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色难囚小说全文免费阅读》 第1章 嫡妻沉湖 卧房内,锦帐四垂,热度攀升。 虞婉看着身旁双眼紧闭的男人,心跳砰砰,颤抖着手指解开他的衣襟,顺着起伏的坚实胸膛缓缓下滑,伸向他的亵裤—— “啪!” 手腕陡然被人握住,惊得她浑身一颤。 抬眼间,正与一双清冷锐利的凤眸对视上。 “酒里下药,自荐枕席。”裴璟珩目光冷肃,丝毫没有中药后的意乱情迷。 “堂堂侯府嫡女,竟有如此龌龊手段,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虞婉顿时难堪地咬紧了唇,眼里渐渐蓄起了泪。 明明是明媒正娶,名正言顺,她却只能用下药的方式留宿自己的夫君,何其可悲? 外人都以为他们是青梅竹马,郎才女貌,实乃天作之合。 可有谁知道,洞房花烛夜,她独守空房,流泪到天亮? 又有谁知道,成婚两年,她依旧是完璧之身? 无数个难眠之夜,她将委屈混着眼泪往肚子里咽。 就连贴身丫鬟都看不下去了,流泪苦劝,让她抛却礼义廉耻,率先迈出那一步。 她也幻想着,等圆了房,他们今后就会像正常的夫妻一样,生儿育女,白头偕老。 没想到头来,她的勇敢,却成了不知廉耻。 虞婉咽下泪意,捡起支离破碎的尊严: “我是你明媒正娶的世子夫人,孕育子嗣,传宗接代,是我身为人妻的职责,更是祖母她老人家的夙愿。” “虞婉,何必自欺欺人?”裴璟澈清冷的黑眸闪过一丝嘲讽。 “你我都心知肚明,这桩婚事本就是个幌子——虞相国千方百计让圣上赐婚,不是让你来给裴家生儿育女的,而是派你来给四皇子当细作的!” 虞婉惊愕,“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书房中的京防布置图被人偷了。”裴璟珩目光犀利地审视她,“听木槿说,这几日我不在,只有你去过书房。” “我确实去过书房,那日我看到木槿端着汤朝着书房去,便拦住她,接下了补汤。可那时,我并不知道你不在府中……” 虞婉说着说着,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像是越描越黑。 不对劲。 她似乎,被人设计了。 巨大的恐慌席卷而来,虞婉猛地抬头,慌忙拉住男人的衣袖。 “夫君,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 “不必解释了!” 裴璟珩眸色陡然转冷,一把甩开她的手腕,像是甩开什么恶心的脏东西一般。 “原本我也不想相信。但今晚你竟为一己之私,用如此下作手段……终究是我看错你了!” “既然如此,裴家不能再留你了!” 虞婉惶然不解地抬头,“什么意思?” “胜负已定,虞家败了。”裴璟珩站起身,居高临下地冷冷宣布。 “虞侯爷私藏京防布置图,勾结四皇子密谋篡位,圣上震怒,已下旨将你父兄下狱问斩!” “什么!”虞婉刹那间脸白如纸。 “我发誓,我真的没有动过你书房任何一样东西!我父兄一定是被冤枉的!” 她泪流满面,朝他缓缓下跪。 “若实在需要人顶罪,便拿我的命去吧!我只求你,放他们一马!” 她膝行几步抱住他的腿哀求,却被裴璟珩神色淡漠地后撤一步,远远甩开。 “罪名已定,无可更改。” “念在夫妻一场的名份上,我可以保你一命,送你离开上京。此后余生,你都不要再回来了!” 说完,他根本不给她任何哀求的机会,抬脚离开。 虞婉回过神,慌忙追过去,却被门槛绊倒在地,手臂顿时鲜血淋漓。 “夫君!我求你!我求你帮帮我父兄!” 她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几近晕厥。 男人始终没回头看一眼,身影冷漠孤绝。 “少夫人,对不住了。” 婢女木槿面带笑意,带人闯了进来。 她轻轻一个抬手,两个婆子便上前,摁着虞婉将衣服胡乱裹在她身上,推搡着她出了院子。 原本无比冷清的院子,此刻下人却忙进忙出,将红灯取下换上白皤。 虞婉呆呆看着眼前的一切,失声问道,“你们要带我去哪?院子又为何挂白?” “少夫人如今已是罪臣之女,世子爷冒着风险送您出京,自然还得想办法掩人耳目。” 木槿笑得意味深长,“只好办一场丧事,让少夫人走得没有后顾之忧。” “荒唐!”虞婉悲愤交加,“放开我!我要找他问清楚!” 她拼命挣脱,却被木槿一个眼神,命令婆子将她堵住了嘴,绑了个结实。 “少夫人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裴家宗族绝不可能让罪臣之女做未来的当家主母。” “这个位置您早晚也得让出来。” 木槿嘴角讥诮,眸中的挑衅和幸灾乐祸更无隐藏。 虞婉恨恨瞪着她,这才意识到,裴璟珩的这个婢女,远没有她表现出的恭顺温婉。 恐怕书房之事也跟她脱不了干系! “都愣住干什么?还不快将少夫人请上车?” 木槿轻斥一声,虞婉便被粗鲁的婆子们推搡着上了马车,她的婢女茜草也随后被押了上来。 不知颠簸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下。 “到了,少夫人……哦不,虞姑娘,下车吧。”木槿皮笑肉不笑的催促。 虞婉和茜草被两个婆子松了绑,塞上包袱,推下了马车。 狂风呼啸,卷着雪花,汴河岸边一片白茫茫,长长的码头尽处,一艘船舫静静停靠。 “虞姑娘,一路好走,恕奴婢不远送了。” 木槿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掉头便回了车里。 虞婉和茜草相互扶持着往前,深一脚浅一脚终于上了船。 然而推开舱门,空荡荡的,哪里有半个人影? “许是船夫躲懒,猫在船尾了。小姐您先歇着,我去船尾找找。” 茜草说完,低头出了船舱。 虞婉等了许久,却不见茜草回来,心中陡然生出一丝不安。 她正要出去看,刚一推门,迎面却兜头罩来一个麻袋! “啊!” 虞婉尖叫一声,拼命挣扎,却被两个男人立刻扭住手脚,反绑着塞进了麻袋里。 眼前顿时漆黑一片,虞婉感觉身上一沉,似乎又被缚上了重物。 虞婉厉声问道,“你们是谁!为何绑我!我的丫鬟在哪?” “对不住了少夫人,未免夜长梦多,主子吩咐,斩草除根!”一道阴冷的男人声音响起。 主子?裴璟珩? 还未等细想,虞婉只觉得双脚腾空,一阵天旋地转。 “哗啦!” 她听到自己落水的声音。 刺骨冰冷的河水瞬间包围着她,无形的手扯着她,朝黑沉沉的河底坠去。 震惊,恐惧,窒息,绝望,她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轰然崩裂,一股滔天的怒意和怨气冲向四肢百骸! 裴璟珩,原来你说送我离开,是送去阴曹地府! 我好悔、好恨! 悔我错付真心,忤逆父亲;恨我枉信狼子,祸及家人,自己也要死在这不知名湖里! 裴璟珩,若有来生,我虞婉再不会爱你分毫! 两行血泪从她眼眶涌出,很快氤氲在水中。 咽气的前一刻,她忽然想起这条河古老的传说,以处子祭奠河神,则许愿成真。 于是她拼着最后一丝意识,向河神发了毒誓。 黑暗中,仿若有刺眼的白光袭来。 同一时刻,千里之外,刚刚溺亡的少女尸身,于水中猛然睁开了眼,恨意森然…… 第2章 美人归来,故人不识 一年后。 阳春三月,苏州城。 夜幕降临,江南按察使阮孝廉的府邸灯火通明,正招待着贵客。 花厅里丝竹悦耳,暗香浮动,台上的两位美人正卖力展现着琴艺和舞技。 三皇子被阮孝廉连番劝酒,此时已是面颊酡红,酒气上涌,又被这厅中不知名的暖香一熏,越发觉得头晕目眩,身体燥热。 他迫切想去透透气,于是放下酒杯,站起了身。 阮孝廉及时轻咳一声,台上的两位美人立刻便朝三皇子贴了上去。 “殿下醉了,臣女送殿下回房吧。”阿鸾拉着三皇子的衣袖,娇滴滴地说道。 “你哪知眼睛看到殿下醉了?”阿碧呛了她一句,转头娇笑道: “殿下,今晚月色醉人,良辰美景可遇不可求,殿下何不随臣女一同游览观赏?” 三皇子飞快朝身边那清冷挺拔的侍卫看了一眼,赶紧和二女拉开距离,清了清嗓子: “咳嗯,那个,本王不胜酒力,明日还要启程返京,今晚还需早早歇息。” 说完,赶紧抬脚开溜。 “殿下……” 二女正要追上去,却与冷脸侍卫凌厉的视线对上,顿时吓得心头猛跳,不敢上前。 这么俊俏的郎君,眼神却淬了冰一般的冷,带着不怒自威的压迫感,让人不自觉望而却步。 阮孝廉在一旁看着二女的反应,脸色阴沉。 不过区区一个侍卫!有什么可忌惮的!无用的废物,也不必留着了! 后院有的是美人,再选两个便是,他就不信,没一个能入了三殿下的眼! “来人,将二位小姐‘请’下去。” 淡淡一句吩咐,却让二女瞬间脸色大变,惨白如纸。 这宅子里,最不缺的便是她们这样的养女,韭菜似的割一茬,长一茬,所以每个人只有一次接任务的机会。 “义父……”二女求饶的话还没说出口,立刻被上前的壮实武婢点了哑穴,架着扶走了。 对面阁楼上,雪衣美人正一脸淡漠地看着这一切。 借尸还魂,改头换面,她已不再是虞婉,而是江南土皇帝阮孝廉养女中的一员,名叫阮娆。 说是养女,不过是被豢养的细作,稍有不慎便会命丧黄泉。 不是没想过逃出去,但活活溺死的原身便是私逃的下场。 而她隐忍蛰伏,苟活在此,不过是等待时机回京报仇! 却不想,今日仇人竟自己送上门了! 阮娆盯着那清冷迫人的侍卫,幽暗的眸中逐渐燃起火苗。 “裴璟珩!不管你是扮作侍卫还是乞丐,就算是化成灰,我也认得出你!” “不知道你隐藏身份来此打的是什么算盘,无论如何,你今日都别想活着出去!” 冷笑一声,她甩袖离去。 ———— 阮孝廉刚不动声色处理了两个‘养女’,转过头,脸上已挂上逢迎的笑,仿佛刚才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听闻殿下喜爱夜幽昙,寒舍花园中也移栽了几株,许是得知有贵客来,竟一夕之间开了花,不知殿下是否有兴致,随下官前去观赏一番?” 面对这明显的讨好,三皇子迟疑了下,偷偷看了眼裴璟珩。 “阮臬台有心了。既如此,那便前面带路吧。” “殿下请。” 阮孝廉恭敬有礼地让三皇子先走,转头朝管家使了个眼色。 管家静悄悄地退下,赶紧去安排了。 宾主几人朝花园子游览而去,一路上谈笑甚欢,气氛融洽。 正当行至岔路时,突然,清脆悦耳的铃声从岔路方向传来,似乎有人在唱歌。 若有若无的女声吟唱随风飘来,空灵美妙,又有种说不出的哀婉悲切。 裴璟珩一下顿住脚步,眯眼看向那歌声的方向。 这曲子,他似乎在哪听过。 “何人在那边?歌声竟如此动听。”三皇子驻足听着,一副陶醉的模样。 阮孝廉目光闪了闪,心中暗道: 他安排的人这会儿应该等在花园子里,而不是水榭!这唱歌之人,不知是哪个偷跑出来的贱蹄子! “想必是内宅的贱婢躲懒到了水榭,随性哼两句小曲罢了,让殿下见笑了。”阮孝廉干笑一声,打了个圆场。 “夜幽昙盛放不过短短一瞬,错过可要等上一年,殿下快随下官去观赏吧……殿下!殿下!” 三皇子恍若未闻,一个转身,兴冲冲循着歌声往水榭去了。 阮孝廉劝阻无果,只能面色阴沉地跟上。 他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搅黄了他的安排! 月色皎洁,夜雾缥缈。 汉白玉砌成的水中露台,雪地一样的洁白,一抹纤细婀娜的身影,正随风翩翩起舞。 女子身穿月白色的轻纱,薄如蝉翼的披帛随风飘摆。 裙袂翻飞间,只见一双雪白赤足缠绕红线,铜色铃铛叮铃作响。 月色如水银倾泻而下,她周身笼着一层微光,美得干净圣洁,仿佛谪临凡间的美丽仙娥。 然而等她转过身来,面纱之上却只见一双妩媚猫儿眼,眉间一朵怒放盛开的红莲,美得妖异惑人。 所有人都看呆了,定格似的立在原地,生怕惊走这亦仙亦妖的美人。 忽然,美人轻盈跃上露台栏杆,雪白的赤足点踩在雕着莲花的石柱上,引吭高歌。 “……湛湛江水,魂兮归来……” “魂兮归来”四个字,一下击穿了裴璟珩尘封的记忆。 多年前,虞婉之母的丧礼上,乐师演奏的正是这首《悼亡妻》! 虞大人亲自为亡妻编奏的曲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扑通!” 骤然响起的落水声打断他的思绪。 “美人落水了!快救人!” 三皇子下意识就要跳湖救人,却被裴璟珩一把按住,淡淡扫了他一眼。 三皇子顿时安静了。 “噗通!” 裴璟珩纵身一跃,自己跳下了湖。 湖水冷得刺骨,更黑的发乌。 他在水下找了一圈,却并没发现人影,便往湖底游去。 水下愈发幽暗,无数丝丝缕缕的白色轻纱悬浮于水中,像一张密密织就的网,缓缓将他网入其中。 无知无觉间,轻纱缓慢收紧。 等他发现之时,身上已一圈一圈缠满了白纱,挣脱不开。 那白纱看似薄如蝉翼,却坚韧无比,撕都撕不断。 裴璟珩眸光一凛,正欲脱身,忽然,一双女子的手臂从后面缠上他的脖颈,狠狠勒了上来! 第3章 裴璟珩,你也尝尝溺死的滋味吧! 女子长发荡开,肤色雪白,一双眼睛红如滴血,眼尾拖着长长的嫣红,宛如凄怨女鬼一般攀在裴璟珩身后,表情狰狞。 裴璟珩,活活溺死在冰冷湖底的滋味,好受吗? 你也来感受一下,我死前经受过的痛苦和恐惧吧! 阮娆咬紧牙关,死死勒住男人的脖子。 滔天的恨意从她发狠的神色中倾泻而出,看着男人脸色涨紫快要窒息而死的模样,她在心中痛快的仰天大笑。 然而她很快笑不出来了。 只见男人内力一震,周身缠绕的鲛珠纱,顿时炸裂成无数碎片。 无形的气浪瞬间将她弹出很远。 阮娆赶紧装死保命,心中却掀起滔天骇浪。 她知道他武艺高强,却不知竟如此登峰造极! 如果这样都杀不了他,那就只能…… 正腹诽间,忽然,一只有力的手臂环住了她的腰身,迅速将她拖出了水面。 刚一出水面,裴璟珩便迫不及待扯下她脸上的面纱。 月光下,一张完全陌生的娇美面孔出现在眼前。 裴璟珩心中的猜疑瞬间落地。 不是她。 “快!快把人拉上来!取斗篷来!” 阮孝廉盯着裴璟珩怀中那曲线毕露之人,目光透着愠怒。 裴璟珩则一个提气,直接跃出水面,将阮娆丢给阮家下人。 “她是什么人?” 裴璟珩声音冷沉,审视着阮孝廉。 被一个小小侍卫这般审问,阮孝廉面子有点挂不住,转头对三皇子道,“多谢殿下救了小女阿娆。” “阮臬台,她是你的女儿?”三皇子看着鹰鼻豺目的阮孝廉,一脸的不可置信。 裴璟珩神色淡淡的补刀: “方才在水下,令嫒差点勒死我。试问哪家闺阁小姐会有这么大的力气?此女怕不是阮大人豢养的杀手吧。” “无稽之谈!”阮孝廉有些愠怒,“溺水之人神志不清,拼死挣扎乃是本能!” “咳咳咳!” 阮娆恰在这时醒来,打断了争论。 “哎呀乖女儿,你可算醒了。快,过来拜谢三殿下的救命之恩!” 阮孝廉立刻装出一副慈父嘴脸,伸手就要去扶阮娆。 阮娆裹紧斗篷,不动声色避过他的手,朝三皇子行礼。 “谢三殿下……哎呀!” 她身姿柔弱如柳,踉跄着朝三皇子倒去。 “小心!”三皇子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多谢殿下……” 少女在他怀中抬起头,一双猫儿眼妩媚水润,楚楚动人。 三皇子顿时愣住,满眼惊艳。 阮娆慌乱且娇羞地抽回自己的手,手指却似有似无的擦过他的手心。 仿佛被羽毛轻轻掻过,三皇子顿时浑身一颤,红了耳尖,赶紧瞟了眼裴璟珩。 “不、不必谢我,是我的护卫……裴大,救了你。” 三皇子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般,目光闪躲。 反观他身边的黑衣侍卫,眉眼深邃,气度出尘,清冷如天山雪,让人油然生起一种难言的敬畏。 那是常年身居上位者才浸染成的沉稳威严。 阮娆观察着二人,突然柔柔一笑,弱柳扶风般慢吞吞挪到裴璟珩面前。 “多谢裴护卫的救命之恩。” “若说谢,该是我谢你。”男人垂首静静打量她。 “谢你没有勒死我。” “啊?有这种事?” 少女盈盈抬眸,一双猫儿眼水润乌灵,樱桃小口呆呆张着,无辜且娇媚。 “我那时昏昏沉沉,还以为自己抱着根木桩子……” 裴璟珩看了她一眼,淡淡别开目光。 装的倒挺像。 这府里处处透着诡异,看来,有些事必须速战速决,省得夜长梦多,露出马脚。 他转头朝三皇子看了一眼,三皇子立刻出声道: “湖边风大,阮臬台,还不快将阮小姐送回房,小心着了风寒。” “是是,多谢殿下提醒。”阮孝廉连忙吩咐人带阮娆下去。 “还有你,也下去换件衣服吧。”三皇子状似无意吩咐道。 裴璟珩抱拳,也随之退下了。 阮孝廉沉着脸看着二人一同离开,正想跟上去,却被三皇子一把拉住。 “欸?阮臬台,方才不是说要逛园子么?走吧!” 阮孝廉心有不甘地回过头来时,瞬间便换上了逢迎的笑脸。 “是是,殿下这边请。” 阮娆这边,和裴璟珩一前一后的走在卵石小道上。 她故意走得很慢,就等着裴璟珩追上来问话。 方才那首曲子,是她故意唱给他听的,想必他一定会心中生疑。 然而她等了半天,却迟迟不见后面人追上来。 等走到拐角的时候,她装作无意朝后看了眼,哪里还有人? 阮娆皱了皱眉,却并未声张,赶紧回房泡热水澡驱寒。 她这副身体美是美,可却半点受不得寒,若是引发旧疾,全身骨头就会如碎裂一般的痛。 泡着草药的热水换了一桶又一桶,阮娆这才仿佛活过来一般,躺在内室的浴桶里闭目养神。 昏昏欲睡之际,外间的门却被人悄悄推开。 男人的锦缎皂靴缓缓朝着屏风后的浴桶走来。 阮娆警觉睁眼,迅速扯下浴巾裹住自己,抽出匕首横在自己身前,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演练过无数次。 “站住!”她厉声斥道。 外面的脚步丝毫不受影响,继续朝里间走来。 “你若是再往前走一步,别怪我撕破脸,将你私开盐井的事情抖露出来!” “你可是答应过不强迫我的!若你食言,大不了鱼死网破!”阮娆攥紧了手中的匕首,冷声威胁。 脚步声在屏风一步之遥外停下,男人色眯眯的伸出手指,摩挲着屏风上的曼妙身影。 “今日为何偷偷跑出去?” 阮孝廉苍老且阴鸷的声音透过屏风传出来。 “当着老子的面儿勾搭别的男人,我看你是在挑战我的底线!” 阮娆迅速反驳: “一人一次接任务的机会,完成就能随贵人离府,完不成就被送去‘销魂窟’,这规矩可是你亲自定下的!” “想走?”阮孝廉冷笑。 “你该知道,我敢把盐井的帐交给你打理,便压根没想过放你去跟别的男人!你若是乖乖答应做我房里人,今日之事,我可以当没发生过!” “那你也该知道,你又老又丑,我压根不愿意!”阮娆无情讥讽。 “阮大人,我真佩服你,大难临头了,你居然还有心思在这儿磨嘴皮子!” 阮孝廉脸色一变。“这话什么意思!” “难道你还没看出来吗?”阮娆轻蔑一笑,神色笃定,“府上的那位三皇子,是假的!” “他手心有茧,处处看身边的黑衣侍卫眼色行事,分明他才是护卫!而他身边那位黑衣侍卫,反倒是他的主子!” “他们乔装身份潜入府中,怕不只是路过借宿这么简单吧?我若是你,此时就该把那些要命的东西赶紧藏起来!” 阮孝廉神色莫测的迟疑半晌,眯着眼道,“你以为吓唬我几句,我就会信了?” “任凭他是谁,只要敢打那些东西的主意,保管他有来无回!” “今晚,老夫先将你这小贱人收拾的服服帖帖才是正经!” 说完,他一把拉开屏风! 第4章 他下面是不是没长东西? 电光火石之间,灯火骤然熄灭! 一股滚烫的灯油朝他扑面而来! “啊!” 阮孝廉只觉得一脸滚烫火辣,当即痛得捂脸惨叫! “阮大人,别忘了我是死过一次的人。难道你想试试是你的命大,还是我的命硬?” 幽幽的女声透着森凉鬼气,从黑暗的角落里传出。 阮孝廉当即想起一年前,他正准备将她收房,却被这性子烈的小贱人瞅机会逃出了府。 他一气之下将她抓回来扔进了水牢,明明都溺死了,没一会儿却又睁开了眼,人鬼难辨。 若不是忌惮这一点,他也不会忍了一年多不去动她,倒让她生出不安分的心思来。 看来,不给她点厉害瞧瞧,她是不会老实了! “来人!来人!把她给我押去‘销魂窟’!” 话音刚落,就听管家慌里慌张地跑来。 “老爷!老爷!大事不好了!” “何事大呼小叫的!”阮孝廉捂着红肿的脸颊,咬牙切齿。 管家凑上前小声道:“有人闯进了密室……不过他没得手,中了密室的暗器,跑了。” 阮孝廉顿时大怒。 “废物!竟没能活捉了他!” “快把所有人都叫起来!将府邸团团围住!一只苍蝇也不能放出去!” “我倒要看看,那个三皇子究竟是真是假,意欲何为!”阮孝廉怒冲冲地领着管家离开。 阮娆见他们离开,半点不敢耽搁,抓了件斗篷便从后窗跳了出去。 她前脚刚离开,后脚来押她去‘销魂窟’的武婢就闯了进来。 灯光重新亮起,屋内却空无一人。 “人呢?” 二婢面面相觑。 ---------- 裴璟珩翻窗回了自己屋中,这才拉下黑色面罩。 此刻的他嘴唇发青,额头渗汗,肩胛骨不断往外渗出黑血。 三下五除二脱下夜行衣塞入床底,他放下床帐,简单给伤口上了药,开始运功逼毒。 “笃笃!”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他。 “谁?”他警惕问道。 “送姜汤的。”门外响起柔婉的女声。 “用不着。”他冷声拒绝。 话音刚落,门却被人不由分说地推开。 裴璟珩顿时将手按在腰间软剑上,警惕的看向门口。 屏风上映出一道纤细的人影,袅袅娜娜,摇曳生姿,缓缓从屏风外绕了进来。 烛光映出一张美人面,青丝披垂,眼角眉梢还沾染着水汽,宛如一朵出水芙蓉,妩媚娇艳。 “是你?” 裴璟珩眯了眯眼。 “你来做什么?” “来跟大人谈一笔交易。”阮娆柔媚一笑。 阮孝廉已经没了耐心,来抓她的人随时都有可能破门而入,眼下她除了利用裴璟珩自保,没有别的路。 “在下只是区区一介护卫,不是什么大人。”裴璟珩淡淡驳了回去,“阮小姐请回吧。” 阮娆轻笑一声,“大人这话连我都不信,您觉得阮孝廉会信吗?” “实不相瞒,他早就清楚你的身份了。” “他一介地方官,从未入过京,更不可能见过我。”裴璟珩眸光犀利地盯着阮娆,“你在诈我?” “知道阮孝廉有多少‘女儿’吗?”阮娆微微一笑。 “我们都是被他从无数人牙子手中精心挑选,秘密培养,为的是送到京中各个高官显贵的身边,充当他的眼睛和耳朵。” “他筹谋多年,如今我的那些‘姐姐’们,早散布在京城各大臣的内宅中,弄张镇国公世子的画像,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裴璟珩听她点出自己的身份,目光顿时一沉。 原本只是来暗访偷漏盐税一事,却不想挖出这么一个惊天阴谋。 阮孝廉竟在暗地里织成了这么一张隐秘而庞大的情报网! 他究竟想做什么?背后又是谁在支使? 阮娆看着裴璟珩沉思的模样,心知已成功忽悠了他,于是趁热打铁道: “世子爷方才闯了密室,已经打草惊蛇了,这会儿所有的护院都出动了,将宅邸四周围了个水泄不通,世子爷若是再不走,怕是来不及了!” “不过世子爷勿忧,我知道哪里防守薄弱,可以让世子爷安全出府。不过,作为交换条件,世子爷也要带我一起走!” 她说得一脸恳切,岂料裴璟珩淡淡朝她扫了一眼,毫不留情的拆穿道: “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 “想借两句半真半假的话便安插在我身边,你还不够格。” 阮娆垂下眸子,叹了口气,缓缓扯开胸前的系带。 斗篷滑落,露出里面仅裹着浴巾的雪白胴体。 曲线婀娜,凹凸有致,无一处不白皙嫩滑,无一处不让男人血脉偾张。 唯一的例外,那人叫裴璟珩。 男人眸中凝了冰,目光转向一旁,冷声道,“穿上!” “大人,您看看我。” 雪白的赤足踩在地面,修长白皙的腿一步步迈向他。 “大人不敢看我?” 激将他? 裴璟珩蹙眉转头,却见少女眸中盈盈含泪,缓缓抬起了手臂。 “大人不信我,便看看我身上这些针眼吧。” 腋下,手肘,膝窝,全是密密麻麻的褐色针孔,一看就是陈年旧伤。 “他们教训不听话的人,便是用长针刺入关节,痛的人死去活来,身上还看不出伤痕。” “大人如今还觉得,我不是真心想逃出去吗?” 她泪眼婆娑的望着他。 “收起你的眼泪,苦肉计对我没用。”男人眼神淡漠,面无表情。 阮娆暗暗咬牙。 这个人果然一如既往的不近女色,铁石心肠,如今她美成这样,半裸在他眼前,他还能八风不动,跟下面没长东西一样…… 不,比没长东西的还难搞! “实不相瞒,阮孝廉一直用尽各种手段折磨我,想逼我答应做他的妾,我不愿委身于他,求大人带我走!” 她如泣如诉,眼角泪珠滑落,一滴滴落在精致的锁骨上,一寸寸滑入雪丘间的沟壑。 裴璟珩目光在那沾了泪珠的漂亮锁骨上停留了几秒,又面无表情地看向一旁。 “关我何事?”男人清冷的声线里多了一丝喑哑。 “当然关大人的事。” 她抽泣着走近,哀哀婉婉道: “我落了水,身子被大人看了,摸了。大人难道不该负责?” 说完,她觑见他的神色一冷,赶紧接着道,“况且,这事也刺激了他阮孝廉,方才他闯入房中,趁我沐浴要对我用强……若非如此,我又怎么如此狼狈的出现在大人房中?” 裴璟珩冷冷掀开眼皮,目光审视。 “想讹我?怕是你早已是那阮孝廉的人,此番过来,也是他的授意吧。” 阮娆将雪白的小臂递到他眼前,“大人,我的守宫砂还在,还是完璧之身。” 说完,她朝他缓缓倾身,媚眼如丝,吐气如兰。 “大人若还是不信,也可亲自验一验。” 湿润的吐息如羽毛扫过他耳畔,幽幽体香萦绕鼻端。 近二十年的人生,何曾有女人敢这般放肆地靠近过他? 纵然心里翻腾起了厌恶,可毕竟仍有正常男儿的反应。 裴璟珩顿觉小腹竟有一股燥意热流攀升,似有破功之势…… 不好! “休要放肆!” 他冷脸甩开她的手臂,像是甩开什么有毒的东西一般。 阮娆踉跄倒在一旁,心中冷笑。 多么熟悉的一幕啊。 只是这一次,她再也不会因为他的厌恶而感到心痛。 他越不自在,她越是痛快。 “大人当真要见死不救?”她捂着撞痛的肩膀,眼含热泪地转头望着他。 裴璟珩压根不看她,冷冷道,“出去!” “好。”阮娆目露决绝,透着狠意,“与其被那人糟蹋至死,倒不如现在干干净净的了结!” “只是不知道,世子爷待会儿怎么跟阮孝廉解释你房中的尸体!” 说完,她拔下簪子就朝胸口刺去! 裴璟珩脸色一变,倾身夺下她手中发簪。 阮娆手中一空,趁机环住他的腰身,小猫呜咽般哭泣出声,“大人……” “放手!”裴璟珩冷着脸推开她。 阮娆死不撒手,小手紧紧攥住他的腰带,在他怀中可怜兮兮地仰起头。 “大人……你可怜可怜我好不好……” 那一双极美的猫儿眼含珠带泪,朝他睇来的眼神柔弱无助,楚楚可怜,又盈如春水,妩媚勾人。 他只愣了一瞬,便被她缠得更紧。 裴璟珩只觉心浮气躁,丹田里气血翻涌,内力正被余毒和反噬两相夹击。 她果然是阮孝廉派来的人! 他闭上眼,赶紧凝聚内力,却听门外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开门开门!搜查!”门被人大力拍响。 二人同时脸色一变,一个戒备,一个紧张。 没时间了! 阮娆心一横,一下将裴璟珩推倒在床里面! 第5章 吻 “你!” 裴璟珩一时不察,被个小女子压在了身下,黑眸顿时一凛。 但还没等他将人推开,却被少女得寸进尺的攀住了脖颈,藤蔓一般地缠了上来。 二人面对面侧躺,近在咫尺。 “嘘!” 她嘟起红艳的樱桃唇,示意他噤声。 下一刻,只听咣当一声,外面的人踹开门闯了进来。 “人呢!” “快找!” 纷乱的脚步绕过屏风朝床前走来。 紧贴着他的少女突然踹了几下床,嫣红小嘴紧接着吐出一连串黏腻缠绵的呻吟。 “嗯……啊……大人轻点……” 裴璟珩眸中隐忍着怒气,难以置信的看着她无端发出那样撩人的呻吟声。 他觉得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下一刻却见她又眨着猫儿眼给他递眼色,要他配合。 她嘴里的吟哦声没有停,配上她无辜且妩媚的眨眼,每一声,每一眼,都是对他忍耐力的考验。 裴璟珩薄唇紧抿,心里闪过一万种弄死她的方法。 然而下一刻,攀着他脖颈的小手下移,一下戳中他肩胛骨的伤处。 裴璟珩忍不住闷哼出声,像极了男人痛快交代时候的呻吟。 他虽然仍是童子身,却不妨碍从别处知道这一点。 怒气像是一根绷到了极致的弦,瞬间断裂。 他一下推开少女。 “滚出去!” -------------- 搜查之人此刻正盯着不断晃动的床帐,听着里面男女一唱一和的声响,大眼瞪小眼的面面相觑。 “滚出去!”床帐内突然传来一声暴喝。 搜查的人以为在驱赶他们,顿时尴尬,“裴护卫今晚一直在房中么?可有见到我家阿娆小姐……” 这些人竟不是来抓他的? 裴璟珩冷冷睨了阮娆一眼,张口便要说话。 阮娆顿感不妙,来不及多想,扑上去一下堵住了他的唇! 唇齿相撞,血腥味顿时弥漫。 他们之间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吻,却没有丝毫美好可言。 男人的薄唇,跟他这个人一样,冰冷坚硬,让人痛,让人伤,让人鲜血淋漓。 阮娆心中生出一股恨意,尖利的齿狠狠地碾磨他的唇,堵住他的舌,让他没有任何开口的机会。 裴璟珩惊愕到浑身僵硬,半天没回神。 从来没有人敢如此轻浮地对待他,以至于一时间他竟不知该如何反应,脑海中只有放大的感官。 唇舌间的那点痛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只是那柔软饱满的樱唇,软滑濡湿的舌尖,鼻端幽幽的少女体香,如一波波的海浪冲刷着他的耐力。 随之而来的,是内力反噬的痛苦,凌迟一般折磨着他。 炙阳功,要求他必须远离女色,心如止水,一旦动欲,便功力大退。 更何况,如今他还中了毒! 这个女人选在他受伤之时故意接近他,诱他破功,绝不是她表现出来的那般无辜! 裴璟珩闭上眼,暗暗运功平息。 外面的人迟迟得不到回答,又实在听不下去这暧昧的声音,只好讪讪退了出去。 听到人走了,阮娆这才气喘吁吁地松开嘴,轻轻推了推男人。 “大人……啊!” 她突然被他掐住脖子,压在身下。 男人冷冽的气息和坚实滚烫的胸膛,如山一般压迫着她,令人窒息。 “说,阮孝廉知道了什么,故意派你来使美人计!” 男人眯起眼,目中情绪淡泊,冷淡的仿佛没有感情,却已是动了杀意。 阮娆愣了一下,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 他虽牢牢禁锢着自己,可脖子下的那只手却微微颤抖,气力也远不如前。 怪不得他总是不近女色,原来竟会影响他的功力…… 得知这一点的阮娆,差点笑出声来。 然而表面上,她还要佯装柔弱无辜: “大人在说什么?怎么可能呢……” “听不懂?”裴璟珩缓缓着收紧手指,杀气凌厉又无声无息。 “在水下时,你曾蓄意勒死我。如今又选在我受伤的时候故意接近诱惑,别告诉我,这一切只是巧合。” 阮娆目光闪了闪,赶紧挤出几滴泪,委委屈屈地将自己的手腕递过去: “大人摸摸,我可有半点武功?” “我这般身如浮萍的人,自保尚且艰难,又有何能耐加害大人?一切当真是巧合。” “大人若不信,杀了我便是。能干干净净死在大人手中,也不算辱没了我。” 说完,她扬起修长的脖颈,闭上眼睛,像一只雪白的孤雁,被猎人握住脖颈,乖乖等死。 裴璟珩垂眸盯了她半晌,确认她没任何反抗的意思,眸中的杀意这才渐渐消散,突然松开手。 “穿上衣服,出去!” 他扔给她一套男子的寝衣,头也不回的翻身下床。 阮娆抱着衣服独自坐在床帐里,面色幽冷。 先前她冰清玉洁,端庄矜持,却得不到他的丝毫怜悯。 如今她不过换了个美艳的壳,稍稍撩拨两句,他便这么轻易放过了她! 听说男人都是好色之徒,裴璟珩,原来你也不过如此。 害怕动情会让内力大减?那我不妨陪你玩到底,看看你究竟会不会内力反噬而亡! 阮娆缓缓勾唇,套上了他的寝衣。 雪足落地,她缓缓朝他走去。 裴璟珩刚灌下一壶冷水,此刻正背对着她坐在桌边。 “方才多谢大人配合我,才没让他们把我抓去。”阮娆缓缓俯身在他耳边,轻轻吹了口气。 “我向来言而有信,大人既帮了我,那我也帮大人一个忙。” 染着蔻丹的指尖轻轻点在他肩上,试探着缓缓搭了上去,“不过大人得先告诉我,你究竟在找什么呢?” 话音落,她眼前突然人影一闪,还未看清,手腕便被男人毫不留情的扭在了身后! 男人居高临下盯着她,仿佛积雪覆盖的冰山俯瞰着不自量力的渺小蝼蚁,眼神无情且轻蔑。 “再有下次,我要你的命。” 阮娆心里咯噔一下,下一刻就被他拎了起来。 “别赶我走!”她立马变得泪盈盈的,哀求道,“他们会把我抓去‘销魂窟’的!” “大人,你忍心让我被人蹂躏至死吗?” 男人充耳不闻,连看都不看她,提着她便往外走。 眼看门口越来越近,阮娆当真急了。 “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我求你别赶我出去!” 门打开,她被他毫不留情一下丢了出去,摔在地上。 咣当一声,门在她面前合上。 阮娆连忙爬起来,拼命拍门。 “大人!求你开开门!” 门吱呀一声再次打开,一件斗篷劈头盖脸的扔了过来。 阮娆却瞅准机会,不管不顾,往前一扑! 男人宽阔坚实的胸膛撞得她鼻骨发疼,眼冒金星。 同样,头顶也响起男人的一声闷哼。 俩人谁都没讨到好。 裴璟珩眸中积蓄着阴翳,一低头,却见少女红着眼睛,正期期艾艾地看着他,像只瑟瑟发抖的白兔。 “大人,你想听什么我都告诉你,你别把我扔出去,好不好?” 凤眸微眯,半晌,他才幽幽开口。 “这要看你说出来的事有多少价值了。” 阮娆踮起脚,小声嘀咕道: “阮孝廉极其狡诈多疑,越是严防死守的密室越是陷阱,大人若想找东西,不妨去找找那种不起眼的角落。” “如果大人只是想扳倒他,东南角的灶房,你只需堵住烟囱,放一把火,就能看到这府邸最肮脏龌龊的秘密!” 裴璟珩冷淡点头,“很好。” “大人,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了,能让我进去了么?” 阮娆可怜兮兮的仰着头,望着冷若冰霜的男人。 男人眸色幽深,不置可否,突然扯开她的手,一把将她推出去! 砰!门关上了。 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 阮娆懵了一瞬,回过神来,不由怒火中烧。 狗男人!逼她交代完,却翻脸不认账!凉薄自私,冷血无情,他果然一点没变! 幸好她也没说实话,方才那两句,一句是利用,一句是瞎蒙。 阮娆捡起斗篷,抖了抖上面的土,穿戴整齐,准备死磕到底。 不开门是吧?我进不去,今晚你也别想睡了! 她正要再去拍门,突然,背后伸出一只大手死死捂住了她的嘴! “唔!” 阮娆惊恐挣扎,却被那人一个手刀劈晕,软软倒地。 等到裴璟珩打开门时,门外已空无一人。 月光下,只有一朵珠花躺在地上,发着幽光。 第6章 与恶魔的交易 “哗啦!” 一瓢冷水泼在脸上,阮娆迷迷糊糊醒了过来,发现自己正被两个武婢架着。 “贱人!” 迎面一个巴掌扇过来。 “你是不是让那小子碰了你!” 阮孝廉神色阴狠,脸上的皱纹都扭曲狰狞起来。 阮娆吐掉一口血唾沫,冷冷抬起眼皮,“阮大人既然都知道了,又何必再多此一问?” “死到临头还嘴硬。我看你是不清楚自己现在在哪?”阮孝廉冷笑一声,拍了拍手。 四周的帘子被拉开,明亮的光线透进来,阮娆这才发现自己在一个硕大的铁笼子里。 各种女人的尖叫,惨呼还有呻吟声,伴随着男人野兽般的低吼、放肆的淫笑,顿时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 抬眼望去,密密麻麻,不管头顶还是脚底下,也全是这样的铁牢房,里面摆着姿势各异的刑床和刑具,里面的女子全都赤裸着身体,正被各种男人围着,如牲畜一般的欺凌…… 一股冷意从她脚底直冲天灵盖。 她早就听说府邸下面有一座地牢,既是府中女子的刑罚之地,也是暗娼馆,专门接待那些有着特殊癖好的客人,被阮孝廉取名为‘销魂窟’。 却不想所谓的销魂窟,却是如此龌龊肮脏的地狱! 饶是她从小被教育要喜怒不形于色,此刻也忍不住浑身发抖,失态地呕了起来! “看你这样子,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吧。”阮孝廉冷笑。 “你原本是这一批姑娘中最聪慧的!我原以为你会识时务,这才耐心等着你想通,还把盐井的帐交给你打理,却不想你竟如此执迷不悟!” 阮孝廉越说越气急败坏,“既然如此,我便成全你!” “来人!把她送下去接客!” 眼看噩梦就要来临,阮娆顿时奋力挣扎,大声反驳道: “凭什么抓我来这里!我分明完成了任务!” “我不但吸引了三皇子,还帮你查清了他们的身份,我不但无过,反而有功!规矩是你自己定下的,难道你要言而无信么?” 阮孝廉冷哼了一声,“什么规矩?我的话就是规矩!我说让谁生就生,我说让谁死,她就活不过今晚!” “抬上来!” 不多时,一具草席裹着的滴血尸体被侍卫扔在地上,露出阿碧那张死不瞑目的脸。 她被绳子绑着,遍体鳞伤,双腿还维持着被人糟蹋的屈辱姿势…… 一同吃住的姐妹,早上还好端端的活着,如今却…… 若是不能脱身,下一个便是她。 阮娆咬着唇忍下泪意,心中飞速盘算出了对策。 “镇国公世子!”她含泪转头,恨恨看向阮孝廉,“同我欢好的人,是镇国公世子,殿前司指挥使裴璟珩!” “裴家家风清正,铁桶一般,想必你还没能安插人进去吧?如今我却成功拿下了他,阮大人,你确定要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他可是皇帝的心腹。有我安插在他身边,什么机密要紧的消息你得不到?若是再有人明察暗访来抓你的把柄,你就不想提前知道?” 这番话果然奏效,阮孝廉眉头一皱,陷入沉思。 一旁的侍卫见状,狗腿子地上前嘀咕了两句,还不怀好意的看着阮娆。 阮孝廉听完侍卫的耳语,顿时眯眼怒视过来: “差点被你这小贱人骗了!侍卫亲眼看见你被那裴璟珩赶出了门!他若真在意你,怎么会提起裤子就赶人?分明只是把你当个寻常玩物罢了,压根没放心上!” 阮娆心里一咯噔,面上却极力维持镇定,冷冷反问: “看到的便一定是真的么?有些事,你以为自己胜券在握,殊不知,却正中别人的圈套。阮大人,你为官多年,官场上的这些手段,想必你比我清楚吧?” “你若不信,咱们就在这儿等着,看看待会儿,这府里会不会闹出不一样的动静。” 说完,她神情笃定,冷冷一笑。 阮孝廉盯着她,脸色顿时黑沉。 “你的意思是,他故意赶你走,就是让你来转移我的视线,而他自己却又去了密室?” “他去了哪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答应我,只要我陪他演这么一出戏,等他端了阮家,一定会把我捞走。” “你竟联合外人来对付我!”阮孝廉顿时怒不可遏。 “这能怨我吗?”阮娆冷笑反问,“是谁口口声声要弄死我?阮大人,我也只是想活命而已,要怪,就怪你不给人活路!” “你!”阮孝廉指着阮娆,正要发火,却听外面传来喧哗骚动。 “走水啦!” “快救火!” 阮孝廉不可置信地转头,盯着出口。 “快去看看!外面究竟发生了何事!” 侍卫快速跑出去了,很快,火熏火燎的味道开始弥漫在地牢中,呛得人咳嗽。 方才还嚣张淫笑的畜生们此刻全都屁滚尿流地往外跑,有的甚至连裤子都没穿,场面要多辣眼有多辣眼。 “阮大人,都这会儿了,你还不信吗?”阮娆冷笑问道。 阮孝廉神色阴沉,不知在想什么。 “老爷!”侍卫上气不接下气地回来,“上面起火了!再不走,出口都要被封了!” “什么!”阮孝廉一把揪住侍卫衣襟,“怎么起的火?” “管家说,是从灶房烧起来的。还……还有,附近藏着的半本账册丢、丢了……”侍卫战战兢兢的回禀。 “废物!废物!” 阮孝廉气得一脚将他踹倒,像一头被打败的豺狼,不安且暴躁。 “快去集结人手!务必把人抓住!” “抓住了又如何?”阮娆赶紧抓住话头,讥笑出声。 “那可是镇国公世子,先皇后的亲侄子,当今陛下的心腹啊!阮大人,你要是敢对他不利,就不怕镇国公带着三十万铁骑从边关赶回来,踏平你的老巢?” “顾不得这么多了!如今那半本账册在他手里,只要他深究下去,我左右都是个死!” 阮孝廉咬牙切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半本账册而已,只要另外半本把帐做平,他一样查不出端倪。”阮娆不动声色,徐徐诱导。 “再或者,他手里那半本账册,不小心烧了或者丢了,他还如何查得下去?” “与其伤筋动骨,鱼死网破,不如以柔克刚,徐徐图之……阮大人以为呢?” 阮孝廉这才品出味儿来,眯眼打量着阮娆,“你什么意思?” 见时机已到,阮娆淡定一笑。 “你放了我,咱们谈一笔交易,如何?” ------------ 地牢之上,火势渐起,到处都是烟雾弥漫,呛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府邸里乱成一锅粥,有的逃命,有的救火,人人都成了热锅上蚂蚁,在各个院子间来回穿梭。 这么嘈杂的环境下,即便一声尖锐的哨声划破长空,也没人能觉出它的不同寻常。 有人悄然退去,翻墙而出,也有人则打开了角门,驱赶车驾离开了阮府,一直赶到了城门楼下,仰头望向楼上那抹如巍峨青山般挺拔隽秀的人影。 男人站在城楼上,神色淡漠,肃穆如神祇,正远眺着阮家上空的腾腾黑烟。 褪去黑衣,冠玉束发,恢复了贵公子的身份。男人站在月下,清冷如霜的广袖袍上覆了层幽幽月辉,气度清隽而疏冷,宛若谪仙临世,俊美不似凡人。 唯独一双眼,漆黑如渊下深谷,冷峻深邃,让人望而胆寒。 “爷,咱们的人都回来了,可以出城了。” 苍青爬上城楼,身上还穿着三皇子的那身行头,脸却已经恢复成了自己的。 “三皇子的行踪可有消息?”裴璟珩沉声问。 “他一路游山玩水,据说也来了苏州,但是属下派人去查,却一无所获。” “去驿站给他留下口信。”裴璟珩淡淡看了他一眼,“他随时都会赶上来,毕竟还要一同回京交差。” 苍青立刻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是,属下待会就换了这身行头。” “嗯。”裴璟珩点头,“撤了吧。” 临走前,他最后看了眼那黑烟弥漫的地方,眼前突然浮现出一双含珠带泪的猫儿眼。 “爷,可是有什么东西落下?”苍青察言观色,小心问道。 裴璟珩收回目光,“无事。走吧。” 城门缓缓而开,守城卫毕恭毕敬地低着头,送马车一行出了门,眼看着他们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也不知是不是他眼花,那最后一辆堆着木箱的板车上,似乎突然爬出来个披头散发的女鬼…… 第7章 她不认命 阮娆昏昏沉沉躲在木箱里,身上一阵热一阵冷,说不出是痛快还是痛苦。 一切都是因为她被迫服下的那枚‘极乐丹’。 每个成功安插在达官贵人身边的姐妹,都会在离开前,被强迫服下这极乐丹,从此便上了瘾,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服用一次。 阮孝廉就是靠这些牢牢掌握她们,让她们甘愿成为他手里的棋子,一生不得自由。 但她却不认这个命。 确认已经出了城,逃离了那座魔窟,阮娆赶紧掀开木箱爬出来,对着车外开始抠喉咙—— “呕!” “什么人!” 赶车的侍卫听到响动,转头厉声喝问。 不多时,阮娆便像小鸡崽一般,被人拎到裴璟珩的马车上。 此刻的她脸色苍白,满头大汗,披头散发地趴在车厢的地板上,跟女鬼没什么两样。 高高在上的贵公子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居高临下睨着狼狈的她。 “丢下车,让她自生自灭。” 他神色寡淡,凉薄无情,轻易便定了她的结局。 阮娆暗恨咬牙,却毫无招架之力。 极乐丹的药效已经发作,她如今像是吃了毒蘑菇一般,眼前全是幻觉和重影,身上更是没丁点力气。 她伸手死死攥住他的衣摆,拼尽全力赌上一把: “阿澈哥哥……别赶我走……” 裴璟珩脸色微变,立刻俯身捏住她的下巴: “你喊我什么?” 阿澈哥哥这个称呼,除了虞婉,没人喊过。 阮娆听出他起了疑心,于是放心地昏了过去。 “爷,还扔不扔。”苍青试探着问道。 裴璟珩没说话,冷着脸塞给阮娆一颗解毒丹,顺手把住了她的脉搏。 他脸色渐渐凝重,蹙着眉打量地上这个谜一样的少女。 寒气很重,看样子,她也没说谎,确实受到过非人的折磨。 她不可能是虞婉。 心里虽这样想着,但他修长的手指还是在她脸侧搓了一下,看看是否存在什么人皮面具。 指端触碰到的肌肤柔嫩如花瓣,稍稍一搓便泛了红。 裴璟珩垂下眼眸。 不是她。 或许一切真的只是巧合。 ------------- 阮娆醒来时,正躺在一张垂着素色帷幔的床上,日光已近黄昏。 裴璟珩当真把她扔下跑了? 她心里一惊,赶紧下床。 “醒了?” 清冷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 清冷如雪的世子爷正坐在窗前,慢条斯理地烹着茶。 阮娆悬着的心刚要落地,却又被他的话提了起来。 “说吧,阮孝廉派你来,是来偷证据的,还是来杀我的?” 男人吹了吹茶盏里的浮沫,一脸淡然。 “大人怎知是他派我来,而不是我自己逃出来的?”阮娆歪着头反问。 他缓缓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似乎不屑回答这个蠢问题。 阮娆叹了口气。 就知道瞒不过他。 他多聪明啊,三岁开蒙、六岁通史、十二岁就登了恩科,从小就是誉满京城的神童。 若非被这层光环迷惑,她又怎么瞎眼爱上这样的人渣? “大人既然知道我是他派来的,怎么没把我丢下车?”她勾着唇角,促狭问道。 裴璟珩不答反问,“昏过去之前,你嘴里喊的是谁?” “没谁。”阮娆垂下眼睫,继而轻轻一笑。 “小时候一起玩耍的邻家哥哥,后来被狗咬死了。听说心啊肝啊什么的,都被狗吃了。” 她说着话,眼角却一直瞥着他。 裴璟珩面无表情,依旧喝着茶。 果然只是个巧合。他淡淡想。 放下茶盏,他起身便走。 “大人!你是又想丢下我一个人么?”阮娆连忙追上前。 裴璟珩冷冷转头,没表情地看着她。 “不然呢?” “大人不是想知道阮孝廉的打算么?我本就没打算瞒着大人,更没有打算助纣为虐。说来话长,大人不妨坐下来,听我慢慢说。” 她轻轻扯了下他的衣袖,眼神里充满了讨好。 裴璟珩面无表情的抽回袖子,转身坐了下来。 “你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阮娆松了口气,在他对面坐下。 “阮孝廉给了我两个选择,要么,伺机偷走那半本账册,阻碍大人追查下去;要么,就日日吹枕边风,哄得大人跟他站一条线……” “他倒是敢想。” 裴璟珩静静打量着她,眼神藏着嘲弄的意味,分明在说,就凭你? “阮娆蒲柳之姿,自知入不得大人的眼。”阮娆垂下长睫,“但当时我已被他抓到了销魂窟,若不答应,下场便是被人蹂躏至死……” 说到这,她眼眶泛起了红,泪光盈盈。 “大人好狠的心,我那般求你,你却还是将我赶出门,任由我被人抓去那种地方,差点就……难道在大人眼中,我的命,当真贱如草芥么?” 裴璟珩眸沉若水。 “你一个别有目的的细作,反倒质问起本官来了。” “若是有选择,谁愿意当细作?我幼时家在京城,也是高门大户,我是被拐子拐到苏州去的!”她眼泪汪汪道。 说完便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越哭越伤心,颇有停不下来的趋势。 裴璟珩微微蹙起眉,神色似有不耐,起身便走。 刚一转身,他衣角便被人拉住。 梨花带雨的少女仰着头,抽泣着哀求,“大人带我一起入京好不好?” 记忆突然重合。 垂髫女童仰着头,抽抽噎噎祈求,“阿澈哥哥,不送婉婉回家好不好?” 裴璟珩不耐地闭了闭眼。 他最近,怎么总是想起虞婉? “恐怕这才是你的真实目的吧。”他睁开眼,目光恢复清冷锐利,审视着阮娆。 “说什么家在京城,怕也是为了跟着我进京,故意编的吧。” 阮娆知道他不会轻易相信,于是拿出早就盘算好的说辞,半真半假道: “我那时不过四五岁,只记得那一年的花灯节,戏台塌了,到处是火,大家都尖叫着逃命,我被人撞倒,晕了过去,等我再醒来,就到了苏州。” 裴璟珩神色瞬间凝重。 十年前的上元节,京城确实发生过一场暴动,百姓奔逃踩踏,死伤无数。 正是那一夜,身为太子的表哥被人暗算,命丧黄泉,身为皇后的姑母悲痛昏迷,不久便撒手人寰。 若不是那一夜,裴家和虞家,也不会投入不同皇子麾下,分道扬镳,成了政敌。 所有人的命运,都是从那一夜开始改变。 “你还记得什么。” 阮娆知他信了八九分,于是接着往虞家扯。 “好多事我都记不得了,就隐约记得家里的院墙很高,后墙外的巷子经常有卖甜酒酿的小贩吆喝。那巷子口,还长着一棵歪脖子柳树。” 自从她打听到二叔非但没受牵连,反而升了官,还袭了他爹的爵位,她便想好这一番说辞。 一年了,她等待机会回京报仇,不止为了自己的仇,还有她父兄的仇! 当初裴璟珩说告发之人是她虞家自己人,十有八九便是她二叔!这里面的诡谲阴私,她必须回虞家弄个清楚! 刚好她二叔妾室通房一大堆,二婶又善妒,庶子庶女不是丢了便是被磋磨死,倒是方便了她借此编个假身份。 哪知裴璟珩听完,却并未提起虞家半个字,反而问道: “你千方百计要随我回京,只是为了寻亲? “自然不全是。”阮娆目中燃起恨意。 “我要帮大人扳倒阮孝廉!我知道他许多秘密,就算我帮他完成任务,这辈子他也不可能放过我!只有他倒台了,我才能彻底自由!” “大人,不如我们合作,你带我回京寻亲,帮我杀了阮孝廉,拿到极乐丹的解药。我替你搜集阮孝廉的罪证,你看可好?” 裴璟珩淡淡了她一眼,“你倒是打的好算盘,说是帮我,实际上却都是你受益。” “只可惜阮孝廉那种小虾米,还不值得我亲手对付他。此番去江南,只是暗访盐税一事,并不想横生枝节。” “那若是私采盐井,贩私盐呢?”阮娆一语直中要害。 话音落,裴璟珩果然脸色微变,盯着她打量。 “你最好说的都是实话。” “阮孝廉曾将一口盐井交给我打理来讨好我。光是那一口井每日的进账,都足有三千两。更何况,他偷采的还不只一处。” “大人若不信,我可以把账册默出来给你看。” 阮娆点了杯茶,递给他,“所以大人,咱们达成合作了么?” 裴璟珩看着那杯象征着盟约的茶,点点头道,“茶点的不错。” 然而他却不接茶盏,径直起身。 “我喜洁,下次起床不洗漱,休要碰我的东西。” 扔下一句,他冷冷甩袖走了。 自始至终,合作的事他一字未提。 阮娆暗暗咬牙。 真的是嫌脏才不喝那杯茶,还是不信她的能耐? 她将头探出窗外,笑的咬牙切齿,“大人,这茶具我给您洗干净送过去?” “扔了。”他头也不回的进了隔壁屋。 阮娆坐回去,气的将茶盏攥的咯吱响。 嫌脏不要了是吧? 等着吧!有你后悔的! 第8章 故意气他 裴璟珩回了房中,苍青如影子一般突然从屋顶跃下,随他进门。 “方才她说的,你都听到了吧。” 苍青点头,“是。” “没想到,毫无头绪的乌糟线团,线头竟在一个细作手里。” 裴璟珩转着拇指上的扳指,若有所思。 “即刻传消息,让各处继续探查——用咱们的人。” 苍青愣了一瞬,随即明白过来,领命退了出去。 半个时辰后,办完差的苍青回来,神色欲言又止。 “什么事?”裴璟珩靠着椅背,正闭目养神。 “爷,您刚才那套茶具,似乎被阿娆姑娘卖给了隔壁的茶商。” 裴璟珩睁开眼,起身走出房门。 楼下大堂,肥硕富态的茶商抱着盒子笑得合不拢嘴,而那个罪魁祸首正巧笑倩兮地数着银票。 裴璟珩看得清楚,足足有两千两。 真是好手段,原本百十两的东西,被她翻了二十倍。 察觉二楼有人看来,阮娆回望过去,一双猫儿眼灵动且得意。 她朝他挥舞着手中的一叠银票,挑眉而笑。 裴璟珩的脸色瞬间结了冰。 “那位就是世子爷?”富商不明所以,讨好地看过来。 “对,那位就是世子爷。在京城只要报他的名号,就没人敢找你的茬。若今后遇到难事,只管拿着这个去敲国公府的门便是,他收了你的孝敬,自然要承你的情。”阮娆低声跟富商嘱咐。 她以为自己足够小声了,哪知道这话被裴璟珩听得一清二楚。 苍青也听到了,赶紧瞄了眼自家主子,见他气得额角青筋都绷了起来,不由得默默擦了把汗。 “苍青,随我出去一趟。”裴璟珩转身往楼下走。 楼梯上,阮娆提着裙摆,正袅袅婷婷往上走,抬头间,迎面就看到裴璟珩正用冷冰冰的眼神盯着她。 阮娆知道他很生气,但也明白他重面子,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同她计较,于是朝他嫣然一笑,颇有点有恃无恐的意味。 擦身而过之际,她突然想再气气他,于是顿住脚步,踮脚回身。 “谢世子赏。” 樱唇凑近他的耳畔,湿润的吐息幽香如兰。 裴璟珩转头冷睨,只见一双乌灵狡黠的猫儿眼同样睨着他,翘着眼尾,媚态横生。 “若我的东西再流落外人手里,便送你回销魂窟挣银子把东西赎回来,你可记住了?” 男人神色寡淡,薄唇轻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指尖都生出寒意。 阮娆瞬间笑容消失,抿紧了唇。 “我出趟门,你若还想一同回京,便老实呆着,别乱跑。” 说完,他淡然转身,下了楼。 阮娆望着他的背影,一双妙目流露出藏不住的恨意! 裴璟珩,你当真以为我是走投无路才投靠了你? 我只是借你对付阮孝廉,等着看你们狗咬狗罢了! 等着吧,等你杀了阮孝廉,解决了我的后顾之忧,我自然也会送你上路……在你最没有防备的时候。 她勾唇幽深一笑,转身上了楼。 -------------- 月华初上,夜风微拂,送来阵阵沁人心脾的幽香。 用过晚饭,阮娆百无聊赖,倚着窗户朝下望。 窗户下是处小花园,如今正值花期,姹紫嫣红,好不热闹。 阮娆敏感地觉察出那阵阵花香中掺杂的一丝不凡,赶紧下了楼,循着味道过去,果然发现角落里一株昙花正悄然绽放。 她当即喜不自胜。 这昙花,对她大有用处! 她二话不说,上前便要去摘下。 “它隐忍于黑暗不知多少时日才终于拥有绚烂,姑娘何苦将它摘下,让它一生心血付诸东流?” 一道清润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谁说摘下它便是要毁了它的绚烂,若我说,我是为了让它的绚烂永存呢?” 阮娆反唇相讥,转头看去。 月光下,锦服少年修竹一般立着,眉目清雅,神色柔和,有股温润谦和的书卷气。 见到她转过头来,少年清澈的眼眸微闪,流露出一丝惊艳。 假三皇子?他怎么会在这儿? 阮娆纳闷。 “你家世子爷出门,怎么没把你也一并带去?”她歪着头打量着少年,一脸俏皮的调侃。 假三皇子怔了下,继而轻轻一笑,目中光波流动若星。 “我同世子一向是兵分两路。” 他声线清润,语调舒缓,像山涧清泉缓缓流过,令人心旷神怡。 阮娆觑着他,心想先前怎么没发现,这假皇子还挺清雅俊秀的。 先前她稍稍挑逗都让他红了耳尖,如今他倒是不害羞了,不知是假装还是在强撑。 不过她这会儿也顾不上逗弄他,还有正事儿要办。 “你来得正好,快去帮我找一坛酒来。” “酒?”少年不解地缓缓眨了下眼。 “对,越烈越好。” 阮娆吩咐完,转过身忙着小心将昙花取下来。 少年并没有动,只是回头看了一眼。 很快,暗处一道人影掠去了前院。 不多时,一坛醉浮生便递到阮娆手边。 阮娆并未回头,径直接过。 坛子打开,一股清冽酒香四溢。 “这酒真香!好酒!”阮娆吸吸鼻子。 说完,便将整朵昙花小心翼翼地浸入酒中。 “这样,它就可以永远绚烂,不会凋零了么?” 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在她身边蹲了下来,目光幽幽盯着那朵昙花,继而又看向她,眼睛一眨不眨。 “当然不是,等泡够了一天一夜,再捞出来进行其他工序,繁琐着呢。” 阮娆敷衍了两句,抱着酒坛子就要走。 她可不想把自己的绝活透露出去。 “我这里还有一坛酒。姑娘既喜欢,不如一同对月畅饮?” 身后少年突然出声挽留。 阮娆诧异回头。 月光下,少年静静望着她,眼神清澈,唇角噙着淡淡笑意,有股说不出的清贵高雅。 若不是知道他的底细,阮娆都有些怀疑他是真的三皇子了。 她其实也见过真三皇子。当年她身为侯府嫡女,也曾应邀参加宫宴,和真三皇子有过一面之缘。 当时匆匆一瞥,她只记得,那是个文弱白皙的少年,沉默寡言,低头坐在皇子席位末端,没什么存在感,似乎不太受皇帝待见。 眼前这个假皇子,身形倒是比那个真皇子要挺拔英朗些,也比他健谈。 虽然是个冒牌货,却比真的还秀色可餐,清逸优雅。 “行吧,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她已不再是侯府嫡女,不需要再恪守那些教条规矩。 花前月下,珍馐佳酿,还有美少年相伴,如此人生乐事,她岂能拒绝? 一炷香后。 阮娆酒意微醺,胆子大了些,话也多了起来。 接连抱怨了裴璟珩几句,她杏眼迷蒙,托着腮打量少年。 “你怎么还顶着三皇子的脸?” “你家主子打算让你一路都带着面具么?也不让你歇一歇,真是冷血无情黑心肝。” 少年轻轻一笑,“世子只是性情疏冷不爱笑,并非真的冷血无情。” “呵呵。”阮娆媚眼轻斜,睨了他一眼。 “你倒是挺会维护你家主子,整天看着他那张棺材板似的脸,你也不觉得烦。” 喝醉酒的少女醉眼迷蒙,媚态横生,上翘的猫儿眼撇来一眼,似嗔似怨,反而有股撒娇的意味。 若说方才惊鸿一瞥是副月下美人图,那此刻美人便已从画上走下来,灵动可爱,活色生香。 少年目光幽深的看着她,笑而不语,一对浅浅酒窝浮现脸颊。 阮娆一下子惊奇了,不由倾身凑近。 “咦?你这人皮面具做的倒是挺逼真的,连这酒窝都跟真的似的……” 说话间,她已伸出纤纤玉指去戳他。 暗处有人影欲动阻止,却被少年悄悄一个手势制止。 削葱般的玉指轻点他的脸颊,微凉酥痒,仿佛被小鸟儿的喙轻轻啄了一下。 少年微微垂眸,笑容温雅,深深凝视近在咫尺的娇媚艳色。 “姑娘醉了。” “我才没……”阮娆刚要反驳,却突然眼神发直,目光越过少年肩头,怔怔看向前方。 挺拔清隽的男人踏月而来,面如冷玉,眉如墨染,一副目下无尘的冷冽模样。 “醉了……我大概是真醉了……”阮娆喃喃自语,“我居然看到裴璟珩那张棺材脸了……” 听到这话的男人瞬间唇线一绷,眸色更冷。 “三殿下。” 他目光一转,朝阮娆身前的少年行礼。 少年转身,蓦然一笑。 “子渊,你这一行可顺利?”他起身拍了拍裴璟珩的肩膀,神态热络。 “抱歉,把差事全都丢给你了,我自己却去游山玩水。等回了京,我再设宴好好向你赔礼。” 裴璟珩拱手,“本是裴某分内之事,殿下言重了。” “这几日为免人起疑,我让苍青假扮成了殿下,唐突殿下之处,请还请殿下恕罪。” 少年轻轻一笑,毫不在意。 “告什么罪,该是我谢你才是,幸好你让人假扮了我,否则父皇知道我不在,可要以渎职之罪责罚我了。” 阮娆在一旁越听越不对劲,突然打了个激灵,一下子酒醒了。 什么? 不是假皇子,是真皇子? 怎么办怎么办?她刚才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好像除了骂两句裴璟珩冷血无情自私傲慢之外,也没别的了。 算了算了,她还是装醉吧。 “咚!”她脑袋一歪,趴在石桌上。 两个男人停下对话,同时看了过来。 第9章 世子爷,你讨人嫌 三皇子看着醉倒的少女,神色柔和的笑了笑。 “我与这位姑娘十分投契,听她话语间,似乎与你十分相熟,不知是……” “她是裴某的远房表妹。”裴璟珩神色淡然,让人看不出是在撒谎。 “哦?”三皇子略微诧异,“怎么从未见过,也未听你提起过?” “她是我已故表姑母的女儿,幼年丢失,流落在外多年,刚找回来,此番正是要带她回京认亲。” “原来是表姑娘。”三皇子轻轻点头,转身吩咐随从: “去找两个仆婢来,送表姑娘回房。” “不必劳烦殿下,殿下先回房歇息吧,我让人送醒酒汤来便是。”裴璟珩婉言谢绝。 三皇子见他婉拒,淡淡一笑,“也好。” 再次看了眼酒醉的人儿,他带着人转身离开了。 周围很快安静下来。 裴璟珩上前敲了敲石桌,声音如风过竹林,透着冷意。 “还能自己走吗?走不了的话,明日你就打道回府吧。” 又威胁她! 阮娆暗暗咬牙,假装酒醒地哼唧了两声,晃悠悠的站起了身。 “哎呀,头好晕。” 她踉跄往他身上靠去,趁机抓住他的衣角,仰起头。 “大人……” 月光下,她长睫扑朔,脸颊红晕,满园花开都不及她娇媚容颜。 更遑论那会说话的猫儿眼,眼角眉梢媚态天成,月光下更是水汪汪的一捧,仿佛醉人的春池,波光潋滟,碎了星芒。 裴璟珩淡淡转开视线,却忘了将人推开。 “从今以后,对外,你便是我已故表姑母的女儿,扬州知府的失散多年的嫡幼女。你可听明白了?” 阮娆愣了一下。 难道他方才出去是给她安排新身份去了? 可为何不是虞家二房?她都说的那么明显了,就差把甜水巷的名字说出来了。 但事到如今,她也只能佯装欣喜。 “大人,那我以后便是大人的表妹啦?” 她大胆扯住他的衣角摇了摇。 “只是给你找了个掩人耳目的身份,方便让你出入京中各家内宅。” 裴璟珩冷冷转过身,打断她的幻想。 “三个月,你要交出阮孝廉所有私开盐井的位置和账本,还有他安插京中所有细作的名单。” 三个月,怎么这么巧,阮孝廉给她的也是三个月。 不行,两边必须得有个时间差,要不然她不就成了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了?还怎么让他们狗咬狗? “这么点时间哪够呀,京城那么大,那些‘姐姐们’又身在内宅中,我怎么可能一一找的过来。”她故作不满地嘟哝。 “大人再宽限些时日吧。” “就三个月,若是到时间完不成,别怪我把你送回阮孝廉身边,陪他一起蹲大狱。” 话音落,他冷冷回头,看了她一眼。 “你今日,不是能耐的很么?” 哟,看来茶盏的事,他还在生气呢。 阮娆扯了扯嘴角。 她就是能耐,不光能耐,还故意能耐给他看,谁让他不肯答应她来着? “多谢大人夸赞。”她装作听不懂他话里的揶揄,笑的一脸促狭。 男人狭长的凤目变得幽邃冷沉,静静盯着她。 “今后在我跟前服侍,你最好收起你的小聪明,否则……” 话没说完,但威胁的意味十足。 “服侍?”阮娆像是没听到话里的威胁,一副噎住的神情,“怎么个服侍?咱们不是合作的关系么?我可没卖身给你!” 裴璟珩轻轻瞥了她一眼。 “我的马车从不载女子,你若不愿扮作小厮在车里服侍,那便走着回上京吧!” 然而他怎么也想不到,第二天,他会在车里看到一个丰胸细腰,长腿翘臀的‘小厮’! 马车里,阮娆瞧着裴璟珩那铁青的脸,顿觉痛快。 让她穿那粗布做的短打褐衣,扮做小厮服侍他? 行呀,那她就扮给他看。 宽大的衣领遮不住雪白的脖颈,腰带勒的小腰盈盈一握,勒的胸脯鼓鼓囊囊,故意在他眼前晃。 果然,裴璟珩连茶都不让她煮了,命她老实去车厢角落里呆着。 阮娆乐得清静,靠在软垫上面闭目养神。 “子渊。” 马车暂停,三皇子的到来打破了死寂。 “长路漫漫,百无聊赖,不如你我手谈一局?” “殿下请。” 棋案摆上,二人相对而坐。 三皇子一落座,目光不由自主便落到一旁休憩的‘小厮’身上。 “表姑娘?”他微有些讶然,“你……怎么这副打扮?” 阮娆幽怨的瞥了裴璟珩一眼,“表哥吩咐的,说是这样方便。” 三皇子求证似的看向裴璟珩,怎料那人面不改色道: “虽是表妹,到底与我同乘一车,孤男寡女,未免表妹名誉有损,只得委屈她乔装改扮了。” “是……多谢表哥考虑周全。”阮娆嘴角抽了抽。 三皇子将一切收入眼底,淡淡一笑。 “我倒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不如我与子渊同乘,将我那辆车让给表姑娘,这样一来,我既有人作伴,表姑娘也不至于委身扮成小厮。” “多谢殿下垂怜……”阮娆赶紧道谢。 “这成何体统?”裴璟珩蹙起眉。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阮娆茫然抬头,却见裴璟珩清冷如霜的目光朝她扫过来,暗含警告。 “殿下身份何其尊贵,你又是什么身份,竟让殿下为你腾车,心中可有分寸?先前你流落在外,不懂礼仪尊卑也便罢了,如今要回上京,是该好好学学规矩了。” 身份身份!他又在提醒她的身份,不过是个贱如草芥的细作! 重来一辈子,他还是这般瞧不上她,动不动便讥讽挖苦她。 阮娆咬唇低头,暗恨地搓着衣角,从齿缝里挤出一句: “是……表哥教训的是,是阮娆唐突了。” 她低头蹙眉,落到旁人眼中便是有苦难言的美人,身世又坎坷,好不惹人怜爱。 三皇子心中一阵泛软。 “子渊,好端端的,为何要对表姑娘说这般重的话?” “表妹流落在外多年,举止无状,失了礼数,让殿下见笑了。”裴璟珩向三皇子拱手致歉。 三皇子轻声叹息。 “子渊,你我也算相交多年,你却始终跟我这般见外客气。你这脾性……让我说什么好呢?” “礼不可废。” 即便面对皇子,裴璟珩也始终清冷疏离。 三皇子无奈,温润的眸子看向阮娆,朝她满是歉意地笑笑。 “此事是我的错,若非我这般提议,表姑娘也不至于被无端责骂,上官旻有愧于姑娘。” 上官旻,是三皇子的大名。 阮娆微微一愣。 他再不受宠,也是天潢贵胄,皇子龙孙,居然如此自谦,跟她一介小官之女赔礼道歉? 就算当初她贵为侯府千金,也担不得皇子的这般礼遇。 这样温文谦逊的三皇子,很难不让人心生好感。 “殿下折煞阮娆了。”阮娆抿唇一笑,“此事确实是阮娆欠妥当,愿以茶代酒,向殿下赔罪。” 说完,她素手纤纤,开始煮水碾茶。 少女眼睫低垂,神色专注,水汽氤氲着她娇媚的容颜,如海棠凝露,令人赏心悦目。 三皇子看着她娴熟的动作,索性也不下棋了,坐到了茶案边,与她讨论起京城与江南点茶技法的不同来。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竟越聊越投契起来,完全忘了车里还有第三个人。 裴璟珩独自坐在另一侧,手中把玩着一枚墨玉棋子,听着二人说说笑笑,一言不发地静默。 一条看不见的线,将车厢划分成截然相反的两个世界,一边是热闹烟火气,一边是冰冷九寒天。 车窗外的苍青收回视线,不由替主子鞠了一把尴尬的汗。 得,没人理了吧? 第10章 殿下,这儿都湿了呢。 水汽袅袅,三皇子眉丛间很快蒙上一层细小的水珠。 阮娆拿出帕子正要递给他,眼角却感到一道清冷的目光正静静盯着她。 她心念一转,想起之前他防贼似的不让她接近三皇子,于是故意举着帕子朝三皇子倾身而去。 “殿下,这儿都湿了呢。” 她嗓音轻的像一缕烟,带着江南吴音的绵软,有股温柔缱绻的意味。 上官旻错愕低头,却将人看得更加分明。 香雪凝腮,口若含朱,一双妩媚上翘的猫儿眼,朝他睇来的眼波亦喜亦嗔,恍若千百种婉转柔情在里面。 上官旻呼吸一窒,一股从未有过的异样情愫划过心头。 他低着头看着她,浅褐的眸子闪过细碎的光,像是夕阳下潋滟的湖,温柔澄澈。 “多谢娆姑娘。” 连称呼都改了。 裴璟珩神色寡淡地收回视线。 此女浪荡贪婪,狡黠诡辩,他自是不会被她所迷惑,只是旁人就不一定了。 答应带她回府,或许不是个明智的决定。若她真的心怀叵测,不安生事,那…… “咔哒”一声轻响,他手里的棋子碎成了两半。 阮娆听到响动,暗暗朝裴璟珩瞥去一眼,见他眉目疏冷,垂眸凝思,像是不痛快,她便不由想笑出声。 刚收回帕子,却听三皇子问道,“外头什么声音?莫不是下雨了?” 阮娆离车窗最近,于是转身开了窗。 窗外,凉风裹挟着雨丝扑面而来,道旁的竹林青翠欲滴,在雨幕中沙沙作响,风景清幽,十分养眼。 “殿下好耳力,果然下雨了呢。” 话音刚落,只见竹林上方突然惊飞了一群鸟,紧接着,无数密密麻麻的黑点从林中激射而出,朝她迎面飞来! 阮娆定睛一看,顿时大惊失色,下意识往后一仰! 常年习舞的柔韧,让她腰肢向后拱成了一道优美的弧,而下一刻,一只铁制的箭矢,贴着她的面颊飞过,直直射向她身后的三皇子! “叮!” 一道气音袭来,箭矢在空中突然折断成两截! 裴璟珩手腕一转,剩下的半枚棋子激射而出,将车窗骤然关紧! “砰砰!” 窗外,无数道箭矢紧随其后密密麻麻地飞来,均被这铜墙铁壁一样的车厢所挡,发出雨点般的撞击声。 几乎同时,外面响起了刀剑铿锵声,苍青正领着侍卫们和刺客拼杀。 裴璟珩神色冷凝,提剑便要下车,却又转头朝阮娆看来,目光冷寒如刀,暗含警告。 “老实呆着,看护好殿下,若是再出了事,我唯你是问!” 他意有所指,扔下一句威胁,倏然闪出车外。 这话什么意思? 本就惊魂未定的阮娆更加白了脸。 莫非他怀疑这场刺杀跟她有关? “轰!” 外面突然爆发一阵巨响,整个车厢都跟着震了震。 阮娆吓得捂住耳朵,下意识便蹲身往一旁躲。 “莫怕,有我在。” 温润和煦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下一刻,一件带着体温的斗篷罩住了她,遮住了她的视线。 她刚要探头去看,却上官旻一把抱紧。 “别出声,有人来了。” 车门咣当一声被人踹开,她就听到斗篷外响起刀剑相击的声音,自己则被上官旻紧紧护在身后。 “噗!” 刀剑入肉的声音响起,少年闷哼一声。 阮娆一把扯开斗篷,却见他胸口被人拿剑刺穿。 “殿下!” 她脸色瞬间白如纸,捡起地上掉落的剑便朝那刺客捅去! 那刺客竟没躲开,一下便被阮娆刺中胸膛,立刻吐出一口血,倒地死了。 阮娆被喷了一身血,慌忙丢了剑,自己也没想到竟这么轻易杀了一个人。 然而眼下救三皇子才最要紧。 她咬牙撕下里衣,正要给三皇子拔剑包扎,却被人冷声喝止:“住手!” 阮娆抬眼,正与折返回来的裴璟珩对视上。 他周身气势变得冷酷肃杀,像是要活撕了她似的。 阮娆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他临走前已经怀疑了她,此刻她说什么都像是辩解,何必白费口舌。 “快去找随行的太医来。”裴璟珩吩咐完苍青,转头便去检查三皇子的伤势。 “刺客是你杀的?”裴璟珩又去翻看那刺客的尸体,喜怒难辨,“下手倒是挺利索。”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不杀他,难道等着他来杀我?”阮娆冷冷反问。 裴璟珩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并未言语。 “爷,太医到了。” 老太医钻进车厢,看到地上的三皇子,立刻大惊失色。 “殿下失血过多,目前不易挪动,当务之急,是要找个地方尽快救治啊!” 裴璟珩点点头,命人将茶案一类东西撤去,腾出马车给三皇子和太医。 阮娆本想留在车里帮忙,却被裴璟珩一把揪住后领,拽了出去,下一刻便被甩进另一辆马车。 “你做什么?”她揉着摔疼的胳膊正要爬起身,却被裴璟珩卡住脖子,再次摁倒在地! “刺杀是怎么回事?”男人居高临下,黑沉沉的眼眸似乌云翻涌。 “是不是你故意开窗给他们发的暗号,里应外合?” 他力气很大,阮娆被他卡着脖子摁在地上,脸色憋得通红,不断摇头挣扎。 这个男人当真令人捉摸不透! 上一刻她还以为和他达成了同盟,万事俱备,下一刻,便要被他活活掐死了! “与……我……无关……”阮娆努力挤出几个字。 “嘴硬?”男人声音凉淡,却透着肃然的杀意,“你是在找死。” 手下愈发用力。 阮娆脸色渐渐转紫,眼前都开始模糊起来。 脑海中电光一闪,想起他的弱点,她连忙一把撕开了自己的衣襟! 霎时,纤细的肩头露了出来,大片雪腻的肌肤撞进男人的视线,猝不及防。 身下的少女发丝铺陈,仰面启唇喘息着,纤细脖颈下的肌肤白皙莹润,海棠红的兜儿露出半边,欲盖弥彰的掩住半边雪团。 红的刺目,白的晃眼,更有少女的暖甜馨香氤氲在鼻端。 裴璟珩霎时内力一滞,赶紧偏过头,暗暗咬牙。 该死! 第11章 搞臭他 炙阳功最忌施展内力时生出旖旎之念,看来这个女人已经知道了,所以才故意让他看这些。 原本只想吓唬一下,诈出实情,却意外发现她竟掌握了自己的弱点。 留她在身边,始终是个祸患! 查案的事,也不是非她不可,不过多费些功夫罢了。 几息之间,男人的目光便蒙上了一层阴翳,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就像看着一支能随时被折断的花茎,无情且漠然。 那是顶级的冷血杀手才有的眼神, 阮娆察觉出了他的杀意,拼命地翕合着嘴巴,却发不出声音,急得她眼角渐渐渗出泪。 她做错了什么呢?只是恰好在刺客动手前打开了车窗么? 就因为他一厢情愿地臆测,便要出尔反尔,对她斩草除根? 她不甘心! 她的仇还没报,怎么能再一次死在他手里! 思及此,她幽恨哀怨的目光逼视着裴璟珩,哭得愈发凶了。 少女仰着颈,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只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瞪着男人,大滴眼泪像连成串的珠子,顺着她的眼角不断滑落下来。 那双眼里仿佛将整个江南的水都装了进去,清澈透亮,水汪汪的一捧,他甚至能清晰从她眼睛里看见自己杀意狰狞的倒影。 裴璟珩看着看着,莫名想起春猎时捕杀的一头年幼麋鹿。 无辜天真的瞳眸,湿漉漉的,像是极品的琉璃珠,却在断气的刹那,失了光彩。 他莫名松开了手。 “你把刚才车中的事,一五一十地讲出来,不要有任何遗漏。” 男人弹弹衣摆坐到一边,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刚才要杀人的不是他。 阮娆赶紧爬起来大口喘息,一张小脸红得滴血,不断呛咳出声。 她断断续续的说着来龙去脉,裴璟珩也在静静打量她。 死到临头了却只会哭,半点自保之力也没有,这样空有美貌的花瓶,当真有能耐安排一场刺杀? 况且他方才检查了刺客的死因,是因为筋脉尽断,而非剑伤,确实不像是被她灭了口。 “那些人,当真不是你和阮孝廉里应外合?” “我敢骗你么?我有几条命够你杀的?”少女红着眼悲愤控诉。 “我若同贼人串通,事发后为何不跑,非要等着大人来掐死我?” 裴璟珩陷入沉思。 既然没人动手,刺客为何会筋脉尽断?难道是故意自爆内力?目的究竟何在? 阮娆见他沉默不语,只当他是理亏,于是理直气壮地反问: “您位高权重,一时疑心便可以杀人,半点不听人解释。可我却记得清楚,咱们是有盟约在先的!我一介女子尚知重约守诺,可大人您呢?” 裴璟珩轻轻抬眼,“你在质问我?” 他居高临下,冷漠如神祇,俯身捏住她的下颚,清晰而缓慢地道: “你该记清楚,如今是你在求我的庇护,所谓盟约,也不过是我对你的施舍。” “既是施舍,结束与否自然由我说了算,而你,没资格置喙。” 说完,他扔下一个小瓷瓶,拂袖离去。 阮娆红着眼睛望着他离去,指甲狠狠掐进掌心里。 原以为掌握了他的弱点便可以高枕无忧,却忘了这个男人翻脸比翻书还快,心肠比石头还冷! 看来,仅凭着口头盟约骗取他的信任,再伺机杀他,根本不可能。 这个男人戒备心太强,她只要稍有不慎,他便察觉她的意图,瞬间翻脸。 是她错了,她太急着报仇了,却忘了,这个男人,不光欠她一条命,还曾辱她、讥她、冷落她,让她忍受了两年万箭穿心般的痛苦! 就算真的能趁他不备一刀杀了他,也太便宜他了! 她改主意了。 当初她中了他的毒,才落得那般凄惨下场,如今也该他饮下她酿的毒,好好承受那万箭穿心般的苦! 她要入了他的心,动了他的情,让他对她上了瘾,抽身而不能! 她誓要让他余生心如火焚,生不如死! 阮娆摩挲着他留下的小瓷瓶,一个大胆的计划逐渐在心中破土而出…… 片刻后,她捂着衣襟哭哭啼啼地下了车,发髻凌乱,衣衫不整,一副被人狠狠欺凌过的模样。 美人悲泣着走过,引来无数道惊愕遐想的目光,其中不乏宫中的人。 苍青还有裴府的一众侍卫,也都目瞪口呆地看着。 “世子爷方才刚从车里下来,难道对表姑娘……” “没想到世子爷平日里一副正正经经不近女色的模样,背地里却……” “这位表姑娘估计便是未来的女主子了吧!今后可得敬着点!” 众人想法不一,苍青更是忧心忡忡: 这事儿若是传回京中,府里可该炸开锅了! 到底是不是真的?自家爷的童子身,到底丢没丢? 大业未成,世子爷还有重担在身,若是这个时候丢了童子身……哎呀!愁死个人! -------------- 阮娆一路哭着,直到走近三皇子的车,这才神色平静的擦去眼泪,整理衣衫。 她已丢下一粒种子,只等着流言蜚语长成参天大树。 人们总乐意在太过优秀完美之人的身上找缺点,从此后,白璧无瑕的端方君子也有了污点,清冷禁欲的少年权臣,也变成了企图染指表妹的混蛋! 他不是高高在上么?她偏要把他拉下泥潭,要他的名字和她牢牢绑在一起! 而这,才只是她的第一步。 阮娆勾唇冷笑,登上了车。 裴璟珩转头看到来人是她,眸光转冷。 “你来这里做什么?” 阮娆知道他对自己尚有疑虑,于是佯装悲痛道: “殿下是为了保护我才受伤的,阮娆深感有愧,愿衣不解带,侍奉殿下左右。” 此话一出,三皇子的随侍全都朝她投去赞许的目光。 裴璟珩却声音发沉,“殿下千金之躯,轮不到你来伺候。” “表哥……”阮娆瑟瑟抬眸,一脸恳求,“求表哥准允,否则阮娆良心难安!” “出去。”语气强硬,不容置疑。 阮娆低眉顺眼,失落转身,看上去好不可怜。 也不算白来一趟,裴璟珩对她如此冷言冷语,正中她的下怀。 再加上方才的事,从此,他欺负弱女的名声算是立住了。 “慢着!” 三皇子的随从看不下去了,突然帮腔道,“表姑娘一番赤诚,世子爷为何非要阻拦?况且殿下身边确实需要人侍奉,咱家看不如……” “她流落在外多年,粗鄙不堪,留下来怕是帮不了忙,反而添乱。”裴璟珩神色寡淡的打断他。 “表姑娘知恩图报,明白事理,怎会粗鄙不堪?世子爷如此贬低,怕是故意的吧,只不想表姑娘伺候我家殿下。”随从撇嘴不满。 裴璟珩不屑于争辩,抬眼看向阮娆。 “你自己说,留下能干什么?” 阮娆不慌不忙,正色道:“我识草药,通药理,可以帮老太医打下手。” 裴璟珩微微蹙眉。 “这里不是你信口开河的地方,你该知道后果。” 一个专门用来贿赂男人的细作,琴棋歌舞或许精通,怎么可能会通晓医术? 阮娆镇定自若,指着药箱里的草药一一念了出来,并说出其相应用途。 老太医听得直点头,“难得难得!老夫正缺人手!就请这位姑娘留下帮忙吧!” “老大人请尽管吩咐。”阮娆有礼有节,同时朝裴璟珩瞟了一眼。 只见他薄唇抿起,一言不发,转身出去了。 之后,为了方便三皇子静养,老太医把随侍全都清出去了,只剩阮娆陪着老太医守在三皇子身边。 从白日到深夜,眼见着老太医实在熬不住了,她劝太医下车歇息,自己则留下来继续守着。 果然不出太医的预料,后半夜,三皇子发起了高热。 阮娆一遍遍拧帕子给他擦身降温,擦着擦着,却被梦魇中的三皇子一把抱住。 “娘……” 阮娆一愣,想挣却挣不开,只好哄孩子似的轻拍他的背,柔声细气的唱起了童谣哄他睡。 “……笤帚秧,扫帚秧,直干繁枝万丈长。 上边扫尽满天云,下边扫尽世间尘。 不怕乾坤扫不了,且向自家心上扫……” 一遍又一遍,三皇子果然停住呓语,安稳睡去。 唱着唱着,阮娆眼皮子也打起架来,声音越来越低,竟也累的昏睡过去。 于此同时,抱着她的少年,却悄然睁开了眼…… 第12章 情意初露 阮娆眯了一会儿便惊醒过来,发现车窗外已蒙蒙亮。 她一骨碌爬起来,赶紧伸手摸向三皇子的额头,发现他高热已退,身上都是汗。 她正犹豫要不要帮他换衣服,裴璟珩便领着人闯了进来,七手八脚将三皇子抬了出去。 原来是徐州到了。 徐州知府一边慌里慌张地张罗着,一边高声喊人去请城里所有的名医。 阮娆听着外面的嘈杂,知道自己的使命算是完成了,也跟着长舒了口气。 裴璟珩安顿好三皇子,却半天不见阮娆下车,一掀帘子,却见她正斜倚着车壁睡得正香。 少女安安静静,鸦羽般的长睫低垂,白皙的脖颈弯成优雅的弧度,宽大的衣领有些松散,遮不住纤细的雪肩,隐隐透出半边精致的锁骨。 像一幅静谧美好的画卷,赏心悦目,又活色生香。 男人的眸子漆黑且凉寒,无声扫了一眼,猛然放下了车帘。 “去置办些女子的衣裙。” 苍青习惯性点头,反应过来却又一愣。 “爷,属下没听错吧?” “废什么话。”裴璟珩冷着脸转身便走,走了几步却又停住脚。 “全都买成立领的。” 苍青一头雾水的去了。 阮娆醒来,发现身边多了一堆秋冬季节的立领衣裙,顿时有些懵。 “爷已经发了话,让表姑娘务必换好衣裙再下车。表姑娘快换吧。” 苍青说完便赶紧溜了。 阮娆掂着那一件比一件厚重的立领衣裙,顿时皱眉。 天气越来越热,裴璟珩那个狗男人是想捂死她么? ------------ 三皇子重伤,只能暂时留在徐州养病,裴璟珩于是决定自行回京复命。 临行之前,阮娆又去探望了三皇子,想感谢他的救命之恩,却被他递过来一块宫禁令牌。 “我如今还未封王开府,仍住在宫里。你若遇到难事,可以直接进宫寻我。”少年脸色苍白,笑意温柔。 “这是给你的谢礼,亦是我对你的承诺。” 阮娆怔然,“殿下因保护我才受伤,该是我谢殿下才是,殿下怎么反而谢我呢?” “昨晚那首童谣,很好听。”他望着她,眼眸湿润而澄澈,“多谢你,我已经很久没有梦到我娘了。” “殿下梦到娘娘,定是娘娘同样思念殿下之故,而非阮娆之功。”阮娆推拒,并没有接。 上官旻垂眸,声音转低。 “她不是娘娘,她连个位份都没有,只是百戏园的伶人,偶然得了皇帝的宠幸,便被接进宫里。” “皇帝没了新鲜感,便将她丢在角落自生自灭。我在冷宫长到了七岁,太子死了,他才想起有我这么一个儿子,派人到冷宫来接,可惜,我娘没能等到那一天。” 少年眼睛里是遮不住的哀伤。 阮娆不知该同情还是可怜他。 她同样也是幼年丧母,可父兄疼爱宠溺,事事依着她,可谓是顺风顺水的长大。 直到嫁给裴璟珩,好日子算是到了头。 若非嫁给裴璟珩,就不会发生布防图的事,父兄不会被斩,她也不会横死湖中。 一切不幸都是因为裴璟珩而起。 她不知该恨冷漠无情的他,还是恨当初那个猪油蒙了心的自己。 收回扯远的思绪,她以过来人的口吻,轻声安慰眼前失意的少年。 “殿下想必吃了很多苦,好在上天是公平的,在一处待殿下不公,便会在另一处弥补殿下。如今否极泰来,娘娘在天有灵,也会感到欣慰的。” 上官旻自嘲一笑。 “哪有什么否极泰来,我如今不过是个不受重视的闲散皇子,混吃等死罢了。” “以殿下之资,何愁没有大展宏图的时候?臣女相信,无论殿下有何目标,他日都一定可以达成所愿。”阮娆真诚祝福道。 少年听了这话,忽而抬头朝她看来,目光灼灼,似有流星在他眸中滑过。 阮娆被他盯得有些无所适从,想起马车也该启程了,于是起身告辞。 转身间,手腕突然被人握住。 少年手指修长,温凉却有力,一触即离。 阮娆诧异低头,手里已多了块铜色令牌。 “我见过的世家贵女不少,却唯独与你投契,想来也是一种缘分吧,你若认我这个知己,便收着吧。”上官旻眼眸深深,声线轻柔。 若说缘分,确实也有几分。 她认错人调侃在前,他护她受伤在后,谁都没想到,短短几日,他们不仅熟识,还生出那么多的瓜葛羁绊。 和上官旻的相识,像是一场天降意外,让人猝不及防,又像是上天终于开眼,给身处黑暗的她开了一扇天窗。 因为她在他身上,体会到了久违的善意和温暖。 “多谢殿下。”阮娆不再拒绝他的好意,小心收起令牌。 “殿下安心养伤,一定会好起来的。阮娆会在菩萨面前替殿下祈福的。” “我不要你替我祈福。”三皇子微微一笑,“你若真想谢我,便送我‘绚烂永存’吧。” “殿下想要那朵永生昙?”阮娆愣了愣,“实不相瞒,那朵花我已别有用处,但殿下若是真喜欢,阮娆也愿忍痛割爱。” 三皇子轻轻摇头。 “那是你为旁人做的,我不要。” 他定定着看她,目含深意,“我要的是,你为我永存绚烂。” 这话听上去似有歧义,细品来,却是一语双关。 阮娆愣了一下,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不管是不是听错,她知道,这些都和自己无关。 如今她的一切都是假的,不管是身份还是命,都是借的。 她今生只为复仇而来,不会再涉足情爱。 “那下回殿下若是遇到心仪的花,阮娆定帮殿下达成所愿。”她装作听不懂。 三皇子笑容不减,目光笃定且深远,“不着急,来日方长。” 两个聪明人打着哑谜,门外偷听的苍青挠破头也没听明白。 将话原封不动转达给世子爷。 清冷的男人没说话,只是浅浅冷笑一声,悉数情绪都掩藏进漆黑的眸中。 第13章 下点猛药 阮娆辞别了三皇子,径直回了车厢。 苍青神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赶紧识趣地退了出去。 坐在茶案后垂眸品茶的男人,朝她漫不经心的撩起眼皮,目光清冷,透着审视。 “不是攀上了三皇子么?怎么又回来了。” 阮娆心头一震,他竟听到了自己和三皇子的对话。 看来,经历刺杀一事,他对自己的怀疑戒备不但丝毫不减,反而更深了。 “大人派人监视我?” 少女一脸惊愕且受伤的神情。 “您既听到我同三皇子的谈话,也该知道我与他之间清清白白,并无男女之情。” “阮娆自知身卑位贱,不敢肖想天潢贵胄。况且三殿下待我如良友知己,还望大人切莫如此揣度,平白污了殿下清名。” “若三皇子当真对你有意呢?如今他受了伤,最是需要人照顾,你可要留下?” 裴璟珩状若无意的问了一句。 阮娆却知道,他在试探她,只要她一句不慎,便会被眼前的男人抓住破绽。 “留下做什么?您这话我不明白。” 她揣着明白装糊涂,实则心里砰砰乱跳。 裴璟珩此举……是想终止盟约赶她走? “留在三皇子身边,成为他的姬妾,他一定能为你摆平阮孝廉,还能给你荣华富贵。你又何必替我跑腿卖命?” 男人声线清冽朗润,如清风过林,玉盘落珠般的悦耳动听,却在不疾不徐给她挖坑,诱哄着她跳进去。 阮娆微微一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大人说的有理,此时若是留下,和三皇子的关系想必能一日千里。” 话音落,裴璟珩淡淡朝她投来一瞥,那目光仿佛山雨欲来,积蓄着乌云风暴。 “唉——”阮娆幽幽叹息,眼波流转,“可是怎么办呢?谁让我已经和您有约在先了呢?” “阮娆虽一介女流,却也知道人无信则不立。背信弃义,阮娆做不到。” 裴璟珩一脸淡然。 “你若想待在三皇子身边,盟约便不作数,你我只当从未见过。反正如你这等背主的细作,我自不敢放心用。” 话音落,少女脸色陡然转白,眼眶泛了红,仿佛内心有什么东西被击垮了。 “是,我是背主了,可我究竟为何背主,大人难道不清楚么?难道在大人眼里,我非要听之任之,被蹂躏惨死,才算是信守道义么?” 她声音哽咽,泪水轻颤。 “就因为我是细作,所以就可以任人轻贱么?” 裴璟珩望着她的眼泪,生平第一次觉得无言以对。 “若是可以选,谁愿意被拐子卖到千里之外,谁又愿意当被人操纵的细作?大人为何非要拿我无能为力的事,次次羞辱于我?” 她泪流满面,仿佛压制已久的委屈心酸终于在这刻通通爆发出来。 车厢内一片死寂沉闷,只有少女哭泣的声音,如同受伤幼兽的呜咽一般,说不出的脆弱可怜。 裴璟珩眸光深沉地看着她,薄唇微抿,半晌,突然起了身。 “大人又要一走了之么?” 少女的声音又细又软,带着哭腔。 裴璟珩顿住脚步,并未回头。 “你待如何?” 眼前粉白身影闪过,少女突然犹如一只振翅的蝴蝶般扑进了他的怀里。 “大人……” 她仰起头,颗颗晶莹沿着绯红的脸颊滑落,从玉白的尖尖下巴滴下,啪嗒一声碎在他手背上。 手背仿佛被火烧过,裴璟珩瞳孔一缩,迅速且强硬地将人推开,却被少女眼疾手快的死死攥住了袖摆。 “放肆!” “大人能不能别再丢下我了?”少女湿润的眼眸祈求般的望着他,声音瑟瑟轻颤。 裴璟珩垂眸看着她,眼眸像是一汪平静的死水,让人捉摸不透。 “为何非要跟着我?”他声音冷沉,辨不出喜怒。 “你已不是当初的走投无路,如今分明已经有了更好的选择,为何弃捷径而选一条费劲的路?别再提方才那套糊弄鬼的话。” 阮娆手指紧攥,几乎掐进手心。 她都哭得这么可怜了,这狗男人居然还不依不饶,半点不为所动。 看来,得下点猛药了。 “大人难道还不明白么……”她泪水盈盈,直勾勾的看着他。 “阮娆不做三皇子的人,因为阮娆只想……做您的人……” 裴璟珩凤眸微眯,眼神顿时冷了两分。 “你胆子不小。” “大人……”少女漾着水的眸子映着他的身影,目光哀伤凄迷。 “阮娆身如漂萍,缝隙求生,原以为此生不会再有希望……直到遇见大人。” “若不是大人从天而降,阮娆纵然生得七巧玲珑心,也逃不出那戒备森严的魔窟。大人在阮娆心中,便是天神派来救我的盖世英雄……” 裴璟珩清俊的脸上没有半点反应,冷冷撇清道: “你应该知道,你我只是互相利用。事成之后,你我再无瓜葛。” “大人放心,阮娆自知身卑位贱,不敢肖想其他……”少女长睫软塌塌地垂着,楚楚动人的小可怜样。 “若非大人今日逼问,阮娆只会将这份倾慕深埋心底,不会说出来污了大人的耳……大人只当没听过吧。” 少女声音越来越低,脑袋垂了下来,抿着小嘴一副将哭未哭的模样。 裴璟珩仿佛看到一只耷拉着耳朵的兔子,娇软乖顺,又可怜巴巴。 他平静的移开视线,神色不为所动。 “你倒还有些自知之明。” “若你安分守己,尽力办事,我也不会亏待你。事成之后,我可以赠你钱财,也可以为你选个家世清白的夫家……” “大人别把我嫁给别人!”少女突然踮脚凑近,紧攥住他的衣襟,像是生怕被抛弃的小动物似的。 “阮娆哪儿也不去,哪怕是为奴为婢,只要能时不时的见大人一面,阮娆余生便知足了……” 秋水盈盈的眸清晰倒映出他的脸,眼波流转间尽是勾人的旋涡,一圈一圈地漾开,要将他吸进去。 香甜的吐息一缕一缕,樱唇开合间,几乎亲上他的下巴。 裴璟珩一低头,差点贴上少女小巧莹润的唇瓣。 这女人的胆子越发大了…… 男人漆黑的眸微微眯起,仿佛山雨欲来前的乌云,黑压压的让人喘不过气。 阮娆见势不妙,赶紧松开了他,佯装慌乱。 “我……我一时情急……下次再也不敢了。” 求饶声细细的,怯怯的,像猫爪在人的心上轻轻挠了一下。 乌压压的迫人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最终云开雾散,狂风骤雨并没有来。 “没有下次。” 男人淡淡扔下一句,拂袖离去。 阮娆勾唇一笑,像只得逞的狐狸。 甜要一点点的给,冰要一点点的化。 最好的报仇办法,不是要快,而是要让对方毫无知觉,一步一步,心甘情愿的踏进她的陷阱里来。 然后,杀之而后快! 第14章 入府 裴璟珩出了马车,苍青从远处迎上前。 “爷,出什么事了?不是要启程了么,您怎么出来了?” 裴璟珩没说话,只是夺走他手里的马鞭,翻身上马。 “还有几日的路呢,您不坐马车了?”苍青疑惑不解。 回答他的,是男人一声扬鞭,黑色骏马立刻离弦的箭般冲了出去,扬起一阵尘烟。 苍青看着主子的背影,又看了眼紧闭门扉的马车,挠了挠脑袋。 什么情况? ---------- 此后的路程,裴璟珩再也没进过马车。 他不来,马车成了专属之地,阮娆自然乐得自在。 当然,她也会经常掀开车帘朝他望去,坐实她口中的心生仰慕,时不时刷一波存在感。 男人端坐于马背,侧影笔直如竹若松,那张如玉雕成的侧脸,从眉峰到高挺的鼻梁,从紧绷的下颚到凸起的喉结,都透出一股子清隽冷冽。 这个男人无疑是英俊的,他的英俊不仅仅在于皮囊,而在于世家底蕴培养出的骨子里的涵养气度,在于年纪轻轻便被权利浸染出来的冷静沉稳。 他目不斜视,却总是能察觉到她投来的灼热视线,每当这个时候,他总是薄唇一抿,长腿一夹,提速越过了马车。 阮娆勾唇笑笑,放下车帘。 这段时间,白日赶路,深夜投宿,即便她常常用热辣大胆的眼神冒犯他,他也没再对她喊打喊杀。 不仅没跟她说上一句话,甚至连视线都不曾交汇过。 他在回避她。 对于始终镇定淡然,不将一切放在眼里的高贵世子爷,起码这种反常,代表他内心起了波澜。 都说没有男人会拒绝一个女人的崇拜,尤其是,长得美的女人。 裴璟珩他只要还是个男人,就不可能没有男人的通病。 看来这步棋她是走对了。 剩下的,便是稳扎稳打,一步步来了。 ———— 这天傍晚,马车终于驶入了上京。 阮娆看着远处斗拱重楼的宫城,心中暗流涌动。 一年了,她终于回来了! 先前在这里丢掉的一切,她会一点点全都找回来! “世子回府——” 一声中气十足的唱喏过后,镇国公府朱红铜钉的大门缓缓而开。 马车刚停稳,早已等候多时的仆从丫鬟们一窝蜂围了上来,卸车的卸车,迎人的迎人。 木槿一身杏红裙,打扮的鲜妍娇俏,像是等待丈夫归来的妻子,立在门口翘首以盼。 见世子爷翻身下马,她这才笑着迎上去,熟稔的伸手便要去替他掸去衣襟上浮尘。 “爷,您似乎清减了,可是一路太过辛苦?现成的马车,怎么不坐呢?” 裴璟珩没答她的话,反而转头看了眼马车。 “先去把表姑娘带去春晖堂,见过祖母。” 表姑娘? 木槿目中的诧异一闪而过,却被她极好的隐藏了,“是。” 殊不知一双眼睛正幽幽盯着她。 少女姣好的面容隐藏在车帘后的阴影中,眼神显得有几分诡魅。 看着宛如夫妻般的二人,她心中却无半分波澜,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 她不再会为他吃醋,为他伤心,因为这个男人,她已不再稀罕。 借尸还魂,重生归来,她所思所求,皆为报仇雪恨!还原真相! 先从哪开始呢? 便先拿眼前这位暗藏野心的木槿开始下刀吧! 她幽冷一笑。 “请表姑娘下车。” 木槿领着两个丫鬟走到马车前。 她迫切想看看,这位表姑娘是何方神圣,竟让世子爷腾出马车来给她坐! 车内窸窸窣窣了一阵,却不见有人出来。 木槿眼中闪过不耐,转头使了个眼色,立刻便有丫鬟大着胆子爬上车去推门。 她手刚碰上门把手,只听“哗啦”一声,车门突然向外打开,将她搡得往后一仰! “哎呀!”丫鬟惊叫一声从车上倒栽葱掉下来。 这么大的动静,将门口所有人的视线全都吸引过去。 “出什么事了?” “咋这么不小心?” 霎时间,卸车的小厮,迎人的丫鬟,全都七嘴八舌围了上来。 摔下来的丫鬟边哭边委屈嚷嚷,“哪里是我不小心,分明是被表小姐……表小姐、表……” 她说着说着,眼睛突然睁大,直直看向前面。 “话都说不利索,还不快点起来!成什么样子!”木槿沉着脸呵斥了声,转头却同样一愣。 车里的人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出来,一身月白衣裙,轻纱帏帽遮面,发髻只插了支掐丝嵌珠的银钗,通身再没别的饰品。 一看就是府里拐了八百里的穷亲戚,上门打秋风的那种。 木槿眼中刚掠过一丝轻视,想起方才三催四请她还不下车,还误伤自己手底下的小丫鬟,于是正色道: “表姑娘可算下车了!世子爷吩咐过了,让你先去见过老太太,这便随奴婢去吧!” “恕我眼拙,竟没看出姐姐是丫鬟?”帏帽后传出一声娇俏的笑,隐隐透着嘲讽。 “瞧姐姐这通身派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主子呢!我方才还在猜,姐姐是哪位舅舅纳的姨娘呢!” “你!”木槿一向温婉的神色突然出现一丝裂痕。 “姐姐勿怪,我是夸姐姐呢呀!”少女轻声笑着,面容隐藏在纱后,让人分辨不出她究竟是天真烂漫,还是有意嘲讽。 木槿怨毒地盯着她,暗想那面纱后定是张麻子脸,否则怎么不敢示于人前? 正想着,突然一阵风骤起,拂开了少女帷帽上的轻纱。 霎时间,所有围观之人都呆愣原地,屏住了呼吸。 这、这是哪里来的表……仙女! 日光漫射在她雪一般的肌肤上,浮起一层极不真实的朦胧光晕,仿佛仙光笼罩,干净圣洁,浑不似真人。 然而那一双内勾外翘的猫儿眼却又灵动水润,眼波流转间,媚态横生,慵懒且魅惑。 极致的纯和惑人的媚集于她一身,却浑然天成的融洽,举手投足极尽婀娜,一颦一笑皆是风情,让人舍不得挪开眼。 这么美的脸……合该划花了才好。 木槿眸中闪过一丝嫉恨,很快被她按捺下去,换上一本正经的神色。 “表姑娘慎言。国公府不比乡野田间,表姑娘既来此做客,还请谨遵国公府的规矩!” “姐姐的话,我记得了。只是不知,姐姐遵的是哪一府的规矩?为何这府里的丫鬟都身穿合规制的比甲,只有姐姐一人穿红戴绿,与众不同?”帏帽后的声音满是疑惑,似乎诚心求解。 木槿顿时噎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咬牙暗恼。 世子爷身边只有她一个丫鬟,她自然是府里的头一份! 就连老太太身边的四个大丫鬟都没法跟她相提并论,谁敢置喙她素日穿什么? 哪里来的乡野穷亲戚,没见过世面,竟当众下她的面子! 她暗暗扫视一圈,发现围观的小厮丫鬟们都开始窃窃私语。 角落里甚至有人明目张胆地讥笑了一声。 阮娆也听到那声讥笑,循声望去,看到有个姿容艳丽的丫鬟正盯着木槿,不屑地撇了撇嘴。 她认出那人正是裴老夫人身边的芍药,似乎曾和木槿有过龃龉。 “怎么回事?” 裴璟珩的到来为木槿解了围。 木槿赶紧转移话题,向他告状:“回世子爷,表姑娘她一直不下车,巧儿便上车查看,不料却被……” “表哥,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小心推门才误伤了这位姐姐,我可以赔礼道歉的。” 细弱娇软的声音突然横插进来,率先认了错。 木槿惊愕的张着嘴,完全没料到竟被这表姑娘半路夺了先机,让她剩下的半截重头戏堵在嗓子眼里,说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少女素手掀开半边轻纱,一改方才的咄咄逼人,神色怯怯,目光含泪,仿佛被人欺负哭了似的。 裴璟珩轻轻扫了她一眼,移开视线。 “她是奴才,你是主子,裴家没有主子给奴才道歉的规矩。” “还不快下来,祖母等着见你。” 说完,他扭头便要走。 “表哥……啊!” 惊呼乍起,少女一脚踩空,竟直接从马车上跌下! 第15章 与其谨小慎微,不如狐假虎威! 电光火石之间,裴璟珩纵身一迎,将人抱于怀中。 柔弱无骨的手臂顺势攀上他的脖颈,藤蔓一般地缠了上来。 四周顿时一片抽气声。 裴璟珩顿时脸色一冷,低声警告: “放手。” “大人还在生我的气么?”轻纱半掩下,少女正一脸怯怯地望着他,眸如幼鹿,楚楚可怜。 “大人不生气了好不好?” 裴璟珩唇线一绷,面色隐忍,“我没生气。” “大人骗我。”她委委屈屈的撇撇嘴,手臂缠得更紧了,“大人都许多天不理我了,连看都不看我,一定还在生那日的气……” 裴璟珩显然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皱眉低斥,“放手!下来!” 说完便要将她扔地上。 “疼……脚疼……”脚尖刚挨着地,少女便痛呼了一声,八爪鱼似的攀住他的脖子不肯松手。 裴璟珩眸色渐冷,耐心显然已经耗完。 “来人,抬春凳过来。” 一众下人早就看呆看愣了,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木槿转头厉声叱了声,“都聋了?还不快去!” 声音不复以往的镇定温婉,反而多了几分尖刻。 说完,她转回头死死盯着那缠住世子爷的少女,暗恨的攥紧了拳。 “大人又生娆娆的气了吗?”少女咬着唇,小心翼翼觑着他的神色。 “大人若要训诫,便找个没人的地方吧。好歹我如今也是府里的表姑娘,这里这么多下人看着,大人能不能给我留两分颜面?” 她难为情地垂下眸,眼睫轻颤,语气充满了祈求。 被她这么一提醒,裴璟珩这才想起他们身处府门外,众目睽睽,车来人往,四面八方的视线都聚焦在他们身上。 等不及春凳抬来了,他抱着人便往府门走,一刻也不想多呆。 四周再次传出抽气声。 一众下人眼睛都要瞪直了,简直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没、没看错吧? 这、这还是他们那个不近女色、人神勿近的世子爷么? 就连已故的少夫人都没能碰过世子爷的一根指头,这表姑娘究竟什么来路,竟让世子爷大庭广众之下抱着她进府?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啊! 木槿同样瞠目结舌,不明白方才世子爷还嚷着要春凳抬人走,如今竟将人抱进了府! 她离得最近,可该死的帏帽遮挡,她什么都没看见,只看到自家世子爷为这位娇娇弱弱的表姑娘破了例! 该死的狐媚子!究竟使了什么妖术!竟让世子爷对她这般纵容宠溺! 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在她心里扎根生长,让她莫名觉得有些心慌。 她的目光不由得追随两人背影而去,却见那戴着帏帽的少女,同样缓缓转过头来看她。 微风掀开半幅面纱,露出半张怨气幽幽的美人面。 美人隔空盯着她,用口型缓缓吐出两个字,继而诡魅一笑。 木槿瞳孔猛缩,没来由地心头剧跳。 木槿! 那两个字说的是木槿! 自始至终她都没亮明身份,为何那个狐媚子会知道她的名字! 一个从未见过的人,为何会认识她? 还有那阴森森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大白天的,木槿突然脊背发冷,打了个寒噤。 -------------- 阮娆转回头,将脸埋进帏帽里,嘴角勾起一丝得逞的笑意。 她这张脸注定是要树敌的,与其谨小慎微,不如狐假虎威! 裴家表面上家风清正,私底下的阴私争斗也并不比别家的少,不过是粉饰太平罢了。 想站稳脚跟,就得懂得借势。 裴璟珩在裴家,不光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更是一言九鼎的未来家主,只要借好他这股东风,她就能始终立于不败之地。 阮娆微微仰头,头顶的男人鼻梁英挺,下颚流畅,此刻的轮廓更显锐利清冷,似乎正压抑着怒气。 即便如此,他还是迈过了高高的门槛,迎着府中下人惊愕到失语的表情,走过一道又一道曲廊。 裴璟珩,当初你一辆破马车将我从角门赶出去,可曾想过今日,要纡尊降贵亲自迎我入府? 她掩在面纱下的唇角无声轻笑。 然而还没得意多久,抱着她的人转过无人的拐角,一下将她扔在了地上! 阮娆赶紧稳住身形,多亏她手臂还挂在他脖子上,否则真要摔个屁股墩了! 狗男人!她在心中暗骂一声。 “脚好了?”男人声线清冷,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 阮娆知道自己的伎俩被他识破,不敢辩解,只低着头不说话,缩着肩膀当鹌鹑。 帏帽被人一下掀开,夕阳的光线扫射过来,刺得她眼睛一眯,泛起酸意。 这下连鹌鹑也装不成了。 再抬头时,她已泪光点点。 “大人……”她小心翼翼地抬头,揪着手指一副无所适从的模样。 裴璟珩薄唇微抿,一言不发的盯着她,周身气场冷冽。 阮娆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描补: “我、我不是故意骗你的,实在是……这府里的下人,见我衣着寒酸,便心生轻贱。尤其是刚才那位领头的婢女,我不过诚心诚意问她为何没有同旁的丫鬟那般打扮,她便疾言厉色要给我立规矩。我、我……” “所以,你借我立威?”男人声音冷淡,黑漆漆的深眸仿佛要洞穿她皮囊下的野心。 “不、不是,我是真的有些怕,下意识想求得大人的庇护……若没有大人护着我,我在这府里,还不知被人当成个什么玩意儿呢……” 少女垂下头,泫然若泣。 霞光晚照,少女羊脂玉般的肌肤染上桃绯,玉白小巧的耳垂都泛着红,似娇羞又似无措。 裴璟珩垂眸锁住她,目光深幽。 她掉了两滴泪,见他不发话,又偷偷抬眼觑他,刚对上他的视线,却又吓得一颤,眼睛不知该往哪看才好,漾着水的眸子盛满慌乱。 像只不安的麋鹿,畏缩着猎人的视线。 “这次就先饶了你,今后你最好安分守己,若是再惹事……”他眸光沉沉的看着她,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少女却似乎没听出威胁,抬头看过来时,眼中闪动着雀跃的光,声音软糯娇俏。 “大人,你不生我气啦?” 裴璟珩面色岿然不动,冷如冰雪:“我眼里不容沙子,这府里更不容心机叵测之人,你可听明白了?” “嗯嗯。”少女点头如捣蒜,突然仰头凑近,湿润的眸看定他,眼神缠绵又依赖。 “大人放心,阮娆入了裴家的门,便是裴家的人……” 近在咫尺的樱唇呵气如兰,吐息如羽毛般轻轻拂过他的下巴。 男人一向从容冷淡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放肆!” 第16章 大人,这是娆娆此生最后一次抱你—— “是娆娆哪里说错了么?” 阮娆装作看不懂,满是疑惑眨了眨眼,仰着玉白的小脸,凑得更近了些。 “大人是不喜欢我以裴家人自居么?那……” 眼波流转间,她已凑近他耳畔,嗓音柔成了一缕烟。 “我以后,只做大人的人,只听大人一个人的话,好不好?” 轻柔的嗓音有股勾缠蛊惑的意味,暧昧不明的话语更让人浮想联翩。 然而少女湿漉漉的眸子里却装满无辜懵懂,眼巴巴地看着他,像是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大胆放肆的话。 但仰头望着他的姿势,又像是在索吻。 裴璟珩一时间竟真的分辨不出,她是习以为常的举止无状,还是假装天真的蓄意勾引。 他不动如山的站着,冷玉俊颜像是覆了层冰雪,垂眸审视着眼前少女。 “只当我的人,只听我一个人的话?”他眸中敛起一切情绪,“你确定?” 阮娆听他这样反问,心里突然咯噔一下,顿感不妙。 只是刚才她话已经出口,如今想收也收不回来了,只能硬着头皮骗下去: “自然。” “很好。”裴璟珩淡然点头,“从今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许靠近我三步以内。” “另外,每日抄十遍女则女诫和裴家家训,隔三日送来我院中检查。” 阮娆顿时瞪大眼,倒抽一口冷气,“大人!” 抄什么抄!她是来报仇的,不是来考状元的! 不过就是一句哄人的戏言,他居然较真起来了! “怎么,你有异议?”男人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慢条斯理地反问, “不是说只听我的话么,这么快就出尔反尔了?” 阮娆气鼓鼓的,面儿上不敢显露,心里却早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突然,远处一阵说话声隐约传来,像是有人往这边来了。 阮娆目光一闪,顿时计由心生,突然踮脚攀住了裴璟珩的脖颈。 不等他推开,她已将脸颊贴在他修长的脖颈,轻轻挨蹭而过,缱绻低喃:“大人,这是娆娆此生最后一次抱你——” 话音落,她转身离开,嘴唇像是无意间扫过男人的喉结,轻的好像落花拂去,一触即离。 裴璟珩一动不动,像个冰雕玉成的人偶,没有躲,也没有推开她,低头看来的目光冷淡漠然,仿佛不染纤尘的仙人,看她的眼神就像看路边的草木石头,无论她做什么,都无足轻重,不值一提。 阮娆却不敢恋战,见好就收地迅速抽身,后退三步。 星星点点的泪在她眸中,神色隐忍而悲切,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大人的意思,阮娆明白了,从此后,阮娆只是府里的表姑娘,再不敢对大人有非分之想。” 她盈盈下拜,再抬起头时,心头悚然一惊。 男人的眸色不知何时起了变化,乌沉沉,黑压压,像是暴风雨之前的海面,压抑着让人看不透的危险。 阮娆愕然又惊恐的望着他,她从未见过他用这种眼神看她,冰冷的眸底压抑着狂暴,仿佛可以随时将她生吞活剥,挫骨扬灰。 他突然动了,冰冷的黑眸紧盯着她,一步步朝她走来。 阮娆下意识想撒丫子逃跑,然而她的脚却不听使唤,牢牢钉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危险的男人一步步逼近,却动弹不得。 她恐惧到了极点,却又隐约生出一丝兴奋。 她认识的裴璟珩,从来都是从容的,冷静的,淡漠的,这还是她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毫不隐藏的情绪,像是一个玉雪雕成的人偶,突然有了血肉,染上七情六欲,活了过来。 因为她而活了过来。 顷刻间他已逼至身前,伸手锢住她修长纤细的脖颈,如同捏着一支脆弱的花茎。 “从没有人……你倒是敢。” 男人声音浸透了冰雪,冷白的面皮因为愠怒而覆上了一层淡粉,指腹轻轻摩挲着她颈侧,凤眸半眯着,仿佛在挑选最喜欢的杀人角度。 阮娆在他手中瑟瑟发抖,突然眸光一亮,有恃无恐地仰起头,轻轻一笑。 “大人,有人来了哦~” 裴璟珩手下微微一滞,这才意识到身后有人。 生平第一次,他竟然被情绪左右,没有听到四周的动静。 阮娆趁他愣神间,赶紧从他手中挣脱出来,和他拉开安全距离。 “世子爷,表姑娘,可让老奴好找。”秦嬷嬷便领着婢女出现在拐角,上前行礼。 “老太太等不及要见表姑娘,所以差老奴出来迎一迎。世子爷,老奴这就带表姑娘去了。” 裴璟珩缓缓放下半空的手,神色隐藏在阴影里。 “嗯。” 少女从他身边走过,腮边还挂着泪痕,神色却变得一本正经,端庄得体,好似换了一个人。 二人擦身之际,她突然停下脚步,转身朝他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世子放心,今日之训,阮娆绝不敢忘,亦不会再犯。” 话音落,少女脚步声渐渐远了,消失了,徒留空气中那抹甜香挥散不去,依然丝丝缕缕萦绕在男人鼻端。 脖颈处还残存着温热的湿润,仿佛被热炭烫过一般,火烧火燎,如跗骨之蛆一般。 男人还维持着方才的站姿,金灿灿的夕阳斜晖照不进他幽深冰冷的眸,只勾勒出他冷峭逼人的线条,像是一把利剑立在院中,周身散发的肃杀之意。 半个时辰后。 清思筑的汤池蒸腾着袅袅雾气,水面突然被破开,一道健硕挺拔的人影从水下站了起来。 肌肉线条流畅分明,宽肩窄腰,健硕结实,完美的阳刚躯体宛如雕铸。 男人仰头抹去脸上的水珠,修眉凤目,墨发披垂,俊美白皙的如同一捧雪,只是脖颈处的肤色有些扎眼,泛着被大力揉搓过的红。 从池水最深处往岸上走,大滴的水珠沿着他锋利流畅的下颚线滑落,舔过坚实的胸膛,顺着块垒分明的腹肌线条往下蜿蜒,一直到隐没在人鱼线下。 屏风上的云纹白袍被一把扯下,一个转身间,男人已隐去极具野性力量的阳刚气,换上月白色广袖袍衫。 墨发半束,白衣皓雪,松风水月,不如他清隽;仙露明珠,不及他朗润。 仿佛从一把锋芒毕露的出鞘利剑,摇身一变,成了清冷孤傲的白鹤。 男人狭长的凤眸淡淡一瞥,扫过地上一团衣物,目光微顿。 “苍青。” “主子。”苍青从屋外进来。 “拿去烧了。” 苍青诧异愣了愣,这才明白过来。 “是。” 他刚转过身,就听身后之人又接着吩咐道: “去将镜花水月阁收拾出来,转告二婶,将府里最严的管教嬷嬷拨过去,专门调教……表姑娘。” 表姑娘三个字咬的有点重。 “是。”苍青领命走出院子,暗暗抓了抓头。 这是真上心了?” —— 话说阮娆见过秦嬷嬷,便随她们一道往春晖堂去。 一路上,秦嬷嬷笑容和蔼,眼睛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 饶是她在国公府伺候多年,见多识广,初见阮娆那张惊为天人的脸时,一时间也晃了神。 她身后那两个丫鬟,甚至都直接看呆了。 这副神仙样貌,便是宫里的娘娘也不过如此吧? “表姑娘真是好气度,好容貌,老奴方才差点看晃了神。”秦嬷嬷不禁由衷夸赞。 秦嬷嬷若是知道方才她刚给了木槿难堪,怕是不会这么欣赏她的美貌了吧? 阮娆在心里暗笑一声。 她心里无比清楚,秦嬷嬷不仅是裴老夫人的陪嫁丫鬟,也是木槿的亲娘。 若非有秦嬷嬷撑腰,木槿又怎么可能有资格在裴璟珩身边服侍,这府里比她资质好的丫鬟多了去了,方才那个讥讽她的芍药便是一个。 “多谢嬷嬷夸赞。” “这府里的下人不懂事,竟忘了给表姑娘领路。幸好老太太不放心,命老奴出来迎迎,找了好半天,才找到姑娘,却没想是跟世子爷在一处。” 秦嬷嬷一句话说的十分巧妙,既邀了功,又暗暗打探阮娆同世子爷的关系。 “有劳嬷嬷跑一趟了。”阮娆并不接话茬,只是袖了个荷包给她,淡淡一笑,“嬷嬷辛苦了,请嬷嬷和两位姐姐喝茶。” 新来的表姑娘竟如此大方得体还会来事儿,完全没有想象中流落在外毫无教养的模样。 这气度这举止,便是说高门嫡女都不为过。 秦嬷嬷再一次惊讶了,心里不由得更加高看了她两分。 几人一路到了春晖堂院外,阮娆却突然止了步,对着院门缓缓跪地。 “表姑娘这是?”秦嬷嬷一脸惊诧。 阮娆眼里蓄起了泪,“阮娆在外流落多年,如今方被找回,本应在父母膝下承欢,却无奈子欲养而亲不待。母亲她仙逝多年,可怜阮娆不能事孝于床前,更没能见到母亲最后一面,只能发愿为母亲守孝三年。听闻姑祖母寿诞在即,阮娆重孝在身,恐怕冲撞了老太太。故而在此跪拜,以表寸心!” 此言一出,两个丫鬟都不约而同眼眶发红,被这至纯至孝的行为感动到。 而秦嬷嬷,不由再一次打量眼前这位有着倾城之貌的美人儿,心里不由嘀咕: 这位表姑娘,可真不是一般人啊! 第17章 认亲 春晖堂的花厅里,暖意融融,说笑声接连不断。 几个衣着鲜丽的妙龄少女,正围坐在黄花梨罗汉榻旁说话。 榻上倚着一位满头银发略显富态的老妇人,勒着鹤鹿同春的刺绣抹额,穿着暗赭色菊纹绣万福袍,笑容和蔼慈祥。 正是裴老夫人。 几位姑娘,都是跟府里沾亲带故的表姑娘,一个个出身高门,或知书达理,或端庄娴雅,各有各的风采。 此时正你一言我一句,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各自费劲心思讨裴老夫人欢心。 谁让世子夫人的位置,只有一个呢? 说笑声在秦嬷嬷匆匆进门时,悄然静了下去。 裴老夫人转眼看向秦嬷嬷身后,见那里空无一人,不由纳闷: “人呢?” 秦嬷嬷上前回禀道,“表姑娘说自己一身重孝,怕冲撞了老太太的福气,死活不肯进来,正在院门外跪着呢!老奴死活劝都不肯听,老太太您瞧这……” “重孝?”裴老夫人更纳闷了,“扬州的那个什么时候没了?前儿不是还收到他的信么?” “没人过世,放心吧,老太太。”秦嬷嬷赶紧解释。 “是表姑娘自个儿非要给亲娘戴孝,说是没能事孝于母亲床前,也没能见上母亲最后一眼,有愧于孝道,因而自请为母守孝三年。天可怜见,提起母亲,姑娘哭得跟泪人似的。” 裴老夫人听完,立刻想起早逝的侄女高蕊,眼圈也跟着红了。 她娘家姓高,高蕊是她唯一的侄女,自小由她看着长大。后来她嫂嫂亡故,兄长又在外任官,高蕊一下孤苦伶仃地没了人管,她便将人接到了自己身边,从小姑娘养成了大姑娘,一直到她出阁,足足养了五年。 二人名份上是姑侄,实际上早已情同母女。 若非那时候荣庆公主,也就是她的婆婆,执意要和五姓七望的郑家联姻,她原本是想将蕊儿许给大儿子的。 要是那样,蕊儿如今便是这府里的国公夫人,不会早早的就去了。老大也不会早早成了鳏夫,常年郁郁寡欢…… “唉——”裴老夫人想起往事,心酸地长叹了口气。 “是个有孝心的孩子,原以为流落在外,没人教养,还不知怎样粗俗野蛮,没想到竟是这般懂事孝顺,终究还是血脉相承,有高家人的心性儿。” “谁说不是呢!”秦嬷嬷微笑着迎合,“不光是孝顺,还用心,知道老太太下个月过寿,她穿着白衣连院子都不肯进,心思细着呢!” “无需顾忌那些。”裴老夫人摆手,“快,快将人请进来,就说是我发了话。” 秦嬷嬷欸了一声,赶紧去了。 屋子里霎时静了下来,裴老夫人眼睛望着门口,翘首以盼,似乎也没了闲聊的心思。 屋子里几位姑娘也极有眼色的选择静默,各自在心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其中卢菁菁是最早知道阮娆的。国公夫人早逝,国公爷没续弦,如今这府里是她姑姑卢二夫人在管家,因而她比旁人要早知道两天。 姑姑特意提点她,要她当着老太太的面,对这位表姑娘客气些。 卢菁菁却不这么想。 这表姑娘是世子爷带回来的,一路上朝夕相处,怕是和世子爷已经生出了纠葛,如今面还没见,老太太都如此看重,看来又多了个抢世子的劲敌,少不得要打压一二,要不然还不知她如何猖狂呢! 想到这儿,她眼睛不由得瞥向一旁坐着的姜雪儿,不屑地撇了撇嘴。 这姜雪儿是裴家旁支承恩伯的外孙女,母亲与国公爷是堂兄妹,就仗着这么点血缘,便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了,可轻狂的没边儿了。 对她们几个外来的表姑娘一副爱答不理冷嘲热讽的样子,对着府里的夫人姑娘们,却是嘴抹了蜜似的奉承油滑,整儿个一表里不一的贱人! 姜雪儿此时也在暗暗思忖,这老太太既然这么看重这位表姑娘,待会儿当着老太太的面,她可要热络点,讨得老太太的欢心。 毕竟……她虽然同裴家血缘关系最近,但家世却是差了一大截。 她瞟了眼那挨着老太太左边坐着的郑婼薇,又看了看右边坐着的谢灵儿,暗暗叹息。 这两位,一个是世子爷母舅的长女,出自五姓七望的荥阳郑氏,一个是三夫人的娘家侄女,出身百年门阀谢氏大族,她一个都比不了。 就连那相貌平庸举止蛮横的卢菁菁,也好歹是范阳卢氏的旁支,同样出自五姓七望门阀世家,她也比不上。 她爹只是个六品小官,在京中人微言轻,就指望着她能嫁进国公府给世子爷当续弦,好帮衬家里一把。 人比人,可不就是气死人么? 姜雪儿狠狠地绞了下帕子。 不过,那个表姑娘一来,她便也不是身世最差的那个了。她爹虽然是六品小官,但好歹还是个京官,那个什么表姑娘,听说她爹只是个五品地方官,几人中间,肯定是要垫底的了。 想到这儿,她稍稍感到安慰了些,翘着嘴角等着看笑话。 短短一会儿工夫,屋子里的妙龄少女们,心里都已经排兵布阵了好几遍。 在所有人殷殷期盼中,终于,一个雪衣素裙的少女跟在秦嬷嬷身后低头迈了进来,身量纤纤,体态婀娜,行走间如弱柳扶风,自有一股风流韵态。 只是那打扮也忒寒酸了些,一身白衣,通身无饰也就罢了,就连头面也只有根不值钱的银簪,寒酸的跟个要饭的似的,就连屋里伺候的丫鬟都能把她比下去。 本以为来的又是个劲敌,岂料竟是个不起眼的乡巴佬,真是浪费精力。 在座的全都是眼高于顶的官家小姐,见阮娆一身穷酸,难免不屑。 其中几人,更是互相使眼色,帕子掩唇,偷偷嘲笑。 就这样的乡巴佬,也配跟她们争世子爷? 然而下一刻,只见那少女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一张仙姿玉貌的脸。 纵然半点粉黛不施,也是肤白胜雪,吹弹可破的肌肤仿佛发着光。 尤其是那猫儿似的一双杏眼,又大又圆,眼角尖尖,眼尾翘翘,顾盼间自成媚态,水汪汪的凝着一池春水,看向人的时候,那池水便泛起了点点涟漪,波光流转,像是要把人溺进去似的。 她就像一朵即将绽放的芙蓉,清纯干净,仙气飘飘,却在不经意间透着天然的妩媚。 方才还正偷摸嘲笑的官家小姐,顿时被雷劈了似,一个个瞪着眼睛张着嘴。 裴老夫人同样满脸震惊的盯着阮娆的脸,这种震惊,像是看到自家养的山茶花树上突然开出了极品牡丹,既惊讶,又欣喜。 老人家打量着眼前少女,不自觉寻找着自家侄女的影子。 雪肤乌发,红唇俏鼻,像,还是有三分像的,或许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罢了。 “阮娆见过老夫人,给老夫人请安。”阮娆走上前,规规矩矩行了跪拜之礼。 “好孩子,快过来,让我瞧瞧。”裴老夫人倾身伸出手,声音难掩激动。 阮娆这才抬起头,眼眶里盈盈含泪,起身走到她跟前,突然跪下喊了声,“姑姥姥!” 情绪饱满,声音哽咽,便是戏班子里的名角见了都要自惭形秽。 尤其那一声乡音俚语的称呼,满含孺慕之情,真挚感人。 一切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裴老夫人霎时泪如泉涌,将人拉起抱在怀中,迭声喊着,“好孩子,好孩子……这些年你受苦了。” “娆娆不苦,娆娆今后有姑姥姥疼了,只是母亲她……呜呜呜!” 裴老夫人一听,霎时又是一阵泪。 “你母亲她定是天有灵,见我太过思念她,又将你送到我身边……” 祖孙两个抱头痛哭,一旁的秦嬷嬷也跟着沾了沾泪。 围观的官家小姐们也都装模作样的低下头,掏出帕子,仿佛真的被骨肉亲情的团聚而感动似的。 一场认亲戏,或许只有裴老夫人不是戏中人。 第18章 话里机锋 “这是你大表舅母的亲侄女,这是你二表舅母家的……” 擦干了眼泪,平复了心情,裴老夫人拉着阮娆的手开始介绍周围一圈姑娘。 阮娆一一起身见礼。 其实这半屋子的姑娘,她大部分都是认识的。 郑婼薇是裴璟珩的亲表妹,原本的小丫头如今出落得端庄大方,年方十五,正值妙龄。 像她这样的显赫身世,到这个年纪还没结亲,显然是专为裴璟珩而来。 这个念头肯定不是一时兴起,或许在更早之前,便已经有了苗头。 郑家当初肯定是知道她这个世子夫人当不长久,所以一直没有给郑婼薇定亲。 只是世家大族都要脸面,面儿上都是客客气气,半点瞧不出来暗藏的心思,正如现在,郑婼薇眼睛望着她微笑,就连那丝轻视都隐藏得很好。 阮娆转开目光,看向卢菁菁。 这位仗着自己是当家主母的侄女,性子有些跋扈,她曾亲眼见过她打骂自己身边的丫鬟,脾气又急又凶,像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炸,却是个空心儿的,没什么城府。 谢灵儿是三夫人谢氏的侄女儿,如今也就才十四岁。 阮娆以往和她接触的不多,主要是因为三夫人多年寡居,常年蜗居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吃斋念佛,轻易不出来应酬,因而她娘家人也很少来,但瞧着这位灵儿姑娘,倒是一副活泼爱笑的模样。 至于姜雪儿,裴璟珩堂姑的女儿,自小嘴巴就甜,逢年过节都会过府来打秋风,说些吉利话讨老太太欢心换得满载而归,是个眼皮子浅的。 这四位如今都是在府里长住的,另外还有几位官家小姐,是临时应邀来做客的,一会儿就要各自回府了。 “这么多姐姐妹妹,个个儿雪肤花貌,娆娆都要看花眼了,怕是这京城里所有美貌的小娘子,都被老太太您搜罗到这春晖堂了。要不怎么说,您是这京里最有福气的老太太呢。” 阮娆说了句俏皮话,逗得裴老夫人立马笑逐颜开。 “还不是怪你那三个表舅不争气,竟没能多生几个姑娘出来,也就只有你二表舅母膝下有个丫头,月初去她外祖家省亲了,过几日你便能见到了。” 阮娆点头应了。 提起二房的,裴老夫人立刻想起阮娆的安顿问题。 “去将二夫人叫来。” 秦嬷嬷立刻安排丫鬟去了。 没过多久,就听一阵脚步声匆匆,丫鬟扶着一位勒着抹额的中年妇人走了进来,细长眼容长脸,满头金饰晃人眼,装扮的十分讲究。 “哎呦!罪过罪过!今儿犯了头风,不想竟没能起身,误了给母亲请安。” 卢二夫人抚着额头,连声告罪。 裴老夫人脸上笑意减淡,沉着气看了她一眼。 “你操持着一大家子,身子骨才是最要紧的。给我老婆子请不请安有什么当紧的。” “是,多谢母亲体恤。”卢氏欠了欠身,脸上满是心虚的笑。 “叫你来也没别的事,这是你扬州来的外甥女,赶紧收拾出来个院子,派些个干净麻利的下人过去伺候着。” 卢氏抬头瞧了阮娆一眼,顿时掩嘴惊呼,眼睛直勾勾的打量她。 “哎呦!这天仙下凡似的美人儿,当真是咱们裴家的外甥女?咱们裴家几时修来这样的福分!十年没有扬州那边的消息了,不想竟藏着个这么标志的人儿!” 这话虽是夸人的,却一语双关,句句都是在赶人。 不只是在质疑阮娆的身份真伪,还要提醒老太太,当真要将断了十年的亲缘再认回来? 阮娆暗暗皱眉。 卢二夫人话里有话,听她的意思,裴家和她那个便宜爹还有什么过节? 果不其然,裴老夫人随即沉下脸来,目带愠色道: “这孩子在外受苦多年,如今好不容易找回来,扬州那个连面儿都没见就把人打发来了这儿。那个寡情薄意的,气死了蕊儿,自己亲闺女也不管。你瞧瞧,这丫头浑身上下有一件值钱的物件么?便是身边连个伺候的也没有。他既不管,我管!今后这丫头就养在我这儿了,扬州那边,你休要再提!” 卢二夫人本想试探老太太的态度,却不想捅了马蜂窝,惹得老太太积年的怨愤一股脑倒在自己身上,白惹了一身骚,还当着小辈儿的面被训斥,很有些下不来台,讪讪止了笑,应了句“是”。 气氛有些尴尬,秦嬷嬷赶紧打圆场,“老太太,一会儿天就该黑了,还是先让姑娘安顿下来要紧。” 裴老夫人冷着脸看向卢二夫人,“你也听见了?还不快去办?” 卢二夫人扯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母亲有所不知,方才世子一回府就派人来递话了,特意叮嘱要把镜花水月阁好好收拾出来给表姑娘住,另还要个严些的教养嬷嬷派过去调教姑娘。” 阮娆一听,气得差点没骂出声来。 这个狗男人! 居然要给她派个教养嬷嬷,还必须要最严格的?这不等于告诉所有人觉得她没教养么? 还有那镜花水月阁,若她没记错,那是人住的地方吗? “镜花水月阁?”裴老夫人皱眉,“那不是花房么?” 卢二夫人扯着嘴角,“花房好呀,花房冬暖夏凉,地方又宽敞。” 这话一出,其他几个表姑娘你看我我看你,都忍不住面露讥笑。 还以为多受重视呢,竟连园子都住不进去,犄角旮旯里安排个花房打发了,嘁! “这个澈儿,怎么回事?”裴老夫人疑惑道,“现成的园子,让她们姐妹们住在一起多好,热热闹闹的,干嘛非要把人住在那僻静地方?” 老夫人这么一说,阮娆顿时恍然大悟。 裴璟珩这招高呀,既能把她搁在眼皮子底下监视她,又能跟她远远拉开距离。 镜花水月阁和裴璟珩所住的清思筑遥遥相望,一个在坡脚,一个在坡上,中间只隔着一汪湖,站在清思筑院子里,往下就能将镜花水月阁看得一清二楚。 但两处看似挨得极尽,实际上却不通路,除非从湖面上飞过去,亦或是绕一整个府邸,经由垂花门再过二道门,穿过坡上的竹林才能到清思筑,一趟下来,腿都要走废了。 想凭这个远远跟她撇清关系? 哼,她偏不让他如意! “说起这个,回府前,表哥曾问过我喜欢什么样的院子。”阮娆若无其事的提起。 “我平常闲来无事喜欢采集花瓣和露水制香丸,因而喜欢僻静、有水有花草的地方,没想到随口一说,表哥竟记在心上了。” 她脸上浮现朵朵红晕,恰到好处的展现出一丝羞赧。 “原是如此。”裴老夫人恍然大悟地点头,“澈儿这孩子有心了,那镜花水月阁不仅花草繁茂,还挨着镜湖,景致也是一等一的好。原本,他也是最喜欢去那阁楼上看书的。” 此话一出,方才还在讥笑的几位小姐,瞬间跟吃了苍蝇似的脸色一变,再也笑不出来了。 第19章 走绿茶的路,让绿茶无路可走 “既如此,你便着人下去好好布置。另外开了库房,挑些好的丝绢锦缎给姑娘裁衣裳,还有脂粉钗环一类,也要拣好的备齐。” 裴老夫人事无巨细的吩咐着,对阮娆的疼爱之情溢于言表。 卢二夫人脸上笑着,一个劲儿的点头成是,眼神却愈发阴沉。 阮娆在一旁看着她这副肉痛的模样,莫名想笑。 她当初作为长房嫡媳嫁进来,照理说,掌家权是要交给她的,毕竟卢二夫人只是替长房代管。 但卢二夫人始终不愿放手,先是推三阻四,说帐没理清,没法交接,后来交给她钥匙,却在家中各处安插了自己人手,接连闹事使绊子。 她不是没办法对付卢二夫人,只是当时的她她一心只想着如何得到夫君的心,不想为了这些俗事闹得不和睦,让裴璟珩更加厌恶她,于是声称自己年轻,选择主动让贤。 真是一步错步步错,若非她交出了管家权,也不至于连个丫鬟都能骑在她头上,指使婆子把她绑了。 况且这位二夫人也并不承她的情,还在她身边安插眼线,否则,她那晚给裴璟珩下药的事,如何被他提前得知的? 裴璟珩赶尽杀绝,卢二夫人助纣为虐,裴家冷漠无情……但这里面,并不包括裴老夫人。 曾经的虞婉,也被裴老夫人真心实意疼爱过的。 她独守空房的事,裴璟珩隐瞒的很好,裴老夫人并不知情。可她嫁进来两年肚子没动静,放在别的长辈那儿早就言语敲打,往房里塞人了。但裴老夫人却从没催过她,还鼓励她多出去交际散心,不要老是呆在院子里闷闷不乐。 后来她忧思成疾,搬进逐月阁里养病。老夫人免了她的晨昏定省,还经常差人送补品,就连她被扫地出门的那个除夕,老人家也曾差人来请她去前院看戏。 想到这儿,阮娆看向裴老夫人的目光中生出一丝愧意,毕竟她此番前来的目的,是为了杀她最疼爱的长孙。 但这点愧疚很快被她压了下去。 冤有头债有主,她不会牵连无辜的人,但也不会为了无辜之人而心软,欠了她的,就该还! 阮娆定了定心神,开口道,“姑姥姥,我要给母亲戴孝,那些鲜亮的衣衫还有钗环我穿戴不着,还是留给沁表姐吧。” “好孩子,知道你孝顺,但守孝之事还是算了吧。”裴老夫人拉着她的手,替她掖了掖鬓发。 “女儿家好光景就这么几年,你若真的守孝三年,婚姻大事该如何是好?我可记得,你与沁儿同月生,再有两个月便及笄了,也是该议亲的年纪了。” 阮娆当然没打算真的穿三年白衣,只是面子活还是要做一做的。 “可我总觉得对不起母亲的在天之灵……”她咬着唇,一副难过的样子。 “你若真觉得过意不去,过两日清明,随我去法华寺给你母亲点一盏长明灯,也算尽了孝心了。” “一切都听姑姥姥的。”阮娆垂眸点点头。 卢二夫人看着祖孙俩和乐融洽的模样,转身退出花厅去安排饭菜了。 一出门,她脸色便阴沉下来,胸口起伏不定。 “夫人前儿不是还叮嘱咱们表姑娘要跟这位新来的交好么?怎么今儿当着老太太的面,非要提扬州那茬子事儿惹她不痛快?” 画柳一边替她顺气,一边纳闷不解的问道。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卢二夫人阴着脸,“菁菁那丫头心气儿高,我怕她当着老太太的面给人下不来台,惹了老太太的嫌,这才吩咐她大度些。” “可方才木槿跑来告诉我,新来的表姑娘身份可疑,一副狐媚子样。一开始我还不信,直到方才见了人……” 卢二夫人眯了眯眼,暗恨的攥紧了帕子。 “那样的狐媚子,当年有高蕊一个还不够么?兄弟几个都被她勾了魂,别人都成了她的陪衬!如今三位公子都要议亲的节骨眼,她生的贱种又巴巴凑上来……兄弟相争的荒唐事,我可再也不想看到了!” “夫人说的是。那样的一张脸,别说府里几位公子,就连奴婢看了都挪不开眼,任谁见了都不由心生爱慕。”画柳附和道。 卢二夫人冷笑,“是呢,世子那冷冰冰的性子,你何时见过他跟姑娘们说过话?就连他自个儿亲表妹,也是爱理不理的。今日木槿却告诉我,世子不但把马车让给她,还亲自抱着她进的府,那么多人看着,府里都传遍了!” 画柳掩口吃惊,“当真有这事儿?奴婢听底下的人提了一嘴,还以为是杜撰呢!阿弥陀佛,居然连世子爷都为她破例?” “自然是真的!你见世子什么时候在琐事上开过口,今日居然特意派他身边的苍青过来安排,显然是将人放心上了。”卢二夫人冷哼一声,继而想起来自己的儿子。 “二公子呢?” “二公子一早就出府了,说是会友去了,至今还没回来。” 卢二夫人想了想,点头。“也好,府里弄干净之前,只要不让他跟那丫头打照面就行。” “夫人的意思是?” “不把那狐媚子赶走,难道还要留她过年不成?”卢二夫人冷笑。 “老太太还想把她跟沁儿一处养,分府里的银钱贴给她做嫁妆?做梦!等着吧,我有的是法子让她待不下去!” 画柳觑着主子的神色,“如今人刚进府,老太太正稀罕的跟什么似的,想赶走怕是不容易。” “她不是要最严的教养嬷嬷么?”卢二夫人笑的意味深长,“多亏了木槿提醒,让我想起来,先前有个罚到庄子上的邱嬷嬷……你明儿就让人把她接来。” 画柳顿时了然,微微一笑,“夫人高明。” ----------- 天色渐晚,厅里摆了宴,给阮娆接风洗尘。 说是家宴,但镇国公外出公干不在京中,世子爷去宫里复命还没回来,剩下的人…… 裴老夫人望着卢二夫人,“深儿呢?” “一早就出门了,还没回来。” 裴老夫人顿时面色不悦。 “刚从边关回来没几天,心又野了?整日不着家,你这个做娘的也该管管了。” 卢二夫人讪笑,“是,母亲。” “三房那边怎么没过来?” “回老夫人,三夫人说身子不适,就不陪客了。三公子要侍奉母亲,也不来了。”丫鬟上前回禀道。 裴老夫人叹了口气,“一年到头,这饭桌就没凑齐过。” 人越老,越怕孤单。 “过两日姑姥姥大寿,只怕这府里热闹得让您烦呢!”阮娆笑盈盈的宽慰她。 “如今表舅舅和表哥们忙正事儿,正是为了腾出时间在那一日好好团聚呀!” 裴老夫人顿时笑了,“你倒是会宽慰人。” “您瞧,您如今身边多了朵解语花,不比什么都强了?”秦嬷嬷也赶紧锦上添花。 “是呢老夫人,阮妹妹不仅人美,嘴也甜呢,都把我们几个比成笨嘴拙舌的了。”姜雪儿佯装吃醋的撅了撅嘴。 “你也是个会讨巧的。”裴老夫人点点她,笑的更开怀了,“以往哪日不是你逗趣的厉害?” “老夫人说的是,谁不知道姜姐姐最会哄人开心了,说起话来跟百灵鸟似的。”卢菁菁阴阳怪气的接了一句,讥笑着看了姜雪儿一眼,又转而看向阮娆。 “如今又来了阮妹妹,刚好能跟姜姐姐凑成对儿,一唱一和的围着老夫人说笑逗趣儿,多热闹啊。” 姜雪儿顿时抿起唇,一副暗恼又不能发作的模样。 “这敢情好,今后我同姜姐姐负责陪老夫人说话逗趣儿,不知卢姐姐负责做什么呢?姐姐可有什么一技之长?”阮娆微微笑着,求证似的看向卢菁菁。 “我……”卢菁菁顿时噎住,脸上青红不定。 “阮妹妹就别为难卢妹妹了。大家都是来做客的,又不是杂耍班子,做什么非要表演才艺?”郑婼薇淡淡一笑,话里递了个软钉子过来。 卢菁菁也跟着反应过来,赶紧顺着道,“就是!从没听过做客还要表演才艺的,莫非阮妹妹之前待的乡下便是这般规矩?也怪不得妹妹这般讨人喜欢,呵呵。” “我知道方才卢姐姐那话是同我逗趣,我便也顺着姐姐的话回的,没想到到了郑姐姐口中,竟是阮娆故意为难卢姐姐。”阮娆伤感的红了眼。 郑婼薇一下子抿紧了嘴。 “阮娆自是没有二位姐姐这般好运道,能够自小承欢父母膝下,养在京中,受精心之教导。是我见识粗浅,言语无状,还请郑姐姐和卢姐姐原谅。” 说着说着,她柔柔弱弱的起身行礼,泫然若泣。 “当啷。” 裴老夫人将勺子重重往盘子里一搁,沉着脸把几个表姑娘扫了一遍,伸手将阮娆搂入自己怀里,安慰道: “傻孩子,你是主,她们是客,从来只有客随主便,没有见过客人欺在主人头上的,若有,那也是她自己失了教养,并非是你的过。” 此言一出,郑婼薇和卢菁菁二人瞬间白了脸! 能让老太太动气说出这等话,她们这下可前功尽弃了! 郑婼薇当机立断,赶紧起身赔礼道歉,“是我刚才误会了阮妹妹的意思,话说重了,我给妹妹赔不是了。” 她反应迅速,占了先机,裴老夫人果然对她神色缓和了些,“婼薇向来是个识大体的,坐吧。” 卢二夫人赶紧给自家侄女使眼色,让她紧跟着道歉。 可卢菁菁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惊中没反应过来,就听裴老夫人拍板道,“此事就此揭过,今后再有对娆丫头明讥暗讽的,就别怪裴家送客了。” 卢二夫人姑侄俩,顿时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第20章 重遇旧仆 一顿饭,有人吃的幸灾乐祸,有人吃的索然无味,有人吃的坐立不安。 饭毕,外面的下人进来收拾残羹冷饭。 阮娆无意间一撇,突然看到个跛脚的丫鬟。 只是收拾碗碟的时候不小心发出了磕碰的声响,立刻被一旁的大丫鬟狠狠拧了把胳膊。 丫鬟一脸倔强的抬起头,目中透着怒气,是她十分眼熟的面孔。 红玉? 她现原本可是在屋子里伺候的一等丫鬟,和她的陪嫁丫鬟茜草平起平坐,什么时候沦为干脏活杂活的帮厨了? 看她脸上的淤伤,似乎没少受人欺负。 原本在她身边贴身伺候的人沦落为这副模样,阮娆心里既惊且疑。 眼见着人端着剩饭下去了,她转眼一瞧,只见秦嬷嬷正给裴老天天揉着腹。 “姑姥姥可是有哪里不适?” “老毛病了。”裴老夫摇摇头,“人老了,胃口就差了,吃多一点就不克化,堵在胃里难受。” 阮娆知道她是因为方才生了气,带着气吃饭,很容易胃胀积食。 她转头看向秦嬷嬷。 “我闲来无事也曾翻过几本药膳食录,里面有几道甜汤,不仅可以饭后解腻,还能生津开胃,消食健脾。劳烦嬷嬷指个人领我到厨房,我做来给姑姥姥尝尝。” 此话一出,裴老夫人颇为惊讶。 “好孩子,你还会下厨呢?” 高门贵女待嫁前,大多只学做一两道羹汤应应景,精通厨艺的很少。 毕竟世家大族谁也不会让媳妇亲自下厨摆弄饭食,若是让外人知道,还以为婆婆故意磋磨新妇呢,越是高门大族,越是要脸面名声。 所以阮娆说自己下厨之时,不仅裴老夫人,在座的所有人都惊讶了。 “表姑娘今日刚到府里,怎么能让你劳累?你只说出配方,让下人去做便是。”秦嬷嬷也在一旁附和。 “这可不行,独家秘方,概不外传。”阮娆抿嘴笑笑,一副保密的模样。 裴老夫人见她坚持自己下厨,更是打心眼里高兴欣慰,只好允了。 ------------- “把这些全都洗了!不洗完你别想吃饭!” 管事婆子尖锐的嗓音简直要刺穿人的耳膜。 院子黑黢黢的角落里,红玉咬着牙,弯腰费力地摇着井轱辘汲水,一个打滑趴倒了,水桶迅速往下掉,把手飞转。 “啪!” 突然出现一双雪白柔荑,握住了把手。 红玉挣扎着爬起来,扭过头,只见那位传遍府中美如天仙的表姑娘,正站在她后面,帮她将水桶提了出来。 “奴婢惶恐,这粗活怎能脏了姑娘的手。” 红玉嗫嚅着上前要接过桶。 “顺手的事儿。”阮娆笑笑,将水倒进大盆里,这才放下桶。 “多谢……表姑娘。”红玉垂着头。 印象中那个心直口快一心维护她的小丫头,如今却成了备受欺压沉默寡言的粗使下人。 阮娆也不再兜圈子。 “听说你是前世子夫人的房里丫头,怎么突然打发到这脏地方来?便是天子贬谪臣子,也没有一撸到底儿的。” “还能因为什么,得罪人了呗。”红玉叹了口气,一脸自嘲。 “少夫人没了后,她便一手遮天了,她娘老子又是老太太身边儿的心腹,这府里谁不高看她们母女俩一眼?想磋磨谁,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你说的是秦嬷嬷和木槿?” 红玉抿了抿唇,垂下眸子,“奴婢什么也没说,表姑娘就当什么也没听到吧。” 说完,她蹲下身开始洗碗。 她手上寒冬里的冻疮皲裂的地方因为沾水又渗出血来,红肿褐疤看上去狰狞可怖。蹲下的姿势也甚是怪异,脚踝肿的跟馒头似的,根本使不上力。 木槿,又是木槿。 阮娆眼睛一眯。 把她送去沉湖,还磋磨曾经忠心于她的丫鬟……这个木槿,当真该死。 “给你一个翻身报仇的机会,你要不要?” 美人清幽的声音随风送来,红玉一愣,手里的瓷碗“噗咚”一声跌入木盆里。 她缓缓转头,只见一身雪白的美人逆着光,眉眼隐在阴影中,如一缕幽魂般的诡魅。 “什么机会?” 红玉站起身,神色透着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儿。 阮娆满意她的表现。 很好,这段时间的磋磨没有改变她骨子里的勇敢坚韧,还是她原本认识的那个红玉。 “做我的贴身丫鬟,怎么样,你愿意吗?” 红玉吃惊一愣,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表姑娘为何……为何选我做贴身丫鬟?” 美人勾唇,幽幽一笑。 “因为……我想踩在脚下的人,和你的是同一个。” 一盏茶后。 阮娆再次踏入花厅,后面跟着捧着汤盆的红玉。 所有人一脸好奇的看向那汤盆,只见那盆里红中带橘,全是水,什么物料都没有。 “什么健脾开胃汤?怕不是煮了碗红枣山楂水滥竽充数吧?”卢菁菁小声嘟囔了句,被卢二夫人狠狠瞪了眼警告。 “好像有股子山楂味儿啊,是山楂煮的水吗?阮姐姐。”谢灵儿忽闪着天真的大眼睛问道。 “山楂煮水也没什么不好的,多对症啊。”姜雪儿呲了她一句,转头朝阮娆笑笑示好。 阮娆始终淡淡而笑,也不辩解,只吩咐红玉用小碗分装了,给众人端去。 裴老夫人浅抿了一口,顿时,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袭来,带着杨梅和橘皮混合的果香,还有一股子淡淡的花香味,层次感分明,味道不俗。 一口下去,满口生津。半盏下去,裴老夫人顿时觉得,胃里舒服多了。 其他人也都尝了,最终,就连爱挑刺儿的卢菁菁也瘪瘪嘴,不得不服气的喝完了。 “好丫头,快跟姑姥姥说说,这究竟是什么汤。”裴老夫人像个孩子般好奇,一脸求知欲。 阮娆笑笑,“都是司空见惯,药食同源的食材,山药、山楂、鸡内金、莱菔子、高良姜、陈皮、麦芽,按照比例研磨成粉,细细过筛,佐以洛神花和腌渍杨梅干调味煮沸就行了。” 裴老夫人顿时点头,“山药、山楂、鸡内金、莱菔子、陈皮这几味,确实是消食健脾的,可高良姜又是怎么回事?” 阮娆摇头,“我方才见您打嗝连连,偶有吞咽,想必是嗳气反酸,因而用了高良姜,可以温胃止呕,顺气止痛,最是对症。” “你还懂药理?”裴老夫人简直比之前见她的脸时还要惊喜。 “我先前翻看过一些闲书,因而略通些皮毛。”阮娆含蓄一笑,“姑姥姥若是不嫌弃,今后娆娆就经常下厨,给您做些药膳调理脾胃。” 寄人篱下,总要有些技能傍身才行,要不然,白吃白喝的时间长了,人厌狗嫌。 “这法子好,轻轻松松就把身子调理好了,比那苦药汤子强百倍。”裴老夫人喜不自胜。 “咱们老太太当真是有福气的,捡回来表姑娘这个宝贝,今后可就全仰仗姑娘了。”秦嬷嬷顺着说漂亮话。 阮娆淡淡一笑,辩驳道,“药膳虽然是药食同源,但功效还是不如汤药见效快的,只能是日常调养的时候拿来一用,真若是重急病症,还是要遵医嘱的。” 这位可是木槿的亲娘,如今的和颜悦色不过是因为还没跟木槿碰面。 等她知道今日发生的事,还不知道会暗地里下什么绊子,她得提防些的好,不能让她钻了空子。 她可不想将来老太太吃出来什么问题一股脑全盖在她头上。出头是好,也要留好后路。 第21章 收服人心 天色已晚,众人都行礼回了房,裴老夫人却单单把阮娆留了下来。 “来人,去库房,把我的妆奁盒子拿过来。” 裴老夫人被阮娆今日一番操作哄得心花怒放,说什么都要赏给她东西。 阮娆拉着裴老夫人的手,恳求道,“姑姥姥,您若真想赏我,便把这丫头赏给我吧,瞧着挺可怜的。” 说完,她转头示意红玉上前。 “方才我去厨房的时候,满院子就剩她一个人干活,那么多的碗碟,只让她一个人洗,连饭也不让吃,牲口一般的被人糟践。” “我想着姑姥姥慈训严明,断然不会容许这样的恶事,于是便上前问了一嘴,才知道这丫头原是先少夫人院子里的一等丫头,只因心直口快,得罪了上头的丫头,便被贬到厨房做苦力,您瞧瞧,把人磋磨成这样,真是让人不忍心看,唉。” 她这话说得极高明,既不点名,又能含沙射影。一等丫头本就是府里最高等级的丫鬟,哪里还有上头? 除非,是这府里的独受主子恩宠的体面之人。全府里的丫头,独独只有一个木槿。 裴老夫人一下子就听懂了。 眼睛扫过小丫鬟流血红肿的手,还有肿得馒头似的脚踝,脸色立刻沉了下来,转头看向秦嬷嬷。 “虽说在世子身边伺候十分殊荣,却也不该替主子教训下人。下人也是人,这般磋磨,传出去裴家的脸面何存?” 秦嬷嬷顿时白了脸,下跪求情,“老太太,木槿绝不敢做这样的事,许是底下的人妄自揣摩,看人下菜碟,才把人折腾成这样,老奴回去便教训木槿,叫她以后一定谨言慎行,莫要让人再借机生事。” 想起木槿素日的恭谨温婉,裴老夫人倒当真打消了疑虑。 ““嗯。起来吧,去将这丫头的卖身契拿来。” “是。”秦嬷嬷擦擦汗,赶紧起身去了。 “木槿那丫头素日里从无行差踏错,想来是里面有些误会。”裴老夫人看向阮娆。 “不过这府里的下人,确实也该整饬一番了,回头我让二房的去厨房那边瞧瞧。” “我也是无心撞见,别因此给二表舅母添出许多事端来,那我可罪过大了。”阮娆笑着打圆场,内里却对秦嬷嬷母女在府里的地位感到心惊。 她当然没指望会因为这件小事就撼动二人,却也没想到,她们竟能毫发无损。 看来,主要根源还在老太太这里,秦嬷嬷是她陪伴了几十年的老人,寻常差错,她是不会动秦嬷嬷母女的。 除非,动了老太太最在意的人…… 阮娆垂下眼眸,暗暗盘算起来。 片刻后,卖身契的匣子,连同妆奁盒子都被端了上来。 “一个丫头怕是伺候不周全,你二表舅母派过去的丫头婆子们粗使还能凑合用,贴身侍奉想必也不得力,我身边倒是有四个大丫头,都是秦嬷嬷手把手调教出来的,你挑一个吧。” 裴老夫人又将几张卖身契摆在桌面上,让阮娆自己挑。 芳菊、香兰、芍药、牡丹,老太太身边四朵花全摊在这里。 阮娆故意随意一捏,拿了芍药的卖身契。 “秦嬷嬷手把手调教的丫鬟,肯定个个儿都是好的,那我就不跟姑姥姥客气了。” 裴老夫人笑呵呵的点点她,秦嬷嬷也努力扯出一丝微笑。 “这盒子里都是老物件,你先拿着戴,等回头我再命银楼送些时兴的钗子过来。” 阮娆立刻讨好地抱住裴老夫人的胳膊,“姑姥姥,您可真疼娆娆。见了您,娆娆才觉得自己有家了。” 裴老夫人听这话,心疼的直红了眼,摸摸她的头,“傻孩子,今后这儿就是你的家。” “老太太,天黑透了,姑娘得赶紧回去歇息了。”眼看老太太又要抹泪,秦嬷嬷及时打断。 裴老夫人再不舍也只能点头,阮娆于是起身行礼,领着红玉出了花厅。 院子门口外,站着一位姿容艳丽的丫鬟,正是等待她的芍药。 “见过姑娘。”芍药低头行礼,声音低微,眼瞧着情绪不高。 从老太太身边的一等大丫鬟沦落为寄人篱下表姑娘的奴婢,阮娆知道她如今一定内心失落,心不甘情不愿,于是开口敲打: “没想到芍药姐姐竟是如此花容月貌,便是跟在几位表哥身边也是绰绰有余的,跟了我,确实屈才了。”她声音不咸不淡。 “但在我看来,身边的人拔不拔尖并不重要,我只看重忠心二字。姐姐若是不愿,我也不勉强,这便去回了老太太,再换个人来。” 芍药一听,赶紧抬起头来,目光有些慌乱。 “姑娘说的哪里话,老太太如此重视姑娘,既将奴婢给了姑娘,芍药又怎敢不尽心侍奉?求姑娘切莫去回老太太,否则奴婢就成了那不识抬举的人了。” 阮娆见她知晓厉害,这才微微一笑,上前将人扶起。 “姐姐果然是聪慧识大体的,也怪不得能成为姑姥姥身边的一等大丫鬟。依我看,姐姐之姿,合该是表哥身边服侍的人才对,怎么会让那个谁捷足先登了呢?论容貌,她分明不及姐姐之一二。论气度,她更没有姐姐温柔贤淑。” 她压低了声音凑近,却清楚的看到芍药目中亮起了光。 “反正,我是极不喜欢她的,况且,她今日给我当众下脸子,已经得罪了我,若是有机会,我倒宁愿推举姐姐去世子表哥身边服侍。” “姐姐放心,你既跟了我,我自然也会为姐姐谋个好前程……” 她望着芍药,笑容里满含深意。 芍药一扫刚才的颓丧,脸上浮现羞涩的笑意,“谢姑娘抬举,奴婢今后一定尽心侍奉姑娘。” 阮娆满意地点点头,“今日天晚了,你明日收拾完东西再搬来镜花水月阁吧。” “是,多谢姑娘。”芍药喜不自胜的下去了。 新主子既体贴又大度,她忽然觉得有奔头了,起码比呆在老太太身边好多了,不用整日被秦嬷嬷盯着训斥了,不由更添了两分对新主子的忠心。 阮娆见她走远,这才看向身后的红玉。 “你呢?红玉,你可是真心愿意做我的丫鬟,与我不离不弃,始终一条心?” 红玉扑通跪地,含着泪道,“姑娘将奴婢从那些人的磋磨里救出来,如同再造之恩!红玉若是还三心二意,那便是狼心狗肺,畜生不如!” “你果然没让我失望。”阮娆将她扶起来,“接下来我对你说的话,你要一字一句都牢牢记住。” “是,姑娘您说。”红玉擦擦泪,一脸忠毅。 “无论咱们院子里有多少人,我的心腹只有你一人,能信得过的也只有你一人。今后,你要做我的眼睛,耳朵,嘴巴,帮我说我不能说的话,听背地里的事,监视所有人的动向——包括芍药。” “是,姑娘,奴婢记下了。”红玉重重点头,“姑娘既信不过芍药,为何还要那般抬举她?就不怕把她捧得野心勃勃?” 阮娆弯唇一笑。 “要的就是她野心勃勃,我还怕她胆子太小,不敢跟木槿一较高下呢!” -------------- 秦嬷嬷一回自己屋子,就见自家闺女正在屋里等着她,脸色发白,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闺女,你这是怎么了?” 木槿回过神,一下子抓住自家娘的胳膊,惶惶不安的问,“娘,你说,这世上有没有鬼魂?” 第22章 想跑? 秦嬷嬷纳闷的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不烫啊,说什么胡话。” 木槿摇摇头,一脸焦急,“娘,那个新来的表姑娘不能留!得想办法把她赶走!” 秦嬷嬷一惊,赶紧捂住木槿的嘴,警惕的朝门窗看了看。 “小点声!到底怎么回事?” “那个表姑娘,她好像认识我,看我的眼神,像是跟我有仇似的。”木槿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声音里的恐慌。 “我思来想去,自己没做过多少亏心事,只除了逐月阁的那位,我、我……” “你慌什么,如今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世子爷派人找了那么许久都没有找到,你还担心她突然回来不成?” “娘,你说,有没有可能,她换了张脸回来了?就像鬼怪故事里的画皮一样?” 木槿想起白日见到的那个眼神,还有那诡魅的笑,就不由心里发毛。 “瞎想什么呢?那可是活生生的人!日头下是有影子的。”秦嬷嬷无奈安抚她。 “你呀,就别瞎想自己吓自己了,如今世子爷回来了,你可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伺候着,记住娘给你说过的,不管发生了什么,你始终都要比那些世家小姐还温柔懂事,大方得体,时间久了,他心里自然有一分你的位置。” “我当然一直记得娘的吩咐。可都过了这么久了,世子爷别说心里,连屋子都没我的位置,始终不肯让我进屋伺候。”木槿无不幽怨的说道。 “平日里我只能在下人屋中待着,若没他的吩咐,别说进屋,便是院子里也是不敢走动的。只有等他出门了,才能去收拾屋子,浆洗衣衫。” “这已经很好了。”秦嬷嬷宽慰她,“你要知道,世子爷他是什么性子?他那院子,那就是咱们府里的禁地,寻常人谁敢凑近?无论如何,你在他院子里就是独一份儿。将来新夫人进了府,有了身子,定是要往房里纳人的,到那时候,这府里除了你,还能有谁?” “可、可万一新夫人善妒呢?”对于未来,木槿仍有一些忐忑。 “那就选个不善妒的做新夫人呗。”秦嬷嬷幽幽一笑,从袖子里掏出个质地极好的玉镯。 “这是郑家表姑娘送给你的,不愧是世家大族养出来的嫡女,就是目光长远,知道在这节骨眼上抛砖引玉。” 木槿摩挲着那玉镯,爱不释手,却又担心的抬头,“她送这么好的玉镯给我,只是为了让您在老太太面前替她说好话?” “我伺候老太太那么多年,也不是白伺候的。我的话,她多少会听的,关键时候,说不定真能左右老太太的决定呢?”秦嬷嬷说起这个,无不自信。 木槿咬着唇想了想,“若是原先可能还行得通,可如今那个表姑娘进了府,就不一定了。” 她抬起头,一脸认真道,“娘,我真觉得,世子爷对那位表姑娘不一样,您是没见,今日世子爷,居然当着众人的面抱着她进了府!” “尤其是他看表姑娘的眼神……我伺候世子爷这么久,还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那种神情,像是、像是神仙动了凡心,有了七情六欲,变得像个人。” “竟有此事?”秦嬷嬷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你若真想把她赶走,也不是不行。” “我是真的不想再看到她,所以悄悄把这事儿告诉了二夫人,就是不知道她会不会出手了。娘,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木槿一脸期待。 秦嬷嬷微微一笑,“办法自然是有的,且先看看二夫人那边会不会出手。能借刀杀人,咱们何必要脏了自己的手?” ------------- 月上中天,有人已经入了梦想,有人还在挨姑姑的训,为做错的事情懊恼。 而有人这,则悄悄同丫鬟换了装,偷偷跑了出来。 身穿黑斗篷的纤细人影沿着花径小道一口气跑到了逐月阁前。‘’ 果然跟红玉说的一样,她死后,这里便被一把铜锁封了。 不过这可难不倒她,谁让她是个被精心培养过十几年的细作呢? 阮娆勾唇一笑,捋开袖子,露出手腕上一个特制的银手镯。 机括一打开,嗖的一声,顿时从镂空雕刻的花纹中射出一只小小的爪勾,一下攀在墙内的梨树树枝上。 阮娆助跑几步,踩在墙外的石头上飞身跃起,无数根细如发的天蚕丝制成的绳索坚韧无比,将她拉上了墙头。 跃过了墙头,她终于来到曾经住了两年的院子。 院当中的一棵梨树开满了花,月光下,满树白如雪,树下落英缤纷,美得如同仙境。 阮娆却无暇欣赏,掏出别在腰间的小笊篱,循着一个位置开始往下挖。 很快,一个长条木匣子便被挖了出来,旁边还有个酒坛。 匣子打开,里面是各种各样的小玩意,有泥人,毛笔,书笺,荷包,剑穗……零零散散的。 全是她之前珍藏的,属于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回忆。 阮娆抿了抿唇,压下心头泛起的那一丝复杂情愫,将匣子夹层打开。 里面是一叠银票,加起来有近万两。 一分不少,正是她先前私藏的嫁妆。 官宦之家都习惯在院子里埋些银钱,以防万一哪天被抄了家,还能多条生路。 如今这一万两,便是她的生路。 阮娆把银票塞进怀中妥帖收好,将匣子盖好埋回去,抱着酒坛起身离开。 原路返回,用爪勾挂在树上,她身姿轻盈,翻过墙头,翩然落地。 可这次,她刚落下,就听身后传来一道清朗的少年声,“站住!” 阮娆心头一惊,裹紧斗篷撒腿便跑! “想跑?” 随着一道戏谑的冷笑响过,阮娆膝窝顿时一疼,不由自主摔倒在地! “你是哪个院子的?大半夜不睡觉,鬼鬼祟祟来逐月阁做什么?” 少年的声音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由远及近,渐至身边。 阮娆伏地不动,在那人抓上她肩膀的刹那,突然回身,泼了他一头脸的酒! 第23章 既然有情,为何又要骗他背叛他? 裴深觉得自己今日倒霉透了。 跟几个狐朋狗友喝酒,最后结账的时候的只剩他一人醒着,当了冤大头不说,回到府里,各处门却已经落了锁。 他无奈只能翻墙,刚跳上墙头,却见同样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从不远处的院子墙头跃下。 纤弱的人影轻盈落地,身上披着黑色的斗篷随风扬起,像一只……像一只扑棱蛾子。 小贼居然还是个女的? 裴深愣了下,顿时起了猫抓老鼠的兴致,跟了上去。 一枚石子儿击中了人,本以为手到擒来,却没想到小贼竟然还有后手! 地上的人迅速转身,辛辣的酒味扑面而来! 电光火石的一瞥间,他只看到黑色兜帽下露出尖尖小小的玉白下巴,嵌着颗樱桃似的红唇,勾着狡黠的笑。 他下意识侧脸躲开,却仍是被泼了一脸的酒。 “噗通!” 等他再睁眼时,眼前已不见了人影,地上只有一个倾倒的酒坛,汩汩正往外淌着酒。 小路一侧的湖面涟漪阵阵,波纹一圈圈荡漾开来,却不见有人冒出头来。 “哼,跑得倒挺快。”他没好气地抹了把脸,舌尖无意间舔到唇边的酒,突然一愣。 欸?还挺好喝? 一股淡淡的梨花味弥漫舌尖,像是上等的馥梨醉。 他记得这是大哥最爱喝的,听说大哥今日回了府,刚巧他也正要去找他。 裴深一把抄起地上的酒坛子,慢悠悠地往府里地势最高的清思筑走。 飞过镜湖,爬上了坡,眼前出现了一大片竹林,月光下幽深诡异,暗影幢幢。 少年不慌不忙地走着走着,突然脚下一陷! 下一刻,竹林深处飞出石子雨,虽不致命,打在身上也是很疼的。 他纵身一跃,躲过了石子阵,迎面却又是一张网兜头罩来。 裴深知道是自己误踩了机关,顿时有些不耐烦,拔剑劈开网兜,大喝一声,“大哥!” 话音刚落,一股剑意带着寒气逼近。 白色人影如鬼魅般的袭来,裴深顿时左躲右闪,与他缠斗一处。 几息之后,剑端直指他的胸口,却没有再近一寸。 男人一身白衣,墨发半束,手持雪剑立于月光下,像一只孤傲清冷的鹤。 裴深定睛一看,顿时高兴地扑了上去。 “大哥!” 裴璟珩眸中的清冷同样融化开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点头道,“几年不见,你变化不小。” “咱们都三年没见了!”裴深感慨,“上一次匆匆一面,还是大哥大婚那天。只可惜才短短两年,大嫂她就……那日我没能赶回来吊唁,心中甚是有愧。” “都过去了,此事不必再提。”裴璟珩神色淡淡。 “说起这个,大哥,方才我抓到个跑去大嫂院子里偷东西的小贼!还是个女的!看她衣着打扮,像是咱们府里的人,兴许是家贼!” “哦?”裴璟珩缓缓撩起眼皮,“人呢?” “嗐,一不留神,被她阴了一道,叫她跑了。”裴深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证物被我拿到手了,就是这坛子酒!我尝了,味道不错!”他献宝似的举着酒坛子。 裴璟珩低头闻了闻,“是馥梨醉,酿得有些日子了。” “是吧?我就说,这好像是你喜欢喝的。”裴深正想再喝一口,却被裴璟珩一把夺过。 “欸?大哥,别这么小气嘛,给我喝一口怎么了?” “夜深了,不宜再饮酒,你该回去了。”裴璟珩抱着酒坛转身离开。 “都到你院子门口了,你都不能收留我一晚吗?”裴深不满地嚷嚷。 “再不走,我让苍青送你下去。” “好吧好吧,走就走。” 少年跳脱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竹林外。 裴璟珩却渐渐止住了脚步。 头顶是一轮明月,怀中是他最喜欢的馥梨醉。 微风起,拂过他心底最深处的那根弦,发出铮的一声轻响。 鬼使神差的,他脚步一转,朝着逐月阁而去。 月洒清辉,梨花树下,土地被翻动的痕迹还在。 木匣子很快被轻易翻了上来,一打开,里面零碎的小玩意儿顿时吸引了他的注意。 一样样拣起端详,男人眼中有片刻的怔愣。 他确认这些都是自己的东西,从小到大的零零碎碎,被妥帖收藏在这匣子里。 没想到,竟被虞婉一直珍藏着。 还有那坛馥梨醉,味道十分熟悉。 原来,他那时喝的酒,都是她亲手酿的。 既然对他这般用心,当初又为何要骗他背叛他? 裴璟珩缓缓摩挲着手里的泥人,眼神十分复杂。 目光一转,他忽然在脚边发现一个亮闪闪的东西。 他捡起捏在指端,月光下,赫然是一只小小的银色耳环,花式简单,大街上随处可见的低廉,却莫名有些眼熟。 男人若有所思,缓缓将耳环收入掌心。 ------------- 阮娆满身是水地回到院子,被一脸焦急的红玉赶紧拉进了屋里。 “姑娘说有事出去一趟,怎么回来就成了这样?” 红玉慌忙帮她把湿衣脱下,拿被子裹住,便要去点灯备水,却被阮娆一把拉住。 “不要!”阮娆脸色发白,声音都微微颤抖,似乎在忍着什么痛楚。 “你去燃个炭盆,再灌两个汤婆子来,记住,不许声张,不要惊动任何人!” 红玉虽然惊疑,却听话去照办了。 阮娆疼得咬着唇,浑身的关节像是浸入冰水冻住似的僵寒刺痛。 她醒来便在水牢中,也不知原身受了什么折磨,总归从此落下了病根儿,轻易受不得寒,否则就会浑身僵硬,痛彻骨髓。 热炭和汤婆子捂了一夜,阮娆也疼了一夜,第二日,等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天已经大亮了。 “红玉……”她努力撑起身,浑身无力。 “姑娘。”红玉放下水盆,赶紧过来服侍。 “快给我梳妆,不能误了给老夫人请安。” “姑娘你脸色这么差,不如今日就告病别去了吧。”红玉一脸担忧。 阮娆摇摇头,“昨日老夫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疼我,今儿我就免了请安,未免有恃宠而骄之嫌。快梳妆吧。” 红玉见她坚持,只好手脚麻利的给她装扮了。 主仆二人出了院门,捡最近的一条道儿走,走到半路,却发现必经的一处月门不知被谁上了锁,只好又折返回来,改走另一条路。 刚转过一道拐角,冷不丁从一侧突然窜出个婆子,端着一盆污水便朝阮娆泼来! “哗啦!” 第24章 抓到你了,小贼。 “姑娘!”红玉反应迅速,及时拉开阮娆。 即便如此,阮娆素白的裙边依然染上了脏污,十分扎眼。 “你是哪个院子的!瞎了眼不成!”红玉抬头看到那鬼鬼祟祟的婆子,便要上前理论。 哪知那婆子将盆一扔,一溜烟跑了。 “站住!” 红玉恼怒地撸起袖子要追,却被阮娆喊住。 “回来!” 红玉不忿地转头,“姑娘,难道就这么算了?” 阮娆深深看了那婆子的背影一眼,开口道,“你此时上前理论纠缠,误了请安,岂不是正中那些人的下怀?眼下正事要紧,回头算账也不迟。” 碧玺只好咽下怒气,“事不宜迟,奴婢陪姑娘赶紧回去换身干净衣衫。” “一来一回要耽搁不少功夫,怕是来不及了。”阮娆抬头看了看天色,当机立断道,“你跟我来。” 偏僻的角落植被茂密,主仆二人换了裙子。 “我先去春晖堂,你回去换了裙子再来找我。” 红玉不免担心,“奴婢走了,姑娘一个人去春晖堂,万一路上再碰见刚才的事可如何是好?” “应该不会了,同样的伎俩,没人会蠢到用两次。”阮娆安慰她道。 “你脚伤还没好,自己路上小心。” 说完,她一个人往春晖堂走去。 红玉也只好往回走,她心里着急,纵然阮娆吩咐她慢慢走,她还是一瘸一拐的小跑起来,刚转过假山,迎面便跟人撞了个满怀! “嘶!哪个不长眼的撞小爷!”裴深黑着脸呲着牙,揉着被撞疼的胸口。 他觉得自己这两日真是倒了血霉,该去庙里拜拜了。 红玉捂着头,眼泪汪汪地抬起头,“二……二公子,对不住,奴婢不是有意的。” 因她在老太太院子里端过菜,裴深对她还有些印象。 “是你?你不是老太太院子里的么?怎么会后院儿?慌慌张张的,见鬼啦?” “不、不是。”红玉急忙解释,“奴婢如今跟着扬州来的表姑娘,刚才正陪着姑娘去给老夫人请安,不料有人暗中使坏,泼了姑娘一身脏水,奴婢将自己的裙子换给表姑娘,正要回去换衣服,却不想撞着了二公子,请二公子恕罪。” “罢了罢了,你走吧。”裴深摆摆手,一副不愿计较的样子。 红玉行礼,从他身边走过,擦身之际,突然一股幽幽的酒香从她身上散发而来。 裴深顿时眉梢一挑。 这似曾相识的酒味……难道她就是昨晚的小贼? 他侧目盯着红玉的身影,发现她一只脚跛着,不是很灵便的样子,而且背影有些壮实,并不像昨晚那抹纤细的人影。 不是她,难道是她身边人? 裴深摩挲着下巴,饶有兴致。 “扬州来的表姑娘?” 虽然还没见过人,但这位扬州来的表妹大名,早已如雷贯耳。 府里的下人们都在传扬她的美貌,有的说貌比天仙,有的说千娇百媚。 他娘一大早也耳提面命,说要他离那个扬州来的表妹远一点,别被她别有用心地攀上了,甩都甩不掉。 就连他身边的小厮也跟他八卦,说他那个向来冷冷淡淡的大哥,居然破天荒将人抱进了府。 这倒让他燃起了好奇之心。 他倒真想看看,这位扬州来的表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然他不近女色的大哥放低姿态,软了心肠。 少年勾唇一笑,撒腿追了上去。 ------------- 阮娆往春晖堂走,一路上竖着耳朵,十分警惕。 她之前宽慰红玉的话都是骗她的,实际上,她料定,那些人见她没有折返回去换衣服,一定还有后招。 果不其然,刚走到一处又长又窄的过道处,四周突然没了人,静得有些不寻常。 阮娆疾步往前走,突然听到身后“汪”的一声,一条双眼猩红的大黑狗流着涎水朝她狂奔而来! 这疯狗,怕是有人专门给她准备的吧! 阮娆拔腿就往小门跑,紧张得连救命都顾不得喊,因为她知道,喊了也没用。 墙后面是处小花园,草木茂密,不知几双眼睛正躲在里面看好戏。 她撩起裙摆拔足狂奔,到了小门那里狠狠一推,果然,门被人从里面上了闩。 狭长的过道,两侧都是墙,唯一的出口还上了锁,这是有人故意让她来一场人狗大战。 阮娆看着越来越逼近的疯狗,突然冷笑一声,撸起袖子“嗖”的一声攀上了墙头,在狗扑过来的前一刻,纵身起跃! “咚!” 疯狗刹不住脚,一头撞在墙上,当即嗷呜一声昏死过去。 门口偷窥的人似乎被吓傻了,随着脚步声离去,阮娆也从墙头跃下,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殊不知,这一切都被远处拐角边的一双眼睛望了进去。 少年抱着胳膊倚在墙边,吐掉嘴里的草签子,戏谑的哼笑一声。 “抓到你了,小贼。” ------------ 阮娆整理了下凌乱的衣裙,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抬脚准备走人。 “有趣有趣,当真精彩。” 突然的鼓掌声从身后传来,少年的声音同昨晚一般的戏谑讨人厌。 阮娆心头一惊,缓缓转过头去。 日光下,一身箭袖武服的少年腰杆挺拔,英气逼人,带着漫不经心的笑缓缓朝她走来。 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原本是端正英朗的好相貌,却被嘴角的戏谑笑意添上了几分玩世不恭的邪魅。 阮娆目光闪了闪,刚想行礼,却记起如今的她,应该是不认识裴家二公子的。 “不知公子是府中哪位表哥。阮娆这厢有礼了。” 她低着头,盈盈下拜。 一双修长笔直的腿闯入视野,迈着散漫不羁的步子缓缓而来,直到在她一步开外停下。 “不必装模作样了。”少年声音幽幽,透着浓浓的恶趣味,“我都看到了,方才,还有,昨晚——” “偷偷摸摸去我故去大嫂院子里偷酒的,是你吧?”少年微微俯身,盯着她的头顶,声音里有种猫捉到耗子的得意。 “你瞒得过别人,可瞒不过小爷的眼。说吧,为何要去偷东西?” 阮娆掐了掐手心,眸光盈盈抬头看向他,泫然若泣。 “表哥说的什么?娆娆听不懂。” 少女突然抬起头来,裴深只觉得脑袋里突然“嗡”的一声,瞬间空白一片。 第25章 这个老二! 那是一双极美的眼睛,睫毛长长的,眼睛大大的,眼角尖尖,眼尾上翘,既纯情又妩媚,还透着那么几分楚楚可怜。 像是初出山林的麋鹿,睁着一双雾气蒙蒙的大眼睛,用天真又无辜的眼神望着他,无端惹人心怜。 裴深觉得喉咙里像是吞了块火炭,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这一刻,他终于理解了大哥的反常。 想起大哥,他又想起早亡的大嫂,想起眼前就是偷大嫂东西的小贼,终于定了定心,仰头看天,省得自己再被蛊惑。 “不必装可怜!你只需告诉我,为何要半夜潜入我大嫂的院落偷东西!你除了偷酒,还偷了什么东西,老实交代!” 阮娆垂着眸子,没说话。 他低头看了她一眼,又赶紧抬起头,哼了一声,威胁道, “你若是不交代,我就把这事儿捅到祖母面前!刚来一天就偷东西,简直下作!我看你最好识趣些,自己卷铺盖走人,省得被小爷丢出府,面儿上不好看!” 阮娆暗暗咬紧牙关。 这个裴老二,果然跟小时候一样的讨厌! 自小就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死德行,跟咬人不松口的疯狗没什么区别。 若是不想个办法让他好好闭嘴,她怕是真的待不下去了! “我不是去偷酒,而是带酒去祭奠。”她仰起头一脸真诚地解释道。 “听闻先表嫂喜欢喝馥梨醉,所以我便带着酒去了。” “祭奠?”裴深纳闷。 “你昨日刚进府,跟我大嫂又非亲非故,为何要去祭奠她?” “自然是因为,爱屋及乌……”阮娆佯装羞涩地低下头。 裴深顿时噎住,不可置信地低头: “你喜欢我大哥?” “世子人中龙凤,府中诸多姑娘,谁不倾慕?” 阮娆眨着一双猫儿眼,无辜反问。 “就凭你?呵,你倒是敢想。居然敢肖想我大哥?” 裴深讥笑一声,眼中透出不屑。 “我为何不敢肖想,难道我不够美么?”阮娆歪头一笑。 “我不喜欢世子,难道喜欢你?就凭你?”将话原本不动地还给他。 “你!” 裴深果然炸毛,恶狠狠地逼向她。 阮娆一步步往后退,一直退到墙根。 眼角余光中,她看到红玉远远从另一头跑来,而侧边的小门也在这时悄悄打开,门缝里透出晃动的人影。 她突然提高了声音,声音惶恐不安,“表哥!你为何苦苦相逼?” “我与你往日无怨今日无仇,你为何处心积虑要把我赶走?不但放狗咬我,还言语相讥,难道,难道偌大的国公府,就容不得我这个漂泊半生的小女子么?” “你!你突然间颠倒什么黑白!” 裴深气得够呛,握着拳头俯身逼视着她。 高大的少年把娇弱的姑娘完全堵到了墙角,身影如山一般将人笼罩。 阮娆丝毫不惧地迎视着他,突然放低了声音: “你欺负弱女子,实非大丈夫所为,比你大哥差远了。等着吧,你马上就会遭报应的。” 说完,她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裴深一愣,又惊又恼地握住她的肩,拼命摇晃。 “醒醒!你别给我装晕!你快起来!” “二公子!二公子不可!” “使不得使不得啊!” 突然从门里蹿出一堆丫鬟婆子,呼啦啦将二人围住了。 红玉也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过来,一看地上躺着的阮娆,顿时惊叫起来,“姑娘!姑娘!” 手心被什么轻轻挠了下,红玉顿时反应过来,立刻扑在阮娆身上嚎啕大哭起来。 “姑娘唉——我可怜的姑娘唉——” 动静闹大了。 很快,惊动了老太太。 红玉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了来龙去脉,裴老太太一听阮娆是带病坚持给她请安,却半路接连被人使绊子,又被二孙子放狗吓晕,差点咬伤,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立刻用龙头拐杖狠狠抽了裴深几下,命他去给阮娆赔礼道歉。 至于卢二夫人,自然躲不过一顿训斥,老太太敕令她管好自己儿子,还必须把府里下人整饬一番,若是再出现这样的事,就拿了她的管家权。 母子两个俱是灰头土脸地出了春晖堂。 卢二夫人瞧着自己那玩世不恭的儿子,被抽了几棍子还跟没事儿人似的,顿时恨铁不成钢地揪了揪他的耳朵。 “让你不要碰那扬州来的,你怎么就是不听呢!如今可好了吧,挨了你祖母几拐杖,你倒是舒坦了?” 裴深舔着后槽牙一言不发,揉了揉耳朵,抬脚便走。 “你还想去哪野?”卢二夫人气得直拍腿。 “没听祖母吩咐了么?” 裴深看向镜花水月阁的方向,磨着牙冷笑。 “我去给某人,赔!礼!道!歉!” ------------ “姑娘体内虚寒,又像是惊吓过度,老夫开两副方子,慢慢调理吧。”老大夫捻着胡须,提笔写方子。 “多谢老大夫。” 阮娆小脸苍白地躺着床上,接着道,“我的婢女脚伤多日,还劳烦大夫帮她也一并看看,不拘什么好药,全都用上。” “姑娘,您都这样了,还挂念着奴婢。”红玉既担心又感动。 “去吧,跟老大夫下去诊脉吧,我自己歇会儿。”阮娆闭上眼。 红玉擦擦眼角,请老大夫一并出去。 屋里很快安静下来。 迷迷糊糊间,阮娆突然有种被狼盯着的错觉。 她猛一睁眼,就见讨厌的裴二正翘着二郎腿坐在床边。 “你怎么来了?”阮娆拧着眉头坐起身。 “谁让你进来的?” “我当然要来,谁让祖母让我给你道歉呢?”少年舔了舔虎牙,笑得一脸邪气。 “阮表妹,二表哥给你赔礼道歉了!” 他装模作样地大声朝外喊了一句,再转过头来,神色已冷了下来,俯身逼近阮娆。 “今日之耻,我记住了!等着吧,我一定要揭开你的真面目,让你身败名裂,滚出裴家!” “哦?表哥要揭开我什么真面目?污蔑我是贼么?”阮娆眨了眨眼,歪头一笑,有种灵动的可爱慧黠。 裴深再次看愣,腰间却突然传来异样,低头看去,这才发现玉佩不见了。 他一抬头,只见眼前少女正晃着手中的东西,笑得一脸得意。 他刚伸手要抢,却见她动作麻利,一下塞进了自己领口里。 “表哥不是非要污蔑我是贼么?如今我倒真做了贼,表哥来抓我呀?” 少女笑的狡黠,眼神有种勾人的妩媚。 那种妩媚并不是刻意做作,而是眼角眉梢的天然风情,像是一只歪头舔爪的小猫,无意间睇来狡黠的一瞥。 裴深呼吸一窒,继而想起她的可恶,几乎有些气急败坏的瞪着她。 “你以为我不敢?” 少年恶狠狠地看向那雪白脖颈下的隆起,纤薄寝衣下,饱满的蜜桃形状呼之欲出。 他眼睛像是被什么蜇了似的,突然挪开视线不敢看了。 胸口突然烧起一团火,一半往脑袋上冲,一半往小腹下坠。 “那你倒是拿呀?”阮娆有恃无恐,冷笑一声。 “不等你的手碰上我的衣襟,我便会喊你非礼。你不请自来,闯入香闺,便是你浑身张满嘴的辩解,你猜,有没有人会信你?到时候,身败名裂的会是谁呢?” “你!” 少年满脸燥热,恼羞不已地咬紧了牙关。 第26章 行,算你狠! “二表哥,我不是故意要跟你作对,谁让你一直咄咄逼人呢?” 阮娆见好就收,突然示弱。 “我流落半生,亲娘亡故,亲爹不疼。好不容易得姑姥姥怜爱几分,二表哥却扬声要赶我出府,我也是一时情急,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如今你我手中各自都有对方的把柄,与其两败俱伤,不如握手言和,可好?” 裴深渐渐恢复了冷静,撩起眼皮看她,似乎在判断她话里的真假。 “行啊,你把玉佩还给我,之前的事,我既往不咎。” “那可不成。玉佩还给你,万一你反悔了,要杀要剐还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阮娆摇头轻笑。 “表哥放心,只要你守口如瓶,不跟任何人提起昨晚的事,玉佩在我这里,定是安全的。但如果我听到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出来的话……” 她拖长尾音,故弄玄虚的笑了笑。 “到时候表哥的玉佩就不知会从哪个表姑娘的贴身荷包里发现了。表哥可千万别怪我给你乱牵红线呀!” “我瞧着,卢家姐姐就挺好的,不如就放她荷包里吧?” 裴深一听这话,顿时脸色微变,一副吃到苍蝇似的神情。 他宁肯回边关喝西北风,也不愿娶自家那又蠢又凶的表妹当婆娘! “行,算你狠!” 少年哼了一声,转身欲走,却在门口停住。 “昨晚的事我不会再提,但若你再犯,我照样不会客气!” 话音落,挺拔的身影一下消失在门口。 阮娆见他走远,这才松了口气,掏出怀中那膈人的东西。 上好的羊脂玉光滑莹润,麒麟雕纹下用篆体写着一个深字。 这样的玉佩,裴家三房三位嫡公子各有一只。 裴璟珩的那只,上面刻的是澈。 阮娆想起裴璟珩,连带着也嫌弃眼前这块东西,一股脑塞进了枕头芯子里,眼不见,心不烦。 此时此刻,比她心烦的大有人在。 比如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卢二夫人。 “砰!” 卢二夫人一掌拍在桌子上,气得不行。 “原本只是想给她点颜色瞧瞧,没想到小丫头片子能耐倒是不小,不仅逃过一劫,还把我的深儿拖下了水!” 画柳赶紧端茶递水,给自家主子顺气。 “许是她运气好,夫人莫生气,日子还长着呢,您才是这内宅的当家人,想要对付谁还不是易如反掌?” 这话听得卢二夫人稍稍顺了气,出声问,“那个姓邱的婆子怎么还没到?” “庄子离得远,约莫明儿一早就到了。” “好,就让那小贱人再舒坦一天。”卢二夫人眼里闪过算计的光。 “明儿人来了,先领来我这里,有些话必须要交代……” -------------- 第二日一早,阮娆人还在睡梦中,就被窗外阵阵严厉呵斥声吵醒了。 “红玉?” 阮娆懒懒地坐起身。 红玉好半天才走进屋里来,低着头,脸上隐隐浮现五个指头印儿。 “姑娘,教养嬷嬷来了。” 她压低了声音,语气无不愤懑,“一大早来了就开始摆谱,拿着鸡毛当令箭!” 她这么一说,阮娆这才想起这茬。 她一抬眼,瞥见红玉脸上的五指印,脸色顿时沉下来。 “她打你了?” “奴婢皮糙肉厚,不怕她打。”红玉声音倔强,眼里冒着小火苗。 “只是她这番拿奴婢扎筏子,分明是为了灭姑娘的威严!但凡姑娘身边得力的都会被她针锋相对,如此一来,将来谁还敢向着姑娘?” 阮娆没说话,转身去拿了止痛膏给红玉抹上,淡淡道: “如今她占势,前有世子爷发了话,后又有卢二夫人撑腰,还打着教导我的旗号,也算是半个师父,若是硬碰硬,咱们连半分理都站不住。” “那姑娘难道就放她在这儿,任由她磋磨么?” 阮娆冷笑一声,“你家姑娘是属包子的么?放心吧,她呆不长。” “你下去,交代那几个忠心的婆子丫鬟,叫她们这几日都乖巧些,尽量别犯事儿在那嬷嬷眼前,让她抓住把柄做文章。” 红玉见自家主子一副心有成算的样子,顿时提着的心也跟着踏实下来,赶紧应了声。 阮娆由她服饰着梳洗打扮妥当,这才步出门外。 屋门前的廊下,正站着个瘦高个儿的妇人,淡眉高颧骨,一副刻薄相,见到阮娆也没行礼,淡淡颔首算是见过了面。 “见过姑娘。”邱嬷嬷板着一张脸。 “老奴姓邱,先前得了世子爷的令,专门来教导姑娘,今后还请姑娘多多照应。” “嬷嬷客气。”阮娆笑了笑,上前拉住了邱嬷嬷的手,一副亲近状。 “我与嬷嬷一见如故,今后嬷嬷就是我半个师父。这点拜师礼,还请嬷嬷收下。” 说话间,她已将手上备好的银镯褪到邱嬷嬷的腕子上。 邱嬷嬷低头看了眼,那镯子厚且实,估摸着能有三两银子,心想这表姑娘哪有二夫人说的那般奸滑,倒是挺懂事上道儿的,心里不由得多生了两分好感。 但她也没忘,自己是好不容易才得来这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若是不能好好完成二夫人交给的任务,她怕是还要被扔回庄子上吃糠咽菜。 想到这儿,她心肠便又硬了起来。 “多谢姑娘。”邱嬷嬷不咸不淡地谢了一句,开始直入正题。 “姑娘既认了老奴为师,那老奴就托大,开始立规矩了。这第一条,便是姑娘起身时辰,今后要改到卯时正刻,老奴要教姑娘言行坐卧的各项礼节规矩。第二条,便是姑娘今后出门,无论去哪,都要向老奴提前报备。第三条,便是姑娘犯了错,下人替您受罚。这三条规矩,姑娘可有异议?” “既是嬷嬷定下的规矩,阮娆自当遵从。”阮娆从头到尾都笑盈盈的,一副大方和气的模样。 这倒是让邱嬷嬷诧异,不由得再次上下打量她一眼。 衣着素净,笑容娴雅,双手交叠于腹前,腰身笔直双肩平整,这仪态分明已经做到了十成十的好。 只除了那张脸,看得天妒人怒的,一副娇柔勾人的小模样,也怪不得二夫人会将她视为眼中钉了。 如何赶走这位表姑娘,邱嬷嬷心中渐渐有了谱。 第27章 说漏嘴 阮娆去春晖堂请安,一路十分顺利。 裴老夫人见到她来,意外又欣喜,顿时坐起身,将她拉坐到了榻边。 别看这么一个小小的举动,却让其他几位表姑娘都变了脸。 老太太在裴家那可是老祖宗,她身边的位次也是很有讲究的,能挨着她坐的,那必须是家世、样貌、品德样样都拔尖儿的世家贵女,比如郑婼薇。 可阮娆一来,郑婼薇就从原来的拔尖儿,沦为了陪衬。 不光她成了陪衬,其他人也是一样。 似乎扬州的表姑娘一来,裴老夫人的眼里心里,就再也看不到其他人。 郑婼薇微微垂了眼,一旁单纯可爱的谢灵儿见她脸色不虞,连忙拉了拉她的手以示安慰。 还有姜雪儿和卢菁菁,一个暗暗绞着帕子,一个盯着阮娆暗暗将狐媚子这三个字连骂了十八遍。 “好孩子,昨日方受了惊吓,今日怎么又过来了?我不是告诉你的丫头,免了你的请安吗?” “姑姥姥一片慈爱,娆娆恨不得天天赖在姑姥姥跟前让您多疼疼我,怎么能不来呢?”阮娆拉着裴老太太的手,说着俏皮话逗她开心。 “便是您不想看见我,我也要日日过来请安的,只有在您身边,娆娆才有找到家的感觉。” 一句话说的半假半真,听的裴老太太是既高兴又心疼,拍着她的手,“好,好。既如此,待会儿你也别回院子了,就留在这儿陪我用早饭吧。” 话说完,她才想起屋里其他人,转头扫视一圈,“你们也都留下一起吧,人多热闹。” “什么热闹?让我也来凑上一凑。” 话音落,英姿飒爽的身影一阵风似的闯了进来,几步走到老太太榻前,干净利索地抱拳一拜,“孙儿给祖母请安。” 少年一身月白箭袖武服,墨发高束,神采飞扬,让人一眼望去就不由赞叹:好个挺拔英气的儿郎。 他一进来,几位表小姐也忍不住被吸引了目光。 尤其是一向单纯可爱的谢灵儿,眼睛里仿若亮起了光,眨着大眼睛,红着脸不时地偷偷打量他。 裴老夫人手指点着他,笑骂道,“我当是谁,还没进门就嚷着凑热闹,果然是你这只皮猴儿。” 众人都捧场跟着笑。 裴深也在笑,结果抬头看见裴老夫人身边的阮娆,顿时笑容一僵,神色古怪地挪开了目光。 裴老太太见他一脸不自然的模样,嗔怪地睨了他一眼。 “昨日让你跟你妹妹道歉,你可照办了?” “我道过歉了,不信你问她。” 裴深飞快瞟了阮娆一眼,又赶紧转开目光,似乎不愿意多看她。 “二表哥确实来跟我赔不是了。”阮娆笑得别有深意,“我也原谅了二表哥,同他冰释前嫌,握手言和了。” “这便好,这便好,都是一家子兄妹,自应当和和气气,互相照应。”裴老夫人拍拍阮娆的手,继而扭头看向裴深。 “还有你,当哥哥的,今后也得多让着妹妹,护着妹妹。” 裴深低头应了一声,却在老太太没注意的时候,偷偷朝阮娆恶狠狠的磨了磨牙。 阮娆挑了挑眉,拍了拍自己的荷包,以示威胁。 二人之间暗流涌动,偷偷摸摸的小动作却被另一双眼睛悄悄捕捉到。 那眼睛里的亮光,瞬间黯淡了几分。 “老太太,世子来跟您请安了。” 秦嬷嬷一声回禀,让在座的几位表小姐顿时来了精神,一个个不是整理宫绦,就是抚摸鬓发。 阮娆却心里有些发怵,毕竟前日进府发生的事,还历历在目。 她先前敢大胆冒犯试探他,无非仗着裴璟珩所经受的良好教养,却不想差点逼急了他。 如他们这等世家大族子弟,自小接受的便是礼仪教条,秉承的是君子之风,时刻要保持风范,绝不会对女子问责动粗。 只是没想到,裴璟珩他会因为一个吻恼怒成那样,仿佛是被恶霸轻薄的良家小娘子,一副要杀人报仇的贞洁烈男模样。 这几日,她还是先躲着他为好。 阮娆想着这些,将头垂下,几乎要埋进膝盖里。 很快,耳边便传来漱玉般清冽的嗓音,淡然且沉稳。 “给祖母请安。”裴璟珩行礼。 “见过世子。”诸位表姑娘也起身朝他见礼。 “不必拘礼,快坐下,都坐下。”老太太发了话。 众人落了座,裴老夫人望着最得意的长房长孙,目光慈爱且欣慰。 “今日怎么没有去上值?” “陛下体恤,准了我三日假。”裴璟珩一板一眼回答。 “那敢情好,难得今儿人凑这么齐,都留下,陪我一同用饭。”裴老夫人看上去十分开怀。 裴璟珩始终半垂着眼眸,在座的各位美人,他连一个眼神都没给,独独瞟了眼坐在老太太身边的阮娆。 少女将头埋的像个鹌鹑,从他这个角度,只看到她簪着珠花的发顶。 他淡淡收回视线,“祖母这里既有女客,孙儿便不多留了。” “什么女客,都是一家子兄妹,这么见外做什么?”裴老夫人有些不悦的劝道。 “都是自家人,无需拘泥那些俗礼。今日好不容易凑齐一桌,你可不许扫兴。” 秦嬷嬷见状,也赶紧帮衬道: “是啊,世子爷,前儿表姑娘接风宴,连半个桌子都没坐满,老太太可伤感了呢!” “若是表哥觉得我等在这里不便,我等告辞便是了,还请表哥留下,陪陪老夫人。” 郑婼薇十分及时的体现了自己的懂事大度。 裴老夫人一听,顿时摆手。 “走什么?全都留下!我看今儿谁敢走,走了就不要再踏入我春晖堂的门!” 她借着过寿,凑齐这一屋子姑娘让孙子相看,今日好不容易才逮住他人,怎么能轻易放他走? 她这个长孙样样都拔尖儿,什么都好,就是姻缘坎坷,情路不顺,再加上他本身性子冷淡,比出家人还清心寡欲,以至于二十岁的人,还是独自一人,膝下空空,房里更是连个暖床的都没有。 想起这个,她就发愁。 不行,今日说什么也要把他跟这几个姑娘凑到一堆儿去相看相看! 裴老太太神色严肃,裴深见状,赶紧上前扯了扯大哥的袖子。 “大哥,你若是再坚持,祖母就要生气了。” 孝字大过天,裴璟珩神色凉淡,只能顺从。 一时间,琳琅满目的各色早点摆了上来,众人起身入席。 阮娆自然被裴老夫人拉着坐在了身边第一把椅子上。 秦嬷嬷也拉开了一处座椅,笑着看向郑婼薇,“郑家娘子坐这里吧。” 郑婼薇看向正对面的裴璟珩,心下了然,不由对秦嬷嬷回以一笑。 其他几人也纷纷落座,裴深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专门挑了正对阮娆的位置。 一张长桌很快坐满了人,裴老太太坐在首位,她先动了筷子,其他人才拿起筷子开吃。 大户人家规矩多,席上,只听到筷子偶尔的轻声磕碰,连咀嚼声都是静悄悄的。 接近尾声的时候,甜汤端了上来,是一盆甜香四溢的牛乳羹。 丫鬟们帮忙装进小碗分给众人,却不知怎地,等分到最后,居然少了一碗。 小丫鬟端着最后一碗牛乳羹,看着阮娆和裴璟珩二人,一时间不知该端给谁了。 “给我吧,他不喜欢牛乳。”阮娆下意识说道。 说完,她差点咬了自己舌头——糟糕!说漏嘴了! 一瞬间,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滞下来,视线全都聚焦在她一人身上。 裴璟珩更是抬起头,清冽的目光直直看向她。 第28章 争奇斗艳 “谁跟你说我大哥不喜欢牛乳的?”裴深满脸疑问。 “我看是你自己嘴馋吧!还故意拿我大哥说事儿!” 终于逮到机会扳回一局,他难免语气冲了些。 “怎么跟妹妹说话的?”裴老夫人拉下脸,瞪了眼裴深。 郑婼薇适时出声: “阮妹妹,我这碗还没动,你既然这么想喝,便喝我的吧。” 她转头看向丫鬟,“把你手里那碗给世子爷端去。” 她这话表面上是得体大度地打起了圆场,实际上却是顺着裴深的话再次揶揄了下阮娆。 “不用麻烦,我这碗也没动,还是喝我的吧,我离得近。” 姜雪儿也很懂得抓住时机,眼疾手快将自己的碗挪到裴璟珩面前,笑容中带着一丝讨好。 却没想冷冷淡淡的世子爷看都没看一眼,直接选择了无视。 姜雪儿顿时脸色讪讪,只好又将碗端了回来。 “多谢郑姐姐的好意,不必了。” 阮娆淡然的放下筷子,拿帕子擦擦嘴。 “我已经吃好了,牛乳羹端给世子爷吧,方才,我也是……” “不必,我确实不喜牛乳。” 裴璟珩突然出声。 此话一出,所有人又是一阵愕然。 裴深瞠目结舌地望着自家大哥,又看了眼阮娆,一时间竟难以回神。 自家大哥居然帮着她说话?果真被小贼迷惑了? 还是……小贼和大哥之间有了什么,所以大哥的事,她才会知道的一清二楚…… 他心里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胸口无端有些发闷。 “这件事知晓的人并不多,你是如何得知的?”男人清冷的声音追问。 阮娆抬头,正与他的视线对上。 他的目光冷静而犀利,仿佛一把锐利小刀,要把她皮囊划开,扒出底下隐藏的所有真相。 阮娆暗暗冷笑一声。 她如何得知的?自然不可能是他亲口说的啊! 他这个人,对什么都寡淡凉薄,即便在自己家,也从来没有表现过喜好,无论是吃食还是别的,对什么都是淡淡的。 只是她爱他,爱到连他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表情都观察入微,将他所有的事都记在心里,无数点点滴滴串联起来,这才发现了端倪。 “自然是入京之前的路上,听苍青偶然提起的。” 她扯了扯嘴角,撒了一个十分合理的谎。 果然,这么一解释,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除了裴老太太,她始终没往别处想。 “这丫头一直就是个心细的,前儿我吃多了不消化,还是这丫头发现了端倪,亲手下厨给我煮了药膳汤喝,这才缓解了。” 裴老太太摸着阮娆的头,对裴璟珩道: “她定是感念你千里迢迢将她带回来认亲,故而对你的事万分上心,你可不要辜负了你这妹妹的一番好心,别老跟审犯人似的对她说话。” “是。” 男人再次看了阮娆一眼,淡淡转开了视线。 一时饭毕,老太太被秦嬷嬷扶着起身,对着众人道: “都别急着走,今儿外面天光好,咱们一起去园子里走走,赏赏春景。” “这敢情好,如今园子里春暖花开,正是赏景的好时候,老太太就该多走动走动,既能消食,又能换换心情。”秦嬷嬷及时附和,眼睛却偷偷瞄着世子爷。 出乎意料的,这次世子爷没有再推脱,像是默许了。 秦嬷嬷高兴的跟老夫人交换了个眼色,扶着老夫人往外走,身后簇拥着乌泱泱的一群人,声势浩大的往花园子走去。 裴家后花园占地极广,其原本是前朝的皇家园林。不论是裴璟珩所住的静思筑,还是阮娆所在的镜花水月阁,其实都只是皇家园林的一角。 当初太老爷随着先皇打天下,不仅有从龙之功,更有救命之恩,于是老皇帝不仅将亲妹妹荣庆长公主下嫁于他,还将这座府邸,连同后面的皇家园林一同赐给了裴家。 裴家的荣光,也就是从那时候而来。 裴老夫人点着那些假山湖石,亭台水榭,一一跟众人回忆着往日的种种趣事。 及至来到了鸳鸯亭,裴老夫人才停下脚步。 这鸳鸯亭临水,一面延伸至水中露台,原本是专门为听戏看戏准备的地儿,一面靠着假山,四周草木葱茏,花树繁茂,姹紫嫣红与翠绿交相辉映,既清幽雅致,又令人心旷神怡。 “我也乏了,这地方景致好,名字也吉祥,咱们就在此歇会儿吧。” 裴老夫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在座的人精一个比一个心里精明,只是装作看不懂听不懂罢了。 于是众人散开,有的观水,有的赏花,有的陪着裴老夫人坐进亭里说话。 郑婼薇正要陪裴老夫人进亭子,却被谢灵儿突然一把拉住。 “郑姐姐,那边花儿开得好,你陪我去摘好不好?” 郑婼薇婉拒:“春日苦短,花期本就没几日,你若摘下来,花就要提前谢了。” “郑姐姐不是擅长丹青么,把它画下来便是,这样不就花开不败了么?”谢灵儿眨着大眼睛,一脸的天真无邪。 她声音脆,音量也不小,自然吸引了亭中人的注意。 郑婼薇转头见裴璟珩朝她们这边望过来,脸颊顿时浮起一层薄粉。 “在座的姐妹谁不是丹青的一把好手?我就不献丑了。”她佯装推脱,眼角却瞥向了秦嬷嬷。 秦嬷嬷心领神会,眼珠一转,低头跟裴老夫人耳语了几声。 “这个提议倒是好。”裴老夫人点点头,随即转头吩咐道: “难得今日高兴,不如你们都来作画,若是谁画的好,我便把头上这只钗赏给她。” 说话间,她拔下头上那只攒金丝八宝凤钗,郑重其事道: “这只凤钗,还是当初我嫁入裴家时,公主殿下亲手交到我手中的。” 此言一出,几个表姑娘的神色全都变了变。 荣庆长公主传给长房儿媳的? 那这只钗的含义,不言而喻。 只要拿到了钗,那就是下一任世子夫人的人选了? 一时间,所有人的眸子都被点亮,灼灼盯着那只钗,全都跃跃欲试。 只除了阮娆。 她淡淡一笑,转开目光。 裴老夫人是诓她们的。 因为那支真正象征着某种寓意的传家凤钗,早就随着她的尸身沉入湖底了。 退一万步说,即便这支是真的,她也不感兴趣,甚至还恶趣味的希望,这几个表姑娘轮换着坐上那个位置,全都尝尝嫁给裴璟珩是怎样一种寒心彻骨的滋味。 她一副漠不关心的神情落入不远处两个男人的眼中。 一个眼神古井无波,静静审视;一个撇了撇嘴,暗暗观察自家大哥。 “那个阮表妹,她看上去,并不想争那只凤钗啊。” 裴深故意说出这番话,小心翼翼的觑着自家大哥的脸色。 不知何故,他极端不想让自家丰神俊朗的大哥被那小贼蛊惑。虽然……她确实有几分姿色,但那也不足以当他们裴家的下一任主母! 若是配给其他人,倒是无所谓,比如老三,比如……他。 裴深被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 他、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怪念头!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裴璟珩凤眸半阖,觑着堂弟。 “她想不想争凤钗,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什么时候对她这么上心?” 裴深顿时语无伦次,“这不是……祖母吩咐,要我好好对她么?” “二婶也常常吩咐让你好好对卢菁菁,怎么你一直当耳旁风?”清冷的声音一针见血,戳破了他的借口。 裴深顿时噎住。 “今后离她远点,记住我说的话。” 男人淡淡瞥了他一眼,转身往亭中走去。 裴深被大哥突然下了死命令,心中既懵又疑惑,甚至还隐隐生出一丝叛逆。 “凭什么。”他不服气的小声嘀咕了句。 第29章 接着斗 “以香为题,一炷香为限,最先画完且评选为优的,乃是今日魁首。” 秦嬷嬷笑着说出了斗画规则。 “谁来评选?”谢灵儿睁着大眼睛好奇问道。 秦嬷嬷看了眼刚进亭子的裴璟珩,笑着道,“自然是世子爷。” 裴璟珩倒是没反驳,撩袍在裴老夫人身边坐了下来。 很快,亭子外的空地上摆上了矮几,案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还有一小盒朱砂、绿松石等磨成的颜料粉。 阮娆打心眼里不想参与她们的争奇斗艳,奈何龙门阵已经摆了出来,她若是推辞谢绝,反而显得矫情了。 况且,焉知今日这局,不是为她摆的呢? 她若不应战,怕是要正中某些人的下怀,被人抓住把柄踩入泥里了,说不定从此就要被人冠上“草包”“粗鄙”“不学无术”的名声。 阮娆一脸镇定地坐到了最边上的矮几旁。 她刚一落座,几道视线便不约而同聚焦在她身上。 郑婼薇悄悄打量着阮娆,见她一脸平静,丝毫不慌,倒是有些意外。 收回视线,她脸上挂着自信的浅笑,一副胜券在握的神情。 姜雪儿视线在郑婼薇和阮娆二人之间流连,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今日这局连她都看出来,是郑婼薇故意要让那姓阮的出丑,将她打回原形。 郑婼薇的琴棋书画在京中贵女圈中是出了名的拔尖儿,而那个姓阮的流落在外,定是没被好好教养过,怕是一提笔就要露馅儿,别说跟郑婼薇比,就是跟她们余下的表姑娘比,那姓阮的都不够格,怕是到时候要臊得找个地洞钻了…… 姓阮的也不像是个吃素的主儿,今日过后,说不定要跟郑婼薇结下梁子。 斗吧斗吧,最好打起来。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光是想想,她唇角便扬了起来,压都压不住。 卢菁菁的目光更直接,看到在她隔壁落座的阮娆,又嫉又恨的瞪着她,视线都能淬出火来。 前日接风宴上的难堪,还有昨日姑姑和表哥受到的屈辱,让她恨不得立马扑上去咬死她。 她一定要想办法出一口恶气! 想到这,卢菁菁眼珠一转,悄悄给自己的贴身婢女银钏使了个眼色,朝旁边努了努嘴。 银钏会意,故意往那边站了站,然后一个转身,胳膊肘一下把正磨墨的红玉撞得一个趔趄! “啪嗒!” 颜料盒子顿时掉在地上,里面的红绿粉末撒了一地。 “你!”红玉转身,恼怒地瞪着银钏。 “你什么?是你自己没站稳,还想怪旁人不成?”银钏理直气壮,蔑笑嘲讽。 卢菁菁托着腮在一旁看好戏,嘴角噙着幸灾乐祸的笑。 阮娆瞥了她一眼,暂时没理会她,淡淡道,“红玉,把盒子捡起来,看看颜料粉还有多少。” 红玉瞪了银钏一眼,只好俯身去捡盒子,“姑娘,只剩这么一点了……” 阮娆淡淡瞥了眼,心知肯定是不够了。 若是要占满整幅画卷,那至少要画上花团锦簇,七八十来朵花。 眼下这颜料剩下的估计也就只够画一朵了。 “姑娘,可要让人再去取些来?”红玉有些着急地问道。 阮娆瞥了眼亭子里的裴老夫人和裴璟珩,见他们正说着话,对眼下发生的事情似乎一无所知,故而也没有主动声张。 若是差人去拿,一来一回,留给她作画的时间便不够了。 计时的香已经燃着了,其他人也都已经开始作画,不可能会为了她一个人缺少颜料而停下来,更不可能会有人把颜料匀给她。 如今,只能她自己想办法弥补了。 阮娆盯着空白的画卷,凝神思索了下,立刻便有了主意。 时间一分一秒地滑过,很快,一炷香燃尽,时间到了。 立刻有几个丫鬟过来,将各人的画卷拿进了亭中,一字排开。 为了公平起见,画上都没有落款。 裴老夫人的目光一一扫过,发现画的都是春色满园,花团锦簇,有的是写意,有的是工笔,姹紫嫣红,争奇斗艳,各有各的风格。 唯独一幅画例外。 那画上留有大片的空白,只画了一只慈悲手,指尖拈着一枝昙,在一众姹紫嫣红的画卷中,显得孤零零的,有些单调,看上去像是没画完似的。 “这是谁画的?怎么没画完?”裴老夫人微微蹙起眉。 “是呀,也不知是偷懒还是实在画不出了。”卢菁菁笑着讥讽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故意省颜料呢。” 说完,还挑衅的朝阮娆瞥去一眼。 红玉一下子就绷不住了,心直口快的告状道: “禀老夫人,这是我家姑娘的。不是没画完,是银钏故意撞我,颜料撒了,剩下的一点颜料也就只够画这么多。” “你血口喷人!分明是你自己不小心打翻的!”银钏立刻反驳。 卢菁菁也反咬一口道: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那么多人在场,都可以作证,是你自己装翻了主子的颜料盒子!怕是你害怕被主子责罚,故意拉着银钏替你背黑锅吧?” 眼看事情不太对,裴老夫人一下子沉了脸,审视的看着两边人。 “究竟怎么回事?” “回老夫人,我同阮妹妹的座位挨着,她的丫鬟不小心打翻了颜料盒子,非要污蔑我家银钏撞她。我明白这丫鬟是想替自己主子找个台阶下,却也不该无中生有,血口喷人吧?” 一下子,众人的目光全都聚焦而来,红玉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 裴璟珩清冷的目光同样也朝阮娆投射过来,幽深的目光隐约有股警告的意味。 这个煞神这般盯着她,阮娆知道此时不宜再将事情闹大。再说空口无凭的事,解释也无用,不如先息事宁人。于是在红玉想继续开口解释时,给了她一个眼神。 红玉只好闭上了嘴。 阮娆环视着众人,淡淡一笑: “地方太小,施展不开,磕磕绊绊在所难免,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谁又说的准呢?” 她轻轻瞥了一眼卢菁菁,不等她反驳,接着道: “颜料撒了就撒了吧,又不是什么大事。没有颜料,我少画两笔便是,作画本就是兴之所至,图一乐尔,总归我是不介意的,卢姐姐,要是你,你会介意吗?” 她先摆出一副坦坦荡荡无所谓的姿态,倒是让卢菁菁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我、我当然不介意。”卢菁菁不情不愿的嘟哝了声。 笑话,难道要她说介意,被她的大度比下去吗? “那便好。”阮娆微微一笑,“既然如此,此事便揭过不再提了。” “我技艺不精,寥寥画几笔,只当凑个数,给大家垫个底吧。”她又大大方方的自谦了句,堵住了那些人拿她的画说嘴的可能。 “画画本就是为了陶冶性情,今日虽说是个赛事,但本质上还是大家一同在一起乐一乐,画的好或者不好,有什么打紧,无愧于心便好。” 裴老夫人笑容慈爱,拉住阮娆的手安慰她。 阮娆笑着点头称是,眼角却瞥见裴璟珩正盯着她那副画,久久凝视,一言不发。 秦嬷嬷见状,赶紧让丫鬟举着郑婼薇的画凑了上去,故意跟阮娆那幅挨着对比。 “世子爷,您看这副画得多好。” 男人狭长的凤眸淡淡一瞥,还未说话,突然,一阵微风拂过,淡淡的香气扑鼻而来。 神奇的一幕,突然发生了! 第30章 以牙还牙 “你们看!蝴蝶!” 不知谁的一声惊呼,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无数蝴蝶从亭外的花丛翩然飞来,围着两幅画飞舞打转,在众人惊奇且希冀的目光中,最终栖息在了阮娆那幅画上。 原本是素净无比的一幅画,却在蝴蝶落满的刹那,立刻变得色彩斑斓,像是活了过来。 这等奇观,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众人无不惊奇地瞪直了眼。 裴老夫人也被吸引了目光,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郑婼薇小脸发白,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卢菁菁更是惊愕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 “阮姐姐,你快跟大家说说,这是变的什么戏法儿呀!” 谢灵儿眨着眼睛一脸求知欲,突然开口问道。 “也没什么,只是将我自己酿的花露滴进了颜料里。”阮娆轻描淡写的一句带过。 裴璟珩稍稍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怪不得,方才那股甜香味会那么熟悉。 那种香味很奇特,有百花的馥郁,还夹杂果香清甜的味道,却不过分腻重,像是五月新摘的水蜜桃,淡雅清新,又透着丝丝的甜。 虽然香味淡雅,却一旦沾染,就如同蛛丝一般丝丝绕绕缠人鼻端,甩都甩不开。 总而言之,跟那个女人一样难缠。 他略略侧头,狭长的凤眸朝阮娆淡淡一瞥。 少女正微微垂头坐着听裴老夫人说话,一副乖巧柔顺的听话模样。 “花露?”裴老夫人正一脸惊奇的发问,“你还会酿花露呢?” 阮娆笑笑,掏出剩下的半瓶给老夫人。 “我嫌胭脂味道太冲,所以都是自己制花露,不仅香味清新自然,还能提神醒脑。姑姥姥若是喜欢,娆娆以后多做些给您送过去。” “那敢情好。”裴老夫人高兴得不行,接过瓶子闻了闻,“嗯,这香味确实好闻。” 老太太这么一说,众人不由得更加好奇,姜雪儿甚至还凑近画闻了闻。 果然,一股甜香的味道扑鼻而来,并不浓烈,却出奇地好闻。 不凑近不知道,一凑近,她突然发现那画中还有别的蹊跷! “老太太!您看!这画中露出的一角衣袖,还有这腕上戴的紫檀珠,是不是跟您的一模一样?” 姜雪儿无比惊奇地掩唇嚷道。 裴老夫人一愣,赶紧让人把画拿近了看。 “是了,是了,这袖子上的花纹都画得如此清晰,简直是把我的手给拓下来了。” 阮娆等的就是谜底被人揭开的这一刻,见裴老夫人这么高兴,瞬间不装了。 “说起来,这乃是冥冥之中的禅意。阮娆原本是想画结印慈悲手,却不想画着画着,竟画成了姑姥姥的手。或许是因为,姑姥姥心善慈爱,通明豁达,让阮娆时常感到如沐恩光,一想起慈悲二字,便不由自主联想到了您。” 裴老夫人听了这番话,先是一愣,随即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开怀大笑。 “你这丫头,可真是、可真是专捡我爱听的说!真是个宝贝!” 她嘴里微嗔,手却已经把阮娆抱入怀中,牢牢不撒手,稀罕得跟什么似的。 阮娆察觉到一道清冷视线投射过来,赶紧低下头,羞赧道: “笑一笑十年少,只要姑姥姥能笑口常开,阮娆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裴璟珩正盯着她,她可不想让他误会,自己做这些是因为觊觎那根凤钗,对他还抱有非分之想。 她只是一个想哄长辈开心的寄人篱下的表姑娘罢了。 “好,好,来人,把这画儿拿去裱起来。” 裴老夫人一高兴,什么都顾不得了,让人去裱画,拔下头上的凤钗就要送给她。 郑婼薇在一旁看着,脸色突然泛了白,握着帕子的手都在袖中微微颤抖。 卢菁菁更是看得一脸气愤,转头却发现姜雪儿眸中也闪着同样嫉妒的光。 阮娆眼角将几个人的反应扫了一圈,笑着推辞道: “姑姥姥您忘啦?先前说好的,由世子品评过后才决出魁首。我不过是凑数的,雕虫小技哄姑姥姥一笑罢了,怎么敢拿这么贵重的打赏。” 她故意将这钗子看作打赏,恍若对其中深意一无所知,以消弭几人对她的敌意。 果然,一番话过后,姜雪儿率先对她投去赞同的眼神。 谢灵儿也笑嘻嘻地开口附和。 “阮姐姐说得对,还没决出胜负呢,老太太您可不能偏心哦!” “好,好,不偏心,不偏心。”裴老夫人拉着阮娆的手,坐到一边去了。 这下,所有的目光一下子都聚焦到了清冷高贵的世子爷身上,渴望的,期盼的,倾慕的…… 这一瞬间,仿佛已不再是让他决出魁首是谁,而是让他决出,他愿意共度余生的人是谁。 郑婼薇握紧了帕子,一脸期盼。 姑母离世前曾说过,等她及笄,便给她和表哥定亲,哪知道她还没长大,半路就杀出来个虞婉,将表哥一下抢走了! 好在老天开眼,让虞婉不过两年就油尽灯枯而死,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瞧,这就是抢人夫婿,毁人姻缘的报应! 无论是家世、相貌、品性,她比起虞婉有过之而无不及,如今虞婉死了,除了她,还有谁能胜任世子夫人的头衔? 更何况,她同表哥,本就是血脉相连! 然而下一刻—— “平局。”裴璟珩一脸淡然。 “什么?”众人都吃了一惊。 “怎么会是平局呢,分明郑姐姐的画最好嘛,就连路人都知道,郑家小娘子最擅丹青了。”谢灵儿眨着眼睛,一脸不解。 “若论画技,这幅自然为首,只是匠气太重,有些过于刻意了。” 修长如玉的长指轻轻点了点郑婼薇的那幅牡丹图,又指向一旁的拈花图。 “若论点题及意境,当属这幅。” 郑婼薇身子轻轻晃了下,神情有些受伤。 这还叫什么平局,分明是拈花图夺了冠!只是表哥给她留了两分颜面,故意称作平局罢了。 裴老夫人笑意渐失,有些无奈地看了看自己大孙子。 她吃过的盐比他吃过的饭还多,能没看出来,他这是故意逃避,不想就此定下人选么? 不行,她若不逼他一把,这婚事还不定要拖到猴年马月。 “选什么人做魁首不当紧,你只告诉祖母,这凤钗,究竟该赏给谁才最合适。”裴老夫人盯着他问。 “既是祖母的东西,要赏谁,全凭祖母高兴便好,孙儿无权置喙。”裴璟珩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孙儿还有事,今日就不陪祖母了。” 他淡淡说完,行过退礼便出了亭子。 裴老夫人顿时有种气不打一处来的感觉,却又拿他没办法,只能一个劲儿地唉声叹气。 世子爷走了,老太太也长吁短叹,看来今日这园子是逛不下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全都意兴阑珊。 秦嬷嬷上前轻声安慰道,“老太太,日头毒了,不如让奴婢扶您回院子歇息吧?” 裴老夫人也没了心思,于是点点头同意了,只转头吩咐了句: “你们几个姐妹不必跟来了,在此多玩会儿吧。” 说完,便被秦嬷嬷扶着走了,身后跟着一群伺候的丫鬟婆子。 郑婼薇脸色苍白,也被丫鬟扶走了,谢灵儿追上去安慰她了。 姜雪儿看完一场热闹,也无心再留,只剩卢菁菁主仆二人还在,跑去露台看风景了。 亭子里原本乌泱泱的一群人,瞬间呼呼啦啦走了个干净,只剩一部分下人亭子外收拾东西。 天赐良机,此时不报仇,更待何时? 阮娆立刻朝红玉使了个眼色,悄悄往她手里塞了东西,又朝露台那边的主仆二人望了一眼。 红玉见了那东西,顿时会意,摩拳擦掌地去了,拍了拍银钏的肩。 “干什么?”银钏回头不耐烦地瞥了她一眼。 “你后背有个东西。” 红玉她背后虚抓了一下,伸手递到她面前。 银钏定睛一看,赫然是只嗡嗡乱叫的大黄蜂!被红玉捏着翅膀,尾针撅着,正对着她的眼! “啊!”银钏吓得尖叫一声,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卢菁菁原本正低头在露台边喂湖中的锦鲤,冷不丁被自家丫鬟撞了一下,一个没刹住,顿时一头朝湖里栽去! 第31章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噗通”一声,卢菁菁掉在水里,旱鸭子似的在水里乱扑腾,咕嘟嘟喝了好几口水。 银钏瞬间吓傻了。 “啊!来人啊!救命啊!我家姑娘掉水里了!”她大声尖叫,声音都发抖。 很快,亭子外一道迅疾的人影,如一道白练闪过,跳入水中,将卢菁菁救了上来。 “表哥……” 卢菁菁被救上来,揪着裴深的前襟,一个劲儿地哭。 如今她浑身湿透,曲线毕露,裴深仰着头,一眼不敢多看,赶紧扯开她的手,把她交给了银钏。 银钏倒是个护主的,将自己的外衫脱下来披在卢菁菁身上,却仍免不了被恼怒的卢菁菁甩了一个耳光。 “都是你这个贱婢!” 银钏捂着脸委屈不已,“不是奴婢的错,都是红玉使的坏!是她故意吓唬我,我才不小心撞了姑娘!” 红玉正等着她呢,立马将她之前的话还给她。 “我好心帮你摘了虫子,你反而污蔑起我来?分明是你自己胆小害怕,撞了主子又不敢承认,还有脸怪别人?” “你!”银钏气得说不出话来。 “在场这么多人,都能作证,从头到尾,红玉可连一根指头都没碰到你哦,你可不能为了逃避责罚,拉我家红玉下水。” 阮娆一脸笑眯眯,也学着卢菁菁护着自己丫鬟。 银钏气得直哭,卢菁菁更是气急败坏,一会儿瞪银钏,一会儿瞪阮娆,偏说不出个所以然。 红玉在一旁看着,直呼解气。 “红玉,咱们走。” 报了仇,阮娆领着红玉走出亭子,刚转过假山,却突然被人拉到了角落里! “啊!”阮娆惊呼一声,被浑身湿漉漉的少年一把捂住了嘴。 红玉大惊,“二公子!你这是做什么!快放开我家姑娘!” 少年头发还滴着水,英挺的眉眼被湖水涤荡过,更显得清亮深邃。 他盯住阮娆,“我有话要跟你说,你让她先走开。” 阮娆瞪着他,一脸不配合地使劲挣扎,却发现他的手跟老虎钳子似的,根本挣不脱,于是张口便咬! “嘶!”裴深赶紧甩了甩手,一脸懊恼又气愤的模样。 “你怎么还咬人?” “你若不冒犯我,我又怎么会咬你?”阮娆冷冷睨着他。 “我不找事儿,事儿也别来找我!否则,就别怪我以牙还牙了!” “所以你就是因为这个,才害得菁菁落水?”裴深神色严肃的质问。 “你哪知眼睛看见是我害的她?”阮娆挑眉反问。 “不必狡辩了,我方才在假山上,从头到尾看得一清二楚。”他有些愠怒地看着她。 “我看到是你先抓了黄蜂交给你的丫鬟,让她故意去吓唬银钏,才害得菁菁落水。” 阮娆冷冷一笑。 “你既看得一清二楚,便也知道,我所做一切,只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 “怎么,你表妹捉弄得了别人,别人却捉弄不得她?是何道理?” 裴深被问得愣了一下,继而拧着眉头反驳道: “就算她捉弄你在先,可那不过是无伤大雅的小打小闹,但你为了报复,是否太过火了点?万一我不在附近,菁菁岂非要溺水而死了?我原本以为你只是爱偷东西了,心术不正,没想到你竟是如此的歹毒心肠!” 一句话,瞬间点燃了阮娆压抑已久的怨气。 她直勾勾地盯着裴深,眼神里跳动着火苗,身上那股江南烟雨般的柔婉倏然消失不见,一下从柔柔弱弱的菟丝花,变成了浑身是刺的野玫瑰。 “我心术不正?我心肠歹毒?起码我没想过主动出手找谁麻烦,更没想方设法给谁使过绊子!” 她突然昂起头逼近他,神色凶狠,像一只准备拧人的小白鹅。 裴深一下愣了。 “我承认卢菁菁落水是我给她的教训,但我绝不承认我想要她的命!第一,亭子外那么多人都在,就算你不来,也自会有人来救她!第二,就算别人不救,我也会下去救!你觉得我会蠢到在众目睽睽下害了她的命吗?你难道没长脑子吗?” 裴深神色仲怔,被她一步一步逼的连连后退,直到退无可退,贴在了假山上。 这还不算完,下一刻,连珠炮似的控诉,劈头盖脸的朝他砸来。 “我是寄人篱下,仰人鼻息,可这不代表我把尊严也卖给了你们!有人上门来打我的脸,我不反击,难道要凑过去让他随便打?我是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不是泥捏的,纸糊的!不是你们谁想上来踩一脚就可以踩一脚的!我说了,我不惹别人,别人也最好不要来惹我!你既然认定我是心肠歹毒的人,又何必鬼鬼祟祟跑来质问我?怎么不去陪陪你那亲亲表妹?” 踏过尸山血海都从未皱一下眉头的少将军,却不想被一个小姑娘给问到哑口无言,涨红了脸不知所措。 裴深只觉得自己从没这么丢人过,咬了咬牙,突然一个提气,凌空飞到假山之上,跑了。 他人虽然跑了,魂儿好似还在原地。 面前的少女下巴微抬,目中喷火,一副不好惹的样子,像极了一只龇牙咧嘴的小豹子。 更离谱的是,她对着他大呼小叫,他居然不讨厌,竟然还觉得她有那么一点……可爱。 裴深跑着跑着,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赶紧摇摇头,把这些荒唐的想法甩出去。 原本以为只是江南柔弱的菟丝花,却没想到这丫头骨子里还挺倔强,尤其是凶起来的时候,比卢菁菁还吓人。 方才她昂着头逼近的模样,像是随时要跳起来打他。 为了避免那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的一幕发生,所以他只能先走一步。 在这方面,他师承他爹。 他爹就是为了躲他娘,才逃去边关,一躲就是很多年。 他早就发过誓,将来一定要找个温柔贤淑的娘子,绝对不能走他爹的老路。 想到这儿,他揉了揉依然砰砰剧跳的胸口,压下心中那些翻涌的荒唐念头。 ------------ “姑娘,你没事吧?” 见二公子跑了,红玉赶紧上前查看。 “我能有什么事儿?”阮娆发泄了一通怨愤,此刻反倒有些神清气爽。 “方才真是吓死奴婢了,还以为二公子他要……”红玉赶紧丢了藏在身后的木棍。 阮娆见了她的小动作,不禁又感动又想笑。 “他若对我不轨,你当真敢打他?” “奴婢敢!若他当真欺负姑娘,奴婢便是拼了命也要护住姑娘。”红玉一脸认真的说道。 阮娆被她这副样子逗笑了,一边走一边笑,出了假山,绕到了回廊上。 一抬头,就见远处廊下正立着个人影。 一身月白竹纹素锦袍衬的他清逸出尘,颀长挺拔。清冷的侧脸映着耀目的日光,白皙如冰雪,俊美又沉稳。 阮娆瞳孔一缩,赶紧拉住了红玉,朝后面努了努嘴。 二人轻手轻脚的转过身,踮着脚原路返回。 廊下的男人收回望向院中的视线,漫不经心地垂下眸,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扳指。 “过来。” 清冽如泉的声线,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强硬。 阮娆一下子僵住。 第32章 他的惩罚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往她们这边看一眼,却对她们的动静了如指掌。 阮娆心知逃不掉,于是整理了一下衣裙,让红玉留在原地等她,自己一脸紧张的走了过去。 距离他一丈外,她停住了脚步,福身行礼。 “见过大人……大人怎会在此?” 男人眼角朝她撇来淡淡的一眼,却看的她心头一凛。 “你说呢。” 阮娆心跳砰砰,情不自禁往后退了退。 男人静静看着她瑟瑟发抖的模样,突然开口道: “私采盐井的位置还有账册,尽快默出来给我。” 原来不是来算后账的。 阮娆顿时心中一松,舒了口气。 “大人,那位置并非文字写就,而是标记在江南三省的舆图上。还请大人找来一份舆图,阮娆回去便默出来。” “舆图?”男人清冷的眼神顿时冷了几分,“先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舆图缩地万丈,随便一个圈点便是方圆几十里,阮娆,你莫不是在耍我?” 阮娆心里咯噔一下。 她不想供出具体位置,是因为怕自己早早的没了用处,失去了主动权,但现在看来,这个男人显然不是好糊弄的。 “我怎么敢骗大人?大人捏死我,跟捏死蚂蚁一般简单。我有几个胆子敢糊弄大人?”她委屈巴巴的扮可怜。 “我是真的没见过具体位置,只记得阮孝廉有一本图册,上面全是放大了的舆图,被裁成一块一块的编成了册子,能具体到村落的名字。大人若是能找人编一本这样的图册,我自然能把更具体的位置指给大人。” 她又不傻,一旦供出盐井的具体位置,阮孝廉那边不就知道她出卖他了吗? 下个月的极乐丹她还没拿到手,没有极乐丹,她如何能找人配解药?她当然不能这么轻易的交出底牌,只能先拖为上,先拿到极乐丹再说。 男人显然对她的话半信半疑,锐利且冷静的目光在她脸上梭巡了片刻,似乎在观察她的表情。 阮娆尽量放缓呼吸,让神色看上去真诚又自然。 半晌,裴璟珩收回视线,冷冷吩咐。 “册子做出来前,你先去搜集细作名单。” 阮娆一听,几乎要气笑了。 他这是生怕她太闲没事做是吧? “我如今入府才两天,满京城的官太太们还不知道有我这个人,大人便想着让我去搜集名单?起码也要等到老太太寿宴,让我在众人面前露了脸,过了明路,才好到处去交际呀。” “那样太慢了。”裴璟珩一口否决。 “那些细作都是如何跟阮孝廉传递消息的?负责收集京中情报的又是谁?只要找到一处,就不难顺藤摸瓜,连根拔起。” 他头脑清楚,思维缜密,十分难糊弄,阮娆顿时有种与虎谋皮的感觉。 “大人说的十分有道理,可大人别忘了,我也只是个小小的棋子,怎么可能会知道阮孝廉这么核心的机密?京中有没有情报点,细作和阮孝廉之间又是如何传递消息的,我无从得知呀!” “那你是如何跟阮孝廉传递消息的?”裴璟珩一针见血的反问。 “我不用跟阮孝廉联系,因为我的任务是招安大人,并不需要从大人这儿传递什么情报,只要三个月时间一到,大人没有投诚,他便会断了我的极乐丹,要了我的命,就这么简单。” 裴璟珩闻言,终于转过头来认真的看了她一眼。 “下一颗极乐丹在哪?什么时候给你?” “不知道,他说时间到了自会有人给我送来,不许我打听。” 裴璟珩转着扳指,凝眸盯着她,淡淡道。 “若有人给你极乐丹,及时告知我。这段时间,你就老实呆在府里,莫要惹是生非。” “是。”阮娆低着头,敷衍的应了一声。 她倒是不想惹事,可是事非要惹她呀!那就怪不着她了。 “你的表情,不像是真心答应了。”冷冽的声线突然靠近,离她一步之遥。 阮娆一抬头,正好与男人冰冷淡漠的视线对上,吓得她连连往后退了两步。 “怕了?”男人收回目光看向别处,漫不经心的转了转扳指,“好事,起码能保命。” 可恶!又在威胁她! “我既说了那是最后一次,便再不敢越雷池半步,我向来说话算话。”阮娆神色倔强的抬起头。 “也请您记住自己曾说过的话,你我距离不得在三步之内,表!哥!” 她咬着牙道。 泥人尚有三分土性,更何况她也不是属泥的! “看来有了祖母撑腰,你胆子又大了不少,居然敢顶嘴了。” 裴璟珩凤眸朝她扫来,眼眸幽深如海,充满了压迫感。 “前日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 阮娆一噎,声音一下子软了下来,泪汪汪的抬头道: “大人——阮娆知道不该冒犯您,更不该对大人有非分只想,只是情到深处难自抑,一时冲动才……我年幼无知不懂事,您宽宏大量,原谅我吧。” “年幼无知不懂事。”男人重复着她的话,眼神幽深而安静,“原来你也是有自知之明的。” 阮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沉默半晌,只听男人突然开口道: “既自知不懂事,便好好学规矩。先前让你抄写的女则和家训,天黑前交上来。” 他神色淡淡,语气却有着不容置喙的强硬。 “今日抄不完,明日翻倍。” 阮娆顿时气的绷起了小脸。 不是说三日一交么?这个狗男人不会把入府那日也算进去了吧?简直丧心病狂! 少女敢怒不敢言的咬着唇,淡粉的樱唇被贝齿碾过,呈现一种靡丽的红润,像是熟透了的樱果一般诱人。 裴璟珩平静的移开视线,冷冷转过身。 “今后,你少去春晖堂。” “为什么?”阮娆愈发的不服气。 男人微微侧过头。 “别忘了你的身份,裴家不是你久留之地。我不想事情结束,没法跟祖母交代。” 说完,他往远处走去。 阮娆眯起眼眸,冷冷注视着他的背影。 裴璟珩,你放心,不必等你赶我走,只要你一死,我一天都不会多留。 裴家这座冰冷的囚笼,我早待够了。 所以,拜托你,赶紧钻进我的网中,让我顺顺利利杀了你吧…… ------------ “爷,画拿来了。” 清思筑内,苍青突然出现,手里捧着一副画。 “可有人察觉?” 裴璟珩低头认真看着桌案上已摊开的画卷,并未抬头。 苍青点头,“老太太让人去裱画,属下是从裱画的地方拿来的,只要天黑前送回去,应该没人会发现。” 裴璟珩没说话,手指轻轻点了点桌案空白处。 苍青会意,立刻摊开手里的画铺上去,顿时,一股甜香味在屋内渐渐弥漫开来。 裴璟珩微微蹙了蹙眉,将两副画放在一起做对比。 两幅画看似风马牛不相及,但若细细观察,就会发现无论是笔触还是技艺手法,几乎都如出一辙。 就像是同出一人之手。 但,这几乎不可能。 因为另一幅画的落款处,赫然写着:虞婉…… 第33章 交锋 阮娆领着红玉回了自己院子,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争吵声。 “住手!谁准你扔我的东西的?”芍药站在院中,气的浑身颤抖。 “这明明是我的屋子!你凭什么占去?” “你的屋子?”廊下的邱嬷嬷冷哼,“我怎么听说,这屋子昨晚没有住人呢?既然没住人,自然就是没主的!” 芍药一下噎住。 昨日她没来,确实是有些拿乔,想着表姑娘身边定是离不开她这样得力的大丫鬟,见她没来,定是会派人来请她的。结果等了一天,连个人影也没有,所以只能自己灰溜溜过来了。 谁知道一进院子,就看到她提前拿来的包裹被这个姓邱的婆子扔在院子里!简直可恶! 想到这,她理直气壮道: “老太太前儿才把我指给姑娘!姑娘仁善,特准许我收拾好东西再来当值。昨日我还有东西没收拾完,故而先搬来了一部分,就放在这屋子里!不管我昨晚有没有睡这屋,这院子里的人谁不知道屋子是我的!” “你既然是教规矩的嬷嬷,总该知道先来后到的道理!怎么能强占别人屋子,还将别人东西丢了一地?” “先来后到?”邱嬷嬷冷嗤一声。 “这院子里的人都可以作证,这屋子昨晚没住人,是空的。既然是空的,那就是没主的,便是你的东西在又如何?我今儿天不亮便来了,若论先来后到,分明你才是后来的那个!” “你!你简直强词夺理!就连姑娘也说过要把这屋子给我住!你难道还敢跟姑娘作对?”芍药不得已抬出阮娆镇她。 “姑娘?”邱嬷嬷更加不屑。 “如今就连你家姑娘也要听我老婆子的话!从今以后,这院子里我说了算!我说这屋子没人住,它就是没有主的!来人,给我接着扔!” 呼呼啦啦,衣衫首饰全都倒在院子里,沾了尘裹了泥,拥护邱嬷嬷的婆子还故意往上踩了两脚。 “你!”芍药顿时气红了眼,上前就要跟她们拼命。 “我原本敬你是长辈,没想到你竟如此为老不尊!跟小辈抢屋子!简直是强盗行径!就你这样的德行,也配给主子姑娘当教养嬷嬷?我呸!” 邱嬷嬷脸色一下子阴沉起来。 “还说是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一到了这镜花水月阁,立马原形毕露成了泼妇!看来这院子从上到下,不立规矩是不行了!既然你自己找上门来当头一茬,我便成全你!” “来人!把她给我绑了!赏十板子让她长长记性!” “主子都不曾罚我,你凭什么?你个糟心烂眼的老虔婆!趁着姑娘不在就欺负别个!你天打雷劈!” 芍药怒极挣扎,却被两个粗使婆子抓小鸡似的绑了起来,往长条凳上一摁,顿时动弹不得。 芍药顿时哭的凄惨,发髻散乱,好不狼狈。 邱嬷嬷冷笑着走到她跟前,居高临下地打量: “啧啧,瞧这梨花带雨的小模样,真让人狠不下心下手了。你若仍是老太太院子里的大丫鬟,我自然不敢去动你的东西,可谁让你偏跟了表姑娘了呢?” “有道是落架的凤凰不如鸡,今儿这顿板子,便是让你开开眼,谁才是这院子里说话最算话的人!给我打!” 板子高高扬起,眼看就要落下。 “慢着!” 美人袅袅婷婷走了进来,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惊愕。 “我不在这半日,究竟出了何事,竟让嬷嬷如此大动干戈?” 芍药一见阮娆,就像见到救命稻草,当即崩溃嚎啕哭了起来。 “姑娘……姑娘救我!奴婢要冤死了!邱嬷嬷扔了奴婢的东西,强占奴婢的屋子,奴婢不过争辩了两句,她便要打死奴婢!” “竟有此事?”阮娆目露怀疑地看向邱嬷嬷。 邱嬷嬷脸色阴沉,毫无惧色地迎着她的视线。 “这小蹄子不但血口喷人,处处顶撞,还掐尖要强,撒泼打滚,不管是不行了!老奴这就替姑娘管教她,待会儿上了刑不好看,怕会污了姑娘的眼,姑娘还是进屋吧!” 这话好不猖狂,简直没把她这个当主子的放在眼里。 她若是今日放任,威严可就要全盘扫地了。 阮娆淡淡一笑,撩起耳边碎发,朝红玉瞥了一眼。 红玉早憋不住了,得了主子的允许,立刻竹筒倒豆子呛呛出声: “姑娘还没说是罚是放,嬷嬷竟替姑娘做起主来了!姑娘不在,这院子里满都是人,出了事为何不能跑来知会姑娘一声?姑娘如今回来了,嬷嬷却发话让姑娘回避?知道的是姑娘敬着你是长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来给姑娘当主子的呢!” “你!”邱嬷嬷脸色顿时涨成了猪肝色,继而转为铁青。 “红玉,怎么这么跟嬷嬷说话?”阮娆装模作样地回头骂了一声,眼睛再次瞥向邱嬷嬷。 “素日里教了那么多规矩,是教到狗肚子里去了?” 含沙射影的一句,一语双关。 满院子都听着,被邱嬷嬷管教过的几个丫鬟顿时捂嘴偷笑,暗呼痛快。 邱嬷嬷自然也听出来了,却只能忍下一口恶气,将矛头再次对准芍药,借题发挥: “老奴既得了二夫人的令过来管教姑娘,自然也能做得了姑娘院子里的主!如此目无尊卑、言行无状的刁奴,老奴非要替姑娘管教她不成!来人!给我打!” 婆子们举起了藤条。 “打吧,打吧,打完了把人给我抬回春晖堂,就说邱嬷嬷帮我鉴定过了,芍药确属刁奴无疑,因而管教一通,退回老太太房里。” 阮娆轻描淡写说了一句,转身便走。 “都住手!”邱嬷嬷果然白了脸喊了停。 满院子人都静了下来看着她。 邱嬷嬷心里飞快的权衡着利弊。 她原本想借惩罚芍药立威,灭一灭表姑娘的威信,逐渐用这种方式打压她在下人心中的地位,直到架空她。 一个软弱无能的主子,是不会有人效忠的,最后只能被人任意践踏。 这样一来,她无法立足,自然是会主动提出卷铺盖滚的。 哪知道,这丫头看似简单,却也是个心思缜密的,一句轻飘飘的话就将了她的军,让她进退两难,下不来台。 芍药今日才来这院子,若真的带着伤被退回去当老太太的丫鬟,再添油加醋的一告状,到时候她岂非引火烧身? “念你今日刚来姑娘院儿里,不懂规矩,暂且饶了你!今后若再犯,定罚不赦!” 邱嬷嬷哼了一声,转身回了房里。 剩下她的两个拥趸还拿着藤条,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的蒙圈。 “还不把人放了!难道要姑娘亲自动手不成?没点眼力见的东西!”红玉牙尖嘴利地骂了声。 两个婆子敢怒不敢言,赶紧放了芍药,下去了。 “姑娘……幸亏姑娘来了,否则奴婢……”芍药满脸是泪,哭得抽抽噎噎。 院子里其他小丫鬟也偷偷躲在暗处看着。 阮娆知道,此时正是收服人心的好时机。 第34章 演起来! “奴婢明白,奴婢全都明白。” 芍药擦了擦泪,哭红的眼睛瞪着屋子的方向,气愤道: “没想到这个教养嬷嬷竟如此猖狂!半点不拿姑娘当主子,竟骑到姑娘头上,实在可恨!” “唉——”阮娆再次无奈叹气。 “她名义上担着教养我的职责,算是我的半个老师,尊师重道的帽子压着,等闲我是不敢忤逆她的。” “更何况,我本就寄人篱下,承蒙裴家悉心教导,自应当感恩戴德,若没有老太太或是世子爷发话,便是她再趾高气扬,作威作福,我也没办法赶走她。” 阮娆话里有话,故意说给芍药听。 果然芍药一听,立刻被点醒。 “让老太太赶她走?这个不难。”芍药一脸认真道。 “我在老太太院子里那么多年,手底下自然也有几个忠心的小丫头,只要让她们把这些事传出去,难保不会传到老太太耳朵里!只要说的人足够多,便是假的也变成真的了!到时候,所有人都知道,她拿着鸡毛当令箭,磋磨下人,作威作福,看她还有脸在这儿待着?” “这样能行吗?”阮娆故意半信半疑地问芍药。 “行!一定能行!姑娘你信我!不把那老虔婆赶走,我把名字倒过来写!”芍药咬牙切齿,一副恨极了的模样。 “好,我信你。”阮娆拍了拍她的手,细心叮嘱道,“不过你万事要小心,千万不能操之过急,更不可鲁莽行事。若是被她发现了端倪,说不定会疯狂报复。” “姑娘说该怎么做,奴婢全听姑娘的。” 阮娆装作沉思片刻,说道: “你这几日就让你手底下的人好好盯紧她便行了,一旦见到她有什么不寻常的动静,或是偷偷出去见什么人,说了什么话,赶紧来知会我。” “姑娘放心,这事儿包在奴婢身上。”芍药立马点头应了。 “你今日方受了惊吓,这两日便在屋里躺着歇息吧,不过,只能委屈你暂时同红玉住一屋了。等邱嬷嬷走了之后,你再搬去那间屋子。” 芍药一听,想赶走邱嬷嬷的心思立马涨成了十二分。 “奴婢无碍,姑娘这般善待奴婢,奴婢又怎好游手好闲,给那老虔婆抓把柄呢?”芍药故作羞涩地问道,“先前姑娘不是说,让奴婢替姑娘往世子那边跑腿的么?” 阮娆勾起唇角,神色了然地淡淡一笑。 “就算你不提,我也正要跟你说这事儿呢,你跟我来。” 片刻后,阮娆拉着芍药坐在了书案前,亲自将蘸了墨的毛笔塞到她手里,指着女则女诫和裴家家训道: “抄吧,天黑前,每一样抄满三十遍。” 芍药愣了下。 “姑娘,这……这恐怕不合适吧。世子爷交代的是,让您抄写,怎么能由奴婢代劳呢?” “这是接近世子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也是让他注意你的唯一办法,你确定不要?” 阮娆目含深意的看着她。 芍药没想到她会如此直白地问出来,不由得呆了一呆。 虽然她肯来伺候她,确实是为了有机会接近世子,可她却不能就这么承认,以免被人抓住把柄使坏。 “姑娘说的什么,奴婢不明白。”芍药眼里多了几分戒备。 阮娆知道芍药不肯轻易相信她,于是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唉——我知道表哥是嫌我流落在外,失了教养,我不该辜负他一片栽培之心。可我下个月便要及笄了,过不多久也许就要嫁给旁人,便是字写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呢?” “总归我的身份在这儿摆着,高不成低不就,当不成世子夫人,也没法拉下脸来作妾。与其把剩下的时间浪费在抄书上,不如好好享受在裴家剩下的时光。” 她认真地看着芍药,“所以,你替我抄书,我把这唯一的机会让给你,互助双赢,你愿意吗?” 芍药被这话惊得瞠目结舌,心口激动得砰砰直跳。 直觉告诉她,这是真的! 只要抓住这次机会,她就能顶替了木槿,成为世子爷身边的那个人! 但她仍不能掉以轻心。 “这……姑娘这话什么意思,奴婢听不懂。” 阮娆眯了眯眼,神色转冷。 “我把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你若还是有所保留,那便算了。就当我没提过吧。”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睨着她道: “这府里聪慧美貌的丫头不止你一个,机会却只有这一次,是飞上枝头成凤凰,还是当个家雀一辈子在地头儿刨食儿,端看有没有那个胆量抓住机会了。” 说完,她转身便走。 “姑娘!” 芍药一着急,扑通一声在她身后跪下了。 “奴婢谢姑娘抬举!” 阮娆背对着她,嘴角终于勾起一抹得逞得笑。 她就知道,以芍药的品性,最终一定会答应的。 因为在她还是虞婉的时候,曾经不小心撞见过这个女人的野心。 那日,她路过花园,看到芍药一个人气哼哼地揪着花丛泄愤,语气狂悖,大概又是挨了秦嬷嬷的训,所以将她祖宗十八辈一一问候了个遍。 虽然同在老太太身边当差,芍药的品性却是四朵花中最狂妄沉不住气的,因而也时常被秦嬷嬷训斥,罚她只在房里负责老太太的针线,旁地都不让她插手,等闲都不让她出来露脸。 芍药却觉得秦嬷嬷是怕她模样太出挑,会被几位少爷相中,抢了她闺女木槿的风头,因而恨极了秦嬷嬷母女。 那日芍药不服气的喃喃自语,说以她的姿色,别说做妾,便是世子夫人都当得,若不是出身不好,哪还有虞氏和木槿什么事儿? 等着吧,等她哪日得了机会到了世子爷跟前,自有办法能将世子的心牢牢攥在手心里,让所有人都靠边站,让世子独宠她一个。 从那日起,她就将芍药牢牢记在心里。 如今想来,这样狂妄自大又野心勃勃的笨蛋美人,若是用得好,会是一把好刀。 阮娆神色平静地转过身看着她。 “你既答应了,咱们就要立个契。我只有两个要求。第一,便是在我离开裴府之前,你必须守口如瓶,不得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你能做到吗?” “奴婢能。”芍药仰着头,一脸坚定。 “好,那咱们一言为定。只要你不违约,我也会尽力在表哥面前多举荐你的。毕竟……” 她欲言又止,眼神忽而变得哀伤。 “我第二个要求,便是要你代替我,余生陪着表哥,好好敬他、爱他、照顾他,对他不离不弃,生死与共,你能做到吗?” 芍药目露惊讶。 原来表姑娘让她帮忙抄书,真的不是耍什么阴谋或是单纯躲懒,而是早对世子爷情根深种,所以找她做替身,去完成她不能完成的夙愿…… 她此刻倒是信了表姑娘几分。 “姑娘放心,奴婢定会对世子爷不离不弃,生死与共,好好敬他、爱他、照顾他,替姑娘陪着他度过余生。” 阮娆点点头,抬头看向窗外一树落英缤纷的海棠,语气沉重地缓缓吟了一句: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一滴晶莹的泪从她眼角滑落,看得芍药也跟着心中酸涩起来。 原来表姑娘,竟对世子这般情根深种,宁愿委屈自己,也要成全世子的幸福,让他余生都有美人相伴,舒心惬意…… “记得赶紧抄完,天黑前送过去。”匆匆扔下一句,阮娆捂着脸出了房门。 因为再待下去,她怕会露馅笑出声! 第35章 啊对对对,我就是一往情深 阮娆转过身,神色平静地看着芍药。 “你既答应了,咱们就要立个契。我只有两个要求。第一,便是在我离开裴府之前,你必须守口如瓶,不得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你能做到吗?” “奴婢能。”芍药仰着头,一脸坚定。 “好,那咱们一言为定。只要你不违约,我也会尽力在表哥面前多举荐你的。毕竟……” 她欲言又止,眼神忽而变得哀伤。 “我第二个要求,便是要你代替我,余生陪着表哥,好好敬他、爱他、照顾他,对他不离不弃,生死与共,你能做到吗?” 芍药目露惊讶。 原来表姑娘让她帮忙抄书,真的不是耍什么阴谋或是单纯躲懒,而是早对世子爷情根深种,所以找她做替身,去完成她不能完成的夙愿…… 她此刻倒是信了表姑娘几分。 “姑娘放心,奴婢定会对世子爷不离不弃,生死与共,好好敬他、爱他、照顾他,替姑娘陪着他度过余生。” 阮娆点点头,抬头看向窗外一树落英缤纷的海棠,语气沉重地缓缓吟了一句: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一滴晶莹的泪从她侧脸的眼角滑落,看得芍药也跟着心中酸涩起来。 原来表姑娘竟对世子这般情根深种,宁愿委屈自己,也要成全世子的幸福,让他余生都有佳人相伴,自己则远远看着,暗暗心伤。 难怪人常说,易得痴情女,难得有情郎。 “记得赶紧抄完,天黑前送过去。”匆匆扔下一句,阮娆捂着脸出了房门。 再待下去,她真的怕会绷不住笑出声。 --------------- 与此同时,浑身湿漉漉的卢菁菁也被送回了二房,一脸狼狈相。 卢二夫人吓了一跳,立马迎上去,“我的儿,你这是……怎么搞得?” “姑母——”卢菁菁一头扎进卢二夫人怀里,委屈的哭了起来。 一旁的银钏臊眉耷眼,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卢二夫人听完已是一肚子的火。又听是自己儿子将侄女救了上来,顿时火冒三丈,劈头盖脸的骂道: “你说你没事瞎去喂什么鱼?被人摆了一道不说,还连累你表哥的清誉!他抱你上岸有多少人看见?万一这事儿要是被传开,你表哥今后怎么讨媳妇儿?你又如何当上世子夫人?” 卢菁菁被这么一骂,顿时更委屈了。 “我怎么连累表哥清誉了?不过是抱一下就放开了,再说,就算传开了,表哥娶不了旁人,不也还有我吗?” “蠢货!”卢二夫人狠狠瞪了眼卢菁菁。 “你嫁给你表哥对卢家有什么好处?对你表哥又有什么好处?你表哥必须要找个世家大族的姑娘结亲,这才能对他将来的仕途有所帮助。至于你,只有你当上了世子夫人,卢家才能得到更多助益!连这点谋划都想不到,卢家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东西!” 卢菁菁被姑姑两句话骂的不敢再吭声,挂着泪小声抽噎。 卢二夫人发完火,语气也稍微缓和下来。 “那小贱人邪门的很,说了多少遍让你少去招惹她,你偏不听,如今吃了亏,就只会到姑母这儿哭鼻子,竟半点主意都没有,你若能有姑母当年斗她娘一半的手段,如今该哭的,便是那小贱人了。” 卢菁菁一听,顿时也不哭了,捉住卢二夫人衣袖道,“姑姑跟她娘也曾有过节么?” 卢二夫人勾唇冷笑,“高蕊那贱人仗着一张脸,不但把国公爷迷得五迷三道,就连你姑父也被她勾了魂,可那又怎么样呢?姑母略施小计,她便臭了名声,荣庆长公主一句话就把她远远打发了,灰头土脸下嫁到了扬州,到死都没能再回京。” 说起之前的杰作,卢二夫人得意一笑,心中畅快,但想起阮娆,她渐渐又冷下脸来。 “果然龙生龙,凤生凤,老贱人生小贱人!高蕊那贱人死了,她生的小贱人又来府里祸害!长着那样一张脸,跟她娘是一路货色,看着就讨人厌!她今日动了你,便是打我的脸!等着吧,姑母自有办法帮你出口恶气!” 说完,她扭头吩咐画柳,“去,让那姓邱的婆子抽空过来一趟,我有事吩咐她。” 画柳领命去了。 卢菁菁不由好奇,“姑姑,你打算怎么做?” 卢二夫人恨铁不成钢的戳了她的额头,“方才说了那么多,怎么就一点悟性都没有呢?你记住,无论到什么时候,麻绳专挑细处断,打蛇要打三寸长,既要下手,便要挑对方的紧要处下手。你说,如我们这等人家,要紧要的是什么?” 卢菁菁愣了半天终于恍然大悟。 “自然是脸面!姑姑是想故技重施,让她跟她娘一样,坏了名声?” “办法虽老,管用就好。”卢二夫人眯着眼睛,神色阴狠毒辣,“你记住,无论什么时候,好名声才是女儿家最好的嫁妆。若是嫁妆都没了,你说会怎样?” -------------- 傍晚时分,芍药终于将抄完的东西送去清思筑。 刚走到竹林边缘,就被苍青拦了下来,将她手里的东西拿走,头也不回地走了。 芍药踮着脚看着他走远,没见到世子,她心里难免失落,不过她也清楚,以世子的性子,能让她进了竹林已是破例,剩下的,就只能慢慢来了。 她慢吞吞地往回走,却在回廊拐角处,看到个熟悉的人影一闪而过,像是往二夫人的松涛苑去了。 芍药犹豫了片刻,赶紧轻手轻脚地跟了上去。 一个时辰后。 天光散尽,暮色四合,外面渐渐黑了下来。 落锁的前一刻,芍药着急忙慌跑进了院子,直奔正房而去。 “姑娘!”一进门,芍药便反手关紧了门,一脸紧张。 阮娆懒洋洋的躺在湘妃榻,朝她淡淡一瞥。 “被狗追了?” “姑娘您还有心思开玩笑!您可知,有人要害您!”芍药三两步过去,俯身在她耳边低声几句。 阮娆的神色也渐渐沉静下来。 第36章 等着你呢,老虔婆 “你的人可听清楚了?” “千真万确!我给她塞了银子,央她躲在墙角偷听到的!再说那丫头以往受过我的恩惠,断不敢欺瞒我!” “很好,这次多亏了你机警。”阮娆坐起身,解下腰间的荷包塞给她。 “今后打探消息的地方还多,这点银子你先拿着,给你手底下的小丫头们买点零嘴吃。虽然你如今来我这儿当值,可人脉不能断,该维系还是要好好维系。” 芍药本也没想推辞,她故意提那么一嘴,自然是不想拿自己的体己倒贴主子,于是顺势便接了。 “奴婢替那些丫头们谢姑娘赏。” 阮娆笑了笑,又拔下头上老太太赏的玳瑁簪子,顺手插在芍药发髻上。 “我如今在府里还未站稳脚跟,各方打主意的人兴许还有不少,今后还要多多辛苦你,帮我处处留意着。” “你放心,只要我好,便断不了你的好处。” 芍药摸到了头上的簪子,顿时心花怒放,点了点头道: “姑娘放心!奴婢既然跟了姑娘,自然跟姑娘是一条心!今后再有这样的事,奴婢肯定第一时间知会姑娘!” 话虽这么说,可她心里却犯起了嘀咕: 表姑娘终究是要外嫁的,她却是要留下当世子身边人的,这种事儿她也就暗地里帮忙传个话看,至于旁的……她可不能得罪二夫人,要不然吃不了兜着走。 若表姑娘真要跟二夫人斗法,她能不参与最好不参与。 “姑娘,这件事你可有对策?”芍药试探着打听道。 阮娆觑着芍药眼神飘忽的模样,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唉——能有什么对策呢?” “我竟不知如何着了二表舅母的嫌,不光派了邱嬷嬷这样严厉地到我院子里发号施令,还要想办法让我脸面扫地没法见人……这可真真儿是不给人活路了呀!” 说着说着,她掏出帕子便抽泣起来、 芍药在一旁只能软声规劝,“姑娘先别急,一定有办法的。要不……您试着讨好一下那姓邱的婆子?兴许她手软,就放过您了呢?” “是这个理儿,可我对邱嬷嬷的底细一概不知,怕是不能投其所好,会适得其反呀。”阮娆擦擦泪,抬起头。 “芍药,还是要辛苦你一下,用你手里的人脉去查查那邱嬷嬷的底细,这样才能有的放矢。” 芍药一听,暗暗思忖了下。 打探消息也好,起码她就有借口不用一同跟着上山了,完全可以避开和二夫人当面对上。 “姑娘放心,这件事奴婢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只是大概会需要两三日的时间……”芍药欲言又止。 阮娆拿帕子沾沾眼角,眸中同样闪过一道精光。 “没事,过两日上山,有红玉一个人陪我就行了,你安心做这一件事便好。” “是。”芍药连忙高兴的应了。 “行了,这件事就这样吧,跟谁都不要提起。你先下去吧。” 阮娆淡淡吩咐道。 芍药赶紧退下,那边红玉推门进来。 “姑娘,方才芍药火急火燎地跑进来,出什么事了?” 阮娆招手让她凑近,低声嘱咐了半晌,末了,又拿出一张百两银票给她。 “你找个可靠的人,将这银子九成兑换成碎银,一成兑换成铜钱,分几个荷包装着,明日落锁前办妥就行。” 红玉眼里闪着光,有种即将干大事儿的兴奋,立马点头应了。 ------------- 第二日卯时正,天还黑着,秦嬷嬷便黑着脸来敲门了。 “姑娘该起了!做早课的时候到了!” 她咣咣敲着门,故意大声嚷嚷,似乎想让全院子的人都听到,这位表姑娘有多懒惰。 然而阮娆怎么可能会给她这样的机会,很快打开门走了出来。 她衣裙整洁干净,发髻更是一丝不乱,朝邱嬷嬷颔首行礼,微微一笑: “让嬷嬷久等了。” 秦嬷嬷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出来,只好收了声音,黑着脸道: “姑娘起身倒是麻利,这便跟老奴来吧。” 阮娆笑了笑,目光微闪。 那是,早就等着你呢,老虔婆。 ———— 院子里,廊下的灯笼被风吹着摇摇摆摆,光线忽明忽暗,照着院中一圈的桌椅长凳,上面还放着水碗,旁边搁着藤条和戒尺。 红玉见那藤条足足有拇指粗,戒尺更是没有刮干净毛刺,心知这邱婆子来者不善,八成是找由头要体罚姑娘,顿时着急得直冲阮娆使眼色。 “姑娘,你看……” “红玉,你先退下。”阮娆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让她到一边去。 红玉一脸担忧地守在旁边,寸步不离的盯紧了邱嬷嬷。 邱嬷嬷在桌子旁坐定,沉着脸训诫道: “大家闺秀坐卧立行都是有规矩有章程的。就单说这个行,步要从容,遇弯则缓,双目平视,双肩放平,下颚不动。你先走个试试。” 阮娆脸上始终挂着端庄得体的微笑,双手收于腹前,往前走了两步,姿态一等一的标准。 邱嬷嬷眉头一皱,竟感觉这丫头有些让她无从下手。 这礼仪规矩标准的,便说是高门勋贵出身的嫡女都不为过。 “平地上走得稳有什么稀奇的,最考验功夫的,是能不能头顶碗走直线。你来试试。” 一计不成,她又生一计。 光线昏暗,那长条凳又细又长,膝盖那般高,若是不小心从上面栽下来,一个摔不好骨折都是有可能的,到时候,也只能怪她自己不小心,学艺不精,可半点怪不得旁人。 邱嬷嬷眼里闪过一丝精光。 阮娆静静瞥着她的神色,笑眯眯的问道: “怎么个头顶碗走直线?阮娆不懂。” “这有什么不懂的?你把那桌上的碗端起来顶在头上,沿着院子一圈长凳走完,若是水不泼不撒,便算你合格。若是泼洒出来,或是碗掉落地上,那我可要罚你了。”邱嬷嬷伸手将藤条拿在手中,目光里蠢蠢欲动。 “阮娆还是不明白,什么样的才算合格?不如嬷嬷做个示范,我照着学便是。”阮娆笑的得体,大大方方地提出要求。 邱嬷嬷脸色一僵。 “你是听不懂人话,还是故意借口不肯做?你若是再推三阻四,我便要拿这藤条罚你不敬师之罪了!” 阮娆顿时脸上写满了惊愕,甚至还透着几分委屈。 “我在家时也曾被悉心教导,从未听说过还要顶碗走凳学礼仪的,心想着兴许京城的规矩跟江南不一样,便诚心想向嬷嬷请教,嬷嬷不教便算了,怎么动不动就要体罚学生呢?” 说完,她掏出帕子就要抹泪儿,眼角却瞥了下红玉。 红玉早憋着话呢,得了眼色,立马呛呛出声: “说是来教导姑娘规矩,嬷嬷却一开始屁股就黏在凳子上,光拿个藤条在那吓唬人,知道是你教规矩严格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驯兽呢!” “都说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你连门长什么样都不给姑娘看,算是哪门子师父?” 第37章 教训嬷嬷 “小丫头片子,再敢口出狂言,对我不敬,我先赏你一顿板子!” “你打我,也要有打我的由头!难道如今嬷嬷立下的规矩,便是说实话也是错的吗?”红玉牙尖嘴利的反驳。 “我劝嬷嬷还是少打些罚人的主意,一会儿表姑娘还要陪老太太用早饭,若是身上磕了碰了,多了不该有的伤,万一老太太若是问起来,奴婢这张嘴可不会替嬷嬷遮掩!便是世子问起来,奴婢也是有一说一的!” 一提起世子,邱嬷嬷脸上顿时有了退缩之意。 她也住了一日了,听下面的婆子嚼舌根说起,这位美若天仙的表姑娘前几日入府,可是世子爷亲自抱着进来的。可见,世子爷对这位表姑娘,绝对不一般。 虽然她听命于卢二夫人,但这镇国公府究竟还是大房说了算,世子爷更是这府里一言九鼎的存在,若是真惹怒了他,便是卢二夫人也护不住她。 邱嬷嬷权衡完利弊,放下了手里的藤条。 “我可以不罚你,但规矩依旧要学。我只给你示范一遍,你看好了!” 邱嬷嬷将碗顶在头上,步履平稳地走上了凳子。 她原本打算走两步便赶紧下来,哪知道刚迈开腿,身后突然传来“啪嗒”一声轻响,四周的光线一下子就灭了。 黑灯瞎火的,她也不敢动了,生怕一不小心摔下来 “灯笼怎么灭了!” 邱嬷嬷直挺挺地站在凳子上,头上还顶着碗,无法回头看,只能干着急。 “许是里面的蜡芯儿烧完了,嬷嬷稍安勿躁,我让红玉去拿新的蜡烛来。” 阮娆提着被爪勾打下来的灯笼,勾着唇缓缓道。 红玉也跟着装模作样地应了声。 “是,姑娘,奴婢这就去取蜡烛,姑娘稍候。” 脚步声渐渐远去,邱嬷嬷顶着碗笔直地站在凳子上,立在寒风中。 等啊等,不知等了多久,等的她一双老腿僵得发麻,在寒风中瑟瑟打颤,灯笼也不见亮起来。 “怎么回事?红玉那丫头怎么还没回来?”邱嬷嬷再也受不了地问。 然而等了半天也没人理她。 邱嬷嬷顿时惊疑,心道莫不是被那两个丫头摆了一道,竟将她扔下独自走了? 好啊,这事儿她一定要告状告到老太太那里,告她个欺师之罪! 想到这儿,她再也沉不住气地将头上的碗拿下来端在手里,低头摸索着想从凳子上下来。 然而她刚一抬脚,才发觉双脚不知是麻了还是怎的,竟沉得如同被捆住了一样! “咣当!” 顷刻间,凳子一歪,邱嬷嬷从上面一头栽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灯笼亮了起来。 “哎哟嬷嬷,您没事儿吧?” 阮娆一脸笑吟吟地缓缓走过来,端的是步从容,行要缓,要多缓有多缓。 邱嬷嬷趴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想让人赶紧把她扶起来,却只能看着眼前唯一能扶她的人,悠哉悠哉地慢慢走来。 “你、你!一定是你捣的鬼!”邱嬷嬷气急咬牙道。 阮娆顿时停住脚,一脸惊讶。 “嬷嬷这话是何意?”阮娆一脸委屈。 “灯笼灭了乃是意外,我人明明站在这里,从未动过,难道嬷嬷以为,我能隔空取物不成?” “你没动过?那方才我问你话,你为何不答?”邱嬷嬷捂着腰龇牙咧嘴。 “我答了呀,我说我去催催,难道嬷嬷耳背没听见?”阮娆眨着眼睛十分无辜,“嬷嬷若不信,可以问红玉。” “姑娘说得句句属实!是奴婢找了好久也没找到蜡烛,幸好姑娘帮忙一起找,这才找见了。” 主仆俩一唱一和,堵得邱嬷嬷没话说,再也挑不出理来。 “还不快来扶我!”邱嬷嬷气急败坏地嚷了一句,挣扎着爬起来、 阮娆使了个眼色,红玉赶紧过去,两个人一个扶人,一个悄悄把邱嬷嬷脚上绑着的细线扯掉,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一切证据消弭于无形。 邱嬷嬷摔伤了腰,早课自然也就作罢了。 阮娆弹弹衣袖,回屋去睡回笼觉了。 等到天光大亮,她洗漱一番,又去了春晖堂请安。 坐下没多久,果然卢二夫人就来了,说起明日十五,该准备上山礼佛的诸多事宜,问裴老夫人可要带着众表姑娘一同前去。 裴老夫这才想起先前跟阮娆说过,要她供长明灯的事,于是立马点头。 既然阮娆去了,当然不能厚此薄彼,所有表姑娘都要一同上山去。 裴老夫人让卢二夫人好好准备,提前让法华寺准备好中午休息的禅房,将众位表姑娘安置妥当。 卢二夫人笑着应了,临走的时候,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阮娆。 阮娆迎上她的视线,同样勾着唇角淡淡一笑。 二人视线像是无意间撞在一起,又像是彼此蓄谋已久的试探,无形中有股暗暗的较量。 这日傍晚,红玉拿着个小包袱偷偷进了屋。 “姑娘,事情办妥了。” 阮娆轻轻扫了一眼,点点头,直接将其中一袋给了红玉,“给那个帮你办事儿的人,这是他的辛苦费。” 红玉顿时红了脸颊,摆手道,“不用不用,那是我哥,给姑娘办事是应当的,不用给辛苦费。” 阮娆当然知道。 她也知道,红玉他们兄妹俩父母双亡,家里又遭了灾,这才不得已卖身为奴。虽然入府时间也不短了,但他们兄妹俩仍保留着庄稼人踏实可靠的秉性,是值得信任的。 “拿着吧,不是白给的,这是提前给他的辛苦费。”阮娆笑着看她,硬塞到她手中。 红玉捧着那沉甸甸的银子,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她每月月例才二钱银子,这一袋子就有四五十两,够她和兄长攒七八年的了。 “姑娘,这太多了。”红玉仍有些不知所措。 阮娆笑了笑,戳了下她的额头。 “真是个实心眼。便是支使芍药,我还舍了支簪子呢,你是我唯一的心腹,我怎么可能让你跟着我吃糠咽菜?拿着吧,替你哥存起来,将来给他娶房媳妇。” 红玉顿时感动得热泪盈眶,差点又要跪下,却被阮娆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 “行了,说正事儿要紧。明日的事,就按先前说的办,你让长风想办法顶了车夫的差……” 第38章 算计落空 第二日一早,晨雾还未散,几辆宽敞阔气的锦缎帷帐马车便已经停在了镇国公府门外,等待着主子们上车。 老太太带着秦嬷嬷乘一辆,二夫人当然不想往婆婆面前凑,于是领着画柳上了另一辆。 剩下几位表姑娘,各自带着随身丫鬟,分乘了两辆车。 阮娆起得不算晚,只是邱嬷嬷死乞白赖非要跟着,说什么她身为教养嬷嬷,今后姑娘出门她也要寸步不离,贴身教导。 阮娆知道她打的什么算盘,也不揭破,就静静看着她演。 只是邱嬷嬷昨日摔伤动作还不是很利索,于是三人走出府门外已是慢了一步。 “嬷嬷既然腰伤了,就别跟姑娘们挤了,不如去下人那辆马车上坐,地方大,宽敞。”红玉二话不说就要支开邱嬷嬷。 邱嬷嬷脸色一沉,正要训斥她,就见为首的那辆双辔并驾的马车突然掀开了帘子,露出世子爷那张冰雪雕铸般的俊颜。 虽然一个字也没说,但那冷冰冰的视线扫过来的一刻,邱嬷嬷顿时觉得膝盖有点软。 再没敢多一句废话,邱嬷嬷飞快地爬上了下人的马车,似乎连腰伤都忘了。 阮娆抿唇一笑,转头却见裴璟珩早就挪开了视线,端坐在车中,连个眼神都吝啬给她。 而真正掀帘子的人却躲在车窗后偷偷觑着她,一不小心跟她对上了视线,立刻像是被烫到一般,唰地放下了帘子。 是裴深。 阮娆翘了翘唇角。 没想到那个讨厌鬼是个吃硬不吃软的,怪不得先前她怎么装可怜,他都要找她麻烦,如今她毫无顾忌地骂了他一通,他倒是老实了,连看她一眼都不敢。 之前教习媚术的师父曾说过,有些男人就是贱骨头,你越不给他好脸,他越上赶着舔。 阮娆轻蔑笑着朝马车撇去一眼,转身上了马车。 一掀开车帘,发现卢菁菁还有姜雪儿已经在车上了。 见她上车,卢菁菁翻了个白眼,嘁了一声。 她自己占了一面软凳,还让银钏占了另一面,将随身带的吃食箱笼放在旁边占着地方,摆明了是不想让人坐。 而另一面,姜雪儿和她的丫鬟并坐着,嘴上笑眯眯的让阮娆快进来坐,屁股却都没有挪一下的意思。 阮娆转身对红玉道,“既然这辆车被卢姐姐占满了,咱们就去老夫人车里挤一挤吧。” 卢菁菁一听,顿时脸色发僵,不情不愿的给银钏使了个眼色。 银钏于是赶忙把箱笼挪了位置,起身拉住了阮娆。 “表姑娘,还有地儿呢,老太太那辆车都已经要走了,您现在下去,怕是赶不上了。” 阮娆扫了眼银钏,见她没有让座的意思,于是一脸为难道: “三个人坐一面还是太挤了,听说世子也要随行,不如我去坐他的车,反正也不是第一回坐了。” 说完挣开银钏的手转身就要走。 卢菁菁顿时瞪直了眼,“慢着!” 阮娆侧头乜了她一眼,“卢姐姐有何见教?” 卢菁菁气鼓鼓的瞪着她,终于不情不愿地吩咐道,“银钏,你下车去搭下人的车子!把地方让给她!” 银钏愣了下,转头看看姜雪儿身边正嗑瓜子看热闹的茗茶,又看了看气色红润的红玉,心想,都是做丫鬟的,怎么差距就那么大呢? “快点!磨蹭什么!”卢菁菁不耐烦地呵斥了句。 银钏默默收拾好东西,红着眼圈下了车。 擦身而过的时候,阮娆眼尖地看到她脸上的红痕印还没褪去,眼神不由得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秒,若有所思。 小插曲告一段落,所有人坐定,马车终于辚辚而动,朝着城外十里的法华寺而去。 一个时辰后,马车驶过山门,经由马道一路行到了寺门外。 方丈亲自出寺门迎接,随后领着镇国公府的一众人等入了大殿进香参拜。 阮娆也如愿以偿地为高蕊添了牌位,供上了长明灯,还找僧人诵持经卷。 从头至尾,她都亲自在旁陪诵,虔诚的焚香叩拜,看得裴老夫人既欣慰又感动,连连拿帕子沾眼角。 一个上午很快过去了,用过斋饭,所有人都被丫鬟婆子领着,到事先准备好的禅房小憩。 阮娆也被一个婆子领着,往二夫人分配给自己的禅院而去。 眼瞅着离众人下榻的禅院越来越远,阮娆状若无意问道,“怎么大家都在一处,只有分给我的禅院这么远?” 那婆子干笑一声,讪讪道,“今儿是十五,香火旺盛,除了咱们国公府,还有别家太太小姐们都来烧香拜佛,禅房自然就不够了。临时在后面开辟出来几处禅房,只能委屈表姑娘暂时歇在那儿了。” “哦——”阮娆点点头,突然止住脚步。 “既然禅房紧俏,便留下给其他需要的人好了。正巧我想起方才加持的经文少了一卷往生咒,还要赶紧赶回去告知师傅们。” 说完转身就走。 那婆子顿时大惊失色,赶紧去拉她。 “姑娘孝心感动上天,可如今大殿那里都是外客和僧人了,姑娘自己去怕是不合适吧?如今府里的人都午憩呢,姑娘就算自个儿不睡,也要体谅体谅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吧。” 说完,她朝一旁的邱嬷嬷使了个眼色。 邱嬷嬷立马哎呦哎哟地捂住腰,疼的快要站不住似的。 “姑娘嘴里说着尊师重道,如今老奴伤了腰,姑娘却不让人有片刻休息,还要一意孤行去大殿,你难道这是记恨老奴平日对你管教严苛,故意在这节骨眼上磋磨我?” “姑娘早上便说嬷嬷不必跟了,老太太和世子爷都在,姑娘能有什么行差踏错?是嬷嬷自己非赖着要跟来,害的我们姑娘差点迟到不说,如今又拿这个说嘴,硬要给姑娘扣帽子,我看是嬷嬷故意磋磨姑娘才对!” 红玉浓眉一竖,小嘴叭叭的就开始怼了,一口气都不带停。 邱嬷嬷气得手指直抖,指着她对另外那婆子说,“你瞧瞧啊,你瞧瞧,就这样的刁奴,不管教能行吗……” “佛祖脚下,嬷嬷就少动些杀伐气,少造些口业吧,也算是给自己积德了。”阮娆淡淡打断她的话。 “嬷嬷既然伤着,找地方躺着去吧,不必跟了。” 说完她拉着红玉,抬脚便走。 那婆子见状,立马上前要拦,却被红玉小牛犊子似的故意一撞,顿时朝旁踉跄倒去! 第39章 一计又生 “哎呦!”那婆子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蹲,坐在地上半天没起来。 再抬眼时,只见那主仆二人脚步飞快,很快消失在小路尽头。 粗使婆子暗恼不已,不由将邪火发在邱嬷嬷身上。 “你怎么不拦着她们?二夫人既交代了你,你却连这点事儿都办不好,待会儿我定要在夫人面前告你一状!” 邱嬷嬷也很气愤,“拦?我拿什么拦?我是有你胖还是有你壮?况且我腰都伤了,能走来这里已是万幸了!” “那现在怎么办?后山那里人正等着,万一惊了别家的夫人小姐,追查起来,肯定要引火烧到咱们身上了!”粗使婆子一脸心急。 邱嬷嬷思忖片刻,当机立断道,“咱们兵分两路,你赶紧去回二夫人,就说表姑娘太过机警,死活不肯往僻静的地方走,让她想办法拖着姑娘回府,只要她人落了单,后面一切就都好办了。” “那你呢?”婆子问。 “我当然是去禅房,把那儿等着的人给赶走,万一让府里的人看见,咱们都都撇不清干系了。” 婆子点点头,觉得有理,于是拍拍裙子站起身准备走。 突然,她又停住脚步,转头打量着邱嬷嬷,恶声恶气道: “邱婆子,你可是收了夫人的好处的,今儿这事儿无论你想什么办法,都要让夫人出口恶气!要是弄不成,夫人一生气,你我都要跟着吃瓜落儿!” “知道了。”邱嬷嬷僵着脸,扭头朝后山根儿处的禅房去。 二人分道扬镳,渐行渐远,殊不知,这一幕被躲在角落的长风听了个一清二楚。 见四处无人,他才蹑手蹑脚地出来,远远地跟上了邱嬷嬷。 日光移动,渐渐西斜,到了回府的时间。 裴老夫人辞别了方丈,被簇拥着出了寺门。 上马车前,她转头看了看,没看到阮娆,还专门提了一嘴,“娆丫头呢?” 卢二夫人笑得有些僵,说道,“许是贪睡,还没醒吧,儿媳这便差人去喊她,母亲先走吧。” 裴老夫人点点头,“她跪了一上午,也是累坏了。你让人留下一辆车,专门等等她。” “儿媳明白。”卢二夫人低头行礼,送裴老夫人上马车。 没人看见,她低下头的脸笑得多么阴险。 ———— 一炷香之后,大雄宝殿内。 红玉匆匆从外面进来,俯身对着蒲团上的阮娆耳语道: “姑娘,人都走了,二夫人果然把咱们剩下了,只留下一辆下人用的车……她这是不仅仅要害您,还要羞辱您!” 阮娆念完回向偈,这才缓缓睁开了眼,慢慢站起身。 “管她留什么车,左右不会是我坐。世子那边如何了?” “果然不出您所料,世子爷和二公子还在了空大师那里下棋,还没动身回府。我哥也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故意将马车停到了山门外。” 阮娆点点头,看了看天色,道,“了空大师申时后便不会见外客了。眼下时辰也差不多了,走吧。” 主仆二人出了大殿,往寺门方向走。 “姑娘!”邱嬷嬷不知守在哪个犄角旮旯里,见二人出来,赶紧追了上去,脸上带着责备的愠怒。 “姑娘方才就将老奴一人扔下,如今又要一声不吭,自顾自走了么?” 阮娆侧过头,掩口惊讶,“嬷嬷怎么还在?听红玉说府里的人全都走光了,我还以为嬷嬷也跟着一起走了,把我们扔下了呢!” “就是!”红玉附和道,“嬷嬷怎么还好意思问姑娘为何把你扔下,我倒是想问问嬷嬷,既然你一直在院子里,见众人打道回府,为何不来知会姑娘一声?反而眼睁睁看着姑娘被扔下?” “这……”邱嬷嬷本想先发制人,哪知道会被反将一军,只好扯了个谎道: “许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方才往茅厕多跑了两趟,老奴也是刚从茅厕出来,这才刚巧碰见了姑娘,回府的事,老奴也完全不知啊。” 红玉冷笑着看她演,忍不住讥讽: “嬷嬷这肚子闹得可真是时候,早不去晚不去,非要大家打道回府的时候去,便是掐点儿也没见这么准的!” “你怎么说话的!人吃五谷杂粮,谁没有内急的时候?”邱嬷嬷也沉下脸来。 “你分明是……”红玉正要据理力争,却见阮娆转过头,看了她一眼。 红玉顿时忍住气,咬住嘴唇不说话了。 “红玉,嬷嬷好歹是长辈,你怎么能这么跟嬷嬷说话?后面待着去。” 阮娆装模作样训斥了声,上前热络地挽起了邱嬷嬷的胳膊。 “红玉年纪小,嬷嬷莫要跟她个小丫头一般见识。下山路还长,我扶着嬷嬷一道走吧。” 阮娆突然示好,邱嬷嬷不由疑惑地仔细打量她,见那一双杏眼灵动流转,眼角尖尖,眼尾翘翘,猫儿似的媚态慵懒,让人光是看着便不由出神。 这般狐媚模样,便是放在皇宫内院也是个祸国殃民的主,也怪不得二夫人急着对她出手了。 想到怀里揣着的两个银锭,邱嬷嬷硬了硬心肠。 “二夫人说了,马车先去送其他表小姐,再回来接姑娘。姑娘若是这会儿执意要回去,恐怕就要跟下人挤一辆马车了,姑娘也肯?” 阮娆为难地看了看天色,“若是等马车回来接,就要等到天黑了,很是不妥,还是现在走吧。” “既如此,姑娘便跟老奴一道下山吧。”邱嬷嬷一脸料定,拉着阮娆便要往马道上走。 这马道上车来车往,游人络绎不绝,便是半路突然冲出个醉鬼流氓也是正常。 这么美的姑娘,男人见色起意,抱住美人当众就亲嘴儿,也是正常。 她带着伤忠心护主,拼命拉扯姑娘,不小心撕坏了姑娘的衣裳,让她身子半裸,也是正常。 正常加正常,她便水到渠成完成了任务,坏了表姑娘的名声,不但能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还能落个英勇护主的好名声,另外还有尾款三十两。 如此一举就能换来五十两,儿子欠下的赌债,也能早一日还清了。 邱嬷嬷越想越激动,浑浊的眼睛里顿时散发出贪婪的精光! 第40章 刁奴欺主啦! 然而下一刻,她却被阮娆的一句话打断了幻想。 “嬷嬷,这马道人太多,灰尘又大,我可不想弄脏这一身衣裙,我记得东侧那还有一条林荫道通往山门,咱们换条道儿走吧。” “不成!”邱嬷嬷想都不想大声拒绝。 “哦?为何?”阮娆斜睨着她,似笑非笑的问。 “我、我说不行就不行!”邱嬷嬷心里念着银子,连谎话都懒得编了,突然生出一分孤勇,抓着阮娆的手腕就要往马道上拖。 红玉立刻小牛犊子似的冲过来,拤着腰挡在她面前。 “你这老货,居然还当起姑娘的家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二夫人派你来给姑娘当主子的呢!” 阮娆赶紧朝红玉看了一眼,警告她差点说漏嘴。 红玉也意识到自己一生气差点把心里话说出来,幸好邱嬷嬷没有注意她话里的意思,只一门心思跟她撕扯,仍想拉着阮娆往马道上拖。 “死丫头!快让开!” “我不让!你放开姑娘!”红玉去撕扯邱嬷嬷抓人的手。 车来车往的,这样的动静,也会很快引起别人的注意。 “十两银子,换条道儿走,嬷嬷只当陪我散心了,如何?”阮娆突然幽幽开口。 邱嬷嬷手下一顿,不可置信的转过头来。 “二十两。”阮娆看着她,继续加价。 邱嬷嬷没说话,只是咕咚咽了下口水。 “五十两。”阮娆静静看着她,“红玉,拿来。” 红玉不情不愿的解开身上的小包袱,将一袋子鼓囊囊的钱袋子递了过去。 “嬷嬷,只要换条道,这些都是你的。”阮娆盯着她的眼睛。 她知道,邱嬷嬷会答应的。 邱嬷嬷的眼睛像是鱼眼珠子似的一眨不眨,死死盯着那袋银子。 她今儿是交了什么好运?竟然都上赶着给她送银子,五十两银子啊!有钱不挣是王八! 二夫人的赏银,她也不会放弃,顶多是多费一道子事儿,让人通知那无赖去山门外等着便是了,换个地方动手,差别不大。 但这样一来,她两头拿银子,就有一百两银子进账了! “姑娘既然这么想换条路,老奴依着姑娘便是了。” 邱嬷嬷看着钱袋子,伸手便要去夺,却被红玉眼疾手快的收了回去。 红玉捂着钱袋,“急什么?出了山门再给你!要不然万一你中途变卦怎么办?” 邱嬷嬷没拿到银子,眼看要急眼,就听阮娆轻飘飘说道。 “嬷嬷放心,红玉她一定说道做到的,嬷嬷就让她帮您提着,也省了您的力气不是?快走吧,这人来人往的都看着,影响不好。” 邱嬷嬷只得作罢。 三人两前一后,转道石阶路。 这石阶路顾名思义,就是全部由一段又一段的石阶迂回盘旋而成,站在山顶往下,脚下花草茂盛,树木掩映,石阶隐没其中,风景独秀。看似不显,但真正走起来,那些石阶像是长的没有尽头似的,便是正常人走上半天也要腰酸背痛腿发软,更别提邱嬷嬷这还带着腰伤的了。 一段路下来,邱嬷嬷已是额头冒汗,双腿打颤,只是为了银子,咬着牙硬抗而已。 反观身边她那位柔柔弱弱的表小姐,脚下还是轻盈的像只蝴蝶,裙裾摆动的幅度都不曾乱过,脸不红气不喘的,一路左顾右盼,还有心情看风景。 其实阮娆哪是在看什么风景,是在搜罗她等待的那道人影。 终于,等走到半路时,只见前方花木掩映的岔路处,缓缓有人影晃动,正朝主干道慢慢移动。 阮娆快走几步,定睛一看,只见树木缝隙中隐约透出三道人影,为首的气质清冷,出尘如谪仙,身后跟着的两个高个儿,一个侍卫装扮,衣着素简,一个墨发高束,神采飞扬。 阮娆终于放下心来,放缓了脚步,转身看向后面呼哧带喘的邱嬷嬷,歪头欣赏半天,忽而狡黠一笑。 “嬷嬷,为了五十两银子,丢了半条命,值吗?”她幽幽问道。 邱嬷嬷正低头看路,闻言突然抬起头。 少女还是那个少女,只是目中再无往日柔弱顺从之态,反而透着一股子憋着坏的劲儿。 “姑娘这话什么意思?”邱嬷嬷一瞬间沉了脸。 “嬷嬷还装糊涂呐,打量旁人不知道你的底细,便可以将你当个半师敬着。扪心自问,你配么?”阮娆勾唇一笑,眼神讥讽。 “你早前是裴沁身边的教养嬷嬷,却因屡次昧下大小姐的银钱,还收受下面人的贿赂,被二夫人逐到庄子上做苦工,啧啧,瞧瞧你这苍老蜡黄的手和脸,哪里像是跟二夫人同岁的人?” “你、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邱嬷嬷顿时瞪大眼睛,惊怒交加。 她的那些事已经成为了历史,这小丫头不是刚进府的么?怎么会知道她的底细! “我不光知道这些,我还知道,你这么贪财,不是为了吃喝,而是为了给你那不争气的儿子还赌债。”阮娆眯眼一笑,缓慢而悠然,诛她的心。 “你说说你呀,连自己儿子都管教成了只会吃喝嫖赌的废物,还有什么脸管教别人?” “你!”邱嬷嬷被这句话戳到了痛处,顿时面无血色,脸色煞白。 “我就知道,你为了替儿子还赌债,什么钱都敢拿,什么脏心烂肺的事儿都肯干。所以,我故意拿五十两诓你,果然,你立马就上钩了。” 邱嬷嬷一瞬间仿佛被雷劈了,脸色被羞辱的陡然涨红,眼神却因为银子而狰狞。 “你说什么!什么诓我?” 阮娆噙着笑,伸手接过红玉递来的钱袋子,故意在她面前晃了晃,继续刺激她。 “我说,这钱袋子呀,就是吊在驴子眼前的胡萝卜,让你看得见,却吃、不、着!” “嗷——”邱嬷嬷陡然疯魔,红着眼睛就朝阮娆手中的钱袋子扑来,一个夺,一个闪,二人眼见就要撕扯起来。 红玉眼疾手快的赶紧抱住邱嬷嬷的腰,一边朝下面的人影高声喊道,“救命啊!救命啊!刁奴欺主啦!快来人啊!” ---------------- 裴深从岔路上刚走到主干道,就察觉到了后面那道纤细柔嫩如花瓣的身影,神色顿时不自然起来。 他克制着自己,一直再没有回头看。 突然,丫鬟的呼救叫嚷让他心头一惊,转身就要去救人,却被身旁的清冷公子一把拽住后领。 “干什么去。” “大哥!你没看到后面快打起来了吗?”裴深有些着急道。 裴璟珩凤眸淡淡朝他一瞥。 “打起来,又管你何事?” 裴深被他问的一噎。 就在这须臾之间,只听头顶乍然传来一声尖叫—— “姑娘!” 只见一道粉白纤细的身影,顿时从石阶上滚落下来! 三个男人抬头俱是一惊! 第41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 裴深再也不管不顾,甩开裴璟珩的手,飞身一跃,一把将正在滚落的少女捞在怀中,动作干净利索! “二表哥……” 微弱的呢喃细如猫叫,纤细的手指揪住了他的衣襟,少女上翘的猫儿眼半阖着,没了往日了神气活现,只剩脆弱无助的依赖。 裴深低着头,愣愣看着那水玉一般的小手,只觉得自己的心仿佛也被她揪住,成了皱巴巴的一团。 还没等他开口说什么,少女雪白的颈突然软软垂下,双目紧闭,昏了过去。 裴深眸光微凝,一颗心像是被什么挤压着,呼吸渐渐沉重,陡然生出一种想杀了罪魁祸首的恼火。 少年抬起头,目光化作了刀子直逼向邱嬷嬷,像是要将她切开似的。 邱嬷嬷吓得浑身发僵,颤着声音连连摆手,“二、二公子、不是、不是我,是她自己、自己不小心掉下去……” “还敢狡辩!”少年怒发冲冠,一提气跃到邱嬷嬷面前。 “不小心?你也不小心掉下去试试!” 话音未落,他已一脚将她踹下了台阶! “啊——”邱嬷嬷立刻皮球似的咕噜噜翻滚着,从台阶上滚下去,一直滚到了转弯处才停下来。 浑身像是被人用铁锤敲了一遍,邱嬷嬷趴在地上,疼得连头都快抬不起来。 眼前突然扫过一片月白衣摆,更加危险且冰冷的东西似乎在缓缓靠近。 邱嬷嬷龇牙咧嘴地抬起头,正好对上世子爷那俯视而来冰冷的视线,冷漠肃然得如同一尊雕像。 “世、世子爷……老奴、老奴冤枉……” 邱嬷嬷费力地伸出手指,妄图抓住世子爷高贵的云靴博取谅解。 “苍青。”清冷的声线淡淡吩咐。 “让她闭嘴,绑回去审。” 邱嬷嬷还没反应过来,后颈就被赏了一记手刀,顿时人事不省了。 “老妖婆!便宜你了!”裴深抱着人走下来,不解恨地又补了一脚。 裴璟珩眼角扫过他怀中昏迷的人,目光在少女猩红刺目的额角顿了顿,薄唇微微一抿。 “把她放下,交给她的丫鬟。” 看热闹的红玉一秒回神,赶紧皱着小脸叫屈: “世子爷,奴婢方才拦邱嬷嬷的时候扭伤了胳膊,这会儿还疼得抬不起来呢。” 裴璟珩淡淡扫了她一眼。 “苍青,你来。” 正蹲在地上捆人的苍青抬起头,一脸茫然。 “爷,属下背不了两个人。” “大哥,不必麻烦了,我送她。” 裴深一脸执拗,抱着人从裴璟珩面前匆匆走过,径直下山了。 红玉赶紧追上,却不忘临走前将主子交代好的话术对着世子爷念叨一遍: “我家姑娘摔下去时,嘴里喊的可是世子爷的名字……唉!” 红玉一脸遗憾且失望的看着裴璟珩,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转身跑了。 裴璟珩立在原地半天没有动,也没有表情。 苍青小心觑着自家主子的脸,心里琢磨着他此刻在想什么,会不会为刚才没有及时出手相救而后悔。 哪知下一秒就见他眼神凉淡地朝他扫过来。 “你很闲?” 苍青赶紧低头忙活,将地上的邱嬷嬷捆成粽子,一把提了起来。 一抬头,却发现主子的身影早已在十丈开外了。 “嘴上说着不用管,还不是跑得飞快。”苍青嘁了一声,小声嘟哝道。 --------------- 裴深抱着人刚回到马车边,就见一旁拴着个五花大绑的男人,癞皮头,一脸猥琐相,正被车夫押着跪在地上。 “二公子。”长风朝他行礼,目光一转,又看向他身后赶来之人。 “世子爷。” “怎么回事。”裴璟珩淡淡扫了一眼。 “这泼皮鬼鬼祟祟,在马车周围转悠了半天,还偷偷摸摸的打听起了国公府里姓阮的那位表姑娘。奴才顿觉不对,便擅自将人拿了,好交给世子爷严审。” 裴深刚把阮娆放进车里,听到车夫的话,顿时从车上跳下来,一把揪起地上的癞皮头男人。 “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国公府还有个姓阮的表姑娘?谁告诉你的!说!” 癞皮头其实早就被长风一顿胖揍打老实了,别说口供,屎尿都快打出来了,被两句狠话一吓唬,自己就哭哭咧咧的全招了。 “我招、我全招!是、是国公府里的一个婆子,给了小的五两银子,让小的等在后山禅院外,等着翻墙进去坏了阮姑娘的清白……” “混账!”裴深剑眉一竖,连头发丝儿都带着盛怒,一脚飞踹,癞皮头顿时趴在了地上成了癞皮狗。 军营待久的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有股子野劲儿,凡事不问对错,先揍解气了再说。 裴深还要再踹,却被裴璟珩一把拉住。 “阿深,你有些过了。” “大哥!你也听到他刚才的话了!这种畜生还留着他干嘛!” 裴深恼怒地想挣开他的手,却被牢牢地扣住了脉门,动都动不了。 裴深诧异抬头,正和裴璟珩冷静沉稳的视线对上。 他这才发现,三年不见,兄长的内力早已浩瀚如海,压制他简直易如反掌。 原来,方才他去救人时,大哥根本没想真的拦他。 “冷静点,让他把事情交代完。” 裴璟珩一脸淡然地松开手,目光扫向地上的男人,缓缓说道: “接着说,若有一处疏漏,把你皮剥了点灯笼。” 他声音很淡,不急不缓,却把赖皮头吓得毛骨悚然,连牙齿都开始打颤。 “小人、小人冤枉呀!小人压根儿没得手呀!小人连那位阮姑娘的面儿都没见成,就被另一个婆子打发出了寺院,安排小的在路上等,说是等她领着人经过,就让我扑上去亲嘴,再撕烂那姑娘的衣裳,让她没脸见人……” 他这话没说全,实际上,他刚出了寺院,就被一直尾随在后的长风摁住了。 “指使你的人,是谁?” “小人一共只见过两个婆子,给小人银钱的是个矮胖的婆子,赶小人出寺院的是个瘦高个儿,高颧骨……就、就是她!” 他的视线越过二人看向后面,直勾勾盯着苍青身上扛着的人。 裴璟珩眼睛微微眯起,转了转拇指上扳指,突然抬脚上了马车。 裴深一愣,不解地问,“大哥!不审了么?” “事涉内宅,我不便插手。”裴璟珩头也不回地进了车厢。 “那难道就这么算了?”裴深一脸不忿。 “你若真想替她出头,不如先骑马回府,将此事告知你母亲,让她主持公道。” 话音落,车厢的门“啪”的一声紧闭,将所有人都隔绝在外,显然不想让人再进来。 裴深看了眼那紧闭的车门,心里忽然也生出一种想进去的冲动,但仔细想了想大哥的话,他最终还是选择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第42章 在他怀里撒个泼 阮娆察觉到进来的人是裴璟珩,赶紧凝神屏息继续装晕。 今日这出苦肉计,原本是大可不必的。要怪就怪裴璟珩这狗男人心太硬! 见她有难,自己不愿出手相救便罢了,还要拦着旁人来救她! 时机稍纵即逝,人却不肯来,无奈之下,她只好出此下策,故意从台阶上跌下。 虽然已经尽量护住头脸,哪知人算还是不如天算,额头磕在石棱上擦出了一道伤,口子虽不大,但却不知会不会留疤,毁了她这一副用作武器的好皮囊。 想到这个,阮娆不由恼恨,默默在心中又记了裴璟珩一笔。 “既醒了,就别装了。” 男人突然开口,声线清冽,淡定从容地仿佛早就看破一切。 阮娆顿时心头一跳,却没有立刻睁眼。 谁知道他是真发觉还是假发觉,万一是诈她的呢? “怎么,还要我亲自请你起身不成?”语气算不上友善,甚至透着淡淡的威胁。 冷冽的气息越来越逼近,阮娆心中顿时警铃大作,赶紧睁开了眼。 修长如竹节的手指捏着一瓶伤药放在她面前,男人面无表情地坐回了身。 “自己上药。” 阮娆却没有动。 她流了那么多血,怎么能白流呢?起码也要带着这一头血,回府晃一圈才行。 见她垂着头,迟迟未动,裴璟珩的视线逐渐转冷。 “不肯上药?今日之事,不正如你的意么,你还想借着这头伤,在府里掀起多大的风浪?” 阮娆一听,心中顿时又惊又怒,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 惊的是这男人居然能一眼看穿她的意图,怒的是听他这话的意思,倒是怀疑这一切是她自导自演了! “大人的意思,这些都是我故意提前安排好,栽赃陷害邱嬷嬷呗?”她嗔怒的斜眼看着他。 “不觉得太巧了吗。”男人缓缓撩开眼皮看着她,眼神冷静的可怕。 “无论是时间还是地点,全都拿捏得很好。就连证人,也是现成的,那个抓人的车夫,是你丫鬟的兄长吧?” 这人的眼睛是会读心术吗?居然都没能瞒过他! 阮娆一口气憋在心底,喉咙也梗得厉害。 她将计就计,小心翼翼计算着每一步,生怕会节外生枝,把一切筹谋都掩饰得毫无痕迹,就想来个一箭三雕,既顺理成章赶走了邱嬷嬷,又能卖一波惨收获同情,顺势再换一批下人,然后顺藤摸瓜揪出幕后主使卢二夫人…… 苦肉计虽是临时起意,但效果也不错,起码,裴深是真的信了,所有人也都信了。 然而她骗过了所有人,却唯独骗不了他。 阮娆心中陡然生出一种烦躁,那是被聪明人轻易碾压的无力和羞愤。 论眼睛毒辣,她确实比不过裴璟珩久经官场浸染,行走于刑狱间,练就一副直击人心的火眼金睛。 但这不代表,她就一定会输。 “大人既然下了结论,何不再推断一下动机,我为何要冒着毁容甚至断腿的风险,去陷害一个无足轻重的下人?” 裴璟珩微微蹙了眉,似乎并未考虑过这个问题。 “裴大人,便是审案也要问问犯罪动机,何故你连问都不问,轻易便判定这一切都是我在自导自演?” 阮娆反唇相讥,咄咄逼问。 “还是说,你根本就知道错不在我,我的谋划也只是为了博取你的同情自保而已,而你却还是想以此为借口,堵住我的嘴,要我息事宁人!” “既然你问了,那我明白便告诉你。”裴璟珩黑沉沉的眸子看定她,有种近乎恐怖的冷锐。 “我希望裴家能始终家宅和睦,无风无浪。无论是谁想挑起事端,搅动风雨,都是与我为敌。你可听明白了?” “所以,大人确实知道我才是受害者,却还是要指责我,打压我,让我迫于压力不能再追究下去,是么?” “你要我忍气吞声,是因为你一眼就看穿了幕后主使是谁,只是为了你所谓的家宅和睦,所以要逼我忍气吞声,对么?” “你可以这么理解。”裴璟珩冷冷的瞥了她一眼。 “我一早便警告过你,安分守己的呆着,莫要惹是生非,你却屡次忤逆。” “那两个人裴家不会放过,自会给你一个公道,但这件事到此为止,你若再刨根问底,揪着不放,搅得裴家不得安生,我便送你回苏州。” 直到现在,他话语里仍是逼迫和警告,强迫她为了他妥协。 这一刻,阮娆觉得自己仿佛变回了曾经的那个虞婉。 明明被他日夜冷落,她还得端着大方得体的微笑,始终维护他的尊严。 明明被二婶刁难,下人轻慢,她还得委曲求全,维护他所在意的裴家融洽和谐。 过往的一切历历在目,曾经那些委屈,心酸,沮丧,难过,像是潮水瞬间漫过了头顶,让她透不过气。 明明已经不爱了,可她恍惚间又回到临死之际,那万箭穿心般的悲伤和怨怒。 她并不想哭,可是眼泪却不争气的先后涌了出来。 但是,她已经不是虞婉,她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忍气吞声,重活一世,若还要逆来顺受,那她要这半条命做什么? 便是将天戳破了个窟窿,这件事,她也必须追究到底! 她擦干眼泪,忽然站起身。 “那你便送我回苏州好了。” 裴璟珩眸光一凛,“你说什么?” “我说,便是大人要送我回苏州,这件事,我也要追究到底,讨回公道,将幕后之人揪出来!” 她脸上写满倔强。 “我知道大人在京中只手遮天,便是我告不了官,也要将那幕后主使拉出来溜一圈,我看她今后哪还有脸当裴家的当家主母!” 裴璟珩眸中闪过一丝惊愕,随即凝结成冰。 原来她竟也知道了。 并非他护短,实则是裴家如今正处于风口浪尖,任何一个小小的瑕疵都可能会被人拿来做文章。 他不能允许裴家百年清誉,被一个兴风作浪的小小细作毁于一旦。 “你若再执迷不悟,我现在就……” “不用大人赶,我自己走。”阮娆蓦然打断他的话,冷然一笑,忽然用力推开了车门。 车轮下的土地飞快后退,看得人头晕目眩。 “你若想下车,就自己跳下去。别怪我没提醒你,这次往下跳,就不一定是毁容还是缺腿了。” 裴璟珩唇线微绷,像是故意吓唬人。 “我知道。”阮娆站在风口,青丝乱舞,裙袂翻飞,回眸间眼神幽深冷艳,像一只蛊惑人心的精魅。 “但只要我从殿帅专属的马车上跳下去,这事儿便会一传十十传百,裴家想捂都捂不住了。” 她轻轻的扬了扬唇角。 裴璟珩眸光一冷,“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我连命都要豁出去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阮娆反唇相讥,神色轻蔑。 “我知道大人看中裴家的和睦团结,所以不惜牺牲我一个微不足道的外人,来粉饰裴家的太平。” “我也知道,在大人眼里,我就是专门养来诱惑男人的玩意儿,连个人都不算。” 她语气很轻,眸中全是嘲讽的意味。 “阮娆知道,大人您是纤尘不染的云,我就是您连看一下都脏眼的地上泥。大人您是高高在上的天上月,我便是贱如草芥的蝼蚁,只能远远的仰望着您,偶尔能被您的光辉照到便已感激涕零……” 她语调陡然转冷,上翘的眼尾满是冷艳。 “可是,泥土再脏,尚有三分土性;蝼蚁再渺小,也会努力求生。阮娆再卑贱,也绝不会对害我之人忍气吞声!” 少女仰着头,发丝乱舞,额头渗血,形容狼狈。可那双盈满了泪的眼睛是亮的,比哪一回都干净,干净得仿佛能让人看到她的灵魂。 裴璟珩心神俱震,第一次看到她真实的那一面。 没有蓄谋的接近示好,挑逗勾引,没有虚伪的甜言蜜语和拙劣的演技。 她就这么直勾勾盯着他,被泪水打湿的眼睫轻颤着,脸色苍白的近乎没有血色。 但那冷艳且坚强的眼神,却透着股不服输的韧劲,格外的吸引人。 “裴璟珩。” 少女站在门边,气质高贵冷艳,带着恨意的眼神幽幽望着他。 “我真后悔爱过你。” 那一刻,她望过来的的眼神冷傲决绝,裴璟珩心中突然无端抽痛。 狂风卷着少女粉白的裙摆翻飞如蝶翼,让她看起来更显得纤细脆弱,仿佛随时会被风卷飞出去。 少女闭上了眼,下一刻,当真毫不犹豫朝外倾身出去! “回来!”裴璟珩突然纵身一跃! 第43章 咬吻 腰间突然环上来的手臂,如钢筋铁骨般的坚硬,简直要把她的腰勒断! 阮娆眸中却闪过一丝得意的蔑笑。 她赌赢了。 那个一向高贵冰冷、不动如山的男人,终于不得不为她动了一回。 只是这戏刚演了一半,还得接着唱下去。 一股巨大的冲力让二人不受控制地往后仰倒,阮娆几乎是直接坐在了裴璟珩怀里。 “放开我!”她挣扎着要起身,拼命抓挠腰间的手臂。 隔着薄薄的一层衣袖,她甚至能摸到男人紧绷的肌肉,贲起坚实,石头一样的硬。 “你闹够了没有。” 男人沉声冷斥,扣着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扳了过来。 即便是坐着,男人依然高了她一截,乌沉沉的眸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紧绷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却仍压不住眸中散发出来的冷冽怒气。 “这么想死?我成全你。” 黑眸一眯,他抬手扣上了她的后颈。 “好,你杀!” 阮娆知道这个时候千万不能露出恐惧,更不能认怂,否则就要前功尽弃! 于是强撑着气势,下巴一抬,噙着泪满脸倔强地瞪着他,撕拉一声扯开了衣领! “脖子给你!掐吧!掐死我吧!你不就喜欢掐人脖子吗?” 这一招果然让裴璟珩始料未及,黑沉沉的眸子闪过一丝错愕,扣在她后颈处的手明显一顿, 阮娆趁热打铁,满脸悲愤地一下褪去了外衫,狠狠地扔在地上! 纤细的脖颈和优美的肩线一下裸露出来出来,精致纤薄的锁骨像一対蝶翼呈一字打开,两道优美的弯弧雪线在下方隆起,隐隐透出蜜桃般的形状。 裴璟珩瞳孔一缩,迅速转过脸去,绷着脸沉声道,“穿上。” “不穿!” “穿上!” 男人气息明显不稳,音量不自觉提高了几度。 “大人为何不敢看我?是我怕脏了您的眼吗?” 阮娆故意讽刺反问。 她知道裴璟珩最恨人挑战他的权威,一定会转过头来。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这次他却迟迟不肯转头。 阮娆只好加大火力。 “大人可真有意思,明明嫌弃我脏,却要维持着君子风度,连看都不敢看一眼,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把我当个人看呢?殊不知,您方才话里话外,还拿我当个无足轻重的物件,任你摆布,随意折辱!” “我没有。”男人闭上凤眸,声音喑哑,矢口否认。 “你有!”阮娆冷冷反驳。 “你鄙夷我!嫌弃我!就连我用过的杯子都要厌恶到丢弃!” “在你眼里,我就是个物件,是可以随意被丢弃被处置的棋子!平日里避我如蛇蝎,只有用到我的时候才勉为其难的远远见上一面,一边嫌弃,一边还要利用!” “裴璟珩,你真的,又虚伪!又无耻!我真后悔自己眼瞎,竟然会爱上你!便是爱一只猪,爱一条狗,也好过爱你!” 终于骂出来了,这句话。 是沉尸湖底的那个自己,在咽气前的那一刻,最想对裴璟珩说的话。 这一刻,她已不仅仅是当下的阮娆,也是曾经的虞婉。 过往的一切历历在目,那些委屈,心酸,沮丧,难过的所有感受,像是潮水瞬间漫过了头顶,让她快要透不过气。 被他日夜冷落,冷眼相待,却还要强颜欢笑,替他维护着体面的辛酸。 被二夫人刁难,下人轻慢,却还得忍气吞声,尽量不给他添麻烦的憋屈。 还有那被他沉湖之际,万箭穿心般的悲伤和怨怒。 她并不想哭,可是眼泪却不争气地先后涌了出来。 她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爱,只剩下恨,却不知原来还有藏着那么多那么多的委屈。 阮娆骤然泪崩。 大滴的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从她绯红的眼角滑落,打湿了身下坐着的白袍下摆,渐渐洇湿了一大片,看上去,像是失禁了似的。 可她不管不顾,哭得兴起时,还故意撩起一片衣角擦了擦鼻涕。 一抬头,正好和黑着脸的男人对上了视线。 他不知什么时候转过头来,狭长漆黑的凤眸正静静的盯着她,盯着她手里的衣角,额头青筋似乎还跳了跳。 “骂了我,还拿我的衣摆擦鼻涕。”他声音都冒着寒气,“阮娆,你胆子真的越来越大了。” 这句话虽然冷,却并没有杀气。 阮娆敏锐的察觉道,有什么东西在他眸中缓而又缓地化开了。 这么好的机会,若不抓住,更待何时? “我连死都不怕了,自然胆子大。”阮娆抹了把泪,一脸冷艳且挑衅。 “还有更大胆的,大人要试试吗?” 说完,她不等他反应,突然勾着他的脖子吻了上去! 媚术师父说过,对付难搞的男人,胆要大,心要细,手要黑!不管用什么手段,先染指了再说! 男女之间,只要有了肌肤之亲,再厚的窗户纸也能捅破。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总有能让他跪在石榴裙下的那天! 尤其是像裴璟珩这样又正经又难搞的男人,能让他卸下一次心防不容易,必须得抓住机会,豁的出去! 阮娆想到这儿,拼命勾缠着裴璟珩的脖子,狠狠碾磨他的唇。 她心中有怨有恨,毫无情意,更无缠绵,只是在发泄过往的委屈和不甘,毫无章法的亲吻并不像勾引,反倒更像是一种发泄与报复。 他不是一直嫌弃她么?他不是高高在上纤尘不染么? 她就偏偏要亲他,让他永远都忘不了这一刻被女人强吻的屈辱! 只是,她现在,似乎正抱着一块寒铁啃。 男人一动不动,身体僵硬紧绷,像一块包着棉布的铁板,又冷又硬。 他那双薄唇,像是被焊死了似的,抿成一条薄线,怎么也撬不开。 阮娆毫无耐心,吮上他的唇瓣,甚至不惜伸出丁香小舌去撩拨。 渐渐的,她感觉到抱着的铁板竟然有了温度,她甚至感觉到了铁板下面那扑通扑通越来越强烈急促的心跳声。 原来他不是下面没长东西,只是一直憋着装正经罢了。 阮娆冷冷一笑。 裴璟珩,你可真对得起自己的骂名,假正经,真虚伪。 她突然起了坏心眼,叼起他的唇珠,用尖牙狠狠一碾! 裴璟珩瞬间从震惊中回神,迅疾握住她的肩要将人推开,然而手下传来温热肌肤的触感,像上好的膏脂般丝滑软弹。 他像烫着一般,迅速收回手。 眼前少女身上只有一件海棠红的诃子,大片雪腻肌肤裸露在外,让人根本无从下手。 裴璟珩别无他法,只得猛地转过头,避开她的唇,后仰与她拉开距离。 阮娆察觉他的意图,手臂如藤蔓般紧紧缠了上去。 二人一个避之不及,一个乘胜追击,无声无息,进行着一场男女间的角逐戏。 最终,阮娆胜出,将她曾经爱而不得、又恨了半生的男人骑在了下面! 第44章 主子他……还是没忍住 “放肆!下去!” 裴璟珩不想触碰她,又一时没能躲开,竟被那小女子得了逞,勾着他的脖子将他压在了下面。 她仿佛身上沾满了毒液,那毒会沁入身体,化成了一团火,从她贴过的地方迅速烧了起来,沿着他的四经八脉迅速蔓延,阻塞他的内力,让他心跳气促。 男人眉头紧皱成山峦,神色愠怒,似乎还带着一丝羞恼,薄冰透玉似的脸竟泛起一层淡淡的绯色。 好似不食烟火的仙人跌落尘埃,终于染上了一丝人气儿。 阮娆歪着头,饶有兴趣的看着他恼羞成怒却拿她无法的模样,感觉这男人生气的时候比平时看上去顺眼多了。 以后还是多气气他好了。 “让我下去可以,只是,大人要答应我,不再阻挠我追究幕后真凶。” 她俯身相贴,吐息如羽,像一只吸人精魄的妖魅,危险,美艳,极具诱惑。 有些女人是毒,一旦沾上,注定万劫不复。 而他,决不允许自己堕入深渊。 裴璟珩瞬间清醒。 他扣住少女的手腕,一个迅雷不及掩耳的反剪,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跟我谈条件?你……” 他咬牙切齿,看到身下晕过去的少女,突然愣住。 “爷,出什么事了?” 察觉到了动静,坐在车头的苍青转身掀开了车帘。 只一眼,顿时把他吓得失去了表情管理,唰的一下放下了车帘。 世子爷居然把昏迷的表姑娘压在身下?表姑娘衣服都快被脱光了…… 嘶—— 多少有点禽兽不如了啊! 可他既不能阻止,又不能大义灭亲,更不能眼睁睁看着主子犯错,毁了他自己辛苦经营的一切! 苍青拼命挠着头,突然看向一旁赶车的长风,一把夺下他手里的马鞭,狠狠一甩! “驾!” 一声响亮的鞭声过后,驾车的两匹马同时撒开蹄子狂奔起来。 ------------- 国公府门前,急促的马蹄突然被勒停,马儿发出一声嘶鸣声,引得刚刚下车的众人回头看。 墨发高束的少年动作利索的翻身下马,将马鞭扔给下人,步履匆匆就朝卢二夫人追去。 “二公子。” 擦身而过之际,几位表姑娘纷纷行礼,裴深却一眼都顾不得看,匆匆追上刚要上台阶的卢二夫人。 “母亲!阮表妹她出事了!”裴深一脸着急。 卢二夫人眼中闪过得逞的笑意,面儿上却惊讶问,“出什么事了?” “还不是她身边那个刁奴,将她从石阶上推下了来了!人都昏过去了!”裴深一脸气愤。 卢二夫人一怔。 “深儿,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阮表妹被她身边那个刁婆子给推下了山!头都磕破了!听说那害人的婆子还是娘找来的,娘是从哪儿找的那劳什子教养嬷嬷,简直就是个害人精!” 裴深语气不免有些责备。 卢二夫人顿时一阵晕眩,差点没站稳。 害人精!害人精明明是那个小贱人! 一切怎么跟计划的不一样了呢? 这下好了,非但没把那小贱人赶走,竟还让儿子对她上了心! 这男人一旦对女人生出怜悯,那可是要坏事儿的呀! 再说,这事儿万一惊动了老太太,一旦追究起来…… 卢二夫人一口气憋在心里,上不来也下不去,只能不断抚着胸口顺气。 “母亲,这件事该如何处置,您倒是说一句啊。” 裴深一向大大咧咧,丝毫没察觉到卢二夫人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这件事你切莫声张,母亲、母亲自会妥当处置。你、你先回自己院子吧。” 卢二夫人捂着胸口,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 而另一边,二人的动静正被有心的秦嬷嬷看在眼里。 她一直在暗地里等着卢二夫人出手,这次的事她当然也一清二楚。 毕竟那位邱嬷嬷,还是自己闺女故意引导二夫人找来的。 没想到二夫人雷霆手段,这么快便出手了。 看着眼前这动静,八成是事儿成了。 剩下的,就由她来推波助澜吧。 秦嬷嬷于是在搀扶着老太太下马车时,故意低声提醒了一句: “老太太,二夫人那边动静不对,似乎出事了。” 裴老夫人抬眼,也看到站在门口说话的母子俩,一个神色焦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一个抚着胸口,丫鬟在一旁不停的顺气。 裴老夫人捏着佛珠,沉下了脸。 “去看看。” —————— “怎么回事?都站在这儿做什么?” 裴老太太走到跟前,矍铄的目光扫着二人。 卢二夫人立刻打起精神,佯装没事人。 “回母亲,是儿媳车坐久了,有些气闷,所以站这儿透透气。” 裴老夫人看了眼她,又转头看向二孙子。 “深儿,是这样吗?” 裴深欲言又止,却被卢二夫人一个眼刀制止。 他着实不明白为何母亲非要把这件事情捂着瞒着。 但孝字大过天,母亲先前既发了话,他作为儿子也只能听从。 裴深忍着气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裴老夫人的提问。 裴老夫人这才放下心。原来是虚惊一场。 “府里哪儿不能透气,非要站在大门口,成何体统。”裴老夫人沉脸训斥,“还不快回府?” 话音刚落,远处再次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府门外的所有人不由转头望去。 双驾马车迎着众人的视线急匆匆赶来,又一个急匆匆刹停。 须臾,众人只见世子爷冷着脸下了马车,怀里还横抱着一个裹着斗篷的姑娘。 简直跟前儿那位表姑娘入府一模一样。 再定睛一看,呵,他怀里抱的可不就是那位貌若天仙的表姑娘? 众人的视线都在聚焦在二人身上,只有苍青不同。 他直勾勾盯着世子爷那破掉的嘴唇,还有衣摆上的湿痕,原地石化。 完了!还是晚了一步! 主子他……还是没忍住…… 第45章 他被她拿捏住了 裴老夫人的目光扫过裴璟珩抱着的人,神色先是诧异,再是惊惶。 “这、这丫头怎么成了这副模样?快!快来人!去请孙太医!” 几个丫鬟婆子瞬间围了上来,从世子爷手里接过昏迷的表姑娘,先送回镜花水月阁安置了。 裴老夫人一脸担心地就要跟上去,裴璟珩却沉声安慰道,“祖母不必担心,她只是暂时晕了过去,血已经止住了,她会没事的。” “好好去上香,怎么回来就变成了这样?” 裴老太太一脸悲痛,忽而想起从寺院回来之前,她曾安排过卢二夫人派辆马车等着阮娆。 “去,把二夫人叫过来。” 裴老太太话音刚落,那边就听画柳惊呼道,“来人啊!二夫人晕倒了!” 当了几十年的婆媳,过了上百招,裴老太太怎会不知道儿媳妇如此心虚,定有猫腻。 裴老太太沉下脸,重重哼了一声。 “让人熬一碗黄连苦参汤灌给她,什么时候醒了,什么时候让来她见我!” -------------- 半个时辰后。 春晖堂的正厅里或站或坐,聚了半屋子的人。 裴老太太坐在首位上,手里捏着佛珠,矍铄锐利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裴璟珩换过衣衫,在一旁陪坐。 卢二夫人也‘醒’了过来,勒着抹额,装出一副病歪歪的虚弱模样,眼里却暗藏精光,偷偷打量着老夫人和裴璟珩。 裴深坐在另一边,后面站着的一排,是今日去上香随侍的所有丫鬟婆子,还有镜花水月阁的下人们。 气氛沉闷且严肃,众人皆沉默,只有红玉站在堂中,悲泣交加地控诉着: “……邱嬷嬷自从来了姑娘院子第一日起,便打着主子们的旗号作威作福,只要她看不顺眼的,轻则赏一巴掌,动辄打板子。 对待姑娘,也是狐假虎威,借着调教的名义行磋磨之事,大半夜让姑娘起来立规矩。好好的规矩不教,却让姑娘顶着水碗走独木桥。这哪是学规矩,这分明是学杂耍呀!” 人群中顿时有几个看热闹的丫鬟捂嘴偷笑,赫然是帮主子来打探消息的银钏,还有其他几位表姑娘的丫鬟。 “竟有此事!”裴老夫人沉下脸,目光扫了一眼二夫人。 卢二夫人见婆婆朝她瞪过来,赶紧低下头装没看见。 “还不止这些。”红玉哭哭啼啼道。 “邱嬷嬷极爱财,经常找明目收受贿赂。别说我们这些小丫鬟,便是姑娘也要时常孝敬她,如若不然,便一天不得好脸,处处受训斥。” “此番出事,也是因为姑娘嫌马道上人多,想换条道走,邱嬷嬷却说什么也要把姑娘往马道上拖。姑娘觉得事有蹊跷,又无处声张,无奈之下,只好花银子买个心安,将佯装答应邱嬷嬷,将身上所有的体己钱全给她。” 说完,她取下挂在腰间的钱袋子,哗啦一声全都倒在了地上,白花花的,全是碎银。 如国公府这等权贵之家都讲究体面,平日里便是打赏下人,用的也是一两的小银锞子,只有市井里巷的平民百姓,才会用这些散碎银子,剪的碎碎的,一分钱掰成两瓣花。 堂堂官家小姐,体己钱竟只有这些,当真令人唏嘘。 “老太太您看,这些银子,便是我们姑娘这么多年省吃俭用攒下来的。原本,姑娘说是要拿这些银子去山下布施,好替老太太您祈福寿绵长。” 红玉目中含泪,一脸的情真意切,看的裴老夫人眼眶一热,又想起阮娆往日的那些孝心,不由得暗暗心疼。 “后来呢?怎么出的事?”裴深一脸着急的追问。 “后来,走到半路,姑娘看到了世子爷和二公子,便震慑了邱嬷嬷两句,让她知错能改,不要再打钱的主意,哪知道邱嬷嬷心生贪念,竟上手去抢,争夺间,姑娘被她一把推下了石阶,当即便昏了过去。” “岂有此理!”裴深''噌''的站了起来。 “祖母!我当时确实听到后面有争执声,还见到那姓邱的婆子去抢阮表妹手里的钱袋!我可以作证,红玉说的都是真的!” 卢二夫人不可置信的看了眼自己的傻儿子,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他都不想想,一旦邱嬷嬷坐实了是个刁奴,那她这个故意把刁奴送到表姑娘身边的当家主母,岂不是别有居心? “老二家的,这事儿你怎么看?” 骤然被点名,卢二夫人心头一跳,不慌不忙道: “回母亲,儿媳觉着,这断案断事都不能只听原告一面之词,还得听听其他人怎么说。” 说完,她顿了顿,叹了口气,“唉,只可惜,邱嬷嬷也跟着从石阶上滚了下来,如今重伤昏迷,一时间怕是审不了了。” 邱婆子只要不亲口承认,这事儿便不能成真。 “两个人都掉了下来,谁推谁,还不一定……” “母亲,那婆子是我踹下去的,跟阮表妹无关。”裴深突然出声打断卢二夫人。 “大哥也看见了,确实是我踹的。” 卢二夫人立刻深吸了口气,生怕自己被这不孝子气晕过去。 “老太太,邱嬷嬷虽然昏迷不醒,但她做的恶事还有别的人证。”红玉也趁机赶紧扯出另一个证人。 姑娘曾提前嘱咐过她,此番事发定要一鼓作气,千万不能给对方喘息的机会,要把所有证据都摆上,彻底咬死对方。 “奴婢的兄长今日是车夫,抓到一个可疑的男人,据他交代,他曾蓄谋想要对姑娘不利,此事跟邱嬷嬷也是脱不开干系的。” 裴老夫人一听,立刻意识到,这件事或许已经不能算是刁奴欺主的小事了,分明后面还有人在暗暗操纵。 “将那人带上来,无关人等全都退下。” 一声令下,跟此事无关的丫鬟婆子们退出去了大半,被五花大绑的赖皮头被拎上了堂,战战兢兢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又讲了一遍。 只是在指认买凶雇他之人时,赖皮头一改前口,咬定从头到尾只有邱嬷嬷一个,再无其他人。 卢二夫人听到这儿,高高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去。 事情到此已经十分明白,邱嬷嬷心怀不轨,不但为人刁恶,贪慕银钱,还蓄意谋害主子,实属恶奴无疑。 裴老太太气的不轻,将桌子拍的啪啪响。 “如此刁蛮恶奴,是如何被选来教导姑娘的?” 这话虽然没有具体问谁,可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这是裴老太太在训斥二夫人。 卢二夫人刚躲过一劫,此刻也正是心虚,一听婆母追究过错,赶紧祸水东引。 “回母亲,这邱嬷嬷曾教导过沁儿几日,因犯了小错,被我罚到庄子上做苦工。前儿还是木槿提起,说瑕不掩瑜,一点小错罚了那么久,也该给人改过自新的机会。” “儿媳想了想,觉得木槿说的甚是有理,这才将人接了过来,让她戴罪立功,哪知道……唉!都是儿媳的错,不该偏听偏信,委屈了表姑娘了。” 秦嬷嬷一听,顿时白了脸。 二夫人这是明哲保身,要把屎盆子扣木槿头上了? 第46章 狗咬狗一嘴毛 “老太太,此事不关木槿的事,都是老奴的错。” 她一句话将所有责任揽在了自己身上。 “老奴与邱嬷嬷相交多年,关系匪浅。当初她因为一点小错,被罚去庄子上,受了许多苦。期间也不断托人来信,说她悔不当初,决定洗心革面。 此番世子爷要给表姑娘找严厉些的教养嬷嬷,奴婢想着,邱嬷嬷虽然犯过错,但规矩教养方面却是极好的,人也一向老实稳重,便想着说合说合,让木槿去二夫人跟前引荐。是老奴糊涂,竟错信了人,差点害了表姑娘……” “嬷嬷这话说的不对吧。您可不能为了开脱,故意把坏人说成好人呀!”芍药突然站了出来。 “禀老太太,奴婢有个同乡,跟邱嬷嬷同在庄子上做工,据她说,邱嬷嬷当初被罚到庄子上,犯的可不是‘一点小错’,而是偷大小姐的银钱,克扣手下丫鬟的月例,甚至收受外人的贿赂,只要是银钱,不管谁给的,多脏的钱,她都要。这样眼里只有钱的人,怎么会是老实稳重,教养极好?” 秦嬷嬷顿时一噎,有些不甘的反驳。 “你这是哪里道听途说来的?我与她相交多年,怎么从未听过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八成是你信口胡诌。” 芍药冷冷一笑,“嬷嬷莫不是打量那件事年代久远,便没人记得了?恰好,大小姐的奶嬷嬷还健在,如今人就在庄子上,要不要把她请来问上一问?” “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好像还真有这么个事儿。”卢二夫人赶紧附和道。 裴老夫人斜了她一眼,一副看她是马后炮的眼神。 卢二夫人赶紧描补道,“瞧我这记性,那都是沁儿很小时候的事了,先前领人时,我只觉得那婆子眼熟,竟一时没想起来?罪过罪过。” 知道她是假惺惺,裴老夫人也懒得理她。 倒是裴璟珩在一旁听着,突然开了口。 “你为何会去打听邱嬷嬷?”他清冷的目光仔细打量着芍药,目光审视。 “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芍药抬头,正好与高贵清冷的世子爷对视上,顿时小鹿乱撞,心脏砰砰直跳。 天哪,世子爷居然在直勾勾盯着她看! 她发髻有没有乱?胭脂有没有花? 芍药的心思越飞越远,一下羞红了脸。 “说话。”语气里透着不耐。 芍药红着脸颊,低声柔气道,“回世子爷,没有人指使,是奴婢自己要打听她的。只因她刚入姑娘的院子,便抢了奴婢的屋子,扔了奴婢的东西,还要打死奴婢,若非姑娘拦下,奴婢……奴婢许是连命都没了。” 说着说着,她已有些哽咽了。 “奴婢气不过,又见她日益嚣张,竟不把姑娘放在眼里,便悄悄去打听她的底细。却没想到,竟是如此污糟烂人!那邱嬷嬷贪财敛财,毫无下限,所得银钱,全都用来给她滥赌的儿子还债!” “她能教出一个滥赌的废物,还能指望她教出什么好规矩的姑娘来?要奴婢说,秦嬷嬷既然与她交好,定然知道底细,怎能将这样的烂人引荐给二夫人呢?” 秦嬷嬷被将了一军,只能暗暗咬牙,将这闷亏吞下。 “老太太,都是老奴一时糊涂。您责罚老奴吧。”她抹了一把老泪。 裴老太太看着她,重重叹了口气。 “唉,你啊。” “人老了,真是容易犯糊涂。罢了,罚你半年月例,这件事就此揭过吧。起来吧。” “谢老太太宽恕。” 秦嬷嬷擦擦眼角站起来,再一次向众人证明了,她在老太太身边的不可替代。 “至于姓邱的婆子。”裴老夫人瞥了眼卢二夫人。 “既然人是你领来的,便由你负责收尾,是发卖还是驱逐,你自己看着办。” 卢二夫人脸色讪讪,“是,母亲。” “至于这个泼皮……”裴老夫人看着地上的男人,目光转冷。 “敢打我国公府里姑娘的主意,我看你这是急着投胎了。” 泼皮顿时吓得哭爹喊娘,连连磕头求饶。 “祖母,这人便交由我带回衙门吧。”裴璟珩静静道。 裴老夫人点了点头,“也好。替你表妹好好出口恶气。” 说完,她摆了摆手,“都退下吧,折腾了一日,也都乏了。” 众人立马行礼退去。 芍药却踟蹰着不走,就连红玉叫她也没理,慢吞吞的往门口挪移,不时的偷偷回头瞧,似乎在等人。 然而她等的人,却带着一身冷冽寒意从她身旁走过,目不斜视,仿佛她就是这屋中司空见惯的桌椅板凳,不值一提。 芍药抿了抿唇,一脸失落的回了镜花水月阁。 阁内,阮娆已经醒了过来,正听着红玉绘声绘色的讲述方才的裁决。 听到赖皮头没有指认卢二夫人身边的婆子,让卢二夫人躲过一劫。裴老太太又轻拿轻放,没有追究秦嬷嬷。阮娆倒也没有多少意外。 她知道,裴璟珩决定的事情,就一定要办到。如今她人在裴家屋檐下,自己这细胳膊终究拗不过裴璟珩那粗大腿。即便她没有晕过去,即便她如何反对,裴璟珩还是会让结果变得一样。 但这不代表,她就真的必须咽下这口气。 “你是说邱嬷嬷被送进了二夫人的松涛苑?” “正是,在松涛苑的柴房里扔着呢。” “很好。”阮娆点点头,让红玉凑过耳朵来,嘀咕了几句。 “这样真的能行吗?”红玉有些疑惑。 “恶人自有恶人磨,动不了她,我还不能恶心恶心她?”阮娆拍了拍她的手。 “去吧,照我说的办。” 红玉点点头,开门正要出去,迎面却看到阁楼下院门打开,进来一堆人,立刻惊喜的转头道: “姑娘!老太太和二夫人过来看你啦!” 话音落,红玉只见自家姑娘当啷一声扔下碗,呲溜一下钻进了被窝,仰面躺着,眼睛半阖,气若游丝,半死不活,一副娇弱病美人的模样…… 谁能想到,这个病美人,刚才还喝了两大碗红枣炖燕窝! 第47章 飙演技,拿赔偿 没多大会儿,裴老太太被搀扶着进了卧房,身后跟着没精打采的卢二夫人。 红玉赶紧上前行礼,却被裴老太太一个手势制止,关切问道,“孙太医可来看过了?娆丫头可醒了?” “回老夫人,太医已看过了,药也给姑娘喂下了。只是姑娘她……”红玉欲言又止。 裴老太太见她吞吞吐吐,顿时心里一咯噔,赶紧往垂纱罩后的内室去。 一进去,只见床上躺着的人小脸白成了纸,气若游丝,眼神涣散,一副快要撒手人寰的模样。 裴老太太当即心疼得红了眼眶,赶紧上前握住她的手轻声呼唤: “娆丫头……娆丫头。” 少女听到声音,缓缓转头,涣散的目光渐渐聚焦在裴老夫人脸上,喉咙里顿时发出一声类似悲鸣的呜咽: “姑姥姥……” “欸!”裴老夫人赶紧应了声,重重握了握她的手,“好孩子,让你受委屈了!” 阮娆望着她,不说话,只是哭,哭得裴老太太心里又酸又疼,瞬间老泪纵横。 “莫哭,莫哭,姑姥姥在,姑姥姥给你做主!” 阮娆目光扫向一旁脸色僵硬的卢二夫人,摇了摇头,虚弱地抽噎道, “是……是娆娆不好……辜负了……二表舅母的……栽培。” 她不提还好,一提这个,裴老夫人心里顿时又心疼又来气,愠怒的看向卢二夫人。 “你听听!你外甥女儿都伤成了这样,还在替你说话打掩护!你这个做长辈的怎么好意思闭着嘴不说话?竟连点表示都没有!” 卢二夫人本来就是被迫营业,心里正不爽,又被裴老太太劈头盖脸地被这么一训斥,顿时脸上臊的慌,心里憋着火,闷声闷气道: “都是我的错,给表姑娘赔不是了。” “不……舅母言重了……” 阮娆激动的似乎要坐起来,被裴老太太一把按住。 “你不必觉得过意不去,我这次让她来,本就是给你赔礼的。今后你但凡有什么想吃的,想喝,想要的,尽管跟她讲。今后一切吃穿用度都比照着沁姐儿,无论月例还是钗裙,只要沁姐儿有的,你也一样不落!” 说完,还瞥了眼卢二夫人,“你可记住了?” 卢二夫人顿时一口气哽在喉咙里,半天才臊眉耷眼地应了声。 “儿媳记住了。” 阮娆却仍不肯轻易放过卢二夫人,张张嘴想说话,却最终摇了摇头,泪流个不停。 “好孩子,你难道是还有什么心愿吗?” 阮娆赶紧朝看傻眼的红玉递了个眼色,红玉顿时心领神会,连忙出声道: “姑娘!老太太和二夫人都在这儿呢,您还怕什么?那些个背主的玩意儿,姑娘趁早让老太太和二夫人做主,一并打发了干净!要不然,您这都要做下心病了呀!” 裴老夫人一听这话音不对,连忙问,“究竟是何事?” “回老太太,这院子里有些个丫头婆子惯会见风使舵,落井下石。先前见邱嬷嬷势强,她们便投靠了邱嬷嬷,帮忙整治其他人。” “姑娘碍于她们都是二夫人辛苦挑选的人,便一直忍着让着,管也不敢管,那些人便以为姑娘好欺负,越发没个规矩,对姑娘轻慢得很。姑娘受了委屈,都是往自己肚子里咽,这一天天的,都快做下心病了!” 裴老夫人听了,不免气不打一处来,再次看向卢二夫人。 “听听!也不知你这家是怎么当的!派来的人竟个个儿都是蝇营狗苟之辈!真是烂泥糊不上墙!” 卢二夫人倏然攥紧手里的帕子,强撑着一口气,低头道,“是,母亲教训的是。” “你既知道有错,便将人都领回去,另拿出一千两给娆丫头,让她自己去牙行挑些合眼的丫头婆子。” 裴老夫人顿了顿,犀利的目光看着她,“这钱得从你自己的私房钱里出,才能让你长长记性。” 卢二夫人倒抽一口冷气,脑仁轰的一声像是被炸开,假头疼一下变成了真头疼。 一千两!那可是一千两!还要从她自己腰包里出!她对自己养的沁儿都没这么大方过! “买下人,用不了一千两吧……”卢二夫人小声嗫嚅着反驳。 “剩下的,给娆丫头当体己。怎么,你有意见?” 裴老夫人冷冷斜了卢二夫人一眼,见她脸色惨白,险些站不住,不由再次重重叹气。 瞧这一脸没出息的样子,不过区区一点银子就心疼成这样。真是破落户养出来的小家子气,将银钱看的太重,几十年了还是改不掉。 “行了,这儿没你事了。回去歇着吧。” 裴老夫人摆了摆手,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模样。 卢二夫人如蒙大赦,赶紧让画柳扶着下了阁楼。 刚出了院子,她便气的狠狠锤了两下墙,低声咒骂道: “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白白惹了一身骚,还搭进去一千两体己钱!老太婆倒是会慷他人之慨啊!让我掏银子,她自己怎么不掏!” “夫人怎么知道老太太不掏银子?”画柳上前一边帮她顺气,一边神神秘秘道。 “奴婢方才瞧见,秦嬷嬷袖子里塞着银票呢!想来老太太也准备了一份儿呢。” 卢二夫人一听,顿时更气了。 “老太婆真是猪油蒙了心了!对一个外姓的丫头比对自个儿孙女都好!送这送那,她怎么不把国公府也一并送给她?” 画柳一听这话,脑海中突然想起世子爷抱表姑娘回来的画面,心中顿时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或许……还真有那么一种可能呢? ------------ 阁楼上,裴老太太将两张五千两的银票塞到阮娆手中。 “姑娘家一旦嫁了人,便身不由己了,能有些体己,起码也有些底气。拿着,这是姑姥姥给你准备的傍身钱,将来总会有用的。” 阮娆愣了下,心中骤然涌出一阵暖意,熏的她眼眶发酸,喉头一哽。 这么和蔼慈祥的老人,她当真不愿意骗她。可是…… “拿着吧。”裴老夫人塞到她手心里,拍了拍她的手背。 “好好歇着吧,养好了身子再说旁的。” 阮娆噙着泪点点头,目送她略微佝偻的身影离开,心中顿时涌出一丝愧疚。 红玉送完老夫人一行人,正要关院门,突然看到一道人影在墙角晃过,鬼鬼祟祟的。 “谁在那?” 红玉抽出门闩,警惕问道。 半晌,终于有人慢吞吞从墙角后走了出来。 红玉定睛一看,不由惊讶。 “二公子?” “你们姑娘……她醒了吗?”裴深眼神闪躲,一脸的不自然。 红玉刚要说醒了,可转眼一看天色马上要黑了,顿时改了口。 “姑娘方才跟老太太说了阵儿话,又哭了一场,如今又累的睡过去了。二公子若是担心姑娘,明日再来看望她吧。” 裴深点头,“也好。” 红玉朝他行礼,转身就要回院子,却被他再次喊住,突然往她手里塞进来一个玉瓶子。 “这个……是圣上赏的金疮药,专治外伤的。你给她用上。” 红玉赶紧谢过,回了院子,关上了门。 天已经擦黑,阁楼卧房突然亮起了灯。 裴深仰起头,看着烛光映照的窗户,一时间竟有些不想走。 鬼使神差的,他将目光投向了院墙边长着的香樟树。 -------------- 阁楼上,红玉端着洗漱的水回了卧房,服侍阮娆洗漱。 一个不小心,水溅出来一点,打湿了阮娆的前襟。 “哎呦!奴婢该死,这就给姑娘拿件新的来。” 说完,红玉丢下阮娆去一旁找寝衣去了。 阮娆慢条斯理的解开系带,缓缓褪去寝衣,露出半边雪白窈窕的美背,正对着窗—— “咚!” 窗外骤然发出一阵闷响声! 阮娆心头一跳,赶紧裹好衣服。 “红玉!什么声音?出去看看!” 红玉纳闷的探到窗外看了看,却只看到墙边不断晃动的树梢。 “兴许是猫吧。” 第48章 心动而不自知 裴深大步流星回了自己的院子,二话不说,先冲进水房,提起一桶井水直接从头浇下! “哗啦!” 冰冷的井水浇淋,急速如瀑。 冷却了他脸上狼狈的燥热,冲刷走了他鼻间的血迹,却灭不掉他心里骤然燃起的一团火! “哗啦!” 少年仰面闭眼,又是一桶浇下。 晶莹的水滴淌过少年刚棱初显的下颚,擦过不断滚动的喉结,最终落在起伏不定的胸膛上。 半晌,少年猛然睁开眼,一双星眸格外的亮,簇簇火苗跳跃不灭。 他扔下水桶,突然朝院外走去。 “爷,天都黑了,门都要落锁了,您这是要去哪?” 看门的小厮关切的问。 “出城散心。” 少年利落的翻身上马,长腿一夹,顿时如箭般疾驰而去。 修长挺拔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夜幕中…… -------------- 清思筑建在一片山石坡上,本就是府内最高的一隅。偏在这高处之上,又造了一处石台。石台拾阶而上,最高处乃是一座飞檐翘角的凉亭。 夜风起,亭中抚琴之人的霜白广袖随风扬起,如鹤翅般优雅的展开。 男人侧脸冷峻,长睫低垂,旷远深沉的琴声从他修长的指端流泻出来。 宛如江涛拍岸,寒潭水落,琴音激扬处,却透出一丝寥落,有种高处不胜寒的孤单寂寞。 苍青就在这时带着一身血腥气,悄然出现。 “主子。” 琴声“铮”的一声停住。 “都处理了?”男人的声音无波无澜。 苍青嗯了一声。 “那泼皮的尸身用药粉化掉了。至于二夫人身边那个婆子……属下按照主子的吩咐,将她吊死在厨房了。” “啪!”一团白色帕子朝他扔了过来。 “下次身上擦干净了再来亭子。” 说完,男人抱着琴起身离去。 苍青赶紧低头闻了闻,撇了撇嘴。 “你杀红眼的时候不也浑身浴血,也没见你这般嫌弃过。” -------------- 月上中天,夜已深。 屋内没有燃灯。裴璟珩运完功,便静静坐在月光中。 抚琴,运功,似乎都差强人意。 心里好似有一丝翘角的地方,像扎进了根细细的毛刺,不能彻底被抚平,也无法忽略。 他不想去探究那是什么,他只知道,任何不受控制的事情,都应该去规避。 因为他的路,不允许出现半点意外和差错。 裴璟珩缓缓闭上眼,试着放空自己。 忽然,一双洁白纤细的手臂从背后伸过来,如藤蔓般柔软而迅速的攀上他的脖颈。 裴璟珩迅速睁开眼,一把将身后之人扯到身前来! “大人——” 一双盈盈含泪的猫儿眼直勾勾望过来,少女青丝散开,披着月辉,整个人罩了层朦胧的光晕,白的发光。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蹙眉,沉声叱问。 少女不说话,望着他,突然开始流泪。 她哭的安静又伤心,眼泪跟流不完似的,简直停不下来。细弱呜咽的声音,像是幼猫哼唧。 他其实极厌烦女人哭,但奇怪的是,她的哭声,竟让人觉得有几分可怜。 她乖乖坐在他的腿上,微微耷拉着脑袋,鼻头红红的,眼角耷拉着,长长的睫毛软踏踏的垂下来,像只瑟瑟发抖的兔子。 “哭什么。” 他低头看了她半晌,鬼使神差的竟伸出手指,揩去她眼角一滴晶莹的泪。 那滴泪灼烫如火,顺着他的指尖迅速蔓延开来,如沁入骨髓的毒一般,瞬间让他浑身燥热起来。 他呼吸微顿,少女却在这时缓缓抬起头来。 那一双妩媚天然的猫儿眼,从没有这般明亮干净过,像是下雨过后的星空,每一颗星辰都被涤去尘埃,露出最原本、最真实的色彩。 这一刻,没有蓄谋的勾引和暗藏的野心,没有算计利用和狡诈心机。 她就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女,卸下所有防备,露出最柔软的真实,在心爱的男人面前柔弱无助的哭泣。 “大人——” 她泪盈盈地仰头望着他,以一种祈吻的姿态。 月光覆洒,少女的小脸如细瓷一样的光洁白皙,额角的血色像白瓷上点的一抹朱砂,红的刺目张狂,却有种诡异妖娆的美。 “娆娆仰慕着大人,在娆娆心中,大人就是我的盖世英雄……” “娆娆不做三殿下的人,因为,娆娆只想做大人的人……” “大人别把我嫁给别人,只要能守在大人身边,能时常看见大人,娆娆便知足了……” 嫣红的樱唇开合,娇娇软软的倾诉如魔音环绕,将他困在其中无法动弹。 “闭嘴。” 他心绪不稳,呼吸急促,伸手想将她推开,手下却传来绵滑幼嫩的触感! 少女不知何时褪去了衣衫,雪白的肩线连至精致的锁骨,胸口半掩,弧度饱满,随着急促的呼吸而起起伏伏,微微轻颤。 “大人,我美吗?” 他迅速别开头,声音似不耐,低沉且喑哑: “肤浅。” 少女咯咯一笑,突然攀紧他的脖子,朝他贴了过来! 女子的身体温热而绵软,软得像一团温暖的云,与他严丝合缝的嵌在一起! 他一瞬间浑身僵直,竟不知该如何动作。 愣神间,软滑的丁香小舌勾缠上来,在他紧闭的唇瓣上肆虐,毫无章法,像一尾调皮的小鱼,在他唇角四处游走,无意识地到处拱火! 他身体里突然生出一种危险的冲动,像是凶兽觉醒,突然睁开了猩红的双眼。 虎视眈眈,看着眼前娇小可爱、雪白柔软的猎物,危险地打量着。 那是一种想要肆意逞凶、疯狂凌虐的野兽,在蠢蠢欲动,想要冲破某种樊笼…… 裴璟珩赶紧闭上眼,努力克制压抑那种陌生的悸动。 他伸手想要扯下攀住他脖颈的手臂,却发现那手臂越缠越紧,越缠越紧,突然化作无数道白纱,蛛网般将他缚缠起来! 他骤然睁眼,却发现置身于水中,眼前少女浮在半空,突然仰头笑起来,长发散开,眨眼间,变成了两行血泪的虞婉! 她双目赤红,目中怨怒,朝他凄声嘶吼! “裴璟珩!还我命来!” 一把匕首握在她手,迅速朝他胸口刺来! …… 裴璟珩猛然坐起身来,气息促喘。 唇角似乎还残存着温热的触感,胸口却隐隐存在被刺穿的剧痛。 太过真实的梦,却又处处透着诡异,让他心绪不宁,百思不得其解。 毫无关联的两个人,毫无逻辑的两件事,为何会重合在一起? 难道冥冥之中,是在预示着什么? 裴璟珩拧紧了眉头。 忽然,一道黑影从他眼角一闪而过,如巨大的夜枭飞过窗棂。 裴璟珩迅速凝神屏息,提剑追了出去! 第49章 放心,喜酒会浇到你坟头的。 巨大的黑影如一只低飞的大鸟,翻出了清思筑的院墙,很快隐没进了竹林中。 竹林里,月光透过枝叶的缝隙照进来,星星点点地洒下,四周安静中透着一丝诡异。 裴璟珩进了竹林,凤眸漾着彻骨寒意,缓缓扫视了一圈。 忽而一阵微风起,四周竹叶窸窣作响,如魑魅魍魉发出的喁喁私语。 一道急速的掌风猝然偷袭,黑影如电从背后袭来,裴璟珩反身便是一剑! 黑影硬生生躲开,极凶险地擦过剑端,再次掠飞而起,瞬间立在高高的竹梢。 那是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男人,将浑身包裹得像只巨大的蝙蝠,大半张脸藏在兜帽里,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师弟,好久不见。” 男人乌暗的嘴唇扯出一丝邪笑,声音嘶哑渗人。 裴璟珩眸光一凛。 “你怎么会找来这里?” “这不是显而易见么?”男人笑的阴森可怖,“自然是老东西告诉我的。” “你找到了师父?” “我抓到了他最心爱的女人,他便只能乖乖来找我了。你瞧,他再偏心你,最后不还是为了别人,把你的消息全都出卖给了我?哈哈哈哈哈!” 裴璟珩目光转冷,从他猖狂的笑声中得出了结论。 “你杀了他。” “是啊,我杀了他。怪不得这些年他躲了起来,原来是被女色掏空了内力,成了一个废人,哈哈哈哈!” 男人正笑的猖狂得意,忽然一道白影如罡风般呼啸而至,凌厉剑气直冲他咽喉而来! 男人心头一惊,迅疾拔刀相抵,“锵”的一声刀剑相克,火星子飞溅。 两个人近身相搏,彼此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杀气。 “真是没想到啊,我的小师弟竟然是堂堂镇国公世子,大盛朝赫赫有名的殿帅大人。住着这么大的宅子,享受着荣华富贵,过着人上人的生活。你说你既然什么都不缺,为何当初还要抢本该属于我的位置?” 男人拼力抵抗,还不忘阴阳怪气。 “财富,权利,你要什么都唾手可得,师兄却过得跟条丧家犬一样。不如把那个位置还给师兄吧,大家各得其所,皆大欢喜。” “选谁继承衣钵,是师父的决定。”裴璟珩眸中压着万年不化的冰雪,愈发森冷。 “况且,你欺师灭祖,已被逐出师门。” “谁让那老东西太偏心!”男人声音发狠。 “竟然把那个位置传给了你!明明一开始,我才是他的衣钵传人!” 裴璟珩神色肃杀,再不想听他废话,刺啦一声抽剑,再次招式凌厉地攻去! 男人也不甘示弱,长刀旋起割风,气势拔山,和裴璟珩缠斗在一起。 月色寂静,竹林中却狂风凌厉,萧萧落叶如雨洒下,如暴风雨过境一般。 数招过后,男人渐渐显出颓势,面色狰狞,拼尽全力才咬牙接住裴璟珩刺来的致命一剑。 “三年不见,师弟内力倒是突飞猛进。只是听说,你府里最近来了许多美人儿,都想要嫁给你做夫人,师兄可真的迫不及待想喝喜酒了。” 男人笑得幸灾乐祸。 “师兄提前祝你,左拥右抱,洞房圆满,功力大减!” 裴璟珩继续发力施压,一脸淡漠。 “放心,喜酒会浇到你坟头的。” 男人神色一噎,脸色渐渐发白,下一刻,终于抵挡不住,结结实实挨了一剑! 噗! 男人吐出一口血,慌不择路地急忙飞身逃窜。 裴璟珩不慌不忙,提剑直追。 距离很快拉近,眼见要被追上,男人终于祭出最后杀招,掏出一枚霹雳雷火弹,直直朝最近的阁楼窗户扔去! “师弟,再不去救人,你府里就要尸横遍野啦!” 男人得意大笑,朝另一侧相反的方向逃去。 千钧一发之际,裴璟珩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扯下身上的白袍朝那即将落入镜花水月阁的雷火弹扑去! 电光火石之间,霹雳雷火弹在落地前的前一刻被柔软的袍子兜住,稳稳的躺在裴璟珩的掌心里。 而此时,镜花水月阁里漆黑一片,所有人都陷入在沉睡中,没人知道,一个呼吸之间,她们曾和死亡擦身而过。 裴璟珩落在窗台上,下意识朝里面转头望去。 月光如轻纱般洒下,落在雕花床前的空地上。 少女侧卧而睡,安静乖巧,一头青丝铺陈在枕畔,嫩藕般的小臂裸露在外,搭在纤细窈窕的腰线上。 身上的被子不知什么时候被她蹬掉,只有一个角儿盖在身上,剩下的全在地上。 春日昼夜温差大,这样睡一夜,定会着凉。 但,那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裴璟珩平静的移开目光,当即决定离开。 白袍身影从窗口飞身而出,没一会儿,却又飞了回来。 男人一脸冷若冰霜,似乎在生谁的气,一步步靠近床边,修长的手指一捏,提着被角将被子拉好,转身便走。 阮娆迷迷糊糊感觉到有人给自己盖被子,朦胧中,她似乎看到一个白袍冷脸的身影,吓得她一个激灵,瞬间清醒。 裴璟珩? 她不是在做梦吧?他怎么可能会出现在她的卧房里? “大人?” 她试探着唤出声。 走到窗边的男人身形一顿,突然跳上了窗台,看样子是准备走。 阮娆当然不能就这么轻易放过他,急忙从床上跳下来去追。 “大人——啊!” 她太过心急,一脚踩空了床蹬,顿时朝地上扑去! 电光火石之间,一只有力的手臂提住了她的后领子,将她拉起来站直。 月光下,男人修眉星目,五官深邃,俊美的像是一尊冰雪镌刻成的雕像人偶。 他一眼也不看她,将她扶好,一言不发转身便走。 “大人!” 身后传来少女一声轻唤,脚步声突然奔来,下一刻,少女洁白光裸的手臂从背后环住了他的腰。 女子的身体温热而绵软,让人分不清此刻是现实还是梦境。 裴璟珩身子一僵,仿佛化作了雕像,直挺挺的站在那里。 “大人,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梦吧?” 少女欣喜喟叹,声音轻柔如羽。 “大人怎么会来我房里?” 裴璟珩闭了闭眼,沉默以对。 这个问题,他也很想知道答案。 或许,是强者对弱者的怜悯吧。 一定是的。 第50章 她于他是毒,是诱惑,是刮骨钢刀 “放开。” 男人声音低沉的命令道。 不知道是月光太缱绻,还是夜色太寂寥,阮娆突然觉得,眼前的男人全然没了平日里那凌厉的寒气,仿佛坚冰融化了棱角。 她不由得胆子大了起来。 “不放,我一放,你不就跑了嘛。” 男人果然侧头朝她看过来,狭长的凤眸冷冷一扫,眼神不悦且审视。 阮娆不等他发难,娇嗔的嘟哝了一声。 “来都来了,不说话也不理人。大人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呀——” “抓贼,路过。”男人转回头,声音冷沉。 阮娆目中闪过一丝失望。 不过,也不能算是毫无进展,起码,他人居然破天荒的站在她屋子里,不是么? “啊?有贼?”她佯装害怕,一下子绕到他身前,扑进他怀里。 “大人这是放心不下我,所以顺道来看看我么?” 她仰头一眨不眨的望着他。 “你想多了。”裴璟珩面无表情的将她推开。 “晚上记得关好门窗,下次,你就不一定会有这么幸运了。” 他抬脚要走,腰带却被只小手抓住。 “大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把我这儿当什么了?” 少女不依不饶,声音又嗔又娇。 “昨日的事,大人还没给我个说法呢?” 裴璟珩蹙起眉,“我需要给你什么说法?” “昨日车厢里,我要大人答应我,不再阻挠我追究幕后真凶。结果大人却用了卑鄙手段,让我摔晕,又趁我昏迷,让那泼皮改了口供,将幕后主使的那条线索彻底掐断。大人,您这不是欺负人么?” 说着,她抚了抚额头包扎的伤口,嘴角委屈的撇了撇,像是要哭出来。 裴璟珩默了一瞬,生硬的问道。 “那你想怎么样。” “自然是,想让大人补偿我呀——” 少女的声音软糯如粘牙的蜜糖,目光更是大胆痴缠,直勾勾的朝他望过来。 月光浸得她眸光一片柔软,失去血色的苍白非但没有减弱她的貌美,反倒显得她墨发如染、瞳仁黑亮,这般泪光点点的看着人,柔美脆弱,令人心折。 男人有一瞬间的失神,随即别过脸看向一边。 “你想要什么补偿?” “我想要大人的保护。”阮娆趁机提出早就想好的说辞。 “我怕那幕后之人会再次对我不利。我想要大人去震慑她一下,让她不要再对我打歪主意。” “她顾不上再找你麻烦了。”裴璟珩淡淡道。 阮娆从这话里听出了别的意思,“大人是已经做了什么吗?” 裴璟珩没说话,看了她一眼表示默认。 阮娆直勾勾的看着他的反应,眸子骤然亮了起来,像是发现了什么意外之喜,让她缓缓的得意勾起唇。 “原来大人一直在默默保护我。” 她乘胜追击,顺势环住了他劲窄的腰,小脸埋在他胸口,讨好的轻轻蹭了蹭,像小猫撒娇一样。 胸口顿时传来一阵酥麻的痒,裴璟珩瞬间浑身紧绷,一把将她纤细的手臂扯开,无声挣脱。 阮娆却不肯就这么轻易放过他,他扯开她这只手,她另一只手便又抓了上来,无声无息地进行着一场拉锯战。 “闹够了没有?放开。” 男人怒气隐忍,终于忍不住低斥出声。 “嘘——” 微凉的指尖点在他唇上,少女柔柔一笑,略带得意地威胁: “大人最好小点声,要是吵醒了外间的红玉,可就解释不清了。” 正经不过一息,她踮脚凑得极近,身上那股缠人的劲儿又来了。 裴璟珩觉得空气中到处弥漫都是她身上那股甜香味,丝丝绕绕想一张大网,将他困在其中,透不过气,心浮气躁。 他捏了捏眉心,似有不耐道,“说吧,你究竟还想要什么。” “大人果然洞察人心。”少女轻轻一笑,眸光似水,柔情潋滟。 “我想要的,自然是能自由出入清思筑,无时无刻可以见到大人,陪在大人身边。” “大人,你难道不想么?” 柔弱无骨的小手轻轻掠过他的胸膛,呵气如兰的吐息如小蛇一般蜿蜒向上,与他的唇近在咫尺,却试探着不肯再往前。 缱绻旖旎的暧昧,让周遭的空气都变得粘稠燥热。 车厢里的经历,梦里的场景,与眼前之人重合在一起。 少女媚眼如丝,樱唇轻启,与他呼吸相闻,说不出的柔弱勾人。 男人眼里的冰渐渐化开了,逐渐融成了夜色下的湖,微微泛起了波澜。 心底有什么在蠢蠢欲动,想要破土而出。 脑海中却突然闪过夜幽那张笑容猖狂的脸,如一道闪电突然划破寂静夜空: “……怪不得这些年他躲了起来,原来是被女色掏空了内力,成了一个废人,哈哈哈哈……” 情爱于普通男人来说是蜜糖,于他们这些人却是刮骨钢刀,一旦沾上,便再也站不起来了。 师父曾说,他们这种人,有情皆孽,爱也爱不得,恨也不能杀,纠葛挣扎,如堕地狱。 但师父自己却最终没能坚守,义无反顾踏上了通往地狱的路。 而他,绝对不能重蹈覆辙。 眼前这个女人,是毒,是诱惑,是蛰伏在他身边的地狱! 理智骤然回归,裴璟珩猛地睁眼,一掌将人推开! 阮娆猝不及防被狠狠推了一下,后背重重撞在墙上,疼得她眼泪涌出,弯下了腰。 狗男人!说翻脸就翻脸! 她恼恨抬头,却见他已跃上窗台。 “大人——”她噙着泪唤了他一声,正要追上前,却被他居高临下,冷冷回望一眼。 那些方才在他眸中融化的东西,再次结成了坚冰,不,甚至是更冷,更可怕的东西—— “别再靠近我,否则,我怕我会忍不住想杀了你。” 男人语气森然阴冷。 阮娆愣了一瞬,眸中又惊又怒。 怎么回事?方才她明明已经感觉到,他动摇了,怎么一眨眼,他又变成了更冷的样子? 究竟是她方法用错了,还是没能把握好尺度,让他生出了警戒? 这狗男人当真难以捉摸! 她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得肩膀和后背都很疼,疼得她说不出话,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被她极力忍着不掉下来。 气死她了,竟然下手这么狠!真恨不得现在就让他三刀六个洞! 裴璟珩最后看到的,便是她这副紧咬唇、强忍泪的倔强模样。 少女站在月下,一言不发,直勾勾地看着他,噙着泪的眼眸闪着碎光,是愤怒,是不解,是委屈和失望。 心仿佛被什么刺了一下,裴璟珩抿紧唇,头也不回地跃出了窗外。 远处假山的缝隙里,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那扇窗,直到看到裴璟珩离去,突然泛起阴翳笑意。 “居然呆了这么久……真是个令人愉悦的好消息呢。” “我等着你步老东西的后尘,师弟。” 男人邪笑着抹了把嘴角的鲜血,呼啦啦飞走了。 第51章 世子爷他口嫌体直 裴璟珩飞身回了清思筑,蹙着眉头有些心不在焉。 下落的瞬间,他宽大的衣袖不小心扫到了檐下悬着的占风铎,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下人房的其中一间门突然打开,木槿举着烛台走了出来,定睛一看,骤然一愣。 “世子爷?这么晚了,爷怎么还没睡?” 她一脸关切,举着灯想靠近。 裴璟珩转头朝她看了一眼。 “我说过,夜里不需你伺候,今后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许出来。” 木槿一下顿住脚,咬了咬唇,低头道,“是。” 说完,她转身准备回房。 “等等。” 再次被喊住,木槿心中一喜,刚转回身,却听男人淡淡吩咐道: “天亮之后,将库房里那瓶御赐的生肌膏送去镜花水月阁。” 说完,他的身影走远,消失在木廊尽头。 木槿痴痴望着那抹清隽挺拔的人影,心脏像是被什么狠狠一蜇。 她从未见过世子爷对什么人上过心,无论是国公爷、老太太这些血亲,还是已经不在了的少夫人,世子爷一向是淡淡的,并未关心在意过谁。 但自从那位扬州的表姑娘来了后,世子爷就变了,具体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就像是高高在上的仙人从神坛上走了下来,开始有了凡人的烦恼和牵绊。 这本不应该。 世子爷他那么完美,那么尊贵,就该高高在上,接受众人的膜拜,不应该被俗世凡尘沾染上。 那就让她,帮他把那凡尘打扫干净吧。 木槿攥紧手里的烛台,目中闪过一丝阴沉的妒意。 ------------- 清早,天未大亮,镇国公府各处还处于半梦半醒中,松涛苑的小厨房里就率先传来一声厨娘的尖叫。 “来人啊!死人啦!” 不寻常的骚动像是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很快掀起波澜。 卢二夫人昨日大动了肝火,本就有三分不适,睡的昏昏沉沉,一早却又被画柳叫醒。 说小厨房里吊死了一个婆子,正是当初帮她去办事的那个。 卢二夫人又惊又吓,当即头晕目眩,差点一头栽下床。 一众丫鬟顿时慌得不行,又是端参汤,又是顺气的,好半天才让人缓解过来。 “好好的,她为何要自尽?”卢二夫人躺着榻上,脸色惨白。 “奴婢也不知,只是听跟她同屋的婆子说,她从昨日回府之后,便不见了踪影,原本以为她偷偷去谁屋里喝酒赌钱去了,却不曾想……” 画柳适时闭了嘴,想了想,又一脸神秘地低声道。 “奴婢方才去瞧了,那婆子吊在房梁上,脚尖离地面极高。奴婢觉着,她不像是自尽,倒像是、倒像是被人挂上去的……” 卢二夫人一怔,当即惊出了一身冷汗。 能悄无声息把人弄死,挂在那么高的地方示威的,这府里除了清思筑的那位,还能有谁? 他这是、他这是在警告她! 他什么都知道! 卢二夫人猛地坐起,胸口剧烈起伏。 “快、快!赶紧把人抬出去扔到乱葬岗!告诉下头的丫头婆子们,都把嘴给我闭严实了!谁要是敢传到老太太耳朵里,罚一年月例!” “欸!”画柳赶紧下去吩咐了。 卢二夫人重重跌回枕头上,刚平复呼吸没多久,就见画柳又匆匆进了屋,神色焦急。 “二夫人!外面来了一对夫妻,说是邱嬷嬷的儿子儿媳,听说邱嬷嬷被二公子打成重伤,一定要上门讨个说法,吵吵嚷嚷在府门口赖着不走。” 卢二夫人一听,顿时又是眼前一黑。 “怎么、怎么这些人都是商量好的吗?!哎呦!一个个儿净不让人省心!” 她气的连连直捶胸口。 “二夫人,您得赶紧拿个主意。” 画柳一边帮她顺气,一边劝慰。 “天大亮了,路上的人也多了,万一引来围观,到时候事情闹大就不好了。” 卢二夫人此刻也稍稍冷静下来。 “哼,什么讨要说法,分明是来讨银子的!” “去,把那二人叫进来,就跟他们说,邱嬷嬷跟国公府签了三十年的卖身契,如今又犯了欺主的大错,做主家要将她发卖,合情合理!” “他们若是识趣些,便赶紧拿银子把人赎了,省得他老娘转卖别家受罪!” 画柳觉着有些不妥,但也知道二夫人刚失了那么多银子,心里正肉痛,此刻怎么也不可能再拿银子息事宁人,于是干脆没提这茬,依言去办了。 邱嬷嬷的儿子张耀祖带着媳妇张钱氏正等在角门内,见到画柳,毫不客气地问: “你们府里做主的奶奶呢?怎么派个丫鬟出来了?” 画柳看着眼前流里流气獐头鼠目的男人,还有尖嘴猴腮刻薄相的妇人,心中顿时反感,拿着帕子捂了捂鼻子,鄙夷地瞥着二人道: “我们二夫人病了,我过来也是告诉二位一声,邱嬷嬷本是犯了谋害主子的死罪,是二夫人仁慈,没让衙门拿了她,只是小惩大诫要将她发卖了而已。你们不感激,反而在这儿大呼小叫,兴师问罪,良心是被狗吃了?” 张耀祖一听,顿时瞪起眼来,“胡说!昨晚你们府里来人传信儿,分明是说二公子怒极发狂,将我娘一脚踹下了山!怎么你们偌大的国公府,还赔不起几两汤药钱么?” “就是!故意颠倒黑白,分明就是怕赔钱!”张钱氏也跟着叉腰道。 两个市井无赖,分明是冲着赔偿银子而来。 画柳说不过他们,又气又烦,一甩袖子: “你们不信,自去问邱嬷嬷便是!二夫人说了,等她醒了便叫牙婆子来!你若是真心疼你娘,便好好回去筹赎身银子吧!”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走了。 “你别走!回来!咱们还没掰扯清楚!”张耀祖急着追了上去。 张钱氏却没动,眼珠一转,心里盘算起了别的主意。 国公府这么大的家业,没道理为了几两银子跟他们大动肝火,说不定,老太婆八成是真的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若是真的,那他们不仅拿不到赔偿银子,甚至还得搭上银子把人赎回来,家里不就从此多了一张吃饭的嘴么? 想到之前受过她的磋磨气,张钱氏磨了磨后槽牙,决定一不做二不休,立马问了位置,找去了柴房。 一炷香后。 张钱氏白着脸从柴房踉跄跑了出来,跑到院中便一屁股坐到地上,拍着大腿嚎道: “来人啊!草菅人命啦!国公府虐死下人啦!” 第52章 谁稀罕他的东西!拿出去扔了! 张钱氏破锣嗓子一通嚎,一下扯掉了松涛苑的遮羞布,将所有丑事都大白于天下。 裴老太太听闻松涛苑一早上接连两起命案,顿觉晦气非常,家门不幸,气得将桌子拍得咚咚响,咬牙怒道: “把她给我叫来!” 卢二夫人被搀扶着赶过去,自然免不了一顿痛骂训斥,还被勒令三日不准出院子,在屋里好好闭门思过。 为了息事宁人,平息老太太的怒火,卢二夫人又不得已花了三百两银子的私房钱,抚恤了邱嬷嬷一家子。 回到院子,卢二夫人气得一下便晕了过去,彻底病倒了。 而春晖堂里,裴老太太仍旧生着闷气。 “当年我就没瞧上她那一副小家子气!若非承恩伯府的那个死乞白赖的相求,这府里哪有她呆的地儿!白白耽搁了我的松儿!这么多年,有家也不能回!真是一妇娶错阖府遭殃!” 秦嬷嬷赶紧上前抚慰。 “老太太消消气,二夫人虽然有些事情做得差强人意,总归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国公夫人去得早,三夫人又寡居病弱,这么些年,府里大事小事,全靠她一个人操持着,也着实难为她了。” “哼,她难为什么?悄悄拆着裴家的东墙去补她娘家的无底洞,打量我不知道?”裴老夫人重重冷嗤一声。 “这些年,我就是念在她辛苦操持的份上,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知道她如今越发没个章程了!” “治家不严!御下不利!贪财势力!险些葬送了裴家的名声!但凡此时能有个人能顶上她的缺,此次我定不能轻饶了她!” 秦嬷嬷一听这话,顿时微微一笑,借着东风道: “这有何难?老太太赶紧选出个人,跟世子一完婚,这人选不就有了么?” 裴老太太听完,重重叹了口气。 “唉——看来看去,都不如婉儿那孩子。只可惜,她去得太早了。” 秦嬷嬷赶紧道: “逝者已矣,老太太就别为故人伤怀了,凡事还得往后看。奴婢瞧着,郑家小娘子就不错,知书达理,出身不凡,又跟世子亲上加亲,怎么看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裴老太太点点头。 “婼薇那孩子确实是个不错的。只是澈儿他看上去,却不怎么上心呢……唉,再看看吧。” 秦嬷嬷见老太太不愿意就此下定决心,心想,还得多多推波助澜一把,于是道: “老太太既要多多观察,何不让几位表姑娘入了族学?放在一处比较,才好觉出孰优孰略来,再说,教书的夫子眼睛都毒,看人也比内宅妇人更准些。” 裴老夫人想想,似乎挺有道理。 “也好,她们来府里做客也有一段日子了,琴棋书画女红针线这些也不能荒废了。即便不是真心学,起码也能找个趣儿,总比一天到晚陪着我这老婆子闲聊得好。” 于是这事儿就这么愉快地敲定了。 几位表姑娘来请安的时候,裴老夫人顺带着把这事儿告知了众人。 当着老太太的面,几人全都一脸兴高采烈。出了院子,却各有各的算盘。 “在哪都躲不掉学那些劳什子琴棋书画,真是烦。”卢菁菁烦躁嘟哝。 姜雪儿也是面上不好看,只觉得裴家此举多少有些羞辱人了,难道是觉得她家请不起像样的先生么?怎么做个客还要被变着法地教规矩? 只有郑婼薇蹙着眉,凝神思索裴老太太此举的含义,莫不是在变着法地考验她们,要决出人选? 看来在族学这段时间,必须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好好表现了。 “郑姐姐,听说阮姐姐病得厉害,到现在都下不来床,咱们于情于理,是不是该去看看她呀?” 谢灵儿笑得一脸天真烂漫,突然打断她的思绪。 郑婼薇轻轻一笑,得体而温婉。 “是了,我也正在想这件事呢,于情于理,确实该去探望一二的。” “择日不如撞日,那咱们几个一同去吧。”谢灵儿欢快提议。 姜雪儿是只要有笑话看的地方,她都乐意去,于是也点头同意了。 卢菁菁撇撇嘴,一脸不情愿,但其他三个人都去,她又不好不合群,只好硬着头皮也跟去了。 四人刚走到岔路口,迎面看到另一头的小路上,木槿端着个描金盒子款款朝这边走过来。 “见过几位表姑娘。”木槿微微福身行礼。 郑婼薇看着她手中精美的盒子,猜出了几分,却仍忍不住试探问道: “木槿姑娘也是来探望阮妹妹的吗?” 木槿目光直直望向她,缓缓一笑。 “奴婢身份卑微,没有资格探望表姑娘,只是世子爷吩咐奴婢,务必要把圣上赐的生肌膏给表姑娘送来,不可耽搁,所以奴婢便赶紧过来了。” 此话一出,几人的脸色全都不太好看起来。 郑婼薇勉强挂着一丝体面笑意,“世子宅心仁厚,对府里姐妹一向都是关爱有加的。” 木槿却轻轻摇了摇头,幽幽叹气: “奴婢伺候世子爷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紧张一个人呢。” 说完,她意有所指地看了几人一眼,再次行礼道: “奴婢先行一步,将东西赶紧送进去,迟了,怕是世子爷会责罚奴婢了。” 郑婼薇笑着点点头,却在她走后,神色一下子沉寂下来。 身后卢菁菁和姜雪儿两人,脸色也没好到哪儿去,个顶个难看到极点。 “阮妹妹既然有世子爷的关心,哪里还在乎咱们这三言两语,我看,探病就不必了吧,回去让丫鬟送来点红枣枸杞什么的意思意思,也就行了。” 卢菁菁酸溜溜地道。 姜雪儿破天荒地附和了她一次。 “就是!她哪里稀罕咱们去看她?我看就没这个必要了吧,散了吧!散了吧!” 谢灵儿眨着眼睛看向郑婼薇。 “郑姐姐,咱们还去吗?” 郑婼薇僵硬地笑了笑,“是姐妹就要共进退。既然姐妹们都不肯去,那便各自送些东西聊表寸心吧。” 几人不欢而散,各自怀揣着或嫉妒、或憎恶的心思回了院子。 木槿从拐角处的墙后缓缓走了出来,看着几人离去的身影,嘴角得意地翘了起来。 也不枉她守株待兔,在这里等了那么许久。 笑过后,她调转脚步,很快到了镜花水月阁。 红玉一见是她,自然不敢怠慢,连忙领着她进了二楼卧房。 床上的美人仰面睡着,脸色苍白憔悴,眉头紧蹙,隐隐透出痛苦,看的她心中不觉畅快。 “世子爷让奴婢送来这盒御赐生肌膏,说是对外伤有奇效,另还有祛疤养颜的功效,极其金贵,便是宫里的娘娘也不一定能人手一瓶,世子爷对表姑娘可见用心。” 阮娆听到世子爷三个字,肩膀和后背就突突的疼,不耐烦的闭上眼,摆了摆手,连一字都懒得说。 木槿当即笑容消失。 她代表的可是世子爷,这府里无论哪一处的丫头婆子见了她,谁敢不敬着? 便是二夫人见了她,都不曾如她这般怠慢过,拿着赶狗的手势赶人。 红玉见状,连忙替主子打圆场: “木槿姐姐见谅,姑娘本就摔伤的厉害,昨晚又着了风寒,嗓子说不出来话,奴婢替姑娘谢过世子爷,辛苦姐姐跑这一趟了。” 木槿没说话,瞥了阮娆一眼,冷冷一笑,放下东西掉头走了,连退礼都没行。 红玉正想出去送,却听后面传来哗啦一声,赶忙回身去看、 只见自家姑娘将那描金盒子一把扫落在地,满脸愠怒道: “谁稀罕他的东西!拿出去扔了!” 第53章 他急了,他为她着急了 红玉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把东西捡起来,嘴里喊着,“我的祖宗欸!这可是御赐的东西!摔坏了是要杀头的!” 说完便打开盒子,查看里面珐琅釉彩的精致瓶子到底碎没碎。 “您瞧,光这瓶子都得值个百八十量,姑娘您就算不用,也万万扔不得呀!” 红玉满脸可惜的摩挲着。 阮娆冷冷瞥着她手里的瓶子,想起昨晚她卖力引诱,却最终被这瓶子的主人死亡威胁,羞怒挫败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一把夺过瓶子就要往地上砸! 红玉吓得正要捂耳朵,却见阮娆的动作忽得一顿,竟皱起眉头仔细打量起手里的珐琅瓶子来。 “姑娘,怎么了?” 阮娆没说话,只将那瓶口对准亮光照了照,又放在鼻端闻了下,忽然嗤了一声,从枕头下掏出一个小瓷瓶,对着里面倒了几滴不知名的液体。 “红玉,你把这玉容生肌膏拿回你的屋,放在你的妆台上不要动。若是有人问起,你只说,木槿送药态度轻慢,我恼了她,连带着也厌弃这御赐的养颜圣品,你没地方处置了,只能自己留着了。” 红玉虽然不明就里,但还是点了点头,下去了。 阮娆转头看向窗外,远处湖边,隐约还能看到一道女子的身影,正袅袅婷婷朝清思筑而去。 “正想着找机会料理你,可巧你自己送上门了。既然你这么迫不及待想死,我怎么能不成全你呢?” 阮娆缓缓勾起一抹冷笑。 -------------- 红玉抱着匣子回了房,就见芍药百无聊赖躺在床上睡回笼觉,不由蹙了眉。 “姐姐怎么还没起身呢?即便姑娘不用姐姐贴身服侍,这都快中午了,姐姐也该起了。” “我手头上的事做完了,自然想歇便歇着,要你这个小丫头多嘴!” 芍药不满的白了红玉一眼。 小丫头,不过刚被提拔成大丫鬟没几天,居然敢对她指手画脚起来了? 红玉有些气不过。 “前儿撵走了一拨人,新的丫鬟婆子又还没采买,这院子里里里外外只有我领着剩下的几个丫头婆子操持,都快忙不过来了,姐姐怎么还在这儿自扫门前雪呢?” “你想在姑娘面前表现是你的事儿,反正姑娘派给我的活儿,便是替她抄书送稿,旁的事可没说交给我管。” 芍药没好气的说道。 红玉说不过她,气呼呼的把匣子重重放在梳妆台上,转身就要走。 “等等!”芍药两眼发光的看着那描金的精致匣子。 “这么精致的匣子,是姑娘赏你的?” 红玉忍着气把主子交代的话重复了一遍,转身出了屋。 芍药则久久盯着那匣子,喃喃道,“宫里的好东西啊……” 日光一寸寸移动,很快便到了暮霭沉沉,晚霞漫天。 红玉端着晚饭推门进屋,一眼就看到躺在床上翻白眼吐白沫、满脸红疹的芍药,不知是死还是活。 “哗啦!”碗跌在地上碎了一地。 红玉惊恐转身,蹬蹬蹬跑上了阁楼。 “姑娘!不好了出事了!” 菱花镜里,美人正往唇上敷霜粉,闻言连眼皮都没动一下,似乎早就料定了一样。 “死了吗?” 红玉一愣,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拿上银子,去让长风把广济堂的郝大夫请过来,就说,国公府毒死了人,让他过来帮忙甄别一二。” “等他走后一炷香的时间,你再去春晖堂请老太太过来,为我做主。” 红玉一愣,“姑娘是要请老太太过来?那事情便闹大了。” “有人要对我投毒,这么大的事,当然要闹,闹的越大越好。”美人眼波流转,看向窗外的天色。 “这个点儿了,想必尊贵的裴大人也该下值了。好戏要开锣了。” 红玉瞧着自家主子笑的一脸幽深,心中顿时有些发毛。 姑娘她、她看上去,好像戏文里吃人不吐骨头的妖精哦…… ------------ 裴璟珩从昨日半夜从镜花水月阁离开便心绪不宁,只好提前结束休沐回了殿前司,企图用繁碌的公务分散掉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 下值后,他故意拖延了一刻钟才回府,哪知前脚刚踏进府门,后脚便见管家一脸焦急地迎了上来。 “世子爷,镜花水月阁出事了。老夫人让您过去一趟。” 裴璟珩顿时蹙眉。 “出什么事了?” “这……您去一趟就知道了。”管家欲言又止,似乎难以启齿。 裴璟珩看向随后赶来的苍青。 “是阮娆表姑娘,被人投了毒……” 苍青话还没说完,只见自家世子爷眸光一凛,身形一闪,瞬间便没了踪影。 苍青叹了口气。 果然经不住试探啊!自家爷这次是彻底栽了。 发愁的抓了抓头发,他只能认命的施展轻功追了上去。 二楼卧房中,屏风被撤去,裴老太太端坐床边,犀利的目光扫视半屋子的人,满脸肃然。 今日所有到过镜花水月阁探望的人,全都站成了一排,立在老太太面前,其中不止木槿,还有几位表姑娘曾派来送东西的丫鬟。 气氛沉闷且窒息,所有人大气不敢出,都在等待一个结果。 半晌,郝大夫从下人房里出来,上楼禀报裴老夫人。 “幸好府里及时派人请医,那位芍药姑娘的命算是保住了,只是中毒过深,不知什么时候会醒呀。” 郝大夫叹了口气,摇摇头。 “即便醒来,神智也有损了。” 裴老夫人又惊又吓,“这毒竟这般厉害?劳烦大夫快将毒物找到!” 于是片刻后,当天所有送进镜花水月阁的东西,都被摆在桌面上,由郝大夫一一查验。 最终,郝大夫端起了那个描金木匣子,取出里面的釉彩珐琅膏粉盒。 木槿瞬间神色紧绷,盯着郝大夫的一举一动,指甲掐进掌心。 怎么会这样? 她原本是想毁掉狐媚子那张勾人的脸,怎么她没事,中毒的反而是芍药? 她放进去的东西根本不足以致命,芍药怎么就性命垂危了呢? 事情突然间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她无论如何绝对不能认,否则就是谋害人命的大罪! 老天保佑,千万不能被郎中发现端倪! 但她的祈祷却落了空。 随着郝大夫神色凝重,胸有成竹的点了点头,木槿整个人仿佛站到了悬崖边,瑟瑟发抖起来。 她不禁求助的看向自己的娘亲。 秦嬷嬷看到女儿眼眶中闪烁的焦急,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老夫人,找到了,就是这个。”郝大夫捋着山羊胡道。 “这盒膏里面被人兑入了一品红的汁。” “您瞧,这瓶口处还有一些被洒了出来,微微泛着红,气味发苦,若是嗅觉不敏的人,很难察觉得到。” “一品红?”裴老夫人有些惊愕,转头看向秦嬷嬷。 “府里今日是不是购置了一品红布置寿堂?” 秦嬷嬷脸色有些僵硬,扯了扯嘴角道: “正是呢,老夫人。这一品红色泽鲜艳,大红喜庆,常常用在布置喜庆场合。真没想到,平日里随处可见的东西,竟然有毒?” “这一品红若是用来观赏自然无碍,只是其汁液有毒,轻则让人起疹,皮肤红肿溃烂,重则呕吐腹泻甚至出现幻觉,胡言乱语,是为谵妄。更严重者,也可致死。” 裴老夫人脸色凝重,冷冷抬头看向几人。 “这是谁送来的?” 木槿双腿发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回老夫人,是奴婢,这生肌膏乃是御赐之物,是世子爷千叮咛万嘱咐让奴婢给表姑娘送来的。奴婢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里面动手脚啊!” 话音刚落,一身朱红描金澜袍官服的男人便步入进来,身姿挺拔,气质清隽,仿佛生来便自带被人崇拜和仰望的光环,瞬间点亮了所有人的眼。 他一双凤眸带着天然的淡漠清冷,深不见底,环视周围一圈,目光直直锁定了床上倚坐着的少女。 见她安然无恙,他眸中那凛人的寒气才散去。 然而少女对他的到来却无动于衷,眼眸低垂,眼角挂着泪,竟半眼都没往他这边瞧。 “你来的正好。” 裴老夫人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视线。 “你自己的丫鬟,你自己看着审吧。好好问问她,这御赐之物里一品红的毒,究竟从何而来?” 木槿闻言抬头,哭的梨花带雨。 “爷,您相信奴婢!真的不是奴婢!奴婢也不知那毒从何而来!” 第54章 戏唱完了,该收网了 秦嬷嬷也跟着扑通跪了下来。 “老太太,世子爷,木槿自打出生就呆在府里,十岁便开始服侍世子爷,至今已有九年!” “这九年,她一言一行府里所有人都看着的,从无行差踏错啊!投毒这样的事,别说做,她便是想都想不到啊!” “奴婢愿以性命担保,这件事绝不是木槿做的!求世子爷和老太太明鉴啊!” 说完就往地上砰砰磕起头来。 木槿连忙扑过去阻拦,母女俩顿时抱头痛哭起来。 裴老太太看得连连叹气,一脸为难,不由得转头看了眼阮娆。 阮娆也不说话,安安静静地倚着软枕,安安静静地流泪,半晌,哀婉叹息道: “或许娆娆命里不详,所以才总是遇到这样无解的怪事,先是邱嬷嬷无缘无故的磋磨我,再是御赐圣品无缘无故便带了毒。姑姥姥,您还是把娆娆送回扬州吧……” “傻孩子!说的什么傻话!” 裴老太太心里一阵抽疼,将人搂在怀里,连连唉声叹气。 阮娆乖乖伏在裴老夫人怀里,似泣非泣,眼角红红的,说不出的无辜可怜。 裴璟珩转头望了她一眼,半晌才移开目光,将注意力集中在那盒证物上。 宫里赏赐的东西,出宫前都会在瓶口敷一层薄薄的蜜蜡,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如今这瓶子封口上的蜜蜡所剩无几,想必都附着在凶手的指腹上。 “木槿。”裴璟珩垂眸,淡漠地看着地上痛哭流涕的人。 “我只问一遍。你究竟有没有在中途拧开过瓶子,说实话。” 男人居高临下,眉目清冷,看她的眼神跟看路边的石头一般,没有任何波澜,更没有一丝怜悯,只是公事公办地审问犯人。 但就是这样高高在上、对一切都无动于衷的男人,方才他的目光在转向那位表姑娘的时候,分明起了波澜。 她瞧得一清二楚。 这不应该,这很不应该! 所以,她什么都没有做错!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 “爷相信奴婢,奴婢真的没有动过那瓶子。”她咬着牙,矢口否认。 裴璟珩点点头,“那你伸出手来。” 木槿心里一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迟疑着不肯伸手。 男人冷冷的目光一扫,压迫感十足,她最终只能被迫妥协,战战兢兢伸出了手—— “哗啦” 一盏茶泼在木槿手上,指腹上的水痕很快褪去,半点湿痕都没有。 “你撒谎。”裴璟珩垂着眸子,冷漠地陈述着结果。 木槿顿时瞳孔猛缩,吓得一个激灵,却依然嘴硬着,不肯轻易承认。 “我没有!爷,你相信奴婢!奴婢伺候了您九年啊!奴婢是什么人,您难道不是最清楚的吗?” 秦嬷嬷也哭着哀求道。 “是啊!世子爷!木槿她与您朝夕为伴,从小一同长大,您该是知道她的品性的呀!” “澈儿,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说清楚。”裴老太太也跟着有些着急地问。 “宫里御赐的东西,尤其是脂粉食物一类,在出宫前都会用蜜蜡薄薄封一层,以保中途没人动手脚。” “若你没动过瓶子,为何你指腹上会有蜜蜡薄膜,湿不透水?”裴璟珩盯着木槿,冷冷反问。 “可能、可能是奴婢方才去拿过白蜡,手上沾染了些许,这才……”木槿迅速为自己开脱。 “撒谎。”男人眼神犀利。 “白蜡容易清洗,而这种蜜蜡一旦沾上,没有几天洗不掉。” “况且,你的中指内侧也有蜜蜡,只有拧盖子的姿势,才会将蜡粘在那个位置。你还不承认?” 证据确凿,木槿一下如遭雷击,整个人瘫软下去。 秦嬷嬷反应够快,突然一巴掌甩了过去! “说!你究竟有没有做下糊涂事?早就跟你说过,国公府的主子们都是极其宽和的!犯了错就是犯了错,怎么能害怕犯错而撒谎?咱们做下人的,跟主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有什么话不能实话实说?” 秦嬷嬷嘴里骂着,眼里闪动着泪花,不动声色地给木槿递眼色。 木槿被这一巴掌打得嘴角出血,也被这一巴掌抽得清醒过来,赶紧伏跪在裴璟珩脚边哭诉: “奴婢确实有所隐瞒!今日路上奴婢不小心摔了一跤,里面的瓶子滚了出来,掉进了泥里。奴婢当时害怕极了,身上又没带帕子,见旁边一品红开得正好,便揪下叶子把瓶子仔细擦干净,又怕里面的东西有所损坏,所以打开看了看……奴婢不敢承认,因为一旦承认,就等同于世子承认了啊!奴婢也是……” “够了。”裴璟珩冷冷低斥。 “一次不诚,百次不用,这是裴家的规矩,亦是我的底线。” “苍青,去请人牙子来,把木槿领走。”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 这是要发卖木槿了? 木槿更是呆若木鸡愣在原地。 “世子、世子爷,奴婢是木槿啊,您看看奴婢,奴婢是伺候了您九年的木槿啊……” 她伸着手要去抓男人的衣摆,却被苍青一下反剪双手摁住不能动弹了。 木槿被迫趴在地上,当即从胸腔里发出一阵不知是哭还是笑的哀鸣呜咽,像是追悔莫及,又像是如梦初醒。 秦嬷嬷一见,几乎吓得晕厥,连忙膝行着朝裴老太太而去,咣咣磕头求饶: “小姐!求小姐看在奴婢伺候您一辈子的份上开开恩吧!饶了木槿这一次!她实在是无心之过啊!奴婢的孩子就只剩下她了,求小姐可怜可怜奴婢,莫要再让我们骨肉分离呀!” 裴老太太是个心肠软的,见状也是于心不忍,想开口求情,却看见裴璟珩那公事公办冷若冰霜的脸,顿时话到嘴边吐不出来。 她这个长孙是个说一不二的,自小他决定的事情,就没有不做到的,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简直比皇帝还一言九鼎! 她实在拿不了他的主意啊! 裴老太太无奈红了眼眶,仰天叹息。 “你放心,不会将她卖入那三教九流之地,会给她再找个好主家的。” 秦嬷嬷一听顿时绝望,哭得十分可怜,依然不停的为了木槿磕头求饶,额头都渗出血来,十分惨烈。 一旁的郝大夫都看不下去了,出声打了个圆场。 “世子爷,这位姑娘的话似乎也没错,那药膏里的一品红剂量确实微乎其微,顶多让人皮肤溃烂毁容罢了,不至于要人命。至于那位中毒昏迷的姑娘,她或许是中了旁的毒,只是草民医术浅陋,一时半会儿还不能勘破,求世子爷宽限些日子,草民一定把那些毒找出来。” 裴璟珩还没说话,就听有人率先开了口,声音轻轻柔柔,像是一缕烟散开。 “不必了。”阮娆淡淡开口。 “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不管木槿是不是有心……都只当是个意外吧。” 她一边淡定说着话,一边悄悄将枕头下面的毒药瓶子往里塞了塞。 这毒药是她配着玩的,没想到效果会这么厉害。 但她只会配,不会解,更不能让那郝大夫查出来。 戏唱到这里,也该她出面收尾了。 “我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既能不让世子爷放弃原则,又不用秦嬷嬷母女二人骨肉分离。” 一下子,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她身上。 “娆丫头,你有什么办法?”裴老夫人连忙追问。 “这个很简单,裴家把木槿卖给我做丫鬟,不就行了么?” 阮娆虚弱一笑,像一只温顺无害的小羊羔。 “好!好!这个办法果然好极!”裴老夫人拍着她的手,无比赞叹。 此刻在场的所有下人,没有不服气的。 原来这位外表狐媚的表姑娘,竟是这么宽容大度,聪慧过人呀! 只有知晓内情的红玉,看着自家主子那娇弱无害的模样,想起她先前下毒时候的稳准狠,情不自禁地抖了抖。 第55章 她连一眼都不看他,冷艳孤绝 “奴婢替木槿叩谢姑娘!姑娘免我们母女骨肉分离,乃是大恩!今后木槿一定全心全力服侍姑娘,任凭姑娘打骂,也绝无怨言!” 秦嬷嬷突然对着阮娆磕起头来。 阮娆淡淡朝她一瞥。 不愧是伺候老太太多年的人,说话做事当真滴水不漏。 先把姿态放得低低的,再当着众人的面拿话点她,若她将来真对木槿非打即骂,到时候没人会记得她现在的大度,而只会说她气量狭小,挟私报复。 可她也是吃素的,想凭一句话拿捏她?做梦! 她赶紧以帕遮面,小声啜泣起来。 “嬷嬷是长辈,对我磕头,这不是要折我的寿么?” “就是,你这是做什么?一把年纪了,行事越发没个分寸了。” 裴老夫人也跟着嗔怪,喊人将秦嬷嬷扶了起来。 秦嬷嬷抹了把泪,哽咽道,“奴婢是感念姑娘以德报怨,宅心仁厚,这才……” “嬷嬷不必拿漂亮话把我架起来。”阮娆放下帕子,淡淡打断她。 “我收留木槿并非以德报怨,而是不忍看到姑姥姥为难。” “木槿毕竟犯了家规,世子爷也已经发了话,你却仍那样不要命的求老夫人,无非是知道老夫人最心软良善,便想着她会念在你们主仆情分上可以网开一面。可你却忘了,她不仅仅是你的主子,更是裴家的老太君,定下的家规若是可以随意破例,那裴家以后该如何立信于众人?你这样让老夫人多为难啊!” 秦嬷嬷瞬间脸色发僵。 她是真没想到这位外表柔弱的表姑娘竟然这般厉害,一番话不仅堵住了她的意图,更是把她架在火上烤。 如今之际,也只能以退为进,舍下这张老脸搏一搏了! 秦嬷嬷再次扑通跪下,哭得肝肠寸断,边哭边往自己脸上扇巴掌。 “都是奴婢的不是!是奴婢管教不当,让木槿犯了错!是奴婢私心太重,一时情急竟忘了替老太太考虑。奴婢真是老糊涂了!” 裴老太太显然没料到这一出,吓得差点站起来,“你、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娘!”木槿悲鸣一声,双目充血地抬起头,恨恨的盯着阮娆,目中的怒意腾腾。 阮娆佯装害怕的往后一缩,捂着嘴巴颤着音: “瞧瞧……我不过说了句掏心窝子的话,嬷嬷便自残自虐起来,倒成了我的不是了。瞧木槿姑娘这眼神,仿佛我是杀母仇人似的……罢了罢了,好人难做,这事便当我没说吧。” 话音一落,秦嬷嬷和木槿全都愣了。 “娆丫头,你当真不愿买了?”裴老夫人也试探着问。 “姑姥姥别急,纵然我不买了,倒还有旁的办法让她们母女不用骨肉分离。”阮娆长睫微垂,遮掩眸中狡黠的光。 “姑姥姥不如给木槿在府里找个小厮配了,这样她们母女也能时常相见了。” 裴老夫人恍然大悟,竟真的开始思索起人选来。 秦嬷嬷一见,顿时慌了。 她的木槿这般温柔娴雅,比大家闺秀都不差,自然是要高嫁做主子的!怎么能配个下人? “表姑娘!您方才说出口的话,众人都听得真真儿的,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不是我出尔反尔,是木槿姑娘不愿意呀,瞧她刚才看我那眼神,倒像是跟我有仇似的。这样的奴才,我可不敢要。谁知道哪天趁我不备,会不会给我一刀呢?” 阮娆装模作样的轻叹一声。 “她愿意!她愿意!”秦嬷嬷连忙扯开苍青,将木槿拉起来走到床前跪下。 “快说!你愿意给姑娘做丫鬟!快说呀!” 秦嬷嬷一脸焦急的催促。 木槿腰杆挺直,强忍着气道: “奴婢木槿愿意卖身为奴,做牛做马侍奉姑娘,求姑娘收留!” 阮娆叹息一声。 “强扭的瓜不甜,秦嬷嬷,木槿姑娘年岁也不小了,我看,你还是给她选个得力的小厮嫁了吧。” 秦嬷嬷一听,赶紧在后面狠狠拧了下木槿,含着泪给木槿使了个眼色。 形势逼人强啊!先认了吧! 木槿看懂了,红着眼睛,挺直的腰杆最终慢慢弯下去,伏地磕头: “求姑娘收留木槿!” 表姑娘没说话,她便一直磕头,磕到额头青紫一片,才听见一道娇柔的声音: “收留你可以,只是我有言在先。” “我身边两个大丫鬟,红玉是一早就跟了我的,忠心耿耿,我自然不可能换掉她。芍药呢,也是替我挡了灾才落得如此下场,不管她醒不醒得过来,大丫鬟的位置也得为她留着。因而你来了我这里,只能当个二等粗使丫鬟,进不得屋,只能在院子里做些粗活,凡事听从红玉的安排,你可愿意?” 木槿咬了咬牙,“奴婢愿意!奴婢什么脏活累活都肯干!若有差池,任凭姑娘发落!” 阮娆盯着她,终于露出满意的微笑。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这可是你自己当众答应的,就算将来累死了,也与我无关。 “好,既然你有此诚心,那我便应下了。” 阮娆轻笑一声,取出荷包,掏了十两银子交给红玉,示意她给裴璟珩。 裴璟珩低下头,看着红玉手里那一捧白花花的碎银子,淡淡道: “不必了。苍青,去把木槿的卖身契拿来。” “既然是买卖,自然得付银子,公平交易,不得反悔,在场诸位都是见证。” 这话像是对他说的,又不像是对她说的。因为说话的少女漫不经心的低头把玩着荷包,自始至终,就没看过他一眼。 裴璟珩默了一瞬,低头从那堆碎银里捡了一粒,攥在手心。 “这些便够了。” 红玉差点没笑出声。 竟然只有一两?便是买个小乞丐也不止这个价吧?这身价,真贱! 再看木槿,果然脸色煞白,整个人像是没了魂似的呆呆瘫坐在地上,只痴痴望着世子爷。 可世子爷哪里会看木槿一眼,视线时不时便会朝床那边望去,也不知是在看老太太,还是在看旁的谁。 红玉心里偷偷窃笑。 一时间卖身契拿来,苍青当着众人的面交给红玉,整件事儿才算彻底了了。 裴老太太无比疲惫的站起身,叮嘱阮娆多休息,被丫鬟扶着回春晖堂了。 秦嬷嬷肿着一双眼睛,拉着木槿告假,说是要回去收拾东西,明日搬过来。 阮娆心里有数,于是装大度的点头允了。 其他人自然也不敢多留,呼啦啦全散了。 只剩尊贵的世子爷还没动。 苍青觑着自家主子,小心翼翼地问,“爷,咱不走么?” 裴璟珩沉默一瞬,抬眼望去。 少女倚坐在床上,小脸干干净净,苍白的过分,衬得那一双眼睛又黑又大,哭过的眼角还凝着水光,有种楚楚动人的脆弱,然而神色却是倔强的,紧紧抿着唇,目光始终看向里侧。 如今屋里只剩他们,她的视线也不曾有片刻落在他身上。 他原本只当她大胆放浪,却从不知她也有今日这般懂事明理的一面,说起道理来头头是道,大方得体。 更不知道,原来她生起气来,竟是这副不理人的模样,冷艳孤傲,仿佛换了一个人。 想起昨晚他推开她的那掌,虽然没用内力,但思来想去,她该是伤了的。 裴璟珩抿了抿唇,掏出一早就放进袖中的伤药,放到了桌子上。 “肩膀若疼,便用这瓶……” “红玉!送客!” 一声毫不客气的逐客令骤然打断了他的话。 裴璟珩顿时脸色一绷。 第56章 世子爷被虐了 红玉一听这话,吓得脖子一缩,小心觑着世子爷,只觉得他头顶似乎都冒着寒气。 “你就这么跟我说话?” 男人神色发冷,似乎有怒气在他胸腔里翻腾。 床上的少女没说话,翻了个身朝里,拉上被子蒙住了头,一副你爱咋咋地、我不想听你废话的模样。 金尊玉贵的世子爷哪里被人家这种态度对待过,顿时唇线紧绷,捏紧了拳头,直将手心里攥着的那枚碎银变成了齑粉。 红玉在一旁瞧着,差点吓跪了。 “世子……世子爷,姑娘她、她这是累极要睡了,您就看在她是病人的份上,先、先回吧。” 红玉缩着脑袋,小心翼翼替主子打圆场。 男人最后深深看了眼床上隆起的那一团,绷着脸转身走了。 红玉刚要松口气,就见世子爷突然顿住脚步,朝她转过头来,冷声吩咐: “桌上的药,记得给她用。” 说完,匆匆迈出了门。 苍青赶紧跟上,临走时还不忘朝红玉比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世子爷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红玉傻呆呆的愣了会儿,老半天才回过神。 “姑娘!姑娘!世子爷走了!” 被子缓缓往下拉了点,露出一双狡黠灵动的猫儿眼,眨了眨: “真走了?” 红玉点头,“走了。你是没瞧见,世子爷那脸色,活像刚凿出来的冰,都要往外冒寒气呢!姑娘,你为什么要赶世子爷走啊,旁人求都求不来呢!” “欲擒故纵,听说过吗。”美人下了床,袅袅婷婷走到桌边,拿起桌上那瓶药,冷冷一笑。 “上赶着白送的东西,有人会以为不值钱。可若是有一天,这不值钱的东西突然变贵了呢?甚至,变成了人们竞相追逐的宝贝,你说,这人会不会后悔?” 红玉听得一头雾水。 “什么东西不值钱,又突然变贵啊?奴婢听不明白……” “你不必明白,只要跟我一起,拭目以待就好。” 阮娆走到窗边,望向院墙外那两道往外走的人影,勾了勾唇,忽然将手里的瓶子砸了过去! 裴璟珩冷着脸正走着,忽然耳边传来一道破空之声,出于习武之人的本能,他敏捷闪身躲开。 下一刻,他原本站着的地方“哗啦”一声碎开,瓷瓶四分五裂,里面的药液汩汩淌了出来。 裴璟珩看了眼那碎掉的瓷瓶,迅速抬头看向阁楼,却见那窗户砰的一声在他眼前关上,抗拒的意味明显。 裴璟珩头一次有种迫不及待找人算账的冲动。 他压下怒火,刚一转身,却远远瞧见,镜花水月阁的门外站着一个人。 他的堂弟,裴深。 “砰砰砰!” 急促的敲门声,让刚刚落了闩的镜花水月阁不得已重新打开了门。 “二公子?”开门的婆子满脸惊愕。 “你家姑娘如何了?”裴深一进来劈头盖脸就问了一句, 婆子年迈,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裴深二话不说推开人就往里闯,婆子只能“欸欸”了两声,却拦不住人。 少年长腿如飞,身影如电,刷刷几个纵跃就上了楼。 屋内,阮娆刚让红玉摆上晚膳,抄起筷子准备用饭。 外面突然传来咚咚的脚步声,阮娆手下一顿,还以为是裴璟珩回来算账,吓得她二话不说呲溜钻回了被窝。 刚躺下盖好,便听到脚步声急促而来,连红玉都没能拦住人。 “二公子,不可——” “唰”的一下,被子被人掀开,烛火刺眼。 阮娆眯着的眼睛逐渐睁开,少年担忧的脸出现在眼前。 “二、二表哥?” “你人没事!太好了!” 少年一激动,忽然把她按进了怀里。 阮娆有些怔忪。 呃? 裴深这是……对她有意思? 红玉也是吓了一大跳,赶紧上前来护住自家姑娘。 “二公子!放开我家姑娘!您再不放手,我就喊人了!” 裴深这才醒过神来,赶紧松了手,往后退了好几步,有些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 “对、对不住,我一时情急……唐突表妹了。” 少年的视线无处安放,手也局促的紧紧握着。 他垂下眼眸,耳垂都泛起绯红来。 阮娆打量了他片刻,似乎发现了什么新鲜好玩的趣事,突然噗嗤笑出声。 “表妹笑什么……”裴深飞快朝她看了一眼。 阮娆下床走到他面前,勾了勾手指,示意他弯下腰来。 裴深不明就里,却还是乖乖照做了。 阮娆见他这般听话,心中的猜测更加笃定,抬手摘去他发梢上的一根枯草,在他眼前晃了晃。 “二表哥这是去哪了呀?怎么头上还长草呢?” 美人近在咫尺,巧笑倩兮,美目盈盈,裴深喉结滚了下,一下子想起昨天看的那个画面—— “唰!” 他脸色突然涨红,赶紧看向一边,声音干涩道: “出城散心了。” 实际上,他昨晚疾驰狂奔,一口气跑到了城郊五十里,都快出京城地界了。 速度没能冲散他心中的那股燥意,夜风也没能压下他那些翻涌的热血。 后来他随便找了一处山坡,头枕大地,眼望苍穹,吹着山风,想了一夜。 满脑子都是她,满是怜惜,满是放不下。 天亮的时候,他隐约明白,他似乎对这个扬州来的表妹,动心了。 为了验证这个猜测,他又去了几个娶过妻的狐朋狗友家里套了些经验,天擦黑才回了府里。 一进门就听说了投毒的事,他二话不说便直奔了这里,脸上的关心藏都藏不住。 少年情窦初开,欢喜藏在眼睛里,关心写在脸上,毫不遮掩,像是一团刚被点燃的火,温暖而明亮。 跟他的堂兄,简直是截然相反两个极端。 阮娆根本不用他细说,只从他不断偷偷望向她的眼神中便发现了端倪。 她是计划招揽几个仰慕者加以利用,但这不包括她曾经的小叔子。 心里有道坎,那是她曾经身为大家闺秀虞婉最后做人的底线。 “二表哥,天黑了,你在这里多有不便,还是快些回去吧。” 阮娆笑容淡去,冷冷下了逐客令。 裴深一脸懵,“表妹怎么突然不高兴了?是不是我方才……” 阮娆摇摇头不想解释,转过身去,站在窗边想透一口气。 窗户刚推开了一道缝,突然又被她啪的合上了。 裴璟珩居然还没走?! 还一直朝这边望过来! 阮娆低下头,半张脸藏在烛光的阴影中,眸中暗流涌动。 一个绝好的刺激裴璟珩的机会就在眼前,她要放过吗? 她过不去那道坎,她做人有底线,可谁又曾可怜她,谁又能替她报仇呢? 内心挣扎了片刻。 须臾,她缓缓抬头,看向裴深,绽放一个极动人的微笑。 “既然二表哥不想走,那便留下来一同用晚饭吧,也尝尝我这小厨房的手艺。” 少年一愣,眼里的喜悦压都压不住。 ———— 墙外。 苍青觑着着主子那越来越冷沉的脸,暗暗算了下时间。 二公子已经进去一盏茶的功夫了。 而世子爷,原本是想等二公子被赶出来,回去找表姑娘算账的。 可直到现在,二公子还没有要出来的意思啊! “爷,天黑了,咱们要不先回去,明日再来吧。” 苍青小心翼翼的劝道。 “是啊,天黑了。”冷着脸的世子爷盯着头顶那扇窗户,冷冷道。 “连你都知道天黑了,为何他们不知道。” 话音刚落,就听院墙里面传来红玉的扬声吩咐: “二公子要留下用饭!姑娘说了,加几个荤菜!做好了有赏!” 一瞬间,苍青看见自家主子神色一顿,盯着那扇紧闭的窗户深深看了一眼,蹙然转身走了。 第57章 裴璟珩,一切都是你逼我的 月色初露,清思筑上空,一声尖锐的鸣叫突然划破寂静。 翅膀扇动的声音落在肩膀上,苍青从夜隼锋利的爪上,取下一枚袖珍木筒,展开密信粗粗扫了一眼。 “什么事。” 屋内,清冷的声音淡淡传来。 苍青于是拿着信进了屋。 男人正在更衣,身形被烛火投射在屏风上,宽肩窄腰,刚劲有力。 “城外七十里的山头发现了一伙流寇,有百人之多,什么脏事都干,也曾涉足贩卖女人孩子……爷要查的事,可能会有线索。” 话音落,男人从屏风后走出来,一身玄衣勾勒出挺拔利落的轮廓,黑色玄铁面具遮住眉眼,只露出唇形分明的薄唇和坚毅紧绷的下巴,更显冷酷肃杀。 苍青一愣。 “爷,您今日要亲自动手么?” 男人浑身冒着寒气,径直走到多宝格前拧动机关,一道暗门豁然从墙上洞开。 “你不必跟来了。” 冷冷扔下一句,身影便消失在黑黢黢的暗道里。 苍青没有犹豫,赶紧追了上去。 ------------ 镜花水月阁内,欢声笑语不断。 裴深呆了没一会儿,很快便放开了。 他本就是跳脱飞扬的性子,爱说爱笑,一边吃着饭,一边讲着边关的各种趣闻,逗得阮娆时不时咯咯一笑。 其实他讲的什么,好不好笑,阮娆压根一点都没听进去,她笑,也只是为了让外面的人听罢了。 眼看天色越来越深了,阮娆转头往窗户那边望两眼,朝一旁伺候的红玉使了个眼色。 红玉会意,推开窗户瞧了眼,朝她摇了摇头。 裴深再迟钝也察觉到了主仆二人在打哑谜。 “怎么了?表妹在找什么?” “没什么。”阮娆莞尔一笑,“看看外面的野猫跑了没。” 一听野猫二字,裴深顿时呛咳出声,咳的脸都泛了红。 “二表哥怎么这么不小心。” 阮娆似嗔非嗔的轻轻一笑,倒了杯水递过去。 裴深被这笑晃了眼,直勾勾的看着她,伸手去接,却又不小心碰到她的手指,顿时心头一荡,眸中多了一份炙热。 阮娆却装作没看见,转头看向窗外的月。 “天不早了,垂花门要落锁了,二表哥该回去了。” “嗯,是该走了。”裴深站了起来,望着她似乎有话要说。 “表妹,我……” “二表哥快走吧,有话回头再说。” 阮娆淡笑着打断他,下了逐客令。 裴深握着拳欲言又止,只好又将话咽了回去。 “表妹好好休息,明日……我再来看你。” 阮娆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朝他抿唇一笑,似在害羞。 少年眸中顿时迸发喜悦的光亮,终于在红玉的三催四请下,依依不舍的转身离去。 一时间,屋里只剩阮娆一个人。 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她漠然起身,走到了窗边,一把推开,遥遥望向竹林深处的清思筑。 裴璟珩,我本不想这般泯灭良心,一切都是你逼我的。 要怪,就怪你当初做得太绝,不给人活路! 阮娆目中透出狠辣决绝之意,攥紧了手,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 明月高悬,人间落满银霜。 城外七十里的山头,鲜血将月色都晕染得一片暗红,犹如光亮照不到的人间炼狱。 地上血流如河,血腥气笼罩整片山坡。 男人戴着玄铁面具,踏着月色手起刀落,动作迅猛如厉风过境,所过之处血浆迸溅,仿佛从地狱闯入人间的修罗。 方才还气焰嚣张的匪贼们,如今一个个吓破了胆,不停地后退,躲藏,手里的刀仿佛成了烧火棍,没三两下便被挑落,一个个全都送命归了西。 往日他们是凶神恶煞,无恶不作,谁见了都怕。 此刻却被一个更加恐怖的男人,杀鸡一般地屠宰着。 一百来人的贼窝,瞬间只剩下了零头。 匪贼头目吓得夹着尾巴往山下跑,还没跑出十丈远,便被一柄利刃架在了脖子上。 月光下,男人的玄铁面具泛着摄人的寒光,冷酷肃杀。 “你买卖过的人里,可有她?” 一幅小像在头目眼前展开,上面画着一位端庄美丽的姑娘。 头目吓得腿直哆嗦,连忙摇头。 “没、没见过。” “你可看仔细了。”男人声音平静,却无端让人毛骨悚然。 头目再三看了眼,战战兢兢道,“确实、确实没见过,这么美的姑娘,若是见过,我肯定不会忘……” 唰! 话还没说完,头颅便已滚落,恐惧之色僵死在脸上。 温热的血腥气又多了一抹,这已是他今夜杀的第一百零三人。 这样的杀戮,他早已习惯,也就只在杀人时,他才会放空自己,忘掉那些困扰他的东西。 裴璟珩神色木然,抬头朝一旁的灌木淡淡一瞥。 “出来。” 窸窸窣窣一阵响,很快从灌木里钻出个少女来,大约也就十四五岁,低着头瑟瑟发抖。 “你是什么人?” “民女、民女是被他们劫上山的。求、求大人可怜可怜我,带我一同下山吧!” 少女扑通跪下,声音带着哭腔,细细弱弱的,听上去有几分可怜。 她让裴璟珩莫名想到一个人。 那个人,也曾经用这样细弱的声音,这样可怜的语气哀求他,带她一起走。 他答应了,然后…… 她现在已经开始动不动甩脸子了。 说什么会永远听他的话,不过是为了利用他罢了。 呵,骗子。 裴璟珩眸中浮现燥意,收了剑,冷冷转身,将少女扔在身后。 地上的少女缓缓抬头,露出一抹仇恨的狠意,突然举起手臂,朝他后背射出一支袖箭! “主子小心!” 苍青及时出现,一剑将箭挥落。 少女见状大惊,急忙转身要跑,却被一跃而起的男人一剑挑穿了后心,软软倒地。 粘稠腥热的血从剑端不断滴下,裴璟珩垂眸看着地上的尸体,仿佛透过地上的尸体在看另一个人。 上天又在给他警示,告诫他,女人都会骗人,尤其是那些看上去楚楚可怜的女人,最会骗取男人的怜悯。 他娘是,虞婉是,眼前的刺客是,还有那个阮娆……也是。 而他作为杀手,一旦生出怜悯心,便离死不远了。 裴璟珩眸光沉沉,久久没有言语。 苍青上前,小心翼翼的觑着他的神色,还以为他是在为没能找到线索而郁闷。 “主子,事情都过了一年了,这京中大大小小的帮派贼窝也都被您扫荡个干净,虞姑娘还是半点踪迹也没有,想必已经……咱们真的还要继续找吗?”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裴璟珩回过神,冷冷说道。 “况且,她的失踪,也有我的责任。无论如何,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58章 修罗场开启 苍青叹气。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说的容易。 事情都查了一年了,半点踪迹都没有。 那段时间,局势动荡,主子忙着在宫中稳定局面,便没有过问虞姑娘的去向,连府里的‘假’出殡都没有出席。 等到他忙完回府,想起这件事时,才发现少夫人压根没有登上原先安排好的船,更没有北上。 而那日送少夫人去码头的车夫,也已经离奇死去。 木槿和两个婆子的口供也始终一致,车在半道抛锚了,少夫人带着丫鬟下了车,至于最终去了哪,没人知道,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半点线索没有,该怎么找人? 苍青想到这,心里直发愁。 这一晚,发愁的不止苍青,还有秦嬷嬷母女。 回了屋子,母女俩抱头痛哭了好一阵,木槿更是又伤心又绝望。 “娘,我伺候了他九年!九年啊!便是养条狗也该生出情意来了吧!他怎么说把我卖了就卖了,连一眼都没有看我!我原以为,起码我在他心里多少会有些分量……呜呜呜!” 木槿哭的肝肠寸断,秦嬷嬷抱着她不停的流泪哄劝。 “你不过伺候了他九年,原先的少夫人虞婉,可是从小便跟在他屁股后面长大,你见他赶走她的时候,心软了吗?” “世子爷他啊,就是样样都太好,太出挑了,所以老天便收走了他其他的东西。 他打小就跟旁人不同,生性淡漠,没有感情。当初国公夫人去的时候,他愣是一滴眼泪都没掉。这么些年,你见他哭过或是笑过吗?” “确实没有。”木槿抽抽噎噎的回想道。 “但是最近他变了许多,虽然仍然没什么表情,但我亲眼瞧见,他的目光总是往那个姓阮的身上看,对她十分在意!若非如此,我也不会铤而走险,出此下策……” “傻孩子!你糊涂啊!”秦嬷嬷叹了口气,狠狠拍了拍她。 “别说是多看两眼,便是真心喜欢了又如何?娶她,那个姓阮的不够格。纳她,堂堂官家小姐作妾,可是要令家族蒙羞的!扬州那边肯定死活不会同意!所以,无论如何,她最终都要外嫁出去,你说你瞎着什么急?” “我、我就是觉着她狐媚勾人,勾了世子爷的心,我看着生气……”木槿喃喃辩解道,越说越没底气。 “你就这么沉不住气!这下好了,偷鸡不成蚀把米!” 秦嬷嬷瞪了她一眼,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我错了!早知道,我应该先跟娘商量的!”木槿悔不当初的哭道。 “都怪那该死的狐媚子!自从她进了府,就没发生过一件好事儿!” 提起阮娆,秦嬷嬷浑浊的眼珠也泛起一丝阴沉的恨意。 “那个表姑娘确实是个厉害货色,先前你说她渗人,起初娘还不信,如今看来,或许她真与你八字相冲。” 木槿连连点头,一脸的不甘心: “不管相不相冲,反正我早就得罪了她,如今犯在她手底下当差,能落个什么好?肯定少不得磋磨。娘,我真的不想跟着她呀!便是跟着老太太也比跟着她强呀!” 秦嬷嬷沉思片刻,赶紧安慰她: “不怕,不怕,娘来想办法。” 木槿猛的抬头,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抓住秦嬷嬷的手。 “娘想到什么办法了?” “她如今得势,不过仗着老太太侄外孙女的身份,可我怎么瞧着,这位表姑娘跟高蕊小姐,半点不像呢?” 秦嬷嬷眯着眼睛,一脸的老谋深算。 “你说,万一她是冒名顶替的呢?” --------------- 第二日清早,春晖堂里又是一片热闹,几位表姑娘请过了安,又结伴去了族学去上课。 只除了病伤未愈的阮娆。 裴老夫人自然少不得念叨,又派人去镜花水月阁送些人参补药之类的。 秦嬷嬷瞅准时机,突然道,“老太太对表姑娘一片拳拳慈爱心,便是蕊小姐在天之灵,也应当含笑九泉了。” 裴老夫人看了她一眼,“好端端的,说这个做什么。” 脸色似有不悦。 发生了昨日的事,主仆二人之间,纵然是几十年的情分,也难免生出裂隙。 秦嬷嬷心中一阵发沉,定了定神,仍按原计划接着往下说道: “说起来,可真是个巧事儿。蕊小姐身边的那个丫鬟,叫香怜的,嫁去的正是奴婢夫家的村子,若真论起来,她该喊我声族婶儿的。” “前些日子,老家托人捎信儿,刚巧提及香怜,说她家中艰难,想出来找点事儿做,好补贴家用,托我在府里寻一份差事。原先奴婢迟迟没有答应。但昨日出了那样的事,想来是镜花水月阁里没有个主事的婆子,所以下人才敢胡乱动主子的东西,酿成了大祸。” “老太太,您瞧着,要不要把香怜接过来照顾表小姐?好歹,她也曾照顾过幼时的表小姐,没有再比她合适的了。” “嗯。”裴老夫人点点头。 “香怜那丫头我记得,原先也是从高家带过来的。可香怜不是随着蕊儿去了扬州么?怎么会嫁去你夫家那边?” “唉,还不是因为表小姐丢了。香怜愧对蕊小姐,没脸再侍奉,这才不得已远嫁他乡。” 裴老夫人叹了口气,转了转腕上的佛珠。 “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因果。当初娆丫头因她看管不力丢失,如今她回来,也算将功折罪,偿还当初欠下的债了。” “可不就是么。”秦嬷嬷赶紧附和,眼中透出一丝得逞的窃喜。 ------------- 阮娆在屋里躺了两天,身上的伤才渐渐不疼了。 这两日,裴深每日都过来,不是给她带京城有名的各色小吃,便是给她弄来各种机巧逗趣的小玩意哄她开心。 这日,更是不知从哪弄来一只漂亮如雪团的小猫,被阮娆爱不释手的抱着,逗弄了一整天。 见她开心,少年也露出满足的笑容。 裴璟珩一进镜花水月阁,看到的就是这其乐融融的一幕。 少女低头逗弄着怀里的小猫,坐在崭新的秋千上,笑的眉眼弯弯,妩媚动人。 少年守在一旁,微微俯身,一手扶着秋千架,一手同样逗着小猫,专注的眼神却在看着少女,目光炙热且认真。 多么温馨的一幕,像极了刚刚成婚的小夫妻,举案齐眉,和乐缱绻。 这一刻,裴璟珩突然觉得,院里的光线有些刺眼,刺的他狠狠眯起了眼。 第59章 可真是……好贱的性子呢 院门大敞着,阮娆坐在秋千上逗弄怀里的猫儿。 脚步声响起的时候,她视线半抬,看到一双云锦官靴和半边朱袍下摆,遂又低下头去。 瞧,她赌对了呢。 等了两天,鱼儿终于上钩了。 她早该想明白,像裴璟珩这样礼法严苛几近无情的正人君子,上赶着的勾引并不能让他动心,反而只会让他生厌,必须反其道而行之。 这裴家两兄弟虽然性情截然相反,但有一点却是一致的—— 你越不把他当回事,他便越是对你上心。 可真是……好贱的性子呢。 阮娆轻轻勾起一丝蔑笑,手指轻挠着怀里温顺的猫儿,假装不曾发现门口立着的人。 “大哥?你怎么来了?” 裴深转头看到来人,有些诧异。 裴璟珩缓缓走近,神情很淡。 “投毒的事,我要单独找她谈谈。你先回去吧。” 裴深一愣,迟疑道,“表妹,那我……” “二表哥不必走。”阮娆头也不抬,淡淡打断。 “投毒的事情,我已不想追究,更没什么话要跟世子爷单独谈的。” 世子爷。 如今翅膀硬了,竟是敷衍到连表哥也不喊了。 裴璟珩唇线抿了抿。 “投毒之时尚有疑点,需要你配合查明。” 阮娆轻嗤一声。 “原来世子爷今儿是来审我的,那二表哥更不能走了,留下来给我壮胆吧,第一次上公堂,我怕自己待会儿会吓晕过去。” 她待他的冷淡已经这般明显,裴璟珩眸光一暗,敛眉沉声。 “阿深,你先回去。” 一个要他留,一个要他走,裴深顿时面露难色,“大哥……” “二婶被禁了足,病了两日了,你可有去看过?听闻你这几日早出晚归见不到人,原来跑来这里晨昏定省了。你可还记得孝道二字?” 两句话问的裴深顿时脸色涨红,手足无措。 他一向是怕他这个大哥的,虽然只比他大了两岁,却比他爹还沉稳持重,冷静严苛。 从小到大,只要他犯了错,大哥总是能用最轻描淡写的话,将他教训的羞愧难当,无地自容。 “表妹,我……”裴深有些踟蹰。 “孝字大过天,二表哥还是留在院子里多陪陪表舅母吧,明日就别过来了。” 阮娆抱着猫站起身,转身就要往楼梯走,看上去,竟像是在耍小性儿赌气似的。 裴深顿时一愣,脸色发苦,站在那儿不知该如何是好。 “还不快去?”冷沉的声音再次提醒他。 长兄有命,不敢不从。 裴深抱拳行礼,依依不舍的走了。 “红玉,关门!送客!” 阮娆头也不回,抱着猫儿登上了阁楼。 她能感觉到,背后的视线寒彻骨髓,直直盯着她,简直要把她的后背凿穿。 红玉瑟瑟缩缩上前,小心翼翼瞄着裴璟珩的脸。 “世子爷,天、天色不早了,您看……” 金尊玉贵的世子爷面沉如水,低头冷冷扫过来的一眼,简直要把她冻成冰雕。 红玉吓得牙齿打颤,再也不敢出声,眼睁睁看着世子爷高抬贵足,一步步登上了阁楼。 阮娆察觉到身后逼近的脚步声,提起裙摆紧走两步进了房,反手便要关门。 “啪!” 随即而来的一只指节修长的手,挡住了即将关闭的门扉,一点点再次推开来。 阮娆知道自己的细胳膊拗不过他的粗大腿,于是迅速撒开手,往后退了三步,别过头,神色冷淡。 云锦官靴一步步朝她逼近,男人挺拔身姿投射下来的阴影,逐渐将她包拢其中。 他气息冷冽,居高临下,目光更是透着让人喘不过气的威压感。 阮娆冷冷看向别处,眼角末梢始终未曾朝他方向瞥过半寸。 怀里的猫儿倒是感觉到了危险,喵呜一声炸了毛,迅速跳到地上撒丫子跑不见了。 “前日为何砸了我送的药?”裴璟珩垂眸冷冷质问。 “手滑了。”阮娆惜字如金,冷淡之色溢于言表。 裴璟珩目光一沉,“你这副样子,到底在别扭什么?” 阮娆听到这话,这才冷冷一笑,转过脸来看他。 “世子爷这话问得好没道理。我这副样子,不正是先前您要求的么?” “不是您定下三步之约的么?不是您说要我离您远远的否则就杀了我么?怎么现在反倒质问起我来了?” “我让你保持距离,却没让你言语不敬,态度不恭。”裴璟珩薄唇紧抿,声音冷沉。 “你是不是觉着如今已经在裴家站稳了脚跟,便可以肆无忌惮耍性子了?告诉你,我既能给你一个假身份,自然也能随时将这身份拿走,将你打回原形!” “哦?”阮娆毫无畏惧地挑眉一笑。 “那世子爷可要动作快点了,迟了,怕是你要改口喊我弟妹了,岂不是让你更为难?” 裴璟珩闻言眸光一凛,突然抬手扣住她的后颈,用力按向他。 他俯身垂眸,满含威胁地冷冷逼视着她,声线低沉寒森: “别打阿深的主意!别逼我杀你!” 阮娆毫无畏惧地仰头迎视他,眼泪涌出来的瞬间,突然绽放一抹绝美的笑。 “随你啊。” “反正,世子爷打从一开始,也没想让我活下去,不是么?” 说话间,她抬手解下系带,缓缓褪去短襦罩衫。 襦裙之上,光裸的肩线露了出来,如玉凝脂的肌肤上,大片的淤痕乌紫可怖,触目惊心。 “多谢大人一掌拍醒了我,让我终于看清,我在您心里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少女目中有泪,有恨,有怨,神色决绝,冷艳逼人。 裴璟珩瞳孔一缩,像是被她的眼神烫着一般,后退了一步,猝然松开了桎梏她的手。 阮娆立刻反客为主,仰着头,含着泪,朝他一步一步逼近。 “从一开始,你就没想留活口,之所以肯让我冒名顶替表小姐,是因为你压根没想帮我找什么解药。等利用完了,便任由我毒发身亡。三个月后,便是我的死期,对么?” 裴璟珩被她问住,没来由的喉头发堵,胸口发闷。 一针见血的质问,他无言以对,只能承认,她的猜测都是对的。 对于一个敌方的细作,斩草除根,不留后患,向来是他做事的习惯。 可如今,这个习惯突然间让他觉得自己……有些卑劣。 “我答应你,事情结束,一定替你找到解药。” 他沉默良久,郑重给出承诺。 “大人不必再诓我为你卖命了!”阮娆冷冷一笑。 “阮娆虽命运不济,跌入尘埃,但做人的骨气还在!我宁可站着死,也不要再跪着求你,苟且偷生!” 第60章 夜半探香闺 “不过,我还是要感谢世子爷,带我来了镇国公府,让我临死前见识了这世间的荣华富贵,感受过长辈的宠爱呵护,体验过被人真心爱慕的滋味,也算没有白来人间一趟!” “若是有福气,将来能以表小姐的身份风光大葬,丧礼上,还有裴二公子为我肝肠寸断地哭一哭,阮娆此生便无憾了。至于您——” 她平静的望着他,泪水倔强地含在眼眶中,目光孤绝且清冷,再无曾经的缱绻温柔。 “多谢大人的那一巴掌,让阮娆彻底解脱,彻底放下曾经那些痴心妄想!” “从今以后,盟约作废,我与您各不相干,您若是觉得气不过,那便给我一刀!阮娆随时恭候!” 她闭上眼,扬起雪白的脖颈,意态坚决。 裴璟珩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手指蜷了又蜷,紧握在侧,黑眸中满是令人看不懂的复杂隐忍。 良久,他闭眼深吸一口气,猛地转身离去了。 气流浮动,又归于沉寂。 阮娆缓缓睁开眼,慢条斯理地披好外衫。 待脸上的泪被帕子擦净,她的神色亦如被抹去了诸般情绪,变得平静无波,心机深沉。 方才的泪是真的,情也是真的,只是曲终人散后,一切都归于算计。 要想骗他人入戏,必须先自己入戏。 裴璟珩,但愿今日这出戏,能唱得你满意,唱到你心里,也不枉我处心积虑演一场。 ———— 是夜。 布置清冷简约的卧房内,幽黑阒寂,只有几缕幽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榻前。 床榻之上,男人呼吸微喘,额角紧绷,坚实的胸膛随着呼吸剧烈起伏。 她又一次入了他的梦。 梦里,她再一次攀上他的脖颈,踮脚扑进他怀里,像一只振翅的蝴蝶般摇曳轻盈。 他狠心将人推开,刹那间,她突然仰起玉白的小脸,泪水不断顺着下巴滴落。 泪水像是流不完,她小声哽咽,细如猫叫。 “大人——当真这般厌弃娆娆么?” 不知为何,他心底忽地升起一股烦躁,偏偏这股烦躁,并非真的因为厌恶。 而只是下意识的反应。 记忆中,他的幼年,伴随着的全是女人的哭声。 伤心的,压抑的,歇斯底里的,各种各样的哭声,全都来自他的母亲。 父亲的漠视,母亲的绝望,冰冷空旷的院子。 只要哭声响起,他的脑海里只有那灰色的过往。 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想让她赶紧闭嘴不要再哭出声,于是恶狠狠的出言恐吓。 下一刻,她果然听话的没再哭出声了。 但与此同时,她眼里的温柔也突然消失不见,凝着泪的眸成了一汪死水,冷静,晦暗。 “多谢大人的那一巴掌,让阮娆彻底放下曾经那些痴心妄想!” “从今以后,盟约作废,我与您各不相干,您若是觉得气不过,那便给我一刀!” 少女眼圈发红,眼睫凝露,苍白着脸儿强作镇定,神色倔强。 衣衫褪去,她青丝披散在肩侧,其下赛雪欺霜的肌肤,大片乌青发紫的瘢痕,无比刺目。 他心里突然升起股说不出的沉闷来。 竟生出一丝荒唐的念头,想要抬手触摸那被他无意伤过的地方。 这不对劲,很不对劲。 他看似掌控一切,却又无时无刻不在被她所牵动。 他对她的怜悯心,似乎在不断暴涨。 作为杀手,这很危险。 于是他后退,转身,想离她远远的。 身后,突然破空之音传来! 他转过身,本能地一剑刺了过去! 少女软软倒地,大口的血从她嘴里喷出,乌灵妩媚的猫儿眼瞬间失去了光彩,暗淡下去,很快停止了呼吸。 他愣在那里,垂眸看着。 死尸,他见的多了。 只是此刻,胸腔那里却空了一块,仿佛被人掏走了什么东西,酸胀麻木的感觉从空出的地方蔓延开来,让他的四肢发僵,不能动弹。 “呼!”裴璟珩猛地坐起,一身薄汗,眉眼含郁。 窗外,夜色尤深。 他却再也没了睡意。 一番犹豫后,他披衣而起,出了房门。 ------------ 镜花水月阁的窗户依然大敞着,些许微风拂进,青色纱帐轻轻摇曳起涟漪,露出床内侧卧酣睡的少女。 月色朦胧,青丝铺陈枕畔,滑出衾被的雪肩只着一层薄透绡纱,精致的锁骨其下,隐约可见饱满的香雪绵软,随着呼吸起伏,颤颤盈盈,令人心猿意马。 而心猿意马其上,一片乌紫瘢痕在锁骨周围,好大一片,触目惊心。 裴璟珩站在床边,缓缓伸手,手指却在碰触薄透绡纱时一顿,转而点上少女的后颈。 一息之后,少女彻底陷入昏睡。 绡纱寝衣被人缓缓拉开,男人修长的手指从怀中掏出精致的瓶子,倒在手心,以内力化之,掌心缓缓贴在那伤痕处。 鼻间萦绕皆是她的清甜气息,手心触碰皆是她滑腻细嫩的肌肤,目之所及,是衾被中勾勒出的婀娜曲线。 裴璟珩心跳骤然加快,闭上眼用内力快速将药渗入她的肌肤,匆匆拉好衣襟,转身从窗台飞身离去,竟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半晌,阮娆从昏睡中醒来,只觉得后颈酸疼,还以为是睡落枕了。 她没当回事,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了。 第二日一大早,阮娆下床坐到菱花镜前,忽然看到原本紫色发乌的瘢痕,一夜之间颜色浅淡了大半,顿时有些纳闷。 “红玉,昨晚我睡着之后,你是不是进来帮我涂药了?” 红玉摇头,“没有啊姑娘。奴婢昨晚一觉到天亮,连起夜都没有呢。” 阮娆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却又觉得不可思议,随即抛在脑后。 这时,一个粗使丫鬟低着头端着水盆进来了,将水盆放在盆架上,退到一旁,偷偷用眼角瞄了一圈,视线最终落在阮娆肌肤隐透的肩上,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 阮娆从镜子里察觉到不对劲的视线,一转头,顿时沉下脸来。 “出去!谁让你进屋的?” 木槿赶紧跪下。 “听闻姑娘起身了,原本是该方嬷嬷打水送来的,结果她去了茅厕一时半会还没回来,奴婢怕姑娘等得着急,一时情急便僭越了,求姑娘责罚。” “今后不许你上阁楼,你最好记清楚。”阮娆眯着眼睛打量她一番,冷冷道。 木槿来这两日一直谨小慎微,生怕被她抓住什么把柄,怎么今日倒有些反常? 必定有猫腻。 “念你是初犯,这次就将功折罪,天黑前,你把院子打扫三遍,再把院子后面那一小块花圃清出来,回头我有用。” “是。”木槿恭谨退下。 阮娆洗漱完毕,刚下了阁楼,就见春晖堂的一个婆子站在院门口,偷偷往里张望。 旁边站着木槿,两个人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什么。 “木槿,一大早在门口打什么哑谜呢?”阮娆似笑非笑地盯着二人。 木槿赶紧低下头,转过身。 “回姑娘,老太太那边派人来问了,问姑娘好些了没有,有要紧事想让姑娘过去一趟。” “就算老太太不问,我也是要去给她老人家请安的。” 阮娆淡淡看了眼红玉。 红玉立刻会意,皱眉训斥道: “先前分派给你的活儿干完了?守门传话的活儿不归你管,怎么今日你老是不长记性,越俎代庖呢?” 木槿脸色微变,赶紧低头认错。 “方才嬷嬷去了茅厕,外面又来了人,奴婢只好开门,寒暄上两句。奴婢知错,这就去干活。” 阮娆冷冷看着她走远,心里突然生出一丝警惕心。 春晖堂的婆子正等着,她来不及多想,只好领着红玉踏出院门。 木槿见她走了,这才缓缓抬头,露出一丝阴险的笑。 看你还能得意几时!冒牌货! 第61章 鸿门宴 阮娆到了春晖堂,发现今日人到的格外齐。 不仅几位表姑娘都在,就连刚解了禁足的卢二夫人也来请安了,再没了平时的推诿敷衍。 裴深也在,看见她来,立刻放下手里把玩的杯盏,眉梢一挑,朝她一笑。 阮娆神色端庄,目不斜视从他注视的视线中走过,向裴老夫人请安。 “快起快起,身子可大好了?” 裴老夫人一把握住阮娆的手,将她拉坐在身侧。 “托姑姥姥的福,如今已无大碍了。” 阮娆笑着坐下,抬头却看到秦嬷嬷不怀好意朝她瞄了一眼。 阮娆这才发现,她身边跟着个低眉顺眼的中年妇人,衣着寒酸,鞋上满是尘土,像是刚赶了远路而来。 “丫头,你可认得她是谁?” 裴老夫人见阮娆直勾勾盯着人看,立马让那妇人走上前,让她辨认。 “瞧着面善,只是一时半会叫不上来。” 阮娆拿不准今日这是哪一出,只好模棱两可地回答。 那妇人闻言,瑟瑟缩缩地抬起头,眼眶有点红。 “二小姐不记得奴婢也属正常,当初要不是奴婢看管不力,二小姐也不会丢了这么多年,香怜愧对夫人,愧对二小姐!” 说着竟哽咽下跪要磕头。 阮娆立马反应过来。 也不知是谁有这么大能耐,竟大费周章把真正表姑娘的教养嬷嬷找了来! 看来今日这场鸿门宴,专为她这个冒牌货而来呀! 只要她露一点怯,立刻就能被人抓住把柄打回原形! 阮娆冷眼看着那妇人,等她咚咚磕完三个响头,才慢悠悠开口道: “香嬷嬷既能好端端站在这里,想必我母亲当初也原谅了你的错。至于我,幼年走失,颠沛流离,一场高热让我前尘皆忘,自然也谈不上对你原谅不原谅的,起来吧。” 这话说得让人半点挑不出错来,还显得她宽宏大度,知书达理。 裴老太太拉住阮娆的手,真是左看右看怎么看怎么喜欢。 香嬷嬷也抬起头,仔细看了阮娆一眼,别有深意道: “二小姐虽然同夫人容貌不甚肖似,但这说话的神态气度倒跟夫人一模一样,也难怪世子爷能千里迢迢将二小姐找到。” 这话听在阮娆耳朵里,简直是要把她是冒牌货宣之于众了,不由眸色一冷。 幸好,裴老夫人并不在意。 “龙生九子,各个不同,哪能个个儿都跟爹娘长得一样。莫说娆丫头,便是她长姐椿丫头,也跟她们娘长得不甚相像。” 香嬷嬷讷讷,“老夫人说的是。” “今后你留在娆丫头身边,还要尽心尽力服侍,弥补当年的过错,也不枉你主子抬举你一场。” 裴老夫人沉声叮嘱。 “是,奴婢一定谨记老夫人的教诲。”香嬷嬷再三保证。 阮娆算是听明白了,这香嬷嬷今后便是她的教养嬷嬷了。 “娆丫头,你的意思呢?”裴老夫人终于想起问她的意见。 已经决定的事,她哪里还有拒绝的余地。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香嬷嬷既是母亲身边的贴身丫鬟,自然也会待我极好。多谢姑姥姥如此费心,竟为了我,专门千里迢迢将人接了过来。” 阮娆话里有话的打探道。 裴老夫人笑起来,“这事你可谢错了人,是木槿她娘将人找来的。” 阮娆扫了眼秦嬷嬷,这才觉得她嘴角噙着的那抹笑原来是别有深意。 “那可真要多谢秦嬷嬷了。” “表姑娘客气了,这都是老奴该做的。听木槿说,表姑娘院子里人少活多,一人当三人使,老奴也是想为表姑娘分忧。” 哟,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 看来秦嬷嬷是心疼自个儿闺女天天干粗活儿了。 “劳嬷嬷费心了。原本是要采买下人的,这不是被木槿投毒一事给耽误了么?” 阮娆毫不示弱地将话堵回去。 “我院里人虽不多,但院子小,事也少,一人当三人使的事断然没有,怕是有些人养尊处优惯了,一时间忘了当奴才的本分,这才会有此抱怨。” 秦嬷嬷脸上的笑立刻淡了下去,有些发僵。 “阮妹妹的伤果然是大好了,几日不见,口齿比以往更加伶俐了呢。” 郑婼薇摇着团扇,突然开口替秦嬷嬷解围。 “是呀,阮妹妹看上去柔柔弱弱,可这嘴巴一向是头头是道呢。” 卢菁菁也赶紧跟着附和,阴阳怪气的。 姜雪儿则抿唇看笑话,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这几个人原本面和心不和,一盘散沙,什么时候抱了团,一致对付她了? 阮娆正想着,就听谢灵儿笑吟吟道: “既然阮姐姐已经大好了,不如就跟姐妹们一同去族学吧,今日先生要考教射艺呢!” 她这么一说,阮娆才发现,四人穿的都是窄袖胡裙,方便活动。 “我事先不知,衣着不合时宜,今日就不去了,明日再同几位姐姐一起去族学。” “这有何难?刚好我这儿有套备用的衣裙,还没上过身,不如就送给阮妹妹吧。” 郑婼薇噙着笑,显然是有备而来。 说话间,她身边的丫鬟将一套胡服端了过来,绣纹繁复,颜色鲜艳,跟她身上那套有九成相像。 “多谢郑姐姐的好意,只是我摔伤的地方还隐隐作痛,怕是拉不得弓,辜负了这么精美华贵的衣裙。” 阮娆淡淡推却。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郑婼薇不但帮秦嬷嬷解围,还非要送衣裙给她,简直太反常。 “行了,娆丫头不愿去,便依着她吧。时辰不早了,传早膳吧,今儿你们都留下一道吧。” 裴老夫人发了话。 一时间,众人纷纷入了席。 阮娆刚坐下没多久,来上菜的小丫鬟不知突然被谁绊了一脚,手里的盘子顿时朝前飞了出去,连菜带汤直直往她后背倾倒! “小心!” 电光火石之间,裴深突然一个箭步冲上前将人护住,那菜汤大半泼在他身上,烫的他当即“嘶”的一声! 一场变故,众人皆惊。 卢二夫人当即就站了起来,转身就给了那不长眼的上菜丫鬟一巴掌! “瞎了狗眼的东西!连路都走不好,腿要来何用?来人!拉下去打三十棍子!” “二夫人饶命!奴婢冤枉啊!奴婢是被人绊……” 丫鬟话还没说完,就被秦嬷嬷一个眼色喊来了婆子,将她捂着嘴拖走了。 第62章 嬷嬷说,我是冒牌货么? 没人会在意一个丫鬟的死活,此刻所有人都围着裴二公子,关切的询问他的状况。 裴深活动了下,摆摆手道: “没事,也就刚才那一下比较烫,我皮糙肉厚,早习惯了。” 相比于自己,他更担心阮娆,一脸关切的转头看向她: “表妹有没有被烫到?” 阮娆低垂眼眸,守礼知节的与他保持距离,福身行礼: “多谢二公子及时相救,要不然,恐怕阮娆还要再躺上十天半个月了。” 卢二夫人正乌眼鸡似的瞪着她呢,她可不想触碰卢二夫人逆鳞,天知道这个守活寡的女人把儿子看得多么重要。 裴深察觉到她疏远的样子,还以为她还在生昨日的气,欲言又止。 “阮表妹……” “二公子还是赶紧回去更衣上药吧,烫伤虽不见血,却最难捱。” 阮娆赶紧截住他的话头,生怕他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 裴深还以为阮娆是在关心他,顿时眸光一亮,轻轻一笑。 朝裴老夫人行过退礼后,他转身回了院子。 卢二夫人不放心,也跟着去了。 早膳就这样不欢而散。 “呀!阮姐姐,你的衣裙也脏了呢!”谢灵儿惊讶指着阮娆被溅上菜汤的衣摆。 “还是赶紧换下来吧,一会儿就要浸透里面的小衣了,浓油赤酱的,很难洗。” 郑婼薇看似关心,却一直不停的撺掇她换衣服。 “看来我这套备用衣裙,注定是属于阮妹妹的呢。” 阮娆冷眼看着她,忽而勾唇一笑。 “既然郑姐姐这般坚持相赠,那阮娆却之不恭了。” 郑婼薇见她接了衣裙,莞尔一笑,目光扫了眼秦嬷嬷,与她交换了个眼色。 这二人不知什么时候勾连在一起了,阮娆早看出来了,面儿上却也不做声,只等着她们的下文。 果然,秦嬷嬷紧接着便道: “表姑娘就在厢房换吧,老奴这就让人去送热水进去,供姑娘擦洗。” 说完,她朝香嬷嬷递了个眼色,转头出去了。 香嬷嬷立刻跟在了阮娆后面。 “奴婢服侍姑娘梳洗。” 阮娆瞥了她一眼,没有拒绝,走到了厢房门前,突然开口道: “红玉,在门口守着,谁也不让进。” “香嬷嬷,进来服侍。” 香嬷嬷低眉顺眼的跟了进去,抬手就要为阮娆解衣裙,眼睛不停的往她肩膀上瞄。 “嬷嬷,这水里怎么有只虫子?”阮娆突然问道。 “哪里?” 香嬷嬷赶忙低头去找。 下一刻,脖子突然被人从后面勒住,一枚尖锐的簪子迅疾抵上了她的喉咙。 原本柔柔弱弱的美人趴在她背后,神色阴沉如地底刚爬出来的女鬼。 “说吧,你究竟想在我身上找什么?” 香嬷嬷吓得不敢动弹,大张着嘴想喊救命,嘴里却被突然塞进来一颗滑溜溜的东西,一下滑进了喉管里,呛得她连连咳嗽。 “不想肠穿肚烂就老实点,回答我的问题。” 菱花镜倒映出她身后的美人,眼神幽深,阴森狠厉。 香嬷嬷这下是真的怕了,一下子全部和盘托出: “找……找姑娘身上的胎记……” “什么胎记?” “是、是在右边锁骨上,有一颗红豆模样的胭脂痣……” “哦?找这个做什么,嗯?” 美人拖着尾音,满是威胁。 簪子立刻往前抵了抵,几乎要刺进她的肉里。 “不、不关我的事啊!”香嬷嬷吓得腿直打颤。 “是、是秦嬷嬷!是她来信说府里的二小姐是冒牌货,让我过来帮忙揭发,回头会给我十两银子作为答谢,还让我留在府里做活,我也是家里过的艰难,实在没了办法……” “哦?冒牌货?”镜子里的美人朝她淡淡一瞥,慵懒且邪恶。 “嬷嬷说,我是冒牌货么?” “不、不是!”香嬷嬷眼睛盯着脖子下面的簪子,连连否认。 “很好,希望嬷嬷记住此刻的话,若是你出尔反尔,我保证,你会死的很难看,记住了么?” “记、记住了。”香嬷嬷连连答应。 簪子骤然撤离,一盒胭脂扔在她面前。 阮娆盯着她,冷冷威胁。 “把胎记的位置给我点上——别点错了。” 香嬷嬷颤着手,取了指甲盖大小的嫣红点在阮娆锁骨尾巴上。 阮娆看了一眼,记住了大概位置。 “待会儿,知道怎么说吗?” 她摸着锁骨上突然冒出来的红痣,拖着眼尾乜向香嬷嬷。 “姑娘、姑娘确系夫人所出,是扬州知府谭同凯的嫡幼女,谭樱。您还有个比您大五岁的姐姐,谭椿,嫁去了陇西,据说过不多久也会从陇西回来,给裴老夫人贺寿。” “姑娘身上这痣,最好纹上去,要不然到时候,怕是瞒不过大小姐……” 香嬷嬷一脸的求生欲。 阮娆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勾起唇角,将手上水头极好的玉镯子褪给她。 “很好,看来,嬷嬷是个识时务的。” “秦嬷嬷不过是利用你一时,过后就会把你丢在角落不闻不问。我却不一样,你也看到了,老太太有多喜欢我。只要我在这府里一日,你便是我身边最得力的嬷嬷,只要有我一口肉吃,就绝不会让你喝汤。” 阮娆循循善诱。 香嬷嬷看着自己手里的玉镯子,眼睛几乎都直了,不住的嗫嚅。 “奴婢明白、奴婢明白……” “你出去吧,记住,好好回话。” 阮娆觑着她,似笑非笑,“回完话,再给你拿解药。” “是!姑娘放心,奴婢绝对站在姑娘这边……” 香嬷嬷正表着忠心,就听门外突然传来纷杂的脚步声! “阮妹妹衣裙换好了吗?怎么这么久还没出来呢?” 郑婼薇摇着团扇,站在门口催促。 “就是呀阮姐姐,大家可都等着你换好衣服一起去比赛射箭呢!”谢灵儿也跟着帮腔。 “几位表姑娘莫急,老奴进去看看。” 秦嬷嬷脸上噙着即将得逞的笑,抬脚就要往里闯。 红玉立马挡住门口。 “我家姑娘换衣服不喜外人看,劳烦嬷嬷和几位表姑娘在门口略站一站。” 话音刚落,门吱呀一声打开,香嬷嬷低着头先走出来。 秦嬷嬷扫了她一眼,却发现她神色如常,并没有想象中的慌乱紧张,站在那里连句话都不说,不由心下疑惑,抬脚就往要往里走。 红玉连忙挡在了门口,挺着胸脯,一脸倔强。 秦嬷嬷颇为不耐,一把抓住红玉,就想将她扯开。 “哟,秦嬷嬷一把年纪了,这是要倚老欺小呢?” 一身火红胡裙的美人摇曳着腰肢,从屋里款款走了出来,如同一朵盛放的异域之花,美的光芒夺目。 虽然在场的都为女子,但所有人还是看直了眼。 坦领胡裙露出她纤细修长的脖颈,其下一片雪腻肌肤白的晃眼,精致锁骨如蝶翅般呈一字打开,明显可见那锁骨尾处嵌着一枚胭脂痣,如雪白宣纸上点上的一抹朱砂。 秦嬷嬷揉了揉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 郑婼薇也抿紧了唇,征询的目光不断看向秦嬷嬷。 先前说什么阮姑娘是冒牌货,要她帮忙见证、揭发。 结果却是白忙活一场,还连累她赔了一套从关外带回来的昂贵衣裙! 同样的款式,穿在自己身上,就是件风格别致的衣服。 怎么穿在她身上,却能将她的美貌装扮成别样的风情来? 越看越像个祸国妖妃! 第63章 何为惊鸿一瞥,一眼万年,他悟了 正所谓撞衫不可怕,谁丑谁尴尬。 阮娆看着郑婼薇嫉妒到发僵的脸色,勾唇一笑,不遗余力再刺激她一把。 “这衣裙可真合身,竟像是为我量身定做的一样,多谢郑姐姐割爱。” “你……喜欢就好。”郑婼薇声音干涩,扯着嘴角硬是挤出一丝微笑。 饶是她平时如何装作大度,此刻也无法违心的去夸赞一个将自己比下去的人,况且这人还穿着她送的一模一样的衣裙。 郑婼薇此刻真是悔的肠子都青了,脸色难看到极点。 脸色难看的不止她一个,卢菁菁跟姜雪儿更是一个比一个嫉妒的眼红。 都是十五六岁的小娘子,怎么就那个姓阮的身段那般出挑,臀是臀腰是腰的,就连那胸脯也是饱满如熟透的蜜桃,一下就把她们比成了青涩的果子。 早知如此,今日就不该穿成这样凑热闹! 二人各自低头看看自己,一个脸色恨恨,让丫鬟赶紧去取披风,另一个则抿着唇,用披帛遮遮掩掩。 “阮姐姐,你真美。”谢灵儿眨巴着大眼睛,一脸艳羡的赞美道。 “这身衣裙可真适合娆姐姐,颜色艳丽,刺绣华贵,就是……就是感觉少了点什么。” 她歪着头,蹙眉思索。 被她这么一提醒,秦嬷嬷第一个率先反应过来。 “表姑娘平日里装扮素净,脖子里连个像样的坠子都没有,领口有些空呢。” “是呢是呢。” 谢灵儿解下脖子里的八宝攒珠璎珞,笑吟吟的递给了秦嬷嬷。 “好马配好鞍,这串璎珞就送给阮姐姐吧,劳烦嬷嬷帮我给姐姐戴上。” 秦嬷嬷举着璎珞就朝阮娆脖子上戴,目光却紧紧盯着那枚红色的痣。 眼看她的手指就要碰上那枚红痣,阮娆突然“啪”的甩了一巴掌,将她冒犯的手拍开! “嬷嬷方才倚老卖老欺负我的丫鬟,我念你是姑姥姥身边伺候的,给了你几分薄面,嬷嬷便以为我是好性儿的了?” 阮娆小脸一沉,眼神如霜。 “我身为姐姐,怎么能要妹妹的东西?还没来得及谢绝,嬷嬷二话不说就替我接了?这府里的规矩,什么时候轮到奴才替主子做主了!别是嬷嬷狐假虎威惯了,忘了自己身为奴才的本分了吧!” 一番话连消带打,让秦嬷嬷老脸白了又红,险些站不住。 “行了,阮妹妹消消气,秦嬷嬷也是一番好意,再说,她年纪也大了,伺候老夫人劳苦功高,阮妹妹就原谅她这一回吧。” 郑婼薇跳出来和稀泥,替秦嬷嬷打圆场。 “郑姐姐此言差矣,身为奴才,尽职尽忠是本分,标榜自己劳苦功高,岂非想功高震主?即便放在朝堂,也是其心可诛!” 阮娆含沙射影的说了一通,怼的郑婼薇哑口无言。 主仆之间,同样是君臣之道。臣子功高震主,古往今来,哪个皇帝不忌惮? 是个人都明白的道理,辩无可辩,郑婼薇只能选择闭紧了嘴。 “老奴……老奴知错,表姑娘恕罪。”秦嬷嬷胸闷的直喘气,嗫嚅出声致歉。 “其实,我也不是非要怪罪嬷嬷替我做了一回主。” “我只是有些担心,嬷嬷养成了替主子做主的习惯,将来会做出奴大欺主的事……嬷嬷,我这也是担心您,怕您走上难得善终的不归路呀!” 阮娆斜斜乜向秦嬷嬷,声音凉淡。 秦嬷嬷气的手指都在抖,却又无计可施,只能默默咽下这口恶气。 “表姑娘教训的是,老奴……一定记住。” “哎呀,都怪我,要不是我非要送璎珞,也不会闹得大家都不愉快。” 谢灵儿无比自责的低下了头。 “妹妹快别这么说,妹妹明明一番好意,倒是姐姐不知好歹了。” 阮娆淡淡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行了行了,都别在这儿杵着了,演武场那边,我大哥他们的射艺比试怕是早开始了,你们几个到底还去不去了?” 卢菁菁一脸不耐烦的嚷道。 “去,当然得去,我阿兄也在呢,我还得给阿兄加油打气呢。” 谢灵儿一下恢复了活泼神色,笑吟吟的挽住了郑婼薇。 “郑姐姐,咱们走吧。” 四个人两两并肩往外走,没人再提请阮娆一同去族学的事,倒像是抱团要把阮娆单独甩下似的。 阮娆倒也不急。 去当然是要去的,只是眼下,她还有个香嬷嬷要处理。 “红玉,香嬷嬷初来乍到,不认得路,你去给她指一指路,待会儿来演武场找我。” 阮娆说着话,别有深意的看了红玉一眼。 红玉跟她越来越有默契,瞬间意会。 “奴婢明白。” 遂领着香嬷嬷去了。 刚走出春晖堂没多远,红玉突然一拍脑门。 “哎呀!糟糕!我忘了拿姑娘换下来的脏衣裙了。香嬷嬷,你自己先回院子吧,要是不知道路,就找个丫鬟问一问。” 说完,她也不管香嬷嬷什么反应,扭身撒丫子跑了。 香嬷嬷被晾下了,犹豫半天,只好自己一个人摸索着往前走。 兜兜绕绕转了大半天,回院子的路还没找到,就被人堵住了。 苍青打量着香嬷嬷,“世子爷要见你,跟我来。” 香嬷嬷一听说是世子爷,顿时脸色发苦,只好乖乖低头跟着苍青走了。 不远处,红玉猫在草丛里,偷偷瞄着这一切,待两人走远,这才赶紧找到主子复命。 阮娆听到香嬷嬷去见了裴璟珩,愣了一下,却又不觉意外。 她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昨天刚刺激了裴璟珩,今日就差点来了个穿帮,一定不会是巧合。 香嬷嬷从天而降,表面上看是秦嬷嬷请来的,原来背地里却是那个男人搞的鬼!还真是睚眦必报啊! 阮娆冷笑一声。 想赶她走? 没那么容易。 —————— 校场内,几个年轻的世家子弟正在热身活动筋骨,其中有卢菁菁的兄长卢凌风,还有谢灵儿的兄长谢绥,以及裴家旁支,承恩伯府的两位公子,裴洋和裴泉。 裴泉抻着胳膊,突然想起一事,凑近嫡兄裴洋,低声跟他嘀咕。 “听说了么,那个扬州来的叫阮娆的表姑娘,一会儿也会过来。啧啧!今儿可有眼福了!” 裴洋一脸不屑。 “我倒要看看她是何等绝色,竟能让不近女色的世子爷抱着她入府,这段时间的传言,听得我都耳朵生茧子了。” 裴泉嘿嘿谄笑两声,“那自然是不能跟兄长中意的翠烟姑娘比了,那位表姑娘再美,能美的过百花楼的头牌?” 两人说话声音不大不小,卢凌风侧头听了一耳朵,不置可否的一笑,胳膊肘撞了撞一旁身姿笔挺的少年,正准备拉弓射箭的谢绥。 “唉,谢老二,你没听到他们说的话吗?你就一点不好奇?” 谢绥下巴微抬,瞄准靶心,眉眼中有股不可摧折的傲气。 “我谢氏百年世家,家训严明,族中子弟从不狎妓,更不屑于纨绔之流为伍。” 卢凌风嗤了一声。 “装什么清高?我就不信你对美人不感兴趣,除非你不是男人!” 谢绥顿时薄怒,转头正要同他理论,视线却在触及远处一团火红倩影后,猛地愣住! 少女发髻高挽,肤若凝脂,朱唇粉靥,一身火红衣裙随风飘飞,周身如笼着丹霞红烟。 一群花样年华的小娘子,唯有她一人灼灼醒目,清丽如艳阳芙蕖,艳冶如火焰红莲,亦妖亦仙,夺人心魄! 何为惊鸿一瞥,何为一眼万年,此时此刻,谢绥一下开悟了。 第64章 艳杀四方 随着谢绥的怔愣,卢凌风也随之转头望去,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 仙、仙女啊? 一阵明显的抽气声后,肆意调笑的两兄弟也瞬间安静了。 一时间,演武场安静的落针可闻,连呼吸声都不再有。 空气凝滞,时间更像是静止。 不管是年轻的公子们,还是随侍的小厮下人,亦或是演武场巡逻的府兵,一个个全都直勾勾盯着从远处走来的红裙胡服姑娘,呆若木鸡。 世间竟然还有如此绝色? 一颦一笑皆是媚惑,举手投足皆是风情。 她嫣然一笑,便是祸国妲己。 她低眸敛眉,便是冷艳贵女。 她无意间轻轻一瞥,那眼尾上翘的猫儿眼,天然便带着勾缠,能将男人的魂儿都勾出去! “嗷!” 人群中突然有人痛呼一声,打破了尴尬的寂静。 “谁!谁扎我屁股!” “对、对不住,走神了,手滑……” “噗嗤!”红玉笑出了声。 “姑娘,他们都在看你呐!都看呆了!” 阮娆恍若未闻,一脸淡定。 要的就是这效果,要不然,她来这里做什么? 今日过后,怕是世家圈子都知道有她这么个人,裴璟珩再想轻易赶她走,也必须堵住悠悠众口才行! 思及此,她盈盈抬眸,目光一扫,莞尔一笑。 立时便有人倒吸了一口气,紧接着喘气声,咳嗽声,吸溜声接二连三,寂静之下,隐隐起了骚动。 裴泉眼珠子眨也不眨,半天才吸溜了下哈喇子: “嘶哈——这天仙般的模样,娶回家得当祖宗供着!” 裴洋神思飘忽,“供着……也不是不行。” 卢凌风呼吸渐重:“……天天骑我脖子上都行!” 谢绥面色薄红:“粗俗!你们……不配!” “咳嗯!” 负责教习的武师父再也看不下去,老脸通红地咳嗽了声,将一众公子的魂儿叫了回来。 “这位、这位是府上的表姑娘,扬州来的,姓阮。” 阮娆盈盈福身,“见过几位公子。” 裴泉脸皮最厚,恬不知耻的一下就凑上去,伸着色爪要去扶人。 “表妹别客气……” “闪开!表妹岂是你能碰的?” 裴洋一脚踹在庶弟的屁股上,让他挪出位置。 随后,他弹弹衣摆,走上前,含情脉脉的柔声道: “阮表妹,在下是承恩伯府唯一的嫡子,名洋,字浩然,表妹今后可以叫我浩然哥哥……” “你比你庶弟还不要脸。”性情豪爽的卢凌风当即怼了句。 “还浩然哥哥,方才不是还拿阮表妹跟百花楼的头牌姑娘作比的么?” “卢凌风我警告你!这儿是裴家的地界儿!你可别血口喷人!” 裴洋一下子被惹急眼了。 “怎么着,想跟我比划比划?” 卢凌风身材魁梧,腰板挺直,往纵欲过度的裴洋面前一杵,直接将他比衬成了根泛着青的豆芽菜。 “我有没有血口喷人,谢绥能作证。”卢凌风讨好的看着阮娆,眼睛一眨不眨。 “谢老二,当着阮表妹的面,你可得实话实说。” 阮娆饶有兴致地听着,听到这儿,转而看向了谢绥。 谢绥只觉得那双妙目似喜非喜,似嗔非嗔,无情也似有情,让他心头一荡,瞬间面红耳热。 谢灵儿眼睁睁看着她二哥的脸由白转粉,再由粉转红,顿时若有所思。 郑婼薇却脸色难看到极点。 前两日她还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如今那阮娆一出现,整个演武场的人都只注意她一个人,她们这些人倒成了背景板了! 郑婼薇当即气闷,扭头远远去一旁歇着了。 卢菁菁此刻也在回想姑母曾说过的,阮娆她娘当年也曾独得众人注目,将姑母在内的其他表小姐衬托成了绿叶,唯独她自己一枝独秀。 如今时隔经年,当女儿的竟然又让一切重现,难道真的是龙生龙凤生凤,荣华富贵宁有种? 真让人郁闷。 卢菁菁撅起了嘴,恨铁不成钢地瞥了眼正为美人打抱不平的大哥,暗骂了句没出息。 这边谢绥正酝酿该如何开口,就见他妹妹谢灵儿一下挽住了美人的胳膊,笑吟吟地介绍道: “阮姐姐,这是我阿兄。我谢家儿郎都严修己身,甚少跟姑娘讲话,阮姐姐可不要怪他笨嘴拙舌呀!其实,我阿兄文章写得可好了!马上就要参加春闱啦!” 谢灵儿好一阵夸自己二哥,颇有点拉郎配的意思。 “哦。那恭喜了。” 阮娆淡淡抽回自己的手,表示跟她不熟,也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 想把她跟谢绥凑成堆? 谢灵儿扮猪吃老虎惯了,把人都当傻子了是吧。 谢家是百年大族不假,可早已没落,上一辈竟没有一个考中进士的进入朝堂的,一大家子全靠老谢御史的微薄俸禄还有祖产过活,典型属于瘦死的骆驼——只剩架子大了。 她就算跟裴深都比跟谢绥强。 更何况,她这后半辈子,压根没打算嫁人,报了仇,自找她的逍遥去! “阮姐姐——是灵儿说错了什么话,姐姐生灵儿气了吗?” 谢灵儿眨眨眼,脸上似乎有些难堪,扯了扯阮娆的衣袖。 谢绥也察觉到阮娆神色里的疏远,微微蹙眉,低斥了谢灵儿一句。 “灵儿,莫要胡闹!” “便是妹妹真说错了什么话,也是童言无忌,无心之过,我自然不会怪你的。” 阮娆眯眼笑着,抬手掐了掐她的脸蛋,暗暗使力。 “灵儿妹妹这么天真可爱,善解人意,总是能助人为乐,你郑姐姐,可是最喜欢你呢!” 谢灵儿眼神顿时飘忽了下,赶紧摇着她的手想解释点什么。 “阮姐姐……” 阮娆一下甩开她,左顾右盼道: “不是说要比试射艺么?怎么还没开始?我都等不及要押宝呢。” “押宝?” “但凡比试,总有输赢。既有输赢,自然可赌。” 阮娆轻轻一笑,一句话挑起纷争。 “就是不知道,几位公子,谁的箭术更好呀?” 此言一出,几个人顿时燃起雄性之间的争斗心。 “好!赌就赌!押注!” 一场赌局就此诞生。 谢灵儿不得已掏出荷包里全部银子,押自己二哥,表示支持。 卢菁菁同样,甩出一张百两银票,押自己兄长。 郑婼薇无心参与,看在谢灵儿的面上,押了一百两在谢绥身上。 姜雪儿囊中羞涩,表示自己不爱赌钱,全程只旁观。 裴洋裴泉两兄弟见到没人押他们,于是自掏腰包,自己押自己赢。 这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阮娆一个人身上。 “阮妹妹,你要押哪个?”裴洋满脸期待。 阮娆莞尔一笑。 “押我自己,可以么?” “什么?你、你要同我们一起比试?” 几人皆惊! 第65章 吊打一众人 “怎么,几位公子不欢迎么?” 少女美目流转,淡淡一扫,就能让男人酥了骨头。 “欢迎,当然欢迎!只是怕阮妹妹会觉着,我们几个男人是在欺负你。”裴泉一副垂涎讨好的嘴脸。 “阮姑娘若要比试,该和灵儿她们几个姑娘比才算公平,我们几个毕竟是男子,和阮姑娘一较高下,便是赢了也胜之不武。” 谢绥目露关切,说话却是一板一眼。 “就是,你们姑娘家射箭,不过是比个花架子罢了,不能论真格的。”卢凌风摆摆手,不以为然。 君子六艺,贵族女子只需学礼、乐、书、数,剩下射和御这两项技能,其实也就是骑射,都是儿郎们的专属。 其他几位表姑娘来此,也不过是应个景罢了,并不是真的要练就一手好射艺。 可眼前的美人儿,纤细柔弱,细皮嫩肉,胳膊还没男人的腕子粗,居然扬言跟几个大老爷们共同比试,简直是匪夷所思! “阮妹妹,射箭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万一不小心伤了自个儿,表哥会心疼的。”裴洋含情脉脉,也跟着劝退。 年轻公子们态度温柔,语气低缓,围在少女周围,一个接一个轻声哄劝,众星捧月一般。 这一幕,不知激红了多少人的眼。 “嘁——不逞能显不着你了是吧?看你待会儿丢人现眼。”卢菁菁撇嘴嘲讽,暗暗翻了个白眼。 “欸,人家就是想表现,把咱们这些人比下去呢!也不知待会儿会不会输得哭鼻子!”姜雪儿也跟着阴阳怪气,声音不大不小。 面对公子们的质疑和劝退,贵女们的鄙夷和嘲讽,阮娆不置一词,勾唇一笑。 她突然想看看,这些自以为是的人,不得不把自个儿的话咽回去的窘样。 二话不说,她突然转身,抄起一张弓,直接拉弓搭箭—— “砰!” 第一只箭正中红心! “砰!砰!” 第二只,第三只! 三只羽箭全都落在红彤彤的靶心圆中!干脆利索! 完了事儿,阮娆一把将弓扔回去,微笑转身: “战帖已下,几位公子,自便吧。” 说完,她拍拍手,到一旁坐等收银子了。 原地石化的众位公子们,还在张着嘴,瞪着眼,沉浸在刚才那不可思议的一幕不可自拔。 什么? 娇弱美人儿竟是个射艺高手? 方才那些劝慰的话,仿佛化作无数个巴掌,啪啪啪的甩在脸上! 卢菁菁和姜雪儿也好不到哪去,个个儿跟吃了苍蝇似的瞪着眼、伸着脖,一副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的别扭模样。 远处的郑婼薇也看愣了,直接从观战台上站起来,不可置信的绞紧了帕子。 原以为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没想到竟是个隐藏的劲敌!看来之前,是她轻敌大意了! 这样的女子留在世子身边,简直就是一个巨大的变数!不行,她得回去跟家里人说说,好好筹谋一番…… 郑婼薇咬着唇思虑再三,不吭不响准备离开演武场。 刚走到入口处,抬眼便看到一人站在那里,身形颀长,清冷俊逸,负手而立间,自有一股与生俱来的高贵出尘气质。 “表哥?” 郑婼薇莫名惊喜,心如鹿撞。 男人收回观望的视线,转头看了她一眼。 “嗯。” “表哥来了多久了?怎么站在这里不进去?”郑婼薇没话找话。 裴璟珩略略一顿,淡声道:“我也是刚来。” 说话间,他的目光再次看向场中。 郑婼薇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脸色顿时一绷。 抿了抿唇,她仿佛下定了决心,忽然开口道: “表哥不知道吧,阮妹妹多受欢迎,刚才一进来,几位公子的眼睛几乎要粘在她身上了,个个儿围在她身边,妹妹长妹妹短的叫,比着献殷勤。不过我瞧着,阮妹妹似乎对谢家二公子多有青睐……说不定再过不久,阮妹妹就要传出喜事了呢!” 话音落,男人缓缓转头,黑幽幽的眸子犹如万年深潭,看的人无端心头一凛。 “妒心太重,会一生不幸。你且好自为之。” 说完,他转过头,抬脚走了,留下郑婼薇煞白着一张脸站在原地,摇摇欲坠。 为什么……为什么? 她才是他的亲表妹啊! 他为什么要次次对那个捡回来的冒牌货破例? 为什么,从小到大,他这么疏远她,疏远郑家,让人半分都亲近不得? 郑婼薇不甘心地哭出了声,捂着嘴转身跑了。 -------------- 比试结果很快出来,卢凌风两中红心,一箭射偏。谢绥只有一中红心,射偏两箭,剩下两个人,一箭也没中红心,裴洋甚至还射脱了靶。 几个公子哥儿都臊的不说话,阮娆却不管其他,坐在那儿只顾收银票。 一百两换五百两,这买卖划算。 “阮姐姐,你的射艺太好了,什么时候学的呀!” 谢灵儿一屁股坐在阮娆身边,眨巴着眼睛一脸钦慕。 阮娆数钱的手一顿,眼神顿时暗了下来。 “先前身子不好,于是学了射箭,强身健体,还能纾解愁闷。” 她声音发涩,缓缓开口道。 那时候的她有苦难言,整日郁郁寡欢,身子愈发不好,小病小痛不断,又不愿出去走动,于是在大夫的建议下,她开始练习射箭。 从拉不开弓,到次次箭中靶心,中间流淌的不仅仅是时间,还有她无法向外人诉说的愁肠百结。 所幸,都过去了,再也不会重来了。 “原来射箭还有这么多好处呀,那阮姐姐,你教教我好不好。” 谢灵儿拉住阮娆的衣摆,撒娇般地扯了扯。 阮娆斜了她一眼,“我可从来不白收徒弟。” 谢灵儿脸色一僵,抿了抿唇,将脖子上那串八宝璎珞再次摘了下来。 “我身上的银子都赌光了,只剩下这个,还是祖母送给我的……” 谢灵儿一脸不舍地望着手里的璎珞。 家道中落,她身上能戴得出去的首饰并不多,她都这么扮可怜了,她应该不会收下吧? “红玉,收起来。”阮娆一脸笑眯眯,偏不如她所愿。 先前谢灵儿扮猪吃老虎,明里暗里帮着郑婼薇,她又不是瞎子,怎么会不知道? 第66章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困在身前…… 先前谢灵儿扮猪吃老虎,明里暗里帮着郑婼薇,她又不是瞎子,怎么会不知道? 不过是看她年纪小,心眼也不算坏,也没有实打实的错处,放她一马罢了。 这次让她肉痛一回,给她个小小教训,让她长点记性。 “你既这么诚心求教,我就勉为其难,收了你这个徒弟。” 阮娆将银票收进荷包里,起身要授课。 谢灵儿脸色僵了僵,很快恢复过来,一下拉住她二哥的手。 “阮姐姐,一个也是教,两个也是教,我和二哥一起听!” “灵儿!别胡闹!”谢绥一下甩开手,脸色涨红。 “二哥!这有什么可难为情的!我可是掏了束脩的!”谢灵儿上前一步,小声劝道。 “要听你自己听,我先回去了。” 谢绥身为男儿的自尊心瞬间发作,脸上发热,骤然甩袖走了。 谢灵儿望着二哥的背影,气的直想跺脚! 笨蛋二哥!她连璎珞都舍了,给他创造个这个好的独处机会,他竟然嫌丢人白白放弃了? “到底还学不学?不学我可走了。” 阮娆转头,不耐烦的问道。 “学!当然学!” 谢灵儿一咬牙,赶紧跑过去站好。 阮娆拿起一张弓,搭上箭,认认真真示范起来。 “射箭不是靠蛮力的事,更讲究技法和技巧,技法呢,讲究的是一个五平三靠。五平呢,就是双脚、双手、双肘、双肩和天庭都要放平正。三靠呢,就是脖靠肩,肋靠弦,箭靠脸……” 阮娆巴拉巴拉说了一通,然后缓缓拉开弓,眼神专注且认真,朱唇微抿,瞄准了靶心。 烈日下,少女白皙如雪,一身红装艳烈如火,沉静的眸把烈阳都融成了碎金,当真是,美的不像样子。 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也渐渐染上了烈日的温度。 阮娆正瞄着靶心准备射箭,突然觉着哪里不对劲。 身边之人投下来的阴影,也太高大了些,不像是十四岁的小娘子该有的影子。 阮娆骤然分神,转头望去—— “咻!” 她神色一僵,下意识的脱手,箭飞出去落在了草地里。 裴璟珩? 他、他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 谢灵儿呢? 阮娆转头去找,却发现谢灵儿已经跑远,边跑边回头对她做口型:下次再教我! “自己连靶子都射不中,还好意思教别人。” 裴璟珩居高临下,乌漆狭长的凤眸闪着一丝戏谑,朝她看来。 “居然有胆子设赌局?没输个精光,算你侥幸。” 嘶——他这张嘴! 阮娆被激起了无名火。 狗男人知道个屁! 她设立赌局,并非逞强好胜,而是早就心中有数! 裴泉和裴洋这兄弟俩是十足的纨绔,不务正业,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能拉开弓都算不错了。 谢绥倒是个上进的,只可惜谢家是世代文臣,并不尚武,再加上他家道中落,也没闲钱请武师父,他的骑射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 剩下一个卢凌风倒是个尚武的,只不过射箭讲究的不是蛮力,而是技巧和耐心,还有不断的练习。 像卢凌风那样空有蛮力的莽夫,肯定不会耐下性子练习,因而他射出的箭力道虽大,准头却不好。 这样算下来,她从一开始就是赢定了的。 一场赌局,她不仅能赢钱,还能收获精通射艺的美名,正可谓名利双收,何乐而不为? 阮娆正想把这些说出来狠狠堵住裴璟珩那张臭嘴,却突然想起香嬷嬷,想起自己差点被揭穿身份,想起这人背地里的阴险动作,不由怒上心头: “世子爷算计落了空,莫不是气不过,专门过来堵我想把我骂走?真是幼稚。” 她斜睨着他,不屑冷笑。 “世子爷何必大费周章,想赶我走,不如直接跟我商量啊?十万两,你给够了银子,我立马就走,迟一刻我把名字倒过来写!谁稀罕呆在这儿!” 骂痛快了,她也不看他反应,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 手腕突然被人握住,下一瞬,她被拉回原来的位置,牢牢困在他身前,动弹不得。 裴璟珩从后面虚环上她的手臂,用最标准的姿势,带着她缓缓拉开弓箭。 若是外人看来,还以为裴璟珩在指导她射箭。 而实际上,他也是在指导她射箭,只不过,是以一种强迫的方式。 无耻!简直太无耻了! “裴璟珩!你到底想干嘛!” 阮娆气的几乎要问候他八辈祖宗。 “果然是翅膀硬了,脚跟稳了,连大人都懒得叫了。” 男人的声音在她头顶,又缓又沉,带着一丝不可抗拒的压迫感。 他的目光缓缓落在她锁骨上的胭脂痣上,眸中突然闪过一丝柔和,快的让人以为是幻觉。 “用朱砂纹的?” “没有我的默许,你以为就凭一颗假痣,一顿威逼利诱,香嬷嬷就会老实不揭穿你了?” “自作聪明。” 阮娆愣了下,狐疑的侧头去看他。 “你什么意思?” “香嬷嬷是我的人,你有什么事都可以放心交给她。” 男人同样垂眸看着她,烈日下,长睫如羽,黑眸清湛,静静凝望着她。 阮娆扯了扯唇角。 就因为是你的人才不会放心的好吧! “哦,那看来方才是我误会世子爷了?”阮娆冷笑一声,目含讥讽。 “无碍,我原谅你了。”男人声音不急不缓。 阮娆一噎,正想怼他,却被他握着手腕扶正: “专心点。” 下一刻,他突然松开手,离弦的箭顿时飞驰而去,一下正中红心中央! “下次射箭,记得用我教的姿势,会省力。” “世子爷困住我,只是为了教我射箭?”阮娆冷笑,“说吧,到底有何见教?” 裴璟珩也不藏着掖着: “盟约作废的事,我不同意。” 阮娆简直气笑了,瞪了他一眼: “管你同不同意!反正我撂挑子不干了!” 说完,她一把扔了弓箭,揉着手腕愤然转身离去。 “跟我赌一局,若你赢了,十万两便是你的。” 裴璟珩在她身后突然开口道。 阮娆理都没理,脚步不停。 “还有万金难求的天山九叶莲,说不定能解了极乐丹的毒。”裴璟珩不紧不慢道。 阮娆脚步一缓,仍然没停。 “我还可以为你作保,送你回你真正的亲人身边。” 阮娆一下停下脚步。 三个条件,个个儿都戳中她的软肋。 裴璟珩果然还是裴璟珩!果然是拿捏人心的高手! 她转过身,打量着他,冷冷问:“若我输了呢?” “输了,以上条件仍会兑现,但,你也要兑现先前答应我的事。” 裴璟珩徐徐说道。 “世子爷这是变相跟我重新订立盟约?”阮娆眯起眼睛,有些不敢相信。 “你可以这么认为。” 男人和往常一样神色寡淡,周身笼着冷冽的气度。 然而那双墨染般的凤眸,若是仔细看,就会发现,里面原本藏着的那座荒芜寂寥的雪原,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风停雪住,有了一丝暖意…… 第67章 没人知道他的心跳多么剧烈 阮娆的目光不断在男人脸上徘徊,试图从他的神色中找到什么端倪。 这人突然变得这么大度慷慨,诚意十足,究竟是在装模作样哄骗她,还是良心发现做回了人? 看来答案,只有试探了才知道。 “世子爷好算计,谁不知道你十三岁便精通六艺,箭术更是百发百中,无一败绩,你跟我赌,根本没悬念,完全不公平!简直就是在欺负人!” 阮娆故意不依不饶。 裴璟珩没有争辩,转头取出一支箭,咔嚓一声掰掉了箭头。 “这样可算公平?” 阮娆倏然睁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目光不断在他脸上徘徊。 他对她,似乎真的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 莫非…… 阮娆心中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不由暗暗生出一丝窃喜。 且让她再试探一下。 阮娆勾唇一笑,摇曳着腰肢走了过去。 “不行呢,还得蒙上眼。” 她在他眼前扯下发带,青丝瞬间如瀑般垂落,顺着她纤弱的肩头,滑落在纤细脖颈下袒露出的雪腻肌肤上。 眼波流转,眼神勾缠,一举一动皆魅惑。 裴璟珩不由自主被她牵引了视线,目光往下,扫过那精致美丽锁骨之上的一点朱红,流连了几眼。 他的神色倒没有丝毫变化,甚至连呼吸都没有乱。 阮娆目光盯紧了他的神色,慢慢踮起脚,举着发带凑近他的眉眼。 呵气如兰的吐息,如温热的羽毛,缓缓攀爬上男人的胸膛,喉结,下巴,最终在一指的距离停住。 如此近的距离,二人甚至能清楚看清彼此眼中的倒影,任何微妙的情绪都无处遁形。 但很遗憾,阮娆并没有发现他有什么不寻常的情绪波动。 男人的那双眸子,如古井深潭,幽暗深邃,即便她离得这般近,近到快要亲上他,他的神色是一样的平静无波,格外清冷淡漠,甚至连呼吸都不曾乱。 试探了半天,原来方才不过是一场空欢喜。 阮娆有些意兴阑珊,收回踮起的脚,将手里的发带一下扔给他。 “我够不着,你自己系吧。” 带着甜香气的发带一下扑面而来,裴璟珩回过神,一把接住,顺从的蒙住了眉眼。 阮娆怕他作弊,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见他没反应,放心地朝他翻了个大白眼,握住拳头隔空朝他鼻子比划了一拳。 “啪!” 手腕被他骤然抓住,力道生疼。 “不要挑战习武之人的本能,很可能会丧命。” 他声线低沉,松开了她的手。 阮娆揉着发疼的手腕,心里一阵后怕。 如此敏锐的反应力,怪不得在水里把他缠成粽子都杀不死他! 即便他将来真对她动了心,她就真能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一刀刺进他的胸膛吗? 看来亲手杀他这事儿,真得从长计议了。 阮娆压下起伏万千的思绪,抄起弓箭砰砰砰连射三箭,箭无虚发,全都落在了靶中红心里,呈三角状分布。 “该你了。” 她将弓递过去,让出位置。 男人循着记忆站定,连搭三箭,展臂拉弓,身形如竹如松,浑身透着一股坚韧的力量感。 “咻!” 一声尖锐的破空之音后,三支没有箭头的尾杆,全都齐齐扎进了靶心正中间! 阮娆愣愣看着,突然被这眼熟的一幕刺痛了眼睛。 那年春狩,百官面前,英姿勃发的少年三支无头箭同射,击穿靶心,从此一战成名,破例被赐封禁军校尉。 那时的他们已三年未见,再重逢,他已年满十三,长成了挺拔俊朗的少年,武艺卓绝,光环夺目。 从那天起,裴璟珩三个字在她心里变了味道,不再是青梅竹马的世交哥哥,而是压在心底难以启齿的绮梦。 情窦初开,怦然心动,他成了她生命中的一道耀眼光芒。 她向往他,如同飞蛾向往光明,情不自禁,难以自拔。 但她那时却忘了,飞蛾向往光明,注定是一场献祭的悲剧。 阮娆心中一阵发冷。 死过一次才明白,男人再好,哪有自己重要? 情爱又不能当饭吃。 眼前的男人再耀眼,再优秀,她也不会再心动分毫。 因为她的心,早死透了。 “不愧是殿前司指挥使大人,果然好箭法。”她若无其事的勾起唇角。 “行吧,愿赌服输,我答应继续为你卖命,但你答应我的条件,也得先兑现。” 她朝他伸出了手,怕他看不见,几乎伸到他鼻端。 裴璟珩没有动,声音依旧不紧不慢: “天下买卖,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没有先付银子的道理。” “你把盐井位置和账册默出来,十万两归你。查出京中所有细作名单,九叶莲归你。一切事情结束,你离开裴家,我为你作保,送你回你真正的亲人身边。” 阮娆冷冷一笑。 “呵呵,看来裴大人不仅官儿当得好,这算盘打得也极好。” “谁说天下买卖没有先付银子的道理?先付的,那是定金。” 说话间,她趁他看不见,冷不丁一把扯下他腰间的钱袋。 “哟,随身都带着一万两银票呀,果然是位高权重的裴大人。” 她挑了挑眉,从容将钱袋塞进袖子里。 “这点定金我收下了,算是再次结成盟约的信物。您慢慢玩,我先告辞了。” 少女转身走了,鼻端的甜香味却久久不散。 裴璟珩缓缓摘下蒙眼的发带。 远去的火红背影裙袂翻飞,如一朵盛放的石榴花,热烈,艳丽,光彩夺目。 跟她真实的性情一样,张扬,倔强,不服输。 他缓缓低头,看着手中握着的发带,上面还残存着她身上那股勾缠人的甜香味。 半晌,他将那发带揣进了怀中,转身离去。 ------------- 阮娆回了院子,就见木槿正在香嬷嬷的督促下老老实实地干活,累的汗流浃背,无比狼狈。 其他人也都各司其职,似乎都挺信服这个新来的管事嬷嬷。 香嬷嬷转头见到阮娆回来,立刻低眉顺眼走上前来行礼。 “姑娘,世子爷派老奴来好好侍奉姑娘,任凭姑娘差遣。” “世子爷发了话,今后姑娘无论去哪,都要带着老奴。” 这是任凭差遣?这分明是安插眼线! 阮娆冷冷觑了她一眼。 “我和世子爷,究竟谁是你的主子?” “自然是姑娘。”香嬷嬷恭敬道。 “那不就对了。”阮娆冷冷一笑,“既然我才是你的主子,为何你要听他的话?” “镜花水月阁是我的院子,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轮不到旁人指手画脚。听明白了么?” “是,老奴听明白了。” 香嬷嬷弓腰欠身,眉眼低垂,看上去十分恭顺。 但阮娆却总觉得,她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却又说不上来具体是哪。 “喏,解药。” 阮娆扔给她一颗丸药。 “谢姑娘。” 香嬷嬷恭敬接过,塞进了嘴里。 阮娆再次看了她一眼,这才打消了疑虑,转身上楼了。 身后,她看不见的地方,香嬷嬷眼皮稍抬,不动声色地吐掉了嘴里的东西,自去忙了。 第68章 温热的吐息缠了上来…… 慵懒暖融的午后阳光斜照进来,透过开敞的轩窗,洒在书案上。 书案一角,粉白色发带被暖风拂动,缓缓落地,不期然被一双纤纤玉手捡起来。 屋里突然多了一个人,独特的甜香味在屋内弥漫开来,黏腻又勾缠。 裴璟珩淡淡扫去一眼,不由得捏了捏眉心。 “又是你。” 少女咯咯一笑,摇曳着腰肢,猫儿般缓缓走来。 “不关我的事呀,是大人自己要梦到人家的呀——” 说话间,她已经踮着脚依偎上来,一身火红胡裙将她的美貌衬托的愈发明丽艳烈,妖娆妩媚。 尤其是纤细脖颈下的那一片雪腻肌肤,白的晃眼,红痣刺目,让人不由有些晕眩。 喉结滚动,他迅速闭上了眼。 “大人怎么不睁眼看我呀——” 温热的吐息缠了上来,喷洒在他喉结上,缓缓往上游走攀爬。 “大人,你的心跳好快呀。” 手指也随之不规矩的攀了上来。 “大人很热吗,瞧,都出汗了呢。” 微凉的手指轻柔抚摸上了他的额角。 裴璟珩呼吸一顿,立刻掐上自己的脉门,心跳和呼吸瞬间恢复平静。 “出去。” “出不去呀——”少女咯咯笑了起来,“因为我在大人心里呀——” “没有。”他绷着脸矢口否认。 “呵呵,大人心里没我,为何要偷偷私藏我的发带呢?大人这是做贼心虚,还是掩耳盗铃呢——” 她又咯咯笑了起来,笑声无比刺耳讥讽。 “放肆!” 裴璟珩猛地睁开眼,眼前还是那些没批完的公文。 竟然只是打了个盹。 他吐出一口浊气,揉了揉眉心,眼角却瞥见衣襟处冒出来的一抹粉白,淡淡甜香散发出来。 他一把将那发带扯了出来,紧紧攥在手心,很快攥成了齑粉,随风散开。 “爷。”苍青突然进来。 “镜花水月阁那边传来消息,说表姑娘出门了,但却不让她跟。” 裴璟珩眉眼幽深,垂眸缓缓转着拇指上的扳指。 “让她远远跟着,不要被人发现。” ------------- 回来京城这么多天,阮娆还是第一次出门。 趁着裴璟珩态度稍缓,她于是大着胆子要出府,竟然真的顺利出来了。 “长风,去甜酒巷。” 红玉有些诧异,“姑娘你头一次来京城,怎么知道甜酒巷这个地方?” 阮娆默了一瞬。 “路上听苍青说过,那道巷子尽头有家酿甜酒,几十年的老字号了。” “确实,那家的甜酒酿味道很好,说起来,先少夫人的娘家就在那附近。少夫人还在的时候,每次回娘家,都会带许多甜酒酿回来,还会赏给我们这些下人……” 红玉说着说着,眼眶都红了。 阮娆转头朝她看去,红玉一下回神,慌乱告罪道,“是奴婢多嘴了,姑娘恕罪。” 阮娆没说话,抬手帮她擦了擦眼角。 “出息,一点甜酒就让你死心塌地了。” “以后跟着我,比跟着她有出息。” 说完,她缓缓转头,看向了窗外,眸色暗深。 “姑娘,前面就是甜水巷了。” 长风的声音透过小窗飘了进来。 阮娆静静看着巷子口那棵歪脖子柳树,眼眶骤然发热。 马车很快驶进了巷子口,却突然被阮娆喊停。 “车就停在这儿吧,红玉,你和长风去买酒。” “不行,姑娘怎么能一个人呆在车里?” “无事,快去。” 红玉觑着阮娆的神色,见她脸色紧绷,不大高兴,也不敢再劝,只好听命去了。 红玉和长风匆匆离开,阮娆这才戴上帏帽,下了车。 铺着青石砖的巷子还同往年一样幽深窄长,高高的院墙矗立两侧,一侧是坊墙,一侧是长平侯府的后墙。 走着走着,一扇乌漆角门出现在眼前,雕镂门头,铜环门扣,同往日一般无二。 阮娆走上前,看着那熟悉的门,缓缓抬手摸了上去,眼泪唰的一下流了下来。 “哗啦!” 门突然从里面打来。 阮娆一惊,门内的小厮更是吓得一愣,歪头打量着她。 “你是谁?在我长平侯府后门干嘛的?” 小厮见她头戴幕离,衣着素淡,想来就是个小家小户女,不由没了好声气。 阮娆同样打量他。 这小厮她从来没见过,像是新来的。 放眼望去,院子里三三两两正干活的人,也全是生脸,没一个认识的。 原本的下人都去哪了? 阮娆皱眉。 “欸,问你话呢。”小厮有些不耐烦。 “这位小哥,我找常波,麻烦你通传一下。” “常波?”小厮皱眉,“没有这个人。” “怎么会呢?他一直在长平侯府做管家,都十几年了呀。” “我说没有就没有!我们大管事的姓王,什么长波短波的,没有这个人,走走走,别挡道!我们大小姐待会儿要出门!” 小厮不耐烦的挥手驱赶。 “大小姐?”少女不但没走,反而发出一声冷笑。 “长平侯府的大小姐不是一年前亡故了么?哪里又冒出个大小姐?” “嘿?我这暴脾气——” 小厮捋了捋袖子,呲着牙就要动粗,却听后面传来粗声粗气的催赶: “起开起开!马车要出府了!” 小厮见状,赶紧推搡着阮娆退闪到一旁。 一辆精美帷帐马车缓缓驶了出来。 擦身而过之际,阮娆抬头,从风吹开的车帘中,看到了堂妹虞柔的那张脸。 哦,原来如今的虞家大小姐,竟是她庶出二叔的独女虞柔? 虞柔也注意到了她,转头朝她撇来,见她一身素简,还带着幕离,不由目生鄙夷,冷冷转过头去。 “真是烦死了,怎么这巷子里老是出现一些不三不四的人。” “许是来尽头那家铺子买甜酒的吧?”丫鬟翠喜小声解释道。 “又是卖甜酒的!惹烦了我,回头告诉殿下,让官兵查封了他的铺子!”虞柔满脸烦躁。 翠喜知道她真正烦的是什么,只好软声劝慰道: “姑娘放宽心,不就是两匹妆花缎么?二殿下送给旁人,那是觉着姑娘您眼界高,看不上眼。咱们铺子里,比那成色好的妆花缎多了去了,待会儿姑娘好好选上几匹,裁成了衣裳,保证春狩的时候艳压群芳!” 虞柔听完,眉间阴翳稍稍缓解了些,马车却在这时候停下了。 “马车怎么停了?” “回大小姐,有辆马车挡在了巷子口,出不去了。” “混账!哪个不长眼的竟然敢堵我的路!” 虞柔眉眼瞬间又染上戾色,忽然想起方才在门口看到的那个戴幕离的女人。 “肯定是那个女人的马车!来人!把她给我抓过来教训一顿!让她长长记性!” 第69章 什么血脉亲人,竟是些猪狗不如的玩意儿! 话音一落,随行的两个护卫便转头朝阮娆走来,眼神凶恶。 阮娆紧张的将手伸进荷包里,抓起一个瓷瓶,悄悄拔掉了塞子。 只要他们敢朝她伸手,她就泼过去。 这毒虽然不是见血封喉,毁了他们一对儿招子倒是绰绰有余。 然而还没等她有机会出手,下一刻,只听空中突然传来“咻咻”两声,两个护卫竟突然惨叫倒地,一个抱着头打滚,一个直接昏死过去。 阮娆心中疑惑,立刻抬头四望,可周围别说人影,连个鸟影都不见,说不出的诡异。 这一幕更是吓惨了虞府的车夫,眼睁睁看着两个结实护卫还没走到那素衣少女跟前,就一个个儿中邪似的倒下了。 青天白日的,莫不是见鬼了不成? “大……大小姐,那姑娘怕是教训不得啊!” 车夫隔着帘子回禀。 “怎么就教训不得?” 虞柔恼怒的掀开车帘,转头就看见两个护卫躺在地上生死不明,脸色一下僵住。 “这女人到底什么来头?”虞柔阴晴不定的嘀咕道。 翠喜转头打量了下那挡路的马车,似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顿时瞪大眼,扯了扯虞柔的衣袖: “大小姐!大小姐!那马车好像是镇国公府的!您瞧那车辕上,刻着徽记呢!” 镇国公府? 虞柔闻言一下探出头去,果然看到车辕上刻着古篆体的裴字,顿时气急败坏去骂车夫: “蠢货!下次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再回话!差点惹了不该惹的人!还不快想办法挪开车赶紧走!” 五大三粗的车夫被骂的抬不起头,赶紧上前挪开了马车,驾着车一溜烟驶出了巷子。 阮娆眯着眼睛看他们跑远,心中的恨意却并没有随之消减。 当初祖父辞世,她那个继出的二叔,文不成武不就,死乞白赖的赖着不肯分家,说分家就是逼他饿死。 继祖母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整天在她爹面前抹眼泪,一口一个那可是你亲弟弟,动不动就装晕装病,用孝道逼她爹打消分家的念头。 她爹无奈之下,只好收留了他们一家,让他们作为二房继续住在府里,却不成想,竟养出了恩将仇报的白眼狼! 什么大义灭亲,告发有功,分明是踩着她父兄的尸骨谋求高升! 袭了爵位,占了宅子,还将他们大房一脉除名,可谓是事情做绝! 什么血脉亲人,竟是些猪狗不如的玩意儿! “姑娘!” 红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姑娘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儿?发生什么事了?” 二人拎着大包小包的疾步走来。 阮娆不欲多作解释,简单直接的命令道: “快,跟上前面那辆马车。” 二人得了吩咐,赶紧依言行事,很快,长风驾着马车远远跟在了虞府马车后面,转过两道街,来到了京城最繁华的朱雀街地段。 虞府的马车在一处岔路口的拐角楼停下,长风远远瞧着,正是老字号泰和绸缎庄。 “姑娘,马车停了,里面的人进了泰和绸缎庄。” “嗯。” 阮娆应了一声,把钱袋塞给红玉。 “你进去,就说买最好的妆花缎,听听虞府主仆都在说什么,机灵点,别让她们察觉。” 红玉点头,拿着钱袋下了车。 绸缎庄里,虞柔主仆一进门,覃掌柜便弓腰迎了上去,“大小姐,您有何吩咐?” “这还用问?大小姐要挑布料,还不开去闭店,把妆花缎全都摆出来?” 翠喜一边说,一边给覃掌柜使眼色: 快去呀!迟了,大小姐可要发脾气的!到时候大家都跟着遭殃! 覃掌柜脸色发苦,眉眼都耷拉下来。 “大小姐,这个月都闭店四次了,每次都得罪一大片客人,再这样下去,客源都要被别家店抢光了,绸缎庄还怎么开下去呀!” “开不下去就不开!虞家那么多铺子,还差一个绸缎庄不成?” 虞柔哼了一声,一脸倨傲的坐下来,那摆谱的架势,便是宫里的娘娘也不遑多让。 覃掌柜知道胳膊拗不过大腿,只好深深叹了口气。 “掌柜的!把你们这儿最好的妆花缎拿两匹!” 正当这时,门口突然进来个穿粉着绿的丫鬟,中气十足,小脸红润,一看就是不缺吃喝的富贵之家出身,掏出钱袋一下就拍在柜台上,豪气十足。 像这样一眼望去就知道是非富即贵的大客户,覃掌柜一向是亲自接待的,于是赶紧朝虞柔陪笑脸道: “大小姐,您看,这客人都上门了,总不能真往外赶吧?要不,我让伙计领大小姐去二楼库房,那儿清静的很,绝对没人打扰大小姐挑布料……” “啪!” 一个巴掌突然甩了过来,打的覃掌柜老脸一懵。 “谁给你的脸,居然敢这么跟主子说话!”虞柔被他的话一下点燃怒气。 “别以为虞婉给过你两分薄面,你便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了!告诉你!我可不是她那么好拿捏的!要不是看在你做生意确实有些能耐,我早就把你跟其他下人一样清出去了!如今你能保住饭碗,就该磕头谢恩!别给脸不要脸!” 覃掌柜一把年纪了,突然受这般羞辱,心疾骤然发作,脸色一白,身子一晃,踉跄倒地。 “哎呀呀!这是哪儿家的贵女呀!怎么把人家掌柜的打晕啦!来人呀!快来看呀!”红玉灵机一动,赶紧朝门外大喊。 虞柔本就心虚,顿时也慌了神。 方才她也是一时气急,没能收住脾气,差点忘了这不是在家里,而是人来人往的大庭广众,若是被人传扬出去,毁了名声,她还怎么嫁人? 想到这儿,她妆花缎也不要了,赶紧用帕子遮住脸,低着头急匆匆的跑回了马车上,催促车夫赶紧回府。 红玉见人跑了,也麻利的回到了车里,把刚才的一切告诉主子听。 阮娆冷冷一笑。 这泰和绸缎庄是她娘的陪嫁,后来又成了她的陪嫁,地契前两日刚被她从地里刨出来,什么时候轮到虞柔在这儿充主子了? 她二话不说便下了车,独自一人进了店里。 覃掌柜晕倒了,正被伙计们围着顺气,其他客人见店家身子不适,知道做不成生意了,大多也都识趣的离开了。 正当这时,伙计们却见一个衣着素净的姑娘走了进来,头戴帏帽,看不清脸,但光瞧那举手投足间的韵致,便知道定是位大家闺秀,教养极好。 “这位客人,小店掌柜的晕厥,这会儿怕是做不成生意了,还请您改日再来光顾。”小伙计上前招呼。 哪知那姑娘二话不说,便递来一个瓷瓶。 “无碍,他只是怒急攻心,把这个给他服下,不多时便会醒来。” 说完,她竟兀自在一旁坐下,静静等了起来。 小伙计一听她是来救人的,赶紧把药给掌柜的喂下,几息之间,覃掌柜果然睁开了眼。 “掌柜的您醒了!”小伙计一脸惊喜。 “我、我这是……”覃掌柜人还有些迷糊。 “您晕过去了,是那位客人救了您!” 覃掌柜一听,赶紧挣扎着起身,对着端坐的阮娆就要下拜。 “小老儿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覃掌柜不必行此大礼。”幕离后传出幽幽女声。 “若你真要谢,就拿旁的来谢……咱们借一步说话。” 第70章 怎么吃下去的,便给我怎么吐出来! 覃掌柜一脸疑惑,但还是客客气气将阮娆请到了二楼,还让人奉上了茶。 阮娆也不兜圈子,直接开门见山: “覃掌柜,若是在这家儿干的憋屈,不如换个东家?” “我打算盘下这家店,聘您当大掌柜,您意下如何?” 覃掌柜愣了愣,连忙摆手,“姑娘怕是误会了,这店不是我的,姑娘若想盘店,需找我们东家商议。” 阮娆轻轻一笑,掏出一千两银票放在桌上,推到覃掌柜面前。 “只要覃掌柜与我里应外合,将这店做空,让东家不得不转手卖掉,这银子便是您的。” 说话间,她手指还轻轻叩了叩银票,提醒他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买卖。 却没想到,覃掌柜脸色凝重,二话不说便将银票推了回来。 “姑娘救了老朽,老朽感激不尽,愿倾囊相酬,但姑娘若挟恩图报,要老朽做背心忘义之事,恕老朽不能答应。” 说完,他豁然起身,一副送客的模样。 “姑娘,请回吧。” 阮娆轻轻一笑,并未起身。 “覃掌柜,你是住在鸡鸣巷子倒数第三家吧?你的小孙子,早满周岁了吧?” 此话一出,覃掌柜脸色顿时一变,狐疑的上下打量她。 “你、你怎么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一声轻笑传来,戴幕离的少女突然掏出一个钱袋扔在桌上。 “看看,这钱袋上绣的是什么字?” 覃掌柜拿起细细一瞧,钱袋是用上好的蜀锦做成,绣着飞鹤白云,只在最角落,绣着一个古篆的裴字。 这、这不是镇国公府的徽记吗? 手里的钱袋啪嗒一声掉在桌上,覃掌柜满脸震惊: “姑娘是镇国公府的人?” 阮娆轻轻点了点头,无不戏谑地说道: “不妨让你知道得更清楚一些——我是殿前司指挥使的人。” “你也知道,他们那些人的手段,覃掌柜可要好好掂量掂量,莫要为了不相干的人,连累自家的无辜老幼。” “三天,我要你无论用什么办法,让这间铺子低价出让!” 覃掌柜一下捂住胸口,面色惨然。 “姑娘,求您高抬贵手,莫要逼老朽啊!” 说话间,他突然朝她缓缓跪下。 阮娆惊的站起。 “覃掌柜,她都那样对你了,你何必还为她守什么道义?难道今日受得羞辱,还不够么?” 覃掌柜缓缓摇头,老泪纵横。 “我守着这铺子,不是为现在的虞家大小姐,而是为原来的虞家大小姐!她对老朽一家的大恩大恩,老朽一辈子都不能忘!” “她人虽不在了,可这铺子的的确确是她的产业!老朽活一天,就要为她守一天!不能对不起自己的良心!当初既然她将铺子交给老朽,老朽便是死,也要对得起她的这份信任!姑娘若真要拿走些什么,那便取走老朽的命吧!” 说话间,他就要朝桌子撞去! “覃伯!”情急之下,阮娆上前一把拉住他。 覃掌柜一脸茫然地抬起头,“姑娘……您喊我什么?” 阮娆轻轻将他扶起,缓缓开口道: “许久不见,覃伯的心疾似乎比以往更严重了,血府逐瘀汤可还有再坚持服用?可记得将黄芪苍柏的量减半?” 覃掌柜的双眸一下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你、你是……” 阮娆缓缓掀开幕离。 覃掌柜的眸光一下子暗下去,“不,你不是她……” “除夕前一天,你家小孙子旺儿洗三,我曾差人送去红封,里面包了百两银百枚铜钱,寓意百事百安,还有一对儿开过光的小银镯,内侧对称刻着趋吉避凶四个字。” 覃掌柜这下终于信了,顿时老泪纵横! “大小姐!大小姐!真的是您!您还活着!” 阮娆眼眶发热,笑了笑,“是,我还活着。假死外逃之后,我遇到了世外高人,用秘术帮我换了一张脸,用别人的身份继续活着。” 借尸还魂的事太惊世骇俗,她只能换一套温和点的说辞。 覃掌柜眼含热泪上下打量她,不断点头。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老朽有生之年,竟然还能再看到大小姐!真是老天保佑!” “覃伯,这事您是目前唯一知道的人,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还请您不要跟任何人提及。” “明白!老朽明白!”覃掌柜抹了抹泪,不断点头。 阮娆忙拉着他坐下。 “方才的话不过是试探,覃伯不要往心里去。毕竟时移世易,我也不确定,覃伯还记不记得虞婉。” “大小姐这是哪里话,当初我被同行诬陷,赔了个精光,差点吃牢饭,是大小姐施以援手帮我摆平,又对我委以重任,处处礼遇,还给我安置了宅子,免我一家流落街头,这份恩情,覃某人到死都不会忘!” “过去的事,就不再提了。如今,我还要求覃伯帮我,把原本属于我的东西拿回来!” 说话间,她正式掏出了原来的地契,一共十四间铺子,两处田庄。 这些能证明她是虞婉的东西,她一直都随身携带着,就连红玉都不曾看见过。 覃掌柜看到那些地契,顿时更加相信,眼前之人就是长平侯府嫡长女,虞婉。 但同时,他也犯了难。 “大小姐,实不相瞒,这些地契……如今已经成了废纸。” “什么?”阮娆猛然一惊。 “唉。”覃掌柜叹了口气,娓娓道来。 “虞家大房没了人,家产自然落在二老爷手里。他先前告发有功,袭了爵,又赐了户部员外郎的官职,一时风光无两。京兆尹都不敢轻易得罪他。他说家产都是他的,地契都烧没了,官府便全部给他补了新的,这些老地契,自然全都作废了。” “如今的新地契一分为二,老太太的手里捏了一部分,二夫人手里捏了一部分。至于这处铺子的地契,也不知在谁的手里……” “管他在谁的手里,他们一家怎么吞下去的,我便让他们一家怎么吐出来!” 阮娆眯了眯眼,眼神幽暗狠厉,隐隐跃动着火苗。 “等着吧,三日之内,我要让他们求着我买下铺子!” 第71章 能将世子爷气成这样,表姑娘当属天下第一人 将具体的计划跟覃伯交代一遍,阮娆戴好幕离,离开了泰和绸缎庄。 “姑娘,怎么去了这么久?奴婢都担心死了!您再不出来,奴婢都要去喊人了。” 车里,红玉担心得不行。 阮娆笑笑安抚她,“你什么时候见过你家姑娘吃亏?放心吧,我心里有数。过两天你就知道了。” 红玉见她卖起了关子,不愿多说,只好忍住了好奇心。 “姑娘,天色不早了,咱们该回府了吧?” “不着急,再跟我去个地方。” 阮娆目光发沉。 马车辚辚而行,从最繁华的闹市,七拐八拐之后,来到一处破败废弃的土地庙。 阮娆领着红玉走了进去,立刻惊动里面或躺或坐的大大小小的乞丐,齐刷刷地朝她们看过来,眼神贪婪且邪恶,慢慢起身朝她们围拢过来。 红玉吓的腿肚子直打转,赶紧拉住往里走的阮娆,“姑娘,咱们来乞丐窝干嘛呀……” 阮娆拍了拍她的手,“你若是怕,就先出去吧。” 说话间,她扯下红玉腰间的钱袋,掏出一把铜钱,漫天洒下。 “死捻子(苦讨乞丐),花搭子(卖唱乞丐),有事求见黄杆子(领头人)。” 众乞丐一听来人说的是行话,立刻潮水般朝两边退开,乖乖捡铜钱去了,再没一人上前为难。 “红玉,你不必跟我往里去了,就在这儿等我。” 阮娆扔下一句,径直往破庙里面走。 “姑娘……”红玉咬唇站住,无不担忧的望着。 破庙里,斑驳墙壁下堆着干草,一个瘸腿老乞丐正倚着墙根儿,拿着酒葫芦往嘴里灌酒。 见有人来,他也只是懒洋洋的瞥了一眼,“哟,来了只迷路的小羊羔啊。” “瘸老三,有个活儿要交给你。”幕离白纱后,阮娆的声音清冷且镇定。 老乞丐眯着眼仔细打量了一番,“到了老子的地盘还敢这么说话,谁给小娘子的胆子?” “七年前,甜水巷,救命之恩,三诺以偿。”阮娆冷冷提醒道。 “你的故人临死前,将最后一个许诺转给了我。” 老乞丐警惕地盯着她,目光审视。 阮娆任他打量,镇定自若,一派淡然。 半晌,瘸老三终于选择了相信:“说吧,什么事。” “长平侯府有个管家叫常波,侯府出事后,他们一家被撵出了府,一日之内,我要你找到他们的下落。” 瘸老三想了想,觉得这事儿不难,于是点了头,“成交。” “另外还要一事……” “一诺一件事!莫说别的!”瘸老三粗暴打断。 “唰!” 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瞬间扔在他脚边。 “这是另外的价钱。”阮娆也毫不拖泥带水。 瘸老三掂了掂那钱袋子的分量,咧笑出一口黑黄的牙。 “小娘子不仅有胆色,人也敞亮。若不是知道虞家大小姐已经亡故,我倒要怀疑你就是她了。” “我与她并无分别,她能做到的事,我同样也能做到。来日方长,以后要用到丐帮兄弟们的地方还多,这件事结束,还会另有重谢。” “好说,好说。要做什么,小娘子只管吩咐便是。”瘸老三掂着钱袋子,答应得十分爽快、 阮娆轻轻勾起了唇。 “今夜,劳烦你的徒子徒孙跑一趟侯府后宅……” ------------- 阮娆回到府内的时候,天已经擦黑,离落锁的时间不远了。 马车从角门驶进院子,阮娆提着裙摆下了马车,一抬头,却见苍青在垂花门那儿站着,似乎已经等了许久。 “表姑娘,世子有请。” 阮娆冷笑一声,“世子爷最重男女大防,怎么会这个时候找我?天已经黑了,眼看二门就要落锁,有事明儿再说吧,我乏了,先回去了。” 说完,她也不管苍青什么脸色,径直迈过了垂花门。 苍青一脸无奈地看着她走远,只好回去复命,原话转述。 清思筑内,裴璟珩低头转着拇指上的扳指,神色半明半暗,看不出喜怒。 苍青小心觑着他的脸色,便见他一言不发,突然起身出了院子。 不多时,凉亭中突然传出琴声,嘈杂纷乱的音调,再无往日的旷远之意,如大漠狂风,刀剑相鸣,冷厉又怒气腾腾。 苍青赶紧用布条塞住了耳朵,后怕的咂了咂嘴。 能让世子爷琴声变调的,表姑娘当属普天之下第一个。 真乃奇女子也。 与此同时,长平侯府内。 虞柔经历了白天的事,又心烦又不安,晚饭也没怎么吃,早早回了房内,准备洗漱睡觉。 “姑娘!姑娘!”翠喜抱着两匹颜色艳丽的妆花缎进了屋。 “覃掌柜方才差人赔罪来了,还挑了两匹最华贵的妆花缎送过来,算是他的一片孝心,姑娘您看,这颜色多亮堂呀!” 虞柔瞥了一眼,只见烛光映照下,那两匹妆花缎仿佛绣了金丝银线,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嗯,算他懂事儿,先搁桌上吧,明儿直接喊绣娘过来给我量身裁衣。” 翠喜应了声,将妆花缎搁在桌上,转身服侍她梳洗更衣,上床歇息。 一切收拾妥当后,翠喜熄了灯,退到外间守夜。 虞柔想着白日的事情,辗转难眠,正翻来覆去睡不着,突然,眼前一片漆黑中,赫然出现两团绿幽幽的鬼火! “啊!” 虞柔当即尖叫着跳下床,连鞋都没穿,夺门而逃、 翠喜闻声赶来,看到眼前情形,也吓得说不出话,紧随其后跑出了门。 天色暗,院子里暗影幢幢,头顶的灯笼随风摆荡,光线飘忽,气氛更显得诡异。 “来人啊!快来人!” 虞柔吓得扯着嗓子喊,转头却听到墙角暗影处传来一阵幽幽哭声。 “呜——我死的好冤啊——” 虞柔顿时吓得腿软,扑通一声摔倒在地,无比狼狈的爬起来,没命似的继续往前跑。 然而那哭声却像是跟着她似的,她每跑一段就听见一声,吓得她脸色惨白,慌慌张张不停地左顾右看,却忘了看脚下的路,终于一脚踏空,从台阶上摔了下去! 这一跤摔得结实,疼的她半天还没爬起来。 抬头间,就见后墙那边突然冒出无数团绿油油的鬼火,一个白影突然从墙头跃下,直直落在她脚边不远! 虞柔定睛一看,赫然是个流着血泪的纸扎人,顿时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第72章 天凉了,虞家二房该破产了…… 虞柔吓病了,昏昏沉沉烧了半夜,说了半夜的梦话。 第二日一早,心急如焚的虞二夫人便让王管家去请道士驱邪,管家刚出府没多久,正好就碰见个游方道士,指着虞家上空就说有黑气萦绕,似乎有邪祟肆虐。 王管家当即就觉得这道士有些能耐,二话不说将他带回府里。 一番设坛做法后,道士掐指一算,说他们家取了不义之财,原主人旧怨难平,正在地下作祟,唯一的解决办法,便是赶紧处置那些不义之财,无论物件还是田产,得统统转手才算干净,三日之内若是不脱手,府中必有血光之灾。 虞二夫人听得半信半疑,道士却直接将那怨气所在的方位指给她,分文未取,直接走人,一副你爱信不信的模样。 这下虞二夫人不信也信了,因为那道士指的地儿,正是虞家大房那几处铺面的位置所在。 她本就心虚,再加上自身也不善经营,那几处铺子在她手里越来越挣不着钱,不如一口气全变现来的省事。 想到这儿,她赶紧让王管家去找牙行,打算将她手里的七间铺子全都卖了。 剩下还有七间在婆母手里,她做不了主,更不会去问。老太婆是个守财奴,要让她卖铺子,那便是要了她的命。这事儿她提都不会提。 没过半日,牙人便上了门,说是有人愿意出五千两买下七间铺子。 虞二夫人顿时瞪直了眼。 “多少?五千两?他想屁吃呢!单说绸缎庄那栋拐角楼,平日里没有五千两都下不来!这么点钱还想买我七间铺子,他怎么不去抢呢?” 牙人干笑一声,“候夫人可能有所不知,外面都在传,您那几间铺子风水不好,近一年来,生意愈发冷清,再加上听说您府上昨晚出了邪门的事……” 虞二夫人眼睛一瞪,“什么邪门的事?没这回事!全是谣言!” “你回去告诉他,就说最低一万五千两!爱买不买!” 牙人为难的干笑一声,“侯夫人,买家也说了,过一日降一千两,若是再过两日,恐怕就连五千两也没了……” 虞二夫人冷哼一声,“我就不信!那么好的地段,还缺买家不成?你回去,继续帮我找!” 她铁了心的不肯卖,牙人也没办法,只好走了。 此后,虞二夫人等啊等,却再也没见牙人上门。 她不信邪,又差下人多跑了两个牙行,将旺铺转让的事情发了出去,一直等到第三天的傍晚,也没见有牙人领着买主上门。 但自个儿闺女却依旧昏昏沉沉,反复发热不退。 虞二夫人不免嘀咕:难道真有什么邪祟? 她心里急的直长草,终于按捺不住,让下人备了马车亲自跑去绸缎庄子那边看了一趟。 一下车,好家伙,铺子外的墙根儿围的都是乞丐,只要有人走过去,他们就一涌而上,抱着腿要打赏,别说买主,就连生意都都没有一单。 店里的掌柜跟伙计是瞎吗?不知道抄起棍子将乞丐赶走? 虞二夫人气急上头,让随行家丁轰走乞丐,自己则急匆匆进了铺子里算账。 “覃掌柜呢?让他给我出来!” 小伙计苦着脸上前,“回夫人话,掌柜的被大小姐打的心疾复发,正在家养病呢,三日没来了。” 虞二夫人一愣,恼怒道,“不中用的老东西!不就是一巴掌么!真是矫情!” “他不在,你们一个个的都成了死人了不成?门口那么多乞丐围着门,你们不知道赶一赶么?” 小伙计更加委屈了,“怎么没赶呀!一天都赶了上百次,这一刻走,下一刻就回来了,人越赶越多,不信,夫人您自己往外看看?” 虞二夫人往外一瞧,呵!还真是!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总之把他们全都轰走!他们不走,你们也别想干了!” 放下一句狠话,虞二夫人又去了相邻的几家铺子,掌柜的和伙计也同样是束手无策。 虞二夫人正想着要不要告诉侯爷,让他想办法借点京兆府的衙役过来镇镇场面,就见前两日那牙人突然找上了门。 “侯夫人,那买主说了,过了今日,明日便连三千两也没了,侯夫人当真不卖?” “不卖!我还会求着他买不成?”虞二夫人烦躁的一甩袖,转身回了马车上。 这话说了没几个时辰,入夜后,管家突然慌慌张张来禀告,说侯爷跟人在花楼喝酒,一时不留意,竟从楼梯上滚了下来,人当即便昏过去了。 虞二夫人顿时脊背发凉。 三天!血光之灾!果然! 还没等她醒过神,就见门房小厮也惊慌失措的跑进来,说铺子那边走水了,正全力救火,也不知有没有烧死人! 虞二夫人顿时眼前一黑,身子一晃,差点栽在地上。 “夫人!夫人!”丫鬟赶紧扶住了她。 虞二夫人伏在椅子上,整个人像是虚脱一般,有气无力道,“快、快、快喊牙人过来,就说先前那价格,我、我同意了……” 牙人很快来了,但带来的却是不好的消息。 “那位买家也听说了走水的事,说是三千两买一堆烂木头架子实在亏得慌,她只肯出一千两了。” “一千两!”虞二夫人激动得差点站起来,呼哧带喘。 “那可是朱雀街!京城最繁华的地段!七间相邻的旺铺,打头的还是两面临街的拐角楼!一千两,她怎么不让我白送给她呢?” 牙人讪讪道: “可是如今铺面都烧毁了呀!若不是看在地皮还值点钱的份上,买家说,她连一百两也不愿意出。她说不喜欢等,过了明日,便是一千两也没了,夫人要真要卖,应早做决断,省的再后悔到肠子青……” 虞二夫人顿时一噎,心里像是被人塞了一把干草,乱糟糟的。 是啊!若是她一早就答应了,起码还有五千两!侯爷也不会出事! “……行!一千两就一千两!”虞二夫人咬牙道。 虞二夫人随着牙人到了牙行,打算亲眼看看这死命压价的买家究竟是何方神圣。 等了好半天,茶水都喝胀肚了,她才见一个戴着幕离的姑娘不慌不忙的走进来。 虽然看不清容貌,但观其身段,定是个极年轻的姑娘。 虞二夫人不仅心中起了疑。 这么年轻的姑娘,举手投足又透着良好的教养,该是养在深闺足不出户的才对,怎么会独自一人跑出来谈买卖?莫非,她身后另有买主? “姑娘如此年轻,却买了这么多商铺,不知家中是做什么生意的,谈生意竟如此霸道?” 虞二夫人气不顺,阴阳怪气的讥讽道。 少女点了点手里的地契,放入红木的匣子里,站起了身。 “家中是卖棺材的,来往顾客确实无人压价,用了都说好。” “若是他日夫人有需要,念着今日交情上,一定给夫人个好折扣——两副以上,可以打对折哦。” 说完,她转身走了,留下一串意味深长的轻笑声。 虞二夫人顿时一拍桌子,气的浑身发抖,“简直……简直混账!” 第73章 半夜私会 阮娆回府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一下车,抬头又见到了苍青立在那,柱子一样。 “表姑娘,主子有请。” 这次不等她拒绝,苍青又接着道,“世子爷说了,表姑娘若是不去,九叶莲他就送别人了。” 自从尝到欲擒故纵的甜头以后,阮娆就没再打算给裴璟珩好脸,于是不慌不忙道: “行呀,那你让他找别人帮他做事吧,反正我是不干了。” 苍青见她转身要走,顿时有些慌。 “表姑娘!您别为难属下,您若是不去,世子爷又要折腾属下了。” 阮娆转头斜了他一眼,见小伙子满脸不自在,也不敢看她,于是轻轻一笑。 “他不是会飞吗?有本事,叫他自己飞过来找我呀。” 苍青:…… 这是……私会邀约? 不会的,不会的,世子爷最重规矩,一定不会去的。 ----------- 夜色越来越浓,月上中天。 府里各处渐渐息了动静,只有镜花水月阁的二楼还亮着烛火。 阮娆躺在贵妃榻上,正倚着软枕翻着手里的话本子,看得津津有味。 刚沐浴过,她青丝披垂,只穿了件海棠红的诃子,外面罩了一层薄如蝉翼的绛绡纱,下面穿着同色的纱裙,层层叠叠如花瓣铺展在榻上,裙摆下翘着一双赤足,小巧雪白,诱人把玩。 看似是慵懒随意的装扮,却处处藏着诱人血脉偾张的心机。 突然一阵夜风涌入,榻边灯烛火苗晃了两下,顿时熄灭。 阮娆一脸镇定,下榻重新点亮灯烛,眼角瞥向一旁,菱花镜中,果然倒映着一个白袍身影。 等了这么久,终于来了。 她佯装不知,一个转头,顿时吓得花容失色,直直朝后仰倒—— 男人身影一闪,快如闪电般将她拉住。 阮娆顺势环住了他的腰,后怕似的紧紧贴上他的胸膛。 “吓死我了!还以为见了鬼呢!大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怀中的娇躯馨香绵软,甜香气息缠绕鼻端,裴璟珩僵直着身体,任她抱着。 “不是你让我来的么?” 话音落,一股大力突然将他推开。 阮娆远远退到一边,勾唇冷笑。 “世子爷这话可真颠倒黑白。明明是你枉顾礼教伦常,夜闯闺房,怎么说得像是我生性放荡,邀约你私会一般?” “先前我不懂分寸,试图亲近,世子爷对我屡次羞辱,阮娆至今不敢忘。我既发了誓,自然收了心,今后与世子爷只谈合作,再无男女之情,也请世子爷谨遵男女大防,不要毁我清誉。” 须臾之间,从投怀送抱到冷若冰霜,裴璟珩第一次体会到,何谓翻脸无情。 漆黑深沉的墨眸泛起一丝涟漪,很快被强行抚平痕迹,恢复清冷。 “你若真这么守规矩,重清誉,又怎么会只身一人闯丐帮,雇人吓唬虞柔,伪造失火恶意压价,骗取虞家七间铺子?” “这一桩桩一件件,单拎出来哪一条不够你身败名裂?为何非要铤而走险,针对虞家?” 阮娆心头一惊。 他居然都知道? “你派人监视我?” “监视或是保护,随你怎么想。”裴璟珩淡淡道,“我只是不想在合作期间,节外生枝。” 阮娆压下心中的怒气,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 这件事他已经知道了,想捂是捂不住的,不如釜底抽薪,一劳永逸。 “世子爷可还记得我曾说过,我原本的家,后巷中有卖甜酒酿的吆喝声,巷子口还有棵歪脖子树。” 她眼眶开始发红,凄然一笑,“我终于找到了,就是长平侯府。” 裴璟珩神色一凝,“你确定?” “原本是不确定的,直到后来,我见到了虞家二夫人季氏。” 阮娆神色逐渐变得悲愤。 “就是她!是她害死我姨娘!是她害得我流落在外十几年!我恨她!连同她生的虞柔!同为侯府之女,为何她就可以被父母爱护,娇生惯养,而我却要早早流落,尝尽人间辛酸?这根本不公平!” “所以你就要谋划那几间商铺?你可知道,那些铺子并非季氏的,而是虞家大房夫人的陪嫁,后来成了……虞婉的陪嫁,跟二房无关。” 阮娆见他一副连虞婉两个字都不愿提起的模样,顿时冷笑。 “世子爷犯不着跟我说这些,既然是你亡妻的嫁妆,你为何不替她照看好,反而任由那些产业落在不相干的人手里?” “虞婉过世,又没有子女承继,按道理嫁妆是要发还娘家,我没有资格代管。” 说话间,他掏出一沓银票递过来。 “但现在,我希望你可以把那几件商铺转给我,我可以按市价的三倍。” 阮娆气笑了。 “世子爷现在想起替亡妻守护产业了,早干嘛去了?” “我自有我的打算,无需向你解释。”裴璟珩冷冷道,“但你这一步,打乱了我原本的计划。” “那我不妨告诉世子爷,我也有我的计划。”阮娆寸步不让。 “你不是想让我收集名单么?不是想找到细作们传递消息的据点么?我买铺子,就是要自己建一个据点,守株待兔!” “异想天开。”裴璟珩冷冷瞥了她一眼,“你如何保证她们会主动找到你,暴露自己的身份?” “我自有我的办法,无须你操心。”阮娆同样冷冷反驳。 “等到满京城的官宦女眷全都光临过我的铺子,我自然能细细筛出一份名单给你。” “好,我姑且信你一次。”裴璟珩垂眸看着她,“若你做不到,我还是会想办法收购这几间铺子。” 说完,他转身要走,却被阮娆一把拉住衣袖。 “过段日子新店开张,还要请世子爷派些手下过去撑撑场面啊,我怕会有人眼红闹事。” 她一改刚才的冷漠,突然笑语盈盈。 裴璟珩凝视着她,目光从她披垂在肩膀的如瀑长发,再到领口微敞开的纤薄寝衣,最后落到裙摆下露出的一双小巧雪足上,停顿了几息,才缓缓挪开。 “你倒是会打蛇顺杆上。” “世子爷这算是答应了?”她突然松开他,后退一步,福身一礼。 低头俯身间,她胸口一片莹润洁白的弯弧若隐若现。 裴璟珩目光一蜇,赶紧撇过头去。 “阮娆在此先谢过……” 话还未说完,只听衣袂掠空的声音响起,眼前哪还有半个人影? “哼,跑的倒是快呢。” 阮娆直起腰,把玩着胸口一缕长发,笑容幽冷。 “裴璟珩,你今日肯只身赴约,是不是因为,对我动心了呢?” 第74章 世子爷酸了 第二日一早,裴璟珩正要去上值,却见一辆青油布马车与他擦身而过,先一步出了府。 裴深骑马陪在一侧,正伸着头跟车里的少女说话,逗的她捂嘴笑的眉眼弯弯,花枝乱颤。 二人有说有笑,眼里只有彼此,完全忽略周围一切人。 苍青察觉到主子的神色有些不对,主动上前回禀, “爷,表姑娘说要去找工匠装潢铺子,二公子听说后,自告奋勇去帮忙了。” 裴璟珩垂眸,转着手上的扳指,一言不发的上了车。 阮娆去了绸缎庄,支使裴深帮忙去找工匠,自己则跟覃伯上了二楼单独说话。 “大小姐让准备的那些磷粉,事后全都销毁了,没人查的出来,大小姐放心。” “另外走水之前,我找借口支走了二房塞进来的人,留的全都是我自己的亲信,用火毛毡裹了要紧的柱梁才点的火,整体损坏不大,稍稍整修一下就可以用了。” “这次多亏了覃伯,否则不会这么顺利拿下。”阮娆满意的点点头,“接下来就要覃伯费心,仔细其他六家铺子的掌柜和伙计全都细细筛一遍,留下可信的,其他全都给银子遣散。” “七间铺子,我打算打通其中六间,剩下一间留作别用,至于装潢,还请覃伯找些可靠的人来,我这儿有些想法……” 她掏出几页图纸,看得覃掌柜顿时瞪大眼睛,连连惊叹。 “这、这么豪奢的铺子,大小姐你这是……” 阮娆微微一笑。 “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一行的顶尖儿。” 整整一日,阮娆都在忙铺子装潢的事,裴深忙前忙后帮着张罗,选定了工匠,拟定了物料价格后,天也差不多要黑了,二人只好打道回府。 刚进门,就有小厮迎上来,说春晖堂老太太请众人都一起去用晚膳。 二人于是又一路说说笑笑往春晖堂走。 春晖堂内,众人齐聚一堂,正陪着老太太扯闲篇,远远就见二人并肩走来,一个迁就低头,笑容开朗,一个不时仰头,抿唇微笑。 一动一静,一高一矮,俨然一对璧人。 裴璟珩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淡淡苦涩从舌尖蔓延开来。 他垂眸,望着褐色的茶汤,淡淡吩咐:“来人,重新沏一杯。” 春晖堂里,其他人也是神色各异,有的当热闹看,有的却红了眼。 谢灵儿低下头,借着喝水的动作,眨了眨发红的眼睛。 旁边伸出一只手,轻轻帮她顺了顺背,似乎在无声安慰。 谢灵儿抬眼看去,正好与郑婼薇那双担忧的眼神对上。 “莫担心,你有的是机会,姐姐跟你保证,不信你瞧那边。” 谢灵儿顺着郑婼薇的视线看去,只见卢二夫人绷着脸,握着茶盏的手骨节泛白,隐隐颤抖。 瞧卢二夫人这脸色,若不是老太太在这儿,怕是她早就掀桌子了。 “深儿!过来!” 裴深进了屋,刚跟老太太行过礼,卢二夫人就迫不及待把他叫到身边。 “怎么回事?不是告诉过你,少跟她牵扯吗?你怎么就不听呢!”她咬着牙压低声音骂道。 “母亲,您为何对阮表妹这么多偏见?她一介柔弱孤女,寄人篱下,您就不能对她宽容点。” “你!”卢二夫人气的噎住。 裴老夫人这时突然看向裴深。 “深儿,你大哥在禁军里给你谋了个团练的职位!这下好了,你终于可以留在京中,再不必回边关了!快,还不快谢过你大哥?” 裴深一愣,看向坐在一旁的裴璟珩,当着祖母和母亲的面儿,赶紧给大哥郑重道了谢,一转头,却赶紧小声问道: “怎么回事?大哥你不是向来不肯用职权谋私私利的么?怎么今日破例了?” 裴璟珩淡淡瞥了他一眼。 “你整日游手好闲,总要给你找点事做。” “可、可我答应这段时间要帮阮表妹装潢她的铺子呢。能不能缓两天再去?” “明日辰时,京郊大营,迟一刻十军棍,你自己掂量着办。” 裴璟珩淡淡扔下一句,站起了身。 “祖母,孙儿有紧急公务要去处理,先告退了。” “去吧。”裴老太太摆摆手,轻声叹了口气。 裴璟珩目光微微一转,淡淡朝一旁看了眼。 阮娆正低头帮裴老太太按摩手上的穴位,听到他走,竟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仿佛他就是个无足轻重的人。 真是洒脱,说收心就收心了。 也或许,她原来所谓的一心倾慕,不过是哄骗他的障眼法罢了。 裴璟珩脸色愈发的冷,转过身,目不斜视地走了。 次日一早,阮娆刚出了垂花门,就见长风一脸为难地迎上来。 “表姑娘,马车的车轴坏了,奴才已经托人去买新的轮轴了,只是不知道还要多久。” “没事,我就在这儿等着。” “出什么事了?”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阮娆转头望去,抬眼却看到坐在车里的裴璟珩。 他淡淡瞥了她一眼,很快转回目光,看向前方。 “马车坏了?我正要上值,要不要捎你一程。” “多谢世子爷好意,就不劳烦您了,我等等便是。”阮娆客气而疏离地婉拒了。 裴璟珩垂下眸子,漫不经心道: “也不算劳烦,正好顺路。” “真的不必了。时辰不早了,世子爷快走吧,莫误了上值。” 阮娆微微欠身行退礼,转身走了。 裴璟珩唇线轻轻一抿,抬眼正和苍青探究的视线对上。 “还不快走,磨蹭什么?” 苍青挨了训,赶紧收回视线,一扬鞭子,马车即刻出了府。 阮娆目送那双辔马车离开,消失在路口,这才松了口气。 不是她不想搭便车,实在是因为,她今日去的地方,必须瞒着裴璟珩。 过了半个时辰,马车终于修好,径直朝着施工的铺子行去。 阮娆下车进了楼里,过不多时,只见一主一仆两个男人从楼里走了出来,摇着扇子大摇大摆的朝着京城最大的地下赌坊而去。 虽然二人伪装得极好,但盯梢的人也不傻,只看身形很快就发现了端倪,二话不说跟了上去。 半个时辰后,“表姑娘去逛隆昌地下赌坊”的消息便摆在了裴璟珩的案头上。 “隆昌赌坊。”他喃喃重复了一句,总觉得今日在哪听过这个地方,却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他索性不再去想,专注于自己手头上的卷宗。 须臾,他手下的通引官突然走进殿内,恭敬禀报道: “殿帅,大理寺说这会儿人都去出外勤了,腾不开人手送卷宗,让咱们殿前司的人自己去取。” 大理寺三个字如一道闪电突然劈过裴璟珩的脑海,他这才想起,今早偶然听到大理寺卿的一句话。 “……诱蛇出洞,围剿隆昌地下赌坊……” 裴璟珩瞬间脸色一变,霍然起身朝外走,声音冷沉: “带上一队人马,去隆昌赌坊!” 第75章 快劫持我! 于此同时,装扮成富家公子的阮娆带着长风,也成功混进了隆昌钱庄下面的地下赌坊中。 大盛朝赌坊虽然合法,但高额的税银和时常盘剥的衙役,让许多赌坊把生意转为地下,严进严出,十分小心隐蔽。 好在阮娆已做足了准备,将一万两银票拍在柜台上要提现银,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立刻被掌柜的当成肥羊瞄上,顺顺利利就被领到赌坊找乐子了。 赌坊了人声鼎沸,三教九流齐聚,汗臭味扑鼻。 阮娆一把折扇半遮面,眼睛却偷偷乱瞄,暗暗观察庄家的手法。 虽然是第一次亲临赌坊,不过这里面的套路她可是门儿清,简单看几眼便知道他们用的是几分骰子。 身为细作,这些江湖手段自然都要精通,才能应对不时之需。 赌桌面前坐定,她不慌不忙,直接将一万两银票全都押上。 庄家见来个送钱的,当即喜笑颜开。 但三局过后,他便也再也笑不出来了。 原以为来的是只肥羊,结果却是匹狼,短短一炷香的时间,一万两赢成八万两。 庄家一个眼色过去,凶神恶煞的打手们立刻朝二人围了过来,虎视眈眈,蠢蠢欲动。 阮娆不慌不忙,从那一堆银票里拿出自己的一万两收起来,其余的全都推了回去。 “银子我不要,我是来找人的。” “听说长平侯府先前的常管家一家被卖来了这里,这些银子,足够赎人了吧?” 赌坊庄家眯着眼睛仔仔细细打量了下阮娆。 几万两的银票不要,非要几个不值钱的奴才?这事儿倒稀罕了,他还是第一次见。 “这可是你说的,成交。” 很快,便有人领着阮娆主仆二人回到了地上,领着他们去了后院干杂活的地方。 “喏,人就院子里面,这是他们的卖身契,领着人赶紧走!”小伙计恶狠狠扔下一句,扭头走了。 赌坊竟这么容易就放了人,阮娆心中也有些诧异,顾不上许多,她让长风守在院门口,自己往里走去。 院子角落水井旁,一个身形消瘦的中年妇人正卖力的搓洗着成盆的衣裳,头发掺着银丝,脊背都有些佝偻了。 才一年不见,她的奶娘文氏就成了这副模样,究竟是经历了多少磋磨? 阮娆眼眶一点点变红了。 “阿嬷……” 文氏手下一顿,缓缓转过头来,却见一个瘦小的富家公子站在她身后,浓眉黑脸两撇胡,嘴边一颗毛痦子,分明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这位公子……找谁?” 阮娆望着那张仿佛苍老十岁的熟悉面容,声音愈发酸涩: “多日不见,嬷嬷的老寒腿夜里还会发作吗?可有坚持用热盐袋子敷?侧子药酒可有继续喝?您到现在还嫌苦吗?” 文氏一愣,眼睛骤然睁大,惊疑不定的打量她。 “你、你是……” “母亲去的早,阿嬷亲自哺育我,抚养我长大,难道换了一张脸,阿嬷就不认得我了吗?”阮娆哽咽道。 文氏顿时吃了一惊,豁然站起身,却因为腿脚不灵便,身子猛的一晃。 “阿嬷!” 阮娆赶紧上前扶住她。 离得近,文氏仔细打量她,这才发现眼前之人原来是个姑娘,一下握住她的手,不确定的问,“是……是婉姐儿吗?” “是我!阿嬷,我回来了!” 文氏激动的嘴唇直抖,一把抱住她,当即嚎啕大哭。 “婉姐儿!婉姐儿你还活着!” 二人抱头痛哭了阵儿,阮娆率先回过神,想起裴璟珩派人监视她的事,连忙道: “阿嬷,此事不宜声张,咱们换个隐秘的地方慢慢说。” “欸,欸。”文氏连忙点头,赶紧拉着她往后排一排低矮的柴房走。 推开门,一股霉变的潮味扑鼻而来,黑黢黢的屋子又小又窄。 床上躺着个人,骨瘦如柴,气若游丝,赫然是她遍寻多日的常管家。 “常伯!您、您怎么成了这样!”阮娆愕然。 文氏擦擦眼泪,叹了口气。 “侯府出事那晚,他急着要出去送信找援兵,结果被二老爷抓住,打了一顿,将我们一家连夜卖给了人牙子。之后,他就卧床不起了。” 床上的人被说话声吵醒,眼皮子缓缓睁开,浑浊的眼睛看向阮娆,声音又干又哑。 “你是……” “常伯,是我,我没死,换了一张脸重新活着。我回来了,我来接你们出去。”阮娆含泪道。 常管家显然没有相信,眼珠子又缓缓转向文氏。 文氏擦擦泪,对着他点头,“她真的是大小姐,真的是婉姐儿!” 常管家突然发出一阵剧烈的喘促声,挣扎着要坐起来。 阮娆正要上前去扶他,冷不丁从床内侧窜出一个男人来,身形瘦削,胡子拉渣。 阮娆定睛一看,竟然是她爹生前最信任的副将,徐迁! “大小姐!您还活着!太好了!” 徐迁刚才把一切对话都听得清清楚楚,对着阮娆扑通跪地,痛哭流涕。 “老天开眼,总算没让冤死之人断了血脉!” “徐副将?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当初不是跟我爹一道下了大狱么?你是如何逃出来的?” 阮娆满脸惊诧。 徐迁抹了把泪,哽咽道,“那一晚,大理寺地牢突遭大火,沦为一片火海,衙役们到处救火,我便趁乱砸断铁链逃了出来。东躲西藏了一年,被大理寺的人追的无处可去,这不,偶然得知常管家在这里,只好前来投奔。” 阮娆一听,顿时重燃希望。 “那我爹和我大哥呢?他们是不是也逃出来了?” 徐迁满脸悲痛的摇了摇头,“没有。” “不仅如此,失火的事还被大理寺瞒了下来,对外只是说侯爷和世子在狱中畏罪自尽。属下怀疑,这火分明就是有人故意为之!为的就是将罪名坐实!” 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一阵纷杂脚步和喧嚣声,隐隐有吆喝声出来: “大理寺办案!围起来!” 徐迁顿时脸色发僵,“大理寺的人!他们一定是来抓我的!这下出不去了!” 阮娆看着手里捏着的四张卖身契,目光发沉。 “出不出的去,总要尽量试试。” 她将脸上的痦子和两撇小胡子贡献出来,给徐迁简单的改变了下容貌,让他暂时冒充常管家的大儿子常武,背着常管家跟在她后面。 文氏和小儿子常文一左一右紧紧跟着,勉强装成一家四口。 “站住!大理寺办案,所有人等一律不准进出!”带刀衙役满脸凶悍,拔刀阻拦。 阮娆摇了摇折扇,转头一个眼色递过去,长风立刻上前塞银子。 “官爷,我家少爷听闻旧仆一家落难在此,于心不忍,特来赎人,跟案子不案子的毫不相干啊!您行个方便吧。” 两个衙役掂了掂手里的硕大银锭,互相对视一眼,满意的嗯了声。 “快滚吧。” 一行人赶紧出了门口,却不料外面还有更多的大理寺衙役围着,甚至大理寺卿也在现场。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怎么出来的?” 大理寺卿狐疑的打量着几人。 “官爷,我家少爷是来赎人的,您瞧,卖身契还在这儿呢。” 长风立刻出示四张卖身契,正好对应一家四口。 大理寺卿挨个儿核对,目光缓缓落在弯腰低头的徐迁身上。 “你是常武?十八岁?怎么长的这么老?” 这话刚巧被抓出来的赌坊庄家听到,他猛地抬头,看到阮娆一行人,怀疑就是她们把大理寺的人引来的,心中顿时泛起了恶意: “官爷!他不是常武!常武被派去收账了还没回来!” 话音落,大理寺卿脸色一变,当即抬手,“拿下!” 无数衙役拔刀合拢围过来,徐迁赶紧将背上的人放下,拔剑准备杀出重围。 “快劫持我!” 阮娆当机立断,冷声吩咐。 第76章 吃醋 徐迁立刻会意。 “大小姐,得罪了!” 他一把勒住阮娆的脖子,将剑架在上面。 “都别过来!否则我就杀了她!” “哼,敢威胁我?”大理寺卿冷冷一笑,“区区一介平民,你以为本官会在意吗?” “来人!放箭!” 长风见状,当即大惊,高喊一声,“不能放箭!我家公子乃镇国公府之人!” “胡说!”大理寺卿毫不买账,“镇国公府三位嫡公子我都见过,你想冒充裴家之人?做梦!放箭!” “慢着!”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清润的声音突然传来。 锦缎帷幔的马车缓缓停下,车帘被一把折扇挑开,年轻公子眉眼温润如玉,神色淡淡朝外看来。 大理寺卿眼睛一眯。 三皇子? “见过殿下。” “寺卿大人好大的阵仗,为了抓区区一个犯人,封了半条街不说,竟连平民百姓的性命都可以枉顾。” 三皇子声音和煦,却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天家威仪。 “我刚刚回京,却不想竟遇到这样的事,待会儿回宫面见父皇,少不得要提一嘴了。” 大理寺卿一愣,正犹豫间,只听“咻”的一声,不知哪个不长眼的手下突然将箭射出! 箭矢迅疾,直朝阮娆胸口飞去! 所有人都是一愣,阮娆更是心中一惊,脑中一片空白。 要死了吗? 可她还没来得及问清真相,还没来得及报仇……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人影如电袭来,一剑挥落箭矢,直抵徐迁咽喉。 “放了她。” 裴璟珩浑身冷冽如霜,眼神更是如死神亲临。 同为习武之人,徐迁比谁都更清楚感受到男人身上那冷冽汹涌的杀气。 那是只有武功绝顶之人才拥有的强悍内力,澎湃如深海。 他心中惊骇,不由自主松了手,剑“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还不赶紧走。” 裴璟珩眉头微蹙,目光紧盯着阮娆。 阮娆转头给了徐迁一个“我会想办法救你”的眼神,缓缓朝其他人走去。 裴璟珩的目光始终追着她,蹙起的眉心始终没有展开。 她得了救,却没有半分喜悦感激,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看也不看他一眼,神色僵硬的与他擦身而过了。 乔装改扮甩开他的人,莫名其妙跑来这里,一声交代也没有,若不是他来的及时,她岂不是已经…… 真是胆大包天! “殿帅!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大理寺卿带着衙役围了上来,笑容透着几分讨好。 “真不愧是殿帅!一出手不但帮大理寺抓到贼人,还救下人质!武功卓绝真是令人惊叹呀!” 裴璟珩淡淡瞥了他一眼。 “为了抓一个犯人倾巢出动,罔顾人命,大理寺何时变得这般无能?看来明日的奏折有事可写了。” 大理寺卿笑容一僵,讪讪道: “大人是在跟属下说笑吧?呵呵,呵呵。” 裴璟珩并不想跟他过多废话,收了剑冷冷转身。 “人既然抓到了,就看牢了,若是再有下次,殿前司一定要请大人过去叙一叙了。” 殿前司那种地方,进得去,就不一定能出得来了。 就算能出来,那至少也得剥一层皮。 大理寺卿脸色顿时发了白。 “是、是!下官谨记殿帅教诲!” 裴璟珩抬脚便走,目光刚锁定纤细的人影,却猛然一顿。 三皇子……正抱着她! ———— 方才,不知是吓坏了还是心不在焉,阮娆走着走着,突然脚下一软,踉跄了下。 “小心。” 一双修长白皙的手及时扶住了她,温暖而有力。 “阮姑娘,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阮娆回过神,一抬头,正和上官旻那清润含笑的眉眼对视上。 “三殿下?” 她微微一愣。 方才她听到大理寺卿称呼车里之人为殿下,却不知马车里的人竟然是他。 “三殿下什么时候回京的?身上的伤可痊愈了?” “好多了,劳你挂心了。”上官旻笑了笑。 “今日刚回京就遇到了你,看来,你我之间,果真有缘。”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笑容如春风和煦。 “殿下说笑了。” 阮娆干笑一声,转头看向一旁,刚巧和裴璟珩冷得吓人的眼神对上。 阮娆像是烫着一般赶紧收回视线,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低下了头,谁也不看。 “怎么把自己画成这副模样?” 和煦的声音继续从头顶传来,下一刻,一张散发着淡淡龙涎香的雪帕递到了她眼前。 “快擦擦,都快成小花猫了。” 阮娆被这么一提醒,这才想起自己是画成了男人的,眉毛浓粗,肤色黑黄,贴了胡子,点了痦子,模样绝对算不上好看。 “对啊,我都画成这样了,殿下怎么还能认出我来?” 阮娆颇有些难为情的说道。 上官旻垂眸看着她,微微倾身,低声一笑。 “秘密。” 阮娆诧异抬头,不其然与他对视上。 少年的目光温柔含笑,如一汪春水将人萦绕。 他举着手里的帕子,缓缓凑近她的脸,作势要替她擦颜料—— “上车,我送你回府。” 一道身影突然插进来,带着冷冷的威压气,不动声色地将三皇子的手隔开。 上官旻也不恼,微微一笑,将手垂下了。 “子渊,别来无恙。” 裴璟珩仿佛刚看到似的,这才转过身,抱拳一礼。 “殿下别来无恙,伤可痊愈了?圣上一直在等着殿下回京,说是要给予殿下嘉奖。裴某提前恭祝殿下高升了。” “多谢子渊替我在父皇面前美言,看来这次,我又要承你的情了。”上官旻笑了笑,拱手还礼。 “殿下客气,时辰不早了,殿下旧伤未愈,还是尽早回宫吧。” 裴璟珩说完,转头看向一旁的少女,目光清冷。 “还不快上车?” 他一副冷冷命令的口吻,跟谁欠他钱似的。 阮娆今日见了徐迁,本就心乱如麻,现下没心情也没精力跟他周旋,不由冷声道: “不敢劳烦世子爷,我铺子里还有事,不想回府!” 裴璟珩低头看着她,唇线微微绷了绷,声音沉了几分。 “苍青,送表姑娘上车。” 苍青顿时一阵头皮发麻,慢吞吞走上前,躬身邀请。 “表姑娘,请吧。” 阮娆才不惯他,绷着小脸一言不发。 上官旻目光一扫,轻轻一笑,瞬间打破僵局。 “阮姑娘方才说什么铺子,怎么,你如今在京中,也置办产业了?” 阮娆神色缓和了些。 “正是,我盘下几家铺子,眼下正在装潢,他日开业,还请殿下肯赏光莅临。” “既如此,不如一道去看看吧,正好我也要回宫,顺路捎姑娘一程。” “多谢殿下。” 阮娆勉强露出一丝笑意,看都不看裴璟珩一眼,转身就朝马车走去。 裴璟珩目光冷冷盯着她的后背,眸子瞬间幽黑如墨,似乎酝酿着风雨。 上官旻也笑着告辞。 “子渊,我们先走一步。” 裴璟珩眼睁睁看着二人并肩走向马车,看着三皇子递出手臂,阮娆轻轻将手搭在他臂上,看着二人一同坐进了马车,渐渐驶离了这里。 一种莫名其妙的怒气久久萦绕不去,无法解释,也无法置之不理。 半晌,他转着手上的扳指,冷冷吩咐: “苍青,你跟上去,等她下了车,务必将她带来见我!” 第77章 他的非分之想 阮娆坐进了三皇子的马车,出发前还不忘吩咐长风,雇车护送常伯一家先回铺子安顿,再请个好大夫给常伯瞧瞧。 三皇子见她对那一家人如此关切,不由笑了笑。 “你今日乔装改扮,只身闯入赌坊,就是为了那一家人?他们跟你有何渊源,值得你如此为他们冒险?” 阮娆一愣,没料到三皇子会对这件事产生了好奇心,赶紧想出应对之词: “殿下说笑了,什么赌坊,我去隆昌钱庄是为了兑银子。恰好看到他们一家被钱庄老板磋磨,甚是可怜,我于心不忍便将他们买下来,也算是积德行善吧。” 上官旻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定定看着她。 “阮娆,在我面前,你不需要伪装。你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 阮娆心头一跳,装作若无其事的笑笑。 “殿下这话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呢?” 少年的目光锁定她,突然缓缓倾身朝她靠近。 “你跟裴璟珩,根本不是什么表兄妹,对吧?”他看着她,低声问。 “至于扬州知府谭凯同,更跟你没什么干系。唯一称得上是养父的阮孝廉,实际上,不过是操纵你的豢养人。阮家前前后后,有过不少像你这样的‘养女’,全部都嫁给了达官显贵,可有此事?” 阮娆像是被人兜头一瓢冷水泼在脸上,目光有一闪而过的狼狈和惊慌。 但她很快镇定下来,微微一笑。 “殿下从哪里听来这些?简直是无稽之谈。” 上官旻却没有了笑意,神色反而多了几分认真。 “我说过,我视你为知己,你的事,我自然事无巨细都想了解。在我面前,你可以实话实说,不必逞强。” 阮娆一愣,望着上官旻那认真追问的神色,脸上的假笑渐渐消失。 “那殿下想听什么?听我亲口承认自己是个任人摆布的棋子,专门勾引男人的下贱细作么?” 上官旻眸中闪过一丝痛色,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不要这么说自己。” “那殿下想听我说什么?” 阮娆挣脱他的手,眸中渐渐蓄起了泪。 “还有聊下去的必要么?遮羞布已被殿下拆穿,阮娆自知没有再待下去的资格,请让下人停车吧!殿下,就此别过了。” 还没等她起身,手腕被少年一把握住,乌沉沉的目光里是从未有过的认真执着。 “我从来没有因为所谓的身份轻看过任何人,否则也不会一路与你相谈甚欢,你又何必妄自菲薄?” “我只想听你亲口告诉我,那晚的相遇,究竟是巧合还是故意?一路上的谈笑风生,是真的趣味相投,还是曲意逢迎?你整夜衣不解带地照顾我,究竟是发自本心,还是蓄意接近?” “我不在意你的过往,我只担心我眼前的你只是假象!” 阮娆仰头望着他,顷刻间明白了一些被她忽略的事。 上官旻再不得宠,也是天潢贵胄,皇子龙孙,怎么可能真的会跟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互称知己? 自然是要将她的底细彻查清楚的。 早知道,当时就不该利用他刺激裴璟珩,也不会被扒个底掉。 况且,她从来没打算要跟上官旻真的发生些什么。 “阮娆与殿下相识实属意外,绝非人为安排。先前照顾殿下,也只为报殿下救命之恩,无关其他。” “阮娆的身世,之前并非故意欺瞒殿下,而是与人有约在先,身不由己,还望殿下海涵。不过殿下也无须多虑,阮娆自知与殿下云泥之别,从未对殿下有过非分之想……” “是我。”上官旻突然打断她,轻轻苦笑。 “有非分之想的,是我啊。” “是我生出了贪心,明知道你属意子渊,还是忍不住对你生出了妄念,想经常能看到你,想知道更多关于你的消息,所以派人去查了你……对不起。” 阮娆心中微微一动。 堂堂皇子给她道歉? 裴璟珩对她说过做过那么多过分的事,却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对不起。 果然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 她心中触动,面儿上还要佯装不在意,莞尔一笑。 “殿下说笑了,裴大人何等尊贵,阮娆不敢高攀。我与他只是各取所需,并无瓜葛。 殿下也无需道歉,承蒙殿下看得起,一路对我颇多照拂,阮娆感激还来不及……” 上官旻一脸认真的打断她。 “我提起这些,不是要把你推远,而是想离你更近。” “我只想你明白,我什么都知道,你在我面前不必伪装,做最真实的你便好。” “我知道,你的真实身世或许跟长平侯府有关,你不愿多说,我也不会多问。” “将来你若有难处,找不到可信的人帮忙,尽管放心地来找我。我这里,随时为你敞开大门。” 阮娆被这直白的心意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阮娆身无所长,不能匡助殿下,殿下实在不必这般费心……” “缘分天赐,我只想顺应天意。” 雪白的帕子伸了过来,少年低头凑近,目光温柔且专注,仔细的替她擦去脸上的颜料。 “你不必有压力,没关系,我等着你。” 说话间,马车停在了铺子门口。 阮娆浑浑噩噩地下了车,满脑子都是问号和叹号。 “阿娆。” 上官旻掀开车帘,露出一双温润含笑的眉眼。 “我先前给你的令牌,可以在京中各府衙畅通无阻。若是有摆不平的事,可以去松月茶社等我,不出半个时辰,我一定会到。” 说完,马车辚辚驶走了。 阮娆看着马车出了会儿神,随后恢复平静,转身回了楼中。 苍青站在不远处的角落,满脸不可思议的挠头。 嘶——三皇子这是……要撬墙角啊? 究竟要不要告诉主子? ———— 铺子后院里,常管家一家已经被安顿下来,大夫也来看过了,开过药送去煎了。 屏退了众人,屋里只留下常伯夫妇和阮娆三人叙话。 常管家老泪纵横,嘶哑着声音缓缓道出府里出事那晚的真相。 “头一天,徐副将来找侯爷,二人在书房聊到深夜,下半夜我亲自派人收拾出来客房,让徐副将歇在里面。哪知道第二日一早,官兵就围了门,说接到告发,侯爷有谋逆之心,私藏了京防布置图……” “在那之前,除了我爹和徐副将,可曾有其他人接近过书房?” 常伯摇头,“就是因为没有,才让人着实纳闷。侯爷的书房向来是禁地,院外院内都有人把守,别说人,苍蝇都飞不进去。” 阮娆皱眉思索了下,“您接着说。” 常伯叹了口气。 “侯爷当即就被大理寺的人抓走了,一并抓走的还有徐副将和世子。他们一走,府里开始乱了,二老爷立马当家做主,先是让人把我打个半死,关在柴房里不许我出去通风报信,再是将府中的下人换了一遍。" "那时我就隐隐觉得诧异,侯爷他们刚下狱,这么二老爷就似乎笃定侯爷他们回不来了。后来,狱中果然传来侯爷和世子畏罪自尽的消息。二老爷便做主,将大房一脉全部清出族谱!” “就连侯爷和世子的尸身,都不许派人去收殓!简直、简直禽兽不如!”常伯气的连连咳嗽出声。 阮娆听得眼睛发红,紧紧攥起了拳。 “我爹和大哥他们埋在了哪里?” 第78章 冰山男的温柔 常伯叹着气摇头。 “当时我被关在柴房中半死不活,还是后来被二老爷赶出府后,让常文常武去外面打听了一圈,才知道是姑爷差人去收殓了,至于具体埋在哪里,老奴也不知。” 说到这,常伯不禁抬头激动地问,“大小姐,你不如去问问姑爷?” 阮娆摇头。 “我如今在他身边,顶替的是他远房表妹的身份,他并不知道我就是虞婉。我也不想让他知道。 常伯,阿嬷,我的身份,你们一定要保守秘密,跟谁也不要提起。” 常伯顿时疑惑,“大小姐既然回到了姑爷身边,为何要隐瞒身份?” 阮娆神色凝重。 “裴璟珩为虎作伥、对付虞家在前,雇凶杀妻、谎称我病故在后,实乃我虞家之仇人!再不是什么姑爷!我改头换面潜伏在他身边,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报仇雪恨!” 此话一出,常伯夫妇满脸震惊。 “大小姐,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误会?”文氏迟疑出声。 “裴家世子虽然面冷,但却是个心热的,跟姑娘你更是自小到大的情分啊!” “姑娘可曾记得,夫人病故那年,你才三岁,整日啼哭不止,只有见了裴家世子才肯止住哭,裴家世子便日日下了学来咱们府里,哄你睡着之后才回府,坚持了一月之久,风雨无阻。光是这份情谊就……” “此一时彼一时,人都是会变的。”阮娆沉声打断她。 “我也曾经以为自己会相夫教子过一生,哪知道嫁过去却是独守空房两年,最终被……总之,过去的事,阿嬷不必再提了。” 阮娆面色幽冷。 文氏愕然愣住,这才发觉自己竟对大小姐嫁去裴家之后的事一无所知,不禁又心疼又自责,决定再也不为裴家世子说半句好话了。 “阿嬷,我现在还不能带你回裴家,正好常伯也离不开您,你们就在这里安心住下,有什么需要的告诉覃伯,他会派人去置办的。” 说话间,阮娆放下一袋银子,再三叮嘱过后,走出了拐角楼,径直上了马车。 “长风,回府吧。” 长风没有说话,自顾自驾起了马车。 马车走了许久,久到阮娆撑着脑袋都快睡着了才停下。 “到了么?” 阮娆掀开车帘,一下愣住! 外面哪里是镇国公府,分明是气势宏伟的殿前司官署! “长风!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阮娆不由转头看向车头质问,却见赶车的哪里是长风,竟然是苍青! “怎么回事?” 阮娆一下沉了脸。 苍青抱拳,恭敬道:“世子爷有请,属下怕表姑娘不肯来,只好出此下策,还请表姑娘息怒。” 阮娆冷笑一声,“世子爷有请,难道是请我过堂么?” 苍青脸色讪讪。 “世子爷只说要我带姑娘来见他,如今还没到下值的时间,只能委屈表姑娘来这里见他了。” “不去!” 阮娆从车上跳下,转身就朝外走。 苍青只好喊住一队银甲佩刀的班直,“快去,拦住那位姑娘!可不许碰到她!” 阮娆立刻被团团围住,无奈之下,只好狠狠瞪了苍青一眼,抬脚往里面走。 恢弘高大的殿宇,壁垒森严、肃穆严峻。 这便是皇城中最有权力的衙门,负责皇宫内外一切警跸事宜,日夜不休,灯火通明。 这里的衙役统称班直,着银甲,佩长刀,一个个像是被裴璟珩传染,全都面无表情,将那些囚犯猪狗一样捆扎着,有的拖去牢狱,有的在院子里用刑,铁血威严,毫无人性。 若是换了其他的闺阁女儿,怕是这会儿早被院子里的血腥惨叫吓得晕过去。 阮娆咬紧牙关,走过浓烈血腥气密布的地方,被苍青领到一处殿内。 墙上挂着京城的一百一十坊布置图,四周博古架上全是卷宗,将一张长案,一把髹金的圈椅围在正中。 原来裴璟珩就是在这里,指挥着皇城里的一切,对别人进行生杀予夺。 “表姑娘稍坐,殿帅许是还在忙,我去催催。” 苍青说完,一溜烟跑了。 他到处找,找了半天,终于在诏狱里找到了裴璟珩。 许是心情不好,今日的殿帅竟亲自上手给犯人上刑。 男人侧脸白皙如玉,深邃立体如山峦起伏,却蒙着一层狠辣的阴翳。 腥热的鲜血飞溅在他脸上,被他面无表情地擦去,接下来便是一轮更加冷酷无情的折磨。 容貌气度分明是清冷出尘的谪仙,神情却如嗜血无情的修罗,极致的矛盾反差让人不寒而栗。 苍青倒吸一口凉气,赶紧上前去。 “主子,表姑娘……我给您领来了,就在殿里。” 裴璟珩手一顿,眼中的阴霾加深几分,缓缓转过头,看的苍青心头一凛。 “这不是她能来的地方。谁让你把她领来的?” 苍青万分委屈,“不是您让我带她来见您的吗……要不,我现在带她回去?” 裴璟珩冷冷扫了他一眼,没说话,继续给犯人用刑,打得人犯骨头都发出碎裂声,不停哀嚎。 一腔燥意发泄完,裴璟珩这才收了手,转身之际,扔下一句:“让她等着。” 苍青撇了撇嘴。 他就知道,好不容易见一次面,主子才不舍得放人走。 天色越来越暗,正殿内却没有燃灯。 阮娆不敢喊人,也不敢动,坐在黑暗中生生捱着时间,又饿又累的趴在了书案上,不知不觉间竟睡着了。 没过多久,洗去一身血腥气的男人款步走了进来,走到书案前,脚步突然变轻,缓缓停下。 灯火通明的院子透了一些光亮进来,照在眼前未施粉黛的小脸上,乖巧,安静,有种天真的孩子气。 那个惹他心烦气躁的人,此刻就在他眼前。 奇怪的是,他还没找她算账,光是就这样看着,先前萦绕着心头那些莫名其妙的烦躁和怒气,竟然慢慢被一股温和的风吹散了。 将外袍脱下罩在那睡熟之人的身上,裴璟珩转身走出门,对着值守的班直低声吩咐。 “让厨下备些点心,熬些甜粥送来。” ———— 阮娆是被食物的香气馋醒的。 迷迷糊糊抬起头,发现面前摆着各种各样的点心,旁边还搁着一碗熬得浓稠的白米粥,散发着蜜糖诱人的香甜。 “醒了?” 一旁的男人手持卷宗,墨眸朝她淡淡扫来一撇。 烛火扫在他清俊的脸上,有种落日余晖洒在雪山上的感觉,竟让人觉得,那雪山似乎也有了暖意。 阮娆怔怔看着他,脑袋里突然清醒过来。 裴璟珩! 她被他抓进殿前司了! “你让苍青把我拐来这里,究竟想做什么?” 第79章 她被他困在椅子里…… “你在质问我?” 裴璟珩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看清楚这儿是哪了么?” 阮娆噎住。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郁闷地看着眼前热腾腾的美食,也不跟他客气,直接大快朵颐起来。 许是饿极了,她一口一个点心,鼓着脸颊像只小仓鼠,可爱极了。 裴璟珩的视线从手里的卷宗不自觉移到她脸上,乌湛的眸子映着烛光,如夕阳下的湖,粼粼泛起了波光。 阮娆吃饱,放下筷子站了起来。 “天黑了,世子爷若没别的事,我就先告辞了。” 她转身欲走,就听后面传来男人凉淡的声音: “大盛律令,宵禁后无故在街上游荡者,笞三十。” 阮娆一下顿住脚,按捺着怒火冷冷看着他。 “你究竟想怎么样。” 裴璟珩恍若没看到她的怒视,拍了拍身侧的位置。 “老实在这儿等着,等我忙完,与你一道回去。” 阮娆气哼哼地坐回去,扭头看向一旁,像是个跟相公闹别扭的小媳妇。 男人漆黑的眸子映着她,突然闪过一丝愉悦的笑意。 “来人,把这撤下去。” 很快就有几个班直进来手脚利索的把吃的端走,桌案擦拭干净,全程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的那种。 看样子,殿前司的人都很怕他们这位年轻的上司。 阮娆正暗暗观察着眼前几个年轻班直,眼前突然被丢来一沓子纸,还有一只毛笔。 “既然你闲着没事干,不如将欠了那么多天的抄写补上。” 阮娆正要严词拒绝,就听裴璟珩接着道: “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回府。你自己看着办。” 说完,他自顾自低下头批阅卷宗了。 阮娆冷冷瞪着他,心中百思不得其解。 裴璟珩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把她抓来这里,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就只为让她默写家训女则? 真是吃错了药! 她撇撇嘴,不情不愿的提起了笔,飞快的写起来,潦草的跟鬼画符似的。 反正他只说写完就行,没说写成什么样。 一时间,殿内安静下来,只有烛火静静跳动,照着各自忙各自的二人身上。 一个低头批阅,一个奋笔疾书,时间就这样悄然滑过。 不知过了多久,裴璟珩批阅完最后一份卷宗,这才发现,窗外已是月上中天。 原来竟已经这么晚了。 第一次觉着时间过得这样快,冗长繁重的工作,似乎也没那么令人厌倦了。 他不由转头朝一旁的少女看去。 朦胧的烛火在她垂下的长睫扫下一片扇影,粉颊玉面,朱唇琼鼻,美的让人挪不开眼。 本是妩媚勾人的长相,此刻却因为认真专注,多了两分端庄娴静出来,让人忍不住想要进一步探究,她究竟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一面。 “抄完了么?” 突然靠近的声音让阮娆吓了一跳,赶紧捂住手下的纸张,神色慌乱地转头。 “还没……” 裴璟珩垂眸看了她一眼,一把将她捂着的纸张抽了出来。 一只栩栩生动的乌龟跃然纸上,贝壳上还写着裴璟珩三个小字,苍蝇一般的大,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墨点。 原来专注认真,竟然是在专注认真地咒骂他? 裴璟珩盯着那纸张,突然勾起唇角,冷冷一笑。 阮娆惊讶得瞪大眼睛。 她没看错吧?裴璟珩他、他居然会笑? 似乎从他十三岁回京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露出一次笑脸,直到现在。 阮娆震惊地直勾勾看着他,正好与他投来的视线对上。 男人举着手里的纸张,高大的身影缓缓倾身,朝她逼近。 阮娆下意识想要逃,却被他长臂一伸,困在圈椅里。 看着他越来越逼近的冷脸,阮娆吓得缩着脖子赶紧解释: “我、我画王八不是骂你,是想祝你跟王八一样百病不侵,活得长长久久……” “哦?这么说我还得谢你了。”裴璟珩再次冷笑一声。 “来,告诉我,你的字迹为何跟之前送来的抄写字迹大不相同?嗯?” 阮娆心头一跳。 她故意写得这么潦草,他是怎么看出来跟之前不是同一个人写的? “我只是没认真写……” “那你就认真写一个给我看看,若是跟原来的字迹有出入,你今晚就别走了。” 他轻描淡写地说完,突然捏住她的手腕,将毛笔塞到她手里,眼神充满了压迫之意。 阮娆被他盯得无所适从,知道这次无论如何都要穿帮了,索性破罐子破摔。 “对,我是让芍药代笔了,那又如何?你罚我抄写,本就不合情,不合理。” “哦?我倒想听听,怎么个不合情,不合理。”裴璟珩长臂搭在圈椅扶手上,俯身垂眸地逼视她。 阮娆迎视他,佯装镇定。 “论理,我与大人平等结盟,各取所需,不存在从属关系。大人勒令我抄书,分明是欺负我寄人篱下,无处可依。” “论情……先前我倾慕大人,自然肯事事依从大人,但大人对我厌恶至极,阮娆也认清了现实,心灰意冷,收回了那份情。既然你我二人之间只有合作,再无其他,阮娆自然也不必对大人事事依从。” “我没有对你厌恶至极。”裴璟珩突然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 阮娆摇摇头,佯装失落的垂下眸子。 “都过去了,不管大人是不是讨厌我,对我来说,都已经无所谓了。反正,我与大人注定是萍水相逢,三月之期一到,自会相忘于江湖。” 裴璟珩定定看着她,目中泛起了涟漪,不知在想什么。 阮娆被他盯得无所适从,咬着唇看向一旁。 “天已经很晚了,能让我回府了吗?我感觉有点累。” 裴璟珩沉默一瞬,松开搭在圈椅上的手,直起腰身。 “好,回府。” 他声音有些喑哑。 ------------- 深夜的街头空无一人,只有车轮轧过路面的声音。 车厢里很暗,二人分坐两侧,气氛沉闷且窒息。 阮娆靠在车壁上,正昏昏欲睡,突然听到男人问道: “你今日乔装改扮潜入赌坊,究竟是干什么去了?” 阮娆猛地清醒了。 恐怕这才是他将她抓进殿前司的目的。 今日的事情实在太巧,裴璟珩恐怕生了疑。 “什么赌坊?那不是钱庄么?去钱庄,当然是去兑银子啊。” 黑暗中,突然有人倾身而来,握住了她的手腕,把住了她的脉搏。 “我再问一遍,你乔装改扮,去赌坊做什么?你最好说实话,若是再让我发现你撒谎,我有的是办法罚你。” 第80章 姐夫,你这样,对得起姐姐吗? 阮娆眼睛看不见,所有感官都被放大,男人身上冷冽的竹叶香扑鼻而来,他的手温热有力,指腹的薄茧摩挲过她的脉搏,带来一阵战栗的酥麻。 她突然睁大眼,努力想看清眼前之人的神色。 怎么回事?前日的试探,他还是无动于衷,丝毫不动情的模样,怎么今日突然转了性,竟然主动靠近她?还握她的手腕,两次? 要不是他们方才是一同上车,她都有些怀疑眼前的人不是裴璟珩了。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大人。好吧,我说便是了。” “虞家的产业那么多,我却只拿回七间铺子,我不甘心,于是想到了虞家的管家,想着找到他,让他帮我争夺虞家产业。结果却打听到,原来的大管家被赶了出去,卖入了赌坊,我便赶去赎人,没想到却正好碰上大理寺抓犯人,还被劫持,真是倒霉……” 阮娆尽量稳住心跳,不让他察觉出端倪。 “你确定,你事先不知道徐迁在那里?”男人声音发沉。 “徐迁是谁?我不认得啊。”阮娆一脸坦然。 她确实没撒谎,去赌坊之前,她甚至都不知道徐副官还活着。 良久的沉默过后,握住她的手突然松开了。 “不认得最好,他背后的事更复杂,你最好跟他没有半点瓜葛,否则便是引火烧身。” “引火烧身”四个字,一下子让阮娆红了眼睛。 想起葬身火海至今下落不明的父兄,她努力压抑住心中的恨怒,稳住声音。 “可是我听说,他是我大伯的副官呀,我大伯和堂兄他们……没想到,我还没认回亲人,就和他们天人永隔了……” 说着说着,她声音哽咽起来。 “大人,你知不知道我大伯和堂兄埋在哪里?我想抽空去祭拜他们。” 裴璟珩沉默了一瞬,缓缓道,“我不知道。” 阮娆愣了下,立刻反问道: “怎么会呢?常管家说,大伯他们的尸身被裴家的人收殓了……” “你为何这么关注这件事?”裴璟珩不答反问。 “你找到常管家,恐怕不止是为了争夺家产那么简单吧?” 关心则乱,一时情急,竟让裴璟珩察觉了端倪。 阮娆顿了顿,很快想出应变之词。 “嫡母记恨我姨娘貌美,将她活活磋磨死,还拿年幼的我出气。这事被大伯看到,狠狠斥责了她,还将我接到堂姐虞婉的院子里养了一段时间。若没有大伯庇佑,堂兄堂姐的爱护,我恐怕早跟姨娘一样埋在地下了,这份恩情,阮娆到死都不会忘。” “所以大人,求你告诉我,大伯和堂哥,他们究竟埋在哪里?” 她声音发涩,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真诚。 裴璟珩沉默片刻,沉声道: “虞家的水很深,我奉劝你,短时间内最好不要回虞家认亲,更不要掺和虞家的恩怨。等到时机成熟,我会告诉你他们在哪,在此之前,你就只是裴家的表姑娘,跟虞家没有任何干系。” 他这是死活都不肯说了。 阮娆擦去眼角的泪,逐渐平静下来,声音带着一丝讥讽。 “大人这是教我避嫌?说起来,我应该唤大人一声姐夫的,不是吗?” “姐夫,虞家遭难,你非但不帮,还避之如瘟疫,你这样做,对得起我姐姐吗?” 手腕再次被人握住,男人声音发冷。 “不许乱叫!我与虞婉不是你想的那样!” 阮娆听他这般拒绝承认二人的夫妻关系,心中顿时悲愤难当,暗暗咬紧了牙。 “不是我想的哪样?难道我姐姐不是你明媒正娶进门的吗?” 裴璟珩深吸一口气,似乎也在平复情绪。 “我与虞婉,只有兄妹之义,并无男女之情。她在我眼中,与沁儿无异。” 阮娆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扎了一刀。 虽然她早已不爱这个男人,但是听他亲口说出来这么残忍的真相,她还是忍不住为当初那个为爱不顾一切的自己感觉到悲哀和委屈。 “兄妹之义?笑话!你会娶自己的妹妹吗?你既不爱她,为何又要娶她?裴家圣眷正隆,你自己又是皇帝眼前的红人,你若不想娶,谁又能强迫你?” 裴璟珩立刻沉默了,半晌,他哑着声音道: “这件事,的确是我的责任。” “当时圣旨赐下,我为了裴家不授人以柄,选择了默许。若非如此,事情也不会变成今天这个地步……虞家的事,虞婉的死,我确实有推脱不掉的责任。” “如果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我宁愿冒天下之大不韪,也不会同意圣上赐婚。” “呵。”