖祝女之术,将他们的意识连通。 可以这么说,这十一人心意相通,你之眼便是我之眼,你所见乃我所见。 还有,方才七人所结之玄督通窍印… 这七名玄修不仅令前排战力十一人心神同步,还将自身罡气通过玄术功法,渡将过去。 这特么! 硬控、辅助、防御,加短效无限火力。 十一人的战斗力,在这么多‘霸服’的加持之下,已经不能以单纯的相加来计算了。 鸿蒙太古真元功法,初战碾压式告捷,这么快就碰到天克了么?! 狂妄点来说,以他现下的功力,便是遇上正一品,也有一刚之力。 然,对方这等看似简单却行之有效的阵法,软中含厉,他的刀意、真元,不是被包裹化解,就是与对方进行一场比拼罡气与精神力的持久战。 ‘嘭’ 巨响于范贤身后炸起。 不好! ‘嘶’一声怪鸣。 范贤于半空中虚步一踩,扭转身形,还未及出手,便见一道身影出现在熊玘身后。 正全神贯注观察与范贤激战那十一人阵法、身形的熊货,在听到那声怪鸣的同时,反应极其迅速地向一侧躲避。 ‘扑’一声。 一支弩箭穿身而过,熊玘魁梧的身板微微一晃,定住脚步看向突然出现在眼前、那鬼魅般的身影。 但见来人,露于外的双眼赤红、额上遍布青黑色的图案。 熊玘手中银钩横扫,范贤抬掌拍出一道罡风。 在银钩与罡风掠身之时,那额带刺青之人,却陡然间消失于原处。 范贤眉头紧拧,看了熊玘一眼。 “放心,死不了。” 熊玘吐出一口血水,但见他右胸口有鲜血渗出。 那支对准了心脏位置的弩箭,好险被他避开了要害。 范贤抬腿扫出一道罡风,暂时挡住正杀过来的几名链剑杀手,跃起两丈,望向末排三人所在之处。 便见其中一人的身影,似是模糊轻颤了一下。 好生诡异的身法! 移形换影,近百米的距离,秒切?! 就、很不科学。 天下间,除武者、奇士、玄修之外,还有一些修炼者极寡的少数派。 最麻烦的,就是未知。 任何武力值没触及世界天花板的,都没有底气说自己可以一路莽到底。 被狄云一脚踢死的血刀老祖,被正太郭靖一刀捅死的陈玄风,车技过硬却死于车祸的保·意难平·罗… 总之,阴沟里翻船的大佬,还少吗? 更何况,自己距离真正的强者,还隔着一条巨大的鸿沟。 范贤头皮一阵发麻,双眼一虚,自半空中落下之时,抬手接住两卷攻来的长链,顺势以巧劲一抖。 两个链剑杀手,被这股巧力带动,浑身一颤,不由得往后跌退数步。 嗯? 范贤扭身避开两卷长链,脚下一点,跃至一名链剑杀手身边。轻捻剑尖、再使巧劲,那杀手闷哼一声,跌退。 居然! 细细感受着周边如水纹般,缓慢晕开的‘气浪’,范贤心中渐有明悟。 已被逼到登门阁破败的大门前,退无可退的熊玘,抬手轻点、自封胸前脉穴;做完这些,他忙向前方看去,便看到范贤双臂交错,画了个半圆后,摆出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奇怪架势。 噌愣愣 又数卷长链袭来。 但见范贤,不慌不忙,微曲上半身、错步、双手接住两卷长链,也没见他有何动作,身后两名杀手同时闷哼一声,跌退。 范贤脚下那看似缓慢的步法,熊玘见所未见,却又觉得其中蕴含着某种至简真义。 果真有效! 试了两招之后,范贤心底彻底明朗。 对方那‘弹性十足’的护盾,克制大部分的凌厉攻击与破防功法。 以柔克弹。 正确来说,并非是克,而是力的传递。 所谓,卸力。 指的是,将尖锐的、狂放的力,缓缓释放。并不是说,那护盾真有吞噬罡气之效。 如此,那就,以缓渡缓。 十多年修行路,范贤积攒了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底牌。 多到令范二娘子这个当娘的都数不过来,多到连老师方墨儒都觉得他心思旁落的太多,耽误修行。 那些看似毫无用处的魔改、小花招,在此前的人生中,为他带来了不少乐趣,还提供了许多的便利。 如药学、毒粉、迷药,还有前不久刚刚传授给吕文乙的神游诀。 今日,又到了用时。 八卦无象,动静无风;阴生阳长,阳不离阴; 阴阳相济,皆既神明;诸气运行,开阔虚实; 内外合一,圆融润柔;两仪并济,静发自如… 【底牌——八卦掌】 一掌,青龙探掌。 虚灵化为风、盘旋天地中。 “碎!” 随一声轻喝,五卷长链如破竹般,扭曲炸裂成碎片。 二掌,怀中揽月。 练就虚轻灵,无形亦无影。 “断!” 又三柄链剑,随着范贤掌中送出的怪力,被从机关接驳处震断。 三掌,雄狮戏球。 托天一覆地,两臂抱气行。 “中!” 那三柄断剑,在范贤两臂之中,翻滚飞出,向第二梯队的七名玄修击去。 不出所料地被那胶质护盾定住。 范贤抬掌以罡气强行突破,护盾竭力回顶之时,范贤猛然松手,三柄断剑因护盾‘弹性’之故,噌一声飞出。 便在这极其微妙一霎时,范贤送出两掌,罡气循着那断剑制造出的‘破绽’之处,沁入其中。 气浪大作,轰轰然。 最末排那名女念师,似是被力所震,闷哼一声,喷出一口血来。 四掌,白猿献桃。 立地天地间、金箍搅四海。 “起!” 三个丢了手中兵器的杀手,眼前一阵缭乱,看不清那人身形,却只觉得身体不被自己所控地摇晃起来。 一股强大的罡气,伴随着令人窒息的威压,将这三人卷起,横身飞起,直击那已然塌去一半的护盾。 嗡~~ 熊玘双眼瞪大,目不转睛地看着范贤,扎扎实实地听到了一声罡气轰鸣。 五掌,如水真意。 任尔东西南北风,悠然自得在水中。 “破!” 如山洪倾泄般,巨大的罡气四溢开来,充斥于登云阁前这片区域。 前后不过一刻钟,原本占有绝对性优势、将对方二人陷入被动的杀手二十二人组,转眼大势尽失。 如同被推倒了第一块骨牌般,战阵以排山倒海、力不可挽的局面,颓然败下。 有九人当场被那不可言说之力震碎气海、当场毙命,七人重伤,余下五人被范贤生擒。 没有多余花招,u看书 .uukanshu.om 成功一波推! 以未知对未知。 我不知你深浅,你不知我长短。 但,了解阵法运作原理,让范贤多少占了些先机。 而看似没有动作、实则以大量精神力构筑此阵法的末排三人,却是怎么也没想明白,对方为何仅凭怪异的步法、不合常规的运力方式,如此轻易就破了他们的阵法。 需知,此阵乃森罗殿十殿主所创,从无败绩。 不过,虽然无比惊愕,但被生擒的末排三人,目中毫无一丝惧意。 就好像,生死已与他们毫无关系。 额带刺青的男人,血红双目毫无波澜地直视着面前这长相普通的年轻人。 范贤扫视了此人一眼,想也没想便扯开那女念师的面罩。 老规矩。 找女的下手,搜男的身。 “你来。” 熊玘:“为啥男的就我来?” 范贤:……… 看了眼熊货渗着血的胸口。 就,很无语…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八十七章 失控(2)破局 信息量爆炸! 首先,令范贤感到棘手的阵法,名为陷沙阵,森罗殿十殿主所创; 所以,这个诡异的杀手组织,一共有十位殿主,还是说‘十’不过是个称号? 其次,此前那身形飘忽、秒切百米的刺青男,是玄门咒师;那般身法并非其自身功力了得,而是借助了这陷沙阵的特殊构造; 正如范贤所想的那样,这还真称得上是以精神力构筑的一方结界;在这结界内,那名从三品念师,可以影响阵法内众人的视觉、感知。 也就是说,当他们感知到刺青男的时候,他已经完成了【咒刺】;因而,范贤与熊玘合力一击之时,咒师其实已经迅速返归原位。 此时细思,不由背后冒冷汗。 幸好当时,范贤使五把长剑齐攻,令女念师不得不抽取大量精神力,与他争夺长剑控制权。若无此牵制,女念师全力以赴,那他二人被影响所见、所感的时间,不会那知短暂。 再其次,这些杀手并非被念师封锁神藏、制成了傀儡,而是统统没有惧意。 至于施了何种手段,令这些杀手变成这种无怖无惧的怪物,就不得而知了。总之,像极了范贤前世科幻电影中的冷血未来战士。 真·莫得感情的杀手。 阵法分作三个梯队,互相之间的心意连通,这些都与范贤分析的差不多。 唯一没琢磨透的,便是那身形高大的男子。 此人出身北苍,竟是名勃额。 也就是,图腾师。 京都打铁城扛把子阿史那日乐,就是这一类的修行者。 图腾师,可将自身精神力凝聚为某种图腾,以图腾祷祝某位或某几位武者、修士,令其激发出自身潜能;且,图腾效用结束之后,不受到罡气耗尽或精神力空竭的反噬。 可以说是,掠阵、助攻,最佳战友不二之选。 像图腾师这种修炼者寡的‘歧道’,还有不少。 歧道,意为不正。 这类少数派,大多不被三大修行序列所认可,被视作异端邪门。 究其原因,便是因大多歧道功法、修炼法门,都很反人类。不是以自损为代价,速至高品极,便是无尽的掠夺,取他人之修为化己所用。 世间本无一蹴而就的捷径,武者、玄修、奇士,哪个不是靠自己刻苦修习,一点点积累修炼上来的。 但,陷沙阵核心三人,却炼了一门诡异至极的邪修功法。 就、很不讲理。 武者修行:筑基、修习、启窍通脉、养气海、入品、蕴神藏,继续养气海、蕴神藏,升品; 坚持养、蕴、修习,不断升品;达至一品,养真元、凝神定,涤浊气、开神庭,斩墟,达宗师境。 绝大多数武者,要么是死在了搏杀,要么就是老死在某个瓶颈处。 邪修修行:嗑药、掠夺他人修为,你的是我的,你们的都是我的,升品; 继续嗑药、掠夺,不断升品;达至一品,屠城敛血气、掠夺精气神,达宗师境。 只要别硬刚同品级、或贪蛇吞象去越品挑战,几乎可以做到无伤发育。 全程就是吸吸吸,吸星大法都没这么好使。 至于有什么副作用,三人均答不上来。 范贤的推测是,传给他们这门邪修功法的那位十殿主,必然没有如实相告。 这些暂且来说,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 一,伪装成镇民、游客的杀手,埋伏在落星镇几处火药制爆点,若在祭祖仪典结束时还等不到信号,便会执行第二行动计划。 第二行动计划是什么?没有答案。 负责发信号的三人,刚死没一会儿,这二十二名杀手便及时杀上登云阁。 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布局之人,显然考虑到了各种可能性。 一旦信号负责人这边出了岔子,立马由‘陷沙阵’补上。若这伙也被团灭,还有后手行动计划做预防。 并且,连陷沙阵主阵三人,都只知道有后手准备,却不知后手具体内容。 应当是考量到,手下被念师或祝女之类擅探隐秘的对手捕获。 心思之缜密,令范贤心底生出一丝似曾相识的感觉。 京都疫症,布局直至引发,前后长达半年。此时想来,恐怕对方真正开始布局,要比已知的这个时间还要前移不少。 二,熊玘命不久矣! 【咒刺】 射穿熊玘右胸的那支弩箭上,附有咒师的食骨咒。不到三个时辰,熊货全身骨头便会被腐蚀一净。 范贤探查遍熊玘全身脉穴、诸窍命门,也没发现他有中毒的迹象。 又催动鸿蒙太古真元于其体内巡游一周,仍是一无所获。 所谓的‘咒’,并不是他以为的,蛊虫、寄生虫之类的东西。 所以说,未知才是最棘手的。 见范贤面色渐渐凝重起来,熊玘长出一气,尔后昂头大笑。 “罢!”熊玘拨开范贤搭在自己腕上的手,豁然道:“有这帮龟孙陪葬,我熊玘,不亏!” 范贤没去理会这厮的‘临死张狂’,犹自轻拧眉头、双眼微虚,搜索记忆宫殿中与咒师有关的信息。 熊玘觉得自己反正活不久了,怎么的也得一吐为快。 “可惜了啊,老子为练好刀法,怕损了气海,到现在还特娘的是个童子身。早知如此,昨儿夜里就该…唉,汀芷姑娘!” 想到先前,眼睁睁看着那个待他无比温柔、伺候他吃肉喝酒的姑娘,被那红衣妖妇一爪挠破咽喉,熊玘心底的恨意汹涌乍起。 “噗…” 怒喷一口鲜血,熊玘大手一抹,咬牙道:“特奶奶的龟孙,呸! 范乐天,别管我了,快去通知山门。以你的修为,定能赶得及的,别让这镇子炸了! 师父,不能给您老人家干活儿了,徒儿不孝!” 见熊货一脸悲壮之色,范贤摇了摇头,“这张嘴,不是最爱用来吃么?” 范贤自胸前暗袋摸出一小截竹枝般的小物件,指尖轻轻发力将之捻碎,露出一颗青不青、绿不绿的丹药。 “这啥玩意,跟颗鼻屎似的。” 不与莽汉理论,范贤曲指‘鼻屎’弹进熊货嘴里。 一股苦中带腥、辛中带臭的复杂味道,险些让熊货把方才吃下肚的,不,是昨夜吃下肚的,都一并吐出来。 范贤早有所料,捂住熊玘的嘴,免得喷自己一身。 “忍着!这法化丹,我也只有一颗,便宜你了。” 熊货双眼瞪作铜铃。 就是再没见识,再土炮,他也听师父说过神佗山至宝【法化丹】的大名。 此物,无伤服之,可助修行者拓开气海、修为小幅度提升; 重伤、哪怕是伤及心脉者,服之可保命,并能一定程度护住气海不受太大损伤。 无修为的普通人,若害了大病,服下此物可续命七天。 熊玘算是受了不轻不重的伤,但主要是中了咒师的食骨咒,情况有点特殊。 范贤也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效果,着实没有别的法子,只能用老师方墨儒珍而重之交给他、这仅有的一颗续命丹,暂时保住熊命。 “此处不安全,喊上孔喧他们,下山后什么也别管,沿镇内水路,速速回山门去!” 范贤手速飞快地点在熊玘身上几处大穴,又交待道:“此处之事,就说遇到强人混战。” “乐天,其实,你不用动手脚,我熊玘早就认你作自己兄弟。你的事,我半个字都不会说出去。” 范贤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你可真是头熊货。不给你解开封住的大穴,血脉不畅,药力何以散开?” “啊?哦哦,那啥,想多了、想多了,嘿~~” 小人之心,度贤之腹。哼~ “你再细细检查一遍,看是否还有信物、标记之类的物品,收好。这些尸体,全烧了。” “知道了!”熊玘点头应了一声,“小心!” 点了下头,算是回应。范贤带着从一具尸身上扒下来的夜行服、两把还算完整的链剑,脚下生风,自石阶处跃下。 最优捷径是从侧旁断崖飞身落下,但范贤之所以选择阶道,是考虑到之后熊货和孔喧他们得从这处离开。 谨慎起见,还是排查一遍的好。 然而,就在范贤一路以精神力探查、摸排至共有四九九级的长阶正中之时。 他愣住了。 扑面而来的血腥味,令他沉默地伫立在某一级石阶上。 望向前方的双眼,瞳孔蓦地一缩,继而渐渐放大。 这个世界,再次以触目惊心的方式,向范贤展现了它最残忍、最令人作呕的一幕。 就在他脚边不远处,一颗属于孩童的头颅,瞪大双眼张着嘴,像被人丢弃的玩偶一般,就那样孤独无望地滚落在石缝中。 被劈作两半的妇人,一半在阶左、一半在阶右,臂中还抱着孩童的半截身躯。 人头滚滚、残肢断骸,石阶被淋成了红色,好似一条通往地狱的路。 路的尽头,无一完尸。 链剑之下,平民之躯,好比腐木,根本无一挡之力。 登云阁那些九品武仆,死在了最远处。 或许,在杀手扑来之时,这些最低阶的武者们,拼尽自己最后之力,试图抵挡一阵。 哪堪想,他们也不过是稍微结实一些的腐木罢了。 森、罗、殿! 范贤一直都是个冷静的人。 这种冷静来自于他两世为人的经验、来自于他那处境微妙的身份、来自于十八年来的警醒与修行,更来自于他那原本就比常人理智、清醒的头脑。 应对情绪波动,他有几百种方法;面对极其混乱的局面,他有能力令自己快速镇定下来。 但! 此时,他的心,跳得越来越快。 血液,以从未有过的速度,在体内奔流。 他甚至能听到寒毛立起时,那极其不真实的细微声响。 罡气在气海内,好似深海洋底的暗涌般,涡旋翻涌、自行转动,越来越快、越来越猛烈。 不,不该如此! 无能者,才会狂怒。 风! 夜色中,一道身影自登云阁矮山石阶上,破空而出。 震出的气浪,将阶旁两侧茂林吹得簌簌作响。 焰火下,残影掠过,朝落星镇的另一端、二山山脚极速激射而去。 嘭! 焰火升空,炸出一朵万紫千红。 烟花渐逝,半空中,一道身影无声急落。 跪于伏氏宗祠大门祭台前的伏氏族人,纷纷抬头望去。便见,这身影竟是一个人。 来人一袭黑衣,简单束起的长发随风飞舞,身若惊鸿好似仙神降临般,落于祭台正中、那方大鼎正中插着的一杆铜旗之上。 此旗,意为向上苍仙神,传达族人祷祝、祈褔之意。 “何人?休得放肆!” 一声怒吼,一位须长及胸的白发长者,将手中鹤头杖用力一顿,怒目看向那鼎上之人。 但见此人,面上罩着面纱,看不清长相,只瞧见那双幽深的眸子。 自然不是别人。 范贤只扫了那老者一眼,并未开口,曲指轻弹,祭台上各处火把登时纷纷熄去。 “岂有此理!伏氏儿,将这妄徒拿下!” 老者一声令下,人群中跳出几个彪形大汉。 但,下一刻这些人,不,是所有人同时都感受到了一股难以抵抗的压力。 来自上三品武者的罡气震慑力,体质偏弱的普通人,若靠的又比较近,足以被震出内伤来。 “族长,且与族人退入祠中暂避!” 祭祖典台侧旁观礼的两排司空山弟子中,一位三十出头的男人,飘身跃上典台。 其面目清朗,一袭流云飞纱袍无风自鼓,颇有几分大家风范。 此人上台之时,便旋开气机,释放威压。是探试,亦是反制。 范贤并未全力与此人进行一场罡气比拼,释放威压,目的是引起在场高手的注意,同时制造有大敌入侵的假象,令场面小幅度混乱起来。 “此处乃吾司空山归属,还望阁下休要轻举妄动。” 范贤以罡气控制声带颤幅,不屑地沉声道:“你又是谁?” 急落之时,范贤在半空中一眼就看到了,一袭白衣胜雪傲立于众人之中的雀星君关门弟子,澹台凤羽。 她身旁,站着三位稍年长一些的男子。 另有包括余孝权、柳黛、欧宝器在内的腾蛇阁弟子十余人。 此时,站出来与他交涉的,便是澹台凤羽身旁三位中其一。 落星镇镇民祭祖仪礼,司空山会派出几位颇有份量的门人,前来观礼。 据严伯说,一般都会派出星君亲徒,或三阁阁主看重的弟子。 男人回道:“雀神峰五弟子,伏源。” 身份,确认完毕。 二话不说,范贤自背后抽出一卷长链,振臂一抖。 锵! 锯齿横生的链剑,被罡气裹挟着,直刺名为伏源的男人面门。 “五师兄!” 澹台凤羽轻喝一声,但见伏源单手立起两指,将那铮鸣作响的怪异兵器,定在鼻尖前端不到一尺的半空中。 “哼!不过尔尔。” 抛下嘲讽意味十足的四个字,范贤脚下一点,自铜旗之上飞离。 一股强劲有力的气浪,将正往祠堂内涌去的伏氏族人排开,范贤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 那把被伏源定住的链剑,陡然间分解成无数棱状暗镖,向四面八方的镇民们,射去。 便见,地面像被人从底下抬起,片片厚实的泥土块,挡下了大部分暗镖。 又有腾蛇阁的几名弟子,驱身拦截。 但,仍有两、三枚暗镖射中了几个镇民的腿部。 登时,惨叫连连。 余孝权撑开罡气,振飞两枚朝他们几人射来的暗镖,一旁的欧宝器怒骂道:“混蛋!” “别乱!”伏源镇定地快速说道:“来人不简单。关师弟、姜师弟,你二人护好族长。” 两名腾蛇阁弟子当即领命,不作多言,跃身而起去往那位老者身边。 伏源又道:“腾蛇阁众弟子,护好镇民安全,一旦发现有异,高声示警。” “是!” 余孝权等十余人领命,纷纷飞身跃起。 柳黛及欧宝器,最擅感知的两位,也极有默契地于第一时间催动罡气,探查能力范围内的周边,是否还有不速之客。 “凤羽,你随为兄入祠堂。若有不对,切不可恋战,只管退便是。” 仍作男装打扮的郡主澹台凤羽,面色一凌、点头应是。 话不多说,二人一前一后,自典台上朝伏氏宗祠极速掠去。 ……… 森罗殿的布局,显然是基于对落星镇一年一度的花灯节流程,极为熟悉才能安排得这般精细。 趁昨夜花灯展焰火漫天,于三大祠堂与几处主道埋下火药;在祷祝、祭祖这一天,整个落星镇所有镇民以及慕名而来的游客,几乎全都聚集于三座大山山脚下。 引爆祠堂之后,人们即便能逃出这处,也会在途中几处主通道上,再遇大爆炸。 那么,负责引爆的杀手,如何趁乱撤离? 还是说,这些杀手像那个圣火教少年纸鸢一样,被控制成傀儡了? 另外,司空山内部会有人与森罗殿勾结吗? 不排除任何看似匪夷所思的假设。 哪怕亿万分之一的概率,都有存在的可能。 但此时此刻,范贤已经别无选择。 唯一的小小优势,信号发射装置还在他手上。 只要信号不显,埋伏的百来号杀手,便会等到祭祖仪礼结束之时,才会执行第二计划。 依范贤推测,这第二计划百分之九十的概率,绕不开引爆火药。 先下手为强。 找到火药埋藏点,便是破局关键。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没看到酒翁,需要他的时候,就找不见人,糟老头子果真是个不靠谱的。 无奈之下,他只能催动自身罡气威压全场,以此引发小范围混乱。 这么做的目的再单纯不过,就是要令镇民从这大型爆炸点散开。 无法保证能救下多少人,但起码不至于被一波清。 在此之前,他无法预算伪装成镇民或游客的杀手,在因他造成的混乱局面下,会作何行动? 范贤没有很大把握,勉强只能算作五五开。 赌,杀手们会被打乱阵脚。 赌,司空山弟子中没有叛徒。 赌,前世今生两辈子,第一场豪赌,他能赢! 全镇人的命,包括他自己,都是那张看不见的赌桌上的筹码。 此时的他,已无退路。 虽有鸿蒙太古真元护体,但以他目前的修为,还不足以硬扛大爆炸这种量级的伤害。 在哪里?! 火药究竟埋藏于祠堂内何处? 外放的精神力,令范贤感知到已有两人进入祠堂了。 ……… “别动!” 漆黑的伏氏宗祠内,一声低喝。 黑暗中,伏源将澹台凤羽护于身后,让她有足够的时间开心镜、觅敌踪。 “故意引我入祠堂,阁下究竟有何意图?” 星君座下无庸人。 这位雀星君的亲传弟子,果然不俗,这么快就想到了这一点。 范贤直入主题道:“有人算计落星镇,此处埋有大量火药,两位切莫轻举妄动!” “呵,阁下这般说法,倒是新鲜。”伏源警惕地散出罡气,“请问,火药在何处?” “师兄!”澹台凤羽极轻声道:“景,天英。” 奇门方位术语,代表正北偏右十五度的位置。 ‘咻’ ‘嘭’ 范贤在感应到背后有器物射来之时,并未躲闪,而是迅速转身、释出罡气,强横地将之定在双掌之间。 由于祠堂内大多明火已被他熄去,完全看不清那是何物,只听得一声轻微爆裂声,烟雾弥漫开来。 早有预见的范贤,摒着呼吸,一掌将烟雾挥散。 同时间,又有数道‘暗器’射来。 “澹台凤羽!” 范贤仍是不退不避,手速飞快地将暗器一一接住,以免万一走火意外引爆此处火药。 “江湖飘摇一孤鸿,俗世红尘过路人。可还记得,京都、南城、钟楼。” 澹台凤羽整个人蓦地一怔。 “师兄住手!” 伏源也有些诧异,此人居然认识自家小师弟? “前、前辈,是您?” “是。” 干脆利落的回应,澹台凤羽一颗心开始狂跳起来,声音微微发颤道: “前辈,凤羽一直、一直在追寻您的踪迹!您…” 不容她继续激动,范贤打断了这位狠辣郡主难得的少女心。 “若你信得过在下,莫要纠缠。 此前引发混乱,目的是令镇民们迅速自此处散开。 澹台凤羽,还有这位星君高徒,若不想看到落星镇被炸毁,就好好将这座祠堂翻找一遍。 另有百余杀手埋伏于各处,在下还需前往另两处祠堂。” 澹台凤羽自是深信不疑,但那伏源,却难以相信这般荒谬言论。 “阁下是说,uu看书 .uknshu落星镇四处皆埋有火药!这、这未免太过匪夷所思了。 还有,阁下又是何人?如何得知此事?” 黑暗中已然换了方位的范贤,冷声道:“问题太多。 落星镇万余人的性命重要,还是在下的身份重要?” “师兄,京都疫症之事,凤羽亲身经历,并得前辈搭救一命。此间诸事,外人不知,可信!” 澹台凤羽笃定自己方才感知到的那人,便是令她时常莫名会想起的那位。 “师妹,万勿掉以轻心。” 伏源话未说完,范贤沉声打断:“在下,雨师谷、药王后人。 信也好,不信也罢,此处就交由你二人了。不出所料的话,定会有杀手扑来此处。 澹台凤羽,自己当心!” 说罢,范贤纵身跃上祠堂一侧墙顶,消失于月色之中。 伏源被方才自己听到的那七个字震惊得有些愣神。 而澹台凤羽,按捺着一颗悸动不已的心,撑开心镜、全力探查整座伏氏宗祠。 赌上身为五品镜师的尊严,定要向他,证明自己!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八十八章 意外,影卫现身! “没想到,居然,真要我们上场。” 落星镇百里之外,一座探入云海的山峰之巅,一个惫懒的男声慢悠悠地说道。 另一个钝厚如低音炮般的男声道:“走吧。” “哎哟~”侧躺的男人,面容还算得上清秀,但那一头竖起的短发蓬乱,却是不羁得像野马的刚鬃般,风吹不倒。 他伸出一只手道:“太不舒服了,拉我一把呀。” 站在一旁、身披灰色大麾、戴同色半面甲的高大男人,伸手将其拉起。 短发男子起身后拍了拍手,拎起杵在一旁,一把巨大的怪异兵器,将之背在背上。 此兵器,看似像刀,又有一尺宽台座,就像一把刃朝外的铡刀。七尺长,铡台两端雕有似虎类龙的兽首。 “你当这碎石是温床软枕吗?” “嗤,真是麻烦。一个小小的坊镇,居然要令我们出手,真是见鬼了...” “你可以在这儿等着,我去去便回。” “诶,别。前次去西南雨林搜寻雨师谷遗迹,我就偷了那么一小会儿懒,回去就被老大好一通训斥。说,是不是你告的状?” “老十,你话太多了。” 两个男人,闲聊般来到那千丈高的山巅崖边,一前一后纵身跃下。 漆黑深夜,山风猎猎。 两道身影,以不逊于流光的极速,穿云过峰。 ……… 就在百里之外的两个神秘男人,赶赴落星镇的同时。 三山山脚,雷氏宗祠。 如法炮制,制造混乱。 不过,这回范贤对自己的行动计划,进行了小小的修改。 并没有出言嘲讽,引人跟随自己入祠堂。 此前,神来一笔,以京都曾有过一面之缘的交集,成功说服澹台凤羽信任自己,从而化解了一场不必要的打斗。 以最短的时间、最小的代价,暂时将伏氏族人护下。 但是,之所以能如此顺利,一半基于他此前以链剑佯攻,不仅没使出一分罡气,还谨慎地避开了在场诸人的要害。 伤了几个镇民这件事,着实出乎他的预料。 只能说,司空山门人的实力,良莠不齐。 另一半,则是由于澹台凤羽乃雀星君关门弟子,说话自然有些份量。 但对于在雷氏宗祠观礼的洞明子星君座下亲徒,却是毫无漏洞可钻。 可一不可二,经典往往是无法复刻的。 范贤熄去灯火,凭借着精神力感应,于祠堂内快速搜查。 此时雷氏宗祠外,已是乱作一团。前来观礼的三位洞明子星君亲徒,临场协调、情势分析等能力,相较伏源当真是差的远了。 所幸,猪队友这一物种,并非只存在于友方。 几个黑影于混乱中,暗戳戳摸进祠堂。 藏于香案侧旁粗大顶梁柱后头的范贤,正欲曲指弹出罡气,便听窸窸窣窣的对话声。 “鹰长使那边必是出岔了,方才那人使的是陷沙阵的链剑,应当是轮转殿主派来的。”一个男声道。 另一个男声回应,“别管这些,我们就在此地等信号,要是到了时辰还没等着。那就拔线、撤退。” “好。” “什么人?!” 来者七人,六品上下,精神感知颇为迟钝,此时才发现附近还有武者气息。 范贤沉吟一秒后,冷声道:“我就是方才出手之人。” “这么说,你是轮转殿的人。” 布局者恐怕怎么也想不到,为免各处埋伏的杀手被单独生擒后泄了秘,刻意将计划碎片化处理,结果却导致杀手各分队之间信息断层。 所以,这批炮灰,根本不知道轮转殿陷沙阵是替补鹰长使三人的。因此,也完全没去质疑范贤的身份。 “鹰长使死了。” “啊?” “你如何知道?” 范贤回道:“勾魂和老鬼也死了,我受他们所托,过来给你们传递信号。现在,立即去启动引线。” 不过,到底是干惯了暗杀勾当的专业杀手。 一男子疑道:“属下斗胆,可否一观轮转殿印记。” 轮转殿印记?! 是个什么玩意? 范贤心知不好糊弄,随口道:“未曾带在身上。你们快去启动引线,别误了大事!” 七人中有五人应声扭头,往不同方向行去。另二人,暴起出手。 却,连暗器都来不及打出,便被一道凌厉至极的罡气之刃,穿透眉心。 同时,另五人也在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只觉颅心一阵沁凉,扑倒在地。 通过这几人方才的对话,范贤已经掌握了三条有效线索。 一,爆炸不一定以火为引,应是像他身上背着的信号发射器一般,制作了某种延迟装置; 二,在这座偌大的祠堂内,制爆火药的装置点,有起码不少于七个; 三,那未知的第二计划,恐怕就是到点引爆,以起到在信号缺失的情况下,弥补容错。 之所以没留下一个活口,提取更多信息,全因他不能确定,这些人此时所在的位置就近处是否就有延迟装置。 若留手,便存在一引即爆的局面。 届时,剩下的汲氏宗祠那边,就有很大概率会形成骨牌效应,一爆连一爆。 嗯?! 又有人来。 嗡! 啪。范贤抬手接住一根长棍,只觉掌中微微一振。 紧接着,雷氏宗祠高墙之上,落下一道身影,二话不说、强攻过来。 是敌是友,尚未分明。 范贤没有下死手,只挥出一掌,拍在对方肩头,另一只手轻松扼住来人咽喉。 当他看清被自己提起来那人的面容后,冷声道:“邝云烈,休要坏我大事!” 不对,这话说的,像极了反派啊! “方才制造混乱,乃是要令雷氏族人散去。此处埋有大量火药,方才进来的一波杀手,已被我清理。现在,我急需将火药找出来。正缺帮手,你若不想死,就给我老实点。” 就、越来越黑化的感觉。 横竖这个枪不在手的五品枪客,不过是没了牙的幼虎,对他构不成任何威胁。 撒手放开银枪客邝云烈,范贤向祠堂右侧某个方向快步行去。 邝云烈有点懵。 方才,他就是看到有几个行踪鬼祟之人,悄悄摸进雷氏宗祠,才暗中跟过来的。 借着不太明亮的月色,邝云烈果然看到了香案前倒了一地的死尸,正是那几人。 七个喽罗中,两人当时面朝着范贤,另五人则是不疑有它地准备前往延迟装置引爆点。 所以,五人栽倒后、头部所朝的方向,必然有惊喜。 果不其然。 范贤找到一只宗祠内随处可见的石雕摆件。 雕的是雷龙,龙口含着的石珠明显尺寸不符。顺藤摸瓜,很快便发现端倪。 “邝云烈,过来。” 范贤沉声喊道,刚刚醒过神来的邝云烈,带着警惕与防范,提起罡气快步走过去。 “看清楚了吗?” 邝云烈惊愕万分,呆怔地点了点头。 他就是瞎,闻也闻到那雷龙石雕挪出半尺后,那股扑面而来的刺鼻气味。 竟然真的埋有火药! “那个拳师呢?” “你是说,叶昭的护卫,呼延大江。” “给你半炷香时间,速去找他过来。” 邝云烈道:“用不着,他就在墙外头候着。” “此处交给你二人,最好再找几个靠得住的帮手过来。这些杀手乔装打扮,莫要掉以轻心。 记住,寻找之时,千万小心触碰。此物有机关,触之即发,到时候可别把自己炸成肉泥。 祠堂后院有十几口大缸,寻到火药之后,以水浇之。” “敢问…” 邝云烈只来得及吐出两个字,便见那神秘的黑衣蒙面人,急步出了内堂,蹬墙上瓦,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他下意识喉头咽动了一下,望向那人消失的方向,心底不禁生出莫名的恐惧。怪异的是,恐惧之中,又带着一丝钦佩。 对方一招便将他擒住,这等身手,绝非他可以怀疑的。若要他的命,不过是动动手指的小事。 修行之路,还长着啊! 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邝云烈吹了一个响哨,便见一片颇大的阴影,自墙外翻入。 ……… 就在邝云烈与呼延大江二人照着范贤所指的几个方向,寻到大量火药埋藏点,将心提到嗓子眼、无比小心地处理机关引线之时。 落星镇,四山山脚,汲氏宗祠。 一丈余高的祭礼台上,祷祝舞刚刚结束,两名戴着花神面具的女子,将汲氏族长迎上台。 祭祖仪礼,正在进行中。 高台左侧,烛照阁弟子夏春秋等一行十多人身前,傲立三人。 一位四方脸、浓眉大眼的粗犷壮汉,一位则是书生气十足的青袍后生,便是那百灵星君座下最勤快的两位弟子,六徒雷贺、八徒袁书安。 两人当中,那身材局部雄伟不可描述的紫衫美人,便是此番软磨硬泡才求得师父解了禁足令、放她下山来逛花灯节的梓桐仙子。 高台右侧,另起一小方台,长宽六、七米;三周围立十余名着灰蓝色弓马服的侍卫,一看便知是武者,品级不详。 正当中,帷幕高垂;缦帐内,一张矮桌,桌上一壶两盏,左右锦缎软垫,各坐一人。 左侧,戴白玉冠、着绣梅鹤暗纹浅青长袍、面容算得上倜傥的青年,双眼微眯,望向祭典台上那位身姿出众的美人,含笑说道: “这司空山竟有如此佳人!呵~~诶,方才老师说,此女是…” “回殿下,”右侧坐着的微胖老者答道:“其乃百灵星君座下七徒,梓桐。” “哦?!”青年双眼一亮,笑意更盛了。 “梓桐、梓桐,帝王爱妻也。哈哈,妙,妙啊!” “殿下,”微胖老者清了清嗓子,道:“请洞明子星君出山相助之事要紧,莫以小失大了。” 青年干笑两声,喝了口茶,道:“昨夜,学生刚提及请星君出山,星君便说了那番话。老师,依您之见,学生还有机会么?” 老者沉吟片刻,回道:“适时而行、时移而势易。 三年前,太子暴病薨逝,圣上迟迟未立东宫之位。 洞明子星君此言,意指这三年间朝中格局变动。尤其近几个月来,圣上对中书省、对各部,已有明确清洗之意。 依老夫拙见,星君有意出山,只不过,还需观王爷之势、之能,是否他老人家心中的贤明之选。” “这般!哈哈~”青年畅怀朗笑道:“多谢老师解惑,学生明白了。不过,若得此女,便多一位星君助力。何乐,而不为呢?” 老者眉头微皱,见青年双眼一直盯着那梓桐仙子,便也不再多言。 祭祖仪礼进行到一半,典台正当中,正值壮年的汲氏族长双手高举,口颂赞思先人之词,台下跪倒一片的汲氏族人,跟着齐声颂念。 声势不是一般浩大,便是大盛最负名望的几大氏族祭祖仪式,也不过如此。 风! 一道身影,自远空极速向此地掠来。 噌! 小方台上,十余名侍卫,于同一时间动作整齐划一地插刀、拔剑。 又有一男一女二人,自小方台一侧不起眼的暗处,现出身形、跃至台上。 “怎么了?” 似是被挡住欣赏美人扫了兴致,青年面上微微一动,语气略带不悦。 二人中一位年长男人急切道:“殿下!请速离此地,恐有刺客!” 青年眉宇紧拧,疑道:“怎么可能?!这可是落星镇,司空山老祖血脉之地。” 嘴上这么说着,身体却很诚实,青年忙不迭站起身,在六名侍卫的拥护之下,迅速撤离。 青年刚刚坐上一顶小巧的轿辇,前后两名健硕侍卫还没来得及抬轿起行,便听‘轰’的一声。 一袭黑衣、面罩遮去半张脸的范贤,稳落于典台正当中、方鼎上插着一杆铜旗旗尖。 二山脚下的伏氏宗祠、三山脚下的雷氏宗祠,都未见那位上了森罗殿【阎令】的大盛天朝献亲王。 所以,这个在待死亡名单上预约排上号的亲王,必定就在四山山脚的汲氏宗祠。 其实,就算献亲王站在面前,范贤也不认识。 不过,既然是颇得武乐皇帝喜爱的皇子,排面自是不小。 人群中被保护得最严实的那个靓仔,一准就是了。 范贤有必要救这个杀害自己父母的仇人之子吗? 当然不。此人生死,他一点都不关心。 但,这场大阴谋,算计的是司空山,是奇门一道与大盛天朝那紧密又微妙的联系,是武乐帝王心的猜疑。 透过现象看本质。 范贤并没有被那始终萦绕鼻尖挥不去的血腥、被险些引动罡气暴走的怒火,冲昏头脑。 从玄修老鬼和陷沙阵核心三人处得来的信息,虽然都是碎片化的。但并不妨碍拥有着超强脑力的范贤,将之串联成一条完整的故事线。 死一个献亲王,动不了大盛的根基,是否会令武乐恼怒到血洗司空山,基于对武乐性情的不了解,暂时无法推测。 但可以明确的是,此桩大事之后,司空山于江湖中的地位、于各国各邦朝堂上的影响力,将呈断崖式下滑。 一个连自家家门都护不好的山门,谈何修行正宗,又拿什么令人信服? 短短时间内,此事背后之谋划、将来可能会导向的局势,诸多长远之事,范贤都想到了。 不过,他并不在乎。 承认自己目光短浅,他此时在乎的,只有被派来参加此次花灯节的司空山门人,只有世代生活于此的落星镇镇民。 不管是他认识还是不认识的,打过交道、洗过脑抑或从未有过交集的,有什么道理让这万余人,给一个亲王陪葬? 皇室的争权倾轧、上位者的权谋争斗,凭什么让无辜者去填血海? 抱歉! 他做不到。 他早就知道自己成为不了一个至高无上的掌权者。 他对皇权没有欲望,对操控天下没有兴趣。 他只想,看到这些普通人活着,不因与他们毫无干系之事,平白无故死去。 “献王,休走!” 一声冷喝,范贤抬手弹出链剑之中的一节暗镖,向刚刚坐到轿撵上的青年,激射而去。 叮。 暗镖被一条长鞭卷住,便是那女护卫出了手。 此前通知自家王爷有刺客的中年男人,反手拍出一掌,并暴吼道:“大胆!” 同一时间,正值壮年的汲氏族长,踏步向前、曲身跃起,一拳轰向鼎上那不速之客。 与前两位族长不同,这位汲氏族长战力颇高,乃是正四品巅峰级拳师。 一双铁拳挥来,范贤几乎听到类似于音暴之声在面前响起。 铜旗旗尖、毫厘方寸,看不清旗上之人何等身法,只隐约见到他左掌一振,击散那男护卫的掌力;右掌轻转,如流云绕月,轻易便将汲氏族长那刚猛一拳化解。 “都指挥,莫自乱阵脚。来者品级不低,这般行事,定非一人前来,当心是诱杀之计。” 不愧为皇子师,献亲王轿旁,那微胖老者颇有几分临危不乱的气度。而他所推测的,也正是范贤想让他推测的。 一脸络腮胡的中年男人,双眼紧盯着台上来人,道:“夫子有何高见?” “看星君三徒如何决断,他们若进祠堂,我等便在此处稍待。若有必要,还需龙吾卫助拳,莫让刺客逐一击破。 若他们退避,我们便紧跟其后。这本是司空山所属,他们自当比我们更熟悉此地。” 老者言罢,轿上献王便道:“听老师之言,都之焕。” “是!” 同时间。 典台上,汲氏族长心惊急退,百灵峰星君座下梓桐仙子,脚下轻踮、飘身而起,甩出一条紫纱。 范贤凌空翻身,并未直接去接,而是谨慎避开。 换作别人,他未必会这般小心,但对方可是百灵星君之徒。 擅作机关者,怎可能只会这般简单粗暴的手段。 果不其然,那看似轻若无们的紫纱,在击空落于大鼎边角处时,竟像带走一片枯叶般,刮去鼎侧一耳。 最是温柔无情刀,啧,恐怖如斯! 百灵星君六徒雷贺、八徒袁书安,同时出手。 这,谁扛得住。 三个自身修为都不弱、甚至可能在自己之上的机关高手,郡殴他。 点子太硬,先走为妙! 想都不想,范贤在这师兄弟二人攻来之前,果断将链剑崩碎成片片暗镖射出,随即扭身跃向汲氏宗祠高墙。 当他飘身入内之时,身后、堂外,叫骂声与说话声,纷乱响起。 袁书安一把扯住正欲驱身入祠堂的雷贺,道:“师兄,不可。来人修为深不可测,恐不在你我之下。观其行事,定非只身一人,谨防有诈。” “应是冲着那家伙来的。”梓桐仙子用眼神示意。 师兄弟二人看向献亲王处,立时心有决断。 汲氏族长也非莽汉,方才一拳便试出来人身手,心知恐有强敌来袭。依袁书安之言,迅速下令让汲氏族人撤离此地,以防刺客扑来,族人遭受池鱼之灾。 这番小混乱,能启到的作用有限。时间不多,得赶紧搜查。 有了雷氏宗祠的经验,范贤不用再凭借他那尚算灵敏的嗅觉,进行效率极低的地毯式搜查。而是很明确地,先从内堂二十几尊神衹、图腾之类的石雕着手。 这时! 两道人影跃入祠堂内院。 范贤正趴俯在一座神龛底下、手握拆解了一半的延迟引爆装置,屁股以下的半截身子露在外头。 ‘来得真尼玛是时候啊!’ 心底暗骂一句,范贤自知来不及躲藏,只得出手。 但也不确定是来准备启动装置的杀手,还是百灵星君的宝贝徒弟。 先不下死手。 罡气凝于指尖,曲指,欲弹… 却听! “主上” 声音乃是一男一女。 “此地不宜久留,请随属下离开。” 范贤心底一惊,登时有所明悟,但仍提着十二万分警惕,鸿蒙太古真元护体,罡气凝压,保持着全防御、随时可出手的最佳状态。 “你们是…” 二人半跪于堂外,与范贤保持了一个让他感觉比较没有威胁的距离。 男声道:“京都永宁街谭木匠。” 女声道:“大牛最喜属下铺子里的红糖糕。” 言罢,二人伸手在脸上一抹,露出深海云母所制的仿真面具底下,两张范贤从小看到大、熟的不能再熟、却从未在意过的面容。 超、超超超超意外的! 他曾以为,是不时来范氏豆腐坊吃早点、闲坐的钱蒌子,或者那有一半关外血统的万魁,永宁药铺那个总是笑眯眯的掌柜。 甚至,他还怀疑过多多儿那个经商奇才老爹、花星南大叔,钱老财身边那个总是沉默寡言一脸凶相的随从。 但他却从未想过,会是… 这二位在他的印象中,一个是手艺不错的糕点小铺唐婶,一个则仅仅因为谭这个姓氏配上了木匠这个职业,给他留下了记忆点。 答案,原来是这么的,朴实、无华且真实。 范贤曾想象过自己可能会在濒死一线,或者身陷困局之时,见到那四位一直暗中保护他的影卫。 但,时此这般情形,却是完全不在他的预想之中。 两位陪伴了他十几年、却默默无闻存在感约等于零的影卫,就这样毫无预兆地现身眼前。 “竟!” 范贤错愕了一阵,心底说不出的复杂意味。 飞快结束手头进行了一半的拆弹工作,范贤挪出神龛柜底,拍拍手道:“起来,别跪着了。” 二位影卫也不矫情,当即起身。 范贤又问:“你们一直在这落星镇上?” 代号【天】、职业木匠的男影卫,面无表情答道:“属下会在主上最需要之时出现,主上无需多问。” 很酷、很有性格嘛,大叔。 代号【玄】的女影卫,是个年近四旬的妇人,长相普通得就像街市里的卖菜大婶。她目光很是柔善,看向范贤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般。 她面带一丝疑惑,u看书 .uukanshu.cm 又有些担忧道:“我二人今日傍晚进入这座坊镇,发现一些形迹可疑之人。主上,此前有一段时间,属下探不到您的神藏。” 果然。 陷沙阵那以精神力构筑的‘结界’,确实有隔绝外界探查的效果。 “此事,以后再说。” 男影卫面无表情,肃声道:“主上,请随属下速离此地!” 范贤沉吟了一个呼吸,便明白过来,道:“你们可是也查到了,有人刺杀献王?” 二人点头,范贤又道:“对方派出五个二品、一个从一品,这般阵容,献王护卫可有一敌之力?” 男影卫如实答道:“十一个正三品龙吾卫,两个从二品羽林指挥使,名唤修能道的正二品奇士。若只是主上说的这般阵容,当可一战。” “如此说来,不用太过担心。反正镇民也都在疏散了,外边若战,星君那几个弟子也在,总能护镇民周全的。 当务之急,我们先把埋在这处的火药找出来,这才大杀器。” “主上,不可。”女影卫道:“速离此地。 宗师亲临! 这座坊镇,今夜,注定逃不过此劫……”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八十九章 失控(3)落星之劫 司空山,问天峰。 积重三百余年、风吹不散的深灰云幕之上,闷声大作。 炽白光亮,此消彼涨,斑驳如树杈,又好似将夜空如布帛般撕裂开来。 黑暗之中,仿佛有看不见的神祇,手握电鞭、警告愚昧的凡人。 飓风,以席卷万里之势,自连绵山脉望不到的尽头处,暴袭而来。 咵嚓,轰! 一道紫雷,自高空落下,轰开那如有妖魔盘琚般、渺渺无尽的黑暗异象。 莽、古! 低沉、厚重之声,自云雾异象底下响起。好似有那飞天的亢龙,被囚于此,发出的阵阵咆哮怒吼。 莽、古! 这威严而又愤怒的声音,自九霄传至九峰之外。 岿然峰,梧宫。 一位白发披散、白须长垂的白袍老者,盘腿坐于榻上。 听到这般响动,他缓缓睁开双眼,望向远空天际不断落下的道道紫雷。 老者微微拧眉,掐指推算。 许久后,老者自榻上起身,赤足走到行室外。 雷电之光,照在他那张苍老得好似经历了数不清的岁月、却又没有丝毫暮气的面容上。 “劫起劫落,终还是,不甘心啊…” ……… 宗、宗师?! 落星镇四山山脚、汲氏祠堂内,范贤惊愕于自己听到的。 “怎么、怎么会?” 三百多年前,武者全盛时期,道一句‘二品不如狗,一品满地走’都不为过。 彼时,玄门还未成气候,奇门遁甲式微百余年,只渐渐有气运回转之势。唯独武者这一修行序列,大行其道。修炼者众,有成者比比皆是,出类拔萃之大能,亦不在少数。 但,天下大乱,各大门派互相倾轧,流血事件如家常便饭,山门尽毁亦不是什么新鲜事。 如此乱象,持续了将近二十余年。 不知何时开始,江湖各大门派,渐渐平静下来。似有一股看不见的强悍力量,将一盘散沙似的武者,收束归拢。 再之后,便是太祖炎天宗崛起,鏖战一十六年,天下武者、修士死伤无算;大盛天朝开国三大战役,宗师、大宗师、一品大能,殒落殆尽。 武道数千年积蕴,毁去、断承,何止一二。 修养不过三百余年,巅峰不复、荣光难现。 老师方墨儒说过,这与传承断代有关,亦与天地间的秩序有着玄而又玄的关联。 上一个大能迸发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下一次人才井喷时代,似乎还很遥远。 如今天下,小门小派若有几个二品坐镇,便已是幸事。大宗大门一、二品大能,不说多么稀罕,那也是轻易不亮相的底牌。 当世被世人所知的,仅有枪道宗师腾冲、枯山剑圣墨归尘、南海飘渺峰那位不老女神、万剑宗宗主顾千山、剑阁之主段神庭,以及塞外霜神宫傅宝宝,这六位武道宗师。 玄门修士达宗师境者,号称也有六位,但其真实性还有等考量。 至于司空山,却是从未听说出现过奇门宗师。 宗师与大宗师,份属同一境界,但也存在较大不同。 此为另话。 眼下,为刺杀一国皇子,森罗殿便不惜成本地派出了五名二品、一名从一品。 这也则罢了,居然… 宗师亲临! 莫说小小落星镇,便是一座守军充足的大城,也只有躺下等着被荡平的命运。 “不对。” 范贤双眼一虚。 错了,他错了。 对方要杀的,不仅仅是一个小小的献王。 落星镇三大宗祠、各处重要通常、两座横架连通的大桥,火药、起爆大阵… 点、线、面,所有细节都考虑到了。 百名炮灰杀手为引,启动装置,进行大范围打击;主力刺客,逐个击破。 之所以派出这种量级的战力,一方面是针对献王身旁护卫队的总体实力;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品级不高的武者,很难不被大爆炸所卷席。 要在全图打击下存活下来,并确保完成刺杀任务,只有上三品,不,只有一、二品,能做到。 可是,为什么会把对方最后的绝杀底牌——宗师,给引出来了呢? 这总不可能是因为… 他的意外介入? 不应该。 死了三个负责发送信号的第一梯队,一批替补被团灭,但这并不会影响大局。 站在对方的角度来看待问题,就算前两个环节都掉了链子,大爆炸最终还是会在祭祖仪礼结束后被触发。 总不至于,连他现在正在拆除延迟装置的动作,对方也预判到了? 可预判归预判,对方是如何精准得知,三座祠堂处集中大爆一波清的关键环节,正在被破坏的呢? 自伏氏宗祠开始到现在,前后不到半个时辰,遇上他的炮灰杀手已凉,没遇上的也不可能知道他这个异数制造混乱的目的。 难道,宗师还自带雷达功能?! 来不及想太多,这些念头如闪电般窜过脑海,范贤目光一凛,“走!” 制造不足以导致恐慌的适度小混乱、拆除延迟引爆装置,在几条可行性方案中选出来的最佳良策、费尽心机地破局,在绝对碾压的武力面前,不过是苍白无力的笑话。 操作再骚,也秀不死王者。 人间真实。 月色下,三道人影出了已然撤去一空的汲氏宗祠,穿梭于坊镇边缘。 “主上,”天字男影卫疑道:“要去何处?” “跟着便是。” 范贤头也不回地在前方纵跃,他不能丢下此时极有可能还在雷氏宗祠里‘拆弹’的邝云烈和那个什么大江。 到了三山山脚,沿着山脉线,往一山摸过去;跨溪流,再去二山山脚下的伏氏宗祠看一眼。 虽然那狠辣郡主曾经想切他的…算了,几个月前的陈年往事,不去计较。总之,澹台凤羽和她那男女傻傻分不清的师兄伏源,不能因他的安排而死。 是人就会有愧疚感,他也不例外。况且,本就是往司空山方向撤离,横竖也不算绕太远的路。 确如范贤所想,从未接触过机关之道的邝云烈、被体型拖累导致手脚不够灵活的呼延大江,满头大汗刚刚完成最后的拆弹工作。 “邝云烈,速去乾坤挪移大阵阵碑处,通知守门弟子,宗师来袭!” “什、什么?!!”邝云烈望向高墙之上的那个神秘人,惊愕得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不用怀疑你听到的,快去。” 没时间多作任何解说,丢下这句话,范贤转身便消失了身形。 呼延大江拍着后脑勺,一脸茫然道:“老邝,那谁啊?” 邝云烈迅速冷静下来,摇了摇头,面色登时凝重几分,“呼延,你去阵碑处,与不动峰守卫门人,报告此事。让他们速传信进山。” “你不会真信了吧?” “去!”邝云烈拧眉怒道:“这祠堂里埋着的火药,作不了假。是不是真有宗师来攻,师长前辈们自有定夺。” “也对。那,你呢?” “我去坊镇里通知师兄师姐,得把镇民们疏散去阵碑那儿。” “好。” 呼延大江丝毫不含糊,转身蹬墙出院。邝云烈也立马从院内蹿出,往坊镇方向疾行而去。 ……… 与此同时,登云阁前。 两道身影落下。 戴灰色半面甲的男人,大氅轻拂,正在燃烧的火堆登时熄去。 露出其中已被烧得七七八八的焦尸。 “一群废物,枉我调教那么久,还教了他们轮转功法。就只有杀些杂碎的本事,浪费银子。” 背着把巨大怪异兵器的男人,连骂人时,声音都透着一股懒意。 戴灰色半面甲的男人,双眼微垂扫视了一圈,语气冰冷道:“你有调教过吗?” “嘿,嘿嘿~别这么说嘛。好歹这陷沙阵是我创的吧。” “阵名不祥,一盘散沙。” “诶,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不会说话了,怪不得秦娘不爱搭理你。也就是我,换别人谁受得了你。” “别废话了,走吧。” “哈,哈哈~你看你这人,说都说不得了。这么爱生气,若修玄门气法,你可能早就超过老大了…” 黑暗中,一抹微弱的银灰光线,陡然亮起。 “诶,别别,我闭嘴还不行嘛。” ……… 选择了一条避开镇民人潮的最短路线,范贤与天、玄二卫,风驰电挚般来到伏氏宗祠。 见到去而复返的‘那位前辈’,澹台凤羽立即邀功似地向范贤展示了自己的成果。 在没有任何提示的情况下,能在不触动机关的情况下拆除装置,不得不说,这女人还挺能干的。 只不过,连求表扬都这般傲骄,性格还真是单一啊。 “伏源,”范贤直呼其名道:“布局计算落星镇之人,乃是宗师。你可有与星君的联络手段?” “宗师?”伏源双眼瞪大,同样被这惊人的消息给震到了,“这、这怎么可能!” 范贤仅露于外挂双眼,直直盯着伏源,“是真是假,片刻后你便知晓。若有办法,就速速去通知星君。否然,落星镇,在、劫、难、逃。” “有!”不等自家师兄回应,澹台凤羽忙道:“乾坤挪移大阵内,有暗道可通往不动峰。另有机关,可于危时向山内传信。” “速去。” “前辈,你、你不跟我们一起走?” “我另有要事,快去。” 澹台凤羽两道英飒剑眉,微微倒拧,迟疑了仅一个呼吸,深深看了范贤一眼,果断转身飘出祠堂。 伏源向范贤拱手一礼,道:“虽不知你是何人,但,多谢了!” 确定这二人已然离开后,范贤和天、玄二卫,悄无声息地翻墙出院、遁入夜色之中。 方案是,绕过乾坤挪移大阵,往右侧的无名山山腰摸进不动峰。 过不多时,大阵所在的那座巨型迷宫,映入眼帘。 迷宫两侧的山谷密林中,有三阁派出的门人弟子,蛰伏守卫。 大多修为不高,五品上下。 不过,应对普通杀手或企图混进司空山内,偷学奇门遁甲之术的屑小,却是足够了。 三人悄无声息,于黑暗中前行片刻,远离大阵迷宫所在,来到右侧无名山山脚处。 “无需动手,我有迷药。”范贤提醒了一句,免得两位为护他安全返回山内,误伤他人。 男影卫仍是一脸僵硬、毫无表情,面容普通很是柔善的女影卫则微微一笑,道:“主上的手段,我等也略知一些。” “咳!” 正从腰袋里掏迷药粉的范贤,险些被呛到。 这么说,自己在京都的所作所为,果然是被窥见了啊。 手捻药粉,正欲驱身入林,气海突然翻腾起来,气机疯狂旋动。 范贤全身所有的感知自行调动,识海中似有一根针在拨动他的大脑神经,浑身好似过电一般,蓦地一颤。 宗师威压! 唵! 极其刺耳、好似要将耳膜震破的闷鸣声中,落星镇通往司空山的那条主大道前,一道光亮闪过。 嘭! 整座‘品’字状落星镇,正当中被竖剖,大地震动着,现出一道不知有多深的劈痕。 登时,数不清的房屋向前后左右崩塌、碎成石砾,轰声不绝于耳。 三人所在处地势颇高,可观坊镇一角。见此情形,便是早有心理准备的范贤,大脑也空白了一霎。 “什么人?” 一声斥,七、八个身影,纷纷自山林各处蹿出。 都是身着司空山弟子服的守卫,当他们看到身着普通镇民粗布衣、看上去一脸朴实相的天、玄二卫,便自觉认为这二人是落星镇镇民。 “大叔、大婶,别在这儿待着。”其中一年轻弟子道:“小九,带他们去秘道。” 一个面上稚气未脱、看上去约摸只有十六、七岁的少年,应道:“是,师兄。” “诶?”年轻弟子狐疑地看着虽然抹下了面罩、但一身夜行衣却很是可疑的范贤,“你…” 轰! 不远处,坊镇内再次传来巨响,地面又震颤了一下。 相隔有一段距离,都能感受到如此震动,很难想象坊镇内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小九,快去。”年轻弟子双眉紧拧,大喊道:“重明阁守卫,跟我走!” “是!”众人齐声应喝。 林间又蹿出十几个门人,均微微喘着气,一脸紧张地望向坊镇内。 这二十来人,头也不回地往坊镇方向狂奔。 “你们跟我来,快点啊。” 那少年面露急色地催促道。 突然! 嗖 锵 几声极为紧凑的声音响起。 只见。 黑暗中,有光微微亮起。 以范贤为中心、直径两米、高三米有余,一座虚形大钟,挡下自四面八方射来的暗器。 这虚形大钟光芒不盛,盈盈若无,却又凝虚为实,非常清淅。 黑如渊的密林中,跳出几道身影,却不再是司空山门人弟子。 一行七人,奇装异服,高矮胖瘦、男女老少,皆有。 “大玄钟?!这破地方竟有玄门高手,几品?” 一个像极了阉宦之人的尖锐声音戏谑道。 少年小九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怔住,范贤默不作声将他护在身后,之前有些混乱的思绪,此时渐渐清淅起来。 “谭叔,看来他们一早就埋伏在这处了。” 面部表情欠奉的大叔暗暗点了点头,手托于腹,掌心现出外部那虚形黄钟的微缩版。 开糕饼铺的玄字影卫、唐婶,透过半透明钟壁看向前方不远处的七人,道:“此前未曾感应到这些人所在,这七人中有阵师。” 玄门九支——阵师。 论拿来主义,没有任何一门功法,比得过阵师。 其揉杂了奇门遁甲的结阵之术、道家真印开气法,还照搬了同为玄门九支之一的镜师之心镜功法,山寨了个镜阵之名。 无耻到天下无人能出其右。 没谁了也是。 咻、嗡! 乾坤挪移大阵后方,几道极速划破夜空。 “老唐,护主上速离此地。”木匠大叔道。 “成。” 唐婶一口应下,像抓在外头玩的孩子赶紧回家吃饭一般,一手将那吓傻了少年小九挎在臂弯里。 虚形黄钟后方,如同机铸实质般,自以往上、节节收拢,露出一方出口。 唐婶对范贤点了点头,原本还有些犹疑的范贤,便不再多言,跟着大婶退出那虚形大黄钟。 “哟,有高手护卫。看来,逮着大鱼了嘿。”对方七人中另一个颇为猥琐的男声喊道:“那小子,你是哪家大门派的龟孙啊。” “呵呵,”一个冷漠的女声道:“未必是江湖中人,保不齐是哪个番邦小国的皇子皇孙也说不定。” 又一个声音粗里粗气道:“管它是谁。只要有身份,割了脑袋换银子。你们不上,我可不客气了。” 两把巨斧以刚猛、霸道之势落下,却是丝毫没能对那如光若影般的虚形大钟,造成半分伤害。 “主上,走吧。”唐嫂点晕少年小九,免得小鬼吱哇乱叫。 “谭叔,阵碑处见。” 木匠难得地皱了下眉头,却也未出言阻止。 待玄字卫与主上飞身离去后,木匠那始终如一潭死水般毫无波澜、看上去很是木讷呆滞的双眼,渐渐有了一丝生气。 那面瘫般僵硬的脸上,也终于有了些微变化。 “这傻子,还笑。笑你娘死的早呐。上,干掉他,一起去追那值钱的货。” 尖锐如阉人的声音如此说道。 木匠喉头咽动了一下,“嘿,嘿嘿…好久,好久没…” 光芒突盛,亮如白昼一般。像见了鬼似的瘆人尖叫声,相继响起。 已纵身飞远的范贤,不禁扭头朝身后回望。 ……… 落星镇不算小,用范贤熟悉的计量方式来算,不少于十五平方公里;纵向十余里,横向近六里。 自登云阁所在的‘品’字最底端,纵穿整座坊镇到达阵碑所在的那条大道,以孔喧这般初入五品的修为,就算全速奔命,半刻钟也是到不了的。 更何况,他们这一行四人,除撒尔只是皮外伤,另三人都有或轻或重的内伤。 当熊玘将那二十二具尸体搬到一块儿点着火,再去溪涧石壁处找到孔喧等人,还带着个毫无修为、背着温香尸身的小厮,照范贤指示走边线水路摸到阵碑前,刚瘫倒在地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听到那一声刺耳震心的闷鸣。 众人纷纷觉得自己快要裂开来了,那小厮耳窝内都渗出了血来。 紧接着,身后不远处那条大道,竟被竖劈开来; 横亘于大道上方的坊柱,轰然崩碎,两侧街铺、屋宅,倾倒一片。 正在司空山门人弟子的护卫下,往大道这边涌来的镇民,毫无防备地或直接被劈作两半、或坠进那裂开的地缝之中、或被石砾碎墙砸中倾压。 “怎、怎么了这是?!” 熊玘本就由于失血有些苍白的脸,登时煞白如纸。 用衣服扎在身上止血的孔喧,呆呆地看向坊镇,双唇止不住的发颤。 “师兄!” 孔喧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亲师兄万三立和夏春秋一行,应该是在某个祠堂观礼。 “孔喧,你要干嘛,你回来!” 熊玘使出浑身力气怒吼。 孔喧边跑边喊道:“我、我师兄,他可能在镇子里。我得去找他…” “你师兄修为比你高,他能活着出来的。你去送命吗?特娘的给老子回来!” 又一声巨响,地面震颤。 “小心!” 眼睁睁看着孔喧身前,一颗巨大的碎石飞来,熊玘一双铜铃大眼几欲瞪裂。 孔喧来不及作任何反应,下意识抬起早已血痕累累的双臂去挡。 便见两道人影突然出现在身前。 铿。 两道剑光闪过,巨石横破,化作碎砾。同时,又有一个身影抓住孔喧的肩,奋力往后一顿。 万三立怒视着呆傻了的孔喧,破口大骂:“你个蠢货,乱跑什么?” “师兄!” 宋长青和夏春秋提剑转身,当看到孔喧一身好似被猛兽抓出来的狰狞伤痕时,都不由得面色一沉。 万三立眉头紧拧,压抑着怒气问道:“谁干的?” 孔喧张了张嘴,不知该从何说起。 这时,慌忙奔逃的人群中,一个护送镇民的重明阁男弟子冲几人道:“你们几个,别在此处。受伤的去秘道,没受伤能搭把手的,跟我来。” 一行人立马行动起来,还想硬撑着去帮忙的孔喧被万三立骂了回去。 跟着大部队往乾坤挪移大阵那座巨型迷宫走去的路上。uu看书 .uukanh “文乙!” 此前已完全通报任务的澹台凤羽,在迷宫外自行担负起了疏导的工作。 澹台凤羽自一根石桩上纵身跃起,自人群头顶飞过,落在卷毛撒尔身旁。 抬手探了一下吕文乙的鼻息,澹台凤羽提着的一颗心刚要放下,便看到小泼猴身上好几处贯穿伤。显然,不是因为方才的大震动被砸晕的。 “怎么回事?” “中、中暗器了。”孔喧搪塞了一句。 澹台凤羽刚想追问是何人动的手,便觉头顶后方似有疾风卷来。 剑意嗡鸣之声响起。 几道身影,极速划破夜空。 落于那六丈宽、两丈高的阵碑之上。 九人居正中者,便是在星君择徒那日,主持大局的门内长老。 但见这位白发鹤颜的长者,一袭流云飞纱袍飘然垂落,手抱一柄乌木拂尘。面容肃穆,双眼精光尽现。 “何、方、狂、徒!” 空旷、飘渺、蕴含无尽威严的声音,回荡于落星镇上空,响彻九霄之外……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九十章 猎场,各自的战局...... 错了。 反推得出的结论,对了一半,但对方的终极目的,范贤却算错了! 埋于落星镇的火药制爆点,据他所知,有六处。 三座祠堂,那条斜贯坊镇、于正中心位置分流的长溪的石桥,以及通往司空山的大道牌坊、登云阁山脚下不远处的出镇大道。 首尾衔接、点面俱全,无一疏漏。 集中打击、截断必经之路,目的只有一个。 令落星镇成为一座巨大的死阵,确保无人生还。 从那玄修老头和陷沙阵主阵三人处得来的线索,一致显示森罗殿派出了五名二品、一名从一品,刺杀大盛天朝最有可能成为下一任太子人选的献王。 一则这般阵容确实不算小手笔,二则献王身份的特殊性,范贤先入为主便将他,当作了对方的核心目的。 他也想到了,对方之所以要炸毁整座落星镇,令司空山先祖血脉的三大氏族给献王陪葬,目的有二。 一为试探武乐帝的逆鳞; 不管司空山付出多大的代价,武乐帝死了个颇为看重的亲儿子,他会如何想? 大盛朝堂之上混得如鱼得水、地位颇高的奇门奇士,在此事之后会有何等变故,便是武乐帝的态度。 二为打压虽于江湖不显,但在各国、各邦都极其有份量的司空山之名望。 换而言之,就是削弱奇门一道,对各国政局、军事的掌控力。 但,他漏掉了一个至为重要的关键节点。 若对方只是刺杀献王、故意制大爆炸坑杀镇民,以达到以上目的的话。根本无需将时间安排的那么缜密,直接在昨夜花灯节烟花临空之时动手就可以了。 那六位精英杀手截杀献王,埋伏于镇中的百来名低品杀手要屠戮普通镇民,足够了。 何必非要等到三位星君座下亲徒,前来观祭祖典礼的今夜? 所以,上万镇民只不过是城门失火被殃及的池鱼、炮灰而已;对方真正的目标,乃是难得成批量出山的司空山门人弟子、星君亲徒。 暗杀各国奇士政要、督军,不过是伤标不伤本。只有动了司空山的基石,才能从根源上削弱其盛名。 为何不在七星君择徒之时动手? 原因再简单不过。 彼时,乃是七星君都颇为重视的司空山盛事,便是宗师亲临,也得掂量掂量自己能否与七位修为成谜的大佬,正面刚上一波。 之前,范贤试图绕后摸进不动峰,遭遇七位奇装异服的杀手拦截。 连极擅探查感知的【玄】字影卫、唐婶,都没在第一时间感应到对方的存在,以重明阁派出来的守卫弟子的浅薄修为,就更不可能察觉到了。 且听对方几人对话,不难得出一个显而易见的初步结论。 此时整座落星镇、通往司空山的大道、大阵前的阵碑附近,便是一个大型狩猎场。 此时,正有不知道多少‘猎手’,正在四处猎杀。 若猎得有身份地位者,可凭首级换钱。 来不及细思那个名叫森罗殿的杀手组织,究竟是受了何人雇佣,来做出这般大事。 远处坊镇内不时传来巨响,范贤耳边风声猎猎,极速向阵碑处赶去。 他是可以退。 当一切无事发生,跟着唐婶一路摸回不动峰去。保守估计,途中就算再遇埋伏,以他二人的修为,便是正一品巅峰级杀手,也未必杀不得。 但,他… “何、方、狂、徒!” 飞身至半空的范贤,望向不远处乾坤挪移大阵迷宫前的那块巨大阵碑上。 这空旷、飘渺中又蕴含无尽威严的声音。 是那位在不动峰曾见过一次的长者! ……… “居然,这么快就来了。” 落星镇内,一幢高楼顶上,身披深灰色大氅、戴半面甲的高大男人,语气淡然地说道。 他身旁,一头蓬乱短发不羁竖立的男人,扭了扭脖子,将刚斩出两刀的那把龙头铡杵在脚边,懒洋洋道: “嗤,又不是大宗师,有什么好紧张的。 总觉得这笔买卖亏了,也不知道哪个王八蛋,破坏了大火花。哼,要是抓到,看我不把他切成肉丁。” 高大男人双眼望向远方,冷漠地说道:“刑天若知道你将他的新杀器唤作大火花,一定会很生气吧。” “我管他生不生气。哼,早就说了,这些新花样很麻烦的。器物哪有人好用,你看,又被我说中喽。” 短发男人翻了个白眼,抬起龙头铡,双臂涌出幽蓝色罡气,如云雾般包裹、渗入那七尺大刀的刀刃上。 ‘咝’ 一个身穿腾蛇阁弟子服的年轻男弟子,刚刚飞身至这高楼屋顶,抬掌欲劈。却不想,被一缕雾气般的灰线穿喉而过。 嘭... 那年轻男弟子,没发出半声叫喊,便无力坠落在开裂的地上,尘土扬起。 又有两名腾蛇阁弟子,相继杀来。 然而,结果都与那人一样,成为了满地残尸中的两具。 “这些跳蚤,真是讨厌。你留在这慢慢玩儿吧,我上了啊。速战速决,杀完走人。我可是饿坏了。” ……… 与此同时。 落星镇靠近正当中主大道的一角,屋宅倒塌一片,好似废墟。 烟尘弥漫中。 “快走,别白费力气了。” 声音自一叠破石墙底下发出,十分虚弱。 “可、恶!” 面上、脖子青筋暴起的邝云烈,咬牙闷吼,右腿猛蹬,一鼓作气,终将那断垣掀飞。 喘了口粗气,邝云烈正欲去掀起下一块断垣,身后突然响起一个阴阳怪气的笑声。 他本能就要跳开,却强行克制下来,左脚踢起一块碎石。 便听,叮的一声。 身后之人,射来的暗器被成功挡下。 “还挺能干的嘛,小家伙。” 一个三十出头、一身普通镇民打扮的女子,凶相毕现,接连打出十几发暗器。 在确定来人并没有用力量型武器攻击后,邝云烈这才选择闪避。 断垣之下,压着数人,有镇民也有司空山门人弟子。一旁还有一幢民宅摇摇欲坠,若再有震动,势必会压向断垣。 邝云烈心中焦急,奈何各处都乱轰轰一片,他若离开此处去找人来帮,搞不好返回之时,底下的人已经… “做甚呢,磨磨蹭蹭的。” 一个同样普通镇民打扮的男人,不知自何处跳出来,对那女子埋怨道。 邝云烈刚避开那十几发暗器,跃至废墟破楼之外,右脚轻踢,一支原本用来插旗招的木杆横飞到他掌中。 ‘咵嚓’ 将这丈余长的木杆用膝盖顶断,取长的那支,作棍来使。 邝云烈左腿往后斜扫,摆出架势,喝道:“来!” “哼哼,”女子一声冷笑,“当老娘傻啊,你小子费这心思,那底下埋了什么紧要人物是吧。” 男女对视一眼后,男人挥了挥弯刀,朝邝云烈冲去,女子则向那压了数人的断垣处跃去。 “你敢!” 邝云烈大喝一声,持棍狂扫。 轰得颗颗碎石朝那女子激射而去。 “杀了他!” 女子被一波强攻逼退几步,冲那男子吼道。并同时,拍出一块碎石,砸向断垣。 邝云烈被弯刀男拦住去路,眼见那碎石就要落下。 轰。 一个好比小山坡似的身形,抬起粗可比牛腿的胳膊,将那碎石生生挡下。 “直娘贼!死!” 呼延大江随手抄起两块大石头,就朝那女子砸去。女子一时不防有人来援,避过一块,却是没避过第二块,直接被砸得飞出数丈。 “来得好!” 邝云烈一杆长棍舞得如狂风骤雨般猛烈,弯刀男见那女子被砸了出去,一时心神分散,瞬间便被攻得乱了手脚。 “撮鸟,敢伤俺兄弟,找死!” 呼延大江怒吼着,挥舞双臂冲那弯刀男撞过去。 ……… 另一处。 刚赶到镇中那条溪流、正在水里捞人的夏春秋、宋长青、古铃铃和万三立,陡然感应到了一股强悍杀气。 四人刚一回头,便见一群身着灰蓝色弓马服的侍卫,护着正当中一老一青,往他们这边跑来。 这些人身后,几道身影上下纵跃,不时有罡气威压扑面而来。 夏春秋眯眼望着前方,急道:“老万,带这些镇民走。” “要走一起走。”万三立本就颇为严肃老成的脸,此时愈发的肃穆、凝重。 宋长青一边将一个妇人从溪里拉到岩上,一边赞同道:“夏大哥,他们起码有三品,咱们掺和不起。” 素来爱助人为乐的夏春秋,此时不得不放下自己一惯的行事准则。 他们,确实不够格。 凑上去,恐怕过不了两招,就白送了。 “好,走那边。” 夏春秋冷静下来便发挥起他团队领袖的作用。 一行四人,护着三、四十个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的镇民,往右侧的废墟狂奔。 没跑出十几步,就听到身后不时有惨叫声响起。 嘭! 一道身影于半空中被罡气击中,疾飞到夏春秋等人身后。 此人后脑触地,登时便昏死过去。 没有半分犹豫,夏春秋跑过去将这人扛起,继续退避。 边跑,夏春秋边探查肩上那汉子的气息。 所幸,人还活着,只是内伤颇为严重。另还有两处贯穿肺部的伤口,犹在往外冒血。夏春秋抬手点穴,暂时止住流血。但若不及时医治,性命还是难保。 查清伤势,夏春秋当即将人交给古铃铃,让铁塔萌妹全力逃回迷宫,找人救治。 古铃铃扛着人,转眼便跑得没了影,夏春秋一行继续往侧边狂奔,以避开上三品的战斗。 将近二十来个上三品的搏杀,威力非同小可。 若被狂放的罡气波及席卷,以他们人均五品的修为,还有一扛之力。 可这三、四十个刚刚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镇民,不死也得被震成重伤。 狂奔不出百米,却见前方有不少镇民像见了鬼似地,往夏春秋等人这边没命地冲过来。 “别过去!”宋长青拉住两人,高声警告道。 然而,那两人却疯狂扭动,意图挣脱。 但听前方,有恐惧惊叫声传来。 “蛇!有蛇,快逃啊…” “蛇?”夏春秋拧眉怪异一声。 在前领头的万三立暴喝一声,“不好!” 不及反应,众人便看到了极为恐惧的一幕。 一头巨蟒,睁着两只荧绿灯笼般的眼睛,张开血盆大口,将一个跑在最后的镇民,一口吞下。 紧接着,又听到牛喯、马嘶、狼嚎、虎啸、狮吼,以及更多猛兽巨禽的唳叫啼鸣之声。 兽行崩塌,其内兽笼损坏不计其数。 “往那边跑!” 夏春秋指着左侧一条不算路的路,两旁房子倒塌后中间留出来的一道缝隙,“宋长青,你带人往那边跑。我来断后!” “你一个人不够,我也留下来。”万三立喊道:“长青,愣着干啥,快!” 被那狂蟒吓得愣住的宋长青,登时醒过神来。双眉倒拧,一咬牙,冲不知所措的镇民挥手,“跟我走。” 正此时,一头体型足可与古铃铃相比的银鬃座狼,低嗷一声,向人群扑去。 嘭! 万三立飞身过去,双臂齐出,龙吟拳拳劲霸道。那硕大无匹的座狼,被两拳打在眼眶处,发昏地侧跌出去几步。 它甩甩头,呲嘴露出尺长狼牙,嘶吼着扑向万三立。 夏春秋长剑‘嗡’一声飞出,急刺那座狼的右眼。 ‘噗’ 中! 但! “老夏!” 那身长三、四十丈的巨蟒,与一头吊晴白额大虎,齐齐盯上夏春秋。一左一右,向他游、奔而来。 座狼被渺一目,疼痛令它更加愤怒疯狂,咆哮着与万三立缠打于一处。 万三立分身乏术、无暇援手,夏春秋长剑未及收回。 两团巨大的阴影,向他扑来。 特、娘、的… 刺拉。 嘭。 两声几乎同时响起,其中还夹杂着好似铃铛的脆响。 夏春秋前方左右两头发了狂的巨兽,一者身首两处,一者竟被一脚踢飞。 “还傻站着干什么呢?这儿用不着你们了,赶紧走人,别碍手碍脚的。” 说话的,uu看书ww.uknshu 是一个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一身浅麻色长裤短衫、个子娇小的小姑娘;一头及肩短发分扎成两束俏皮马尾,随着她说话的幅度一晃一晃的。 夏春秋有些懵。 一脚踢飞猛虎的,则是一个面容和气、身材精壮的大叔。 “你是哪阁弟子?” 夏春秋立马回道:“晚辈烛照阁的。” 大叔道:“辛苦了。这处太过危险,你们速速退回秘道去。此处,由吾二人接手。” 话音刚落,大叔猛然转身,送出一拳,便听不远处,嘭的一声闷响。 一头独角兕牛嗷嗷倒地,蹬了蹬腿,再没响动。 夏春秋下意识喉头咽动一下,很有自知之明地与万三立火速离开猛兽即将踏来的这片危险之地。 蹿跃飞身至一幢将倒未倒的楼顶,二人禁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嘶!” 二人同时倒吸一口冷气。 但见,那甩着双马尾的小姑娘,舞着一把丈长的赤红色镰刀,拔地腾空蹿起,直接将两只翼展过丈的苍鹫脑袋给削了下来……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九十一章 遁与阵——奇门秘术小赏 司空山乾坤挪移大阵、巨型迷宫前方。 手抱拂尘的老者,一袭流云烟纱无风自鼓,好似一个老神仙般伫立于六丈宽、两丈高的阵碑正中。 方才,随他一同自山门内极速飞身来此的八人,此时已有六位被派往支援坊镇内各处。 阵碑前,成群结队的镇民虽慌张但并不杂乱,在司空山门人的引导下快速进入迷宫内的秘道。 疏散工作,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一阵狂风自坊镇之上的半空中,向此处袭来。 白发鹤颜的老者,拂尘一扫。 一股强劲疾风,将那狂暴之气阻于半空。 “喂,喂。” 一个懒洋洋的男声响起。 随后,那一头短发蓬乱竖立的男子,自半空中落下。 “糟老头…” 男人落在一根倒塌了顶上横架的牌坊、光秃秃耸立着的石柱上,刚吐出三个字,还没来得及继续嘴碎嘲讽。 老者左右两位看上去四十来岁、面容极其相似的男女,默不作声,同时出手。 便见,两道身影不知自何处凭空出现,向石柱上的男子齐齐攻去。 短发男子不慌不忙横斩一刀,那把七尺长、两尺来宽的铡刀,于半空中划出一道肉眼可见的幽蓝色罡气。 掠袭数百米。 左右密林,成片被劈倒。 但那两个向他攻来的身影,却似不受半分影响,只发出两声类似于金属撞击后的铿锵之声。 “哈,哈哈,什么妖怪啊这是。” 男子一边念叨着,一边翻转大铡刀,挡住两个不惧罡风刀意的家伙。 来者也是一男一女,均面无表情,甚至连眼睛都是极其空洞的。 看上去,好似不是活人。 但其动作极速、凌厉,皆无兵刃,一者使掌法、一者使拳。 二人每掌每拳,与男子手中铡刀碰撞之时,便有金属铿声响起。 且,力量极大! 男子饶有兴致地研究起这怪异的两人,一时间竟是忘了他此行乃是奔着‘速战速决’来的。 “诶?看出来了,不是人!” “什么材料?铸金,是铸金吗?哈,哈哈~~”男子发出亢奋的笑声,“这可是好东西啊,哈哈~~” 阵碑上,老者左右两位,目不转睛盯着半空中那男子,浑身不动,只有抬起的双手,十根手指不停变幻手势。 像在结印,但双手却从未合拢在一处。倒是与操控皮偶的傀儡师,有些相似之处。 但,二者实则相去甚远。 因此,此乃奇门秘术。 阴阳九遁之【人遁】 来自阴、阳本源遁法。 人遁,乃由阴转阳; 可将人之精、气、神,顿化升华、聚气冲关,自身灵元肉身可与天地万物融合、重塑;重新排列组合,或强化肉身、或提纯去粕。 人遁之义,乃归去隐藏之奥妙。 何以隐藏,那便是,习此术者,在漫长修行路中取自身之精、气、神,贮藏于【借体】之中。 而这借体,可视作术者的‘分身’。 那么,什么样的分身是最完美的? 自然,是天地间能取到的最上乘的材质,锻造炼制而成的躯体。 此时与那男子对战的,便是这对双生兄妹的借体分身。 乃取最坚固的锇金矿石提纯炼制而成。 司空山,堂堂奇门遁甲一道源起之地,怎可能仅有腾蛇、烛照、重明,这三阁? 奇门共有八门,以上三阁分别对应休门、开门、生门,是为三吉门。 另,伤、杜、景、死、惊,五门所对应的五阁,却是不为外人所知。 便是司空山门内弟子,大多都不知道还有这五阁的存在。 原因只有一个,这五门,刑戮征战、主杀伐! 阁下弟子,如何收揽、如何修行,数千年来都不曾被外人所窥见过。 而这,原因也只有一个。 从未有过像此时这般,被宗师级大能直攻山门。 对于天下人而言,司空山奇门一道式微五百多年。但从未有人想过,这背后究竟是什么原因。 十分红处便成灰,大道衍化皆如此。 天下人只当奇门一道气运不崛,而司空山内部也沉寂太久太久了。 久到世人都遗忘了,这曾是出过【军神】、【破苍仙】这般战力可以一抵万的修行序列; 久到连司空山大部分门人弟子,都拿自家开创山门的伏祖得成大道遁入虚空之事,当作传说来看待。 但存在的始终存在,并不会因为不显而消失不见。 为这对双生兄妹打造这两具完美借体的,正是对应‘惊门’的【祸斗阁】,某位不闻名于外的炼器大师。 无论火攻、冰封还是兵刃,都不会对两具借体造成破坏。并且,理论上,经得起宗师级全力一击。 是否真如此,今夜,便是最好证明试验的时机。 另,值得一提的是,这两具借体的设计者,便是百灵峰那位天才疯子大师兄,闻通。 事实上,一般对阵的话,能将此秘术发挥到此等水准的这对双生兄妹,完全没必要令自身暴露于对方视线范围内。 真·勾勾手指,抹杀了无痕。 很快,那执龙头铡大刀、一身罡气幽蓝如暗夜蓝火的男子,终于意识到与自己过招的不过是两具毫无痛觉的假人。 “傀儡术?” 男子腾飞到更高的高空,一双瞳色颇浅的眸子,似乎能在黑暗中看清一切般,盯着身下正急追而来的两具借体。 “什么品级的傀儡师?居然不用‘神藏念线’,就控制得了这么重的玩意?” 方才过招之时,他趁机摸了两把。那冰冷的手感、沉钝的重量。 “嚯,奇门一道,果然深藏不露啊。哈哈~~” 男子双眼中绽放出欣喜若狂的高兴,挥舞着手中铡刀,大喊道:“喂,喂,不玩了啊,我来真的喽!” 唵! 一声沉闷刺耳之声于高空响起,龙头铡巨力轰出。两具向他攻来的借体,于半空中被拦腰截下,直挺挺极速下坠。 且看那,阵碑之上的白发长者,须发怒张,抛出手中拂尘,左掌起式,右手立指前伸控制着拂尘阵眼,高声:“阵,起!” 拂尘飞至落星镇通往司空山当间、那条已经被破坏了大半的主道、正当中上方的位置,如一支巨笔悬于半空。 但见,一层犹如实质的气网,以拂尘为圆心、迅速向外张开。 在那两具借体与男子的幽蓝罡气、刀意,击来之时,那肉眼隐约可见的气网,极有韧性地将之接住。 继而弹回至半空中。 男子如何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形。险些被自己那强势刀意击中,压下龙头铡,格挡被反弹回是自己的罡气。 却遭到两具借体的猛攻。 便是因为有这【七十二地煞网天阵】的存在,那对双生兄妹才会选择在高于阵法的阵碑之上现身。 此阵法,有效阻隔罡气、精神力等攻击。 连接借体的【天遁】秘术,需用到比精神力段位更高的神庭意念之力。 当间若隔着这道阵法,术主与借体之间的连接,就难以达到如此紧密。自然,也就无法发挥出,攻退随心、意随念转的极致效果了。 半空中,短发男子一脚蹬开那具男借体,又一刀拍在女借体胸前。 便是此时,女借体突然张嘴。若是真人,必然是口喷鲜血。 但她,不是人。 机关术天才疯子大师兄闻通出品,又岂会只是在外形上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呢? 嘭! 借体口喷高温火柱。 这么近的距离,如此突然的机关强攻,一品高手都在所难逃。 短发男子立刀抵挡。 火柱在半空中炸开,火花纷纷扬扬。 “呼!” 男子眼中划过一丝怒意,脚下虚点,扭身飞落回那根被轰掉一半的石柱上。 他甩了甩那把七尺大刀,十来颗拇指大小、锇金打造的霹雳弹,被他像甩弹珠般甩出去,激射向四面八方。 又几棵老树遭了殃。 男子拍灭左肩上正在燃烧的一团小火苗,浅瞳一凛,举刀指向前方不远处阵碑上三人,怪声怪气道:“有点门道啊,小瞧你们了,挺能干的嘛。” 他低头巡视迷宫前大道上正在快速被转移的镇民,又瞧了眼那柄作为阵眼、悬于正中上方的拂尘。 “既然这样,那就,一起入轮回吧!” 男子阴冷地说道,语气不似先前那般懒洋洋。 “幽冥轮转,鬼面无常,破!” 便见那把龙头铡,在男子手中一分为二。 一作铡台,一为刀。发出怪异的唳啸之声,自左右向那拂尘合拢铡去。 锵! 一股无形之力,强悍地将这裹挟着足以断山截海的凌厉锋芒,定在拂尘两侧。 然,唳啸之声更盛,刀与铡台,颤动着向正当中合拢。 破阵,便在下一刻。 阵碑之上,老者双手置于胸前,左右各出三指,结了个【掌阵式能印】,与那极致锋芒相抗。 那对双生兄妹,仍是面无表情地紧盯战况,手指上的动作,愈发迅疾。 两具可称‘金刚不坏’的借体,再次向那男子攻去。并同时,机关尽出。 男子先前吃了一个小小的暗亏,这回,却是没那么容易算计到他了。 只见,其身形由实转虚,竟在两具借体掌中、口中射出的弩箭、霹雳弹与毒粉,近到其身前之时,陡然消失在了石柱上。 操控借体的双生兄妹,登时眉头一拧。 “长老…” 一道虚形身影,蓦地出现在三人身后半空。 心念电闪之间。 就在那身影由虚转实,劈出猛力一掌之时,一道气网,于三人身后升起。 “嗯?” 使了类似‘移形换影’身法的短发男子,惊疑一声。很快便察觉到,令他暴起一击落了空的原因。 “给我出来。” 话音未落,便见阵碑后两丈开外的地底下,五个身着褐色束身服之人,破土而出。 同一时间,短发男子送出的一掌,于五人先前破出的地面上炸裂。 晚一秒,地底下这五人,便躲不过这一击。 预判精准。 【七十二地煞网天阵】 由七十二位阵徒各自落于阵脚之处,以自身【式能】与作为阵眼的拂尘连结; 任何攻击非一人承受,至少有一半被大阵反弹,另一半则会平均分摊给七十二位阵徒。 阵徒个人修为均不算低,实力基本保持一致,如此式能连接才能更为紧密。而守阵眼的老者,实力自然要高过阵徒许多。 此阵,乃奇门三祖的雷祖,取均衡大道之意,专为抵挡一品巅峰级高手、与宗师境大能而创。 方才就是这五阵徒在地下,及时反应,用‘阵网’回护碑上三人。 “这么多花招,你们司空山是变戏法的吗?”短发男子面上已明显有了怒意。 他叫嚣着,高举左臂。 ‘嗡’一声。 那把分作两半的龙头铡,铡台仍在原处定在那柄拂尘左侧,那七刀宽刃,则以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极速,飞回他掌中。 锵、锵、锵! 接连三声。 男子疯狂地举刀落下,眨眼之间,便将此处由这五人负责的阵脚,硬生生砸出一处凹陷。 “本来还想再陪你们玩玩,非要逼我动真格的。 现在,满意了吧,满、意、了、吧!哈,哈哈…” 男子一边状若癫狂地轰砸着,一边怒骂。 只一个呼吸的功夫,大阵被破出一角,五名阵徒毫无一挡之力,被拦腰劈作两截。 离得稍近的几十个镇民,更是被那狂放的罡气撕碎。 惊恐的叫声中,仓惶的镇民开始四蹿奔逃。 男子双手举刀,意欲继续疯砍之时,陡然扭转刀锋,扭身侧扫。 两具刚刚攻来的借体,被拦腰砍至一半,昂然刀意也怪异地消退一半。 阵碑上的白发老者,正与那铡台较力的双手,陡然合十前伸,拂尘极速被其吸回。 老者朗声道:“土行木,巽象,回音阵!” 滋咕声顿起。 不远处,迷宫前七处入口门框后仰倒下。 噔噔…… 极其快速的声音,伴随着地面微微的震动响起。七座倒下的门框前,地面纷纷下降,仅两个呼吸间,便完成了机关变化。 原本仓惶四逃的镇民,像被地面‘吃’了一般,纷纷陷入地下。 洞开的地面,也以极速恢复成原状。 就好像,方才一幕根本没有发生过一般。 同时,以阵碑为圆心,方圆三里内的各处,地面都有不同程度的升降。 六十七名阵徒,自地下转为地上,变幻方位,组成新的阵势。 七十二地煞网天阵,被破五阵脚,亦可保持运行。但残阵难支,并且,这名罡气狂烈霸道的短发男子,显然已察觉到了为配合此阵的地遁术。 作为阵脚的六十七人,若还匿身于地下,反倒更被动了。 这男子的刀意狂放、刚猛无匹,便是附着了【化气】秘法的锇金借体,都能斩得,要破开区区地面,更不在话下。 果不其然。 男子见此情形,果断拔刀。 所幸,闻通在借体中设计的机关,起到了拖延作用。 男子眉头一挑,似有些意外,自己的大刀居然也有被卡住的一天。 两个呼吸后,他抽刀踢开两具借体,转身便扫出一刀。 催枯拉朽。 那偌大的阵碑,登时被轰作齑粉、散于风中。 “嗯?人呢?” 但,此时阵碑之上,已空无一人。 男子抬手召回铡台,锵一声,将刀刃与之合并,侧头扫视身周一圈。 此时,方才正在往迷宫奔逃的镇民,已悉数被运至地下。 六十七位阵徒,以他为圆心,围作一圈。 白发老者衣袖翻飞,盘座于那对双生兄妹身后。 借体被拦腰斩进一半,其中精密构造也随之被毁去不少。勉强投入战阵,恐怕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反而会令这两位遁术造诣高深的遁士,自缚手脚。 因此,兄妹二人,果断收回各自借体。 “这回,又是什么新花招啊…” 话未说完,被围在当间的短发男子,突觉耳边似有锐器划来之声。 他侧头一扭,近耳处一小片短发,竟被削落。 此时他才注意到,那六十七人均闭目、嘴部微动,似是在轻念着什么。 “你奶奶的!找死!” 男子举起龙头铡,还未挥下,身形微微一晃,甩了甩头,只觉得大脑有些混沌,双眼看到的景象,竟扭曲旋转起来。 双生兄妹二人觑此时机,飞身跃起,向男子奔去,同时双手手指不停动作起来。 咝、咝 事先埋伏于地下、此时刚被术者操控、钻出地面向男子刺去长剑的两具新借体,脖颈处不知何时被一根极细的灰线缠住。 吱… 细微而刺耳的磨擦声。 这两具借体远没有之前的锇金借体那么坚挺,没支持多久,便被那细线勒断脖颈,身首分家。 居然,有援手进入回音阵中?! 双生兄妹全然未料到,会有此等怪异之事发生,已是来不及抽身退离。 那,就只能殊死一搏了。 咝… 细线不知自何处来,凭精神力感知都毫无警觉。 双生兄妹中的哥哥,只在那细线自颅后直刺而来时,才有所察觉。 “啊!” 来不及完全避开,好险错开了致命处。 但见这位年近四十的遁士,捂着被细线割去的左耳处,飞身过去为妹妹挡住诡异细线的穿刺。 未想到,uu看书 wwuukanshu 两人直接被贯穿。 “哥!” “别动,此物极其诡异,似能探查到被刺者气海。” 兄妹二人,快速交流了一句。僵着身子,摔倒在地,不敢轻举妄动。 “你不是说,速战速决吗?” 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 半空中,身披灰色大氅、戴同色半面甲的男人,显露出他那高大的身形。 “别、别废话,快、快解了,我中,我…” 此人落到那短发男子身旁,抬右手,隔空在其身上几处点下。 短发男子甩了甩头,又眨了眨眼,这才恢复清淅的视线,彻底清醒过来。 二话不说,短发男子凶相毕现,提刀横斩。 锵! 斜刺里,一道红光掠来,直接抵在那把七尺龙头铡的刀刃之下。 “小刀刀,到祖奶奶这儿来。呵呵~~” 银铃般清亮的笑声,随红光而至。 一个扎着双马尾、长相机灵可人的小姑娘,鬼魅一般出现在短发男子眼前……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九十二章 红镰俏阎萝,7武士登场! 同一时间,那一脚踢飞吊晴白额猛虎的大叔,在身形未现之前,拳锋劲出。 轰断贯穿那对双生兄妹的诡异灰线。 但见及时前来援手的二人耳后与脖颈处,都画有一枚小小的图腾印记。 事实上,不仅他二人,双生兄妹、白发老者及所有阵徒,身上均有这样的印记。 此为【风解咒】。 七十二地煞网天阵,主防御;但这回音阵,却会对身处于阵法范围内的任何人,造成无差别攻击。 莫看那小小图腾印记,乃是在要害部位种下的解式咒印,避免自己人被阵法所伤。 短发男子蓦地一愣。 不可置信地盯着那位一身麻衫长裤、脚上只穿了双草编凉鞋、脚腕上用红蝇系着个银铃铛的少女。 居、居然! 这么轻松就挡下自己的一击。 这丫头。 他、他喜欢! 不,不对。他喜欢的不是人,而是少女手上那把与体型极不相配的丈长红镰。 短发男子浑身微微发颤,整个人再次莫名亢奋起来。 “退!” 白发老者那空旷悠远的声音响起。 壮汉大叔一手一个,提起双生兄妹二人,旱地拔葱蹿身而起,腾空倒跃数十丈,回到那白发老者所在的主阵位。 穿凉鞋的少女,腾空飞起,其手腕上一根红色细链连着那把纤长红镰,在夜色中划出一道好看的赤色流光。 少女落在了白发老者身前一侧。 “八、音、断、魂!” 随着老者每吐出一个字,方圆百丈之内,似有无形凝压向前方那二人收缩。 “又、又来了…”短发男子面容扭曲,不爽地喊道。 “哼。” 面甲男冷冷哼了一声,双臂大展、合掌。 自其指缝中溢出根根灰线,如触手一般游向四面八方。 “八音?哼!” 面甲男双手撩动,但见那由罡气凝成的灰线,于半空中根根绷紧。 作弦。 “你们,也懂音律?” 宫! 一音,金。 钟鼎之声,可定江山。 白老发者双眉微拧,双掌交叠,须发无风自扬,整个人周遭可见气浪波纹四漾开去。 还以一音,金。 盂钟之声,天下无恙。 面甲男再拨一弦。 二音,石。 磬玉编声,声声振心。 白老发者曲指作弹状。 还以二音,石。 缶鼓传声,声声入海。 前者攻心脉,后者击气海。 三音,丝;四音,竹;五音,笙;六音,土… 却,无以为继。 至此,白发老者心知与自己对阵之人,功力极其深厚,罡气变幻多端。自己这边,绝非绝手。再继续下去… 双生兄妹中的哥哥,面沉如水道:“太渊长老,不可强撑。” 老者点头,微微睁眼,目中流露一丝无奈之色。 甫一开口,却是还未说出半个字,先吐出一口血来。 老道擦去唇畔血痕,道:“宗师之境,何以欺吾门下?” 面甲男双眼盯着那老者,沉吟了几个呼吸,似是在思考措词。 此前避去他身后的短发男,扛着自己那把晚晃晃的大铡刀,悠哉悠哉走出来。 “杀你就杀你,还要挑你是什么修为?” 说着,短发男又对身旁的搭档轻声道:“又不知道说什么了是吧。你啊,就拿我有办法。对上别人,连个屁都不知道怎么放。” 面甲男很淡然地说了一句,“你多放点就是了。” “你…哼!”短发男冲自己搭档怒翻白眼,随后手指着白发老者道:“喂,糟老头,别啰嗦了。你先死,还是这些渣滓们先死。 还是…先送这些连渣滓都不如的垃圾,入轮回啊?哈哈哈…” 短发男神经质地狂笑着,肩头一震,龙头铡落至掌中,猛然转身指向远处那座巨型迷宫前、已经恢复原状的七堵门。 尚有不少司空山门人弟子守在各堵门前,谨防另有杀手,从此处破开秘道,杀入地宫屠戮镇民。 这其中,就包括某个换下杀手夜行衣、换了身司空山弟子服的靓仔。 衣服是从战死的门人身上扒下来的,范贤穿着多少有些不合身。 不过,这都不重要。 自那使用怪异兵器的短发男子现身,至此,前后不过短短半刻多钟的功夫。 司空山果然不像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 第一个防御类阵法,有隔绝精神探查之用,范贤判断不了阵内诸人的真实修为,只能凭战局来分析判断。 包括不幸战亡的五人在内,结阵的七十二人,所修罡气与武者似有很大区别。具体有何不同,一时之间也没有明确答案。 只确定,这七十二人修为不低,若以玄门气士来论,应有三品。 那两具明显不是人的傀儡,显然是被那对长得极为相似的男女所操控。 据他所知,玄门傀儡师是以‘神藏念线’,也就是将精神力凝作半虚半实的‘线’状物,作为牵引,控制傀儡进行中程攻击。 但这对男女所控制的傀儡,灵活程度与反应速度,一招一式、任何动作的敏捷度,都不亚于武者。 所以,那对男女所修功法比起傀儡师,段位显然更高。 可惜的是,这对男女的傀儡体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之后两具傀儡明显不及先前那两具,且,二人此时都受了不小的伤。 知己知彼,才有胜算。 司空山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做出如此反应,着实出贤预料。 依靠那个阵法,有效阻挡片刻,争取到的时间,恰好够将最后一批上千个镇民安全送入秘道。 可以说,已经完全使命了。只可惜了那五人… 再之后的阵法,倒是与他前世所知的音波功,有极大相似之处。 并非不通音律就不会受伤。这么降智的逻辑,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了。 所谓音波功,其实就是令罡气、真元、内劲产生某种振动,其频率可杀人。 超时代一点的说法,类同次声波。 那模拟出来的丝竹鼓乐音符声,不过是一种装饰手段。 范贤现在根本无法确定,目前司空山展露出来的这部分,是奇门一道积蕴收敛的底牌库中的冰山一角,还是说已经后继无力了? 司空山到底有没有可与那两人一战的宗师境大能? 很显然,那个使怪异武器的家伙,一直都是猫逗鼠的心态,根本就没拿这些人当对手看。 不,应当说,没当人看。 若出杀招,以其宗师境修为,不出半炷香,在场所有人都难逃一死。 司空山如果真的没有宗师境大能,光靠不停出底牌,或靠人命去填,终不是办法。 更何况,还有后面登场的那个高大男人。 虽然离的很远,跃至门顶的范贤,还是将一切尽收眼底。 同时,他也做好各类数据的收集与快速计算。 但,不够! 他现在没有把握。 别说九成、八成,便是一成,都、很勉强。 “呵呵~~” 呤呤之声响起,那脚腕上系着铃铛的少女发出一串笑声。 “狴犴宣月铡,看到你祖奶奶,还不跪下嗑头!” 听到那五个字,狂笑着的短发男子,像是突然被人扼住咽喉似的。面上笑意渐渐消失,僵硬地扭转身子望向远处那个一步一铃音的少女。 “你,你怎么知道?”短发男子诧异地抱紧自己的七尺大刀。 少女身后,又跳出六个身影,向前走出几步,列成一排。 “难道,宣月铡的前主人,没告诉你,斩月红镰之名?”少女轻笑道:“看来,传你宣月铡的人,并不喜欢你啊,小子。” 短发男子盯着少女手中那把丈余长的赤红色大镰刀,怒道:“喂,别小子小子的喊老子。死丫头,也不看看你那三寸丁小身板…” 站在少女左右两边的壮汉大叔与素裙妇人,当即一脸难看的表情。 只见,少女在听到‘三寸丁、小身板’这几个字时,俏脸一沉,目露凶光。 噌愣一声,红镰横扫,罡劲之风、席卷沙土,以不逊于那短发男的凌厉刀意,朝前方二人斩去。 咝… 无数极细微的声响。 短发男与戴半面甲的高大男人身前三米开外,交织着密密麻麻的灰线,好似一堵灰墙。 嗡,刀意被挡。罡气波及,地面上被划出一道数十米长的尺深细缝。 “小子,你那一身修为,如何得来,祖奶奶我不清楚。但你手中这把宣月铡,乃是我师祖炼制斩月红镰时,炼废的废料所造。 少女一脸老气横秋又带着十足嘲讽道:“见到祖奶奶不拜,忤逆不孝,还不把你那颗狗头铡了,送过来。” 戴半面甲的高大男人,瞧了眼那浮夸的大铡刀,语气毫无起伏道:“看来,老大是真的不喜欢你。” 短发男子眉毛一拧,“嗤,说的好像老大有多喜欢你似的。” 就在双方阵前叫骂、挑衅之时,一道人影暗戳戳绕开众人视线范围,自那片被短发男子先前一刀劈掉只剩下树桩的密林,向阵眼、也就是白发老者所在的位置,快速移动。 面甲男道:“天雷火的机关被人破了,此时,他们又反应如此及时。老十,此事有些不对…” “难不成消息走漏了?” “未必。来的都是些二、三品,一品只有九人,不像是事先接到消息。况且,计划乃是按照天尊的安排,各部分头行事。知真正详情者,只你我二人,绝无事先走漏的可能。” 面甲男难得地说了极长的一段话,但… 短发男子挠了挠他那一头蓬乱短发,“你到底说的什么啊?” 面甲男:“……” “诶,别管这么多。”短发男不以为意地晃了晃脑袋,道:“那些‘血猎’死就死了,不用在意,血尊很快就能养出新的一批来。这任务不算失败…的吧?” “你说呢?” “那…”短发男想了想,“那就把这些人都杀了,总能交待过去了吧。 那个,那个死丫头你别动啊。留给我来对付…” 两人快速交流了一波,便听对面一声暴喝。 “阎萝,别跟他们废话。老汉我打头阵,吴支祁、酒狂,上!” 一字排开的七人中,年纪最长的一位乌发老者,竟是众人之中第一个上头的。 事实证明,自控能力与年纪不一定成正比。 当然,这七人的年纪究竟几何,光凭外表恐不足以定论。 “不知死活的老东西。喂,喂,灰,记住了啊,等会别碰那丫头…” 短发男子横举那把狴犴宣月铡,话没说完,面甲男冷声道:“认真一点,别又让我给你疗伤。” “说好了这件事不准提的,你个混蛋,别逼我把你铡成两截。哼!” 放下狠话,短发男纵地跃起,腾空斩出一刀。 轰! 巨力卷过,地面被削起厚厚一层,裹挟着威势,紧随刀意,轰向十丈开外、正疾速向二人奔来的老者。 很显然,老头修的是近身功法,距离越近,反而对他越有利。否然,他也没有资格上头,直接攻上前来。 那身形偏瘦、颇有些单薄的老者,并未选择避开这一招猛击。 但见他,两臂如游龙走蛇、双掌绵柔似风中摆柳。 淡而化之,将那刚勇强劲之力,散为无形。 “巫山行云掌!”面甲男双眼微眯,看向半空中那干瘦老头的目光,有了一丝变化。 “失传近千年,原来被司空山藏起来了。嗯?” 破风声。 拳锋猎猎,猛虎出山、蛟龙出洞之势,向他轰来。 咝拉… 罡气凝压而成的灰线,缠、刺,如无形索命绳,又可比漫天箭雨,反攻那一拳干翻吊晴白额大虎的壮汉大叔。 看似大开大合的拳路,实则,并非如此。 灵如蛇、展如鹤,勇似虎、敏似狐。 大叔那壮硕的身形,敏捷得令面甲男几乎看不清其实体的准确所在。 “八臂通灵猿?”控制着丝丝缕缕灰线,面甲男脚下虚点,向后方半空中倒飞出少许,心中暗道:“这司空山果然如天尊所说,不可小觑。” 另一边。 听不得别人喊她‘三寸丁’的俏丫头,将一柄丈长红镰,舞得红光赤影,配合干瘦老者,将短发男子逼退至那片只余树桩的密林废墟之地。 说是逼退,实则是引他过去。 此人攻势过于刚猛,三米地下便是秘道,uu看书 ww.ukansh地面经不起他几刀,不被一层层削开,也会令地面崩塌。 仅凭一指催动灰线轻松应对壮汉的面甲男,似是看穿了那二人的目的。 咝! 但见其左掌朝下,无数灰线直击地面。 叮… 覆盖面达方圆十米的灰线,于半路被拦截。 一个矮瘦干枯、满脸沟壑、头发黑中掺灰的半老老头,抬手挥出无数细如发的冰针,精准无误地将所有灰线割断、反刺。 面甲男目露疑惑,似是完全看不懂此人招式。 但见底下那老头,一副好像刚睡醒的样子,腰上还挂着个巨大的酒葫芦。 一条灰线缠住一支冰凌,送至面甲男眼前。 那冰针,陡然间无声化作水汽。随之,一股浓郁的酒味,弥漫开来。 面甲男皱了皱眉,似是极不喜欢这种气味。 “老大诚不欺我,看起来确实不太好对付。那就…” 半空中,快速游动的灰线,骤然散开。 灰雾降临,随风四散。似死神呼出的地狱之气,所到之处,野草顿枯,地面正在被迅速蚀穿……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九十三章 水货?海王宗师境的破绽 不是吧? 不、是、吧! 那个摇摇晃晃、挎着只酒葫芦就冲上去的矮挫老头,不是酒池峰上那个整日不管事、就知道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酒翁吧! 额滴个亲娘咧… 范贤眼珠子险些从眼眶里掉出来。 得,这世上最好的伪装不是易容术,不是深海云母所制、佩戴感极其舒适的仿真面具,也不是手段高明的物理伪妆。 而是,最简单、质朴,最让人觉得合情合理的‘我看上去很不简单,其实我很简单,但实际上我确实不简单’的故作神秘反向操作法。 于是,此时看到这一幕的人,会心地点点头,道一句‘看,我早就猜到了’。 索、然、无、味。 范贤额头挂了一片黑线,无语地继续往前摸去。 险些,又被小概率了。 特地绕远而行,结果,拿着死神同款镰刀的萝莉、使一手好似化骨绵掌般内劲极强功法的老者,与那短发男子打着,居然就往他这边杀过来了。 这是他没想到的。 这要是被三人汹涌的罡气波及,就算他穿了宝贝打底衫——紫青软甲,一品高手勉强一挡,可宗师境大佬的究极一斩,怕是只有凉的份儿。 谨慎至上,狗命,呸,小命要紧。自打离开京都,这件打底衫除了洗澡,就没离过身。 这些莽夫,怎么阵前才嘲讽了那么会儿,就上头开打了呢? 当自己是超级赛亚人,还是被剁成肉泥都能细胞再生长回来的无心法师啊。 就不能等他摸到那个什么长老身边,再开干吗? 不是说他战力有多强,关键,那前后冲出去的七位,虽然配合默契,但一眼就能看出来,都是凭借自身经验和所修功法硬干。 七位一品巅峰,就算将战力发挥到极致,对阵两名宗师境。最好的结果,同归于尽。 当然,最有可能出现的局面,是对方付出一定代价,打完收工。 不过,做人一定要乐观,万一老天开眼,给他来个【逆·小概率】呢。 ‘司空山突然飞出个大宗师,力战那两个宗师境’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的梦,还是要做的。 每当心里没底、极其紧张之时,范贤就会不自觉地各种吐槽、调侃自己。这个下意识反应,从前世带到了今生。 其实,这是大脑的一种自我防御机制。 每当情绪紧绷达到过载临界值时,这种方式能极好地缓解超负荷运作的脑神经,从而控制激素的分泌。 就像某位非著名相声大师所说的那样,人的恐惧到达一定程度后,便会转变为愤怒。 这其实是很有科学道理的。 恐惧与兴奋,都会对大脑皮层造成刺激,从而分泌一种重要激素,肾上腺素。 激素分泌过盛,血管便会收缩,从而脑部供氧、颅压都会受到影响。一旦形成恶性循环,他就无法令自己冷静下来,无法清淅地思考。 那么,他所做出的分析、判断就会产生误差,甚至完全错误。 他不能乱。 虽然,对于这场动辄削林劈山的战斗,他那点武力值根本不够看。 但他必须将自己此前通过观察,收集到的信息、得出的初步分析结果,传递给那位长老。 这是他力所能及且不得不做之事。 ‘嘭’ 一道身影被巨力击飞,斜砸到地面,又拖行数十米。好似推土机般,轰倒一片树桩,索性造了片平地。 身怀失传千年功法——巫山行云掌的干瘦老者,颇为狼狈地爬起身,喷出一口鲜血后,快速立指在自己身上几处轻点。 护心脉、导气归海。 方才那狂放一斩,当真险些要了他的命。若不是小阎萝的斩月红镰,挡下那宣月铡的大半威势,罡气回振,如何都会令气海受到强烈冲击。 紧接着,又是一声‘嘭’。 一模一样的情形,发生在那位素裙妇人身上。 “玉婵师妹,勿动。” 老者疾步上前,轻点妇人身上几处穴位。 所修功法不同,导气、归气之法也不一样。老者一手巫山点星指,乃是一门高深的点穴功夫。比之一般导气开穴功法,要有效得多。 话不多说,二人转身又投入战斗之中。 另一边。 身材壮硕、使八臂通灵猿拳法的吴支祁,此时已是浑身多处挂了彩。 他身旁,一个长身直立、玉树临风的中年道者,一头乌发束半、垂半,两鬓各一缕银发,一袭洁白长衫上也是斑斑血痕。 但见这中年道者,身姿飘逸、倒飞于半空;剑指凌厉、剑影叠叠,似有万千长剑,展于吴支祁身前,形成一道强有力的保护。 “师叔,当心!” 吴支祁大喊一声。 但见一片灰雾迅速凝作一涡风旋,好似恶魔张开的巨口般,于侧旁扑向那中年道者。 一个光头汉子自地面猛力掷出一杆金色长棒,此物飞至中年道者右边,旋转舞动。 劲风之下,灰雾竟也未曾散去… 战场被切割成两块,四对一、三对一的战斗,刚刚进行了不到半炷香的功夫。 距离两处百米之外。 此前与那面甲男以音波功对战,受了内伤,此时正在快速调息的白发老者,眉头微皱,蓦地睁开眼。 他身后十余丈,有人在移动。 “老先生,咳,前辈,前辈…” 范贤压着嗓子喊了几声。确保对方能听到,又绝不能高声令远处的人听到。 鬼知道宗师境的耳力如何。 刚喊了没两声,范贤就感觉到一股威压向自己包裹而来。他压下自觉旋动的气机,不作任何抵抗。 “何人?” 老者空旷的声音,极有辨识度。 “晚辈烛照阁弟子,有要事禀报!” 是这样,没错吧,记得前世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何事?” “前辈,弟子先前抓了个刺客,从那人口中问到些消息,与那两人有关!” 白发老者稍一思索,翻腕压掌送出一股罡气。 范贤便感觉脚下如踩冰面,整个人不受控地往前滑去。 当然,是他不想去控制。 仅两三个呼吸的功夫,范贤滑过百丈路,来到老者身边。 他可不敢站着,二话不说,蹲在老身背后。 “到老夫面前来。” “这个…前辈,晚辈怕被罡气波及,还是在您身后比较稳妥。” 老者此时也顾不上与自家门人弟子计较礼仪,他虽守旧但不刻板,抱着一听无妨的心态,将范贤摄到了自己身边。 并非老者掉以轻心,需知,对方宗师境大能出手,又何需搞这种小动作呢。 “说。” “是。”虽然老者背对着自己,但范贤还是很尊敬地拱手揖了个弟子礼,道:“前辈,那使大刀的…” “那叫狴犴宣月铡,出自吾门,乃旧世神兵。” 旧世?什么鬼? 必按?还是彼岸?啥怪名字。 咱能不讲究这些吗?这都啥情况了。 吐槽的念头一闪而过,范贤‘哦’了一声,立马改口道:“那使宣月铡之人,其自身所修功法必定是外门横练…” “老夫早已看出来了,那是邪王血菩提的独门外家功法——法灯神火罩。哼,非僧非道,非人非鬼,妖邪妄途!” 范贤:就、挺一言难尽的。 这是吐槽的时候吗? “哦!”范贤点头作一脸明悟状,压着心底的焦急,语速极快道:“前辈,那二人的套路…咳,那二人虽修为深厚、功法奇诡,但也有破解之法。 您听我说,那人所修的神火罩,并非不可破……” 虽然范贤确实没听说过什么邪王血菩提,什么法灯神火罩,也无法通过精神力探查,感知到那短发男子的命门所在。 但,他有着远超普通人的观察力。 冒险摸着边缘前行,虽然充分考虑到了自身安全问题,但也尽可能地距离战阵近一些。目的便是,再三确认自己所看到、短发男子曾做出的几个极细微的肢体动作, 因此,一路行来,他又再仔细观察那个短发男子。多方位、多角度验证,自己之前隔的较远有没有看错,是否存在角度错位之类。 再三确认,他是对的。 宗师境,已经脱离了普通品级内武者、修士的范畴。 古往今来,为追求武道巅峰而死于突破的武者,多如牛毛。 据范贤所知,正一品圆满要突破至宗师境,可说是千难万险。 首要要做的,先于气海中蕴养真元,取自身罡气为养份,期间有任何行差踏错,都有可能自震气海。以真元凝【神定】,神定成、舍气海,这叫【斩墟】。 整个过程,好似金蝉蜕。 初期‘吐丝—养真元’、中期‘结茧—凝神定’、后期‘蜕变—神定成形、舍气海’,稍有差池,便是一个身死道消。 正是因此,天下间能达宗师境之大能,廖廖。 真正宗师境大能到底该有何等威能,范贤此前只在老师方墨儒口中听到过。 但是,早已养成神定、半步宗师境的老娘和七爷,他却是熟的不能再熟。 宗师境,不该以罡气为主要战斗手段,虽说功法不可弃,但罡气与真元的能量形态,却是有着很大差距的。 这一点,没有人能比范贤更清楚。 普天之下,像他这般从小罡气、真元双修的武者,不说绝无仅有,也必定是极少数的存在。 他人生中第一次气海被振,就是因为自己修炼鸿蒙太古真元,急于求成所致。在那之后,他抱着试试看的心态,魔改出了《神游诀》。 而也是这一魔改,令范贤在之后的修行中,悟出了类似于道家阴阳二气均衡互存的独门修炼法,从此气、元不再相争。 一个多时辰前,登云阁山脚,为救温香,他第一次动用鸿蒙太古真元。之后,登云阁顶奇袭正三品铁衣,真元一击破防。 他现在的修为,远远达不到老娘和七爷那般,随心切换罡气、真元。所以,在对战中,当需要使用真元时,就必须先将罡气压归气海。 气、元齐出的话,气海便有混乱之危。 所以,那个短发男子每次举刀狂砍之前‘下意识拂过气海穴’的小动作,很大概率是收敛真元,同时释出凶猛罡气。 倒推,最有可能的两种情况是: 其一,【蝉蜕】尚未完成;其二,罡气、真元尚未能运用自如,随心切换。 所以,这宗师境的水份… “当真?!”白发老者惊道。 范贤点点头,面色严峻道:“不过,前辈,这仅是弟子探听来的消息。不可全信。” 谨慎起见,试探求证。 虽说短发男可能是个海王宗师境,但一样不容小觑。伪宗师也是宗师,战斗力真实可见,只不过是内里与货真价实的宗师境有些差距罢了。 老者眯眼抚须、侧头沉思。 见状,范贤提议道:“前辈,可否起阵法拖住那两人片刻,暂令七位前辈退回。晚辈有个不知道行不行得通的想法,与七位前辈商议。” 望向不远处的战局,七武士已有六人挂了彩,更有两人受伤不轻。 老者眉头一拧,双掌交叠于额前,随后翻掌向外,嘴唇微动似是在念着什么。 便见外圈六十七位闭目结阵的阵徒,齐齐盘腿坐下。 “伸手。” 范贤依言,伸出左手。 老者将范贤的左手翻过来,掌心轻叠后移开,便见范贤掌中出现一枚图纹繁复的印记。 “传声阵启。”老者道:“你且说来,后土阁七武士悉数可闻。” 后土阁、七武士! 司空山之底牌库…一念划过,范贤一字一句道:“诸位前辈,且听好!”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百丈开外,分做两边的战局内。 红镰俏阎萝眉头一挑,娇小的身子自半空飘落,地面上的素裙妇人抬掌送出一道猛力。 便见一道红光极速向前方掠去。 唰! 短发男子以狴犴宣月铡的铡台抵挡,一脸不爽道:“喂,别以为我真不对你动手啊。我是怕伤着斩月镰…喂,过份了啊...诶,还来…” 铃铛的脆响与兵器的铿锵之声,交相响起。那一脸坏笑的俏阎萝,挥着手中丈多长的斩月红镰,步步紧逼、刀刀全力,好似要将短发男子手中的宣月铡斩作两半,方才罢体似的。 这时,干瘦老头自侧旁攻来,双掌挥出道道残影,招招均攻向短发男子的侧腰位。 “老头,找死!” 短发男子恶狠狠骂道,一掌拍在宣月铡的刀背上,铮呜一声,刀意盎然。 但那干瘦老头却是丝毫未避,反而化掌为指,以精神力感知都捕捉不到的极速,狂点短发男子胸前膻中、巨阙、关元、中极,四穴。 “撩刀式!” 与此同时,俏阎萝陡然收力、持长刀侧画半圆,回护老者。 锵。 宣月铡、斩月镰,两把同根同源的神兵利器,交锋之下、火花飞溅。 “截刀式!” 又一声娇喝,红镰长刀扫出一道红光。 短发男子左手铡台侧握,罡气轻易便将那并不怎么威猛的刀意震散。 完全没看懂一老一少二人,这般似攻非攻的招式,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觉得胸前一线相连的四穴,似有些异动。 “嗯?” 怪了!为何真元有微微逆流之意? 短发男子下意识看了自己胸前一眼,未见任何异样,但总觉得有点不对劲。uu看书.uuknu 佯攻一波,顺利完成探查的干瘦老头与少女阎萝,在短发男子心生疑窦之时,果断急退。 短发男子眼色不善地扫了已然退远的老头一眼,心想肯定是方才没料到的那几指,暗藏玄机。 老头回望他一眼后,竟折身往另一侧飞跃而去。紧随其后的,还有那个素裙妇人。 “诶?” 这两家伙是把那丫头一个人丢这儿了吗? “啊哈!” 短发男子两眼划过一道光亮。 不过,未容他莫名亢奋一个呼吸,灰雾中,冲出两道身影。 一个身形壮硕的汉子,一个背着只大葫芦、比刚才那干瘦老鬼还矮的老头。 “这?”对此迷惑行为,短发男子越发看不懂了。 而正在更换阵容的七人,耳中所听到的传声是: “此人宗师境修为不稳,攻、防之间,罡气与真元调动、切换之时,有半个呼吸的空档。 三位前辈,无需急于猛攻,针对他这一缺点,将之拖住便可。 莫老、路前辈、梅前辈、千前辈,您四位这边才是重点……”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九十四章 换线、求战,绝不立旗 在范贤没来得及说声“不”的情况下,白发老者运起罡气,拖着他又往战阵靠近了些许。 罢了。 其实不管隔了百米还是几十米,又有什么区别呢? 两位宗师境杀手,真心要杀他,千米也不过几个呼吸便可追上的事儿。 距离越近,他能看到的细节就越多,精神力感知就越强。风险与收益成正比,不亏。 所以,当那个短发男子数次下意识拂过自身气海穴,范贤终于验证了心中所想。 这,果然是个水货。 其实,并不是说那个细微动作是切换罡气与真元时,必须有的步骤。 最初,范贤在修炼鸿蒙太古真元的时候,总担心自己气、元混乱,由此,便会下意识地想要护住自己的气海。 他有他的习惯性动作,而那个海王宗师境显然也有。 人类的肢体语言,大多比口头语言诚实可信。因为,这是大脑最直接的本能反应。 当然,通过后天训练,可以达到强行改变的目的。 但这个狂放、张扬的短发男子,显然没有经受过类似的行为训练。 他的一举一动,透露出的信息,都真实可信。 能量守恒定律。 越强大的攻击力,所需能量也就越多。 同样,越坚不可催的防御,所要用到的能量自然也不可能少。 将武者、修士的罡气与精神力,视作能量,那么,无论是出招还是防守,只要在战斗,就得消耗自身能量。 所以,短发男子在被三位正一品巅峰级前辈围攻时,完全不挡;任由那位镰刀少女,正面狂砍,也丝毫不避。可想而知,其对自己外练的那什么神火罩功法,极其有信心。 也许,在他眼中,宗师以下皆蝼蚁。哪怕是正一品巅峰,也不过多砍几刀罢了。 这样的狂妄自大,很完美地将他的缺点,展现给了范贤。 经过方才三位前辈的一波佯攻,以莫老的巫山点星指,一试便中。 果不其然。 正如范贤以己及彼的推算,短发男子当真是个水货海王伪宗师。 真元之力在未能收放自如之前,作为防御功法的能量补充,是最上成的。比之罡气,远胜许多。 或许便是这个原因,‘海王’才会那么张狂地‘任你砍’。 但是,在他发起猛攻之前,便需将真元之力暂收,同时释出罡气附于那柄名为狴犴宣月铡的怪异兵器上。 换而言之,攻与防之间,有一个切换的过程。 就算他切换的再快,这个漏洞仍然存在,若不善加利用,岂不是对不住他‘海王’之称。 找到了这个破绽,范贤有八成把握,令对阵海王的三位前辈,无性命之危。 除非,海王心态崩、以命来相搏。 这个概率,非常之小。 毕竟,能修行到这般境界,就算是伪宗师,那也是一人可换一城的存在。 就这般折在司空山,且还是,只为了区区三个一品。 森罗殿怎可能做这么亏本的买卖? 重头戏,在于那个身形高大、颇为冷峻的面甲男。 司空山【后土阁】七武士,为何对范贤的话,言听计从呢? 无它,以理服人。 七人各自所修功法,主攻还是主防,通过方才半炷香的对战过程,范贤心里已经有了最基础的了解。 一句“七位前辈,切勿各自为战,配合也需讲究功法相克之理”,武力值爆炸的七位,瞬间折服。 七人分作三、四,分别对战那两人,并将两人引到那条此时已残破不堪的阵碑主大道两旁。 目的,正是给予地下秘道中的镇民与修为低微的门人弟子,足够的撤离时间。 秘道连通不动峰地宫。待所有人撤离完毕,秘道内的机关便会启动,封禁秘道。 但七武士,却犯了惯性使然的常规错误。 当然,也是因为七人对对手的不了解。 情急之下,七人纯粹是以平日里惯于配合的搭档,进行组队。根本来不及去思考,谁更适合与谁交手,谁与谁配合更显所长。 扬长避短,在生死相搏之时,尤显重要。 范贤说的是: “戴面甲之人,所修乃内家功法。罡气化虚为实,所凝成之灰线,锋利可穿山刺石。 吴前辈虽有铁衣护体,但少不了被刺伤。而且,您的长拳,适合近身。对战此人,只亏不赚。 请您去阎萝前辈那边,为她掠阵。 但阎萝前辈,您要做的并非实攻。以您刀法之极速,逼短发男子于攻、守之间露出那半个呼吸的破绽。 酒老,您便是此战关键所在! 觑准时机,以冰魄醉神针,攻其膻中、气海、神庭三大穴。最好,另找几位大穴作为佯攻,迷惑其之判断。 总之,三大主穴,不可有一毫之差。 晚辈预计,此人洞察力不强,应有三次机会。 再多,便是再愚钝之人,也该察觉到我们的安排了。” 短时间内,有限的七人,不完整的信息,范贤所能想到的应对之法,只能到这个程度。 谁让司空山家产这么大,各峰与各峰之间,光传递信息一来一回最快也得一刻钟光景。 范贤的计策,核心一个字。 【拖】 拖住、别崩、等援。 正如范贤先前曾一念闪过想的那样,司空山、奇门一道,露于水面的,不过冰山一角。 当真,很有料。 白发老者说,后土阁距离此处最近,先行来援。各峰、各阁此时也调动了几十名战力,正往这处赶。 即将到来的战力,具体什么水准,范贤没问。 审时度势,此时坐等救援,绝非上策。 以七武士的修为硬刚,估计最多还能再拖半刻钟。 但援手能否在半刻钟内赶到呢? 就算能,恐怕那时七位前辈,也已血洒当场,不余一、二了吧。 这样的代价,能不付就不付。 姑且一试,八成把握,能在尽量保证七武士存活率的情况下,起码将时间拖至一刻钟。 “莫老,您的掌法,绵柔之中内劲韧且实,对付那面甲之人的凌厉灰线,再合适不过。 请您为千前辈护阵! 如意刀、梅前辈,近攻,作实不作虚; 路前辈侧攻,作虚不作实,留存罡气以作后用。若其散线凝雾,路前辈可像先前那般,使棒舞风定之。 千前辈,有莫老相护,您可…” “吾,自会全力以击!” 耳中响起那位【一剑】千峰尽、千前辈,沉稳有力的说话声。 范贤一语中的。 即点明七人之前仓促应战的错处,又给出了十分可行的调整方案。关键,说话还好听。 七人迅速换线! 期间,白发老者除了介绍七武士的姓名、以及强迫症地说明诸位功法招式之外,再无多言。 他凝神观注战局之上,亦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烛照阁弟子所说的每个字,听得仔仔细细。 ……… 月色当空。 乾坤挪移大阵所在的那座巨型迷宫,被毁去将近一半。 七堵门前最后一批守卫弟子,早在范贤往边缘摸向白发老者那边时,匆匆撤离。 门,自不必说,塌的塌、碎的碎;最靠近两处战局的,更是早早被罡气波,轰作了齑粉。 正当间,那条十丈宽的主大道,青石碎砾、残破不堪; 两侧曾经十分茂盛的绿荫密林,早已被推平,此时更是如同废墟般,坑坑洼洼、沟沟壑壑。 铿锵之声,此起彼伏;轰隆震动,未曾间断。 右侧,灰雾三翻四次卷席而起,却又三翻四次被一根极速旋转的金棒,扇得寸进不得。 灰雾化线,以极其密集的攻势,向那位两鬓银丝、出尘潇洒的帅大叔,疯狂突刺。 但见这位,面无半分惧意,剑指直立、罡气出体; 那把寒芒尽现的青剑,裹挟着威势,以极其刁钻的角度,攻向那身披灰色大氅、戴半面甲之人。 而在那毒蛇吐信般的咝咝声,扑而袭来之前,一个干瘦的老者,蓦然出现在帅大叔身前。 臂如灵蛇蜿游、掌似风中摆柳。 六路巫山行云掌,所到之处,不说将那灰线尽数化无,也挥散了绝大多数。剩余一、二,又被这老者一手点星指,精准捻于指间。 这戴面甲之人,与那跋扈的‘海王’不同,可是货真价实的宗师境。 罡气能凝实如斯,属实可怖。 那使一对如意刀的素裙妇人,攻势看似凌厉,却招招不攻要害。 面甲男并未将这妇人看在眼里,只以一指控一线,与之缠斗。所分心神与罡气,不足自身十分之一。 但! 总觉有些不对劲。 方才,也是四人与自己对战。修为也大抵不相上下,何以先前的他,轻松自若,应对有度; 而此时,竟有些被掣肘的感觉。 且,之前想着探一探司空山豢养的这批武者,究竟有几斤几两,是否还会有自己意想不到、绝迹江湖的武学显露,他出手皆留有余地,并未使出多少真本事。 可眼下,他的认真程度提高了三成,为何却反而不及先前了呢? 戴面甲的高大男子,双眼微眯,目中闪过三分疑惑、七分警惕。 另一边。 则是别样情景。 只见,那一头短发越发蓬乱了的男子,将手中宣月铡一分为二,铡台护身,宽刀泛着肉眼可见的幽蓝罡气,再再…再次猛斩一刀。 轰… 地面又又…又震了震。 较为明显的是,震动较之前几次,弱了不少。 “呼~~” 短发男子刚喘了口气,一道红光掠来,他气愤地怒喊一声。 “又来!” 铃~~ 脆声在他近似于嚎叫的怒吼中响起。 人未到、声先至,比声音更早的,是那把连他手中宽刃都劈不断的斩月红镰。 真·命中克星! 虽然那丫头的修为不及他,但不由得他不承认的是,那把名为斩月的丈长红镰,其材质确实比自己的宣月铡还要精纯数倍。 老大将宣月铡送给他时,曾说过,这是以天外飞石锻炼而成的旧世神器。 今日居然在这破山门,险些‘认祖归宗’,这是他没想到的。 咻~~ 无数极细微之声,擦破夜色,在道道红光的掩盖下,悄无声息,向短发男子急射而去。 ‘噗’ 连中数针。 “喂,有完没完啊。你奶奶的,死老头,有本事别躲在后头。” 短发男子一边叫骂着,一边忙不迭避开不输于他的狂放刀意。 竟,有点儿憋屈,是怎么回事? 他的攻势,一大半被那狂秀肌肉、两条臂上能跑马,胸前还纹了双龙刺青的壮汉,长拳挡下; 又一小半,被那死丫头占了兵器克制的便宜,被抵消。 剩下那个鬼头鬼脑、四处蹿乱,像只老猴精的死老头,就时不时的出手偷袭他。 关键,那行藏不易捉摸的冰魄针,被震散后有一股子怪味儿,难闻的不行。 哼,想破他的法灯神火罩,简直是痴人说、梦… “嗯?” 短发男子突觉胸间一痒。 待他飞身退后,迅速敛起罡气、同时释出真元之时,尚未被【神定】完全融合的气海,微微一颤。 不好! 什么时候中招的? 死老头…不对,不能大意,这些人好像摸到我换气时的破绽了! 不慌,区区三个一品,又不是宗师境,老子若是下狠手,用不了几招就收拾了。 嗯?穿草鞋的丫头打了个手势。 那是什么意思? 死老头又躲起来了,咦,那胸口纹龙好显得自己很刚猛的傻汉子也往后退了。 哼哼,怕了吧。现在知道怕… “老十。” 短发男子扭头一看,这才发现搭档已从另一边飞身过来。 面甲男冷声道:“有人在暗中指点。” 短发男子当即骂道:“哪个王八蛋?” 面甲男眯眼指向二十丈开外、被六十七位阵徒结阵护着的白发老者。 “我去杀了这老东西。” 话音未落,短发男便似一道蹿天箭,拔地跃飞而起。 刀芒上的的幽蓝罡气,在月色之下,犹如一团蓝色火焰。 是个,莽夫! 但,很多时候,就是这种莽夫,以力破巧,坏了谋算。 锵。 蓝火刀光落下,直直斩在一鼎大黄钟上。 长了张‘麻木不仁’脸的木匠大叔,耷拉着的眼皮,微微抬起; 双手置于颅顶,所结之印乃是竭取精神力、凝造这显化凝形大玄钟的玄门秘法。 谁也没想到,斜刺里突然杀出个玄门修士来。 这玄门修士,还是一等一的正一品正玄道高手。 这般纯粹厚重的精神力,瞬间便令全场所有人对来人行起了注目礼。 玄钟,还是大玄钟。 能将此功法修到这般境界,当世恐怕真没几人。 正玄道,玄门老祖之谪传。 可以这么说,玄门九支中的另八支都是‘养子’,只有正玄道才是亲儿子。 并且,玄门历任宗主,有九成都出身于正玄道。其传承渊源之悠久,积蕴之深厚,可见一斑。 而大玄钟,又是正玄道中极为难修的一门功法。 并不是说需要投注多少时间与精力,反复练习,还是说修行有多刻苦,或需悟性极高之类的难处。 用范贤的话来说,这种功法,只适合拥有绝对专注力的人修习。 但凡有一丝半点杂念,都不可能令自己的精神力达到如此至纯的地步。 谭木匠,痴人也。 旁人料不到,这位京都城永宁街沉默寡言的木匠大叔,会在如此突然的时刻,悍然现身。 但这,本就是范贤有底气摸过来的原因之一。 “不到万不得已,切勿显露。” 这是范贤对护了自己十八年的两位影卫,所说的原话。 赴险。 这个决定是范贤自己下的,但他很清楚,两位影卫不可能会听他的独自遁逃。 求战! 这却是木匠大叔的心愿。 多年来,他蛰伏京都永宁街,未踏江湖半步,修为也就此止步一品,再无精进。 宗师,非大宗师,正是他梦寐以求的对手。 借这千载难逢的好时机,试试自己到底有没有与宗师境一战之力。或可于战中,悟出大玄钟功法更深层的奥义,从而成功斩墟入境。 斩墟,神定蜕换气海,脱出品级入宗师境。 既如此,不妨成全木匠大叔的心意。 但,范贤不愿他今日当真折在此地,因此事先便与大叔定好了暗号。u看书 ukanshu 若非确认短发男子修为不纯,是个伪宗师,范贤不会让自己的影卫现身。 安排、布局、临场应对。 并预计好与自己分析判断有出入的情况下,如何留手。尽量做出多线准备,最大限度提升容错率。 这就是范贤身为弱者的智慧。 集合自己两世经验、见识,将超强脑力发挥到极限; 精准计算对战双方九人的功法、修为之特点,出招的速度与可达到的攻击范围、攻击强度,等等所有细微之处; 将这些全部数据化,并迅速计算出,己方如何应对,才是最佳策略。 所以,在那短发男子消耗了将近一半罡气、真元后的悍然一击,范贤有底气让木匠大叔去接。 他对自己的判断有信心,更对木匠大叔有信心。 森罗殿若只派出这一真一伪两位宗师境,再无强援的话,那么,今夜这死局,稳、破… 呸,谨慎,绝不立旗! 轰隆~~ 雷云自远处翻滚而来,范贤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抬头望天,月光渐隐……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九十五章 劫落!太渊月下收徒 月隐,无星。 雷声渐起。 晦暗不明的天地间,残墙断垣、大地轰裂,如同一片废墟。 幽蓝罡气悍然斩落,被一鼎蕴散着似烟如雾灿黄之黄的大钟,截住去路。 持那把以天外金石炼造的狴犴宣月铡的短发男子,目中疑惑之色一闪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不可置信的盛怒。 这破落小山门,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怪人一个接一个,没完了不成。 “哼!” 他冷哼一声,提刀再斩。 锵。 仍是沉闷的一声,不似金属交抵的尖锐铮鸣。 正玄道、大玄钟,正一品圆满巅峰级。 信了你的邪。 短发男子抬手一振,将那宣月铡一分为二,铡台于右、宽刃于右。 驱力,合… 但见他,双臂前伸,双掌之间尺余宽,正一点一点向中间合拢。 “嗯!” 短发男子闷哼一声,颈上静脉鼓起,运起罡气,誓要将那破钟铡断不可。 咝~~ 灰线紧随而至,道道直刺黄钟之上。 也,未能如愿。 戴半面甲的高大男子,两眼一虚,心头不由一凛。 这光芒不盛、盈盈若无,却又凝虚为实的黄钟,竟比世间大多外练功法一品巅峰状态,还要难以突破。 此人修为,应可比肩半步宗师。 不可小觑! 面甲男子心下立判,不再与之纠缠,当即便决定‘擒贼先擒王’,先把那白发老者抹杀了,再来应付这块硬茬。 思路是对的。 可就在他飞身而起之时,便听到近似实质的机括转动之声响起。 上下共分十二层、层层勾勒着繁复图案的黄钟,登时绽放出一片炽白强光。将两名宗师境杀手,笼罩遮闭。 无人知晓这样的强光内,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手段。 只见,在强光转弱、恢复成黄钟形态之时,钟前现出一团黑灰球状物。 面甲男在感知到对方那直攻心神的诡异招术,已然退下之时,一点点收敛起凝压呈黑灰色、近乎实质的罡气。 “此人功法诡诘,可攻心防,令人不由自主放下护体真元…” 面甲男话到一半,发现一旁的短发男子两眼无神地望着前方。 一缕灰线擦过短发男子耳畔,短发男子这才醒过神来,吃痛地捂住右耳。 没等他怒极开骂,面甲男突然一拧眉。 “撤!” “啊?”短发男子一脸懵地看着搭档,“这等货色,多补几刀就斩了。撤什么撤?要跑你自己跑,这么掉面儿的事,我可不做。” “冥符传音,老大有令,今日暂且到此为止。走!” 面甲男说罢,拔地跃飞而起。 短发男子极为不甘心地瞧了眼前方那虚形黄钟内、面目模糊之人,抬手召回狴犴宣月铡,临走之时,向身后侧劈一刀。 本就残破不堪的地面,不过又多一道深痕。 与此同时。 数十道身影,自巨型迷宫后蹿跃飞身而来。 木匠大叔双掌合拢,虚形黄钟迅速回缩,两个呼吸之后,便已经完全收归体内。 木匠大叔扭头望了白发老者的方向一眼,正欲拔身离去,却被喊住。 “这位兄台,留步!” 最先赶至的是那位飘逸潇洒、气度出尘的帅大叔,一剑千峰尽。 谭木匠看着他,也不搭话。 “多谢仗义相助。” “不谢。” 千峰尽点头微笑,拱手道:“不知兄台高姓大名,吾山门今夜遭此劫难…” 未等这位儒雅帅大叔客套完,谭木匠一脸木讷回了句,“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千峰尽并不觉得自己被无视了,仍十分有礼道:“兄台侠义风范。 这是在下随身玉佩,他日若兄台有需,随时持此物来司空山寻在下便是。” 谭木匠看了看那枚玉佩,本不想收,不过… “好的。” 收了玉佩,木匠转身跃起,眨眼功夫便消失身形。 ……… “喂,喂,听到老子说话没?” 如来时那般,短发男子与搭档面甲男,一左一右纵身飞跃在夜色之中。 “老实说,你是不是知道这破山门内又派了批渣滓出来,慌了,才跑的。还骗我说什么老大传音…” “你现在大可折回头去,斩杀了你口中的那些渣滓。” “喂,别激我,再激我就真回去咯。” “还能听得出来是激你,原来,你也有脑子。” “那当然,本殿主英俊恐怖…喂,你是说我没脑子吗?” 面甲男没理会自己这个暴力狂队友,冷声道:“这司空山不简单。方才暗中指挥之人,似乎并非那个老头。” “不是那老东西还能有谁?就那六个歪瓜裂枣,老子砍砍砍给他砍稀巴烂你信不信。” 自一棵大树上蹿飞而起之时,面甲男扭头看了短发男子一眼,“老十,你不觉得那大玄钟出现的不早不晚…算了,与你说这些也无用。” “诶,你什么意思,什么叫跟我说了没用。那你要跟谁说?回去找老大告状吗?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又想把这次行动失败的烂帐,算我头上…” 面甲男忍无可忍道:“闭、嘴!” “说要逃跑的人,是你,不关我事。” “那不是逃跑,那叫撤离。” “你特么敢把这脏水泼我头上,我就去把秦娘给睡了…诶,你动真格的是不是…老子跟你没完…” 落星镇外的密林山野中,轰的一声。 惊起雀鸟乱飞… ……… 跑了? 居然这么果决地跑了! 为何? 是因为感知到一大波高手来援吗? 各阁、各峰前来支援的同门中,最先到达的一批,乃是刚刚将镇民自地道护送至不动峰地宫后,匆匆拆返回来的星君弟徒。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当属那位梓桐仙子。 高手确实都是高手,不过,这也是相较而言。 对于宗师来说,这些个一、二品修为的武者、奇士,未必不可一战。 所以,对方这般干脆的离去,到底是几个意思? 可能性不排除、不仅限于: 一、此番暗杀计划本就不包括屠戮山门; 二、毁掉落星镇、攻山门,其目的除了猎杀身份不一般的贵人之外,也有敲山震虎之意; 三、又或者,并非震虎,而是借此一窥司空山之真正底蕴。 四、担心阵势越来越大,钓鱼钓出大鳄,大宗师出来一两个,他二人就真的凉了。 短时间内,范贤也想不到更多。 不过…… “随老夫来。” 一声轻语,将范贤极速飞转的思绪,拉回眼前。 “是!” 白发老者拂尘轻扫,抱于怀中,腾出一手提起范贤的左胳膊,向一侧矮山掠飞而去。 “你,当真是烛照阁弟子?” 踏风行云,二人来到范贤此前想悄悄摸进不动峰的那座矮山山腰。 “弟子…”范贤拱手一礼,犹豫了一息,如实道:“不是。” “自称弟子,非烛照阁却这般谎称,何故?你究竟是什么人?” 老者抬手抚须,打量着眼前这位来历不明、却令他明显感受到并无恶意的年轻门人。 “长老,弟子确乃司空山门人。只不过想尽自己所能,为山门尽一份力,别无所图。长老亦无需探究弟子谎报之因。” “哈哈哈哈~~~” 白发老者朗声大笑,转身望向被尽数毁去的那座巨型迷宫、及迷宫门前那片已成废墟的烟尘四起之地。 驰援来此的几十位各峰、各阁高手,带来了鲛珠。 并不明亮但依稀可见,司空山门人弟子的断肢残躯与破衫败缕,散落于目所能及的各处。 雷鸣翻滚、来去无踪。 皎月隐云、难破幕遮。 落星之劫,暂且告一段落。 但,这恐怕只是修养三百余年、平静许久的江湖,风起云涌之前的,序幕。 范贤在老者的笑声中,听出了极其复杂的意味。 似有无奈、有悲痛,亦有豁达、有坦荡。 “大胆!” 老者一声低喝,那空旷中自带世外仙人清淡气度的声音,此时威严感十足。 范贤蓦地一愣,瞬息之间,脑海中划过三种可能性、五种应对策略、十种脱身之法。 最重要的是,千万不能让此时必定在不远处尾随的天、玄二卫,误以为老人家要对他不利,然后二话不说杀将出来,开个大黄钟什么的。 “江湖陌路,又何需追问出处?” 范贤也望向山外那残败景象,淡然道:“弟子对奇门一道、对司空山,从未有不敬之心。 长老这句‘大胆’,又从何说起呢? 难道,弟子必须将生辰八字、出身根脚报的清楚明白,才算对司空山有敬畏之心? 呵,依弟子看来,山门未将自身底蕴展露,其中必有各方面的顾虑与原由。 那,弟子就不可以有自己的考量,有所保留吗?” “哈哈哈~~~”老者大笑着一甩拂尘,侧眼睨着范贤,道:“伶、牙、俐、齿! 你这张嘴,可曾输过?” 索性耍个无赖吧。 范贤也笑道:“禀长老,弟子一般不与人这般说话,不过这张嘴嘛,倒还真没输过。” 这是实话。正经聊天,他总是把握节奏和话述的那个。 “哼,你这小子。”老者转身又上下看了他一眼,突然叹了口气,吐出两个字来。 “跪、下!” 范贤眨了眨眼,有点措手不及的说。 这、唱的哪出? “还不快跪下。”老者一脸紧绷的神情略略松驰,缓声道: “吾曾于先师灵前起誓,此生永不收徒。 不过,今日,老夫找到了想要将一生所学传授之人。” 范贤眉头轻拧。 本弟子已经有老娘、七爷、老师方墨儒了,够够的。还来?不要了吧… “怎么?”老者疑道:“老夫,配不上你吗? 吾虽非星君,但也是后土阁掌阵,司掌奇门秘术、密阵。 难道,还委屈了你不成?” “那自然不是,只不过…” 只不过,您不觉得这太草率了吗? 您老人家还缺徒弟? 是,没错,露出七分真容的我,确实长的很不错,丰神俊郎、渊嵉岳峙… 咳,这些暂且来说不重要。 范贤不禁犯了难,这可完全不在他预计范围内。 方才他都想好了与两位影卫的撤离路线,如何在众人都没注意到的情况下遁走,又如何确保不在半路遇上那两个煞星… 他挠了挠头,却没想被老者搭手搭在肩上,一股力压下,毫无抵挡地扑嗵一声,跪倒在下。 “师父,愚徒太渊,自毁誓约,今收此子为唯一亲传!” 老者不由分说立指轻点范贤额间、耳侧,又吩咐道:“抬掌。” 两股暖融之意自掌心沁入,自手臂脉络、血管,直钻入颅后。 范贤一脸惊疑地摸向自己的后脑勺,“长老,这、这…” “这什么这,还唤吾为长老?” 老者一脸不悦地抚须俯看着范贤。 范贤:就真的很不讲理。 强买强卖不新鲜,这强行收徒,自己怕是江湖第一人了吧。 这种第一,不要也罢。 贪多嚼不烂。 老娘的仙刀刀法、七爷的鸿蒙太古功法,没一门吃透的; 更别说,还有老师方墨儒教的四书五经、六仪八部,六十四阵法、八十二兵道... 随便哪一项拿来考他,勉强能及格而已啊。 现在,又来一个想将一生所学倾囊相授的。 讲真,课业实在太重了,会死的啊。 “嗯?” 老者发现自己刚收的徒弟,居然一脸好似如厕困难的表情,不由老脸一皱、鼻子出气。 诶,等等。 画重点,司掌奇门秘术阵法。 也就是说,眼前这位想要强行收自己为徒的长老,手里握着奇门秘术与密阵之法。 这么说的话,七爷点名要的那两样任务物品… “如何,还要为师求你不成?” 硬是没有旁人,不然老头这张老脸怕是要挂不住了。 啧,看来,还是先顺势而为吧。 “师、师父。” 范贤拱手很随意地揖了一礼。 该死的习惯性礼貌。 有时候他也想让自己变的粗犷一些、狂野一些,免得因为自己不够变态,咳,不够江湖,与熊货和孔喧他们格格不入,相处不到一块儿去。 “嗯,”老者满意地点点头,虚扶起范贤,“随为师回后土阁。” “师…父” 这称呼要出口还真有点难度。 自己老娘范贤当然不可能称呼师父,七爷就是七爷,老师就是老师。 所以,这么算起来,他这辈子第一个喊出这个称呼的人,竟是眼前这位刚刚强当了他师父的老人家。 “怎了?” “您方才,不还问弟子出身来历嘛。怎的…” “哈哈~~”老者清朗一笑、目露慈光,“你这娃儿,色厉内荏,就一张嘴利害。 绕行远路,来寻为师,又不敢露脸,只知躲在为师身后。呵呵~~不仅怕死,还拿长辈当作盾牌。 哼,一点都不懂得尊敬师长。” 说了一堆,全是吐槽他这个新收的徒儿。 “那…”又何必呢?这几个字被范贤硬生生咽下,换而言道:“那师父您为何又收弟子为徒呢?” “人,若不畏生死,可说勇,亦是莽。” 范贤的新晋师父、后土阁掌阵、太渊长老,习惯性地一甩拂尘,再次眺望远处正在收拾残局的同门,缓声道: “你虽胆小怕死,可,不还是冒险来见为师了么! 是非曲直,自有立断。你如何想,只有你自己知晓。 你很聪慧。 愈是聪慧之人,愈是惜命,不外如是。 你亦有自知之明,不莽撞、懂收敛。 短短时间内,你便看清了那持宣月铡之人的破绽;调配七武士,合理安排对战之人,以己之长、克彼之短。 放眼司空山,有这般谋略者,不在少数。 但能在事态如此急迫之下,迅速作出判断,并敢于向七武士提出对策,担起此计不通、事败致他们丧命的顾虑。 这足可证,你的心性并未拖累上天赐予你的过人智慧。 大多智者,临阵惧战,并非其谋略不够。 往往,便是因其身上担负着上千、上万、甚至更多人命,令其举棋不定、令其裹足不前。 心性不够,智慧便是多余之物。 知,不如不知!” 范贤静静听着,心底似有清风微微拂过。 并非被这新认的师父夸赞,而飘飘然。 只是心底似有明悟。 太渊长老侧头看了范贤一眼,又道:“为师亦是事后有所领会。 你在调配七武士之时,不仅思虑到七人的所长,彼二人之短。 还细致点明,让老莫为千峰尽护阵、请阎萝与吴支祁缠住敌手,令千峰尽与酒狂可毫无顾虑放手一搏。 这般布局,将原本苦战方可拖延之势,巧计逆转。 如为师没想错,你应是不想见七武士有太大损伤,可对?” 范贤默然点头,“那是自然的。七位前辈殊死力战,弟子又怎能不顾他们周全。” “呵呵~~”太渊点点头,目中慈光更亮了些。 “智、者、无、情。 因为,智者眼中所见,乃是大局、大势、大结果。 天下苍生,可作智者盘上一棋、毂中一轴。 人命,与那朝生暮死之蜉蝣,又有何异? 不过都是这大千世界之中,堆砌城池、成就伟业、去旧推新,时光荏苒中亿亿万粟之一么。” “那个,”范贤轻声道:“师父所说,弟子自知有理。可弟子并非那样的大智之人…” 太渊抬手轻轻一摆,笑道:“为师自然知道。 你不是。 若要收那样的徒儿,早收了。 有智之人,普天之下,虽说凤毛麟角,却也并非仅存一、二。 但为师能将一生所学、将后土阁三千阵徒交托的,又岂能是那般有智而对生死无敬畏之人? 后土之名,乃承天地之缺、补道序之漏。 为众生而立,为众生而存。 无大仁善念者,不入吾后土阁。 你对局势的判断,比为师强;你之果断,也比为师强。 但有一样,与师父一般无二。 舍不下。 为师当年便是因这三字,在先师灵前立下重誓,此生永不收徒。 皆因,为师不忍心让他人与为师这般,负起重担。 不过,你不同。 你比为师聪慧,心性亦比为师通透澄明。 有谋、有智、有德,拿人命当人命,对生死心存敬畏。 这才是… 总之,如果是你,一定会做的比为师好的!” 范贤无言。uu看书 ww.uuknhu 此时此刻,他似乎能体会到一些老者心中那微妙又难言的感受。 如果是他,一定会做好的。 真的吗? 范贤不知道。 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这些话。 老娘是个爽利之人,从来都是遇事不决一刀斩; 七爷霸道无匹,任何事情他老人家总是安排的妥妥当当,而他,在老爷子眼里还是个需要调教、磨炼的孩子; 老师方墨儒待他,亦师亦友,大多时候更像个祖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却也从未这般说过。 全因,这三位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都还有着另一个身份。 他们,是他的臣下,是他的仆。 虽然,他从未用这样的身份对待他们,但在三位心中、眼里,这层关系是永远都不可能化去的。 “师父!”范贤转身,正式对老者躬身揖礼。 “弟子,范乐天。” 老者笑着点头,“嗯”了一声后,又“哦”了一声。 “哈哈~~原来,是你啊!”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九十六章 送魂祭,师徒交心 曾经繁盛若城的落星镇,一夜之间,变作了一座废墟。 纵横十里之内,仿若经历了一场天崩地裂的灾祸,无一幸免。 长街铺楼、山居民宅,早已化为乌有,只剩碎瓦断垣、烟尘滚滚。 腾蛇阁、烛照阁、重明阁,三阁弟子倾峰而出,清理坊镇,搜寻是否还有幸存者; 七位星君各自派遣数位亲徒,带令随侍弟子,巡逻落星镇周遭,以防杀手反扑。 一夜忙碌。 次日。 像是在为殉难者哀悼,连绵细雨,下了一整个上午。 午后,雨停。 孩童们被安置在不动峰,大人们去临时搭建在原本阵碑处的棚寮里,认领亲人的遗体。 此刻,能得一具完尸,已是幸事。大部分,都是被司空山门人弟子敛好装在席袋中、只以衣物或随身佩戴首饰之类的物品辨认出的,残肢断躯。 很安静。 人们很安静,无人愤怒,亦无人表现得有多么激动,甚至连哀嚎痛哭都没有。 就那样,在司空山门人弟子的帮助下,将属于自己亲人的尸骸,一一认领带走。 沉默之中,将各自亲人的尸骸收拾一净,又带回棚寮。 仍是沉默,火光冲天而起。 活下来的镇民们跪于四处,或近或远地望向那冲天浓烟。 “归去兮!九天云外,魂回故里。” 手持鹤头杖、须长及胸,一夜之间仿似苍老了一轮的伏氏族长,被两位青年搀扶着,站在火光旁,仰天高声。 “归去兮!九天云外,魂回故里。” 人们跟随老人的说话,一字一句齐声喝道。 “复来兮!八方风雷,洗尘涤埃。” “思兮,念兮,勿怨兮。送!” “送!” “送吾族人!” “送吾族人。” “上穷碧落,不入黄泉。风来!” “风、来!” 山呼声响起。 天地似有回应,云涌波谲,平地风起。 烟尘被风直推高空,就好像,真如那老人说的那般。要送这将近半数枉死的殉难者之亡魂,直入天上宫阙。 司空山门人弟子依山而立,遥望此景,沉默不言。 范贤远远地望着,心头似堵了一团云雾,久久无法舒怀。 他不知道、无法形容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似乎,心底有所领悟,却无法将之表述。 “这是三族送魂祭。” 范贤转身,便见昨夜刚认的师父、后土阁掌阵太渊长老,自不动峰大殿中行出。 “师父。” 太渊点点头,面色颇为淡然道:“奇门一道三位老祖后人的血脉传承,大多在此。 凡有族中举足轻重之人过世,各氏族便会在宗祠前,行此送魂祭。只不过,眼下情形无法全礼,只得就简。” 范贤上前扶住老人家。 “咳…”太渊掩嘴轻咳两声,又道:“乐天,为师问你。你可是事先便得知,三座宗祠之内埋有火药?” “是。” 太渊看了范贤一眼,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微微叹了口气。 “那,毁去那火药的人,也是你。” 范贤沉默不语。 太渊了然地点点头,又道:“昨夜后半夜,众阵徒于镇内几处,发现有大量被水浇过的火药。 不知为何,为师便想到了你。 今早,姚氏兄妹又将事发前,三座宗祠几位弟子遇到神秘人之事,报与为师听。 雀星君关门弟子说,他识得神秘人,乃是雨师谷药王后人。 乐天,为师知你并非真是贪生怕死之辈,只是生性颇为…颇为稳重、谨慎,连入山门拜师之时,都做了一番乔装打扮。 为师既已收你为唯一亲传徒儿,也见到了你的真容。你便与为师说句实话,当真如此?” 就、知、道。 老人家铺垫了一堆,目的就是想让他老实招来。 不过,贪生怕死,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怕不怕死,跟英不英勇、有没有种,其实并不存在必然的矛盾关系。大部分普通人的人格,这两者是并存的。 勇字当头、莽天莽地,谁都想刚一下的人格;苟到天荒地老、苟成大宗师还想着苟到老死的人格;二者皆是不可能存在的极端。 因为,但凡单一人格到了这么极端的地步,要么活不下去,要么自然‘解离’出另一个人格,以作弥补。 也就是说,要么疯,要么死。 所以,人性才是世间最复杂的东西。 职业习惯,这些常识点,心念电闪,划过脑海。 “是。”范贤张口就来,“师父,还请您为徒儿保密此事!” 太渊长老一副‘果真如此’的表情,点了点头,拍拍范贤的手,道:“放心!此事为师自有分寸。既然是你不便与外人言说之事,自有你的苦衷。 那,昨夜那位正玄道修士…” 索性认了。此时不认,反而无端令师父对自己有所顾虑。 “是弟子的一位长辈。” 太渊长老微微张了张嘴,一时之间也有点错愕。 猜是这么猜的,但也没觉得那黄钟修士与自己徒儿之间,有着必然联系。 ‘老夫没有看错。倒还是个愿意对为师说实话的好孩子…’ 如此想着,太渊长老也就未再多问什么。 司空山七星君、三阁的收徒标准,表面上看起来颇为功利,入门的有七成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贵人。但实际上,这些弟子入门后,师长、前辈们都会观其言行举止,是否品性不端、德坏不良。 若察觉,轻则逐出山门,重则废了修为再逐出山门。 宁择平平之徒,也不能收反社会、反人类、将来有可能祸乱天下的种子选手。 而隐于水下、未显露于人前的五阁,收选阵徒、传人,标准就更是严苛了。 不是说得多优秀、多才智过人,归根到底,还是品德。 能成为后土阁掌阵,太渊长老又怎会是个愚人。在他决定收这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年轻人为徒之前,就已经暗中观察并多番试探了。 姓甚名谁、家住何方、祖宗十八代,这些根脚出身,只能作为基本参考。一个人真正如何,得靠自己去看、去听、去感受。 “昨夜战亡的五名阵徒,已收敛入土了。 稍后,为师会挑选新的阵徒,补上阵中空缺之位。 此事,你若有何想法,但与为师说无妨。” 太渊长老另起话题,范贤有些纳闷问道:“师父,这个…弟子现在什么都不懂,哪能有何想法。” “并非如此。”太渊道:“吾后土阁司掌奇门一百零八秘阵,所需阵徒固数三千。概不能多,亦不可少。 此一百零八秘阵阵法,掌阵之人,只为师一个。当然,将来掌阵的,便就是你了。 为师传你秘阵法门,自然也需将这三千阵徒,悉数交到你手上。 作为掌阵,你需与三千阵徒【式能】相通,方可达到阵法之威力。 所以,新阵徒之人选,你当可有自己的想法。为师授你所学,但不会困你所思。 为师是老了,可绝非那种迂腐的老人。” 信息量过多,新名词有很多不懂的。范贤一下子没来及得消化,只愣愣地“啊?!”了一声,回道:“弟子不是这个意思。” “呵呵…”太渊抚须一笑,“逝者已矣,当痛定思痛,切不可伤怀缅溺。 吾奇门三大氏族,都是好儿郎。落星镇被毁的不过是家宅屋舍,人在、魂在,家便安在。 稍后,腾蛇、烛照、重明三阁弟子,会帮助镇民重造落星镇。 后土阁,则需担负起全镇周遭方圆百里之内的阵法铺设。 为师想让你参与其中。 言传身教,也比不上实地布阵的亲身经历,来得更为真切实在。” “是。”范贤当即应下。 奇门一道网罗万千,他是有扎实的海量书面知识,但实操经验就基本约等于无。 不过,在此之前,还需先回趟酒池峰。 太渊点头道:“后土阁七武士皆受了伤,在雀神峰由雀星君与几位弟子,为他们运功疗伤,恐还要将养些时日。 酒狂不在峰上,你要回去一趟便去吧。” 这新师父,除了强迫症有点严重之外,目前看来十分好相处。 范贤想了想,退后两步揖手作弟子礼,“师父!弟子需以先前的面貌示人,还望师父谅解。” “呵呵~~”太渊长老拂尘一扫,笑道:“千人万面。 谁不是披着伪象行走世间呢?你想以何面目示人,便以何面目示人。 为师,认的是你这个人,并非这张皮。” “多谢师父!” ………… 酒池峰。 酿酒坊边上的平房。 “范乐天!” 躺在硬通铺上的熊玘,在看到推门进屋的那道身影时,蓦地坐起身来。 一旁上半身包扎得像木乃伊似的孔喧,哼哼了一声,也挣扎着想起身。 “别乱动,当心伤口开裂。” “你回来了!我、我们还以为…” “以为我跑了?”范贤笑笑,拉过一张板凳,坐到通铺前。 嗅了嗅一屋子的药味,在其中闻到了两种不常用的解腥草气味。 范贤面色微沉,问道:“谁中毒了?小侯爷和卷毛呢?” “不是他俩。那妖妇歹毒的很,孔喧中了她那两只鬼爪的毒。好在发现的早,不过…” 话到此处,熊玘侧过脸去,拧眉低叹。 范贤悄悄放出些微精神力探查了一番,很快就发现,孔喧周身三处大穴被毒沁入,损伤不小。最紧要的是,气海竟有涣散之意。 若不是发现的及时,又得到救助,这气海怕是早就被腐穿崩塌了。 “我不过受了点伤,那妖妇可是被你一把火挫骨扬灰。所以说,莫伤我,伤我遭雷劈。哼!” 说罢,孔喧傲骄地翻了个白眼,一副不拿自己的伤势当回事的洒脱样。 大家都是从打基础开始,一点一点累积罡气、拓宽气海,扎扎实实修炼上来的武者,又怎会不知? 下三品,气海本就虚浮不实,只要受损的不是太严重,复原不会太难; 上三品,气海凝实不易损,若受伤只要不崩坏,大不了转炼蕴养真元的上成功法,亦可弥补。 偏偏像孔喧这般初入五品,气海由虚转实,最是伤不起。 “呀!乐天…” 卷毛撒尔提着只竹篮,刚进门就认出了范贤的背影。 “干什么,一个个看到我,都跟见了鬼似的。我有那么可怕吗?” 范贤调侃了一句,接过竹篮,里头装着的是撒尔给两个伤员带的晚饭。 吕文乙昏迷不醒,被澹台凤羽接去雀神峰疗养;撒尔受伤最轻,便主动照顾起了孔喧和熊玘。 看了眼给两人准备的晚饭,与平时里吃的大锅菜没差。什么野兔肉、小鱼干之类的,半根绿叶菜都没见着。 “怎么不让厨子另外做点饭菜,有伤在身,这些油腻荦腥最好忌口两日。等伤口结痂了…” 撒尔挠了挠一头羊毛卷,眼皮子耷拉下来。 熊玘轻声道:“平日采买什么的,都是老严管着。他,他没能回来…” 范贤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沉默下来。 撒尔一声不吭地将饭菜碗筷取出,熊玘使左手接过。 “我们一路沿着山脚逃到大阵前的时候,那条主大道突然裂开了。碑坊被轰断,塌了下来,把老严他们压底下了。 好在咱们几个按你说的路线走,uu看书 .uuknsu.cm不然,八成也回不来。 我和孔喧的师兄还有夏大哥他们几个,原本是想把断碑搬开的,但地面又狂震了一下。 石块一下子全砸上下去,老严他们就…” 看着熊玘夹着粗竹板的右手臂,范贤不难想象当时的情景。 “别说了,还让不让人吃饭了。”孔喧不悦地低吼一声。 熊玘当即闭嘴,闷声不响吃饭。撒尔一改以往自视甚高的傲慢,很宽忍耐心地给孔喧喂饭食。 见此情形,范贤心底大致有数。 典型的创伤后应激障碍。 表面装作没事人的样子,实际上,孔喧心里比谁都在乎。 范贤没办法脑补出他们几人,在和自己分开之后,一路上都遭遇了什么事。 不过,没关系,他马上就会知道。 顺带手,孔喧也很快就能得到‘治疗’了。 对不住了,兄弟们。 趁现在还来得及,修改一点小小的记忆细节。 一视同仁,稍后还需去趟雀神峰探望吕文乙……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九十七章 我要见你家阁主 一洗解千愁。 对于气海涣散、难再聚拢,渐渐失去修为,可能得被迫刷机、重新练号的孔喧来说,抹掉一些令他内心受创的记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武者也是人。 都做好了与人斗武、技不如人,甚至死于非命的最坏设想。 但那等超乎他们认知、天崩地裂般的恐怖修为,很难不令人心神失守。 强作镇定,用不以为意掩盖深埋内心的恐惧与受伤难返的郁闷,无需多久,孔喧就会变得越来越性情古怪、阴晴不定。 范贤能做的,只有将那段令孔喧心惧不已的记忆,暂时抹去。 尝试以真元之力修补他受损的气海,却是极为困难。根源还是在于气海被那不知名的奇毒,损害得不轻,真元注力也难作停留。 至于孔喧内心的郁结,其实并没有根治的办法,这终需靠他自己面对事实,走出阴影。 但这种事,换作谁都不可能说认就认,全不在乎的。 物理治疗:在记忆中‘写入’某神秘前辈传授的《神游诀》; 针对他这种情形,此运气法也不知是否像吕文乙那般有效。 所以,重点在于精神治疗: 埋下【并非全无可能救治、此事不宜心急、最坏不过如此、好死不如赖活着】的心理暗示; 若这些还无效,便会激发中层心理暗示【既做不了拳师不如改修别道、奇门遁甲大有可为】… 相较孔喧,熊货和卷毛,问题不是很大。 前者本就心粗如桶,感情没有那么细腻,相对而言对恐惧、悲伤等情绪的感知,也不会那么强烈。 卷毛的心结,就、挺一言难尽的。 总结为四个字,永失我爱。 那位莞尔姑娘死在眼前,给撒尔留下了刻骨铭心的感受。站在他的视角,他认为那姑娘是为了保护他才死的。于是,就产生了一种一生再也没爱了的错觉。 留着吧! 这段记忆,范贤并没为撒尔抹除。 若将来,他当真痴情到为此发狂…到那时候再说吧。 值得一提的是,范贤对这三位一起打过工、睡过通铺的‘难兄难弟’,好感度拉升了一小截。 大难之下,方见真我。 尤其是熊货。 这家伙,虽然粗鲁笨拙,但到了关键时刻,还是很靠谱的。 登云阁前一战,虽说修为根不上,但也没拖后腿。 当时,便是因熊货先发觉那陷沙阵十一位链剑杀手,有几个人招式、动作几乎一致,才让他想到对方似乎用了能令杀手‘心意相通’的功法。 总体来说,熊货很刚很猛、能顶能打,战斗意识还不赖。 撒尔能在实力那么悬殊的情况下,没丢下兄弟们跑路,还死命将吕文乙给抢了出来。这说说明,义气他有,缺的是实力。 孔喧,这位阴阳大师的内心,范贤早就窥见了少许。 以毒舌的方式舒解心中不快,其实也是个打抱不平的热心肠。这种人,感情丰富细腻,但那张利嘴,怕是比鸭嘴兽的还硬。 最重要,这三人都很自觉地,一句未与旁人提起登云阁之事。 范贤将三人的记忆修改成另一个逻辑自洽的故事,合情合理,还尽可能多地保留了美好的部分。 其实,登云阁见过他的人,除了酒池峰四杰,都死了。 那个尽心尽责的小厮,扛着温香的尸身,跑了一路。眼见着,就要进秘道了,却还是被宗师狂暴一击,震断了心脉,没能走到最后。 范贤这么做,无非也是谨慎一手。 今后,但凡他力所能及,兄弟们有什么小心愿,他乐意作为弥补替其圆梦。 毕竟,江湖路险。 不是所有人,只短暂相处了数月,就愿信他并为他严守秘密。 若不是这番巨变,范贤怎么也想不到,眼前三位居然都是品格不错之人。 现在,剩下的那家伙,就是最有可能泄秘的变数了。 凭吕文乙和澹台凤羽的交情,他能做到守口如瓶吗? 想到在登云阁顶,混不吝吼骂他,要他快跑的场景。范贤不由深吸一气。 不过,这是两码子事,就算生死关头,吕文乙想的是让他活,也不能证明在事后会替他守秘。 假设,澹台凤羽从吕文乙口中得知登云阁之事,这个狠辣又聪明的郡主,会不会联想到,酒池峰上的小工范乐天就是京都城那个‘前辈’呢? 处理完这桩小事后,范贤并没有马上离开酒池峰。 他去了瀑布旁的山腰处,一片竹林茂密中,一座微微隆起的小土包。 多谢三位兄弟了。 在那样的混乱中、在自己都受了伤的情况下,居然还想着将温香的尸身,带回酒池峰。 范贤从怀里摸出那根触手有微微暖意的芙蓉温香玉簪,在小土包旁坐了许久。 ……… 次日,天未明。 带着师父太渊长老给的玉符,范贤骑上知归鸟,匆匆赶往雀神峰。 沿途数不过来路过了多少个峰头,半个多时辰后,总算到达。 见他有长老玉符在手,雀神峰守峰弟子当即引路,领着范贤穿山过林、转溪走阵,来到位于后山腰的雀神宫。 此时已有不少门人弟子,早早醒来,煎煮熬药。 后土阁七武士与二十多名身受重伤的弟子,在此处医治。 更多受了伤的门人弟子与镇民,则被安置在不动峰山脚下的地宫。 澹台凤羽从一座炊烟袅袅的药寮里走出来,一脸憔悴、一身烟尘。 与范贤印象里的那位狠辣郡主,判若两人。 “你是…”澹台凤羽侧着脑袋、微微拧眉。 总觉得眼前这人有种似曾相熟之感,却又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在下范乐天,见过沐小王爷。” “哦。”澹台凤羽有些木讷地点点头,揉了揉眉心,“你…寻我何事?” 声音中透露着浓浓的疲惫之感。 范贤心底突然有些不太好的预感,“在下与吕小侯爷同在酒池峰,前来探望。” “他、他还未醒。” “有劳小王爷,在下受峰上另几位受了伤的兄弟所托,探望小侯爷一眼,不会打扰他修养的。” 澹台凤羽想了想,点点头,也没说什么,只伸手做了个‘请’姿。 直入雀神宫,上三楼,转阁过道,来到一间颇为古雅的房间。 看得出来,这应该是星君弟子的‘豪华套房’。 吕文乙躺在一张雕花大床上,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嘴唇泛着浅紫色,明显是中了毒。 范贤记忆迅速倒带。 登云阁上、吕文乙、肩头长剑,再之后,是被从山底攻上来的陷沙阵杀手,射中了几支弩箭。 弩箭他检查过,无毒。那长剑,乃是温香五人所持的‘素剑’。 所以,是之后又遇袭中了毒? 可什么样的毒,竟连司空山医术第一的雀星君,都解不了。 范贤伸手探吕文乙的鼻息,又试了试其额头,轻捏开他的嘴,便见舌苔血色充盈的很不正常。 见状,澹台凤羽轻声道:“看来,你也懂些医理。” “在下自小与老师学过一些。”范贤随口回了句。 略一思索,想到来人手持长老玉符,断不可能加害于小泼猴,澹台凤羽便直言相告。 “他中的是【黑沙】毒。 此毒自西边的古曼国传进大盛,极为罕有。不致人死命,但有乱神藏之效。 为免他神志不清、伤及自身,师父调配了令他熟睡但不伤身的梦宴散。” 黑沙毒? 范贤有印象,好像在老师方墨儒收藏的药典中,曾看到过一眼。 此毒属于催发型毒药,无伤在身并不会发挥毒性。调配很麻烦、毒性还不烈,对于毒物来说,颇为鸡肋。 制此毒所需的几种材料,在大盛天朝中原之地极为稀有难寻。 而棘手就棘手在这里。 解此毒,需用到的药材,在大盛天朝境内几乎绝迹。便是药材充足的雀神峰,也缺了两味。 不过,澹台凤羽可不是什么遇事慌乱没了主意的弱女子。 