阮娆突然冷笑,一把挣开他的手。 “如今姐姐她人都死了,你说这些废话给谁听?方才不是还在对虞家避而远之的吗?何必在这里惺惺作态!” “你想明哲保身,那是你的事,我才不要和你一样!” “你想做什么?”裴璟珩声音发紧,“你一个姑娘家,又能做什么?” “我能做的事多了!大伯和堂兄的事,我管定了!”阮娆冷笑。 “管?你如何管?你一无权二无势,想翻出陈年旧案,简直痴人说梦!” “不劳世子爷费心,我自会找人帮忙!”阮娆冷哼。 “找谁?三皇子吗?”裴璟珩声音陡然变沉。 “他堂堂一个皇子,频频向你示好,究竟图什么,你难道不明白吗?” 阮娆讥讽一笑。 “图什么,图我的美貌,图我这副身子,那又如何?” “三皇子谦谦君子,温润和煦,对我也一向爱护有加,能陪在他身边,倒是我赚了。” “你说什么?”男人声音骤然冷了几度。 “你该知道,以他的身份,你连做个侍妾都不够格!” “无所谓!做不成侍妾,那就做外室!只要三皇子能帮我做一切我想做的事,我什么都不在乎……” 阮娆句句讥讽带刺,像针一般的扎人心。 “你再说一遍!” 男人的呼吸陡然急促粗重,声音如山岳一般的压迫感。 “是不是只要有男人满足你的要求,你都可以对他投怀送抱,献出身体?你究竟知不知道什么叫做矜持!什么叫做礼仪廉耻?” “啪!”一声响亮的巴掌声闪过。 阮娆握住震得发麻的手,泪眸在黑暗中熠熠亮着暗芒。 “裴璟珩,你凭什么质问我?” “你方才那样问我,不就是想听我自轻自贱么?在你眼里,我不就是专门取悦男人的细作么?怎么我顺你的话说出来,你反而不爱听呢?” “无论我将来嫁给旁人还是当人外室,那都是我的选择,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一次次来羞辱我?别忘了,你我之间只有交易!我的事,轮不到你指手画脚!姐!夫!” 第81章 他竟然控制不住! 一番怒吼过后,车厢内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男人纹丝未动,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黑暗中,她仿佛能看到他眸子猩红的盯着她,像是野兽盯着即将被撕碎的猎物般。 空气陡然压抑、凝重,像暴风雨欲来,一种未知的危险逐渐笼罩上空。 阮娆突然后悔了,后悔她刚才没能隐藏好自己的情绪,过早的暴露出她对裴璟珩的恨。 先前她不过亲他一口,他都一副要杀人灭口的恼怒模样,如今她不但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还赏了他一个耳光…… 他一定会杀了她的,一定会的。 阮娆精神高度紧绷,缓缓摸向腰间的荷包,将手伸进荷包里,悄悄拔下瓶塞。 希望待会儿动起手来,这瓶毒药能为她争取一线逃脱的生机。 正暗忖间,灼热的呼吸却突然远离,只听呼啦一声,车门被骤然推开,男人衣袂掠空,瞬间消失在车门外。 微凉的夜风灌入,阮娆瞠目结舌的看着洞开的车门,有些愕然。 他竟……跑了? 难道,他良心发现,自觉亏欠? ---------- 阮娆并不知道,她刚刚和死亡擦身而过。 有那么一瞬间,裴璟珩快要忍不住握住她那纤细的脖颈。 他甚至都能回忆起她脖子的手感,细腻温热的肌肤触之如玉,微弱的脉搏在其下跳动,美丽脆弱的如同花茎一般。 他只需轻轻一折,就能看到她美丽的脸庞迅速灰败下去,一如梦中的那个景象。 想到这儿,他突然不想动手了。 杀她很容易,但杀了她之后,他或许就要面对梦里那种心被掏空的茫然。 于是他犹豫了。 心乱如麻,一眨眼,已是来到了竹林外。 月色朦胧,透过竹林间的缝隙洒落下来。 男人的脸半明半暗,如同俊美修罗一般。 月下一柄寒剑在手,男人面无表情,凤眸漾着彻骨寒意,气势冷隽锋利。 男人身姿矫健,出手骤如闪电,剑过处,习习生风,竹叶纷崩。 随着竹子枝叶分离,月光也没了遮掩,如水银倾泻而下,照亮男人白皙如玉的脸颊,也照亮上面隐隐发红的五指印。 裴璟珩强压情绪,气息不稳。 先前说什么对他倾慕,说的多么痴情恳切,眨眼之间,她说收回就收回了,转而投向另一个男人! 剑气破空,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几乎要将周围的一切都劈成两半。 裴璟珩感觉自己也像是被撕裂成了两半。 一半阴戾恼火,如同烈焰灼烧在胸,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发疼,生出一种想要毁天灭地的怒气。 一半茫然不解,明明早就看穿了她美艳皮囊下的卑劣、算计、野心勃勃,明知道她在骗他,戏弄他,利用他,却依然在不知不觉间,被她左右了心神! 他不该如此。 不该为她的故作柔弱而怜悯,不该为她的花言巧语而相信,更不该为她这么一个表里不一水性杨花的女人而失控! 可他竟然控制不住! “唰!” 剑气如巨大的镰,将整片竹林的竹梢拦腰斩断,发出山崩海啸般的碎裂声,惊飞夜鸦无数。 ------------ 阮娆刚踏入府中,清思筑的方向就传来一阵轰响,惊的她脚步一顿。 苍青本就苦着脸,一听清思筑那边传来声响,顿时脸色一变,扫了眼阮娆,飞快朝前奔去了。 阮娆本也不需要他护送,敲开了垂花门,说明了情由,独自一人往镜花水月阁走。 路过先前住过的院子,她无意间的一瞥,却看到门锁被人撬开,没有合紧的门缝中,隐隐透出一丝火光来。 这么大半夜的,谁会跑到她原先住的院子放火? 阮娆眉心微蹙,眯眼看向墙头,悄然射出飞爪钩,翩然飞了上去。 蹲在墙头上,她一眼就看到院中梨树下蹲着个白衣少年,正往火盆里扔元宝。 火光明明灭灭,照亮他安静孱弱的侧脸,白的仿佛没有血色。 那熟悉的眉眼,恬淡的气质,不是深居简出的裴三公子裴润,还能是谁? 这不年不节的,裴润怎么突然来祭拜她了? 阮娆百思不得其解,直到看见裴润从竹篮里端出一盘寿桃,这才恍惚想起来,原来今日是她的生辰。 这世上,居然还有一个人记得她的生辰?连她自己都快记不得了。 阮娆心中不由涌出一股暖意。 这个裴家老三倒是个知恩图报的,也不枉她之前费心费力到处为他搜罗名医。 她这个小叔子,先天胎里不足,罹患心疾,动不动就胸闷气促,身子弱的连走路都成了问题,于是一直养在“深闺”,三夫人谢氏轻易不会放他出门。 爱屋及乌,她嫁进来后,对这个小叔子一向关爱有加。 山珍补品,珍稀药草,她时不时就差人送去三房,还动用侯府的人脉,到处为他搜罗名医。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还真找到一位不出世的高人,让他替裴润调理身体。 一年多不见,也不知道他的身子现在调理得怎么样了,可有痊愈? 阮娆坐在墙头上,看向少年的目光里,充满了长嫂如母般的慈爱。 许是她的目光太热切,裴润若有所感,缓缓转过头来—— 一瞬间,他眼睛猛然睁大,露出惊恐之色,捂着胸口便倒了下去。 “小润!” 阮娆吓了一跳,赶紧从墙头跳下来朝他跑去。 他的手凉得吓人,呼吸更是微弱,双目紧闭。 “药呢?你身上的药呢?” 阮娆飞快的在他身上翻找,终于在他袖子里发现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丸药塞到他的嘴里,捏着他的下颚迫使他吞下去。 与此同时,她也不断按压他的至阳、膻中两穴,试图用这两个穴位刺激他赶紧醒过来。 不多时,裴润终于长出了一口气,缓缓睁开眼。 “小……”阮娆心下一松,差点喊出声。 “公子,你醒了?感觉如何?” 少年没说话,一双睫毛浓长的眼睛定定望着她,神色有些迷离。 “婉儿姐姐……” 他蓦地拉住了她的手,紧紧攥住。 阮娆顿时一愣。 第82章 偷溜出府办大事 什么婉儿姐姐,就算是把她认作虞婉,也该喊她嫂嫂吧?没大没小! 阮娆扯了扯嘴角,正要告诉他认错人了,谁料他再次闭上眼睛,晕了过去。 “小润?小润?” 阮娆赶紧连声喊他,却没有任何回应。 这下好了,她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整个儿一烫手山芋落手里了。 他半夜偷跑出来,还跑进了内宅,跑来亡嫂的院子,虽然只是祭奠,但终究于理不合,招人非议。 阮娆略略想了想,赶紧将人放平,匆匆跑回了镜花水月阁,一把将香嬷嬷从床上揪起来。 “你是不是有办法见到世子爷?快去通知他,三公子在逐月阁里晕倒了,让他赶紧去领人。” 说完,阮娆拿上续命益气的丸药再次跑回了逐月阁,却惊讶的发现,地上的人居然不见了? 香嬷嬷随后赶来,探头一看,“表姑娘,还要老奴去告知世子爷么?” “不必了,回吧。” 阮娆蹙眉纳闷,摆了摆手,转头往回走。 二人走后,不远处的拐角里,少年缓缓踱步出来,若有所思。 ------------ 这日阮娆睡的晚,第二日醒来,天已是大亮。 想到今日要做的事,她赶紧起身,梳洗过后领着红玉准备出门,却一下被香嬷嬷拦住。 “姑娘,世子爷有命,这段时间,您不可以踏出府门半步。即便是去园子里,也必须要有老奴跟着。” 阮娆顿时冷下脸,“什么意思?他这是要软禁我?” 香嬷嬷恭敬低头道,“老奴只是听命行事,请姑娘海涵。” 说来说去,她还是裴璟珩的人,根本不可能因为她一句恫吓就轻易改变。 阮娆冷冷盯着香嬷嬷,明白此刻跟她口舌之争毫无意义,于是佯装无所谓道: “那你就跟着我,一同去跟老太太请安吧。” 请过安,从春晖堂出来,阮娆突然顿住脚,对红玉和香嬷嬷道: “你们在此等我一下,我有话忘了跟姑姥姥讲。” 说完,她看了红玉一眼,扭头边走。 香嬷嬷正要跟上,却被红玉一把拉住,“就这两步路,嬷嬷不必跟的这么紧吧?小心讨主子嫌。” 香嬷嬷一听,也只好站定。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 一炷香的时间也过去了。 香嬷嬷终于有点按捺不住,不管红玉如何阻拦,径直回到了春晖堂。 问了一圈,才发现,她要看紧的人,早已经换了条道儿,只身一人悄悄混出了府,连马车都没带。 香嬷嬷神色严肃,想了想,只好先想办法去请示世子爷了。 这边阮娆低头混出了府,找了个僻静地儿脱去丫鬟穿的比甲外衫,露出里面原本的衣裙来。 她进了最近的车行,雇了辆马车,吩咐道,“去松月茶社。” 一刻钟后,阮娆抬头看着眼前的松月茶社,赫然发现这个地方她曾来过。 一次是为了能赐婚嫁给裴璟珩而求人帮忙,一次是为了替干蠢事的虞柔擦屁股。 这松月茶社装潢清雅,虽说是茶社,但一个个隔间私密性尤其的好,是个喝茶说悄悄话的好去处。 她如今才知道,这里竟然是三皇子名下的产业。 阮娆进了松月茶社,将三皇子的那块令牌在掌柜的面前亮了亮,掌柜的立马变得十分恭敬: “贵人请楼上坐,小的这便派人去请主子。” “不必了,我来这里,只想打听两件事。” 阮娆看着他,声音渐渐压低…… 半晌后。 掌柜的去而复返,带回来她打听的两件事的答案,全都写在方寸大小的小字条上。 阮娆看完,十分懂规矩地用火点了,烧了个干净,道了声谢,转头走出了茶社。 一出门,就见她雇的那辆破马车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辆宫锦帷幔的马车。 阮娆还没反应过来,车帘就被一把扇子挑开,露出三皇子那张温润含笑的脸。 “阿娆,上车吧。” 阮娆轻轻一笑,反问道: “殿下难道知道我要去哪?” 三皇子微微一笑,卖起了关子。 “等到了地方,你就知道我猜的对不对了。” 一个时辰后,马车终于来到了城外十里的乱葬岗。 坟茔处处,连绵起伏,一眼望去,皆是荒草丛生,破败萧索。 一个看守此地义庄的老头在前面领路,将阮娆和三皇子二人领到了最边儿上两座坟冢前。 “一年前,镇国公府确实送来过两具棺木,据说都是烧死的,埋在了此处。” “你确定是镇国公府送来的?你可有亲眼看见里面的人?” 老头不住的点头,“确定,确定。我老头子眼睛还没花,确实是烧得焦黑的两人,下葬之前,两具棺木还在义庄里放了一晚上,让人烧了元宝,讲究着哩!” “按理说,从大理寺拉出来的死囚犯,都是要直接去填坑的。便是家里人来领,也是要自己去坑里扒拉。但镇国公府的人却专门派人运来两具棺木,将人收殓了,还付银子给我让多照看些,因而我才会印象深刻。” 阮娆淡淡嗯了声,再次看向那两座荒草疯长疏于打理的荒冢,不由得红了眼眶。 上官旻轻轻握了握她的肩膀,无声安慰。 阮娆却转头道,“殿下可以去车上等我么?我想一个人祭拜大伯和堂兄。” 上官旻点点头,手指轻抬,所有人都随他一同退去了。 走出好远,三皇子转头去看,只见少女一身素白衣裙,哭的梨花带雨,边哭边徒手去拔上面的荒草,神色十分悲戚,让人见之动容。 上官旻轻声叹了口气,坐回了车里。 良久,阮娆才红着眼眶回到了车里,不等上官旻问出声,她主动道: “殿下,可否送我去大理寺?我想见一见劫持我的那个人。” ————— 大理寺的牢狱内,被火焚烧过的墙皮泛着黑,墙上的天窗只有一束光透进来,扫在靠在墙角的硬汉男人脸上。 “犯人徐迁,有人探望!” 话音落,牢头把铁链子栓着的门打开,恭敬对身后的人笑道: “贵人,咱们这儿探视只有一炷香的时间,还望贵人海涵。” 披着斗篷的少女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掏出碎银放在牢头手心里。 “有劳。” 牢头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斗篷下的少女也摘掉兜帽,露出一张惊为天人的美貌容颜。 “大小姐?”徐迁顿时惊喜,连忙起身一礼。 “徐副将,你受委屈了。我来看看你。” 说话间,阮娆将食盒打开,食物的香气顿时弥漫开来。 “这里是一些家常菜,你凑合吃。” 徐迁顿时感动得热泪盈眶,“大小姐……多谢大小姐……” 说完他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阮娆静静看着他吃下了肚,突然幽幽开口问道: “徐副将,我爹书房里突然多出来的那副布置图,是你放的吧?” 徐迁一抖,手里的筷子立刻啪嗒掉在地! 第83章 她是蛇蝎美人 “大、大小姐何出此言?”徐迁艰难咽下嘴里的饭菜。 “属下蒙侯爷知遇之恩,一直是侯爷的心腹,大小姐怀疑谁,也不该怀疑属下啊!” 阮娆微微一笑,“别紧张,我也就是随口问问。” “别光顾着吃菜,来,喝口汤。”阮娆转身舀了碗汤递过去。 “多谢大小姐。”徐迁神色略略一松,恭敬接过碗,一饮而尽。 阮娆笑眯眯的看着他。 “汤好喝吗?这可是我专门为你熬的……毒药。” 徐迁一愣,突然神色一变,不可置信的一头栽在了地上,浑身瘫软,腹中更是绞痛如刀剜! “大、大小姐,你、你这是何意?” 徐迁惊恐的瞪着眼睛,表情痛苦,瘫软在地,如同一只待宰羔羊。 阮娆捋了捋耳边的碎发,笑的一脸恬淡。 “没什么意思,只是感觉徐副将身上疑点太多,想听你说点实话而已。” “属下先前说的句句属实!绝无欺瞒!”徐迁惊惧交加,忍痛辩解。 “可你不该紧张的。”阮娆笑容突然转冷,“你若当真问心无愧,就不该把心虚写在脸上。” “原本我也只是猜测,是你自己演砸了。” 说话间,她从袖子里掏出个小瓷瓶,缓缓走上前。 “这瓶解药,原本应该放在汤里,化去毒性。只可惜,你没能通过考验。” “你还有一次机会,但要看你说的事情,有几分可信了。” 解药就悬在眼前,徐迁真想抬手夺下,但四肢像面条一般瘫软,咬紧牙关都使不出一丝力气。 “抓紧时间吧,趁你现在还有力气说话。迟了,你就算不肠穿肚烂而亡,也会变成废人一个。” 少女居高临下,饶有兴趣的盯着他,幽冷的笑容令人寒毛倒立。 恐惧被无限放大,徐迁心里的那根弦骤然崩断! “是我对不起侯爷!”他突然痛哭起来,“那幅布防图,确实是我趁侯爷不察放进去的……” 阮娆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倏然消失,眼神陡然乌沉阴冷! “果然是你!”她狠狠踩上男人的肚子。 “我爹他对你不够好么?给你银子让你置房子,娶媳妇,你就是这么报答他的?” 徐迁痛哼一声,痛哭流涕。 “徐迁并不是见利忘义之辈!只是那一日,兵部侍郎家中摆宴邀我前去,我酒醉一觉醒来,身边莫名躺着兵部侍郎家的庶女,人却已经断了气……” 说到这,他闭上了眼,似乎不堪回首那段记忆。 “一群人就这样闯了进来,非说我奸杀官家小姐,拿这个做要挟,要我归顺他们,替二皇子做事,否则就要将我送去大理寺……” “二皇子?”阮娆眯眼,“所以你为了前程,就改换门庭,背叛我爹?” “我是家中老大,父母年迈,弟弟妹妹们都还未成人,媳妇也刚生了孩子,一家十余口,全都靠着我的俸禄过活,若我真被下狱判刑,她们往后可要如何活下去呀……” “你跟了我爹这么多年,难道还不明白我爹是怎样一个人?莫说是他们诬陷你,即便你真的犯了错,我爹也绝不会扔下你一家不管!是你自己心志不坚!别拿旁的做借口!”阮娆厉声低斥,并不买账。 “我错了!是我错了!我背信弃义,猪狗不如!活该遭报应!他们一直在追杀我,还将我一家全都杀了!就连我那刚出生的小儿子都不放过,简直是一群畜生!” 徐迁哭得涕泪横流,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 “我现在才知道,他们只是利用我对付侯爷,利用完了,便想尽办法要将我灭口。我东躲西藏了一年,还是没能逃过去……大小姐,看在我已经付出代价的份儿上,求您饶了我吧!” “饶了你?纵然你九族尽灭,也换不回我父兄!我如何能饶了你!”阮娆冷斥一声,拔开瓶塞就要倒在地上。 “我知道火灾真相!”徐迁盯着她手里的解药,急慌慌说道。 “大小姐难道不想知道,为何我能逃出去,侯爷和世子却没能逃出去?给我喝解药,我什么都告诉你!” 阮娆盯着他,半晌,终于滴了几滴解药在他嘴里。 “说。” 徐迁喝了解药,翻江倒海的痛处似乎轻减了稍许,但四肢依然无力,不由再次渴望地看着药瓶。 “你说完,我再给你喝剩下的。”阮娆冷冷说道。 徐迁无奈,只好如实相告。 “火灾那晚,我迷迷糊糊醒来,听到有脚步声进了隔壁牢房。世子唤了那人一声,紧接着便是重物倒地的声音。再然后,就起了火,我想办法砸断铁索逃了出去,路过隔壁牢房的时候,发现里面已经烧起来了,侯爷和世子躺在火中全然没有反应。” 阮娆心中猛然一痛。 “你是说,火起之前,我父兄已经被人害了?” “是。大小姐想知道凶手是谁么?”徐迁卖了个关子,目光看着她手里的解药。 “你既不想说,那就带着这个秘密进棺材吧。”阮娆站起身,作势要走。 徐迁一急,脱口而出:“是姑爷!” 阮娆一下顿住脚,神色发僵地转过头。 “裴璟珩?” “是他!我清楚听见世子喊了一声‘妹婿’。再说,除了殿前司指挥使,谁能自由出入大理寺,明目张胆地放了把火,事后也无人追责?” 阮娆立刻红了眼睛,恼恨地攥紧了手心。 裴璟珩,你杀了我还不算,居然连我父兄也不放过!我与你不共戴天! “大小姐,该说的我都说了,能不能给我解药了?”徐迁满脸渴望。 阮娆转头朝他幽沉地看了一眼。 “果然是个贪生怕死之辈。我爹他真是瞎了眼,将你养在身边。” 她缓缓走过去,拔出瓶塞,将剩下的解药一下倾倒在他身侧的地上。 徐迁瞪直了眼,却连转头都十分困难,眼睁睁看着那解药渗入干草中,却无能无力。 “大小姐你!” 阮娆缓缓蹲下身,慢条斯理道: “忘了告诉你,其实我配的毒,我自己也不会解。刚才瓶子里装的,不过是吊着气的参汤罢了,足以让你多活个一时半刻,好好感受一下身体慢慢被化成脓水的感觉。” 徐迁顿时惊恐的睁大了眼,“嗬嗬”抽气,吓得说不出话来。 “有时候,速死也是一种福气,只可惜这种福气,叛徒不配有。” 阮娆塞了一粒哑药进他嘴里,以防他为了自保,把她的底细卖给旁人。 “剩下的这点时间,你就好好想想,下去之后该怎么跟我父兄赔罪吧!” 阮娆戴上兜帽,转身离开。 背后的甬道幽暗深邃,她背光而行,眉眼藏在斗篷里,冷酷,艳丽,如暗夜里的妖魅,只等着迷惑人心,剖杀人命! 第84章 轰! 回到马车里,上官旻见阮娆眼角发红,于是关切问道: “如何?可有问出你想知道的答案?” 阮娆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告诉上官旻。 “徐迁说,让我大伯入狱的那幅布置图,是他放进去的!我大伯是被人陷害的!殿下,我想请教你,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替大伯洗刷罪名?” 上官旻闻言一笑。 “即便徐迁自己独揽罪名,证实侯爷没有私藏布置图,也不能证明他没有参与四哥的谋逆案。” “换句话说,侯爷下狱,表面上看是因为私藏布防图,实际上,那不过是个幌子罢了,真正的根源,还在于二哥和四弟两边的党争。” “成王败寇,如今老四被幽禁宗正府,人已经疯了,你想要翻案,除非他东山再起。” 阮娆一愣。 “四皇子疯了?” 四皇子上官净,心性向来坚韧豁达,父亲当初选择支持他,也是因为看中了他的品性为人,甚至曾经萌生了将她嫁与四皇子的念头。 她不相信四皇子会因为一时的失势疯掉,或许,他只是借此自保。 “殿下,可不可以安排我见他一面?” 上官旻轻轻摇了摇头。 “宗正府那种地方,平日里不许探视,连我进去都很困难。除非逢节日或重大活动,看守会松懈一些。” 阮娆听完,略有失落的垂下眸子。 上官旻看着她,随即又笑了笑。 “差点忘了,下月春狩就要开始了。或许可以找机会,安排你去见他一面。” 阮娆立刻抬眸,“当真?” 上官旻温柔一笑,目光宠溺。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阮娆连忙回以感激的笑意。 “自从与殿下相识,似乎次次都是阮娆在麻烦殿下,不知道殿下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做的?只要是力所能及的,阮娆无不应允。” 上官旻闻言,笑着垂了一下眸,将腰间的荷包取了下来。 “我的荷包旧了,阿娆若是有空,就帮我做个新的吧。” 阮娆的笑意一下僵在脸上。 堂堂皇子,怎么可能会缺一个新荷包? 这暗示……也太明显了吧。 “恐怕要让殿下失望了,我女红不是很擅长,只怕就算勉强做一个,殿下也带不出去,不如……” “无妨,只要是你亲手做的,我一定随身带着。” 一句话将她堵了回来。 阮娆无奈一笑,只能默许,转头将目光投向窗外。 不多时,马车在绸缎庄子外停下。 “真的不需要我送你回府么?” 阮娆没忘自己是偷跑出来的,更没忘昨晚跟裴璟珩吵的那一架,若是真让三皇子送她回府,无异是故意激怒裴璟珩。 她自然不怕激怒他,而是怕彻底激怒他之后,不好再接近他。 得知了父兄被害的真相,她更加坚定了要让他偿命的决心。 “不用了,我还要在这里逗留一会儿,殿下先回宫吧。” 上官旻点点头,吩咐马车掉头离开了。 阮娆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也进了楼里,跟覃掌柜吩咐了一番装潢事宜,又进屋看了看文氏和常伯,这才让店里的伙计赶着马车,送她回府。 于此同时,殿前司内,裴璟珩正沉着脸问苍青: “找到人了么?” 苍青觑着他的脸色,万般不情愿的开口: “找到了……半个时辰前,刚被三皇子的马车送回铺子里,这会儿,兴许回府了吧……” 裴璟珩面无表情的转了转手上的扳指,突然起身往外走。 苍青叹了口气,只能认命的跟上。 --------------- 夕阳斜照,路上行人晚归家。 阮娆靠着车壁闭目养神,满脑子都是怎么又快又稳妥的杀了裴璟珩。 她原本不吝惜自己,想诱他动心,亲手报仇,大不了到时候跟他同归于尽。 但如今,她改主意了。 父兄的冤屈还等着她去洗刷,虞家的家产和族谱也要拿回来,她还有许多事没有做,暂时还不能死。 要不然,砸银子,买凶杀人? 正想着,窗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伴随着烈马的嘶鸣—— “轰!” 阮娆还没回过神,一股巨大的冲力突然撞来,整个车厢骤然倾倒! 阮娆随之翻滚,后脑勺狠狠撞了一下,眼前顿时天旋地转,耳朵嗡鸣,晕眩难忍。 “怎么……怎么回事?” 她缓了缓,忍住头痛呕吐的冲动,艰难地爬到车头小窗前,往外看了眼。 车头和车厢已经被撞裂,撞来的惊马已当场毙命,驾车的伙计也倒在血泊中,没了气息。 周围瞬间围上来许多看热闹的路人,个个儿都是正值壮年的男人。 “惊马撞车啦!快来看啊!” “车厢里有没有人?快救人!” “开门!快开车门!”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围在车厢周围,甚至还有人试图撞门。 阮娆脸色发白,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赶紧死死扣上门闩,尽量将自己缩在角落里。 外面的人见她不出来,很快便爬上马车,从阮娆头顶的窗户跳了进来。 “姑娘,你没事吧?” 男人农户打扮,一边问,一边朝阮娆缓缓靠近,突然从靴子里拔出匕首,眼神一瞬间变得阴狠! 阮娆缩在角落瑟瑟发抖,抬眸间,上翘的猫儿眼盈盈含泪,柔柔朝他睇来一眼。 “不要杀我……求你……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声音又轻又软,莺啼似的撩人。 男人顿时看痴了,眼中迸发出惊艳且贪婪的光,舔了舔嘴唇,眼神猥琐的上下打量她。 “竟然还是个美人儿?” “就这么死了,确实可惜,不如……” 他咕咚咽了涎水,淫笑着一下扑来! “唰!” 眼前银丝一闪而过,还没等他看清,一根弓弦还坚韧的细丝瞬间缠住了他的脖颈!死死嵌入肉中扼住他的喉咙! 原本柔弱无辜的美人儿瞬间化作了艳美罗刹,咬着牙死死勒住他的脖子,有种男人都无法比拟的狠辣! 男人嗬嗬抽气,翻着白眼吐着舌头,很快去见了阎王。 阮娆确定人死透了,这才一下松了力,气喘吁吁,几乎站不稳。 但她还是强忍着头痛晕眩,将男人手里的匕首夺了下来。 门外的叫嚷声不断,四周都被人包围,阮娆只能从头顶车窗跑出去。 一抬头,却看到一个男人将头探进来,眼神凶恶,衣着打扮跟死掉的那个很像,似乎是刚才那男人的同伙。 看到同伙死去的惨状,男人的眼神既惊愕又阴狠,正要退出去喊人,却被阮娆先发制人,拽住他的衣领一把拉入车里! 男人头朝下掉进车厢内,摔得七荤八素,还没回神,迎面便是闪着寒光的刀,唰的一下抵住了他的喉管! 第85章 他要娶阮表妹为妻! “别出声!”阮娆抵着他的喉咙冷冷威胁。 刀锋紧贴着脖子,只需轻轻一划,就能割破喉管。 男人纵然有心,此刻也没胆再反抗。 “你跑不掉了!外面都是我们的人,我劝你乖乖束手就擒,或许哥哥们还会疼疼你,给你留个体面点的全尸!” 阮娆冷笑一声,二话不说塞给他一粒哑药,封住了他的嘴。 哑药入口即化,男人立刻如徐迁一样只能嗬嗬抽气,再也发不出半个字,不由惊恐万分的瞪大了眼。 “不出半刻钟你就会七窍流血而死,想要活命,就老实听我的。”阮娆吓唬他道。 男人这下彻底老实了,面如土色的点点头。 “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谁派你们来的?” 男人比了个八,然后举起双手,示意阮娆搜身。 阮娆伸出一只手在他怀里掏了掏,最终掏出一枚木牌来,没有字,只画着一团图腾的纹样。 旁人或许不认识,但虞婉却认得,这是世家大族郑氏为了方便管理成群的奴仆,专门制作出来的出入腰牌。 郑家?郑婼薇? 阮娆有些出乎意料。 虽然之前也曾勾心斗角,但那都小打小闹,她怎么也没想到有什么仇怨值得郑婼薇对她下如此狠手! 不过她现下也顾不得想那么多了,先想办法逃出围困才行! “想活命吗?想就按我说的做。” 阮娆拿刀抵着男人,扯下腰间的钱袋扔给他。 “你探出头去,把这袋碎银撒出去,撒的越远越好,听明白了么?” 男人不明就里,却也只能依言照办。 第一把银子撒出去,围在外层看热闹的百姓先是一愣,随即蜂拥去抢,一个个挤破头,甚至为了几两碎银大打出手,街头瞬间变得嘈杂混乱。 第二把银子撒出去,就连远处的百姓也被惊动了,纷纷涌了过来,将整个路口堵的水泄不通,甚至发生了踩踏受伤之事。 喧嚣吵闹,动静越来越大,终于惊动了看守坊门的衙卫。 “头儿,前面好像出事了。” “去看看。” 一队衙卫迅速赶到,带头的正是卢菁菁的大哥卢凌风。 “闪开闪开!耽误官爷办案全都打入大狱!” 自古民怕官,几个衙役一阵威吓,人群顿时如潮水一般朝两边退开。 “怎么回事?” 卢凌风身材魁梧,穿着软甲皂靴,握着腰间佩刀往那一站,马车周围几个乔装成农户的男人顿时怂了,夹着尾巴赶紧溜之大吉。 卢凌风神经大条,并未察觉古怪,只是登上倾倒的马车,透过车窗往里窥探—— 两具男尸倒在一起,鲜血淋漓。一团粉白人影缩在角落里,盈盈抬眸间,含泪的猫儿眼满是惊恐。 “阮……阮妹妹?”卢凌风顿时愣住,不可置信的唤了声。 “卢大哥……”少女声如幼猫,瑟瑟发抖,可怜又无辜。 卢凌风顿觉心肝一阵收紧,恨不得赶紧将人救出来捧在掌心细细呵护。 “阮妹妹别怕!卢大哥这便来救你!你把手伸给我,我拉你出来!” 阮娆眨了眨眼,盯着眼前一脸关切的男人,分不清他到底是敌是友。 “不,外面人太多了,我害怕……卢大哥,你让外面的人全都走开,我再开门出去。” 她含怯带泪,柔柔朝卢凌风睇去眼波。 卢凌风顿时心头一颤,忙不迭点头: “好,好,阮妹妹稍等。” 一转头便朝百姓呼呵道:“全都给老子滚开!滚远点!” 他发了话,手下的一队衙卫也赶紧帮忙驱赶人群,很快,方才还拥挤的街头,立刻恢复了畅通。 阮娆透过缝隙观察完周围环境,这才拔去门闩,弯腰从车里走了出来。 她此刻算不得好看,发髻微散,脸色苍白,衣裙因刚才杀人灭口而溅上了血迹,形容狼狈。 “阮妹妹,你、你没事吧?” 卢凌风赶紧上前嘘寒问暖,伸出一只胳膊要扶她。 阮娆警惕的顿住脚,正要婉拒他的殷勤,突然,只见街口突然驶来一辆双辔马车,驾车的正是苍青! 裴璟珩!他怎么会来这里? 真是刚跑了狼,又来了虎!今日郑家敢明目张胆行此之事,难保没有裴璟珩的默许! 比起裴璟珩,还是卢凌风的危险性更小一些,也更好控制。 阮娆心思一转,立刻伸手搭在卢凌风伸来的胳膊上。 “卢大哥,麻烦你送我回府,我头晕……” 说完,她还应景似的晃了晃,两眼一翻,身子立刻软下去。 “阮妹妹!” 卢凌风眼疾手快将人扶住,正要将她抱到马上,下一刻,手臂突然被人大力握住! “把她交给我。” 年轻的指挥使大人从天而降,眸光冷冽,语气更是充满着上位者的威压之气。 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眼前之人比他大了不知多少级,手握重权,一句话就能让他卷铺盖滚蛋。 卢凌风心中虽不情愿,但还是出于忌惮,缓缓撤了手。 裴璟珩冷冷瞥了他一眼,将人打横抱起,转身回了马车上。 卢凌风看着马车走远,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上面似乎还残存着少女娇躯那柔软温热的触感。 甜蜜的悸动和不甘的失落相互交织,让他呼吸急促,顿时萌生了一种强烈的愿望—— 他要娶阮表妹为妻! ------------- 马车里,阮娆被裴璟珩平放在垫子上,很努力的装不省人事,但无意识颤动的睫毛,还是出卖了她。 裴璟珩居高临下,冷冷盯着她。 “还要接着演么?还不快起来。” 阮娆却没有理睬他,还是一动不动的装昏迷。 昨日她刚将裴璟珩得罪了个彻底,今日便遇了险,也实在太巧了点。 说不定,一切都是裴璟珩的故意算计! 可惜她也不是吃素的,让裴璟珩算计落了空。所以他故意把她从卢凌风手里抓来,目的就是找后账…… 他武艺高强,无人能敌,待会儿若是动手杀她,她该如何绝地反击? 阮娆越想越高度紧张,浑身紧绷。 越是怕什么越来什么,突然间,她感觉到一股冷冽的气息越来越近,近到她能清楚感受到他绵长深厚的吐息! 温热手指触碰到她手腕的那一瞬间,阮娆猛地弹坐而起,拼尽全力一把将人推开,一头朝车门外冲去! “你疯了!”男人暴呵一声,长臂迅疾将她拦腰截住,二人齐齐朝后跌去! 第86章 裴璟珩这个万年冰山,居然对她动情了? 阮娆后背撞在坚实的胸膛上,腰间环着男人的手臂。 原本是背后拥抱的旖旎姿势,阮娆心里却只有惊慌恐惧,生怕下一刻就会被人从后面套上绳子狠狠勒死! 她惊慌挣扎着要推开他站起身,却被男人一手扣着肩膀一手环着腰给牢牢按坐在了怀里。 “你究竟在发什么疯!不要命了?” 阮娆不肯就此放弃生的希望,一边奋力挣扎,一边冷嗤。 “我就是惜命,才要跳下去!” “来人啊!指挥使要杀人了!救命啊!救……唔!” 嘴巴一下被人从后面捂住。 裴璟珩额角直跳,咬牙切齿的在她耳边道: “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 阮娆狠狠咬了他的手,迫使他松开,掏出一块腰牌恨恨摔在地上! “这个你作何解释?裴大人!” 裴璟珩低头扫了一眼,眉心微蹙。 “郑家内令?你从哪里弄来的?” “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是你派人放出惊马制造意外要我死么?不是你派人围住马车要杀了我么?怎么堂堂殿前司指挥使,成了敢做不敢认的孬种呢?” 阮娆挣脱不开,自觉逃生无望,于是破罐子破摔,阴阳怪气指桑骂槐。 “不是我。” 淡淡三个字,声音无比坚定有力。 阮娆愣了下,随即冷嗤道,“郑家可是你的母家,你这会儿装无辜,谁会信?嘁!” “我为何要杀你?给我一个理由。”男人声音低沉的反问。 “难道不是因为我昨天不小心打了你,你怀恨在心么?”阮娆反唇相讥。 “谁能想到,堂堂殿前司指挥使,竟然是这么一个睚眦必报小肚鸡肠的男人!” 话音落,环在她腰上的手臂突然使力将她提起一旋,她整个人立刻转了半圈,面对面坐在他的怀里! 男人居高临下,眼神充满了威胁。 阮娆低下头不看他,突然看到自己坐在他的大腿上,面对面被他抱在怀里。 这姿势……莫名羞耻。 她竟突然想起出嫁前看的那些小册子…… 阮娆吓了一跳,赶紧晃了晃脑袋。 管它是什么,还是逃命要紧! “放开我!” 她狂扭身子挣扎着要脱身,却突然被男人牢牢摁住! “别动!” 男人呼吸陡然粗重起来,眸子幽黑如墨,带着某种警告的意味盯着她。 阮娆愣了下,后知后觉察觉到了身下的异样,坚硬,灼烫。 如同一道闪电劈过她的脑海,阮娆惊愕的睁大眼。 裴璟珩这个万年冰山,居然对她动情了? 难道她已经成功入了他的心?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不知道? 她呆呆的望着裴璟珩,像是被吓坏一样,显得无辜且茫然。 裴璟珩垂下眸子,掩饰心中的浪涛汹涌。 活了近二十年,一向引以为傲的自控力,今日第一次失控。 他神色僵硬,抱着她起身,将她安放在坐垫上,自己则在另一边坐下,若无其事地整理了下衣袍下摆,神色很快恢复如常。 冷静如斯,仿佛刚才动情的人不是他。 男子的构造和女子不同,即便是面对不爱的女人,他们也能行动情之事,单纯只是本能而已,跟动不动情无关。 阮娆想起媚术师父的话,刚刚燃起的窃喜瞬间如泡泡一般消失了,神色一瞬间有些失落。 好可惜啊……她真想快点杀了他! 裴璟珩看着她失落的模样,突然开口道:“这件事的确与我无关,但我会彻查清楚,给你个交代。” “不必查了。”阮娆冷冷一笑,摆了摆手。 “便是查出来又如何,你还能杀了郑家的几位主子不成?至于什么交代……我倒宁愿,跟大人来笔交易。” “交易?” “今日之事,我不再追究,作为交换,昨日的事情,大人也放我一马,翻篇儿过去。如何?” 裴璟珩闻言,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凝眸望着她。 “原来你一直都没相信过我。” “昨日的事,我根本没放在心上,也从没想过要杀你。” “这件事,我会对郑家小惩大诫,给你一个交代。” 呵呵,说的比唱的好听。 阮娆冷冷一笑,不置可否。 “大人这是不答应了?也罢,反正我也已经落在大人手里,悉听尊便吧。” 说完,她便再也不看他,靠着车壁闭目养神了。 她本来头就晕着,刚才又一折腾,这会儿都开始耳鸣了,后脑勺嗡嗡的疼。 裴璟珩看她神色有些不対,不由倾身过去,捏住她的手腕替她把脉。 “呕!” 一切发生的始料未及,阮娆突然全部吐在他的衣襟! 裴璟珩顿时黑了脸,手却继续不停给她把脉、 剩下的行程,阮娆跟中了邪似的一直吐个不停,吐到胆汁都快出来了,脸色也越来越苍白,终于捱到了马车停下。 裴璟珩简单擦了擦,顾不得脏污了的官服,将人抱下了车,一路疾步而去。 于是裴家的下人又双叒看到世子爷抱着表姑娘进府。 这次更离谱,表姑娘被世子爷抱在怀里,走一路吐一路,难道是……怀上了? 下人们议论纷纷,消息跟长了翅膀似的,很快飞进了内宅里。 郑婼薇一整日都心神不宁,此刻正在春晖堂陪老太太说话,听到下人禀报说表姑娘被世子爷抱着回府且呕吐不止的消息,手一顿,茶盏顿时摔落在地,四分五裂! 一时间堂内所有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 世家贵女从小就要被教导仪态端庄,郑婼薇当众失态,已是丢脸,但她此刻却顾不上。因为她更担心,阮娆察觉幕后主使是她,然后将这件事大肆宣扬出去。 “瞧我,只顾着担心阮妹妹的身子,竟连茶盏都没端稳。” 她很快机智救场,装出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让众人挑不出错来。 “不知阮妹妹如何了,可真急死人了。如今天还没黑,依我看,咱们大家不如去探望一番?” 当着裴老太太的面儿,谁敢不跟着去? 老太太火急火燎的往去了镜花水月阁,四位如花似玉各有风格的表姑娘也在这个时候突然跟换了张脸一样,对阮娆嘘寒问暖。 阮娆将惊马撞车的事情一说,裴老夫人直听得都暗暗捏了把汗,不住地抚着胸口后怕。 聊着聊着,外面已经擦黑,众人起身告辞。 阮娆却突然幽幽道:“郑姐姐且留步。” 郑婼薇突然被点名,脊背一僵,额头顿时开始冒冷汗! 第87章 心动总在不经意间 “阮妹妹……唤我何事?”郑婼薇心虚的开口。 众人也都看着二人。 “我怀疑,今日撞车之事,并非意外,而是人为。马车倾倒后,立刻便有贼人趁乱想要对我不利,幸而我福大命大,遇到了巡逻的卢大哥,这才侥幸逃脱。不过,我在那贼人尸身上发现了这个,郑姐姐,你可认得此物?” 阮娆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那枚内令腰牌。 郑婼薇瞳孔猛缩,一下白了脸,矢口否认: “不、不认得!什么贼人,我不知道!” “啊,我只问郑姐姐认不认得这是什么木,没问你认不认识贼人啊。”阮娆故作惊讶。 她故意偷换概念,一下子让郑婼薇的心虚暴露无遗。 “不管你问什么,我都不知道。”郑婼薇强装镇定。 “这不就是寻常青檀木么?郑姐姐居然不知道?”阮娆抿唇讥笑。 “早就听闻郑姐姐博览群书,见多识广,如今看来,那些传闻竟都言过其实呀!” 被当众嘲讽,郑婼薇气的抿紧了唇,却也只能忍气吞声不敢反驳。 “郑家是百年世家大族,人脉极广,若是连郑姐姐都不认得此物,看来,我只能把这东西交给表哥,让他动用殿前司的人去查个彻底了,相信表哥一出手,很快就能水落石出。” 阮娆盯着郑婼薇愈发惨然的神色,笑得像只故意吓唬老鼠的猫。 “到时候,我一定求表哥做主,让幕后真凶戴枷游街,派人拿臭鸡蛋丢她!” 郑婼薇腿一软,险些站不住。 她知道了!她一定是知道了,所以才故意试探她,威胁她! 郑婼薇心中慌乱如麻,一时间竟没了主意。 “郑姐姐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差?” 一时间,众人都朝郑婼薇看来。 郑婼薇赶紧低下了头,“我只是有些累……” “行了,都回吧。娆丫头,你好好歇着,磕到了头可不是小事,得多将养几天。”裴老太太关切叮嘱了句,便领着众人离开。 郑婼薇神思恍惚地跟了上去,却再次被阮娆叫住。 “郑姐姐,你若想起这腰牌的出处,记得赶紧告诉我,迟了,我就只能交给表哥,让他做主了。” 郑婼薇脚步一顿,连头不敢回,脚步匆匆跑了,像是被鬼追着似的。 一行人走着走着,到了岔路口便各自散去回了自己院子,只有郑婼薇停下了脚,脸上满是挣扎之色。 她迟疑再三,终于还是认命的返回了镜花水月阁。 阮娆正慢条斯理的喝着燕窝羹,闻声头也不抬: “郑姐姐果然是个聪慧的,回来得比我想象中还要快,想来是听懂我话里的意思了。” “你究竟想怎么样?”郑婼薇明显底气不足。 “我想怎么样,取决于郑姐姐有多少诚意了。”阮娆抬起头,笑的意味深长。 郑婼薇面色羞怒,又夹杂了不甘心。 “是我错了,阮妹妹,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放我一马,把腰牌还给我吧!” 说完,她朝阮娆行了个大礼。 “呵。”阮娆不屑一笑。 “郑姐姐,莫非你以为这一拜就能抵消掉我差点被杀的恐惧?谁给你这么大脸呀?” “你别太过分!”郑婼薇顿时难堪地瞪大了眼。 阮娆晃了晃手里的腰牌。 “我要看到的是切切实实的诚意,否则,这东西一旦交给表哥,你猜会怎么样?” “你少拿这个威胁我!表哥他身上流着一半郑家血脉,他绝不会对郑家不利!”郑婼薇颇有些自欺欺人的嚷道。 “或许他是不会对郑家家主问责,但是你呢?即便从世子夫人的候选名单里被剔除掉,你也没关系吗?”阮娆一针见血地反问。 郑婼薇一下被这话击中,面色顿时发僵。 “不、不可能,我好歹是他的亲表妹,与他门当户对,是他最合适的人选……” “是吗?世子是什么样的脾性,你不清楚吗?”阮娆冷冷戳破她的谎言。 “他眼里不揉沙子,绝对不会让一个心狠手辣的女人留在他身边,这一点,你其实比谁都清楚,只是不肯承认罢了。” 郑婼薇不得不承认阮娆的话是对的。 一旦表哥知道她暗自雇凶杀人,一定不会再多看她一眼。 “究竟怎么样你才能把腰牌还给我?” 郑婼薇无助且卑微的看向阮娆。 “十万两。” “十万两?”郑婼薇眼睛一下瞪直了,“你是在抢钱吗!” “破财消灾,这点道理都不懂吗?”阮娆气定神闲。 “我就是砸锅卖铁也拿不出十万两。”郑婼薇摇头道,“别说我,就连我爹也拿不出来这么多银子。” 这一点她倒是没说谎,郑氏虽然是百年大族,但实际就是个空架子,且族中子弟吃闲饭的一大堆,简直就是个无底洞。 阮娆心知肚明,却仍开口要十万两,纯粹只是让郑婼薇体会到被人刁难的滋味罢了。 “那你能拿出来多少。” 郑婼薇咬了咬唇,“三千两。” “三万两。”阮娆不由分说翻了十倍,“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郑婼薇愕然。 “我、我没有这么多银子!” “有多少凑多少,其余的给我打个欠条,我再把腰牌给你。”阮娆一副强买强卖的模样。 “抓紧时间,一会儿门就落锁了。” 这简直是要把人往死里逼! 郑婼薇嘴唇都快咬破了,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只好让丫鬟去她房里把银票金银首饰全都拿来。 东凑西凑,连丫鬟身上都掏了个遍,勉强凑够了五千两。 写完欠条,摁上手印,阮娆眨了眨眼,又有了别的主意。 “你得给我个信物才行,否则我上门要债,万一没人承认怎么办?” 郑婼薇此时兜比脸都干净,人都快气哭了。 “所有东西都被你拿走了,我哪里有什么信物给你!” 阮娆在她身上打量一圈,最终瞄上她腰间。 “郑姐姐这环佩不错,等上府上拿回剩下的银子,我一定原路奉还。” 郑婼薇顿时气红了眼,拽下腰间环佩递给她,“这下你满意了吧!” 阮娆看着她一副想哭的模样,点点头,“还行吧,一般满意。” 她将腰牌推过去。 “郑姐姐收好,慢走不送。” 郑婼薇抓起腰牌,红着眼睛冲出了门,抽抽噎噎的跑了。 或许明日她就会发现,自己被人当猴儿耍了。 因为她心爱的表哥,早就知道了一切。 阮娆满意地看着手里的战利品,心情莫名愉悦。 “红玉,再给我盛一碗红枣燕窝羹来。” 红玉回过神,劝道,“姑娘别喝了吧,一会儿都该歇了,睡前吃那么多甜的,仔细牙疼。” “哎呀好红玉,我就再喝一碗,一小碗。”阮娆耍赖央求。 红玉无奈,只好又去端来一碗。 “姑娘,你怎么这么爱吃甜的。” 阮娆喝了一口燕窝,感慨道,“人生实苦,唯有自渡。若不是时常想办法给自己一些甜头,怎么活得下去。” 裴璟珩刚走到门外,听到这句话,缓缓停下脚步,闪了闪神。 原来她也有心,也会痛,也会有觉得难以为继的时候。 他原本还以为,她同他一样,被那种见不得光的组织从小养大,剥夺了身为人的七情六欲,培养成没有感情的杀人工具,可以为了完成任务不择手段。 所以之前,他只把她当对手,当敌人,当一颗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却忽略了,她其实也只是个还未及笄的姑娘,自小身世飘零,命运多舛,生活几乎没有给她任何甜头可言。 一种叫怜惜的东西在他眼神里化开,无声无息,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 “怎么不走了?方才不还火急火燎的找我看诊么?” 他身后之人穿着一身玄色大摆袍,出声问道。 说完,那人也不等他,径直拎着药箱进了门。 阮娆听到脚步声,一抬头,就看到一个黑色长袍的男人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张狰狞的银色面具,头发半黑半白,有种妖怪的既视感。 “你、你、何方妖怪!”红玉吓得腿直打颤,却还是坚定的挡在阮娆身前。 “红玉,不得对寂无先生无礼。”阮娆淡淡开口,擦擦嘴站起身。 男人面具后的眼睛十分锐利,上下打量她一番,“你认得我?” 废话,我当然认得你,当初为了请你来给裴老三看病,可是花了我大把的银子! 阮娆心中腹诽,嘴里却恭敬说道: “江湖传闻,神医寂无银面玄衣,半人半鬼,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阮娆这厢有礼了。 “你这女娃娃确实是个讨人喜欢的,也难怪子渊他……” “师叔。”裴璟珩突然打断他。 “看诊吧。” 第88章 轻解罗裳 一番问诊之后,裴璟珩跟着寂无走出屋外。 “如何?”裴璟珩问道。 “小伤,吃我几服药,养几天就好了。”寂无不屑道。 “我问的是她体内的毒。”裴璟珩认真道。 “她中了一种叫极乐丹的毒,据说每隔一段时间必须服用一次,否则就会痛苦而死。” “极乐丹?我还逍遥丸呢!什么人起的这么俗的名字。”寂无冷笑嘲讽。 “她体内确实有寒毒,还不止一种。没见到毒药,我可不敢说自己会解。” “不过,也不是全然没办法。所谓万物相生相克,像炙阳功这种极阳功法便是寒毒的天然克星,修炼此功法的男子便是她天然的解药……” 寂无说着说着,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赶紧转头盯着他打量: “你别不是打算为她献身吧?” “你可千万别傻啊!说不定会要了你的命!” “师叔。” 裴璟珩声音骤然低了两度,有种警告他别再胡说八道的意味。 寂无见他还会生气,顿时长舒了口气,抱着胳膊看向头顶的星空,突然换了副正经的样子。 “她体内有两种寒毒,极难有孕,我看你还是趁早歇了不该有的心思,以大局为重。” “不是你想的那样。”裴璟珩淡淡否认,“我与她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 “是不是我想的那样,你自己心里清楚,跟我解释个什么劲,我又不是你爹。”寂无翻了个白眼。 “不过话说回来,即便你爹知道了,也不会同意你和她有什么瓜葛。就算将来大局已定,你可以成婚圆房,裴家也绝对不会让你娶一个来历不明且难以生养的女子,懂?” 裴璟珩沉默良久,“她的毒……不能治愈吗?” “啧啧啧!”寂无突然阴阳怪气,“不是说互相利用吗?” 裴璟珩见他又开始不着调,索性转身要走。 “方子不要了?” 寂无阴阳怪气地嚷了声。 裴璟珩顿住脚,一个回身抽走了他手里的方子。 寂无突然一本正经道: “该说的我都说了,该如何取舍,你自己把握。我只希望,你别走了我们这一代人的老路。” 说完,他叹了口气,转身潇洒走了。 潇洒没两步,他突然发现走错了方向,若无其事的又转回来,边走边说道, “差点忘了,还没检查徒儿的功课,我这两日不在,他肯定又偷懒了!” 说着就朝裴润的枫林苑去了。 裴璟珩看着他走远,这才转身准备上楼。 “爷……” 暗处角落里,缓缓走出来一个人影,茕茕孑立,单薄可怜。 借着廊下灯笼朦胧的光,裴璟珩看清那人是多日不见的木槿。 “方才那些话,你全都听见了?” 他手指蜷了蜷,眸中突然腾起冰冷的杀意。 木槿刚要走近,一触及他的眼神,顿时吓得不敢上前半分,立刻答道: “什、什么话?爷不是一个人么?” 裴璟珩眼中的杀意这才退去,冷冷看了她一眼。 “聪明识趣是好事,起码能活得长一点。管好你的嘴。” 说完,他转身上了阁楼。 木槿眼中泪光闪动,看着他的背影,眼里迸发出痴狂的光。 一定有办法的,她一定能想办法,摆脱表姑娘,重回主子爷身边…… “你在这儿做什么?”香嬷嬷突然出现,连脚步声都没有。 “姑娘是不是说过入夜后不让你出屋走动?我不过去个茅厕的功夫你就偷溜出来,是不是皮紧了?” “嬷嬷息怒!木槿知错了!”木槿瑟瑟缩缩,像是被打怕了。 “还不赶紧滚回屋!” —————— 阮娆见裴璟珩和寂无走了,于是让红玉提来热水,打算沐浴一番再睡。 轻解罗裳,凝脂玉肌白的仿佛笼着一层光晕,美人长发披垂,赤足踩在脚蹬上,缓缓步入浴桶。 忽然,屏风外似乎发出一阵细微的响动,阮娆下意识转身看去,却只见轻纱帷幔被轻风拂动没,微微扬起。 “红玉,把门窗关紧,别让野猫进来了。” 阮娆漫不经心吩咐了一声,将自己洁白的身躯浸入浴桶里。 红玉应了一声,走过去关上窗,却没看见窗外屋檐上垂下的一角官袍,上面的污迹被风吹干,成了皱巴巴的一片。 许久之后。 月上中天,夜色沉静,阖府的人都陷入沉睡中。 清思筑的卧房内,男人从睡梦中骤然惊醒,气息略喘。 一股淡淡的腥麝味弥漫在空中,裴璟珩捏了捏眉心,将被褥团成一团。 “来人,换被褥。” 淡淡吩咐了声,他转身去了院子后面的天然冷池里。 当初为了精进武功,他让人挖了两方池子,一方引入温泉水。一方引入深井水,方便冷热交替舒缓内力。 冷池已经多日不用,如今仲春深夜,水更是冷的刺骨。 但即便这么冷的水,也无法让他冷静下来,平复心绪。 裴璟珩将自己没入水中,然而眼前浮现的却还是梦里荒唐的一幕。 少女胴体雪腻,雪足如乳鸽般小巧可爱,猫儿般一步步朝他走来。 身前美景,皑皑盈盈,随着步履微微颤动,让人口干舌燥。 然而下一刻,她突然脸色痛楚,浑身抽搐着倒了下去,缩成一团。 “大人,救救我——” 她朝他无力的伸出手臂,上翘的猫儿眼中溢满了泪水,无声的望着他哀求。 他像是没回神似的,一动不动的站着。 “快去抱住她啊!”一个声音在他心底突然冒出来,充满蛊惑的意味。 “你先前说的做的那些已经伤害了她,如今你还要见死不救吗?很简单的,你只要做你此刻想做的事就行了……” 另一个反对的声音突然打断。 “不可以!你忘了师叔的忠告了吗?你忘了上一辈的教训了吗?你不该放任那些不该有的情绪!裴璟珩,身为继承人,你没有资格任性!” 蛊惑的声音接着反驳: “你不累吗?这么多年,你有一天为自己活过吗?凭什么其他孩子都可以承欢父母膝下,无忧无虑玩耍,你却要被送到那个地方接受试炼!就因为你是嫡长孙,你的人生就该被他们戴上各种枷锁吗?你难道就不想,体会一次属于自己的快乐吗?” “放纵是要付出代价的,你可以承受的起吗?还有你肩上的担子,难道你要半途而废吗?”反对的声音再次发起拷问。 裴璟珩一动不动,闭上了眼。 灵魂像是分裂成了两半,一半冷静无情的告诫着自己,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一半燥热悸动,有凶兽抬起了头,血流一遍遍冲刷着坚铁,渴望着去肆虐,去破坏。 “大人——你过的实在太苦,总要学会给自己找一些甜头呀——” 轻柔的嗓音突然贴在他耳边蛊惑。 眨眼间,浑身雪白的少女便已经坐进了他怀中,面对面地攀着他的脖颈,腰肢扭得像蛇。 陌生的快意如堆云积雪慢慢积累,最终爬上了山顶,骤然化作狂风急雨! “呼!” 裴璟珩破水而出,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水,眸中如燃尽的火堆,外表黑沉,内里灼热。 似乎还有星星点点的火焰,隐藏在黑沉沉的最深处,只待时机,重新燃起…… 第89章 姐姐……可以吗? 清早,阮娆刚用过早饭,就听说郑婼薇被裴璟珩差人送回了郑家,临走前哭的梨花带雨,都没能打动表哥的铁石心肠。 阮娆心中畅快的同时,也发出一种兔死狐悲的感慨。 反正只要喜欢上裴璟珩的人,似乎都没有什么好下场,那个男人无情起来,可是一等一的冷酷。 “姑娘,卢家小娘子来看你了。”红玉低声道。 话音刚落,卢菁菁便绷着脸闯了进来,一副憋着气的模样。 “今儿刮得是什么风,竟把卢姐姐吹来了?” “郑姐姐被赶走了,是不是因为你?”卢菁菁一副打抱不平的模样。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昨晚我们走了之后,世子也来了这里,在你这儿待到好晚才离开,今儿一早,他就让人把郑姐姐送走了,你敢说不是你说了什么坏话,挑唆他们表兄妹的关系?” “世子昨天来我这儿,卢姐姐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呀,你是派人监视世子,还是在监视我呀?” 阮娆冷冷一笑,突然上前拉住她。 “走,咱们去世子跟前说去。” 卢菁菁一下慌了,不断想挣脱她的手,嚷道,“消息是从你院子里传出来的!谁知道你哪个奴才嘴不牢靠!你休要诬陷好人!” 阮娆这才松开她,转头吩咐。 “红玉,去查查昨晚到今早这段时间,都有谁外出过。” 红玉应了声,立刻放下手里的活出去了。 “多谢卢姐姐,要不然我还不知道我这院子出了纰漏,竟出了吃里扒外的货色。” 卢菁菁心有余悸的揉着手腕,离她远远的。 “我可告诉你,你别仗着世子对你另眼相看就欺负人,郑姐姐被你赶走了,我可跟你无冤无仇,你不许背地里行小人行径!” 分明就是个外强中干的草包。 阮娆摇着团扇在榻边坐下,好整以暇的觑向她。 “郑姐姐被赶出去与我无关,卢姐姐与其在这儿兴师问罪,不如上门去慰问你的好姐姐,想必她这儿会很需要人安慰。门口在那儿,好走不送。” “我还有话没说完。”卢菁菁一脸不情愿道。 “我兄长托我问你,昨日马车里那两个死尸是怎么回事?当街死了人,还是在你的马车里,你总要给个交代。” “昨日我不是说了吗?是两个趁乱打劫的贼人。” “你昨日说是我兄长救了你,杀了贼人,可我兄长说,他到的时候,那两个贼人就已经死了!你撒了谎!作何解释!” 这兄妹俩真是不是一样蠢,不进一家门啊! 阮娆扶额。 “两个贼人抢了银子分赃不均,相互打斗间同归于尽了,我昨日那样说,是念在卢大哥辛苦一场的份上,把除暴安良的功德给了他,将来对他晋升也大有裨益。白捡的现成便宜,你们难道还有意见?” 卢菁菁一听,顿时狐疑的打量她几眼,“这么说,你真的是为我兄长好了?” “不然呢?这么显而易见的道理,还需要想么?”阮娆简直无语。 卢菁菁神色古怪的盯着她看了会儿,突然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精巧狭长的木盒,扔在了桌上。 “喏,这是给你的,收着吧。”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一走,红玉便进了屋。 “姑娘,都问清楚了,只有木槿今儿一大早回了一趟原来住的地方,说是去拿换季衣衫。” 阮娆正查看卢菁菁留下来的盒子,里面是一只赤金蝴蝶簪,样式算不得精巧,但却是纯金打造,拿在手中分量很足,也能值不少银子。 “收起来,找机会换成银子。” 红玉将东西放好,转头问,“木槿那边怎么处置?” 阮娆轻轻勾唇,“正所谓恶人自有恶人磨,我看木槿很怕新来的那个香嬷嬷。” “把这事儿交给香嬷嬷,就说一定要严惩。另外,把所有人都叫到院子里围观,让那些不安分的人都来看看吃里扒外的下场。” 红玉领命而去,不多时,院子里就传来香嬷嬷的呵斥声,还有扇巴掌的声音,一声比一声脆响。 阮娆摇着团扇走出来,倚着二楼栏杆往下望,姿态闲适,曲线婀娜,如一道靓丽的风景线,赏心悦目。 她在楼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也在楼下看她。 察觉到异样,阮娆目光一扫,很快发现院门边站着的少年。 清瘦修长,白皙干净,一双带着弯弧的眼睛清黑透亮,正安安静静地仰头望着她。 裴润? 他什么时候来的? “红玉,你去迎三公子进来。” 阮娆吩咐完,转头进了屋。 很快,裴润就被红玉领了上来,手里还拎着药箱。 “见过三公子。”阮娆客气地欠了欠身。 少年轻轻一笑,眸若星灿,漂亮极了。 “姐姐从未见过我,怎知我是三公子?” “自然是丫鬟告诉我的。” 少年漂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可我问的是上一次,姐姐。” 这孩子记性倒是一如既往的好,天那么黑,当时他匆匆一瞥后就不省人事,居然还记得她的脸? 说不定是在诈她。 “三公子说笑了,阮娆自进府,今日才得以见到三公子,果然是丰神俊秀,少年英才。”阮娆笑着搪塞了两句。 她不承认,少年也只是轻轻一笑,并没有再纠缠这个话题。 “姐姐,我是来替我师父给姐姐请脉的。” “你?请脉?”阮娆有些吃惊。 裴润竟学了医术?这怎么可能呢?三夫人谢氏不是望子成龙,想让他考取功名么? “不光请脉,我还要多多参详姐姐的病情。师傅说,只有这样才能早日精进。往后这段时日,裴润怕是要经常来叨扰姐姐了……可以吗,姐姐?” 少年又浓又长的睫毛缓缓眨了眨,乖巧安静地等待她的答案。 谁能忍心拒绝这么一个人畜无害、漂亮如女孩子的少年呢? 更何况,他本就算是她看着长大的,虽然只有短短两年,但她在他身上付出的关切和心血并不少,多多少少也养出一种自家弟弟的感觉。 “当然可以,只要你想,随时可以来。”阮娆爽快答应了。 “那就多谢姐姐了。”少年微微一笑,虎牙一闪,突然有股狡黠的意味。 第90章 嘶——轻点…… “姐姐,我先给你诊脉。” 少年挨着她坐下,微凉的手指认真搭在了脉上。 二人离得很近,近到阮娆甚至能数清他浓密的睫毛,能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草药香。 少年漆黑而澄澈的眼睛也在静静打量她,目光在她脸上耳后不断梭巡,似乎在找什么。 “姐姐这伤,看上去有些日子了,怎么还不见好呢?” “姐姐这么美的一张脸,不该白玉微瑕的。回头我求师父调一些去痕的药膏来。” 说话间,他突然抬手,触碰到她额头上的伤疤,轻轻搓了搓。 “嘶——轻点。” 阮娆额头刺痛,有些不高兴他突然的毛手毛脚。 “弄疼姐姐了?” 少年低声呢喃间,突然凑近,轻轻对着她的额头吹气,吐息如羽。 阮娆一下觉得头皮发麻,抬眼间,却见少年目光虔诚,瞳眸清澈而干净,并无杂念。 “行了,我没事。你诊完脉了吗?接下来还要做什么?” “接下来要艾灸,还请姐姐更衣,换一件轻透点的衣衫。” 阮娆只得依言照办,更衣完,趴在了卧榻上。 裴润不动声色地扫过她的后背,轻透的软烟罗雪肌肤半透,一片洁白无瑕。 他神色一暗,莫名有些失落。 不是她。 裴璟珩一踏进门,就看到阮娆衣衫轻薄趴在榻上,白衣少年俯身相贴,姿势暧昧,令人遐想。 “你们在做什么?”男人声音瞬间冷到冰点。 裴润转过头看到是大哥,立刻站起身,微微一笑。 “大哥。” “小润?你怎么会在这儿?” 裴璟珩蹙眉,目光扫过趴在榻上衣着清凉的少女身上,脸色陡然一黑。 “你师父呢?” “师父让我替他诊脉,我便来了。” “胡闹!你不过也才学了一年光景,能诊什么脉?还不快些回去。” “大哥,我可以的。你知道的,我学什么都很快。”裴润眼巴巴的道。 “我很珍惜这次能亲自给病人问诊的机会,你就相信我一次吧。” “我相不相信你没有用,治病救人需要长年累月的经验积累,并非你想的那么简单,若是拿着书本上看来的东西自负逞强,只会害人害己。” “况且,你过几日便要春闱,不好好温书,净在这儿瞎胡闹!还不快回去。” “你那么凶做什么?三公子他一心向学,哪里有错了?再说我乐意让他研学,用不着你替我打抱不平!” 阮娆看不惯他很久了,立刻母鸡护小鸡似的站出来替裴润说话。 裴润原本暗淡的眸子一下迸发出神采,转头出神的盯着阮娆看。 裴璟珩见他看阮娆的眼神带着痴迷,立刻长眉压眼,缓缓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 “小润,你母亲知道你在这儿吗?不会又是偷跑出来的吧。” 提到母亲,裴润像是被戳中了要害,顿时笑容尽失。 “我这就回去。” 方才还安静爱笑的美少年,一下变得沉郁寡言,转变的让人心疼。 阮娆朝裴璟珩翻了个白眼,转头对裴润道: “我前两日做了些点心,待会儿让人给你装些带回去,温书累的时候,或是不开心的时候,吃上一点,甜味会让人心情好一些。” 裴润愣愣的看着她,目光突然变得迷离,不知出神在想什么。 “红玉,去装些点心让三公子带回去。” 红玉应了声,上前福身,“三公子,请随奴婢来。” “三公子?” 裴润回过神,“好。” 走出两步,他再次回头看向阮娆。 “姐姐,我还会来的。” 阮娆冲他笑笑,点头,“好。” 少年终于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阮娆的笑容也渐渐消失,看也不看裴璟珩,转身又躺回了榻上。 “裴大人贵步临贱地,究竟有何贵干啊?” “我说过要给你一个交代。”裴璟珩淡淡道。 “郑婼薇我已经送回了郑家,并且让她在家庙里带发修行一年,面壁悔过。至于那几个围困马车的护院,郑家也已经将他们发卖到砖窑去做苦力了。” “这个处置结果,你可还满意?” 满意,自然是满意的。 郑婼薇已经年方十七,再等一年便是难以嫁掉的老姑娘,还要被迫去家庙修行,无异于昭告天下她德行有亏。 名声尽毁,郑婼薇基本上已经可以告别京圈,只能远嫁了。 不得不说,裴璟珩,真是个狠人呐。 这样一想,也不难理解他当初能两年对她不理不睬,在她家出事后选择明哲保身,将她赶出门去沉尸湖中。 对亲表妹都能如此心狠手辣,更何况她一个有名无实的妻? 只是他如今这般为她出气,究竟是转了性还是吃错了药? 莫非,当真对她动了心? 她得试一试他。 “多谢裴大人,只是还有一件小事,想要大人帮忙。” 阮娆掏出郑婼薇先前写下的欠条。 “郑姐姐还欠我两万五千两,麻烦大人帮我把这银子要回来吧。” 若是他真对她动心,肯定会顺着她的意去郑家要银子。刚得罪过郑家,看他到时候怎么腆着脸上门。 若他没有动心,刚才说的一切只是幌子,那他便一定会拒绝这张欠条,绝不会做出损害母舅家族利益的事。 裴璟珩,你究竟会怎么选呢? 阮娆拭目以待。 哪知道,裴璟珩接过欠条,突然攥在手心,很快,欠条化成齑粉散落在地。 阮娆刚瞪眼还没来得及骂出口,就听裴璟珩接着道: “苍青,拿着我的玉佩,去账房取两万五千两银票过来。” 苍青领命而去,只剩屋里的二人大眼瞪小眼。 “大人要替郑婼薇出银子?好一对兄妹情深呀。” 阮娆讥讽一笑,翻了个身背对他,去看窗户外的风景了。 就当洗眼睛了。她暗想。 屋中一时间沉寂下来。 裴璟珩目光缓缓扫过她肌肤半透的雪背,眸子一暗,赶紧往别处看,却又看到她裙摆下露出的一对儿雪足,乳鸽一般的娇嫩可爱,诱人亵玩。 自古女子的脚对男人来说就有一种特殊的暗示,更别说两人如今独处一室。 即便她不肯理他,但空气中仍生出一丝旖旎缱绻,缓缓流淌在二人之间。 想起昨晚梦到的那些荒唐,裴璟珩喉结下意识的滚动,似乎有什么从丹田中疯长出来,被他努力压抑着才没有失态。 “姑娘!外面来了个宫娥,说是三殿下派来给您送东西的!” 红玉突然激动地跑进来,却在看到世子爷那张冷脸时猛的顿住脚。 怎么,她方才说错什么了么?怎么世子爷的眼神,冷的像是要吃人? 第91章 男人竟将她打横抱起,大步走向架子床! “三皇子?”阮娆不由坐起身。 很快,一个宫装女子便在红玉的引领下缓缓走进来。 “请阮姑娘安。奴婢是三殿下身边的锦瑟,殿下听闻姑娘昨日被惊马所伤,倍感牵挂,故而差奴婢前来探望姑娘。” “替我谢过殿下,我没有大碍,只是受了点惊吓,养几天就没事了。”阮娆笑着客套。 “殿下料中姑娘会受惊吓,因而差奴婢送来这个。” 说话间,她将手里抱着的锦盒放在桌上。 “这里面是御药房新出的人参荣养丸,可以补中益气,最适合受过惊吓之人服用。另外——” 她从怀中又掏出一张烫金的帖子放在锦盒上。 “春日宴的日子往后推了,先前送给姑娘的春日宴帖子已作废,这是殿下亲笔写的新帖,姑娘收好。” 阮娆纳闷蹙眉,“春日宴?帖子?我不曾收到啊。” 宫娥轻轻看了一眼裴璟珩,接着道,“昨日殿下遇到指挥使大人,托他转交,兴许是裴大人贵人多忘事,疏漏了。” 说完,她也不过多停留,行礼告退。 宫娥一走,阮娆探究的目光就扫向裴璟珩。 “裴大人,三殿下让你转交的帖子呢?” “昨日事忙,忘了。”裴璟珩一脸淡定。 “忘了?”阮娆从榻上下来,赤着脚径直走到他面前,伸手道,“那你现在把帖子拿出来。” “忘了放哪了。”裴璟珩面不改色心不跳,却在看到她裙摆下的雪足后微微凝神。 “好一句忘了。”阮娆气极而笑,“扔了就说扔了,说什么忘了?裴大人说谎都不打草稿了!” “幸好今日宫娥又送来新帖子,否则我岂不是要被一直蒙在鼓里?即便我不去,也该回人家信儿,你瞒着此事,是要将我置于何地?别人倒是找不上你,只会说我不懂规矩!” “我早说过,不要跟皇宫里的人来往密切,是你非不听。” “笑话,我跟什么人来往,那是我的自由,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管我?” “只要你顶着裴家表姑娘的头衔一天,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裴家,我自然有资格约束你。”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呢?你姓裴我姓阮,跟你八竿子打不着吧!即便我真的是裴家表姑娘谭樱,一言一行代表的也是谭家的颜面,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你放一百个心,就算我真做错了事,断然不会连累你身上!” 裴璟珩蹙眉,“我让你远离皇宫中人,是出于你的安危考虑,并非怕连累。” “不怕连累?那我姐姐是怎么死的?” “听闻我大伯他们下狱后不久,姐姐就突然离奇暴毙,你如何解释?” 裴璟珩脸色一沉,“你到底在胡乱猜想什么?” “我姐姐的死,是不是你故意授意的呢?姐夫。” 裴璟珩唇线紧抿。 “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不知内情,休要妄加揣测!” “那你倒是说说,我姐姐她怎么死的?什么病症能让一个活蹦乱跳的人一夕之间毙命?她下葬的时候穿的什么衣裙,容貌可曾安详?姐夫不如详细跟我说说。” 裴璟珩眉头紧蹙,闭口不言。 “姐夫怎么不说话?难不成被我说中了,哑口无言了?”阮娆毫不留情,冷笑讥讽。 “对于虞婉,我确实亏欠良多,但她的死,与我无关。” 这是死不认账了? 阮娆气笑,攥紧了手心,火力全开。 “好一句与我无关!我姐姐她嫁给你两年,死的时候才十七岁啊,十七岁!花一样的年纪,人生才刚开始,说没就没了!裴家却连句交代都没有,一句与我无关就打发了?糊弄鬼呢!” “嘴里说着亏欠良多,生前不曾善待她,死后更是一次也没去祭拜过!好一个薄情寡义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薄情郎!” 这话仿佛刺激到了裴璟珩,他目中顿时翻涌着乌云,突然起身,强势地一把捏住了她的下巴! 阮娆被迫抬起头迎视他,泛红的眸中透着恨意。 “怎么,被我戳中真相,恼羞成怒,急着要灭口了?” 男人沉默不语,眸中墨色翻滚,缓缓低头朝她逼近。 那一双漆黑幽暗的眼睛盯紧她的唇,怒气隐忍,仿佛她再多说一句,他就要用什么狠狠堵住她那作乱的小嘴! 阮娆被他危险的目光看得心中一凛,下巴也隐隐作痛起来。 “放开我!”她摇头挣扎。 突然间天旋地转,男人竟将她打横抱起,大步走向架子床! “你要做什么?”阮娆心中警铃大作,随即拼命扑打他。 “你害了我姐姐还不够,还要祸害我吗?你敢碰我,我就死给你看!” 下一刻,她被他一下扔在床上,半边身子都摔麻了。 男人俯身逼近,目光幽暗危险如野兽。 “你到底还是不是人!禽兽!畜生!” 阮娆大声骂着,突然拔下簪子朝他胸口刺去! 绝佳的刺杀机会,不能浪费,万一成了呢? “啪!”几乎同时,她的手腕被他一把握住,不费吹灰之力就反剪在身后。 果然还是实力悬殊。 不过好在她入了戏,演的真,裴璟珩丝毫没发现她起了杀心,还以为她只是为了清白而拼命自卫。 “既然这么看重清白,就不要总抛头露面跟外面的男人牵扯不清!不要随意让人进出你的卧房,更不要穿这么少还光着脚!” 男人声音结着冰,一下拉过锦被将她牢牢裹成一个蚕蛹,修长的手十分灵巧,还用带子打了个漂亮的结。 阮娆恼的脸色涨红,却只能露个头,像个毛毛虫一样不停咕踊。 “这是我的卧房!我想穿什么就穿什么,想见谁就见谁!你没资格指手画脚!快给我解开!” 男人站起身,好整以暇的弹了弹衣摆,“你既喊我一声姐夫,我自然要替你姐姐约束你的闺中言行。” “从今日起,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你踏出府门半步,若是敢私溜出府——” 他转头,瞥了一眼刚刚闻声而来的红玉,“我便拿你的丫鬟是问。” 红玉突然被世子爷点名威胁,虽然不明就里,但还是吓得一个激灵。 什么情况?她不就出去送了个人吗?怎么回来俩人就成了这剑拔弩张的样儿? “红玉是我的丫鬟,她的卖身契在我手里,你没资格动她!”阮娆咬牙切齿。 “你可以试试。”裴璟珩冷冷一笑,拂袖转身。 阮娆气的咬牙,拼命咕踊挣扎,终于解救出一只手臂,立刻抓住身边的瓷枕,一下朝裴璟珩的后脑勺扔去! 第92章 她好像发现了不得了的大秘密 眼看瓷枕就要落在头上,男人却不慌不忙,突然一个闪身,人已经瞬移到了门外。 瓷枕砸在门框上,发出哗啦一声巨响。 院子里,所有打扫的下人全都不约而同抬头朝二楼看。 俊美清冷的世子爷站在二楼上,如高高在上的神祇一般俯视着众人,冷声吩咐: “即刻起,不许任何外男进这个院子,若是谁放了人进来,所有人同罪并罚!” 院子里的人顿时鸦雀无声,齐齐恭敬低头垂首。 只有红玉大着胆子问道,“那……世子爷您也包括在内吗?” 裴璟珩顿了顿,冷冷转头看了她一眼,拂袖而去。 红玉被这一眼钉在原地。 若是眼神能化刀杀人,那她今日已经被世子爷杀了两次了。 呜呜,她到底说错了什么嘛! “好红玉,还是你最贴心,知道替我气一气那个混蛋。” 阮娆走出屋来,拍了拍她的肩膀,转头对着楼下院中的下人道: “方才世子的话,你们不必理睬。你们是我院子里的人,卖身契都在我手里,做事之前,先想想谁才是你们的主子!” “是,姑娘。”院子里的人齐齐应声。 阮娆满意的点点头,继续吩咐道,“以后还是照常,该怎样还怎样,只一条,世子与狗不得入内!” 说完,她愤愤转身回了屋,留下院子里的众人面面相觑。 人群中,只有木槿低着头不吭声,手指紧紧握紧了拳。 世子爷,她这么羞辱您,根本不配您的关心! 您等着,奴婢会为您出口气,回到您身边…… ———— 阮娆方才同裴璟珩争吵了那一通,简直是耗神耗力,此刻回去恹恹的躺在榻上,神思倦怠。 红玉端来午膳,她也没吃两口就放下筷子,望着窗外发呆。 方才裴璟珩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深深刺痛了她。 原以为提起她的死,裴璟珩起码会心虚,会愧疚,哪知道人家压根就从来没有把她的死放在心上,仿佛碾死了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一样。 她前半生不顾一切爱上她,如今看来,简直就是个笑话。 不杀他,不足以平她心头之恨! 亲手杀看来是不太可能了,方才那种情况下,他还能腾出手来控制她,双方实力太过悬殊了。 如今之际,只能启动备用方案,找一找江湖上的暗杀组织了。 算一算手里的银子,她的陪嫁有一万余两,裴老太太和卢二夫人那次共给了她一万余两,抢了裴璟珩一万两,还有刚刚到手的三万两,共计六万三千两。 买铺子和装潢花了一万三千两,剩下还有五万两。 不知道那些江湖组织什么行规,杀个人需要多少钱。她这些钱不仅要雇凶,还是她后半辈子安身立命的傍身钱,能多攒点就多攒点。 阮娆正思忖如何在短期内迅速搞到钱,看在红玉眼里却是自家主子还在生闷气,郁郁寡欢。 “姑娘,要不奴婢陪您出去走走?咱们院后的花圃全都开花了,可好看了,保证您看了心情大好!” “不想动。” “苗圃再后面就是一片桃林,长在湖边,远远看去美得像粉雾一般。姑娘何不去看一眼,权当散心?” 红玉笨拙地用自己的方式开解着她。 阮娆心中不免涌出一丝暖意,点头道,“既然被你夸得这么好,那就去看看吧。” 换了衣裙,主仆二人往小跨院的角门走去。 香嬷嬷眼神闪了闪,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世子说了,若是表姑娘再被她弄丢一次,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这段时日她无论如何得盯紧了姑娘,不能再让她偷溜出府。 ---------- 镜花水月阁后面的小跨院是花圃,里面培植着各种珍贵花草苗木。跨院后便是一片桃花林,一直蔓延至湖边。 夕阳下,桃林粉白如雾,一片香雪海。 阮娆从美景中穿过,心中想的却是这么大一片桃花林,刚好够她收集花瓣,再制出一款桃花香,到时候铺子开张,正好可以打出名号。 既然是专门卖给京圈高门女眷的东西,不仅用料要讲究,寓意也要好,这香的名字也不能含糊了。 “桃花春色暖先开,明媚谁人不看来……就叫桃媚好了。” 她琢磨着名字,无意识吟了一句诗词。 哪知道紧接着,有人立刻接了下半句。 “可惜狂风吹落后,殷红片片点莓苔。” “谁在哪里?”阮娆顿时警惕。 这里是后院内宅,怎么会有男人在? 然而她的问话却没人回答。 阮娆和红玉对视一眼,大着胆子往桃林丛深处走去,一直走到了湖边。 一道紫袍人影迎着湖风,负手而立,即便只是个背影,却遮挡不住他浑身散发的威压贵气。 听到脚步声,男人微微侧脸看来,眉眼清冷,鼻梁高挺,简直就是中年版的裴璟珩,却又比裴璟珩多了一分沉郁沧桑的气质。 正是刚刚回府的镇国公,她的前公爹,裴杨。 阮娆一惊,差点习惯性见礼,却突然想起自己如今已经不再是他的儿媳,一时间也拿不准要不要认出他。 毕竟之前镇国公外出公干,时至今日才回府,今日与她还是第一次见面。 正在她犹豫间,没想到镇国公打量着她,率先开了口: “你从扬州来?” 红玉赶紧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道,“是国公爷!” 阮娆于是正大光明的认下他,行礼道:“见过表舅舅,阮娆正是从扬州来。” 镇国公微微蹙眉,“你原名不该叫谭樱么?怎么姓阮了?” “回表舅舅,阮娆这个名字乃是养父起的,阮娆虽然认回亲人,但养父好歹养我十几年,养育之恩不敢忘,故而没有改名。” 镇国公点点头,目中闪过一丝赞赏之色,细细打量她的眉眼。 “你同她……你的母亲,倒不是很相像。” 阮娆心头一跳,还以为镇国公看出来她是冒牌的,没想到又听到接着道: “倒是这神韵和聪慧,与她如出一辙。果然是……她的女儿。” 说话间,他看向她的目光突然有些迷离,似乎在透过她怀念什么。 “你对你的母亲,可还有印象?” 阮娆摇头,佯装伤感道: “阮娆不孝,走失数年,没能事孝于母亲床前,又因发过高热,幼年的事已经都记不清了,就连母亲的相貌都没甚印象了。” 镇国公点点头,转头看向湖面,眼神有些黯然。 “你虽记不得她,但你方才吟出的那句诗,却是她生前最爱的。” “这片桃花林,也因此而来。” 阮娆顿时一愣。 她好像发现一个不得了的大秘密…… 第93章 求娶 难道她这位公爹心里一直装着她那个便宜娘亲? 怪不得她能在这儿遇到他,敢情是来睹物思人来了。 可若真是那般深情,当初又为何娶了她婆母,还生了裴璟珩? 又或许,是她会错了意吧,毕竟他们二人是青梅竹马的表兄妹,感情深厚些也无可厚非,不一定非得是男女之情。 “多谢表舅舅还记挂着母亲,想必她泉下有知,也会感怀的。”阮娆试探着回了句。 镇国公却突然别开眼,苦涩一笑。 “她一定是恨我的,不然,这么多年,她怎么一次都不肯入我的梦。” 阮娆瞠目结舌。 这惆怅的语调,哀怨的怀念,还是她印象中那个一向不苟言笑、端肃威严的国公爷么? 似乎是她震惊的目光太过直白,国公爷终于记起她是个小辈,于是轻咳一声,遮掩方才失言的尴尬。 “听闻你身子不好,就别站在湖边吹风了,赶紧回去歇着吧。” “是,外甥女告退。”阮娆行了退礼要走。 “等等。” 镇国公喊住了她,投来的目光充满了长辈式的疼爱。 “在府里不必拘谨,若是有哪里不习惯,或是受了谁的欺负,不必委屈自己,只管差人来告诉我,表舅舅自会替你做主。便是出去交际,也不必怕了谁,只会有裴家给你撑腰。” 讲真,她当初做儿媳时都不曾得到他这样的重视和关怀。 不光对她,他对裴璟珩更是不闻不问,父子俩彼此淡漠得跟路人似的,简直一对儿冰雕。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用一种平易近人到近乎温柔的语气跟人说话。 这区别对待也太明显了吧? “阮娆记下了,多谢表舅舅。” “去吧。” 阮娆低头福礼,告辞离去。 刚回了镜花水月阁不久,突然有一群丫头婆子过来送东西,新鲜的贡品果子,珍稀的上等补品,还有样式奇特的珍玩摆件,流水席一样的送进来。 为首的嬷嬷福身行礼,“国公爷说第一次见外甥女,没来得及准备见面礼,特此补上。还问姑娘可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吩咐给奴婢。” 国公爷明目张胆的偏宠,让府里那些老人全都对阮娆换了一副恭敬的嘴脸。 阮娆震惊了一瞬,随即恢复平静,“我没什么想要的,多谢表舅舅的疼爱,让他别再破费了。” 说完,她看了眼红玉。 红玉立刻回神,懂事的上前袖了个装银子的荷包给领头嬷嬷,“辛苦嬷嬷们跑一趟了。” 领头嬷嬷连连摆手不敢收,笑的像朵菊花,态度比往日恭敬了许多。 “表姑娘可折煞老奴了,这本就奴婢们应尽的本分,谈不上辛苦。” “表姑娘您歇着,奴婢们告退了。” 婆子丫鬟们一走,主仆二人立刻盘点起东西来。 红玉拿起一块鎏金嵌宝石的‘盘子’,看了半天没看明白是什么,翻过面来一看,顿时吓得一把扔了出去! “小心!”阮娆眼疾手快的接住,嗔怪地瞪了吓傻的红玉一眼。 “瞧你那胆儿,一面西洋镜都能把你吓成这样。” “西洋镜?我说里面怎么有个人呢。”红玉后怕的拍拍胸脯,再次小心凑上前左照照右照照。 “姑娘,这镜子是用什么做的,照的也太清楚了吧,奴婢这辈子第一次看清楚自己的脸呢!” 这话突然点醒了阮娆。 “第一次看清自己的脸?”她缓缓琢磨。 不多时,一个新颖的生意点子瞬间诞生。 第二日一早,阮娆便穿戴整齐去春晖堂请安。 虽然老太太早已免了她的请安,但昨日刚得了镇国公那么多见面礼,若是不去道声谢,倒显得她不懂事了。 春晖堂里人满为患,因国公爷回府,阖府第一次聚的这么齐,就连一向对请安敷衍的二夫人卢氏,还有一向礼佛不露面的三夫人谢氏居然都在。 阮娆刚一进来,谢氏半垂的眼皮便看向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复而又垂下,只是手里的念珠转的稍显快了些。 她旁边的裴润自打看到阮娆第一眼,就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瞧,片刻没有挪开过视线。 裴璟珩扫了一眼三弟那副失魂了的模样,垂眸转了转手上的扳指。 阮娆目不斜视走过众人,跟坐在主位上的裴老太太请过安,又向镇国公道过谢,这才规规矩矩坐到了一边。 二夫人卢氏听她道完谢,突然皮笑肉不笑地揶揄道: “国公爷昨日刚回府,就命人开了库房,送了不少珍奇物件给外甥女,就连番邦进贡的那面西洋镜都送去了。” “先前沁儿百般央求,说要那西洋镜做下个月的及笄礼,我都没舍得跟国公爷开口呢!果然什么都比不过娘舅亲呢,呵呵呵。” 镇国公放下茶盏,板着脸没说话。 倒是裴老太太看不过去,打了句圆场。 “不过一面西洋镜,也不算什么稀罕物件儿,沁儿既想要,回头再让人寻一面便是。” “母亲可能有所不知,那西洋镜可是用海船从大海的另一头运过来的,海上凶险,十船九难,因而这东西极其稀有,多少银子都难以买到呢!” 卢氏说到这儿,突然不往下说了,吊足了众人的胃口。 “那面镜子竟然这么贵重?” 阮娆突然佯装惶恐的推辞道,“先前阮娆并不知那镜子价值几何,只因长者赐不敢辞,故而才收下。如今得知此物贵重,实在愧不敢受。” “给你的就是给你的,你收着便是。左右是圣上赐给我的,我想送谁,轮不到他人置喙。” 镇国公淡淡一句,立刻堵得卢氏哑口无言,脸色讪讪。 是了,她只是代管中馈,这府里的一切,几乎全都是大房的。她家裴二爷虽说是威武大将军,十几年来别说寄回来银子,遇到战事吃紧的时候,还要向府里伸手要钱,弄得她甚是没底气。 不过今儿她可不光是来讨要镜子的。 “说起来,娆娆和沁儿都是下个月及笄,这一及笄,终身大事就该提上日程了。我这儿倒是有件喜事,想问过老太太和国公爷的同意。” 卢氏皮笑肉不笑地看了眼阮娆。 “昨儿我那侄儿不是当街救了表姑娘么,结果一回去,就嚷着要他母亲要来咱们府上提亲,铁了心非阮表妹不娶,跟中了邪似的,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话音落,春晖堂内顿时气氛凝滞,鸦雀无声! 第94章 撑腰 这话实在太阴险,模棱两可暧昧不明,能让人解读出好几种意思。 往好了说,是英雄救美人,一见倾心,想谱出一曲花好月圆。 往坏了说,那是二人在不经意间有了肌肤之亲,英雄不得不负责。 更阴暗一点,是美人魅惑人心,勾引的英雄也丢了魂,连礼法都顾不得就着急求娶。 正所谓苍蝇不叮无缝蛋,能让男人如此丢了魂的女人,断然也不清白,可以称得上是狐媚子。 不论哪种,对卢凌风是没损失的,被戳脊梁骨的只会是阮娆。 阮娆几乎一瞬间就想到这一层,反应极快,立刻红了眼眶,佯装羞愤: “表舅母这话别说旁人,就连我自己听了都觉匪夷所思!我同卢家兄长统共只有两面之缘,一面是在校场,几位表姐妹都在场,可以为我作证,我与卢家阿兄并无交谈。” “一面是在昨日,卢家阿兄及时赶到杀了贼人,众目睽睽之下,我向他道了句谢,仅此而已,再无其他,怎么就扯到了婚嫁之事上了?莫非表舅母的下人耳聋嘴斜,传错了话?” 卢氏眼眸微眯,随即轻笑一声,再次煽风点火。 “怎么会传错了话?这事儿是凌风亲口来求我时说的。他顾忌你的名声,只说非你不娶。我初时也诧异,只当他一时冲动,结果就连菁菁都在旁佐证,说你们二人是真的情投意合,我才应了这件事。” 说完,她看向裴老太太和镇国公。 “老太太,国公爷,既然两个孩子情投意合,我看不如亲上加亲,把这门亲事定了吧。” 裴璟珩目光如利刃,一下扫向了二夫人卢氏,继而又转头看向阮娆。 不光他,所有探究的目光都集中在阮娆的脸上。 阮娆在众人的注视下腾的站起身,委屈,羞愤,惊愕,所有情绪恰到好处的杂糅在一起,化作两汪倔强不肯落下的泪,让人见之动容。 “阮娆自认为自入了裴家,向来谨言慎行,从无行差踏错,不知究竟如何得罪了二表舅母和卢姐姐,竟让你们合起伙儿来污蔑我的清白!阮娆自知难以自证,只能在此立誓,若我曾与人私相授受,或是暗通情意,便让我天打雷劈,亡母不宁!” 这毒誓不可谓不重。 尤其那句亡母不宁,听得镇国公脸色陡然一沉,重重拍了下桌子,“够了!” 他锐利的目光看向卢氏,“你身为长辈,本应行事稳重,周密妥善,怎能仅凭一面之词便不分青红皂白的胡说八道!姑娘家的名节何其重要,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这等诛心之语,是何居心!” 卢氏还从未被大伯如此严厉的质问过,还在大庭广众之下,不由得面色发僵,喉头发哽。 她做梦也没想到国公爷会这么相信阮娆,更没想到他会给她撑腰! 反观她,丈夫常年不在,儿子如今也被调去了京郊大营,身边只剩一个侄女卢菁菁,可谓是孤立无援。 她倒不是怕认输,就怕得罪了国公爷,会被收走管家权。 “菁菁!究竟怎么回事?是不是你撒了谎?你来跟国公爷解释!”卢氏佯装生气的质问侄女,想借她的口甩出证据。 卢菁菁也是一脸懵,怎么也没料到姑母会突然把锅甩在她身上。 还有大哥叮嘱她不要说出去的心意,她原本只当悄悄话说给姑母听,怎么都被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了? 她直觉自己被姑母利用了,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帮她撑腰。 “阮姐姐,你当时不是亲口承认,是为了我大哥着想,所以谎称是他帮你杀了那两个贼人么?” “还有我大哥送你的发簪,你不也是高兴收下了么?怎么不算情投意合呢?” 阮娆可算是明白症结在哪了。 “红玉!你来说,昨日卢姐姐送簪子的时候说了什么?” 红玉早就在一旁气的不行了,一听姑娘吩咐,立刻绘声绘色,将卢菁菁当时的仪态表情学了个十成十。 “喏,这是给你的,收着吧!” 她作势扔下东西,转身就跑出门。 阮娆红着眼睛盯着卢菁菁,“红玉还原的可对?可有漏了你一句话?” “你从头到尾可有说,那簪子是你兄长送给我的?” 卢菁菁顿时被问的没话说,只能弱弱反驳一句,“可是,你为了我兄长考虑将来的仕途,总是你自己说的吧。” “我只是知恩图报,不想卢家兄长白跑一趟。没想到,竟让你脑补出这么一场大戏,早知如此,我宁肯被那两个贼人当场杀了,倒也落得个干净清白!总好过被人救了却挟恩图报!” 这话简直是在打她们姑侄三人的脸了。 “事情已经水落石出,分明是你断章取义,污人清白。念你是娆娆长辈的份上,就免了你的下跪,但道歉还是必须要道的。” 镇国公冷冷盯着卢氏,沉声命令。 卢氏再不情愿,但家主发了话,还是要遵从。 于是她对着阮娆诚恳道歉,“娆丫头,都是表舅母性子太急,没问清楚就胡说八道,娆丫头别跟舅母一般见识啊!舅母给你赔不是了。 言毕,弯腰一拜。 “阮娆年轻,不敢让长辈纡尊折腰,怕折了寿。”阮娆冷冷一笑,避开她的叩拜,拒不接受。 卢氏见她有不肯善罢甘休那意味,想必一时半刻不能如国公爷的意,索性再次使出绝招,两眼一翻,装晕了事! 镇国公心知肚明,只是为了家宅和睦,没有戳穿卢氏的拙劣演技罢了。 “来人,请孙太医进府诊治。” “表舅舅,晕厥可不是寻常小事,若是耽搁的久了怕是要出人命。” 阮娆突然道。 “虽然表舅母不喜我,屡次针对我,但在我心中,始终当她是长辈敬重。她有难,我不能不管,幸好我学过几日针灸,不如就让我先替舅母扎上几针,吊住她的一口气。” 说完,她也不等镇国公答应或是不答应,转头看向裴润。 “劳烦三公子,借我你的针灸带一用。” 少年漂亮的眼睛看定她,目中满是笑意,似乎早就觉察到她的意图。 “书墨,去取我的药箱来。” 药箱很快取来,阮娆毫不客气一阵扎在人迎穴上,这穴位在喉骨旁,一针下去让人痛的想叫却发不出来声。 卢氏原本想假装苏醒,却疼的翻了个白眼,假晕变真晕。 阮娆将卢氏满头扎成了刺猬,这才拍拍手收工,吩咐画柳: “半个时辰后再去掉。” 画柳明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却也只能咽下暗亏替主子道谢。 卢菁菁经此一事,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蔫巴巴的,又见姑母被阮娆这般报复,看阮娆的眼神跟见了鬼似的,有多远躲多远。 “卢姐姐脸色不大好啊,要不要给你也来两针?” 阮娆似笑非笑的问。 第95章 你一直在耍我? “阮妹妹,你明明收了我的信物,为何又拒了我的求亲?你怎能出尔反尔?” 卢凌风如山岳一样的身躯挡在阮娆面前,双目通红,神情哀伤,似是非要逼问一个答案。 “卢公子不如先去找令妹和二夫人问个清楚,再来找我对质,免得待会还要连累二夫人再来跟我道一次歉。” 阮娆本就因为酒气上头才出来透气的,压根没耐心跟一个莽夫拉扯,转身就走。 “你站住!今日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说话间,卢凌风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握的十分用力。 “你放开我家姑娘!”红玉立刻冲上去跟他拉扯,却被他一把推倒在地,半天没能起来。 阮娆本就心情不佳,此刻看见红玉受伤,顿时怒从心头起,语气突然变得冷静。 “红玉,你先回去上药,顺便把那根簪子送过来,还给卢公子。” “姑娘,我不走。我走了你一个人怎么办?”红玉捂着胳膊爬起来,气的眼睛都发红了。 “听话,去吧。” 阮娆朝她使了个眼色,嘴唇轻轻做了一个口型。 红玉顿时懂了,趁卢凌风没反应过来,赶紧跑了。 卢凌风确实也不在意红玉的去留,此刻他满脑子都是阮娆的那句把簪子还给他,不由心中悲愤莫名。 “我不要你还什么簪子!我只想要你嫁给我!” “这里人来人往,卢大哥是要我顶着坏名声嫁给你么?”阮娆突然软了声音,一副娇娇怯怯的模样。 卢凌风一愣,顿时眼冒惊喜。 “阮妹妹,你答应了?” “卢大哥,咱们找个僻静地方说话。” 少女满脸娇羞。 卢凌风一下心花怒放,赶紧避开人,拉着她来到一处假山丛中。 “阮妹妹……”卢凌风低头想一亲芳泽。 “哎呀,卢大哥你先松开我,手好疼。”阮娆侧身躲过。 卢凌风这才想起自己还握着她的手,赶紧松开,却看到白皙如玉的腕上一道惊人的红痕,顿时心疼懊恼。 “阮妹妹,我是个粗人,刚才一时情急才弄伤了你,你、你别生气。” 阮娆却顺着他的话,顿时红了眼眶,委屈抽泣。 “你们卢家个个儿都欺负人!你也是,你妹妹也是,还有你姑母卢二夫人!今早当着众人的面,她句句影射你我暗通款曲,我若应下,岂非正应了她的污蔑?身为闺阁女子,名誉何其重要,我不信她不知道!我看她故意如此,分明不是替你求娶,只为羞辱我罢了!” 卢凌风被骂的一懵,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姑母她向来是刀子嘴豆腐心,你别生气,等成了一家人,她一定会对你加倍好的。” 他慌乱安慰着,想要给她擦泪,却被阮娆偏头躲过,一把将他推开。 “如今八字还没一撇你就护着卢家人,想必将来也不会向着自家娘子。你这样的男人,空有一副健壮体格,却连自己娘子都护不住,要来何用?” “况且你卢家早就败落,一无勋爵二无财帛,只仰仗着裴家过活,我如此貌美,为何要嫁给一个既没能耐又没前程的莽夫过日子?人要有自知之明,想娶我?你不配!” 阮娆突然变了脸,极尽嘲讽。 卢凌风果然中计,一下被激怒,面色羞愤。 “你先前说了那么多,难道全是为了这句做铺垫?这才是你拒婚的真正缘由?” “你一直在耍我?” 阮娆自然是在耍他,不光是在耍他,还是在利用他。 她刚才敢这么说,完全是听到假山后传来动静,意识到红玉已经将镇国公请来,于是愈发肆无忌惮的故意激怒他,让他当着镇国公的面犯下大错,然后被裴家永远列入黑名单。 “我耍你,不过谋求自保。你呢?你又光明磊落到哪儿去?不过是被拒婚,你却恼羞成怒将我掳来这里毁我清白?堂堂七尺男儿,心胸竟如此狭窄!我宁死也绝不让你得逞!” 话音未落,她突然一头撞开他,拔腿朝假山外跑。 然而假山后却空无一人。 预料之中的救兵并没来,仿佛她刚才听到的脚步声不过是一场幻觉。 阮娆心头一惊,还没回神,已经被卢凌风抓住抵在了假山上。 男人呼吸粗重,双目愤怒通红,有种老虎发怒的既视感。 “既然你说我毁你清白,那我就顺了你的意,让你不得不嫁给我!” 说话间,他气势汹汹作势要亲她—— 阮娆目中一冷,不等他低头,率先抬膝用力往上一顶,用了十成十的力气! 卢凌风顿时惨叫一声,捂着下身蜷缩倒地。 打死他也想不到,面前柔弱如小白兔的少女忽然会使出如此粗鄙霸道的招式! 卢凌风一边痛苦挣扎,一边惊愕的瞪着阮娆,一副活见鬼了的模样。 阮娆居高临下,盯着地上的庞然大物,目中翻腾着厌恶的怒气。 卢家怎么尽出一些自以为是的蠢货? 既然被他看到了真面目,不如永远让他闭紧嘴巴。 她的手正要摸向荷包里的毒药,却不料一抬头,看到了假山上冒出一个圆溜溜的小脑袋,眨巴着眼睛正偷偷瞧着她。 阮娆手下一顿。 淳儿? 也就在这一愣神间,卢凌风悄无声息的忍痛爬起来,作势朝她扑去! 淳儿不由瞪大眼,“姐姐快跑!” 话音未落,他举起手中的弹弓“咻”的一声射向卢凌风的脑门! 卢凌风被打中了眼睛,顿时痛哼了一声,慢了一步,被阮娆撒腿逃了,顿时瞪向假山上的男童,面色恼怒狰狞。 “哪来的小兔崽子!看我收拾你!” 淳儿吓得脸白,脚下一滑从假山上摔下来,被阮娆眼疾手快的一把接住,拉着他赶紧跑。 一大一小在假山丛中七拐八拐,终于躲进了一处中空的假山石中。 “出来!” 卢凌风接连被耍,此刻已经怒不可遏,愤恨的一拳锤打在身边的山石上,碎石扑簌簌往下掉落。 阮娆赶紧将淳儿护在身下,挡住所有细碎的石块,等听到外面的脚步声走远了,这才松了口气,低头检查淳儿身上可有受伤。 男童乖巧安静的仰着头,乌灵灵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打量。 “姐姐,你也是来给我做嫂嫂的么?” 阮娆一愣,随即笑着逗他。 “那你先告诉我你是谁,我再考虑要不要做你嫂嫂。” “我叫淳儿,今年九岁,我是……” 他说到这里,突然卡了壳,有些黯然的低下头。 阮娆突然有些后悔这么逗弄他了。 这么小的孩子,早已经知道私生子三个字背后的羞耻。 淳儿的存在,是端肃威严的镇国公此生唯一的污点。 据说是镇国公某次赴宴,醉酒后被东道主安排的清倌人扶进了房,然后某一天雪夜,大门突然被人拍响,打开门却空无一人,只有地上襁褓里的男娃和一封绝笔信。 从此,裴家就多了一个见不得人的私生子,养在外宅,从不轻易示人,也就只有逢年过节才接回来住几天,让自家人能见上一面。 她当初嫁进来时,裴淳才只有六岁,缩在嬷嬷身后像只胆怯的小猫,可怜兮兮的,看得她心都化了。 长嫂如母这话,她只有在淳儿身上才发挥的淋漓尽致,毕竟,这才是她正儿八经的小叔子。 每当淳儿被接回来小住,都住在她的院子里,那段日子里,她总是会变着法的给他弄吃的,将他养的胖一点。 想到这儿,阮娆赶紧从荷包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颗鸡内金山楂丸。 “喏,吃吧,甜的,里面混了桂花蜜。” 淳儿眨了眨眼,看着她手里的小瓷瓶,问,“姐姐能都给我么?我想带回去慢慢吃。” 阮娆知道他身边的嬷嬷十分苛刻,想必她不在了之后,淳儿定然是缺衣少食的,不由心中发酸。 “给,都给你,不用舍不得吃,今后想吃什么,就来镜花水月阁找姐姐,姐姐会做好多点心,都给淳儿吃。” “那姐姐会做桂花糖和糖葫芦么?” 阮娆一怔。 这两样确实是她以前经常做给他吃的。 “你喜欢吃桂花糖和糖葫芦?这个简单。” 淳儿摇摇头。 “不是我喜欢吃,是我以前的嫂嫂喜欢吃,可惜她死了。姐姐能多给我做一些么?我想烧给她。” 阮娆彻底愣住,喉头发哽。 她原以为这世上不会再有人记得虞婉,却不曾想从一个孩子嘴里听到最深的怀念。 第96章 他的胡茬扎她脸了…… “好,姐姐多给你做一些,让你烧给她。” 阮娆眼眶发红,将淳儿搂在怀中。 温暖馨香的怀抱,有一丝似曾相识,淳儿安安静静任由阮娆抱着,不一会儿竟然趴在她肩头睡着了。 “姑娘!姑娘!” 没过多久,外面终于响起红玉焦急的声音。 阮娆想抱着淳儿出去,结果腿蹲麻了,于是只好无奈出声道,“别喊了,我在这儿。” “姑娘!姑娘你在假山里吗?” “嗯,我腿麻了出不去,你进来接我吧。” 话音刚落,只见有人弯腰钻了进来,一身红色织锦澜袍在朦胧光线中,分外鲜艳扎眼。 阮娆却愣在了当场。 裴璟珩? 她不是让红玉去喊国公爷么,怎么最后来的是他? “把他给我。” 裴璟珩蹙着眉,二话不说就把裴淳扛在肩上。 阮娆敲了敲发麻的腿,正准备站起,突然一个天旋地转,她竟被人也扛在了肩头! 裴璟珩结实有力的手臂就卡在她的臀下,阮娆当即羞愤瞪他! “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裴璟珩恍若未闻,只是淡淡吩咐道,“低头。” 阮娆看着头顶的山石,只好忍辱负重地低下头,缩在他脖颈里。 温热的呼吸轻柔如羽毛,带着醉人的甜香,丝丝绕绕在鼻端。 男人眸子一暗,喉结无意识地滚了滚,随即也弯腰低头,准备从假山钻了出去。 他一低头,棱角分明的下巴正好蹭在颈侧柔嫩的脸颊上,带来一种温凉滑腻的触感,如上好的琼脂玉膏,让人忍不住想流连不去。 阮娆也十分别扭。 昨日刚跟他大吵一架,今日却不得不这般亲密,她心里就像起了鸡皮疙瘩,不痒,但是硌得慌。 他的下巴很硬,上面还有隐隐浮现的胡茬,刺刺的,她都怀疑自己的脸颊被刺红了。 也不知这劳什子假山怎么这么大,半天还没钻出去。 裴璟珩那狗男人到底在磨蹭什么? “放我下来,我腿不麻了。”她按捺不住地反抗道。 “到了。” 阮娆抬起头,这才发现三人已经出了假山,但裴璟珩还没有放下她的意思。 “苍青。” 裴璟珩将左肩上睡熟的淳儿交给苍青。 “把他带回去,好好安置。” 苍青抱着淳儿迅速离去,尽量避开人多的地方。 “姑娘,姑娘你没事吧?” 红玉眼泪汪汪,不停地打量着阮娆。 “我没事。” 阮娆连忙安抚着她,转头瞪向裴璟珩,“世子爷能不能放我下来?” 裴璟珩面色如常,不吭不响,突然松了手。 阮娆贴着他急速下坠,脚尖刚一挨着地,整条腿顿时就像被挑了筋,又痛又麻又酸,压根站不住,面条一样软下去。 她连忙胡乱抓攀,将裴璟珩当树干一样地扒着,这才避免摔个屁股蹲。 男人垂眸看着她,一脸的云淡风轻,“站都站不住,你打算爬回去?” 阮娆一下抿紧了唇。 想看她笑话?她才不会如他的意! “红玉,你过来扶着我。” 说话间,她正要松开他的衣襟,却猝不及防被他一下打横抱起! 阮娆惊呼一声,“你做什么!” “我还有事要问你,等你一点点挪回去,院门就要落锁了。” 说完,他抱着她大步流星往镜花水月阁走去。 红玉跟在后面,怨念地看着世子爷的背影,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姑娘原本是让她去喊国公爷的,哪知道还没走到前院,就撞见了刚下值的世子爷,二话不说拦住了她,劈头就问, “你怎么一个人跑来这里?你家姑娘呢?” 她当时心中焦急,病急乱投医,只好和盘托出实情。 于是世子爷连官服都没换,跟国公爷招呼也没打,径直掉头去找人了。 看这模样,该是重视自家姑娘的,可怎么两个人一见了面,世子爷却跟有仇似的,始终冷着脸。 红玉百思不得其解。 何止她,就连阮娆自己也迷茫了。 她前面三翻四次试探过裴璟珩,无论她如何极尽诱惑,他都跟死人一样平静无波,分明对她是不感兴趣的。 可是最近,他似乎越来越爱管她的闲事了,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 正想着,突然他手臂一颠,她身子不由自主地往下一坠。 “呀!”阮娆惊呼一声,赶紧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怕再被颠下去。 男人垂眸看了眼她的反应,平直的唇线微微扬了一丝弧度。 然而下一刻,漆黑的目光落在她发红的手腕上,唇线再次绷直。 “手腕是卢凌风抓的?” “嗯。”阮娆应了句。 “活该。”裴璟珩冷嗤一声。 “这回知道外面的危险了?看你以后还敢不敢随便往外跑。” “这危险难道不是在府里么?”阮娆一脸不忿的斜眼瞪他。 “我看待在府里才是最危险的!毕竟,府里还有个比卢凌风还危险的某人在!” 裴璟珩垂眸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的走回了镜花水月阁。 “去给你主子烧些热水沐浴。” 走到院门边,裴璟珩略顿了顿脚,淡声吩咐红玉。 “谁说我要沐浴了?红玉,你别听他的。” 阮娆专门场唱反调。 裴璟珩也不再说话,只是冷冷扫了眼红玉,大有劝她识趣的意味。 红玉吓得一个激灵,却还是梗着脖子跟在二人身后。 最后还是阮娆实在看不下去了,对红玉道: “要不你还是去烧热水吧,我怕你晚上又要吓得说梦话了。” 红玉如蒙大赦,赶紧去了。 裴璟珩抱着阮娆上了阁楼,进了卧房,将她放在床上。 阮娆刚想坐起身,却被裴璟珩一把摁住肩膀。 男人双目幽沉朝她看来,目中翻涌着从未有过的侵略意味。 “我若是卢凌风一流,你早就没了清白可言了。” 他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句。 阮娆愣了下,这才反应过来,他是还在介怀她最后的那句,说他比卢凌风还危险。 她上下打量了一眼裴璟珩,突然弯唇一笑,有些讥讽的味道。 “大人是觉得跟卢凌风相提并论,很耻辱?那我得跟大人赔不是了,毕竟,卢凌风是真心喜欢我,要求娶我,而大人一向轻视我,视我为草芥。正所谓甲之蜜糖,乙之砒霜。这目下无尘的乙,自然要高过没见过世面的甲。” 她讥讽的话一出,后脑勺一下被人扣住。 男人倾身逼近她,目中似恼怒,似隐忍,灼热的呼吸甚至都喷在她的唇上。 “你到现在都不知道怕么?” “你给我记住!这世上大多数男人对美色并没有自制力,休要拿你之前对我的那些手段去对付他们!否则,你在他们眼里,就是一块送到狼嘴边的肥肉!小心聪明反被聪明误!” 第97章 裴大人他嘴硬心软 阮娆还是第一次见到裴璟珩露出这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 不对劲,很不对劲。 就算她成了别人嘴里的肥肉,他又在这儿着什么急?生什么气? 莫非,他表面上装不在乎,实际上对她…… 阮娆眸中闪过一丝精光,迅速抬手,朝他挥去一巴掌! “啪!” 手腕一下被人握住。 “你又发什么疯?”裴璟珩长眉一拧。 阮娆目中很快蓄起泪意,一副羞愤欲死的模样。 “大人这话,莫不是将我看作了青楼妓子,随便什么男人来献殷勤,我就要笑脸相迎?那卢凌风自己会错了意,恼羞成怒来堵我,大人为何又要算在我的的头上?” “我已经收起了非分之想,为何大人还要一而再再而三拿那些曾经的心意作践我?难道喜欢大人,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过么?” 裴璟珩微微一怔,目中怒气顿时消散。 阮娆咬着唇瞪他,满脸委屈羞愤,任由泪水肆流,看上去既倔强又可怜。 裴璟珩垂眸看着她,语气不自觉的和缓下来。 “既然觉得自己没做错,还哭什么?” “你轻视我!欺负我!我想哭就哭!”少女瞪着红红的眼睛控诉,像只被惹急的小兔子。 有什么东西在他眸中缓缓化开,裴璟珩自己却毫无所觉。 “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分明是你自己会错了意,硬要冤枉人。” 男人声音低沉醇和,抬手轻轻揩去她腮边的泪滴。 “貌美而位卑,如同小儿抱金过闹市,总不免要被恶人觊觎。这京中,从来不乏好色又仗势欺人之人。我只想你能明白周围并非安全无虞,多些小心,便能少些麻烦。” 温热的手指一触即离,阮娆心中却掀起滔天骇浪。 眼前这人,还是原来那个对她不屑一顾、冷漠淡然的指挥使大人吗? 他何时变得这么耐心温和了? 难道她当真成功入了他的心? 只能往下接着试探了。 “我才没有冤枉你,是你一直在冤枉我。”阮娆委屈的瘪瘪嘴,神色柔软而哀伤。 “我什么时候在你身上用过什么手段?先前所言所思,皆是发乎情,源于心,不掺一分虚假。” 裴璟珩闻言长眉微挑,审视的看着她。 “既然如此情真意切,为何一朝翻脸无情,转身就能游弋于诸位公子之间?你倒是比男儿郎还洒脱,当真是一片真心不掺一分虚假么?” 真没想到,他居然问起了这个。 好事儿啊,他既然问起,说明他在意。 原来过往种种,他看似不屑一顾,实际上都在心里记着帐呢。 阮娆心中窃喜,神色却一黯。 “我总要嫁人的,既然嫁不了自己的喜欢的,那嫁给谁都无所谓了。他们对于我来说,不过是下半辈子栖息的枝头,供我挑拣罢了。” “你倒是洒脱,说放下就放下,转头还不忘替自己打算。”裴璟珩冷笑一声,眸中隐隐翻腾起了怒气。 “难道大人不要我,还不许我找个安身立命的依靠么?”阮娆噙着泪满脸委屈。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总要活下去啊。难不成,我能在大人身边赖一辈子么?” “你先前可不是这么说的。”裴璟珩盯着她,‘好心’提醒。 阮娆立刻想起先前哄他时说过的,为奴为婢也绝不离开他那些话,不由哑然失笑。 他竟然都记得?还当真了? “阮娆先前无知无畏,如今却有了自知之明。”阮娆幽幽叹息。 “大人扪心自问,纵然我依然有舍弃一切长随大人之心,可世俗偏见,还有裴家长辈,当真就允许我无名无分的跟着大人么?” “还有未来的少夫人,当真会允许一个爱慕自己丈夫的女人呆在身边么?” “即便她能容忍,我也无法眼睁睁的看着你们二人在我面前琴瑟和鸣,那对我来说无异于凌迟!我做不到心无旁骛,更做不到微笑祝福。既然这样,不如将一切埋葬,与大人相忘于江湖,各安天命。” 裴璟珩看着她,静默不语。 这话挑不出毛病,但他却没来由的心中一沉,似有淡淡失落涌来。 “你我既有约在先,待一切事情结束,我自然会送你一份好前程,给你物色个像样的亲事。” 他忍着气说完,站起身。 “但在此之前,我希望你也能安分守己的呆在府里,不要再横生枝节。” 阮娆仰头看着他,目光闪了闪,突然拽住了他的衣袖。 “大人,你是不是在担心我呀?” 裴璟珩神色一僵,立刻恢复了清冷。 “没有。” 嘴里说着没有,但他却任她拉着,并没有跟往常那样甩开她的手。 阮娆大胆的勾住他的一根手指,轻轻握在手心,似试探,又似撒娇的摇了摇。 “大人解了我的禁足好不好?铺子正在装潢的关键时候,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裴璟珩面无表情的低头看了她一眼。 “你有什么事可以吩咐香嬷嬷,她自会替你去办。” 阮娆又握住他一根手指,轻轻攥了攥。 “香嬷嬷不过一介内宅妇人,能懂什么?我那铺子可不是普通的铺子,既然要吸引京中所有高门女眷,自然要做成这京城最顶尖的地方,独一无二,无可替代!” “口气倒是不小。”裴璟珩漫不经心的瞥了她一眼,目中隐约有了揶揄的笑意。 “你倒是说说,怎么个独一无二。” 阮娆拽了拽他,示意他俯身凑近。 裴璟珩却不为所动,不肯弯腰。 阮娆只好自己贴上去,小声嘀咕了一阵。 裴璟珩听完,不由惊奇又讶然的朝她看来。 “这些主意都是你自己想的?” “当然啦,不然还能有谁。”阮娆邀功似的摇了摇他的手,仰着小脸求夸奖。 “怎么样,大人觉得可还行?” “嗯,倒是有些经商的天赋。”裴璟珩点点头,认真的给出了结论。 少女略略惊讶,立刻笑弯了眼睛,像只得意的小狐狸。 “大人,这还是你第一次夸我呐。” “那是不是可以奖励我,允我出府了?” 裴璟珩见她如此执着,不由眯了眯眼。 “你实话说,你急着出府,究竟是看铺子,还是去见旁人?” “当然是看铺子啦,大人若不信,到时候陪我一起去不就行了吗?”阮娆打蛇顺杆上,撒娇的软了声音。 “我很忙。” 男人一口否决,但神色却愈发和缓,一看就只是嘴硬而已。 “那我等大人不忙的时候再出门,好不好?” 阮娆手指轻轻挠了挠他的手心,眨着眼乖巧讨好。 像是被猫咪舔了手心,酥酥痒痒的,偏那猫儿还眨着眼人畜无害的望着人,让人根本狠不下心。 裴璟珩垂下眸子,看着袖中被她勾缠的那只手,哑声道,“再说吧。” 第98章 这是世子爷专门给姑娘出气哩! “那我就当你答应了哦。” 阮娆高兴一笑,立刻松开了他的手,转身去了一旁。 裴璟珩无意识的搓了搓手指,指间似乎仍有柔弱无骨的嫩滑触感传来。 “大人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小忙。” 阮娆抱着西洋镜重新站在他面前,笑盈盈的提要求。 “大人见多识广,应当知道哪里有能工巧匠。能不能请大人将人请来,我想将这西洋镜量产。” “做西洋镜?”裴璟珩沉吟,“这东西十分名贵,用料更是耗费靡费,不然你以为为何至今都没有大规模在市面出现?我劝你放弃这个想法,当心贪多嚼不烂。” “大人放心,本钱我还是有的,大人只管将人找来便是。”阮娆狡黠一笑。 裴璟珩嗯了一声。 “我尽量找。” “多谢大人。时辰不早了,大人要不要留下来用饭?” 阮娆美目轻眨,委婉的进一步试探。 “不必了,你早些休息。” 裴璟珩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大人等等。” 阮娆突然追出门来,提着盏灯笼。 “晚上路黑,大人提着这个,脚下好走一些。” 四周已黑透,只有精致宫灯在手中氤氲出朦胧的光,照亮少女的笑意温柔,妩媚中多了一丝温婉。 裴璟珩心中微动,竟有一丝恍惚。 他似乎,在那一瞬间看到了虞婉。 “大人拿着吧。” 柔嫩的小手将灯笼往他手心里一塞,少女嫣然一笑,转身离去,裙摆翩然如蝴蝶,也带走了男人的视线。 阮娆回了屋里,贴在窗边往下偷看,见那一团昏黄的光晕还停留在原地,不由勾唇一笑,心中畅快。 先前还以为他不动心,原来竟是个慢热之人! 男女之间,正如博弈,敌进我退,敌退我进。如今他既动了心,那接下来就该由她主导了! 阮娆冷笑一声,把玩着耳边垂下的一缕青丝,慢慢打起了算盘。 她以为自己藏得极好,实际上,男人早已发现了她的偷看。 楼下,裴璟珩目光从那扇躲着人的窗户移开,轻轻唤了声苍青。 苍青果然就在附近,立刻现身。 “爷,小主子已经送回国公爷身边了。” “嗯。去查查卢凌风在哪,在做什么。” 苍青微微讶异的抬头。 主子这是打算替表姑娘出头? “嗯?” 男人察觉到他的迟疑,侧脸瞥了他一眼。 “是,属下这就去查。”苍青立刻领命退下。 裴璟珩再次看了眼头顶的窗户,转身离开。 一个时辰后,苍青回来,到处找不到主子,却听一阵悠扬动听的琴声突然从头顶的亭中传来,抚琴之人似乎心情不错。 已经有段日子没抚琴的主子,居然突然有了兴致去抚琴? 苍青叹了口气,暗道主子这是要完。 “爷,卢凌风去了百花楼。同去的还有承恩伯府的两位公子。” 琴声没有停,男人淡淡开口,“本朝官员不能狎妓,他虽只是个班头,却也是正经官身。” “官员虽不能狎妓,但京中乔装改扮去狎妓的官员怕是没有十成也有九成吧,爷你都要管?” 琴声陡然一转,立刻如银瓶乍破刀剑相击般的气势迫人。 “杀一儆百,足以。” ------------ 百花楼里,卢凌风一杯杯灌着闷酒,试图将自己灌的酩酊大醉,好忘掉栽在小女人手里的耻辱。 “卢兄!这口气难道你就忍了?她这分明是没把你放在眼里,戏耍你罢了!”裴泉一边倒酒,一边煽风点火。 “不忍又能怎样?她有裴家护着,我……我得罪不起。” 卢凌风冷却了怒气,如今剩下的只有懊恼和羞耻,不想再旧事重提。 “谁让你得罪她了?愚兄给你支个招,保证你既出了气,又能顺利把人娶了。” 裴洋摇着折扇凑近他,嘀咕了几句,笑的一肚子坏水。 卢凌风听完他的馊主意,赶紧摇头,“不行!事情一旦闹大,她要是寻死觅活的,我姑母如何跟裴老太太交代?” “哎呀!你就放心吧!这女人啊,身子一旦被男人占了,人也就认命了,再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不信,我给你叫个烈点儿的淸倌儿,你试试就知道了。” 卢凌风一脸迟疑。 裴泉也赶紧游说道,“卢兄还犹豫什么?还不赶紧试试小老弟究竟还能不能用?万一坏了,你正好赖上她去!” 这话一下说在点儿上。 下午挨了一脚狠踹,卢凌风觉得这会儿他的小老弟还隐隐作痛呢。 “老鸨!把你们这儿最烈的姑娘叫上来!爷有的是银子!” 卢凌风将钱袋拍在桌子上,怒声嚷道。 很快,一个满脸倔强的姑娘被老鸨硬塞进了厢房。 “这个是新来的丫头,死活不肯接客,性子拗得很,大爷可要悠着点,小心她尥蹶子伤了您。” 老鸨陪着笑退出了房间。 裴洋裴泉二人对视一眼,带着坏笑也退出门外。 “阮表妹那么美的人儿,若落在这蠢货手里才是鲜花插在牛粪上。”裴洋摇着扇子,笑的十分阴险。 “去给阮表妹送信吧,就说老太太寿辰那日,卢凌风这小子要对她不利,具体的不要多说,让她约个时间地点,见面细谈。” “兄长这招儿高啊。”裴泉赶紧拍马屁,“这一来二去的见面,阮表妹不就到手了么?” “她还不一定来呢。”裴洋谦虚一笑。 “就算她不应约,到时候卢凌风出手,兄长再冲进去救下阮表妹,阮表妹一定对你心生感激,定然将你当做救命恩人以身相许。”裴泉脑子转的极快。 裴洋合拢扇子敲了他一下,得意洋洋道,“瞎说什么大实话?走,兄长请你找乐子去。” 二人勾肩搭背去花天酒地了,留下卢凌风一人在包厢里办事。 几声女子的挣扎尖叫声过后,包厢窗户突然打开,一道身影从窗户跃下,径直跳进了河里! 老鸨当即惊叫,“来人!出人命啦!快救人啊!” 百花楼很快因为这一声惊叫骚乱起来,一队巡逻的殿前司班直掐着点儿闯了进来,把吓得面如土色的卢凌风五花大绑带了回去。 第二日一早,裴家兄弟的“告密信”还有卢凌风狎妓逼死人命下狱的消息,前后脚摆在了阮娆的桌上。 “姑娘,苍青方才来送信儿时说,这是世子爷专门给姑娘出气哩!”红玉与有荣焉地笑着道。 阮娆懒洋洋的将手里的信一扔,眼珠一转。 “好红玉,你帮我绣个香囊可好?” 第99章 姐姐,好久不见。 红玉自然没二话,端出一笸箩花红柳绿的布头让阮娆自己挑料子。 阮娆挑拣一番,揶揄道:“要是用这些布头做成香囊挂在金尊玉贵的世子爷身上,怕是会把他气死。” 红玉一听香囊是做给世子的,顿时吓了一跳。 “姑娘,这贴身物件可不是闹着玩的,轻易送不得啊,会……会让人误会的。” “所以才让你来做啊!行了别啰嗦了,你随便做一个就成,要快。” 阮娆扔下笸箩径直起身去了一楼的书房。 自从要开铺子,书房就成了她的调香室,平日里锁着门,不让任何人进。 阮娆进了屋内,反手关紧门,掏出一方面纱掩住口鼻,走到角落里,取出一个密封的瓷罐。 瓷罐打开,她用竹镊子夹出里面泡制的香木,放在烛台边小心烘烤,又磨成粉末状。 如此反反复复捣鼓了近一个时辰,阮娆这才擦擦脑门上的汗,将制好的香料包用帕子包了,拿到了楼上。 红玉手脚也麻利,早将香囊做好了,只是拿不定主意该绣什么花样。 阮娆将香料包塞进香囊中,让红玉锁了边儿,提笔寥寥一勾,就画出一张绣样图给她瞧。 画中远山,落日,孤雁,简单几笔却有种苍凉孤寂的意味。 红玉看不懂意境,只知道荷包香囊上都该绣好彩头,于是指着那落日和孤雁问道: “朝阳初生,大鹏展翅,姑娘是想祝愿世子前途光明,鹏程万里?” 阮娆抽了抽嘴角,真想告诉她,她只想祝他形单影只,孤独终老。 “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红玉喜滋滋地抱着香囊去一旁绣了,阮娆则走到窗前,眉眼幽沉的朝院外眺望。 裴璟珩,若你当真对我动了心,今日便一定会出现。 我等着你。 ------------ 枫林苑里,裴润正在院中温书,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闯了进来。 “寂无先生!寂无先生在吗?” 裴润循声望去,见是淳儿身边的林嬷嬷,不由放下书站起身。 “你找我师父何事?” 婆子一见是他,赶紧行礼,“见过三公子。老奴有急事想求教寂无先生,事关小公子的安危,耽搁不得。” 裴润一听事关淳儿的安危,于是道: “师父不在,劳烦嬷嬷先带我去看看。” 不一会儿,林嬷嬷便将他带到了直云轩的偏院。 院里的树上,淳儿正骑在上面,说什么都不肯下来,几个婆子丫鬟正往地上铺厚垫子,以防他摔下来。 “究竟怎么回事?” 林嬷嬷赶紧解释道:“昨日也不知是谁,给了小公子一瓶子药丸,老奴一时不查,竟让他吞下去一个。老奴吓坏了,赶紧问他哪来的,他也不说。原本是想拿着药丸去给寂无先生看,结果小公子揣着药瓶一下爬上了树,怎么也不肯下来。” “我都说了不是药丸!是山楂丸!就是嫂嫂以前经常给我做的那种!味道一模一样!”淳儿在树上嚷嚷道。 裴润闻言顿时神色一变,抬头看向树上的男童,漂亮的眸中满是震惊。 “淳儿,告诉三哥,山楂丸是谁给你的?” 淳儿摇摇头,“我不能说,说了,她们该去找姐姐的麻烦了。” 说完,他拿出那个瓶子,倒出一颗给他看。 “三哥,你看,真的是山楂丸,淳儿没有骗人。” 他二话不说塞嘴里,吧唧吧唧嚼了起来。 “三公子,你看这……”林嬷嬷苦着一张脸,“国公爷早就嘱咐过,不许小公子吃外来的东西,入口的东西一律要验过才行。” “你们都下去,我有办法哄他下来。” 裴润淡淡道。 林嬷嬷一听,只好领着人先下去了。 “三哥也想吃山楂丸,淳儿能不能分我一颗?” 淳儿歪着脑袋想了想,“三哥是不是想骗我下来,好把整瓶抢走?” 裴润摇了摇头,“三哥不会抢你的山楂丸,三哥只是觉得淳儿在撒谎。” “先前嫂嫂给你做山楂丸,也都会给我送来一些。那真是世上最好吃的山楂丸,是她自创的秘方,她死了,我不信这世上还有人能做出来一模一样的味道,除非,你拿给三哥尝尝。” “若真是一模一样呢?”淳儿抱着瓶子,“三哥可要输我些什么?” “若真是一模一样,三哥便亲自带你出去找给你山楂丸的人,如何?” 淳儿眼睛顿时放光,“当真?三哥说话算数?” “自然当真。” 一颗山楂丸扔过来,裴润一把接住,放入口中。 瞳孔猛地一震,他顿时神色恍惚起来。 “是不是一模一样?”淳儿眨着眼睛歪头问。 裴润静静站在树下,漂亮清澈的眉眼被树荫扫过,如一汪晦暗幽深的深湖,只有细碎的光芒隐隐跃动。 良久,他终于抬头,缓缓一笑: “愿赌服输,三哥这就带你去找她。不过,你得先告诉三哥她是谁。” 淳儿左右看看,这才小声道,“是个从来没见过的漂亮姐姐。她说她住……” “镜花水月阁,是不是?” “对!三哥你怎么知道?” 裴润淡淡一笑,“猜的。” -------------- 阮娆怎么也没想到,她从早上等到了傍晚,没有等到裴璟珩,却等来了一大一小两个不速之客。 “淳儿?” 阮娆一见出现在院门旁的小男孩,顿时大喜过望。 淳儿一下挣脱裴润的手,蹬蹬蹬跑了过去。 “姐姐,你昨日说要给我做桂花糖和糖葫芦的。”淳儿仰着头,一脸馋样。 阮娆俯身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笑着道,“知道知道,姐姐没忘呢。” 一道阴影缓缓遮来,阮娆抬头,却正望进少年一双乌湛含笑的眼睛里。 他缓缓走近她,笑容中有种久别重逢般的喜悦。 “姐姐,好久不见。” 第100章 他也就剩嘴硬了 阮娆愣了一下,哑然失笑。 “昨日清早不还在春晖堂见了一面么?也就才一日吧。” “姐姐,书上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淳儿眨着眼睛,一脸天真无邪。 “人小鬼大。” 阮娆笑着捏了捏淳儿的脸蛋,立刻将这个话题揭过,拉着他往屋里走。 少年的目光始终粘在她身上,也跟着进了屋。 “红玉,让厨娘做些桂花糖和糖葫芦端来,要快。” 红玉欸了一声,放下手里差不多缝好的香囊,起身往外走。 裴润看了淳儿一眼,淳儿立刻拉着阮娆的手撒娇道,“姐姐,我想吃你亲手做的,好不好?” 阮娆一愣,“这么简单的东西,谁做都没有太大区别呀,为何非要吃姐姐做的?” 淳儿眨了眨眼,一下扑进她怀里,“姐姐身上好香,做出来的东西也有姐姐身上的味道,香香的,换了别人就不是那种味道了。” 这算是什么烂借口? 阮娆无奈的笑了笑。 “好吧,那你们在这儿坐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红玉,你留下招待二位公子。” 红玉应了声,连忙端茶递水拿点心,把小公子伺候的舒舒服服。 裴润却早站起了身,绕着闺房仔仔细细的打量,呼吸着空气中独属于她的甜香味。 突然,他的目光落在桌上的笸箩里,那里躺着一只做好的香囊,还有绣了一半的荷包。 见红玉正忙着伺候淳儿,他将那两样东西拿起来仔细瞧了瞧,发现全都是男子用的款式,眼神逐渐幽深。 随后,他缓缓拿起了剪刀…… ---------- 不一会儿,阮娆端着桂花糖和糖葫芦上来,发现一大一小都在桌边翘首以盼。 东西刚放上桌,淳儿便迫不及待往嘴里塞,吃的又急又快,吓得阮娆赶紧制止,生怕他吃多了积食。 “淳儿乖,一会儿该用晚膳了,尝一块就行了,姐姐把剩下的包起来给你慢慢吃,好不好?” 淳儿乖巧点头,哪知旁边一道清润的少年声也紧跟着道: “姐姐,我的呢?” 阮娆转头,就见少年缓缓眨着眼,一脸无辜,“姐姐难不成要厚此薄彼么?” 阮娆笑了,“行,你也有,都有份儿。” “我不跟淳儿抢,姐姐帮我装荷包里就行。” 说话间,他将荷包取下来放下桌子上。 阮娆用油纸一块块包了桂花糖,刚要往里放,这才发现荷包好几处都开了线,露出大大小小的洞,根本没法装东西。 “小润,你的荷包怎么破了?快看看,丢什么了没?” 阮娆将荷包还给他。 裴润摇摇头,“本来也没装什么东西,劳烦姐姐帮我补一补,还能接着用。” “都烂成这样了还怎么用?怎么不换个新的?” “没人给我做新荷包。”少年神色一黯,可怜兮兮地望着她,眼神直勾勾的。 阮娆有些愕然,堂堂镇国公府嫡三公子,竟然会缺一个新荷包,说出去谁信? 可仔细想想,似乎又能说的通。 三夫人谢氏整日住在佛堂吃斋念佛,对唯一的儿子不管不问。且她出身古板严苛的谢氏一族,将谢氏的家训也渗透进在对裴润的教育中,不曾放丫鬟进裴润的院子,生怕他会被女色迷惑了心智,做不成修身齐家的君子。 也难怪裴润会没人做荷包,怪可怜的。 阮娆目光一软,立刻被盯着她看的少年捕捉到,掐着时机开了口: “姐姐能给我做一个荷包么?只要是个荷包就行,我不挑的。” 语气可怜兮兮的。 阮娆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叹了口气。 “那我就现做一个素面儿的给你吧,活儿可能糙一点,你可别嫌弃。” 少年轻轻笑了,倾身凑近了些。 “只要是姐姐做的,我都喜欢。” 少年的眼神干净而诚挚,低柔的声线有种别样的缱绻。 阮娆古怪地打量他一眼,心想,若不是知道他一直把她当姐姐看,她都要以为他是在撩拨她呢。 暗道一声荒唐,她起身端来了笸箩,飞速穿针引线。 少年陪在一旁,清润温柔的目光一会儿看她,一会儿看她手里的针线,神色安静又恬淡。 静谧的时光一寸寸滑过,日影逐渐西斜,阮娆手里的荷包终于有了模样,石青色的锦缎荷包,只在角落绣着一个润字。 “真好看,姐姐帮我系上吧。” 阮娆于是低头正要给他系上,却听一道清冷的男声突然响起:“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阮娆心头一跳,手里的荷包顿时掉在了地上。 裴璟珩真的来了? 真是太不巧,竟让他又看到她闺房里多了两个不速之客,还不知他会什么反应呢。 她低头去捡荷包,却跟另一只手碰到了一起,被他抢了先。 裴璟珩垂眸摩挲着手里的荷包,神色淡淡。 刚才他一进门看到两人抱在一起,原来只是角度问题。 不过这荷包…… 裴润觑着他的神色不太对,立刻开口解释道: “大哥,我的荷包破了,装不了阮姐姐做的桂花糖,只好央求她重新替我做了一个。大哥切莫误会姐姐。” “你既知道此举会让人误会,为何还要央求她做?府里这么多下人,哪个不能做荷包?”裴璟珩问的一针见血。 裴润顿时哑口无言,抿了抿唇,不出声了。 阮娆刚想维护裴润,却突然想起她如今与裴璟珩之间已经发生了改变,再不能明面上针锋相对,于是和稀泥道: “表哥,小润他院子里连个丫鬟都没有,三表舅母又专心礼佛,荷包烂成这样都没人给他做新的。我既然是姐姐,照顾弟弟也是应该的,只要心中坦荡无愧,就扯不上什么私相授受。表哥觉得呢?” 她朝他眨了眨眼睛,用眼神撒娇,非要他点头。 裴璟珩默了一瞬,将荷包递给了裴润。 “既然已经做好了,那就拿着吧。” “下次若是再短缺东西,直接差人去库房取,就说是我说的。” “多谢大哥。”裴润接过荷包,紧紧握在手心里。 “天色不早了,淳儿不能在外久留,你们该回去了。”裴璟珩淡淡提醒道。 “是。”裴润垂了垂眸子,转身领着淳儿走了,连告辞都忘了。 只在出门的时候顿了顿,回头望了阮娆一眼,目光幽深漆黑,让人看不懂。 阮娆对他安抚一笑,示意他赶紧走,别再惹怒了世子爷。 裴润于是听话走了。 阮娆让红玉去送他们,自己则倒了杯水,袅袅娜娜走到裴璟珩面前。 “大人连官服都不换就来找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同我说?” 少女美目盈盈,亲手奉茶。 裴璟珩面无表情地接过,一口没喝,放在桌上。 “你要找的制镜人,我替你找到了。明日我休沐,你随我一道出府。” 阮娆盯着他冷冷清清的模样,心中却不由得意冷笑。 装得一本正经,还不是一转头就替她把事办好了? 也就剩嘴硬了。 第101章 他盯着她的唇,忽觉渴的厉害 “大人好厉害!居然这么快就找到人了!”阮娆故作惊讶的掩口惊呼,一脸崇拜。 裴璟珩听见夸赞,神色没有丝毫改变,依旧不动如山。 “话我已带到,明日辰时,我在府门外等你。” 说完转身便走。 腰带一紧,突然被什么勾住。 裴璟珩一低头,只见纤纤玉指勾在他腰间玉带上,又倏然松开。 “我这里又不是龙潭虎穴,大人干嘛这么着急要走。留下来尝尝我亲手做的饭菜,可好?” 少女一双猫儿眼柔柔睇来,无声渴求。 裴璟珩稳住呼吸,别开脸。 “天色将晚,孤男寡女,于理不合。” 知道于理不合还跑来这里,假正经。 阮娆心里嗤了一声,面上却轻轻一笑。 “大人莫要误会,阮娆不敢再对大人有什么非分只想,只是大人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想聊表谢意罢了。” “不必谢。你的铺子开起来,也能早一日完成约定,帮你也是帮我自己。”裴璟珩淡淡道。 “可我心里过意不去。”阮娆看定他,缓缓朝他靠近,抬手抚上他的衣襟。 “大人若不肯留下吃饭,那我换种感谢方式,可好?” 她逐渐踮起脚,仰唇凑近他。 男人垂下的眸子一暗,瞬间肌肉紧绷,屏住了呼吸。 阮娆感受到他身体的变化,还有手掌下的胸膛里那陡然变快的心跳,眼睛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 “大人既然不肯用饭,那就收下此物吧。” 将手里的香囊塞进他的衣襟内,她突然撤身,后退一步。 所有的旖旎瞬间消散。 裴璟珩一愣,掏出怀里的东西,顿时,一股馥郁的冷香扑鼻而来,让人如临云雾缭绕的山巅,混杂着松柏青木香的冷冽空气深入肺腑,沁人心脾。 “此香名为绝尘,是我根据前朝羽化成仙的玄明道人所著的《洞天录》,专门为大人调制的。” 阮娆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声音低柔了几分。 “阮娆觉得,也就只有这款清逸出尘的香,才能配得上大人的气度。” 然而裴璟珩却只想拒绝。 她身上那丝丝缕缕的甜香已经够缠人的了,只要见她一面,当晚必定会梦到她,梦境也越来越荒唐。 他直觉有什么东西想要冲破他内心的禁制,逐渐夺走他的冷静理智,让一切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 他不能再放任下去了。 “不必了。”他将手里的香囊放在桌上。 阮娆目中冷色一闪,很快氤氲起了泪花。 “大人此举,无异于打我的脸。” “即便大人真不喜欢,回头烧了扔了亦或是赏给下人都好,却不想竟连面子活都懒得做,装都懒得装。难道大人,当真嫌恶我至此,竟连我送的东西都嫌脏么?” “不是,我只是……不习惯用香。”裴璟珩神色有些不自然。 “是么?先前木槿还在你身边伺候时,大人衣物上总是熏了沉香的。”阮娆泪汪汪的拆穿他。 “大人不必拿话诓我了,既不肯要,这东西也不必留着了!” 说完,她一把抓起香囊,拔开火折子就要烧了! 裴璟珩顿时脸色一变,上前去夺她手里的火折子,却又不敢用力,怕弄伤了她。 “别胡闹,快给我!” 阮娆与他争夺,佯装痛呼一声,一下扔了火折子,捂住手指面色痛苦。 男人眸光一沉,二话不说将她拉至盆架前。 “大人既嫌弃我,还管我做什么?” 阮娆别扭想抽回手,却被男人不由分说一把圈在怀中,摁着她的手浸入水里。 水中交叠着一大一小两只手,阮娆低头看着,轻轻勾了勾唇,佯装抽泣。 “大人方才连荷包都不肯收,这会儿装什么体贴关切?迟来的好心,我才不稀罕!” 她闹脾气的挣了挣,身子不轻不重的蹭了蹭,男人顿时呼吸一窒,抬手扣住了她的腰。 “别动。” 阮娆哪里肯真的听话,虽然腰身被他紧紧圈在身前,但依然小动作不断,一副使小性儿想挣脱的模样。 男人呼吸逐渐变得灼热,喷洒在她后颈上,半晌,喑哑低声道: “莫要再闹了,我收下便是了。” “大人又拿话哄我,当我是三岁小孩呢。”阮娆不满的嘟哝。 裴璟珩突然生出一丝无奈,将她身子扳过来,当着她的面把香囊系在了腰间,漆黑的眸看向她: “满意了?” “不满意。”阮娆打蛇顺杆上,解下香囊,踮脚凑近,一把塞进他贴身的衣襟里。 “我要大人时时刻刻都贴身带着,时时刻刻都能想起我。” 纤细的指尖轻轻点在他胸口上,少女眼角还挂着泪,眼神却多了一丝别样的妩媚,既无辜,又勾缠。 “大人能答应我么?” 裴璟珩喉头滚动,眸色幽深的盯着她近在咫尺的红唇,忽觉渴的厉害。 眼前的一幕与梦境里的荒唐相重叠,让他一时间分不清哪是梦境,哪是现实。 生怕自己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裴璟珩猛地松开桎梏她的手掌,侧头看向一边。 “我会带着的。你早些休息。” 说完,他转身离去,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阮娆望着他的背影,淡淡揩去眼角的泪,幽冷一笑。 陈年的鸩毒,无色无味,会随着香气侵入肺腑,慢慢侵蚀人的机体。 虽然短期内不足以杀死一个人,但足以令一个武功卓绝的高手缓慢丧失抵抗力。 而这,才只是她计划的第一步。 ------------- 裴润领着淳儿从镜花水月阁出来,一路上都心不在焉。 淳儿不太理解大人的世界,一边咬着糖葫芦,一边歪头问裴润。 “三哥什么时候带淳儿出去玩?淳儿可是把三哥交代的话,都说给阮姐姐听了哦!” “别着急,等你能有机会出府,三哥一定带你去逛集市。” 淳儿一下顿住脚步,虎着小脸,“三哥耍赖!三哥明明答应,只要淳儿按照三哥教的话说,就偷偷带淳儿去逛集市的!” 裴润缓缓蹲下身跟他平视。 “淳儿,你喜欢阮姐姐吗?” 淳儿毫不犹豫的点头,“喜欢。” “你想让她永远留在咱们府里,给你做各种各样的好吃的吗?” 淳儿不假思索的点头,“想。” “三哥教淳儿的那些话,就是为了留住阮姐姐。所以,不是淳儿在帮三哥,而是三哥在帮淳儿留住阮姐姐,明白么?淳儿不可以再拿这个事提条件。” 淳儿狐疑地看着他,突然眨了眨眼。 “三哥让淳儿说那些话,是想让阮姐姐做淳儿的三嫂吗?” “可淳儿觉得,阮姐姐跟之前的嫂嫂一样的美,做出来的东西一样的好吃,所以她更应该嫁给大哥,当淳儿的大嫂!” 裴润的笑容一下淡去,眸中翻起阴霾。 “凭什么她一定要嫁给大哥?” “她不会的,没人会愿意重蹈覆辙!” 淳儿一下被他吓的愣住。 第102章 她究竟还有多少面,是他所不了解的? 裴润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很快恢复了神色,笑着揉了揉淳儿的脑袋。 “三哥吓到淳儿了?对不住,三哥不是故意发脾气的。” “只是淳儿以后说这样的话之前,先想想当初大嫂她在大哥身边是怎么过的,后来又是怎么死的。你若真的喜欢阮姐姐,是希望她笑口常开,还是以泪洗面?” 淳儿皱眉想了想,小脸顿时垮下去。 “淳儿知道了,以后不会在大哥面前提起阮姐姐的。” “真乖。” 裴润赞赏的揉了揉他的小脑袋,起身将他送回了直云轩。 等他回到自己院子里时,天已经擦黑了。 刚进了院门,就见一道人影站在院中,身穿素服,挽着佛珠。 “儿子见过母亲。” 裴润走上前,垂着眸子听训。 谢氏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 “你跟我来。” 檀香袅袅的小佛堂里,烛火列照,供着的却是谢氏宗祠牌位。 谢氏在香案前站定,背对着裴润。 裴润见状,无比熟练的撩袍跪在了青石砖的地面上,连蒲团都不敢垫。 “当着谢家祖宗的面,你老实回答我。今日你荒废一日学业,去哪了?” “去了直云轩。” 谢氏接着问:“直云轩的嬷嬷说,你将那孩子偷偷带出了院子,可有此事?” “有。” “你将他带去了哪里?” 裴润一下闭紧了嘴巴。 “为何不答?” 谢氏转过头来,眉头深深蹙起。 “你明知道那孩子被国公爷眼珠子似的疼着护着,为何还要偷偷带他出去?万一有个闪失,你打算如何交代?” “母亲息怒,儿子知错,甘愿领罚。” 说话间,裴润褪去外衫,将脊背转向谢氏。 谢氏抄起一旁的荆条,正要抽下去,却突然想起近在眼前的春闱,手下一顿。 “罢了,今日就先罚你整晚面壁思过,这顿打先记着,待你春闱过后再补。”谢氏忍着气道,“若是不能名列三甲,处罚加倍!” 说完,她一把扔了荆条,转身要走。 “母亲。” 裴润突然喊住她。 “若儿子能名列三甲,是否挑选自己心仪的女子为妻?” 谢氏突然顿住脚,神色一瞬间开始恍惚。 二十年前,同样的一句话,也曾有人问过裴老夫人。 老夫人当时是怎么回答来着? “那就等你名列三甲再说!” 匆匆扔下一句,谢氏头也不回的走了。 裴润笔直的跪在地上,低头缓缓摩挲腰间的荷包,目光幽深。 “姐姐,等着我。” ------------ 第二日一早,阮娆从角门出去,果然看到等在府门外的马车。 裴璟珩正坐在茶案后闭目养神,眼下一片浅青色,带着一丝倦意。 阮娆悄无声息的走过去坐下,刚靠近就闻见一丝馥郁的冷笑,不由得意勾唇,动作娴熟的点起了茶。 等她茶点好,裴璟珩也没有睁眼。 阮娆也懒得喊他,自己端起茶盏品起了茶,边喝边望着窗外的风景。 她今日改换男装,穿着一身月白镶边的澜袍,青丝用玉簪竖起,露出饱满的额头和纤长的玉颈,唇红齿白,明眸善睐,活脱脱一个身量纤弱的美少年。 一道目光聚焦在她脸上,阮娆恍若未觉,只专注的看向窗外。 等察觉到那人移开了目光,她才缓缓转过头去。 “大人醒了?昨晚没睡好么?” 一句话竟让裴璟珩瞬间脸色变得不自然,避开她的视线。 “公文有些多。” “哦——”阮娆轻轻拖着长音,意味深长的一笑。 “我还以为大人揣着我的香囊入睡,会跟揣着烫手山芋似的,辗转反侧睡不着呢。” 裴璟珩再次闭上眼,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今日怎么着男装了?” “出门谈生意,当然是扮作男子才最方便讨价还价。”阮娆轻轻斜了他一眼,又接着道,“再说,市井里巷都知道镇国公府世子要续弦了,我若是和世子爷并肩走在大街上,别人会乱猜的。” “无妨。” “世子爷倒是不怕,可是我怕。我将来还要嫁人呢,可不想未来夫婿误会。”阮娆轻笑一声。 裴璟珩立刻睁开了眼,却看见少女一脸的云淡风轻,喝着茶看着窗外。 昨日死活都想送他香囊,今日却又一副另谋他嫁的模样,将终身大事看的跟过家家一般,随便可以换人。 她倒当真是没心没肺! 男人唇线一绷,脸色又结了霜。 阮娆余光看着他冷了脸,心中得意一笑。 生气吗?生气就对了。 师父说过,最快让男人看清自己内心的办法,便是吃醋。 男人只要吃醋,就会不得不承认他爱你,只好他自己默认自己是爱你的,即便原本只有三分喜欢,也会不自觉的暗示自己,慢慢变成十分。 像裴璟珩这等死鸭子嘴硬的人,少不得要用些手段刺激一番。 马车不久后停下,来到一处隐藏在深巷之中的琉璃作坊前。 阮娆一下车,立刻被满院子各式各样流光溢彩的琉璃晃花了眼。 打着赤膊汗流浃背的匠人们进进出出,将烧得通红的琉璃放入水缸中降温,再拿出来,便是一块干净透明毫无杂质的板。 “小的见过指挥使大人。”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头注意到了二人,急忙给裴璟珩行礼,像是很怕他。 他一跪,身后的徒子徒孙也都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计跪了下来。 “都起来吧。”裴璟珩淡淡道,“先前交给你的西洋镜,可造出来了?” “造出来了,造出来了。”老头一挥手,身后两个徒弟连忙搬来了一块盖着红布的东西。 红布一揭开,赫然是一面能清晰照出人影的镜子。 裴璟珩转头看了眼阮娆。 “这位是琉璃坊坊主,你有什么要交代的,直说便是。” 阮娆于是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还拿出一沓子自己画的形状花样。 老头在一旁恭恭敬敬听着,但阮娆知道,他也只是碍于裴璟珩的权势,不一定能真的用心去做。 毕竟人家也是要吃饭的。 “坊主,咱们签个契约,我出物料本钱,你出人力技艺,咱们七三分,以后每卖出一面镜子,净利我七你三,可好?” 坊主顿时瞪直了眼。 各行各业替人加工,向来都是收取微薄的手艺费,这位公子竟然提出要分红? “公子,使不得,使不得!力气活哪能值那么多?” “别急,你听我把话说完。”阮娆笑了笑,接着侃侃而谈。 “今后你这作坊所做出来的镜子,只能供我一家所有,包括你这些徒子徒孙,都不得私自制镜转卖他人。若是违反,我便将你这琉璃坊收走,你可答应?” 这条件不可谓不苛刻,老头略有迟疑间,就听阮娆接着道: “你不必担心养活不了这一大帮人,你知道这镜子,我打算卖多少钱一面么?” 她比了个一字。 “一百两?”坊主忽地瞪大了眼。 “一千两。” 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冷气。 这、这是开玩笑的吧? 这么小的一面镜子,所有成本加一起也不过十两,如何就卖到千两之巨?这能卖得出去吗? 阮娆看周围人全都一脸震惊的模样,转头看向裴璟珩,刚巧撞进他静静注视她的视线里。 “大人也觉得我这价定高了吗?” “整个市场由你垄断,价格自然由你说了算。”裴璟珩早就看透她的打算。 “大人果然慧眼如炬。”阮娆嫣然一笑,转头看向坊主。 “您听明白了么?怎么样,合作吗?” 坊主此刻仿佛被天大的馅饼砸中了头。 卖一面镜子他都要收入近三百两,这可是他累死累活一年才能拿到手的啊! “合作!合作!” 阮娆早有准备,将提前写好的合约拿了出来。 “坊主落了款,印了手印,咱们今后一起发财。” 坊主乐得急忙去找笔,一众人也得笑得呲着牙,整个琉璃坊顿时喜气洋洋。 阮娆嘴角噙着淡淡笑意,摇着折扇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活脱脱一个富家出身的贵公子。 裴璟珩一眨不眨的看着她,漆黑的眸子映着她的身影,粼粼泛起了涟漪。 昨日的她还在耍小性子无理取闹,今日却能抛出诱饵谋取巨利,言谈间镇定自若,俨然一副商海沉浮多年的老手,让人几乎要忘了,她不过是个还没及笄的闺中少女。 她究竟还有多少面,是他所不了解的? 第103章 他俯身逼近,眼神侵略 临走前,阮娆放下三千两的启动金,被坊主和匠人们无比热情的簇拥着出了门。 路过门边一堆闪闪发光的废料堆时,阮娆停下了脚步。 坊主于是主动介绍道,这些都是先前试着做西洋镜烧废的琉璃,纯度不好,只能摔碎了当垃圾扔出去。 阮娆却有了别的主意,让坊主派人把这些破碎的琉璃片装车,送到她正在装潢的店里。 坊主自然没二话,立刻吩咐伙计去办了。 阮娆这才心满意足的回到了车里。 裴璟珩看着她兴致勃勃的模样,也没开口问她,只等着看她接下来要做什么。 几日没来铺子,店铺已初具雏形,门头高阔气派,几个工匠正在上面刷桐油。 阮娆让人把那些碎琉璃搬下来,转头去找了工头儿交代了一番,很快那些碎琉璃就被工匠敲成碎渣,均匀的粘在门头和廊柱上,阳光下,散发着如水晶一般璀璨夺目的光芒。 不一会儿,整个门头焕然一新,在日头下亮的晃人眼,离老远都能吸引到路人的目光,引来无数百姓驻足观看。 阮娆也站在人群前,朝众人拱手一礼,扬声道,“本店即将开张,店名尚缺,还请各位父老集思广益献策店名,若采纳则奉五百两纹银酬谢!” 一个店名能换五百两银子?五百两,足够庄户人家十年的日常开销了!简直天降横财啊! 人群纷纷围上来,甚至有胆子大一点的问道,“是不是真的啊?” 阮娆转头吩咐了一个伙计,很快,覃伯端着装银子的托盘出来,身后还有人扛着红纸黑字写的悬赏公告。 “一连三天,大家想好名字的可以来这边报名。” 覃伯高声吆喝一声,很快,店门口就被围的水泄不通。 人群蜂拥而至,阮娆瞬间被淹没,差点被人撞倒。 “小心。” 一只有力的手臂瞬间揽住了她的腰。 裴璟珩突然现身在她身边,高大的身躯将她护在怀中,格挡着周围的人,带着她挤出了人群回到车上。 “回府。”裴璟珩上车前吩咐苍青。 “我还不想回府。”阮娆扯了扯他的胳膊,仰头央求道,“好不容易出来一次,我想去趟西市逛一逛。” 裴璟珩见她一脸认真,只好让苍青改道去了西市。 与此同时,马车附近正走路的一个路人耳朵动了动,突然掉了个头,迅速躲到一处僻静地方,一个呼哨招来只隼鸟,将消息放了出去。 -------------- 阮娆一进西市便下了车,一路边走边逛,又吃又买的,马车里很快堆起了小山。 她花钱如流水,裴璟珩看在眼里,竟也没有一丝看不惯,始终一言不发的走在她身侧。 可西市实在太大了,阮娆累的腿都酸了,才逛到一半,眼看到了正午,该吃午饭了。 “表哥,我饿了。” 她难得甜甜的叫一次表哥,却只是为了要讨吃的。 “回府。”裴璟珩二话不说吩咐苍青。 “欸?干嘛回府呀?前面不是天香楼吗?”阮娆眨眨眼,撒娇的拉住他的衣袖。 “我想吃天香楼的香酥鸭了,去嘛去嘛。” 裴璟珩看着她,一言不发。 指挥使一职虽位高权重,但也注定是个得罪人的差事,不知多少被他拉下马的官员暗地里都想弄死他。 经历过几次当街刺杀之后,他极少再吃外面的东西。 但不知怎么地,面对眼前之人期待的眼神,他竟然鬼使神差的点了头。 阮娆一下高兴起来,踮着脚凑近他耳边,柔声细气的道谢,“谢谢……姐夫!” 一声突然高亢的姐夫顿时引来无数路人侧目,裴璟珩顿时愣了下。 偏偏罪魁祸首耍完他,一下跑开,边跑边回头对他做鬼脸,笑的眉眼弯弯,眼尾上翘,活脱脱一只小狐狸。 回眸一笑百媚生,原来这话不仅存在于诗文里。 胆子不小,竟敢故意当街捉弄他。 裴璟珩薄唇轻抿,眸中却并无半分怒气,甚至隐隐含着笑,疾步追了上去。 二人走过,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而视,有的撇嘴不屑,有的窃窃私语,推断姐夫和小舅子之间那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阮娆刚在大厅坐下,便被随后赶到的男人一把提起来,拉着她往楼上包厢走。 “姐夫,咱们就在大堂吃吧,莫要铺张浪费。”阮娆怕他算账,死活不肯上楼。 裴璟珩一脸云淡风轻。 “大堂嘈杂,怕是会影响我与贤弟谈心。” 说完一把将她揽住,不由分说往楼上带。 阮娆觉得他这不是带,简直就是提,她的脚尖根本没挨着地! 苍青要跟着,被裴璟珩转头撂下一句,“你自己去吃点东西,不必跟着了。” 苍青一噎,只好挠挠头,下了楼。 进了包厢,门被反手关紧,阮娆一下被摁在门上。 男人俯身逼近,身上的冷香愈发浓烈。 阮娆情不自禁屏住呼吸,脸色逐渐涨红。 “这会儿倒是知道脸红了,方才在大街上怎么不知道害臊?姐夫和小舅子,亏你想的出来!” 男人声线低沉,看似是在训斥,语气却透着一丝揶揄,半分无奈。 阮娆实在憋得受不了了,却又怕他发现端倪,于是猛地一跳,攀住了他的脖颈,双腿夹住他的腰,仰头大口呼吸新鲜空气,带着微微的喘息。 “人家……人家忘了自己穿男装了嘛……” 少女声音软成一缕香甜的烟,余韵微喘,是这世上最厉害的催情药。 仿佛梦境照进了现实,裴璟珩顿时呼吸一窒,浑身紧绷成了一条笔直的线。 阮娆喘够了气,赶紧从男人身上滑下来,却不小心蹭到起了变化的一处。 阮娆一愣,突然反应过来,不可置信的仰头看向裴璟珩。 “你、你……” 她不断往后退,脸上呈现小白兔似的惊恐,转身就要开门跑出去。 “砰!” 门被男人一掌摁住,轻轻松松便将她抵在门上。 下巴被大手捏住抬起,男人俊朗白皙的面容上没什么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漠禁欲,掌心却是一片炙热。 “跑什么?” 阮娆不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么,只是想起曾经引诱他的几次经验,本能的感觉到了危险,赶紧挣扎着要将他推开。 然而她微弱的挣扎非但无济于事,反而是火上浇油。 某个部位再次被触及,男人呼吸一顿,一手将她两只手腕禁锢在身后,另一手紧紧扣住她的腰身,防止她再乱动。 他咬牙隐忍,俯身逼近,眸光和动作皆带着侵略。 “故意的,嗯?” 第104章 阮娆忽地瞪大眼,看到此生最不可思议的一慕 阮娆身子情不自禁的轻颤了一下。 “我不是,我没有。”她极力否认,生怕他再次痛下杀手。 “阮娆早已放下对大人的执念,大人如今在我心中,是盟友,是兄长,更是……姐夫。” “阮娆不能对不起九幽之下的堂姐,怎么能对姐夫有非分之想呢?姐夫放心,阮娆已经在物色夫婿人选了,断然不会……” 裴璟珩忍无可忍,突然捏住了她的下颌,不让她继续说下去。 他不想听。 一种莫名其妙的烦躁从他心底蔓延开来。 眼前少女朱唇微启,杏眸因惊恐而微微睁大,无辜而清澈,像一只误入人世间的麋鹿。 无声的引诱着饿狼把她拆吃入腹。 男人眸光幽深,盯着她的唇,拇指无意识地摩挲上去,像是在碾压一片柔嫩的花瓣,动作带着一丝狠劲儿。 阮娆感知到他越来越重的呼吸,心中警铃大作—— “笃笃笃!” 僵持紧张的气氛突然被敲门声打断。 “客官,小的来上菜了。” 裴璟珩默了一瞬,突然松了手。 阮娆如蒙大赦,赶紧从门口离开,坐到窗前的圆桌旁,倒了一杯茶给自己压惊。 她一口茶刚入口,突然手中茶盏被什么打翻,紧接着传来男人一声冷喝: “躲起来!” 阮娆惊愕抬眼,却见低头进来的店小二突然扔了托盘,撕去伪装,抽出一把刀直直刺向裴璟珩! 裴璟珩冷笑一声,一个扫腿便攻向那人,立刻与之缠斗起来。 打斗声不绝于耳,裴璟珩明显占优势,却猫捉耗子一样不肯给那人一个痛快,似乎是想留活口。 他将后背完全暴露在她面前,似乎从未想过,她也会暗藏杀他的心。 对于阮娆来说,眼前就是动手的大好机会。 只要裴璟珩死了,她的仇,虞家的仇,也就报了。 她毫不犹豫,悄悄捋起袖子,露出那只特质的银手镯,将机扩打开,偷偷瞄准了裴璟珩。 这银镯里面除了飞爪钩,还有只牛毛针,淬了剧毒,无药可解。 机会只有一次。 阮娆心跳剧烈,手指因为激动而颤动,屏住呼吸瞄向了裴璟珩。 然而还没等她射出牛毛针,身后突然横来一条绳子,一下将她套住,拉出窗台外! “啊!” 阮娆猝不及防被绳子吊起,下意识的尖叫一声。 裴璟珩转头一看,顿时眼眸一凛,反手一剑抹了那店小二的脖子,转身就跃出窗外追了上去! 屋顶上,一个大白天还披着黑斗篷,长得像只铁面怪鸟的男人,利索干脆的将阮娆夹在腋下,留下一长串桀桀怪笑,在连成片的屋顶上纵跃如飞。 “师弟,来追我呀,哈哈哈哈哈!” 裴璟珩紧追其后,距离越来越近,眼看就要追上。 怪鸟男转头看了一眼,露出一丝古怪笑意,突然将阮娆麻袋似的往天空一抛! 阮娆暗骂一声,捋起手镯就要送他去见阎王。 就算是摔死,也要拉一个做垫背的! 然而还没等她动作,下坠之中,眼前突然一道人影闪过,像是白练如飞穿梭,呼吸之间已瞬移眼前,与她只有一步之遥! 于此同时,一柄长剑也朝他背后疾射而来! 若他转身躲开或者斩落长剑,则她被刺穿或摔死。 若他选择接住她,则会被长剑穿心。 她死或他死,这是个选择题。 她不信裴璟珩会选第二种,于是将手镯一转,悄悄对准了他。 刺客她也想杀,但无奈只有一根针,且遇刺的根源还在裴璟珩。 两辈子,她都因他而死,不拉他一起下地狱,她怕自己棺材板都盖不住。 然而还没等她扣动机扩,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间,她突然落入了男人的怀抱。 “莫怕。” 耳边响起一道沉稳的安抚声,长剑也如约而至刺向他的背后。 然后,阮娆忽地瞪大了眼,看到此生最不可思议的一幕—— 只见那长剑在距离他背后一寸时突然凭空凝滞,像是刺到了一层无形的金钟罩上,发出铮的一声轻响! 而后,突然被什么震裂成了无数块! 铁面怪鸟男一看这情形,赶紧闪身消失。 裴璟珩抱着阮娆平稳落了地,唤了一声,“苍青,留活口。” 苍青此刻刚刚追上他们,闻言立刻调转方向,去追那怪鸟面具男了。 阮娆惊魂未定地站在那,满脑子都是刚才裴璟珩隔空用内力震碎长剑的那一幕。 简直恐怖如斯! 她从不知他的武功已经如臻化境,登峰造极,突然生出一丝后怕。 倘若她被抓走前提前扣动了机括,将牛毛针射向他,会是什么后果? 会被当场撕碎,还是被扔进殿前司经受八十一道酷刑? 阮娆想到这儿,突然哆嗦了下。 男人将她反应尽收眼底,突然打横将她抱起,提气纵跃,回到了停在天香楼前的马车里。 “别怕,没事了。” 阮娆低着头一言不发,心道,你离我远一点才叫没事了。 裴璟珩见她没有反应,也不说话,还以为她吓傻了,脱下外袍披在她身上,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以后出门,我会让苍青陪着你。” “由我陪着,危险只会更多。” 说完,他喉间突然涌出一股血腥气,被他赶紧掩饰般地别过头,极力压了回去。 苍青恰好在这时回来。 “爷,人受了伤,跑进烟花柳巷不见了。是否回殿前司调派人手去查?” “不必了。泥鳅钻回污泥中,就很难找到了。”裴璟珩极力掩饰着紊乱的气息。 低头看了一眼怀中沉默安静的少女,他接着吩咐道: “快些回府,去请寂无先生过来镜花水月阁。” ------------- 百花楼的一处厢房内,空气异常地安静。 男人坐于棋盘前,左手执黑,右手执白。 一只黑色的大鸟突然从窗户飞进来,落在地上打了滚,赫然是一个受了重伤的男人。 “主子。” 怪鸟男忍痛挣扎起身,匍匐在男人脚下,将刚才发生的一切详细讲了一遍。 男人视线始终没有从棋盘上移开。 “你辛苦了,下去领赏吧。” 怪鸟男连忙道了谢,拖着不断流血的残躯走出了房门。 下一刻,一柄早就埋伏好的剑立刻将他刺了个对穿。 怪鸟男顿时口吐鲜血,眼神惊愕且不甘,转头看向门内下棋的男人,男人始终连头都没有抬。 “为……为什么……” “你已经对主子没用了。”杀他的人还不忘在他耳边刺激他。 “我、我还可以帮主子对付裴……” “不必了,主子已经有了更好的人选。” 一声冷笑过后,血花四溅,怪鸟男彻底没了动静。 男人依旧头也不抬,吩咐道: “收拾干净。” “是。” 怪鸟男的尸体很快被拖走了。 拖尸体的人还不忘扭头嘲讽地上的尸身:“主子只是让你试探,没让你真伤那位姑娘,蠢货!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第105章 暗流涌动 阮娆再次被裴璟珩抱着回了府,下人们见怪不怪,已经麻了。 回到镜花水月阁,神医寂无也被苍青请了过来。 一番问诊过后,寂无一言不发地收了药箱,走了出去。 “她怎么样?”裴璟珩也跟了出来。 寂无斜眼看了他一眼,“她能怎么样,活蹦乱跳的,反倒是你,方才我就发现你气息不稳了,手伸出来!” “我没事。”裴璟珩极力掩饰,轻咳一声,赶紧回头看了眼卧房。 寂无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神色顿时冷肃起来。 “你随我过来。” 说完转身先下了楼。 裴璟珩脚步顿了顿,吩咐苍青: “这几日我要养伤,你就留在她身边,随时跟着她。” “爷……”苍青欲言又止,一副不大情愿的模样。 裴璟珩冷冷扫了他一眼。 “这是命令。” 苍青低了头。 “是。” 裴璟珩再次看了眼身后的闺房,转头离去。 主子一走,苍青只能不情不愿地立在门口当门神。 阮娆开门冷不丁看到一个男人,顿时吓了一跳。 “苍青?你怎么站在这儿?” “主子知道这几日姑娘会出府,让属下跟着姑娘,保护姑娘的安危。” 苍青闷声闷气道。 “姑娘不在屋里歇着,这是要去哪?” “我买的一堆东西还在马车上,快去找人卸下来,我要分一分,给各院子送去。” 既然有免费的劳力,阮娆也不跟他客气。 苍青只好认命的去搬东西了。 买回来的东西有蜜饯果脯一类的小食,也有布料钗环香料一类的东西,阮娆大致分了分,亲自往各院送去。 第一站自然是春晖堂,裴老夫人得知她盘了铺子,过两日就要开业,顿时又惊讶又好奇,直言过两日一定要亲自过去。 阮娆嘴甜道:“开张那日人多拥挤,咱们自家人不必等到那天,头一日我便会摆酒,请大家都去热闹热闹。到时候您这位老寿星可一定要来给我这小店添添福运,保我今后贵人盈门,财源广进。” 裴老太太被她的小嘴哄得心花怒放,乐的前仰后合的。 随后,阮娆将孝敬她的布料和上等安神香拿出来,一边跟裴老夫人闲聊,一边借此去了解京中那些上了年纪的贵妇们的喜好和禁忌。 如此逗留了一个时辰,阮娆才从春晖堂出来,去往二夫人的松涛苑。 还没走近,就看到门口的银钏,不知犯了什么错,肿着半边脸正罚站。 “见过表姑娘。”银钏低着头行礼。 阮娆赶紧将她扶起,无比诧异地问道: “你究竟犯了什么滔天大错,卢姐姐竟然将你打成这样?” 银钏立刻红了眼眶,摇摇头。 “表姑娘快别问了。我家公子如今还在殿前司里受刑呢,二夫人和我家姑娘急的嘴角都燎泡了!本想找世子爷求情,却听说世子爷今日陪表姑娘您出门了。表姑娘若是没什么重要的事,还是不要进去了,否则火上浇油,最后遭殃的还是我们这些下人。” “什么火上浇油?卢公子逼奸人命下了狱,不是活该么?跟我们姑娘有什么关系。”红玉当即不忿地嘟哝。 “红玉。”阮娆低斥一声,转头却对银钏和颜悦色道。 “多谢你的提醒,我晓得了。这些东西就劳烦你给送进去,正好也解了你的罚站。” 银钏接过托盘,微微福礼,转身就要走。 “等等。” 阮娆拿出一个瓷瓶放入她的荷包里。 “咱们姑娘家脸是顶顶重要的,千万不能有损。这是宫里御赐的生肌膏,专门生肌祛疤的,我用着挺好,剩下这些送你了。” 她声音温柔,笑容和善,如春风般让人心头一暖。 银钏顿时受宠若惊,局促不安地小声道谢。 “奴婢……谢过表姑娘。” “不必谢。我知道,你是个心底善良的好姑娘,以前做错事,也只是迫于主子的命令,并非你的本意。” “今后你若走投无路,可以随时来找我。”阮娆深深看了她一眼,笑得意味深长。 “红玉,走吧。” 主仆二人翩然离去。 银钏看着她的背影,神色愣愣地,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后,她才端着东西进了正房。 屋里气氛沉闷且压抑,姑侄俩不知在嘀咕着什么,声音压得很低。 “姑娘,二夫人,方才阮姑娘……” 她话还没说完,迎面便是狠狠一耳光! “什么阮姑娘?那个狐媚子害了我大哥!你倒是叫的亲热!你个吃里扒外的贱婢!” 卢菁菁咬牙切齿的骂道,又狠狠拧了她几把。 银钏立马跪下求饶,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脸肿的老高。 “行了!隔墙有耳,你收敛点!”卢氏有些心烦的低声呵斥。 “奴才不老实,关起门来打杀或是发卖都随你,至于亲自动手么?若是不小心让外人看到,你的声誉还要不要?” 卢菁菁这才压下怒火,平静下来。 “姑母说的对。菁菁记住了。” 她转头看向银钏,“你若再说错话,我就将你卖到花街柳巷去!听清楚了么?滚吧!” 银钏哆哆嗦嗦的点点头,抱着东西踉跄着跑出了门,躲到没人的角落呜呜哭泣。 哭完,她擦擦泪抬头,目中渐渐打定了主意。 ------------ 阮娆给姜雪儿送完东西,被她左一口妹妹右一口妹妹无比亲热的送到了门口,简直是换了一张脸。 不过几根钗环就能让她笑脸相迎,当真是不值钱的很。 阮娆淡淡一笑,告辞离去。 姜雪儿仍立在院门口,看着阮娆走远,脸上依旧挂着笑意。 丫鬟杏花问道,“姑娘,这阮姑娘人也不错啊,先前二表公子交代的那事儿,咱还做吗?” “做,为什么不做?有钱不赚,天打雷劈。”姜雪儿嘴角一勾,满脸的得意算计。 第106章 ……你究竟有没有对她动心?说实话! 阮娆正要去谢灵儿的院子,路上却碰到了刚从里面出来的谢绥。 看到阮娆,少年顿时一愣,脸颊肉眼可见的泛了红。 “阮……阮姑娘是来找灵儿么?她在里面。” 谢绥眼神躲闪,一副想看又不敢看的模样。 “多谢。”阮娆客气一笑,与他擦身而过。 伊人离去,徒留一股馥郁甜美的香气萦绕不去。 谢绥久久驻足,目光追随着少女的身影,直至她消失在院墙内。 一向刻板守礼的谢家嫡长公子,此刻也不过是情窦初开的少年郎。 裴润在路口静静看着这一切,漆黑的眼眸泛起一片暗沉之色。 -------------- 阮娆从谢灵儿的院子出来,天已经擦黑了,抬头却看到立在门口笑意盈盈的少年。 “三公子?”阮娆有些诧异。 “既然来了,这么不进来?” “听说表兄过府,我原本是想来打个招呼就走,却不想知道姐姐也来了此处。” 少年笑着走近她,手里提着一盏灯笼。 “天要黑了,我送姐姐。” 阮娆看了看天色,于是笑着道,“不必了,待会儿你自己回来太远了,怕是赶不上落锁的时间。” “我知道三表舅母喜静,平日不喜被人打扰,原本是想差人将东西送去的,如今你来了,刚好,这些小小心意,还请你帮忙带给三表舅母。” 裴润低头看了眼,只从那一堆东西中拣了一串紫檀串珠。 “这串佛珠我替母亲收了,其他的姐姐拿去吧,便是送过去,我母亲也不会看一眼的,别白白糟践了好东西。” 阮娆一听,于是也不再坚持。 “姐姐,走吧。” 少年一下握住了她的手,拉着她往前走。 阮娆轻轻一挣,没挣开。 没想到他看着病弱温雅,手劲儿却不小。 “小润,放手,你弄疼我了。” 少年立刻松开了手,转头用无辜且清澈的眼眸看着她。 “对不起姐姐,我不是故意要弄疼你的。我给你揉揉。” 说话间,他微凉的手指便握住了她的腕,轻轻揉捏她腕上的肌肤。 一种异样的感觉瞬间窜到天灵盖,阮娆浑身不自在的抽回了手。 “不必了,天黑了,你赶紧回去吧,不必送我了。” 说完,她不等他答复,直接越过他走了。 “姐姐能不能施舍我一顿饭?”少年突然在她身后轻声发问,语气落寞。 阮娆一下顿住脚。 “母亲定了规矩,过酉不食。即便我回去也要饿肚子的。姐姐,能不能收留我一小会儿,让我能有个地方填饱肚子?” 这话说的当真可怜极了。 阮娆叹了口气,转头看了他一眼。 “还不快跟上。路都要看不见了。” 少年低着头走近,朦胧的灯火却映出他安静漂亮的眉眼,却映不出他藏在暗处略略勾起的唇角。 苍青始终不远不近的跟着,看着阮娆跟少年并肩而行,形状亲密,顿时为自家主子打抱不平起来,气的直挠头。 什么嘛!主子为她受了那么重的内伤,她还没事人一样跟旁的说说笑笑,半点都没有问起主子的伤势如何,当真太没心没肺了! 苍青忍不住从暗处出来,大步流星追上前去,冷声打断二人的说笑:“表姑娘!” 他声音洪亮,吓得红玉一个激灵。 “天黑了,属下该回去了!” 阮娆顿时一愣,转头看去。 “苍青?你还没走呢?” 苍青立刻跟裴璟珩附体似的绷着脸。 “主子有命,属下职责所在,不到最后一刻断然不敢擅离职守!” “好,多谢你尽职尽责了。要不要吃了饭再回去?”阮娆客套了一句。 “不了,主子还躺在床上养伤,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端茶递水,送菜送饭。”苍青无比怨念地回了一句,转身便走。 “你站住!” 阮娆几步追了上去。 “他受伤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世子爷怕姑娘心里有负担,不肯让姑娘知道他为了救你受了内伤。”苍青撇撇嘴,“主子被寂无先生叫走时,都吐血了!” 阮娆一愣。 原来那样强大到恐怖的内力也只是昙花一瞬,并非他真实实力,过后是要被反噬的。 她仿佛又看到了希望。 不过眼下他因她而受伤,于情于理是该去探望一下的。 “苍青你先别急着走,我去熬些温补的药膳,随你一同去看望世子爷。” 此话一出,一旁的少年顿时失去了笑意,眸色沉沉。 半晌后。 阮娆将熬好的肉羹放入食盒中,刚要随苍青一同出门,却被少年拉住了。 “姐姐,也带我一起去吧。大哥受伤,我也想去探望他。” 哥哥受伤,做弟弟的去探望,也是合情合理的吧? 哪知道,苍青下一瞬却突然拒绝道: “竹林外有机关,属下一次只能挟一人飞过去。”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桌上的饭菜你自己吃吧,吃完赶紧回去。”阮娆嘱咐了一句,跟着苍青下了楼。 少年立在门边,眼睁睁看着两人走远,狠狠出拳砸向了墙! ------------- 苍青果然是哄裴润的,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挟她飞过去,而是用脚一步步走到了清思筑。 阮娆绕了大半个府,又爬了个小山坡,此刻腿都有点打颤。 也不知道这苍青是不是故意的,但她作为女子,又无法主动开口让他抱她飞走。 阮娆狠狠在心里记了一笔。 终于看到清思筑的院门,阮娆已经累的不想动了。 “我先回去通报一声,表姑娘自己进门吧,木廊尽头的房间就是世子爷的。”苍青说完,一溜烟跑进去了。 阮娆提着食盒,气息微喘的迈着两条腿,终于挪到了尽头的房间外。 哪知道里面正响起争吵声。 “……你究竟有没有对她动心?说实话!” 男人声音冷肃,听上去像是神医寂无。 半晌,另一道清冷声音低低道,“没有。” “撒谎!”寂无很生气,“你若没有动心,就不会动欲!没有动欲,你怎么可能会受这么重的内伤?” “这炙阳功一旦动欲,再强行催动内力,就是把命交到别人手里!你难道忘了你师父是怎么死的吗?” “师叔放心,我不是师父,不会重蹈覆辙。”裴璟珩低声道。 “在找到破除这种死局的方法之前,我不会娶妻,更不会越界。” “唉,师叔也不是苛责你。”寂无叹气。 “你都快二十岁,好不容易才开了情窍,原本师叔是该替你高兴的。” “师叔不怕你喜欢那位表姑娘,师叔怕的是你像今天这样为了她不顾自己安危,师叔更怕,万一你们那个……翻云覆雨……她会趁你内力反噬时杀了你!” 阮娆顿时睁大眼睛。 原来……竟然……还可以这样? 第107章 他承认,他动了心 “师叔这话什么意思?” 屋内,裴璟珩轻声问。 寂无沉吟道:“那姑娘虽然投诚了你,可知人知面不知心,她毕竟是被当做细作养大的,你万事可要留点神,切莫被她迷了心智。” “我先前也曾心存疑虑,百般戒备。”裴璟珩淡淡道。 “可我观察了这些时日,发现她本性并不坏。她孤若无依,身世可怜,成为细作也非她所愿,怪不到她头上。师叔也莫再对她有偏见。” “你在怜惜她。”寂无一下就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 “你知道当一个男人开始对一个女人心生怜惜的时候,意味着什么吗?” 裴璟珩垂眸沉默,没有接话,也没有反驳。 男人对女人心生怜悯,自然是动心的开始。 他不说话,等同默认。 屋内一片寂静,屋外,阮娆贴在门边,听着屋里的对话,心头猛跳。 她先前怀疑他动了心,这几日百般试探,今日才算是完全确认了。 她成功了,成功吸引了他的主意,走进了他的心。 就是不知道,他对她的这份心意,究竟有几分? “谁在外面?” 屋内一静下来,裴璟珩立刻听出门外有呼吸声。 阮娆一惊,正不知该如何掩饰偷听的事,恰好苍青端着汤药回来。 “爷,表姑娘来看您了。” 裴璟珩微微一愣,不可思议的转头看向紧闭的门扉。 “别动,还有几针没扎完。” 寂无怕他起身,一把摁住他的肩,手起针落。 “表哥,你伤的重不重?”门外传来少女柔婉的声音。 说话间,阮娆轻轻推了推门,却发现里面上了闩。 “别进来。” 屋里传来裴璟珩的声音,低沉沙哑。 “我没事,你回去吧。” “表哥,我就想看你一眼……好不好?”阮娆佯装关切,软声哀求。 裴璟珩绷了绷唇,沉声吩咐。 “苍青,送表姑娘回去。” “表哥当真如此绝情吗?”阮娆瞬间变了脸,一脸哀怨。 “我人都到了门口,你却连一面都不肯见,亏人家亲手为你熬了药膳,费劲巴拉的赶过来!既然你不见我,我也不想再理你了!” 她一跺脚,扔了食盒,佯装赌气的跑了。 苍青一下傻了眼。 “爷,表姑娘气跑了!” “跟上她,别让她误闯了机关。” 苍青赶紧放下手里的药,转身去追了。 屋里,裴璟珩盘腿而坐,上身赤裸,精壮坚实的胸膛起伏不定,后背更是扎满了银针。 寂无落下最后一根针,瞥了他一眼。 “怎么不让人进来?你为她受了重伤,难道还怕她知道?” “衣衫不整,于理不合。”裴璟珩随意扯了个借口。 寂无哼了一声。 “人家英雄救美,恨不得敲锣打鼓人尽皆知,让美人不得不以身相许,你倒好,死死捂着瞒着,是不想她看到你脆弱不堪的一面吧?” “死要面子活受罪!你这性子,迟早要吃亏!” 裴璟珩垂下眸,陷入沉默。 于此同时,阮娆已经跑出了好远,恢复了正常神色,慢慢走在竹林里。 月光,竹影,交错斑驳,忽明忽灭的光线,让她看起来神色幽幽,像一只冷艳惑人的山魅。 鱼既然已上钩,自然不用再喂鱼饵了,剩下的,便是收割了。 她再也不用费心费力的讨好他了,想晾着就晾着,想冷着就冷着,一切皆看她的心情。 先前在他身上受过的冷落,心痛,难过,她也要让他一一尝遍! 裴璟珩,准备好品尝我的回赠了么? 她心中暗道,冷冷一笑。 ------------ 次日,她开始紧锣密鼓的筹备起铺子开业的事,光明正大将裴璟珩扔到了一边。 昨日买的那些东西,实际上都是在她备选范围内的供货商,结合府里各人的试用反馈,她已经斟酌好了真正合作的商家名单。 苍青寸步不离的跟着她,看着她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郎,一整日马不停蹄,讨价还价,舌灿莲花,拿下一个又一个合约,突然有些明白主子为何会看中她了。 这么一个手段了得的小娘子,完全不输执掌中馈多年的二夫人啊! 府里那些个娇生惯养的表姑娘,谁能比得过她? 想到这儿,苍青忍不住也替自家主子卖起好来。 回府的路上,苍青一边赶车,一边扭头主动搭话。 “表姑娘,昨日您送去的肉羹,主子可是喝的一滴不剩。” “哦。”阮娆一脸冷淡。 “主子他出去办案。经常不按时用饭,时间久了,肠胃也就落下病根儿了。属下已经好久没见主子有这么好的胃口了。” “哦。”她继续敷衍。 苍青暗示了一圈,眼间阮娆还不上道,急的他直想挠头,干脆开门见山道: “表姑娘待会儿回府,能再做些肉羹给主子送去?主子他嘴上虽然不说,心里总归是高兴的。说不定这会儿连晚饭都没吃,就等着表姑娘亲手熬的肉羹呢!” 阮娆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 “照你这意思,我要是没送肉羹,他就得饿死了呗?” “昨日我不顾闺阁清誉,巴巴上赶着去看他,结果吃了个闭门羹,你今日还要让我贴上去?当我这脸是牛皮做的呢?” 苍青气势顿时矮了一截,讪讪解释: “昨日主子赶您走,其实并非出自他本意,那会儿寂无先生正帮他医治,主子他要面子,不想让您看到他虚弱的模样……” 阮娆冷冷打断他。 “他的脸面是脸面,别人的就不是?你莫要再劝了,我说了,从今以后不想理他了,你若是再废话,就给我滚回清思筑,不要再跟着我了!” 车在门口停下,阮娆气哼哼从车上下来,头也不回的走了。 苍青看着她走远,不禁心中感叹。 女人实在太可怕了,怪不得师门不让弟子近女色呢! 这姑奶奶脾气说来就来,说翻脸就翻脸,比六月的天还没个准!这忽冷忽热的,谁的心脏能受得了? 他真想替主子捏把汗! ———— 晚饭过后,月上中天。 由于没有替主子讨到表姑娘亲手做的肉羹,苍青自觉没脸见主子,于是故意在外多逗留了一会儿,估摸着主子应该睡了,才蹑手蹑脚的进了院子。 院子里黑漆漆静悄悄的,显然都已经入睡。 苍青刚松了口气,就见正屋的门突然无人自开。 黑漆漆的门内,传来主子那清冷的质问: “为何这么晚才回府?今日你带她究竟去了哪?” 第108章 他把人弄丢了 苍青怕主子误会,赶紧实话实说。 “表姑娘早回府了,只是她因为昨日的事情,还在生主子的气,属下没能劝住她……苍青愧对主子。” 一片沉寂。 半晌,屋内才传来裴璟珩疲惫的声音。 “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苍青行礼回了房。 屋内,裴璟珩一个人坐在黑暗中,眸色漆黑孤寂,与黑夜融为一体,久久无眠。 ----------- 第二日一早,阮娆再次出府,去了铺子里。 铺子装潢已经完成,璀璨夺目的门头,高阔气派的拐角楼,成了朱雀长街沿途最亮眼最特别的存在,每日都吸引了无数百姓驻足观看。 “覃伯,店名悬赏可有结果了?今日可是最后一日了。”阮娆问道。 覃伯将这三日收集到的店名,选了几个悦耳吉利的出来。 阮娆大致扫了一眼,什么琳琅阁八宝轩,太俗。什么水晶宫琉璃殿,太浮夸。 “前头说好的,选中的店名赠酬金五百两,掌柜的怎么到现在还不开奖?莫不是诓人的不成?” 一个络腮胡的彪形大汉突然大声嚷着走来。 他一喊,在门口附近观望的百姓们也都纷纷围了上来,嚷嚷着要开奖。 可阮娆在这几个名字之间迟疑,都觉得似乎有些差强人意。 “大家莫急,还有半日时间,太阳落山前,一定会开奖。”阮娆耐着性子安抚众人道。 带头的彪形大汉不知是不是同行找来的,开始故意带节奏:“别听她的!分明就是故意拿银子哄人的!压根没打算真的给!无良奸商!毫无诚信!” “对!奸商!”有人躲在角落故意附和。 百姓们轻易便被挑唆了情绪,人越围越多,纷纷指责唾骂起来,场面一下子失了控。 阮娆面色微沉,头脑冷静,一边吩咐苍青去喊京兆府的衙卫,一边让覃伯集结护院,将那领头寻衅的彪形大汉盯死,只要他想跑,就把人抓住送官。 然而还没能等她施展,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道清润的声线: “我有一店名,前来献策。” 话音落,人群立刻被一队金甲卫兵强制朝两边分开,留出一条宽阔的路。 少年锦服玉带,笑意温润,朝她缓缓走来。 阮娆略略一怔,“三殿下?” 百姓们一听是皇子亲临,吓得纷纷跪地不起。 就连那惹事的彪形大汉,也吓得面如土色,匍匐于地。 “听说你这里出了事,我便来看看。”三皇子轻声道。 阮娆想起他的松月茶社确实离这里不算远,于是福身一礼,“多谢殿下派人照拂。” 上官旻笑笑,视线在她手里一沓店名上面扫了下。 “店名还没想好?” 阮娆点头,“原本想以此作为噱头,让百姓们口口相传,打出名气,结果差点弄巧成拙。” “这世上总有心怀不轨之人,并非是你的错。” 上官旻轻声安慰。 “你若不嫌,我这里倒有一名可做备选。” 说话间,他提笔蘸墨,行云流水题下三字:留仙台。 阮娆略略一品,顿觉惊喜,抬头笑道:“殿下这名果然妙!既夸赞店中之物非人间凡品,又夸赞来女客皆为天上仙子,真是一语双关!” 上官旻笑意温柔地注视着她。 “你喜欢就好。” 阮娆被他情意微露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赶紧让覃伯奉上悬赏银两。 “能得殿下赐名,小店实在荣幸之至!原本不该拿这些俗物答谢殿下,只是先前定了规矩,不好食言,只好请殿下收了这微薄谢意。” “看来,今日是我拔得头筹了。”上官旻笑了笑,转头吩咐侍从。 “换成碎银,分给今日在场的百姓,” 跪在地上的百姓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上一刻还担心自己被三皇子当成刁民抓走,下一刻就要拿到三皇子亲自赏的碎银? “今日我借花献佛,与诸位结个善缘。这位店主是我的朋友,她铺子过两日开张,届时还希望诸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多多照拂一二。” 他语气温软柔和,不紧不慢,却由里到外透着天潢贵胄的矜贵和威压之气。 老百姓们哪里见过这阵势,自然是叠声答应。 就连那络腮胡子都埋着头连个屁都不敢再放一个。 上官旻的话音刚落。无数银瓜子金瓜子从空中洒下,好似下了一场泼天富贵雨。 这显然不止五百两了。 阮娆有些瞠目,不由出声问,“殿下,何至于如此破费?” “既然要造势,不如造的彻底一点。”他低头轻声解释。 “今日过后,怕是京中无人不知你的留仙台了。” “但三殿下却会因此被人诟病一掷千金的!”阮娆有些担忧,“流言会毁了殿下清誉的。” 上官旻无所谓的笑了笑,“无碍,我本就是个无所事事的纨绔皇子,清誉也好,污名也罢,随他们去吧,毕竟嘴长在他们身上,我管不了,也懒得管。”‘ “人生在世,不求尽善尽美,毫无瑕疵,但求无愧于心,不负此生罢了。” “殿下当真胸襟豁达,明达通透,愚弟佩服。”阮娆因女扮男装,于是行了抱拳礼。 上官旻看着眼前白皙纤弱的美少年,低声一笑。 “欠了我这么大的人情,可不是一句话就了事的。说吧,打算怎么还?” 阮娆眨了眨眼,抬头看向他。 “殿下问阮娆这个问题前,怕是早已有了主意,直管说便是。只要不是杀人放火,阮娆定当遵从。” 上官旻被她戳中心思,顿时开怀一笑,感慨道: “这世上果然只有你最懂我。” “既遇知己,岂能无酒?陪我去喝一杯,如何?” 若是换了旁人,阮娆定然是不会答应的。 但三皇子……她相信他是个君子,并非卢凌风裴洋之辈。 阮娆干脆的点了头,上了三皇子的马车,随他离去。 等到苍青领着京兆府衙卫回来,迎接他的自然只有风平浪静的店门口,还有人去车空的表姑娘。 苍青顿时急的直挠头。 他把人跟丢了!表姑娘还和其他男人走了,万一出了事…… 主子会把他扒皮抽筋的! 来不及多想,苍青赶紧循着车辙印去找。 结果找了半天,那车辙印居然出了城,上了官道,然后和无数车辙印混在一起,再也分辨不出了。 此时已是晚霞漫天,距离表姑娘被三皇子带走已经两个时辰了。 苍青深知仅凭一己之力怕是无法找到人,只能动用他们暗中的消息网。 但必须要先告知主子才能拿到权限。 左右也是躲不过去,苍青只好回府,主动坦白从宽去了。 裴璟珩听说消息,眸色倏然冷沉,长眉压目,披衣而起。 寂无无奈摇头叹气。 “你想去,我也不拦你,只一样,别用轻功,别强催内力。否则你这伤十天半月也好不了了。” 裴璟珩像是没听见似的,穿戴整齐疾步走了出去,又恢复成那个杀伐果决、面色冷肃的指挥使大人。 苍青小心翼翼的跟在后面,抬头看了眼即将敛尽余晖的落日,心中生出一丝不安。 今夜,似乎不太平静啊! 第109章 少年喉结滚动,低头吻来…… 城外,画舫。 甲板上晚风徐徐,橙红夕阳与紫色的晚霞交织在一起,铺了满湖。 对面一枚黑子落下,阮娆看着棋盘,将手里的白子扔了回去。 “殿下棋艺高超,我认输。” 上官旻笑了笑,“愿赌服输,晚上陪我游湖赏夜景吧。” 阮娆面露迟疑。 “莫担心,我已差人去府上知会过了,待会儿用完饭,我亲自送你回去,不会有事的。”上官旻轻声挽留。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阮娆也不好再坚持,只能留了下来。 棋盘撤下,很快便有侍从将各式菜肴端上来,其中有一盘鱼脍,薄如蝉翼,摆成一朵雪牡丹的形状铺在碎冰上。 上官旻夹了一片放在阮娆碗里。 “这湖里的鲤鱼,一年中也就这个时段最鲜美,错过就要再等一年。尝尝看。” 阮娆谢过,蘸了酱料放入口中,果然入口鲜美,余味微甘。 “果然美味。” “喜欢吃,就多吃点。”上官旻又夹了几片放在她碗中,目光宠溺。 盛情难却,阮娆又吃了一片,余光却看到四周景致已悄然发生了改变,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殿下,咱们方才不是在湖里么?这是到了哪儿?” “那湖与汴河本就是连通的。”上官旻笑着指了指前面,“前面就是汴河码头。” 汴河?码头? 她的沉尸之地? 阮娆手里的筷子啪嗒掉在桌上,怔怔看着碗里的鱼肉,突然捂住嘴呕了一声。 上官旻一下愣住,目光关切。 “娆娆,你哪里不舒服?” 阮娆眼眶发红,再也忍不住,转身趴在船舷上狂吐起来。 上官旻神色微变,连忙上前帮她抚背,转头沉声吩咐。 “将随行医师叫来!” 片刻后,阮娆终于止了吐,昏昏沉沉被扶进了船舱歇息。 医师进去切完脉,出来小心翼翼禀报:“这位姑娘只是肠胃不和,并无大碍,只是……” “只是如何?” “只是她体内寒毒太深,子嗣方面会很艰难。” 上官旻眉头深深蹙起。 “去开些调理的药方。” “是。” 阮娆迷迷糊糊间,只觉周身寒冷无比。 眼前一片漆黑,她双手双脚被捆,嘴被堵住,不能动也不能喊。 水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往她耳朵鼻子里灌,肺像是要炸了一般的剧痛。 濒临溺死的感受。 难道她又被沉了湖? “不要!” 阮娆惊坐而起,额头一片冷汗。 “做噩梦了?” 握着她手的少年掏出一方锦帕,替她擦了擦额头的汗。 阮娆惊魂未定的抬头,正与少年垂下的眼眸对上。 他静静望着她,目光温柔而专注,让人莫名有种心安的感觉。 “别怕,我在。” 温暖宽厚的胸膛靠了过来,将她揽入怀中,淡淡的龙涎香萦绕鼻端。 眼前无边的黑暗和萦绕不去的死亡恐惧逐渐被温暖驱散,阮娆终于从过去的梦魇中解脱出来,仰头怔怔看着上官旻。 少年目光始终温柔,即便揽她入怀,也没有什么逾矩的动作,还将自己手上一串迦南香珠串戴在她的手腕上。 “这珠串是高僧开过光的,能避邪驱恶。你好好戴着,今后便不会再做噩梦了。” 原来男女之间相处还可以如此温暖舒服。 原来被男人珍视呵护是这样的愉悦幸福。 活了两辈子,嫁过一次人,她却从不知晓。 真可悲啊! 她错了,错的离谱。不该拼命去追逐一个根本不爱自己的人,将自己作贱的体无完肤。 她本可以拥有一个温柔体贴的夫君,体验一段美满温馨的姻缘,而不是在大好年华含冤死去。 鼻子一酸,悔恨的泪缓缓溢了出来。 “怎么哭了?” 上官旻低头凑近,轻轻用指腹替她擦去泪。 轻柔的吐息拂面,阮娆泪朦朦的抬眼,无措的看向他。 水雾打湿了她长密的眼睫,让她看起来有几分楚楚可怜,偏又长着一双妩媚上翘的猫儿眼,柔柔睇来的时候,能勾走男人的心魂。 少年呼吸一窒,眸色渐深,指腹不知不觉往下滑,轻柔擦过她的唇瓣。 二人视线交缠,一个泪眼婆娑,茫然无措,一个深情注视,目光缱绻。 空气升温,心跳加剧。 “可以吗?” 少年轻声问了句,喉结滚动着,缓缓朝她低下头来—— “砰!” 一只羽箭陡然钉入身后的窗棂,尾端不断震颤嗡鸣! 所有旖旎瞬间消散。 上官旻脸色一变,转头从窗户望出去,只见不远的码头上立着一道颀长挺拔的人影,箭袖武服,手挽弓箭,浑身散发着冷冽的杀气。 阮娆自然也从敞开的船窗看清了码头上立着的人。 看着裴璟珩那冷沉如冰的脸色,她非但没有一丝紧张慌乱,反而生出一丝隐秘的报复快感。 “子渊来接你了,需要我把船靠向码头吗?”上官旻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阮娆明白他在试探,微微一笑。 “殿下不是还要游湖赏夜景吗?阮娆愿赌服输,不能食言。” 上官旻闻言,眼里重新有了笑意,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二人相视而笑。 这一幕透过窗户,被岸上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裴璟珩一双眼睛比夜还要乌沉,翻涌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身体里好似有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在弥漫,近乎沸腾地往上涌。 嘴角突然溢出一丝血迹,被他面无表情的揩去,强行凝聚内力,纵身而起! “主子!不可用内力!”苍青猛然一惊,伸手要去拦他,却晚了一步。 男人如夜枭一般飞身跃水,眨眼间落在甲板上。 船舱门打开,上官旻走了出来,温润一笑。 “子渊打招呼的方式可真别出心裁,方才那一箭,险些让我以为自己遇刺了。” “听苍青说有宵小之辈拐走了表妹,方才情急之下贸然出手,还望殿下海涵。”裴璟珩冷冷回道。 上官旻也不生气,轻轻一笑。 “子渊来的正好,我们正要游汴河赏夜景,一起吧?” “殿下当真好兴致,夜已深,我该带她回府了,就不打扰殿下的雅兴了。” 裴璟珩冷冷说完,转身就往船舱走。 上官旻笑容立刻消失,立刻伸手拦住他的去路。 “子渊,不是我想拦着你,娆娆她确实不想跟你走。” “娆娆。”裴璟珩冷笑一声,“我竟不知,你二人何时这般熟了。” 说完,竟无视他径直往里走。 上官旻手一抬,顷刻间,无数暗卫涌出,将裴璟珩团团围住。 “子渊,我一直把你看作朋友。但今日我也只能先礼后兵了。她一时不想跟你走,我便要护她一时。你不要逼我。” 裴璟珩清冷的凤眸缓缓扫视一圈,声音缓而沉: “我原本不想动手的。” 话音落,他身影一闪,如夜雾般飘忽,眨眼间已经撂倒一片,来到舱门外。 还没等他推门,门却从里面被人打开。 阮娆身着月白软烟罗裙,捧着一盏莲花灯,缓缓从里面走了出来。 裴璟珩冷冷看着她,“跟我回府!” “别碰我!” 她躲开他的手,眼神冷漠而疏远。 “你说什么?”裴璟珩目光像是要吃人。 “我说,别用你的脏手碰我的灯,脏了我……姐姐的轮回路!” 一字一句,吐字清晰。 她冷冷回望他,目光透着恨意。 裴璟珩一下愣住。 第110章 他气吐血了 阮娆冷冷说完,绕过他走出门外。 头顶一轮缺月高悬,阮娆手捧莲花灯,虔诚跪下许愿,随后将莲花灯放入水中,看着它逐渐飘远。 她祭奠自己,就是为了与过去那个鬼迷心窍的自己彻底告别。 当初的她家世显赫,顺风顺水,只可惜被情爱迷了眼,将一手好牌打的稀烂。 从今往后,她的心彻底与情爱绝缘,再不会为任何一个男人迷了眼。 余光中,身边一左一右,多了两双脚。 “甲板上面凉。快起来,别受了寒。”上官旻体贴将她扶起来。 随后,一件带着体温的斗篷瞬间落在她的肩上。 “多谢殿下。”阮娆被他虚揽着,转身就要回船舱。 手腕一下被人紧紧拉住。 “跟我回府。”裴璟珩沉声道。 阮娆平静地抬头看向他,“待会儿殿下会送我回去,就不劳烦裴大人了。” “子渊,我会将她安全送回去,你放开她。”上官旻立刻出声维护。 裴璟珩深深看着阮娆,声音却是对上官旻道: “我有话想单独问她,还请殿下给我们一盏茶的时间。” 上官旻征询的看了看阮娆,见她没有异议,于是点头,“好。” “有事喊我。” 他径自回了船舱。 “可以放开我了么?你弄疼我了。” 阮娆冷冷对裴璟珩道。 然而男人非但没有放开她,反而俯身逼近。 “为何不同我回去?深更半夜不回府,还跟别的男人独处一室,你心中可还有礼义廉耻?” “礼义廉耻?”阮娆冷笑。 “裴大人夜闯我闺房的时候,怎么没想过礼仪廉耻啊?” 裴璟珩一下抿紧了唇。 “那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大人难道不是男人么?”阮娆讥讽一笑。 裴璟珩一下冷了脸。 “你现在果真越来越放肆了!” “与人私会,入夜不归,不顾我的警告接近皇子,还敢有胆子对我出言不逊!你究竟想干什么?” 阮娆懒洋洋地抬眼看他,“你是我什么人?你又是以什么身份来管教我?裴大人,这会儿没外人,别在我面前装什么好表哥了。你充其量,也就是我前姐夫。” 说到这儿,她冷冷一笑。 “你知道吗,就在刚刚,我梦见我姐姐了。” “裴大人,我姐姐她真的是病死的么?” “你在质疑什么?”裴璟珩蹙眉。 “裴大人当真不知情么?”阮娆不答反问。 “我姐姐说,她死的好冤。她的尸身被鱼虾啃食,日夜难安。” 裴璟珩神色一凛,一下握住她的肩膀。 “你说什么?” 阮娆冷冷推开他。 “别装得这么惊讶,好像我姐姐的死真的跟你无关似的。” “苍天明月在上,你敢指天发誓,当真问心无愧么?” 裴璟珩瞬间陷入沉默。 阮娆就知道他不敢发誓,冷笑一声。 “我姐姐让我转告你,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爱上你。” “她告诫我,千万不要爱上你,否则就是自寻死路。” “所以今后,我的私事,就不劳烦裴大人操心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 手腕再次被人拉住。 “所以这就是你对我一反常态的原因?” “不然呢?”她冷笑反问。 “或许之前,我对你还有一些余情未了。但今日梦里的一切,让我终于明白,裴大人,你生性冷漠凉薄,绝非良人。” 裴璟珩顿时神色一僵,呼吸凝滞。 阮娆接着道: “这世上,恐怕也只有我姐姐那样的傻女人,才会毫不计较地付出一切去爱你。对我来说,热脸去贴冷屁股的事,经历一次便够了。既然没有回应,那便收回感情,换一个更值得的人去喜欢。” 裴璟珩下颌顿时收紧。 “你所谓更值得的人,便是上官旻?” “是谁不重要,跟你更没有关系,裴大人只需要知道,我对你心灰意冷,再无半点喜欢。” “裴大人不是一直这么希望的么?如今终于如了你的愿,裴大人难道不该高兴么?” 阮娆直勾勾盯着裴璟珩的反应,想从他脸上看到类似痛苦伤心的神情。 然而什么都没有。 裴璟珩神色冷静的可怕,漆黑的眸子盯着她,莫名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突然转身飞向了码头。 片刻后,岸上的人退的无影无踪,就连原本小摊贩热闹璀璨的灯火也尽数熄灭。 上官旻从船舱出来,见到此景,无奈一笑。 “夜景没了,看来只能送你回府了。” 阮娆也倍感疲惫。 “有劳殿下了。” 船很快回了原本的湖里,又靠了岸,换了马车,一路朝国公府而去。 阮娆心不在焉的倚着车壁,一路都在回想自己的话,生怕哪里露出破绽,让裴璟珩察觉到她一直在耍他的端倪。 上官旻见她沉默不语,原本想攀谈的心思也淡了下去。 直到下了车,阮娆才想起一事,赶紧从怀里掏出一枚做好的荷包,喊住了上官旻。 “殿下且慢。” 上官旻转过身来,手里却被塞进来一枚墨蓝色荷包,上面绣着一朵栩栩如生的昙花,月光下散发着朦胧的珠光,竟像是真的一样。 上官旻爱不释手地摸上去,花瓣居然还是立体的! “太美了。这是你做的?” 阮娆笑着点点头。 “这是我专门为殿下做的,‘绚烂永存’。” “这花瓣很逼真,用什么材质做的?”上官旻好奇不已。 “殿下不妨回去琢磨下,答对有奖哦。”阮娆弯眸笑笑,卖了个关子。 “好,那说定了。”上官旻眸子里闪着碎光,与她相视而笑。 暗处,一双乌沉的眼睛盯着这一幕,漠然攥紧了墙角凸起的砖块。 一股怒火忽地涌上心头,胸口似乎有什么随之绞紧了,疼得他手背泛起青筋,将那砖块攥了个粉碎。 “爷!咱回去吧!您今日催动了两次内力!寂无先生肯定急坏了!” 苍青满脸担忧地劝道。 裴璟珩没有动,看着阮娆一路进了府门,进了垂花门,进了自己院子,这才转身回去。 然而没走两步,他突然捂着胸口,吐出了一大口血! 第111章 他的梦 “主子!”苍青大惊失色,赶紧扶着他去了寂无的院子。 “怎么伤的这么重?我不是千叮咛万嘱咐不让他用内力吗?” 寂无一见裴璟珩就脸色大变,赶紧切脉。 “鼓击损络,络血外溢。他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苍青看了眼主子,想说,但没敢吭声。 寂无赶紧准备药浴,最后干脆利索的咔咔两针,裴璟珩顿时倚着桶壁昏睡过去。 “行了,说吧,他这一觉没有四五个时辰醒不过来的。” 苍青于是把主子翻遍了城外好不容易找到表姑娘,却看到她正在和三皇子卿卿我我的事告诉了寂无。 “哼!”寂无气的说不出话,来回转圈,一会儿指指外面,一会儿指指裴璟珩,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我早就说,这小子什么事都往自己肚子里咽,死要面子活受罪,迟早要吃亏!果不其然吧?” “为了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居然把自己作成这副德行!差点毁了这一身修为!” 苍青也跟着不忿。 “属下离得远,也不知表姑娘跟主子说了什么,主子从船上下来脸色冷到了极点,表姑娘也没跟他一道走,还让三皇子送了回来。” “我总觉着,表姑娘这几日对主子,说不出的冷淡。” “哦?”寂无低头想了想,“这么说,她不是脚踏两条船,而是见异思迁,不要你家主子了?” 苍青赶紧下意识看了眼主子,见他闭着眼才松了口气。 “您老倒是真敢说。” “哼,有什么不敢说的?就为这,他就急火攻心,把自己气成这样?出息!”寂无气愤不已。 “她可以找别的男人,你家主子就不知道找别的姑娘吗?你这就放出话去,就说世子受伤,在我这院子疗养,大门开敞,所有人随时可以来探望。” “那丫头不就是长得美了点么?这京城最不缺的就是美人,不差她一个!等你家主子门外排起长队,让她后悔死!” 苍青重重点头,竖起大拇指,“还是您老高明!” 这二人打定主意要扳回一局,为世子爷出口气,却不知此时的世子爷,正陷入往日的噩梦里。 他梦到自己变回幼时的模样,回到母亲的院落里。 负责他起居的嬷嬷总是绷着脸,其他下人也总是小心翼翼沉默寡言。 幼小的他渴望见母亲一面,每日趴在窗前,但那正房终日门扉紧闭,里面时不时传来母亲的哭声,有时候断断续续,有时歇斯底里。 他极少能见父亲一面,即便父亲来,也只是匆匆一面,然后留下一道冷冷的背影,伴随着身后正屋瓷器碎裂的声音,还有母亲歇斯底里的尖叫咒骂声。 他总是静静看着,然后默默习惯。 直到他撞见了一个秘密。 他偷偷跑去屋里,小心翼翼抱起襁褓里的那个婴孩,却发现他面色发紫,早已没了呼吸。 “是你杀了他!” 母亲双目发红,疯癫发狂朝他扑过来,死死掐住他的脖子。 “你跟你爹一样冷血凉薄!怪物!你们裴家的男人都是冷血的怪物!我真恨不得没有生下你!” “不是我!”他心里在辩解,身体却倔强地抿着唇,一声不吭。 画面突然水波纹般起了涟漪,掐着他的人忽然变成了阮娆。 “是你杀了我姐姐!”她面色冷漠而疏远,目光带着恨意。 “裴大人,你生性冷漠凉薄,绝非良人!我对你再无半点喜欢!” 心脏骤然紧缩。 裴璟珩猛地睁开眼。 “哟,醒啦?”寂无在一旁阴阳怪气,“说说,都梦见什么了?冷汗一身一身的出。” “梦见我母亲了。”裴璟珩冷冷看向他。 寂无顿时脸色一变,扭头去一旁了。 “苍青。”裴璟珩声音沙哑,“找几个人,将汴河的河底给我掏一遍。” 苍青一愣,简直要怀疑自己听错了。 “爷?您确定是……汴河?就昨晚去的那条河?” 裴璟珩冷冷瞥了他一眼,“京城外除了汴河,还有第二条河吗?” 苍青顿时噎住。 “爷,汴河全长四百余里,最后汇江如海,您要把汴河翻个底朝天?那得猴年马月?爷究竟想找什么?” 裴璟珩轻轻咳了两声,唇色愈显苍白。 “找虞婉。” 苍青一下惊愕,又好似明白了什么,低头抱拳。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 阮娆刚醒,就听说世子爷卧病在床的消息,阖府都去探病了。 “姑娘,咱们要去探望吗?” “你替我送些补品过去,走个过场就行了。”她伸了个懒腰,赖着不起。 红玉见她敷衍的很,试探着问道: “姑娘昨晚回的那么晚,当真跟世子在一起么?昨日傍晚您没回府,是世子让人封锁了消息,这才堵了下人们的嘴。但背地里还是有些风言风语,说姑娘并非跟世子在一起,而是被三皇子带走了……” “清誉还是污名,嘴长在别人身上,让他们说去吧,我管不了,也懒得管。”阮娆借用了上官旻的话,一脸淡然。 “姑娘当真不亲自看看世子爷?听说,他都吐血了,连床都下不了了。” 红玉有些纳闷主子对世子的冷淡,忍不住多说了一句。 “不去了,探病的人也不差我一个,再说我今儿事多,忙着呢。” 红玉欲言又止,却最终也没敢问,默默下去准备了。 阮娆却在她走后,稍稍出了神。 当初她抑郁成疾,最终不得不搬进了追月阁养病,裴璟珩可有来看过她一次? 唯独除夕夜破天荒的主动来看她,也只是为了将她扫地出门。 如今别说他病了,他就是病的快死了,她也不想为他分一点心。 吃完早饭,她穿戴整齐,提着花篓去了后面的桃林。 铺子过两日就要开张了,她这两天需要加紧制作她的镇店香露,就是她之前取名为桃媚的那款香。 无数的桃花被采集下来,漫天花瓣纷飞中,少女粉颊白衣,沐浴在明媚春光中,仿佛桃花成了精。 裴润远远瞧见,眸中瞬间被点亮了光芒,目光一眨不眨的看着她,有种近乎痴迷的缱绻。 “三哥!看!阮姐姐在那呢!” 淳儿甩开他的手,撒丫子往前跑去。 “阮姐姐!” 阮娆回过头,顿时惊讶欣喜。 “淳儿?你怎么在这儿?” “我想姐姐了嘛!”淳儿抱着她的胳膊撒娇。 “究竟是想姐姐,还是想姐姐做的桂花糖了?”阮娆俯身刮了下他的小鼻子。 “自然是想姐姐了。”少年温润的声音徐徐传来。 阮娆抬头,刚好对上裴润那含笑的眸子。 “小润,你怎么也来了?” “淳儿嚷着要来,我不放心他乱跑,亲自送他过来。”裴润神色自然,让人压根看不出他在撒谎。 淳儿眨眨眼,有些不解的看着他:三哥怎么一边诓他来,一边骗阮姐姐? 三哥不诚实,不如大哥好。阮姐姐还是嫁给大哥吧! 第112章 我想让阮姐姐做大嫂! “阮姐姐,大哥病了,病的可重了呢,我们正要去探望他,阮姐姐要和我们一道去吗?” “我已经让红玉去送补品了,我就不去了吧。” “去嘛去嘛!你陪淳儿去嘛!”淳儿使劲拉着她的手往外走。 阮娆无奈。 当着裴璟珩两个弟弟的面,让她如何能说出拒绝的话? 毕竟还在人家屋檐下面住着,面子活总要做一做的。 “好好好,我去总行了吧?” 淳儿立马笑了,举着自己身上的小荷包,“姐姐走之前,再给淳儿装些桂花糖吧!” “真是个小馋猫!”阮娆笑着揶揄他,却忘了留意脚下。 “小心!” 一股冲力突然扑来,将她和淳儿护在怀里。 少年闷哼一声,手里抓着一条不断狂扭的青蛇,一下甩进了湖里! 阮娆惊魂未定,回过神来,才看见裴润受伤的连个血点,泛着淡淡的乌紫。 “小润!你被蛇咬了!快!快吃解毒丸!” 阮娆赶紧掏出随身的荷包,倒出一粒药丸塞进他嘴里。 她自己也吞了一颗,随后拉过裴润的手,帮他吸起了毒血。 少年脸色苍白的倚着桃树,又长又密的眼睫微微轻颤,极力忍着身体传来的异样战栗。 蛇毒让他手臂麻痹,但奇怪的是,他又能感到少女柔软唇瓣贴在手背上那濡湿温热的触感。 真希望时光永远停留在这一瞬间。 他心中生出一丝贪念。 “三哥,三哥!” 淳儿吓得快要哭了,伸手在裴润眼前晃了晃,见他没反应,转头哭丧着脸道,“姐姐,怎么办?我三哥已经魂游太虚了。” “不许胡说。”阮娆虽然这么说,其实心里也很害怕他突然犯心疾,赶紧趴在他胸口听了听。 心跳似乎逐渐在减弱。 “淳儿,你赶紧回院子喊人,我扶着你三哥往回走。” 事不宜迟,阮娆当机立断。 淳儿连忙听话跑去喊人了,阮娆拉着裴润的胳膊架在自己肩膀上,负担了他大部分的重量。 “姐姐,你在担心我么?”少年气若游丝,眼睛半阖,看上去当真脆弱极了。 “别说话,保存体力。”阮娆艰难扶着他走,额头渗出了汗。 她一直把他当弟弟,却忘了重生以后,他只比她小了一个月,已经少年初成了。 “姐姐,你是这世上,唯一一个真心爱我疼我的人。”少年喃喃着,呼吸尽数喷洒在她脸颊和颈侧。 “就这样一直一直爱我疼我,好不好?” 阮娆累的气喘吁吁,压根没听清他在嘟哝什么,敷衍的嗯嗯两声。 少年悄悄勾起了唇,然后眼睛一闭,放心的晕了过去。 “小润!”阮娆惊呼一声,被陡然下滑的少年差点压倒。 “姑娘!” 恰好这时,红玉领着香嬷嬷及时赶来了。 一番手忙脚乱后,裴润被安置在厢房,红玉急匆匆去请寂无先生了,顺便将淳儿带到清思筑去。 寂无一听要去镜花水月阁,第一反应就是冷哼不去。 但一听说是三公子被毒蛇咬了,顿时变了脸色,匆匆拿上药箱随红玉去了。 恰好这时,卢菁菁三人跑来探望。 “表哥可有好些?”卢菁菁略带羞涩地捧出食盒。 “听说表哥食欲不振,这是我专门去天香楼等了好长时间排队才买到的香酥鸭。表哥尝尝。” 香酥鸭…… 裴璟珩脑海中闪过一张撒娇要吃香酥鸭的笑靥,顿时垂下眸子。 “我不喜吃香酥鸭。你拿回去自己吃吧。” 卢菁菁脸上的笑意顿时淡去。 “卢姐姐,世子正病着,自然要吃些清淡的,一看你就没照顾过人。”姜雪儿笑着揶揄,暗暗拆台。 卢菁菁顿时白了她一眼,找了个借口,起身告辞了。 姜雪儿拿出自己做的白菜豆腐汤。 “表哥,这道翡翠白玉汤清淡爽口,好消化,最适合大病初愈的人。要不您尝尝?” 裴璟珩连看都没看一眼。 “多谢你好意,我很少吃外人做的东西,你还是自己拿回去吃吧。” 姜雪儿脸色讪讪,也离开了。 谢灵儿也赶紧起身。 “我没有两位姐姐的好厨艺,所以只能送些野山参,希望帮世子早日恢复。” 裴璟珩淡淡瞥了一眼旁边的纸包,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那是什么?” “哦,先前阮姐姐送来一些她亲手做的山楂丸,我没来得及吃,今日只好借花献佛了。若是世子不放心外人做的东西,我拿回去也无妨的。” 裴璟珩淡淡嗯了一声。 “多谢。” 这意思是收了? 谢灵儿早料到会如此,了然一笑,告辞离去。 人一走光,淳儿立刻扑到那堆山楂丸前,剥了一颗送到裴璟珩嘴边。 “大哥,你快尝尝,阮姐姐做的山楂丸,可好吃了!” 裴璟珩握住他的小手,送到他嘴里。 “我留下这些,是为了给你吃。” 淳儿顿时笑了。 还是亲哥哥对他好,不像三哥,总是哄他诓他。 “大哥,告诉你一个秘密哦。”淳儿神秘兮兮的趴在裴璟珩耳边。 “我三哥喜欢阮姐姐,想让她做我三嫂!” “大哥,你喜欢阮姐姐吗?” 裴璟珩顿时一愣,不可置信的转头。 “你说什么?” “我三哥老是诓我去找阮姐姐,其实是他自己想去见阮姐姐。”淳儿嘟囔道。 “三哥不诚实,阮姐姐那么好,不要嫁给爱撒谎的三哥。大哥,你还没回答我,你喜欢阮姐姐吗?” 裴璟珩顿时一口气闷在心里,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半晌,他问: “淳儿想让大哥喜欢她吗?” “当然想啊!阮姐姐又漂亮又温柔,跟原先的嫂嫂一样疼爱淳儿呢!” “哦对了!她做的桂花糖和山楂丸的味道,也跟原先嫂嫂一模一样!” 裴璟珩再次愣住。 “什么?” “我说,阮姐姐做出来的好吃的,味道跟原先嫂嫂做的简直一模一样呢!” 淳儿歪着小脑袋,认真剥开一颗山楂丸,送到他嘴边。 “大哥要是不信,尝尝这颗山楂丸。” 裴璟珩张嘴咬下,机械的嚼了嚼,心中微微泛起波澜。 虞婉以前确实经常给他送吃的,但当初他怀疑她是四皇子那边的细作,所以她送来的东西,他全都倒在花盆里。 他不曾吃过她亲手给他做的东西,自然分辨不出嘴里的东西是真是假。 他现在唯一想知道的是,一个孩子的话,究竟能信几分? 若真的可信,那么,阮娆会做虞婉自创的点心,知道了虞婉那么多的事,一定与虞婉之间有着十分紧密的联系! 或许,想要找到虞婉,她才是关键! 第113章 说客 阮娆这边,寂无火急火燎地赶到,给裴润号了脉,又施了针,总算是稳住了。 弄完这些,他蹙着眉瞪着阮娆: “又是你!世子因你受伤不说,如今小润又因你被蛇咬!你简直就是个……哼!” 他怒到极点,想骂却骂不出来,最终只能以冷哼代替。 阮娆帮裴润吸了蛇毒,此时也有些不适,迫不及待想回屋躺一躺,懒得跟他掰扯。 “既然先生来了。这里就交给你了。” 她声音发虚地说完,一起身,忽然身子晃了晃,差点没倒在地上,幸好被红玉眼疾手快的扶住了。 “姑娘!没事吧?” 红玉满脸担忧。 寂无冷冷瞥了一眼,哼道,“装模作样。” 红玉一下子就炸了。 “你这个老妖怪!凭什么这么说我家姑娘!要不是我家姑娘替三公子吸了蛇毒,这会儿哪有你充神医的份儿!不知好歹!呸!” 寂无一愣,没有计较红玉的态度,反而认真打量起阮娆来。 “你替小润吸了蛇毒?” 说话间,他手指已经开始帮她切脉,原本不耐厌恶的神色也渐渐变得古怪起来。 “唔,还真中了蛇毒,看来我刚才真冤枉你了。” “行吧,既然你救了小润,有什么条件尽管提,我可不想欠你的人情!”他不情不愿道。 阮娆冷冷回道,“我救三公子出于自愿,并非看先生的面子,自然也无需先生还什么人情。” 一句话让寂无忍不住侧目,细细打量起她来。 阮娆任他打量,目光澄澈平静,只是呼吸略有虚弱。 寂无只要先替她施针喂药,帮她解毒。 “你为何自愿以自己性命去救小润?” 他一边施针,一边审视的盯着她。 “没有为什么,当时情急,我只是下意识去救人而已。”阮娆如实答道。 寂无对这个答案显然不信。 “当真没有别的原因?” “若先生非要问个所以然,我只能说,小润对我来说跟弟弟一样,做姐姐的自然要爱护弟弟。况且他也是为了护着我才被蛇咬的,救命之恩,自当报答。” “哼,你最好说的是实话!”寂无满意地哼了声。 “你先前负了世子,改投他人怀抱,这事儿我管不着,但小润素有心疾,受不得刺激,我劝你最好离他远一点!” 这话实在跟指着鼻子骂她水性杨花没任何区别了。 阮娆平静的抬眼看向寂无,一字一句道: “以前我确实鬼迷心窍,对世子生出不该有的情愫,但此后世子对我百般讥讽折辱,视我为肮脏之物,已让我逐渐认清了现实,断了念想。” “在我被世子冷言冷语百般苛责的时候,只有三皇子对我始终如一,关怀备至,我便渐渐与他走近了些。难道这就是先生口中的改投他人怀抱?” “难道我喜欢过世子,就不配再得到旁人的喜欢,也不配再喜欢旁人了吗?” 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情真意切。 寂无瞬间哑口无言。 虽然只是阮娆的一面之词,但他想起裴璟珩那冷硬的性子,几乎没有犹豫便选择了相信。 搞了半天,竟是他先入为主,冤枉人家姑娘了。 “咳嗯。”寂无尴尬地咳了声,“那个……先前是我没了解清楚,误会了你,抱歉。” “没关系,反正误会我的也不止先生一人,我早就习惯了。”阮娆轻嘲道。 “也请先生放心,该说的话我昨日都与世子爷说清楚了。阮娆自从进裴家那天起,便牢牢记住了他的警告,裴家儿郎,我是半点都不会沾的。同样的,今后阮娆跟谁往来,也请先生转告世子,不要横加干涉,那是我的私事,跟他没有半分关系。” 寂无如今算是真的听懂了。 这是要彻底划清界限啊!就这丫头干脆果断毫不拖泥带水的劲儿,怎么可能会脚踏两条船? 听这话音,分明是璟珩那小子自己作,把人家姑娘作到心灰意冷,作到了别人怀里,如今后悔了想追,人家姑娘却不愿回头了。 偏那小子还是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主,死活不肯让人家姑娘知道他背地里的付出。真是活该他! 寂无心里恨铁不成钢,嘴上却又替裴璟珩打圆场: “璟珩那孩子是个慢热的,天生性子就冷,什么都忘心里藏。嘴上说话可能不中听了些,但他却实打实的在乎你。我从没见过他对哪个姑娘像对你这般的放在心上。” “远的咱们不说,就这短短两日,他已经为了救你受了两回伤。昨日他一回来就吐血倒下了,还偏不让人告诉你。你若是能多给他一点耐心和时间,慢慢就会明白,他喜欢一个人,嘴上不会说,但可以为了她什么都敢做。” “或许先生说的是对的,可我为什么放着现成的良人不要,非要浪费时间去等一个曾经厌弃过我的人呢?” “其实,也不用等很久……” 寂无吞吞吐吐,就差把‘世子真的喜欢你’这话说出来了。 “即便不用等,我也没兴趣。好马不吃回头草,先生应该也听过这个道理吧。”阮娆表明态度。 “天色不早了,先生赶紧送三公子回去吧。” 她站起身,下了逐客令。 寂无叹了口气。 臭小子啊,姑娘是个好姑娘,师叔也帮你争取了,只能帮到这儿了,谁让你前面造孽太多呢? 你自求多福吧。 ----------- “大哥!大哥!你想什么呢?”淳儿摇晃着出神的裴璟珩。 “大哥还没回答淳儿的问题呢!” 裴璟珩回过神。 “淳儿,别再问了。” “为什么啊?难道大哥不喜欢阮姐姐吗?” 裴璟珩顿时轻咳了几声,垂下眸子。 “不是。” “我和你阮姐姐之间有误会,她很生我的气。” 淳儿顿时眉头一皱,似乎意识到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 但他还是拍着胸脯道,“没事,大哥,我会想办法让阮姐姐原谅你的,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裴璟珩只当他童言无忌,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好。” 兄弟二人难得独处,苍青却在这时进屋通禀。 “爷,二夫人来了。” 话音刚落,就见卢氏领着去而复返的卢菁菁急匆匆走进来。 一见裴璟珩,卢氏立马拿着帕子哭天抹泪,直直就朝他跪下来! “世子啊!二婶求你,快把你凌风兄弟从牢里放出来吧!” 第114章 对峙 卢菁菁也跟着哭哭啼啼的跪下,姑侄俩哭的一个比一个热闹。 裴璟珩顿时沉下脸,看了苍青一眼。 “二夫人,表姑娘,快请起,这于理不合。” 卢氏自然不肯。 她老娘哭天抹泪让她把侄子救出来,她大嫂更是在家里一哭二闹三上吊给她施压,她如今也是被逼的没了办法。 好不容易能逮着世子一回,今日若他不肯放人,她是是绝不会起身的。 苍青请不动人,又碍于男女有别不能伸手去拉,只好无奈的求助主子。 裴璟珩捏了捏眉间,淡淡道:“卢兄弟这两日便会出狱。二婶快起来吧。” 卢氏一听,这才高兴,赶紧起了身,对卢菁菁道,“快,还不快谢过你表哥。” 卢菁菁破涕为笑,羞涩行礼,“多谢……” “不必谢我。”裴璟珩淡淡打断她,看向卢氏。 “要谢,就该谢被卢兄弟逼奸的那个清倌人,谢她大难不死,这才让卢兄弟逃过一劫。” 卢氏姑侄俩顿时脸色讪讪,尴尬的不敢抬头。 “说起来,我还有一事想要问问二婶。”裴璟珩审视的看着卢氏。 “父亲洗尘宴那日,府里分明没给卢家下帖子,卢兄弟是怎么跑来裴家的?又是怎么混进内宅骚扰女眷的?二婶是不是得有个说法?” 卢氏被问的一愣,抬头跟裴璟珩一对视,瞬间明白这整件事的症结在哪了。 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那日的事! 好个世子爷,仗着殿前司指挥使的身份,居然公报私仇,暗地里替那狐媚子撑腰! 可怜她侄儿白白被人磋磨这三四日! “此事是二婶疏忽,那日新得了两匹石青色缎子,正适合给年轻儿郎穿,深儿不在府里,二婶便将凌风喊来让他拿回去。谁知道他吃了两盅酒,竟发了酒疯。你放心,下次不会了。” “没有下次了。”裴璟珩冷冷道,“卢兄弟此番入狱,按大盛律例,官身怕是不保了。” 卢氏顿时吓得瞠目,“这、这有那么严重吗?” “严不严重,权看卢家如何做了。”裴璟珩声音里透着胁迫之意。 “祖母寿诞在即,届时府里宾客云集,非富即贵。我若是卢兄弟,刚从狱里出来,一定不会凑这个热闹,出来丢人现眼。” 卢氏顿时脸色一僵。 卢菁菁更是难堪到脸皮发烫。 “是,二婶明白了。”卢氏忍着一口气说道。 告辞出来后,卢氏才一吐心中的憋闷: “一定是阮娆那个狐媚子!一定是她!挑唆世子跟凌风争风吃醋,世子这才铁了心的要送凌风进殿前司受刑!” “这口气不出,我这当家主母岂不是白当了?” 卢菁菁一听,顿时也又气又恨。 “姑母说,该怎么帮我兄长出口恶气?” 卢氏目露阴狠,左右看看,“这里说话不方便,回去再慢慢商议!” 卢氏二人走远了,刚回来没一会儿的寂无也从角落里踱步出来,回了屋内。 “你方才出言维护那丫头,她又听不到,何苦还要为了她得罪你二婶?” 裴璟珩抿着唇。 “我没有维护她,只是在肃清家风而已。” “你就死不承认吧!”寂无哼了一声,“等到那丫头披上嫁衣上了旁人的花轿,我看你还能不能像此时这般嘴硬。” 裴璟珩顿时唇线紧绷。 “师叔究竟想说什么?” “那丫头铁了心要跟你划清界限了。”寂无叹气。 “姑娘倒是个好姑娘,我看你也别再想了,索性成全人家吧。” 裴璟珩略诧异的看了眼他。 “师叔刚才还讨厌她,不过去了半个时辰就对她改观了?” 寂无点点头,“有情有义,知书达理,长得也美,这样的姑娘,搁谁谁不喜欢?别说你,就连小润……” 他突然停住,叹了口气。 “我希望你们兄弟二人,不要为了一个女人伤了和气,莫要重蹈我和你爹的覆辙。” 裴璟珩顿时神色一凝。 转头却看到淳儿正眨着眼睛听得正起劲儿。 “苍青,带淳儿回去。” “大哥,我不走……”淳儿伸手努力想留下来,却被苍青一把扛走了。 裴璟珩满脸疲惫地闭上眼。 “我想一个人静静……三叔。” 一声三叔,让寂无瞬间像是被点住了穴,声音颤抖且嘶哑。 “你已经很多年没这么喊过我了。” “看看你三叔如今的鬼德行,好好想想,你身为裴家继任家主的责任。” “情爱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悬崖勒马,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更何况以你的处境,不知要让那丫头等到猴年马月,与其等到变成怨偶,相看两生厌,不如索性放开手,让她找到自己的幸福,彼此放对方一条生路。” “当年我选错了,只能花一辈子去偿还。你和小润……三叔真不希望,当年的悲剧在你们身上重演。” 说完,他默默离开了。 裴璟珩静静闭着眼,一个人坐在屋里许久,久到天色完全暗了下来,黑暗将他重重包围。 一个人的黑暗,他早已习惯。 十岁那年,父亲扔给了他一把剑,将他送去一个黑漆漆的地方进行惨无人道的试炼。 从那以后,他的世界堕入了永夜,像是被困在了深暗的井底,被剥夺掉了光亮和色彩,也剥夺掉了自由。 他甚至能看到一道道碗口粗的铁索缚在他身上,裴家的名誉,声望,前程…… 他有多少个身份,就有多少道枷锁,根本挣脱不开。 直到有一天,他身边,终于闯进来一个不速之客。 一开始他很不习惯,甚至是戒备的。 她却声称心悦于他,屡屡耍赖纠缠。 如今他才尝到了情滋味,她却单方面表示,要离开了。 他猝不及防。 还没来得及反应,头顶便有人挑衅,放她走吧。 她有了更好的选择。 耳边也传来提醒的声音,放她走吧。 你们会互相耽搁。 还有一道声音劝他,把她让给弟弟吧。 你是哥哥。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他只能为责任活着? 凭什么他把要把她让人别人? 凭什么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裴璟珩缓缓睁开眼,目中翻涌着暗色的狂潮。 ———— 裴润感觉到屋里进了人,努力的睁开了眼。 一道人影挺拔笔直,站在他床前。 “大哥?” “嗯。” 男人神色很冷。 “好些了么?” “好多了。” 兄弟二人往日交谈不多,客套话一说完,气氛一下子便冷了场。 “大哥大晚上来我屋里,是有何要事?”裴润缓缓坐起身。 裴璟珩看了他半晌,缓缓开口问道: “你喜欢阮娆?” 第115章 少年眼眶猩红:你不配再得到她的爱! 裴润一愣。 “大哥为何有此一问?”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裴璟珩沉声道。 裴润与他对视,半晌,斩钉截铁的点头,“喜欢。” 裴璟珩一言不发的看着他,神色虽然没有半分变化,但他周身散发出来的气势,陡然在那一瞬间改变了。 裴润立刻察觉到了。 联想到之前二哥无缘无故突然被“发配”到了京郊大营,这么多天连家也不能回,他顿时心头冒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和淳儿都很喜欢阮姐姐,就跟之前喜欢嫂嫂,是一样的。”他温润一笑。 裴璟珩的神色明显松弛了些。 “原来是这样。” “大哥深更半夜来这里,就只为了问这么一句?”裴润若无其事的问。 裴璟珩在他床前坐了下来。 “先前你二哥被我突然调去京郊大营,想必你一定也很想知道为什么。” “我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发现他跟阮娆走的很近。” 裴润听懂了。 大哥这是在警告他。 但他仍装作不解。 “大哥为何要这么做?寻常表兄妹亲近的也大有人在,并不违背礼法。” 裴璟珩面容沉静,缓缓道:“因为阮娆根本不是表姑母的女儿,跟我们裴家也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她只是一个为了自保投诚于我的细作而已。” 这个消息太过惊人,裴润先是呆住,随后猛烈咳嗽起来。 裴璟珩伸手帮他顺背,接着缓缓道:“大哥不希望看到兄弟阋墙的事发生。不管你对阮娆是孺慕还是爱慕,大哥都希望你能收收心,专心应付春闱,毕竟这才是能够决定你一生的大事。” 裴润渐渐止住了咳嗽,低着头缓缓道,“大哥放心。” 裴璟珩点点头,起身欲走。 “大哥,你喜欢阮姐姐吗?”裴润在他身后缓缓抬头。 裴璟珩停下脚步,脊背有一瞬间发僵。 “为何要问这个?” “好奇。”裴润微微一笑,“当然也有点担心大哥。” “阮姐姐那样温柔善良的好姑娘,只要跟她接触过的儿郎都会情不自禁喜欢上她。我怕大哥会情不自禁陷进去,到时候既给不了阮姐姐名分,又不无法割舍的下感情,进退两难。” 裴璟珩默了一瞬,“我自有分寸。” 说完便离开了。 他一走,裴润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不见。 烛火跳动,却照不亮他阴霾渐重的漂亮双眸。 大哥他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如果他真和阮娆走到一起,大哥为了拆散他们,就有可能会将阮娆的真实身份公布出来,到时候看重门第的母亲一定会极力反对,逼他放弃! 而大哥自己则不需要顾虑,只要他自己不揭穿,没人会知道阮娆身份的秘密。 难道,大哥今日故意说这些来警告他,是打算将阮娆据为己有吗? 少年脸上渐渐呈现恼恨之色,突然胳膊一挥,将床边矮几上的杯盏扫落在地! “凭什么!你伤害过她一次还不够吗?” 少年对着门扉低声咆哮,近乎咬牙切齿。 “你不配再得到她的爱!” 少年眼眶泛着病态的红,扯下腰间那枚石青色荷包,深深吸了一口上面萦绕的甜香气,而后紧紧贴在胸口。 “姐姐,这次,我绝对不会将你拱手让人的!你等着我!” ------------- 裴璟珩从裴润的院落出来,一路往清思筑而去。 今晚的月色很美,很亮,跟昨晚一样。让他突然想起昨晚那惊鸿一瞥间,看到的那个在月光下散发着微光的昙花荷包。 冷冽的幽香从他胸口的位置逸出来萦绕鼻端,他顿了顿,将那做工粗糙的香囊拿出来。 昨晚的一幕幕,她的区别对待,她的蓦然翻脸,冷漠疏离,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的耻辱。 手里的东西也仿佛咧开了嘴,在无情对他嘲笑。 心中突然翻涌起一股出离的愤怒,找不到发泄的口。 或许小润说的是对的,他不该陷进去,不该被她左右了情绪,变得不像自己。 或许三叔也是对的,他应该放手,趁一切还没有失控,及时止损,和她互相成全。 手心里躺着那枚香囊,被他攥紧了,暗暗运功使力。 不经意的一个抬头间,他突然看到了镜花水月阁,与他隔着一汪湖水,遥遥对望。 灯火已熄,飞檐翘角的小楼静静沐浴在月光里,二楼的窗户大敞着。 他记得自己上次明明提醒过她,却被当做了耳旁风,仍然开着窗户睡觉。 紧攥的手渐渐松了力,被捏的皱巴巴的香囊又重新回到他的衣襟里。 男人鬼使神差的调转方向,向镜花水月阁走去。 片刻后,他飞身落在院子里。 内力还未完全恢复,落地的声音有点重,惊醒了睡在厢房的香嬷嬷。 香嬷嬷浑身戒备,悄无声息的出来查看情况。 “什么人?” “是我。”男人站在黑暗中,声音冷沉。 香嬷嬷一愣,立刻跪地抱拳。 “主上,有何吩咐?” 声音竟突然变得年轻,再不是中年妇人那种沙哑慵懒。 “无事,你退下吧。” 裴璟珩淡淡说完,抬脚往楼上走。 门被反闩了,但这根本难不倒他。 进了门,外间睡着红玉,轻轻打着鼾。 裴璟珩无声无息的走过,拂开一层又一层轻纱帷幔,终于来到了内室。 馥郁的芳香铺面而来,月光洒在床前纱帐上。 随着纱帐被他轻轻拨开,露出一张恬静的绝美睡颜来。 少女仰面躺着,青丝铺陈枕畔,一截玉藕般的手臂搭在腰腹间,更显得那中间被诃子半裹着的地方,颤颤盈盈,有种呼之欲出的饱满。 这盛景他见过许多遍,深深刻在脑海中,刻在每一次荒唐的梦境里。 然而她却压根不当回事。 从最初相识起,她便拿这副身子去引诱他。 不光如此,她还夺走他第一次的吻,第一次与女子拥抱,第一次在梦中和女人交欢…… 裴璟珩眸子一深,闭上了眼。 她夺走他诸多的第一次,在他生命中刻下痕迹,搅乱了他原本的平静,她却说翻脸就翻脸,说不认就不认了! 当他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倌儿么? 还是说,她压根不在意这些,所以可以带着他的气息和痕迹,再去爱另一个男人,将曾经对他展示过的温柔和妩媚,再展示给另一个男人看。 脑海中陡然浮现昨晚船舱中,上官旻朝她低头吻去的那一幕。 如果他当时没有赶到,没有射出那一箭,上官旻会做什么? 会吻她,抚摸她,然后褪去她的衣衫,将她压在身下…… 某种压抑的情绪陡然升腾起来,愤怒,不甘,嫉妒,耻辱,四种情绪不断交织成一股洪流,瞬间掀起惊涛骇浪,冲垮了他的平静。 要他放手?要他看着她被另一个男人拥入怀中? 做梦。 第116章 是你先招惹我的,别想跑。 他裴璟珩看中的东西,即便毁了,也绝对不会白白便宜别人! 手指轻轻探去,覆在她修长的脖颈上。 他的指腹能感受到少女的脉搏,有温热的血液从这层浅浅的皮肤下流动。 只要轻轻一个使力,所有让他失控的东西,所有陌生的屈辱和愤怒,所有将来可能的进退两难,全都迎刃而解! 他应该动手的,这世上,没人能在玩弄他之后,还能全身而退! 念头一起,他呼吸陡然急促,莫名心烦意乱起来。 然而心底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拼命抵抗他的这个决定,让他一向冷静杀戮的手,竟微微颤抖起来。 “嗯……” 少女在梦中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突然嘤咛一声,翻了个身,将他的小臂压在了下面。 手下绵软柔腻的触感无比清晰,让他顿时呼吸一窒,如坠梦里。 愤怒被悸动取代,眼前走马灯似的快速闪过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让他想起她的一颦一笑,一嗔一喜,是怎样的鲜活而灵动,是怎样一步步占据了他的视线,夺走了他的呼吸,让他一颗冰冷杀戮的心,开始萌芽复苏,有了正常男人该有的温度。 杀她,他做不到。 但是放手,他更做不到! 剩下的,那就只能是—— 将她据为己有。 他不想再自欺欺人了。 即便他早已看透了她的虚情假意,即便他知道她之前满心都是利用算计,那些花言巧语并无真心,他仍是想要得到她。 仿若雾开云散,乱七八糟的情绪瞬间被抚平,他的内心从没有这么清晰平静过。 原来他内心深处早已有了想法,即便他百般掩饰,努力忽略,都毫无意义。 因为他早已不知不觉间陷了进去。 而她,既然招惹了他,那她就必须负责到底。 “是你先招惹的,别想跑。” 他牙咬切齿,又爱又恨对她道。 然后,他低下头,缓缓凑近,薄唇轻柔而克制地印在她的额角。 这是一个冷漠无情的顶级杀手第一次主动亲吻女孩子,生涩,虔诚,认真,像是在缔结某种契约,盖上属于他的印记。 “啪!” 下一刻,少女一巴掌呼在了他的脸上! 裴璟珩先是一懵,继而黑了脸。 若是此刻阮娆能醒来,一定会被吓得魂不附体。 但幸好,她仍在睡梦中。 此时,梦里的她正在被一只大蚊子缠上,先是叮她的脖子,又来叮她的额角,不停的绕着她飞。 她忍无可忍,想一巴掌把它拍死。 但是这蚊子的触感真实到让她着实吓了一跳! 阮娆迷迷糊糊睁开眼,眼前却一切正常,只是风灌进来,将窗扇吹得摇摇晃晃。 阮娆咕哝了一声,翻身再次睡了过去。 而此时月光下,裴璟珩冷着脸,清俊如雪的一侧脸颊微微泛着红,悄无声息的出了院子。 夜已深,一长一短两道夜枭的叫声突然划破长空。 裴璟珩眼睛微眯,不疾不徐的回了清思筑。 苍青早已戴好面具,换好玄色斗篷在屋内等候。 “主子,旬日了,众门主应该都聚齐了。” “嗯。” 裴璟珩走到屏风后,须臾,一身肃杀玄衣走了出来。 黑色玄铁面具遮住眉眼,只露出唇形分明的薄唇和坚毅紧绷的下巴,狰狞的纹路愈发衬得他下半张脸俊美无俦。 一枚玄铁打造的烈焰扳指从暗格取出,戴在他拇指上,密道随后被开启,二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密道黑且长,时陡时缓,但对于习武之人却如履平地。 一炷香之后,眼前灯火通明,豁然开朗,二人来到一间雅静幽闭的房间。 推门出去,映入眼帘是肃穆而庄重的厅堂,无数戴着面具的斗篷人垂首立着,恭敬等候。 九级台阶之上,一把玄铁打造形似鹰爪的王座静静矗立。 “恭迎主上。” 裴璟珩在齐刷刷的臣服声中,稳稳坐在了王座上。 “这一旬之事,各门主依次禀报。” 他淡声道。 掌管情报的赤门门主率先上前一步。 “禀主上,苏州那边的事情有眉目了。” 说话间,他奉上一个羊皮册子,正是阮娆曾提到过的盐井图。 “属下潜伏多时,终于找准机会将盐井位置图偷了出来。并且已经实地查探过,除两处出不了盐已废弃外,其余皆在秘密投产中。每日产盐量已标注在册子最后面。” 裴璟珩嗯了声,简单翻了翻,“另外半本账册可有找到?” 赤门门主脑袋低了一些。 “……属下跟踪潜伏多日也不曾见阮孝廉拿出过什么账册,属下无能,请主上责罚。” “功过相抵,起来吧。” 裴璟珩将图册扔回给他。 “将上面盐井的位置全都誊出来,将图册悄悄还回去。” 赤门门主有些不明就里,但却不敢提出质疑。 “另找人做一份没有标识过的羊皮图册,明日拿给我。”裴璟珩接着吩咐道。 这下不止赤门门主,就连一旁的苍青都忍不住纳闷了。 真品都已经拿到手了,那位表姑娘也没甚作用了,主子还要羊皮舆图做什么? “主上,柔然斛律部首领欲要购入生铁五千斤,愿以牛羊马匹相易。是否应下这单生意?”黄门门主掌管钱粮,出声回禀。 铁面具下的男人看不清神情,只能看到他漫不经心地转着拇指上的扳指。 “应下,只给五百斤,回信告诉他,这些足够他们造农具了,若是贪得无厌,大盛边关将士只能去斛律部做客了。” 他顿了顿,又接着道: “将这事透露给柔然可汗,做得自然点,别露痕迹。” 话音落,一道女声伴随匆匆脚步而来。 “青门门主来迟,求主上责罚!” 女子伏地跪拜,一个不小心,弄掉了脸上的面具。 她慌乱抬起脸,赫然是百花楼的老鸨。 …… ----------------- 一夜过去,阮娆伸着懒腰醒来,忽然察觉空气中多了一丝冷香气。 淡淡的冷香残余,等她仔细去辨认时,又捕捉不到了。 阮娆皱眉看着那开敞的窗户,想起昨晚朦胧醒来的异样,不自在的挠了挠脖子。 看来以后睡觉还是关上窗户好了。 洗漱过后,她去春晖堂请安。 刚走到拐角处,迎面便见裴璟珩从里面出来。 阮娆一愣,下意识不想与他迎面撞见,转头一瞧,不远处有座假山石。 于是她拉着红玉,悄默声的猫着腰躲进了里面。 裴璟珩走过假山,狭长的凤眸忽而一转。 假山后,两道此起彼伏的呼吸声静静蛰伏着。 他突然顿住了脚。 “爷,怎么不走了?”苍青有些不明就里。 “伤疼,歇歇。”他应景地低声咳了两声,选了一处地方坐了上去。 他坐这处位置极巧妙,旁边就是进出假山内部的‘狗洞’。 阮娆蹲在里面,瞅着那双挡在门口的锦靴,暗暗咬牙。 他怎么还不走? 第117章 守株待兔的男人 阮娆压根不知道,习武之人的目力和敏锐度,非常人所能及。 其实早在她看见裴璟珩之前,裴璟珩就已经先看到她了。 苍青看着主子起了捉弄人的兴致,站在一旁默默无语。 一个好的下属,是要懂得察言观色,且要沉浸式配合的。 “爷不是要去找表姑娘商议事情么?”苍青小心翼翼的试探着问。 裴璟珩漆黑的凤眸朝一侧的洞口斜了眼,淡淡嗯了一声。 “料想她也会来给祖母请安,不如就在此地等一等吧。” 假山里,阮娆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等她? 那她岂不是要一直蹲在这狭小拥挤的地方? 红玉听到了,也跟着着急起来,频频给主子使眼色。 红玉:要不,还是出去吧? 阮娆:不行!丢不起这人! 主仆两个互相挤眉弄眼,一个比一个着急。 时间一点点的滑过,假山里面密不透风,二人渐渐都冒了汗,浑身黏腻。 裴璟珩听着里面越来越焦灼的呼吸声,勾了勾唇角,站起了身。 “日头都升这么高了,看来她今日是不来请安了。回吧。” 说完,主仆二人离开了。 阮娆如蒙大赦,赶紧拉着红玉往外钻。 蹲了许久,腿脚都麻了,刚钻出来,二人差点没站稳,赶紧互相搀扶着坐下,拼命呼吸新鲜空气 好不容易喘匀了气,阮娆低头看看皱巴巴的裙摆,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对红玉道: “这副狼狈相请安是不成了,你收拾一下,去春晖堂知会一声,就说我来的路上摔了一跤,脏了衣衫,只好折返回去了。” 红玉点头应了,“那姑娘你呢?” “我先回院子,你脚程快点,兴许还能赶上我。” 言毕,二人分头各自去了。 阮娆为了不被人发现她现下的狼狈相,故意绕了路拐到了湖边林荫道。 这条路寻常没什么人走,但是草木繁茂,垂柳依依,风景倒是不错。 但她做梦都没想到,走着走着,一抬头,竟然看到了裴璟珩。 男人面对着湖负手而立,视线一瞬不瞬的侧头朝她看来,似乎已注视了她许久。 阮娆心头一跳,赶紧顿住脚步,尴尬的扯了扯嘴角,“大人……好巧啊。” “不巧,我在等你。” 男人转过身,缓缓朝她走来。 阮娆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那神情,仿佛被狐狸逮到的兔子,惊愕,慌乱,想跑。 可是男人又怎么可能会给她逃跑的机会呢? 很快,她就被堵到了角落里,退无可退,且四周草木茂密,将这一处隔绝出一方私密的天地。 男人居高临下,长睫微垂,目光灼灼落在她的脸上,沉黑眸光翻涌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阮娆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她前日刚当众羞辱过他,他该不是恼羞成怒,要在这里把她先奸后杀吧? “你要做什么?” 她戒备的伸手摸进荷包,神色紧绷。 “你很怕我?”裴璟珩眉峰微微挑起。 “没有。我为何要怕你?”阮娆强装镇定的怼了一句。 他缓缓俯下身,“既不怕我,为何要躲着我?” “嗯?” 他的声音不知何时染上了一丝缱绻,竟与往日冷冽淡漠的他判若两人。 说话间,他温热的指尖甚至落在她脸颊上,揩去那上面不小心蹭到的灰尘。 阮娆却“啪”的一下挥开他的手。 “你早就知道我躲在里面?你故意的!” “捉弄我很好玩吗?” “裴大人,我想我之前已经跟你讲得很清楚了,我对你再无念想,只想和你保持距离,也请你能自重!” 阮娆仰着头,目中淡漠疏离,隐隐透着愤怒。 裴璟珩薄唇的唇线微微下压,清冷漆眸敛着一丝令人看不懂的情绪。 半晌,他点点头,淡声道:“甚好,如此一来,你就能心无旁骛履行合约了。” 合约?阮娆顿时一愣。 “你总该不会忘了,你我之间,尚有合约未曾完成吧?”他轻描淡写的‘善意’提醒。 “我自然没忘!我之前不是说了,尚需要……”阮娆仍想拖延。 “你要的那种比尺的舆图我已命人制好。”裴璟珩压根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你所有需要的东西我都已命人备下,就在前方的凉亭中。”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然收了我的定金,那就赶紧开工吧。” 阮娆心头一沉,一下咬紧了唇。 她当然不能这么快把盐井的位置给他。 前日刚撕破脸,今日他就要榨干她的利用价值,谁知道他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更何况他还没替她除掉阮孝廉,虞家的仇她也还没理清头绪,她还得利用这层身份好方便行事,千万不能就这么被他用完扔掉…… “发什么愣,走吧。”裴璟珩不疾不徐的催促。 “大人可否容我去换身衣裙?”阮娆眨巴着眼,语气突然柔和下来。 “我如此狼狈,实在不敢在大人面前碍眼。” 裴璟珩凉薄的唇角微微勾起,一副早已看穿的模样。 “无妨,我不介意。” “可是我介意呀!人家毕竟也要面子的嘛。”阮娆装作羞赧的低下头。 “况且,若是让旁人看见我与大人独处,衣裙还皱成这样,怕是会误会的。” 裴璟珩转过头,眼角眉梢含着一丝戏谑。 “你说的可是真话?当真只是回去换身衣裙?” 阮娆重重点头,“当然是真的,阮娆有自知之明,怎么敢欺瞒大人呢?” 裴璟珩似笑非笑,“那你去吧,我在前面凉亭等你。” 阮娆心中一喜,转身就走,却听男人在她背后开口,声音幽幽: “我生平最恨人欺骗,若是被我发现你撒谎,将来无论有何种后果,都是你找的。” 阮娆突然脊背发凉,有种被毒蛇盯上的毛骨悚然之感。 她连头都不敢回,脚步越走越快,渐渐的,竟小跑起来,仿佛后面有狗追,边跑还边回头看了一眼,差点摔个趔趄。 裴璟珩看着她跑远,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意。 “苍青,走吧。” 苍青从暗处现身,有些不解的问道,“爷,不是要在凉亭里等表姑娘么?” “她不会回来了。” 裴璟珩眸光灼灼,一瞬不瞬落在跑远的背影上,语气笃定。 “她会后悔的。” 第118章 偷吻 裴璟珩果然猜的没错。 阮娆一跑回镜花水月阁,就吩咐人把院门锁了,谁来叫门都不许开。 拖一时风平浪静,忍一时海阔天空。她已经决定,今后能躲就躲,只要她不往裴璟珩面前凑,裴璟珩就抓不到她,事情也就迎刃而解了! 裴家最重家风,她就不信,她天天躲在内宅中,裴璟珩难道还能把她绑走不成? 于是后半日,她躲在书房调香,半步都不曾出房门。 不过奇怪的是,裴璟珩倒也没差人来请她,这件事仿佛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阮娆自觉躲过一劫,于是晚上泡了个热水澡解解乏,然后一头倒在床上,很快睡了过去。 一阵寒风吹过,阮娆被迫从香甜的梦里冻醒了。 头顶的帷帐变成了飞檐翘角的顶,温暖舒适的床变成了冰凉膈人的石凳。 寒风阵阵,吹拂她身上单薄的寝衣,引发一阵寒冷的战栗。 阮娆迷蒙的眨眨眼睛,忽然清醒过来——不是梦! 她、她这是在哪? “醒了?” 男人慢条斯理的品着酒,坐在她的对面。 裴、裴璟珩? 阮娆又惊又怒。 “这是哪里?你把我绑来这里做什么?” “说好只是去换个衣裙,你却闭门不出了,害我白白等了一天。” 裴璟珩放下酒杯,眼尾微微上挑,眸光深不见底。 “你出尔反尔,我也只好先礼后兵了。” 阮娆瞠目。 “那你也不能深更半夜的把我抓来这里啊……” “好,下次,我尽量早一点。”裴璟珩慢条斯理道。 阮娆简直要疯了,“还有下次?” “你若是能一口气把盐井的位置全都标出来,自然不会有什么下次了。” 他不疾不徐的说完,将一本厚厚的羊皮册子扔到了她的面前。 随即,石桌上燃起一盏华丽的琉璃灯,一看就价值不菲,明亮的烛光照亮桌上的笔墨纸砚。 看来,他当真是有备而来。 “今晚标不完,明晚继续。明晚标不完,后日继续。”裴璟珩语气云淡风轻,却隐隐透着威胁。 “别想着躲,你躲去哪儿都没用的。” 阮娆牙齿咯咯打颤,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吓得。 她知道裴璟珩是言出必行的。 因为睡觉之前,她清楚记得自己吩咐了红玉,把院子里的所有门窗都关好上了闩。 他既然有能力把她一个大活人从门窗紧闭的房间给弄到这儿,自然也有能力把她从任何地方抓过来。 看来今日是躲不掉了,只能接着用拖延战术了。 只是这亭子四面透风,又地势极高,风声猎猎,简直冷死个人。 没一会儿她冻得手都僵了,连笔都握不住。 “能不能先借我一件衣服穿……”阮娆装可怜。 裴璟珩没说话,只是朝他身边的空位拍了拍,示意她可以挤过去靠着他取暖。 骨气和温度之间,阮娆选择了温度。 她抱着胸口,靠着他瑟瑟发抖,嘴里还不忘找借口拖延。 “想让我替你卖命,难道不能找个安静宽敞又暖和的地方吗?这里这么高,风这么大,天这么冷,我脑袋都冻僵了,什么都想不起来!” 裴璟珩侧头,轻轻觑了她一眼。 “安静宽敞又暖和的地方,倒是有一个,只是我担心你要避嫌,怕别人误会,只好委屈你在这儿将就一下了。” 说完,他又自斟自酌起来,一袭广袖澜袍,对月独酌,风雅悠闲。 可怜她身上的衣衫比纸还单薄,冷风一吹,寒意简直要透进骨子里。 “阿嚏!”阮娆打了个喷嚏,趁他不注意,顺手捞起他一片袖摆擦擦鼻涕。 比起什么名声,还是命更重要。 “我何时说过要与大人避嫌了?我对大人心怀坦荡,问心无愧,自然无需避嫌。” 裴璟珩漆黑的凤眸斜了她一眼,冷笑一声。 “你倒是洒脱坦荡。” 说话间,他站起身,领着她往石阶下面走。 没一会儿,阮娆便跟着他进了清思筑的院子,然后来到了她上次没能进去的正房门口。 门推开,里面是十分简洁雅致的装饰,不设桌凳,床榻之侧只有一方矮几,一个书案,地上铺的都是荻席和蒲团,似是效仿前朝风流雅士,随时可以席地而坐,恣意洒脱。 原本以为他的卧房会像他这个人一样透着一股冷冽刚硬之气,没想到竟是这般舒适自在的地方。 阮娆脱了鞋子走进去,满地雪白的荻席柔软干燥,带着淡淡的荻草香,像是走在绿毯如茵的草地上,舒服的她真想就地打个滚儿。 男人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一言不发坐到了书案前,修长的手指轻轻叩了叩书案,以示督促。 阮娆小声嘟哝了句,不情不愿的坐在他对面,打开了羊皮图册。 无比眼熟的图册映入眼帘,不管是顺序还是比尺,都跟阮孝廉的那本如出一辙! 要不是上面没有任何标识,她都以为他把阮孝廉那本图册偷过来了! 阮娆惊疑不定,悄悄抬眼打量裴璟珩。 男人寒眸半垂,修长的手指握了卷书册,正安静的阅览着,没有半点异样。 幢幢灯影下,他安静淡然,五官清雅蕴藉,不染凡尘。 但是这么看着,谁不说他是个安静俊逸的美男子,谁能想到,这副颇具迷惑性的皮囊下,是个冷血无情的渣男? 阮娆冷冷一笑,移开了视线。 夜渐深,屋内安静的掉针可闻。 裴璟珩将视线从书册上挪开,却看见对面少女已然趴在书案上睡着了。 “苍青,去喊香嬷嬷过来,把人弄回去。”裴璟珩淡淡吩咐。 门外的苍青听令而去。 屋里又沉寂下来。 昏朦烛影下,少女闭着眼,安静的蜷缩在一侧,只露出半张玉白的侧脸,鼻子挺俏,下巴小巧,饱满嫣红的唇瓣微微启开,粉润舌尖在贝齿后若隐若现,似是无声的诱惑。 无意识的勾引才最致命。熟睡的人儿压根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妩媚勾人。 男人漆黑的眸晦暗幽深,视线一寸寸落在她的脸上,隔空都让人觉得炙热。 喉结滚动,男人倾身俯就,挺拔强劲的身影完全将娇美纤细的人儿笼罩。 带着薄茧的指腹,情不自禁地擦过她的唇。 呼吸陡然滚烫,方才喝下的酒仿佛烈焰一般灼烧起来,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几近沸腾,迫切想用眼前诱人的蜜液琼浆来降温。 男人眸中滚动着暗色,缓缓朝少女低下头去…… 第119章 她以‘财\’服人 呼吸灼热,气息相闻,嫣红的唇瓣近在咫尺,如一枚娇嫩多汁的红果,即将被人采撷。 “爷,人到了。” 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一切旖旎。 一丝隐怒在男人眸底滑过,转瞬即逝。 “进来。” 苍青领着香嬷嬷走了进来,二人俱是低着脑袋。 “主上。” 香嬷嬷行过礼之后,上前就要把阮娆背走。 裴璟珩在一旁看着,突然出声制止。 “慢着。” 他站起身来,忽然将阮娆从香嬷嬷手里接过去,打横抱起。 香嬷嬷顿时一愣,看了眼苍青。 啥情况?主子喊她来不就是带人走的么,怎么又自己抱上了? 苍青也纳闷。 “爷,您伤还没好,还不能使内力,还是把表姑娘交给香嬷嬷吧。” “无妨。” 裴璟珩扔下一句,抱着人走了。 香嬷嬷只好认命的跟上去。 片刻后,阮娆被放回了自己床上,全程竟没有一丝醒来的意思,可见男人动作之轻柔。 裴璟珩目光看向床上的人,声音却在吩咐香嬷嬷: “你去布置一下,开启镜花水月阁下的密道。” 香嬷嬷顿时一惊,“主上,您不是说不到万不得已,府内密道不可启用么?” “其他不变,只开启镜花水月至清思筑的这一段。”裴璟珩淡淡道。 “她怕黑,多放几颗夜明珠。” 香嬷嬷心中惊讶,但无奈主子发了话,只好应了下来。 “是。” --------------- 阮娆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又回了卧房,门窗紧关着,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过。 要不是昨晚那挨冻的滋味太真实,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了。 “红玉,你昨晚可有醒来过?可有见过可疑的人影,或是听到什么动静?” 阮娆旁敲侧击地问道。 红玉一脸茫然,“人影?动静?姑娘你在说什么呐,是不是做噩梦了?” 阮娆叹了口气。 就知道红玉毫不知情。 “没事,我只是随口问问。” “时辰不早了,姑娘昨日就没去给老太太请安,今日可不能再迟了。” 红玉催促着伺候她穿衣起身。 阮娆洗漱过后去了春晖堂。 一进门,就看到老太太身边多了个人。 少女穿着绛红撒花云缎裙,鼻梁挺俏,明艳英气,很有裴家人的影子。 正是她的小姑子,裴家唯一的嫡女,裴沁。 “娆丫头来啦?快过来,见过你沁表姐。” 阮娆于是上前见礼。 裴沁十分敷衍的还了礼,眼神冷冷的扫过她,似乎还夹杂着一丝鄙夷。 阮娆是知道她这小姑子的大小姐脾性的,有些傲娇,却也是个直心眼子,讨厌什么或是喜欢什么,都直接摆在脸上。 并不随卢氏那个笑面虎,反而跟她亲哥哥一个脾气。 但有兄妹俩有一点不同的是,裴深是个跟谁都能打成一片的洒脱性子,裴沁却极看中眼缘,若是看不上谁,那说话就跟火药似的呛。 “你就是扬州来的表妹?听说你很能耐啊,连我大哥也对你青眼有加,处处护着你。” 阮娆人还没来得及坐下,裴沁的火药味就已经冲她发过来。 二人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不可能有无缘无故的敌意,一定是有人在裴沁面前说了什么。 阮娆环视一圈,看到卢菁菁一脸幸灾乐祸等着看好戏的模样,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府里所有人对阮娆都是照顾有加,世子爷与府里其他人一样待阮娆,并无区别。若真有区别,也不过是可怜我身世坎坷,孤苦无依罢了,表姐今后切莫再如此说,免得被人断章取义,生了误会,有损世子爷清誉。” 阮娆放低姿态,说话温柔清晰,有条有理,倒让裴沁感到些许意外。 这个表妹倒是个有自知之明的,并不像表姐说的那般不知廉耻,起码没有生出攀龙附凤的心,这一点倒是可比某些爱打秋风的势力眼强多了。 裴沁瞥了一眼姜雪儿,一对比,更觉得阮娆没先前听到的那般让人讨厌了。 她倨傲的嗯了一声。 “之前我不在府里,你麻烦大哥也便罢了,今后你若再有困难之处,直接差人来找我便是,不必再麻烦大哥了。” 言外之意,是不想让阮娆过多接近裴璟珩。 阮娆对此表示十分理解。 因为她知道,在裴沁眼里,自家大哥那就是天上的云,山巅的雪,没有半点瑕疵,也容不得旁人半点亵渎。 这裴沁也是一朵奇葩,自己亲哥她爱理不理,一副嫌弃的模样,倒是对裴璟珩十分崇拜,处处在人前夸赞维护,觉得任何女人都配不上自己英明神武的好大哥。 因为这个,之前裴沁没少挑她这个大嫂的刺。 “多谢表姐,阮娆记下了。那以后,阮娆可要多多麻烦表姐陪我了,表姐可千万别嫌烦呀。” 阮娆笑眯眯地应了下来。 她当然不会拒绝,有了裴沁这个挡箭牌,她以后再也不怕在府里被裴璟珩堵了。她就不信,裴璟还能当着妹妹的面把她拉走? “嘁,一来就套近乎,脸皮可真厚。” 卢菁菁在一旁看不惯的小声嘀咕。 阮娆笑容不减,像是没听到似的,把此番来的目的告诉老太太。 “先前姑姥姥说想去铺子里看看,直到今日才算万事俱备。明日铺子开业,阮娆已略备小宴,特来请姑姥姥移步留仙台赏光。” “留仙台?”裴老太太顿时来了兴趣,“怎么叫这么个名儿?你那铺子,究竟是做什么买卖的?” 阮娆抿唇一笑,卖了个关子。 “姑姥姥去了就知道了。” 于是乎,府里女眷,除了闭门不出的三夫人谢氏,还有回娘家探望的二夫人卢氏,全都坐上马车,浩浩荡荡朝着留仙台去了。 一下马车,瞧见那流光溢彩、璀璨夺目的门头,姜雪儿和谢灵儿顿时惊呆了。 裴沁每年都要去边关探望父亲,也算见多识广,但仍被这美到夺目的一幕晃了神。 “娆丫头,这就是你的铺子?这门头上涂了什么,怎么这么亮?”裴老夫人也十分惊奇地问。 阮娆笑着解释道,“您老人家进去看看就明白了。” 说完,她亲自搀扶着裴老夫人往里走。 覃伯一早得了信儿,此刻恭恭敬敬在门口相迎,领着众人参观。 六间铺子打通的店铺,宽敞得一眼望不到头,气势恢宏。 一楼仍是绸缎庄,但卖的都是精美奢华的绫罗绸缎,最次的料子也是价值百十两银子的妆花缎,显然不是老百姓来消费的地方。 装潢更是典雅讲究,分为布料区和成衣区。成衣区有专门试穿衣服的隔间,男女分开,有专门的小厮或是丫鬟在隔间内伺候着,侍奉茶水,或是给衣裳熏香,香料还能自己挑选。 “你这买卖倒是讲究,这番体贴细致,怕是比家中伺候的下人还舒坦些。” 裴老夫人赞赏地点点头,转头往后头瞅了瞅,见似有天光明亮。 “这后面是什么地方?” “这后面是座露天戏台,若是逢到客流多,一时忙不开,便可以请客人来这里听戏喝茶,茶水果点一律免费提供。” 阮娆笑着道,“说起来,那果点还是姑姥姥帮我选的呢,就是前几日送回府里的那些,我见姑姥姥爱吃哪几样,便记了下来,您见多识广,只要您点过头的,一定差不了。” 裴老太太顿时笑开了花,点着她道,“你可真是猴精!敢情我们这些人都成了你的试客了,该打!” 阮娆连忙抱着她胳膊撒娇,“别急着打我,侄孙女还有东西孝敬您呢!” 话音落,只见从二楼下来一位笑容温婉和蔼的中年妇人,穿着简约大方的对襟褂裙,簪着玉钗,整个人十分朴素典雅,行礼的动作也十分规矩标准,一看就是在大户人家待过的仆婢。 “见过老夫人,各位小姐,楼上贵宾区域,专门接待女客,由奴婢负责,请诸位随奴婢来。”文氏行过礼,微微笑着道。 一句话调动众人的好奇心,于是跟着上了楼。 轻纱帷幔飘扬间,香风阵阵,处处优美雅致。 每隔几步便有一个展台,上面摆着各色瓶瓶罐罐。 展台边便是紫檀木的梳妆台,上面摆着一方精美嵌宝石的西洋镜,能将人照得分毫毕现。 每个梳妆台旁,都站着位梳头嬷嬷,垂着手毕恭毕敬。 “这一层又是做什么买卖的?”裴老夫人一时没有看明白。 阮娆笑而不语,轻轻使了个眼色,文氏便安排众人坐在梳妆台前。 梳头,上妆,试用香露,一番操作下来,所有人都对着镜中的自己直接看呆! 这不只是换了个发式,简直就是换了个头! 就连裴老夫人,都一脸惊喜的抚了抚新梳的发鬓,在镜中左看右看都找不出一丝白发,仿佛年轻了好几十岁。 “娆丫头,你这些丫鬟都是从哪挖出来的宝贝?当真是妙手。” “姑姥姥若是喜欢,以后便让这丫头经常去府里给您梳头,她的工钱我出。” 裴老太太顿时惊讶了,“听你这意思,她们梳头还另有工钱?” 阮娆笑笑,“她们都是我千方百计的打听搜罗到,再从别处挖过来的,待遇方面自然是不能亏待的。技艺越好,回头客越多的,得到的自然也越多。” “那你这地方,指着什么赚钱呢?”裴老太太略有不解。 “您面前这镜子,是我这店的镇店之宝,全京城只有我这里有,每面镜子都不重样。只有买了镜子的人,才能成为本店的贵宾,才有资格来到这里,享受试妆、梳头、推拿的便利。” “当然,这桌上的脂粉,香露,试用过后若想要带走,自然也是要付银子的。” 阮娆笑着解释,将她扶起来,往里面走,只见一个个小隔间,似是把各色闺房搬了上来,各有各的典雅风格,卧榻桌椅,茶点果子也都一应俱全。 “若是累了,我这里还有推拿松骨的,前一刻钟是免费的,若是不解乏,自然也要掏银子继续的。”说完,她调皮的眨了眨眼。 裴老夫人立刻明白了,点着她开怀大笑。 “你个小鬼机灵!可真是个做生意的料!我看你这铺子哪是什么留仙台,分明就是盘丝洞!这京中女眷但凡进了你这门,怕是不呆上几个时辰,花光荷包里的银钱,都出不去吧?” 阮娆笑的眉眼弯弯,“您老人家果然慧眼如炬,一眼就看穿我这雕虫小技了。我就当您这是在夸我啦!” 裴老夫人被她逗得简直合不拢嘴,越看她越觉得是个宝贝,哪哪都招人疼。 祖孙二人其乐融融正说笑着,突然那边传来一声刺耳的脆响—— “哗啦!” 阮娆循声望去,只见卢菁菁脚边镜子碎了一地。 偏她还装作没事儿人似的,讥讽道: “什么镇店之宝,我当多结实的东西呢,原来一碰就碎,这么不耐用的东西会有人买么?” 裴老夫人笑容顿时淡了去。 “娆丫头开业在即,你把这镇店之宝打碎,给人添了晦气,非但不觉歉疚,还要刺上几句,卢家就是这么教养女儿的?” 卢菁菁顿时脸色一僵,低下了头。 “是菁菁失言了,菁菁刚才一时手滑,打翻了镜子,实属无心只过,还请老夫人和阮妹妹原谅。” 阮娆勾起唇角,大方一笑,“没事,卢姐姐没被碎镜片划伤吧?” 说完,她朝文氏使了个眼色。 文氏心领神会,笑着上前道,“碎镜危险,姑娘不妨移步隔间解解乏,让下人把这一处打扫干净,免得扎了脚。” 卢菁菁见阮娆不敢追究,心里得意一笑,倨傲的嗯了一声,跟着文氏进了隔间。 裴沁虽然也有些看不惯表姐刚才的做法,但毕竟是她的亲表姐,她只能选择了站在卢菁菁这边,陪着卢菁菁一起去了隔间。 “你们二位要不要也去解解乏?”阮娆笑着看向姜雪儿和谢灵儿。 过了这个村儿怕是没这个店,姜雪儿自然不肯放过这么好的体验机会,笑着道了谢,进了隔间。 谢灵儿却明显对那些香露更感兴趣,不停的去闻那上面的瓶瓶罐罐,还向阮娆请教配方。 阮娆直接送了她一瓶镇店的‘桃媚’,谢灵儿顿时跟捡到宝似的,看阮娆的眼神都多了一丝崇拜和艳羡。 她若是有一位这么能干会挣钱的嫂嫂,家里肯定会大不一样! “阮姐姐,没想到你不光会做生意,竟然还是制香的高手。以前……以前是我不好,我以后一定向着你!” 谢灵儿眼睛放光,一眨不眨的看着阮娆。 “一家子姐妹,和和气气是最好的。” 阮娆笑着说了句场面话,心里可没一点当真。 话音落,文氏走出来,朝阮娆微微点了点头。 阮娆心中了然,转头看向裴老夫人。 “姑姥姥,时辰也不早了,我已在天香楼备了薄宴,咱们这就去吧?” 裴老夫人点点头,被秦嬷嬷搀扶着往楼下走。 “沁儿她们呢?”裴老夫人随口问道。 “咱们先去,一会儿表姐她们推拿完了,再让马车送她们过去。”阮娆笑着道。 ------------ 推拿太舒服了,卢菁菁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睡过去了。再醒来,发现她和裴沁、姜雪儿一齐被留了下来。 三人各自整理好自己,急匆匆要往楼下走。 “姑娘且慢。”文氏突然拦住三人,递给卢菁菁一张账单。 “姑娘方才打碎的镜子,价值一千两。本店规矩,损坏物品双倍赔偿,姑娘,这两千两您先付了,才能出店门。” 卢菁菁顿时瞪圆了眼! 第120章 赐婚 “赔偿?什么赔偿?是你们主子请我来做客的!哪有跟客人伸手要银子的,你们也好意思?” 卢菁菁满脸气愤。 “我家主子是请姑娘来做客,可没有请姑娘损坏镇店之宝。”文氏不慌不忙。 “姑娘一看也是出身高门,毁坏旁人东西要赔偿,这个道理,贵府难道没有教过么?” 卢菁菁一下噎住。 “那、那也用不着两千两!你们这是在讹人!” “这店里的西洋镜,每一面都独一无二,价值千两。您打碎一面,无数匠人连日来的心血便随之消失,两千两,已经算是童叟无欺了。” 文氏说话温柔轻缓,却让人无从辩驳。 卢菁菁一下急了,两千两,她哪有这么多银子? “我自会去找阮娆说个清楚!让开!” 她搡开文氏,径直下了楼,却在楼梯口,被三个挺拔健壮的护卫堵住。 三个大男人将楼梯口堵得严严实实,卢菁菁要想出去,除非不要脸的往男人中间挤。 “卢姑娘,本店既然敢定这样的规矩,自然也是有能耐善后的。”文氏在她身后笑微微的道。 “姑娘若一意孤行,只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卢菁菁直接气哭了,尖着嗓子嚷道,“你们、你们欺人太甚!” “行了!”沉默已久的裴沁突然呵斥了声。 “还嫌不够丢人吗?” “她们要钱,给她们就是!卢家的名声,你的闺誉,难道还不值两千两?” 卢菁菁是有点怕裴沁这个表妹的,毕竟卢家还要仰仗着裴家过活。 “我哪有两千两啊,你把我论斤卖了都凑不了这么多……” “那就让人回府去取银子!” 卢菁菁一听哭的更凶了,“那可是两千两啊,母亲知道了,肯定会气晕的。” 裴沁见她磨磨唧唧,对她真是既无奈又生气,二话不说上手就开始拔她的钗环,扯她的荷包,吓得卢菁菁连连惊叫,“你做什么?” 裴沁一言不发,干脆利索将卢菁菁身上值钱的东西全都捋了个干净,又开始捋自己身上的金银首饰。 最后,她又把目光投向了姜雪儿。 姜雪儿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连忙摆着手道,“表妹,表姐这身上的东西都是样子货,不值几个钱的。” “平日里来裴家打秋风的时候你倒是跑的快,这会儿倒变缩头乌龟了!” 裴沁毫不客气的冷笑讥讽,刺的姜雪儿顿时涨红了脸。 裴沁再懒得跟姜雪儿多一句废话,直接将所有的金银首饰一股脑塞给文氏。 “这些你给估个价,看看还差多少。” 文氏低头看了看,微笑着道,“实在抱歉,本店一概只收现银或是银票。” “不过,奴婢倒是可以先替裴大小姐保管着,等大小姐回府取了银票,再将这些贴身物品赎回。” 文氏故意提醒她,这些是‘贴身物品’。 闺阁女儿家的东西,万一要是流落在外,落到有心之人的手里,怕是会引起不小的麻烦。 裴沁刚才也是脑门一热,急着替卢菁菁摆平事端,却差点忘了这一点。 她看了眼文氏,“多谢。我们会很快筹齐银票回来赎的。” 三人一同出来,姜雪儿事不关己,一心想去天香楼赴宴,坐上车走了。 卢菁菁自然是必须回家想办法筹银子,但两千两毕竟不是个小数目,她抽抽噎噎的开始求裴沁: “表妹,这次你可一定要帮帮表姐啊,要是被母亲知道我闯了祸,还要赔这么多银子,她一定会动家法的,呜呜呜!” 卢菁菁在外面跋扈刻薄,一回了家,比着她那个泼辣刁钻母老虎似的娘,只能算是小猫咪。 裴沁在一旁沉默。 她自然知道卢家是个什么境况,大舅舅不上进,还喜欢花天酒地,这些年要不是母亲是不是接济着,恐怕卢家连维持五姓世家的体面都做不到了。 但她有些帮忙,却无能为力,虽然身为嫡女,备受宠爱,但她却没有随意支出银子的权利,尤其是这么大一笔银子。 想来想去,也就只有大哥能帮忙了,况且,殿前司衙署离这里也不算太远。 “你回家去取银子,我去找大哥想想办法。咱们分头行动。” 然而裴沁赶到了殿前司衙署,却扑了个空。 因为裴璟珩一早便被召进了宫。 紫宸殿里,嘉德帝放下贺表,捏了捏眉心。 “柔然可汗居然提前一个月来贺寿,还要进献一位公主和亲,你怎么看?” “柔然可汗迟暮,各部落首领都在蠢蠢欲动,内乱一触即发。柔然此番和亲,一是为了借势立威,镇压几大部落的野心,二是为了防患未然,毕竟,我大盛雄兵盘踞庸关,柔然可汗也担心万一内乱起,大盛会趁虚而入,灭了整个柔然。” 龙案前,男人如松如竹,颔首而立,声音如玉石相击,不疾不徐。 嘉德帝点点头,似是很赞成他的分析。 “那依你之见,和亲之事,该不该应下?” “当年太祖皇帝十年开拓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致太平。如今大盛建朝不过五十载,刚太平三十年。” 裴璟珩并没有正面回答,但其中止战之意,不言而喻。 原本还想趁柔然内乱起兵的嘉德帝,一下就止了念头。 “若要动兵,确实是劳民伤财。” 半晌,嘉德帝叹了口气,将没说出口的野心压了回去。 “既如此,那便应下吧。让鸿胪寺的人去迎一下和亲使臣,以示诚意。” “陛下既然想出示诚意,何不让迎娶柔然公主的皇子亲迎?”裴璟珩神色平静的提出建议。 嘉德帝捋了捋胡须,觉得这个主意甚好,既彰显了泱泱大国的气度礼节,又可以让两个未婚夫妻早些熟悉彼此。 只是这和亲的人选…… 他膝下所剩几位皇子,老二上官琢早已娶妻生子,老四疯了,老五老六老八早夭,老七和老九,一个才十岁,一个才刚会走路。 唯一的人选,只有老三上官旻。 一直以来,他对这个儿子总是心里埋着根刺,所以这么久也没给他封王建府。 不知不觉,他也十七了,再这么拖下去,确实也不像话,再说刚巧最近这几日,不断有大臣上表,说三皇子早该到了建府娶妃的年纪,不该再呆在宫里。 嘉德帝心一横,手一挥: “让内务府拟旨,册封三皇子上官旻为悯王,赐柔然公主为其正妃,即日动身迎亲!” “陛下圣明。” 裴璟珩唇角轻勾,漆黑的眸中有种洞明一切的锐利和冷静。 第121章 维护 裴璟珩从宫门出来回到衙署,正好在门口遇到了等待已久的裴沁。 “大哥!”裴沁匆忙迎了上去。 裴璟珩眉头微蹙,“你怎么会在这里?” 裴沁于是把留仙台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还补了句: “那位阮表妹,吃裴家的,住裴家的,竟然半点人情都不讲,一分银子都不肯少,拦着我们不让走,差点害的我跟着表姐一起丢脸,大哥,像她这样不知感恩之人,你以后可别再护着她了,省的养了只白眼狼。” 哪知裴璟珩听完,凤眸一斜,冷冷瞥了她一眼。 “你身为裴家唯一的嫡女,竟只是这般眼界和心胸?以往那些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裴沁顿时愣了。 “大哥……” “你觉得她不近人情,锱铢必较,是做错了?”裴璟珩的神色愈发严厉。 “慈不掌兵,情不立事。有些事,一旦破了例,就算是撕开了一道口子,由不得你说了算。” “小到治家,大到治国,都是立规矩容易,守规矩难。她能坚守自己定下的规矩,单凭这一点,无论是眼界还是手段已经甩了你几条街了。你实该用心多思多学,而不是背地里发牢骚嚼舌根! “我看这几日,你就别出门了,在家好好闭门思过,修身养性。” 裴沁本就对他又敬又怕,又被这么几句重话训斥了一番,顿时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低了头。 “那赔偿的事……” “既然是卢大小姐打碎了镜子,让她们只管找卢家要银子便是,何须你来替她出头?时辰不早了,你回去吧。” 裴璟珩扔下一句,转身欲走。 裴沁傻了眼,支支吾吾接着道: “可、可我已经把自己身上值钱的东西都留下了,别的倒也罢了,我的玉佩……也押在那里了。” 当年老镇国公过世前,曾得了一块和田玉籽料,一共做了四块玉佩,四位嫡出的公子小姐,人手一块。因而这玉佩不仅是身份的象征,更是老镇国公留给孙辈的唯一念想,意义非凡。 裴璟珩一听她竟把唯一一块祖父留下来的东西给押在店里,顿时沉下脸。 “回去抄一百遍家训,明日给我。” 半个时辰后,裴沁抱着自己的东西从留仙台出来,被裴璟珩派人遣送回了府。 裴璟珩看着裴沁走远,语气寡淡的问苍青: “卢凌风是不是还没放出来?” 苍青点头,“说是今日放,看这时辰,估计卢家已经去领人了。二夫人一早就回了卢家,想必也一道跟着去接人了。” 裴璟珩眼睛眯了眯,将手里的账单扔给苍青:“去跟牢里说,放人的事不着急,先让卢家补齐了两千五百两赔偿金再说。” 苍青一愣。 不是两千两么,怎么又多了五百? 后来一想,那位被逼跳河的清倌人似乎还没得到卢家任何一丝补偿,甚至连道歉都不曾有。 “是。” ------------- 阮娆正陪着裴老太太在天香楼吃饭听曲儿,突然间有人推门而入。 抬眼间,一身朱色织金澜袍的男人从外缓缓步入,挺拔颀长,清冷俊美,眉宇间透着肃杀的矜贵。 阮娆顿时一愣。 裴璟珩?他怎么突然会来? 裴老太太见了裴璟珩,倒是十分高兴。 “澈儿来啦?还没用饭吧,来,坐祖母身边来。” 裴璟珩点点头,撩袍坐下,刚好和阮娆一左一右围在裴老夫人身边,对面坐着谢灵儿和姜雪儿二人。 姜雪儿极少能有这样近看裴璟珩的机会,一下红了面颊,羞涩且热情的帮他张罗着拿新的碗筷杯盘,帮他斟茶倒水,布菜盛汤,好不殷勤体贴。 裴璟珩始终神色淡淡,简单道了一句多谢,连一眼都不曾多看,仿佛她不过是伺候的一名婢女。 他的眼角余光,全都集中在裴老夫人身边之人的身上。 只可惜,人家只忙着给裴老太太布菜说笑,全程没朝他这边看一眼。 裴老夫人今日却无比的高兴,身边一个是自己最看重的长孙,一个是自己最喜欢的侄外孙女,一个金童,一个玉女,无比般配。 她突然有种想把两人凑成对儿的念头。 自家孙子性子冷硬,又是续弦,门第讲究可以适当放宽一些。 娆丫头虽然出身不显,但胜在乖巧懂事,规矩识礼,且颇有治家经商手段,就这一点,便可堪为裴家宗妇。 毕竟世家大族,娶媳妇,不光要面子,更注重的是里子。 娆丫头这铺子一开起来,将来瞄上她的人,只会多不会少。 裴老太太想到这儿,不由停下了筷子,让秦嬷嬷搀扶起身。 “哎呀,年纪大了,出来没一会儿便困乏了。” 阮娆于是也跟着站起,“那咱们这就回府吧。” “你铺子明日就要开张,事不忙吗?天还早着,你自去忙吧,有她们两个陪着我就行了。” 裴老夫人指着谢灵儿和姜雪儿道。 二人闻言,只好不情不愿的站起身。 这满桌子菜,她们才吃了没两口,还没吃饱呢,怎么突然就走了呢? “澈儿,你去送你表妹回铺子。” 裴老夫人下达了命令,自认为天衣无缝,满意的领着其他人离去。 屋里瞬间只剩下二人。 阮娆想起昨晚,心头一紧,赶紧出声告辞。 “大人日理万机,不必送我了,刚好我要在这西市逛一逛,暂时还不想回去。” 裴璟珩却慢条斯理的反驳,“我也不想送你,奈何祖母发了话。若你自己乱跑出了意外,祖母一定会唯我是问。” 阮娆见摆脱不掉,只好认了。 “那就有劳大人捎带我一程了。” 二人前后进了马车。 阮娆专拣一个离他最远的位置坐着,几乎靠着门边。 “坐那么远做什么?不怕被颠下去么?”男人微微拧眉道。 “气闷,坐门边正好透气。”阮娆抿着唇,目中隐隐透着爱答不理 “坐过来点。”男人沉声命令。 阮娆没动,充耳不闻。 裴璟珩盯着她深深看了眼,突然冷笑一声。 “行。” 至此之后,二人全程再无交谈,沉默且凝滞的氛围一直持续到马车停下。 下车前,阮娆无意朝后瞥了一眼,却见裴璟珩正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眼神幽深,神色更是晦暗不明,顿时让她想起了昨晚他那既无耻又霸道的行径。 这个念头让她心头一窒,有种被狐狸盯上的毛骨悚然。 她暗暗发誓,今晚一定做好万全准备,她就不信,他还能穿墙遁地的把她抓走不成? 第122章 醒了?男人在她耳畔,似笑非笑的道 回了铺子里,阮娆才知道方才发生的事。 原来裴璟珩竟然替卢菁菁付了赔偿银子,但方才他在车里,可是半句没提。 阮娆才懒得管裴家和卢家之间的糊涂账,反正银子是到手了。 “明日就要开张了,阿嬷,二楼就交给你了。” “姑娘放心,老奴会领着所有下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再不会有今日之意外。” 阮娆点点头。 “另外,明日揭匾仪式,我不便参与,还要劳烦常伯替我充一回东家。” 文氏一愣,随即也明白了阮娆的顾虑。 “姑娘如今仍借用的旁人的身份,不露面也好,省了将来许多麻烦。” “这只是一方面。”阮娆轻轻道。 “留仙台做的都是达官贵人的生意,那些人花钱,计较的不是实惠划算,而是脸面。” “明日开张,目的就是要造势,把留仙台的名气打出去。要让留仙台三个字,成为京中所有官宦女眷今后趋之若鹜的地方,成为达官贵人们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因而,明日万万不能出一点差池,更不能让她们知道,留仙台的东家,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姑娘心思缜密,说的极是。”文氏不由叹服。 “阿嬷,你去请覃伯和常伯一同过来下,明日开业,有些细节还需要一同商议。”阮娆仍有些不放心的道。 接来下半日,阮娆事无巨细安排了明日开业的相关事宜后,这才让人备了车,打道回府。 回到府里,天已擦黑,她累的草草吃了几口饭,便沐浴更衣准备就寝。 这次,阮娆长了个心眼,让红玉选了两个信得过的婆子,一个睡在门外,一个睡在外间,让红玉睡在床前。 门窗皆紧闭,窗户和门扉上都挂了铃铛。门口更是在上空吊着一桶冷水,一旦有人企图推门,细绳会被拉断,桶里的水也会倾泻而下。 布置完这一切,阮娆又塞了把匕首在枕头下面,这才松了口气,躺在床上,慢慢闭上了眼。 她心里隐隐担着心,睡得也不沉,约莫子时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声细微的脚步声,很快就又没了声响。 但阮娆还是一下惊醒了。 “醒了?” 耳畔一道清冷如珠玉的嗓音淡淡问。 男人身形颀长,站在床边,一身广袖白袍融于月光中,像是落雪而来的九天仙君。 阮娆满脸惊骇,简直怀疑自己见了鬼。 而她的身体,更比她的大脑,更快一步做出了反应。 匕首一抽,她佯装不知他是谁,突然弹坐而起刺了过去! “贼子受死!” 唰的一下手腕被人擒住,匕首被人毫不费力的夺走。 阮娆整个人,被男人半圈在怀中,双手被他单手束在背后,动弹不得。 裴璟珩眸色顿凝,眼底似有寒光闪过。 “你是当真没有认出我是谁,还是恨不得想杀了我?” 阮娆心里咯噔一下,反应却极快,尖着嗓子嚷道,“来人啊!有鬼啊!救……唔唔!” 一方巾帕突然塞进她的嘴里,灯烛随即亮起。 “看清我是谁了么?”裴璟珩狭长漆眸微微眯起,仔细观察她的反应。 阮娆立刻瞪圆了眼,恰到好处的表现出“惊诧”,仿佛事先并不知情。 “唔唔!” 裴璟珩于是拔下她塞在嘴里的帕子。 阮娆立马佯装生气道:“怎么是你?人吓人吓死人你懂不懂啊!我还以为自己见鬼了呢!” “当真不知道我会来?那你这屋子里的布置,又是为了防谁?” 裴璟珩冷冷一笑,微敛的漆眸下压着一丝凛冽寒凉,深不见底。 “防谁,大人难道不是心知肚明么?”阮娆佯装镇定的反驳。 “我真想知道你究竟是不是活人,这么密不透风的房间,你究竟是怎么进来的?原本以为万无一失,一觉醒来却发现屋里多一个人,正常人都会以为是见了鬼吧?” 这一番解释倒是说的通了。 裴璟珩眸中的冷意渐渐褪去,松开了她。 “想知道答案?跟我来。” 然而阮娆闻言,反而一脸戒备的往后缩了缩。 裴璟珩居高临下,突然朝她微微俯身,眸子深如渊潭。 “跟我走,亦或是被我打晕带走,你选一样。” 阮娆顿时抬头看向他。 男人语气看似平和,却又透着不容忍拒绝的霸道和威胁。 好汉不吃眼前亏,阮娆眼珠一转,低头羞赧道,“大人可否转过身,容我穿件外衫?” 裴璟珩瞥了她一眼,转过身去。 阮娆趁机将刚刚被他扔在床上的匕首塞进袖子里。 “你那匕首并未开刃,杀不了人,只是个样子货。” 男人头都未回,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阮娆脸色一白,惊疑不定的看向他的背影,几乎要以为他后背长了眼。 刚塞好的匕首,只好又被她放了回去。 下了床,她顺手扯了一件斗篷披上,朝裴璟珩走了过去。 “走吧。” 裴璟珩很快在靠墙的多宝阁面前站定,转动花瓶的底部,很快在墙上裂开一道缝隙。 阮娆惊愕的睁大眼。 她的房间,竟然有暗门和密道? “跟紧点。” 裴璟珩淡淡说完,率先走了进去。 阮娆也跟着他走进去,密道的门突然关上,眼前霎时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阮娆心头一跳,下意识手往前抓,慌乱的想抓住什么让她安心的东西。 男人宽大的掌心突然准确的握了过来,将她纤细柔软的小手包裹其中。 略微粗粝的掌心,无意擦过她的柔嫩的手背,肌肤相贴处,热意灼人。 阮娆却没功夫注意这些细节,因为她正尽全力克服对黑暗的恐惧。 等到眼睛完全适应了黑暗,前方突然有莹莹幽光亮起。 原来每隔一段距离,墙上都嵌着一颗夜明珠。 阮娆立刻想甩开裴璟珩的手,却反而被他握的更紧。 “前面是楼梯,你想摔下去么?” 阮娆于是不再挣扎,暗暗留意起这密道的格局。 原来,整栋镜花水月阁被一分为二,留下一道窄窄的暗室,也有楼梯通往一楼。 走到一楼暗室的时候,她突然发现,墙上有暗孔,可以窥探到书房里的一切。 阮娆顿时一头冷汗,下意识想起书房里那坛子鸩毒。 看样子,得尽快想办法处理掉了。 然而下一刻,裴璟珩突然停下,将手放在墙上,咔哒一声推开了通往书房的暗门! 暗门朝书房里打开,门边一个陶土的罐子顿时被蹭倒,里面的液体汩汩流了出来! 阮娆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糟了!鸩毒!要被发现了! 第123章 果然是你! 她细白软嫩的手掌心渐渐冒出了湿滑热汗。 “你很热?”裴璟珩很快察觉她的异样,转头朝她看来。 幽暗的光线中,他的眸子像是夜空中的寒星,带着一丝探究。 阮娆心如擂鼓,面儿上却强撑着镇定。 “大人来这里做什么?这里可是我的秘密工坊,难道大人想窃取我的秘方么?” 裴璟珩勾了勾唇角,似乎被她这话逗笑了。 “你难道在担心,我窃取你的秘方,跑去殿前司兜售香露么?” “不然呢?大人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书房里也有一处密道入口,比暗室内的那个入口好走一些。” “不是还有大人么?”阮娆突然软了语调,微微一笑。 她已许久没有对他如此和颜悦色了。 裴璟珩忍不住垂眸望去,却发现她眼波潋滟的猫儿眼中,含着一种笑意不达眼底的疏冷。 但裴璟珩默了一瞬,修长有力的手臂随即环住了少女纤细婀娜的腰身。 “既然你觉得无所谓,那就从暗道走。” “抓紧我。” 片刻后。 阮娆再次来到了昨晚曾到过的房间,惊讶地发现她昨日坐过的地方,铺着一大块银白的狐狸毛皮。 书案上,甚至还有她最爱喝的红枣燕窝,热气腾腾,显然是刚端上来不久。 “这……都是给我准备的?” 阮娆不由狐疑地看了眼裴璟珩,却见他神色不变,从容地走过去坐下,敲了敲书案。 “快点吃完,好好替我做事,别再像昨日那样睡过去。” 原来燕窝是让她提神的。 她就知道,裴璟珩怎么可能会突然善心大发。 阮娆走过去,毫不客气地一口气干了。 然后,她提起毛笔,盯着羊皮册子看了半天,开始画起了乌龟。 裴璟珩看了眼,却像没看见似的,也不干涉她,自顾自在灯下看起了公文。 淡淡的甜香气萦绕鼻端,气氛安静且恬淡。 早已习惯的孤寂深夜,却因为另一个人的存在,突然变了味道。 那是他幼年极其欠缺的东西。 让他沉迷,让他上瘾。 他的目光情不自禁转向她,哪知道少女不知何时,早已经蜷缩在雪白的狐狸毛皮上睡着了,安静的像只小动物,挺俏的小鼻子微微翕动,无端惹人怜爱。 裴璟珩一眨不眨的看着她,微敛的漆眸暗色翻涌,透着柔软,怜惜,还有一分隐忍克制的薄欲…… ------------- 第二日,阮娆再次在自己屋子的床榻上醒来。 昨晚,她不知不觉,又一次在清思筑睡着了。 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送回来的,也想不通裴璟珩天天抓她去清思筑却又不催她交差,究竟是干嘛的。但此时她什么也顾不得了。 今日,可是她铺子开张的吉日。 虽然常伯代替她成为了东家,但她还是想亲眼看着铺子开业,更想亲眼看看,京中官宦女眷对留仙台的反响。 怕被人认出来,今日阮娆特意戴了幕离。 “姑娘,世子爷一早留下话,要您今日出门,一定要带上奴婢。” 还没出远门,香嬷嬷突然堵住了去路。 阮娆没时间跟她浪费口舌,索性应了。 “那你便跟着来吧。” 主仆三人坐进了马车,长风当车夫,直朝留仙台出发。 一刻钟后,马车在人山人海的朱雀长街找了个犄角旮旯停了下来。 只因留仙台门外如今正舞龙狮,放鞭炮,来看热闹的百姓,还有来逛铺子的高门女眷的马车,早就将四周围了个水泄不通。 舞狮过后,就是揭匾仪式了。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常伯扮成东家,介绍完自家铺子,将盖着匾额的红绸布拉下来,露出黑底金漆的“留仙台”三个遒劲大字,仪式就算顺利完成了。 店门打开,常伯和覃伯一左一右站在门口,恭迎进店的诸位京中官眷。 平头老百姓一听说最便宜的布料就要百十两银子,自然是不敢进的,只围在外面伸脖子看。 阮娆下了马车,身边跟着红玉和香嬷嬷,一路从人缝里钻来钻去,好不容易钻到了店铺门前,还没能喘口气,突然从一侧来了个衣着张扬华美的中年妇人,二话不说,指挥着身后带来的一群家丁,冲着店门就开始打砸起来! “姓阮的小娼妇!给姑奶奶出来!” 阮娆一愣,不知道哪里跑来个疯婆子来找茬,只觉得那疯婆子倒是有几分眼熟,直到红玉惊呼一声: “卢家大夫人这疯了吗?好歹也是拐着弯的亲戚!她这又打又砸的做什么呢!” 阮娆一下子懂了,赶紧转头往人群里搜寻,果不其然,看到了卢菁菁和二夫人卢氏这姑侄俩。 三个女人一台戏,她们这姑嫂侄女的,正好凑成了一台。 “出来!把你们那个狐媚子东家喊出来!再不出来,我就让人进店里砸了!” 卢夫人说完,还不解气,转身对着四周哗然大变的百姓道: “你们千万别在这儿买东西!东西又贵又坑人!我们卢家原本与她有几分亲缘,她却只认银子不认人,不过失手打碎她一面镜子,硬讹了我家两千两,拿不出,她就硬抢!” “姑娘……”红玉担忧惊愕,快要说不出话。 阮娆目色发沉。 她不知道卢菁菁昨日回去究竟是什么光景,但单看今日卢家的反应,就知道卢菁菁昨日肯定没说什么好话! “快,拿着这个,去将守门的坊兵喊来,就说有人扰乱京中治安,威胁京城警跸!” 阮娆将三皇子给的令牌塞给她最信任的红玉。 红玉重重点头,转身靠着一身健壮体格成功挤了出去。 那边卢大夫人的骂声还在继续。 “你们还不知道吧?这留仙台可不是什么京都老字号,东家不过是个还没出阁的黄毛丫头!我看你们大家啊,都被她给耍了!” “什么?外面那位不是东家?是个冒牌的?” “真正的东家居然是个黄毛丫头?” 正准备付银子的客人一听到东家竟然是待字闺中的少女,顿时觉得手里的东西没那么香了。 “不买了!” 阮娆听到这里,差点没忍住想冲上去缝上卢家大夫人那张嘴,但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无论她今日是据理力争,亦或是和那卢大夫人打个难舍难分,名声都会受到波及,那样她还如何能在京圈中走动? 这个节骨眼上,她不能露面,否则就无形中印证了卢大夫人的话了! 想到这儿,她二话不说,转身朝人群之外挤。 香嬷嬷一路护着她,不让旁人挤到或者踩到她。 然而还没等到二人挤出去,阮娆冷不丁被人一下扯落了幕离! “果然是你!” 第124章 摊牌了!她不装了! 阮娆惊愕回头,正对上卢菁菁那夹杂着妒忌以及恼恨的不怀好意的脸。 “阮妹妹,今日不是你的铺子开张么?你不在这儿守着,做什么要往外面挤呢?” 阮娆目色一沉,眼疾手快一把夺过她手里的幕离戴上。 “香嬷嬷!” 香嬷嬷也是个有眼色的,立马插在二人中间,隔开卢菁菁的视线,护着阮娆赶紧往外走。 卢菁菁想拦人没拦住,一下就慌了,口不择言地喊起来: “快看!她就是留仙台的真正东家!” 卢菁菁这么一喊,瞬间引来了无数人探究的视线,齐刷刷地落在正欲挤出去的主仆二人身上。 卢大夫人听到这话,更是无所不用其极,立刻吩咐带来的家丁去围堵二人。 香嬷嬷见状,立刻调转方向,趁家丁们还没合围上来,护着阮娆迅速找到一处缺口就要挤出去。 哪知道,这里居然也会有人正等着她们。 擦身而过之际,阮娆冷不丁被人一把扯住了袖子。 “骗子!就是你坑走了我虞家的铺子!” 女人声音高亢,带着浓浓的恨意。 阮娆一转头,刚好看到虞二夫人那张咬牙切齿的脸。 她所有的敌人仇人,仿佛一夜之间聚齐了,专门挑今日群起围攻对她发难。 阮娆心下一沉,冷冷甩开虞二夫人的手,“你认错人了。” 当初她买铺子时一直戴着幕离,也一直隐瞒身份,她确定虞二夫人根本不可能认出她。 但虞二夫人如今却能精准地找上她,一定是有人在幕后操纵一切。 看来,不管是卢家大夫人,还是虞二夫人,都是那人故意给她设的局,想让她身败名裂,关门大吉。 “我没认错,就是你!是你买通了那游方道士,故意设了局,骗走我虞家七间铺子!卑鄙小人!还我家铺子来!” 虞二夫人提起被骗的七家铺子,瞬间没了理智,双手就要朝阮娆抓来! “姓阮的小娼妇!还我家菁菁的贴身首饰来!” 于此同时,卢大夫人带着家丁也围住了阮娆,虎视眈眈的合拢而来! 电光火石之间,香嬷嬷猛地抬头,眼神陡变,一把抓住阮娆的胳膊,带着她从合围中纵身而起,忽然飞了出来! 混乱嘈杂的人群刹那间变得安静,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看着主仆二人凌空飞起,如鸟儿一样落在方才舞狮的台上。 刚一落地,香嬷嬷立刻换了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姑娘莫怕,属下是主子派来保护您的影十七,此番暴露身份实属迫不得已,若是将来主子怪罪起来,还请姑娘能出面保属下一命。” 阮娆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愕。 “你救了我,我自然会保你,但你若想继续留在我身边,就必须像红玉一样忠于我,只听我一个人的吩咐。” 影十七在她身后低下头。 “属下与苍青一样,此生只能忠于主子一人,姑娘见谅。但属下可以发誓,绝对不会做有损于姑娘之事。” “罢了,此事以后再说。” 阮娆干脆果断的结束了窃窃私语,转身面对台下的众人。 常伯和覃伯此时也终于脱开身,领着鼻青脸肿的几个护卫匆匆赶来,一脸担忧的望着台上。 “姑娘!您没事吧!” 阮娆摇摇头,叹了口气。 看来,这身份是瞒不住了。 既然如此,那就不瞒了,摊牌了! 她缓缓摘去了幕离。 一直被轻纱遮掩的惊人美貌霎时映入众人眼帘。 嘈杂纷乱的人群霎时寂静了下来,齐刷刷的视线聚焦在她一人身上。 日光从高天之上漫射而下,变成浅浅一笼纱光,让她赛雪欺霜的肌肤,浮起一层极不真实的朦胧光晕,仿若仙子坠落尘世,浑不似真人。 如此纯洁干净仙气飘飘的美人儿,偏又长着一双会说话的妩媚猫儿眼,顾盼神飞,眼波婉转,若是能与她对上一眼,能将男人的三魂七魄勾走一半。 台下无数老少爷们,顿时直了眼,张了嘴,流了涎水。 女人们看着自家丈夫露出那样痴迷的神情,无不嫉妒暗恨,又隐隐艳羡,绞着帕子直想骂狐狸精! 阮娆大大方方立在台子中央,目光澄澈且镇定。 她原本想低调行事的,奈何仇家不答应,实力也不允许。 今日过后,怕是她的名字要传遍整个京城贵女圈子了。 “诸位!留仙台幕后东家的身份,我认了!但卢家夫人说我留仙台的东西坑人,我却不能认!” “来人!请出镇店之宝!” 阮娆一声令下,不多时,文氏领着十二位装扮清新雅致的婢女鱼贯而出,捧着盖红绸的托盘一一登上了高台,面朝众人列成一排。 阮娆亲自走过去,逐个儿揭开了红绸。 霎时,十一面镶金嵌宝的雪白镜面,反射出耀眼夺目的天光。 看热闹的人一个个被晃的睁不开眼。 “这是什么镜子啊!莫非是传说中的照妖镜?” “还从未见过这样的镜子!怎么照的那么清楚呢?” 安静的人群很快沸腾了,七嘴八舌的讨论着。 而曾经见过西洋镜的达官显贵们,却不以为然。 “不就是西洋镜嘛!虽然稀少,价格贵,但若是想想办法,也不是完全买不到,瞧这些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穷酸样!”一位满头珠翠的官夫人满脸鄙夷道。 “这位夫人说的极是!”卢大夫人突然接过话,挪着丰腴的身子,费劲的挤到了台下。 “就这破玩意儿,能值一千两?想赚银子想疯了吧?” 她冷哼一声,趾高气扬的讥讽。 “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没见过世面,不认识西洋镜呢?” “这不是西洋镜,而是咱们大盛的能工巧匠自己造出来的镜子!取名为十二花神镜!整个大盛,只有我留仙台一家独有!”阮娆立刻扬声反驳。 话音落,所有婢女整齐划一,将镜子反转了一面,露出不同花色的底座,梅花、杏花、桃花、牡丹……正是十二花神的化身,朵朵雕刻的栩栩如生,嵌着各色宝石,精致奢华。 果然和外邦舶来的西洋镜造型制式都不同。 卢大夫人脸色一僵,“那也值不了一千两!更别说,打碎一面镜子还要双倍赔偿!你这明明就是讹诈!” 阮娆冷冷一笑,走到最边上的婢女身边,一把扯下盖着托盘的红绸布! 第125章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托盘里只有光秃秃的镜托儿,和一堆碎镜片。 “诸位可知,小小一面镜子,我大盛的匠人们,是花了多少个日夜,试错了多少次,才辛苦做成的?” 阮娆拿起一片碎镜,高高举在手中。 “这样的碎片,我的工坊里堆满了一屋子!光石英砂都挖空了半座山!” “西洋镜是什么价格,又有多难买到,想必诸位心里都清楚。如今我自己掏腰包,耗费无数人力财力,终于制作出了咱们大盛自己的西洋镜,让京中所有官家女眷都能用得上,难道反而是做错了么?一千两,诸位夫人小姐,当真觉得贵么?” “原来这一面镜子背后竟有这么多坎坷,要是这么说,这镜子卖一千两,倒也说得过去。”几位官眷私下里议论。 “你们不要听这小娼妇的三寸不烂之舌!她巧舌如簧,最会蛊惑人心!一面镜子纵然值一千两,打碎了照价赔偿便是,为何要规定双倍赔偿?还不是想银子想疯了?”卢氏仍不死心的嚷嚷道。 她这么一嚷嚷,官眷们顿时也疑惑了。 “对啊,为什么要双倍赔偿呢?这不合理呀。” “就是,镜子这么容易碎的东西,谁不会有个失手的时候呢?” 阮娆见状,一脸镇定的解释道: “镜子值一千两,我留仙台的贵宾名额,值一千两。” 说话间,她朝文氏使了个眼色。 文氏心领神会,立刻下去准备了。 “凡购买我留仙台镜子的夫人小姐,芳名会被收录进我留仙台的宝册中,终身被我留仙台奉为贵宾,无论何时来留仙台,都可在楼上享受梳妆、更衣、休憩的便利,分文不取。” 话音落,众人便见几位发式繁复的嬷嬷登上了台,随之,一个梳妆台也被小厮们搬到了台上。 “有没有哪位夫人,想试试我们留仙台梳头嬷嬷的手艺?”阮娆笑着往台下扫视一眼,目露询问。 官眷夫人小姐们自然都拉不下这个脸,没人吱声。 只有个脸黑头发枯黄的卖菜妇人,左顾右看一圈,最后畏畏缩缩的举了手。 “请这位姐姐上台来,亲自指一位嬷嬷为您梳头吧。” 卖菜妇人被请上了台,局促不安的坐在梳妆台前,指了离她最近的嬷嬷梳头。 台下的眼睛都看着,那嬷嬷手脚利落的将她打结枯黄的发髻拆开,用头油浸润一遍再疏通,然后开始盘发。 一顿操作下来,妇人那枯草一样的碎发全都服服帖帖被挽成了亮顺的发髻,看上去整洁了不少,整个人都显得有精神了。 紧接着,梳头嬷嬷开始给她净面,敷粉,妆点,不多时,一个干净利落神采奕奕的妇人出现在镜中,前后简直换了一个人! 台下所有女眷一片哗然! 早听说有手艺极高的梳头嬷嬷,能够根据人的肤色、脸型、衣着选择合适的发式和妆面,却不曾想,这样的人竟卧虎藏龙在留仙台中! 若是买上一面镜子,就能在外出的时候有个落脚点,不仅可以小憩,还能享受专门打造的妆面发式,这买卖当然划算啊! “这镜子我买了!” “去哪交银子?” 立刻有识货的女眷开始往店里走,准备交钱了。 卢大夫人还想继续破坏留仙台的口碑,奈何黔驴技穷,只好不甘心的朝虞二夫人使了个眼色。 虞二夫人忍了多时,早就按捺不住要骂出声了! “大家都不要信她!她是个骗子!” 虞二夫人瞪着一双眼珠子死死盯着阮娆,恨不得现在就飞上去咬死她! “就是这个小娘皮!先前串通游方道士吓唬人,我这才不得已将其间铺子贱卖给她!简直卑鄙无耻!” “虞夫人这话可有证据?”阮娆目色冷清的反问道。 “自然有证据!我已将那游方道士抓住,录了口供!”虞二夫人突然掏出怀中的状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还摁着红手印。 “你这个骗子!我劝你早些将我虞家店面还回来!否则,我便将这状纸递交京兆府,送你进去吃牢饭!” 阮娆淡淡一笑,“去吧,趁着衙署下没下值,赶紧去。路在那儿,好走不送。” 虞二夫人一愣,“你不怕?” “有什么可怕的?本就是自愿买卖,公平交易,又有牙人作证,别说京兆府,便是你敲了登闻鼓,告到陛下面前,我也是不怕的。” 阮娆不慌不忙。 虞二夫人其实心里也知道她告不赢,只是看她年轻,想趁机吓唬她一番,以名声为要挟,将铺子再赎回来。 没想到这小娘皮看着年纪不大,心倒是稳如泰山,压根就不像是个待字闺中的小娘子,反而像是久持中馈的厉害宗妇。 眼看算计落空,虞二夫人摧肝挠肺,怄的不行。 一时糊涂贱卖了七间铺子,这段时间她真是辗转反侧,悔到肠子都青了! 于是昨日裴家二夫人来找她,她当即就答应了配合她们的计划。 就算她要不回来这七间铺子,也不能让诓骗她的人好过! “当初买卖时,她说她家中原先是做死人生意的!这样的人浑身沾满晦气,你们当真敢用她卖的东西吗?也不怕半夜那镜子里出现的不是人脸!” 这话顿时吓退了快要走到店门口的女眷。 毕竟无论是做官的还是卖菜的,谁都不想沾惹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一句似是而非的威胁,几乎要击退所有想买东西的人。 “本王竟不知,堂堂镇国公府,什么时候成了做死人生意的地方了?”一道清润儒雅的轻笑声突然传来。 下一刻,两列执甲士兵十分强硬的将人群一分为二,露出中间一道宽敞的道路来。 八宝琉璃顶的豪华马车停在路的一侧,鸿胪寺卿身穿官服,亲自上前撩帘子,恭敬相迎。 随后,锦衣华服的年轻王爷缓缓从车里走下来,眉目俊雅,温润谦和。 一下车,他的目光便越过黑压压的人群,直直朝台上的阮娆望来,眸中突然便含了笑意,柔情缱绻。 阮娆一愣。 上官旻他……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悯王爷驾到!闲人回避!”随侍的小太监尖着嗓子唱喏。 看热闹的老百姓这才反应过来是贵人驾到,还是金尊玉贵的王爷。 大盛朝有律例,亲王出游,平民百姓需回避,不得直视,更不得高声喧哗。 至于官宦女眷们,则需要上前行礼。 “见过悯王爷。” 所有官宦女眷齐齐向上官旻行礼。 “都免礼吧。”说话间,上官旻径直走到虞二夫人面前。 “这位是新晋的长平侯夫人吧?” 虞二夫人心头一跳,赶紧低着头应下:“正是。” “夫人似乎与娆娆有过节?”上官旻轻声问道。 “……” 虞二夫人一下子傻了眼。 她是承认,还是不承认? 上官旻根本不在意她答或是不答,不疾不徐的接着道: “她年纪小,不知哪里曾得罪过夫人,本王先替她先跟夫人赔个不是。夫人乃堂堂侯夫人,就不要跟她一个小姑娘计较了吧?” 这话里的维护之意,袒护之情,以及赤裸裸的宣誓主权的意味,简直溢于言表。 虞二夫人愣了半晌,其他官眷更是一片哗然,不少小姐的芳心碎了一地。 什么?新晋的悯王殿下,居然中意台上那个狐媚子? “王爷的好意,裴某心领了!裴家女眷从无行差踏错,无需跟任何人赔不是!”一声清冷的男声突然打断众人的思绪。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一道挺拔颀长的身影下马走来,身后浩浩荡荡跟着半条街的衙卫和随侍,就连京兆府尹都跟在他身后抹着汗一溜小跑。 年轻权臣,威势煊赫,可见一斑。 上官旻抬眼看向来人。 裴璟珩亦抬眸冷冷朝他看来。 二人对视,彼此都看清对方眸中那不断闪烁的敌意…… 第126章 两个男人一台戏 “听说这里有暴民打砸商铺,威胁京城警跸,殿前司特来拿人。” 年轻权臣微抬的漆眸凌厉清冷,缓缓扫视一圈,声音凉且淡。 “围起来。” 一旁的京兆府尹得了指使,立刻命令手下的衙卫:“将这里围起来!一个都不许放走!” 无数带刀衙卫瞬间呼呼啦啦散开,将前后两个路口围的水泄不通,自然也堵住了上官旻一行人围在了其中。 上官旻身边的小太监顿时站不住了,一脸不忿道,“王爷,裴大人他这是没把您放眼里啊!” 上官旻抬手示意他闭嘴,淡淡一笑,走上前去打招呼。 “子渊,上次匆匆一别,有日子不见了。听说你病了?身子可好些了?” 裴璟珩漆黑的眸中闪过一丝冷意。 “偶感风寒,不足挂齿。多谢王爷记挂。” “王爷怎会在此?” 上官旻含笑道: “娆娆铺子开张,本王自然是来送贺礼的。” 话音落,一个纯金打造的吞币蟾蜍被小太监端了上来,整儿个背上嵌满了五彩宝石,阳光下流光溢彩,华贵不凡。 区区一个开业贺礼就如此大手笔…… 裴璟珩再次看向上官旻,凤眸中压着幽深的暗色。 “下官替表妹谢过王爷的心意,只是这贺礼太过贵重,放在店中怕是会惹小人觊觎,王爷还是收回吧!” 上官旻听出弦外之音,神色也只是微微一顿,依旧笑道: “贺礼是给娆娆的,要不要收,我看还是听听她的意思吧。” 说完,他转头朝阮娆的方向看去。 裴璟珩亦紧随望去。 两个男人原本正说着话,突然间目光齐刷刷的朝自己望来,阮娆顿时吓了一跳。 “三殿下。世子。”她硬着头皮走上前,朝二人行礼。 “快快免礼。”上官旻虚扶她起身,让小太监呈上贺礼。 “店有金蟾,广进财源。恭贺你店铺开张,这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 阮娆看到那纯金镶宝石的金蟾,顿时愕然。 “这么贵重的贺礼,阮娆……” 她正欲拒绝,视线一转,却发现裴璟珩正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眼神暗含警告。 阮娆一身反骨,看到他又这幅眼神,嘴边的话顿时转了个急弯: “……阮娆却之不恭,让殿下破费了。” 果然,话音落,裴璟珩的眸色顿时沉了几分,唇线瞬间紧绷。 看到他不舒坦,阮娆心里顿时舒坦多了。 上官旻若无其事的扫了眼裴璟珩,对阮娆微微一笑,眉眼舒展。 “你我之间,无需见外。” 阮娆仰头与他对视一笑。 裴璟珩清冷的声音却在这时突然插了进来。 “说起恭贺,原本应该我与表妹向王爷道喜才是。” 裴璟珩神色淡淡,转头看定了阮娆。 “表妹或许还不知道,昨日殿下已被封为悯王爷,赐婚柔然公主,不日就要完婚,此番王爷一行出宫,正是奉了陛下旨意,前去庸关迎接和亲使臣。” 上官旻顿时笑容淡去。 裴璟珩恍若未觉,伸手虚揽了下阮娆的肩膀。 “表妹,还不与我一同恭贺悯王爷双喜临门?” 他垂下的乌眸意味深长的盯着她。 阮娆霎时愣了,有点不可思议的看着他,继而缓缓看向上官旻,轻灵通透的美目似诧异,似失落。 “阮娆恭喜王爷,双喜临门。” 上官旻心中一紧,焦灼的目光看向阮娆正想解释,却蓦然被转身行礼的裴璟珩挡住了视线。 “贺礼既然送到,下官就不留王爷了。此去庸关行程紧迫,殿下不如及早启程,免得天黑前到不了投宿的驿站。” 此言一出,早就在一旁等急了的鸿胪寺卿也赶紧附和道: “裴大人所言极是!王爷,天黑前咱们还有百十里路要赶,天色不早了,咱们赶紧启程吧!” 事已至此,只能顺势而为。 上官旻淡淡垂下眸。 “那便启程吧。” 临上车前,他再次转头望过来。 裴璟珩始终挡在阮娆前面,高大挺拔的身影,将身后纤细娇小的身影遮掩的严严实实。 上官旻目光一黯,坐进了马车。 一行人启程,很快远远驶离了此地。 裴璟珩看着马车走远,这才转身垂眸望去,却看到阮娆正满脸狐疑的打量他。 “我来晚了。你可有受伤?”他语气不自觉的柔和下来。 “我倒是没受伤,但是名誉受损,铺子更是被砸。裴大人,你身为殿前司最高统帅,掌管京城警跸事宜,可要大义灭亲,为民除害啊。” 阮娆阴阳怪气的说完,似笑非笑的看向远处角落里的一辆青油布马车。 裴璟珩凤眸一眯,立刻认出那是裴家的马车。 “这次,我会给你个公道的。” 话音落,他转头看向京兆府尹,“把人都带上来!” 原来就在他们方才说话的功夫,苍青早就领着京兆府尹把打砸店铺的所有卢家护院全都绑了起来。 卢大夫人早就吓得脸色发白,拽着卢菁菁正准备偷溜出去,却被香嬷嬷拦了下来。 “大人,就是这位夫人带头闹事的,还不停对姑娘骂骂咧咧,口出狂言。”香嬷嬷面无表情的向京兆府尹告状道。 “不是我!不是我!我是裴家的亲戚啊!你们不能抓我!” 卢大夫人此刻再也没了刚才的嚣张气焰,如惊弓之鸟般,与卢菁菁抱作一团。 京兆府尹迟疑的看向裴璟珩,见他轻轻点头,于是大声斥道: “人证物证俱全,既是主谋,自然要押回府衙听审!” 带刀衙卫们一涌而上,绳子一绑,就要把人押走。 “慢着!” 躲在马车里的二夫人卢氏再也坐不住了,匆匆下了马车,一脸慌张的跑来求情了。 “世子爷,二婶儿求你!放了你舅母和表妹吧!都是一家子亲戚,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这可真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 阮娆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抽出帕子掩面哭起来。 “是了,你们都是一家子亲戚,只有阮娆才是外人。方才卢夫人追着我又打又砸,还骂我小娼妇,二表舅母躲在车中理都不理。如今终于有人替阮娆主持公道,舅母却又偏偏跑来打感情牌,敢情是看阮娆一介孤女寄人篱下,人微言轻,可以任人欺负不成?” 卢氏顿时噎住,一脸不自然的为卢夫人打掩护。 “娆丫头勿怪,你那舅母就是个一点就炸的脾气,她也是听说你私自扣了菁菁和沁儿的贴身饰物,这才急了。一个巴掌拍不响,既然大家都有错,我看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吧。” “舅母说话好轻巧,算了?如何算?我这碎掉的门头,还有败坏的名声,被劝走的客人,这上万两的损失谁赔给我?” 阮娆泫然若泣的抬起头,一双猫儿眼目光灼灼,看向裴璟珩。 少女泪眼婆娑,似无助似依赖的看过来。然而她眸子深处,却透着一丝审视的冷意。 裴璟珩知道,她根本不信他会真的替她做主。毕竟,上次他选择了袒护。 “押走,该如何审,就如何审。” 裴璟珩转着手上的扳指,斩钉截铁的吩咐。 卢氏顿时傻了眼。 第127章 一战成名 “世子……”卢氏不死心的企图再劝。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二婶身为裴家执掌中馈之人,应该比旁人更懂这个道理才是。怎会有此不明智的举动?” 裴璟珩眼神犀利,淡淡扫向卢氏。 “说起来,这些年二婶对卢家可谓是倾尽心血,予取予求。既然二婶分身乏术,我看不如把钥匙交出来,我另找人打理府中产业。” 卢氏闻言,顿时像被人捏住脖子的鸡一般,睁着眼张着嘴,发不出一丝声来。 什么?大房要收回掌家权? 眼前骤然一黑,卢氏软软倒地。 裴璟珩脸色一沉,声音更是凉薄无情。 “苍青,派人将二夫人送回府中,顺便将二夫人手中的钥匙拿回来。” 苍青一听,顿时一愣。 府里这是要变天啊? 就是不知道表姑娘承不承世子这份儿情了。 “是。” 他依言去安排了。 裴璟珩转头看向阮娆,“这样的处理,你可还满意?” 阮娆撇了撇嘴,“不满意。” “惩罚她们,也只能出出气,并不能弥补我的损失。我更希望看到受到的损害能弥补回来,最好是真金白银。” “我赔!我们赔!”卢大夫人听到他们的对话,立刻叫嚷道。 小姑子当场晕倒,她们母女俩顿时没了倚仗,难不成真要被送到京兆府过堂下狱? 别说她们是官眷,便是平民百姓良家女子,进了牢房就等于名声尽毁。 名声一坏,不仅她今后难以抬头做人,就连菁菁都难以再嫁人。 “世子爷,看在二夫人的面子上,再给我们一个机会吧?所有损失,卢家愿意一力承担。” 卢大夫人欲哭无泪的苦苦哀求。 裴璟珩没说话,征询的目光看向阮娆。 阮娆勾唇一笑,莲步轻抬,挪到卢夫人母女面前: “既然卢夫人这么有诚意,那待会儿,我便让人将所有损坏的物件列个清单,送到贵府上。” “那是自然,自然。”卢大夫人咬碎了一口牙,忙不迭点头。 “这还远远不够呢。”阮娆微微一笑,“想让我放过你们,还有条件呢。” 片刻后。 卢夫人和卢菁菁硬着头皮登上看台,面对台下早就等的不耐烦的民众,满脸通红的羞臊开口: “……今日之事全是我无中生有,故意污蔑阮姑娘。” “……这件事起因,只是因为我嫉妒阮姐姐,故意打碎了镜子,又不想赔偿,所以想出这么一招赖掉那两千两。” “……长平侯夫人也是我找来的,想联合她一起搞臭阮姑娘。至于她手里的口供诉状,是假的,故意讹钱用的。她嘴里的那些,都是根本没有的事。” 虞二夫人闻言瞪了眼,顿时要拿出证据反驳,却被人从背后一个手刀敲晕,偷偷将她身上的口供诉状给顺走了。 卢家母女登台道歉,广而告之,但阮娆却仍觉得差强人意。 虽然事情澄清,但那些方才被劝退的客人,却没人重新回到店里花银子了。 人都喜欢先入为主,即便再描补,今日发生的事,已经足够让京中女眷对留仙台的印象大打折扣了。 她低下头,心里快速盘算着要让卢家赔多少银子才能弥补这一切。 然而落在裴璟珩眼中,是她情绪低落,似乎在为谁伤心。 一口闷气顿时憋在胸口,裴璟珩转头看了眼被他领来的内务府徐公公。 徐公公得了这一眼,顿时心领神会,领着身后一群小太监浩浩荡荡把排场走了一遍。 “快看!宫里居然来人了!” “这不是内务府的徐公公么?” 官眷们纷纷小声交头接耳,俱是一脸诧异。 “留仙台的东家在哪?”徐公公拖着嗓子问道。 阮娆不明所以的走上前行礼。 “小女阮娆,正是留仙台的东家。” 徐公公眼珠子在阮娆身上一转,立马堆了笑。 好个美人儿,也怪不得殿帅火急火燎要赶来为她撑腰,还将他也拽了出来。 “咱家奉旨出宫采办,听说这儿专门卖西洋镜,宫里的贵人主子们可都指名儿要呢!内务府已钦定留仙台为皇商,每季进奉西洋镜十二面,到内务府领帑银。这是玺节,您收好了。” 阮娆一愣,赶紧接过成为皇商的凭证——玺节,只见上面果然盖着内务府敕令印章。 这皇商可不是一般人能当的,大盛建朝一来,各行各业的皇商总共也不过才二十余家,这头衔,可是实打实的金光闪闪啊! 开业第一天,居然成皇商? 放在大盛朝,还从未有过此等先例吧? 阮娆有种被天降馅饼砸到的感觉。 “劳烦阮姑娘命人将镜子装好,咱家这就回宫复命了。” “公公有所不知,这十二花神镜子已经残缺了一面,凑不齐十二面了、” “无妨,你回头造了新的,让人送内务府补齐便是。”徐公公和颜悦色,十分善解人意。 阮娆只好应了,让人将十一花神镜用精美紫檀盒装了,又放了她亲手配置的“桃媚”香露进去,这才恭送徐公公出去。 门外官眷们回过神来,一个个顿时两眼放了光! 宫里娘娘都在用的东西,谁敢说它不好? 若是不早点下手,只怕今后一镜难求! “镜子还有吗?我买了!” “我要订!在哪交定金?” “我全款!先给我!” 霎时,门外的人蜂拥往门里挤,常伯和覃伯两位老掌柜,顿时被各家夫人小姐团团围住,举着银票朝他伸出手来。 “莫急,莫急,一个个来!” 争前恐后的女人们哪里会听,疯了似的往最里面挤。 即便买不到镜子,买点衣料也算拥有了宫里娘娘的同款料子,走到哪儿都够显摆的了! 场面一时间由清冷转为火爆,阮娆也吓愣了。 男人修长有力的手臂突然环上她的肩膀,将她往外面带。 “事情告一段落,这么乱的地方怕有危险,我送你回府。”裴璟珩沉稳的声音不容拒绝。 阮娆直到被他护送到了马车上,这才回过神的仰头问他: “皇商的事,是不是你在背后使了力?” 男人垂眸朝她看来,嗓音低沉:“嗯。” “这样的结果,你可还满意?” “满意,自然满意。”阮娆笑得眉眼弯弯。 以为这样的小恩小惠就可以俘获她?裴璟珩可真是从来都不了解女人呢。 少女潋滟的眸明明是在笑,然而那笑意却不达眼底,仿佛藏着不为人知的情绪,让人忍不住想一探究竟。 她究竟在瞒着他什么? 裴璟珩眸光漆深,眼底蕴藏探究之意,握着她肩膀的手不由收紧。 “你……” “吱——” 他话还没问出口,马车却突然一个急刹停下。 阮娆冷不丁撞在眼前坚实的胸膛上,意外听到男人急促的心跳声。 “怎么回事?”裴璟珩却关心着外面。 “爷。”外面的苍青欲言又止。 “是悯王爷的马车。” “他要见表姑娘。” 第128章 我想与你朝朝暮暮,你可愿意? 阮娆闻言,二话不说就要下车,完全不管身后的男人是怎样一副神情。 还没碰到车门,手腕一下被人扣住。 “做什么去?”男人漆黑的眸凝着霜色。 “王爷要见我,你没听见吗?”阮娆没好气的想挣脱他钳制的手,却反而被他握的更紧。 “不许去。”裴璟珩声音冷沉。 “凭什么?”阮娆不忿。 “就凭我是镇国公府世子,而你,仍然还是客居镇国公府的表小姐。” 裴璟珩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都透着让人不敢反驳的沉沉威压。 阮娆才不怕他,有恃无恐的勾唇冷笑。 “大人是不是有点自欺欺人了?” “别说你我毫无干系,即便你我当真是表兄妹,也没见过哪家表兄能横加干涉表妹私下与谁交往的。” “车轱辘话我不想来回说了,只一句,我今后要见谁,要跟谁有来往,都是我自己的私事,你无权干涉,请你放手。” 裴璟珩眸中霎时暗色翻涌,绷紧的下颌泛着冷白。 阮娆毫不示弱的回望他,眸中是有恃无恐的讥讽。 二人僵持不下,车外,突然响起上官旻的声音,就隔着一道车帘。 “子渊,我有几句话郁结于心,只想单独跟阮娆谈谈,还请你行个方便。” “殿下请稍等,我这就出去。” 阮娆一边说,一边挑衅地看着裴璟珩。 她抢先开了口,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意愿。裴璟珩若再不放人,恐怕上官旻就要推开车门一看究竟了。 裴璟珩冷沉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盯出个窟窿。 突然间,他松了手。 阮娆整了整裙摆,正要下车,却听他在身后低声威胁: “他身上担负的是事关两国邦交的婚约,无可更改,更不容任何人撼动。我若是你,这个节骨眼上一定与上官旻划清界限,免得被人盯上,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阮娆脚下顿了顿,并未回头。 “不用你交代,我本也是这个打算。” 下了车,阮娆这才发现马车横在一处暗巷的巷口,四周被兵士把守着,行人早已被清空。 上官旻站在巷子里,笑着朝她伸出手。 “娆娆,过来。” 阮娆敛眸上前,却在距离上官旻三步之外停下,福身行礼。 “阮娆见过王爷。” 上官旻停在半空的手缓缓垂下,清润的眼眸浮现一丝迷惘的痛色。 “你这是……准备与我生份了?” 阮娆抬眸看向他,礼貌且疏离。 “王爷马上就要迎娶王妃,阮娆自当避嫌。” “但这并不代表阮娆就与王爷生份了。知遇之恩,知己之谊,阮娆此生都将铭记于心,守望相助。君子之交淡如水,今后,阮娆同王爷,便是君子之交……” “可我不想与你只是君子之交,守望相助。” 上官旻目光炙热殷切,突然走近,一把握住了她的肩膀。 “我只想与你相知相守,朝朝暮暮。你可愿意?” 少年直直看着她的眼睛,虔诚且认真的等待她的回复。 阮娆一愣,完全没料到上官旻竟然会选择在这个节骨眼上对她倾吐心声。 她不否认,自己在上官旻这里第一次体会到被人温柔呵护的感觉,也因此对他生出一丝好感,在听到他有了婚约后,她也会有一瞬间的失落。 但这并不代表,她就已经爱上他,可以抛却自身安危不顾一切。 这辈子,她再也不可能为了任何一个男人以身犯险。 于是她轻轻推开了上官旻,神色漠然疏离。 “王爷这话,是在问我愿不愿做妾么?” “阮娆不愿。” “方才这话阮娆就当没听过,王爷也当没提过,莫要污了咱们往日的情分。” “若没旁的事,阮娆就不耽误王爷启程了,就此告辞。” 她转身欲走。 手臂一下被人拉住,上官旻在她身后,压低声音开口: “我不会娶那位柔然公主,也从未想过让你做妾。” “我上官旻早已发过誓,此生绝不纳妾,绝不会让母亲的悲剧在我的后院重演!” “现在我郑重的问你,阮娆,你愿不愿意,做我的王妃?” 阮娆愕然地睁大眼,不由转过身看向他。 “王爷莫非在说笑?柔然和亲……” “此事我会想办法解决,你只需答我,你究竟,愿是不愿?” 上官旻缓缓靠近,手臂越收越紧,清润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隐隐透着焦灼的渴望期盼。 阮娆微微出神。 原本在她设想中,报完仇之后,若她还有命在,就将铺子开便天南海北,自己立个女户做幕后老板。 但也只是想想而已,毕竟在大盛朝立女户的少之又少,且大多是守寡别居的妇人,这条路她不确定能不能走的通。 如果必须要嫁人,那上官旻无疑是她最好的选择。 王妃的身份,也会让她的复仇更加容易些…… 但他的话,当真能信? 她可不是男人给两句空头承诺就会晕头迷向的女人。 阮娆抿唇一笑间,心里便已有了极好的答案。 颤动的长睫轻轻抬起,一双妙目妩媚且羞涩,看向上官旻: “下月初六,是我十五岁生辰,府中会为我办及笄礼。阮娆……等着殿下送来的花冠。” 大盛朝民间有一项不成文的习俗,女子及笄礼上所用的花冠,要由未婚夫婿准备,以表珍视爱重,期盼其早入夫家之意。 久而久之,逐渐演变为年轻公子公开表达爱慕的机会,若姑娘戴了,那便是同意结亲。 阮娆这话虽然模棱两可,但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果然,上官旻一听,清润的眸子顿时绽放光彩,无比欣喜的一下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上天总算待我不薄,让我得偿所愿。” “我只恨,没能早点认识你,否则也不会平白遭受这么多波折。” 他低下头,嘴唇贴在她鬓边,缱绻厮磨。 “娆娆,你等着我。” “嗯。我等你。”阮娆在他怀中眨着眼,内心却一片清明。 她可不会真的傻傻等到天荒地老。 等到下个月初六,若是他到时还没把事情解决,那她就当这件事从没发生过。 反正她也没什么损失。 正想着,耳边似乎有风声掠过。 下一刻,她突然被身后一股大力拽开来,紧接着,来人一拳挥向了上官旻! 第129章 嫉妒和不甘几乎要将他淹没! 上官旻结结实实挨了一拳,朝后踉跄数步,勉强稳住身形。 阮娆惊呼一声,刚要上前扶人,却被裴璟珩牢牢抓住手臂。 男人俯视她,半张脸沉入阴影,紧绷的下颌线透着凌厉。 阮娆顿时心头一凛。 刚才的一切,他都看到了? “王爷!” 巷子口的护卫立刻赶来,却被上官旻哑声喝止。 “全都出去!” 护卫们面露担忧,最终却还是听命退下。 上官旻缓缓擦去嘴角溢出的血迹,抬头直视裴璟珩,目光看似平和,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暗芒。 “子渊,这是何意?” 裴璟珩缓缓转头看向他,漆眸内敛着寒意,似万里冰原常年呼啸凛冽的风,刀子一般的锋利。 “这话似乎该裴某问王爷。” “王爷既要赶赴迎亲,却仍要大张旗鼓与舍妹一叙,还将她引入暗巷上下其手,是何用意?” 上官旻淡淡一笑,“子渊,这里没有外人,你也不必以兄长自居了。” “我们大家心知肚明,你根本不是娆娆的表哥,自然也无权干涉她的取舍。” “无论我们之间如何,那都是我与她二人之间的私事,殿前司似乎管不到这么宽吧?” “那是我裴家的取舍,王爷也无权干涉。”裴璟珩漆沉的眸光扫向上官旻,语调冷如极巅上终年不化的冰雪。 “她的事,我管定了!” 说完,他攥着阮娆的胳膊就要往外走。 他的手如钳子一般,疼的阮娆不禁眼冒泪花,不断拍打他。 “放开我!” “子渊,你这是要硬来了?”上官旻紧追几步,一向春风和煦的面容,也染上了几分阴霾。 话音落,他抬手示意了巷口的护卫。 很快,一波护卫蜂拥围了过来。 裴璟珩微微侧头,眼角余光冷冷扫向身后的上官旻。 “看来上次的事,没能让王爷长个教训。” 森冷的声音平静无波,却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意。 忽而一阵风起,男人单手抱着少女,身影却飘忽如雾,眨眼间已经变换了数个位置,来到了巷子口。 片刻的死寂后,护卫们接二连三的倒下,不是缺了胳膊便是少了腿,惨叫如血腥味一样的浓烈。 上官旻瞬间脸色发冷,紧紧盯着巷子口,眸子微微眯起。 ------------ 阮娆像沙包一样被扔进了车里。 幸好地上垫着软垫,她的屁股才勉强没有开花,但仍疼的让她想骂人。 车门一下被关紧,男人挺拔修长的身影随即朝她倾来,漆黑乌眸明明不见一丝情绪,却让人无端如芒刺背,喘不上气来。 阮娆顿时眼眸闪烁,指尖紧紧攥向了荷包里的小瓷瓶,佯装镇定的看向裴璟珩。 “你想做什么?” 裴璟珩没说话,漆色的眼眸瞧不出喜怒,只有略微急促的呼吸和冷白的下颌泄露出几分他真实的情绪。 茶盏倾倒,帕子被打湿,男人修长的手指攥紧湿帕突然朝阮娆脸上擦来,一下又一下,十分用力。 阮娆娇嫩如玉脂似的肌肤哪里经得住这样的蛮力,很快就一片红痕,泛着刺刺的痛意。 “别擦了!够了!” 她左躲右闪,以手抵挡,怎奈他一只手便轻轻松松将她制住,抿着唇线,眼神漠然的依旧替她擦脸。 阮娆几乎要气疯了,她还是第一次知道裴璟珩有这么偏执的一面。 “裴璟珩你究竟在发什么疯!” 脸颊上的手一顿,男人的眼神瞬间暗色翻涌,像是有什么冲破了封印倾泻而出! “哗啦!” 帕子被甩飞,阮娆一下子被男人束着双手抵在了车壁上。 他炙热的呼吸,危险的眼神,离的极近,几乎要灼伤她发红的侧脸。 “我发疯?我看发疯的是你!” “你就这么喜欢他?喜欢到连名声都不要,当街就与他搂搂抱抱?喜欢到明知道他有婚约还要与他纠缠,你就这么喜欢给人作妾?你究竟知还有没有羞耻心?” “咚!” 阮娆恼怒的一头撞向他的鼻子! 裴璟珩闷哼一声,高挺的鼻子很快留出两管血来。 阮娆无不解气的冷笑一声: “对啊,我就是喜欢给人作妾,我就是没有羞耻心,我就是这么喜欢上官旻,跟你有关系吗?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 她讥讽而笑,眼底全然一片冷意。 这一刻,嫉妒和不甘几乎要将他淹没。 男人沉黑乌眸深处,似有一抹极端情绪划过,让他迫不及待想用什么堵住她那张催心挖肺的嘴! 冷白的指尖一下捏住了她的下颌,高高抬起。 侵略且危险的视线,一寸寸从她脸上掠过,最终定格在她微微启开的红唇上。 阮娆被迫抬高下巴看着他,感受着他越来越逼近的呼吸,越来越危险的眼神,冷笑了一声。 “裴大人离我这么近做什么?是觉着阮娆没有羞耻心,所以可以任男人欺辱么?” “怎么,裴大人觉得往日对我的言语折辱还不够么?还要在我离开之前,身体力行的教我什么叫做羞耻心?” 少女小兽般的眼眸含着怒与恨色,像是一把钝刀刺入裴璟珩的胸腔,缓慢地搅动他的呼吸。 她恨极了他。 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明白,自己以往都带给了她什么,自己在她眼中,又是怎样的一个人。 裴璟珩突然松了手,眼底忽然慢慢爬上一抹痛色,头也不回的飞出了马车。 阮娆一下子脱力倒在软枕上,大口的呼吸平复情绪。 若是她没看错,方才,裴璟珩他似乎心痛了。 这可真是个好兆头呢…… 阮娆勾唇一笑。 -------------- 回到府里,阮娆却在院子外面看到了反复徘徊的裴沁。 “表姐?”阮娆惊讶的喊了一声。 裴沁一见她回来,神色有些不自然的上前。 “你回来了。” “舅母去你铺子的事,我也听说了。对不起,是我昨日回府后,忘了把这事告知卢家,这才闹了个大误会……” 第130章 裴璟珩在我眼里,就是个烂木头! 阮娆眼疾手快,一下用手臂挡开! “啪!” 巴掌落在她的小臂上,传来一阵痛麻。 可见裴沁用了十成的力。 阮娆神色一下子冷下来。 “表姐为何打人?把话说清楚!” 裴沁捂住震麻的手,咬牙切齿道: “都是你!一定是你在大哥面前巧言令色,这才让大哥将管家权收走了!如今我母亲被气病了,到现在还昏迷不醒,你高兴了?” 阮娆冷笑一声。 “世子爷收走了管家权气病了二夫人,你找他去啊?关我屁事!” “怎么不关你的事?”裴沁瞪着眼睛,“你一个破镜子要赔两千两,我舅母气不过要上门理论,我母亲听说后,二话不说便赶去阻拦,结果却是被抬着回来的!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阻拦?”阮娆几乎要气笑了。 “我可没瞧见二夫人的影子,疯狗倒是见了一对儿!” 她是影射卢家大夫人和卢菁菁那对丧心病狂的母女俩,结果裴沁一下便误会了,瞬间火冒三丈。 “你个不识好歹的白眼狼!竟然敢辱骂我母亲?我跟你拼了!” 她一下就朝阮娆扑了过去! 阮娆一个躲闪不及,被她抓住了衣裙, 裴沁每年都回去边关看望父亲,一身骑射功夫也不弱,手劲儿也比寻常闺阁女儿大。 阮娆想甩甩不开,于是也抓上她的头发,就此和她撕扯起来! 两个年级相仿的小娘子,你抓我我扯你,呲着牙咧着嘴,全然没了高门贵女的体面,看的一旁的丫鬟傻了眼! “别打了别打了!”裴沁的贴身丫鬟喜鹊急的团团转。 她不由庆幸,幸好这里靠着湖边,地处偏僻,没人看见这不成体统的一幕,否则传到老太太耳朵里,定是要责罚的! 然而她的庆幸还没结束,只听“哗啦”一声水响,二人齐齐跌入了湖里! 喜鹊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尖着嗓子呼救: “啊!来人!来人啊救命啊!” 然而这附近哪里会有人。 喜鹊站在岸上看着在水里扑腾的二人,别无他法,只好飞快跑去喊人。 在她走后不就,阮娆率先浮出水面,从湖里一点点游到了岸边。 “救……救……”裴沁还在湖里挣扎浮沉,不时发出咕嘟嘟喝水的声音。 阮娆此时也是狼狈,头发散乱,衣裙变形,雪白的颈侧还多了一道狭长的血痕,不停的往外渗血。 她余怒未消,头也不回的就要上岸离开,却最终在离岸一步时停了脚。 人命关天,生气归生气,她总不能真的看着一条人命在她眼前活活溺死。 一咬牙,阮娆转身又返了回去,拽着裴沁散在水中的长发将她拖上了岸。 裴沁的意识已经迷离,阮娆不停的按压她的肚子,让她把肚子里的水吐干净,又啪啪给了她两巴掌。 “醒了没有?醒了就赶紧起来!” 裴沁终于清醒过来,耷拉着脑袋,像根蔫巴巴的小白菜。 阮娆居高临下盯着她,压根不给她反应的时间。 “你的丫鬟去喊人了,过会儿就会有家丁过来。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留在这儿等着丢人现眼。二,跟我抄近路去镜花水月阁换衣裳,从此后,欠我两个天大的人情。你自己选!” 裴沁抬起头,脸颊红肿,眼眶乌青,简直可以用一个大写的‘惨’来形容。 “我、我跟你走……”她气若游丝的嗫嚅道。 阮娆哼了一声,“算你识相。” 于是等到喜鹊带着一帮家丁赶到的时候,湖面早已恢复了平静,岸边空无一人。 喜鹊顿时脸白如纸,瘫倒在地。 “姑娘啊——” “快!快打捞!”家丁们一个个儿也慌忙跳下了水。 这事儿自然惊动了裴老太太,一听两位姑娘溺水没上来,差点厥过去。 府里于是明火执仗,人仰马翻的开始打捞。 哪里会有人知道,镜花水月阁里,两个姑娘正一人一个浴桶泡着热水澡。 等到红玉伺候完两位主子沐浴更衣,匆匆跑去回禀的时候,裴老太太已经不能用震怒来形容了。 “把她们两个给我关到祠堂,面壁思过!” 于是两个人连晚饭也没来得及吃,又被嬷嬷们抓去了祠堂,一人一个蒲团在裴家密密麻麻的牌位前跪着。 天色越来越黑,就连守门的婆子都躲懒去歇息了,四周一片死寂。 祠堂里幽静昏暗,院子里的月光更是惨白惨白的,到处暗影幢幢,透着诡异。 裴沁脊背缓缓爬上凉意,紧张的睁着眼睛四处乱看,情不自禁往阮娆身边挪了挪。 “这会儿知道害怕了,你若能多讲点道理,少发点脾气,也不至于连累我跟你一道受罚。” 阮娆揉了揉快要饿扁的肚子,冷冷瞥了她一眼。 “还不是因为你先蛊惑大哥?”裴沁没好气的嘟囔,“我看你就是那祸国殃民的妲己!大哥自从遇见了你,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六亲不认!” 阮娆冷笑一声,“我就算是那祸国殃民的妲己,也绝不会勾引你大哥。他纵然在你眼里千好万好,在我眼里也只是烂木头一个。” “你说谁是烂木头?”裴沁顿时瞪圆了眼。 阮娆不屑一笑。 “你大哥什么个性,你不知道么?冷情,漠然,寡言,严苛。嫁给他那样的男人,就像守着眼前这一堆雕刻功勋头衔的烂木头,不过是个摆设,空有个名头,压根儿体会不到活人的乐趣,带给人的只有冰冷孤寂。” “若是让你嫁了人,却天天过着你三婶母那样守寡的日子,你会愿意吗?” 话音落,院外的黑暗里突然传来一声轻响。 二人不约而同扭头望去,却只看到门边一团模模糊糊的白影。 裴沁顿时吓得毛骨悚然,一下抱紧了阮娆的胳膊。 阮娆也神色紧绷,壮着胆子问道: “谁在那?” “姐姐,是我。” 一道温柔和煦的声音响过,少年缓缓步入院中。 月光下,他漂亮的眼睛笑成了弯弧形状,折射着星星点点的细碎光芒,直直朝阮娆望来。 “小润?” 阮娆顿觉意外。 第131章 他忽然低头,狠狠堵住她柔软的唇瓣! “你怎么会来这里?” “听闻姐姐落了水就来跪祠堂,料想这会儿该是饿了,我特意带了宵夜来。” 说话间,他穿过院子,走进祠堂。 裴沁一下子又惊又喜,连忙松开阮娆跑过去接食盒。 “还是润弟懂事,知道心疼姐姐了,看来我往日没白疼你。” 裴润却一下避开她伸来的手,笑盈盈道,“可我怎么记得堂姐说过不吃夜宵,怕胖。因而今日只准备了一人份。” 裴沁顿时瞪直了眼。 “你、你嘴里叫的姐姐……不是我?” 她不可置信的转头看向阮娆,喉咙里像是卡着块鸡骨头,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她是不是会什么巫蛊之术?居然、居然连小润都对她另眼相看?连她这个亲姐姐都没有受过这等待遇! “看着我做什么?饿了就吃呗,我可没那么小气。” 阮娆率先拿起一块点心,优雅的吃了起来。 裴润笑着将甜酒酿倒进杯盏里递给她,视线一刻都没有离开过。 阮娆对他轻轻一笑,温柔道了谢,接过慢饮。 原本阴暗孤寂的祠堂,气氛一下子变得其乐融融起来。 裴璟珩站在暗处,看着眼前的温馨欢乐的一幕,神色难辨喜怒。 苍青提着已经冷却的天香楼香酥鸭,小心翼翼的觑着主子脸色。 “爷,咱们都站了这么久了,到底还进不进去?” 裴璟珩一言不发,突然转身朝外走去。 苍青赶紧追上去,“爷,这香酥鸭……” “扔了。” 裴璟珩淡淡扔下一句,头也不回的离开这里。 月光将他孤寂的身形拉长,又逐渐与冰冷的黑暗融为一体。 苍青在后面看着自家主子远去的背影,默默叹了口气。 还是寂无先生说的对,主子这什么事都压在心底的性格,注定是要情路坎坷啊。 ------------- 思绪混乱,耳边仍不断回响方才听到的对话。 直到方才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在她心中是怎样的一种印象。 裴璟珩奋力在池子里游动,试图用发泄多余体力来麻痹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 然而一切终究是徒劳。 眼前再次浮现马车里,她那带着怒气和恨意的目光,里面是压不住的冷漠疏离。 而前一刻,她还在别的男人怀中依依惜别,互诉衷肠。 她可以上官旻有求必应,也可以对裴润温柔浅笑,却唯独不能再对他和颜悦色,连装都懒得装了。 原本说好是倾慕他的,眨眼间便喜欢上了别人,将他弃如敝履。 他陡然生出一种恐怖占有欲,想将她狠狠搂进怀中,想将她藏到谁都找不到的地方! 于是他忽然低头,狠狠堵住她柔软的唇瓣! 少女剧烈挣扎,在他口中发出类似猫咪呜咽的嘤咛声,檀口微张,气息格外的喘,有种勾人的妩媚。 然而当他睁眼望去,却看到她眼角眉梢毫不掩饰的冷色,带着直白的恨意,撞进他的眼底。 每一眼,他的心就像是被人紧紧攥住,一阵阵的窒息发疼。 “哗啦!” 巨大的破水声传来,执念般的梦境骤然被打破,他这才发现自己还呆在池中。 梦里那炙热的吻和肌肤相贴的触感还残存着温度,挥之不去。 他不得不承认,他对她起了贪念,动了心思,他已经不满足眼前仅合作的关系,尤其是看到她身边环绕着其他男人。 “爷,没事吧?” 苍青隔着门板问道。 “无事,你退下吧。”裴璟珩淡声道。 苍青正欲退下,却听屋内突然又传来主子的吩咐。 “等等。” “去找些姑娘家爱看的话本子来。” 苍青逐渐睁大眼,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朵。 半晌后。 他将搜集来的话本子放在书案上,悄然退下。 头发礽在滴水的男人披着长袍,从屏风后现身,拣了一本随手翻了起来。 他看书极快,不多时便翻完了好几本,似乎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眉头紧锁。 ----------- 茶楼晚上宵禁之后不做生意,因而说书的刘先生早早在茶楼后院的耳房里歇下了。 睡得正香着,他突然被人从梦中揪了起来,只一眼,差点吓到失禁。 一个身披斗篷带着面具的男人突然出现在他屋子里,坐在床边慢条斯理地玩着刀。 “你就是说书先生?” 说书先生赶紧点头,缩着脑袋大气都不敢出。 “很好。你来活儿了。” 男人说完,抓住他的衣领就带着他飞了出去。 空无一人的茶楼戏台再次燃起了灯。 说书先生被刀子逼着战战兢兢上了戏台。一转身,便看到另一个披着斗篷的黑衣人,一言不发正坐在台下喝茶。 他高大的身影裹在斗篷里,半张银色面具下露出冷白的下颌和薄唇,英挺冷峻。 说书先生一看这人通身气度,便知道其非富即贵,哆哆嗦嗦问道: “不知贵人……想听什么书?” “将所有话本子里,男子如何打动心爱姑娘的桥段,都全讲上一遍。” 说书先生:…… ----------- 阮娆在祠堂里罚跪了一夜,裴润便在祠堂陪了她一夜,任凭阮娆怎么赶他,他都不走。 就算是搬出裴家祖宗,他也没有听从。 裴沁在一旁郁闷地看着,不多时,靠着墙角郁闷地睡了过去。 裴沁一睡着,少年立刻凑了过来,伸出自己的一双腿,拍了拍。 “姐姐可困了?若困了,便枕在这里睡吧。” “那成何体统。”阮娆摇头拒绝。 然而她劳心劳力了一天,终究还是没能扛得住困意,沉重的眼皮子合上,靠着香案的身子一歪。 少年耐心地等了半夜,早就在等待这一刻,勾唇一笑,毫不费力将人揽入了怀。 “没有人打扰我们了,姐姐,现在你是属于我的了。” 少年低头埋入她的颈侧,无比贪婪的深吸一口她身上香甜的气息。 “我真高兴,你不会再选择他了……” “我很快就能娶你了,你等着我。” 等到阮娆再次醒来,天已经蒙蒙亮。 裴润已经离开,毕竟这个时候,原本守门偷懒的婆子也该回来了。 阮娆和裴沁也终于结束了无比苦闷劳累的惩罚,各自回了院子。 一回去,就见门口站着苍青,手里抱着个木匣子。 “苍青?这一大早的,你怎么会在?” 苍青眼底泛着乌青倦色,没精打采道,“我是来替主子传话的。” “主子说地下密道姑娘已经知道了路线了,以后来清思筑,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另外,姑娘曾送了世子一个香囊,作为回礼,世子命属下送来了这些。” 匣子被打开,里面的钗环首饰光彩夺目,一看就知道并非凡品。 阮娆勾起唇角,有钱拿谁不要啊,不要白不要。 于是欣喜的收下了。 苍青暗暗观察冉饶的神情,转头回去给主子复命。 裴璟珩听到阮娆收了首饰盒很高兴时,点了点头。 看来说书先生提到的那些技巧,也不无道理。 然而打脸来的太快。 还没过一个时辰,那箱子珠宝首饰就几经转手,又重新放回了裴璟珩的书案上! “爷……”苍青小心觑着他的脸色。 “咱们家的当铺掌柜送过来的。说是表姑娘身边的丫鬟去当的,一共只当了一千两。” “呵。”裴璟珩短促的冷笑了声。 第132章 管家权给了她? 阮娆回院子简单洗漱更衣过后,便独自一人匆匆往春晖堂去请安。 走之前,她特意吩咐红玉,让长风套车在角门外等着,待会儿她还要去铺子。 她一走,红玉得了令也匆匆往外院赶,迎头却正巧碰见往内宅走的裴璟珩。 “世子爷。”红玉福身行礼。 裴璟珩眼风一扫,蹙眉道,“你家姑娘呢?怎么你一个人匆匆往外跑?” 红玉怵他,自然不敢隐瞒。 “回世子爷,姑娘去给老太太请安了。临走前吩咐奴婢去安排人套车,待会儿姑娘还要去铺子看看。” 裴璟珩没说话,眼神若有所思,半晌方道: “不必套车了,她这几日都没工夫出府了。” 说完,抬脚走了。 红玉顿时愣在原地。 世子爷这话……什么意思? ---------- 春晖堂里。 阮娆刚进春晖堂,就见裴沁眼泪汪汪的跪在地上正被裴老太太训斥着,手心挨着竹板子,打的啪啪响,听着都疼。 原以为跪了祠堂就算完事了,哪知道还有这些后招。 裴家对待子女的教养,确实要比其他人家要严格许多。 “娆丫头,你也过来!” 裴老太太第一次对她虎着脸。 阮娆上前跪下,十分乖觉的伸手手掌,一句也不辩解,只是泪盈盈的抿着嘴。 这委屈巴巴的小模样,谁看了不心软? 裴老太太手里的竹条子高高扬起,却轻轻落下,看的一旁的裴沁顿时瞪直了眼。 “祖母您偏心!您打她那么轻,打我那么重!” 裴老太太于是又狠狠给了她一下。 “方才刚教训过你要胸襟开阔,又忘了?” “表姐,你可别再说惹姑姥姥生气的话了,她老人家也是为了咱们好。”阮娆语调轻轻柔柔,神色乖巧的很。 “看看你妹妹,比你还小几天,说话做事可比你强多了!还不跟你妹妹多学学!”裴老太太狠狠点了点裴沁的额头。 裴沁满心的委屈简直都快要憋炸了。 大哥偏袒她,三弟偏爱她,如今就连疼爱她的祖母成了偏心眼! 她眼里包着泪,既不甘又不忿的瞪了阮娆一眼,却见阮娆正笑盈盈的看过来,用口型提醒她,她还欠了两个天大人情。 裴沁眼中愤怒的气焰一下子熄灭,只能恨恨的将眼泪咽回去。 这个表妹实在太可恶了! “给祖母请安。”清朗的声音恰时响起。 裴老太太一抬头,见是长孙来了,于是放下了竹条,让跪着的二人起来。 “你来的正好,昨儿你收了钥匙的事我也听说了。你二婶儿现下病倒了,府里如今连个管事的都没有,你可想好怎么办了?” 裴璟珩清冷的视线从老太太身边的阮娆脸上滑过,不动声色。 “祖母,孙儿有几句话想单独跟你说。” 裴老太太于是看向阮娆二人,“你们先回去吧,记住,今后姐妹之间,可要相亲相爱,切勿再起争端。” “是。” 二人行礼退下。 出了门,裴沁气鼓鼓的看着阮娆: “说吧,欠你的两个人情该怎么还?我可不想一直被你拿捏着,等还了人情债,你我井水不犯河水!” “什么时候我想到了,什么时候再告诉你,在那之前,我都是你的救命恩人,下次说话,记得对我客气点。” “你!”裴沁气结。 阮娆揶揄完她,勾了勾唇,转身走了。 还没出垂花门,身后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竟是春晖堂的丫鬟在喊她。 “表姑娘留步!老太太有请!” 阮娆无奈,只能跟丫鬟一道回了春晖堂,却发现裴沁也回来了。 裴老太太不知道得知了什么喜事,眼里含着笑,不停地朝她看过来: “娆丫头,你过来。” 阮娆上前去,裴老太太一下握住她的手,反复摩挲着,将她上下仔细打量,还不断点着头,笑容灿烂和蔼。 虽说以往老太太对她也都是和颜悦色,但这一刻,阮娆直觉裴老太太对她的态度有哪里不一样了,却又说不上来。 她正纳闷间,只见裴老太太将一串沉甸甸的铜钥匙放在她手里。 “从今儿起,这串钥匙就先放在你那里保管了。” 阮娆顿时一愣。 若她没看错,这是管家钥匙吧? “祖母!您再怎么偏心她,也不能把管家钥匙交给一个外人吧?”裴沁比她还不淡定。 “谁说你表妹是外人了?”裴老太太不满的瞪了她一眼。 “这府里今后,谁都不许把她当外人!就说是我发了话!” 裴沁正要接着反驳,却见她清冷高贵的大哥朝她扫来一眼,眼神冷冽。 裴沁顿时哑了火,低了头再不敢吱声。 阮娆却微微一笑,婉拒道: “表姐说的没错,我不过只是客居在府上的表姑娘,确实是个外人,怎么能拿着裴家的管家钥匙呢?实在不成体统。” “你放心,只是让你这几天暂代保管一下,你不必有压力。”裴老太太依旧握着她的手,笑呵呵的。 “你与沁儿下个月就要及笄了,该学着料理事情了。眼下正好是个机会,好好锻炼锻炼。凡事只有上了手,才能摸清楚有哪些门道。后日就要开始摆宴会客了,这件事就交给你们二人打理了。” “姑姥姥是要我和表姐操持寿宴?”阮娆更惊愕了。 “寿宴这样的大事,我们两个小辈,如何能操持呢?” “前院宾客那边有我盯着,内宅这里,就交给你们二人了。”裴璟珩突然开口解释道。 “沁儿熟悉各府女眷,由她来迎送女客。而你则需要管好府里四司六局的正常运转,确保寿宴每个环节都不出纰漏。” 阮娆一听,简直要气笑了。 敢情挣面子的事儿都让裴沁去干,脏活累活全是她的呗? 这样的馊主意,肯定是裴璟珩出的! “世子当真抬举我了,这么大的事,我应承不来的……” “我相信你可以的。”裴璟珩看着她的眼睛,斩钉截铁道。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根本不容许她再推脱。 阮娆一下抿紧唇。 裴璟珩铁了心要她这几日代为管家,究竟打的什么如意算盘?会不会是给她下的套儿? “钥匙交给了你,还请你好好保管,认真对待。” 裴璟珩说完,起身走到了门口,又转头朝她看来。 “库房里的东西都要清点交接,跟我来。” 第133章 她朝他狠狠一巴掌扇了过去! 阮娆一听,立马拖上了裴沁。 她才不想跟裴璟珩独处一室,谁知道他会发什么疯。 “我一个人如何清点的完,表姐陪我一同去吧!” 裴沁一脸嫌弃又生气,想甩开她,又碍于祖母在眼前,只能被阮娆拖着走,表情跟吃了苍蝇似的难受。 “沁丫头先留下,待会儿再过去,我有几句话要嘱咐你。” 裴老太太及时开口,算是让裴沁解了围。 阮娆无奈放开了裴沁,硬着头皮跟在裴璟珩身后。 一路上,她都在反复琢磨容易出纰漏的环节,心里隐隐不安,总觉得眼前的男人在耍什么阴谋。 到了库房门外,裴璟珩这才转头看向她,示意她用手里的钥匙开门。 阮娆心里正想着事儿,下意识便找出对应的钥匙开了锁。 裴璟珩漆眸里顿时闪过一丝诧异。 “你怎么会知道库房的钥匙是这一把?” 阮娆一下回神,这才发现自己干了什么蠢事! “我……”她眼神闪过一丝慌乱,连忙垂眸掩饰。 “我不知道,只是试了试,没想到一下就试对了。” 裴璟珩一言不发的看着她,显然不信。 阮娆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仰起头,状若无辜的眨了眨眼。 “大人,怎么不进去啊?” 裴璟珩深深凝视了她一眼,这才沉默着推开了门。 库房里面宽敞,足足有六间进深,摆满了货架,堆放着各类府中所需日常用品。 裴璟珩领着她直接来到一处暗门前,不知道扣动了哪里,暗门一下打开,露出里面的珠光宝气。 “进去吧。” “这……没必要了吧,毕竟这里这么隐秘。” “既要清点,那就一并清点完。先从最贵重的开始清点。” 裴璟珩二话不说,一把将她拉了进去。 门在阮娆背后合上,光线一下子没了。 阮娆顿时大惊,但很快,桌上的夜明珠便亮了起来,将不大的室内照的如白昼一般。 只见几排博古架上,摆满了奇珍异品,一旁的案几上还堆着厚厚的账册。 裴璟珩将账册和笔扔给她。 “开始吧。” 阮娆见他当真是公事公办,也没别的举动,于是逐渐放下心来,拿着账册开始逐一核对。 裴璟珩坐在圈椅里,缓缓的转着拇指上的扳指,眼神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无时无刻不在看着认真查寻的少女。 夜明珠发出幽蓝明亮的光,扫在她莹润的侧脸,长睫像是一把纤长羽扇,随着她眼睛的动作不时扇动,撩得人心痒。 忽然,她蹙了眉,贝齿咬住了柔嫩的唇瓣,美目一转,翘着眼尾朝他睇来。 裴璟珩若无其事的转开视线。 “怎么了?” “大人,少了几样东西。” “念。” “八宝攥珠飞燕钗,市价三千五百两。 碧玺挂珠长簪,市价一千八百两。 累丝镶宝石挑心簪,市价两千两。 赤金镶翡翠色猫眼石坠子,市价三千七百两……” 阮娆念着念着,渐渐察觉出不对劲来。 她猛地抬头,只见裴璟珩不知从哪变出来个首饰匣子,正低头把玩。 阮娆定睛一看,正是早上她让红玉去处理掉的那一盒! “念啊,怎么不念了?” 男人抬头,狭长的凤眸直直看向她,带着似笑非笑的冷意,突然一步步朝她走来。 阮娆惶惶抬眸,对上裴璟珩那沉黑的视线,不由愕然后退。 他进,她退,直到她后背抵上堆放着字画古籍的博古架,无路可退。 眼前是一堵坚实的胸膛。 强烈的男性气息混杂着冷香扑面而来,几乎要将她溺毙在这狭小的角落里。 阮娆屏住呼吸,连忙伸手去推他,却被裴璟珩顺势抓住,将首饰匣子塞进了她的掌心,当着她的面,缓缓打开。 “这些东西,你不喜欢?” 阮娆不想开口,只能点头。 “撒谎。”男人漆黑的眸子盯紧她,缓缓低下头来。 “既然喜欢,为何转身就贱卖?这里面任何一样东西,都不止一千两。” 阮娆无言以对,垂着头不说话。 冷白修长的指尖捏住她的下颌,迫使她抬起头来。 “回答我。” “不是给了我么?怎么处置是我的自由。”阮娆被迫看着他,清浅的瞳眸深处一片疏离冷意。 又是这样的眼神。 裴璟珩只觉心脏被人缓慢的攥紧。 他薄唇紧抿,突然拿起匣子里的发簪,一根接着一根插进阮娆的发髻里,也不知道在跟谁赌气。 阮娆更是一身反骨,瞪着他一脸不忿,伸手就要拔下来。 “不许摘。”男人声音冷沉,无比霸道的握住她的手腕。 “你敢摘下来试试。” 漆黑的凤眸透着危险的警告。 阮娆盯着他的眼睛,忽然勾唇冷笑,一下将匣子打翻在地! “阮娆身份低贱,命浅福薄,担不起大人这么贵重的礼物,您还是留着自个儿用吧!” 她冷冷说完,一把推开他,抬脚便走。 男人立在原地,低头看着地上打翻的一匣子首饰,似在出神。 阮娆余光瞥见,心里不由冷笑。 多少次,她费心费力忙活半天,给他送去精心准备的饭菜羹汤,他总是连看也不看,冷着脸赶她走。 后来她发现,他从没有吃一口,在她走后,那些耗费她半日做出来的饭菜全都被苍青拿去喂了狗。 她那时的心情,想必他此刻才体会其中之一二吧! 裴璟珩,一腔热忱被冰水浇灭的感觉,好受吗? 她心中正爽快,忽而见他缓缓抬眸,朝她看来。 那双深不见底的漆眸里,似蛰伏着一只凶兽! 阮娆心里一惊,赶紧跑去推门,身后却有风掠过。 下一刻,一股大力将她扯回,男人扣住她的后脑勺,狠狠吻了下来! “唔!”阮娆拼命躲闪捶打,挣扎间撞到了案几。 桌上的夜明珠一下滚落,咕噜噜不知跑到了哪个角落,四周顿时翻涌起暗色。 与此同时,男人滚烫的指尖箍上了她盈盈一握的细腰,不容拒绝的把她抱起,抵在墙上狠狠吻啄。 男人的吻夹杂着怒气,毫无章法,强悍霸道,轻易夺走了她的呼吸,要将她灭顶淹没。 窒息的感觉,黑暗的恐惧,一瞬间,阮娆觉得自己回到了被沉湖的那一刻。 泪水霎时夺眶而出,愤怒无处宣泄。 她突然发狠,死死咬住了那蛮横侵入的舌尖! 铁锈味顿时弥漫,捏住她的下颌,迫使她松开了嘴。 “为什么这么对我?”黑暗中,男人鼻息急促且烫人,喑哑的声音隐忍克制着怒气。 “我恨你,裴璟珩,我恨你!” 她崩溃大哭,朝着黑暗的虚空,狠狠一巴掌扇了过去! “啪!” 一声脆响过后,暗室里久久一片死寂。 第134章 我不会轻易放手的。别想躲,你躲不掉。 阮娆捂住震得发麻的手,一下冷静下来。 她不该冲动,不该过早的暴露自己对他的恨,更不该打他耳光。 万一他恼羞成怒,将她掐死在这里…… 她细思恐极,脊背渐渐爬上了凉意。 恰在这时,她感到男人灼热的手指轻擦过她的脸颊,正缓缓滑向她的颈侧—— 阮娆心中警铃大作,连忙伸手去摸荷包,却摸了个空! 荷包掉了! 糟了,难道她今日真要交代在这儿? 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大哥?阮娆?你们在哪?” 门外突然响起裴沁的声音,似黑暗中陡然出现的一束光明。 阮娆抓住时机,赶紧出声: “表姐!我……唔!” 嘴巴一下子被人捂住! ----------- 外间,裴沁似是听到一声“表姐”,但是左看右看,这空荡荡的库房,都没有半个人影。 难道是幻觉? 她正纳闷着,突然,面前的墙呼啦一下裂开一道暗门,一道挺拔人影走了出来。 男人神色冷沉,视线仅仅在她身上顿了下,随即一言不发抬脚走了。 “大哥……” 裴沁一脸惊愕的的看着他走远。 她没看错吧?大哥的脸颊似乎……有个巴掌印? 难道是阮娆? 亏祖母她还打算…… 她越想越不忿,气呼呼的冲进那黑漆漆的暗门里面。 “人呢?给我出——” 话音未落,她顿时被眼前景象吓愣。 外间的亮光投射进来,照在躲在墙角瑟瑟发抖的少女身上,她发髻散开,衣衫凌乱,抽抽噎噎的抱臂缩成一团,一副被男人狠狠欺负过的模样。 裴沁瞪着眼,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你、你这是……” 不,不可能,一定是她多想了。 大哥一向不近女色、君子端方的,怎么可能会做下禽兽之事? “表姐……” 阮娆泪眼婆娑的抬起头,唇瓣红肿,嘴角还留着可疑的血迹。 “表哥……表哥他……他想对我……我一时情急打了他……表哥生气极了,我好怕……呜呜呜!” 她哭的梨花带雨,可怜极了。 轰隆隆! 脑海里一道天雷滚过,裴沁只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坍塌了! 大哥他竟然真的对表妹…… 她真的不想相信,可一样样证据摆在眼前,容不得她不信。 虽然祖母有意培养阮娆是有将她嫁给大哥的意思,可二人毕竟还未成婚。无论出于什么原因,男子对女子用强,都十分可耻! 她心中的天平一下子倾斜了。 “你别怕!这事不会再发生了,今后我护着你!” 天生使然的正义感,让裴沁摒弃前嫌,一下对阮娆生出了保护欲。 “真的吗?那、那表姐今晚能陪着我吗……我害怕。”阮娆可怜兮兮的眨着泪眼。 “行,你来我的芙蕖阁住。”裴沁爽快的点了头,将她扶起来,还去外间找了个斗篷给她披上。 阮娆看着裴沁为她忙碌着,心里不由生出一丝暖意。 她就知道,她这个小姑子虽然骄纵刻薄了点,但骨子里却是个正直善良的好姑娘。 这几日,她还是多跟裴沁呆在一处,躲着点裴璟珩吧。 因为她突然发现,裴璟珩一旦生了气,真的很可怕…… -------------- 殿前司,地牢。 此起彼伏的哀嚎、惨叫声交织在一起,空气中到处弥漫着血腥和腐臭的气味。 男人踏着污浊漆黑的地面走过,俊美白皙出尘如谪仙,偏又浑身杀气凌冽,似暗夜修罗。 所有见到他的班直,无一不驻足垂首示敬,没人敢直视。 “殿帅。” 裴璟珩沉沉眸光里敛着汹涌的情绪,缓缓扫视一圈刑房,声音寒森。 “把不肯张嘴的带上来,我亲自审。” 很快便有两个犯人被带上来。 “什么案底。”裴璟珩垂着眸子缠腕带,眼皮都没抬。 “启禀殿帅,这二人是血莲教的护法。”下属回禀。 “血莲教在西南边陲之地猖獗数年,屡禁不止,最近又在京城附近出现,利用药物控制教众,供人淫乱,还绑架、贩卖少女……” 裴璟珩听到贩卖少女四个字,眸色一变,陡然一拳打在其中一人的脸上,那人顿时鲜血四溅,牙齿飞了出来! “渣滓!”他咬牙切齿。 话音未落,又一拳击了出去,那人下颌骨顿时碎裂,翻了白眼。 所有班直都瞠目结舌,大气不敢出,总觉得今日的殿帅格外的危险。 亲眼看着同伴被眼前的俊美修罗送上了西天,另一个囚犯顿时吓得双腿打颤,当场失禁。 “我……我招!你们想知道什么,我、我都招!” …… 从上午到傍晚,各式各样的囚犯竖着进去,无一例外被横着拖出来。 殿前司里破天荒没了积压的案子,众人都提前下了值。 天很快黑了下来,衙署里冷清一片。 正殿没有燃灯,惨白月光从门外斜照进来,照在独自一人喝酒的男人身上,将孤单寂寥的影子拉得老长。 辛辣的酒勾起舌尖上的锐痛,男人却仍不停地灌酒,近乎自虐地一遍遍品尝着痛楚。 折腾了一天,最初的怒气散尽后,心中剩下的只有一片涩然。 虽然知道她恨他,但听她那样哭着喊出来,他的心顿时像扎进几把钝刀,缓慢绞痛。 他一向喜欢掌控一切,可唯独对她,他全然没了办法。 她就像一颗毒蔓的种子,在他毫无察觉间悄然种下,迅速疯长,眨眼间占据了他整个心房。 再想拔除,已无可能。 纵然他在人前清冷自持,禁欲守礼,但他骗不了自己。 她的出现,是他沉闷禁锢的人生中不可多得的欢愉。 在他低头吻上她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再也回不了头了。 既然回不了头,那就只能接着往下走。 想到这儿,他扔下酒壶,站起了身。 “苍青,去茶楼。” ———— 说书先生再次被半夜闯入的斗篷面具男人喊醒,顿时欲哭无泪。 “这位爷,小的昨晚把肚子里的货全都倒出来了!您就放过小的吧!” “你昨晚讲的那些不靠谱,已经惹了我家主子不高兴,今儿已经送了十几位去阎王那报道,也不差你一个。” 苍青似笑非笑地威胁。 说书先生顿时吓得腿发软,连忙抱拳道,“还请这位爷点拨一二。” 苍青于是压低声音,“我家爷有个心仪的小娘子,性子烈的很,正跟我家爷闹别扭呢,气的我家爷都开始借酒浇愁了……你懂的吧?” 说书先生:“懂了!懂了!” 第135章 上门提亲来了 “这男女之间生情,不外乎三种,一是朝夕相处,日久生情,二是奋起直追,百般讨好,三是……嘿嘿。” 说书先生突然笑的猥琐,卖起了关子。 “说。”一枚银锭突然扔到他的脚下。 气度矜贵的男人坐在台下,面具下的的半张脸泛着冷白色,愈发显得那红肿破损的唇瓣红的扎眼。 说书先生是过来人,眼睛一扫,还有什么不明白。 “三是强取豪夺,到手再说……再烈的小娘子,一旦跟郎君有了肌肤之亲,心自然而然就会向着郎君了。” 他挤眉弄眼,疯狂暗示。 裴璟珩呵的冷笑一声。 一个吻就让他挨了一耳光。 若是强来,她还不得拿刀跟他拼命? “馊主意。苍青,打。” 苍青一下跳上了台。 “别打别打!小的还有话没说完!”说书先生吓得抱着头跪地讨饶。 “若是遇上那种心性儿坚定,主意大的小娘子,便只能投其所好,围魏救赵。” “对付这一类的小娘子,手段可以硬,态度一定要软,必要时候,装一装可怜,用一用苦肉计,兴许事半功倍……” 说完,他悄悄往台下瞄了一眼。 只见男人眸子微垂,缓缓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似乎若有所思。 -------------- 第二日。 阮娆在芙蕖阁平安度过了一夜,料想裴璟珩应该怒气也消得差不多了,心里的不安于是也稍稍减轻了些。 洗漱过后,裴沁拉着她去春晖堂请安,刚坐一会儿,却见苍青走了进来。 “给老夫人请安。” 裴老太太往他身后瞧了眼,没看见人。 “怎么是你?你主子呢?” “世子爷他昨日喝酒伤了身,吐了许多血,至今还在昏睡,无法给老夫人请安,属下特来替世子爷告罪。” “怎么会这样?大夫看过了吗?”老夫人一脸关切。 “看过了,大夫说,世子是情志不舒,郁结于心,又加之喝了酒,导致旧疾复发,需要用些养身的药膳调理一阵子。” 说完,他看了阮娆一眼。 裴老太太年纪虽大,人却并不糊涂。 呵呵一笑,她转头看向了阮娆。 “娆丫头,府里只有你会做些药膳,不如……” “姑姥姥放心,我这便抄些药膳方子给苍青。”阮娆笑眯眯的抢先开了口。 “既然是给世子入口的东西,还是交给清思筑的小厨房做更让人放心些。” 她一句话堵了回来,裴老夫人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叹了口气。 “也好,刚巧,待会儿会有客来,你且留下陪我一同见客吧。” 阮娆于是去一旁写药膳配方了,苍青也悄然跟了过去,低声道: “表姑娘,世子的舌头肿了,连饭都要吃不了了,表姑娘要不要去看看?” “吃不了饭,那就喝汤好了,我又不是大夫,又不能治好他,看他有什么用。” 阮娆一口回绝,脸上更是漠不关心。 苍青不由替主子心酸了一把。 表姑娘当真好硬的心肠! 他正要再替主子说两句,就听丫鬟进来通传。 “老太太,承恩伯府老夫人到了。” 裴老夫人神色不虞,叹了口气,“扶我出去迎一迎吧。” 妯娌多年,纵然心知肚明,那老卢氏登门绝没好事,但面子活总要做一做的。 “沁丫头,娆丫头,随我一道去。” 阮娆一听,赶紧将胡乱写的几个配方塞到苍青手里,起身跟在裴老夫人身边去见客。 承恩伯老夫人干瘪瘦小,拄着龙头拐,身形略微佝偻,瞧着竟比裴老夫人还老上许多。 身边跟着的中年妇人,是现任承恩伯的嫡妻邢氏,也是裴洋的母亲,裴泉的嫡母。 “有日子不见,大嫂可安好?” 一见面,承恩伯老夫人便皮笑肉不笑的开口寒暄,但一双浑浊的眼珠子却死死盯向了裴老夫人身边的阮娆,眼神让人十分不适。 阮娆略略皱眉,不露痕迹的往裴老夫人身后缩了缩。 “劳弟妹惦念,一切都好。” 裴老夫人笑容很淡,与之一番客套完,将人引进春晖堂落座。 刚入座,承恩伯老夫人眼睛便觑向了裴老夫人身边的阮娆。 “这丫头,想必就是高蕊那丢了的幺女吧?” 这话问的十分直白不客气。 裴老夫人忍住不悦,“娆丫头,还不上前见过。” 阮娆于是上前行了一礼。 “见过承恩伯老夫人。” 承恩伯老夫人挑剔的上下看了看她,点头道: “嗯,是个懂规矩的孩子,模样也齐整。过来让我老婆子仔细瞧瞧。” 阮娆不情不愿的上前了半步。 哪知道承恩伯老夫人探身一下子抓住她的手,反复看了看她的手纹,又一下捏上了她的腰身! 阮娆瞳孔一缩,赶紧撤步躲过,佯装害羞的回到裴老夫人身边。 承恩伯老夫人浑浊的眼珠子仍盯着她不放,像是相牲口似的打量。 “身段不错,一看就是个好生养的。就怕随了她娘,命薄福浅,生了两个丫头就早早去了,续不了香火。” 一句话,让所有人脸色一变。 裴老夫人脸色一沉,一下重重搁了茶盏,气得袖中的手都在抖。 “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如何听得了这些?弟妹一把年纪了,说话仍没个分寸!” 承恩伯老夫人却跟听不出裴老夫人的怒气似的,自顾自笑着打圆场。 “一笔写不出两个裴字,咱们可是同气连枝的一家人,自家人说话,何须计较?莫怪我老婆子多事,我这也是关心则乱。前儿我家裴洋见了这丫头一面,回去之后竟害了相思病,这不,央着我与她母亲,上门提亲来了。” 霎时,一石激起千层浪! 承恩伯老夫人这几句话,竟让所有人都恨得牙根儿痒痒! 裴老夫人胸口起伏,气的几乎要摔盏送客。 阮娆一下子握住她的手,悄悄捏了捏。 随即,她嘴边噙着冷笑,神色笃定的抬头问道: “恕阮娆斗胆问一句,裴洋是哪位公子?何时何地与阮娆见过?怎么阮娆毫无印象?” 她一句话撇清了自己与人私相授受的嫌疑,却听承恩伯夫人邢氏笑着道: “姑娘怎么会没印象?洋儿说,族学之上,他可是跟表姑娘交过手,比试过射艺呢。” 邢氏说话比她婆母强了点,但强得不多。 阮娆装作恍然大悟道,“哦,我想起来了,就是不知道,当日两位裴公子,哪位才是承恩伯世子,是那位面白眼青身子虚的拉不开弓的,还是那位五短身材笑起来龇牙咧嘴的?” 话音落,邢氏和老卢氏齐齐拉下了脸。 第136章 被人觊觎 二人没有回答阮娆,裴老夫人却趁机道;“个子矮的是庶公子裴泉,你说那个面色发虚的,便是你承恩伯府的大表哥。” 说完,她又看向了老卢氏。 “裴洋那孩子还经常去花天酒地么?你们也不可太过纵着他,年纪轻轻的就掏空了身子,可别走了他父亲的老路。” 这话戳到了承恩伯老夫人的痛处,她脸色一变,立马咳嗽不止。 她仅有一个独苗儿子,就是现任的承恩伯,早年间在外面花天酒地,为了个妓子和人起了争执,被推下二楼,摔成了瘫子。 如今的承恩伯府就只剩个空壳子,靠着祖产和食邑过活,早和朝中官员没了往来,要人脉没人脉,要银子没银子。 若非如此,一向要强好面子的她,怎么会亲自登门来向高蕊那小贱人生的丫头来提亲? 一看就妖妖娆娆的,跟她娘一样专会勾引爷们。 不过,看在那丫头身价不菲的份上,她还是勉为其难舍了这张老脸来了。 “大嫂说的是。正是为了让裴洋早点成家收心,这才贸然登门来提亲。裴洋在我和他目前面前立了誓,只要娆丫头过门,他今后定然不会再去花楼消遣。” “我看着丫头是个能干的,听说眼下京中最炙手可热的留仙台便是她开的。肥水不流外人田,这样的可人儿,还是许给咱们自家人稳妥……” “这丫头的婚事且要再等几年。”裴老夫人贸然打断她的话。 “她早年流落在外,吃了不知多少苦头,好不容易被找回来,还没过上两天舒坦日子,我又怎么忍心早早放她去嫁人,让旁人磋磨?” “大嫂这是哪里话,自家人,疼她都来不及,难不成她舅母还能苛待她不成?” 老卢氏说话间,转头给了邢氏使了个眼色。 邢氏也连忙笑着附和,“正是呢!我一看这孩子,喜欢的眼睛都不舍得挪开,怎么会舍得让她操劳?过了门,只管让她舒舒服服当少夫人,且当我亲闺女疼呢!” 裴老夫人一时没接话,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垂眸道: “我们娆丫头要模样有模样,要才干有才干,在京中贵女圈也是顶顶拔尖儿的,自然要配个顶顶拔尖儿的儿郎。我看你们裴洋年岁也不小了,一无功名,二无所长,这样荒唐下去不是事,也别挑拣了,赶紧找个家世清白的姑娘娶了才是正经。” 这话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婆媳二人的脸上。 裴老夫人就差把不配二字说出来了。 承恩伯老夫人脸色顿时垮了下来,不多时,掏出帕子开始抹起泪来。 “承恩伯府是落没了,这些年,我便是咬着牙再苦再难,都没有来跟嫂子张过口。这些年劳心劳力,身子骨也垮了,也不知哪天就先一步去见我家伯爷了,如今能让我还牵挂着不肯咽气的,也就只有孙儿的婚事了。” “虽然早已分家,可一笔写不出两个裴字,你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大嫂看不起我们没关系,只求大嫂看在血脉相连的份上,能许我家裴洋一段美满姻缘,我老婆子求你了!” 话音落,她竟拄着拐杖,朝着裴老夫人缓缓跪下了、 裴老夫人顿时骇然,“弟妹!你这是作何?快!把老夫人扶起来!” 一群人上前要搀她,哪知道承恩伯老夫人哭的捶胸顿足,死活不肯起来。 邢氏也跟着哭着跪下,婆媳俩抱头痛哭,一时间春晖堂闹作了一团。 裴老夫人气的手直抖。 她如何不知道,这婆媳俩分明是看中娆丫头丰厚的嫁妆,还有那经商治财的能力,想把人娶回去当摇钱树。 她们厚颜无耻,撒泼耍赖,是看准大房如今圣眷正隆,看重脸面。 今日这么一闹,明日京中便会有闲言碎语,说两房不和。 所以这人她是赶也赶不得,拉又拉不走,简直是束手无策。 阮娆见状,赶紧过去替她顺背,小声安慰: “姑姥姥,您别为这事儿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我如何不气,她们哪里是看中你,分明是看中你手里的银子!” “您别急,这不还有我呢么?” 阮娆笑着抬起头,捋了捋耳边的鬓发,袅袅婷婷的走上前,制止丫鬟道: “都别劝了,既然二位贵客喜欢跪着说话,裴家只好依着客人的意愿。来人,拿两个蒲团来,让承恩伯老夫人和夫人都跪的舒坦些,莫失了裴家的待客之道。” 话音落,众人散开,哭闹声果然小了下去,婆媳两个都抬头看向她,俱是一脸愕然。 阮娆也不说话,似笑非笑的站在二人面前看着她们,光是那居高临下看猴戏一般的戏谑眼神,就足以让二人坐不住了。 老卢氏于是沉着脸,让邢氏扶着她站起身,重新入座。 “这样多好,大家伙儿坐着喝喝茶,客客气气叙话,这才是大家风范,方才,我还以为自己又回到了乡下村口呢。” 阮娆揶揄一笑。 “你这孩子,方才看你还是个好的,怎么说话这般不知轻重?果然是在外流落多年,欠缺管教。”承恩伯老夫人冷哼道。 “他日等你入了门,让你婆母好好教教你规矩。” 这说话语气,俨然已将阮娆拿下了。 “老夫人这话从何说起?姑姥姥何时答应这桩婚事了?八字还没一撇的事,老夫人可莫要乱说,败坏阮娆名声。” 阮娆冷冷道。 老卢氏冷笑一声,斜眼看了眼裴老夫人,“大嫂寿诞在即,这两日想必登门的人不少吧?” “这事儿一日不定下,我们二人少不得天天来府上叨扰了。” 这是公然拿捏威胁了。 “那二位长辈怕是求错人了。”阮娆缓缓开口道,“我姓阮,不姓裴,我的婚事不由裴家做主。你们即便把春晖堂的地板跪穿,这儿也没人能做得了我的主。” “这还不好办?那我就差人去扬州,找你父亲潭凯同去!” 阮娆勾唇一笑。 “老夫人怎么还不明白。我姓阮,叫阮娆,和扬州谭知府有什么干系?我又不在人家族谱上。” 这一下,老卢氏彻底傻眼了。 “那究竟谁能做的了你婚事的主?你的养父?他姓甚名谁,家在哪?” “这个,恕阮娆不便告知。”阮娆神色淡淡,一口回绝。 承恩伯老夫人气的几乎要仰倒。 “没关系,我们自己去打听,总能打听到。到时候,承恩伯府直接上门提亲!” “不必费事了,养父早说过,他不会替我做主,一切都凭我自己的意思。”阮娆一脸云淡风轻,再次回绝。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气。 “听你这意思,你这是要自己做主自己的婚事?”承恩伯老夫人问出声。 “我能做主上万两的买卖,如何不能做主自己的姻缘?”阮娆淡淡反问。 “前朝有女帝,有女官,如今我立女户,招赘婿,也未为不可。” 门外,匆匆赶来的裴璟珩刚要迈进来,听到这话,一下顿住了脚。 第137章 他来撑腰了 “呵呵呵。”老卢氏像是听到什么可笑幼稚的话,顿时笑了起来。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你可知,在大盛立女户,是何等的艰难?你还想招赘婿?但凡是好人家的儿郎,不缺胳膊少腿的,谁会上门吃软饭!” 阮娆也不屑与她辩驳,微微一笑,“那老夫人就当我是在说着玩吧。” “但即便我要嫁人,嫁的也一定要是出类拔萃,大才之人。正所谓君子进则能达,退则能静。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进能朝堂兴社稷,退能隐世修己身,寻常庸才俗子,我可看不上眼,更遑论整日花天酒地的酒囊饭袋了。” 话音落,堂内有片刻的寂静。 裴璟珩站在门外,远远看着堂中那气定神闲的娇媚笑靥,心中霎时一阵激荡。 这话,竟然与他年少之时立下的宏愿不谋而合。 他真没想到,她一个被人圈禁的细作,居然能有这番见地。 她越来越像个谜,让他忍不住想一探究竟,到底哪一面,才是最真实的她。 屋内,邢氏听出她在暗讽自己儿子,顿时恼怒的哼了声。 承恩伯夫人听完,呵呵一笑。 “姑娘好大的口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裴家嫡出的姑娘,满京城的儿郎都可着你挑拣呢。” “母亲说的极是。”邢氏也连忙附和,讥讽且恼怒的看着阮娆。 “你一个没有娘家做靠山,寄人篱下的孤女,有什么资格挑挑拣拣?能嫁入承恩伯府,是你的福气,别不识抬举。若真论起门第来,你连做小都不配!” “她的门第,就是裴家。她的婚事有我,就不劳二位操心了!” 一道泠泠男声突然传来,清冷如山涧冰泉,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挺拔颀长的身影随即迈入堂中,男人如谪仙般的清俊,浑身上下却又透着上位者的威压沉稳。 纵然是晚辈,但邢氏婆媳俩显然有些怕这位未来的裴家家主,二人不约而同,眼神瑟缩了下。 “世子来啦。”邢氏讪讪道。 裴璟珩面无表情的行过礼,也不等她们说免礼,直接撩袍在裴老夫人身边坐下,与阮娆一左一右,陪着裴老夫人。 阮娆一抬头,正好与他四目相对,心头一跳,赶紧别开了眼。 男人一双漆眸情绪难辨,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才若无其事的转开,看向坐在客位上的婆媳。 “不知二位长辈今日过府,是有什么要事?是裴洋兄弟又捅了娄子,要我把人捞出来,还是府里周转不开,暂来借银接济?” 一句话,让婆媳二人差点没脸待了。 “都不是,我们是来给你堂弟提亲来了,你堂弟他见过娆丫头之后就害了相思病……” “有病就治。提亲就免了。”裴璟珩斩钉截铁,态度坚决。 “表妹是我祖母心头宝,更倍受全家爱重。在裴家,她与沁儿一般无二,都是嫡出的小姐。她若外嫁,裴家便是她的娘家和靠山,她若留下,裴家养她一辈子也无妨,更何况,裴家多得是适龄待婚的儿郎。” 这话让在场所有人都一下愣住了。 阮娆自己也愣了。 他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给她撑腰,倒是让她没想到。 也或许,他只是想替被气坏了的祖母出口恶气而已,故意说些场面话来抬她的身价,不必当真。 “既如此,那这事就当我们没提过。”老卢氏讪讪站起身。 “听闻她二婶儿病了,我们去瞧上一眼,待会儿顺道就走了。不必送了。” “且慢。”裴璟珩突然开口道。 “今后承恩伯府若再有事,只管来找我便是。祖母她颐养天年,受不得人叨扰。若是再有人跑来说三道四,气病了她,那别怪我六亲不认,大义灭亲。” 这简直就是明目张胆的威胁了。 承恩伯老夫人顿时脸色一白,险些没站稳。 邢氏赶紧起身搀扶她,婆媳两个灰溜溜的往外走。 “裴沁,你去领她们见二婶。”裴璟珩转头看了眼裴沁。 “我才不去。”裴沁心烦意乱的嘟囔道。 为什么母亲有承恩伯老夫人那样的姑母? 为什么卢家的人个个儿都蝇营狗苟,让人不齿? 她真的以卢家人为耻,不想与他们牵连,可又没办法,毕竟那是她的外祖家,她实在没办法划清界限。 还有大哥,自从知道他对表妹……她的信念顿时坍塌,再也不想听他的话了。 “快去。”裴老夫人也开了口。 裴沁只好不情不愿的站起身,临走还不忘拉住阮娆,“你跟我一起去。” “娆丫头留下,我有话要问。”裴老夫人看了眼裴璟珩,脸上渐渐有了笑容。 “我先陪表姐去一趟,回来再来听姑姥姥问话,也不耽误吧?”阮娆撒娇的扯了扯裴老夫人的手。 “好好。去吧。”裴老夫人笑的一脸宠溺。 阮娆于是跟随裴沁离去。 擦身而过之际,她能明显感到一道炙热的视线落在她脸上,一直追随着她,直到她迈出了门槛。 “行了,别看了,人都走远了,等什么时候娶进门,还不是随你看。”裴老夫人笑呵呵的打趣道。 “祖母说笑了。”裴璟珩垂下眼眸,神色寡淡。 “还不承认?昨儿你夸娆丫头有经商治家之才,说她合适人选的时候,我就觉察出来你对她的那点心思了,怎么,还不跟祖母明说呐!还想瞒我瞒到什么时候?” 裴璟珩一时没说话,沉默良久才道: “我与她之间,纠葛太深,误会重重,祖母还是莫要抱太大希望的好。因为孙儿也不知,事情最终是何走向。” “那是你自己还没想通。”裴老太太一眼就看出问题本质来。 “你仔细想想,从小到大,但凡你想做的事情,可有一件没有做成的?” “祖母也不催你,毕竟,这是你自己的终身大事,祖母只是想告诉你,若你选定的新妇是娆丫头,祖母是一百个赞成的。只是这孩子命苦,可怜的紧,你若真娶了她,一定要好好待她,切莫再辜负,别让她走了婉儿的老路。” 说完,她兀自叹了口气。 “也不知怎么地,有时候看着娆丫头在身边,我总是会想起婉儿那孩子。你有没有觉着,她们两个身上哪里有点像?” “祖母,她们一点都不像,甚至没有可比性。”裴璟珩淡淡道。 许多事,祖母并不知情,还以为是他辜负了虞婉,害得她香消玉殒。 她老人家哪里知道,她念念不忘的好孙媳,不过是四皇子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 虞婉早就心有所属,却还为了成就那个男人的宏图霸业,假意嫁给他、接近他、欺骗他,只为盗取有用的消息。 他没办法把她当妻子。 因为他曾亲眼看见,她衣衫凌乱从那个男人的房间出来,就在他们成婚的前一天! 第138章 当年隐秘 即便他对虞婉从无男女之情,但未婚妻和别的男人有了首尾,对于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是奇耻大辱。 他没有揭穿她,保全了她的名节,顺利举行了婚礼,是因为他知道,这场假姻缘根本维持不了多久。 他答应过虞候爷,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牵连虞婉,会保下她一条性命。 只可惜,因为他的疏忽,事情出了纰漏,虞婉竟莫名其妙失踪了。 这也是他唯一对她的亏欠。 除此之外,他们之间再无其他。 至于祖母说的那件事……他突然想起,淳儿也说过,阮娆做的食物味道跟虞婉很像。 他对虞婉知之甚少,虞婉送来的东西,他从来不吃,因而也没办法判断。 阮娆和虞婉的相像,究竟只是巧合,还是另有乾坤,他只能旁敲侧击从阮娆身上找到答案、 但前提是,他得能先见到人。 说书先生的那句“投其所好”犹在耳边,裴璟珩低头沉吟,眯了眯眼。 ------------ 阮娆跟着裴沁刚出了春晖堂,便与她分道扬镳,回了镜花水月阁。 裴沁原本也没真打算让她跟着去,她自己也是不情不愿,将那婆媳二人领去母亲院子,便离开了。 画柳得了二夫人的吩咐,将老卢氏和邢氏请进了卧房内。 卧房内,卢氏勒着抹额半躺在榻上,面色蜡黄,颧骨高耸,一脸病态。 “前儿听说你病了,今日才抽空来瞧你,我可怜的婧姐儿,怎么就病成了这样?” 老卢氏在榻边坐下,一手握住侄女的手,一手掏出帕子沾了沾眼角。 “劳姑母惦记了,我没事,养几天便好了。”卢氏作势掩唇咳嗽,趁机抽回了手。 “姑母此番过府,怕不是专程来瞧我的,是另有要事吧?” 都是自家人,老卢氏也不装了。 “你婆母寿辰,后日就要开始摆宴三天了。这个节骨眼上你恰好病了,这府里的大小事可怎么办?正好你表弟媳妇闲着,索性让她留下,替你张罗张罗,多个帮手你也轻松一些。” 卢氏咳嗽了两声,叹了口气。 姑母打的什么主意,她心里一清二楚。 承恩伯府没落,她那个表弟又是个瘫子,儿子也不争气,府里开销大,跟个无底洞似的填填不满,隔三差五就要来找她一回,名义上是借,实际上,哪会有还的那一天。 如今趁着寿宴来帮忙,也不过是想趁机揩些油水罢了,这吃相可真是越来越难看了。 “姑母这提议是好,可如今,管家钥匙已经不在我这儿了,我的话,也没人肯听了。便是我答应,大房那位不答应,到时候弄得大家脸上都下不来台,何必呢?” “你且去跟你婆母张口就是,她一定会答应的。”老卢氏无不笃定的道。 “方才我们提了个她难答应的,如今再提个简单的,她若再不答应,就显得不近人情了。高氏要脸,她就一定会答应的。” “既然这样,为何姑母方才不当着我婆母的面提?反而让我这个起不来身的人再去饶舌?” 老卢氏一下沉着脸不说话了。 邢氏尴尬的解释道,“本来是要提的,结果,不知怎么惊动了那位世子爷,刻薄话说的让人坐不住,我和婆母只好提前到你这儿来了。” 卢氏一听,心里顿时预感不妙。 “姑母,你们到底提了什么事?竟然把世子都引来了?” “还不是裴洋,看上了那贱人的幺女,死活嚷着要娶,这不,我们二人便上门来提亲了。” 卢氏一听,一下急了。 “姑母且放下这心思吧!那丫头如今被老太太捧在心尖儿上,更被世子爷看在眼里!谁都动不得她一根头发丝儿!要不是这样,我至于被收了管家权?” 说完,她气不顺的猛烈咳嗽起来。 “竟有这等事?”老卢氏皱眉细细一品,随即又笑了。 “既然高氏这么看重她,那就更好了,拿捏了那丫头,不就等于拿捏了高氏吗?” 卢氏暗暗心惊。 “姑母你打算要做什么?” 老卢氏阴冷一笑,“自然是做当年没做成的事。” “当年高蕊废了桦儿一双腿,如今她闺女嫁进来当牛做马,也算是抵债了。” “这事儿你务必要帮忙办成,先让你表弟媳妇进府帮忙,等到寿宴那天,人多眼杂,也好下手些。” “姑母!万万不可!如今的裴家早已不是二十年前那般的松散了!有世子在,这府里围的铁桶一样,连老鼠都不敢造次,更何况是人?” 世子护人护的紧,她怕了,她是真的怕了,再不敢寻那丫头的麻烦了。 管家权已经收走了,谁知道下次的惩罚是什么? 老卢氏却不知卢氏的顾虑,还以为她是在推脱,冷着脸哼了一声。 “当年长公主还活着,这府里一样戒备森严,我是如何费劲心机让裴松不得不娶了你的,你都忘了?婧儿,做人可不能忘本啊。” 卢氏顿时脸色一白,不吭声了,最后也只能点头应下。 老卢氏这才满意,又稍坐了一会儿,“借”走了五百两银子,这才从松涛苑出来。 “母亲,表姐她虽然嘴上答应,可我总觉得有点靠不住,不如,咱们再去看看雪儿,让她也帮衬一把?” “也好。多个人帮忙,多一层保险。” 于是二人又去了姜雪儿暂住的院落。 姜雪儿一听外祖母和舅母的要求,心里暗暗一惊,嘴上却抹了蜜似的甜,连连打包票,将二人哄的高高兴兴离开了。 等二人走远,姜雪儿立刻差人去给裴泉传了话。 不多时,丫鬟带着裴泉的回话来了,只有一句话,外加二百两银票。 姜雪儿听完,勾唇一笑。 ----------------- 阮娆回了镜花水月阁之后,差红玉去春晖堂说了声她身子不适,便再没出门。 一下午,她就将自己关进了书房里,用过晚饭,沐浴之后,布置了一番,便早早上了床。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暗门那边突然出现一声轻微的响动,阮娆一下子睁开了眼! 第139章 还有一寸,就可以杀了我。解气了么? 密道里,裴璟珩刚走进来,便发现墙上的夜明珠被挖走了,到处一片漆黑。 他掏出火折子照亮空间,却发现地上铺满了碎瓷片,即便厚厚的云靴踩上去,也免不了被扎穿脚底。 于是他纵身一跃,跳过大片的碎瓷,却不小心碰到了悬在半空无数的铜铃,发出阵阵脆响。 等他最终来到了暗门出口,扣动机关,却发现门已被堵死。 他愣了一瞬,继而轻笑了声。 防的倒是紧。 不过这可难不倒他。 正当他要用内力启封暗门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道冷如脆玉的女声。 “深更半夜,裴大人又来做什么?上次还没将我欺辱够么?” 隔着一道门板,阮娆站在石门的另一侧,语气讥讽,目中一片冷色。 “我有话要对你说。”暗门内传来男人低沉醇和的声音。 阮娆再次冷笑出声: “有什么话不能白天说,非要大半夜私闯我的闺阁?裴大人如今这是脸都不要了?” “若你不总躲着我,我也不会出此下策。” 阮娆冷冷反驳,“若你不总想轻辱我,我也不会躲着你。” 话音落,门内没了男人的声音。 只是门板突然震动了下,像是有人在后面使力。 阮娆脸色一沉,冷声威胁:“大人莫要再轻举妄动了,否则我就喊人来了。别到时候弄得大家脸上都下不来台。” 门内,裴璟珩沉默了下,默默垂下了放在门上的手,低声道: “阮娆,开门。” “不开!” “我想见你。” “可我不想见你!” “你不可能一辈子躲着我。”男人声音低沉。 话音落,再没了动静。 “只要我想,没什么不可能的。”阮娆冷声,“裴大人是外男,我一深闺女儿,躲着你难道还是什么难事不成?” 等了片刻,暗门内没人再说话。 阮娆迟疑的上前,将耳朵贴在门缝上。 暗门后一片寂静。 看来是走了。 阮娆心中一松。 这下总算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然而她刚转过身,眼前突然人眼一闪,下一刻,便被迫跌入一个泛着冷香的怀抱里! 阮娆心中一惊,正要张嘴喊人,那人却抢先一步,低头朝她的樱唇吻了下去! 吻汹汹而至,又狠又深,恨不得扫净她口腔里所有气息,淹没掉她所有的声音! “唔唔!” 阮娆拼命捶打,用脚踹他,脚上的绣鞋都甩飞了出去。 男人修长的手臂钳起她的腰身,一下将她抵在墙角,将她牢牢困在他怀中的方寸之地,任她挣扎捶打。 他浑身上下铁铸一般的坚硬,唯有唇是软的,烫的,霸道强悍的堵住她的唇,连喘息的空隙都不给她。 阮娆手臂渐渐没了力气,喉咙里逐渐溢出了哭腔,翘起的眼尾有晶莹的液体滑落,打湿纤长的睫毛。 裴璟珩终于舍得松开了她。 灯烛下,他垂下的俊逸脸庞带着亮晶晶的薄汗,深邃漆眸像是倒映着星空的夜湖,粼粼泛着潋滟碎芒。 “我说了,你不可能一辈子躲着我。因为,我不同意。” “裴璟珩,你混蛋!”阮娆咬牙怒视他,“你还想轻贱我到什么地步!” 说完,她拔下簪子,一下朝他刺去! 裴璟珩没有躲。 簪子一下刺中他胸口,血迹在白色袍服上洇开,如同开在雪地上的红花,迅速绽放。 阮娆不可置信的抬起了头。 他为什么没躲开? 真是可惜,早知道他不躲,她就应该使出全力! 含泪的眸中闪过切齿的恨意。 裴璟珩将她一切神情收入眼底。 “还不解气?”他慢条斯理地握住她的手,往里又送了一寸。 冷汗从他额角渗出,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感觉不到痛似的。 若不是他唇色开始发白,阮娆真当他是在装了。 “还有一寸,就可以杀了我。” 他声音低哑,朝她微微俯下身。 “阮娆,这一刺,可否抵消我过往所有对你的伤害?” “过往伤害?大人对我的伤害难道不是一如既往?”阮娆蔑笑反驳。 “眼下你私闯我闺房轻薄我,难道不是一种轻贱?说到底,你只是打心底压根就从没瞧得起我,视我如青楼女子一般,对我肆意任为!我就不信,若是换了其他名门闺秀,大人难道还会这般做派!” “自然不会。”他缓缓道。 阮娆心中冷笑,刚要张口骂他,就听他接着道: “因为能让我动心的人,不是她们。阮娆,这世上唯独你一人,做到了。” 男人音色低沉,漆色瞳眸一瞬不瞬落在她身上。 阮娆嘴边骂人的话一下顿住。 “既然招惹了我,就要负责到底。” “敢对我始乱终弃,那就别怪我用些非常手段了。”他说的气定神闲,眸色却漆黑暗沉,藏着危险。 阮娆简直要被他的强盗逻辑气疯了。 还没等她反驳,眼前突然金光一闪,只见一支夺目璀璨的赤金衔珠凤钗被他握在手中,不由分说插入她的发间。 她心头一惊,伸手就要拔,却被他一下按住手。 “戴上了就不许摘下来,我每日都会检查。” “若是不听话,就要接受惩罚。” 说完,他意味深长的盯着她的唇看了眼。 “你知道的,我一向说到做到。” “无耻!”阮娆牙齿咬得咯吱响,别过脸不想再看他一眼。 他却一瞬不瞬的看着她,低低咳了一声。 “我该走了。” “寿宴的事,你不必担心,我已经打点好了,不需要你做什么。” “明日,你只需去府里的四司六局转一遍,露露脸就行了。” “等这件事过后,我会安排好一切,给你一个交代。” 说完,他松了手。 一声衣袂掠空的声响后,耳边一下子沉寂下来 阮娆转回头,屋内早已空无一人。 屋内却没有异样,门窗甚至都纹丝未动。 她不禁纳闷,这人难道会穿墙? 头顶突然传来轻响,她抬头一看,只见屋顶上方,瓦片早被人掀开,赫然出现一个大洞! 一张白皙俊颜从洞口露出半边,乌湛湛的眼睛正似笑非笑盯着她看。 阮娆翻了个白眼,转身上了床,拉下了床帏、 一阵轻响过后,再没了动静。 阮娆再探头出去看,只见屋顶严丝合缝,丝毫没有痕迹。 她冷着脸拔下头上的发簪,扔到了梳妆台上,翻身去睡了。 第140章 凤钗上的秘密 第二日一早,红玉来帮阮娆洗漱,一眼就看到梳妆台上的凤钗。 “姑娘,这凤钗是哪来的,昨儿不是还没有的吗?可真好看,一看就值钱。” 阮娆扯了扯嘴角,“那么老的样式,哪里好看了。还是说,你判断好不好看就是看值不值钱?” “可不嘛!你瞧这凤口衔着的东珠,这么大个儿,还泛着淡金色,真是罕见呢。” 阮娆淡淡撇去一眼,心想,裴璟珩哪里弄来这么多值钱的东西,先前随便送几根簪子就万八两银子,如今光一个凤钗的珠子都世所罕见,莫非他是个巨贪? 正想着,红玉已经将那根钗插进她的发髻里,絮絮叨叨道: “待会儿姑娘不是要去四司六局么?那边的婆子都是府里的老人儿,最会看人下菜碟,姑娘穿戴名贵些,气势上也能压一头,谅她们也不敢轻慢。” 阮娆本不想顺着裴璟珩的意,但听红玉这么一说,觉得有几分道理,随即也默许了。 用过早饭,阮娆去春晖堂请安,刚走到半道儿却意外听说春晖堂来了客,于是她改道去了四司六局的院落。 这四司六局,是专门负责承办宴会的,早就有一套成熟的流程。 四司指帐设司、厨司、茶酒司、台盘司,六局指果子局、蜜煎局、菜蔬局、油烛局、香药局、排办局。各司各局分工明确,各安其事,活儿细致又琐碎。 若是较真起来,要注意的地方太多了,她一个人哪里盯的过来。 不过裴璟珩既说了只是让她来走个过场,她也乐得轻松。 哪知道,等她到了那里,才知道自己想简单了。 四司六局里人来人往,穿梭不断,却没人肯上前来招呼一声,似乎都没把她放在眼里。 阮娆只好自己跑去各处转了一遍,不多时,心里大致有了定论。 好不容易喊住个杂役去请管事的,那人眼睛在她身上转一圈,皱眉道: “你是哪个?找管事的作甚?” “这次宴会是大小姐和我们姑娘共同操办,我们姑娘负责四司六局,怎么没人告知你们吗?”红玉嚷道。 杂役摇了摇头,“没听说。” “不说了,我还忙着呢。” 说完就要走。 “且慢。”阮娆一下拦住了他,示意红玉塞了点碎银给他。 “还请小哥跑两步远路,将四司六局各处管事嬷嬷喊来这里,就说阮娆在这儿等着。” 有钱能使鬼推磨,那人收了银子,态度一下就热络了,连忙点头去了。 可阮娆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人来院中集合,该干啥的都还在干啥。 阮娆冷冷一笑。 她本想客客气气,你好我好大家好,谁知道有人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她就只能先礼后兵了。 椅子一搁,她往院中央一坐,吩咐红玉去请大管家。 红玉走后,她一个人气势十足的坐在院中央,气定神闲,镇定自若,再加上本就是让人眼前一亮的美貌,渐渐的,来往路过的杂役婆子丫鬟们,全都知道了上面派来操持寿宴的表姑娘来了。 过了又有一刻钟,终于见到三个婆子交头接耳的从屋里出来,一边说笑一边还偷瞄阮娆,不知说到什么好笑的,三人居然咯咯咯笑了起来,嘻嘻哈哈的,全然一副嚣张且毫无顾忌的模样。 阮娆端坐在交椅上,腰背绷的很直,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淡笑,配上她平静却透着冷意的眼神,倒真有几分当家主母的款儿。 几位嬷嬷走到了跟前,也被她盯得无所适从,笑声逐渐小下去。 “见过表姑娘。让表姑娘久等了,实在是各处都太忙了。不知道表姑娘大驾光临,有什么吩咐?” 其中一个胖嬷嬷率先开口问道。 阮娆微微一笑; “三位嬷嬷都是负责哪里的?” 三人于是报出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儿,原来胖嬷嬷是管台盘司的,剩下两人一个管茶酒司,一个管菜蔬局。 阮娆看出那胖嬷嬷于三人是主心骨,于是率先拿她先开刀。 “台盘司负责宴会所有的杯盏碗碟,可是个脸面活儿。不知道嬷嬷可将所有碗碟都一一查验过了,可有磕碰裂纹?还有饮茶用的杯盏,明日第一天,宴请的都是皇亲国戚,杯盏至少也得是建窑盏,否则就是待客不周。嬷嬷,细说说吧。” 胖嬷嬷顿时心虚,差点漏出破绽。 “回表姑娘,这些老奴都差人做过了,保证万无一失,没有纰漏……” “是吗?”阮娆冷笑着打断她。 “方才我瞧了两套餐具,一套五福临门,其中一只碗掉了釉彩,一只碟子边缘有磕碰,还有两幅缺了相配的勺子,只放了白瓷勺替代。另一套福禄寿喜,只剩下福禄寿,喜字头的那两幅碗筷全没了。你管这叫做万无一失?” “这要是一股脑端上去,不说吉不吉利,定是要沦为京中贵府圈子的笑柄的。你是想让裴家在寿宴上被人耻笑么?” 胖嬷嬷脑门顿时开始渗汗。 二夫人只说表姑娘是个乳臭未干的丫头,让她们不必理会,必要的时候使点绊子,将这宴会办的越砸越好。 却没想到,这姑娘不仅年轻貌美,对承宴之事居然也是门儿清! 这下可该怎么糊弄过去? 她惶惶不安的抬起头,恰好这时,阴天放晴,一缕金灿的阳光照射下来,映在对面少女发髻间的凤钗明珠上,那珠子霎时光华璀璨,流溢出五光十色来! 胖嬷嬷怔怔看了几眼,顿时倒抽一口气,突然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老奴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姑娘大人大量,饶了老奴这一回,今后老奴定当尽心尽力,为姑娘鞍前马后效力!” 她这么一打头,剩下两个不明所以的朝阮娆看过来,一个个像是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似的,也跟着跪下表忠心。 阮娆不明所以,但也没空计较这些细节,只好勒令她们赶紧回去补救,顺便再把剩下其他管事嬷嬷叫过来。 胖嬷嬷刚表完忠心,此刻正是卖力表现的时候,于是她压低声音告诉阮娆道: “其他各司各局的管事不是不来,而是有人盯着,她们不敢来。” 阮娆一下就听懂了。 “四司六局所有管事的,难道都是一个鼻孔出气么?” “也不尽然,蜜煎局的宁嬷嬷就是个轴的,等闲不肯受人摆布。这不,承恩伯夫人今儿过了府,说是来帮忙,却处处插手,非要换了原先定下的蜜饯果子。如今那边正吵得不开交呢!” 阮娆一听,顿时蹙眉。 “去看看。” 第141章 哪里来的小野猫? 阮娆被三个管事嬷嬷点头哈腰的簇拥着往跨院走去。 还没进院子,就听到承恩伯夫人邢氏阴阳怪气的声音。 “……大房这边的奴才都这么势利了?你们二夫人刚交了钥匙,她的话都不好使了?她既托了我主事,看到不合适的,少不得我就得做一回主。就说这蜜饯果子,味道都差不离,如何就非得定城东那家了?但与其将银子扔给旁人打水漂,不如肥水流进自家田!我们铺子里的东西也不差,怎么就换不得了?” “二夫人是让夫人来协力事,但大房这边主事的还是二位小姐!夫人不能一声不吭既擅自做主!更何况,这蜜饯铺子还是老太太点过头的,如何说换就换了?” 蜜煎局的宁嬷嬷据理力争道。 承恩伯夫人被当众下了面子,颇有些气急败坏道: “我看你这个狗奴才是在裴家做到头了,居然敢这么跟我说话?究竟谁是主子?来人!把这个刁奴给我……” “这院子好热闹啊。” 阮娆适时插了一嘴,笑盈盈的从院外走进来。 阳光下,她头上的宝珠泛着淡金色的光芒,隐隐流动五色光彩,耀眼夺目。 所有人几乎在那一瞬间,都被她头上的璀璨吸引过去目光。 几位年长管事的,看向阮娆的眼神先是诧异,再是一下子变得恭恭敬敬。 就连气急败坏的邢氏,在看到她头上凤钗的那一刹那,都一下呆住了。 阮娆奇怪于她们的目光,但此刻并非追究这件小事的时候,于是淡然一笑,走到邢氏面前行了个礼: “表舅母何时过府来做客的?也不差人告知一声,国公府怕是招待不周了。” 邢氏回过神,脸色精彩纷纭,像是尴尬,又像是后怕。 “舅母不是来做客的,这不你二表舅母病了么,她怕你们两个姑娘第一次承办寿宴没经验,会出纰漏,这不央着我来帮衬一把,给你们俩兜个底儿。” “阮娆替表姐谢过表舅母的好意,只是表舅母毕竟是客,若是强留着表舅母替我们两个小辈操持,既失了待客之道,又失了长辈让我们二人锻炼的初衷。表舅母以为呢?” 邢氏听出她赶人的意思了,虽然生气,却也不敢发脾气,只能闷声闷气道: “我既已答应你二表舅母的托请,便不好出尔反尔再请辞,万一她多了心,再气的病重了,谁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表舅母说的极是,既如此,看来这三日的寿宴,真要劳烦表舅母多操心劳力了。”阮娆笑眯眯。 “就是不知道,老太太知不知道这件事?待会儿我正好要去春晖堂,顺便提一嘴,到时候寿宴办好了,还得给表舅母记一功呢!” 邢氏顿时结巴起来。 “这个……你二表舅母究竟有没有跟老太太宝贝,我也不知。” “我突然想起府里还有事,就先回了。” “欸?表舅母,怎么就这么走了呢?”阮娆似笑非笑的挽留。 邢氏神色有些慌乱,摆摆手,转身匆匆走了。 看到她消失在院门口,阮娆这才环视众人。 “姑娘。” 众人齐齐行礼。 “无需多礼。”阮娆笑的十分有亲和力。 “明日就开宴了,诸位都是老行家,我一个门外汉就不多班门弄斧了。只是方才我转了一圈,发现确实还有些细节没有做到位。还有半日的时间,你们各自回去,查漏补缺,酉时之前若是能补上前线的疏忽,这事儿就当没发生。‘’ “若是过了酉时还让我发现纰漏,那对不住了,受人所托,忠人之事,到时候任你是多年的老人儿,还是主子眼里的红人儿,都莫怪我不讲情面了!” 话音落,院子里鸦雀无声,随后,众人齐声道了是。 “都各自下去准备吧。”阮娆一声吩咐,众人立刻散了。 很快,院子里有条不紊的忙活起来。 不远的高处,早有人将这里的一切收入眼底,嘴角泛起淡淡笑意。 —————— “姑娘,老奴斗胆问一嘴,这蜜饯果子,究竟定哪一家?”宁嬷嬷并没有离开,而是留下请阮娆示意。 “一切照旧。”阮娆淡淡道。 宁嬷嬷行礼后正要离开,却被阮娆再次喊住。 “方才嬷嬷与承恩伯夫人的对话我都听到了,嬷嬷能够坚守原则,不被人所左右,实乃忠义。府里就缺像您这样的下人,这次寿宴过后,我会跟老太太面前提一提的。” 宁嬷嬷顿时受宠若惊,屈膝要跪下。 “姑娘乃是堂堂未来少夫人,是真正的当家主母,老奴能得姑娘一声赞,已经是莫大荣耀了,万担不起姑娘如此赞誉。” “你说什么?”阮娆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 “什么未来少夫人,你把话说明白点。” 宁嬷嬷一脸茫然的抬起头。 “姑娘头上,难道不是镇国公府的传家宝么?” “你说这支凤钗?”阮娆疑惑的拔下来,一瞧,自己也愣了。 “这支凤钗,是当年荣庆长公主亲自传给大夫人的。那上面的宝珠,据说是从蓬莱仙山流落到凡间的,遇光呈五色,所以叫五色珠,能够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老奴当年曾在大夫人跟前伺候过,因而知道这凤钗的些许典故。当年大夫人宝贝的跟什么似的,一直收在箱笼里,也就逢重大场合的时候才会戴上一戴。” “她去了之后,她房里的东西除了国公爷和世子,没人敢动。” 阮娆顿时神色古怪起来。 “既然是传家宝,怎么世子会把这钗当普通钗送与我?听说他先前不是娶过少夫人么?怎么这钗竟没给她?” “听说先少夫人也有支钗,不过是老太太给她的。不用想,肯定也比不上这一支。这支凤钗,才是正儿八经要传给下一任当家主母的信物,只要是府里的老人儿,都知道的。” 呵呵,原来是这样…… 阮娆心里顿时堵了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堵的她难受。 原来她当初嫁进裴家,从一开始,就是不被认可和接纳的。 连下人都知道的凤钗,她却连见都没见过,还戴着那支假的整日招摇,殊不知,自己足足当了两年的笑料! 一股出离的愤怒和悲哀充斥在心间,让她紧紧将那支凤钗握在手中,步履沉重的往回走。 直到走到上次遇见裴璟珩的湖边。 阮娆定睛一看,前面不远处,湖岸边的树后,一道挺拔强劲的背影在拂动的柳条间若隐若现,穿着白衣,束着玉带,除了裴璟珩还能是谁? 阮娆正一肚子无处发泄的怒气,刚好就遇到了罪魁祸首。 她疾步走上前,一把拉住那人的胳膊,不由分说将凤钗塞到他手里! “裴璟珩!你的传家凤钗!本姑娘不稀罕要!你拿回去爱给谁给谁——” 男人突然转过头来,剑眉星目,高鼻薄唇,下颌菱角分明,肤色稍深,透出阳刚坚毅的俊美。 阮娆惊的睁大眼! 他、他不是裴璟珩! 她下意识后退撤手,却被他反手一把抓住,饶有兴趣的打量她几眼,忽而勾唇一笑,眼神都带着几分匪气。 “哪里来的小野猫?” 第142章 离她远点,否则别怪我翻脸无情。 “放开我!” 阮娆奋力一甩,没甩开,拔下簪子反手就是一划! 男人敏捷松手,另一只手却又顺势抢走了凤钗,乌眸含着玩味的笑意。 “啧,还挺烈。” “你跟裴子渊是什么关系?” “关你屁事?”阮娆冷冷一瞪。 “把凤钗还给我,速速离去,我可以当今日没在这儿见过你,否则我喊人来,你跑也跑不掉了!” 男人把玩着手里的凤钗,漫不经心的一笑,不慌不忙道: “你回答我的问题,我再把它还给你。” “否则,我就把它扔湖里。” “这东西,应该价值不菲吧?” 阮娆心中一紧。 这凤钗她要不要是一回事,丢失损毁却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么名贵的东西,还具有非凡的意义,万一找不回来了,她如何交代? 这人当真可恶!贸然闯进人家后花园,还堂而皇之地耍无赖! 阮娆心中愤怒,面儿上却突然微微一笑,朝他勾了勾手指。 “你这么想知道?好啊,你过来点,我告诉你。” 男人始终噙着笑,面对美色,神色却丝毫未改,走近一步,朝他缓缓俯下了身—— 阮娆笑容骤冷,突然伸手去夺凤钗,同时膝盖朝前一顶!又狠又准! 男人始料未及,加之又离得极近,顾上不顾下,于是结结实实挨了一踹! “嘶——” 他闷哼一声弯下了腰。 阮娆趁机一把夺了他手里的凤钗,转身就跑! “呵呵。”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下一刻,耳边突然掠来风声。 阮娆回头一看,顿时一惊! 男人竟步履如飞的朝她追来,眨眼间距她只有一步之遥! “小野猫,爪子挺利啊。” 男人眼角眉梢染着邪气。 “等我抓到你,就把你扔进湖里!” 话音落,他长臂一伸,眼见就要抓上她的腰身! 阮娆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没留意脚下一绊,突然重心不稳的朝前扑倒去! 男人眸光一凛,突然提气一把揽住了阮娆的腰身,及时救下了她。 然而下一刻,只见一道白色人影如狂风般呼啸而来,手中寒剑直指他面门! 男人神色一凝,赶紧推开了阮娆,抽剑与之相抗! 阮娆惊魂未定,还没回神又被推搡,猝不及防往旁边倒去! 电光火石之间,腰间突然环上一条修长的手臂,稳稳将她揽在怀里。 阮娆抬头,正对上裴璟珩那双清冷幽深的凤眸,此刻里面,溢满了关心。 “可有事?” 他声音低沉的问。 阮娆摇了摇头,轻轻挣开了他的怀抱,将凤钗塞进他手中。 “物归原主了,你收好。” 说完转身便走。 胳膊一下被人拉住,裴璟珩抿着薄唇,不由分说将凤钗重新插回她发髻间。 “回去等我。” “啧啧。”一声戏谑讥笑突然传来。 男人在一丈外抱臂看着这一幕,笑得十分挑衅。 “送都送不出去,真丢人。” “小娘子既然不愿意跟你,不如让给我吧。” 裴璟珩顿时神色一冷,眸中翻涌着杀气。 男人却一点不在意,还不知死活地继续拱火,看着阮娆道: “他这人性子冷,又不爱说话,无趣的很。小娘子,不如考虑一下我?” “找死。” 裴璟珩声音森冷,倏的一下跃身过去,杀气腾腾。 男人也拔剑抵抗,二人很快缠斗在一起,难舍难分,势均力敌。 两道人影飘忽如雾,你追我逃,寸步不让,很快消失在阮娆的视线里。 阮娆望着二人消失的方向,突然对那男人的身份产生了好奇。 总觉得他跟裴璟珩之间,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 说是朋友,却又针锋相对。 说是敌人,却又透着熟稔。 他究竟是什么人? ——-—— 清思筑的竹林上方,两道人影如白练穿梭,从半空打到了地面上。 最后一招过后,二人一个被剑抵住了胸口,一个被刀架在了脖子上。 又是平手。 二人心照不宣,同时收手。 “这次进京又要待多久?”裴璟珩淡淡道。 “原本跟往常一样,待个月余,等过了春猎就回去。” 男人勾唇一笑,意有所指的觑着裴璟珩。 “但我现在改主意了。” “多待几天,看看热闹也不错。” 裴璟珩冷冷瞥了他一眼,转身便走。 “门在那边,好走不送。” “别走啊。”男人一把拍上了他的肩膀。 “还没问你,刚才那小野猫是你养的?够辣的,刚才踹了我一脚,差点给我踢废了。” “你什么时候换口味了?口味挺重……” 话音未落,他脸颊便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离她远点,霍允。” “否则别怪我翻脸。” 裴璟珩声音冷沉。 霍允擦了擦嘴角的血,嗤的笑了出来。 “不容易,铁树终于开花了。” “不过看方才那意思,你还没把人拿下?到底行不行啊!” 裴璟珩抿了抿唇。 “不关你的事,闲事少管。” “行,我不管。”霍允勾唇一笑。 “但她踹我那一脚怎么说?总要给我个说法吧?” “你想要什么说法?”裴璟珩冷冷问。 “这还用我说?当然是老规矩,百花楼里安排几个姑娘给我检查一下身体啊。” 霍允似笑非笑,眼神里泛起自嘲。 裴璟珩斜了他一眼。 “你打算演到什么时候?藏拙和自毁,并不会让皇上打消对你父王的猜忌。” 霍允笑容渐淡。 “能拖一天是一天吧。不到万不得已,霍家不会走那条路。” 裴璟珩点点头,“等霍家想通了,随时来找我。” “那是自然,别忘了,你还有两个人质在我手上。”霍允弯了弯唇角。 “咱们早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万一圣上真要削藩收兵权,你可不能袖手旁观,否则,我就杀了那二人祭旗。” 裴璟珩冷笑一声。 “你想多了。那两个人对我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 霍允一愣,继而哼笑,“哦——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啊?你就没想过,万一人家平安活着回来,到时候你该怎么解释?” “无需解释,各安其位,什么都不会改变。” 霍允撇了撇嘴,“你可真是薄情寡性啊!” 裴璟珩冷冷斜了他一眼。 “过奖,论起这个,我远不及你。” “听说,二皇子妃又小产了。被打的。” 霍允顿时脸色一变。 第143章 人渣是你,不是我。 “呵呵……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良久,他自嘲的低低一笑。 “你说得对,我也是寡情薄幸。” “这么说起来,你我都算得上是凉薄无情的人渣。” “人渣是你,不是我。”裴璟珩神色寡淡,看向远处。 “我与虞婉,跟你与薛静瑶不同。没有可比性。” 这话也不知道在扎谁的心。 霍允淡淡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有勇气自揭伤疤的,你是普天之下第一人。” “寻常男人做了乌龟,恨不得烂在肚子里。你居然还能面无表情的提起,佩服佩服。” “我真庆幸那日我也在,否则怎么能知道你这么劲爆的秘密……呵呵呵!” 裴璟珩额角绷了绷。 “你该庆幸的是你姓霍,否则你早死一万次了。” 说完,冷冷转身走了。 “这都中午了,不留我用个饭?”霍允在他身后揶揄道。 “滚。” 裴璟珩头也不回。 霍允也不生气,嚷道,“行,你等着。明日我还会来的,到时候,一定给你备份‘大礼’!” ———— 话说邢氏急匆匆的回到了承恩伯府,一进门,就对正上香的承恩伯老夫人嚷道: “母亲!那件事可做不得了!” 承恩伯老夫人睁开眼,不耐烦的道,“嚷嚷什么?还不把门关上?” 邢氏于是赶紧关上门,把阮娆传家凤钗的事和盘托出。 哪知道承恩伯老夫人听完非但不慌,反而阴险的笑出声。 邢氏看的胆战心惊,连忙劝道: “大房这是等于已经钦定了世子夫人,咱们跟他们抢人,会不会有什么后果啊?我看这事儿本就不保险,还是别做了吧?” “做!为何不做?这么多年,高氏那老贱人处处压我一头,如今快要入土了,我终于能借此机会扳回一局,为何不做?” “高氏越在乎那丫头,到时候她越是痛心疾首,就像当初高蕊身败名裂时那样,真让人痛快!” 邢氏有些犹豫。 “可我还是怕……” 承恩伯老夫人冷笑一声,“有什么可怕的?” “帐设司那边不是早打点好了?你若要避嫌,大房那边你不去帮忙就是了!到时候出了事,只管往那丫头自己身上推!任她浑身长了嘴,也说不清!” —————— 阮娆从湖边离开,正好碰到了红玉领着镜花水月阁的人过来。 阮娆将人分了分,让她们分别去各司各局熟悉流程,并替她盯着些进度,若是有异样的,再来报她。 红玉不免担心,“姑娘,如此一来,人手都被借调走了,咱们院子里可就没剩什么人了。” “都还剩谁?” “还剩香嬷嬷和两个新来的半大丫头。” 阮娆皱眉,“木槿呢?” 红玉立刻道,“这事儿奴婢正要跟姑娘说呢,方才您前脚刚出院子,后脚帐设司那边就来了人,说是有个什么屏风找不见了,说木槿曾管过那些物件,于是把人喊了去,这大半天也不见回来。” 阮娆略一沉吟,冷冷一笑。 “惊蛰过了,什么蛇虫鼠蚁都憋不住要冒头了。不让她钻出头来,她还不知道什么叫不作死就不会死!”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丫鬟匆匆往这边来,离老远就开始喊,“哎呀表姑娘,可让奴婢好找!” 阮娆认出她是裴老太太房里的芳菊,也是四个大丫鬟之一。 能让芳菊兴冲冲来找她,想必不会是小事。 阮娆朝红玉看了眼,红玉立刻笑着热络的迎上去。 “芳菊姐姐,老太太那边可是有什么吩咐?” 芳菊擦擦额头的汗,点头道,“正是呢!谢御史夫人登门亲自送贺礼,正在春晖堂叙话呢!” 她一句话说完,声音随即压低,瞧着阮娆笑道: “谢御史夫人指明了要见表姑娘,话里话外还在打听姑娘的生辰八字,瞧着是来探口风,想提亲呢!” 阮娆一愣。 谢御史夫人?难道是替谢灵儿的哥哥谢绥来的? 想起那个一跟她对视就红耳根的少年,阮娆觉得,十有八九。 “老太太是什么态度?” 阮娆笑着问道,随手将头上一支珠钗簪到了芳菊的发髻里。 芳菊抬手一摸,脸上顿时欣喜,卖力回禀道:“老太太原本就对谢御史家颇有好感,说是清流人家,原本也是世家大族,虽说近些年没落了,但底蕴仍是在的,且谢家有家训,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就冲这一点,老太太原本还想让大小姐嫁给谢御史家的大公子呢!” 阮娆一听,立刻摇头道: “我不去,你找个由头回了吧。” 芳菊似乎知道她的顾虑,笑着劝道,“表姑娘可别多心,您在老太太心里,跟大小姐是没差别的。老太太说了,您和大小姐二人,谁嫁进谢家她都高兴!” “谁要嫁进谢家?” 一道低沉的声音突然从几人身后传来,透着冷意。 阮娆一回头,正与盯着她的一双清冷凤眸对视上,顿时心虚地避开了。 芳菊不知道二人之间的瓜葛,还笑盈盈的给裴璟珩行礼,将谢御史夫人登门准备提亲的事说了出来。 红玉一个劲儿给她使眼色,她竟半点没看见。 果然,她这边刚说完,那边裴璟珩就冷了脸。 “你怎么知道谢御史夫人是来提亲的?她亲口告诉你了?” “无凭无据,捕风捉影,自己下去领罚吧。” 芳菊一愣,继而脸色一白,低着头小声应了句是。 “去回了祖母,就说表姑娘忙着,抽不开身。” 说话间,他当着芳菊的面,一下揽住了阮娆就要走。 芳菊瞠目结舌地看着,整个人风中凌乱。 “你做什么?我不跟你走。” 阮娆挣脱他的手臂,转身跟芳菊道,“我跟你走,去春晖堂。” “姑姥姥既然答应了人家,我若不出现,她老人家岂不是很没面子。” 芳菊赶紧看了看世子爷的脸色,干笑一声,“其实……不去也没什么的……” “既然想去,那便去吧。”裴璟珩淡淡道,“我陪你一起。” 阮娆斜了他一眼。 他爱去就去,她才不管。 裴璟珩眼睛淡淡一扫她的发髻,拧眉问道。 “凤钗呢?放哪了,怎么不戴?” “扔了。谁让我还给你,你不要来着,在我这儿也没用。” 阮娆没好气道。 两个丫鬟顿时吓得不敢抬头,尤其是芳菊,吓到屏住呼吸。 表姑娘是真的勇啊!居然敢这么跟世子爷说话,也不怕被削。 那知下一刻,她就听到一向高冷矜贵的世子爷,用一种她从未听过的软和语气道: “听话,拿出来戴上。” “都说了,扔了。”阮娆有些不耐烦。 裴璟珩闭了闭目,像是在压抑着什么东西。 “你们两个先走。” 芳菊如蒙大赦,赶紧开溜,顺势拉走了一脸担忧的红玉。 “丢哪里了,跟我一起去找。”裴璟珩声音里透着疲惫。 “忘了。”阮娆淡声说完,抬脚便走。 然而下一刻,她突然腰间一紧,竟被他单手扛了起来! 第144章 挠死他! 一阵天旋地转后,阮娆发现自己被迫站在了一棵梧桐树的树杈上,脚下摇摇晃晃。 梧桐高大,距地面约莫有两三层楼那么高。 阮娆低头瞅了一眼,顿时吓得脸色发白,手心渐渐沁出了汗。 这要是摔下去,不死也残啊! “你、你带我来这么高的地方做什么?”阮娆动也不敢动,任由他钳着她的腰身。 “想起凤钗丢哪了么?”男人垂眸看着她,声音低沉,慢条斯理。 阮娆气鼓鼓的瞪他。 “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那就站这里慢慢找。” 裴璟珩不疾不徐的说完,突然转了个身,抱着她面朝树外。 “站的高看的远,好好找凤钗。” 阮娆的脚一下子悬空了,吓得她尖叫一声,手一下攀紧了他的脖子,双腿也缠了上去,整个人像树袋熊似的挂在他身上。 “裴璟珩你混蛋!” 她吓得浑身发颤,声音里拖着哭腔。 男人轻笑了声,手臂将她轻而易举的托起来,紧紧贴在身前。 源源不断的热源从紧贴的坚实胸膛传来,阮娆甚至能听到他胸腔里沉稳有力的心跳,雨点似的密集。 他心跳的怎么这么快? 阮娆茫然不解的抬头,却看到裴璟珩正抿唇盯着她,一双漆黑的凤眸翻涌着看不懂的暗色。 “凤钗在你的衣襟里。” 阮娆正要问他怎么会知道,低头就看到自己被他挤压到微微变形的胸口,以及那里面透出的坚硬凸起,顿时羞恼不已。 “放我下来!” “戴上凤钗。”男人声音低哑,是命令,也是威胁。 阮娆没好气道,“我腾不出手。” 男人修长的手指快如闪电,突然伸入她的衣襟将凤钗夹了出来。 即使一触即离,但那温软的触感,还是让他呼吸一窒。 将凤钗重新插回她的发髻里,他哑声道: “这府里多的是比梧桐树还高的地方,不想再登高,就老老实实戴着,不许摘下来。” 阮娆瞪着他,眼睛都气红了。 她以前怎么不知道,这人竟这么霸道无耻? 等到双脚回到地面,阮娆松开攀在他脖间的手时,泄愤的狠狠挠了一下! 霎时,三道血印子冒了出来。 阮娆转身便跑,边跑边回头看。 只见男人站在原地,手指捻了捻脖颈的血迹,一双墨眸定定盯着她,唇线极淡的弯了下。 非但不生气,心情似乎还不错。 这人八成有病。 阮娆暗暗腹诽,快步追上了前面的两个丫鬟。 等到快走到春晖堂时,裴璟珩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竟然正站在在院门外静静等着她。 二人并肩走进了春晖堂的花厅,屋内正聊得兴起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 阮娆抬眼望去,只见老太太身边,多了一位笑容温柔的妇人,装扮典雅不失隆重,眉眼敦和可亲,与旁边坐着的谢灵儿依稀有几分相似。 料想便是谢御史妇人了。 阮娆于是上前见礼。 低头间,裴老太太一眼就看到阮娆头上戴着的凤钗,惊讶的说不出话,赶紧用眼神询问裴璟珩。 裴璟珩没说话,但脸上那笃定神色早已说明了一切。 裴老太太顿时乐开了花,只是当着客人,不好表现得太明显。 且眼前这事儿,也得想办法回绝了。 于是她悄声吩咐芳菊,将裴沁喊了来。 这边谢御史夫人见了阮娆,笑的愈发亲切,眼神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只等着裴老太太出言介绍,方不失为礼数。 哪知裴老太太不知是忘了还是怎么的,竟自顾自跟一旁的世子说起话来,将她们晾到了一旁。 谢御史夫人心里不免有些纳闷,也有些着急。 谢灵儿是个聪明的,见状主动站起身,笑嘻嘻的上前挽住了阮娆的胳膊。 “母亲,这就是我常跟您提起的阮姐姐!” “好孩子,过来让我瞧瞧。”谢御史夫人朝阮娆笑着伸了手。 阮娆不好拒绝,只好硬着头皮上前,任由谢夫人拉着她的手反复打量。 “不知怎么地,我一见你就觉得面善,或许是缘分使然。” 谢夫人说着说着,将手腕上一只水头极好的碧玉镯子褪到阮娆腕上。 “来的仓促,也没准备什么见面礼,这个你先收下,回头我再让人补一份大的。” 谢夫人话里有话,笑的和蔼可亲。 谢灵儿也捂嘴偷笑,眼睛觑着阮娆的反应。 然而预想之中的羞涩没有出现,阮娆只是淡淡一笑,握住谢灵儿的手一下将手镯又褪了回去。 “水头这般足的镯子,还是灵儿妹妹这般天真纯粹的性子才更配。” 一句话就给谢绝了。 谢御史夫人正要开口劝,就听裴老太太也跟着发话了。 “谢夫人莫要见怪,她早年间流落在外,规矩学得不成体统,我正要打算将她放在身边多养个几年,好好教教规矩,养养性子,再说旁的。” 谢夫人一听这话,哪里还不明白老太太的意思,笑了笑道: “老夫人真是一片拳拳慈爱之心,为人父母的,谁也不想将自己捧在手心的明珠拱手送与他人。可是女儿家的好光景也就这短短两年,花开堪折直须折,也不能为了咱们的不舍,白白耽搁了女儿家的好前程。” “呵呵呵。”裴老夫人笑的慈祥,四两拔千斤道: “若真是耽误了她的好前程,再赔她一个便是。裴家这么多儿郎,任她挑。” 这话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了。 谢夫人的笑容顿时淡下去些,勉强说了句排场话,就不再做声了。 谢灵儿的目中也涌出失望,低头看着手腕上的镯子,渐渐松开了阮娆。 恰好这时裴沁亭亭玉立的走进来,身上的衣裙钗环一看就是用心装扮过的,脸上挂着得体端庄的微笑,温柔和婉的像是换了个人。 阮娆仔细打量着裴沁,瞧见她眸如春波,藏着羞涩喜悦,心中顿时明白了什么。 原来裴沁心仪的人竟是谢绥? 她正想着,哪知道裴沁的目光刚好不小心扫到了她,霎时,方才她所有努力装出的温婉统统烟消云散,只剩下瞠目结舌的震惊: “表妹你、你头上怎么戴着传家的凤钗!这可是长房长媳的信物!” “我给的。”裴璟珩神色淡淡道。 轻飘飘的三个字,让春晖堂除了老太太之外的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这、这不是已经变相宣布了下一任世子夫人的人选了么? 谢夫人看了看一旁的女儿,嘴里顿时一阵发苦。 儿子提亲不顺利,女儿这边也没了指望,唉。 她嘴上没说什么,坐了没一会儿就起身告辞了,顺带找了个借口,将谢灵儿也接回了家。 谢家母女一走,裴老夫人可算能够尽情开怀了,当即便吩咐准备家宴,晚上要当众宣布这一喜讯。 阮娆被这戏剧化的走向吓了一跳,以脸皮薄为由,好说歹说,才劝住了裴老太太。 不过家宴还是照办,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国公爷也破天荒列席了,还有深居简出的三房谢氏。 所有人的目光汇集在她身上的这一刻,阮娆顿觉如芒在背。 尤其是裴润,从迈进偏厅的那一刻,他的眼神就异常沉郁,一言不发的盯着她,漂亮的眸子仿佛失去了光亮的星辰,晦暗不明,阴影重重。 第145章 我心悦你啊……虞婉姐姐。 宴未过半,三夫人谢氏便推托身子不适,离开了。 裴润也随着一道走了。 临走前,他乌湛湛的眸子深深看了眼阮娆,却意外撞上裴璟珩警告的眼神,于是赶紧垂了眸子,一言不发的掉头离去。 裴璟珩淡淡看了眼阮娆,却见她正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其实阮娆压根儿没注意他们二人。 一顿饭,她吃的心神不宁,坐立不安。 虽然没有当众挑明,但这顿饭基本上已经宣告了她未来少夫人的名分。 可是这名分,她不能要,也不想要。 她是来报仇的,可不是来重蹈覆辙的! 虽然嫁入裴家她就更有机会杀了他,可将来裴璟珩死了,她后半辈子岂不是要替他守寡?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必须得赶在那之前速战速决。 宴会散去,天已经黑了。 阮娆领着红玉正要出春晖堂,却冷不丁被人撞了一下。 “表姑娘,对不住,奴婢方才一时没看清。”银钏低着头不停道歉。 卢菁菁冷着脸,二话不说就扇了银钏一巴掌。 “走路不好好看路,眼睛是用来出气的?撞坏了未来的少夫人,你担待的起么?” “小事一桩,卢姐姐何必这么大动肝火。”阮娆微微笑着道。 卢菁菁哼了一声,“妹妹如今身份尊贵,要是撞坏了,我可担待不起。” “还没恭喜妹妹飞上枝头,麻雀变凤凰了。” “只是姐姐也有句话要提点妹妹,这麻雀终究是麻雀,当心飞的越高,摔的越惨。” 她冷冷一笑,扬长而去。 银钏捂着脸跟上,走出几步,偷偷回头看了阮娆一眼,眸子亮晶晶的。 阮娆对她轻轻点了头。 她们二人走后,阮娆才将手心里的字条打开,借着廊下的灯光粗粗看了一眼,勾唇冷冷一笑。 她不想惹事,可事非要来惹她,那就别怪她心狠手辣,把事做绝! “酉时了,红玉,去四司六局看看。” ———— 裴璟珩起身刚要走,冷不丁被国公爷叫住了。 “你来我书房一下。” 裴璟珩面无表情,去了书房。 镇国公在一副画前站定,负手而立,背对着他。 “你对那丫头是认真的?” “是。” “当真要娶,无可更改?” “是。” 镇国公转过身来,扬起手掌就是狠狠一记耳光! “我看你是飘了,忘了自己的本分了!” “身为裴家下一任的家主,你娶妻首先要考虑的是有没有助益,而不是喜不喜欢!” 裴璟珩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转过脸来,冷冷一笑。 “父亲当年就是为了有所助益才娶了母亲么?” “混账!” 镇国公恼羞成怒,又一掌扇了过去,却被裴璟珩冷冷格挡开。 “父亲不必说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说到底,父亲不想让我娶她,只是因为她是高蕊的女儿。” 镇国公收回手,冷沉道,“没错!你的母亲害了她的母亲,你有什么资格娶她?” “呵。”裴璟珩嗤笑了声。 “当真是我母亲做的么?” “如果真的是,为何父亲不拿出证据,替高蕊证明清白,将我母亲绳之以法?” “说到底,父亲只是恼恨自己当时没有护好心爱的女人,于是把这股怨恨转嫁到母亲身上罢了。真相究竟如何,您一点都不在意。” 镇国公僵了僵,脸色冷的如同结了冰。 良久,他缓缓开口道: “你既然把一切看的这么通透,那就更不该娶她。” “你身负重任,又练就邪功,娶了她只能让她独守空房!别人我不管,只有这丫头,不行!我已经对不起她的母亲,不能再眼睁睁看着她跳火坑!” 裴璟珩自嘲一笑。 “这世上父母千千万,唯独你们会把自己的儿子当做火坑。” “你们当初,还不如不要生下我的好。” 说完,他漠然转身,走到门口,却又停了下来。 “我会找到能够破解炙阳功禁制的方法,绝不会让她独守空房。不管您同不同意,我都要定她了!” 说完,他砰的摔门离开。 镇国公在他走后,久久没能回神。 雏鹰已经不知不觉间长成了雄鹰,他也是时候该放手了。 —————— 阮娆去四司六局转了一圈,该赏的赏,该罚的罚,折腾到了很晚才往回走。 路过一处院落时,冷不丁被人拦住了路。 “姐姐。” 裴润孤身一人站在路中央,月光下,他眸若曜石,神情无比的安静乖巧。 阮娆吓了一跳,“小润?你大晚上不睡觉,在这儿做什么?” “听说姐姐来了前院,我一直在等姐姐。” 他缓缓走近了她,黑漆漆的瞳眸一眨不眨。 “我有几句话想跟姐姐说,姐姐不如进来坐坐。” “今日太晚了,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吧。” 阮娆打算从他身旁走过。 手腕一下子被人拉住,少年转头看过来,一双眸子幽深的可怕。 “我也想以后慢慢说,可谁让姐姐不给我时间呢。” “有些话我怕不说,就来不及了。” 说完,他不由分说扯着阮娆就往他院子里走。 阮娆惊愕的发现,他虽然看上去羸弱不堪,可真使力的时候,她压根儿挣不开,只能被他拉着走。 “小润,你放手!” 红玉也着急去拦,“三公子,你放开我家姑娘!” 裴润侧头看了她一眼,“喊,喊的越大声越好,惊动了所有人,姐姐也就不用嫁给大哥了,我会很感激你的。” 红玉一下呆住。 就在她这么一愣神间,阮娆已经被裴润拉进了书房,砰的一下关上了门。 “小润,你做什么?”阮娆奋力挣脱裴润握着她的手腕。 裴润松开了她,低头道,“我给你看样东西。” 阮娆此刻什么心情都没有,揉着手腕只想赶紧离开。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于理不合。这次我先原谅你,以后别再这样恶作剧了。” 说完,她转身要开门。 身后突然传来重物被挪动的声音,还有哗啦啦的纸张声。 阮娆下意识回头,瞬间睁大了眼睛! 只见书架后面的一整面墙,挂满了一幅幅卷轴。 随着裴润扯下轴绳,无数美人图徐徐展开,或走或坐,或颦或笑,栩栩如生。 所有的画,画的都是同一个人—— 虞婉! 阮娆像是被人钉在了地上,瞠目结舌的看着这一幕。 少年从她背后缓缓抱住了她,声音低柔痴迷,近乎呢喃。 “我好想你……虞婉姐姐。” 第146章 事有蹊跷 阮娆骇然! “小润你、你在说什么?” “姐姐,不必再瞒着我了。”他低下头,漆黑澄澈的眸子看定她,有种超出他这个年龄的冷静聪慧。 “我知道你没死。” “除夕夜,他们给你办丧事,棺木里放的是石头。”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阮娆压下心底的惊愕,推开他转身就要走。 手腕一下子被人拉住。 少年一个用力,将她扯进怀里。 “你不承认没关系,但你绝对不能再嫁给大哥!” “他以前是如何对待你的,难道你都忘了吗?” “以前你没得选,可现在,你明明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他不由分说拉起她的手,放在他心脏的位置。 “这里面从始至终,只装着你一个人。” “以前我没有资格,现在一切重来,姐姐,你可不可以看看我?” 说到这里,他眼角微红,语气似祈求,似渴望,似委屈,虔诚又卑微。 可阮娆满心只有被雷劈似的震惊! 当初她嫁入裴家,他也就只有十二岁吧?还是个小屁孩啊! 怎么会、怎么会对她存了这样的想法? 阮娆心情十分复杂的推开了他。 “小润,在我眼里,你一直是弟弟,是孩子。” “今日这话就当我没听过,你也没提过。今后,你我还是适当避嫌吧。” 她转身打开了门,却再次被少年从背后抱住。 他将头抵在她的后颈,声音很闷,带着一丝委屈。 “姐姐,你讨厌了我吗?” “姐姐明明答应过,要一辈子疼爱我的。” 毛茸茸的脑袋在她后颈处轻拱,无端让她想到撒娇的小狗。 终究还是个孩子啊。 阮娆叹了口气,心软了下来。 “你年纪还小,男女情爱也只是懵懂,错把对依赖当做喜欢,我不怪你。” “只是今后,莫要再像今日这般了,我会觉得别扭。” “记住了吗?” “记住了。”背后传来闷闷不乐的声音,乖巧的不行。 阮娆拍了拍他环在在她腰间的手,“好了,我该走了。” “你早点休息。” 裴润缓缓松开了手,湿润鲜妍的唇却装似无意擦过她的后颈。 阮娆没有多心,搓了搓脖子,也没回头,径直开门走了。 她哪里知道,在她背后,少年目光中的执念仿佛一滴墨汁滴进了干净的泉水中,让他澄澈干净的眸迅速被暗色浸染。 既然她不肯轻易接受,那他就换一种方式。 总有一天她会明白,这个世上把她当做全部的人,只有他。 ———————— 这一日发生太多的事,又忙到这么晚,阮娆回去后倒头便睡,一醒来便来到了第二天。 裴老太太的寿宴一共三天,分开宴请皇亲国戚,亲戚故交,以及镇国公父子俩的朝中同僚。 今日是开宴第一日,来的全是有头有脸的人,万万不可马虎。 阮娆特意换了身妃红色织锦百合裙,稍稍点了些胭脂,以增添喜气,却不经意将她身上那股妩媚娇美发挥的淋漓尽致。 迎客的时候,她与裴沁站在一起,竟将精心装扮过的裴沁衬托的黯然失色,更别说卢菁菁和姜雪儿了,完全沦为了背景板。 前来贺寿的众贵妇小姐,进了府门眼睛都要在阮娆身上转一圈,更有那年纪稍大些的,看到她头上的五色珠凤钗,更是惊讶的连连打量她。 阮娆并不想出风头,客人们进了门后,她悄然退下,准备去了四司六局盯着。 还没出垂花门,就听帐设司的丫鬟匆匆忙忙跑来禀报: “表姑娘!原本用作退居的携芳斋不知怎么进了老鼠,将正更衣的左相夫人吓得不轻!” 阮娆眉头一皱。 昨日她明明让人检查过用作女眷更衣休息的携芳斋,还让人熏了避虫的香,怎么可能会有老鼠? “去看看。” 一番检查后,阮娆在墙角发现了个新挖的小洞,不像是老鼠打的,倒像是人挖的。 这洞可以堵上,只是那些夫人小姐们怕是不肯再呆在这携芳斋了。 “府里还有哪些幽静雅致的院落空着?赶紧收拾出来。”阮娆当机立断的吩咐。 丫鬟于是道,“还有绿芜居空着,地方宽敞,还连着小花园。” 阮娆斜眼看了她一眼,佯装看不出她的话全是提前准备好的托词。 “既如此,那就将绿芜居收拾出来吧。要快。” 丫鬟屁颠屁颠去了,阮娆却在她身后冷冷一笑。 这戏台子搭的可真是煞费苦心。 她都有些等不及看她们表演了。 不多时,一群人忙前忙后,端茶递水,阮娆更是亲自赔礼道歉,将左相夫人毕恭毕敬请到了绿芜居。 这绿芜居的院门距离前院极近,只隔了一条夹道。 夹道的墙也不算高,一个成年男人完全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翻过去。 阮娆轻轻一扫,心里便有了数,将左相夫人安顿好,走出了院子,环顾一圈,果然看到木槿混在帐设司的一众下人里,头垂的很低,像是怕被她认出来。 阮娆扯了扯唇角,慢慢走到了她面前。 木槿若有所感的抬头,眼神顿时闪过慌乱。 “姑娘……” “昨日怎么没回院子?”阮娆似笑非笑的问道。 木槿脸色一变,扑通一下跪在地。 “姑娘恕罪!昨日帐设司找不到座屏,便喊了奴婢一同去库房找,等找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院门也已经落了锁,奴婢只好留在了帐设司这边。今日晨起,奴婢见咱们院子里的人都来帮忙了,便也留了下来,心想着,能替姑娘多分担一些,也算是将功折罪。还请姑娘莫要怪罪。” 话里话外都在自作主张,故意拱火。 阮娆却并不上当,笑眯眯将她扶起来。 “我怎么会怪罪你呢?你也是一片好心,想替我多分担一些。既然你有这份儿效力的心,那这绿芜居我就交给你了,替我好好守住门,好好领着下人伺候夫人小姐们。” 木槿瞠目结舌,连忙慌乱拒绝。 “这、这怎么使得?奴婢不过一个粗使丫鬟,如何能管得了这一院子下人?” “你也曾是府里的大丫鬟,这点小事难道还搞不定?若你能顺利守好绿芜居,我便提你做回一等丫鬟。” 阮娆笑着眯起了眼睛,话锋一转。 “不过,我可得把丑话撂前面,若是再放了什么老鼠臭虫进来惊扰各位夫人小姐,我可是不饶你的。” 她笑着威胁完。转身走到了一边,压根不给木槿拒绝的机会。 “你们都听好了,这几日我若不来,绿芜居一切都听木槿安排。木槿,一会儿拟定个具体分工的人员名单,差人给我送过来,务必保证所有人各司其职,专人专事,分工明确。” “是。”木槿低头应声,看不清表情。 “啊对了,这守门的活儿,还是你亲自来吧,交给旁人,我不放心。” 阮娆笑着说完,施施然离开。 木槿缓缓抬起了头,目中恨意闪露。 想用这招逼她收手?哼,那可真是小瞧她了! 第147章 真想把你从他手里抢过来。 阮娆从绿芜居出来,路过小花园一角时,突然听到隐约有说话声从角落传来。 她扒开眼前茂密的树丛,却见一对年轻男女相对而立,不知在说什么,那女子一直在哭,男人则垂眸不语。 忽然那男人要走,女子顿时激动,上前一把拉住他,抱住了他的腰。 也正是这一抱,让阮娆看清了那女子的脸。 二皇子妃,薛静瑶。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她正想着一个个解决仇人,可巧机会就掉落在了眼前。 堂堂王妃竟然私会男人,这天大的把柄落在她手里,何愁不能借机搭上二皇子报仇雪恨? 然而下一刻,等她看清那男人的脸,不由倒抽一口气。 竟然是昨日的那个登徒子? 今日的他完全换了身装扮,头上束着乌金冠,脚上蹬着乌绡云靴,袍子上以金丝暗绣云中飞鹤,闪着点点金芒,贵气逼人。 瞧着倒是个有身份的,甚至比裴璟珩的地位还要高一些。 “霍允哥哥……” 薛静瑶的一声低泣证实了阮娆的猜想。 霍允? 阮娆有些惊讶。 在她印象里,霍允是驻守河西的异性王爷霍霆和淳熙公主的幼子,自小被送入宫中,给皇子伴读,实则人质一枚,一直养在深宫,未曾露过面。 后来听说他救驾有功,皇帝开恩遣他回了河西,还赐封为安郡王。 可以说在这京中,除了皇子,没人比得上他身份尊贵了。 她改主意了,这人是个惹不起的狠角色,万一被他知道她撞破了一切,要杀她灭口怎么办? 想到这儿,她缓慢的往后退,结果一个不小心,猜到了地上的枯树枝,发出咔嚓一声轻响。 “谁?” 霍允锐利的目光如箭一般射来。 阮娆吓得连忙蹲在草丛里,屏住了呼吸。 角落里传来脚步声,很快没了动静,二人似乎已经走远。 阮娆松了一口气,刚要站起来,眼前骤然投射下来一道人影。 “小野猫,跑这儿偷听来了?” 男人居高临下,似笑非笑的盯着她,眼神却透着冷。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阮娆拍了拍裙摆上的草屑,起身就走。 男人长臂一伸,一下将她腰间的荷包扯了下来,拿在手里把玩着,笑着威胁: “你最好真的不懂。” “若是传出去半点风声,今日跟我私会的,便是你。” 阮娆转头瞪着他,良久,冷冷一笑。 “这会儿知道护着了,方才人家哭的那般梨花带雨,你毫不怜惜铁石心肠,如今又在这儿装什么深情守护的人设?怕是你担心的不是她,而是你自己的名声吧!嘴上说的倒是冠冕堂皇,虚伪!” 霍允听了这话,不怒反笑,俯身凑近她,慢条斯理的问: “你胆子倒是大,被我抓住了还敢说实话,你就不怕我杀你灭口?” 阮娆强装镇定的一笑。 “你不会。” “你跟裴璟珩是朋友,朋友妻不可欺,比起我这条命,还是你们之间的情分更重要。我想安郡王不会不懂得取舍。” 霍允先是一愣,继而低低笑出了声,饶有兴味的歪头打量她。 “裴子渊从哪把你这个宝贝挖出来的?” “搞得我都想把你从他手里抢过来了。” 阮娆神色一冷,凛然不可侵犯的瞪了他一眼。 “荷包还我,我没功夫跟你在这瞎扯。” “想要荷包?可以。帮我个小忙。”霍允收了笑,一下变得正经起来。 “帮我去照顾一下薛静瑶,顺便把这个给她,但是,不许说是我给的。”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药方递给阮娆。 “一会儿记得来春晖堂找我。” 说完,他不由分说的用轻功飞走了。 这简直就是强买强卖! 阮娆恨不得拿块石头把他砸下来。 可冲动过后,她也只能无奈去找薛静瑶了,顺着她离开的方向,一路找去了携芳斋。 携芳斋里,下人们全都去了绿芜居,这里就显得格外冷静沉寂。 压抑的低泣声陆陆续续从紧闭的门扉里传了出来。 阮娆握紧了手里的药房,上前推开了门。 薛静瑶正默默垂着泪,突然被人推开门闯了进来,不由吓了一跳。 “晋王妃莫要怕,阮娆受人之托,来与王妃说句话。” 薛静瑶一脸错愕,又隐隐透着戒备。 “谁让你来的?” 阮娆笑着走上前,淡淡道,“自然是王妃最想见、最在意的人。” 薛静瑶擦了擦泪,“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若无事,请回吧。” 阮娆走近她,将手里的药方轻轻放进她手里。 “王妃方才见过的人,让我把这个交给王妃,却百般叮嘱,要我不要说漏嘴,我想,他还是在意你的。” “至于其他的,我一个外人,无法置喙。王妃好好歇着,阮娆告辞。” “你等等!”薛静瑶一下拉住了她,示意丫鬟们都出去。 “你跟他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帮他传话?这事儿若是宣扬出去,但凡沾边的人都会跟着名声尽毁的。难道你不怕?” 薛静瑶一边说话,一边观察着她。 阮娆简直无语。 敢情这晋王妃还把她当做假想敌? 看来只能拉裴璟珩出来当挡箭牌了。 阮娆微微一笑,扶了扶头上的凤钗。 “郡王爷与我表哥,是极好的朋友。他好不容易开口托我办事,便是看在表哥的面子上,我也只能答应。哦,忘了说,我表哥,他是镇国公世子,年轻帅气的指挥使大人。” 说完,她娇羞一笑,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薛静瑶一下听明白了,眼中的戒备和敌意一下子散了。 “阮妹妹,方才是我有眼无珠了,来,坐过来,你陪我好好说说话。” 说完,她起身亲自拉着阮娆的手,领她到桌旁坐下。 阮娆一低头,恰好看到她手腕上的斑驳鞭伤,在白皙的肌肤上显得触目惊心。 薛静瑶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将袖子放下,遮掩住了伤口。 “这是我不小心磕的,让妹妹见笑了。” 薛静瑶有些不自然的别开了目光。 阮娆微微一笑,极配合的点头道,“那王妃今后可要爱惜自己的身子呀,若得了闲,不妨去京中新开的留仙台二楼坐坐,那里有最好的推拿师,等推拿完舒舒服服睡上一觉,保管你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留仙台?”薛静瑶诧异的看着阮娆,“瞧你这语气,莫非这店是你开的?” 阮娆笑着点了点头,“这店对外做生意,对内却是我访友的场所,王妃若是不嫌弃,今后可以常来坐坐。” 薛静瑶一下握住了她的手,看向她的眼神立刻热络起来, “阮妹妹,我与你一见如故,不如以后你我二人姐妹相称吧?我呆在府里,时常连个能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有你就好了,今后,你也常来晋王府坐坐,陪我说说话。” 阮娆一愣,继而缓缓勾唇一笑。 “那敢情好。阮娆,求之不得。” 第148章 世上最尊贵的女人 阮娆被薛静瑶拉着说了好一会儿话,差点错过了给裴老太太贺寿的时辰。 等她取了贺礼匆匆赶到春晖堂时,果然众人的贺寿流程已经走完,秦嬷嬷正搀扶着裴老太太起身,似乎正要往摆宴的水榭去。 “阮娆贺寿来迟,还望老寿星恕罪。” 阮娆径直走到堂中跪下,身旁红玉抱着一个半尺高的红木匣子,也一并下跪。 “阮妹妹怎么来得这般迟,贺寿的吉时都已经过了,你这贺寿分明心不诚啊。”卢菁菁阴阳怪气地看笑话。 满屋子的夫人小姐也都看着这一幕,掩着唇小声议论。 阮娆正要解释,却见裴老太太毫不在意的朝她摆摆手,替她向众人解释道: “我早就免了这孩子的贺寿,哪知她竟是个拗的,这寿宴里里外外都是她一人操持着,忙的脚不沾地竟还想着赶来,真是难为她了。” 正主都亲自打圆场了,谁又敢说阮娆一个不是。 于是众位夫人小姐也口风一转,也跟着恭维了起来。 “表姑娘小小年纪就能独自承办寿宴,可真是能力出众呀!” “是呀,瞧那一额头的汗,想必是刚放下手头的事就急着赶来,真是个有孝心的孩子。” 赞美之声不绝于耳。 卢菁菁冷笑一声,不说话了。 姜雪儿却忍不住开了腔,“阮妹妹对老夫人这么有孝心,又经营着那么大的留仙台,此番贺寿怕不是搬来什么稀世珍宝吧?还不赶紧打开你的贺礼,也好让我们大伙儿开开眼界。” 她一句话吊起了所有人的胃口,更把阮娆架上了高台。 仿佛只要阮娆送的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就是没有孝心,沽名钓誉。 阮娆看了她一眼,吩咐红玉把木匣子打开。 随着顶上的盖子打开,一朵盛放的昙花出现在众人视野里。 姜雪儿当即就笑了。 “我当是什么稀罕物,原来不过一盆昙花。” “虽说昙花只在晚上开,但是也不是没有办法让它白日开,只要遮光遮的好,也不算什么稀罕事。” 阮娆不慌不忙,亲手将整盆昙花从匣子里抱了出来。 姜雪儿脸上的笑顿时僵住。 所有人也都愣了。 只见白玉为盆,珍珠为土,碧玉为茎,明明是玉石打造,但那花苞却含珠带露,栩栩如生,让人分不清究竟是真是假。 “到底是真花还是假花?”众人纷纷猜测。 “难道是用丝绢做的?” 阮娆听到众人议论,不慌不忙念完贺词,起身呈上花盆。 “快端来我瞧瞧。”裴老太太也十分好奇,伸手摸向了昙花花瓣。 柔软丝润的触感是那样真实,惊得她不由出声道: “这花瓣究竟是什么做的,竟像是真的一般!” 阮娆微微一笑,正色道: “姑姥姥,这就是真花。进京前,我于月下邂逅这一株幽昙,深感有缘,于是将其采撷而下,用秘法做成了永生花,永远花开不败。” “永生花?” “这个词倒是新鲜,都没听过呢。” 众人小声议论。 裴老太太再次仔细看向那花的茎叶,却发现上面竟密密麻麻雕刻了小字。 就连那花盆上,也密密麻麻全都是。 “娆丫头,这上面怎么还有字呢?” 阮娆于是解释道,“此花不生不灭,不垢不净,正应了心经里的偈语。于是我便命能工巧匠将心经雕铸花盆与茎叶上,又放入法华寺供于佛前数天,今早才差人取了回来。” “只愿姑姥姥得了此花,受佛光庇佑,百病不侵,长命百岁。” 裴老太太听完,一下子感动的不行,握住她的手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还没见面就开始筹备寿礼,这份孺慕之情,怎能不让人感怀? “好孩子,你有心了。” 所有人也是一片哗然,有感慨的,有羡慕的,也有认为阮娆是在攀高枝故意讨好的,议论声不断。 “真是感人至深的一幕,看来本宫来得正是时候。” 话音落,只见一位雍容华贵的女子缓缓步入堂中,举止优雅,保养得宜,根本看不出年纪。 身旁的小太监扯着嗓子唱喏,“长公主驾到——” 众位女眷皆是一惊,纷纷起身跪地行礼。 要问大盛最尊贵的女人是谁,自然非这位嘉宁长公主莫属,因为她是当今陛下的亲姐姐。 长姐如母,嘉宁长公主一生未嫁,年逾四十仍住在宫里被皇帝尊养着,地位等同于早已薨逝的太后。 就连裴老夫人见了她也要行跪拜礼。 嘉宁长公主见状,连忙将她扶起。 “老夫人不必多礼,今儿您可是老寿星,只当嘉宁是个寻常晚辈就好。” “多谢长公主体恤。”裴老夫人起身,请她入座。 长公主在裴老夫人右手边坐下,笑着环视屋内众人: “今日我也是来做客的,一切以老夫人为尊,都不必拘礼了。” 有了这句吩咐,所有女眷也都起身就座了。 嘉宁长公主的视线几乎立刻转到了阮娆身上。 “听说留仙台的主人是镇国公府客居的表姑娘,莫非就是眼前这位?” 阮娆本来安安静静站在一旁,突然被点名,一时间有些怔愣。 这位大盛朝最尊贵的女人,为何想要认识她? “娆丫头,还不快去见过长公主殿下。”裴老太太急忙出声提醒。 阮娆于是硬着头皮上前行礼。 “见过长公主殿下。” “近前来,让本宫好好瞧瞧。” 一双染着丹蔻的手朝她伸了过来。 阮娆于是走近了些,递出手,稍稍抬了头,任由她拉住细细打量。 “真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坯子,手又巧,心思又细,能耐也是不俗,难得还有一片赤诚孝心,真真儿让人挑不出一点儿不好来,难怪遭人惦记呢。” 嘉宁长公主似乎是越看越喜欢,亲热地拍了拍她的手。 “昨日吓坏了吧?霁安那孩子在河西那蛮荒之地待久了,性子也野了,说话做事难免不知轻重,若是有唐突你的地方,本宫替他向你赔个不是。” 阮娆一愣,瞬间明白过来她嘴里的霁安指的是霍允。 姨母护外甥,也是天经地义,更何况霍允自小便在长公主膝下养大,说是她的儿子也不为过。 她一定得小心说话,切莫得罪了这位姑奶奶。 “公主殿下言重了,昨日是阮娆有眼不识泰山,错把安郡王认成了登徒子,言语间多有冒犯,理应阮娆向郡王爷赔礼才是。” 嘉宁长公主笑了起来,“原来事情竟是这样。你大概不知道,外面都传疯了,说霁安在镇国公府调戏了一位表姑娘,被世子教训了。如今看来,果真是谣传。” “确实是谣传。郡王爷迷路误入后院,实属无心之过。后来世子闻讯赶来,与郡王爷把臂言欢,切磋武艺,一切都不是小女的原因,还请殿下明鉴。” “我就喜欢你这有一说一通透爽快的性格。也难怪霁安一回府就将你挂在嘴边,若我是男子,自然也会对这样的姑娘念念不忘。” 嘉宁长公主目露欣赏,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 “你们这对儿冤家,真是不打不相识,偌大的府邸,怎么他刚巧就碰见了你?想必一切都是天赐的缘分。” 说话间,她将手上一只赤玉龙凤镯褪到阮娆手上。 “这赤玉龙凤镯本是一对,是太后临终前赐给我和霁安母亲的,全天下仅此一对儿。” 阮娆顿时心头一跳,慌乱起来。 嘉宁长公主这架势,莫不是要拉郎配吧? 她该如何得体优雅的拒接长公主的提议而不惹恼她? “如今他母亲不在京中,便由我替她将这镯子给了你吧。好好戴着,等回头我禀了陛下,让他下旨给你们……” “不知长公主驾临,微臣有失远迎!” 一道清冷沉着的声音突然出现在门口,及时打断了嘉宁长公主接下来的话。 第149章 反杀 嘉宁长公主贸然被人打断最重要的话,顿时有些不大高兴。 但是打断她话的人身份又很特殊,负责掌管宫中一切警跸,又是皇帝眼里的得力干将,这点小事,犯不着跟他交恶。 “裴大人来的可真是时候。”她笑的意味深长,“本宫正要给霁安和这丫头……” “姨母!” 有人再次打断了她。 下一刻,霍允便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摇扇而来,笑容轻佻,目光逐一扫过堂中那些贵女们,最后才落在了阮娆身上。 “阮妹妹,咱们又见面了,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他似笑非笑,摇着折扇,活脱脱一个浪荡纨绔的模样。 说完,还故意瞟了眼裴璟珩,饶有兴趣的欣赏他愈发冷沉的黑脸。 “郡王爷。”阮娆行了个礼,避嫌似的往后撤远了些。 这人演的太讨人嫌了,若不是提前见过他的另一面,她都要以为他是本色出演了。 “躲什么?你的荷包,我还没还给你。” 说着,他将之前抢来的荷包扔回了她。 阮娆霎时气的想把他脑袋揪了当球踢!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她的荷包,他这是几个意思?生怕别人不误会什么是吧? “原来是郡王爷捡到了,我还以为昨日掉进了湖里,喂了王八呢。” 阮娆恩狠狠的瞪着他,从齿缝里挤出一句打圆场的话。 “哈哈哈是是,本来是要喂王八的,只可惜被我截胡了,不过我留着也没多大用处,索性物归原主。” 他嘴里在说荷包,却朝着裴璟珩瞟去一眼,似乎在影射什么。 裴璟珩冷冷看了他一眼,转头道: “祖母,父亲遣我来问何时开宴,客人们都在等了。” 裴老太太于是立刻吩咐开宴,众人起身准备移步水榭。 “且慢。”嘉宁长公主突然吩咐道。 “方才本宫的话还没讲完。既然今日大伙儿都在,正好给我接下来的话做个见证。” 在场的人没人看不懂长公主想要乱点鸳鸯谱的意思,不过她们也乐见其成。 毕竟安郡王这样的纨绔浪荡子,又在家中排老幺,一继承不了家业,二无一技之长,她们才不愿意嫁呢! 河西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谁爱去谁去!反正她们不去。 在场的所有贵妇小姐心里全都松了一口气,只是那眼神不免藏着鄙夷和轻视。 “霁安,你过来。”嘉宁长公主朝他招手。 霍允无奈走上了前,却不料被姨母一下抓住了手,盖在阮娆的手背上。 “你们两个,今后一定要相亲相爱,做一对幸福美满的……” “兄妹!” “慢着!” 两道男声同时响起。 屋内顿时鸦雀无声。 嘉宁长公主一心想牵红线,却屡次被打断,此刻心情十分不愉快,沉着脸看着眼前两个英俊儿郎。 “你们两个,为何频频打断我的话?究竟在搞什么?” 裴璟珩很快来到阮娆身边,握住了她的手,将她手腕上的赤玉镯子褪了下来,恭敬送还给长公主。 “微臣替表妹谢过长公主的厚爱,只是这么意义非凡的镯子,她受不起,也没资格收。” “为什么?”长公主沉了脸。 她送出去的东西,这世上还没人公然说不的! “因为她身上,已经有一件太后御赐之物,是我裴家长房长媳的传家信物。”裴璟珩淡淡道。 阮娆唉声叹气的低下了头。 裴璟珩这话等于昭告了天下,她是裴家下一任少夫人。 明日京中的传闻,可想而知。 话音落,堂内一片哗然。 真没想到,一个半路被找回来的乡野女子,居然会是镇国公府未来的少夫人? 长公主也明显一愣,这才抬头看到阮娆发髻上的五色珠凤钗,瞬间明白了。 “看来是我多事了,差点拆散了有情人。” 阮娆真想辩解一句她跟裴璟珩不是有情人,是有仇人,然而袖中的手被裴璟珩紧紧握住。 霍允看了半天热闹,目的也差不多达到了,于是从容不迫的解释道: “我与阮妹妹投缘,第一眼看过去,差点将她当成了小妹。” “阮妹妹跟小妹是一样的年纪,活泼可爱,看到她就像看到另一个妹妹,所以我才想请姨母做主,让我们二人结拜成兄妹。将来她出嫁,我会以长兄的身份送嫁。” 长公主气的直叹气,却又拿他无可奈何,只好依着他了。 在众人的见证下,阮娆和霍允跪在裴老夫人和长公主面前跪地,结为了异性兄妹。 这时候,宴会也开了。 裴璟珩和霍允只能返回前院男席上。 二人并肩走出春晖堂,就见裴璟珩冷刀一样的眼神扫过霍允: “这就是你所谓的‘大礼’?” 霍允:“别生气,我可以解释……” 裴璟珩压根不想听解释,拂袖走了。 洒脱的简直不近人情。 ------------- 水榭环境清幽雅致,各色菜肴堆了满满一桌,却没人动筷子。 对面的水中露台中,伶人们正咿咿呀呀唱的正欢。 阮娆领着众位夫人小姐们刚入座,还没将凳子暖热,便有人开始使幺蛾子了。 “阮妹妹,之前我对妹妹说话刻薄了点,现在我想通了,不该处处针对阮妹妹,还好阮妹妹宽宏大度,并未跟我追究责任。” 卢菁菁端着酒杯站在她面前,笑意不达眼底。 “这杯酒,就当是我向你赔礼道歉了。请你一定要接受我的一番诚意。” 阮娆并不接,“没关系,我已经原谅你了。” 卢菁菁却不依不饶,将手里的酒杯放在她面前,自己则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阮妹妹,该你了。” “你若是不喝,那便是还生我的气,看不起我!” 说完,她竟坐在地上捂着脸嘤嘤哭了起来。 这招也不知跟谁学的,虽然不体面,但是很管用。 这边闹出了动静,很快便吸引许多人探究的目光。 在座的都是半壁江山股肱之臣的家眷,稍微一个风吹草动,那便能响彻京城。 阮娆于是接下了酒杯,一饮而尽。 卢菁菁见她喝了,露出一抹得逞的微笑,朝水榭外的假山角落方向,使了个眼色。 下一刻,木槿便匆匆赶来,上气不接下气对阮娆道: “姑娘,不好了,绿芜居出事了!姑娘快随奴婢去看看。” 阮娆搁下筷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缓缓勾唇笑了笑。 “哦?出事了,那是该好好看看,你前面领路吧。” 她一脸镇定自若,看得木槿心头闪过一丝不妙。但还是走在了前面领路。 路过夹道靠近角门的地段时,阮娆发现木槿频频往角门那边看,眸中的神色透着紧张。 角门边也堆放着一口硕大的木箱,也不知干嘛用的。 “这木箱是做什么的?” 阮娆状若无意问道。 “许是给客人装回礼的吧。”木槿明显心不在焉。 阮娆轻嗤了一声。 “是吗?我猜,这木箱子是准备用来装我的吧。” 她在木槿身后,幽幽说道。 木槿顿时一惊,还未回头,却被人从背后用帕子捂住了口鼻! 第150章 好戏不断 眼前一黑,木槿软软倒地。 阮娆将手帕收回袖子里,无比淡定的道,“出来吧,我知道你一直都在跟着我。” 不远处树丛里传来一阵轻微的窸窣声,香嬷嬷走了出来。 “姑娘勿怪,是世子爷让我保护姑娘的。” 阮娆点点头,“我知道,你来的正好,帮我把她塞到箱子里。” 香嬷嬷有些迟疑,“姑娘,这……主子让奴婢保护姑娘,并没让奴婢帮着姑娘害人啊。” 阮娆冷冷一笑。 “若她蓄谋对我不利呢,你也不管吗?” 说完,她将昨日收到的字条扔了过去。 香嬷嬷打开一看,只见上面歪歪扭扭画着一扇门,一口木箱,还有一个笑容狰狞的魁梧男人,正抱着一个闭着眼的女人往木箱里放。 这画十分简单粗劣,但却将绑架的意思表达的很清楚。 “我不害人,可人却总想着害我。”阮娆目光冷沉。 “要不是银钏将她得知到的计划提前告诉了我,否则,这会儿倒在地上被装入箱子的便是我了。” 香嬷嬷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一本正经道,“姑娘想怎么做?要不要告知世子爷?” “不用,咱们将计就计。”阮娆低声对她嘱咐了一番。 随后,二人将木槿装进箱子,故意露出一截裙摆在外面,便找地方藏了起来。 没过多久,墙头上突然探出半个男人脑袋,见箱子里有了人,二话不说跳进了院子。 虽然带着斗笠装扮成了车夫,但阮娆还是一眼认出来那人就是卢凌风。 卢凌风小心环顾四周,一把扛起箱子打开角门走了出去。 门打开的瞬间,阮娆清楚看到一辆马车停在外面,卢凌风将箱子扔到马车里,立刻驾车离去。 阮娆使了个眼色,香嬷嬷立刻悄悄跟了上去。 阮娆也随即回到了水榭。 卢菁菁正满心舒畅的吃着喝着,一抬头却看到阮娆正笑盈盈的望着她,顿时跟见了鬼似的瞪直了眼,呛咳不断。 “银钏,还不干净给你家姑娘倒点水,顺顺气。” 阮娆笑眯眯的,看了眼银钏。 银钏默然点头,转身去倒茶,送到卢菁菁嘴边。 卢菁菁咳的脸通红,一把抓住杯子咕咚咚灌了下去,好不容易平了喘,抬头便问:“你怎么回来了?” “卢姐姐这话问的好生奇怪,我不回来这里,该去哪里?”阮娆似笑非笑,“看卢姐姐这样,似乎对我回来很惊讶?” 她脸上明显有些慌乱,仍不死心的试探道: “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木槿呢?” “她的职责便是守好绿芜居,自然也要呆在绿芜居看门呀。” 这个该死的木槿,究竟是事情没办成,还是临阵脱逃了? 卢菁菁越想越气,腾的站起身,领着银钏气哼哼的往绿芜居去了。 结果走着走着,她就觉得越来越困,脚也开始发软,眼皮子都要打架了。 “我、我这是怎么了?” 银钏低头扶着她,继续往前走,“姑娘方才吃了酒,想必这会儿酒劲儿发了,姑娘再忍忍,绿芜居马上就到了。” 卢菁菁只好强撑着走到了绿芜居,被银钏安置在一间客房里,放在了床榻上。 她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但此时她的脑袋如浆糊一般的粘稠,压根转不动。 “你、你留下!给我呆着!” 银钏抬起头,目光里的恨意一览无遗,嘴上却仍恭敬道: “奴婢不走,只是出去给姑娘弄些水来。” 说完,她拉上帷幔,点燃了熏香,果断转身开门走了出去,关紧了门窗,还将房门上了锁。 出了绿芜居,她走到夹道一侧,敲了敲墙,将一把铜钥匙扔了过去。 没过多久,那边便响起了动静,一个男人费力的翻过了墙头,兴冲冲地拿着钥匙溜进了绿芜居。 银钏躲在角落木然看着,充满恨光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快意,转身去喊人了。 ------------ 水榭这边,卢菁菁走后,依旧歌舞升平,气氛祥和。 阮娆好不容易能安心坐下来吃两口东西,却不想意外再次发生。 姜雪儿装模作样来敬酒,结果一个踉跄将酒洒在阮娆的裙子上。 “呀!瞧我这笨手笨脚的,对不住,阮妹妹。”她皮笑肉不笑道。 阮娆放下筷子,静静等着她的下文。 果然,她下一句便道,“我的院子离这儿不远,不如我陪阮妹妹去换身衣裙吧?” “不必了,一点酒水而已,等会儿自己就干了。”阮娆故意一口谢绝。 “这哪儿成啊,你可是未来少夫人,一时一刻都得体面,多少双眼睛看着呐。”姜雪儿舌灿莲花,上前拉住阮娆起身。 “走吧走吧,我那正好有身新做的衣裙,还未上身,就当给阮妹妹赔礼了。” 阮娆静静看着她演,弯唇一笑。 “姜姐姐真要送我衣裙?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若不收,岂不是看不起姜姐姐?” 她这句揶揄瞬间让姜雪儿的脸红了两分。 “红玉,随我去换衣裙。” 于是一行四人往姜雪儿的院子走去,一路经由湖边。 也不知道姜雪儿是有意还是无意,始终走在阮娆外侧,挽着她的胳膊边走边扯闲话,悄无声息压着步子,逐渐和前面两个丫鬟拉开了距离。 红玉不放心,不停地扭头看,却被姜雪儿的婢女以提前去准备为由拉走了。 这下湖边僻静之地,就只剩下阮娆和姜雪儿两个人。 行至一处拐弯时,姜雪儿说话声不自觉放大了些,眼神飘忽着,不断往远处的茂密树丛里瞄。 突然间,她假装一个不稳,身子狠狠朝阮娆一撞! 阮娆顿时身子倾斜,眼看就要湖里倒去! 姜雪儿脸上浮现得逞的笑意。 然而下一刻,只见阮娆袖中突然射出一根银索攀上湖边的树,腰肢一软,长腿一扫,一下将她踢进了湖里! “噗通!” 姜雪儿顿时像个秤砣似的掉进了水里,溅起大片水花。 “唔……救……命……” 旱鸭子姜雪儿使劲在湖中间扑腾着。 阮娆冷冷一笑,大喊一声“来人啊有人落水了!” 随即便赶紧藏了起来。 没过多久,远处树丛里传来窸窣声,一个男人从里面钻了出来,径直来到湖边,脱了外衫便跳了下去! “阮妹妹,别怕,表哥来救你了!” 裴泉脸上挂着猥琐的笑,朝着水中不断扑腾的身影游了过去。 阮娆躲在太湖石后面听得真切,瞬间明白了一切。 英雄救美,肌肤相亲,迫于舆论,以身相许,好俗套的烂招! 原来姜雪儿早和裴泉串通一气,故意引她来这附近,打的竟然是这个主意! 不过这下,这二人也只能自产自销,互相祸害了,倒是挺登对的。 “小姐!” 迟迟等不到人的红玉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匆匆赶过来,看到的却是湖中一男一女的身影,顿时急的直跺脚。 她刚想跳下去救人,冷不丁被太湖石后的阮娆一把扯住。 “别急,我没事。” 红玉看见她安然无恙,这才松了口气。 “吓死奴婢了!”红玉抚着胸口。 “此地不宜久留,赶紧离开这儿。”阮娆扭头看着湖中紧紧相贴的男女,冷冷一笑。 “今日这好戏,才刚刚开始呢。” 第151章 混账王八羔子!谁放你进来的? 离开了湖边,阮娆让红玉赶紧去请承恩伯老夫人和夫人过来,自己则回院子去换了衣裙。 等到她焕然一新重新回到湖边时,就见湖边围满了人,不光是承恩伯府的人都在,就连想看热闹的其他夫人小姐们也一并跟着来了,不远不近的站在岸上,正掩唇议论。 阮娆刚走近些,就听到了无数闲言碎语。 “……你们瞧见了吗,方才那姜家姑娘从水里被捞出来,膀子都露出来了,简直衣不蔽体!啧啧,真是丢死人了!” “不应该啊!若衣裙穿的好好的,落了水只该湿透贴身上而已,怎么会把膀子都露出来呢?除非……” “你们说,会不会是他们二人本就暗通款曲,结果被人撞见,一不小心才掉进去的?” “八成是,要不承恩伯家的那个庶子怎么会出现在内宅?” “我要是她,这辈子都不要出门了,省的臊死。” …… 无数议论雪片似的在四周盘旋,承恩伯老夫人的脸色几乎可以用阴云密布来形容,浑浊的眼珠子瞪着眼前湿漉漉又衣衫不整的二人,怒气仿佛要吃人、 “我再问一遍,你是如何掉进湖里的!还有你!你又是如何恰好出现在此地?” 为了承恩伯府仅剩不多的脸面,她只能大义灭亲,当众审案了! “祖母息怒!孙儿是听到墙这边有人落水喊救命,一时情急,赶紧翻墙来救人,并非纯心图谋不轨。” 裴泉装的一脸诚恳,迫不及待的先撇清了自己。 只可惜这套说辞压根儿糊弄不了人,反而只会让人觉得他提了裤子就翻脸不认人,比禽兽都不如。 “你呢?你又是如何落水的?好好的,你跑到这儿僻静地方做什么?” 承恩伯老夫人咬牙切齿的问姜雪儿。 姜雪儿瑟瑟发抖的裹着毯子,痛哭流涕道,“回祖母,雪儿原本出于好心,领着阮妹妹回院子换衣裙,谁知半路上,她……” 姜雪儿的话戛然而止。 只因她听见人群中突然有人发出一声讥笑。 她抬头望去,正好与站在一旁的阮娆对视上。 换了套装束的少女静静站在人群中,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目光却透着让人毛骨悚然的清冷和嘲弄。 仿佛她已经掌握了所有的真相和证据,只要她姜雪儿敢继续出声污蔑,她就一定会让真相大白于天下,让她声名狼藉,一切尽毁。 姜雪儿立刻怂了,因为她看出来了,这个叫阮娆的女人是个狠角色,绝对说到做到。 “她……阮妹妹她半路变卦,非要回自己院子换衣裙,雪儿觉得她瞧不起雪儿赠给她的衣裙,于是生气的跺了跺脚,结果一滑,滑进了湖里。” 承恩伯老夫人气不打一处来。 “丢人现眼!还不赶紧滚回去!” 姜雪儿哭哭啼啼站起身,由丫鬟扶着离开了。 临走前,她不甘心的瞪了眼阮娆,有种敢怒不敢言的意味。 “姜姐姐真是个聪明人。”阮娆用两个人听到的声音道。 姜雪儿满脸悲愤,只好狠狠攥着帕子发泄,扭头走了。 她这一走,承恩伯老夫人却也顺带着注意到了阮娆,霎时一惊。 这个时辰,这丫头不该跟洋儿在一处么?怎么会安然无恙的出现在这里? 承恩伯老夫人想了一想,霎时脸色大变,暗道一声坏了,急忙领着儿媳妇往绿芜居匆匆去了。 阮娆也不慌不忙的跟上。 果然,一群人还没走到绿芜居,就听到院子里早就是一团乱,尖叫声,哭声,骂声,交织在一起,响彻一片! “混账王八羔子!谁放你进来的?”二夫人卢氏又气又怒,恨不得活撕了被人五花大绑的裴洋。 卢菁菁仍然人事不省躺在床上,只是散落一地的衣裙,还有她满身的红痕,说明了方才发生的一切。 裴洋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冲动,连人都没看清,就草率行了事,结果被人抓了个现行,还惊动了阖府的人。 这下丢人可真是丢大发了! “究竟谁放你进来的?说话!你给我说话!” 卢氏气的啪啪两耳光扇了过去,也顾不上什么亲戚不亲戚的了。 比起姑母的孙子,卢菁菁才是跟她最亲的亲人,如今出了这样无法挽回的大事,让她如何回去跟兄嫂交代? “住手!” 承恩伯老夫人一进来,正好看见自己唯一的嫡孙被侄女掌掴,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扬起拐杖就朝二夫人挥去! 二夫人差点避闪不及挨上一下,心中的委屈愤怒简直到了极点! “姑母护犊子也该有个限度!如今裴洋私闯内宅,做下这等欺辱表妹的禽兽之事,我身为裴家二夫人,难道还教训不得他?” “孩子犯了错,我们承恩伯府自己会带回去教!不劳烦大房的人插手!”老卢氏阴沉着脸道。 “哼!若您真舍得教,裴洋也不会这个年纪还一事无成!更不会做下这等禽兽不如的丑事!” “一个巴掌拍不响!你怎知不是二人情投意合?又或许,是旁人引诱了我们洋儿也说不定!” 一老一少两位卢氏,当着众人的面,竟就这样互相掐了起来。 阮娆站在门外饶有兴致地听着,只听短暂的沉寂后,二夫人卢氏气急败坏道: “姑母要证据是吧?好!我给你找!” “是谁守着这院子的?绿芜居的下人们呢?都死绝了不成?”卢氏火冒三丈的嚷道。 “去!把阮娆给我叫来!” 她嗓子尖利的简直要把屋顶掀翻。 阮娆掏了掏耳朵,只好施施然进了房内。 “二表舅母,唤我何事?” “你自己说!绿芜居作为女眷退所,应该极其私密安全才对!怎么会有男人被放进来!你是怎么守的门?” 阮娆不慌不忙的一笑,没有争辩,只是看了眼红玉。 “二夫人这话好没道理!偌大的府邸,那么多客人,寿宴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我们姑娘在忙里忙外,连口水都顾不得喝,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何就成了罪过了? “况且姑娘一早就安排木槿全权负责绿芜居,务必要她好好守门。事发的时候木槿并不在,这擅离职守的是木槿,于我们姑娘何干?” 二夫人被问住,但怒气哪里那么容易消除。 “那木槿呢?她人呢?让她滚来回话!” “木槿?”阮娆眨了眨眼,装作一脸无辜道,“我方才也在纳闷,怎么绿芜居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却一直不见?” “二表舅母息怒,我这就派人去找,一定要找到卢姐姐为止。您放心。” “不过眼下这情形,还是要想办法善后才是,外面可是站满了人呢……阮娆还有事,就不打扰两位亲家商讨婚事了。” 说完,她勾唇一笑,转身退了出去,将身后咬牙切齿的姑侄俩远远抛在身后。 第152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虽然后院接连出事,但老太太的寿宴却还要办下去。 阮娆从绿芜居出来,装模作样的吩咐绿芜居的下人去寻木槿,自己则回了水榭。 水榭里依旧风平浪静,歌舞升平。大约是因所有人都知道长公主最重家风规矩,因而那些看热闹的夫人小姐们没有一个敢在她眼皮子底下嚼舌根,因而后院那些腌臜事,裴老太太是半点风声也没听到,倒是难得过了个完满的寿辰。 但纸终究保不住火。 随着日光渐渐西斜,申时一过,宴席散了。 长公主最先打道回府,来贺寿的客人们也陆续告辞,就只剩下承恩伯府的人,还有听闻消息匆匆赶来的卢夫人。 原本她因为大闹过留仙台被禁止参加寿宴,已经丢了一回人了,却不曾想唯一能参加寿宴的嫡女又发生了这等丑事,气的她一路上厥过去好几次,硬是被丫鬟掐着人中才勉强撑到了府里。 “我好好的闺女在你们府里做客,竟然被人糟蹋了!今儿你们裴家必须给我们卢家一个交代!否则我既不走了!” 卢夫人一进内院就嚎啕大哭着嚷嚷开了,一副谁都别想好过的撒泼样子,声音高亢的简直要传十里地。 众人齐齐围上去劝,承恩伯夫人自知自家儿子理亏,于是也跟着凑上去好声好气的道: “他表姑,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咱们屋里好好说。” 卢氏看见是她,顿时眉毛一竖,一个巴掌便狠狠扇在她脸上。 “谁跟你一家人!一家子破落户,专门打秋风的货色!” “就凭你生的那个烂遭玩意儿,还想娶我闺女?做梦!” “赔钱!要不然咱们大堂见!” 承恩伯夫人捂着脸,气的浑身抖。 “你、你竟然敢打我!” “我夫君是承恩伯!有爵位在身!你们卢家不过是没落世族,官不过六品……” “那又如何?”卢夫人压根不给她说话的几位。 “有爵位又如何?不过一个瘫子!活着只是个摆设罢了!” “你!”承恩伯夫人眼前一黑,顿时气晕了过去。 承恩伯老夫人原本端着长辈的架子,没有吭声,一见儿媳妇被气晕过去,顿时什么也顾不得了,抡着拐杖就要教训卢夫人。 卢夫人哪里肯吃亏,一边躲一边骂,嘴里不干不净的,几乎要将承恩伯府这些年来所有的丑事都抖搂出来。 承恩伯老夫人气的简直要当场死过去,踉踉跄跄追着卢夫人满院子跑,死活都要打死她。 霎时,院子里鸡飞狗跳,热闹非凡。 …… “外面在吵什么?” 刚刚回到春晖堂的裴老太太听到院子里的嘈杂声,不由皱眉问道。 阮娆见瞒不住了,于是将姜雪儿落水出丑被裴泉恰好救起,卢菁菁与裴洋在绿芜居暗通款曲的事全都告诉了老太太。 老太太闻言顿时震怒。 “光天化日,竟有这等龌龊之事!” “裴家几十年的清名,就被这几个烂泥糊不上墙的给败坏了!” “给我查!把阖府的下人都叫到院子里,给我挨个儿审!内宅清静之地,为何会接连闯进来外男!” “姑姥姥息怒,我已经都问清楚了,裴泉进入内宅是自己从僻静地翻墙来的。但是裴洋,却是因为那时绿芜居无人看守,大摇大摆进去的。” 说完,她转头看向秦嬷嬷,一字一句道: “此前,绿芜居我全权交给了木槿,本想着若她此番表现的好,便将她提到我身边做大丫鬟,哪知道,她竟会阳奉阴违,提前支开了绿芜居的下人,自己又擅离职守,至今不知所踪。这背后,难免让人不多加猜想……” 秦嬷嬷眼神里顿时闪过一丝慌乱,立刻扑通跪地: “老夫人!木槿从不会擅离职守,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恳请老夫人赶紧派人去找找!” “秦嬷嬷不必担心,我已派人去找了,若有消息,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你。”阮娆笑着宽慰她道。 “秦嬷嬷若是想起什么线索来,也切莫藏着掖着,否则,木槿一个孤身女子,谁也不能保证她能不能安然无恙的回来。” 秦嬷嬷脸色瞬间一白。 这表姑娘莫非是知道了什么?怎么听着这话,像是威胁她把实情说出来? 不行,她不能说! 若是说出木槿答应卢家少爷合力绑架表姑娘,木槿肯定不能再留在裴家了,就连她,说不定也要一并跟着被发落! 那样她们母女,才真是走上了绝路! “奴婢昨日并未见到木槿,哪里有什么线索?倒是表姑娘,木槿既然是您的丫鬟,如今人丢了,还望表姑娘尽心尽力的找一找,务必将人找到,奴婢叩谢表姑娘大恩!” 说完,她便朝阮娆磕头祈求。 “秦嬷嬷切莫如此,您这是折我的寿呢。” 阮娆淡淡道。 “木槿既然是我的丫鬟,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您放心,我这就亲自出门去找她。”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她意味深长的看着秦嬷嬷,嘴角含着一丝讥诮。 秦嬷嬷也同样看着她,看似焦虑哀戚的目光重,藏着让人不易察觉的锐利狠辣。 阮娆朝她瞥了一眼,转身出了春晖堂,吩咐人去套车,准备出门。 “红玉,你就不必跟着我去了。” 阮娆淡淡吩咐道。 红玉顿时诧异,“姑娘,这是为何?” “听话。”阮娆不想过多解释,戴上幕离,上了马车。 驾车的车夫,刚巧就是当年送她去码头那个车夫的弟弟。 原本那个车夫离奇暴毙,位置便空了出来,由他弟弟顶上了。 像他们这些家生子,每个人都逃脱不掉宿命,最终都要顶替旧人去服侍主子。 阮娆今日是故意选了他。 “表姑娘,咱们去哪?”车夫扭头问道。 “你看着驾车到处转吧,转到天差不多黑了,我再告诉你去哪。” 阮娆的声音从白纱后传来,隐含一丝冷意。 与此同时,影十七一路追着马车,来到一处僻静巷子里。 她眼睁睁看着男人扛着木箱从车上下来,进了一扇门内。 于是影十七也悄无声息的随之潜入院子,跳上了房顶,如壁虎一样趴在黛青色的瓦片上。 屋内,男人将箱子重重扔在地上,喘着粗气开始解腰带。 “该死的小娘们,敬酒不吃吃罚酒!今日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老子真想看看,裴璟珩会不会花大笔银子去赎回你这么一个残花败柳!” 说完,他恶狠狠地一脚踹掉了铜锁,掀开了箱子! “你!怎么是你!” 卢凌风看着箱子里昏迷不醒的木槿,顿时呆愣住。 裤子都脱了,就给他看这个? 愣神间,身后竟然传来轻响,不等他回头,后脑勺突然传来一阵钝痛! “咚!” 第153章 真相 卢凌风顿时倒地不起。 影十七扔掉手里的棒槌,将箱子一下扛起来,重新放回了马车,很快便驾车消失在路口。 夜幕很快降临。 阮娆在外面逛了一圈,就对车夫说饿了,要去留仙台吃晚饭。 车夫只好载着她到了留仙台门口。 阮娆径直走进店里,不多时,就有小伙计出来,热情洋溢地邀请那车夫去他屋中吃酒。 车夫不疑有他,于是欣然前往,但这一去,便再也没能出来。 这边阮娆已经见到了重新装扮回香嬷嬷的影十七,二人驾着马车,带着箱子,一路来到了码头。 夜风森凉,码头四周一片空茫,像极了她被沉湖的那一夜。 阮娆压下心头泛起的酸楚,冷声吩咐香嬷嬷道: “你去路口守着,切莫让人过来。” “姑娘,你一个人不安全,万一她醒来反抗呢,奴婢怕……” “那你把她捆起来,这样不就万无一失了?” 香嬷嬷一听,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二话不说就把木槿捆成个粽子,然后远远守在栈道的另一头。 阮娆慢条斯理将绳子一头攥在手上,然后一脚将木槿踹下了水。 河水冷的沁骨,木槿很快从昏昏沉沉中醒了过来。 但她双手被紧紧缚着,便是连挣扎都做不到,只能咕咚咚的往肚子里灌水,连声惊叫都发不出来。 在她以为自己就要命丧黄泉的时候,忽然,一股力量将她缓缓往上提。 好不容易露出水面,湿透的发丝散乱贴在眼前,视线模糊不清。 木槿努力眨着酸涩的眼,想看清究竟是谁要害她,却只能透过不断滴水的发丝缝隙,看到一团白影立在暗处,依稀可以辨别是个女子。 “木槿,你可还认得我?” 木槿一听这说话的语气,心里顿时一惊,喘着气否认: “你、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不认识?那你就随我一道,葬身在这河底喂鱼虾吧。”白影幽幽道。 木槿闻言大骇,随即,拉着她的绳子一松,她又跌入了河水里,逐渐向下沉去。 无边的黑暗和窒息瞬间将她包围,木槿心中尖叫不已,脑海里更是浮现一个不可能的名字—— 虞婉! 不可能!她不可能还活着! 是鬼,她一定是鬼,来找她索命了! 强烈的求生欲让她顿时剧烈挣扎起来。 绳子再次往上提,将她提出了水面。 木槿呛出一口水,惊惶求饶:“不关我的事!要害你的是别人,我顶多只能算是个帮凶,你就算要索命,也犯不着索到我头上啊!” “放心,你,裴璟珩,无论是帮凶还是幕后主使,你们一个都跑不掉。”白影声音森冷瘆人。 木槿一听,愣了一瞬,随即拼命摇头,“不,不是世子爷!不是他!” “收买我们的人,是你身边的丫鬟茜草啊!” 阮娆霎时浑身僵硬。 茜草? 她从小到大的贴身丫鬟? 这怎么可能? “将罪过推到一个死了的人身上,你是觉得死无对证,自己就可以脱罪了是么?” 她手一松,木槿再次沉入水中,水面不断咕嘟嘟冒泡。 阮娆盯着那水面上的气泡,心里也像那水面似的,咕嘟嘟泛起了波澜。 必须想办法激她一下,看看她方才说的究竟是实话,还是胡言乱语。 想到这儿,她压下心头的波动,再次将她提了上来。 木槿这次溺的有点久,脑袋耷拉着出了水面,不断呛咳出声,气若游丝。 “我再问你一遍,究竟害死我的人是谁。”阮娆幽幽道。 “若你能供出裴璟珩,你活,他死。若你供出的是别人,你死,他活。” “沉湖还是上岸,你自己选择。” 接连的溺水和濒死的惊吓,让木槿心理防线一下子崩溃了。 她突然尖叫一声,声音歇斯底里:“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不要再玩我了!” “是我收了茜草给的银子,是我吩咐车夫故意走岔了路!” “不关世子爷的事!他原本吩咐的,是要让我们把你送到裴家的私人码头!” 阮娆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一下愣在了原地。 原来她的死,裴璟珩竟然毫不知情? 可是茜草……她哪来的银子去收买别人,又为何这样做? 那日她们一起登船,茜草更是不知所踪,难道,她跟那些贼人本就是一伙儿的? 阮娆想到这个可能性,握住麻绳的手都在颤抖。 木槿依旧在尖着嗓子嚷嚷,疯了一般: “……收钱的不止我一个,车夫也收了银子,你为何逮着我不放!” “要索命去找茜草啊,她对你早有了异心,是你自己没有察觉到,怪不了旁人!” “你没看出来世子他压根儿不喜欢你么?还赖在他身边做什么?” “所有人都想让你死!就连你身边的丫鬟也想让你死!你为什么不能乖乖去死!又回来做什么?” …… 她颠三倒四地说着,阮娆木然将绳子绕在木桩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你说的很对。是我自己蠢,贴身丫鬟背叛了我,我到死居然都不知道。” “看在你为我解惑的份儿上,我可以不杀你。但我也没那个好心会救你上来。” “你究竟能不能撑到明早被人救下,一切看你自己的造化。” 说完,她转身走了。 身后立刻爆出歇斯底里的尖叫求饶声。 阮娆恍若未闻。 吹着冷风,她回忆自己的前半生,突然觉得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 枉她样样做到最好又如何? 除了父兄,从没有人真心待她。 至于裴璟珩…… 木槿说的没错,他确实压根儿不喜欢她,一直以来是她强求了。 一直恨着的人突然变成了无辜的,她心里只剩下茫然。 既然她的死跟他没关系,那父兄的死,是不是也另有隐情? 徐迁临死前的话,毕竟模棱两可,并没有亲眼看见裴璟珩杀了她父兄。 或许,一切真相她该亲自问问他,而不是再仅凭别人的只言片语便妄下定断。 想到这儿,她暗暗打定了主意。 于此同时,得知阮娆出去找人迟迟未归的裴璟珩,也在疯狂地寻找她。 留仙台门口,覃伯一见是他来了,脸色微微一变,立刻迎了上去。 “世子爷,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你们姑娘可曾来过这里?”裴璟珩沉声问。 覃伯佯装诧异,“这么晚了,姑娘难道不该在府里么?” 裴璟珩看了他一眼,立刻捕捉到他神情里的紧张。 “既然没来过,你又心虚什么?” 说完,他不由分说进了门。 覃伯顿时额头渗汗。 糟了! 第154章 她指尖轻轻抵住他吻下来的唇…… 裴璟珩走进留仙台转了一圈,一眼就看到停在内院后面的裴府马车。 “覃掌柜,这马车你如何解释?” 覃掌柜一脑门汗。 “这……我方才忙着招待客人,一时没注意,不知道东家来了这里。” 裴璟珩冷冷盯了他一眼,在一楼找了起来。 没找到阮娆,倒是找到了浑身酒气的车夫,已经不省人事。 这让裴璟珩更加觉得蹊跷,于是二话不说,径直朝楼梯走去。 “世子爷!万万不可!二楼皆是女客!”覃伯慌了神,赶紧去拦人。 裴璟珩瞥了她一眼,声音凉淡,“这个点儿了,哪家的夫人小姐还在外面逗留?” 覃伯顿时哑口无言。 裴璟珩根本不再理会,径直上了楼。 轻纱帷幔翩飞,目之所及处处温馨雅致,别出心裁。更有那香风阵阵,甜腻沁人。 裴璟珩不由下意识皱了眉,挺拔清隽的身形立在那里,像是误入盘丝洞的清冷仙人,显得格格不入。 “世子爷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文氏突然迎了上来,堵住了他的去路。 “你们姑娘可在?我来接她回府。”裴璟珩声音淡薄。 文氏眼神闪烁了下,“回世子爷,姑娘方才太累,睡了过去,这会儿还没醒,世子爷不如去一楼稍坐,我让人给世子爷沏壶好茶。” “不必了,天色已晚,我带她回去。”裴璟珩作势就要往里走。 文氏眸中闪过一丝慌乱,“世子爷不可!姑娘睡前已褪了衣衫,此刻见不得外男!” “哦?”裴璟珩凤眸一斜,扫了她一眼,立刻看出她的心虚。 “那你去叫醒她,我要亲耳听到她的声音。否则,我可要亲自进去找了。” 文氏顿时心头一跳。 这可如何是好? 若是让世子爷发现姑娘并不在这里,而是偷偷跑出去了,不知道他会作何感想? 姑娘费尽心思接近他,千万不能前功尽弃。 “怎么不去?”裴璟珩清冷的声音充满了压迫感。 “还是说,她人压根儿就不在这里?” 说话间,他长腿一迈,瞬间便来到唯一关着门的厢房前,伸手便要推门! 文氏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谁在外面吵?” 厢房里突然传来娇柔的女声,门随即从里面打开。 少女青丝半垂,神态慵懒,只披着一件轻纱外衫,似透非透的轻纱半遮半掩,海棠红的诃子包裹着两团香雪,若隐若现。 裴璟珩只是扫了一眼,便已觉心浮气躁,赶紧别开了目光。 “穿上衣服,我带你回府。” “我今儿不回府了,打算歇在这儿了。”阮娆打了个呵欠。 裴璟珩脸色一沉。 “胡闹。” “这是我自己的铺子,有什么关系。” 阮娆一脸无所谓,转身折返回了屋子。 裴璟珩见状,只好随她一道进了屋。 阮娆背对着他,目中露出一丝得逞的笑。 然而下一刻,她肩头上便被男人披上了外衫——他竟亲自动手给她穿起了衣裙! 这样的事,在之前的虞婉身上,可是想都不敢想的。 “能让金尊玉贵的世子爷伺候我更衣,我可真是三生有幸。”她语调酸溜溜的揶揄道。 以前的她为他穷尽了一切,百般讨好,却得不到半点怜爱。 现在的她虚情假意、满心算计、口蜜腹剑,却被他宠上了天。 说到底,中间差的不过是一具美艳的皮囊。 男人都是视觉动物,即便是裴璟珩这样清冷禁欲的权臣,也不能免俗。 阮娆心头泛起一丝没来由的酸楚。 裴璟珩哪里会懂得女儿家的心思,只当她受宠若惊,于是停下来,垂眸认真看着她。 “只要你以后乖乖的,不惹事,你想要的,想做的,我都可以尽量依着你。” “真的吗?”阮娆扯了扯嘴角,强装欢笑。 “口说无凭,我得先试试你的诚意。” “你想怎么试?”裴璟珩低声问。 “很简单,就问你两个问题。” 她贴近了一步,仰头静静望着他。 “第一个问题,你从来没有想让我姐姐死,对吗?” 裴璟珩眉头微微一蹙,“为何这么问?” “你先回答我。”阮娆迫不及待的揪住了他的前襟,踮起脚,满眼期待的望着他。 裴璟珩的目光在她嫣红微启的唇瓣扫过,喉结滚动了下,低低“嗯”了一声。 阮娆眼角突然泛起了红。 他没有想过要她死,那是不是说明,他对她也是有那么一丝感情的? 哪怕只有一点点,那她往日付出的一切,也不算一文不值。 哪怕只有一点点,她心中的怨气也可以烟消云散。 因为曾经的她,一直就是这么卑微的爱着他啊。 释放掉了仇恨,阮娆再看向他时,一双猫儿眼不自觉变得柔情缱绻,说不出的妩媚勾人。 男人的眸色顿时暗了下来,手指轻轻摩挲了下她的唇瓣,喉结滚动着就要低头吻下来。 “等等,我还没问完呢。” 阮娆伸出一根纤细抵住他的唇,娇羞的嗔了声。 “第二个问题。” “大理寺走水那日,也就是我大伯和堂兄被烧死的那晚,你究竟有没有去过地牢?” 裴璟珩神色一僵,眼神骤然变了。 “为什么这样问?你听谁说了什么吗?” 一瞬间,他眼中的旖旎温柔全都被锐利冰冷取代,让人心头一紧。 阮娆望着他突然冷肃无情的脸,心中的柔情渐渐冷却,凝结,化成了雪片,纷纷扬扬落了下来。 “没有听谁说什么,我只是想知道,我大伯和堂兄究竟是怎么死的,为什么徐迁都能逃脱出来,他们却葬身火海。”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也不是你可以问的。”裴璟珩脸色转冷。 “以后这件事再不要提,无论在谁面前。” “好了,时辰不早了,穿上衣服,我带你回府。” 阮娆静静看着他,突然弯唇一笑,踮脚攀住了他的脖子,撒娇似的蹭了蹭他的颈窝。 “别生气嘛,我以后听你的话就是了,不会再问了。” “你陪我再待一会儿好不好?今日府里发生了那么多事,我好不容易出来透透气,不想这么早回去。” 她这段时间总是躲着他,鲜少有这样的撒娇依赖,裴璟珩的目光也不自觉跟着软和下来。 “这会儿院门想必已经落了锁,很晚了。” “既然落了锁,那就更不用急了,反正早一会儿晚一会儿没什么区别。” 阮娆柔柔的拉了拉他的手。 “再说,不是还有你呢吗?有你陪着,我什么都不用怕。” 没有男人不喜欢被人崇拜,尤其是被喜欢的女人崇拜。 裴璟珩语气里多了几分无奈和妥协。 “只能再待一小会儿。” 阮娆柔柔一笑,突然仰头亲在他下巴上,在男人怔愣间,突然转身往门口跑。 “我去让人备些好酒好菜,你第一次来我这里做客,我可不能失了待客之道。” 少女落荒而逃,娇羞的像只小兔子。 裴璟珩看着她跑远,嘴角勾了勾。 然而他并不知道,他眼中乖巧可爱的少女,在跑出门外后,神色便冷了下来。 “阿嬷,去备些好酒好菜来。”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捏起文氏的手,在她手心里写了两个字。 文氏一愣,立刻下去准备了。 第155章 杀了他! 酒菜很快端了上来。 但裴璟珩压根儿不动筷子,酒水也只是象征性的抿了一下。 阮娆佯装不高兴,“怎么,是我这儿的酒菜粗鄙,不配入世子爷的口,还是怕我在这里面下毒,劫了你的色?” 说完,还朝他翻了个白眼。 活色生香,灵动自然,最是勾人心。 裴璟珩唇角轻轻弯了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满意了么?” 阮娆撇了撇嘴,“这么勉强,你不喝,我自己喝好了。” 说完抱起酒壶就要往嘴里灌。 裴璟珩一脸无奈的夺下来,再次给自己斟了满杯,一饮而尽。 阮娆托腮看着他喝。 她知道裴璟珩千杯不醉,但这酒是她找人特制的果酒,喝着甘甜,后劲儿极大,原本是专门为了对付那些刁钻客人用的,几杯酒下去,再豪横再刁钻的人也得乖乖趴下。 裴璟珩能撑过一壶酒,已经算是酒量极好了。 不过,光有酒还不行,她也得使把力。 阮娆于是掏出袖子里的帕子,沾了沾唇,又倾身凑过去,拿着帕子伸手在他额头擦了擦。 “你热吗?这儿都出汗了呢。” 她手中帕子暗香幽幽,裴璟珩顿觉一阵心浮气躁。 “你怎么了?”她佯装不解,将凳子挪到他身边,柔软的身子贴着他。 “你帕子上是什么香味?” 裴璟珩微微蹙起眉。 阮娆低头看了看帕子,“不就是姑娘家的脂粉味儿么?你若不喜欢我身上的味儿,我离你远一些便是。” 说完,她嘟着嘴起身便要走。 手腕一下子被人拽住,男人轻轻一个使力,便将她拉坐在了腿上。 “动不动就使性子,看来今后真该好好教教你规矩。” 男人佯装冷脸,但眸中翻涌的薄欲却一览无遗。 阮娆翘着眼尾,突然仰头贴近他,呵气如兰。 “你想怎么教我规矩呀,夫——君——” 声音像是带着小勾子,粘缠又撩人。 裴璟珩瞬间眸色幽深,气息带着灼人的热意,来势汹汹的吻了下来。 阮娆挣扎着推开他起身,径直往床榻那边躲,却被霸道惯了的男人再次堵住,握着手腕摁倒在床榻上。 充满爱意和占有欲的吻渐渐变了味道,裴璟珩清隽的面容染上了无法克制的欲色,脸颊潮红,凤眸潋滟,有种蛊惑人心的俊美。 阮娆心中掠过一丝柔软和迟疑,然而就在她愣神间,裴璟珩眼神渐渐涣散,呼吸急促,像是坠入了某种梦魇里。 看来,她唇上沾染的曼陀罗与他腹中的酒融合,已经开始发挥效力了。 “夫君……夫君……” 声音似乎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裴璟珩只觉得脑中昏昏沉沉,口干舌燥。 一睁眼,他突然发现自己躺在逐月阁的床上,身边是衣衫半褪的……虞婉! “怎么会是你!” 他一下惊坐起来,下意识拔剑抵住了她的脖子。 ‘虞婉’一愣,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夫君,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为何要拿剑指着我?” “你究竟是人是鬼?”他冷冷问道。 ‘虞婉’一下握住他的手,往她脸上摸。 “我是人,我回来了,夫君——” 裴璟珩顿觉一阵恶心,冷冷甩开她的手,收剑下了床。 “你既然活着,就应该没忘曾经答应我的,此生此世,你都不会再回上京了。为何要食言?” ‘虞婉’顿时泪盈盈,“夫君,我好不容易回来,你却仍要赶我走?” “你究竟,对我有没有过一丝一毫的喜欢?” “从未。”裴璟珩声音冷沉,说的斩钉截铁。 ‘虞婉’不信的连连摇头。 “我不信,你若对我没有感情,为何会在虞家出事之后还想办法送我走,保我一命?你我青梅竹马,夫妻两载,我不信我在你心里,一丝情分也没有。” “你想多了。”裴璟珩冷冷道。 “你的死活,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我不杀你,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 ‘虞婉’脸色顿时白了一白。 “为什么?” “究竟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 “还是因为你觉得,我不够漂亮?” 裴璟珩冷笑一声。 “虞婉,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 “不管你做的再多,装扮的再美,在我眼里,也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你装模作样的样子让人恶心!” ‘虞婉’仿佛被什么重击,踉跄着后退,最终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裴璟珩冷眼旁观,始终不曾出手相助,更没有一丝的同情怜悯。 他心中莫名升起一种烦躁,总觉得他好像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却又抓不住头绪。 “待会儿会有人送你走,这次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了。” 他再也不想多呆,转身便要走。 “等等。”身后的‘虞婉’万念俱灰的喊住了他。 “我只想问一个问题。问完,咱们之间的事就两清了。” “你问。”裴璟珩背对着她,连头都不回。 “大理寺起火那日,半夜潜入牢狱的,究竟是不是你?”声音颤抖,问题更是一针见血。 一片沉寂中,半晌,只听他缓缓冷笑一声。 “是我。” “我不仅去过地牢,火也是我放的。” “无论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死心了。” …… 阮娆站在床边,从头听到尾,拳头紧攥,浑身颤抖。 原来,她从未得到过他半点情分。 原来,从头到尾都是她一厢情愿自作多情,尤其是刚才,在得知他对她的死并不知情时,她甚至有那么一刹那忘掉了仇恨,不自觉替他开脱,替他辩护,还自作多情觉得他对自己留有情分…… 虞婉,你真的太贱了!太可笑了! 为什么要心软!为什么还要对他产生希冀!难道你在这个男人身上受到的伤害和苦痛,还不足以让你吃一堑长一智么? 更何况,眼前这个男人,他是杀害你父兄的刽子手!是仇人! 阮娆目中闪动着泪花,恨意逐渐取代了一切,缓缓拔下头上的凤钗,将尖锐的一端冷冷抵在了昏睡呓语的男人喉间! 第156章 死心 “笃笃!” 及时出现的敲门声瞬间拉回阮娆的理智。 裴璟珩不能死在这里,否则她辛辛苦苦开起来的铺子就会毁于一旦,自己也要成为头号嫌疑犯。 就算真的要杀他,也要神不知鬼不觉,让人不会怀疑到她头上。 阮娆想到这里,将凤钗又重新插回了发间,打开了门。 苍青站在门外,只一眼便赶紧背过身去,耳朵尖都泛着红。 “表、表姑娘,属下不是有意冒犯……” “你来的正好,你主子喝醉了,赶紧把他弄走!” 阮娆冷冷扔下一句,随即去一旁披上了外衫。 “进来吧。” 苍青于是低着头进来,将裴璟珩带走了。 脚步声走远,消失不见,四周逐渐安静下来。 阮娆独自一人留在厢房中,望着那一桌酒菜,想到前一刻她还有所憧憬,后一刻便被真相狠狠抽了一耳光,心中的悲愤羞耻再也抑制不住,泄愤似的将桌上一切扫落在地! 碎瓷声哗啦噼啪,清脆尖锐,她心中的愤懑也像是打开了一个宣泄口,无数的负面情绪汹涌而出,所有瓷做的东西全都被她拿来砸了个粉碎! “姑娘!姑娘这是怎么了?” 闻讯赶来的文氏看着满地狼藉,愕然立在了门口。 只见从小到大都极重规矩的姑娘,披头散发的坐在一地的碎瓷中,手掌不知被什么割破,正汩汩淌着血。 文氏顿时吓坏了,赶紧上前,“婉姐儿!婉姐儿!这是怎么了呀!” 阮娆缓缓抬起头,玉白的小脸从散乱的发丝后露出来,早已是泪痕交错。 怒气发泄过后,她心中只剩下无尽的委屈难过。 “阿嬷……”她哽咽的声音莫名颤抖,“真的是他……是他杀了我父兄!” “我虞婉哪里对不起他!虞家哪里对不起他!” “从始至终我一片真心待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文氏也跟着心疼的落泪,伸手环住她,开解道: “傻孩子,你太痴了。” “若是真心能够换来真心,这世上又怎么会有伤心人?” “世上男子大多薄幸,就算贩夫走卒,哪日多赚了点银钱,还想瞒着家里婆娘去喝杯花酒,何况他又是那样的身份,身边从来不乏女子对他示好,你的一片真心,在他那里又能值多少?” 阮娆静了许久。 “阿嬷说的对,是我自己拿不起放不下。” “真心是我自愿给的,没人强迫我,我也无法要求旁人回报。即便赔了个血本无归,也怨不得旁人。” “但一码归一码,他可以无视我,却不该利用我对他的感情去对付虞家!更不该利用虞家女婿的身份去杀我父兄!” “大理寺走水的那夜,我兄长临死前还在喊他妹婿……若非父兄对他信任,他未必能悄无声息的害死他们!” “侯爷和世子……当真死得冤枉。”文氏感慨,再次潸然泪下。 “婉姐儿,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自然是报仇。”阮娆声音里藏着冷意。 文氏叹了口气,“不是阿嬷给你扫兴,你扪心自问,当真能对他下得去手么?” “若你真能对他狠下心,刚才也不至于哭成个泪人儿。说到底,你心里虽恨他,却也从没真正地放下过他吧。” “不会了。我死心了。”阮娆缓缓擦去泪,平静的神色中透着一股子坚定。 “他说我是跳梁小丑,说我恶心,他承认他杀了我父兄,若是这样我还能爱着他,那我也太贱了。” “我永远都会记住他的这句羞辱,即便我父兄死而复生,我也永远都不会原谅他。” 文氏仍有些疑虑。 “可眼下,我瞧着裴世子对你倒是存了几分真心了,他那样的身份,却能大半夜巴巴的跑来找你,已实属难得……婉姐儿,你当真下得了狠心要杀他报仇?” 阮娆冷冷一笑。 “阿嬷,他喜欢的是我借来的这张脸,而不是虞婉。你放心,我不会犯糊涂。” 文氏点点头,拍了拍她的手。 “这就好,我就是怕你嘴上说的硬气,关键时刻会迟疑。既然你已打定主意,那便义无反顾去做吧。无论你想做什么,阿嬷都支持你。需要我和你常伯做什么,你尽管吩咐。” “说起这个,我还真有件事要请教阿嬷。”阮娆沉吟道。 “这一年来,你可有茜草的消息?她究竟还在不在人世?” 文氏一愣,“茜草?她不是一直跟着姑娘你么?怎么……” 阮娆摇摇头,“她背叛了我。” “那日我们一同被扫地出门,后来遭人暗算……等我重新醒来,我就失去了她的联系。但方才,我从当初暗算我的人口中得知,茜草居然是收买她的人!阿嬷,我一定要找到茜草,问个明白!” 文氏一听,脸色顿时懊恼起来。 “那个小蹄子竟然真的背叛的姑娘!再知道,先前我就不该放过她!” “阿嬷,你这话什么意思?”阮娆连忙问道。 文氏叹了口气,一脸悔不当初。 “那小妮子早前思春了。那次姑娘回府给侯爷过寿,被我撞见那小妮子偷偷跟个小厮拉拉扯扯,于是训斥了她一通。” “当时她跪下求我不要告诉姑娘,说姑娘最重规矩脸面,眼里不揉沙子,若知道了此事,一定不会容她了。” “她哭的可怜,我念在她伺候姑娘多年的份上,答应了她。没想到……唉!早知道如此,当时就该发卖了她!” 阮娆的神色渐渐凝重。 “茜草思春?和小厮有染?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文氏安慰她,“那时候姑娘在裴家过的不舒心,整日郁郁寡欢,一时察觉不到也是难免。” 阮娆想起那段浑浑噩噩的日子,不免心中一沉。 “原来竟是那个时候。” “阿嬷,跟她有染的那个小厮叫什么?” 文氏回忆道,“是个浓眉大眼的小厮,好像叫……来俊。” “来俊?”阮娆念着这个名字,竟然没有半点印象。 “我没听过这个名字,难道是二房那边的人?” 她这么一说,文氏像是想起来什么,拍了下腿道,“我想起来了,这小厮是二老爷身边新来的打杂,跟茜草好像还是老乡,那日我抓到他们,两人说的正是家乡话。” “那个来俊现在还在虞家吗?” 文氏摇了摇头,“不清楚,自从侯爷出事,我们便被赶出了府,二房那边的事,更是无从知晓。” “姑娘,要不要找人去虞府打听一下?” 阮娆摇了摇头,“一个新来的微不足道的小厮,也没什么根基和人脉,便是去打听也打听不到什么,若幕后真的是二房指使,打听他只会打草惊蛇。” 文氏迟疑道,“姑娘意思是,这条线索行不通?” 阮娆摇头,“不,这人是茜草的情郎,若是茜草活着,一定会跟他有联系。这是唯一能找到茜草的线索。” “只是,不能打草惊蛇,只能引蛇出洞……” ———— 裴璟珩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清思筑的卧房中,而天边已经露出鱼肚白。 他坐起身,宿醉后的头还是有些昏沉,不由捏了捏眉心。 “苍青,我怎么回的府?” “爷,是表姑娘让属下把您送回来的,昨晚,您喝的太醉了。” 裴璟珩蹙了蹙眉。 记忆的最后一刻,他记得他情动不已,无法克制的将她摁在了床榻里……只是不知,后来为何他突然就陷入了梦境里。 一切都透着蹊跷。 “她可有一同回来?” 苍青就知道他会问,于是禀报道,“属下先送主子回来,表姑娘由十七护着,后半夜才回。这会儿,应该去给老太太请安去了。” 裴璟珩一听,于是起身洗漱更衣,也朝着春晖堂去了。 春晖堂里,阮娆刚请过安,就听下人来回禀说,木槿浑身湿透的倒在了大门口,请老太太示下,该如何处置。 裴老太太气不打一处来,看向阮娆, “既然是你的丫鬟,你看着处置了吧!” 秦嬷嬷立刻噗通朝阮娆跪下,“表姑娘!木槿一定是被贼人所害,这才擅离职守,还请您网开一面!” 阮娆冷冷避开她企图抓来的手,一本正经道,“木槿虽然是我名下的丫鬟,但毕竟是在国公府当差,一切按国公府的规矩办。” “来人!请家法!” 第157章 这世上,只有死人才会守口如瓶! 木槿很快被婆子拖到庭院中,摁在竹凳上,披头散发的,看上去十分狼狈。 屋内秦嬷嬷的哭求声不绝于耳,阮娆立在廊下,神色漠然,充耳不闻。 她腰背挺得笔直,双手交叠放在腹前,平静直视的目光中透着冷意,小脸一沉,颇有当家主母的威势。 裴璟珩还没走进院子,看到的就是她这副架势,不由一怔,脚步竟停了下来,静静立在门外看着。 “木槿,你可知错?”阮娆冷声问。 木槿被冷风吹了半夜,脑袋早清醒了,此刻缓缓抬起头,阴森的目光透过湿透的发丝盯紧了她,突然恶狠狠的道: “是你!是你将计就计!是你把我迷晕的!我何错之有!” 阮娆不慌不忙道: “你擅离职守,此罪一!连累他人,此罪二!彻夜不归,此罪三!污蔑主子,此罪四!” “依照裴家家训,四罪并罚,当罚藤鞭之刑四十下。来人,给我打!” 藤鞭重重抽下,木槿疼的尖叫一声,不知道哪里来的大力,一下子挣开束缚,从竹凳上翻了下来,突然就朝阮娆扑去! “都是你害我!我杀了你!” 她面容狰狞,装似疯癫,手指如鸡爪似的就要掐向阮娆的脖子! 就在她指尖即将碰触到阮娆时,身后突然一股大力将她踹倒在地! 木槿泡了一晚上的冷水,本就只剩半条命,又被男人这么一踹,顿时飞了出去,吐出一口鲜血! 阮娆冷眼瞧着,心中蔑笑。 瞧瞧,天道有轮回,苍天绕过谁。 这一踹,怕不是把木槿的肋骨都踢断了! 曾经木槿嘲笑她得不到裴璟珩的心,如今轮到她自己狠狠体会了一把! 说白了,那个男人骨子里的凉薄是一如既往的。 尤其是对待不喜欢的女人,更是一如既往的心狠手辣。 “你怎么不躲开?” 正愣神间,男人已经蹙眉低头朝她询问看来。 阮娆迎着他审视的目光,盈盈一笑。 “不是有你么?我知道你不会让我受伤的。” 她虽然笑着,但眸中情绪难辨,多了一层让他看不懂的东西。 像是一夜之间筑起了城墙,将她原本通透真实的内心与世隔绝起来。 裴璟珩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感觉,只是心里总隐隐有些不踏实。 “你……” “我正在给下人立规矩,世子爷别不如先进屋吧。” 阮娆抢先一步开口道,似乎不欲与他过多交谈。 “不过,若您想,也可留下观刑,亦或是,替她求个情?好歹她也伺候你一场。” 阮娆看着木槿渴盼的神情,故意当着她的面,试探裴璟珩。 “只要你开口求情,我保证放了她。” “我为何要求情?”裴璟珩有些不明白她这话用意何在。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下人犯错当罚,该怎么罚就怎么罚。” 阮娆笑吟吟的看向木槿。 果不其然,她在木槿脸上见到熟悉的神情,就像除夕那夜她脸上的那样,震惊,哀伤,不可置信。 木槿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此时更是白成了纸。 “世子爷……求您救救奴婢……” 她匍匐在地,伸出手极力想去够到裴璟珩的云靴。 “来人,把她押回凳子,继续行刑。” 裴璟珩蹙眉道。 木槿就像是被这句话定住了穴位,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任由婆子将她拖回了凳子。 竹鞭抽打声不断落下,木槿像是察觉不到疼一般,睁着空洞的眼睛,痴痴看着裴璟珩,眼角不断往下淌着泪。 不知过了多久,她疼的将嘴唇都咬破了,气若游丝,突然惊恐的睁大眼,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哆嗦着指着阮娆: “鬼!她是鬼!” “爷!你快离她远一点!她是回来找你索命的!” “索命的……索命的……” 她渐渐没了声音,指着阮娆的手指蓦然垂了下来。 阮娆悄悄瞥了眼裴璟珩,只见他神色冷淡,脸上没有半分波动,显然只是将木槿的话当做了疯言疯语,并没有放在心上。 “表姑娘,木槿昏死过去了,剩下二十藤鞭还要继续打吗?”婆子试探过木槿的鼻息,恭敬问道。 阮娆正要点头,就见裴老太太叹着气走出了屋外,身边跟着眼睛肿成了桃儿的秦嬷嬷。 “罢了,人就剩一口气了,打死不是平添晦气?就当是为我老婆子积点阴德,放了吧。” “姑姥姥宽厚。”阮娆恭维了句,转头道,“既然老太太发了话,那就放了吧。” “只是,这样坑主子的奴才我可是不敢再留了,让人牙子把她领走吧。” 秦嬷嬷这次再也不敢阻拦,目光闪烁了下,赶紧去帮忙将木槿抬回了自己屋。 这之后,她马不停蹄去了松涛苑。 二夫人因为侄女卢菁菁的事又犯了头风,这会儿还歪在榻上没有起身。 秦嬷嬷径直闯入了内室,扑通一声跪下。 “求二夫人伸出援手,买下木槿!奴婢实在是没了办法,只好来烦扰二夫人了!” 卢二夫人自己娘家的事还一团乱,此刻哪有管闲事的心思,更何况,她往日也不是什么大善人。 “木槿要被发卖了?” “发奶的好!要不是她擅离职守,让绿芜居没人管,菁菁她怎么会被……哼!” 她气的一甩袖。 “画柳!送秦嬷嬷出去!” 秦嬷嬷一看软的不行,于是脸色阴沉了下来,缓缓站起身。 “二夫人,这帐可不是这么算的。” “木槿她也是被卢家大公子和卢姑娘连累的。毕竟绑架这事儿,若没有木槿的支应,他们两个谁能做的成?” “你!”二夫人顿时语塞。 “老奴没有别的要求,只求二夫人能看在咱们一直以来互相成就的份儿上,网开一面,买下木槿放在您身边,老奴保证,所有关于二夫人的流言,不管好的坏的,还是我亲眼看到的,老奴都会守口如瓶,决不食言!” 二夫人一下子被拿捏住了。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哪些事是被秦嬷嬷亲眼看到的!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眼珠一转,她突然一改态度,笑盈盈道: “方才是我一时想岔了,对不住。这事儿你就放心吧,我一会儿就让人拿银子去赎,保证她连大门都不必出,直接就来松涛苑养伤,你看可好?” 秦嬷嬷也客气的笑了下,“那老奴先谢过二夫人了。” 说完,大摇大摆的走了。 二夫人眼中的阴霾顿时翻涌,透着一股狠辣的杀气。 “这世上,只有死人才会守口如瓶!” 第158章 少年一下将她抵在树上! 人牙子很快进了府,刚要把木槿领走,那边秦嬷嬷领着画柳便拦住了人,花了点银子把木槿的卖身契买了下来。 秦嬷嬷终于松了口气,然而下一刻,却听画柳道,“二夫人说了,府里正值喜庆,木槿姑娘却要养病,难免冲撞了,于是下令让木槿姑娘去庄子上将养一段日子再回来。” 秦嬷嬷顿时不悦想发作,画柳却先一步堵住她的话: “嬷嬷,二夫人已经给足了您脸面,莫要为了这点小事再失了和气,撕破了脸对大家都没好处。” 秦嬷嬷权衡再三,叹了口气道: “我也不想跟二夫人为难,实在是心疼我家木槿……” “嬷嬷要真是不放心,不如跟老太太告两日假,一同去庄子上陪着木槿姑娘,不是一举两得?”画柳笑的意味深长。 秦嬷嬷目光闪了闪,显然对这个提议很动心。 —————— 打发了木槿,阮娆心里也轻松了些,此时也已经日上三竿,客人们都陆续登门了。 今日宴请的是世交故旧和亲戚,因而能碰见虞柔和虞二夫人,阮娆并不觉得奇怪。 虞二夫人看见阮娆,眼睛跟刀子似的剜人,咬牙切齿的低声嘀咕了句,一旁的虞柔立刻转头朝她看来,目光怨毒。 这母女俩一向不是什么善茬,也不知道待会儿会出什么幺蛾子。 此刻宾客云集,众目睽睽,阮娆暂时顾不得理会这二人,只能当没看见,端着得体的微笑陪着裴沁迎客。 将女眷们全都领去春晖堂喝茶叙话,不多时,阮娆就见虞柔借着更衣单独出了院子,连丫鬟也没带。 事出反常必有妖,于是阮娆也悄然跟了上去,为了防止打草惊蛇,她连红玉都没带。 虞柔对国公府倒是不陌生,一路凭着记忆走到隔开前院和内宅的小花园,到处张望,也不知道在找谁。 阮娆怕她发现,只能远远的坠在后面,一个没跟紧,虞柔的身影一下消失在了转弯后。 阮娆一急,正要跟上去,突然被人拦住了去路。 高大的影子投射下来,阮娆惶然抬头,正巧和裴深那双情绪复杂的眼睛对视上。 “裴深?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少年绷着唇一言不发,突然拽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至一处僻静地。 好巧不巧,正是当初她偷瞧霍允私会薛静瑶的地方。 阮娆深觉不妥,然而少年根本不容她拒绝,攥紧她的手腕一下便将她抵在树上。 “你做什么?放开我!” 阮娆微恼挣扎。 少年居高临下,神色冷峻,眼尾泛着一点红。 “为什么突然要嫁给大哥?” “你是心甘情愿,还是被他逼迫?” “回答我!” 阮娆自然不是真的要嫁给裴璟珩,更不是心甘情愿,她巴不得赶紧报了仇跑路,只是这些事却不能让裴深知道。 哪怕只是告诉他自己并非自愿,依照裴深的冲动性子,肯定是要搅个天翻地覆也不肯罢休的。 那样她的处境就更加被动。 想到这儿,她抿唇扯出一丝笑,“怎么不心甘情愿呢?世子那样出类拔萃的郎君,京中哪个女子不想嫁给他,我自然也不能免俗。” “你撒谎!”裴深低吼一声,黑眸里蕴藏着怒意和不甘。 “你先前跟大哥不对付,一直躲着他,我长着眼睛呢!” “不过短短半月时间,你怎么可能突然就喜欢上他?这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对不对?” “是不是大哥他……他强迫了你?” 阮娆顿时瞠目结舌。 “谁跟你说世子强迫了我?” 她只觉得荒谬无比,然而这副神情落在裴深眼中,就是被戳中隐痛后的震惊。 裴深眸中立刻掀起了滔天怒气。 “小润说的果然没错,果然是大哥他行事卑鄙,想要强娶你!” 阮娆更加懵了。 “怎么又扯到小润了?” 裴深原本质问她的怒气瞬间转为心疼。 “娆娆,你别怕!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被迫嫁给大哥的!你放心,我会让大哥收回成命的!你等着我的好消息!” 说完,他紧紧抱了一下阮娆,转身飞奔而去。 阮娆满脸惊愕,急忙去拽他,却只抓了个空。 “裴深!你回来!” 她急的简直要跺脚。 鬼知道他去找裴璟珩要说什么疯言疯语,惹出多大的篓子! 这人怎么就是一根筋呢! 阮娆拎着裙子就要追上去,却听草丛后传来“啪啪”拍手声。 “真是精彩。” 阴阳怪气的女声从树丛后传来,很快,虞柔那张幸灾乐祸的脸便拨开枝叶露出了出来。 “好一对被拆散的苦命鸳鸯啊。”虞柔话里有话,极尽嘲讽。 “真没想到,能在这犄角旮旯的地方听一出好戏。就是不知道,裴世子会不会感兴趣?早知道,我该叫上他一起来听的。” “不过也没关系,他若感兴趣,我也不妨复述给他听。只是到那时,不知道世子爷可否还会要你这个身败名裂的女人!” 阮娆静静听着,冷笑一声。 “何必拐弯抹角说那么多废话!直接说你的目的吧!” 虞柔哼了一声,目光逐渐转为恼恨阴狠。 “你用卑鄙手段窃取我虞家家产,若不想身败名裂,就乖乖把留仙台过户到我的名下! “呵。”阮娆笑容凉淡,眼神藏着冷意。 “虞姑娘真是和传闻中的一样厚颜无耻啊。” “你敢骂我!信不信我现在就去寻裴世子,把这一切都告诉他!” 虞柔瞪着眼睛,恶狠狠的威胁。 “去吧,现在就去,谁不去谁是王八。”阮娆一脸镇定的看着她。 “无凭无据的事,最好当着满堂宾客的面说出来,搅得裴家名誉尽毁,不得安生,我想,世子会很‘感激’你的,日后,也会多多‘照拂’虞家。” 虞柔立刻被将了一军。 她如何听不出这里面的意思? 她这位前姐夫,可是位出了名的冷面阎王! 她若真的闹得人尽皆知,搅扰了裴老太太的寿宴,他肯定连杀了她的心都有了! 但放过这个好不容易抓到把柄的机会,又实在太可惜…… 虞柔眼珠一转,突然冷笑: “你以为你故意说反话吓唬我,我就会知难而退了?” “寄人篱下的表姑娘,勾三搭四,水性杨花,游移于兄弟之间,若是编成戏文话本,想必一定会卖的火爆!” 第159章 兄弟相争修罗场 “到时候,阮姑娘可不要对号入座呀!” 她以为会看到阮娆惊慌失措的神色,哪知道,下一刻,阮娆只是轻描淡写的哦了一声。 “戏文话本啊——” “我这儿也有个不错的故事,远比你说的那个要精彩。” “庶出的弟弟一家觊觎哥哥的爵位和家产,死活赖着不肯分家,一家子都傍着哥哥吸血,最终设计让哥哥一家家破人亡。” “那庶出弟弟的女儿还是天生淫荡,年仅十三岁不仅知道去勾引未来姐夫,还知道脱光了去爬位高权重的男人的床!结果人家只当她是只没毛的鸡,压根儿不给她飞上枝头当凤凰的机会!” “虞二姑娘,你说我这个故事若是写成戏文话本,是不是比你的故事更刺激,更吸引眼球?” 阮娆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虞柔震惊的一下子瞪大了眼,张大了嘴。 “你、你……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么知道虞家这么多事!” 阮娆笑容幽深,“虞二姑娘,方才你不让我对号入座,怎么自己反倒先对号入座了呢?” “你少装蒜!你说,你是从哪知道虞家那么多内情的!”虞柔神色慌张。 “自然是有人亲口告诉我的。”阮娆故意绕了个弯子,似是而非道。 “一年前,我养父在河边救下一位死里逃生的姑娘,我便与她互称姐妹,成了手帕交。她告诉了我许多上京的趣事,还有她的家事……虞二姑娘,在你还不认识我的时候,我已经对你了如指掌了。” 阮娆笑吟吟的看着她,将她此刻的神情尽收眼底。 虞柔像一只被人捏住脖子的山鸡,惊愕的瞪着眼,却发不出一点声,呆立不动,浑身颤抖。 阮娆真想留下来好好欣赏她这副模样,只可惜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 “我还有事,失陪了,虞二姑娘。” 阮娆径直与她擦身而过。 虞柔一个人愣在原地良久,心里像长了草似的纷乱一团。 究竟是不是真的?虞婉难道真的没死? 还有这个阮娆,究竟是什么来历? 她知道虞家这么多阴私,还呆在裴璟珩的身边,那虞家岂不是很危险? 虞柔咬着唇思索,一横心,抬脚朝前院走去。 ———— 裴深风驰电掣的跑去前院宴席上,所有人都是一愣。 不是说二公子入了禁军,正在京郊大营集训么? “你怎么回来了?”裴璟珩放下酒杯,脸色渐冷。 裴深答非所问,握着拳沉声道: “大哥,你出来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裴璟珩目光淡淡一扫他,便知道这小子又要犯浑了,于是朝宾客拱手致歉,领着裴深就来到一处远离宴会的僻静地。 二人刚刚站定,裴深还没开口,迎面就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军无戏言,你偷跑回来也便罢了,居然还当着这么多宾客的面招摇!你是嫌没人弹劾裴家目无法纪是么?自己回去领二十军棍!” 裴深擦去嘴角血迹,冷笑:“大哥究竟是因为我偷跑回来恼怒,还是因为怕我跟你抢表妹而恼怒!” 裴璟珩霎时蹙起了眉。 “你究竟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大哥何必装糊涂!你把我塞进京郊大营集训,不就是为了把我支走,好一个人独占表妹么!”裴深捏紧拳头,目中恨意渐起。 “我真没想到,我一向敬重的好大哥,竟然会用如此卑鄙手段跟我抢心爱之人!” 裴璟珩的神色一下结了冰。 “这些是谁告诉你的?是谁将你引回来的?” “你别管谁告诉我的,总之,表妹她不愿嫁给你!你不能强迫她!”裴深几乎是吼出来这句话。 裴璟珩静静看着他,看似平和的漆眸深处有乌云在翻涌。 “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跟我说话,弟弟,还是竞争者?” “若是弟弟,我只当你童言无忌。若是竞争者,那就来一场男人间的较量,你若赢了,我便依你。你若输了,滚回你的大营去!” “较量就较量!我是绝对不会把表妹让你的!” 裴深怒吼一声,一个纵跃就朝裴璟珩攻去! 裴璟珩不慌不忙接招,为了公平,他半点内力都没有用,完全是在过招。 裴深带着怒气,浑身都是蛮力,却被裴璟珩轻巧几个招式卸去力道,一脚将他踹飞在地,半天没爬起来。 “想要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就你这点功夫,怕是痴人说梦。” 裴深吐了一口血唾沫,咬牙爬起来,“再来!” 他再次冲了过去,没过两招,又被重重摔在地上。 “从小我便告诉你,即便是打架,光有蛮力也是不行的。”裴璟珩居高临下,冷冷训诫。 “平日让你多看些兵书,多学两个招式,可你就是不肯听,你如今,不过就是个有勇无谋的武夫,能保护得了谁?” 裴深躺在地上,大喘着气,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大哥,二哥,你们……你们这是怎么了?” 裴润匆匆赶来,看到这一幕,显然有些不知所措。 裴璟珩淡淡扫了他一眼,“你来的正好。府里的事,是你告诉你二哥的?” 裴润脸色白了几分,顿时咳嗽起来。 末了,他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似的嗫嚅道: “是我给二哥写了信……我也是看祖母寿辰,他却不能回来贺寿,心中挂念……大哥,一切都是我的错,你要打要罚都可以,只是不要再怪二哥了。” “要打要罚冲我来!小润身子弱!” 裴深挣扎着爬起来,红着眼睛挡在裴润身前,看向裴璟珩的眼神,仿佛是看敌人似的。 裴璟珩心中一沉,缓缓闭上眼。 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终究还是发生了。 兄弟阋墙,离心离德,四分五裂。 上一代的情景,终究再一次重现了。 只是因为一个女人。 难道真的要像父亲和二叔三叔那样,兄弟之间互不相见,形同路人? 想到这,他身上似乎有枷锁在缓缓收紧,勒的他喘不过气。 他是长兄,是下一任家主,更是从小被培养好的护族人。 重重身份和责任,让他不能对这一切视而不见,袖手旁观。 裴家儿郎不能再离心,这也是祖父离世前的最后遗言。 裴璟珩握紧了拳,缓慢而沉声问: “是不是我放弃娶她,你们就不再有怨言?” 话音落,只见裴深和裴润的脸色突然僵住,看向他的身后。 裴璟珩转过身,却见阮娆正站在他身后不远处! 第160章 裴璟珩来追她了! 阮娆立在那里,耳边还盘旋在裴璟珩刚才的那句,“是不是我放弃娶她,你们就不再有怨言?” 倒真是个好哥哥,为了兄弟和睦,什么都可以放弃。 不过也从另一面证明了,他对她的喜欢不过尔尔,并没到非她不可的地方。 这倒是个可以做文章的契机,她早就想解除这不成文的婚约,此时不就坡下驴,更待何时? 阮娆微微一哂,缓缓抬手摸向发上的凤钗。 “这凤钗极其贵重,阮娆戴着,日日惶恐不安,思来想去,总觉得放在阮娆这里终究不妥,还请世子收回去吧。” 裴璟珩一下愣住。 她果然还是听到了。 他心中陡然生出一丝焦灼,伸手拦住她拔钗的动作,动了动嘴唇,想澄清,却不知如何辩解。 那句话虽不是出自他本愿,但他也不能否认,自己动了取舍的念头。 取的是他肩上的责任,是裴家的上下一心,舍的,正是与她的儿女情长。 他抿着唇,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阮娆看着他眸中挣扎的神色,冷冷一笑。 “世子不必为难,其实方才你们的话,我都听到了。” “因我一人让你们兄弟产生了嫌隙,倒是阮娆的不是了。” 说完,她挣脱他的阻止,硬是将凤钗拔下来递给他。 裴璟珩没有接,只是沉沉看着她,眸中闪过一抹痛色。 阮娆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起他的手,将凤钗塞进他手里,便避嫌的退到了一边。 她脸上一片恬静淡然,端庄得体的无懈可击。 "阮娆身世飘零,幸得裴家收留,表哥表弟更是待我如亲姊妹一般呵护爱重,阮娆已经知足,不想亵渎了这份手足亲情。从今往后,咱们几个就都是亲人,再不要谈什么别的了。” “若是哪位再提什么别的,那就是存心要赶阮娆走了。挑唆兄弟反目的罪名,阮娆可万万担当不起。” 她平静的目光扫过裴璟珩脸上的复杂痛色,又看向他身后错愕失神的裴深,和神色难辨的裴润,微微一笑,转身走了。 像是卸掉了什么束缚,她脚步轻快的很,眨眼便没了影儿。 裴璟珩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花木扶疏的尽头,心脏像是被谁狠狠锤了一拳,酸痛不已。 “这样的结果,你们可满意?” 良久,他缓缓转过头,神色沉郁。 兄弟两个缓缓低下了头,愧然不语。 “我可以做出让步。但仅此一次。”裴璟珩沉声撂下话。 “至于以后……各凭本事。” 说完,他冷冷扫了二人一眼,抬脚走了。 裴深皱眉不解,“大哥这话说的没头没尾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裴润漂亮的眼睛缓缓眨了眨,一脸纯良无害。 “我也没听懂。不过二哥,阮姐姐既然不肯在你和大哥之间做选择,你还是对阮姐姐歇了心思,好好回营中历练吧!对于男儿来说,终究还是建功立业最重要。二哥觉得呢?” 裴深几乎立刻想起大哥刚才羞辱他的那番话,斗志一下被点燃起来。 “没错!好男儿自当建功立业!只有自己变强了,才有资格保护自己喜欢的姑娘!” 说完,他转头拍了拍裴润的肩膀,一副语重心长的好兄长模样。 “小润,你也得争气!过几日也要参加春闱了,好好考,争取给咱们裴家再长一回脸!” 裴润轻轻一笑,点头,“二哥放心,我一定会出人头地的。” 裴深再三拍了拍他,掉头离去。 四周霎时静了下来,只剩裴润一个人立在原地,目光幽深,冷冷一笑。 “好一个各凭本事……你只要别后悔就好,‘大哥’!” —————— 阮娆脚步轻快往春晖堂去,却不经意听到身后出现急促的脚步声。 她心头一跳,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是裴璟珩来追她了! 她好不容易才摆脱那莫须有的婚约,终于没有了后顾之忧,才不想再次被他纠缠上! 想到这儿,她灵机一动,佯装转过一道弯,实则暗暗躲藏了起来。 果不其然,须臾后,裴璟珩的身影便出现在她眼皮子底下。 阮娆立刻屏住呼吸,伏在花坛后,一动不敢动。 可裴璟珩还是察觉到了什么,原本就要路过的身影一下停住,转头朝花坛这边看来,漆黑的眸似乎有一探究竟的意思。 阮娆捂住口鼻,憋得脸都红了,眼见马上就要穿帮—— “姐夫!” 突然一道娇声打断了裴璟珩的继续探查。 阮娆暗暗松了一口气,眼瞧着虞柔佯装乖巧,从路的另一头缓缓走来。 裴璟珩神色很冷,似乎也并不愿理睬她,抬脚便要走。 “姐夫!你先别走!柔儿有重要的事要告诉姐夫,关于那个阮姑娘的!” 裴璟珩原本充耳不闻,但一听是关于阮娆的,立刻不由自主停下了步子。 “何事?” 他略略侧头,一张侧脸完美俊逸如谪仙,看得虞柔不由痴了一瞬。 她不自觉地走近了些,仰起头,目光透出不同寻常的热切。 “姐夫,你、你当真要娶那个阮娆么?” 裴璟珩冷冷瞥了她一眼,“与你何干。” 虞柔脸色僵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了过来。 “柔儿也只是担心姐夫,再次被人骗婚……姐夫怕是有所不知,方才柔儿途径后花园那边,正好撞见阮姑娘和一个男人拉拉扯扯……” 她故意停顿了下,抬眼小心观察着裴璟珩的神色,缓缓接着道: “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府里的二公子!” “她一个寄人篱下的乡野女子,居然朝秦暮楚,游离于兄弟二人之间,可真是……唉,我都不好意思说她!光是想想都让人觉得臊的慌!” 裴璟珩闻言,不置可否,神色冷淡。 虞柔用眼角余光瞥向裴璟珩,见他沉默不语,还以为他听进了心里,顿时心花怒放,继续挑拨离间道: “世子在柔儿心中,一向都是高山仰止的人物,像世子这样谪仙般的人物,便是尊贵如公主也难以匹配您的光华耀目,更何况那样水性杨花的女子?上天何其不公,竟将那样不干不净的女人给世子配姻缘,当真辱没了世子!” “柔儿是真的担心,世子又走了娶姐姐那时的老路。” 阮娆蹲在灌木丛中,听闻此言,猛然一愣。 虞柔这话里有话,究竟什么意思? 第161章 尾随 “所以呢?你究竟想说什么?” 裴璟珩神色依旧冷淡,只是眉眼间的冷意被另一种复杂的情绪所替代,似乎仙人堕入凡间,也染上了俗世间的烦恼。 虞柔觑着他的模样,突然大着胆子拽上他袖摆的一角,激动羞涩,连声音都是颤的: “世子何必将目光投向虞婉、阮娆那样的女人?她们不知好歹,水性不堪,实在不配呆在世子身边!这世上,有的是对世子一心一喜的女子……在柔儿看来,能与世子缔结良缘,乃是天赐的福分!” “若是让柔儿与姐姐换一换,就算是死,柔儿也觉得值了!” 裴璟珩凤眸一扫,似笑非笑。 “哦?当真是能与我缔结良缘,便是死也值了么?” 虞柔脸颊绯红,羞涩点头。 裴璟珩当即冷笑一声,狠狠甩开袖摆! “苍青,都记下来了吗?” 苍青一下从不远处现身,点头道,“爷,都记下了,一字不差。” 裴璟珩点点头,“去,给二皇子传句话,就说他的女人对我自荐枕席,痴情到要为我去死,让他替我拿个主意。” 虞柔一听,顿时脸色惨白,扑通一下跪了下来。 “世子爷!我、我方才都是说着玩的!全是玩笑话!这事儿您就当没听过。好不好?” “方才还能为我去死,这会儿又说是玩笑话,难道你在耍我不成?” 裴璟珩声音冷冽,带着迫人的杀意。 虞柔顿时吓得抖如筛糠,连连磕头求饶。 “我、我错了!是我鬼迷心窍!不该亵渎世子爷!是我痴心妄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世子爷您大宏大量,饶了柔儿这一回罢!” “你亵渎的何止我一个。” 裴璟珩居高临下,目光里结着冰碴子。 “再让我听到你满嘴恶言诋毁她们两个,我便成全你想为我而死的愿望!!” “不敢了,不敢了!”虞柔哭的妆都花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十分狼狈,还不忘不停磕头。 裴璟珩眼里闪过一丝不加掩饰的厌恶,仿佛多看她一眼便要吐出来似的,不耐烦的呵斥道: “还不滚!” 虞柔屁滚尿流的爬起来,顾不上扫去身上沾上的赃污,一溜儿小跑没影了。 苍青立刻抱拳请示: “爷刚才的吩咐,还要做吗?” 裴璟珩显然没有那个好心可以息事宁人,淡淡一个手势,吩咐苍青即刻去办。 “做的自然点,别让二皇子起了疑。” “是。”苍青立刻没了踪影。 四周归于平静,裴璟珩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小花坛。 “出来吧。” 半晌,却没一点动静。 裴璟珩只得上前,亲自扒开层层灌木草丛—— 只见花坛里早已空无一人,空气中,徒留一丝香甜渐渐散去,直至消失不见。 裴璟珩闭了闭眼。 昨夜她的少女情态还浮现眼前,一夜之间,一切似乎又打回了原形,她又开始躲着他了。 老天似乎压根看不得他拥有半点欢愉,每次都在短暂的快乐后,再给他当头棒喝,让他一切努力全部归零。 他绝不会轻易认输的。 —————— 虞柔没命似的跑回了宴席上,即便她已经偷偷处理了脏污的裙摆,但额角的淤青,还有慌慌张张的神色还是引起了许多人的侧目。 虞二夫人也察觉到了,赶紧瞪了虞柔一眼,虞柔这才安安静静在她身边坐下,将头垂得好低。 一时丫鬟上来奉茶,众人都极轻巧极静默的端起茶盏,轻呷一口品评。 只有虞婉因为口渴,忍不住咕咚咚一口饮尽。 等她喝完,将茶盏往茶盘上放时,这才看到那盘子上竟赫然写着两个字—— 虞!婉! 虞柔顿时吓得抽气,手一抖,茶盏顿时摔落在地。 “哗啦!” 应声而碎,四分五裂。 堂中正说话的众位女眷,还有裴老夫人,顿时都被这一声乍响吓了一跳。 而虞柔还瞪着眼睛怔怔看着地上的茶盏,不发一言,一副见了脏东西似的惊恐模样。 裴老太太是顶不喜欢虞家二房这门亲戚的,只是孙媳不在刚一年,她便断了和虞家的往来,难免落人口实,说裴家人走茶凉,没有人情味。 “来人,给虞姑娘换套新杯盏来。” 裴老夫人神情并不热络,嘴上说着关心的话,却一直没拿正眼看过这母女俩。 其他女眷也纷纷掩帕议论,对虞柔一番评头论足。 虞柔越坐下去越心虚冒汗,心里像是揣着面鼓,咚咚咚的敲个不停!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 必须要弄清楚,虞婉那个贱人究竟死没死!要不然她如何安得下心? 想到这儿,她拉了拉虞二夫人,示意她要回府。 虞二夫人也觉得在这儿继续坐着无非也是丢人现眼,只得找了个借口离开。 二人刚出了国公府大门,虞柔便改乘了另一辆车,带着护卫朝着城门附近飞速驶去。 殊不知,她的一举一动,早被人监视着,尾随着。 马车一路疾驰,不多时,在靠近城门边的布衣巷巷口停下了。 虞柔下了马车,十分警惕的转头四处看了看,见没异常,这才朝着巷子深处走去。 这一条布衣巷,住的都是混口饭吃的可怜人,巷子里也是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杂物,摊贩,木架,一派市井烟火气。 虞柔万分嫌弃的拎着裙摆踮着脚走,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 阮娆躲在一处木箱后,探头探脑看着虞柔走近一户人家。 也许是凑巧,刚巧那掉漆的乌木门豁然打开,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哭着跑出来,身后还跟着浓眉大眼脸色铁青的男人,举着拳头扬言要打死女人。 而那女人瘦的跟个纸片似的,紧紧抱着孩子,一头跟虞柔撞了个满怀! “哎呦!你瞎了狗眼啊!”虞柔气急败坏的骂道。 那蓬头垢面的妇人抽泣着抬起头,却被躲在不远处的阮娆看了个正着—— 茜草! 原来,她竟然一直活着!还成婚生子,活得好好的! 第162章 报应,一切都是报应…… 茜草抬头看到虞柔,脸色顿时惊恐,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就连她身后追打的男人,在看到虞柔带着侍卫立在眼前时,也不由放下了挥舞的拳头,变得恭恭敬敬。 “二……呃不,大小姐。” 虞柔鄙夷且厌憎的看着男人,一句话没说,捂着鼻子率先走进了院门。 男人随即转头恶狠狠的瞪了茜草一眼,朝她比了比拳头,恶狠狠的骂了句,“待会儿再找你算账!” 茜草咬着唇,脸色白如纸,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脸上写满了担忧害怕。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温顺如羊羔似的,跟在男人后面回了院子。 掉漆的乌木门在阮娆眼前虚掩上,隔绝了她一切视线。 阮娆大着胆子从躲藏的地方出来,装作找路的行人,脚步放缓,渐渐接近那扇门。 原本一片寂静的门内,突然传来一声厉声呵斥:“……东西在哪!说不说!” 随即传来一声女人的惨叫。 阮娆心头不由一跳。 若是茜草是唯一知道内幕的人,那虞柔现在来找她,莫非是要灭口? 她真想推门进去阻止一切,但她如今孤身一人,这么冲进去无非是羊入虎口。 想到这儿,她快步走到巷子口一家烧鹅铺子,一口气买了好几只烧鹅,指名让伙计送到那门上掉漆的人家,自己则远远跟在后面。 小伙计兴高采烈的跑到门口,敲了敲门,半天都没人理,于是大着胆子推开了院门。 几乎是眨眼之间,小伙计发出一声惊惶的叫喊,连滚带爬的跑了出来! “杀人啦!救命啊!” 幽深破败的巷子因为这一声惊呼瞬间活了过来,陆陆续续有人家开门探头瞧热闹,还有胆子打的拎着棒槌出来打抱不平。 “哪里杀人了?” 小伙计边跑边回头指,“巷、巷尾那家新搬来的!” 话音落,众人只见那掉漆的门内突然冲出来二男一女,男的低着头,女的用帕子遮面,急匆匆上了停在不远处的马车,眼看就要疾驰而去。 阮娆当机立断,大喝道,“凶手跑了!大盛律令,捉住逃犯者赏银百两!三个人就是三百两!” 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阮娆这话一出,人们纷纷去拦车,各种围追堵截,将巷子口围的水泄不通。 “下来!下来!” 群情激愤,不断有人拍打着马车,叫嚷着让里面的人出来。 阮娆见状,立刻拦住身边一位大哥,往他手里塞了些银两,让他赶紧去请京兆府的衙役过来。 那人见有好处拿,自然无不殷勤,一溜烟跑了。 短时间内,虞柔是跑不掉了。 趁所有人的目光和注意力都集中在巷口,阮娆悄然进了院子。 不大的小院,三间瓦房,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 中间那间屋子大敞着门,男人手扒着门槛倒在血泊中,后背插着刀,还维持着想跑的姿势。 阮娆捂着鼻子绕过地上那黏腻猩红的痕迹走进屋子,一眼就看到了多日不见的茜草。 她胸口插着一把匕首,怀里的襁褓被血沁染,里面的婴孩也没了呼吸声。 阮娆走到她面前,慢慢蹲下。 茜草却在这时缓缓睁开了眼,呼吸似有似无。 看见眼前美丽而陌生的女子,茜草一时失神愣住,渐渐的,在二人越来越长久的对视中,她的目光陡然变的惊骇起来。 这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一个人纵然容貌改变,但眼神神态不会变,越是亲近的人,越能体会。 “大……大小姐?是你么?” 阮娆神色冰冷。 “既然还认我是主子,为何要背叛?” 茜草顿时眼睛睁大,原本似有似无的呼吸霎时急促起来。 “大小姐……真的是你……” 她眼里刹那间涌出了泪。 “茜草错了……茜草对不住你……” 阮娆冷笑一声: “哪里错了,怎么个对不住我,你给我从头到尾一字不落的说!” 茜草泪水不断滚落,几乎哭成个泪人,情绪一激动,说话也变得利索了。 “茜草并非见利忘义之辈……实在是当初有把柄落在了二小姐手里。” “奴婢与来俊……稀里糊涂有了那事儿,刚巧被二小姐撞见了。她威胁奴婢,要将这件事捅到大小姐的面前。” “奴婢知道大小姐最重规矩,眼里不揉沙子,若是知道了这事,肯定要把奴婢发卖了。奴婢当时害怕极了,于是不得不听从二小姐的指使……就这样一步步,愈发不可收拾。直到……直到二小姐让奴婢去姑爷书房偷图。” 阮娆顿时心中一沉。 她原本只有徐迁经手了此事,没想到还有她身边最亲近的人! 怪不得除夕夜裴璟珩斩钉截铁的说她偷了图,任凭她百般辩解也无动于衷。 丫鬟偷图,外人只会认为一切皆是她这个当主子的唆使。 “……奴婢知道偷图意味着什么,死活不肯就范,二小姐就让人把来俊吊了起来,说……说我要是不从,就把他一刀刀凌迟……”茜草泣不成声。 “所以,你就为了救那么个玩意儿,选择背叛了我?”阮娆讥讽的看着她。 茜草缓缓低下头,看着怀里早没了动静的襁褓,哀伤几乎将她淹没。 “奴婢没办法看着他死……奴婢那时已经有了他的骨肉……报应,一切都是报应……” 她缓缓捋起袖子,露出身上青紫交加的瘢痕。 “成了婚,他打我骂我,嫌我拖累他。奴婢这才知道,原来他根本没喜欢过奴婢,一切都是二小姐使的计。” “若非奴婢威胁他说,自己偷偷藏了揭发二小姐的证据,奴婢也不能安然活到现在。” “你倒是可以安然活到现在,我却被你领着,走上了黄泉路。”阮娆盯着她,幽幽说道。 “你以为,站在你面前的,当真是个活人么?” “我的尸体,早就在河底被鱼虾啃个干净了!” 她冷清的眼眸中透出诡异的光,看得茜草惊骇语塞,顿时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大小姐……大小姐是来带奴婢走的么……” “茜草错了……茜草悔不当初……” 她嘴里不停求饶,泪水连连。 “你尽管忏悔,我永生永世,不会原谅你。”阮娆冷冷站起身。 “我曾将你当做最信任的人,视你为亲姐妹,可笑我被人装进麻袋,还在问歹人你的去处!没想到正是你把我引到了龙潭虎穴!” 茜草僵了一瞬,精神一下子萎了下去。 “奴婢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 “所以奴婢早前托人写好了供状,摁了手印,藏在门槛中,就是为了能够赎罪的这一天。” 茜草含泪的眸子满是歉疚。 “大小姐,奴婢这辈子欠你的,下辈子,一定当牛做马还你……” 说话间,她突然拔出匕首,血顿时嗞了出来! “大小姐……姑爷他……他原本是想送你北上……是二小姐让奴婢买通车夫……木槿……改了线路……船上是……晋王派的人……二小姐她早就……爬了床……” 她断断续续,话还没说完,随即便咽了气。 阮娆沉默了一瞬,转身拔出门槛,果然看到一个油纸包着的书信,里面洋洋洒洒,写了近千字。 她粗粗浏览了一遍,心中顿时掀起浪涛,将诉状藏于怀中,匆匆走出了院子。 巷口,京兆府的衙役刚巧赶到,原本想拿人,接过看过侍卫递过来的令牌后,几个衙役顿时改了嘴脸,反而驱赶起围着的百姓来。 “瞎了你们的狗眼!侯府小姐怎么可能是杀人犯!” “说话要讲究证据的!谁看见她杀人了?” “证据不足,放行!” 人群被迫疏散开。 “慢着!” 一声清呵突然从众人身后传来。 少女容颜俏丽,轻灵如仙,缓缓从巷子另一头走来,惊艳了所有人。 “证据我有,证人我也有。你们今日若敢放走了人犯,让你们京兆尹去镇国公府亲自告罪吧!” 第163章 狗急跳墙 她这么一说,几个衙役顿时认出她是留仙台的大东家。 毕竟留仙台开业那日,整个京兆府几乎倾巢而出,就为了替她的店维护治安,不光京兆尹,就连殿前司指挥使和三皇子都在,那么大的排场,印象不可谓不深刻。 “阮老板。” 衙役们顿时恭恭敬敬打招呼,心里一个赛一个犯嘀咕。 两边都有后台靠山,一个是当今炙手可热的晋王殿下,一个是权倾朝野的顶头上司,哪一边也得罪不起! 几个衙役于是想息事宁人,试探道,“阮老板怎会在此?是路过吗?” 阮娆淡淡道,“我听说这儿有个手巧的梳头娘子,特来拜会,没想到竟亲眼看见她被人杀了。” “朗朗乾坤,天子脚下,竟然出了这样的事,若是放任不管,任由凶手逍遥法外,那朝廷在百姓心里还有什么威望?世道还有什么公平正义可言?你们说是吗?” “是是!”几个衙役顿时脑门冒汗。 看来今日这事是糊弄不过去了。 接下来怎么办? “几位不是要找证据么?难道不去案发现场看看么?”阮娆静静提醒。 衙役们被提醒,只好硬着头皮装样子。几人去现场搜集证据,几人留下守着马车,兵分两路。 马车里的虞柔听见车外的话,早就坐不住了,一把掀开帘子。 “哪个不长眼的敢拦我?” 看见阮娆,她顿时一愣。 “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你不是……” 虞柔很快反应过来,“难道你跟踪我!” 阮娆笑而不语,只是那眼神出奇的冷。 虞柔心里陡然冒出一丝不安,没来由的,有些害怕她那一双眼睛。 “你、你究竟想做什么?为什么老是针对我?” “你要是敢对我不利,我回去一定会告诉……” 她一下子住了嘴,突然想起晋王不喜欢她公开二人关系,说还未到时候。 虞柔哼了一声,“总之,我把话撂这儿,你如果找我麻烦,你一定会死很惨!” “我也把话撂这儿,虞姑娘这一回,是回不去侯府,更搬不了救兵了,还会惨死狱中。” 阮娆平静的看着她,一脸笃定。 虞柔顿时柳眉倒竖,“你!你居然敢咒我!” “是不是咒你,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阮娆别过脸,不再理她,径直找到了先前那烧鹅店的小伙计。 “待会儿可能还要请你做个人证。”阮娆当着大伙儿的面缓缓道。 “你就把看到的说出来就行,误工费,我给你算三十两,你看如何?” 小伙计本想拒绝,一听这么丰厚的误工费,顿时眼睛放光,连连点头。 阮娆交代好了一切,刚巧那边衙役也从院子里出来了,个个儿神色凝重,对着马车旁边的两个侍卫搜起身来,果然在一人身上找到了空着的刀鞘,在另一个人身上找到了飞溅的血迹。 这两人也是蠢,方才被人撞破了杀人的事,慌里慌张也忘了将证据处理干净了。 “这你们作何解释?” “带回去!” 虞柔坐在车中,顿时脸色煞白。 —————— 阮娆和虞柔一起被带到了京兆府,结果一个被京兆尹亲自奉为座上宾,一个被衙役‘请’去了审讯室。 简单将案情陈述后,也到了饭点,京兆尹安排了一桌子美食给阮娆。 阮娆动筷子前,却问了问审讯室可有送餐。 “自然也不能亏待侯府嫡小姐,只是比着您的,那可就差远了。”京兆尹无不讨好的笑着道。 阮娆拿起调羹搅了搅面前一盆奶香玉米羹,道: “阮娆谢过府尹大人厚待,只是担心大人这般厚此薄彼,会遭人记恨,不如把我这道汤送与虞姑娘,也算全了人情。” 京兆尹连连点头,称赞阮娆想的周到,立刻命人将汤送了过去。 阮娆简单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不多时,就听那边衙役传话说审讯困难,虞小姐什么都不说,只是哭,说是要见侯爷和夫人。 京兆尹顿时头疼起来。 上头的意思没有明确之前,他也不敢轻易定罪下结论,更何况嫌犯还是姑娘家,身份又特殊,动不得刑。真是叫人难办。 阮娆早知道会是这样,擦了擦嘴角,笑着道,“府尹大人不必烦忧,不如让阮娆跟她聊两句,说不定能套出些话来。” 真是瞌睡遇枕头,京兆尹怎么可能会拒绝这份好意,当即高兴的一口应允了。 —————— 审讯室里,虞柔靠墙坐着,灰头土脸,神色恹恹。 一阵铁链哗啦声响起,门被打开,她却连头都不抬。 “不用问了,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有话我只跟虞家人说。” “虞家人?我就是啊。” 脚步声不停,一直走到她面前视野中,是一双云缎缀南珠的绣鞋。 “二妹,一年不见,别来无恙。” 这语气太过耳熟,虞柔顿时骇然抬头,却看到女子戴着幕离立在那里。 “你是谁!别在这儿装神弄鬼!” “怎么,连长姐的声音都认不出了么?”幕离后传来一声幽幽叹息。 “犹记得那年,你妒忌我得了漂亮的钗环首饰,于是悄悄偷了库房里的首饰,恰好还是件御赐珍品,全家差点因此获罪,二叔怒不可遏,将你吊在祠堂三天三夜,要不是我偷偷给你送水送食,你怕是早没了。” 虞柔顿时惊慌起来,“不可能,虞婉已经死了!她不可能还活着!你是诓我的!一定是你在诓我!” 她霎时激动起来,直接的仿佛有什么情绪一下子在她心中无限放大,整个人焦躁不安。 “是啊,虞婉已经死了,被你害死了,尸体永远沉在汴河河底。”阮娆声音幽乌。 “站在你面前的,不过是一缕幽魂罢了。” “我看你这副身子挺好,不如我夺舍了你吧!” 说着,她就要朝虞柔而去。 虞柔顿时吓得尖叫起来。 “别过来!别过来!” “我是害了你,但是有人要我这么做的!冤有头债有主!你去找晋王吧!” 第164章 你的死期到了! “晋王?我与他无冤无仇,他为何要杀我?莫不是你为了保命,故意诓我的吧?” 阮娆俯身凑近,伸手罩向虞柔的头顶,装出一副老妖吃人的模样。 虞柔当即吓的不敢动弹,拼命缩在墙角,几乎要哭出来! “是、是真的!我没有诓你!” “他杀你,一是为了彻底斩断虞家和镇国公府的关系,二是为了试探裴璟珩的诚意……” 阮娆手一顿,冷声问,“什么意思!” 虞柔眼神瑟缩了下,有些不敢说出口。 阮娆眼睛一眯,五指成爪朝她比划了下,吓得虞柔立马哆哆嗦嗦把什么都交代了。 “先前布防图的事,其实是晋王做的局,目的就是利用虞家,拉四皇子下水……” “裴璟珩……他表面上不站队,实际上,背地里却早站在了晋王这一边。” “但晋王对他并不十分信任,布防图的事,也是变相的试探他的诚心。” “晋王对他始终放不下心……尤其是大理寺突然走水,大伯和堂兄被烧得面目全非,难以验明真身,晋王始终觉得蹊跷。” “为了试探他们是否真的死了,于是就想到了对你下手……这样一来,即便大伯他们没有死,也会误会裴家杀了你,跟裴璟珩反目成仇。裴璟珩便再没了反水的可能,只能死心塌地的跟着晋王了……” 阮娆闻言,愣愣失神半晌。 他们那些人玩弄权术,轻飘飘的一句试探人心,他们虞家便要为此付出代价,家破人亡!她虞婉便要被沉尸湖底,死不瞑目! 何其不公! 若说晋王是主谋,那裴璟珩绝对算的上是帮凶! 否则茜草一个没有武功又不甚机灵的小丫鬟,怎么能那么顺利的潜入层层把守的书房?又怎么能恰好找到了京防布置图的所在?这其中,焉知没有裴璟珩的故意放水? 说不定,他一早就知道晋王的打算,所以暗地里悄悄迎合示好,助晋王成事! 想起除夕那夜他装模作样的愤怒,冰冷的指责,原来全都是在自导自演! 亏她在知道茜草真的偷了布防图之后,还以为自己误会了他! 原来没有误会,从头到尾,一环扣一环,全都是利用和算计! 阮娆攥紧了拳,幕离下的眼眸透出森然的冷意。 “看来,木槿说的是对的,所有人都在希望我死,都在参与并谋划怎么杀了我,灭了虞家大房。” 她声音凉森,突然语调一转。 “想必还有一个我必须死的理由吧?二叔和祖母,不是一直想要虞家的家产么?” “我死了,大房便死干净了,虞家以后就是你们说了算了,对吧?” “就冲这个,你们二房,绝对会卖力促成此事!” 虞柔被问的哑口无言。 阮娆冷笑:“真是养一群狗都比养你们一家子强!狗起码还知道感恩!你们这些人,只知道躺在我爹的战功上吸血!吸了血还不忘恩将仇报!说你们是畜生都侮辱了畜生!” 虞柔一下子被这番话激怒了,连恐惧也忘了,反驳道: “祖父这辈子明明最爱的是我祖母!若不是我祖母出身低贱,正妻的位置本该是她的!她为了虞家操劳了一辈子,掌管着府里庶务,与正妻有什么分别?这么说来,我爹也算是嫡子!” “凭什么你们大房就可以袭爵、继承财产,我们二房就只能给些田产庄子当个叫花子打发出去?” “凭什么逢年过节你就可以去库房挑选衣料首饰,我拿了就算是偷?你以为你施舍给我点东西,我就该对你感恩戴德?我呸!那本就该是我应得的!只是被你抢去罢了!” “首饰是你应得的,我的未婚夫也是么?”阮娆反唇相讥。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穿着我的衣裳去勾引裴璟珩!” “若不是看在你当初只有十三岁懵懂无知的份儿上,我绝不会息事宁人!” 虞柔脸色僵了一瞬,随即不以为意的冷笑。 “你以为你端着嫡女的臭架子就讨人喜欢了?裴璟珩一直没碰你吧?到死都没尝过男人滋味,我真替你感到悲哀。” 她越说越得意,咯咯一笑。 “姐姐,难道你不想知道,裴璟珩为什么那么讨厌你么?” “是因为我啊!” “是我告诉他,他不在的三年里,姐姐与四皇子已经情投意合,背后更有大伯的鼎力支持。” “一开始,他并不信,却耐不住我次次在他面前提起。四皇子送给姐姐那么多珍品首饰,还有姐姐出于礼节的回赠,全都成了佐证我的证据,他纵然再无动于衷,终究还是信了几分。” “还有更巧的,就在陛下赐婚之后,大伯曾经单独跟裴璟珩交谈过一次,还跟他达成某种协议,是关于你的……姐姐,你想知道吗?” “想知道,就替我证明清白,让他们放了我,我自会告诉你。” 阮娆闻言,一时间神色恍惚,心中掀起轩然大波。 原本的她谨言慎行,心思全都放在如何让自己变得更完美,更能匹配他,却不知在她不注意的暗处,竟隐藏了那么多算计! 就连她爹,居然也瞒着她,去找了裴璟珩! 她爹一向反对她嫁给裴璟珩,偷偷去找裴璟珩,说的肯定不会是希望他们二人和睦恩爱的好话! 看来前半辈子,她太专注于如何把自己变得完美,却也因此变成了聋子瞎子,对周围的一切毫无所觉,只能被人牵着鼻子走。 这个教训,她会一直记到死! 阮娆揩去眼角因为愤怒溢出的泪,冷声道:“我想知道什么,自会去查,用不着你假好心。”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就在这儿呆着,乖乖等着你应得的报应吧!” “接下来,就是你爹,祖母,整个虞家二房……所有参与谋害大房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虞柔听出她话语中的杀意,一下子僵住,脊背一阵阵发寒。 “你、你究竟想做什么?” 阮娆瞥了眼她面前喝过的汤碗,冷冷一笑。 “我想做什么,都已经做了,你什么阻止不了。” “因为,你马上就要死了。” 第165章 看着他,她心中一片死寂 虞柔顿时瞪大眼睛,声音打颤。 “你什么意思!” “告诉我,做了这么多错事,你可有自责后悔过?”阮娆平静的问道。 “我凭什么后悔!现在我才是侯府嫡女!再也不会有人骑在我头上!”虞柔气急败坏的叫嚷。 “我就知道,像你们这样的人,不会自责,更不会歉疚。”阮娆轻轻勾起了唇,神色讥讽。 “所以,我往你的汤里放了点东西,帮你体会一下那种自责后悔的心痛。” “很快,你就会如万蚁噬心般的痛苦。这种痛苦,会一直持续到你衰竭而死。” “你!你竟敢!”虞柔霎时激动,正要发作,却一下捂住了胸口,面色骤然惨白。 这下,她不信也得信了。 “姐姐,我错了!你饶了我吧!” 求生意识让虞柔瞬间变了脸,扑通跪地,哭着哀求。 阮娆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论起演戏,我还真不如你。瞧这情真意切的,我若不知道你是个什么玩意儿,还真的会信呢。” “你放过我,放过我吧!”虞柔哭着膝行过去,抓住了阮娆的裙摆。 “让我饶了你?可以,你自己将做过的事一五一十写下来,我就给你解药。” 说话间,阮娆将提前备好的纸笔扔到虞柔面前。 “全都写下来,若是漏了一件事,你就别想拿到解药。” 说完,她转身到一旁坐着等了。 虞柔咬了咬唇,赶鸭子上架似的握起了笔。 一刻钟后。 阮娆看着眼前的认罪书,还有上面摁好的手印,满意地点了头,扔下一粒药丸给虞柔,随即走出了牢房,将虞柔的认罪书交给了京兆尹。 “人犯已经认了罪,并且签字画押,府尹大人,还希望您秉公办案,还那些屈死的冤魂一个公道。” 阮娆嘴角噙着笑,意有所指的说道。 “更何况,这件事已经闹大了。今日命案的目击者众多,如何平息众怨,堵住悠悠众口,府尹大人一定得好好掂量了。” 京兆尹小眼睛一眨,顿时想了个通透。 “还请阮老板转告殿帅,请他放心,这事儿下官一定尽心竭力的办好,不会让他失望的。” 阮娆知道他过分解读了,却也没反驳,微微一笑,告辞离开。 刚出了京兆府的府衙门口,一抬头,便见一道颀长挺拔的人影远远骑马而来,看见她,立刻翻身下马,动作行云流水。 阮娆立在那里,眯眼看着朝她走来的男人。 夕阳下,他俊美的脸一如往昔,行走间衣袂微扬,气度出尘,那是再高超的画师都难以描绘的风采。 曾经多少次,即便只是远远瞧上他一眼,即便他的眼神并未落在她身上,她都能瞬间脸红心跳,难以自持。 而如今,她仍是这么远远的看着他,而他专注的目光终于落在她身上,有且只有她。 但她心中,就只剩下一片冰封的湖面,白茫茫一片。 唯一的念头,就是想让他死。 满脑子盘算的都是,如何能快速且隐秘的杀了他。 男人终于在她面前站定,乌沉沉的目光绕着她转了一圈,直到看她安然无恙才卸去了紧张焦灼,转为薄怒。 “若非霍允派人来告诉我,我都不知你今日又偷溜出了府,还办了一件‘大事’。” 光听这语气,就知道他有多生气了。 阮娆却不慌不忙的掖了掖耳边的碎发,淡淡一笑。 “确实办了件大事,抓到了歹徒,让她认了罪,顺带着还帮你查清了表嫂被害的真相。” “表哥,你可得谢谢我呢。” 她看着他,脸上笑盈盈,但那眼睛里透着疏离的冷。 裴璟珩没来由的心脏一缩,像是被谁的手狠狠捏了一下。 不知道是为了她眸中的冷,还是为了她的话。 “你说什么?” “虞柔全都交代了,先前买通车夫杀堂姐,今日又带凶灭了唯一知情人的口。她的认罪书,我已经交给京兆尹了,表哥若有兴趣,进去看就是了。我就先回府了。” 说完,她抬脚就走,与他擦身而过。 裴璟珩回过神,想一把拉住她,却不想她反应迅速的避开他的手,静静一笑。 “先前我的话表哥不记得了?从今后,我与裴家众儿郎只是手足之情。在我心中,表哥跟我的亲兄长一样,所以,也请表哥今后莫要再做出容易引起误会的事,坏了我的名声。” 裴璟珩一下愣住。 阮娆才不管他什么表情,说完便走了,图的就是一个先吐为快。 裴璟珩看着她走远,正要抬脚追上去,却恰好被京兆尹撞见,立刻热情的迎上来。 “下官拜见殿帅!殿帅果然很重视这个案子啊,此番还亲自跑过来,您放心,下官一定秉公办理此案……” 京兆尹嗡嗡嗡说个不停,裴璟珩此时也渐渐回过神。 找了一年多,找不到虞婉,如今真相就在眼前了。 他自然是要看看的。 “把人犯的认罪书拿来。” 等到他拿到认罪书,粗粗浏览了一遍,顿时忍不住呼吸急促起来。 怪不得他翻遍了整个大盛都找不到人,原来虞婉早就不在人世了!原来她真的是死在了汴河里! 阮娆之前的种种怪异举止和言论,竟然都成了谶语! 而他太过自负,从未怀疑过身边的人,因而一直都被木槿蒙骗! 好个胆大的木槿! 好个恶毒的虞柔 裴璟珩漆黑的眸子泛起了冰冷的杀意。 ———— 阮娆与裴璟珩分道扬镳后,并未立刻回府,而是去了松月茶社。 亮出令牌后,掌柜的热情将她请到一处茶室。 “殿下不日就要归来,不知姑娘有何要紧事,可以先同小的说说,回头小的一定转达给殿下。” 阮娆见他说话恭敬诚恳,也不藏着掖着了,大方开口问道:“不知道如今世面上,是否有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地方?烦请掌柜的帮忙引荐一二。” 掌柜的立马就愣了。 “姑娘、姑娘这是……” “您不需要知道理由,只告诉我,这样的地方在哪,价格如何?” 阮娆一脸平静的问道。 仿佛她问的只是今天的天气,而不是哪里有可以雇凶杀人的地方。 第166章 你总是能带给我惊喜呢……我的小福星。 掌柜的见阮娆这么坚持,也不再藏着掖着。 “这样的地方自然是有。江湖之大,门派之多,数不胜数。姑娘无论想找什么价位的,都能找得到。当然,价格越高,办事儿的也就越稳妥。就是不知,姑娘托付的事,是否难办?” 阮娆听懂他这话的意思,于是直截了当道: “算是比较难办,得找个最稳妥的才行。” 掌柜的眸中闪过一丝诧异,迟疑了片刻,这才斟酌开口道: “若说办事最稳妥,那这世上恐怕除了夜枭城,再没有第二个。” “夜枭城?” 阮娆皱眉。 她好像在哪听到过这三个字,但怎么也想不起来。 “夜枭城,是当今世上最神秘的所在,隐藏于地下,却没人知道它的具体位置。” “但是,其门徒之多,财富之巨,势力之广,非常人所能想象。” “江湖上曾有不少人想挑衅,要么找不到地方,要么,有去无还。以至于后来,江湖闻之色变,再没人敢惦记夜枭城了。” “所以,想要让夜枭城里的人办事,得先花费大力气,找到能联系他们的办法才行。” 阮娆听了,却不屑一笑。 “若是真的这么难以联系,他们还怎么做生意?难不成里面的人都不用吃饭?怕是里面的人故意放出来的噱头吧!既能吓唬挑衅之人,同时又能抬高身价,吊足客人的胃口。这城主倒是深谙人心,颇懂经营之道,不去经商真是可惜了。” “还真让姑娘说着了。这夜枭城做的可不只是刀口舔血的生意,人家是真真正正有着四通八达的生意网!” 掌柜的压低声音,煞有介事的说道。 “听说就连柔然、月氏、匈奴几国的王室,都与夜枭城有着生意往来!” “至于姑娘托付的这种生意,对于夜枭城来说根本就是九牛一毛,他们接或者不接,全凭心情,且要价不低。” “若是姑娘不急,容小的派人多加打听进城的入口,若是有了眉目,再去回禀姑娘,您看这样可好?” 阮娆一听,顿时迟疑了。 这夜枭城果真那么难找?她可没那个耐心,更没那个时间一直等下去。 她只想速战速决。 “罢了,他们身价高,又难找,即便找到了,我也不一定出得起他们要的价,不如退而求其次,劳烦掌柜的介绍别家吧。” 阮娆意兴阑珊道。 掌柜的点点头,接着道,“退而求其次,那就是千棠门了,这个便简单了。” “姑娘回去将所求之事写下来,沿街找到牌匾上带有棠花印记的当铺,奉上信物和字条,他们看完,自会将答复写在当票上,告诉姑娘什么时候来赎回信物,带多少银两。” 阮娆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听着倒是挺简单的,就是不知道这千棠门可信守承诺,若是事情办不成怎么说?银子会退么?” 掌柜的笑了笑,“他们可不如夜枭城财大气粗,千棠门做的就是刀口舔血的生意,集结的全是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吞下去的银子,哪里会有吐出来的道理?无论成或者不成,这银子您都要不回来了。” “但姑娘也不必担心,千棠门最重信义,只要接了活儿,便一定会信守承诺,哪怕失败十次百次,他们都会卷土重来,直到完成任务。” 阮娆满意的点点头,问出最担心的问题。 “若是他们不慎被抓,不会供出雇主吧?” “这个姑娘放心,江湖上的规矩,没人敢破坏,否则同行都饶不了他们。” 阮娆这才放心,起身准备离开。 “今日多谢掌柜的,叨扰了。告辞。” “姑娘客气。” 掌柜的笑着将阮娆送出门,转过身,神色顿时变得凝重起来,匆匆折返回了厢房。 原本空无一人的屋子,凭空多出了一人,神态悠闲的坐在桌边,像是刚从画里钻出来的一样,清隽温润,贵气逼人。 掌柜的恭敬行礼。 “主子。” 男人把玩着桌上的杯盏,轻轻摩挲杯沿上残存的口脂,嘴角噙着淡笑。 “你总是能带给我惊喜呢……我的小福星。” ———— 耽搁了半日,阮娆回到府里的时候,宴席早散了。 阮娆准备去春晖堂告个罪,刚走到湖边,迎面却冷不丁撞上一个人。 “去哪了?” 裴璟珩宽厚的胸膛像一堵墙,堵在她面前,带着十足的压迫感。 阮娆后退一步,与他拉开些距离,仰头微笑,十分端庄得体。 “随便逛了逛,表哥找我是有事吗?” 她在笑,眼底却写满了疏离。 那张明艳娇媚的脸上,再找不到一丁点儿对他爱恨嗔痴的痕迹。 他似乎真的,成了无关紧要的人。 裴璟珩心中一空,像是有人在他胸口开了道口子,冷风呼呼往胸腔里灌。 想将她拥入怀中,手指抬起,却又悄然握成了拳。 是他动了取舍的念头在先,又被她听了个正着,此番被她冷待,也算理所应当。 “表哥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长久的沉默后,阮娆率先出声告辞。 “等等。” 裴璟珩喊住了她。 “苍青方才回禀,说找到虞婉的尸首了。要一起去汴河岸边看看吗?” 阮娆一下顿住了脚,眼底忽而起了泪意。 “不去。” “为何?先前,你不是一直惦记着这位堂姐么?”裴璟珩不解。 “我胆子小,堂姐惨遭横死,死相凄惨,怕看了之后,会做噩梦。”阮娆敷衍道。 “该做噩梦的是凶手,而不是你。” 裴璟珩想起那两个人,神色顿时一冷。 “主犯虞柔,已被我判了斩立决,明日午时行刑。” “至于从犯木槿,我原本想将她捉回审讯。却听说她昨晚被秦嬷嬷送去庄子休养,半路遇到了歹人,连人带车坠入断崖,二人无一生还。” “希望这个结果,能够抚慰虞婉的在天之灵。” 阮娆闻言冷冷一笑,指尖揩去眼角的泪,转头看他道: “那我替姐姐谢谢裴大人了。” “不过,光有这两个小虾米偿命,姐姐她可不会觉得抚慰。毕竟,幕后主使们还都逍遥法外呢。” “不如裴大人索性将晋王一同判个斩立决?” 第167章 怨他也好,恨他也好!他只想感受到真实的她 裴璟珩沉默了一瞬。 阮娆捕捉到他嬷眸中片刻的犹豫,勾唇一笑。 “我说笑呢,表哥别当真。” “晋王身份何其贵重,表哥即便大权在握,终究贵不过皇子龙孙。我怎么能让表哥以身犯险呢?”她讥讽的刺了一句。 “没关系,我答应你。”裴璟珩突然开口道。 阮娆一下子愣住。 裴璟珩眸光微蹙,接着道: “会有那么一天的……只是,现在时机未到。” 阮娆回过神来,心中冷笑。 还以为他真的要为了她对付晋王,原来不过是哄她的缓兵之计。 真当她还是以前那个满脑子情爱的虞婉了? 他这糊弄人的话,狗听了都要摇头。 “行呀,那我等着表哥兑现的那一天。” 仰起头,她立马又是一副巧笑倩兮的模样。 “另外,还有一个问题,不知道表哥要把姐姐葬在哪儿?” 阮娆故作天真的问。 “自然是虞家。”裴璟珩看着她。 “以未嫁之女入葬。” 阮娆心中顿时悲怆愤懑。 未嫁女? 那她付出的两年青春算什么? “虞家大房被划出族谱,连我大伯和堂兄都不能葬入祖坟,姐姐难道就能葬回虞家了?裴大人,你未免太天真了!”阮娆出言讥讽。 裴璟珩却一脸的郑重其事。 “虞家大房会被迁回族谱的,你大伯和堂兄,我也会让人把他们重新归葬虞家。大房的一切也终究回回到大房手中,我会替把该拿的东西拿回来,算是我的一点补偿。” 阮娆听了,简直要怒极而笑。 补偿?偿命还差不多! 猫哭耗子假慈悲! “裴大人此举是何用意,阮娆怎么看不懂呢?为何宁愿费这么多事,也不肯将我姐姐以裴家长媳的身份葬于裴家?你想没想过,这之后,悠悠众口会如何编排她呢?”阮娆冷笑质问。 “她生前不曾得到你的关爱,死后,竟连名分也要被剥夺了么?你裴家的一抔黄土就那么金贵吗!” 她嘴上笑着,眼中藏着的冷意却直往人心上扎,极尽讥讽轻蔑。 裴璟珩看着她嫣红的小嘴一开一合,吐出一连串的话,一股没来由的心慌烦闷陡然升起,忽然长臂一伸,将人扣在怀中狠狠吻了下去! 怨他也好,恨他也好!他只想感受到真实的她!而不是一个冷漠疏离的壳! “唔!唔唔!” 阮娆拼命的打他,踢他,掐他,像只被踩了尾巴瞬间发飙的猫儿。 直到被咬住的唇舌弥漫出一股铁锈味,裴璟珩这才低笑一声,松开了她。 他垂眸看着她,谪仙般的清俊容颜被夕阳晕染了一层暖光,神色平和且专注。 “我不曾真正与虞婉成婚。” “原本,我想将她送到平安的地方,以兄长之谊,送她另嫁。” “我与她的以往种种,我会选择合适的时机,向所有人澄清。” “此生,我只有一个妻,一个名正言顺的结发之妻,而非续弦填房。我不想让你在名分上受委屈。” “关我什么事!”阮娆恨恨推开他,却被他一下抱得更紧。 “自然跟你有关系。” “我既然已经选定了你,断没有再更换的道理。” “你既然先招惹了我,也断没有半途而废的可能。” 阮娆冷笑,“是吗?我怎么记得,裴大人向二位公子提出要放弃娶我呢?裴大人莫不是失忆了?” 裴璟珩唇线微抿,眸中滑过一丝歉疚。 “我承认,那时我确实是在权衡,如果你的存在会让我们兄弟生出嫌隙,我……是否该放弃。” “可一但问出口,我心里瞬间便已有了答案——我不想放手。” 他眸子看定了她,郑重的掏出凤钗,重新插进了她的发髻间。 “只有弱者才会做选择,而我,两个都要!” “你两个都要,也要看我答不答应!” 阮娆神色发冷,一下拔了凤钗就朝湖水扔去! 裴璟珩脸色一变,立刻跃身去接,一转头,阮娆已经跑没了踪影。 双脚落在地上,他的心却还在不停往下坠。 生平第一次,他感到了挫败般的无能为力。 略站了站,裴璟珩也转身离去。 原地空无人一人。 一阵风吹过,吹拂不远处的树丛枝叶,露出少年一双泛着血丝的眸子,小兽般满含愤怒和震惊。 他的手指狠狠扣进树干里,留下几道血痕,遽然离去。 ———— 汴河岸边。 破败的麻袋早已千疮百孔,露出里面一具森森白骨。 凤钗,荷包,衣裙,只有这些鱼虾不啃的身外之物,才能证明这具尸首的身份。 虞婉。 裴润跪在地上,手里捧着那些早已泡变形的遗物,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究竟是怎么回事? 虞婉明明还活着!阮娆就是虞婉!他不会认错的! 可是为什么,眼前竟然多出一具她的尸首! 为什么,她背地里还要喊虞婉为姐姐? 究竟是他弄错了,还是另有隐情? “三公子,您、您这是做什么?” 苍青一脸懵的看着裴润。 他们早就奉命开挖河底,从汴河上游挖了多日,一直毫无所获。 今日主子去了趟京兆府,回来命他们在码头下游搜寻,果然看到河底半埋着一个破麻袋,从窟窿里飘出一缕女子的长发,水草一般飘荡。 那场景,说不出的渗人。 于是他们把麻袋小心弄到了岸上,等主子前来亲自查探。 没想到主子还没来,倒是等来了三公子,红着眼睛跑过来,二话不说就撕开麻袋开始翻看,跟魔怔了似的。 “三公子,您别翻了,这骸骨在水里浸泡久了,哪儿哪儿都是酥的,万一弄坏了什么,主子是要拿我们问责的。” 裴润跪在地上沉默不语,半晌,终于站起身来。 “别说我来过。” 扔下一句话,他匆匆转身走了。 苍青纳闷的看着他走远,又转头看了眼尸首,粗粗一扫,还好,里面什么东西都没少。 而此时,走远的裴润,背对着所有人,缓缓摊开手掌心。 昏暗暮霭下,一节指骨静静躺在手心,泛着惨然的白,鬼气森森。 裴润面不改色,将之贴身放在了衣襟里,漆黑的眼眸蒙上一层暗影,不知在琢磨什么。 第168章 姐姐别走,我一个人……害怕。 阮娆去了春辉堂告罪,却发现裴老太太正在为秦嬷嬷和木槿身亡的事情自责。 “我若不准她的假,她们母女俩也不会死……造孽啊!” 二夫人卢氏也在,跟着装模作样的自责道: “这光天化日的,谁能想到会有歹人劫道的呢?好在马车失控,坠下山崖,她们二人没落在歹人手里,也算是个干净死法。这是她们的命,母亲可切莫太过自责了。” 裴老夫人拿帕子沾沾眼角,依旧难以释怀。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要把人送到庄子上呢?这主意究竟是谁出的?” 卢氏脸色一僵,讪讪道,“那木槿犯了大错,又被打烂了半边身子,放在府里只是平添晦气。媳妇也是一片好心,怕她会冲撞了母亲的福气……” 裴老夫人叹了口气。 “说一千道一万,终究她们是因我而死,这福气冲不冲撞的,也无甚紧要了。如今之际,只能把她们身后事安排好,也算全了这几十年的情分。” “母亲放心,儿媳都安排妥了。” 卢氏笑着说完,视线便落在门外站着的阮娆身上。 “哟,娆丫头这是打哪儿回来了?你沁姐姐忙的脚不沾地,你倒好,半日都没见着你人影。” 阮娆微微一笑,迈进门来。 “阮娆铺子里有事,因而离府半日,事出突然,没能及时报备,让姑姥姥和表舅母担心了。” 卢氏不满的撇了撇嘴,“铺子里的事,能有老太太的寿宴重要?你倒是轻松洒脱了,把什么都扔给你沁表姐,怪不得她今日回去,一直嚷着肩酸背疼,动都不想动。” 说完,她看了眼裴老夫人。 “行了,既然沁儿不适,你就回去多照看着点。去吧。” 裴老夫人没心情听卢氏替自己闺女邀功,摆手让她走。 卢氏不情不愿的行礼退下,擦身而过之际,阮娆突然笑盈盈的低声道: “让舅母费心了,多谢。” 卢氏转头,正好与阮娆看穿一切的目光对上,顿时心头一跳,一句话没说,急匆匆走了。 卢氏走后,阮娆陪着裴老太太说了会儿话,眼见她郁郁寡欢,于是提议道: “姑姥姥不是喜欢上次给您梳头的嬷嬷么?您只知道她手巧,可知道她原本是伺候谁的么?正是原先的表嫂。表嫂可是吃她的奶长大的呢!” 裴老太太顿时惊讶,“竟是婉儿的奶娘?我说怎么看着有些面熟,一时间竟没能认出来。” “虞家大房出事,她们一家也被赶出了虞家,在外操劳奔波,难免苍老了些,也难怪姑姥姥认不出来。”阮娆叹息。 “您若是不嫌弃,我便让她隔三差五来府里给您梳梳头,解解闷可好?” “那我可求之不得。”裴老太太终于露出笑脸来,无不欣慰的拉住了阮娆的手。 “好孩子,还是你知道如何宽慰我的心。” 阮娆笑了笑,“姑姥姥这么疼我,娆娆自然要尽一份心。” “你若真想尽心,就赶紧进门,好让我老婆子有个盼头。”裴老太太笑得无比慈爱。 阮娆脸上的笑僵了僵,故作羞涩的低下了头,心中却在暗道: 对不起老夫人,把阿嬷送来陪你已经是我最大的补偿。 因为,我已经下决心要杀了裴璟珩。 成婚,更无可能。 ———— 阮娆在春晖堂用过晚饭,和芳菊一起伺候老夫人睡下,这才回自己院子。 天已经黑透,一轮月细如弯钩,光线暗淡。 也正是因为这样,路过逐月阁时,阮娆轻易就察觉到了里面的火光。 想起上次在这儿发生的事,她想也不想,径直推门而入。 果然,少年一袭白衣,正蹲在树下往火盆里扔元宝。 “小润?你怎么又来这儿烧纸?小心被人看到!” 阮娆边说边走近他。 火光映着少年低垂的侧脸,浓密纤长的睫毛缓缓眨了眨,瞬间溢出一滴晶莹的泪珠。 裴润仰起脸,眼睛红红看向她。 “姐姐……” 阮娆一下愣住,“你哭了?” “出什么事了?” “我今日看到了嫂嫂的尸首……太惨了……她死的太惨了……” 阮娆瞬间喉头干涩,垂眸问道: “是么?一定……吓到你了吧。” “不,我只觉得心疼。” 少年黑琉璃似的眸子跃动着火光,一眨不眨的看定她,不想放过她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 “我一直在想,她一个弱女子,突然被人装进麻袋扔进河里,该有多么恐惧。” “她孤零零一个人躺在河底,在黑暗中渐渐死去,又该是多么绝望?” “她的英灵飘浮在水中,找不到回家的路,看着自己的尸首日复一日被鱼虾啃食,她该有多么的痛苦?” “她那时,不过才是个刚满十七岁的姑娘!她是那样的善良,那样的美好,这世上不会再有比她更赤诚更纯洁之人!她不该是这样的下场!” “若我知道是谁把她害的那么惨,我一定千倍万倍帮她讨回公道!” “够了!别说了!” 阮娆突然出声呵止,呼吸不稳,尾音带着哭腔。 “姐姐,你怎么也哭了?” 少年缓缓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微微低头。 “我的话,让你感同身受了,对么?” 他的语调很轻,带着点诱导的意味。 火光在一侧映照,他漂亮的眉眼一半融于火,一半隐入暗,像是黑夜里惑人的妖魔。 阮娆一下看愣,直到他伸出微凉的指尖,轻轻揩了揩她的脸颊。 阮娆这才回神,抬手一摸,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满脸是泪。 “我、我是被烟呛的。” 她尴尬的转身擦泪。 “垂花门一会儿要落锁了,你赶紧回去吧!” 说完,她就要落荒而逃。 一双修长臂膀从后面突然抱住她。 少年身上淡淡药草香瞬间将她笼罩。 他的呼吸喷洒在她后颈处,温温微热,小心翼翼的问道: “姐姐别走……陪陪我,好么?” 阮娆努力压下喉间涌出的酸涩,尽量用最平静的语调道: “小润,别这样。” “天真的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说完,她努力想挣开他的手臂。 少年却并不肯松手,只用温软的声音再次哀求。 “姐姐陪我进屋找一本书,好不好?” “这几日我母亲旧疾复发,食不下咽,我记得嫂嫂曾经亲手抄录过一些药膳偏方,编纂成册,名为《药食录》。姐姐能不能陪我把它找出来?” “不会耽误你很久的,我一个人……害怕。” 阮娆一下停止了挣扎。 第169章 可是你忘了,弟弟也是男人,也会长大! 屋里亮起了灯烛,一切跟上次来,并没有多大变化。 “嫂嫂这里的藏书太多,姐姐,咱们分头找,你找那边,我找这边。” 阮娆点点头。 其实裴润要找的那本手抄卷,就在靠墙那排书架上。 不一会儿他就能看到了,她压根不用翻找。 阮娆漫不经心的随手捡起一本掉落的书,放回书架上。 少年站在不远处,余光一直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许久之后。 “姐姐,我这边没有,你那边可有找到?” 裴润的声音从书架后传来。 阮娆顿时眉头一皱。 没有找到?怎么可能? 她自己放的东西,怎么可能会记错? “没有吗?你再找找。” “真的没有,我都翻找了好几遍了。”少年一脸笃定。 阮娆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只好走了过去。 “我帮你找,找到就赶紧回去吧。” 裴润点点头,站在那里不动。 “看我做什么?你把这一层好好找一遍。” 阮娆指着另一端,企图支开他。 裴润十分听话的走到了一边。 阮娆见他没注意,径直往最里侧的书架找,很快抽出一本来,书皮还用锦缎包了边。 “找到了,药食……” 阮娆一转身,却发现少年不知何时站在她的身后,近在咫尺。 他的目光晦明难辨,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失声低笑起来。 “你笑什么……啊!” 阮娆正纳闷,却冷不丁一下被他紧紧抱住! 他低头埋在她颈侧,似贪恋似依赖,哑着声音道: “我果然没有认错!虞婉姐姐!” 阮娆心头突的跳乱了一下。 难道被他看出来了? “你在说什么胡话?放开我。” 阮娆一脸惊慌,拼命往外推他。 “我没有说胡话!你也不必再伪装!”少年莫名有些激动,红着眼眶道。 “我原本以为你只是用秘法换了一张脸,没想到,今日居然见到了你的尸身!那一刻,我真怀疑是自己认错了人!你知道,我有多绝望吗?” 阮娆惊恐的看着他。 “小润,你别这样……” “果然,你不知道,因为你从来不曾相信过我对你的情意!” 说话间,他一下扯松了自己的衣襟。 一条红绳穿着的森森指骨,赫然戴在他脖颈上! 阮娆一下子呆愣住! 那抹惨白,即便火光都无法将其温暖。 “这截弯曲指骨,你眼熟吗?” “你曾经跟我说过,自己的小指,是为了成为京城第一才女累弯的。” “可那时候我看的纤纤玉指,今日就成了装在破麻袋里的一堆骨头!你知道我当时心中有多痛吗?” “姐姐,你告诉我,你究竟经历了什么?” “究竟是谁对你下此毒手!” “告诉我,好不好?” 少年咄咄逼问,一时间,阮娆似乎看到无边黑水涌漫过来,将她口鼻淹没,拉她坠入无边黑暗,无数鱼虾朝她撕咬而来! “啊——” 她突然抱着头尖叫,崩溃痛哭。 少年立刻拥紧了她。 “不要怕,姐姐,不要怕。” “从今往后,你再不会是一个人。” “我会一直陪着你,陪你做你想做的事。” “你不是想杀裴璟珩么?我帮你。” 少年声音轻柔如羽毛,却有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偏执。 “或者干脆,让整个裴家为你陪葬,好不好?” 阮娆一下从情绪中惊醒,满脸不可置信的抬头看着他。 “小润……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少年微微一笑,笑的人畜无害。 “知道啊。” “可谁让我其实只是个野种呢。” “裴家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 阮娆霎时惊愕。 “你、你说什么?” “很荒诞是么?”裴润毫不在意的一笑。 “我也觉得挺荒诞的。” “但这是母亲亲口告诉我的。” “我不是裴家血脉,我生身父亲,只是个卑贱的车夫。这是她对父亲的报复。” 阮娆只觉得头顶一阵天雷滚过。 “什么!三老爷他、他知道这件事吗?还有老夫人……” “嘘——”裴润竖起一根指头。 “父亲自然是怀疑的,但不等他回京调查,便在我出生那日,半道遭山匪截杀了。” “所以,这世上除了我和母亲,再没有人知道了。” “姐姐要替我保密哦。” 阮娆半天没有缓过神。 “姐姐不必这么吃惊,高官显贵之家,哪处内宅是干净的?” 裴润轻笑一声。 “现在我把我的秘密给了姐姐,作为交换,姐姐是不是也可以把你的秘密告诉我了?” 阮娆迟疑了下,垂眸道: “我最大的秘密,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还让我说什么?” “可我就是想听姐姐亲口承认。”少年不依不饶。 阮娆闭了闭目。 “是,我是虞婉。” “除夕夜,你大哥把我扫地出门,结果木槿和车夫被虞柔买通,将我送到晋王的船上,然后,我被人沉入河底。” “上天垂怜,让我借尸还魂,以一个十四岁少女重新活一遍。” “你……怕么?” 裴润没说话,忽而更加用力的将她抱紧,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我怎么可能会怕?” “你不知道,我有多欢喜你能重新站在我面前!” 阮娆沉默良久,轻轻道: “谢谢你,小润。谢谢你还记得我。” “要说谢,该我谢谢你啊,姐姐。”裴润低声呢喃。 “谢谢你没有在我生命里消失,又重新给了我光亮。” “你放心,那些伤害过你的人,我会帮你一个个全都清除掉。” 阮娆立刻摇头,断然拒绝。 “小润,无论我要做什么,那都是我自己的事,我不需要你帮忙,更不希望你牵扯进来。” “姐姐这是知道了我的身份,嫌弃我,要和我划清界限了吗?”裴润故作一脸受伤。 “不是,你还小……” “别忘了,你我现在是同岁。” “我现在对你说的话,并不是弟弟对姐姐的仰慕,而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 裴润忽然拉着她的手,摁在他的心上。 “三年了,我始终埋藏于心底,今天终于可以当面对你说出来。” “我喜欢你。” “余生,可不可以就让我陪着你走完?” 阮娆下意识就要拒绝,却被他眼中的祈求渴盼所震撼。 少年一脸虔诚,眼眶微红,目光透着紧张不安,似害怕再次被遗弃的狗狗一般。 阮娆叹了口气。 “小润,对不起,在我眼中,你始终都是弟弟,我也只能把你当弟弟。” 她轻轻推开了僵立住的他。 “太晚了,你也该回去了。” 少年立在她身后,眼眸渐渐染上了阴霾,冷冷一笑。 “只能把我当弟弟?” “可是你忘了,弟弟也是男人,也会长大!” 话音落,阮娆一下被他攥着手腕抵在书架上! 少年气势汹汹朝她吻了下来! 阮娆偏头躲过,少年的吻落了个空,微微一怔。 “为什么?大哥这样对你的时候,你就没有躲?” “你难道还爱着他?” “我没有。”阮娆一把推开他,神色微冷。 “我躲不开,是因为他的力气很大。” “撒谎。”少年定定看着她,眼角红红的。 “你可以不接受我,但是你不可以再喜欢他!” “他把你害成那样,难道还不够吗?” “我都说了不是!”阮娆心中莫名生出一股烦躁,说不清,干脆懒得说。 僵持间,就听院中传来一道清冷的男声: “你们两个在这里做什么?” 第170章 冷不丁被一双大手捂住嘴拖了进去! 二人循声望去,一眼就看到了立在门口的男人。 裴璟珩同样朝他们看来,深不见底的漆眸中,荡起彻骨寒意。 阮娆知道这个人吃起醋来会是多么可怕,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和裴润拉开距离。 哪知道,裴润却误以为她害怕,一下将她护在身后。 裴璟珩眸子眯起。 “府里已经落了锁,你不呆在自己院子,跑来后宅成何体统?” 裴润一脸镇定的反问,“大哥不也来了内宅么?” 裴璟珩顿时眸光微蹙。 印象中那个安静乖顺的三弟,似乎突然变了个模样。 “天色晚了,快些回去。” 裴润没有动,阮娆却不想多呆,低头赶紧离开。 擦身而过之际,阮娆只觉得自己的脸都要被他盯出来个窟窿,脚下愈发急促,很快出了院门。 两兄弟的目光,不约而同聚焦在她消失的地方。 “大哥看不出来么?她很怕你。”裴润率先开口,先发制人。 “既然她无意,大哥何必再强人所难?不如趁早放手。” “这话你是替她说的,还是替你自己说的?”裴璟珩不答反问。 “都有。”裴润轻轻一笑,“我对她的喜欢,不比大哥的少。” “大哥说过,各凭本事,公平竞争。希望大哥能说到做到,别再用什么不光明的手段逼人就范!” 裴璟珩点点头,“好,公平竞争。” 说完,他掉头离开,走出院子。 “去把寂无喊来。” 裴璟珩淡淡吩咐。 苍青领命而去。 不多时,寂无便带着浑身酒气进了清思筑。 “大晚上喊我来作甚?” “三叔。小润也想要她。” 裴璟珩一句话,顿时让寂无酒醒一半。 “他当真对那个丫头动心了?”寂无的声音瞬间沉了下来。 “你们兄弟二人真要相争?” “论起先来后到,是他要跟我争。”裴璟珩淡淡道。 寂无叹了口气。 “我是实在不想看到你们兄弟相争!” “澈儿,看在他是弟弟份上,能不能让给他?反正你就算娶了,也没办法圆房……” “咔嚓。” 裴璟珩手里的杯盏顿时碎裂成几瓣,抬眼看着他。 “三叔这是要故技重施么?我可没有父亲那般大度。” 寂无顿时老脸一红,讪讪没再说话。 裴璟珩接着道: “我请你来,不是让你替小润当说客,而是为了公平竞争。” “我身上的禁制一日不解除,这竞争就算不得公平。” “不知先前拜托三叔的事,可准备好了?” 寂无一听,神色顿时有些迟疑。 “是准备好了,只是……那法子剑走偏锋,凶险异常,你真的要试?” 裴璟珩褪去外衫,敞开衣襟,露出结实的胸膛。 “我意已决。” 寂无再次叹息一声,打开了药箱,取出一个密封的罐子和一把尖头弯刀。 “忍着点。” 弯刀在火上淬过,划开胸口的肌肉。 裴璟珩面无表情的低头看着,像是感觉不到疼。 鲜血不断涌出,滴入罐子里,很快,里面便游出几条纤细如线的虫子,钻入伤口中。 “这噬心蛊虽然可以破除禁制,但也会不定时发作,让人心痛难忍,尤其是能放大你心中的负面情绪,让人生不如死。” “今后,你可得悠着点,万不可大悲大喜……” 蛊虫入心,不亚于锥心之刑。 裴璟珩紧咬牙关,额角青筋凸起,晶莹的汗滴不断渗出,滑落脸庞。 寂无看的满脸心疼。 “蛊虫刚入体,还需要慢慢磨合,过段时间才能生效。这几日你就安心养着吧,唉。” 他叹气嘟囔,“裴家祖坟到底有啥问题,怎么老生出痴情种?” ———— 一夜过去,阮娆同前两日一样,去春晖堂请过安,便等着客人上门。 今日是寿宴的最后一天,宴请的都是裴家结交的人脉,还有朝中同僚。 裴沁累了两日,到底是扛不住了病倒了,所以今日就由阮娆来接待女眷。 幸好,一年中朝中官职变动不大,阮娆不需要管家引荐,也能认得个七七八八,不至于闹笑话。 至于脸生的,她就多看几眼,暗暗记下来,省的出错。 宴会的流程还是同前两日一样,喝茶叙话,观戏赏景,开宴吃喝。 阮娆陪在老夫人身边应酬,忙的脚不沾地,连口水都不敢多喝。好不容易等开了宴,阮娆让红玉盯着宴席,自己则匆匆去解决了内急问题。 从恭房出来,阮娆又匆匆回宴席,路过一处假山时,冷不丁被一双大手捂住嘴拖了进去! “唔!” 阮娆霎时浑身紧绷,下意识捋起袖子打开了镯子上的机簧! 哪知身后之人反应更快,一下扣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嘴,阮娆顿时再无法动弹。 “嘻嘻——妹妹别挣扎了,阿翘可是江湖高手,你没有武功,打不过的。” 一声轻笑传来,阮娆惊觉这假山里还有别人,睁大双眼努力适应眼前黑暗。 假山深处的昏暗中,一个女子剪影慢慢显现,背对着光,莫说看清脸,便是身上穿的衣裳都看不清颜色。 看来,她们是有意选在这里,目的就是不暴露身份。 “幸会啊妹妹。义父传话,让我来看看你的任务完成的怎么样了。” 阮娆顿时心头一跳。 竟然是阮孝廉的人! “妹妹如今可真是混的风生水起啊,一个留仙台就让你名利兼收,又认了安郡王做义兄,真是什么好事儿都让你占了。哪像我们,天天困在巴掌大的院子里,连门都出不去,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说话间,她低头看到了阮娆腕上的镯子。 “瞧瞧,美人就是美人,就连义父也偏心你,竟然将千机镯也给了你傍身。真是好生让人嫉妒呢!” 她阴阳怪气的说完,哼了一声。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妹妹这般好姿色,怎么到现在还没能拿下裴世子呢?” “究竟是裴世子不行,还是你阳奉阴违,有了别的打算?” 话音落,她伸手过来,大力捏开阮娆的嘴,滴了几滴甜腻的液体。 阮娆一下就品出来,这是最烈性的媚药,鹊桥仙。 “既然妹妹迟迟不肯动手,姐姐就只好推妹妹一把。” “义父说了,若是再没起色,就要执行家法了!希望妹妹能好自为之。” “喏,这是你这个月的极乐丹。” 一枚丸药再次被塞进她口中。 阮娆顺从的含在口中,乖巧点头。 女人似乎被她的乖顺态度取悦了,咯咯一笑,“行了,我的任务也完成了,剩下的就看妹妹自己发挥了。” “一会儿我让人把他引过来,妹妹可要卖点力呀~” “哈哈哈哈~” 身后一股大力推搡,阮娆一下扑倒在地,再抬头时,二人已没了踪影。 她赶紧将压在舌下的极乐丹吐出来,放进荷包里的瓷瓶中,又吞了一颗清心丸,延缓鹊桥仙的发作。 镜花水月阁有鹊桥仙的解药,只要她回院子,这个毒就能解开。 但她刚要迈出假山,忽然又改了主意。 或许,这是个绝佳的时机。 她要不要将计就计,赌一把? 第171章 他动情了—— 裴璟珩正陪同镇国公宴客,突然苍青匆匆而来,耳语了句,裴璟珩顿时脸色一变,放下了酒盏,招呼没打一声就离了席。 出了前厅,苍青才将字条拿出来给他看。 只见上面写着,“后花园假山,不见不散。娆字。” 裴璟珩一下将字条揉成齑粉。 “这不可能是她写的。” “她一定是出了事。” 说完,他身影一闪,用轻功飞去了后花园。 后花园的假山群零零星星,裴璟珩挨个儿找去,最终听到了一处假山里传来类似猫咪哼唧的微弱呻吟声。 他人刚踏进去,一双绵软的身子便迎面扑倒他怀中,声音似无助,似渴求。 “大人……” “究竟出了什么事?”裴璟珩摸到她发烫的脸颊,立刻意识到不对劲。 阮娆费力的掏出荷包里的瓷瓶,“极……极乐丹……” “阮孝廉派来的……” “是……兵部侍郎……续弦夫人……” 虽然什么都看不清,但好在她对脸生的女眷都多观察了几眼。 方才被喂药时,她闻到那女人袖口有鸡血藤的味道,一下就筛选出来了那人是谁。 “我知道了,别说话了。我这就带你去找寂无要解药。” 裴璟珩将她打横抱起。 “我中了媚药……不要……不要被人看见……” 她无助的揪着他的衣襟,埋头缩在他怀中,像只瑟瑟发颤的小猫。 裴璟珩只觉得心中一阵发软,情不自禁低头吻了下她的发顶,抱着她迅速飞离了此地。 若要避开人,只有去清思筑。 片刻之后,房门一下被撞开,裴璟珩抱着阮娆,一路走到了冷汤池,将她放了进去。 “冷水可以抵消一部分药性,你在此等着,我这就去找寂无拿解药。” “别走……” 柔荑勾缠着他的衣袖,不肯放手。 少女在水中努力踮脚站起,湿透的衣裙贴在身上,勾勒出令人血脉偾张的曲线。 裴璟珩呼吸顿时沉了几分。 “我去去就回……听话。” 说完,他扯开袖子,匆匆离开。 浴房的木门被合上。 阮娆眼神一下子恢复了清明,皱眉想了下,心一横,拉开了衣带…… 药房里。 寂无将解药交给裴璟珩,不断叮嘱道: “这解药能解八成的媚药,但不一定对她有效。” “你昨日刚种了蛊,稳妥起见,今日还是不要……咳嗯,你反正悠着点。” 裴璟珩蹙眉朝他看了一眼,“三叔莫非觉得我会趁人之危?” “我将解药给她,便会立刻出来。” “三叔有这闲工夫,不如多想想怎么做出极乐丹的解药。” 说完,转身走了。 “哼,你要能立刻出来,老子跟你姓!”寂无不忿嘲讽,突然回过神,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 门再次推开,然而偌大的水池中,只飘浮着衣裙,却空无一人。 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阮娆!” 裴璟珩一下跳进了水池,溅出好大的水花。 “阮娆!” 他目中闪过惊慌,头一次乱了方寸。 身后似乎传来响动,还没等他转过身,一双纤柔的手臂便从后攀上了他的脖颈,柔软芬芳的少女胴体从后面贴上了他的脊背。 温热绵软的触感无比清晰的传来,裴璟珩的呼吸滞了一瞬。 “大人……我好热……好难受……” 她喘息着,黏缠的嗓音软成一缕烟,如同羽毛轻轻搔过,搅的他心绪不稳。 裴璟珩压抑着内心那突然生出的陌生悸动,抓起水面漂浮的衣带,蒙住了自己的双眼。 若在以往,他完全不会多此一举,但此时此刻,他对自己的定力已然没了信心。 蒙上了眼,他手臂后捞,一把将人揽到身前。 “解药。” 他掏出瓷瓶摊在手心。 “热……好热……” 少女无意识地呢喃着,贴着他的胸膛,身子乱扭。 即便闭着眼,裴璟珩也能用感官,清晰的描摹出眼前的盛景。 陌生的情潮瞬间涌入四肢百骸,他的呼吸顿时乱了。 手里的瓷瓶一下没拿稳,噗通一声落入水中。 “呜……解药……” 少女一下子从他身前滑入水中,低头在水里扑腾乱找。 裴璟珩无奈一把将人捞起,同时将解药捞了起来,随即塞了一粒药丸进她口中。 哪知少女并不领情,一下吐了出来,“呜……好苦……” “良药苦口,你还想不想解毒了?”裴璟珩声音喑哑,语气几分无奈,几分宠溺。 少女没说话,脑袋抵着他的胸口,不停地摇头,像是乱蹭的小狗似的,弄得他心口酥痒难耐。 裴璟珩咬了咬牙。 再待下去,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情来。 他当机立断,取出一粒药塞进自己嘴里,扣着她的后脑勺,低头吻了下去! “嗯……” 唇齿交缠,柔软的唇如最娇嫩的花瓣,任由他肆意采撷。 少女顺从的闭上眼,顺势环住了他的脖子。 她的乖巧配合,无疑是让人更进一步索取的无声邀请。 心中有什么一下子被点燃了! 裴璟珩呼吸急促,擒住少女的下巴轻轻一捏,舌尖便轻而易举的长驱直入,用一个深可及喉的吻,迫使她将药丸吞下。 而后,他像一只急于宣誓领地归属的凶兽,不停地巡视扫荡着自己的领地,一寸一厘都不肯放过。 很快,他不再满足于眼前,领地的范围逐渐扩大,从唇角到耳垂,从颈侧再到肩窝…… 阮娆被男人修长结实的臂膀托着腰,无助的仰面半浮在水面上,半眯的眼眸悄然睁开,透着难得的清醒。 她能感受到他逐渐失控的呼吸,越来越剧烈的心跳,如疾雨般的密集。 灼热的唇舌在她锁骨上流连不去,反复描摹,继而渐渐向下,有种不可思议的温柔爱怜。 他动情了。 谁能想到,原本冰冷禁欲不染尘埃的裴大人,竟然会有像狗一样情难自持的时候! 她不过是脱了外衫,扭了几下,他便受不住了,真是可笑! 真想看看他待会儿被泼冷水的精彩表情。 阮娆眸中迸发恨意,主动攀着他贴上去,在他耳边喘息呢喃—— “嗯……殿下……” 细如蚊讷的一声,却如炸雷一般落在裴璟珩耳中! 情到浓处,却遇当头棒喝! 胸中霎时泛起钻心之痛! “我是谁?” 他声音阴沉沉的问道。 “阮娆,你把我看作了谁?” 男人突然扯下蒙眼的衣带,黑冰似的眸底似有怒意翻涌,一下将她抵在身后的石岸上! “回答我!!” 第172章 看清楚,现在吻你的是谁! 阮娆杏眼半阖,媚态迷蒙,装作意识不清,实则是在静静欣赏裴璟珩此刻的神情。 看到他气成这样,她心中说不出的畅快。 想要报复的恶趣味再次占据了上风。 阮娆朱唇微启,故意溢出几声呻吟轻喘,将三分药性演成十分的意乱情迷。 “嗯……别这样……殿下……” 握着她肩膀的手陡然用力收紧。 裴璟珩幽邃冰冷的双眸泛起一点红,额角青筋绷起,有种说不出的沉郁阴鸷。 “你给我看清楚,现在吻你的是谁!” 他低头,一下堵住她的唇,狠狠吮吻! 舌根儿瞬间传来麻痛感,那凶狠劲儿,简直是要把她生吞下去! 这人疯了吧! 阮娆呜咽不已,不停的捶打反抗,心中暗骂。 裴璟珩骤然着松开她,眸子凝着冰。 “看清了么?现在吻你的是谁!说!” 阮娆舌头都是麻的,一时间根本说不出来话。 裴璟珩却只当她仍不清醒,眸光一沉,突然抱着她沉入水中! 阮娆猝不及防被拖入水中,根本没能来得及换气,一张嘴,一串气泡升了上去,咕咚咚喝了两口水。 男人的唇赶紧贴了上来,一边给她渡气,一边肆无忌惮的碾磨她的唇。 阮娆这下连挣扎都顾不得了,求生欲让她攀紧了他的肩,仰着脖子急切的想浮出水面。 他的吻便顺势落在她的颈侧,一路滑向肩窝,锁骨,带着噬咬的劲儿,在她雪白的肌肤上落下斑斑红痕。 该死的! 他是想咬死她么? 阮娆睁眼看着埋头在她胸口疯狂掠夺的男人,悄然拔下了头上的发簪。 那日听到的秘密,她一直记得。 他修习邪功,动情之时,就是猎杀之机! 成败在此一举! 她眸中突然迸发狠意,没有半分迟疑,一下朝裴璟珩的喉间刺去! 习武之人的警觉,让裴璟珩本能侧头一躲! 锐利的簪尖擦过他颈侧肌肤,留下一道长长的划痕,鲜血瞬时涌出,氤氲在水中。 阮娆心头一惊。 为什么?他不是内力反噬么?怎么竟然还能躲开! 裴璟珩于水中缓缓抬眼,黑漆漆的眸里没有了光。 只有不断翻涌的无边的阴暗。 阮娆立刻毛骨悚然,赶紧一脚蹬开他,浮出水面,喘着气拼命往池边游。 身后突然传来破水声。 阮娆心跳剧烈,头也不回的攀上了池岸,手脚并用往上爬。 下一刻,脚踝突然一紧,一股大力将她重新拉入水中。 阮娆心中警铃大作。 “别过来!” 她迅速转过身,闭着眼拿簪子乱刺,想将他逼退。 然而男女之间的力量悬殊太大。 簪子一下被夺走,她的两只手腕轻易被男人单手捉住,举过了头顶。 阮娆惊恐的仰起头,三千青丝如瀑布散落,贴在曼妙的腰线蜿蜒流淌,半遮半掩的遮住了松散小衣下的春光。 男人带着压迫感的目光一寸寸在她身上扫过,就连水中若隐若现的修长双腿都没有放过,像是帝王巡视着自己的疆土。 “清醒了?”他声音粗粝低沉。 “禽兽!你不许碰我!快放开我!” 阮娆急中生智,装出一副保全清白的烈女模样,试图将她真正的杀人意图掩盖过去。 裴璟珩被她坑的有些惨。 一向不染尘埃的清高贵公子,此时浑身湿透,颈侧划出好长一道口子,仍不停的往外渗血,染红了他半边脖子。 但他却感觉不到疼死的,垂着眸子不断把玩那根发簪。 簪尖被磨得十分锋利,一看就是下了功夫的。 他指尖轻捻着簪子,忽而极低的轻笑一声。 “准备的这么充分。” “你就这么想杀我?” 语调很轻,但阮娆却听出危险的味道。 还没等她开口辩驳,只见裴璟珩一把扯去腰带,褪去外衫,露出赤裸精壮的上半身。 坚实的胸膛随着呼吸起伏不定,心口位置更有一道还未愈合的伤疤,泡了水的皮肉外翻着,不断渗出血水,看上去触目惊心。 阮娆顿时一愣。 就这么一愣神间,簪子突然被塞回她的手上。 “来,动手。” 他漆黑的眸子沉沉看定她,握着她的手,簪尖抵着他心口那处伤。 “刺进去,你就可以跟阮孝廉交差了。” 阮娆心跳一下子剧烈起来。 他是怀疑她别有动机了么? “不,不是,你误会了。”她害烫似的一下抽回手,不断摇头。 “不是阮孝廉……” “不是阮孝廉,那是因为上官旻?”他眯起眸子。 “认出是我,就恨不得要杀了我。如果换成上官旻,你就半推半就了,是么?” 他近乎自虐地说出这句话。 心中像是燃着一把毒火,要将他五脏六腑都烤成灰烬,疼的他暗暗咬紧牙关。 可他却仍忍不住想从她嘴里寻求一个答案。 她对上官旻,究竟有没有情? 然而在阮娆听来,这话无疑是在羞辱她。 裴璟珩这是拐着弯骂她水性杨花不检点?难道她换个人就可以无媒苟合了? 阮娆气极而笑,破罐子破摔道: “对!千金难买我愿意!你是哪位,管得着吗?” “起码上官旻是正人君子,才不会像你这样趁人之危,强迫别人!” “他说会退婚来娶我,我自然要为他守身如玉!” 一连串的话,像是无数把尖刃刺入他的胸腔。 蛊虫噬咬的钻心疼瞬间放大数倍。 裴璟珩闭了闭目,额角青筋浮动,白玉一般的脸上竟开始往下淌汗。 再睁开眼,他漆黑的眸子像堕入永夜,有着深不见底的绝望。 果然,人世间的欢愉,跟他这个被诅咒的人没有半点关系。 即便有光曾经出现在他生命中,他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溜走,无力留住。 或许,这是他离她最近的一次了。 她人就在眼前,凌乱的衣衫半遮半掩,曲线玲珑诱人燥热,他只要低下头,就能肆意采撷。 心底最隐秘的欲望升腾起来。 冷静被痛苦凌迟着,理智逐渐崩坏。 去他的正人君子! 去他的公平竞争! 她从一开始喜欢的是他,他也早已将她全身看遍。 她本就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 裴璟珩眼眸愈发幽深,突然伸手扣住了阮娆的腰身,带着强势霸道的狠劲儿。 阮娆对上他那充满侵略意味的视线,没来由的心头一跳,“你、你要做什么?” “让你认清,我究竟是你的谁。” 他眼眸浓的像化不开的墨,突然低头含住了她的耳垂! 第173章 混蛋!你放开我,混……唔!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耳畔,耳垂被火热的唇舌碾磨,酥麻的触感让她身子不自觉的发了软。 阮娆一下子陷入惊愕和迷茫。 不对劲! 事情为什么突然变成这个走向? “裴璟珩!停下!你别这样!” 她气息不稳的挣扎劝说。 “那你告诉我,我是你什么人?”裴璟珩耐心停下,静静等她的答案。 阮娆哼了一声,“你什么人也不是!” “什么人也不是?呵。”他语气中有浓浓的不满,发狠的咬了下她的耳垂。 “这世上除了我,还有别的男人会这样对你么?” 脖颈突然被咬了一口。 “这样呢?” 锁骨也被他啃了一口,酥麻的痒意中带着一丝痛楚。 “你知道我的意思,还不肯承认吗?” 阮娆身子一颤,羞愤的脸颊发热,水下的腿不停乱踹他。 然而作乱的腿很快被他用膝盖抵住,再也动弹不得。 “那都是你强迫的!代表不了什么!无耻!” “你知道我想听的是什么。”他声音喑哑,压抑着某种饱胀的情绪。 “没有听到正确答案之前,我不会再停下。” 话音落,他灼热的唇舌滑落在她颈侧,一路朝下。 再没有停。 水面晃动的波纹下,松松垮垮的小衣早遮不住傲人的雪团。 很快,在外力作用下,那小衣终于摆脱了束缚,飘浮在了水面上。 阮娆呼吸一窒,脸颊渐渐浮起红晕。 她的心跳瞬间沦为了他的掌中之物。 握剑的手指带着磨砂的粗粝感,没有任何技巧,试探,摩挲,完全凭借天然的本能和悟性,每一下都让她战栗难安,心如擂鼓。 男人呼吸越来越粗重,像是也有什么点燃了他。 惯常弹琴的修长手指,无师自通,轻揉慢捻抹复挑,反复演练。 这一刻,禁欲清冷的谪仙终于堕入凡尘,原本清冷的眸完全被眼前的美景占据,翻搅着欲海情波,再无一丝清明。 “娆娆……”声音被欲望烧哑,烈火燎原,来势汹汹。 “混蛋!你放开我,混……唔!” 骂声被他吞入口中。 男人的气息霸道的侵袭着她,鼻息发出急促低沉的闷响,像是迫切要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任凭她如何挣扎,都被他压制的严严实实,男女之间的力量实在悬殊。 阮娆渐渐精疲力竭,几乎站不住要往下滑去。 突然间,他低下头去,将她掐腰抱起,放坐在了鹅卵石铺就的池岸上。 她坐着,他站着。 视线终于平齐了。 但他却低下了头。 阮娆难耐的嘤咛一声,无助的仰起脖颈。 想打他,手腕却被他反扣在身后。想挣扎,却反将自己送入他的口。 陌生的感官刺激让她心乱如麻,浑身紧绷,情不自禁溢出令人羞耻的嘤咛,情潮涌动。 这场情爱角逐中,她的身体背叛了她的意志,最先败下阵来。 意识迷蒙间,裴润的话突然闯入脑海,如同劈开云雾的斧子一般! “身体的反应骗不了人。” 不! 她不可能还爱着裴璟珩! 她恨他!恨不得让他死! 怎么能让他白白占便宜! 阮娆,你有点出息行不行! 阮娆不断暗骂自己,紧紧咬住了舌尖,眼神逐渐恢复了清醒。 硬来逃不走,她只能示弱。 她咬着舌尖,默默开始闭气。 呼吸顿时缓滞下来,不多时,她摇摇欲坠,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裴璟珩终于察觉到了异样,一抬头,就见阮娆脸色青白,气若游丝。 “娆娆!” 他一把将人抱在怀里,伸手想要搭上她的脉门。 “极……极乐丹……” 阮娆突然挣开眼,避过他抓来的手,虚弱的朝他比划了一下,再次闭眼晕了过去。 关心则乱,裴璟珩这会儿根本无心探知她是否是装晕,将人打横抱起放于卧房,二话不说便开始便用内力给她疏通经脉。 等寂无得到消息赶来时,为时已晚。 裴璟珩刚收回内力,当即吐一口血,气的寂无在一旁连连跳脚。 “你是不是嫌自己活得太长?” “那蛊虫刚种下,你还没完全驯化,自己都还自身难保,居然还敢给她输送内力?” “你再这样胡作非为,大罗神仙来也救不了你!” 裴璟珩恍若未闻,擦去嘴角的血,目光看向床榻上的人。 “三叔,给她看看。” 寂无哼了一声。 “给她看可以,你得答应我,蛊虫驯化之前,你们俩不要再见面!” 裴璟珩默然。 “好。” 他掏出阮娆给她的瓷瓶。 “这个就是极乐丹,劳烦三叔看看此药可有解?” “行了行了,你赶紧找个地方闭关运功去吧!” 寂无不耐烦的接过瓷瓶,抬手轰人。 裴璟珩转头再次看了阮娆一眼,漆黑的眸恢复了正常的清冷神态。 只是这清冷中藏了缱绻,多了欲念。 像是下凡的谪仙,踏入了无边红尘,食髓知味,再不舍走出来。 出了院门,苍青立刻跟上来。 “主子,要不要回阁内闭关?” 裴璟珩摆了摆手,眯眼道,“兵部侍郎夫人……派人跟着她,挑个她外出的时机,将人提来。” ———— 裴璟珩走后,阮娆发起了高热。 她原以为自己凭借着小伎俩瞒天过海,成功逃过一劫,哪知道,一语成谶,她最初吞下的极乐丹,果真是发作了。 再加上她体内寒毒本就凶险,又在冷水里泡了那么久,两厢夹击,又连日劳累,一下就病倒了。 高烧不退,她整个人的骨头像是被人寸寸敲碎了一般,疼的她满头大汗,蜷缩成一团。 红玉从来没见过这个架势,连夜喊来了寂无,不眠不休的守着她身边。 寂无把完脉,神情凝重,留下个药方让她每日药浴,说这几日他要去闭关研究解药,暂时不会在府中。 说完就去找裴璟珩了,结果人又不听话,跑去查案去了。 寂无难免又是一通跳脚抱怨。 阮娆一直昏昏沉沉,睡了好几天。 这日好不容易好转可以下床了,她正准备起身去春晖堂请安,就见一个面生的年轻夫人掺着裴老太太进了屋子,衣着算不上显贵,但也可以看出是官宦人家。 一进屋,裴老夫人自然是上前嘘寒问暖一番,阮娆一一答了,抬眼间,却见那年轻夫人红着眼眶,正不住地打量她。 “姑姥姥,这位是……”阮娆迟疑着问。 裴老夫人还没说话,那年轻夫人突然眼里噙泪,上前握住她的手: “樱樱……我是长姐啊!” “你不记得我了?” 阮娆顿时愣住! 第174章 姐姐从天而降 “姐姐?” 阮娆眨了眨眼,瞬间明白过来,面前是她现在这个假身份的姐姐,高蕊的长女,谭椿。 先前裴老夫人曾经提过,她嫁的是位武将,随夫外任,远在边关。 真没想到,居然还有见面的一天? “十年了……姐姐没有一日不牵挂你……” 谭椿声音哽咽。 “都是姐姐不好,那时候没有看好你……这么多年,姐姐做梦都想找回你……老天开眼,终于让我们姐妹团聚了。” 阮娆虽然知道自己是个冒牌货,但面对如此情真意切的‘亲人’,也不由软了心肠。 “姐姐。” 阮娆回握住谭椿的手,开口唤道。 谭椿不由喜极而泣,不停的擦泪。 裴老太太也欣慰的沾了沾眼角,安慰道,“行了,莫哭了,你们姐妹俩团聚,该高兴才对。” “姑外祖母说的对,这是喜事,是该高兴。” 谭椿赶紧擦擦泪,稳了稳情绪。 “姐姐不是随姐夫在边关么?什么时候回京的?”阮娆问道。 “昨日刚回。你姐夫正逢三年一次回京述职,又刚巧赶上姑外祖母的寿辰,我也就跟着回来了。” “原计划前几日就该到的,结果路上赶上春汛,渡河的时候耽搁了几日,紧赶慢赶,还是没能赶上姑外祖母的寿辰,真是惭愧。” 谭椿满是歉疚的看向裴老夫人。 “从鄯州到上京足有千里,又途径匪患出没之地,能一路平平安安归来已是大幸,至于其他的事,都不打紧。” 裴老夫人宽慰她道。 谭椿仍有些过意不去,笑了笑道: “知道您老人家疼我,但礼不可废。我已在京郊庄园备了寿宴,又请了您最爱的梨园戏班,还请姑外祖母过去小住几日,赏赏景听听戏,权当成全我一番孝心。” “都是一家人,花那冤枉钱作甚。”裴老夫人嘴上埋怨,脸上却笑的开怀。 阮娆看的出,她这位姐姐,交际应酬的手段可是不低。 “此次来,我也想接妹妹过去同住,好弥补我们姐妹失散这么多年的遗憾。” 谭椿顺势提出要接走阮娆。 裴老太太却装糊涂,转头看着阮娆道,“既如此,那娆丫头就随我一同去住个几日吧。” “你姐姐姐夫刚回京,里外都要应酬,到地方你可别再到处乱跑,莫给你姐姐姐夫添了乱。” 这口吻,俨然将阮娆当做了裴家人。 “姑姥姥放心,我肯定不乱跑的。”阮娆笑的一脸亲昵。 谭椿神色一顿,眼神闪过不解,却识相的什么都没问。 午饭过后,府里打点好一切,阮娆便随着裴老夫人登上了去京郊庄园的马车。 在车上,谭椿跟阮娆介绍起了戚家庄园的事。 原来她夫君戚磊出身簪缨世家,祖上原是一名开国大将,不幸战死沙场。 大盛初建,感念戚家先祖的贡献,高祖皇帝直接在京郊划了一座山头给他家。 戚家于是在山头上建了庄园,历经三代不断修葺完善,如今已经颇具规模,戚家阖族百余口都住在这里,地方仍绰绰有余。 说话间,阮娆只见窗外青山如黛,一条砌石马道蜿蜒向上,通往巍峨雄伟的庄园。 山道两旁青竹幽深,山林秀净,漫山遍野都是鸟鸣声,令人心情舒畅至极。 阮娆无比新奇的探头出去望,竟然看到林间有鹿一闪而过。 “这林子居然有鹿!” 她惊讶出声。 谭椿笑了笑,“翻过这座山头就是皇家猎苑,有鹿并不奇怪。只是过几日便是春猎,可能明日便要封山为春猎做准备了。” 春猎?封山? 阮娆眼珠一转,佯装懵懂的问裴老太太道: “以往这个时候,表哥是不是要随侍陛下左右?” 裴老太太点头,“自然,他端的就是这碗饭,皇帝出行,少了谁都不能少了他。” “唉,也是个苦差事,上回就因为救驾,险些被黑熊拍一爪子,胳膊都差点废了。” “原来春猎,这么危险啊……”阮娆嘴里喃喃,若有所思。 马车很快驶到半山腰的庄园大门。 高墙广筑,亭台楼阁,飞檐翘角,从半山腰次第往上,一直蔓延直山顶,规模壮观。 马车停下,很快就有仆妇迎出来。 谭椿先下车,跟仆妇仔细叮嘱事项。 趁这个空档,裴老太太递给阮娆一包碎银子,低声嘱咐道: “别看戚家庄园气派,实际他们也就只剩这个庄子了,一百余口人都挤在这儿,过着城不城乡不乡的日子。” “你姐姐虽然是戚家媳妇,但毕竟只是三房长媳,一应吃穿用度都被大房掣肘。你此番住下,多点眼色,使唤下人也打赏着些,别因着这些身外之物,让你姐姐为难。” 阮娆感慨裴老太太的心细如发,将碎银推回去,拍了拍自己的荷包。 “姑姥姥放心,我在准备好了。第一次上门,我怎么可能白吃白拿惹人嫌呢?” 裴老太太顿时欣慰笑起来。 “我就知道你是个周全的,果然还是澈儿有眼光。” 提起裴璟珩,阮娆故作羞涩的低下头,暗暗磨了磨牙,心里逐渐制定出一个大胆的计划。 下了马车,仆妇们领着几人一路穿过主院朝花厅走,刚巧戚磊陪同一位气质轩昂的箭袖男子从里面走出来,二人边走边低声交谈着,旁若无人。 谭椿连忙上前行礼。 “见过安郡王。” 霍允一抬头,一眼就看到几人中袅袅婷婷的明媚少女,原本冷淡甚至有些肃杀的神情瞬间换了模样。 邪魅多情的桃花眼含了笑,男人嫣红薄唇一勾,挑起一抹戏谑的弧度。 “哟,妹妹,好巧。” 阮娆扯了扯嘴角,敷衍地给了个笑脸。 “兄长怎么会在这里?” “自然是受邀来做客的。”霍允说着慌,脸不红气不喘。 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来,低头颔首的戚磊跟他站在一起,不像东道主,反而像是家奴和跟班。 阮娆这才想起,她这位便宜姐夫戚磊,似乎就在安王爷手底下混。 阮娆顿时笑眯眯,“好巧,我也是呢。” 谭椿目光在二人之间转了一圈,突然笑着打圆场。 “原来小妹与郡王爷本就相识?” “何止认识,我们还拜过天地……”霍允勾着唇缓缓道,眼眸闪过恶趣味。 谭椿顿时愕然呆住。 裴老太太也随即冷下脸,咳嗯一声。 “……结为异性兄妹。”霍允慢吞吞的,终于说出后半句。 可真是个大喘气。 阮娆朝他翻了个白眼。 霍允翘着唇角,似乎被她的神情逗笑了。 谭椿得知二人的关系,先是一愣,继而得体一笑。 “那可真是太巧了。” “妾身与小妹失散十年,今日才认回亲缘,邀回来一同小住几天,没想到竟又遇到了郡王爷。” “看来郡王爷和小妹真是有缘啊。”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霍允看着阮娆,似笑非笑。 第175章 心底深处,突然泛起一丝痒意。 阮娆没接茬,懒得理他。 倒是谭椿立刻转移了话题,看向戚磊,“夫君,这是二妹妹。” 戚磊是个寡言木讷的武将,听见自己夫人引荐,也只是沉声唤了句“二妹妹”,便再没有话了。 阮娆上前见过礼,便由着谭椿领下去安顿了。 舟车劳顿,小憩片刻之后,晚宴开始,丝竹声不绝于耳。 裴老夫人身份尊贵,又是姻亲,戚家上下自然要拿出十分的诚意款待。 戚家是世代武将,不甚讲究繁文缛节,家宴也是男女同席。 阮娆与戚家三位年纪相仿的小娘子坐在一处,对面便是戚家几位年轻未婚的儿郎,个个儿肩背笔直,英姿勃发,眼神儿不约而同往阮娆这边瞄,有的红了耳尖,有的乱了心跳。 阮娆什么都没做,只是简简单单坐在那里,便已经成了瞩目的焦点。 戚老夫人自然看出孙辈们的异常,和裴老夫人聊着聊着,话题就开始往阮娆身上扯了,拐着弯问她可曾定了亲。 裴老夫人一句话便堵了回去,“她好不容易才回到我身边,怎舍得她外嫁?还是留在身边,做我裴家人更放心些,呵呵呵。” 戚老夫人听出这话里的弦外之意,遂作罢。 但年轻人却没有这种顾虑,三个英气爽直的小娘子很快跟阮娆熟悉起来,你一言我一语,邀请阮娆宴席过后一起去捉流萤,做流萤灯。 果然武将世家的女儿们过的比深闺内宅的姑娘们要轻松自在许多。 阮娆其实很想去,但她谨记着裴老夫人的叮嘱,迟疑半晌,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她这副遗憾的神情也不知被谁瞧见了,夜风送来一声低低轻笑。 阮娆若有所感,抬头看了一圈,对面阁楼轩窗后,似乎有人影闪过。 宴席结束,阮娆回了客院屋中,正要沐浴更衣,突然听到窗户“喀啦”一声响。 有什么东西砸到上面了。 “红玉?” 阮娆重新系好衣带,匆匆推开窗,外面空无一人。 红玉也不在院中。 阮娆正纳闷间,突然一道倒吊人影咻的垂下,正对她的脸。 阮娆吓得差点尖叫出声,往后一退,踩着裙摆摔了个屁股墩。 霍允翻身下来,利索落地,靠在窗外欣赏她的窘迫。 勾起的唇笑的一脸邪气。 欠揍的脸! “神经病啊!” 阮娆爬起身,气的抓起桌上的杯盏朝他扔去。 “人吓人吓死人的知不知道!” 霍允一下接过,无情嘲笑。 “明明是你胆子小。” “看上去是个小野猫,原来胆小如鼠。” “你才胆小如鼠!你全家胆小如鼠!”阮娆被他一系列骚操作气的不行。 “既然胆子不小,怎么不敢去捉流萤?” 阮娆立刻明白,那闪过的人影是他。 “我敢不敢去,关你屁事?” 霍允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突然朝她勾勾手指。 “敢不敢跟我打个赌?” “赌什么?”阮娆没好气的问。 “咱们一起去后山捉流萤,谁捉的多,谁就赢。赢了的人,可以任意提条件。” 阮娆眯眼看着霍允,努力分辨他说话的神情,是不是藏着什么阴谋。 “怎么?不敢赌?” 霍允眉梢一挑,“原先还以为你有几分大漠儿女的心劲儿,原来也只是外强中干而已。” “算了,安心窝在内宅绣花吧,当我什么都没说。” 说完,他转身走人。 “我赌。” 阮娆突然在他背后说道。 “只是,为了公平,你不可以使用武功,否则就是犯规!比试不作数!” 霍允转过头,笑的像只狐狸,朝她伸出手。 “一言为定。” 阮娆伸手狠狠拍了下他的手掌,击掌为誓。 手腕一下被人握住,腰身被人一扣,她整个人居然从窗内被他抱了出去! “抓稳了。” 一阵天旋地转屋影晃动后,眼前景象震撼了她。 漫天星辰,一轮明月。 眼前一片长满青草的缓坡,月光下,四周树林愈发显得缥缈,安静。 “赌局开始了。咱们分头去捉。” 霍允扔下一句,转身没了踪影。 他就这么跑了,把她扔在杳无人烟的山坡? 原本还唯美缥缈的地方,一下变得幽暗死寂,透着种说不出的诡异。 阮娆几乎想要落荒而逃。 但想想那个赌约,她立刻有有了和对方抗拒的勇气。褪下认认真真开始捉起萤火虫来。 而此时此刻,霍允早已离开了戚家庄园的山头,身处皇家猎苑之中。 仔细转了一圈,他眸色微沉,将一个银色捕兽夹扔进了草丛里。 ———— 阮娆捉了半天也没捉到多少,追着萤火虫逐渐往树林深处走去。 等她回过神时,已经找不到来时的路。 她迷路了。 “霍允!” 她喊了声。 没人回应。 “霍允?你在附近吗?”她提高音量。 “嗷呜——” 一声狼叫从远处传来,像是在回应她。 阮娆心中顿时惶恐起来。 她匆匆被抓来,荷包因为要沐浴给卸下来了,如今,她身上一件用作防身的东西都没有。 只剩腕子上的镯子了。 阮娆想了想,立刻对准树干扣动机扩,射出爪钩。 很快,她爬上了第一棵树,得到了周围五十米范围内的视野。 她故技重施,逐渐攀上了第二棵,第三棵……终于找到了方向,来到了树林的边缘。 阮娆刚觉得自己聪明,下一刻,她脚下踩的树枝突然断裂,整个人一下从树干上摔了下来! “啊!” 一声尖叫响彻树林。 风中突然传来衣袂掠空的声音。 有力的手臂一下捞住她的腰,带着她安全落到了地面。 劫后余生,心如擂鼓。 阮娆腿软的几乎站不住。 “可有受伤?” 霍允扶着她,低头查看。 方才摔下来时腿擦在粗糙的树枝上,自然是受了伤。 都怪这个该死的霍允! 要不是他跑来挑衅,她也不会应下这劳什子赌约,捉什么流萤! 差点迷路喂了狼! 阮娆此时心情十分糟糕,绷着脸瞪他,一下撩开裙摆,露出渗血的膝盖和小腿。 月光下,她纤细的小腿骨肉匀称,如玉般润泽白皙。 只是流血的伤口破坏了那种洁白无瑕的美感。 “要不是你把我一个人扔下,我也不会迷路,更不会受伤!” 阮娆气愤控诉。 “你去哪了?” 霍允脸上的神色一下有些不大自然起来,目光看向一旁,顾左右而言他。 “对不起……” “对不起有个屁用!我要惩罚你!罚你背着我一步步走回去!” 霍允二话不说,蹲下了身。 “来吧。” 阮娆也不跟他客气,一下趴在他背上,手臂故意紧紧勒着他的脖子。 少女喷洒在耳畔的温热呼吸,紧贴着他后背的柔软芬芳,对于血气方刚的男人来说,一切是那么的陌生,那么的诱人。 霍允一时间神色僵硬,赶紧转移注意力,背着人迅速往回走,像是被什么东西追似的。 颠簸中,她微凉的发丝垂下,羽毛般的轻轻扫过他的脖颈,带来微凉的触感,小爪子一般轻挠。 人也是张牙舞爪,他甚至能感受得到她一双猫儿眼正恨恨瞪着他。 心底深处,突然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波澜。 霍允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腾空而起…… 他似乎有点理解裴子渊的诸多不得已了。 第176章 别生气……我输了。 霍允背着阮娆悄悄落在院子里,为了不惊动其他人,他将阮娆从窗户塞了回去。 “你腿还疼不疼?我这儿有瓶金疮药……” 话还没说完,窗户在他面前“砰”地关上,差点夹断他的鼻子。 小娘子的怒气便是隔着窗户都能透出来。 霍允顿了一下,摸了摸鼻尖,蓦的笑了。 心底居然涌出一丝隐秘的愉悦。 他大概真有什么贱性儿,被人这么甩脸子,居然还觉得那人生气撒野的样子甚是可爱。 正出神间,“哗啦”一声,窗户忽然又打开了。 “还有赌约没清算。” 少女扬着下巴,一双猫儿眼冷傲睥睨着他,伸手抖开一个布袋。 荧光点点浮动起来,在昏暗的光线中逐渐散开,如星芒散落在她周围。 垂顺的发,玉白的面,修长的颈,全都蒙上一层朦胧光晕,活色生香,妩媚惑人。 霍允有片刻的失神。 “我一共捉了三十三只。” 她得意且挑衅的看着他,冷冷问: “你捉了几只?” 语气很严肃,然而她天生嗓音细软,带着江南水乡的软侬,听上去有了种娇嗔的意味。 像是有小猫爪子在心口踩过,挺痒。 霍允深吸一口气,低头摘下腰间的锦袋。 一打开,密集的光点顷刻而出,悬浮在四周,将朦胧照亮了一些。 阮娆惊愕一瞬,眼中的得意瞬间崩溃。 这足足得有上百只吧? 他肯定作弊了!要不然怎么可能捉到这么多! “你偷用了轻功!” “没有。”霍允斩钉截铁。 “我不信!”阮娆冷着脸哼了一声,抬手就要关窗。 手腕突然被人攥住,男人眉眼沉静,灼灼看着她,突然变得一本正经。 “一共二十五只……我输了。” 阮娆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朵。 “二十五只?你确定?” “嗯。” 堂堂安郡王,总不能是个不识数的傻子吧? 阮娆狐疑的打量他。 但他故意放水,又有什么好处呢? 管他呢!反正她不吃亏就好。 “愿赌服输,那我可以任意提条件了?”阮娆笑的眉眼弯弯。 “我现在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记住啊,你欠我一个赌约。到时候可别不认账!” 霍允松开她的手,低头笑了一声,再抬头时,又恢复那不大正经的样子,一双桃花眼微眯。 “瞧不起谁呢?小丫头片子。” 阮娆却扯走他手里的锦袋,耀武扬威的挥了挥。 “口说无凭,以此为证!” 霍允却神色古怪的瞅了她一眼。 “你私藏别的男人的贴身物件……你就不怕裴子渊看了生气?” 一提裴璟珩,阮娆小脸顿时一沉。 “别提他,扫兴。” 霍允一双桃花眼立刻潋滟出波光。 “他惹你了?” “关你屁事?还不走?” 阮娆白了他一眼,“砰”的关上窗。 再次吃了闭门羹,男人不怒反笑,嘴角噙着一丝玩味。 ———— 过了一会儿,红玉抱着东西从前门进来,就见阮娆还泡在浴桶里。 “姑娘,你怎么还在洗呢?仔细把皮泡皱了。” 阮娆自然不会告诉她,她其实刚坐进水里。 “你去哪儿了?这么半天也不见你人。” “是大姑娘差人把奴婢喊去了。” 红玉高兴的将怀里的东西摊在床上,是一套绣纹繁复的胡服骑装,缀着珍珠流苏,灯光下流光溢彩。 “姑娘你看,这是大姑娘特意给姑娘准备了一套骑装,正宗的边塞胡服,您瞧这上面绣的金丝银线,真美啊!大姑娘对您可真好!” 阮娆有些纳闷。 “好好的,干嘛送我骑装?” “听说明日皇家猎苑要封山,为春猎做准备,戚家也要派人过去帮忙,公子小姐们都会去凑热闹,许是也想让姑娘一道跟着去玩吧。怎么,姑娘不想去么?” 阮娆若有所思,忽而一笑。 “去,自然要去,这么好的机会……多难得。” ———— 第二日一早,阮娆还没起身,谭椿就领着端早点的丫鬟来了。 “阿姊。”阮娆揉揉眼,亲昵的唤了声。 谭椿满脸温柔的笑,“就知道你还没起,我让小厨房专门做了些你爱吃的,快起来吃吧。” “今日戚家年轻一辈的儿郎全都要去猎苑驱逐野兽,三妹她们几个都要去,你要跟着一起去看看么?那地方可不是谁都能去的,春猎一旦开始,就只有皇亲国戚才有资格进去了。” 阮娆乖巧点头,“要去的,阿姊送的衣裙那么美,不穿去猎场岂不是辜负阿姊的一番心意了?” 谭椿愣了笑,继而点了点她的额头。 “就你嘴甜,怪不得能拢的姑外祖母那般欢心。” “五年前,我也曾在裴家住过一阵子,可没你这般讨她老人家欢心。” 阮娆眨了眨眼。 怪不得谭椿能嫁给京城世家子弟,原来她也曾投奔过裴家,为了寻求一门好亲事。 想来,戚磊这样家世清白、出类拔萃的夫婿,应该也是裴家帮忙寻的。 “你跟阿姊说实话,老太太是不是私下将你定给裴家哪位公子了?” 谭椿压低声音,面带征询的问道。 “我听说,老太太有意定你为少夫人……” “没有的事儿,阿姊是从哪道听途说了?”阮娆立刻笑着否认。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懒得解释她跟裴璟珩之前那些莫名其妙的牵连。 反正等姐夫述职结束,他们一家又要返回陇西。 还是不要让她多心了吧。 见阮娆否认,谭椿点点头没再深究下去,只是握着她的手,语重心长道: “姑娘家的亲事就是后半辈子的前程,何其重要?姑外祖母再亲,毕竟也是隔了一层的长辈。你自己的姻缘,终究还是要你自己拿定主意才行。” “不管你将来亲事如何,阿姊都希望你能夫妻和睦,荣华富贵,做什么都能顺遂自己心意。别跟阿姊似的,既当不得你姐夫的家,又做不得家里的主,家里大事小事一地鸡毛,处处被人管着不说,还要眼睁睁看着骨肉分离……” 说着说着,她鼻头一酸,掏出帕子开始抹泪。 第177章 小娘子——可让我好找呀! 阮娆有些纳闷,但还是宽慰她道: “阿姊何出此言?我瞧着姐夫是个忠厚正直之人,年纪轻轻就当能在安王手下委以重任,将来何愁没有出头之日?姐姐夫妻和睦,也没有妾室掺和,膝下又有麟儿,这种福气,别人是想求也求不来的。” “唉,许多事你不知内情。”谭椿擦了擦泪。 “你姐夫不纳妾,都是我舍了许多才换来的。” “当初我生下旺儿不过三月,你姐夫就被派去了陇西。婆母让我自己选,要么跟着你姐夫去赴任,要么给他纳一房妾。我当时犹豫再三,一咬牙,便跟去了陇西。 但旺儿太过年幼,根本带不走,于是便交给大房抚养。这一分别就是三年……” 说到这儿,她泪水涟涟。 “如今旺儿他不认得我,连娘都不会喊。” “我想将旺儿接回身边自己养,可婆母的意思,陇西之地蛮荒,此次回去,仍不想旺儿跟着我们,要留在京中好好开蒙教习,所以,仍要交给大房抚养。” “我只怕,旺儿将来,压根儿不认我这个亲娘……” 阮娆听得头疼。 这家长里短,清官也难断。 “若是姐夫调回京城,所有的事都迎刃而解了,对吧?” 谭椿不住点头。 “连你都明白的道理,可你姐夫那个榆木疙瘩愣是不同意!每每说到这件事,我们二人都要不欢而散。昨晚又起了争执,我气的把他赶去睡书房了……” 说完,她意识到失态,赶紧尴尬的止住了话头。 “瞧我,怎么跟你说这个。这些烦心事,你只当听故事了,莫要挂怀。” “没关系,阿姊,你我姐妹,有什么话不能说的?阿姊把烦心事说出来,也就不烦心了。” 谭椿感动的泪眼婆娑。 “妹妹……幸好把你找回来了,否则姐姐这番心里话,真不知该找何人诉说。” 阮娆再次软言安慰。 二人又坐了一会儿,谭椿终于平复了情绪,让丫鬟送水净面后,帮阮娆穿衣装扮。 阮娆先前穿过一次胡服,这次更加驾轻就熟,很快就穿戴整齐。 盈盈一握的小腰缀着流苏,坦领胸口处点缀着颗颗珍珠,繁复华美的花纹闪着星星点点的耀光,她像个出逃的异国公主,高贵,优雅,又带着别样的妩媚风情。 她穿戴完,谭椿惊的说不出话来,就连戚家伺候的一众丫鬟,也都看直了眼。 阮娆并不想出风头,所以临出门,将同色的头巾戴在头上,裹住了脖颈和肩膀,只露出眉心坠下一双顾盼灵动的猫儿眼。 这下,更像个出逃公主了。 戚家年轻人都在马厩处集结,没人坐马车,一人一匹马正选着。 阮娆刚走过去,几位戚家郎君顿时呆愣,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谭椿将阮娆交给这一群人里最年长的戚六郎。 “六郎,我把樱樱托付给你了,看顾好她,另外,她不怎么会骑马,你们别跑太快了。” 戚六郎抱拳,“三嫂放心,六郎一定不负所托。” 说完,他看了阮娆一眼,耳根子都是红的。 “阮妹妹,我先帮你选一匹马吧。” “有劳戚六哥了。”阮娆道了声谢。 戚六郎沉吟片刻,选中了一匹枣红色的母马。 “这匹马性子最温顺,个头也不算大,阮妹妹,你看可以吗?” 阮娆射艺一流,骑术却没怎么练过,寻求稳妥自然是最好的。 “甚好,多谢戚六哥。” “六哥!”戚三娘却不乐意了。 “胭脂是我的!” 这马是她亲手养大的,取名为胭脂。 她们姐妹三人今日说好了要比试,她把胭脂让出去了,输了比赛可怎么办? “既然是三娘子的马,那就劳烦戚六哥帮我另选一匹吧。”阮娆并不想横生枝节。 “这匹马是最适合你的,别的马你可能应付不来。”戚六郎耐心解释道。 “既然如此,那就别让她骑马了呗!”戚三娘不高兴的嘟囔。 “三娘,你怎么这么不懂事?阮妹妹是客,你让着点怎么了?”戚九郎皱着眉头,快人快语的教训起她来。 “是啊,三娘你骑术好,选什么马都可以,还是把这马让给阮妹妹吧。” “你是姐姐,该有个姐姐的样子了。” 几个郎君纷纷出言维护阮娆,硬逼着戚三娘让出马驹。 戚三娘不仅被迫要让出爱驹,还要被连番说教,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脸上有些挂不住,不由脸色一沉,生起了闷气。 她看向被几位哥哥无条件呵护着的阮娆,一种说不清是嫉妒还是吃醋的情绪逐渐蔓延开来。 昨日初见时的好感,顿时烟消云散。 很自然的,她将所有不快迁怒到了阮娆身上。 戚四娘和戚五娘见她脸色不对,于是围上去小声劝道: “算了,三姐,让给她吧,咱们下次再比试。” 戚三娘冷笑,“让给她就让给她,就算让给她,她也不见得就能骑的好。” “去林子里骑马还打扮这么光鲜,要是碰见了野猪野牛,有她受的!” ———— 阮娆被戚家几位公子簇拥在中间,慢慢‘护送’到了皇家猎苑。 山脚下已经用铁篱围了起来,许多禁军在忙进忙出。 因为对山里的情况十分熟悉,历年春猎,戚家都要受命派人来协助打理,因而禁军副统领对他们也十分相熟。 见了面,发放了令牌,一行人便可以进了。 只是,在他看到队伍里混着的胡服少女时,眼睛一亮,立刻将众人拦了下来。 “她是谁?” 戚六郎于是出声解释了一通。 副统领色眯眯的小眼睛在阮娆身上转了一圈,阅女无数的他立刻察觉到,这是个极品尤物。 “小娘子,林子里危险,你可要小心呐。”他笑的猥琐,话里更是别有深意。 “多谢大人提醒。” 阮娆冷冷道谢。 一行人进了林子,副统领也按捺不住,摩挲着下巴不停的回味,眼珠子一直的转。 半个钟头后。 密林里古木参天,四周鸟雀鸣叫,清幽中透着寂静。 阮娆最终还是落了单,独自一人骑在马上,边走边记路。 一开始大家都是在一起的,她也寸步不离的跟着,后来禁军来了一拨又一拨,几位戚郎君一个接一个被喊走。 只剩下她们四个姑娘。 戚三娘有意孤立她,马跑的极快,转过几道弯后,她便彻底失去了她们的踪影。 阮娆倒也不着急,早在进林子之前,她就跟谭椿要了司南。 此番她跟来,有她自己的目的,即便戚三娘她们不撇开她,她也要想办法自己离队,在这皇家猎苑周围探查一遍,熟悉一下地形,好为将来要做的事情做准备。 正低头找路间,突然前面不远处传来一声马儿嘶鸣,接着便是重物倒地的声音,似有人的痛苦闷哼不断传出。 阮娆悄然策马靠近,扒开树杈偷瞄。 只见一匹骏马摔倒在地,那马的蹄子上赫然夹着一只捕兽夹。 后面便是一个捕兽巨坑,不断有痛苦呻吟从坑里传来。 阮娆正迟疑要不要救人,就听身后一道猥琐的声音逼近。 “小娘子——可让我好找呀!” 第178章 追! 阮娆转头,就看到那个长的一脸猥琐相的副统领骑在马上,正不怀好意的盯着他。 “副统领找我何事?” “自然是听说小娘子一人落单,有些不放心呐。” 副统领色眯眯的笑着,轻夹马腹,缓缓靠近。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禁军喽啰,逐渐朝阮娆包抄过来。 “小娘子受惊了,我的营帐就在附近,不如一同进去喝杯茶,歇歇脚。” 阮娆眯起眼睛,眼神转冷。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人渣打的是什么主意。 “多谢副统领好意,心领了。只是我与戚家几位姐姐约定好,在此等着她们,想必她们很快就会折返,若是看到我不在,一定会着急的。” 副统领猥琐一笑,显然不相信。 “小娘子别逞强了,方才我的人看到,戚家几位小娘子一路朝山北行去了。这深山密林的,她们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儿,怎么可能还会回来?乖乖跟我走吧!” “几位姐姐之所以离开,是去喊人了。只因我们发现有人受了伤,不信的话,副统领跟我来。”阮娆装作若无其事,极力回绝。 说完,她不等他反应,率先驱马往前走。 副统领摩挲着下巴,朝两个喽啰使了个眼色。 二人立刻小跑着跟上了阮娆,蹑手蹑脚,看样子是想来硬的了。 阮娆余光始终观察着身后,见此情形,不由加快驱马来到大坑前,赶在他们靠近前蹲在大坑边查探。 她心里早已制定出两套方案。 如果下面的人没死,她就把人救上来,这样有第三方在场,副统领即便想做什么,也必须掂量一下。 因为她方才已经观察到,那摔倒的马是纯种的汗血宝马,马鞍都嵌着宝石,骑马的人必定非富即贵,不是副统领能惹得起的。 但如果下面的人死了,她就只能硬碰硬,用手里的毒药将三个人全都解决掉。 不过这样一来,她和戚家人都会被排查,后续如何洗脱嫌疑也是个头疼的问题。 她还是倾向于走一条更稳妥的路。 “喂!你还好吗?” 阮娆连忙朝下试探问道。 这坑不算浅,站在坑边,只能看到黑漆漆的坑底有个人低头坐在地上,似乎是腿受了伤。 听到动静,那人缓缓抬起了头。 坑里光线太暗,阮娆看不清他的脸,但男人却将阮娆看的一清二楚。 天光漫射下来,一袭红衣的少女俯身朝他看来,红纱遮着半张芙蓉面,额间一点眉心坠红如朱砂,愈发显得那一双上翘的猫儿眼顾盼生辉,灵动妩媚。 仅一双眉眼,已是绝色。 让人忍不住想窥探她面纱下的全貌。 男人探究的目光在阮娆脸上徘徊了几息,声音沉沉道: “把你头纱解开。” 阮娆却会错了意。 她这头纱十分的长,当绳子用都绰绰有余,于是误以为这人是要她救他。 “我会救你上来,但作为回报,你一会儿也要帮我摆脱麻烦,你可答应?” 坑底的男人发出一声冷笑。 “可以。” 阮娆看着越来越逼近的两个禁军喽啰,低头快速说道: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可要信守承诺!” 说完,她一层层迅速扯开了头纱。 男人在坑底凝神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随着头纱飘落在地,男人阴鸷的眸子霎时一眯,有惊艳之光流泻而出,呼吸都沉了几分。 阮娆对此毫不知情。 她迅速将头纱一端绑在树根,另一头扔了下去。 于此同时,两个喽啰也到了她的身后。 “小娘子,我们大人有请!”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二人威逼利诱着,伸手朝阮娆抓来! 不待阮娆反应,顷刻间,坑中射出两只袖箭,将二人的手臂射了个对穿! “啊——!” 惨叫此起彼伏,二人捂着胳膊倒地。 阮娆下意识低头看去,正好与爬上坑边的男人对视上。 男人长着一双鹰隼般的锐眼,与上官旻的五官有几分相似,气质却截然相反,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鸷沉郁,盯着她的眼神透着几分危险。 阮娆瞳孔骤缩,指尖瞬间掐进了掌心! 晋王,上官琢! 她的头号仇人! 早知如此,她刚才就不该寻求什么稳妥!应该用毒药放倒那三人,然后一把火扔下去,将他烧成焦炭! 可惜!实在太可惜了!多么好的机会! 不过,现在或许也不算晚…… 阮娆袖中的手悄悄拔下了手心瓷瓶的瓶塞。 只要泼过去,他就会中毒重新掉回坑里。 “王爷!卑职失职!不知王爷驾临此处!求王爷责罚!” 副统领满脸仓惶的下马跑了过来,跪在地上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卑微的像条狗。 阮娆手下一顿,正在思忖同时杀两人的可行性,突然身后又传来纷杂的脚步声。 “王爷在那!” “快救人!” 原来是晋王府的亲卫们到了。 机会稍纵即逝,阮娆万般不甘的将盖子塞了回去,瓶子重新藏于袖内。 侍卫们一窝蜂涌上来,将上官琢从坑里彻底解救出来,包扎上药,重新扶上了马。 阮娆站在一边冷冷看着,心中说不出的懊恼后悔。 上官琢很快转头朝她看来,眼神里翻涌着浓浓的占有欲。 “此女形迹可疑,把她带回府去,本王要亲自审问。” 阮娆气极而笑。 “王爷莫非失忆了?民女方才救了你,是你的救命恩人。” “堂堂晋王爷,总不会恩将仇报吧?王爷就不怕有损英名?” 上官琢盯着她,缓缓勾起了唇。 “说的在理。” “那就请恩人随我回府,好让我重重酬谢。” 阮娆冷冷一笑,“我若不想去呢?” 上官琢脸上的笑意瞬间冷了下来。 他低头弹了弹袖摆上的泥土,慢条斯理道: “这世上还没有人敢不卖本王面子。” “来人,把她给我抓……” “咴——” 一声马儿嘶鸣打断了他的命令。 就在他说话的空档,阮娆早已偷偷骑在了马上,趁侍卫们不备,一跃而出,冲了出去! 上官琢眸子一眯,看着马背上红衣翩飞的少女,眼神中突然迸发出一种狂热的兴奋。 像是嗅到血腥味的狼,天生的捕猎本能让他浑身血液躁动,急迫的想去追逐,去征服。 “有意思。”他舔了舔嘴唇,笑的阴沉沉。 “追!” 第179章 霍允!你敢跟本王抢人! 阮娆咬着牙关拼命纵马往前跑,脑海中不断复盘着昨日在戚家庄园远眺时看到的猎场全貌。 北山有下山的马道。她方才追着戚三娘她们,正是一路向北。 因此她现在的方向没有错。 但怕就怕,会遇见岔路。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念头刚起,前面就出现了三岔路。 马儿行进速度极快,阮娆根本来不及分辨地上的马蹄印,身下的胭脂便自动朝左侧的路口跑去。 很快,前方出现了一处断崖。 阮娆只得赶紧勒缰掉头。 然而却为时已晚,身后,上官琢已经率人赶到,堵住了去路。 上官琢缓慢策马向前,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那种赤裸裸的侵略感如同打量猎物一般,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似乎她已经是囊中之物。 然而下一刻,远处突然响起马蹄声,一阵狼烟直冲而来。 身后亲卫纷纷拔剑相挡,奈何那狼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越逼越近,丝毫不减速,像是要将他们全都撞上西天似的。 亲卫们大惊失色,纷纷闪开。 “王爷!” 上官琢只觉得一阵飓风突然擦过他身边,激涌的风差点将他从马背上掀下来! 他定睛一看,哪里是什么飓风,分明是霍允那个小杂种! “霍允!你敢跟本王抢人!” “小妹顽劣,人我就先带走了,改日再跟王爷赔罪!” 霍允脸上挂着不羁的笑,长臂一扫,将阮娆一下卷入自己怀中,又一阵风似的刮跑了。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的让人眼花缭乱。 若论马术,谁能比得过来自草原大漠的安郡王? 上官琢有自知之明,也没再下令去追,他知道就算是追,也追不上。 只是到嘴边的美味就这样被人截胡了,终究让人咽不下这口气。 “来人,去给我查查那丫头的底细。”他阴沉着脸吩咐道。 ———— 霍允策马一口气跑出了皇家猎苑,直到回到戚家山庄的附近,才慢慢减了速度。 怀中紧攥着他衣襟的人儿似乎也松了口气,慢慢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她充满异域风情的装扮,犹如三月枝头一朵红得醉人的西域芙蓉,美而不艳,妖而不俗,眼角眉梢皆是浑然天成的妩媚。 也怪不得他赶到时,晋王一副要抢人的架势。 她这样的美,哪个男人看了不想据为己有? 霍允喉结滚了又滚,心口腾起的火苗被他深吸气压了下来,但仍有火星子在体内四处乱窜,让他手脚发烫。 怀中少女显然是感觉到了,不自在的扭了扭被他大手托着的腰肢,企图拉开距离。 “多谢义兄来救我,要不是你及时赶到,我恐怕要被人捉去了。” 她笑的很客气,眸光清朗透彻,并没有一丝恐惧。 “义兄怎么知道我在那里?” 是啊,他怎么会在那里,这个问题,他也很想知道答案。 明明宫里传召让他入宫觐见,明明他人都已经要走了,却在大门口听到她进了皇家猎苑的消息,心中顿时闪过不好的预感,想也不想就调转了马头。 生平头一次做这种不知轻重、不顾大局的事。 不过,他不后悔,甚至万分庆幸。 霍允垂眸看着她,声音有些喑哑,“巧合,路过。” “倒是你,怎么会孤身一人?还惹上了晋王?” 阮娆叹了口气,于是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霍允听完,神色变得凝重。 “戚家那些不长脑子的废物!居然把你一个人撇下!” “还有晋王……那个人很危险,他已经盯上你了,你最近千万别再一个人落单。” 阮娆眨了眨眼,一副被吓懵的模样。 但实则她心里却隐隐透出一丝兴奋。 她倒宁愿晋王为色所迷,乱了分寸,不然她怎么有机会接近他,手刃仇人? “莫怕。”霍允突然抬手揉了揉她的头,语气柔软的安慰道。 “戚家不要待了,我送你们回裴府。” 不多时,二人回到了戚家山庄。 霍允也顾不上什么礼仪规矩,拉着阮娆就往后宅走。 裴老夫人正在谭椿的陪同下在园子里听戏,一见二人并肩走来,顿时诧异愣住。 谭椿更是吓了一跳,“你们……樱樱,你怎么随着郡王一起回来了?其他人呢?” “这话,夫人还是留着问戚家三娘子吧!”霍允眼里闪着凉薄的光。 “将一个懵懂无知的姑娘一个人丢在树林子里,也不知戚家这是什么待客之道。” 谭椿脸色一下子白了。 郡王爷放浪不羁,洒脱爱笑,什么时候都不曾见他对人冷脸说过话。 看来,猎苑中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惹怒了他。 “樱樱,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快跟姐姐说说。”谭椿赶紧询问阮娆。 阮娆看了眼周围一圈人,大庭广众下,她自然不会说出实情,给自己招惹话柄。 “没什么……只是戚家姐姐们将我撇下,我一个人呆在林子里迷了路,有些害怕,幸好遇到了义兄,这才将我安全带了回来。” “老夫人,我正要进宫,不如我们一道离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霍允突然转头对裴老夫人说道。 在座的没有傻子,他这话一出,裴老夫人立刻心头一紧,目光不由赶紧打量阮娆,似是看她身上有没有什么被伤害的痕迹。 良久,她松了一口气,点头道,“也好,那便一道走吧。” “姑外祖母……”谭椿顿时嘴里发苦。 她将人请来,本来是要住上三日的,怎么待了不到一天人就走了? 这要是传出去,旁人还不得胡乱编排,说她照顾不周,把人气跑了? “姑外祖母,您老人家就当可怜可怜我,再多留一日吧!” 谭椿握住裴老夫人的手,语气无比恳切。 裴老夫人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背。 “椿儿啊,我知道做人媳妇不易。但你妹妹一向身子弱,又受了惊吓,这里是万万留不得了。” “你若觉得过意不去,过几日再来府里,跟你妹妹吃茶叙话,住个几日,旁人自然不会多嚼舌头。” “姑外祖母……”谭椿正欲再劝,却见裴老夫人摆了摆手,有些不耐。 她只好作罢,红着眼眶转而握住了阮娆的手。 “樱樱,是姐姐照顾不周,让你受委屈了。” 阮娆有意安慰一句,却被霍允出声打断。 “走吧。” 一行人很快坐上马车准备下山,谭椿一路相送。 迎面却正好遇到打道回府的戚家六郎。 少年见了谭椿,匆匆下马,一脸的惊慌失措,“三嫂!我有负所托!阮妹妹她……” 旁边的马车突然掀开车帘,露出半张俏丽芙蓉面,朝他一笑。 “戚家六哥,多谢款待,告辞了。” 戚六郎顿时瞪直了眼,像是被什么噎住一般。 第180章 他心如刀割—— 傍晚,阮娆一行人终于回到了城中。 霍允将人送到,片刻也不敢多留,赶紧进了宫。 这边阮娆陪着裴老夫人刚进府,那边苍青便去通知了自个儿主子。 “爷,表姑娘回来了。” 暗牢中,嗜血阎罗般的男人手下一顿,立刻扔了刑具,拿帕子擦干净手。 “接着审,务必把她嘴撬开。” 扔下一句话,他转身离开。 身后,浑身是血的女人耷拉着脑袋被钉在刑架上,完全看不出,她曾是风韵犹存的刑部侍郎夫人。 苍青扫了一眼,转头跟上,却发现主子人影都不见了。 他还从未见过世子爷如此急切过。 苍青不由叹气。 为了让寂无安心给表姑娘治伤,世子爷已经好几日没回府了,连自己的伤都不顾,一直忙着做局抓人,替表姑娘出气。 结果一转头,表姑娘竟然一声不吭跑去了戚家山庄,还说要在那小住一段日子,完全将世子爷抛在了脑后,连差人问一嘴都没有。 可怜世子脖子上的伤,还有损耗掉的内力,到现在也没完全恢复。 如今这情形,完全跟当初颠倒过来了。世子爷嘴上不说,内里却早已把人放在心尖上,事事在意。表姑娘却成了若即若离的那一个,对世子爷整日没个好脸色。 也不知一别几日,今日再相见,又是个什么情形? ———— 天色渐晚,阮娆在春晖堂陪着裴老夫人用完晚饭,这才疲惫的回到了自己院子,吩咐红玉备水。 “我自己洗,你退下吧。” 红玉得了吩咐,于是关门退下。 刚一转身,却看到身后的不速之客,红玉顿时眼睛睁大,结结巴巴: “世……世子爷……姑娘她……” 裴璟珩恍若未闻,径直越过她推门进了房。 红烛影下,纱帐轻遮,有一抹红影若隐若现,婀娜曲线摇曳在纱帐上,腰肢如细柳一般的软。 裴璟珩脚步顿住,挑开纱帘。 一袭胡服红裙的美人坐于镜前,镜中映出艳烈如火的芙蓉面,纤细脖颈下一抹剔透雪白,两处柔峰若隐若现。 充满着异域风情的装扮,是曾经入梦诱他意乱情迷的一抹惊艳。 许是听到身后有动静,她同样转头朝他看来。 那额间一点眉心坠色如朱砂,摇曳于眉眼间,晃的人心乱。 裴璟珩呼吸一顿,漆色眸底逐渐有波澜荡开。 一种名为思念的东西,早已占据了他的理智。 然而阮娆却并不这么想。 看到他的瞬间,她下意识一愣,进而有些愠怒,目光不由看向门窗。 他怎么进来的?红玉怎么没拦住他? 就这么一晃神,裴璟珩已走近她,漆黑眸色落在她身上,抬手攥住她的手腕,要将她拉起抱入怀。 阮娆一愣,下意识要挣扎,可男人的胸膛如铜墙铁壁,她又能躲去哪里? 无声的抗争中,她最终败下阵来,被他困于怀中。 男人喉结滚动,俯身倾就,呼吸逼近她的唇瓣,却被她偏头躲开。 裴璟珩见她不肯,也不再强迫,只是低头细细打量她,声音有些喑哑。 “身子可还有不适?” “没有。”阮娆别开脸,一脸冷淡。 他一顿,语气软了软。 “不是说要在戚家小住一段日子?怎么才待了一日就回来了。” 阮娆迟疑了下。 晋王的事要让他知道吗? 以他的霸道性子,若是知道,还不知会怎么节外生枝。 她已经有了自己的计划,万不能被他破坏掉。 “待着没意思,就回来了。”阮娆敷衍道。 话题结束,霎时安静。 阮娆满脸写着不耐烦,身体也绷紧着,拒绝与他对视。 她的抗拒和嫌恶如此明显,与那日旖旎缱绻的回忆,成了鲜明的对比。 内心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男人浓墨似的瞳孔凝结着沉沉郁气。 阮娆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伸手往外推他,声音凉薄。 “你若无别的事就快走,我要沐浴就寝了。” 这一推像是触发了什么开关,男人眼眸霎时幽深暗涌,忽然扣着她的后颈吻了下来! 唇舌撬开齿关,带着沉郁与隐怒之气,席卷了她的呼吸! 阮娆气愤不已,咬住那作乱的唇舌,牙齿狠狠一挫! 上次她默许他如此,是想借机结果了他,如今她明知那样杀不了他,才不会再白白便宜他! 她是真的恨,咬人也是真的狠。 浓重的血腥味儿弥漫开来,男人微垂的眼眸泛起痛色,额角沁出细密的汗。 痛的不只是舌尖,还有胸腔里那不安跳动的一团。 她真的已经不再喜欢他。 上次的亲近,也不过是中药的原因,亦或者,是她认错了人…… 如今她清醒着,浑身上下都对他写着“滚开”。 这个认知让他肺腑如同被刀刺中,痛的快要裂开。 他不懂得,该如何让她收去那满身的冰刺,对他展露一个笑靥,让他的痛苦能得到片刻的缓解。 他只能用自己的办法,笨拙而固执的亲近她,似乎这样,才能感受到她是属于他的。 一吻结束,两人都极不痛快,一个唇瓣沾血,眼尾猩红,一个满脸抗拒,神色透着冷。 “我已决心要娶你。” 裴璟珩垂眸俯视着面前神色冰冷的少女,眼里黑沉沉的,没有丝毫笑意。 “既然已经有了肌肤之亲,这辈子,你只能是我的女人。” “不管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等我将手里的事忙完,便会着手婚事。条件随便你提,但婚事无可更改。” “你最好早点想通。” 阮娆简直要气笑了。 他这是在求婚,还是在命令? 别说她现在对他半点情意也没有,便是对他尚存喜欢,听到他这样说话,也只想锤爆他的狗头,看看里面装的什么狗屁不通! 她仰脸看着他,突然觉得他有点可笑。 死到临头了,居然还在跟她放狠话。 殊不知她可是打算要他命的人呐。 “说完了吗?说完你可以走了。别耽误我沐浴。”她慵懒的撩起眼皮,满脸的不屑。 裴璟珩闭了闭目,似乎压抑着什么。 转身的瞬间,喉头一股甜腥涌出,被他硬生生咽了下去。 门打开又关上,屋内霎时安静了。 阮娆见他走了,舒了一口气,慢条斯理的泡了个澡,吹灯去睡了。 无情一身轻,她睡得舒坦轻松,却不知这世上有人痛彻心扉,一夜无眠。 第181章 看她不折腾死他! 裴璟珩运功到后半夜,心口的疼痛才终于好一些。 苍青在一旁看着,连连叹气。 “让你打探的事情如何了?”裴璟珩缓缓睁开眼。 “问清楚她为何突然从戚家回来了么?” 苍青欲言又止,“据说是戚家三姑娘使坏,将表姑娘一人丢在猎苑的林子里,后来不知怎地,表姑娘被安郡王带了回来,老夫人便带着表姑娘回来了。至于在林子里发生了什么,恐怕要去问安郡王了。” 裴璟珩眸子一沉。 他猜的果然没错,看来真的遇到了事。 至于霍允…… 他为何会恰好在那里? —————— 百花楼中,霍允斜卧着听曲饮酒,姿态好不闲适。 醉生梦死,一掷千金,说的大约就是他现在的样子。 容貌卓绝的花魁素手纤纤,在一旁抚琴助兴,望向霍允的眼神中,明显透着欲说还休的爱意。 突然间,门咣当一声被人推开,一片缱绻柔情被打断。 冷峻挺拔的男人走了进来,清冷如谪仙的出尘气度,与霍允的豪放不羁是两种极端。 花魁一时间看傻了眼。 “出去。”男人冷冷一扫,带着不怒自威的压迫力。 “欸?人是我点的,别扫兴啊!”霍允不满的嚷道。 但花魁却下意识的听从了裴璟珩,立刻顺从退下。 门关上,屋内只剩二人。 霍允扫了一眼裴璟珩,突然眼睛一眯,紧盯着他嘴唇上的伤口。 一丝沉郁从他眼底滑过。 霍允闷了一口酒,目光转向窗外。 “来找我做什么?”他明知故问道。 “我想知道,今日在猎苑中,究竟发生了什么。”裴璟珩找了一处干净地方坐下来。 霍允勾唇笑了笑。 果然啊。 英雄难过美人关。 两个二百五大半夜不睡觉,想的都是同一个姑娘。 “小丫头今儿被戚家小娘子们孤立,一个人落在林子里,不知怎么就遇到了晋王。” “我赶到的时候,她被晋王的人围着,差点被带走。”霍允盯着他的反应。 “你的小野猫,被人盯上了。” 裴璟珩霎时眉头蹙起。 “我若是你,就抓紧时间麻溜的把人娶了,攥在手心里,省的被别的男人惦记。” 霍允一脸戏谑的打趣道。 但他知道自己不是在开玩笑。 赶紧娶了吧,省的让人……百爪挠心。 裴璟珩脸色沉如水,蓦然站了起来。 刚走到门边,他突然停下。 “你为何会恰好出现在那里?我记得,圣上今日宣你入宫觐见,你却迟了两个时辰。” 霍允脸上的笑立刻淡了,半晌方道: “不是巧合。” “我知道晋王那个变态今日会去猎苑,所以早早在他必经之路上放了捕兽夹。今日去,也不过是想亲眼看看他有没有摔成残废。” 裴璟珩有些意外的转头看了他一眼。 “为了给薛静婉出气?” 霍允本想否认,但转念一想,又默认了下来。 “毕竟青梅竹马一场,我总不能坐看她被人那般磋磨。把他弄成残废,他就没功夫琢磨怎么害人了。” 裴璟珩点了点头。 “你倒是一片痴情。既如此,当初薛静婉哭着来求你,为何没答应娶她?” “娶她?赔上整个霍家吗?”霍允冷笑。 “贵妃早就看中了她,我若跟晋王抢人,到时候她枕边风一吹,皇帝疑心更重,霍家岂不危如累卵。” 说完,他眼神复杂的瞥了眼裴璟珩。 “你比我幸运,起码那丫头身世不显,你若娶她,皇帝只怕乐见所成。” 裴璟珩许久没说话。 “我不见得比你幸运。起码,当初薛静婉是死心塌地要嫁你。” 长久的沉默后,他才没头没尾的说了句。 霍允立刻听出这话里的苦涩。 心中闪过一种微妙的复杂,他接连闷了好几口酒,才压下脑海中那隐晦的念头,违心的劝解道: “不是我说,就你这整天板着一张脸,哪个姑娘跟你在一起会高兴?” “女人嘛,都喜欢听好听的话,平日里你多哄着点,让着点,让她看到你的诚意,遇到事儿上你多主动点,果断点,给她安全感。时间久了,石头心也能泡软。” “尤其是那丫头,瞧着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你越是拗着她来,她越是恼恨你。不如多顺着她一点,兴许她还能念你的好。” “兄弟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裴璟珩若有所思。 “多谢。” 说完推门走了。 “不必谢,帮你也是帮我自己。”霍允又闷了一口酒,低声自言自语。 他不笑的时候,便显得格外冷漠疏离,眉梢眼角都写着清醒的凉薄。 “情爱算什么?霍氏一族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带着自嘲的语气,他亲手碾碎了自己所有隐晦不可知的念想。 ———— 第二日,阮娆让长风备车,戴上幕离就要出门。 “去哪?” 她人还没踏出垂花门,便被裴璟珩拦了下来。 “好几日没去铺子了,去盘盘账。”阮娆面不改色心不跳的道。 “今日休沐,我陪你去。”裴璟珩也面不改色的撒着谎。 阮娆掀开面前的轻纱,凉凉看了他一眼,却见他语气温和,眼神也平静,看她的眼神就像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透着宠溺。 伸手不打笑脸人,他突然示好,倒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随便你。”阮娆没好气道。 “走吧,上车。”他轻轻牵起她的手。 阮娆心中更加诧异。 他一向喜欢强硬的捏她手腕,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握住她的手。 这人睡了一觉,居然换了个人,莫非被什么玩意儿夺舍了? 带着这样的疑惑,阮娆登上他宽敞且豪华的马车。 马车里铺着她最喜欢的狐毛软垫,还多了个零食匣子,各种各样的蜜饯果脯让人应接不暇。 “喜欢吗?” 他低声在她耳边问。 “还有什么想吃的,一会儿让苍青去买。” 阮娆惊的说不出话来。 裴璟珩伸手替她将帏帽取下,在她身侧坐下,安静的沏茶给她喝。 自然的仿佛他们一直都是如此相处一般。 阮娆提心吊胆了半路,见他没有别的动作,终于放下心,想通了。 怀柔是吧?示好是吧? 当初身为夫婿,他一样没为她做过,正好,今日连本带息,统统给她还回来! 看她不折腾死他! 第182章 卑鄙下流! 西市,十里长街,人头攒动,拥挤堵塞,叫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 这里是上京城最繁华的贸易场,上千个铺子,还有路边的苍蝇摊子,到处都是人,挨挨挤挤,嘈杂纷乱。 马车举步维艰,阮娆早有预料,二话不说提着裙摆下了车,说是要逛街。 她是故意带他来这儿的。 她倒要看看,像裴璟珩这样高高在上不染尘埃的贵公子,能坚持呆多长时间。 身后,裴璟珩果然紧跟过来,手臂虚环着她,将她护在里侧。 “人多,小心些。” 刚下车时,他长袍如雪,纤尘不染,结果才过了一个路口,他的白袍便蹭皱了,衣摆也落上了灰。 阮娆掀开一丝面纱,侧头觑了他一眼,想从他神色里看出崩溃不耐烦。 然而并没有。 日光明媚,映着他线条流畅的侧脸如冰雪一般干净白皙,气度出尘,清冷的目光始终平视前方,神态自若。 察觉到她的视线,他转头看来,日光落于他漆眸中,浸得他眸光一片柔软。 “想买什么?” 声音低柔醇和。 这声音配上这张脸,简直不要太蛊惑。 阮娆心里跳乱几分,赶紧放下面纱,将他隔绝在外。 见鬼了。 这人是演的吧?居然这么能忍? 目光一扫,她瞥见一家香料店,抬脚拐了进去。 不多时,金尊玉贵的世子爷便不得不拎着大包小包出来,背着一个硕大的包袱,怀里还抱着一块硕大的沉香木,跟个走亲戚的农妇似的,模样滑稽又狼狈。 裴璟珩抿着唇,眼神里写满了生无可恋。 阮娆不由捂嘴偷笑。 那知下一刻,他居然还能想办法腾出一只手来,突然牵住她的掌心狠狠捏了捏。 “不许笑……”他低低威胁,又透着几分无奈。 阮娆偏笑的更大声了些。 突然间,指尖被人牵到嘴边,送入齿间轻轻碾了碾,柔软的舌尖紧跟着一卷。 酥麻的感觉突然从手臂窜上头顶,阮娆顿时身子一颤,心如擂鼓。 “再笑,等下回去咬的就不只是指尖了。” 他喑哑的声音,意有所指。 记忆中的画面顿时扑面而来。 她无助的仰面挺着腰,喘息着想将埋在胸口的人推的远一些,却反被采撷,朱果盈颤…… 阮娆霎时涨红了脸,赶紧抽回手,啐了他一口。 “卑鄙下流!” 骂完,她气哼哼的走在了前面。 裴璟珩低低一笑,再次紧跟上去,将她护在身侧。 阮娆有意捉弄他,于是铺子是一家接着一家的逛。 逛到最后,气度出尘的贵公子,彻底沦为了挑夫。 东西满的快要拿不下,裴璟珩无奈的勾了勾唇,却并未假手他人。 就连暗中跟着的苍青都有些看不过眼,悄然出现,却被裴璟珩呵退。 阮娆逛着逛着,彻底没了兴致,更对他没了脾气。 看他这样,今日是务必要跟着她跟到底了。 可是她今日出门,实则有机密事要办,就连红玉都没带在身边。 必须想办法甩开他们二人,哪怕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阮娆若有所思,又往前走了许久。 眼前一家铺子的招幡上,赫然出现她要找的东西。 阮娆目光一闪,突然停下脚步,坐到路边一个馄钝摊子上,要了两碗馄饨,大口吃起来。 裴璟珩静静坐在一旁,只是看着她吃,面前的馄饨一口没动。 果然,他不会吃外面的东西。 阮娆眨了眨眼,突然放下勺子,嘟哝道: “不好吃。” “我想吃天香楼的香酥鸭。” “那便去吃。”裴璟珩认命的重新开始拿行李,就要起身。 “我好累,不想动。” 阮娆揉了揉腿,浑身懒洋洋 “不如表哥买回来吃吧,我在这儿等你。” 裴璟珩顿了顿。 天香楼在最东侧,他们如今在最西侧,即便他施展轻功,一来一回,也要一盏茶的功夫。 “怎么,裴大人连这点辛苦都不愿?”阮娆斜睨他一眼,故作不悦。 “寻常女子的情郎,哪个不是殷勤备至,让干什么干什么,就你这样拈轻怕重的,还说让我心甘情愿嫁给你……哼!” 她一副生气不讲理的模样,倒平添几分娇蛮少女的情态。 裴璟珩眸光软了软。 “不是怕辛苦,只是路上会耽搁一会儿,你一个人在这儿,我不放心。” “不是还有苍青嘛,你把他喊出来不就好了?”阮娆嘟起嘴。 “我不管,是你自己说要陪我的,今天什么事都要听我的。” 她一撒娇,裴璟珩彻底没了法子。 “好,我去买。” 裴璟珩目光扫向一边,苍青立刻识趣的跑了过来。 “看好表姑娘。”裴璟珩沉声吩咐。 “主子放心。”苍青抱拳。 裴璟珩立刻飞身走了。 阮娆等他彻底消失不见,突然站起身。 苍青连忙将地上桌上的大包小包抱起来,却被阮娆抬手制止。 “你不许动,就在这儿坐着看东西,不许跟着我!” 苍青顿时懵了。 “表姑娘要去哪?” “我就在这附近转转看看,不会跑远的,放心。” 苍青摇头。 “不行,属下要守着表姑娘。上次把姑娘弄丢,属下差点没了半条命,这次若再犯,主子一定不会饶我的。” “怎么,我这个未来少夫人的话,这么没分量?” 阮娆凉凉看了他一眼。 苍青顿时低下了头。 “跟你说不会有事就是不会有事,放心吧。” 阮娆重新戴上幕离,二话不说转身走了。 苍青急的抓耳挠腮,连忙塞给摊主一些银子,让他看着东西,自己则悄悄尾随在后。 阮娆知道苍青跟在后面,于是每个铺子都进去转了转,直到转进一个当铺。 铺面牌匾上,画着棠花。 她刚进去没几息就走了出来,在苍青看来就是走错了铺子,丝毫没往别的地方想。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表姑娘去了对面的茶楼,还坐在二楼临窗的位置,姿态闲适的品着茶。 苍青于是放心的守在下面,时不时抬头看上一眼,等着主子归来。 殊不知,头顶的茶楼厢房里,可不止只有阮娆一个人在…… 第183章 叫我子渊。 “客官这单是大生意,价格方面,不知可否承受?” 千棠门的左护法装扮成店小二混了进来。 “开个价吧。”阮娆表情隐藏在幕离下,语气镇定。 左护法立刻听出这是个见过世面的姑娘,且有备而来,于是放了心。 “姑娘交代的活儿,五万两。” “成交。”阮娆一口应道。 左护法不由惊讶的打量阮娆。 明明只是个少女,哪里来的这么大底气? “客官爽快。” 左护法立马就要缔结契约。 “且慢。”阮娆突然出声打断。 “既然合作愉快,不如掌柜的也让一步,送个赠品。” 左护法顿时笑了。 第一次听说雇凶杀人要送赠品的。 “姑娘想要我送什么?当铺里那些破烂,您若是看的上眼,尽管拿去。” “我不要那些,我要你再送一条命。” 左护法一愣,顿时压低嗓子笑出了声。 “姑娘以为这是买白菜呢,还能买一送一。” “有何不可呢?”阮娆看着窗外,嫣然一笑。 “一个中了毒且为情所困之人,对于江湖第一的千棠门来说,还不是杀鸡一样简单?不过是捎带手的事儿。” 江湖第一,这话听得左护法心里十分舒坦。 “姑娘有眼光。既如此,姑娘便将那人的名姓报上来吧。” “镇国公世子,裴璟珩。”阮娆淡淡道。 左护法一听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殿前司指挥使,顿时眼睛都直了,噌的站起了身,拔刀指着阮娆: “你莫非是在耍老子!” 阮娆两根手指捏着刀尖,轻轻移开。 “左护法这是怕了?” “皇子都敢杀,何须怕一个小小指挥使。” 左护法顿时反驳: “老子怕的哪里是他官多大,怕的是他的武功!他虽不在江湖,但他的武功却深不可测!只要是他所过之处,江湖帮派皆隐匿,从不与他对着干。” 原来裴璟珩的名声这么响,光听名号都没人敢惹。 阮娆掏出一叠纸扔给他。 “有了这个计划,杀他一点都不难。但凡我会点武功,都不至于要你们出手。” “这可是千棠门扬名立万的好机会,杀了他,千棠门在江湖上的地位,一定今非昔比。” 左护法粗粗看了两眼,明显意动。 “姑娘真是个谈生意的高手。” “这活儿千棠门接了。只是要再加一万,六万两,图个吉利。” 阮娆也不废话,直接从怀中掏出六万两银票给他。 “辛苦千棠门的兄弟了。” 左护法见那递银票的十指纤纤如春水,明显是娇娇闺阁女儿家,做事说话却如男子一般缜密利索,不由再次多看了她两眼。 风吹过,扬起面纱一角,露出小巧精致的下巴和朱唇。 光一眼,左护法便已经看呆。 如此貌美,却如此狠心。 “快走吧,他回来了。” 阮娆指尖不耐烦的敲了敲桌面提醒他。 左护法目光往楼下一扫,恰好看到街中那鹤立鸡群的指挥使大人,提着食盒正朝这边匆匆赶来。 “姑娘当真打定主意要杀了自己的情郎?不会反悔吧?瞧着,那位倒是对姑娘挺上心的……”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面纱后的声音无比凉淡。 “若你同我一样经历过家破人亡,便会知道,所谓情郎,是这世上最不靠谱的东西,还没有银子重要。” 左护法深觉她说话有趣,念头一转,突然掏出个玉牌放在桌上。 “契约缔结,无可更改,姑娘收好这个,以免被误伤,今后若再有想杀之人,尽管拿这个来千棠门,届时一定给姑娘个友情价。” 阮娆嘴角抽了抽,将那特制形状的玉牌放进了荷包。 “多谢。” 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左护法耳朵一动,立刻变成奴颜婢膝的店小二,“客官慢用。” 门恰好在这时打开,金质玉相的贵公子额头挂着薄汗,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左护法点头哈腰的退出去,擦身而过之际,男人审视的目光锐利如寒刀,在他身上刮了一圈。 “站那儿做什么,快点呀,我都饿死了。” 身后传来少女撒娇的声音。 裴璟珩被转移了注意力,刚将食盒放下,一回头,那身怀内力的店小二已经消失不见。 “怎么突然跑这儿来了?” “总要找个地方歇脚呀,外面多晒呀。” 阮娆一脸坦然,吸了吸鼻子,正要大快朵颐,却被裴璟珩一把拉起。 “走吧,换个地方吃。” 阮娆被带到一个熟悉的地方,只是原先的粮油铺子变成了茶楼。 “这是……” 掌柜的满脸堆笑迎了出来,恭敬行礼。 “东家。” 阮娆愣了,“你喊我?” “自然,世子爷都提前吩咐过了,要带东家来巡铺子。您瞧,这都是新翻修的,漆还没干,过两日就重新开张。” “都退下吧。”裴璟珩吩咐道。 掌柜的于是领着伙计们退下,门一关,整座茶楼都成了私人空间。 “去楼上看看。” 阮娆一脸懵的被他牵着手往上走,进了一处厢房。 茶室装潢雅致,纱帘帷幔,桌椅矮榻,一应俱全,风格上竟与留仙台异曲同工。 “这地方我让人重新装潢了,取名为望仙楼,你觉得如何?” “这究竟怎么回事?”阮娆呼吸有些不稳。 这地方……不是虞家剩下的那七处铺子其中一处么? 裴璟珩慢条斯理掏出一叠地契。 “这是虞家剩下的家产,两处庄子,七处铺子,你心心念念的东西,我替你拿了回来。” 阮娆一把掀开了幕离,愕然看着他。 “虞柔被问斩,虞侯爷又被查出贪墨救灾粮款,自然要变卖一切家产补上亏空,否则他人头不保。” 权利真是个好东西,她费尽心思想要做到的,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 阮娆望着那一堆契纸,深吸一口气,伸手去拿契纸。 “多谢裴大人了……” 契纸突然被一只修长的手摁住。 “怎么个谢法儿?” 男人专注的看过来,沉沉的眼眸里,堆积着隐晦不明的占有欲。 此时此刻,他不再是纤尘不染高高在上的谪仙人,早已跌落凡尘,染了污浊的欲念。 阮娆定了定神,撩起眼皮斜睨着他,似笑非笑:“大人想要我怎么谢?” 裴璟珩喉结滚动,一下将她拉坐在腿上,灼热的呼吸低头洒下。 “叫我子渊。” 就这? 阮娆勾了勾唇,“子渊……” 声音立刻被凶狠的吻堵上! 仙人沾染过欲念,食髓知味,比饕餮还要贪…… 第184章 嗯……去榻上…… 狂风暴雨般的吻法,让阮娆彻底炸毛了。 她拼命捶打他的后背,甚至不惜咬他,手指插进他束起的发中狠狠揪扯他,乌金冠都快扯掉了都不能让他停下。 这人装了一日温柔,终于还是按捺不住,露出了骨子里的霸道和蛮横! 罢了,就当被狗啃了! 反正他以后也没什么机会对她逞凶了。 阮娆脱力的停止了挣扎,气喘吁吁的闭上眼,任他为所欲为。 她的温顺似一剂抚慰良药,让狂风暴雨缓和下来,渐渐成了柔风细雨。 男人轻吮着她的唇瓣,舌尖轻探慢舔,仿佛她的口中有什么好吃的蜜糖,让他不舍得一口气吞下,于是极珍惜的细细品尝。 一种从未有过的被珍惜呵护的感觉漫上心头。 原来吻也可以是舒服的。 阮娆紧绷的身子逐渐软了下来,被亲的晕晕乎乎,手指无意识的攀住了他的衣襟。 无声的邀请。 带有薄茧的手指缓慢摩挲着她修长的脖颈,男人灼热的唇舌随即贴了上去。 “嗯……” 阮娆嘤咛一声,舒服的眯起了眼。 似喘似嗔的一声,仿佛火星子掉进了男人眸中,燃起一蓬蓬的欲火。 体温攀升,动作逐渐狂肆。 衣带被扯开,纤薄春衣一寸寸褪到了腰窝,吻也一寸寸随之而去。 阮娆难耐的仰起头喘息,身体化作一波波春潮,几乎要融化在他口中。 或许裴润说的是对的,身体骗不了人。 她的身体抗拒其他人,却唯独不抗拒他。 或许是还残存着某些执念吧,毕竟,曾经作为夫妻,他们却有名无实。遗憾,不甘,屈辱,皆有之。 曾经他高高在上,对她不屑一顾,是她想睡却睡不到的男人。 而现在,他却被她拉下神坛,浑身沾满欲念,拜倒在她裙下,使出浑身解数取悦于她…… 她不吃亏啊! 念头一起,思路突然变得明晰,格局豁然打开。 裴璟珩在男人中也算是极品绝色,多少京中贵女想嫁而不可得,又干干净净,至今还是童子身。 更重要的是,伺候的她还挺舒服。 即便两人一做到底,也是她赚了。 前半辈子她占了他的名分,后半辈子她占了他的身。裴璟珩这辈子,算是彻底栽在她一个人手里了。 到时候他到了地下,知道她就是他曾经嫌恶的虞婉,不知道会不会气的掀了棺材板? 光想想她就觉得痛快。 况且破了他的童子身,还能让他功力大退,杀他的计划岂非更加稳妥? 思路一打通,阮娆立刻掌握了主动权,挨挨蹭蹭的贴上他的胸膛,声音软成一缕烟: “去榻上……” 裴璟珩霎时抬起头,漆眸被欲念蒙上了湿润雾气,唇间一片润泽水光。 “你说什么?”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阮娆干脆攀上他的脖子,腰肢乱扭,不安分的磨蹭他。 “去榻上……快呀……”声音黏糖似的勾缠。 裴璟珩呼吸一窒,似乎听到理智崩盘的声音,掐腰将人托抱起来。 嫣红裙摆被人大力揉搓,又一把扯下,甩落在地。 少女玉腿修长,雪肌玉骨,白嫩如糕,散发着诱人的香甜。 裴璟珩眸色浓如墨,猛地将人一把摁在榻上,欺身而上,埋头继续。 “嗯……”少女娇喘微微,一双猫儿眼半睁半闭,沉沦于愉悦中。 “轻点……另一边……” 倦懒娇媚的声音指挥着男人,让他彻底沦为她的奴隶。 她的手也没闲着,灵巧的扯开他腰带,拉开他的衣襟,一寸寸抚了上去。 男人腰身劲窄,肩背伟岸有力,肌肉线条流畅结实,手感相当的好。 阮娆满意地眯起了眸子,抬手去扯他的亵裤。 裴璟珩一下懵了,腹肌瞬间收紧,咬牙隐忍。 “娆娆……” “脱了。”她娇蛮命令,理直气壮。 裴璟珩赶紧攥住她作乱的手腕,额角沁出细汗,隐忍着胀痛。 他是很想拥有她,但从没想过要现在就做到这最后一步。 多年森严的礼教规矩,让他无法再进行下去。 “娆娆,再等等,等到洞房花烛。” “无媒苟合,于你名誉有损……” 阮娆一听这话,顿时像是被踩着尾巴的猫儿,瞪圆了眼一脚踹了过去! “我衣服都脱了你就给我说这个?” “无媒苟合,你脱我衣服前怎么不说?” “你是不是不行啊?不行就早说!” 一句话,让男人咬紧牙关,清冷卓绝的俊颜气的眼尾泛红。 这个不听话的妖精! 若非顾忌着她的名誉,他恨不得现在就强要了她!让她好好看清楚他到底行不行! “纳吉时,会有经验老道的嬷嬷跟去,一眼就能看出你是否失身。” “若让她看出来,祖母那里便不好交代。” 他沉沉的眼眸堆积着想要将她绳之以法的怒气。 阮娆一愣。 怎么之前她嫁给裴璟珩,却没有这一步? 是了是了,他许是从一开始就想着要休妻,所以一切从简,都是走个过场而已。 这个认知让她心头发涩,似一口气梗在胸口,不上不下的难受。 “我怎么没听说别家纳吉时还要有嬷嬷相看?你娶我姐姐时,也找嬷嬷验看她了么?” 她冷眼斜睨。 裴璟珩沉默了一瞬,如实答道:“没有。” 阮娆冷笑,“为何娶她时没有,娶我时就有了?这规矩莫非只针对我?” 裴璟珩原本不想多说,但见她明显冷脸不高兴了,只得耐心解释道: “你姐姐她……不方便验看。” “什么意思?”阮娆皱眉。 裴璟珩垂下眼帘,一副不想多说的模样。 阮娆仰面躺着,拿脚尖去踢腾他,“快说快说快说!” 一副他不说就不罢休的模样。 裴璟珩并不想开口,却不想她再次生气,只好握住她作乱的玉足,低声解释道: “虞婉她早有情郎,并非完璧之身。” 阮娆倒吸一口气,杏眼圆睁。 “你放屁!” 她霎时激动,挣扎要坐起,却一不小心踹上他的脸! 裴璟珩被她踹的脸一偏,薄冰透玉似的脸颊霎时泛了青,半晌没动。 阮娆知道自己闯了祸,赶紧缩回脚,又气愤又心虚的道: “我不是故意的……谁让你诋毁我姐姐!” “诋毁?”裴璟珩抚了抚痛麻的脸颊,声音转冷。 “我亲眼看见她衣衫不整从别的男人房中出来,难道还会有假?” 阮娆一下愣住。 这不可能! 第185章 阮姑娘,这就跟咱家走吧? “你说亲眼看到她幽会别的男人,那男人究竟是谁?”阮娆气愤追问。 裴璟珩捏了捏眉心,一副不想提起那人的模样。 “那人已经疯了。” 疯了? 阮娆皱眉。 她认识的人里面,已经疯了的,只有四皇子。 难道……裴璟珩误会的竟然是她和四皇子? “你说姐姐衣衫不整从那个男人房间跑出来,究竟是什么时间?什么地点?” 裴璟珩蹙眉看了她一眼。 “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不信姐姐会做那样的事!我要查清楚,替她洗刷清白!” 阮娆义愤填膺,胸口皑皑盈盈,因为剧烈起伏一颤一颤的。 裴璟珩喉咙发紧,捞起里衣给她披上,将她拥在怀中。 “这不关你的事,查那些做什么?况且都过去那么久了,什么证据都没了。” “你别管,你只管告诉我时间地点!” 阮娆瞪着他,一脸认真。 裴璟珩迟疑了下,缓缓道: “婚礼前一天,我亲眼看见虞婉去了松月茶社,私会了那个男人。” “不多时,她哭着低头出来,已经衣衫不整。” 阮娆愣了下。 果然是她去见四皇子那次。 可是那次,她明明是得了四皇子的传信儿,替虞柔去擦屁股的! 爬床的明明是虞柔!他为何能认成是她? “你确定当时看到的是姐姐吗?有时候眼睛也是会骗人的!万一有人易容假扮她呢?苍青不是就易容过三皇子吗?” 裴璟珩听到她又提起三皇子,薄唇稍稍绷起,有些不悦。 “一次是巧合,两次也是么?” “松月茶社里,她与那个男人,可不是第一次幽会。” “赐婚之前,她也去见过他。” 阮娆顿时噎住。 怎么会这么巧,她一共就约见四皇子两次,竟然都被他撞见了! 头一次,她是为了赐婚的事情去求四皇子,后一次,她是为了维护虞家的名声,被迫去那里把虞柔接回来。 可是如今虞柔死了,四皇子疯了,一切能证明她清白的人全都不在了。她百口莫辩。 原来,他们之间一直隔着这么深的误会,怪不得之前他…… “所以……你就是因为误会虞婉和别的男人……才一直冷着她,晾着她?”阮娆声音发颤。 “不然呢?难道我要把别人的女人拿来当妻子?”裴璟珩淡淡反问。 “更何况,她嫁给我,本就是为了那个男人铺路的。” “她没有!你胡说!”阮娆一下子红了眼眶。 “她不是这样的人!” “污蔑也是要讲证据的!” “人证算不算?”他声音沉了几分。 “那个男人亲口跟我承认了他们之间的私情。” “不止如此,就连虞柔,甚至之前的虞候爷,都亲口跟我曾证实过他们二人之间有私情。” “什么!”阮娆失声。 “不可能!这不可能!” “一定是你捏造的!你别以为他们都不在了,就可以死无对证……” “你认识我这么久,我何曾骗过你。”裴璟珩眉目凝重,一脸认真。 “我知道你对大房一家有感情,但这件事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再追究也毫无意义。这件事就这样吧,以后别再提了。” 阮娆红着眼眶,心里填满了不甘和委屈,既伤心又不解。 她明明没做过,为何所有人都在污蔑她和四皇子有染? 曾经的她恪守闺训,即便四皇子经常微服去虞家,她也是能躲就躲,能避就避。 她实在想不通,为何四皇子要承认二人之间有染! 还有爹,为何他也要跟着这么说? 这背后,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迫切想弄个清楚,可这世上所有知情的人,不是死了就是疯了,真相从何查证? 阮娆顿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她精神萎靡,裴璟珩也没了缱绻的心思,见她如此疲累,于是一件件帮她穿戴好,抱着她一路回到了马车上。 路上,她一句话也不说,红着眼睛,神色恹恹的,像只没精打采的小兔子。 裴璟珩看着她如此,不由有些懊悔今日不该告诉她那些。 有些事,还是适合烂在肚子里。 今后虞家大房的事,还是尽量不让她知道太多,省的她牵扯进去。 “这几日宫里会很忙,我没办法再陪你出门。你乖乖呆在家里,哪里也别去,听到了么?” 临下车前,裴璟珩低头在她额角吻了吻,低声叮嘱。 阮娆缓缓看了他一眼,不理不睬。 眼瞎心盲的混蛋! 他不是很会查案么?当初人都还活着,他怎么不好好查一查? 哪怕他能像个正常的未婚夫婿,生气的跑来质问,也不会让误会越攒越深。 分明是他,从来不曾对虞婉上心,所以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也懒得多问。 他是真的从来没有喜欢过虞婉,即便没有误会,也不会喜欢。 这个认知让她心里更加发堵。 “你不在我为什么不能出门?我又不是你关在笼子里的鸟,我想出门就出门。” 她没好气的呛声。 此时的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这无意的一句,竟然会是未来的一句谶语。 裴璟珩垂下眼帘,揉着她纤细如花茎般的细腕,鸦羽似的睫毛掩住墨色瞳孔,情绪莫辨。 “乖一点,别逼我真把你关起来。” “还是说,你想被晋王捉去,被他关在笼子里?他府邸里,可真的有能够装人的笼子。” 阮娆猛地转头,正好与他暗沉幽深的目光对视上。 原来晋王的事他知道了。 怪不得他今日会破天荒的陪她逛街,一路毫不遮掩的亲密,原来是想对晋王宣誓主权。 这之前,她愣是没瞧出一点端倪。 这人的城府,一如既往的深。 “不出门就不出门。”阮娆嘟哝了声,佯装乖顺。 反正要做的事交给别人了,她也没什么必须要出门的理由。 裴璟珩神色缓和下来,从衣襟掏出凤钗,重新插回她的发间。 “若闲着无事,便开始绣嫁妆吧。等我手头的事情忙完,你的及笄礼一过,就筹备婚事。” 不会有什么婚事,丧事倒是有一件。 阮娆仰起头,甜甜一笑,“好。” 裴璟珩不由一愣。 一种说不出的愉悦瞬间充盈于胸口。 短短一日,她居然就回心转意,愿意嫁给他了。 霍允说的是对的,她当真吃软不吃硬。耐心哄哄她,就能收获不一样的风景。 看来以前是他做的不好,所以她才那般抗拒他。 他将人揽入怀中,轻轻吻了吻她的脸颊。 “以后我若是哪里让你不高兴,一定要告诉我,别憋在心里生闷气。” 他这么温柔小心,阮娆也不好再对他冷脸。 反正也没剩几日了,就当对他临终关怀了。 “好。”她一脸乖巧。 裴璟珩漆眸微垂,漾动着碎光,忽然低头轻柔的吻了上来。 阮娆顺从的闭上了眼…… ———— 一连几日,阮娆果真没再出门。 薛静婉曾经派人送过帖子,邀她过府一叙。 阮娆直接派人拿给了裴璟珩,之后也不知他如何回复的,再没了下文。 谭椿恰好也来了镇国公府,原本想带着她出门看戏逛街,见她不出门,也只能作罢,住了两日便走了。 阮娆杜绝了任何可能与晋王碰面的机会。 却不想,这日一早,宫里的贵妃娘娘竟然派太监来送了赏赐,是一整套西域红宝石的头面,说是感谢她救了晋王。 贵妃有赏,阮娆自然不能谢绝,只能跪下谢赏,恭敬收下。 哪知道太监却笑吟吟的将她扶起来。 “贵人有赏,按规矩都是要进宫谢恩的。阮姑娘,这就跟咱家走吧?” 第186章 见招拆招 “慢着!”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苍老却不失威严的声音。 阮娆转头一看,却见裴老夫人穿着一身深红诰命服,拄着龙头拐而来,显然是来替她撑腰的。 天气已经渐热,那诰命礼服厚实,翟冠沉重,仅仅从内院走到门外,裴老夫人苍老的额角都已经沁出了汗。 “姑姥姥……”阮娆既吃惊又感动,眼圈一下子红了,连忙迎上去。 裴老夫人一下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拍了拍: “莫怕。待会儿跟着我。” 说罢,她一脸沉穆,抬头看向贵妃宫里的内侍官太监。 “老身听闻贵妃赏赐了东西给我家丫头,特焚香更衣,带她入宫向娘娘谢恩。” 内侍官讪讪笑了下,连忙道,“哎呦,您可是国公府的老祖宗!这点小事儿,怎么敢劳烦您亲自跑一趟呢?咱家带姑娘一个人去就成了。您放心,绝对少不了姑娘一根汗毛……” “这丫头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也不懂宫里的规矩,别再冲撞了娘娘。”裴老夫人打断了他。 “老身陪着她一同去,也好时刻提醒她规矩!” 内侍官见裴老太太沉稳如泰山一般,便知她铁了心要跟去,只好应下,请她们二人上马车。 二人前脚刚走,后脚便有小厮飞快跑去殿前司衙署报信儿了。 然而不凑巧,今日裴璟珩竟然出了城,去了皇家猎苑。 报信儿之人顿时急的满头汗。 这边马车里,阮娆替裴老太太擦去鬓角的汗,有些过意不去的说道: “姑姥姥久不出门,入宫路也长,实则不必陪我跑这一趟的。” 裴老夫人叹了口气,握着她的手道: “不陪你去,我如何能放的下心?前段日子在戚家山庄,安郡王话里有话,我便知道一定是你遇见了事,没想到竟然与晋王有关。傻孩子,他那个人,可招惹不得呀!” 阮娆一愣。 裴老太太压低了声音,接着道: “许贵妃娘家势大,国舅爷把控着盐铁命脉……如今晋王在朝中炙手可热,其他皇子无人能与他相争。” “他被立为太子,是迟早的事。” “多少朝中大臣把嫡女送过去给他作妾。便是有那不愿意牺牲女儿的,许贵妃一个传召,将姑娘骗入宫,一夜过去,也只能一顶小轿抬进晋王府……这样的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满朝文武大臣,无论是自愿还是被迫,如今都只能站在晋王这边。” 阮娆闻言,抬手摸了摸发髻里的钢针,眼眸沉沉,若有所思。 “此番许贵妃要你入宫,也不知打什么算盘。入了宫你便跟紧我,入口的东西也要万分谨慎,更不要单独一个人乱跑。”裴老夫人千叮咛万嘱咐。 阮娆眸中的幽深转瞬即逝,抬起头,乖乖巧巧的一笑。 “姑姥姥放心,我有分寸,不会有事。” 到了宫门,下了马车,二人只能步行往后宫走。 裴老夫人毕竟年迈,等走到许贵妃的芜芷宫,已经是汗流浃背,上气不接下气了。 内侍官趁机劝道,“老夫人,您这是何苦呀!不如找处偏殿歇着吧!阮姑娘一个人进宫谢恩就行了!” 说完,他朝一众宫女太监们使眼色,“没个眼力见儿的!还不快扶老夫人去歇着?” 宫女太监们立刻分成两拨,一拨围上来要拉阮娆走,另一拨围上了裴老夫人就要搀扶她。 关键时刻,却见裴老夫人脸色一沉,神态端穆,将龙头拐杖重重锤地! “放肆!” 老镇国公配享太庙,一品诰命夫人的盛怒份量委实不轻。 所有人不敢再吱声,内侍官夹着尾巴垂着头,将二人领进了芜芷宫。 许贵妃雍容华贵,风韵有致,保养得宜的脸上涂抹着脂粉,挂着不走心的假笑,一边跟裴老夫人寒暄,一边细细打量着阮娆。 “这便是阮姑娘吧?瞧瞧这模样,真是仙姿玉貌,让人见了都挪不开眼。上前来,让本宫仔细瞧瞧。” 阮娆于是上前一步,给许贵妃行礼。 许贵妃涂了丹蔻的手一把拉住她的手腕,细细摩挲了两下,眯眼笑的意味深长。 “难怪皇儿不断提起姑娘,这容貌身段,放在京中竟找不出第二个来。” “承蒙贵妃娘娘和晋王殿下抬举,乡下养的野丫头,上不得台面,能得娘娘一句夸赞,已是她天大的造化了。”裴老夫人立刻接过话头。 “她早年流落在外,粗野惯了,上回遇到了晋王殿下,也不知有没有给殿下添麻烦。老身替这丫头告一声罪。” 裴老夫人嘴上说着告罪,袒护之情却溢于言表。 许贵妃朱唇一抿,揶揄道,“老夫人嘴上嫌弃,自己还不是把人放心尖上疼着?我可听说了,老夫人非要陪着来谢恩,像是不放心,怕我亏待了这丫头似的。” 裴老夫人笑了,“娘娘这话折煞老身了,哪里是我不放心,实则是子渊那孩子看她看的紧,他自己脱不开身送她过来,又怕她闯祸惹了娘娘的厌,这才央求我看牢她一些。” 裴老夫人虽没有明说,但意思已经十分清楚了。 眼前这丫头,是镇国公世子看上的人,已经被裴家内定了。 许贵妃明显闪过一丝诧异,眼睛在阮娆身上转了一圈,这才发现她头上戴着一支明显与她身份不符的凤钗,一看就是宫里的东西。 她笑容立刻淡去,目光闪过迟疑。 恰好这时,一名侍女鬼鬼祟祟站在了殿门外,朝里窥探。 许贵妃扫了那宫女一眼,认出那是儿子的人,无奈叹了口气。 “摆饭吧。” 贵妃发了话,裴老夫人纵然有心,也无法再推辞,只好留在芜芷宫用午饭。 席间,裴老夫人以年迈脾胃失和为由,几乎没有动过筷子。 阮娆也只是象征性的尝了尝,便放了碗筷。 但实际上,她也并没有尝出这饭菜有什么问题。 正餐饭毕,侍女们端来了饭后甜点,是乳白色的酪浆,混杂着各类果干,散发着诱人的香甜气味。 这种味道重的东西,最容易放‘佐料’。 阮娆只是用鼻子闻了闻,顿时拿帕子掩了口,装作恶心不适的模样。 “娘娘恕罪,臣女不喜食酪桨,受不得这味道。” 许贵妃于是看了侍女一眼,“撤了吧。” 侍女低头应了声,突然手一滑,整碗酪浆顿时倾洒! 阮娆反应迅速,连忙起身躲避,却仍不可避免的被白色酪浆溅脏了衣裙。 侍女忙跪下认错,连连告饶。 许贵妃冷着脸,“不中用的东西!来人!拖下去,打二十大板,让她长长记性!” 发落了侍女,许贵妃笑的一脸和煦,看向阮娆。 “都是本宫手底下的人粗笨,弄脏了姑娘的衣裙。来人,带着姑娘去后殿换身干净衣裳。” “贵妃娘娘,不必劳烦了,些许污迹,擦擦就好了。”阮娆婉言谢绝。 “是啊,天色也不早了,老身也该领她回府了。”裴老夫人也站起了身。 许贵妃顿时沉下脸。 “你们好好的来我宫里,却弄一身脏污回去,岂不是要打我的脸?难道我宫里,还赔不起一套衣裙?” “春熙,将我新裁的那套蜀锦送给阮姑娘,你亲自领着她去换。” 许贵妃态度强硬,若再谢绝下去,恐怕就要闹得不好看了。 裴老夫人一脸无奈,只能眼睁睁看着阮娆被拉走,想跟上去,却被许贵妃出言留下,说是有事要问。 阮娆却一脸镇定,跟着许贵妃的贴身侍女春熙来到了后殿,身后还跟着两个宫女,虎视眈眈的盯着她。 殿门关上,两个宫女守在了门外。 殿内,熏炉袅袅生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香味。 阮娆对这味道并不陌生,勾唇笑笑。 “衣裙就在那边,姑娘自个儿换吧,奴婢先出去了。” 春熙将衣裙头面拿出来,迫不及待便要走。 阮娆一把拉住了她。 “春熙姐姐别急着走呀,帮帮我。” 春熙屏住呼吸,扭头问,“帮你做什么?” “帮我闻闻这个。” 阮娆掏出荷包里的瓷瓶往春熙鼻端一送,春熙顿时眼睛一翻,软软倒地。 阮娆踢了踢她,轻笑一声: “还想用合欢香迷晕我?姑奶奶制过的迷药比你吃的盐都多!” 第187章 本王可许你侧妃之位…… 阮娆快速换了衣裙,看向门口两个守门的侍女,悄然将后窗打开,翻过窗跳了下去。 后窗外是一片花圃,种着半人多高的各色月季花,直通向御花园。 阮娆打算从这里绕一圈,回到前殿。 她刚走了没两步,就听殿内响起了动静,不多时,一声男人怒喝传了出来: “搜!” 纷乱的脚步声顿时四散开。 没想到晋王竟然这么迫不及待,这么快就来了这里。 这处花圃距离御花园还有段路程,她就这样大剌剌往外跑,肯定跑不多远就会被发现抓回去。 阮娆心如擂鼓,赶紧弯腰钻进茂密的花丛中,蹲下身静待。 她默默祈祷,希望他们搜查一圈没看到人,转移到别处去,这样她才能伺机跑回去。 果然,纷乱的脚步声在四周响起,又渐渐远离。 “去别处看看!” 阮娆等他们彻底走远,终于松了一口气,半弯着腰穿梭在花丛里,迫不及待要离开这里。 走着走着,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双锦靴,袍摆绣着五色蟒纹样。 “瞧瞧,本王找到了什么?” 男人阴森戏谑的声音突然在她头顶响起。 阮娆脚步一顿,顿时脊背发凉。 一抬头,正与晋王那张阴晴不定的脸对上。 他嘴角含着笑,眼神却无比阴冷的盯着她,像是一条冰冷黏腻又危险的毒蛇,嘶嘶朝她吐着红信。 “本想碰碰运气,没想到你真的藏在这里。” “看来,你注定是我的。” 他缓缓朝她走近,俯身去抓她。 “别躲了,你躲不掉的,裴璟珩不在宫中,没人能赶来救你……嘶!” 他指尖突然被什么戳中,一阵锐痛。 少女抬头看向他,指缝间一道纤细银光闪过。 是一枚粗长的钢针。 晋王盯着阮娆,慢条斯理舔去指端的血,眸底兴奋的发红。 小猫朝他亮了爪子,一脸倔强,不肯就范。 却更加让人心痒。 让人迫不及待想征服她,揉碎她。 “本王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男人笑的阴恻恻。 “就凭这个,你觉得自己就能躲过?” 他抬手就要将人抱住,然而下一刻,却突然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一种麻痹的感觉从四肢逐渐蔓延开来,就连舌头都开始麻木。 “你……你竟敢谋害亲王!” 晋王惊怒交加的看向阮娆,看向她手里的钢针。 阮娆缓缓勾起唇,将钢针重新插回发髻里。 “殿下莫慌,只是麻药而已。过两个时辰,自动就解了。” “听闻殿下是爱花之人,这里风景清幽,花香满园,殿下不如就在此安安静静赏赏花,吹吹风,别再惦记那些有的没的了。” 晋王盯着她,半晌,极阴冷的哂笑一声。 “本王不会放过你的……你等着……” 阮娆微微一笑,低头拨弄了下眼前一朵绚烂盛放的月季。 “花开的美,远远观赏就好了,何必非要摘下?离了枝头,等待花的,便只有枯萎。” “殿下若真的是爱花之人,便放过它吧,留它安稳呆在枝头,岂不皆大欢喜?” “本王若……偏要摘呢?” 晋王舌头都快不利索了,偏还要不依不饶。 阮娆脸上的笑转冷,“那花自然也无法拒绝。只是——” 她突然连根拔下月季花,将花茎一端塞进晋王里衣的衣襟里。 长长的花茎竖满了无数的尖刺,如荆条一般划过胸前肌肤,瞬间传来锐痛。 晋王立刻疼的咬紧了牙关,想抬手制止,身体却无法动弹。 阮娆像是没看见,仍一点点将花茎往他衣服里面塞,嘴里感慨道: “殿下您瞧,花也是有脾气的。” “殿下折下它,它也伤了殿下,最终两败俱伤。殿下,您说何必呢?” 少女撩起眼皮,笑的恶意满满,声音却无比凉淡。 狡黠灵动,心狠手辣,却又美如天仙,媚色惑人。 小妖精! 晋王几乎看痴了。 浑身血液鼓噪,疯狂叫嚣着想把她收入囊中,据为己有。 “本王可许你……侧妃之位……” 阮娆冷笑。 “可我对做小不感兴趣。” “时候不早了,殿下赏花吧,告辞了。” 晋王咬了咬牙。 侧妃之位仅次于王妃,是要授予皇家玉碟的!将来他登基,侧妃便是一人之下的皇贵妃! 这样的荣宠,她还有什么不满意? “来人……” 晋王咬牙命令。 暗处突然出现两个侍卫,是一对双生子,长着同一张脸。 阮娆愕然停下脚步。 晋王却放肆笑了起来。 “太天真……你以为堂堂王爷……会只身一人?” “他们是我的贴身暗卫……寸步不离我身……方才是本王给了你机会……是你不珍惜……” “把她绑了……” 晋王一声令下,两个冷面侍卫就要拿绳子捆阮娆。 阮娆只好后退,拿出了荷包里的毒药。 正要鱼死网破之际,突然,一道清润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 “二皇兄这里好热闹啊。” 阮娆心头一跳,抬头看去。 夕阳下,少年眉目如画,笑的温润和煦,摇着折扇款步而来。 那一双清澈眼眸如湖水般漾着柔波,越过半园花丛,直直看向她。 “娆娆,好久不见。” 上官旻笑着打招呼。 阮娆松了一口气,朝他行礼。 “悯王殿下何时回京的?一路可顺利?” 上官旻缓步走到她面前,笑着点头。 “昨日方回。多谢你记挂,路上很顺利。” 两人旁若无人的攀谈起来,晋王脸色顿时如锅底灰一般的黑沉。 “你怎么……会来这里?” 上官旻转头朝他行了礼。 “方才碰见了裴家老夫人,说是久不见阮姑娘回去,心内焦急,托我寻一寻,却不想,原来是被皇兄邀来赏花了。” “辛苦悯王殿下寻我这一趟了,阮娆这就回去。” 阮娆赶紧就坡下驴,抬脚就要走。 两个侍卫立刻挡在她身前。 霎时,上官旻的两个暗卫也跳了出来,剑拔弩张的跟他们对峙。 “三弟……这是要管闲事了?”晋王沉下脸。 上官旻却笑得云淡风轻。 “皇兄,这里毕竟是后宫,事情闹大,对谁都不好。况且听说父皇待会儿要来。若是让他知道此事……二哥慎重啊!” 晋王绷着脸思忖片刻,挥了下手。 侍卫让开了路。 阮娆得了自由,赶紧往外走。 “我送你。”上官旻笑吟吟的走在她身旁。 二人并肩离去,身后,晋王眯眼瞧着,腮帮上的肌肉紧绷。 “下次……你没这么好运气……” 第188章 争吧抢吧,最好打起来! 出了花圃,阮娆怕裴老夫人担心,急匆匆的往芜芷宫赶,却被上官旻一把拉住了手腕。 “不必去芜芷宫了,老夫人在宫门外。” “我担心许贵妃还有什么后招,所以派人提前将她送了出去。” 上官旻的考虑不可谓不周全。 许贵妃是个宠溺儿子的母亲,也是个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女人。 为了满足儿子的私欲,她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要是知道她儿子没行成事,反而被药翻了,指不定得多恼怒呢。 阮娆瞬间明白上官旻的良苦用心。 “多谢殿下,此番多亏了殿下解围,阮娆不胜感激。” 阮娆朝上官旻行礼道谢,趁机抽回手腕,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上官旻一愣,清润的眸子深深看着她,嘴角逐渐泛起苦涩。 “一别半月,却已沧海桑田。娆娆,你终究还是与我生份了。” 阮娆抿了抿唇,顾左右而言他。 “是啊,一别半月,不知殿下一路与公主相处的可融洽?婚期定在什么时候,届时阮娆可要上门讨杯喜酒喝。” “不会有什么婚期。” “即便是有,那也是你跟我。” 上官旻缓缓朝她走近,神色坚定且认真。 “之前跟你说过的话,并非是戏言。” 说话间,他在她面前站定,抬手抚上她的脸颊。 阮娆下意识侧头一躲,下一刻,上官旻指间突然变戏法似的多出一朵月季花,轻轻插在她的发间。 阮娆抬手一摸,就要拔下,却被上官旻一把握住手。 落日余晖中,少年浅褐的眸子闪着细碎的光,像是夕阳下潋滟的湖,温柔澄澈,一如初见。 “娆娆,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处理好一切,风风光光的迎娶你做我的王妃。” 阮娆愣愣看着他,一时间有点懵。 上官旻什么时候对她这般情根深种?没道理啊! “她是臣的未婚妻,殿下请自重!” 冷到极点的清冽男声突然传来,打断了一切。 裴璟珩从宫门外走来,一身武袍劲装,肩宽腿长,身形强劲而挺拔,像是一张蓄着力量的弓弩,英姿勃发,又杀气腾腾。 阮娆心头一跳,还未来得及反应,下一刻,男人身形一动,顷刻间便如幻影一般瞬移来到她面前。 “娆娆,过来。” 他朝她伸出手。 “我竟不知,她什么时候成了你的未婚妻,要听你的话了?”上官旻笑容和煦,声音透着冷。 “可有差媒人提亲,交换庚帖?怎么我一点消息都不曾听到?” “殿下听不到实属正常,毕竟臣的家事,殿下无权过问,臣也无需上报。”裴璟珩目光沉沉的盯着他。 “还请殿下放开臣的未婚妻!” “我若不放呢?”上官旻眯起眼眸,有股挑衅的意味。 “这里是皇宫内院,你敢动手么?” 皇宫内苑,他自然不能众目睽睽下动手殴打亲王,否则就是藐视皇权。 裴璟珩眸色沉沉盯着上官旻,握住阮娆另一只手,不由分说将人往怀里带,有股宣誓主权的意味。 上官旻也毫不示弱,攥紧了阮娆的右手,死死不肯撒开。 二人拔河似的较劲,像两个幼稚孩童争夺玩具般来回拉扯,可苦了夹在中间的阮娆。 两只手不同程度感受到疼痛,她突然爆发,怒吼一声: “都给我撒手!” 二人俱是一愣。 阮娆奋力一甩,将两只手腕挣脱出来,看都没看两人一眼,扭头走了。 争吧抢吧,最好打起来,打的头破血流变成乌眼鸡,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她是她自己的,才不是什么臭男人的! ———— 到了宫门外,阮娆却发现来时的马车已经不见了踪影,就连裴老夫人也不在宫门外。 正纳闷间,苍青气喘吁吁的赶着马车到了,开口解释道,裴老夫人已经被他送回了府,此番是专程来接她的。 阮娆点点头,提起裙摆刚要上马车,腰身却突然一紧,男人修长有力的臂膀单手将她扛起来塞进了车厢。 阮娆一抬头,正好与裴璟珩那张凝结成冰的俊脸对上。 车门猛地关上,光线变暗,发间的月季花被他一下扯去,扔出了窗外。 马车辚辚而动,月季花被车轮一碾,零碎成泥。 上官旻眼睁睁看着这一幕,眼眸瞬间蒙上一层冷雾,紧咬牙关,神色难辨。 马车里,裴璟珩冷着脸一言不发,只是用打湿的帕子一根根擦拭阮娆右手手指,连指缝都不放过。 阮娆被他弄得不耐烦,一下抽回手。 “够了,你都擦了好几遍了!是打算给我蜕皮吗?” 不就是被上官旻拉了一下吗?这人嫌弃的像是她的右手刚刚抓了屎。 她正腹诽,下一刻,裴璟珩一下抓起她的手指,含入口中。 阮娆的神色顿时一言难尽。 “你做什么呀!” 她想抽回手,但指尖传来的麻痒让她手臂无法动弹。 “手脏了,帮你洗干净。”裴璟珩垂着眼帘,慢条斯理的道: 用口水洗干净? 阮娆顿时一脸嫌恶的瞪着他。 男人慢悠悠的撩起眼皮朝她看来,狭长的凤眸眼尾挑着幽深的光。 “下次再‘不小心’被旁人碰了,我依然这样帮你洗干净——无论哪里。” 说话间,他舌尖舔过她指端,又用犬牙轻轻碾磨。 阮娆浑身一颤,惊恐的上下打量他,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原本在她心中,他是风光霁月、性情淡泊的端方君子,好似山巅雪莲一般,可远观不可亵玩。 她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摘下他这朵雪莲,一层层剥开来,里面竟然是黑心儿的! 霸道,偏执,腹黑,占有欲强,他的内里跟他清冷淡漠的外表严重不符,简直是另一个极端! 幸好他没几天可活了,否则就冲他这副模样,她将来能不能全身而退都是个问题! 正想着,指尖突然传来一阵疼。 “不专心,该罚。”男人的声音沉沉落下。 阮娆一下被抵在车厢壁上,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瞬间被化身为狼的男人叼住! 马车晃了几晃,有破碎的呜咽声传出,响了一路…… 第189章 连这个都不会,你还是男人么? 晋王府。 晋王浑身酒气的踹开卧房的门,薛静瑶条件反射的露出惊恐的表情。 “王……王爷。” 她小心翼翼的迎上去,“王爷今日怎么来妾身这里……” 晋王盯着她看了眼,突然一个巴掌甩在她脸上! 薛静瑶猝不及防,一下被打倒在地。 “没用的蠢货!连个人都请不来!你这个王妃是吃干饭的?” 薛静瑶愣了一瞬,这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前日让她邀请阮姑娘过府做客的事。 她按照他说的做了,人家不愿意来,她又能怎么办呢? 不知今日他受了什么窝囊气,竟然跑来找她撒酒疯! “我与阮姑娘不过一面之缘,并无交情,人家不来也是情理之中,殿下难道就因为这个迁怒妾身?” 她悲愤不已,捂着脸哭泣。 晋王却弯腰掐着她的脖子把她从地上提起来,咬牙切齿。 “交情不深,你就去跟她攀交情!” “若是不能劝她成为本王侧妃,你就自己腾出正妃之位吧!” 薛静瑶脸色顿时惨白如纸。 她知道他看上了阮娆,也乐得让他把人纳了,这样,他就会少来找她的麻烦。 但是王妃之位,她断断不能让! 她为了这个王妃之位,没能嫁给心爱之人,已经牺牲了一生欢愉,若是连尊荣也不保,那她还剩什么? “殿下是觉得太子之位已经胜券在握了,不再需要丞相府的支持了,所以要过河拆桥了,是么?” “当初你逼着我嫁给你的,如今却要出尔反尔么?” 晋王眯起眼睛,眸中闪过一片阴鸷。 太子之位尚未到手,变数仍在。现在还不是和丞相府撕破脸的时候。 他猛地笑了,笑容透着一种变态的阴狠。 “王妃言重了,我这不是来同王妃就寝,夫妻恩爱么?” 话音落,他将人一把扔进床榻里。 薛静瑶眼睁睁看着他从床边的暗格里拿出一根粗长的玉势和颈圈铁链,恐怖的回忆顿时涌上心头。 “不、不要……” 她瑟瑟发抖,不断往床角缩。 可冰凉的项圈铁链还是一下套进她的脖子,晋王狞笑着,将她的脸摁在床上,呈一种跪趴的屈辱姿势。 “夫妻恩爱,闺房之乐,王妃难道不享受么?” 衣裙瞬间被撕碎,被衣服遮盖的雪白肌肤上,青紫瘢痕交错累加,看上去十分瘆人。 薛静瑶惨叫一声,同往常一样咬着枕头忍着,心中不断念着霍允的名字,泪水夺眶而出…… ———— 华丽马车在镇国公门外停下,不多时,男人下了马车,怀里横抱着被披风裹严实的姑娘。 下人们对这一幕视若无睹,连舌头都懒得嚼了。 裴璟珩将人一路抱回了镜花水月阁,刚将人放在榻上,冷不丁就被踹了一脚。 少女发髻散开,衣襟也皱了,软绵绵的瞪着他,眸中还有未褪的艳色,脸颊也挂着潮红。 “光拱火不灭火!裴璟珩,我恨死你了!” 娇软的嗓音含着几分怒气,说着这世上最让人愉悦的埋怨。 心头阴霾被一扫而空,露出澄澈明净的湛蓝。 裴璟珩眼底浮起柔柔的光,好似春风吹皱湖水,雨露落入深潭。 “娆娆想让我怎么灭火……”他既好笑又无奈,低头轻哄。 “连这个都不会,你还是男人么?你滚你滚你滚!” 阮娆气急败坏,白嫩的足尖雨点似的踹他。 裴璟珩笑容凝固,脸上顿时青一阵白一阵,猛然抓住她白嫩的小脚,狠狠咬了一口。 “你给我等着。” 说完转身离去。 阮娆以为他被气走了,于是气喘吁吁的坐起身,喊红玉备水,沐浴就寝。 然而她却不知道,裴璟珩并没有回清思筑,而是去找了寂无。 “又来作甚?”寂无懒洋洋的躺着,没好气的掀起眼皮子看他。 裴璟珩深吸一口气,低声道:“若不破身……有没有能让女子欢愉的办法?” 寂无噌的一下坐起身,瞪大眼睛。 “啥啥?你再说一遍?” 裴璟珩咳了一声,头一次露出不自在的神情,“你听到了,三叔。” 寂无顿时乐不可支,起身翻箱倒柜,拿出了一本册子,还附带一个药瓶。 裴璟珩目光淡淡一扫,《房中秘术》四个字映入眼帘,还有那个颜色粉嫩的瓷瓶,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东西。 “这是三叔秘制的‘化春水’,用法嘛……” 他压低声音嘀咕了几句,裴璟珩面无表情地听着,只是薄冰透玉似的脸颊微微泛起了绯色。 “知道了。多谢三叔。” 他一脸沉稳镇定,转身就走。 寂无拍着他的肩膀,亲自送他出去,脸上挂着一种猪养大了终于会拱白菜了般的欣慰。 哪知道裴璟珩出师不利,刚回了镜花水月阁,进了卧房还不到一瞬就被轰了出来,伴随着女子猫儿炸毛似的怒吼: “滚!” 一个瓷瓶随即扔出来,哗啦一声碎裂在他脚下。 房门砰的关紧。 楼下的下人们全傻了。 只有香嬷嬷低下了头,因为眼神太好,不忍直视主子脸上新鲜的巴掌印。 “把这里打扫干净,莫让姑娘扎了脚。” 裴璟珩绷着脸吩咐完,一下原地飞身,消失不见。 ———— 一连几日,裴璟珩没再出现,阮娆也乐得清静,掰着指头数日子。 终于到了春猎这天。 天还没亮,阮娆还在睡梦中,就被人吻醒了。 “你怎么进来的?”她吓了一跳。 裴璟珩单臂将她捞起,抱坐在怀中。 “这几日我不在府中,你切莫出门乱跑。” 他低头亲了亲她额头,声音低柔缱绻:“乖,听话,等我回来。” 这样的裴璟珩,仿佛褪去了清冷禁欲的神格,成了坠入情网的凡夫俗子。 阮娆恨不得多看几眼,牢牢记在心里,也好抵消她曾经那些被他冷言冷语伤害的痛苦回忆。 “那你哄哄我,你哄我我就听你的话。” 她撒娇似的攀住他的脖子,仔细盯着他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个神情。 男人微垂的眼眸漾动碎光,像月下的湖泊水色,温柔宁静,却又深不见底,让人无法一窥究竟。 阮娆正要仔细探究间,却被他低头堵住了唇,吻得急切热烈,让人始料未及。 他的心思,终究难猜。 一番耳鬓厮磨,天色渐亮,男人终于还是将她放下,站起了身。 “我该走了,你好好休息。” 他转身离开。 阮娆想了想,追出门去,却在门口看到了香嬷嬷。 “姑娘,世子爷吩咐,这几日他不在府里,让奴婢寸步不离的跟着您。” 阮娆哦了一声,一副早猜到的模样。 裴璟珩已经走远,挺拔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院外。 自始至终,他头也没回。 裴璟珩终究还是裴璟珩,男女温情,不过是他偶尔露出的柔软,骨子里,他仍旧是个冷静锐利的男人。 阮娆撇了撇嘴,抬头望向了天空,默默祈祷上天,希望一切顺利进行。 然而上天似乎听错了她的祈求。 这日午饭刚过,门外突然来了传旨太监,说是贵妃在圣上面前对她盛赞不已,圣上于是传召她一同去皇家猎苑。 一同接到圣旨的,居然还有年仅九岁的淳儿! 阮娆心里咯噔一跳,一种隐约的不安顿时弥漫心头。 似乎是……阴谋的味道啊! 第190章 像,太像了…… 一个是客居的表姑娘,一个是不见天日的私生子,两个人居然同时被宣召去伴驾,怎么看怎么蹊跷。 裴老夫人一脸担忧,将二人送上马车,千叮咛万嘱咐,要阮娆万事小心,随机应变,顺便照顾好淳儿。 裴老夫人一片拳拳慈爱之心,阮娆自然不敢辜负,当即就应了下来,让她放心。 马车被宫人们簇拥着逐渐远去,裴老夫人凝望着,久久未动。 没有人看到,院门拐角处的暗影里,少年面无表情,静静伫立。 浓密的长睫扫下一片阴影,将漂亮澄澈的眸子遮蔽成一片暗色深湖。 “裴家的太平日子到头了。姐姐,你下不去手,便只管等着看好了。”他喃喃自语,透着癫狂。 ———— 皇家猎苑脚下,锦帐支营,禁军列阵,阵势浩大。 这春猎也并非文武百官谁都能来,只有皇帝点头的才可以,宫里批复的名册清清楚楚,想蹭脸面都难。 阮娆连红玉和香嬷嬷都没能带进来,但却意外的在这儿看到了谭椿。 “妹妹……”谭椿看见她,无不欣喜。 阮娆还没来得及跟她打声招呼,就被太监领着带到了皇帝面前,跪下叩拜。 “臣女阮娆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就是这丫头,皇上您瞧,这模样,是不是万里挑一?”一旁的许贵妃探着身子跟皇帝耳语。 幸好嘉德帝连年服用丹药,身子早已大不如前,对美色早已心如止水。 再者阮娆虽美,却年纪尚小,未完全长开,像是枝头青涩的果儿。 嘉德帝还是更喜欢许贵妃这等丰腴饱满的美人。 许贵妃虽然不怀好意的极力推销阮娆,他也只是赞赏的点点头,像是欣赏一幅画,看过之后便罢了,并未放在心上。 反倒是她身边那孩子,让他挪不开眼。 不知为何,看到那孩子的第一眼,他心头没来由的颤了一下。 像,太像了…… “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嘉德帝不自觉对淳儿流露出慈爱的神情。 淳儿规规矩矩行了一个叩拜礼,有板有眼,却又稚嫩可爱。 “回陛下,我叫淳儿,今年九岁了。” 九岁了。 嘉德帝喃喃。 时光荏苒,一晃,太子殁去,也已经十年了。 这也太巧了。 “上前来。” 嘉德帝对他招了招手。 淳儿犹豫的看了阮娆一眼,在她的眼神鼓励下,缓缓走到了嘉成帝面前。 嘉德帝对着他左看右看,目光越发怅然,像是透过他思念着什么人。 许贵妃在一旁看着嘉成帝的反应,厚厚脂粉下的笑顿时变得僵硬且凝滞,转头眯着眸子盯着淳儿。 “没想到这孩子……长得居然像极了先太子。” 半晌,许贵妃幽幽说道,声音森凉。 “贵妃也觉得像?”嘉德帝目不转睛的看着淳儿,心里愈发掀起了波澜。 “是像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亲生的呢。” 许贵妃皮笑肉不笑,染着丹蔻的长指甲缓缓摸上淳儿的脸,凉丝丝的,吓得淳儿下意识往后躲。 “犬子无状,还请贵妃娘娘恕罪。” 沉稳浑厚的男声突然响起。 镇国公匆匆而来,一把将淳儿扯到了身后,跪下叩首: “微臣听闻犬子被召伴驾,不胜惶恐,贸然前来,还请陛下责罚。” “爱卿言重了,你我君臣之间,不必如此见外。来人,赐座。”嘉德帝对镇国公相当礼待。 毕竟,当年裴家把嫡长女嫁给他,支持他登上帝位,这份情意,他从未忘却。 镇国公并未起身,而是恭敬问道: “犬子生母身份低贱,微臣以为耻,从未将犬子示于人前,不知今日为何会被陛下传召?” 镇国公这是准备刨根问底了。 阮娆在一旁听着,同样也十分纳闷。 淳儿一直被保护的很好,比养在深闺的姑娘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裴家自己人,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 怎么就突然被皇帝知道了,还宣召他来这里? “国公爷勿怪,是本宫央求陛下传旨,将小公子和阮姑娘喊来的。” 许贵妃笑吟吟的开口解释道。 “本宫无意间听说,国公府有个玉雪可爱的小公子,一时好奇想见一见,果然十分的讨人喜欢呢!本宫就喜欢看这些漂亮孩子,赏心悦目,又能沾沾喜气。” 说完,她转头瞥了眼坐在下首的薛静瑶,阴阳怪气道: “唉,本宫什么时候也能有个这么玉雪可爱的孙子呀!真是愁煞人!” 薛静瑶闻言,原本苍白的脸更加没了血色,摇晃着起身行礼。 “都是臣媳无用,还请母妃恕罪。” 许贵妃看了眼一旁沉着脸的左相,立刻笑了笑,“瞧这孩子,多心了不是?你身子一向弱,母妃怎舍得责怪你?好好养身子,不着急,莫给自己太多压力。” 话头这么一岔,这事儿就被轻描淡写地掀过去了。 至于许贵妃究竟从谁口里得知淳儿的存在,也无从得知了。 镇国公无法再追问,只好起身坐到一旁。 天色渐晚,不多时,进山围猎的人们陆续归来。 上官旻收获几只狍子和一头鹿,中规中矩。 嘉德帝神色淡淡,对这个儿子,从来不抱期待,也不多关注。 晋王回来,活捉了一头野猪和两只白狐,嘉德帝赞赏了几句,许贵妃脸上终于露出走心的笑容。 再后来,衣衫血迹斑斑的男人从林中策马露面,单手握缰,挽弓披甲,浑身杀气还未收尽,气势冷冽迫人。 “殿前司指挥使裴大人猎得黑熊,进献陛下!” 太监一声唱喏,无数禁卫军便抬着一个硕大的铁笼子上来,浓重的血腥味顿时弥漫在整个营地。 女眷们纷纷嫌恶捂鼻。 嘉德帝却龙颜大悦。 熊掌是不可多得的进补之物,熊心更是炼制丹药的一味重要药引,药效以新鲜为最佳。 “不愧是朕亲封的指挥使!来人,赏!” 裴璟珩翻身下马,目光触及皇帝面前的阮娆和淳儿,瞳孔一震,快速闪过惊愕之色。 阮娆捕捉到他目中的震惊,心想,许贵妃定是专挑裴璟珩进山围猎的空档,这才借皇帝之手将她们二人喊来这里。 也不知道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为陛下尽职尽责乃臣的本分,微臣不敢居功。” 裴璟珩婉言谢绝了皇帝的赏赐,退到了一旁,在阮娆斜前方站定,正好挡住晋王时不时朝她投射而来的视线。 他高大提拔的身躯往那一站,阮娆连遮阳棚都省了。 没了坏人觊觎,阮娆顿时自在许多,抬起了头,却见裴璟珩微微侧着头,眼睛看似在平视前方,余光却正凝在她身上。 阮娆与他对视,微微一愣。 他薄冰透玉似的侧脸挂着薄汗,眼尾溅上了一点血渍,红的像朱砂,衬得他俊美的近乎妖冶,又冷酷杀伐。 正愣神间,突然,她的手心似乎被人轻柔捏了下,快的让她以为是幻觉。 众目睽睽,天子眼皮底下,旁人大气都不敢喘,他居然还敢做小动作? “莫怕。” 他盯着前方,语气低柔,用实力向她证明,只要他想,没什么不敢的。 第191章 三男争一女 夜幕笼罩,草地上燃起了熊熊篝火,无数庖厨正忙碌着将野味烹饪成佳肴。 皇家猎苑并非没有行宫,只是嘉德帝出来狩猎,本意就是想尝尝野味,赏赏野趣,于是以皇帝巨大奢华的行帐为中心,四周铺上绒毯,安置案几,摆上座屏,宴席也就开始了。 皇帝在行帐内宴饮,只有皇子和近臣,才有资格跟进去。 阮娆沾了裴家的光,有幸被安排在帐内的一处位置,不用在外面喂蚊子。 宴席上,阮娆见到了那个柔然来的公主,就坐在上官旻的身边。 在阮娆想象中,柔然公主在草原长大,必定英姿飒爽,豪爽直率,又或者是嚣张跋扈,狂放不羁。 总归不是眼前这样,眼神瑟缩,萎靡不振,整个人像是没有生气的提线木偶。 她直觉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阮娆淡淡转开目光,没再去想了,却不期然与上官旻对视上。 他温润一笑,朝她遥遥举杯,一饮而尽。 出于礼貌,阮娆也朝他弯了弯唇,举起酒杯象征性的抿了一口。 这一幕恰好被晋王看到。 他阴郁一笑,突然朗声开口问: “三弟,你与乌日娜公主的婚仪,可定了日子了?” 上官旻放下酒杯,淡淡道:“公主连日来舟车劳顿,又加之水土不服,身体欠安,婚仪只得暂缓。” “水土不服算什么毛病?御医几服药下去就好了。喜庆之事,怎么能往后拖呢?” 晋王似笑非笑,突然起身走到正中,朝皇帝跪了下来。 “父皇,儿臣斗胆替皇弟讨个恩典,请钦天监测算最近的黄道吉日,为皇弟和公主完婚,以安两国百姓之心。” 嘉德帝想都未想,立刻点头,“理应如此,准了。” 晋王转头,笑容挑衅,“三弟,快来向父皇谢恩啊?” 上官旻俊雅的睫毛微微一垂,再抬起时,眸中便晕满了温润的笑意。 只见他起身走到火堆旁,亲自操刀从烤的金黄的鹿身上切下几片肉放入银盘中,恭恭敬敬跪在嘉德帝面前进献: “儿臣多谢父皇赐婚。此鹿乃儿子亲手所猎,还请父皇品鉴。” 银盘被呈上,嘉德帝望着盘中的鹿肉,想起上官旻刚才亲自操刀割肉的模样,一时间竟难以下咽。 他永远不会忘,那一日将尘封的冷宫大门打开时看到的景象。 上了锁的宫殿,没有水和食物,一个半大孩子和一具尸体度过半个月,鬼知道他是靠什么活下来的? 光是想想,他就觉得反胃。 他也忘不了,当时这孩子被救出来,看向他的眼神像是充满仇恨的小兽,无比瘆人。 也正因这个心结,他始终对这个儿子喜欢不起来。 可如今细细打量,跪在案前的年轻人满眼都是孺慕之情,目光殷切的等着他举箸,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未经教化的野孩子了。 他已经长大,马上就要娶妻生子,他也是时候该缓和一下父子关系了。 嘉德帝心理建设了半天,终于举箸吃了一片,却发现那鹿肉被香料腌制过,入口回甘,极其美味,于是又接连尝了两片。 “鹿肉不错,皇儿有心了,起身吧。” “多谢父皇。”上官旻垂眸一笑,起身回了座位上。 晋王却还跪在原地。 “父皇,既然三弟有喜,儿臣也斗胆,想讨个双喜临门。” 说完,他转头看了眼阮娆,笑的不怀好意。 “阮姑娘于儿臣有救命之恩,儿臣想回赠一份厚礼报恩,思来想去,对于女子来说,任何金银珠宝都比不过一段好姻缘,因而儿臣斗胆,恳请父皇赐予阮娆晋王侧妃之位!” 话音落,霎时一片死寂。 “当啷!” 阮娆手一滑,酒杯掉落,咕噜噜滚到了地上,发出不小的声响。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她看来。 阮娆一脸惊慌失措,红着眼眶,泪水盈盈,像只受了惊的小兔子,将惶恐不安和不情愿全都写在脸上。 晋王屁股一撅,她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早就酝酿好情绪等着了。 嘉德帝一见阮娆这副神情,顿时明白,自己儿子后院那点破事儿早已闹得沸沸扬扬,他恶名在外,吓坏了人家小姑娘。 若真要赐婚,这就不是报恩,而是报仇了。 “陛下——” 甜腻娇媚的嗓音突然打断他的思绪。 许贵妃丰腴的身子靠过来,抱着他的胳膊,柔声柔气的低语劝道: “臣妾还从未见过皇儿对哪个姑娘如此上心,他来我这儿都求了好几次了,眼瞧着这几日都瘦了。臣妾知道,皇儿之前是有些荒唐,但转念一想,与其让皇儿继续荒唐下去,不如给他一个他真心喜欢的,说不定真能让他收了心,把心思更多的放在正事上呢?” “再说,静瑶身子弱,至今都没能诞下子嗣,陛下难道不想早点抱上皇孙?臣妾可是想的都吃不下,睡不着呢!” 她身子扭了扭,胸口的波涛挨挨蹭蹭,嘉德帝一下子就动摇了。 说的也是,还是皇家子嗣最为重要,臣民的本分,便是无条件的服从。 “那就……” “陛下!微臣斗胆讨赏!” 一道清冷如冰泉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裴璟珩颀长挺拔的身影突然站起,快速走到正中,撩袍跪下。 嘉德帝一见这架势,顿时老脸一沉。 子渊这孩子抢在这节骨眼上开口,莫不是要跟琢儿抢人? 一个是自己儿子,一个是刚夸赞过的近臣,他把人给谁都不对,这不是让他左右为难么? 嘉德帝转头看向镇国公,希望他能管一管自己的儿子。 哪知道镇国公眼观鼻鼻观心,仿佛睡着了似的,连头也不抬,充耳不闻。 嘉德帝顿时一口气梗在胸口,咳了几声,沉着眉眼看向案前之人。 “子渊想要什么,只管去找内务府便是,朕特准你自己挑。” 话都说到这份上,他要是还开口要人,那就是不懂事! 哪知裴璟珩神色坚定,依然开口道: “臣并非为自己讨赏,而是为臣的表妹阮娆讨赏。” “表妹早年失散,四处飘零,身世可怜,臣希望她后半生能过得顺心遂愿,因而斗胆恳求陛下,赐她自主择婿之权!”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 嘉德帝还没来得及反应,却见上官旻也跪了下来。 “儿臣附议!” 第192章 闹剧 晋王看见上官旻跪下,顿时气的咬牙。 一个两个的,都跳出来搅局! 裴璟珩也就算了,老三是个什么东西,竟然也敢来跟他抢人! “这里有你什么事?莫非你也想纳阮娆为侧妃?” 晋王压低声音,恶狠狠的扭头对上官旻道。 “皇兄怕是误会了。” 上官旻淡淡一笑,神态不卑不亢,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在座的所有人听到。 “阮娆素来待人以诚,天性纯良,又颇具才干,富有经商头脑。这样万中无一的好姑娘,便是王妃之位都尚且委屈了她,我敬她如友,又怎会拿区区侧妃之位折辱于她?” “此番附议,我也是不想眼睁睁看着落花葬水,明珠蒙尘。皇兄,听我一句劝,你后院环肥燕瘦,已有诸多美人,还是放过阮姑娘吧!” 上官旻用最温软的语气,打出最响亮的巴掌。 “你!”晋王顿时恼怒的咬紧了牙关。 “我后院哪里有什么环肥燕瘦!你这纯属是污蔑!” “开国伯瞿家二小姐,太常寺丞宋家嫡长女,宣威将军府六姑娘……” 裴璟珩突然插话,念出一长串的名字。 “她们的名字晋王殿下想必早已忘了,没关系,大理寺还存放着她们‘意外’身亡的卷宗,随时都能调取出来,重新审理一遍。” 男人冷冽的声音一针见血,给出最致命的一击。 七个如花似玉的女孩,五个出自晋王的后院,两个是未嫁之女,她们的死全都跟晋王有脱不开的关系。 意有所指的话,不但让嘉德帝明白自己儿子私德有亏,更是在昭告众人晋王在男女之事上是个什么德行。 晋王的脸色顿时十分难看。 该死的裴璟珩,不仅威胁他,还当着父皇的面儿拆他的台! “父皇,儿臣……” “够了!” 沉默已久的嘉德帝突然低喝一声,面色不悦的堵住晋王接下来的辩解。 “侧妃的事情,朕就当你没提过!” 晋王脸色一变,连忙低头掩盖眸中的不甘和恼怒。 嘉德帝吐出一口浊气,冷沉的视线在裴璟珩和上官旻二人身上缓缓扫过,忍着怒气道: “阮娆救人有功,朕准她自主择婿之权,没有她点头,任何人不得横加干涉她的婚事!另赐黄金百两,以兹嘉奖!” “都散了吧!” 宴席终止。 神色各异的众人全都行礼退出了行帐。 唯独镇国公被单独留了下来。 “你别走,朕有事问你。”嘉德帝捏着眉心道。 镇国公一脸淡定,似乎早有预料,目光扫过赖着不肯走的许贵妃,声音故作迟疑: “微臣……遵旨。” ———————— 这边众人出了行帐,便四散开来,各自去找自己的行帐安歇了。 危机解除,阮娆渔翁得利,不仅获得了自由婚配权,还发了一笔小财,不由心花怒放,神清气爽。 正高兴间,晋王从她身边路过,专门回头看了她一眼。 他似笑非笑,眼神阴恻恻的,像一条阴冷黏腻的毒蛇。 “别高兴的太早,你迟早会是我的女人……等着瞧。” 他低声威胁,盯着她阴邪一笑,抬脚走了。 阮娆盯着他的背影,冷冷一笑。 “只怕,你没这个机会了。” 她自言自语。 转过头,她的目光却正好与不远处的上官旻撞上。 少年长身玉立,一袭白袍清隽儒雅,眉眼含笑,似乎正在等她。 阮娆却立刻止住了脚步,隔着几步距离,对他微笑,用唇形说了一句“多谢”。 见她如此避嫌,上官旻顿时笑容微敛。 他正要走上前,目光扫到她身后来人,顿时一愣,笑容渐渐消失不见。 “站这儿干什么?等着喂蚊子?” 男人清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隐含不悦。 阮娆刚要扭头,却被裴璟珩一下拉住手腕,不由分说的扯走了。 “我送你回行帐。” 阮娆仓惶回头看了上官旻一眼,还未来得及开口道别,就被有力的大手摁着脑袋转了回去。 “专心看路。” 裴璟珩声音冷沉。 这人还是一贯的霸道做派,可恶的很。 不过今日之事,他居功甚伟。看在他极力帮她解围的份上,阮娆决定不跟他计较眼前的这点小事。 二人很快到了行帐前。 阮娆道了声晚安,打着哈欠就要进去,却被男人一把攥住了手腕。 他一言不发,虎视眈眈的盯着她。 阮娆满脸问号。 “干嘛?” “你就没什么要跟我说的?”裴璟珩眉峰挑起。 阮娆更加纳闷,“我需要跟你说什么吗?” 裴璟珩顿时不说话了,薄唇一抿,神色一冷,转身就走。 阮娆一下就不乐意了,上前拉住他。 “你站住!甩脸子给谁看呢?” 裴璟珩停下脚步,侧头看来,面无表情。 “老老实实呆在这儿,别出来,别乱跑。若是让我发现你阳奉阴违,回来定要好好罚你!” 阮娆简直要气笑了。 “你在命令我?” “别的郎君追姑娘,哪个不是整天陪着笑脸,鞍前马后,谁像你这样,整天发号施令,还冷着脸一副别人欠你钱的模样!” “哦?别的郎君?”裴璟珩拖着长音,狭长的眼尾晕着阴影。 “你说的是上官旻吧?” “也难怪方才站在那儿就走不动道了,原来是有人献殷勤。” 说完,他似乎察觉自己失态,一下抿紧了唇。 阮娆却突然福至心灵。 原来这人一脸别扭样,竟然是在呷醋? 阮娆眼珠一转,故意冷着脸道: “是他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反正皇帝陛下给了我自主选夫婿的权利,你再这么约束我,训斥我,我就换人!” “你敢!” 男人猛地转身,一把将她掐腰抱入行帐,狠狠抵在榻上! —————— 与此同时,皇帝行帐内。 嘉德帝见镇国公目露迟疑,顿时会意,转头看向许贵妃。 “你先回去,今夜不必侍奉了。” 许贵妃还想着吹吹枕边风,替儿子转圜几句,哪知道皇帝要她今晚不要留宿,她自然是心有不甘的。 “陛下——”许贵妃撒娇般的贴上来。 “出去。”嘉德帝不耐烦的推开她。 “是。”许贵妃不情不愿的起身,瞟了眼镇国公,款摆着腰肢走了。 一出行帐,许贵妃顿时沉下脸来,染着丹蔻的长指甲几乎要将手中团扇的扇面扣烂。 “你们两个,留下来好好听听里面说什么。” 留下两个武艺高强的侍卫后,许贵妃径直朝着晋王的行帐去了。 身后行帐里,此时的君臣正在进行一场拉锯战似的对话。 “爱卿啊,朕问你一件事,你一定要实话实说,听明白了么?” “臣明白。”镇国公应声允诺。 “朕问你,你膝下的淳儿,他……” 嘉德帝声音有些发颤,带着无比殷切的期盼看向了镇国公。 ”……他究竟是……是不是太子的遗腹子?” 第193章 这个腹黑男!他一定是故意的! 镇国公闻言,没有第一时间反驳,而是撩袍缓缓跪下,一脸郑重的模样。 嘉德帝霎时屏住呼吸,直觉自己的猜测没有错。 可下一刻,却听镇国公不答反问: “陛下为何有此疑问?贵妃既然探听到淳儿的存在,想必也一定探听到了淳儿的身世,贵妃难道没有跟陛下说起么?” “贵妃的确提过,可朕想听你自己说。” 镇国公于是抬起头,缓而又缓,一字一句道: “淳儿的的确确……” 嘉德帝瞬间心提到嗓子眼。 外面偷听的人,也将耳朵贴在了帐门上。 镇国公转头瞟了眼,话头突然一转: “……是裴家的血脉。” 皇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看到外面若隐若现的人影,顿时明白了镇国公的顾虑。 镇国公越是顾虑,越说明淳儿的身世是个秘密。 嘉德帝顿时呼吸急促起来。 是裴家的血脉。 太子也流着裴家一半血啊! “淳儿的生母身份低贱,碍于他私生子的身份,微臣并未将淳儿写入裴家族谱,更不曾将他示于人前。” 镇国公话里有话,一双沉静锐利的眼睛,深深看向帝王。 “淳儿这孩子天资聪颖,五岁便已能背诵四书,微臣于是将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就如当初,陛下亲自教导太子一般……” 嘉德帝一瞬间呼吸暂停。 竟然会有这么巧的事? 太子……他的旒儿,也是五岁便已背诵四书! 那是他与皇后唯一的孩子,也他最引以为傲的杰作。 自他一出生,便被封为太子,取名为“旒”,象征了九五之尊。 他爱极了这个长子,亲自抚养教导他,倾注了大量心血。旒儿出生后的十年里,他没让后宫再有别的孩子降生,为的就是旒儿的太子之位无人撼动。 旒儿不负所望的长大了,身上具备了明君所有的潜质,只待一朝继位,施展抱负。 然而十年前那个上元夜,却将一切都打碎了。 一想到这儿,他的心便无法遏制般的绞痛。 嘉德帝脸色发白,瞬间捂住胸口,“药……丹药……” 话题被迫中止,镇国公连忙起身喊御医,又是一阵手忙脚乱,众人忙进忙出,火烛彻夜长明。 两个偷听的侍从趁着混乱,悄悄潜回了许贵妃身边。 许贵妃听完二人的禀报,柳眉顿时拧起。 “镇国公这老狐狸,说话滴水不漏,根本听不出来那孩子究竟是不是先太子的孽种。皇儿,你说,那封匿名信上所说之事,究竟是真是假?” 晋王阴森一笑。 “管他是真是假,只要斩草除了根,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 行帐里,破碎的呜咽声渐歇。 少女伏在榻上,汗湿长发,脸颊晕红,像一朵被揉碎洇湿的海棠花,凌乱且娇媚。 俯身叼食她的饿狼喘息着直起腰,又重新变回挺拔俊美的男人。 晶莹的汗珠缓缓滑落斜长的眉,染湿浓墨的瞳。印着几道抓痕的喉结,忍耐般的上下滚动了下,做出吞咽的动作,唇上一片湿润水光。 “今晚我要护驾,顾不得你,苍青会在附近守着,你自己也要万事小心些。” 阮娆恨恨瞪了他一眼,翻身背对,连一声滚都没力气骂出来了。 男人低声轻笑了下,低头在她后脑勺亲了亲,整理好衣襟走了出去。 从始至终,他没再提她刚才赌气说换人那件事。 因为他方才的所作所为,已经向整个营地的达官显贵宣告他们二人之间有“奸情”!将她牢牢吃定! 明知道帐篷不隔音,他还故意咬她,揉捻她,变着法的让她哼唧出声,弄出动静。 这个腹黑男!他一定是故意的! 再往深处想想,他向皇帝替她要了自主择婿权,虽没有明着跟晋王抢人,但一转头却故意在人前与她亲密,拉着她走过半个营地送她回来,在门口跟她闹不愉快,又堂而皇之将她抱入帐内酱酱酿酿! 他就是故意让别人误会,误会他们早就情投意合,误会他就是她自愿择的那个“婿”! 一步一步,将她牢牢锁死! 阮娆越想越气。 临死之前居然还摆了她一道,简直可恶! “姑娘,奴婢奉了殿帅之命,前来侍奉姑娘洗漱的。” 帐门外突然响起一道女声。 阮娆赶紧合拢衣襟,掩住上面的红痕,清了清嗓子。 “进来吧。” 一个宫装婢女端着水低头走进来,放置好了之后,垂头站在了一边,规规矩矩,一点没敢多看。 阮娆审视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淡淡道,“下去吧。” 婢女低头退了出去。 一出门,却遇到冷着脸的苍青,目光跟刀子似的在她脸上身上刮了一圈,见没异常,这才放她走。 行帐里,阮娆洗漱完,熄灭烛火,便闭眼睡去。 她没敢睡太沉,因而稍稍一有动静,便惊醒了。 黑暗中,一道人影鬼鬼祟祟摸进来,摸到她的榻边,轻巧的开始解她的小衣。 阮娆二话不说,猛地挥簪划了过去! 一声惨叫顿时响起,听声音,竟是个女人。 “苍青!” 阮娆冷喝一声,苍青立刻闯了进来。 烛火亮起,却见那地上鲜血淋漓之人,居然是刚才那个婢女。 “姑娘……姑娘饶命!” 婢女捂着手臂,痛苦的跪在地上哀求。 “谁派你来的?解我小衣做什么?” 阮娆居高临下,脚尖抵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脸。 婢女泪流满面,摇着头不肯说。 “苍青。”阮娆沉沉唤了一声。 苍青自知有愧,因为先前没发现她的可疑,便以为这婢女确实是主子派来伺候表姑娘的,没想到居然心怀鬼胎! “谁派你来的,快说!” 苍青扣着婢女的关节,用殿前司审犯人的手法逼迫她。 婢女痛苦哀嚎,满脸是泪,却依旧不肯吐露实情,最终一脸绝望的咬下了自己的舌头。 大口鲜血涌出,人抽搐了两下,很快不动了。 谁能想到,一个不起眼也不会武功的婢女,居然能有勇气果断自戕? 要么是有亲人落在幕后之人手里,要么,就是幕后之人太过可怕,可怕到咬舌自尽都算是体面死法。 阮娆心里猜出八成是晋王那边派来的人。 “你把人处理了吧。” 阮娆轻描淡写的吩咐道。 苍青一脸沉闷,脸上既懊恼又惭愧。 “属下办事不利,求表姑娘责罚!” “这次就算了,下次细心些就行了。不过这件事,你还是要老老实实上报给裴璟珩,让他善后。” 苍青点点头,将尸体用个麻袋装好,又将地上的血迹清理干净,老老实实站在门口替阮娆守门。 阮娆再次睡去,一醒来,已经到了第二天早上。 “醒了?” 谭椿笑吟吟的坐在榻边,手里端着粥碗。 “来,姐姐亲手给你熬的红豆粥,快尝尝。” 第194章 你扪心自问,可对得起良心? “姐姐?怎么来了?” 阮娆坐起身。 “还不是不放心你?”谭椿嗔笑着睨了她一眼。 “陛下要安郡王伴驾,结果郡王爷却陪着公主上山礼佛去了,把伴驾的差事扔给了你姐夫。听说你也要来,我便磨了他半日,让他带我来了这里。看到你平平安安的,我心里才踏实。” 阮娆听了这话,却顿时心生疑惑。 “我本以为贵妃娘娘传召是临时起意,听姐姐这话意思,竟然一早就知道我要来此?姐姐是听何人说我要来皇家猎苑的?” 谭椿微微一愣,有些讶然。 “竟然是贵妃娘娘传召让你来的?这我可一点都不知道,是安郡王临走前嘱咐,说你上次在猎苑惹了不该惹的人,此番春猎一定躲不掉,要我们务必要看顾好你,不可再让你一个人落单。” 阮娆心内稍松,点头道,“原来是这样……还真被郡王爷说中了。我此番,还真是被人硬拉来的。唉!” 谭椿赶紧安慰她。 “昨日陛下行帐里的事,我也听你姐夫说了。没事,别怕,不管你惹了什么人,姐姐都会护着你。今日你就呆在姐姐身边,咱们姐妹俩也正好说说话。” 阮娆自然说好。 洗漱过后,用过早饭,姐妹二人出来透气,顺便去林子里采集花露。 作为低阶将领的女眷,谭椿来这里并不是享福的,而是要陪着那些高官命妇和宫中妃嫔逗趣解闷,还要满足她们时不时提出的各种奇葩要求。 这不,昨日不知谁说起凝结在草木上的露水最有灵气,人喝了不仅益寿延年,更能驻颜助孕,对女子大有裨益,于是那些想要巴结娘娘们的女眷们便纷纷动了心思。 谭椿因为戚磊调职的事,这段日子没少跑腿,一直想办法接近吏部尚书府的王夫人。但王夫人为了自家夫君,也想讨好许贵妃,于是在她面前故意提了一嘴,谭椿便只能乖乖来收集露水了。 她没有资格带婢女进来,凡事只能亲力亲为了。 “你姐夫那个人,就是个死脑筋!让他去给吏部尚书送些边关特产,他倒好,让下人把东西往人家门房一丢就回来了。半句也没提调职回京的事,真是能气死个人!” 谭椿絮絮叨叨,跟阮娆抱怨了一路。 阮娆静静听着,时不时宽慰她两句,心中却在感慨,原来这才是正常夫妻该过的日子,柴米油盐,鸡零狗碎,琐碎而不失温馨,平凡却也幸福。 上辈子,这辈子,她注定没机会体验了。 “阮姑娘,好巧。” 一道柔弱女声突然插了进来。 阮娆转过头,却见晋王妃薛静瑶在丫鬟陪同下缓步而来,脸色是上等胭脂也遮盖不住的苍白疲倦。 她手里拿着个玉做的精致瓶子,看模样,竟也是来采集露水的。 谭椿最先反应过来,连忙上前行礼。 “臣妇见过晋王妃。” “这位是戚夫人吧。听闻你夫君戚磊是安郡王麾下的得力干将……”薛静瑶捋了捋鬓发,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听闻陛下也宣了安郡王伴驾,怎么没见他呢?” 谭椿似是并不知道薛静瑶与霍允的关系,于是一五一十道: “郡王爷前几日陪长公主殿下去五台山礼佛了,要过段日子才能回京,因而让臣妇夫君替他前来伴驾。” “原来是这样。”薛静瑶眸中有一闪而过的失望,转而看向了阮娆,笑的十分勉强。 “阮姑娘,你我真是有缘,不如结伴而行,一起采集露水吧。” 阮娆回以礼貌一笑,“能与王妃结伴而行,臣女不胜荣幸。” 薛静瑶于是走上前,轻轻拉上了她的手,与她边走边闲聊起来。 谭椿也陪在一旁,时不时出声圆场,活络气氛,说话很有一套。 薛静瑶聊着聊着,脸上的笑容明显多了起来。 恰好此时,几人遇到一处清冽山泉,周围草木茂密,全都挂着晶莹剔透的露珠,于是不约而同全都停了下来。 薛静瑶亲自拿着玉瓶去采集露水,怎料岸边湿滑,她一个不小心,身子一歪,就要朝泉水里跌去! “王妃小心!” 谭椿惊呼一声,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手腕,用力往回一拽,将她拽了回来。 薛静瑶痛呼一声,惊魂未定的重新站好,揉着手腕露出痛苦之色。 “王妃恕罪,臣妇方才一时情急,是不是弄疼了王妃?” 谭椿诚惶诚恐的道歉,连忙掀开薛静瑶的袖摆准备查看伤势。 宽大的袖摆刚掀开一角,薛静瑶顿时露出惊慌之色,死死捂住袖口。 “不必了!我无碍!多谢戚夫人关怀。” 谭椿目中闪过一丝震惊,却被她很好的掩饰下来。 “王妃没事就好,否则臣妇可就好心办了坏事了。呵呵。” 她若无其事的笑笑,粉饰太平。 其实在方才那一瞬间的动作里,她早已看清晋王妃袖中手臂上的伤痕。 有齿印,有鞭痕,也有被绑缚后的淤青。 同为已婚妇人,她很明白那样的伤痕意味着什么。 “王妃身份尊贵,收集露水这样的体力活,王妃何须亲力亲为?这里湿滑,王妃去旁边歇一歇,将瓶子交给婢女吧。又或者,王妃若是不嫌弃,臣妇也愿意替王妃代劳。” 说不出是同情还是什么心理,谭椿无不殷切的关心起薛静瑶来。 薛静瑶却摇了摇头。 “心诚则灵。这露水,我一定要自己采。” 谭椿见她坚持,于是扶着她往远处走了走,离湿滑的地方远了一些。 “这边花草也不少,王妃还是采集这上面的吧。” 薛静瑶点点头,接受了她的好意,开始认真收集起露水来。 靠近山泉,环境潮湿,树根附近开出许多颜色鲜艳的小菌伞,红伞白杆,圆头圆脑,煞是可爱。 薛静瑶会心一笑,蹲下身,将玉瓶倾斜,要去收集那伞盖上的晶莹露滴。 “王妃小心,那是毒蘑菇,人畜触之生幻,癫狂眩晕,神志不清,是以被叫做迷幻菇。” 阮娆及时出声提醒道。 薛静瑶一下愣住,生生顿住了手,无比后怕道: “多亏了阮妹妹提醒,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只是……”她转头打量阮娆,“阮妹妹怎么会这么清楚的认识毒物?莫非熟悉药理?” 阮娆眼眸一眯。 看她可怜,好心救了她,结果却被她怀疑上了。 早知道就不该多嘴,看她喝了露水变得疯疯癫癫,多好玩。 “王妃有所不知,樱樱她自小失散,长于乡野间,自然熟识这些山间野物。” 谭椿及时出声,打了个圆场。 薛静瑶恍然大悟的点点头,起身握住了阮娆的手,一脸诚恳的夸赞道: “妹妹见多识广,果然不同于我们这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怪不得我家王爷自见了妹妹之后便害了相思,茶不思饭不想。” 阮娆神色一冷,淡淡抽回自己的手。 还以为她是真的来采露水的,原来是来游说她嫁给晋王的。 再一次后悔救她。 “我与王爷不过一面之缘,毫无干系,女儿家的名誉何其重要,还请王妃慎言。” 薛静瑶却不肯轻易放弃,再一次握住她的手,苦口婆心的劝道: “妹妹,我家王爷虽然为人霸道了些,可却是真心喜欢妹妹的。我嫁给他这么久,还从未见过他为了哪个女子如此劳心费力辗转反侧过。” “女子一生,最重要的不就是觅得如意郎君么?王爷身份贵重,又一心向着妹妹,妹妹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妹妹放心,你若肯入王府,姐姐一定视妹妹如亲姊妹,不分彼此,相亲相爱……” 阮娆悄悄捏起了拳。 第一万次后悔救她。 这夫妻俩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都是不能救的白眼狼。 “王妃说笑了。臣女出身乡野,性情粗鄙,怎配与王妃互称姐妹?” 阮娆冷笑反驳。 “英雄不论出处,妹妹这般好模样,好能耐,便是出身低些又何妨?况且妹妹进了府,身价自然也要水涨船高……” 阮娆再不想听她废话,突然反客为主,紧紧攥住了薛静瑶的手腕,疼的她惊呼一声。 “你、你做什么?”薛静瑶明显受惊。 阮娆沉脸盯着她,一字一句问道: “我方才刚救了王妃,王妃却非要劝我嫁给晋王。你扪心自问,可对得起良心?” 说话间,她不由分说掀开薛静瑶的袖摆! 薛静瑶极力维持的体面,顿时哗啦啦碎了一地。 雪臂上布满了青紫红三种颜色的瘢痕,新伤堆叠着旧伤,看上去狰狞瘆人。 堂堂王妃,竟然伤痕累累,连个干粗活的丫鬟都不如! 遮羞布被扯下,薛静瑶顿时咬唇,面如白纸! 阮娆却不依不饶,又补上一刀。 “晋王爷究竟是霸道还是残暴,王妃敢当着这些伤痕的面,再说一次吗?” 第195章 王妃,掏银子吧。 “我、我……” 薛静瑶被问的哑口无言,红着眼眶,眼泪直打转。 那个男人将她折磨了一晚上,威胁她来劝慰游说,势必要抱得美人归,否则就要用更恐怖的法子折磨她……她除了听从,还能怎么办?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 薛静瑶内心绝望而悲伤,无助的哭了起来。 “樱樱!怎能对王妃如此无礼?还不快把人放开?” 谭椿见薛静瑶被惹哭了,顿时坐不住了。 这可是晋王妃啊!她如何能惹得起? 谭椿出言打圆场,阮娆念她是名义上的姐姐,不得不给她点面子,于是听话的松了手。 不过她也看出来,这薛静瑶就是面团捏的人,没个主心骨,此番怕也是被迫来找她的。 这样的人,吓唬一下,再给点教训,基本就没了威胁。 “王妃这样走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阮娆欺负了你,可明明,阮娆刚救过你的命呐!” 阮娆似笑非笑的揶揄道。 “阮娆是个俗人,平生只爱金银,王妃若真是知恩图报之人,只管拿钱来砸便是,千百两不嫌少,万两不嫌多,连带晋王爷的那份,你也可以一起给了。” “我收了钱,你们夫妻也报了恩,自此以后,阮娆和晋王府再无瓜葛,所有事情一笔勾销,如何?” 薛静瑶听了这话,诧异的止住了泪。 她还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奇女子,竟堂而皇之的挟恩要银子。 “你当真只想要银子?半点也不想入王府?” 阮娆轻蔑一笑。 “别说区区侧妃,便是你腾出位置给我,我也不稀罕。” 她手心朝上伸向她。 “王妃,掏银子吧。” 薛静瑶愕然无语。 “你好生放肆!气哭了我们王妃,居然还敢伸手跟王妃要银子!”一旁的婢女终于忍不住出声。 “巧儿,不得无礼。”薛静瑶出言喝止。 “给她银子。” 婢女苦着脸道,“王妃,咱们一早出来采集露水,怎么会带银子在身上?” “不着急,等回去再给我也不迟。” 阮娆意味深长的瞥了眼薛静瑶,“我相信王妃是个信守承诺的,就不让你打欠条了。” “你!” 婢女气结。 薛静瑶却一点也不生气,反而有些羡慕的看着她。 “阮妹妹,我真羡慕你能这般洒脱,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受任何规矩,任何人的约束……看来裴世子当真很宠你,能让你有这么多的底气。” “王妃错了,底气是自己给的,不是什么劳什子男人。不管什么时候,女人只有自己立住了,才能活得舒心。事事都听别人的,只能沦为附属品。”阮娆淡淡道。 薛静瑶听着这话,久久没能回过神。 “哎呀行了行了,赶紧走吧,再磨蹭下去,露水都要被蒸干了。” 谭椿嘴里打着圆场,拼命给阮娆使眼色,让她少说两句。 阮娆于是转身走到一旁,继续收集露水。 谭椿则凑到薛静瑶身边,尴尬的劝解道: “王妃恕罪,樱樱她年纪小不懂事,说话不知轻重,王妃莫要往心里去。” “不。”薛静瑶摇摇头。 “她说的很对。” 之后便再无话。 几人沿着草木走向收集露水,不知不觉就朝林子深处走去。 “啊!那、那是什么!” 婢女无意间的一瞥,瞥到林子上空吊着的东西,顿时吓得魂不守舍。 薛静瑶皱着眉抬起头,定睛一看,顿时瞳孔紧缩,手里的玉瓶砰的一声掉落在地。 只见一具女尸挂在树梢,迎风轻晃,双眼睁着,半张脸都染着血,恐怖异常! “王妃,那是冬……冬……”婢女吓得都结巴了。 “哦?王妃认识上面那具女尸?” 幽幽女声从身后传来。 薛静瑶吓得腿一软,踉跄坐在了地上。 阮娆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目光幽深。 “此人昨晚夜闯我的行帐,意图不轨,莫非是王妃派来的?” “不!不是我!”薛静瑶拼命摇头,“她是宫里的人……” 她察觉失言,猛然捂住了嘴。 阮娆眼眸一眯。 哦,原来是许贵妃派来的。 真是个该死的老妖婆。 心头阴霾渐生,天边也应景似的滚来一声闷雷,阴沉沉的铅灰阴云正在山顶上空聚集。 “这天瞧着是要下雨呀,咱们赶紧回营地吧,别走到半路下起来了,那可真是进退不得了。”谭椿无不担心的说道。 还真让她说着了,几人刚折返一半路程,山雨便说下就下起来了。 无奈之下,四人只能紧靠着大树避雨,但飞溅的雨水还是很快将衣裙打湿。 心下焦灼间,忽然有马蹄声从远处奔来。 男人挺拔的身影从雨幕中现身,身后跟着一队禁军。 锐利的凤眸轻轻一扫,很快锁定树下避雨的人。 少女衣裙半湿,处境很有些狼狈,但一双猫儿眼依旧镇定自若,看到他,似乎想起什么,还气哼哼的冲他翻了个白眼。 裴璟珩稍稍放宽了心。 很好,生龙活虎的很。 他策马上前,二话不说,探身一揽,便将人卷到了马上,纳入怀中,用身上的油陂将人从头到脚盖住。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看的薛静瑶和谭椿目瞪口呆。 裴璟珩凤眸一扫,吩咐禁军道: “你们护送她们回去。” 说完,他调转马头,冲入了雨幕里。 四周雨声哗哗,阮娆藏于油陂中,贴在男人温热的胸膛上,耳边只有他平缓沉稳的心跳声。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那?” 她仰起头,却只能透过油陂看到他线条流畅的下巴和兀突的喉结。 “苍青一直跟着你们。” 喉结随着他说话的声音,上下滚动。 阮娆玩心大起,伸出指尖戳了戳那团凸起。 男人的喉结,亦是命门。 哪知道他突然低头,一下将她作乱的手指衔在口中,轻轻咬了咬。 “别闹。” “等会儿雨停了,我想办法让人把你送回府去。待在这里,终究不安全。” 确实不安全。 她请的人,估计也该到了。 阮娆目中的幽深一闪而过,甜甜一笑,“好。” 第196章 被调换了! 然而阮娆怎么也想不到,她一直等到傍晚,也没等到雨停。 雨势越来越大,别说回府,就连营地都快待不了了,山上的雨水汇聚成流,很有演变成山洪的趋势。 暴雨滂沱,走又走不了,皇帝只好命人将山顶的行宫收拾出来,领着一众养尊处优的天潢贵胄们,坐进马车往山顶行进。 雨笼漫山,郁郁青青的山顶上,一座古朴且苍凉的庄园逐渐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漆红高墙斑驳脱落,飞檐翘角也早已失了光泽,看上去年代久远,颇有几分幽森之感。 “这是猎苑行宫?怎么这么荒凉?”阮娆不由喃喃自语。 “这座行宫是前朝建的,年头自然不短了。”谭椿凑了过来,小声解释道。 “陛下虽差人修缮过,但往年春猎,却极少驾临这里,守园子的人也疏于打理,自然显得荒凉。” 说话间,前面的御驾马车停了下来,巨大的明黄伞盖撑开,众禁卫军护着嘉德帝下车往里走。 皇帝先去安置了,其他高官显贵也纷纷下车,携家带口跟着往里进。 事出突然,房间还来不及安排,宫里的内侍官只能引着众人先去厅堂里避雨暂待。 大家都稀里糊涂跟着走,只有阮娆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庄园的内部,并暗暗留意庄园的其他出口。 奇怪的是,这偌大的山庄竟没有别的门,仅有正门一个出入口,像个巨大的口袋。 马车也进不来,只能停在门外。 庄园里面,两条长长游廊呈“十”字交叉,连接东南西北四处院落,游廊之外,分布着假山奇石,花草树木,看似布局简单,实则步移景换,没走几步,便让人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这个地方不简单,不像是行宫,更像是个巨大的迷阵。 阮娆不由有些担忧起来。 这庄园这么大,也不知道千棠门那些人找来这里,如何能顺利找到要杀的目标? “诸位贵人久等了。” 总管太监姗姗来迟,领着宫人们给众人分发门牌。 阮娆也分到了一块,手掌大小的木牌上写着“西四所”。 “晚膳一会儿就端来,诸位贵人用完饭,可自行回房歇息。”总管太监安排完,便赶紧回去伺候皇帝了。 不多时,饭菜端上来,阮娆正津津有味的吃着,却见薛静瑶身边的那个婢女巧儿走了过来。 “阮姑娘,这是我们王妃给你的。” 巧儿挨着阮娆坐下,悄悄在桌子底下递来一张银票。 阮娆低头一扫,发现是两万两,不由愉悦一笑。 “替我多谢王妃。” 她低着头把银票收进了荷包里,一抬头,却见巧儿目光闪躲,慌慌张张的站了起来,匆匆跑掉了。 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阮娆目光缓缓扫过桌上,饭菜并无异常,只是放在一旁的门牌似乎被人挪动过。 阮娆立刻将门牌翻过来,却发现上面的字,从“西四所”变成了“东三所”! 被调换了! 阮娆噌的站起身,连忙去追巧儿,却在出门时跟人撞了个满怀。 “哎呦!” 谭椿疼的惊呼一声,定睛一看,“樱樱?你这着急忙慌的干嘛去?” 阮娆一脸着急: “我的门牌被晋王妃的婢女调换了!我找她去!” “别去!”谭椿慌忙拉住她。 “这儿人多眼杂,你要是跟王妃身边的婢女起了争执,旁人只会觉得你以下犯上,要是再招来晋王或是贵妃,最后吃亏的还是你。” 阮娆一下冷静了下来。 谭椿说的有理,这会儿人来人往的,万一闹大了,真有可能会把人招来。 谭椿见她似乎听进去了,于是拍拍她的手道: “这才对嘛,忍一时风平浪静。你若不想住这屋子,过来跟姐姐挤一挤便是了。刚好你姐夫今晚要值守,不回来。” 阮娆点点头,“那就只能打扰姐姐了。” “跟姐姐还客气。”谭椿笑着将她拉回了厅堂里吃饭。 桌上的饭菜已经凉了,谭椿却神色如常,照样吃了起来。 “姐姐方才去如厕,怎么去了这么久?饭都凉了,吃冷饭,肚子会不舒服的。”阮娆关切道。 谭椿笑了笑,“方才碰见了王夫人,说了几句话,耽搁了点功夫。” “这点冷饭冷菜算什么,在边关的时候,凉馒头硬的像石头,用热水一泡照样得吃……姐姐都已经习惯了。” 阮娆一愣,此时此刻,她终于有些明白,为何谭椿削尖了脑袋都想把戚磊调回京中。 吃完饭,二人朝着谭椿分到的南五所行去。 路上,阮娆也从谭椿嘴里,知道此次分配的规则。 皇帝和嫔妃们独占了北院,皇子和皇亲国戚被安排在东院,朝中重臣分在了西院,剩下官职低微的则分在了南院。 阮娆盯着手里被换成东三所的牌子,冷笑一声,原来如此。 幸好她提前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门牌,否则可不是自己送上门了么?到时候还百口莫辩。 薛静瑶这是铁了心要替晋王撮合呢?竟把自己的床榻都拱手让了出来,真是感天动地的好贤妻! 然而她并不知道,事实却是另外一幅样子。 东一所里,巧儿气喘吁吁的跑进了屋。 “怎么样,换了吗?”薛静瑶问道。 巧儿点点头,“换了。” “怎么换的?你跟她说明白了吗?”薛静瑶追问。 巧儿顿时脸红,摇了摇头。 “奴婢……奴婢先前骂了她,就……没好意思待太久,换了门牌就回来了。况且,那周围都是人……我怕会被有心之人听去。” “可是你不说明白,她未必会相信,我是一片好心。” 薛静瑶长长叹了口气。 “罢了,左右我是帮了她一回,也算还她的恩情了,至于她肯不肯信,接不接受,也只能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她若不信,那也是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巧儿不忿道。 “要不是王妃无意中发现贵妃娘娘的这一手,赶紧让奴婢换了那西四所的牌子,只怕等到了晚上,王爷闯进门,她哭都来不及!” “那西四所独立偏僻,她就算叫破喉咙也没人能来救她!” “就算事后她寻死觅活闹到陛下面前,陛下也只能责怪发牌子的人疏忽大意,将两个一模一样的牌子给了王爷和她,半点都怪不到王爷头上去……” “别说了。”薛静瑶满脸疲惫地呵止了巧儿。 “王爷今晚肯定不会来,你去备水,我想歇下了。” 第197章 诡异中透着紧张! 南院是倒座房,久为有人住,疏于打理,里面一股子潮湿木头味儿,梁上还挂着蜘蛛网。 阮娆和谭椿打扫了好久,才勉强能住人。 期间谭椿一边忙活,一边又开始絮叨: “那些宫女太监,把北院擦了三四遍,擦得锃光瓦亮的,东西两院也全都打扫了,却唯独落下南院,说白了,还不是我们这些小门小户的,入不了人家的眼?” “真该让你姐夫看看!他老说权势不是好东西,怎么不好了?有了权势,想做什么,想要什么,动动嘴皮子,就有大把的人帮你去做!不信你瞧贵妃娘娘,是不是一呼百应?还有那晋王妃,她生不出孩子,多少人主动替她收集露水。要我说,做王妃也没什么不好……” “姐姐还是少说些这样的话吧,若是让姐夫听到了,岂不是会误会姐姐想舍了他攀高枝去?” 阮娆似笑非笑的揶揄。 谭椿嗔笑一声,“我倒是想呢!人家王爷能看得上我?若是能年轻个五六岁,回到未嫁之时,又有妹妹这般美貌,我一准儿嫁!” 阮娆又笑着打趣了两句,姐妹俩笑闹了一阵,便熄灯睡去。 阮娆心里装着事,又到了陌生的环境,始终觉得不踏实。前半夜基本上没怎么合眼,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朦胧中,她好似感觉到谭椿起了身。 “姐姐……你去哪?” “我去如厕……你接着睡吧。”谭椿的声音很轻。 随后,门被关上。 阮娆意识逐渐清醒。 刚想坐起身,突然,不知哪里传来奇怪的“咔咔”声,阮娆还没反应过来,身下的床板猛然一陷,她整个人瞬间往下坠去! “啊!” 阮娆惊叫一声,身子瞬间掉入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里,四周一片漆黑。 她拔下簪子刚要反抗,却听到一道熟悉的清冽嗓音。 “怎么,想谋杀亲夫?” 是裴璟珩。 阮娆又惊又气,锤了他一下。 “怎么是你?” “不是我,还能有谁?”裴璟珩幽幽反问。 阮娆哼了一声,不理他了,像是在生闷气。 “好了,别闹了。”他的薄唇在她额头碰了碰。 “我刚忙完,不放心你,带你去个安全的地方。” 话音落,阮娆这才察觉过来,他正抱着她往前走,在黑暗中如履平地。 看上去,他似乎对这里的一切十分熟悉。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床板会是机关?为什么房间下面有密道?你又为什么知道这些?” 黑暗中,男人发出一声好听的低笑。 “你怎么这么多为什么?” “别想这么多,你只管安心待着就好。” 阮娆自然不肯,可任凭她怎么问,裴璟珩就是不说,只是将她紧紧摁在怀里抱着。 阮娆只能放弃满心的好奇,转而注意到了另一个问题。 她似乎,好久都没闻到她送的那个香囊的味道了。 “我送你的香囊呢?” “收起来了。” 阮娆立刻不说话了。 他佩戴时间那么短,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 “生气了?” “等回了府,我接着戴便是了。” 裴璟珩服软哄她。 “随你。”阮娆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裴璟珩以为她还在闹别扭,于是低声解释道: “那个香囊香味太浓烈,打斗中不利于隐藏自己。” 阮娆一下子懂了。 她是见过他出手的,飘忽不定,快出残影,寻常人谁也不是他的对手。 原来再快的武功,也怕被标记了味道。 阮娆若有所思。 不多时,裴璟珩在一处透着光的缝隙面前停下来,抬手将墙上的凸起摁了下去,一道石门在墙上洞开。 屋内布设雅致,是一处卧房。 “这是哪儿?” “这是北院,我的屋子。” 阮娆一听,顿时不干了。 鬼知道千棠门的人什么时候来,她留在这里不就是把命跟他绑在一起么? “干嘛要带我来这儿?我要回去!” 阮娆挣扎着要走。 裴璟珩一下捂住她的嘴。 “小点声……别吵醒了淳儿。” 阮娆这才发现床里还躺着个小小的身影,睡得四仰八叉的。 “你怎么把他也弄来了?”阮娆一下心如擂鼓。 裴璟珩这个该死的,临死前还要拉她们两个垫背! “淳儿无故被召来这里,我怕有人要对他不利。”裴璟珩一脸凝重。 “我没法同时兼顾两处,只能把你们都弄到我身边来。” 阮娆不管他什么理由,却仍坚持要走。 “我不要留在这里!我要回去!姐姐回来找不到我,一定会着急的!” “娆娆,别闹了。” 裴璟珩捏了捏眉心,透出一丝疲惫来。 “距离天亮剩两个时辰。这也是我仅剩的休息时间,别再让我分心了,好不好?” 一向无所不能杀伐果决的裴大人,极少会露出这样脆弱疲惫的模样。 像是嗜血的猛兽突然在她脚下安静匍匐,露出了最柔软的肚皮。 阮娆心中五味杂陈,女子天性中柔软的一面,让她此时此刻无法再说出尖刻的话来。 愣神间,她已被男人打横抱起,放在了床上。 一旁的淳儿在睡梦中感知到有人,立刻翻了个身,八爪鱼似的抱住了她。 阮娆顿时没法动了。 身后的男人也躺了下来,长臂揽住了她的腰身。 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将她牢牢锁在中间了。 阮娆:…… 不出片刻,阮娆感受到身后的呼吸变得绵长均匀。 她微微侧头看去,裴璟珩果然已经沉沉睡去,鸦羽似的长睫安静垂下,在深邃的眼窝下扫出一片阴影。 阮娆看着他,心中如死水一般沉寂。 裴璟珩,等你死了,咱们的恩怨纠葛,也就此两清了。 下辈子,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希望上天,不要再让我们相遇了。 她转回头,缓缓闭上了眼。 窗外雨声哗然,天边滚过道道闷雷声,电光时不时闪过。 滂沱雨声能遮掩一切不同寻常的存在。 山庄里的一切都在沉睡,然而一道道黑影却在山间飞窜,悄然逼近。 刀光剑影一起,尸体倒地发出沉闷声响,温热的血飞溅,又立刻被雨水冲刷干净, 裴璟珩若有所感,猛地睁开了眼。 佩剑重新插回腰间,锃然作响。 阮娆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你怎么……” “嘘!” 裴璟珩捂住了她的嘴。 “你护着淳儿老实呆在这里,别乱跑。” “我去去就回。” 说完,他低头在她额头印了一下,转身匆匆走了。 阮娆看着门关上,赶紧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 老实呆着?等死吗? 此时不逃命,更待何时! 第198章 步步惊心 “有刺客!” “戒严!护驾!” 门外,禁军冒雨涌入,明火执仗,将北院围了个水泄不通。 阮娆一看这架势,便知道正门是走不了了。但幸好,还有暗道。 她从桌上拿了个火折子,跑到了墙边,借由火折子微弱的光,视线一寸寸扫过墙面,终于看到了一块同样凸起的砖块,抬手一按,石门果然洞开。 她一阵欣喜,正要迈步进去,却又想起床上正熟睡的淳儿。 千棠门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杀进来,刀剑无眼,淳儿一个孩子如何保全自身? 裴老夫人的嘱托犹在耳边,她既然答应要护淳儿周全,便不能食言。 来的时候是一起来的,走的时候自然也要一起走。 “淳儿,淳儿!” 阮娆举着火折子折返回床边,小声轻唤。 男童缓缓睁开了眼,迷蒙的眨了眨,意识逐渐清醒。 “阮姐姐?” 淳儿高兴的坐了起来。 “嘘!”阮娆示意他小声,拿起旁边的衣服快速帮他穿戴好,另外还拿了一件油陂给他披上。 “这里很危险,跟姐姐回府。” 淳儿懂事的点点头,任由阮娆拉着进了密道。 石门在身后关上,唯一的光亮,只剩阮娆手里的火折子。 阮娆这才看清眼前的密道,幽深漆黑,蜿蜒曲折,迷宫一样绕。 空气一下子变得沉闷凝滞,泛着陈旧的尘土味,到处都是蜘蛛网。 “姐姐,这是什么地方?好可怕……” 淳儿眼神里流露出恐惧,紧紧抱着阮娆的胳膊。 阮娆握紧了他的小手。 “别怕,姐姐在。” 两人一路摸索着朝前走。 期间,阮娆也发现了两处墙上的凸起,按开的同时,又赶紧关上了。 无一例外都是住了人的房间。 幸好两处入口都开在墙上,若是开在床板上,她们肯定是要被发现了。 阮娆思来想去,决定还是重回谭椿的房间。 南院既然无人管,必定守卫也最松懈,她可以从南院出去,溜到大门外,驾马车离开。 打定了主意,阮娆于是凝神屏息,用鼻子捕捉熟悉的甜香味。 之前打扫屋子,她嫌潮味太重,在房里撒了一些花露。 循着这一条线索,她一路找寻,终于在一处站定。 火折子一照,头顶上方,石壁顶上果然嵌着两扇床板,像个被盖住的井口。 阮娆担心贸然打开机关谭椿会摔下来,于是捡起地上的石子朝上扔,用作示警。 等了一会儿,没听到上面有动静,阮娆于是打开了机关。 床板豁然洞开,露出黑漆漆的上空。 阮娆弯腰背起淳儿,捋起袖子露出千机镯,扣动机簧。 飞爪钩一下勾住床板边缘,将她拉了上去。 然而,她的手臂刚刚攀上床板,便冷不丁被人一把攥住! 灯火骤然亮起,映着男人那张阴险邪笑的脸! “小丫头,可让本王好找呀!” 晋王!他怎么会在这里! 阮娆心中骇然一惊! 几乎没有一瞬迟疑,她拔下发簪狠狠刺去,一下扎穿了晋王的手掌! “啊!” 晋王怎么也没料到小小弱女子竟会出此狠招,顿时惨叫着松了手,捂着伤口踉跄后退。 “来人!把她给我抓上来!绑了!” 晋王恼的咬牙切齿。 侍从们顿时一拥而上,阮娆反应迅速的收了飞爪钩,整个人瞬间坠落,床板随机砰的一声合上了。 “给本王砸开!追!” 晋王捂着鲜血淋漓的手,表情扭曲且狰狞。 身怀武功的侍卫们几下便将床板砸开,一个个跳入了密道。 阮娆熄了火折子,背着淳儿没命的往前跑。 身后很快响起了纷乱的脚步声,声音在幽深寂静的密道里不断回荡着,逐渐逼近她。 阮娆整个人紧绷的像是一根快要拉满的弦,呼吸都快要忘掉了,满脑子想的只有如何脱身。 “姐姐,刚刚那里有亮光!” 刚转过一道弯,背上的淳儿突然在她耳边提醒道。 阮娆连忙回头,终于看到了淳儿所说的那一丝亮光,从一处石头缝里淡淡冒出来。 一定有机关! 阮娆折返回去,在那一丝亮光前停住脚步,双手快速在墙上摩挲,很快摸到一处凸起! “吱嘎——” 暗门洞开,阮娆迅速闪身进去,终于在晋王的人赶到转弯的前一刻合上了暗门。 几乎是呼吸之间,身后脚步声纷踏而至,又渐渐走远。 好险! 阮娆背对着暗门,心如擂鼓,呼吸急促。 她将淳儿放下来,虚脱的滑坐在地,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眼前空间狭小,有光透过门板的缝隙从外面流泻进来。 阮娆打量身边的被褥衣物,这才发觉,他们竟然在一处衣柜里! “姐姐,外面是什么声音?” 淳儿耳朵贴在衣柜门板上,睁大乌溜溜的眼睛一脸好奇。 阮娆稍稍放缓呼吸,这才清晰听到外面的动静。 喘息,低吟,令人脸红耳热的暧昧啪啪声…… 阮娆顿时小脸一红,赶紧从身边放置的被褥里掏出点棉絮,堵住了淳儿的耳朵。 “转过身,不许看。” 淳儿十分听话的照做了。 阮娆则悄悄将柜门拉开一丝缝隙,朝外窥探—— 一股甜腻的熏香顿时扑面而来,是上等的欢情香。 斜前方的豪华大床上,年过半百的男人压着一丝不挂的女人,腰胯正激烈冲撞着,似一头老迈的野兽,画面简直不堪入目! 阮娆顿时看得目瞪口呆! 皇帝! 和……柔然公主? 公公和……准儿媳? 啊这…… 她真没想到,随意一闯,竟然闯进了皇帝的屋子,还看到不该看到的一幕……这是踩了什么狗屎运? 阮娆顿时有些欲哭无泪。 若是被人发现她撞见了这隐秘的皇家丑闻,被当场灭口都是轻的。 现在逃走倒是来得及,可是密道里都是晋王的人,一旦她离开这里,就是羊入虎口。 前有狼后有虎,当真是进退两难! 阮娆正愁眉不展间,忽听外面传来一道熟悉的清润男声: “护驾!搜查刺客!” 话音落,无数侍卫执剑破门而入。 当中走出一人,一袭白衣,玉质君子,却手执长剑,一改往日温润和煦,神色是她从未见过的冷静沉稳。 这一刻,他身上的儒雅书卷气,仿佛被一种隐含锋利的东西替代了。 上官旻! 第199章 娆娆别怕,是我。 “听闻刺客出没,儿臣前来护驾。不知父皇,龙体可有恙?” 上官旻看着眼前荒唐一幕,面不改色,淡淡问道。 嘉德帝原本正在兴头上,突然被这么多人惊扰,又被亲儿子这么一问,顿时一个激灵,萎了。 也是奇怪,这么一惊吓,那股在身体里横冲直撞、莫名其妙的燥热,也随即淡了下来,神思也清晰了不少。 看着眼前荒唐糜乱的一幕,嘉德帝心中五味杂陈,震惊,尴尬,懊恼,疑惑,皆有之。 他中年丧子,自那之后就离不开丹药,身子渐渐虚空,对男女之事提不起心力。即便偶尔为之,也是全靠药物助兴。 也不知怎地,这两日浑身格外燥热,或许是吃了鹿肉的原因,竟然能自发重振雄风了! 今晚他睡的正迷糊间,突然有具滑腻温软的身子勾缠上来,他初以为是梦,遂一逞痛快,却没想到,竟然不是梦,而是…… 嘉德帝拉过被褥遮盖自己和一旁意识迷离的女人,尴尬地捏了捏眉心。 人毕竟是已经赐给老三了,如今却在他的榻上,还被老三逮到个正着,怎么都无法说得过去。 嘉德帝正思忖着如何开口转圜,却听上官旻率先说道: “父皇,此地方才有刺客闯入,不宜久留,还请随儿臣一同移步安全之所。” 声音平和有力,却并没有任何不满的情绪。 嘉德帝心生诧异,这才敢抬头,看向自己这个一向不太受待见的儿子。 眼前的年轻人目光澄明,神色淡然,即便看见了荒唐一幕,也并未有任何情绪表露,整个人透着一股超脱年龄的沉稳冷静。 嘉德帝心中暗暗生出几分欣赏。 “不急,外面有子渊守着,出不了大乱子。” “眼下之事,倒是亟待解决的。”嘉德帝再次捏了捏眉心。 “来人,去查,乌日娜公主为何会出现在朕的房里。” 话音刚落,只见一个宫女哆哆嗦嗦的闯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陛下恕罪!奴婢……奴婢是公主的贴身婢女,原本陪着公主起夜,结果滑了一跤,没能及时护送公主回房。公主看不懂中原字,许是……许是记错了路,走错了房间。奴婢失职,求陛下恕罪!” 嘉德帝绷着脸看向那宫女,吩咐人:“荒唐!拉下去,杖杀!” 宫女仓惶抬头看来,眼里含泪,“陛下!陛下饶命!” 很快就有人将她拖了下去,凄厉的哭声被雨声掩盖,消失了。 上官旻始终一言不发,淡然得好似整件事都跟他毫无关系。 嘉德帝再三看了看他。 “事情已经发生了,老三,你有什么想法?” 阮娆悄悄听着,顿时蹙起了眉。 嘉德帝若真有担当,就直接下旨把人纳入后宫,而不是问上官旻的意思。 他既然这么问,明显就是想将事情瞒下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让婚礼如期举行,让上官旻默默咽了这口窝囊气。 毕竟,皇帝金口玉言赐婚,却出尔反尔娶了准儿媳,可是要被朝臣口诛笔伐,被史官记上一笔的。 嘉德帝这是分明就是想保全自己的一世英名。 上官旻闻言,低头恭敬回道: “父皇无需考虑儿臣,儿臣的一切都是父皇给的,一切但凭父皇做主。” 嘉德帝十分满意的点点头,刚要开口说婚礼照旧,却听上官旻继续道: “只是,公主毕竟做了父皇的女人,伦理道义上,她已经是儿臣的母妃。即便将来婚礼如常举行,儿臣也只能将她当做长辈,一生妥善奉养,不会越雷池一步。” 嘉德帝顿时一口气哽住,半天没说话。 阮娆却勾了勾唇角。 上官旻这招以退为进,实在高明。 他摆明态度,愿意一辈子没有妻子,没有嫡子,只为保全皇帝的颜面。 儿子都这么孝顺了,嘉德帝这个做老子的,若是还要再把屎盆子硬塞给儿子,岂不是畜生不如? 果然,嘉德帝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沉沉叹气,眉心捏出了一片红。 “此事……容后再议吧。” 上官旻取下衣架上的龙袍,恭敬上前: “父皇,该起驾了,儿臣服侍父皇更衣。” 嘉德帝任由他服侍,期间目光数次打量他,面露嘉许。 一阵忙乱后,皇帝终于起驾,被簇拥着转移到别的地方了。 昏睡中的乌日娜也被人抬走了。 所有人都走光了,四周很快安静下来。 阮娆等了一会儿,透过柜门的缝隙仔细确认外面没了人,这才小心推开柜门,拉着淳儿出来。 刚要打开房门,忽然门外一阵脚步声折返回来,由远及近,速度很快。 阮娆一惊,赶紧拉着淳儿就近躲在了桌子底下。 下一刻房门就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桌陂垂下流苏,阮娆只能看到一双云靴从桌边走过,略顿了顿,随即径直去了衣柜那里。 吱呀一声,那人似乎打开了柜门。 阮娆一阵后怕,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淳儿也捂着嘴巴不敢吭,但肚子却在这时不争气的咕噜了一声。 阮娆顿时脸色一变,还来不及想对策,下一刻,突然被一股大力拉了出来! 阮娆刚要挥簪刺去,却被人一下攥住了手腕。 一抬头,正好与上官旻那双温润清隽的眉眼对视上。 “娆娆别怕,是我。” “你真的在这里,太好了。” 他喟叹一声,一下将她拥入怀里,低垂的眸中潋滟着柔波,满是失而复得的欣喜。 阮娆举着簪子,顿时懵了。 “殿下折返回来,是在找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一开始并不知道,只是方才进屋,闻到了这里有你身上的花露味道……虽然淡的可以忽略,但关于你的一切,我都记得清楚,自然还是能分辨的出来。” “况且,我知道皇兄在派人到处找你,你肯定会到处躲。”上官旻下巴贴着她的额头,轻轻摩挲。 “还好你没落在他手里……好了,不用再怕了,跟我走。” “你!你放开我姐姐!”淳儿突然从桌子底下钻出来,攥着小拳头朝上官旻扑过来! “我姐姐才不会跟你走!她是要嫁给我大哥的!你放开她!” 第200章 老三,你确定要插一脚? 淳儿扑上来对上官旻拳打脚踢。 别看淳儿小小年纪,小拳头也是很有些力道的。 上官旻甚至怀疑他偷偷修习了武功,否则那雨点般的拳头落在身上怎么那么疼? “淳儿,不可对悯王殿下无礼。” 阮娆赶紧一把拉开了淳儿,转头歉疚的看向上官旻。 “淳儿年幼无知,冲撞之处,还请殿下恕罪。” 上官旻轻轻弹了弹袍摆上的脚印,微微一笑。 “娆娆怎会觉得,我会跟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计较?” “你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我大哥和阮姐姐明明是一对,你非要横插一脚!不害臊!” 淳儿躲在阮娆身后不满的嚷嚷。 “告诉你,阮姐姐她喜欢的是我大哥!刚才他们还一起睡觉了呢!我大哥还亲……” 阮娆脸色一变,赶紧捂住了淳儿的嘴。 这个小祖宗哎! 她不要面子的吗? 淳儿扒拉着她的手,挣扎着想说话。 “姐姐干嘛不让我说?我真的全都看见了……唔唔!” 阮娆顿时又气又羞。 敢情那时候他居然是在装睡! 怪不得她刚被裴璟珩抱上床,淳儿就八爪鱼似的缠住了她,原来是都是为了帮裴璟珩留住她! 那之前她跟裴璟珩撒娇闹腾,还有亲吻温存,岂不是都被他看到了? 一想到淳儿眼睁睁看着他们两人……阮娆顿时小脸一红,尴尬的脚趾抠地。 上官旻低头静静看着她羞赧的模样,笑容瞬间凝滞,眸中闪过一丝暗沉。 但很快,他又恢复了清浅淡笑的模样,上前揉了揉淳儿的小脑袋。 “看得出来来,你是真的很喜欢你大哥,一直在维护他,替他说好话。” “那是!我大哥哪里都好,文武双全,谁都比不了他!我劝你也早点识相些,别老惦记我未来嫂……唔!” 阮娆这次把他嘴捂结实了。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呵呵……”她讪笑着打圆场。 上官旻笑容温润,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淳儿,缓缓开口道: “你知道吗?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有个大哥,在我眼里,他也是世上少有的完美之人,谁都比不了。” “他宽厚温和,性情仁慈,多次照拂我和我娘,让我们在冷宫的日子不至于太难过。” “可是后来,他死了,死的很冤,很惨。” “所以你看,这世上不可能存在完美的人。” “即便是有,也会被上天亲手毁掉。” “现在你告诉我,你仍然觉得你大哥是完美的么?” 淳儿毕竟年龄小,一下被这个伪命题给难住了,皱着眉头思索沉吟了半天,神色开始苦恼起来。 阮娆则一言难尽地看着上官旻,“殿下……他还是个孩子。” 能不能不要跟孩子置气呀? “抱歉,玩笑开得有点过了。”上官旻笑了笑,无比自然的握住了她的手。 “走吧,我送你们出去。” 然而三人刚出了房门,迎面却撞见了阮娆最不想看到的人。 “父皇!儿臣前来护驾!” 晋王姗姗来迟,嘴上说着护驾,实则心里想的却是抓人。 彼此一抬头,三人相互对视上。 狭路相逢,各怀心思。 “原来刺客在这儿?来人,拿下!” 晋王下意识的捂住包扎好的手掌,咬牙切齿的吩咐道。 “二皇兄怕是吃多了酒,神志不清了吧!” 上官旻一把将阮娆搂在怀中,既是示威,又在表明立场。 “娆娆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可没能耐担起刺客这个罪名。” “我知道二皇兄喜欢娆娆,可也不能当着父皇的面儿假公济私,欺负一个弱女子吧?” “我假公济私?” 晋王气笑了,举起自己受伤的手。将包扎的锦布一下扯开,掌心赫然一个血洞,深可见骨。 “这就是你说的手无缚鸡之力?这伤口,全是拜她所赐!” “我倒是想替皇兄辨明官司,只可惜,我没那个权力,更何况,父皇还在等着我去护驾。”上官旻一脸淡然的威胁道。 “皇兄若是想求个公道正义,不如随我一同去见父皇,一切交由他定夺,如何?” 晋王面露不甘,一脸阴冷的看着他。 “老三,你确定要插一脚?” “你就不想……为自己的将来好好打算打算?” 这话的暗示意味十足。 毕竟眼下形式看来,他晋王,才是唯一有可能荣登大宝之人。 上官旻轻轻一笑,似不屑回答这个问题。 “皇兄,一起去见父皇吧。” 说完,他率先带着阮娆二人走了。 晋王目光阴鸷的看着几人的背影,吩咐手下: “守好大门!待会儿一只苍蝇也不许放出去!” 说完,他迅速追了上去。 ———— 天还不亮,所有婆人都在山庄正中心的花厅中聚集。 或站或坐,全都一言不发的垂头等着。 空气沉闷且焦躁。 嘉德帝被扶坐在主位上,脸色不虞的扫视一圈,按耐着心中焦灼。等待着外面的消息。 裴璟珩已经领着禁军去搜山了,只待将刺客一网打尽后,他们才能没有后顾之忧的下山,打道回府。 “儿臣护驾来迟,求父皇责罚!”晋王铿锵有力的声音突然打破了寂静。 随即迈进正厅中,跪在皇帝面前。 嘉德帝虽然心情不佳,但面对晋王这个最被看好的孩子,他还是愿意拿出几分耐心来。 “起来吧。手怎么伤了?” 嘉德帝目光无意中扫到他被包扎过的右手,立刻出声询问。 晋王看了眼上官旻,还有他身边的阮娆,突然起身在皇帝耳边嘀咕了几句。 皇帝顿时皱眉,“密道?” “正是!”晋王一脸正派,掷地有声。 “回父皇!儿臣怀疑阮娆与刺客是一伙儿的!就是她从密道突然钻出来,刺伤了儿臣!” “你胡说!晴儿姐姐明明一直跟我在一起,根本没出过门!临睡前,她还给我讲故事呢!” 淳儿突然大声嚷嚷着维护阮娆。 嘉德帝被他的童声所吸引,再次朝他打量起来。 面不改色,仪态端正,肩背挺直,有股子裴家人血脉里自带的冷然傲气。 “你过来。” 嘉德帝一脸慈爱的朝淳儿招了招手,俨然把晋王的委屈和伤口忘到了九霄云外。 淳儿大大方方上前,还没来得及行礼,一下子被嘉德帝抱坐在腿上了。 这么个唇红齿白、乖巧懂事的小男孩,谁看了不喜欢? 嘉德帝越看他,越觉得他像极了逝去的太子,又想起镇国公那模棱两可的话,顿时心绪起伏,盯着淳儿兀自出神。 一旁浓妆艳抹的许贵妃看着这一幕,暗恼不已。 那些人究竟是干什么去了?怎么连个孩子都搞不定!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此刻她安排的人,还正没头苍蝇似的顺着密道寻找淳儿的身影。 晋王眼看皇帝将他诉求之事抛到九霄云外,只一门心思逗弄怀里的男童,于是朝许贵妃使了个眼色。 第201章 贱人!我杀了你! 许贵妃顿时懵了。 宠冠后宫这么多年,她什么时候被皇帝这么冷过脸?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都怪那个嘀嘀咕咕的小东西! 她就知道,那小东西天生就是来克他们母子的!就不该存在这世上! 许贵妃目光阴狠,朝人群之中的许国舅使了个眼色。 许国舅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不一会儿,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晋王看到母妃和舅舅之间的密谋,心里的窝囊气却没有因此减少些许,阴沉着脸坐到了一旁。 薛静瑶见到了,赶紧过来给他端茶递水,小心翼翼的服侍着他。 “呸!什么玩意这么难喝!”晋王一口吐掉嘴里的茶水,目光凶狠的瞪着薛静瑶。 薛静瑶下意识抱头护脸,“殿下莫打!臣妾再去泡一杯就是了!” 她这么一说,附近顿时鸦雀无声。 薛丞相沉着脸朝这边看来,旁边的薛夫人也是暗暗着急。 晋王心中火苗猛蹿,面儿上却突然温柔一笑,将薛静瑶一把搂在怀里,替她将发丝掖在耳后。 “本王疼你都来不及,怎么舍得动手打你?王妃若还是气本王,本王给你赔罪便是了,莫要再说负气的话。” 他语气温柔,态度狎昵,任谁看了都是小夫妻闹别扭。 然而薛静瑶却在他怀里发着抖。 “我无心之语……殿下恕罪。” 她十分小声的赔礼道歉。 晋王笑了,目光里的阴鸷却没有减少一分。 “王妃今日胆子很大,这笔账,回府咱们再慢慢算。” 他贴着她的耳畔,用两个人才听到的音量阴恻恻的威胁。 薛静瑶脸色顿时煞白,想起那些让人生不如死的折磨和羞辱,暗暗咬紧了唇。 “王爷,这茶水可是王妃亲自去煮的,里面加了滋补之物,喝了能除湿驱寒呢。” 巧儿适时的再次奉上茶水。 薛静瑶接了过来,“臣妾一片心意,还请殿下满饮此杯。” 晋王嫌弃的蹙紧了眉头。 “殿下,周围人都看着呢。我父亲,也在看着……” 薛静瑶将杯子往前送了送。 晋王眼眸一眯,“王妃为何一定要本王喝这茶水?” “莫非,王妃下了什么东西在里面?” 薛静瑶脸色本就苍白,此时倒也看不出什么异样,闻言默默抿了一口那茶水。 “殿下这下放心了吗?” 晋王仍旧狐疑,接过来喝了两口就扔一边了。 不多时,外面雨势渐小,宫人们端来了汤水点心,生怕饿着这些贵人们。 随着食物的到来,气氛终于活络轻松了些。 淳儿一直呆在皇帝身边,一老一少和乐融融的说着话,吃着点心,乍一看,还真像爷孙俩。 阮娆却隐约生出不安,不光是因为淳儿被皇帝扣着,他们暂时脱不了身,更是因为许贵妃看向淳儿的眼神,瞧着不太对劲。 先前裴璟珩也说,会有人对淳儿不利,难道就是许贵妃? 可是淳儿一个孩子,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如何能惹了许贵妃的不痛快? “你怎么不吃?” 上官旻突然靠了过来,将一叠核桃酥摆在她面前。 “多吃点,吃饱了,才能有力气回府。” “回府?”阮娆苦笑,瞥了一眼不远处虎视眈眈的晋王。 “谈何容易?” “别担心,只要你们一直呆在父皇身边,他不敢有什么动作。”上官旻安慰她道。 “等会儿子渊搜山回来,圣驾就要启程回宫了,你们跟紧便是。” 阮娆听了这话,心下才稍稍安稳了些。 “哗啦!” 一阵刺耳的碎裂声骤然响起。 阮娆放下的心再次悬了起来,抬眼朝声音处望去。 只见薛静瑶木呆呆的坐在那里,满脸是泪。 她面前的碗碟杯盏,全都被她扫落在地。 皇帝被打断了和淳儿的聊天,顿时不悦的看过去。 “怎么回事?” 晋王心中恼恨,面儿上却还要打圆场、 “父皇恕罪,王妃与儿臣闹了些别扭,正使性子。儿臣回府一定严加管教。” “哈哈哈哈哈!”薛静瑶突然大笑起来。 “管教?你要如何管教?把我绑起来用皮鞭抽吗?拿热蜡滴在我身上吗?” 她笑着笑着,突然撕开了自己的衣襟! “看吧!你们都看看吧!晋王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变态!” 人群发出一阵惊呼,只见她雪白的肌肤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瘢痕。 晋王顿时恼羞成怒,“薛静瑶你疯了!” “来人!把王妃带下去!” 侍卫们的手还没碰到薛静瑶,就听她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乱跑起来。 “别碰我!” “我不走,我不回去!我回去会被他打死的!” “娘!娘你救我!我不要回去!” “瑶瑶,娘在这儿!”丞相夫人心里难受的不行,慌忙起身去拦。 薛静瑶像找到了救命稻草,抓住薛夫人的手,满脸惊恐的摇头: “娘,你不要把我嫁给晋王好不好?他不是人!他是个鬼!他杀女人,他真的杀了好多女人!都是折磨死的,折磨死的!呜呜呜呜……” “住嘴!”晋王顿时暴怒,一下踢翻了眼前的案几,拔出长剑跳了出来。 “晋王殿下,你这是要做什么?难道我家瑶瑶,被你折磨的还不够么?” 丞相夫人将女儿护在身后,满脸是泪的厉声控诉! “贱人!信口雌黄!污我清名!”晋王怒气上头,脖间青筋毕绽,看上去暴戾极了。 “我没说谎!他嗜好变态,行房前必须将人折磨一番,听着女人的惨叫才能举阳……那些侍妾,多半都是这么死的!” 众人一阵抽气。 “贱人!我杀了你!” 晋王目眦尽裂,一剑朝薛夫人母女挥去! “铛!” 一支陡然横来的剑救了母女二人。 上官旻一脚踹得晋王后退,转头呵道,“侍卫何在!” 侍卫们一拥而上,然而此时晋王像头暴怒的狮子,开始无差别的挥剑砍人! “疯了!晋王疯了!” “快跑!” 现场顿时混乱一团,到处是摔碎的碗碟,到处是尖叫和奔逃。 “来人!把他给我押下去!”嘉德帝脸色铁青,厉声吩咐。 晋王红着眼睛正在乱转乱砍,嘉德帝的一声暴喝,让他像是没头苍蝇闻到了肉味,顿时转过身来。 “我杀了你!” 晋王呲着牙,朝着嘉德帝挥剑扑去! 第202章 动乱 “父皇!” 电光火石之间,上官旻飞扑上前,以身挡住了晋王挥来的剑。 剑尖眼看要刺入他的后心,却不知哪里突然飞来一颗石子,将剑端打偏一寸,斜斜刺入他的肩胛骨! 鲜血顿时染透白衣,开出一朵靡丽的花。 上官旻忍着剧痛,手中剑反手一挥,逼退了晋王。 晋王朝后踉跄几步,更加暴怒嘶吼,正欲再刺,突然被人拿着花瓶从后面狠狠砸了一下! 鲜血从头顶流泻而下,晋王半边脸染了鲜红,无比狰狞的转身。 薛静瑶举着碎裂的花瓶,不闪也不躲,满目赤红的瞪着他。 “混蛋!不许你再欺负允哥哥!” 她竟然把上官旻认成了霍允? 阮娆满眼震惊的打量薛静瑶,这才发现她看似愤怒,眼神却透着迷离空洞,像是陷入了某种幻觉中。 又或者,她陷入的,是一段真实存在过的回忆。 嚣张跋扈的皇子,忍辱负重的质子,还有一个喜欢替人出头的姑娘。三人间,究竟是怎样一段故事? 晋王一下被这话点燃,一把掐住了薛静瑶的脖子,满脸恶狠狠,像一头呲着獠牙的狼。 “贱人!时到如今你还在护着那个窝囊废!” “你爹送你入宫伴读,是来给本王做童养媳的!你却一次次吃里扒外,在我眼皮子底下跟他眉来眼去!要不是看在你爹的面子上,本王早杀了你们这对狗男女!” “我才不要嫁给你!我讨厌你!你仗势欺人!作恶多端!该死的明明是你!” 薛静瑶脸憋得通红,却依旧倔强的瞪着晋王,几乎有些歇斯底里。 “你杀了那么多人,做了这么多坏事,你怎么还不下地狱!” “贱人!!!” 晋王彻底被激怒,失智般的咆哮一声,手中剑突然一挥! 一道血线骤然喷洒出来! 薛静瑶像一朵被人掐断的兰花草,软软垂下了头。 “瑶瑶!!”丞相夫人当即尖叫一声,闭眼晕了过去。 薛丞相木在当场,脸色比石灰还颓败,眼角含着泪。 他深深自责后悔,当初为何要送女儿去当什么伴读,做什么王妃! “混账!逆子!”嘉德帝气的口不择言,捂住胸口喘息不已。 “来人!把他给朕绑了!回去交由刑部审理!” “陛下!陛下三思啊!皇儿他一定是被人陷害的!”许贵妃满脸慌张的跪下求情,却被嘉德帝一把甩开。 方才还不敢围上来怕伤了晋王贵体的侍卫们,此刻全都一涌而上,很快将癫狂暴躁的晋王治得服服帖帖,绑成了个粽子拖了下去。 “陛下!” 薛丞相突然扑通跪下,老泪纵横。 “老臣恳请辞官,携女回故里安葬!” 嘉德帝早已被气的捂着胸口,此刻听到他的肱骨心腹不仅要请辞,还要把薛静瑶带走安葬撇清与皇室的关系,顿时一口气没上来,两眼直翻,晕了过去。 “父皇!” 上官旻顾不得身上的伤势,连忙架住了嘉德帝。 “御医!快叫御医!” 御医赶紧上前,一阵手忙脚乱后,众人将嘉德帝抬到旁边的偏厅静养。 上官旻因为伤势的原因,也跟着一道下去治伤了。 临走前,他不放心地转头看了眼阮娆,吩咐自己的侍从留下保护二人。 一阵兵荒马乱后,花厅里,满地狼藉。 能做主的人全都走了,群龙无首,只余下一个宠冠六宫的许贵妃。 许贵妃从儿子被抓即将面临官司的恼怒中回过神,神色一下子冷下来,阴沉的目光在人群中缓缓扫了一圈,一下子定格在巧儿身上。 “来人!把她给我押下去,狠狠打,打到她开口为止!” 巧儿一下子白了脸,眼神里却透着倔强。 “贵妃娘娘息怒!不知奴婢哪里惹到了娘娘?” “你主子今儿不对劲,你身为她的贴身丫鬟,肯定知道些内情!识相的,待会儿下去,老老实实招认出来!” “奴婢冤枉!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巧儿据理力争,却被贵妃的人堵住嘴拖了出去。 弄走了巧儿,许贵妃又指着伺候晋王的一干侍从人等,吩咐人将他们全都押下去严刑拷打。 看样子,她是铁了心的要找出破绽,替晋王杀妻一事翻案了。 阮娆看着这一幕,心中的不安陡然放大。 许贵妃要清算糊涂账,肯定不会放过她。毕竟,她可是把晋王的手都扎穿了! 阮娆越想越觉得不能留在这儿坐以待毙,于是趁着许贵妃忙着清算其他人的时候,拉住淳儿弓身弯腰,借由人群的影庇,小心溜出了花厅外。 二人前脚刚迈出门,后脚就听身后传来许贵妃的厉喝声。 “姓阮的和裴家小公子何在?” “来人,给本宫搜!务必抓回来!” 阮娆一听这话,拉着淳儿撒腿就跑。 禁卫军在整个花厅翻找了一遍,别说美人,连根毛都没找到,气的许贵妃将桌子拍的啪啪响,茶具都蹦了起来。 “给本宫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上官旻留下的侍从,顿时对视一眼,悄然溜出门去。 阮娆拉着淳儿专挑假山花木走,只要附近一响起脚步声,她就拉着淳儿躲起来。 躲躲藏藏,绕来绕去,半天也没能绕出去。 这园子布局如迷阵一样,她们两个,现在就是误入迷阵的小虫子。 阮娆心中暗自着急,再这样绕下去,被铺天盖地的搜罗抓到是迟早的事! 于是她也不再想着要找到大门,而是顺着一个方向,只想着尽快找到院墙,翻墙出去。 心内一平静下来,眼前仿佛有迷障被劈开,漆红斑驳的院墙很快出现在了不远处。 “搜!” 身后突然明火执仗出现了一伙人,穿着黑色武袍,个个身高健壮,全是练家子。 阮娆知道这些人并非禁军,而是许氏一族豢养的护卫。 那些人地毯式的搜查,就连草丛都不放过,拿着剑戳来戳去。 阮娆拉着淳儿蹲在一处灌木丛中,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在等下去,他们不是被揪出来,就是要被戳成个筛子。 脚步声越来越逼近,阮娆心如擂鼓,手悄悄摸向了荷包。 如今还淅淅沥沥下着小雨,没有风,迷药的效用自然不会太好,但也只能尽力一试了。 正当她缓缓打开盖子之时,突然,空中乍然响起一道“咻”的破空声! 第203章 逃身! “啊!” 有人一声惨叫,倒了下去。 “是谁!” “出来!” 所有侍卫全都转身去寻找那暗中伤人之人。 “咻!” 又一颗石子如箭头似的飞来,将另一个侍卫放倒。 那些侍卫们彻底怒了,转身朝着石子飞来的方向找去。 阮娆刚松了口气,却见眼前一道黑影落在她面前。 “阮姑娘,快跟属下走!” 天色蒙蒙亮,阮娆借着微弱的天光仔细瞧他,认出他是上官旻身边的一个小太监。 上官旻虽然对她隐瞒了诸多事,但逃命关头,她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有劳了。” 阮娆拉起淳儿跟在他后面。 小太监领着她们七绕八拐,也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你武功这么高,为何不带我们翻墙出去?” 阮娆满腹疑问。 “姑娘有所不知,此处依山而建,方才姑娘所在的东侧院墙外,就是万丈悬崖。” 阮娆听得脸色一白,心里不由后怕。 “其他方向的墙呢?” “只有南侧那一道墙才是可以翻出去的,但是守门的也在,只要咱们一爬上墙头,就会变成活靶子。”小太监边走边四处警惕张望,嘴里还不忘解释。 “那现在打算怎么办?” 小太监没说话。 阮娆盯着他的侧脸,顿住脚,再也不肯往前走了。 “这不是往大门去的路,你这是要带我们去哪儿?” “你若不说清楚,我便不走了!” 小太监无奈,只好拉着她躲在一处假山旁,低声缓缓解释道: “姑娘可以回去守在殿下身边,刚好殿下也需要您的照顾。只是这位小公子……却只能交给贵妃娘娘,用来交换姑娘的平安。” 阮娆倒抽一口气。 “开什么玩笑!” “姑娘,如今陛下昏迷,殿帅不在,这里的禁军都听命于贵妃娘娘。还有许国舅,他也带了许多人来……殿下势单力薄,也是无能为力。” “所以就要交出淳儿?他只有九岁,还是个孩子。”阮娆将淳儿护在身后,心中疑虑不断放大。 “你家殿下,是不是从一开始,就跟许贵妃达成了协议?” “他返回屋中,找的并不是我,而是淳儿吧?” “没有!殿下对姑娘一片真心,天地可鉴!”小太监一下子急了。 “殿下知道他这样做,姑娘将来肯定会恼恨他,他说他宁可一辈子见不到姑娘,被姑娘日夜唾骂!他只要姑娘能平安!” 阮娆愕然。 “姐姐。”淳儿仰起头,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 “你把淳儿交给那个老妖婆吧。淳儿不怕的。” 小男子汉故作坚强的绷着小脸,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阮娆心里发酸,一把将他搂在怀里,“不许胡说!” “淳儿你记住,姐姐什么时候都不会丢下你!” 她转过头,看向小太监。 “你也听到了,就这样回去跟你主子复命吧,剩下的路,我们自己想办法。” “来不及了。”小太监耳朵突然动了动,神色凝重起来。 “他们的人找来了!” 他一把拉住阮娆的手腕,“姑娘,快跟属下回去!” 阮娆不由分说一把甩开,拉着淳儿朝大门的方向跑去! 几乎同时,纷乱的脚步声四面夹击,朝她们包抄过来! “在那!” “娘娘有命,大的尽量抓活的!小的生死勿论!” 阮娆顿时心头猛跳! 眼看身边有人逼近抓来,阮娆掏出瓷瓶,一把泼去! “啊!” 毒药甩出一道水线,沾上的人无一例外捂住眼睛满地打滚。 但是不够,仍然不够! 源源不断的人从两侧夹击围来,前方甚至还有人截断了路,等着她自投罗网! “咻!” 破空之声擦过耳边,前面截路之人突然额头渗血,睁着眼睛倒了下去。 “咻!咻!” “唰!” 身边包抄之人不断惨叫着倒下,阮娆余光扫到之处,只见小太监去而复返,身边还多了一个同伴,二人一个用石子,一个用剑,动作干脆利索,像是杀惯了的。 “你们不必跟了!我是不会同意那个提议的!” 阮娆于奔跑中再次表明了立场。 小太监咻咻又解决了两个人,这才开口道: “殿下还有言,若姑娘执意要走,要属下二人拼死护姑娘下山。” 阮娆诧异转了下头,就见拿剑那个已经没再跟上来,被几个侍卫围住,互相缠斗起来。 “姑娘这边!” 小太监拉着阮娆突然拐了个急弯,另外那个便彻底看不见了。 “你们叫什么名字?” 阮娆边跑边问。 “殿下认识姑娘之前,他叫不三,我叫不四。殿下认识了姑娘后,把我们的名字都改了,他叫无怨,我叫无悔。” 阮娆气喘吁吁的点点头。 “无怨,无悔。我记住了。” “若你们不幸身亡,我会在佛祖脚下为你们立下牌位,点一盏长明灯的。” 无悔一愣,嘴角突然咧开,笑了。 “有姑娘这句话,属下二人死也值了。” 话音落,他长臂一甩,袖中无数银针如雨点般飞出,将前方拦路的侍卫全部击杀! 这一招引发众怒,身后那些侍卫们如狂风裹挟而来! “我引开他们,姑娘只管往门口跑!莫回头!” “你当心!”阮娆拉着淳儿,朝着遥遥在望的大门跑去! “哪里跑!” 晋王早埋伏在大门周围的人立刻窜出来,伸手要抓阮娆。 空中陡然射来银针,将几人撂倒。 阮娆仓惶回头,只见小太监满脸是血,身上插着刀,倒下去的前一刻还在对她微笑。 阮娆心头一酸,扭头拉着淳儿跑出了大门。 门外的马车拴在树上,阮娆奋力去解绳子,哪知道门内的地上有人没死透,悄然爬了起来。 “樱樱!” 身后突然有女声响起。 “樱樱小心!” 阮娆刚一回头,谭椿突然扑上来一把推开她,挡住那砍来的一剑! “姐姐!” 阮娆惊骇莫名,一把接住摇摇欲坠的谭椿! 砍人的男人身形不稳,却依旧狰狞着面容,再次提剑砍来! “噗!” 一把剑适时插进了他的后腰! 他身后,淳儿咬着牙,小脸绷的死紧,双手握着一支不知哪里捡来的剑,像是一只愤怒的小兽! 男人顿时咆哮一声,手中剑朝他挥去! “淳儿!” 第204章 姐姐,他死了。 电光火石之间,阮娆眼疾手快,一把甩出手里的辔绳,套住了男人的脖子,瞬间勒紧! 她半边身子还架着谭椿,一条手臂却将绳子缠了又缠,勒的死紧,拼命将男人往后拖拽,生怕那男人的剑会扫到淳儿。 淳儿也是个机灵的,同时拔剑朝那男人右手砍,一下砍断了他的手筋,沉重的铁剑掉落在地。 男人疼的想喊,却被绳子勒的脸色涨紫,发不出声音,很快就两眼一翻,见了阎王。 淳儿抹了一把脸上飞溅的血,气喘吁吁的道。 阮娆却担心男人没死透,又持续勒了一阵,才脱力的松了手。 “淳儿,你可有受伤?”阮娆第一时间去打量淳儿。 “我没事,姐姐。” 淳儿小脸染血,被他随手一抹蹭成了花猫,唯独一双眼睛黑亮亮的,隐隐透出一股坚毅英气。 小小年纪,提剑杀敌丝毫不怵,不愧是将门之后。 看来镇国公,当真有在悉心教导他。 “此地不宜久留,赶紧走!” 她将失血昏迷的谭椿架到马车上,淳儿抱着剑跟在后面,自己爬上了马车。 阮娆用袖子给他脸上的血迹擦干净,将荷包里一瓶金疮药塞给他。 “我去赶车,你替我姐姐上药。” 说完,她出了车厢,按照平时看长风做的那样,尝试着驾起了马车。 马蹄很快哒哒跑起来,往山下跑去。 山路颠簸,谭椿在昏迷中逐渐紧皱眉头,呓语道: “水……水……” “姐姐!她要水!”淳儿一脸担忧的掀开小窗,对着驾车的阮娆道。 阮娆不由皱紧了眉。 不到下山,她们便算不得安全,那些许家的侍卫随时都有可能追上来,多在山里逗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险。 但谭椿是替她挡刀,她也不能见死不救。如今她失血过多,急需补充水分,拖不得。 阮娆想了想,车头一拐,将马车藏于山道一侧的密林中,还用淳儿捡到的剑砍了许多树枝,将马车遮掩起来。 “淳儿,我去取水,你在这儿看好你谭姐姐,哪儿都别去,也别发出声音,听到了么?” 阮娆细心嘱咐。 淳儿坚定点头,“姐姐放心!我一定会看好谭姐姐的!” 阮娆揉了揉他的头,拎着车里的水囊往林子深处走了。 一道清啸突然划过林中静谧,朝着天空而去。 阮娆警惕的躲在树后看了会儿,发现不是什么猛禽一类,这才赶紧顺着林子去找水源。 得益于来过一次的经验,她很快找到了一处山泉,灌满了水匆匆往回赶。 回到马车旁,阮娆突然敏锐的发现,原本遮掩马车的树枝似乎被人动过。 她心下一惊。 淳儿! 还没等她的手摸上车门,车门突然被人推开,一柄寒剑瞬间抵住了她的脖子! 戴着斗笠蒙着面的男人坐在车里,一手拿剑指着她,一手卡着淳儿的脖子! 而淳儿此时双眼紧闭,已然没了意识! “淳儿!” 阮娆焦急的唤了一声,抬眼冷冷盯着那男人。 “你对他做了什么?” 男人转头看了眼车厢里昏睡的谭椿,声音没有一丝起伏,木然且冷漠: “他吃了迷药。” 阮娆沉下脸。 “阁下究竟是谁?为何要为难一个孩子?” 看装扮,这男人像是个十足的江湖人,跟山庄里的那些侍卫不像是一伙的。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花大价钱,买了这孩子的命。”男人漠然的说道。 原来是别人雇来的杀手。 阮娆顿时眯起眸子,手悄悄摸进了荷包。 “你若再有小动作,我现在就杀了他。” 男人示威的再次扣紧了淳儿的咽喉。 “不要伤害他!” 阮娆赶紧放弃了毒药瓶子,换了一样拿出来,举在了半空。 正是千棠门的玉牌。 “阁下可认得这个?” “我与此玉牌的主子颇有私交。阁下可否念在这份交情上,卖我一个面子,放过这孩子?” 然而男人看着玉牌,半点没有反应,像是根本不认识似的。 阮娆以为他在权衡利弊,于是又赶紧从怀里掏出先前从薛静瑶那里坑来的两万两银票。 “我知道行有行规,但规矩不外乎人情。只要阁下肯高抬贵手,这些都是你的,如何?” 男人没说话,只是坐着,眉眼藏在斗笠下,让人难以捉摸。 “来不及了,他们来了。” 他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 话音落,林外的道上突然响起了纷杂的马蹄声。 阮娆转头望去,心里顿时一咯噔。 是许氏一族的侍卫。 许家究竟豢养了多少侍卫?怎么多的跟蟑螂似的,杀光了一波,又冒出来一波? 侍卫们骑在马上,很快将马车周围堵了个水泄不通。 “人交给你们了。” 男人收了剑,将阮娆一下推出车外,还将谭椿踢出了马车。 阮娆连忙将重伤昏迷的姐姐接住,一抬头,却见男人已经驾起了马车准备走。 “主子有命,活儿做的漂亮些,别让人瞧出端倪来。” 领头侍卫遥遥对男人道。 “嗯。”男人高冷的应了声,一个扬鞭发动马车跑远了。 领头侍卫这才低头看向阮娆。 “阮姑娘,可让我们好找。娘娘有命,要我等务必带姑娘回去审问。带走!” 阮娆心中如被烈火焚烧般焦灼愤怒。 “你们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那个人要带淳儿去哪!” “自然去他该去的地方。姑娘就别瞎操心了,还是多想想自己吧!”领头侍卫颇有些阴阳怪气。 “把她给我绑了!” 几个黑衣侍卫顿时翻身下马,拿着麻绳朝阮娆围了过来。 阮娆不断后退,悄悄循着风向站定,摸向荷包里最后一瓶毒药,在他们靠近的时候,骤然朝空中泼洒! 毒药顿时遇风散开! “散开!她使毒!” 领头侍卫一声暴喝,黑衣侍卫们纷纷勒马躲闪开来,毒药仅仅只药倒了来绑人的那几个。 阮娆瞅准空隙,拔腿就跑! 身后很快响起马蹄声,雨点般的敲击着地面,朝她追击而来! 两条腿怎么可能会跑得过四条腿?马蹄声越逼越近,眼看就要追上! 阮娆正仓惶心惊间,就见迎面突然又来了一伙儿骑在马上的黑衣蒙面人! 第205章 惊险崖壁 那伙儿人不同程度挂了彩,像是也在仓皇逃命。 与阮娆迎面相遇,那领头的男人目光犀利的一瞥,突然瞥见阮娆腰间的玉牌,顿时眼神一变! 阮娆也一直在观察他,捕捉到这微妙的一瞬间,她突然福至心灵,大喊一声: “救我!价钱另算!” 马蹄纷纷与她擦身而过,扬起一阵尘烟。 阮娆边跑边呛咳,不死心的接着喊道: “两万!我只要脱身!” “见死不救,算什么江湖道义!” “咴儿——”马儿被勒的骤然嘶鸣。 那群人去而复返,顿时和许氏派来的侍卫们缠斗起来! 阮娆稍稍松了一口气,拔腿正要接着往前跑,斜里突然刺来一柄剑! “当啷!” 剑端还没碰到阮娆,那持剑的手臂便被人整断砍下来,温热的血飙了阮娆一脸! 一大坨阴影突然遮住了天光,蒙面人骑在马上,自己也是浑身刀剑伤,无比狼狈,却仍喘着气朝她伸出手: “老规矩……先给钱!” 阮娆听声音,立刻认出他是左护法,于是爽快的掏出银票扔给了他。 “姑娘……敞亮!” 左护法翻身下马,将阮娆一下抱上了马背上。 靠近的瞬间,左护法在她耳边低声道: “兄弟们这趟活儿怕是要栽了……姑娘只管拿着玉牌再去找千棠门便是……只要还有一口气,千棠门便会负责到底……” 说完,他脸色一变,赶紧狠狠抽了下马屁股! 阮娆顿时一骑绝尘而去,仓惶间,她余光看到左护法似乎被人砍了一刀,倒了下去…… 看来他们真的已经是强弩之末,回来帮她,完全是出于江湖义气。 那些侍卫人多势众,千棠门的人只能帮她拖延一时,她必须争分夺秒救下淳儿,逃回国公府去! 想到这儿,阮娆拔下头上的发簪,一下朝马屁股刺去! 马儿吃痛嘶鸣,四蹄撒开狂奔不止,很快提速追上了马车。 只见前面的马车遥遥在望,正要过岔路口。 阮娆看着那三岔口,莫名觉得眼熟。 下一刻,她看到那男人驾着马车朝左边的岔路拐去,顿时想起那条路的尽头,正是她上次被晋王围堵的断崖! “……活儿做的漂亮些,别让人瞧出端倪来……” 原来领头侍卫嘴里那句话,是暗指要故意制造意外,杀了淳儿! 一种巨大的惶恐和震惊顿时席卷了阮娆的内心,她来不及想为什么许家要废那么大力气要杀掉一个无辜的孩子,只能凭借本能夹紧马腹,提速去拦截马车! 驾车的男人察觉到身后有人,转头朝她看了一眼。 阮娆从侧后方逐渐逼近,贴着马背,将左手袖子捋起。 千机镯内唯一一根淬毒牛毛针,上次没能用在裴璟珩身上,此刻刚好派的上用场! “咻!” 闪着幽光的银针瞬间飞射而出,男人霎时从马车上滚落,生死不明。 然而马车却并没有因为他的离开而停下,马儿甚至越跑越快,有了癫狂之兆。 阮娆只好咬牙追上马车,这才看清,马屁股上赫然插着一把匕首! 那个该死的男人!临走还摆了她一道! 阮娆转头朝后看去,果然,刚才男人滚落的地方,早已不见了人影。 “淳儿!快醒醒!跳车!” 阮娆急的大喊,然而车厢内却没有动静。 断崖近在眼前! 十米,七米,四米…… 她心一横,顿时射出飞爪钩,一下攀住了马车车厢,纵身飞跃过去! 剧烈的撞击让她胸骨震痛,但她却顾不得这些,赶紧扒着车窗跳了进去。 马车冲出断崖的那一刻,阮娆终于抱着淳儿跳出了车! 然而巨大的惯性让她与崖边失之交臂,迅速往下坠去! 电光火石之间,阮娆一下甩出飞爪钩朝崖边攀援! 崖边山石本就松散不结实,被飞爪钩一抓,顿时散碎脱落,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 阮娆下意识将淳儿摁在怀里,生生承受那些碎石和草木的洗礼。 急速下坠中,她咬着牙再次射出飞爪钩,终于攀上了一处凸起的岩角。 但小小的飞爪钩如何能承受两个人的重量? 也就停留了片刻,二人再次向下坠去! 这次阮娆率先瞅准了脚下一截斜生于石缝中的小松,手里抓着飞爪钩,朝着斜上方甩了出去,待勾住石头的那一瞬间,抱着淳儿猛地一荡! 成功将脚落在小松的树根上,阮娆一手抱着淳儿,一手紧紧攥着飞爪钩的绳索,汗如雨下,她却依旧如壁虎般紧紧贴着崖壁,动都不敢动。 她怕只要稍稍一动,这样微妙的重量平衡就会被打破,他们只能跌入万丈深渊。 时间变得无比漫长难熬,阮娆只觉得浑身针扎似的疼,尤其是抱着淳儿的那条胳膊,越来越麻木沉重,不自觉的发着抖,隐隐有脱力的趋势。 她生怕自己控制不住会松了手,于是颤着音,不停呼唤道: “淳儿!淳儿!” 男童的头软软垂在她肩窝,一动不动。 阮娆咬着牙坚忍着周身的痛处,不时的喊一喊他。 许是天可怜见,不多时,天空又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冰凉的雨滴飘落下来,落在淳儿脸上,让他慢慢睁开了眼。 “姐……姐姐……” 淳儿的声音有些虚弱。 阮娆不敢动,只能面对这崖壁喜极而泣。 “你终于醒了,太好了!” “我们这是……”淳儿还有些神思迷离。 “别动!我们在崖壁上!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 阮娆迅速说道。 “淳儿,姐姐接下来的话,你一定要听仔细,按我说的做。” 淳儿忍耐着迷药带来的眩晕,十分认真的点了点头。 “姐姐说吧,淳儿都听着。” “慢慢解下姐姐的腰带,然后将你自己绑在我身上,绑结实点。动作尽量放缓,不要做大动作。” 这话听起来简单,做起来却十分的难,尤其是对于一个还不到十岁的孩子来说。 淳儿缓而又缓的解下阮娆的腰带,小胳膊伸到阮娆腰后,一圈圈将腰带抽出来,委实花了不少时间。 即便他的动作已经很轻了,但仍然产生了小幅度的震动。 下了雨,岩石更加湿滑,阮娆明显感到,头顶的飞爪钩,有隐隐滑脱的迹象。 “淳儿!速度加快!” 淳儿听话的用腰带往二人身上缠,一圈又一圈,正要给最后一道系上死结时,头顶的飞爪钩突然脱落,二人瞬间往下一沉! 淳儿下意识的闭上眼,然而预料中的下坠并没有发生,他慢慢睁开眼,这才看见,阮娆十指全都扣进了石缝里,拼命攀住了岩石! 但即便如此,小树树根也快要承担不了二人,适时发出“咔”的一声碎裂声响! 淳儿顿时红了眼眶,手里的腰带系也不是,解也不是。 “姐姐……我们两个人太重了,这棵树撑不住的。你放下淳儿吧……” “胡说八道!”阮娆顿时斥责他。 “姐姐说过,任何时候都不会抛下你的!别再说傻话!” 话音落,头顶的雨开始下大了,噼里啪啦的砸了下来。 阮娆无语凝噎的望着天,眼里分不清是泪还是雨水。 老天,你当真要不给人活路么? 第206章 这是你没能拦住她的惩罚。 阮娆并不知道,此刻她头顶上方,那个戴斗笠的男人正静静看着她的挣扎。 思索再三,他还是没有出手相救,而是走到密林里草木遮掩的一处洞口,将里面昏迷的赤裸男人拖了出来。 他把身上的衣裳和斗笠全都脱下来替那个男人穿戴后,又往男人嘴里塞了一粒药,这才离开去复命。 屋内,熏香袅袅,帷幔四垂的床内,隐约有咳嗽声传来。 “主人,事情已办妥。”男人低头恭敬回禀。 床内传来几声轻咳,随即传来年轻公子的声音。 “可有留下蛛丝马迹?” “主人放心,没人发现属下是冒充的。一切已经按照主子的吩咐安排好,只是……” 男人有些迟疑。 “说。”床里的人声音淡淡。 “阮姑娘扑身去救,一并掉入了断崖……” 话音落,床内顿时响起一阵猛烈的咳嗽声。 男人急忙解释: “主人放心,阮姑娘如今还在断崖上挂着。只是那小公子也被她救了下来。属下愚钝,要救还是要杀,还请主子示下……” “咻!” 一枚丸药突然从床帐内扔出来,砸在他身上,咕噜噜滚落在地。 “吃了。” “这是你没能拦住她的惩罚。” 男人脸色微变,但还是听话的将丸药捡起,放入口中。 不多时,他神色转为痛苦,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属下……知错……愿将功……赎罪……” 他捂着胸口拄剑跪地。 不多时,解药被扔到他的脚下。 “去找裴璟珩,将人引过去救她。” ———— 裴璟珩此时也在疯狂找人。 那时天还不亮,他从睡梦中听到外面不寻常的动静,出门查看前,留下苍青保护屋内的二人。 外面雨太大,院子里没办法待,苍青于是找了个空屋子猫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起身去叫门,这才发现人早已不在屋子里。 再一次把表姑娘弄丢,苍青额头直冒冷汗,赶紧满山庄找人,却只看到满地尸体,和凭空消失的马车。 无奈之下,他只好去山中寻主子去了。 裴璟珩此时正领着手下满山寻找刺客的踪迹。 说来奇怪,那些人半夜围上山庄,杀了几个禁军侍卫,却并未想要攻进山庄,在他出门迎敌之时,更是如鸟兽般突然散去,隐入密林中,再也找不见人影了。 与其说是刺杀,不如说,是故意造势,引发恐慌。 裴璟珩知道背后一定有人在指使,目的也绝不只是引发恐慌这么简单。 但职责所在,即便是装装样子,他也要带人抓住刺客,给皇帝一个交代。 他让手下漫山遍野的搜寻,自己则往更深处的密林飞身查探。 