昨夜,师父雀星君得出诊断结果,她便托了位随侍弟子,前往太仓码头寻驻守于那处的沐王府护卫楚天、神武侯府护卫平江。 此时,这二人已经在赶赴京都的路上。沐王爷与神武侯,必然有办法寻到那两味药材。 “恐怕,来不及…” “什么?” “没什么。”范贤眉头微拧,沉吟一息后,道:“小王爷,在下先告退了。” 澹台凤羽奇怪地看着转身快步行出自己寝居的男人。 这个背影,为何有些眼熟呢? 可那张平平无奇的脸,确实没什么印象,在哪儿见过呢? “哎呀,忘了问了。” 澹台凤羽啧了一声,不禁摇头。一时走神,居然没顾上问这人小泼猴到底是怎么伤的。 昨夜那几个跟小泼猴一起的家伙,支支唔唔、闪烁其词,肯定隐瞒了什么重要之事。 ……… 在京都燕卫司供职一年有余,这位假王爷真郡主,确如范贤所想的那样,心思机敏、聪慧过人。 不过,现在就算她有那闲功夫去酒池峰走一趟,能听到的故事,也已经是被精加工后的产物了。 事实,很多时候并不重要。 但真相,永远只有一个。 吕文乙中的毒,恐怕只有那人能解了。 调配黑沙毒,需用到十八种毒物与药材;且次序不同,解毒之药的次序也不同。 这是范贤仅存的记忆点。 但也足够让他清楚了解到,就算那个曾经被自己洗过、发展成工具人的沐王府护卫楚天,从京都带来那两味药材。怕也是与事无补。 因为,解毒所需药材也是十八种,这排列组合要在毒性完全扩散前试对,除非吕文乙运气逆天。 死倒不致于死,但,装疯癫变成真痴呆,也未免太惨了些。 回返不动峰,还了知归鸟。 与师父太渊长老告了个假,匆匆赶往坊镇的另一头。 并未绕山脚而行,直接穿过已成废墟的坊镇,沿途所见,视觉冲击不可谓不大。 前世念大学时,也曾随校队前往地震灾区,为灾民做心理援助。 但重活一回的范贤,在无数个缅怀前世的夜晚,深刻自省了那看似风光、实则空洞的一生。 许多时候,他所做的事,可以概括为四个字,沽名钓誉。 哪怕并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损人利己之事,但大多所为都建立在获利、得名、荣誉,三大基础之上。 在花花世界里走的越久,uu看书 .uuanshu 入眼皆是五光十色、纸醉金迷,连善意,都不过是欲望的遮羞布。 扪心自问,他心中有愧。 当然,他只是区区凡人,并非圣贤。 这一世,他虽然无法预知将来会走向哪一条路。但自己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已经有了答案。 在经历了落星镇大劫之夜后,他心底那模糊似有明悟的感觉,渐渐清淅起来。 什么事可为,什么事不可为,该如何为。 他,自有明辨。 登云阁。 与一天前繁华热闹的落星镇一样,尽数崩塌、彻底被毁,废墟一片。 原本大门前的空地上,残留着灼烧痕迹。 石阶断裂,犹可见断垣残砾之中,斑斑片片早已经干涸的血迹。 “先生!” 正在指挥一群工役清理残的青朴,在见到范贤时,满脸惊愕兼不可置信。 范贤抱拳一礼。 “乐天先生,您还活着!这实在是…” 范贤抬手打断,道:“我要见你家阁主!”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九十八章 如此温柔的人 “那么,解药呢?” “稍候便让青朴取来。” “好。” “乐天…” “阳兄。” “乐天,你、你可是,信不过为兄?” “并没有。” 范贤收回远眺山涧的目光,看向坐在对面的登云阁阁主王阳。 这座秀山青峰,距落星镇百里,名七剑。 剑阁的剑。 七剑山,包括附近百来座大小山头,都属于剑阁。 此时想起来,范贤总算明白,那个在太仓码头卖给他矮胖马的老头,说‘咱这是剑阁的地界儿’这话一点不假。 川州境大、多山,武宗、玄门数不胜数,林林总总少说有三、五百家。 剑阁与司空山所处之地,位于川南。 而孔喧的家师宗门九鼎山,则占据川东半壁,川州第一大帮派,由此得名。 就实力而言,拥有当世六大宗师之一的剑阁,当然远胜九鼎山。 不过,江湖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大宗师坐镇的门派,不参与任何帮派排名,以及几年一度的比试。 有点儿‘自挂东南枝’的意思。 不过,此枝非彼枝。 “乐天,为兄、为兄并非不愿将身世直言相告…” 范贤摇头微笑:“阳兄,无需为此事多作解释,乐天并未怀疑阳兄为人。” 七剑山山腰、一片开阔之地,竹林雅居,最近刚刚改名为【茅舍】。 山外浅云漫卷,廊台茶香弥散。 二人对坐,屏退左右。望山叙话,开诚布公。 当然,开的是王阳的诚。 一身黑纱袍衬得王阳,更如那夜空月、原上雪,出尘脱俗。 容貌、名字可以是假的,哀伤欢笑可以是假的; 这身为祭奠五位素剑侍婢而穿的黑衣,也可以是假的; 面上的悲愁之色、茅舍厅前摆的祭仪、五罐骨灰龛…所有种种,都可以是假的。 但,王阳眼中黯淡了光,却是真的。 他的慌乱,他的愧疚,他那急于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的窘迫。若要说都是演的,那未免也太过逼真。恐怕,整个大盛都欠王阳一座小金人。 所以,范贤愿意选择相信。 相信此前的判断,相信自己的‘读心术’,相信王阳此时的开诚布公。 要试验自己的相信是否正确,很简单很能办到。 此时左右无人,虽然有剑侍于不远处守护,但只需一点小手段,便可以让王阳以他习惯的方式,如实说来。 但,没必要。 他可以抹掉王阳有关于自己的记忆,但他不想通过这种手段,窥视王阳的内心。 就像他修改了熊玘、孔喧和撒尔关于登云阁事件的记忆,也确认了三人是否有对别人提起过此事,但却没有探问与此事无关的其它隐秘。 对待朋友,他绝不会踩过界。 就算范贤心存疑虑,那也不是对王阳。 而是,剑阁。 为何这么巧? 事发那晚,王阳被‘老爷’接了回去。 所谓的老爷,并非王阳之父,而是,剑阁阁主、大宗师萧神庭。 宗师、大宗师,这个领域,范贤连想都还没来得及去畅想过。 且不去猜想,以这位老爷的高深修为,是否能感应到百里之外,有宗师出手偷袭落星镇、司空山。 仅凭王阳的‘运气爆表’,范贤就有理由怀疑,这其中恐有猫腻。 “舅父本就不喜我独自在外。 但为兄我生性不喜约束,受不了青萍山的诸多规矩,便独自居于此地。 为结交有才之士,为兄才开设了登云阁。 乐天,为兄当真、当真… 唉,早知如此,当初刚认识乐天时,便该说清楚的。也不至于,这般百口莫辩了。” 见王阳懊恼又愧疚的神情,范贤心底基本判定,可以将他从这桩事中摘出去了。 并非只看表象。 纯粹,因为普普通通的范乐天,并没有那么重要。 若王阳当真参与了算计落星镇、联合森罗殿偷袭司空山一事,大可不必演他。直接让那些守在此处、品级不低的剑侍,杀他灭口就完事了。 王阳喜诗,是真。 但如何痴迷,也不至于为了爱好坏了大事,放过他这个‘死里逃生、有可能知道点什么’的幸存者。 且看稍后离开七剑山,返回不动峰的路上,会有什么遭遇吧。 “阳兄,实在无需介怀。乐天眼里看到的是阳兄这个人,又非阳兄的身份。 再者,阳兄出身剑阁。要说起来,也是乐天高攀了。 阳兄不事先说明身世,这再正常不过。江湖水深、人心难测,阳兄乃是剑阁阁主的甥儿。 若是遇上居心不良者,掳了阳兄去做人质要胁赎金什么的,岂非无端惹祸上身嘛。” 范贤一脸‘我理解,我懂你’的神情,再次令王阳感激得不行。 “知我者,乐天也!”王阳轻拍茶台,一脸悲愤道:“说的实在太对了! 数月前,为兄云游川西采风,路上结识一人。不成想,那人在得知为兄出身剑阁后,竟在为兄茶中落毒。 幸好,青朴发现的及时,救了为兄一命。 只是,毒性猛烈,为兄到现在还不时感到胸闷气短、肺涨疼痛。” 范贤立马想起认识第一天,王阳当时的状态,面色就有点过于苍白,给人以一种病娇无力之感。 如此说来,那时,应当就是刚刚捡回条命没多久。 是诗痴,实锤了。 当真是个不怕死的憨憨啊。 前脚刚因为乱交朋友,被下毒,后腿分分钟因为他吟了首诗,就又… “诶,乐天,你这样看着为兄作甚?”王阳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是为兄面上有何脏污么?” “哦,没有没有。只是觉得,阳兄你当真是爱诗如命,乐天钦佩之至。” 套这种憨憨的话,范贤甚至产生了一种于心不忍的感觉。 没谁了也是。 “那个,阳兄,乐天需速速赶回司空山。吕小侯爷若有个三长两短,神武侯怕是要到司空山来闹一场。” “哦,好好。这样,为兄与你一同去一趟。毕竟是素剑之毒,误伤了小侯爷…” 范贤起身婉拒道:“阳兄一番心意,乐天替小侯爷领了。 只是,落星镇毁于一旦,司空山门内伤亡也不轻。此时正是多事之秋,阳兄还是莫要在外走动为妙。 毕竟,那些不知打哪儿来的杀手,死没死绝,还会不会潜藏在附近,谁都不知道。” 王阳沉吟片刻,点头称有理,便没再坚持。 ……… 很顺利,【黑沙】毒解药加一。 至于吕文乙为何中剑、登云阁当时发生了什么事、阁前为何有成堆焦尸、五位执素剑的姑娘如何战死,等一系列事件。 范贤给王阳说了一个前后连贯、逻辑成立,并起承转合、颇为精彩的故事。 王阳深信无疑。 临走之时,范贤提出一个不情之请,要走了温香的骨灰龛。 青朴误将一具女性焦尸,当作了温香。据当时在场的杀手性别推断,大概率是那个炼了一手毒爪功的妖妇。 若换作别的无辜枉死之人,被当作温香来祭奠,也则罢了。 可那妖妇,不配。 这个举动,令王阳唏嘘不已,声声自责,又破口大骂那些夜袭落星镇的杀手。 彼其娘之、不当人子,云云。 快马回程,一路上,范贤仔细回忆事发之时的所有细节。 反复确认,可以笃定当时登云阁所在的那座矮山上,除了那三名上三品与二十二名陷沙阵杀手之外,再无‘高手’。 而在阁底下见到他的,无非是些还没入品的武仆、小厮,以及慌忙逃蹿、却惨死于阶上的普通人。 就算有修为高过他的真高手,在远处眺望,至多也就是能感知到他当时比较狂放的罡气,但绝对看不清他的面容。 这个世界又没有八倍镜这种高大上的产物,所以,绝无身份败露之嫌。 快马,脚程果然不一般。 不出一个时辰,落星镇外那座五山,出现在视线范围内。 不过,快归快,范贤还是不喜骑行。屁股实在太遭罪了,以后若还需骑马的话,得考虑弄个软点的垫子,总好过这硬得跟木板没两样的皮鞍子。 ‘咴’ 一声嘶啼,好似在不远处。 嗯? 范贤心中一疑。 这一路行来,精神力不多不少,恰好外放至周遭百米范围内。 若有罡气显露,这个距离,他有足够的时间应对有可能出现的暗器或者偷袭。 但他想象中的情景并没有出现。 这条通往落星镇的唯一山路,安静的鬼影子都没一个,别说是人了。 眼见就要到了,总不至这时候才出手吧。 而且,哪个杀手会白痴到骑马追他? ‘咴’又一声嘶啼。 不对,听声音,并不在身后,而是… 范贤勒住缰绳,望向五山山脚下密林前的一条宽阔大溪。 远远看到,那溪水中有一匹马在奋力游水,想要游到岸上,却不知何故,蹄子扒拉着也没游出去多少。 “后腿卡住了?” 如此想着,范贤掉转马头,朝大溪走去。 “诶?!!什么鬼?” 那颗大脑袋,额前的一骝白,那缕潇洒不羁的沙马特‘刘海’,左耳豁了个三角口的枣红胖马… 精神力外放扩至周遭三百米范围,用了两个呼吸的功夫,确认这处并无罡气显露,范贤翻身下马,自路旁跃下。 飘飘然,好似一缕清风来到溪旁。 仔细观察了片刻,基本可以断定,矮胖马的马蹄定是卡在石缝里了。 犹豫了一个呼吸,最终,还是扎进了溪水里,找到卡住马蹄的大石板,曲指轻弹。 咴。 矮胖马扑腾着游到溪岸边,许是后蹄受了伤,两只前蹄扒在岸边草地上直喷水,却是无力上岸。 范贤抬手送出轻微掌风,助它一腿之力。 上得岸来,矮胖马扑扑又吐了几口水,喘着粗气。后腿皮开肉绽,伤口已经有些泡肿的迹象。 所以,这家伙是在水里泡了多久? 怕是快有个把小时了吧。求生欲感人! 迅速擦去脸上的水渍,这深海云母所制的仿真面具,当然不惧水泡。但物理伪妆,可是不怎么防水。 脱下衣服拧了一把,又再穿上。范贤翻身上马,继续往山门行去。 结果… 那矮胖马也不知是因为被他救了,还是因为之前曾相伴数日,认得他这个主人,竟一瘸一拐地奋力在后头追着。 “呵~~” 范贤摇头笑了笑。uu看书 ww.ukanshu 缘份啊。 “你慢慢跟着吧,等回到不动峰,再给你治腿。” 矮胖马似是听懂了一般,在后头‘咴’地应了一声。 二马一人,缓慢行入落星镇。 此时,不远处一座高山山头。 一位戴着帷帽、长纱遮至肩头的妇人,声若黄莺般笑道:“阳儿的这个朋友,是个有趣的孩子。” 妇人身侧,一个面目生得很是端正忠厚的中年男人,回道:“小姐,无鸾再去探一探此子底细。” “不用了。一个对马都如此温柔的人,又岂会是心怀不轨之徒呢? 走吧,回青萍山。 若被哥哥发现我偷偷溜出来,你又得挨罚了呢。” 说罢,妇人转身,脚下轻点,飘然而起。 山风拂过,似是想要一窥美人真容,轻轻撩起薄纱一角。 好一张,不似凡人的绝世神颜。 便说是倾城倾国,都有些玷污了这等出尘姿容。 而这张恐怕连仙神都会倾慕的面容,与那位雌雄莫辨的美神阁主王阳,有着七分相似……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九十九章 老来得爱徒 半月后。 立秋。 不动峰峰顶,云雾浅绕、焚香轻萦。 范乐天正式拜在太渊长老座下,成为司空山五大隐藏阁之一——后土阁,掌阵亲传弟子。 到了今日,范贤才知道,自己那位白发鹤颜、除了强迫症有点严重、性情极为温和好相处的新晋师父——太渊长老,已有一百二十八岁高龄。 拜师礼就在峰顶【大德殿】前进行。 殿下千级石阶上,层层叠叠伫立着缺了五人的三千阵徒。放眼望去,灰白一片,颇为壮观。 殿前正当中摆着只一人高的大鼎,其内插香九支; 两侧立着形态各异的九人,分别是近两日刚刚伤愈、自雀神峰归来的七位武士,以及那对精通‘人遁’、擅使借体的双生兄妹。 也算是解了范贤心底的一个小惑。 师父告诉他,司空山确有一门令人青春长驻、容颜不老的功法。 不过,修行此法,需耗费大量精神力。寻常武者、修士,九成九不会做这等无用功。 一则浪费不起,二则你首先底子不能太差。 若原本就长的不咋滴,青不青春的有什么用。又不是整容大法,换头什么的就别想了。 所以,真名唤作酒狂的酒翁,这是有多想不开?老都老了,居然练起了这门功法。 一如严伯所说,酒翁确实年岁很高了,反正师父客气地称他为师兄。具体多大岁数,范贤也没好意思问。 除了那对双生兄妹称太渊为长老,明显辈份矮一截以外,七武士有六位与太渊同辈。 八臂通灵猿吴支祁、翻云棒路杀、如意刀梅玉婵、一剑千峰尽,这四位范贤得称一声师叔。 巫山行云掌莫比鹤,年岁比酒翁还长,尊一声师伯,理所应当。 但那个一头及肩短发扎作双马尾、看上去比花多多大不了两岁的萝莉,居然要他喊一声“师叔祖”! 就…很开不了口。 但这却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七武士,乃是后土阁的武士传承。 众所周知,奇士胜在阵法、谋略,而非一对一的生死博杀。 因此,奇门一道所收之徒,除幼年就拜于门下之外,大多都是带艺拜师。 与各峰、各阁不同,后土阁主要司掌秘术、密阵,又是司空山的第一道防线,因而先贤便定下了武士这一传承。 以此,作为守护掌阵、填补战力不足这一短板之需。 传到太渊这一代,便是以上这六位。 而斩月红镰的主人、阎萝,则与太渊的师父同辈。 之所以这般身形,倒不是因为修炼了青春长驻、容颜不老功。而是因为她少时练功,走火入魔导致再也不发…咳,再也不长个了。 此为另话。 太渊收徒,之于后土阁、乃至司空山,都是极为轰动的大事件。 就门内而言,比七星君收关门弟子,还要重要。 皆因,后土阁之传承,乃奇门概不外传的秘术、密阵阵法。 好在,太渊如他老人家自己说的那般,很是开明。依范贤的意见,婉拒了七位星君欲派座下首徒前来观礼之举。 腾蛇、烛照、重明三阁阁主,便也识趣地只送了份贺礼,并未现身。 倒不是范贤怯场,只因不想太过引人注目。 虽然,七位星君与三阁阁主,对当初乾坤挪移大阵真正破解迷宫的范乐天,多少有些印象。 但,也只是有印象而已。 声名在外不打紧,知其名者多,能将名字与他这个人对号入座的,却没几个。 只要不在背上书写‘我乃后土阁掌阵太渊之徒’,他这张很难给人留下记忆点的路人脸,还是个不错的保护色。 行动上一定的自由度,仍然有保障。 其实,目前的处境,需一分为二来看待。 一方面,拜入后土阁,灵活度肯定比不上在酒池峰之时,白天没鸟事、晚上鸟没事的三不管状态; 另一方面,收获属实不小。 短短半个月内,跟随后土阁阵徒于落星镇外几处必经之地,埋阵脚、布阵眼的过程中,范贤接触到了后土阁奇门一百零八秘阵中的五种阵法。 深奥且玄妙。 与老师方墨儒所教的阵法,有极大不同。 一般阵法,都有唯一可通行的生门、绝不可跨越的死门,破解之道基本上都可套用‘公式’。 以乾坤挪移大阵为例。 范贤当时的破解之法,便是建立在收集了足够的提示信息,结合脑海中记忆宫殿存储的破阵之法,找到唯一出品。 总结来说,这类阵法的难点就在于——判断。 而判断的基础,便是对阵法的熟悉度,还有对奇门方位的精准定位。 此二项缺一不可。 否则,无法准确找到‘生门’所在,就得不断试错。而试错的过程中,一旦踏入‘死门’所在,便就是一个凉凉。 但,后土阁所掌握之秘阵,却截然不同。 这半月来,范贤所见、所闻、所学、所体会到的,可以总结为五个字:“哇”、“咦”、“噫”、“哦”、“嗯”。 他越来越觉得,七爷指明要的【密图:万象天征、星云九阵局】,极有可能就在师父太渊手里! 即便不在师父手里,很大概率,他老人家应当对此有一定了解。 总体来说,利大于弊。 反正,主动权还把控在自己手里。只要没被逐出司空山,有的是时间和机会,去探索、搜寻。 “嘿嘿,你小子。就说那夜传声阵听到的声音,有点耳熟呢。来,接着。” 酒翁搓了搓发红的鼻头,仰头看着范贤,抛过去一物。 范贤抬手接住,却是只青皮葫芦。 “不是什么宝贝,没啥大用,就是盛酒的器物。” “多谢,酒…师伯!” “咋的,喊咱一声师伯,亏着你了?”酒翁翻了个白眼,鼻音浓重地说道。 范贤忙摆手,“哪里哪里。酒师伯,别误会。” “乐天啊。”一袭灰白长袍的太渊长老,轻甩拂尘,道:“酒师兄这只青葫芦,可是稀罕物件。鲜花置于其中,百年不败。” 闻言,范贤不禁双眼一亮,笑呵呵地冲酒翁拱手一礼,又道了句谢。 随后,诸位师伯、师叔,一一送礼。 有送功法秘笈的,也有丹药器具。 尤以那位鬓边两缕银丝的帅大叔、一剑千峰尽千师叔,出手最为大方。 曾在老师方墨儒编写的《大盛兵器谱》上,看到过这把排名第六的当世名剑。 虹影剑! “千师叔,这…” 千峰尽淡然一笑,将范贤递还来的宝剑轻轻一推,“收着吧。你将来若想练剑,随时与师叔说便是。” 见自己师父笑着点了点头,范贤这才勉为其难地将这柄名剑收下。 练剑是不可能练剑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他可是个刀客。 不过,有把利器在手,好像安全感上升了那么一丢丢。 “嗳,小鬼,师叔祖我可没空准备这些。” 令贤‘开不了口’的大刀小萝莉,晃着那颗小脑袋,两只大眼睛滴溜一转,道:“不过呢,我是长辈,总不能赖掉。 这样吧,许你三件事。只要师叔祖我能做到的,定替你达成。” “多谢!” “嗯,叫一声师叔祖来听听。” 范贤下意识喉头吞咽了一下,看着比自己矮了一个头,身板像根豆芽菜、一脸稚嫩的‘小朋友’。 唰! 十道目光注视之下,范贤硬着头皮,拱手轻声尊道:“师叔、祖。” 仍穿了一身短衫长裤的阎萝,小嘴一撅、弯眉一挑,“这么不情不愿,你当本师叔祖听不出来么?” 唉… 心下一叹,三分无奈。 范贤扯着嘴角,露出一个足以令人信服的朴实笑容,声音不轻不重尊道:“弟子范乐天,见过师叔祖!” 阎萝用力点点头,以此表示满意,随后又一把挎住范贤的胳膊。 “乖啦乖啦,小乐天,我们出去玩儿吧。” “师叔!”太渊长老拂尘一甩,将范贤从小师叔的魔掌中解脱出来。 “乐天还有诸多事务要忙,无暇玩耍。让千峰尽陪师叔下棋如何?” “哎呀,下什么棋呀,闷死了。不好玩,我要下山。睡了三十多年,这回说什么我都要出去转转。” 睡了…三十多年?! 手里抱着一堆刚收的大礼,范贤还没来得及对这位小师叔祖的睡功,表示叹服,就被师父推搡着往大德殿内行去。 身后,六位师伯、师叔围着那辈份最高的‘小祖宗’,好一通哄。 一旁的双生兄妹,默然对视一眼,习以为常地摇头发笑。 ……… 又半个月后。 范贤深刻感受到了,来自师父的‘关爱’。 天下师,一般‘黑’。 太渊发现这个一眼相中、收入座下的徒儿,比自己所想的还要聪慧十倍不止。 不仅奇门遁甲一道的基础打得极为扎实,卦象衍化、六十四阵起势破阵,无一不精,记忆力更是世间罕见。 极为复杂的星图布列算法,只需照着图解讲一遍,徒儿便能记得清清楚楚,绝无错漏。 领悟力更是远胜自己年轻的时候,举一反三、由此及彼,还提出多个对密阵阵法的疑问。 只用了半个多月,就琢磨透了五个大阵的布阵之法。 这等学习能力,令太渊叹为观止,一再在心底感概自己这是‘捡’到宝了。 于是乎,老来得爱徒、心情美滋滋的太渊,用自认为对徒儿好的方式,将九卷密阵阵图,一股脑塞到了范贤手里。 就这样,范贤渡过了来到司空山后,饱满充实得令他黑眼圈浓到发亮的一个月。 同时,也让他见识到了司空山‘工程部’的作业能力。 隐藏五阁之——椒图阁。 此阁具体位于司空山哪座山峰,范贤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大概在岿然峰附近。 距离司空山的第一道屏障、不动峰,可以说是很远了。 阁内能工巧匠不在少数,着实不明白,司空山是如何养活这么多高手的。 此高手非彼高手。 这些大匠手艺人,自身修为如何,倒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但那一手开山凿渠的本领,简直亮瞎贤眼。 堪称,神速。 恐怕,大盛天朝工部最优秀的工匠团队,也远不能望椒图阁匠人之项背。 那一台台就地打造的器械,指哪打哪,效率一流; 开山截水,全不在话下;作业精细到,顶上的大树根须不断,底下该开的渠照开不误。 当真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在师父太渊长老绘制的布阵图基础上,范贤进行了微调。 当然,这是他与师父及十几位大阵徒商讨后,才决定的。 原本计划在落星镇外,周遭百里范围内,扇形布阵。 但当范贤发现作业团队如此超一流水准,便果断调整原图纸,改成了依落星镇外的山脉自然现状,勾勒出一个椭圆形,布置外包围连环阵法。 充分利用山石、溪流等自然因素,将五大迷阵、困阵、杀阵的特性发挥到极致,使其互相勾连、形成闭环。 如此,一旦有敌触发阵法,不说灭杀干净,当也能困住少说十个时辰之久。 不过,连环阵只能困住宗师以下。uu看书 w.uunshu 毕竟,再精密、再环环相扣的阵法,又不是天罚,威力再大也还是有限。 宗师,即便不能横飞直渡上百里而脚不沾地,要破阵大不了便是付出点小小的代价,并非什么难事。 除非,埋下足够将方圆百里移为平地的火药,作为杀阵的大杀招。 但这是不可能的。 且不说弄不到这么大量的火药,便是有,也很容易被山地气候、人为等因素影响,导致被破坏。 而且,总不能将周遭这些大山都炸了,自封落星镇吧。 【如何困住宗师】 这是目前令范贤痛并快乐着的究极难题。 原本打算拜入后土阁,伺机套话师父太渊,打探任务物品下落的;眼下,却是不知不觉陷进了其中。 并且,沉醉难以自拔。 “范乐天。” 身后传来熟悉的几声。 坐在五山山脚下、那条大溪旁的范贤,将目光自手上的图纸移开,回头一看。 酒池峰四杰正以自认为意气风发、实则是六亲不认的步伐,兴冲冲地朝范贤走来……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一百章 见字如晤 经过一个多月的调养,酒池峰四杰的伤都已痊愈。 孔喧气海之损颇为严重,但每日以《神游诀》心法,调息运气,好歹算是维持现状,没有恶化的趋势。 见他精神面貌不错,范贤心底小小的担忧,也略微松了松。 吕文乙毒是早就解了,不过全身多处贯穿伤,失血过多,躺了不少时日才下得床。原本清秀的少年面容,现在看上去还是缺了些血色。 熊玘颇为自豪地展示了自己胸前三指宽的伤疤,言说自己与神秘高手——雨师谷药王后人,携手作战的经历。 范贤一头雾水。 是我修改的记忆,哪里出了问题吗? 引导了几句之后,大致摸清原由。 并非他修改的记忆出了错,而是某阴阳大师脑补过度,且发挥了他那嘴强王者的功力。 成功将吕文乙和熊玘带跑偏。 他将四人记忆中登云阁上一战三的‘范乐天’,用另一个面目模糊的‘神秘人’取而代之。 至于范乐天去了哪里?当然是扑出去救温香姑娘了。 结果,孔喧由《神游诀》心法展开联想,也不知他这脑回路是如何一个蜿蜒曲直,总之,最终就是想到了那位前辈。 传授给他此心法秘诀、在登云阁出手救了他们的,必然就是在京都城指引江湖中人智破圣火教白衣邪徒,留下【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侠之小者,为友为邻】这一醒世名言的雨师谷、药王后人前辈。 很合理啊。 也只有这位,能有那般高深的修为,且与他孔喧有交集,对他一直都照顾有加。 “前辈说,留着这条命,方有修成武道圆满那一日。前路无论有多艰险,便是牙咬碎了,也得走下去; 前辈还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熬其筋骨、伤其体肤。 前辈他,对我们可是寄予厚望的! 这点小伤小损,这些磨难,都算不得什么。经此一事,我等可得奋发上进,前辈他定会在前路指引我们的。” 孔喧慷慨陈词,熊玘和吕文乙一脸与有荣焉地直点头,其实没太搞清楚状况、但觉得只要跟着表示赞同就肯定没错的卷毛撒尔,也在一旁直竖大拇指。 见这四位人才如此优秀,范贤默默低下了头。 太重,阴影太重,扛不住。 好一个阴阳大师,将所有埋于意识中的心理暗示,全都串连起来,来了个大杂烩可还行。 行、吧! 反正,只要‘范乐天’这个马甲,没被扒皮,一切都好说。 正打算厚着脸皮奉承自己的另一个马甲几句,便听大溪对岸的山脚下,有人大喊。 “范小兄弟,你快过来一下。” 坐在溪边草地上的范贤,当即起身,朝对岸的椒图阁匠人大叔应了一声。 “你们几个都没事就好。我这还有活,今儿就先不陪你们聊了,等忙过这一段,上酒池峰找你们。” “呀!”熊玘一拍脑袋,咧嘴一笑,“哈哈,唠了半天,把正事儿给忘了。” 四人一一起身,吕文乙翻了个白眼,道:“酒翁那糟老头子说了,咱们几个以后就归后土阁管。 呐,先声明啊。大家现在可都算是过命的交情,有啥重活累活,别找小爷。大伤初愈,小爷我可遭不住。” “做些力所能及之事,自不在话下。”孔喧道:“不过,每日需给我留足够时间,心法功诀修行不可落下。 唉,同样都是遭了劫难,我等中毒的中毒、受伤的受伤。某些人却是攀上了门内深藏不露的高人长老,还被收为亲传弟子。 啧,当真是同峰同铺不同命哟~~” 这熟悉的配方,熟悉的酸味儿。不,升级了,经此一役。阴阳功力见涨,直逼满级。 范贤无奈地笑了笑。 看在酒翁送了只‘保鲜壶’的份儿上,就不画圈圈诅咒他了。 熊玘还行,特么的,把这三个‘干啥啥不行、怼人第一名’的家伙安排过来,是嫌他工作进展的太顺利了吗? “欸,别这么说,乐天能拜入后土阁那个啥长老门下,可是好事。大家都是好兄弟,该为他高兴才对。” 这说的才是人话嘛,不愧是自己投喂了这么久的熊… 熊玘很帖心地拍了拍范贤的肩,灿烂一笑道:“坊镇上现在也没个馆子,这顿先欠下,兄弟帮你记着哈。” 范贤仿佛听到了那颗‘法化丹’崩碎的声音,嘴角抽了抽,深吸一气忍下一掌拍过去的冲动。 ……… 【埋阵脚、布阵眼】 通俗一些的解释,便是落星镇外、十几座大小山峰的山脚、山腰、山顶,等处挖出曲线勾连、交错的阵线,在底下埋入触发式机关。 机关有三种类型,分别是:迷烟、杀器、报信。 椭圆圈最外沿的机关,以报信为主;在不被潜入者发现的情况下,由地底机轴将‘信号’传送至不动峰底下的地宫。 地宫处,常年有门人弟子守卫,一旦接到信号,便能在第一时间有所应对。 迷烟类机关,大多埋于山脚处。但凡有罡气波动,便会视罡气波动的强度,释放出等量、等范围迷烟。 因此,绝无被山禽野兽误触的可能。 近到落星镇,也就登云阁后那座五山山脚下,所埋的便是杀器。 有弩箭、暗镖、霹雳弹、乌丝绞杀网等等,总之五花八门,不一类举。 被触发的前提条件,均以罡气波动为衡量。 此为明防。 居心不良者,才会选择从山野遁入,暗中查探落星镇。 正式拜会司空山以及来落星镇游玩观光的,大多只会走三条路。 司空山所在的这片山脉,与剑阁所属的百余座山峰连成的山脉,当间隔了一条宽阔绵长的大岷江。 自京都方向来客,于太仓码头登岸,翻太巫、太泯两山; 自西面来的,则需横渡大岷江; 东边是九鼎山地界,千里群山当间横亘一处极宽的断崖。 除非宗师,谁能横飞? 痛定思痛。司空山七位星君商议决定,令椒图阁四位【守门人】领阁下八十一名弟子,轮流于那断崖处守卫。 而作为司空山第一道屏障的不动峰,仍由后土阁护持。 但是,不够,明防远远不够。 沉迷阵法、无法自拔的某弟子,顶着锃光发亮的黑眼圈,第九十九次精修布局图。 “太仓码头和大岷江,这两处,都有门内开设的茶寮、客栈。其作用无非就是大致观察,是否有行踪鬼祟之人,在司空山附近活动。” 不动峰、大德殿左侧,一幢三层小楼内。一间不大不小的房间,被范贤临时征用作为‘防护工程办公处’。 房内墙上用大头钉钉满了地图、路线图、山体剖面图,等等。 正当中,一张五米见方的沙盘内,地势起伏,精准复刻了司空山周遭的所有地形。 拜托了几位椒图阁大匠,赶制出这些新鲜玩意。 范贤可以在脑海内的记忆宫殿中,构造出这一切影像,但无法将之与他人说明。现在有了这些物件,当真是事半功倍,省了不少唇舌之力。 “镇外主干道,也有三阁弟子分班巡逻。所以,上次那么多杀手潜入坊镇,走的肯定是山路。” 范贤眯眼看着沙盘,一手攥着张勾勒着密麻如蛛丝般线条的宣纸,一手持笔。 一旁,依墙摆着四把椅子,瘫坐着的吕文乙,不以为然道:“你这说的不是废话嘛,还以为有什么高见呢。” 范贤摇头道:“我想说的是,他们并非一次性进入坊镇,而是,分作多批。 还有,他们在谋划此事之前,对落星镇进行了很长时间的摸底调查。 他们对三大氏族花灯节的流程,非常清楚。哪天进行哪一项活动,什么时辰开始,什么时辰结束,了若指掌。” “对极!” 门外传来一浑厚男声,便见那位身材精壮的八臂通灵猿、吴支祁吴师叔,大踏步走进房内。 紧随其后的,是潇洒帅大叔、一剑千峰尽,还有令所有人都头疼不已的小祖宗阎萝。 “乖孙儿,嘿嘿,师叔祖来看你了哟~~欸,几个小家伙都在呀。小文乙…” 吕文乙恢复了气色的脸,登时一黑,想翻脸又不敢,只能硬生生憋着,恨恨地低头嘟囔道:“真特么倒了血霉了。” “嗯?”阎萝背着手,跳到吕文乙面前,弯腰凑到他耳边。 “说什么悄悄话,祖奶奶我听不清。” 吕文乙被吓到浑身一激灵,整个人直接从椅子上滑到了地上。 “师叔,咳!”千峰尽摇了摇头,无奈道:“乐天这儿有正事要忙,师叔不若先去别处转转,稍后…” “小千,要不你陪师叔出去转转。” “咳,这个,就不必了。师侄还有要事在身…” “哎呀,去嘛去嘛。” 一高一矮,大叔萝莉二人拉拉扯扯。若不知道这位小祖宗,是个比吕文乙还混世的大魔王,当真会将她那胡搅蛮缠看作俏皮可爱。 “师叔祖,”范贤似是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从沙盘底下抽出一只扁木箱,“乐天有件小玩意,送与师叔祖。” “哦?什么好东西,快给我康康。” 阎萝一步蹦到范贤面前,接过木箱,打开一看,拇指大小四方格,花花绿绿画了些图案。 “此为竹牌,四人支一桌,每人十片玉牌为起始注码。这是玩法说明,师叔祖天姿聪颖,相信看一遍就会了。不如,师叔祖寻莫老、酒翁与我师父,一起参详参详?” 阎萝东摸摸、西瞧瞧,两眼放光道:“哦,注码?就是说有输有赢喽。” 范贤点头笑答:“那是自然。” “好、好,好东西,我喜欢。嘿嘿,那就谢啦…” 声音还没落下,人已经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在场诸人,皆松了口气,颇为感激地看向范贤。 范贤:基操,勿六。 听师父太渊说,这位小师叔祖最大的爱好就是,赌。 据说,落星镇之所以没有赌坊,其实跟民风淳不淳朴没半毛钱关系。纯粹因为,这位逢赌必输、却越战越勇赖着赌桌不走的小师叔祖。 凭一己之力,养活了数家赌坊。 后来,她师父实在输的裤衩子都快被这个徒儿拿去当了,只得厚着老脸请星君出面,三族长老二话不说便将镇上赌坊关停。 雷人的程度没谁了也是。 话归正题。 “活捉的十几个杀手,都没问出什么。”吴支祁道:“一品杀手,有五个。咱们不好留手,都杀了。二品有十几个,就一个被梅姑重伤没死。不过,伤了神藏,现在还没醒。” 是这个道理。 一品对战,无论是单对单、还是单对多,都不可能有所保留。尤其是那般以命相搏的情形,留手便等于将自己的脑袋伸到对方的屠刀底下。 以范贤对森罗殿的浅显了解,那些被活捉的杀手,必然所知有限。就算把他们打个半死,能吐出来的信息,恐怕还不如他所知道的。 “正如乐天所说。”千峰尽补充道:“除了那位宗师之外,共一百三十九人,乃是分拨进入坊镇的。活捉了的那十几个杀手中,潜伏时间最长的已经在镇子里活动一个月有余。” 范贤点头,视线落回到沙盘上。 “所以,重点还得放在落星镇。两位师叔,乐天有个不知可不可行的想法…” 吴支祁大手一挥,“你若这么说,那可就稳了。” 范贤哑然一笑。 如此这么般,这么般如此。 于是,三日后。 百灵峰上,星君座下十位亲徒,齐齐下山。 与此同时,还在做基础建设的落星镇一角。 刚完成半天测量工作的酒池峰四杰,累得瘫倒在地。 范贤从矮胖马身上,取下两袋干粮,五人就地胡乱吃了起来。 “辛苦了!吃口热乎的吧。” 众人抬头,便见一位普通亲切的大婶,提着只竹篮,向他们走来。肉汤的香味弥漫开来,勾得吕文乙和熊玘口水直往肚里咽。 “后生崽,长身子,得多吃点儿。”大婶一一取出菜食,最后端出只小盒子,“吃完饭再吃块桂花糖糕,甜嘴又甜心。” 范贤微微一笑,接过盒子,不着痕迹地与那大婶传递了个眼神。 不是京都城开糕点铺子的唐婶,又会是谁呢? 虽然戴了仿真面具,但神态举止,范贤又怎可能认不出。 趁四人哄抢美食的当儿,范贤悄悄与唐婶挪开几步说话。 “可是七爷那边查出什么了?” “尚未。”随机抛脸的唐婶,闲聊似地笑道:“戚公口讯,此事他已知晓,请主上您安心于司空山静候。” 范贤有些小小失望地点了点头。不过,他本来也没抱什么期望。uu看书 wwuukansu 虽然七爷神通广大,手下暗翎密谍遍布大盛各州府郡、及周边各番邦小国。 但能出动两名宗师出来搞事情的森罗殿,又怎会是一般二般便能寻根查底的存在? “七爷他老人家可好?我娘还在江南?老师去哪儿了?还有四九哥和大牛……” 唐婶笑道:“主上放心。 离娘子还在江南,所办之事,还需一年光景。 大牛与武家爹娘在云中,好得很。段长空在军中,至于方先生,主上自己看便知道了。” 范贤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伸手在糖糕盒底摸索。 唐婶微微欠身,走回四人身旁。 吕文乙满嘴流油道:“大婶你这手艺绝了嘿!” “小郎夸赞了…” 那边吃边闲聊起来,这边,范贤已经快速解开老师方墨儒自创的小机关,取出两颗拇指大小的蜡丸。 捏碎其中一颗。 打开叠起的纸,绢秀的笔迹,映入眼帘。 贤: 见字如晤!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一百零一章 京都变 【一别三月又七日。 别来无恙否? 心有万言,然提笔,却不知如何说。 重楼诸事安好。 夏秋更替,药田繁茂。 你离京时未开的花,此时正盛。 咏泰病愈,纸鸢能言,母亲康健。 细碎些微,不一叨扰。 且等信来,再叙其它。 ——绾集】 一封信,搭头带尾,拢共十二行,八十六字。 反复看了三次,范贤心里大致有数,将信纸叠好,收入腰袋。 捏碎另一颗蜡丸。 果然。老师方墨儒的亲笔信,证实了他的小小推测。 语句之中,不难看出老师对左家大小姐左绾集,颇为欣赏。 言说此女如何沉稳大气,如何谨慎细微,与他的性情很合适,云云。 总之,正事没开始提,先老祖父心态地暗戳戳表了表态。 并非左绾集惜字如金,不愿多写,而是这位端正如竹的大小姐,并未全信方墨儒派去之人。 暗怼圣火教、智破京都疫,此事方墨儒是知晓的。 范贤离京没多久,方墨儒也悄悄搬离了永宁街。至于老师去做了什么,信中并未提及,只说在暗中关注重楼药田与左家上下。 三个多月里,左绾集前后去找过钱有财三次,旁敲侧击探问是否有范贤的来信,以及能否联系上范贤。 老人家觉得这女子不错,便派了个心腹前去重楼药田,言说自己是范贤的好友,可代为传信。 几番对话下来,左绾集将信将疑写下这封简短的信。 信中并未提及其它,应当是怕这所谓的好友,实则是敌非友,到她这儿来刺探些什么,恐对范贤不利。 但她又不想放弃这次与范贤联系上的机会,于是,便在信中对起了‘暗号’。 ‘一别三月又七日。’ 从范贤离开重楼药田那天开始算起,正好是这个数。 ‘你离京时未开的花’,指的是木芙蓉。 犹记得,那日清晨,和风细雨。 香蜜山脚下,重楼药田前。 左家大小姐问:“你何时回?” 范贤当时也不知该如何作答,便岔开话题,指着一片还是绿荫的花圃,问:“这是什么药材?” “此为木芙蓉。”左绾集答:“立秋后盛放,若赶得急,回来赏花吧。” 想到此处,范贤仰头望了望山巅流云,心里暗道:“抱歉,今年,赏不了花了。” 此间细节,外人不可能得知。 左绾集,真的很不错! 仅仅因为范贤不显山露水,收敛才华,她便在心中提起了十二万分警醒。 明明对自称范贤好友之人,心存疑虑,却也未曾表露,不动声色地写了封能让她确认对方身份的暗号信。 如此,若真是歹人,也不会认为她已识破,从而很大程度上避免了被杀人灭口的糟糕结果。 这般持重且有度的处事方式,连难得夸人的老师都称赞了一句“此女聪慧有大智”。 范贤点头笑了笑,继续看信。 京都有变。 朝争,已有由暗转明的趋势。 落星镇劫起之夜,作为‘阎令’上悬赏额度最高的头号刺杀对象,那位欲请洞明子星君出山相助、还想将梓桐仙子纳入府中的献亲王,毫无悬念地,凉了。 便是因这一突变,原本明挺、暗挺献亲王的朝中势力,明里、暗里搞了不少动作。 风头最盛的太子之位竞争者,就这样莫名其妙说没就没了。 理论上来说,都有望成为未来皇位继承者的五位皇子,私底下有没有开个仙酿庆祝一番,不得而知,但多半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原献亲王派,也不得不重新排列组合、找队伍。 大皇子素来被冷落,现年三十,一无封号、二无封地,甚至连个装装门面的虚职都没有。最惨的,还是个半身不遂的残废,常年住在京都城外的皇家别院。 这位完全不作考虑,早就废了,毫无争斗能力。 据老师方墨儒所收集的信息来看,这批朝中力量,原本有一半属意献王一母同胞的亲弟,霁皇子。 武乐最小的儿子,现年只有九岁,还住在皇宫内,未有封号。 堪称一绝的是,这个打小就只知道溜猫逗狗、玩乐取闹的小皇子,这回竟连自己亲哥哥的葬礼都没参加,托病在自己宫里玩乐,被告发。 本就痛失爱子的武乐皇帝,震怒之下,赏了一顿鞭子。 打的小皇子皮开肉绽,连带着其母妃也遭到贬罚。 这样一来,原献亲王派大多倒向了目前表现得最沉稳,也最得圣心的三皇子善亲王; 小部分则被四皇子谦王、五皇子瑞王拉拢、瓜分。 排排坐、分果果,残酷又真实。 另,京都疫症这桩秘案中,牵涉最大的便是工部与巡防营。 前者,在整座京都城的防事之上,疏于管理。修渠之事,寻常错漏也则罢了,竟连通水渠被动了那么大的手脚,都无人察觉。 工部官吏,人头滚滚。明面上砍了一批,暗中,燕卫依圣命趁势抹杀了一批。 云中府尹都广丰贪渎案发,大关银矿被查封,监管开采的工部,又遭重创。 工部尚书胡庭芳告老,未还乡。 瑟瑟发抖地窝在京都城,紧闭胡府大门,很有自知之明地等着被清算。 不过,武乐皇帝应是碍于国公叶南天的老脸,并未对叶国公的这个女婿赶尽杀绝。到目前为止,胡府上下噤若寒蝉,却也未有燕卫暗夜造访。 令范贤较为关心且有些出乎意料的,倒不是这些大事,而是某京官的升迁。 钱礼业,京都南城衙署钱大人,在京都东、南、北三城大人都倒台的情况下,非但安然无恙,还绝地反击似的晋升去了由于砍掉一堆而腾出了大量岗位的工部。 如今,已是工部都水清吏司的一名员外郎,官居从五品。 刑路现在也干捕头了,跟着钱礼业去了工部,在屯田所当一名所正。 钱有财因在闹疫期间出钱又出力,钱礼业在临调任前,很公道地给他颂了块类似于‘荣誉市民’奖的南城士绅牌匾。 大大地满足了钱有财的虚荣心。 这家伙虽然贪财抠门,但关键时刻能顶上用,这就足以抹平那些小缺点了。 还是个念旧知恩的,明知范氏母子不在,一得空还是会去范氏豆腐坊前晃一晃。不时望着天空,好似在等范贤的白头枭送信来。 一想到那三对白头枭,范贤心里就一抽。 白花花的银子啊。也不知道是喂了那些狂暴野兽,还是逃出生天飞不见了。 唉,罢了,这都不算事儿。 通过这封信,范贤看到了深层内容:曾与他过从颇密的几人,都在方墨儒全方位无死角的监控之下。 只是他们自己不知道。 至于这监控力度有多大? 且看信中,邢路大婚,钱有财思念令他一见误终身的范二娘子,喝得烂醉如泥;甚至连邢夫人,也就是那位险些成为本年度花魁娘子的桑枝姑娘,怀胎三月有余这种细微末节的事情,都一清二楚。 “老师也真是够八卦的啊!” 范贤微微摇头,笑了笑。将信纸叠起,但并未收入腰袋,而是在衣袖内指尖微微发力,将之捻作飞灰。 ……… 不出两日,老师信中提及的那位,回山了。 便是曾与献亲王有过接触的,洞明子星君。 一位皇子在落星镇被刺身亡,且还死的那么凄惨。 依范贤所知,【阎令换金】乃森罗殿的规矩。无论何人斩杀了目标对象,只要能提其首级,便可换得对应的酬金。 献亲王也不例外,被斩去了首级。 那批杀手与献王身边的护卫拼得七七八八,活下来的也没几个,被随后赶到的千峰尽和莫比鹤合力击杀。 那个微胖老者、奇士修能道,拼着一口气说出献王身份后,昏死过去。 千峰尽与莫比鹤心知此事非同小可,当即便令门人弟子带着献王尸首与重伤的修夫子,逃入秘道。 之后,司空山诸位星君如何商讨,范贤无从得知。 他也是看了老师方墨儒的信才知道,洞明子星君带着献王尸首亲赴京都一事。 如此,他就明白,为何一个多月过去了,司空山风平浪静。 并未出现他想象中最糟糕的局面,兵临山下;也不见燕卫司燕守来此勘查献王之死,是否乃司空山之阴谋之类的。 并非范贤多思多虑,森罗殿这波操作,可以说是阳谋、阴谋齐用,当真令人窒息。 无论武乐皇帝怎么想,皇子之死,绝对绕不过‘朝争’二字。 献亲王此次代圣巡川,一路上工作娱乐两不误,各种拜访名山古川,不亦乐乎。 所以,大可在途中动手,为何偏偏是落星镇? 这很难不令武乐皇帝怀疑朝中有人与司空山、或与司空山某人勾结。 这般大张旗鼓地刺杀皇子,袭击落星镇,很难说不是反其道而行之。 自损?不存在的。 对于钻营权谋者来说,死的大多是些普通镇民,以及一些不重要的门人弟子。 这算什么?自古成大事者,心狠手辣都是其次,腹黑阴毒更不在话下。 洞明子星君与献亲王曾有过什么样的接触?这位星君又是如何平复圣怒的? 此间种种,不难推测,却无法佐证。 这两日里,范贤又细细盘了盘,唐婶带来的七爷口讯。 有两个重点: 其一,让他在司空山静候; 其二,老娘在江南所谋之事,还需一年。 所以,什么征兵什么壮丁,果然是借口实锤了吧。 故意支开他,肯定是京都城内有动作。 有大动作! 必然与老师方墨儒有关,恐怕需令老人家涉险。不然,他在不在京都,并不会影响七爷的布局。 当然,让他踏足江湖历练也不假。毕竟,所学所修,还需打磨方能成器。 这其中,难说七爷抱着逼他突破的心思。 现在回过神来,也来不及了。 木已成舟,老师必然已经处在了某个能影响朝中格局变化的重要位置上。 其实,七爷决定要做的事情,他又能如何? 以主上的身份下达命令? 这么做,就好比让一个小孩子指挥大将打仗,荒唐可笑。 他现在还远远够不上,坐到那张看不见的圆桌前,去与【阁老】、与武乐皇帝博弈。 落星镇被袭这桩突发事件,范贤给自己当时的应对,勉强打了个及格分。 如今想来,有许多细节他都没做好。 并非事后诸葛亮,认真复盘,以免自己在今后面对类似或更大、更突然的事件之时,再犯相同的疏漏。 经验,又不是经历过就会自动生成的,需要沉淀、过滤。 另外,老娘到底在江南做什么呢? 老师这边的动向,他大概心里有数,可老娘的行踪。 啧,是个谜啊! 不动峰、大德殿旁的防护工程临时办公处门前,范贤抱臂拧眉,陷入了沉思。 与此同时。 江南,孤城山。 一道剑光,冲天而起。 然,这剑光未及云霄,便被一道无形罡气,半道斩落。 一个身影,自孤城山巅拔飞,急急追向那个斩落了他剑意之人。 “离儿,别走!” 起伏山岳、连绵竹海间,踏枝而行的轻盈倩影,怒道:“你烦不烦。” “离儿,别丢下我。”在后紧追不舍的男子,声音温柔几近哀求道:“你说什么,uu看书.uuansu.co 我都依你。” “令狐宸,你再纠缠不休,别怪我不客气。” 那倩影不是旁人,正是范贤的娘亲范离。 话音未落,但见挽着流云髻、一身藕色衫裙,美得仿若林间花神的离娘子,剑眉微挑,转身斩出一刀。 哗啦。 方圆百米以内,高竹矮树、斩落一片。 那心急火燎追上来的年轻男子,在半空中侧身一扭,轻点一枝、强行倒飞出去。 随竹叶纷飞的,还有男子的一片衣角。好险,差些没避过。 但男子颇为清朗的面容上,却无半分怒意,而是愁眉苦脸望着远去的那抹翩鸿倩影,讷讷道:“离儿啊…” “少宗主!”几名男女匆忙赶来,年纪最长的一个大叔,见一地断竹,急问道:“离娘子可是伤着您了?” 男子面上的愁意顿消,一脸不悦道:“说什么呢,离儿怎会伤了自己的夫君?” “咳,少宗主,那…” “那什么那,回去准备准备。”年轻男子姿势潇洒地甩衣转身,“离儿定是找姑苏慕容止比武去了。我们走水路,定能比离儿更早到的…”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一百零二章 秀谈 范贤硬是不知道,远在数千里之外的江南,有人立志要当他的爹。 不然,任司空山如何有趣,秘术、密阵多么吸引人,都挡不住他那颗剁了对方的心。 接到唐婶传递来的口讯与老师的信之后,范贤心底大概有了个轮廓。 七爷绸缪布局了十八年的大网,已正式开始一点点揭开、一寸寸收拢。 他现在也总算明白,自己为何会被安排来司空山了。 拜星君不假,磨练亦是真。那两样任务物品,若能取得自然是锦上添花,若寻不着也不碍大事。 之所以引他退避,便是因为此时的京都城,风狂雨骤。 老爷子老谋深算,咳,深谋远虑。 定是对那位与他们暗中联手的【阁老】,有所忌惮; 又考虑到若于起事之前发生意外,或暗中动作被武乐得知,等等一切有可能存在而无法预知之事,保险起见,先将他这个核心人物、这面召集宁帝旧部的大旗,调离京都。 不小视对手这一点,范贤是很赞同的。 但是,老爷子惯性思维的拿他当小孩子看待,什么事都不与他说明这一点,让他无语又无奈。 他就特别想看看,在听说自己千挑万选的【最佳避风港】——司空山,被人以那么狂暴的方式,敲了山门后,老爷子会是个什么样的表情。 哼哼,能有什么表情。 老爷子早年受伤,那张酷到没谁的脸,根本就莫得表情。 “乐天哥哥!” 一声唤,将发散性思维开到天外去的范贤,拉回到眼前。 花多多与几名随侍弟子,拎着食盒,走进这间‘防护工程临时办公处’。 吕文乙当即便殷勤是上去接过食盒,腆着脸道:“我说多多儿,也叫声乙哥哥来听听呗。” “不要。” 花多多严词拒绝,一点余地不留的那种。 “乙弟,这就是你不对了。哥哥妹妹,可是轻易叫得的?” 负责抄画落星镇内修复建筑图的孔喧,放下手中细毫,抻了抻腰打趣道。 “哦哦~~”吕文乙一脸不正经地坏笑。 花多多小脸一红,也不搭话,只管走到范贤身边,向两位师兄一一施礼。 “六师兄、八师兄。” 正在与范贤研究镇内机关布置的两位百灵星君爱徒,笑着点头道:“容师妹来了。”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不得不说,五大三粗的雷贺和书生似的袁书安,泡妞不球行,搞机关必须是两把好手。 业务水准,比不上天才疯子大师兄闻通,但也远超他人。 至于小丫头嘛,纯粹是借此机会下山来看望他这个义兄。 此前,小丫头在得知落星镇遭了难,花满楼的掌柜、小厮无一幸免,也是哭红了眼。 当接到消息,自京都赶了十来天路,到达落星镇的花星南大叔,见到自家宝贝女儿安好无恙时,长时间紧绷的心登时放松,竟是病倒了。 所幸,并无大碍,急气攻心所致。 倒是花多多的表现,令贤刮目相看。 小丫头不慌不急,请了雀神峰的弟子为自己老爹诊治;从容地指挥随父亲一道前来、准备重修花满楼的随从们如何做事。 并且,提议可在花满楼重修之前,在地底下挖一条秘道,连通二山山脚的地下避难所。 苦难与伤痛,有时候真是能磨砺人,令人快速成长的催化剂。 吾家想容初长成啊! “乐天哥哥,父亲方才醒转,已是大好了。雀神峰的药徒说,哥哥开的那剂护心养气方子,很有效的呢!” 长发束起扎作双髻,髻上坠着两缕鹅黄飘带,一双灵动的大眼笑起来变作两弯月牙,这样的花多多,当真是萌到令在场所有人都止不住心生强烈的保护欲。 俗称,老父亲心态。 范贤点头笑笑,强摁下微微抬起的右手。扫了眼那两位一脸慈父表情的师兄,心底表示满意。 只要别起歹念,大家朋友就还有得做。 吃完午饭,也没顾上休息片刻,正准备继续工作。房前石阶旁,一道白色身影落下。 一只头顶有一抹红的知归鸟,冲范贤‘呦呜’了一声。 这是师父的专属代步坐骑。 太渊长老与后土阁七武士,起行居并不在大德殿,而是在不动峰侧边的半山腰处。 跨坐在知归鸟宽阔厚实的背上,风声拂拂,绕山展翅,半刻钟便到了。 太渊的起行居,是一幢不怎么起眼的三层木屋。 楼下两层,堆满了各类奇门卦象、星图、阵法及解阵、图释之类的古藉竹简;龟甲、石板,也是多不胜数。 最顶层,才是太渊的住处。 “师父。” “来啦。”太渊自屋内行出,走到三楼的廊台上,招呼范贤坐下。 见老人家面上的表情,范贤便问:“师父,可是有什么要事?” 太渊拢衣坐到茶台一侧的蒲团上,“嗯”了一声,手指有节奏地轻敲茶台。 “师父,是弟子布阵之法出了错漏吗?” 太渊摆摆手,面色有些为难地道:“乐天,为师问你三个问题,你可否如实答来。” 范贤心里登时就有数了。 果然,师父对他的真实身份,始终还是有些纠结。 “师父有所问,弟子自当如实答。但是师父,您若心中存疑,弟子如何答,您才能确信呢?” 太渊抚须点了点头,道:“放心,师父自是信你的。 为师问你,那夜两个宗师境袭杀落星镇,你是如何事先得知此事的?” “其实,师父不问,弟子也想着等布置完阵法与机关之后,再与师父细述此事。”范贤面色一正,道:“弟子此前与师父说,抓到一个杀手之事,并不是托词…” 范贤故事会时间。 太渊长老不时点头,当听到依火药味找到宗祠内所埋的引爆装置时,又惊讶又了解地怔了一下。 掐头去腚,七分真、三分伪,一个完整的、能与孔喧等人的记忆互相呼应的事件还原,被范贤阐述的既精彩又具体。 约摸一刻钟后,太渊长老深深吸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如此说来,为师得向乐天你致以歉意。” “使不得,师父。” 太渊长老又叹一气,给范贤斟了盏茶,道:“你既已拜我为师,我又怎可这般猜测于你。哪有我这般当师父的,唉…” 深知自己这个师父强迫症严重,范贤便不多作推辞,接过茶盏,一饮而尽。 “师父,无需想这些。换任何人,都会对弟子的行为,有所猜疑。 不过,师父,弟子必须言明,可一不可二。您若心中始终存疑,那乐天这便下山去。免得他日…” 太渊接过那空了的茶盏,并拍了拍范贤的手背,道:“不智者多疑。 你说的对,换作他人,也定会对你心生疑虑。 短视之人,又怎能看到你所看到之细微。 乐天啊,世人对极智之人,多半视作可怖的妖异。 为师当真是老了,也老糊涂了啊。曾经也并非这般短视的愚者,如今却是…唉!” 这话,范贤听着一点都不新鲜。 他淡然一笑,“曾经也有一人,与我说过这番话。” “哦?”太渊微微侧头,“是何人,竟与我这老头对你有相同观感啊?” “是…一个精通医理、有颗慈悲心的姑娘。” 太渊怔了一下,蓦地点头抚须大笑,“看来,这姑娘对你颇为了解啊。哈哈~~” 范贤其实早就料想到,落星镇遭到夜袭之事,师父太渊迟早都会问及的。如此也好,了却一桩小事,师徒二人此后便再无隔阂了。 讲真,这个师父对他真可说是倾尽所有。 也是因为从来都没给人当过师父,不懂怎么教。这一个多月来,老人家除了疯狂教他阵法、详解图谱之外,就是给他塞药吃。 各种护气丹、凝神丸,量大管饱。 范贤一一收起来,也不拂师父的好意。横竖他用不到,对于多多儿和酒池峰四杰来说,却是好东西。 不过,师父怎么今天突然想起来,过问此事了呢? “其实,并非师父在意此事。”太渊如实说道:“那个被你梅姑重伤的二品杀手,今日醒了。” 范贤立马来了精神。 以他与森罗殿打过数回浅层次交道的基础上,姑且有个假设,其内杀手自身修为一定程度上决定了其保密层级。 “如何,可有问出什么?” 说到此事,太渊面色微微沉了沉,摇头道:“为师布下【九幽幻象阵】,都无法使其开口招来。对其下锁心术的念师,修为不浅。 此人心神溃散,反复只说‘炸了落星镇,狩猎,阎令’这些话语。为师这才想着问问你,是如何得知宗祠内埋有火药的。 乐天啊,为师并非不信你,只不过,始终还是心存好奇……” “师父。”范贤沉吟思索片刻,打断道:“如果是锁心术,弟子或可一试。” 太渊有些茫然地眨了眨一双并不浑浊的老眼,“你,你会念术?” “不会。不过,弟子有自己的手艺。” 说到这个,范贤整个人便散发出自信的光芒。 该死的职业荣誉感。 “咳,师父,弟子这门手艺,暂时还不想让他人窥见。” 太渊下意识又微微一愣,不过,很快,老人家眼底的那丝疑惑便消散无踪。 轻挥拂尘,起身笑道:“这有何难。” ……… 再次领略了一番司空山之大、之美。 乘知归鸟,不疾不徐、划风前行。 一个时辰后,一座被三台高峰包围于当间、中等意思的山峰。 神雾峰。 名与实并不怎么相符,此峰相较来说,比较矮,并无云雾缭绕、仙气飘飘之感。 反而,很是钝重。 甫落于峰底,范贤便感受到一股似有若无的凝压感。 有点类似于浅海区水底,能感受到‘压力’但还不至于令人呼吸困难。 司空山隐藏五阁之——神雾阁。 司捕杀、擅追踪,相当于阁主的掌讼——太禹长老。 一路上,师父太渊已将大致情况,简洁地与范贤作了说明。 至此,范贤对司空山真正的架构以及隐藏底牌,有了大概轮廓。 七位星君既是司空山的门面,亦是奇门一道地位高绝的存在。这一点,毋庸置疑。 腾蛇、烛照、重明,这三阁则是培养普适人才的大阁;主领者为阁主,日常管事的则是被称为‘守门人’的阁主大弟子、左右手。 隐藏五阁: 对应‘死门’的后土阁,由掌阵太渊带领七武士、三千阵徒,乃司空山第一道屏障。 对应‘惊门’的祸斗阁,掌制太寂长老,主要负责打造各类阵脚、阵法所需器材;当然,锻兵造器,自不在话下。 小师叔祖阎萝的那把斩月红镰,就出自此阁。 对应‘杜门’的椒图阁,掌造太荒长老,阁下能工巧匠不计其数;乾坤挪移大阵,便是椒图与祸斗两阁,合力打造而成。 以范贤这一个月内与匠人大叔们打过的交道来看,就椒图阁目前所展现出的工艺技巧、开造之术,便远胜大盛天朝最引以为傲的工部御造坊。 对应‘伤门’的神雾阁,则有点像是司空山,或者说奇门遁甲一道的牢狱。 神雾峰底的这股凝压之感,有遏制罡气、真元、精神力之用。目的便是防外人来此劫狱,或关押在此的‘犯人’越狱。 至于,何种阵法有此功效,其内又关着什么样的犯人,这些问题范贤都没去问。 该到他了解的时候,师父自然会对他说。 虽然没去过刑部天牢、大理寺监之类的地方,但就前世各种电影剧集里看到的,恐怕都不及眼前看到的这座环山监狱。 这座环山而建、呈弧形,有着某种残酷美感的监狱,令范贤对司空山的了解又深了一层。 任何序列,不管是国、邦、城池,还是江湖门派、武林正宗,都有着阴阳两面。 神雾峰,就相当于是司空山、是奇门一道的暗面。 范贤和自己的师父太渊,一路跟着四位统一身着玄色束身服、一律面无表情的中年汉子,u看书 ww.uukanhu.co 穿过重重粗铁打造的囚笼,来到一间石屋。 屋门上,刻着有些斑驳的字。 【贰】 意指其内关押之人,有二品修为。 厚重的铁门上,浮凸一轮八卦锁。 面无表情的汉子解卦、开门,范贤独自进入其中。 太渊长老拂尘一挥,四位讼徒拱手退去。 全程安静的像在拍一部默片电影,没有一句台词。 铁门锵一声自动关上,机括声随之响起。 看向屋内一角石床上躺着的男人,范贤默默将藏在指间假皮底下的迷粉扣住。 谨慎起见,毕竟,这可是正二品。 虽然,被封了气机、重伤了神藏,但谁知道那变态的森罗殿,会不会有什么让人自爆的手段呢。 嗯,男人睁开了眼。 双目不聚焦、涣散游离,看来还处于意识模糊的状态。 如此倒是省了前奏。 接下来,知心范大夫,在线问诊时间。 秀谈……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一百零三章 狱 第104章 狱 策划京都疫症事件的圣火教,那位被困在无限死循环意识空间里、早已疯球了的白衣圣女曲云舒,为范贤提供了大量经验值。 拥有一双善于观察的眼睛、一颗逻辑缜密的大脑,是范贤身为资深催眠师的硬件标配。 意外解锁精神力新用途【内视】之后,脑海内的记忆宫殿也被他发挥出了许多新用途。 包括但不仅限于:构筑思维空间、开辟临时存储区与长效存储区、随时随意读取内容,等等。 所以,离京数月,《浅谈与念师的作战方法》非但没有放在记忆宫殿的角落里吃灰,还被范贤修修补补、填充了更多内容。 现在,这本仅存在于思维中的巨著,正式更名为:《论,与念师对战要点及制胜念心术》。 可惜,眼前这个半死不活的男人,自身并不是念师。 来神雾峰的路上,范贤精心设计的多层、连环、豪华版盗梦空间,此时看来,完全派不上用场。 好在,近乎满级的问诊履历,什么样的‘客户’他没碰到过? 分裂出十二型人格的大佬,他都照洗不误,区区神藏被琐,算得了什么。 四舍五入,不就是严重自闭症么。 第一步,建立秩序。 范贤在男人面前极有规律并富有节奏感地,来回走动。 石屋宽约三米,将每步定格在五十厘米,六步走完; 每走一步,打一声响指,制造固定记忆。 如此往复,将近一刻钟。 第二步,调整秩序。 保持五十厘米一步的节奏,但响指从每步一响改成间隔一步,响一次的规律。 如此往复,又一刻钟。 第三步,引导秩序。 响指恢复为原每步一次的响声,但步子缩小,每三十厘米一步,十步走完。 如此一来,响指与步子之间便错开了。 以上步骤,重复到第三遍。 在这一个时辰又一刻钟时间内,被范贤扶起坐在石床上的男人,从一开始毫不关心,渐渐被动地跟着范贤的脚步,有规律地点头; 再之后,又随着他响指的声音,眨眼。 中了锁心术,神藏还受到重伤的情况下,用范贤的话来说,此人意识封闭,几乎无法与外界交流。 而他所做的一切,就是在通过看似毫无意义的动作,与此人建立起‘生物机械’联系。 而随着他设计的频率更换、暗示断点等手法,男人的反射神经被唤醒。 换而言之,他已经能感受到外界的人、事、物了。只不过,感受很弱。 男人点头与眨眼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并开始有些混乱。 这正是范贤所要达到的目的。 先立后破,方能将他封禁的‘意识防护墙’摧毁,这是他目前能用到并最有效的方法之一。 如果此法不通,再换便是。反正,他有的是时间,哪怕耗上三、五天,甚至一个月,都不在话下。 当然,以他的业务水准,不至于。 男人的呼吸开始有些急促了,眨眼的频率与范贤的响指,已经不在一个频道上。 好。 打乱秩序。 缓步踱到男人面前时,范贤突然站定,不再有任何动作。 男人不停地点着头,眨眼的频率也达到了一秒数次。 男人开始错乱了,点头又摇头,被粗铁链扣住的双手,胡乱在眼前抓着。 男人的双眼渐渐开始聚焦,浑浊的眼珠布满了血丝,好似一头困兽般,发出低沉的嘶吼。 “杀!” 范贤退后一步,缓声道:“阎令榜首,值万金。” “万金,万金。哈哈,是我的了,是我的了…” “是你的。去吧,去轮转殿领赏。” “不,不。”男人不停摇头,像是在喃喃自语般,胡乱说道:“轮转殿转轮回,死生往复人不归。换金所,换金所,我要去换金所…我要换万金…” 换金所? 范贤打个响指,男人抬头看向他,充血的双眼中露出贪婪又狠厉之色。 自制改良版‘怀表’,从范贤掌中垂落,缓慢匀速摇摆; 怀表上,呈漩涡状由深至浅的色彩,仿若一涴深渊般,在男人瞳孔中放大、放大,直至令他双眼再次涣散。 只不过,此时并非完全思考能力的封禁,而是由范贤主导了此人的意识走向。 在这个抑制精神力的环山监狱里,还是最传统最直接的方法,行之有效。 “先聊聊,你的代号吧…” ……… 森罗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范贤陷入了短时间的沉思。 毫无疑问,这个组织不仅深谙丛林生存法则,其内管理层级也非常有序严明。 在京都被他打包送给燕卫司的五品毒师,所知不多,而眼前这个二品修为的杀手,不仅有代号,还有分组。 “血猎?” 不能再继续下去了,此人神藏溃散已近临界点。 纵使范贤手段再高明,在挖掘出杀手‘绝对不能说’的敏感关键词的过程中,还是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几个锁心术所种下的要点。 幸好,之前在建立秩序的过程中,埋下了足够多的心理暗示,不然这家伙铁定得死在他手里。 那,可就不太妙了。 毕竟,承了师父后土阁掌阵的身份,才得以与此人独处。 若死在此时,门内就算不怀疑师父太渊,也会对他这个新晋后土阁掌阵弟子,多加关注的。 最后一声响指,回荡在昏暗的全封闭石屋内。 约定的三个时辰,没有一丝一毫浪费。在保证‘犯人’存活率的情况下,范贤已将能挖的信息,都挖得干干净净了。 “师父!” 始终在石屋外守候着的太渊长老,见到自家徒儿安然无恙,微微悬起的一颗心,这才稳当放下。 “如何?” 范贤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点点头。 太渊目中一凛,当即心底有数,这便带着范贤去见神雾阁掌讼、太禹长老。 来时路上,师徒二人早有言明。若真有所得,悉数告知掌讼太禹。 范贤当然不会想着将掌握的信息,掩藏起来。主动提出由他来单独‘询问’,就是做好了将所有已知线索,交给门内的打算。 七爷虽然暗翎遍布,但主力在朝不在野;就算与江湖各大门派有紧密联系,也不会花太多人力物力,去调查森罗殿。 但司空山就不同了,陡遭夜袭、死伤惨重,这梁子可是结大了。 若无能力追查,那只能打落门牙往肚吞,强行忍下。但门内既然有神雾阁这般存在,想来不可能就这样任人无端欺负了去。 落星镇三大氏族族人不幸殉难者,将近三成,受伤落下残疾的也不在少数。 门内有多少弟子出身这三大氏族,此仇不可能不报。 而且,对方能杀上门一次,就极有可能还会有二攻、三攻… 司空山、奇门遁甲一道,又怎会坐以待毙?! 所以,他有什么理由,知情不报? 京都疫症搞事情的圣火教,少说有几十个马甲。 所以,圣火教与森罗殿,是单纯的雇佣关系,还是说原本就是一家? 一方是另一方的马甲,又或者,这二者均听命于某个能派出宗师来夜袭司空山的究极大佬? 无论是哪个答案,都令范贤不寒而栗。 因为,任何一种可能性,都指向了一个事实。 这个江湖,远非看到、听到的那般。水面底下,深如极渊。 范贤紧跟师父,依环山石径疾步登阶,不一会儿便来到山腰处。 只见,一尊数十丈高的雕像,嵌在山体内。 周边林木繁茂,藤蔓攀附于那像是人形又生有四足的雕像上,一眼望去,威严法度皆自然。神秘之中,隐隐透着一股震慑人心的威压。 雕像脚下一侧,如山脚下的环山监狱一般,山体内部被掏出一大块。其内,应该就是神雾阁中人,起居办公之处。 步入其中,空旷非常。左右两边皆是高门紧闭,正当间竖有一高碑,碑上刻着范贤看不懂的文字。 说是文字,其实更像图腾。歪歪扭扭,如蛇行走,似乎毫无章法规律。 一股沁凉之意,自脚底直钻心头。 并非寒意,只是凉。 范贤看了眼地面,似乎是普通青石板,没什么特别之处。 似是知道二人前来,一位乌发长垂直挂腰际、蓄着两撇八字胡的中年人,从碑侧步出。 “太渊师兄!” “师弟。” 司空山内,不论哪峰哪阁,只要同辈,均以师兄弟、师姐妹相称。 白发白衣的太渊,黑发黑袍的太禹,师兄弟二人互相揖礼。 “师弟,可否移步说话。” 闻听此言,太禹长老眉头微微一挑,看了眼师兄太渊身后跟着的那名年轻弟子,不作他想,在前引路。 神雾峰特产——石屋。 三人来到一间颇大的石屋,从开阔的窗口,可俯瞰整片山脚。 整座山峰呈梯田式往内里开辟,层层叠叠的环山大铁笼,与厚重铁门掩实的冰冷石牢,为神雾峰大狱,增添了极其浓重的魔幻色彩。 话归正题。 太渊为掌讼师弟太禹引见了自己刚收的亲传弟子,范贤礼数周全地唤了声“太禹师叔”,这便将自己所知的信息,简洁明了、有选择性地和盘托出。 那男人代号【厉伍】,森罗殿【血猎】杀手; 此次夜袭落星镇的血猎,共有四十九名,三、四品居多,二品十多人、一品五人。 以刺杀阎令上的目标为主要,屠戮镇民为次。 【猎物分为五等级】 甲级:本次赏额最高的猎物,大盛天朝五皇子献亲王,价值万金; 并非任何血猎都有资格去猎捕榜首,此次被指派刺杀献王的几人,乃是血猎中修为最顶尖的一摄。 这个中了锁心术又被伤及神藏的男人,便是其中之一。 乙级:星君亲徒,或于各国、邦,州城郡府有一定身份地位的世家子; 如此时还重伤未醒的水师提督之子余孝权,他的脑袋值百金。 此次死于血猎之手的‘乙级猎物’,有十余人。分别来自大盛及周边各邦国,都是世家子女。 只能说澹台凤羽命中带贵、气运加身,在血猎出动之前,早早撤回了迷宫。 丙级:江湖宗门的嫡系传人; 如那个本可躲过一劫、却因主动前去救人险些送命的邝家枪传人邝云烈,他的脑袋只值五十金。 此处值得一提的,是那位臂佩虎啸拳套的小山包壮汉,呼延大江。 若不是他以身去挡,邝云烈绝对吃不住四品刀客一刀斩。 所幸,呼延大江铁衣修为高过自身拳法造诣,皮糙肉厚,硬生生挺过了这道鬼门关。 丁级:司空山普通门人弟子; 割取统一制式的弟子服之衣襟,每十条换二两金。 戊级:被称为‘下水’的普通镇民; 切下拇指即可,每十根换一两金。 换而言之,一条人命只值一两银。 在这些被称作‘血猎’的杀手眼中,落星镇就是一座狩猎场,人命则不过是价值不同的猪狗而已。 听范贤说到此处,太渊面沉如水、眉头紧拧,太禹长老一张本就颇长的脸,顿时拉得更长了些,冷声道: “屠人者,必被屠之!” 范贤拱手一礼,道:“师叔,弟子可否一问?” 太禹阴沉地回了一声,“问。” “师叔可是已经查到森罗殿了?” 方才,这位脸很长、一头黑发柔顺丝滑的长老,在听到‘森罗殿’三字时,面上并无半分讶异。 太禹点点头,范贤又问:“敢问师叔,查到什么程度?” 一个多月的时间,uu看书 .uukanshu夜袭落星镇、震动司空山的杀手,除那两个来去自如的宗师境,大部分当场被灭。 漏逃走的,不得而知。唯一生擒的还受锁心术禁锢,毫无价值可言。 所以,神雾阁到底有几分能耐? 在线索断尽,几乎毫无头绪的情况下,能查到些什么呢? 太禹瞳色极深的双眼,微微一虚,盯着眼前这个年轻弟子看了片刻。 范贤眼神不避不闪,磊落坦荡地迎向这位初次见面的师叔,那探究意味十足的目光。 一旁的太渊长老,正欲开口为自己徒儿说几句,却见太禹微一点头,道: “神雾五行使,日前已追至关外碎星城。 森罗殿,便在那处!” (本章完) 第一百零四章 解惑 第105章 解惑 神雾峰,暗色调的冰冷石屋内,太渊长老颇为肃穆的面容,蓦地一怔。 师父这细微的面部变化,就很能说明问题。 看来,太禹长老口中的五行使,非同小可。 “师弟!” 太禹长老抬手打断太渊的说话,道:“师兄,你这徒儿,到底是何来历?” 太渊、范贤,师徒二人对视一眼,前者一副了然的表情。 来此路上,乐天就对他这个师父说过,若真查有所得见到掌讼师叔,必会有此一问。 不过,令范贤没想到的是… “庚子年、甲申月、丙戌日,至落星镇,入住同福客栈。当夜于登云阁受那阁主王阳之邀,饮酒作诗。 海天东望夕茫茫,山势川形阔复长。 灯火万家城四畔,星河一道水中央。 是你所作吧。” 到底是典狱长,业务精通值都快点满了。 这不动声色、突然袭击式的诘问,令范贤难得地愣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就稳住心境,点头应道:“是。” 太禹长老又道:“乾坤挪移大阵前,看完所有石碑所显,还霸着入阵口久久不进、等到九围解题显现,方才入阵的,也是你吧。” “是。” 太禹长老颇长的脸,不易察觉地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阵中抹杀一人的,还是你吧。” 擦,连这都知道?! 范贤心防微微一震,面上则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诧异,仍只一个“是”字。 “好!”太禹击掌一笑,“好一个毫不避讳,通通认下。 吾再问你,那你究竟姓范名贤,还是叫做范乐天呢? 你是京都人士,还是云中大关范氏子孙呢?” 面对这位黑长直长老一连串的质问,范贤不假思索。 “弟子既是范贤亦是范乐天。母亲祖辈云中大关范氏,弟子幼年随母亲于京都谋生。” 说的,都是大实话。 范贤随母姓,范离范二娘子祖辈也的的确确是云中大关范家堡。只不过,乐天这个马甲是因王阳意外而得。 身份问题上,毫无破绽。 就算神雾峰有通天的能耐,又能查到什么? 若连这么点儿蛛丝马迹都抹不平,那七爷怕是早就被武乐皇帝拎出来鞭尸八百回,而他这个前朝太子,也早就灰灰了。 其实,谨慎如他,又怎会想不到以司空山对落星镇的掌控,不可能查不到那么大的‘漏洞’。 初到落星镇之时,入住同福客栈,他用的可是京都牙牌。 至于为何后来自称云中大关人氏,其实范贤是刻意为之。 原因很简单,对他有‘兴趣’有‘想法’的,必然会去调查他。 如此一来,一旦有人拿身份问题说事,他很轻易就能反制一手。 小陷阱,有时能发挥大用处。 不等太禹长老再次开口,范贤摇头笑道:“师父,你看,弟子说什么来着。” 太渊本来还很严肃的表情,顿时也松了下来,看了眼同辈不同师的师弟,也不好说什么。 太禹长老又想开口,仍被范贤抢了先。 “师叔,弟子的身份,早在落星镇遭袭那夜,便与家师言明。 况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弟子随母姓,个中原由,师叔若当真想知道,那就只能去问弟子的母亲大人了。” 贤之内心独白:看我娘会不会一刀劈开你。 “既然神雾阁有这般本事,将弟子何时来到落星镇、与何人结交,全都查得一清二楚。弟子就不明白了,为何那些杀手潜伏入镇,竟是毫无察觉呢?” 这个问题,就。 很犀利、很扎心。 但有师父太渊在旁,范贤毫不担心黑长直会恼羞成怒对自己动手。 此事涉及根本,也决定了范贤能否将自己手上掌握的有关森罗殿的信息,悉数相告。 太禹眉头一拧,长脸拉的更长,阴沉地睨着范贤。 沉吟稍许,也不知这位发质一流的长老,想到了什么,竟是扯着一边嘴角,露出个瘆人的讪笑。 “乾坤挪移大阵,真正破阵解出九围谜题,千人之中,唯你一个。你倒是说说,不查你,查谁?” 就、这? 就因为他是人群中闪闪花光、最出众的辣个靓仔,所以才招来了神雾阁的关注。 “师叔这话说的,怪弟子咯?难道,不应该是这届选手不行吗?” 太渊、太禹两位长者,齐齐看向范贤。 “迷阵前有碑显提示,明摆着与破阵有关。 前来遴选的选手,光顾着担心别人比自己早占先机,心急火燎匆忙入阵。 也不想想,乾坤挪移阵法,乃奇门变化最多端的阵法之一。不动峰前那座迷宫,体量之大、阵型之复杂,前所未有。 毫无准备,脑门一拍,怎可能破得了阵?” 范贤说的兴起,索性将数月前的老槽,一并吐出。 “其实,七位星君的关门弟子,都是内定好的。那既然这样,走个过场,何必将大阵搞的那么复杂呢? 直接透题不就好了?拿千余名远道而来的选手,当猴耍。要我说,司空山如此作为,也有失大宗风度。 如师叔所说,弟子乃是侥幸破阵唯一一人。星君关门弟子内定也就罢了,可三阁,为何也不收弟子呢? 酒翁师叔曾与弟子提起,说气运承担不起什么的。 哼,分明就是针对,当弟子是三岁孩童么,那般好哄骗?” “乐天!”身为师父的太渊,清了清嗓子道:“休要胡言乱语。” 太禹背着手,看着范贤,冷笑一声,“说够了吗?这些话,憋闷许久了吧。” 范贤缩了缩脖子,很识时务地往自己师父太渊身边靠了靠。 下意识的寻找掩体,可还行。 太渊长老都要被自己这个又怂又口无遮拦的徒儿气笑了,“你个…咳,你还知道怕啊? 星君不收你,并非如你所言那般,内定作假。 至于三阁嘛…依为师看来,其实不过是在等待时机罢了。 其实,那晚为师收你为徒后,方才得知,竟收了破阵唯一人。 为师倒是比各阁阁主、长老,先到先得了。 呵呵~~机缘造化啊!” 先到先得?师父,这词是用在这处的吗? 范贤心底一阵无语。 合着,自己被扔到酒池峰做工,其实是给各阁阁主一个缓冲时间,思考、观察到底要不要收他为弟子。 而自己又因落星镇遭袭那夜,误打误撞,被强行拜在了后土阁掌阵太渊座下。 不过,往回想想,范贤顿时释然了。 毕竟,他可不想要一个发型那么飘逸丝滑、堪可当背影杀手的师父。 “并非内定? 师父,弟子可是亲眼见到,世家子女们携带精通阵法的奇士入阵,这不是明目张胆的作弊是什么?” 慈眉善目的太渊脸色微囧,一旁被范贤暗暗嫌弃的黑长直长老太禹,冷哼一声,道: “一叶障目。 所见便是全部? 十八年前,始元星君卜得一卦【九星落宫,白帝隐】。 其中深意,星君至今都未悟出。 今岁初春,始元星君又得一卦【山风蛊,魂归】。 卦显:风入山下,循复滋坏,忧患生劫,腐而不朽。 此为大凶之象。 星君参详数月,终寻到应对之法,那便是【七子镇魂】。 七位拜入星君座下的弟子,均是始元星君破解凶卦,推算出的【镇】时出生之人。 但这等大事,断不可诏告天下,令世人皆知吾奇门将遭逢大难。” 破、案、了! 此前,司空山的那些迷惑操作,范贤心底多少有些膈应。 当世三大修行序列之一,奇门源地起、一道之正宗,居然那么欺负人。 现在,总算水落石出,解了萦绕心头三月之久的惑。 所以,这算什么? 【干的好,不如生的好】系列。 范贤自嘲地笑了笑。 行了,想知道的都知道了,还超额了解到一些门内隐秘,也算是不错的收获。 先前并非真的想开怼,无非是借着话头,以‘故作怨气、心存芥蒂’的耍赖方式,顺利从司空山典狱长这儿,抢走了话语主导权。 目的就是要试探这位神雾峰的掌讼师叔,对自己究竟抱有什么样的观感。 答案与他想的相差无几。 当然不可能像自己师父那样,对他完全没有防备之心。 大抵就是,三分好奇、三分探究、两分‘不过如此’的放心,还有两分身为司空山刑部老大兼典狱长该有的‘再观察观察’的职业习惯。 果不其然。 “范乐天,你既拜入后土阁掌阵太渊师兄座下,吾阁便需查明你之身份来历。 这,是规矩! 且,今后,你之德行操守如何,吾亦会看在眼里。” 太禹直言道:“落星镇遭袭一事,并非本阁推托监察疏失之过。 森罗殿派出的杀手,分拨入镇。入镇后,不显不露,暗杀镇民再乔装成其模样,另有扮作游人、旅客者。 本阁现已查明,被暗杀的镇民皆为鳏寡独居之人,亦无修为在身。因此,暗杀尔后乔装,轻而易举,难露破绽。 可见那森罗殿谋划此事之人,预谋良久,且对落星镇内情形颇为了解。” 言下之意,并非人人都像他范乐天这么值得去花精力、花时间追查来历。 落星镇又没装什么全方位无死角的监控,神雾阁又怎可能监察到每个镇民的一举一动。 “事发之后,吾阁讼徒千余,于落星镇内各处搜查。虽镇子因大战被毁去多数,但也有所斩获。 神雾五行使,沿着那两个宗师境遁走的痕迹,追至关外。 不过,到了碎叶城后,那二人便消失了踪迹。 目前,能与你说的就这么多。你,还有何疑问?” 说罢,太禹看向范贤。 能透的底都透了,这是掌讼师叔在表达对他这个弟子,已经没什么怀疑的态度。 至少,在落星镇被袭一事上,他范乐天绝对不在可疑名单内。 “师叔,可听过【哀瞑老人】这一称号?” 太禹双眼一虚,眉头微拧。 好吧,看来还没查到这一层。 又或者,曲云舒口中的这个哀瞑老人,与那马甲多多的圣火教一样,还有别的称号? “那,圣火教,师叔知否?” 太禹略微思索,点头道:“源起于西塞边疆,教内拜那所谓的圣火为神灵,信仰永生不死之妄语邪说。” “圣火教与森罗殿,曾有过交集。” 此话一出,太渊、太禹二位不约而同看向范贤。 范贤又道:“数月前,京都曾爆发一场疫症。而这并非天灾,乃是人为。 圣火教入京都,意欲借平复疫症得受圣眼青睐,继而一步步问鼎大盛国教之位。 此间事,说来很复杂。总之,替圣火教暗杀京都官员的,便是森罗殿杀手。 