然而就在他孤身一人深入林中之时,突然有一群不速之客从天而降。 那些人布衣短打,蒙着面,身上的武器也是花样百出,一看就是江湖之人。 “世子爷,有人花钱买你的命。兄弟们得罪了!” 领头之人一声暴喝,十几个人突然围攻上来。 裴璟珩过了几招,心中有数,认出他们是千棠门的人。 千棠门,一个专门做暗杀生意的组织,却从天而降,专门围攻他一个人。 究竟是谁想买他的命? 裴璟珩并未使出杀招,反而猫捉耗子一般吊着千棠门那些人。 “是谁雇了你们?” 他每问一声,便杀一人。 一剑下去,嘴巴还在惨叫,脑袋已没了半边,极其恐怖骇人。 偏偏他身形飘忽如雾,杀手们甚至都捉不到他的衣角,便已经成了他的剑下亡魂。 千棠门的杀手像集体哑巴了似的,没人吭一声,原本杀意腾腾的眸中头一次闪过了怯意。 眼看手底下的杀手越来越少,左护法这才醒悟过来,裴璟珩这是在玩一种很新的刑讯逼供。 “撤!” “想走?”裴璟珩冷笑一声,正要凝聚内力,将那些人一网打尽,苍青却赶在这节骨眼跑了过来。 “主子!姑娘不见了!” 裴璟珩内力一滞,转头看去,眸中温度骤降。 “怎么回事!” 左护法见他分神,赶紧趁着这节骨眼领着属下逃窜离开。 裴璟珩却无心再理会。 临走前,他不是嘱咐她好好待在屋里么? 若是连苍青都感知不到她的离去,那她一定是自己离开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属下今早去敲了门,却发现屋里没人。问了一圈,才知道圣上昏迷,晋王被拘,贵妃娘娘想要为难姑娘,被姑娘提早发觉跑掉了。属下方才看过,门口的马车少了一辆,但山脚下守着的禁军却说没有见过马车出来。这就说明,姑娘带着小公子驾着马车仍然在山里,只是不知去向。” 裴璟珩心中没来由的有种不好的预感。 “传我令!搜山!寻车辙印!” 山上的马道全是青石板铺就,即便有浅淡的车辙印,被雨水一冲,顿时不见了踪影。 线索消失,众人一筹莫展间,突然,先前出现过的那伙儿刺客又凭空冒了出来! 领头的正是个戴着斗笠的蒙面男人,一见面,顿时招式凌厉的攻来! 裴璟珩脸色一沉,决定速战速决,好尽快去寻找阮娆。 哪知道刚一出招,那人却迅速躲开,再次夹着尾巴四处逃窜。 裴璟珩眸子一眯,突然想看看他们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不多时,眼前出现一处岔路口,刺客们纷纷往右侧道路跑去。 领头的斗笠男人似乎着急脱身,高声嚷道: “裴璟珩!你不是找人么?有本事就去悬崖把人救回来!若是迟了,你便只能去给他们收尸了!” 裴璟珩顿时眉眼如冰,“你说什么!” 男人顿时猖狂大笑,“信不信由你!左边是你心爱之人,右边是你的远大前程,老子倒要看看你会怎么选!” 裴璟珩几乎没有迟疑,立刻朝着左边的路狂奔而去,同时指间一枚飞叶射向了斗笠男人。 斗笠男人闷哼一声,捂住了鲜血淋漓的胸口,挣扎着逃离而去。 裴璟珩来到悬崖边,往下一看,浑身血液如同急冻,瞬间凝固! 距离悬崖十几米处,一大一小两个身躯,紧紧贴着崖壁,脚下更是摇摇欲坠。 “娆娆!” 第207章 夫君带你回家。 阮娆浑身是伤,一动不动趴在石壁上那么久,又被雨一直浇淋着,早就发起了高热。 强烈的求生欲让她爆发力惊人,但她毕竟还是血肉之躯,撑到现在早已是强弩之末,意识逐渐模糊起来。 朦胧中,她感觉身边有黑色大鸟掠过,然后腰间一紧,那大鸟的翅膀将她们二人卷了起来,带着她们飞呀飞,飞到了崖顶,落在地面上。 阮娆目光迷离的睁开眼,却正对上裴璟珩那张冷凝到铁青的脸。 阮娆心里一咯噔:眼前这东西是人是鬼? 莫非她非但没能救得了淳儿,还把自己搭了进去,陪着裴璟珩一起下了地狱? 为了确认,她颤抖着手,贴在裴璟珩的脸上—— 嗯,热的。 果然祸害遗千年。 “父亲……我……尽力了……” 该想的办法都想了,他死不成,她也没辙了。 想想自己六万两银子白白打了水漂,她顿时心疼的无以复加,一下晕了过去。 小手软软垂下,裴璟珩白皙冷峻的脸上,只留下几道血指印。 她那原本削葱般白嫩的指尖,指甲齐腰断裂,早已血肉模糊。 裴璟珩眼尾瞬间红了,小心握住她的柔荑,将伤痕累累的她拥入怀里,薄唇紧紧贴着额头,吻了又吻。 “乖……好好睡一觉,夫君带你回家。” 他将人打横抱起,转身的瞬间,一滴晶莹的液体从紧绷的下颚线滑落,没入泥土里。 苍青抱着淳儿跟在后面,简直怀疑自己看错了。 主子居然……会哭? ———— 阮娆这一觉睡了很久,睡的也极不踏实。 门开门关的声音,说话声,脚步声,纷纷杂杂,吵得人心烦。 不仅如此,还有人不停的给她喂各种各样的苦药,拿针扎她,气的她恨不得立马睁开眼。 只是眼皮子有千斤重,她像是无法控制这副躯体,又被困在其中的幽魂,只能眼睁睁的任人摆布。 等到她终于能够控制身体睁开眼,已经是三天之后,她已经平安的躺在自己的床上了。 “醒了?” 一睁眼就看到自己最不想看见的人,阮娆再次闭上了眼。 许久未曾闻到的冷香扑面而来,男人俯身而就,轻柔的吻落在她额间,又滑落在她眼睑上。 阮娆不得不再次睁开了眼,伸手将人往外推。 “你……你离我远点……” 裴璟珩居然十分听话的放开了她,坐直了身体。 “对不起,是我没有护好你。” 他声音低柔,对她态度好的不像话。 “此次,也多谢你救了淳儿。” 他一提淳儿,阮娆连忙问道: “淳儿呢?他怎可有大碍?” “他没受伤,多亏了你一直相护。” “他在哪?我想去看看他。”阮娆挣扎着要坐起,却被裴璟珩一把摁住。 “他被人盯上,为了以防万一,父亲已经将他送去一个安全的地方。你暂时见不到他了。” 阮娆诧异的抬眼看他,“淳儿他……他究竟是……” “等你过了门,我会把一切事情都告诉你。”裴璟珩目光缱绻,忍不住低头在她腮边亲了亲。 阮娆一下愣了,“……什么过门?” 然而还没等到她听到回答,外间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娆丫头醒了吗?” 裴老夫人被芳菊扶着,匆匆往卧房走来。 身后竟然还跟着镇国公。 接下来,阮娆享受到了镇国公府最有分量的两个人的关心,一个把她抱在怀里,心啊肝啊喊着,心疼的老泪纵横,一个站在床前,原本严肃的脸上满是和蔼慈爱,谢她救了淳儿,又叮嘱她好好养病。 阮娆好不容易送走了这两尊,二夫人卢氏也领着裴沁来了,装模作样的关心了一通,末了又感慨道,她现在不掌家了,也没资格打开库房给她送些好东西,只能用自己的体己钱买了点燕窝野参送来让她补身体。 阮娆客气谢过,让红玉送送二人。 临走前,裴沁偷偷将她最心爱的缠枝金莲手串戴到阮娆腕上。 “我告诉你,你可赶紧给我好起来,要不然,你就得害我跟着你把及笄礼往后拖了。” 阮娆有些纳闷,“什么意思?” “大哥没跟你说吗?”裴沁有些诧异的转头看了眼坐在不远处的裴璟珩,压低了声音。 “你我二人的及笄礼合办在一天了,那日会请许多宾客来观礼,一为隆重,二为你与大哥的定亲……” 阮娆脑袋顿时嗡了一声。 “定亲?我怎么不知道?” “我这不是正告诉你呢吗?”裴沁低声解释,“其实就是及笄礼上的花冠,你一定记得,要当着众人的面,选我大哥送来的那一顶,这样就算告知所有人,你们二人即将定亲……” “沁儿,你该走了。”裴璟珩放下茶盏,转头朝这边看来。 裴沁吐了吐舌头,赶紧溜了。 阮娆却原地凌乱。 她差点忘了,京中确实有这样一项不成文的习俗。 女儿家若尚未及笄便定了婆家,到及笄礼那日,未婚夫婿会差人送来花冠,以示珍视爱重之情。久而久之,就逐渐演变成了未成婚的少男少女们唯一能公开表露心迹的机会。 公子们可以在心仪姑娘的及笄礼上送去花冠,变相表白,同时,姑娘也可以在收到几家送来的花冠后,从中挑选心仪的那一顶,公开择婿。 上半辈子,她及笄礼,收到了京中众多豪门公子送来的花冠,却唯独没有她想要的那一顶。最终,她只好用了娘亲留下来的那一顶,至今想来,还深感遗憾。 如今裴璟珩的花冠终于要送来了,可她却不稀罕了。 别以为她不知道他这么做的目的。 皇帝给了她自主择婿权,他就想办法让她自己在众人面前公开择婿。 她才不会如了他的愿! 刺杀虽然失败,但她并没有放弃报仇!他终究会死,她才不想做他的寡妇! 阮娆越想越来劲,暗暗思索起对策来。 “在想什么?” 裴璟珩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身边,看着她阴晴不定的神情,突然开口问道。 “怎么,娆娆不想嫁给我么?” 他朝她俯下身,薄唇一下子贴了过来。 阮娆赶紧双手抵住他的胸膛,将他往外推。 “大白天的,你……你正经点。” 裴璟珩低笑一声,直起了腰身。 “好,那咱们就聊点正经的。” 他笑容稍稍淡了些。 “春猎那日,千棠门派人来杀我,说有人买了我的命。” 说话间,他缓缓掏出一枚玉牌,垂眸用指腹摩挲着。 “娆娆,千棠门的信物,为何在你身上?” 阮娆忽然心头一跳! 糟了!被发现了! 第208章 三叔,她不爱我。 “什么千棠门?这玉牌是我从挟持淳儿的那个男人身上扯下来的。” 阮娆急中生智,睁着无辜的大眼睛道。 她是真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玉牌,居然能被裴璟珩认出来,否则绝对不会带在身上! “淳儿被身份不明的蒙面人抓走,我自身难保,没办法救下他,只能趁乱偷了玉牌,将来追查也好有个线索。”她补充解释道。 裴璟珩垂低着眼注视着她,锐利的目光如同一把无形的剑,仿佛要将她善于伪装的皮囊从中剖开。 阮娆强装镇定的回望他,目光尽量诚恳无辜,心中实则正砰砰砰的不停乱跳。 “原来如此。” 半晌,裴璟珩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笑,伸手将她揽入怀里。 “我家娆娆当真聪慧,还知道留下证据。” 阮娆心里十分抗拒他身上含毒的冷香,但此时却不敢再露出半点端倪,只能顺从的依偎在他怀里,无不讨好的道: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谁让我的情郎,是足谋善断的指挥使大人呢?跟你在一起久了,自然也学会了点皮毛了。” 裴璟珩听了这话,却没有想象中高兴,似笑非笑的沉沉看了她一眼,突然勾住她的下巴低头吻了下来! 强悍的唇舌撬开齿关,无情掠夺,带着一丝狠劲儿。 阮娆被亲的舌根儿发麻,有些懵的睁着眼,隐隐感觉到裴璟珩的情绪似乎有点不太对劲,但具体她又说不上来。 一吻毕,两人的呼吸都乱了。 然而裴璟珩却仍不肯放开她,扣着她的后脑勺,额头与她相抵,漆黑的眼眸直直看进她的眸中,仿佛要侵入她内心深处一窥究竟。 “娆娆……”动过欲的声音低沉如砂砾。 “你可自愿嫁我?” 阮娆正喘着气,闻言,呼吸硬生生暂停了下。 “愿意的。”她很快仰起头,甜甜一笑。 脖子还在他手里扣着,她敢说不愿意吗?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裴璟珩沉沉凝视着她,意味不明修长白皙的手指摩挲她的后颈。 “若有朝一日,被我发现你在骗我,届时无论我做出什么来,也都是你自找的。” 阮娆脸色一僵,绷住唇,反应极快的蓄起了泪。 “我还没进门,你就威胁我?” “我不嫁了!” 她狠狠一把推开他,翻身朝里躺下。 “不嫁?晚了。” 男人不由分说就想将她翻过来,手刚碰到她的肩,阮娆顿时哼唧落泪,直嚷着疼,弄得裴璟珩哪哪都不能碰,顿时没了脾气。 时至今日,她早已不是最初那个可以任他冷脸训斥的小可怜,他也不是那个高高在上发号施令的世子爷。 二人的地位在不知不觉间,早已调换。 因为爱会让人变得卑微,而被爱的,往往有恃无恐。 “既然如此,那你好好歇着吧。”裴璟珩捏着眉心站起了身,一副头疼无奈的模样。 走到门口,他又顿住了脚,声音透着沉静的认真: “阮娆,我愿以倾家之财相聘,以半生之命相托,真心求娶你。” “我对天起誓,此生定会护你安稳无虞,给你荣华富贵,予你忠贞不渝。” “往日一切,既往不咎。从今以后,做我裴璟珩的女人,你无需再瞻前顾后,惧怕任何人。” “娆娆,试着信我。” 话音落,门扉轻轻关上了。 阮娆却一骨碌翻坐起来,惊疑不定的盯着门出神。 裴璟珩话里有话,听上去像是依旧怀疑她。 他不相信她,却不得不爱她,爱到为她妥协了底线,丧失了理智,居然想娶一个想杀自己的女人在枕边。 他这一番表露,若是让当初的虞婉听见,必定心花怒放,小鹿乱撞。 可她是阮娆,这些话在她听来,更像是催命符。 裴璟珩爱她渐深,若有一天真相暴露,他发现她从头到尾的欺骗,恨意肯定也会随之加倍,化作吞没她的灭顶之灾。 所以,她一定不能嫁给他,最好能有条稳妥的退路,能让她杀了就跑。 阮娆陷入了沉思。 ———— 裴璟珩出了房门,站在廊下,仰头望向天边铅灰色的乌云。 此刻他心中,比下雨前的空气还要沉闷窒塞。 手心里捏着的玉牌,在他暗暗的使力下,逐渐化为齑粉,落于泥土中。 “爷怎么把证物毁了?”苍青站在一旁,无不诧异的问。 “爷不是怀疑表姑娘么,查清这件事也就废半日功夫,爷却毁了证物,难道不想给姑娘洗脱嫌疑么?” “不必查了。”裴璟珩垂眸转动拇指上的玉扳指。 “她说是偷挟持之人的,那便是偷的。无论以后谁说起,都是这个答案。” 苍青一愣。 这怎么可能呢? 那个刺客武功并不弱,甚至都能从主子手底下逃脱,怎么可能会雇佣武功远不如他的千棠门? 再说江湖人都十分介意名声脸面,身为杀手,雇凶杀人乃是自打自脸,这一点是万万不会的。 雇凶杀人的,明明另有其人!他不信主子会不明白这个显而易见的道理。 “爷……” “滚。” 苍青正要再劝,却只能看着主子的冷脸,灰溜溜的跑到一旁去了。 裴璟珩揉了揉眉心,转身去了寂无院子里。 “哎呀,你怎么这副表情来了,天阴沉着,你也阴沉着,还让不让人透气啦?” 寂无坐在院中的躺椅上,手里蒲扇扇的飞快,抵挡闷热。 裴璟珩于是说明自己的来意。 寂无顿时坐起身来,表情一下子变得严肃。 “屋里说。”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子。 房门关上,寂无顿时着急问道:“你当真要拿阮孝廉开刀?就为了安那丫头的心?” “不光是安她的心,更是安我的心。” “阮孝廉在暗中操纵,她便不得不雇凶杀我。这次不成,便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裴璟珩淡淡说着,手指却紧紧蜷缩起来,似乎在承受着什么痛苦。 “你怎么知道是阮孝廉指使的她?万一是别人指使的呢?或者,是人家自己想杀你呢,毕竟先前你对人家也没好到哪儿去……”寂无话痨似的揶揄。 说话间,裴璟珩突然一口血溢出来,被他轻轻揩去,苦涩一笑。 “三叔说的这个,也不无可能。” “今日我问她是否自愿嫁我,她虽最后笑着答应,但第一反应,却是迟疑。” 他眼眸微垂,眸中的落寞一闪而过。 “三叔,她不爱我。” 第209章 你疯了! 寂无一见他吐血,赶紧拿针给他灸上,嘴里不停开导道: “她未必不喜欢你,小娘子嘛,都是矜持的。再说她不是都答应你了吗?到时候娶过门,洞房花烛夜红被翻浪一整晚,保证她以后看你都含羞带怯的,眼里能滴出水来!女人嘛,都是做了女人才知道疼自个儿男人……” 裴璟珩静静听着,也不知有没有把这话记进心里去。 寂无见他脸上的痛苦减轻了些,这才继续说正事。 “你想替她摆脱过去,我不反对,只是阮孝廉私采盐井,贪墨税款这两样罪若是披露出来,就要扯出盐铁司上上下下的人来,尤其是作为头头儿的许国舅!你若是打草惊蛇,小心会坏了咱们的计划!” “三叔放心,我会想办法把这件事的影响范围降到最小。”裴璟珩淡淡道。 寂无见他打定了主意要为阮娆出头,索性也不再劝,只一个劲儿叹气,嘟嘟囔囔着说裴家祖坟风水有问题。 次日,朝堂之上,一封弹劾的奏折像是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块,瞬间掀起轩然大波。 苏州知府主动揭发江南按察使阮孝廉私设刑狱、偷拐幼女、安插细作,还附带上了那些细作的名单,现今安插的府邸。 朝中官员大多半都看的冷汗直冒,脊骨发凉。 除了几个色令智昏不肯相信的,其他人无不在心里卖裴璟珩的好,同时也全都在暗暗担心,自己私下里做的那些事,有没有被阮孝廉掌握了去。 这世上没有真正清白无垢的官儿,多少都沾了点灰色。区别只在于有没有被人抓到罢了。 裴璟珩深谙这一点,于是很及时很体贴的建议,将阮孝廉就地正法,无需再审,更不必千里迢迢押解到京城。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上下一致的赞同,这么多年,文武百官还是第一次和谐一致。 由于皇帝正在养病,一切事务交由内阁代为处理,门下、中书、尚书三省当日就下发了诏书,着刑部派人远赴苏州将阮孝廉羁押入狱,抄家问斩。 这件事很快传到许国舅的耳朵里,气的他摔了一整套汝瓷。 阮孝廉是他忠实的狗,也是十分好用的敛财工具。 可如今这条狗被人拉出去杀了,却没人问过他的同意,他焉能咽下这口气? 许国舅匆匆去了宫里,一吐心中不快,许贵妃却劝他冷静。 “兄长此言差矣。正是因为同属盐铁司,瓜田李下,兄长才应该避嫌。” “况且,阮孝廉手里握着的,焉知没有兄长的把柄?此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是最好的。裴子渊仅仅只是暴出阮孝廉私设刑狱,可并没有说其他的事儿,摆明了是避忌着兄长,不想把事情闹大。否则就冲以往私下里那些勾当,兄长哪里还能明哲保身?” 许国舅若有所思的冷静下来。 “照贵妃这么说,这裴子渊是咱们这边的?” 许贵妃不置可否。 “裴家全是聪明人,从不对哪个皇子表忠诚,就连当初与他们血脉相连的太子,裴家表面上也不甚亲近。” “琢儿为了拉拢裴子渊,可是废了好一番功夫,如今裴子渊虽没有正式认主,暗地里也算是偏帮咱们的。” 许国舅听完,更加面露不解。 “既如此,你为何还要弄死裴家那个私生子?万一那封匿名信上的消息是假的呢?你就不怕被裴家知道咱们做的事,转而结下仇?” “一码事归一码事,那孩子太像先太子了,瞧老东西看他那眼神,摆明了还是忘不了他那个精心培养的大儿子。若那孩子真是先太子的野种,便又是一个威胁!本宫不能拿皇儿的皇位冒险,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许贵妃一脸阴狠。 “如今人都被藏起来了。可见那孩子的身份绝对有问题,否则,裴家何至于如此紧张一个私生子?” 许国舅皱紧眉头,忽然压低了声音。 “妹妹,老皇帝眼看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不如索性,一步登天!” 许贵妃明显意动,却又犯了难。 “琢儿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杀了静瑶,这悠悠众口难以堵上不说,薛丞相又岂会善罢甘休?别说一步登天,琢儿现在还被关在宗人府出不来!” “这个简单,交给我。”许国舅笑的意味深长。 二人密谋了好久,却不知隔墙有耳。 裴璟珩淡淡听着苍青的回禀,脸上一副早知如此的神情。 “派人盯紧薛家,看看他们哪日启程扶灵回乡安葬。” ———— 阮娆又在床上躺了几日,这日终于伤好的差不多能下床活动了。 天色晴好,红玉于是扶着她去后面的花园子里逛了逛。 阮娆逛着逛着,于是又想去水榭里喂鱼。 红玉拗不过她,只好回去拿鱼食去了。 阮娆于是一个人坐在水榭里,低头看着湖中的锦鲤。 湖中波光浮动,映着她的倒影。但很快,又冒出一张俊秀白皙的少年面容。 阮娆吓了一跳,连忙转头,与身后的裴润正好视线相撞。 “小润?你怎么在这里?” 这处水榭在她院子后面的湖边,平日里除了她,鲜少有人来。 裴润眼尾泛着红,直直看着她,目中是令人看不懂的幽深晦暗。 “为什么?”他声音晦涩。 阮娆纳闷,“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豁出命去救淳儿?” 裴润突然激动起来,一把握住了她的肩膀。 “裴家人不值得你救!是裴家欠你的,不是你欠裴家!” “裴润你发什么疯?你弄疼我了!”阮娆蹙眉挣扎。 “姐姐,你为什么不能远远看着,看着淳儿的身世之谜被揭开,看着他们拼命守着的秘密大白于天下,然后被皇帝忌惮,被贵妃追杀,被其他皇子视为敌人……这样不好吗?” 阮娆一下停止了挣扎,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向他。 “是你?” “是你向许贵妃泄露了淳儿的身世秘密?” “你疯了!” 她狠狠一巴掌扇了过去! 裴润被打的头一偏,白皙如玉的脸颊很快浮起红肿。 他长长的睫毛垂着,良久,突然轻笑一声,缓缓抬头。 “对,我是疯了。” 漂亮的眸中满是偏执的红,像是入了魔。 “我是被你逼疯了!” “为什么你经历了那么多委屈心酸,却仍想着嫁给他!” “为什么你就不能回头看看我!” 说完,他不由分说一把抱住她,低头朝她吻去! 第210章 惊闻 阮娆惊慌偏头躲避,温热的柔软擦过她的脸颊,落在鬓发上。 裴润一顿,泛红的眸子掠过一抹痛色。 “果然……只有他的吻你才不会抗拒。” 正是他这一走神,给了阮娆挣扎的机会,她奋力一推,直直将他推落了水! “哗啦!” 水花四溅,发出巨大的声响。 “你清醒了没有!”阮娆居高临下,气的浑身都在抖。 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一直当亲弟弟疼爱的人,居然因她生出龌龊心思! 幸好水不深,裴润很快从水里站起,眼尾泛红,眼睫湿漉漉的垂着,看上去委屈又脆弱。 “姐姐为什么这么生气?是因为我冒犯了你,还是因为我自作主张替你报仇?” “我用不着你替我报仇!我和裴璟珩的恩恩怨怨不需要你插手!”阮娆大声骂道。 “我若不插手,姐姐能狠得下心对付裴家么?之前你的死,他们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难道不该得到应有的惩罚么?” 裴润舔了舔唇边的水渍,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 阮娆满脸震惊的看着他。 “那淳儿呢?他做错了什么?他还是个孩子!” “四书五经忠孝仁义,都被你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你怎么忍心对淳儿下手!他是你弟弟啊!” 裴润轻笑一声,掀起眼睫看她。 “姐姐莫非忘了,我说过,我是个野种啊!” “莫说淳儿根本不是我弟弟,即便他是,为了姐姐,我一样可以牺牲他。” “我只关心姐姐,谁让姐姐不痛快,那我就让谁不痛快!” 话说到最后,他声音里爬满了阴暗偏执,漂亮的眼眸又透着一种孩子般的执拗。 “你的所作所为,就让我很不痛快。”阮娆沉下脸来冷声训斥。 “你擅做主张,出卖淳儿,只会陷我于不仁不义,让我加倍痛苦。” “即便我想报仇,也仅仅只针对裴璟珩一人,我不希望牵连无辜之人。” “姐姐,你还是这么善良。” 裴润在水中仰着头看她,目光炙热且痴迷,像是虔诚的信徒仰望着心中的神女。 “所以我当时就在想,你只管善良好了,背信弃义的事,交给我来。” 阮娆痛心疾首的看着他。 “你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那个谦逊守礼,温文纯良的裴润哪里去了?” “我一直都是这样啊,姐姐,只是你以前并未多心罢了。” 裴润眼眸突然变得温柔缱绻。 “姐姐,难道你看不出,我喜欢你,一直都在想办法接近你吗?” “之前的荷包,是我亲手剪碎的,因为我也想要姐姐亲手缝的。” “姐姐都能给害死自己的男人缝香囊,为何不能给喜欢你的男人缝荷包呢?”他在水中缓缓走向她,声音似笑非笑,似蛊似惑。 “住嘴!”阮娆神色变了变,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我看你神志不清,就呆在这儿好好清醒清醒吧!” 说完,她逃似的跑了。 她身后,湿漉漉的少年望着她匆匆离去的方向,笑容立刻隐去,眼角眉梢皆是摊牌之后的落寞。 姐姐,是不会再理他了吧。 ———— 阮娆匆匆往镜花水月阁跑,满脑子都是裴润那张清秀却偏执的脸,还有他嘴里那些离经叛道的话,心中满是惊愕惶然,难以消化。 正走神间,脚下突然被什么一绊,顿时身子一倾,膝盖朝前落了地。 “这不年不节的,哥哥可没带压祟钱,妹妹何须行此大礼?多礼了,多礼了。” 一双云纹锦靴突然从天而降,落在眼前。 阮娆抬头,正和霍允那张英挺戏谑的笑脸对上。 “你怎么会在这儿?” 阮娆纳闷。 霍允单手将她拉起来,亮了下另一只手里拎着的礼品。 “这不是听说你死里逃生,又病了一场,来瞧瞧你么?怎样,可有好些?” 他笑着问,目光却早已关切的打量她周身。 “多谢义兄前来看我,我无碍,都是小伤,养养就好了。” 阮娆伸手接过他手里的礼品,“义兄想必事忙,我就不多留你了。” 霍允似笑非笑的啧了一声。 “这就赶我走了?都走到这儿了,不请我进去坐坐?” 伸手不打笑脸人,阮娆只好叫开院门,让人备了茶水点心请他在院中稍坐,自己则回屋去换了身衣裙,这才慢吞吞的下楼来。 霍允正在饮茶,听到环佩叮当声,眼梢慵懒抬起,目光一触及便再也移不开了。 少女一身绯色高腰襦裙,纤腰处盈盈一握,娇俏的颜色衬得她仿佛春日枝头的桃花,明媚艳丽,楚楚动人。 阮娆正低头看着脚下台阶,突然感到一道灼热视线凝聚在她脸上,下意识抬头看去,却只看到男人刚转过去的后脑勺。 她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慢悠悠走到石桌旁。 霍允又恢复了漫不经心的模样,朝她瞥了一眼。 “你再不来,我还以为你故意把我晾在这儿呢。哪有你这样待客的。” 阮娆对他向来不客气,轻哼一声,倨傲道: “你这茶也喝了,点心也吃了,识相点的不该自己打道回府么,怎么还赖着不走,非要我下来赶你。” 霍允听了这话,非但不生气,反而没皮没脸的笑了。 “好厉害的小娘子,也不知道过几日及笄礼上,哪家郎君敢给你送花冠。怕不是没人要吧?” 阮娆一愣。 “你怎么知道我要办及笄礼了?” “怎么大的事,我怎么能不知道。”霍允撩起眼皮打量她,戏谑的神情中突然多了几分认真。 “国公府要给你和裴大小姐半及笄礼的事,早传遍整个京城了。我劝你最近还是小心点——某条被关押的疯狗,又被放出来了。小心它乱咬人。” 阮娆一下就听懂了。 “什么!” 她腾的站起身,冷不丁牵动了腿上还未愈合的伤处,疼的嘶了一声。 “啧,这么激动做什么。” 霍允伸手将她扶坐下来。 “就知道你困在这小院儿里,什么都不知道,裴子渊那个八脚都跺不出一个屁的,更不会把这个烦心事跟你说。” “其实你知不知道,这件事也都会发生的。” 阮娆却十分激动,“皇子犯法,与民同罪,他当众杀了人,难道不该偿命吗?陛下不是将他交给刑部审理了吗,怎么又放出来了?哪个王八蛋把他放出来……” 霍允赶紧拿起一颗核桃酥堵住她的嘴,压低了声音: “哎呦我的姑奶奶,隔墙有耳,你能不能小点声。” 第211章 殿下,你当真喜欢我么? 阮娆这才转头扫视院中干活的丫头婆子们. “你们全都下去,没我的吩咐,不准出来。” 顷刻间院中再无一人。 霍允啧啧了两声,“没了爪子的小野猫,还是这么厉害。” 说话间,他捏住起她搭在桌边的手腕,仔细瞧了瞧被药布包着的十指,目光中闪过一丝怜惜。 “很疼吧。” “疼,当然疼,全是拜那个人所赐!”阮娆暗暗咬牙。 春猎那日千棠门根本没机会近晋王的身,因为当时事发,晋王已经被关押,她以为他必死无疑了,所以也没有多遗憾。 如今看来,是她天真了。 “薛丞相呢?他的嫡女被杀,凶手却逍遥法外,难道他就坐视不理么?” “他死了。”霍允容色一敛,笑容尽失。 “前几日他扶静瑶的灵柩回乡安葬,途中遇到山匪,马车坠下悬崖,夫妇两个尸骨无存。” “等我赶去的时候,已经晚了。” 又是马车,又是悬崖! 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谁干的! 阮娆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 “你要不要为薛静婉报仇?” “报仇?”霍允极嘲的笑了下。 “那可是堂堂皇子,马上就要继位的储君,我去报仇,难道是想整个霍家一起陪葬吗?” “你还不知道吧,陛下养病不理朝政,内阁中又都是许家推举上来的人,如今许氏兄妹把持朝堂,别说把他放出来,就连登基都指日可待。” “我今日告诉你实情,就是怕你偶然间知道了这些,会忍不住打抱不平,冲动行事。” “别说报仇,从现在起,你连门最好都不要出。否则,没人能护得住你。” 阮娆一颗心不断往下坠。 没想到短短几天,外面形势会如此反转,此时再派人刺杀晋王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 即便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今许贵妃和许国舅把持着一切,一句话就能让她入宫,对她为所欲为。 如今别说杀晋王报仇,她自身都难保了。 阮娆不由觉得头疼。 “笃笃!” 院门突然被人敲响。 “红玉,去看看。” 阮娆揉着额头,心中满是烦乱。 红玉从屋里走出,去开了院门,很快折返回来。 “姑娘!门房小厮递来这个,说是三殿下差人送来的!” 霍允喝茶的动作一顿,眼睛瞥向阮娆手里的那封信。 漂亮的桃花笺泛着龙涎香的味道,阮娆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八个字: “松月之地,恭候芳迹。” 阮娆想了想,转头吩咐: “红玉,让长风备车。我要出去一趟。” “姑娘,世子吩咐,没他的允许,姑娘不能出府。” 香嬷嬷突然从角落里冒了出来,拦住了红玉。 阮娆心里顿时憋了火。 一个两个杀不成,还反被这二人钳制! “废什么话!再啰嗦,我喊牙婆发卖了你!” 香嬷嬷一愣,抿着唇低下了头。 “姑娘莫要为难奴婢,若是放了姑娘出去,出了事,奴婢一样没命。” “那你就没命好了!”阮娆站起身往外走。 “你非出这趟门不可吗?”霍允看不过去,突然拉住了她。 若在平日自然无可无不可,但上官旻选在这个节骨眼邀约她,还选在松月茶社他的地盘,想必定是有要事相商。 而且,她心中,隐隐也想到了一条路,需要上官旻的帮忙。 “三皇子邀约,我自然要去。”阮娆一下甩开他的手。 霍允静静看着她,脸上一丝笑意也没了。 他生就一双桃花眼,轻笑起来时仿佛含了多深的柔情,轻易就能让人溺毙在其中。 但没了笑意,那双眼睛便似夜色浓稠的苍穹,幽邃冷峻,看的人心头发慌。 阮娆于是别开了眼。 “看什么看?主人都要出门了,你这客人还不走?” “是要走。”霍允点点头,爽利站起身,一下攥住了她的手腕。 “走吧,我送你。” “不顺路,不需要。” 阮娆下意识拒绝。 “怕什么?不就是松月茶社么?当谁不知道那是上官旻的地盘。” 霍允似笑非笑,手下却攥的更紧。 阮娆一惊,伸手去推他,哪知道这人跟裴璟珩似的,铁板一块,纹丝不动。 “放开我!” 霍允垂眸看着她,笑着咬牙: “我看裴子渊将来就是死,也一定是被你气死的!不听话的小东西!你若是我的未婚妻,看我不……” 他回过神,赶紧住了嘴,不由分说拉着她往外走。 “郡王爷!”香嬷嬷赶紧追上。 霍允眼角一瞥。 “有我护着,你还不放心?难道等她自己想办法跑出去?” 香嬷嬷顿时迟疑了。 “你若还不放心,就喊你主子找三皇子要人!”霍允扔下一句,拉着人走了。 香嬷嬷听懂了,脚步一转,赶紧转身往殿前司的方向去了。 阮娆却差点气炸了。 好啊,原本是单独私会,被霍允这么一搅和,一下成了四人聚会了,怎么,难不成还要凑够一桌打马吊啊! 好不容易来到松月茶社外,霍允对着爱答不理的阮娆道: “半个时辰,若是你还没下来,哥哥亲自上去要人。” 阮娆瞪了他一眼,提着裙摆下车走了。 “姑娘,这边请。” 茶社掌柜的一早就候着了,亲自将阮娆领到了雅室。 龙涎香的馥郁香气扑面而来,雅室水烟袅袅,温润如玉的贵公子正坐着烹茶。 “你来了。坐。” 隔着一层雾气,上官旻笑意缱绻,温柔的注视着她。 阮娆却没时间跟他拉扯,单刀直入的问道: “殿下受伤未愈,就急着出来见我,想必不仅仅是为了喝茶吧?有话不妨直说。” 上官旻笑吟吟的看着她,缓缓起身,伸手握住她的手。 “如今我已没了婚约在身。答应你的事,我做到了。” “娆娆,你做我的王妃好不好?” 说话间,他掏出一支发钗就要戴到阮娆头上,被阮娆偏头躲过。 “殿下,你当真清醒么?” 她推开他,目中满是冷静的锐光。 “许氏当权,你却跟晋王抢人?别说你对我是情根深种,所以奋不顾身,愿意跟许氏对抗。” “直说吧,你不过是想以我做纽带,跟国公府绑在一起,让裴家支持你,当我不知道么?” 第212章 被逮个正着! 上官旻微微错愕了一瞬,仿佛有痛色从他眸中划过。 “娆娆,你竟是这么看我的?” 他轻轻叹了口气。 “傻丫头。” “我若真的只为了利用你拉拢裴家,为何不娶嫡出的裴大小姐,反而要娶你这个远房表姑娘?” 阮娆刚想说你倒是想娶,裴家也不见得会答应之类的话,上官旻便了然开口道: “知好色,则慕少艾。娆娆,在你之前,我从未爱慕过任何女子,也从未求娶过任何女子,这一点,你可以随便查。” 说话间,他再次倾身靠近她,抬手温柔的捋了捋她耳边的碎发。 “我一直相信,缘分天注定,每个人都有命定之人。” “从月下相遇,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便隐隐觉得,你就是我命定之人,也是我的福星。” 他目中的宠溺爱怜,几乎要让阮娆信以为真,信他是真的爱极了她。 若是没有上次密道偷窥到的那一幕,她或许会真的相信,他是个无欲无求没有野心的皇子,只想娶个心爱的王妃,做个逍遥富贵的闲散人。 只可惜,她看到了他城府深沉的另一面,对他起了疑。 那日皇帝房中燃着的欢情香,必然是他点的,否则他折返回来,为何第一时间去倒了那炉东西? 其实她在桌下,全都看到了。 不过她今日来并非是要来撕破他什么伪装的,而是想要逼他亮出底牌,好与他谈笔生意。 既然他遮遮掩掩,那她只能另辟蹊径了。 “原来殿下竟如此厚爱阮娆……只可惜,阮娆如今被恶狼盯上,自身难保,怕是要辜负殿下一番情意了……” 阮娆蛾眉微蹙,泫然欲泣。 “自从听说晋王被放出来,这几日我吃不下睡不着,看谁都不放心……方才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殿下勿怪。” 她螓首低垂,朝他赔礼道歉,抬眸间,已是星泪点点,我见犹怜。 任何一个男人看到美人落泪都不免心生怜惜,更何况本就动了情的上官旻? “娆娆,莫哭。”上官瑾轻叹一声,替她揩去脸颊上泪。 “做了我的王妃,他必然不敢再动你,否则就是罔顾人伦。除非,他愿意面对朝臣们的弹劾夹击。” 阮娆叹了口气,摇摇头。 “避得了一时,避不了一世,若来日他登上了高位,想要什么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到时候,只怕殿下非但护不住我,反而还会遭他记恨。若是那样,阮娆宁肯现在就舍了这副身躯,也不愿连累殿下……” 说着说着,她哽咽了起来,揪着衣襟瑟瑟发抖。 上官旻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子霎时黑不见底,但很快又恢复了温润平和。 “不会有这么一天的,娆娆别怕,我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他轻轻将她揽入怀中,柔声安慰。 阮娆却摇着头将他推开,“殿下不要哄我了,我都听说了,如今内阁都已经是许家的天下,陛下身子又一日不如一日,这一天,想必很快就要到来了。” “没希望了,除非有人刺杀……永绝后患。” 她抽抽噎噎,仿佛是无心之语,却字字珠玑。 上官旻垂眸看了她一眼,突然眉眼弯了弯,凑到她的耳边: “娆娆绕了这么大一圈,原来为的是这件事。其实,你我之间,完全可以有话直说的。” “殿下误会了,我、我方才只是无心之言,当不得真……” 阮娆怯怯低了头,一副弱不禁风的小可怜模样。。 “不管是无心还是有意,这件事,有些难办。”上官旻叹了口气。 “如今晋王府周围被许家豢养的死士守的如铁桶一般,钻不了空子的。除非,是来无影去无踪的绝顶高手。” “绝顶高手?”阮娆一脸好奇的抬眸。 上官旻沉吟道:“想必你也听说过,江湖第一神秘组织,夜枭门。” “或许只有那里面的杀手,才可以一试。” “只是,如何联系到夜枭门,是个难题。听说,若想找到夜枭门,必须要先找到一位熟客做担保人。” “这么严苛的条件啊,那要找到猴年马月。”阮娆脸上露出一丝失望。 “别急,我会想办法的。”上官旻垂眸看向她,漆黑的眼瞳里,如云一般翻卷着微妙的情绪。 “所以娆娆,你同意做我的王妃了么?” 阮娆微微一笑。 ““做殿下的王妃,有什么好处?在商言商,没有好处的事,我可不干。” 上官旻一下被逗笑了。 “娆娆这是铺子开上瘾了?婚嫁之事,如何跟生意混为一谈?” 阮娆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若婚嫁之事都能跟生意一样白纸黑字明明白白,讲的都是一个诚实守信,这世上也不会有那么多伤心人了。” 比如上官旻你啊,不就背信弃义,亲手把未婚妻推给了老皇帝? 她在心里默默数落道。 上官旻并不知她心中所想,反而被她的话再次逗笑。 “娆娆说什么都在理,越品越觉得有意思。” “上天是怎么造成你这么个可人儿的,竟全按着我的喜好长……” 他笑着笑着,抬手抚上她的脸颊,眸中渐渐起了深不可测的缱绻柔意。 “娆娆……” 少年低喃一声,作势要吻下来。 对于他突然的亲近,阮娆没来由想起乌日娜,想起那交叠纠缠的两具躯体,心中不由泛起一阵恶心。 “殿下!什么时辰了!” 她故作一脸惊慌的转过头,躲了过去。 “义兄说半个时辰不下楼,他就要亲自来要人了!” 上官旻倾来的唇停在半空,沉默了一瞬,又直起了腰身。 “他来要人?我若不许呢?” “可……”阮娆一脸为难,“他把裴璟珩也喊来了,说不定这就到了。” “殿下,我还是走吧,省的把你这里搅得天翻地覆。” “可我想你能陪着我。”上官旻神色有些黯然,“我身上的伤刚能下地,就迫不及待来见你。娆娆就不能多陪陪我?” 阮娆这才想起他身上挨了一刀,赶紧补了句关心。 “是我疏忽了,殿下的伤可还疼么?” 上官旻握住了她的手,刚要说话,却听外面传来了喧哗。 “我来寻自家妹妹,谁敢拦我?” 霍允的呵斥声清楚传来,上官旻顿时神色微沉。 “跟我来。” 他不由分说拉着阮娆的手,推开了墙上的暗门,一路顺着暗梯往下走,又曲曲拐拐走了一段,打开一道门,居然来到了一处偏僻巷子。 “来人,备车。” 话音落,立刻有人驾着马车从巷尾驶来,缓缓停在二人面前。 “上车吧,我带你四处逛逛。” 上官旻扶着阮娆登上了马车。 车门一打开,上官旻顿时瞳孔震颤,愣在当场! 面容冷峻的男人坐在车里,漫不经心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抬眸看来: “不知悯王殿下,要带臣的未婚妻去哪逛逛?可否容臣同行?” 说完,他的视线落在上官旻轻扶阮娆的手上,结冰的眼底瞬间翻卷起了狂澜,直勾勾看着阮娆。 阮娆顿觉从脚心窜起一股寒意,直冲天灵盖! 第213章 娆娆听话,跟我回去,‘上药\’! 三人对峙,时空如停滞了一般,就连四周空气都变得沉闷粘稠。 “嗬,可让我好找。” 蓦然响起的戏谑声,打破了沉寂。 霍允眼神带着莞尔的调侃,在三个人的脸上全都转了一遍,最后看定了阮娆,一把将她扯下了车,阴阳怪气道: “淘气的小丫头,都这么大人了,跟哥哥玩什么捉迷藏?瞧瞧,差点被拍花子的拐走吧?” 上官旻淡淡瞥了他一眼。 “哟!原来是悯王爷!失敬失敬!是我眼拙了,还以为是专拐无知少女的花子呢。” 霍允呲牙一笑,贱兮兮的。 “这么多年,你这张嘴,倒是一点没变。”上官旻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难怪从小到大,老招二哥惦记。” 霍允眸子一眯,笑容不减。 “幼年不懂事,与晋王爷多有龃龉,自然不及两位王爷情同手足,兄友弟恭,惭愧惭愧。” “话说起来,那时候,似乎也极少见到悯王爷从冷宫出来呢。” 上官旻同样眯了眯眸子,掩住眼底料峭的寒意。 裴璟珩亦是面冷如霜,看向二人的目光格外的凛冽。 三个男人,三双眼睛,互相盯着彼此,剑拔弩张不外如是。 阮娆此刻脑袋里只飘过几个大字:此地不宜久留! 于是趁他们乌眼鸡似的相互瞪着的时候,她悄悄退后,转身拔腿跑了! 裴璟珩眼梢都没动一下,却能清楚知道她的一举一动。 “苍青,将姑娘带回马车。” 苍青还没反应过来,霍允却最先追了上去。 “不听话的小丫头!” 裴璟珩也从车里下来,与上官旻即将擦身而过,却又忽然顿住脚。 “阮娆是臣的未婚妻,还请殿下以后不要再打扰她。” “你的未婚妻?可有三书六礼下过聘?亦或是交换了庚帖请了媒人?” “若是什么都没有,那她仍有选择其他人的权利。” 上官旻嘴角挂着一成不变的微笑弧度,眼神却透着幽深晦暗。 “况且,她刚刚答应了要做本王的王妃。” 裴璟珩眸中闪过一丝暗芒,“殿下是在自欺欺人。” “究竟是谁在自欺欺人,等到她的及笄礼,一切自会水落石出。”上官旻镇定的很。 “事关裴家内眷,她的及笄礼,殿下恐怕不方便参加。”裴璟珩冷冷反击。 “我人或许到不了,花冠可是一定会到的。”上官旻不依不饶。 “阮娆不过是个普通女子,给不了殿下想要的未来,更谈不上助力。” “不需要她给我什么,只需要她陪着我便好。” “殿下是聪明人,如今局势,殿下当真要跟裴家作对么?” “本王并不想与裴家作对,但裴家若苦苦相逼,本王亦不会退缩。” 一场激烈辩驳,二人互相锋芒相对,寸步不让。 静了一瞬后,流转在二人之间的气氛,更加诡异紧绷。 “殿下可知,有些事,不能太贪心,否则必遭反噬。” 裴璟珩再次缓缓开口,眼眸幽深如海,藏着不为人知的锐利和危险。 “或许殿下也听说了,江南按察使被满门抄斩,但阮孝廉本人,却侥幸逃脱了。” “我一直怀疑,许国舅只是他明面儿上的主子,他真正效忠的,另有其人。” “或许过不多久,他就会主动来找自己主子。我这里,还留着专门为他们主仆准备的铁证,送他们一个凌迟之刑不成问题。” “那本王就提前祝裴大人一切顺利。”上官旻微笑的弧度始终如一,看不出有任何异样的情绪。 “谢殿下吉言。殿下也要,多保重。” 裴璟珩意有所指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巷子里很快空寂下来,只剩上官旻迎着烈阳独自站在那里,静默沉思。 他额头干爽,背后衣衫却不知什么时候被汗水浸湿了一片,看上去尤为刺目。 ———— 阮娆被霍允拉到了马车上。 刚坐稳,苍青的声音就在车外响起。 “姑娘请下车,世子爷发了话,让您乘他的马车。” 想到裴璟珩那一副醋缸打翻似的黑脸,她心里的不安越来越被放大。 她可不能跟他单独呆在一起,那人一生气就变得十分危险! “我跟安郡王同乘就行了。”阮娆心虚的回绝。 “姑娘请下车,别让属下为难。”苍青声音里透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姑娘若不肯下车,属下只能冒犯了。” “你等等!”阮娆咬着下唇,一脸着急。 霍允抱着胳膊倚在车壁上,勾着唇角一言不发的看笑话。 阮娆眼珠一转,立刻伸手扯住了他的袖子,可怜兮兮的望着他: “大哥……救我……” 霍允眉梢一挑,啧了一下。 “有事喊大哥,没事喊郡王,娆娆,你这小脸变得可真快啊!” 说话间,他抬手扯了扯她的脸颊。 触手温温软软,滑嫩如膏。 霍允眸色一暗,赶紧松了手。 “你给我的脸掐疼了!你赔!赔赔赔!” 阮娆一副碰瓷赖上他的模样,扯着他的袖子用眼神不断示意。 霍允招架不住,无奈只好依了她: “老孟,拿出你的绝活儿!” “得咧!” 一声刺耳扬鞭声后,马车顿时像离弦的箭般冲了出去。 苍青赶紧去追,却发现那驾车的是战马,跑的比风还快,顷刻间便没了踪影,徒留他在风中凌乱。 “人呢?” 主子结冰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郡王爷马车太快了,属下没追上。” “十棍,自己回去领。” 裴璟珩转身走了。 “爷……”苍青欲哭无泪。 上次领的十棍还没长好,他屁股到现在还疼呢! ———— 阮娆被霍允风驰电掣般的送回了府。 一进府,她就十分聪明的往春晖堂跑,赖在裴老夫人身边不肯走。 “你来的正好,我跟你舅母正给你挑嫁妆,你正好也来选一选。” 桌上摆满了库房里取来的金银首饰,旁边还搁着一沓田契铺面。 阮娆颇有些心不在焉,“姑姥姥眼光就是极好的,全凭姑姥姥做主。” “那就这几处铺子,还有东郊的水田……”裴老太太专心挑拣,堆到一处。 二夫人卢氏在一旁看着,干扯着唇角,笑的比哭还难看。 “老太太,都是左手倒右手的事儿,不过走个过场,意思意思就行了……” “这怎么能行?嫁妆可是女儿家的傍身,不能糊弄。” 裴老夫人坚持要给,急的卢氏暗暗绞紧了帕子,却又不敢再说什么。 掌家权被没收,她如今人微言轻,愈发说不上话,只能扮演起了孝顺儿媳。 “祖母,二婶。” 一道清冽冷沉的男声突然响起。 阮娆顿时心头一跳,躲在裴老夫人身后装鹌鹑。 “今儿怎么下值这么早?可曾用过午饭?”裴老夫人看见嫡长孙,十分高兴。 “今日衙中无事,我便提早回来了。” 裴璟珩目光淡淡朝她身后瞥了一眼,缓缓走上前。 “方才碰见表妹院子里的丫鬟,说到时辰该上药了,表妹却不知偷跑到哪里去了,原来是躲到了祖母这里。” “祖母,她的药一日不能停,我这就带她回去,上药。” 后两个字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阮娆顿时身子一颤。 “不麻烦表哥了……我自己待会儿回去上药就好了……” “我不觉得麻烦,走吧,我送你。” 裴璟珩长臂一伸,一把将阮娆拽了出来。 阮娆连忙拉住裴老太太,死活不肯走。 裴璟珩一个轻巧使力,她手腕一麻,顿时被迫松了手。 “娆娆听话,跟我回去‘上药’。”他语调轻缓,像是在诱哄,阮娆听在耳朵里,却脊背发凉。 “姑姥姥……我、我不想走……” 阮娆不情不愿的被他扯着走,扭头泪汪汪的求救。 裴璟珩不由分说将她打横抱起。 “腿疼了?看你以后还敢再乱跑。” 他垂眸盯着她,似笑非笑像是在打趣,只有阮娆看到他漆眸中翻卷的怒意。 “祖母,孙儿带她退下了。” 裴老太太笑着连连点头,高兴的跟什么似的。 “瞧瞧,子渊都会心疼人了,也不天天板着脸了,跟换了人似的……全是娆丫头的功劳。” “这俩孩子,感情就是好。” 第214章 鸳鸯戏水 “就是,这俩孩子感情好的跟一个人似的,想必等大婚一过,很快就能有好消息了,到时候您可就有重孙子抱了。” 卢氏也附和道。 没了管家权,她只能扮演起了孝顺媳妇,专哄老太太高兴。 裴老夫人果然吃这一套,脸上顿时乐开了花。 “你这倒提醒我了,快找人算算黄道吉日,婚期就挑个最近的,我怕这俩孩子等得着急。” 裴老夫人口中‘等的着急’的俩人,此时确实也挺着急,只不过各急各的。 “你、你这是要带我去哪?这不是回我院子的路!” 阮娆惊恐的看着越来越偏离的路线,又捶又打的急着脱身。 裴璟珩唇线紧绷,一言不发的将她重新摁回怀里,突然凌空而起,眨眼间就落在了清思筑院内。 阮娆心中顿时警铃大作,还没反应过来,便随着被撞开的门一道进了屋,随即又被牢牢抵在门上! 两只手腕被桎梏着举过头顶,齿关被撬开,又急又深的吻承载着男人压抑了一路的火气,铺天盖地的将她吞没! “裴……唔!”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裴璟珩,像是饿了三天的狼,贪婪地吮咬着她。 阮娆吃痛,拼命抬膝顶他踹他,孰料却激起了他的凶性。 衣带被扯开,春衫滑落雪肩,带着薄茧的修长手指顺着腰线往上,狠狠将她拢住,肆意揉捏。 酥痒又痛麻的感觉从他指尖碰触的地方窜了起来,阮娆情不自禁哼了一声,本能地感到了危险。 他浑身冒着怒气,现在怎么可能是做这事的好时机,分明就是拿她发泄! 他身板那么健壮强悍,若是失控起来,她一定会被他弄伤的! 不行,她一定要想办法让他停下! 但挣扎只会激起他更多的凶性,最后吃亏的还是她。 阮娆急促的喘息着,眼珠一转,突然闭气,合上眼软软把头一歪。 裴璟珩很快觉察到了不对劲,松开怀中人,却见她闭目昏厥,连呼吸都没了。 仿佛一盆冰水兜头泼下,浇熄他胸中灼烧的毒火,让他清醒自己有多么混蛋,竟然伤了她? “娆娆!” 他霎时慌了,赶紧伸手探向她颈侧,微微一愣。 眸中的慌乱顿时平息,漆黑的眸逐渐幽暗如冥。 呵,骗人的小东西。 ———— 阮娆闭着眼屏住呼吸,几乎快要撑不住的时候,突然被他哺喂了一口甜腻的水。 她尝不出那是什么东西,因为从来没尝过,想来定是为了让她脱离危险的药。 于是她顺势喘了口气,恢复了正常呼吸,只是仍不肯睁眼,假装昏迷。 裴璟珩只要还是个人,就不能对昏迷中的她再做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毕竟她伤还没完全好呢! 然而下一刻,她感觉自己被抱起,四周逐渐有水汽蒸腾弥漫,暖融融的,十分舒服。 很快,她感觉自己被轻轻平放在了地上,耳边的脚步声渐渐远离。 逃走的机会来了! 她刚想睁眼爬起来,却听脚步声去而复返,渐渐逼近。 怎么又回来了! 她暗暗咬牙,闭眼不动。 耳边响起瓷瓶轻磕地面的声音,一股苦涩的药味渐渐钻入鼻腔中。 原来他把她带来这里,是真的要给她上药? 惊讶间,她指头的药布被解开,烈酒细细浇淋传来灼烧般的痛感,她却只能咬牙忍耐,拼命咽下几乎脱口而出的呻吟。 伤口被抹上清清凉凉的药膏,手指也被一根根包扎好,阮娆心想,这下终于可以给她送回去了吧? 然而下一刻,胸口突然一凉,松散的诃子居然被人脱了下来。 紧接着,腰带松了,裙子扯了,里衣褪了,略带薄茧的手指,竟然顺着她的腿侧,缓缓滑向她最后一层遮掩! 阮娆再也忍不住,一下睁开了眼! 入目竟是男人赤裸坚实的胸膛,充满了雄性的压迫力。 “醒了?”似笑非笑的轻哂打断了她的怔愣。 修长的臂膀撑在她身侧,男人俯身看着她,眸子如夜色浓稠的苍穹,几乎要把她吸进去。 “装不下去了?” 阮娆脸色一变,咬着唇别脸不看他,赶紧转移话题: “你、你脱我衣服做什么?” 她一副又惊又羞的模样,抓起一旁的裙子遮住自己。 裴璟珩注视着她,漆眸幽深莫测。 “如你所见,上药。” “身上的伤我自己会回去上药的!不劳你操心!” 她愤愤嘟哝了句,抓起衣衫就要往身上套,却一下被人扯走了。 “我自己的女人,自然要操心。” 说完,他一把将她抱起,跳入泡着草药的温泉池里! “哗啦!” 巨大的水花溅起,泼了阮娆一头脸,打湿了她的鬓发。 她抬头欲叱,却猝不及防被男人低头堵住了唇! 修长有力的手臂箍着她纤细的腰身,压着她紧紧贴向他。 阮娆只觉得他身上绷紧的肌肉硬的像铁,挤压着她胸腔里的空气,又烫的她快喘不过来气。 她被吻得晕头转向,不满的抗议也被迫咽了回去。很快,肌肤相贴的地方似乎有火苗窜起,一蓬蓬的,迅速灼烧她的神智。 身体深处泛起潮意,似蚂蚁爬过丹田,密密麻麻酥痒难耐。 她立刻觉察出不对劲。 “你、你刚才给我喝了什么?” 她仰起修长的脖颈,难耐的喘息着,不停推搡着埋头在身前的人。 裴璟珩缓缓抬头,浓密潮湿的眼睫掩住幽深暗涌的眸。 “一种让你不用破身便可以体会到愉悦的东西。” “娆娆,我在取悦你。” 阮娆顿时想起那日被他拿来的粉色瓶子,想起那不正经的寂无。 “有本事你真刀真枪的来!假的谁稀罕!”她咬牙切齿。 裴璟珩突然被逗笑了。 “娆娆可以先试试,若是不满意,我也只能‘舍身忘死’了。” 瞧瞧,文化人骂人就是不一样。 这话说的,好像她有多饥渴似的。 “滚!” 阮娆面红耳赤,气的的想挠他,但利爪被包扎了,只好张嘴去咬。 丝丝血腥在口中蔓延,她咬住他的肩头,恨不得撕下一块肉来! 裴璟珩像是感觉不到疼似的低低笑了一声,突然单手将她托抱起来抵在池壁上,膝盖轻易挤开了她的双腿,欺身抵住了她。 阮娆身子一空,双腿没了着落,被迫盘在他的窄腰上,手臂攀上了他的脖颈,防止掉下去。 “你究竟要做什么?你混……啊!” 冷厉的质问断成半截,变成了娇颤的惊呼。 阮娆透着怒色的猫儿眼突然有片刻的失神。 方才有什么不容忽略尺寸的东西擦过她的腿根,烫的她直哆嗦。 “娆娆既然提了,那我们换种方式,试一试。” 他唇瓣贴上她迷离的双眼,轻轻吻啄了下。 “不、不要……唔!”声音被吞没。 池水很快一荡一荡,隐约映照出一双人影。 纤细少女突然张唇后仰,腰脊后弯到了极致,一头青丝散乱甩开,划出一道优美的弧。 健壮伟岸的男人低下头去,埋在她的颈下,久久不曾抬头。 交颈缠绵的身影,竟比绣面上的鸳鸯还难舍难分,就连那带着颤音的啼叫,也远比鸳鸯婉转动人…… 第215章 你这个恃宠而骄的……小骗子! “嗯……慢点……” 颠簸中,阮娆如置身云端,不断往上飞升,眯着眸子无意识从口中溢出轻吟,声音似喟似叹,像细细密密的蛛丝,一吐出来就能缠的人浑身发紧。 裴璟珩直觉腰眼发麻,握着细腰的指骨节忍到几近泛白,才生生停了动作。 “嗯……?” 少女的轻吟带着疑惑。 眼看就要登上极乐,临门一脚前却生生被人拦了下来。 阮娆无意识的眼眸半睁,迷离的看向身前的男人。 她本就生了一双上翘的猫儿眼,如今眼尾拖着薄红,泪朦朦的望来,更是妖精一般,勾得人想把她揉碎。 更遑论她的双腿他腰间难耐的磨蹭着,几乎要把人逼疯。 裴璟珩咬了咬牙关,调用内力才压下心头那几近疯狂的欲念。 “继续呀……” 她带着鼻音的咕哝透着不满,得不到满足的空虚如让人悬在半空,上不去下不来,万分难耐。 裴璟珩贴在她汗湿的鬓边低喘了声,耐心诱哄: “娆娆还想要么?” “嗯……” “那以后还不打招呼就出门乱跑么?” 阮娆摇头,拼命挺着身子往他口中送。 裴璟珩吮了一口,却又抬起头,一双眼深如幽潭。 “娆娆看清了么,现在与你肌肤相亲的是谁?” 阮娆哼唧了声,“你……” “我是谁?” “裴……璟珩……”她不安的扭动。 “那你想嫁给谁?” 阮娆摇头不答。 “我再问一遍,你想嫁给谁?说了,我就给你。” 刻意压低的声音极具蛊惑,沉沉往阮娆的耳朵里钻。 阮娆耳尖都跟着发麻,心里却是一咯噔,恢复了一丝清明。 狗东西,就知道他没安好心! 什么取悦她,分明就是吊足了她的胃口,刑讯逼供! “殿……啊!” 素日执笔持剑的修长手指,灵活的不像话,掌握着她最敏感的秘密。 “娆娆可要想好了再说。” 裴璟珩语调很淡,却无端让人毛骨悚然。 阮娆难耐的咬着唇,眼里满是情动煎熬。 “殿……帅……” 她最是识时务了。 裴璟珩低低笑出了声,心脏却好似被什么掏走了一块,空落落的,透着寒凉的风。 若不是他这般威逼利诱,她还不知会说出什么来。 人虽然被他抱在怀里,做着这世上最亲密的事,但她的心又是那么的远,那么的缥缈,像捉不住的云,留不住的风。 念头一起,心头再次窜起熟悉的闷痛, 他收紧了手臂,拼命将人往身上摁,胸膛贴紧她颤抖的娇躯,竟仍然不能感到满足,欲壑难填的贪念如同沼地里疯狂滋长的藤蔓,不断的绞缠着他的心,收紧,勒出血痕。 他认输了。 “娆娆乖,既要骗,那就一直骗下去吧……千万别半途而废。” “否则,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他贴着她的耳边沉沉说道,突然将她抱坐在池岸上,放平躺下。 阮娆听得心头一跳,泪眼朦胧地睁眼看他。 实话说,他皮囊生的极好,长着一张清冷谪仙般的俊脸,衣服下的身躯却满是力量感,腰腹线条流畅,块垒分明的肌肉微微隆起,上面几缕青筋若隐若现,一根根往下汇聚,汇聚至…… 她面红耳赤的盯着那一处,心头砰砰乱跳起来。 谪仙般清冷的男人,怎么会长着这么狰狞凶恶的东西? 这就是除夕夜她下了药都没能看到的? 正走神间,她的腿突然被他挂在臂弯里,男人半跪在水中,以一种臣服的姿态,朝她低下了头。 阮娆霎时如雷电劈中,狠狠揪住他的发,仰头无声喘息…… 不知过了多久。 香汗淋漓,云鬓微湿。 “混蛋……”阮娆星泪点点的控诉,整个人仿佛是融化的蜜糖,摊在那里慵懒的连脚趾头都不想动。 裴璟珩抬起头,眼眸染着朱砂似的绯色,嘴唇浸润水泽,清冷的谪仙被拉下凡尘,涂抹上了艳色,俊美的近乎妖异。 曾经的他白袍玉带,衣领交叠严丝合缝,清冷,高贵,不容亵渎。 眼下却赤裸着身躯,蛰伏在她裙下,那高贵的的颈上,肩膀上,却有着深浅不一的咬痕,最严重的地方还不停的往外渗着血丝,荼蘼至极。 “怎么,娆娆不满意么?”他轻笑一声,贴上来、 满意,自然是满意的。 这人之前还生涩的很,一夕之间不知从哪学来那些不正经的手段,将她颠来倒去的折腾,累是累点,倒也挺享受。 中间她甚至还曾迷迷糊糊的想,等回头一切恩怨了结,她也不是不可以招个这样的面首,白天替她干活,晚上伺候她,她也过一过前朝公主那般的逍遥日子。 就是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他这样的好活儿…… “怎么不说话?生气了?”略带薄茧的手指拂开她汗湿的乱发,裴璟珩垂眸看来,情动过后的眼尾还泛着红,目光更是灼热。 “我哪敢生你的气?”阮娆别开视线,佯装委屈,“生气的难道不是你吗?” “我说要回自己院子,你连一句话不说,也不听人解释,不由分说就把我带来这里欺负……” “还需要我问什么,难道你没有无视我的吩咐,硬要跑去见上官旻吗?” 裴璟珩撩起眼皮盯着她,目中渐渐透起丝丝凉意。 果然,他心里还在生气。 阮娆不想他再追究下去,否则,她真怕那件事会被他知晓。 “别多心嘛,他上次救了我,这次又邀我一见,于情于理,我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再说,我也想对他当面道声谢。” “道谢?道谢需要被他偷偷带走,道谢需要跟他手挽着手?” 嘶,这人还没完没了了。 “表哥,你是在吃醋吗?”阮娆突然抿唇一笑,挨挨蹭蹭的靠了过来。 “姑姥姥都要给我挑嫁妆了,咱们两个的婚事已经板上钉钉,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她手指轻点他的胸口,笑得眉眼弯弯。 裴璟珩一下握住她的手指,唇边绽开一抹幽深莫测的笑。 “我不是不放心,只是讨厌别人碰我的东西……”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的看着她,“……人也是。” “动了又会怎样呢?”阮娆也勾起一抹笑,挑衅的看着他。 “不重要的,自然是毁了,扔了。”裴璟珩轻描淡写。 “扔不了的,那就藏到别人找不到的地方,关起门来慢慢独享。” 他抬手勾住她的下巴,薄唇贴近,一双漆眸盯紧了她。 “所以,娆娆,别再轻易触碰我的底线,别逼我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来。” 阮娆心头猛跳,面上却装委屈: “我不过随口一问,干嘛吓唬我?” “你就只会欺负我,呜……” “我真的欺负你了吗?你心里比谁都清楚。”他一把揽住她,咬住她的耳朵。 “你这个恃宠而骄的……小骗子!” 第216章 世子怕不是要变成妻管严? 阮娆听到他咬牙切齿的声音,还没回过神,唇便被凶狠的撕咬住了。 抗议声被堵住,呜咽声渐起,又是新一轮的酣畅淋漓。 直到天色擦黑,她才得以被抱回镜花水月阁的卧房,整个儿人慵懒的,连头发丝儿都透着酥媚。 这种事做多了有点耗费元气,后来的几天,阮娆都在屋里老实呆着,哪儿也没去,养精蓄锐。 裴璟珩每每下值,都会来看看她,有时候是陪着她一起用晚膳,有时候则通过密道将她带回清思筑泡温泉,自然,也少不得一番浅尝辄止的温存。 每每她都被伺候的舒服愉悦,但他自己却完全不肯纾解出来,总是咬牙硬忍着。 阮娆甚至怀疑,裴璟珩这样下去会不会憋出毛病来。 她也好奇问过,得到的回答却是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以及一句暧昧不明的话: “娆娆着什么急,洞房花烛夜自然都会留给你……忍得越久,将来对你才会越有裨益。” 他叹息着将她拥入怀中,目光却似有似无落在她的小腹上。 “再等等……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阮娆听得云里雾里,但有一点非常肯定:他必须要等到洞房花烛夜才肯跟她真刀真枪的做一回。 这就难办了。 他不肯丢童子身,阮娆也只能歇了隐藏的心思,连碰也不让他碰了。 裴璟珩还只当她生气了,送这送那的哄了她好几日,忙进忙出的样子,哪里还有往日那清冷高贵世子爷的半点影子? 正所谓,情之一字,不知所起,不知所解,万般不由己。 就连裴家下人们看着,都在底下悄悄咂舌: “世子爷可真把表姑娘宠上了天,瞧这要星星不敢摘月亮的架势,怕不是将来要成个妻管严吧?” “还叫表姑娘呐,马上就是咱们府正儿八经的当家主母啦!听说钥匙都已经拿到手了,只等过了门,立刻走马上任!” “都长点眼力劲儿,咱们这位新主母虽然年轻,却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儿,且有手段呢!就说老太太的寿宴过后,四司六局都打发了不少人呢!” “瞧着吧,这府里马上就要变天了。” 众人七嘴八舌的扯闲篇,殊不知隔墙有耳。 一墙之外,三夫人谢氏转着佛珠,低眸垂眼地缓缓走过,一路到了佛堂。 按照惯例,她应该即刻开始焚香祭拜谢氏牌位,但今日却一反常态,竟从佛案下的暗屉里拿出一桶占卜的签子,闭上眼一通摇,摇出了一只凶签。 谢氏拿着签子,静默不语。 等回了院子,她吩咐下人:“收拾东西,我要去谢氏家庙住上一阵。” 她院子里的下人不多,却个个忠心耿耿,全是谢氏带来的老人儿。 闻言,全都一声不吭去收拾行李了。 “给母亲请安……您这是要去哪?” 身后传来少年的问安声。 谢氏转头,神色有些严厉的看着裴润。 “春闱迫在眉睫,我不是免了你的请安么?怎么又来了?” 裴润抿了抿唇,“母亲,孩儿有事相求。” 谢氏神色更加不虞,冷冷转身,“跟我过来。” 裴润低头跟上,进了屋,关了房门,径直跪了下来。 “先前孩儿曾问过母亲,若孩儿能名列三甲,能否挑选自己心仪的女子为妻,母亲并未给出明确答复,今日旧事重提,敢问母亲可有了答案?” 少年一脸希冀的仰头望来。 “什么关头了,你心里居然只惦记着这个!”谢氏面色带愠的冷叱。 “母亲骂的是,只是此乃儿子生平唯一之所念,还请母亲尽快给个答复。”裴润声音平和的缓缓道。 谢氏盯着他,在心里权衡了半晌,才缓和了口气: “你若真能名列三甲,母亲自然可以允了你。因而,你如今应该心无旁骛,专心应考。” “孩儿多谢母亲成全!”裴润行了一礼。 “既如此,那就请母亲帮孩儿一个忙。” “春晖堂送了大哥和阮娆的八字去庙里测算,母亲与庙里的巫祝相熟,还请让他想办法破了这桩姻缘。” 谢氏满目震惊。 “你说什么?” “你大哥娶妻,你为何要……” 她顿了顿,立刻反应过来,神色顿时煞白如纸。 “你所说的心仪之人,莫非是阮姑娘?” 裴润大大方方点头承认,“正是。” “孩儿心仪她已久,还请母亲成全……” “啪!” 谢氏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你想娶谁都可以,但唯独不能是她!”她声音不可控制的拔高,手指都是抖的。 裴润捂着脸颊惊愕抬头,失声:“为什么不能是她!” 谢氏脸色发白。 “我说不能就是不能!更何况,她还是你大哥的未婚妻!” “庚帖未换,媒人未请,他们现在还没有关系,一切都还来得及。” 裴润眼睛通红,随即伏身,以额头触地。 “儿子长到这个年岁,唯独生出这一个痴念,还望母亲成全!” “不可能!我不答应!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谢氏声嘶力竭,浑身发抖。 裴润垂着长长的眼睫,半晌,苦涩的笑了一声。 “母亲既然不肯帮忙,那儿子只好自己想办法了。” 说完,他行了退礼,起身要走。 “你给我站住!”谢氏咬着牙,“你现在就给我收拾东西,住到书院里去!” “春闱之前,不许回府!” 裴润没有回头,晦暗偏执的神情迅速爬上了眼角眉梢。 “孩儿会遵照母亲的吩咐住到书院,但若我真能名列三甲,替谢氏光耀了门楣,届时也请母亲不要再干涉我娶谁!否则,我就只有脱了这裴姓,子承父业,去做车夫去!” 说完开门走了。 谢氏腿一软,顿时跌坐在椅子上。 报应……难道真有报应? “三夫人,一切已准备妥当,可以出发了。”贴身丫鬟推门走了进来。 谢氏摇头,脸色发白,“不,不必去了。” 还有比现在更难渡的劫吗? ———— “三公子,东西都收拾好了,咱们这就走吧。” 小厮在身边催促道。 “再等等。” 裴润站在湖边,拂开柳条,仰头望着湖水对面的朱漆小楼,听着隐约传来的说笑声,想靠近,脚步却又灌了铅。 他上次将自己完全摊开在她面前,她吓坏了,现在许是也不想再看见他了吧。 他知道大哥和她的婚事已经板上钉钉,即便他做什么也不会改变。 他不抱希望,只求心安,因为他怕若是什么都不做,此生都会在后悔中度过。 万一……成了呢? “三公子,是世子爷!” 小厮突然出声打断他的思绪。 只见阁楼二层的房门突然打开,娇小纤细的少女往外推搡着男人,像是在赶人。 修长健壮的男人被她推得连连后退,随即不由分说将人一把抱起来,低头不知说了什么,像是在哄人。 两人的影子很快贴近,又交叠在一起,高大的男人完全将少女纳入其怀中,交颈拥吻,难舍难分。 “咔嚓。” 裴润眼尾猩红,手里抓着的柳枝寸寸断裂。 第217章 故意的,嗯? 又过了几日,谭椿突然找上了门。 姐妹两个亲亲热热的拉着手在屋里说话,门一关上,谭椿便迫不及待的问: “樱樱,你当真要嫁给裴世子?” 阮娆眼里突然放光,握着她的手反问道:“姐姐难道觉得这桩婚事不好么?” 反对吧,快反对吧,这样婚事就能往后拖了! 谭椿脸上浮现一丝不自然。 “自然不是觉得这桩婚事不好,这么高的门第,世子爷年纪轻轻就手握重权,金龟婿中他若敢说第二,没人敢排第一。” “可就是太好了,才会让人觉得不踏实。咱们家什么门第,国公府又是什么门第?外放官员比草贱,九品京官压死人,不说父子两个都是三品京官,更遑论人家还有勋爵在身,皇恩盛宠不断,简直是烈火烹油般的好光景。” “樱樱,这门第悬殊太大,姐姐真担心你会受欺负……” 话还未说完,她眼尖的瞥见阮娆立起衣领下的斑斑红痕,不由大惊失色: “樱樱!你、你脖子上……你当真被他欺负了?” 阮娆尴尬的把领子往上提了提,“没有,蚊子咬的。” “你少糊弄我!我一个成婚的妇人,如何认不得那是什么?” 谭椿有些生气的斥责她,颇有长姐如母的范儿。 “女子的贞洁何其重要,婚前苟且更是伤风败俗!你怎么能这么轻易让他得了手?将来,他如何还能珍惜你?” 阮娆见她气的不轻,但句句都像是在为她打算,于是勉为其难的充当了一次好妹妹,拉住她道: “姐姐当真误会了,我清白尚在。” 谭椿一听,脸色这才转变过来,拍了拍她的手,语重心长道: “这才对,咱们谭家的女儿,走到哪都要行的端坐的正。” 说完,她叹了口气。 “你能得以高嫁,姐姐真替你高兴。咱们姐妹失散这么多年,还未曾团聚两日,你就要出嫁了,姐姐当真有些不舍……” 她拿帕子沾了沾眼角,“瞧我,这么天大的喜事,我竟伤感起来了。走走走,姐姐带你上街,给你挑副好的头面去!” “姐姐,不必破费了,我这儿什么都齐全。”阮娆笑着婉拒。 谭椿嗔怪的乜了她一眼,“怎么?怕姐姐没银子?” “你姐夫虽然俸禄微薄,一套头面的钱姐姐还是出得起的!你若是再推脱,那就是瞧不起我!” 说完,不由分说将阮娆从榻上拉起来,给她更衣打扮做出门前的准备。 阮娆正想着如何推掉,却不小心瞥见她后背微微鼓起一点包扎的痕迹,想起当时还是谭椿替她挡了一刀,她才得以脱身,不由关切的问: “姐姐的伤可好些了?” “好多了,多亏了你送来的好医好药,要不然我到这会儿还下不来地呢。”谭椿笑着道。 “再好的医药也偿还不了姐姐替我挨刀的恩情。”阮娆说起这个,感动的眼泪汪汪。 “幸好姐姐及时出现,否则我小命休矣……姐姐当时为何会出现在那?” 她泪朦朦的眨着眼,直勾勾的望着谭椿。 谭椿叹了口气,点了点她的额头。 “你还好意思问?还不是因为你?睡着睡着不知跑到了哪里去,害得我找你找了大半夜,到处找不到人,后来听到大门口有动静,我便追去了。幸好去的及时,否则真的不堪设想!” “姐姐救了我,我却没能救姐姐,实在惭愧……”阮娆歉疚的低下头。 “当时情况紧急,我追去救淳儿了,没能顾得上姐姐,真是对不住……姐姐后来是如何获救的?那些黑衣人没有为难姐姐吧?” 谭椿诧异地端详她,“好端端的,问这些做什么?” “那些吓人的事就莫要再提了,小心晚上做噩梦。总之咱们姐妹两个能死里逃生,平安无事,就是是天大的造化了。” “姐姐说的是。”阮娆笑了笑,再没提这话。 “走吧,时辰也不早了。”谭椿拉着她往外走。 “姐姐再坐坐,我让人去备车。” “不必麻烦,我的马车就停在大门外,不是现成的么?”谭椿嗔了她一眼。 “就是没有国公府的马车华丽舒适,你若嫌弃,那姐姐就等着你让人备车。” “姐姐说的这是哪里话?”阮娆撒娇般地扯了扯她的袖子。 “咱们可是血脉相连的亲姐妹,我怎么会嫌弃姐姐的东西?咱们这就走吧。” 姐妹俩于是说说笑笑往大门走,还没上马车,只听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你们这是要去哪?” 阮娆转头,却见本该呆在衙门的裴璟珩突然出现在二人身后,不由惊讶: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谭椿更是惊慌,赶紧行礼,“见过世子爷。” 裴璟珩走上前,自然而然的握住阮娆的手,将她轻揽入怀。 “这两日阴雨天,你不是吵着说浑身疼么?怎么还要出门?仔细再伤了风。” “可是姐姐好不容易来一趟,我不想扫了她的兴……”阮娆嗫嚅着看了眼谭椿。 裴璟珩顺着她的目光一并看向谭椿。 “戚夫人见谅,娆娆她不适合这时候出门。” “她早年流落在外,曾受过酷刑,身上寒毒积重,一到变天之时便会浑身酸痛,不想动弹。” 谭椿一下愣怔,呆呆看着阮娆,“傻丫头,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早点告诉姐姐?” “你若是说了,姐姐难道还要不顾你的身子,硬拉你出去不成?” “我是怕你担心嘛。”阮娆嘟哝着低下头,一副委屈样。 裴璟珩脸色瞬间转冷。 “我这就带娆娆回去了,戚夫人可要留下住两日?” 他嘴里在留客,可是那张脸却是在赶人。 “不了不了,我家中事务繁忙,今日也是抽空来的。这便告辞了。”谭椿连连摆手,告辞离去。 裴璟珩蹙眉看着谭椿的马车走远,一低头,却见怀中之人正仰头看着他,一双猫儿眼闪着狡黠的光。 “故意的,嗯?” 他咬着牙,恨恨的捏了捏她的小鼻子,但眼里的宠溺怎么也遮不住。 “你看出来了?”阮娆笑眯眯的,像只偷了鱼的猫。 “我就是想看看,我若偷偷出府,你会不会着急,嘻嘻!” “表哥的马车呢?莫非你是飞回来的?” 她踮脚凑近他,勾着眼尾,明知故问的挑衅。 “闹人精!” 裴璟珩低头咬了她一下,将她打横抱起往府里走。 阮娆埋头在他胸口,脸上的笑逐渐消失。 明明坐马车要半个时辰的路程,他却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 究竟是他轻功了得,还是有别的近路? 看来想偷偷出府,是不可能的了。 那件事,她只能等待时机…… 第218章 当众示爱 裴老夫人顿时喜出望外,“当真?润儿人呢?” 芳菊抿嘴笑,“老太太您忘啦?新科进士们先要去雁塔题名,再由礼部鸣锣开道,御街夸官,最后还要去赴陛下御赐的闻喜宴!三公子今日且要忙上一天呢!” “对对对!”裴老夫人抚掌而笑,“快!去临风楼定个位置!咱们全家都去看新科状元跨马游街!” 话音落,大门处也传来了震耳欲聋的锣鼓声,报录人拼命扯着嗓子报喜,声音高亢的就连镜花水月阁都听到了动静。 卧房里,阮娆正睡回笼觉,昨日被裴璟珩丧心病狂的“惩罚”过,她这会儿还懒得不想睁眼。 被喧闹锣鼓声搅扰好眠,她不耐烦的拿起引枕捂住了耳朵。 “什么事这么吵……红玉,去看看。” 红玉开门出去,不多时,慌里慌张跑进来,嘴里不停道:“中了中了!三公子中状元了!老太太让全家都去御街旁的临风楼呢!姑娘快起身收拾吧!” 阮娆蓦的睁开眼。 裴润中状元了? 毕竟是一直当亲弟弟待的人,她心里突然涌出一种与有荣焉的欣喜。 但同时,她想到那一日在他眼里看到的陌生偏执,心里又是一沉。 “我又不是裴家人……就不去了吧。” “姑娘怎么这么说呢?现在府里谁不知道你就是准世子夫人,姑娘这话若是让世子爷听到,肯定又要半夜把您‘偷’走说悄悄话了。” 红玉笑嘻嘻的打趣道。 阮娆瞪了她一眼,“贫嘴!还不给我更衣!” 一番收拾妥当,众人出了府门,却见一向闭门不出的三夫人谢氏竟然立在马车旁,盘着云髻,头戴珠翠,衣着隆重却不失华贵,一改往日素面翟衣的模样,差点让人认不出来。 “老三媳妇,你这是……肯出门了?”裴老夫人比谁都诧异。 谢氏规矩行礼。 “这么些年,儿媳寡居不出,诸事不理,多谢母亲宽容。” “如今润儿总算到了成家立业之时,我这个做母亲的,也该出来为他撑场面了。” 裴老夫人万分欣慰的拉住了她的手。 “你能这样想,再好不过。” “近日接连有大喜事,府里也正缺人手,你同你二嫂一起,今后凡事也多操心着些。” “是,儿媳谨遵母亲慈训。” 谢氏礼仪无可挑剔,只是起身的时候,冷冰冰的朝阮娆看了一眼。 ———— 一声钟响,宫门开启。 端门、承天门、朱雀门一路次第洞开,这蔚为壮观的场景,除了皇帝皇后大婚之时,也就是眼下了。 朱雀门外十里御街,看热闹的百姓早将左右两旁围的水泄不通,你推我搡的伸长脖子看。 长街两侧的商铺二楼,多少闺阁小娘子捏着香囊翘首以盼,等待着新鲜出炉的三甲进士露面,好榜下捉婿。 “来了来了!” “新科进士御街夸官!” 礼部官员捧着圣旨鸣锣开道,身后,新鲜出炉的三鼎甲骑着高头大马,依次跟在后面。 这当中最显眼的莫过于骑马走在最前头的状元郎。 榜眼、探花都着蓝袍,唯独他一身绯色状元吉服,鲜艳如火,分外惹眼。 少年不过十四五的年纪,三人中最年少,却生的一副好样貌,神清骨秀,唇红齿白,有种雌雄莫辨的俊美。 谁也没想到,这位新科状元郎居然会有如此神貌,简直要将后面的榜眼、探花衬得没眼看。 小娘子们光盯着他,就已经沸腾了。 无数香囊、丝绦噼里啪啦砸下,即便落在少年身上,他也看都不看一眼,挥手扫去,神色始终淡淡,心不在焉的骑在马上,左右乱瞧,似乎在找什么人。 刚走到临风楼下,他抬起浓密的睫羽,目光突然定格在二楼轩窗,眸子顿时熠熠发亮。 “三弟!” 裴沁见堂弟朝她们看来,赶紧挥动帕子示意。 少年仰着头,目光却直直越过裴沁,看向她身后那个只露出半张脸的人,眉眼一弯,终于笑了。 这一笑简直是春风回暖,柔风缱绻,不知多少小娘子乱了芳心,躲在团扇后面红着脸心跳砰砰。 但这里面唯独不包括阮娆。 “恭喜高中。” 她被他仰头望来的目光盯得无所适从,隔空对他道了声贺,便要起身离开窗边。 “阮娆!” 身后突然传来少年的一声清喝。 “接着!” 阮娆诧异转身,只见裴润抬手扯下官帽上的银叶簪花,直直朝她怀中扔来! 此举无异于当众示爱。 四周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 究竟是谁家的小娘子,竟能得状元郎如此青眼?竟连名声都顾不得了! 万道视线汇聚而来,众目睽睽下,阮娆只觉得怀里这朵簪花如火炭般的烫手,遂用团扇掩了面,赶紧起身离开了窗边。 自始至终,没怎么露面。 一片失望的唏嘘声中,裴润被后面的榜眼探花郎催促着,不得不打马继续往前走。 但他的目光却始终锁定在方才的位置,扭着头,直到再也无法看到临风楼。 他倒是走了,可阮娆却仿佛置身于火烤之中。 临风楼里,气氛十分微妙。 裴老夫人纳闷的看着阮娆,想问,却欲言又止。 裴沁也是一脸奇怪的盯着阮娆瞧,颇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卢氏嘴上不说话,眼里却在胡乱猜测编排,暗暗看笑话。 谢氏则全程冷着脸,连看都不看阮娆一眼,仿佛她不存在。 长久的沉寂后,裴老夫人叹了口气。 “我乏了,曲江池那边就不去了。你们该赏春赏春去吧,不必管我。” “我也觉得疲乏,姑姥姥,我陪您一同回去吧。”阮娆赶紧接着道。 “今日曲江池那边指不定如何人满为患,这京城中多少有待嫁女儿的,都跑过去等着榜下捉婿,我也不去了,省的跟人挤来挤去。”卢氏也跟着附和。 谢氏也同意的点头,看样子也不打算跟去了。 唯独裴沁,有些为难的咬紧了唇,求助的眼神看向阮娆。 阮娆顿时想起,谢绥好像也高中了二甲进士。今日新科进士们在曲江池畔的杏园举办闻喜宴,谢绥一定也在其中。 裴沁这么着急,莫不是担心谢绥会被人捉走当乘龙快婿? 阮娆调皮的朝她挤了挤眼,用口型说了个“谢绥”,成功让裴沁红着脸瞪了她一眼。 小姐妹的互动被裴老夫人看在眼里,她再次叹息: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不去了?罢了罢了,那就都去吧,好在曲江池畔的宜春园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进的,如今应该还空着,咱们直接去那处落脚,离杏园也近些。” 老太太发了话,自然没人会反对。 阮娆有心想单独离开好去忙别的事,却又怕这个节骨眼上离开,会被人认为是心虚,于是也只好硬着头皮跟上。 暮春时节,曲江池畔水深波碧,烟柳四合,更有宫殿巍峨矗立,楼阁连廊起伏。 往年春闱过后的这一天,皇帝都会在宜春园中的紫云殿宴请群臣及皇亲国戚,众位新科进士则在西侧的杏园中举办闻喜宴,随时等待皇帝召见。 今年也不例外,杏园中酒过三巡,众位人杰正吟诗作赋,忽有内侍官过来传召,让众人去紫云殿觐见。 然而一众进士们进了紫云殿,这才发现来得人并非是陛下,而是如今代为监国的晋王。 “本王奉父皇之命,代为赐宴。” “都不必拘礼,随便坐吧。” 晋王笑呵呵的落座,主动坐在一群才子中,试图彰显自己的礼贤下士。 他一转头看见裴润,顿时感兴趣的挑了挑眉。 “状元郎竟如此年轻?听说你是裴家三公子?倒是没怎么见过你。” 裴润笑了笑,举起酒杯: “微臣自小体弱,常常连院子也出不得,因而难道与殿下相见。” “不过,微臣虽未与殿下相见,却与殿下神交已久……” 他顿了顿,突然倾身向前,声音低不可闻: “殿下对信上的内容,可还满意?” 晋王眸子闪了闪,牢牢盯着他,缓缓扯出一丝阴邪的笑。 “原来是你。” “大义灭亲,所图为何?” 裴润扯了扯红润的唇角,笑的温润无害。 “微臣别无他念,只想向殿下求一个恩典……” 第219章 啊!状元郎杀人啦! 晋王凑了一耳朵,顿时挑眉,“赐婚圣旨?” “是。”裴润眼睫低垂着,似有伤感。 “微臣自小体弱,被圈养家中,诸事不由己,此生无他所愿,唯独婚姻大事上,微臣想自己做一回主。还请殿下看在小小功劳的份上,赐微臣一份空白的赐婚圣旨。若有朝一日,微臣有了心仪之人,便能求得圆满了。” 晋王表示理解的点点头,“这倒好办,回头我替你在父皇面前美言几句便是。” “殿下,微臣求的是您的恩典。”裴润缓缓抬眸,语调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低沉。 “如今您已监国,这份圣旨,迟早有生效的那天,不是么?” 晋王明显被取悦了,拍了拍他。 “好,回去我便让礼部的人拟旨。” “何必等回去,礼部的人,不都在呢吗?”少年继续缓声哄劝。 “殿下虽然十拿九稳,但只要一日没有板上钉钉,变数便一直存在,殿下不趁着这个时候树立威信,更待何时?” 晋王瞥了他一眼,虽然知道这少年存有私心,但却不能否认,他说的话句句正中他的心坎。 老四虽然疯了没有竞争力,但老三还在啊!还有老六,今年也十二岁了,过不了几年,也长成人模狗样,可以跟他一较高下,想想就烦! 所以,只要一日没登上那个位置,他便一日不能掉以轻心,该拉拢拉拢,该收买收买。 裴璟珩太难驾驭,他这个弟弟倒是比他好操控,也更好满足。 不过一个空白圣旨,他给了便是! “来人!拟旨!” 酒过三巡后,裴润拿着刚到手的圣旨,看了又看,眯眼笑的像只喝醉了的狐狸。 探花郎早看他不爽,此时喝的醉意微醺,又见他那么高兴,不由心生恶意,借着敬酒凑上前来,偷偷扫了一眼圣旨,顿时酸溜溜的揶揄: “裴兄这脑子就是灵活,瞧瞧,这么快就得了殿下青眼,还央了道空白圣旨,是不是你想要谁家姑娘,都可以随便填了?” “啊,我想起来了,那姑娘叫阮娆是吧,一定是人家不喜欢你,你才出此下作手段……” 裴润顿时眸色一凛,抄起桌上的酒壶猛的砸向探花郎的天灵盖! “砰!” 探花郎愣了愣,摸了一下脑门,顿时被满手鲜血吓得两眼一翻,倒地昏迷。 “啊!状元郎杀人啦!”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裴润顿时被侍卫控制了起来,双手反扭摁在地上。 圣旨掉落在地,被一双锦靴踩在脚底,踏出脏污的痕迹。 晋王笑的阴森可怖,用脚尖挑起裴润的下巴。 “若是本王没听错,方才探花郎说你心仪的姑娘,是阮娆?” 裴润眼眸猩红,“不是!他胡说的!” “呵!”晋王轻笑一声,随即咬牙狰狞,“差点被你这个混账给骗了!” “果然,姓裴的就没有一个省油的灯!来人!将他移交刑部,交给刑部侍郎亲自定罪!” 裴润明白,刑部侍郎是晋王的人,到了刑部,他至少也要定个三千里流放。 “殿下当真误会了。”少年眼眸幽深,很快恢复了镇定。 “阮娆即将与我大哥成婚,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裴家上下无人不知,殿下若不信,尽可以派人去查。” “方才来的路上,刚好巧遇府中之人临窗观礼,微臣出于惊喜便喊了一声,却不想探花郎断章取义,歪曲事实,辱我未来大嫂!我气愤不过,这才失手打了他,微臣虽有罪,但毕竟事出有因!” “探花郎故意在殿下面前激怒我,是否被人指使,故意离间效忠殿下之人,也未可知。” “况且此人心胸狭窄,嫉妒心重,非可用之人。殿下当真愿受小人挑唆,正中敌人下怀?还请殿下三思。” 晋王听完,眯眼品了品,冷冷一笑: “不愧是一甲头名状元郎,好一个舌灿莲花,若是耳根软的,恐怕又要被你牵着鼻子走了。” “殿下不信我?”裴润抬起澄澈的眸,坦坦荡荡的凝视他。 “难道先前那封信,还不足以证明臣的诚意么?” 晋王弹了弹衣袖,漫不经心道: “信不信的,都无所谓了。” “正好你能给我当个人质,等一会儿阮娆来了,本王亲自问她。” 说完,他舔了舔唇角,俯身凑近裴润耳边,笑的不怀好意。 “不管你是不是真的喜欢她,今日,本王都采定了她这朵花。” “若是你肯忠心耿耿做本王的一条狗,等将来本王玩腻了,可以考虑把她赏给你。” 裴润顿时脸上青筋暴起,眼神凶狠的奋力挣扎,眸子红的如滴血。 若是眼神能杀人,晋王怕是早被他捅成了筛子。 只可惜,他胎里不足,从未习武,即便恼怒异常也没能挣开侍卫的反绑。 “把他给我带下去,找个空屋子关起来,待会儿,我要让他亲眼看着本王春宵一刻,哈哈哈哈哈!” 晋王笑声疯狂,刺的人耳朵发麻。 一众文人才子们看的目瞪口呆,却全都缩着脖子没人敢说话。 ———— 阮娆跟着裴老太太一行人刚进了宜春园安顿好,门外就来了来传话的内侍官。 裴老太太听完,几乎站不住。 “什么?润儿杀人了?” 内侍官笑得意味深长,看了阮娆一眼。 “人现在还没死,但将来死不死,那就不知了。” “这案子,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殿下说了,要跟裴家人面谈后再决断,但他只跟阮姑娘相熟,因而只请阮姑娘一个人前去。” 众人一时间全都傻了眼。 “我去也不行?”裴老夫人最先反应过来,沉着脸重重杵了杵龙头拐。 “这龙头拐乃是太后在世时赐下的,便是看着这拐杖的份上,还请晋王殿下卖老身一分薄面。” “这个……”内侍官面露为难。 “咱家不是故意要跟老夫人为难,实在是咱家出门前,殿下就是这样交代的,还特意强调了,绝无讨价还价的余地。” 说完,内侍官瞅了眼阮娆。 “阮姑娘又不是第一次跟殿下打交道了,都是熟人,难道殿下还会对姑娘不利?” “姑娘可千万别推辞,否则,才是拂了殿下的面子,到时候殿下心情不好,怕是会影响判断……” 阮娆微微一笑,“阮娆明白了,还请公公去旁厅吃口茶,容我跟长辈们说几句话。” 内侍官见她镇定自若,丝毫不见慌张,想必是认命了,于是放心的下去等着了。 门一关上,裴家众人神色各异。 “娆丫头!去不得!”裴老夫人斩钉截铁的发了话。 “快,我让人送你回……不,送你去殿前司,子渊一定能护住你!” “母亲!”谢氏突然跪地,一脸哀求。 “润儿十年寒窗苦读,终于有了今日成就,难道母亲就忍心看着他因为一点小错,便被人要挟着搭上性命?他可是裴家的儿孙啊!难道还比不上一个外人?” “住口!娆娆即将嫁给子渊,如何能是外人?你也不姓裴,若她是外人,你自然也是外人!可你扪心自问,这么些年,裴家可有把你当外人看待过?”裴老夫人痛心疾首的质问。 “母亲息怒,母亲息怒。” 卢氏赶紧上前,抚着裴老太太的后背顺气,转头叱责谢氏道: “弟妹,瞧你给母亲气的!你自己的儿子是宝贝,旁人就不是了?那个晋王安的是什么心,难道你看不出来?女儿家的贞洁何其重要,娆丫头这一去,不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么?做人可不能太自私啊!” “你不自私,你大义凛然,有本事你让沁姐儿替她去啊!”谢氏突然抬头,目中带泪的讥讽。 “三婶!你怎么这样说话!” 裴沁顿时气的跺脚。 “你们、你们……一盘散沙,烂泥糊不上墙!”裴老夫人气的捂着胸口,快要喘不过气。 “若哪天裴家当真大祸临头,就冲你们今日这光景,裴家怕是……” 话未说完,她突然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老太太!”众人大惊失色! 第220章 菊花一紧 “药!” 阮娆率先回神,赶紧朝贴身伺候裴老夫人的芳菊伸出手。 芳菊慌慌张张从荷包里掏出药瓶,被阮娆一把夺过去,将药丸捏碎扔进茶盏里溶了,捏开裴老夫人的牙关,慢慢灌了进去。 幸好裴老夫人虽然昏迷,但仍有吞咽的意识,顺利吃了药。 但即便吃了药,她仍没有要转醒的迹象,脸色发绀,气息促喘。 阮娆一脸凝重。 “不能再拖了,得赶紧把姑姥姥送回府里!交给寂无!” 可怎么送回府去,是个难题。 她们所在的观景楼距离马车停靠的地方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几个妇人实在没力气把人弄出去。 况且,她们能不能顺利走出门,还未可知。 阮娆于是决定让红玉去探探路。 “红玉,去喊你哥来背老太太出去,让另一个车夫去殿前司报信。咱们做两手准备。” “你出了门,要留意周围,多加小心。” 红玉会意地点头,开门左右瞧瞧,偷偷溜了出去。 不多时,门从外面推开,两个冷脸侍卫一下将红玉推搡进来,差点摔在地上,被阮娆赶紧扶住。 “姑娘……”红玉揉着被反扭了一下的胳膊,疼的眼泪直打转。 “怎么回事?”阮娆眼神发冷,抬头看向那堵在门口的两人。 “镇国公府老夫人重病昏迷,急需回府医治,为何不让我们出去?” “阮姑娘。” 二人侧身让开,内侍官阴笑着从二人身后走进来。 “阮姑娘可想好了?想好了,这就跟咱家走吧。老夫人这边,自会被妥善安置。” 阮娆冷冷看着他。 “听你这话意思,我若不跟你走,她们都出不去了,是吗?” “老夫人是一品诰命,若是延误医治出了事,你担当得起吗?” “姑娘这话说的,延误不延误的,不是都在于姑娘你吗?可怪不到咱家头上。” 内侍官装的满脸无辜,转头看向两个侍卫,“你们可曾听到有人求救吗?” 两个侍卫面无表情的摇头。 内侍官转回头,面露得意,“看吧。” “这儿可是皇家园林,究竟是谁说了算,不用咱家提醒姑娘吧?” “你们简直欺人太甚!这件事我一定要告诉大哥!走着瞧!”裴沁气的指着那内侍官的鼻子骂道。 内侍官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眼神轻蔑。 “走不走着瞧,那也要裴大姑娘能出去才行。” “你!”裴沁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 除了裴沁,裴家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在了阮娆身上,都在等着她点头同意。 眼前局势再明显不过,她不答应,不光裴润那边会被人做局陷害,老夫人还可能要搭上一条命。 阮娆也知道时间不等人,多一刻,裴老夫人便多一分危险。 她心中恩怨分明,裴璟珩虽然对不起她,但裴老夫人对她却不曾有丁点亏欠,对她一向疼爱有加。 做人不能没有良心。 阮娆看了眼站在角落里的香嬷嬷,心中稍定,开口对内侍官道: “要我答应可以,你派人把老夫人送到马车上,我要看着她们全都离开。” 内侍官顿时喜笑颜开,“小事一桩。” 话音落,谢氏顿时如释重负,卢氏也舒了一口气,只有裴沁急的直摇头,“表妹!不可以!” “再等等,天色一擦黑,咱们若是没回府,大哥一定会来找咱们的!” 阮娆摇头。“咱们能等,但姑姥姥等不了,裴润也等不了。” “可是你……”裴沁几乎要哭出来。 阮娆一脸镇定,“表姐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香嬷嬷留下伺候,其他人全部回府。”阮娆沉声吩咐。 “姑娘,奴婢不走!奴婢要留下伺候姑娘!”红玉拖着哭腔不肯走。 “你也一并回去。”阮娆朝她使了个眼色。 “快走吧,别再耽搁了。” 红玉会意,赶紧擦泪点点头。 很快,侍卫们闯进来把裴老夫人抬走了,其他人也离开了。 内侍官有些迫不及待道:“阮姑娘,这就跟咱家走吧,别让王爷等急了。” “着什么急?”阮娆抚了抚鬓,一脸淡定。 “既然要觐见晋王殿下,难道不该重新梳洗打扮一番,准备准备么?” 内侍官顿时了然,嘿嘿一笑,“姑娘能这么快想通,自然是极好的。只是姑娘要动作快些了,王爷许是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说完,他领着人退了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三催四请之后,房门终于再次从里打开。 美人浓妆艳抹,团扇半掩的缓缓走了出来,身边跟着低眸敛眉的香嬷嬷。 内侍官的表情顿时一言难尽。 “阮姑娘这妆……” 仿的是钟馗么? “你觉得不好看?”美人语气冷的呛人,眼神透着杀气。 内侍官没来由的菊花一紧,“……很、很别致。” 嘶,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他还没来得及想明白,怀里便突然被人塞过来一张千两银票。 内侍官顿时眼睛都直了。 “我家姑娘脸皮薄,最不喜别人评头论足,公公多担待。” 三十多岁的嬷嬷,五官平平无奇,低眉浅笑间,却莫名有种绰约的风韵。 “公公待会儿可否挑个隐蔽点的路,我们家姑娘毕竟还未出阁……被人撞见了不好。” “好说,好说。” 内侍官麻利的收了银票,脸上挂着亲切的笑。 “二位,这边请。” 内侍官走在最前面领路,阮娆二人走在中间,身后跟着两个冷脸侍卫。 几人穿过园子里的一条小径往紫云殿走,路上草木茂盛,树荫遮蔽,确实没什么人烟。 走着走着,香嬷嬷突然捂着肚子,渐渐落下步子,与两个侍卫几乎并行。 “怎么回事?快走!” 侍卫甲毫不怜香惜玉的催促道。 香嬷嬷抬起头,可怜巴巴的问道: “这位小哥,敢问茅厕在何处?我闹肚子。” 侍卫甲不耐烦的道:“这附近没有,到了紫云殿后往西侧角门走,那里有个茅厕。” “多谢小哥。”香嬷嬷笑得和善,突然从荷包里掏出一个瓷瓶。 “作为答谢,这个送给你吧。” “什么玩意儿?不要。”侍卫甲皱着眉挥手不收。 “这可是上等花露,一滴一两金,这一瓶便价值百两!送给你中意的姑娘,她绝对会喜欢。不信你闻闻?” 香嬷嬷捧着瓷瓶,眼神恳切。 能值一百两? 想起方才她出手大方的给内侍官塞银票,侍卫甲不疑有他,一下接过去。 侍卫乙也好奇的凑了上来。 盖子一打开,一股呛人的紫烟顿时窜了出来,瞬间扑面而来! “啊!” 二人惨叫一声,捂着眼睛倒地打滚,很快不动了。 香嬷嬷笑眯眯的上前补了两刀,让二人死的更透一点。 内侍官转头看到这般惨状,顿然骇然大惊想要高声呼救,却被身后的浓妆美人一把匕首抵住了脖子! “想活命就老实点!” 她浑身透着一种刀口舔血的煞气,俨然不是寻常的闺阁女儿家。 “裴三公子和探花郎分别关在哪里?说!” 第221章 我真想锤爆你的狗头! 内侍官吓得直尿裤子,哆哆嗦嗦的交代了二人所在地。 十七手起刀要落下,却被阮娆喊住。 “别杀他!晋王会起疑的!” 说话间,她递来一个瓶子,“把这个给他吃了,他保证会乖乖的,否则,三个时辰后就会肠穿肚烂而死。” 说完,阮娆笑眯眯的转头看向内侍官,“你会听话的,对吧?” 内侍官咧着大嘴想哭不敢哭,连连点头。 ———— 紫云殿巍峨四层楼,内侍官两腿发抖,带着二人登上了第四层楼。 阮娆顶着香嬷嬷的人皮面具,和浓妆艳抹的影十七对视一眼,一切都按原定计划,她去救裴润,十七带走受伤昏迷的探花郎。 裴润在四楼最西侧的空房内,紧挨着晋王约见她的厢房。 这就意味着,她救走裴润,必须要经过晋王房间的门口,外面还有侍卫把守。 硬来不行,只能智取。 还没走到地方,门口侍卫见到了一行人,朝里面之人通报。 “吱呀” 门打开,晋王走了出来,眸中满是淫邪的欲念,蠢蠢欲动。 “阮小姐,咱们又见面了。” 他瞅着眼前拿扇子半遮半掩的美人,还有脸上那无比夸张的浓妆,表情顿时跟吃了苍蝇一样。 “阮姑娘是故意画成这幅鬼样子,来倒本王的胃口么?” 影十七端着团扇半掩着面,按照阮娆路上教的语气和话术,半恼怒半委屈的道: “我毕竟是个闺阁女儿家,独自一人进来这里,传出去,今后还怎么做人?难道就不能遮一遮脸面,全一全名声么?” 那声音柔中带刚,刚中透媚,直叫人心里撩起了火。 “能,当然能。只是既然已经到了本王这里,还请姑娘除去妆容,让本王好好看一看你。” “来人,备水沐浴。” “慢着!”影十七开口道,“晋王殿下,外面守着这么多人,是存心想让人看活春宫么?” 她说着话,往后退到了栏杆边。 “你让他们都撤出这个楼,否则就是要逼我死!” 说完,她作势往后一仰。 “姑娘!” 阮娆立马上前抱住她,哭天抢地,“姑娘可要想开点啊!千万不能寻死啊!” 晋王被吵的脑仁疼,皱着眉头挥了下手,所有侍卫都如潮水般的退下了。 “这下可以了吧?” “还有没有其他人?”影十七阴恻恻的看了眼内侍官,“这位眼皮抽筋的公公,我问你话呢?” 内侍官原本一直在朝主子眨眼暗示,奈何主子没看着,反而被这煞神看到个一清二楚,顿时吓得一抖。 “有……有位客人在隔壁……” “晋王殿下,你偷藏个人在隔壁,究竟什么用意?”影十七怒气难消的质问。 晋王唯一的恶趣味也被揭穿,顿时怒不可遏的踹了一脚内侍官,直将他踹的扑倒在地,半天没能爬起来。 “狗奴才!还不快带上人赶紧滚!” 内侍官哪哪都疼,一瘸一拐的进屋,给裴润解了绑。 裴润在屋里听得一清二楚,刚得了自由,便箭一般的冲出屋去,目眦尽裂的朝晋王挥拳! “混蛋!我杀了你!” 拳风还没挨着晋王的边,立刻被人踹翻在地。 又是那对双生子暗卫,鬼魅一般的现身。 “人不是都撤走了吗?他们怎么还在?”影十七沉声问。 晋王勾起一抹得意的笑,“他们不是人,是本王的护身符,本王走到哪都带着,没有例外。” 裴润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抹了把嘴边的血,挡在影十七的身前。 “姐姐,你快走,不要管我。” 他费力的喘息着,目中红的犹如滴血,一滴泪滑落腮边。 “祸是我自己闯的,便是赔上这条命又如何?你若是为了我受到伤害,于我才是地狱!” “走啊!” “把他给我扔出去!”晋王冷冷下令。 阮娆赶紧一把扯住裴润,“殿下息怒,奴婢带三公子走。” 晋王听这声音莫名有些耳熟,不由朝她看了眼,却见是个五官平淡的半老徐娘,顿时又转回了视线。 “还不赶紧滚!” “我不走!”裴润疯了似的想要甩开她的手。 “公子可别激动了,小心犯了旧疾啊!” 阮娆哭着替他拿帕子擦泪,不多时,裴润果然渐渐没了气力,眼皮子打架似的合上了。 “呀!公子晕过去了!快!这位公公,一起搭把手!” 阮娆看了眼内侍官,眼神跟刀子似的。 内侍官还能说什么,只能哭丧着脸照做。 二人一人架着一条胳膊,将裴润拖下了楼。 “行了,无关人等都走了,这下你满意了吧?随我进屋吧。” 晋王朝影十七伸出了手。 “不是要我沐浴么?在哪?”影十七冷冷避开他的爪子。 “在我房里。”晋王舔着嘴唇,贴着她的脖颈闻了闻,却闻到一股汗味,顿时差点呕出来。 原本想洗鸳鸯浴的心思也歇了。 “给你一炷香的时间。” 说完,他指了指一侧的房间。 影十七走了进去,随即砰的一声把门关紧了。 两个暗卫紧皱着眉头,目光如鹰隼一般的盯着女子的背影。 方才有一瞬,他们感受到了汹涌的杀意。 ———— 出了紫云殿,走到一处隐蔽的转角,阮娆突然停下,从怀里掏出解药,喂给了裴润。 “姑娘,奴才的解药呢?” 内侍官哭丧着脸。 阮娆瞥了他一眼,微微一笑,扔给他一个瓷瓶。 “喏。” “多谢姑娘。”内侍官拔下盖子,一股辛辣的味道扑鼻而来。他犹豫了一下,又将东西收回了怀中。 谁知道是不是真的解药,稳妥起见,还是先去找太医问问。 内侍官见阮娆低着头蹲在那,于是悄悄后退,转身拔腿就跑。 阮娆眼角余光瞥着他的背影,默默数着,一,二,三,倒。 “咚!” 内侍官扑倒在地,不动了。 阮娆勾了勾唇角,刚转回头,正好和裴润那双幽深观察着她的眸子对上。 “你是谁?为什么带着人皮面具!” 阮娆还没张嘴说话,只见他突然伸手在她耳朵后面一扯! “撕拉!” 面具顿时被扯下! 阮娆顿时怒了,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 “我有时候真想锤爆你的狗头!” 第222章 姐姐,别再把我当孩子了……我是个男人。 裴润似乎被她打傻了,愣愣看着她,突然握住她的手,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 阮娆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你疯了?” “姐姐,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梦!” 少年欣喜若狂,激动到目中泛起了水光。 “太好了!你没事!” 阮娆被他一把抱住,紧紧拥在怀里,勒的快要透不过气。 “现在是没事,待会儿就说不定了。” 阮娆抬头看着他的背后,远处的紫云殿明显起了骚乱,看来影十七怕是已经暴露了。 “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 影十七的暴露完全在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 她关上门后跳出窗户,如燕子一般纵下,攀住二楼的后窗,一下跳了进去。 找到了探花郎,她将人用被单一裹,扛在肩上,又从后窗跳了出去,施展轻功落在草丛里,钻入林子中,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般的顺利。 可坏就坏在,两个暗卫对她起了疑。 眼看一炷香的时间越来越近,他们担心主子安危,考虑再三,还是决定上报。 “主子,那位阮姑娘不太对劲。”老大说道。 “她身上有杀气。”老二补充。 “她气息绵长,是修习内功所致。”老大接着道。 “她底盘很稳,一定经常站桩。”老二继续补充。 “你们两个唱双簧呢?”晋王不耐烦的皱眉。 二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 “先前我们兄弟二人见过阮姑娘,她身上并没有内力。” 晋王一听,顿时生疑,霍然起身走到房门前,一脚踹开了门。 窗户大敞,哪里还有人? “混账!” 晋王怒不可遏,一人给了一耳光。 “怎么不早说!” “主子息怒。”二人动作一致的低下头。 “刚才那女子八成是易了容,我们二人见了,一时也无法确定,不敢贸然禀报。” “易容?”晋王眉梢一挑,立刻想起那个声音有些熟悉的嬷嬷。 他怎么没想到呢? “传命下去,立刻将宜春园给我封锁起来!一只苍蝇也别放出去!” 他眯着眸子,缓缓攥起了手心,眼里露出一种变态的兴奋。 “围猎时间到了……这次,你别想逃出我的手心!” ———— 阮娆拉着裴润,一路躲躲闪闪,避开园子里时不时穿过的侍卫。 这皇家园林简直大的离谱,路也全都是七拐八扭的,还都隔着花草树木,假山奇石,跟迷宫似的。 他们两个不熟悉地形的人绕来绕去,也没能绕到大门处。 刚转过一道拐弯,迎面却见来路上有几个侍卫,正在朝着路两侧的灌木丛中搜寻。 阮娆赶紧拉着裴润往后退,结果一回头,远处影影绰绰也来了几个侍卫,同样在到处找人。 而且领头的,居然还是那双生子暗卫中的一个。 “都给我仔细点找,若是看到穿灰衣的年轻嬷嬷,一定抓活的!” 阮娆躲在假山后,听着这话,心头顿时猛跳。 晋王居然发现易容的事了? 这下更难逃出去了,更何况如今连易容也没有了。 想到这儿,她又无比怨念的转头瞪向裴润,哪知道他竟然也在看她,眼神直勾勾的。 突然,他一下子攥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抵在假山上,伸手便要去脱她的衣裙。 “你做什么?” 阮娆惊愕的看着裴润,却察觉到他眸中的决绝之意。 “你不会是想扮成我的样子引开他们吧?”她不太确定的问道。 “只有这样,你才能安全。”裴润一脸决然。 “你疯啦?”阮娆语气焦急,“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不救你!” “晋王那人性情暴戾,此番被耍,势必更加恼羞成怒,若是再抓到你,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姐姐确实不该救我,毕竟这件事,本就是我做错在先,妄想与虎谋皮。”裴润笑容寂寥。 “不过幸好,我还有赎罪的机会。” “只要你没事,我便是死也是值得的。” 话音落,他不由分说扯去了她的外衫和外裙,匆匆换上,又将自己的状元袍披在她的身上。 “姐姐找个地方藏起来,尽量拖延时间,大哥一定会赶来救你的!” 说完,他扭头就要走。 “小润!别去!” 阮娆一下攥住他的手,“你留下跟我一起等!他们不一定会发现我们!” 裴润转头,看向两侧不断靠近的人,摇头。 “那样太冒险了。我不能赌。” “没事的,我身上还带着毒药,如果真被发现,还能拼一拼……”阮娆还要继续劝说,却被裴润打断。 “姐姐,别再把我当孩子了……我是个男人。” “是男人,就该保护心爱的女人不受一点伤害。” 他目光澄澈且坚毅,深深看了她一眼,扭头冲了出去,像一只离弦的箭,飞快穿过对面的灌木丛,直直跃进了湖里! “哗啦!” 巨大的落水声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前后路上的侍卫呼啦啦全都离开了。 “水里有人!是灰色衣裙!” “下去把人捞上来!” “动作快!他要游走了!” …… 远处湖边传来的一声声吆喝,像鼓槌似的砸在阮娆心头。 然而她一刻也不能再停留,必须赶在所有人的注意力被转移的这一刻,赶紧离开这里。 否则,裴润的牺牲就成了无用功。 阮娆弯腰低头,飞快朝着远处的林子跑去,躲了起来。 但她这么躲着,终究不是事。那些侍卫一旦发现裴润不是要找的人,很快就会卷土重来,疯狂的地毯式搜捕。 正发愁间,林子外突然有几个端着果子的婢女路过。 其中一个突然落了队,捂着肚子进了林子,匆匆放下托盘,解了裙子便蹲下了。 阮娆猫儿似的悄悄靠近她背后,手里药粉对着她一吹,婢女很快身子一歪,昏睡过去。 “对不住啊,借你的衣裙穿一下。” 阮娆喃喃道歉,将她衣裙脱下来换上,还往她手里塞了锭碎银。 出了林子,她悄悄尾随着前面那几个婢女,走了好久,一直跟到了彩霞亭。 彩霞亭里坐着许多夫人小姐,也不知是哪里的官眷,正说说笑笑,热闹一团,身边伺候的丫头婆子众多,多到挤不下亭子,只能站在亭外的游廊上。 她混进婢女中,像是一滴水混进了江河湖海,想来是不打眼的。 阮娆心下稍安,低着头也不敢乱看,跟着前面的婢女,端着果子放在最中间的石桌上,转身就要退下。 然而她刚走两步,却突然被人从后拽住了。 阮娆一转头,正对上谭椿那张惊疑不定的脸。 “樱樱?真的是你?” 谭椿一下握住她的手。 “你怎么会在这里……还这副打扮?” 话音刚落,远处游廊传来侍卫搜查的声音。 众位女眷不知发生了何事,纷纷将头伸出亭子去瞧。 “王爷走失了逃奴!还请各位夫人小姐稍安勿躁,配合寻人!” 侍卫的声音远远传来。 阮娆顿时神色紧张,手心里全是汗。 谭椿一见,顿时了然。 “快,跟我走!” 第223章 蠢蠢欲动 与此同时,与彩霞亭隔湖对望的畅观楼上,半敞的轩窗后,一双纤纤素手染着丹蔻,正握着只缩地镜远眺着对面。 “这缩地镜可真是好东西,隔着这么远,看人居然这般清楚,就像在跟前似的。” “这些都是夷国战利品,姨母若是喜欢,我那儿多的是,回头再给姨母拿几个来。”霍允斜倚着坐屏喝酒,一副慵懒不羁的模样。 嘉宁长公主放下缩地镜,目光嗔怪的朝他看来。 “我又不上战场,要那么多缩地镜做什么?” “倒是你啊,喊你来这儿,难道就是让你喝酒的?还不过来坐,看看对面亭子里,可否有合眼缘的姑娘。” 合眼缘? 霍允眼前突然浮现一张妩媚娇俏的面容,小野猫似的张牙舞爪,动不动就爱瞪着他。 别想了。 他又闷了一口酒。 “怎么还不过来,难道还害羞不成?”嘉宁长公主故意揶揄他。 “放心,我只说犒赏军士女眷,特恩准容她们进宜春园游玩一天。没说是给你相看来的。咱们在这里,没人会知道。” 霍允垂着眼眸,默不作声,一副驴不拉磨的别扭样。 嘉宁长公主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的顾忌,这些都是低阶官员和军士的女眷,门第家世都不显,皇帝绝对不会多心的。” “让姨母费心了。”霍允嘴上说着谢,人却还躺着,一副骨头松散欠收拾的模样。 嘉宁长公主越看他越像烂泥糊不上墙。 “知道我费了心,你倒是快点过来看呀!”声音明显有了怒气。 霍允伸了个懒腰,端着酒杯晃着步子走来。 “坐没坐相,站没站相,也难怪二十了还没个正经亲事!”嘉宁长公主恨铁不成钢的骂了一嘴。 “你跟子渊那般要好,怎么不学学他?人家三年前就成了亲,如今马上又要娶第二个了。” 霍允扯了扯嘴角,“学他?学他死老婆啊?还是学他绿……” 他戛然止住了声。 “绿什么?”嘉宁长公主纳闷问。 “没什么,总之,我可不能学他,姨母你可别咒我。”霍允咂咂嘴。 “行了,别贫嘴了,快看吧。”嘉宁长公主把缩地镜扔给他。 霍允拿起缩地镜,漫不经心的朝对面的彩霞亭望去。 只一眼,他霍然起身,半个身子都要探出窗外,仔细看着对面。 “怎么?看到合眼缘的了?”嘉宁长公主一脸欣喜。 “那丫头怎么会在这儿?”霍允喃喃自语。 他肯定没有认错人。 不知为何,她一身婢女打扮,神色慌张的被戚夫人拉着。 远处游廊上还有一队侍卫正不断逼近。 一定是出事了! 他心头猛地一沉。 “姨母,晋王今日可来了园子?” 霍允突然回神,转头看向嘉宁长公主。 “在啊,今日不是新科放榜之日么?皇兄病体未愈,便由他代替赏赐闻喜宴。” “坏了!” 霍允霎时脸色凝重,风似的冲出了门。 “允儿!你去哪?”长公主气的拍桌子,“这孩子!” 然而霍允紧赶慢赶到了彩霞亭的时候,戚夫人早拉着阮娆从另一头飞快跑了,不知所踪。 “戚夫人拉着刚才那个婢女去了哪?”霍允鹰隼般的目光扫过亭子众人。 亭中突然来了个如此英挺俊美的男人,小娘子们纷纷红了面颊。 戚三娘同样红着脸起身行礼。 “见过郡王爷。” “我家嫂嫂许是回房歇息了。小女愿为郡王爷领路……” “房间在哪?”霍允拧着眉头,没时间听她废话,“快说!” 戚三娘吓得脸一白,哆嗦着道,“阅江楼……” 她话还没说完,男人便转身疾奔离去。 其他小娘子:……郡王爷虽俊,性子好可怕!哪个倒霉蛋会嫁给他? ———— “郡王三思!这里毕竟是皇家的地盘!一旦出手,以往苦心经营的平衡就会被掀翻!陛下一定会下决心削藩的!” 隐蔽的角落内,霍允的随身侍卫青龙苦口婆心的劝道。 霍允踢开脚边脱掉的锦衣华服,将蒙面的黑巾拉上,顿时成了一个标准的黑衣蒙面刺客。 “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这副打扮?” “人我要救,霍家我也要保。” “你去找到晋王,盯着他的动静,我去阅江楼找人。老规矩,有事发鸣镝。” 说完,他身影一闪,不见了。 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翻遍了阅江楼,也没找到阮娆。 因为她此刻,根本不在阅江楼,而是被谭椿拉着,一路躲躲闪闪,藏进了一座独立偏僻的小楼内。 “这里这么偏僻,他们应该不会搜查这里。” 谭椿拿帕子擦了擦汗,拼命扇风。 “热死了,你坐着,我去看看这里有没有水,能不能沏壶茶来。” 谭椿开门走了,阮娆立马起身推开窗,打量这楼的周围。 这里不临水,也不临主路,只有一条草木掩映中的石子小路相通,四周没旁的亭台楼阁,只有高树遮掩,确实够隐蔽。 阮娆倚着窗户,指尖轻轻叩击着窗台,静静沉思。 “吱呀。” 门开了,谭椿端着茶水进来,一见阮娆站在打开的窗边,顿时大惊失色。 “哎呀!樱樱!你怎么把窗户打开了?小心把那些人招来!” 她放下茶水,赶紧上前关紧窗户,顺便还上了闩。 “刚才跑累吧,快坐下喝口茶吧。” “姐姐,我不渴。”阮娆望着她微微笑,拉着她的手,“你也坐下,咱们姐妹俩好好说说话。” 谭椿笑着拍拍她,“真是没想到,居然能在这儿遇见你,方才看见你一身丫鬟打扮,我差点没敢认。” “我也没想到在这儿能遇见姐姐,话说回来,这宜春园可是皇家园林,非皇亲国戚不得入。姐姐是怎么进来的?”阮娆笑着问。 “嘉宁长公主心善,说是犒赏军士家眷,特许我们进来观赏。” 谭椿一脸感慨,“这地方可真大呀,处处都美,今日我们转了一上午,都没能转出去。不愧是皇家的地方呀,极尽奢华。” “若不是长公主开恩,像我们这样的小门小户,怕是一辈子也没机会进来。” “姐姐当真是第一次来?”阮娆一脸惊讶。 “可我方才见你带我专挑没人的路走,还一下找到了这里,还以为你对这里特别熟呢!” “怎、怎么可能呢?都是咱们运气好,误打误撞。”谭椿笑着端起了茶盏。 “说了这么多话,也该口渴了,喝茶吧。” “嗯。” 阮娆笑着撩了撩鬓发,正要端起茶盏,却听到地上当啷一声。 “什么东西掉了?” 阮娆低头往桌下看。 “姐姐,我耳坠上的南珠在你脚边呢。” 谭椿低头一看,赶紧捡起来吹了吹上面的灰,爱不释手的看了两眼才递给她。 “这南珠可金贵呢,赶紧收好了,回头再找工匠嵌结实点。” 阮娆点点头,却不甚在意的扔进了荷包,垂下的眸中闪过一道暗芒…… 第224章 你、你早就怀疑我了? 谭椿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欸?你怎么不喝呀?” 阮娆于是端起茶盏,到了嘴边却又顿住,抬眸看向谭椿。 “姐姐,你不是一直想让姐夫调回京里么?回头我跟裴璟珩说一说,兴许他能帮得上忙呢?” 谭椿微微一愣,随即叹了口气。 “姐姐多谢你的美意,只是裴大人虽然权势煊赫,却管不了军中事宜。能办这件事的,只有兵部。” “这样啊。”阮娆恍然大悟的点点头。 “那看来就算我嫁给裴璟珩,也帮不上姐姐的忙了。” “你能有这份儿心,姐姐便知足了。”谭椿满脸欣慰。 “咱们母亲去的早,父亲又续了弦,只管他们一家和和美美,对咱们二人不管不问。如今这世上可就只有你我二人相依为命了。” “你是个有福气的,将来发达了,可别忘了姐姐。” 阮娆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她,微微一笑。 “当然,我一定会帮姐姐,达成所愿。” “那姐姐便先谢你了。”谭椿顿时笑逐颜开,看了眼她手里的茶盏。 “茶凉了对身子不好,趁热快喝吧。” 阮娆嘴角勾了勾,“姐姐你也是,趁热喝。” 谭椿笑着点头,将茶水一饮而尽。 阮娆于是也喝了两口,润润嗓子。 放下茶盏,她转头打量这间屋子。 看上去,就是个普通客房,小的可怜,连张床也没有。 阮娆刚要站起来到处看看,身子却晃了晃,没能站起来。 “姐姐,我怎么有些头晕呢?” “你大概是累着了,姐姐扶你去休息。”谭椿声音有些幽深,将她扶起来,走到后墙处,轻轻一推—— 整面雪白的墙,竟然如屏风一般的翻转,露出里面的别有洞天! 没有窗的暗室燃着红烛,层层纱幔轻遮,珠帘四合,香风阵阵,简直比花楼里的布置还旖旎! 一张夸张无比的大床摆在正中间,纯铁打造的床架结实无比,上面不光挂着厚重华丽的床帏,还有红绸系着的吊环,床头摆着各式各样的器物,琳琅满目,究竟是干什么用的,恐怕只有青楼老鸨才能如数家珍的说出来。 谭椿看到那些东西也是一怔,但手下动作却没有半分迟疑,扶着阮娆就将她搁在了床上。 “姐姐,这是什么地方?” 阮娆死死拉着她的手,气息不稳的问。 “樱樱乖,好好睡一觉,睡醒了,你就是至高无上的王妃了,将来,还会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谭椿拍着她的手,柔声哄劝。 “姐姐?你出卖我?” 阮娆死死扯住她的衣袖不肯撒手。 “为什么?我是你亲妹妹啊!你忍心看着我被禽兽糟践?” 谭椿看着她,突然哂笑一声。 “你是不是我亲妹妹,自己心里没数么?” “真正的樱樱,早在失踪的那一天就死在井里了。这会儿,骨头怕是都泡化了。” 阮娆无比惊愕地看着她,“你杀了她?” 谭椿笑容愈发诡异。 “是她和我玩瞎子捉人的时候自己掉进去的,我可没推她。” 阮娆眯起眼睛,眸色发沉。 “但你也没有救她,而是看着她死,然后把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再看着高蕊郁郁而终。” “没想到,你竟这么歹毒?” “我也是没办法,谁让我只是个养女呢?”谭椿幽幽叹气。 “本来就不受重视,他们有了亲生的孩儿,我更是可有可无的了。” “人啊,总要为自己多打算打算。我若救了她,他们一家人和和美美,我就是个多余的。回头随便找个书生举子什么的草草把我嫁了,我哪里还有机会来到京城,嫁给世家子弟?” “我原本只当你是市侩钻营,没想到你骨子里,竟然这么自私阴毒,狼心狗肺,连养育你的人都要算计!”阮娆声音极冷的讥讽。 谭椿虚伪的笑再也维持不住,一下甩开阮娆的手,露出最真实的尖锐刻薄。 “你少给我装什么无辜圣洁!你假借身份,不是同样别有目的?先前我认下你,也算帮了你,如今,也是你该回报我的时候了!” 她神色狰狞,声音透着阴狠。 “我已经飞鸽通知王爷了,这会儿想必他也快到了,不管你愿不愿意,事情到了这一步,你只能认命!” 说完,她愤愤甩袖走了,然而还没走两步,突然噗通跪地,浑身如火烧似的难受,难受的只想把衣服全都扯尽! 谭椿匍匐在地上,张着嘴艰难喘息着,眼角余光却看到一双绣鞋缓缓走来,站定在她的面前。 她一下抬起头,正对上阮娆居高临下的鄙夷目光! “你!你没事?怎、怎么可能……” 谭椿惊骇的话都说不利索了。 阮娆弹了弹指甲里残余的药粉,微微一笑。 “忘了告诉你,我从小被毒药喂大,寻常蒙汗药于我来说,根本不起作用。” 谭椿满目骇然的望着她,结结巴巴,“那你、你为何要装晕?” “自然是想看看,这房间到底有什么猫腻呀?” 阮娆环顾了一眼四周,勾唇冷笑。 “从你在亭子里抓住我手的那一刻,我便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逃不掉了。既然如此,还不如知己知彼,将计就计,拼出一条生路来!” “你、你莫非早就怀疑我了?”谭椿这下彻底傻眼。 她可是一直尽职尽责的扮演好姐姐!哪里露出破绽了? “你身上的疑点太多了,多的我都数不完。”阮娆缓缓开口,目中凝着冷色。 “比如,我一直想不通,为何春猎那晚,我半夜从密道回房间找你,看到的却是晋王。” “还有在大门口,你冲出来挡刀的时机也太巧了点,像是早就藏在附近……况且你挨的那一刀并不致命,那人分明对你手下留情了,否则,你现在应该躺在棺材板里。” “最让我想不通的是,我去取水的短短功夫,刺客是怎么那么快找到马车的?还有原本好好的淳儿,却被人喂了迷药?那个刺客武艺高强,显然没必要多此一举……所有的谜底,都指向你。” “我原本也不愿相信,但是前几日你来探望我,话里话外都在想方设法哄我出府。说起春猎那日的事,你也是含糊其辞。那一刻,我便确定,这些都是你做的。” “再结合你方才说的,我已经确定,你认下我,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利用我,助你攀慕权贵,飞黄腾达。” “我说的对吗,姐姐?” 谭椿顿时慌了。 “我、我是想利用你,可我也是为你好啊!哪个女人不想飞上枝头当凤凰?晋王是未来天子,当他的王妃,你将来就是皇后!荣华富贵,难道你没有份儿吗?” “要不是我把掺了迷幻菇的水给了晋王妃,提前给你铺了路,你今天即便陪晋王睡了,也顶多是个侧妃而已!你不能过河拆桥!” 原来薛静瑶的死也是她操控的。 阮娆心中一阵恶寒,怒极反笑。 “姐姐此言差矣。我可没拆桥,相反,我还要给姐姐跟王爷搭一座鹊桥呢!” 她俯身凑近,笑眯眯的低声道: “方才你捡东西的时候,我给你下了鹊桥仙,这种烈性媚药,没有一夜缠绵是解不了的。姐姐,待会儿你可得卖点力呀!哄得王爷高兴,兴许,他就把王妃之位赏给你了呢?” “不、不要!”谭椿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些“刑具”,顿时惊恐的摇头,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两条腿却怎么也不听使唤,面条似的软。 “怎么不要呢?”阮娆眨着眼睛,一脸无辜的问。 “姐姐不是想要王妃之位,荣华富贵吗?靠别人不如靠自己,想要什么就该自己去争取。” “比如我啊,想要报仇,一般都自己动手!” 说完,她不由分说将谭椿揪起来,一下推搡到了床里! 第225章 媚杀! “姐姐乖,睡一觉,等醒了,你的美梦就达成了。” 阮娆替她脱了衣裙和鞋袜,又拆了她的发髻,省的露出破绽。 “阮姑娘!不要!我求你!你放了我吧!我已经有了夫君啊,被他知道了,我会被浸猪笼的!”谭椿浑身无力,只能哀声求饶。 “怎么会呢?”阮娆弯唇一笑,“姐姐这么费尽心机为姐夫的前程打算,他感激你还来不及,怎么会介意这点小事呢?得贤妻如此,是他的福气。” “退一万步说,即便他做人不大度,姐姐不还有王爷呢吗?戚磊那样平庸的男人,姐姐不要也罢。” 谭椿从她话语里听出了讥讽的味道,还有绝不留情。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你放过我吧!我还有孩子啊!旺儿他那么小,正是需要娘的时候,我不能死啊!”她哽咽出声,极尽可怜。 “孩子?”阮娆冷笑。 “现在想起你为人母了,作恶的时候干嘛去了?即便我想放了你,地下那两个冤魂恐怕也不会肯。” “孩子从来都不是脱罪的借口,想拿孩子说事博同情?你算盘打错了。” 谭椿还要再狡辩,阮娆却不再听她废话,直接一颗哑药塞进她的嘴里,耳边终于清静了。 “我不是没给你机会,是你自己选择不当人的,那就别怪我了。” 阮娆居高临下俯视着谭椿,目中闪着幽冷的光。 “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如果没有你的帮忙,我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好的刺杀机会?” “成了,自然你好我好大家好,败了,起码也有你替我顶罪,毕竟,晋王可是被你叫来这里的。” 谭椿骇然的张大了眼睛和嘴巴,像是再次被什么震惊的事刺激,很快意识陷入迷离。 与此同时,外面也隐约响起了人声。 阮娆目光闪了闪,看了眼放在床边的红纱裙,毫不犹豫地披在了裙子外面。 ———— “把这里给本王团团围住!一个苍蝇都不要放出去!” 晋王厉声吩咐完,盯着眼前的小楼,神色有种说不出的阴冷黏腻。 “这下,看你还往哪里跑。” 他抬脚走了进去。 身后的双生子暗卫自觉地跟了进去,站在了房门口。 一推门,一股甜靡的味道扑面而来,像是少女身上的幽香,让人闻了还想闻。 晋王深吸了一口气,迫不及待走到后墙处,推开了暗门。 一灯如豆,满室昏光。 轻纱帷幔四垂,似有一抹红,影影绰绰躲在纱帘后。 “殿下……” 声音软的简直能滴水。 晋王有些意外,同时眸中又燃起了兴奋的烈火。 “你喊我殿下?莫非是想通了?” “想通,但又没完全想通,所以,有几句话想问问殿下~” 美人声音颇有些幽怨。 “有什么可问的,先办完正事儿再说!” 晋王突然挥开纱幔扑了上去,结果却扑了个空,只摸到一手微凉的纱,来不及抓住,便咻的一下从他手中飞走了,滑溜的像一条调皮的小鱼。 晋王被戏耍,非但不恼,反而更加兴奋起来,舔着嘴唇,像一头被激起胜负欲的毒蛇,昂起头,嘶嘶的吐着信。 “躲什么,乖乖到本王怀里来吧!” 他盯着另一层纱幔后的红影,悄无声息地靠近。 “殿下若能答疑解惑,阮娆自当让殿下欲仙欲死,决不食言。” 晋王阴恻恻的笑了起来。 “别跟本王耍小心机了,想拖延时间等着裴璟珩来救你?实话告诉你,他不会来的。” “我不信!我可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他绝对会来救我的!”美人似乎卸下伪装,突然激动起来。 晋王看到美人崩溃,顿时得逞一笑,循循诱导: “或许你还不知道,你即将要嫁的好夫君,可是我的狗,我让他往东他就不敢往西,莫说你一个没过门的,便是过了门的,本王说要杀,她就活不过第二日清早!” 裴璟珩以前确实是条好狗,只是最近这条狗有点不听话,需要好好敲打敲打。 那就先从他心爱的女人下手吧! “哦?”美人声音幽幽。 “那看来,原来先世子夫人的死,是你们主仆二人合力为之?” “她一介弱女子,招谁惹谁了?要落得沉尸湖底的下场。你们实在是禽兽不如!” “她确实没有错,错的是她爹,不识时务,哼!居然帮老四密谋,想要诬陷我逼宫谋反,差点就被他们主仆摆了一道!” 晋王说起这个就来了气,丝毫没有觉察自己正在被套话。 “幸好啊,他找了个好女婿,让我能将计就计,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老四关进了宗人府,如今他人也疯了,这辈子都别指望再出来了。” “至于长平侯父子,本王本打算亲自看他们人头落地,结果大理寺莫名其妙走了水,两人就这样烧成了焦炭,连仵作都辨认不出来。” “本王总觉得这二人被人偷梁换柱,于是便使了一计。长平侯一向爱女如命,只要他还活着,知道嫡女暴毙,一定会跳出来找裴璟珩算账。” “所以,你就下命,让裴璟珩弄死了虞婉。”美人似喟似叹。 “可是你就不想知道,为何虞婉表面上病逝,实际上却沉尸湖底?” “原本裴璟珩是要送虞婉走的,后来却被你暗中派去的人截了胡。看来,你打心眼里,也从来没相信过裴璟珩的投诚,否则也不会准备后手。” 晋王眯了眯眸子。 “你是谁?怎么知道的这么多?” “咯咯咯……”银铃似的笑声响起,纱幔后的红影突然跃起,仙子一般浮在半空。 “殿下想知道么?来抓我呀~抓到我,我就告诉你~” “装神弄鬼!” 晋王疾步走上前,一把撕下那遮掩的纱幔! 美人一袭红纱,腕上银镯吐出银丝悬在房梁,从他眼前一荡而过,红纱裙摆拂过他的鼻端,带来一股让人心痒难耐的香气。 “殿下,过来呀~” 红纱遮面,美人一双猫儿眼斜斜朝她睇来,说不出的妩媚动人,万种风情。 晋王眼睛一下子红了,浑身血液几乎要沸腾起来,欲望也昂起了头。 这还是第一次,他不用借助任何凌虐前戏,就一展雄风! 他一把扯了腰带,直直朝美人扑去! “咻!” 美人再次跃到了一边,不停的跟他玩着躲猫猫。 来回几次后,晋王觉得自己涨的快要爆体而亡,顿时嘶吼一声,将所有纱幔全都扯掉,让她避无可避! 美人从半空稳稳落地,朝他抛了个媚眼,呲溜一下钻进了厚重的床帏里。 “这下看你还往哪里躲!” 晋王三下五除二给自己脱了干净,一下扑上了床。 锦被里露出一头青丝,美人红纱遮着面,害羞似的朝里躺着。 晋王刚要伸手扯了面纱,美人却先他一步伸出玉臂,藤蔓似的缠住了他的脖子,身子拱起,不停朝他挨蹭。 “骚货!” 晋王低骂一声,兴奋的简直透不过来气,再也无暇他顾,上来直奔主题。 “嗯?” 这宽敞的,似乎有些不对劲? “殿下~” 美人声音缥缈,忽远忽近,但那靡丽婉转的嘤咛呻吟简直能勾出男人的魂! “用力呀~” 晋王脑中最后一根理智的弦崩断,不管不顾卖起力气来。 神魂即将颠倒之时,身后似乎有什么东西贴了过来。 还没回过神,他颈间突然一凉! 一道血线从喉管晕开,似血盆大口,慢慢张开! 鲜血不要钱似的往外涌,晋王猛地睁大眼睛,拼命捂着脖子,嘴里“嗬嗬”抽气,却发不出声。 “不是想知道我是谁么?” 妩媚撩人的声音突然从身后贴近他的耳畔,透着一丝幽森的鬼气。 “我就是你们主仆害死的虞婉啊~” 晋王身子发抖,茫然瞪大的眼中除了惊恐还是惊恐。 鬼!有鬼! “到了下面,先别急着过奈何桥,等一等你的好狗裴璟珩。” “既然你们这辈子不做人,下辈子,就做畜生好了……好走不送!” 尖锐的簪子猛地刺入男人的太阳穴! 晋王身子猛的抽搐了下,悄无声息倒下了。 阮娆勾着唇角,将簪子放入谭椿手里,下了床。 肮脏的血溅了她半脸,她正要拿帕子抹去,门却一下被人踹开! 第226章 以往种种,不过逢场作戏罢了! 阮娆转头望去,却只见一个浑身血腥气的蒙面黑衣人立在门口,手里提着滴血的剑,正直勾勾的看着她。 跑是来不及了。 她转回头,淡然的拿帕子擦着脸上的血,一下又一下,眼中满是极度紧张过后的麻木和空洞。 好累。 不想反抗了。 反正仇人已经杀了……哦不,还有裴璟珩那个帮凶呢。 虽然现在已经弄明白,她的死确实和他无关,甚至,他还曾一度帮她挡了被晋王挟持凌辱的灾祸,骗过晋王想把她送走。 但她父兄的死,她虞家的祸,也全是拜他所赐。 他还是要赔命的。 那她眼下还不能死,还是反抗一下好了。 “来杀晋王,还是来杀我的?”她歪着头,瞥了一眼那人。 男人一言不发直勾勾的盯着她,突然疾步朝她走来。 阮娆越看那双眼睛越眼熟,但手下动作却毫不迟疑,不等他靠近,抓出一瓶化尸散就要泼过去! “啪!” 手腕被人握住。 “别紧张,小丫头,是我。” 面罩拉下,露出霍允那张五官深邃的脸。 他眼尾还残存着杀人时飞溅的血点,目光满是担忧怜惜,小心翼翼的打量她的脸色。 看到她红纱之下衣裙齐整,霍允眉间稍稍一松。 “你……有没有事?” 原来不是来杀她的。 阮娆心中高度紧绷的弦,“啪”的一声,骤然断了。 双腿骤然脱力,软软跪倒在地。 像是一座山,外面瞧着坚硬,内里早已掏空,顷刻间土崩瓦解,轰然倒塌。 她真的……太累了。 霍允猛然伸手将人接住。 柔软馨香的少女娇躯顿时扑了个满怀,甜香味裹挟着淡淡血腥气,猝不及防乱了他的心。 更猝不及防的是方才那惊鸿一眼,她那孤绝又冷艳的模样,深深扎进了他的心里。 踹开门之前,他想过无数她可能的样子,大抵都是无助、破碎的哭泣,满脸绝望的泪痕。 他越想越怒不可遏,迫不及待的想杀光那些拦着他的人。 却没想到,等他真的杀光那些人冲进屋去,居然看到她一袭红衣半身浴血的站在那里,歪着头擦着脸上的血渍,神色平静而慵懒。 就像一只刚吃过老鼠的猫儿,正慢条斯理的舔着爪子。 他或许永远都忘不了那一眼,她半边脸颊洁白如玉,晕染着暖光,圣洁如仙。半边脸颊却染着猩红,隐藏在暗影里,诡谲妖媚。 亦仙亦妖,强烈的矛盾感杂糅在她一身,画面说不出的美艳又诡异。 他的心也跟着狠狠一颤。 “小丫头……” 思绪回笼,他低头轻声唤着怀里垂着脑袋的少女,眸底是一片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柔软心疼。 “告诉义兄,到底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呵。” 少女低声喃喃,突然仰起了小脸,笑了。 “我杀了他。” “我做到了……我真的做到了……哈哈哈哈哈!” 她几乎笑出了泪。 霍允心中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转头看向帷幔遮蔽的铁架子床。 “你杀了谁?晋王?” “是啊!不杀他,难道留着他过年吗?哈哈哈哈!” 阮娆笑声逐渐失控,像是在发泄着什么。 霍允神色一变,赶紧松开她,上前拉开了床帏! 满床猩红,血腥味扑鼻,赤裸的男人双眼大睁,死的透透,面朝下倒在女人胴体上。 他身下的女人还在难耐的扭着身子乱蹭。 霍允镇定的表情几乎裂开,眉头拧的死紧。 真杀了? 这下棘手了。 只能找个替罪羊,把这事遮掩过去。 霍允目光一凛,看向被晋王压在身下还不断乱拱的女人,一把扯下她的面纱! “戚夫人?” 他顿时瞳孔剧震,不可思议的扭头朝阮娆看来。 “你姐姐她……” “她可不是我姐姐。” 阮娆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平静,慢慢站起身。 “我根本不是谭樱,真正的谭樱早在幼年就被她引诱掉下水井淹死了。” “这个毒妇,害死养母和妹妹,今日又把我这个假妹妹骗来这里,想拿我做投名状,投靠晋王。” “如今,她也算是自食恶果,名声尽毁,还要帮我顶着杀人的罪名。” 霍允拧眉,“没那么简单。你以为就凭她一个替罪羊,就可以洗脱你的嫌疑了么?” “晋王对你垂涎已久,如今惨死,你也同样在园子中,许贵妃绝对不会相信此事与你无关。” “丫头,你闯了大祸了。” 他自小入宫,被晋王百般欺压挑衅,不止千万次想杀了他,自然比谁都清楚杀了晋王的后果。 正是因为清楚,所以他才投鼠忌器,迟迟没有能动手。 可是这么个小女人,居然把他十几年都想做的事,一声不吭给做了! 但这样不顾一切的后果,必然也将是无法承受的惊涛骇浪。 许家掌握盐铁命脉那么多年,背后培养的势力,绝对不容小觑。 不光是那些数量可观的死士,就说许家那些位置隐蔽的黑窑黑矿,随便将她掳去往哪一塞,便可以任意往死里折磨,保证谁也找不到! 如今这丫头的处境,怕是岌岌可危了! 霍允深吸了一口气,尽量放轻语气,怕吓到她。 “丫头,现在摆在你面前有两条路。” “一条是呆在这里,等着子渊来救你,然后乖乖呆在裴家等着当你的新嫁娘,一切听他的安排,非必要不要出门。” “另一条……” “我选另一条。”阮娆突然打断他,斩钉截铁的说道。 霍允顿时一愣。 “我还没说完,你就选了?” 阮娆淡然一笑。 “不管第二条是什么,第一条,我都不会选。” “因为,我根本不想嫁给裴璟珩。” 霍允一向清醒的脑子彻底废了。 “什么?” 内心深处有什么蠢蠢欲动的念头突然挣破牢笼冲了出来,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卑劣的欣喜。 “你……为什么不想嫁给子渊?我一直以为,你们两情相悦……”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等待着她的答案。 “哈?两情相悦?我和他?” 阮娆讥讽一笑。 “谁会和他两情相悦?以往种种,不过逢场作戏罢了。” “我也不怕告诉你,我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如何嫁给他为妻?” “不共戴天之仇?”霍允不由上下打量她,“我可从未听他说起过。” “想必裴璟珩告诉你我的来历了吧!但他应该没有告诉你,我真正的身份,是长平侯府二房的走失的庶女。”阮娆冷冷一笑。 “我爹毫无仁义,嫡母苛待,导致我幼年被人拐走,但我始终记得,幼年大伯一家对我和我姨娘的关爱和照拂。” “可是我大伯一家,全都被裴璟珩给害了。” “我堂姐虞婉郁郁寡欢,病逝于府中,我大伯和堂哥被裴璟珩和晋王联合做局,诬陷入狱,最后被烧死在狱中。你说,这算不算血海深仇呢?” “你是不是误会了?子渊他……” 霍允刚要开口解释,突然欲言又止。 要说吗? 说了,他们就能解开误会,有情人终成眷属。 他闭了闭目,脑海中响起裴璟珩将那二人带给他时,曾对他的叮嘱。 “……事关重大,尘埃落定前,他们二人的行踪,你跟谁都不要透露。” 对,是这样的,子渊,是你让我守口如瓶的。 我不能背弃承诺,不是吗? 霍允缓缓睁开眼,眸中深深,暗流翻涌。 第227章 留下来等他,还是跟我走,你来选。 “你当真要选另一条路,不管那条路是什么?即便……是和我这样的人绑在一起,你也愿意吗?” 霍允认真的看着她。 阮娆缓缓抬眸,和他对视片刻,突然笑了。 “你这样的人?” “我一直以为,我们是一类人。” “都是为了心中所守的东西,可以牺牲一切,不择手段。难道,不是吗?” 她歪着头反问,神色轻嘲。 霍允定定看着她,眸中光华浮动,突然粲然一笑。 “对,没错。” 原以为这世上知道他真实那一面的人,只有裴子渊,却没想到,她居然也看懂了。 那他更不想放手了。 “你当真想好了?上了我这条贼船,可不是那么好下来的。”他似笑非笑的调侃。 “我想你大概误会了。”阮娆勾了勾唇,“我只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之前你还欠我一个赌约还没兑现。现在,我要兑现那个赌约——” “帮我挡了裴璟珩的婚事,送我安全离开上京。怎么样,你答应吗?” 霍允笑容敛了敛,叹了口气。 他就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 “你是真不怕裴璟珩提刀杀我啊!”他似笑非笑。 “你不想嫁给他,干嘛不自己拒绝他,非要绕这么大一个弯子?” 阮娆哂笑一声。 “你觉得我没有拒绝过吗?以他的性子,看上了我,容的我拒绝吗?再说……” 再说,她还要雇人杀他,这个节骨眼上,她当然不能表现的太反常,免得让他生疑。 只是这些话,不足为外人道。 “再说什么?”霍允疑惑。 “没什么。”阮娆笑眯眯的摇了摇头,“怎么样,你答应吗?” 霍允啧了一声,笑意却不达眼底。 答应了,就意味着要跟裴子渊割席了。 为了一个根本不喜欢自己的女人,断了十年的友谊,值得吗? “你若为难,就当我今日什么也没说。不过,也请你守口……” “我答应你。”霍允突然打断了她,干脆果断的应了。 阮娆略微诧异的抬眸看他。 男人五官生的极深邃,眼睛很专注地望过来,黑漆漆的,像是压抑着某些隐晦不可说的念想。 “别怪我没提醒你,你答应了我,就意味着背叛裴璟珩,你们之间,恐怕……” 阮娆有种小人得志的愉悦痛快。 裴璟珩,你唯一的挚友也要背叛你了,痛苦吧,难受吧,更难受的还在后面。 我等着看你万箭穿心! “我知道。”霍允轻笑一声,显得不羁又随性。 然而那笑容背后藏着的,是一层不可见的屏障,谁也无法触碰真实的内里。 “曾经也有人在我面前,求我带她走,我没有答应,眼睁睁看着她慢慢枯萎,凋零。” “同样的错,我不想再犯第二次。” 话音落,外面响起了人声。 “子渊来了。”霍允陈述道,同时朝她伸出手。 “你还有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留下来,还是跟我走。” 阮娆淡淡一笑,毫不犹豫的将手伸给他。 “作为回报,我得告诉你一声,薛静瑶的死,是戚夫人促使的。” 霍允目光一冷,转头看向了床帏…… ———— “咚!” 裴璟珩浑身凝着杀气,破门而入。 得知府中人今日突然来了曲江池,他便隐隐不安,却被皇帝留在身边,一时难以脱身。 等他终于从宫里出来,正巧碰上府里的人来报信,说三弟伤人,晋王刁难,阮娆无奈之下只能用自己换祖母顺利回府医治。 他的心就像被人撕裂了一般,立刻飞身来了这里。 结果路上,却又碰到了数批前来阻拦他的晋王府暗卫,耽搁了一小会儿功夫。 终于到了这里,没想到迎接他的,却是院外的满地尸体,还有满屋血腥气。 紧闭的床帏前,散落着满地的男女衣衫。 娆娆! 他脚步似有千斤重,喉头有血腥气翻涌。 撕开床帏,赤裸的男女映入眼帘。 男人被割喉放血,死状惨烈。 身下的女人胸插金簪,似乎是不堪受辱,自尽而亡。 裴璟珩凤眸一眯,霎时血液直冲天灵盖,却在看清女人的脸时,渐渐平复下来。 不是她,那她人呢? 凤眸凛冽,四顾一扫,看到一颗亮闪闪的东西,躲在地上的红纱裙里。 他捡起,放在鼻端轻嗅,一股熟悉的甜香味淡淡氤氲。 “属下等来迟!求殿帅责罚!” 跟来的班直们终于赶到,纷纷抱拳跪地。 裴璟珩捏着那颗南珠,悄悄将之藏于袖中,眸色沉沉。 “晋王侮辱人妻,戚家夫人不堪受辱,与之同归于尽。此间没有第三人,就此结案,上报陛下!” “那……院子外的尸体……”其中一人迟疑。 裴璟珩凤眸淡淡扫过他。 “属下明白!一定处理干净!”那人额头冒汗,瞬间垂了头。 ———— 与此同时,阅江楼里。 游玩过后的女眷们乘兴而归,回到了阅江楼的客房。 “啊!” 突然有女眷尖叫着从屋里跑出来,红着脸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这一声尖叫吸引了无数人的注意,纷纷探头出来看。 不多时,衣襟松散的安郡王神态慵懒的走了出来,怀里还抱着一个裹着斗篷的姑娘,只露出脑后的发髻,还一角裙摆。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衣衫不整…… 奸情的味道! 所有女眷的眼珠子恨不得黏在那姑娘身上,看看是哪家的闺秀不知廉耻,光天化日做下这伤风败俗之事! 戚三娘同样瞪着眼睛看着,看着俊美无俦的安郡王走过她身边,却又突然顿住脚,转头朝她看来,勾唇一笑、 戚三娘的脸顿时红的跟柿子一样。 “你是戚家的人?” 戚三娘点点头。 “青龙,赏。” 跟在后面的青龙面无表情的扔给戚三娘一个金灿灿的大元宝。 “无功不受禄,郡王爷这是……”戚三娘满脸疑惑。 “你嫂嫂今日这事儿办得不错,帮我达成了心愿,这是她应得的,替我转交给她。” 说完,男人留下一串狂肆放浪的笑声,扬长而去。 戚三娘捧着元宝呆呆愣住,半天没有回过神。 其他女眷纷纷撇嘴,议论纷纷。 这事儿再明显不过了,分明是戚夫人替安郡王拉皮条,将人家姑娘给坑了!真是丧良心哦! “不是的!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戚三娘突然回神,对着其他人大喊大叫。 “我看到她了!绝对是她!她本就是个爱招蜂引蝶的!才不是我嫂嫂害了她!” “说了半天,你认识那姑娘?” “我当然认识她!她是镇国公府的表姑娘!我嫂嫂的亲妹妹,阮娆!原本就是个不安分的!仗着一张狐媚的脸,到处勾引小郎君对她倾心!” “此番绝对不会是我嫂嫂坑害她!一定是她借由我嫂嫂的名义,自己私会安郡王!” 话音落,四周鸦雀无声。 戚三娘莫名觉得后背那里发凉,缓缓转过头。 比安郡王还要高大俊美的男人站在她身后,垂眸轻轻摩挲着手上的扳指,眼角眉梢透着彻骨的冷意。 “来人,请戚姑娘去殿前司喝茶。” 说完,他身影一晃,瞬间便飞身不见了。 第228章 争妻 戚三娘做梦也没想到,就因为多说了两句话,就会被“请”进殿前司喝茶。 哪个正经家的姑娘会去那种地方?她名声还要不要了? 又惊又怕之下,戚三娘顿时哭成了泪人。 “我、我不去!凭什么让我去!我又没犯法!” “我不过说了两句实话,他凭什么假公济私,随意抓人?” 抓她的班直额角直跳,赶紧厉声呵斥,堵住她的话: “让你去认尸!没说你犯法!你嫂嫂杀了晋王,自己也自尽而死!殿前司负责此案,需你协同调查!” “什么!”戚三娘顿时晴天霹雳,愣在那一动不动。 班直们却不惯着她,直接推搡着就带走了。 其他女眷们吓得全都瞪直了眼,闭紧了嘴巴。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眼皮子底下居然发生这等皇家秘闻? 看来这是非之地,不能久留了,还是各自管好嘴,回家去吧! ———— 畅观楼里,不断响起啜泣声。 阮娆低眸垂泪,蜷缩在榻上,一副楚楚可怜受过欺凌的模样。 “……好孩子,别哭了。”嘉宁长公主拿着帕子替她揩泪,温言软语的安慰她。 “霁安欺负了你,是他混蛋,都怪本宫没有教好他。” 说完,嘉宁长公主还狠狠瞪了一眼地上跪着的霍允。 “你放心,这次本宫一定狠狠罚他!” 霍允舔着后槽牙,吊儿郎当的一笑,饶有兴致的歪头看阮娆装哭。 他不过叮嘱她在长公主面前装装委屈,结果她倒好,一句话不说,眼泪跟开闸了似的,没有一刻停的。 于是长公主便自己脑补出他对她做了什么禽兽不如的事,还对此深信不疑。 误会就误会吧,他也懒得解释了,反正殊途同归。 倒是这丫头,戏挺足啊,不去当戏班台柱子都可惜了。 “……你放心,这事儿,本宫一定会给你个交代,一会儿本宫就去请旨,为你二人赐婚,让你风风光光嫁去河西做郡王妃。” “阮娆是臣的未婚妻,就不牢长公主操心婚事了!” 冷彻寒凉的男声突然响起,裴璟珩从窗户跃进来,稳稳落在几人面前。 长公主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但还是顾忌镇国公府的地位,没有出言责备。 “子渊来了啊,正好,你也算阮姑娘的娘家人。” “今日这事,是霁安对不起你,我让他跟你赔罪,只是你和阮姑娘这婚事,怕是得取消了……” 裴璟珩充耳不闻,目光直勾勾盯着对面榻上之人,幽深的眸中暗浪滔天。 少女发丝凌乱,小兽般蜷缩在角落,垂下的长睫不断滴落眼泪,眼神空洞茫然,那副破碎无助的模样简直令他心如刀绞! “娆娆。” 他旁若无人的走向她,脚步像灌了铅。 离得越近,他越是能看清她眼里的恐惧,看清她经历过的伤害和绝望。 喉间霎时涌出甜腥味,心脏像是被人撕开成了两半,一半烧着怒火,几乎要毁天灭地,一半涩痛难捱,只想将这样支离破碎的她掬成一捧,护在心窝处,慢慢暖热。 “娆娆……夫君来接你回家。” 他蹲下,伸手想去触她的脸颊,指尖却在发抖。 在他碰触到的那一刹那,阮娆瑟缩了下,别过头,抗拒的意思十分明显。 裴璟珩的手停在半空,慢慢五指收拢,咬牙隐忍,眼尾泛了红。 “子渊,她不想让你碰。” 霍允突然冲过来挡在阮娆身前。 “抱歉,当时形势紧张,事急从权,阮娆她……” 霍允看了眼长公主,将错就错的编了下去。 “她如今已经是我的人了。” 话音刚落,凌厉的拳头带着罡风狠狠砸在他的脸上! 即便霍允反应机敏,偏头躲过,却仍被拳风伤到,当场飙了鼻血! “裴璟珩!你当本宫是死的不成!居然当着本宫的面伤人!” 嘉宁长公主一看霍允受伤,顿时猛拍桌子站起身,厉声怒斥。 “姨母,让他打。这一拳,本就是我欠他的。” 霍允轻笑一声,擦了把鼻血,神色也认真起来。 “子渊,你怪不得旁人,谁让你来晚了一步。” “并非我趁人之危,实在是娆娆中了药,情况危急……你若能早来一步,事情也不会变得如此荒唐。” “如今,我与她已经有了夫妻之实,众目睽睽也都看见了。这件事,只能这样了。” “我不在乎。”裴璟珩活动了一下手指,凤眸冷冽的眯起,将所有的怒火暂时压下。 “不管发生了什么,她都会是我的妻,这一点,永远也不会变!” 此言一出,霍允顿时愣住。 他从没料到,裴璟珩对那丫头竟然用情如此之深!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漫卷上来,他垂眸不语,陷入了两难境地。 他可真是自找的。 “娆娆,乖,跟夫君回家。”裴璟珩再次在阮娆面前蹲下。 他声音又涩又哑,眼尾猩红的眸中溢满了痛楚,却强撑着对她放低姿态,软了语气。 阮娆从未见过如此柔软又卑微的裴璟珩,心头一颤,赶紧闭上了眼,转过头去。 “回去又有什么用?一切都太迟了……太迟了……” 她拖着哭腔,声音都在害怕的颤抖。 裴璟珩只觉胸腔里有什么东西炸开,疼的他抿紧了唇,呼吸急促。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娆娆,跟我回去,我们明日就成亲!” 哑声抚慰中,他修长的手臂紧紧环上了她的身子,一下将她横抱起来。 阮娆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该死的!怎么都到这份儿上了,他还死不撒手! 这人一向说到做到,若真的明日成婚,洞房花烛,他一碰她,一定会发现这场骗局的! 她求助的目光顿时看向霍允。 该死的霍允,明明答应了的事,却临阵退缩,是不是男人? “给本宫把人放下!” 突如其来的尖锐呵斥差点刺破人的耳膜。 长公主一手拤腰一手指着裴璟珩,瞪着眼睛像只护崽子的老母鸡。 “有本宫在,今日你休想把人带走!” 说完,她恨铁不成钢的转头瞪向霍允,凤头履一脚踹在他屁股上! “到手的媳妇都快让人抢走了,你却连个屁都不放!你老子征战沙场打的匈奴没处躲藏,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软蛋!” 向来雍容华贵气度超群的长公主,被气得爆了粗口,丢了威仪。 霍允无奈叹了口气。 兄弟对不住,戏已开锣,我只能唱下去了。 “子渊,放开她……别逼我动手。”他到底还是心虚。 裴璟珩将人打横抱起,狭长的凤眸眼尾蔑了他一眼。 “动手?” 裴璟珩冷笑。 “求之不得,尽管来。” 他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这一句,听得人无端脊背发凉。 霍允再没了笑意。 他从裴璟珩眼里看到了沉甸甸的杀意。 他是真的想杀他。 十年兄弟情,当真到此为止了。 第229章 诛心 “废物!” 长公主咬牙骂了一句霍允,转头朝门外吩咐,“来人!抓刺客!” 一队禁卫军匆匆从外面闯进来,看到裴璟珩与公主对峙,纷纷愣住,连忙跪地行礼。 “长公主殿下,敢问刺客在哪?” “这么大的人,看不到吗?把他给我轰出去!” 领头的禁卫军颇有些为难的抬起头,“长公主殿下,裴大人乃殿前司最高统帅,属下等隶属其麾下,无权捉拿上峰……” “反了,反了!” 嘉宁长公主气的直想摔东西,低头一瞧,顿时眼睛一亮,扯下腰间一件东西,对准了裴璟珩。 “此乃陛下龙佩!见之如陛下亲临!裴璟珩,本宫懿旨,命你把人放下!” 裴璟珩腮帮肌肉绷了绷,不得不将阮娆放回榻上。 “臣,谨遵圣命。” 他声音幽沉,眸子直直盯着长公主,透着彻骨的冷。 嘉宁长公主被他盯得心里发毛,赶紧转头吩咐人: “回宫!快去准备!” 裴璟珩也淡淡瞥向那群禁卫军,“长公主要回宫,还不快去准备,护驾启程?” “属下遵命。” 一群人退下了,长公主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更加赌气要将阮娆带在身边,好好保护她。 自然而然的,阮娆被安排与她同乘凤辇,一同回宫。 霍允则被长公主嫌弃的轰走了。 路上没人说话,因为裴璟珩始终不远不近的跟在车辇旁。 他虽然从头到尾没出声,但只要他杵在那儿,便是一种无形的压迫力。 阮娆看的出,就连长公主也颇为忌惮他。 只怕是宫里也没办法护着她,她迟早要面对他的。 还真让她猜着了,入了夜,阮娆刚躺下不久,就听到一声尖叫,紧接着外面有宫女高喊,“来人啊!有刺客!” 几乎下一瞬,长公主寝宫外便有火光亮起,殿前司的人明火执仗闯了进来。 长公主披发散发,仪容不整,指着那领头的男人骂: “好你个裴璟珩!原来在这儿等着本宫!说,那刺客是不是你安排的?他前脚跑,你们殿前司后脚就来了!哪有这么巧的事!” “职责所在,不敢懈怠,微臣就当公主这是在夸殿前司了。” 裴璟珩波澜不惊,一派淡然。 “少装蒜!那刺客一定是派人装的!把他给我交出来!”长公主不依不饶。 “长公主想必是吓坏了,都开始说胡话了。来人,去请太医,好好替公主诊治诊治。” 裴璟珩眉目间平静得像死水,火光映着他白皙冷凝的面容,却照不进他幽邃如深井般的漆眸。 “长公主身体欠安,寝宫也不算太平。安全起见,微臣就先把人接走了。” 裴璟珩行过礼,转身朝阮娆所在的偏殿走去。 嘉宁长公主在后面爆发一连串刺耳的咒骂,他充耳不闻。 “姑娘就在里面,服了安神汤,这会儿刚躺下。” 偏殿门外,宫女毕恭毕敬的蹲身行礼,一一回禀。 “嗯。下去吧。” 裴璟珩推门走了进去。 屋内只留了一盏烛火,到处都是影影绰绰,朦胧昏黄。 阮娆背对着来人,闭上眼装睡。 馥郁的冷香在她身边越来越浓,男人冷白的指尖轻轻摩挲过她的腮边泪痕,带来酥麻的痒意。 “娆娆,跟夫君回家。” 他低声呢喃了句,就要将她抱起。 阮娆不得不睁开了眼,声音拖着浓浓的哭腔。 “裴璟珩,回不去了……你放手吧。” 抱她的手突然顿住。 “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不在乎。更不会放开你的手。” 他从后面缓缓抱住她,轻柔的吻落在她发梢,隐忍又克制,逐渐往她脸颊辗转,充满了小心翼翼的试探。 “什么都没有改变,娆娆。好好睡一觉,一切都跟原来一样。” “不在乎?”阮娆凄然冷笑。 “当真不在乎吗?” “不在乎别的男人在我身上留下的痕迹,不在乎午夜梦回我在噩梦中喊着别人的名字,不在乎床笫之间我总是会把你看作另一个男人……” “够了!” 裴璟珩红着眼睛,突然将她扳过来,狠狠堵住了她的嘴! 炙热的吻,狠狠压在她的唇瓣上,用尽全身力气碾磨着她。 他勒在她腰间的手臂,几乎要把她揉碎,再摁进他的胸膛里! 阮娆感受着他无处释放的怒火和懊悔,闭上眼,两行清泪不断往下滴,像个破败的木偶般一动不动,直将那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演绎的淋漓尽致。 果然,裴璟珩很快察觉,停了下来,目光触及她的眼神,蓦地颤了下。 那曾经对他亦喜亦嗔、含情含笑的眸子渐渐冷却,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荒芜,还有刺骨的讥讽。 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破碎,消失,而他除了眼睁睁看着它溜走,什么也做不了。 “娆娆,我……” 裴璟珩肉眼可见的慌了。 “看,这就是你说的不在乎。” 阮娆嘴角讥诮,眸中却一片寒凉冷彻。 “嘴上说着不在乎,实际上却恼怒的发疯。说一套,做一套,你果然是在骗我。” “这样强迫我的你,和上官琢那个人渣,又有什么分别?” “不仅没有分别,甚至,你比他更卑劣,为了你心中那点不甘,哄骗我说你不介意,实际上却早已在心里标明了价码!” “说不定,等哪日你倦了腻了,就又可以旧事重提,把这件事当做我的罪孽!殊不知,我正是为了你,为了救你们裴家人,才沦落到如此境地!” “裴璟珩,我从来都对得起你!从来不曾亏欠过你!可是,你呢?” 吼出最后这句话,她仿佛吼出积年的委屈,浑身颤抖,霎时泪崩。 重生以来,她被原身的记忆和行为习惯干扰,总是做出一些超出她原本认知的事。直到这一刻,她才真真正正做回了虞婉,做回了她自己。 往事呼啸而至,席卷她的思绪,将她的心扯的七零八落,如同高处跌落的瓷器,寸寸龟裂,再也拼凑不出原本的形状。 她痛极,悔极,恨极! 她想现在就一刀捅进裴璟珩的胸膛,结束这折磨人的仇恨,这荒诞的一切! 是的,她倦了,烦了! 她该去广袤的天地间寻找久违的宁静,过自己本该过的舒心日子!而不是浪费大好青春,继续纠缠同一个烂男人! 她没耐心再跟他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玩什么逢场作戏的勾引,只想速战速决。 逼他取消婚事,然后找到夜枭门,花钱做掉他。 而那时候,她已经远走高飞,寻她的逍遥自在去了! 该两清了! 她越是这么想,眸色越是冷静,冷的让人心慌。 裴璟珩愣愣的看着她。 他从未见过她用这种眼神看她,冰冷,沉寂,无情,淡漠,仿佛可以将世间一切都冻住、都摧毁殆尽。 记忆是面镜子,不断地将过去和现在反复对比。 那双漂亮的猫儿眼里,曾几何时,装满了对他的欢喜,娇嗔,柔情,依赖…… 现在全都没有了,什么都没剩下。 只有一片漫无边际的荒芜,刮着呼啸的寒风,刺的他生疼。 然而他却不知道该做什么,说什么,才能让那里面重新燃起温度。 “莫哭,娆娆,莫哭。” 他慌乱的抚上她的脸颊,以指腹替她揩泪,嘴里也不会说什么好听的,反反复复都是那几句。 一颗心像是刚被扔进水井里冰冻,此刻又被扔到油锅里反复煎炸。 她的泪扑簌簌,他的心扎着冰碴,在油锅里噼里啪啦,炸出一波波折磨人的酸楚。 “娆娆,莫哭。” 裴璟珩眼尾泛着红,指尖都开始颤抖。 他在外面多威风赫赫,杀伐果决,此时手足无措起来,就有多滑稽。 “别碰我!” 一声冷喝,手忙脚乱的他突然被推开了。 少女冷冷瞥着他。 一如他曾经对她横眉冷对、冷脸不屑时的模样。 “我不想看见你。滚吧。” 第230章 娆娆,这对我不公平。 裴璟珩神色一僵,薄唇紧紧绷住。 阮娆冷冷别过脸不看他,看似一脸漠然,实则心里忐忑不安。 她急于摆脱这门婚事,所以刚才故意小题大做,曲解他的行为,想让他愧上加愧。 戏虽然是假的,恨却是真的。结果一不小心入了戏,情绪差点没能收住。 自小被各种赞誉、光环加持的裴璟珩,何曾被人冷脸指着鼻子骂过? 话都说到这份儿,料想他也该放弃了吧! 阮娆眼角余光暗暗观察着他的反应。 良久的沉默后,裴璟珩俯身环住了她的细腰,冷白的手指扳回她的下颌,漆眸幽深望来,用一种不容质疑的语气道: “不要光凭揣测就轻易定了我的罪。” “娆娆,这对我不公平。” 他沙哑的声音并没有怒气,反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但随即,他的语气便沉了下来。 “除非,你是故意用这种方式逼我放手。” 他炙热的呼吸缓缓贴过来,喷洒在她的耳畔。 “告诉你,想都不要想。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可能放手的。” “跟我回府。” 说话间,他不由分说将她抱了起来! 阮娆顿时心头猛跳! 裴璟珩果然还是裴璟珩,差点就被他看穿了! 枉她自污清誉,居然还是摆脱不了他! “你这是要逼死我!” 她瞪着一双流泪的猫儿眼,凄声控诉。 “你只想着自己不肯放手,可曾想过我的处境?” “你是可以装作若无其事,可是别人呢?府里所有人都知道我被晋王喊了去,如今我这副样子回府,你可曾想过我要面临什么样的窃窃私语,异样目光? “我求你,让我安安静静的躲起来不行么?我真的不想见任何知情的人!” 她泫然若泣。 裴璟珩揽着她细腰的手臂,瞬间收紧。 胸口似有大石压住,让他喉间腥甜,喘不过气。 可即便如此,他仍旧抱着她不肯撒手,只是低头吻去她颊边的泪。 “不想见任何人,那就不见。只要你愿意,除了我,不会有人知道你回了府。” “娆娆,我只要你呆在我身边。” 阮娆霎时一愣。 听他这话意思,府里竟有可以藏匿人,还不被任何其他人发现的地方? 难道是暗牢密室之类? 若真是那样,她岂非这辈子都插翅难逃? 她越想越怕,霎时起了一身冷汗。 正僵持间,外面突然传来苍青的声音: “主子,陛下出关了,方才传来口谕,让您过去见驾,估摸着,是要亲自审问晋王身亡的案子。” 裴璟珩眉头皱了皱。 “知道了。” 阮娆终于得以被他放回床榻上。 “这一去说不定要许久。你好好休息,我明早过来接你。” 他轻抚了抚她的脸颊,俯身在她额间轻吻了下,转身出了门。 阮娆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走出殿门,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这人既聪明多疑又霸道偏执,当真不好糊弄! 她必须得另想办法,彻底摆脱他…… —————— 紫宸殿中。 跟随道长闭关炼丹的嘉德帝终于露面,坐在书案后铁青着脸。 他怎么也没想到,长生的丹药还没炼好,自己却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陛下……呜呜呜!”许贵妃眼睛肿的像核桃,哭成了个泪人。 “琢儿死的好冤啊!一定是有人加害于他!陛下您可要为他做主啊!” “启禀陛下,现场确实并无第三人的痕迹。晋王的死,确实是在行房之中毫无防备,被戚夫人偷袭反杀所致。” 裴璟珩垂眸缓言,语调平静。 “你胡说!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在袒护谁!”许贵妃眯眼狠毒的盯着裴璟珩。 “所有在宜春园伺候的人都能作证,事发之前,琢儿一直在找那个叫阮娆的女子!说不定她才是凶手!何况,死了的那个女人还是她的亲姐姐!” 裴璟珩黑沉的眼眸霎时蒙上一层冷意。 “阮娆弱不禁风,又不会武功,如何能杀掉一个武艺高强的成年男子?简直是无稽之谈。” “更何况,这件事她也是受害者,晋王因何在找她,又是因何孤身一人跑去那偏僻的阁楼,想必娘娘心知肚明。” “你!”许贵妃气的语塞。 “够了。”嘉德帝不耐烦的出言打断。 “子渊说的没错,两个弱女子,如何能在短短时间内杀得了一个成年男子?琢儿身上的致命伤狠辣至极,分明不像是女人能做到的。” 说完,他转头看向身边的蔡公公。 “人来了没?” “回陛下,到了,正在殿外候着。” “宣。” 蔡公公领命下去,不多时,霍允走进殿中。 “微臣参见陛下。”霍允撩袍下拜。 嘉德帝眼皮子掀了掀,没说起身,也没理他,反而看向了裴璟珩。 “爱卿方才说,现场没有第三个人,会不会是误判?” 裴璟珩一抬眸,正好对上嘉德帝那满含深意的目光。 裴璟珩心中霎时了然。 皇帝这是想把罪名推到霍允身上,趁机削藩。 这就是帝王权衡之术。儿子死了,眼泪还没流几滴,就开始拿来做文章,好达到他巩固皇权的目的。 “爱卿说说,晋王有没有可能是第三人杀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裴璟珩身上。 裴璟珩垂着眸。 夺妻之恨不共戴天,他若想弄死霍允,现在就是绝佳的机会。 他眼角余光朝霍允瞥了眼,正好与霍允投来的目光对视上。 须臾,裴璟珩下定主意,开口道: “也不能完全排除有没有第三人在场,若是武功高强之人,也可以做到来去无踪,不留痕迹。但是……” 嘉德帝摆了摆手,不愿再听下文,沉着脸看向霍允。 “今日晋王遇刺,听说你也在?” 霍允一直跪在地上没起来,闻言以额触地。 “臣当时确实在园中,是被长公主喊去相看姑娘的。对晋王遇刺一事并不知情,求陛下明鉴!” “哼。”嘉德帝龙颜微怒,“口说无凭,谁能给你作证?” “本宫可以作证。” 一道清丽的声线响起,嘉宁长公主松挽着发,领着阮娆一路走来。 “皇帝即便要审案,也犯不着大半夜审理,更犯不着把人匆匆从宫外喊来陪你玩。” 嘉宁长公主略有些生气的看着嘉德帝。 “再说,霁安是淳熙的儿子,是你的亲外甥。他自小在宫里长大,什么品性你不知道?别说是人,他连鸡都不敢杀。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杀人?” 嘉德帝沉着脸一言不发。 “陛下,微臣的话也还没说完。”裴璟珩适时出声。 “能做到不露痕迹的,只有绝顶杀手才能办得道。郡王爷平日那些花拳绣腿,根本排不上用场。” 皇帝听完这句话,略有些佯怒的看着裴璟珩。 “他十三岁就上阵杀敌,哪里会是什么花拳绣腿!我看,这件事疑点重重,要带回去好好审!” “郡王爷确实是无辜的,臣女可以证明。” “因为当时,郡王爷正忙着给臣女解开媚药。” 阮娆说着话,缓缓解开脖颈下的珍珠扣,露出里面的暧昧红痕。 第231章 婚事 “陛下千万别被安郡王的伪善给骗了!还请陛下替臣女做主!” 阮娆哭的好不可怜。 嘉德帝眯了眯浑浊的眸子,顿时燃起了希望。 “朕倒是差点忘了,这件事你是唯一的知情人。” “你来说,事无巨细,给朕从头开始说!” “臣女遵旨。” 阮娆哭哭啼啼,从裴老夫人发病,讲到被逼去见晋王,又讲到她和婢女调换,侥幸逃脱,遇到了谭椿。 只是说到这里,她更改了事实。 “……姐姐将我带到阅江楼里,然后自己便出门了。” “我之前在晋王那里喝了茶水,此时突然药发,顿觉浑身燥热,迷迷糊糊间,竟发现安郡王进了屋,还对我上下其手。再然后,再然后……呜呜呜!” 她真话掺着假话说,一时间就连知道知道内情的许贵妃都辨别不出真假了。 据紫云殿的侍卫交代,阮娆确实去过紫云殿,又逃走了。 他们正是去追人,才失了殿下的行踪。这一点倒是不假。 下药助兴这事儿,确实也符合皇儿一向的习惯。 兴许,皇儿自己也服了药,走到小楼处突然药发,这才迫不及待对一个嫁了人的妇人动了手……都怪这个狐媚子! “贱人!一定是你勾引了琢儿!否则他怎么会突发奇想跑去那么偏僻的地方!本宫要你为他偿命!” 许贵妃一想到自己的儿子便心如刀绞,疯了似的扑上来要杀了阮娆。 裴璟珩立马挡在阮娆身前,不让她靠近半分。 这么一闹,嘉德帝不信也信了。 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女子不在意自己的清誉,替强迫自己的人脱罪的? 这丫头和霍允不可能是一伙的。 “来人,扶贵妃下去休息。” 嘉德帝沉着脸吩咐。 裴璟珩侧目看了门口的侍卫一眼,二人顿时进来将近乎疯癫的许贵妃给“请”走了。 长公主此时发话了,“皇帝,如今事情已经明了,接下来该如何收场?” “皇姐此言何意?” 长公主叹了口气,“霁安这孩子办了糊涂事,欺负了人家姑娘,总要给个交代。否则咱们皇家的颜面往哪搁?” “既如此,那就下旨赐婚吧。”嘉德帝疲累的捏着眉头,摆了摆手。 “陛下!” 裴璟珩突然撩袍跪地。 “阮娆乃是臣的未婚妻,此番虽然大错已铸,却不能一错再错。臣愿意既往不咎,各归其位!” 阮娆心头一跳,赶紧瞪向霍允,眼神恶狠狠的。 嘉德帝看见了,只当她恨极了霍允, 殊不知,落在霍允眼里,那便是“该死的!你别忘了答应老娘的事!否则弄死你!” 霍允只好硬着头皮跟裴璟珩杠上。 “裴大人此言差矣。阮娆已经是本郡王的女人,如何还能另嫁他人?” “照你这意思,难不成,所有被采花贼侮辱过的女子,都要嫁给采花贼不成?”裴璟珩面如冰霜,冷冷反问。 “你什么意思!我堂堂安郡王,不过醉酒走错了房,糊涂了一次,居然被你比做采花贼?”霍允怒不可遏。 二人互相横眉冷对,剑拔弩张。 看着昔日同窗挚友沦为敌人,嘉德帝心头的燥意反而好受了许多。 或许,这也算因祸得福吧。因为一个小女子,霍家和裴家,从此后怕是要反目成仇了。 既如此,他不如索性再添一把火。 “众目睽睽,出了这样的事,若是不妥善处置,怕是堵不住悠悠众口。”嘉德帝捻着胡须,看着霍允道。 “错既是你自己铸成的,也应由你负责到底。朕给你们二人赐婚,准你将人带回河西,择日完婚。” 话音落,裴璟珩只觉胸腔的五脏六腑像是被人狠狠捶了一拳,气血翻涌堵在喉咙,满嘴都是血腥味。 “陛下!恕臣不能遵旨!阮娆乃是臣妻!陛下怎能将她随意赐给别人!更何况,陛下曾答应赐给阮娆自由择婿之权,天子金口,怎能朝令夕改?”裴璟珩怒气隐忍,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放肆!”嘉德帝顿时大怒。 “看来朕往日是太宠你了,竟让你这般顶撞朕!” “父皇,该喝药了。” 温润和煦的声音突然插进来,将剑拔弩张的氛围瞬间冲淡了不少。 药香四溢,上官旻面容和煦,亲手端着药碗,出现在殿门口。 “御医交代过,父皇服药期间,切记大喜大怒。还请父皇保重龙体,勿动肝火。” 他缓缓走了进来。 嘉德帝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放下吧。” 上官旻放下药碗,转过身来,看向裴璟珩,笑容温润的劝道: “裴大人的心情可以理解,只是,整件事情确实也是由状元郎而起。按理说,裴家也要负一部分责任的。” “如今父皇已经格外开恩,并未追究状元郎的过错,也请裴大人不要再咄咄逼人。否则,对谁都不好。” 嘉德帝对这几句话十分受用,垂目盯着裴璟珩,等待他的臣服。 作为他手里的刀,怎么能不听他的话! 让他痛失所爱,也算是小惩大诫! 裴璟珩沉默了一瞬,眉眼间一片死寂,袖中的手暗暗攥成了拳。 “臣,谨遵圣命。” 他缓缓叩首,再起身时,眸中一片墨染的黑。 “这便好了,皆大欢喜。”嘉宁长公主舒了口气,瞬间喜气盈腮。 “乖孩子,快起来。此番你受委屈了。” 她亲自扶阮娆起身,转头对嘉德帝道: “这丫头确实也受了委屈和惊吓,陛下,可否赏她个尊荣,让她风风光光嫁去河西,也好彰显咱们皇室的气度。” 嘉德帝自然不会吝啬一个头衔,招来蔡公公,“去让礼部拟个旨,册封阮娆为县主,封号……” 他顿了顿,看了眼霍允,“封号,就叫宁安。” 宁安,安宁,皇帝这是在敲打霍家,安分守己,老实呆着。 霍允叩首谢恩,嘴角在暗处勾起一丝讥诮。 尘埃落定,摆脱了裴璟珩的婚事,却又惹上一桩。 阮娆心里不知该松了一口气,还提一口气。 但好在,霍允心里的人是薛静瑶,人也更好说话,到时候她完全可以假死离开,料想他不会阻拦。 “恭喜安郡王,觅得佳人。”上官旻笑着道了声贺,随即看向阮娆。 “也恭喜宁安县主……即将喜结良缘。” “多谢悯王殿下。”阮娆淡淡谢过,目光却始终盯着地面,一眼没看他。 上官旻笑容微敛,眼见蔡公公要去礼部拟旨,于是向皇帝告退,跟了上去。 一出殿门,他的嘴角顿时拉了下来。 “王爷,您这是要去哪?”蔡公公有些纳闷的看着跟在他身边的上官旻。 上官旻眯了眯眸子,“礼部。” 转头间,他脸上又挂了和煦的笑,“父皇龙体欠安,身边离不开人,你回去伺候吧,礼部那边的赐婚圣旨,我正好顺道,盯着他们操办。” 蔡公公不用跑腿,顿时喜笑颜开。 “殿下果然对陛下至纯至孝,那老奴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完,蔡公公折身返回了。 “来人。”上官旻立在原地,沉声唤道。 “殿下。” 无怨和无悔二人从暗处现身,俱是一身太监装扮。 “弄些墨鱼汁来。”上官旻扔下一句,抬脚朝礼部走去。 第232章 ……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 霍允的婚事落定,最高兴的当属嘉宁长公主,扬言要给阮娆举办盛大的及笄礼,拉住她的手一路说说笑笑回寝宫去了。 裴璟珩深深看了二人的背影一眼,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却在转角时身影一闪,不见了踪影。 阮娆终于回到了暂时居住的偏殿,刚进门,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冷香味。 还没回神,裴璟珩已经从纱幔后走出,抬手握住她雪白皓腕,一下把她拉进怀中。 阮娆一愣,下意识挣扎起来,可男人修长的手臂铁索一般的结实有力,将她牢牢锁在怀里,抵在了墙上。 “你就这么想嫁给他?不惜自毁清誉?” 他凤眸沉沉的盯着她,呼出的热气喷洒在她唇瓣,滚烫且急促。 阮娆浑身紧绷。 “你这话什么意思?” 男人修长冷白的手指灵活的解开她领下珍珠扣,露出脖颈和香肩上的朵朵红痕。 “我自己弄出来的痕迹,我如何会不认得?娆娆,你骗的了别人,骗不了我。” “霍允根本没有碰你,对不对?” 裴璟珩盯着她的眼睛问。 阮娆顿时心头猛跳,赶紧别过头掩盖眸中的心虚,佯装难过道: “不是……痕迹在其他地方。” “是么?”裴璟珩冷笑一声,盯着她的眼睛,“不如,我帮你验验伤!” 话音落,衣带骤然被他扯开! “你干什么!”阮娆大惊失色,急忙掩住衣衫,却被他低头狠狠堵住了唇。 “唔唔!” 阮娆唇舌被堵,顿时怒气上头,狠狠搡了他一下,甩手一个耳光! “裴璟珩!你疯了!这里是皇宫!” 男人被打的偏过脸去,嘴角溢出一道血迹。 阮娆不可置信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她虽用了力,但也不至于…… “呵。” 裴璟珩擦去唇角血迹,再次转头朝她看来,双目幽幽含着戾色。 “我竟不知,你什么时候喜欢上了霍允。为了包庇他,不惜谎话连篇,犯下欺君之罪!” “你放屁!”阮娆下意识骂出了声。 “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么?” 裴璟珩冷笑一声,修长冷白的指尖从袖中掏出一粒南珠递到她面前。 “这个,是在晋王尸体前的纱衣里发现的。” 他抬手弹了弹她右边耳垂上空荡荡的坠子,“晋王死的时候,你分明在场。” “是霍允赶来救你时,杀了他。” 阮娆惊愕的看着他。 有意思,他居然误会人是霍允杀的! 也对,在他眼里,她就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自然不可能杀得了身怀武工的晋王。 误会就误会吧,反正,他马上也要偿命了。 阮娆低垂下纤长的羽睫。 这副模样看在裴璟珩眼里,便是默认的体现。 心脏顿时传来闷痛,像是被谁攥在手心,狠狠捻捏。 “我不想你回忆那些不好的东西,所以只字不敢问你。却不曾想,我小心呵护的人,居然主动跑到陛下面前自揭伤疤,谎言欺君,只为救下别的男人!” 他眼睛渐渐泛了红,抬手握住了她的肩膀。 “阮娆,即便我要疯,也是你逼疯的!” 说完,他一把将她扛起,扔在了榻上! “裴璟珩你冷静点!陛下已经赐了婚,你欺辱我便是抗旨!” 阮娆挣扎着要坐起,却被他欺身压下。 “抗旨?若是能护住自己的女人,颠了这天下又如何?”他不管不顾,目露狂悖。 “阮娆,告诉我,你不愿意嫁给他!” “我有的是办法作废这桩婚事,只要你点头。” 他握着她的手腕,泛红的眸子满是隐忍的怒色,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似乎在等她的答案。 阮娆停止了挣扎,因为她从他眼睛里看到了痛苦的爱意。 他爱她,根本不舍得伤害她。 那她还怕什么呢? “我不会点头的。” 阮娆盯着他,缓缓开口。 “因为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 裴璟珩瞳孔紧缩,仿佛瞬间被什么击中。 阮娆欣赏他震惊的神情,顿时感受到了报复的快感。 “以往种种,不过是寄人篱下,不得不逢场作戏,求得你的庇护。如今,终于不需要了。” 她心狠到底,继续补充。 “霍允很好,起码知情识趣,不像你这般,只会强迫别人。” “裴大人,我已经是安郡王妃,还请你自重。” 裴璟珩满脸的不可置信,凤眸中怒色和痛楚混杂,像一只濒临崩溃的困兽,进不得,退不了。 突然,他的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额角青筋绷起,紧抿的唇角有血丝溢出。 阮娆正要再看清楚,裴璟珩却突然转过头,松开了她。 “很好。”他背对着她,声音嘶哑。 “我成全你们。” 他肩背挺的笔直,一步一步走了出去,反手关上了门。 一扇门扉隔开了两人,也割断了两世的纠葛牵绊。 阮娆明白,傲娇如他,这一走,便不会再纠缠。 终于结束了。 她如愿以偿,让他体会到了她曾经被辜负之时的那些心酸、委屈,体会到爱而不得反被轻贱的万箭穿心之痛。 阮娆一口浊气吐出,低低笑了起来,眼角有晶莹滑落,被她毫不留情的抹去。 门外,裴璟珩捂着胸口,一口血喷了出来。 “子渊,你这又是何苦。” 霍允从暗处走了出来。 方才屋里的动静,他一清二楚。 他明白裴子渊的为人,也相信他绝对不会做出什么伤害阮娆的事情来。 但他却不曾料到,裴璟珩居然把自己伤的这么重。 “赐婚圣旨已下,你又何必来自寻烦恼……不如放手,放彼此一条生路。” 裴璟珩擦去嘴角血迹,凤眸冷抬盯着他。 “该怎么做,不需你来教我!” 话音落,他出招如电,攻向霍允。 霍允不甘示弱,随之与他缠斗起来。 二人同时飞起,落在后宫之外的空地上。 天空不知何时早已下起了雨,两人就这么在雨中你一拳我一腿,毫不相让,剑拔弩张。 层层雨帘后,上官旻立在暗处廊下,静静看着两个昔日好友反目成仇,打的难舍难分。 瞧,这世上根本没有永远的友谊,只有永远的利益。 鹬蚌相争之时,便是渔翁得利之日。 他嘴角弯出一丝弧度,转头回了自己的寝宫。 王府府邸还未建好,他依旧住在偏僻的冷宫里。 一盏灯烛被风晃动,忽明忽灭的光照着他手里做了一半的华丽花冠上。 “主子,灯暗,仔细伤了眼。”无悔在一旁劝道。 “阮姑娘已经是郡王妃,主子何必还要再做这顶花冠,反正也送不出去了。” 上官旻头也不抬,眼神专注,用金丝一点点缠出花枝,点上珍珠。 过了好久,无悔才听到主子幽幽开口。 “不急,她会有戴上的那一天的。” “好东西,都留在最后面。” 第233章 及笄礼上闹场子 天边厚重的云层裹挟着闷雷,浩浩席卷而过,大雨瞬间倾盆而下。 卯时了,天还暗着,门房小厮打着哈欠打开了府门。 昏天黑地中,一道颀长的人影从雨幕中走来,颇有些失魂落魄的味道。 小厮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 “世……世子爷?” 裴璟珩一言不发的走近,唇角依旧抿着凌厉弧度,嘴唇苍白却不见半点红润,浑身湿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狼狈又倔强。 然而他刚走过府门,瞬间吐了一口血,倒在了地上。 “来人!世子爷受伤了!” 小厮惊叫起来。 镇国公府算是被这一句惊醒了,一番兵荒马乱后,寂无盯着裴璟珩吐出来的血,神色凝重。 “奇怪,他什么时候中了毒?又遇到蛊虫反噬……这下棘手了。” ———— 接连好几天,阮娆没再见到过裴璟珩,只是见霍允顶着半张肿成猪头的脸晃来晃去,便猜到那日雨夜发生了什么。 她原本有心想回镇国公府去看看裴老夫人,向她辞别,却想到裴璟珩也在府里,出于礼数免不了要去探病,于是便歇了心思。 好在长公主已经传了懿旨,及笄礼那日裴家众人可以前来观礼,她走之前,还能再见老夫人一面。 及笄礼前一天,阮娆在霍允的陪同下出了宫,打点她留仙台的产业。 将霍允扔在一楼听戏喝茶,她独自回了二楼,见了文氏。 “姑娘这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文氏听闻她被封了县主,又嫁做郡王妃,不由喜极而泣。 阮娆脸上却没有半分喜色,握着文氏的手道: “县主不过一个空头衔,并无封邑。至于婚事,更是权宜之计。” “阿嬷,这些都是假的。咱们最终,还是要靠自己。” 文氏惊愕,“姑娘这话的意思……” “嘘。”阮娆示意她噤声,“阿嬷,如今咱们店里还有多少流水,把帐盘一盘,我要用银子。” …… 从留仙台出来,天已是傍晚。 天街小雨润如酥,暮色昏沉,两侧商铺尚未打烊,已亮起了烛火。 人来人往,地上雨后的水洼中映着灯火和马车旁一双璧人的身影。 霍允替阮娆撑着伞,见她目光不舍的望着四周街景,十分善解人意的道: “雨势不大,不如我们走走?” 阮娆看了他一眼,会心一笑。 霍允这人就这点好,十分知情识趣,还会体察人心。 二人撑着伞沿着朱雀长街缓缓的走,身边不断有归家的行人擦身而过,倒显得他们此时的悠闲有些格格不入。 “不必如此不舍,每年此时,我总是要进京的,到时候你同我一起。” 阮娆转头看向他,轻轻一笑。 “义兄,你莫不是想假戏真做?” “我若不认识薛静瑶,或许,你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只可惜,我对别人的情郎不感兴趣。” “陛下面前,我也算是救了你。咱们俩现在互不相欠,两清了。” 霍允垂眸俯视着面前笑意凉淡的少女,啧了一声,抬手拧了下她的小脸,咬牙笑道: “你怎么不说我是因为谁才被陛下怀疑的?当真是个凉薄无情的小丫头!怪不得裴子渊被你坑惨了!” “彼此彼此。”阮娆不甘示弱的踮脚拧了回来,“静瑶姐姐更是可怜,遇见了你这个没担当的孬种!眼睁睁看着她跳火坑!” 二人唇枪舌战,却不知这一幕落在旁人眼里,是怎样的蜜里调油,琴瑟缱绻。 雨丝落在伞上,溅起雾气濛濛,染湿男人浓墨般的瞳,清晰映着远处二人的身影。 阑珊灯火照的他一身彻冷,可这冷里,却燃烧着某样东西,几乎快要压抑不住,从紧绷的唇角中溢出来。 苍青从身后悄然而至。 “主子料想的没错,许家果然得知姑娘出了宫,派了一批死士过来。” 男人闭了闭眼,长睫垂下,像被雨淋湿的蝴蝶耷拉下来的翅膀。 “清理干净,别惊动他们。” “是。” 这一日,自始至终,阮娆都没曾发现过身后有任何异常。 第二日,及笄礼如期举行。 长公主没办法操办霍允的婚事,便使劲浑身解数,把一腔热情转移到了阮娆的及笄礼和册封礼上。 这日后宫里张灯结彩,京中五品以上官员的女眷全都被请来观礼,还特意请了德高望重的南安老王妃来给阮娆做加冠的正宾。 裴老夫人则坐在本该父母坐的主位上,和长公主一道接受阮娆的跪拜,这也是阮娆特意交代过的。 裴老夫人从见到阮娆的那一刻,便红了眼眶,此时见阮娆身着曲裾深衣,挽着长发,俨然一夕之间长大的模样,泪便再也止不住。 阮娆见状也红了眼眶,但众目睽睽,仪式仍要继续。 两次加笄后,终于到了最后加冠的环节,这时,早有宫女奉上霍允准备好的花冠。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俱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南安老王妃念完贺词,伸手便要去拿那花冠。 “镇国公府二公子遥祝宁安县主芳辰,奉珍珠花冠一顶!” 小太监高亢嘹亮的嗓门一出,在座的众多女眷纷纷愣了神。 然而下一刻,只听又有太监飞快跑来,手里端着托盘。 “新晋状元郎裴翰林遥祝宁安县主芳辰,奉垂珠缠枝花冠一顶!” 南安老王妃也纳闷的转头看了眼裴老夫人,却见她也是一脸惊讶,似乎对两个孙子做的事并不知情。 还没等众人回神,一道高亢声音紧接着响起: “镇国公世子叩祝宁安县主芳辰,奉九珠鸾凤冠一顶!” 苍青飞身而来,从众人头顶掠过,径直站在了笄礼台上。 长公主噌的站起,脸色铁青,紧咬着牙。 这简直就是搅局!踢馆! 前面两个年纪小不懂事也就罢了,裴璟珩这是什么意思! 九珠鸾凤冠,乃是先荣宁长公主当年及笄用的花冠,是她的遗物!这下阮娆不戴也得戴! 怎么说那也是她姑奶奶,她连阻止的权利都没有,谁敢对荣宁长公主遗物不敬? 南安老王妃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叹了口气,伸手端起了那奢华无比的九珠鸾凤冠,轻轻扣在阮娆的头上。 毫不知情的阮娆一脸茫然的看着众人瞠目结舌的神情,心知裴璟珩定是耍了什么昏招,逼得长公主不得不就范。 不过一顶花冠而已,什么都改变不了。 她暗暗想。 随后,她换上大袖礼服,朝着来宾拜过,仪式便算是结束了。 县主的册封礼紧随其后,不过也就是跪着接了圣旨,叩谢皇恩,十分简单。 所有都结束之后,阮娆也该启程去河西了。 车队和护卫们早就等在了宫门外。 阮娆一身华丽大袖礼服,头上戴着沉重的愕花冠,突然朝着裴老夫人郑重跪下。 “阮娆不孝,今后无法再在姑姥姥膝下侍奉,此去山高水长,不知归期,万望姑姥姥保重自己,勿要挂念。” 说完,她叩了三次头。 裴老夫人顿时老泪纵横,连忙起身将她扶了起来。 “好孩子……你受委屈了……” 祖孙两个相拥而泣,隔着一道宫墙,裴璟珩默然立在那里。 “姑娘,该走了。”红玉看到前来接人的霍允,轻轻扯了扯阮娆的衣袖。 第234章 她的澄清 阮娆于是只好红着眼睛再三拜别裴老夫人,转身与霍允一道出了宫门。 宫门外的马车旁,一道身着金丝绣蟒纹锦服华袍的身影立在那里,似乎已经等待多时。 阮娆顿住脚步,客气而疏离的行了一礼。 “见过悯王殿下。” 上官旻转头朝她望来,眉目盈盈含笑,只是那微笑间却再不复以往的温润书卷气,反而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沉稳矜贵。 如今皇子里只剩下他年长,又能协理国事,身份自然是水涨船高。 “娆娆,芳辰吉乐。” 阮娆还没反应过来,突然就被他一下握住了手,往她手心塞进来一枚锦囊。 “此前你托我打听的事,如今终于有了消息,权当我的贺礼吧。” 阮娆心念一动,不由收紧了手心。 夜枭门,那个传说中的神秘组织,真的找到了? 她原本还打算出了京城,沿途找各帮派打听呢! 这下好了,倒是省了她一番功夫。 “让悯王殿下费心了,阮娆在此谢过。”她屈膝行礼,诚心道谢。 “你我之间,何须客气。” 上官旻一下扶起了她,目光脉脉,似有千万万语。 “什么锦囊,也让我看看?” 霍允突然似笑非笑的插进二人之间,眼睛盯着上官旻,一下将阮娆扯离了他。 上官旻这才回神似的抬头看向他,唇角微微翘着,笑意却不达眼底。 “这是本王与娆娆之间的秘密,安郡王就不必知道了吧。” “娆娆心思通透,从不会暗藏什么心思。我与她朝夕相处,有的是时间听她慢慢讲,不着急。” 霍允微微笑着,目光却是刀锋一般的尖锐凌厉。 两个男人对视半晌,最终,还是阮娆的一声辞别打破了僵局。 “悯王殿下,就此别过,多保重。” 阮娆转头就要上车。 上官旻刚抬手要扶她,霍允便箭一般的护了上去,将阮娆一把揽腰抱起,塞进了马车里。 然而防不胜防。 上官旻转而站在了车窗外,抬手掀开帘子,朝车里的阮娆道: “河西路远又荒芜,娆娆若是改了主意,无论早晚,尽可派人捎信给我,届时,我亲自去接你回来。” 霍允顿时黑了脸。 阮娆则微微一笑。 “殿下说笑了。河西草原壮美辽阔,阮娆早就想去一睹长河落日圆的盛景了,此去怕是后会无期。” 她看着上官旻,目光别有深意。 “阮娆最后祝愿殿下,所得皆所期,所失亦无碍。” “承你吉言。” 上官旻笑容自信而笃定。 “也愿他日重相见,春色如卿面。娆娆,后会有期。” 阮娆莫名觉得他话里有话,还未来得及细品,马车突然“嗖”的一下疾驰出去,她整个人控制不住的往后倒,差点没磕在车壁上。 上官旻更是差点被碾了脚,幸好他反应机敏,连忙往后退才得以幸免。 他微怒抬头,却见霍允骑在马背上,回头朝他挑衅一笑。 “主子,是否要属下去教训他?” 无怨和无悔悄然从暗处现身。 裴璟珩摆了摆手,目光迅速沉静下来。 “不着急,有他哭的时候……一切按原计划。” ———— 车队驶离了城门,朝着京郊绕道而行,终于停在了虞家的庄子外。 阮娆提着祭拜之物下车,独自一人走进了祖先埋骨之地。 霍允和其余护卫全都守在林子外面,没敢跟去打扰。 阮娆在新迁的三处坟墓前停下,将祭品摆在墓前,掏出火折子点燃了元宝蜡烛。 “父亲,大哥,你们放心,该报的仇,一个都不会少。” “所以,也请你们在天之灵保佑此举顺利,大仇得报。” 她专心叩拜,心里默默祈祷。 突然间,一股似有似无的冷香随风飘来,淡的几不可闻。 阮娆垂着眼眸,面无表情的站起身: “出来吧。” 锦缎皂靴缓缓从树后走了出来。 “你来这里做什么?” 阮娆转过身,冷冷看着裴璟珩问道。 “查案,路过。” 裴璟珩惜字如金,目光看向远处,眼角眉梢透着疏离的冷。 他似乎又变回曾经那个高高在上、清冷禁欲的指挥使大人。 “那你自便。” 阮娆被搅扰了祭拜,心情很糟,沉着脸转头就走。 擦身而过之际,男人的手臂突然拉住了她的手腕。 “做什么?” 阮娆目露警惕,一下甩开了他的手。 “小润让我把这个交给你,说是物归原主。” 裴璟珩垂下眼眸,看也不看她,径直掏出一本书册递了过来。 阮娆接过来扫了一眼,正是之前她在逐月阁帮裴润找到的那本《药食录》。 当年她点灯熬油,花了几百个日夜,翻看了上千本古籍,一字一句亲手抄写,这才好不容易编录出这么一本书册,全是为了经常受伤又不肯吃药的裴璟珩能好好养身体。 只是那些精心按照食谱做出来的药膳,全被他拿去喂了狗。 若他一开始便开口拒绝,她也不至于每天天不亮便要起来泡发药材准备食材,一日三餐,风雨无阻,白白辛苦了半年。 半年时间,便是养条狗也该喂熟了,可她却始终止步于他的院门外,见不得人,只能让苍青转交通传。 若非偶然间看到苍青驾轻就熟的将药膳原封不动的倒给了旺财吃,她或许到死都被蒙在鼓里。 她的付出,是那样的不值一提,轻贱如草芥。 此时此刻,看着这本书,她仿佛看到曾经那些残破不堪又心酸的过往,看到那个爱的卑微又盲目的自己。 于是她将书拿走,一把扔进了火堆里! 裴璟珩终于皱眉看了她一眼。 “什么意思?” “我姐姐的遗物,我烧给她,有问题么?” 她仰起头,笑容讥讽。 “或许你到现在还不知道吧,这本书,是虞婉专门为了你编的。” “她心里爱着的那个人,一直是你。” 裴璟珩顿时皱眉,“你在胡说什么?” “我就知道你不会信的。”阮娆泪水悬在眼眶里,低低笑了出来。 “她跟四皇子清清白白,毫无关系!你看到的那个衣衫不整的人,也根本不是她!她守身如玉,到死还是处子之身,根本就不是你口中的水性杨花!” “你眼瞎心盲,又装聋作哑!但凡你能问她一句,了解她一点,便根本不会有那样的误会!” “说到底,你压根儿从没有在意过她,自然也不会知道,她为了你做过哪些努力,付出了怎样的艰辛,忍受了多少的委屈!你也永远不会知道,自己错过了怎样一份真心!” 说完,她狠狠抹了把眼角,扭头便走。 裴璟珩眉头越拧越深,一下抓住她的肩膀: “你为何对虞婉的事如此清楚?谁告诉你的?” 阮娆只觉得无比讽刺。 她说了这么多虞婉的事,他半点不在意,注意力还是在她这张新皮囊的身上。 “自然是姐姐托梦让我看到的。先前在上官旻的船上,我不都告诉你了么?” 她冷冷一笑,浑身透着淡漠疏离。 “我姐姐最后有句话,让我转达给你。” “她这一生,做过最后悔、最愚蠢的事,便是嫁给了你。若能重来一次,她希望,与你咫尺天涯,后会无期。” 说完,她目光中的厌恶憎恨再也没了掩饰,用力狠狠推开了他。 裴璟珩满脸惊愕,正要再伸手拉住她,却被人拦下。 霍允将阮娆护在身后,一脸戒备,后退着出了林子。 “子渊,我们走了,多保重。” 霍允扔下一句,带着阮娆飞快消失在林子外。 裴璟珩愣在原地,思绪纷乱,满脑子都是刚才阮娆的那些话,反反复复在他耳边响起。 突然,他看向那火盆里的书册。 下面厚实的东西烧的差不多了,火苗已经窜了上来,封皮一寸寸化为灰烬,露出里面娟秀和潦草两种截然不同的字迹。 那潦草字迹无比眼熟,熟到他一眼看去,立刻就想到那只写着他名字的乌龟图,想到那个最初相伴的宁静之夜。 裴璟珩瞳孔一缩,不管不顾的伸手进火里,将书册捞了出来! 第235章 石破天惊 “主子!” 苍青正好赶来,看见这一幕惊的不行。 裴璟珩动作虽然快,但手背仍很快红肿燎了泡。 “主子这是做什么,不过一本书,烧了就烧了。”苍青实在看不过去,小声劝道。 裴璟珩却捧着书紧皱了眉。 阮娆的字迹怎么会在虞婉的书上? 难道是后来加上的? “虞婉的尸首打捞出来的时候,你是不是在场?可有验明真身,当真是虞婉?” 他突然没头没尾的问。 “属下确实在,根据仅存的碎布和配饰看,确实是世子夫人没错。而且,三公子也帮忙确认了,先前他被世子夫人照料,应该是最熟悉世子夫人的,翻看过尸首,他眼圈都红了。” “嗯。”裴璟珩垂下眼眸,打消了心头的疑虑。 虞婉确实不在了,阮娆之所以熟悉她的所有,或许真的是血脉相连,冥冥中有什么感应吧。 “主子,许家死士果然出现,悄然跟了上去!”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裴璟珩的思绪。 他派去监视许家的人回来了一个,跪地回禀。 “他们二人离京,许家肯定会孤注一掷,倾巢出动……刚好来个一网打尽。” 裴璟珩将残破的书揣进了怀里,抬脚就往林子外面走。 “主子,此事交给属下办就好,还请主子赶紧回府修养。”苍青赶紧拦着他。 “若是寂无先生知道主子不但偷跑出来,还不听劝告动用内力,一定会大发雷霆的。” “许家此次一定会把所有顶级死士派出来,以你们的功力,不一定会有胜算。” 裴璟珩面无表情的说完,飞身上了马。 苍青见劝不动,不由叹了口气,认命的跟上了。 等待他们的,又将是一场腥风血雨,激烈鏖战。 ———— 马车安全顺利地驶离了京郊,朝西而行,走了半日,终于在天黑之前到了驿站。 车帘掀开,霍允笑嘻嘻的探进来脑袋。 “小丫头,下车吧,咱们在这儿休息一夜,明早再赶路。” 阮娆揉了揉僵硬的腰,刚出了马车,便被霍允一把抱了下来。 阮娆皱眉看了他一眼,碍于人多,才没有说什么。 霍允是不错,很会照顾人,一路上不停讲河西各种奇闻异事给她解闷,但凡路过有商铺的地方,他都会买些新鲜的果子和零嘴给她,还时不时问一嘴,需不需要让车队停下来歇歇之类的话。 半日相处,他的存在就像润物细无声的春雨,无孔不入慢慢渗透,逐渐有反客为主的态势,动作也越来越自然亲近。偏他一副毫不知情的热心模样,让人想拒绝也不知从哪下嘴。 这人善于攻心,也善于结交人脉,这种优势延伸到男女之事上,常人根本难以招架。 他表面虽不羁爱笑,内里却跟裴璟珩一样的霸道,看向她的眼神,透着一种势在必得的征服欲。 阮娆心中明镜似的,本能的生出一种想要逃离的抗拒。 “这是什么地方,怎么这么偏僻?难道这一路,不会经过大城镇么?”她状若无意的问道。 “这里是醴州地界,明日傍晚,差不多就能到凤翔府了。”霍允拉着她的手往驿站里走。 “我爹和凤翔节度使祁望同是故交好友,咱们到时候可以去他府上做客,休整一日。后日我带你去凤翔街上好好逛一逛,看看他们当地最有名的皮影戏。” 他转过头来,嘴角挂着愈发柔和的笑意。 阮娆淡淡一笑,抽回手,“我有些累了,晚饭就不吃了。义兄自己用饭吧。” “红玉。” 红玉连忙上前,扶着阮娆进了房间。 房门在他面前关上,霍允似笑非笑的啧了一声。 “喂不熟的小白眼狼。”他轻声嘀咕。 ———— 入了夜,裴璟珩半身染血,踉跄回了清思筑。 灯火骤然亮起,映着寂无那等待已久怒气冲冲的脸。 “怎么还舍得回来?既然不稀罕这条命,干脆死在外面不好了么?也省的我一遍遍费事了!” 裴璟珩垂下眼,沉默的褪下身上染血的衣衫,露出背上一道皮肉翻卷的刀伤,不停往外渗血。 “你就可劲儿造吧!迟早把一身内力造废了!” 寂无骂骂咧咧,却还是老老实实去拿针拿药了。 裴璟珩靠着榻边闭目,等到寂无拿东西回来,发现他已经睡过去了。 “我他娘的就是欠你的!” 寂无嘴上说的气,面具下的眸中却透出心疼。 等裴璟珩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了。 寂无不在,守在他床前的居然是裴润。 “师父去炼药了,让我看着大哥把药吃了。” 裴润面无表情道。 “搁那儿吧,我一会儿会吃。”裴璟珩神色淡淡。 裴润抬眸定定看着他。 “我知道整件事情都是因我醉酒一时冲动而起,大哥怨我也是应当的,只是不该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 裴璟珩捏了捏眉心,“我没有怪你。我说了,药我会吃的,你先回去吧。” 裴润垂下眼眸,缓缓站起身。 临走前,他仍有些不死心,转头看向裴璟珩: “大哥这么能耐,为何不使劲浑身解数把人留下来?我知道,大哥一定有办法的。” “留的住人,留不住心……她喜欢的是霍允。” 裴璟珩眉眼微敛,将低落黯然很好的藏进眸中。 然而这一句话却像是火信子,瞬间点燃了裴润。 他一下气红了眼睛,愤怒到咬牙切齿: “她人都已经走了,大哥居然还能这般曲解她!” “小时候我觉得大哥是这个家里最聪明最了不起的人,如今看来,也不过读书查案的时候聪明,别的事上却是蠢笨如猪!” “放肆!”裴璟珩顿时沉下脸色,目光锐利透冷。 裴润红着眼睛,突然讥讽一笑: “大哥可知道我为何要把虞婉亲手写的书册托你转交给她?” “你是不是压根儿从来没发现过任何端倪?” “这次我当真给你了你机会,希望你能发现什么,想办法留住她。没想到,终究是我奢望了!” “但凡你对虞婉曾经关心一点,了解一点,今日你就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跟别的男人走!” “你沦落至此,完全是咎由自取!” “放肆!” 裴璟珩瞬间被激怒,起身一把拎起裴润,将他拽去了祠堂。 “跪下!” 裴润紧咬牙关怒视着他,腿绷的笔直,一脸倔强就是不跪。 裴璟珩二话不说,一脚踹向他的膝窝。 “跪下!” 裴润被迫扑通跪地,又踉跄爬了起来,理智被怒气瞬间吞没。 “我为何要跪?我身上流着的,压根就不是裴家的血!今后你休想再拿长兄的身份压制我!” 少年愤怒至极,将最阴暗的秘密嘶吼出来。 裴璟珩神色一变,满目震撼。 “你说什么!” 第236章 身世秘闻 裴润红着眼睛,发泄似的继续吼道: “我说我压根不是裴……” 裴璟珩眸光一凝,不等他说完,手指疾如闪电般点了他的穴。 裴润顿时眼前一黑,软软倒下了。 裴璟珩看着地上的少年,神色凝重,漆眸里翻滚着让人看不懂的汹涌情绪。 …… 裴润迷迷糊糊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处荒山野岭的半山腰,面前是一座孤坟,旁边是几间草屋,屋前种着梨花树。 哪有人会把坟修在院子里?莫不是到了阴曹地府? 裴润一下惊坐起,却听身后传来裴璟珩淡淡的声音。 “醒了?” “这里僻静,你想怎么发疯,都没人管你。” “这是哪儿?你把我带来这里做什么?”裴润踉跄站起身,警惕的盯着裴璟珩。 “莫非你知道了我不是裴家血脉,想要杀人灭口么?” 裴璟珩眉头一皱,结结实实一脚将他踹跪在了地上。 裴润咬牙,正要挣扎站起,却被他一手摁着肩膀,被迫继续跪着。 但随后,裴璟珩也在他身边跪了下来,摁着他的后颈,一同朝那座坟拜了三拜。 “我把他带来了。” 裴璟珩对着孤坟自言自语。 “这就是您心心念念的那个孩子。您瞧,他活得好好的,还中了状元。” “这下您可以瞑目了。” 裴润越听越惶然不安,“你在跟谁说话?这里面埋得是谁?为何非要我祭拜?” 裴璟珩终于肯转头看他一眼,只是看向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这里面埋的,是你名义上的大伯母,我的母亲。” “小润,她同样也是你的亲生母亲。” 裴润顿时一副被雷劈了的神情。 瞠目结舌了半天,他猛地挣扎推开了裴璟珩。 “你胡说!我母亲姓谢,如今正好好呆在府里!” 他踉跄着站起来,满脸不可置信的盯着那没有墓碑的孤坟,“还有大伯母,她不是好好葬在裴家祖坟么?怎么又冒出一个来!” “裴家祖坟里葬的是国公夫人这个头衔,棺材里,不过是一套诰命服罢了。” 裴璟珩依旧笔直跪着,语气平静的可怕。 “母亲她临终最后一句遗言,是来世再不做裴家妇,死后不愿入裴家坟。父亲便成全了她,给她选了这块风水宝地。” 裴润愣愣听着,突然心里发慌。 “那跟我又有什么关系!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裴璟珩闭了闭目,选择和盘托出: “十五年前,母亲和三婶先后临盆,府里为避忌血光,也为方便稳婆接生,便将二人挪进同一个院子生产。当晚,三婶生下孩子后力竭昏厥,母亲又产后大出血,府里顿时乱成一团。” 他说到这里,稍稍顿了顿,语气发沉。 “我便是在那时,趁所有人都不曾注意的时候,悄悄将摇篮里的两个孩子,位置调换了。” “所以小润,你真正的身份,是我亲弟弟。我们有着共同的母亲。” 裴润愣了一下。 “什么、什么调换!什么共同的母亲!荒谬!简直是荒谬至极!” 他越说越激动,突然疯了似的上前抓住他的衣襟。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裴璟珩的神色始终包容平和。 “因为我不忍心你像我一样,从小活在爹不疼娘不爱的狭小院子里,不见天日。作为兄长,我希望你能健康快乐地长大。” “健康快乐?我健康吗?快乐吗?你就为了这么个破理由,把亲弟弟和别人调换了?那时的你才多大,不过才五六岁而已!你以为我会信吗?” 裴润恼羞成怒的抓着他的衣襟推搡。 “你一定是在编故事骗我!你说,你编出这些究竟是什么目的!” 裴璟珩默然不语。 裴润越发觉得他不说话就是心虚,气急败坏挥拳揍去! “啪!” 裴璟珩一下截住他的拳头,终于抬起幽深的眼眸。 他盯着裴润,一字一句,语气沉重: “我调换你们,不为别的,只为保护你!” 裴璟珩眼尾同样泛了红。 “你是母亲和三叔的孩子!” “当时的我,不知道将来有一天父亲知道了真相,会不会杀了你!我只能先保住你的命!” 裴润顿时一愣。 他脑瓜子嗡嗡响,像是突然被人敲了一闷棍,一下脱力坐在了地上。 “我本不想告诉你实情,不想让你因为这样不伦的身世感到自卑羞耻!” 裴璟珩神情隐忍。 “我原以为,三婶出身书香世家,一定会对你悉心教导,于是便自私了一回,将你们调换了。” “没想到,一步错,步步错,没几日,那个替换来的孩子莫名其妙咽气了,脖子上满是掐痕。” 他说到这里,微微顿了顿。 “母亲一直以为是我杀了你,因为当初她和三叔……被我撞见了。” “直到死,她都不肯原谅我。” “但即便这样,我也不后悔把你调换了。否则,那个遭人毒手的孩子,便是你!” 裴润捂住头,一副不愿相信,几近崩溃的模样。 “我不信!我不听!你一定在演戏!一定是想骗我再将你当成大哥!一定是的!” 裴璟珩叹了口气,转头看向草屋。 “三叔,还不出来相认吗?” 裴润一下呆愣,转头望去。 门打开,只见里面走出来的,居然是寂无。 他的师父? “小润。” 寂无面具下的声音干涩嘶哑。 “我……我是……” 他舌尖像是坠着石头,怎么也张不开口。 裴润却满脸惊愕,腾的站起,快步走到他面前,一下掀开了他的铁面具! 一张阴阳脸顿时出现在他眼前! 半张脸伤痕交错,皮肉狰狞,半张脸温润如玉,长睫浓密,与他的模样高度重合! 原来他一向敬重的师父竟然是生父! 原来他一向嫉恨的堂哥竟然是血亲! 原来不管他的身份如何换,还是逃不过野种的命运!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狗血更荒谬的事吗? 裴润哂笑一声,忽然脸色发白,捂着胸口急促喘息,很快倒地不省人事。 “小润!” …… 裴润旧疾复发,昏迷不醒,回到府里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裴璟珩背上的伤口因为背裴润又开裂渗血,刚要回清思筑换药,却突然被匆匆归家的裴深堵住了。 “阮娆走了!你还是把她逼走了!” 裴深见了他的第一句话,便是咬着牙恶狠狠的不敬之语。 裴璟珩揉着眉心,只觉得,他这个兄长做的当真失败。 一个两个,说反目就反目了。 “你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裴深怒气冲冲,二话不说出拳攻来! 裴璟珩身上虽负伤,但还是强撑着精神,给冲动失智的裴深好一顿教训。 两兄弟在庭院里大打出手,自然惊动了裴老夫人。 裴老夫人本就因为阮娆的离开而伤心不已,又听闻三个不争气的孙子,两个打架斗殴,一个昏迷不醒,顿时急火攻心,也跟着晕倒了。 国公爷顿时震怒,拎着鞭子要对裴璟珩行家法。 裴璟珩二话不说,脱了上衣,背对他跪下。 背上无数大大小小的伤疤印记,最新的一道狰狞刀伤还在往外渗血。 镇国公神色一震,握鞭子的手紧了紧,却依旧沉声道: “身为长兄,你一未以身作则,二未谦让弟弟,三未顾及祖母,你可知错?” “儿子知错,愿领双倍责罚,以正家风。”裴璟珩垂着眼眸道。 鞭子随即毫不留情的落下,裴璟珩咬牙忍着,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滴落,在地上洇湿一小片。 二十鞭打完,镇国公手都是麻的,眼睁睁看着他那个儿子浑身是血的站起身来,披上衣服,踉跄着朝祠堂走去。 自始至终,他连吭都没有吭一声。 镇国公看着他被血染红的后背,这才后知后觉,原来他这个儿子,虽然武功高强,却也并非是刀枪不入,也是会受伤流血的。 仔细算算,他如今,也不过刚满二十岁。 却已经一声不吭,撑起裴家门楣这么多年。 镇国公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那不该有的酸涩。 裴璟珩是长房长孙,未来家主,这些都是他的责任,是他该做的。 镇国公反复游说着自己,转身离去。 第237章 该放手了,然而…… 夜深人静,祠堂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 兄弟二人一人一个蒲团,跪在裴家诸多的牌位前。 裴深也挨了十鞭子,龇牙咧嘴的直抽气,转头瞧了一眼大哥,挨了那么多鞭子还能跪的笔直端正,不由重新生出一丝服气。 思索再三,他闷声闷气的主动开了口。 “你给安排的差事,我已经辞了。明日,我就回边关了。” 这京城伤心地,他是不想再呆了。 “你自己的路,你自己决定。”裴璟珩淡淡道。 二人再无话。 “二哥要走了么?真巧,我也准备搬出府去。” 一道透着虚弱的声音突然打破寂静。 裴璟珩转头,却见裴润脸色苍白的走了进来,在他身边跪下,朝裴家祖宗的牌位拜了拜。 “你旧疾复发,为何跑来这里。” “我睡不着。”裴润垂下浓密的长睫,“这个家,我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明日,我会搬到翰林院,等待选官外放,远远的离了这里。” “胡闹。”裴璟珩不由皱紧了眉心。 “你自幼体弱,从未离开过裴家,如何受得了长途跋涉。况且世道险恶,人心难测,地方官员并非你想的那么好做的,历年来死在任上的知县一抓一大把,像你这样的,无疑是羊入虎口,送上门找死。” 裴润扯了扯嘴角。 “大哥不必再劝我了,我意已决。” “我先天不足,这副身子,还不知能不能活到及冠,趁着还有两年可活,我想去外面看看,为百姓做些有意义的事,而不是被困在院子里,当一个盲听盲知的书呆子。” 裴璟珩垂下眼帘,默然不语。 上一辈的兄弟三人,一个守着裴家,郁郁寡欢,一个远赴边关,再没回来,一个改名换姓,不肯相认。 如今,这样的事又要在他们身上重演了。 是他这个做大哥没有做好,才会兄弟离心,分道扬镳。 裴璟珩默默跪着,不断反省自己。 其他两人也没再说话,各自满怀心事。 兄弟三个并肩跪着,一直跪到了天亮。 分别的时刻也到了。 裴深率先站起身,“我走了。” 裴润也跟着缓缓站起来,“我也该走了。” “慢着。”裴璟珩头也不抬,声音有些沙哑。 “你们两个记住,无论将来出了何事,大哥都在。不管你们走多远……记得回来。” 裴深一下怔住,半晌,低着头鼻音极重的“嗯”了一声,匆匆转身走了。 裴润默默垂着头,走到门口又突然转过身来。 “大哥,关于我身世的事,你一点没做错,更不必为此耿耿于怀……因为,那个被调换的孩子,并不是裴家的血脉。” “这件事,我后来也知道了。”裴璟珩静静道。 “那你为何……”裴润吃惊,“为何没有戳穿这件事?” “因为你当时已经懂事,将她当做了母亲……你已经没了父亲,不能再没了母亲。” 裴润愣了愣,眼圈突然泛了红。 原来大哥对他……是他错了,错的离谱。 他抿了抿唇,突然心一横。 “大哥,我心里有个天大的秘密,很想告诉你,但是,我答应过一个人要守口如瓶,不能食言。” “所以,我只能留给你一句线索。” “好好看看那本《药食录》,好好了解一下虞婉这个人。”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我希望大哥,有情人终成眷属。” 说完,他脚步声渐渐远去。 裴璟珩始终没有回头,只是闭着眼睛。 都走了。 裴家子嗣本就不多,这下,府里更加冷清了。 祖母还不知会怎样的伤心。 裴家一直以来的祥和平静,因为一个人的出现和离开,彻底分崩离析,碎成一块一块。 他真不知该对她是恨是爱。 或许,霍允说得对,放手,才是唯一的选择。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庭院外。 府里的下人们全都各安其位在忙碌,却听世子爷突然开了玉口: “来人,把镜花水月阁的院门,封了。” “今后府中各处,都不许再提那里住过的人,尤其是老太太面前,否则一并发卖!” 众人连忙停了手里的活,行礼应答。 “是。” 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喘,赶紧按照吩咐行事。 人很快走了个干净。 裴璟珩走到了湖边,隔着湖水遥遥望着对面的镜花水月阁,缓缓掏出怀里的香囊。 当初收香囊的那一幕还浮现在眼前,仿佛昨日一样。 少女纤纤玉指勾在他腰间玉带上,一双猫儿眼柔柔睇来,逐渐踮起脚,仰唇凑近他,突然将手里的香囊塞进他的衣襟内,撤身离开。 他的心,就在那一刻,骤然乱了分寸。 若即若离,反反复复,她总是这样,挑逗了,又翻脸不认人,像裹挟落英缤纷的春风。他以为随手一握,便将她牢牢握在了手心,而其实,她从来就没真正属于过他。 既然这样,他也该放手了。 心口再次泛起刺痛,痛的他不得不松了手。 香囊轻轻落入水中,半浮在水面上,被湖里的一群锦鲤发现,追逐着咬沉了下去。 师父说的没错,情爱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是负累,是刮骨刀。 他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他变得不像自己,如今,也是时候该回归正轨了。 裴璟珩捂着胸口,垂下了眼眸。 水面上,突然打了个泡,一只红白锦鲤突然翻了上来,肚皮朝上。 紧接着,第二只,第三只…… 不一会儿,湖面飘了一群鱼。 裴璟珩目色渐渐转冷,唇角紧紧绷起。 究竟是巧合,还是…… 他不肯相信。 “苍青,叫寂无来!!现在!马上!” 不一会儿,寂无被苍青抓来了这里。 “又找我干什么?”寂无声音嘶哑,没精打采,像是哭过一场。 裴璟珩用剑端挑起湖里的香囊。 “这个香囊,有什么问题?” 寂无这才转头看去,一看湖里的鱼全都翻了肚,顿时也吃了一惊,赶紧接过香囊,反复闻了闻,又让苍青捞出来一条鱼,用刀子划破鱼肚子仔细验看。 半晌后,他终于笃定的喃喃自语道: “是鸩毒。” “还是那种提炼过的陈年鸩毒,一滴都能药死满湖的鱼。” 他摩挲着下巴,“这下毒的人手段很是高明,把香料在鸩毒里浸泡过,香味散发的同时,毒气也会侵入五脏六腑,虽然极其微量,不会致人毙命,但长年累月的闻着这东西,怕是活不了几年就要去见阎王。” “这法子倒是另辟蹊径,此人对毒理当真有天赋,若是收了当徒弟,一定能继承我的衣钵。”寂无越想越激动。 “这香囊你哪来的?把人介绍给我认识认识?” 他猛地抬头,却见自家侄子脸色由白转青,又青转黑,阎王一般的肃杀。 “有毒?好极。” 第238章 世子爷真的是表姑娘不要的…… 寂无看他脸色不对,正要问个清楚,却见他陡然飞身而起,直直朝湖对岸的小楼跃去! “还敢用内力!作死不成?”寂无气的直跳脚。 裴璟珩无视他的叫嚷,落在镜花水月阁内。 院子里的下人们都在各自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搬走,听到动静纷纷抬头看来。 “世子爷?” 影十七抱着收拾好的东西从屋里走出来,见到他满脸诧异。 裴璟珩沉着脸充耳不闻,径直走到上了锁的书房前,一脚踹开了房门。 先前带她走密道的时候,他曾匆匆扫了一眼,知道这里是她调香用的秘密工坊。 如今他来了这里,这才发现,原来她不仅是个调香的高手,也是个用毒的高手。 裴璟珩望着木架上一排浸泡着的各类蝎子蜈蚣毒草的坛子,牙关紧咬。 香囊的毒,果然是她! 怪不得她那时候插科打诨,死活不肯让他踏进来。 想必,从那个时候,她就已经想好要给他下毒了吧? “哗啦!” 怒气和不解铺天盖地,无处宣泄。 一排排架子倒下,碎瓷乱飞,液体飞溅,整个屋子瞬间一片狼藉。 锦缎皂靴一步步踏过满地碎片,也踏出钻心的痛意。 忽然,地上一本摊开的册子引起了他的注意。 裴璟珩顿住脚,将半湿的册子捡起来,粗略扫了一眼,眸子一凝,生怕自己看错了一般。 只见上面记录着各类药材的泡制时间,字迹娟秀的簪花小楷,无比眼熟。 他赶紧掏出衣襟里的《药食录》与之比对,里面的字迹不能说相像,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若说虞婉的《药食录》上有阮娆的字迹,是后添上去的,那阮娆的记录册子居然有虞婉的字迹,该作何解释? 瞧这上面的时间,最近的一次记录,就在半月前。 见鬼了不成? 亦或是,二人幼年习得一样的字帖,所以写出来的字无比相像? 他满腹疑惑,将两本册子收进怀中,匆匆出了屋子,却因为走神不小心撞倒一个刚从二楼下来的婢女。 “哗啦!” 婢女摔倒,她怀里抱着的妆奁匣子顿时摔在地上,里面的首饰散落一地。 “世子爷恕罪!这些都是姑娘扔了不要的首饰,不是奴婢偷的!奴婢、奴婢……” 婢女吓得直哆嗦,慌忙跪下来不停磕头求饶。 裴璟珩盯着那一堆不值钱的首饰前,突然弯腰,捡起一只有些眼熟的银色耳坠。 “这个,怎么只有一只?” 婢女稍稍抬了头,抖着嗓子道:“据说另一只掉了……不知丢在了哪里,姑娘、姑娘就再也没戴过了。” 她眼看裴璟珩阴晴不定的脸色,更加着急解释: “世子爷真的是表姑娘不要的……” 男人神色一顿,像是突然被什么戳中,立刻发出毁天灭地似的咆哮。 “滚!!!” 婢女不知哪里激怒了这尊煞神,顿时吓傻了。 还是其他人察言观色,赶紧将她拖走了,要不然,下一刻怕是就要血溅当场。 世子爷那张脸阴森可怖的,简直有如天寒地冻,阎王亲临。 众人纷纷心里嘀咕后怕,全都逃命似的跑了,整个院子顿时冷清下来,只剩影十七静静站在角落里,听候差遣。 良久,她便听到她那位一向强大冷静的主子,用一种从未有过的颓废语气,自嘲说道: “你怎么没跟她走?你也是她不要的东西么?” 影十七愣了下,实话实说道: “姑娘是想带上奴婢的,但奴婢毕竟是主子的人,主子没有发话,奴婢不敢擅离。” “……” 沉默,半刻死寂。 “……只有我。” 男人突然哂笑,声音低的几不可闻,影十七侧着耳朵也听不懂他到底在说什么。 只是瞧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料想一定是受了严重的内伤。 “属下要不要送主子回去疗伤?”影十七无不担心地问道。 一道银色弧线突然朝她抛来,她下意识接住。 “拿着这个,去清思筑杂物格子里找,是不是有一只一样的。有了结果,来逐月阁找我。” 裴璟珩语气低沉的说完,抬脚走了。 ———— 尘封一年多的逐月阁,他只来过为数不多的三次。 第一次,是阮娆进府的那一晚。 裴深半夜来找他,带来了馥梨醉,说是在府里看到了女贼进了逐月阁,从女贼手里抢的。 他鬼使神差的来了这里,发现了梨花树下虞婉埋着的暗格,也发现了一枚新掉落的银色耳坠。 他留着那枚耳坠,原本是想抓贼的,岂料那女贼再未出现过,他渐渐都要忘了这茬。 却不想,今日居然在阮娆的妆奁匣子里看到一只差不多的。 他查案向来有个习惯,搜集多条证据和线索,若没有相悖之处,才会定下论断。 如今也是一样。 他压下心底那些不断冒头的胡思乱想,推开了逐月阁书房的门,寻找答案。 书架上堆满了书,分门别类,井然有序,每一列书架上都有书目和序号,俨然一个小型的藏书阁。 他视线一寸寸扫过,发现那些书涉猎广泛,涵盖药理、膳食、经商、御下术,甚至还有兵器谱和锻造术,以及兵书阵法和武林秘籍。 他扫过那几本兵书和武林秘籍,这才恍然想起一件往事。 那还是在新婚后不久,有一日他下值,发现她早等在院门外,脸上兴高采烈的,献宝似的捧着这几本书,说是淘了一上午才淘到的古籍孤本。 他当时怎么回应的? 好像一句话没说,进了清思筑,将她拒之门外。 她在门口站了半晌,这才默默掉头走了。 思绪中断,他靠着书架,闭了闭目。 那时他压根不懂情,也不懂人心。 如今他终于能体会,那种一腔热情被人浇灭的滋味。 对于虞婉……他确实欠她一句抱歉。 收回视线,他转而走到了书桌旁。 书桌上有两本没放回去的册子,边角磨损的厉害,显然是她常看的。 他掀开扫了一眼,却发现其中厚厚的那本记录着府里府外各类杂事,有裴家交往的各府关系人脉,宴请禁忌,也有府里诸多大事小情,人员调配,俨然一本事无巨细的管家账。 可见,她当初嫁入裴家,是真的操心诸事,以当家主母的身份来律己的。 这倒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那时候她嫁进来管了一阵子家,结果错误百出,下人怨声载道,他以为她别有用心,故意搅的裴家鸡犬不宁,于是请求祖母收回她的管家权,仍旧交给了二婶。 她当时倒是十分爽快,二话不说就交出了钥匙,一副本就不愿管的模样。 却不想,她暗地里,仍旧默默操心着府里各处…… 他大受震撼,震撼之余,甚至隐隐生出一丝困惑。 难道他,当初真的错怪了她? 带着疑惑,他继续翻看另一本。 薄的这本是手稿册子,一开始都是些闺怨诗词。 他翻着翻着,脸色渐渐不对。 诗词不见了,满篇杂七竖八,写的都是他的名字——裴澈。 这是他幼年时候的名字,后来皇帝赐下璟珩二字,便再没人叫过。 除了虞婉。 十三岁他出师归来,与她再次相遇,她便一直追着他喊澈哥哥。 他当时不胜其烦。 因为裴澈这个名字,和他那些不愉快的幼年记忆关联太深,让他本能感到抗拒。 于是他愈发不想看见虞婉。 时间久了,她似乎也察觉到了,见了他也开始变得小心翼翼。 但他已然不喜她,无论她做什么,他都不喜,不在意。 以至于后来,他见到她衣衫不整从别的男人房里出来,也从未想过去查清,或是当面对质。 因为不喜欢,所以不在意。 他连问都懒得问一句。 所以,阮娆说的托梦,难道是真的? 他当真误会了她? 书稿越往后,他的名字写的就越密集,花样也越多,隶书、楷书、狂草、篆体…… 他竟不知,原来她对书法竟这般精通? 直至最后,满篇他的名字下面,写着一句话: “落花尚有逐水意,明月何时照沟渠?” 字迹被什么洇开,一团团,有些模糊。 裴璟珩霎时瞳孔骤缩,满脸的不可置信。 虞婉,居然,爱他? 第239章 来人,给我追! 裴璟珩闭上眼,努力消化这个发现。 耳边突然响起小润的声音: “好好看看那本《药食录》,好好了解一下虞婉这个人。”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我希望大哥,有情人终成眷属。” 所以小润说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即便他现在知道了,虞婉对自己是有情的,也知道自己当初错怪了虞婉,可那又怎样呢? 人都已经死了。 再说,他心里自始至终,始终只有阮娆一个,即便虞婉活着,他也不可能…… 等等! 他心里只有阮娆一个,这一点小润明明很清楚,却仍要他在虞婉身上寻找转机?还祝他有情人终成眷属? 裴璟珩胸口剧烈起伏,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突然闪过脑海,呼之欲出! 若是、若是……她们根本就是同一人呢? 虞婉爱他,那就等于…… “主子!” 影十七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奴婢仔细比对过,两只耳环确实是一对,就连磨损的位置都一致。” 说话间,她将造型对称的两只耳环捧到他面前。 裴璟珩猛地睁开眼。 阮娆第一天入府,居然去了逐月阁,挖出虞婉埋的东西! 怪不得她会对虞家的事情那么上心,怪不得她对虞婉的一切那么熟悉,怪不得她会对他哭着说出虞婉的那些委屈,怪不得她若即若离,反复无常,原来她既爱他,又恨他…… 因为她根本就是虞婉! 裴璟珩整个人僵在那里,只觉得胸腔里那颗跳动的东西快要被什么溢满了。 狂喜,震撼,困惑……还有被下毒的愤怒,杂糅交织成滔天洪浪,冲刷着他的理智。 她以为过往一切,用一枚香囊就能一笔勾销了? 误会重重,迷雾遮眼,爱恨纠缠……她和他之间,不可能就这么结束! 乱了他的心,骗了他的人,还想逃之夭夭,改嫁他人? 做梦! 她本就是他的妻!他绝无可能拱手让人! 那些误会他会澄清,那些亏欠他会弥补,那些曾经让她独守的空房,他会千倍百倍的帮她补回来! 这辈子,她只能是他的女人! 裴璟珩垂下眼眸,缓缓将拇指上的玉扳指取下,换上了玄铁打造的烈焰纹扳指。 戴上扳指的那一刹那,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肃杀,阴沉,深不可测。 影十七神色微变,立刻肃容跪地行礼。 “请主上示下!” 男人半张脸隐没在暗处,垂低的凤眸黑黑沉沉,裹挟着难以名状的阴郁偏执。 “三天之内,我要她完好无损地回到我身边。” ———— 这日傍晚,阮娆一行人终于抵达了凤翔城,住进了凤翔节度使的大宅子。 凤翔节度使祁望同见到霍允,比见到自家儿子还高兴,不停拍着他的肩膀,说着今晚陪世伯喝酒,不醉不归。 霍允自然笑着应了,“世伯,侄儿还要跟你介绍一个人,这位是我……” 然而他转过头,却发现身后仅剩一个传话的丫鬟。 “县主身子疲乏,先下去歇息了。”丫鬟传了话,也跟着下去了。 霍允脸上的笑淡了淡。 那边,阮娆领着红玉走到半道,突然对领路的丫鬟道: “瞧我,这走着走着,又来了精神。先不忙回屋,你领着我在园子里逛逛,同我说说这凤翔的风土人情。” 阮娆话音落,红玉便极有眼色的塞了枚银锞子给那丫鬟。 丫鬟受宠若惊,立马让干啥干啥,让说啥说啥。 很快,阮娆摸清了想问的一切,这才心满意足的回房歇息,还吩咐丫鬟把饭菜送到屋里,这才关上了门。 霍允去喝酒前,还专门跑来敲了门,阮娆隔着门说累了,不想去宴席上。 霍允于是也没有勉强,转身走了。 于是,祁家阖府上下,都知道郡王爷娶了位县主回河西成婚,但除了领路的丫鬟,谁都没见过这位县主的面容。 而这,也正是阮娆的计划之一。 “假户籍路引都收好了吗?”阮娆问手下忙个不停的红玉。 红玉点头,“都在呢。” 阮娆从梳妆台前站起来,镜中映出一张平平无奇的中年妇人的脸,正是香嬷嬷的样貌。 她一一翻看检查过细长的包袱卷,点点头,将之缠在腰上,立刻成了水桶腰的中年妇人。 “等丫鬟送了饭,咱们就出发。” 红玉嗫嚅了下,“姑娘,咱们真要走吗?我瞧着郡王爷对你……这样不告而别,他一定会伤心的。” 阮娆垂眸。 “我原本也想体面告别,可这两天你也看见了,他愈发黏缠,我无法确定他的真实想法,更不能拿自由去赌。越往北越是他的势力地盘,咱们再不走,怕是就走不了了。” “男人这种东西,太容易生出贪念,又喜欢仗着先天的优势,强买强卖,不把女人的意愿放在眼里。我才不想刚从虎穴出来,又进了狼窝。” 红玉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姑娘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奴婢都听姑娘的。” “等咱们找到地方安顿好,阿嬷他们也会来汇合的,到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阮娆满心憧憬。 “笃笃!” 来送饭的婆子敲响了房门。 阮娆使了个眼色,躲在了门后。 红玉打开门,引着婆子往屋里走,阮娆突然冒出来,用帕子迷晕了婆子,将她的衣裙换下来,把人放在被窝里,往她手心里塞了碎银。 “对不住,借你的衣裙一用。” 说完,她穿上婆子的衣裙,与红玉一前一后,提着餐盒出了门。 院里的其他人见了,虽然奇怪那婆子是个生面孔,却穿着府里的衣衫,但也没有多问,毕竟府里来了贵客,多说话会惹事的。 正值晚膳时分,守在角门的人也饿的前胸贴后背。 红玉提着食盒刚走过去,两个侍卫便喊停了她。 “天快黑了,怎么还往这儿来?你哪个院子的?” “奴婢是安郡王府上的,方才来的路上,我们县主见外面有卖豆花的,这会儿有些想吃了,还请二位通融,让我带着嬷嬷出去买回来,不会耽搁太久的。” 二人有些犹豫。 “我们县主啊,最是嘴刁,说想吃什么,那旁的都吃不下了。不信你们瞧,这么好的肉脯,她连看都不看,扔了也可惜,不如给二位尝尝吧。” 红玉把一袋子肉脯塞过去,二人对视一眼,赶紧打开塞进了嘴里,吃的满嘴留香。 “去吧!快去快回!”真是吃人嘴短。 “嬷嬷,走吧。” 红玉赶紧朝角落里的阮娆招手,二人顺利走出了门。 很快,来换值的人也来了,两个侍卫拿着肉脯回屋了,吃着吃着,一头倒在床上呼呼睡到了第二天。 而那时,祁家已经兵荒马乱,所有人都在疯狂的寻找凭空消失的县主。 霍允失魂落魄的从房里出来,手里捏着一封信。 “别找了……她走了。” 祁望同大惊失色。 “陛下不是下了旨赐婚么?她敢抗旨?” “河西偏远,究竟成没成婚,只要我不上报,陛下不会知道。” 霍允苦笑了下,又拿出所谓圣旨,只见上面字迹全都凭空消失,只剩绢布和红色宝印。 “她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早有准备。” “既然有人暗中帮她,只怕那人也会暗地里盯上她。” “不管说什么,人必须要找到!有什么话,你们当面说清楚!” 凤翔节度使当即拍板。 “人是在老子府里丢的,老子一定给你找回来!” “来人!给我追!” 第240章 若是让她溜了,所有人提头来见! 节度使一句话,凤翔城闹翻天。 然而找归找,那些人连宁安县主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怎么可能找得到? 霍允也想到了这一点,赶紧回屋画了一幅小像,让青龙拿去拓了,分发给众多侍卫。 如此又耽搁了半日,等众人四散去找人的时候,阮娆早已经领着红玉回到了上京城。 昨晚她们出了府,径直去了最近的码头,刚好赶上最后一班船,一路顺风顺水,中午便到了上京。 为了掩人耳目,阮娆连留仙台都没去,直奔隆昌赌坊。 因为她还有一件大事没做。 ———— 隆昌赌坊一向热闹喧嚣,除了大中午吃饭的时间。 伙计们都蹲在院子里吃饭,后门却在这时被敲响。 年纪最小的伙计被其他人支使,忙去开门,门外却是一个脸生的中年妇人。 “小哥儿,麻烦问个事儿,你们这儿还招人不?”妇人一嘴北方口音。 小伙计摇摇头,就要关上门,却被那妇人一把扒住了门。 “你们管事的在不在?俺找他说。” “谁找我?”管事剔着牙走过来。 妇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脸上堆了笑。 “亲戚介绍俺们来的,还请管事的通融通融。” 说话间,她递了个锦囊过来,散发着不易察觉的幽香。 管事接过去打开,看到里面的玄铁令和写着名姓的花笺,眼里顿时闪过一丝暗芒,不由抬头重新打量起了妇人。 他这才发现,眼前之人带着人皮面具,质地逼真,这世上除了他们夜枭门,再没有别的地方能做出来。 这人既然跟夜枭门有渊源,为何还跑来他这最底端的暗点递单子? 管事思索再三,将那锦囊收进了怀。 “掌柜的不在,这事儿我做不了主,姑娘留个信物,若是能接,明日自会有人拿着信物去找姑娘洽谈。” 妇人犹豫了下,从荷包里翻出来个玉佩递了过来,玉质温润,还刻了一个“澈”字。 “有劳了。” 说完,转身走了。 管事看着她走远,朝后使了个眼色,很快有两个伙计放下饭碗,悄然跟了上去。 ———— 阮娆走出好远,才松了一口气。 但她心里十分清楚,方才那人压根儿没问她落脚之处,却说明日会登门找她,摆明了是会跟踪查探她的行踪。 所有跟她真实身份相关的地点都不能去了,客栈也没法住,因为不知道她失踪的消息什么时候会传到上京,到时候官兵首先会查的就是客栈。 她边走边想,直到走到馄饨摊子上,跟正忙着吃馄饨的红玉汇合。 为了掩人耳目,红玉也易了容,穿了男装,她身材本就敦实,这下活脱脱一个能吃的半大小子,呼噜呼噜埋头在碗里扒拉馄饨。 “姑娘办事怎么去了这么久?馄饨都沱了,快吃吧。” 红玉见她回来,赶紧放下碗,擦干净一双筷子递给她。 “说了多少次,在外面,要喊我娘。” 阮娆点了点她额头,坐下来草草塞了几口,扔下铜板拉着她就走。 “姑……娘,咱们现在是去留仙台吗?” 红玉一脸茫然的问。 “嘘!别出声!别回头!”阮娆目视前方,压着声音。 “有人跟着咱们。” 红玉顿时紧张的直咽唾沫,“什、什么人?” “别担心,那些人暂时不会对咱们做什么,现在咱们当务之急,就是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 阮娆拉着她漫无目的的满街走,突然看到了位于街角的百花楼,目光闪了闪。 这种地方鱼龙混杂,不好进,但好走。 半刻钟后,阮娆靠着三寸不烂之舌,以及一点点散碎银子,成功混进百花楼后院做了杂使婆子。 红玉则成了不领工钱包吃包住的跑腿儿小厮。 两个赌坊伙计看到她们进了百花楼后院半天没出来,对视了一眼,很快消失在巷子拐角。 与此同时,隆昌赌坊里,管事正打开锦囊里的花笺,将上面的的目标人物往杀手单子上誊抄: “镇国公世子,裴璟珩。” 密信被放进信筒,用火漆封了,塞进了墙上的暗格,很快,墙内机扩咔咔作响,瞬间又归于平静。 夜枭门虽然也做杀手生意,但也不是什么都接,接的活不多,但每一笔都要经过层层审核。 门内规矩很多,且等级森严,消息要一层层往上递,最终还要门主过目拍板。 门主不在,门主的亲信却在,看到这个单子,顿时吓得打翻了墨砚,尤其是看到那个玉佩,更是吓得六神无主,直冒冷汗。 傍晚时分,灰隼终于带着密信,直冲天际。 而此时此刻,它要寻找的门主,刚经历过长途奔袭,正立在了凤翔城的城门外,皱眉看着紧闭的城门。 天色渐黑,去打听消息的下属终于回来。 “凤翔节度使下令封锁城门三日,说是走失了一个江洋大盗,要掘地三尺找出来。但属下却发现安郡王同样也在派人找,于是悄悄偷了一份他们手里的画像,却发现并非什么江洋大盗,而是……” 说话间,他将画像双手奉上。 “打开。” 一声令下,画像展开,骑在马上的男人漫不经心地一扫,神色顿时凝重。 “她是被人抓走的还是自己跑的?” “属下偷听他们对话,确认那姑娘是自己跑的,不告而别。” “自己跑了?”男人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 “难道她……后悔了?” “去查!看她是不是回了上京!” 黑沉的凤眸终于露出一丝难得的兴奋。 他迫不及待的勒转马头,正要扬鞭,突然,一声隼啸划过天空。 男人仰头看去,灰隼随即俯冲而下,最后稳稳落在他伸出的手臂上。 信筒被抽出来,火漆下的密信被展开。 男人视线匆匆一扫,那凤眸里的笑意却渐渐冷却,凝固,成了一团化不开的浓墨。 月光顺着他高挺的鼻扫下阴影,俊美的半张脸隐没于黑暗中,晦暗难辨。 下属们察觉到异样,全都低头静待。 半晌,男人终于缓缓掀起眼睫,极轻地笑了一声。 “竟是我一厢情愿了……” “原来逃走不是为了见我,而是为了……好极,好极!” 他嘴里说着好极,脸上似乎也在笑,然而捏着信纸的手指骨节却泛白紧攥,眼里分明是山雨欲来的盛怒,阴鸷暴戾。 “通知那边,把人给我看牢了!若是让她溜了,所有人提头来见!” “是!”众人纷纷肃容领命。 与此同时,皇宫禁院中。 按照往日习惯,上官旻给嘉德帝喂了药,服侍他躺下,这才告退出了寝宫。 过了转弯处,回到自己寝宫,他立刻将双手浸入水盆,用胰子反复清洗。 两个暗卫在他悄然现身,跪地回禀。 “回主子,姑娘果然回来了,属下等看着她去了隆昌赌坊,送出了锦囊。只是……咱们派出去的秘蜂却没有追踪到任何气味,更别提锦囊如今所在何处了。” “属下等怀疑,夜枭门老巢根本不在地表,而是隐藏在极深的地下。” 洗手的声音戛然而止。 白衣少年拿起一旁的帕子,慢条斯理的擦着手,缓缓转头看来。 “她人在哪?” “我先前,是怎么交代你们的?” 无怨无悔二人顿时脸色一变,齐齐叩首。 “主子息怒!” 第241章 一触即发 “属下二人原本是想装作偶遇姑娘,把人带走的,结果赌坊的人居然跟了出来,一直在暗处盯着,这会儿怕是还没有走。” 二人异口同声,有些委屈的解释。 “此番先记下了,回头再论罚。”上官旻扔掉手里的帕子,拿起一件夜行衣走到屏风后。 “准备一下,随我出宫。” …… 夜幕降临,百花楼摇身一变,再没了白日的附庸风雅,成了名副其实的风流地,销金窟。 花娘们的调笑声,混着丝竹声时不时传来,后院里却是一片寂静。 阮娆正蹲在水池边洗衣裳,忽而眼皮子猛跳。 四周围墙上,似乎有人在盯着她。 为了验证这个感知,她不动声色的起身,走到井边打了一盆水。 水面晃动着月色,还有围墙上那一闪而过的黑影。 果然!她被人监视了! 喉咙发干,心脏猛跳,她深吸一口气,回身将洗好的衣裳晾在绳上,顺手收了晾好的衣衫,回了楼中。 无人的楼梯拐角处,她三下五除二卸了伪装,将包袱里的贵重东西全都绑在腿上,换上花娘的衣裙,还用一块面纱遮了大半张脸。 刚要走出来,却见老鸨神色慌张的领着一个脸生的男人往后院去了。 “……什么样的婆子?” “这让我怎么跟你形容?你还不如问问今日谁准她进来,或许还好找一些……” 阮娆躲在楼梯后面听着,心脏快要跳出来! 差一点! 原来这百花楼后面也有势力,只是不知道那势力是什么人,居然也在找她! 难道凤翔城的消息这么快就传到了上京? 此地不宜久留,她得尽快想办法离开。 恰好这时,一个醉醺醺的男人从楼梯上下来,身穿云缎澜袍,腰束金玉躞蹀带,瞧着也是非富即贵。 阮娆目光一闪,低着头飞快冲出来。 “哎呀!” 一声惊呼宛如莺啼,美人突如其来,满身幽香撞进男人怀里。 微醺的男人正要发火,低头一瞧,正与一双盈盈含水的猫儿眼对上,那眼神娇嗔,欲语还休的睇来,钩子一般撩人。 “大人~奴家失礼了~” 嘶——声音酥媚透骨,听得他半边身子都是麻的。 “小美人儿,爷之前怎么把你漏了?新来的?” “不是。”美人避过他抓来的手,神情低落道,“他们把我关起来逼我学这学那,说将来要把我的身价抬到天上,伺候贵人去。我今日是偷偷跑出来的,可不能让龟公和老鸨知道。” 男人一听,顿时眼冒红光。 今日交了什么狗屎运,居然撞到了百花楼压箱底的宝贝!还是个雏儿! 这样的天生媚骨可遇不可求,他满院子姬妾都比不上眼前这个,也难怪会被老鸨捂起来。 想要办成事儿,百花楼里看来是不行了,先把人弄走,等破了身,自然也不值钱了,回头赔些银子便是。 男人如意算盘打的响,舔了舔嘴唇,诱哄着道: “想不想出去玩?爷悄悄带你出去溜一圈可好?” 美人眼睛眨了眨,笑了一声,“奴家听说汴河上的花船游夜景甚美,却一次未曾见过,爷能带奴家去坐花船吗?” “小事一桩,来人,取斗篷来。” 身后的侍从递来斗篷,男人将美人兜头罩下,裹了个严实,随后揽着人往外走,身前两个侍卫开路。 路过大堂时,美人左顾右看,突然惊喜的对着一个小厮道: “阿玉!快来姐姐这儿!” 红玉正给客人端茶,转头一瞧,自家主子被一个色眯眯的男人搂在怀里,顿时心里一咯噔,牛犊子似的冲了过去。 “阿玉,小心冲撞了贵人。” 阮娆眼疾手快的握住她的手,捏了捏。 红玉顿时了然,神色放松下来,乖乖的跟在后头。 门口的龟公见到一行人要出门,立刻拦在了门口。 “贵人见谅,楼里的规矩,姑娘若是要出门陪客,须得有花令才行。” “什么花令月令,你瞧她可是你们楼里的姑娘?” 男人冷嗤一声,将斗篷掀开一丝缝,又迅速盖了回去。 “爷自己院里的人,也是你能多瞧的?带她来这儿,不过让她长长见识,好好学怎么伺候爷!” 龟公皱眉迟疑,两个侍卫却不耐烦了,霸道蛮横的将他推搡开。 “瞎了你的狗眼!也不看看咱们许爷是哪个!国舅爷的嫡子,你敢拦?” 阮娆一听,心里顿时冷笑出声。 什么狗屎运,居然撞上许贵妃的侄子?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之前许家派人抓她还有害淳儿的仇,她还没报呢! “滚滚滚!”两个侍卫将龟公推搡在地,男人揽着她,从龟公身边踏了出去,径直上了马车。 “阿玉,上来!” 阮娆死死拉住红玉的手,将她一并扯上车。 男人顿时有些不高兴。 他早就迫不及待想一亲芳泽,却不想多个碍眼的。 “下去!谁准你上车的?” 美人一听,顿时不高兴的道: “他是奴家的弟弟,爷要赶他下去,奴家也一并下去。” 说完作势要起身。 男人赶紧摁住她。 “行,行!但是待会儿到了花船上,他可不许再进屋跟着。” 说话间,他手不规矩的揉了下美人的小手,暗示的意味明显。 阮娆忍住恶心抽回手,咬牙笑,“自然,奴家到时一定会好好‘伺候’爷的!” 马车前脚驶出了百花楼,殊不知后脚,百花楼里就炸开了锅。 老鸨满头的汗,几乎要将整个楼翻了个底朝天,光赔罪都不知说了多少遍,却还是没找到人。 “完了完了,青门完了,这下真要提头去见了。” 她喃喃道。 本来就是最不受重视的一门,她们这些人没有武功,只是充当眼睛耳朵,搜集各式各样的琐碎情报。 可是门内可以收集情报的,不止她们青门,赤门不仅可以查各种底细,追踪术更是一绝。 此番看来,只能求助赤门了。 一道烟花炸开在半空,随即湮灭。 很快,百花楼附近的人就变多了起来。 几个打扮成贩夫走卒的男人进了楼里,片刻后出来,手里拿着一块包袱皮,给猎犬闻了闻。 猎犬很快循着马车离去的方向狂吠,追了上去。 与此同时,几道黑影也悄悄尾随其后。 “主子,方才为何不出手拦住姑娘?”其中一道黑影问。 “因为本王突然发现,这百花楼,恐怕也是夜枭门的地方。”温润的声音不急不缓道。 “贸然出手,只会将自己陷入危局。” “那现下咱们寡不敌众,姑娘又被许家公子带走了,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另一道黑影问。 “暗的不行,咱们就来明的。”面罩被扯下,上官旻眯着眸子看向几人远去的身影。 “你们两个跟上去,我自有办法。” 第242章 追来了追来了! 凤翔城中。 搜索已经进行了一天一夜了,却迟迟没有消息。 霍允坐在灯下,手里摩挲着那封告别信,一口酒闷进肚子里。 “没心肝儿的小东西,本想到了河西给你一个惊喜……早知道,我就该早早告诉你。” 他自顾自笑了声,“如果是那样,你是不是就心甘情愿留在我身边了?” 主子借酒浇愁,青龙在一旁看不下去了,不由劝道: “郡王,县主想必是回了上京城,咱们要不要悄悄回去把人带回来……” 霍允摇头,“不可。” “你当皇帝处于深宫就是瞎子聋子?他这么忌惮霍家,不知派了多少眼睛盯着咱们,就连这节度使府,也保不齐有探子,只要咱们一动,消息就会传到皇帝耳朵里。到时候他正好有借口发难……我不能拿霍家冒险。” “那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自然不能就这么算了。”霍允摩挲着酒杯,眯起的眸子没有丝毫醉意,反而露出最真实的沉静冷锐。 “找几个人,演一场劫持刺杀,咱们光明正大的回去讨说法!” ———— 在男人迫不及待的催促下,马车很快到了湖边,湖中果然漂着一艘花船。 阮娆目光一扫,一眼认出这是当初上官旻带她来过的地方,只要出了这湖,到了汴河,就等于出了上京城。 这也是她为何要诓这个色胚坐花船的原因。 但眼下她仍要装作不知,演上一演。 “不是说去汴河游船赏夜景吗,大人怎么把奴家带来这里?”阮娆眼角一斜,透着不悦。 “这会儿城门早关了,爷权限没那么大,没法带你出城,不过美人儿放心,此湖与汴河相通,一会儿保管你看到汴河。” 男人笑着要抱她,却被她一扭身子,哼了一声躲过。 “谁知道爷说的是不是真的,奴家要验一验再说旁的。” 说完,她利索的下了马车。 红玉赶紧护在她身后,警惕的转头看了眼男人。 “呵,还敢冲爷甩脸子?”男人摩挲着下巴,阴恻恻的盯着她的背影,“看爷待会儿怎么收拾你!” 他也紧随其后下了车。 两个侍卫将马车栓好,也跟了上来。 阮娆余光瞥到,转身直跺脚,“怎么他们也要跟来?大人难不成要让人听壁脚?” 颇有点恃宠而骄的味道。 男人的耐心已经被磨得差不多,见她又得寸进尺,正要发火,恰好这时,一丝湖风吹拂起美人的面纱,一张媚色天成纯中带欲的娇颜顿时映入眼帘。 男人彻底看呆。 赚了赚了……极品啊! 有点小性子又如何?爷宠的起! “你们俩,岸上跟着。”男人被二两肉支配,完全没了警惕心,扔下一句就上了船。 两个侍卫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花船划走了。 “怎……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跑断腿也得跟上啊!万一出了事,你我都要掉脑袋!” 二人认命的跑远去追船了。 却不知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一群人赶到了。 猎犬对着湖边狂吠了几声,几个男人互相对视一眼,分头去追了。 随即,一枚烟花炸在湖岸边的上空。 半晌过后,无怨无悔二人也匆匆赶到了,看着只剩个光点的花船,彻底傻眼。 “怎么办?姑娘被那色眯眯的玩意儿拉上了船,不会出事吧?”无悔一脸担心。 他到现在还记得危乱时刻姑娘对他说的那番话,每每想来心头都发暖。 那么善良那么美的姑娘,只能配自家殿下,岂能便宜了那腌臜玩意儿! “要不咱们悄悄游过去,杀了那色胚,把姑娘带走!” 无怨木着脸看了他一眼。 “殿下只让跟着,没说动手,况且那么多人都跟着,万一打草惊蛇坏了事,你担待得起?还是赶紧通知殿下为好。” 无悔急的抓耳挠腮,赶紧掏出烟花放了。 烟花升空炸开,上官旻尽收眼底,从最高的凌云楼下来,径直去了京兆府尹的府邸。 京兆府尹被管家从小妾床上喊醒,慌忙套上衣服,匆匆去了前厅。 “夤夜前来,打扰府尹大人了。”上官旻笑容温润,十分礼贤下士的模样。 “不敢不敢,王爷此番前来,想必定是有要事吩咐下官,王爷只管吩咐便是。” 京兆府尹八面玲珑,脸上堆满恭顺的笑。 “吩咐不敢当,本王此番前来,是想卖府尹大人一个人情。这事儿说大也不大,说小嘛,也足以要了你的乌纱帽。” 上官旻折扇轻敲着手心,十分耐心地看着京兆府尹。 京兆府尹额头顿时冒了冷汗,眼珠一转,赶紧跪下表忠心。 “多谢王爷记挂着下官!不知下官哪里疏漏,还请王爷示下,下官今后定当唯王爷马首是瞻!” 格老子的!这个府尹是真难做!官小事儿又多,个个不能惹! “府尹大人这是作何,快快请起。” 上官旻连忙把人扶起。 “方才本王在百花楼,看到许国舅的嫡子被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尾随。担心之余,我便让我的两个护卫跟了上去,方才收到了信儿,许大公子果然遇险,府尹大人赶紧派人去救吧,迟了,怕是许国舅那边不好交代。” “是极是极!多谢王爷提醒!”京兆府尹抹了把脑门的汗。 “来人!快拿着我的手令去殿前司借人!” 京兆府尹一脸焦急的吩咐人。 上官旻徐徐展开折扇,笑而不语的看着,眸色愈发幽深。 裴璟珩,殿前司和夜枭门,一个在明,一个在暗,手心手背都是肉,究竟你会护哪边? ———— 阮娆一上船就开始四处打量。 这艘花船很大,有上下两层,一层开敞,是专供筵席,招待宾客之所,二层才是供人休息的厢房,装潢摆设完全不输给青楼。 她匆匆扫了一圈,发现除了他们三人,还有一个开船的中年汉子,长得一脸憨厚。 四个人,二对二,她心里总算安定了些。 阮娆转头拉了下红玉,装模作样的训道: “阿玉,船上没有婢女,你去帮帮忙,眼里要有活儿,有不懂的,就问船大哥。” 说话间,她趁机将一包药粉塞到红玉手心,朝她使了个眼色。 红玉心领神会,轻轻点点头,朝船头去了。 “事出突然,没能提前让人上船打点,委屈阿玉弟弟了。” 男人垂涎的看着阮娆面纱下的绝世容颜,恬不知耻的套近乎。 阮娆轻轻睇了他一眼。 “不委屈,要不是大人出手阔绰,我们姐弟哪有机会登上这么豪奢的花船呢?今日还真要多谢大人呢。” 男人浑身酒气的凑过来,在她发间深嗅,“真要谢爷,就跟爷回屋。” “讨厌。” 阮娆抽出袖子里的帕子,一下扫在男人脸上,笑吟吟的瞥了他一眼,蹬蹬蹬跑去了二楼厢房。 男人舔了舔嘴唇,一脸兴奋的追了上去。 厢房门关上,男人一步步朝着窗边的美人走去。 还没走近,美人儿羞涩的拿帕子丢他,兔儿一样跑开了,躲在了墙角。 男人把这当情趣,拿着帕子猛吸一口香气,兴奋的脸发红,解开腰带,边走边脱衣裳。 “跟爷说说,叫什么名字?爷明儿就给你赎身,把你收进后院。” 美人儿笑吟吟的看着他,“我叫娆娆。” 话音落,她的笑容渐渐转冷,眼神透着森然狠厉。 “是让你像狗一样求饶的饶。” 男人乍一听,还没明白过来,突然胸口一阵剧痛,顿时一口血喷了出来,轰然倒地! 阮娆冷着脸走近,拔出发簪打算给他一个痛快,却听湖面突然响起箭矢破空的声音! “咻!咻!” 无数只羽箭钉在船舱上! “前面的船停下!否则格杀勿论!” 阮娆透窗望去,只见一艘官船远远追来,船上密密麻麻的官兵,明火执仗! 坏了!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第243章 怎么,娆娆看见我,不欢迎么? 她正着急要逃间,突然,水面又来了一拨人马,与官船撞在了一起,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官船上的人纷纷掉落水中,下饺子一般,扑通扑通个不停。 很快,刀剑相击的铿锵声响起,火花四溅,惨叫不断。 两帮人忙着火拼,无暇再往花船这边来,无疑给了阮娆逃跑的机会。 阮娆一刻不敢耽搁,匆匆开门跑了出去,刚好看到来找她的红玉。 “人控制住了吗?” 红玉急急点头,“药下给他了,人就在船舱里。” 阮娆于是飞快进了舢板下的船舱。 男人躺在地上,腹痛难忍的捂着肚子,嘴里直呼救命。 阮娆赶紧喂了他一颗药丸,冷脸威胁道: “这颗药丸可以缓解你的毒发,接下来你只需要乖乖听我的,我保证你会安然无事!但若你耍花招,就等着肠穿肚烂吧!” 汉子对她的话深信不疑,连连点头,看向她的眼神都充满了惊恐。 阮娆很满意他的反应,接着道: “我知道大船上面都会有逃生用的小船,赶紧放下水,带我们离开这里!要快!” 汉子忙不迭起身,踉跄去了甲板。 很快,一艘叶子状的小船悄然下放水面,朝着浓雾似的夜色行去,将身后一切混乱远远甩在后面。 ———— 官船和不知名的小船互相搏斗,难舍难分,却不知湖面还有另一只小船,蒙着黑布,快如穿梭,悄然无息的靠近了花船。 上官旻第一个登上花船,急不可耐地到处找人。 “娆娆!” 厢房门被他一脚踢开,却只见倒在地上的男人,脸色潮红,赤裸着胸膛,衣衫散落一地。 他要找到姑娘却不在。 上官旻眸子一眯,白皙如玉的脸庞顿时黑沉,如晴空突然聚集了乌云,黑压压的风暴在他眸中酝酿。 口吐鲜血的男人看到是他,立马颤巍巍朝他伸手,“三……殿……救……救我……”。 “想让我救你?”上官旻在他身边缓缓蹲下,语气突然变得温和。 “那大公子要先告诉我,你带上船的姑娘,她去了哪。” 男人顿时目露恨意,指着窗外,“……贱人……伤……伤我……跑了……” “你碰了她?”上官声线低沉,缓缓捡起了一旁的躞蹀带。 “哪只手碰的?” 男人还未回神,脖子便被骤然勒紧! “你……你……” 他惊恐的仰头瞪着上官旻,嗬嗬抽气,不断抓挠脖子。 白皙如玉的谦谦君子俯身看着他,眉眼幽幽,似乎还带着一丝温润笑意。 “你不该骂她,更不该碰她。” “抱歉,你必须死。” 手下一个用力,男人的脖子发出咔的一声轻响,断了。 上官旻面不改色的扔了躞蹀带,拿帕子擦了擦手,站起了身。 “找到了吗?” 门口,无怨无悔早等着回禀,闻言立刻抱拳。 “找遍了,船里确实没有人,只是逃生船不见了,属下猜测,姑娘一定是顺着湖去了汴河!” “那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追。” 上官旻将一枚玄铁令扔在厢房角落,转身走了。 ———— 一叶小船轻快如梭,很快驶入了汴河。 在阮娆的催促下,船夫卖力摇橹,往前行了不多时,就遇上一艘南下的大客船。 阮娆目光顿时发亮,立刻让船夫截停了大船,让船上的人放下软梯,拉着红玉登了上去。 临走时,她将解药给了船夫。 船夫千恩万谢,赶紧吞了解药,但很快,困意随之而来,倒下沉沉睡了过去。 红玉诧异的看了眼阮娆,小声问,“姑娘为何要迷晕他?” “他知道咱们的行踪,没杀他灭口算我积德行善了。”阮娆轻声说了句,转头找到了客船的船主。 “我二人所在的客船遇到了水贼,幸得船主搭救,一点小意思,还请船主笑纳,今后多多关照。” 说完,她将翻三倍的船资递给船主。 “好说,好说。” 船主打量着她身上蜀锦做的男式斗篷,心想此女必定是王孙贵族家的落难小姐,可不敢怠慢了。 于是单独辟出来一间厢房给她们二人,还送去干净的水和果子。 直到终于关上门的这一刻,阮娆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可算是逃出来了。 但那件没能办成的大事,像是梗在喉咙里的鱼刺,吐不出来,咽不下去,让她怅然若失。 眼下也只能先这样,只能等到安顿好了,传信给常伯他们,去重新找一次夜枭门。 胡思乱想间,她沉沉睡了过去。 船一直平稳南下,从夜里到白日,又从白日到傍晚时分,这才终于在一处码头靠岸暂停了下,买些了补给,很快就又继续出发。 阮娆一直都在屋里躲着不出,睡觉补眠,期间只有红玉忙进忙出。 骤然放松下来,连日来奔波的紧张疲累瞬间爆发,吃了午饭,她倒头便睡,一直睡到了月上中天。 一声怪叫划过窗外夜空,将她从梦中惊醒了。 “红玉,什么时辰了。”她声音有些沙哑,睡眼惺忪地坐起来。 没人回答她。红玉并不在屋中。 阮娆等了一会儿,自己摸索着下床,倒了杯水润润嗓子,却发现水也是凉的。 她惊愕之余,心头隐隐生出一丝不安。 红玉这么久不在屋里,去了哪儿? 她突然心头发慌起来,赶紧打开门去找人。 “红玉!红玉!” 整个船舱安静一片,没有一点灯火,黑漆漆的漂在水面上。 阮娆愈发紧张不安,下意识去敲隔壁厢房的门,结果门一推就开,里面空无一人。 她骇然大惊,不可置信的继续敲下去,第二间,第三间……整艘船,全都没有人!全都凭空消失了! 就剩下她自己! “红玉!你在哪儿?” 她无所是从,四顾茫然的张望,望着望着,突然崩溃的哭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诡异让她满目惊惧,无边的寂静黑暗放大了她内心的孤独恐惧。 先前被人沉湖前的记忆突然浮现,与此刻重叠在一起。 她已经许久没有如此害怕,没有流下如此脆弱又真实的眼泪。 往日累积的脆弱和委屈,突然在这一刻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红玉!你在哪儿……呜呜呜……” 她边哭边疯了似的到处推门。 怎么会,怎么会? 她一定是在做梦,一定还没醒! 奔跑间,她被水桶绊倒,手肘处的痛感顿时袭来。 不是梦…… 她脑袋一阵发蒙,趴在地上好半天才冷静下来。 船尾,船尾一定有人!毕竟这船还在往前走,一定有人掌舵! 她抹了把眼泪,连滚带爬的起身往船尾跑。 远远的,一道颀长的身影背对着她,站在船尾处。 “喂!你、你见其他人了吗?我、我的婢女不见了……” 阮娆抽泣着,拖着委屈的鼻音跑向那个人。 那人没理她,始终笔挺的站着,宽肩窄腰,一身黑色劲装,将他身形勾勒出几分利落,却隐没于黑暗中,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 阮娆泪眼朦胧的跑近了些,不死心的继续跟他说话。 “这位大哥,你……” 话说一半,她声音突然噎在嗓子里,眼睛蓦然睁大!像是被无形的手狠狠扼住了! 男人缓缓转过来的半张脸,鼻梁高挺,凤眸幽深,谪仙般冷俊,却是这世上最让她恐惧心颤的容颜! “不是大哥,是表哥。” 裴璟珩冷笑一声,一步步逼近她,那双凤眸泛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阴郁暴戾,低沉的声线却在蛊惑诱哄。 “怎么?娆娆看见我,不欢迎么?” 第244章 我……我后悔了! 阮娆浑身血液急冻,牙齿都在打颤。 裴璟珩为何会在这里? 船都已经在水上行了一天两夜,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红玉还有这船上的人,是被他杀了,还是弄到哪里去了? 她脑袋里瞬间炸裂出无数疑问,而唯一确定的是,他来者不善! “怎么不说话?”男人眼眸幽深,一步步逼近她,像一只慢条斯理逼近猎物的狼,浑身弥漫着令人恐惧的气息,将她死死堵在船舷边上。 “哆嗦什么?” 他俯下身,神色锐利且冰冷,冷白修长的手指抬起她的下颌,薄唇几乎贴上她的唇瓣。 他没什么表情,不像是想要吻她,可灼热、强烈的气息密不透气的将她吞没。 将吻未吻,却没有半点旖旎可言,只有压迫感,反倒像是某种刑讯逼供。 “这么怕我?莫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男人缓缓勾出一抹冰冷且讥诮的笑,“嗯?” 不对劲!这人太不对劲了! 她是不是哪里出了疏漏,被他抓住了什么把柄? 阮娆心中狂跳,几乎下意识想要跳船逃走! 可这茫茫江面浩瀚如海,她即使跳出去也游不到岸上。 更何况眼前之人,也压根不可能给她这个机会。 “说话!”他突然沉下声,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阮娆目光闪烁,心一横,突然抬手抚上他的脸颊。 “大人……真的是你吗?”她泪眼朦胧的看着他,仿佛呓语一般。 “我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你真的来救我了吗?呜呜呜呜……” 话音落,她喜极而泣般的扑进了他的怀里,紧紧环住他劲窄的腰身,埋在他胸口大声哭了起来。 “我、我好害怕……红玉、红玉不见了……所有人都不见了……呜呜呜!” 不管他知道了什么,眼下只有先稳住他,再从长计议! 裴璟珩垂眸看着怀中人,眸中闪过一丝柔软,但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漆眸瞬间又被阴霾覆盖。 演的真好,差一点又被她骗了。 “哦?这么害怕?”他讥讽的扯了扯嘴角。 “可本殿并不是来救你的,而是奉旨办案,来抓杀害许大公子的凶手的。宁安县主,跟我回殿前司自首吧!” 阮娆心里一咯噔。 狗男人!追这么远原来是来抓她归案的!果然杀他没有冤了他! 她只恨,没能早点找到夜枭门! “什么自首?我怎么听不懂呢?大人是不是搞错了?” 她泪盈盈的抬起头,眼神幼鹿般无辜纯洁。 “听不懂?”裴璟珩哂笑一声,掏出油纸包着的一方丝帕。 “听不懂,能看懂吧?” “证物在此,你现在说实话,还来得及。”他意有所指的盯着她。 阮娆抿了下唇,强装镇定。 “这样的丝帕大街上到处都是,又没有绣字绣花,为何一定就是我的呢?” “那红玉呢?”裴璟珩盯着她冷笑,“有人已经指认了她,如今她人已被送去殿前司受审了。” “还不肯对我说实话吗?” 他咄咄相逼。 阮娆瞬间脸色煞白。 一定是那个船夫!果然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不关她的事!人是我杀的!大人,还请你网开一面!救救我们!” 她一下攥住了他的衣襟,焦急哀求。 裴璟珩静静盯着她半晌,突然哂笑一声,轻轻反问,“凭什么?” “我凭什么要帮一个骗我心、乱我情,对我逢场作戏、始乱终弃的人?” 阮娆一愣,弱弱唤了句:“表哥……” “我是你哪门子的表哥?”他陡然沉声,咄咄逼人。 “不是跟我两清了么?不是嫁去河西做你的郡王妃了么?不是要跟我咫尺天涯后会无期么?你回来干什么!” 说着说着,他积压已久的情绪突然爆发,一下扣住她的脖颈,眼尾猩红的将她抵在船舷上! “告诉我!你究竟为什么回来!” 阮娆从没见过这样的裴璟珩,像是有什么恐怖且阴鸷的东西,撕开他的克制冷静,占据了他的肉身,张牙舞爪,愤怒且痛苦的咆哮。 “我……我回来……我……” 她结结巴巴,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眼前一阵阵发黑。 呼吸不畅,她真的快要晕过去了。 不!她不能晕!晕了就会被毫无人性的男人送去殿前司的! “我……我后悔了!” 她慌不择言的嚷了出来。 果然,卡在她脖颈间的手松了许多。 她继续趁热打铁道: “我不想嫁去河西了!我舍不得你!表哥,我确实骗了你,我真正喜欢的人,一直都是你啊!” 脖间的手骤然松了。 裴璟珩低垂着眸,眼睫遮住了他的神色,落在眼下的阴影微微在颤。 “一直都喜欢我……呵……呵呵呵呵呵!” 他突然低低笑了,笑的越来越大声,简直疯魔了一般。 突然间,他抬起头,眼眸猩红,神色凄楚,像一只受伤的凶兽,愤怒、痛苦,奋力挣扎着要冲破牢笼。 “阮娆,你这个骗子!” 他的声音阴狠嘶哑,似乎要生嚼了她! 阮娆心中顿时警铃大作,直呼这把要完! 哪知下一刻,他突然扣着她的后脑勺,凶狠的吻了过来! 后颈被扣紧,以极致的弧度被迫抬起,男人如同一头已经饥饿到极点的孤狼,吞下她的唇,撬开她的齿关,横冲直闯的绞缠! 这根本不是亲吻,是席卷,是吞噬! 他吻的太用力,阮娆唔唔呻吟,不自觉往后倾倒想躲开,却不料抵在船舷上的后背整个悬空,差点翻出去。 阮娆急的慌忙乱抓,却被男人强硬的扣住手腕,环在他的颈上。 他的另一手迅速下移,扣住她纤细的腰肢,狠狠揉捏,几乎要把她揉碎,融入他身体里去! 阮娆被堵的快要窒息,连挠带抓的推他,终于在她背过气前,他放过了她的唇。 “既然要骗,那就骗一辈子吧。”他抵着她的耳畔,幽沉威胁道。 “再想始乱终弃,别怪我使出什么手段来。” 阮娆还没想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后颈突然被他轻轻一摁,眼前顿时陷入一片虚黑。 裴璟珩将人打横抱起,娇小玲珑的少女在他怀中小小一只,纤细的颈软软垂着,眼睫轻阖,看上去安静乖巧,又脆弱的像花枝。 只有他知道,这枝花外面长满了细密的毒刺,里面还藏着一根韧筋。 也只有在睡着的时候,她才是真的安静乖巧,卸下浑身的刺,真正的依顺他。 裴璟珩垂眸盯着怀中人,将满腔的涩痛咽了下去。 明知道她满嘴谎话,明知道她仍在骗他,明知道她恨不得要了他的命…… 可他突然不想追究了。 就为了那么一句,我一直喜欢的是你啊。 明知是假的,可他仍甘之若饴。 明知她是毒,可他仍要饮鸩止渴。 他认输了。 他再也不想再尝受求而不得的无奈,尝受反复跌入深渊的绝望,尝受撕扯得五脏六腑都在疼的痛苦了! “徒儿,你记住,身为杀手,千万不可碰情爱。有情皆虐,爱也爱不得,恨也不能杀,情爱之毒,深入骨髓,无药可救。会折了男儿的脊梁,让人再也站不起来。” 师父,你说的对,我们这种人,碰不得情爱。 可是师父,脊梁已碎,中毒已深,我已经回不了头了。 裴璟珩闭了闭目,将喉间甜腥味咽下。 “主子,水面来人了。” 苍青突然从暗处现身。 “撤。” 第245章 哦不,我应该叫你——婉婉。 片刻之后,一艘小船在夜雾中慢慢出现。 “就、就是那艘船!” 中年汉子站在船头,指着前面漂在江面上的大船。 “你确定没有看错?”上官旻声音温和,“若是再认错,你就下去喂鱼吧。” 中年汉子抖如筛糠,“不、不会再认错了,就、就是眼前这艘。我亲自送二位姑娘蹬的船,方才那艘是雾太大,没看清……” 上官旻嗯了一声,眯眼看向前面的船。 一丝灯火也无,行进速度也慢,夜雾中瞧着有些诡异。 “你上去找人。”上官旻侧头看了眼中年汉子。 “给我一个角落不落的找。” 中年汉子瞧了眼脖子上架着的刀,只好一头跃入水中,游到客船边,抓住上面的缆绳爬了上去。 上官旻折扇敲着手心,一下又一下,耐心等待着。 小船渐渐靠近大船,渐渐的,他鼻端闻到一股浓烈的火油味道。 这味道是从…… 上官旻抬头看着客船,突然反应过来。 “不好!这船上涂了火油!快离开!” 话音刚落,一只不知从哪里射来箭,带着燃烧的镞,一下钉在了船身上。 刹那间,整艘船腾起了滔天大火! 燃烧的热气如巨浪翻滚,扑面而来,一下将小船上的人冲落了水! “主子!有没有事!” 无怨无悔二人连忙游过去,将上官旻救起。 上官旻吐了一口血,看着眼前燃烧的客船,眼眸眯起。 若不是他多留个心眼,此时怕在火中惨叫的便是他了吧? 裴璟珩!一定是你! 他正想着,突然从江面上传来浩瀚的回音。 “再陷害夜枭门,犹如此船。” 无怨无悔听完,脸色一白,齐齐吐了血。 无量音功! 越是内力高的人,越听不得! 究竟是谁,居然会这门失传已久的绝学! “主子!此地不宜久留!” 上官旻看着杳无一人的江面,恨恨的捶了下水。 果然来晚了一步,她还是被裴璟珩带走了。 “撤!” 江岸上,裴璟珩眉目幽深的瞧着江心一团烈火,缓缓擦去嘴角因为透支内力吐出来的血迹,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上,少女躺在铺着狐皮的车厢里,墨发铺陈在毛茸茸的白狐毛上,侧脸如粉樱,红唇若丹朱,纤细的娇媚与身下铺陈的野性形成强烈对比冲击,挑动着男人的自制力。 裴璟珩垂眸凝视着,眸色似夜色浓稠的苍穹,幽邃,晦暗,仿佛要把人吸进去。 “这么多男人惦记你……早知道,就该早点把你藏起来。” 他俯身贴上去,舌尖轻轻描摹她的红唇。 “你本就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 ———— 与此同时,宫中也同样不太平。 “殿下!殿下!” 小太监着急忙慌的跑进长公主寝宫。 长公主身边的一等女史忙皱眉阻拦。 “什么事这么慌张?公主早已经歇下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小太监语无伦次,“是、是郡王爷,遇、遇刺了!” “什么!” 门内门外两道惊呼声同时响起。 下一刻,殿门被人忽然拉开,嘉宁长公主穿着寝衣,光着脚站在那里。 “霁安遇刺了?什么时候的事?他人现在在哪?” “城门处传来的信儿,没有殿帅的手令,守城将士不敢开城门,只能将郡王爷的信物递进宫里来了。” “那还费什么话!派人去镇国公府上找裴璟珩啊!”长公主急的直想踹他。 “奴才方才去过了,可裴大人……裴大人他不在。”小太监一言难尽的压低了声音。 “听说是许家大公子出事了,京兆府尹连夜调了殿前司的人去剿匪,裴大人刚回城,就赶去了,至今还没消息传回来,如今人还不知道在哪。” “岂有此理!难道就让霁安在城外等一夜不成?” 长公主气的直跺脚,突然心一横,冲出殿门外,朝着皇帝寝宫跑去。 “殿下!鞋!鞋!” 女史赶紧小跑追了上去。 ———— 皇帝寝宫彻夜灯火不灭,燃着龙涎香。 原本四十出头的人,此刻躺在龙床上,眼窝深陷,气若游丝。 长公主呆呆看着龙床上的弟弟,突然纳闷,怎么几日不见,他的病情似乎越来越糟了? “不是养身子么?怎么越养人越憔悴!