不过弟子也不知,这二者是单纯的雇佣关系,还是狼狈为奸,又或者根本就是沆瀣一气、同属一伙。” “如此说来…” 太渊话没说完,被太禹抢断。 这位掌讼长老,略有些激动地甩了甩他那头能拍‘青春好朋友’广告的飘逸秀发,问道:“此事,你从何得知?” 作为一名受过专业训练的催眠师,无论‘客户’做出多么可笑的事情,他都不会笑。 就算太禹长老那两撇生动的八字胡,在那张快赶上马那么长的脸上,极为不搭。令原本应该阴沉冰冷的典狱长形象,大打折扣,还莫名的笑果满满。 范贤还是很到位地忍住了,并配合地给了个认真的表情,回道:“师叔,此事若要将前因后果,全都一一说清楚,恐怕得花不少时间。 简而言之,并非听说,弟子亲身所历。 师叔若愿一试,从圣火教着手,或许会有新进展。” 太禹侧头沉吟片刻后,点了点头,再次看向范贤的眼神中,探究的意味减了许多。 “吾曾亲自审问过那二品杀手,还请了你师父布下幻阵,以图解开其所中的锁心术。 结果,都几无所得。 且,神雾石狱内,罡气难发、神藏难启。 范乐天,你到底使了什么手段?” 范贤拱手笑道:“师叔,若今后有需,弟子愿服其劳。” 太禹摸了摸趴在唇畔的八字胡,uu看书ww.uuanhu.om 面色阴晴难定地睨了范贤一眼。 ........ 待太渊、范贤师徒二人出离神雾阁,渐行渐远之时。 偌大的石屋一角,无声飘落一道身影。 此人缓步阴暗中行出,只见其,身形细长、一袭黑衣,头戴黛色屋山帻;雕刻着兽类獠牙的半面甲之上,一双乌黑发亮的冰冷眸子,晶莹透亮。 太禹当即拱手一礼。 “太渊收了个有意思的徒儿嘛。” 声音因面甲之故,显得有些沉闷,但仍能听得出来,是颇为清冷的女声。 “我去西塞走一趟。太禹,看好神雾峰。” “是,莲大人!” (本章完) 第一百零五章 开悟术 第106章 开悟术 司空山不差钱。 前后拢共不过两个多月,废墟重建,新升级版落星镇,已是初具规模。 一应建材,都是上成的花岗岩与青精石;镇碑、牌坊之类的大型标志性建筑,则采用大理石包铜边、嵌白玉。 五山外,那条本就算得上宽阔的主大道,又往山体内移了三尺,显得更为大气。 原本乾坤挪移大阵所在的那座巨型迷宫,则未作复原,而是将被那个海王宗师境疯狂劈砍、削薄了的地面夯实,在上头立起三堵高六丈、宽十丈的粗石柱门廊。 远看像是通往远山的三大门户,实则,此乃一巨型机关。 其坚固程度,便是宗师一击,也能受得。机关内,更有千把弩机,一旦触发,千弩齐发,二品以下修为者,恐怕都挡不住这般狂暴之击。 坊镇内,各式机关、阵法,星罗密布;坊镇外,周遭百里之内,困阵、迷阵、杀阵,阵阵连环、环环相扣。 就是这么豪横! 而作为掌阵长老太渊唯一的亲传弟子,范贤由原本的学习、旁观,慢慢转化为参与、给意见,到了中途竟很顺理成章地变成了主导、指挥。 就这样,两辈子过得兢兢业业的范贤,狠狠‘挥金如土’了一把。 一个字,爽! 毕竟,掏的不是自己腰包,完全不肉疼。 王阳更为大手笔,直接在登云阁侧旁断崖处,修了条折型栈道。那条染血长阶,被推平,栽种了两行樟树,以此悼念无辜枉死的冤魂。 应范贤提出的建议,新登云阁的栈道由司空山椒图阁工程部承包搭建。山体往内掏出秘道,三折栈道随时可横移藏进山体之中,相当于一个临时避难所。 其内,设有迷烟喷发口,安保级别可以说是很高了。 这般工艺,所费自是不少。 然而,王阳却是眉都没皱一下,给了范贤双倍预算。还云淡风轻地说:“多余的,便当作给工匠的茶水钱罢。” 又有像花星南大叔这般,非原住民但在落星镇投资经商的大户,纷纷捐款为重建繁荣坊镇出一分力。 实际上,一开始并非如此。 落星镇出了这么档子大事,十几家大商行都派出了各自的供奉,前来张罗安排。 原本,都有些微词。三两个老供奉更是仗着自家商号,在坊镇里经营数百年之久的老资历,想谋取些好处。譬如,借机多占些地,多盘要些门面之类的。 结果,那仨老头刚盘算好怎么谈判,花星南这边已是联络好其余商行,统一了意见。 “此危难之时,方显我等商人并非一味贪财好利之辈。司空山乃奇门源起地,我朝多少大官贵人,出身此处。大家这会儿闹,即便得些好处,又能如何? 这不是捡芝麻丢西瓜的蠢事么?依花某愚见,该当趁此时机,将我们十几家商行与司空山联系得更为紧密。今后,若我们有所需,相信司空山抑不会袖手旁观的。” 剧本是范贤给的,台词则是花星南大叔自己创作发挥 不得不说,还是商人了解商,这三两句话一下子就戳到要点。 众大商供奉当即推选花星南为落星镇商行代表,花星南则以身作则,拨银万两,投入基础建设中。 当这笔总共十万两雪花银的善款,摆到落星镇三大氏族长老面前时,范贤又提议,坊镇修复由司空山全程负责,这笔钱不如用来扶助孤寡老幼。 于是,【星盟】基金,就此成立。 落星镇商行联盟,应运而生。涉及数十类行业的大商行供奉,从原本‘互不相干、各做各的’疏离关系,瞬间拉近成为盟友。 在制定基金如何管理、满足什么样的条件方可申请每个月领生活补助…等之类运作方法的过程中,范贤作为司空山代表,与各商行老牌供奉、落星镇三大氏族代表,处的那叫一个如鱼得水。 期间,范贤顺应时机提的几个小建议,竟是捉成了几对商行的跨界合作。 落星镇三大氏族代表茅塞顿开,纷纷表示学到了不少。 其中,就包括那个曾与‘神秘人’有过交集的雀星君五徒伏源。 这位师兄,执行力强、效率也高,就一点令贤头疼。 问题实在太多,简直就是行走的十万个为什么。 这日,范贤将整理成文,由孔喧誊抄的《基金运作纲要及发展策略》交给伏源,并逐一解答‘这条规则为什么要这么定’、‘这个要求合理之处’等细节问题之时。 不动峰‘防护工程临时办公处’,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便是那位范贤想请又不敢请、百灵星君座下首徒、机关一道的天纵奇才,闻通。 “闻师兄。”伏源抬眼见到来人,当即拱手一礼。 闻通微微一笑,回以一礼,道了声:“伏师弟。” 嗯,一身浅蓝长衫、长发高束、邋遢的胡须刮的一干二净,看上去温文尔雅,好像很正常的亚子。 能认出伏源,说明现在这个状态脑子是清楚的,也就是说,这是天才大师兄,不是疯子机械师。 范贤私底下将闻通的两个人格,取了个不带侮辱性质的别称。 “乐天师弟,别来无恙。” 当闻通的目光落在范贤身上时,后者条件反射地提了提自己的裤腰带。 “闻师兄。” 闻通点了点头,径自走到沙盘前,侥有兴致地研究起来。 “那行,那我就照这个发布下去了。”伏源将一沓纸叠起收入袖袋,一扬宽袖,“两位慢聊。” 一身白袍像天边一朵云般飘走的伏源,临走时冲范贤递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那意思好像在说‘你保重’。 此时,摆着沙盘、左右堆满了各种阵法解构图,以及机关布置草图的临时办公室内,就只范贤与闻通两人。 静,落针可闻。 范贤正琢磨着该来个什么样的开场白,便听闻通笑问:“此物颇为巧妙,可是师弟所制?” “啊,对、对。” 闻通抬头看向范贤,伸出右手、摊开掌心。 便见,一枚式样精巧的圆盘状物体,现于掌中。 范贤双眼一亮,“师兄做出来了!” 左右翻看手中这枚银色圆盘,其上刻度已是颇具怀表雏形;细细观察,心中默默计时,几无出错。 绝了! 闻通笑着微微点头,将掌中之物交到范贤手里,温声道了句:“多谢!” 范贤忙抬头摆手笑道:“不,闻师兄当真不愧为机关术天才!” 闻通眼眸中划过一丝黯然,道:“师父说,我病了。 原本我也不信,可那日见到你后,我竟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乐天师弟,虽不知你用了什么法子,但…总归,多谢。 清醒总比不清醒好。这样,起码我可以在被心魔控制之时,将自己锁起来,不去伤害师父和师弟、师妹们…” 心魔? 这个说法,其实错也没错,不过容易令病人更为悲观消极。 “闻师兄,你并非被什么心魔所控。”范贤作了个‘请’姿,示意闻通落坐于沙盘旁的椅子上。 二人坐定,范贤继续道:“所谓心魔,乃苦求而不得,修行之心生出魔障。 敢问师兄的状况,可是如此?” 闻通沉吟片刻,微微摇头道:“为兄确实被这司时圭困扰数年,但若说求而不得,倒还不至于。 机关之道,讲究的是自身所学,但更为重要的是,能否将所思所想勾画成图、锻造成物。 这当中,也需得天时、地利、人合,方才成事。 否然,只有所思却无所学,或只勾勒成图,却寻不到锻造之材,都是枉然。 为兄既踏此道,自然明白个中奥妙,又岂会因一件物什,便坏了修行之心? 只是,唉…也不知怎了,心神失守,时常昏馈乏力,控制不了自己之所为。” 果然。 正如范贤初诊时得出的判断,天才疯子大师兄闻通,并非因司时圭受了挫,才解离出那个胡作非为的‘大宝贝’人格。 摩挲着手中的怀表雏形,范贤心里顿时便有了主意。 “师兄,若信得过师弟,今后每隔七日,你我私下相见。乐天少年时,曾拜一游方高人为师,学得开悟之术。不惭愧的说,也算有些造诣。” 说罢,范贤将怀表递还于闻通。 闻通则定定地看着范贤,目中流露希翼之光,又似有些困惑地喃喃道:“开悟之术?倒是从未听过这一修行法门…” 范贤笑道:“这并非什么修行功法。师兄不如就将之当作,医者问诊。” “医者?”闻通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心病终需心药医。师弟这么说,倒也有几分道理。” “人生无非匆匆百载,若任何事皆求而便得,岂非无趣?师兄大才,既明此理,又何需挂怀。” 范贤继续引导道:“执著于修行,往往欲速而不达。 不如,暂且放下。与师弟四处走走看看,或去尝些美食,也感受一番人间烟火。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或许,师兄能在其中悟出另一番境界,也未为可知啊!” 闻通怔怔地盯着范贤看了许久。 那双比大部分人都要清澈的眼眸中,微微绽露出几分光芒。似有些明悟,但又没能当下抓住那一闪即逝的灵光。 片刻之后,闻通长舒一气,露出一个坦然的笑容。 “师弟这…开悟之术,当真厉害。” “哈哈~~哪里哪里。”范贤摆手客套了两句。 闻通起身将手中之物,塞回到范贤手里,“为兄此番特地前来,便是要将这第一只小司时圭,送与乐天你。” “那就,多谢师兄了!”范贤也不多推辞,慎重地将这当世第一只怀表,收于胸前暗袋里。 “欸,若非乐天的巧思妙想,为兄又怎能将那笨重之物,改造得如此精巧呢?擒纵器、摆轮游丝…”闻通目露精光道:“若说大才,为兄远远不及乐天之毫厘啊!” 一说到本专业领域,这位天才疯子大师兄就仿佛自带高光效果,整个人都锃锃发亮那种。 想想也是服气。 仅仅花了三个来月的功夫,就将仅有个大概图形而无任何数据支持、也没有打造说明的两件物品,给研制出来,且完美地应用在这只精确到秒的雏形怀表上。 这是什么怪物! 不对。 闻师兄并非全程在线,还有部分或者大部分时间,是那个‘大宝贝’控制身体。 嘶!牛批大发了呀。 若能令本我人格在线时间久一些,以后他只管从记忆宫殿里搬运图纸,那些以他的本事绝不可能打造出来的好货,变现的可能性,很大、非常大。 “师兄可真是太谦虚了,哈哈~~~” “师弟,你为何笑的这般、这般…” “啊,没什么,开心嘛。哈哈~~”范贤抬手做了个‘请’姿,满脸堆笑道:“师兄做出了如此精巧的司时圭,合该庆祝庆祝。 师弟前不久托匠人大叔做了个好东西,刚好今日试用。师兄来的正是时候,不如尝尝味道先。” 于是,一刻钟后。 不动峰侧边一条溪涧旁。 一幢石屋内,一只大肚子炉底下柴火正旺;屋外三台用铁条与铁皮简单打造的长条箱状物,其内炭火哔叭作响,其上肉片滋滋冒油。 香气隔老远便勾得人口水直流。 熊玘和撒尔进屋,打开那大肚子炉,合力抬出一只大托盘。 盘上那只烤全羊,金黄酥脆、香气扑鼻。 先卸掉四只腿,一刀过,皮肉与骨架分离; 再将躯干等分切作不大不小、正好两指长宽的肉片; 被油脂包裹的骨头,烤的已经是酥松香脆,以寸劲用刀背从当间一拍,便一一断开。 “乐天,你不当厨子真是屈才了。uu看书 ww.uunshu.cm ” 孔喧端着洗净的蔬果,从溪旁走来,对范贤难得一秀的刀法,给予了高度认可。 “来了来了,最精彩的来啦!” 吕文乙嚷嚷着从烤架旁的罐子里抓了一把孜然、一把胡椒,像个艺术大师般,将这两味至关重要的灵魂香料,洒在切好的羊肉上。 闻通茫然地看着眼前一切,完全不明白这些人是在做什么。 好客的摩罗大公之子,一头浓密卷毛用发带扎成小辫子的撒尔,迫不及待地塞了两片羊肉进嘴。一边嚼着,一边发出令人遐想的某种不可描述之声。 范贤笑笑,放下手里的小刀,挟了块羊肉递到闻通面前。 然后。 这一天,百灵峰的天才疯子大师兄,打开了一堵新世界的大门…… (本章完) 第一百零六章 送帖拜山 第107章 送帖拜山 八月廿一,秋分。 百灵峰大师兄闻通,持续在线的第十九天。 那张原本有些凹陷的双颊,已是充盈起来;削瘦的身形也强健了不少,连略微驼背的小毛病都改过来了。 整个人看上去,面色红润有光泽、精神抖擞腰杆直;再不是那个,流着哈喇子、半夜偷摸进师弟们的房里,搞恶作剧的变态、咳,恐怖大师兄了。 变化之大,比服了大还丹之类的神药,还要见效。 百灵星君看了都说好。 咳,说正事。 有了闻通这位天才机关高手的参与,落星镇外三山五峰、七坡九涧的连环阵,得到了‘附魔’加成。 于是,历时三个多月后。 由总设计师:后土阁掌阵太渊长老 统筹监工:范乐天 施工单位:司空山土木工程系——椒图阁 水电分包:司空山机械系——百灵峰雷贺、袁书安 总技术顾问:闻通 材料提供:司空山军工系——祸斗阁 等等… 以上个人与单位的通力协作下,落星镇外连环大阵正式峻工。 坊镇内的阵基、秘道,也一应完成,此时平地高楼即将封顶落成。 作为在这段时间内,任劳任怨地干些勘测、抄录之类活计的孔喧、吕文乙、熊玘和撒尔四人,对自己配不配拥有姓名,并不是很在意。 毕竟,吃得满嘴流油、养得膘肥体壮的,也是他们四个。 这日傍晚,新花满楼峻工,新一批厨子就位,病体痊愈的花星南大叔,盛情邀请众人前去试菜。 其实,什么试不试的,以花满楼的水准还能错哪去。不过就是找个理由,请这批司空山的年轻翘楚们搓一顿。 一来感谢对自家爱女的照顾,二来借此加深一些交情。 于是乎,各商行供奉、掌柜,纷纷以花式理由,过来蹭席。 不为别的,因那位范小兄弟的提议,捉成两家商行跨界合作,短短一个来月,就赚了个盆满钵满。光这份点石成金的奇思妙想,就足够他们巴结的了。 对此,花星南大叔并未气恼。和颜悦色地在正厅安排了两席酒菜,并派两个得力手下于旁坐陪。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范小兄弟说的很在理,他们做商的,不该忌讳自家商业手段被别人学了去,而是要放开。多听多看多沟通,方能商机无限。 当范贤、闻通领着十来人,浩浩荡荡踏进门庭比原先阔了两倍的【星满楼】时,便看到满满一厅的职业经理人。 或点头微笑、或开口招呼,亲切的就像一家人那般。 其实,大多是冲【落星镇商行联盟】常务顾问范乐天,暗中递眼色。给人的感觉,好像他范乐天跟谁都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关系似的。 总之,个个表情都很优秀。 椒图阁匠人代表公造大叔与雷贺、袁书安,一路上相谈甚欢。所聊内容,大多与工事、器械有关。 这三人很自觉地坐在了一块儿。 祸斗阁代表申屠器老哥,极其不擅言谈,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那种。被跟过来纯粹蹭一顿的孔、吕、熊、撒四人,夹在了当间。 花星南大叔在场,吕文乙难得老实地不敢逗花多多,规规矩矩坐在孔喧旁边。 多多儿与闻通,一左一右依着范贤而坐。 新厨子的手艺不错,比起范贤的小烧烤自是精致得多,又有上好的美酒相佐。 花大叔还附庸风雅地请了支,由二十四位佳人组成的大型女子管弦乐交响演奏团。 一出场,现场气氛瞬间就给顶了上去。 这场夜宴,在欢声笑语、攀亲附友的和谐氛围中,愉快渡过。 散场之后,大半数宾客都醉了。 好在百灵峰大师兄闻通不能饮酒,不然还真没人能制住他那两个喝大了就开始争论‘梓桐仙子陪伴权’的师弟。 良辰美景下弦月、云影浮动照涧中。 小酌了两口的范贤,在酒池峰四杰回到起行居倒头睡下后,召来知归鸟,独自飞去了酒池峰。 瀑布旁,小土包。 没名没姓没立碑。 范贤倚在一棵巨树底下,听着水声、蛙鸣,心底一片澄静。 其实,他也不太清楚,自己对于温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情愫?似乎也还没到动情的程度。 只是,那一霎时,心底有些微的悸动。 而这份悸动,未必就能说明什么。 或许,那晚,就像今夜这般,恰到好处的气氛,恰到好处的温柔。 又或许,是因为孤独。 那种望前世归不去、今生长路亦漫漫的孤独。 他是个深谙‘情绪’为何物,因而极其没有浪漫气质的人,这也是他前世被好友嘲笑‘注孤生’的原因所在。 但现在,范贤却有些迷茫了。 原来,他并没有自己认为的那么了解‘情’之一字。 “情?有什么用?累赘。” 范贤自嘲地摇头一笑,望向不远处冲撞着石块的溪水。 难以名状、无法将之确切形容的某种玄妙思绪,在脑海中缓缓蔓延开来。 但他并未细细体会,只粗略地屏蔽了此时无端滋生的、某种类似于‘伤’的情绪。 ……… 按后几日,无他事。 将连环阵一应图纸整理成册后,孔喧和吕文乙赶了三天的工,抄画出三份——满满三大箱。 一份由椒图阁保管、一份归后土阁收纳,另一份则由师父太渊转交给始元星君。 落星镇保持了原来的‘品’字型地貌,那条被当间斩断的溪流,也在地基抬回原来的高度后,恢复了原样; 但若在远处细看,便会发现,整座坊镇的所有建筑朝向一致、高度相当,相互之间构成蜂巢状。 ‘品’字,就相当于是,三座规模不小的蜂巢建筑群。 极具美感。 而坊镇底下错综复杂的秘道、机关布置图,则被拆分为三份,交由三大氏族族长。 由于工程是分段、分工同时进行,其中又有祸斗阁参与的部分。所以,严格说起来,落星镇外百里群山连环阵之全貌,只有总设计师知晓。 至于是表面挂名总设计师,还是那个负责实操、酷爱魔改的监工,那就不言而喻了。 忙活了三个多月,天气也由酷暑转为秋燥。 不动峰大德殿内,刚空下来准备着手盘新一份密阵图的范贤,咂巴咂巴嘴,觉得自己可能需要来点水果什么的,润一润。 “乐天啊。” 师父太渊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范贤忙起身,掖起长袍宽袖,揖了一礼。 还是很不自在的说。 前十八年都在永宁街卖豆腐,来到司空山又被扔去做酿酒工,范贤可从没穿过这么讲究的衣衫。 呃,太庙冠礼那次不算。 后土阁掌阵太渊长老,对自己这个爱徒,是越看越喜欢、越瞧越顺眼。 “如何,衣裳可还合身?” “合、合。只是,弟子有点不习惯。”范贤扯了扯令他感觉有点勒的衣领,又抻了抻脖子。 太渊慈和地笑道:“你啊你,还是个娃儿呐。 今后,不少事务需由你代为师去办,外人面前莫要这般抓耳挠腮的,失了体面。” 这个范贤是理解的,不怪师父强迫症、老思想,司空山的颜面总得顾。 “知道了,师父。” “嗯。”太渊点点头,拂尘一挥,朝大德殿外走去,边走边说道:“门内接到诸多门派拜帖,不日,便有各门各派之武者、修士,前来拜会山门。 几位星君商议决定,此番便在不动峰招待江湖来客,由洞明子星君与荧惑星君两位主持。” 范贤亦步亦趋跟在师父身旁,有些疑惑地问道:“在不动峰招待,那咱们不用做些什么?” “自然…” 耶,才不要做那种迎宾接待的无聊工作呢。弄几只香瓜,盘盘密阵、学学秘术,安逸! 范贤准备好了欢呼。 “是有的。” 师父,说话能不大喘气吗?范贤无语地扶住了额头。 “吾等【惊、死、景、杜、伤】五阁,数千年来都不曾显于人前。”停顿了两个呼吸,太渊继续道: “乐天,你记住,咱们不动峰乃是司空山第一道屏障。因而,阁下三千阵徒之责,便是守护山门。 你身为掌阵,需时刻谨记这一点,切不可有一丝一毫疏漏。” “知道了,师父。不过,师父,弟子现在还不是掌阵…” 范贤槽没吐完,就觉得疾风一过、手背一疼。 太渊收回拂尘,没好气地睨着自己徒儿,“可是后悔拜为师为师了?” “师父您不仅身子骨硬朗,这嘴也利索,长命百、呸,好几百岁呢。等弟子修为精进了,再说这些不迟嘛。” “嗤,”太渊笑骂道:“你个臭小子,就知道跟为师耍嘴皮。 且说正事。 再过三日,便有江湖各大门派来客抵达太仓码头。在此之前,吾阁需做些布置…” ……… 【江湖各门各派为何会在此时,送帖拜会司空山呢?】 师父说,乃是因为落星镇遭袭,司空山死伤颇为惨重。 虽然,作为非常了解事件真实情况的范贤,很清楚门内实质并未有多少损失。不幸殉难的大多是镇民与修为最低的三阁普通弟子。 但,都是人命。 所以,江湖各大门派早在事发后不多时,在得知此事后,均有发帖慰问,以此聊表心意。 眼下,落星镇迅速重建,各大门派便纷纷递来拜帖。 不过,师父对此发表了个人看法。 以他老人家的江湖阅历来看,各大门派绝非仅是前来慰问,送这送那送温暖的。 横空杀出个闻所未闻的森罗殿,一出手便是这般大手笔。 百多杀手夜袭,一、二品都不足为奇,竟还有两名宗师境! 江湖平静了数百年,虽然门派互相倾轧之事,也偶有发生,但都没上升到雇佣杀手组织,如此大阵仗、大规模的袭杀。 可想而知,门门自危。 有宗师坐镇的门派,都得掂量掂量自家大佬,能否以一敌二。更遑论,大部分宗门世家,面上、里子能掏出来的最强战力,撑死也就可比一个后土阁。 而这,还是有实力的。 那些小门小派,连掌门带弟子,加起来都不足千人。 若被那森罗殿盯上,岂不是分分钟被屠门的下场。 所以,这些门派定是打着慰问之名,前来探听虚实。 到底是不是真如传闻所说,那名不见经传的森罗殿,当真出动了宗师? 当真有百余名杀手,还有好几十个一、二品修为的? 另外,再套套话,看司空山可有查到些什么。 譬如,那森罗殿的出处,实力如何,首领何许人也…等等,这些第一手信息。 对于师父的这波分析推测,范贤表示十二万分认可。 从第一个受害者这儿汲取经验,防范于未然,免得自己遭殃时,只有一脸懵逼的份儿。 有必要的话,大家联合起来,先下手为强,乃伊组特。 这,非常合理。 但是,范贤心底总觉着,此事恐远不止是这些。 各门派因落星镇被袭一事,前来司空山拜会,这一点暂不纠结。 可,为何这么集中? 要慰问、示好、取经,不应该是各自归各自的吗? 这特么又不是探病,还带组团的?那是不是要凑份子合伙买个大果篮? 显然不可能是因为这么荒谬的原因。 思来想去,范贤大致排出以下几点: 其一、担心独自行动,于途中被森罗殿杀手截杀; 其二、大部分小门派,怕自己门微言轻,单独拜见司空山不接待,或者随意接待一下,不肯吐露实情; 其三、各大门派互相之间在落星镇被袭一事上,早有书信往来,并达成了某种一致意见。 “总觉得,还不止这些啊!” 落星镇外、五山山脚,安排完最后一批阵徒后,范贤坐在那条熟悉的大溪旁,咬着根芦苇,眯眼望向远山。 正苦思之时,气机猛然旋动,气海奔涌翻动。 有杀气?! 不,不对。 气海奔涌并非欲迸发罡气,而是! 不好! 两道人影不知自何处急速掠来,在夕阳之下,竟拖出两道残影。 “谭、叔!” 范贤寸步难行,看书 ww.uukanshu.cm 梗着脖子咬牙想说句话,却只吐出二字,额头便已沁出一股热汽。 “主上!” “送、我、去…” 范贤挣扎着勉强伸出一根手指,指向溪涧上方的山腰处。 体内罡气四蹿、血脉狂涌,他觉得自己此时就快要爆裂开来。 这一回,【气海拓开、通窍启穴】所带来的撕裂、毁灭之感,比以往任何一次突破品级时,都要猛烈十倍。 不,是百倍。 欲登品级之巅,势必承受相应之痛。 这些,范贤早有心理准备。 但是,此时这破品之兆,来的也太过诡异了!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七章 破品、异象 第108章 破品 异象 轰! 落星镇外、五山山腰,人迹罕至的原始深林之中,一声沉闷的巨响。 远处林间,群鸟振翅惊飞,唯独发出声响那处,即无雀鸟疾出也无走兽轰散。 唯有整有树木崩然倒下,树叶扑簌簌乱舞,又在半空中,被无数肉眼不可见的凌厉罡气,切成发丝那般细小。 此处周遭方圆五里内,弥漫着一股似有若无的威压,让其他生灵纷纷避退而去。 轰! 过了半刻钟,又是一声闷响。 山脚下、溪涧旁,那匹枣红矮胖马,扬了扬脖颈,发出咴的一声鸣。 山腰另一侧,距离那处约摸五里左右。 两位普通镇民模样的中年男女,在听到第二声响动时,不约而同对视一眼。 一身粗布短衣长裤、农妇打扮的唐婶,眼底划过一丝茫然,惊道:“主上这是?!” 此时顶着另一张‘人群里不会多看一眼’的中年大叔脸的谭木匠,双眼一虚,目中划过惊异之色,沉声道:“竟连方先生也看错了!” 是的,方墨儒还真的看错了。 范贤此次所突破的并非三升二品,而是二升一品。 早在及冠前一年,范贤便暗中在京郊慈安寺,安然无恙地破出了三品,轻松直入正二品。 他早就盘算好了,老娘每年都会在亲爹宁帝生忌那日,去慈安寺上香。也只有这一天,四影卫不会随行。 那是范贤对自己老娘催眠最成功的一回,其实,他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 若无法令老娘沉睡,知道他突破也就知道了。 无非会被逼着,愈发加紧苦修,再被狂喂凝气筑元的丹药,最糟糕可能还会被七爷强行灌注与他一脉同修的鸿蒙太古真元,助他早日凝成神定。 不过,结果来看,他成功了。 成功瞒过老娘与老师,没有人知道他早已是正二品修为。 可是! 不就是破二升一么,为何气海潮汐会这般猛烈? 无论武者、修士,还是奇门奇士,抑或不被三大修行序列所认可的少数派修行功法,都以气海可存罡气之量,为划分品级的唯一标准。 虽然,并不是说气海越大,战力越强。也有气海盎然,但不谙战法的修士,譬如像方墨儒这般只钻研阵法,却无多少搏杀本事。 但就一般修行者而言,气海就相当于修行者的能量储存池。其容量大小,对修行者的战力起到决定性因素。 邪门歪道,以及可快速凝练罡气的独门功法之类,另当别论。 破品的过程,至为关键的一个环节,便是气海迭荡、拓宽其容。 罡气游走诸身各大穴、血涌疾速奔流,体内便相当于形成一个快速内循环;罡气与血涌,游走与奔流之间,气海随之形成一张一弛之度。 这,便是气海潮汐。 有一个说法,罡气越充沛、纯粹,迭荡便越厉害。 而潮汐越汹涌,破品就越凶险。 但,天地造物、修行自然。 所有的付出、承受的风险,都会在扛过去之后,等量回馈予修行者。 所以,越汹涌、越凶险,破品之后所达的程度,就越高。 当然,想夯实气海,也得有承载罡气将近凝虚为实的本事。否然,未等夯实,气海就先被压崩了。 难道? 真的是因为自己不停压制修为、迟迟不破品,令气海受到了某种奇怪的损伤? 范贤却从未听说,破二升一会是这般境况。 老娘与老师曾举例说明,升一品时百余种有可能出现的情形。 而他,此时,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汹涌的潮汐去了又来、来了又去。 这感觉,就像积蓄了几十年、以为一朝狂飙爽透透,结果,却发现,又来了一发。 就、很不可描述。 就、很不可理喻的是… “又?!” 轰! 这处山体又是微微一震,已经被轰得秃了一片的林木,好似经历了锯木机无差别平推一般,纷纷化作细屑、齑粉。 “老谭,这怎么回事?主上会不会有险!” 唐婶眉头紧拧,已是忍不住欲往范贤所在的那片山林跃去。 “不可。”谭木匠一把将她扯住,难得地露出一丝略显焦灼的表情。 “可是…我这辈子没见过破品破三回的。万一主上罡气耗竭,致使气海溃散,如何是好?” 唐婶说罢,谭木匠微一沉思,道:“见机行事。若发现主上罡气有耗尽之兆,我过去。” 【玄】字影卫,最擅感知;【天】字影卫,有大黄钟护体,虽然那罡气凌厉至极,当也伤不到他分毫。 只不过,若真的在破品之时,罡气耗尽,便会有修为尽失之险。 显然,唐婶也听出了谭木匠话中之意。 为保主上修为不失,大玄钟一品修士已是做好了将自己一身修为,悉数渡给主上的准备。 这,自不在话下。 便是要她二人的命,又如何? 轰! 第四声闷响之后,过了小半个时辰,又一声。 二影卫眉头已经拧成了‘川’字。 而范贤,已是在五次气海潮汐之后,仿佛进入了… 真·贤者模式 内心空寂一片。 运气——《神游诀》。 也不知过了多久,范贤感到自己的思绪略有些飘浮,身体也好似不再属于他自己的了。 有那么一瞬间,竟产生一种灵魂出窍的错觉。 他看到自己盘坐在满地木屑之中,发丝散乱,师父特地给他准备的那身玉色长袍被绞割得破碎不堪; 他看到自己发髻上插着的那根芙蓉温香玉,心底蓦地一抽。 似乎,是将那份被他掩藏起来、压得实实的悸动,给触发、释放出来了。 他想起了那天傍晚,那双没什么特别之处的眸子… 他想起,那双眸子微微垂落时,心底某根弦被拨动发出的震颤。 “情?有什么用?累、赘…” “情。我对你,动情了吗?” “没有吗?乐天先生!” 范贤缓缓睁开眼,静静地看着跪坐于对面的那人。 温香姑娘。 “我?不,我只是…” “只是因为我的死,所以,在你心中留下了记忆。” 温香的声音很柔和,仍穿着那身烟纱裙,云鬓青丝,眉目润融。 范贤想了想,点头道:“是,是这样,没错。因为…” “因为先生您,失去了温香。” “失去?”范贤眼眸微微一闪,又点头道:“你说的对,我,失去了你。” “不过,其实我并没有想过,要去拥有你。所以,为何会有这种失去的感觉。为何?” “乐天先生,难道一定要拥有才能失去么?” 言语间,温香的身体渐呈半透明状。 她仍旧面带恰到好处的微笑,缓声说着:“长路漫漫,别后再无归期。 先生,珍重!” “温香!” 范贤伸手去抓,然,残影已消。半空中悬着的,只有他那只什么都未曾抓住的手。 “再无归期、再无归期…” 无意识地默念着,范贤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又不知过了多久,范贤缓缓舒出一口气,慢慢抬起头,望向远空。 霞光万丈。 “这世上,当真有残魂意识吗?” “温香,到底是你,还是我意识中的你?” “呵~~”范贤蓦地一笑,眉目间的迷蒙顿时消散。 “是你也好,是我意识中的你也罢。温香姑娘,多谢!” 他站起身,对着远空霞光,遥遥一拜。 对于‘情’字,他悟到了,但尚未悟透。 不过,心头阴霾已解,这便已足够。 看了眼周遭,被自己的凌厉罡气摧毁得像个锯木场的地面,范贤抬手欲振出罡气,将此处痕迹清理干净。 却发现! “咦?欸??什么鬼啊!” ……… 五里外的另一边,【玄】字影卫唐婶,眼底划过一丝悲色,喃喃道:“二哥…” 谭木匠面色一凛,抬手轻搭在唐婶肩头,“怎么了?!” “啊?”唐婶似是刚刚回过神来,眨了眨眼,散去眸中雾气,茫然道:“方才…方才突然觉着心里头堵的慌,想起…想起那年二哥他…” “嗯?方才我也想起老二了…” 话到此处,谭木匠微微一挑眉,闭目似是在搜索着什么,半刻后睁眼狐疑道:“周遭并无异样,该不是中了毒?” “中什么毒,中毒。以你我修为,啥样的毒,能摄伤神藏?” 边说着,唐婶也谨慎地再次细细感知附近。 “也对。”谭木匠讷讷地点了点头。 二人仍是迷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明白这突如其来、莫名悲伤的情绪,从何而起。 愣怔了片刻,谭木匠问:“主上如何?” “怪了!老谭,主上他、他,罡气好似完全复原了!” “啥?!” 唐婶又感知确认了两遍后,面露诧异道:“主上破品功成,气海再拓,罡气完满。” 这下连面瘫的谭木匠都不淡定了。 “怎会有这等怪事?!主上他修的到底是何种功法,戚公破品都不曾有这般…” 轰! 正说话间,又一声巨响。 二人下意识看向范贤所在的位置,却见那处平静无风,并未有何异常。 不出三个呼吸,又一声‘轰’。 从未在方位判断上出过这般大错误的两人,这才发现,那巨响来自左侧一座矮山。 关心则乱。便是一品高手,也难逃此律。 唐婶很快便感知到了那处的情形,道:“有人触发了主上所布的阵法。” 二位影卫看了一眼,便扭头不再理会。 不管是何人、因何故,中了何阵,都比不上此时主上破品这般大事。 ……… 原来,真的是幻象! 范贤冷静下来看着眼前一切。 远空霞光,好似遇水的颜料一般,于画纸上渐渐晕染散开; 整片树林、包括左右的山林,正在自上往下‘坍塌’。 这般幻象,就好像一幕制作精良、特效拉满的立体电影,视觉效果相当震撼。 他,被困在自己在意识世界里了。 而这,绝对不是破品之时,该有的异象。 什么情况? 范贤脑速转到飞起,回忆自己从突然有破品之兆、到被两位影卫送至此地,再到体内罡气游走、气海翻涌,往复五次。 话说,在经历了气血爆涨、气海边缘被飞速打磨、扩开的五个回合后,那令他几近裂开的巨大撕裂感,悉数褪去后。 身体在凝重、轻盈,轻盈、凝重之间,好似有什么闭塞住的穴窍被冲开,浑身麻麻的、飘飘的。 竟是,意外的… 舒、坦! 咳,这个暂且先放一边。 除了完全不在他认知范围内的五轮气海潮汐之外,期间,并无错漏之处。 自检。 气海完好无损,边缘再扩,保守估计是自己先前的一点五倍。 此时身体所在的位置,是他临时急选出来的最佳破品之地。 虽有两位影卫护持,大可不用担心有人能搞定那二位,趁他破品要他命。 但谨慎起见,他总不能那么大喇喇地在通往落星镇主大道旁的溪边,原地完成‘升级’吧。 此处乃是一阵之眼,五里之内有三条暗道,以作后土阁阵徒日常检查、巡山之用;五里之外,左右前后均布有困阵、杀阵、迷阵。 所以,阵眼之处,最为安全,也最不容易被人打扰。 面对这般从未听说过、更不可能凭空想象出来、却真实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奇异状况,范贤先是排查了自身有没有可能中毒、此地是否被人设下幻阵,之类的优先可能性。 排除这些大选项之外,剩下的,那就只能是内在原因了。 精神力内敛,感受着那微妙的神藏所在,确定无恙。 到底,是怎么了? 范贤觉得自己遇到了修行以来,最大的关碍。 他反复检索记忆,确认自己从未在老娘和老师方墨儒口中,听到过类似的案例。 没有参照物,没有先贤以身为证。 难不成,自己这是要开辟修行者的新路子了吗? 轰! 嗯? 范贤眉头一拧。 他听到这个幻境‘小世界’之外,真实世界里的一声闷响。 继而,又有微微的震动感传来。 凭借声音的来源与震幅感知,基本可以判断是正前方右偏三十五度角的位置。 应当是那座布了多重杀阵的矮山。 不好! 公造大叔正领着椒图阁的匠人们,在那处拆卸大工事。 从破品之兆初显到此时,已经过去多少时间了? 公造大叔他们已经拆完从那处撤离了没有? 心底一急,范贤便觉胸前微微一刺。 在无人看见的一片残林飞屑之中,盘腿而坐、一身玉色长袍被罡气绞成布条、以致有些衣不蔽体的某位司空山弟子,胸前隐隐泛起一抹并不明亮的暖光。 这团光,仿似一颗圆球,缓缓自其胸前升至脖颈处,经过眉头,最后攀升抵达颅顶。 嗡! 霎时间,整个幻象小世界化散而去,取而代之的是真实世界景象。 天色已是暗沉下来,uu看书 ww.uuansh周遭也仍是一片狼藉。 但范贤还是无法动弹,他能‘看到’真实世界,但无法有何作为。 紧接着,耳中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最近的是风拂山林发出的扑籁声,然后便是自己那两位影卫均匀轻稳的呼吸声。 似乎,更远处的声音,他也听到了。 是…公造大叔他们! “谭叔、唐婶” 范贤无法真正开口,只是下意识地在心底想要呼唤这二位。 然而,五里开外的两位影卫,同时对视一眼,目中尽是惊奇。 “主上?!” (本章完) 第一百零八章 神定境,悟道 第109章 神定境,悟道 “神定之境?” 范贤于心底疑惑问道:“何谓,神定境?” “禀主上!”谭木匠轻声道:“神定是以真元凝成,比气海更为纯粹。 真元之力,也可说是自身借天地造化之力。乃是修行之人,蜕去凡人之躯,问鼎天人合一境的根本。” 这怎么,说的跟修仙似的? 自己练的鸿蒙太古真元,也是这种‘我欲求仙’的功法? 七爷教的时候,只说这是攻防兼备的一门运气法,并未有这般玄乎。 老谭为人憨厚,肯定不会胡扯。所以,大概率是七爷在传授之时,并未言明。 或者说,以他现在的修为,还远不足以去感悟这门功法的深层奥义。七爷当然没必要对只有普通小学生水平的他,阐述博士生课程内容。 电念电闪之间,范贤脑海中快速划过以上疑惑与分析。 “神定凝成,蜕气海,斩墟。步入宗师境,便可以精神力勾连神藏,传音入密。”谭木匠继续道:“主上此时,便是以传音入密之法,与属下对话。” 传音入密。以范贤的理解,这相当于超声波定向装置。 自己并没有练过这类功法,为何? “但主上气海完好,并没有蜕去。而且,属下也来没有听说过,江湖中有哪位前辈高人,是从二品直接破品至宗师境的。” 跳级,可以理解。直接从初中跳大学… 范贤不认为自己会是那种亿中无一的怪物。 “属下小时候,听师尊说过一个故事。 曾有一名西域行者,在破出一品迈入宗师境之时,不知出了什么岔,卡在悟境中足足沉溺了三十九年。 之后,那行者将这种情形,称作为【神定境】。 不过,属下也不知道这故事真假。” 面瘫谭木匠,这辈子话最多的一天。 范贤就不太好了。 “三十九年?!” 就、又! 被小概率了… 问题是,坐定别说三十九年,就是三天,师父太渊长老怕是要跳脚。然后合一阁之力,漫山遍野找自己那个莫名其妙失了踪的宝贝徒儿。 想想就令人头秃。 “谭叔,麻烦去那边观望一眼。若椒图阁的匠人被袭,还请暗中出手,护他们周全。” “主上…” “无需担心。我此时能感知到周遭情形,亦可感受到方圆十里以内所有罡气波动。况且,还有唐婶在此。拜托了!” “是!” 谭木匠不再多言,与唐婶点头示了个意,默然转身,跃入密林。 【玄】字影卫唐婶,最擅探查,但论起战法自然也不虚老谭半分。只不过,各有各专长,自有自妙用。 远处那座矮山上,二十一人被困,杀阵已启,罡气催发了一波又一波。 其中,最高修为者也不过是正三品中等意思。 能否出阵?以范贤对自己所布阵法的了解,凶多吉少。 而那矮山底下,又有十余人自别处绕行过去,最高修为者从二品,大多是些四、五品。 不过,这帮家伙杀气腾腾,大有来者不善的意思。公造大叔这帮匠人虽都有修为在身,但恐怕不是对手。 关键是,附近似还有异动。但距离颇远,在十里之外,范贤无法清楚感知到具体数量与来人修为。 对了! “谭叔,若可留手便留手。若不行,留两个活口。” 正悄无声息穿行于丛林之中的谭木匠,心头一惊,但很快便回道:“是!” 紧急事务,安排妥当,范贤心神略略放松。 不过,仍还是有些焦虑。 范贤并未强行让自己静下来,而是细细体会着自身的这份不安与迷茫。 前生后世两辈子,他所有的努力与奋斗,都获得了相应的回报。 挫折、困境,根本不存在的。 因为,所有曾经面对过的难题,他都能通过后天的努力,一路碾压过去。 如果人生是一款游戏,那他就是典型的爆肝玩家。 前世拼命学习、赚钱、赚名声;这辈子玩命积累、存货、攒底牌。 所以,此时这般所遇,就好像是在他坚信不疑的人生大道上,突然的一记暴击。 毫无经验、没有准备,束手无策、无从应对。 【如何面对逆境】,这是范贤此时所要感悟的。 他知道,今后人生中,也许还会出现更多这样的关碍。 那么,不妨借此打磨自己的心性。 借一句玄乎的话,万事万物总有法。 他此时这般情形,无论是三十九年、还是三十九天,抑或者三十九个时辰…总有尽时。 但通过面对全不在自己预估之内、且超出自身能力范畴之事,所能修得的心境,却是弥足珍贵的。 范贤回忆起自己刚能跑能跳、第一次照着娘亲比划的样子,扎马步时的感受; 又想起,用筷子挑拣各种豆子,一开始笨拙到后来手速飞快的过程; 还想起,第一次握刀、第一次凝成罡气之刃、第一次以气刃劈开坚石,第一次… 武者所修,无非兵刃、拳脚,倚仗的都是比普通人更为强壮的身体、更为迅疾的速度、更为敏捷的反应。 但现在,范贤突然发现,这一切,其实都建立在自身想做之事、欲达之境。 在修为慢慢增涨的过程中,修行者会随着自身的变化,而改变【想与欲】。 但当到达一定程度后,想与欲,便会定型。 而这,就是修行者的道。 而这条‘道’,就是修行者能继续前行的根本。 那,自己的道,是什么呢? 范贤似乎隐隐感受到了一丝,微乎其微但令他心头豁然开朗的,道。 极速,非我所欲;极刚,非我所长;极强,非我所愿。 速可因力而破、刚可被柔化之、强,再强能强过天地么? 人性,才是这世间最为复杂多变,又不被天地所控的。 武之巅,或许真可以求得生长;修之尽,也许真能做到呼风唤雨。 但又如何。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 若他可以,便要去寻那遁去的一。 原来,心中之道,早已成形。 只是,在此之前,他从未如此仔细地感受,那早就埋于识海深处的‘道’之种。 盘坐于地、双目紧闭的范贤,微微露出一丝笑意。 缓缓睁开眼。 头顶,夜空。 星河璀璨,蜿蜒如龙。 “主上!” “嗯,唐婶。” ……… 就近调遣二十余名阵徒,护送椒图阁匠人回山门。 见天黑了还没回山门就赶到这处找范贤、打算刷他的脸再去星满楼搓一顿的酒池峰四杰,被范贤安排去抬伤员。 又让熊玘带着自己的随身令牌,先行一步,速从不动峰抽调两队阵徒,前来援手。 并不是此时就要开打,而是防患于未然。 被困杀阵的二十一人,毫无悬念地无一生还。 对此,范贤没有半分怜悯,更别说愧疚了。 要不是谭叔出手,凉的就是椒图阁匠人。 被谭叔隔空击中穴位昏过去的,十二人;另有从山腰绕行,被困在迷阵中不敢妄动的三十多人。 来者何人? 四字概括之:乌合之众。 川州五门八帮,共十三家武宗、玄门,派来前往司空山‘拜会’的代表。 青城派、铁剑门、天玄一品堂、金乌帮、紫竹庄、飞鹰峪、振威镖局、飞虎寨,虽称不上顶级门派,也都是在江湖上叫得响名号的。 又有金刀刘家庄、傲仙山、川西布氏、川东十字镖局、川中巴氏,这五个川州世家。 说出来,都是上得了台面的,却偷偷摸摸不走正道,偏向深山行。 存何居心? 范贤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天、玄二影卫也不是不知道他的手段。 因此,未作避讳,范贤在安排完一应事宜后,直接在五山山脚大溪旁、临时搭建用来给工匠与阵徒小憩的木屋内,大秀了一把。 这也是他重生十八年以来,唯一一次这么大规模的集体催眠。 也不知是天才疯子大师兄亲手所制的银怀表,为他增加了‘霸服’,还是自身品级突破、精神力又再涨了一截,所带来的意外收获。 总之,手感丝滑、一顺到底。 木屋内,十二个男女,均一脸木讷、瞳孔涣散地直视着前方。 范贤问一句,被指派回答之人便应一句。 各自门内架构、祖宗十八代,此行为何有路不走要翻山,回答的那叫一个具体仔细。 简直可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守在门旁的谭叔与唐婶,频频对视,虽心中甚为好奇,却也未动半分入内直视主上所为的念头。 当真是,太神奇了! 都是一品修为,他们二人竟是丝毫没有感应到主上动用罡气,或是催动了何种功法。 只听得轻微的脚步声、响指声,随后,便听到主上指挥这些人挨个站好。 他们二人见证了自家主上从小到大的修行全程,他扎的第一个马步、挥出的第一刀,他凝成气海、入品,他第一次破品成功…… 所以,绝对没有怀疑自家主上修了什么魔功邪术的想法。 反倒是因为过于惊叹,生出了‘我家主上通神鬼之术’的念头。 事出有异必为妖。 这种最直接的心理反应,落到自己头上,便会下意识地将那所谓的‘妖’,神格化。 屋内。 范贤拧眉抱臂深思。 杀? 不。 这些人死了也就死了,毫无价值,但留下来的话,还能发挥些作用。 范贤迅速在脑海中演算这一十二人的生杀去留。 若杀之,u看书 .ukanshu.om 剧情走向会如何改动;若留之,如何顺沿他们的原脚本,暗中干预。 精算细微,整理出三条主故事线、十二种有可能出现的分岔;以及若于过程中再生突变,这十二个工具人该怎么调配安排。 快速有效地梳清理顺之后,又忙活了一阵。 埋下多不胜数、互相交缠的深度心理暗示,熄去灯火,范贤退出屋外。 正此时,熊玘与两队阵徒,匆匆赶至溪边。 令一队阵徒去将被困在迷阵中的三十多人,经由秘道制伏,速送去不动峰底下翻修过的新地宫。 熊玘则带着另一队阵徒,将屋内昏睡一地的十二名男女,扛回到先前被谭叔擒获的矮山脚下。 借着夜色的掩护,一切正在快速且悄无声息地进行着…… (本章完) 第一百零九章 1眼看出不是... 第110章 一眼看出不是... 不动峰,侧半山腰。 后土阁掌阵长老太渊的起行居,茶室内。 三面墙上挂有字画与卦象图,横推的松木门紧闭着;被磨得发亮的木地板,正当间摆着台朴实无华的石茶海,一旁的吊铁壶底下薪火微灼。 室内茶香四溢,壶内热水轻沸,好似那松涛之声。 范贤其实不太能欣赏这些古意之美,艺术品鉴什么的,还很有待提高。 “愣个瓜批!” 大家喝茶、独他饮酒的酒翁,搓了搓发红的鼻头,骂道: “川州这些雀崽,搞么子阴阳烂沟子的勾当。敢把主意打到咱奇门头上,嫌他们祖宗坟头草长的太茂了?!” 范贤听的也是心底一乐。 表面看是酒池峰甩手掌柜,实则是门内隐藏阁相当于‘大护法’的醉鬼老头,原本还端着一丢丢身为高人的架子,相处久了就发现,其为人直爽、性情豁达,敢说敢骂、率真可爱。 “此事不简单。”太渊长老道:“需速通报洞明子与荧惑两位星君,早做准备。” “师父。”范贤道:“两位星君,主持江湖各门派前来拜会一事,此时呈报,两位星君会如何处理?” 登时,太渊面露难色,目带迷蒙地看向自己的宝贝徒儿。 在场四位长辈所听到的,当然是精加工后的事情原末。 核心事件一点无错,只不过隐去了一丢丢不是很重要的细节。 范贤又道:“我们手上并无铁证,就算将地宫里的三十几人抛出来,对方只需使一招壁虎断尾、就地耍赖,就化解了。 还能反咬一口,污我们山门半道截捕他们派来的弟子,屈要成招之类的。 届时,又当如何?” 四位长辈眉头皱的越发深了。 “除了十三个门派,还有没有别的江湖门派参与此事,是否还有别的图谋,这些弟子一概不知。 不若,就让两位星君于面上接待,我们在暗中详查。在对方尚未反应之时,将其诡计捣破。 最好,拔出萝卜带出泥。能把所有参与其中的门派或个人,一一揪出来。 否然,只会是治标不治本。留后患、则无穷!” 四位长辈纷纷点头,爱以‘老汉’自称的巫山行云掌传人莫比鹤,一脸疑惑加诧异地问道:“这些,都是乐天你拷问出来的?” “拷问?” 范贤额头登时挂了条黑线。 粗、暴。咱可是正经手艺人。 算了,大家理解认知不同,无需纠正。 “师伯,明日江湖各大门派代表,便抵达落星镇了。届时,还有劳师伯您暗中相助。” 莫比鹤点点头,略有些凹陷的双眼微微一眯,道:“乐天的智计,老汉我心中有数。要老汉做甚,且说来。” 范贤将大致安排布置,简单说明了一番。 一袭墨色长袍的千峰尽,缓声问道:“吾呢?” 看着这位相貌堂堂、一派风流倜傥之姿的师叔,范贤微微一笑。 “千师叔,明日还需您费些心思地装扮上。 最好能给人以一种,儒雅随和又气度不凡、不问世事又洞悉一切的,高人之感。” “嗯?”千峰尽不明所以,面容上满是诧异。 太渊与莫比鹤,则是异口同声道:“这有何难?” ……… 次日,清晨。 落星镇外主大道。 身着染墨弟子服的司空山门人,左右分作两列;自坊镇外起,间隔五米一人,贯穿坊镇正中心十余里大街,一直排至通往司空山第一道屏障——不动峰前。 北面来客,于太仓码头登登岸,翻太巫、太泯两山,又行五百里,到达落星镇外; 西面来客,横渡大岷江,靠岸后也经由那道唯一的山路,并入大批人马中。 归属九鼎山地界的东边,千里群山断崖处,于此等候的司空山门人,驱十几只司空山贵宾专用坐骑——知归鸟,将九鼎山副掌门等要客接了过来。 来客纷纷、浩浩荡荡,这般盛景,持续了一整个上午。 终于,在午间,递来拜帖的百余家宗门、世家、帮派来客,悉数到齐。 当然,这都是明面上的。 大德殿前,司空山门人整齐划一地排列开来。 而各派随自家师长、前辈来此的弟子、后辈们,这里一群那里一拨地观赏奇门发源地的秀山美景,不少本就认识的还相互攀谈起来。 当然,陪主子来的随侍,则都尽心尽责地提着警醒,观察四周地形。 身份不同,状态自然不同,这两者一眼可辩。 颇为空旷的大德殿内,原本并无任何摆设,只在最里头、正当间的位置,有一块以青玉石雕望而成、直径两丈的【九叶青莲台】。 此乃太渊长老的掌阵之座。 平素也无大用,只偶尔召集三千阵徒开大会时,太渊长老才会盘坐于那青莲台上。三千阵徒则是席地盘坐,最多就是人手一只蒲团,再无多余讲究。 而此时,青莲台前,摆着两张高椅,尚未有人落座。 直对大门、左右两排的椅子上,已是高朋满座。 有门人端来瓜果、香茶,一一摆于各位来客手边低案上。 不多时,便听大钟敲响。 嘡! 殿内一侧,行出两位。 一者,头发花白、额隆如山,好似那托仙桃的寿星,便是司空山七星君之洞明子星君。 一者,云鬓高挽、仪态端庄,仿若九层天阙之女仙,此乃司空山七星君之荧惑星君。 二位缓步走到那两把,明显是为他二人准备的高椅前; 洞明子星君颔首微笑,荧惑星君单手拈指掐了个兰指印; 前者撩袍,后者拢衣,落座之时,上半身丝毫不动。 《出场》 二位星君身后,又有座下亲徒跟随。 且看那洞明子星君身旁,两名男弟子; 年长一位,约摸三十出头,身形清削,颇有几分清冷出尘之意; 年轻一位,二十五、六,一身青松白袍、腰佩亮银丝绦,束高髻、戴银冠,浓眉大眼、身姿挺拔,当得起一个英武不凡。 再看那荧惑星君一侧,一男一女两名徒儿; 男徒生得唇红齿白,乍看至多二十出头,一袭流云飞纱袍,衬出几分飘逸之感; 女徒则更不必说,甫一亮相,便引得在座百余来客数十人引颈打量、为之惊艳。 此女一身雾纱飞霞裙,勾勒出曲线玲珑;青丝半挽飞天髻、半垂柳腰边,唇含珠、眉含笑,好一副一顾倾人城的美姿容。 四人就位,也不去看在场诸位,眼观鼻、鼻观心,顾自保持最完美的站姿,立于自家师父身旁 端的叫做一个,《身份》。 范贤也是第一次见到活的星君。 咳,并无冒犯之意。 只不过,此前星君的名号还只存在于听闻、传说。 大体来说,这两位星君,一如他闲来无事时构想过的那般。 稳如青山、逸如云。 倒也不算故作姿态,两位星君都很符合【普通深藏不露】高人的形象。没有摆着太过高冷的架子,面对在场百余名修为都不算低的各大宗门、世家的一、二把手,丝毫不虚。 场子,镇的四平八稳。 洞明子星君面带笑意,高声道:“多谢诸位心念司空山!” 一旁,荧惑星君微一点头,不多重复,算以言表。 在场百余家宗门世家、三百多人,颇为齐声道:“星君客气!” 此前以随侍弟子装扮入得宫内,与其余门人站在四处等候听用的范贤,被这阵势很扎实地唬了一下。 这么有节奏的吗? 随后,洞明子星君与客位首座的几个大宗门、大世家代表,寒暄一二。 而那位面容端庄的荧惑星君,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前方,目光偶尔落到某几位来客身上。 此次,前来拜司空山山门的,除川州本土知名帮派、世家之外,来者甚巨。 青州、幽州、北州、南渡四州,河间、鲁东、燕平三府,湖广、江南两道,以及津沽、关西、赤山等七卫… 总之,大盛天朝拥有高等战力的中原武宗世家、玄门名派,基本都到齐了。 甚至,连鲜少露面、远在西塞边疆扎木河地区的玄门旺族库依氏,都派出了七名玄修高手,前来拜会。 其中来头最大的,当属万剑宗大公子顾非烟、枯山剑冢墨临素、五斗涯神拳向无敌的义子向冀、徽州第一大世家邝氏邝云鹏,以及武道九旗旗主传人…等等,不尽详述。 这般盛况,当可算得上近三百多年来,江湖第一桩大事纪。 这便是,司空山百宗聚会、大德殿英豪汇萃。 洞明子星君简明扼要地说了几句开场白之后,便由客座首位上那位身材并不十分高大、面容一般英俊的万剑宗大公子顾非烟,率先自我介绍。 流程之自报家门。 这个过场走的倒是干脆直接,并没有范贤想象中的那么尴尬。 到底都是在各道、府、州最有排面的存在,能被派来参加此番盛会的,又岂会是没见过世面的半桶水。 总结,来宾大致可以划分为以下三种: 一、如万剑宗这样的江湖顶级豪门,派来的基本上都是下一代继承者们; 二、顶级世家以及一流门派代表,要么是准继承者,要么就是族内二把手、三把手这样的居高位者; 三、与顶级比不了的中等意思门派、世家,基本都是继承者加二把手,这样的双配; 所以,不难看出来。各宗门、世家,是拿本次拜会司空山一事,当作对继承者的磨炼。 当然,其中必然有让未来的话事人,先刷一波脸熟的目的。 另外,除了像顾非烟这种年轻一代里的顶级高手,身边并没带个长辈保驾护航,其它的继承者们身边可都跟着个叔伯辈。 类似“九鼎山、彭远,携徒蒋友友,拜见星君”这样的说词,是最简短、最通用的; 而像“青州神木堂副堂主、排山手鲍大明”这种自带方位,还在名衔后头强行加上江湖花名的自我介绍,则是比较少见的。 比例差不多占七点八成。 两刻钟不到的功夫,报菜名、咳,自报家门环节,正式结束。 洞明子星君含笑点头,客套了几句,便听一位年纪颇长的乌发老者,面色严肃道: “星君,吾等前来拜会,乃是因数月前贵山门遭遇横祸这般令人痛心疾首之事。 只是不知,后续如何?” 一中年男人,附和道:“是啊! 我帮三月前便送来拜帖,不过,贵门因处理事务,无暇接见。因此,我帮在听闻落星镇修缮一新时,便又遣弟子送来拜帖。 两位星君,我帮虽非大宗名门,在幽州也是能说上些话的。耳目消息,自不在话下,但凡有何需,星君只管开口。” 隔着两丈宽,坐在这中年男人对面、一位身穿青灰道袍的白发老者,抖了抖衣袖,朝洞明子、荧惑两位星君拱手道: “吾星宿派,师祖辈便出自司空山山门。遭逢这般大事,吾派不及援手,老道心中难安。 星君大人,但凡有何所需,吾派于鲁东地界,算有几分薄面,自当倾力相助。” 角落里,范贤差点表情管理失败。 纳、尼,星宿派? 大爷,你们帮派老大是不是特别讲排场,出场都自带鼓风机的。 那自称星宿派的老道,先前自我介绍时,只说了个道号,倒是没提出身、跟脚什么的。 他话音刚落,登时响应者众。 “我庄在河间府说话还中用…” “我帮在福广一带,还蛮吃的开的啦…” 范贤听的心底登时一乐。 五湖四海、天南地北,各种口音大杂烩,虽说不上吵嚷,但也挺够呛。 荧惑星君始终半垂不垂的眼眸,微微动了动,似是递了个眼神给洞明子星君。 但见这位额隆如山、身高一般的老星君,缓缓起身,冲左右拢手示了个意。 “洞明子代司空山上下,多谢诸位关心!” “星君莫要客气。”先前那位乌发老者,又问道:“此事后续,星君可是不方便言说?” 范贤不禁又多看了那老头一眼。 又有一中年妇人道:“是呀,星君大人。听说夜袭贵山门的,居然有不少一、二品高手,此事当真?!” “嗬,我可听说,还有宗师境大能出手了呢!” “我还听说,不少世家子女,死于那夜。” “嗨,这都不算什么。鄙人京都有位好友,官居三品,据他说,当朝献王就是在那晚被刺杀,死于司空山门下的。” “嘶,uu看书.uukanshu.c你是说,最受宠的那位献亲王?” “可不就是那位…” “皇子不在皇宫里待着吗?怎么会死在外头了…” “还不是出来瞎溜达呗,闲的腚疼。” 一时间,各江湖门派代表们,将自己听说的互相传递,来了一波现场信息交流。 离的较远,范贤无法看清洞明子星君的眼神变化,不过,非常明显的是,当有人提到献王二字时,老星君唇角微微抿了一下。 这个微表情… 呵,有点意思。 而更有意思的是,那个追问落星镇遭袭后续的乌发老者。 其实,早在此人初入大德殿之时,范贤便一眼看出不是……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章 觉醒——【共情】 第111章 觉醒——【共情】 这个老头不是人! 此次,【百帮来拜】,七位星君颇为重视。 经过几轮商讨,对整个流程、环节,做出了细致缜密的分配。 由洞明子、荧惑两位星君出面接待,给足此次前来拜会山门的江湖中人面子; 毕竟,星君露面,这是非常少有的事情。前次招收关门弟子这般大事,都不见半个星君现过身。 说起来是百帮来拜,但实际上,各门派、世家,出动的都是二把手、三当家,或者下一代准继承者。 所以,相应的,司空山也不可能搬出始元、百灵,这般成名上百年、在奇门一道等同于天花板的老牌星君。 用太禹长老的话说,【这是规矩】。 两位星君弟子加起来也就二十多个,就算倾两峰之力,也不可能接待得过来。 因此,腾蛇、烛照、重明三大阁,负责本次明面上的安保加招待工作。 各门派、世家的核心人物平均三人,便是此时大德殿内的这三百余人;但这些人的随行弟子、侍丛可不在少数,基本以十打底。 浩浩荡荡千八百人,这工作量真不是盖的。 后土阁作为司空山的第一道屏障,当然不可能闲着。 此时此刻,落星镇周遭方圆十里以内,按每十二人为一小分队、每队之间保持能及时援手的距离,正在进行轮班制巡逻的,便是后土阁阵徒。 而这,是范贤在师父的授意下,作出的最佳安排。 另,大德殿底下、地宫内,又有五百零四名阵徒留守、结阵,随时保持可催动【多重·七十二地煞网天阵】的状态。 说不上是魔改,只是在阵法原本的基础上,加入了一点点小想法,反复试练、修改了百来次后,终于成型。 自夸一句,这多重网天阵,虽称不上绝对防御,但要困住百来位一、二品高手数个时辰,当不在话下。 所以,司空山暗部力量——后土阁,到目前为止仍隐于水下,默默守护着山门之安危。 而善捕杀、追踪的神雾峰讼徒,则担负起了此次‘人肉检测仪’的工作。 不动峰前,原本那座乾坤挪移大阵巨型迷宫,此前被毁。便在其原本位置,新修建起了三堵高六丈、宽十丈的粗石柱门廊。 这相当于司空山的三大门庭,实则,乃一巨型机关。 每位来宾,都经由这三道门廊来到不动峰山脚下的石阶,再拾阶而上。 这个过程中,沿途着染墨弟子服的门人中,掺进了擅捕捉气息、探查神藏的讼徒。 然则,这般重重严守、层层过滤之下,仍还是混进了些,莫名其妙不是人的东西。 没错,那乌发老者,不是人! 并非指其是内鬼,真真正正、如假包换的非人类。 一、具、傀、儡。 其自称江南虚怀谷妙清真人,此前闭关一十六年,半年前刚刚出关,便听闻江湖中出了这般大事。 这个名号,范贤没听过,不过既是大德殿内坐上宾,想必出处不成问题。 尤其在这多事之秋,司空山怎可能犯下这等低级错误。 也对! 能在奇门源起地使出这般高超傀儡术,而不被看出破绽的,又岂是等闲之辈。 背后操控的傀儡师,在选借身份这个问题上,必然做足了功课。 闭关这么多年,意味着真正的妙清真人,早就不在江湖中走动了。 江湖中人对这位真人的记忆,恐怕只是个名号,至于面容、声音、仪态,估计廖无几人识得。 就算老早认识的,若非知已深交,这么多年过去,也很难有什么深刻印象。 不过,范贤相信,眼前这具堪可乱真的傀儡,应当是完美复刻出了那位真人的容貌。 能将傀儡制作到‘模拟呼吸、心跳、体内罡气流转’这般逼真的效果,这傀儡师也是个讲究的手艺人呐。 精艺求精,方可做到掩高人之耳目。 否然,只是寻常傀儡,焉能逃得了神雾峰讼徒的探查? 论到气息探查、神藏感应,这等硬功夫,范贤自认自己肯定比不上同阶品讼徒。 毕竟,他不专修此道,而以揖捕追踪为使命的讼徒,一辈子修的可就是这个。 永远别拿自己的爱好、特长,与别人混饭吃的本事做比较,那只会自取其辱。 但是,范贤好像‘觉醒’了什么奇怪的能力。 在经历了残无人道的‘来五发’破品过程后,他无端进入了此前从未听说过的【神定境】。 在那虚实相交、即幻且真的境界中,精神力似乎自动生成某种了不起的功能。 当时,范贤用等同于意识沟通的‘传音入密’,对天字影卫谭木匠说:“我此时能感知到周遭情形,亦可感受到方圆十里以内所有罡气波动。” 实际上,这话说的很保守。 范贤在‘入定’后,所感受到的并不仅只有罡气的波动。 更多的,是一种非常熟悉,却从未这么具体清淅的奇妙感知。 其实一开始,他也不确定那是什么,还以为是类似罡气波动的精神力波动。 但很快他就发现,出现在感知中的,并非单纯的‘能量’波动,更像是… 心理活动产生的【情绪反馈】。 那些暗夜里想从矮山四处悄悄摸进落星镇的乌合之众,被困阵困住之人,惶恐、焦虑、气愤、紧张、慌张,兼而有之; 而从山脚绕行、幸运避开了一波连环阵,袭击椒图阁匠人、打伤公造大叔的家伙,除了强烈的杀意,还附带一些紧张与焦急。 呈现于范贤感知中的这些情绪反馈,初时杂乱无章、混缠一处。 但他很快便将之整理清淅。 能做到这一点,完全依托于在深挖记忆宫殿中的内容时,无意间开发出来的精神力‘内视’这一功用。 那些杂乱混缠的情绪,在范贤的‘感知世界’中就像标有出处一般,被他拨清理明,一一对号入座。 因此,仅凭‘情绪反馈’这一点,范贤很清楚就能分辨出被困阵困住的有几人,在山脚下袭击公造大叔的又是几人。 他就像一台‘情绪感应器’。 虽然无法解读具体的心理活动、所思所想,但通过情绪,他可以清楚了解到对方的真实感受,以此预判对方下一步,极有可能做些什么。 而范贤自身并不会受情绪所影响,他只是能‘感’,却不会被‘染’。 这一能力,就相当于对危机非常敏锐的【体质感应】的升级版。 范贤为其暂定了一个好理解又颇为专业的名称。 【共情】 前世身为催眠大师,工作大部分内容就是为‘客户’排忧解愁。 这当然不像影视作品所演绎的那般,弄一个光鲜亮丽的咨询室、搞两张沙发,随便忽悠几句、造个梦,或者唱首消愁,就能做到的。 需要与‘客户’的情绪产生共振,才能更好地从‘客户’的角度出发,为其量身定制治疗方案。 而能产生情绪共振的前提条件,就是需要治疗师具备共情的能力。 范贤万万么有想到,自己与生俱来的这个没什么大用的‘天赋’,居然会变异成这般! 咳,说变异,就有点过份了。 怎么说也是辛辛苦苦熬过‘五发’,才收获的意外之喜,值得尊重。 所以,大德殿内三百多位来宾,外加三百多位三阁弟子,范贤一个不落地扫描了一遍。 第一个引起他注意的,就是这个非人老头。 一个大活人,即便你是隐世修道高人,无欲无求无嗔无怒,心境空明。那也不可能,什么情绪都没有。 待这老头追问第二次,司空山被袭事件后续之时,范贤笃定确认,此非人也。 大德殿内议论纷纷,互通有无的以次座及次座以下的二流门派代表为主。 首座上的大宗门、大世家代表,基本保持一副不动如山、面无表情的沉稳模样。 其中,尤以那位一身圆领开襟袍、腰环碧玉,斜刀眉、国字脸,生得是一般英俊的万剑宗大公子顾非烟,最为稳当。 年纪轻轻,有这般修为、如此气度者,放眼整个大盛中原,无论江湖还是朝中,都称得上万里挑一的人中翘楚。 但见那洞明子星君,一双深遂老眼扫视全场,目光经过这位顾大公子之时,可是流露出了颇为欣赏之意。 范贤都无需去感知荧惑星君的情绪,仅从星君那端庄的眉目间一闪即逝的神色,便判断出,星君她,不耐烦了。 “咳…” 果不其然。 不过十几个呼吸的功夫,荧惑星君已是有些不适应这般场合,轻轻咳了一声。 洞明子星君当即递过去一个眼神,并微微点了一下头。 “诸位!” 洞明子星君缓缓起身,殿内迅速安静下来。 “本门数月前遇袭一事,尚在调查之中。有劳诸位江湖豪杰远道而来,司空山不胜感激!” 这就是非常直截了当不愿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 坐下三百余人,大多面面相觑,似乎有些不明就理。小部分人微微拧眉,似沉思又像是对此有些不悦。 一片沉默之中,客席首座上那位万剑宗大公子顾非烟,起身冲两位星君拱手微微躬身作揖。 这般,就算是非常有诚意的晚辈见长辈之礼。 “星君!”顾大公子面色淡然道:“祖父嘱托让非烟问星君安好。” 说着,顾非烟缓步向前,并从衣袖中取出一只玉简,双手呈与星君。 洞明子将之接过手中,点头微笑,道:“顾老可好?” “祖父身体康健,三年前与星君夜话后,参悟极天剑意,之后便闭关清修。 此番,非烟临行前,祖父特意让非烟将此物奉还。并有一句话,由非烟转达。” 顾非烟退后一步,再次躬身行礼,语调不轻不重道:“多谢星君慧言点拨!” “呵呵~~”洞明子上前一步,伸手虚扶在顾非烟手腕处,笑道:“不谢,不谢。 顾老当得好福泽,竟是又悟了。 如此看来,真如老朽衍算那般,不出癸卯,万剑宗便会出一位,弥、罗、剑、仙!” 大德殿内,有那么一刻,静的落针可闻。 然,这般静谥仅持续了不到一个呼吸,窸窣声起。 有低声惊呼的,亦有倒吸凉气的,有人交头接耳小声说了几句,而绝大多数则是以意味复杂的眼神,望向万剑宗那位普通英俊的大公子。 万剑宗已经够强了。 再出一位弥罗剑仙… 那,将来这武林盟主、江湖至尊之位,便毫无悬念了。 也不知顾非烟是有意为之,还是另有其它目的,总之,殿内气氛与话题,被成功调转了原本的轨迹。 但,终归有人会站出来拨乱反正。 一位坐在次座靠后位置、年纪略长的妇人,清了清嗓子,拿腔作调道:“可喜、可贺! 摆风庄冯芷,在此预祝万剑宗顾宗主破关!” 一句话,成功吸引全场注目,包括距离她五十丈开外的两位星君与顾大公子。 妇人又道:“这般看来,那胆敢夜袭司空山的歹人,必是不敢惊忧万剑宗了。不过,像我们这般庄上只有一品坐镇的小门小派,恐怕就要遭殃了。” 两句话,引得诸多二流门派、世家代表,纷纷点头、窍声私语。 又有一蓄着满脸络腮胡的壮汉,抱着比沙锅还大的拳头,憨声憨气道:“星君大人,不知贵门查到些什么了。可否,与俺们说道说道。” “是啊,两位星君,那歹人来自何处、实力几何,这般行事是何目的,不管贵门查到什么程度,就当提个醒,就请透几句吧。” 附议者加一之后,加十,再加… 总之,顾非烟抬出自家祖父、当世成名最早的大宗师顾绝,好容易扭转的话题,分分钟就被瓦解了。 顾非烟与洞明子星君对视一眼,默然退回坐位。 而后者则是眉头微拧,面上已是露出些微难色。 此事,并非他不愿说,属实,所知不多。 事发后,神雾阁已派出五行使,追踪那两名宗师境的痕迹。 被擒获的低阶杀手,毫无用处,而那个被后土阁武士重伤了神藏的二品,也已是疯癫废人一个。 在没有可靠确切的消息之前,神雾阁那位阴晴不定的掌讼长老太禹,根本不可能对他透露半个字。 星君又如何? 司空山各峰各阁,虽是一家,但基本都是独立运作。 除始元星君,另六位星君,与各阁阁主、长老,乃是同辈。 是,星君确实备受尊崇,声名在外。 但司空山实际的事务,其实都是八阁在操持。 司空山万千年的规矩,便是对应‘生、吉’的三阁显于外,而呼应‘死、凶’的五阁隐于内。 对此,洞明子觉得并无任何问题。 若想要操持实务,当年他就不会选择星君之位,而非阁主之职了。 司空山七位星君,都是一门心思钻研自身所长,对奇门一道有无限追求,对自身之境尚有攀升想法的。 但成为了阁主、长老,将要面对的琐事、杂务,将会花费去大量的时间、精力,并消磨掉对奇门遁甲的精研之心。 取舍之间,便是自身之道。 洞明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所知,不可说。 而殿内这三百多位江湖来客,想要知道的,并非他们门内私事。不过是想对那杀手组织多些了解,好作防范罢了。 早在接到几十份拜帖后,几位星君便推测出,这些江湖门派定有此打算。 “诸位。”洞明子星君按事先准备好的说词,言说道:“本门目前调查,仅知那些杀手属于一个名叫森罗殿的组织。 落星镇遭遇袭击那晚,确有两名宗师境现身,不过,那二人来去匆匆,并未多做停留。 至于大盛天朝献亲王遇刺一事,则非本门能插手之事。据老朽所知,燕卫司已有所动伤。 诸位,若有心关注此事,不如静待京都方面的消息。” 说罢,洞明子星君无奈地叹气摇了摇头,作郁闷状。 ‘别再提这事儿了,不想揭伤疤’的潜台词,就差直接写在脸上了。 “星君。” 来自江南虚怀谷的妙清真人,端着柄拂尘、起身,表情欠奉地大声道:“两名宗师境杀手,来去匆匆,未作停留? 若贫道那虚怀谷被宗师境踏临,uu看书.uukanhu.cm 恐怕早早崩碎成灰,贫道与谷中上下百余弟子,只能落得个身死道消。 想来,奇门源起地,真乃是福泽深厚哇!” 这话说的,就、很引人遐思。 洞明子心底登时便是一缩。 怎么衍算,也没算到会有人冲着司空山的底蕴来。 他此前还信誓旦旦对荧惑星君拍胸口保证,自己那番说词,绝对能将百帮疑问之事,给完好地盖过去。 么有想到,打脸,来的介快…… 致世上最好的读者老爷:就、很不容易。港真,也挺想出去浪一下下的。天天宅在家里,尽量挤出更多的时间来码字,就是想写一个有趣并能令读者老爷们,读得下去的故事。原创真的,挺不容易的。非常感谢正在追看本书的朋友!来自熊的么么哒...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一章 造势,受害者有罪论 第112章 造势,受害者有罪论 那老道一席话,好比热油入水,登时便炸响开来。 宽阔空旷的大德殿内,百帮代表纷纷讨论起来。不似先前那般轻声说、小声传,这回,没人拿捏着音量。 有说司空山到底底蕴深厚,两名宗师境杀手袭击之下,都能保存完好无恙,仅仅毁了一座坊镇。 又有对此表示质疑的,百余名杀手,其中还有不少一、二品修为的,什么样的杀手组织有这样的大手笔? 还宗师境,当宗师是大白菜呐? 不过,这样的质疑声,很快就被淹没。 有将自家门下、族内子弟,送来司空山‘进修’的门派与世家,愤恨地表示,自家晚辈可就死在那晚;早在接到消息后,他们就送来拜帖,可司空山却以忙于整顿、修缮为由,给挡了回去。 “怕不是,藏着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嘈嘈杂杂半炷香功夫,半数以上的来客,得出以上这个结论。 草率吗? 并不。 实际上,这些有晚辈死于那晚夜袭的门派、世家,早就心怀不满,疑窦丛生了。 此时,不过是将三个月里积累下来的猜疑,汇总、交流,然后集中倾泄了一波。 很快,矛头就指向了司空山。 这其中,某几位的引导型言论,起到了拨冗、推动的关键作用。 云鬓高挽、仪态端庄的荧惑星君,一双柳叶眉微微颤了一下,显然已失了耐心。 若非雀星君为后土阁七武士疗伤,动用了少许真元,此时闭关凝修,当也用不着她来配合洞明子,主持这般无聊之事。 七位星君中,就她与雀星君两位女子,此番来客中亦有不少女掌门、女当家,当真是推都推不掉的差事。 “唉!” 荧惑星君轻轻一叹,保持了许久的端正坐姿,险些泄气歪倒。 “师父!” 她身旁,那位一身流云飞纱袍、生得唇红齿白的男弟子,以手掩口,出声提醒。 荧惑星君微微倾斜了半寸的上半身,不着痕迹地回归原位。并同时,稍稍扭动了下发僵的脖颈。 隔了几十丈外的范贤,看的也是一乐。 这位表面看上去端庄女仙楷模的师叔,内心当真是五彩斑斓啊! 不耐烦、焦虑、忍耐、放空,放空、忍耐、焦虑、不耐烦,如此循环往复。每循环一次,焦虑值就稳步上升一格。 以上,便是这位师叔,过去半来个时辰的情绪波动图。 而洞明子星君,就简单多了。 从一开始的成竹在胸,到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错愕,再到细思对策的焦急与克制。目前,稳停在一分错乱、三分焦急加六成‘我定能想出对策’的笃定自信。 未到发时,静观其变。 范贤继续保持脑力高速运转,暗中观察在场所有人反应的同时,将大部分心力放到寻找那个操控‘非人老道’的傀儡师上。 傀儡术,玄门九支之一。 事实上,玄门九支中有不少都是脱胎于奇门一道。在数千年的演化之中,慢慢形成了一套新的修行功法。 譬如,什么都沾点儿的天下第一大抄——阵师;与奇门禁术——搜魂术,有许多相通之处的念师。 以及,奇门阴阳九遁之人遁的降维版,傀儡师。 这三个多月里,范贤的黑眼圈可不是白熬出来的。 ——深海云母所制的仿真面具,除了佩戴舒适、仿若无物,表情自然生动之外,最高能处在于,还能呈现出类似于脸红、憔悴之类的细微变化。 在极其密集的工作量之下,范贤仍然坚持利用碎片时间,大致了解了一下奇门秘术——阴阳九遁。 至此,玄门九支:气师、念师、镜师、祝女、地通、咒师、阵师、傀儡师,以及玄门老祖的‘亲儿子’正玄道。 悉数于范贤面前一一亮相。 虽不得其要领,无深入了解。但有一点是非常清楚的,这傀儡师,便是走了捷径、删减速成版的人遁之术。 人遁,需术者常年累月将自身之精、气、神,贮藏于【借体】之中,以此与借体达到完美契合。 而傀儡术,就简单粗暴多了。 制做傀儡,以精神力念线操控之,面都不露便可杀敌于无形。 修为越高的傀儡师,可操控的傀儡数量就越多、可达到的有效操控范围就越广。 但有一点,无法做到。 如何发声? 这‘非人老道’无论是制作工艺还是内里模仿心跳、呼吸、罡气流动,等这些细节,都佐证了一点。 ——背后操控的傀儡师,道行高深,品级必然不低。 保守估计,起码二品。 但是,能令傀儡说话,那就真的是匪夷所思。 非人哉? 哪怕是自家后土阁,与他同辈的姚师兄、姚师姐,那般精通人遁,都做不到令借体开口说话。 这可不是修为、功法的问题,这特么是科技树没点亮的大限制啊! 若是类似于千里传音什么的,在场这么多高手,不可能感知不到。 且,所谓的‘千里传音’功法,需耗费不少精神力,实际上除了酷炫炸天能装个十三、达到一定威慑作用之外,压根没球用。 所以,这门功法基本上已被淘汰,绝迹江湖了。 暂时排除可能性极其低微的传音功法,以及完全不可能的扩音器设备,最接近真相的就是。 腹语术。 这门‘口艺’,并不难练。 【腹语:将气息在腹腔调和,打在声带的特殊部位,声带被动震动,形成的一种特殊发音技巧。并非指的腹部发音,实际上腹语表演者嘴巴大多微微张开,形成小口。】 ——以上解析,来自秒懂百科。 所以,在确定了那老头不是人之后,范贤花了约摸半刻钟时间,观察场间三百多位来客面部表情后,很轻松便找到了那个与傀儡师唱双簧的腹语者。 就、有点点意外的说。 居然是个长得还不错的妹子。 不仅用腹语术发音,还将一个老道的语调模拟得那么到位,就这,范贤愿称她为口活第一人。 那一身水蓝长裙、梳着双辫的妹子,距离非人老道不远,显然是怕离的远了,被旁人听出破绽来。 搜索了一下记忆宫殿最浅层区域,此女身前坐在次座上的妇人,来自姑苏青丘阮氏。 暂时来说,还无法下定论,这姑苏青丘阮氏与那暗中搞事情的傀儡师,是一伙的。 老规矩,稍后觑个机会,先从妹子下手。 “星君大人,可否如实告知,那两名宗师境,实力到底如何?真有宗师修为,还是邪门歪道使了什么催发功力的邪术?” 次座一位风度翩翩的青年,起身拱手如此问道。 洞明子星君沉吟两个呼吸后,答道:“苗少侠,此问老朽可当真答不上来。 那二人来去匆匆,期间未曾展露多少修为,只落下两刀,力撼坊镇。劈断坊碑、屋宅,刀意凌厉,确有势不可挡之象。 但,其究竟是真实修为便如此,还是使了何种邪功,老朽也无从得知。” 范贤看了那苗姓青年一眼。 又来一个搞事情的。 这本就是个伪命题。 无论洞明子星君如何作答,都无从佐证。 果不其然,那苗姓青年当即轻哼了一声,颇有几分不敬的意思,道:“哦,星君这话似前后矛盾。 星君先前说,那两名宗师境来去匆匆,未作停留。现在又说,劈了两刀,毁了坊镇。 那到底,晚辈该信星君哪一句呢?” 此人似笑非笑的面容上,隐隐透着几分被他抓到了话述中的把柄那种小人得志的嘴脸。 就…很、欠、揍。 此时此刻,最忌讳的就是接他的话茬,解释那所谓的前后矛盾。 “心中有惑、目中有障,自然见山不知山、闻水不知水。本门受创一事,有劳少侠挂心。 但,若少侠心中欲知之事,与本门无关,还请自去。” 漂亮! 范贤方才心底还有些小小的担心,怕老人家一时不察,掉入对方的语述陷阱之中。 看来,当真是多虑了。 不愧为奇门一道善衍算的星君。 范贤此时也终于明白,为何门内会让洞明子星君亲赴京都了。因为这位老人家,当真是有几把,不,几十把刷子的。 在毫无准备而对方显然有备而来、事先码好了台词的情况下,洞明子星君丝毫不乱地反将一军。 这儿是司空山,是奇门一道源起地,尔等若真心来慰问,吾门自然不拒人千里外。 但若居心不正,那就,滚、吧。 那苗姓青年显然没料到这位老星君居然这么犀利,一时间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应对。 此时,距离他五个座位开外的一名微胖中年人,双手拍在椅子扶手上,发出一串谩笑。 笑罢,此人起身道:“看来,吾等千里迢迢、跋山涉水,登门拜会,在星君眼里,那是存心不良啊。 罢了,罢了。各位,郑某小门小户,高攀不起家大势大的司空山。自去便自去,哼!” 说罢,此人一甩衣袖,自以为很潇洒地扭头便要走。 三个江湖‘热心’同道,‘好意’上前将此人拖住,劝慰了几句。 这人扭头,望向几十丈那头的两位星君、及左右两边首席客座上的大宗门代表,一副‘你们皆醉我独醒’的痛心疾首模样,道: “郑某最后说一句。 大家都是江湖同道,此次远道而来,不就是关心司空山遭受袭击一事么。 大家想要多了解些歹人的底细,又有何错? 苗少侠说话是耿直了些,对星君有些不敬,但贵山门也太过以势压人了! 怎的,是查到了那杀手组织的底细,不愿与我们江湖同道言说?还是自身有何隐秘? 司空山门内之事,大家自是不便过问,但星君这般言语,我郑某人就不得不怀疑,司空山遇袭一事,究竟因何而起了。” 在?识数? 还一句。 无人关注的角落里,范贤不禁翻了个白眼。 三人热心的江湖同道,有打圆场的:“欸,郑掌门,星君他老人家肯定不是这个意思。司空山先前遭了难,这心情难免不太好。” 有附和的:“郑掌门说的在理。不然,为何万剑宗无事,就近的剑阁也无事,偏偏司、落星镇被袭了呢?” 连拉带踩,有点水平。 唰,客座首席那边,数道目光投来,如刀般聚集在说这话的男人身上。 而更多投向客座首席位置的目光,则来自于次座及次座以下,二流门派、世家代表们。 此时此刻,他们深有同感。 要是那批夜袭落星镇的杀手,是冲着挑掉江湖顶级门派、世家,显自身威名去的,司空山算一筹,但万剑宗与同属川南地带的剑阁,难道不是更好的选择吗? 听那顾非烟说,大宗师顾绝闭关三年,意在参悟极天剑意。 此时去袭,岂非是最佳时机? 合两名宗师境之力,大宗师未必杀不得。 退一步说,就算抹杀不去,当也可误了顾绝登鼎成为当世第一位弥罗剑仙的机缘。 而那剑阁的萧神庭,听说与大盛天朝某一品大员很不对付。若能摘得他的头颅,少不得能去邀得巨额赏金。 所以,为何独独是司空山遭了殃? 还有,那什么森罗殿,听都没听说过。 “你听说过?” “没有,你呢?” “我也从未听闻过这一名号。” “这江湖上,可少有我【听风谷】不知道的事儿。”一手执折扇的中年男子,摸着自己的山羊胡,很有派头地说道: “干人命买卖的武佣行,江湖上成名已久的有风魔帮、敛金门,还有西域的鸠泣山; 近个十来年最活跃的,当属东都太平庄与江南一品堂了。 这个森罗殿,鄙人可是从未听闻过啊。” 所谓武佣行,便是杀手组织的统一叫法。 这种组织也不是只干杀人的勾当,偷、抢、截道,反正只要有钱,客户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唯一的底线就是,不能明面上跟朝廷作对。 当然了,你让人九品去刺杀一品,那也是不可能的。谁会接这种有命赚、没命花的生意。 另外,不纯粹是些见不得人的生意,也有花钱雇保镖、扈从之类的。 江湖中以售卖情报、消息为生的听风谷,都表示对这个陌生的名号不熟,那代表了什么? 一群二流门派掌门、三当家,瞬间就想到了一块儿去。 “怕不是司空山捏造出来,uu看书 .uunshu 忽悠咱们的吧。” “哼,很难说。那郑掌门一向脾气火爆,不过,今儿这话倒是对路。” “依我看啊,这司空山怕不是造了什么业,被寻了仇,不好明说就随便编了个名头唬弄人咧…” 看着眼前这些交头接耳、不避主人家直接大声议论的所谓江湖名门正派、老牌世家。 感受着这偌大的殿内,满满的猜忌与恶意。 范贤心底一片澄明。 并无恶寒。 人心本就如此。 不值得他为之心惊,更不会感受到什么寒意。 受害者有罪论,多新鲜啊……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二章 紧锣密鼓,大戏将上演 第113章 紧锣密鼓,大戏将上演 这波势,造的很成功。 阳光底下无新事。 这种集众人之力,将矛头对向受害者,从而逼迫受害者,将所有已知信息公布出来的操作,范贤一点都不陌生。 即便,他没有在五山山脚下抓到那摄杂鱼; 即便,他没从那些杂鱼处得到此番司空山将要面临的局面。 他也不会对此时所见、所闻、所感,感到一丝一毫的意外。 因为,这就是人心。 并且,通过个别臻选、单对单情绪感知,再顺沿这情绪的主人,双眼看向首座上顾非烟等大宗门、大世家代表时的微表情,范贤基本可以倒推出这些人当时的内心活动。 大抵不过,就是: 那了不起的宗师境杀手,为何不趁顾老爷子闭关参悟之机,将他即将突破成为当世第一弥罗剑仙的机缘,给灭了? 为何不去枯山合两位宗师之力,抹杀了剑圣墨归尘; 为何不去五斗涯找向无敌的麻烦; 为何不南下徽州荡平邝氏; 为何不去逐一拔了九旗门的旗子… 他们就想着,最好那森罗殿将处于江湖金字塔顶端的大宗门、大世家,血洗一遍。 然后,他们这些二流门派就有崛起之望了。 听起来好像很蠢。 但这就是最真实的人心。 他们现在暂时还考虑不到,若真的顶级豪门被清的一干二净,他们这些二流货色,会有什么下场。 道理很简单,天塌了高个的顶着。 你们不是很能吗?那你们上。 最好拼尽,这样整个世界就是他们的了。 这让范贤想到了一种长相很随便的生物。 不擅猎杀大型凶猛动物,但它们可以蛰伏,等两败俱伤之后,它们便会从阴暗的角落里钻出来一通嘶咬,饱餐一顿。 其实,没什么好置喙的。吃相是难看了点,但这就是丛林生存法则。 血腥又真实。 江湖,何尝不是呢?抑或者,更甚之。 那郑姓掌门,一份‘虾仁炒猪心’,火候很到位。分分钟就将现场舆论导向了【质疑司空山遭袭真相】的刁钻角度。 这,是洞明子星君所料未及的。 但见这位额隆如山、极有福气相的星君,老眼一虚,已是腹算到,今日这是被人‘有心算无心’了。 “诸位。”洞明子星君再次从椅子上起身,抬起右手示了个意,高声道:“本门已备好宴席,还请诸位移步…” 话音未落,便听一莽汉,粗声粗气道:“星君啊,俺们不急着吃饭。俺们就想知道,那晚到底是咋个回事。” “对啊。”有妇人之声附和道:“星君,您就给大家伙儿具体说说呗。” 百多号人纷纷点头,‘请’洞明子将实情道来。 在座所有人,从对司空山两位星君的露面,表示很满意、自己面上有光;到渐渐觉得星君不也就是一双眼睛一张嘴、两条胳膊两条腿;再到略微质疑,直至现在明显的不太尊重。 这番转变,可说是迅速又自然。 饶是智计再高,洞明子星君此时也难以应对。 他并非愚人,很清楚无论自己如何作答,底下这些借着拜见之名行刺探之实的百帮代表,都不会满意。 实情? 哪里来的实情? 什么才算实情? 事情的经过就是那么简单,百余号杀手袭镇、两宗师来去自如。 在司空山修行超过一甲子,洞明子星君会不知道门内底蕴有多深厚? 只是,那夜的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 按道理来说,这般毁镇灭族的劫难,始元星君该当早有所卜。 然而,始元星君并未在事发前,与自身神藏相通的本命卜器【六爻玄龟甲】产生任何感应。 这就代表了,谋算此事之人,已先一步占得天机。 对方定是觑准了始元星君每隔九年爆发一次的旧伤,也就是花灯节那三日,需凝神自补、无暇问卦,于此间隙发动了那场突袭。 换而言之,森罗殿背后之人,对司空山门内之事,必定颇为了解。 事后,始元星君耗费三成精元神念,连占三卦。 所得,皆为【大凶】。 众多江湖门派递来拜帖,被一一婉拒,也是考虑到了此间事。 万没想到,这第一支凶卦,居然应在了这处! 千防万防,人言难防;千算万算,人心难算。 眼前的攻心计,虽无刀光剑影,却比合这三百多人之力围攻司空山,还要棘手。 咣! 一声。 提议的、附议的,冷眼旁观、静待局势变化的,场间所有人,齐刷刷看向声音的来源处,洞明子左侧的荧惑星君。 一只茶盏,震落在地。 那位从进殿到现在,一言未发、保持端庄,九霄云上女仙般的荧惑星君,缓缓起身。 她微微抬起下巴,羽睫轻扬,目中流露出满满的不在乎与轻蔑之色。 纤手探出纱袖,轻转翻腕,指尖一捻。 “尔等,是不是想…” “师父!” 流光飞速,但见那位原本静立于椅畔、身穿流云飞纱袍的男弟子,霎时出现在荧惑星君身侧。 就近的几位来客,看到其速之快,竟是出现了一道残影。 这男弟子轻轻按住自家师父捻指的那只手,面色有些发白地暗暗摇了摇头。 大德殿内,再次落针可闻了两息。 又听一记拍桌声,靠近客座首席位置、一位年迈老翁,将手中鹿头杖在光洁的地面上用力一顿。 老翁怒哼一声,道:“如何?星君这是想动手?” 还真,答、对、了! 那唇红齿白的男弟子,整个人登时就凌乱了。心底暗嚎,完犊子啦。 旁人或许只是猜测,但一直插着‘网线’的范贤,可是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 这汹涌澎湃的怒气值,要有个计量器什么的,怕是要爆表。 重头戏份还没到,千峰尽师叔还在地宫等待召唤,眼下能用的,就只有… 范贤将目光落在了旁边,与自己一样穿着染墨服、混在随侍弟子群中的酒池峰四杰身上。 “啊!” 一声惨叫。 正要爆发的荧惑星君、试图摁住自己师父的男弟子,眉头紧拧、寻思着怎么破这僵局的洞明子星君,及殿内在座不少来客,齐齐看向声音来源处。 便见殿侧一根粗柱旁,一名年轻弟子突然飞摔出来,一路滚进了两排座椅正当间的空道上。 孔喧以人格发誓,这一跤真不是他碰瓷摔的。 定是有人冲他动手了。方才,就觉得背后一股力推来,他就滚… 地上有个人,是他孔喧丢的。 这特么! “小喧!” 靠近客座首席的位置,一年轻人低低惊呼了一声。 不是旁人,正是那随师父彭远前来的年轻弟子蒋友友。 孔喧在听到这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时,心底就是‘哐’的一声。 特娘的,摔谁面前不好,要摔在蒋浪贱边上。 “孔喧?” 未等孔喧有何反应,蒋友友上前伸手将他拉起。作为此次九鼎山主要代表之一的彭远,面露些微不满,压着声道:“你这…你怎么回事?” 孔喧强压下面上的尴尬之色,冲彭师叔潦草地拱了拱手,道:“那个…地,有点滑。” 彭远嘴角抽了抽,似是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只递了个眼神,让孔喧赶紧滚一边凉快去。 孔喧纳闷地抱着自己的屁股,小跑回原位站好。郁闷地瞧了眼蒋友友的方向,却正好对上蒋友友一副看他出了糗的得瑟模样。 在九鼎山时,两人日常互殴。从小到大,孔喧基本都能靠亲师兄万三立完胜。 “见鬼了,哪个王八蛋搞老子屁股?!” 某阴阳大师于心底无能怒骂,而某趁乱暗中出手的靓仔,眼神略带抱歉地扫过孔喧的屁、呸,后背。 没办法,吕文乙好冲动、熊玘不够机灵、撒尔嘴不利索呢,就只剩你还凑和了。 被这出小闹剧一搞,场间气氛登时陷入怪异的停顿状态。 荧惑星君的男弟子,早已趁机将自己师父摁回了原位。要是让他选,他想立刻、马上,带着师父回荧惑峰去的。 “咳。” 洞明子星君刚轻咳了一声,想趁此机会继续先前请诸位赴宴的环节。 就在这一息的缝隙里,客座首席位上,一位着深蓝粗布道袍的中年人,起身向洞明子与荧惑两位星君,抱剑揖手一礼。 “二位星君,请勿动怒。贫道愿代劳,解江湖同道之惑。” 两位星君不约而同对视一眼,荧惑星君柳眉微挑,未及应声表态,那中年道人兀自转身,对座下众人继续言说: “诸位,且听贫道说来。 落星镇遭遇袭击那晚,贫道正好就在镇内访友。” 一句话,引得殿内三百余人纷纷引颈,包括两位星君,均将各有自目光落于此人身上。 “确如张副帮主所说,当晚袭击落星镇的,将近二百多杀手。其中,确有几十名一、二品高手。 两名宗师境,一位身背诡异武器,一位披大氅、戴半面甲,应是精通音波功之人。” 殿内不少惊叹声响起。 那人继续道:“这二人初一现身,便如洞明子星君所言那般,斩落一刀。偌大一座坊镇,这就毁去小半。 粗壮宽大的碑石,承不住刀意,被劈裂轰碎成小石块的情景,贫道如今想来,都不禁心惊呐。 之后,乃见一身背大葫芦之人,于坊镇内击杀那些杀手。 贫道以为是江湖同道,便上前相助。 没想到,那背大葫芦之人,在看到司空山内掠飞出数道身影后,说了句‘都来了’,便屈身拔飞而起。 贫道紧追上前,好在贫道追了上去,不然,便要错过一场大战了! 只见,那从司空山内掠飞而出的,共有九人。 当间一位,端着柄玉白拂尘、穿一身白袍,颇有几分仙人之姿。 又有一娇俏少女,竟使一杆丈长、形似镰刀的兵器……” 绘声绘色、口条流利,完全不输茶馆里的说书先生。 范贤都忍不住想给他仍几颗花生米了。 一波造势之后,现在才算是真正进入主题。 这家伙说的这么具体详实,连细节都注意到了,语速连贯,不像是背台本。 所以,那晚确实在场的概率有九成。 就在以贫道自称的中年男人,于两排座椅当间的过道来回踱步,抑扬顿挫地将那晚太渊长老领后土阁七武士、阵徒,抵御两名宗师境的过程,悉数说来之时。 范贤则快速梳理全场,对接下来有可能出现的状况,进行预判;然后对预判结果,进行有效应对策略筛选。 “司空山内又掠飞出五十多名高手,都是一、二品修为,那两名宗师境杀手,见此情形,也不恋战,这便匆匆退去。” 说完这句,那簪着道士髻的中年男人,姿势满分地一转身,冲主座上面色已是不大好的两位星君,又是抱剑一礼,笑道: “司空山,当的是奇门一道源起地,大门大户啊! 这宗师来袭,也是不慌不忙,随随便便就能搬出这么多一品高手。 啧啧,当真是底蕴深厚,又深藏不露、内敛至极哇! 像我等也算川州地界小有名气的门派,满打满算,一品修为者,一双手就能包圆了。 往后,还需两位星君大人,看在大家同在川州地界的面上,多多照顾。” 荧惑星君柳眉一蹙,洞明子星君微微抿着一侧唇角,正欲回一句‘无须这般自谦’之类的说话,却又被那嘴强道人抢了先。 “贫道临行前,与掌门师兄商议过。 两位星君,不如这样,往后这川州地界江湖事,我青城派就以司空山马首是瞻。 司空山说如何,便如何。以贵山门这般深厚的实力,定能护我青城无恙。 只不过,我青城派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产业,就怕贵山门瞧不上。 唯一还算能上点台面的,也就一本《青城剑诀》。 还望,星、君、不、弃!” 当啥道士、练啥剑?有这口条,京都天桥底下支个摊儿,不香吗? 这起承转合,绝了嘿。 吕文乙听的直呼内行。 外行听热闹,内行听门道。 明面上句句都是夸赞、臣服,实则字字猪心。 比那非人老道,哦不,比那口活一级棒的妹子,还虾仁。 这俩凑一块儿,捧逗齐活,原地出道不好么。 这番话罢,便是客座首席上的几位贵客,都不禁将目光投向了洞明子星君。 那道士描绘的落星镇遇袭之夜,当的是一个大场面。 正面刚宗师境的姚氏兄妹、领阵徒结阵护下镇民的太渊长老、诡异肃杀的八音断魂、一刀削去一座山林的癫狂刀客,失传已久的巫山掌法、绝迹江湖的八臂拳,剑意盎然的白衣剑客、一根金棒舞得飞起的猛男、背着酒葫芦一手冰魄神针使得出神入化的老头… 一切的一切,都太过震撼。uu看书 ww.uukanshu 这颠覆了绝大多数江湖中人,对司空山的固有印象。 他们也都知道,司空山定然是有藏而不露的部分。谁家还没点压箱底的王牌? 但谁都没想到,竟会超出预料这么多。 此时此刻,在场大部分人,心底浮现四个字。 恐、怖、如、斯! 那青城派道人,口口声声要以司空山为尊,欲主动交出一派剑诀求保护的表演,拿捏也是非常到位。 轻而易举,完成此间【攻心计】至关重要的一步。 这一出一出接一出的,紧锣密鼓。 接下来,不出贤之所料的话,很快就要上演今日大戏,高·手动屏蔽,部分了……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三章 0峰尽救场,美男计无双 第114章 千峰尽救场,美男计无双 道门这是怎么了? 为何培养出这么优秀的天桥选手。 “背后筹谋整个局中局、计中计之人,究竟是谁?” 这个问题,并非此时主张的核心部分。 能联合,不,严格来说,是蛊惑、操控这么多门派、世家之人,又岂会那么容易就被推算出来。 长远之事长远计,不急一时。 范贤暗暗打了个手势。 当所有人的关注力都投放于主座两位星君身上之时,吕文乙心领神会后移两步,无声无息地自侧门退去大德殿后。 范贤一边梳理全场,一边缓放精神力。 此时,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情绪接收分析器’,精神力就像是网线,插在了所有人的心念情绪端口上。 他无比仔细地将那互相交缠、杂乱如麻的情绪细线,一一规整,继而通过这些情绪,去反推情绪主人此时的所思所想。 大半心神沉浸其中,小半心力投放于外。 谨慎至上,范贤连自己身边这百余名随侍弟子都没有放过。 毕竟,这世上懂得易容术的不在少数。要是自己身边混进了奇奇怪怪的东西,关键时刻来一记背刺,那就太冤了。 通过情绪反推,需结合场上局面演变。但饶是范贤再专业,也还是做不到细致入微、绝无错漏。 把握只在九成五、六。 有零点四、五的概率会出漏,这个比例还是太高了些。 不过,也并非毫无办法预防。 情绪波动与面部表情、肢体语言,完全吻合的,罗列进【暂时安全区】;同理,以上略有不符者,入【着重观察区】。 而始终没有太多情绪波动,面上也看不出太多端倪的少数几人,则划过【待定区】。 这样一来,大量心力收拢,集中观察,就能在对方情绪产生波动的刹那,捕捉到更多有效信息。 那蓝袍道人一副‘伸手不打笑脸人’的优秀表情,装作恭敬地冲主座上揖完一礼后,便不再言语。 客座上接近九成来客,这时已是彻底被调动起了情绪。 大部分人看向两位星君的眼色,已是露出了明显的戒备与敌意。 就像左绾集与太渊长老所说的那样,这世上大多是平庸之辈。而庸碌之人至少有一半,无法接受他人比自己优秀太多。 便是那高高在上的大盛皇帝武乐,在江湖客口中,又岂少了被编排、被非议。 那些个皇亲国戚则是更不必说了,本身并不优越他人,只是背后的家世荣荫罢了。 排异存同,人之常情也。 而深藏不露到远超所有人想象的司空山,此时便是人们眼中的【异】。 在百余杀手暗算夜袭的突发状况下,护下七成镇民,正面硬刚两名宗师境。百帮代表自问,自家完全不可能达到这般实力。 差的,属实太多! 若明刀明枪的来,集自家门派所有高手之力,或可与那宗师境一战。但要护下毫无修为的平民百姓,只能是痴人说梦。 当然,顾非烟、墨临素、向冀,以及九旗传人等顶级豪门世家代表,不在此列。 所以,原本只以为智计无双、善排兵布阵、擅谋算一道的司空山,其实暗中提升了战力值。 不,不是提升。 一骑绝尘。 他们这些自以为自家虽比不上万剑宗、枯山、剑客、五斗涯等有顶级大能坐镇,但若论战力定然不输奇门一道的江湖一流、次一流门派,早就被表面看上去是个软柿子的司空山,远远抛在了身后。 这算什么? 这就好像,明明大家在年级榜上不相上下,结果高考的时候,你直接就清华、北大了。 又好比,以为你跟我一样,五神装,比不上六神装的全场c位,但也不差多少。结果,你特么单挑小龙,然后五杀超神,不仅装备整齐,还有多余的钱嗑了增值药剂。 还有没有武道精神,讲不讲修行规则了。 只几个呼吸的功夫,众人的惊愕转为惊疑,羡慕发酵成嫉妒。 此时,只需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便可将在场所有人的猜忌之心,撩拨到满值状态。 “司空山如此底蕴,当是不输武道大能半分啊。 不过,老夫我就不明白了,既然有此实力,贵山门又何必藏着掖着呢? 呵呵,难不成,还怕江湖同道们觊觎?” 完全最后这记绝杀、替蓝袍道人补上一个圆满句号的,便是先前险些与荧惑星君动手的那个柱杖老翁。 又有那爱搭腔的妇人,酸溜溜地说道:“莫非,是想等到一年后,在江湖大会上力压群雄,坐上那江湖盟主之位?!” 这话一出,众人便又将目光投向客座首位上的顾非烟与墨临素等人身上。 普通英俊顾非烟,与枯山剑冢墨氏长女墨临素,并未理会众人目光,二人眼眸微垂,一副漠然不理的清高姿态。 倒是神拳向无敌的义子向冀,豪爽道: “奇门一道与我们武道,都是古老传承嘛。 这江湖盟主,咱们武道宗门能坐,司空山也能坐的嘛。 到时候,全凭本事说话,这时候没啥好争的。” “英雄出少年啊!向少侠这话说的,真有乃父之风。”蓄着山羊胡、来自听风谷的男人,啪一声收起折扇,道: “不错。江湖盟主之位,魁首落归哪门哪派,自然是要各凭本事的。 不过嘛,江湖上哪门哪派会是此等藏头收尾的作派?” “就是。”有附和者,高声道:“咱们中原武林,谁家没点儿压箱底的绝活。不随便显露,那也是常有的事儿。 可奇门一道这藏的哪是一星半点,咱们看到的,怕是牛身上的一根毛比不上。” “是这么说…” “如此行径,意欲何为?” “哼,奇门一道定是暗中筹谋,就想在这次甲子大会上,压咱们武道和玄门一筹。” “咱们武道老祖宗,当年可是随天宗老爷征战八方,才打出这片大盛好河山。 那时候,咱们武者死了多少?!他们奇门中人又在干啥? 现在三百多年过去,好容易修养回来点儿,他们跳出来想抢这江湖盟主之位。 呸,不要脸了…” “话糙理不糙,说的对。” 这些话语中,有算计,也有人心;有刻意引导,也有本就对奇门一道非我族类的介蒂。 搞心态。 第一波,引发司空山遇袭的话题,舆论导向受害者有罪论; 第二波,逼迫两位星君,详述被袭当晚情形以及所查内容; 第三波,由在场见证者,亲身讲述司空山如何力抗外敌; 第四波,团结自认为是次一流、实则是二流的帮派,将矛头对向暗中超越他们许多的司空山; 第五波,拉玄门修士,聚武道门派,排挤‘你居然背着我藏这么多’的奇门一道。 这套组合拳,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完美地将原本可能只是心底有些小小疑惑、并没有参与此次谋划的大部分门派代表,一股脑全部拉下水。 顺势将势态,从‘深藏不露、必有图谋’上升到修行序列谁强谁弱的高度。 面对这番情景,洞明子星君心中已是明朗。 被算计了! 呵,善谋算之人,竟被他人以这般拙劣的手段给谋算了。当可说是他洞明子,一生都抹不去的污点了吧。 唉,当真是,老了啊! 老星君低叹一气,自嘲地摇了摇头。 此事平是平不过去了,无从解释也不能解释。正欲让荧惑星君速去岿然峰,将此间事呈报之时。 大德殿高门外,忽尔传来一阵笑声。 “洞明子师兄!” 两位星君及殿内诸人,齐齐看向一道飘然掠飞进殿内的浅青身影。 洞明子自然认得来人,但他却是完全摸不清头绪,为何… 一身浅青长袍、袍底绘有黛山云雾图,一头长发半挽半垂,目如朗星、鼻若悬胆,好一个不染纤尘的世外清仙。 殿内不少人,尤其是那些女掌门、女当家、女弟子,在看到来人之后,那双眼便似是挪不开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与色、与欲,并无太大干系。 “千师弟,你?” 洞明子星君起身,一脸疑惑地看向这位鲜少露面的后土阁武士、一剑千峰尽。 貌似,好像还特地打扮了一番? 以往几次见到他时,俊朗自然是俊朗的,但此前也没发现有这般仙人之姿。 不仅洞明子星君心底纳闷,连那全力强压怒气的荧惑星君,都不由得额头上冒问号。 咦,以前怎么没发觉,这个师弟有这般好看? 咳,不是,千师弟此时露面,何意? 千峰尽身姿飘逸地来到两位星君面前,拱手一礼,微微一笑并向二人递去一个眼神。 然则,没懂。 也不管二位星君心中疑惑,刻意打扮了一番的千峰尽,蓦然转身。 转身之间,长袍下摆微微扬开,那袍底的黛山云雾图,称得他整个人,好似真的是那立于山巅云上的男仙。 《论妆发造型对气质烘托的重要性》 千峰尽面上带笑、眸中闪光,扫视全场之时,目光在几位女掌门、女当家身上,多逗留了一瞬。 这一瞬,若按范贤的时间单位来换算的话,差不多就是零点三六秒。 但就是这一极短暂的逗留,那几位强势御姐、泼辣人妻、娇俏小公举,都很敏锐地捕捉到了。 千峰尽暗暗吸了口气,照乐天师侄指导的那般,掌握好气息,音量要不轻不重,语气要不紧不慢。 “方才,在下远远听到,一年后可是有什么江湖大会这般盛事?” 一位高束马尾,英姿勃发不输少年朗的年轻女子,笑着答道:“正是。 一年后,澜沧山庄,江湖大会决出盟主之尊。” “哦?”千峰尽背着手向前走了两步,一双星目电力十足地看向那年轻女子,问道: “那不知,参加这般盛事,可有什么规则条件限制?” 女子见那画中仙般的男人向自己走来,不由浑身绷紧,当即站起身,面色微微发烫道:“规则?这个…” 女子转身冲站在自己椅后的一位中年男人,轻声问道:“括长老,父亲有说过江湖大会的规则吗?” 那中年男人面色不自然地左右看了两眼,轻声回道:“少庄主,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唉呀,烦死了。”红色束身长裙、腰佩一把精巧小剑的女子,不去理会自家叔伯的唠叨,转身对千峰尽笑道: “管它什么规则不规则的,反正只要有本事,就能来我们澜沧山庄参加大比。” 角落里,范贤手速极快打了个手势。 【方位:巽、兑、离下】 密阵手印,只有后土阁中人才能看懂。 千峰尽定住脚步,不再向前,拱手向站在自己左边的女子一礼:“多谢女侠告知。 听上去,还颇有意思的。在下考虑考虑,一年后是否去澜沧山庄拜会。” “嗤!”一声冷哼,一个面容随便长长的男子,翻着白眼道:“当自己谁呀,还考虑考虑,多稀罕你去似的。” 另一个容貌长的也比较随意的年轻妇人,冷言冷语道:“人家去不去,关你什么事。” “诶,汪坛主,你什么意思?瞧人长的俊,春心动了是不。” “你!” 那年轻妇人还没来得及回嘴,便听一声钝响。 “好了。”柱鹿头杖的老翁,面色阴翳地看向突然登场的千峰尽,沉声道:“未请教,这位是?” “在下,姓千名峰尽,司空山一名小小护山人。” 当下,‘网线’还没拔的范贤,便感应到了一波雀跃的愉悦情绪。 就,女人。 老翁冷笑一声,道:“小小护山人?哼,阁下修为不在老朽之下。司空山当真是藏龙卧虎啊!” “多谢翁长夸口。” 千峰尽微笑、点头,昨夜反复练习了上百遍的表情,此时拿捏得总算无错。 老翁估计也是没想到,对方居然简单六个字,就把他这句本来打算再火上浇勺油的说话,给堵的死死的。一时间,老脸一绷,愣在原处。 听风谷门人、山羊胡大叔,唰一声打开折扇,自以为很潇洒、实则很油腻地挥袖起身。 同时间,角落里的范贤,又打了个手势。 未容此人酝酿好情绪,十步开外的千峰尽,直接无视了他的存在,面上始终挂着那恰到好处的笑容,道: “诸位皆知,数千年来,吾司空山广开山门,所收门人弟子,不分老幼、不论出身。 像在下这般,带艺拜师者,比比皆是。 奇门遁甲一道旨在将衍算、布阵之法,广泛流传于天下。 无论大盛天朝,还是海外邦国、友邻,或是江湖任一门派,或多或少都有奇士之身影。 武道亦如此。 虽各门各派均有各自功法、心诀,但在数千年以前呢? 曾经武道大一统时期,普天之下,武者皆是一家。便是为了薪火相传,才会不吝于将所学所修,授于他人。 白云苍狗、岁月倏忽。 于此流沙天地,四传的薪火落地生根,繁衍生息,才有了各自好修行的宗门、世家、帮派。 吾奇门一道,与武道八脉、玄门九支,此时之格局,皆不过是岁月演化过程中,暂现的轨迹罢了。 将来,或许三大序列大一统,或许奇门一道散落成沙,或许武道、玄门亦然。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此时须臾,转瞬即逝。 何必执著于还未发生之事?” 贤之指示——此处请背颂台本第十页第三段。 喜欢搞心态、玩概念是吗,那就给你来个高端的。 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再来一招猴子偷…咳,错了。不是这个。 扯,就硬扯。 武道修养三百多年,u看书ww.ushu.om背负着祖辈寄望,从小就接受了要将武道发扬光大思想洗礼的武者们,但凡听到‘武道大一统时期’如何如何,大部分都会被动生成‘先祖圣贤光环荣耀’。 简称,圣光祝福。 这就有点像,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范贤,在听到‘为革命保护视力’的声音时,立马就会条件反射地抬起双手。 再加上,这专为女侠们精心准备的优美台词。 悸动、愉悦的情绪值大量涌现,大有东风压倒西风、将那些猜忌嫉妒等负面情绪给淹没的势头。 感应着粉红泡泡都快要冒起来的情绪心念,范贤就想问一句。 还、有、谁! 七夕,在丝滑无比的奶茶和手指敲打的快乐中,就这样过去了。读者老爷们,有伴的扣【1】,单身的扣【2】。让宅家码字的作者菌,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四章 非著名诡辩术——《忽悠》 第115章 非著名诡辩术——《忽悠》 千峰尽面带笑意,完整地背颂了一则小短文。 那恰到好处的眼神,仿若温柔一剑,在座不少女掌门、女当家、女少主,纷纷表示有被杀到。 甭管嫁人没嫁人、自家爹娘或夫君在没在场,追求美好这一生物本能,天王老子都拦不住。 范贤为自己此次选角的眼光,狠狠点了个赞。 千师叔这般成熟气度比之小鲜肉,不知远胜多少。 又因千师叔本人所修为【一剑诀】,讲究‘一念出万山不可挡’的专注,因此,心思澄澈得很。 一双桃花眼,比滴了润洁还透亮。 当然,在场大多男性宾客,自是不可能拜倒在那黛山云雾袍之下。 并未参与此次谋算司空山的帮派、宗门代表,只要脑子不是太糊涂的,都能听出千峰尽话中之意。 当世三大修行序列,奇门秉承着永不分家这一墨守之规,只司空山一门正宗;有离山在外的奇士收徒传学,均不归司空山管; 玄门九支,门派、世家不在少数;但也是只以玄门老祖创始地——【九矅山】,为至高无上尊。 只有武道,一盘散沙。 东南西北中,各有各的一方之主。 像万剑宗、五斗涯这样的大宗门,素来清高、不问世事。 而诸如枯山墨氏、九旗旗主,这些传承最为悠久的老牌世家,基本都是自扫门前雪,哪管别人风与雨。 曾经,天下武者皆一家的武道大一统时期,早已是一去不复回了。 谁都明白,只有团结起来,才能令祖辈光辉再现。但更明白,没有人愿意将自己门派压箱底的绝活,贡献出来给大家分享。 为了一本高深的功法秘笈,明争暗斗,甚至大打出手的事情,又不是没有。 且不说这,各门派为了地盘,为了门下所开的旗号、生意,明里比武,私下搞暗杀的龌龊事,又不是没有。 不然,那些武佣行靠什么发家致富? 唏嘘、扼腕、痛心,复杂的情绪细线,在范贤的感应之下,清淅如可拨弄之物。 “呵呵~~”听风谷门人、那山羊胡男人,一脸不爽地歪着脑袋,用折扇指着千峰尽,很不客气地说道:“阁下这番高谈阔论,依鄙人看来简直胡扯一通。 还所收门人不论出身,不分老幼。 这不就是想将我们这些门派,辛辛苦苦养育成人的弟子,变成你们的人嘛。 就像你说的,江湖朝堂哪哪都有你们司空山门人的身影。哼,这难不就是蚕食江湖各大门派的手法么?” 刚刚还心生唏嘘的百帮代表们,一时间情绪有点根不上。咂摸着这听风谷门人的话,细品其中之味,又似乎有点内意思。 千峰尽心底‘呀’了一声。 这都被乐天师侄算到了! 等等,容吾想一想,应对这一条的台词是... 想起来了,第六页第七行。 “哦?”千峰尽转身看向那拿纸扇的男人,道:“那很简单,贵门派是何名号,报来。吾这就通知门内,送还贵门派弟子。” “你!”山羊胡男子怒的一瞪眼。 好利的嘴皮子! 千峰尽仍是那般‘岁月静好、我很自在’的笑容,扫视全场,温声问道:“不知,还有哪位贵客,与这位‘鄙人兄’,有一般想法的,但请说来。 千某力所能及,定当代劳将贵门派弟子,完好送还。” 这就尴尬了呀。 不少门派代表倒是不气恼这位长得很顺眼的‘司空山守山人’,只对那无端惹起这等波澜的‘老山羊’投去了不太友好的目光。 就你丫长嘴了是不,叭叭的也不瞅瞅自己长啥球样。 柱杖翁、老山羊,被极速秒杀。原本全程并无太多交流的【参与者】,此时有不少位进行了一波眼神交流。 ——范贤暂时将参与了本次谋算司空山的帮派代表及个人,取了个代号。 便见,先前那个表演完单口相声的某青城道人,清了清嗓子,一副‘我行我上’的自信洋溢。 “这位…守、山、人!” 千峰尽转身睨了那人一眼,没有回礼,也未搭话。 那蓝袍道人抱剑作势揖了一礼的双手停在原处,讨了个没趣。不过,他并不在乎这点小尴尬。台阶嘛,别人不给自己也能蹦下来。 嚣张,看你能嚣张到何时,且看贫道介张嘴。 “贫道川西青城派卓一帆,门下现有三名弟子在贵山门重明阁,习风水遁理。还请这位守山人多多关照,稍后莫要驱逐了贫道门下的这三名弟子。” 以退为进,还偷换概念,将送返转化为驱逐。这就很容易引发各门派代表的不适,将刚刚冷却了些许的矛盾再次激化。 当得是个急智之对。 不过! 哈。 范贤心底自嘲一笑。 人数有点多,饶是脑力全开,他也很难做到面面俱到、个个兼顾。 这道人,不过就是口头表达能力比较强,是个说书的好苗子。 其自称落星镇遭袭那夜正在坊镇内,还与酒翁打过照面,见到七武士力战二宗师的场面。 但从千师叔现身至此,这道人的面部表情、情绪波动,均表明,他根本就不认识千师叔。 不过三个月的功夫,又不是三年三十年,记忆就算再衰退,也不至于连七武士中最靓的仔,站在眼前都认不出吧。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其所说的内容,每个细节都对,不可能是凭空捏造的。 所以,当晚定然有人在场。 会是谁呢? 不急,鱼要慢慢钓,处理眼前要事先。 在千峰尽目光扫来之时,范贤迅速给了个手势。 实际上,千峰尽并非故作高清不想搭理说话的青城道人,纯粹是不知道该背颂哪一页哪一段。 贤算有穷时。 从谭叔擒获的那小摄乌合之众处得来的消息,内容很有限。 仅知:川州十三帮派出来暗中摸进落星镇的杂鱼,拢共近两百人; 这些人先蛰伏在坊镇里,若各家在司空山被集体声讨中占到了不少好处,那这些人就暂且按兵不动; 若计划不通,或司空山强硬不肯让步,那这些杂鱼就会在外圈搞些响动,诱使司空山先出手。 这样一来,大德殿内的十三帮代表,就会加大火力煽动、撺掇百帮代表,合情合理地集火司空山。 里应外合、进退空间极大,计策虽不新鲜,但胜在非常行之有效。 针对这出【煽动百帮声讨司空山】的大戏,范贤花了小半夜功夫,奋笔疾书,码了几页台词。 但这个青城道人能详实地描述出落星镇遭袭夜的经过、细节,这倒是完全没料到。 不过,无妨。 合理运用语言的艺术,一样能应对。 千峰尽接收到手势暗语后,细细思索,道:“既入吾山门,便是奇道人。” 青城派的蓝袍道人,面部一抖。 骑、骑贫道?! “只要品行端正、心思良善,又何有驱逐一说?” 千峰尽才不管那道人面色难不难看,抬手一抖衣袖,继续道:“哪位掌门、帮主,若是觉得自家弟子在司空山修习,对自身不利,大可接回。” “说的是,说的是。”青城道人奉承了两句,话锋一转道:“那您言下之意,以往被司空山送还的弟子,都是些品行不端、存心不良咯?” “嗯?” 场间不少门派代表,纷纷疑声,看向千峰尽的眼神也越来越不友好。 这不是废话吗?被逐出山门这种事情,也好意思拿出来说,找打脸? 然而,并不。 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往往不能摆到明面上摊开来说。 其实,被司空山逐出或请退的门人弟子,倒不全都是德行问题,有些是自身确实不适合走奇门遁甲一道,有些则是自己耐不住性子自请离山。 少部分,性情太过暴躁,犯了同门殴斗之过;还有些学了点儿皮毛,外出办事时瞎几把浪,惹了祸事;又有在别人家中设阵法,将主人家困住,然后私会小姐、丫鬟什么的… 诸如此类沙雕行为,不一类举。 最为严重的,便是门内贼。 而这欲偷阵图、秘法之人,是因为自身需求,还是受原师门指派,那就很难说了。 青城道人一句话,直接将这层‘大家都懂’的窗户纸捅破。 作为气短理亏的一方,此时此刻,万不能表现出气短理亏。 你心虚,就表示你承认自家门下弟子,品德有问题。四舍五入,等同于承认你自己德行不正。 事情可以办砸,场面上的人不能丢喽。 范贤微微拧眉,眼角余光掠过那青城道人。 戏份这么多,此人心思必然机敏。角度也很刁钻,就算话述中没有漏洞,他也能硬捣出个洞来。 不好对付! 正此时,那沉默了许久的非人老道——江南虚怀谷妙清真人,伸手抚须,不咸不淡地道了句: “呵,幸好贫道弟子不多,并未送来司空山。不然,贫道可担不起教出品行不端徒儿的罪名!” 瞬间,燃炸。 啪一声,巴掌很用力拍在茶案上的声音。 随后,一个壮汉粗声粗气道:“得,惹不起! 我,奎家庄,两个大侄子在你们司空山快三年了。正好,这回我带回去,省得以后说三道四。” “就是,山门大就欺负人呐。空口白话,说啥就是啥。往后咱们也别把弟子送来修行了,有啥好学的。” “说嘛呢!你们能教教,教不了就说娃德行有亏,神嘛玩意儿…” 真·大型学闹现场。 群情那叫一个激奋。 角落里,范贤单手结了个印,并轻轻点了点头。 便听‘锵’一声。 在场所有人耳中,响起一记凌厉至极的剑鸣。 修为略低些的随行弟子,下意识便调起罡气护身。 三百多双眼睛,怒气满满地盯着正当间长身直立的千峰尽。 只见他剑指竖起,无风自鼓的衣袍,缓缓落下,犹有一抹剑韵还围绕在他身周。 一派潇洒任自流。 “诸位。”千峰尽朗声道:“若觉自家弟子在司空山学艺修行,折损了自家颜面,大可领回。 至于这两位所说,品行如何、心思几许,其实依在下看来,因人而异。 你见山之高低,与他人见山之高低,可是一般相同? 你眼中之美丑,与他人眼中之美丑,又岂会一致? 这位红衣女侠英姿飒爽,这位素裙姐姐端庄温婉,这位少侠英朗挺拔,这位兄长气度稳重,这位长者慈和沐风。以在下眼光来看,在座各位均有各自风采,都当得起,独一无二。” 事实再次证明,拥有一副好皮囊,连说话都好使得多。 更何况,说话还这么好听。 被千峰尽着重点评的几位,顿觉得面上有光。方才那莫名气愤,此时也无端消去大半。 千峰尽踩着沉着的步伐,边踱步边说道: “所以,衡量的标准是什么?依据是什么?这才重要。 诚然,司空山在这方面,颇为严苛了些。 但,这般严苛,不仅是为更好地传道授业,更是对各大门派、世家负起一定责任,为来司空山修行的弟子,创造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 逐出山门之人,在司空山看来,或许是其品行不端,又或许是因其犯了门规。 当然,在各位帮主、门主眼中,自家弟子总归不是十恶不赦之人。 可,司空山也并不认为,那是什么恶人。 无非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需知,大道朝天,机缘无限。 与其苦苦缠磨,不如各放一条生路。 何必在自己不擅长、不适合的路上,一去不回头呢? 莫强求,莫纠缠,自此两清,自有光明在前方。 往后,吾司空山收纳门人仍会是这般严苛的,经此一事,或许还会更严苛。 有心学者来,无意修者去。 自在一些,不好么?” 说罢,千峰尽侧头微微一笑。 一幕表演,完美! 辛苦熬夜背的台词,一个字都没浪费。 这大段话语中,可说是金句迭出。 看着在座这些门派代表,个个似懂非懂,好像听明白了什么的表情,千峰尽心底一阵暗笑。 ‘莫说你们,u看书 ww.uukanhu 吾自己都一知半解。’ 非著名诡辩术——《忽悠》。 对方抓着‘品行不端’大做特做文章,而这段原本为预防‘各门派临时将部分门人弟子唤回,不听从司空山调度’一事准备的台词,正好用上。 虽然,各门派就算将自家门下弟子全部召回,也丝毫不妨碍司空山的正常运作。 但准备做的充分一些,总归来说比较妥当。 学闹什么的,倒是完全不在范贤预算内。 不过,当千师叔说到‘与其苦苦缠磨,不如各放一条生路’之时,场间几对夫妻的情绪波动和面部表情… 就、非常的微妙啊。 啧,好像发现了些不该发现的东西呐……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五章 狂啊你,搁谁家门口碰瓷呢? 第116章 狂啊你,搁谁家门口碰瓷呢? 行穷举之法,范贤分析了二十九种有可能出现的局面。 所有可能性都围绕着两点: 其一,百帮聚集,有心算无心的布局者,势必不会错过司空山曾将某些弟子逐出山门一事,搬出来正好能搅浑水; 其二,落星之劫那夜,司空山究竟是如何战退两名宗师境的? 针对第一个问题,不管怎么说,百帮代表都不可能欣然接受。 这是落面皮的事,谁都不想承认自己门派里养出了被司空山逐出的徒儿。 这就像自家孩子被学校退学,做爹妈的还怎么抬头做人? 所以,在面上,只能来个死不认帐。 如果此时据理力争,结果只会引发一场被狗咬还没处说理的僵局。 最好的办法,就是用忽悠大法,这一非著名诡辩术。 水浑了,要搅大家一起搅。 品质问题,主要看跟谁对比。 ——以这个切入点,用【衡量标准化】的方式,给出正面回答。 顺势,立起‘司空山就是这么严苛’的旗子。 从今天起,就将司空山【当世名校】这个形象给丰满起来。 对方无论从任何角度,都没办法进行言语攻击。 因为,这本就是诡辩。颠过来、倒过去,任由立此诡辩点的人怎么说,听上去都极其有理。 但这第二点… “呵呵~”那非人老道,冷笑一声站起身:“失敬、失敬。阁下剑韵天然、剑意凌厉,该当,有正一品修为了吧!” 来了,来了。 他、不是,她带着抓到关键点准备大搞特搞的姿态,兴奋地来了! 百帮代表哗然,连客座首席位置上始终保持清高姿态的顾非烟与墨临素,都禁不住投以惊疑的目光。 而范贤,则看向了青丘阮氏女当家身后,那个腹语十级的绿裙妹子。 方才,千峰尽荡开剑韵、震住全场,自然是展露了一些修为。 但那一现即收的剑意,没有相当敏锐的精神力,根本不可能感应的这么具体。顶多也就能判断出,是上三品修为。 一品,还是正一品,这般确定、精准。 这妹子,有点东西。若非自身修为过人,那就是事先便对千峰尽‘眼熟’。 若是后面这个原因,那这妹子极有可能就是,落星镇遭袭夜在场的那个人。或者,她与那个‘在场者’有直接关联。 依范贤指导的那样,千峰尽答的很具体。 “正一品圆满,随时叩问宗师境。” 在座人等的反应,也很真实。 羡慕、惊诧,亦有人带着些许不信,而其中大部分女侠则都是满眼的惊艳之情。 除了那个绿裙妹子。 她明显一怔,微启的双唇轻轻抽动一下。 非人老道逼真的双眼,竟随之一颤。这个动作极其细微,若非范贤此时将半数心力全都投放在这一人一傀儡身上,恐怕也会错过。 “阁下年纪轻轻,竟有这般修为,司空山果然是真人不露相啊!” 话音落下的同时,范贤的手势也打完了。 千峰尽眼角微微一虚。 两排座椅当间的空道上,一抹流光青影疾速划过,两边坐上宾只觉双眼一花、有风扑面。 ‘嗒’ “嗯?” 老道扭头,盯着突然闪身前来、扣住自己双手手腕的千峰尽,面部表情有些凌乱。 千峰尽眼神如电,扣住那老道的手腕,喝道:“偷天换日,鱼目混珠。 吾一眼便看出你不是人!” 但听,两声脆响,非人老道腕骨断裂、两条胳膊颓然垂落。 千峰尽单手捏住这老道的咽喉,但却并未再下狠手。 他眉头骤拧,双眼流露出极大的疑惑,冲大殿的某个方向,微微摇了摇头。 范贤心底也是一疑,迅速抽调一分心力。下一霎,便感应到千师叔此时的情绪,惊愕之中夹杂着一丝迷茫。 喜、怒、哀、乐、悲、惊、惧,这是可直接感应得到、且比较具体明显的主基调情绪; 而猜忌、疑惑、迷茫、忧伤、紧张、焦虑等这些从主情绪中细化出来的指向性情绪,则不是那么的直观。 需要范贤结合已知信息,观察对方面部表情、肢体动作,甚至细微到呼吸频率等细节,进行精准判断。 所以,千师叔为何会有迷茫的情绪? 不及范贤细思,千峰尽迟疑一霎,左右前后蹿出十几道身影,噌愣声中刀剑出鞘。 “好一个司空山,就是这般待客的?!” 一袭绸袍、风度翩翩的苗姓青年,噌愣一声抖出一朵剑花,剑尖寒芒毕现,欲给千峰尽来个致命背刺。 便听叮一声。 那银剑尚未送出,半道被两指挟住。 荧惑星君身旁那位一身流纱袍的男弟子,不知何时已掠身至千峰尽背后,单立一手、两指控住银剑,一脸森然盯着执剑人。 与此同时,微胖郑掌门、花裙某夫人、鹿杖翁、青城道人、络腮胡壮汉,等等十几人,齐齐向千峰尽面门攻去。 嗡! 剑韵荡开。 众人下意识顿住,不敢直扑。 大德殿敝开的高门之外,好似自云巅掠飞来一把长剑。 那剑,通体湛青,甫一入殿,便带起一股清风。 青剑悬于身侧,千峰尽剑指竖立,微微侧头扫视自己眼前呈半包围的十几人。 此时此刻,玉树临风都不足以形容他那浑然天成的独特气度。 不过,在这一触即发的紧张局面下,千峰尽竟微微弯起唇角。 他,居然,笑了?! 欲群起攻之的十几人,内心是懵逼的。 “一、一品很屌吗?”围攻者中,有人面恶心怂地颤声道:“司空山这么欺负人,大伙一起上。” 百帮代表中的大部分,都被这突发状况给惊呆了。 见过豪横,没见过这么豪横的。 好惨一老道。 头先还笑呵呵说着话、聊着天儿呢,怎么一转眼,两条胳膊说废就废了! 这也太不讲江湖道义了。 如此看来,司空山果真包藏祸心。这堂上之人,更是不好相与之辈。 如那人所说,正一品圆满,修为是很高。但他们三百多号人,还能怕了不成? 况且,他们中,也有不少一品修为。 ‘噌’一声。 一柄通体乌黑的长剑出鞘,精准刺向那柄悬停于半空中的青剑。 ‘叮’一声。 铮鸣声中,剑意激荡。 千峰尽身旁两侧及前后,几位江湖经验丰富的老手,在那剑意波及自身之前,反应迅速地提起自家修为不高的弟子,翻身后飞,急退近十米。 但见。 那几位老手所坐的椅子、茶案,登时便被两股相击荡开的剑意震裂,迸飞的木屑又被就近处的门派代表们,释出体外的罡气阻住。 枯山,墨临素。 谁都没想到,这位会出手。 墨氏长女,究竟修为如何,至今也没个确切的说法,也算是江湖一小谜。 以今日这试探意味浓重的一剑看来,修为必定不低于从二品。 墨临素盯着千峰尽,乌剑与青剑交锋过后,复归其手。 “墨大小姐。” 沉默了许久的洞明子星君,开口道:“我这师弟,性情最是淡漠。这般行事,必有其因。” 当然有其因。 绕不过去的【第二点】,那晚司空山到底是如何战退两名宗师境的? 当真是不可言说的秘密? 不,可以说。 但问题在于,江湖百帮真正想要探究的,并非这么浅层的表面。而是司空山力退两名宗师境,背后深藏的所谓底牌,所谓企图心。 对方的目的,就是集悠悠众口,逼迫司空山将埋藏的部分,展露出来。 这是比道德绑架还要经典的【大势裹挟】。 但,司空山门内之事。 何容他人置喙? 何需向他人交代? 司空山需要低调,但奇门一道更需要威望。 虽然在各国邻邦,在朝廷军中,奇士个个都混的风声水起。 但司空山自身,已经保持不温不火的状态,长达五百多年之久。 作为当世三大修行序列之一,奇门遁甲一道没有武者那么积极开拓门庭,也没有玄修那么努力搞业务。 就、很咸鱼。 只不过,这条咸鱼,有点大。 不与江湖百帮站对立面,但也没必要曲意迎合,甚至做出一些让步,来获得他人的认可。 那样的认可,都是虚假的。 真正的认可,只能是威望。 威望如何得来? 在江湖,自然是打出来的。 不过,打,也讲究个打法。 千峰尽一手捏着那老道的咽喉,目光扫视身前越聚越多的百帮来客。 其中不少位掌门、副掌门,已是旋动气机,集众之力以罡气威压千峰尽。 角落里,范贤脑力疾速运转。 他错漏了什么? 为何千师叔没有直接将那傀儡拆了? 确认暗号已经接收到了,只要千师叔那边表演‘徒手撕人’,他立马就会下令,让阵徒们将指定的‘一级祸乱份子’控制起来,并趁乱暗中拿住那绿裙妹子。 剧本就此急转,导演换他来当。 可! 千师叔为何会产生迷茫的情绪? 难道?! 范贤敏锐地捕捉到那绿裙女子的情绪,出现了小小的波动。 这是,喜。 为何喜?喜从何来? 奸计得逞。 所以,那非人老道被看破,早在对方预计之中。并且,这老道本就是对方抛出来的鱼饵。 如果,似乎很说的通。 傀儡术脱胎于奇门遁术,敢在司空山玩傀儡,并非对方艺高人胆大。 所以,那老道… 心念电闪之间,范贤完成了比闪电心算还要极速的推测。 当下,范贤做出了一个有可能影响他一生的决定。 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总之,这次他决心冒一次大险。 谨慎,一直都是他人生第一信条。但也不能因噎废食,那反而会离谨慎的原则背道而驰。 该站出来的时候,就得勇敢地站出来。 他就不信,这三百多号人敢当着两位星君的面,在这大德殿内群殴他。 再说了,真正参与此次谋划司空山的帮派,最多只占三成,又非全部。 稳妥起见,离客座首席的位置远点儿。次座这边都是些三、四品,虽数量有点多,但胜在离门近。 说则长、当时快。 范贤分析取舍,还下意识地找了个有利位置,前后也不过是两三个呼吸的功夫。 面对越来越多从座位上起身、对自己投来不善目光的百帮来客,千峰尽捏着那老道,稳稳立于原处,分毫未动。 他心头很是疑惑,乐天师侄给出的手印,意指此人非人,乃是借体。但这等触感,显然不是他所了解的那般。 气息、罡气游走,这些可以模拟出来。但这血肉之躯的真实度,便是姚氏兄妹都做不出这种借体来。 若乐天师侄判断失误,他这一手下去,就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洞明子师兄。”千峰尽很快做出决定,照着乐天师侄的手势暗号所指之意,道:“此人非人,乃妖孽也。” 洞明子星君目中一凛。 “哼,给本星君现出原形!” 一声喝斥,早就忍不住想动手的荧惑星君,素手一翻,掌中隐现一缕幽游飘动的紫气。 并同时。 那被千峰尽扼住喉部的非人老道,‘哀嚎’一声,用被人卡住嗓子、嘶哑低沉的声音,怒道:“司空山欺人太甚,今日老道我身死当场…” “且住!” 角落里,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大喊。 紫气将离掌的荧惑星君、声音仿真度极高的绿裙妹子,齐齐被打断。 便见一个身着染墨弟子服的年轻弟子,绕过一侧座椅,自大门口向内走来。 荧惑星君掌中幽紫迅收,柳眉微拧,面带不悦地望向十几丈开外的范贤。 范贤与这位师叔目光相碰了零点零一秒,心底略略无语。 差点,自己算漏的又何止对手,还算漏了自己这边易上头的队友。 “千师叔!” 范贤先是给了千峰尽一个眼神,尔后冲座上左右两位拱手微微躬身,行了个标准的弟子礼,规规矩矩道:“见过星君!弟子失礼,还望两位星君勿怪。” 称千峰尽为师叔?二人看上去颇为熟稔的样子。 如此,明白了。 这位样貌平平无奇的年轻人,就是唯一堪破乾坤挪移大阵、拆出九围解,后土阁掌阵太渊刚收的徒儿,范乐天。 洞明子星君与荧惑星君二人对视一眼,目中掩着一丝疑惑,只微微点头,并未多说什么。 “喂,你这小弟子,蹦出来作甚?”先前那面恶心怂的男人,轻蔑地冲范贤比划了一下手中的金丝大环刀。 刀背上的金环,叮叮当当一阵脆响。 此时,范贤前方七丈处,一群【参与者】将千师叔团团围住; 在他左右,则是他此前分析判断出来,确定为【非参与者】的帮派代表; 在他左前方十五度角方向,就是绿裙妹子所在处。 而他现在站定的位置,是经过精准构图、模拟测算出来,进可攻、退可跑路的最佳风水宝地。 范贤没去理会金丝大环刀的挑衅,在看向千峰尽手中控制着的‘非人老道’时,目光似是无意扫过那个绿裙妹子。 他抬手作了个请姿,高声道:“请,继续你的表演。” 那老道扭了扭身子,两条胳膊耷拉在身侧晃来晃去,面容扭曲道: “各位江湖同道,uu看书 .uansu.cm老道我今日身死当场,乃是司空山下的毒手。还请诸位替老道报…” “等等!”范贤抬手打断,“你怎知道,今日必定身死当场?” 老道一张扭曲的脸,僵了一瞬。绿裙妹子显然是没想好怎么应答,轻启的两瓣唇微微抿了抿。 “答不出来是吧。”范贤又道:“我师叔说了,这老道不是人。 想来,各位必然也想知道我师叔为何这般说。 引用方才青城派那位卓道长的原话,在下愿代为解各位贵客之惑。” 也不管那围着千峰尽的二十来号人,一脸懵逼的凶狠;更不等前后座上,那些被挑拨得蠢蠢欲动的百帮代表,给出什么回应。 范贤抬手一指,喝道:“那个谁,狂啊你,搁谁家门口碰瓷呢?”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六章 真人成傀儡,孔喧戏如花... 第117章 真人成傀儡,孔喧戏如花... 司空山,大德殿内。 三百余名各门派代表,个个脑袋上都好似顶着个巨大的问号。 当然,也有部分人顶的是感叹号。 “身死当场、身死当场,说了两次也没见你死。卡点没卡准,是吧。” 范贤指着那‘非人老道’,一脸坏笑道:“如果不是被打断,方才你在第一次说身死当场的时候,就已经两眼一翻、气绝身亡了。 可惜,被打断了。从而导致该说的台词没说完,所以还不能死。 让我来猜猜,你原本台词,应当是‘还请诸位替老道报仇,司空山残杀江湖同道,包藏祸心、意图不轨。众同道当群起而攻之,莫待其关门闭山,将尔等困于此处。’ 可对?” “呸,黄口小儿。”老道扭着脖子,张嘴怒骂:“凭空污人清白,老道我…” “废话这么多,”范贤收回直伸的右手,背在身后:“你到底死不死? 若不死,你先前所说之话,才是污我司空山之清白。 你得给个说法,众帮主、门主,可都看着听着,人证物证俱在,休想抵赖。 若死,那就足可证明,我方才所说,都是对的。 不然,为何早不死晚不死,偏偏等我帮你说完该说之话后,便…” 范贤作了个歪头、吐舌、翻白眼的动作,惹得各门派年轻女弟子,暗自发笑。 “你!” “你什么你。”范贤摇了摇头,一副看白痴的眼神,扫过那青丘阮氏身侧立着的绿裙妹子。 “奉劝一句,没文化就不要学人出来碰瓷。” 范贤招招手,熊玘立马兴冲冲地从随侍弟子队伍中蹦出来,小跑到他身边。 抬手扼住熊货的喉部,范贤演示道:“免费教你一课,看好了。 这个位置,名为咽喉。 击打此处的致命伤,分为两种。 一种是喉骨断裂,往内陷,堵住气管造成窒息死亡。 另一种,同样是喉骨断裂,刺穿血管,造成大量出血;血液流进气管内,造成窒息,或出血过多死亡。 所谓一剑封喉亦然,真正死因莫不是这两种。 而这里,还有一样重要器官,名为‘声带’。 人之所以能说话,主要就是靠这个器官。 声带被扼住,便很难产生共振,自然就不可能说出这许多话来。 虽然,你的声音听上去嘶哑低沉,像极了被掐住咽喉所致。 但是!” 范贤手下微一用力,便听熊货‘呃’的一声,面部开始渐渐涨红,想咳又咳不出来、克制自己不去挣扎地拼命用鼻子吸气。 “看到了吗?这才是被扼住喉部要害时,该有的反应。” 范贤很具学术权威地指了指熊货的鼻子,继续道: “由于咽部气管被扼制,人就只能用鼻子呼吸。因此,鼻翼起伏便会异常明显。 即便你天赋异于常人,被掐住也能说得了话,但绝不可能没有鼻腔进气声。 明白了吗?” 说罢,范贤当即松手,熊货一半真实一半表演地呼呼喘起粗气。 左右前后,无论站着还是坐着的百帮代表,纷纷点头,发出一阵“哦”这种代表‘学到了’的惊叹声。 而那些原本是来搞事情的参与者们,则愣在原地,一个个的都有点情绪不连贯加摸不着头脑。 客座首席位置上,一位方正脸、古铜色肌肤、五官如刀刻斧凿般的中年汉子,疑道:“如此说来,这位妙清真人…” “真人?”范贤背在身后的左手,打了个响指。 别误会,这可不是他事先又洗了个工具人什么的,纯粹只是与孔喧、撒尔定好的暗号。 “真人不露相。这句话,还真适合你这位妙清真人啊。”范贤大着胆子往前走了两步,高声道:“露相,非真人!” 话音落时,千峰尽蓦地放手,那非人老道登时往前一扑。 此前口口声声要为老道讨公道、打算围攻千峰尽的参与者们,无一人上前去扶。 但这老道却在即将栽倒在地时,身形绷直像僵尸般直挺挺立了起来。其面上原本扭曲的表情也消失了,一脸麻木地站在原处。 此前趁范贤吸引全场注意力的当儿,同步行动的孔喧与撒尔,各自带领十几名身穿染墨弟子服的后土阁阵徒,已来到范贤指定的三十多人身后。 便在此时,【特别行动队】齐齐出手,将包括绿裙妹子在内的三十多人扣住。 殿内登时躁动起来。 被突然用刀、剑抵住要害,或被两人合力摁住的,多半都是各门派随行弟子。少数几个是坐在座位上的二帮主、三当家。 “诶,做什么?” “放肆!你们什么意思?” “星君,何故啊这是?” 洞明子星君此时已是心有明悟。 此间算计,看来已被那太渊的徒儿,看破了! 而荧惑星君则是一头雾水,耿直地侧身冲自家师兄问了句:“师兄,这是你安排的?” 洞明子星君嘴角一阵抽搐,也不好怎么答,便一派深沉地清了清嗓子,眉眼带笑地看向前方不远处的范乐天。 “稍安勿燥!” 范贤拱手转了一圈,算是向前后左右各位未参与谋算司空山的百帮代表,赔了一礼。 “我师叔方才说了,这老道不是人。相信诸位英俊不凡的掌门、美艳无双的女侠,还没忘吧?” 范贤抬起左手,勾勾手指,孔喧与两名阵徒,无视一脸怒气的青丘阮氏女当家,押着那绿裙妹子,送到范贤手指示意的左前方五米处。 保持安全距离。 “我改主意了。” 范贤眨眨眼,打量了那绿裙妹子一眼,道:“要不是你们做事太过不人道,我也不至于直接把你揪到台面上。” “不知你在胡言乱语什么,放开我。”身材高挑的绿裙妹子,一脸无辜地向那青丘阮氏女当家哀求道:“师父,师父救我。” 那阮氏女当家噌一下站起身,指着范贤骂道:“岂有此理,当我青丘阮氏好欺负么?” “诶,这位家主,先勿动气。”范贤笑道:“且看。” 范贤手指一指,那面无表情的老道,突然嘴角上咧、状若疯癫地冲那绿裙妹子扑过去,并将此女紧紧抱住。 近处诸多人面部表情,非常的精彩。 “啊,放开,放开我。放开~~师父,啊!” 绿裙女尖叫起来,但疯癫老道就是死死将她抱住,最诡异的是,这老道居然没发出一丁点声音。 此处就该配点儿骚浪贱的笑声,如此反常就显得更为诡异了。 有人窃声议论道:“咳,大庭广众的,何以作出这般不堪之事。还修道之人,啧啧…” 阮氏女当家不明所以,极为不满地抿了抿嘴角,又不好看着自家爱徒被这般轻薄,怒地拍碎一侧茶案。 “这位家主,你且看清楚,这究竟是否你家弟子。”范贤正色道:“若是,那晚辈就要问一句,可知自家弟子做了何事?” 闻听此言,那阮氏女当家面色不由一凛。 说来也怪。 自姑苏启程,这一路上,锦儿就一直寡言少语,与平日里的活泼判若两人。她这个做师父的,只当是爱徒偶感风寒、精神不济所致。 但此时想来,锦儿不仅话少了,连以往爱吃的辛辣之物都不沾。 越想越乱,阮氏女当家狐疑地看着那正被轻薄的爱徒,问道:“锦儿,十岁生辰那日,为师送了何物给你。” 那绿裙妹子扭来扭去、欲挣脱老道的束缚,却是半个字答不上来。 “嗯?”阮氏女当家眉头一挑,噌一声,剑尖直指绿裙女,喝道:“说,你到底是谁?我锦儿在何处?!” 范贤高声道:“多谢师兄、师姐,可以了。” 话音落,那疯癫老道当即松手,复归面无表情状,直挺挺站在那。 大德殿高门之外,两道人影掠飞而来。 便是精通‘人遁’的姚氏双生兄妹。 殿内不少人啧啧称奇,虽然大多都没看明白是怎么回事。 两名阵徒一左一右摁着绿裙妹子,范贤对姚氏兄妹微微点头示意,继而转身道:“如何,是让我们动手呢,还是你自己来?” 绿裙女此时也不再故作委屈状了,双眼带箭般地恨恨盯着范贤。 千峰尽收起那柄通体湛青、如玉似冰般的长剑,向前走了两步。此前本欲围攻他的那十几人,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有感身后似有一股精神力始终‘凝视’着自己,千峰尽微微扭头,用余光扫了一眼。 正是先前曾出一剑的枯山墨临素。 千峰尽淡然一笑,并未多理会,继续向前走去。 “将真人制成傀儡,好阴毒的手段!” 姚雲,姚氏兄妹中的哥哥,一言出、全场惊。 除了个别极度愚笨之人,未想明白以外,大部分人都将目光集中在那面无表情、双眼失神的老道身上。 ——虚怀谷妙清真人,此时已是活死人一个。 范贤现在还不知道,那个傀儡师用了什么法子,将一个活人炼化到彻底丧失自我、完全受控、与傀儡没有任何区别的程度。 之前,他打的手势,便是让千师叔以‘徒手撕人’的戏码,将现场气氛推向顶点。如此,特别行动队就可趁乱将部分‘参与者’控制起来。 而他,原本打算将那绿裙妹子暗戳戳弄到一边,洗个脑,然后顺着网线将那傀儡师揪出来。 但千师叔并未按他给的暗号行事,这只能有一种原因,被他判断为‘非人’的傀儡,出了问题。 果不其然。 当他甘冒此生最大的险、勇敢地站出来之时,便看到千师叔趁他现身的空档,快速给出两个手势暗语。 【井宿、六会】 前指双生,后指真假。 意思很明显,这即是真人又是傀儡。 而之所以在这大殿之上、当着两位星君的面,夸夸其谈、大讲特讲了一番‘声带发声原理’,并非范贤吃饱了撑的。 别的参与者不好说,但负责与傀儡唱双簧的绿裙女,与傀儡师有直接关联的概率高达九成七。 不过,这也是范贤的推测。因此,他买了个双保险。 让吕文乙传信给千师叔之后,速去地宫请姚氏兄妹全力反搜,控制傀儡的精神力念线来自何处。 所以,方才那场浮夸的表演,都是为了争取时间。 【惊、惧、疑】此时大德殿内的情绪波动,大致是这三种。 不明所以的门派代表们,纷纷露出即惊又惧的神情。 而那些本就是奔着搞事情来的参与者们,除了惊惧之外,更多的是疑惑。 显然,他们并不知道‘非人老道’被制成傀儡一事。 这一点,无需范贤以共情去感知。 且看那围着千师叔的十几人,以及被特别行动队成员摁住的三十多人,此时互相张望、眼中充满迷茫的表情,便一目了然。 “库依氏!” 客座首席位置上,那个方正脸的中年壮汉猛地站起身。庞大的身躯,登时便震住了不少窃窃低语的门派代表。 他指着自己对面的一位白胡须长者,狐疑道:“此事,可是你们所为?!” 那白胡须长者,眉眼轮廓一看便与中原人有极大不同; 其头上顶着以白布条缠绕而成、名为‘戴斯达尔’的帽子,穿着似裙非袍的白衫,又有一条洁白披巾自一侧右腋下穿过、搭在左肩上,脚蹬一双令贤眼一亮的软皮短靴。 潮,是真的潮。 “血口喷人!” 长者身后,一浓眉大眼高鼻梁、戴着顶阿凡提同款帽子的精神小伙,指着那中年男人:“崂观海,你!” 白胡须长者出声阻道:“法依则。” “阿訇。” “好了。”长者道:“奇门两位星君在此,是非如何,自有说法。” 精神小伙撇撇嘴,两眼冒火地瞪了那中年男人一眼,颇为不甘地放下抬起的手。 那身材极为壮实的中年男人,目带嫌恶地对面几位番邦来客,话语中夹枪带棒道:“谁不知道傀儡师是你们玄修九支之一。 能混进司空山,想必修为不低。有这般能耐,又如此歹毒的,会是什么人,不用崂某明说了吧。” “呵呵~~” 一声苍老的低笑,便见崂观海魁梧的身躯蓦地一怔。随后,崂观海右臂僵硬而缓慢地抬起,作攥拳状的五指僵硬而缓慢地伸直。 ‘啪’一记耳光响起。 “崂副旗!” 壮汉身后三名男女,立时亮出兵器。同一时间,白胡须长者身后的精神小伙与一个戴头巾、面纱的女子,当即抬手掐指。 罡气、念力,刹那迸发。 两道身影倏然而至。 一者,自崂观海随行三弟子身前掠过之时,手速极快地将三把兵刃格挡于出招之时; 一者,双掌轻抖、扫出一股风旋,将那两名玄修的念力,于半道摄住,归入风旋之中,原地消解。 待这二人身形站定,众人方才认出,乃是洞明子星君身旁的两名弟子。 前者身形清削、面容清冷;后者身姿挺拔、英武不俗。 “库依长老,崂副旗,”洞明子星君迈步走来,道:“二位还请稍安,切莫因此事起争执。” 台阶给了,自然要下。 白胡子库依长老,笑容可掬地冲洞明子星君点点头,解开念力控制; 壮汉崂观海僵硬的身子猛一松懈,眼神凶狠地瞪视着库依长老。 “乐天啊。” “弟子在。” 洞明子轻声唤,范贤轻声应,师伯侄二人隔着几十颗顶着问号、叹号的脑袋,对视一眼。 收、到。 范贤了解地点点头,打个响指冲孔喧示了个意。 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人士。 “这位姑娘,当真是想让我们动手?若是碰到不该碰之处,可别怪我事先没好言提醒。 唉,也不知道你在坚持什么。莫不是长的奇丑无比,真容令人不忍目睹?” 阴阳大师一出嘴,便知有没有。 轻描淡写两句话,那绿裙女愤恨无比的狠毒目光,立马就从范贤身上转移到了孔喧身上。 “哦,我明白了。 看来,姑娘本就是不要面皮之人,生来便喜欢被人上下其手。” 孔喧的目光停留在绿裙女脖子以下、腹部以上的位置,摇头道: “啧,就…这?” “你!”绿裙女被瞬间点炸,原本平坦的胸口,此时起伏不平。 她拼命挣扎着,想要脱离两名阵徒的控制。奈何,双臂被死死拽住,摁在背后。 由于动作太过猛烈,一声脆响,便见绿裙女面上一阵扭曲,痛苦之意,溢于言表。 胳膊被她自己给挣脱臼了。 挽双髻的发型,也随着猛烈摇晃而散落。 一抹微光一闪而过,范贤很敏锐地捕捉到了。 天下易容术,uu看书ww.ukanshu.cm 无非那几种。要堪破,并非难事。 范贤当即曲起一指,暗中弹出一道罡气。 绿裙女耳后风池穴被击中,银针游穴,那张还算清秀的面容,竟怪异地凹凸浮动、不受控地扭变起来。 原本形状不错的鼻子,像整容手术失败了似地,瘪塌下去;刚才还是略尖的下巴,两侧竟是弹出赘肉;丰满的苹果肌像泄了气的球,很快凹陷… 不多时,一张‘绝世容颜’,出现在众人眼前。 “噗!” 不少门派代表,甭管男的女的,纷纷觉得方才吃下的茶水瓜果,正往上涌。 呕… 一脸酸爽的范贤:如花,是你吗?如花……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七章 层层算计,只为搅弄风云 第118章 层层算计,只为搅弄风云 怎一个绝字了得! 在场所有人,此时均觉得双眼刺痛、胃部不适,内心受到极大的冲击。 连从来不以貌取人的范贤,都下意识眯起双眼,表情很是酸爽。 好家伙,两世为人都没见过长得如此肆无忌惮的。 但见那原本面容还算娇好的绿裙女,此时已恢复了本尊模样。 一双铜铃大眼,比例极其不协调,且一高一低,好似被人随手帖在那张满布肉瘤瘤的脸上; 鼻梁塌得好似就只有两个鼻孔,而那鼻孔也是小的令人为其担心能否正常呼吸; 一张嘴,若不是有耳朵挡着,怕是要咧到后脑勺去,嘴唇厚得像挂着两根香肠; 波浪状下巴,褶皱横生;面色枯黄,皮肤更是粗糙到像满脸被扎了无数针孔一般。 总之,丑的惊天地、泣鬼神,惨绝人寰。 阴阳大师那张嘴,莫不是除了大功率嘲讽还开过光?怎么随便说说,就给他说中了! 哗然声中,先前与少数民族代表发生不友好交流的壮汉、崂观海,步出人群,责问道:“说。 你是什么人?受谁指使?有何目的?” 经典(废话)三连。 那女…那长相令人想为其打上马赛克的‘小别致’,披头散发,呼哧呼哧喘着气,咧嘴一笑的刹那,周遭观者纷纷心防失守,连魁硕的崂观海都不禁微微一颤。 “她不过是个声优而已。” 范贤默默在心底向如花道了个歉,迅速抚平强烈视觉冲击下略有些晃荡的心绪,道: “妙清真人被制成傀儡,虽声带犹在,但却无法发声。方才大家听到的说话,都是这人用腹语术模仿的。” 有人问道:“何谓,声、优?” “哦,就是声音表演者。” 范贤不由一笑,这等无关紧要的词汇,倒是无需刻意回避。 “其实,此人并非天生就长这样。长年以银针入穴术易容,几处穴位长久被封,气血凝滞堵死,最终就会落得五官走形、面目全非的下场。” 不少对易容术也略知一二的门派代表,纷纷点头表示很对。而不懂易容术的,则默默打定主意,终生不学此术。 “嘿,嘿嘿…” 低沉沙哑的女声,阴沉沉地笑了起来。 ‘小别致’开口道:“没看出来,还是个懂行的。” 范贤笑道:“好说,好说。 怎么着,你看,你是自己招来呢,还是我代你说?” ‘小别致’又阴沉一笑,甩了甩散落下来的头发,不以为然道:“你代我?呵呵,你知道我是谁?” “这样,我呢还是称你一声前辈。毕竟,要将自身容貌毁到这个地步,少说得十年。”范贤道:“前辈,打个赌敢不敢?” “哼,哼哼~我既已落在你手里,有什么敢不敢的。” “好,痛快。这样,我将我所猜到的说出来。若是说对了,你便回答我三个问题。若说的不对,我就放了你。” “哈哈哈~~~”被两名阵徒押着的‘小别致’,大笑道:“你小子够张狂。” “这如何使得?小兄弟,不管你说什么,此、此人只管说不对,你不就得依言放了嘛。” “这可不行,我等不答应。这妖人害了妙清真人,绝不能放!” “对,不能放。” 不少门派代表持反对意见,那位青丘阮氏女家主更是提剑逼过来,怒道:“凭什么你说放就放?我徒儿还不知生死何处!” ‘他喵的,你们这帮墙头草。凭什么?自己心里没点数?还徒儿,徒个鬼啊,若没拆穿,你自己分分钟小命不保。蠢妇…’ 面上虽是无波无澜,心底不禁还是暗骂了几句。范贤自问自己不是什么圣人,修养有限。 “诸、位!”范贤面色一凛,高声道:“此乃我司空山地界,如何处置,自然由我司空山主持。” 众人均是不服,或怒视或狐疑地盯着过道当间这个年轻小弟子。 “乐天,”洞明子星君朗声道:“只管按你所想的去做。师伯,在此!” 议论诸位,登时噤声。 范贤心底不由一叹,不愧是擅谋善断的洞明子星君。 此时此刻,他需要这份力挺。否然,就凭他这副年轻的面孔、普通门人的打扮,着实压不住场面。 总不能,旋动气机,展示自身武力值吧。 虽然以年纪与实力的对比来看,他这一身修为足以震撼全场。 但,在座诸位不少掌门、家主也有一品修为,要达到彻底碾压的效果,根本不可能。 范贤朝星君拱手一礼,冲那‘小别致’淡然一笑。 “那位傀儡师不在此地,我猜…”范贤手指向大德殿高门外的某个方向,同时将大半心力投放于此人身上。 感知其情绪波动,当范贤手指移到北偏东约二十度的位置时,紧张的情绪值徒然猛增。 “应该在这个方向。十里外,有一道断崖。如猜未错,就在那处吧。” 紧张、疑惑、焦虑。 对了。 范贤又道:“这个距离还能自如地控制傀儡,修为应已达一品。” ‘小别致’双眼一虚,虽被人摁押着,却仍是神情倨傲地冷哼一声。 等等。 范贤脑速转的飞起,捕捉到一处细节。 焦虑,为何焦虑? 这种情绪的产生,大多源自于担心、惊恐,以及自身的不可控。 但此人明显已经接受自己被生擒的这个现实,方才的情绪中大多都是怒与疑。 所以,她在担心、惊恐些什么呢? 那个傀儡师。 如果只是单纯的雇佣关系,绝不会产生这种情绪。反正我都被抓了,你死不死那是你的事。 搁某些人,甚至还会以出卖对方的情报,来换取自身的安全。 所以,此人与傀儡师,不仅有直接联系,联系还很紧密! 范贤扫了眼被特别行动小队摁住的三十多人,迅速细部调整此前制定的策略。 论临场应对的重要性。 “前辈,你们此番计划,虽然有些愚蠢,但胜在行之有效。” 话到此处,已经走到范贤身旁的千峰尽,微微一偏头。 ‘这…不是吾的台词么?’ 范贤冲自家千师叔抱歉地笑了笑。 临时改剧本什么的,不是众所周知的事嘛。 ‘小别致’不屑地睨着范贤,对他方才所说,嗤之以鼻。 显然,被他的‘愚蠢’二字给刺到了。 而这正是范贤想要的效果。 “此番前来司空山拜会的百帮贵客,大多都是真心实意前来慰问的。 前辈与那位背后指点的布局之人,很好地利用了这一点。 联合少部分门派,打着关心慰问的旗号,实则不过就是想要探清落星镇遇袭之夜,我司空山是如何战退两个宗师境杀手。 我说的,可对?” 见‘小别致’两只不对称的铜铃大眼,有些闪烁不定,范贤又笑道: “实际上,这不过是那位布局之人的浅层目的。 中层目的,利用被你们联合的少部分门派,煽风点火,诱使百帮群起声讨。 逼迫我门将底牌曝露,将追查森罗殿所知情况,悉数相告。” 范贤左手背于身后,右手摊开,于身前划了一圈,“但是各位掌门、帮主、当家,又岂是那般易愚弄之人? 莫将他人都想的愚钝如猪,自己便聪明不可一世。 在座诸位,皆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前辈高人,又怎会看不破这等下三滥又弱智的奸计。 无非,只是不便明说罢了。 晚辈年轻张狂,前辈们不便说的晚辈来说,前辈们不便做的晚辈来做。 且献一回丑,当也丢不了我家星君老爷、师伯师叔的面皮。” 在座不少门派代表,皆下意识地点头称是。 废话,能不称是吗? 谁不认同这后生说的话,谁就是被那布局之人拨来弄去的蠢猪。 千峰尽面上无甚表情,心底已是直呼精彩。 吾家师侄,好能说会道。 前方十几丈处的洞明子星君,面带微微笑意,看向那个初次谋面小师侄的双眼中,赞赏之意愈发浓郁。 “哼,年纪轻轻,好生滑头。你以为你这番话,就能讨好这些风吹两面倒的墙头草了吗?” ‘小别致’一番讥讽,惹来一阵叫骂。更有粗莽的,撸袖子就想上去一拳砸扁那张丑脸。 “前辈,还是着急了啊。” 范贤左右踱了两步,又道:“如虎,晚辈可就越发笃定,那位布局之人这番精心安排,最终最深层目的,是什么了。” 百帮代表们此时大多已是对这个年轻小弟子,有了还算不错的印象。听他这么说,便有人催促起来。 猴急的样子,像极了在教坊司呷着小酒,听说还有压轴好货,立马就要康一康的客官老爷。 范贤面上笑笑,实际却并未理会这些帮派代表,大半心力仍放在仔细感应因常年易容导致面容扭曲的妇人身上。 凭面容判断不出什么,但对方的说话方式、被抓现形还比较冷静的状态,都不是年轻女子所有的。 再加上,那句话乍听之下是在喷人,实则是点明他这个司空山小弟子,需得敬在场百帮代表三分的真实现状。 其实,这种事不需说,是个人都懂。但这么透开来说,就相当于是埋下了一根引线。 这些江湖老油子,哪里会不懂。 如此一来,阴谋转阳谋。这水平,相当高。 所以,此人江湖阅历非常丰富,心机颇深。 迅速梳理完思路,将此人情绪波动尽数整理成有效信息,并作出初步判断后,范贤面上笑意渐渐消失,侧身、微微偏头,凝视着那妇人道: “借百帮拜会司空山之机,事先挑动少部分门派,成为你们手中棋子; 利用这些棋子,煽动诸位江湖前辈高人,逼迫我司空山将事发那晚详述与众。 但其实,你们的目的,根本就不在于我司空山。 而是,整个江湖!” 面目全非、五官扭曲的妇人,一双比例失调的双眼,登时一缩。 范贤又道:“你们与我司空山山门,毫无瓜葛,也素无恩怨。 不过,在座当中,应有不少乃是你与你身后那位布局之人的,死、敌!” 妇人双眼睁得牛大,不可置信地盯着前方那白袍少年。 “事情需从数月前说起。 我便长话短说,顺带将前因后果捊上一捊。 落星镇遭遇森罗殿杀手夜袭,我司空山门人弟子为护镇民死伤无数。 两名宗师境杀手降临,这般大敌惊动了闭关静修多年的几位师伯、师叔。” 范贤转过身,朝千峰尽揖手一礼后,正色道: “那晚,便是这位千师叔,与另六位师伯、师叔,领数百弟子,抱着必死之心,结阵苦战那两名宗师境。” 千峰尽微微闭目,仰头无声长叹,作悲愤状。 好好一个影帝,就这样被编剧抢了戏,是该悲愤的。 范贤心中暗笑,面上肃穆,继续道:“此事过后,江湖各名门友帮送来拜帖。 但当时,我门正在全力修复落星镇,为安置镇民、重整民生,无暇亦无心,招待八方来客。 不想怠慢诸位前辈长路迢迢、拳拳关爱之心,因此,司空山便将拜会一事推迟到今日。 而那有心之人,正好抓住了这一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恐怕,也是轻信了以讹传讹的谣言,以为我司空山藏着多少宗师境大能,有一力盖群雄的通天本领。 便想,借此次百帮聚集司空山之机,以落星镇遭遇夜袭为突破口,煽动百帮相逼。 最终最深层的目的,便是。 发动,百、帮、大、战! 无论这场大战结果如何,江湖自此便将不再安宁。 搅弄风云,真正的意图,乃是令整个江湖陷入腥风血雨之中。” 随着范贤的说话,或坐或站的百帮代表们,有交头接耳私语者,有目露思索之意似是在回忆着什么,亦有一脸错愕被这个真相震惊到的纯吃瓜选手。 众生百相基本演绎法。 见那妇人原本枯黄的面容,此时已如土色。范贤心知,自己这波推测与大胆猜想,命中了。 并非瞎猜。 百因必有果,万事皆有原。 “此计原本是极妙的。 再大的潮涌,皆由浪浪相叠而成。 用最不易令人察觉的小伎俩,推动一个又一个小节点,最后形成汹涌之势。 以小博大,此间布局,不可谓不犀利。” 话到此处,范贤停顿了一秒,自嘲地摇头轻笑,“我收回方才说你们此番计划有些愚蠢的说话。 拨云见月,理清一切后,方见真章。 晚辈不得不敬一句,佩服!” “哼~” 那妇人嗤了一声,香肠唇略略一斜。她眼中的惊诧、不可置信,悉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冷然。 无视一切的冷然。 就好像,被抓的人并不是她;就好像,下一秒她血洒当场、身首异处,也毫不在乎。 正此时。 噌愣一声,寒光刺来。 叮。 千峰尽一指点在寒芒剑尖,不费吐气之力,将那长剑定在原处。 又是那位一身锦衣绸袍的苗姓青年。 “又来个心急的。”范贤揶揄道:“这位公子,你这么蠢,你家父母师长知道么?” “你算个什么东西,敢羞辱本公子。”苗姓青年目露狠色,然心知不敌千峰尽,只得无奈收剑。 这人又道:“司空山可真是势大欺客,uu看书 .uuknshu一个小小的门人弟子,就敢跳出来大放厥词。 还什么搅弄风云、腥风血雨,危言耸听、妖言惑众。 这阴谋、那诡计的,装腔作势,不就是想撇清嘛。 你们司空山这么不愿说出实情,这么不肯给我们江湖同道一个交待,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还是捂着什么恶毒心思呐。” 范贤看都没看此人一眼,而是朝那妇人道:“前辈,认赌服输。” 妇人冷眼盯着范贤,二人不理周遭诸多门派代表的私语,定定对视了足有十几个呼吸。 范贤气息平稳、面带诚恳,并无半分取笑轻蔑之意。 终究,妇人双眼垂落,仰头长出一气。 “年轻人,你,赢了!”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八章 话不多说,尔敢1战否? 第119章 话不多说,尔敢一战否? “前辈,好气度。” 范贤由衷地向前方那面容令人不忍直视的妇人,拱手一礼。 而在座所有认定那妇人会一口咬死司空山小弟子所说全错的百帮代表,均被这样的结果,表现出愕然之色。 这二人,一个敢赌,一个敢认,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不过,众人并不关心那妇人认不认,他们在意的是那小弟子所说‘布局之人欲掀起江湖腥风血雨’一事。 “问吧。”妇人道:“不过,我所答是否真实,你又如何知晓?” “这个自不劳前辈挂心,您只管回答,晚辈心中自有定论。”范贤问道:“这位虚怀谷的妙清真人,可有救否?” 那妇人眼底划过一丝错愕,全未想到这年轻人居然会问这等无关紧要的问题,便答道:“无法。 我以银针入穴,毁去神藏、封死识海,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得。” ‘嘶’ 场间吸凉气声顿起,又有代表正义的正派人士,斥骂了几句。 但对话的二人,却好似完全听不到那些私语与谩骂。 范贤又问:“方才,我所有的猜测,可有错处?” 那妇人看向范贤的双眼中,渐渐有了一丝好奇之意。她微微笑了笑,惹的近处左右两侧不少年轻女弟子的小心脏一阵轻颤,下意识便后退了两步。 “哼,”妇人目光左右扫了一眼,又答道:“我既认输,你又何必再问。” 范贤也笑了笑,并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幅度不大地摇了摇头。 “聪明人,总是喜欢追根究底,凡事都想弄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好像这样才能证明,自己智计过人。 但这世上,又有多少事,是能说清道明的呢?” 妇人深吸一气,道:“年轻人,你很不错,可莫要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呵呵~你已经浪费了两次机会,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可问了。” 范贤再次定定地看向前方那妇人,二人又再对视了十几个呼吸。 这次,却是范贤微微垂落了眼眸。 哀,莫大于心死的哀。 范贤甚至在这哀中,体会到了一丝绝决之意。 “最后一个问题,前辈可否,不死?” 妇人怔了一下,继而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 苦笑、悲恸欲泣的笑、狂笑、放肆张扬的笑,就好像要将全身所有力气都用尽。 押着妇人的左右阵徒正欲出手,被范贤摆手示意无需制止。 “很抱歉,前辈。”范贤面色发冷,道:“我能推算到你所做一切,定有不得不为之的理由。 但是,恕晚辈不敢苟同。 无论出于任何原因,都不该对无辜之人下如此毒手。 即便这妙清真人曾亏欠与你,又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也不该落得这般不死不活、不人不鬼的下场。” “哈哈,真可笑、真可笑!” 妇人瞪着一双泪水满盈的铜铃大眼,目光冰冷地扫视左右坐于椅上的百帮代表,用嘶哑的声音,几近咆哮道: “就这些道貌岸然所谓名门正派,就这些披着人皮的禽兽,哪个敢说自己是无辜之人,哪个敢说不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 亏欠? 你们亏欠的,可还记得! 不死不活、不人不鬼,哈哈~~说的好,说的好啊!” 范贤向两名阵徒递了个眼色,二人当即心领神会,悄然放开。 妇人晃着两条不知道是断了还是脱臼了的胳膊,仰头大笑,目中浊泪落下。 她披头散发,狰狞得似妖非人。 “我,便是从阴间回来的鬼。来找你们这些伪善小人,索命!” 范贤无声叹了一长气,心底里略略有些说不出的苦涩意味。 倒不是因共情,被妇人的情绪所感染。纯粹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所猜测的,极有可能就是真相。 那妇人跌跌撞撞往前走了几步,像是自言自语、又好似在对范贤说:“可惜了! 你,呵,若换作十几年前,我定会十分喜欢你这小子。 司空山,能有你这样的徒弟,气数未尽,气数未尽啊。 终究,是…我、输、了…” 最后的说话,轻微到细不可闻,妇人往前扑倒在地。 紧紧跟随两侧的两名阵徒,正欲上前,便被几道身影赶了前。 包括那个苗姓青年在内的四人,将妇人翻过身来,便见其嘴角挂血。 众人皆惊。 “定是咬碎了藏于牙中的鸩毒。” 有特别懂行的长者如此说道。 苗姓青年等四人,又是测气息,又是探心脉,好一通观察,最终确定。 “死透了。” 四人拍拍手,不再去管两名阵徒将那死尸抬走,顾自起身走到一旁。 范贤面无表情地与自己师叔千峰尽对视了一眼,二人同时默然点了一下头。 这时,那检尸四人组当中的微胖中年人、某次二流帮派郑姓掌门,站了出来。 “诸位,听某一言。 方才,大家都看到了。这个司空山的小弟子,与那妖妇眉来眼去,当我等不存在一般。 既然你打赌赢了,可问三个问题,何以不问那什么布局之人是谁,到底有何图谋。 尽问些没用的,当我等都是痴傻眼瞎的不成?” 一旁的花裙妇人帮腔道:“哼,依我说,这小子压根不敢问。说不定,这本就是他们故意安排的一场戏。 东扯西拉,还当场死人的,整这花里胡哨,不就是想让大家伙儿忘了先前正在追问的要事嘛。” 在座各门派代表们,有些一脸看戏状、有些作思索状,有些脑子简单的分分钟觉得这妇人说的有道理,七情上面地点头称是。 又有那锦衣绸袍、一副世家贵公子扮相的苗姓青年,阴阳怪气道: “方才在下就是看透了这小子与那妖妇,似有狼狈为奸之意,才出手试探的。 不出在下所料,大家刚才都看到是谁露了马脚。” 说罢,苗姓青年还目露鄙夷之色地扫了千峰尽一眼。 这暗示,不要太明显。 “说够了吗?” 范贤递给自家千师叔一个‘我办事您放心’的眼神,转身朝那四人迈出一步,伸出一只手、勾勾手指。 “你这么好奇我司空山的底蕴渊源,很简单,走,咱俩打一架。” 苗姓青年完全没想到,这穿着普通随侍弟子服的家伙,会这么横,一下子被呛得不知怎么回嘴。 还是花裙妇人脑子转的更快一些,尖声道:“星君大人,您这徒子徒孙,教的可是真好哇! 这般牙尖嘴利、目无长尊,开口闭口就要打要杀的,还有没有教养,还有…” ‘啪’ 响亮的一记耳光。 大德殿内,不知第几次落闻可针的死静。 一个呼吸后,尖锐的叫喊声,如约而起。 “你、你居然,你居然敢打本公子?!” 苗姓青年又懵又惊地捂着自己火辣辣的右脸颊,一旁的花裙妇人也是愣在原处,没想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像,该挨打的人,是她吧。是吧,是这样的吧… “混帐小王八蛋,凭什么打本公子。”苗姓青年也回过神来,一声怒喝。 噌愣声顿起,包括苗姓青年、花裙妇人在内,先前欲围攻千峰尽的十余人,再次亮出兵器、摆出准备开干的架势。 “打你就打你,还需要理由?” 趁那恶妇转身向两们星君打报告打的正爽之时,光速上前打了苗姓青年一巴掌、又光速撤出十几步的范贤,无兵器可亮,便亮了亮自己的手掌。 “你非要听的话,我就大方的告诉你。 为何打你?因为你管不好自家的婆娘,大庭广众之下,像只狂犬乱吠,污了我家星君的耳朵。” “放屁!”苗姓青年颇为白皙的小脸,登时一红,道:“你什么眼神,冯庄主都能当我娘了。” “哦?哦!”范贤很微妙地发出两个音节,一副了然地点点头。 按下留白,话不能说尽,总要给来客们充分的脑补空间嘛。 那花裙妇人眉头一皱,不满地睨了苗姓青年一眼,面上一阵青白难定。 如此糟糕的局面、紧张的气氛,不少随自家长辈来的年轻女弟子,不禁又被逗笑了。 其中,尤以那个大部分时间都盯着千峰尽的红衣女郎、澜沧山庄少庄主,笑的最是欢快。 “你个小畜生…” 郑姓掌门怒的一抖手中兵刃,正欲杀上前去。 两道流光掠来,郑掌门只觉手肘一麻,短刀被夺;又听‘嚓啷’一声,短刀入鞘。 待人们看清之时,洞明子星君的两位爱徒,已静立于范贤身前一左一右。 金牌打手即视感。 范贤早就料到,就算揪出那非人老道和盗用了身份的绿裙妇人,这群甘于被当棋子利用的乌合之众,也不会放弃这个逼迫司空山的机会。 与这种以脸帖地还给自己立牌坊的人斗,当然是。 把他们孤立起来。 什么‘比他们更不要脸’这种策略,只能算作中下之策。躺着做人,再想站起来,可就难了。 关键是,司空山现在不能躺下。他此时,代表着司空山的一小片脸面,可以耍耍赖,但不能真的就地成无赖。 范贤挨个指着那十余人,道:“你们自己是聋的,就当在座前辈高人与你们一般,眼盲耳聋? 我方才说的很清楚,布局之人所谋算之事,共分三层。浅层、中层、深层,我想无需再重复。 未被对方谋算,不曾参与的,自然都懂。 什么人会明明听到,却假装没听到呢? 那个谁,穿的人模狗样、跟你家大婶搞忘年恋的家伙。 你那叫试探?暗戳戳摸过来,冷不丁就是一剑。 这么猥琐的事情,还好意思拿出来说?你这脸皮,怕是宗师都打不穿吧。 我都羞与你这种人,同在一堂,呼吸同一处空气。” 范贤挥挥衣袖,仿佛闻到了极臭之味般,一脸嫌恶地翻了个白眼。 那苗姓青年恼怒地跳脚骂道:“混帐,三番两次羞辱本公子。 你算个什么东西?在座百余位掌门、帮主,你这么目无尊长,满口胡言,还…” “住口!”范贤抢断说话,怒目相视道:“诸位前辈高人,晚辈皆放在心头,敬重万分。 哪像你,一个劲的东攀西扯,欲将诸位前辈拉到你的阵营,为你助阵。 是何居心? 你这无耻的东西,哦,不对,你自己说的连个东西都不是。 拔剑欲背刺我千师叔,未果。欲灭那易容妇人之口,也被阻。 你说你有什么用? 只会摇唇舞舌,还敢在我司空山殿前狺狺狂吠。 哼,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见那苗姓青年被气得整个人都抖了起来,范贤趁热打铁,加大马力挑衅道:“话不多说,就问一句,尔敢一战否? 你不是一心想探本门底蕴么,我要说我门个个都是宗师,你定当我是吹的。 拳脚见真章。 你若敢,立下生死状,亦无不可。 我,司空山酒池峰酒仙人座下酿酒弟子,范乐天,奉陪到底。” 苗姓青年彻底上头,奈何没文化,只能喘着粗气狂喷道:“呸。你、你个,你个没娘教的小王八蛋! 签,谁不签生死状,谁是孙子。” 鹿杖翁心觉有些不对,当即轻声劝道:“苗公子,莫要中了此人奸计。” 然而,已是来不及了。 “好。” 范贤一挥手,有打扮成随侍弟子的阵徒,将早就准备好的【道具—生死状】送到面前。 势成骑虎,局面已定。 “师叔,”范贤冲千峰尽一礼,道:“不知师叔可愿下场?” 师叔侄二人私下并无这么多礼数,但演戏嘛,讲究的就是真听、真看、真感觉。 拿捏到细节,才是好作品。 千峰尽双眼一亮‘诶,终于又到本师叔的剧情了’。 鬓边两缕银丝更惹人迷的帅大叔,轻拂衣袖、一派潇洒地淡然笑道:“只当技艺切磋,有何不可。 诸位江湖同道,皆是成名已久的高手,千某常年闭关静修,不闻外间岁月。 今日,若哪位贵客有此雅兴,千某自当献丑一二。” 一片议论纷芸,不过,大多都是自谦地表示并不想上场。 客座首席上,一袭玄色袍、长发以一环玉扣簪起,打扮偏中性的枯山墨临素,斜剑眉微微一展,颇为清凛的面容上,跳动着几分跃跃欲试之意。 “大小姐!”墨临素身后一位驼背老者,出声提醒,并轻轻摇了摇头。 墨临素略有不甘地望着千峰尽,双眼中仍带着掩不住的战意。 “我,我我我…” 但听一声莺啼般明亮的女声,一抹鲜红身影自座椅上跃起。 那红衣女子眨巴着一双不算大但很亮的眸子,冲千峰尽抱剑一礼,道:“澜沧山庄池安安,请赐教!” 那位虽是中年但长的有点着急的澜沧山庄大管事、括长老,登时两眼冒金星。 一个不防,少庄主就蹦出去了,这可如何是好哇。 “少庄主!” 名叫池安安的女孩,uu看书wwuans 扭头冲自家长老眨了一下右眼,神情中那种自信,也不知道是谁给她的。 千峰尽笑着正欲回绝这实力过于悬殊的比试邀请,一旁的范贤却是先一步替他应了下来。 “点到即止,点到即止嘛。师叔,既然人家少庄主有意切磋,师叔何不承此美意呢?” 也不是什么难事,千峰尽含笑点头。 在座多位掌门、帮主,皆满脸担忧地向那位少庄主池安安,表达关怀之意。 这自然不是因为人姑娘长的如何倾国倾城,或者修为多么惊人。 纯粹只因,澜沧山庄、池氏全族,保管着一样可调动江湖各大门派、号令天下武者的江湖至尊信物。 【天宗令】!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九章 这下大家都满意了吧 第120章 这下大家都满意了吧 澜沧山庄,坐落于鲁东府与河间府交汇之地。 乃是大盛中原各大门派、世家公认最持心中正的门派。 三百多年前,大盛开国太祖炎天宗,为纪念中原武者奔赴疆场、浴血奋战之壮举,请动天山十居士采玄陨金石炼制出一尊令牌。 此令,一面刻【盛】字、一面刻【天】字。 最初的用意,执【天宗令】者可调动江湖人士,共拒外敌。 演变至今,则是由每一甲子召开的江湖大会,决出此令归属。 执令帮派、世家或个人,为江湖盟主、至尊魁首;可说是,一呼万应,皆听号令。 能力越强、责任越大。 拥有这般至高无上权利的同时,必然也是重担加身。 执令者,需肩负起调停江湖各门派之间的矛盾之责,还得负责平衡好江湖与朝堂之间的微妙关系。 毕竟,如今世道太平,少有战事。 就算北边长年蠢蠢欲动,西边小国表面臣服、暗地疯狂发育,但面上还是很宁静的。 武者、修士,若不好好约束,难免犯禁。 因此,从另一个层面来说,执令者亦是江湖秩序的守护者。 那么,如此重要的信物,何以会由整体实力一般、规模也不过中等意思的澜沧山庄代为保管呢? 十八年前,京都皇城兵变,大盛天朝江山易主;而江湖中,同样也发生了一桩骇人听闻的大事。 具体如何,时过竞迁,已是无从得知细节了。 只有些江湖小道消息流传,说是天宗令上一任执令者,也就是前一位江湖盟主,炼功走火入魔。因神藏被污,神志不清地将自己一族屠戮殆尽。 再之后,那位丧心病狂的前盟主,又杀伤了不少围剿他的众多高手,不知逃遁去了何处。 江湖各门派大佬开会决定,将一时无主的天宗令,交给天山十居士后人、也就是以池氏为主的澜沧山庄,暂做保管。 这一保管,就是十八年。 再一年零三个月后,便是新一轮江湖大会召开之期。届时,将由澜沧山庄主持操办这江湖第一大盛事,决出新一任江湖盟主。 也是因此,各大门派、世家,对澜沧山庄都是颇为尊重的。 倒不是说,澜沧山庄庄主有暗箱操作的本事。这种持心中正、保管天宗令多年从未有丝毫松懈的存在,本身就值得被人敬重。 名叫冯安安的少庄主,一看就是见惯大场面的世家小姐,面对各位世伯世叔、前辈长者的关爱,礼数周到、应对自如。 “慢着!” 鹿杖翁左思右想总觉这事不对,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白长了颗脑袋的苗公子,已在那生死状上签完字就差摁上手印了。 情急之下,老头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一条顺水推舟的妙计。 但见花白头发、身形有些微佝偻的老头,转身朝座上两位星君微微一礼,继而又朝左右两排座上宾,高声道: “两位星君,诸位江湖同道,老朽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范贤瞧了那皓首老匹夫一眼,心底暗笑。 放心地将场面交给太渊那个宝贝徒儿的洞明子星君,此前已是默默端坐回了主位之上,听闻此言,抬手还了一礼。 “布老,但讲无坊!” 鹿杖翁似是不经意地扫了范贤一眼,满脸十拿九稳的自信笃定,捊须笑道: “既然主人家有这般雅兴,欲一显身手比试比试。老朽虽年迈,却也有些技痒,愿向贵门讨教讨教。 不过,老朽自视还算有些修为,总不好欺负后辈。 如此,若星座首肯,可否请那力退宗师境的高手,与老朽我过几招?” 花裙妇人及持兵器站在当间过道上的十余人,都略带思索地看着老头。心想,这个之前也没商量过,他们怎么配合比较好呢? 正如范贤所想的那样,在场大部分门派代表,说好听点叫‘见机行事’,说白了就是风吹两面倒。听那老头这么一说,纷纷表示“有道理!” 半托管状态的荧惑星君,这会儿也醒过神来了,侧身冲洞明子极轻声地问道:“师兄,要不,我上?” 洞明子星君险些从椅子上跌出去,轻咳两声掩饰尴尬,冲自己那不省心的师妹,摇了摇手。 夭寿啊,之前定下来由他二人主持大局时,洞明子就知道自己这工作量、工作强度得翻倍。 “怎么?”鹿杖翁侧头一疑,“莫不是那几位高手,都还重伤未愈? 老朽听闻,司空山雀星君乃是医圣后人,医术相当了得。况且,亲眼目睹那晚大战的卓道长,方才可是说的很详实。 并未提及,有哪位高手被那两名宗师境杀手重伤。” 过道十余人中,来自青城派的蓝袍道人,收剑入鞘,拱手道:“正是。在下那晚看得真切,难道,两位星君是想以此推托…” “哈哈哈哈~~~嗝~” 青城卓道人话未说完,便听大德殿高门之外,传来一串中气十足、声如洪钟的笑声。 只见一位个子不高、身材不胖不瘦、面容泛着浅浅红光,头发黑多灰少的半老老头,自高处翻身落下,稳稳落在殿门正中。 近两个多月经常与范贤混在一处,天天三顿小烧烤,原本略有些枯瘦的酒狂,养得那叫一个面色红润。 入得殿来,酒狂大喇喇地走到千峰尽与范贤二人当中,冲座上两位星君点头一礼。 论入门时间,酒狂比两位星君的资历还老。论辈份,酒狂与二位又不是同一个师父,勉强要论,也只能是两位星君称他一声师兄。 所以,索性就不要这般多礼数。 酒狂为人,两位星君虽极少谋面,但还是有数的。见状,也只是默契地点头回了一礼。 无人注意到,在听到酒翁那豪放的笑声之时,范贤暗暗地吐出了口气。袖中紧攥的拳头,也略略一松。 总算,来了! “酒师伯…”范贤凑到酒狂耳边,悄声说了几句。 随后,这位看上去就很狂很怪的半老老头,眉毛一斜、搓着双手,走到那青城派道人卓一帆面前。 “你可认得咱?” 酒狂微微仰头,双眼轻眯盯着卓一帆。 卓道人也不知为何,被这怪老头盯得浑身不自在起来,细细思索片刻后,摇头道:“阁下是…” 酒狂两眼一瞪,“嗯”的一声。 “是你大爷!” 听到这话,左右宾客均有些看不太惯此人行径地轻拧眉头。 主座上两位星君,洞明子双眼一翻,干脆当看不见,心底偷着乐。端庄形象已经毁得所剩无几的荧惑星君,则是掩面抖肩,笑意忍不住。 “你这人,贫道敬你年长,你倒好,出口就伤人。” “伤你姥姥。” 卓一帆气不过,抖起道袍宽袖,伸手指着酒狂,骂道:“你这厮,好生张狂…” “你们青城派没人了吗?”酒狂直接抢断道:“静虚子呢,还有那个脾气不老好的怒风真人呢,都死了吗?” “泼、贼!休要咒骂贫道师父、师伯。” 卓一帆脸色一白,气险些没接上来,“你们、你们司空山,就是,这般待客的? 当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小的没教养,老的也不识体统。” 酒狂跳起来一记暴栗敲在这蓝袍道人额顶。 “捶不死你个龟儿子,瓜不兮兮的。老子问你,哪个跟你讲落星镇被偷袭那晚的事情。” 酒狂背着手,没好气道:“你不是说见过老子吗?愣大个人站你面前,啷个就认不出了? 扯谎都扯的不讲究,怒风那小子怎么会教出你这么个憨包徒弟。” 卓一帆双瞳一缩,登时大脑混作一片。 “少了点东西是不。” 酒狂一脸嫌弃地翻了个白眼,抬手一振,便听风声呼啸自外卷入。 不烈不微的风扑进殿内之时,一只硕大的葫芦被酒狂稳稳托在掌中。 卓道人瞬间就明白了。 这就是他自己口中的那个身背大葫芦之人。 可是,为何这人先前没背着…嗨,这已经不重要了。 关键是,自己说落星镇那晚亲眼见到那场大战的谎言,可就不攻自破了。 怎么办?场子可以丢,面皮不能丢啊。 正想以‘那晚太过混乱、灯火不够明亮’为由唬弄过去,卓道人心底突然又是一震。不对劲啊,听这人口气,好似认识师父师伯。 范贤不动声色地给自家酒师伯打了个暗号,酒狂当即领会,不耐烦地冲卓一帆挥挥手,“滚一边去,看你娃就来气。” 卓道人隐隐觉得这个托着大葫芦的怪人,冲自己微微偏了下头,似乎还给了个眼色。 虽不明就理,但直觉告诉他,这人不是他能惹的。 在数百双眼睛的注视下,那声称自己‘亲眼所见’的蓝袍道人,很从心、很识趣地退回原座。 包括鹿杖翁在内的搞事主力成员,此时内心都有点凌乱。 不过,还好,还稳的住。江湖经验够深,脸皮够厚,你能拿我怎么着。 “方才是谁想找人比划比划啊?嗝~” 酒翁咂咂嘴,拍了拍有些微微凸起的肚子,打量着杵在两排座椅当间上的十余人。 鹿杖翁柱杖走了两步,道:“正是老朽。不知,阁下是?” 酒狂登时笑了出来,“哈哈,当是什么英雄豪杰呢。 布老头,你个老小子,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啊。 当年,你们布氏联合金刀刘家庄围攻大佛山,结果反被大佛印掌重伤,还是靠咱的归元酒,才好全的。 咋的,这回又拉扯这些小辈,打起我司空山的主意?” “好你个张狂的妄人。”鹿杖翁面色一凛,一双老眼睁得溜圆。 “哼,”酒狂懒得理会,冷笑道:“两位星君礼敬百帮贵客,你们这帮跳梁小丑,将星君的客气当作福气。 咄咄逼人,人退一步、尔进三尺,好好的拜会大宴被搞的乌烟瘴气。 想摸我司空山的底,好!” 酒狂抬手指向殿外,一枚袖箭激射而出,便见道道身影自不动峰左右掠飞而来。 只几个呼吸的功夫,大德殿外,五人现身。 这五位又同时脚下轻点,纵飞而上,眨眼间来到殿门前。 范贤躬身揖礼,千峰尽含笑点头。 座上两位星君齐齐起身,两侧百帮代表引脖探望。 五人齐步入殿,冲洞明子与荧惑两位星君,拱手称道:“见过星君!” 两位星君心底惊愕不已,各自保持着面上的表情,回以一礼。 “奉始元星君之命,吾等特意出关,前来招待百帮贵客。若有怠慢之处,还请诸位掌门、帮主,见谅则个。” 众人中看上去年纪最长的乌发老者莫比鹤,冲百帮代表们点头致意道:“老汉,巫山行云掌传人,莫比鹤。” 挽灵蛇髻,一身素色衣裤干净利落的梅姑,抱拳道:“如意刀梅玉婵。” 穿绣金云长衣裤、手执一根两头雕兽头金棒的青年,与身材精壮、双臂肌肉虬结浮凸的大叔,二人一前一后道: “翻云棒路杀。” “八臂通灵猿吴支祁。” “咯咯~~”阎萝晃着小脑袋,瞧了眼满殿坐着形形色色的江湖中人,瞬间将小乐天教的说词抛到了九霄云外。 一旁千峰尽低声提醒,“小师叔!” “哦,忘了咧。我叫阎萝,有谁想跟我打一架呀?” 在座各自端着架子、尽量保持冷静的百帮代表,纷纷避开这鬼灵精怪的小姑娘扫视过来的目光。 阎萝甩着幼细的双马尾,两眼放光、一脸兴奋地嚷道:“呐,说好了,谁输谁就陪我打十天竹牌。” “咳!”莫比鹤赶忙打断,笑呵呵地朗声道:“在座诸位贵客,若有意以武会友,司空山守山七武士随时恭候。 吾等此前因与那两名宗师境杀手对战,受了些伤。不过,眼下已是大好,活动活动还是无妨的。” 百帮代表们瞬间就抓到了重点。 【宗师境、对战、受伤、七武士】 所以,这就是司空山深藏不露的底牌! “布老头,你不是想过几招嘛。来,你先打个样。” 酒狂将大葫芦背在背上,继续带节奏:“你要是觉得咱大了你几十岁,怕被咱欺负了,你就自己挑。” 鹿杖翁本就佝偻的身子,微微一缩,杵在原地,进退维谷。 莫比鹤适时地轻唤一声,“玉婵。” 面容生得一般、眉眼却颇为凌厉的梅姑,点头一笑:“师兄,玉婵在。” “嗯,不若就由你来与这位布客友,比划比划。” 梅玉婵颇为光洁的面上,划过一丝笑意,当即抱拳应是。 酒狂扫了眼杵在当间的十余人,一下子就看中体态微胖却生得一副凶狠面相的郑掌门。 “这头…这个…” 范贤上前解说道:“这位是来自川中飞鹰峪,仗义执言、刚正不阿的郑掌门。” “哦,哦哦…”酒狂点了点头,“那,郑掌门,你看你是自己挑呢?还是咱帮你安排安排?” 郑掌门喉头咽动,下意识看向鹿杖翁。后者自身难安,但还是勉强给郑掌门递了个眼色。 “没意见啊,好,那就咱俩。哈哈~~”酒狂很开心地上前拍了拍郑掌门的肩。 “这位客友,”吴支祁主动走到十余人中身材最为壮硕的络腮男面前,“在下修的是拳法,你我正好可以切磋一番。” 络腮男看着眼前仅穿一身无袖皮甲的壮汉,隐隐可见的胸肌与两条铁臂,从心地咽了口唾沫,皮笑肉不笑地扯着嘴角,想着该如何给自己找个梯子下。 莫比鹤那边又很快速地为翻云棒路杀,找到了合适的人选。 看着被指配给自己的对手——高了她一个头有余的猛男,来自河间府摆风庄的花裙妇人、副庄主冯芷,一张脸青一阵、白一阵。 “这、这…” “这可真是皆大欢喜。” 范贤笑吟吟地说道:“各位前辈,这下大家都满意了吧!” 被架上火堆下不来的鹿杖翁、花裙冯妇、郑掌门,uu看书 ww.uanshu 此时彻底醒过神来。 算计,被反算计了。 三人恨恨地盯着范贤,后槽牙咬得咯吱响,恨不得六只眼里射出火箭,烧死这阴狠的家伙。 但听不满的一声哼。 阎萝嘟着嘴,气呼呼地蹦到范贤跟前。 “本师叔祖,很、不、满、意! 小乐天,你骗人,说好一刀一个小朋友的。 小朋友呢?” 范贤后脊僵硬,后脑勺快速被黑线吞没。 而各位门派代表,在回过神来后,纷纷下巴掉一地…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章 要么拜,要么战! 第121章 要么拜,要么战! 苦思瞑想一整夜,做了十几张风险评估曲线图,范贤最终做出了三份详实的计划与分析报告。 一大清早天刚蒙蒙亮,后土阁掌阵太渊长老,便带着自己徒儿忙活一宿的劳动成果,乘着知归鸟匆匆飞去十峰以外的岿然峰。 遥望师父远飞的身影,范贤揣着双手打了个哈欠,对自己主动介入此次‘司空山被设计’事件的行为,又再细细反思了一次。 顺应事态演变,作出明智决定。若只一味追求自身小安,全然不顾门内大危,这不仅是不智,更是有违他做人的基本原则。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虽说司空山不可能因为这次‘百帮明怼暗算’而被覆灭,但经此一事,司空山势必会被置于风口浪尖。 这口子一旦被打开,接下去还会遭受多少鼓蚤之扰,实在无法想象。 好比是,深海巨鲸,安逸悠游,一朝被刺,血腥引敌。 司空山即便底蕴再深,也架不住蚁多咬死象。 彻底从根本上扼绝是不可能的,但今日若能成功拆除这颗大雷,往后的麻烦事儿起码可以少个六七成。 不过,范贤也不知道始元星君与门内众位长者,在得知自家山门被设计的这个消息后,会作何反应。 他能做的,就只有以目前所能推算到的,做出相对比较完善、妥当的应对策略。 至于始元星君是否会采用,他心里只有五成把握。 百帮代表悉数到场,大德殿内开始进入主题之时,师父太渊长老尚未回返。这时的范贤,心里便有些担忧了。 到底师父与始元星君谈的如何?自己的计划能否顺利推进? 众位星君如何取舍,会不会认为他的应对之计有些激进,会不会还是保守地认为‘退一步海阔天空’… 范贤当然也不认为自己的计策就一定是最好的,若始元星君他老人家能给出更好的方案,那当然是皆大欢喜。 怕就怕,长者们思维固化,不愿冒这最小的风险,从而失去最佳解决问题的时机。 千峰尽及时现身,暂时缓解洞时子星君之围;之后,范贤自己也因形势所迫,高调地站了出来,大谈特谈了一番。 这些小手段,都不过是缓兵之计,真正的大招,在后面。 ‘落星镇遭袭夜如何击退两名宗师境杀手’这个问题,是如何也绕不过去、必须给出正面回应的。 迫于无奈、不情不愿、半遮半掩地给,只会令在场各怀心思的百帮代表,进一步试探司空山的底蕴与底线。 但是,坦坦荡荡、痛痛快快地直给,也不见得能令这些‘不管你说什么我们都不会全信’的老江湖们满意。 因此,重点不是获得在座百多位帮主、家主、世家继承者的信任,重点在于【以德服人】。 核心突出一个【服】字。 万幸! 始元星君与门内长者们,没让范贤失望。 这么说,并非他范贤有多自负。而是用这件事,来评估司空山的未来可持续发展性,以及可发展的空间大致能达到什么程度。 偌大的山门,有传承有经验,这是正面有利因素;相对的,守旧老派、沉疴积淤,也必然存在。 就看,这两者之间,哪一方占的比例更大。 做为星君之首、奇门遁甲一道当代执牛耳者的始元星君,是否有革新的想法,是否有一改万千年陈规旧矩的魄力,都将决定司空山的未来走向。 所以,当酒翁狂放的笑声传入殿内之时,范贤始终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回了实处。 而当后土阁七武士,以司空山守山武士的身份,气势逼人地亮相,又在表面辈份最高的巫山行云掌莫比鹤一通安排之下,配对完成后,那个头发花白的柱杖老翁、布氏族长,猛然清醒过来。 被、反算计了! 表面看上去,后面入殿的六人,好像是被他们合力逼迫着现身的。 但其实,此时下不来台、处境难堪的,并不是司空山,而是他们。 这六人,个个气息轻稳,似有若无;入殿之时,连那块头最大的壮汉,步伐都几近无声。 只此一点,便可看出,这六人的修为恐怕都与那鬓边两缕银丝的一剑千峰尽,相差无多。 反观自己这边,修为最高,也就只有他这个老头是正一品,其余众人二、三、四品,不一而杂。 虽说人数上是对方七人的两倍有余,但这又不是群斗,而是单对单的切磋比试。退一步说,就算他们所有人群起而攻,也完全不是个。 高下立判,完全没得打。 可是,好好的逼宫大戏,怎么就成比试切磋了呢? 鹿杖翁双眼一虚,目射凶光地看向那个被七位高手挡在身后的年轻小弟子。 就是这小子,满口胡言乱语、东拉西扯搅和了半天,挑衅苗小兄弟令其在生死状上签字画押,自己才想到以此为借口顺势步步紧逼,令那明显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洞明子星君,不得不交底。 但,结果却…… 咚的一声闷响,鹿杖翁将手中鹿头杖重重一顿,冷脸冷声道:“哼! 老朽乃见苗兄弟与贵门弟子比试切磋,一时技痒,舍了老脸欲请贵门高手过几招。 可这又是为哪般啊? 郑掌门、冯庄主他们,可没说要比试。如此攀扯,也不知安的什么心。” 拿脸帖地可还行。 老头这话,听上去好像是想将此时尴尬杵在过道当间的另十余搞事主力成员,给摘出去。实际,还是在不遗余力地抹黑司空山。 “欸!” 范贤从吴支祁身后挪了出来,拍了拍拽着自己胳膊的小师叔祖那双八爪鱼吸盘式的魔爪,示意自己有正事要做,莫要捣乱。 阎萝轻哼一声,指尖发力暗暗掐了范贤胳膊一下,这才松开手。 范贤心底一阵无语,要不是今天得摆出大阵仗,他也不想搬出这个小魔星。 一家人,最重要整整齐齐。 咳,差不多是这个意思。既然要亮相,七武士必缺一不可。 “前辈此话差矣。” 范贤抖了下衣袖,冲那鹿杖翁假模假式地一礼,道: “前辈的心愿,是与我司空山内素来不问世事的几位师叔、师伯,切磋切磋过几招。 那,前辈又何以得知,您身边这几位高人前辈、江湖翘楚,没有同样的心愿呢?” 这话刚说完,鹿杖翁左右微胖郑掌门、脸色已经差得不行的花裙冯庄主,当即就想出声反对,表明自己并不想被打脸。 范贤当然不会给这些人插话的机会,语速极快地继续道:“此前,诸位掌门、庄主,都准备对我家千师叔出手。 这就足以证明,诸位前辈武道造诣极深,且都想与我师叔切磋一番。 不然,在这大殿之上,舞刀弄剑,安的又是什么心呢? 所以嘛,既然前辈们都有这般美意,我们司空山做为主人家,总不好扫了各位客人的雅兴。 而且,在座各位贵客之前都听到了,您几位可是从头到尾、心心念念的想一见落星镇遇袭之夜,曾力战两名宗师境的我门高手。 哦,我明白了!”话到此处,范贤一脸恍然大悟地点头道: “原来,各位并非是要以武会友,只是单纯想请七位师叔、师伯现身一见,好顶礼膜拜一番啊!” 说着,范贤大袖一挥,往后退了几步,站到七武士身后,高声道:“请师叔、师伯不拂好意,接受远道而来的仰慕者们一拜。” 站在最前面最着个标志性大葫芦的酒狂,个子虽矮,气场却强,半睁半闭着醉眼睨视前方十余人,嘿嘿笑了声; 千峰尽侧头余光扫了范贤一眼,差些没忍住笑出声来;莫老与梅姑则是默契地对视一眼,暗暗点了下头; 吴支祁与路杀,则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憨憨一笑,双双抱拳笑道:“欸,不必不必。” 神特么不必,不必你大爷啊不必! 使短刀的微胖郑掌门、花裙冯庄主、络腮胡壮汉等十余人,面面相觑、脸脸懵逼。 这、这是个什么章程? 敢情,要么拜,要么战! 与范贤签了生死状的苗姓青年,下意识地往边上挪了挪。此时此刻,他很庆幸自己的睿智。 瞧,他的对手也就嘴皮子功夫厉害点儿。二十左右的年纪,能有多少修为。往死里算,顶多也就是个正五品或从四品,他可是从三品,力压绝胜的局。 鹿杖翁两眼如电地扫了眼苗姓青年,心头气血翻涌,说不出的恼火。 随后,老头一双浊眼盯着那被七位武士挡于身后的小子,心道:好阴险毒辣的心思! 简单几句话,虚捧实踩,将他们一行人的退路彻底切断。 这下子,可就真的没得选了。 要么认怂,当着江湖百帮各路英豪的面,恭恭敬敬地给人拜一礼;要么,硬着头皮上去干。 所有转圜的余地,都被封死了。此时说什么都是错,不敢上又不想认怂,那就等于在几百号江湖名人的面前,自卸面皮。 此子留不得! 鹿杖翁心中产生了这么个大胆的想法,登时恶向胆边生,又一条妙计浮上心头。 “年轻人,就是嘴皮子利索啊,哈哈~~” 一看老头那笑得好似一朵老菊花的状态,范贤就知道,老阴逼不定又准备整出什么幺蛾子,立马警戒心拉满。 却不想,鹿杖翁只是埋汰了他一句,随后便冲身旁诸人点了点头,很老资格地笑道: “既如此,那各位同道不妨承了这番美意。比试切磋,点到为止,莫要伤了和气。” 显然,那十几人也是没了主意,听江湖辈份比较高的布氏族长这么说,也只得硬着头皮,认下这桩。 他们心里都有数,打是肯定打不过的,但众目睽睽之下,总不至于将他们都打杀了吧。 个别人还想到,与自己比试的可是曾力战宗师境的高手,这往后行走江湖也多个能拿出来唬人的事迹。 唇枪舌剑,一番交锋之后,开擂之比就此定下。 “呃,星君啊。”一个身形瘦削的中年男人,自座上起身朝主座位拱手道:“本门弟子不知犯了何事,可否放还?” 说罢,中年男人摊掌朝身后示了示意。 被两名阵徒一左一右看着、被点了穴位一动不动保持惊慌表情的年轻人,微张着嘴,也无法言语,只有眼角还能抽搐一下。 “这个…”洞明子星君向范贤投去一个眼神。 范贤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回应,便听到背后有风声响起。 转身一看,便见大德殿外又有身影飘落。 且,不是一人,而是一排。 领头的,乃是一位须长及胸、颇有几分美髯公气质的青年道者。 此人范贤曾见过一次,不动峰前拜星君之时,便是这位美髯公代表家师始元星君,宣布所收之关门弟子。 但见,美髯公身侧跟着的,竟就是那个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灿烂到忧伤,来自塞外霜神宫的美男子,傅雪衣。 一身洁白雪袍的傅雪衣,刚一现身,就成功抢走了不少落在千峰尽身上的目光。 紧随其后,一袭玄色绣暗鹤纹纱袍的墨家老九墨渊,微抬着下巴,仍是那副桀骜不驯的优秀表情。 他的出现,又瓜分走了先前投向傅雪衣的部分目光。 墨渊身边则是一位身形颇为富态的中年大叔,穿的也是挺喜庆,一身大红锦衣,腰间更是镶金带玉的,好不富贵。画风明显与身旁出尘脱俗的师兄弟们,很是不同。 又有身姿挺拔、浓眉大眼极富阳刚之气,穿了一身浅玉色长衣裤的叶昭,跨过殿门高阶之时,一双长腿犹为显眼。 而当百灵星君那位身材局部傲人的女弟子,脚下一点,飘身掠进殿内的时候,全殿九成目光聚集在了她的身上。 不少女侠,不论年纪,纷纷看呆了眼,还不自觉地微微低头扫视了眼自己脖颈以下、腹部以上的区域。 之后,便齐齐有些自惭形秽地,或摇头或别过脸去。 而各路英豪,自是不必说,不少位都一时难以把控,气血翻涌了好一阵。 真不怪他们,实在,太…太太太雄伟了! 这一波眼球收割之后,又几位不论容貌如何,气度均是不俗的星君座下弟子,逐一入殿。 最后,当雀星君座下关门弟子,京都沐王府的沐小王爷、澹台凤羽现身之时,殿内不少女侠都不禁心旌微漾、面颊泛红。 今日份的沐小王爷,一如既往的丰神俊朗、眼眸含星,一袭玉青长衫轻摆,衬得他、咳,衬得她整个人愈发清透亮眼。 就撩开被风拂到面上的发带,这不经意间的小动作,就收获了数不清多少声轻“呀”。 范贤后脑勺渐渐被黑线吞没。 话说,江湖女侠的审美,不应该更偏向于吴支祁大叔这种肌肉男路线的吗? 小白脸,好看是好看,不顶事儿呀。 打起架来,遭不住两拳揍,再好看也得变形不是。 关键,这个狠辣郡主,她又不是真男人。 瞎吗?一群糙老爷们看不出来还说的过去,uu看书 .uukshu.co同为女人,这都瞧不出端倪? 范贤心底吐着槽,身体却是很诚实地为这帮风姿卓绝的星君弟子让路。 在那穿一身浅灰色道袍的青年道者的带领之下,一众十一人在经过范贤身边之时,皆有礼地对七武士拱手一礼。 随后,青年道者又向主座上两位星君揖了个弟子礼。 “见过两位师叔!岑缺来迟,还请师叔见谅。” 说罢,名叫岑缺的青年道者,又冲殿内在座百帮代表拱手揖了一圈礼,笑道:“始元星君座下三弟子,岑缺,见过诸位贵客。” “见过两位师叔!”众弟子齐声尊道。 主座上,洞明子与荧惑两位星君,不约而同正了正坐姿。 嚯,这下腰杆子可就更硬了啊!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一章 是来看戏的吧... 第122章 是来看戏的吧... 事情… 为什么会推进到这个程度! 做为一手制定本次应急计划,并身兼剧本、场记、演员等多职的主创人员,范贤傻眼了都。 始元星君给力啊! 酒翁发出信号箭,召唤来另五位武士,大德殿内一次性登场七位深藏不露、声名不显的一品高手,已经够轰动的了。 居然,除负责接待工作的洞明子与荧惑两位星君以外,另五位星君也派出了座下爱徒,前来大德殿站台。 这排面、这气势、这帅的,咳,不是,这牛批的,真当是没谁了。 合着,自己又是吹拉弹唱、又是破局舌战,忙活半天,到头来就是个十八线开外的暖场小歌手。 这、是他如何也料不到的。 看着一票光鲜亮丽、百分百吸睛的星君爱徒,范贤心底暗暗一叹。 姜,还得是老的辣。 被抢风头吃柠檬?不存在的,他范贤哪是爱攀比的人。 更何况,始元星君摆出这般大阵仗,其实是在完善他的整个计划。 后土阁七武士以守山武士的身份亮相,今日就算是在江湖上正式出道了。 但这样一来,江湖各门派代表,势必会将焦点聚集于七人身上。 始元星君令这十一位星君座下亲徒,如此高调登场,一则是巧借东风、趁势造势,二则是有效分散七武士的光芒。 这十一位且不说修为如何,光是自带光环的身份,就不是一般二般门派世家得罪得起的。 枯山剑冢、墨家老九,墨渊。排行为九是没错,但他却是墨氏唯一家主继承人。因为,他有八个姐姐。 此时坐在他前方右手边,正冲他点头微笑的墨临素,便是他的大阿姐。 叶昭,父亲乃大盛天朝一品大学士,爷爷可是三朝元老,被武乐皇帝奉为大柱国的国公叶南天。 又有当朝最为神秘的异姓王澹台神木,唯一的嫡子,小王爷澹台凤羽。 还有那说话从不直视他人、人如其名冷若冰霜的傅雪衣,塞外霜神宫大宗师傅雪主的亲弟弟。 除这,另几位早年便拜在众星君座下的高徒,也都来头不小。 有武道九旗【钧天、苍天、阳天】三旗旗主的子女,有邻邦南越国主的小王子,有玄门正玄道嫡传后人。 那位穿得跟个红包套一样、笑得像尊弥勒的富态师兄,竟是富甲天下的大盛天朝第一豪——朱门嫡长子。 ‘若在司空山学无所成,怕是只能回家继承富可敌国的家业了。’ 想到这,范贤暗自一笑。 这几位单个拿出来,都是耀目的存在,更何况是集体登场。 始元星君这一招趁势而为,不难推算出,乃是有意将浪造的更大、巨大。 最好大到能震慑住任何隐于水下,对司空山有觊觎之心的屑小。 刚刚经历了森罗殿的无端袭击,眼下又迎来有心人攒局,利用百帮声讨司空山,从而搅风弄雨。 究竟是何人?目的何在? 这些,都有待神雾峰进一步细查。在查明真相之前,能少一事是一事。 只不过,由今日始,司空山将迎来万千年都不曾有过的变化。 但以始元星君的占卜之能,绝不可能是因事急从权而为之。 范贤不禁想到,或许老星君早就有变通之意,只是时机未到。 在座百帮代表,心底自是惊愕连连。 都知道司空山底蕴积厚、深不可测,在阵法、秘术方面的造诣,独步天下; 但没想到,竟能一次性搬出这许多身怀失传绝学的高手; 更想不到,居然能亲眼见到这么多位星君亲徒。 坦荡磊落,底气十足。 虽未以势压人,但这份气度,当真不愧是当世三大修行序列奇门遁甲之源起地。 众巨星级别的星君亲徒,逐一自我介绍后,又听那位始元星君的三弟子岑缺,面带浅浅笑意,朗声道:“诸位贵客,宴席已待,还请移步一品。” “且慢!” 鹿杖翁自恃江湖老资格,虽然也被十一位星君亲徒给震得心神一晃,但很快就回过神来。 范贤心底一阵无语。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老头,是个活宝。 头这么铁的吗? 老翁柱着鹿头杖,眯眼冲岑缺点了点头,算作致意,一副仗义执言的神情,慨然道:“诸位这是忘了,无端被扣的江湖同道与门下弟子了吗?” “是啊!星君,某家方才便是想要回徒儿。” 先前提出这一请求的瘦削中年男人,再次指了指自己那被封了穴位的徒弟。 能听得出来,此人说话拿捏着分寸,只字不提为何扣住自家徒儿,只说放还,是个识时务的明智之人。 此前,未参与谋划的绝大多数门派代表,自家弟子有被扣下的,之所以没急于讨要说法,一来是顾不上,二来也都抱着观望一下的心态。 有那青丘阮氏身边的绿裙女徒,被人鱼目混珠顶包的案例,这些副帮主、二当家,心里都在思索自家弟子会不会也被人暗中换了? 总之,无论因何故被扣,司空山偌大一个山门总归是会给个说法的。 而参与谋划的,有以布氏族长为首的搞事主力,也有负责在适当之时出声烘托气氛的僚机。 这些人当然心知肚明,自家弟子为何被扣。见那鹿杖翁在使尽搅和,这些人也就暂时先不参和,静待佳机。 按理说,此时此刻,他们本该跳出来狠狠咬一口的。 但不少人,都被先前亮相的七武士给震住了,眼下又有星君亲徒在场,当真不怎么敢正面跳出来啊。 于是,现场气氛,就这样莫名的诡异了起来。 并未参与谋划、只是门下有弟子被当作棋子利用了少少的部分门派代表,虽然不敢大声嚷嚷,却也是鼻子出气,颇为不满地表达了几句。 而真正参与谋划的十几位副帮主、二当家,则是心虚地要么陪着小声嘀咕几句,要么索性一言不发。 在推算出始元星君这般高调的原由后,范贤很快就想到,之后有可能会出现的种种状况。 由于出现了剧本中原本没有涉及到的大咖,还是这么多位大咖,剧情走向势必会受到比较大的影响。 这些蛰伏起来没有明显表露、又颇具江湖威望的门派代表,临场会作何反应,全不在范贤的推算之内了。 不过,这不正是考验他临时调整计划走向能力的时刻么。 这世上,不可能什么事都被他算到料中的。 有七位师叔、师伯、小师叔祖在场,又有两位星君、十多位师兄师姐站台,不要怂,接着干! 打定主意,范贤脑速飞快地整理出了细部调整方案,迈出人生中勇敢的第二步。 “咳…” 范贤刚往前走了两步,发出一声轻咳,便感觉到无数道犀利如电的目光,自四面八方向自己投来。 “诸位前辈,稍安勿燥。” 范贤面带恰到好处的笑容,抬手示意,两名阵徒便抬着一个穿着一身褐色劲服的年轻男子,送到他面前。 其中一名阵徒刚替其解穴,此人便欲朝某位端坐于客位上的副帮主冲过去,口口声声喊着“师父救我。” 也不带换句台词的。 两名阵徒将其摁住,范贤上前装作检查其是否有易容痕迹,轻轻拍了一下此人的后脖颈。 便见这年轻男子,浑身一绷,双目刹那失焦,不过很快就恢复正常,嚷道:“师父,师父救我!” 其师父、一位年过五旬的肥硕男人,瞧那两只短手抱着滚圆的肚子、手指下意识一抽的小动作,就能看出来,他很不自在,非常不自在。 单对单审,就无需耗费太多心力,去感应全场半路人的情绪波动了。范贤将自己大部分的共情感应,投放在了这个心狠的师父身上。 “师父,您可不能不管徒儿呀!是您让徒儿先摸清楚落星镇里的情形,再给您禀报…” “住口!你、你这混蛋玩意儿。”肥佬面色煞白、晃着三层下巴骂道:“为师什么时候让你干过这种事,说,是谁收买了你,让你栽赃为师!” 边骂着,肥佬双手摁在椅把手上站起身,欲上前将那年轻弟子拽到自己身边来。 滚犊子的东西,人家都没审,他娘的就全招了。 那只短手刚伸过去,就被站在最近的孔喧,一拳顶开。 “放肆!”肥佬恨恨地瞪了孔喧一眼,暴喝一声,一双被罡气包裹的肉掌,这就劈将过去。 孔喧也不含糊,双臂一振,左手格挡,右手送出一拳,直击其腹部。 却是不想,一片阴影自侧旁掠来,将那肥佬势如猛虎的一掌稳稳接住,又轻轻松松化去孔喧的拳风。 吴支祁目露警告之意低头凝视了肥佬一眼,轻轻拍了下孔喧紧握的小拳头,示意他退去一旁比较安全。 想了想,阴阳大师表示不太甘心,于是。 “都是收人做徒弟,有的人连自己亲徒被调包了,都察觉不出来;有的人,更干脆,用完就抹脸不认人。啧,简直了!” 那肥佬自知不是吴支祁的对手,何况也不可能真在当场将那司空山小弟子给抹杀了,只能恨恨地无能怒视。 好端端坐在那的青丘阮氏女家主,也是促不急防,莫名被内涵了一波。气的胸前跌宕起伏、起伏跌宕,却是不好说什么。 在座诸位老江湖,纷纷瞧了孔喧一眼。 这司空山平时到底都教了些啥,怎么这小弟子,一个比一个‘会说话’。 动用了第一个隐藏工具人的范贤,心底暗暗给孔喧竖了个大拇指。兄弟这波输出很稳定,嘲讽的很成功。 “吴副寨主,你的弟子指控你,支使他暗中打探落星镇内情形。而你,指控你的弟子,受他人指使栽赃嫁祸。” 范贤抖了抖衣袖,义正言辞道:“这样,此事发生在我司空山,自然就由我山门来处理。吴副寨主,肯定没有异议吧。” 肥佬还没来得及缓过神,说上半句拒绝的话,范贤就一副被委以重任的表情,点头应道:“好! 那就由我山门代劳,审一审,这个出卖师门的家伙。 来,我问你。你是何时来到落星镇的?” 被俩阵徒控制着的年轻男子,目露惧意地看了眼自己师父,摇了摇头。 “哦,你连自己何时来的落星镇都不知道,那你可知是什么人指使你的?” 范贤这句很正常的问话,乃是此前就埋下的心理暗示。 话音落时,这年轻男子仍是畏缩地低头不语,倒是另一边响起回应。 “我们是昨天傍晚从野山那边绕行过来的。”一个同样被两名阵徒控制着的年轻男子,如此回道。 另一个年纪稍长一些的男子,接话道:“没人指使,都是照师父的话办事。” 这二人,一前一后话音刚落,座上一男一女两个门派代表,登时就傻眼了。 就、很离谱,很尴尬。 又没轮到审你俩,多什么嘴呢。 这一男一女便是振威镖局副镖头与傲仙山三当家。 便是谭木叔在范贤破品入神定境之时,在山脚处逮来的那群乌合之众,五门八帮其中之二。 这还没完。 此前,范贤所埋下的心理暗示,乃是串联式的。 一环连着一环,只要听到关键词,被暗示者就会进入催眠状态。 而这种催眠状态,并非昏睡或任由摆布,而是在能听能看能感知的真实情况下,将原本不会说出口的话语,悉数说来。 所以,对于这个世界任一序列的修行者来说,都瞧不出任何端倪来。 关键句子【照师父的话办事】一出现,又有一个工具人被点亮。 一个年轻女子娇斥道:“喂,肖楼罗,你师父不是说了,事成之后就给你我置办婚房的嘛。咋的,现在翻脸不认了?!” 关键词【婚房、翻脸】出现。 那个被自己肥佬师父抛弃了的年轻男子,顿时怒了,骂道:“死胖子,我忍你很久了。 什么脏活累活要死的活,都让我去干。倒了血霉,才会拜你为师。 本事没什么本事,一天到晚就想着阴帮主、坑副帮主。为师不尊,偷看小师妹洗澡…” “你!找死!” 飞虎寨第三把交椅,吴姓副寨主彻底恼羞成怒,只见一道流光划过,肥硕无匹的身材竟是无比灵活地绕过吴支祁,直冲那正在叭叭个没完的徒弟而去。 咚,一闷声。 一根金光长棒,自旁扫来,直击吴姓副寨主肉多多的胸前。 路杀没用一丝罡气,只纯粹送出一成腕力,将此人挡住。乐天小师侄说过,今日不宜弄死人。 “呼!”被两名阵徒架住、往后拖了几步的年轻男子,瞪大双眼怒视自己师父,摇头道: “你不仁,别怪我不义! 吴大用,我这可有你亲笔打的欠条,说好事成后给我置办婚房外回百两白银。 我可是冒死,从那野山一路绕行摸进落星镇,四处打听镇内的情形。 今日清晨,你还交待说你们走的时候让我潜伏下来,将镇子里的阵法图搞到手。 哼,我被抓了,你就想着推我出去送死,还要栽个欺师的罪名给我。 还有没有江湖道义,讲不讲江湖规矩了!” “哇、嗬、噫、嚯…” 大德殿内,u看书 ww.uukansh 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叹声。 众并未参与到谋划之中的百帮代表,均用或鄙夷或嫌恶的眼神,扫视那身形过大、就算给他条缝也钻不进去的吴大用。 自身或自家弟子被扣住的参与者们,个个都是面色发黑、神色慌张地直咽口水,巴不得现在、立刻、马上就在地上刨个坑,把自己埋进去。免得在大庭广众之下,丢这种人。 主座上已经放弃思考、完全进入托管状态的两位星君,全程保持端庄平淡表情,实则心里已是笑得满地找牙了。 而十一位闪亮登场、刚做完自我介绍就戏份杀青的星君亲徒,则是看得一愣一愣的。 师父说,大德殿内百帮拜会,恐有变数,让我等前来相助。 可是,就这情形,自己好像是来看戏的吧……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二 章 真的要栽了啊 第123章 真的要栽了啊 一幢婚房、师徒翻脸,险些血洒当场,酿成惨剧。 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欢迎来到司空山大德殿。 导演、编剧、主要龙套、兼职主持人范贤,带您走进今日江湖百帮有话说。 接上,且说那飞虎寨第三把交椅吴大用,被自己徒弟爆出欲算计自家二当家、一把手,还曾干过偷看自己女徒弟洗澡,这种人神共愤的事情; 随后,不少门派帮主、家主,纷纷就此事隐晦表示,宁信其徒所言。 吴大用愤而甩袖离场,在场不少门派代表相继表示,这拜会之事容后再说,也欲与那吴大用前后脚,一道离开大德殿。 却不想,一行人尚未走出几步,便被洞明子星君的两位亲徒合七武士中的六位,给堵在了门前。 场面,一度相当尴尬。 咳,贤话少说。 总之,剧情推动到此处,骨牌效应已然生成。 除被他事先洗了脑、埋下心理暗示的那十二人之外,另二十多人也被接二连三的自爆给炸晕了,纷纷不问自招地吐了个一干二净。 此时此刻,与被阵徒扣住的三十余人有直接关联的二十多位门派代表,均脸色极其难看地杵在殿门前。 无论走还是留,都没他们好果子吃。 悔不该招惹司空山。 这可是两名宗师境杀手,都能力退的山门,自己这是失了什么智。 但,悔已晚矣。 眼下,这人可是丢定了。 今后可如何再在江湖上行走? 个别像吴大用这么优秀的选手,心里也掂量着自己这可是背着掌门、家主,私底下搞的小动作。万没想到,半毛好处没捞着还把自个儿搭进去了,回去不定得受到什么责罚。 不过,这群蝇营狗苟的乌合之众,自有其生存之道。 躺下做人、就地撒泼,便是他们惯用且屡试不爽的手段。 “怎的,司空山这般霸道,客人要走还不让走了不成?” 一个脑袋直接架在肩膀上、好似没脖子的老者,腆着张褶皱横生的老脸,索性就地一坐,道:“行,不让走,爷就不走了。” 傲仙山三当家、穿了身桃红长裙还算有几分姿色的妇人,双手叉腰,哼了一声道:“不走就不走,本座就在你司空山住上个十年八载又怎样。嗤…” 半个多时辰前,曾被帅大叔千峰尽‘极速秒杀’的老山羊,捏着他的山羊胡,眉头紧拧,暗中给那还杵在过道当间的鹿杖翁使了个眼色。 老头暗自一想,回了老山羊一个自信的眼神。 “咳咳咳…倒也奇了!” 老头高声说了句,好似生怕盖不住殿内各门派代表的私语声。 范贤双眼一虚,对这个老头已是有些失去耐心。 倚老卖老,也需有个限度。 一而再、再而三、三而四的反复横跳,当真以为不敢杀你? 成功引起众人关注后,老头面带疑惑,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自野山绕行进落星镇,有何不妥吗? 莫不成,来司空山拜会走哪条道、行哪条路,还需由你司空山说了算?” “对对对,就是如此!”老山羊立马抓到重点,兴奋地高举手中折扇,大声道:“我们听风谷弟子素来不走寻常路。” 紧接着,回应者众。 被堵在殿门前的二十多人,齐声应援这一说法。 鹿杖翁掐着指头,一副好像算不过来的样子:“老朽老了,这记性是越发不好了。方才听说,有多少人从那几座野山绕行来着?” 老山羊迟疑了两个呼吸,瞬间领悟到了鹿杖翁话里的意思,立马喊道:“呔,还我听风谷三名弟子来。” 很快,其余人也都明白过来了,纷纷报数。 自己派出了多少弟子,从野山悄悄摸进落星镇,还是算得过来的。方才也是一时情急,忘了这茬。 眼下少了的那些弟子,定是被抓起来了。 所以说,一干算计,对方早就知晓,自己这是被反算计了啊! 司空山,好生阴险。 “还?!” 众人又齐齐看向那个长得平平无奇的司空山小弟子。 范贤背着手,一脸坏笑道:“诸位这时候想起来那是亲徒弟了啊。 要找,去野山便是。不过,野山多豺狼虎豹,此时去恐怕已无全尸喽。” “啊!!!” 殿内哗然。 与此事无关的门派代表,看向范贤的目光,有惊愕、有打量、有再度审视,也不乏有赞赏之意的。 各有各的心思,慈者觉其凶狠、智者觉其果断。 此前被他的俏皮话逗笑过的女弟子们,此时都有些不太敢多看他一眼。 虽然都是江湖中人,但几十号人说杀就给杀了的,绝对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江湖主义价值观,很正的说。 范贤并不在意这些复杂的目光和波动的情绪,面上带着一丝冷漠地扫视了那二十多人一眼,便不愿多看。 “好你个司空山,我庄弟子不过翻个山,这就打杀了!” “还我弟子命来,今日老夫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为徒儿讨个公道。” “堂堂奇门一道源地起,居然滥杀无辜,还有没有天理啦,我苦命的徒儿啊…” “还我侄儿命来…” “还我媳妇命来…” “还我妻舅姥爷他六孙子命来…” 嗯?还媳妇命来是什么鬼? 还有那个七舅姥爷六孙子,你是认真的吗? 范贤翻了个白眼,摇头道:“狠是你们狠,侄儿、媳妇都舍得放出来喂虎狼。佩服、佩服!” “呔,黄口小儿。”自称老夫的老家伙,冲前几步近到范贤身前一丈外,被两名阵徒拦住。 他继续骂道:“休要张狂,这满堂江湖同道不敢言语,待老夫我去川州府尹告大状。就不信,制不了你个、你个…” “皓首匹夫。”范贤截断话,张口就骂:“倚老卖老,尊你年长,不是让你肆意妄为,污我司空山清白的。 省点力气,去给你家侄儿、媳妇什么的,收尸去吧。” “星君!”客座首席位置上,来自武道九旗之幽天旗的副旗主、方脸壮汉崂观海,似是有些看不过去,起身抱拳道:“恕崂某直言,贵山门不问原由就杀人,这般行径,恐非正道所为。” 洞明子星君眨眨眼,很淡然地笑了笑。心说,管好你自己。 未等星君给自己递眼色,范贤已是仰头大笑。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笑。 可能,胸中始终有股子闷气出不去,只能这么纾解吧。 反正就是笑了,在外人看来很张狂地笑了。 笑罢,范贤正色道:“满手血腥的屠夫,也觉得别人身上有血腥气。趋利忘义的小人,眼中所见,也都是与其一般的货色。 你们喜欢杀人,我不喜欢。你们喜欢不走寻常路,我只走大道。 因为,我怕死。 我怕山野里有看不见的危机,我怕遇上猛虎、巨蟒,我还怕一不小心踩中猎户设下的捕兽夹和陷阱。 各位的徒弟、侄儿,七大姑八大姨,就不一样了。 很勇敢。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所以,死了。” “说三说四,都不知道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薄有资色的妇人阴声道。 范贤看都没去看这妇人一眼,继续道:“落星镇,以及镇外方圆近百里以内,大部分的山脉均是司空山所有。 这些山中,有数不清的困阵、迷阵、杀阵,阵阵连环、环环相扣。 进阵者,若非宗师,死!” 嘶! 场上无数倒吸凉气声响起。 在众人眼中,这个司空山小弟子,此刻神情淡漠、语气森冷,虽仍是那张平平无奇的面容,却仿佛换了个人。 方脸壮汉崂观海眉头微拧,心底多少有些惊诧。 江湖中人都知道,司空山素来平和无争,遇事都是迂回处理,几乎没出现过这种正面硬刚的情形。 这个衣着与其它随侍弟子没什么不同的小弟子,到底什么来头?! 两位星君居然能容忍他在大殿之上、在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前辈面前,如此大放厥语。 “哼,好大的口气!” 范贤微微眯眼,看向说这话的鹿杖翁,冷声道:“你,可以,试、一、试。” 没来由的,老头心底划过一丝莫名的惧意,浑身一寒,没再吐出只字片语。 “不走寻常路,就要付出不走寻常路的代价。 生而为人,何故做鼠?放着好好的大道不走,要去行那鬼祟之事。 可怜,这些被指派去走不寻常路的,不过是你们这些为人师、为人叔伯、为人长翁之人,抛出去探路用的棋子。 想要暗查落星镇与司空山连通的秘道在何处,镇内又布了什么阵法与机关。 那么请问,你们打的是什么算盘?” 范贤话音落下,你方唱罢我登场、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热闹了许久的大德殿内,很快静了下来。 江湖事江湖了。 各门派之间也不时有摩擦冲突,但只要还能有块遮羞布挡一挡,都不会撕得这么开,露得这般彻底。 话说到这份上,已是摆明今日无法善了了。 被洞明子星君两位亲徒及七武士,堵在殿门前的二十多个都算是有头有脸、在江湖上叫得上名号的所谓人物,此时也都冷静下来。 他们心里也明白了,糊弄是糊弄不过去的,眼下唯一的退路就是把水搅浑了,趁乱开溜。 虽然这般显得很是狼狈,但总好过,被在场这么多江湖中人群起声讨。 何以,会落到这般田地? 他们可是主动谋算的啊,不应该是司空山被百帮声讨的吗?怎么… 有人心乱如麻,思忖着如何搅和攀扯,有人则恶念横生,心底已是盘算好了计策。 听风谷的老山羊,一双绿豆小眼闪过一道贼光,啪一声将折扇在掌中一击,步出人群,高声道: “绕行野山便说我们意欲查探你们司空山的布阵、机关,当自己山中有宝藏么? 这些人被你们抓了,攀咬之言,怎能轻信?” 老山羊说罢,立马便有人声援:“就是。再说了,这些叛徒,搞不好早就被收买,就等着反咬自家师门一口。养不熟的白眼狼,呸。” 千峰尽、莫比鹤与酒翁,三人当即对视一眼。 嗯,剧本全对。啧,连这都估算到了,乐天小师侄这脑袋瓜子咋长的,怎么就能想到这么多还这么细呢! “诶,我晓得了。中埋伏的弟子,肯定是不愿配合某些人的阴险毒计,才被杀了。” “有道理,有道理…” 趁着这个话题,老山羊捏着下巴上的那摄毛,步步紧逼道:“我等门人弟子,不走大道翻山越岭,就算有不对之处,也罪不至死。 你们司空山,问都不问一句,就原地打杀了,是不是该给我们一个交待?!” “对,给个说法。我家徒儿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就没了。” 响应者无数,与谋算无关的纯吃瓜门派代表们,则都面带思索。 其实,他们中的大多数,只要有脑子带出门,怎会不知道事实就是这帮家伙差遣自家弟子,翻山越岭想摸人家的底细。 但是,真相如何,重要吗? 他们又不是官府,又不查案。 他们要观望的,无非是司空山会如此处理这桩事。少部分对那毁了容的丑妇所说的话语,有深层猜测的老江湖,则更关心这桩事背后所牵扯的‘那个人’。 “吵够了吗?” 给足眼前这些作义愤填膺状的龙套,足够的表演时间。半刻钟内,范贤再次细查了一遍在座诸位‘未参与者’的情绪波动后,终于开口道: “自己葬送了自家弟子的性命,还想借他们的名义要好处。这是想吃人血馒头,还是想发死人财? 利欲熏心、节操全无,也配与在座诸位前辈高人齐名、同座一堂。” 痛痛快快地骂了一通,范贤转身快步走到先前那位质疑司空山草菅人命、脑回路只直行不转弯的方脸壮汉崂观海面前,尊了声:“崂前辈。” 崂观海点头回了一礼,范贤继续道:“假设,前辈您买了一座山庄,为防盗贼,在庄内各处布下陷阱。 有一日,某人暗中摸进贵庄,踩中陷阱、身死当场。 请问,前辈您是否得为此担起责任?” 崂观海一边眉头压低,一脸沉思状。继而又看了眼自己身后两位随行的同门,那两位同门很诚实地摇了摇头。 “按道理来说,自是不必。谁让那人要暗中摸进崂某家宅之地,而不是正面叩门求见。 不过嘛,江湖自有江湖的道义,若那人并非居心叵测之徒,崂某也愿给其亲人一些补偿。” 左右两排座椅上的门派代表们,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范贤微微一笑,又道:“前辈如何判断,那人是否居心叵测?” “这个…”崂观海犯了难,完全答不上来。 “再假设,崂前辈您家山庄,前后院栽种不少药草,其中有些乃剧毒之物。又某日、又某人,悄悄于您院中摘了药草去食用。 结果,毒死了。那么,崂前辈您觉得自己可需为此担上杀人之名?” 范贤说罢,座上众人议论纷纷,崂观海大手一挥、眉头一拧,有些不悦道:“自己寻死,赖到崂某头上。当崂某是冤大头不成?” “崂前辈真乃是君子坦荡荡,有什么便说什么、性情耿直,晚辈钦佩。” 范贤冲崂观海抱拳一礼,转身道:“自家山头,要栽什么花、养什么兽、刨什么坑,何时轮到别人插手? 外人有门不走,偏要翻墙入院。一脚踩空摔死了,还要主人家赔礼道歉,说自家院墙修的太高、地面搞的太滑了。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可笑的笑话吗? 我司空山自接到拜帖后,北面太仓码头、西面大岷江畔、东面断崖峭壁,均有我门弟子恭候接待百帮贵客。 按江湖道义来,有马车接送不要,非得避开我门弟子,悄摸入山。自己踩中死阵,被绞杀了,我门还要向尔等赔礼致歉? 怎的,都拿别人当冤大头么? 刚才是哪个说要去川州府衙告大状的?我这小小弟子,没什么权限,不过安排几匹马几人同行,uu看书 .uukansh.m 还是能做到的。” 说话办事,孔喧当即伸手指向先前说要找府尹告状的老头,熊玘和几名阵徒立马就要围上前去。 范贤睨了那老头一眼,冷声道:“按《大盛律》凡夜无故入人家内者,杖八十。主家登时杀死者,勿论。 要去赶紧去,麻溜的。 我们司空山布阵也是需要花费材料、工匠也是要吃饭的,这打造费,就靠你了。 有劳、多谢!” “你、你你…”那老头颤着手指向范贤,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 便听“噗”一声。 老山羊被喷了一脸血水,嘴角一阵疯狂抽搐。 这回,怕是真的要栽了啊!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不是小气人 第124章 不是小气人 大德殿殿门前,微风拂拂。 老山羊羊毛上,血水滴滴。 一群二十多人,彻底败下阵来,再看那仗着老脸皮够厚还咬牙杵在过道当间的鹿杖翁,也已是一副蹦哒不动的颓然模样。 主座上,洞明子星君极力掩饰着面上的笑意,心头说不出的痛快; 一旁的荧惑星君,则是全程以袖掩面,袖下那张坚持了上半场端庄的面容,在下半场很顺利地崩了。 此处的崩,指表情崩坏。 此前就与范贤有过不少交集的百灵星君座下八徒袁书安,与那身材局部雄伟、不堪生命之重的梓桐仙子,起先还有些惊愕,没想到这个小师弟不仅言辞犀利,控场能力更是一流。 不过,二人很快就反应过来,连大师兄都搞得定的家伙,能有这番作为,似乎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从未见过范贤的星君亲徒们,虽不知这个身穿随侍弟子服的年轻人是何身份,但都对他投以很是赞赏的目光。 不为别的,光那张嘴,就无敌了。 而此前与范贤一同在不动峰前拜星君,有幸被收入星君座下的几位,则被他的这波表现给惊到了。 家世显赫的人间翘楚们,纷纷在心底自问,最终不得不承认,自己可没这种本事。 大德殿上、群雄面前,面对质问、丝毫不慌。 那种从容淡定,那种挥洒自如,那种应对有余、谈笑风生间直击对方死穴的气度! 这,是哪峰弟子? 出身江湖哪方名门,还是朝中哪户大族,又或者是哪位大员的子侄? 墨渊拧眉深思,总觉得这人看着极为眼熟,却是不怎么想得起来在何时、何处见过了。 范贤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乐天马甲’最大的特点就是,没有特点。 不过,旁人毫无印象,与他有过数次接触的‘沐小王爷’,自然是认得的。 全程,澹台凤羽都在观察这个令她感到莫名熟悉,又说不清到底熟悉在哪儿的男人。 这个男人,有些神奇! 前次小泼猴中了古曼黑沙毒,便是他去找来解药,还让她帮忙保密。 说是免得小泼猴觉得自己欠他一条命,拿他当恩人看待,这样两人原本平等的兄弟友情,就这样变质了。 一个出身平平、修为普通之人,救了当朝神武侯之子,不求礼遇,只说想要平等友情。这话,何其荒谬。 澹台凤羽还曾想过,此人可能有更大的企图心。但此时此刻,她突然觉得,吕文乙才是高攀的那个。 而在本该是全场焦点、此时却无人关注的主座一侧,静立于家师荧惑星君身旁、只在出场时引起不少人注视、之后便毫无存在感的中原武林第一美人,顾玉萝。 一双羽睫分明的翦水秋瞳,正定定地望着刚刚将某不知廉耻的老者骂到喷血、潇洒拂衣转身的范贤。 无人知道,范贤表面淡定,内心已是忍不住疯狂吐槽。 什么情况,怎么又要满场冒粉红泡泡了。咋的,这年头的女子,心志这般不坚定的么? 自家师叔千峰尽、灿烂到忧伤的美男子傅雪衣、女扮男装可比天人之姿的澹台凤羽,还有那个狂拽酷炫霸总范儿的墨家老九,无论哪款都是江湖女侠们的天菜吧。 就是自己身边的靓仔孔喧,也帅的甩他此时这张面孔九条街啊,为毛个个都拿星星眼看着自己咧? ‘各位女侠,还请不要轻易被在下的口才折服啊。坚持住,看脸才是正道!’ “呵呵~~咳…”洞明子星君见那无奈摇头的鹿杖翁、连忙用衣袖抹去一脸血的老山羊,二人的狼狈样,心情舒爽的险些笑出声来,清了清嗓子,和颜悦色地冲范贤招了招手:“乐天,上前来。” 范贤快步走到老星君身旁,微微躬身一礼,上前听老星君悄声嘱咐了两句,当即悄声回禀,见星君点头,这才拱手尊道:“弟子领命!” 继尔,范贤冲不知何时已悄悄摸回原位的吕文乙,递了个眼色。吕文乙当即点了下头,脚步轻快地再次退去了殿后。 殿内在座诸位帮主、门主,二把手、三当家,悄声议论、喁喁私语,或揶揄、或看戏、或明显带着嫌恶地,扫视门前那二十多人。 而这二十多人,便是脸皮再厚,此时也都抬不起头来,尴尬又局促地杵在门前。 走也走不掉,吵也吵不赢,打又打不过。 就、很气又完全没招。 不多时,作普通弟子装扮的两队阵徒,押着三十多人自不动峰山脚攀阶而上,一路行过雕刻着不动羿王星图的殿前广场,引来殿外的各门派弟子、护卫纷纷行注目礼。 来到门前,便见那二十多人齐齐身子一僵,本就不怎么好看的面色,这下更难看了。 “禀星君,擅闯山门者带到。” 领头的一位中年人,乃是范贤最近这几个月相处下来,着重培养的工具…咳,大阵徒。 洞明子星君点点头,守于门前的两位亲徒,这就让开,并颇为尊重地冲那中年人点了下头。 作为星君亲徒,入司空山多年,二人皆知,他们能这般清静无忧地在山中修行,都是因为有这些默默无闻保护着山门的隐藏阁徒。 更知道,力退两名宗师境杀手的那一战,有五名阵徒牺牲。 所以,这些平日里难得一见,哪怕见到也不会多在意的阵徒,当得起他们一礼。 此为另话,且说殿内。 那位大阵徒领人入殿时,杵在过道当间的鹿杖翁、郑掌门、苗姓青年与花裙冯妇等十多人,总算逮着机会趁机回座了。 身着染墨弟子服的两队阵徒,将三十多人押送入殿后,便自觉退开。 自动降低存在感,是身为阵徒最根本的觉悟。 事态发展到这个程度,洞明子星君又怎会推算不出大致。先前召范贤前去说话,便是询问此事是否还留有后手。 范贤自是不作多想,很坦荡地禀明,‘不走寻常路’的那批人,并未死绝。 洞明子星君也心清肚明,方才那声“弟子领命”乃是说给旁人听的。 如此一来,不仅周全了他洞明子擅谋善断的名号,令在座百帮来客均以为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中,更是极为自然地便将全场焦点成功转移回他这位‘百帮拜会主事人’的身上。 这个年纪,这般心智! 太渊,苦尽甘来,有福了! 想到此,洞明子星君心底泛起些许释然,随后看了眼静静站在一旁的范贤。 范贤不着痕迹地轻点了下头。 老星君面上划过一丝不易捕捉的浅笑,继尔正色道:“尔等是哪门哪派的,自寻师门去。” 那三十多个惶恐又茫然、皆穿着便于夜间行事的深色衣裤的男女,愣怔了稍许,便有人畏畏缩缩地朝自家长辈靠过去。 不消片刻,三十多个懵逼货,一一在殿门前找到了自己‘失散的亲人’。 被认的‘亲人’个个脸上都写着‘你别过来啊’,认亲的则个个都有一种逃过一劫的幸存者心理。 场面,再度尴尬到令人不忍直视。 “尔等不论是出于何种原由,被利用也好、存有别样心思也罢,今日且都留下。” 此话一出,在座各门派代表均点头赞同,而被堵在门前、刚刚认领完亲人的搞事者们,则是面色如土。 不少心志本就不怎么坚定,经历了多重反转后被磨得没了挣扎气力的软骨头,闻听此言,更是双腿一哆嗦,险些就地跪下认错,高喊饶命什么的。 洞明子星君自座上起身,道:“有客自远方来,吾司空山,从未拒客于门外。山门大开,与各门派、世家交好何止千年之久。 然,吾司空山偏安一隅,仍被卷入这莫名纷争之中。 自即日起,司空山概不收尔等二十三门派、世家之门人子弟; 今后,与尔等门派世家有关之事,吾司空山一概不理! 乐天。” “弟子在。” “去,将被这些不走寻常路之人,破坏的阵法所需耗材、人工,折算清楚。 吾门收徒,分文不取,但无端端被人毁去阻敌之阵,自不可就这般算了。 吾门又没什么宝藏,更无那金山、银山,便是天上能掉下金银来,也不可浪费在那不晓事理、不讲道义之人身上。” 范贤心底一乐,老星君喷起人来,也不逊色嘛。当即尊了声领命,带着孔喧、熊玘退去殿后。 也就是做做样子,帐怎么算他早已打好腹稿。用不上一刻钟,便能搞出一份详细的表格。 当场清算可还行?! 司空山这调调,老星君这状态,怎么跟以往完全不一样了呢? 满殿不少老江湖,心底不禁纳了个大闷。 而那很快就要被清算的二十三个门派、世家代表,面子、里子都被扒的干干净净。 真叫一个,偷鸡不成蚀把米。 武道九旗之西北幽天旗副旗主、崂观海,一张方脸表情略显凝重,沉思了片刻后,双眼蓦地瞪起,斥道: “无耻鼠辈,亏的崂某还为尔等仗义执言,险些枉做小人。 可恨!” 话音未落,大掌先落,好好的一张茶案,被拍了个稀碎。 崂观海身后三名年轻男女,不禁别过脸去。 自家副旗主,耿直、一根筋,也就算了。关键反应还总是慢好几拍,真是绝了。 坐在对面、脑袋上不知道裹了多少层布条的库依长老,见状微微摇了摇头,也别过脸去。 作为同在西北地界混饭吃、不时就会发生点摩擦的老对家,武道幽天旗和玄门旺族库依氏,可以说是相看两讨厌了好几百年。 “喂,库依老头,关你什么事,你摇个屁的头啊。方才的帐,还没同你算呢…” 崂观海话未说完,便被自己身后的师侄戳了下背脊。 青年男子压着嗓子轻声劝道:“师叔,回去路上有的是功夫。现在主人家的事要紧!” 崂观海悻悻然地冲对面翻了个白眼,那库依长老像看白痴似地睨了崂观海一眼,对这个莽汉很是无语。 很快,范贤等三人便去而复返。 并带来了一张画了密密格子、墨迹未干的帐单。 洞明子星君扫了一眼,心底“欸”了一声,只觉颇为新奇。 看了半天热闹、毫无参与感但观看体验很棒棒的荧惑星君,凑过来也看了一眼,登时秀眉紧拧,满脑袋问号。 “师兄,这是何物?” “咳~”洞明子星君递了个眼神给范贤。后者当即心领神会,将那表格上所指,清楚且简练地解释了一通。 竖向:材料壹——拾玖、土基、机关材料壹——柒、垃圾处理… 横向:数量、人工、辅材、耗时、单价、合价… “非常清楚,一目了然。 呐,众所周知,埋设阵法,阵基是根本。那么,埋阵基就必然得先挖渠凿道。 更何况,我们是在山体上作业,所以还涉及到了爆破、开山等工程。这些都是少不了的……” 吧啦吧啦,说了一堆。 当范贤讲解完手中长卷上所绘的表格,每一栏、每一列代表的意思之后,在座大部分人纷纷表示,不明觉厉。 少部分,如万剑宗顾非烟、枯山墨临素、五斗涯向冀等年轻且理解能力也不错,大致听懂了八成意思的优秀选手,则对这表格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于是乎,众问贤答,又热闹了一小会儿。 最终的结果就是,与此事无关、不需要掏腰包的百帮代表们,纷纷点头称这费用不算多。 而被堵在门前已将近半个时辰的二十多人,也终于迎来了对他们的裁决。 伸头缩头,这一刀都避不过去。只要留下狗命,不死就行。讨价还价什么的,根本想都不要想。 这会儿可不是司空山一家在制裁他们,在座所有帮派世家的核心人物,可都看着。 谁也想不到,百帮拜会司空山,居然会出现如此戏剧化一幕。 只见,那二十几号在江湖上都算叫得响名号的所谓人物,动作整齐划一、灰溜溜地将自己随身带的财物,老老实实交了出来。 然,拼拼凑凑,远远不够。 这可不是什么难预料的事儿,范贤早就想到,正经人谁会带几百上千两银票出门。 当然,这些个都不是什么正经人,但也不会揣着家底出来走江湖不是。 见那二十几号人捉襟见肘、颜面扫地的窘样,洞明子星君本想到此为止,轰下山去了事。反正,核心目的也不是奔着要钱去的。 但范贤却先一步提了个建议。 “既来之,则安之。” 马上有钱进帐,范贤笑眯了眼,道:“星君,方才岑师兄也说了,宴席已备,也别浪费了。 不如该吃吃、该喝喝,这些位留下吃喝几日也无妨。劳烦几名弟子随他们的门人,前去贵门派走一趟。 赔款加这几日食宿费、往返车马费,什么时候交齐、什么时候放行。” “这…” 洞明子星君原本想说‘这不是绑匪的套路么’,话到嘴边,立时一改:“也不失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那二十几号人听了,差点就没忍住跳脚怒骂。两全其美?你管这叫两全其美,想钱想疯了吧。 然而,老山羊、吴大用等人刚面露不愿,便被酒翁“嗯”的一声,给顶了回去。又有百帮代表在旁声援,众鼠辈瞬间从心低下头来。 “嗳,那、那我们要不要也交点食宿费呀?不然好像白吃白喝似的…” “少庄主!” 澜沧山庄少庄主池安安,话说到一半被自家长老低声喝住。不明白自己又说错了什么,眨了眨颇为灵动的双眼,一脸茫然又有些委屈地呶了呶嘴。 不少门派代表皆被这个初次离开自家山庄走江湖的俏皮丫头,给惹笑了。 范贤也微笑上前,温声道:“少庄主说笑了。 对待朋友,司空山的大门永远是敝开着的。酒菜不定多好,但一定管饱。 再者说,因为某些人无端搞事的原因,还令少庄主及在座诸位前辈高人,空着肚子等到现在,实在过意不去。 原本在下还想着加一条精神损失费,在赔款清单里。不过想想,还是算了。 毕竟,uu看书.uukanshu.c 咱们都不是什么锱铢必较的小气人。” “嘿,说的对。”池安安从椅子上蹦起来,笑嘻嘻道:“精神损失费,哈哈,你说话真好玩儿。 那个,可以吃饭了吗?吃饱了,才有力气向、向千大哥请教的…呢。” 千、大、哥! 这就叫上了?妹子可以啊,行动派。 范贤越来越看好这位少庄主了。 殿门旁,千峰尽仍是一脸的云淡风清,对投向自己的那道炙热目光,视若无睹。 定力,不是一般的好。 便听‘咕’一声响。腹擂如鸣,闻者失笑。 池安安俏脸一红,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四章 打脸了啊 第125章 打脸了啊 推迟一个半时辰的午宴,总算开席了。 百帮代表、江湖来客们,有司空山七星君亲徒坐陪,大部分人均觉得颜面有光,兴致颇高。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谈一谈奇门之奥,评一评武学之妙; 有玄修表示自家功法乃集百家之所长,并非江湖传言那般拿来主义; 对此,星君亲徒给予了高度认可。功法嘛,好的传承保留,但也需由他们这些新一代推陈出新。 这一说法,武者们则抱有两种态度,以崂观海为主要代表的一派认为先祖所创,自是最好的,岂可轻改擅动; 亦有如向冀、顾非烟这般修为造诣有了一定境界,又是未来的准继承人,认为武道未来发展,该当传承、创新两不误。 互相都不能说服对方,但也都在对方的话语中,或多或少领悟到些许心念。 总而言之,现场气氛,很是不错。 大德殿内,人去殿空。 洞明子星君缓步跨出门阶,范贤在后,不远不近地跟着。 一老一少,静立于殿外。 曾经,范贤现在的师父、太渊长老,便是站在二人此时所在的位置,俯视着顺利通过三关的幸运儿们。 彼时,混在人群中、只是来凑个数的范乐天,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竟有一天会在这高高在上的大殿内,面对江湖百帮英豪,为守护司空山不惜抛头露面。 这么说,好像他是个娘们似的。不过,这也是真实。若非必要,他才不会站出来。 也罢,反正不是真容,露就露鸟,待回返京都之时,抛了便是。 “太渊他,近来可好?” 洞明子星君和声一问,范贤思绪瞬间接回,自侧旁向前近了两步,拱手回道:“禀星君,家师无恙,一切都好。” “哦!” 洞明子星君应了一声后,沉默下来。 挨的这么近,范贤很轻易便感知到老星君的情绪波动。 就、挺复杂的。 几许伤怀,几许愁闷,还有一丝类似于压抑的隐忍。 都是非显性情绪,不像喜怒哀乐那么容易分辨。 不过,以范贤丰富的问诊经验来看,能产生这般复杂而又很一致的负面情绪,大概率只有两种。 暗恋多年无果,或者,愧疚。 很显然,不可能是前者这么荒谬的选项。 沉默了不知多久,一阵清风拂来,一行白鹭掠过。 “你…你可是不知,你师父身有旧伤?” 范贤心底略略一紧,面露一丝诧异,摇了摇头。 洞明子星君身形一动,向一侧缓步行去,没走几步又驻足长长叹了口气,温声道:“当年,是老夫我棋差一着,算漏一事,令你师父太渊,碎境重伤。 如今想来,仿若昨日啊,唉…” 范贤眉头微蹙,轻声问道:“星君是说,我师父曾受过重伤?!” “那是六十多年前的旧事了。彼时,太渊已破出一品军仙,臻至化境。” 洞明子星君点了点头,面容愧色道:“太渊是八大长老中,第一位臻入化境的。 便是因老夫推算出了疏漏,令得他初初成形的神念破碎,跌落了境界不说,此生更是无缘乾坤境。 一切,都是老夫的错。” 见洞明子星君摇头长叹,自责之情无以复加。 范贤也不便开口详问当年到底发生了何事,自己师父又是怎么受的重伤,只静静伫立于一旁。 “他虽不怨老夫半句,但老夫却无法不念着此事。每每想起,便心神难安。 此事,他连你这唯一的徒儿都只字不提,想来,也是心中郁郁,难以释怀。” 说罢,老星君又沉默了片刻。 范贤思索再三,拿捏着分寸,轻声回道:“师父从未对弟子提过此事,并非师父对此耿耿于怀,而是,师父他从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星君,若您因此事挂碍,心生障意、神藏不明,师父他知道了,又当如何?” 广袖随风轻舞,洞明子一张颇为福相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愕然。 感应到这稍瞬即逝的情绪波动,范贤又道:“师父前日里还提起,此番百帮拜会之事,星君您一力操持,该当十分辛苦。 师父还说,这与人打交道的事儿,才是世上顶顶累人的活。” 洞明子双唇微微一颤,温声道:“太渊他还像年轻时一样,总是想别人多,顾念自己少。就是如此,老夫才放不下当年之错。” “星君,弟子需向您赔礼致歉,还望星君勿怪弟子未直言相告!” 范贤拱手躬身,深深做了个揖礼。 “欸,这是为何。”洞明子星君虚扶托着范贤作揖的双手,摇头笑道: “你一点破那虚怀谷妙清真人被制成了傀儡,老夫便知晓,你该是早就得知了此间谋划。 未与老夫说明,自有你的考量。 谋算之道,便是如此。知根就理之人越少,起局时可控之因便越多。 你做的很好!” 范贤也不矫情,收回双手,也回以一笑,道:“此间算计,乃是昨夜阵徒巡山时意外所得。 师父本欲将此事及时报与星君知晓,但被弟子拦了下来。 与被困阵困住那些人有关的门派,及门派代表,已是摆在明面上的了。 弟子想在暗中观察,看看是否还有别的门派参与到这番谋算之中。” 洞明子星君一脸了然地点点头,但笑不语。 “今晨师父特意对弟子交待,事后需向星君您郑重致歉。弟子实非有意相瞒…” “哈哈,说了,无需这般。”洞明子星君不在为意地挥了挥广袖。 “星君不以为意,但弟子却是不好无视星君的大度,坦然受之的。往后,弟子行事或还会有不当之处,还请星君训点。” “你是太渊的徒儿,莫要提什么训点,但有何所需,与老夫…与师伯说便是。” “是,师伯。那弟子可就不客气了!”范贤笑嘻嘻地卖了个‘年轻小徒弟’人设,继而说道: “星君不在乎之事,但弟子却很重视。 弟子心中始终挂着此事,总觉自己做了对星君不当的事儿,虽敬您重您,但却无法与您像此时这般,轻松交谈。 弟子问句不敬的话,星君觉得,这种心中挂念却始终保持距离的状态,会让您觉得更自在么?” 洞明子面上的笑容刹那凝固、渐渐消失。 他像是明白了什么,但一时之间还没能完全整理清楚。 范贤淡然一笑,不再多说什么。 留白,给足老人家独立思考的空间。对于这样睿智的老人,引导过多只会起到反作用。 远空传来一声清亮的‘呦’鸣。 过不多时,翼展超过一丈的知归鸟,载着太渊长老缓落于大德殿一侧。 “星君,午后还有比试,弟子去准备准备。” 范贤告了声退,往师父那边走去。 “师父。” 喜着白袍的太渊长老,束了个颇为精神的道髻,端着柄白玉杆拂尘,面上带着些许喜意又夹着几分担忧,一见自己的宝贝徒儿便急问道:“乐天啊,如何了?” “一切比计划的还要顺利,几位星君大弟子一现身,就把场子镇得稳稳当当。” “那就好,那就好。为师在岿然峰耽搁了少许,也不知大德殿这边究竟怎么样了…” 范贤心底一叹,自己师父就像洞明子星君说的那样,总是想着别人,典型的操心劳碌命。 “这个等会儿空了再说。师父,洞明子星君在那边,您看…” 太渊侧身望去,这才看到老星君独自站在阶前,登时便整了整衣襟,捊了捊拂尘的麈尾。 “师父,那弟子先去吃口饭,再磨会儿刀。” “诶,好的好的,去吧。 嗯?磨刀,磨甚么刀?” 待太渊回过神来,范贤已经一溜烟蹿去大德殿后了。 “这孩子…”太渊摇头一笑,端着拂尘、迈着健朗的步子,向前行去。 两位老者,对揖一礼。 “太渊。” “师兄。” “许久不见,可、可好?” “托师兄挂念,太渊一切都好。” “哦,那个…乐天他…” “还请师兄勿怪,小徒并非有意相瞒,都是太渊自作主张…师兄,为何发笑?可是太渊说错什么了?” “没有没有,呵呵,太渊啊,你觉不觉得,今日的风儿,格外舒爽…” ……… 奇门遁甲一道,一品修为称作军仙; 一品之上为化境,又称军神; 化境之上,乾坤境,又称破苍仙。 前者是奇门内部正规叫法,后者则是对其战力的通俗称谓。 所谓,化境。 指的是,人念合形,阵随念动。可瞬时触发融炼于身的阵法,困杀敌手。 传说曾有专修阵法的化境奇士,助上一个时代的主宰者——大周王朝,征战四方,心念一动,伏尸百里。 军神之称,由此得来。 而乾坤境,据老师方墨儒所说,达到这个境界,瞬息挪移,有破出苍天之能。 总之,很玄很牛叉就对了。 今日又听洞明子星君提到这两种境界,范贤不禁再次怀疑,这个世界是不是真的存在这种高于普通修行,堪比修仙的功法心诀。 不过,至此为止,据他所知,这个世界还没听说有什么妖魔鬼怪之类的恐怖存在。九成八,是对先贤的仰望,自动加了滤镜,导致夸大其词、言过其实了。 随便想了些有的没的,范贤经大德殿后的秘道来到地宫。 能容纳下落星镇半数多镇民的地宫,本身就很大。在经历了夜袭之后,地宫内部进行了大规模调整。 不再是之前那般开阔、直笼统的简单构造,复刻乾坤挪移大阵,其内每块墙砖、地面,均可移动。 换而言之,这即是临时避难所,又是可困住擅入者的绝佳场所。 用移动墙面临时拼搭出的一间石室内,墙角悬着颗南海鲛珠。 一条长桌两张椅,一侧坐着那面容尽毁、丑到惊天动地的绿裙妇人。 她悠悠转醒之后,便以为自己到了地府。当她想要站起来之时,却发觉浑身虚软无力。 很快,她就意识到,这似乎并非什么地府,自己也并没有死。 她茫然地打量着自己身处,但四周上下除了墙还是墙,连个门都没有。别说是身处何地了,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轻微的‘滋咕’声响起。 一面墙快速移开,范贤步进室内后,那墙又快速回复原位。 妇人一双铜铃大眼,惊愕无比地瞪起。 “你、你究竟是何人?!” 范贤微微一笑,从袖袋内抽出一根细绳,走到妇人身后。 “你要做什么?” 妇人下意识地喉头一动,极力掩饰着紧张。 “做什么?呵呵~~”范贤撩起妇人散落的乱发,意思意思地用手指梳拢了一下。 妇人一马平川的胸前不禁有些起伏不平,浑身绷紧,微微有些发颤。 “不是想自杀吗,怎么,现在又怕我下毒手。前辈,你究竟是想死,还是不想死呢?” 说话间,范贤已用那根细绳将妇人的头发绑好,并坐到了长桌另一边的椅子上。 不是他审美有问题,对这妇人犹为感兴趣,纯粹因为披头散发挡视线,影响稍后的操作。 妇人张了张嘴,又实在无话可说,便偏头看向一旁地面。 范贤左手抛玩着一只陀螺,右手放在桌上、手指有规律地轻敲着。 “前辈不会天真的以为,不说话晚辈就拿你没办法了吧。” 妇人仍沉默不语,范贤想了想,语气很随意地说道:“其实,你说不说都无关紧要。只要有你在,那个人,就一定会现身。” “不,不会!你休想!” “会的,你要对我有信心。我既然有办法,瞒过几百双眼睛,将你保下来。就有办法,让那位现身。” “她不…”妇人差点便脱口而出,但她很快就警醒过来。 “不对。”妇人扭头看向范贤,目露惊诧道:“你并非一开始就发现了我。” 范贤当然明白妇人话中之意,毫不掩饰地耸了耸肩,直言道:“没错,你猜对了。一开始,我还以为你只是个配合傀儡师唱双簧的声优。” 妇人双目惊诧之色更甚了:“那、那你,是怎么知道我的?” “如果我说,没有什么秘密,逃得过我的双眼。你信吗?” 妇人怔怔地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深遂发亮的双眼,心神一晃,一种怪异的感觉自后脊柱攀爬而上,直达识海。 一个擅易容、能惟妙惟肖模仿他人音容笑貌,且不惜毁容也要完成蛰伏任务的女人,对自己有多狠、心专有多坚定,由此可见一斑。 要催眠这种人,不难。但要深度挖掘其深埋的秘密,却非易事。 为达到这个目的,必须多花些时间与精力,先攻破其心防。 “玄术、武道双修,对吗?” 妇人未发一言,但她的双眼与此时的情绪波动,已经回答了范贤的这句反问。 “此番,算计我司空山,意图挑唆江湖百帮与奇门对立,继而引发大战。 这背后的目的,往最大程度延伸,可涉国争。 番邦小国觊觎大盛天朝,苦于无一战之力,只能先将战火于江湖中点燃。 江湖风云起,国朝自难安。 但,你和你背后那位,显然没有如此宏大的目的。 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为一年之后的江湖大会;或者,你们只是纯粹不喜欢和平,天生爱搞风搞雨搞事情。 不过,在我看来,这肯定也不是。 所以,到底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呢?” 妇人那双铜铃大眼,从惊愕到疑惑,又从疑惑到惊愕,一张长满了肉瘤的畸形脸,很难从表情上判断出什么来。 “我不赞同你将那妙清真人制成傀儡的做法,但我相信,你们会选这个人,理由有二。 其一,那真人与你们背负的血海深仇,有直接关系; 其二,其常年闭关,少与江湖中人往来,借他的躯壳来演戏,最不容易露破绽。” 一边感应着妇人的情绪波动,一边抛玩着手中的陀螺,范贤继续道: “常年易容,导致容貌尽毁,但你双手纤细、颈部肌肤光洁。 其实,你并非对自己的面容毫不在意,而是有不得不这么做的原因。 所以,这也是我尊你一声前辈的原因。 死其实并不是最可怕的事情,失去自己最为看重的才最可怕。 一个人能自我牺牲到这种程度,我只想问一句。 前辈,值得吗?” 妇人双目呆怔了一霎,眼皮微垂,因紧张而绷起的双肩,缓缓塌了下去。 “值得!” “我也希望,你的牺牲是值得的。”范贤停下手中所有动作,盯着妇人阴恻恻地笑道:“不然,就算你在我手里,他也未必会现身。” 妇人蓦地抬头、一双铜铃大眼怒而瞪圆,“你、你诈我!” “诈你?用得着吗?只要将你还活着的消息散播出去,无论他想灭口还是想救你,都会伺机混入司空山。我会准备好一切,等着他的到来。” 范贤将陀螺捏在手中,语气中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冰冷感。 妇人盯着他看了片刻后,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情绪中满满的眷恋与不舍,摇头苦笑道:“但求、一死!” “抱歉,做不到。 顺便提醒一句,你中了‘散魂香’,连抬头都很费力吧。所以,别想着咬舌自尽什么的。那样,不一定会死,但一定很痛。” 见妇人颓丧地靠在椅背上,感应着那丝无比绝望的情绪,范贤知道,时机到了。 正准备转动陀螺。 “我、求你!” 妇人满眼悲意,语气不再像先前那般充满敌意,她双眼失神地看着范贤。 “不要伤害她! 若我对你还有什么别的用处,尽管差遣,要我肝脑涂地,死无全尸也无所谓。 求你了! 不要伤害她,放过她吧。 小姐她并非有意对付司空山,你说的都对,我们只是想借司空山之力,挑起江湖纷争…” 范贤的动作,定格在原处。面无表情,心底却是天雷滚滚。 居然,全错了。 什么,情况?! 小姐? 难道不是女子爱上某身负血海深仇的男子,甘愿为其自毁容貌,十几年来蛰伏于仇家眼皮子底下。 而那男子,只不过是利用这个痴情的女子,完成复仇大计。 这,才是正常的剧情走向吧。 结果,不是他,而是她。 这么不按常理来的吗? 刚刚还装了个十三,u看书 w.uukashu说什么没有秘密能逃过自己的双眼。 居然在大方向上就跑偏,职业生涯惨遭滑铁卢。 范贤隐隐觉得自己的面颊有些发疼,打脸了啊…… 完整的大纲,还比较细的细纲,原本计划差不多三百万字左右的书,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到何时。 收定比很普通,前几十章还有些章评,到收费章节几乎没有一条评论。去翻看他人的书,或多或少总会有些评论。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单机。 开始自我怀疑。 这是个好故事,作者菌很担心自己在这种整个人都不好了的状态下,是否还有将故事写好的能力。 心塞。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五章 锁气阵 第126章 锁气阵 哦吼! 居然挖出这么桩大事件。 还是,十八年份的陈年老冤案。 出了地宫,范贤火速赶去不动峰侧边的起行居。 一路上,心绪难得地有些不平。 多少还是受了些影响,毕竟,他是个人。 说实在的,在得知真相之时,他内心里非常同情且理解,令他职业生涯遭遇滑铁卢的那个【她】。 正义会迟到,但不会缺席。 这话最初的意思,其实是说,对于现实中受到伤害的人来说,迟到的正义绝非真正的正义。 十八年了,这桩被沉在江湖湖底最深处的无头冤案,无人知晓其中隐情,时至今日,更已是无人问津。 谁能翻案? 恐怕谁都不能。 如那名叫红袖的绿裙妇人所说,真相如何,已经不那么重要了。连她们这些【无心谷中人】,自己都已经放弃继续追查。 那个尚未谋面却已交锋、并被范贤捣破了算计的无心谷主,红袖口中的小姐,当年冤案的幸存者,对于她而言,正不正义、真不真相,意义已经不大了。 她要做的,正如范贤所说那般,掀起腥风血雨,令江湖不得安宁。 通过已知信息,范贤几乎推算到了所有细节,但他此前完全不知道的是,司空山不过是那位无心谷主布局中临时加入的一个小环节。 相较于后面真正的风雨,这充其量,不过是餐前的开胃小菜。 催眠状态下,红袖所说的一切都不可能作假。所以,如果红袖所知的是真实情况,那么,一年之后的江湖大会,九成九要乱。 大乱! 范贤深吸了口气,暂时放下有些纷乱的思绪,平复好心情,面色淡然地走进起行居。 无事发生、无事发生。 “乐天,你干啥去了。给你带了两张大肉饼,赶紧吃。吃完我再教你几招…” 熊玘话还没说完,就被吕文乙打断。 “得了吧,临时抱佛脚,顶个屁用。瞧好了,小爷这好东西从来没给过别人用。来,拿着。” 边说着,吕小侯爷踮着脚,将两片用软链串起、像是两面护心镜似的玩意,挂到范贤肩上。 一股子浓重的汗味,扑鼻而来。 范贤被熏的一脸酸爽道:“这什么玩意啊!” 孔喧边啃着一颗梨子边说道:“文乙能活到现在,就是靠这宝贝。你可别嫌弃,千金难买的好东西。” “哎呀,不用了。” 范贤正要将这味道浓郁的东西摘下来,被吕文乙一把摁住。 “呐,别说做兄弟的没提醒你。方才宴席上,小爷都打听清楚了。 告儿你啊,可甭小瞧苗德仁那小子。 花架子看着不咋样,修为还真不低,人可是从三品。十八路苗氏剑法,尽得他老子苗盖天真传。 就你内几下,甭说跟人过几招了,上去就只有挨揍的份儿。 老老实实穿好,这可是我爹给我保命用的金丝软猥甲。 一般人,小爷可不舍得借。” 小侯爷说罢,孔喧又接道:“你这颗脑袋呢,确实比一般人聪明。不过,真刀真枪正面交手,光凭脑瓜子可没用。 硬实力,还是很重要的。” “妹错,妹错。沃也是这么认为。” 卷毛撒尔从一旁提着好几样家伙事儿,一一介绍道:“这是沃们摩罗第一骑士用过的佩剑,非常锋利,可以刺破任何坚不可催的防具; 这把红宝石长刀,在摩罗代表了至尊大公,也就是沃父亲。任何人见到这把刀,都必须向你行礼。 这把猫眼石匕首,还有沃的软剑,你都可以拿去用。 哦对了,还有这个...” 范贤正要开口道谢,婉拒摩罗大公公子的好意,卷毛撒尔又一惊一乍地将手里一堆好物塞到范贤手里,从后腰掏出一把雕工精美的佩枪。 这玩意,撒尔曾经拿出来炫耀过。 范贤早就认确过,这是把燧发枪,在这个时代算是很不错的精良火器,但实际应用到战场上,效果并不是很好。 摩罗火枪队被北苍轻骑打的落花流水,就是血淋淋的教训。 而武者对战,火枪要想发挥效用,除非偷袭。 上去二话不说,照着面门来一枪。不然等你装填子弹的空档,人家已经劈出不知道多少刀、刺出数不过来多少剑了。 “那个,撒尔,我们大盛武者决斗,不兴用这个。” 范贤笑笑,将手上一堆好物还给撒尔,接过熊玘端着的盘子,拎起肉饼就啃。 忙活到现在,属实饿了。 正吃着,便听外头脚步声响起。 千峰尽与酒翁二人,匆匆入内。 “乐天,还有半个时辰便要上场,师叔教你两式剑法,当可勉强应对。” 千峰尽刚说完,酒翁便一把夺过范贤手里的盘子,没好气道:“吃吃吃,这时候了还有心思过嘴瘾。起来!” 酒池峰四杰本就对酒翁有点儿畏惧,自从得知这真是位深藏不露的武道高手后,就越发不敢在老酒鬼面前吱声了。 辈份高、脾气爆,关键下手贼重,不得不从心。 范贤从袖袋里抽了张用废的宣纸,擦了擦嘴,在酒池峰四杰‘你自己保重’的目光下,很无奈地跟着两位长辈,出了起行居。 ………… 天知道,这半个时辰,范贤都经历了些什么。 事实再一次证明,学的好不一定能教的好。 但两位赛前教练,自我感应却非常良好。 不为别的,全因自家师侄居然能在这短短时间内,就将一剑剑法大道至简的两式剑招,比划得像模像样; 勉勉强强能以罡气将水凝压成冰,再将这毫无威力的简化版冰魄神针,以飞针点穴手法击出。 一剑剑法,凌厉果决。从某种层面上来说,与老娘的刀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范贤倒还真在其中,悟出了些许剑韵。 但冰魄神针是什么鬼? 花老大力气以水凝针,除了显得逼格高一点之外,有半毛钱实质用处。 真要在比试时用到飞针点穴,弄几枚实实在在的绣花针,学学东方不败,不帅吗? 贪多嚼不烂,范贤可不想成为那种啥啥都会一点,但没一样精通的混子选手。 不过,往回一想,学点皮毛也好。 范贤自身所修鸿蒙太古真元功法,在丰沛的真元之力加持之下,就算是皮毛,他也能将之发挥出不小的杀伤力。 往后若遇上需要动手但非拼命的情况,他就可以用这些杂七杂八的功夫,搅乱视线,令人完全摸不清他的出身与跟脚。 算是,一点小小的意外收获吧。 不动峰下,左侧,平日里不怎么用得到的一片平整开阔之地。 正当中,有一荒废多年、长方十丈左右的石砌祭台。 稍微拾掇了一番,以作比试之用。 台下、平地上,围立着几百名江湖百帮来客,以及不少司空山门内弟子。 洞明子、荧惑两位星君及各自的两名徒儿,太渊长老,以岑缺为首的另十一位星君座下亲徒,及顾非烟、墨临素、向冀、崂观海、库依长老等门派世家代表,则站在距离比试场地不远的山腰处。 于此处俯视望去、一览无余。 “请吧!” 名叫苗德仁的锦袍公子,一脸傲气地睨了范贤一眼,不屑地抛下两个字,脚下一点,飘身上台。 又听‘噌’一声,长剑银光一闪。 苗德仁苗公子,抖出一个漂亮的剑花,并同时将剑鞘抛给台下的家仆护卫,一派潇洒地在半空中转圈圈。 姿势,一百零一分,多出一分是台下家仆附加的。 范贤摸了摸鼻子,扛起一只鼓鼓囊囊的布袋,一溜小跑从木梯登台。 各门派弟子、护卫,议论纷纷,对那装得满满当当的袋子,指指点点。 范贤刚一上台,苗德仁单腿一提、长剑一横,摆了个很帅的造型,喝道: “刀剑无眼,你我既已签下生死状,那就放手一搏吧。 看、…” “别急。”范贤比了个‘停’的手势,将布袋往地上一放。 “你是剑修,可对?” 苗德仁落腿收剑,一脸不耐烦道:“废话。” 范贤打开袋口,又问:“我代表司空山奇门遁甲一道,可对?” “哼~你小子,又想耍什么心机手段?我告诉你,你现在就是跪地求饶,本公子也不会答应!” 苗德仁一脸愤恨,还在为之前被范贤羞辱之事,心意难平。 想他可是含着金汤匙出身的武后代,家里要势有势,要钱有钱,哪时候受过这种窝囊气。还被编排与可当他母亲的冯庄主,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今后他还怎么在江湖上走动。 ‘静茹姐姐都给不了你这么多的勇气啊’ 范贤心底吐了个槽,一边从布袋里往外掏东西,一边说道:“你是剑修,自然用剑。我是奇士,当然也以我之所长与你比试,这总没错吧。” “没错,有什么本事,但管放马过来。”苗德仁翻腕转剑,眉头紧拧、双眼似要喷出火来,面上就差写个‘躁’字。 “稍等。” 范贤将一只只刻有繁复图纹的‘阵基’,放置在石砌台上的几处,迅速做完这些后,解说道:“我乃奇门弟子,你是武道剑修。 今日,我便用奇门最基本的四台八象阵,来领教你的剑法。若你能破出此阵,便算你赢。 如此,你觉得公平吗?” “哼~”苗德仁不屑地冷笑一声,挑衅道:“不就是怕本公子近你的身,伤了你么。 好!待本公子破了你这什么四四八八阵,再来取你狗命。 看、剑!” 银光闪过,但在那剑芒刺出之前,在苗德仁喊出‘狗’字之时,范贤早已脚下一顿,腾空跃起,倒飞至石台边沿一米处。 四台八象阵,阵法之外。 那一只只刻着图纹的阵基,皆由祸斗阁大匠申屠器大叔打造,其内应范贤的要求,嵌入了磁石。 而这些磁石都是经过消磁处理的,范贤将这些消了磁的磁石带在身边,长达两个多月。每天,他都会以自身的微量罡气,与磁石进行摩擦‘充磁’。 这只是个小小的试验,以佐证他心中十分坚定的‘世间万物皆是能量体’的科学信念。 诚然,前世他也不是搞科学研究的,这方面只限于皮毛都算不上的浅薄认知。 不过,伪科学也好,瞎猫碰到死耗子也罢,他的试验还真成功了。 这些因他的罡气摩擦而充磁的磁铁,只为他所用,只被他所控。 但见,跃至台沿的范贤,一手背于身后,一手抬掌,那二十八只阵基立时自地面漂浮而起,变幻方位。 苗德仁直冲范贤而去,横扫一剑,剑气盎然。 但只隐隐听到‘嗡’的闷声。 那剑气竟被阻于半空之中,就好似,在范贤身前立起了一道看不见的盾墙。 苗德仁双目一瞪,愕然之余立马转腕斜挑,一道浅青色剑光裹挟着罡气,势如破竹。 却,仍只发出‘嗡’一声。 “阵,起。” 范贤面无表情地吐出两字,便见那二十八只漂浮于半空中的阵基,快速移动起来。 十六只阵基落于台面的十六处,八只阵基悬浮在苗德仁半身高度,四只则与其等身高。 以洞明子星君、太渊长老等人所在的山脚位置看去,很明显便能看出,那十六只阵基所连成的乃是一个正八边形; 当中的八只,同样也是正八边形,只是范围略小; 最上层,自然就是四方形了。 而此时,身在阵中的苗德仁,却还不知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他看到那个可恶的司空山小弟子范乐天,正在对自己不怀好意地笑着。 他气愤至极,大喝一声,提剑飞身刺去。 但不知为何,他的剑似乎永远慢一步。 那个狡猾的险诈小人,总能在他剑尖挥至之前掠身避开。 几番猛攻之下,苗德仁猛然发现,每当范乐天避开自己的攻击,总会准确地出现在他的右前方。 “哼,雕虫小技,岂敢轻视我苗氏剑法!” 苗德仁喝骂一声,使出十八路苗氏剑法第九路,追风探月。 只见,他脚下轻点,身姿飘逸地横飞而出,银剑脱手,如流风一般直取范乐天面门。 就在剑尖直刺范乐天眉头的同时,苗德仁于半空中身形一扭,立起剑指,直点右前方的虚无之处。 “怎、怎么会!” 苗德仁想象中,银剑佯攻,自己则以剑指直击一定会向右前方避让的范乐天。 但眼前发生的,却并非如此。 那柄银剑落了空,他的剑指也落了客,那个可恶的范乐天,竟掠身避去了左侧。 “我让你躲,小人、小人!” 苗德仁愤怒地收回银剑,又使出几路苗氏剑法,刺、掠、挑、扫、斩,招式用尽,但却好像永远都追不上那个身形如魅的家伙。 鬼吗?!这小子是鬼吗? 苗德仁心底不禁一颤。 怎么可能一个人的身形能躲避得如此快、又这么准。 阵外。 台沿边缘,范贤抱臂静立,uu看书 ww.uukanh 微微偏着头,观察着中了阵法的苗德仁,不时瞄一眼攥在右掌中、天才疯子大师兄闻通送的怀表。 将阵法启动之后,实验人的一系列反馈表现,数据化后,存入脑海中的记忆宫殿。 总体来说,移动阵基第一十九次试水,成功。 【逆·四台八象锁气阵】 首次真人实战试验,还算完满。 虽然借助了一些小道具,不过,魔改阵法的大方向找对了。 提升空间很大,比如阵型移动的速度,催动阵法所需的罡气…… 就在台下围观的江湖百帮来客,与司空山门内弟子,惊诧又疑惑地看着台上那位独自耍剑的苗公子,议论纷纷之时。 范贤已经计算起了这个魔改阵法,还有哪些可改进的细节…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六章 贼喊 不动峰山腰处,一袭白袍、端着柄拂尘的太渊长老,微微悬起的一颗心,总算落回了原处。 此前始终紧绷着的面容,这会儿已是一脸掩都掩不住的欣慰之情。 荧惑星君两眼放光地盯着比试场上,差些笑出声来。 “这个蠢货。嗌,太渊师兄,你这徒…” “咳,师妹!”洞明子星君眉头一皱,对自己这个亲师妹轻摇了摇头。 荧惑星君当即心领神会,眨了眨眼,继续看戏。 以众人的视角来看,此时的比试台上,范贤正好整以暇地抱臂静立于台沿边上,什么都没做,就只是微微偏着头,似是在观察那个舞剑舞得飞起的苗德仁; 而苗德仁则像是魔怔了似的,又嚎又叫、左挥右刺;时而口中骂骂咧咧几句,时而颓丧地乱了剑路、失了章法,胡砍一气。 属实惊人! “敢问星君,贵山门高徒所布阵法,何以如此玄妙。崂某不谙奇门阵法,孤陋寡闻,还请星君解惑。” 崂观海,好人矣。 其实,顾非烟、墨临素等站在星君侧旁的众人,早就想问了,只是碍于脸面,一时不好意思开口。 大家的内心活动差不太多,都想着再看看,等看出点门道来,再问不迟。 并且,并非崂观海不谙奇门阵法。在场有几位曾学过些阵法的门派代表,也没看出其中奥妙来。 布阵,首要条件就是预先设下阵脚,有必要的话,还需配合机关等物。 但场上那身着普通弟子服的年轻人,只将那些长得有点像八卦盘的器物,放罢在地上,使罡气催动之,便达到了困阵、幻阵的效果。 这,着实超过了所有人对奇门遁阵的普遍认知。 崂观海问罢,又有一慈眉善目的老妪,温声问道:“高足所说那四台八象阵,可是指的,四台八象锁气阵?” 洞明子星君颇为尊重这老妪,点头一笑,回道:“问长老高见,正是此阵。” 老妪身后,一年仅十五六的少年,轻声问道:“婆婆啊,这个锁气阵,为什么这么厉害?” 老妪笑道:“复儿,婆婆也不过是一知半解,且听星君说来。” 洞明子星君递了个眼色给身旁的太渊,太渊长老颇有些不自在地往自己师兄身边靠了靠,一板一眼道:“四台乃灵台、明镜、气机、识海; 八象,指的便是修行之人,周身八处大穴。 四台八象锁气阵,乃奇门一道最为基础的阵法之一。寻常仅用来封禁气场,以防自身修行之时,罡气不受控,伤及他人。 亦可有阻隔探查罡气、不显露自身之用。” “如此说来,那这阵法并无实质阻敌、对战之用。可这场上,并非如此啊。那苗公子,像是魔怔了一般。”崂观憨一脸迷茫地说道。 不少人当即点头,表示自己也有同样的看法。 太渊紧了紧手中拂尘,答曰:“阵,与剑,与天下任何兵器、功法,皆有形意、而无定性。 且看,如何用,何人用。 乐、这位弟子,反转锁气阵,以致功用逆反。 阵外之人,不受影响,但阵内之人,却被锁了四台、八象。 便是因此,阵法初起之时,苗公子识海便已被锁,但苗公子却丝毫无有察觉。 以自身之力,盲目蛮撞又不见起效,便越来越慌乱。 愈乱,识海则愈是不明。” 简而言之,苗德仁心念过重,全身管视、听、触等观感的四台被锁,八处大穴在阵中逆行,罡气一乱、识海不明,就出现了幻觉。 这就相当于是中了幻阵。 只不过,没有人知道,范贤在某一只阵基上抹了一丢丢不影响正常武力值发挥的迷粉。在靠近苗德仁之时,就已经下完药了。 胜之不武?不存在的,他只不过不想跟这货动手而已。 反正,真打的话,他能打一百只苗德仁。 “哦!” 山腰处,众人似懂非懂、似明未明的纷纷点头作了然状。 真的要彻底搞明白阵法,起码得有一定的理论知识,在场诸位,大多都没有。管它的,应声就对了。 比试台上。 苗德仁咆哮一声,发丝已是有些凌乱,收回狂扫一圈的银剑,双眼盯着跟本不存在的假想敌,气喘吁吁、摇摇晃晃。 口中骂骂咧咧,大部分都是些问候范乐天八辈子祖宗的污言秽语。 “乐天!” 洞明子星君蕴含着十足内劲的说话声,自山腰传出,直达比试台处。 范贤当即冲山腰处拱手作揖。 “点到即可。” “是!弟子领命。” 言罢,范贤双手结了两个简单的印,将二十八只阵基,一一收回。 结印什么的,只是做做样子。 他是纯凭罡气运转阵基、催动阵法。 反正,自从上次突破的时候莫名其妙入了神定境之后,气海三不五时就奔涌一翻,好似有用不完的罡气与真元似的。 也是怪。 锁气阵虽撤去,但苗德仁还未能当即清醒。他只觉头脑昏沉,一手扶着自己的脑袋、一手柱着剑,跌跌撞撞走了两步,险些栽倒。 范贤将一只只形状类似八卦盘的阵基,收入袋内,脚下一点,正欲飞身跃下比试台。 气机陡然旋动,罡气振体而出。 然,在苗德仁背刺一剑,未至身后之时,范贤已是扭身横移出去数丈。 苗德仁又扑了个空,混沌刚解的双眼,怒地充血圆瞪,一咬牙暴喝一声。抬手送出长剑,又立剑指,一人一剑如两道流光,向范贤攻去。 范贤将手中布袋抛下台去,熊货自人群中跃起,将之接住。 便是此时,长剑闪着寒芒,直冲面门而来。 范贤疾速点步,又再倒掠出去数丈。 却不想,苗德仁剑指点来,数道凌厉剑意,分攻左右上下,令范贤避无可避。 这可不是比试,而是拼命的架势了。 范贤双手交错,曲指弹出数道冰针,这般皮毛功夫,还远远称不上冰魄神针。 冰针与罡气剑意相撞,发出近乎实质的叮声。觑了个空档,范贤脱身而出。 “胜负已分,苗公子,你这可就太不地道了。” “呸,尽使些机关暗算。拿出真本事来!” 范贤使冰针击开剑罡,暂作退避;苗德仁不依不饶,步步紧逼。 不是范贤不愿正面刚,选择以阵法对战,一则可以实战验证自己魔改的阵法威力究竟能达到什么程度,二则行走江湖隐藏实力乃是基操。 才不是因为他懒。 然,不服输的苗德仁,硬要将脸凑过来讨打。 但就算是打,范贤也觉得不能以碾压的方式获胜。 就算事后能将自己获胜的原因,归结为对方刚刚被阵法消耗了大量的罡气与体力。但这姓苗的,到底也是个从三品剑修。 无论从哪个层面考量,自己的修为,多少还是会暴露出来一些。 关系大吗?严格来说,真不大。 他很清楚,自己不愿将所能尽数显露的真正原因,乃是出于这辈子与生俱来的强迫症——安全感缺失。 毕竟,前世的他,明明知道门已经上了锁,却还是反复查验;前脚刚关了煤气灶,后脚又再三确认。 再加上,自己经常踩中小概率事件的非酋体质,与那随时会被‘全国通缉’的真实身份。不得不令他,提高警惕心。 好吧,他承认,自己确实有那么一小丢丢的,被害妄想症。 但有一说一,就算师父太渊知道他的真实修为,难道还会赶他下山不成? 师叔师伯们怕是会欣喜若狂,然后天天轮流着教他剑术、刀法、拳路、掌法… 一想到这些,范贤顿时不寒而栗。 霎时间,无数念头划过脑海。 但见那苗德仁再次抬手振出长剑,并同时脚步一顿、身形帖地前冲,数道剑气击来。 这次,范贤也不一味施展步法躲避,双臂微微弯曲、双掌于面前画了个半圆定于胸前; 双膝同样微曲,左脚尖划出一道半弧,摆出个像是马步的基础造型。 山腰处,太渊长老眉头一紧。 台下,酒翁也疑惑地“嗯?”了一声。 孔喧、撒尔,均有些担心翘首顾望;吕文乙更是踮起了脚,不时还蹦两下。身高着实是个硬伤。 只有抱着布袋的熊玘,莫名的觉得很是心安。 说则三五句,台上只一瞬。 十八路苗氏剑法,有虚有实,重攻轻防。苗德仁将自身剑法,运至极致。 比试台上,剑光掠影、剑意如风,好不狂放。 一招‘回风拂柳’配合一记‘飞燕还林’,长剑横扫掠出、复又于半道折回,罡气剑意则似那风中摆柳一般,自侧旁佯攻。 长剑与剑罡,自四面八方,兜头罩身攻来;却见范贤,动作缓慢得近乎笨拙地避开攻击。 那道道凌厉至极的剑意,划破了他身上的染墨弟子服,在石砌台面上留下了深浅不一的剑痕。 这在外人眼中看来,就好像,他是很勉强才避开的。 但山腰处的太渊长老与洞明子星君,却有些惊愕地瞪大了双眼。 一旁不少武道高人、长者,也隐约看出了些许不同来。 范贤的动作只是看上去缓慢,那笨拙不怎么灵活的身形,似乎蕴含着某种意境,总能恰到好处地避过所有攻击。 在苗德仁逼近身前之时,范贤曲身、踏步,左掌作托状,右掌以指为刀。 一掌托腕,化去苗德仁剑指破防之攻;一掌直击,戳中其肩胛,随即拍出一掌。 便听‘咯嚓’的一记脆声。 又见范贤,双掌作拱状,好似将那苗德仁揽在怀中,以臂力振摇之,又单掌扣于其咽部。 这时,若换指扼住,只需轻轻一发力。 便能听到更为清脆的声响,整个世界,就清静下来了。 不过,范贤遏制住了自己莫名而起的杀意,只以寸劲递出一掌,击中苗德仁咽部。 青龙探掌、怀中揽月,两式八卦掌,配一记最普通也最实用的擒拿,不费一分罡气,轻松制敌。 还能给观者造成一种,苗德仁是因为近身,才被他觑了机会、扼住命门险胜的视觉效果。 “咳!” 苗德仁因咽部被轻击了一记,气息不畅,跌出去几步后,摔倒在地上。 顾不上喘息,苗德仁手指微微发颤地指着范贤,哑声道:“你、你个,卑鄙、卑鄙小人,你…” “嚯,当真有人的脸皮能当城墙使。” 台下,孔喧一脸鄙夷道:“我说这位苗公子,你就是属王八的,也该认输了吧。难不成,真要血洒台上、横尸当场,才舒服?” 苗家的两名护卫,慌忙上台欲将自家公子扶起。 便是这时,在众人都始料未及的情况下,剑光闪过。 长剑直刺孔喧面门。 极速。 背对着苗德仁,站在孔喧左侧台上的范贤,当即便意识到了这一危机。 就近处,在所有人的眼球都来不及捕捉到发生了什么之时,那柄长剑在半道被截住。 于半空中翻转,回刺。 自然是范贤出手。 “啊!!” 一声惨叫。 来自苗德仁。 只见他,一只手掌被长剑穿过、生生钉在了地面上,正面容扭曲、哭爹叫娘地哀嚎着。 “哼,自作自受。居然偷袭,小人。” 围观众人,不仅不同情,对苗德仁万分鄙夷地议论起来。 范贤面色发冷地睨了那惨叫的小人一眼,话不多说,跃下比试台。正欲招呼兄弟们闪人,却听身后人群发出了惊呼。 “公子!” 苗家的一名护卫,大喊道:“卑鄙小人,居然用毒!公子,公子啊…” 范贤扭头看去,便见苗德仁仆倒在地,唇畔有黑血流出,那被剑钉着的手掌也已呈现出乌青色。 显然,确实是中毒了。 这时,山腰处跃出数道身影,踏树掠飞眨眼间便来到比试台上。 “休走!方才比试那人,何以这般阴毒?!” 一背着柄宽剑的中年剑客,喝住范贤一行。 柱鹿头杖的白发老翁,当即目露凶光,举杖冲范贤飞身攻去。 便听‘锵’一声。uu看书 ww.uukanshu.om 一柄青剑,自半道截住鹿杖翁。 此前并未显露身形、坐在某棵树杈上观战的千峰尽,适时现身,将范贤等人护在身后。 于同一时间,除阎萝以外的七武士,一一自林间跃身前来。 “老先生,着什么急,你我比试还在后头。” 梅玉婵双目一凛,两手一翻,一对如意刀,已是握于掌中。 “哼,这都闹出人命来了,尔等还惦记着比试,可是太过不拿别人性命当命看了。” 鹿杖翁见‘名正言顺的偷袭’未得逞,心下气恼,却也无法强行再攻上前去,只得指着台上那喷了口血栽倒在地的苗德仁,朝山腰处喊话: “星君,不是说点到即止吗?这般情形,是个什么说法?” 洞明子星君与太渊长老,对视一眼,双双飘飞而出。 其后,紧跟着荧惑星君及四位亲徒。 顾非烟、墨临素、向冀以及崂观海等人则纷纷一脸思索状,未及多想,众人也随之跃身前去。 看了眼不知是死了还是昏厥的苗德仁,范贤又扫视了以鹿杖翁为首一票二十多人。 心底不禁想骂人。 这么不遗余力的搞事情,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贼喊… 欸,等等,百因必有果。 以红袖所交待的、有关本次谋算司空山的种种细节来看,这些被当作棋子摆弄的帮派,没道理这么卖力。更不可能,为了点儿蝇头小利而卖命。 难道,司空山以前曾在什么事上,得罪、或者有损过这些帮派的利益? 以至于这些搞事积极份子,如此的不顾一切。 什么仇、什么怨,居然不惜搭上一条人命! 第一百二十七章 躺 第128章 躺 没有仇、没有怨,但这人命,反正也不是他布氏的。 莫说一条,纵使搭上几条、几十条,甚至几百条,又如何。 不过,中毒的竟是苗德仁,而不是那小子。 这是他布安丘,万万没想到的。 此子留不得! 早在大德殿内,川州名门布氏族长、鹿杖翁布安丘,就已经萌生了这个大胆的想法,并执行力一流地付诸了实行。 诚然,范贤在百帮代表面前,落了他布氏族长的面皮,还将计就计反算计了他一手。令此前群雄逼迫司空山的计划,彻彻底底毁于一旦。 但是,这些都不足以令一个在江湖上成名已久、在川州威望极重,便是剑阁那位大宗师萧神庭见了他都得尊称一声“布老”的老牌世族族长,对一个名不见经传、以前从未谋面更无什么仇恨的年轻后辈,动杀念。 然而,布安丘深知一个道理。 这个道理,用范贤的理解来翻译的话,可以引用一句名言。 【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结底是你们的】 布氏,乃川州第一大氏族。族人数量庞大,族下产业涉猎颇广。 布安丘也曾是个有雄心壮志,想干一番大事业的年轻人。 但人过六旬还止步于正一品的时候,他慌了。 于是,在数十年前,不甘心自身修为配不上远大抱负的布安丘,鼓动金刀门,两家围攻大佛山。 事成,则大佛印掌功法归金刀刘门主,而他只要一本心法。 金刀刘门主没能抵挡住这般诱人的条件,最终拉上族内数百子弟给自己陪了葬。 布安丘万万没想到,大佛印掌传人、只有从一品修为的年轻小子陈齐英竟那般刚烈,顶着最后一口气与他们拼尽,还一把火将大佛庄给烧了个干净。 那本据说自旧世传下来的真元心法,也在大火中烧得灰都不剩。 那一战极为惨烈。 当年,布安丘气海未蜕、神定未成,若非反应及时,拿金刀老刘作了盾,死的恐怕就是他了。 但陈齐英不惜燃血、掏空气海使出那同归于尽的搏命一掌,还是将他震成重伤。 虽然将养多年,但根基受损却是不可逆之事。此生无望突破,再无缘宗师境。 就在他心灰意冷之时,某个布氏子弟向他这位老族长秘报一桩隐秘。 一个被逐出司空山的浪客,酒后失言,对这个布氏子弟提起司空山藏有【归元秘笈】。为求证是否属实,布安丘设局捉了那浪客。 一番拷打鞭问,浪客如实招来,还将自己偷得的一页秘笈交给了布安丘,换取一条活路。 研究那页残碎的秘笈多年后,布安丘肯定,若得全本,定能助全盛时期的他,突破有成,迈入宗师境。 当然,他是不可能了,但布氏人丁兴旺,后继有力。 这么些年,他也物色了不少族内青年翘楚,不遗余力地培养成材。等的,就是有朝一日,将司空山收藏的那本秘笈搞到手。 那他布氏一族,便能培养出不止一位宗师境大能。 届时,莫说笑傲川州,便是整个江湖又当如何。 数月前,听说落星镇遭受夜袭,川州众帮派纷纷送帖拜山,布安丘怎会放过这大好的天赐良机。 就在这时,一个自称无心谷中人的神秘客,找上门来。言说已联合了众多门派,一起逼宫司空山,并表示手中有司空山不为人知的隐秘,到时候定能成事。 随后,布安丘便派出手下最得利的三名弟子,以及两名重点培养的族内青年,暗中摸进落星镇。 待他们逼宫司空山,制造混乱之时,那五名青年子弟便照着从浪客那儿问出来的消息,溜进某峰某阁偷取那本秘笈。得手后,再趁乱逃走。 就算司空山及时发现遭了贼,还敢盘查江湖百帮来客不成? 而且,就算盘查,也根本查不出什么。因为,他安排的这五名青年子弟,本来就不是跟随他从正门进山的。 如此完美的计划,可以说是天衣无缝! 却,在一开始就被破了。 在大德殿上,当布安丘意识到自己的精心设计,早被对方捣毁;亲手挑出来修为都不算低的优秀族内子弟,居然被杀阵绞杀之时,他出离了愤怒。 他极力克制自己,冷静下来一想。那个表面看上去很普通的司空山弟子范乐天,能被星君允许在百帮前辈面前夸夸其谈,想来并不普通。 再观其头脑过人、气度不俗,假以时日,定能撑起司空山的一片天。 所以,趁还是幼苗,赶紧扼杀了,以绝后患。 至此,布安丘愈发坚定了,此子不可留,这个在他看来并不难办到的大胆想法。 然而,布安丘猜对了开头,却怎么也料不到,这根幼苗,到底还有多少令人意想不到的惊人举措。 此时此刻。 不动峰侧、比试台下。 被六位护犊子的师叔伯,强势护在身后的范贤,脑力拉满,瞬间想到十多种对策。 就在梅姑与布老头对峙的当儿,他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就它了,最稳妥且最有效的应对之计。 范贤对紧帖着他、唯恐冷不丁哪里冒出根毒箭将他射杀的酒翁,悄声且快速道: “酒师伯,速去台上,看好苗德仁,不管是死是活都别让人靠近他。 还有,莫让任何人接近那两个护卫和那把剑。这是重要人证、物证。” 酒翁当即翻身跃起,跃至台上。 “鹤师伯。” 莫比鹤当即退后两步,靠近范贤,便听小师侄轻声道:“尽一切办法,休要让那老头走脱。师伯放心,弟子无碍。” 随后,范贤又快速对酒池峰四杰安排道:“听好了,稍后别慌。 孔喧,你负责将事闹大,帮鹤师伯把那老头扣下来。 文乙,速去请小王爷过来一趟,别让任何人靠近我。告诉她,台上那家伙中什么毒,我就中的什么毒。” “知道了,你要做什么?”孔喧问道。 “我躺会儿。” “啥?!” 酒池峰四杰四头雾水,尚未反应过来,突然被范贤一把推开。 但见他“噗”的一声,血水喷出一道弧线,摊开自己的右手,指尖上赫然有一道划痕呈乌青色。 又听他大喊一声:“果真、有毒!” 紧接着,两眼一翻、衣袍一甩,来了个华丽的摔倒。 正好被吴支祁接住。 “乐天!” 距离范贤比较远,全然不知情的千峰尽和梅玉婵,登时惊呼一声。 孔喧、吕文乙、熊玘、撒尔,四人互相对视一眼,瞬间秒懂。 当即,吕文乙扭头扎进人群中,熊玘将装有阵基的布袋交给一名普通弟子打扮的阵徒,和大洋马撒尔,一左一右靠近吴支祁身边,护住主动晕过去的范贤。 四人动作堪称神速。 便见孔喧,果断跳出来,指着那鹿杖翁布安丘,高声喝道:“是他,方才我就见他袖中似有何物射出。” “呔,休要血口喷人。”布安丘暴喝道:“焉敢污老朽清白,找死!” 说着,老翁怒而举杖,直直朝孔喧招呼过去。 心念电闪之间,莫比鹤横出两步、抬掌接住鹿头杖。 正此时,刚刚赶到的太渊长老,顾不上别的忙不迭查看宝贝徒儿是何情形。 而洞星子、荧惑两位星君,均眉头紧拧、面色发沉,看向布安丘的双眼,不友善之意已是极为明显。 早就眼疾腿快躲到莫比鹤身后的孔喧,一脸惊慌地叫道:“师伯救我!弟子亲眼所见,就是这老头想杀乐天,现在还要灭弟子的口。” “你这小畜生!” 布安丘暴跳如雷、气得老脸涨红。未及回头,便觉手中一振。 莫比鹤掌中发力,那布安丘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千峰尽一剑挑飞手中鹿头杖; 莫比鹤双臂如游龙走蛇、双掌似风中摆柳,将将欺身上前,便已拍出两股掌风,直照布安丘的胸前印去。 不及应对,更避无可避,布安丘竟一手将侧旁那中年剑客提到身前。 “噗!” 那中年剑客莫名受了两掌,当下便喷了口血水,头一歪,昏死过去。 布安丘一只铁爪这才松开中年剑客的右肩,心中暗道不好。 方才这一下,纯粹是本能反应。 当年在大佛山之时,他就是用这招‘蛇盘手’,将那金刀刘门主抓到自己身前,挡了陈齐英以命为代价的燃血一掌。 不过,眼下势态紧急,他完全顾不上担心自己这一招,是否被人指摘,只大叫道: “好你个司空山,朗朗乾坤、青天白日,竟敢害人性命。 诸位门主,便是这般同道之谊吗?竟无一人敢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布老族长,慎言。”洞明子星君面容罕见露出威色,道:“吾门弟子,亲眼见布老你出手伤人。 若未做过,何惧之有,讲明白便是了。何故有那欲灭口之举呢?” 布安丘张嘴便想喊冤,却发觉所有看向自己的目光,都是那样的冰冷,不少还充满了鄙夷之色。 连原本与他商议好,主力煽动群情、逼宫司空山的另十几个门派掌门、家主,此时纷纷躲开他的目光,皆是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冷漠表情。 想他老布,行走江湖几十年,前后参加过两次江湖甲子大会,何曾遭受过这等白眼。 世态炎凉,人心真实。 何以如此、何故落到这步田地? 是那小子,就是那小子。 一切都是因为那小子! 布安丘愤恨地看向那个躺倒在地的家伙。 当他瞎了不成? 根本就不曾被苗德仁的剑刺中,又怎来中毒一说? 还喷血、倒地,简直无赖至极、无耻至极! 可…他明知是这么回事,却靠近不了那小子,根本没法子拆穿假装中毒、就地一躺的地痞无赖行径。 布局早早被破,此时连这点算计都做不到。 他布安丘,当真是白活这八十多载,白走六十多年江湖路了啊! 一时间,进也进不得、退也无路退的布氏老族长布安丘,内心百味杂陈。 真叫一个,越想越堵,越堵越气。 气极不怒反笑。 布安丘仰天大笑起来,边笑边摇头。 笑自己棋差一着,笑自己竟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阴诈小子,狠狠摆了一道。 他反复推算,无论如何都破不了的死局,竟被对方简简单单就地一躺,给化解了。 “尚有一丝气息!” 比试台上,刚刚到达的雀神君座下五弟子伏源,探查了苗德仁的气息脉搏、气海神藏后,迅速将那把钉着苗德仁右手的剑拔出,又从袖袋中掏出一支小玉瓶,倒出一颗赤红色丹药,塞进苗德仁口中。 “此人中的,乃是断离恨之毒。” 断离恨,苗疆五毒之一。毒性猛烈,号称见血封喉。即便只是吸入,都可伤人肺腑。 被太渊、吴支祁、熊玘、撒尔等人团团围住的那边,澹台凤羽也放下范贤的右手,也从袖袋中取出一支小玉瓶,也倒出一颗赤红色丹药,捏开范贤的嘴,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药丸塞进他嘴里。 同时,伏源盘腿坐下,让两名随侍弟子将苗德仁扶坐起。将双掌帖在苗德仁背后,运起罡气将其体内的剧毒聚于一处,以免游走心脉窍穴,那就神仙难救了。 有样学样,澹台凤羽也让熊玘和撒尔将范贤扶起,自己则盘腿坐下,假模假式地运起罡气。 “中此毒,便是保住性命,神藏也会有损。轻则犹如孩童,重则心志全失。” 有雀神峰的随侍弟子如此说道。 仍躲在莫比鹤身后的孔喧,露出小半个脑袋,指着布安丘骂道:“老贼!交出解药来。” “你这小畜生,休要再污蔑老朽。你哪只眼睛看到,是老朽伤的他。” 布安丘心底虽又气又荒凉,却如何也不会束手就擒,坦认下一切的。 丰富的江湖经验,让他明白一个颠簸不破的真理。 死无对证。 “不是你,还会有谁。”孔喧扯着莫比鹤的衣袖,很小心地移到范贤身边,将范贤左手手指上那条乌青色划痕展示了一下,道:“方才,除了你对乐天出手,并无旁人。这可是大家都看到的,并非我一人。” “是是…” 江湖看客们纷纷点头应和。 “师伯,这老头身上一定有解药!” 布安丘冷哼一声,道:“竖子无礼,再攀扯,休怪老朽对你不客气! 那小子方才不是与苗公子比试么?刀剑无眼,何时伤了,谁又说的清。” 洞明子星君目光一凛,狐疑问道:“刀剑无眼?布老言下之意,是说苗公子剑上有毒?” “这老朽就不知道了,那剑上是否落了毒,查一查不就清楚了。” 此时,布安丘已经冷静下来了,当务之急是速速将那无名小卒扣到他头顶上的这口锅,给掀了。 而台上的酒翁,猛然间全都想明白了。喊了声“来人”,混在普通弟子中的七名阵徒跃身上台,酒翁将手里拎着的两个苗家护卫扔将过去。uu看书 ww.uukansu “师叔,伏源只能暂时压制毒性,若需解毒,还得返回雀神峰。” 伏源说罢,洞明子星君当即挥袖道:“速去!” 不由分说,伏源、酒翁及众阵徒,带着苗德仁、苗家护卫和那把毒剑;澹台凤羽让熊玘背起范贤,紧跟自家师兄一同返回雀神峰。 同行的自然还有太渊长老、吕文乙与撒尔。 远远的,人群中。 两名某门派随从打扮的中年男女,眯眼、双手抱胸,同款思索状。 望着一行人渐渐远去的背影,路人龙套谭木匠“哦”的一声,恍然大悟道:“主上说的躺,原来是这个意思。” 一旁扎着青花布头巾、仆妇模样的唐婶,笑道:“主上的戏,真是越来越好了啊…”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八章 何必 第129章 何必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雀星君座下两名弟子,带着中毒之人前往雀神峰救治。比试台这边,两位星君心底皆十分担忧,那小弟子范乐天,遭了这般暗算,如何了得。 那断离恨之毒,可不好解。且,若是救治不及时,说不好就会断送他大好修行前程。 啧,太渊,这… 洞明子星君心底一股怒火顿时被点燃,贯来古井无波的双眸,此时竟瞠目怒视向那布氏老族长布安丘。 莫比鹤与千峰尽更是一门心思要将这老匹夫,留在此处。 都是一品修为,老小子若作困兽斗,必会波及周遭。当务之急,还是让围观看客与门人弟子速速退去为妙。 莫比鹤正要开口示意众人退开,却听一声暴怒大吼。 那个在大德殿上,与吴支祁达成比试约定的络腮胡壮汉,不知何时将被布安丘用来作肉盾、挡了莫比鹤两掌昏死过去的中年剑客,拖到一旁、扒拉开后颈衣领,露出浅浅指印。 “老贼!”络腮胡壮汉站起身目露凶光,咬牙切齿道:“当年,我父与庄内数百弟子庄客,随你一同前往大佛山。 结果,我父横死当场,你却只受了些伤。 当年我只当是父亲修为不如人,万、没、想、到,是你! 竟是你害了我父! 拿命来!” 说着,那壮汉双臂一振,衣袖碎裂作布片飘飞,显露出紧帖着皮肤的青甲拳套; 壮汉沙锅般大的双拳一握,拳套帖着手背腕骨处,刺拉两声,弹出两把金光晃晃的短刀。 这便是,金刀刘家庄压箱底的宝器——臂钏金刺。 原来,金刀,并非指的金丝大环刀。 在场不少年轻的江湖看客们,此时内心都纷纷表示,涨姿势了。 话不多说,亮出杀器的络腮胡壮汉,身形如猛虎下山,扑向那错愕惊诧的布安丘。 布安丘心下又惊又乱,鹿头杖之前被千峰尽一剑挑飞,手上也没格挡之物,只能狼狈地闪身躲避。 边躲边斥骂道:“刘野,你这厮,怎个不分青红皂白。” “呸,老贼,血债血偿,休想抵赖。” 壮汉反骂一句,双臂带风,势若破竹向老头砸过去。 两名布氏弟子,立马跃至比试台上,刀剑齐出,护住自家老族长。 此前在苗德仁被剑钉掌、毒发倒地之时,同布安丘一道从山腰处极速飞身过来的一行十余人,见势不对,忙上前来劝阻。 名叫刘野的络腮胡壮汉,双眼瞪的血红,哪里肯依。全不给诸位‘同谋’面子,一心只想扑杀了那害死自己父亲的仇人。 这十余人也不好真对刘野动手,刘野则像一头被围困的凶兽,呲牙怒目、招招狠厉。 比试台上,登时乱作一团。 那布安丘见势便欲退离,刚转身,就被一股无名之力推了一把。登时,倒着跌出去数步。 他尚未站定身形,突觉气海猛地翻腾起来,气机散乱、罡气逆蹿。 这种感觉,像极了当年被陈齐英搏命一掌击中,神定震碎、气海重伤时的状况。 与此同时,比试场正中间,刘野以及与他纠缠的十余人,纷纷或抱头作痛苦状、或屈身倒地面容扭曲。总之,丑态百出,不一而尽。 但见,云鬓如仙、衣袂端庄的荧惑星君,一双妙目冷冷地扫视台上一众丑状,不屑地哼了一声,道:“尔等若再轻举妄动,休怪本座抹去尔等修为。” 台下所有年轻一辈的江湖子弟们,在感受到那股难以名状的威压之时,下意识地往后退出数丈。 而紧随两位星君来到比试台这边的诸位门派代表,也在同一时间,感应到了一股玄妙不可言的威慑力。 ‘莫非,荧惑星君真有那蛊惑人心、抹人修为之能?!’ 荧惑星君一出手,当即便有人求饶:“星、星君,请星君,高、高抬贵手…” 响应者众。 毕竟,一个个都不想平白无故被抹了修为,还没处说理去。 刘野抱腹跪在地上,却是颇为倔强没有倒地,颈上青筋根根暴起,艰难道:“请星君,为、为俺刘家,讨一个公、公道!” 洞明子星君冲自家师妹点了一记头,荧惑星君心底意犹未尽但也清楚,此事可大可小,若是处理不当,很容易令司空山招来话柄。 “此处,不是尔等可肆意妄为之地。” 撂下一句警告意味十足的话语,荧惑星君右手一抬,纤指并拢于身前轻轻一拂。 正承受着自己此生曾受过最重伤之痛的十多人,登时停止满地打滚的动作,狼狈至极地整理衣冠。与刘、布两家恩怨无关的十余人,也不敢再瞎掺和了,老老实实退到一旁。 刘野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双臂抬起一握,两柄金刺收入。 他指着躺在一旁的中年剑客,骂道:“布老贼,别想抵赖! 汪副帮主肩上的指痕,与我亡父肩上指痕,一模一样。 方才你将汪副帮主抓至身前挡掌那一招,当年也同样用在我父身上。 你这老匹夫,好生阴险歹毒。当年,怂恿我父与你去攻那大佛山,而今,又来利用我。 枉我一直视你为长辈,欺我辱我至此,老贼,我刘野与你不共戴天!” 众江湖来客,莫名吃了个大瓜,纷纷目露惊色,交头接耳窃语起来。 比试台边如鹌鹑般站着的十余人,心底不禁更为不爽。此前出手劝阻,无非因为大家都是‘同谋’,刘布二人内讧,对他们有害无利。 眼下,事情竟演变到这个程度,还牵扯出了十数年前的一桩灭门惨案。 江湖中的无头案,多了去了。 但凡被灭门,也就没了苦主。没有苦主去告,自然也就无人问津。于是,就成了老江湖们心里有数、但绝口不提的陈年往事。 上午,在大德殿,酒狂曾提过一嘴,有关布氏联合金刀刘家庄,围攻大佛山的事情。 众江湖来客,也就听听过,谁都没在意。年轻一辈不明情况的,私下里向自家长辈打听一二,也是有的。 但此时此刻,身为‘案中人’的金刀刘家庄现任家主刘野,因发现自己被欺瞒利用,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还在自己老爹死了之后,认贼作长,喊了那么多年的布世伯,既羞、又愧、且悔,彻底出离了愤怒。 竹筒倒豆,刘野将当年布安丘如何怂恿父亲,如何设计买通给大佛山送肉送菜的商贩,在那些肉菜中落毒……等等阴谋丑事,悉数说出。 并一股脑地,将布安丘找到他,让他配合在拜会司空山之时,一起搞事情。如何煽动百帮群起声讨司空山,逼星君将落星镇遇袭那夜的前后经过,一一说清。 洞明子星君问了句:“是吾司空山曾得罪了他布氏么?” 刘野只说自己并不知情,只听布安丘说,动摇司空山于江湖上的声名,便可令他们这些在川州地界扎根数百年的老牌世家、门派,地位更为稳固;若能影响几乎被司空山垄断的几门生意,他们都能分到不少好处。 总结一句话,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紧接着,更为戏剧化的一幕,又再出现。 此前还表面功夫做一做,上来劝架被荧惑星君教训了一番的川州五门八帮十余名代表,齐刷刷将矛头指向布安丘。 统一口径:我们都是被利用的,我们跟刘野一样,也很无辜。这事儿跟我们无关,你们司空山要清算,请找布氏。 大势已去,群鄙之。 布安丘如何也没料到自己竟会作茧自缚、落于毂中。 江湖,从来都不乏阴谋诡计,也少不了血流成河。但,只要最终他成了,一切就由他说了算。 但,他败了! 败的一塌糊涂,败的毫无退路。 看着一道道刺眼的冰冷目光,想到布氏声名毁于他手,什么功法心诀都已是梦幻泡影,莫说笑傲川州,只怕会是川州的笑话。 布安丘再次大笑起来。 笑罢,指着那十余人,骂了句:“尔等,真小人也!” 不等莫比鹤与千峰尽上前将其制伏,便听布安丘高声道:“此间种种算计,皆乃老朽一人所为,与我布氏子弟一概无关。 莫要牵扯,休得攀咬。 洞明子星君,老朽给你一个交待便是!” 话音未落,‘噗噗’数声,接连响起。 这白发老者,双臂横张,周身各处大穴,接连自爆。血水喷射而出,些许被风吹拂,洒在其发梢、面上。 众人皆惊呼失声。 两名布氏子弟更是大惊失色,慌忙上前,接住颓然倒下的自家老族长。 那血色身影,是何等的凄凉,自不必说。 洞明子星君叹了一气,向侧旁一位雀神峰的随侍弟子示了个意,这年轻弟子当即前去查看。 倒也未死,只是气若游丝,命悬一线。 年轻弟子立马给布安丘喂了颗保心脉的丹药,又引气为其封住几处大穴。 见此惨状,洞明子星君不禁摇头叹道:“唉,何必…” ……… 啪! 范贤的屁股,结结实实挨了师父一拂尘。 当然,就算将拂尘换成铁爬犁也未必能破他的防,伤他分毫。更何况,太渊长老也不可能动真格的,教训这个让他一颗老心脏提到嗓子眼的‘顽徒’。 不过,为了让师父撒气,范贤只是象征性地小跑了一下就被师父逮着揍,然后委委屈屈地抚着屁股,还很逼真地嚎了一嗓子。 太渊整理了下没有丝毫褶皱的白袍,对着地上‘狼狈’的徒儿骂道: “混小子,居然连为师都敢欺瞒了啊! 害的为师,一路上心惊肉跳,还、还… 还不起来,还想躺着装死呐。” ‘还不是因为在小辈面前老泪唏嘘,现在面子上过不去。’范贤心里吐槽了一句,站起身,腆着脸哄道:“弟子知错了,师父消消气。生气容易令人老,笑一笑十年少。来,师父,笑一个。” “笑,还笑。你个混小子,两位星君还有你鹤师伯、酒师伯、千师叔他们,得多担心你。” 一说到这个,太渊当即“唉呀”一声,一甩拂尘、一踱脚,这就打算离开这间单独‘病房’,速去不动峰知会洞明子等人。 “师父,”范贤连忙扯住太渊的衣袖,吞吞吐吐道:“那个、那个,鹤师伯他们知晓弟子无碍的,师父不用…” “啥?!”太渊气得老眼直翻,抬手扶额,深吸了口,这才定下心神。 原本,还以为大家跟他一样。这下好了,知道只有自己是唯一一个被蒙在鼓里,还当着那么多晚辈弟子的面,落下老泪来。 太渊当即觉得老脸火辣辣的,烧得慌。 见师父那神情和状态,范贤心底一阵发虚。 为求逼真,以防那帮‘搞事精英’上前来测心脉,他还用了龟息诀,将气息降到极弱,还自行封闭了气机。看上去,像极了中毒的症状。 鬼特么知道,为毛会被扛到雀神峰来。导致师父也一路跟了过来,未能及时从鹤师伯处知晓实情。 “师父,弟子错了,弟子也不是故意的啊。这不是被那老匹夫给逼的嘛…” “唉,算了算了。”太渊叹了口气,摇头道:“为师不怪你。说到底,还是我这做师父的无能。” 嗯? 范贤敏锐地捕捉到了自己师父面上那丝无奈的神情,与此时颇为低落的情绪。 虽说师父素来是个极其包容之人,平日里也挺会用些奇奇怪怪的理由,将一干责任包揽到自己身上。但今日这个借口,就太过勉强了。 他装死往地上一躺的事儿,跟师父的能力问题有什么关系? 那表情,从无奈到失落,又从失落到了一种近乎心灰意冷的苍凉。 这… 范贤正琢磨着,屋外传来一声轻咳。 随后,便见一位乌发很随意地盘了个流云髻、穿了身白纱袍、身形颇为高挑的半老妇人,缓步来到门前。 这半老妇人,约摸五旬年纪,身材不胖不瘦,面容清雅不俗; 眉不施粉黛、发不簪珠翠,淡淡然、清透透,即不冷漠疏离,也不高贵端庄,给人以一种恰如其分的舒适感。 而从这位无论容貌还是气质,都谈不上多么惊艳,但却自成一格、颇为独特的半老妇人现身,范贤便感应到了师父那低落的情绪,猛然间开始波动起来。 紧张、兴奋、局促,又带着几分回避;在这回避中,又透露着一丝悸动,甚至激动。 就、复杂极了。 如果师父的情绪值能像琴弦那样拨出声响的话,怕是能现场听上一曲将军令。 “太渊!” 门前,那位半老妇人冲门内的太渊长老,点头微笑温声唤道。 于是,范贤又脑补了半曲将军令。 “见过太渊师叔。” 仍作男装打扮的澹台凤羽站在妇人身后一侧,对门内揖了个弟子礼。 “星、星君。”太渊长老僵硬地点了下头,算作回礼。 范贤心底微微一惊。 如此,那么,这位气度不俗、姨姆级的人物,便是雀神峰之主、七位星君中最为独特的那位——雀星君。 “弟子范乐天,见过雀星君。” 雀星君点头淡然一笑,声音很是慈柔地说道:“你就是,太渊刚收的那个徒儿啊。呵呵,好好,凤羽。” 澹台凤羽上前一步,双手奉上一只古朴的匣子。 “日后若遇危情,或突破遇阻之时,当可用上。” 太渊长老一见那匣子,忙摆手道:“不可、不可。” “有何不可。”雀星君笑笑将那匣子塞到范贤手里,目带嗔怪地看着太渊道:“你啊,总是这不可、那不可,这丹药又不是送与你的。” 范贤抱着那匣子,u看书.uukanu.cm 好不尴尬,一时竟有些进退为难。 “师父,弟子有些话要与乐天师弟说。” 雀星君点头应了声:“去吧。” 范贤连忙向自己师父告了声退,这就跟着澹台凤羽,火速撤离这个空气有点凝固的‘独立病房’。 走的远了,范贤仍不忘感应师父的情绪波动。 将军令,倍速版。 局促、紧张与悸动、激动之中,还夹杂着满满的不安和慌张。 为人徒儿,吐槽自己师父不可取。 但范贤还是没忍住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在心底暗暗揶揄了一句。 啧,师父,何必…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九章 细大紧 第130章 细大紧 百帮拜会司空山,虽在一开始就被有心之人搅和了一番,但这出插曲之后,便无波无澜,一切安好。 七位星君现身两位,还有十一位身份贵重、来头不小的星君亲徒坐陪; 盛宴三日,奇门、武道、玄门,进行了多场学术研讨,气氛即不融洽; 总体来说,江湖百帮代表这一遭司空山之行,都算是颇有收获。 最亏的,自然是那本着好好算计一番,结果刨坑将自己埋了的布氏老族长。 自爆七脉,虽捡回一条命,但一身修为尽毁,还落了个半身不遂。 治得七七八八、仍是痴痴傻傻,随行的布氏子弟当然没脸多留,抬着自家老族长灰溜溜离去。 付出这般代价,免遭江湖百帮声讨川州布氏。如此算来,老头还是很精的。 不过,今后那金刀刘野,是否还会找上门去算旧帐,就是另话了。 比试台那日,便有与大佛山陈氏有世交往来的某帮派副掌门,对大佛山一门被灭、陈齐英被杀之事,表示气愤不过。 江湖帮派倾轧之事,都不新鲜。 但明面上拉开来干架,跟背地里暗戳戳往人饭菜里下毒,完全是两种性质。 尽管布安丘将罪责一力挑起,免除了整个氏族被江湖百帮责难之危,但川州布氏的口碑,是如何都洗不白了。 因此,百帮拜会司空山之后,川州帮派格局,便有了明显变动。 布氏族下经营的马队、商行、镖局、当铺,首当其冲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墙倒众人推。 倒不是说布氏会因此退出川州大舞台,但无论是江湖地位还是经济创收,都大不如前。不出月余,便被打压得苦相摆出。 而极力打压、抢夺布氏族下产业最起劲的,当属那撮被红袖口中的那位‘无心谷主’当棋子摆弄、联合布安丘一起在司空山搞事的积极份子。 也就是以青城派、飞虎寨、傲仙山等为主要代表的川州五门八帮。 其实,这些门派也并非甘于被那无心谷主摆弄,不过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罢了。 一者为逐利,一者为复仇。 最终的结果,或许没达到二者一开始预期的目标,打了个骨折,但事态确实在往各自所期待的方向发展。 只不过,遭殃的对象,从司空山换成了豺群一员的布氏。 百帮代表离山之后,江湖上有关司空山的揣测,从原本‘落星镇遇袭、宗师境现身’、‘奇门一道究竟藏了多少,有何企图’这种探究加不安的疑虑,转移到了‘司空山确实挺强的’这种相对比较正面的解读。 初会那日,大德殿上,始元星君令十一位星君亲徒现身接待,其目的与范贤所推算,倒也相差无几。 一则趁梯上阶,借势造势;将司空山的底蕴,展露一二; 二则掩其光华,覆盖焦点;将七武士的话题,减弱不少。 总算,将司空山从风口浪尖,或者说漩涡制造点,给拽了出来。 之后,范贤又去了一趟神雾峰,与那位发质出众的黑长直长老太禹,深切讨论了一整天。 再之后,原本负责追踪收集江湖各门派动向、暂且称之为‘情报组’的两队讼徒,连夜离山。打扮成普通江湖客模样,深入大盛中原江湖人士常去之地。 这些专业素养极高的情报组讼徒,很快就渗透到各处。但凡听到有人议论司空山如何如何,就介入话题,进行引导。 短短两个月功夫,江湖中有关司空山的话题,大部分集中在‘星君亲徒修为极高’、‘落星镇外群山布有杀阵,等闲没事莫去送死’、‘森罗殿杀手截杀当朝皇子,司空山是被牵连波及的’…这几个大热点上。 而关于司空山本身、奇门一道的底牌,呵,谁还关心这种过时的话题呢。 制造热搜、控评、导论,一气呵成。 不动峰、太渊居所。 三楼露天廊台上,铁壶吊在一旁,底下炭火正旺,壶内翻腾、汩汩吐着热气。 仍是一身白袍的太渊长老,提壶倒出一注热水,古朴的石茶海,登时如云起雾,被风拂散。 “香!” 正对太渊而坐,三千乌丝如瀑垂落、背影足以秒杀不少妇人的太禹长老,咂巴咂巴嘴,放下茶盏,捊着自己那八字胡,满意地点了点头。 坐在茶海左侧的洞明子星君,也品了口,回味一番后,笑道:“嗯,此茶确实不错。” “还是你这徒儿好哇,知道孝敬自己师父。”太禹又饮了一杯,颇为羡慕道:“哪像我那五个浑徒,只知管我这当师父的要这要那。” “诶。”洞明子搭腔道:“神雾五行使,职重责大,为你这当师父的分担了多少。太禹师兄,可是身在福中不言福呐。 要说起来,还是我那些个徒儿不长进,也未曾为山门出过多少力。一门心思修行,却也未见得有何所成。唉…” 太渊笑呵呵地为两位师兄添茶,眯眼点头笑道:“都好都好。” “好你个太渊,尽知道做白脸。” “你看看,你看看,笑得这般灿烂…” 太禹长老与洞明子星君,玩笑揶揄了太渊一句。 呦呜一声清鸣,知归鸟落于起行居前,一道青色身影自底下跃起,轻盈地落在三位长者面前。 一身青衫长袍的范贤,已是习惯了这般打扮,甫一落定身形,便连忙向三位长者一一揖礼。 “说了,无需这般多礼数,坐便是了。”太禹长老拍拍身旁的蒲团。 洞明子星君则从茶缸中取出一只茶盏,放到那处,范贤坐下之时,盏中已是热茶满盈。 “谢师父!” 太渊笑笑点头,问道:“如何了?” 范贤吹了一气,将茶饮下,拢好衣袍回道:“送走了,应当…八、九成的把握吧。” “哦,那就无事了。” 太渊微微松了一口气,太禹长老与洞明子星君也点头互视一眼,表示此事算是办妥了。 大家心里都很有数,若乐天说只有五、六成把握,那就表示基本没问题;若说七、八成,那就是绝对没问题; 而这八、九成嘛,肯定就是上了多重保险,以杜绝任何意外、万一、可能。 就像落星镇外那被再次翻修捯饬、复合连环套连环的超级环中环大阵一样,简直是小禾爱上了小急——老稳了。 “师父、两位师伯!”范贤微微拧眉道: “虽然那苗盖天,面上看着并无不妥,也接受了苗德仁神志不太清明的现实。但总归来说,他心中定还是有些忿忿。” “欸,乐天师侄。”太禹长老大手一挥,道:“你不是与那苗盖天交涉了三日,将事发前后经过说清楚了嘛。 行走江湖之人,怎会不知江湖事。 他苗盖天也一把年纪了,岂会是那等不晓事、不明理的轻狂之辈。 苗德仁那小子做过何事,为人如何,他当老子心里会没点数? 再者说,冤有头、债有主,苗盖天便是恨,也该去恨布氏。” “问题就出在这儿。”范贤一手搭在茶海上,手指习惯性地轻敲着,面带思索、眉头微蹙,道: “师伯,苗德仁乃是家中独苗。就这么痴傻了,那苗盖天绝对不会轻易说放下就放下。 布安丘自爆七脉,已然是个废人。苗盖天举手投足之间不难看出,是个内心极为自傲、自视甚高之人。 他若想寻仇,绝不会去找那个废物老头。 所以,他能找谁呢? 除了咱们司空山,他还能将这口怨气撒到谁头上呢?” “这是何故?”太渊绪满水,将铁壶挂到钩上后,一脸不解地问道:“想他苗盖天,也是一方英豪,断不会这般无理取闹的。 乐天你就是想太多,多虑了。” ‘嗯,这世上的人若都如师父你这般仁善慈和,那早就天下太平了。’ 范贤看了自己师父一眼,继续道:“虽然事情真相便是如此,但许多时候,真相如何并不重要。 对于一个心怀不忿之人来说,最重要的是,必须找一个发泄的途径,或者说泄愤的对象。 师父、两位师伯,弟子观那苗盖天,言语不多,但句句都说在点上。 其面上极少有表情显露,是个喜怒不形于色、城府颇深之人。 这种人,极有想法,且非常主观。 很难以交涉、言谈,说服他改变心中即定的判断与想法。 他表现得多平静、多淡定,内心就有多不甘、多气愤。 弟子所说八、成的意思,乃指他不会在近期有所动作。 但防人需防底,防事得防一。 便是亿万分之一的危害,也要先想好应对之计。 再针对应对之计,做好相关安排与准备。 譬如,先派几个修为高一些的讼徒,在苗氏家宅附近,暗中观察收集苗氏的动向与消息。 当然,深层隐秘很难探听。这个容弟子些时间,定能想出渗透进苗氏的办法来。 总之,万不可掉以轻心。 最好,能将事平息于未发,危化解于未起之时。” 太渊、太禹与洞明子,盯着范贤看了片刻;三位长者均张了张嘴,一时间竟都找不到话语,来表达此时心中所想。 这个乐天啊,该怎么说说呢? 智慧过人、口才了得,此前大德殿上种种,现在想起来洞明子星君都深觉畅快; 新奇想法、层出不穷,关键还在于,非常的行之有效。 这一点,太禹长老深有体会。 乐天小师侄只调教了三五日,情报组讼徒便好似开了窍一般,搜集到的江湖消息呈翻倍增涨;还很顺利就将江湖客们对落星镇遇袭的关注点,转移到了森罗殿为何要截杀皇子一事上。 这场【舆论战】,才刚展开就已颇有收获。 而对于师父太渊来说,别的先不管,自己宝贝徒儿这悟性,简直,绝了! 太渊自己年轻时彻底琢磨透一个阵法,最简单的迷阵差不多月余。复杂一些的困阵、杀阵,则需三、五月甚至三、五年不等。 到了乐天这里,刚开始时还需他这个师父对着图解,具体且详细地反复解说两三遍;过后两周,基本就摸清理顺了。 在经过与阵徒们实地布阵,实际操作了两个月后,修习速度就开始突飞猛进起来。 现在,已经达到了,普通模式,一周一个困阵,一月一个杀阵; 快速模式,三两天盘清一个中等意思的困阵,一两周理顺难度极高的杀阵。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徒儿就阵法破解提出的问题,太渊已经多半答不上来了。 最近还经常将自己关在地宫密室里,写写画画,小孔和小吕他们就负责给送吃的、送纸墨。到现在为止,用掉的纸,都快赶上一家小型纸庄的存货量了。 头两天,将琢磨了好几宿搞出来的复合型大阵,给太渊看。 结果,当师父的竟如痴如醉地琢磨起了,怎么破解徒儿设计的这些阵法。 所以,这么一个除了容貌长的不咋滴(在洞明子星君与太禹长眼中),武道修为略低,这个可以忽略不计,奇门秘术阵法精通才是正道。 这样一个聪慧又领悟力超群的年轻弟子,性情何以如此的复杂。 若要精简概括三位长者对弟子范乐天的印象,可以总结为三个字:【细、大、紧】。 心细、胆大、过份紧张。 心细这一点,连擅谋善断的洞明子星君都自叹弗如; 乐天所思所想,许多都是洞明子根本不会去考虑、极为细枝未节的毫毛之事。 譬如,神雾峰情报组讼徒于江湖中引导舆论的说词,就是乐天一字一句教出来的。还包括如何切入话题,切入话题时的神态、表情等… 胆大,这个主要表现在,敢于安排; 安排师父前去说服始元星君,主动露出一小部分底牌,从而很自然地将江湖百帮真正想要探究的根本,司空山隐藏五阁,给完好地掩护了下来; 安排众位师叔伯,如何在大德殿上连番登场,演了一台大戏。 这可不是单单聪慧就能做到的,这便是与生俱来的胆识。 可,矛盾的是,如此有胆有识,为何总是过份紧张。 紧张得好像那个苗盖天回家后就开始磨刀霍霍、准备动手,紧张得好似整个江湖,不,整个天下都要对司空山不利。 “那个…乐天啊,”太禹长老将被风翻到胸前的长发拨到肩后,轻甩了下头,微抬起下巴道: “师伯说句不夸口的。 那夜,若是正面一战,而非行偷袭之事,就凭那两名宗师境,还不足以奈何咱们司空山分毫。” 话音未落,洞明子星君当即挪了挪坐姿,并表情微妙地看了太禹一眼。 那样子,好似想表达的是:这话太禹说的,与他洞明子没有关系。 “是,师伯所言极是。” 范贤笑着点了点头,说罢,面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他继续道:“不过,uu看书 .uukanh 如果能防范于未然,又何必在敌人杀上门来之时,浴血奋战呢? 弟子当真不想看到师父与众位师叔伯,处于危境;更不想看到,再有阵徒牺牲。 落星镇镇民在这深山之中生活了世世代代,为何要将他们卷入皇权争斗、江湖风雨之中呢?” 话音未落之时,太渊长老便已是轻叹一气。 自然是想起了落星镇遭袭那夜,被那宗师境狂刀客,一刀斩得尸骨无存的五位阵徒。 落星镇三大氏族的幸存者们,将会永远铭记那个恐怖的夜晚,铭记死在那场劫难的亲人。 太禹长老颇为自傲的神情,瞬间消失,也不禁眉头微拧,目中露出些许怒意。 唯有洞明子星君,不怒不悲,只微微眯起双眼盯着范贤,眸中划过一丝异色,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章 时代变了 第131章 时代变了 深秋的风,拂面而来,带些几丝寒意。 原本云淡风清、秋高气爽,很是怡人的气氛,陡然间变得有些沉重起来。 这是范贤憋在心底许久,一直都不曾说出口的话语。 之于皇室而言,此乃大不敬。 不过,谁管呢。 在座三位,乃是门内与他接触最多的长者,他敢说自己对三位也是颇为了解的。 范贤正欲转个话锋,弯道超车,直接越过刚才这一茬。 眼中划过一丝异色的洞明子星君,开口道:“乐天啊,师伯问你。 既然你这般不喜争斗,何以只身入江湖?” 范贤略一思索,道:“回师伯,并非弟子身入江湖。 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有恩怨就会有江湖。人,就是江湖。” 太渊、太禹当即对视一眼,不由得坐直了些,定晴向这年轻弟子看去。 洞明子星君低头沉吟片刻,复又抬头道:“好一句,人就是江湖。 那师伯再问你,既然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你又这般不喜争斗,为何不去隐居避世? 需知,江湖之中,尔与我诈,不过其次。打打杀杀,司空见惯。欺善怕恶、欺弱怕强,都已是平常之事。 你要如何防,又要如何不去看?” 这次,范贤想了许久,待新添的那壶水沸起之时,他才看向洞明子,回道:“师伯,弟子,不知。” 洞明子微微一愣,继而哑然失笑。 范贤继续道:“弟子爱热闹,不要去那深山老林里过得像个野人似的。 弟子想在这红尘里一直滚到死,一个人孤零零在世外桃源独活什么的,实在太无趣了。 反正,能防就防,实在防不了,那也没办法不是。” 剩下一句,没办法就刚呗,他没说出口。 毕竟,被师叔伯们当武力值低下的小弟子,能激发长辈们的保护欲。从而,自身安全感数值起码能有百分之五的增幅。 “哈哈哈~~~”洞明子星君仰天大笑起来。 “噗,在红尘里滚到死。小乐天,你可真是太有意思了,哈哈。”太禹长老也跟着一通大笑。 太渊则是满脸宠爱地看向自家的崽,温声笑道:“你啊,就是怕死。又贪图享受尘世的热闹,又怕一不小心天上掉下块石头,砸到自己脑袋上。” “师父,这话可不好乱说。”范贤一脸正色道:“这种事情,又不是没发生过。” 莫说石头,前世天上掉什么的都有。锅碗瓢盆是小事,铁球、门窗、锤子,应有尽有,就是没有林妹妹。 咳,他不就是坠机,从天上掉下来凉凉才到这儿来的嘛。 多么鲜活的案例。 “你还真当是惜命得很呐。”洞明子星君笑罢,说道:“乐天啊,你也识文断字,该当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皇土,率土之滨、莫非臣民。 说到底,无论你身在何处,都需受到束缚与制约。 朝堂与江湖,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互有倚仗,亦,各有所需。 若不想成为被无端卷入皇权争斗的蝼蚁,便需飞黄腾达作那人上人。 否然,你如何,都无法既享受红尘,又不被俗世所牵制。 争不争,由不得你。 你所能做的,不过是在【争】这个字上,做一颗棋子,还是做那执棋之人。 这,便是生而为人,尤其如你这般,将来终会有一番作为的聪慧之人,必须去思虑清楚的。” 范贤心底恍然。 老星君这是在考校他的心意。 先论江湖事,后谈朝堂争。 其实,这些他都有想过。那句‘争不争,由不得你’属实扎心了。 前世今生两辈子,他一直都是个沉溺俗世的凡夫俗子。 出家是不可能出家的,也别跟他谈什么,抛下一切,去浪。 他又不是剑心,并不想当一个浪客好吗。 做人嘛,有羁绊才真实。 就算事情再糟心,就算要护住老娘、七爷和老师,得付出十倍、百倍甚至千倍的心力,他也甘愿承受。 因为,这才是人生。 有烟火气、有重量、有喜怒哀乐的人生。 他,不是一座孤岛。该他挑起的责任、担起的恩情,绝不逃避。 “谢师伯提点!” 范贤起身对洞明子星君作了个揖礼,淡然一笑,道: “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 弟子自问,没有这般封侯拜相的志向,忍受不了独自守边疆的苦寒; 亦无成为人上人的追求,不喜欢也不主动参与阴谋算计。 其实,做了王侯又能怎的? 小民有小民的身不由己,可位高权重者就真的能随心所欲? 弟子想说,生而为人,本就没有绝对的自由。 这天地间,束缚人的,除了皇权法则、江湖规矩,还有人心,还有道德,还有珍之重之的人,还有自身的道。 超脱出世,做那天外飞仙就一定快乐吗? 可能是快乐的,这个弟子也没做过,不敢断言。 总之,在未得大自在之前,先求些小安逸。 当然了,巨有钱的话,财务自由是要爽快一些,想买啥买啥。 这么说起来的话,弟子倒是一直都想做个富家翁的。” “咳…” 正喝茶的太禹,直接被最后一句话给笑喷了。 太渊长老笑着直摇头,自己这个宝贝徒儿的性情,当真是一言难尽呐。 与两位长者不同,洞明子星君却是面色一怔,眉头微微蹙起。 “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凉州。” 轻声重复了几遍后,洞明子星君蓦地抬手一拍自己那隆起的额头,连声:“哎呀,哎呀,是你,那晚竟是你!” 太渊、太禹和范贤,同时茫然地看向老星君。 却见洞明子颇为激动地起身,抖了抖衣袖,指着范贤,吟颂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这下轮到范贤傻眼了。 这都是快半年前的事儿了。 落星镇遇袭前夜,登云阁,与王阳醉酒吟诗。 难道? 洞明子一见范贤这表情,心底登时便有数了。 “哈哈哈~~~没想到,没想到啊! 老夫以为那惊鸿大才,只是人海匆匆。却未料到,原来就在身边!” 洞明子激动得老脸泛红,一把抓住范贤的一只手,目露精光道:“再给师伯吟颂一回,可否?” 突然有一种被家长要求在亲朋好友面前秀才艺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范贤嘴角抽了抽,在三位长者的注视下,极力克服着内心的不适感,来了段诗朗诵。 一首短歌行,千载建安骨。 另一个世界的文明,在这个世界同样可以大放异彩。 便是不通词律诗文的太禹长老,都咂摸到了其中的豪情壮怀。 “能写出这般诗作,属实大才!” 太渊眨着眯蒙老眼,看向自己徒儿的眼神,骄傲中带着一丝疑惑,疑惑中又夹着几分惊诧。 如何听不出来,诗句中求贤、求能,对有识之士的惜才之心。 “乐天啊,”洞明子星君老眼蹭亮、精神振奋地用力握了握范贤的手腕,掩饰不住内心的激昂,道:“只可惜你并非那皇室子弟啊!” 太禹、太渊下意识又再对视一眼。 星君师兄这话说的…当然了,这是在司空山,又没外人。不过,这般言语,总归有些不妥。 范贤眨了眨眼,心说,师伯您一定与我家七爷很有聊。 “师伯,不可不可。 这诗也非弟子所作,是弟子小时候听一位教书的曹先生吟的。觉得有趣,就记下来了。” “欸,小乐天,休要唬弄洞明子师兄。”太禹长老挠了挠头,双眼眯起似是在极力回忆,“那个,那个什么… 海天茫茫,星河什么什么水中央。” 黑长直长老在诗词歌赋这块的记忆力,当真不咋样。 努力想了好一会儿,太禹长老直接放弃,笑呵呵地对范贤挥了挥手,“来来来,你来。” “海天东望夕茫茫,山势川形阔复长。 灯火万家城四畔,星河一道水中央。 风吹古木晴天雨,月照平沙夏夜霜。 能就江楼清署否?比君茅舍较清凉。” 吟罢,洞明子星君当即击掌大赞,“妙! 川州之景,咏夏之境。有情有韵有意,妙绝!” 太渊也捊着胸前长须,笑眯了眼,点头直夸:“是不错,是不错。” 此前,江湖、庙堂,生存还是死亡的,话题正经得还挺严肃。这下倒好,画风突变,成了中华好诗词鉴赏。 这弯拐的,险些晃断范贤的腰。 行吧,三位长辈开心就好。 细细品了品,洞明子星君不停地点头,面上始终都挂着某种‘有徒如此,夫复何求’的笑意。 太渊长老笑着笑着就有点迷,总觉得师兄看向自已徒儿的眼神,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乐天啊,”洞明子星君轻拍了拍范贤的手腕,示意他坐下,温声道:“咱们奇门遁甲一道,实则可分为二。 主修秘术、阵法,主战,攻杀伐之道;因而,习此类者,若非江湖各门派原弟子,便多在军中谋事。 研学推衍、卜算,主谋,营术数之道;因而,习此类者,若非各世家、贵门子弟,便多在各州、郡、府,或大盛周边邻邦小国,问朝政之事。 你天姿过人,悟性超群,无论哪一道,师伯都相信你定能有一番大作为。 不过,乐天,有一言,师伯作为长辈,需叮嘱一句。” 话题又被星君从九霄云外拽回来了。 范贤侧身冲坐回原位的洞明子星君,深揖一礼,“愿听师伯教诲。” 老星君颔首浅笑,语重心长道:“你方才之言,都无错。 世间万物万灵,皆受天道束缚。 便是破出品级迈入化境、宗师境,除却寿岁增长、功力深厚之外,仍被世事所裹、被欲念所困。 凡人难有超脱,不外如是。 正如你所说,未得大自在、先求小安逸。 修身立命,当需谨记! 将来不论你踏上哪条道,江湖也好、朝堂也罢,都得遵守那些在你看来,或许不过是最基本、最浅显的规则。” 范贤听明白了。 这位师伯,透过现象看本质的洞悉力,便是在智者当中,都是出类拔萃的。 应该,并不是今天才看出他的思维方式,与这个世界现存规则有些不合时宜,甚至有些格格不入。 这是自然,九年义务教育又不是白受的。 他的为人准则,他的三观,哪能短短十八年,就被磨掉。怕是再来个一百八十年,都未必… 呸,此处不插旗。 其实,没什么好理论的。代沟这种东西,自古有之。 这是纵横万千世界,普及度最高、仅次于婆媳关系的人类终极矛盾之一。 不过,想到大德殿上,十一位星君亲徒现身;想到此时还被他控制在地宫的那位无心谷中人、红袖,以及红袖身后那个无心谷主;想到不出一年,江湖甲子大会必然会掀起的巨浪… 范贤今日需与师伯一辩。 不为别的,算是提前给自己师父与两位对自己最为照顾的师伯,打一剂预防针。 另外,也借此再度试探始元星君命的心意。 毕竟,以他现在的弟子身份,还不足以去到岿然峰,与始元星君他老人家坐而论‘变’。 “师伯,”范贤接过师父太渊手里的水壶,为三位长辈一一添上茶水,继而笑道:“时代变了!” 三位长辈,迅速对视一眼,颇为惊诧地看向小弟子范乐天。 “师伯叮嘱,弟子谨记在心。”范贤继续道:“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朝堂有朝堂的法则。 这些规矩与法则,乃是历经千百年演变,缓慢形成的。绝非一朝一夕,一蹴而就。” 听到此处,洞明子星君不禁微微点头,表赞同。 “所以,这些规矩与法则,也并非一尘不变。 是由前辈先贤、由历朝历代掌权者,在最初的雏形上,一点一点细致修整、补全,而来。 但这其中,不乏我等普通民众的作用。 看上去,规则是由上位者所制定、所操控。 但实质上,任何规则,都是上位者为了更好地巩固自身地位,或者说是为了更好地对普通民众进行管理,修改、完善这些规则。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作为被管理者,普通民众的基数何其庞大。这是掌权者,不得不忌惮的。” 概括性地阐述了一下社会公制形成的过程,范贤话锋一转,道:“江湖亦然。 各门各派也有各自的规矩,从这个层面而言,每个门派、世家,就是一个小社会。 而当无数个小社会碰撞在一起之后,为免矛盾冲突激化,这就有了江湖的大规矩。 最初,这些规矩的制定者,必然都是强者。 所以,虽然听上去似乎有些野蛮,但必须承认,江湖仍是那个江湖。 谁拳头硬,谁就有话事权。弱者,从来都没有上台的机会。 但,江湖又已非那个江湖。” 三位长者各自递来一个不解的眼神,范贤也不卖关子,直言道: “千年前的江湖,是个什么样子的,弟子不知道,也无法想象; 三百多年前的江湖,又是如何的热血豪情,弟子也不知道,只能通过听到的传说,畅想前辈先贤们早已逝去的伟大背影。 大盛开国的惨烈战事,数万武者赴北疆的壮举,各门派坚守一方的悍勇。种种这些,都被后人铭记。 但是,现在,三百多年岁月过去了。 修养生息许久的这片江湖,很快就会不甘于平静,动荡起来。 前次,我们山门被算计一事,虽是有心人在背后谋划推动,但有一点,却更为不容忽视。 不少门派都自认为修养得差不多,觉得自己行了,想搅一搅混水,捞一捞好处。 无论是那安氏老族长,还是川州五门八帮其余人等,哪个不是像豺狼一般,盯着我们司空山。就等着谁率先冲出去,他们好一哄而上,趁机咬上一口。 弱肉强者,这个道理,师父与两位师伯,定然比弟子更懂得。 但是,我们司空山离山的门人弟子,在朝多过在野,对江湖早就开始的细微变化,未能及时察觉。 江湖中人在变,各个中等意思的门派、世家,为求发展,也在变;不久的将来,原本守旧的大世族、大山门,也会被动求动。 人心活了,这湖水,就会被越搅越混,越混越深。 咱们若不及时顺应时代的变迁,调整步伐,势必会落于人后。 落后,是要挨打的。 哪怕咱们有七峰八阁,uu看书ww. 有像千师叔、酒师伯那样的一品武道高手,有三千阵徒、有神雾讼徒。还有八位长老、七位星君。 可总不好老是被算计,被动解决问题吧。 弟子觉得,如何也不能到不得不搬出师父、师伯,诸位门内镇山之宝的地步。 那样,也属实太过掉面皮了些,有损咱们奇门一道的威严。 师伯,弟子可是说错了?您笑什么…” 太禹长老捊着趴在唇畔的八字胡,摇头笑道:“你小子,总能将那云里雾里的话,说到泥里去。不过,听着很和本师伯的心意。” 太渊不时点头,对自己徒儿所说的话,表示颇为认同。洞明子星君则是微微压着眉头、一脸思索状。 少顷,三位长者不约而同互相对视一眼,点头道:“时代,当真是变了啊!”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一章 秋意上心头 第132章 秋意上心头 【秋意浓。 漫山苍黛色,一抹枫叶红。 最是久别,离人在心头。 ——绾集】 收起信笺,隐约还能嗅到那丝似有若无的药香。 唇畔勾起浅浅笑意,范贤从自己起行居的二楼望出去,便见连绵起伏的山脉远处,有几片好似彩露飘落的鲜红。 如云似锦,美不胜收。 出神地望着远山枫红看了片刻,范贤打开第三封信。 来自江南。 反复看了两次,确认自己没看漏看错一个字,甚至一个标点符号。 范贤心头一阵激动,加说不出的凌乱。 老娘! 太、强、了! 七个多点月的功夫,范离先后挑了江南七大门派、三大世家。 这个挑,并非指上门砸招牌,而是按江湖规矩递帖约战。 不过,由于此前江湖中并无【仙刀范离】这号人物,范二娘子的挑战之旅走的不是那般顺利。 欲挑战各大门派、老牌世家的顶级高手,需得先证名。 【证名】 字面意思,证得自身之名。 只有拥有足够响亮的名号,才配向顶级高手递帖约战。 应不应战,也得看对方的情况而定。 譬如,江南第一武宗——孤城山,宗主令狐堂在接到拜帖时,便很不屑一顾地丢在了一旁,不去搭理。 范离耐着性子等了月余,终于决定‘杀上门去’。 当然,不可能真杀。 从最普通的巡山弟子开始,范离一路挑到了孤城山四大奉御。 奉御,太祖天宗赐名;享大盛天朝五品武官俸禄,世袭制。 能承此名者,多半都是当年在大盛开国之战中,战功彪炳、英勇赴死先贤的后人。 奉御者,若有入朝之意,起步便是千户。 时至当今,大盛各州、府、郡,甚至邦外,都有奉御传承。 不多,太祖赐下的【武奉御守】牌,拢共也就四十九面。 由于身份颇为特殊,走到哪里都受人尊敬、礼遇,奉御多是武德、品行皆高洁的武者;受祖荫是一方面,自身也都极为爱惜羽翼,等闲寻常之辈,根本连见都见不上一面。 而这孤城山令狐氏,一门独得四面武奉御守牌,在江南一带,那是相当有牌面。因此,清高得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意思。 所以,当范二娘子以一招制伏、点到即止的姿态,轻松挑了四大奉御后,不负所望地振动了令狐堂。 【臭儿子,这个江湖的水是真踏马的深。令狐堂这老家伙底子太厚了,真能藏。老娘以为他最多是个宗师境,么有想到,居然……】 居然,被老娘你十刀砍破了防。 那可是大宗师啊,你一个半步宗师,这么明目张胆的越级砍人,真的合适吗? 关键问题还不是这,老娘是去找人比试,以期于武斗中悟透仙刀刀法最后一式刀意,一举破品入宗。 的吧… 为毛,比个武,把人令狐家的大公子给勾跑了。 勾跑了、跑了、了… 范贤又再展信,仔细看了看那句来自老娘的怒骂。 【令狐宸这小子,追着你娘我跑了大半个江南。忍他半年,再不滚蛋,看老娘不砍死他。居然口口声声,喊为娘娘子…】 老娘真是魅力不可挡,年下男收割机啊。胖的瘦的,通杀。 欸,慢着。 突然,范贤想到了一个关键。 卧! 这是想当哥的爹? 槽。 嫩、他! 最好找个没人的地儿,洒一把‘挫骨扬灰粉’,干干净净。 咳,别当真、别当真。 除非那个叫令狐宸的家伙,对老娘有什么不规矩,那乱刀砍死不管埋。 范二娘子的孤城山一行,除了被块黏度十级的狗皮膏药帖上之外,收获不多。 令狐堂并未尽全力,被这名不见经传的大美人,十刀砍破真元甲,便及时喊停。对外宣告,双方战了个平手。 就此,成功证得仙刀离娘子之名。 随后,范离又挑战了姑苏名门慕容氏当代家主、慕容止水。 此人修为不足,根本不够范离砍的。 鹧鸪岭邵氏剑、海宁名门曾氏断魂刀、雁荡谷天涯琴仙秋洛衡、烂柯山下不死棋翁…… 江南一带,数得出的高手,均败于范离刀下。 准确来说,是仙刀刀法之下。此番挑尽江南名士,范离并未使器,纯以罡气凝刃,以刀意对阵。 虽七大门派、三大世家以及五位如不死棋翁这般自在逍遥的独行客,均未能令范离当即悟透刀意,但该来的始终都会来。 本就正一品圆满多年,神定早成、气海已蜕的范离,终于在给范贤写出这封信的五日前,于太湖湖畔的风起山庄,破出一品。 之所以,五日后才给范贤写下这封信,是因为范离破品之后,入定了整整五个日夜。 从此,世间便多了一位,仙刀宗师! 范离在信中,具体描述了一番,自己入定时的所感。奈何,会的词汇有限,只能写出三、四成意思。 不过,就这三、四成,也够范贤消化许久了。 【自即日起,为娘便于风起山庄闭关。 臭儿子,莫要怠惰修行。 对了,七师叔要的那两样,据为娘所知,好像还蛮重要的。 不过无所谓搞不搞得到,司空山近来不安生,你见机行事,(见机行事四字被划了一笔)你乖乖的把自己藏好啊。 就这样,十个月后见啦。 ——你亲爱的麻麻】 老娘真是被自己带跑偏了啊! 范贤嘴角狂抽着检查完最后一遍,将手中信笺一点点捻碎成灰,散出窗外。 深吸了口气。 嗯,空气中还真有一丝冰凉之意了。 不知道老师一个人在京都,可还好。每年这个时候,他老人家的老寒腿,就会发作。 想到这,范贤提笔写下第一封回信。 ……… 京都。 内城,崇仁门大街。 热闹街市僻静一处,一座四方笃正的大院,四扇朱漆大门。 门上悬着一块大匾,匾上四个大字虽已掉了不少金漆,却也分明可见。 【抱璞书院】 时值正午,半日课毕。 服饰虽并不统一,但差不多都是圆领广袖衫这种仕生打扮的学子们,一一向堂上先生揖礼。 穿了身款式类似道袍的玉色宽袖交领袍服、头戴玄色方帽的方墨儒,满面慈和地点头、微笑。 待学生都退去,这位面洁无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姿的老者,这才缓缓起身。 只见他,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老腰,撩起袍服、挽起裤腿,将滑落到小腿上、薄棉所制的弹力护膝,扒拉回膝盖上。 “幸在有贤儿做的这东西,不然,我这把老骨子可有得熬咯。” 方墨儒小声嘀咕自言自语了一句,整理好裤脚衣袍后,抱起一沓课本纸页,出了课堂。 抱璞书院规模不小,大小课堂有十多间,先生的居所则在后院,呈一个倒凹字状,罗列开来。 七个多月前来到书院的方先生,虽无什么根基背景,但一身才学、见识气度却是如何都掩不住的。书院院首很是尊敬方先生,得知老人家喜清静,便将左侧一处单门独户还带个小院儿的居所,拨给了方先生居住。 方墨儒喜竹,如永宁街小胡同里的方庐一般,这小院儿也以竹子密密插成一圈,算作栅栏。 一进小院,跟了他一辈子的老伙计哑仆,就迎上来,接过手中物,又指了指屋内。 方墨儒当下心底有数,示意哑仆去备些热茶水。 甫一入屋,便见一穿着华服锦袍、个子不高的背影,站在不大的厅内,仰头望着墙上所挂一幅雾松图。 来人听到声响,立马转身,看面相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眉眼之间透着一股子精明强干的气质。 “方先生!”男人拱手躬身深揖一礼,满面堆笑道:“冯某不请自来,叨扰了、叨扰了。” 方墨儒虚抚起此人,淡然道:“无妨,冯居士,请坐。” 二人入座,哑仆端着托盘进屋,将茶具一应摆下,沏上清茶后速速退去。 客套了几句“天儿冷了,居士近来可好”、“都好、都好。翰公特意命冯某备了两箱银骨炭,先生先用着”之类的场面话; 又畅聊了几句,关于抱璞书院刚刚结束的内部大考,哪几位学子比较优秀;一年零四个月后,大盛每三年一度的会试,可有哪些仕生有望登殿面圣。 与方庐同款矮桌两侧,脱鞋就坐的二人,已是三杯茶水下肚。 方墨儒面上始终挂着那似有若无的淡淡浅笑,打开桌上一只点心匣子,拿出油枣放进嘴里,咬得咯嘣响。 “啊,先生好甜食。”面上青皮胡修剪得极为妥帖的中年男人,也拿了颗油枣尝了尝,道:“冯某府上有一厨娘,做菜手艺尚可,但做这些点心甜食却是极为不错。” 方墨儒笑着点了点头,也不搭话,继续吃他的油枣。 中年男人也不觉得被怠慢了,反而更为殷勤地提议道:“若是先生不嫌弃,冯某晚些便将那厨娘送过来。” “呵呵~~使不得,使不得。”方墨儒掸去指尖糖霜,摆手道:“君子不夺人所好…” “欸,”中年男人当即抢断,自说自话道:“区区一个厨娘而已。先生之功,便是要冯某为您洒扫作仆,都不在话下。” “无需这般。冯居士命格显贵,他日定有大作为,可不好如此说话。” “若无方先生指点,冯某险些酿成大错。”说着,中年男人起身,又对着方墨儒深深一拜。 “先生,翰公惜才!这抱璞书院虽是我大盛朝首屈一指的大学问地,但以先生之能,在此可是大大的屈尊。” 方墨儒续上茶水,拂了拂袅袅雾气,语气淡然道:“墨儒多谢国公抬爱。 可惜,墨儒已非青春年华,如今两鬓斑白、风烛残年。 人近黄昏万事休。若不是不想一辈子所学所悟,随这副残躯埋了黄土,墨儒也不会在书院里谋这份差事。 请代墨儒,谢过国公美意。实属心有余而力不足,并非推辞啊。” 那中年男人沉吟了两个呼吸后,似是抓到了重点般,眸中划过一丝亮光,急道:“先生,还听冯某一言。 想那大周开国之师班伯牙,不正是在七十二岁、古稀之年,得遇周天子姬夷,开创大周皇朝,国祚千年; 又有后周孝文公,以六十七高龄力压朝堂乱局,被推上圣位,创一世佳话; 还有周朝覆灭之后,七十六岁的虎烈军首领夏侯贲,领军镇守一方,保了太平郡三十载安宁。后人为其立碑建庙,便是当今圣上,都不时提及这位耆英将军。 先生,人无才学本事,便是青春少年,有的是好多时光,也成就不了什么英名。相反,有真才实学,便不应宝珠蒙尘。 实不相瞒,前次拜别,冯某依先生之言禀与翰公听。但翰公当真是太过心慕先生了,先后叮嘱不下五次,冯某这才不请自来的。 先生,既不想一身所学所悟,归于尘土,便该当助翰公为大盛效力。 先生大仁,前次为救下那与您毫不相干的云中都氏满门,仗义执言。 当时冯某还以小人之心,度先生君子之腹,私以为先生与那云中都氏有什么干系,冯某再次向先生赔罪!” 中年男人说得激昂万分,动情得伏倒在地,给方墨儒行了个跪拜大礼。 “啊这!” 方墨儒忙起身将其扶起。 中年男人面色泛红,颇为激动地继续道:“先生,您若愿入幕翰公府,定能得翰公器重。如此,先生不就更能一展所长,更可为百姓谋福祉了么。” “这个…”方墨儒面露难色,停顿数息后,语气仍是那般淡然道:“容墨儒再想想,冯居士,快快请起。这不是折煞了墨儒么!” 中年男人见方先生口气似有松动,心下大喜,也不做作,这便起身笑着扶方先生坐回原位。 继而,又翻遍自己一生所学,将历史上大器晚成的经典案例,给说了个遍。 既是晌午时来,又一副不愿走的模样,方墨儒便只得留此人吃了顿普普通通的午饭。 秋雨洒落一场,雨停时客走。 方墨儒独自站在后院廊台边,看着屋檐上滴滴挂落如珠帘般的雨丝,将近七个多月以来的所有,细细回忆了一番。 叶南天这条巨鳄,终于微微露出了一丝牙缝。 中年男人口中的翰公,方墨儒尊称的国公,便是当朝三公之一的太师、三朝元老叶南天。 一位熬死了两位皇帝,与武乐帝关系极为微妙,表面看上去是个半退休状态的老臣,实际暗控重权、把持内阁、钳制六部,哪哪都有这位老国公的手笔。 要得到这样一位老得都快成精的权谋系王者的青眼相加,方墨儒无论是智谋还是演技,都堪称绝巅。 不过,方墨儒心底非常清楚,计划之所以这般顺利,除去他自身所具备的才识智计,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占得天时、地利、人和。 京都疫症便是撬动‘天时’的那个重要支点。 通过重重细节,将看似毫不相干的信息点,串联在一起,推算出京都疫症乃是人为。 范贤在这场巨大的阴谋与阴谋过后的连环算计中,扮演了一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角色,起到了奇妙又无比重要的作用。 原本足以令整个京都陷入恐慌、至少得死数万人的人为疫症,被遏止于爆发之前。 工部对京都城建工事的玩忽职守、吏部对基层官员疏于管理的弊病,外四城城防的纰漏,东、南、北三城城署衙门官员的不作为,等等一系列问题,却一次性被炸了出来。 这些问题武乐皇帝此前不知道吗? 当然不,武乐皇帝比谁都清楚。这些根深蒂固的老问题,并非他不想去动。 而是,他动不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坚冰不易凿,且,一旦下凿的口子不对,冰水泛滥,恐会一发不可收拾。 所以,人为疫症所牵引出来的这一系列问题,便好似主动浮出水面的冰山一角。 武乐皇帝当然不会放过这般天赐良机,大刀挥落,人头滚滚。 京都血色八月。 明面上拉去午门斩首的五百多人,暗地里,被燕卫夜间造访的又何止这个数。 这波清洗余威未褪,云中府大关银矿案事发。 在戚北川的授意下,慕容达抛出了培养多年的棋子,云中府尹都广丰。 都广丰自知没了活路,为保全一家老小,主动要求见燕卫司一把手燕首大人江上风。 之后,江上风手握一帐本,将其上涉及大关银矿案、上至京都下至地方的一干官员,以欺君谎报银矿开采量、银锭造假、虚报火耗等罪名,火速缉拿归案。 期间,不乏直接就地击毙的。 京都六部,再次迎来了规模不小的‘地震’。 地利,可以说是慕容达经营多年得来的成果,也可以说是武乐皇帝借势而为形成的。 而人和,便是那位官拜正二品的工部尚书、国公叶南天的女婿,胡庭芳。 谁都不甘心出局,尤其像胡庭芳这般,年纪不算大、坐在那个位子上。顺风顺水走到这一步,uu看书 .uukasu 又有国公老丈人做靠山,与圣上武乐皇帝还是连襟。 但可惜,出不出局,由不得他。 想到这,方墨儒不禁摇了摇头。 生性凉薄的叶南天,阴狠老辣的张朝正,这两位令武乐皇帝极为忌惮、又咬不动撼不翻、头痛得不要不要的老家伙,便是他真正的对手。 至于武乐! 戚老头部署了十八年,也开始有动作了吧。 一阵秋风自院外荡过,挂在树枝檐边的水珠,扑簌簌洒落。 方墨儒打了个喷嚏。 “定是贤儿在想为师了,呵呵~~” 自言自语了一句,方墨儒回到书房,跪坐在窗畔矮桌前,提笔写下书信。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二章 难消受美人恩 第133章 难消受美人恩 “什么?” 范贤微张着嘴,一脸懵逼地眨了眨眼,不太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不动峰侧,太渊长老的起行居内。 为更好地聆听师父的教课,范贤特地将三楼堆放各类阵图、古物的收藏室,清理出一块区域,这就成了专门用来传道授业的课堂。 此时,太渊长老披了块薄厚适中的毯子,盘腿坐在范贤对面,微笑、捊须、点头,三连。 “不是吧,师父。”范贤仍是摇了摇头,一脸惊恐道:“谁爱去谁去,反正,我不去。” “江湖格局在变,各门各派的发展路线也在变。咱们司空山,也当保持好的传统,但不拘泥于旧制,要走出去、打开视野,融入新时代。 这些不都是你自己说的么? 还说,要以发展的目光看待事物。这才不出半月,自己就忘了?” 太渊长老摇头晃脑的,讲得那叫一个顺溜。 见此,范贤不禁抬手扶额。 为什么,为什么,一个两个都这样。老师是这样,现在刚拜才半年的师父,也这样。 个个嘴皮子都越来越利索,大有他说不过的架势。这可如何是好?在线等,挺急的。 “唉…” 范贤一口气还没叹完,便觉侧旁有风。想都不用想,师父的拂尘。 屁股又结结实实挨了一棍。 师父也不知是想明白了还是咋的,现如今教训他,都不用麈尾了,改用拂尘的柄。 “小小年纪叹什么气。”太渊佯斥道:“参加甲子大会,不正是多见识见识的好时机嘛。 又无需你去争夺【天宗令】,有何可怕的? 再者说,此番出山去澜沧山庄赴会,又非你一人。诸位星君均有派遣亲徒前往,到时候,还有你千师叔、鹤师伯他们几位同行。 你还怕在半道上,被人劫了么?” 这个、这个还真不好说。 话没好意思出口,但范贤的表情还是写满了‘不愿意’三个字。 “师父,这事儿为什么现在就定下来了,不是还有快一年的时间,才召开那什么甲子大会吗?” 太渊想了想,道:“需提前将名录送去澜沧山庄,就好比各门派送帖拜山一般。 如此,方好做准备。车马迎接、宴席住宿,一干琐事,总需不少功夫打点。” “哦哦,也对。” 范贤点了点头,眉头一直拧着。 是,没错。 是他说要以发展眼光看待事物,司空山不能一直这么偏安一隅,总要融入江湖大家庭去; 主动将自己边缘化,结果就是要么令人觉得积弱好欺负,要么引人遐思揣测,从而引来不必要的挑衅,以及各种想都想不到的阴谋算计。 可、这! 始元星君到底在想什么? 要么不动,一动全动。 七位星君各派座下亲徒出行,三阁弟子肯定也少不了,再加上他和后土阁七武士。嚯,好大一支队伍,浩浩荡荡。 这是要去吃穷澜沧山庄么? 草率,实在是太草率了。 不过,抛开范贤心底真正不愿意离山的三个原因,如此安排,确实合情合理。 江湖百帮来拜访司空山,就表面结局来看,那是相当和谐融洽。 派遣一支主要由后辈组成的司空山代表团,前去观摩江湖甲子大会,一来给足百帮面子,毕竟人家可都是千百里赶来慰问遭了难的司空山,总归要给点反馈; 二来也是再次为司空山造势; 这个势,就很适度。 不参与争夺天宗令的比试,奇门代表团全员就只是客人,与任何门派、世家都不存在竞争关系。 但打破默守之规,敢于远赴千里参与这一江湖盛会,就表明司空山有这般底气。 这个分寸,拿捏的相当到位。 但是,他有两个充分重要的原因,拒绝这一趟江湖行。 其一,乃是因为老娘随意提的一句; 老娘的随意就真的是随意,绝对不掺杂心机之类的。由此可知,七爷点名要的那两样密阵图谱,定然对他老人家来说有比较大的用处。 到现在为止,范贤的调查也初步有了些眉目。 身在掌握奇门一道秘术、密阵的后土阁,师父太渊的起行居,范贤进出如自己的居所一般。 所以,包括师父起行居、大德殿在内,偌大一座不动峰,已经被他翻了个底掉。 阵法、密阵图谱之类,数不胜数。但,没有一样是七爷指定要的。 期间,话套话的旁敲侧击过,照师父的口吻来看,七位星君唯一有可能收藏那两样的,只可能是始元星君。 很简单,排除法。 洞明子星君擅谋善断,专修心法,辅以占卜、衍算之学; 荧惑星君所修功法很霸气——【种魔功】,怎么听都有股子浓浓的反派味儿; 具体如何,范贤也不清楚,只听师父提了一句,是一种极为难修、运功路数很是怪异的功法。 百灵星君主机关一道、雀星君专精岐黄之术; 顺便八卦一句,雀星君和师父太渊,似乎好像真的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知心徒儿范贤曾以‘引导术’试图帮助师父敞开心扉,但每每话题涉及那位慈柔温和的星君,师父的情绪值就开始乱弹将军令,但就是三缄其口不肯吐半个字。 尚未得见真容的太参、太商两位星君,乃修天人之术,辅研遁法、五行风水之类。 所以,接下去重点得放在接近、攻略奇门执牛耳者、司空山头牌大佬始元星君一事上。 下什么山,江湖什么大会,与他何干。 虽说心底确实有那么一点好奇那块传说中的【天宗令】到底长啥样,江湖各大门派、老牌世家真正的扛把子、话事人又是如何的风姿卓绝。 才不是想见识一下江湖各路女侠的风采。 咳,正事要紧、正事要紧。 其二,那个实力成谜的无心谷谷主。 还是那句话,百因必有果。 江湖恩怨、陈年冤案,大多石沉汪洋、枯骨难返。 但总会有那么一些,一些… 该如何形容那个女人呢? 说其幸运得好比位面之子,却遭受了灭门这等惨绝人寰的锥心之痛; 说其悲惨,却又在存活率低于万万分之一的扑杀之下,活了下来。 这样一个自地狱归来的人物,要将仇家剥皮拆骨一点都不稀奇。 不难想象,此次江湖甲子大会,会是何等的风云变幻。 讲真,与当年灭门案无关的帮派,被卷入其中,属实是挺无辜的。 但范贤可不想管这档子的闲事。 此前,无论是京都疫症还是落星镇被袭,他主动出手的原因,归根结底只有一个——平民。 无论权势斗争还是江湖倾轧,都是身居其位者的游戏。 残酷游戏。 一脚踏入江湖,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就等同于坐到了一张看不见的赌桌上;随时都有可能暴富,也时刻都可能会输得倾家荡产。 但平民,却并没在那张赌桌上,没参与这场残酷游戏; 平民只想安安份份过日子、老老实实地做一棵等着被适度收割的韭菜,但却承受着被无端卷入绞肉机中任由无情绞杀的结局。 对于大多数平民来说,这就是他们的命运。 毫无抗争可能的命运。 范贤还不至于自不量力地想要改变这个世界,只不过,看到了、遇上了,在确保能全身而退的情况下,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仅此而已,也仅限此而已。 至于‘江湖群雄争盟主,各方大佬夺令牌’这种场面大到一旦失控,足以平推一座城的劳什么子盛会,还是让那些主动坐上赌桌的赌徒们,各自各精彩吧。 还有将近一年的时间,再看看吧,到时候实在不行,称病、假装修为有成要突破,有的是办法在不失师父颜面的前提条件下,合情合理地推掉这一趟。 当即拒绝无果、也没有正面应承下来,就司空山江湖观光团成团一事,范贤和师父太渊二人达成了‘弟子反正没答应’与‘为师就当你默认了’这种妙不可言的默契。 离开师父的起行居,晃晃悠悠来到大德殿,便见殿前伫立一道身影。 那人一身浅蓝长裙、裙边裹着金线,掌宽的腰封上绣着芙蕖花纹,显得腰肢纤细,有种盈盈一握之感;长发半披半挽、发间环着碧玉扣,浅蓝色绸带垂在乌发上,随风轻轻舞动。 远远看去,真叫一个,赏心悦目。 不过。 看到这个身影,范贤心底隐隐浮现两个字。 【黏人】 应是听到了声响,伫立于殿前的顾玉萝,蓦地转身。 眉含笑、眼含星,柔声唤道:“乐天师弟。” 范贤拱手微微一礼,称了声:“顾师姐。” “那个…”顾玉萝欲言又止,一副含羞的娇意。 大盛中原武林第一美人的称号,并非浪得虚名。 瓜子脸、柳眉、杏眼、带珠唇,身材虽远不及百灵星君座下那位不堪生命之重的梓桐师姐,却也是饱满挺拔、玲珑有致。 但是! 重点来了。 对于这位主动献殷勤的大美人,范贤并没有飘。 事实上,从头到尾他都对这位美人无感,且一直都保持着绝对安全的安全距离。 大部分时候,他面上的表情都透露着一种‘你不要过来啊’的警惕意味。 毕竟,谁都不知道门内有多少师兄弟,被那张楚楚动人的脸、那双含羞带娇的眼,给迷得七荦八素。 万一哪位师兄,将他当做假想敌,那不是没事找抽嘛。 最难消受美人恩,能躲多远躲多远。 最最重要的是,范贤敏锐直觉,这位美人未必带恩,且很大概率‘有毒’。 “顾师姐又有何事需乐天去做的么?” 突出一个‘又’字。 自百帮拜会司空山之后,这位荧惑星君座下关门弟子、万剑宗一门的掌上明珠,便时不时来不动峰找范贤。 名目五花八门,多半是以荧惑星君为借口,以研学星图阵谱为托词,向范贤请教这、咨询那的。 坚信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不对,这个形容好像不是很合适。 反正,范贤是很有自知的。 莫说他现在顶着‘降光环、削弱存在感’的路人脸,便是去掉伪装以真面目示人,最多也就是令顾大小姐对自己多看几眼罢了。 得顾大小姐垂青,从此不用再奋斗,直接走上赘婿巅峰,这种青天白日梦,只有未涉人世的毛头小子才会去做。 心理年龄不好以数字计算的范贤,又怎会犯这种低穿地心的低级错误。 听范贤这般说话,顾玉萝非但不觉自己被轻视,反而粉颊微红,眸若盈水般浅笑道:“玉萝愚钝,前次乐天所说那‘四台八象锁气阵’的阵法布置,玉萝始终未能参透…” “哦,这样啊。好办,师姐稍等。” 范贤扭头冲大德殿内喊道:“有客人来了也不知道招待一下,都干嘛呢?” 日常没事除了修习刀法、剑术、拳法之外,大部分时间都在摸鱼的酒池峰四杰,立马从殿内蹦了出来。 哥四个同时向范贤递来‘了解、收到’的眼神。 “顾师姐对四台八象锁气阵还有些不明白的地方,哥几个给解释解释。”范贤很随意地吩咐了一句,继尔冲顾玉萝拱手笑道:“乐天手上还有师父吩咐的阵图未画完,师姐有何需,但管与乐天的四位兄弟说便是。” 熊玘地拍胸脯,粗声粗气道:“顾师姐,有啥不明白的,问就是了。” “这锁气阵,分正、逆两类布法;不过,最近几日,我们又研究出了新的套层布法。即,正中套逆、逆中套正…” 在孔喧颇为专业的解说中,范贤含笑告退。 并非酒池峰四杰明知顾玉萝来了,也不接待。完全是因为这位大美人每次来寻的都是范乐天,且每次都坚持独自站在大德殿门外的石阶前。 这个问题,范贤琢磨过,想来想去除了塑造‘我自迎风独立,静静等你’的唯美构图之外,也想不出别的可能。 至于顾玉萝究竟有何目的,范贤并没有兴趣去了解。 目前来说,这位剑道修为仅从四品,跟随荧惑星君修习的奇门幻术也还处于打基础的水平,就算对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想法,也不足为惧。 可怕的,是她背后的万剑宗,是那位将她这个孙女捧在手掌心的祖父,洞明子星君预言有望在不久的将来破出宗师境,成为当世第一位弥罗剑仙的大宗师顾绝。 想到这,范贤不禁寒毛直立。 太特么吓人了。 俗话说的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务必得在这位顾大小姐,真的对自己动心之前,将这要命的种子扼杀于萌芽之前。 兄弟们,就看你们的了! 酒池峰四杰,一个比一个优秀。对自己的这四个兄弟,范贤还是很有信心的。 要办成什么事,兄弟们未必能行,但要论起搅和事儿,还真难不住这四位。 关键在于,四人对顾玉萝这位大美人,完全、彻底没有想法,这就避免了兄弟们被策反的潜在威胁。 卷毛撒尔还深深爱着那位‘为他而死’的莞尔姑娘,时不时还会唏嘘忧伤一下; 吕文乙是小事混不吝、大事很鸡贼,他比谁都懂,像万剑宗这种庞然大物,轻易还是勿要招惹; 孔喧亦然,自小就在江湖规矩中浸淫长大,哪里会不明白这些; 熊货就更不用担心了,顾玉萝的长相,全然没长在他的审美点上。 入殿、经秘道,来到地宫。 又沿着地宫宽阔的通道,向一处亮光走去。 不消一刻,范贤便来到那亮光的尽头、地宫之外、位于不动峰山脚后侧。 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丛林繁茂、溪流淙淙,好比人间仙境般的美景。 溪畔,u看书 w.uukanshucm 一间茅草屋,一看便是新搭没多久的。 屋前一张石桌两把木椅,左边的椅上坐着一人。 那是位穿着粗布素裙的妇人。 妇人在见到范贤时,缓缓站起,欠身算是揖了一礼。 “前辈,说了多次,无需如此。” 范贤将之前让酒池峰四杰准备的瓜果蔬菜等食材、及一坛子从酒池峰顺来的普通仙酿,放到石桌上,顺手剥开一颗橘子,分了一半给妇人。 名叫红袖的妇人,此时面容非但不骇人,还十分美艳。 浓眉大眼、五官鲜明,眉骨略高、双眼深邃、山根高挺,如此一张富有异域风情的面容,便是不施粉黛也掩不住其艳光照人。 这,便是红袖的真实面目。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三章 做个交易如何? 第134章 做个交易如何? 红袖的长相,与大盛中原女子相差颇多,倒是有几分查老先生笔下那位明教波斯圣女、紫衫龙王黛绮丝的意思。 再加上高挑的个子,常年习武塑造出的身段,说她徐娘半老都是冤枉了。 只可惜,十五年来以银针入穴法易容,导致容颜尽毁。只能以这种‘我易容成我自己’的方式,还原出本来的面貌。 红袖接过半瓤橘子,坐回椅上,面无表情道:“我对你来说,已经没有用处了,为何还不杀我?” 范贤细心地扯掉橘筋,一瓣一瓣地吃光橘子后,搓搓手笑道:“快入冬了,这儿湿气太重不好住人。回头我让熊货去起行居那边,开一片空地出来,给你盖间屋子。” “不杀我,你想关我一辈子吗?” “我最近跟闻师兄在设计制作室内采暖设备,正好,就用你的新屋做个试验。” “虽然我不知道你对我做了什么,但我知道的所有事,你应该都已经知道了。你并没像先前说的那般,放出我还活着的消息,欲对我家小姐不利。到底,你要做什么?” “山中气温低外边好多,新屋弄好至少也得两个月,添置两床棉被你先用着。”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看上去好像在聊着什么,实则各自归各自,说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终于,红袖双目蕴着怒意,愤恨地盯着范贤。然而,很快那股恨意就消失了,红袖叹了一口气,眼眸垂落。 “你真是个怪人。” 范贤笑道:“是吗?我觉得自己挺好的啊。” 红袖张了张嘴,可能想吐槽一句什么,最后还是放弃了。她双眼放空、愣怔地望向前方几丈外那条溪水缓淌的溪涧,心底说不出的复杂意味。 有希望;这个人,并没有杀她。 留下一条命,或许总能有办法回到小姐身边。 有绝望;这个人,似乎想要关她一辈子。 不是假装的,也不是在与她比拼耐心。 更多的,是未知。 这个一眼看破她的伪装,令她无所遁形,又在数百号江湖高手眼皮子底下令她假死保下性命的年轻人,很可怕。 她完全看不懂此人的行事方式。 说他公允,他在得知当年那桩大事的真相后,并没有表现出义愤填膺,甚至连对此事质疑的问话都没半句; 说他意图不轨,却也不见有何行动,这两个月里,他来看过她十二次;每回除了给她送吃的穿的,其余时间就是像此时这般,坐着闲聊,就像一对忘年交的莫逆好友。 但是,红袖可不会将这个人视为朋友。 他眉眼间的淡漠、说话时的冷然,所有种种都让她明白一件事,这个人并不在乎她是死是活。 留着她这条命,似乎是为了另一个目的。 红袖隐隐感觉到,这个内里与外表极其不符的年轻人,似乎是在观察她。 在他眼中,她好似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种、不,是一件器物。 “你若想关我一辈子,就关吧。” 红袖好似彻底放弃了挣扎,事实上,这样的情绪波动已经不知道反复多少次了。 从还活着的希望、到永远逃不出迷阵的绝望,从愤恨到恨不起来再到无奈放弃,红袖就像跌进了一个情绪的轮回中,备受煎熬又无法自拔。 对于红袖这种短暂的‘认命’颓丧情绪,范贤一点都不陌生。 没错,他确实不关心这个拥有番邦血统妇人的生死。 不过,他并不是在观察她,而是研究、破解。 在京都时,范贤无意间开启了精神力除外放作探查之用,还有内视的功能。 这给了他无限灵感。 那之后,范贤空下来没少探索研究精神力的延伸功用。 直到,破品异象入神定境,继而得到了【共情】这一非功法、非玄术的特殊本领。 于是,范贤就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是否能将精神力以内视的方式,探入他人神藏】 这并不矛盾。 精神力需外放,才能探查感知;但只有‘内视’,才能深层感知。 区别在于,内的,不是范贤自己的大脑、自己的意识。 这个‘由外而内’一旦搞成功,便能作为杀手锏类型底牌,为范贤的安全感凭添好几个百分点。 就算破品成功,神藏再扩,精神力倍增。令他能将催眠大法发挥到极致,也无法将一个人所有已知、过往、记忆细节都探清查明。 因为,人脑不是计算机,输入关键字,就能得到一连串相关信息、延展关联信息。 他必须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问。 比如,问红袖‘你背之人叫什么名字’。 她会如实回答:南宫裳。 再问,‘你与她是出于什么目的,操控利用江湖帮派,暗算司空山’。 她只会回答:为挑起江湖各门派纷争。 继续问,‘挑起纷争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她答:报仇。 ‘报什么仇?’ 她答:南宫氏一门,三千七百八十一人的血海深仇。 于是,为了查明十八年前那桩血案的真相,范贤足足问了不下两百多个问题。 才不是因为强烈的八卦好奇心。 被催眠的红袖,只会有一说一地回答,而不会主动将与这个问题相关的一切,自主自动地说出来。 所以,当范贤在试验了第七次,成功实现‘由外而内’,探入红袖的神藏、也就是意识中时,高兴得整了顿大烧烤。 这就省事儿多了,再无需费那么多心力去思索该如何提问。 于是,范贤发现了红袖神藏中埋着的六道‘禁制’。 玄门功法属实太过庞杂,范贤也不知道那封禁记忆、阻断思路的是何种功法,估且称之为禁制吧。 这六道禁制,最浅层次的两道,在第一次探入红袖识海中,便破解了。 第十一次,又解开两道。 但最后、埋得最深的两道禁制,却是轻易动不得。 相较于被罡气震伤、兵器贯体之类的实质伤害,玄门玄术、奇门秘术阵法,有不少所针对的并非人的肉身或修行者的气海,而是神藏。 用范贤的话来说,神藏相当于是意识,精神力则类同前世电影小说中经常出现的念力。 显然,在红袖意识中埋下这六道禁制之人,精神力不是一般的强。 一旦强行突破,最大概率会出现的结果有两种。 要么,红袖神藏溃散,当场暴毙;要么,人还活着,却丧失了自主思考能力与认知功能。 原因很简单,最后两道禁制埋藏的位置,以范贤的专业角度不难看出,乃是前额叶。 如果说,大脑是主控人体的司令部,那么前额叶就是总司令。 曾经,有一个‘了不起’的狼人,他发明了一项令诺贝尔狂扇自己巴掌的手术——额叶摘除术。 被摘除了额叶的人,变得温顺、冷漠、无精打采、神情呆滞、任由他人摆布。 这种情况看上去是不是觉得很眼熟? 没错,傀儡。 范贤很快就想到了,那个被炼制成真人傀儡的虚怀谷妙清真人。 显然,红袖是知道在自己的神藏中,埋有禁制。 她对当年发生的事情,只记得一个大概的轮廓,许多细节都丢失了。 譬如: 前任天宗令执令者、前江湖盟主南宫重,究竟是死是活? 如今早已销声匿迹的江湖老牌名门南宫氏,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令当年那些高手群起围攻? 当年那个仅七岁弱龄的女童、如今的无心谷谷主南宫裳,与包括红袖在内的‘重王’座下四位侍婢,是如何在百余名上三品高手的搜查下逃出生天,又是如何去到那座世外桃源无心谷的? 南宫裳修的是什么功法、修为如何…等等,最关键最重要的内容,红袖却始终答不上来。 每每问及这些问题,处于催眠状态下的红袖,竟会流露出一丝回忆与思索的神情。然后,不到三秒就会像断了电的人工智能一般,直接关机似的陷入昏迷。 很显然,这些内容是那个名叫南宫裳的无心谷谷主,极其不愿被他人所知的究极隐秘。 又吃完一颗橘子,范贤拍了拍手,撩开被风吹拂到脸上的头发,抹抹嘴,笑道:“别想太多。至少你还活着,人活着就有希望,不是嘛。 好了,我们开始吧。” 一声响指,红袖双眼中的颓丧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失焦… ……… 江南,临安府。 群山蜿蜒的清绵县,一处远离尘世的幽寂山谷。 轰隆! 若于半空中俯瞰,便可看到,这片好似渺无人烟的山脉中,有一座山头轰塌爆裂开来。 飞石倾落、巨树横飞,鸟雀惊蹿、走兽奔逃。 这般景像,就好似山崩或者地震。 但事实,并非如此。 持续了近半刻钟的轰隆声,终于在第二座小山峰陷落后,寂静下来。 “这娘们,真他娘的狠!” 一个顶着头蓬乱短发的男子,呼哧呼哧喘着气,将那分作两半的巨大铡刀,合拢为一体背在背上。 “别废话,你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短发男子身后,一个高大的身影自树梢缓缓落下,正是那身披灰色大氅、戴半面甲的冷漠男子。 “喂,你这话说的也太直接了,我不要面…” 短发男子话未说完,林间蓦地响起一阵琴声。 琴声缓慢而悠远,又好似近在身边,很难判断出奏琴之人的方位在哪处。 流水般清淙悦耳的琴音中,一个女声响起。 “入得无心谷,便作无心人。不知道,宗师的心,与一般人的心,有何不同。” 说罢,女声笑了起来;并同时,琴音也转变为急声。 笑声与琴声中,似是蕴含着某种奇异的气息潮汐。 被声音覆盖的这片山林,树木扑簌簌地颤抖起来,蛰伏于暗处的走兽纷纷竖立起寒毛、呲牙咧嘴,表情无一例外的痛苦。 短发男子抱着双耳,像是醉酒了一般甩晃着脑袋,双眼渐呈迷离状。 “天魔八音!真正的天魔八音!” 面甲男的语气难得地有了情绪,高大的身形似是抑制不住兴奋地颤了一下。他抬起左掌,运起罡气以寸劲一振。 肉眼可见的一圈波纹气浪,自短发男子周身漾开。 短发男子眨了眨眼,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双手放下后,犹可见其右耳窝中有一丝细小的血迹。 “谷主且慢!” 高大的面甲男,转身看向密林间的某个方向,朗声道:“我等登门造访,并无敌意。” “哦?”琴音忽而转为婉转,女声似是意兴懒懒地问道:“这么说,两位是主动送上门来,为本座多添两具收藏喽。哈哈哈~~~” “喂,臭娘们,你很嚣张啊…唔唔…” 短发男子话说一半,就被面甲男捂住了嘴。 “森罗殿,灰枭、夜明,还请谷主现身一见。” 名叫夜明的短发男子,两颗眼珠子眨了眨,似是见鬼了一般,看向仍捂着自己嘴的搭档。 琴音未断,微风拂扫林间,不远处的千年巨树丛中,缓缓现出一盘腿而坐的身影。 以及,一把式样古朴至极,毫无任何装饰的古琴。 那女子,一头长发浓密如海藻一般,很随意地披散着;一身式样最简单的黑色衫袍,没有多余饰品。 隔的颇远,二人也无法看清其面容长相如何。 那女子看都没看二人,顾自抚琴问道:“灰,安国人?” 名叫灰枭的面甲男双眼微微一虚,称了一声:“南宫谷主。” 琴声戛然而止。 女子抬眼望向二人,一张白得少了些血色的面容上,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仿佛嵌在玉上的宝石一般。有着一种不似活人般病态的美,透着森森寒气。 “别误会。”灰枭终于松开捂着同伴的手,为表诚意主动向前走了两步,道:“谷主,作个交易如何? 谷主想要达成之事,森罗殿可于暗中相助。” 盘腿坐在一棵巨树树枝上的女子,冷然一笑。 “呵,你知道,本座想要的是什么?” “谷主觉得,我二人不远万里自关外来到江南,会是一无所知,贸然而来?” 叮叮咚咚的琴音,再次响起。 女子似是习惯性地拨弄着琴弦,唇畔含着轻蔑的笑意,漫不经心道:“有备而来又如何?本座用不着尔等,退去吧。” 面甲男灰枭并未搭话,而是冲一旁的搭档递了个眼神。 短发男子夜明,自腰囊中取出一物,抬手振出。 密林中不知自何处蹿出一条如鬼魅般的身影,将之接住,双手奉送到抚琴女子面前后,身影又如来时那般转眼消失。 女子不经意地扫了眼手中物,继而,那瞳色极淡、宝石般的双眼流露出极为惊诧之意。 那是一支铜锈斑斑、明显有火烧痕迹的金刚杵。 女子转动这支金刚杵,当她看到顶部内侧壁上、一个已经非常模糊的象形字符时,眸中的惊诧登时转变为暴戾。 锵! 琴音伴着汹涌的波纹震颤,向灰枭与夜明二人横斩而去。 二人亦是万分警觉,于同一时间各自向两个方向跃离,避过这足以将他们腰斩的一记猛击。 “喂,你这疯婆子。怎么一点规矩都不讲,冷不丁的就来一下…” 夜明的说话,再再次被打断。 戴着面甲的灰枭,看不到面部表情,不过从他紧盯着女子的双眼,可以看出来,他丝毫没有生气。 “十八年前,参与围杀天水城南宫氏一门的,可不仅仅谷主所知的那些人。” 女子冷冷地看向灰枭,“我知道。” “那谷主可知,当年造成南宫氏一门被围杀的始作俑者,是何人?” “你知道?”女子的眼神再次变得暴戾起来。 “现在,暂时还没有明确答案。”灰枭道:“不过,我们会知道的。” 女子双眼一凛,不再搭话,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沉默。 寂静山谷中,死一般的沉默。 短发男子夜明此时也彻底冷静下来,看了眼周遭方圆一里被拦腰斩倒一片的密林,想起先前那断山破峰的交手,心底不禁有些发虚。 说实在的,这娘们修为高过自己是一回事,论起发疯,他好像也不是个儿。 还未照面,就不死不休地直接祭杀招,丝毫不给他二人喘息的余地。 宗师境交手,这般不计代价、不论后果的,他还是头一次见。 “条件。” 很快,女子便做出了决定。 夜明双手抱胸,得瑟地笑道:“你看,还不是要跟我们做交易。” “交易可以做,这厮必须死。” 说话间,女子已将一根琴弦勾于指间,便欲击出。 心念电闪之间,夜明刷的一下,瞬间跃到灰枭身后。 灰枭早已习惯了自己搭档的种种作死行为,熟练地抬手,道:“谷主息怒。 此事若谷主无异议,便此敲定。 我等助谷主达成心愿,报酬是十万两黄金,与一个人。” 女子问道:“何人?” “江湖大会时,谷主自会知道,此时多说无益。” 女子眯眼思索了片刻,道:“若是大宗师境者…” 灰枭打断道:“乃一修为平平的年轻人。” “哼~”女子冷笑一声,狐疑道:“修为平平,你二人自己杀不得么?” “谷主误会,”灰枭摇了摇头,“要活的。 此人自身修为平平,但身边环绕众多一品及疑似一品以上之人。且其狡猾多端,不好对付。” 女子一脸明了之意,不再多说什么,挥手抱琴转身飞离。 林间回荡着最后一声。 “好。u看书 ww.uukanshu ” 继尔,林间又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待那些声音迅速远去之后,灰枭转身睨了夜明一眼,道:“她是真的想杀你。” “我知道,这女人就是个疯子。” “嗯。” “还什么生意可以做,老子必须死。我他娘的,干不死她。” “嗯?” “喂,你干嘛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嗳,干嘛打我,你有病啊…哎哟!老子说错什么了? 雾草,你不是看上那疯婆子了吧?你不要秦娘了啊?喂,你够了啊,说几次打哪不许打我英俊的脸…” 幽谷密林间,喋喋不休的说话声与惨叫声,此起彼伏、交替响起……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四章 北境雪,狼烟将起 第135章 北境雪,狼烟将起 大盛北疆,虎啸关,风唳城。 镇北军戍关指挥所内,一抱大小的炭盆,架在屋内四个角落及正中央的位置。 炭是最普通的木柴炭,烟尘颇大。因此,烧一盆就不能再续了。得等烟尘散得差不多,才能再点燃新的。 此时炭盆里只有余烬,屋内温度低得快要令茶水结冰。 虎啸关指挥使杨烽及两位副指挥使、三名指挥同知,分别坐在铺着皮裘的椅上,眉头紧拧、愁容满脸。 三日前,刚刚送达的粮草补给,被一把火烧得只剩不到一成。 杨烽及五名同僚商议再三,还是拿不定主意,不知该如何处理此事。 往上报,少不得被治个失职之罪,后果可大可小。不报,等着被饿死冻死。 眼下所剩的粮草补给,勒紧裤腰带最多还能撑大半个月。 “唉!” 坐在上位的杨烽,不知第几次发出深长的叹气声。 次座上一个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中年人,开口道: “杨指挥使,依卑职之见,应及早将此事上报,速调粮草补给前来。 否然,待冬不尔湖全面冰封,幹达尔部定会派轻骑横穿冰湖前来援助那木达瓦剌部。 届时,战事吃紧,内忧外患,再上报可就来不及了。” 中年人说罢,又有一位稍年轻些的官员,对此表示赞同。 “严同知此言差矣!” 显然,有表否的。 一位满面蓄着络腮胡的壮硕大汉,拍了拍胸前皮甲,粗粝的嗓子像吞了口雪砂子一般:“大人,末将愿出战。他娘的鞑子,老子也去打一打他们的秋风。” “不可,不可。” 当间隔着个四方沙盘、坐在大汉正对面的另一位着皮甲的年轻男子,摆手道:“此时开战,于我军不利。入冬后自当以守为主,怎可轻易出城。” 包裹严实的中年人,噌地站起身,提高音量道:“该当速速上报!” “上报亦不可。报上去,这罪名谁来背?你?你?还是你?”着皮甲的年轻男子也站起身,挨个责问在座诸位,道:“你们谁敢站出来?还不是得杨大人一力承担。” “啥?让大人承担?老子头一个不答应。”壮汉吹胡子瞪眼、一脸怒容地瞧了那几人一眼,复又向座上杨烽拱手道:“末将但求一战!” “战不得!我军不擅冬战,神机营一干火器在这般天气之下,有炸膛之危…” 年轻男子话没说完,被壮汉指着鼻子打断。 “叶定国,你到底什么意思?上报也不行,开战也不行,那你倒是说一个行的。” 包裹严实的中年人,用看白痴的眼神,嫌恶地扫了壮汉一眼,道:“十年不战之约,即将到期。此时若我军主动开战,打赢了不一定有好处,可打输了却只有坏处。” “呸,放你娘的狗臭屁。严松隶,老子忍你很久了。你特娘的是有多怕鞑子,啊?仗是咱们打的,又不用你这手无三两力的软蛋上阵。滚边儿去…” “欸,蒋大刚,怎可如此辱骂本官!” “骂你怎么了,不止骂你,老子早就想揍你了…” “诸位同僚,诸位、诸位!” 杨烽大喊一声,眼见就要撂膀子干起来的几人,这才气咻咻地互相怒瞪一眼,鼻子喷出一股雾气,忿忿地坐回椅上。 杨烽吐出一条雾气柱,双手按在椅把上站起身,沧桑的面容上满是无奈与凛然。 “那木达瓦剌部联同雄鹰三盟,乃是苍狼的前哨,约期未满之时便三番五次挑衅我大盛北军,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想来,五个月后,约期一到,势必掀起大战! 诸位,此次粮草大营被烧一事,杨某一力担起。” “大人!” 名叫蒋大刚的汉子登时跳将起来,杨烽摆摆手,继续道:“叶定国,你速去虎牢县借调粮草。切记,不可强求,待新一批粮草补给送达,及时还上。 蒋大刚,记住,切莫与段千户冲突。 请诸位,务必守住虎啸关! 切不可于十年之约之前,给那木达瓦剌可趁之机,攻入风唳城。” 杨烽口中的苍狼,乃是北军对苍王兀木战戈的称呼。而虎牢县,则是距离虎啸关最近的大县。 这番话罢,在场另五位也都没了话说。众人先前争得面红耳赤的火气,也瞬间散了。 杨烽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此一去,自领失职之罪,削职事小,一个弄的不好,就得下大牢。 如今,朝中的风气早已不可同日而语了。 想当年,神武侯麾下三军何等的威风,镇北军更是吕帅一手拉拔起来的。 而现在… 骠骑将军吕渊嵉被发派去了南边,神武侯则已沉寂了近十年。 虽然像杨烽这样的老部下不愿承认,但心里头都知道,侯爷也是没办法,被留在京都等同于半退体养老状态,根本就难再有何作为。 此时的镇北军,也已不复当年荣光。 或许是十年的日子过得还算安生,也或许是没了侯爷和将军这父子二位主心骨在,总之,而今的兵士战斗力最多也就只剩当初的三成。 恐怕,这也还是乐观的估计。 杨烽走到沙盘前,再次看了眼那陪伴了他戎马半生的老物件,又看了看叶定国和蒋大刚这两个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副指挥使,心底不禁泛起一丝释然。 然而,更多的,还是不甘与不舍。 老了。 该走了。 等待他的,会是革职查办还是直接下狱… 杨烽心底翻江倒海、五味杂陈,还没来得及多唏嘘,便听帐外一声自远及近的呼喊。 “报~~~!” 一名士兵满面风霜奔进帐来,鬼泣般的风雪趁虚卷入指挥所内,令那包裹得极为严实的指挥同知严松隶,不禁上下牙打颤,浑身瑟缩起来。 “报指挥使,”小兵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大声道:“段大人回来了!” 嗯? 六位大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段大人夜袭‘狗子营’,大获全胜!” 蒋大刚与叶定国惊愕无比地互视一眼,包括那名中年男人在内的三位指挥同知,则更是震惊得说不出半个字来。 杨烽心底一阵错愕,急道:“到底怎么回事,具实报来。” “是!” 小兵一一禀报。 段长空在天未明时,领了两队仅六十余精骑,轻装简行在大雪最盛之时,借风声掩行,摸到那木达瓦剌北部河边的一处军营,也就是被他们这些兵士口中的‘狗子营’。 血战至天明,精骑队完胜。 “好!好一个段长空!” 杨烽击掌大喝一声,目中的无奈与悲怆早已一扫而空,心底升起一股久违了的血涌之感。 此前,经常对段长空表示不满的蒋大刚,这会儿也全然忘了自己曾经说过的粗言秽语,大手用力地拍在叶定国肩上,哈哈笑了起来。 那包裹严实的中年人,先是与另一名指挥同知对了个眼神,显出一丝慌乱。 此人很快恢复冷静,皱眉道:“段大人虽是千户,但在军中也当守军中规矩。不与我等商议,便妄自调动精骑,如此行事往大了说,可是有违军令。” “是啊,是啊!”另一人应声道。 杨烽眉头一压,正欲开口,便听帐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紧接着,指挥所的大门打开,厚厚的棉帐被一把长戟挑开。 原本乌黑发亮的戟尖,呈黑红色,乃是鲜血被冻成冰后形成的。 随后,一个浑身轻甲几乎被血冰覆盖的身影,出现在帐后。 段长空摘下黑色鬼面甲,露出那张周正敦厚中带着一丝狂暴的英武面容。 杨烽迎上前去,“段千户!” 段长空点头一礼,手中长戟毫无预兆地指向那名包裹严实的中年人。 “拿下。” 随着段长空冷酷至极的两个字,两名着轻甲的精锐上前将中年人押住。 “大胆!段长空,你、你敢。杨指挥使…” 一名精锐直接一巴掌扇得那中年人口喷鲜血,吐出两颗牙,耳朵嗡鸣、大脑昏馈。 未等杨烽等人开口,段长空一边抹着脸上的霜雪,一边冲帐外说道:“押进来。” 又四名轻甲精锐,押着两个浑身用粗铁链捆得结结实实的瓦剌汉子,送进指挥所内。 “脱、脱脱不欢?!” 戍守虎啸关十几年,杨烽和蒋大刚都认得这位身高九尺有余、鼎鼎大名的那木达瓦剌勇士,三品武者脱脱不欢。 而那名叫严松隶的指挥同知,摇摇晃晃回过神来,看清帐内多了两个瓦剌人后,竟是直接昏死了过去。 段长空深深地看了另一名指挥同知一眼,走到杨烽身边耳语两名后,又匆匆出了指挥所。 杨烽,武力值一般、领军才能也一般,但胜在经验丰富、为人还算刚正不阿。 余下事务,交给这位指挥使处理,足够了。 出了指挥所,回到自己住处。段长空将黑戟插入槽桩,解下轻甲后,赫然可见后肩胛及背心的几处道道血痕。 一名普通士兵打扮的中年人,端着一盆热水入得屋来。 屋内,仅有一床一桌两把凳,段长空坐在屋内仅有的一张凳子上;中年士兵熟稔地为他擦洗后背的伤口,又接过段长空递来的一只瓶子,将其中白色药粉敷在伤处。 “您这回还是冒进了些。”中年士兵面无表情道:“虽有线报,但这般袭杀,万一败了可如何是好?” 段长空心知这位长期蛰伏于镇北军中的暗翎死士,并不是在教他做事,纯粹是在担心自己,便笑着回道:“自是有十拿九稳的把握,才出手的。” 虎啸关指挥同知严松隶、郑会平二人,暗通那木达瓦剌部,将镇北军粮草运送路线及存放之地透露给对方一事的全过程,可以说一直都在暗翎监察之中。 因此,那晚被烧的粮草补给,根本就是子虚乌有。最后剩下来的部分,也不过是段长空刻意安排在‘现场’的道具罢了。 这批粮草补给压根从头到尾就没来到风唳城,而是在半道上,转了个弯直接运去了距离北狼关更近的一座小城。 圈套套圈套,算计反算计。 目的,便是引那个轻易不露面的那木达瓦剌第一勇士脱脱不欢现身。 镇北军遭受粮草危机,正是趁虚之时,脱脱不欢定不会放过这一强攻的好机会。 而且,脱脱不欢也一定会采用急攻、偷袭的策略,绝对不会正面发起大战。 很简单,十年不战之约还未到期。便是再忍耐不住,那木达瓦剌部也不敢明面上逆了北苍王当年定下的契约。 虽然,兀木战戈无时不刻都想发动全面大战,为自己那个被斩杀了的爱子报仇。但身为大宗师,身为北国之王,他有定力、有耐心、有时间。 “去通知北狼关那边,可以将辎重运送过来了。 另外,蛰伏于北境、以及深入北苍十九部的所有暗翎,暂停一切行动。 等兀木战戈耐不住性子,等冬不尔湖冰封,等斡达尔部横跨冰湖摸过来,咱们便起狼烟,联合北狼关那边,给他们来一个迎头痛击。” “是!” 中年士兵退出屋去,段长空捡了身干净的衣裳穿上,披上从那木达瓦剌打秋风来的一块白狼毛皮,走出屋去。 风声呼啸,如神嚎鬼泣一般。 天幕像是被撕破了一般,大雪倾洒,没完没了。 段长空仰头望向南方。 “死小子,这么快就突破到一品了。娘也终于得偿所愿,破品入宗师境。 看来,我得抓紧了啊!” ……… “乐天哥哥,大师兄,快出来看啊,下雪啦!” 大德殿侧旁、此前作为落星镇防护工程临时办公处的一排矮房内。 坐在火盆旁正在研画、修改精密图纸的范贤与天才疯子大师兄闻通,在听到花想容的一声呼唤后,方才抬头望向屋外。 二人出了矮房,便见多多儿穿着身鹅黄色褶裙、外披雪狐裘衣,白雪映衬之下,粉颊如瓷,十足的娇憨可爱。 闻通目中满是柔光地看着在那与雪共舞的自家小师妹,u看书 .uukanshu 范贤淡然一笑。 这位大师兄,心思是真的干净澄澈。 满脑子除了图纸就是构造,再不就是该如何细化调整机关、模具之类的。 标准适合搞科研的专业型人才。不过,大概率会孤独终老吧。 司空山的第一场雪,似乎比京都来得要早一些。 往年这个时候,多多儿总会给范氏豆腐坊送来棉裘、银炭。这丫头,一直都是个帖心的小棉袄,暖心的很。 不知道,江南的天空是否也飘起了雪。 想到这些,范贤独自走到大德殿前石阶旁,眺望遥远的北方。 “北境的雪,一定很不一样吧!”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五章 司空山大炮1级准备 第136章 司空山大炮一级准备 “下雪了!” 不动峰、大德殿后,穿着各色棉袍、戴着皮毛围脖的酒池峰四杰,仰头望天,目中纷纷露出欣喜之情。 下个雪,值得高兴成这样? 当然不,主要是因为,哥四个快被范乐天那小子逼疯了。 连着一个多月,每天四个时辰修习自家功法、兵器、拳法;四个时辰研习阵法;余下四个时辰,吃喝拉撒睡。 孔喧和吕文乙还得每天抽两刻钟,运行《神游诀》。 严谨地说,是范贤在经过细部调整后的新修订进阶版《神游诀》。 孔喧和吕文乙也不傻,若这玩意儿没用,能躺绝不坐着的两位,怎会在累得快不成人形的情况下,还挤出时间运行这一引气心法。 当然,熊玘和卷毛撒尔的关况,也不比他二人好到哪去。 如意刀梅玉婵,架不住范贤那抹了蜜的小嘴,一波连哄带求,梅姑亲自指点,熊货的刀法短时间便大有精进。代价是熊皮磨掉一层,差些没给练脱相了。 撒尔则是口嫌体直的代表,嘴上说着‘不用了、不用了,沃走的是火器线路,不靠个人武力’,但当帅大叔千峰尽挥一剑断一瀑后,撒尔便两眼放光地跟着学了起来。 每天挥剑不下千次,累得胳膊已经感觉不是自己的了。 每当四人问起范贤,“为何你自己不练武”,范贤便会很自然地回一句“你们练好了就可以保护我,那我还练什么”。 就、硬pua。 所以,此时此刻,正练着刀、剑、拳的四人,见此漫天飘雪之景,很一致地达成了可以借此休息一下的想法。 兴冲冲的四人,嘻笑着跑到大德殿前。 当吕文乙看到雪中转圈圈的花多多时,一双乌黑大眼散发出了某种贼光。 眺望北方有些担心四九哥的范贤,一下子就捕捉到了吕文乙那类似于悸动的情绪波动,以及这位京都混不吝此时有些不同寻常的心速。 “咳,干啥呢,没见过下雪呐。”范贤转身看向四人,老气横秋道:“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懂不懂。下雨刮风日子旺,尽想找借口偷懒,可是不会有出息的。” 吕文乙很小声地嘟囔道:“你是舒服,躲在屋内烤着火。我们却要在这大雪天,冻死冻活的练功,这也太不公平了。” “那你别练好了。”范贤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正到时候甲子大会去不成的人,又不是我。” 一想到,能去参加江湖甲子大会,见识几位传说级大佬的风采,看热闹、开眼界,酒池峰四杰刚刚兴起的抗争念头,登时就萎了。 此处的萎,指的是慢慢枯萎,并无深层含义。 “练。谁说不练了,这大冷天的练练正好暖身子。嘿嘿~~”熊货甩着两条发僵的胳膊,咧嘴露出一口大白牙。 “所以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唉,继续、继续。” 孔喧嘴里吐着槽,面上却满是笑意。 其实,他们心里清楚得很,练成的都是自己的。以参加江湖甲子大会为,督促他们练功,不过是增加动力、激发潜能的一个小手段而已。 尤其,能得到后土阁七武士中专精于剑术、刀法与拳法的几位前辈亲自指点,这可是求都求不来的好事。 自家武学打底,集他人之长,当可有所小成。 兴冲冲而来又悻悻然退去的酒池峰四杰,老老实回到殿后平地上继续修习;范贤赏雪思故人的心情,也被搅得有些乱。 “多多儿,别贪玩,进屋去,可别染了风寒。” “哦,哦。” 回到矮房内,花多多将盆里的炭拨开,将几只红薯窝进炭火里,乖巧地坐在一旁的椅上边看书边候着等吃。 桌上,摊开的纸上画着精密复杂的图案,以及一把被彻底拆分开来的燧发火枪。 “乐天,你方才说,将燧发改成后膛击针。如此,便可解决堵塞膛线、密闭性不足以及装填慢等问题。大幅度提高火枪的作战力与实用性。 可是,若改成这般,如何装填火药呢?” 闻通继续方才二人商量到的问题点。 范贤蹲下身,在一堆纸张中一通翻找,找出几张自己此前画的概念图。 就真的很概念。 武器制造这块,差不多是他前世的知识点盲区。苦思冥想、精神力内视,搜罗了一圈,也仅记忆宫殿某个非常不常用的区域里,找到一个十分模糊的图像。 至于有多模糊,成像大概有点类似马赛克堆砌那种。总之,像素渣到爆。 这应当是前世还在大学期间,不经意在网络上浏览到的一张子弹剖面图。 这也让范贤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窗户。 他主动收入记忆宫殿的内容,都是他主观想要铭记的。长效记忆无需刻意也能记住,而短暂记忆的话,久久不碰便会自然而然消退,直至消失。 但是。 自从精神力内视这个‘魔性’功能,被他开发出来后,他就经常搜罗自己的记忆宫殿,并找到了许多以前参加各种各样的记忆大赛时,快速记下的图片、文字之类。 按理说,这些都是短暂记忆,早该消失了。可他却很清淅地在记忆宫殿中,将之找了回来。 而就在前几天,搜罗有关火枪的记忆内容时,又发现了这张子弹剖面图。 严格来说,他并没有想去记住这张图,只能算是曾经看过一眼。 由此,范贤做出一个假设性推理。 精神力的增涨,有助他‘翻阅’记忆宫殿中,更久、更短暂,甚至只是匆匆一眼、根本没有想要去记住的内容。 范贤将这一类内容,称作【过眼云烟】系列。 在这个系列内,有很多风格迥异、穿着打扮、姿势造型都不一而同的美人图。 咳,这、这不重要。 总之,拥有最强大脑的范贤,要说起脑补码下图案,那当然是小菜一碟。 于是,便有了那几张颇为抽象的概念图。 “此物名为子弹。”范贤指着其中一张勉强算是比较具体的图,解说道:“前端呈尖锥状,自三分之一处至尾部则是圆柱状。由弹丸、弹壳、发射药与火帽,四个部分构成。” 闻通双眼一亮,将那图纸拉过去,伏身在案细细观看。 尔后,从桌下抽出一张没用过的草皮宣,用范贤自制的细木炭笔,勾勾画画。 不一会儿,便画出一幅比原版更为精确且清淅明了的子弹剖面图。 范贤不禁竖起大拇指,“牛逼!” 近几个月的相处,闻通早已习惯了这个小师弟的新奇语法,也是见怪不怪了。 “不过。”范贤眉头微微一皱,双手按在桌上,有些苦恼道:“要制作出子弹,依闻师兄的本事,并不难。难就难在,怎么把无烟火药搞出来。” “无烟、火药?”闻通略一思索,眨了眨眼,问道:“是指没有烟的火药么?” “对。就是字面意思。目前各国所用的火枪,普通用的还是黑火药。但若是改制成后膛击针,以子弹发射,就必须用到无烟火药。” 范贤闭目沉思,喃喃自语道:“制作无烟火药,又必须用到浓硝酸和浓琉酸酯。啧,这块可是我的知识点盲区。以前最多也就看到过一眼,要完全记起来太难了啊。” 闻通在一旁笑了笑。 这个小师弟虽然偶尔有些微奇怪,譬如思索时就会自言自语说些他完全听不懂的话,但属实对他的胃口。 每每讨论起那些新奇之物的制作与改进,两人便会忘了时间,忘了吃饭。一聊一整天,都是时常的事儿。 “算了,先不着急这些。” 范贤从纸堆里抽出几张稿纸。 其中一张上画着个大概轮廓外形与实物存在些微出入的毛瑟步枪构造图,另几张则是步枪内部剖面的解构图; 无一例外的,图边都写有密密麻麻的小字。均是对应零配件的名称、作用,以及如何制作的大概方法、尺寸参考数据。 “闻师兄,先不搞子弹那个,咱们先把这玩意弄出来。” 闻通用力点了一下头,整个人精神抖擞,一副斗志昂扬的状态。 对于如何规避天才大师兄切换成疯狂科学家,范贤已经拉满了经验条。 这几个月里,闻通先后曾‘变身’了四次。对此早有防备的范贤,准备得非常妥当。 关门,放高手。 好好的玉树临风帅大叔千峰尽,如今都快成为范贤进行科研工作必备的金牌打手了。 打晕、催眠、唤醒主人格。 这套流程,丝滑顺畅得比工厂流水线还要平整。 总结闻通每次人格切换的触因,范贤可以百分百笃定,闻通幼年时期一定经历过极大的创伤。以至于,百灵星君倾尽心力都抚不平自己这个爱徒的童年阴影。 在没找到根治的办法之前,只能尽量不让那个解离出来的狂暴破坏型次人格,有被唤醒、取代主人格主宰身体的机会。 这个,相对就简单多了。 让闻通有事可做,在闻通遇到关卡、情绪不稳定之时,给予有效指导,或用另一样可引起他注意力的图纸分散他对攻克难题产生的‘钻牛角尖’行为。 以上,只适用于范贤,旁的人根本不可能。 只有他能源源不断地给出那些奇思妙想的设计稿,让闻通沉醉于其中。 当闻通如怀揣珍宝般抱着一堆图纸,满眼憧憬地离开矮房回百灵峰时,红薯烤好了。 范贤和多多儿一左一右挨着炭盆,坐在铺着棉裘的椅子上,拨开炭火取出香喷喷的烤红薯。 范贤将沾了灰的红薯皮扒掉一小半,用废纸包着下半部分,递给小丫头。 “乐天哥哥,你为什么总是摸耳垂呀?” “烫啊,嗳,你慢着点吃,别烫着了。” 粉嫩娃娃似的小丫头,撅起樱桃唇用力吹气,然后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还是被稍稍烫了一下。 范贤伸手抹掉多多儿唇圈沾着的红薯粉末,眼里面上都是满满的笑意。 两人各捧着烤红薯,赏着窗外雪舞美景,吃得满嘴溢香。 ……… 山中岁月容易过,世上繁华已千年。 倒、也不至于这般玄幻,又不是那烂柯山下遇仙的王质。 只不过,这半年快得,令贤感叹。 是沉迷于秘术、密阵无法自拔,不知不觉就冬去春来,又到暑热时;还是操练酒池峰四杰的快乐,让他忘记了时间的飞逝。 咳,都不重要啦。 自身修习一日未怠慢,区别在于,范贤现在已经无需日日凝压罡气,亦用不着磨练自己的刀意了。 相反,由于千师叔、酒师伯、鹤老,三位长者强行给他开个小灶,令范贤不得不时时克制那翻涌的顿悟之感。 只能在夜深人静时,偷偷摸到酒池峰瀑布侧边那个熟悉的山洞里,细细体会所悟。 也算小有收获吧。 大部分事情,都在范贤原本的预期之内。 譬如,孔喧每日不怠地修习《神游诀》,被奇毒损伤的气海,已渐渐修补完整; 熊货突破有成,晋升从四品修为,在范贤的指点下,千恩万谢地认了梅玉婵做干娘;憨人有憨福,梅姑对自己刚认的这个干儿子,还真是越来越上心; 撒尔虽有千师叔指点,但基础太差,剑术也不可能一日千里,总体来说底子是打的很扎实了; 值得一提的,反倒是京都混不吝小侯爷吕文乙。 在努力了一小段时间后,顶着被老爹神武侯吕轻云骂成筛子的风险,忍痛弃剑,与大师伯莫比鹤学起了巫山行云掌。 不得不说,人还真得找对路子努力才行。否然,以头撞南墙,就算头再铁,怕也是徒劳。 弃剑学掌之后,吕文乙终算体会到了武学的妙境。 只学了三式最基本的掌法,便接连突破,此时已达正六品修为。真可谓,弯道反超。 当然,被反超只有撒尔一个,吕文乙虽进步神速,但在酒池峰四杰中也只不再垫底而已。 而有些事情,却是超出,或者说跑偏了。 范贤原本的设想是,天才疯子大师兄闻通就算没能在短时间内搞出毛瑟步枪雏形,大差不差也应该能将图纸吃透,并修正他原本所画与实物有些出入的误差。 然而,闻通加祸斗阁首席大匠申屠器大叔,竟在这半年间,就范贤给出不那么精准的图纸,制造出了。 一、门、大、炮! 这是范贤如何也没想到的。 事情是这样的。 刚开始,闻通和申屠器大叔,真的有严格按照那精密无比的图纸,进行解构、复原,并制造出了二十七只模具。 之后,第一支撞针后膛枪雏形,完美出炉。 但由于子弹还没有搞出来,二位痴迷机关锻造、动手能力一流的大师,又在这把后膛枪的基础上,弄出了一把后膛撞针填充喷发式火枪。 简单来说,就是用一把钢珠代替子弹的存在,后入式装填进枪膛内,以击针式发射。 范贤大着胆子试了一次,效果差不多有点土制散弹枪的意思。 好、魔幻真实。 在得到总设计师范贤的惊赏后,两位大师快乐得不行,又闷头闭关了将近三个来月。 于是,就有了范贤此时看到的,这门大炮。 四个金属轮与滑轨连接,可随意转向。灵活机动性很好,缺点是,口径过大,操作者若只非气力惊人的武者,控制这玩意会很费力。 至于为什么会出现这么戏剧性的跑偏。 范贤好好回忆了一番。 闻通与申屠器闷头造大炮的三个月里,多多儿这只勤快的小信鸽,代大师兄问过范贤十几个问题。 而这些问题,大多是些‘此物部分原理可用于其它火器之上么’、‘如何解决体积过大这个问题’…等等。 所以,一早就该注意到,两位大佬已经在往跑偏的路上狂奔了,不是吗? 不是说这有点类似前世臼炮的大家伙不好,而是,他现在还用不到这种级别的大杀器啊。 闻通一脸希翼地盯着范贤,一旁日常面瘫不擅言谈的申屠器大叔,频繁眨眼,看得出来他心里很紧张。 不动峰常驻嘉宾,洞明子星君与神雾阁长老太禹,二人围着那门炮,细细琢磨起来。 最终,太渊长老提议道:“不如将此物搬去野山,试用一发如何?” 说干就干。 不出半个时辰,司空山山脉远离不动峰等主峰数十里外的群山之间。 太渊、太禹、洞明子星君,百灵星君领座下一众弟子,以及,除沉迷竹牌无法自拔的阎萝小师叔祖以外的后土阁七武士、酒池峰四杰、七名大阵徒,浩浩荡荡几十人,均带着好奇的目光,盯着那缓缓抬起炮口的大炮。 申屠器大叔抱着一颗圆润光滑的铁球,动作麻利地塞进大炮尾端的装填口内。 不难看出来,那颗铁球并非实心的。 所以,这是基于散弹枪创意,魔改出来的散弹炮弹。 闻通单手摇动一尺直径的转盘,炮口在滋沽声中,高昂地抬起了头。 司空山大炮一级准备! 嘭! 闷响之中,炮弹出膛。 不远处,半拉子野山顶上,一片原始密林遭到了秃然袭击,一下子就轰倒一片。 众人还没来得及惊叹,又听噼哩啪啦的爆裂声接连响起。 秃了一片的密林周遭,沙石、断木,飞溅而起。 “嚯!”太禹长老直呼一声,继而诸位长者纷纷面露又惊又喜的表情,对闻通与申屠器大力称赞了一番。 范贤一脑门黑线,心底说不出的天雷滚滚。 这两个家伙,uu看书ww.uuanu 也是太吓人了点。 明明给的是步枪的概念图,怎么就给整出了一门小型野战炮的雏形。 这、这是不是给您二位一张舰船图,就能搞出一艘战斗艇啊? “可还有炮弹?” 若有所思的后土阁六武士中,最壮硕的吴支祁站出来,道:“此物至少可破二品武者横练之防。我想试试,看能否接住一炮。” 此提议一出,立马引来众位长者的思索,莫比鹤、酒翁、千峰尽、梅玉婵、路杀,纷纷表示自己也想试一试。 便是百灵星君座下的众位高徒,也均面露跃跃欲试的表情。 范贤突然想起自己曾经畅想过的那一幕。 徒手接炮弹真人版,这么快就要成为现实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