太医院那群人都是吃干饭的么?”她转头叱道。 总管太监垂着脑袋,闻言掀了掀眼皮,恭敬道: “回长公主殿下,陛下的药确实都按时服用着的,悯王殿下每每都来侍疾,从无间断过,许是……服药时日尚浅,还没起效吧。” 嘉宁长公主这才嗯了一声。 “老三是个孝顺的,你在旁边,也多多帮帮他。如今皇帝身子不大好,眼下能帮忙处理国事的,也就只有他了。” 总管太监脸上立马露出会心的笑意,“长公主说的极是。” “我需要陛下的手令开城门,你去给我拿一下。” 总管太监脸上一僵,“这……” “磨蹭什么?往日本宫要出城,不都是来陛下这里拿的么?你老糊涂了?”长公主神色不悦。 总管太监扯了扯嘴角,干笑一声,“确实是奴才糊涂了,奴才这就去拿。” 话音落,他转身要去后面找,却被长公主再次呵斥住。 “本宫看你真的老的不成样子了,连手令在哪都记不清了。改日我就跟陛下说,让他准你出宫养老去!” 说完,她看向一旁的小太监,“你去给本宫拿!” 小太监应声去了。 总管太监站在那里,脸皮抽搐了下,默然低下了头。 ———— 阮娆是被人隔着衣服咬醒的,实在是那人咬的位置,太过敏感。 她沉沉喘了一声,迷蒙的睁开了眼。 然而眼前却被一层纱包住,只有昏黄的光亮透过来,看什么都模糊一团。 “醒了?” “我、我这是在哪?为什么蒙住我的眼睛?” 她有些恐慌的想坐起身,却被男人的手牢牢摁在了怀里,被迫抬起了头。 “别乱动,嗓子哑了,喝点水。” 阮娆不想激怒他,只好顺从地启开唇,怎料下一瞬,碰触她唇瓣的不是杯盏,而是男人微凉的薄唇! 一口带着甜味的水渡了过来! 熟悉的味道,让阮娆心里顿时慌了神! “你、你怎么又给我喝……喝那个……嗯……” 话说一半,男人的唇舌就已经贴在她颈侧轻咬吮吻,带来酥麻的战栗。 阮娆猝不及防的喘了声,腰肢被他的大手握住,被迫后仰成一弯月,挺着身子接受他的拢捏。 满头的青丝如瀑般垂下,逶迤在满地铺陈的白狐皮上,色差强烈。 她看不见的地方,男人眸子瞬间腾起浓重的占有欲,几近痴狂的紧盯着她。 身上的纱衣被一寸寸扯下,拉扯间,她感受到他蓬勃升起的欲望,咬紧着牙去推他,“别、别这样……” “不喜欢么?”他吮了下她的耳垂,声线低沉蛊惑。 “我还以为,你会很喜欢。” “之前冷落了你,是我的错,今后每一天,我都会加倍补偿给你,绝不会再让你独守空房,好不好?" ”娆娆……哦不,我应该叫你——婉婉。” 阮娆身子一僵,眼睛蓦然睁大。 “你、你喊我什么?” 第246章 混蛋!无耻!你放……放开我! “怎么办,被我知道了你的秘密。” 灼热的吐息喷在她耳畔,声线愈发蛊惑低沉。 “要说些什么吗……婉婉。” 阮娆霎时浑身紧绷,心头砰砰乱跳。 就连在她胸口放肆作乱的手什么时候停下来的,她都没有察觉。 阮娆掐着手心,努力维持着镇定。 “婉婉是我姐姐的名字,表哥大概这会儿脑子不清醒,认错了人。” “是吗?”凉薄的唇轻轻咬住了她的耳尖,带来酥麻的痒痛感。 “听闻岭南巫蛊秘术,可以用蛊虫让人改头换面,亦可以,剥人皮换人脸。” “据说,阮孝廉便是出身岭南。你这张脸,可是他想办法替你改了样貌?” 原来误会她换脸。 阮娆松了一口气,勾唇冷笑。 “大人怕是志怪话本子看多了,我在阮家,可从来没听过换脸一说。” 他绝对猜不到,她哪里是换脸,分明是换了身! 借尸还魂这样的事,只要她不承认,他就没证据证明她就是虞婉! “那娆娆告诉我,为何你的记录册子上,会有虞婉的笔迹?” 阮娆一愣,反应极快的说道: “笔迹模仿何其容易?况且我三岁开蒙习字,都是姐姐教的,自然写的跟她相像!” “很好。” 裴璟珩并未再纠缠这个问题,而是又提出新的疑问: “那你告诉我,为何从来没有来过裴家的你,会在进府那日溜去逐月阁,还挖出虞婉埋的东西?” 阮娆惊了一瞬,随即道: “不是告诉过你吗?姐姐经常给我托梦,从我遇见大人那天起,我就开始频繁梦见姐姐了,我能看到她经历过的事,感知到她感知的一切。有问题吗?” “感知她感知的一切……如此甚好。” 裴璟珩轻笑一声。 若不是感知到掌心下的心跳越来越快,他几乎要信了她。 一切皆可伪装,唯独撒谎时候心跳会加快,伪装不了。 “那你告诉我,虞婉,她为什么这么恨我?” 因为你杀了她的父兄! 阮娆一不留神几乎要把心里话说出来。 差点被他带到沟里,真是狡猾奸诈! “大人说笑了,我姐姐她爱你还来不及,哪里会恨你?”阮娆冷冷的扯了扯嘴角。 裴璟珩低低笑了声,突然将她紧紧揽在怀里。 “是吗?既然她爱我,你拥有她的感知,同样也能感知到那份爱,对吗?” “那我们就算是两情相悦了。” 说话间,他环在她腰上的手缓缓下探。 “既然如此,那你就替她好好感知,夫君弥补的疼爱吧。” 阮娆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突然身子一僵,仿佛被雷劈开似的钉在那里,双腿打颤。 狗男人!居然……居然……无耻下流至极! 要不是把柄还在他手里,红玉也被他抓进殿前司,她这会儿一定剁了他乱探的手指! “别……表哥……别这样……” 她咬着唇忍耐,死死抓住他的手腕不让动。 “婉婉乖,连这都受不住,待会儿圆房的时候,怎么接纳夫君?嗯?” 男人咬着她的耳尖,呼吸明显加重,声音低沉喑哑。 什么!弥补对虞婉的疼爱?圆房? 去他奶奶的吧! 阮娆忍无可忍,一把扯去了蒙眼的纱!狠狠一巴掌甩了过去! “我姐姐已经死了!你看清楚!我是阮娆!不是虞婉!” “想要给虞婉弥补疼爱,你下去找她啊!找我有个屁用!” 她洇红的眼眸里,弥漫着毫无掩藏的恨意。 作为阮娆,她自然无所谓,毕竟一切都是假的,都是逢场作戏,及时行乐未为不可。 但作为虞婉,她品行端正,从无行差踏错,至死都是干净清白的!对于这个男人,她绝不接受!绝不原谅!否则,她自己都会唾弃自己! 所以,她决不允许自己作为虞婉跟他苟合! 跟他苟合的只能是阮娆!一个没有心、只想复仇的行尸走肉! 这一巴掌凝聚她所有的委屈怨气,甩了过去! 裴璟珩没有躲,结结实实挨了。 他是故意的。 她喝了药,整个人软的像柳条,即便倾尽全力打的巴掌,落在脸上也没多疼。 只是心里在一阵阵的抽疼。 果然,只要稍加试探,就试出她隐藏的恨意。 原来她对之前的冷落委屈,始终不能释怀。 或许他现在看到的,还只是冰山一角。 那么多的恨,他该如何化解,如何慢慢打消,才能跟她破镜重圆,白头偕老? 听起来,更像是个奢望。 毕竟,眼下她连自己是虞婉都不肯承认,让他往何处使力? 罢了,慢慢磨吧,她总有亲口承认的那一天。 “看来真的是我多想了。抱歉。” 裴璟珩垂下眼眸,轻声道歉。 眸中是藏不住的落寞。 他整个人仿佛卸去所有的坚硬,柔软的一塌糊涂。 阮娆狐疑地看着他,半晌,突然伸手狠狠撕扯他的脸! “说!你是什么人!竟然敢冒充指挥使大人!” 裴璟珩明知道她是借此泄愤,却也不拆穿,任她狠狠撕扯着他脸颊鼻子,弄出一团团的红痕。 “查清了么?可有人皮面具?”他低着头,静静看着她。 “没有。”阮娆鼻孔里嗤了一声,“原以为裴大人风光霁月,是个真君子,没想到今日连恐带吓,无耻下流,什么都干!” 裴璟珩突然轻轻笑了,笑着笑着,一下将她打横抱起! “娆娆,在你这儿,我永远做不成君子。” 阮娆一愣,下一刻,就被他抱着浸入温泉池子中! “混蛋!无耻!你放……放开我!” 她手脚并用想攀上池子,却被身后的男人单臂困在了身前。 “娆娆是不是忘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他俯身在她耳边,慢条斯理的威胁。 “乖一点,别逼我把红玉拱手交出去。许家那群疯狗,可是天天在外面转悠找凶手呢……你知道把她交出去,会是什么下场。” 阮娆一下顿住,果然不再挣扎。 “你究竟想要什么?直说吧!” 身子被他一下扳过来。 裴璟珩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她,黑沉沉的目光将她从头扫视到水下,薄唇漾出一丝笑意。 “你说呢?” 他不必开口,她也知道了。 ——他想要她。 “若我不肯呢?”阮娆嗤笑一声,“不过一个婢女而已,哪有我的清白重要。” “毕竟,我还要嫁人呢。” 哪知这无心的一句话瞬间点燃了他的另一面。 几乎呼吸之间,他的眼神变了,像是突然换了个人,阴鸷晦暗,透着怒气。 “嫁人?”他眸子微眯,一下揽紧了她。 “你想嫁给谁?霍允么?” “看来我之前说的话,你根本没有听进去。既然如此,我不妨好好让你见识见识!” 说完,他突然将她掐腰抱起,抵在了池岸边! 过往的记忆浮现,阮娆下意识往后退,却被他握住脚腕,一下分开,按在了他的腰侧! 如此羞耻且强悍的姿势,他这是要…… 阮娆心中惧怕,推搡他的指尖不停瑟颤。 “表哥……”她尝试着服软安抚他。 然而男人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俯身就堵住了她的唇,霸道强悍的不行。 就连她两只手腕,也被他单手禁锢在头顶。 阮娆唔唔抗议,突然身子一颤,睁大眼睛! 上一次他好歹还隔着一层绸裤,这次,这次居然…… 第247章 叫我阿澈。 难以名状的炙热,重重擦过,烫的她发颤。 她甚至能感受到上面交错贲起的脉络……再也没有这么清晰又恐惧的感知了。 她不由紧张的抓着他的臂膀,哆哆嗦嗦往水下望,没看到那东西的模样,却看到水面倒映着两人纠缠着的身影。 男人肩宽背阔,臂膀腰腿都显出流畅结实的线条,伟岸而有力,肌理匀称的胸腹挂着细碎的水珠,湿润的墨发像水蛇一样蜿蜒着贴在前胸后背,头颅微微垂着,直勾勾的看着怀中少女,仿若盯着猎物准备叼食的灰狼。 而她就是即将入他口的食,白嫩嫩的软糕似的被他笼罩,强烈的体型差,让她显得脆弱可怜又无助。 “怎么,怕了?” 裴璟珩静静的审视观察着她的神情,眸子黑漆漆的,堆积着即将灼烧起来的红。 “怕就发个誓……你知道我想听什么。” 少女抿着唇,圆而媚的眼眸仿佛浸着冷泉,映着一个他。 “谁说我怕了?裴大人之前的几次伺候的不错,挺享受的事,我为何要怕。” “是么?”裴璟珩冷笑了下,“待会儿或许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他俯身,眉梢眼角尽是压抑的疯狂,慢条斯理的沉声。 “就算娆娆怕,我也不会停下来。” 阮娆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开始了动作。 没几下,阮娆的意志力便崩了盘,绷着脚尖,整个人几乎挂不住地往后仰。 裴璟珩薄唇抿的死紧,狭长的凤眸眼尾泛着动情的红,有力的手臂一下托住她的腰,让她更加无所保留的贴近。 阮娆喘息还没平复,就本能的感知到了危险,瞬间浑身发僵,瞳孔布满仓惶。 “不要……” “不要什么?娆娆说清楚。” 男人呼吸发紧,隐忍出一头薄汗,凤眸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克制到了极致。 他怎么会真的伤她,不过是逼她一下罢了。 只要她开口,他就会停下。 “不要欺负我……” 阮娆露出害怕的神色,眼圈绯红,眼角激出泫然的泪,楚楚动人,也楚楚可怜。 “我怎么舍得欺负你。”裴璟珩低头轻吻在她晕红的眼皮上,声音透着蛊惑。 “可是,娆娆总想嫁给别人,让我怎么忍得了呢?” “与其眼睁睁看着娆娆将来被另一个男人这样弄哭,倒不如我先把娆娆变成自己的。这样,娆娆就再也不会食言,不会对我始乱终弃了。对么?” 他作势要做些什么。 “不!我不会嫁给别人的!表哥——”阮娆急忙就坡下驴,全都顺着他的话说。 裴璟珩垂着晕红的眼尾,静静看着她,像一场耐心的逼供。 “不会嫁给别人,那会嫁给谁?” 好汉不吃眼前亏。 阮娆嘴里磨着牙,心里磨着刀,面儿上却装作羞赧,声如蚊呐,“你呀……” “大点声。”裴璟珩凤眸加深,紧紧盯着她,“娆娆,我要听你亲口说一遍。” “我……”在他炽烈目光的逼视下,阮娆不得不屈服他的淫威。 “我谁也不会嫁,要嫁也是嫁给表哥,行了吗?” “这可是你说的,我记住了。”他凤眸晕红,透出一丝被压抑的偏执阴鸷。 “若是食言,无论何种后果,都是你自找的。” 说完,他灼热的吐息突然落下来,打湿了她的锁骨。 “裴……裴璟珩……”阮娆难耐的想推开他。 “叫我阿澈。”他贴着她的锁骨,边吻边道,“娆娆,叫我阿澈。” 阮娆心中没来由的一紧,紧紧抿住了唇。 阿澈,呵呵。 她以前天天追在他后面喊,他每次都用一种无比嫌弃厌恶的眼神望她。 后来她才知道,他不喜欢别人喊这个名字,因为这是他母亲的专属。 现在居然求着她喊了。 原来,所谓原则,不过是讨厌一个人的借口罢了。 人不同了,原则自然也是可以变通的,底线什么的,也能一降再降的。 真讽刺啊。 阮娆垂下眼眸,将所有的情绪藏于心底,笑容讥讽的唤了声: “阿澈?” 裴璟珩愣了一下,呼吸忽然变重。 她居然毫无芥蒂,像以前那样喊他? 是不是,她从来都未曾放下? 这次,他绝对不会再失去她,绝对! 吻愈演愈烈,辗转着,流连着,逐渐失了控制。 裴璟珩喘息着,疯狂亲吻阮娆的脖颈。 “娆娆,唤我!” “阿澈……阿澈……” 阮娆故意叫的比烟还软,比猫还粘缠。 满意了么?娘的好大儿。 她悄悄瞥了他一眼,眼神冷的讥讽。 裴璟珩肉眼可见的动了情。 阮娆突然被他扳过身,被迫趴在嵌着卵石的池岸上,双腿紧紧并拢。 满池的水突然活了过来,如浪潮席卷,一波接着一波,一浪接着一浪,全朝着池岸涌去。 阮娆趴在岸边,小脸逐渐涨红,纤细的手指紧紧扣着掌下的卵石,用力的几乎泛白。 该死的裴璟珩!属驴的不成! 等着吧,等姑奶奶将来腾出手来,先骟了你!再弄死你! …… 等阮娆精疲力竭的醒来时,裴璟珩已经不在了。 身上清爽干净,寝衣也好好穿着,看样子,婢女收拾的挺贴心。 但她还是想念她的红玉。 必须想办法离开这里。 阮娆一骨碌爬了起来。 按理说该天亮了,但整个房间仍然亮着灯,窗外仍是一片漆黑。 这很不对劲。 阮娆走到窗户前,伸手摸了摸,好家伙,半开的窗户,连同那轮明月,居然都是画上去的! 该死的裴璟珩!居然把她关在了密室里! “来人!来人!” 没人应答,她索性将屋的花瓶砸了一通。 很快,墙上的明月转动,整面墙裂开了一道门,一个黑衣少女端着水盆走了进来。 “十七?” 阮娆在这儿看到她,颇觉意外。 “少夫人,奴婢服侍您洗漱。” 影十七恭恭敬敬将水盆放下。 阮娆趁她弯腰的时候,一个箭步冲出了那道石门。 “少夫人!” 第248章 终于不装了吗?霍霁安。 冲出那道墙,阮娆来到一处房间,果然明窗净几,外面天光大亮。 她飞快开门出去,却来到一处陌生的庭院里,霎时顿住了脚。 优美且雅致的庭院,却有着高耸的围墙,足有一层楼高。 站在庭院当中,仿佛站在一口开阔的井中,只能看到四四方方的天空,以及院墙上方露出的竹稍。 这里绝对不是清思筑,也不是裴府任何一处院落,甚至,也不是她以往去过的任何裴家别苑。 到底,这是哪儿? 她迫切想知道答案,环视一圈,急匆匆往垂拱门跑去。 “少夫人。” “少夫人。” “少夫人。” …… 她一路正要冲过去,眼前次第出现一个个暗卫打扮的人,全都鬼魅般的现身,朝她躬身抱拳,挡住了去路。 “让开!”阮娆沉声道。 “少夫人恕罪,主子有命,少夫人不可踏出院子半步。”其中一人恭敬说道。 这是要囚禁她? “我不是囚犯!为何限制我的出行自由?”阮娆有些恼怒的说道。 “少夫人息怒。”赶来的影十七在她身后诚惶诚恐道。 “主子这样做,也是为了保护少夫人。” “保护我,也没必要像犯人一样关着我吧?”阮娆反问。 “谁愿意整日被关在黑屋子里,见不到天光?” 影十七被问的哑口无言,低头呐呐,“主子这样安排,一定有他的道理。” 阮娆冷笑一声。 有什么道理?无非是把她藏起来,满足他的占有欲罢了。 “裴璟珩人呢?我同他说。” “宫里传唤,主子天不亮就走了。今日还不知能不能赶回来。”影十七道。 阮娆一听,眸子闪了闪,转头看向领头的暗卫。 “既然他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们把门打开,让我出去透透气,只要你不说我不说,裴璟珩不会知道的。” “这……恐怕不行。”领头的暗卫一脸为难。 “怎么就不行呢?我不会乱跑的,再说,我就算乱跑,还能跑得过你们吗?” 她知道自己跑不掉,也没想硬碰硬。 她只是想弄清这是哪,有没有可以联络外界的方法。 “少夫人恕罪,属下等不能放您出去。” 当真是油盐不进。 阮娆神色淡淡,“好吧,既然你们这么为难,那就算了。” 说完,转身往屋子走。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突然,只见娇小玲珑的少女从袖中射出一只飞爪钩,一下攀在旁边的香樟树,纵身跃了上去! 一切发生的猝不及防,众人都来不及反应,人就已经跳到了树杈上,手脚并用的麻利往上爬。 粗壮的枝干有一枝搭在了围墙上,少女踮着脚尖踩上去,轻盈的像只蝴蝶,随着弹压的枝干不断上下晃动。 “少夫人!” 所有暗卫全都慌了神,有的开门跑了出去,有的回屋去扯被单,准备接人。 倒是没一个人敢上来抓她。 这些人倒是挺了解自己主子,知道裴璟珩是个占有欲强的,十分讨厌她被别的男人碰触,没一个人敢碰她。 阮娆早就料到这一点,这才有恃无恐,从树上爬到了围墙上。 她站在上面,并没有往下跳,而是立在墙头四处观察。 原来这处院子,竟然在半山腰上! 院子靠着山溪而建,北面紧贴山崖石壁,溪流从西侧哗然流过,院子南面东面全都长满了茂密的竹林,只有一条蜿蜒小道通往竹林外。 崖壁她爬不上去,唯一的小道……不用想,一定有人守着。 阮娆看了眼哗然流淌的山溪,若有所思。 “少夫人。”影十七突然落在她的身侧。 “少夫人若是看够了,还请赶紧随奴婢回屋去。” “回去,回去。”阮娆笑眯眯的拍了拍她,“我知道方才是你故意放水的,不枉我往日疼你。” 影十七抿了抿唇,有些羞赧。 “奴婢始终记得少夫人对奴婢的好。可事已至此……还请少夫人安心呆在这里,莫要在与属下们为难。” “放心吧,不会了。”阮娆笑意幽深。 而此时此刻,裴璟珩正奉了长公主的懿旨,去霍府调查霍允遇刺一事。 上一次他见霍允,还是昔日好友分道扬镳成了情敌,剑拔弩张,分外眼红。 然而这一次见面,他镇定自若,神色平和,眼角眉梢都透着胜利者的悠然自得。 反观霍允,胸口缠着渗血的白布,胡茬泛青,眼角透红,一副疲倦憔悴又着急上火的模样。 情势竟微妙的颠倒过来了。 “郡王爷,本官是奉长公主懿旨,来调查遇刺一事,还请郡王爷将案情一一陈述给本官。” 裴璟珩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霍允倚着床头坐起,虚弱的抬了抬手,“都出去。” 一干人等全都退出去了。 门一关上,霍允便迫不及待的问道: “子渊,我只想问你一句话,娆娆可在你那里?” 裴璟珩勾了勾唇。 “郡王说笑了,宁安县主乃是陛下亲自赐婚的郡王妃,不是随郡王一同回河西了么?怎么会在本官这里?” “她失踪了。”霍允沉声,垂眸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她。 “我不想瞒你,根本没有什么遇刺,是娆娆不见了。” “我演了场苦肉计,不过是想找个光明正大的借口,回来找人罢了。” “郡王对县主,当真痴心一片。” 裴璟珩冷笑着恭维了句,接过了信。 只见上面写着: “缘尽于此,好聚好散,前路漫漫,愿君平安,山高水远,至此勿念。” 一想到霍允当时拿到这封信的神情和心情,他恶劣的心情不由平复许多,嘴角漫开一丝弧度。 倒真是凉薄心狠,一视同仁。 那之前她非要嫁霍允的事,他就既往不咎了。 “郡王给本官看这个,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裴璟珩将信重新递给他。 “好好收着吧。今后,也算是个念想。” “子渊,别装傻,这件事你不可能刚知道。”霍允一脸认真。 “我是知道你办案的能力的。” “看在昔日情谊份上,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她在哪?有没有出事?我只是想知道,她是否安全……” “县主吉人天相,自然是安全的。倒是郡王,不如早些看开,养好身体,返回河西。毕竟,这京城想真的刺杀你的人,还是大有人在的。” 说完,他站起身,“刺杀一事的结案陈情,我会酌情考量。本官还有事,先告辞了。” 他转身走了。 “子渊!” 霍允突然沉声叫住了他,神情多了几分晦暗。 “为了娆娆的名誉,我一直让人假扮她装病不出,但这事根本瞒不了多久,一旦泄露了消息,你可知道后果?” “只要这封信露于人前,她就是无故逃婚!抗旨不尊,藐视皇威,那是要杀头的!难道你打算,让她一辈子躲躲藏藏像见不得光的老鼠一般活着么?” “还是说,你想就此把她做宠物豢养?你可想过她的意愿?” 裴璟珩顿住脚,凤眸朝他侧来。 “终于不装了吗?霍霁安。” 第249章 霍允,有本事,你过来抢。 裴璟珩嘴角讥诮。 “方才说的情真意切,痴情一片,如今又拿阮娆的今后威胁我。霍允,你又比我高尚到哪儿去?” “原本我并不确定她在哪儿,直到看到你面对她的失踪无动于衷,我便十分肯定她在你那里。” 霍允神色渐沉,起身走到他面前,与他对峙。 “子渊,你知道的,我并不想与你为敌。” “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未婚妻落在别的男人手里。” “别的男人?呵。” 裴璟珩冷笑。 “若我没记错,你才是那个所谓的‘别的男人’吧!” 话音落,他陡然神色阴狠,揪住了霍允的衣襟。 “横刀夺爱的,难道不是你吗?” 霍允直视着他,抬手扯住他的手腕,暗暗用力与他较量。 “你知道吗?曲江池那一日,我给了她两个选择。” “第一个选择,留在原地等你,跟你回家成婚。她想也没想,直接选了第二个。” “而那时,她连第二个选择是什么都不知道……子渊,她厌你至此。何必强人所难?” 裴璟珩神色一震,力道卡顿。 霍允趁机将他推开,捂着伤口直喘气。 两个人一个脸冷的如霜,一个脸白的像鬼,没一个是舒坦的。 半晌,裴璟珩突然冷冷开口道: “那你大概不知,她亲口说她后悔了。” “她爱我还是厌我,那是我和她之间的事。而你,不过是她同我怄气的工具罢了,用完了,说甩就甩了,比抹布都不如。” 论嘴毒,没人能比得过裴璟珩。 霍允顿时胸口剧痛,伤口鲜血涌出。 “呵。”他撑着桌子喘着气,“我原本以为,我们会是一辈子的朋友。” “只可惜,我们爱上了同一个女人。” “即便她不选我,我也不能看着你把她困在你身边。” 他缓缓抬眸,原本爱笑的某没有丝毫笑意,黑沉沉的,如同寒冷的潭水。 “子渊,从今日起,我与你割席断袍,恩断义绝。” 裴璟珩哂笑了声,似乎不以为意。 “不用说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承认吧霍允,你不过是不甘心罢了。” “别忘了,你和我是同一种人。” “若早前你没有狠心扔下薛静瑶,如今也早已儿女成群。现在演出一副痴情种模样,给谁看?” 霍允狠狠握住了拳,目色冷沉。 “正因为曾经失去过,后悔过,所以现在,我才不想重蹈覆辙。” “正因为你我是一种人,所以你更该明白,冷情凉薄如你我,极难对什么人动心。既然机缘巧合遇到那个对的人,又如何能轻易放手?” “既然话说到这儿,那我不妨直言。”裴璟珩同样冷冷回望他,目光透着挑衅。 “人在我手里。霍允,有本事,你过来抢。看看是你先抢到,还是我的喜帖先到!” 霍允一下子咬紧了牙关。 “好!” 屋里,两个势均力敌的男人彼此宣战,冷冷对峙。 屋外,负责修剪花枝的婢女收起侧着的耳朵,若无其事的端着花走了。 消息传到上官旻耳朵里,已经是月上中天。 彼时,他正坐在灯下,专心致志地继续打造花冠。 听到眼线传来的消息,他吹了吹手上的玉石粉,云淡风轻的一笑。 “倒真是一对性情相似,情趣相投的好友。可惜了。” 可惜一对好友就要分道扬镳,反目成仇。 可惜两个人都同样的自以为是,被耍了还不自知。 阮娆为什么会突然折返上京,这世上只有他心知肚明。 所以,他才是她最信赖、最应该站在她身边的那个男人。 快了,就快了。 精美绝伦的花冠在他手中已经快要完成,只等他将一块沁血的美玉雕刻成昙花,嵌在花冠正中,就能大功告成了。 最好的通常都留在最后面。 而他,就是最后面的那个。 ———— 夜色浓重,裴璟珩回到了小院,神色有些发沉。 刚踏进密室,就见一灯如豆,满室昏黄,暖融融的香气扑面而来。 他的心也跟着被暖意熏到了。 原来深夜归来,能有一人为他留盏灯,期待着他的归来,会是这样一种感觉。 可惜当时年少,他什么都不懂,错把明珠当鱼目给丢掉了。 幸好,上天给了他重新来过的机会。 他解了腰带,脱下外衫,去了净房。 片刻后,他一身水汽,寝衣微敞,袒露着坚实的胸膛走到床前,挑开了纱幔。 少女背对他侧躺着,玲珑的曲线在轻透的纱衣下起伏,若隐若现,轻易勾起他的心火。 裴璟珩喉结滚动,目光极深的盯着床上的人,随即想到了霍允,想到了他说起的那两个选择,心中顿时涩痛。 他静静沉默了半晌,突然俯身从后面紧紧抱住了她。 “娆娆,告诉我,究竟我该怎么做,你才能重新属于我。” 他埋头在她后颈,薄唇贴着她娇嫩的肌肤,轻轻吻啄。 不带任何情欲,充满了无助彷徨的吻着她。 酸涩几乎同时涌上了喉间。 “啪!” 却猝不及防,挨了一巴掌。 少女人还在睡梦中,手却下意识往后拍过来,呓语般的嘟哝: “……死……蚊子。” 裴璟珩顿时气笑了。 这辈子挨过的巴掌,几乎都是她赏的。 既然醒了,那就别睡了。 他一下将人翻过来,低头堵住了她的唇,抵开了她的齿关,湿腻的舌尖卷着她的丁香小舌狠狠纠缠。 阮娆呼吸被堵,很快睁开了迷蒙的睡眼,顿时惊愕的将人推开。 “怎……怎么是你?你来我床上做什么?” 她紧张的拉过衾被裹住了自己,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裴璟珩一下将人揽入怀里,低头柔声揶揄,“给我留了灯,还装什么傻?嗯?” 说完作势又要吻来,却被少女一掌抵开。 “你说什么呐!我点灯可不是给你留的!” 她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道: “还不是你,非要我住在这密不透风的鬼地方,连个窗户都没有,吹了灯伸手不见五指,我真怕半夜起来会被磕死。” 裴璟珩一愣,眸中的暖意一下散了。 原来,这盏灯,跟他无关。 其实他要的真的不多,只需她眼中片刻的温柔,一盏守候的灯火,便足以让他的心不再发冷发痛,让他的彷徨不安有处可依。 可是就连这么一点的温柔,她都不肯给。 裴璟珩垂了下眼眸,想要抱住她的指尖不受控制蜷缩攥紧。 半晌,他低低一笑,复而抬起头。 然而那眸中的神色,却被一种压抑着疯狂的痛楚凄惶取代。 以往引以为傲的意志力,已经无法压抑他内心那些疯狂涌出的阴暗念头。 此刻,他只想把她珍藏起来,关在他精心为她打造的花房里,让她盛放成只有他一人能见的模样。 这世上除了他,谁也别想觊觎她的美。 “你、你做什么?” 阮娆一阵惊呼,圆而媚的眸中,倒映着男人逐渐朝她俯下的俊颜。 “哈啊……”她惊惧的目光一下失了神,仰着白皙脆弱的脖颈,轻吟出声。 第250章 疯了!这人真的疯了! 娇盈起伏,檀口微张,少女根本挨不住他的手段,几下便神思迷离,软了身体。 他远比她了解人体的构造,也远比她了解她身体的敏感之地。 殿前司有的是让人丧失坚守、低头臣服的手段,身为殿前司的执掌人,他却唯独拿她没了办法。 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做才是对的。 她的心不在他身上,他又能关她多久呢? 只是这样看着她,吻着她,让她在他怀中娇喘,已经没办法填补他心中那种预感失去的悲凉空洞。 “娆娆,嫁给我,像以前那样爱我,好不好?”他贴着她汗湿的鬓角,几近哀求的呢喃。 阮娆一瞬间睁开了眼,眸中的春色迷离逐渐消散,湿润润的瞳眸沁了冷光,倔强的看着他。 “大人半夜发疯,原来是又把我当成姐姐了。” “可惜我不是,还请大人自重。” 她狠狠推了他一下,没有推动,改为用脚踹他。 裴璟珩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眸中闪过一丝绝望的黯然。 原来,之前那些都是他自作多情了。 她的心早已竖起了厚厚的城墙,将他关在外面,任凭他如何放低姿态,哀求服软,她都不会再放他进去了。 既如此,那他就只能用自己的方式,攻城了。 裴璟珩缓缓抬起漆黑浓沉的眸,眸中敛着锋芒和属于男人的薄欲。 阮娆心中警铃大作,赶紧抓过不知什么时候被他脱去的寝衣,捂住了胸口。 “你、你又要干什么?” 裴璟珩漆眸半敛,一瞬不瞬盯着她:“娆娆怕是又忘了自己发过的誓。” “没关系,夫君好好帮你回忆回忆。” 他含欲的嗓音低沉喑哑,似凛冽的风穿过松林。 他素日执剑的手指冷白有力,圈住了她的一侧膝盖。 阮娆正要挣扎,突然浑身一僵,似被他的动作给震懵了,又像是被串在钩子上的鱼,翕合着嘴巴大口喘气。 “无……无耻……” 裴璟珩漆眸微闪,压下一抹凄楚的酸涩,贴着她的耳垂,轻轻咬了咬。 “记住这种感觉……记住,你里里外外都将是我的。这辈子,你只能嫁给我。” 既然得不到她的心,得到她的人也未尝不是一种安慰。 就算她骂他卑鄙,恨他入骨,他也要让她永远呆在他身边,长长久久地只属于他一人。 “早点适应,要不然,夫君怕洞房花烛夜会伤了你。” 阮娆已经说不出来话,鬓角被汗水打湿,脸颊泛起绯红,只是那眸子小兽般的倔强,一眨不眨的瞪着他。 突然,她松开自己紧咬的唇,一下咬在他肩膀上,牙齿狠狠的嵌进肉里,恨不得当即撕下一块。 裴璟珩像是感觉不到疼,突然低低笑了起来,紧接着,又添一指。 “女子出嫁前,都会有家中女眷长辈教导内帷之事,只是道听途说,几本画册,哪里有言传身教来的真实?” “夫君亲自教你,娆娆不高兴吗?” 他冷冽的笑中又带着诡异的痴迷缱绻,整个人看上去又悲凉,又疯魔。 阮娆红着眼睛,忍无可忍,反手伸向他脐下,狠狠一掐! “那看来我也得好好教教裴大人!咱们互相学习!” 裴璟珩当即闷哼一声,凉薄的唇抿得紧紧的,隐忍至极。 两人都停了动作,都不说话,都一眨不眨的看着彼此,像是一种无声的,互相折磨。 只是正常人,永远干不过疯批。 裴璟珩痛的额角青筋暴起,但很快,他的眼角泛起猩红,呼吸一下子重了许多。 缓缓的,他竟露出了一丝痛爽的笑意。 阮娆惊恐的看着他,眼睁睁看着他从一种疯批的神情,切换到另一种更疯批更变态的神情,不禁心里直打鼓。 “继续。”他抽回自己的手,一下握住她的手腕,似笑非笑的舔着唇。 “怎么,娆娆不敢了么?” 阮娆哆哆嗦嗦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被他一下用力抓住,缓缓往衣下探去。 “娆娆不会,夫君教你。” 疯了!这人真的疯了! …… 阮娆迷迷糊糊醒来时,男人正背对着她,神清气爽的穿衣。 一身绯色官服,严丝合缝的衣领交叠齐整,他看上去,还是那个人前高不可攀、清冷禁欲的年轻权臣。 只有阮娆知道,他这副皮囊下是怎样一个疯魔偏执的灵魂。 “醒了?时辰还早,再睡会儿。”他眼角眉梢噙着笑,俯身亲了亲她的唇。 阮娆想狠狠扇他一巴掌,只是条件不允许,手臂酸沉的,像是舂了一夜的米浆,根本抬不起来。 只能闭上眼,眼不见心不烦。 “这屋子整日不见天光,白天黑夜都一样,时辰不时辰的,还有什么意义。” 她没好气的呛声。 “觉得无聊了?”他好脾气的温声道。 “是我的疏忽,回头我让人给你送些话本子来解闷。” “我就不能正常出去活动,呆在明窗净几的屋子里吗?” 阮娆猛地睁眼质问他。 裴璟珩眼眸闪了闪,似乎有些松动,却最终一狠心,低头抚慰。 “乖,再忍几天。” “各方势力都在找你,这里也不是万无一失的,我不能容忍有一丝可能他们会找到你。” 最重要的是,霍允迟早会找来这里。 只是这话被他深深压在心底,绝对不会说出来。 阮娆就知道他不会答应,她是故意提出一个他不可能答应的事,然后再退而求其次,抛出自己真正的目的,这样他根本无法拒绝,也不会怀疑。 “那好吧,那你就想办法给我解闷吧,只是我不喜欢看话本子,只喜欢看账本。留仙台的帐我已经好久没盘了,你去给我拿过来。哦,别忘了把算盘也一并带来。” 裴璟珩成功被这话逗笑了,宠溺的捏了捏她的鼻尖。 “小财迷。” “待会儿我会差人去拿,放心好了。” 阮娆朝他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算是默许。 男人笑声愉悦,低头在她耳朵上吻啄了下,这才转身离开。 阮娆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看着暗门合上,眼里有暗芒闪过。 想要困着她?做梦! 第251章 娆娆,安安分分呆在我身边,就这么难吗? 留仙台。 清早刚开门,账房先生打着哈欠去了账房,却大惊失色的叫了起来。 “账……账本呢?” 银子一两没丢,账本却凭空消失了,实属诡异。 留仙台一片人心惶惶。 ———— 阮娆起身洗漱,吃过早饭,便见影十七便抱着一摞账本走了进来。 裴璟珩果然说话算话,速度还挺快。 影十七不敢打扰她,放在账本就悄然退了出去。 阮娆便坐在灯下盘起帐来,最后才悄然在专供裴家的香露款项里勾了一笔,又滴上一滴她身上特有的香露。 料想阿嬷看到之后,一定会明白她的意思的。 “一群饭桶!怎么算的账!”她佯装生气的嚷了一声,“来人!把这笔烂账给我原封不动的送回去!让留仙台的人重新盘清!” 影十七很快进来,抱着账本走了,转交给了将账本拿来的人。 那人接了账本,却并没有急着送去留仙台,而是送去了殿前司的案头。 裴璟珩只用鼻子一闻,便从其中挑出那本有问题的账本,随意翻开瞧了一眼,随即扯了下嘴角。 “倒是聪明。” 苍青在一旁请示,“那这账本……” “原封不动,送去留仙台吧。”裴璟珩合上账本,笑意幽深。 “不让她试上一试,她怎么彻底死心?” …… 账本又神奇的出现在留仙台,这一晚,账房的灯火亮了一夜,常管家夫妇和覃掌柜都一夜没睡。 第二日清早,文氏便去了镇国公府上。 之前秦嬷嬷死,阮娆为了宽慰裴老夫人的心,曾经答应让文氏隔三差五去府上给她梳头,期间文氏也曾去过两次,对裴家并不算陌生。 裴老太太喜欢文氏的手艺,加之这段时日她心情郁郁,卧床养病,没个说话的人,文氏的到来刚好能跟她解闷,于是留着文氏从早到了晚上。 文氏一整日都在强颜欢笑,终于等到一个屋里没人的机会,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哭着祈求: “老太太!求您救救我们东家!她被府上的世子爷给抓走了!” 裴老夫人顿时惊愣了神,随即沉下脸来。 “休要胡言乱语!娆丫头明明被封为县主,嫁去了河西,如何会在世子手里?我看你是故意谣传,污蔑他们二人清白!” “是真的,民妇不敢有半分欺瞒。这求救的消息,还是东家亲自递来的。” 说话间,她把账册掏了出来,翻开被勾画的那一页。 只见上面用笔圈出几个字,连起来便是:世子裘(囚)吾。 “这上面记得是裴家的私账,东家供给镇国公府的东西,全都只收了成本价。所以,这本账册除了东家,没人会知道的这么清楚。况且,这上面还有东家独有的花露味,老太太,不信您闻一闻。” 裴老夫人摆了摆手,神色委顿,显然已经信了了个七八分。 “你先回去吧,这件事,我要问过世子再做定夺。” 文氏只好擦擦泪,告辞离开。 裴老夫人握着龙头拐,沉吟了半天,才唤人进来。 “去把世子叫来。” “祖母。” 简直是说曹操曹操到。 裴璟珩一身绯色官服,长腿迈步从院外走进来。 裴老夫人挥退了所有下人,拄着龙头拐站起身,“你来的正好。” “方才文氏说的话,你肯定都听到了。说吧,究竟是不是真的?” 裴璟珩二话不说,撩袍跪下。 “孙儿确实违君子之道,甘愿认罚。” 裴老夫人顿时倒抽一口气,举起龙头拐,“你、你……你把她抓回来的?” 裴璟珩摇头,“是她给霍允留了信,自己偷跑回来的,结果却卷入许家大公子的命案里,为了防止许家的人找到她,孙儿便将她藏了起来,只是……” 他垂着眼眸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裴老夫人还有什么看不懂的。 这两个孩子原本就有情,阴差阳错断了缘分,如今失而复得,孤男寡女,又正值血气方刚,怎么可能不发生点什么? 裴老夫人心口起伏,“你老实说,是不是你强迫娆丫头了?” “要不然,她怎么会托文氏来求我?” 裴璟珩默然,“她想回府里来,我担心会被许家知道,所以把她关在一处地方,她这才恼了我,至于旁的……确实是我强迫了她。” “孙儿想等事情风波过后,正式迎娶她,还请祖母允准。” 裴老太太绷着脸。 “虽然事出有因,但你确实毁了那丫头的清白,实属品行不端,该打!” 说完,重重往他身上打了三棍。 裴璟珩生生受了。 打完了,事情总还要解决。 裴老太太叹了口气,从手腕上解下佛珠递给他。 “把这个拿给她,你回去跟她好好说,让她安心等几天,等事情过去,府里自会为你们二人筹备婚事。” “多谢祖母成全。” 裴璟珩接过佛珠,行礼离开。 回到山上小院时,天色刚擦黑,密室里还是一如既往亮着灯。 一进屋,就见一身红裙的少女正立在书案前写写画画。 今日她换了一身绛绡纱的绯色胡裙,腰身收的很紧,盈盈一握的腰肢下,裙摆逶迤拖地,火红抢眼,美的像一朵盛放的石榴花。 这胡裙是他亲自选的,还有其他各式各样的火红衣裙,塞满了一柜子。 她太适合这种张扬的颜色了。 当初在校场上,她一袭红裙挽弓射箭,美的恣意张扬,让他至今难忘。 也就是在那一刻,他无比清晰的认识到,他沦陷了。 如今,她的美被他妥帖收藏起来,只能为他一个人绽放。 再没有比这更让人心情愉悦的事了。 裴璟珩立在那里,缓缓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静静欣赏眼前的美景。 此时她正倾身立在书案前写写画画,腰肢微微塌下,更显得腰下丰隆的弧度饱满弹翘,惹人心颤。 裴璟珩骤然心头一烫,放缓了呼吸,像是怕惊扰了佳人,悄无声息的走了过去。 阮娆正看得起劲,突然光线被什么挡住,一道高大的阴影瞬间将她整个笼罩其中。 还没等她回头,男人便已经从身后抱紧了她,侧头吻上了她的脸颊。 “在画什么,嗯?” 阮娆挣了挣,没挣开,于是没好气的呛声道,“你自己不会看吗?” 书案上摊着的宣纸上,画着各种各样的花草。 “我闲着没事,又不能出院子,所以想自己种点花打发时间,可以吗?” 裴璟珩默了一瞬,突然笑了。 “娆娆莫不是想自己配迷药给我那些手下?没用的,他们都是自小被喂药长大的,对迷药毒药比一般人要耐受的。娆娆还是不要费事了。” 他掌心下的少女心跳,倏然加快。 “表哥,你真的想多了,我真的只是无聊。” 阮娆抿了抿唇,若无其事的转头朝他望了一眼,模样无辜极了。 裴璟珩垂眸静静看着她演,突然哂笑一声,拉开衣袖,将手腕上那串佛珠取下来给她。 “留仙台的人已经去求了祖母,这是祖母托我带给你的。” 他慢条斯理的盯着她骤然仓惶的眼眸,唇角晕开一丝极淡极无奈的冷笑。 “祖母让我转告你,等事情结束,就会为我们二人筹备婚礼。” “怎么样,娆娆对这样的结果,还满意吗?” 他愈发低下头,静静注视着她的反应,任何细微的表情都不肯放过。 阮娆唇角绷了绷,好半天才扯出一丝粉饰太平的笑意。 “自然……满意。” 她此刻的虚与委蛇,于他,何尝不是一种利刃,狠狠刺进了胸膛。 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 他压下满心的涩痛,一下将人揽紧腰摁在怀中。 “娆娆,安安分分呆在我身边,就这么难吗?” 第252章 饭、饭菜……有毒! 难,当然难,谁会守着一个必死的人。 阮娆心里冷嗤一声,面上却佯装生气的埋怨: “你还好意思问我?把我当囚犯似的关在这牢笼里。试问哪个姑娘会愿意?” “牢笼?”裴璟珩呵笑一声。 “你见过哪里的牢笼主人会陪着一起坐?” 阮娆转头嗔了他一眼,嘟哝,“那也是你自愿的,谁稀罕你,嘁。” 裴璟珩被这般骂,非但不生气,反而舒心一笑,将她揽的更紧了。 “是我稀罕你。” 他的唇贴着她的耳畔,几近剖白的低喃:“娆娆大概不知道,这两日,我有多快活。” “只要一想到你还在这里等着我。”他抓起她的手,放在心口,“这里就是满的。” “你若对我有怨有恨,随你处置,别再想着离开我了,好不好?” 曾经高高在上、对虞婉不屑一顾的男人,此刻语气恳求,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曾经的虞婉有多卑微,眼前这一幕便有多刺目。 一颗真心捂不热的,一具皮囊就可以将之化为绕指柔。 说来说去,他爱的不过是她这副色相罢了。 阮娆低下头,嘴角勾起一丝讥讽的冷笑。 呵呵,浅薄又无知的男人! 随她处置? 好啊!那偿命啊! “娆娆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男人爱惜的亲了亲她的耳朵,在她颈侧反复流连。 阮娆第一次没有反抗,温顺的像只小绵羊。 裴璟珩有些不可置信的低喘了一声,凤眸中仿若有光亮起,一下将人扳过身来,低头堵住了她的唇,像是吃了这顿没下顿似的,倾身卖力的吮吻。 然而他却没看到,阮娆低垂的眸中藏着的冰冷与痛恨,没看到她撑在书案上手指紧紧蜷起,泄愤似的将桌上的宣纸抓烂。 食髓知味的男人显然已经沉浸在欢愉当中,亲吻逐渐失控,眼角眉梢染上了薄欲。 修长冷白的手指刚要扯开怀中人儿的衣带,却听她突然开口道: “去戚家山庄做客那晚,霍允带我去捉了萤火虫。我一直都难以忘怀。” 似有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他滚烫的心上,心脏迅速的皱缩,剧烈的痛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喉间几乎涌出血腥味。 “咦?表哥你怎么了?” 偏偏始作俑者还眨着无辜的猫儿眼,佯装关切,却忘了遮掩眸中的幸灾乐祸。 裴璟珩闭了闭目,嘴角逸出苦笑。 他就不该奢望会有什么奇迹发生。 “为什么要选在这个时候故意说这些?” 凤眸再次睁开,男人漆眸下压着一团冰冷的焰火,蓝幽幽的跳动。 阮娆歪着头欣赏他憋着火的神色,挑起一缕发放在指尖把玩。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去捉萤火虫了。” “也不知道,今晚的月色好不好……” 她叹了口气,“罢了,就当我没提吧。” 原来是为了这个。 “耍这些鬼心眼就是想出去看月?”他眸中的幽火突然灭了。 “下次想做什么,直接说就好了,再提别的男人,我定要罚你。” 说完,他俯身在她唇上恶狠狠的咬了一口。 “我倒是想说,你也得肯啊。”阮娆朝他调皮一笑,撒娇的攀上他的脖颈。 “带我出去看看嘛!我连这是哪儿都还不知道呢。” 裴璟珩抿唇盯着她,像是拿她没了办法又舍不得罚,只好低头狠狠吻了她几下泄愤。 随后,阮娆被他打横抱起,飞出了院子。 ———— 与此同时,皇宫禁苑内。 上官旻坐于灯下正雕着昙花,身后突然有脚步声响起。 来人披着斗篷,站在阴影里,看不到全貌,仅有一个干瘪瘦削的轮廓。 上官旻余光一瞥,垂下眼继续做手里的事。 只是眼里的厌恶一闪而过。 “你来我这做什么?有什么事不能让无怨无悔传给我?” “旻儿……”声音不男不女的,带着嘶哑,老鸹一般的难听。 上官旻手里的刻刀砰的一下扎在了桌上,心里的怒气和憎恶险些溢出来,却被他深吸一口气压了下来。 “隔墙有耳,有事就赶紧说!” 来人低低咳嗽了几声,哑声道,“今日长公主从宫外带了名医来,给那位诊治了。” 上官旻眉头一皱,“不是说查不出来么?你担心什么。” “不,不是药的问题,是那位的问题。” “他挨了针,清醒了一会儿,跟长公主交代了一些事。这其中,提到了六皇子和容妃娘娘的母家。” “看样子,即便到了这一步,他仍没考虑过你。这段日子你侍奉汤药,并没有让他打消对你的成见,只是把你当个下人使唤罢了。” “旻儿,是时候该换一步棋了。” “若你下不了手,我可以换个人去做……不会让你手上染血的。” “知道了。你走吧。” 上官旻冷冷下了逐客令。 一声叹气落在阴影里,脚步声远去。 上官旻手背上的青筋始终绷着,拔下刻刀狠狠朝后甩去,一下钉进了方才那人倚靠过柱子里。 “总有一天……” 他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阴沉狠戾。 ———— 裴璟珩带着阮娆出了竹林,顺着小道走到了尽头,来到一处断崖前。 苍穹之下,上京城一百一十坊排布规整,四方城墙围起来的万家灯火,如点点萤火,尽收眼底。 原来,这里竟然是城郊最近的西山? “看清了么?上京城就在那里。” 裴璟珩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 “看着虽近,但你若是想从这里回到上京,却要绕道五十里的山路才行。山路上说不定会有豺狼虎豹,山匪马贼,娆娆可要掂量清楚了。” 阮娆冷笑了下,“表哥不用吓唬我,我又没说要跑。” 她扔下一句转身走了,赌气似的边走便踢腾脚下的灌木草丛,随手狠拽了一把。 裴璟珩勾着唇角看她闹脾气,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 “闹够了吗?回去吧。” “嗯。”阮娆神色恹恹的低了头,任他打横抱起。 “走慢点。” 她轻声叮嘱,却趁他不注意,悄悄把手里的药草藏于袖间。 这一晚,裴璟珩心情似乎很好,只是抱着她说话,也没再折腾她。 阮娆难得的睡了个好觉。 第二次醒来,他人已经走了。 十七却还没有进来服侍。 阮娆连忙翻出昨日抓的那一把草,挑出其中的一根,心一横塞进了嘴里。 之后起身,照例吃了早饭,她专挑鱼虾吃,只是吃着吃着,突然一口血吐了出来! “饭、饭菜……有毒!” 所有暗卫顿时吓坏! 第253章 狡兔三窟 “少夫人!” 十七赶紧扶住了阮娆。 她才是最害怕的那个,因为少夫人一向是她贴身服侍的,若是真出了事,她小命不保。 “快!快去通知主子!”有暗卫回过神,急匆匆跑了。 “通知主子有什么用!当务之急是要把姑娘送去寂无那里!”十七头脑最清醒,当即喊出来。 然而阮娆却一把抓住了她。 “来、来不及……” 她指着屋里,“桌上……图……” 影十七赶紧喊最近的一个暗卫,“傻站着干嘛?快去屋里桌上拿图!” 吓傻的暗卫赶紧把桌上的一沓宣纸全都拿来。 阮娆胡乱扒拉开,挑出其中六张,“去找……山上……” 说完,又吐了一口血。 暗卫们急的哪里还能思考,一人拿了一张,原地飞了出去。 现场只剩下十七。 阮娆捂着肚子趴在桌上,痛的直呻吟。 “姑娘……姑娘!”十七露出不应该属于杀手的担忧神色,眼圈都泛红了。 “荷包……我的荷包……” 阮娆呓语出声。 十七突然醒过神,赶紧跑去其中一间厢房。 阮娆忍着痛悄悄抬眼瞧了下,继续趴在桌上。 “姑娘拿来了!” 十七一阵风似的回来,将荷包放在阮娆手边。 阮娆撑着力气,打开荷包翻找一通,终于找到个小瓶子,却手脚无力,怎么也打不开瓶塞。 十七着急地夺过去,狠狠一拔—— 一股迷烟突然弥漫,扑向了她! 十七顿时浑身无力,倒了下去,但却没有立刻昏迷。 “姑娘……姑娘你……” 她又惊又委屈,红着眼直勾勾看着阮娆。 阮娆此时已经找出真正的解毒丸吃下,蹲下来看她。 “对不起十七,我必须要走。你好好睡一觉,就当什么都不知道。法不责众,裴璟珩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说完,她又掏出个瓶子给十七闻,十七一下子昏睡过去。 阮娆活动了下四肢,恢复了一些气力,赶紧跑到十七方才去的厢房。 她原本的包袱和衣裙,还有衣裙里的东西,果然全在这里。 阮娆将人皮面具和银票贴身藏好,拿起包袱就跑,路过石桌的时候,还不忘把碗里两个馒头顺走塞进包袱里。 出了门,她裙子一扎,裤子一提,淌着溪水飞快朝下游走去。 溪水越汇越深,到了最深的地方,阮娆只好把包袱顶在头上,凫水游过去。 虽然已经是春夏交接时分,但山溪还是冰冷沁人,她在里面泡了不一会儿,身体便开始发僵,浑身骨头缝像是被扎了牛毛针,刺刺的疼。 这具身体别的都好,只有积年的寒毒让人遭罪,平日没事,最怕受凉,眼下,怕是寒毒要发作了。 阮娆咬牙又往下游了一段,终于看到岸边不远住着几户人家,这才从水里出来,偷偷将人家搭在竹竿上的粗布衣裳取下,放了块银子在原地,悄然躲进了树丛里。 与此同时,山上小院也炸开了锅。 “少夫人不见了!” “快找!” 众人四散,分头去找,无论山道上还是树林里,全都一无所获。 “少夫人一个弱女子,脚程不会很快,此刻一定还在山里,应该回头再去找找。”其中一人分析道。 “咱们追了这么久,你们可曾仔细留意过脚印?万一少夫人根本不是用脚走的呢?”终于有人想起旁边的小溪。 “若是溯溪而下,这点时间足够冲到山脚了。我看,应该赶紧顺着溪往山下找。” 两个观点截然相反,最终,六个人分成了两拨分头找去。 下山的人很快追到了山脚下,却没看到半个人影,只能无功而返。 刚转过身,迎面却见一个拄着木棍的瘦小妇人一瘸一拐的迎面走来。 “这位大嫂,可有见过一位穿着红色衣裙的姑娘?” 妇人头发蓬乱,眼睛藏在发丝下,看不清神色。 “啊、啊!” 她指着远处的几户人家比划。 竟是个哑巴。 “多谢。” 三人听闻有了线索,赶紧道谢飞身而去。 然而等他们找了一圈没发现人,这才想起那妇人身上的诸多疑点。 衣服明显不合身,拄着木棍的手白嫩纤细,最重要的是,擦身而过之时,她身上还带有一丝幽幽的香气。 可惜,他们当时太心急,忽略了这些细节。等他们反应过来再去追,那乔装改扮的妇人已经消失在了山脚渡口,不知去向。 ———— 阮娆运气也算是好,刚到山脚渡口就搭上了一艘客船,又在船上与回京探亲的一对老夫妇攀谈了两句,等下了船,直接被好心的夫妇邀请上了马车,一路顺利的回了城里。 阮娆在刚进城门的地方下了车,谢过那对夫妻,转身进了布衣巷,一路走到茜草家的院子,敲开了门。 “老乡,家里有鱼吗?” 开门的常文一听这暗号,赶紧把她请进去,让他媳妇朱氏去主屋收拾。 “不忙收拾,快去烧热水,我要泡热水澡。”阮娆拄着木棍,差点没倒下去。 朱氏狐疑的看了眼前脸色蜡黄的邋遢妇人,赶紧将人搀进屋里,麻溜的去烧热水了。 不多时又将热水抬进来,赶紧关门出去了。 阮娆撕下了人皮面具,露出苍白的一张小脸,坐进了浴桶中,终于松了一口气。 当初这处院子发生了茜草一家的命案,房东嫌晦气,低价要卖掉。 她当时托常伯出面把院子买了下来,一是看中这里价格低廉,二是看中这地段鱼龙混杂,容易隐匿,又靠近城门,容易混出城,可以用作危急时刻的落脚点,还规定了暗号。 狡兔尚且有三窟,她现在无比庆幸自己当初的先见之明。 如今这院子是常文一家在看守,刚好他们夫妻也是新婚,住在这里也算独立门户过起了小日子。 “东家稍后,我这就去喊我爹娘回来。” 常文隔着门板恭敬道。 “随便说什么借口都好,切记不要提我。”阮娆冷静吩咐道。 “有人在到处找我,我的行踪,切记不可透露给任何人。” 常文应了,转身离去,临行前还吩咐朱氏要好好守在家里,不要随便给人开门,做好饭菜伺候好里面那位。 朱氏顺从的应了,揉着累酸的胳膊去了灶间,不多时,却听外面有人敲门。 “朱嫂子,我来借个花样子。喏,这是我家新打的杏儿,送你尝尝鲜。” 门外站着笑吟吟的小妇人,是前几日刚搬来隔壁的,这两天老来串门,已经和她熟稔。 朱氏看着黄澄澄的杏儿,也喜笑颜开,刚想让人进来,突然想到丈夫的吩咐,顿时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今儿不巧,家里来了客,没法跟你唠了。你等会儿,我这就去拿花样子。” “家里来了客啊?方才我也瞧见了,怎么穿的跟个叫花子似的?难道是嫂嫂家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 小妇人一脸好奇的问,眼珠还朝屋子那边瞥了眼。 朱氏嗐了一声,直倒苦水。 “我家可没这样的穷亲戚,别看穷,架子却大,一进门就让我弄这弄那的,连句客气话也没有。我家那个更是连个屁也不放,只让我好好招待。瞧我这胳膊,到现在还疼呢。” “多大年纪啊,莫不是嫂嫂婆家的长辈吧?”小妇人继续打探。 “三四十的年纪吧,瞧着确实像是上一辈的人。”朱氏笃定的说道。 “哦。”小妇人略有些失望的点点头,随即柔柔一笑,“嫂嫂既然忙,那我改日再来同嫂嫂说话。” 说完告辞离开了。 朱氏也抱着一篮子杏儿关上了门。 一切看上去毫无异常,只是不多时,一只信鸽从隔壁上空扑闪着翅膀飞走了。 皇宫禁苑内,上官旻终于将雕好的血幽昙嵌入了花冠中,仔细放进了红木描金的匣子里,目色十分郑重。 花冠终于做好了,他该做的事,也该动手了。 “殿下,探子那边传来消息,说是今日有个衣衫褴褛的中年妇人住了进去,常家小儿子随即出了门,还吩咐内人好生伺候那妇人。究竟是不是要等的那个人,她拿不准,还请主子示下。” 上官旻垂下眼眸。 “不管是不是,都让她先盯着。” “因为还有一件棘手的事,需要先解决。” 说完,他端起旁边热气腾腾的药碗,放入托盘里,神色有些幽沉。 “到时间了,父皇也该喝药了。 第254章 退婚 少夫人失踪,来报信的暗卫在殿前司等了许久,消息却迟迟送不到裴璟珩的手里。 因为此时此刻,他正陪同镇国公在皇帝的寝宫里。 皇帝这两日精神好了些许,于是召见了二人,君臣三人正关起门来说话。 上官旻端着药刚走到殿门前,立在殿门外的总管太监便抬头朝他看来,笑容殷切。 上官旻眼中的厌恶一闪而逝,却若无其事走了过去。 “殿下把药给奴才吧,待会儿奴才让人送进去。”总管太监笑容透着慈爱。 “不必劳烦公公,本王等着便是。”上官旻立在殿门前,颇为疏落的说道。 总管太监讪讪的收回手,干瘪瘦削的身子因为低头显得更加佝偻老态。 四周寂静,殿内断断续续飘了几个字出来。 “……老三……赐予封地……” 上官旻瞬间眯了眯眼。 殿内。 “……老三那孩子这几年愈发上道,但是他的生母终究太过低贱,继承大统怕是会让天下人耻笑,不如就赐予封地,让他做个富贵闲散王爷,朕也算对得起他这段日子的一片孝心了。” 嘉德帝躺在龙床上,说话间的喘气声很明显。 镇国公被赐座于床前,闻言起身拱手行礼。 “陛下,恕臣斗胆直言。” “现如今,陛下龙体欠安,久病不起,三皇子是现存最年长的皇子。陛下若不属意他,余下的皇子又年幼,微臣怕将来,会有主少臣疑的那一天。” “若真有那一天,朕相信,镇国公府绝对不会袖手旁观。”嘉德帝意味深长的看着镇国公。 “天子钺在手,上可废昏君,下可斩佞臣,乱世之中匡社稷。当年太祖皇帝把这份重任交给裴家,是出于对裴家绝对的信任。裴杨,你我既为君臣,又属表亲,朕对你亦是绝对的信任。如今朕的身子你也看到了,能不能给朕撂一句实话……” “那孩子,究竟是不是太子的血脉?” 镇国公的神情立刻变得十分挣扎犹豫,最终一咬牙,跪了下来。 “臣……欺瞒陛下,罪该万死。” 嘉德帝立刻激动的要坐起来。 “当真……当真是……” “朕说怎么一见那孩子就心生喜欢,原来、原来他竟是……怪不得和旒儿如此相像!” “朕这就让人拟旨,立……” “陛下!” 总管太监突然在下诏的关键时刻打断了他。 “悯王殿下来送药了。” 话音落,殿门打开,上官旻笑容温和的端着药碗走了进来。 “父皇,该用药了。” “放着吧。”嘉德帝神色淡淡,“你退下。” 上官旻应了一声,慢慢将药碗放下了。 正想着如何找借口留下来,就听总管太监适时道: “陛下,安郡王入宫请罪来了,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陛下可要召见?” 嘉德帝一听,立刻皱眉,“不见不见,传朕口谕,让他三日内返回河西,不得有误。” 话音落,嘉宁长公主一脸不高兴的闯了进来。 “陛下!霁安好歹也是您的外甥!那孩子遇刺受了重伤,你这当舅舅的不管不问也就罢了,怎么连见也不见?到现在刺杀他的人还没抓到,也不知殿前司一群饭桶都是做什么吃的。” 说完还瞥了一眼裴璟珩。 “陛下,此事已经有了眉目,微臣本就是来禀告此事。”裴璟珩一脸淡定的说道。 “根据安郡王的证词,还有身上的剑伤推断,极有可能与春猎那日的刺客是同一批人。” 嘉德帝很是头疼的捏了捏眉心。 许家背地里的小动作,他何尝不知,只是盐铁被世代经商的许国舅管的很好,大盛也需要许家这个钱袋子。 如今正值立储之时,千万不能再起波澜。 “一群蟊贼罢了,殿前司尽快抓人归案便是了。” 裴璟珩垂下眸,“臣遵旨。” 他就知道,皇帝是不会舍得拿许家开刀的,毕竟国库的充盈还需要许家。 “陛下,霁安还在外面跪着呢!”嘉宁长公主心疼道。 嘉德帝叹了口气。 长姐哪里记得霍允是外甥,简直就是她亲儿子。 “让他进来吧。” 霍允面容憔悴的走进来,一副重伤未愈的模样跪在地上。 “臣无诏返回上京,罪该万死,请陛下恕罪。” “事出有因,恕你无罪,平身吧。”嘉德帝神色很淡。 然而霍允却没起身,“陛下,臣还有一事相求。” “当时情况危急,臣让下属护着宁安县主先走,将县主送回了镇国公府。” “然而臣回京这段时日,却一直未能得见,镇国公府一直借口推辞,不肯让臣去见。臣想去探望县主,顺道将县主一并接走,斗胆求陛下做主。” 说完,他再三叩首。 长公主一听,对镇国公也没好脸了。 “竟有此事?镇国公,可莫要忘了,宁安是陛下亲赐的郡王妃,你们怎么能把着门不让见呢?” 镇国公对此事毫不知情,不由目光严厉的看向裴璟珩。 裴璟珩目中闪过一丝戾气,拱手回禀。 “启禀陛下,并非裴家有意阻碍安郡王见人,实在是见不得。” “因为,他们二人命生相克,姻缘错就,遭了天谴,这才刚上路就有了血光之灾。” 此话一出,所有人大惊失色。 嘉德帝本就信道,一听这话,顿时神色凝重起来。 搭错了姻缘?遭天谴?那他作为赐婚之人,眼下病重…… 是了是了,怪不得霍允一遇刺,他的病就突然有了起色。 嘉宁长公主却顿时炸了。 “胡说八道!他们二人明明是天作之合!你就是故意拦着人不让见!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就是想毁了这桩婚事,好横刀夺爱!” 裴璟珩突然撩袍跪地,一脸郑重对嘉德帝道: “启禀陛下,县主受了惊吓,神思倦怠,微臣请了高人前来,发现县主乃是离魂之症,如今已被臣送去安全之所,由数位道长开坛作法,只求能早日将县主离掉的魂魄找回来。” “此阵法甚为精妙,不可中断,不可受了惊扰。莫说郡王爷,便是臣也难以得见。还请陛下明断!” “父皇。” 上官旻也突然开了口。 “儿臣也听闻一件趣事。” “郡王爷手里的赐婚圣旨,字迹突然消失,成了空白。” “父皇若不信,只管让郡王爷去拿了圣旨来,看看是否真的是天意如此?” 霍允脸色顿时一僵。 第255章 三个情敌一台戏 “哦?竟有此事?”嘉德帝顿时狐疑的看向霍允。 “霁安,为何知情不报?” 霍允恢复了镇定,一本正经道:“陛下,臣从未听说此事,不知悯王殿下从何处听来的?” 上官旻不慌不忙,“县主出嫁途中出了事,护送县主出嫁的仪仗宫人自然是要回来复命的。怎么,郡王爷有异议?” “行了。”嘉德帝不耐的抬手,“去,让人把赐婚圣旨拿来。” “赐婚圣旨在此!” 霍允突然出声,掏出怀中的赐婚圣旨,徐徐展开—— 只见明黄绢布上黑字红印,明明白白。 这下轮到上官旻神色一僵。 怎么可能? 莫非…… 他神色阴沉的看向霍允,却正好与霍允挑衅的目光对上! 果然!是他提早发现,后来写上去的! 呵,居然敢涂写圣旨,简直找死! “父皇,稳妥起见,这圣旨还是找礼部侍郎验看一下的好。” 嘉德帝的脸色此刻也是相当的难看,蹙眉瞥了上官旻一眼,又沉沉看向霍允。 “去喊礼部侍郎来,让他自己验看,是否是他的字迹。” 于是礼部侍郎被传唤来,跪地觐见。 数道目光都聚焦在他一人身上,礼部侍郎后背渐渐沁出了汗。 “仔细看看,这圣旨可是出自你之手?” “启禀陛下,确实、确实是臣的字迹。”礼部侍郎努力维持着镇定。 “侍郎再好好看看,这圣旨究竟是真,还是假?”上官旻语调舒缓,目光幽深。 礼部侍郎和他对视一眼,莫名觉得头皮发麻。 “是……” “对啊,仔细看看,切莫看走了眼。”霍允突然似笑非笑的插嘴道。 礼部侍郎心头一跳。 “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啊,昨日半夜被他薅起来写的啊! 他要是敢说假的,眼前这个混不吝的郡王就能把他一起拉下水! 礼部侍郎心里叫苦不迭。 “好了好了,事情也清楚了,什么天意如此,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长公主及时出来打圆场,护着霍允。 “陛下金口玉言,怎么能朝令夕改?我看就让霁安多等几日,等县主出关,二人一同返回河西完婚吧!” 嘉德帝却没有立刻应允。 他心里还记挂着裴璟珩说的那句话。 道长们的话不可不信,他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只是眼下他并没有台阶直接取消这门婚事,越想越觉得胸闷气短,立刻咳嗽起来。 “都退下吧……此事容后再议。” “父皇龙体并未有什么起色,儿臣看民间神医不过也是沽名钓誉,不如还是让先前献丹的道长们进宫吧?” 上官旻适时说道。 这话正说到嘉德帝的心坎里,“去安排吧。” 长公主脸上有些挂不住,却也不好说什么,于是气闷地站起身,率先行礼离开了。 镇国公也跟着告退离开。 剩下的三人,陆续走出了殿门,而后又不约而同的站定。 三人对峙,你盯着我,我睨着他,气氛真是说不出的诡异。 “好手段。”霍允盯着上官旻,玩世不恭的笑意后是极致的锐利。 “你也够胆。”上官旻嘴角噙笑,话如软刀。 然后,二人齐齐朝裴璟珩看过来。 “裴大人,县主在哪座道观闭关,烦请告知一二。本王先前不能尽一份心意,深觉遗憾,一会儿就去请通云观的老天师前去护法,想必裴大人为了县主安危着想,不会拒绝吧?” 上官旻眉目幽深的看着裴璟珩,有种逼问的意味。 “悯王爷有心了,我这个做夫君的,先替我家娆娆谢过王爷的好意了。”霍允突然接过话,勾起唇角恣意一笑。 上官旻一下沉了眉眼。 霍允又看向裴璟珩,啧了一声,“王爷一番好意,你怎么不回答?大舅哥——” 裴璟珩凤眸一眯,“郡王爷是不是忘了自己正在‘重伤未愈’?回去歇着吧,莫漏了破绽。” 说完,他又冷冷看向上官旻: “多谢王爷美意。但阵法已施,谁也不能惊扰。恕下官无可奉告!” 说完,转身走了。 身后二人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彼此看了一眼,又互相敌视的冷脸别开视线。 “告辞!” “不送。” 霍允抬脚走了,远远落在裴璟珩后面,身后是站立不动盯着二人背影的上官旻。 三个人的距离等比例的越拉越开。 突然,走到宫门口的裴璟珩率先停了下来。 角落里一个等候已久的侍卫赶紧凑上前,附耳说了什么,裴璟珩顿时神色一凛,立刻翻身上马,狂奔离去。 一定是娆娆出事了。 身后的二人不约而同都冒出这样的念头来。 霍允连忙去喊青龙,“快!跟上他们!” 他派人盯梢裴璟珩好几日,却见他每次下值都径直回了府里,并未外出。 他一直摸不清阮娆被他藏在哪里,但他收买的眼线十分笃定阮娆并不在府里。 如今终于见他慌了一回神,此番定能找到蛛丝马迹! 上官旻自然也不会错过这个机会,“无怨、无悔!” 二人同时现身。 “你们乔装一下,跟上去,看看他们究竟去了哪,随时禀报位置。” “是。” 所有人都离开了。 唯独上官旻一人站在丹墀上,抬头仰望天边血红一般的晚霞,自言自语的低喃。 “不破不立。这天,也该变一变了。” 说完,他转身朝御花园走去。 这个时辰,许贵妃通常都会在御花园的水榭喂鱼。 ———— 水榭里,果然有一道宫装丽影,一把接着一把抓着鱼食往下撒。 “吃吃吃!撑死你们!一群酒囊饭袋!” 许贵妃喂的是鱼,散的是心情,骂的就不知是谁了。 “儿臣见过母妃。”一道年轻儿郎的声音突然在她背后响起。 许贵妃顿时一愣,心头猛地砰砰跳,激动站起道,“琢儿!” 结果一转头,看见的却是笑容温润的上官旻。 巨大的反差让她如遭重击,失魂落魄的跌坐在美人靠上。 “不是我的琢儿……琢儿已经死了……” 她红着眼眶,一副颓然心伤的憔悴模样,完全跟当初嚣张跋扈的宠妃判若两人。 没有哪个母亲在失去自己孩子之后还能无动于衷,尤其是,这个孩子还是被人杀死的。 即便是只老母鸡,也会为了护崽和鹰隼搏斗,更何况是人? “二皇兄已经不在,母妃可千万要保重玉体,不要让亲者痛,仇者快。”上官旻意有所指的劝道。 许贵妃蓦然抬起头,“什么意思?” “对于二皇兄的死,许母妃当真相信了裴璟珩的说法吗?许母妃真的以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内宅妇人足以杀掉一个武艺高强的壮年男子吗?” 上官旻眉眼平静,循循诱导。 “杀人者,必当是个势均力敌的男人。而当时在园子里的男人,只有一个。” “果然是霍允!本宫果然猜的没错!”许贵妃恨得咬牙切齿。 “一定是他伙同阮娆那个狐狸精,先诱了我皇儿去那偏僻小楼,再害了他性命!” 上官旻微不可察的蹙了蹙眉。 “阮娆只是个刚及笄的小姑娘,她能有什么坏心思呢?说起来,她也是受害者,被霍允和裴璟珩二人竞相追逐,受他们二人胁迫才不得已做了伪证。” “哼!她无辜?”许贵妃冷笑,“她哪里是受什么胁迫,分明跟霍允早就暗通款曲,所以护着情郎!哪里无辜了?” 上官旻见她半点不信,抿了抿唇,突然压低了声音: “那或许母妃并不知此番霍允回京的真实原因吧?” “刺杀是假,宁安县主偷偷逃走,才是真。” “县主真的是无辜受牵连之人,还请许母妃不要迁怒于她。” 第256章 这些个主子,全都疯啦! “你倒是护着她。”许贵妃擦了擦泪,斜目瞟了他一眼。 “罢了,谁让本宫欠你一个人情呢。” “前两日大公子的事……京兆府那边,多亏了你报信。这份人情,许家始终会记得。” “你想要什么,说吧。本宫可以尽量满足你。” 上官旻淡淡一笑,笑的意味深长。 “儿臣想要的,跟母妃想要的,从来都不冲突。” “可惜我没有二皇兄那样好的后盾,恐怕过不多久,也要去封地了。” “不过我还是想要提醒一下许母妃,父皇已经多次在长公主和镇国公面前提及老六和容妃娘娘了……” “究竟做什么,如何做,还请母妃早做定夺。” 他语调轻缓,许贵妃却听的脸色大变。 她手底下有个才人怀了身孕,她原本想着等孩子生下来,放在身边自己养。 如今看来,竟然来不及了? “方才说的那件事,儿臣已经派了侍卫跟过去了,想必很快就会传来消息,届时会有人通知许母妃的。儿臣先告退了。” 说完,他转身便走。 一步,两步,三步…… “你等等!”许贵妃终于按捺不住,喊住了他。 上官旻背对着许贵妃,眼眸幽深,嘴角微微扬起。 …… 来向裴璟珩报信的暗卫是阮娆中毒之时跑掉的那个,并不知道后来阮娆逃走的事。 于是等裴璟珩抓上寂无,火急火燎的赶过去之后,面对的却只是空荡荡的房间,和跪了一地请罪的暗卫。 裴璟珩唇角紧紧抿着:“少夫人呢?” 暗卫们全都低着头,没人敢吭声。 最后还是刚清醒不久的影十七开口将来龙去脉讲了出来,还将密室里那一堆毒草和迷药瓶子摆在了桌子上。 事情已经再清楚不过了,阮娆先是给自己下毒,制造恐慌,支走暗卫去找药,然后迷倒十七,溯溪而下逃走了。 至于逃到哪里,剩下的几个暗卫没一个人敢说乔装改扮过的少夫人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溜走了,只说将山来回搜了无数遍,没有人影,许是从渡口逃走了。 几人战战兢兢的说完,接下来便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跑了?” 裴璟珩站在空荡荡的庭院中,用极低的嗓音,宛若漫不经心的呓语。 天边夕阳如血,将他的瞳眸都映出一片炽烈的红,既俊美妖异,又无端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还发什么愣?还不赶紧去追啊?”寂无捏着桌上的毒草,在一旁急的直跳脚,“她吃了狼毒草!要是没能及时解毒,小命儿不保!” “没想到那个小丫头片子,对自己也这么狠!” 裴璟珩低垂的眸中渐渐泛起一种近乎嘲讽的笑意。 是啊,她一向是个凉薄心狠的。 她引诱他动了情爱,走入泥潭,却又独自抽身,远远撇开他,摆出一副无辜的嘴脸观赏他的狼狈无措。 从头到尾,她都在骗他,利用他,玩弄他的感情。 而他,被她泡软了骨气,磋磨了锐气,到现在都还在该死的担心她! 脑海里不可遏制的闪过无数种可能,或是她遇见山匪,或是她遇见猛兽,或是她路上遇到许家的杀手…… 每一种可能都让他心如火焚,血液鼓噪,恨不得飞天遁地立刻抓到她! 他不会放过她,既然许诺此生只嫁给他,便是死了,她的血肉也要与他烂在一起。 裴璟珩缓缓抬起了眼皮,眸子仿佛被山间的冷风吹的凝成了寒霜。 “开启天网令,即便把上京城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人给我抓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众暗卫全都脸色微变。 天网令,意味着全夜枭门的人都要出动,是最高级别追捕令。 男人神色越是平静,语气越是平和,越是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那看似平静的外表下,似有足以毁天灭地的滚烫岩浆在缓缓翻涌。 “是!” 暗卫们纷纷领命,四散而去。 “主子,接下来,还要做什么?” 苍青见主子低着头摆弄那桌上的毒草,觉得不大对劲,赶紧凑上来问道。 “你说,她若是逃了,会先去哪呢?”裴璟珩旁若无人的自言自语。 “这上京城,可还有她在乎的人?” 说完,他手指缓缓收紧,眸光中透着幽沉。 “去留仙台。” 苍青应声。 主仆二人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寂无在后面连连跳脚,“唉唉!怎么把我一个人扔下啦!” 然而等他追去院门,却发现主仆二人早没了踪影。 寂无骂骂咧咧,气的脱了鞋子朝二人离去的方向扔出老远。 其实两人并没有走多远,此刻就在竹林外。 因为追来的霍允提着剑拦在了那里。 “你之前就把她藏在这鸟不拉屎的地儿?” 他满面怒容的质问。 裴璟珩冷冷看着他,一言不发就要越过去。 “你别走!”霍允一下扣住他的肩膀,“她究竟出了什么事?你是不是把人弄丢了!” 裴璟珩反手一掌将他推开,“这已经不关你的事了。” “陛下一向信奉鬼神之说,若你识相,就赶紧弃了婚约,离开上京,或许还能保住一命。” “但若你非要找死,我也不拦你。” 说完,他转身便走。 裴璟珩不提这个也罢,一提这个,霍允顿时怒上心头。 “我就知道,那些话全是你故意下的套!” 说完便提剑攻来! 苍青见状,急忙要上前阻拦,却被裴璟珩一把推开。 “你先去,莫耽搁。” 接着便和霍允缠斗起来。 两个人都憋着火,手下都毫不留情。 打着打着,全都飞身没了踪影。 苍青见状只能无奈叹气。 少夫人,姑奶奶,活祖宗!求您快点出来吧! 这些个主子,全都疯啦! ———— 阮娆正围在熏笼处烤火,突然眼皮直跳。 一种淡淡的不安感莫名其妙的萦绕心头。 “婉姐儿,怎么了?” 文氏睁着一双哭肿的眼睛,正心疼的给她拿热盐敷关节。 方才二人见面,自然少不得一番抱头痛哭。 阮娆皱着眉头,仔细梳理事情脉络,寻找可能存在的漏洞。 有了上次的教训,她很清楚裴璟珩的能耐的。 躲在这里,终极不是长久之计。 “阿嬷方才回来的路上,可有见到街上有衙卫游荡找人?” 文氏摇摇头,“衙卫倒是没有,就是似乎看到姑爷……裴大人骑着快马跑出了城。” 阮娆皱了皱眉头。 原来裴璟珩刚收到信。 那现在时间应该还来得及。 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这里迟早也要暴露的! “阿嬷,事不宜迟!快去收拾东西!咱们搭乘最后一班船,赶紧走!” 第257章 夜枭门 上一次出逃,原本的计划就是等她找到了落脚之地,再接常伯一家过去,顺道把生意也挪过去。 怎奈形势逼人强,只能人先走,生意什么的等后面事情淡化,再慢慢挪过去也不迟。 “东西都是现成收拾好的,上次姑娘说过,我们都已经打包好了,就等姑娘的信儿呢。” 文氏连忙站起身,“我这就让常文赶车去码头。” 阮娆活络了下筋骨,也跟着站起来。 “阿嬷,你们收拾好东西立刻去码头租船,我会在那里跟你们汇合。” 说完,她重新戴上面具,换上一套灰布衣裙,又变成了不起眼的穷苦妇人。 “姑娘,你这副打扮……是要去哪?” 文氏看着她大变活人,惊呆在了原地。 “阿嬷,有件事我必须去做。”阮娆假面皮下的眸光清澈而坚定。 “这件事若是不做,咱们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一定会找出来。” “往后余生,我想过安生平静的日子,不想躲躲藏藏。为了没有后顾之忧,即便它再危险,我也得去。” 说完,她将银票塞进怀里,毅然决然的拉开了门,走了出去。 ———— 阮娆这边刚出了门,那边就被隔壁的一双眼睛盯上了。 那人刚要尾随上去,却正好被朱氏叫住了。 “大妹子,你晌午不是要花样子吗?来,快进来,我拿给你。” 小妇人转头,这才发现院子里堆着包袱,像是要搬家似的。 “朱嫂,你们这是……要搬走了吗?” 朱氏得了文氏的吩咐,含糊道,“啊,老家有点急事,回老家一趟。” 小妇人眼珠转了转,“老家哪儿的呀,远不远呀?瞧这大包小包的,要不,让我家那个也去送送你们吧。” 朱氏还没说话,却听正屋那边“咳嗯”一声响。 文氏站在门口,沉着脸盯着朱氏。 “东西都收拾好了?还不快去收拾!” 朱氏顿时脸色讪讪,赶紧将手里的花样子塞给小妇人,“大妹子,我这还要忙,你先回吧。” 小妇人扯了扯嘴角,道谢离开。 门在她身后咣当一声合上了。 门内传出文氏的呵斥声,“说了多少遍!怎么就不长记性!什么来历不明的人都敢往家领!若坏了事,家法伺候!” 小妇人眼里顿时闪过一丝阴郁,赶紧回了自己家。 一只信鸽很快飞出来,飞啊飞,最终熟门熟路的落在了皇宫禁苑里。 和往常不同的是,这次却没人立刻上前拔下它腿上的信筒。 院子里没了人,屋里也没人。 鸽子等了一会儿,开始在院子踱起步子来,咕咕咕的乱转,叫个不停。 不多时,一双皂靴缓缓走进院子,靠近了鸽子。 瘦瘪干枯的手将鸽子抓起,抽出里面的密信,缓缓展开。 上面写着:目标人物即将离京,是否带走。 “成大事者,怎么能被儿女情长绊住手脚?”男人苍老僵硬的脸皮抽搐了下,喃喃自语。 说完,他将字条团成一团,塞进了嘴里。 ———— 阮娆低着头走在大街上,身边忽而有两匹快马飞驰过去。 她转头朝那两个背影望了望,莫名觉得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此后她脚下不再停,一路穿街过巷,很快,来到了隆昌赌坊的后院。 正值赌坊生意火爆的时间段,过了好久才有人来开门。 “你找谁?” 门内的小伙计不耐烦的打量她。 “找你家管事的,麻烦小哥尽快通传。” 阮娆长话短说,简单粗暴的直接塞银子。 小伙计顿时变成了笑脸,将她请进来。 “大嫂院子里坐,小的这就去喊管事的。” 说完径自去了。 阮娆站在院子里,不断观察院子的布局和出口,心里默默记下来。 这种地方鱼龙混杂,还是多个心眼比较好。 不多时,管事懒散的伸着腰从赌坊里出来了。 “谁找我……” 他的神色在看到阮娆的那一刹那,像是被雷劈了似的,一下子打了个激灵。 “……我、我勒个亲娘!” 阮娆冷冷看着他,“看来管事的还没忘了我。” “那便好,省了我许多口舌。” “是是是。小的自然不能忘了大嫂。” 管事的立刻换上一副无比谄媚的笑容,看她就像看着金山银山,眼里直冒光。 他一个连内门都进不去的小喽啰,马上就要领到头功了!从此后这京城的盘口估计都会归他管了! 发了,发了!哈哈哈! 阮娆蹙了蹙眉,总觉得这管事张嘴流涎的模样看上去有点不对劲。 “上次的事怎么说?若是不成,那就把我的信物还回来!” 她沉着脸朝他伸出了手。 管事这才回神似的擦擦口水,换上一副煞有介事的神情,压低声音道: “兹事体大,还请大嫂跟我们门主详谈。这边请。” 阮娆眯眼盯着他,目光带着审视和打量,似乎在犹豫。 管事直被她盯得发毛,心想,老大的女人,果然也是个心思缜密气势十足的,怪不得能当上大嫂。 “有劳了。” 阮娆边说话,边将手伸进荷包,悄悄藏了一瓶药在手心里,以防万一。 随后,她跟着管事进了地下赌坊,穿过上次来过的乌烟瘴气的大堂,又过了重重暗门,来到一间内室。 内室里,嵌在墙上的多宝阁摆满了珍品,琳琅满目。 但只有其中一个才是生门,其他东西只要一碰,暗器便会飞来。 管事走过去,转动其中一件玉雕的大鹏鸟,只见一侧墙面随即嘎嘎转了过来,竟是个石门。 门后还嵌着个衣橱,里面挂满了一模一样的对襟大袖黑斗篷,还有大小不一的铁面具。 “我们门内规矩众多,还请多大嫂入乡随俗。” 说完,他自己先戴上面具,穿上斗篷,将自己严严实实裹了起来,像个蝙蝠似的。 阮娆眉心一跳,莫名想起曾经遇刺的那次,那个喊裴璟珩师弟的怪鸟黑衣男,装扮跟这个何其相似。 只是那男人的袍子样式更繁复,绣的还有花纹,而眼前的黑袍斗篷就是普通苎麻料子,连个滚边都没有。 或许门派之间都有相似吧。 她暗暗压下心头的疑虑,装扮整齐,随管事走进了门里。 石门缓缓关闭,火折子亮起,一道幽暗狭窄的石阶通往地下更深处。 一股冷风沁凉透骨,从脚下漫上来,带着湿润的水汽。 “大嫂小心脚下,跟紧我。” 阮娆应了一声,小心注意着脚下盘旋的石梯。 不知走了多久,她感觉自己快要转晕了,阶梯终于消失了,变成了平地。 眼前也终于出现一个黑漆漆的洞口,哗然的水声从前面传来。 眼看就要走到洞口,然而男人却在这时停下了脚,转过身。 “大嫂见谅,本门规矩,生人走到这里,就该蒙上眼睛了。” 说完,他拿火折子照了照墙上的暗格,里面塞满了黑布条。 阮娆选择遵从,自己抽出一片布条蒙住了眼。 “赶紧带路。” “委屈大嫂扶着小的胳膊。” 男人弓着腰,抬起手臂给她当拐杖。 阮娆心里着急,步子迈的也大,走了没几步,突然一脚踩进了水里。 一股刺骨的冰冷顿时从脚心蔓延开来。 居然是……地下河! 第258章 杀。 管事连忙将她拉回来,扶着她往一边走。 “大嫂慢点,当心迈腿。” 阮娆只觉得踩上了摇摇晃晃的木板,又被管事扶着坐了下去。 她伸开两臂缓缓摸索,脑海里勾勒出一艘狭长叶子船的形状,大约只有两人宽度。 “大嫂抓稳了。” 前面传来男人拼命划桨的声音。 阮娆坐在船里,心里却在想,也不知道阿嬷她们有没有顺利租到船,会不会等急。 希望裴璟珩的人,千万不要这么快找到他们。 此时此刻,她心里嘀咕的那个人,正在和霍允打的难舍难分。 霍允身上有伤,自然渐渐落于下风。 裴璟珩也不恋战,见他无力再出招,便停了手。 霍允吐出一口血沫子,以剑撑地,气喘不已。 裴璟珩冷冷瞥了他一眼,“若是不想前功尽弃,明日你就离开上京。” 扔下一句告诫,他转身走了。 霍允怒而捶地。 虽然不想承认,但他心里也明白,裴璟珩的告诫并不是空穴来风。 皇帝是避忌,也是真的动了心思。 他再一次,再一次面对这种毫无办法的死局,面对艰难的抉择。 或许,也称不上抉择,因为她从来就没选择过他。 一纸婚约,不过一场公平交易。 仍不放手,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罢了。 霍允眸中闪过一丝颓然,慢慢平复呼吸,站起了身。 青龙他们去追裴璟珩手下的行踪了,如今他只能自己下山回去。 然而就在他一瘸一拐走出林子找他的马时,一群黑影悄然落在他的身后。 霍允本能的转身,挽出一个剑花将射来的冷箭击飞! “什么人!胆敢行刺本郡王!” “哼,杀的就是你!”领头的黑衣人冷笑一声,众人齐齐围攻过去。 刀光剑影如雪光频闪,惨叫响起的同时,霍允也捂着伤口闷哼,几乎站不稳。 四周的人还在不断朝他围拢。 太多了,打不完,真的打不完。 今日,他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娆娆,义兄怕是……没机会跟你告别了。 霍允拄着剑惨笑,嘴角鲜血不断涌出。 万箭齐发,直直射向他。 最后一刻来临之前,他突然飞身,跃下一侧的断崖。 领头的黑衣人顿时皱眉,站在崖边往下看。 太黑了,什么也看不清。 “去崖底搜!主子说了,哪怕只剩一个指头也要带回去挫骨扬灰!” ———— 阮娆手指十分规律地轻轻叩击着船舷,默默数着数。 大约数到两千个数的时候,船终于停了。 男人将她扶起来,踏出船外,踩到了岸上。 又往前走了一会儿,他们好像被人拦了下来。 “令牌。” 有男人的声音响起,冷冰冰的。 “外门子弟?来内门做什么?” “送贵客。”管事答道。 “客人进去,你可以走了。” “欸、欸!你听我把话说完……”管事不甘心的嚷嚷,声音越来越远,似乎被人推走了。 阮娆被人抓住胳膊,拉着继续往前走,突然爬起了台阶。 那台阶仿佛没有尽头似的,阮娆本就浑身酸痛,爬台阶爬的膝盖发疼。 终于爬完最后一节台阶,蒙眼的黑布骤然被人扯下,明亮的光线刺的她差点睁不开眼。 眼前是个灯火通明的大殿,巨大的石柱镌刻着奇怪的金色铭文,直通高阔的穹顶。四周镀金的石壁雕着无数猛禽抓捕走兽的画面,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九级黑玉砌成的台阶之上,一把玄铁打造的王座静静矗立,形似鹰爪。王座上空的墙面上凸起一只玄铁打造的巨大海东青,翅膀高举,红宝石的眼睛俯身逼视着来人,似乎下一瞬就要朝人扑来。 阮娆只看了一眼,便心头发凛,赶紧移开了目光。 这地方杀气浓烈,既肃穆又奢华,让人无端产生畏惧不安的感觉。 “老实呆这儿,别乱跑。” 带她来的面具男声音冰冷,甩下一句就准备走。 “等一下。你们门主他……” 阮娆刚想问问他们门主什么时候来,哪知道外面突然响起一阵刺耳尖锐的鸣叫声,三短六长,一共九声,听得她头皮发麻,耳朵快要裂开,赶紧抱着头蹲下。 面具男却神色一变,二话不说急匆匆的跑了。 不光是他,守殿门的人也随之跑下了石阶。 就连被赶走的管事,在听到那象征着最高追捕令的叫声后,也赶紧跑去了赤门瞧热闹。 等他看到那些内门子弟拿到的天网令任务后,顿时幸灾乐祸起来。 找吧,找吧,能找到才有鬼!一群傻帽! 让你们把我赶走!老子才不告诉你们,人就在你们眼皮子底下! 他乐颠颠儿的回到了赌坊,等了半晌,估摸着一群人也找的人疲马乏了,这才掏出烟火弹,射向了上空。 ———— 一辆装满家当的马车在渡口停下,父子俩忙着卸车,文氏被朱氏搀扶着上了船。 舱门一打开,只见黑漆漆的船舱里面隐约坐了个人,面容隐没在黑暗里,只能看到分明的轮廓,料想是个英气挺拔的男子。 文氏顿时皱起眉头来。 “这船我们包了,你是哪位?怎么在我们船上?” “听闻文嬷嬷举家搬迁,裴某特来送上一程。”男人淡淡道。 文氏一听这声音,顿时煞白了脸,不确定的问了句,“姑……姑爷?” 男人冷笑一声。 “既承认我是姑爷,为何还要把你家姑娘藏起来,带着她往外逃?” 文氏顿时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姑……世子爷刚才说的话,恕民妇听不懂,我家姑娘不是早就病故了么?哪里还来的什么姑娘?天色已晚,世子爷若没别的事,就请回吧。” 高大的男人缓缓站起身,弯腰走出船舱,缓缓摩挲着手上的扳指。 “听不懂?” 话音落,只见常文被刀架在脖子上押上了甲板。 文氏顿时面无血色,“这、这……你究竟想干什么?还有没有王法!” “今日有个乔装改扮的妇人去了你们布衣巷的那处宅子,如今却不见人。” 裴璟珩缓缓抬头,面如冰霜,像是索命的阎王。 “你只需告诉我她去了哪,我就放了他们。” “没有这回事!”文氏咬着牙道。 朱氏却扑通一下跪地,拉着文氏的裙摆哭道,“娘!跟他说实话吧!相公还在他们手里啊!” 文氏恨铁不成钢的一把甩开她,“混账软骨头!” “你对虞婉,倒是忠心。我并不想为难你,但我必须找到她。”裴璟珩看着这一幕,缓缓道。 “她的行踪,还是你儿子的命,你自己选一个。” 文氏顿时红了眼眶,悲愤交加的怒视他。 “世子爷既知道了她的身份,何苦还要纠缠她!难道当初,不是你百般冷落,让她独守空房以泪洗面?难道一年前的除夕夜,不是你把她赶出去的吗?” “你可知道她流落在外的一年里受了怎样的委屈?你可知她今日好不容易脱离虎口时,是何等的狼狈虚弱?” “你还想把她抓回去折磨?呸!我便是死了也不会告诉你!你不配!” 裴璟珩眸中闪过一丝不堪重负的悲凉,瞬间垂下了眼眸。 就连文氏都这么看他,可见她有多恨他。 总是这样,做了很多,也承担了很多,却总是吃力不讨好,还要承担一切罪责。 小时候,明明几个弟弟淘气,他却要代替受罚。 长大了,明明拼力救了虞家,他却成了罪人。 他或许真的有什么诅咒在身吧,像母亲所说的,他是个怪物,这辈子都不会有人真心喜欢他。 可那又怎么样呢? 他不会放手的。 即便把她拿链子锁起来,他也要她长长久久的陪着他,过完他悲哀又孤寂的下半生。 既然已经背了恶名,那就索性恶到底。 男人似乎想通了什么,慢慢勾起唇角,凌寒的笑意让苍青看着都有几分发怵。 “你说的对,我是亏欠她良多,所以你更应该告诉我她去了哪,让我往后余生,好好有机会弥补。” “弥补什么?”文氏怒不可遏,“孩子死了你来奶了!撞南墙了你知道拐了!呸!谁稀罕!” 裴璟珩笑容不改,缓缓抬起冷白的手指。 “杀。” 话音刚落,只听咻的一声,有烟花突然在不远处的上空炸开! “主子!人找到了!”苍青赶忙出声。 然而刀剑已经扬起,映着漫天烟花,即将落下。 电光火石的一刹那,裴璟珩抬手一弹,锋利的剑刃贴着常文的脖子瞬间被弹飞出去。 文氏顿时晕了过去,朱氏尖叫不已。 “算你们好运气。” 裴璟珩冷冷扔下一句,转头吩咐人: “把他们带回去。” 第259章 除了呆在我身边,她此生没有第二个选择! 阮娆抱着头等了许久,慢慢缓过神,这才发现大殿里面空空荡荡,只剩下她一个人。 四周一片死寂。 她心中愈发不安,情不自禁朝殿门外走去。 外面空无一人。 然而那已经不重要了。 立在高耸在石壁的百级石阶上,她这才得以俯瞰整个夜枭门的全貌,立刻惊呆在了原地! 缓缓流淌的地下河贯穿一眼望不到边的深暗,广袤宏阔的地下世界,幽暗深邃,充满了神秘。 月辉般的幽光静静洒下,照亮一切,可是月亮怎么会镶嵌在穹顶石壁上?分明是无数夜明珠镶嵌成的巨大光球! 更别说散落分布的晶石,在头顶折射出星星点点的璀璨,仿佛真的是点缀夜幕当中的星芒。 人造的苍穹之下,房屋星罗棋布,巷陌纵横交错,构成蛛网一般的城池形状,仿佛地下的另一个人间。 谁能想到,上京城之下,竟然还有一个城! 怪不得,世人只闻夜枭门,却到处找不到其人。 究竟是什么样的财力,人力,物力,才能让一个江湖门派坐拥如此叹为观止的地盘? 阮娆心中惊诧震撼,不由后退两步,捂着胸口倒吸气。 这样厉害的门派,不知要他们出面杀人,需要多少银子? 正想着,大殿突然吹过一阵冷风,角落里的数盏连枝灯树次第灭了。 灯火通明的大殿一下子幽暗起来,昏昏沉沉的一盏烛火,只能照出眼前一小块的光亮。 阮娆心里顿时警惕起来,握紧了手里的瓷瓶,盯着前方。 因为那原本空无一人的王座上,不知何时坐了一个人,一个黑袍斗篷玄铁面具的男人。 他悄无声息的坐在暗影处,脸上的半张兽纹面具看上去狰狞无比,但露出的下巴薄唇却又说不出的年轻英朗。 “何人闯入?”男人缓缓开口,声音有种奇怪的沉闷沙哑。 “上前来。” 阮娆尽量维持着镇定,缓缓走上前,黑玉石阶下站定,福身一礼。 “见过门主。” “民妇是被贵派子弟领进来的,说是民妇日前委托之事需要与门主面谈,难道门主并不知情?” 她试探着问道。 “你想杀的是何人?” “镇国公世子,殿前司指挥使,裴璟珩。”阮娆静静道。 男人静默了一瞬,缓缓开口,“为何要杀他?” 阮娆抬眸看向他,有些不解。 “夜枭门出手,一向要问清来龙去脉,以免陷入不必要的麻烦,这是规矩。”男人冷冷道。 阮娆张了张嘴,本想说杀父之仇,却转念一想,裴璟珩杀过的人都是有名有姓的,万一夜枭门哪天出卖她,旁人顺藤摸瓜一定能找出幕后凶手是她。 她可不想留下后顾之忧。 “一个女人,要想杀一个男人,还能有什么理由?因爱生恨呗。”她敷衍道。 “哦?因爱生恨……”男人低声重复了下,似乎很感兴趣。 “为何而因爱生恨?” 阮娆蹙了蹙眉,“爱而不得,负心薄幸,还能有什么原因?门主,我没那么多时间,直接开价吧。” 男人一下又不说话了。 “你觉得他的命,值多少?”良久,才缓缓开口。 阮娆想了想,比了个一。 “十万两?是不是少了点。” “不,一万两。”阮娆缓缓道,“刚好可以买一副上好的金丝楠寿材。” 男人呵的一声冷笑,缓缓抓紧扶手,咯吱作响。 “一百万两。” 阮娆惊愕的睁大眼。 “一百万?” 她就知道,这样档次的地方,就不该奢望他会便宜。 但是一百万两,着实有些离谱了。 “怎么?付不起?”男人冷笑,“付不起的话,还有别的办法。” 他缓缓站起身,一步步走下台阶。 “用你自己来抵。” “陪我睡一觉,人,夜枭门免费替你杀。” 阮娆愣了下,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 “门主说笑了。民妇这年纪,足以做门主的娘了……呃不不不,民妇绝没有冒犯的意思……” 她语无伦次的往后退,男人却不慌不忙转着手上的扳指,越来越逼近。 他轮廓挺拔颀长,半截黑玄铁面具下,下颌轮廓干净明晰,浑身上下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冷肃贵气。 阮娆心中涌出强烈的不安和恐惧,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 她不知道这些感觉从何而来,她只知道,这里很危险。 “既然谈不拢,那这桩生意就此作罢。告辞!” 她转身便走。 忽的一阵风吹过,最后一盏烛光也灭了,整个大殿陷入一片幽暗。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阮娆眼前一片茫然,无头苍蝇似的往前直冲,脚步愈发的急,仿佛身后有狗追。 “咚!” 她慌不择路,一头撞上了墙,脑袋却不怎么疼,下意识抬手摸了上去。 像是棉布包着的铁板,坚实又有弹性,热气缓缓散发出来,还有强而有力的心跳声,咕咚咕咚响个不停。 阮娆吃惊的收回了手。 哪里是什么墙,分明是男人的胸膛! 若她没记错,方才这人不是还在她身后一丈远么?见鬼了不成? “想走?” 男人嘶哑的声音带着急促的气息,灼烫的从她头顶喷洒下来。 “夜枭门没有谈不拢的生意。银子,或是身子,你自己选一个。” 阮娆一惊,下一刻,男人有力的手指便捏上了她的下颌,迫使她露出修长的脖颈,缓缓俯身逼近。 兽纹面具擦过她的脸颊,冰冷的让人战栗。 属于男人的冷冽气息瞬间将她包围。 阮娆呼吸突然变得急促,止不住的发抖。 “我选银子。” “一百万两,我给。” 男人突然动作堵住,近乎咬牙,“一百万两,你给的起?” “给得起。”阮娆掐着手心,努力维持声音的平稳。 “我曾经替一个掌管江南盐务的人管过盐税。那些偷逃的税款,被他放在了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只有我知道,从他身边逃出来的时候,我把那些银票全卷走了。” “一百万两,不多不少,全给你。” “只是那些银票被我安置存放在一个秘密的地方,只能我亲自去找,别人找不到的。” “你放开我,我去拿给你。” 男人似乎沉默了一瞬,突然短促的哂笑。 “不急,先签了契约,我让人陪你一起去取。” 说话间,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绢布,不由分说扯过阮娆的手指,狠狠一咬! 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夜明珠的光辉洒进来,有种月辉的清幽。 阮娆眼睁睁看着他咬破她的手指,在绢布上按了手印,却看不清那绢布上的内容。 反正无论写的是什么,她都没法拒绝。 “契约已达成,一百万两,若是少一分——”他舔了舔嘴角的血迹,像一只耐着性子的狼,“拿你的人来抵。” “这是自然,我岂敢赖账。” 阮娆平静说道。 男人一下松开了她,冷冷转过身。 “来人!送她去取现银!” 他背对着她,声音隐含怒气。 很快,就有两个黑衣男出来,一左一右跟在阮娆身后,将她带走了。 阮娆再次坐上了船。 两个黑衣人,一个在前面撑船,一个在后面划桨。 不知划了多久,身后的夜枭城终于离开了视线,四周都变得安静死寂起来。 宽阔的地下河水面,在洞壁镶嵌的夜明珠照映下,水流舒缓,清澈可见。 阮娆默默在心里数了差不多两千个数,瞧着前方石壁上一个黑黢黢的洞口,握紧手里的瓷瓶,突然转身,向后泼去! 后面的男人惨叫一声,捂着眼晕了过去。 前面的黑衣男闻声转身,迎面却是一股毒烟。 阮娆做完这一切,手都是抖的,双腿止不住的打摆子! 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快跑! 那个门主,他的气息,他指尖残留的属于她的香露味,全都指向一个真相—— 夜枭门的门主,居然是裴璟珩! 她暴露了,她的杀心,她的恨,她一直以来的欺骗和虚伪,什么都暴露了! 为了脱身,别说一百万两,一千万两她也答应! 跑!赶紧跑! 来不及摸索如何停船靠岸,她慌不择路的直接跳船,游上了岸,一头钻进石壁上的洞里。 然而她却没有看见,身后不远处,玄铁面具的男人静静矗立着,慢条斯理的转着手上的扳指。 “主子,要不要……”旁边的苍青欲言又止。 裴璟珩手指轻抬。 “让她跑。都不许插手。” 他冷笑一声,手指缓缓攥了起来,“我要让她眼睁睁地看着每一次的功败垂成,逐渐认清现实——” “除了乖乖呆在我身边,她此生没有第二个选择。” 第260章 在情迷之中陨落 阮娆一路跌跌撞撞,顺着洞里的石梯往上爬,终于看到一线微光,一下撞进了门里。 门后是一间灯火通明的屋子,一个穿着胡服的舞娘正在对镜装扮。 听到动静,她诧异的回头,惊愕的站起身。 “你、你不是先前老鸨要找的那个嬷嬷……” 阮娆完全没想到自己居然跑错了洞口,阴差阳错来了百花楼,更没想到自己这张人皮面具已经被百花楼的人全都熟知了。 动作远比脑子快,她下意识掏出药瓶迷晕了舞娘。 门外却在这时响起了敲门声,“连枝,好了没?就等你了!” 阮娆心头一跳,赶紧捏着嗓子,模仿刚才舞娘的声音。 “就来了。” 说完,她麻利摘了面具,脱下身上的湿衣,换上舞娘的胡裙,将换下来的湿衣服和舞娘一起塞进了床底。 刚将头发辫成异域风情的发辫,身后的房门就被人一把推开了。 “怎么这么慢啊!客人都等急了!” 一个黄衣舞娘念念叨叨的走进来。 阮娆急中生智,赶紧抓起桌上的面纱遮住了脸,拿胭脂抹红了眼尾,遮掩她那一双与众不同的猫儿眼。 果然,黄衣舞娘走过来看到她,只是蹙了眉,念叨了一句,“你怎么把自己画的跟个狐狸精似的?” “算了算了,赶紧走吧!” 说完,不由分说拉着她边走。 阮娆在她身后默不作声,正寻思待会儿走到无人的地方弄晕她,谁知下一刻,大堂里突然传来关门的轰响! “贵客丢了重要物品,全都给我回房去!” 老鸨一声中气十足的吆喝,所有花娘、舞娘还有客人全都回了房。 就连大厅里的客人,也在进行严格的盘查。 阮娆顿时眼皮子直跳,心里祈祷千万别是她担心的那样。 “百花楼如今是怎么了?怎么隔三差五的丢东西?烦都烦死了。” 黄衣舞娘吐槽了句,拉着阮娆进了天字号的厢房。 几个喝酒的达官显贵,一人怀里搂了一个,正在寻欢作乐。 旁边早就候着一群舞娘,全都穿着黄衣,看向她的眼神充满了埋怨——显然,都在等她这个领舞。 这下,她想滥竽充数都充不成了。 “怎么还不开始?等爷发火是不是?” 其中一个胖子不耐烦的嚷嚷开了。 “连枝。” 黄衣舞娘扯了扯她提醒。 阮娆只能硬着头皮走到了正中间,伴着丝竹管乐,跳起了西域的胡璇舞。 其他舞娘全都诧异极了,不知她何时学会了这样好看的舞蹈,但还是尽量配合她舞动起来。 红裙少女被围在中间,裙摆盛放成一朵火红的花,腰间的金铃叮当作响,一段雪腻纤细的腰肢在窄短的衣摆下时隐时现,看的男人心痒难耐。 胖子很快被迷住了眼,脸上露出痴迷的淫笑,一下推开怀里的花娘,摇摇晃晃朝阮娆伸手抱去。 “咻!” 胖子的手还没挨到阮娆一丝裙角,霎时双眼大睁,眉心一点红,轰然倒地。 “处理了。” 只闻其声,未见其人,立刻便有一群黑衣人闯入,将胖子的尸体拖了下去。 其他几个客人吓得面如土色,瘫在原地不敢动弹。 “滚。” 声音也不知哪里发出来的,清冽淡漠,充满杀气。 所有人,包括舞娘,全都落荒而逃。 阮娆本来弯腰混在其中,眼看就要迈出门了,腰身突然被什么缠住,被一股大力扯了回去。 阮娆踉跄后退数步,一下跌进了男人的怀里。 还没等她挣扎,下一瞬便被人从后面握紧了腰肢。 后颈一凉,冰冷的玄铁面具贴着她的肌肤,摩挲出阵阵战栗。 “不是说去拿银子么?怎么毒伤了我两个手下,还当起了舞娘?难道,你是要现赚一百万两?” 嘲弄的声音贴着她耳后响起。 阮娆心脏快要跳到嗓子眼。 他怎么这么快就知道她逃走了? 难道方才,他一直在跟踪她? 不,她死都不能承认她是方才买凶的人! “什么拿银子,奴家可是收银子的~客官认错人了吧?” 阮娆捏着嗓子,挑着眉梢,妖娆一笑的转头问道。 “客官慢用,奴家就不打扰客官的清静了。” 她一下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急急朝门口跑去。 “砰!” 门在她眼前自动合上了,怎么拉都打不开。 阮娆立刻警惕的转身,身后却空无一人。 一个大活人,难道还凭空消失了不成? 她警惕的环顾四周,身子紧紧贴着墙壁移动,浑身警戒。 突然,身后墙面骤然翻转,一只修长的手将她扯了进去。 眼前光影一晃,下一瞬,她被人抵在了墙上。 半张玄铁兽纹面具狰狞恐怖,正俯身盯着她。 阮娆还没回神,男人已经二话不说,狠狠撞吻过来! 他发狠地啃咬她柔软的唇瓣,将她的舌卷入口中用力吸吮。 疾风骤雨一般的吻,带着浓浓的掠夺意味,还有股隐而不发的怒气。 阮娆痛得唔唔呻吟,双手抵在他的肩上拼命推搡,然而男人的肩背如铁山般岿然,环在她腰间的手臂,更是紧的快要将她勒断。 他全然抛弃了以往的清冷自持,禁欲沉稳,气势凶的像头饿狼,滑过她的下颌吸吮侧颈时,几乎让她产生被撕咬的错觉。 阮娆难耐的被迫仰起脖颈,断断续续的呼吸: “客、客官……奴家……卖艺不卖身……” “哦,是么?”男人冷笑一声,缓缓抬起头,“可是,你还欠我一百万两银子。” “哪有这回事……”阮娆下意识否认。 男人早就料到,突然握住她右手的食指,将指尖上的齿痕伤口递到她眼前。 “还想抵赖?” “既然拿不出,那就肉偿吧!” 话音落,他将她一把扛起,扔进古朴雕花的大床里,欺身压了上来! 阮娆本能的从他身上感觉到一种近乎疯狂病态的雄性占有欲。 这次,他怕是要动真格的了! 或许,等占了她的身子,他还会杀了她! 不然哪个傻子会爱上一个屡次欺骗自己又要杀自己的人呢? 眼下,不过是对俘虏临死前的羞辱罢了。 不,她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屈辱死去,至少黄泉路上,也要拉着他当垫背的! 这样就算去了地下,她也总算对父兄有个交代! 阮娆忍下心头悲凉的酸涩,不再挣扎反抗,眼睛蒙着湿漉漉的雾气,静静等着。 舞衣被他一下扯开,他的吻炽烈滚烫,落在锁骨上,辗转往他最喜欢的地方攀去。 修长灵活的手指顺着她纤细的腰肢游走,抚上两条修长的腿。 手指轻易勾起她的颤栗,牵荡出一池春水,层层涟漪一圈圈渲染开,诱出她情不自禁的娇吟喘息。 男人也陷入了意乱情迷,呼吸都是碎的,热烈的吻着她,一把扯去自己的腰带。 刀斧雕琢般矫健修长的上半身逐渐袒露出来,在朦胧的纱帐里,如山脊一般的起伏着,泛着玉石般的光泽。 阮娆闭上了眼,不去看他接下来的动作。 那个她曾经爱而不得的男人,如今正伏在她的身上,扯去了她的裙子,生涩的尝试。 耳边是他凌乱的呼吸,衣袍摩擦的声响,还有喉咙细微的吞咽声。 是时候了。 她突然睁眼,缓缓抽出发髻里,那把在舞娘梳妆台上偷偷顺走的剃眉刀,狠狠划向他的颈侧! 第261章 好,你要真相是吧?我这就带你去看! “唰!” 锐利的刀片闪出一道银光。 男人虽然陷入情迷之中,但身为杀手的本能,让他立刻偏头躲过,下意识反手敲上她的手腕。 阮娆痛呼一声,刀从手中坠落,捂着手腕嘶嘶抽气,眼泪唰的流了下来。 不知是断了还是脱臼了,总之,锥心一般的疼。 不过,毕竟距离太近,锐利的刀片还在他侧颈擦出一道狭长的血痕。 很快,不断有鲜血从那道口子涌出,染红了他半个肩膀。 两个人谁都没落好,静静瞪着彼此。 “你可知道我是谁?”男人突然哑着声音问,缓缓攥紧她的手腕。 “回答我!” 阮娆疼的浑身颤抖,却仍旧一脸倔强的嘴硬,“不知道,不认识!” “那你摘掉我的面具。”男人声音嘶哑的命令她,“摘掉!” 阮娆刚要说自己手断了,却神奇的发现原来刚才他那一攥,已经给她接好了。 心头不由泛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他自己都快成了血葫芦了,却第一时间给她接好了手…… 阮娆赶紧摇头,把那些荒唐可笑的感动甩出去。 然而这一动作在男人看来,就是拒绝。 “不敢?”他一只手突然握住她纤细脆弱的脖颈,轻轻摩挲,“为什么不敢摘我的面具?” “因为你早就知道我是谁,是不是?” 话音落,他骨节修长的手捏着面具,自己缓缓摘去了。 面具下,他脸色苍白,目光悲凉又哀怒。 阮娆与他对视一眼,脊背猛地窜起寒意,下意识想往床角缩。 然而脖子还在他手里。 “这是你第三次杀我,娆娆。” 他盯着她,眼尾渐渐泛起红意,缓缓俯下身。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恨我!不惜重金雇凶,接二连三的要杀我!” 阮娆眸中闪过一丝慌乱,几乎不敢直视的垂下眼眸。 “因为、因为你总是强迫我!就像现在,如果我没有出手,你就把我……把我……” 她似乎羞耻于说出那两个字,渐渐小声啜泣。 “呵。”裴璟珩眸中闪过一抹痛色,低低笑出声。 “事到如今,你竟然还想要骗我。” “真当我不知道,你从始至终对我没有半分真心,却故意诱我动情,让我亲手毁了自己的礼法教条,沦入对你的情欲不可自拔,变成一个可笑可耻的疯子。所为的,也不过是报复我曾经冷落你的那些日子罢了!” “阮娆,你这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他咬着牙冷笑,泛红的眼尾逐渐沁出水痕。 “我应该杀了你,我应该一早就杀了你,我为什么要爱上你!” 他缓缓收紧握住她脖颈的手,胸口似乎有什么随之绞紧了,疼得他手背泛起青筋,几乎要强忍着才不会将她纤细的脖颈拧断。 阮娆眸中蓄泪,望着他眼中挣扎的杀意,突然冷笑起来。 “是啊!我对你从来没有半分真心,因为我的真心,早就被你喂了狗!” “你以为在你面前的还是当初那个虞婉吗?哈哈哈!虞婉早就死啦!尸身都已经烂在麻袋里了!你现在看到的,不过是个借尸还魂的孤魂野鬼罢了!” 裴璟珩骤然一愣,不可置信的望着她。 “很匪夷所思是吧?”阮娆无声的流着眼泪,笑容讥讽,“多亏了你让我一直保持处子之身,我才能在临死前的那一刻,向河神许了愿!哈哈哈!” “裴璟珩,我的命虽然记不到你头上,但你出卖虞家,害我家破人亡,我父兄的两条命,你必须得偿!” 她盯着他,笑容渐渐消失,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可惜,我什么办法都用遍了,还是杀不了你!” “如今你什么都知道了,来啊!杀我啊!杀了我,我就自由了!重新投胎,轮回转世!” 她满脸是泪,突然凄楚一笑,神色中有种如释重负的颓然。 “裴璟珩,下辈子,我们不要再遇见了吧。” 说完,她冷不丁抓起掉落的剃刀,朝自己喉间刺去! “娆娆!”裴璟珩顿时瞳孔猛缩,一下扑身过去,徒手握住了刀片! 鲜血淋漓,瞬间从他的指缝中滴落! “谁给你的胆子!谁许你寻死的!”他咬牙切齿的低吼,一把将刀夺下远远甩了出去。 阮娆被这一幕惊呆,缓缓抬眸,眼泪将掉未掉的悬在眼眶里,盈盈楚楚,一如初见。 裴璟珩顿时想起那时她中药倒在他车厢里,梦呓中都在喊着“澈哥哥”。 她爱他是真,但隔着血海深仇的误会,也是真。 怪不得她会若即若离,怪不得明明她的身体十分接纳他的触碰,然而她的眼神里,却总是藏着一层冰。 是他有眼无珠,没有在那时候认出她来,也没有早点澄清误会,白白兜转了这么一大圈! 想到这,他只觉心脏仿佛被谁锤了一拳,泛起绵密悠长的酸痛。 这种酸痛,他分不清是为了历经艰辛又凄楚死去的虞婉,还是为了涅槃重生负重前行的阮娆。 但他知道,无论如何,自己不能再失去眼前这个人。 “给我记好了,你的命是我的!” 他将她扯进了怀中,低头狠狠堵住了她的唇! 阮娆却拼命的要推开他,“混蛋!放开我!你这个杀人犯!” “你等着!我将来还是会报仇的!我要让你偿命!” 裴璟珩听着她如此痛骂,五脏六腑仿佛被毒液浸泡过,疼的他不知该愤怒还是委屈! “谁告诉你我杀了你的父兄?谁!”他忍无可忍的咆哮。 “所有人!”阮娆眸子同样泛着怒火,“包括你自己!” “徐迁告诉我,大理寺那晚起火,是有人故意潜入去放的!我大哥在倒地前还管他叫妹婿!” “后来在留仙台那晚,我给你下了曼陀罗,你自己在梦呓中亲口承认,那晚去大理寺的人,确实是你!” “还有晋王亲口承认,是你向他透露我爹他们的密谋,这才让他反将一军,将偷布防图的事栽赃到我们虞家头上!” “难道这些不是真的吗?” 裴璟珩额角青筋直跳。 “就靠这些只字片语的线索,你就拼凑出我杀人放火的真相,并且深信不疑?” “不然呢?不信这些线索,难道信你么?”阮娆冷冷反问。 “如果你真的是无辜的,为何之前认出我是虞婉,却没有急于告诉我真相?你明知道我多在意我的父兄!” 裴璟珩呵的一声冷笑,点点头。 “好,你要真相是吧。” “我这就带你去看真相!” 说话间,他冷着脸翻身下床,双腿间的暗色一晃而过。 阮娆不小心扫了一眼,眉心突突直跳,后怕的屏着气,赶紧低头穿起了衣裙。 幸好他刚才没找对地方,要不然,她就算没有自尽,怕是也要死在这张床上。 裴璟珩给自己简单包扎了一下,利索的穿戴完,直接将斗篷兜头罩在她身上,将她打横抱起往外走。 “驾!” 男人怀抱着身前的少女,于月色下一骑绝尘,身后跟着众多暗卫。 二人谁都没有再说话,气氛既对立僵持,又有种诡异的祥和宁静。 等到了虞家陵园,裴璟珩抱着人翻身而下,马鞭一指,厉声吩咐道: “挖!” 第262章 他不忍心她哭成个泪人儿 墓碑被推倒,一众侍卫拿着铁锹一通挖,最后把棺材起了出来。 “你自己去看。” 阮娆根本不用他说,主动跑了过去。 棺材里只有陪葬的金银器皿,并没有人。 “我父兄的尸身呢?” 阮娆红着眼圈,转头怒视裴璟珩,“不是你迁的坟吗?为什么棺材是空的?” “因为他们人还活着!”裴璟珩同样余怒未消。 “原本乱葬岗里,只是两具烧焦的死囚犯罢了!难道你想管别人叫爹,年年祭拜吗?” 阮娆骇然愣住,随即一脸激动,踮脚揪住了他的衣襟。 “如果他们还活着,为什么当初没有给我留下只字片语?为什么一年来音信全无?我失踪这么久,他们难道就没有找过我么?我爹明明最疼我了,不可能对我不管不问!” “裴璟珩,你一定是在骗我!”她怎么也不肯轻易相信。 裴璟珩眉头微拧的垂眸看着她,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既生气她的蛮横,又悲悯她的天真。 若她知道她以为的父爱,不过是哄她心甘情愿为家族铺路的障眼法,从来没放弃拿她去换取更煊赫的荣华;而她一向敬重的父兄,实际上却是妄图逼宫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野心家,不知会作何感想? 谋划一切的时候,那两个人没有顾忌到她半分,出了事,还妄图以她为借口,绑架裴家帮他们东山再起。 所以他把他们踢去了河西,有霍家军严密看管,晾他们也不敢再作妖。 这就是她想要的真相,既残酷又无情的真相,不知道她能不能承受的了? 话在嘴边转了两圈,最终,还是被他压回了心底。 终归还是不忍心看她得知真相后伤心欲绝,哭成个泪人儿。 反正她已嫁给了他,以往种种皆不作数,后半辈子由他来护着,便是再傻一点也没关系。 像他祖母那样,对所有诡谲阴私毫不知情,平静祥和的过一生,未必不是一种福气。 裴璟珩叹了口气,将挂在他身前的人儿拦腰抱起。 “你既不信,我也不想再解释什么。不过,有人会证明我说的都是真的。” 说完,他带着她翻身上马。 “驾!” 裴璟珩骑在马上,坚定沉稳的目光直视前方,一路朝西山行进。 ———— 夜色已深,上官旻侍奉完汤药,从皇帝的寝宫退了出来。 一同跟着的,还有个道士装扮的男人。 走到僻静处,上官旻顿住了脚,微微侧头看向那道人。 “还要多久?” “就这两日了。还请殿下早做准备。贫道在此,提前恭祝殿下了。” 道人笑的意味深长。 上官旻勾了勾唇角,拍了拍他的肩膀,“承道长吉言,之前的承诺,决不食言。” 道人面露喜色,行礼告辞了。 上官旻看着他走远,脸上的笑渐渐冷却。 “出来吧。” 无怨无悔从暗处现身。 “主子,许家确实派了侍卫,我们亲眼看着安郡王被围攻,然后坠落悬崖。” “哦?”上官旻若有所思,“可有见到尸体?” 二人俱是摇了摇头。 “找了半夜,许家侍卫全都无功而返。” 上官旻微微蹙起眉,“一群废物。” 转念一想,他立刻又释然了。 “不管是他是生是死,经此一事,婚事定然是不成了。” 他转而问道,“布衣巷那边可有新动静?” 无怨无悔二人对视一眼,赶紧小心禀报道: “文氏一家突然举家搬迁回老家,傍晚去了码头之后再没有回来。阮姑娘也一并不见了。” “什么?” 上官旻突然折身将二人衣领揪起。 “这么大的事,为何不来报我!”他声音压抑着怒气。 “探子往宫里传的信儿始终没收到主子批示,她这才不得已找到了我们。属下二人正是为这个才提前折返。” “传了信儿?” 上官旻眉头一皱,一下松开二人,匆匆往冷宫走去。 院子里,信鸽早已栖息在鸽笼里,腿上的信筒里空空如也。 “傍晚有谁进来了这里?” 上官旻拿着信筒,脸色阴沉的问守门的侍卫。 “是……”侍卫吞吞吐吐。 “是我。” 干瘪瘦小的男人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上官旻立刻沉了脸,一挥手,所有人全都悄声退下了。 “为什么要擅自动我的东西?”他脸上完全没了笑意,目中剩下的全是凉薄的尖锐。 “旻儿,我也是为了你好,没有人比我更清楚,那个阮娆,一直都是极不安分的那个。她呆在你身边只会迷惑你,消磨你的心志,你若喜欢这样的,等大事落定,我一定再培养十个八个给你……” “闭嘴!” 上官旻突然咬牙切齿,抬手掐住了男人的脖子! 男人大惊失色,脸色因为窒息而越来越涨红,手足无措的挣扎起来。 “旻儿,你不能杀我,我、我可是……” 上官旻眸光骤然阴沉,一下把信筒塞进了他嘴里,堵住他接下来的话。 “想当吕不韦,就闭紧你的臭嘴!” “之所以留你一条命,不过是因为你还有点用!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今后再敢自作主张,别怪我六亲不认!” 说完,他一下将人搡开,甩袖走了。 男人倒在地上咳嗽不止,努力伸手朝着上官旻离开的方向抓,目光仍旧透着固执。 “旻儿,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这么多年为你经营,究竟是怎样一番苦心……” ———— 西山上,一行人正好和山道上的一辆马车迎面相遇。 裴璟珩率先翻身下马,走到马车旁,敲开了车窗。 “我带她来看你,待会儿她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实话实说。” 里面的男人躺在暗影中,闻言呵了一声,呼吸急促。 “你可真会挑时候,故意把她带来看我这副狼狈相,让我出丑?老子才不受你这气!来来,不就是欠你一条命么,只管拿去!” 裴璟珩冷冷瞥了他一眼。 “看来是我多管闲事了,早知你这么想死,我之前就应该成全你。” “我求你救我了?”车里的男人丝毫不买账,嘁了一声。 裴璟珩沉沉盯了他一眼,长臂一伸拿走车里的油灯,瞬间点亮。 “娆娆,过来。” 阮娆迟疑地走过去。 “有什么话,你只管问他好了。”裴璟珩绷着唇线,转身走到一旁。 “给你一盏茶的时间。” 阮娆探头一瞧,顿时惊愕愣住。 “义兄?”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不应该回河西了么?还有你这模样……你跟人打架了?” 霍允赶紧侧头不让她看血淋淋的另一半脸,还拉过大氅盖住缠满布条的胸腹,尴尬的扯了扯嘴角。 “呐,还不是不放心你这个偷跑的小丫头?” “留下一封信就跑了,万一是被坏人抓走了呢?义兄总要看着你平安无事才放心。” 他语气轻松,状若无意的看了她一眼,随即垂下了眸。 原以为到死都不会再看到她。 没想到不但没死,临走前还能看她一眼,足矣了。 第263章 娆娆,陪疯子一起下地狱吧。 阮娆一愣,有些歉疚的低下头,“对不住,是我欠考虑了,让义兄担心了。” 霍允见她一副惭愧的模样,不由一笑,下意识伸手想揉她的头。 “咳嗯。” 外面传来一声清嗓子的声音。 霍允伸出的手顿在半空,蜷了蜷,最终放下了。 “你没什么对不住我的,只是……原本想给你一个惊喜,现在看来,怕是不成了。” 阮娆一下抬起头,眼眸亮晶晶的看着他,“什么惊喜?是不是……” “是你最想见的那两个人。”霍允朝她笑着点头,“虞侯爷和世子,他们没有死,一直在河西。” “一年前,裴子渊悄悄把人送到了我父王那里。” 阮娆一下激动的扒住窗台,半个身子几乎都要探进车里。 “他们在河西做什么?身体还好吗?可有派人打听过我的消息?” 霍允被她问的一愣。 “问你?你不是刚被找回来吗?他们应该还不知道。” 阮娆这才想起,霍允只知道她是虞家人,并不知道她就是虞婉。 这种事解释不清,她还不如直接去河西找父兄当面说。 “义兄,你这是要回河西吗?我能跟你一起去找他们吗?” 此言一出,身后的裴璟珩顿时冷了脸。 霍允却愣了愣,蓦然笑出了声。 “呵呵呵呵……当然!当然!欢迎之至!” 他脸上笑着,内里的五脏六腑却都被强烈的悔意绞紧了! 早知道!早知道!他应该一早就告诉她的!此时此刻,说不定他们已经回到河西了! “好,事不宜迟,那就赶紧出发吧!” 阮娆提着裙摆,作势要上马车。 腰间突然横过来一条手臂,男人不由分说的将她困在怀里,手里的马鞭狠狠抽在马臀上! 马车顿时飞快跑了起来! “你做什么!你放开我!”阮娆看见马车跑远,急的一下挣脱开他的束缚,拔腿去追马车。 “停下!等等我!” 然而驾马的车夫是裴璟珩的人,不但没有停车,反而抽动马鞭,让马车跑的更快了。 霍允将头伸出窗外,轻轻一笑,“娆娆,我在河西等你。” 说完,他挑衅的看向裴璟珩,勾起唇角。 裴璟珩黑沉着脸,几步上前,将还在追马车的少女一把扛起! 阮娆顿时尖叫踢打,“裴璟珩你放开我!” “我要去河西见我父兄!你凭什么拦我!” “凭什么?”裴璟珩冷笑,“就凭我是你夫君!” “我还没死呢,居然在我眼皮子底下要跟别的男人私奔!” 阮娆从来不知他这么无耻,眼睛都气红了,“嫁给你的是虞婉!跟我有什么关系?你想要媳妇,去掘坟啊!看清楚,我是宁安县主!是安郡王的未婚妻!我们是有陛下赐婚圣旨的!你没权利阻止我去河西!” “婚约?呵。”裴璟珩笑着磨牙,“霍允出了这样的事,你觉得那一纸婚约还会继续么?等着吧,明日一早,退婚圣旨一准下达!” 阮娆一愣,瞬间明白了裴璟珩的意思。 霍允受了重伤,皇帝更会相信什么天意,为了不被天道反噬,一定会赐下退婚圣旨的。 “好,即便我跟他没有关系,我想去哪也是我的自由!裴璟珩,既然误会已经澄清,我也不再找你报仇了,咱们两清了!你放了我,从今以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放了你?”裴璟珩突然低低冷笑,转过头来,一双漆眸深不见底。 “许是我之前太纵着你,让你觉得我这人很好说话。” “之前就告诉过你,我喜欢的东西,哪怕是毁了,也要紧紧攥在手里!” 说完,他一言不发,突然扛着她纵跃而起,往山顶小院飞去! 阮娆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慌忙软了语气。 “裴璟珩,之前是我误会你,所以居心叵测的接近你,伤害你,我跟你说声对不起。但如今你我恩怨已经了结,互不相欠,还请你高抬贵手,放了我吧!” “我保证永远消失在你面前,遵守你的吩咐,往后余生,绝对不会再回上京!” 裴璟珩内力一滞,差点从半空坠落。 永远消失,往后余生,再不回上京……呵。 他一言不发,重新凝聚内力,努力忽略心头骤然涌来的空落落。 “裴璟珩,我都好声好气的求你了,你怎么不说话?”肩上的人没有等到他的回复,愈发显得焦急。 “你放了我成不成?” “我不追究你弄垮虞家的事,你可不可以也放过我一马?冤冤相报何时了!” 回答她的依旧只有沉默,以及男人越来越急促紊乱的呼吸。 眼前光景飞速后退,眼看小院近在眼前,阮娆突然急了。 “裴璟珩你什么意思!放开我!” “我说了我们两清了!意思就是我不想跟你再扯上任何关系!你听不懂吗!” “砰!” 院门被男人一脚踹开,一路扛着她去了密室,轰的一声落下暗门。 阮娆被他一下丢在铺着雪白狐裘的榻上,瞬间警惕的弹坐起来。 “你又把我带来这里做什么!难不成你还想囚禁我!混蛋!” 她不管不顾踹了他一脚,下榻就跑,扑到门上拼命启动机簧。 然而暗门不知怎么的,像是锁死了一般,纹丝不动。 男人慢条斯理的解着衣带,一步步逼近她。 阮娆警惕的贴着门,手指悄然伸进了荷包—— “唰!” 一道剑气从男人手指射出,她腰间的荷包应声而断,摔落在地。 阮娆骇然的瞪大了眼睛,身体不由颤抖的拼命往后贴,恨不得嵌进石门里。 男人缓缓逼近她,俯下身,连他周身的空气都充满了让人窒息的压迫力。 原来被一个顶级杀手盯上,是这样一种毛骨悚然又无路可逃的感觉。 “你方才说什么?两清了?”他微凉的手指轻轻滑过她的颈侧,诱发她情不自禁的战栗。 “清的了吗?” “你诱我动的情,骗我受的伤,难道就这么轻描淡写的掀过不提了吗?” “你、你想怎么样?”阮娆咬着唇,一脸无辜的含泪看着他,像是只误入猎人手中的小鹿。 “呵。”裴璟珩眼眸藏在阴影里,冷白的手指突然捏上她的下颌,吐息逐渐逼近。 “怎么,忘了你还欠我一百万两?既然还不上,安安分分做我的女人吧!” 说完,他拦腰将她一把抱起! 阮娆一下白了脸,不断在他怀里踢腾! “无耻!” “你强买强卖!卑鄙小人!” 他根本不顾她的撕咬推挠,将她丢到柔软如云的床榻上。 接着是衣裙撕裂的声音。 阮娆狠狠打了个颤,恨急的咬紧牙关,拼尽全力去推搡。 “一百万两是吧!那是我买你命的钱!你怎么不死呢!你死了,我一定全都烧给你!” 裴璟珩一怔,握着她膝盖的手轻轻颤了下。 她的话就像锐利无比的刀刃捅在他心口,痛得他眼里泛起了红。 良久,他低低笑出声来,沁着红的眼尾有水光一闪而过。 “即便是死,我也不会放开你。” “疯子!你这个疯子!” 阮娆锋利的指甲一下划开他侧颈的伤口,鲜血再次涌出来,湿透了包扎的布。 裴璟珩低垂着眼睫看着她,眼底的暗色让阮娆不寒而栗。 “可是疯子爱你。” 他唇畔肆意勾笑,眼角却有泪滑过。 阮娆惊愕不已,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然而下一刻,她的眼睛便被他捂住了。 炙热粗粝的掌心突然握住了她的小腿,男人随即俯身,跻身在她两腿间。 “娆娆,陪疯子一起下地狱吧。”他在她耳边,沙哑的呢喃。 第264章 娆娆,别再想逃开我……你逃不掉的。 吻铺天盖地,指尖肆意游走,谁的呼吸变乱了,急促而热切。 明明是密不透风的暗室,空气突然就变得潮湿黏腻起来。 阮娆被捂着眼睛,感官被无限放大,张着口快要喘不上气。 突然,她猛的睁大眼睛,倒吸一口冷气。 “……啊……你是要杀了我吗?出去啊!滚出去!” 她拖着哭腔抗拒,腰身抖得厉害,锋利的小爪子胡乱抓挠,像只撒泼的野猫。 男人裸珵起伏的坚实胸膛早已被挠花了一片,血丝渗出,惨不忍睹,就连绷紧的下颌上都有一道红痕。 艰涩的试探,让裴璟珩也没好到哪儿去,额头滑落的汗珠打湿浓密的眼睫,眼尾与耳尖都晕染绯红,腰腹肌肉绷的死紧,沟壑深深。 他已经隐忍到了极限,却依旧耐着性子俯身吻她,试图软化她的感受。 强悍而怜惜的吻,细碎地落在她的唇瓣,脖颈,锁骨,攀上顶端。 不知过了多久,阮娆抵着他胸膛的手无意识的攀上他的脖颈,瞳眸里的怒气逐渐被失神取代,冷厉的骂声也变成了娇娇轻吟。 裴璟珩心中一松,刚要继续深探,身下的人儿却立刻给了他一爪子,尖锐的哭嚷开了: “混蛋!疼死了!你是想把我劈成两半吗?人样儿驴物什!” 裴璟珩顿时一怔,脸色一阵白一阵青。 “哪里学的这么粗俗的话!” “妓院!”阮娆一把扯下他捂着眼的手掌,怒目瞪着他。 “这副身体的原主人,自小在妓院长大,向来都是这么说话的!” “我有她所有的记忆,自然什么都会!还有更粗俗的,你还要听吗?” “你个蠢笨粗暴的废物!驴马托生成了人!老娘迟早骟了你!把你那棒槌样的孽根剁碎了喂狗……唔唔唔!” 裴璟珩死死捂住她的嘴,咬着牙直吸气。 粗鄙至极!不堪入耳! 若是她一早就这么说话,便是美成天上仙,他也绝不会喜欢上她半分! 他一下抽离出去,翻身下床。 阮娆终于得以松了一口气,刚要穿衣起身,却见他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一个瓷瓶。 “你又要干什么?” 阮娆警惕的盯着他手里那粉嫩的瓷瓶。 裴璟珩一言不发的拔了瓶塞,仰头将整瓶药倒入口中,突然俯身捏住她的下颌,抵开她的齿关,尽数将药哺喂了她。 阮娆徒劳的捶打他,几乎溺毙在这个不容抗拒的吻里,只能被迫吞咽下那些甜腻的水液。 很快,她腹部热流乱窜,腿心酸软发胀,一股巨大的空虚感在体内席卷。 “混……混蛋!” 她呼吸急促,脸颊染上桃粉,一双猫儿眼雾蒙蒙湿漉漉的,就连瞪人也变得软绵绵。 “我是混蛋,可你注定是混蛋的。” 他云淡风轻的笑着,贴上她的脸颊,爱怜又霸道的吻啄,“别以为故意激怒我,就可以逃过今晚……你休想。” “你……你别逼我恨你。”阮娆咬着牙关,强忍着身体里蚂蚁噬咬般的痒意。 “那就恨我吧。”他恣睢笑着,眼底压抑着的疯狂让人心惊。 “留不住你的心,留住你的人也是好的。” 他重新将她压下,动作极尽温柔。 “我说过,既惹了我,那就断然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往后余生,我定要与你纠缠到底,不死不休。” 他微垂的凤眸漾动碎光,像月下的湖泊水色,底下藏着他不为人知又深不可测的占有欲。 “娆娆,别再想逃开我……你逃不掉的。” 男人声线低沉蛊惑,仿佛还夹杂着一丝无奈与苦涩。 阮娆药效发作,被他几下弄得很快神思恍惚起来,仿佛被温暖的湖水逐渐包裹,吞没,一点点往下沉去,变成了一尾沉溺其中的鱼。 裴璟珩冷白修长的手指不容拒绝的跻入她的指缝间,与她的手指缠绕,紧紧相扣。 用力的瞬间,他低头将她的痛呼声吞了下去。 阮娆小臂上的守宫砂瞬间暗淡下去,渐渐消失不见。 外面没有下雨,但寂静的密室里却有渐渐响起雨靴踏水之声,伴随着小猫的呜咽嘤咛…… ————水声凿凿的分割线———— 上官旻摩挲着匣子里的花冠,眉间微微蹙起,透着焦灼。 身后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 “主子。” 上官旻猛的转身。 “查清了么?她现在在哪?” 二人互相对视一眼,吞吞吐吐,“文氏一家……被裴大人接走安置了。” “料想宁安县主也……” 上官旻闭上眼睛,手指紧紧攥紧手里的匣子,指节骨都泛着白。 不知为何,他心中总有一种隐隐的不安。 只有男人才更了解男人那浅薄又卑劣的念想。 若他是裴璟珩,自己看中的女人三翻四次从眼皮子底下逃跑,他会做什么? 他不敢想下去。 “霍允出事,长公主还不知道吧?”他缓缓睁开眼,“去,找个宫女传信儿过去。” —————— 天色渐明,阮娆刚睡去没多久,朦胧中却被人打横抱起,进了密道。 “……娆娆,一会儿宫里会派人来宣旨了……别睡了。” 阮娆困得睁不开眼,不耐烦的嘀咕了句,又接着沉沉睡去。 梦里的颠簸持续了好久,等她再次被人唤醒时,已经回到了镜花水月阁,床前坐着眼睛红红的长公主。 “长公主……殿下?” 阮娆下意识想起身行礼,刚迈腿下床却扯到隐秘的痛处,疼的她嘶了一声。 腰也像是被巨石碾压过一般,疼的直不起来。 然而长公主却还只当她病重下不了床,还赶紧让人扶住她。 “好孩子,你病着,虚礼就免了吧。” “多谢殿下。”阮娆道了谢,重新躺回床上。 长公主眼圈红红的看着她,艰难的接着道: “霁安他……失踪了。” “听说是坠下深崖,生死不明。” “你说好端端的,他怎么就坠崖了呢?” 她拿着帕子试泪,瞧着伤心极了。 阮娆一愣,佯装惊愕,“义兄坠崖了?” 原来长公主并不知道霍允获救返回河西的事。 霍允既然选择隐而不发,一定有他的考虑,她纵然不忍看着长公主伤心,但也决计不能多嘴,还得配合着演一出。 嘉宁长公主擦了擦泪,“你们这两个苦命的孩子……实在无缘。” “你这边重病未愈,他刚来上京就出了意外……看来真是天意如此。” “都怪我,要不是我那时候坚持,让你们早早的退了婚,也不会刑克彼此。” 长公主一脸的悔不当初。 “今日我来,便是来替陛下宣旨的。” 说完,她转头看向门外。 “旻儿,带人进来吧。” 上官旻?他居然也来了? 阮娆顿时一愣。 第265章 我怎么舍得生你的气? 上官旻领着宣旨意太监走了进来。 阮娆这次不得不下床跪地听旨。 太监念完圣旨,阮娆正要起身去接时,一双修长的手率先扶上了她的手臂。 “县主……别来无恙。” 阮娆一抬头,正好与上官旻担心打量的视线撞到一起。 “多谢殿下,臣女一切安好。” 阮娆不动声色的想抽回手,却不料被上官旻抓的更紧。 上官旻的视线紧紧盯着阮娆衣领边缘那若隐若现的红痕,眼神倏然暗沉的厉害,握着她手臂的掌心不由自主的攥紧了。 二人离得近,就连长公主都没看出两人的异样。 “县主当真安好?” 他眼睛里再没了笑意,直勾勾的盯着阮娆。 “若是有难处,县主直言便是。只要是你的事,本王绝不会坐视不管。” 阮娆一点点从他用力的掌心下抽回手,礼貌而疏离的一笑。 “多谢殿下记挂,臣女当真一切安好。” 上官旻抿了抿唇,转头让人捧来一个红匣子。 “先前县主及笄,本王的花冠还未做成,如今特意奉上花冠,以补庆贺。” 匣子打开,里面盛放着一顶流光溢彩的金丝嵌宝攒珠花冠,正当中还嵌着一朵血玉雕成的幽昙。 “怎么样,喜欢吗?”上官旻直直盯着她的表情,“这顶花冠,是本王亲手做的。” 阮娆诧异的转头看了他一眼,继而低头看向他的手。 “王爷当真巧手,只是阮娆及笄礼已过,怕是要辜负王爷一番心意了。” “王爷如今已经封王建府,想必很快就会迎娶正妃,想必未来的悯王妃一定会喜欢王爷亲手做的花冠的。” 气氛短暂的凝滞了一下。 上官旻嘴角还笑着,眼底已经不再平静。 “本王还记得与你初遇是在月下幽昙前,故而特意雕成了昙花模样。这顶花冠,只为你而做,送不得旁人了。” “县主就算不喜欢,也请留下做个念想吧,不然,本王便只能命人毁去。” 这话的意思已经十分直白露骨了,一旁的长公主也察觉到了不对,狐疑的看着两人。 “你们两个……” “多谢悯王殿下来探望臣的未婚妻,花冠还是请殿下带回去吧。” 裴璟珩突然端着药碗走了进来。 “县主,该喝药了。” 这话是在变相的逐客。 两个男人互相看着彼此,彼此都再清楚不过对方视线中的敌意。 半晌,上官旻率先垂了眼眸,轻轻一笑,再抬眼时,又恢复成往日那个温润如玉的人。 “既如此,本王就先留着……总有派上用场的那一天。” 他话里有话,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阮娆,转身离去。 长公主也跟着站起身,有些愠怒的看着裴璟珩。 “你说她是你的未婚妻?霁安昨晚才遭遇不测,她怎么早上就成了你的未婚妻?你是故意撬霁安的墙角是不是?枉费霁安往日一直把你当至交好友!你真是、真是……” 长公主颇有些气急败坏,将桌上的茶盏扫落在地,气冲冲的走了。 “恭送长公主。” 裴璟珩自始至终,一句解释都没有,任由长公主发脾气。 “为什么不跟她解释,是你救了霍允?”阮娆瞥着他,“你就这么喜欢把什么都憋在心里,任由别人误会你吗?” “霍允没有安全回到河西之前,不能透出一丝消息,否则他会有危险。” 裴璟珩说完,转头看向她,嘴角带着一丝笑意。 “娆娆这是在关心我吗?” 阮娆顿时朝他翻了个白眼,翻身背对着他。 哪知道他死皮赖脸的居然俯身下来,从后面环住了她。 “还疼吗?我让寂无熬了一碗止痛的药,要喝吗?” 阮娆懒得搭理他。 “山上那边,过会儿再回去,屋子我让人好好清理一下。” 阮娆顿时脸色一白,眼前再次浮现昨晚那些画面。 他精力充沛的很,不知疲倦、不知餍足地要着,最初的生涩消失后,剩下的皆是运筹帷幄的本能。 情绪到了最高亢的时候,他一遍遍让她唤他澈哥哥,一遍遍要她说爱他。 她当时意识模糊,几乎快要受不住,究竟说了什么,已经完全没印象了,只记得他仿佛高兴疯了似的吻她,抱着她换了许多个地方,地板、书案、浴池边……一次次的占有。 简直就是个禽兽! 不过现在,这个禽兽正在兴头上,她不能激怒他,否则,还不知道他会不会做出更禽兽的事来。 他权势涛天,他神通广大,她就算是要跑,也要积蓄实力,等待时机,而不是和他硬碰硬。 好汉不吃眼前亏,她最识时务了。 “为什么还要把我送回山上?我不走,我就要留在这里。” 阮娆娇嗔的嘟哝。 她斜睨着他,孩子一般抱着被子耍赖,却无端让人心里溢出蜜一样的甜。 裴璟珩低头看着她,眼底缓缓流淌出柔意,翻身上了床,将她一把揽在怀里。 “想呆在府里?那娆娆还会乱跑吗?” 他手臂撑在她身侧,似笑非笑的俯身注视她的神情。 阮娆心里一咯噔,眼睛却既嗔且羞的朝他睇去。 “跑?清白都没了,我还能跑去哪?都怪你这个混蛋!禽兽!你、你不要脸……” 她借着羞恼,狠狠捶了他几下泄愤。 然而这点力道在男人看来还不如挠痒痒。 裴璟珩笑着将她揉进怀中,低头吻住了她。 他是用了卑鄙手段,可那又如何呢? 便是毁了半生清誉,摒弃所有教养修为,满身沾上污淖,他也在所不惜。 无论如何,人总算是他的了。 可是心头的不安,却怎么也消散不了。 希望她是真的想通了,而不是又在骗他,假装乖顺,背地里酝酿着出逃。 “娆娆当真想通了么?” 他抵着她的耳畔轻声道,“我愿意再信娆娆一次,也请娆娆不要辜负这最后一次信任。” 他细细吻着她,手指摩挲着她纤细的脚腕,“若是再骗我……我可真要造一根链子,把你牢牢锁起来了。” 他盯着她,嘴角泛着笑意,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毛骨悚然。 “夜枭门地方很大,藏一个娆娆,不在话下。” 阮娆没来由的后脊背发凉。 她才不要被锁在夜枭门那种不见天日的地方!她会疯的! “你又吓唬我!你滚!” 她佯装生气的往外推他,却不料指甲太锋利,一下划在他的脸上。 白皙俊美的面颊一下破了相,渗出血丝。 眼下上值的时辰就要到了,他八成是要顶着这脸上的伤,还有脖颈间的道道红痕去朝堂了,然后接受所有人诧异又好奇的目光。 阮娆心里恶趣味一般的暗爽,面上却佯装害怕,“呀,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疼吗?” “我怎么舍得生你的气?” 出乎意料的,裴璟珩轻轻一笑,握住了她的小手亲了亲。 “旁的地方任由你挠,就是下次,别再抓脸了。” “夫君毕竟还要上值,本朝律令,官员不可面目有损。” 全程没提让她剪指甲,脾气好的仿佛换了个人。 阮娆仿佛窥探到一丝什么,却转瞬即逝,没有抓住。 “好了,我知道了,你快走吧,马上要迟了。” 裴璟珩嗯了一声,起身整理了一下,突然转头道: “待会儿我会让人把红玉送回来继续伺候你……还有文氏一家。” “娆娆,就算看在这些人的份上,我也希望你能乖乖的别再闹,别再让我失望。” 他看着她,眉目幽深,意有所指。 阮娆心头猛地一跳,袖子里的手情不自禁攥紧了。 一张无形的网已经朝她张开,牢牢扣在她的头顶,随时会压下来。 第266章 她才不会上赶着替别人做嫁衣! 上官旻坐进了马车,一路上眉眼发沉,手指紧攥,不知在思忖着什么。 回了宫里,刚好又到了侍疾的时间,他端着药碗刚走到皇帝寝宫门口,就听到了里面传来的说话声。 “谁在里面。”上官旻问门口的小太监。 小太监还没回话,殿门便从里打开。 总管太监殷勤接过他手里的药碗,递给他一个眼神,转头献宝似的回禀,“陛下,贵妃娘娘,悯王殿下来了。” 许贵妃抿唇一笑,“瞧瞧,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婧姝,快来见过悯王殿下。” 她身边一位身段丰腴的姑娘立刻起身,朝上官旻行礼。 “臣女见过悯王殿下。” 上官旻笑容沉静,一派温文,“免礼。不知这位是……” “这是我娘家内侄女,行三,小字婧姝,与殿下年纪正相仿呢。”许贵妃看着他,笑容别有深意。 上官旻眼眸微眯,顿时了然。 昨日水榭刚达成同盟,互惠互利,今日许家便送来一个嫡女要与他联姻,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呵,说是联姻,不过是放个自己人在他身边,堂而皇之的充当眼睛耳朵,把他当傀儡罢了! 上官旻恍若未闻的别开眼,“父皇,该喝药了。” 竟像是没听见似的,没有半点表示。 许贵妃顿时笑容消失,再看许婧姝,也是涨红了脸十分局促。 嘉德帝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底反倒是更放心了些。 “老三,你如今也到了年纪,若是有喜欢的姑娘,尽管提,父皇给你做主。” 上官旻闻言手一顿,勺子里的药液差点洒出来。 长这么大,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皇帝对他流露出一点身为父亲的关爱。 可惜,他早已不再需要了。 他嘴角缓慢勾起一抹冷笑。 “多谢父皇,若是有,儿臣定会求父皇做主的。” 他叫汤勺递到嘴边,亲自试了一口药,这才重新舀了一勺,递到皇帝嘴边。 “父皇,喝药吧。” 嘉德帝无比欣慰的看着他,喝下他喂来的药。 这孩子真正是个孝顺,性子也沉静稳重,瞧着是个可靠的。 他反复犹豫好几天了,到底要不要让他监国。 可是只要一想到当初把他从冷宫里救出来的那个画面,他都不免心头一跳,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再等等,等等再看吧。 他将一肚子话又压了下去。 上官旻瞧见嘉德帝方才欲言又止的样子,等了半天,却见他又闭上眼躺了回去,没有要开口的意思,越是也垂下了眼眸。 “朕乏了,都退下吧。” 嘉德帝摆摆手。 一行人于是行礼告退,全从殿内出来。 “儿臣还有事,先走了。” 殿门口,上官旻对着许贵妃行礼,转身便走。 “且慢!” 许贵妃喊住了他,慢慢踱步到他面前, “殿下既喊我一声母妃,母妃总也要多提点殿下几句。” “不成家无以立业,便是市井街头的百姓,也要先娶了媳妇再分家,殿下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上官旻抿了下唇,忽而一笑,“母妃说的有理。” “只是寻常百姓纵然娶妻,也都会寻些聪慧娴熟勤勉持家的,不会找些痴肥愚笨的滥竽充数,还望母妃知悉。” 此言一出,许婧姝顿时脸色红成了猪肝,跺了跺脚,头也不回的哭着跑了,竟连半点仪态都顾不上了。 上官旻扯了扯唇角,讥讽一笑。 许家就是个暴发户,养出来这样的女儿,当真不足为奇。 “旻儿这话未免太过分了些!”许贵妃不出意外的一脸愠怒,“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心里惦记着哪个小贱人!” “那样的出身,也就配做个侍妾,连侧妃都不够格!我许家嫡女比她尊贵一千倍一万倍,你不要不识抬举!” 上官旻顿时眉心蹙起,眼看要说些什么不中听的。 “殿下,娘娘,陛下刚睡下,这会儿怕是听不得争吵。”总管太监适时插嘴进来,打断了二人的僵持。 “娘娘与殿下情同母子,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莫要让外人落了笑话。” 许贵妃最先回过神来,微微一笑,染着丹蔻的手轻轻帮上官旻抚平衣襟,“说的是呢,母子有什么隔夜仇呢?” 她挂着慈爱的笑意上下打量他,像是看着自己的儿子一样,目光殷切且期盼。 “本宫的将来,许家的将来,都系在你一人身上,着实让人心慌。旻儿若是想安本宫的心,就该明白要怎么办。” “本宫等你想通。” 说完,她转身走了。 上官旻沉沉盯着许贵妃的背影,脸上顿时显出阴郁之色。 “殿下……”总管太监一脸要劝的意思。 “闭上你的嘴。”上官旻转头打断他,“你更没资格左右我的想法。” 总管太监顿时脸皮抽搐了下,颓然低下了头。 ———— 镜花水月阁里,红玉一进门就哇的哭出来。 “姑娘!奴婢终于见到姑娘了!” 阮娆忍着腰痛,连忙将她扶起来,“你可有受伤?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她满脸愧疚,渐渐也红了眼眶。 红玉一愣,泪汪汪的茫然道,“奴婢、奴婢一直在府里伺候老太太啊!受什么伤?倒是姑娘,竟然被世子爷欺负成了这副模样!呜呜呜呜!是奴婢无能,那时候被人打晕从船上带走,醒来就被扔回了府里,不能去救姑娘!” 阮娆顿时哑然失笑。 原来,裴璟珩是故意让她们互相担心彼此,实际上却不过是吓唬她们而已。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阮娆拉着她坐下,主仆二人说了好一会儿话。 “老太太听说姑娘回来了,高兴的跟什么似的,许是一会儿吃过饭就会过来探望姑娘了。” 红玉握着阮娆的手,压低声音道,“听之前老太太念叨那意思,许是要挑个最近的日子开始筹备姑娘和世子爷的婚事了!” 阮娆一惊,不由缓缓攥紧了手心。 她根本不想再嫁入裴家,延续旧梦。更不愿跟同一个男人反复纠缠,尤其是知道,这个男人喜欢的根本不是她这个人,而是另一个人的皮囊罢了。 她干嘛要上赶着替别人做嫁衣? 她现在就想去河西和父兄团聚,把阿嬷一家也接过去,在那边弄个生意,挣挣银子,过过平静日子,她觉得余生就够了。 情爱什么的,不过是个锦上添花的玩意儿,只有日子先过舒坦了,才有心情想别的。 反正,她如今朝不保夕,属实没什么心情 “你去给我弄些热水来,我想要沐浴更衣,一会儿好见人。” 红玉点头,连忙去了,不一会儿便动作麻利的把热水提了上来。 阮娆褪去衣衫,后背上满是红痕,双腿一酸一软的迈进了浴桶里。 红玉看着她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红痕,难过的擦了擦眼。 “世子爷简直太禽兽了!还没成婚就……姑娘那般娇嫩的肌肤,他倒下得去狠手!” 阮娆笑了笑,连忙安抚她,“傻丫头,不疼的,你知道的,我稍稍一磕碰都要青紫一片,这些只是看着吓人罢了。” 红玉依旧抽抽噎噎。 “行了,你出去吧,我自己洗就行了。”阮娆无奈道。 “那奴婢接着去烧水。”红玉擦着泪下去了。 不多时,又去而复返。 阮娆听到后面有脚步声进来,却半天没听到动静,不由下意识转头去瞧—— 第267章 生变 “阿嬷?”阮娆又惊又喜的回头。 文氏看着她的后背,眼里蓄泪,颤抖着手指摸上那些红痕,“我可怜的姑娘……你这是遭了多大的罪啊……” 文氏捂着嘴,失声哭了起来。 阮娆鼻子一酸,“阿嬷,不疼的,真的不疼。” “你不必哄阿嬷了,阿嬷知道那个畜生有多丧心病狂!”文氏想起那一日,又怒又怕。 “为了找到你的下落,他要挟我们,差点杀了文儿!” “什么!”阮娆顿时惊愕。 “若是找到你的消息再迟一点,常文就要被他割破喉管子了……”文氏哭的泣不成声。 阮娆红着眼睛,手指紧紧攥住了。 裴璟珩,你强迫我就算了,为什么还要伤害阿嬷一家? “阿嬷莫哭,我会想办法把你们送出去的。” “这里,终究不是久留之地!” 文氏诧异的抬起头,“姑娘你这是……还想逃?” “不管怎么说,如今你们已经有了夫妻之实,他又愿意负责,听说府里都要筹备婚事了……听阿嬷的,就这样吧,别折腾了。他对旁人虽然心狠手辣,好歹,对你喜欢的不行。” “呵,他哪里是喜欢我,他喜欢的只是……”阮娆一下想起文氏还不知道她借尸还魂的事,赶紧顿了顿。 “……他喜欢的只是我这张换来的脸罢了。” “对于虞婉,他半点都不了解,也从没想过要去了解,谈何喜欢?” 阮娆说完,缓缓冷笑,“我要这虚假的喜欢有何用?” “即便是要嫁人,我也要挑一个真心的。这世上的好男儿可千千万,我为何非要在他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以往那样郁郁寡欢的日子,我真的不想再经历第二次。可是我每呆在这里一日,那些回忆和伤心便会时不时往我心口里钻。” “阿嬷,我不想嫁给他。” “可你不嫁给他,又能去哪?”文氏无不担忧的说道。 “他那么大的能耐,无论你跑到哪儿,还不是轻轻松松把你抓回来?” “有一个地方他不会去。河西。”阮娆眯起眼睛,“他负责掌管京城警跸,若是敢擅离京城,去见皇帝忌惮无比的安王,那他这指挥使就做到头儿了,说不定,还会有牢狱之灾。” “河西那种荒芜之地,又靠近匈奴,实在不是安居的好地方,姑娘,要不要再考虑考虑?”文氏苦口婆心的劝道。 阮娆一下拉住她的手,示意她俯身贴耳,“阿嬷,我父兄在那里。他们并没有死。” “啊?”文氏惊讶出声。 “这……这是真的吗?” 阮娆点点头,“裴璟珩把他们偷换了出去,我也亲自见了证人。” “老天保佑!”文氏喜极而泣,连忙双手合十,不断念叨,“侯爷还在!虞家还在!” “那个畜生终于也算干了件人事!” 阮娆垂下眼眸道: “他虽然弄垮了虞家,但看在他保我父兄一命的份儿上,过去的事,我已经统统不打算追究了。阿嬷,我这样做,对吗?” “傻孩子,这有什么对和错的?”文氏连忙开解她。 “你一个闺阁女儿家,便是追究又能如何?你能跟他周旋这么久,还查清侯爷他们的去向,已经十分的不容易了。这世间终究是男人们的天下,留给我们女子的路,一直都很窄。如今你又破了身……你若是从这里逃去河西,今后的路,怕是只会更加艰难,你可当真想好了?” “嗯,想好了,我一定要去河西,一家人团聚。便是不嫁人,装作寡妇立个女户,也没什么的。” 文氏叹了口气,“既然你决定了,那就这么办吧。不管你决定去哪,阿嬷都陪着你。” “阿嬷……”阮娆感动的握住她的手,“我会想办法先把你们平安送出去的。” “如今这里看管的这么严,我们走了,你又该如何逃出去?”文氏也不免担心起来。 阮娆想了想,低声在她耳边说了起来,文氏越听越心惊,“这样会不会太冒险?” “不这样,他还是会追来。只能置之死地而后生了。”阮娆心一横,下了决定。 门外,裴沁同样惨白着一张脸,手指不停的抖。 阮娆居然是以前的大嫂? 她不喜欢大哥了,还要密谋逃跑? 她顿时六神无主起来,正要下楼,却听院门那里响起喧哗声。 一定是祖母和母亲、三婶她们赶到了。 她于是躲在拐角处,等着几人上来,再装作刚到不久的样子,一同进了卧房。 实则,她袖子里的手都在不停的掐着手心。 “娆丫头……”裴老太太刚进门就唤出声。 阮娆刚穿好衣裙,正在擦头发,闻言连忙起身。 “姑姥姥……” 许是因为刚刚密谋要逃走的事,她心里有些愧疚,站在那里很是局促。 裴老太太却完全不知情,上前就把她揽在怀里,哽咽不已。 “好孩子……你受苦了。” “都是澈儿混蛋,你放心,姑姥姥已经做主替你教训过了。” “你若是不解气,回头再让他去跪祠堂。” “是阮娆不孝……让姑姥姥操心了……” 阮娆面对这样一个明理又慈爱的老太太,不由更加心生愧疚,蓄起了泪。 眼看二人就要抱头痛哭,一旁的人都赶紧劝,说老太太不能伤心激动,免得又激起旧疾。 阮娆于是赶紧擦了擦泪,扶着裴老太太坐到了榻上。 “要我说,母亲自当高兴才是,您瞧呀,这兜兜转转,娆丫头不但还是咱们家的人,又当上了县主,可谓是双喜临门呀!”二夫人卢氏如今嘴巴是越来越会讨巧了。 三夫人谢氏闻言,扯了扯嘴角,眼里露出一丝不屑,始终不发一言。 “是了是了。”裴老太太这才展露一丝笑颜,无比感慨。 “原本以为闭眼前见不到你这丫头了,可巧,兜兜转转,还是我家的人。” “你只需安心养身体,等着做你的新嫁娘,旁的事都不用你操心,你看,我把你二舅母三舅母都喊来了,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 阮娆嘴角的笑僵了僵,垂了眼皮,像是害羞似的道,“婚事……不必着急。” “我与安郡王的婚约今早刚刚退了,若是此时便筹备和表哥的婚事,落在外人眼里,指不定怎么胡猜乱想呢。” “稳妥起见,还是再等等吧。” 裴老夫人想了想,“这个顾虑也不无道理,那就再等等。” 裴沁在一旁站着,脸色愈加的苍白。 果然……她果然是不想嫁给大哥了。 若是她再失踪一次,不仅大哥伤心,祖母肯定也会受不了。 她咬着唇,心里不由萌生一个念头,暗暗攥紧了手指。 ———— 暮色四合,裴璟珩在府门外下马,扔了马鞭便提步往后院走。 刚走过一处拐角,迎面突然窜出来一个人。 “大哥……” 裴沁讷讷站在那里,满脸的欲言又止。 第268章 更衣的时候他回来了…… “沁儿?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有事想跟大哥说……” 裴沁鼓足勇气,支支吾吾把白日听到的话说了一遍。 裴璟珩静静听着,垂眸缓缓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不发一言。 他的异常平静,反而让裴沁心中愈加疑惑和不安。 “大哥,你是早就知道阮表妹就是大嫂了吗?”裴沁只觉得脑子快成一团浆糊了。 “可、可大嫂之前不是死了吗?怎么会重新活了过来,还突然变了一张脸,换了个身份?”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确实是你大嫂,这事说来话长,牵扯甚广,你不需要知道其中细节。”裴璟珩淡淡道。 “此事到此为止,大哥希望你能保守秘密,不要再告诉任何人——包括你母亲,听清楚了吗?” 裴沁向来怕大哥,大哥有吩咐,她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儿。 可是听到大哥亲自证实了阮娆就是虞婉,她突然不知哪里生出一股勇气,打抱不平道: “既然大哥知道阮表妹就是嫂嫂,就更应该好好对她。大哥之前确实太过冷待嫂嫂,许是让她伤透了心,不肯原谅大哥了,她这才老想着往外跑。” “女儿家的心思都细腻,大哥还是好好哄哄嫂嫂吧!全家人都希望大哥和嫂嫂能顺利成婚,和和美美的,可千万别再出什么岔子了。” “你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你嫂嫂她,会想通的。” 裴璟珩神色平静,一派笃定。 裴沁不由愣了。 大哥他这是哪来的自信? 大嫂她都密谋要逃出去了啊喂! 女儿家心肠都是软的,若非真的绝望死心,断然不会心狠做到这种地步的! 瞧着自家大哥那一派镇定仿佛不知道事情有多严重的模样,她真的着急上火,恨不得以身代之! “大哥……” 裴沁正要再劝,却被裴璟珩强行打断,“沁儿,天色晚了,你该回院子了。” “苍青,送大小姐回去。” 一道劲瘦颀长的身影很快从暗处现身,来到裴沁面前,低头恭敬道: “大小姐,跟属下走吧。” “大哥,我还有话要说呐!”裴沁心有不甘。 “快回去。”裴璟珩脸色逐渐变得严肃。 “另外,听壁脚这等上不得台面的事,今后也莫要再做了。记住,你是裴家唯一的嫡女,一言一行都要端庄娴雅。” 要不是她发现大嫂的意图,说不定哪天人就没了。怎么大哥不谢她,反而还要指责她? 裴沁又急又气,一跺脚,愤愤转身跑了。 苍青暗道了声姑奶奶,也赶紧跟上去了。 四周很快寂静下来,裴璟珩表面的平静镇定再也维持不住,脸色苍白的捂住胸口,撑着墙半天没有直起身。 噬心蛊……最近发作得越来越频繁了。 ———— 裴沁跑了一阵,终于跑累了,停了下来。 她越想越觉着自己真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气的她对着路边花圃一阵乱揪,以泄心头之愤。 苍青始终不远不近的跟着她,见她此时发脾气,更加不敢靠近。 他可是早就领略过这小姑奶奶的脾性,自当是不敢惹的。 裴沁却听到他的脚步声,转头朝他藏身的暗处呵斥,“躲什么躲!出来!” 苍青只好硬着头皮走了出来,在她三步之外停下。 “大小姐有何吩咐。” 裴沁上下打量他,眼珠一转,“我大哥做什么是不是都带着你?” “是。”苍青下意识应了声。 “那你一定知道很多事咯?” 苍青心里顿时一咯噔,有种不祥的预感。 “站那么远干嘛?我会吃了你呀。”裴沁拤着腰,朝他抬了抬下巴,“过来。” 苍青犹豫了下,没敢动。 哪知道大小姐居然三两步走了过来,微笑着朝他勾了勾手指。 “来,附耳过来,我有个极重要的事要吩咐你。” 苍青略一迟疑,还是乖乖低了头。 哪知道下一刻,他的耳朵就被一只小手死死拧上了! “我刚才叫你过来,你没听见吗,啊?” “我说不动你主子,我还治不了你么?那我这大小姐岂不是白当了?” 裴沁骂骂咧咧,揪着他的耳朵把他往假山那边带。 苍青弯着腰龇牙咧嘴,却又半点不敢挣脱,只能任由她带着走。 随后,他被少女一脚踹进了假山里。 “大小姐,你这是……”苍青对眼前的局势有些懵。 大小姐带他钻假山洞?这地方,不是向来是野鸳鸯的偷情圣地么…… 他挠着头,耳尖都红的要滴血了,幸好洞里够黑,将他的局促赧然遮掩了过去。 裴沁拤腰堵在假山口,抬着下巴,颐指气使的问: “我大哥什么时候知道阮表妹就是大嫂的?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你给我一五一十全都说出来!” 苍青顿时醒过神来,抱拳道,“大小姐恕罪,属下不能透露半点主子的事。” “哦,是吗?”裴沁手指勾上了衣带,绕着圈打转,“你说,要是我衣衫不整的从这里跑出去,你会是个怎么样的死法?” 苍青顿时噎住,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局促不安的直挠头。 “怎么样,你到底从不从?” 裴沁缓缓逼近他,手指勾着衣带,带着一种势在必得的气势,像是即将逼良为娼的恶霸。 苍青:…… 苍天啊谁来救救他? 半晌后。 苍青垂着脑袋立在那里,一脸的生无可恋,活像个被欺负了的小媳妇。 裴沁也好不到哪去,大受震撼的呆愣在那里,眼眶发红,神色又悲又怒。 “大哥……大哥他……” “简直太不是人了!” “早知道,我就不该告诉他!” 她急急拉住苍青的手,仰头问,“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我是不是不该把大嫂要逃走的事告诉大哥?” “大哥那么霸道,会怎么样对她?会生气打她吗?” 苍青虽然什么都懂,却也是第一次被姑娘拉手,额头都开始冒汗,慌乱到口不择言。 “会……会吧……” “啊?”裴沁一听,作势要去阻止。 “不、不是大小姐想的那种打……”苍青连忙拉住她,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大小姐还是等等看吧,少夫人她……她一定不会有事的。” ———— 天色黑透,镜花水月阁的卧房,灯火暖黄,水汽氤氲。 阮娆刚洗漱过,正要换上寝衣,浑身上下脱得只剩下一件海棠红的诃子,紧紧裹着她布满指印的丰盈,更勒的那小腰纤细,不堪一握,腰下丰隆的弧度让人心颤。 下面更是只穿了条贴身小裤,说是小裤,实则只是一小片布,缝上两根系带,堪堪遮住姑娘家最神秘最娇弱的地方,两条细白长直的腿儿一览无遗。 有时候遮比不遮,更能激发男人的探索欲。 裴璟珩从外面走进来,无心抬眼一扫,正巧透过镂空的落地罩,看到眼前这一幕。 脚步一下顿住,男人黑沉冷寂的眸中逐渐有火星子复燃…… 第269章 若是再骗我,别怪夫君心狠了。 可是脑海里偏在这时响起裴沁说的那些话,顿时一盆冷水浇下来,那火星子一下灭了,泛着彻骨的寒意。 裴璟珩垂下眼眸,将那些落寞痛楚的情绪悉数藏起,再抬眸时,又是一派风光霁月,清隽平和。 “谁?” 阮娆抓起衣裙遮住春光,回头看见是裴璟珩,明显更加紧张了。 “怎么是你?这么晚了,表哥来这里做什么?”她神色慌乱,眼底是沉甸甸的戒备。 裴璟珩眼睛被刺痛,心也跟着抽痛起来。 然而他早已习惯将自己的真实情绪隐藏起来。 唇角一勾,他瞬间浅笑,漆黑的凤眸中漾出宠溺,几步上前将人一把揽入怀里,姿态狎昵。 “今晚我宿在这里,娆娆不欢迎吗。” 阮娆身子明显一颤。 “这……这于理不合。” “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了,有什么于理不合的。”他低下头,唇瓣在她颈侧轻轻摩挲,声线缱绻。 阮娆冷然睇了他一眼。 昨晚她被折腾来折腾去几乎一夜没睡,今晚他居然又跑来了! 裴璟珩你做个人吧! “表哥是不在意自己的名声了么?你不在意,我可是很在意。你我毕竟还未成婚,宿在一起,传出去终究有伤风化。” “放心,我来这里走的是密道,没人知道。”裴璟珩垂眸盯着她,一句话给她堵了回来。 “娆娆若是真的怕人听到什么动静,不如随我一同到清思筑去。” 去他的地盘?那他岂不是更加有恃无恐? 阮娆磨了磨牙,“不必!” 说话,她一把推开他,抱着衣裙爬进床里,一把落下了床帐。 裴璟珩看着床帐落下,唇角的笑意逐渐冷却,静默了片刻,他脱去外袍,转身去了净房。 不多时,他穿着白色里衣走了出来,衣襟微松,发丝眼睫沾满了水汽,整个人透着一股慵懒闲适,仿佛涤荡去清冷高贵的谪仙人。 阮娆此时已经把自己裹成了蚕蛹,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她不由抓紧了脖颈下的衾被。 床帐很快被一只冷白修长的手撩开,男人俯身正要上床,见状便是一愣,随即勾起唇角。 “娆娆不热么?如今可已经入夏了。” “不热!我天生体寒,怕冷!” 阮娆睁着一双猫儿眼,无不戒备的反驳。 “哦,也对。” 裴璟珩慢条斯理的点了点头,长腿迈上床,翻身躺下,长臂一伸,将她连人带被揽入怀里。 “睡吧。” 说完,他贴着她,真的闭上了眼。 阮娆等了半天,见他呼吸均匀仿佛睡着了,这才松了口气,想将被子掀开。 这大热的天,再捂下去她非出一身痱子不可! 可是不管她怎么拽,那被角被他的手臂紧紧压住,像个收口的布袋,怎么扯都扯不开。 阮娆有些后悔把被子裹的这么紧,于是不停地咕踊,想自己咕踊出来。 她这边正卖力想把被子弄开,哪知道枕边的一双凤眸缓缓睁开,静静看着她动。 “娆娆这是要化蝶了?” 阮娆骤然一惊,立刻反驳道,“我、我活动一下,好发发汗!这样也能好的快些!”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哂笑,下一刻,身上的被子被人一把扯去,男人健壮的身躯翻身压了上来。 “被子解不了寒毒,但夫君可以。” 他俯身就要吻下来。 阮娆急急抵住他的胸口,“疼……我还疼着。” 裴璟珩一听,顿时有些怔愣。 “受伤了?可要上药?” 他坐起身,视线往下探的同时,手已经却解她的寝衣了。 他在这种事上确实没什么经验,也没人告诉他女子初次过后会什么样。 昨晚最后一次结束,还未等他清理,外面就传信来,说宫里的人朝裴家去了。他匆匆带着她回府,紧赶慢赶,这才没露馅。 如今她身体的那里成了什么样,他完全没概念。 “不、不用!歇段日子就会好的。”阮娆脸红的快要滴血。 “受伤不是小事,乖,让夫君看看。”他俯下身,不由分说褪去了她的寝衣。 “我说了不用了!” 阮娆一着急,一脚蹬在他带伤的脸颊上,疼的他嘶了一声。 随之而来的便是沉默。 原本还旖旎和谐的氛围一下子凝固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 阮娆生怕惹怒了他,会让他兽性大发,赶紧坐起身,凑上去关切的摸上他的脸颊。 “疼吗?” 裴璟珩缓缓转过头,漆黑的乌眸窥进她佯装关心的神色中。 他知道她的关心并非出自真心,可哪怕是这虚假的温柔,也足以让他获得片刻的满足。 他心甘情愿被她蛊惑,心甘情愿的沉沦。 “不疼。”他握住她探来的小手,轻轻吻了吻。 “明日我让寂无弄些药来,你自己抹一下。若是再有哪里不适,别怕羞,尽管告诉我。” 他这样温柔好脾气,当真是阮娆始料未及的。 她有些发愣,几乎是下意识点了头。 “睡吧。” 裴璟珩揽着她躺下,两个人紧紧贴着彼此,宛如两张完全契合的弓。 阮娆知道他今晚不会碰她,身体也渐渐放松了下来。 即将要睡去之时,却听他在她背后突然轻声问: “听说今日文嬷嬷来看你,呆了一整日,你们都聊了什么?” 阮娆一下子惊醒了,翻过身来仰头看他。 “表哥为何突然有此一问?” 差点忘了,他们夜枭门人才济济,偷听个壁脚怕不是难事。 她紧张的掐起了手心。 裴璟珩盯着她有些紧张的神色,目光愈加发深。 “只是好奇罢了。” 阮娆心内稍稍松了下,佯装生气的斜眼瞪着他,“你还好意思问呢,嬷嬷可是跟我告你的状了,你自己做了什么,难道都忘了吗?” “哦,说说,告什么状了。”他唇边勾起若隐若现的弧度,似乎心情不错。 阮娆察言观色,于是放心大胆道,“你是不是威胁嬷嬷一家了?还差点杀了常文?你怎么这么坏呢!” 她生气的捶了他两下,无不警告道,“你要是敢对他们不利,我一定不会原谅你!” 裴璟珩一下抓住她作乱的小手,目光灼灼的盯着她。 “那娆娆倒是说说,怎么才能原谅我。” “你放了嬷嬷一家,让他们归乡,以后不许再找他们的茬,我就原谅你。” “好。”裴璟珩点头。 阮娆见他这么爽快便答应了,又接着道,“还有红玉,她年纪也到了,我想给她指一门婚事。” “她是你的丫鬟,自当由你做主。”裴璟珩同样点点头。 “还有么?” “还有,成婚之前,你不许、不许再胡来!” 阮娆红着脸道。 “好,我答应你。” 裴璟珩唇边含着幽深的笑,目光深深的凝望着她,仿佛要探入她的心底。 “做完这些,娆娆便原谅我,心甘情愿嫁给我,不会再想着离开了?” 阮娆心跳乱了一下,羞涩一笑,点了点头。 撒谎。 把人都支走了,是为了能更好无牵无挂的离开。 裴璟珩压着五脏六腑内层叠而起的痛楚,唇边笑意不减,望着她的目光却一点点变的凉寒。 “好,娆娆的承诺,我记下了。” “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他抬手温柔的抚上她的脖颈,似有似无的摩挲着,“再多的爱也经不住一次次的欺骗。我只给娆娆最后一次信任。” “若是再骗我,别怪夫君心狠了。” 他乌黑的凤眸紧紧摄住她,里面透出的狠绝是从未有过的。 阮娆没来由的脊背发凉,浑身一颤。 第270章 他对她是真的宠 这一晚,谁都没有睡着,都在各自的心情中反复煎熬。 无比狎昵的姿势,无比贴近的距离,两颗心却隔着十万八千里的远,各有各的盘算,说是同床异梦也不为过。 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天亮时,阮娆终于迷迷糊糊要睡过去,就感到温软的东西贴着她的唇瓣摩挲了一阵才离开,随后耳边响起窸窸窣窣衣料摩擦的声音。 等她撑着困意睁开眼时,屋里早已没人了。 她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然而过了没多久,男人的脚步声去而复返,不多时,寝衣被轻轻解开,温热的掌心随即落在她的肌肤上,缓缓推开清凉的药液,几乎涂抹她全身。 “娆娆,这瓶药是专门消肿的……待会儿醒了自己涂。” 手心里被塞进来一个小药瓶,随即有吻轻柔的落在她额间。 阮娆困得不行,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不耐烦的嘟哝了一声,翻了个身。 一声轻笑过后,脚步声远去,四周重归寂静。 天光大亮,不多时,急促的脚步声再次传来。 阮娆再次被吵醒,终于不耐烦的捂着耳朵嚷了出来,“啊!还让不让人睡了!烦死了!” “嫂……嫂嫂。” 裴沁局促的站在床前,声如蚊讷。 阮娆一听声音不对,立马睁开眼转头看。 “表姐?我还以为是……” 她赶紧刹住嘴,话头一转,羞涩道,“我与表哥还未成婚,表姐还是喊我娆娆吧。” 裴沁见她连嫂嫂这个称呼都不肯应下,心里更是酸涩的不行,视线下意识挪到了她松散开的衣襟下。 细白的脖颈连着纤薄的锁骨,全都星星点点布满了红痕,像是被人掐红的指印一样。 裴沁脸色一白,眼前顿时冒出大哥掐着嫂嫂脖子咬牙凌虐的画面,心里的愧疚简直井喷而出,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果然!大哥还是打她了!都怪她多嘴! “对、对不起!”她哽咽着道歉,捂着嘴转身跑了。 阮娆顿时石化在原地。 啥情况? 难道是因为她刚才那句烦死了? “表姐!我不是在骂你!” 她追出去想要解释,却发现人早就跑没影了。 ———— 裴沁捂着嘴跑出去,懊悔的泪流个不停,连路都不看一个劲儿往前冲。 被主子下令“保护”少夫人的苍青躲在树荫里,眼瞅着大小姐刚进镜花水月阁不久,又哭着从里面跑出来,横冲直撞的,眼看马上要一头扎进湖里。 他想也不想就飞身而出,挡在了她身前。 “咚!” 裴沁一头撞上了堵结实的肉墙,差点没弹坐在地上,幸好被人扶住了。 少年双手将她扶稳,赶紧撤回了手,局促的别过头,一言不发就要走。 裴沁泪朦朦的抬头,突然抓住他的衣袖,像是好不容易逮住个树洞似的一股脑倾吐: “你昨天还说大哥不会打嫂嫂!可是刚刚我都看到了!嫂嫂身上都是伤!都怪我,都是我的错!呜呜呜!” 苍青转过头来,猝不及防望进少女一双含泪如泉的眼眸中,不由唰的一下红了耳尖。 “大小姐确定……真的是你想的那种打吗?”半晌,他支支吾吾的问。 “那还有假!我都看到掐痕了!” “大小姐,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主子他疼少夫人还来不及,怎么舍得动她一根手指头。” 苍青涨红着脸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 裴沁哼的一把推开他。 “差点忘了,你是我大哥的亲随,自然会向着他,我就不该搭理你!” 说完,她一扭身跑了。 苍青无辜被波及,站在原地看着她跑远,半天没回神。 ———— 这日傍晚,裴璟珩下了值,回清思筑换了衣衫,洗漱干净,才提上寂无配好的草药,经由密道去了镜花水月阁。 阮娆早就料到他回来,这次早早就沐浴更衣了,穿的是棉质的寝衣,衣领严丝合缝的,该遮的不该遮的全都遮住了。 裴璟珩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让红玉去把药拿去煎了,亲自哄着她喝下,这才吹了灯将她抱上床。 这相处模式,俨然一对成了婚的小夫妻。 阮娆被他抱起,心中有些打鼓,哪知道躺到了床上,他除了亲了亲她的唇,再没有别的逾矩动作,唯独一双手不停的给她揉搓小腹,带来阵阵热意。 阮娆只当他是还在记挂她隐处的伤,于是坦然接受了他的好意,毕竟这伤也是因他而起。 后来的几日,每晚都是如此,喝药,揉腹,盖着棉被纯睡觉。 要不是每晚贴着她后腰的灼烫物什存在感太强烈,阮娆简直都怀疑他那地方是不是坏掉了。 怎么就突然变得规规矩矩,禁欲自持了呢? 可真要是禁欲自持,为何每天都要跑来跟她睡觉,莫非是在监视她? 阮娆表面若无其事,心里却暗暗着急。 苍青白天守着院门,裴璟珩晚上跑来抱她睡觉,她这脚上虽然没栓链子,感觉却也跟坐牢差不多了。 说是想办法离开,可实际上,谈何容易? 不过值得高兴的是,阿嬷一家已经被送走了。走之前,阿嬷在她耳边留下了几句话,让她心里安定了不少。 还有红玉和长风,阮娆给他们兄妹在虞家庄子上拨了一百亩良田还有一处小院,让他们今后安心在那里生活。 终于赎身出去,红玉那小妮子却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不愿意走。 阮娆奈不住她,只好在她耳边悄声哄劝了两句,红玉这才明白她的良苦用心,一步三回头的跟着长风走了。 终于将在意的人都送走了,阮娆心中仿佛落了块大石头。 眼下,只有按兵不动,静待时机。 只是她没想到,这个时机很快就来了。 裴沁回去之后几日茶饭不思,都在琢磨着怎么让大哥和大嫂重归于好。 想着想着,她终于有了主意。 往年每当大暑的时候,阖府女眷都会去晓月峰的庄子上避暑,每次一住都要小个把月。 裴沁于是想办法去磨她母亲,说是她如今也及笄了,一旦定下亲事就不能出门了,今年怕是她能好好出门玩乐的最后一年,非要早一点去山庄上避暑。 二夫人卢氏耐不住她软磨硬泡,只好去老太太跟前说了一嘴,老太太心疼孙女,自然点头答应了。 于是阖府提早了一个月去避暑。 这日裴璟珩提早下值,一回府,竟发现府里各处都在热火朝天的收拾东西打点行囊。 问清了缘由,他眉目略沉,抬脚径直去了镜花水月阁。 出乎意料的,镜花水月阁安安静静,所有下人都按部就班各干各的,完全没有要收拾行李的意思。 裴璟珩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眉心微微蹙起。 原本以为此番去避暑是她撺掇沁儿提的,没想到竟是他多想了,瞧这架势,她要么不知情,要么就没打算去。 当然,也不排除欲擒故纵的可能。 他眸色暗了暗,缓步去了卧房。 卧房里,纱帘轻遮,香气扑鼻。 美人歪在榻上,翘着一双白晃晃的小腿,酥胸半敞,正摇着团扇纳凉,面前还摆着一碗冰酥酪,被她拿勺子左一勺右一勺的舀着吃。 故意挑他不在的时候穿得这般清凉也便罢了,谁许她吃冰的? 裴璟珩看着那碗冰酥酪,顿时沉下脸来。 “来人!” 第271章 晚上先别睡……等着我。 阮娆闻言转头,正好望见裴璟珩那绷着下颌的冷脸,顿时吓了一跳,也不知是该先披件衣服好,还是先把冰酥酪藏起来的好。 “出息了,嗯?”裴璟珩缓缓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她,俯身端起那碗冰酥酪。 “身上不疼了?寒毒好彻底了?居然敢吃冰的!” 阮娆被他怼的哑口无言,眼睁睁看着他把还没两口的冰酥酪塞给了匆匆而来的婢女,“端下去倒了!煎副药来!” “今后不管是谁,若是再偷偷给少夫人吃这个东西,一律发卖!” 婢女吓得战战兢兢,赶紧端着碗跑了。 “至于吗?”阮娆噘着嘴,小声嘟囔,“我不过就是尝了两口。府里人人都有份,怎么就我吃不得?” 裴璟珩捏了捏眉心,闭眼压住心里翻涌出来的躁郁。 她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寒毒有多严重,严重到不仅影响有孕,甚至会影响寿命。 现在看着无碍,不过是仗着年轻罢了,等到了一定年纪,就会突然爆发出来。 可他想跟她长长久久的过下去,想治好她的寒毒,和她孕育出融合了彼此骨血的孩子,那样,她便再也割舍不下他了。 听上去很卑鄙,但这是他现在唯一能让她改变心意的办法了。 所以,他不允许出一点差池。 可这丫头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越是不让干什么,她越是拗着来。 裴璟珩叹了口气,弯腰将榻上的人揽在怀里,语气也跟着放轻了。 “方才是我太着急了,别生气,嗯?” “你如今正在服药,凉物与药物相冲,对你身子不好。” 阮娆果然也软了声音,仰着头看他,“那苦药可不可以不吃了呀?我身上都已经大好了。” 裴璟珩凤眸瞬间变得幽深,视线缓缓往下探去,“哦?好了?” 揽在她腰上的手,意味不明的轻轻摩挲着,暗示的意味明显。 阮娆立刻意识到自己这是上赶着往狼嘴里送,赶紧找补道,“嗯……其实仔细感觉一下,还是有点疼。” 她仰头讪讪一笑,“我会乖乖喝药的。” “这才乖。”裴璟珩垂眸看着她,唇畔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怎么没见你收拾行李?去晓月峰避暑,娆娆难道不想去?” 阮娆就等他自己主动问呢,故意冷冷瞥了他一眼,“不想去。” “哦?”男人眉梢轻抬,手指挑起她一缕发,漫不经心的把玩,“为何不想去?” 阮娆愤愤的拍掉了他的手,斜眼睨着他,“哼,去还是不去,不过都是换个地方坐牢罢了,有区别么?” “到了山庄,你难道会让我自由自在的跑到山里玩么?还不是找一堆人看着我,或是把我关在院子里限制我出行?索性我还是留下来好了,省的经受一番路上颠簸,什么好也捞不到。” 裴璟珩想了想,点点头,“说的有理。” 遂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阮娆悄悄瞥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笃定的笑意。 她赌他一定会带她去的。 只因他一个人没办法兼顾两头,山上是他裴家所有女眷,他不可能放任不管。 果然让她猜对了,第二日天还不亮,迷迷糊糊中一双大手便开始替她穿起衣裳来,等她睡醒睁开眼时,已经在马车里了。 “醒了?”裴璟珩抱着她,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 “这是哪里?”阮娆佯装惊讶的坐起身,“我不是说过我不去了吗?停车!我要回去!” 她作势要下车,被裴璟珩一把从后面环腰抱住,拉坐回他腿上。 “怎么每次坐马车都要来这么一出?你当马车是那么好跳的?跳不好小命都没了,给我老实呆着。” 阮娆斜眼瞪了他一下,噘着嘴,“这也不许那也不许,没意思透了!” 裴璟珩被她这样娇滴滴耍性子的模样逗笑了,凤眸里缓缓流淌过一抹柔光。 “怎么才有意思,嗯?” 他低沉的声线贴上了她的脸颊,轻轻吻啄。 “到了山上,许你自由出入,只是要带上苍青和十七,记住了吗?” 阮娆心头顿时雀跃:苍青和十七,熟人才好打发。 “嗯,记住了。”她乖巧点头,下一刻就被男人抵在车壁上,以吻封缄。 马车轻晃了下,里面响起幼猫似的呜咽。 连日来隐忍的男人,终于忍不住收了点利息。 等到马车停下时,阮娆衣襟散了,裙摆乱了,一双猫儿眼湿漉漉的蒙着雾气,唇瓣微微肿胀鲜艳欲滴。 她羞恼的低着头整理,怎么也不肯下车了。 裴璟珩慢条斯理的擦着湿润的手指,眼尾晕出一抹绯红,垂下的浓密长睫掩盖了他眸中翻滚着的沉沉欲念。 她的伤确实大好了,且这几日滋阴暖宫的药,也很见效。 今晚……可以一试。 想到这,他不由分说将人打横抱起,直接送进了丹若院的厢房。 “怎么带我来这儿?”阮娆看着似曾相识的地方,一些灰色的回忆潮水般的涌上来,下意识的抠紧手心。 成婚两年,她也就是在新婚不久跟着府里来避过一次暑,住的就是这间小院。 丹若,石榴的雅称,寓意红红火火,多子多福。 可是夫君连卧房的门都不进,她去哪多子多福? 每晚他下值过来,天都已经黑透,她总是提着灯站在院门外等他,见了面,他就一句,“回吧。” 然后将她远远甩在后面,一头扎进厢房,关上了门。 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晚一步就被她缠上似的。 住在一个院子里半个多月,说了不到二十句话。 这山庄并不大,阖府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却半点脸面也不肯给她,就连卢氏都知道了,经常借由旁的明讥暗讽,暗指她这个少夫人有名无实,不配管家。 阮娆甩了甩头,试图将那些东西甩出去。 “我不要在这里……” 她气息不稳的推开他,只觉得心口发闷快要窒息了,作势就要往外走。 “婉婉。”他突然从后面一把抱住她,“忘了之前那些事,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阮娆指尖抖了下,嘴角扯出一丝冷笑。 忘了?若是能忘,她早就忘了,何必要通过逃离才能摆脱那些灰色的记忆? 重新开始?凭什么她一定要沿着旧路重蹈覆辙?凭什么她不能追求新的生活? 那些咽下的苦,挨过的疼,只有她自己知道。 不疼到自己身上,谁都可以当圣人,轻言原谅。 可她偏不。 阮娆眸色愈发清醒坚定,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一句,“好呀。” 裴璟珩不可置信的将她扳过身,“你答应了?” “嗯。”阮娆温柔一笑,点了点头。 裴璟珩心头一荡,几乎生出一种错觉,他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拥有她了、 “娆娆,我可以信你吗?” 他漆黑的凤眸锁定她,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狂热期盼。 阮娆娇嗔的瞥了他一下,“爱信不信!” 他丝毫看不出有任何勉强和假装。 裴璟珩心头一阵狂喜,只觉得前半生都从没有这般快活过,一下将人举高抱起,转了一圈,吓得阮娆紧紧抠着他的手臂,失声尖叫。 “放、放我下来!” 裴璟珩展颜一笑,凤眸中仿佛有流光闪烁,星繁点点。 “晚上先别睡……等着我。” 他将她放下来,在她耳边极暧昧的低语,随即吻上了她的耳垂。 阮娆羞涩的捶了他一下,“讨厌!还不快走?上值的时辰早就过了!” 裴璟珩第一次生出了玩忽职守的念头,不过这念头也就只有短短一瞬,因为刻在骨子里的责任感和修养,决不允许他做这样的事。 狠狠亲了阮娆一下,他这才意犹未尽的转身走了。 阮娆看着他走远,脸上那羞涩,那笑意,统统消失冷却,取而代之是一种无比坚定的清醒。 第272章 消失 大半日里各院全都忙着收拾屋子,归整行李,午饭自然也随之推迟了。 几位女眷围在一起用过饭,老太太自去歇晌,两位夫人也各回了各的院子。 阮娆正要回房,却被裴沁叫住了,“嫂嫂,要不要出去走走?这山上的风景很不错,最适合散心。” 阮娆已经纠正过很多回她的称谓,但裴沁怎么也不肯再喊她表妹,阮娆只好随了她。 “我能去山里玩会儿吗?”她转过头,看了一眼寸步不离守着她的十七。 十七迟疑了下,点了点头。 裴沁看在眼中心酸不已,上前拉住她的手,“嫂嫂你是主子,她是下人,作何要看她的脸色?” 说完,不由分说拉着她就往外走。 “你且等等。”阮娆顿了顿脚,“山里凉,待我回屋取件披风再随你一同去。” “让婢女去取不就好了嘛。”裴沁有些不解。 阮娆看了眼十七,笑了笑道,“贴身物件原本都是红玉在打理,十七是新来的,凡事都还没上手。” 自从香嬷嬷的面具给了她,如今十七也不戴面具了,直接以真面目示人,对外只说是新来的。 “那我陪嫂嫂一起回去拿。” 裴沁陪她回了院子,很快,阮娆披了件竹青色的披风从屋里出来,挽上裴沁的手,一路说说笑笑出了院门朝后山走,身后跟着十七和裴沁的丫鬟芬儿。 苍青不远不近的躲在暗处,一路暗中尾随。 走着走着,脚下的羊肠小路一路延伸到坡上就没了,十七赶紧道: “少夫人,大小姐,路到头了,咱们回去吧。” 阮娆抬眼往坡上瞧,突然欣喜一笑,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惊奇道: “这里居然有片酸枣林?酸枣可是个好东西,养心安神、补肝明目,专治虚烦不眠。姑姥姥一向睡眠不好,用这个煮汤正合适。” “真的吗?那咱们去多摘点。”裴沁兴冲冲提着裙子便爬上了坡。 阮娆笑笑,也跟着爬上去了。 十七连忙跟在后面劝道,“少夫人,这里坡陡草又高,还是别往上走了吧?万一有蛇呢?” “怕什么。不是还有你们么?”阮娆转头觑了她一眼,“这林子里,此时怕是至少有一二十个暗卫吧?” 十七想也不想就摇头,“没有,只有我跟苍青跟着,其他人有的守在山庄外,有的守在山路……” 她戛然而止,这才后知后觉少夫人是在套她的话,不由变了脸色,“少夫人……你、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瞧你紧张的,我又没说要跑。” 阮娆笑着拍了拍她,抬手摘下一颗酸枣,用帕子擦了擦递给她。 “喏,吃吧,压压惊。” 十七惊恐地看着她手里的酸枣,摇着头说什么也不肯接。 少夫人的心眼跟筛子一样密,她可再也不敢碰少夫人递来的东西。 阮娆见她头摇的像个拨浪鼓,浑身都在抗拒那颗枣,不由暗暗发笑。 瞧给这丫头吓的,杯弓蛇影了都。 为了证明她真的没有下药,阮娆顺手把枣塞进了自己嘴里。 “看,没毒吧?” 十七顿时涨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阮娆笑着转过身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突然身子一歪,摔在了地上。 “哎呦!” 十七不过一时没跟上,怎料少夫人就摔了一跤,吓得她脸色顿时白了几分。 “少夫人!” 苍青也跟着从暗处现身,“少夫人,出了何事?” 阮娆摆摆手,“无事,别紧张,我就是被草绊了下,不小心崴了脚。” 十七赶紧将她扶起来,作势要背她回去,却被阮娆摇头拒绝了。 “扶我到那边坐下。我缓一缓,兴许就能自己走了呢。” 十七拗不过她,只好依言照办,可阮娆不是嫌这块地方有蚂蚁,就是嫌那块地方太晒,挑来选去,最后在林边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 这里视野开阔,后面不远处便是一处断崖,下面有哗然水声传来,料想就是上山时看到的那三叠瀑布,也算是这晓月峰的一景。 阮娆缓缓眨了眨眼,抬头看向十七。 “我这脚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歇好,要不,你还是回去拿一些跌打药来吧,顺便再让侍卫们抬个步辇来。” “那……那少夫人答应奴婢,不要乱跑。” 十七犹豫了下,却无法反驳阮娆的正常要求,只好应了下来。 只是临走之时,她对着苍青交代了一番。 苍青于是走了过来,不远不近的立在那里守着她。 阮娆却若无其事的对裴沁道,“酸枣摘了多少?若是摘的够多,晚饭时我还能做点酸枣糕,饭后吃有助于消食。” 裴沁顿时眼睛一亮。 她对虞婉的厨艺是一点不带怀疑的,毕竟之前大嫂就经常弄些小零嘴给她解馋。 “真的吗?那我接着摘!芬儿,你在下面接着!” 裴沁二话不说又回了酸枣林,裙摆一提,蹭蹭蹭爬到了树上,将门虎女的个性一览无遗。 苍青眼神好,不由自主的望着那边,一眨不眨地也不知道在看谁 阮娆瞄着苍青泛红的耳尖,又看了眼那边的裴沁,突然饶有兴趣的抿唇一笑。 倒是没发现啊,苍青五官清秀,也是个挺精神的小伙儿呢。 “苍青啊,你多大了?” 苍青闻言,顿时狐疑的转头看她。 “属下十六……少夫人可有事要吩咐?” 阮娆笑了笑,“啊,十六了啊,你比沁儿还大一岁呐,一个大男人站在这儿光看不干活,说的过去吗?” 苍青顿时有些尴尬,却没有动。 “属下要保护少夫人。” “我有什么要你保护的?你是担心有人会从断崖爬上来,还是担心我会想不开跳下去啊?” 阮娆似笑非笑的睨着他。 苍青顿时挠了挠头。 “那……少夫人稍坐,属下这就去帮大小姐。” 阮娆满意的笑了,“嗯,去吧。看着大小姐,别让她摔了。” 苍青抱拳,领命而去。 裴沁正一手攀在树干上,一手去摘枣儿,哪知道这一枝头上的枣儿遭了虫子,刚揪下一颗,立马有密密麻麻的黑色小甲壳虫爬了出来,顺着枣儿爬到她的手背上,吓得裴沁嗷的一声尖叫,手一松就跌了下来。 “小心!” 少年飞身而来,单手挟住她的腰身,落在地上,顿了顿又赶紧松了手。 可裴沁仍旧疯了似的乱扑打。 “有虫有虫!快!钻到我袖子里了!” 苍青顿时手足无措,只好又帮忙撩开她宽大的衣袖。 少女的馨香顿时扑鼻而来,一截光滑白皙的小臂露了出来,两只黑色小甲虫果然正在往上爬。 “快快!弄死它!”裴沁急的直跳脚。 苍青只好捏走了虫子,但指腹也不可避免的摸到了她的肌肤,触感光滑紧致有弹性。 少年顿时烫着一般的收回手,耳朵尖都热红了。 “属……属下唐突了。” 裴沁完全没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不在意的摆摆手,“你也是着急帮我,不算唐突。” 她委实不同于那些养在深闺的姑娘,真实,率性,一点也不矫揉造作。 当然,还有点大大咧咧,没心没肺。 一想到晚上有酸枣糕吃,她立刻把刚才被虫子袭击的事抛之脑后了,抱着满布袋的枣子兴冲冲就跑去找阮娆。 “嫂嫂,嫂……” 裴沁一下顿住脚,傻眼了。 石头上哪里还有人? 只有不远处的断崖边,一只绣鞋静静躺着。 第273章 她逃,他追 崖下是一汪深潭,如今平静无波,半点涟漪也没有。 深潭的水缓缓倾斜流淌,在下方的三处断崖形成了三叠瀑布,一叠比一叠落差大。 若是少夫人没有淹死在深潭里,那极有可能被冲下了瀑布。 一个弱女子,掉下瀑布,怎么可能会没事? 苍青脸色倏然惨白,想也不想,掏出怀中的烟火弹。 一朵烟花随即在树林上空炸开。 随后,他脱下外衫,随即跳了下去。 “哗啦!” 深潭中炸开一大朵水花。 “唉!”裴沁回过神惊呼一声,不由担心的趴在崖边朝下望着。 苍青找了半个时辰,期间三次浮出水面换气,最终却仍是一无所获,朝她摇了摇头。 裴沁不由白了脸。 嫂嫂她……难道不是失足落水,而是逃了? ———— 一个时辰前。 苍青前脚刚走,阮娆后脚就扯下披风,将之卷成包袱,系在身上,方便待会儿跑路。 她的银票房契地契,全部身家可都裹了油纸缝在披风里了,自然当宝贝似的带着。 随后,她脱下一只鞋子,放下崖边,伪造跳崖的假象,只想让所有人以为她死在深潭里了,永绝后患。 即便他们最终找不到她的尸首,也足够拖延到她离开这里了。 然后她顺着崖壁上的坡一直往上爬,遇到陡峭难行的地方,她就射出飞爪钩攀住岩石跃过去,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终于翻过了山头。 这晓月峰隶属西山余脉,翻过山头,越过一道山涧,就到了她上次逃走的西山。 到了西山之后还像上次那样找到村落,就能从渡口坐船离开了。 阮娆越想越觉得十拿九稳,脚下更是不停。 只是上山容易下山难,山坡背面树林稀少,碎石遍布,陡峭难行,一直到夕阳西坠,她才堪堪走到了山涧处,一条又宽又急的溪流拦住了她的去路。 阮娆累的气喘吁吁,双腿打颤的跪倒在溪边,俯下身喝了两口清冽冰凉的溪水,打算歇一歇。 一只灰隼突然盘旋在她头顶的上空,发出凄厉尖锐的鸣叫声。 阮娆抬眸看了眼,却也不甚在意。她又不是兔子,还能被鹰隼叼了去? 坐在溪边歇了会儿,啃了几颗藏在怀里的酸枣,她渐渐有了力气,将鞋袜脱去,裙摆系在腰间,就要蹚水过去。 溪水冰凉刺骨,阮娆刚一踏进去就打了个哆嗦,但还是咬着牙慢慢往溪水中间走。 渐渐的,溪水没过她的小腿,又逐渐升到腰部,最深的地方,几乎没过她的胸口。 眼瞧着马上就要走到对岸,阮娆不经意的一抬头,顿时愕然愣住,如遭急冻! 身形颀长劲健的男人立在对岸的巨石上,嘴角噙着深深笑意,正静静俯视着她的狼狈。 “娆娆玩够了么?” “玩够了,随夫君回家。” 他从巨石上跃下,一步步朝她走来,唇角挂着宠溺的笑意,似乎真的只当她是淘气恶作剧而已。 可是阮娆却敏锐的发现,他那看似云淡风轻的笑意,眸底却掺着让人不寒而栗的森冷。 他是绝对不会当这事没发生的! 要是就这么跟他回去,下场可想而知! 阮娆浑身抗拒的摇着头,缓缓往后退回水中央,突然脚下一陷,整个人控制不住的后仰,瞬间没入水中! 裴璟珩顿时神色一凝,飞身跃入水中,伸出长臂一捞,却扑了个空! 潜游跑了? 他破水而出,果然看到少女在距离他两丈远的水面露出了头,惊恐仓惶的回头望了他一眼,没命似的往前游。 还跑? 裴璟珩眯了眯眸子,漆黑的眸愈发幽暗深邃,好似不可见底的深渊,藏着未知的危险。 “娆娆,别闹了,跟夫君回家。” “我数三个数,你若是还往前跑,夫君就只好去抓你了。” “一……” “二……” 阮娆惊恐的用尽全身力气往前游,仓皇回头间,却见身后的水面已经空无一人。 然而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水下立刻有东西贴住她的腿,勒住了她的腰! “啊!” 阮娆惊叫拍打,拔下簪子往勒她腰的东西猛刺,很快,有血色的水花翻涌出来,阮娆也得以脱身。 她来不及细想,只拼了命的往前游,前方溪道突然变窄,水流急涌,奔腾如浪,有轰鸣的水声震耳欲聋。 瀑布! 阮娆顿时脸色一变,还没想到对策,突然一个浪头打来,将她淹没下去。 水下一片混沌,阮娆拼命往回潜游,但巨大的吸力还是将她往瀑布的方向卷。 胸腔里的空气很快被裹挟的水流消耗殆尽,阮娆意识逐渐迷离,感觉身子在一点点的下沉,也一点点的变轻。 重生于水,魂归于水,这是她的宿命,没什么好遗憾的。 起码,她解脱了,又可以堂堂正正做回虞婉了。 双眼逐渐合上,意识模糊之前,身子骤然被什么抱紧,迅速将她带离了水底。 “哗啦!” 破水的声音响起,感知在逐渐复苏,身子也越发的沉。 不多时,她躺在岸边,朦胧的透过眼睫看清一切。 男人浑身湿透,发丝滴水,低着头正在不停的给她按压穴位,助她苏醒。 阮娆摊在他背后的手,悄无声息的摸到一块巴掌大的石头,缓缓握紧,举了起来。 裴璟珩正满心仓惶紧张的救人,察觉耳边有微乎其微的风声,下意识抬起了头。 “砰!” 冰冷坚硬的物体与他的额角碰撞,发出一声闷响。 霎时,剧痛从额角蔓延开来,温热的液体随即涌出,蜿蜒,滴落,将他的侧脸染红一片。 阮娆顿时愣了。 她、她原本是冲着百会穴去的,只是想砸晕他逃走,根本没想到他会突然抬头。 “你……” 她看着他满脸是血的模样,嗓子眼发紧,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男人还维持着方才的姿势,迟了一瞬,才缓缓转过头看向她。 “你要杀我?” 他眼眸瞬间猩红,不可置信,狂怒和委屈,互相交织在一起。 “娆娆,你到现在……还是要杀我?” 他原本白皙的俊颜此刻更是苍白的像纸,绷紧的唇瓣微不可查的在颤抖,整个人像是刚从冰天雪地里捞出来,没有一丝热气儿。 痛,痛的不止是额头,更是痛到了五脏六腑,心脏随之被绞紧了,揉皱了,再也恢复不了最初。 “呵,呵呵呵呵呵呵。”他垂着头,先是颓然的低低而笑,随即扬起脖颈,放声恣睢的笑了出来。 残阳如血,他俊美清冷的侧脸沐浴在余晖中,半边血红,半边冰冷。 阮娆本想解释,但望着此刻他惨白的脸上布满鲜红,疯癫大笑的模样,骇的颤着嘴唇,半天发不出声。 “我想大概是我错了。” 他渐渐淡去笑声,开始喃喃自语。 被血沾过的唇色艳又冷,似自嘲,又似有些令人心惊的意味。 “我错就错在,一味的相信你,给你留有余地。” 他缓缓转头看过来,漆眸牢牢锁定她,有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偏执沉郁。 “从今以后,不会了。” 突然,他一下欺身过来! 第274章 强迫 阮娆从他眼中看到了压抑的癫狂和怒气,顿时汗毛竖起,无比清晰感知到了即将到来的危险。 几乎是下意识的保命本能,她想也不想,突然迎着俯身来的男人抱了上去。 “对不起……你别生气……” 她红着眼圈,哽咽道歉,主动环上他的脖子,脸颊贴上他宽阔坚实的胸膛,乖顺的像只小猫。 裴璟珩仿佛一下被人施了定身咒,猩红眼眸里的恣睢狂怒还未散,但紧握她脚腕的手却微不可查的颤了下。 “我、我没想杀你……我方才、方才意识根本不清醒……你原谅我好不好?” 阮娆在他怀中泪朦朦的抬头,满是歉疚的伸手抚上他流血的额头。 “疼吗?我给你包扎一下。” 一瞬的错愕过后,裴璟珩低头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目光仍不敢置信。 阮娆于是不再多言,低头将身上的包袱解开,在里面翻找了一下,找出一方油纸包严实的丝帕。 “还好没有湿。” 她欣喜笑着,将丝帕叠好,就要往他头上缠。 裴璟珩鼻翼动了一下,在那方丝帕按到他的伤口前,一下握住了她的手腕。 “好熟悉的味道……还是曼陀罗?” 他嘴角缓缓扯出幽冷的笑,目光如开刃的匕首,冰冷,锋利,仿佛要将她划开一般。 阮娆瞳孔猛缩,下意识地摇头,“是、是我身上的香……” 话未说完,裴璟珩一把扯走她手里帕子,朝她口鼻上抵! 阮娆连忙下意识侧头避过,随即听到他的一声哂笑。 冷白修长的手指突然扯去她头上的发带,青丝如瀑垂落,被他轻柔撩起,放到鼻端轻嗅。 “你身上的香,跟你帕子上的不一样。显然,你撒了谎。” “况且,我闻过曼陀罗的味道,且记性也一向很好。” 男人随即收了笑意,俯身贴近她的耳畔,用森寒的语气说道:“阮娆,你这个骗子。” “我不会再信你半个字。” 阮娆浑身颤了一下,猛地抬头,却望进他血丝弥散的眸中!透着骇人的癫狂! “裴……” 求饶的话还没说出口,男人一下点了她的哑穴。 “嘘,别说话了。我不会再给你开口骗我的机会。” 他抬起她的下巴,像往常一样轻柔摩挲她的唇瓣,姿态狎昵,眼神却透着冰冷。 “省省力气,待会儿叫给夫君听。” 阮娆听懂他话里的意思,顿时惊恐的睁大了眼睛,不停的摇头,却只能发出“唔唔”“嗬嗬”的气声。 男人对她目中的惊惶哀求视而不见,利索褪去半干的官服,铺到旁边巨石倾斜平整的光滑石面上。 阮娆见他转头,赶紧起身就跑,连滚带爬的跑出几丈远,背影仓惶的像只被狼紧追的小鹿。 裴璟珩回过头,神色冷漠的蔑笑了下,迈着修长笔直的腿几步就追了上去,将她一把扛了起来! “唔!”阮娆惊恐不已的拍打他的后背,随即被他压在了石面上。 衣襟被强硬的扯开,潮湿的裙摆和腰带随着一声撕拉的裂帛声,全都化成了碎片。 腿间一凉,她浑身的肌肤再没有遮掩,暴露在微凉的夜风中,微微颤抖着。 随即,男人抵开她的膝盖,手指肆意游走。 “唔唔!”阮娆大受刺激,拼命的乱挠乱抓,被耗尽耐心的男人用发带缚住了手腕,举过头顶。 “看着我。”裴璟珩用力捏住她的下颚,目中带着狠劲儿。 “告诉我,时至今日,我可仍有哪里对不住你,让你有必杀我的理由?” 阮娆瞪着他,倔强的一言不发。 突然,她神色一变,情不自禁的喘了下。 在他手指的逼迫下,她只好愤然的摇了下头。 “既然没有深仇大恨,为何要对我如此薄情心狠?”他眼尾泛红,怒气隐忍,“你可后悔那般对我?” “说实话!” 阮娆抬眸静静望着他,圆而媚的瞳眸像一汪冷泉,丝毫没有半点温柔和不舍,缓缓摇了摇头。 无论重来多少次,她还是要远远离开这里,离开陈旧的回忆,去和亲人团聚,开启新生活。 所以,她还是会不择手段的逃走,包括但并不限于打晕他。 “呵。”裴璟珩自嘲一笑,微垂的眼眸将苍凉和颓然尽数掩埋起来。 “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阮娆,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他抬起幽邃深沉的黑眸,深深与她对视,目光中翻涌的狠绝好似要将她捣碎。 劲窄紧绷的腰身一寸寸沉下,强悍且坚定的占有了她。 阮娆小脸唰的一下没了血色,痛的拱起腰身,半天没有发出声音。 裴璟珩咬牙闭目,忍住不看她的神色,压下心头涌出的胀痛酸涩,暗骂自己没出息,于是硬着心肠继续动作。 但到底,节奏还是不自觉的慢了下来,手指也温柔的拢捻着。 可是身下再没了声音,也没了任何反应和挣扎。 他惊诧的睁开眼,却正巧与少女蓄泪恨怒的视线撞到了一起。 那双妩媚的猫儿眼,此刻再没了往日一丁点的柔情和笑意,怨怒,鄙薄,厌恶,还有浓浓的恨意,一股脑的扑面而来,让他避无可避。 她没有说话,可他已经听到了她尖锐犀利的骂声,同时也看清了自己的卑劣和无能。 他把一个曾经满心满眼只有他的姑娘弄丢了,然后又把她变成现在这副恨他至死的模样。 母亲说的对,他是怪物,这世上不会有人爱他,即便有,最终也会和他反目成仇。 呵。 所谓的天煞孤星。 他停下动作,闭目忍下心中的酸涩,好一会儿才睁开眼,扯过一旁的帕子,盖在阮娆的眼睛上。 他已经无可救药,卑劣到了骨子里,成了一滩发臭的烂泥,可依旧想把明月独占。 落花尚有逐水意,明月何时照沟渠,虞婉写错了,他才是阴暗发臭的沟渠。 而她,才是那一捧干净清冷的月光,曾经在他不注意的时候给他过亮光,却又一闪而逝,握不住,收不拢,只能用阴暗的方法留住。 裴璟珩深深凝望着身下相贴的纤腰小腹,掌心贴在上面轻送内力,闭上眼任由自己重新沉沦于爱欲中。 阮娆躺在冰冷坚硬的石头上,整个人快要被火烧起来般的热,仰头无力的喘息着,耳坠上的珍珠一荡一荡,晃动的越来越激烈。 有那么一瞬,她怀疑自己正在被钻木取火。 她将发烫的脸颊尽量贴近凉凉的石头降温,同时无比希望自己也能是石头做的,任他千锤百捣,她自可毫发无损,岿然不动。 但可惜,她化不成石臼,她只是那石臼里的草药,经不住药杵几下深捣,很快软烂如泥,摊涂一片。 幸好,曼陀罗的幽香把她从这种漫长的折磨中解脱出来。 恍惚间,身边的场景换成了大红色的喜房,而她正襟危坐在喜床上,凤冠霞帔,盖着红盖头,焦急又忐忑的等待着。 何其熟悉的一幕。 她少女时的天真希冀,还有对未来的憧憬期盼,就在这一夜彻底被人打碎,踩在脚底。 不会来了,他不会来了。 她心里涌起酸涩,抬手就要自己扯了盖头。 突然,一只冷白修长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随即将她的盖头缓缓掀开。 “怎么不等夫君?” 男人一身喜服,居高临下的望着她,眸中流淌着柔柔的笑意。 第275章 别装的这么深情……很可笑。 “澈哥哥……” 她怔怔望着眼前人,突然没来由的涌起酸涩,泪水夺眶而出。 “哭什么?”他声线低沉的好听,指腹温柔的替她揩泪,“是因为夫君迟来了会儿?嗯?” 他将她一下揽入怀中,俯身亲吻她的耳垂,极暧昧的道,“那夫君弥补你好不好?” 她从情窦初开就喜欢的少年,此刻正温柔的拥着她喁喁私语,说着这世上最让人心痒战栗的情话。 他那素日握缰持剑的修长手指挑开她的衣带,将她剥成一块白嫩的糯米糕,到处流连摩挲把玩,让她忍不住逸出一声又一声轻吟,心口酥痒发涨,双腿几乎站不住。 窗外月色融融,窗内红烛纱帐,气温攀升。 她躺在他的身下,无力的仰面望着在她身上挥汗如雨的男人,看着他抛却以往的清冷,为她动了情,失了控,浑身肌肉紧绷,覆满薄汗,一次次将她心底的空虚寂寞填满,充盈到涨疼。 她从不知他在床笫之欢时是这副模样,浓密潮湿的眼睫低垂着,眼尾泛着动情的红,嘴唇抿得嫣红,喘的也很克制好听,动起来有种强烈的控制意味,不停的让她唤他。 不知为何,她有种得偿所愿的满足,却又掺杂着莫名其妙的心酸,情绪越发混乱高亢,身体也随之绞紧了。 脑海里有烟花炸开,绚烂之时,她耳边突然响起一声低沉喑哑的声音,“给我生个孩子……娆娆。” 仿若兜头浇下一盆冷水,她震惊且迷茫的睁开眼,“娆娆是谁?我是婉婉,我是虞婉啊!” “不,你是娆娆。”男人俯身对她笑,“是我喜欢的娆娆。” 他捏住她的下颌,将她的脸扭转到一侧,正对着嵌着明镜的梳妆台,里面映出交缠的两个身影,而那被男人压在下面,满脸情潮的女子,却长着一张妩媚且陌生的脸! “我的脸!” 她的脑海仿佛被雷劈中,霎时,一些画面走马灯似的闪现,拼命往她脑袋里挤。 沉湖,重生,细作,回府,试探,刺杀,摊牌…… 一帧帧的画面,让她肝肠寸裂,痛不欲生,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让她痛的想吐! 假的,都是假的,这些都是阮娆的,不是虞婉的! 虞婉已经死了!尸骨都烂了! 她哭得抽气不已,意识陡然恢复了清醒。 没有大红喜帐,没有浓情蜜意,有的冰冷屈辱的强迫,迫的也只是为了留住她这具借来的肉身。 夕阳敛尽最后一丝光亮,一切都黯淡下来,灰败,死寂,一如她的神色,她的心。 裴璟珩刚感知到她的热情,突然就冷寂下来,不由掀开帕子看一看。 然而等帕子掀开,他的视线目光触及她的眼神,却无端心头一凛。 她通红的脸颊满是湿漉漉的泪,一双灵动的猫儿眼像暗淡下去的宝石,晦暗,失神,木然,静静蓄着泪。 有什么情绪正在破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飞速流逝,让他心头没来由的涌起慌乱。 “你……” 他刚想问,却记起她不能说话,于是抬手解了她的哑穴,松开了她的束缚。 “娆娆,看着我……” 他俯身拨开她汗湿的乱发,低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啪!” 软绵绵无力的小手拍在他的脸上,她木然的瞪着他,眼泪夺眶而出。 “混蛋……”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裴璟珩心中胀涩,喉头随之发紧,“因为我不能没有你。” 阮娆看着他,极淡的冷笑了下,“别装的这么深情……很可笑。” 裴璟珩一下咬紧了牙,恶狠狠的耸了下腰,捏住她的下颌逼问: “感受到了么?你是我的!” “不管你怎么想,你只能安安分分的嫁给我,哪儿也不许去!” “你不配。”她声音很细很轻,却像尖刀一般朝他刺了过来。 裴璟珩瞬间绷紧了唇线,目光转冷。 “别再试图激怒我,难道你还没得到教训么?” 阮娆冷冷的瞪着他,缓缓扯出一丝讥笑。 “你的人?你以为就这样就能留住我了?不过是睡了两次,你当我在乎?” 裴璟珩一下呼吸发窒。 “你说什么?” “我没告诉过你吗?我这副身子的主人,可是生在青楼,长在青楼,什么事没见识过,什么三贞九烈,那都是骗人的玩意儿,你真当我会在乎?” 她勾着唇角,冷冷讥笑,“裴璟珩,你也就强迫女人这点本事。就算你弄脏了这副肉身,可我的灵魂永远是干净的。大不了,再换一副就是了。我什么都不在乎,你随意。” 她盯紧了他,“可我永远,永远都不会爱你。” 裴璟珩浑身一震,突然扭过头,用手背抵住嘴角,足有半晌。 “无论如何,我只要你能留在我身边……”他声音莫名有些嘶哑。 “天色晚了,我去弄水给你清洗。” 他头也不回的走了,捡起地上的衣裤穿上,拿着佩剑去了水边。 然而等他匆匆削竹成筒,灌满水折返回来,原地哪里还有人? “娆娆!” 他四处张望,却看到远处一团跳动的红色火焰,正朝着瀑布方向奔跑。 那是他的官服被她披在身上,奔跑间随风飘摆跃动。 而那最湍急的边缘,距离她已不远。 “阮娆!你做什么!回来!” 他目眦尽裂,极力飞身奔向她。 “别过来!” 少女猛然转过身,手中的簪子对准了自己的咽喉,目中带着冷沉的悲愤和绝望,“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刺下去!” 裴璟珩一下顿住了脚,定定看着她,突然轻轻一笑。 “你拿自己的命威胁我?” “你有没有想过,你之所以敢拿你自己威胁我,所倚仗的,笃定的,不正是我对你的爱么?” “承认吧娆娆,你不过是在恃宠而骄。” 他一步步缓缓走近,朝她伸出手,“乖,别闹了,回到夫君怀里来。” 阮娆嘴角弯起一抹讥讽的弧度,“你对我的爱?你爱的难道不只是这副皮囊么?” “既然你那么喜欢,我便留个全尸,把她送给你,可好?” 她笑容决绝,突然后仰跌入水中! 第276章 你……杀了我吧…… 阮娆深吸一口气,任凭湍急的水浪将她瞬间淹没,卷入洪流中。 这次,她真的是拿命在赌。 若她跌下瀑布不死,就能逃出生天,重获自由。 若她不幸殒身,那也不过是从哪来,回哪去。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裴璟珩也会跟来。 即将跌落瀑布的前一刻,一只有力的臂膀狠狠勒住了她下坠的腰身,带着她浮出水面。 阮娆大惊,奋力拍打腰间紧勒着她的手臂,挣扎着要他放手。 “裴璟珩……放手……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浪花翻涌,水面倒灌,阮娆断断续续挤出一句话,拼命去掰她腰身上的手臂。 可是她越掰,那手臂勒的越紧,绷紧的肌肉坚硬如铁,没有丝毫松动的意思。 “裴璟珩……你实在没必要……搭上自己的命……” 阮娆呛咳着,费力说道。 话音落,裴璟珩红着眼转头看了她一眼,眸色陡然变厉。 “黄泉碧落,我都不会放开你!” “想摆脱我,下辈子吧!” 说完,他紧咬着牙,一手揽着她,一手拼命往回游,试图用自己的力量抵抗不断奔涌而来的湍流。 这水里没有着力点,他甚至连轻功都用不了,只能不断消耗着体力硬拼。 可他是人,不是神,血肉之躯也会受伤,会疲累,尤其是,在输送给阮娆那么多内力驱除她寒毒之后。 等到好不容易游回了岸边,他整个人几乎脱力,立刻吐出一大口血来! 阮娆一下懵了,刚挣扎着从他怀里逃离出来,就被他转身一把摁倒在地。 “你还想做什么?继续去死吗?” 他唇瓣染血,眼眸通红,脸上尽是癫狂狰狞的怒气,突然抬手握住了她的脖颈! “既然你一心寻死,我不如成全你!” 五指发狠似的收紧,窒息让阮娆顿时涨红了脸,怔怔望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也忘了挣扎。 “我该杀了你,我早应该杀了你……阮娆,你这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男人红着眼,咬着牙,布满血丝的瞳眸上渐渐覆了层水光。 那目中含着被人欺骗戏耍的怒气,含着爱而不得的怨,含着无路可走的悲凉。 他大概是气急了,尾音都有了一丝颤抖。 阮娆最深处的心弦同样被人拨了一下,颤动着,泛起一声酸涩的回响。 看着他这副疯狂又失魂落魄的模样,她很能感同身受他此时的心酸苦痛,毕竟她也曾经爱而不得,穷尽一切办法想焐热那个人,却只换来冷漠和鄙薄。 那种苦涩心酸,非真正经历之人不能懂。 确实是她先借着报仇行了勾引之术,诱他动了情,却又在他动情之后抽身而去。 仔细想想,她的这些行为,与那些始乱终弃的渣男也没什么两样。 反正无论如何她是逃不掉了,就这样解脱吧,死在他手里,她也不算冤枉。 只是不知她此番魂魄离体,是直接魂归地府,还是再还魂到新的身体? 她不奢求什么,只求在离去之前,能飞去河西,亲眼看一看父兄他们,便也了无遗憾了。 阮娆颓然的想着,闭上了眼睛。 然而下一刻,握住她脖颈的手指突然松开,气势汹汹的吻随即堵住了她的唇! 阮娆一下惊的睁开眼,却被人死死捂住了眼睛,什么也没看见。 只尝到这吻里有一股咸涩微苦的味道。 ——-——— 裴璟珩眼眸泛红,面露悲伤地疯狂吻着怀中人。 方才看见她一副真心求死的模样,他的心仿佛被人活生生挖出来一样,痛到无以复加。 他清楚的认识到,她已经成了他的软肋,他的命门,是这世上他可以用自己的命去换的人。 身为一个杀手,外在的命门便是催命符,因为一旦有人抓住这个命门,就是杀手的死期。 最正确的做法就是自己杀掉,可他根本下不去手,杀不了她。 有情皆虐,爱也爱不得,恨也不能杀……师父,您的话,徒儿终于体会到了。 他闭上眼眸,将那些脆弱、悲凉、无措的情绪悉数藏于眼底,压入心底深处的暗牢,锁了起来。 绝对不能让她知道,她是他的命门所在,否则,还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他突然松开了她的唇,恶狠狠的捏上她的下颌,“为什么不求饶?你就这么想死?” 阮娆涨红着脸不断呛咳,眼里水雾朦朦,却依旧透着股平静的释然。 “你……杀了我吧……” 裴璟珩几乎有些咬牙切齿,狠狠握住她的肩膀。 “你就这么恨我,宁愿死,也不肯留在我身边?” 阮娆摇头,眼角有泪滑出来,“裴璟珩,我已经不恨你了。” “可我也不想活在过去。” “我只想去河西,跟我的父兄团聚。” “你我之间的恩恩怨怨,就到此为止吧,好吗?” “到此为止?”裴璟珩冷笑,“那你告诉我,动了的情,乱了的心,该如何到此为止!我倒真想学会你的薄情寡义!” 阮娆愣了下,半晌,垂下眼眸,缓缓扯开身上的官袍。 里面空无一缕,雪白的肌肤上红痕斑斑,满是欢爱过的痕迹。 裴璟珩的眸子顿时暗了暗,随即有些恼怒,“你又想说肉偿?” “你真当我是那满脑淫虫的嫖客?” “不,不是。”阮娆慌忙解下藏在宽大官服里的包袱,递给了他。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蓄意接近,诱你动心,杀你害你,这些我都认。若你仍不解气,这些也给你。银票田庄,房子铺子,我的全部家当,都在这里了,算是我的赔偿。” 她无比诚恳的望着他,“我只求你能放手,让我去找我父兄。” 裴璟珩盯着她递来的包袱,几乎要气笑了。 她这么爱财的人,居然肯用全副身家去换和他们团聚的机会? 看来,他们在她心中的地位,当真无人可比…… 他垂下了眸子,低低哂笑自嘲。 “是我的错,早知道你这么在意他们,我当初就应该把所有真相摆到你面前,而不是藏一半,露一半,让你对他们的真面目一无所知,到现在还蒙在鼓里!” 阮娆愣了下。 “你、你在说什么!什么藏一半露一半?” 裴璟珩一下握住她的肩膀,“你以为自己是去跟亲人团聚,可别人却不一定会这么想,你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个可以随即为家族牺牲的棋子罢了!” “你信不信,只要你去了河西,你就会被他们献给霍允!不,更有可能,是霍允的父亲,如今的河西王!因为他们如今,正是被霍家军牢牢看守着!” “你放屁!”阮娆气愤一巴掌甩了过去,却被裴璟珩一下握住。 “你知道成婚前,你父亲以淳儿的身世做要挟,与我达成了什么协议吗?”他冷笑着,缓缓道。 “他要我成婚之后不许碰你!将来把你完璧归赵!” 第277章 我本来不想这么狠心的,娆娆。 “你放屁!”阮娆顿时恼怒。 “我爹他一开始是不同意我嫁给你,可是后来经不住我以死相逼,他已经点头同意我嫁给你,根本没理由这么做!况这婚是圣上御赐的,雷都劈不散,他那么疼我,怎么可能故意让你跟我离心!” “若是改朝换代了呢?”裴璟珩冷笑,“你或许从来不知你爹的城府和野心。” “知道为什么你爹会选中软弱无能的四皇子做主子吗?因为权倾朝野都不足以满足他,他要的是挟天子以令诸侯!” “他筹谋逼宫,打算扶持四皇子那个草包登基后,就送你去做皇后!等你生下带有虞家血脉的皇子,他再扶持幼子登基,名正言顺的成为摄政王!他要做第二个盛世枭雄!” “你以为他疼的真的是你吗?他疼的是你哥!我的人亲耳听到的,他和你大哥私下里说,舅夺甥位,史书上不是没有过,算不得谋权篡位!” 阮娆睁大眼睛,又惊又骇。 “你、你血口喷人!我爹他一直本本分分!我大哥也一向疼我!我与四皇子之间更是清清白白!这些一定都是你杜撰的!” 她眼前浮现她爹那张老好人的笑脸,还有大哥笑着喊她小妹的模样,越想越觉得离谱荒诞。 “裴璟珩,你为了让我打消去见他们的念头,居然编出这样的故事来!你觉得我会信吗?” “我爹整天乐呵呵的,向来与世无争,他若真有野心,我虞家怎么可能仅仅只是个长平侯府,他又怎么可能只是个工部员外郎,早就加官进爵飞黄腾达了!” “呵呵。”裴璟珩抬手轻抚上她的脸颊,目光透着讥讽。 “你爹那个老狐狸,城府究竟有多深,才把你养得这么听话单纯,对他这个慈父深信不疑,半点都没觉察出不对劲。” “你爹才是老狐狸!”阮娆恼怒的甩开他的手。 “说起来,我从未见过你与国公爷父慈子孝和乐融融过!你冷心冷肺,对待自己父亲也是同样冷着脸,像你这样冷血无情的人,怎么可能会懂旁人的骨肉亲情?” 裴璟珩仿佛一下被人击中了死穴,顿时脸色一变,愤怒的捏住了她的下颌,让她无法再说话。 “我的确是太宠你了,才会让你这般肆无忌惮!” “不信是吧,好,我这次让你亲眼看着,亲耳听着,我看你信不信!” 阮娆望着他骤然狠厉的眸子,还没反应过来,突然颈侧一痛,眼前霎时漆黑,没了意识。 裴璟珩垂眸看着怀中乖巧安静下来的人,泄愤似的在她无比恼人的嫣红唇瓣上狠狠一咬,继而又温柔舔去上面的血珠。 “我本来不想这么狠心的,娆娆。” “这一切都是你逼我的。” 说完,他目光幽沉的抬起头,蜷着食指放在嘴边,吹出一声悠长嘹亮的清啸。 不多时,几道黑影刷刷先后落下,跪地行礼。 “请主上吩咐。” 裴璟珩将怀中人裹紧抱起,头也不回的往西山上的小院走。 “去宗正府,将上官净带来这里。” ———— 上官净睡得正熟,突然被人一盆冷水浇醒了,吓得他一个激灵坐起来。 眼前黑漆漆的,但他十分肯定已经不在宗正府那发霉阴暗的小房间里。 突然,眼前有光亮起,嵌在墙上的素纱屏风后,两道人影并排坐在那里,光也从那里透出来。 “啊!啊!有鬼!有鬼!” 上官净抱着头,发出惊恐怪异的叫声。 “这里没有外人,四皇子,不必装了。” 屏风后,裴璟珩缓缓开了口。 “虞婉说想见见殿下,问一问关于她父兄的事情,下官只好冒昧把殿下请来了。” 屏风外的动静顿了下,蓬头垢面的男人依然缩在墙角,神神叨叨的念,“有鬼!有……” “上官净,我既然今天能将你悄无声息的带出宗正府,也能让你悄无声息的消失在这世上,你最好识相点。” 话音落,角落里的声音顿时停了,良久,男人仰头哈哈大笑起来,笑的无比悲凉。 “虞子谦!你害苦了我!” 上官净悲愤长啸,将蓬乱散落的乱发一把抹到脑后,眼神发狠的盯着屏风,缓缓站了起来。 “虞家,你们虞家,没有一个好东西!全都是扮猪吃老虎的货色!” 他突然冲过来扑到屏风上,拼命拿头撞。 “虞婉!你出来!父债女偿!我杀了你!老子要杀了你!” “如果不是听信了你爹的鬼话,我现在还好好的做我的四皇子!哪里需要装疯卖傻的保命!” “如果不是被他怂恿,我怎么可能会有胆子逼宫造反!都是他害的,都是他害了我!” 屏风后,阮娆一动不动的坐着,看着那几近透过屏风钻进来的人脸,骇的脸色发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当然,她即便想说也说不出来,因为她被点了穴,不能动,也不能言,只能眼睁睁看看,听着。 裴璟珩侧头看着她的反应,嘴角勾起一抹恶意的笑,将她轻轻揽在怀中,低头舔去她眼角落下的泪。 “怎么样,信我了吗?” 阮娆眼珠转头,狠狠斜眼瞪着他,胸口急速起伏。 “还不信?”裴璟珩舔了舔唇上的咸涩,低笑了声,突然转头看向屏风。 “你要杀虞婉?我怎么记得,虞候爷当初告诉我,殿下同虞婉情意相投,已经私定了终身呢?” 上官净顿时停止了扑打,呵笑了下,“那个老狐狸,真的连亲生女儿都坑。” “当初虞婉一心一意要嫁给你,不惜以死相逼,他没了主意,于是让人提点虞婉来求我,暗地里却与我通气,让我假装答应,再求父皇赐婚我与虞婉。” “我也是这么做的,哪知道后来,不知谁在背后捣鬼,虞婉果真被赐婚给了你。这件事,我都现在也没想通,究竟是谁在暗中促成了这件事。” 裴璟珩垂眸哂笑了下。 除了他爹镇国公,还能有谁? 虞婉是他爹看着长大的,他爹心里一早就把她列为儿媳人选,也不管他喜不喜欢,同不同意。 等到后来,虞婉长大后又经常借口往裴家跑,这么明显的心思,他爹怎么可能看不见? 再加上听说虞婉以死相逼想嫁入裴家,他爹立刻就去向皇帝求了旨。 也是因为这个,他才没办法阻止,只能硬着头皮同意了,但也是因为这个,他对虞婉的厌恶更多了一分。 他素来讨厌被人逼迫,尤其是,这人还是他爹安排的。 那时候年纪小,太过叛逆,如今他倒是有些感激父亲,这么多年不管不问,最终也算是为他打算了一回,知道替他找个真心喜欢他的女子。 许是不想让他走他们上一辈的老路吧。 想到这,他不由抱紧了怀中人,有种失而复得的欣慰,低头吻在她的脸颊上。 “婉婉,你都听到了,信我了吗?” 阮娆已经没了瞪他的力气,小脸白如纸,目光有些发直。 屏风外,上官净发泄一通过后,颓然的滑坐地上,抓着头发懊恼悔恨。 “蠢啊!我真蠢啊!” “我早该想到,他连亲生女儿和女婿都能设计,怎么可能会尽心尽力去辅佐我一个外人?” “他连父皇这样的明君都不能效忠,又怎么可能会忠于我?” “细想想,虞子谦一心想要虞婉嫁给我,恐怕并非担心我过河拆桥,还有别的目的吧?主弱臣强,舅夺甥位,史书上,也不是没有……哈哈哈哈!如意算盘打的真响啊!” 阮娆听着这话,顿时两眼发昏,耳朵轰鸣,身子一下软了下去。 第278章 囚禁 裴璟珩一把将人扶住,转头吩咐人,“送他回去。” 上官净一骨碌爬起来,扑到屏风上,“裴璟珩!我跟虞婉是清白的!你看到的那些,全都是虞子谦的故意设计!是他故意要让你误会的!不关我的事!” “看在你我同为受害者的份上,你能不能帮帮我!把我放了吧!我宁愿当个贩夫走卒,也好过天天坐牢!” 裴璟珩眉心蹙起,转头看了一眼。 上官净一下被人打晕,拖了出去。 四周安静下来。 阮娆无力的靠在那里,好似晕了过去,但颤动的睫毛下,又缓缓溢出两样清泪。 裴璟珩的心顿时有些涨涨的发疼。 之前他恼她气她,所以狠下心肠,故意把残酷的真相撕下来给她看,也有几分泄愤的意味在。 但真见到她如此伤心欲绝,他一下又心疼了,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不该用这种激烈且强迫的方式告诉她。 他将她抱在怀里,轻声安慰。 “我知道,这些真相对你来说残忍了些……可我真的不想看你一直被蒙在鼓里,被他们用亲情绑架,利用个彻底。” “从今以后,裴家才是你的家,祖母她们很担心你,跟夫君回去吧。” 说话间,他抬手解了她的穴,俯身将她打横抱起。 阮娆却在这时猛地睁开眼,眸中带恨,一下朝他脖颈扑来,狠狠咬了上去! 裴璟珩浑身一震,整个人像被定住了一样,任由她用尖利的虎牙刺破他的肌肤,几乎要咬下一块肉来! 他绷着唇,生生受着,甚至抬手轻抚着她的后背,声音有些沙哑的问,“解气了吗?” “该问这句话的人是我!”阮娆恨意难消的抬起头。 “裴璟珩,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放过我!” “为什么非要让我知道这些?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别说什么不忍心看我受蒙骗,你早不说晚不说,非要在无法阻止我去河西的时候说,无非就是为了摧毁我的执念!满足你的占有欲!” “论起虚伪,你比我父兄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爹虽然瞒我骗我,但他毕竟生养我一场,对我百依百顺,慈爱有加,起码从小到大,我是开心幸福的。” “你呢?裴璟珩,你想让我留在你身边,可是你给过我什么?” “嫁给你两年,我郁郁寡欢,以泪洗面了两年!你以为就凭你一场戏,几句话,我就会割断血脉亲缘,乖乖成为你手里的禁脔?” “且不说这件事究竟是不是真的,即便是,我宁肯浪迹天涯也不会呆在你身边!更不可能重新嫁给你,回到过去那种生活!” “裴璟珩,你为一己之私毁人亲缘,如此卑劣行径,让我恶心!” 裴璟珩额头青筋绷起,深吸一口气,压住内心窜起的怒意: “我知道你一时间很难消化,你发泄也好,迁怒也好,我都不与你计较。” “只是,你必须乖乖跟我回去!从今以后,不许再提去河西的事!” 他紧紧攥住她的手腕,以一种绝对不放手的姿态。 阮娆定定看着他,眸中的怒气逐渐转为悲凉。 “我这一生,先甜后苦。所有一切的转折点,就在嫁给你的那一刻。” “即便父亲养我,是在养一颗为家族牺牲的棋子,可棋子不知道,那她就是有家的。” “可如今,她知道了,家也就没了。” “裴璟珩,自从爱上你,我的人生,似乎再没有发生过什么好事情……” 裴璟珩骤然变了脸色。 天煞孤星的命格,母亲的怨怼与诅咒,一股脑的涌了出来。 周身陡然似寒锥刺骨,让他手指发颤。 “我此生唯一后悔的事……”阮娆无知无觉,继续道。 裴璟珩预感她要说什么,握紧了拳嘶吼。 “别说了!闭嘴!” “……就是当初眼瞎爱上你!”阮娆丝毫不顿的说了出来。 话音落地,空气顿时死寂。 二人静静对视,她的脸,冰冷,他的眸,赤红。 裴璟珩呼吸急促,嘴唇发白,寒意在骨髓里翻绞,尖利不啻于针挑刀挖,让他痛不欲生。 “好一个后悔眼瞎爱上我。”裴璟珩低低笑出了声,紧攥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是我想错了。” “明明一根链子就能办到的事,我却一直努力,一直奢望,你能有回心转意的哪一天。” 他猛的抬起头,阴翳的眸中像是蛰伏着一只凶兽,想要迫不及待的将她吞噬。 阮娆目中惊骇,望着他越来越逼近的俊颜,突然后颈一痛,再次陷入了黑暗。 裴璟珩面无表情的抬手抚上她安静垂下的眼眸,一下将人打横抱了起来,走进了暗门。 幽深不可见底的地道,发霉湿润的水汽扑面而来。 暗门落下,所有亮光都消失不见,漆黑一片。 但裴璟珩却不觉得黑,因为他的怀中,抱着他的月亮。 欢迎来到我的深渊,小月亮。 从今以后,一直陪着我吧。 他低头吻住怀里的人。 ———— “叮铃,叮铃。” 阮娆在一阵颠簸和铃声中逐渐清醒,身体似正被火燎烤,又似乘舟而行,御风破浪,起伏不定。 逐渐清晰的酸胀感从小腹那里传出,她睁开迷蒙的眼睛,却看到自己细白的双腿正架在男人宽阔的肩上!脚踝上还挂着圆环铃铛! “醒了?”挥汗如雨的男人抬手捏住她的下颌,迎着她骇然的目光,低头吻住了她。 腰却还在动。 “唔唔!” 阮娆一下回过神来,不由分说想要扇他一耳光,抬手却发现自己的手腕上同样有缀着铃铛的银色圆环,造型奇特,像是一把环形的锁。 “你、你混蛋!” 她再次抬手要打他,却被裴璟珩一下握住手腕,扯住床柱上一根细链子轻轻一搭,那链子自动就扣上了银环,将她的手吊了起来! 阮娆心中大骇,顿时挣扎起来,拼命拿脚去踢他。 “畜生!你玩的什么花样!快给我解开!” 裴璟珩狭长的眸一眯,眸光隐有阴戾,一下抓住她两只乱踹的脚腕,俯身一记深捣。 “别乱动,再不乖,就把你的脚踝也吊起来。” “除非,你想体会一下空中飞燕……” 他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像个被抽走了七情六欲的人,既冷漠,又阴险。 阮娆浑身一僵。 他、他似乎哪里不一样了? 第279章 作为禁脔,你这个问题很是多余。 他的目光似乎冷了下来,乌沉沉的紧盯着她的反应,心肠也冷了下来,见她怨怼的瞪着他,立刻就是一轮激烈顶弄,也不管她受不受得住。 但即便这样,也无法击溃她倔强的傲骨。 阮娆半睁着泪眼儿,纤细的手指死攥着身下的柔软狐裘,被冲撞的几乎意识涣散,却仍咬着唇将溢出的声音死死压在喉间。 她知道这样的抗争没什么用,她只是单纯不想让他太得意,只是想表明自己不会轻易屈服于他。 可她越是这样倔强,越是让男人冷了心肠,狠狠挞伐。 两个人较着劲,仿佛在比赛看谁会最先败下阵来。 屋里的铃声哗啦哗啦没有间歇的响着,细弱压抑的呜咽声反而成了伴奏。 密室外面,守在门口的十七一脸复杂,转头看了看苍青。 “会不会出事啊?” 她无不担心的问。 苍青踟蹰了下,狠狠挠了下头。 “主子也是气急了,等这口气散了,自然会好的……吧。” 他心里也没底。 这两个主子的事,他是彻底看不懂了。 一个明明恨不得拿命去爱,一个明明心里也有对方,干嘛非要自欺欺人,互相折磨呢? 想不通,真的想不通,喜欢,难道不就是一句话这么简单的事么? 念头一起,他眼前突然浮现一个人,顿时,自己也怂了。 好像,喜欢一个人也不是一句话那么简单,还需要点……豁出去的勇气。 ———— 一轮结束,裴璟珩撤身而出,转身去石桌旁,一饮而尽杯中水,又重新倒了一杯端过来,捏着阮娆的下颌试图要灌。 阮娆别过头,用另一只手挥落他的杯子,水立刻洒了一地。 裴璟珩盯着她没说话,半晌,转身又去倒了一杯。 阮娆盯着他的后背,突然哑声问道。 “你究竟要关我多久,一年?两年?十年,还是二十年?” 声音又干又哑,像是百灵鸟变成了小鸭嗓。 裴璟珩倒水的动作一顿,掀了掀眼皮,哂了一声。 “谁知道呢?看心情。” “什么时候玩腻了,什么时候再考虑要不要放了你。” “但目前,我还没这个打算。” “作为禁脔,你这个问题很是多余。” 阮娆的脸色顿时白了几分,抿着唇冷冷瞪着他。 裴璟珩端着水走回她面前,居高临下的与她对视一眼,突然不由分说的捏着她的下巴,将水灌了下去。 他这次用了力气,阮娆没能躲开,下巴红了一片,呛的连连咳嗽。 裴璟珩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咳嗽,没有任何动作。 阮娆把脸扭向里侧不看他,眼角因呛咳而溢出泪水。 突然,炙热的掌心落在她膝盖上,惊的她一下瑟缩,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那转头望来的目光,戒备和厌恶一览无遗。 裴璟珩瞳孔紧缩了下,突然用力分开她的两膝,挤了进来。 阮娆惊愕的喘了口气,不可置信的瞪着他。 新一轮的较劲又开始了。 阮娆一脸生无可恋,木然的望着虚空,气息越来越弱,整个人突然抖如落叶,似是毒发之兆。 男人冷漠的看着,突然哂笑。 “忘了告诉你,我修炼纯阳之功,元精乃是专克寒毒的大补之物,圆房之时,你身上的寒毒已经被我的内力解了大半,这几日做的也频,一直都在帮你进补……你的身子已经大为好转,不可能再寒毒发作。所以,省省力气吧。” 阮娆越听脸色越僵,最后干脆一下咬紧了唇,难堪的闭上了眼。 可是男人显然不肯放过这次嘲笑她的机会,一下捏住她的下颌,迫使她不得不转过脸来面对他。 “被人戳穿就不敢看人了?这是一个骗子该有的素养吗?羞耻心这种东西,你难道还会有吗?” 阮娆忍着眼底的酸涩,牙齿死死咬着唇瓣,闭着眼就当没听见。 “怎么,说两句实话就受不了了?”裴璟珩冷笑。 “你践踏旁人真心的时候,可曾想过,那人的心也是肉做的,也会痛,会难过?” “我真心求你回头,让你做回世子夫人,你却一次次骗我、辱我、杀我!阮娆,我给过你最后一次信任,是你自己辜负了,那就别怪我心狠!” 他恶狠狠的捏着她的下颌,俯身逼近。 “从今以后,我不会再信你一句鬼话,更不会对你心软,所以,你最好给我收起你的小聪明!” 阮娆一下睁开了眼,血丝弥漫! “裴璟珩,你简直是强盗逻辑!强买强卖!丧心病狂!” 她歇斯底里的吼了出来。 “你求我回头,我就一定要回头,一定要接受吗?之前我一颗真心捧给你的时候,你可以拒绝,可以不屑一顾,怎么轮到我,拒绝就成了罪无可恕?” “真心就一定能换来真心吗?那我的真心为什么换来的是冷漠?你扪心自问,我以前那么爱你,可有要求你同等的爱过我?那些心酸委屈,都是我自己忍了咽了,直到现在,我也从没想过让你补偿什么!” “现在误会已解,恩怨已清,我唯一的愿望就是放下过往,为什么你非要拉着我重温那些过去?对你来说,或许被人暗恋是值得回忆的,可对于暗恋你的我来说,那些回忆就是每一个暗自垂泪心酸难捱的夜!我不想回去,我想放下,我想走出来!难道不可以吗?” “感情是要讲究你情我愿的!你口口声声说自己一颗真心,可我感受到的,从头到尾都是逼迫!” “裴璟珩,你就是个冷心冷肺的怪物!你根本不懂感情,你根本不会爱人!你也不值得被爱!” 最后一句落下,裴璟珩脸色勃然大变。 他猛地顿住,双目猩红的俯视着她,脸色阴晴不定,指节捏的咔咔响。 有那么一瞬,阮娆觉得他想杀了她。 他是真的会杀了她,因为下一刻,他扬起拳头,一下朝她砸来! 阮娆下意识闭紧了眼睛。 耳边有拳风擦过,贴着她的耳畔,喀的一声锤在床上! 用整块暖玉雕琢的玉床,一下子裂了道深纹! 裴璟珩红着眼睛抽身而出,匆匆披上衣衫,一下子摔门离去。 阮娆松了口气,泪水无声无息的夺眶而出。 究竟是谁错了? 究竟是谁在逼谁呢? 一笔糊涂账,剪不断,理不清,算不完。 罢了,随便吧。 第280章 浓稠的夜 门一下摔上,门外,裴璟珩吐了一口血,身形不稳的倒了下去。 “主上!” 苍青大惊,赶紧扶着他要去找寂无。 临走前,裴璟珩还不忘叮嘱十七,“照顾好她。” 十七连连点头,叹着气端水进了屋。 屋内,床上的姑娘一身雪白肌肤惨不忍睹,双腿无力的敞着,还维持着之前被男人摆弄的姿势,正神色木然的流着泪。 “姑娘……”十七本来正为主子不平,看到阮娆,顿时心头一颤,顿时又觉得主子也太不是个东西。 床上的人听到呼唤,这才缓缓动了下身体,勉强合上了腿,拉过衾被遮羞。 “十七……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阮娆闭上了眼。 十七点点头,放下水盆。 “那奴婢就在屋外候着,姑娘有什么吩咐,尽管叫奴婢。” 转过身,十七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看着阮娆: “姑娘,奴婢想说句不该说的。” “主子他伤的很重,刚才都吐血倒下了。” 床上的人睫毛颤了颤,没有睁开眼。 “主子那么喜欢姑娘,方才被扶走的时候还不忘嘱咐奴婢好好照顾姑娘,可见主子心里是爱极了姑娘的,也希望能跟姑娘好好的。姑娘,你就服个软,以后不再跑了,好好跟他过日子,不好吗?” “好好过日子?”阮娆睁开眼,冷笑,“我如今只是个禁脔,有什么资格跟他好好过日子?” “他不由分说囚禁我,折磨我,我还要给他服软,我的心是得多大啊!” “姑娘……”十七正要再劝,却被阮娆打断。 “你不出去吧,我想睡了。” 十七只好闭上嘴,行礼退下了。 门关上,阮娆咬牙缓缓坐起身,仔细打量她手上的银环,却发现这居然是古书上记载的一种机关锁,叫做相思铃,据说早已经失传,要打开,必须要相应的钥匙才行。 她又扯了扯那根床柱上细细银链,链子坚固无比,她确定自己没能耐弄断。 弄断了又能如何,她反正也逃不出去,看着这满屋的黑色石壁,奢华又张扬的装潢风格,她确定自己在夜枭门。 退一步说,即便能逃出去,她又能去哪呢? 天大地大,她已经没有家了,也没有了牵挂的人。 阮娆心中涌出一阵无力感,颓然的倒在铺着狐裘的玉床上,闭上眼沉沉睡了过去。 ———— 裴璟珩躺在石床上,寂无匆匆赶来,见到他衣襟沾血躺在那里,不由翻了个白眼。 “这次又是闹哪样?” 结果一把脉,他立刻从凳子上蹦起来: “你你你!你内力去哪儿了?怎么枯竭至此?” 裴璟珩垂着眼不说话,但是眼下的青色,还有胸膛上的爪印红痕说明了一切、 寂无顿时骂骂咧咧,“你又给她治寒毒了是不是?有你这样的治法嘛?我不是告诉过你要节制,要节制!你是想把自己榨成人干吗?” “三叔知道你刚开荤,难免贪了点,可也不能这么频啊!这样,这两天你就在这儿,哪儿也不许去,给我好好养回来!” “三叔……” “闭嘴!你要还认我是你三叔,你就听我的!” 寂无刷刷写下一张药方,递给苍青让他去紫门那边抓药,还交代他等天亮了再去给他主子告个假。 苍青领命去了。 裴璟珩刚要坐起来嘱咐点什么,寂无就一把将他摁回床上,“别乱动,老实躺着!” 裴璟珩蹙着眉心,心里想的却是,忘了跟苍青说,这两日他不在,让殿前司的人多留意一下宫里的动静。 ———— 皇帝的寝宫内,明烛高燃,即使是深夜,依旧灯火通明。 嘉德帝从噩梦般的窒息里醒过来,满头是汗,大口喘气。 “陛下,陛下您怎么了?” 服侍嘉德帝多年的总管太监忙不迭凑上前。 “药……药……” 嘉德帝伸着手,一副快要喘不过气的样子。 总管太监脸上扯出一丝诡异的笑,从怀里掏出一个装着金丹的盒子。 “最后一颗丹药在这儿呢,奴才一直给您备着呢。” 嘉德帝像濒死的鱼一样翕合着嘴巴,任由总管太监给他服下。 随后,老太监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转头看向一旁战战兢兢的小太监,“去,把贵妃娘娘和殿下请来。就说,到时候了。” 很快,许贵妃和上官旻便相携而来,看上去很是母慈子孝,一派祥和,双双面带笑意的站在龙床前,静静望着床上的嘉德帝。 嘉德帝看在眼中,心里产生莫名的惊恐,手指无力的抓向虚空。 “来、来人……传……传裴……” “父皇,儿臣就在您的面前,怎么不吩咐儿臣,偏要去传外人来呢?” 上官旻笑容温润,撩袍坐在了龙床上。 此举放在平时,已是大不敬。 “裴璟珩白日里未等下值就匆匆走了,也不知什么急事能让堂堂殿前司指挥使玩忽职守。您放心,您龙驭宾天后,儿臣会替您降罪给他的。” 嘉德帝猛地睁大眼睛,抖着手指向他。 “孽……孽子……弑……父……” 上官旻轻笑一声,摊开双手。 “父皇,儿臣可没给你下药。” “那些丹药,都是你为了延年益寿,龙精虎猛,一口一口自己吞下的。怎么能怪儿臣呢?” 他勾着唇角,慢条斯理的道。 “再说弑父……我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您不是也怀疑吗?否则,又怎么会把我和我娘关在冷宫那么多年?” 嘉德帝听到他提起此事,顿时气的一口痰卡在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您还记得我娘的样子吗?” 上官旻垂下眼眸,目中一片晦暗。 “儿臣这些年,可是天天梦见她。” “父皇啊……冷宫真的很冷,娘的身子一点点冷了下去,比没有炭火的冬日还冷……儿臣那时候很怕,也真的很饿……” 嘉德帝像是想起什么骇人的画面,突然睁大眼睛,捂住胸口,顿时不动了。 “娘来接您了吗,父皇。”上官旻缓缓抬起头,眸色如墨汁一样的浓稠深暗。 “儿臣恭送父皇上路。” 嘉德帝久久睁着眼张着口,被上官旻的手掌轻轻抚过,这才闭上了眼。 上官旻站起身,低头看着皇帝的尸体,突然笑出了声。 “父皇,你一直都不曾承认过我,对吧?” “给我的封号,居然是悯……你是想告诉所有人,这个王爷的头衔,是你可怜我才封的吧……呵呵。” “可那又怎么样呢?笑到最后的,终究还是我。” 他弹了弹衣摆,笑意温润,“父皇也不必觉得难过,我会让您心爱的儿子们都下去陪您的。” 紧闭的殿门吱嘎一声打开,外面夜色浓稠,却浓稠不过门内少年那双阴翳的眼睛。 第281章 变天了 三更天到黎明前,短短两个时辰,一场秘密且迅速的宫变正在进行。 正在睡觉的礼部侍郎又被人从被窝里薅了出来,秘密带到一处小黑屋。 都说一回生二回熟,可礼部侍郎这次被人半夜带走却吓得尿了裤子,只因看到他的顶头上司礼部尚书被人抹了脖子,尸体大睁着眼睛,就倒在他脚边,黏腻的血淌了一地。 “夤夜请侍郎大人来此,原因无他,只想问清一件事。” 上官旻笑意温润的看着他,“父皇可曾让礼部暗中拟过继位诏书?” 礼部侍郎顿时脊背一凉,浑身冒冷汗。 他该说有,还是该说没有? 尚书大人究竟说了什么话,才会惨遭横祸? “这……这个……”礼部侍郎两股战战,话都说不利索。 上官旻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的窘迫,“别紧张,如实答。莫要像李尚书那般,把本王当三岁孩子糊弄。” 礼部侍郎立马一个激灵,“有!确实有!在镇国公手里!” 上官旻眸子一眯。 “那个孩子……果然……” “斩草不除根,必留祸患。” 上官旻一脸沉思,自言自语,兀自站起身往外走。 礼部侍郎刚要松口气,却见上官旻突然又停下来,目光幽深的朝他看来。 礼部侍郎顿时吓得菊花一紧。 “指挥使玩忽职守,致使京城匪患猖獗,李尚书一家也因此遭了难,记住了吗?”上官旻面不改色的睁着眼说瞎话。 礼部侍郎脸色一变,立刻反应过来,“记…记住了。” “很好,回头奏疏上,好好写,尚书之位,就是你的。” 上官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轻笑一声,离开了。 礼部侍郎盯着他离去的背影,好半天才回过神。 怕是要……要变天了! ———— 清早,宗正府的管教太监像往常一样骂骂咧咧,将早饭扔在了门口,又咣的踹了一下门提醒。 上官净从昏睡中醒来,听到门外动静,于是慢吞吞爬起来打开门,将早饭拿了进来。 只是这次,他一打开食盒,发现菜色好了许多,于是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吃着吃着,他突然口歪眼斜,流着涎水,浑身抽搐的倒了下去。 送饭的太监站在狭小的窗口朝里望了一眼,冷笑一声,回去复命了。 而与此同时,宫里的丧钟也敲响了。 众位朝臣正陆陆续续赶去各处衙署上值,听到宫里传来悠远洪亮的钟声,全都驻足下来,静静数着。 九声,这意味着…… “皇帝驾崩!跪!” 各处值守的太监全都扯着嗓子次第接力,一路将丧讯传到宫门内外的各个角落。 所过之处,皆俯首跪地,哀声恸哭。 但这里面不包括镇国公府的人。 早在丧钟响起之前,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镇国公便乘着马车去上值。车刚走到一处僻静路口时,突然从侧旁巷子猛然冲出一匹发疯的惊马,直冲着车厢撞了过来! “轰!” 巨大的冲力下,车厢顿时翻转倾倒,镇国公也当场昏了过去,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几个黑衣人悄然现身,钻进马车就是一通翻找。 结果找来找去,什么都没找到。 互相使了个眼色,几人立刻撤了。 他们前脚刚走,镇国公便睁开了眼睛,捂着流血的额头坐了起来,神色凝重,若有所思。 方才那些黑衣人,是哪边派来的? “属下护卫不利!国公爷恕罪!” 车夫浑身是伤,一瘸一拐地爬起来,抱拳跪地。 镇国公摆了摆手,“此地不宜久留,先回府。” 车夫点头称是,赶紧将车厢扶起来,匆匆驾车回去。 马车停稳的那一刻,宫里的丧钟正好敲响,隐隐约约回荡在上空。 镇国公脚步一顿,神色无比凝重。 陛下……驾崩了? 这么大的事,子渊竟然没有派人回来知会一声? 莫非,他人根本不在宫中? “来人!去殿前司看看世子是否在!要快!” 跑腿小厮飞快去了,不多时,急匆匆跑回来禀报: “殿前司的人说,世子爷身边的护卫一早就去殿前司替世子爷告了两日假,眼下不知去向。” 镇国公眉头皱的能夹死蚊子。 逆子,怎么这个节骨眼上不在? 不,不对,应该是那些人专挑他不在的时候下了手! 陛下虽然沉疴已久,却并不足以这么突然就……时间太巧了,事出反常必有妖。 方才撞车遇袭,那些人一定是在寻找诏书! 既然敢明目张胆的来,说明他们已经知道诏书的存在,并且提前做了准备。 找到诏书,无非是怕他拿出来,跟假诏书相冲突罢了。 不用问,一定是许家!如今宫里各处,怕已经都被许家的人控制住了。 可眼下长子不在,殿前司的人他调动不了,若贸然拿着诏书进宫,无异于羊入虎口。 “去!派人去晓月山庄找,赶紧他给我喊回来!” 小厮立刻应声去了。 快马加鞭终于到了晓月山庄,却得知裴璟珩带着表姑娘去深山寻访高人,求医问药去了。 实际上,这个谎话是裴沁为了不让裴老夫人伤心,故意编出来的。 当然,是裴璟珩授意她这么说的。 阮娆逃婚失踪,这样的事爆出来,唯恐府里会有人多想,裴璟珩于是选择隐瞒,也是为了保证这桩婚事名正言顺,稳稳当当。 却也没想到,这件事后来会让他挨了家法,险些去掉半条命。 镇国公在得知他两日不上朝的原因,是为了陪阮娆寻医问药后,气得差点把檀木桌子拍断。 “孽障!色令智昏!误了大事!” 他焦急的来回踱步,像是想到了什么,赶紧吩咐人: “从即刻起,府里关门谢客,谁来都不见!再派人去户部知会一声,就说我今早遇刺,至今人事不省!” “府内各处,加强守卫,不许人随意出入!” 镇国公一声令下,兽首铜钉的府门缓缓关上。 沉吟了半晌,他又自己去了书房。 墙上的暗格内,摆着明黄色的诏书。 镇国公盯着那诏书,久久无言,最终都化作一声叹息。 或许,一切真的都是天意。 ————— 天空中阴云密布,处处透着风雨来临前沉闷压抑的气息。 皇帝驾崩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上京城的每个角落。 苍青从地面回到夜枭门,焦急的奔向密室。 “主子!大事不好了!” “嚷什么嚷什么?”寂无从门内探出脑袋,“你主子他被我封了神阙穴,没有一天一夜是醒不过来的,你省省力气吧。” 苍青顿时面无血色,“一天一夜?不行,太迟了!” 他抓住寂无的衣襟,“快,想办法把主子喊醒,不然会误了大事!” “什么大事能有你主子的命重要?”寂无一把将他的手甩开,没好气的道。 “几位门主正在给你主子用内力疗伤,若是半途中断,你主子很有可能气血逆流而亡。” 苍青神色一顿,立刻闭了嘴,只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等主子出来,大势已去,说什么都晚了。 第282章 破冰 苍青这话料的没有错。 宫里,嘉德帝在驾崩后四五个时辰后,终于开始殓葬。 后宫妃嫔皇子公主跪了一地,全都在哀声痛哭。 嘉宁大长公主眼睛哭肿的像个桃儿,亲自为弟弟净面更衣,做着殓葬的事。 皇亲国戚全都跪在殿门外,唯有许国舅进了寝殿内。 “国不可一日无君,向来大行皇帝驾崩,新皇要在灵前继位,是为安抚天下民心,先帝在天之灵。” “哥哥说的极是。”许贵妃擦擦泪,哽咽说道。 “陛下去的太突然,不曾留下只字片语,却听说早前已让礼部暗地里拟过一道旨意。只待他龙驭宾天之后才能拿出。” “哦?确有此事?”许国舅与她一唱一和,装模作样,“礼部官员何在?” 早就候在殿外台阶下的礼部侍郎擦了擦汗,捧着墨汁还没干透的圣旨匆匆出列,恭敬递给了前来接旨的总管太监。 总管太监脸皮笑得很僵硬,但一双眼睛却是喜不自胜,贪婪且急切的盯着圣旨,迫不及待的接过来展开,当着众位皇亲国戚、文臣武官的面,朗声念了出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三子上官旻,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钦此。” 话音落,殿内殿外一片鸦雀无声。 文武百官纷纷你看我,我看你。 这……似乎哪里不对啊? 陛下不是多次暗示属意六皇子继位么?怎么换成向来不得圣心的三皇子?这也太蹊跷了! 那些早就押宝在六皇子和容妃阵营的朝臣,立刻提出了质疑。 话音刚落,就听殿内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声,“皇儿!皇儿你怎么了!来人!传太医!” 容妃抱着口吐白沫浑身抽搐的六皇子,踉跄从殿里跑了出来。 众人目瞪口呆。 一个有着羊角风的皇子,自然是做不成皇帝的。 剩下的皇子都太小,四皇子是个疯的,眼下除了拥护新君,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诸位臣工,还不叩见新君?”总管太监笑的意味深长。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许国舅带着他的党羽,率先表忠心。 这一起头,那些犹豫观望的也都纷纷跪了下来。 只有曾经被老皇帝托孤的几人,你看我我看你,全都皱紧了眉头,在人群里寻找着镇国公的身影。 尤其是薛丞相,找不见镇国公,也看不到殿前司指挥使,他心里便已经开始犯起了嘀咕。 裴家怎么回事?莫非出了什么岔子? “薛丞相对朕的继位,难道仍有异议?” 薛丞相心头一凛,飞快做出了选择。 镇国公没来,显然是知道眼下局势不利。 正主儿都没来,他干嘛皇帝不急太监急?反正也不是他薛家人要做皇帝。 “臣不敢,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薛丞相身为内阁首辅,他一跪,其他人也不再坚持。 上官旻于是在百官朝贺中,正式称帝。 他迎着晨风,立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扫视众生,目如寒星。 帝王的雄姿与霸气,开始在他的身上初露端倪。 如同蛰伏在深渊的蛟龙,终于腾飞而起,再也无人能直视其锋芒。 但这,也仅仅只是个开始而已。 毕竟,新君继位的二十七日内乃守孝期,他如今也只是个代理皇帝,一未曾举行登基大典昭告天下,是为名不正言不顺;二未曾清洗门户,革除旧臣,扶植自己的亲信,收揽各项大权,是为有名无实;三未摆脱许家在后的挟持钳制,依旧存在变数,是为皇位不稳。 上官旻自己很清楚,他离真正君临天下,还有很远的路。 而这第一道要扫除的障碍,就是同时握有真正诏书和天子钺的镇国公府! 想到这儿,他的手稍稍抬起,在身侧稍稍一握,任凭风从他指缝溜过。 娆娆,真希望此刻你就在朕的身侧,与朕共同分享喜悦,见证这令人踌躇满志的一刻。 等着朕,朕很快就会去接你了。 ———— 一天一夜,裴璟珩处于昏迷中,阮娆也好不到哪儿去。 不知为何,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精气神在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流失。 十七也发现她的异常,所以每次来伺候,都没话找话,生怕她再睡过去。 原本一个冷静沉默的女杀手,硬是被逼成了第二个红玉,絮絮叨叨说着外面的事。 这日阮娆醒来,红玉更是满脸的倾诉欲。 头一日她说,“世子爷醒了,第一件事就是来看了姑娘,结果姑娘在睡着,世子爷看了姑娘好一会儿,这才离开去办正事。” 次日她说,“悯王成了新皇帝,却处处跟裴家作对,头一道政令就是发文申饬世子爷玩忽职守,还将他连降三级,世子爷当场脱下官袍,连圣旨都没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扔下官印,辞官而去。” “听苍青说,当满朝文武一片哗然,如今更是分成了两派,一部分投靠了许家,一部分还在观望,很多人悄悄上门求见国公爷,希望能指条明路,但国公爷装病,谁也不见。” 阮娆静静听着,心知眼下局势对裴家十分不利,上官旻迟早要对裴家举起刀。 其实裴璟珩和国公爷同样也清楚,无论他们是否臣服,上官旻都不会放过裴家,索性硬气一些,反而会获得一部分朝臣支持,上官旻一时半会也不敢轻易动他们。 但若是没有真底牌,这样硬撑又能撑多久呢? 她不免有些担心。但主要是担心裴老太太和沁儿她们。男人们在朝堂弄权,一个弄不好,最终坑苦的都是后宅妇人。 叹了口气,她刚一躺下,又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再次醒来,却见十七脸色沉重,张口就道,“姑娘,世子爷被国公爷执行了家法,后背皮开肉绽,差点去掉半条命。” “这会儿寂无正给他治伤,姑娘待会儿见了他,莫要再气他了,世子爷他种了噬心蛊,当真听不得狠话呀!若是再扯出内伤,只怕真要伤及根本了!” 阮娆原本面无表情的喝着药,听到噬心蛊,顿时呛咳不已。 “……他什么时候种的蛊?” 十七抿了抿唇,一横心,“很久了,都是为了能亲近姑娘才种的。” “世子爷下了令,不许我们说出去,奴婢是冒险告诉姑娘的,姑娘可别卖了我。” 阮娆怔怔半晌,垂下眼眸,“我知道了。” 她曾翻阅过岭南古籍,知道噬心蛊是个什么东西,能将所有情绪放大,发作起来更不吝于剜心之痛。 曾经她在河底发毒誓,要让他爱而不得,日日承受剜心之刑,如今看来,当真一一都应验了。 如果毒誓已经应验,那她是不是也要兑现承诺,永生永世不入轮回,守着汴河? 正低头想着,门突然被人推开。 裴璟珩走了进来,瞧着神色如常,只是唇色有些发白。 十七赶紧行礼退下,关上了门,生怕耽搁了什么。 阮娆瞧着他,心里真的说不出什么感觉,想想他做的那些禽兽的事,又霸道又卑鄙,真是让她恨得咬牙切齿。可眼下,他腹背受敌,可谓是跌入谷底,还要在她面前硬撑,瞧着总觉得有些可怜,让人莫名有些心酸。 曾经,他是多么骄傲的人啊,如今却遍体鳞伤,从神坛跌入泥潭。 而这一切,多少也是因为她的缘故。 阮娆心中五味杂陈,丝丝缕缕的愧疚将她的心泡的又酸又软。 可是下一刻,那些愧疚心软顿时变成了七窍生烟! 裴璟珩绷着唇一言不发,俯身就来扯她的裙子,动作野蛮又粗鲁! “你疯了!受了那么重的伤,居然还想着那事儿!” 阮娆惊得不断拍打着他的手背,却见他猛地抬头,眸中满是猩红的血丝。 “你都知道了?” 第283章 好好看着,看清楚,你是谁的。 “怪不得不让我碰了,原来是听说上官旻称帝了!”他突然冷笑。 “你是不是想着他会来救你?” 他眸色陡然变厉,抬起她的下颌,垂目逼视。 “告诉你,你最好死了这条心。” 阮娆被他捏的下巴生疼,瞪着他半天说不出来一个字。 方才那些歉疚,心软,也随着这两句话,瞬间烟消云散。 半晌,她突然失笑,自言自语道,“我真是有病,居然会觉得你可怜?” “可怜?”裴璟珩眯着凤眸,神色一下变得沉郁起来。 “你在可怜我?” 他缓缓俯身逼近,浑身冒着森寒的冷冽,极具压迫感。 “你以为上官旻的皇位真的能坐稳吗?” “别太低估你男人的能耐……你等着看好了。” 阮娆闭了闭目。 知道他这人一向傲娇爱面子,却不知这人自负到了这个地步! 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打肿脸充胖子呢! “裴璟珩,少说两句大话会死吗?他已经登基为帝,时局已定,你跟他作对,便是跟整个朝廷、整个天下作对!你有没有想过祖母,想过沁儿,想过这府里其他人?别冲动行事,好吗?” “为今之计,还是尽快想个对策,哪怕远走高飞,或是归隐山林,一家人平安团聚才是最重要的!” 她一下攥住他的衣襟,目露焦急,苦口婆心的劝说道。 裴璟珩不由反手扣住她的手腕,目光幽深的看着她。 “归隐山林,远走高飞……那你呢,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阮娆迟疑了下,然后缓缓摇了摇头。 “裴璟珩,这些时日,你也应该看到了,我们两个在一起,真的只是互相折磨。” “我曾经真的很爱你,可现在,我也是真的想放下。” “没有人想活在过去,也没有人会绝望的始终等在原地,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人总该向前看。” “向前看?”裴璟珩突然笑了,“你所谓的向前看,是上官旻吧。” “说这么多,你不过是在替上官旻游说裴家臣服罢了!” 阮娆简直要被他气晕过去,抬手便是一巴掌! “裴璟珩,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难道不是吗?”他一下截住她的手,狠狠扣在床上。 “你要我听你的俯首称臣,把诏书和天子钺交出来,亲手把刀递给上官旻,然后看他一个个杀光裴家人,这样就没人阻碍你成为至高无上的娘娘了是吗?你是不是以为我蠢!” 阮娆愣了一下。 什么诏书什么天子钺?难道裴家还有底牌? 她愣愣失神,却让裴璟珩误以为她在想上官旻,五脏六腑都快被嫉妒挤变形了。 “看来是我这几日不在,没能满足你,居然让你有空去想别的男人!” 他眼尾泛着红,突然霸道无比的俯身压了上来,一下撕碎她的裙底! “裴璟珩,你别……唔唔!” 阮娆无助的被他堵住了唇,呜咽着挣扎不已。 裂帛声不绝于耳,纱衣被扯落,小衣被甩飞,失去理智的男人扣着她的腰身,狠狠闯了进来! 阮娆吃痛的呜咽了一声,拱起腰身,溢出泪花。 “混……混唔……” 她无力的捶打他坚实无比的肩背。 裴璟珩背上的伤口绷裂,又被她一捶,顿时有血迹洇了出来。 男人痛的额角青筋暴起却咬牙忍着,任她撒气,只一味的吻她,撞她,仿佛这样才能让他觉得他彻底拥有了她,而不是随时随地都可能失去。 他也一度想告诉她,他也会疼,也会害怕失去,也会觉得不安和茫然。 但他却又觉得,那样会显得他很软弱,他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的。 所以,他能做的,只有一味的征服和逼迫。 “不是说真的爱过我么?为什么不继续爱了?为什么要替别的男人说话?” 他捏着她的下颌,红着眼逼她开口,“说!说你爱我!” 阮娆被他横冲直撞的行径弄的喘不上气,更别提说话了。 可是她越是不说,他越是凶悍,最后干脆一下将她端了起来,走到了硕大的梳妆镜前! 他单臂从后面托着她,冷白的手指死死捏住她的下颌,迫使她睁着泪朦朦的眼睛,看着镜子里那下流荒唐的画面。 “好好看着,看清楚,你是谁的。” 镜子里,修长健硕的男人喘息着贴着她的耳边,眸光幽深如狼,简直恶劣到了骨子里。 强烈的色差,体型差,还有那不堪入目的地方……镜子里耸动的画面刺的她睁不开眼睛。 阮娆又惊又气,又臊的浑身发烫,干脆闭上眼装死,任由他疯狂。 方才的那些话,全都是对牛弹琴,白说了。 裴璟珩不会明白她的心情,但此刻,她却有点看懂裴璟珩了。 他对待感情,就像是个固执的孩子看到心爱的玩具,一味的争夺,一味的占有,旁人休想夺走,说什么都没用的。 如果有必要,他或许会把她永远的锁在这里。 因为,他太渴望爱和被爱了。 阮娆心口涨涨的,泛着微微的酸意。 他这么执着的爱着阮娆,连她看着都快要被他感动了。 若是能有个办法,能放她的灵魂自由,又不用阮娆的躯体去死,那便好了。 念头一起,她顿时觉得有些头晕眼花,抬眼间,对面黑色石壁上那些奇怪的铭文,似乎亮了一下。 “裴璟珩……我、我不舒服……”她突然有种喘不上来起气的感觉。 男人以为她又在演戏,正要讥讽她几句,突然看到镜子里她脸色苍白,嘴唇也没了血色,顿时脸色一变,赶紧将她抱回了床上。 “哪里不舒服?嗯?” 他有些紧张的摸她的脉门,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阮娆指着四周墙壁上刻着的奇怪符号,问道,“那些……那些方才发光了,你看到了吗?” 裴璟珩蹙了下眉,赶紧去摸她的额头,温度也正常。 “你大概出现幻觉了。”他转头看了看四周石壁,“那些符文刻了上百年了,怎么可能会发光。” “符文?”阮娆脸色愈加的白,“什么符文?” “夜枭门最初建城于地下,难免惊动一些邪祟之类,经常会出现一些奇怪的事。后来,祖师爷遇到了一位西域来的高僧,得了他的指点,在石壁上刻下这些符文,那些脏东西便再没出现过。” 阮娆顿时愣住。 邪祟? 她好像……就是。 “你的脉象没有问题,如果你真的觉得不舒服,我让寂无过来看看。” 说话间,他正要站起,却被阮娆一把拉住。 “别走……” 她仰着头,眼里噙着泪光,满是他从没见过的缱绻哀婉。 “留下来,陪陪我……” 裴璟珩下意识的愣了下,随即眼神戒备,“你又想玩什么花样?别以为我还会信……” 唇一下被人堵上了。 少女雪白的玉臂勾住他的脖子,仰头吻住了他。 “嘘,别说话了。” “你不说话的时候,最讨人喜欢。” 她贴着他的唇瓣,闭着眼睛,满是怀念的轻声呢喃。 裴璟珩顿时僵硬如石,凤眸里满是不可置信。 第284章 和解 阮娆起初半跪着,支起身子攀住裴璟珩亲,裴璟珩一动不动,像根石头桩子似的。 阮娆亲累了,稍微往后缩了缩,他却俯身重新咬住了她嘴唇,凶悍急切的撬开了她的齿关。 舌头在她口中席卷,带着股隐而不发的怒气。 他眉心蹙得死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带着戒备和审视。 明明不肯再信她,却还是情不自禁的再次被她蛊惑。 阮娆见他这般既戒备又痴迷的模样,顿时又心酸,又好笑。 是她把他变成了这样,这笔糊涂账,终究是算不清谁欠了谁的。 好在,一切都要永远的结束了。 有些话再不说,她怕是永远没有机会了。 “阿澈……我有话要对你说。” 她双手推了推埋头在她颈侧的男人,喘息着道。 裴璟珩一下抬起了头,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你喊我什么?” 阮娆仰躺在那里,突然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今天晚上,我想做回虞婉……可以不要看我的脸吗?” 裴璟珩默了一瞬,“好。” 他主动抓起床上被撕碎的布片,蒙住了眼睛。 “今天晚上,我任你处置。” “这是我欠你的。” 阮娆眼角一下溢出了泪花,笑着摇摇头,“不,澈哥哥,你不欠婉婉的。” “是婉婉自己一厢情愿,非要死缠烂打的嫁给你。” “你什么都没有做错,你只是……不喜欢我罢了。” 她声音越来越轻,落寞一笑,显得十分自卑胆怯。 裴璟珩愣了下,喉结滚了滚,“……你真的很好。是我当初年少轻狂,不识抬举。” 阮娆摇了摇头,“不,不是你的问题。” “那时候的我太重脸面,做什么都讲究规矩,端着架子,活得实在太刻板、太钻牛角尖了。我以为琴棋书画、烹饪女红、理财治家这些事,只要我处处做到极致,就能匹配上你,让你喜欢上我……却忽略男女相爱的本质,并不是条件有多匹配,而是两个人足够相互吸引。” “那时候的我虽然样样拔尖做到最好,但是在感情上,我却始终自卑胆怯,每次见到你,还没说话,我就开始心如擂鼓了。不见时想你,见到你时,我却紧张小心的连话也说不利索,整日畏畏缩缩,从不敢大大方方将自己的心意说出来。别说是你,就连我自己回想起来,都觉得那样的我实在像只夹缝里的老鼠,见不得天光。” 裴璟珩突然抬手,握住她的柔荑。 “别这么说……若我能早点知道你这些心事,必然不会那般对你。” “说起来,还是我对你太过疏忽。那么容易揭穿的误会,我却从未上过心,想着找人印证……你什么都没有做错,全都是我的过失,才会造成那样不可挽回的悲剧。” “婉婉,你能不能原谅我?” 话音刚落,他感到有温热的液体不断滴落在他手背上,如雨下一般,烫的他心头一颤。 “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我只是伤心……很伤心……很寂寞……我一直在等你……等到习惯了,麻木了,心也跟着累了……没知觉了……” 声音在颤抖,哽咽的泣不成声。 裴璟珩只觉得喉间像是被人塞了一团湿软的棉花,堵的他快喘不过来气。 他一下伸手将人紧紧揽在怀里,细碎的吻落在她的额头眼角,笨拙的安抚着: “莫哭……婉婉,莫哭……” 阮娆感觉自己越来越喘不过来气,身体那种无力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她渐渐止住了哭泣,抬手攀住了他的脖颈,“澈哥哥……你知道婉婉一直以来,最想做的事是什么吗?” 裴璟珩顺着她的话问,“是什么?” 阮娆破涕为笑,抬手将他的发冠取下,以手代梳,替他通发。 “婉婉想像一个真正的妻子那样,伺候夫君。” 她贴着他的耳畔轻声说完,舌尖舔上他的耳垂。 裴璟珩低喘了下,忽然要扯下眼罩,却被阮娆一下摁住手。 “不要。我不想让你看到我现在的这张脸。” “即便你忘了虞婉的模样,我也不想戴着旁人的脸了却遗憾。” “什么了却遗憾?”裴璟珩顿时觉察出一丝不对。 “没什么……专心点……夫君。” 阮娆咬了一下他的喉结,小手轻轻摩挲着坚实紧绷的胸膛,突然发力,一下将他推倒在床上。 随即,她翻身而上,忍着胀痛,眉心蹙起,缓缓坐了下去。 男人胸膛顿时剧烈起伏,薄唇微启,逸出一声很好听的喘息。 修长有力的手一下握住了她的腰,有力的将她往上提,试图辅助她快点动起来。 阮娆却制止了他的动作,叹息了一声。 终究还是借了别人的光……这样的‘伺候’,放在真正的虞婉身上,是不大可能的。 “澈哥哥,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可不可以诚实的回答我?” 男人明明呼吸急促,欲念紧绷的快要涨破,却仍然克制的忍住,声音喑哑的道,“你问。” “若是一切重来,回到三年以前,真正的阮娆和真正的虞婉,你会喜欢谁?” 裴璟珩一下顿住。 思索了良久,他认真地道,“我不知道。” 阮娆顿时失望的垂下了眸子,“嗯……” “因为我根本没办法把眼前活生生的你,拆成两个人。” “无论是阮娆还是虞婉,我喜欢的一开始就是你,也只有你。” 他抬手顺着她的腰线,抚上她的娇盈和锁骨,在那颗朱砂痣附近反复流连。 “不如你告诉我,当初在校场射箭的,是阮娆还是虞婉?” “我喜欢她眼里的果敢和坚毅,喜欢她射箭时候的飒爽英姿,那一袭红裙张扬艳烈,入了我的梦,启开了我的情窍,可谓是,一见倾心,情窦初开。” 阮娆有些愕然的抬起了头。 裴璟珩继续道,“可那一眼虽让我动心,并不足以让我许以裴家未来主母之位。” “不如你告诉我,筹谋商铺的,还有操持寿宴的,是阮娆还是虞婉?” “我喜欢她讨价还价时候的聪慧精干,喜欢她处理问题时候的进退有度,冷静果敢。我不光喜欢,还敬佩、欣赏她的才干,所以,我才愿以倾家之财为聘,娶她做我裴家妇,百年后与她携手黄泉,此生不负。” 阮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泪光在眼眶里颤动,如星芒般闪烁。 原来,原来……她那些曾经的努力,并非一文不值!最终兜兜转转,都被他看在了眼里!印在了心上! “我……我已经没有遗憾了。” 第285章 婉婉! 她笑着流泪,柔顺的俯下身,趴在他坚实宽阔的胸膛上,听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困意逐渐袭来。 “夫君,我累了……接下来的事,交给你吧。” 裴璟珩听到她喊夫君,再也按捺不住的拉下了眼罩,惊疑不定的看着她。 “婉婉……我们这算是和解了吗?” 阮娆泪朦朦的低头看着他,“嗯。” “你是不是在骗我?” 阮娆顿时鼻子一酸,泪水顺着眼角滴落,“不是……你放心,我会永远的陪着你……再也不会瞎跑了……” 裴璟珩喘息了一下,仍有些不可相信,“你说的是真的?” “可你之前不是说后悔……怎么突然就……” 他有些难以启齿,却又十分迫切的想知道。 “傻瓜。”阮娆抬手抚上他的脸颊,“气头上的话,怎么能信?” “我从来都没有后悔爱上你。” “正是因为爱上你,我才会那么努力去改变自己,把自己变得像你一样优秀。我爱慕着你,追逐着你,同时也成就了现在的我啊。” 裴璟珩定定看着她,眼里像是燃放起火树银花,瞬间流光溢彩,绚烂夺目。 阮娆甚至觉得,他整个人的色彩都亮了起来,像是隐隐发着光。 然而发光的不止是他,还有墙上的铭文。 从刚才起,那些字就开始散发着金光,逐渐排列成一行行规则的文字,绕着一圈,将她圈在其中缓缓转动。 阮娆闭上眼,装作毫不知情,任由男人将她翻在身下,急促的喘息着吻她顶弄她,像是饿了许久的狼。 “慢点……轻点……” 她温柔地安抚着他的凶悍急躁,轻吟的声音是从来没有过的妩媚动听,用满腔的柔情蜜意去包裹他,融化他,让他快乐的几乎要发疯。 水乳交融,两人第一次那么合拍的同时到达。 裴璟珩鬓角汗湿,后背的伤口被汗水蜇的刺痛,心里却是说不出的餍足畅快。 人生第一次,他尝到了相爱的滋味。 “谢谢你肯原谅我……” 他俯身去吻身下的人,却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裴璟珩知道她累了,于是翻身下床,亲自拧了帕子给她擦洗干净。 只是看到她腿间蜿蜒流下的东西时,他眼神发暗,差点忍不住想再爱她一回。 但看她睡得很沉,这个念头也只是想想,便作罢了。 穿戴好衣服,他走出房门,开始着手一场没有硝烟的征战。 “参见主上!” 恢弘肃穆的大殿里,各门门主齐聚一堂。 裴璟珩立在九级台阶之上,转着拇指上的扳指,逐一下令。 “地上的生意一律撤走,近日朝廷会有大动作。” “是。” “紫门听令。” 一人出列,“属下在。” “传信给南疆诸位土司,让他们帮忙弄点动静出来,作为交换,今年的药材生意,夜枭门愿意让出三成利。” “是。” …… “玄门听令。” 苍青出列,“属下在。” “之前吩咐的事,可以着手做了。这几日先帝出殡,宫里守备会松懈。” “同时传信给柔然那边,让他们做好接人的准备。” 裴璟珩勾了勾唇角,“再派个懂药理的过去,当着可汗的面,治好她。” …… —————— 宫里一片缟素,正在为嘉德帝举行国葬。 按照以往习俗,皇帝灵柩至少要停留七日以上,来彰显新君怀念之情。 然而上官旻却执意要在三日后出殡,此时,朝堂上分成两派,吵得正欢。 上官旻捏着眉心坐在龙椅上,突然有小太监从侧门溜进来,对着总管太监耳语一番。 总管太监于是赶紧近前来,俯身帖耳,“陛下,乌日娜公主……昨晚上不见了。” 上官旻正心烦,闻言侧目瞥他,“不见了就找,这点小事还需朕亲自下令?” 总管太监脸色讪讪,“找遍了,确实是失踪了……没有任何蛛丝马迹。” 上官旻眉心一蹙。 一个疯女人会凭空消失,绝对是人为的。 怕是有人想拿这个做文章。 “乌日娜公主代表柔然与大盛友好邦交,怎么可能会失踪?接着找,找不到,那就想办法,这种事你不是第一次做,还需朕教你?” 总管太监接收到他的眼神,很快明白过来,笑着点头退下了。 上官旻转过头,看着依旧吵嚷个不休的朝臣,还有袖手旁观不肯拿个主意的内阁,心烦的起身。 “今日之事,容后再议,退朝!” 转过雕着金龙的屏风,他回了寝宫。 龙床上,他的枕畔铺着一整套凤冠霞帔,远远看去,倒像有个人躺在那里一样。 上官旻拿起枕头上的花冠,轻轻摩挲。 “可有找到人?” 无怨无悔二人抱拳,“属下失职,晓月峰上有高手守着,我等无法近前,但已观察数日,确认姑娘不在那里。但也没有其他踪迹,像是消失了一般。” 上官旻抿紧了唇. “她没有消失,一定被裴璟珩藏在了夜枭门。” “接着找夜枭门。”他缓缓抬起眼眸,“明日,朕会亲自下令,让京兆府盘查京中各个赌坊青楼,你们准备一下,带上咱们自己人一同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去夜枭门的入口。” “是!” 二人领命退下。 上官旻低下头,轻轻抚摸花冠上那一朵血昙花。 果然啊,娆娆,你不在,所有事情都不顺利了。 我的小福星,你究竟在哪? ———— 天色将亮,议事完的裴璟珩回到暗室,褪下身上的黑袍面具,转头去看玉床上的人。 雪白的狐裘上躺着纤弱的美人,一头青丝铺陈在侧,黑与白色差强烈,十分养眼。 更养眼的是肌肤上的色差,暧昧的指痕如同上好的胭脂红,点缀在她颈侧,腰身,还有起伏的娇盈和腿间。 裴璟珩眸底暗的厉害,情不自禁的松了衣襟,俯身过去,吻住了她。 许是累极了,他有意的咬了下她的唇,人也没有醒。 “这次就先放过你。” 他不满的揉了揉她,深吸一口气,敞着衣襟在她身侧躺下,将人搂在怀里。 不多时,也沉沉睡去,做起了梦。 “澈哥哥!” 声音清脆如铃,轻唤他。 裴璟珩站在院中的梨花树下,闻声转身,却见垂髫女童举着两只泥人,从远处朝他跑来。 “澈哥哥你看!这一对泥人婉婉和澈哥哥呀!” 跑着跑着,女童突然长大了,长成温婉可人的少女,手指搓着衣角,羞涩的脸颊晕着红霞,缓缓走向他,眸子亮晶晶的望着他。 “澈哥哥……好久不见。” 他想起来了,这是他回京那年在猎苑看到她的场景。 “婉婉……” 他刚要走上去,少女脸上的笑容不见了,换成了妇人装扮,满脸是泪的跌倒在那里,朝他伸出手,“夫君……” 他心头一惊,知道这是送她走的那晚,“婉婉!” 他飞奔过去,却只在原地踏步,怎么也无法移动半分。 裴璟珩心中大怒,拔剑朝眼前虚空挥去,一切突然如镜面似的碎开! “婉婉!” 一片刺目的光中,他看到一个人影穿着凤冠霞帔,朝他缓缓走来。 “澈哥哥,我要走了。” 她眼中带泪,笑着跟他告别。 “你要去哪?” 他试图去抱她,可二人之间永远隔着一臂的距离。 光晕中,她的脸模糊不清,可他却能清楚看到她眸中的不舍和点点星泪。 “我要去我该去的地方,兑现诺言了。” “此一别,怕是永生永世不能再见了。” 她仰头望着他,目中满是不舍,“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往后余生,望君珍重。” 说完,她恭谨行了一礼,转头而去。 “别走!婉婉!” 裴璟珩疯了似的往前追,可永远都与她差着一臂的距离。 眼前场景忽换,风雪很大,河岸四周一片白茫茫,唯有长河深暗,如一道裂开的巨口。 一身嫁衣的虞婉头也不回的朝前走,竟然一头扎进了水中! “虞婉!” 裴璟珩目眦尽裂的咆哮,突然睁眼坐了起来! 第286章 她是真的离开了,不要他了。 呼吸急促,心如擂鼓,他连忙转头看向身旁熟睡的人。 “婉婉!婉婉!” 他焦急的唤醒她。 少女闭着眼睛,睫毛一动不动,面容很是安静祥和。 裴璟珩有种噩梦成真的感觉,顿时浑身如坠冰窟。 “婉婉!” 他的手指竟不自觉的发起颤来,往她的脉门探去。 脉很微弱,但人还活着。 “婉婉!”他握住她的肩膀,拼命在她耳边喊她。 床上的人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裴璟珩彻底慌了,径直跳下床,衣衫不整的冲了出去。 半晌后,寂无被他一阵风似的拽过来,只往床上扫了一眼,赶紧满脸通红捂住脸。 “哎呀!好歹给侄媳妇捂严实点啊!” 裴璟珩这才想起她肩膀还露在外面,赶紧回床上用衾被给她盖严实,只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和手腕。 寂无走过去诊脉,脸上的神色越来越纳闷蹊跷。 “不应该啊……” 他像被苍青感染了似的不断挠头,“这身子除了还剩下点儿寒毒没解,旁的也没啥大毛病啊。” “可她一直昏睡不醒!”裴璟珩眉心紧蹙,“几个时辰前,她还好好的,突然就……” 他说着说着,突然一怔,想起她最初那时的异样。 两个人正在镜子前激烈的做着,她突然脸色发白,说不舒服。 他心一软,将她抱回床上,她却拉着他不让走,一脸恐惧的说墙上的铭文会亮,得知是驱邪的符文后,她愣了片刻,突然就转变了态度,热情的吻了他不说,还主动跟他说了许多心底话,与他冰释前嫌,浓情蜜意…… 如今想来,何尝不是一种临别遗言! 怪不得她会说什么了却遗憾的话! 原来,她那时候就已经预感自己会变成这样! 还有那个梦……那个梦代表的意思,是虞婉的灵魂已经离开?所以阮娆才会昏迷不醒? 可她明明亲口答应要一直陪着他,再不会离开的! “骗子……”裴璟珩眼眸突然泛起猩红,水汽逐渐凝聚。 “你这个骗子……你又骗了我……” 刚尝到两情相悦的甘甜,又被她一脚踹回深渊。 胸腔仿佛被人撕开,呼呼往里灌着冷风,空荡荡的,又冷又疼。 “我不许你离开!你给我醒过来!”他不由又恨又悲,将床上的人紧紧抱在怀里,握紧了她的肩。 再使劲晃,怀里的人也是无知无觉,依旧安详的睡着,仿佛一个逼真的人偶般。 这次,她是真的离开了,不要他了。 温热晶莹的水滴从他紧绷的腮帮滑过,流到嘴边,又苦又咸。 那是失去的滋味。 “婉婉!!!回来!!!” 男人仰头对着上空嘶吼,脖颈间青筋暴起,声音悲怆。 寂无在一旁唉声叹气。 门外,十七哭成了个泪人,苍青也红着眼眶,背过身抹了把泪。 ———— “婉婉!!!回来!!!” 一声男人的嘶吼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少女于昏睡之中睁开了眼。 婉婉?是在叫她么? 她揉了揉眼睛,转头打量四周幽暗的环境,只有飘飘荡荡的水草,游来游去的鱼虾,并无一人。 “你听到有人在喊我么?” 她戳了戳从她身边游过的小鱼。 小鱼却直接穿透了她的手心,游走了。 哦,原来她是一抹幽魂啊。 她摸了摸脑袋,发现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但是刚才那个隐约听到的男人声音,却让她莫名感觉有些熟悉,也有些心酸。 她捂着透明的胸口,总觉得那里鼓鼓涨涨酸酸的,让她有种想流泪的感觉。 可她是魂魄,压根不会流泪。 少女想了想,决定浮出水面看一看,说不定能找到点记忆的线索。 外面夜很黑,岸边没有人,她从水里浮出来,飘到了岸上。 正想往远处再走走,脚踝突然被什么猛地一扥,只见一条巨长无比的铁链子拴在她的脚踝上,让她无法继续往前走。 少女郁闷的扯了扯脚踝的链子,泄气似的原地坐下,抱着膝盖仰头看月亮。 她在等,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但她就是想坐在这里,而不是回到黑漆漆的水里。 等啊等,等啊等,天亮了,她躲在树下等,天黑了,她又坐回岸边等。 期间,她数过十三条客船,见过无数上下船的男男女女,还救下一个不慎落水的小孩。 原本她是碰不到那个小孩的,只因那小孩的父母突然跪下求了句河神开恩,她脚上的链子一下就发了光,好似给她输送了什么法力,让她一下有了实体,托着那小孩没让他沉下去。 她为此很是欣喜。 原来她是河神的手下啊!那也算是个小神仙了。 而且她发现,她做的善事越多,她的身体便越厉害,不仅可以碰触人和物体,甚至都不用惧怕正午的阳光。 于是她不再迷茫,开始尽职尽责的守护着码头这一片水域,为自己积攒功德。 ———— 新皇帝继位的三天时间里,上京城接连发生了好多起怪事。 一是所有的赌坊青楼一夜之间人去楼空,二是隔三差五便有官员辞官罢工,三是各大道观的紫袍天师和佛寺高僧集体失踪。 一时间流言蜚语四起,各种谣言层出不穷,不过总离不开一句话核心:事出反常必有妖。 新帝还没举办登基大典,市井便已经乱套,百姓们自然心里泛起了嘀咕。 亲爹死了才三天就急着出殡,放在寻常百姓家也并不多见。可见,这新君的皇位来历不正呀! 百姓舆论不利,朝堂上也不省心,急着表忠心的和持怀疑态度的,两派之间斗的不可开交,上官旻每下达一个政令,便引发一场激烈的辩论争吵。 内阁几位辅臣也是称病的称病,装傻的装傻,似乎在观望着局势走向。 这几位人中之精全都心知肚明,当初高祖皇帝开国,曾将一把天子钺交给过当时的镇国公,也就是现任镇国公的祖父裴铮,并留有遗诏,让其世代传承,匡社稷,镇山河,子孙皆为天子近臣。 自古以来,授天子节钺给王公大臣,是天子赐给臣子的最高权利。 那天子钺代表高祖皇帝的生杀大权,上可废昏君,下可杀佞臣,换句话说,只要裴家找出新君德不配位的铁证,手持天子钺,便可率领众臣把他废掉,另立新君。 所以,新帝虽顶着皇帝的头衔,实际上头上还悬着一把刀呢。 照裴家眼下这反应,他这皇位究竟稳不稳还很难说,毕竟早有传言,裴家那位私生子身份不简单,先帝为此曾几次三番深夜召镇国公进宫,彻夜商谈。 上官旻又何尝不知他此时的处境,这几日,他暗地里一直在监视裴家的一举一动,不光是为了镇国公,还是为了找到他的小福星。 “还没找到人?” 上官旻望着堆积如山的奏折,捏着眉头,神色烦闷不已。 无怨无悔互相看了一眼,嗫嚅道,“没有找到姑娘,倒是镇国公府那边有了动静。” “据线人说,昨个儿半夜,裴璟珩回了一趟府里,同镇国公争论起来,动静还挺大,似乎是要拿走府里一样东西,镇国公骂他色令智昏,气的要动家法。” “哦?”上官旻突然放下手,若有所思的望过来。 第287章 婉婉!!回来吧!!! “去,打探仔细一些,问问裴璟珩拿走了什么东西,能值得镇国公那老狐狸寄的跳脚……再问清楚,裴璟珩拿着东西去了哪?” “是。” …… 镇国公府的祠堂里,血腥味弥漫,裴璟珩跪在祖宗灵位前,袒露着的后背被藤鞭抽的一片血肉模糊。 镇国公咬牙切齿,“混账!天子钺乃高祖皇帝赐予裴家的无上荣光!岂是你能随意拿去当斧头使的!” 裴璟珩额头沁出细密的汗,下颌紧绷,一言不发。 很快,五十鞭打完,他穿好衣服,缓缓站了起来。 父子俩面对面,儿子比老子还要高半头,无论是体型还是气度,都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无上荣光?呵。若是该拿出的时候不拿出来用,而是放在祠堂里等着生锈,那就是一把烂斧头!” “你!”镇国公气结,扬鞭还要再打,却被裴璟珩一把抓住了藤鞭。 “家法我已经领了。还请父亲兑现诺言,将天子钺拿出来,我等着救人用!” 他眉眼沉沉,透着股不可摧折的王霸之气,像是淬火后的刀剑,锋利冷冽,不可逼视。 镇国公顿时有些怔愣。 短短几日,怎么感觉这逆子哪里不一样了? “时间不等人,父亲若不肯自己拿出来,儿子便亲自去父亲书房的暗格找了。” 说完,他一甩袍摆,迈槛离去。 镇国公半天没说出来话,好半天才平复下心情,叹了口气。 罢了,随他去吧。 左右这个家,将来是要交到他手里。 ———— 夜枭城巨大的神殿内,法事已经进行了两天一夜了。 一边是高僧诵经,一边是道士做法,前面还有巫祝跳大神,夜枭城从来就没这样热闹过。 被围在中间的少女面容祥和的躺在那里,呼吸均匀,始终没有睁开过眼。 裴璟珩低头凝望着她的睡颜,冷白的手指一下又一下抚过她的发丝,眼神透着几近疯狂的偏执和哀恸。 “主子,天师说,时辰已到。”苍青悄然凑过来道。 裴璟珩嗯了一声,站了起来,目光比夜色还暗沉。 “出发。” ———— 少女刚积攒了一天的功德,正为自己可以施展一点隔空取物的小法术而沾沾自喜,忽然看到无数黑衣人如潮水般朝这边涌来,将码头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大晚上的,怎么会来这么多打扮怪异的人?全都一身黑袍,戴着面具。 其中还有几个道士装扮的人和几个僧人。 少女歪着脑袋正打量,人群后突然传来一声清冽好听的男音。 “开始吧。” 少女顿时一愣。 这个声音……好耳熟,好像是之前听到过的那个人。 她正要飞过去看,却见人群自动分开,从中走出一个颀长的身影来,一身玄色长袍,银色面具下的半张脸英挺有型,怀里抱着个睡着的姑娘。 男人将姑娘放在铺着席子的岸边,少女凑上前看着二人,越看越觉得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 于是她动了动小手,使了点小法术,男人的面具便突然掉了下来。 他猛地抬头,朝她的方向望来。 月光下,他凤眸如墨,鼻梁高挺,五官俊美的仿佛精雕细琢过一般,眼神里一片清冷。 少女痴痴的望着他,半晌,突然哇了一声,捧着花痴脸凑上前,“你长的好俊啊。” “我以前认识你吗?” 她的话自然不会有人回答。 于是她又低头去看那睡着的姑娘。 “这是你的心上人吗?嗯……跟我一样漂亮,倒是跟你挺登对。” “婉婉……”男人垂眸抚摸着睡着的姑娘的面颊,“快回来吧。” “婉婉,回来吧!!” “婉婉!!回来吧!!!” …… 他声音越来越哀伤,越来越悲怆。 一遍又一遍,喊了不知道多少遍。 他眼角发红,有泪滑落下巴,看上去好可怜。 少女在一旁看着,终于明白他是在招魂。 她不由艳羡的低头看着那个不省人事的姑娘。 “原来你也叫婉婉啊,真巧,我也是。” “真爱慕你,有个这么俊俏的郎君,还这么喜欢你。” 她托着腮帮感慨,“可惜呀,本姑娘一心飞升,要不然,我也去找个俊俏的小郎君陪着我……嗯,就比着他这样的找就行。” 她转头想指那个男人,却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河神雕像前,手里还多了一把红绸裹着的斧子。 “河神!你快还我妻魂魄!否则我便毁你石像!断你香火!让你永无供奉!” 他声音几近咆哮,浑身散发着刚毅杀伐之气,忽的一下扯绸布,亮出那金光闪闪的斧钺,对着石像扬了起来! “住手!” 少女一下使出发力,将地上一颗石子打在他的手腕上。 男人顿时浑身一震,不可置信的转头朝她的方向看来,凤眸里既迷茫又惊愕。 “婉婉……是你么?” 少女一下子飞到他面前,指着他鼻子骂道: “你你你!你这个人,长得这么好看,心肠怎么那么歹毒?河神大人招你惹你了?” 男人通红的眸子满是水光,茫然的朝她看来,既像是看她,又并非在看她。 他其实根本看不到她。 “婉婉……” “我当然是婉婉,只不过不是你要找的那个婉婉。”少女辩解道,“算了,跟你说你也听不到。” “……回来我身边,好不好?” 男人突然伸手过来,往前迈了一步,整个人一下穿过了她的身体。 穿身而过的那一刻,少女突然感知到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楚——那痛楚来自于他的心里。 而那一闪而过的画面里,居然有她的脸? 少女忽然怔怔愣在那里。 “婉婉,我好想你……回来吧……回来夫君身边……” 男人声音发颤,茫然而徒劳的往前走着,边走边伸手捞着空气,像个睁眼瞎似的。 “我们……我们是不是认识?” 她转过身去,刚想追过去触碰他,突然脚腕一紧,铁链在迅速收紧,将她往水里拖! “现形!” 不远处开坛做法的紫袍道人突然大喝一声,将一张燃烧的符文甩了过来,一下贴在了铁链上。 地上隐隐有一道黑线冒出来。 “斩!” 俊美的男人反应迅速,回身朝着符文手起刀落,一下将铁链斩断成两截。 然而下一刻,无数道铁链如同触手一般,直接捆上少女的腰身,将她一下子拽回水里! “糟了!落水了!” 声音越来越远。 少女重新回到了幽暗死寂的水中。 但刚才看到的那一闪而过的画面,像是给她的记忆打开一个缺口,零星的画面开始不断往她脑袋里灌。 窒息,死亡,毒誓……她抱着头,痛苦的蜷缩成一团。 啊!好冷,好怕,好难过…… 水面像一口密封的黑渊,要将她永久的封锁在里面! 好痛苦! 谁来救救她? “婉婉!” 一道清晰的咆哮声传来,水面随即被一道金光划开! 男人跳水而入,茫然的睁着眼睛,在漆黑一片的水里四处找寻。 少女仰头看着他,心中陡然酸胀,让她居然有种要落泪的感觉。 这一幕,她似乎盼望了千万年,也等待了千万年。 一个名字渐渐清晰浮现在嘴边,像是在等待中被她念过千万次那般的熟悉,情不自禁的逸出来—— “澈……澈哥哥……” 话音落,她胸口突然钻出一道金线,在水中缓缓延伸,游弋,与男人心口钻出来的那条金线突然连在了一起! 顿时,她周身的铁链砰然碎裂,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被吸入一道白光里! 第288章 归来 等她再回过神,发现自己竟然被困在一道招魂幡里,贴在斧钺上。 四周游移着的龙气让她感到害怕,一动不敢动,但同时,那些龙气也在阻挡着不断试图朝她绑来的铁链。 “收!” 外面做法的天师一声大喝。 随着男人破水而出,她也被人从斧钺上揭下来,贴在了那美貌姑娘的额头上。 刹那间,灵魂释放,无数画面如山洪倾泻而来,一股脑将她淹没。 重生,试探,亲吻,反目,囚禁……爱恨纠葛,撕扯不休,一幕幕全是她和他的过往! 她想起来了,她全都想起来了! 她是虞婉,也是阮娆! 分别的前一刻,她以为自己马上要魂飞魄散了,所以暂时放下恩怨,说出埋藏在虞婉心底的秘密,与裴璟珩和解,只为了却遗憾。 她以为自己会就此消失在世间,却没想到,自己居然没事,还成了小神仙? 然而眼下,这个男人又找了一群道士想把她逮回去,让她重新做回阮娆与他相爱。 到底是继续回去和他爱恨纠缠,还是留下来积攒功德飞升成仙? 她一下子挣扎着坐了起来。 嗯?怎么回事,她怎么还是魂魄之身? 得,她也不必纠结了,反正她也没得选。 “天师,她怎么还没醒?” 裴璟珩一身狼狈,浑身都在滴水,目光却紧紧盯着额头贴着符咒的姑娘。 紫袍天师捋着雪白的胡须,慢慢踱步过来,“嗯?这丫头的魂和身子,居然不是同一个人?” “她原本的身子呢?” 裴璟珩抿了抿唇,黯然道,“不在了。” “原来如此。”紫袍天师点点头,目光突然看向阮娆。 “看样子,你自己也不愿意再回去?” 裴璟珩眼睁睁看着天师对着空气说话,顿时身子一震。 什么? 她不愿回来? “婉婉,回来好不好?”他脸色苍白,眼眸泛红,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卑微哀求,直勾勾的望着那团空气。 “不是原谅我了吗?不是说要一直陪着我不走了吗?婉婉不可以食言……” 话音落,四周一片死寂。 他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到。 但老天师却突然转头朝他看来,神色有些古怪。 “这副身子是用不成了,她的魂魄离体太久,回不去了。不过,即便没有她的附着,这身子只要用药和补品吊着,一样死不了。要不然,就这样算了吧。” “不行!”裴璟珩斩钉截铁的否决。 “我要的是她!是虞婉!您说,要什么样的女尸,我现在就去找!” “你真的愿意舍弃这个皮囊?”老天师捋着胡子,装模作样的问道。 “我要一具没有灵魂的皮囊有何用?我只要我的婉婉回来。”裴璟珩声音嘶哑发沉。 “您说吧,究竟需要什么样的女尸,才能让婉婉的魂魄重新还阳?” 老天师朝旁边瞥了一眼,沉吟道,“这个……看你喜好,只不过,死的时辰越短越好。” 裴璟珩立刻转头吩咐,“来人,去死牢抓个女囚来,立刻!马上!” “是!”立刻有人应声。 看他这架势,是要抓过来现杀一个呀! “慢着!”老天师连忙喊住他,“也不一定没有旁的办法,你先去一旁,容老道再想想……” 裴璟珩蹙眉,“婉婉的魂魄耽搁不得!” “你在这儿呆着才是耽搁!”老天师不由分说轰走了他。 然后,他转过头,捋着胡须看向阮娆,“丫头,这回你可看清他的真心了吧?” “快躺回去吧,这玩笑可不能开下去了,他是个真疯子,什么事儿都能干出来……你是没见,为了你,他抓了多少道士和尚,今日来的这些,不过是九牛一毛。” “就连他自己,也是玩命似的不眠不休的守着,为了拿到传家宝救你,不惜被打的血肉模糊。” “他若对你不是真心,不可能硬是将断了的姻缘线重新续上,丫头啊,水至清则无鱼,凡事不可太过较真,见好就收吧。” 阮娆五味杂陈,心里又酸又涨,却又泛着丝丝的甜。 这个冤家…… 罢了,既然躲不开,放不下,那就纠缠到底吧。 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能轰轰烈烈的爱一场,也算不枉此生。 “婉婉明白了……多谢老天师开导。”她赧然的低头一笑,又难为情的道,“他性子强势,有时做事难免冲动,此番做下荒唐事,婉婉在此先替他赔罪了。” 老天师摆摆手,“用不着你赔罪,他自己做的事,自己受教训,这才是天道因果。” 说完,他从头上拔下那根长长的头簪,旋开簪头,从里面抽出一根极细的牛毛针,转头看向裴璟珩,“你过来。” 裴璟珩走过来蹲下,“老天师有何吩咐?” “喏,取点心头血,我有用。” 阮娆大惊失色,“老天师!” 话音未落,裴璟珩便已将长针刺入心口,眉头都没蹙一下。 再拔出来时,针尖上沾染了鲜红的颜色。 老天师将上面的血迹用手捋了下来,点在阮娆的额头上。 有黑气从她周身迅速消散,阮娆顿时觉得轻松不少,慢慢合上眼,沉入身体里,与血肉骨骼融为了一体,知觉逐渐恢复。 身子变得很沉很疲惫,什么都能感知到,就是睁不开眼睛。 “阴气散了,她已经回到这副躯体了,还需再养个一两日的元气才能醒。” 裴璟珩闻言,心里像是落下了一块大石头,终于得以暂时松了口气。 老天师收了针,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 “其实原本,也不是非要用你的心头血,童子尿也行的。” 裴璟珩顿时明白老天师这是故意教训他,赶紧抱拳行礼。 “晚辈此番多有得罪,还请老天师海涵。通云观今后的修缮所需,夜枭门一力承担。” “嗯哼。”老天师负着手,算是接受了他的道歉。 “你这也算是逆天而行,得罪了河神,小心会有血光之灾……近期还是不要来河边了。” “还有这丫头,她与河神为契,又中途毁约,往后,千万不要让她再靠近江河湖海,也不要让她靠近阴气重的地方。” 说完,甩袖走了。 裴璟珩安排人将所有的道长和僧人送走。 跟他最相熟的了空大师临走前,绕着阮娆念了段经文,将手里的佛珠褪下给了他。 “将这个给她戴上,可以定神安魂,今后若她心悸不安,噩梦连连,可诵持金刚经护身。” “多谢大师。”裴璟珩诚恳道谢。 了空大师慈目半阖,看了他一眼,突然目露悲悯的说了一句偈语。 “置之死地而后生,陷之亡地而后存,切记切记。阿弥陀佛。” 裴璟珩心中一沉,顿时生出疑虑。 难道近期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但眼下,他也顾不得多想,派人将了空大师送回法华寺,赶紧抱着阮娆回了西山小院。 他再也不敢带她回夜枭门,不仅如此,他还把小院连通夜枭门的暗道给封了,还布置了许多烛台灯火,将小院照的灯火通明,确保每个角落都不会聚集阴气。 一个手上染血从不信鬼神的人,至此以后,开始变得神神叨叨、疑神疑鬼了。 眼下,这才刚刚开始。 第289章 坏东西爱惨了你…… 晨光熹微,第一缕光线射进来的时候,少女的眼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 男人又是一夜未眠的守着她,熬得通红的眼睛在看到她睁眼的那一刹那,仿佛有光亮起。 “婉婉!” 他激动又小心的俯身凑上去,“你醒了!” 阮娆缓缓眨了眨眼,突然妩媚一笑,朝他抛了一个轻佻的媚眼。 “侬系啥宁呀?(你是哪位呀)” 一口标准的江南方言。 裴璟珩顿时神色一震。 “你不是婉婉?” 他眉心蹙的死紧,脸色顿时暗沉下来,一下抓住她的脖子! “哪来的孤魂野鬼?滚出去!把我的婉婉还给我!” 男人满脸苍白倦色,眼下发青,下巴泛着胡茬,唯独一双眸子布满血丝,红的吓人,整个人处于暴躁和崩溃的边缘。 阮娆呆呆望着他这副从未见过的狼狈模样,鼻子一酸,眼泪一下蓄满,再也装不下去了。 “傻……瓜……” 裴璟珩一愣,顿时松了手,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婉婉?” “是我……” 阮娆笑着流泪,伸手攀住了他的脖子,“我回来了,阿澈。” 男人的神色瞬间从怔愣到狂喜,顷刻间变得疯狂。 他几乎是扑过去将她抱住,手臂紧勒在她的纤腰上,不断的收紧,再收紧,没有章法的把她往身体里按,呼吸颤抖凌乱。 “……婉婉……我的婉婉……” 吻落下的瞬间,所有的痛苦都被极至的满足取代,但是远远不够。 他像是沙漠中快要渴死的人,拼命的汲取她口中能够救命的甘泉。 阮娆仰着头,几乎被他弄得喘不过气,却又甘之若饴的任他施为。 吻着吻着,她突然尝到嘴角咸涩的滋味,微微泛着苦。 阮娆一下睁开眼,手指刚想摸上男人泛红湿润的眼尾,却被他一下摁在怀中。 他像个倔强又别扭的孩子般,低头埋进了她的颈窝,坚决不让她看,只在喉间逸出压抑的颤动。 她感到温热的液体逐渐打湿她的脖颈,无声无息,潮湿且炙热。 他在哭。 她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情绪崩溃的模样。 没了清冷,没了骄矜,没了故作老成的外壳,他也不过只是个刚满二十岁初尝情滋味的年轻郎君,有着火一般滚烫炙热的情,和柔软敏感的内心。 阮娆心里顿时酸软的一塌糊涂,手指不由轻轻抚着他的后颈,像是在安抚一头呜咽的孤狼。 “我原以为自己会灰飞烟灭,没想到还能重新站在你面前……瞧,我又捡了一条命,多亏了你……澈哥哥,我们好不容易重新团聚,应该开心才是啊!” 她声音哽咽,轻柔的哄着他。 “你放心,婉婉再也不走了,再也不会……” “你撒谎……”男人声音嘶哑,身子陡然一沉,突然将她牢牢压在了下面。 阮娆顿时一惊,连忙将他翻到一边,这才发现他昏了过去! “来人!来人!” 她惊慌失措地从床上滚了下来。 这副身体许久不曾动弹,腿都是酸软无力的,加上她一时情急,差点没站起来。 门一下被人撞开,苍青和十七冲了进来,看到眼前这副景象,一个赶紧把阮娆扶坐起来,一个跑去叫寂无。 不多时,寂无提着药箱进来,下颌绷着,像是在跟谁置气一般。 号完脉,阮娆忍不住问道,“他怎么样?为什么会突然昏倒?” 寂无气哼哼的道,“没事,死不了,也不过就是三天三夜没睡,旧伤也不按时上药,又被他爹打了五十鞭子,还泡了水吹了风,啊,这胸口还被刺了一针,哼哼,他觉着他命硬着呢!” 阮娆顿时脸色发白,心里一抽一抽的酸软难受。 “需要怎么治?您只管说。” 寂无瞥了她一眼,“简单,你寸步不离的守着他,一步也别离开,出汗了就给他擦身,渴了就给他喂水,发热了就给他喂药,他怎么照顾你的,你就怎么照顾他。” 阮娆点点头,“我记下了,您赶紧开药吧。” 寂无一拳打在棉花上,但看她眸中的泪和关切,又不像是假的。 “臭小子,还真被你守得云开见月明了。”他小声嘟囔道。 刷刷开了药,寂无临走前又扔了个药瓶给阮娆。 “这个是治外伤的,给他伤口用烈酒洗了,再用干净棉布擦干,最后再撒上这药粉,对勒,让他趴着睡,后背不能着床啊。” 说完,他又神色古怪的瞥了她一眼,“外伤我能治,他心里的伤我可治不了。你要是再没一次,他非把自己作死不可。” 阮娆抿了抿唇,一脸郑重。 “不会再有下次了。” “哼,但愿如此。”寂无转头就走,手背在身后,唉声叹气的像个小老头。 “裴家祖坟真该迁了,唉。” 不多时,药煎好端来,阮娆让十七和苍青也退下了,自己一口一口将药哺喂给他,又褪去他的衣衫,放个软枕让他趴着,轻轻给他的伤口擦洗上药,极尽细心温柔的照顾着他。 日光一寸寸挪移,从早到晚,她都没有合眼的守着他。 但刚恢复的身体太容易疲惫,很快,她侧身躺在他的旁边,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阵轻轻瘙痒给弄醒了。 男人侧头趴在枕上,目光灼灼的盯着她,手指正轻轻描摹她的唇线。 “你醒了。”阮娆欣喜的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幸好退热了。” 弥漫着血丝的眼眸通红通红的,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突然一下握住了她的手,贴在他的脸颊上,用唇轻轻厮磨。 阮娆心中泛起丝丝甘甜,刚想说些什么,却见他突然将她的指尖放入口中,狠狠咬了一下。 痛感从指尖窜进心脏,阮娆惊呼一声,连忙想抽回手,却被他攥的更紧。 “你干嘛呀!怎么刚醒就咬人?” 男人目光攫住她,猩红的眸子满是挣扎的痛楚,“痛吗?” 他握着她的手摁在了他的胸口,“你知道这儿多痛吗?” “为什么不告而别!为什么又不肯回来?你这个骗子!还说什么再也不会离开的话……我一句也不会信了。” “今后就把你关在这里,哪儿也不许去!”他狠狠握住她的肩膀,作势要吻下来。 阮娆深吸一口气,突然捏住了他的两片薄唇,狠狠往外一扯! “闭嘴。”她没好气的看着他,“我恨就恨在你这张嘴上……以后不许再说这种口是心非的蠢话!” “你要是再乱说话气我,我就回去当我的小神仙去!”说完,她鼓着腮帮开始憋气。 裴璟珩果然大惊失色,赶紧捏开她的口给她渡气。 渡着渡着,变成了亲吻,变成了抚摸,抚摸又逐渐变了味道,像一簇被点燃的火焰,一发不可收拾。 开过荤的人向来一点就着,再好的自制力也全是一冲就溃的沙堤。 衣衫被急切的褪去,雪白的肩裸露出来,滚烫的唇舌随即贴上了锁骨,逐渐攀上一轮圆月。 阮娆被他拥坐在怀里,仰头无助的喘息着,突然“嗯啊”了一声,声音变了调儿。 “……把手拿出来……你这个……坏东西……” “坏东西爱惨了你……”男人低喘着,泛红的凤眸慢慢爬上潋滟的水色,“他不能没有你。” “告诉他,你不会再离开了。” 阮娆心里顿时一漾。 真是个……冤家…… 第290章 你、你节制点吧!不要命了? 他气人的时候是真气人,可怜的时候也是真可怜。 一边在她裙底做着坏事,一边红着眼睛眼神悲伤的望着她,像个担心被主人遗弃的小狗。 真让人拿他没办法。 “我不是说了不会再离开吗?” 阮娆伸手抚上他的脸颊,轻喘着柔声呢喃,“究竟要我说多少遍你才肯信呢?” “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可一转眼,还不是说不见就不见了?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裴璟珩咬牙沉声,一副既恨又爱的神情,突然低头发狠的吮她,惹得阮娆顿时挺着身子战栗不已,耐不住的去推他的头。 “又不是我愿意走的……我也是身不由己呀……嗯……你轻点呀……” 裴璟珩松了口,缓缓抬起头,乌沉沉的盯着她: “撒谎……既然不是自愿走的,为什么好不容易找到了你,你却不愿意回来?” 问完这句话,他薄唇抿的泛白,似乎在跟谁置气,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像是真被她抛弃了似的,一脸怨夫像。 阮娆顿时又好气又好笑。 这个记仇的男人啊! “我为什么不想回来,你不知道?”她嗔怪的朝他瞥了一眼,“你之前是怎么对我的?” “动不动就凶我、吼我、威胁我,拿铁链子把我拴起来,还把我关在黑屋子里这样那样……整天就只知道欺负我!” 裴璟珩一怔,气势顿时矮了一截,手也拿了出来。 “怎么还生气?不是说和解了么……” “跟你和解的是虞婉,阮娆可没说原谅你。你自己说说,自我与你重遇以来,你欺负过我多少次?怎么,就许你记仇,还不许别人气上一气了?” 她佯装生气的白了他一眼。 裴璟珩一下抱紧了她,贴着她的脸颊沉声道: “我知道我做的事很混蛋,我愿打愿罚,你想怎么出气都可以。” “可是娆娆,即便重来一次,我也只能用那些办法留你在身边……我别无选择。” “若你将来依然要走,你告诉我,不用那些手段,我该如何留住你?” 他垂下眸子,声音无比的落寞。 阮娆顿时愣住。 她忽然明白过来,他不是不愿意信她,他是不愿信她会爱他。 他潜意识里,甚至觉得自己不会被人爱。 原来他一直以来是抱着这种孤独又绝望的心情,坚守着这一份感情。 “傻瓜。” 她突然心疼的抱住他,仰头轻蹭他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 “那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我明知道回来会被你气,被你欺负,却愿意放弃当神仙还要回到你身边?” 裴璟珩瞬间抿紧了唇,“为……什么?” 阮娆柔柔一笑,突然在他下巴上亲了一口,“因为,我舍不得你啊。” “裴璟珩,无论是作为虞婉还是阮娆,哪怕是我失去了记忆,我依然还是喜欢你。” 裴璟珩瞳孔一震,环着她腰身的手情不自禁的收紧了。 “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爱你,无论之前,还是现在,哪怕我不记得你,看到你的第一眼,我依然想要一个你这样的郎君。” 阮娆目光柔柔如水,轻轻吐露着心声。 裴璟珩半天没说话,定定凝望着她,仿佛失了神。 “再说一遍……你爱谁?”他呼吸不稳,声音在轻轻发颤。 “我爱你,裴璟……唔!” 吻瞬间如狂风急雨将她吞没。 男人眸中翻涌着狂乱的热烈,粗喘着吮吻着她的唇,她的额头鼻尖,她裸露在外的每一寸肌肤。 毫无章法,疯了一样。 他的确是疯了,高兴疯了,疯魔的恨不得就此将她吞了! 阮娆猝不及防被他翻身压下,顶了进来。 骤然的刺激让她攥紧了身下的褥子仰头喘息,细白的腿无助的抖颤。 “……哈啊……慢点……嗯……” “唤我!” 男人凤眸浓深如墨,目光痴迷眷恋,急切的吻着她。 “裴璟珩……” “唤我阿澈!” 阮娆仰面望着他熠熠潋滟的双眸,里面倒映的全是她,心上也跟着晃起涟漪。 “阿澈……” 男人低喘了下,捧着她脸,深深吻了下来。 他终于不用再提心吊胆,怕她随时会离开,不用处处设防,怕她跟别的男人一去不复返。 她终于真正的属于他了,无论是身还是心。 心底那个黑黢黢的巨洞,逐渐被光填满。 他的小月亮,原来一直照着他,不曾离开过。 “别……别弓着背……伤口会裂的……” 他动作越来越猛烈,阮娆几乎闻到他后背伤口裂开渗出来的血腥味。 雾蒙蒙的眼眸中充满了担心。 裴璟珩突然将她抱坐起来,面对面相拥。 “既然这么心疼夫君……那就自己动。” 他唇瓣摩挲着她的耳尖,声音喑哑的蛊惑着她。 阮娆一脸难为情,却耐不住他炽烫瞳眸的深深凝视,只好硬着头皮将以往看过的媚术姿势重温了一遍。 雪白纤细的腰肢款摆扭动,青丝发尾轻甩,少女脸颊酡红,朱唇轻咬,极具媚态。 她很快掌握了要领,自己也陷了进去。 这一刻,她才是主宰。 轻轻的一个抬眸,一声嘤咛,男人便已经青筋暴起,紧绷如铁,紧咬着牙才没有将她重新压在下面。 烛火将两个人的身影映在墙上,像极了一朵并蒂缠枝莲,一朵微微垂头,俯啄不已,一朵随风摇曳,极有韵律,摇摇摆摆。 纠葛缠绕,难舍难分,像极了这段剪不断理还乱的该死的孽缘。 色授魂予,神魂相抵,嘤咛与低吼此起彼伏,终于在最后一刻同时发出满足的喟叹,喘息久久不歇。 阮娆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累的连手指都不想动。 然而男人却依旧兴致勃勃,不由分说又将她的腰从后提了起来。 “你、你节制点吧!不要命了?” 阮娆羞恼不已,回身一下揪住了他的耳朵。 男人捂着耳朵愣了一下,神色古怪的似笑非笑。 “好泼辣的小娘子,还没过门,就要驯夫了?” 阮娆哼了一声,“要驯你的地方多了!你以后不许冲动,不准随便发脾气,更不许动不动就威胁我!我不愿做的事,不许强迫我,记住了吗?” 说完,她还捏着他的嘴角往外一扯,“还有你这张遭人恨的嘴,要是再放那些口是心非的狠话,我就给你咬掉!啊呜!” 她仰头啃了他一口。 裴璟珩只觉得心里撞进了一团火,四肢百骸都热流激荡。 他简直爱死了她这副生龙活虎的凶悍模样,笑得胸腔震动,一下将她拥入怀中。 “家有悍妻,不得不从。以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夫君什么都听你的。可好?” 阮娆轻哼一声,拉着他侧身躺下,“那现在听我的,赶紧睡觉。” 裴璟珩笑着将她揽在怀里,下巴轻蹭她的头顶,目光满是失而复得的欣喜和宠溺。 阮娆听着他有力的心跳,疲累至极的闭上眼,不多时,几乎要沉沉睡去,头顶却突然响起一道呢喃。 “谢谢你……婉婉。” “谢谢你不曾放弃我……谢谢你还肯爱我……” 声音又哑又闷,温热的吻落随即在她的发顶。 “往后余生,换夫君好好爱你。” 阮娆鼻子一酸,既心疼又感动,却耐不住困倦,很快沉沉睡了过去。 裴璟珩目光灼灼的低头凝望着她,等了一会儿,发现她没什么反应,眸中陡然闪过一丝惊慌。 “婉婉?” 阮娆轻轻哼唧了一声。 裴璟珩随即松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他又低头凑过去,摸了摸她的脉搏。 “婉婉?” 阮娆蹙了蹙眉,翻了个身。 裴璟珩放下心来,伸手将她揽住。 不知过了多久,他又有些不放心的轻轻凑过来试探。 “婉婉?” 阮娆三番四次被弄醒,终于炸毛了。 “闭嘴!” “再弄醒我,你一个月别想进房!” 世界终于安静了。 第291章 撕破脸是吧,很好。 后半夜,阮娆终于安稳睡了一觉,第二天清早醒来,发现对面的男人正目光灼灼的盯着她,手还一直搭在她的脉上。 “醒了?”他神色陡然一松。 阮娆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还有点淡淡的心酸。 他是怕她睡着睡着,魂儿又没了吧? 阮娆拉着他的手,贴上自己的心口,“我活的好好的呢,不会无缘无故再没了魂,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好不好?” “你不能天天睡这么少,不休息怎么养好伤?” “心疼夫君?”他浓暗的眸光凝视着她,手指在她腰线上轻轻摩挲,“可我是真的睡不着。” 他突然摁着她的腰身紧贴了一下,阮娆立刻感觉到那张牙舞爪的东西。 “……下流。” 阮娆红着脸啐了他一口,起身准备穿衣,却被男人一把抱起来。 “婉婉昨晚的样子好美……夫君想再看一遍。” 他提着她的腰,就要把她摁坐下去。 阮娆连忙抵着他的胸膛拒绝,“你、你是要累死我不成?” “待会儿夫君会帮你用力……不会累坏的。”色欲熏心的男人不由分说咬住了她的耳尖,手臂用力往下压她的腰身。 阮娆赶紧装可怜的捂着头,“哎呀我头晕。” 裴璟珩果然神色一凝,将她放下了。 “我去叫三叔过来。”他作势要下床。 阮娆赶紧拉着他,“我没事,就是没睡醒,等会儿吃完早饭,你陪我睡个回笼觉就没事了。” “真的?”裴璟珩狐疑的蹙着眉。 “是真的。”阮娆将他拉起来,“过来帮我画眉。” ———— 苍青敲门的时候,阮娆正教裴璟珩怎么画眉。 “什么事?” 男人聚精会神,轻轻描摹着。 “主子,新帝带人去了府上。” 裴璟珩手一顿,顿时画出一只蝌蚪。 阮娆却顾不得被画坏的眉,赶紧推了推他,“只怕他来者不善……你快回府看看。” 裴璟珩低头亲了亲她,“好好呆着,别乱跑。” “哎呀知道啦。”阮娆催他快走。 裴璟珩将所有人都留下保护她,自己则独自骑马离开。 镇国公府里,上官旻亲自进卧房探病。 “镇国公乃国之砥柱,朝中一日不可缺,朕听闻国公遇刺,病重不起,心中实在焦急,故此特带御医替国公诊治。” 镇国公面色发白的躺着,虚弱的想挣扎起身,却脱力躺了回去。 “多谢陛下……恕臣不能起身叩拜了。” 上官旻笑意不达眼底,“无妨,国公躺着便是。” 转头间,几个御医一拥而上。 轮番号完脉,几人对视一眼,顿时额头发汗。 “如何?”上官旻幽幽发问。 “回……回陛下,国公爷确实受了极重的内伤。还需将养一段时日。” 上官旻顿时沉下脸,“哦?” 他转头看向镇国公,“可朕怎么听说,前日夜里,国公爷还与世子发生了争执,亲自执行了家法呢?” 镇国公猛烈咳嗽了一阵,“不知陛下从哪里听来这些谣言,纯属捏造不实之语。” 上官旻眉眼发沉。 他这次来是来抓把柄治罪的,既然迂回不成,那就只能开门见山了。 “恐怕不是空穴来风。朕有证人,证明那日世子私自动用了天子钺。”他冷冷站起身,居高临下,目光威严。 “镇国公,当年高祖爷将天子钺赐予你裴家,既是看在裴家是忠臣良将生死之交的份上,也是看在荣宁长公主的面子上,你裴家却将之挪为私用,岂有此理!” “来人!去搜!看天子钺可还在府里?” 镇国公顿时咳嗽不止,“不、不必搜了,天子钺就供奉在、在祠堂里。” “臣、臣带陛下去。” 他挣扎着要起身,却一头从床上栽了下来,顿时磕在床角,头破血流。 “国公爷!”几位御医顿时大惊失色,连忙围了上去。 上官旻一惊,暗暗咬牙。 果然是个老狐狸!这事一旦传出去,明日早朝,那些言官们怕是又要跳出来喋喋不休了。 他捏了捏眉心,眼眸愈发阴沉。 “你们留下诊治,其他人随朕去看看!” 祠堂门大敞着,还没进去,就见有人跪在那里,肩背笔直。 “哦?子渊什么时候回来的?”上官旻踱步走过去,似笑非笑。 裴璟珩眼皮子掀了掀,“草民遵照父训,罚跪三日,如今才是第二日,不能起身叩拜,还请陛下恕草民无礼。” “当真一直在祠堂?”上官旻勾唇冷笑,示意人抓个小厮丫鬟什么的过来。 结果接连问了几个人,都说世子爷一直呆在祠堂,从未离开过。 “不知陛下突然驾临裴家祠堂,有何贵干?” 这次轮到裴璟珩发问了。 上官旻眯眼望着牌位最上一层供奉的天子钺,淡淡一笑,“自然是来探望镇国公的病情,顺道来看看子渊,好歹你我也曾相交一场。” 他拍了拍裴璟珩的肩膀,“别急,咱们来日方长。” 说完,甩袖离去。 裴璟珩面无表情的弹了弹肩膀并不存在的灰尘,缓缓站起了身。 “你接着跪。” 说完,他转身走了。 “是。”暗处传来一道声音,缓缓走出来一人,与他身形极像,脸上的人皮面具更是毫无破绽。 卧房内,镇国公拿药包捂着头,脸色苍白憔悴。 裴璟珩走近,沉默片刻,缓缓跪了下来,“儿子不孝,让父亲代为受过了。” 镇国公斜眼看了他一眼,“起来吧。” “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此一番也算是撕破脸了。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自然是拨乱反正。” 裴璟珩站起身,眼睛看向门外,“鸠占鹊巢,还想作威作福?” 镇国公叹了口气,“那你便放手去做吧。” “我这病一时半会好不了,只能回乡躲清静了。” “说起来,你二叔那边也许久不曾来信儿了,真想去看看他……京中若有事,只管派人来传信。” 裴璟珩与他对视一眼,瞬间明白他话中含义。 “也好,父亲留在上京养病,只怕今后还会有人上门,不得清净。” “儿子会派人一路相随,护送父亲出京。” 镇国公摆摆手,“去吧。” 裴璟珩行礼退下,刚走了两步,突然听到镇国公在他背后道,“若是成婚,也记得派人传个信来。” 裴璟珩顿了顿,哑声道,“好。” ——- 第二日,果然不出上官旻所料,言官们得知他去看了镇国公反而导致他太过惶恐磕破了头,一个个顿时忠言进谏,口水四溅。 上官旻捏着眉心忍耐,怎知这时候,镇国公辞官告老还乡的奏折又递了上来,一石有激起千层浪。 这下裴家不拥立新君的事算是坐实了,基本上算是撕破脸了。 朝臣们神色各异,顿时鸦雀无声,各自飞快的打着算盘。 上官旻捏着奏折,用力到指骨都泛了白。 缓缓扫视阶下众人,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撕破脸是吧,很好。 他本来想当个明君的,可一个个都来逼他! 那就别怪他大开杀戒了! 第292章 局势扭转 “镇国公辞官回乡,朕究竟该不该准奏,诸位爱卿,有何见解?” 上官旻黑眸轻眯,无声审视着殿内众臣。 殿内雅雀无声,众臣眼观鼻鼻观心,就连平时叫的最欢的言官们也都闭紧了嘴。 这么明显的站队问题,傻子才愿意当这个出头鸟。 “都没有看法?”上官旻手指轻敲龙椅扶手,眸光压着幽冷,淡淡一笑。 “裴家乃世代忠臣,曾受高祖遗命,背负辅国重任,总不能到了朕这一代就突然断掉,否则将来朕何以有颜面去见高祖皇帝?朕实在不忍放其卸任归乡。可镇国公奏折字字恳切,朕亦觉痛心,不忍驳回他的请求,实在是左右为难。” 他叹了口气,“朕慎重考虑之下,只好派个与他交好之人,好好去劝上一劝。” 说话间,他勾勾手指,总管太监立刻将事前就准备好的名册递了过来。 上官旻照着上面念了一连串的人名,当事人无一例外全都瞠目结舌的白了脸。 这些人全是私下里偷偷去镇国公府拜见之人,哪怕是偷偷摸摸半夜去的,也都记录在册子上,怎能不让人心惊胆战! 原来这位年轻帝王,并不是像看上去那么温和好脾气!功夫都在暗地里! 众人战战兢兢中,上官旻环视一圈,似笑非笑,开口道,“你们都与镇国公交好,这样吧,你们接替去劝镇国公,一人三天时间,若是能劝得镇国公回心转意来上朝,自然皆大欢喜,若是劝不动,便引咎自裁,换下个人。” 说完,他看向第一位出头鸟,户部侍郎,也就是镇国公的下属,“朱大人,不如就由你来打头阵吧。” 户部侍郎顿时面如土色,扑通一声跌坐在地。 满朝文武,全都大气不敢出。 他们似乎全都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低估了一个从冷宫里杀出一条帝王路的年轻人。 他绝对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简单! 从这一刻起,朝堂上原本一锅粥的局势突然出现了扭转。 户部侍郎自然没能耐去劝说镇国公,因为镇国公昨晚连夜就出了京,回乡医治去了。 即便户部侍郎亲自骑马追出百余里,依然没看到镇国公的影子。 三日后,随着朱府挂起白幡,其他众臣顿时慌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人性,永远都是趋利避害的。 从这天起,镇国公府门外,天天都围着人,有官员哭着来求见裴璟珩的,也有孤儿寡母来哭丧的,更有甚者在府外早早搭起灵棚,扬言裴家若是见死不救,回头他们全家都吊死在的大门口,直接办丧事。 这么一闹,镇国公府是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那些原来跟裴家交好的世家或是官员,因为镇国公的失踪和裴璟珩的避而不见,慢慢都有了怨气,甚至反目成仇。 市井百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知道天天跑过来瞧热闹,你说一嘴我说一句,事情也越闹越大,说什么的都有,总归都不是什么好话。 裴家一直以来的清誉口碑,被有心之人引导着,眼看正在慢慢败坏中。 这事儿传到阮娆耳朵里的时候,她正给裴璟珩缝香囊,一不留神,顿时给手指扎出了血珠。 阮娆将手指放入口中吮了吮,心里没来由的发慌。 上官旻这招借刀杀人实在厉害!这样下去裴家不仅失了民心,失了朝臣支持,还失了威信!今后无论裴家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可能再一呼百应,所谓的天子钺,也就成了一把形同虚设的斧头了! “世子怎么说?” 阮娆问打探外界消息的苍青。 “世子没打算管,只说任由他们去,掀不起几天风浪,上官旻不过杀鸡儆猴,他可没胆子杀光一半朝臣。” 苍青将裴璟珩的原话说给阮娆听。 他还有一半没说,实际上,主子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自然腾不出手管那么多人的死活。 阮娆蹙眉,“这件事不可能就这么轻易结束的。杀光了支持裴家的朝臣们,让其他人对裴家彻底寒心,失去威信力,这才是上官旻真正的目的——他要让裴家立于孤立无援之地,这样他动起刀来就容易多了,再也不会有人阻拦。” 她沉吟片刻,突然抬头道,“不好!只怕晓月山庄那边也会有麻烦!那些人没了办法,一定会想办法找到老夫人的!尤其是裴家的那几位姻亲,她们对裴家的产业熟悉,迟早会找到晓月山庄的!” 她越想越觉得十分有可能,于是当机立断道,“你这就带人去晓月山庄,加派人手守在进山口,不要随便放人上山。再派人下山去采买日常所需一切物资,先按一个月准备。” 说完,她起身找到自己的包袱,掏出银票给他。 苍青早就视她为少夫人,自然唯命是从,抱拳领命去了。 当然,办事之前,也是要提前请示一下主子的。 裴璟珩正在夜枭门议事,屏退了左右,听完苍青的回禀,他顿时勾唇笑了。 “倒是知道护家,居然连自己的小金库都舍得动用了……” 他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隔着面具都能让人感到他身心愉悦。 “……听少夫人的安排。今后她让做什么,你们就做什么。只要她不乱跑,别的都不必再报我了。” 苍青应了句是,正打算走,却听主子又喊住了他。 “等等,把她给的银票拿过来。”说话间,他又随意扔过来几张千两面额的银票。 “多备一些物资,西山上也要备一份儿。” 苍青挠了挠头。 有这么银票,直接还给少夫人多好,为啥非要把原来那张换回去? 不过疑惑归疑惑,他还是乖乖掏出银票递去。 然后他就看到自家主子将那张银票展开,像是没见过银票似的举着看了好半天,嘴角都快勾到耳后根了。 苍青看的一脸呆滞。 堂堂夜枭门的尊主,用富可敌国都不为过,居然为了区区一千两银子笑的这么不值钱? 不理解,他真的不理解。 第293章 嘶—— 忙乎了一天,终于在天快黑的时候把东西运到了山上。 裴沁正在院子里纳凉,听到院外有动静,耐不住好奇跑出去看,却看到苍青正指挥人往前院搬东西。 “是你?” 裴沁看到苍青,顿时两眼发亮,上前清了清嗓子。 “那个,你,跟我过来一下,有事交代你。” 苍青早就看到她了,穿着一身天水碧的窄袖裙衫立在那里,亭亭玉立,又透着英气。 “大小姐。”他情不自禁的走上前去。 裴沁看其他人没注意,一下扯住他的袖子把他拉到旁人看不到的角落里。 “快跟我说说,嫂嫂她……”她压低了声音,“她回来了吗?” 昏暗的光线很好的遮掩了苍青脸上的燥热,他习惯性的挠挠头,心想,主子好像也没说不能把少夫人回来的事告诉大小姐。 “回来了。” 裴沁当然是开心的,但同时又担心起来,一下抓住他的衣袖,“那、那我大哥有没有……有没有对她发火?” 苍青一愣,顿时明白过来,“大小姐放心,主子和少夫人已经和好如初,这几日很是琴瑟和鸣。” 这几日天天合奏,他躺在自己屋都得捂住耳朵。 “真的假的?”裴沁一脸狐疑的看着他,“这次事情这么严重,我大哥会轻易作罢?我不信,除非你带我去见她。” “这样吧,明天午饭过后,你悄悄过来接我。” 苍青一下就愣了,“这个恐怕……” “哎呀没什么恐怕的,出了事我兜着。”裴沁不依不饶,像是怕他反悔似的,扯下身上的香囊塞到他怀里。 “这里面是驱蚊的药草,新做的,赏你了。” 她眼珠转了转,随即又揪着他衣襟压低声音威胁道,“明天你要是敢不来接我,我就跟大哥说,你对我心怀不轨,偷我的贴身之物。” 苍青顿时觉得怀里揣了一块火炭。 “记住哈,明日午饭过后。” 裴沁手指点了点他胸口隐隐凸起的香囊形状,朝他眨了下眼,小跑着离开了。 苍青站在原地愣了半天,这才红着脸慢吞吞拿出香囊,放在了鼻端。 —————— 夜幕降临,裴璟珩还没回来。 阮娆坐在灯下等他,边缝香囊边想事,十分入神。 裴璟珩刚进门,就看到这一幕,不由顿住了脚步,静静欣赏眼前画卷。 少女侧身坐着,发髻松挽,螓首低垂,举手投足柔婉而娴静,好似一副浓淡相宜的仕女剪影画。 这才是真正的虞婉,一个曾经被各大世家列为儿媳首选的贵女名姝,特有的出众气度。 无论她换成何种样貌,世家贵女骨子里的镇定从容,优雅温婉,不会变。 以往是他有眼无珠,错珍珠当鱼目,白白蹉跎了那么多年。 他心里泛起了针刺般的悔意,更加想珍惜眼前的一幕,就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生怕惊扰了她。 然而他滚烫的视线却 阮娆若有所感的抬眸,一下看到门边的人,顿时放下针线,笑着起身迎了上去。 “回来了怎么也不进来,傻站着干嘛呢。” 她嘴里嗔怪着,眼里的欣喜却怎么也压不住,抬手就要帮他宽衣,却反被裴璟珩一把扯进了怀里,牢牢抱住。 “干嘛呀……” 她脸颊晕红的将他推开。 “今天炖的是莲子养心汤,一直温着呢,喝完再睡。” 说完便喊十七去端汤。 得知他种了噬心蛊,她这几日天天给他变着法的炖补汤,无论多晚,她都会等他回来喝完,再一起相拥入眠。 裴璟珩一言不发,漆黑的凤眸一眨不眨的望着眼前人,灼灼目光比烛火还燎人。 这种被人等待被人惦念的满足欣悦,让他时常有种不真实感,生怕自己只是在做梦,忽然有天梦会醒。 “干嘛一直这么看着我呀……”阮娆瞥了他一眼,亦喜亦嗔的眼波娇媚撩人。 她心知肚明,他那露骨的眼神代表的是什么,不由垂下眼睫,下意识并紧了双腿。 不知餍足的坏东西,每次用这种眼神看人,欺负人都没个够…… 气氛逐渐暧昧旖旎。 十七端汤进来,一见俩主子含情脉脉的对视,赶紧放下汤飞快跑了,最后还不忘把门关紧。 “行了,快把汤喝了吧。” 阮娆被他盯的脸颊燥热,轻轻推了他一下。 男人凤眸牢牢将她锁定,伸手端起桌上的汤碗,一饮而尽。 阮娆惊呆的看着他,“不烫吗?” “烫。”他欺身逼近她,凤眸漆黑深沉,“所以,需要婉婉给夫君灭灭火。” 说完,一把将人横抱起来! 阮娆惊呼一声,下一瞬就被他扔到了床里。 男人凤眸紧盯着她,利索的脱着衣裳,很快露出结实宽广胸膛,劲窄的腰腹肌肉绷起深深的沟壑,像是忍耐到了极致…… 阮娆扫了一眼,顿时整个人都害起了烫。 男人俯身欺过来,她连忙左躲右闪的,推着他的胸口不肯让他亲。 “你先等等,我还有正事要说呢。” “什么正事……眼下才是正事……办完再说别的……” 他急切的吮着她的颈侧。 阮娆不由翻了个白眼。 哪次办完事她不是累的昏睡过去,一觉睡醒他又走了,二人每天也就睡前这点时间能说上几句话。 “你给我适可而止一点!” 她的泼辣劲儿又被激发出来,抬手照着他耳朵就是一圈拧。 “嘶——” 裴璟珩终于停下,将身子撑在她上方,漆黑的眸裹着暗色的欲,哑着嗓子,“夫人有何指教?” 阮娆哼了一声,这才放了他的耳朵。 “外面的事我都听说了,你打算接下来怎么办?过不多久,晓月山庄也会被人堵门的,你难道就放任上官旻杀人诛心,离间裴家与群臣的关系?” 裴璟珩勾起唇角,眸底流淌着愉悦的笑意,抬手抚摸她的脸颊。 “怎么能是放任呢?不是有婉婉这个贤内助帮夫君兜底吗?出不了岔子。” 阮娆顿时一愣,“你都知道了。” “自然知道。我家婉婉为了护夫家,连嫁妆都动了。”他俯身贴过来,爱怜的亲了亲她的唇角,“得此贤妻,夫复何求?” 阮娆小脸一红,随即傲娇的哼了一声,“现在才知道我的好,早干嘛去了。” “你就当他瞎了吧,如今刚把眼睛找回来。” 裴璟珩似笑非笑的自嘲,握住她的手,狠狠锤了几下自己的伤口,“夫君替婉婉出气。” “你干嘛呀!”阮娆赶紧抽回手,眼睛看着那渗血的地方,又心疼又生气,“真是个疯子!” “还有更疯的,要不要试试?”他眸中跳动着一簇簇火苗,如同一头已经饥饿到极点的凶兽。 阮娆甚至没有一丝喘息的机会,他整个人便就欺了上来。 “闭上眼,让夫君好好爱你。” 第294章 夫人请赐教……为夫,洗耳恭听。 混乱的亲吻,滚烫的喘息。 阮娆在无力招架中逐渐迷失,最终被他火热的胸膛吞没。 他像个贪婪的疯子,眼底浓暗的墨色像是要把她吞噬,手臂圈着她的腰身,胸膛贴紧她颤抖的娇躯,将她几乎压成对折,竟仍然不满足,每一次都要把她碾出颤抖的呻吟。 可若说他疯,他却每时每刻都在意她的感受,但凡她受不住叫出来,他便立刻咬牙克制,减缓动作,格外温柔怜惜的亲吻她,揉化她。 “唔……” 结束的时候,阮娆连脚趾都缩紧了。 她攀着男人汗津津的肩膀,像块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软布。 裴璟珩低头吻去她额头上的细汗,翻身下床,走到桌边倒了杯水,端给了她。 补充水分,这往往意味着,待会儿还有一场鏖战。 阮娆喘息还没平复,看到他端水过来,顿时条件反射的拿被子盖住自己,摇头道: “不要!我不喝!” 裴璟珩幽深的目光一寸寸扫视过褥子上洇湿的痕迹,缓缓勾起了唇,笑的意味深长,“……不渴吗?” 阮娆一下脸颊发热,羞恼的瞪了他一眼。 “不许笑,不许那样看着我!” 她爬起来去捂他的眼睛。 这简直是自投罗网。 男人低笑一声,轻轻松松就将她牢牢圈在怀里,一饮而尽杯中水,尽数哺喂给了她。 随即,他捉着阮娆的手摁在了床内侧的墙上,从后一把捞起她的腰。 阮娆察觉到他的意图,顿时气急败坏的扭头骂了句,“你属牲口的吗?还有完没完了?” 裴璟珩神色微顿,随即扬起巴掌“啪”的一下打在她挺翘的臀上。 “堂堂镇国公世子夫人,不许说这等粗鄙之语,下次再犯,夫君定要罚你。” “你居然敢打我?”阮娆眼睛都气红了,挣扎着要推开他,却被他摁着腰狠狠撞了进来。 “不服管教,那就换个打法。” 阮娆“啊”了一声,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扭了扭,没挣脱,于是哼了一声道: “你整天正事儿不干,净想着这些事儿,谁知道这世子夫人能当多久?说不定将来一家子都要回老家种地去!到时候看你还端着架子摆谱不!” 裴璟珩一听,顿时气笑了。 “这么小瞧你男人的能耐?嗯?” 他俯身咬着她的耳尖。 “你以为今天晚上上官旻还能睡得安稳么?” ———— 上官旻的确睡不安稳,因为奏折还没批完,边关又频频传来战报。 柔然进犯。 南疆诸土司反叛。 河西王称病拒不朝见,却日日率兵操练,准备起兵造反。 仿佛局势刚有起色,一夜之间,尽数坍塌。 他烦闷的捏着眉心,起身踱步数圈,突然将龙案上的奏折和战报尽数扫落! 裴璟珩!你给朕来阴的! 除了你,没人有能耐同时召集这三方联合发难! 上官旻撑着桌案,缓缓抬起头,眸中翻涌着暗稠浓郁的阴戾之色。 既然你不仁,那就别怪我不义了! —————— 卧房里,阮娆听说了裴璟珩这几日暗地里做的事,顿时讶然不已。 “你、你先停、一下,我、我有、话要说。” 阮娆被撞得声音破碎,身子乱扭,急着摆脱他。 殊不知这样会更刺激的男人眼眸发红,兽性大发。 停是不可能停的,只能…… 裴璟珩咬牙加快了速度,在她陡然发出的哭叫中,草草结束。 “记住,你欠夫君一次。” 他一双凤目懒怠半垂着,眼尾浮着恣意的薄红,低头贴在她耳边道。 阮娆浑身泛着情欲未退的粉,散乱的发粘湿在脸颊上,像朵被风雨打湿的海棠,凌乱且娇弱。 听到裴璟珩的话,她也只是湿漉漉的瞪了他一眼,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 裴璟珩半垂的凤眸漾着温柔,将她一把揽入怀中。 “行了,想说什么,就说吧。聊正事。” 阮娆赶紧平复呼吸,断断续续道,“虽然,你给他制造了那么多危机,可他也同样对裴家造成了不可逆的影响。” “朝中官员的事,裴家不能袖手旁观,否则到时候,即便你拿出诏书和天子钺,也不会有人追随,岂不是孤立无援?” 裴璟珩笑了笑,抬手将她脸上的发丝撩到耳后,“傻丫头。” “过去你困于内宅,不曾接触到朝堂之事,所以才会这么想。” “你记住,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在朝堂上,亦是如此。” “那些人之所以追随裴家,并非裴家广施恩德,而是因为先帝遗诏,因为那把天子钺,更是淳儿的身世,可以让他们又重新翻盘的机会,这才换来这么多人的暗中支持。” “但你瞧,一旦局势不对,外界施压,这些盟友就是一盘散沙,转而就能将矛头对准裴家。”他讥讽的勾起唇角,“逼死他们的明明是上官旻,如今外面却都在骂裴家冷血无情,见死不救。” “他们如此污蔑裴家,我为什么还要管他们的死活?” 阮娆蹙眉思索,突然一脸认真的道,“确实不公平。可裴家的名声也不能任由他们败坏下去。” “本来就是上官旻逼他们去死,这口窝囊气,咱们不能就这么咽下去。” “我觉得,眼下正是个得民心的好机会……他越是想让裴家成为众矢之的,咱们越是要拼命收拢民心。” 她忽而抿唇一笑,眸子晶晶亮。 “咱们不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哦?” 裴璟珩看着她一脸狡黠的模样,顿时挑起长眉,来了兴趣。 “夫人请赐教……为夫,洗耳恭听。” 他低头勾起她的下巴,缓缓勾起一抹宠溺的笑意。 第295章 交心 阮娆趴在他胸口,凑近了他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好一阵。 末了,她叹了口气,“……唯一不好的,就是可能要浪费些银子。” 裴璟珩始终静静听着,凤眸漆黑深沉,不知在想什么。 只是视线看向她时,瞬间又流淌出饱胀的爱意和宠溺。 “花点银子算什么,想做就去做,一切有夫君。” 阮娆有些惊讶,这么大的事,她也不过说一说自己的想法,他居然真的就这么轻易点头同意了? “你、你相信我这个想法能成事?” 她有些不自信的问道,随即又保证,“你放心,那些田庄铺子,我会让覃掌柜偷偷去赎买回来,不会流入外人之手的。” “不用,既然做戏,那就做的逼真一些。” 裴璟珩抬手轻轻摩挲她的发丝,慢条斯理的一笑,“别说是些田庄铺子,便是散尽家财又如何?夫君有的是钱,玩得起。” 阮娆愕然看着他,“你、你不是在说大话吧?” 裴璟珩淡淡一笑,“娆娆知道夜枭门每年进项多少么?” 他用手比了个数,阮娆顿时瞪大眼睛,吞了吞口水。 “这么多?” 她眼睛晶亮晶亮的看着他。 裴璟珩似笑非笑,“你这是什么眼神儿?” 阮娆一下搂住他的脖子,眯眼一笑: “突然觉得你变得更好看了呢!大约就是金钱的力量吧?” 裴璟珩顿时被逗笑了,捏了捏她的鼻尖,“小财迷……你怎么这么可爱。” 他满眼宠溺。 阮娆趴在他身上,托腮歪头打量他,笑眯眯的道: “我这是什么好运道,居然嫁了个金龟婿?” “运气好的是我,居然娶了个贤内助。”裴璟珩笑着抚着她的脸颊。 “多亏我家婉婉煞费苦心,想出此番妙计,不但能为裴家扳回口碑,还能给上官旻扣上一顶昏君的帽子,也算是反击回去了。” “真的吗?你真觉得我这办法可行吗?”阮娆听他点头称赞,顿时有种无与伦比的成就感。 “之前我爹说,女子干政是灾祸,所以不许我过问朝堂之事,也不许我通晓那些为官手段。真的没想到,我一个后宅妇人,也可以有能跟政客博弈的一天。” 她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跃跃欲试的欢欣,似乎对自己的能力又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岳父大人那些话,不过是哄你做个听话的傀儡,今后不必再理会。”他不置可否的一笑。 “本想让你同祖母那样无忧无虑,可我们家婉婉偏偏是个要强闲不住的。也罢,今后夫君手把手的教你,以婉婉的聪慧,或许要不了多久,就能独当一面了。” 他爱怜的揉了揉她的脸颊。 阮娆顿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呆呆望着他半天,突然搂住他的脖子,低头印上他的唇。 “谢谢你能这么信任我,纵容我……夫君。” 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唤他夫君。 难以言喻的满足欣悦窜入心口,带来丝丝缕缕的酥麻痒意。 裴璟珩低低喟叹一声,仰头回吻,细细品尝她的甘甜柔美。 那亦是两情相悦的滋味。 “谢夫君,怎么个谢法儿?” 他凤眸含笑盯着她,声音蛊惑般的磁沉,“嗯?” 阮娆何尝不懂他话里的暗示,装傻一般的将头埋进他的胸口,“哎呀好困呀,咱们改天再说这个吧。” 裴璟珩轻笑,咬了下她的耳朵,哑声蛊惑,“记住,你欠夫君两回。” 阮娆捂着耳朵装鸵鸟,死活不肯抬头,羞臊极了。 不多时,困倦袭来,她渐渐趴在他胸口睡了过去。 裴璟珩眼眸深深的凝望她的睡颜,思绪逐渐沉了下来。 朝中那些酒囊饭袋,也值得他的婉婉劳心劳力,为他们费心?呵呵,他们不配。 一帮尸位素餐的蛀虫,等他日尘埃落定,迟早都要清扫一番。 至于那些虚头巴脑的口碑名声,他更是一点都不在意。 所谓民心所向,那些百姓们才不管皇帝是用什么手段爬上的龙椅,只要让他们吃饱穿暖,自然就会感恩戴德。 只要是钱能解决的问题,那就根本算不得问题,也不值得如此大费周章。 眼下裴家其实最该做的,便是韬光养晦,蛰伏静待。因为做的越多,破绽便越多。 不过,既然他的婉婉兴致勃勃想练手,那就让她去练吧。 她想小鸟依人,他便为她遮风挡雨;她想展翅翱翔,他便为她保驾护航。 他不懂得如何去爱人,但却知道,如何能最大限度的让她开心。 裴璟珩收回思绪,云淡风轻的一哂,低头亲了亲怀中人。 ———— 第二次醒来,裴璟珩果然已经离开。 阮娆于是也穿衣起床,精神抖擞,只除了腿间还有些酸胀。 不过比着她要忙的大事,那点不适可以忽略不计。 阮娆穿戴好就开门走了出去,喊出苍青,事无巨细的交代了一番。 苍青立刻领命而去。 阮娆又喊来其他暗卫,让他们悄悄守着晓月山庄,一有动静马上来禀报。 这之后,她吃了早饭,该干嘛干嘛。 不多时,晓月山庄果然传来消息,说是几家官员女眷相携上山,哭求老太太做主。 阮娆点点头,看了眼十七,“到时间了,按我之前说的做。” …… 晓月峰的上山必经之处,几家女眷的马车被拦了下来,其中不乏披麻戴孝的。 老幼妇孺哭哭啼啼的下了车,有理论的,也有撕扯的,还有威胁以死相逼的,眼看场面越闹越大。 守路的几个暗卫不能拔刀,不能动武,几乎快要招架不住。 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几匹快马迅速冲来,女眷们纷纷尖叫着躲开,拿刀以死相逼的那位,更是跑的比谁都快。 直到驾马之人跑过,她们吃了一嘴的灰,这才看清那马背上坐着的,清一色的全是大夫,还是上京城有名有姓的大夫们。 这着急忙慌的上山,莫非是老夫人得了什么急症? 正胡思乱想间,只见山上下来一位婢女,五官平凡,但气势却十分英气干练。 “奴婢给诸位夫人见礼。” “诸位夫人在此吵嚷,府里原本瞒着的事情传到了我家老夫人耳朵里,老夫人受不了刺激,当场旧疾复发,昏厥过去,诸位夫人可莫要走,待会儿万一老夫人出了什么差池,将来对簿公堂,总要有个被告不是?” 诸位女眷你看我我看你,全都傻了眼。 那婢女面无表情,一丝笑意也无,一副十分有底气的模样。 “晓月山庄全是裴家女眷,原本就是哄着老夫人养病才阖家提前来避暑的,山下的事,山上一概不知,也做不得主,诸位夫人若是不信,只管在这儿等着。裴家不会亏待客人,若有想留下的,只管告诉奴婢,奴婢立刻差人在这儿扎帐篷,供应一日三餐。” 众人原本还抱有一丝希望,结果听着婢女说的如此有恃无恐,像是根本不怕她们留下来闹时,个个人儿都打起了退堂鼓。 连面也见不着,还留下干什么,当被告啊? 很快,几辆马车原路返回,来时哭哭啼啼,走时鸦雀无声。 十七看着那些人的背影,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暗道还是少夫人的这套办法好。 第296章 嗯,真的,再也不会走了。 十七回去把事情回禀了一番,阮娆却没表现的太过高兴,毕竟,真正要扭转局面的还是镇国公府那边。 镇国公府这几日一直是热闹非凡,不光正门侧门都被人堵死,搭起了灵棚,就连四周卖东西的小摊贩,也循着味儿将摊子摆在了周边。 府里剩下的下人们,连门都出不去,新鲜的肉和蔬菜早就吃完,大家都只靠着地窖里储存的腌菜,配着白饭白面过活。 门外嚎着丧,门内丧着脸,可谓全是一片凄凄惨惨戚戚。 所以当苍青带人浩浩荡荡送来饭菜酒席的时候,简直就是个救世主。 “我家世子自从辞官,旧疾复发,直到昨晚才从昏迷中醒来。世子听说了诸位的遭遇,深表同情,特令我等前来好好招待诸位。” 说完,当街摆起了饭桌,好酒好菜的招待着。 那些人在门外守了几天,吃不好睡不好,早就受不了了,不过是为了活命,咬牙忍着。看见有现成的酒菜,想也不想,只管去吃,吃完了就开口要。 流水席从早吃到晚,看的一旁老百姓直咂舌。 至于那些已经引咎自裁官员遗留的孤儿寡母,苍青则当街给了抚恤金,还派人去其府里帮忙操持丧事,十分尽心。 那些孤儿寡母得到了安抚,很快安静下来,虽然没有立即离开裴家,但门外总算没人号丧了。 而这,还只是开始。 ———— 苍青忙了一天,回到山上的时候,这才想起和大小姐的约定,急匆匆赶去。 裴沁正等的恼火,看见苍青悄悄落在她院子里,想也不想,上去就是一拳。 苍青愣了一下,抬手捂着被她打过的地方,直勾勾的看着她,那怔愣的神情,也不知道是疼还是痒。 “怎么来这么晚!你再来晚一会儿我就出不去了!”裴沁气哼哼的瞪他。 “赶紧的,带我抄近路!” 苍青一想起近路要翻山头,顿时老实巴交的道,“大小姐,近路要翻山,十分不好走,要不还是等明日……” “啰嗦!不好走你背我不就行了?你不是会轻功吗?” 裴沁白了他一眼,示意他在院门外等着。 苍青闭上嘴,只好闪身离开,依言照办。 不多时,裴沁知会了一声二夫人卢氏,只说是心里烦闷,想去后山扑蝴蝶。 卢氏叮嘱她带上丫鬟,便也没太管她,毕竟这山庄外面重重把守着,料想也不会有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来。 结果裴沁刚出了院门,过了一道拐角,就对贴身丫鬟道,“芬儿,你自己去后山帮我扑蝴蝶吧,扑到了本小姐有赏。” 芬儿顿时一愣,急忙问,“大小姐你这是要去哪?” 裴沁打了个响指,苍青从树后走了出来。 芬儿顿时有些着急,“大小姐,夫人说了,奴婢得寸步不离……” “哎呀!啰嗦!”裴沁摆手,“我去见我嫂嫂,又不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下次,下次一定带你。” 芬儿这才笑了,点头道,“嗯!” “走吧。” 裴沁领着苍穹朝另一个方向离开。 二人一路往山顶上爬,裴沁腿脚倒也利索,基本没让苍青怎么操心,但翻过山头,下山的时候,她看着陡峭的崖壁,凌乱的巨石,顿时两腿打起了哆嗦。 “你、你过来!背我……” 苍青脸一红,听话的蹲下。 少女柔软的身躯很快贴上来,背后传来的柔软,腰身紧贴的长腿,耳畔传来的吐息,种种刺激着苍青呼吸发紧,喉结滚动,慌乱的连指尖都在颤抖。 “快走啊,发什么愣?” 裴沁戳了戳他的后脑勺,抬手攀住了他的脖颈。 柔荑交握在他颈下,贴着他的锁骨,袖中属于少女独特的幽香阵阵袭来,苍青一整个儿像是踩进了云里,晕乎乎的。 也不知是怎么到的小院,总之把人放下来后,他心跳的跟走火入魔一样,半天没平复。 “嫂嫂!” 裴沁看见院子里翻拣药材的人,顿时开心的奔过去。 阮娆正准备拣些天麻去炖汤,转头居然看到裴沁笑着朝她抛来,顿时惊讶的站起,“沁儿?” 随即迎了过去。 “嫂嫂,你总算平安无事。” 裴沁拉住她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发现她肤色透亮,白里透红,眉眼妩媚柔婉,说不出哪里不一样,但是前后感觉差别很大。 裴沁愣愣的盯着她看,倒让阮娆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脸,“怎么这么看着我?我脸上有脏东西?” “不不!”裴沁赶紧摇头,“总觉得嫂嫂变好看了许多,似乎……似乎更有韵味了。” 阮娆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脸颊晕开一抹绯色,不自然的转移话题问,“你怎么来的?晓月峰离这儿可不近呐。” 裴沁随手一指,“喏,我逼他带我来的。” 苍青顿时手足无措,上前告罪。 阮娆见他低着头,耳朵红的像滴血,顿时会心一笑。 “行了,小事而已,待会儿我跟你主子说,不会罚你的,放心吧。” “不过,你怎么把人安全带来,待会儿还得怎么把大小姐安全送回去。” 苍青不由抬头看了裴沁一眼,闷声道,“是。” “去备些茶点,我与大小姐在院子里纳凉。”阮娆盯着苍青,似笑非笑,“你知道大小姐喜欢吃什么点心,喝什么茶吧?” 苍青顿了下,默默点了下头,转身去了。 阮娆转头看了眼裴沁,却发现那丫头还一脸状况外,正转着头四处打量小院。 “我大哥居然在这么美的地方造了座院子?我可从来都没听说过。” 她转头看过来,拉住阮娆的手,“嫂嫂,你……你真的跟我大哥和好了吗?” 阮娆抿唇一笑,点了点头。 裴沁顿时睁大了眼,“真的么?你真的愿意留下来,再也不走了么?” 院门外,裴璟珩脚步一顿,立在了哪里。 他早知裴沁要来,所以特意早早提前回来,生怕这口无遮拦的丫头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惹婉婉不高兴。 结果脚还没进门,就听到自家妹妹发出的灵魂拷问,顿时心里一乱,停在了门外。 然后,他就听到门内传来一声柔婉女音,如同天籁一般。 “嗯,真的,再也不会走了。” 刹那间云雾散开,露出干净明澈的一轮皎月,毫不吝惜的洒下雪白的光,照亮他的一切黑暗孤寂。 那是他的小月亮,是他的光,是他的救赎。 他裴璟珩何德何能,能拥有她从过去到未来,完整又无私的爱。 第297章 心声 “真、真的吗?”裴沁急急拉住她的手,有些不可置信。 “可、可是之前嫂嫂不是跟嬷嬷说恨透了我大哥,再也不喜欢他了,要离开上京去河西的吗?” 她越说越小声。 阮娆一愣,“你怎么知道这些?” 裴沁连忙摆手解释,“我不是故意偷听的,那日我听说你回来了,急匆匆去看你,哪知道走到门口听到你跟嬷嬷的对话……” 她一脸心虚的低了头。 阮娆淡淡一笑。 “怪不得从那之后你再也不肯喊我表妹了,原来是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那提议来晓峰山庄避暑,也是你的主意了?” 提到这个,裴沁有些赧然,“我想弥补嫂嫂。” “是我把偷听到的事告诉了大哥,大哥才会那样欺负你……”她眼里盛满了内疚。 “我并不知道大哥他居然会做嫂嫂做那样的事……对不起。” “嫂嫂别怕,若你仍然想离开这里去河西,沁儿帮你!” 裴沁压低了声音,义愤填膺的道。 阮娆愣了下,顿时笑出了声。 “傻丫头,我方才不是说了吗,我与你大哥已经和好了,等眼下风波过去就要成婚了,还去河西做什么?” “嫂嫂你真的原谅我大哥了?他明明对你对虞家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连我都不想站在他那边,你怎么就轻易饶了他呢?”裴沁有些不解。 阮娆垂下眼睛,缓缓道,“一开始,我也是死活不肯原谅他的,直到即将要灰飞烟灭的那一刻,我突然发现,原来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不是恨,不是怨,而是遗憾。” “遗憾与他误会重重,姻缘错就,遗憾在最美的年华孤寂死去,费劲一切努力也没能成为他真正的妻……仔细想来,对他的情都是我一厢情愿,他不肯回应,我无法强求,更无法怪到他头上。” “之前想离开,想放下,无非是不甘心眼睁睁看着他爱着另一个人的皮囊爱的死去活来罢了。”她叹了口气,“若是真的放下了,就不会害怕呆在他身边,害怕想起那些过去,也不会动不动就心酸难受了。” 裴沁听得眼眶都红了,突然握住她的手,“嫂嫂,你真的太善良了!若换了我,喜欢上哪个人,我就一定要说出来,他若同样喜欢我,自然皆大欢喜,他若不喜欢我,那我扭头便走,多喜欢他一天都算是我吃亏!这世上三条腿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儿郎遍地跑!要什么样的没有?” 阮娆不置可否的笑笑,拍了拍她的手道,“这话听上去倒是洒脱解气,可等你真正爱上了一个人,便会明白,做到这些有多难了。” 她有些惆怅的眯起眼睛。 “见时恼他,不见时却念他,嘴里嚷着放下,心中却又提起,时而欢喜,时而恼恨,反反复复,千丝万缕,斩不断,理还乱。” “你还未经情事,还不能明白那种心不由己的感觉……” “谁说我不明白?我也有喜欢的人了!”裴沁脑子一热,突然喊了出来。 正在厨间泡茶的苍青顿时手一顿,整个人都僵住了。 裴沁意识到自己太大声了,顿时羞的脸颊发烫。 阮娆饶有兴趣的歪头看她,突然笑眯眯的问道,“咱们沁儿居然有心上人了?快跟嫂嫂说说,是哪家的公子啊?嫂嫂认识吗?” 说话间,她眼睛还朝厨间的方向瞥了一眼。 裴沁经不住她再三打趣,索性破罐子破摔的开口道,“……是谢家大公子,谢绥。” “砰!” 厨间瞬间传来碎瓷声。 阮娆愣了一下,转头看了眼厨间的方向,尴尬的“哦”了一声。 “竟然是他啊……” 她这才想起来,之前裴沁就对谢家的态度不一般,谢夫人来拜访那次,裴沁还破天荒的盛装打扮了一番。 她原以为那只是寻常的少女怀春,闺阁女儿家话本子看多了,都会对谢绥那等儒雅书卷气的年轻公子产生好感,但最终都会依照家中安排,嫁给父母安排的人选。 没想到裴沁居然来真的。 她都忘了谢绥长什么样了,只隐约记得是个儒雅书卷气的年轻人,性子有点清高刻板。 “说起来,你们也算是沾亲带故,若是这桩姻缘成了,也不失为亲上加亲的美谈。” 裴沁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摆弄系着玉佩的宫绦,小声开口道: “八字还没一撇呢……不过前段时间母亲为我寻摸亲事,我已经将心意告诉了她。上山避暑之前,母亲已经差人侧面打探过了,或许等眼下风波过去,下山回了府里,就会正式差人去说亲吧。” 阮娆无不感慨的看着她, “当初我嫁给你大哥,也是这般自己先拿了主意,可惜我爹不同意,为此,我还曾以死相逼过。” “你比我幸运,起码家里是支持你的。嫂嫂提前祝你得偿所愿,有情人终成眷属。” 裴沁顿时脸红,“还不知谢绥他怎么想的……” 她目光一转,突然惊慌的站起身,“大……大哥。” “嗯。”裴璟珩目光沉沉的看了她一眼,径直走到阮娆身边,俯身替她遮挡灿烈的日光。 “怎么坐在院子里?日头这么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打量着她的神色,眸中藏着担心。 阮娆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抓起他的手贴在她脸颊上。 “我是个活生生的人,怕日头做什么?” “不怕日头,却不能不顾及阴气。傍晚正是阴阳交接之时,别在院子里呆了,回屋去吧。” 裴璟珩不由分说将她打横抱起,往正屋走。 “欸?你做什么呀!” 阮娆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有点懵。 “快放我下来,我还要跟沁儿说话呢!” 裴璟珩顿住脚步,微微侧头,“苍青,送大小姐回去。” 苍青垂着眸子从厨间走出来,一只手被包扎了起来,“是。” 裴璟珩侧来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又落在他受伤的手上。 “这次就算了,若是再私自去带大小姐来此,自己去领罚。” “大哥……”裴沁有些不解的唤了一声。 裴璟珩侧头觑了她一眼,神色严肃的沉声问,“你偷跑来这里,你母亲和祖母都知道吗?” 裴沁一下噤声。 “没有知会长辈就敢偷跑出来瞎溜达,你可曾记得你是裴家嫡女,一言一行都代表着裴家?” “自己回去面壁思过,将家训抄上百遍!” 裴沁顿时缩着脑袋沉默不语,像个被训蔫儿的孩子一般,眼圈都红了。 “沁儿你别听你大哥的,你想来只管来,嫂嫂随时欢迎你。” 阮娆立刻出声安慰,同时狠狠瞪了一眼裴璟珩。 “是我烦闷无聊,想沁儿了,这才吩咐苍青把沁儿带来。你要怪就怪我好了!” 说完,她朝他使了个眼色,让他哄一哄沁儿。 裴璟珩原本绷着脸不肯说话,阮娆只好猛拧了他几下,裴璟珩这才吐出一口浊气,声音随之缓和下来。 “今日天晚了,你先回去,明日再来陪你嫂嫂说话。” 第298章 心疼夫君,嗯? 听说明日还能来,裴沁这才破涕为笑,跟苍青一同离开了。 阮娆被裴璟珩抱进了屋里。 进了屋男人也一直没撒手,像是抱着个稀世珍宝在怀中,坐到了窗下的贵妃榻上。 “你刚才怎么对沁儿那么凶?”阮娆有些不满的瞥着他,“看见你冷着脸训她,我一下就想起你当初是怎么冷言冷语训我的。” “真是人厌狗憎。”她报复似的扯住他的嘴角往外拉。 裴璟珩目光沉沉看着她,“她怂恿你离开,我让她面壁思过抄家训,已经是轻的了。” 阮娆一愣,顿时有些羞恼,“你居然听壁脚?” 裴璟珩抓住她的小手,放在嘴边亲了亲,“你们说话声那么大,我想不听都难。” “你既然都听到了,应该明白是沁儿误会才会那么说的,再说我也没说要走啊,你干嘛还要罚她。” 裴璟珩眸子沉了沉,“那丫头口无遮拦,行事冲动,迟早要惹事。让她抄抄家训,收一收性子,是为她好。” “话虽如此,可沁儿马上要议亲了,能呆在裴家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了,你这个做哥哥的,未免也太苛刻了些。” “谁说她要议亲了?这桩婚事成不了,我回头会跟祖母说一声,让她做主回了。”裴璟珩淡淡道。 阮娆有些讶异,“为什么呀?” 裴璟珩眸色一沉,“谢家人并非良配。” 他一副不肯多说的模样,阮娆知道再怎么问也撬不开他的嘴,索性换了个话题。 “话说回来,你知不知道苍青对沁儿……”她欲言又止,“唉,可惜,苍青只是个下人,要不然,他们两个站在一起,还是挺登对儿的。” “谁告诉你苍青是下人?” 裴璟珩垂下眸子,认真的看着她,“他是我的徒弟,也是夜枭门下一任的尊主。” 阮娆顿时瞪大了眼,“啊?” “我师父是他的亲叔叔。”裴璟珩神色郑重,“苍青姓百里,是百里洪屠的玄孙。” 阮娆一整个呆住了。 百里?那可是曾经辉煌一时的名门望族啊! 还有那个百里洪屠,那可是前朝的战神!他的传说,至今还被说书人津津乐道。 “当年高祖领兵起义,百里洪屠护着旧朝皇帝,守城鏖战,宁死不降。我曾祖父心中敬佩,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人偷偷放了他的家眷。百里一族就隐姓埋名,直到我师父成了夜枭门尊主,才重新联络上裴家。” “那照你这么说,你的尊主之位,原本应该是苍青的?” 裴璟珩摇了摇头。 “夜枭门并非子传父业,而是禅让制。每一任的尊主都会挑选最优秀的徒弟放在身边培养,如此衣钵相传,夜枭门才会百年如一日,经久不衰。” 阮娆突然想起一件事,“十岁那年,你突然离京拜师,是不是就去了夜枭门?” 裴璟珩垂了垂眼睫,“是。” “那年发生变故,太子、皇后相继离世,淳儿又刚刚出生,裴家要护住他,要报仇雪恨,只能变得更强。于是父亲把我送去了夜枭门。” “我半路加入,在里面进行了三年地狱般的试炼,终于打败了师父原本的继承人,取而代之。” 他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背后却是无数暗无天日的日子,无数的伤痕累累和鲜血。 十岁,还是个孩子,居然已经要扛起这么重的家族重担? 阮娆心中掀起了波澜。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重遇之时,他的眼神会那么冷,那么无情。 因为他刚从阴暗血腥的地狱里拼杀出来,怎么可能会有心思谈什么风花雪月? “裴璟珩……” 她眼圈泛了红,仰头抚上他的脸颊,“你是个当之无愧的男子汉。” “傻丫头,哭什么?”他轻笑一声,抬手擦了擦她的眼角。 “心疼夫君,嗯?” 阮娆毫不否认的点头,“嗯,心疼你。” “越了解你,越心疼。” 裴璟珩顿住,漆黑的眸仿佛有什么缓缓融化开,漾出柔柔碎光。 “有你这句话,再苦再痛都值了。” 他喟叹一声,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阮娆仰头攀住他,一腔柔情将他容纳。 这一刻,无关风月,无关欲望,只是两颗心彼此贴近,互相取暖。 ———— 山上,苍青背着裴沁纵身飞跃,一路上都很沉默。 “你的手怎么受伤了?” 裴沁关切的问道。 “烫了一下,又割破点皮,包一下就好了。”苍青闷声道。 裴沁戳了下他的后脑勺。 “你是不是傻?烫伤不能包扎的。” 苍青没说话。 裴沁心粗,没感觉他情绪低落,还以为他不想说话是在为大哥训斥他的事情而担心。 “你别担心了,我大哥虽然天天冷脸爱训人,但好歹嫂嫂心善,不会让我大哥真的罚你的。” “这次也是我连累了你,你说吧,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办到,一定满足你。” 苍青沉默不语,半晌才开口道,“属下什么都不要,大小姐不必费心了。” “那好吧,我也不勉强你,等你什么时候想好了,再来找我吧。” 裴沁趴在他耳边道。 温热的吐息丝丝缕缕喷洒在颈侧,苍青再没了之前的心猿意马,黯然垂了眼睫。 终于到了山庄外,他迅速落地,将人稳稳放下,行了一礼,转头便走。 “你先别走,在这儿等我。” 裴沁丢下一句,匆匆跑了。 苍青看着她离开,脚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似的动不了。 究竟等什么,他也不明白。 幸好她很快折返了回来。 “喏,拿着,回去自己涂,伤口记得别沾水。” 苍青愣愣看着,一时间没有接。 “发什么愣啊,呆头呆脑的。” 裴沁噗嗤一笑,抓住他一只手,将瓶子塞进了他的手心。 手心传来的柔软酥痒,像是一股暖风钻进他的心里,却转瞬即逝,令人怅然。 “嘿,回神了。”她朝他打了个响指,“你待会儿不会迷路吧?” 苍青摇了摇头。 “那就好。快走吧。” 裴沁朝他粲然一笑,推了推他。 苍青不听使唤的转身走,走了两步,不由转头看,少女的身影已经与他背道而驰,一下进了门里。 第299章 那你呢?你对我……又是什么感受? 苍青一脸怅然若失的回了院子,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出来。 然而相隔不远的正房,此时却是两情缱绻,春意盎然。 准夫妻二人在窗前相拥而坐,一边纳凉欣赏着月色,一边耳鬓厮磨絮絮私语。 “……见时恼他,不见时却念他,嘴里嚷着放下,心中却又提起,时而欢喜,时而恼恨,反反复复,千丝万缕,斩不断,理还乱。” 裴璟珩贴着她的耳畔,似笑非笑的揶揄,“婉婉说的话,夫君可有记错?” 阮娆听他一字不差的把她说的话背出来,脸颊瞬间晕染了胭脂色,羞恼的拧了他一下。 “闭嘴!偷听你还有理了?” 裴璟珩轻笑一声,不但没有闭嘴,反而变本加厉。 “原来婉婉心里这般对夫君割舍不下……方才听到时,夫君很是欢喜。” 他那双狭长凤眸含笑的时候,漂亮的勾人,声音也是低沉磁性,蛊惑人心般的好听。 阮娆心弦不由被拨动,突然脑子一热: “那你呢?你对我……又是什么感受?” 问完她就后悔了。 裴璟珩这个榆木疙瘩,肯定说不出什么像样的话。她真是自己找不痛快。 正低头走神间,男人冷白修长的手指突然轻贴着她的脸颊抚过,随即抬起她的下巴。 阮娆被迫仰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向窗外那一轮明月。 “瞧见了么?那就是夫君心中的婉婉,是点亮夜空唯一的光,驱散黑暗孤寂的唯一救赎,独一无二,无可取代。” 他从后面拥着她,啄吻她的脖颈和脸颊,“没有了你,我的一切就会被黑暗吞噬,坠入永夜。” “夫君不能没有你……我的小月亮。” 救命,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 阮娆心如鹿撞,脸红心跳的转头看他,正好迎上男人垂眸望来的目光。 他望着她的眼神,像是望着举世无双的珍宝,充满了缠绕难解的眷恋。 阮娆顿时像是被泡进了蜜水里,整颗心都丝丝泛着甜,眼波不经意的朝他柔柔一勾,男人立刻呼吸发沉的吻了上来。 窗户敞着,夜风拂动,月色正好。 二人热烈拥吻,气氛逐渐失控。 院子里的暗卫咻的全跑没影了,一个个躲在犄角旮旯里平复心情。 主子自己解了禁制,却忘了他们练的也是炙阳功,必须清心寡欲啊喂! “砰!” 被他们集体念叨的主子终于想起来关窗了。 阮娆随即被抵在窗棂上。 衣衫滑落肩头堆叠在腰上,抹胸被推高,阮娆攀住他宽阔的肩膀,水眸迷蒙的仰头喘息着,娇媚的像是要吸人精魄的妖精。 裙摆被一寸寸撩起,正在兴头上的男人刚要分开她的腿,却突然被衬裙上一抹鲜红刺痛了眼睛。 “你受伤了?” 他顿时脸色一变。 “嗯?” 阮娆迷迷瞪瞪的低头,突然“呀”了一声,窘迫的赶紧并紧了腿。 “我、我……” “哪里疼?我带你去找寂无。” 裴璟珩急忙给她穿衣,却被她红着脸叫停。 “不用……是葵水来了……” 裴璟珩一顿,目光扫过她的小腹,随即将她打横抱起,轻放在床上。 “我去喊十七过来帮你。” …… 一番手忙脚乱的的收拾完,阮娆终于安稳躺在床上,小腹被一只大手用内力暖着,舒服的睡了过去。 她做起了梦,梦里一开始是美好的,全是她小时候追着裴璟珩玩的场景。 结果梦着梦着,画面突然一转,她眼睁睁看着年仅十岁裴璟珩被镇国公塞进了一辆马车,与她渐行渐远。 她哭着追过去,一下追进了幽暗漆黑的石室内。 十几个半大孩子被关在一个巨大的铁笼子里,为了争夺一块炙羊腿而相互撕打。 他们一个个眼神冰冷杀伐,年仅十岁的裴璟珩在里面,像一只干净洁白的幼鹤掉入了狼窝。 高大的黑袍男人站在笼子外,静静观察着笼子里的战况。 “丑话说在前头,送来夜枭门,生死勿论。万一有个意外……你可别后悔。” 镇国公沉默的点点头,连句话也没留,转身离开。 裴璟珩看着他离开,眼神平静的让人心疼,直到镇国公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门外,他的目光也完全冷了下来。 仿佛一瞬间,他已经不再是个孩子了。 下一刻,他主动扑上去跟那些大孩子们撕打在一起,目光中透着狠劲儿。 “啧,有点血性。” 黑袍男人轻笑一声,给了第一句肯定。 阮娆呆呆站着,看着笼子里的小小少年一次次闷哼倒下,又一次次挣扎着站起,遍体鳞伤,嘴角流血,顿时心疼的无以复加。 “别打了!别打了!”她拼命拍打着铁笼子。 眼泪滚落,画面突然泛起水波纹。 小小少年一下长成了少年,颀长的身影游刃有余,一招解决一个,眼神冰冷且淡漠。 他已经成为一个顶级杀手。 铁笼子打开,他踩着满地的呻吟和鲜血,缓步走了出来。 “澈哥哥!” 明知道他看不到,阮娆却还是哭着扑向他。 然而下一刻,裴璟珩突然神色大变,低头朝胸口看去。 一只匕首插在他胸口,血色逐渐洇染开。 阮娆惊恐看着自己的手,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多了把匕首。 她眼睁睁看着他朝后倒去,坠落入深渊中。 “澈哥哥!” 她大叫一声睁开了眼睛,满身是汗。 “嗯?”熟悉的气息瞬间贴过来包裹着她,声音带着一丝喑哑,“做噩梦了?” 阮娆急促的呼吸着,转头看着安然无恙的人,顿时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后怕。 “裴璟珩,呜……”她一头扎进他怀里,“我梦见你死了!” 裴璟珩一愣,随即笑着将她抱紧,抚了抚她的后背,“放心,能杀你夫君的,还没出生呢。” 阮娆噎了一下,抬头泪汪汪的看着他,神色很是复杂。 梦里杀他的人似乎好像是她,又好像不是她…… 太诡异了。 她怔怔愣了片刻,突然想起那时候在昏睡中听到的老天师的话,说裴璟珩得罪了河神,会有血光之灾。 “你说,这个梦是不是在预示什么?”她脸色有些发白,“你最近可千万不要去河边!” 她想了想,又紧张的道,“要不你还是找老天师再做场法事,好好跟河神道个歉,求他原谅吧!” 裴璟珩被她逗笑了,“好了,别胡思乱想了。一个梦而已,代表不了什么。” “可我心里觉得不踏实……”她捂着心口,脸色煞白。 裴璟珩笑容微敛,突然想起了空大师的叮嘱。 若是做噩梦,心神不宁,就抄《金刚经》。 “既然睡不着,那要不就起来抄经吧。” 阮娆顿时也想起了了空大师。 两个人一拍即合,披衣而起,半夜秉烛抄经文。 裴璟珩刚把笔墨纸砚准备好,阮娆却突然起了别的心思,翻出来一尺多长的蚕丝素娟,净过手,认真将簪花小楷写在了上面。 裴璟珩虽有不解,但也没多问,坐在她身边,陪着她一起抄。 他真是怕她再次睡着睡着就没了,于是抄的也格外用心,铁钩银画,笔锋苍劲。 《金刚经》全文五千字,等抄完的时候,天也亮了。 阮娆刚刚松了口气,将笔搁下,就听苍青突然来“砰砰”敲门。 “主子!不好了!上官旻领着人出宫,往镇国公府去了!” 第300章 剑拔弩张 “这么早?看来上官旻坐不住了。”裴璟珩冷笑一声。 “告诉替身,闭门装病。” 苍青却继续道,“他此番带的都是殿前司的兄弟们,替身怕是会露破绽。” 裴璟珩霎时眼神转冷。 “你还犹豫什么,赶紧回府看看啊。”阮娆连忙推了推他。 “要是发现有替身,那就是欺君之罪,上官旻正愁没有光明正大的借口给你治罪呢。” 裴璟珩却握住她的手,“你昨晚心神不宁,身子又不适,今天我哪也不去,在家陪你。” 阮娆心里一暖,抱住他亲了口,“我没事的,正事要紧,你快去,早去早回。” 裴璟珩耐不住她的再三劝说,于是站起了身。 “等一下。” 阮娆拿起笸箩里绣了一半的香囊,将抄好经文的素绢折叠起来塞进去。 “你戴着这个,可以逢凶化吉,趋吉避凶。” 裴璟珩低头看了看那绣了一只鸳鸯的香囊,挑了挑眉,“又给我绣香囊?” “上次的香囊,可是毒死了……” 他似笑非笑的磨牙,却被阮娆一脸慌乱的捂住了嘴,“哎呀都过去了,大早上的提那个做什么?不吉利。” “我这次本来想塞些草药,压制你的噬心蛊。眼下……你先戴着经文,求个心安。” 裴璟珩拉下她的手,狠狠吮了一下她的脖颈,“这次先放过你……记住,你欠了夫君三次。” 阮娆脸一红,推着他往外走。 裴璟珩终于离开,阮娆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眼皮子却没来由的乱跳了下,心中隐隐生出一丝不安。 ———— 上官旻微服出访,行事却高调,带着新任的田指挥使和殿前司众人,浩浩荡荡来到镇国公府外。 外面棚子里住的都是名单上的大臣,他亲和有礼的一一慰问过,却只字不提收回成命的事,只让他们再接再厉。 “不光要劝镇国公回头,还有镇国公世子,如今大盛边关三面受敌,岌岌可危,像镇国公世子这样的贤才能人,自当该担起重任才是,诸位爱卿,你们觉得呢?” 这些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的官员,听完这话简直欲哭无泪。 他们呆了这么些天,就没见人家世子出来过,倒是时不时见有人大包小包的送来药材。 皇帝却又抛出一个难题,这简直要把人往绝路上逼。 “陛下!俗话说,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裴家一家老小如今病的病,伤的伤,实在无法出仕了,还请陛下收回成命吧!”有人率先吐露心声。 “还请陛下收回成命!”其他人纷纷附和。 被挡在外围的百姓听不见这边说什么,却见那温润如玉的皇帝笑着站起身,随手指了一人,下一刻,那人的人头便落了地。 “既为大盛臣民,收到朝廷庇护,就该为朝廷效力。”上官旻笑意不达眼底,“匹夫不可夺志,呵呵,此等大逆不道之言,众卿家今后还是莫要再提了。 四周一片死寂。 每个人脸上都浮现出绝望和恐惧。 上官旻垂下眼眸。 他也不想当街杀人,都是被逼的。 没想到裴家居然会这么收买人心,原本败坏的口碑,仅过了一日就有重新颠倒的趋势,他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震慑一二。 “来人,叫门。” 叫门自然是不可能叫开的。 上官旻一个眼神,田指挥使便亲自越过了墙头,从里面开了门。 “陛下,请!” 田指挥使弓着身,脸上堆砌着谄媚的笑,像极了一只哈巴狗。 殿前司的众兄弟们互相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里的鄙视和不服,却只能按捺住,全都藏进心底。 这货要不是许贵妃的外甥,给殿帅提鞋都不配!还鸠占鹊巢?呸! ———— 院子里下人很少,即便偶尔有一两个,也是无精打采。 上官旻满意的看着裴家的颓败,让人领着径直去了清思筑。 竹林外的机关便是一道坎,等他们这边以负伤无数的代价终于闯进去,那边屋里的人也已经换了。 上官旻一进屋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和药味,不由捂了捂鼻子。 “看来子渊伤的很重啊。” 裴璟珩趴在床上,面色苍白陷入昏睡。 上官旻蹙了蹙眉,“来人,给他诊治。” 几位御医上前,轮番号脉,得到的答案都是气若游丝,命不久矣。 老管家跪在地上抹泪,“世子爷自从辞官后便大病了一场,旧疾复发,国公爷听说他冲动辞官,更是气病了,将世子爷好一顿家法处置,世子爷病上加伤,拖着拖着就成了这样。” 上官旻只感觉一拳打在棉花上。 他知道这父子俩没事,却不知他们用了什么办法,竟能躲过诊治。 明面上是看不到什么破绽了,不过他也不是吃素的,此番来,也不过是虚晃一枪,引蛇出洞。 “朕本想重新对子渊委以重任,既然他伤的这般重,朕也不能强人所难。看来去南疆平叛的事,只能交给其他合适的人了。” 上官旻似笑非笑的站起身,离开了。 裴璟珩睁开眼起身。 老管家连忙凑上来,“世子爷,昨日苍青来说,少夫人要卖房子卖地?眼下您看……” “继续按少夫人的计划来,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做的逼真一些。” 裴璟珩淡淡吩咐完,转身从密道离开。 ———— 翰林院内,裴润接过圣旨,四周一片庆贺声。 “恭喜裴翰林高升!” “裴翰林初次授官就是南疆平叛都指挥使!史无前例呀!佩服佩服!” “将来我等还要仰仗裴指挥使了呀!” “裴老弟前途似锦,官运亨通啊!” …… 四周恭维话不停。 裴润淡淡扫视一圈,“这种官运给你们要不要?” 他作势将圣旨往前递,所有人顿时吓得变脸,避如蛇蝎。 裴润嘴角扯出一丝讥讽的笑,转身出了门。 虚伪。 从皇帝到下属,虚伪的恶心。 高升么?可喜可贺么? 柿子专挑软的捏,上官旻对阵裴家,先拿他祭旗罢了。 他无所谓,这么长时间,他也想通了。 距离率军出发还有两个时辰,裴润径直出了翰林院,对着驾车的马夫道: “去晓月山庄。” 第301章 你为什么不敢看我?心虚么? 裴润自从搬出府,这还是第一次回来,裴老太太见了他自然高兴得跟什么似的,非要他留下来吃午饭。 裴润轻声婉拒,“恐怕是不行了。孙儿有趟公差,即刻就要出京,此番是来跟祖母辞行的。” 裴老太太顿时很失望,“什么公差这么着急,连午饭也不让吃就得走?” 随身小厮立刻张嘴想说话,却被裴润淡淡扫了一眼。 小厮顿时噤声了。 裴润若无其事的转过头,笑着对裴老太太解释道: “还有其他同僚一起,不好让人等太久。” 裴老太太一听,点点头道,“为人处世,当是这个理。也罢,那你便去吧。” 裴润于是站起身,在裴老太太面前跪下,郑重行了叩拜礼。 “孙儿此去不知归期,还望祖母保重身体。” 裴老太太有些纳闷,“这孩子,不年不节的行什么大礼。” 又连忙吩咐芳菊,“快,快把三公子扶起来。” “你既然要出京,也去跟你母亲说一声,省的她挂心。” 裴润沉默了下,摇摇头道,“不了,时间来不及了,母亲那边,祖母就代为转达吧。” 说完,他又向在座的卢氏和裴沁告别,随即转身离开了。 他前脚刚走,后脚谢氏才匆匆赶来,“听说润儿回来了?” “哎呀弟妹,你腿脚也太慢了,三公子人都走了你才过来。” 卢氏似笑非笑的揶揄。 谢氏一听,顿时冷着脸扭头便追去了,连声道谢也没有。 卢氏不满的撇撇嘴,小声埋怨,“嘁。整天窝在屋子里,什么事儿都不管,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孵蛋呢。” ———— 马车停在侍卫们把守的岔路口,裴润一路往山下走,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喊他。 “三公子!” 谢氏身边的丫鬟朝他努力挥手,示意他过来。 谢氏站在石阶上,一脸端肃。 看样子,似乎还有满肚子的话要训诫。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裴润并没有上前,只是远远的朝她跪下,磕了三个头,转身上了马车。 自始至终,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谢氏蹙着眉头,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个疑惑很快有了解答。 裴润走后不久,皇宫里突然来人宣旨,还送来了补品珍馐,美其名曰是裴润临危受命的嘉奖。 裴老太太这才知道原来孙儿口中所说的公差,竟然是去南疆平叛! 且不说那南疆的蛮夷有多凶残嗜杀,光是那瘴气肆虐的湿热气候,还有随时出没的剧毒蛇虫,动不动就能要人命! 便是再能耐的大将到了南疆也回不来,更何况润儿这样连门都极少出的体弱之人? 这哪是去公干,分明是送命呀! 怪不得润儿走前要行大礼,原来他自己心里也知道可能回不来呀! 裴老太太越想越心惊,一下子急火攻心,晕了过去。 ———— 裴璟珩刚到西山脚下,迎面就见到了来报信的苍青。 得知他在密道的这段时间,上官旻竟然任命裴润去南疆平叛,还特意派人宣旨刺激年迈的祖母,裴璟珩眸子里立刻凝起杀意。 上官旻,黔驴技穷,开始耍阴招了是么? 他手指缓缓攥紧。 想杀,真的,想杀了他。 可是,曾祖父立下过血誓,世代子孙皆为纯臣,守着上官家的江山,不谋逆,不弑君。 天子钺只能废除昏君,另立明主,却不能杀人。 他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目。 “主子,眼下……”苍青看他神色不对,赶紧出声询问。 裴璟珩望了眼山顶的小院,调头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去看祖母。” “这件事不要告诉少夫人,免得让她担心。” ———— 晓月山庄内,寂无及时赶来,裴老太太在他的诊治下,渐渐苏醒。 “祖母,您醒了。” 裴老太太睁开眼,看见是裴璟珩,立马着急要坐起来: “澈儿,快、快把你弟弟追回来!裴家宁可不做这个官,也不能送儿孙白白去搭上一条命!咳咳咳……” 又是一阵猛烈咳嗽。 “祖母放心,孙儿不会让三弟有事的。” 裴璟珩握着老太太的手安抚道。 裴老太太这才稍稍安心,被扶着躺了回去。 裴璟珩松开她的手,起身走了出去。 谢氏也跟着从屋里出来,眼眶泛红的追上他控诉: “为什么要跟皇帝作对?” “就是因为你们父子两个跟皇帝作对,朝中多少大臣遭了秧?如今竟然又反噬到了润儿身上!” “再这样下去,裴家所有人都要给你们陪葬!我真不明白,你们大房究竟在矫情什么!有官不当,非得跟朝廷作对!以卵击石,不自量力!” 裴璟珩一下顿住脚步,眼神锐利的朝她看来。 “因为三弟的事,三婶有情绪,我可以理解。” “但在祖母面前,还请三婶谨言慎行,否则,我保证下一个连累的,会是谢氏一族。” 说完,他转身走了。 谢氏脸色煞白的一下跌坐地上。 “三夫人!” 她的贴身婢女追出来,赶紧将她扶起。 谢氏摇摇晃晃的站起身,低垂的眼眸翻涌着阴森的恼恨。 她突然转头,抓住婢女的手。 “你下山一趟,帮我送个信,越快越好……” ———— 裴璟珩带上一半人马去追裴润了。 临行之前,他叮嘱苍青保护好阮娆。 苍青得了吩咐,于是往西山小院走,却不想在后山那里遇到了裴沁。 “我就知道你会走这条路,等你半天了!” 裴沁一脸郁闷的嘟囔道。 苍青顿了顿,低头从她身边走过。 “欸?你怎么不理我啊?” 裴沁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满脸不解。 苍青垂着眸子,“大小姐,世子出了京,属下要寸步不离的守着少夫人,顾不上送你,因而……大小姐还是改日去看少夫人吧。” 说完,他挣脱出来,转头便走。 “你站住!” 裴沁有些生气的绕到他面前。 “昨日大哥明明发了话,让我今天去陪嫂嫂的,我不相信他会出尔反尔!” “究竟是大哥不让我去,还是你不肯带我去?你给我说清楚!” 苍青低头不语,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确实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你怎么不敢看我?是不是心虚了?抬起头来!” 裴沁一下踮脚,揪住了他的衣襟,正好于垂眸望来的少年四目相对。 清瘦挺拔的少年,如玉如竹,还有着一双清水般剔透柔和的眼睛。 平时这双眼睛总是低垂着,让人难以注意。 裴沁还是第一次仔细看清苍青的长相,心头不禁乱跳了下。 他……长得还挺干净。 然而她还没害羞,少年便已率先别开了脸,耳尖通红。 “大小姐若没别的事,属下先走了。” 说完,他缓缓转身离开。 “走吧走吧!谁稀罕!又不是只有你一个暗卫!我找别人背我去!” 裴沁也气哼哼的转身,还没走两步,手腕却一下被人拉住。 “……我送你。” 少年在她身后,红着脸说道。 第302章 不疼了……现在已经不疼了。 裴沁是个炮捻子脾气,一点就着,着完就没事了。 见有台阶下,她也不矫情,转身绕到苍青后面,攀住他的脖子,跳到他背上。 “走吧。” 她可一点都不傻,眼前这厮是暗卫里轻功最好的,背很宽,也很稳,再换个人肯定没他背的舒服。 最关键的是,他很干净,身上没有其他暗卫身上那股臭汗味儿,还有股淡淡的皂角香。 然而她并不知道的是,那是少年怕她嫌弃,每晚跳进冰凉的山溪里特意洗的。 —————— 阮娆睡了个回笼觉,醒来依旧没精打采,窝在房里不肯出来。 所以裴沁的突然到来让她很高兴,终于能有人说说话,也不至于无聊了。 裴沁原本是想来倾诉的,但路上苍青告诉她,晓月山庄的事要瞒着少夫人,这是世子下达的命令。 裴沁于是只好闭紧了嘴巴,只跟阮娆说,祖母旧疾犯了,这两日胃口不好,吃不下饭,也不知如何是好。 阮娆一听,赶紧硬撑着起身,去厨间煲参肚汤,让裴沁晚饭前带回去给祖母喝。 裴沁也跟着她在一旁打下手,两个人一边忙活,一边闲聊。 阮娆叹气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子不爽利,今天一整天我都心神不宁的,总有种要出事的预感。” 裴沁听了,心想,嫂嫂你的预感真准,家里的确出事了,可惜我只能当个哑巴。 阮娆又自言自语道,“我觉得是因为昨晚的噩梦……之前你大哥为了救我,冲撞了河神,老天师说他有血光之灾,这件事一直压在我的心头,让我寝食不安。” “我一直想去通云观再去找找老天师,问问他可否有化解之法,只可惜,你大哥他不许我单独出去,我想让他带我去,可他又天天忙的找不见人,真是愁坏人。” “这有何难,我可以替嫂嫂去啊!”裴沁自告奋勇道。 “你?算了吧。”阮娆不赞同的摇摇头,“如今局势不好,你若是单独下山,万一落在别有居心的人手里怎么办?非常之时,裴家上下还是小心谨慎些好。” “我寻思着,还是要找个可信之人去一趟通云观……回头再说吧。” 二人又聊了一会儿,等到日头西斜,汤也差不多炖好了。 “行了,我也不留你吃晚饭了,赶紧把汤带回去给祖母喝。”阮娆将密封好的陶罐递给裴沁。 “苍青,送大小姐回去,早去早回。” 苍青点点头,很自觉地接过裴沁手里的陶罐。 “嫂嫂,那件事你别担心,我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找个可靠的人下山去办。明天我想好了再来跟你细聊。” 裴沁说完,跟着苍青出了门。 等走到陡峭的地方,苍青才蹲下身来背她。 裴沁又闻到他身上那股干净好闻的皂角香,不由趴在他背上嗅了嗅。 苍青一下子身体紧绷,迟疑道,“属下身上……可是有汗味?” 裴沁摇摇头,“没有啊,你还挺爱干净的,身上挺好闻的。” 苍青被这么一夸,顿时面红耳赤起来。 “欸对了,你的手还疼吗?伤口可不能见水啊!” 裴沁突然想起他手上的伤,趴在他耳边关切问道。 苍青呼吸一下子乱了,有些赧然又有些慌乱的道,“不疼了……现在已经不疼了。” 随后,他在后山那里稳稳落下,将她放下来。 “小姐!” 为裴沁打马虎眼的芬儿一直等在这里,看见两人,立刻两眼放光的跑来。 “小姐!方才三夫人差人来找你呢!说是谢御史夫人想见你,八成是为了亲事来的!” “什么?” 裴沁心里不知是羞赧还是惊喜,立刻脸颊飞上红霞。 苍青一下子抬起头,愣愣看着她目中的欣喜,缓缓攥紧了手指。 “小姐要去见见吗?谢公子和灵儿小姐都来了,刚才来传话的人说,灵儿小姐也要找小姐说话呢!幸好被奴婢给搪塞过去了,没有发现破绽。”芬儿无不得意的邀功道。 裴沁按捺着心里的雀跃,羞赧道,“既然三婶儿差人开口了,不去见一面倒失了礼数。” “那得赶紧了,那些侍卫们不肯放人上山,三夫人只好亲自去路口迎了,这会儿谢家的马车不知道走了没。” 芬儿着急的拉着她往前走。 裴沁走着走着,忽然停下,转身朝苍青走来。 苍青一颗心仿佛被根绳子提了起来。 眼睁睁看着她跑到他跟前,然后—— 伸手夺走了他手里的陶罐。 “你回去吧,路上慢点。” 她朝他一笑,翩然转身离开。 绳子突然在这一刻断开,然后,心沉入水底。 苍青站在原地,直到少女的身影消失在他视线,双腿才找回知觉。 他强迫自己转头,往回走,因为少夫人还等着他去保护,他不能在这儿耽搁时间。 然而还没等他爬到山顶,山下的位置突然爆出一朵烟花。 出事了! 他神情一震,立刻折身飞了回去。 ———— 半个时辰以前。 裴沁被芬儿领着,走到了岔路口,果然看到谢家的马车被侍卫们阻拦,停在了路边。 “沁儿来了?” 三夫人谢氏正在和谢御史夫人说着话,转头看到裴沁,脸上难得挤出一丝平日难得的笑意。 裴沁收敛了性子,规规矩矩上前见了礼。 谢御史夫人笑着打量她,因为不是第一次见,所以言语间也没多少客套,夸赞了她两句便道: “灵儿一直念叨你,想跟你说话呢,可是方才她看见岔路那边有片酸枣林,便央着她大哥带她去摘果子了。要不,我让丫鬟领你去找他们?” 说完,她使了个眼色给丫鬟。 裴沁本想婉拒,但怎奈三夫人谢氏也开口道,“去吧,小姐妹好不容易见一回面,下次能见还不知道啥时候,唉,也不知道住在这山上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裴沁于是行了退礼,跟着丫鬟往岔路那边走,又钻进了酸枣林。 “沁姐姐!” 谢灵儿老远就朝她招手。 裴沁只好又往深处走了走。 “瞧,我摘了好多酸枣呢!” 谢灵儿邀功似的给她看用外衫兜着的酸枣。 “哎呀不行了,这么多酸枣我得找个布袋去!大哥,你帮我招呼一下沁姐姐!我去去就回!” 谢灵儿二话不说,钻出了林子。 芬儿也不知去哪了,原地就只剩下裴沁和谢绥二人。 谢绥从树上跳下来,抖了抖身上的落叶,走到裴沁面前,“裴姑娘。” 他眼神有些闪躲,一脸的欲言又止。 裴沁脸颊都在发烫,轻轻嗯了一声,心里想的却是,这正好是个机会,她必须要问问谢绥对她什么印象,要是他不喜欢她,她趁早也歇了心思…… “谢公子,我……” “裴姑娘,我……” 两个人竟然同时开了口,彼此都愣了下,四目相对。 裴沁率先回过神,攥紧手心,红着脸飞快问出声,“家中正为我物色亲事……想必谢公子也听说了。” “若是谢家与裴家再次结亲,不知谢公子意下如何?” 谢绥一愣,低头咳嗽了声,声音有些艰涩的道,““裴姑娘,在下……一定会娶你为妻的。” 说完,他攥了攥拳,一咬牙,转头快步离开了林子。 裴沁一个人傻傻站在原地,半天没反应过来。 他这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若说不喜欢,他斩钉截铁说要娶她。 可若说喜欢,他那表情分明不像是欢喜,反而像有什么难言之隐…… 裴沁正走神,突然脑后一疼,顿时眼前发黑的倒了下去! 第303章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林中响起一阵窸窣声,随后重归寂静。 马车旁的几人互相对视,彼此心知肚明。 谢御史夫人神色紧张,“这事……裴家不会查出来吧?那镇国公世子可是个冷酷杀伐的,若是被他知道了,谢家一大家子……” 她欲言又止,手指都在颤。 “他不会查出来的。”三夫人谢氏神色镇定,“那封信,我不是让兄长阅后即焚吗?难道兄长没有烧掉?” 谢御史夫人连忙点头,“烧了烧了。只要是小姑你传的信,你大哥他看过之后都会销毁的。” “那嫂嫂还紧张什么?”谢氏淡淡瞥了她一眼,“没有证据,他怪不到谢家的头上,毕竟人又不是谢家抓走的。” “话虽如此,可终究是咱们把她喊来的,如今人不见了,咱们该如何跟裴家交代?”谢御史夫人心中依旧忐忑。 谢氏讥讽一笑。 “是裴大小姐自己跑出来见人的,腿在她身上长着,咱们谁也没绑着她来,不是吗?谁能料到裴家眼皮子底下居然会有歹人呢?” “富贵险中求,便是咱们不出手,也会有旁人打这个主意。眼下新帝正急着收买人心,谢家主动投诚,不但能保住一家老小,说不定还能有机会重新跻身名门望族,嫂嫂可莫要妇人之仁。” 谢御史夫连忙点头,“对,对,小姑说的在理,是我目光目光短浅了。” “嫂嫂心里明白就好,一会儿有人问起,嫂嫂可莫要慌了阵脚,你得记住,是大小姐自己脚程慢落在了后面,是迷了路还是遇到了歹人,咱们都不得而知。” 谢氏缓缓叮嘱完,又转头看了眼旁边垂头不语的两个小辈。 “还有你们两个,都听清楚了吗?” 谢灵儿愧疚的低着头,闻言讷讷点了下头,眼眶有点红。 谢绥更是满脸的矛盾挣扎,手指反复攥了又松,突然抬头道,“这件事过后,不管她变成什么样,我都会娶她!好好照顾她一辈子!这是谢家欠她的,也是我欠她的!” 说完,他转身跑去侍卫那边,张罗着去找人了。 谢氏冷脸望着谢绥的背影,不由阴沉沉的埋怨道,“妇人之仁!不堪大用!那裴璟珩扬言要拉我们谢家下水的时候,可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守着路口的侍卫们一听,顿时分出一半人去林子那边找人,却最终只在地上找到凌乱的脚印。 “砰!” 一朵烟花升到上空,炸开醒目的红云。 几乎不过是片刻间,苍青便飞身跃来。 “出什么事了?” “大小姐被人抓走了!地上有拖曳的痕迹!”有人回禀道。 苍青的眼神顿时冷暗下来,循着地上的痕迹,抬头看向茂密的丛林深处,目光如鹰隼般犀利。 “追!” ———— 与此同时,裴润一行人也在半路上遭遇了蒙面黑衣人的伏击。 在黑衣人的前后夹击下,裴润所坐的马车惊了马,一路朝着山顶的悬崖跑去。 最终,在所有将士的目睹下,马车从山顶坠落,跌入万丈深渊。 指挥使都没了,剩下的人就是一盘散沙,死的死伤的伤。 黑衣人也没有赶尽杀绝,突然潮水般的退去,消失不见。 而此时山头另一边的僻静林子里,裴润被人解开哑穴,一抬头: “大哥?!” 裴璟珩拉下面罩,面无表情的训斥道: “去南疆这么大的事,为何要瞒着?若非上官旻故意派人来宣旨刺激祖母,连我都被你蒙在鼓里!南疆那种地方,你想去送死么?还是说,你以为一声不响死在南疆就能保住裴家?幼稚!” 裴润抿着唇,突然红着眼眶反驳道,“是!我幼稚!我的确不知道大哥在筹谋什么!但我知道裴家已经被摆在了刀尖上!任何风吹草动都有可能阖家尽灭!我若不接圣旨,上官旻立刻就有借口对裴家发难!” 他狠狠抹了把眼角,“以前我被人蒙蔽,仇视裴家,做了许多错事,我这条命早该去赎罪了!若是能护住裴家,也算死的其所了!” 裴璟珩顿时神色一凝,伸手抓住他的衣襟,拳头扬起,却迟迟下不去手。 “母亲为了生你耗尽了气血,不到一年便撒手人寰。你却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你对得起她么?” “裴家还轮不到你来守!想牺牲自己护裴家周全,先等我死了再说!”裴璟珩斩钉截铁道。 裴润猛地抬头,心中五味杂陈的看着他。 “大哥……” “不必再说了!我已经安排了你假死,差事自然也没了!我会派人把你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你先待上一阵子,等事情平息你再回来。” 裴璟珩手指一抬,立刻便有一队暗卫上前,抱拳跪地,“三公子,请随属下等离开。” 裴润一脸抗拒的摇头,“我不去!大哥!我已经不是孩子了!你不能什么都不让我做!” 他喋喋不休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裴璟珩一指头戳晕了。 “好好照顾三公子,有事随时传信。” “是!” 裴润被暗卫扛在肩上带走了。 裴璟珩目送他们离开,转头道,“回京。” 然而等他们刚刚踏进京郊地界,立刻遭遇了一伙儿伏击在必经之路的黑衣人。 是许家的死士。 双方立刻缠斗在一起,打的不可开交。 裴璟珩的手下也都不是吃素的,很快将那伙人杀的片甲不留。 但最后一个黑衣人临死前,却突然爆发一阵诡异的笑声,从怀里掏出一块质地上乘的玉佩,上面刻着字。 “认识这个吗?这玉佩的主人,如今在虎跳峡的铁索吊桥那里。去晚了,她就要喂鱼了,哈哈哈哈!” 裴璟珩定睛一看,看清那玉佩特有的花纹和刻字,顿时浑身一绷,“沁儿?” 他手中的剑立刻改刺为挑,将那黑衣人的手筋脚筋尽数割断,引发出一长串的惨叫。 “说!你们抓她干什么!” 黑衣人不回答,只是不停惨笑,突然一咬牙,顿时吐血抽搐着倒地。 一切猝不及防。 裴璟珩摸了下他的脉搏,冷着脸站起身。 “去虎跳峡!” …… 消息传到上官旻耳朵里时,年轻的帝王正在慢条斯理的下着棋,左右手相互博弈。 “去了虎跳峡?很好。” 白子被黑子吃掉,被修长的手指扔进了水盆里。 “裴璟珩,你果然重情重义,没有让我失望。” 粼粼水面倒映着少年温润又幽深的笑意。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来人,给朕更衣。” 第304章 娆娆,能救她们的,只有你。 天色渐晚,苍青去送裴沁,却一直没有回来。 十七把这事说给阮娆听的时候,她刚眯了一小觉,躺在床上不想动弹。 “怎么回事?以往苍青一来一回,也就一炷香的时间,今日怎么这么慢?这都快一个半时辰了。” 阮娆懒洋洋的蹙着眉。 “去找人打探一下,晓月山庄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耽搁了。” “是。” 十七领命出去了。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十七又慌慌张张的跑进来,“不好了少夫人!大小姐失踪了!苍青已经带人去追了,至今都没有消息!” “什么?” 阮娆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 果然出事了!她今日心中那些不安,终于得到了印证! 只是没想到,这事居然出在最无辜的沁儿身上! 她一个清白姑娘家,万一落入歹人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世子呢?” “世子出京了!说是去送三公子了!恐怕一时半会回不来!” 阮娆心中一沉。 这么巧? 裴璟珩不在,沁儿就失踪,看来并非意外,而是有人故意调虎离山! “晓月山庄那边什么情况?” “大小姐失踪好几个时辰了,山庄那边彻底慌了,几乎所有暗卫都出去找人了!” 阮娆一惊,“这怎么行?偌大的山庄怎么能没人看守?” “快!你们去晓月山庄那边守着,以防万一!” “属下等不能擅离职守,主子吩咐过,要寸步不离的守着少夫人……”十七有些迟疑的道。 “你们不必担心我,这院子隐秘,竹林外面又有机关阵,这么久了也没见有刺客前来,合该是安全的。” 阮娆好说歹说,十几个暗卫才自动分成两拨,一拨留下来守着院门,一拨去了晓月峰。 等了许久,外面也再没有消息传来,裴璟珩也没回来。 阮娆忧心忡忡,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干等着。 这种感觉很磨人。 “少夫人,饭都热了两遍了,奴婢去端过来,您好歹吃点吧。” 十七看着阮娆苍白的脸色,赶紧去了厨间。 阮娆只好忍着不适穿衣起身,正低头往脚上套鞋子,忽然听到有细微的脚步声靠近。 “饭先搁桌上吧,我待会儿再吃。” 阮娆头也不抬的说道。 一道阴影突然投射而下,阮娆心头一凛,还没来得及抬头,突然就被人点了穴,晕了过去。 …… 再睁眼时,阮娆发现自己正被人抱着,置身于一顶不算大的帐篷中。 身边还有个御医正给她诊脉。 “娆娆,你醒了?” 抱着她的少年一身月白锦袍,发束玉冠,笑容温润,一如初见时那般。 阮娆愣了一下,忽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仅仅只有一瞬,她突然醒过神,害烫似的推开他坐了起来,远远避到了一旁。 “我为何会在这里?” 她眼中的戒备,刺的人心头发疼。 上官旻唇角的笑意淡了几分,垂下眸子,缓缓捻着空落落的手指。 “县主脉象如何?” 这话是冲御医说的。 御医赶紧小心斟酌道,“县主身子并无大碍,只是这几日正值天癸至,需要好好调养气血……” “朕想问的是,她是否受了刺激,否则,为何会对朕这般防备。”上官旻缓缓抬眸,一眨不眨的看着阮娆说道。 他说话的语气再温和不过,可却无端让人感到绵密的寒意从骨头缝里渗出来。 御医顿时打了个寒战,哆哆嗦嗦道,“……县主确实肝气郁结,情志不舒,由此可以推断确实受了不小刺激,损了心神……” “很好,下去开方子吧。” 上官旻头也不转的淡淡吩咐。 御医赶紧抹了把汗,告退出了帐篷。 帐篷内一下就只剩他们两个人,相互对视着,一个眸若深湖,柔情缱绻,一个满眼戒备,浑身紧绷。 阮娆伸手往腰间摸,心头猛的一沉。 糟了,忘记带荷包了! 自从她与裴璟珩和好后,就没有在日防夜防的带着她的荷包,慢慢的这个习惯也就淡忘了。 眼下…… “娆娆看到我,不开心吗?” 上官旻缓缓走来,在她面前站定,抬手就要抚上她的脸颊。 阮娆听他没有自称朕,心头一动,在他的手碰到她以前,迅速开口问道: “如今在我眼前的,是皇帝,还是我曾经引以为知己的那个人?” 上官旻的手一顿,清润的眸子眨了眨,唇角逸出一丝淡笑。 “在你面前,上官旻永远都是知己。” 阮娆点头,“好。既然是知己,便该相互尊重。” “请恕阮娆告辞,不必相送了!” 她福身一礼,绕过了他,脚步匆匆出了帐篷。 外面一轮明月悬空,山顶的风很大,四面都是陡崖,根本没有下山的路! 他、他究竟是怎么把她和帐篷运上来的? 阮娆心中骇然,转头四望,却看到山崖一侧乌压压的站着人,正拔河似的将绑着铁索的舢板迅速往回收。 山崖下靠着石壁的小院灯火通明,依稀可见有人在到处奔跑找她。 “十七!” 阮娆拼命呐喊,声音却被山顶冷冽的罡风吹散。 “别白费力气了,他们听不见的。” 上官旻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后,将一件披风披到她的肩头,随即温柔的从后面抱住了她。 “娆娆,对不起,我来晚了,让你被歹人囚禁了这么久,受了这么多苦。” “我知道你心里有气有怨,没关系,他欠你的,我会替你一一讨还回来。” 阮娆怔怔立着,突然意识到,上官旻在玩一种很新的倒打一耙。 她深吸一口气,猝然转身推开他。 “殿下说笑了,阮娆从未被人囚禁,殿下嘴里说的那人,是臣妇的夫君!” 阮娆神色疏冷的说完,突然用簪子将披垂的青丝全都挽了起来,成了妇人髻。 借着皎洁的月色,上官旻一眼便看到她颈侧的吻痕,顿时眸子一暗,翻涌起森寒冷意。 他手指蜷了又蜷,突然轻轻一笑,“没关系,朕不在乎。女子的贞洁,从来都不在石榴裙下。” “朕只要你从今以后,心甘情愿的做朕的贵妃。” 说话间,他双臂轻轻一展,立刻便有太监上前,将他外面一层月白锦袍褪去,露出里面明黄色的团龙常服。 随着白袍褪去,他眸中的温柔也逐渐消散,帝王的威严与霸气瞬间凸显。 仿佛他褪去的不仅仅是一件衣服,而是他所有的过去,所有作为上官旻心中残存的温情。 “大胆!见了陛下,还不跪下!”一旁的总管太监咬牙切齿的瞪着阮娆。 阮娆抿了抿唇,缓缓跪下,“臣妇实在惶恐,不知陛下此言何意。” “臣妇已为人妻,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上官旻一下拦住她跪下的趋势,揽着她的肩膀,转向晓月峰的方向。 “娆娆,话不要说得太满,小心没了退路。” “你很聪明,也很护着裴家,只可惜,裴璟珩不在,裴家大小姐失踪,那些人群龙无首,就是一盘散沙。” “更何况,朕还有内应,只要勾勾手指头,山庄的大门便会打开,那些死士便会冲进山庄,杀的鸡犬不留。” “娆娆,能救她们的,只有你。” 他唇角漾着笑意,低头深情的望着她,眸子温柔的如同月下深湖。 然而阮娆却心中一凛,看清了那深湖并非看上去那般平静温柔,而是掩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阴狠杀意! 第305章 上官旻,该死的是你! 阮娆回望着上官旻,眼眸中的温度也在迅速冷却。 “你究竟想要什么?” 上官旻垂眸含笑,凝视着她:“要你。” 他抓住她的胳膊一带,让她转向视野开阔的另一边,皇城如棋盘排布,万家灯火尽收眼底。 “若没有娆娆在身边分享喜悦,朕一人俯瞰这江山,也没甚趣味。” 他侧眸而笑,玉白的手指朝她脸颊探来,却被阮娆别过头一把挥开。 “上官旻,你这是在逼婚么?”她冷冷质问。 上官旻笑意微敛,缓缓收回手,“比起裴璟珩将你囚禁起来的龌龊手段,朕以为朕已经足够宽容,算不得逼迫。” “娆娆,朕让你选。” “答应朕,裴家一家老小可安然无恙。” “拒绝朕,朕待会儿会亲自送你下山,顺道去山庄里转一转。” “我两个都不选。”阮娆目光愈发的清冷疏离。 “我真不知道,究竟是皇权迷人眼,还是我压根就没有真正认识过你。上官旻,你真的……变的很可怕!” “我不明白你为何要处处针对裴家,我只知道,你拿老弱妇孺的性命威胁,便已经失了君子之道!枉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值得相交的君子!是我错看你了!” 上官旻呵笑一声,低垂了长睫,掩住眸底一闪而过的怅然。 “娆娆只说朕可怕,怎么不问问朕那些年都经历了什么?” “你跟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讲君子之道,娆娆不觉得可笑吗?” 他再次抬眸望来,唇角勾起一丝讥讽,眼神坚不可摧。 阮娆心头一凛,试图软化他。 “上官旻,不要再错下去了。无论你们男人们怎么斗法,内宅女眷都是无辜的,放过她们,好不好?” 上官旻一眼看穿了她的意图,霎时笑了。 “别再试图说服我,娆娆,没用的。摆在你面前只有这两个选择,没有多余的。” 阮娆有些着急的掐了下手心,随即道: “既然你以皇权压人,今后在我眼中,世上再无上官旻!” 她愤然的一把扯下身上的披风,扔下了悬崖。 “是我识人不清!从今以后,过往种种便如这披风,随风而逝,再无复返!” 上官旻定定瞧了她一会儿,突然勾唇一笑。 “好个聪慧的娆娆,在朕眼皮子底下给暗卫发讯号,当朕瞧不出来么?嗯?” 他欺身凑近,玉白的手指若无意撩起她的发丝,笑意愈发幽冷。 “娆娆怎么还是不明白,朕是让你选择,不是让你制造选择。” “抗旨不遵,是要付出代价的。” 说完,他缓缓转头,朝山崖边那些死士看了一眼,“处理了。” 那些人立刻抱拳,从木箱里掏出几颗黑铁球,朝崖下的小院扔去。 “轰!” 顷刻间山崩地裂般的炸响! 烟尘滚滚,火光腾腾,小院顷刻间满目疮痍,坍塌成废墟! 阮娆瞬间如坠冰窟,脱力似的跌坐在地。 “十七!” “阿九!” …… 她歇斯底里的挨个儿喊着那些日夜不休守护她的人。 一张张鲜活而年轻的面孔从她眼前滑过,有的她甚至都还没记清名字,只记得那些小伙子们同苍青一样,笑起来很是腼腆羞涩,彻夜不眠的守在暗处,尽心竭力。 还有十七,她那么任劳任怨,即使被骗也原谅她,相信她,替她担心,为她考虑…… 可是顷刻间,他们就在她眼下血肉四溅,化作了尘埃。 阮娆泪流满面,伏地不起,手指深深扣进土里。 “不过死了几个奴才,娆娆何至于这般伤心?” 上官旻见她哭成那样,不由笑着叹了口气,弯腰要将她扶起。 “唉,我家娆娆就是心软……嘶!” 阮娆起身的刹那,突然拔下簪子一把捅向他! 纵然上官旻有武功在身,躲避及时,却还是被阮娆刺中了肩头,鲜血霎时染红了团龙绣纹,让那龙看起来更加狰狞。 “人若是连怜悯心都没有,又与禽兽何异?” 阮娆目色发红的怒视他,咬牙切齿的说道。 “上官旻,该死的是你!” 所有人都吓傻了,只有总管太监率先反应过来,尖着嗓子打破了死寂。 “护驾!护驾!” 死士们顿时一拥而上。 “都别过来。” 上官旻一手紧攥着阮娆不断使力的手腕,一手捂着伤口,上面染满了血。 他的目光,始终一眨不眨的盯着阮娆。 “这么恨朕?” “可你知道,那威力无穷的东西是谁造出来的么?” “是夜枭门,是裴璟珩!” “他们自己造出来的霹雳雷火弹,他们自己尝,何错之有?” “你胡说!”阮娆怒视着他,怎么也不肯信。 上官旻神色幽沉,“夜枭门区区一个江湖帮派,却积攒了海量的财富,你以为是靠什么得来的?” “是军械!” “他们偷采铁矿,铸铁冶炼,制造各类武器,甚至还装上大船运往海外之邦!” “他们只认银子,才不管什么家国百姓!只要有钱,他们甚至可以把军械卖给敌国!这样的国之大患,朕要除去他,除去夜枭门的人,何错之有?” 上官旻第一次露出疾言厉色的表情。 阮娆抿紧了唇,“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你不需要相信。你只要看着便好。” 上官旻捂着肩头的手指溢出越来越多的鲜血,神色却越发沉着笃定。 “你不是拖延时间等他来救你么?实话告诉你,他现在能不能活下来都很难说。” “你这话什么意思!”阮娆心中惊愕。 上官旻却趁她失神的功夫,一下夺了簪子,远远抛了出去。 阮娆失去了唯一傍身的利器,几乎没有任何反抗之力,被上官旻抓住手腕,困在怀里。 “今夜你就呆在朕身边,陪着朕,等一个结果。” 他扳着她的肩膀,转向虎跳峡的方向,“今晚那里,会有一场生死较量。” “若是我的人得手,便会有明黄色的烟花炸开。” “不如,咱们拭目以待。”上官旻再次勾起唇角,笑的很从容笃定。 阮娆顿时心中一沉。 虎跳峡……下面便是汴河? 糟了! 第306章 废物才会二选一! 虎跳峡两侧石壁矗立,如斧劈刀削,形似锁喉,乃是汴河最狭窄湍急的地段,连行船都难。 于是当地的老百姓便想办法在两岸山上架起一座吊桥,四根胳膊粗的大铁链子,中间搭着木板,走起来晃得吓人。 裴璟珩赶到此处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对岸亮起了火把。 吊桥尽头的铁索上,一左一右两侧崖边,分别吊着个姑娘。 隔得有段距离,裴璟珩眯眼望去,看着阮娆和沁儿被绑着手腕悬在山崖上,手腕都被勒出了淤青,浑身血液顿时鼓噪沸腾了起来。 怒气如同吊桥下不断翻涌的湍流,几乎要灭顶而出。 “裴璟珩,你终于来了。” 对岸,蒙着半张脸的男人笑声桀桀,略带得意的指使手下将刀分别架在二人的脖子上。 “你自己一个人过来,不许带手下!再把剑扔了!否则,老子现在就抹了她们!” 距离毕竟太远,饶是他轻功出神入化,也无法在眨眼之间到达对岸。 裴璟珩默了一瞬,摆手让手下们后退,自己则解了腰间佩剑,扔到了脚边。 蒙面男人见他这么乖乖听话,顿时暗爽的哈哈大笑起来,一把扯去了面罩。 裴璟珩立刻认出了他,正是殿前司新上任的指挥使,许贵妃的外甥,田非。 “老子本以为你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呢,原来是个瓜怂!” 田非带头讥笑,他身后站着的一群许家死士也应和的哄笑出声。 笑完了,田非阴恻恻的看向左右崖边的两个女人,弹了弹手上的刀刃,在悬垂的细绳上比划了下。 “老子这一刀下去,两位美人可就要坠崖喂鱼了! “一边是你的妹子,一边是你的女人,裴璟珩,到底救哪一个,你可要掂量清楚了!” 裴璟珩手指慢慢攥紧,缓缓抬眸,目光如一匹沉着噬杀的狼。 “废物才会二选一!” 说完,他一个飞踢,脚下的长剑顿时如疾矢飞向田非面门! 原本想砍绳子的田非只好先招架这飞来横祸,赶紧用手中剑挥落取他性命的暗器,却不料刚解除危机,迎面又是一把银镖甩来! “啊!” 他眼睛中镖,顿时瞎了一只眼,半边脸都是血。 “杀!给老子弄死他!” 田非气急败坏的咆哮。 他身后的死士顷刻间冲上吊桥,挥剑斩向裴璟珩。 裴璟珩瞬间跃身起跳,再重重落在桥面上,霎时,巨大的震荡让冲上吊桥的黑衣人一个个倒栽葱似的从吊桥跌了下去,砸出一个又一个水花,瞬间被湍急的水流淹没。 田非顿时惊愕,气急败坏的挥剑先后斩向两根绳索! “老子让你救!” 裴沁骤然失重,突然尖叫一声,随即喊道,“大哥!先救嫂嫂!” 即便跌入深渊的那一刻,裴沁仍然想把生还的希望留给阮娆。 因为她明白,嫂嫂若不在了,大哥会伤心一辈子的…… 她在急剧的下坠中闭上了眼。 “苍青!” 裴璟珩陡然一声大喝,与暗中从后面包抄的苍青同时跃下山崖,各自抱住自己心爱之人。 “大小姐!” 高处顿时有道身影落下,一下紧紧将裴沁拥在怀里。 裴沁在夜风中勉强睁开眼,却只看到少年流畅紧绷的下颌线。 高处一条断掉的铁链甩了过来,苍青单臂抱着裴沁,另一手抓住了铁链,一下荡起,重新落在了吊桥上。 夜枭门的人很快将他们护在身后,与迎面的许家死士在吊桥上展开了殊死搏斗。 裴沁被苍青护在怀里,一颗心仿佛还悬在绳上,半天没回神,看上去像是吓傻了一般。 苍青忍不住紧紧抱住她轻拍后背抚慰,“没事了,大小姐……没事了。” 他身上熟悉又好闻的皂角味,此刻早已被汗湿的味道冲淡,但裴沁却破天荒的不觉嫌弃,反而越闻越觉得踏实心安,渐渐缓过神,顿时委屈的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苍青急着要去帮裴璟珩,却又不忍立刻丢下怀中人,只好不停的劝道,“别怕,没事了,没事了。” 然而此时,耳边却传来一声哗啦落水声。 其他人歇斯底里地喊道,“主上!” 苍青顿时不可置信的低头看去。 只见月下湍急奔腾如白浪的汴河,两个黑点被水冲走,瞬间淹没在浪里。 “师父!” 苍青向来很少这样称呼裴璟珩,但这一刻,他松开裴沁,转身奋不顾身地跳下了吊桥。 ——- 一刻钟前。 阮娆和裴沁一前一后跌入深渊,裴璟珩与苍青一同跃下救人。 “娆娆!” 急剧的下坠中,裴璟珩一把捞住了少女的腰身。 入怀抱紧的那一刻,他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主上!接着!” 手下们弄断了铁索甩了过来,裴璟珩仰头正要去接,突然身子一震,不可思议的低头看去。 胸口,被人插了一把匕首。 怀中少女缓缓抬头,月色下,神色晦暗不明,似在哭,又似在笑。 “裴璟珩,我想好了,我要做贵妃。” “所以,你去死吧。” “哗啦!” 水花声巨大,浪头扑来。 黑暗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 山顶。 阮娆取下手腕上的佛珠,一边捻着,一边在心里不停的默诵着金刚经。 “哗啦!” 佛珠陡然散落一地。 阮娆心头猛跳,连忙弯腰去捡。 远处,天空上陡然炸开一朵亮黄色的烟花。 绚烂的光亮转瞬即逝,明明灭灭的光照在阮娆侧颜上。 阮娆直起身,甚至都没有勇气转头看一眼。 烟花寂灭,她眼里的光也如同烟花一样,沉寂成一片黑暗。 一双修长的手捏着佛珠,递给了她。 “看来佛祖不肯保佑能制造出杀戮利器的人,业障太重。” “娆娆,他死了,认命吧,你已经没有退路了。” 阮娆手指一颤,心里在强迫自己镇定。 不可能,他不会死的。 裴璟珩武艺高强,他绝对不会死的。 上官旻继续在她耳边循循善诱: “裴璟珩死了,裴润马车坠崖,裴家剩下的人是死是活,全系在你一身。” “你这么心软善良,一定不会再忍心看着裴家血流成河,否则,你这一辈子睡觉都难以闭上眼,对不对?” 他笑如春柳扶风,却一贯能说出这世上最诛心的话。 阮娆直到这一刻才看明白,上官旻,远比她想象中还要可怕。 因为他太懂人性,也太会利用人性了。 即便裴璟珩没死,她眼下,确实也无法坐视上官旻把那些雷火弹扔到晓月山庄。 阮娆脸色苍白的站起身,虚弱一笑,“对,你说的对。” “我已经没了选择。” “即便我拒绝,也不过是多了几条无辜的亡魂罢了,上官旻,你是不可能真的会放我走的,不是吗?” 上官旻眸光温润而专注的看着她,霎时笑了,“娆娆聪慧。” 他当然不会放走他的小福星。 她是上天给他的恩赐,是对于过往一切苦难的补偿,是惊喜,是甜头。 他好不容易才布下天罗地网,将她重新网罗怀中,自然不可能放她走。 从此以后,她要为他绚烂永存,永远只盛放给他一个人看。 还要见证他无数个辉煌时刻,永远替他保存着他的绚烂。 想想都觉得很振奋雀跃。 “娆娆既然想到了这一点,要答应么?”上官旻一眨不眨的看着她,轻声试探。 “好。”阮娆红着眼眶点了点头,神色坚忍,“我答应。” 上官旻眸中顿时漾出发自内心的笑意。 然而下一刻—— “但我说过,我此生绝不做妾,我要做皇后!你敢应吗?”阮娆斜睨反问。 上官旻一下愣住。 第307章 她只是个摆设,娆娆放心。 “怎么,很为难么?” 阮娆冷冷斜睨着上官旻。 “是谁曾信誓旦旦对我说,此生只想与我朝朝暮暮,只娶我一人,绝不纳妾,绝不让我重蹈他母亲的覆辙?怎么一转眼,就出尔反尔,逼着我做小老婆了?” 她勾着眼尾,讥讽一笑,颇有点祸国妖妃的味道。 上官旻脸上浮现一丝错愕,似乎没料到她会有这么尖刻的一面,但随即又颇觉兴味的笑了。 他的娆娆似有千百张面孔,说变就变,时而率真赤诚,时而冷艳高贵,时而又尖刻妖娆,有她在,便已经是花红柳绿,百媚千红,他哪里还需要什么后宫? “娆娆这是跟朕要名分呢?”上官旻轻笑一声,轻轻握住她的柔荑,低头凑近她的耳畔。 “以往的承诺,皆出自真心,朕没有忘,也绝不食言。” “许婧姝……她只是个摆设,娆娆放心。” 他声音很低,低到阮娆屏住呼吸才听清他说什么。 “眼下只能委屈娆娆暂居贵妃之位一段时日,等朝局稳定,一切步入正轨,朕保证……” 他话说一半,目光好似有千言万语,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中所藏的深沉城府,让人不寒而栗。 阮娆见他说话遮遮掩掩,心中不免生疑,眼角余光看了眼四周,一下发现有人正朝他们这边看来。似在监视。 怪不得上官旻说话遮遮掩掩,原来他利用许家的同时,同样也被许家提防着。 若是让许家知道了他的如意算盘,还会继续扶持他么? 没了许家的支持,他这皇位还能做得稳么? 阮娆低垂的眸子缓缓眨了眨,突然生气的一把推开上官旻。 “说的好听!许婧姝再是摆设,她也是堂堂正正的皇后!见了她我还要屈膝行礼!既然你说这些都是暂时的,那我就等着,等到你站稳脚跟,把皇后位置腾出来,再与我说婚娶的事!” 此言一出,那些死士们不约而同唰的一下转过头,气氛顿时微妙起来。 上官旻脸色暗沉下来,看向她的目光藏着痛意和恼怒。 “大胆!谁给你胆子污蔑陛下!来人!掌嘴!”一旁的总管太监尖着嗓子慌忙打圆场,阴狠的眼色递给旁边静候的几个宫女。 那几个宫女立刻会意,上前来抓阮娆,她们手劲很大,不似寻常宫女,身上的味道也似曾相识。 阮娆一边反抗挣扎,一边惊愕的打量着她们。 她们身上似乎是……极乐丹的味道? “住手。”上官旻突然淡淡开口,“全都退下。” 总管太监正要说什么,却被上官旻一个凉凉的眼神扫过来,顿时不甘心的咬了咬牙,朝那几个宫女使了个眼色。 宫女们立刻松开了阮娆。 上官旻缓缓走上前,从容道,“方才娆娆一定是误会朕了,朕的意思是,虽有承诺在先,但许家毕竟有从龙之功,朕也不好寒了忠臣的心,皇后之位,娆娆就不要想了,乖乖做我的贵妃吧。” 说话间,他一把拉住阮娆发红的手腕,疼的阮娆嘶了一声。 上官旻垂下眸子,轻轻给她揉搓,用两个人才听得到的音量道: “娆娆这下应当看清了,除了朕,不会有人心疼你,在意你的死活。” “所以娆娆,也莫要像刚才那样,给朕找麻烦了,嗯?” 他缓缓撩起眼皮,嘴角笑的柔和散淡,漆黑的眼眸却幽深不可度测。 “乖一点,别逼朕出尔反尔,炸了晓月山庄。” 阮娆顿时一震。 “你别动她们!我听你的便是了!” 上官旻笑意更深了些,缓缓握住她的手,将她扯入怀中。 “那便随朕回宫。” “朕已经让人辟出一处宫殿,就在朕的寝宫旁,取名凤栖殿……” 阮娆立刻冷下脸来打断他,“我虽答应为妾,却也不是一顶小轿抬进宫就可以打发的。” “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陛下若是真的爱重阮娆,便堂堂正正举行册封,亲自将我迎入宫中!我可不要没名没分的便住进去!” 上官旻顿了顿,笑着叹了口气。 “娆娆又在给朕出难题了。” “你明知道,朕要守孝二十七日,出孝后还要举行登基大典,之后册封了父皇遗留的后宫,册封了皇后,才能轮到你。” “算一算,至少要半年时间。” “哦?是吗?”阮娆揣着明白装糊涂,“那便半年时间吧,我可以等。” 上官旻眯起眸子,一下捏住她的下巴抬起,“可朕等不及。” “娆娆,你没有说不的权利。” 阮娆心中厌恶的要死,暗暗掐紧了手心,掐的眼圈迅速蓄起泪。 “陛下这是要学别人囚禁我么?方才还说那是龌龊手段,怎么一转眼,自己也龌龊起来了?” 她声音哽咽,神色哀伤而脆弱。 “不是说要我的心甘情愿么?我原以为你是真的喜欢我,没想到……你跟旁的臭男人,也没什么两样,不过都把我当做禁脔罢了……” 说完泪便滚落下来,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哭的那是一个梨花带雨,像只被雨打湿的小猫儿,身子瑟瑟轻颤,不胜堪怜。 更别说那嘤嘤哭声,更是奶猫似的挠人心肝。 上官旻眸色渐深,呼吸发沉,若有所思了半晌,最终笑着叹了口气,抬手替她擦泪。 “真是怕了你了……好了,莫哭了。” “朕答应你便是了……给朕三日时间,朕给你一个册封礼。” 阮娆一下惊愕的抬起头! 他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她的目的是拖延,她需要时间扭转局面,她需要时间想办法逃出去找裴璟珩! 而不是让他冒天下之大不韪,给她劳什子册封礼! “怎么,朕为了娆娆这般不顾一切,冒着被骂昏君的风险,娆娆不高兴么?” 上官旻脸上浮现微妙的神色,似笑非笑的勾着唇角,“这三日,娆娆便在镇国公府安心待嫁,三日后,朕会亲自上门,以皇后之礼相迎,给足你尊荣。” “只是洞房花烛夜,娆娆可不能再拒绝朕了……” 他眉眼幽深,牵起她的手,轻轻在手背落下一吻。 他唇瓣微凉,阮娆像是被蛇亲了一口,阵阵寒意顿时从手背窜向全身! 第308章 一场大戏 天色熹微,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了路口。 “真不要朕亲自送你回府?” 上官旻握着阮娆的手,唇角含笑,温柔款款。 阮娆眸中凝着冷意,面无表情道:“陛下难道是要让人误会我与陛下彻夜苟且?陛下若真心里有我,还请给阮娆留下几分颜面。” 说完,她猛地抽回手,头也不回的下了马车。 上官旻笑意渐失,缓缓攥起空落落的手心。 “没关系,你终究会想通的……” 他垂着眼睫,喃喃自语。 “陛下……”车门再次被人打开,总管太监一脸欲言又止,钻了进来。 “虎跃峡那边……” 上官旻掀起眼皮,“出了何事?” “虎跃峡那边的人……无一生还。”总管太监面露担心,“田指挥使更是死的凄惨,双眼被挖,脖子也被人拧断了……毕竟是许贵妃的外甥,陛下该如何跟许家交代?” 上官旻眉心微蹙,冷冷瞥了他一眼,“朕是天子,何须跟臣子交代?我看你这奴才当久了,膝盖也软了。” 总管太监立刻脸色讪讪。 上官旻捏了捏眉心,继续问,“可有找到裴璟珩的尸首?” 总管太监摇头,“现场只有咱们这边人的尸首,再无其他。许是咱们的人得手以后,对方又来了援兵,把咱们的人杀光,又运走了裴世子的尸身……” “没有尸身?”上官旻牵起一抹冷笑,“不管他是真死还是假死,只要尘埃落定,量他也再无翻身的可能。” “即刻回宫,宣众臣觐见!” ———— 阮娆下了车往镇国公府走,后面跟了乌泱泱一群随从。 除了许家的死士,还有之前要抓她的那四个宫女,个个儿冷心冷面,虎视眈眈。 阮娆就知道上官旻不可能放任她自由自在呆在镇国公府,一定会对她严加看守,所以她也懒得白费口舌,任由他们跟着。 走过路口,远远便见镇国公府外,正门侧门全都被灵棚堵住,住着前来闹事的那些人。 此刻街上人多了起来,那些来闹事的也起身了。 阮娆略一思忖,停下脚步,弯腰从衬裙撕下一条白布勒在了额头上。 她本就一夜未睡,面色苍白憔悴,又因昨晚的哭泣而眼眶红肿,如今再戴上孝,看上去倒真有些失魂落魄的味道。 还未等她走近,那棚子里住的官员家眷全都被她身后乌泱泱的侍卫惊动了,齐刷刷朝走在最前头的她投来目光,交头接耳起来。 “这是裴家什么人?” “好像是客居裴家的表小姐,上次寿宴就是她忙里忙外的操持,有些印象……” “表小姐?能操持寿宴怎么可能是一般的表小姐?怕不是给世子内定的续弦吧?” 无数探究的目光在她身上梭巡,阮娆任凭她们打量,停下脚步,恭敬行了一礼。 “阮娆身为镇国公世子未婚之妻,替裴家上下,向诸位致歉了!” 那些人一听来个能说得上话的,顿时全都围了上来。 “光道歉有什么用!救人要紧啊!人命关天!” “镇国公呢!世子呢!让他们回来,赶紧回去上朝啊!下一个就轮到我家老爷了啊!” “是啊!道歉有用吗?要是有用的话,就不会多那几家孤儿寡母了!” “哎呀!老爷啊!你死的冤啊!” 立刻就有身披麻衣的女眷坐地哭嚷起来。 四周吵嚷不断,阮娆被围在中间,十分无助。 那些侍卫们见状,立刻上前将那些人推搡开,动作十分粗鲁。 “狗奴才!干什么推人!” “推人?便是打你又如何?” “啊!裴家打人啦!” 那些堵门的人本就对裴家憋了一肚子怨气和火气,如今又被这样对待,顿时暴走了,不由齐番对抗起来。 男人撕打,女人尖叫,孩子哭嚷,原本清冷的街口顿时一片热闹,吸引无数过往的路人,甚至还有百姓偷偷爬上墙头瞧热闹。 事情越闹越大,最终,领头的侍卫忍无可忍的拔剑捅死一人,将这场闹剧的情绪推向了顶峰。 “裴家躲避不出,居然还敢杀人?”所有人团结起来,目眦尽裂,上来就要拼命。 看热闹的百姓也跟着起哄喊道,“杀人啦!裴家恶奴杀人啦!” 吵吵嚷嚷中,阮娆突然拔走身边侍卫的刀,架在自己脖子上。 “都给我住手!” 她眼睛通红,满脸是泪,柔柔弱弱的小女子,却有着倔强的刚烈。 “住手!”领头的侍卫赶紧一声令下,所有侍卫都按捺不动了。 那些闹事的人有的被摁在地上摩擦,有的被反剪双手,有的被刀架在脖子上。 “放了他们!”阮娆红着眼睛环视众人,“你们再害人,就等着给我收尸吧!到时候,看你们许家怎么跟皇帝交代!” 她一句话落,情势忽然天翻地覆。 那些闹事的人这才发现,原来这些侍卫竟是许家的人,腰间还挂着许家的牌子呢! 竟然是这样! 领头的侍卫抿了抿唇,和那几个宫女互相交换了个眼色,立刻抬手示意。 侍卫们全都松了手,那些闹事的人一时间大受震撼,久久不能回神。 “娘娘,还请放下刀,莫要让奴婢等为难。”领头的长脸宫女冷冷威胁着,逐渐逼近她,似乎要夺刀。 “别过来!”阮娆后退着,慢慢站到了石阶上,满脸悲愤的扬声: “上天无眼!裴家满门忠义,却落得个家破人亡,世人误解!” “老夫人一病不起,国公爷下落不明,三公子领旨平叛却坠崖身亡,世子遭遇刺杀,坠入虎跃峡,生死不明。裴家上下死的死伤的伤,几乎被赶尽杀绝!诸位裴家同僚至交,并非裴家对诸位的生死置之不理,实在是无暇他顾,自身难保啊!” “诸位与其谩骂埋怨裴家,不如静下心来想想,这一切惨剧,究竟源自何方?诸位的遭遇,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 话音落,所有人俱是脸色微变。 尤其是总管太监派来的那几个宫女,朝侍卫们使了眼色,示意他们绕路从后面包抄过去。 阮娆抬头望向天空,“苍天无眼,不但残杀忠良,更逼人走投无路!阮娆虽一介女流,却也知晓仁义孝悌!断不肯与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为伍!阮娆宁做裴家鬼,不做皇家妾!” 说完,她作势要拿刀抹脖子! “当啷!” 包抄来的侍卫一下摁住了她,将她手里的刀敲落在地。 阮娆适时的晕了过去。 宫女们一拥而上,将她抬进了府里。 下面的官员家眷还有围观的百姓全都愣愣的看着,心中有什么突然扭转了过来。 没人说话,却有人背过身偷偷擦了擦眼角,有人默默收拾起了东西。 就连怀里哇哇哭泣的孩子,也都在母亲的哽咽抚慰中,渐渐安静下来。 一切什么都没变,但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第309章 呀,居然被你发现了。 阮娆被抬回了镜花水月阁,严密看管了起来。 四个宫女贴身伺候,裴家下人连镜花水月阁的院门都无法靠近,因为外面围着一圈冷酷肃杀的侍卫。 裴家的老管家见状也是急的直转圈,想要出去报信,却又不知该报给谁。 裴家如今这个烂摊子,谁敢管,谁又能管呢? 裴家的爷们,除了远在边关的二房父子俩,其他的全都下落不明。 承恩伯府虽然也姓裴,可那群黑心肝的东西不落井下石都不错了,怎么可能指望他们帮什么忙? 前几日,承恩伯府里已经有下人偷摸来问裴家什么时候办丧事,就等着裴家倒了,接管裴家的财产,捡现成的便宜。 着实是愁煞人啊! “管家,咱们接下来咋办?”小厮哭丧着脸问。 老管家一拍腿,“该咋办咋办!按照之前少夫人交代的,接着办!” 府门大开,老管家拿着库房里所剩不多的现银,继续接济孤儿寡母,款待外面的人,还让人拉了副棺材,帮忙把早上被误杀的小厮装殓起来。 任谁看见了,都要赞一声裴家仁义。 因着早上阮娆说的话,府外的人已经走了一波,如今见裴家自己都这么艰难,还要分出心思招待他们,那些尚且有点良心,要点脸面的,顿时也羞愧的撤走了。 临近傍晚的时候,外面堵门的人便少了一大半。 第二日,裴家府门继续打开招待外面剩下来的那些人,只是一日三餐,已经从前几日的流水席,逐渐素简下去,变成了今日的清粥小菜。 人心并不都是知恩图报的,也有那厚颜无耻的当即不满的嚷嚷开了,说裴家糊弄人,拿猪都不吃的东西装好心,结果正骂着,里面的管家指挥人抱着玉器古董花瓶去当铺换银子。 牙人也被请上门,把庄子铺子的地契带走了。 “诸位放心,世子爷临走前便交代了,无论裴家发生何事,也不会忘了与诸位的往日情分,即便是散尽家财,也会好好招待诸位,哪怕是卖房子卖地,也要与诸位共克时艰。” 老管家眼含热泪,当街说道。 那骂骂咧咧的人顿时沉默了,就连看热闹的百姓都竖起了大拇指。 家里老老小小病的病死的死,裴家居然还能顾念人情,做到这等份上,怎能不算是仁至义尽?若是再待着吃人家产,那可真是厚颜无耻,丧良心了! 围观百姓不停的夸赞着裴家,为裴家说好话。 舆论就像刮大风,今天还寒风呼啸,明天风向一转,立马就成了暖意融融。 于是第三日清早,老管家正寻思再卖点什么装装样子的时候,一开门却发现府外空空荡荡,再无一人。 地面也清扫的干干净净,完全没有曾经住过人的痕迹。 老管家终于松了口气,可朝堂那边,却闹开了锅。 朝臣们的奏折,如雪片一样飞到了上官旻的案桌,一致要他三思而后行,厚待朝臣和镇国公府。 上官旻头疼的捏着眉心,让人点燃安神香。 这三日,他基本都在头疼和吵吵嚷嚷中度过,那些朝臣言官门,嘴巴压根儿没停过。 前日刚回宫,他召见群臣准备册立皇后,逼着礼部给许婧姝送去皇后宝玺和宝册,以安抚许家。 许家吃了定心丸,自然更加坚定的站在他这一边。 但其他朝臣们却极力反对,吵吵了一早上。 于是次日,等他抛出真实目的,准备先册封贵妃,再准备帝后大婚的时候,朝臣们全都炸了,反对的声音几乎能掀翻屋顶。 守孝期间越制封后,尚且可以用民间热孝成婚那一套打圆场,这封妃纳妾又当作何解释?还在帝后大婚之前册立?简直太荒唐! 但上官旻一改往日的旁观不语,态度强硬的命司造局两日内做出贵妃吉服送去镇国公府,同时让礼部拟定贵妃封号和宝册。 朝堂顿时沸反盈天,这一吵就是一整日,到了掌灯时分,还有大臣要求觐见劝说的,都被总管太监挡了回去。 “陛下!何苦为了那个小贱人而自毁根基!”总管太监苦口婆心的劝道。 “你为了她逆天而行,她却在给你添堵!昨日早上的事,还不够说明问题吗?那小贱人就是阳奉阴违!她对你压根儿……” “闭嘴!”上官旻一下扫落书案上的奏折,呼吸不稳。 “我与她的事,无需你置喙!你这样的人,不会懂的。” 总管太监一下噤了声。 半晌,上官旻捏捏眉心,情绪平复了下来。 “明日就是第三日了。她那边可有动静?” 总管太监摇了摇头,“没有任何动静,兴许那裴璟珩,的确是死了。” “那几个婢子是我的心腹,绝对不敢有半点差池,有个风吹草动,一定会报信的。” 上官旻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不急,再等等。” “是鱼儿,就一定会上钩的。” ———— 阮娆足足等了两日。 然而她要等的那个人,始终没有出现。 再过一晚,她就要披上红装进宫了。 掌灯时分,阮娆坐在灯下,看似安静,心却像是被火苗燎烤一般,滋滋冒着烟。 她不能再继续等下去了,必须有所行动。 “娘娘,该用饭了。” 阮娆嗯了一声,手藏在袖中,直接坐到了桌边,正要拿起一块核桃酥,突然回神道,“瞧我,忙着走神,竟忘了净手。” 她斜睨那长脸宫女一眼,“你怎么也不提醒我?没规矩。” 长脸宫女顿时抿了唇,“是奴婢的疏忽。” 转身就让其他人端水来伺候,自己冷着脸站到一旁。 阮娆净了手,眼睛瞥向那盘子核桃酥,依旧不依不饶道,“要不怎么说你不会伺候人呢,大晚上让我吃这么香腻的点心,你是成心想胖死我。” “也不知道你们究竟是不是宫里出来的,瞧着倒像是野路子买来的丫鬟,半点都不讲究。” 长脸丫鬟显然不是个好脾气的,听了这话,脸都快黑成锅底了。 阮娆却大方的摆摆手,“罢了,我一个做主子的,也不好跟你一个奴才计较。既然这点心是你端上来的,想必你也喜欢吃,拿去吧,你们四个分着吃吧,整日寸步不离的盯着我,也怪累的。” 其他三人你看我我看你,顿时福身谢赏,端走了那盘子核桃酥。 然而还没等她们入口,那盘子核桃酥却被长脸宫女一掌拍落。 “娘娘指甲里的东西,还是洗干净再吃饭的好,莫要毒不死我们,再把自己毒出个好歹来。” 长脸宫女眯着眼睛,似笑非笑。 阮娆被她戳穿,心中虽惊,却也因此印证了一件事。 阮孝廉绝对还活着,而且,就在宫里。 “呀,被你发现了。”她讶然掩口,继而挑起眉梢,讥讽一笑。 “或许,我该喊你一声——师姐?” 长脸宫女面无表情,“不敢高攀娘娘。” “不管娘娘是试探也好,毒杀也罢,总归奴婢劝你安分守己,莫要自讨苦吃。” 说话间,她掏出极乐丹摆在桌面上。 “娘娘好运道,身上极乐丹的毒被高人解了。若是不想再被喂一颗,最好乖乖听话些。” “你敢么?”阮娆冷笑着看她,“这个时候得罪我?你确定能活着出宫?” 长脸宫女见吓唬不了她,顿时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看见你那张脸就烦,滚出去!否则我吃不下饭!”阮娆继续刺激她。 长脸宫女顿时咬牙切齿,转身走了。 剩下三个面面相觑。 “全都滚出去!”阮娆拿起极乐丹的瓶子,砰的一声砸在地上。 三人见她发火,也赶紧跑了。 阮娆松了口气。 这两日无论她用什么借口都不能全部支开她们,就连出恭沐浴,都会有个人寸步不离的守着她。 早知道撕破脸能把她们轰走,她昨日就该这么做。 阮娆站起身,将妆奁夹层里所剩的毒药瓶子揣身上,又将值钱的首饰藏在衣服里,这才起身,准备从密道离开。 然而她刚走了两步,便立刻停了下来,额头渐渐渗出冷汗。 眼角余光中,路过的水盆里,赫然倒映着头顶暗暗窥探的一双眼睛! 差点就入了陷阱! 第310章 好,我陪你。 怪不得上官旻要这么严密的软禁她,不许她有任何联系外界的可能。 怪不得这两日宫女们寸步不离,死活都要守着她,却在今晚轻而易举被她一句话气跑。 上官旻等的,或许就是她被逼急了的这一刻吧? 好个缜密的陷阱! 既要拿她做诱饵,来印证裴璟珩到底是不是真死了,也要利用她找到这府里密道的所在! 不,上官旻不只是找密道,他要找的,是密道连接着的另一端——夜枭门! 阮娆在脑海中一点点拼凑出真相,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上官旻他要的居然不只是皇位,还要夜枭门的滔天富贵! 野心倒是不小! 想通了这一点,她手指都在发颤。 但她半点都不能露出破绽。 于是她若无其事,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然后躺在了床上,合衣睡去。 房顶上,长脸丫鬟冷凝着眸中闪过失望,轻轻将瓦片又盖了回去。 月升月落,晨光亮起。 已经来到了第三日。 阮娆僵硬的躺在床上,一夜无眠。 裴璟珩,你到底在哪? 你再不来,我就要…… 她攥紧了手心里的毒药。 为啥她这辈子,就是逃不掉报仇呢? 给自己报仇,给父兄报仇,如今,还要给夫君报仇…… 阮娆叹了口气,闭上了眼。 时间悄然划走,即便她再不想面对,也终于迎来了大红色的吉服和凤冠霞帔。 长长的拖尾裙,上面绣满了金丝银线,华丽刺目的让人睁不开眼。 阮娆不许任何人服侍,自己进屏风后换了吉服,便被迎亲女官和梳头嬷嬷将她摁坐在梳妆台前,一边说着吉祥话,一边给她捯饬着。 镜子里的美人蛾眉博鬓,美若芙蕖,却冷着一张脸,眼神木然的盯着镜子,仿佛冷瓷雕成的人偶般。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声,乒铃乓啷的。 女官有些不确定的转头看向窗外,“许是陛下圣驾到了。” 话音刚落,镜子中,美人木然的双眸突然被什么点亮,一点点睁大,亮灿如星! 梳头嬷嬷刚梳好发髻,正端着花冠往她头上戴,却不料美人突然站起身,一下撞掉了花冠! 上面用整块血玉雕成的优昙花,顿时碎成一瓣一瓣。 “啊呀!可了不得了!这可是死罪啊!” 女官和梳头嬷嬷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趴在地上去捡碎片,慌得都扯出了哭腔。 阮娆却充耳不闻,转过身直勾勾的看向门外。 男人高大的身影背对着光,一步步朝她走来,面容隐没在阴影中,模糊不清。 阮娆的心跳到了嗓子眼,睁大的眼眸望着望着,突然有泪溢了出来。 “是你么……” 她喃喃自语,双脚跟中邪似的情不自禁朝他走去。 “裴璟珩,是你么?” 她一眨不眨的看着,唯恐自己是在做梦。 随着光线变换,男人的脸逐渐在她眼前清晰起来,凤眸狭长,下颌坚毅,深邃如湖的眉眼直勾勾的盯着她看。 的确是她日思夜想,一直在等的那个人啊! 阮娆哽咽了声,径直飞扑过去抱住了他。 “你回来了……你没死……太好了……” 她唯恐自己在做梦,紧紧埋在他的胸膛,却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然而还没等她抬头看仔细,男人突然掐住了她的脖子,猛地低头吻了过来。 这吻来的猝不及防,阮娆毫无预兆的被他堵住唇,一边被他握着脖颈一边往里推着走,脚步不受控制的后退,后退,最终后背猛地撞在了博古架上! “哗啦!” 巨大的冲力晃动了上面摆放的各类瓷器,霎时满地瓷片乱飞。 这一幕既香艳又骇人,原本趴在地上捡花冠的女官和梳头嬷嬷顿时吓傻了眼,缩在梳妆台下再也不敢露头,悄悄从指缝里偷窥。 “唔……裴璟珩……” 阮娆逐渐喘不上来气,不光是被他吻的,还有脖颈间他越来越收紧的手指。 “还没确定未婚夫死没死透,你就敢另嫁他人?” 男人终于放过她的唇,眉眼幽沉,喘息着低声咆哮。 怒气像烈焰熊熊燃烧,烧的他眸子通红,全无理智的去撕扯她身上碍眼的大红曳地吉服。 衣襟被扯开,一下露出里面的素白丧服。 毒药瓶子,钢针,眉刀……叮叮咣咣的掉了下来。 两个人俱是一愣,又互相对视。 裴璟珩指尖不可抑制的蜷缩了下,唇角也差点翘起来,被他狠心压住。 “你说,我是不是不该活着回来?”他突然轻声问道。 “那样的话,或许我就能知道娆娆究竟有多爱我了。” 阮娆难以置信的仰头看着他,声音顿时带了火气,“你胡说什么!我要你活着,好好活着!只有活着,我们才能……” 她想起屋里还有上官旻的人,顿时说不下去了,只能抿唇望着他,泪珠止不住的往下掉,既委屈又生气。 “你混蛋!” 万语千言,只化作一拳,捶向他的胸口。 裴璟珩顿时闷哼一声,痛的腰身弓起。 他身上的血腥味,再次扑鼻而来。 阮娆顿时骇然,这才注意到他过分苍白的脸色,还有眉眼间的憔悴倦怠。 她着急的在他身上找,可他穿着黑衣,根本看不出来哪里有伤口。 “你是不是受伤了?伤在哪?” 话音未落,他颓然朝她倾压而来。 阮娆骇然的架住了他,这才发现自己满手的血。 不断有温热的液体,从他胸口的位置溢出来。 “裴璟珩!”阮娆惊骇的声音都变了调,十分吃力的勉强将他撑起。 然而男人的身子太健壮沉重,将她压的一点点弯下腰,二人不约而同慢慢往下滑落。 跌坐的瞬间,男人将自己垫在下面,为她挡住了满地的碎瓷。 “我确实受了伤,伤的很重,重的快死了……能撑着来见你,已是强弩之末……” 他急促的喘息着,眷恋而痴迷的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她细长优美的脖颈。 “所以娆娆,要陪我去死吗?”他声音很轻很轻,轻的像是在呓语。 阮娆怔怔看着他,眼泪瞬间狂涌。 死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她当然不想死,可是这一刻,望着他无比孤寂不舍,又害怕被遗弃的神情,她突然心一横,缓缓对他绽放一个凄美的笑容。 “好。” 她抬手抚上他的脸颊。 “我陪你。” 裴璟珩浑身一震,通红的眸中瞬间漾起水光,一下抱紧了她。 他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瓷瓶,静静躺在手心里。 “喝了这个,我们就可以双宿双栖了。” 阮娆颤着手指将瓶子拿起来,拔了瓶塞,一个深吸气,倒进了口中。 刚喝了两口,瓷瓶却被裴璟珩一下夺走,饮去剩下的一半。 他随即低头吻住了她,如交颈鸳鸯般与她耳鬓厮磨。 “娆娆穿上嫁衣的样子,好美……真想天天看下去。” 他低声在她耳边呢喃。 然而阮娆已经听不太清,意识逐渐开始模糊。 耳边似乎有杂乱的脚步和尖叫声传来,又逐渐远去。 黑暗彻底席卷…… 第311章 快回神了,嗯? 如同睡了一场黑甜的梦,阮娆是被一阵喧闹的锣鼓声吵醒的。 睁开眼,她愕然发现自己居然躺在大红喜庆的闺房中! “姑娘,你醒了!” 还没等她回过神,眼前突然浮现十七的脸,跟红玉一左一右趴在床边无比欣喜的看着她。 她居然看到了十七?那这一定是阴曹地府了。 阮娆神色怔怔的望着她,眼眶一酸,落下泪来。 “十七……没想到在这种地方还能再看到你……之前都是我连累了你……对不起……” 十七一愣,还没说话,阮娆又抽抽噎噎的转头看向了红玉。 “傻丫头,你怎么也下来了?” 红玉被问的一脸懵,不由抬手摸了摸阮娆的额头,转头对十七道,“不烧。” 三人面面相觑,一个哭,一对儿懵,不知所措间,喜婆突然咋咋呼呼的闯了进来。 “哎呦喂!新娘子可醒了!来来来!快沐浴穿衣打扮!吉时可不能误了!” 几个丫鬟立刻闯进来,将阮娆脱吧脱吧放进浴桶里涮,手脚麻利的很,阮娆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已经被捞出来擦干了,又一层一层往身上套大红的衣衫,鸳鸯肚兜红绸衣,镶珠对襟大红喜服,凤冠霞帔,光彩夺目。 等到阮娆被摁在梳妆台前点妆的时候,她整个人仍然处于神思游离中,怎么都想不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镜子里仍然是阮娆的脸,美还是极美的,只是比着以往苍白瘦削了点。 没道理啊,她如果做了鬼,应该恢复成虞婉的脸才对啊。 还没等她想明白,喜婆就把却扇塞进她的手里,推着她起身,坐在了门口摆放的马鞍上。 镜花水月阁的院门被人堵住,小厮丫鬟们各个喜笑颜开,傧相在外面念着夫妻恩爱、早生贵子的各种吉祥话。 阮娆愣愣的瞅着,突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她这是要嫁给谁? “红玉!十七!新郎是——” 她还没完,外面突然响起一道熟悉清冽的声线: “传闻烛下调红粉,明镜台前别作春;不须满面浑妆却,留着双眉待画人。” 阮娆心头顿时狂跳起来,“开门!快开门!” 新郎催妆一般至少要三首诗,新娘这边的女眷才能开门,像她这般急切的新娘绝对史无前例。 丫鬟小厮全都捂着嘴偷笑,喜婆也在一旁拍大腿,“哎呦喂新娘子,咱就算再急着见新郎官,好歹也装装样子啊!” 然而外面的人显然更着急。 “轰!” 喜婆话音刚落,门已被人一脚踹开。 清隽而挺拔的男人一身大红喜服,抱着大雁疾步而来。 夕阳将他整个人笼罩住,给他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光晕,凤眸如墨,气质卓然,俊美如神祇。 屏风也挡不住他的脚步,第二道催妆程序也被他直接忽略,大雁一扔,他径直朝坐在马鞍上的新娘子蹲下来。 “婉婉,夫君来娶你了。” 说完,一把将她拦腰抱起。 外面顿时一片哗然,有叫好的,也有起哄的,还有吹口哨的,热闹极了。 只有喜婆拍着大腿在后面追着,“乱了乱了,全乱套了!可不是这样迎亲的!这也太着急了!” 没人理会她的叫嚷,这边新郎抱着新娘子,偷偷绕过却扇,在她侧脸印下一吻。 他的唇滚烫柔软,一如记忆中的那般。 阮娆情不自禁的移开却扇,与他对视上。 原本多么清冷的人,此时目中光波流动若星,眼角眉梢染着绯红喜色,嘴角噙着一丝笑意,笑如暖风吹过冰封万里的雪原,又如一株冰花开在漆黑的夜里,让人脸红心跳,让人意乱心摇。 阮娆攀住他的脖子,仰头泪盈盈。 “咱们这是在无间地狱么?眼前这些,都是我的执念所化?我是有多想嫁给你呀,裴璟珩。” 她叹了口气,仰头亲了亲他的下巴。 裴璟珩先是一愣,后又轻轻笑出了声。 “傻丫头。什么无间地狱,地狱哪有人间好?” 他低头咬了咬她的唇瓣,“今天是咱们大喜的日子,快回神了,嗯?” “嘶——” 刺痛袭来,脑中突然云开雾散,阮娆顿时清醒过来。 做鬼怎么可能还会疼? “我还活着!” 她惊讶的摸摸自己的心口,又伸手摸向裴璟珩的心口,感受到他急促有力的心跳,惊愕抬头,“你也是!” 裴璟珩被她傻乎乎的模样逗笑了,低头用鼻尖蹭了蹭她的脸颊,眼神暧昧又幽深,“待会儿洞房花烛夜,你就能更加体会自己是活着的了……若是到时候再问这些傻话,夫君可要好好罚你了。” 阮娆却依旧沉浸在震惊中,“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待会儿告诉你,眼下先拜堂。” 绕过屏风就是前院正堂,裴璟珩笑着将她放了下来,规规矩矩与她并肩而行。 喜堂此刻高朋满座,宾客云集,都在翘首以盼。 “新郎新娘来啦!” 不知谁说了一句人群立刻起了骚动。 阮娆一边端着却扇遮面,一边用眼角余光不停扫视打量。 看到这阵仗她也是吓了一跳,裴家似乎比原来还鼎盛了些?怎么来了这么多人?嗯?就连南安老王爷和老王妃夫妇都来捧场了?这规格可够高的。 她此刻满头满脑子的叹号和问号,一路走过,却只听到不断传来的贺喜声。 “恭喜英国公喜结良缘!” “佳偶天成啊!恭喜恭喜!” “一门两国公,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呀!” …… 裴璟珩拱手一一谢过,一派淡定自若。 阮娆心里却像猫爪似的着急,他什么时候又变成了英国公?谁来告诉她究竟怎么一回事? 入了喜堂,主位上却只坐着高兴的合不拢嘴的裴老夫人,一侧的空位上摆着两个牌位。 阮娆借着拜堂悄悄看了眼,赫然发现是她娘的牌位从寺里被请过来了,不由心头一热,感激的看了眼裴璟珩。 拜完天地,裴璟珩拉着她的手正要回洞房,一道高亢尖细的太监嗓突然响起: “陛下驾到!” 在场所有的人俱是脸色一变。 裴璟珩却不慌不忙的冷冷一笑,转头对十七和红玉道,“去,先扶夫人回房。” 一听是上官旻,阮娆顿时有些紧张,悄悄挪开却扇看向裴璟珩,目光欲言又止。 “放心,他不是来找麻烦的,是来求我的。” 裴璟珩捏了捏她的手心,笑的一派从容淡定。 第312章 就……离谱! 阮娆半信半疑,被红玉和十七搀扶去了新房。 刚出了喜堂,迎面正好看到上官旻坐着御辇到来,红玉和十七对视一眼,立刻脚步一转,扶着阮娆拐进了一侧游廊离开,苍青领着人紧随其后保护她。 上官旻抬手叫停了御辇,停下来远远望着那却扇也遮不住的妩媚侧颜,望着那道大红喜服的倩影与他背道而驰,渐行渐远,心头的怒与痛,悔与恨,一时间交织成滔天怒浪,几乎要将他淹没! 裴璟珩,你不是死了吗?为什么还要回来,用阴谋诡计抢走朕的娆娆! 上官旻隐忍的闭上眼,攥紧的手指几乎要捏碎御辇的扶手。 那日册封礼,他布下天罗地网,准备来个瓮中捉鳖,哪知道左等右等,眼看吉时将至,却还没有人前来抢亲,他于是想,看来裴璟珩是真的死了。 于是他放下心来,高高兴兴前来接他的娆娆进宫。 哪知道半道上突然接到探子的消息,裴璟珩带着一行人神出鬼没,赫然出现在镇国公府,一路往里闯。 他当时便暗道不好,火急火燎的赶到,却还是晚了一步。 那无比刺眼的一幕,他到现在还记得。 他们二人交颈相拥,死在了一起,像一对儿殉情的鸳鸯。 他的娆娆嫁衣半褪,里面居然穿的是雪白的孝衣。 原来她这么不想嫁他,嫁衣之下还要为该死的裴璟珩守孝。 原来她口中所说的‘宁做裴家鬼,不做皇家妾’,并不只是一句气话。 她宁愿死也要选择了裴璟珩。 呵,呵呵。 他真的嫉妒裴璟珩!嫉妒的快要疯了! 为什么从小到大,裴璟珩什么都要比他强!什么都要跟他抢! 为什么所有人都万般推崇他,把他捧得像明月一般高高在上!他一向依赖崇拜的太子大哥,还有从不肯多看他一眼的父皇,全都张口闭口夸赞裴璟珩! 而他,明明是皇子,却整日活在阴沟里,被人忽视,被人轻辱,过的还不如一条狗! 裴璟珩是天上月,他就是阴沟里的泥! 裴璟珩能轻而易举得到他梦寐以求的赞誉和肯定,而他光是从阴沟里爬上来,光明正大的站在所有人面前,都要费尽心机! 如今,就连曾经温暖过他,给他带来希望和好运的姑娘,也义无反顾的选择了裴璟珩! 是他错了,他那时就不该贪心!不该想着以她为饵,试探裴璟珩的死活,找出裴家藏着的密道。 早知会因此失去她,他应该早点将她带进宫里,牢牢困在身边! 这几日,他无时无刻不在后悔! “陛下,陛下!” 上官旻缓缓睁开眼,眸中布满了狰狞的血丝,缓缓转头看向打断他思绪的总管太监,神色说不出的阴郁恐怖。 总管太监忧心忡忡的看着他,压低了声音劝道: “今日几乎所有的朝臣都来了,正是缓和情势的好时机,陛下可莫要再为了那个小贱人感情用事,还是渡过眼前危局最要紧……其他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上官旻垂眸冷笑了声,半晌,缓缓开口道: “你说的对,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只要过了这道槛,朕为君,他为臣,君要臣死,臣便不得不死!” 他缓缓抬眸,眯眼看向喜堂。 裴璟珩,咱们走着瞧。 ———— 阮娆被红玉她们扶着,一路朝西苑走。 因为绕了路,所以途中竟经过了祠堂,阮娆余光一扫,赫然发现祠堂前挂着白皤,扎着灵棚,还摆着两副上等的棺木。 “这、这怎么回事?” 阮娆惊愕的停住脚步。 “为什么搭灵棚?棺木又是谁的?到底怎么回事?” 众人见她这般吃惊,全都笑了。 红玉心直口快的道,“姑娘,这是您跟世子爷举行冥婚的地方呀!前几日,您和世子爷可一直在这儿躺着,供人吊唁呢!” “什么!” 阮娆惊的却扇都差点拿不稳。 冥婚?吊唁? “如今这上京城谁不知道,皇帝欲夺臣妻,不仅害的镇国公府家破人亡走投无路,还要逼娶镇国公世子未婚妻,结果迎娶当天世子重伤回来,得知未婚妻要被皇帝霸占,悲愤之下吐血而死。未婚妻性情贞烈,与世子更是情深义重,见世子殒命,悲愤直呼‘宁做裴家鬼,不做皇家妾’,随即饮毒殉情。” “姑娘,你是不知道,如今你的名字,简直就是三贞九烈女德典范,就差被编成书载入史册了……哦不对,已经被编成了话本子,这几日街头巷尾的说书人嘴巴都快说冒烟了!” 阮娆惊讶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就……离谱! “那、那后来呢?” “后来啊,自然是二位生死相随的诚挚爱情感动了上天,老天不忍拆散你们这对鸳鸯,所以降下神迹,令二位起死回生,再续前缘……简直就是在世传奇!咱们府门外的树上,都开始有人绑祈福带求姻缘啦!” 红玉捂嘴嗤嗤的笑,倒是十七在一旁赶紧解释道,“主子当时给姑娘用的是龟息散,能让人呈假死状,七日之内服下解药便可再次醒来。” “龟息散?”阮娆一愣,“所以,裴璟珩他当时是有备而来?” 十七认真的点了点头。 “来抢亲前,主子他生怕再出差池,真的计算到了每个环节,布下万全准备,不光让寂无准备了假死脱身的药,还有市井百姓间流传的故事,也是主子提前让人散播出去的。也多亏了姑娘提前把裴家的口碑和声望扭转回来,后面的计划才会进行的那么顺利。” “还有计划?”阮娆更加眼晕。 “那日主子和姑娘‘死去’后,皇帝便来了,疯了似的扑过去要分开你们二人的尸身,口口声声说要带走姑娘,再把主子挫骨扬灰……幸好主子早吩咐人一直暗中保护着,还提前将老夫人请回来坐镇。” “老夫人换上诰命服,捧着老国公的牌位出来,潸然泪下的控诉新皇帝的不仁不义,府门外更是挤满了为镇国公府叫屈喊冤的朝臣和百姓,一时间群情激愤,皇帝没了办法,这才灰溜溜的离开了。” “这还不算完,主子和姑娘假死的这六日,百官罢朝,由薛丞相领头在宫门外跪谏,逼着皇帝改邪归正,善待裴家和其他朝臣。恰好边关起了战事,皇帝为了安定朝堂,无奈之下,厚赏了裴家,追封世子为英国公,还撤销那些名单上朝臣的死罪,抚恤了死去朝臣的亲眷,也算变相的承认了过错,威信扫地。” “如今风向,不管是朝堂上还是市井中,已经完全倒向了裴家这边。姑娘可以放心了。” 阮娆听完这些,半天没回神,心里既惊喜,又暗恼。 喜的是终于尘埃落定,可以暂时放下心来。 恼的是她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 该死的裴璟珩,好不容易盼着他回来,他却什么都瞒着她,装的跟真的似的,又是恼怒掐她脖子,又是伤重可怜的要她一起赴死,害的她当真伤心欲绝了一场,还头脑发热满心悲愤的答应陪着他。 他就是故意的,故意试探她对他的情! 他倒是高兴了,她可是真真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 阮娆捏着却扇,一口银牙咬的咯吱响。 今天晚上,绝对不能轻易便宜了他!哼! 第313章 娆娆,开门。 喜堂这边,众人起身对突然驾临的皇帝行了君臣礼,神色各异的低着头,都在猜裴家会是什么反应。 姜还是老的辣,裴老夫人平静而不失疏离的淡笑着,起身要将皇帝请到上座,仿佛几日前抱着老国公牌位骂皇帝的那个人,不是她。 上官旻没忘自己这次是来讲和的,姿态放得也低,连忙摆手称不必。 “听闻英国公今日大婚,朕是专门来贺喜的,岂能喧宾夺主?”他笑的十分温和,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 “子渊今日,当真是意气风发,神采奕奕,完全看不出是‘死而复生’之人。” 死而复生四个字,被他咬的特别重。 上官旻嘴角噙笑,盯着裴璟珩的目光却透着怨毒和犀利。 死而复生?骗鬼呢! 若非他被裴璟珩一招假死的金蝉脱壳之计给糊弄过去了,怎么可能会有这场婚礼! 先是举行冥婚,再是上苍感动,夫妻还阳,补办婚礼,他就算想叫停都毫无办法,即便他是天子,也无法众目睽睽下违逆天意。 可恶! “陛下谬赞,全靠上天垂怜,才让臣大难不死,遂了心愿。”裴璟珩笑的神情散淡,语意却隐带讥讽之意。 “遂了心愿?那可真是喜事一桩……毕竟,这世上,从未达成过心愿的人,可大有人在。” 上官旻声音越来越低,隐约之间却有一股切齿的味道。 “既如此,朕不妨再添一喜,让英国公喜上加喜。” 话音落,一旁的总管太监立刻掏出明黄圣旨,尖着嗓子道: “英国公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军帅戎将实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城也。尔英国公裴璟珩,乃能文武兼全,出力报效讵可泯其绩而不嘉之以宠命乎。今匈奴扰我河西,河西王不加抵抗,反暗中通敌,意欲起兵谋反,兹特授尔为新任凤翔节度使,接管凤翔军,平叛河西,威振夷狄。钦哉!” 圣旨一下,满堂皆惊。 皇帝这是要让裴家去削河西王的藩? 老皇帝都不敢做的事,这小皇帝倒是敢想! “河西王是霍家后人,与匈奴有血海深仇,历年来抵御匈奴,战功赫赫,绝对不可能通敌叛国!陛下是不是消息有误?”薛丞相起身出言维护。 其他朝臣也纷纷附和,“是啊!如今边关频繁被扰,此时削藩并非明智之举啊!不如先集中兵力抵御外敌……” “列位臣工怕是没听清,不是削藩,是平叛。”上官旻漫声道。 “先帝驾崩,新皇登基,河西王一不来吊唁,二不来觐见,上奏称病,却日日秣马厉兵,其心当诛!” 说完,他转而看向裴璟珩,轻笑一声道: “如今边关三面迎敌不说,河西王又意图起兵造反,情势迫在眉睫。如英国公这等忠臣良将,若是不委以重用,岂非暴殄天物?更何况裴家受先帝遗命,承辅佐明君、匡扶社稷之重任,国难当前,英国公难道不该临危受命?” 话说道这份上,这圣旨不接也得接了,众臣都不敢再反对。 “臣愿领命前往。”裴璟珩神色如常,似乎早有所料,不慌不忙的跪下接旨。 上官旻满意的勾起唇角,亲自将他扶起,“河西王欲起兵造反,凤翔节度使祁望同与他多年至交,定然与他狼狈为奸,子渊此番前去顶替他的位置,接管他麾下的凤翔军,可要注意安全,莫要被他杀了。” “陛下放心,臣一定会活着回来。”裴璟珩从容镇定的一笑。 二人俱是勾着唇角,相互对视,一个笑的阴郁,一个笑的讥讽,不知情的,还以为他们君臣冰释前嫌,把酒言欢。 “事不宜迟,我看子渊今晚就出发吧。” 上官旻心里打着如意算盘——赶紧滚,别洞房。 “臣旧伤未愈,还请陛下容臣休整半月,否则臣妻新婚便守空房,定要闹脾气,让臣无法安心平叛。” 裴璟珩反将一军,带着炫耀——娇妻在侧,不可辜负美人恩。 上官旻终于忍不住咬牙,“情势刻不容缓,五日之后,你带人出发!” 说完,他一甩衣袖,冷着脸道,“起驾回宫!” “恭送陛下。” 上官旻一走,众人都松了一口气,但气氛怎么也热烈不起来了,各有各的担忧。 局势真的是越来越乱了,新皇帝瞧着也不太像个明君…… “喜宴已备齐,还请诸位亲朋移步花厅。”老管家及时出声,宾客们这才把心思放回了眼前的喜宴上。 道喜声又响了起来,众人起身去赴宴了,唯独薛丞相慢了一步,走到裴璟珩身边。 “世侄,接下来的事,你可有应对之法?” “那祁望同是个武夫,在节度使位置上十余载,早就是凤翔城的半个土皇帝。陛下一未给你兵权虎符,二未给你持节,此番让你单枪匹马去接替凤翔节度使,怕是故意要你身犯险境啊!” 裴璟珩淡淡一笑,“船到桥头自然直,先去凤翔看看再说。” 说完,他又拱手致谢,“说起来,还要谢过世伯那日集结众臣,前来声援。” 薛丞相拍了拍他的肩膀,无比感慨的叹了口气,“不必谢,若非世侄当初及时救下我一家,我这把老骨头早就深埋崖下了。说起来,是我薛家承你裴家恩情颇多,我虽老了,却并不糊涂,静瑶的仇,也多亏英国公夫人帮忙报了……我薛家与裴家同气连枝,实属应当。” “今后若还需薛家出力,只管像那日差人来告知便可。” “多谢世伯。这边请。”裴璟珩道了谢,恭敬请薛丞相入席。 薛丞相身为百官之首,更是许多在座朝臣的恩师,他向着裴家,其他人自然也向着裴家。 席间气氛热烈,许多人前来敬酒,裴璟珩来者不拒,与诸位朝臣推杯换盏,笑语不断。 这简直就是史无前例。 要知道,原本他任职殿前司指挥使,恰好站在是百官对立面,最受人忌惮。况且他性子清冷,拒人以千里,旁人对他只有敬和怕,从未有人与他亲近。 原本不近人情的人,如今一娶亲,立刻变得接地气,通人情起来,这变化不可谓不大。 有那尚未娶亲的官员,见状不免犯起了嘀咕:怪不得人常说,前成家后立业,家有贤妻旺三代,古人诚不欺我。 酒过三巡,裴璟珩自罚三杯后,提前退场,脚步匆匆赶往洞房。 他身影如风,步伐极快,若非这一路上小厮丫鬟太多有所顾忌,他才没耐心走着过去。 一路穿廊过堂,高燃红灯挂着红绸的院落终于出现在眼前。 轩窗半敞,几缕光晕透过菱花窗落在屋外。 光是看着那暖红的光,都足以让他心旌神摇。 ———— 阮娆早除去却扇,站在半开的窗前,视线忽然微闪,落在一道从远处疾步走来的挺拔身影上。 一路红灯高悬,暖光落在他身上,更显得来人如玉如竹,俊美清隽。 他步伐一顿,隔着老远,若有所觉的抬头,精准往阮娆站着的窗前扫了一眼。 刹那间,他眸子亮灿,眼神急迫,阮娆却只觉心口一麻,指尖发颤。 他的视线像是有温度般,正慢慢从她身上抚过,那种令她耳红心跳、鬓发湿透的回忆一下子涌了上来,预感到马上要发生的事,阮娆一下子呼吸急促起来。 她红着脸咬着唇,羞恼的瞪了他一眼,砰的一下关上了窗。 “都不许放他进来!” 红玉和十七对视一眼,捂嘴偷笑,把门也堵上了。 “娆娆,开门。” 须臾间,门外便响起一道无奈又宠溺的声音。 “你回你的清思筑去。”阮娆心如鹿撞,既恼且羞。 “反正你之前也不是没这么干过……哼!” 下一瞬,窗户突然被人大力拍开。 阮娆下意识抬眸看去,只见一个出尘如飘逸身影,划破夜色,骤然从窗户外翻入室内。 阮娆吓得想要站起来,可男人速度更快,眨眼间便跃至她眼前,一下将她紧紧扣在怀中! “都出去。” 裴璟珩眼角一瞥,对着傻了的红玉和十七道。 二人一下回神,忙不迭开门出去。 门还没关严实,就见新娘子已经被新郎官扣着手腕抵在了墙上。 “放开我……唔!” 第314章 洞房花烛 阮娆心里还闷堵着,不想让裴璟珩轻易得逞,于是偏头躲避他炙热的唇,身子也挣扎的厉害。 裴璟珩感觉到她的抗拒,慢慢睁开眼,目光宠溺又无奈,“闹什么脾气呢,嗯?” “就因为夫君回来晚了,就要把夫君拒之门外?” 他低低笑了声,刮了下她的鼻子,“小气劲儿。” 阮娆哼的一声将他推开,一双猫儿眼既媚且嗔。 “你回你的清思筑去!谁稀罕你来不来,晚不晚!” 她娇矜的一扭身坐到了床边,偏过头不理他。 裴璟珩饶有兴味的看着他的小娇妻赌气,笑而不语,转身走到圆桌旁,将龙凤杯斟满。 “虽然成过一次亲,这合卺酒,却还是第一次喝。” 他端着酒杯回来,单膝跪地,以一种祈求的姿态,将凤杯端到阮娆眼前。 “夫君陪婉婉满饮此杯,弥补过往缺憾,可好?” 他不提以前还好,一提起上次洞房花烛,阮娆顿时心头一酸,气上加气。 “谁稀罕你弥补什么劳什子缺憾!谁知道你在酒里又下了什么药!我再也不会上你的当了,骗子!呸!” 裴璟珩一愣,顿时明白过来她闹别扭的症结所在,居然是怪他没有据实已告。 他承认,那时确实藏了点小心思,借机试探了她的心意。 她被蒙在鼓里,担惊受怕了一场,恼他也是应该的。 可他不后悔。 那日发生的一切,是他人生最难忘的惊喜。 天知道,她的一句‘我陪你’,她义无反顾的选择,对于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不再是所谓的天煞孤星,不再是形单影只,禹禹独行,也不再是母亲口中那个不会有人爱的怪物。 他终于破除了诅咒和枷锁,终于找到了可以栖息身心的港湾。 她是他的救赎。 只要一想起她陪他赴死时眼神的坚定,想起她望向他时眸中饱含的深情,强烈的满足便填进胸膛,让他浑身血液沸腾,唇角压抑不住的勾起。 “你还有脸笑?是不是看我傻乎乎的陪你去死,你很得意?”阮娆羞恼的瞪着他骂道。 裴璟珩忽然将酒一饮而尽,掰过她的下巴,气息喘沉的吻了上来,将酒液尽数渡给了她。“不是得意,是满足。”他低笑着纠正她。 “唔……混账东西!我恨死你了!” 阮娆攥着粉拳拼命捶打他。 小东西闹腾的太厉害,若是再不安抚好,接下来的洞房恐怕也不会顺利。 他可不想再让她对洞房留下什么不愉快的回忆。 裴璟珩顿时捂着胸口,痛苦的“嘶——”了一声,弯腰咳嗽不止。 这一招果然奏效,美人儿愣了一下,吓得脸都发白了。 “这、这怎么回事?你之前不是装的么?怎么轻轻一碰会这么痛?” 裴璟珩缓缓直起身,“药虽是假的,伤却是真的。” 他扯开了衣襟,露出胸口那道尚未愈合完全的伤疤。 “这道伤口,是那日有人假扮你的模样,在我猝不及防的时候,给了我一刀。” “什么!” 阮娆惊骇的捂住嘴。 “究竟怎么回事?为何没人告诉我?” “都过去了,不必再提。”裴璟珩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 阮娆又心疼又气愤,“什么过去了?居然有人假扮我去杀你!这不是杀人诛心挑拨离间么!幸好你识破了,不然又要栽赃到我头上了!” “你要是抓到她,一定不能轻饶了这贼人!” “你放心,她已经去见了阎王。”裴璟珩轻描淡写的道。 “昏迷前的一刻,我反手将她一刀毙命,之后沉入激流之中,幸好苍青及时跳了下来,将我救起,即使这样,我也昏迷了一天一夜才苏醒。” 阮娆越听越后怕,心中突然闪过之前做的那个怪梦。 梦里,她哭着朝他跑去,结果不知不觉间手里多出一把刀,裴璟珩胸口中刀,坠入深渊中。 “怪不得我之前会做那样的怪梦……说起来,你有这样的血光之灾,都是因为我……” 她说着说着,眼眶红了。 “不,跟你没有关系,别瞎想。”裴璟珩笑着揉了揉她的脸颊。 “非但不怪你,夫君还要谢你。” 他从怀里掏出那个被血染红的香囊,“若非婉婉亲手缝的香囊阻挡了刀子的来势,夫君此刻恐怕真的在地府了……” “不许胡说!” 阮娆一下红着眼睛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 “幸好……幸好……多亏佛祖保佑!” 她又激动又后怕,声音带着哭腔。 “大喜的日子,哭鼻子可不吉利,嗯?”裴璟珩笑着低头,温柔的吻去她眼角的泪。 阮娆还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庆幸中,乖顺的像只小羊羔,完全将之前放过的狠话抛诸脑后。 她的柔顺是对男人最好的邀请。 终于安抚好了小祖宗,裴璟珩弯唇一笑,低头堵住了朝思暮想的唇,极尽缠绵的吻着她。 水泽交缠稠腻的声音不断响起,让人脸红心跳,身子发软。 阮娆差点站不住,手臂情不自禁攀住了他的脖颈,身子都跟着瑟瑟轻颤。 裴璟珩缓缓睁开眼,眸光灼灼,亮灿如星,欢悦熏红了狭长的凤眸眼尾。 “婉婉,合衾酒饮过,接下来该做什么,知道么?” 阮娆脸颊绯红,无力轻喘,“不知道……随便!” “好。这可是你说的。” 男人嘴角含笑,眼神幽深如海,“那夫君就随便了。” 一身喜服衬得他眼角眉梢都染上艳色,俊美的近乎妖异,还有一丝坏坏的邪魅。 阮娆心头顿时猛跳,下一刻,突然被他拉住手,走到一面盖着红绸的巨大架子前。 “扯下来。” 裴璟珩将她转过身,握着她的手去扯那整块的红绸布。 阮娆将信将疑的轻轻一扯,丝滑绸布如瀑落下,露出一整面镜子做的雕花落地屏风! 镜子里,凤冠霞帔的少女被身后高大俊美的男人紧紧扣在怀中,脸颊潮红,水目盈盈,极尽娇媚含欲之态。 这、这欲求不满似的模样是她么?简直羞死人…… 她下意识想别过头。 “别低头,好好看着。” 高出她一个肩膀的男人将她完全笼罩,缓缓俯身贴在她耳畔厮磨着。 “以往所有的亏欠和遗憾,夫君都会用新的回忆帮你填满。” “好好记着,洞房花烛夜,夫君是怎么爱你的。” 阮娆顿时呼吸微僵,透过镜子怔怔看着与自己交颈贴耳的男人,闭着眼眷恋的埋首在她颈侧,虔诚而怜惜的亲吻着她。 冷白修长的手指挑开她的腰带,衣襟缓缓滑落肩头,他的吻也随之而去。 阮娆被镜子里无比缱绻缠绵的画面刺激的说不出话,只是无力的仰着脖颈轻喘着,心口饱胀,仿佛有什么东西要溢出来,却被他一下握在手心,轻轻抚玩。 “嗯……” 第315章 对镜 视觉上的刺激更加放大了感官,镜子里的新娘钗冠完好,喜服却已半褪,雪白的肩,纤细的腰,鸳鸯肚兜东倒西歪,凌乱不堪的红遮不住满身雪腻的白,修长粗粝的手指到处游移抚摸。 “撕拉!” 大红裙摆一下被撕开,一侧雪白修长的腿被人勾进了臂弯。 阮娆杏眸半阖,眼波迷离的任身后之人为所欲为,突然“呜啊”仰头喘了声,眼眶里洇上了一层被激出的水光。 她湿漉漉的眼睛看向镜中那荒唐的画面,不由羞的闭眼直摇头。 “别、别在这儿……” “怕什么,我们已经成婚了,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镜子里,男人眼神极具侵略性,低头咬住她的耳尖,慢条斯理的,轻声蛊惑。 “夫妻敦伦,天经地义。婉婉今后见到的还会更多……放松一点……” 放松的代价就是更加方便了他。 一声闷喘过后,沉沦开始了。 阮娆身体也被激起相对的反应,一股难言的酥麻感自脊骨往外丝丝缕缕的蔓延。 “睁开眼,婉婉……听话……” 阮娆难为情的看向镜子,看着身后男人星火幽暗的眼神和狂耸的劲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满面潮红眼含泪光,看着娇花藏起泥巴样,顿时羞臊的蜷起了脚趾,目光里满是恼意。 上次他这般,还是将她关起来‘惩罚’。 这人到底是什么奇怪癖好? “欺、欺负人……还让人看着……呸……不要脸……” 她两腮涨红,眼里水光被撞的乱颤,若非被他牢牢抱在身前,说不准真要扑上来咬他一口。 裴璟珩闻言也只是一笑,嘴唇贴在她耳边,凤眸看向镜子里,“那些不好的回忆,夫君帮你一一抹去。” “从今往后,婉婉再看见这屋里一桌一榻,一砖一物,只会想起夫君有多疼爱你……” 说完,他将她抱坐窗下的书案上,扯去半褪的喜服,欺身压了上去。 …… 阮娆记不清他们换了多少地方,只知道所过之处一片狼藉,自己快要被他颠散架了,累的手指都不想抬。 即便感觉到她被裴璟珩抱进净房,放进了浴桶里,她也只是勉强撑了撑眼皮,便再次合上了。 直到那人也跟着进了浴桶,从背后抱着她,一手勾着她的腿弯,分开了她的双膝……她顿时打了个激灵,好似惊弓之鸟般的猛然睁开眼。 “你、你还有完没完了……” 她仓惶转头,眼里三分怒意,七分哀求。 男人眼角眉梢染着艳丽的绯红,唇角勾起,“婉婉忘了欠夫君三次?还差一次……” 阮娆气不打一处来,“你、你明天睡书房……哈啊!” 水声哗然作响。 原本守门的十七和红玉全都红着脸退到了廊下角落,唯独苍青充耳不闻,抱剑倚着墙,心事重重。 再三犹豫后,他交代手下的暗卫好好守着院子,自己悄然跃上屋顶,朝着祠堂而去。 整个府里喜气洋洋,只有这里一派清冷孤寂,仿佛被人遗忘。 少女静静跪在蒲团上,脑袋一点一点的,似是累极要睡过去。 苍青没有出声,只是躲在门外的柱子后,静静望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少女低垂着脑袋,困倦的睡了过去,身子一歪眼看就要摔倒在地。 一抹黑影迅速闪来,将她稳稳拖住,抱在了怀里。 他拉过一旁的蒲团,想将她放倒,还未松手,却被少女无意识的攥住了衣袖。 “我错了……”她小脸瘦了一圈,挂满了泪痕,憔悴的让人心疼。 即便在梦里,她还在小声啜泣着认错。 苍青抿了抿唇,抬手在她昏睡穴上一点,少女立刻止住了哭泣,沉沉昏睡过去。 “这不是你的错。” 苍青低头望着她,小声安慰道。 月华透过窗,如水洒下。 屋内黑衣少年盘腿而坐,小心翼翼的抱着怀中的少女,直到快天亮。 他将怀里人轻轻放下,转身离开。 裴沁模模糊糊睁开眼,却看到眼前闪过一道黑影,顿时吓得一激灵坐起身,揉了揉眼。 外面蒙蒙亮,院子里哪有一人? “列祖列宗,沁儿知道错了,沁儿都跪了七日了,你们就别出来吓我了,呜呜呜……” …… 苍青赶回喜房这边,立刻被手下人打趣,“头儿,袍子怎么皱成了这样?昨晚火急火燎的去干吗了?” “去去去!别在这儿瞎猜,咱们练的是什么武功你不知道?想什么好事儿呢!你以为个个儿都能跟主子一样解了禁制?”另一个嘟囔道。 苍青低着头,耳尖的红意逐渐褪去,缓缓垂下抚平衣襟的手。 指尖还残存着少女的幽香,但他的心却一点点沉了下来。 就此……打住吧。 ———— “乖,醒醒,该去敬茶了。” 鼻子被人捏了下,阮娆迷迷糊糊睁开眼,却看到裴璟珩神清气爽,穿戴整齐的正看着她。 外面天光已大亮。 “啊!这么晚了!” 阮娆腾的坐起,腰身猛地一酸。 “你、你怎么不早点叫我。” 她无比怨念的揉着腰,“都怪你,弄起来没完没了……” “婉婉不喜欢么?”裴璟珩俯身将她抱住,轻声调笑,“每次都咬的那般紧……” “你闭嘴!” 阮娆脸红的滴血,赶紧捂住他的唇。 这人真是床上床下两副面孔,外面看着多风光霁月,关上门,嘴里没一句能听的。 “好了,不逗你了,夫君帮你更衣。” 裴璟珩作势要掀被子。 “不用你,我自己来。” 阮娆捂住自己不着寸缕的身子,将他推出床帐外,自己麻利的穿戴起来。 裴璟珩笑了笑,转身吩咐红玉和十七进来伺候。 一番梳洗后,阮娆刚坐在梳妆台前,却被裴璟珩拿起了黛笔,轻车熟路的帮她画起了眉。 “上次没画完,这次终于可以补回来。” 阮娆心头一荡。 上次没画完的眉,距离现在不过七八天,但对于她来说,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这么小的事,他居然还记得。 男人垂眸画的认真,眼角眉梢带着餍足的愉悦笑意,曾经眉眼间的清冷,早已融化为一汪春水。 所有的改变,皆是因为她。 阮娆这般想着,心里不由隐隐得意起来。 “傻笑什么呢?”裴璟珩刮了下她的鼻尖,“走了。” “这么快就画好了?”阮娆转头朝镜中望去,只见镜中人眉若远山,目含秋水,腮染红晕,好一个娇滴滴的……妇人。 是了,她头发盘起,已经是妇人装扮了,乍一看还有些不习惯。 裴璟珩扶着她的肩,同样望着镜子里的她。 “出了这个门,你就是堂堂正正的英国公夫人,裴家的当家主母。” ”从今以后,府里上下,包括为夫,全听夫人一人安排。“ 他变戏法似的突然拿出一个锦盒放到她面前,笑意缱绻的望着她。 “夫人,余生多多指教了。” 第316章 妇唱夫随 阮娆娇嗔的瞥了他一眼,“是什么呀,这么神神秘秘的。” 她好奇的打开了锦盒,里面瞬间绽放五色珠光,流光溢彩。 正是之前她和他之间来回拉扯的那支传家凤钗,见证了他们之间的一切过往,也算是定情信物了。 “这支钗从始至终只属于你一人,如今总算完璧归赵。” 镜子里的男人眸中盈满悠然笑意,抬手将凤钗插进她的发髻里。 从他最初对她动情,到如今相知相守,这支凤钗的主人无论从哪个层面上,只有她一人。 “很美,婉婉。”他情不自禁的赞叹,低头亲了亲她的侧脸。 阮娆脸色微红,想起马上要去敬茶,连忙小声提醒道,“你待会儿还是继续喊我娆娆吧,祖母她们都不知道我是虞婉,更不知道借尸还魂的事,别吓坏了她们。” “嗯,娆娆提醒的对。”裴璟珩笑着揉了揉她的脸颊,用下巴示意了下,“夹层里还有东西。” “还有东西?” 阮娆低头,这才发现红色锦布下的凹槽中放着三把铜钥匙。 “这把是直云轩书房暗格的钥匙。天子钺放在里面,另外,还有先帝立淳儿为储君的遗诏……父亲不在,这把钥匙就交给你好好保管。事关裴家未来命运,娆娆可要把钥匙收好了。” 裴璟珩揽着她的肩,低声叮嘱。 阮娆一听是顶要紧的东西,立刻郑重点了点头。 “这把是清思筑暗格上的钥匙,里面放着夫君的全部家当,如今交给夫人全权保管了。” 阮娆一听自家的财产,顿时两眼放光,跃跃欲试,扯着他的袖子欲言又止。 “待会儿敬完茶便带你去看,小财迷。” 裴璟珩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子。 阮娆俏皮的朝他吐了吐舌头,拿起最后一把钥匙: “这把钥匙呢?” 裴璟珩脸上的笑意淡了一些,“这把是扶风院的……是我母亲的院落。” “她离世之后,父亲便让人把院子落了锁,只有逢年过节才派人打扫。” “当初母亲留下一笔数目可观的嫁妆,也被封存在里面,如今既然你过了门,理应由你接管。” 阮娆一下觉得手里的钥匙发沉。 原来婆母竟还留下一笔数目可观的财产无人打理?她嫁进来两年,这事可是第一回听说。 公爹做的也真是绝,院子一封,连带婆母的私产也封了起来,这么多年无人打理,银票不知道有没有被虫蛀鼠啃,那些庄子铺子也不知道有没有被人侵吞? 究竟是什么仇什么怨,竟让他这般厌弃发妻? 他们二人夫妻不睦,苦的却是裴璟珩。 阮娆看着眼前明显情绪不佳的男人,不由抚上他的胸膛,温声宽慰道: “你放心,婆母的院子,我会经常派人打扫的。那笔嫁妆,我也会细心打理。” 裴璟珩转头看了她一眼,眸中阴霾渐渐消散,笑着将她揽的更紧一些。 “嗯,好好打理,将来生个跟你一样美的女儿,留给女儿做嫁妆。” 说完,他目光缓缓下移,灼灼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 阮娆顿时脸颊发烫,扯了他一下,“走啦!该去敬茶了。” ———— 春晖堂里,阮娆红着脸前来敬茶。 “祖母请用茶。” 裴老夫人早等着这一刻了,喝了一口茶,赶紧将自己珍藏多年的陪嫁玉镯戴到阮娆手腕上,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了身边,上下一打量,顿时乐得合不拢嘴。 “累坏了吧?他血气方刚,难免贪些,你可莫要太惯着他,自个儿的身子最要紧。若是他不管不顾欺负你,只管来祖母这里说,祖母帮你教训他。”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裴老太太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来端倪。 阮娆顿时羞的满脸通红,低头喃声,“多谢祖母……” 裴老夫人笑着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候在门外的老管家进来。 “从今后,府里一切大小事务,都交由少夫人打理。” 老管家笑着称了声“是”,连忙将早就备好的管家钥匙恭恭敬敬递到阮娆手中。 “这是府里各处的钥匙,另外还有府里各处的账册流水放在账房,少夫人可随时过去查看。若是有不清楚的地方,少夫人尽管喊老奴过来问话。” “有劳老管家了,我待会儿就过去看。” 阮娆礼貌的笑了笑,伸手接过那沉甸甸的一大串钥匙。 一旁的二夫人卢氏眼镜都瞪直了,心里的酸味儿一股股往上窜,连带嘴里都发了酸。 老太太实在太偏心! 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如何能管的了这偌大的府邸? 她多年经营,一朝犯错,即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呀!况且都罚了这么些时日了,也该到头了吧?怎么就越过她把管家权给了那丫头?她管家十余年,难道不比一个青瓜蛋子似的丫头强? 卢氏越想越憋闷,于是阴阳怪气的笑着道: “哎呦呦,果然还是隔辈疼,当初大嫂嫁进来,老夫人可是让她跟在您身边学了半年多,才肯把钥匙交到她手里的。如今娆丫头嫁进来才第二日,老夫人这就迫不及待交钥匙了,您老莫不是忘了,她才十五岁呀!” “裴家这一大家子每日吃喝用度,零零杂杂的事儿不少,她年纪这么小,如何能扛得住这么繁杂的事务?我看呐,还是得有个人在后面指点指点,帮衬一二,免得累坏了这丫头。” 裴老夫人一听,似乎觉得很有道理,正要开口,却被阮娆出声截了话头。 “二婶母说的极是。阮娆的确年纪轻,经事少。所以今后有不懂的地方,还请老管家从旁指点。阮娆先在此谢过了。” 卢氏一听,顿时脸色发暗,有些不悦。 “有些东西光指点是不行的,还需要手把手的教。否则你婆母当年怎么学了半年才上手?侄媳妇啊,你还年轻,把管家这件事想的未免太简单了。老管家,你说呢?” 老管家顿时进退两难。 他既不敢得罪二夫人,毕竟她执掌裴家多年,拥趸不少。 但他又不敢得罪阮娆,毕竟这位才是名正言顺的大房主母,又顶着国公夫人和县主双头衔,执掌中馈,天经地义。 老管家支支吾吾正不知如何打圆场,就听一旁静立的世子爷开口了。 “娆娆是年轻,若比拳头定是打不过那些仆妇们,可执掌中馈毕竟用的是脑子,不是拳头。” “有的人年纪轻轻却能力挽狂澜,洗刷裴家污名,救裴家于水火。有的人空长年纪,也就只会搬弄是非,混吃等死,一件有用的事也没做过。由此可见,脑子这东西,并不是人人都有,也不是谁的年龄长谁就多。” 二夫人一听,顿时一口气梗在了胸口! 他、他这是拐着弯儿骂谁呢! 三夫人同样停下手里的念珠,淡淡朝裴璟珩看了一眼。 一句话骂了两个人,真行! 阮娆差点憋不住笑出声,连忙转移话题道:“差点忘了,还没给二婶儿和三婶儿敬茶呢!夫君提醒的真及时。二位婶婶坐了这么久,一定口渴了,红玉,端茶来!” 第317章 他居然怀疑了! 两盏茶端来,裴老夫人又在旁看着,这个台阶卢氏不下也得下。 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她让画柳将提前备好的簪子放在阮娆手里。 “二婶儿手头不宽裕,这发簪是个便宜货,侄媳妇别嫌弃。” 她说话向来上不得台面,阮娆也见怪不怪,反而笑着道,“二婶言重了,阮娆第一次收二婶的礼物,高兴还来不及。” 说完,又去给三夫人谢氏敬茶。 三夫人神情淡淡,茶盏只抿了抿,便让丫鬟端来一串小紫叶檀佛珠给阮娆。 “这佛珠是开过光的,能逢凶化吉,修身养性。但前提是虔心礼佛,日日佩戴,不要摘下来。” 阮娆谢过,让红玉收了起来。 敬茶环节结束,阮娆环视一圈,却没看到小姑子裴沁。 “小姑怎么不在?我这个做嫂嫂的,也备了一份薄礼给她。” 她一提裴沁,众人顿时神色各异。 裴老夫人笑容敛去,多少有些严肃,“她犯了错,正在祠堂受罚,你将东西交给你二婶便是了。” 说完,她责怪的目光看向卢氏,看得卢氏头皮发麻。 “母亲,沁儿已禁足七八日,她纵然错再大,毕竟是娇滴滴的女儿家,能否放她出来了?” 裴老夫人沉着脸,“出来做什么?在祠堂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能短了她吃还是短了她喝?每日跪一跪祖宗,还能修身养性些,不再做出格的事来。” “往日都是你这个做母亲太过纵容溺爱,才让她行差踏错,险些拖累全家!你既不忍,不如去祠堂陪她。” 卢氏一听,顿时耷拉着脸噤声了。 裴老夫人重重叹了口气,“事情已然这样,我看还是尽快给她寻门亲事的好,再等下去,还不知外面的人怎么编排……” 三夫人谢氏正慢条斯理的喝茶,闻言放下了茶盏。 “说起来,这事多少也怪我,怪谢家。” “那日我娘家嫂嫂来探望老夫人,却被挡在山门外,我只好自己去山门外见了。我娘家嫂嫂提起沁儿,说二嫂曾差人来探过口风,话里话外是想结亲,她想好好见一见沁儿。我也是高兴能亲上加亲,于是差人去请大小姐,谁知道,后来竟会出现那种事……” 谢氏怜悯的叹了口气,“出了这等事,我娘家嫂嫂吃不下睡不着,我侄子谢绥更是每日都嚷着上门负荆请罪。谢家知错,愿倾囊以聘,风风光光迎娶沁儿做谢家主母!” “此话当真!” 卢氏顿时欣喜若狂,话脱口而出。 裴老夫人一向看不上卢氏这副不值钱的样子,但此刻,她也必须得承认,将沁儿嫁过去是眼下最完美的解决办法。 她刚才那番话,明着是着急,实际上是敲打谢氏,让她谢氏一家最好闭紧嘴巴,不要将沁儿被掳的事情传扬出去。 如今他们肯负责,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既如此,那就择日……” “沁儿的婚事不着急。”裴璟珩突然慢条斯理的出声,“裴家唯一的嫡女,也不是谁都能有资格娶的。” “京中儿郎多的是选择,让沁儿慢慢挑。” 卢氏一听就急了,生怕他这么一打岔,惹怒了谢氏,亲事便泡汤了。 “世子爱护妹妹,婶母明白,可眼下沁儿毕竟出了那档子事……女子的名节何其重要?若是被人知道她曾被贼人掳走大半夜,谁还肯……” “不会有人知道。”裴璟珩转头看向三夫人谢氏,“沁儿身为裴家大小姐,一直安安稳稳养在深闺,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若是有人敢胡乱编排,那便是找死。” 谢氏迎上裴璟珩审视的目光,顿时眉心一跳。 他难道怀疑了? “世子放心,无论亲事成不成,谢家人知道轻重,绝对会守口如瓶,不会拿沁儿的名节开玩笑。可那日侍卫们到处找人,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知道的人不少,难免会有人……” “山庄内外都是我的人,他们不敢透出去半个字。唯独剩下山庄里伺候的那些下人,还有谢家。” 裴璟珩转着拇指上的扳指,冷冷环视一圈那些丫鬟们,“祖母,二婶,你们当初带去的人,可还可靠?要不要处理一下?” 他话说一半,眼神里透出的冷意足以让人心惊胆战。 芳菊几个大丫鬟,还有卢氏身边的画柳,顿时一个个扑通跪地! “世子爷饶命!奴婢那日早早服侍老夫人睡下,外面的事,一概不知!” “奴婢也彻夜守着二夫人,并不知发生了何事!” “奴婢若敢说出去半个字,愿下拔舌地狱!” …… 几个丫鬟抖如筛糠,一个个赌咒发誓,听得裴老夫人叹了口气。 “这几个全是身边的老人儿,绝对不会出去乱说,澈儿别再吓唬她们了。” 裴璟珩点了点头,看向谢氏。 “看来,若是将来真出了纰漏,也只能是谢家的原因了。” 谢氏当然不同意裴璟珩轻易把将来事发归结于谢家头上。 “世子这话说岔了,怎么可能全是谢家的责任?难道那贼人自己就不会往外宣扬吗?” “不会。”裴璟珩转着扳指,眉眼幽深的看着她,“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谢氏看着他那幽冷的眼神,顿时脊背一阵发寒。 “三婶对贼人的事似乎很清楚。莫非知道些什么?” 谢氏神色淡淡,“世子说笑了。我一深宅妇人,如何能知道贼人的事?” 裴璟珩不慌不忙,继续问道: “可我怎么听说出事那日,三婶曾让人往谢家送了一封信,后来,谢御史便匆匆进了宫。再然后谢夫人上山,点名要见沁儿,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究竟是意外,还是巧合,三婶不妨说说,那封信上,究竟写了什么?” 他居然怀疑了! 谢氏袖中的手倏然攥紧! 第318章 果然是个小狐狸…… “世子这么问,莫非是觉得那封信是我在里通外贼,谋害沁儿?”谢氏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我是沁儿的三婶,是裴家人!我为何要做坑害自家人的事?出了这样的事,难道我脸上会有光吗?世子何必如此恶意揣度人!” 裴璟珩眉心微蹙。 没想到一向沉默寡言的谢氏,居然有如此好口才。 他不过是心生怀疑,试探一二,倒被她几句话堵的严严实实,反将一军。 “澈儿,究竟怎么回事?”裴老夫人见二人之间气氛紧张,不由出声询问。 “你三婶儿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怎么怀疑起她来了?” “既然祖母问了,那我索性把话挑明了。”裴璟珩神色冷沉的看向谢氏。 “掳走沁儿那些人,跟宫里那位,跟许家,都脱不开关系。” “那日三婶送了信,谢御史便进了宫,之后谢夫人便去了晓月峰,点名要见沁儿。这几件事联系实在紧密,由不得人会多想。” 裴老太太一听,不由看向谢氏。 “老三家的,沁儿的事,究竟跟谢家有没有关系?” 卢氏也瞪着眼睛看向谢氏,“我说那日你怎么差人来找我们沁儿!敢情你没安好心!” 谢氏掐紧了手心,委屈的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这么多年,我寡居不出,吃斋念佛,与世无争。我是什么样的人,难道母亲和弟妹你们不清楚么?” “那日小润回来,我去迟了,没能赶上见他一面,后来宫里来人传旨,我这才知道小润被派去南疆平叛!我没能见到他的那临别一面,极有可能就是最后一面!身为母亲,我如何不心急如焚!” “可我再心急又能如何?我一个内宅妇人,出也出不去,问也没法问,除了写信给娘家求助,让我兄长进宫多方打听情况,我还能如何?” “这几件事确实是巧,可就凭巧合,就可以随便怀疑人么?”谢氏哽咽着说完,突然离开座位,朝裴老夫人跪了下来。 “母亲!媳妇冤枉!媳妇从没做过对不起裴家的事!母亲若不信,大可替三郎休了媳妇!媳妇宁可自己下堂求去,自证清白,也不要被自家人冤枉!” “哎呀!你这是做什么?快,快扶三夫人起来。” 裴老夫人连忙吩咐芳菊。 阮娆眼疾手快,不等芳菊过来,率先去将谢氏扶起。 “三婶快起来,侄媳替世子给三婶儿赔不是了。” 阮娆掏出帕子替谢氏擦泪,淡笑着安慰道: “三婶儿您也知道,世子他常年在殿前司办案,练就一副冷脸臭脾气,并非故意对三婶不敬,实在是多年习惯使然。” “三婶您也知道,咱们裴家最近一直处于风口浪尖,经历了那么多险恶之事,子渊他难免小心谨慎些,就怕被外面的坏人钻了空子,这才多嘴问了一句,就是因为您是自家人,他才口无遮拦,有什么说什么,您是长辈,可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 谢氏抬手挡住她的帕子,冷冷抬眸看了她一眼。 “侄媳不必多说,我也算看着世子长大,如何不知他一副冷心冷情的性子?自然不会跟他计较。” “倒是世子,娶了你这样一朵解语花,可真是他的造化。” 她无不讥讽的说道。 阮娆甜甜一笑,“我就知道三婶知书达理,宽容大度,这不,不但不生世子的气,连我也得了夸赞,多谢三婶儿了。” 谢氏顿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真不知她是真的听不懂她的冷嘲暗讽,还是故意装傻充楞。 但不得不承认,被她这么一插科打诨,方才的话题,她也再也继续不下去了。 若是世子依旧怀疑她…… 谢氏垂下眸子,暗暗在心里盘算起对策来。 “行了,这件事今后就不再提了。”裴老夫人摆了摆手,“我也乏了,你们都回吧。” 谢氏和卢氏起身告退,裴老夫人点点头,转头便低声吩咐芳菊,“你亲自送三夫人回去,路上多开解她几句,她心思深,别生了闷气,钻了牛角尖。” 芳菊顿时了然,赶紧追着谢氏去了。 一时间屋里只剩小两口还在。 “唉。”裴老夫人叹了口气,“你即便真的怀疑什么,私下里只管去查便是了,何必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给你三婶儿弄得下不来台?” “她替你三叔守寡多年,一直安守本分,无欲无求。这么多年,也是苦了她了。若真论起来,倒是裴家亏欠她良多。” “家和往事兴,无凭无据的事,今后你切勿再提,弄得家宅不宁。” 裴璟珩眸中闪过一丝暗沉,抿着唇道始终不发一语。 他不是不查,而是没有查到切实的证据,这才出此下策,试探一二。 谢氏身上确实有疑点,她也并非像祖母口中所说的吃斋念佛,无欲无求,只是她身居长辈之位,又深在内宅中,他要调查她,确实不大方便。 那就只能从谢家入手了。 这些事,还是不要让祖母知道为好,否则又要怪他小题大做,闹得家宅不和。 “祖母,放心,这样的事以后不会发生了,回去后我会经常提醒他的,您老就放心吧。” 阮娆见裴璟珩一直不吱声,只好替他打圆场道。 裴老夫人这才展露笑颜,拉住她的手道,“澈儿有你看着,祖母哪有什么不放心的。” “最近府里都是糟心烂的事儿,好在能亲眼看着你们二人成婚,让我老婆子心里敞亮不少。” “你们俩努努力,早点给祖母生个玄孙抱抱,祖母便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阮娆顿时羞的低下了头。 然而下一刻,就听裴璟珩大言不惭道: “既然祖母有命,那我们便先回房了。” 阮娆顿时抬起头,羞臊的瞪了他一眼。 裴璟珩嘴角勾着一抹浅淡的笑意,朝她伸出手, “走吧。” “去吧去吧。”裴老夫人见二人恩爱甜蜜,笑的合不拢嘴。 阮娆只好行了退礼,被裴璟珩牵着手走出了春晖堂。 走到一处无人的拐角,裴璟珩突然停下脚步,低头郑重对她道: “娆娆,夫君想拜托你一件事。” 阮娆抬眸,狡黠一笑,“我刚才就在想,你什么时候会开口求我呢。” 裴璟珩眸子一亮,顿时笑了。 “果然是个小狐狸……” 第319章 陪我看账你脱我衣服干嘛? 他低头将她抱在怀中。 “那你倒是说说,夫君会求你做什么?” 阮娆眨了眨眼睛,“自然是接近三婶儿,找出事情的真相呀,你不是担心她和谢家暗中投靠了上官旻吗?” “娆娆聪慧。”裴璟珩眼里满是赞叹和欣赏。 “怪不得你方才拿话堵她,话里话外都在替夫君打圆场,原来是早就看出端倪了。” “就算没看出端倪,我也替你打圆场,谁让你是我夫君。” 阮娆环住他的腰,仰头朝他一笑。 “你这人最爱在心里藏事了,若不是真的怀疑一个人,你断然不会当众说出来。我相信你绝不会鲁莽行事。” “知我者,吾妻也。” 裴璟珩眸中漾起笑意,低头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 “不过,夫君可不是要你帮忙去查什么真相,你只需留意一下三婶院子那边的动静便好。尤其是三婶院子里的下人,他们全是谢家的人……留意下他们私下是否跟外面有什么往来。” “就这?”阮娆有些失望,“我还以为你会对我委以重任,让我去查案呢。” 裴璟珩顿时笑了,“三婶性情孤高清傲,今日我得罪了她,她对你自然也不会有好脸色,我怎么可能会让你主动贴上去找不痛快?” “况且这件事已经查无可查。我派去的人把谢家翻了一遍,到处找不到他们兄妹往来的书信,书房里倒是有火盆,里面积灰不少。看来谢御史保留着阅后即焚的习惯。” “找不到实际证据,便抓不到把柄,即便再疑心,也只能静观其变。毕竟,她这么多年吃斋念佛,安分守己,说她生有异心,怕是府里没一个人会信。更何况还有祖母,怜她守寡多年,更是极力维护她。” “那倒是,三婶儿给人的感觉,确实是端肃守成,安分守己的,怎么也没办法把她跟吃里扒外四个字联系起来。也就你一个人会怀疑到她头上。” “所以,只能慢慢等。”裴璟珩意有所指道,“若她真的吃里扒外,迟早会露出破绽。” 阮娆叹了口气,“无论这事究竟跟三婶有没有关系,最可怜的还是沁儿。她明明是受害者,怎么祖母还要罚她跪祠堂呢?咱们去看看她吧。” ———— 谢氏回到自己院子里,便命人关紧了门。 她脸色发白,腿一下子发虚,差点站不住。 “夫人,您这是这么了?”她的贴身婢女连忙扶住了她。 谢氏不说话,转头看向婢女,突然一巴掌甩了过去! “夫人……”婢女捂着脸,满是愕然。 “我问你!你回谢家送信的事,世子怎么会知道!” “奴婢、奴婢不曾对人说起过啊!那日奴婢下山,对侍卫只说是自己告假回家探望双亲的!” “消息一定是你不小心透出去的!你这就收拾东西,回谢家吧!若是再犯错,我就让人牙子把你领走!” 婢女吓得顿时跪地哭求,声音都传出老远。 谢氏却还是铁了心要赶她回谢家。 不多时,婢女抱着小包袱,哭哭啼啼出了裴家大门,一路朝谢家而去。 谢氏此时早已恢复平静,点了柱香跪在佛堂里,心里默默祈祷。 希望兄长看到她的贴身婢女被她遣回去,会明白她的言外之意,赶紧善后…… ———— 阮娆和裴璟珩来到祠堂外,裴沁人却已经不在那里了。 负责洒扫的丫鬟告诉二人,大小姐连日来跪祠堂,又受了惊吓,发了热,这会儿人已经送回院子了。 跟在二人身后的苍青听到这话,顿时一怔。 阮娆拉着裴璟珩赶紧去探望,结果裴沁刚吃了药正睡着,卢氏在一旁照顾着。 二人不好多打扰,只好告辞出来。 “行了,折腾一早上了,回去吧。”裴璟珩揽着纤细的腰肢,手掌无意识的摩挲着,暗示意味十足。 “祖母交代的可是有任务。” 阮娆脸色涨红的呸了他一声,“你、你自己回去吧,我身为新上任的当家主母,要忙的事情多着呢!” 说完赶紧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朝账房去了,还吩咐红玉把午饭也端来账房。 看这架势,是要发愤图强,在账房看上一天的账。 裴璟珩摸了摸鼻尖,无奈一笑。 他的小娇妻至今还不知道,他五日后要出发去凤翔,居然还打算浪费一日时间放在账本上。 这让他怎么忍? “苍青,找人把账本搬到新房。” 裴璟珩出声吩咐,却半天没听到苍青回应。 苍青正扭着头,不知在看什么。 “发什么愣?”裴璟珩蹙眉觑着他。 苍青这才回神,慌乱的应了一声,赶紧照办了。 阮娆几乎是被裴璟珩半强迫的抱回新房的。 门一关上,里面立刻响起衣料摩擦的声响。 “哎呀你干嘛呀……手往哪儿摸呢……” “陪你看账。” “陪我看账你脱我衣服干嘛?” “提前收点劳务费……” “你、你简直!唔唔……” 院子里的人全都识趣的走开了。 苍青于是也悄悄离开了院子,出了府,不知干嘛去了。 日头静静挪移,一个寿辰后,将近午饭的时间,裴家门外突然来了一辆马车。 谢夫人带着小厮,备上厚礼,领着前来负荆请罪的谢绥,还有一个媒婆,上门提亲来了。 “老夫人,是我没有照看好沁儿妹妹,才发生了那样的意外……千错万错都是谢绥的错,还请老夫人割爱,将沁儿妹妹许配给我,我发誓,此生此世唯她一人,绝不纳二色!若老夫人不信,谢绥可将这句话写进婚书里!若有违誓,天诛地灭!” 谢绥身上背着荆条,红着眼眶跪在堂前。 裴老夫人掀起眼皮,原本想回绝,却被谢绥一句“绝不纳二色”给唬住了。 “这是你的心里话,还是旁人教你的?” 裴老夫人眯起眼睛,仔细观察着谢绥。 谢绥眼里流露出真实的愧意,“是谢绥的心里话。谢绥对不起沁儿妹妹,无论她和裴家有什么别的要求,谢绥无不应允,只求老夫人能给谢绥一个赎罪的机会,谢绥愿照顾沁儿妹妹一生一世!” 老夫人沉吟不语,一旁的卢氏却沉不住气,“哼,算你还有点良心。” “我已经问清楚了,沁儿说,那日她原本是不想进林子的,是谢夫人和弟妹怂恿下,她才进了林子,之后见到了你们兄妹,你却将她独自撇下,这才让贼人钻了空子。算起来,这当然是你的错,怎么能让她一个女孩子呆在林子里?” “是。二夫人说的是,谢绥全都认。” 谢绥满脸羞愧,恨不得将头埋进地缝里。 裴老夫人见他不像是装的,心里也逐渐开始动摇。 事情因谢家而起,她心里自然是很埋怨他们的,可谢绥这孩子相貌堂堂,又中了进士,自身条件也是不俗。 他认错态度如此之好,又肯舍弃脸面过来负荆请罪,瞧着倒是个明事理的孩子。 澈儿说的还要再挑挑,可这满京城的世家子弟,有几个会许诺婚后不纳二色? 裴家家风清正,家训所言也不过是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这谢绥一张口就要许诺一生,还说会写进婚书里…… “母亲,我看这件事就应下吧。”卢氏转头小声对裴老夫人道,“再说沁儿本就有意……” “休要胡言乱语!” 裴老夫人严厉的瞪了眼卢氏,卢氏顿时噤声了。 “这件事,还是等沁儿醒来,问问她的意思吧。” “也好,那我们明日再来。” 谢夫人十分优雅的笑着告辞。 谢绥走之前,还朝卢氏行了一礼,“二夫人,还请将谢绥一片拳拳之意转达给沁儿妹妹。若她愿意,谢绥此生必不相负。” 卢氏“欸欸”直点头。 院子外,和几人前后脚进府的苍青贴墙站着,默默转身离开,手里还提着一个点心盒子。 菡萏院里。 丫鬟正端饭进屋,突然发现窗台上放着个眼生的点心盒子。 “欸?这哪儿来的?” 裴沁刚醒来不久,恹恹的躺在床上,闻言转头朝窗外看来,“什么东西哪儿来的?大呼小叫的。” 第320章 你给我闭嘴! “大小姐您看!” 芬儿将点心盒子拿进了屋。 “不知谁放在外面的窗台上了。” 裴沁一听,突然起了好奇心,让芬儿把盒子打开来。 只见里面琳琅满目,有东城徐记的马蹄糕和松子百合酥,也有西市小吃摊子上的糖堆山楂和酥蜜小枣,全是她爱吃的东西。 “呀!谁这么有心,要凑齐这些东西可要好一阵跑腿儿呢。”芬儿看到这些点心也惊讶不已。 裴沁愣了愣,不知为何,眼前突然浮现一张沉默腼腆的少年面容。 她突然翻身下床,连鞋都没穿,匆匆跑出了屋外。 然而院子内外哪里有那人的身影。 “出来!” 回答她的只有一阵风声。 ———— 西苑,新房。 午饭时刻到,正屋才消停下来。 空气中弥漫着靡丽的味道。 男人慢条斯理的穿戴好,嘴角勾着餍足的笑意,俯身去逗弄床上昏睡的人儿。 “乖,起来吃饭了。” “别吵……让我睡会儿……” 阮娆伸出光溜溜的胳膊,赶苍蝇似的挥舞。 裴璟珩无奈,只好将她的胳膊放回被子里,放下了床帐。 “主子。” 苍青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方才谢家上门提亲了。” 裴璟珩蹙了蹙眉。 阮娆迷迷糊糊中听到这句话,瞬间不困了,噌的坐起身。 “谢家居然来提亲了?” 裴璟珩冷笑了声,“动作倒是快。” 他早上刚当众怀疑了谢家,才不过两个时辰,谢家就上了门。 “三夫人那边,今早都有谁出去过?” “属下已经打探过,说是三夫人早上把贴身婢女撵走了。” “谢公子前来负荆请罪,态度诚恳,二夫人明显意动,老夫人也……” 苍青声音很低,缓缓说出他听到的事情。 裴璟珩沉默不语。 谢家此举不知是为了证明自己清白,还是看到上官旻当着众臣的面与他冰释前嫌,误以为他裴家已经度过了危机,重新得到皇帝器重,居然能做到这种地步。 “还愣着干嘛呀,走呀,去看看去。” 阮娆麻利的穿衣起身。 ———— “哎呀!你怎么光着脚站在院子里!又想找病呢是不是!” 卢氏一进院子,看见裴沁散着头发穿着寝衣光脚站在院子东瞅西望,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裴沁缩了缩脚丫子,低下头,“母亲……” “还不给我回屋去!”卢氏虎着脸斥道。 “来人,去给大小姐端水洗脚!” 丫鬟们好一番收拾,裴沁终于躺回了床上。 卢氏也坐了下来,阴沉着脸继续训斥。 “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马上就要嫁人了,你还是这般冒失没规矩,成何体统?若是将来在婆家还这样,让人背后嗤笑,丢的可是你娘我的脸!” 因为被掳走这件事,裴沁连日被卢氏已经骂了无数遍,又接连跪了好几日,可谓是从千恩万宠的大小姐,变成了人人嫌。 人在生病的时候容易脆弱,原本她并不是个爱哭的,如今被卢氏这么劈头盖脸的说了几句,顿时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 “哭!你还有脸哭!不是你自己闻着味儿去找那个谢绥的吗?你要是不主动去找他,怎么会钻进小树林,又怎么会被掳走!你看这满京城的大家闺秀,谁像你这般不知廉耻!看见个男人就走不动道儿!” 裴沁被骂的脸都泛了白,抽泣着一言不发。 卢氏骂累了,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吐出一口浊气。 “如今可遂了你的意了,方才谢家来提亲了,谢绥说愧对你,愿意娶你,照顾你一辈子,也绝不纳二色。” “谢家既有这般诚意,我看这桩婚事就这么着吧!你赶紧给我支棱起来,该学规矩学规矩,该绣嫁衣绣嫁衣,别再整日没个正形!” “我不嫁。”裴沁抹着泪,缓缓抬头道。 “我不会原谅谢家,是她们怂恿我进了林子,又把我单独抛下,我才会被坏人劫走的,母亲怎么能这么轻易就原谅了她们?” 卢氏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不嫁?你现在说不嫁了,早干嘛去了!腿在你自己身上长着,屁颠屁颠跑去见人的不是你自己吗?当初说中意谢绥,让我去探口风的不是你吗?现在你又在矫情个什么!” “我之前是喜欢他,可那日在林中,我从他的眼神里已经看清楚,他并不是真心喜欢我……我只想有一个真正眼里心里只有我的夫君,而不是一个眼神飘忽,顾左右而言他的人。” 裴沁满脸是泪,眼神却十分清醒。 “他娶我,或许只是因为我姓裴,并不是因为喜欢我这个人。” “喜欢?什么是喜欢!喜欢能当饭吃吗?”卢氏怒气满面容。 “喜欢就是大哥看嫂嫂那样的喜欢!若是能有一人那样对我,纵然他只是个侍卫,我也心甘……!” “啪!” 卢氏一耳光甩了过来! “你给我闭嘴!” “枉我辛辛苦苦养了你这十几年,没想到还是改不掉你天生骨子里那股贱性!果然是……” 她猛地刹住了嘴,胸口剧烈起伏。 裴沁捂着红肿的脸颊,愣愣看着卢氏,泪水夺眶而出。 “如今你名节尽毁,还在做什么美梦?寻常女儿家如你这般,早就一梭子吊死了,你居然还有脸挑三拣四!张口闭口都是不知廉耻之言!谢家是看在国公爷和你大哥的面子上,才愿意接下这个烂摊子,你当是冲着你呢!给我醒醒吧!” “我告诉你!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你不嫁也得嫁!” 话音刚落,只听门外一道冷冽声线响起。 “我裴璟珩的妹妹,自然有资格挑三拣四,谁敢置喙!” 门被人大力推开,挺拔清隽的男人冷着脸走了进来。 “大哥……嫂嫂……” 裴沁看到二人,像是看到了救星,眼泪唰唰往下流。 阮娆心疼不已,上前给她擦泪,轻言轻语的安慰着。 裴璟珩立在屋中,冷冷看了眼卢氏。 “你们……你们怎么来了?”卢氏尴尬不已。 “原本是打算歇晌的,哪知道二婶练上了狮吼功,声音传到了西苑,吵得人睡不成,只好过来看一看。” 他神色很冷,目光更是讥讽。 卢氏顿时无地自容,险些站不住。 “那……你们聊,画柳,咱们走。” 卢氏匆匆转身离开。 “二婶,谢家的婚事,拒了吧。” 卢氏顿时停下脚步。 第321章 他曾经是王者,直到他娶了媳妇儿…… “世子何出此言?”卢氏转身反驳道,“于情,谢绥那孩子答应会对沁儿始终如一,于理,谢家理亏在先,自然要负责。我实在想不通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事关重大,具体缘由无法向二婶直言。但唯一肯定的事,谢家不是好归宿,谢绥也不是最好的人选。我说过,沁儿的名节不会有碍,二婶只管跟往常替沁儿物色亲事便是。” 卢氏简直要气笑了。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那么多人有眼睛有嘴巴,谁能管的住?这种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们男人哪知道后宅妇人的舌头有多毒!若真是传扬出去,她今后都没脸出门了,走到哪儿都会被人指指点点! 让谢绥娶沁儿,就是为了以防万一将来泄露了消息,可以堵住那些嚼舌根的嘴!谢家毕竟是知情人,他们肯娶沁儿,自然能说明沁儿名节毫无受损!他哪里懂这些弯弯绕绕! 卢氏越想越坚定心思,少不得为了自己的脸面硬气一回。 “沁儿的婚事,就不劳国公爷操心了。她爹娘都活着,亲事自有爹娘做主,还轮不到你一个兄长指手画脚!” 说完,卢氏一甩袖子,气哼哼的走了。 裴璟珩神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裴沁见母亲与大哥吵了起来,还不欢而散,顿时哭的更凶了。 “都是沁儿不好,先是连累大哥和嫂嫂差点阴阳相隔,又惹了母亲发怒,迁怒于大哥……都是沁儿不懂事,沁儿不犟了,沁儿嫁谢绥便是了……呜呜呜……” 半开的窗户外,苍青静静看着她哭的眼睛鼻子红彤彤一片,神色哀伤,容颜憔悴,心也跟着揪起。 可他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连光明正大安慰她的资格都没有。 幸好,少夫人说了他想说的。 “不是你的错,傻丫头,别往自己身上揽责任了。你也是受害者。”阮娆拿帕子给她轻轻擦泪。 “你大哥和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 裴璟珩也转身朝裴沁看过来,“你嫂嫂说的没错。” “沁儿你记住,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是裴家唯一的嫡女,你应该昂首挺胸,不该被任何人的言左右情绪,更不该哭哭啼啼,自怨自艾。” “你若不想嫁,没人能逼你。即便你母亲,她也没资格左右你后半辈子该如何过。” “谢家的事,交给大哥处理,你安心养病。” 大哥的话像是有种神奇的魔力,给裴沁备受打压跌入谷底的心重新注入了力量。 她渐渐止住了哭泣,抬头怔怔看着裴璟珩,又看了看阮娆。 “可……可是母亲那边……” 阮娆笑着拍了拍她的手。 “你大哥的能耐你还不知道?他既然发了话,一定是有了对策,放心吧。” “别胡思乱想了,安心养好身子,赶紧变回原来那个活蹦乱跳的沁儿。” 裴沁不好意思的破涕为笑,“沁儿知道了,多谢嫂嫂……多谢大哥。” “一家人,说什么谢。”阮娆抚了抚她的发,温柔一笑。 “娆娆,让沁儿好好休息,咱们也该回去了。”裴璟珩出声道。 “你好好歇着,明日我再来看你。” 阮娆对着裴沁轻声叮嘱过后,起身与裴璟珩一同离开。 二人出了门,却见苍青立在院门处,神色闪过一丝局促慌乱。 裴璟珩淡淡瞥了他一眼,敲打道:“最近怎么总是心不在焉?自己回去闭门思过。” 苍青低头,“是。” 阮娆不经意扫到他略红的耳尖,眨了眨眼,顿时想到了什么,扯了扯裴璟珩: “苍青救了你,又救了沁儿,这段时日也一直忙前忙后,都没歇过,你这个做师父的不说心疼他,怎么还罚他呢?” 说完,她笑着转头看向苍青,“给你放三天假,这几日你都不必跟他们轮班值守了,好好歇一歇,养养精神。” 苍青顿时一愣,缓缓抬起头,好似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 少夫人这是在代替主子发号施令? 裴璟珩也垂眸看着阮娆,却见她正朝他挤眉弄眼的使眼色,小手也轻轻挠他的手心暗示着。 真是拿她没办法。 “还不谢过少夫人。”裴璟珩淡淡发了话,“下次再走神,定罚不饶。” 亲眼见证了主子只因少夫人的一句话便从百炼钢变身绕指柔,苍青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曾经,夜枭门的尊主也是个说一不二、杀伐果决的,直到他娶了媳妇…… “……多谢少夫人。” “行了,你不必跟着了。”阮娆笑眯眯的说完,拉着裴璟珩走了。 苍青独自站在原地,默默失神。 夜枭门规矩森严,何曾有过求情免罚的事? 这男人一旦娶了亲开了荤,和之前的差别竟这般明显? 怪不得师祖都说,色是刮骨钢刀,一旦沾上,男人便再也站不起来了。 想想他自己的处境,内心的那些挣扎矛盾,便又朝着理智倾斜一分。 他缓缓转头,远远望着那扇半开的窗户,眸中的光亮一点点沉寂下去。 那些不属于他的痴妄之念,还是尽早……算了吧。 ———— “娆娆这是要拉着夫君去哪,不回房歇晌么?”裴璟珩似笑非笑的问。 “来之前是谁嚷嚷着说困的?” 阮娆娇嗔的瞥了他一眼,玉白的指尖点了点他的胸口。 “你当真会放我歇晌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里打的什么算盘。” 裴璟珩一下抓住她的指尖,放在嘴边亲了一口。 “这次不骗你,是真的歇晌。” “哼,我才不信。”阮娆抽回手指,白了他一眼。 “管你真的假的,我去办正经事去,你要是累了,就自己回房歇息去吧。” 说完,她撇下他便要独自一人继续往前走。 裴璟珩低笑了声,长臂一伸,瞬间便将人扣在怀里,从后面紧紧环住她的细腰。 “哪里跑。”他低头咬了咬她的耳尖,“不说清楚,哪都不许去。” “哎呀~你放开!”阮娆不安的挣扎着,眼睛慌忙左顾右看,生怕被路过的小厮婢女发现。 幸好他们游廊的拐角处,又是大中午,左右都没人来。 “大白天的,你收敛点好不好?万一让下人看见,我待会儿还如何立威?” 阮娆有些不高兴的嘟囔。 “哦?立威?”裴璟珩长眉一挑,饶有兴味,“听你这话意思,是要去巡视各处,清点下人了?” “我今天走马上任第一天,难道不该去各处看看吗?”阮娆反问。 “府里人员杂乱,分工不均,这些问题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上次操持寿宴的时候我便留意了,像是四司六局,平日里那些人全都闲着混吃等死,该给她们再派点别的活儿干干。” “还有大厨房那边,倚老欺小,只拿钱不干活的大有人在,这样的蛀虫不趁早收拾,难道留着过年啊?” 裴璟珩笑了笑,“话是不错,可也不必如此操之过急。” 阮娆疑惑的歪头看他,等着他的下文。 “府里谁不知道新任主母走马上任,这几日哪个不是夹着尾巴做人?且缓上一缓,待她们放松警惕,原形毕露,再一网打尽,不是一劳永逸么?” “治家如治国,先御下,再用人。” 裴璟珩勾着唇角,侃侃而谈,沉稳又腹黑,像极了一只公狐狸。 阮娆一点就透,眸子发亮,“夫君这是借由治家御下之术,教我官场之道吗?” “娆娆之前不是说想学吗?”裴璟珩低下头,慢条斯理的一笑。 “房里还有一本《度心术》,娆娆不妨跟夫君回房,夫君慢慢讲给你听……” 第322章 怎么,夫君没喂饱你? 阮娆狐疑的看着他,自然不信他回房会真的给她授课。 怎奈裴璟珩这公狐狸道行太深,煞有介事的跟她讲了一小段,到了关键地方却又说忘了,要回去看一看书才行。 阮娆被吊足了胃口,半信半疑的跟他回房拿书。 结果门一关上,公狐狸立刻变脸亮出了爪牙,将阮娆这天真不知人心险恶的小白兔扒了个精光扔到了床上,还美名其曰这是给她上的第一课,就是永远不要相信对你有所企图的人。 阮娆于是在喘息和颠簸中上完了她毕生难忘的一课,累的精疲力竭,沉沉睡去。 裴璟珩见她睡沉了,这才穿衣起身,吩咐人看好院子,自己则经由密道去了夜枭门。 ———— 谢绥中了二甲之后,被谢御史想办法弄到了御史台当了个从八品的主簿。 谢御史多少有些文人清高在身,平日里跟同僚甚少结交,父子俩也是共用一辆马车上下值。 但今日有些奇怪,谢御史在车里左等右等,却不见儿子出来,只好派小厮去衙门里找人。 结果小厮回来禀报说,与谢绥同屋的官员家有喜事,请所有人一同去喝酒,谢绥也硬被拽去了。 这种人情往来实属正常,谢御史也没当回事,吩咐马车先驾车回府。 结果半道上突然冲出一位姑娘,被马车撞的不省人事,晕厥倒地。 附近没有医馆,周围人又指指点点,谢御史无奈,只好吩咐车夫将人弄上马车,打算回府给她医治。 不多时,车刚路过殿前司,那昏迷的姑娘突然跳车而出,衣衫不整,身上有伤,哭天抢地说谢御史强暴民女。 正值官员下值之际,无数人上前围观,一开车门,却见谢御史面目涨红正手忙脚乱的提裤子,鸟都露了出来。 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纵然谢御史在朝堂上嘴皮子多利索,此刻也是百口莫辩。 殿前司的人轻而易举将他扣下,扔进了牢里候审。 另一边,谢绥被同僚灌了几杯黄汤,醉醺醺的被架进了厢房,早有两位经验丰富的花娘等着他,上演一出双花戏藤…… ———— 阮娆睡了整整一下午,一睁眼,却见男人半裸着胸膛躺在她身边,结实遒劲的手臂环在她腰上,连睡梦中也是这副不肯撒手的霸道样子。 阮娆趴在他胸口静静看着他俊美的睡颜,忽而想起被他坑蒙拐骗的事,气不过的狠狠在他胸口啃了一下。 腰间的手臂骤然收紧,男人呵呵低沉一笑,缓缓睁开凤眸。 “还敢来勾夫君,怎么,还没被夫君喂饱么?” 说话间,他的手缓缓向下,抚上她略微鼓起的小腹,轻轻摁了摁。 一股热流涌了出来,阮娆顿时小脸涨红的打了他一下,翻身下床。 看见她腿间蜿蜒流下的痕迹,裴璟珩顿时眸子一暗,伸出手臂要去捞人,却被阮娆抢先一步跑去了净房。 不多时,她浑身水汽穿戴整齐的回来,神色有些懊恼。 “都怪你!外面天都要黑了!好好的一天,一件正经事没干,全在房里窝着了!” 裴璟珩无奈一笑。 小东西,事业心怎么比他还重? “怎么没干正经事?新婚燕尔,陪夫君睡觉,为裴家开枝散叶,才是你这个少夫人的正经事。” 阮娆一想,这话倒也没错,怎么听上去这么别扭呢? “可我也还是当家主母啊,如今钥匙交到我手上,每日府里还有那么多人等着吃饭采买,总不能什么都不管吧?” “管,自然是要管,但是不必太过着急,等过了这五日再管也不迟。” “为何要过五日?”阮娆纳闷。 “五日后,夫君要出趟远门,短则一月,长则……归期不定。” 裴璟珩神色有些晦暗不明,抬手揽住她的腰肢,“所以这几日,娆娆多陪陪夫君,不要总想着那些俗事,好不好?” 阮娆顿觉不妙,警惕问道,“上官旻是不是给你派了什么不好完成的任务?会有危险对不对?” 裴璟珩淡淡一笑,“放心,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夫君一定会平安回来的,相信我。” 阮娆心如擂鼓,继续问究竟是什么任务,裴璟珩却不愿多说,只将她拉低,仰头吻住了她。 阮娆心知他不肯说的事,铁棍也撬不开他的嘴,只好由他去了。 但情绪怎么也高涨不起来。 裴璟珩暗暗叹息,这就是他一开始不愿告诉她的原因。 他只想和她蜜里调油,和乐融融过几日,不想让她背负什么担忧和压力。 “天黑了,正适合寻宝,走,夫君带你去看看小金库。” 阮娆一听,顿时打起了精神,眸子晶亮晶亮的。 ———— 清思筑许久没住人,又无人能接近,书房都有了灰尘。 阮娆正想着明日抽空过来打扫一番,裴璟珩便已打开了机关,露出书架后的一面雪白墙壁,只是上面有个小小的黑孔,不仔细看,还真的难发现。 “钥匙。” 阮娆掏出钥匙插进孔里,里面的机簧瞬间咔咔作响,那整面墙顿时后移,露出两人多宽的缝隙。 “进去吧。” 阮娆走进去,发现墙后是个楼梯,旋转着朝黑漆漆的未知而去,跟夜枭门的出入口异曲同工。 “怎么不走了,怕黑吗?” 裴璟珩柔声问了句,掏出火折子,点燃了墙脚凹槽里的桐油。 一道细细的火线迅速蔓延燃起,照亮整个通道,蜿蜒往下去。 “走吧。” 裴璟珩拉着她的手顺着楼梯往下走,越走前面越亮,直到一个金光闪闪晃瞎人眼的巨大空间出现她眼前! 阮娆瞠目结舌的愣在那里。 天哪!金山银山,她一直以为不过是形容词,如今居然亲眼见到了! “这是这几年夜枭门的收益,按照门规,尊主拿走一半,剩下的用作夜枭门日常开支。” 裴璟珩轻声解释着,拉着她的手朝着那金山走近,“去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东西。” 走近之后,阮娆才发现那堆着的金山全由一枚枚金币组成,上面印着奇怪的蝌蚪文,还有人物头像,怎么看都不像是中原的东西。 还有那些珠宝首饰,金银器皿,全都奇奇怪怪的。 “这些都是从海外诸国运回来的,夜枭门的生意,其实大多是都靠出海。” 裴璟珩耐心解释。 “这些金币需要溶了之后重新铸锭,才能在大盛流通,所以堆在这里。” “所以,这才是夜枭门收益的一半?”阮娆惊愕出声,“夜枭门究竟做的是什么一本万利的生意,能几年内便积累这滔天的财富?” “军火。”裴璟珩平静的看着那些金银,仿佛在看一堆石头。 第323章 想他,想见他。 “军火?”阮娆一下子想起被抓的那一晚,想起上官旻的说的那些话。 “所以雷火弹,真的是夜枭门造的?” “嗯。”裴璟珩点头。 阮娆既讶然又不解。 “为什么要造那种可怕的东西?” “只用了两颗,便能将西山小院夷为平地,我还以为十七他们被炸飞了……” 她提起这些,仍旧心有余悸。 “幸好十七他们为了找我,已经重新启封了密道,从那里离开了,否则……真的不堪设想。” “武器没有错,错的是滥用武器制造杀戮的人。”裴璟珩缓缓道。 “夜枭门虽然制造武器,却从不会助纣为虐,也从不跟任何有野心的侵略者们做生意,那些雷火弹远销海外,也只为帮助那些弱小的国家抵御外敌。” “夜枭门立派初衷,便是抵御外族侵略,平息战争,维系世间所有人类种族的和平,反对一切为了满足私欲的破坏与杀戮。之所以制造武器,也只是为了以战止战,让弱小有能力自保。对于强者和野心家,夜枭门从来都是避而远之,绝对不会出售任何一件武器。” 阮娆静静听着,若有所思,“这想法听起来,倒是和墨家提倡的‘兼爱’和‘非攻’有异曲同工之妙……” 裴璟珩顿时转头朝她看来,眸中充满了赞许之色。 “婉婉果然博览群书,居然知道墨家,知道‘兼爱’和‘非攻’……没错,夜枭门,正是墨家余脉。” “什么?”阮娆瞠目结舌,“可……可墨家不是千年前就消失了吗……” “千年前百家争鸣,墨家因信奉人人平等,反对侵略杀戮,遭到了当权者的屠戮打压,门徒四散而去,隐于市井乡野,千百年来经历战乱天灾,如今还剩下的支脉已经不多,夜枭门算最幸运的那一支,因为祖师爷偶然间,寻到一处矿脉。” “还记得夜枭门那些黑色的石壁吗,那些便是铁矿。整个夜枭门所在,便在一处天然矿脉中,历经百年的开采和建造,才有了如今的规模。” 原来夜枭门不止财大气粗,还有如此深的渊源,原来她的夫君不止黑白两道通吃,还是墨家传人…… 这种感觉真的很微妙,就好像你拣了一块石头,原本嫌膈手想扔了,一打磨却发现他其实是一块玉,后来偶然间你又发现,他居然是一块传承千年很有底蕴的古董玉! 维护世间平衡,帮助弱者抵御外敌侵略……这才是铁肩担道义,格局一下子打开了有木有? 赚了赚了,幸好当初没一气之下把他噶了…… 阮娆不免有些窃喜。 “傻笑什么呢。”裴璟珩俯身揪住她的小鼻子捏了捏。 阮娆顺势攀住了他的脖子,“笑我捡了个大便宜还不自知。” “怪不得那时候让你帮忙找铸镜的匠人,你转头便找到了,原来那些工匠都属于你们夜枭门,那我跟他们分红的钱,是不是也溜进你的腰包了?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所以我等于一分钱没花。” 裴璟珩顿时被她逗笑了,“是是是,都是你的。” “那些匠人真的都是你的人?那留仙台以后要做什么稀罕物,是不是都可以不用花钱去请他们呀!”阮娆眨着晶亮的眼睛。 “想什么好事呢?能不花钱请他们做事的,只有夜枭门。”裴璟珩刮了下她的鼻子。 “那些匠人全是各种走投无路之人,被夜枭门收留庇护,替夜枭门做事,世世代代都要呆在夜枭门,除非接了任务,否则私自离开便是死罪。” “一入夜枭门,世代不得出……苍青的族人也是如此。” 阮娆一听,笑容立刻缓缓收起。 “什么?” 她原本看苍青那小伙子挺不错,对沁儿又是满眼的在意喜欢,所以故意让他放假,有时间去陪着沁儿,想着二人之间或许能擦出一段火花。可谁知百里一族早已决定世代隐居于地下? 这可如何是好,沁儿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如何能生活在那等暗无天日的地方? 即便百里一族曾经多么显赫,裴家绝对不会把嫡女嫁进去。 阮娆一下淡了撮合二人的心思,连带原本想跟裴璟珩商量的话,也咽回了肚子里。 ———— 月色皎皎。 裴沁坐在床上发呆,婢女芬儿端着水盆走了进来。 “大小姐洗漱完,早点歇了吧。” 裴沁摇摇头,“我睡不着……你把水盆搁下,自己下去歇着吧。” 芬儿有些担忧的看着她,“大小姐还在为白天的事难过么?” “夫人是您的母亲,虽然说话重了些,可到底还是为了大小姐好。连府里的下人都在说,谢公子一表人才,与大小姐更是郎才女貌,十分般配呢!” 裴沁有些意外的抬头看向她。 “府里的人当真这么说?你还听到了什么?” 芬儿抿唇一笑,“还听说今日谢公子来请罪,红着眼眶背着荆条跪在堂中,态度诚恳的不得了,一看就是对大小姐心仪已久,诚心求娶,别说二夫人,就连老太太当时都差点点了头。大小姐仅凭印象就否决了他这个人,是不是太草率了?万一是桩好姻缘呢?” 是吗?是她草率了吗? 可是当时每每闭上眼睛,回想起她问谢绥的心意,谢绥那支支吾吾、眼神飘忽的神情,她真的未从那里面感受到一丝的心悦和喜欢。 大哥那般清冷不近人情,看向嫂嫂的目光却一向都是专注且热烈的。 谢绥比他正常多了,没道理喜欢一个人,还要顾左右而言他,神情只有尴尬。 “听说那谢公子还当众跟老太太许诺,此生不纳二色,还要写进婚书里立下誓约。就说这满京城的世家子弟,有几个像谢家家风那般清白,又有几个敢立下这等誓约? “这次谢家是铁了心要跟裴家结亲,听说明日谢家还要再次登门,这次说不定老太太会让大小姐您当面决定,大小姐可要好好想想,千万别再钻牛角尖了,这么好的姻缘您若不抓住,可就再难寻到了……” 裴沁被她唠唠叨叨说的头疼,揉着额头道: “别说了!我要一个人静静!” 芬儿委屈的瘪了瘪嘴,“奴婢还不是为大小姐好……” 裴沁一下子烦躁的不行,将枕头扔下了床。 “你最近怎么变得这么多话?出去!” 芬儿赶紧跑出了屋。 裴沁情绪渐渐平复了下来,一个人呆呆坐着。 母亲说她矫情。 就连芬儿也这么觉得。 难道真的是她矫情么?不该奢望也能拥有大哥大嫂那样热烈而真挚的感情?不该奢望也能有一人,用哪种专注且热烈的眼神望着她? 她仰起头,静静望着窗外的月亮。 眼前突然浮现虎跃峡的那个夜晚,那不顾一切跃下山崖的少年,低头朝她望来时的关切和紧张。 渐渐地,她身子变轻,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晚,耳边风声呼啸,一跃而下的少年长臂揽住她的腰,低头朝她望来。 世间怎会有如此清秀俊雅的少年,白皙的皮肤,雕刻般分明的五官,剑眉下一双乌眸静谧且温柔,像是一汪深潭要将她吞没…… 第324章 不曾……对你动过心。 “苍青……” 裴沁身子一歪,顿时惊醒过来,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靠着床头睡着了。 屋里的烛火也不知何时熄灭了,黑灯瞎火的。 “芬儿!芬儿!” 裴沁喊了半天,却也不见住在抱厦的芬儿进来。 “臭丫头,睡得这般沉,喊都喊不醒。” 裴沁嘟哝了句,自己摸索着下床,去找她的枕头。 脚不知绊倒什么,她瞬间失去平衡朝地上扑去,很快痛呼出声! “哎呦!” “哗啦!” 身边碎瓷哗啦崩裂,飞溅的瓷片擦过她的脚踝,顿时一痛! 下一刻,窗户突然跃进来一道人影,将她打横抱起。 “摔伤了哪里?有没有事?” 少年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裴沁正疼的眼冒泪花,闻言一惊。 “苍青?” 黑暗中,那人没有应声,只是沉默着将她抱起放回床上。 月光透窗斜射而下,只在床边洒下不大的一片光亮。 借着光亮,裴沁看清了抱着她的少年。 柔和的月光下,他面容如玉,浓郁纤长的睫毛下一双墨色眼眸低垂着,始终不敢与她对视。 将她放坐在床边,少年蹲下身,将她被擦伤的地方简单包扎了下。 他全程不发一言,裴沁都快要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了。 可他掌心传来的炙热,透过她肌肤不断传来热度,又怎么可能会是梦? “伤口愈合前不要碰水。”少年轻声嘱咐了句,转身便要走。 “你等等!” 裴沁伸手一下扯住他的衣袖。 “你……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但还是问一问他。 苍青顿了顿,低声道,“属下……路过。听到动静,所以来看看。唐突之处,还请大小姐……” “不唐突!我很高兴能在这儿见到你!”裴沁一急,把心里话都说了出来。 “方才,我做梦还梦见了你……” 她越说越小声,几近嗫嚅。 这几日她每晚做梦都会梦到他的脸,梦到他温柔将她护在怀中,轻抚着她的后背,怜惜又安静的垂眸望着她。 她也说不清楚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 如今他靠的这么近,他身上好闻的皂角味丝丝缕缕的传来,她的心简直越跳越快。 她并不知道,她一句话能让少年的心掀起怎样的波澜。 “大小姐……梦到我?” 苍青呓唔般的喃喃。 “嗯,梦到了你救我……每天都会梦到。” 裴沁大大方方说了出来。 “我感觉自己变得好奇怪……”她捂住心口,“我在梦里每天都被你救,我的心却一次比一次跳的快,后来即便是醒着,眼前也老是会看到你的幻影……” 苍青浑身像是被施了定身咒,连呼吸都屏住了。 天天做梦会梦到,不见时会想他,甚至会出现幻觉,难道大小姐对他…… 可这怎么可能呢?她喜欢的明明是谢绥,对他也一向不假辞色,一直把他当做普通侍卫。这才短短几日,她怎么可能转而喜欢上了他? 一定是他在自作多情。 “大小姐一定是被那日的事吓坏了,还没缓过神……慢慢的,等大小姐淡忘这件事,梦里就出现其他人……” 没有!我只梦到过你! 裴沁下意识就想反驳他。 即便之前她觉得自己喜欢谢绥,也不过是看到他时心里欢喜几分,觉得他玉树临风风度翩翩,应当是个不错的夫婿人选。可过后从没有梦到过他,也没有眼前出现过幻觉。 如今想起来,呸,什么风度翩翩,把她一个人扔下算什么风度? 没法比,根本没法比。 苍青给她的感觉,是从未有过的。 他处理事情时的沉稳可靠,他不敢看她时的青涩腼腆,他抱她时结实有力的手臂,温暖的怀抱,还有他身上带着淡淡汗味的皂角香……处处让她感到无比心安,让她时不时在心底偷偷怀念。 她本想把这些心里话告诉他,可一想起母亲骂她不知廉耻的话,又将这些想法咽了回去。 她若是直接说自己大约可能好像是喜欢他了,会不会显得不害臊? 要不,迂回一点? “苍青,你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吗?”她仰起头,轻声问道,“你喜欢我吗?” 少女青丝披垂,一身雪衣,皎若云间月,正直勾勾的望着他。 苍青指尖颤了一下,心不可遏制的狂跳起来。 “大……大小姐……” 少年一下红了脸,耳尖都是滚烫的,双手不知该往哪里放,只好垂下浓密的眼睫,掩盖他的慌乱。 可少女的视线那般热烈直白,如一团火似撞进他的心里,让他浑身血液躁动不安,呼吸也急促起来。 他不能再待下去了。 “夜深了,大小姐该睡了……属下告退。” 说完,他扯回袖子,转身一跃从窗户离开。 “你别走!” 裴沁手里一空,顾不上脚踝上的伤,急吼吼的光着脚也去爬窗户。 结果她刚爬上窗台,身子一个不稳就要往下栽! 电光火石之间,原本已经离开的身影突然又从暗处跃了出来,一下环住了她的腰! 月光之下,四目相对,少年眼眸清润,很快慌乱躲开,少女眼神探究,热切又大胆。 “方才问你的话,你还没回答我。”裴沁壮着胆子,抓住他的袖口不肯撒手,防止他再跑掉。 苍青感觉心脏好像已经不是他的了,天地阒寂,月色正好,他藏在心底的人正拽着他的袖子问他爱不爱。 他明明不该妄想,可是另一种激荡的情绪又在拉扯他的理智,他想抬头——他可以奢望不属于他的东西吗? 冲动仅又一瞬,理智瞬间归拢。 不,他不可以自私。 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属于幽静神秘的地下,而她生长在光明里,开朗乐观,无拘无束,这才是她该拥有的。 况且他身有禁制,给不了她幸福。 只要能时不时见上她一面,他便已经知足了。 “大小姐率真可爱,府里的下人,没人不喜欢大小姐……属下也是一样。” 裴沁有些失望,“我问的不是那种喜欢,是男人对女人那种……” “不曾。”苍青嘴唇抿的发白,“属下不曾对任何人动过心。” 他垂着眼,习惯性地躲开她的目光,睫毛有些颤,很明显他心里不那么平静。 裴沁一愣,眼里的光像流星陨落,瞬间寂灭。 “这样啊……” 她点点头,“嗯,我知道了。” 她松开了他的手,缓缓从窗台上退回了屋里,背过身,手指摁了摁酸涩的眼眶。 “方才谢谢你……夜深了,你回去歇息吧。” 苍青听出她话里的哽咽,心头一紧,“大小姐……” 他抬起手指,又缓缓攥起,拼尽全力才能忍住上前搂住她安慰她的冲动。 第325章 月光下的少年 “嗯,我没事。”裴沁捂着眼睛,笑着自嘲,“我只是觉得自己像是个笑话,守着不切实际的幻想,竟然奢望能有个人像大哥爱嫂嫂那样爱我……可我没有嫂嫂聪慧,没有嫂嫂漂亮,还总是做错事,这样的我,怎么会有人喜欢呢?” 苍青听她这么贬低自己,心脏像是被谁狠狠攥了一下,又酸又痛。 “不是这样的!大小姐你很好,你不要这样想自己……” “不用安慰我了。”裴沁鼻音很重,打断了他。 “我想一个人待会儿……你走吧。” “以后……不要再来这里了。” 苍青神色一顿,目光哀伤的凝视她的背影。 “……好。” 一阵衣袂掠空的声音过后,四周重归寂静。 裴沁转过头,看了眼空荡荡的院落,再也抑制不住的哭出了声。 先前她以为自己喜欢谢绥,可谢绥躲躲闪闪,不喜欢她。 如今她终于尝到真正喜欢一个人的感觉,那人紧张她,在意她,屡次不顾自身安危的救她,让她隐约产生了期待,觉得他应该也是喜欢她的。 结果他却说,从未动心过。 或许,她真的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姑娘,也没有资格坚持必须要找个满心满眼只有她的郎君才能成婚。 等到明日,她就去跟母亲认错,婚事一切听家里的,谢绥也好,旁的什么人也好,她都认了。 她无比的心灰意冷,缓缓滑坐在地,抱着膝盖抽抽噎噎的低泣。 不知过了多久,从窗外忽然掠来一阵风,气流的波动甚至拂起她耳边的发丝。 裴沁无精打采的垂着头,本不予理会,鼻端却若有若无掠过一丝熟悉的气息。 她有些诧异的缓缓抬起眸,视野里率先出现一双玄色武靴—— 去而复返的少年不知何时蹲在她面前,正静静望着她。 月色静好,他那双眸溢满了月色的清晖,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疼哀伤。 裴沁脸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神色已经变成了不可思议。 “你……” 话还未问出口,少年突然伸手将她摁进怀中! 裴沁一下呆住! “我撒谎了。” 他的脸颊紧贴着她的,声音低哑,呼吸急促。 “大小姐,属下……心悦你已久。” 裴沁愕然的睁大了眼睛!大脑一片空白! 她这是……在做梦吗? “不……这不是真的……我一定是没睡醒……” 她不可置信的喃喃自语,拔下簪子就要往自己大腿上刺。 “啪!” 手腕一下被人攥紧。 月光皎洁而安静,如玉般的少年低头,认真且专注的凝望她,清秀的眉眼溶进了月色,分外的温柔,像一汪月湖,要将她整个人浸在里面。 “别做傻事。”他柔声道。 裴沁神色痴痴,看他看的失神,手一松,簪子当啷坠地。 这样的月色,这样的少年,美好的让人心醉。 心魂儿仿佛被他吸进了眸中,漂在那一汪月湖里,她几乎要溺毙在这满池的温柔里。 少年缓缓朝她俯身,柔软的唇瓣贴上她的额头,小心翼翼,又极其克制,轻柔的像羽毛一般。 “大小姐不必怀疑……属下对大小姐,是男人对女人那种喜欢……” 他说完这句,眼下立刻浮现两团可疑的晕红,难为情的垂下眼眸,睫毛颤动的厉害,额头甚至渐渐有细汗渗出来。 裴沁靠在他的怀中,感觉到他炙热的胸膛在剧烈起伏,咚咚的心跳声简直震破她的耳膜…… 身体是骗不了人的,他没有说谎! 裴沁一颗心顿时像是被抛到了天上,烟花般绚烂绽放开,驱散一切晦暗! 她喜极而泣,一下抱住了他的脖子,大大方方的吐露心意: “我也心悦你……我想跟你一直在一起。” 苍青仿佛被这句话击中,人瞬间傻了,眸子亮起星辰般的璀璨。 但很快,他不知想到什么,眸中的星辰又迅速黯淡下去。 转身离开会让她伤心。可是更进一步,将来更会惹她伤心…… 是他没有沉住气,听到她那样贬低自己,又伤心的缩在角落嘤嘤哭泣,他的心难受的仿佛被煎炸油烹,脑子一热,做了僭越的事。 他有些后悔自己这般冲动。 “属下……属下配不上大小姐。” 少年声音有些沙哑发沉。 裴沁脸上的笑渐渐消失,松开少年的脖颈,不可置信的仰头瞪着他。 “你什么意思?” 苍青扭过头不看她,眼神从挣扎到复杂,嘴唇抿的发白。 “属下……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侍卫……大小姐身份尊贵,应该找个门当户对的郎君……” 他艰难的说着,喉咙像是卡着根骨头。 “我不要门当户对,我只要两情相悦!”裴沁一下生了气。 “你是侍卫也好,贩夫走卒也好,我们既然两情相悦,自然是要成婚在一起的!你休想拿这个做借口搪塞我!” 苍青大受震撼,猛地抬眸看着她,耳根通红,心跳如鼓。 他从未想过她会如此坚定的选择他,心里说不出的悸动,说不出的欣喜,只是…… 他却不能把真实的原因告诉她,只能任由她误解下去。 然而单纯的少女不知他心中所想,小嘴叭叭个不停,只为打消他的顾虑。 “你本就在我大哥手下做事,你成了他的妹婿,他自然会照拂你,你想加官进爵也没问题,我去求我大伯,他人脉广,自然能为你寻个一官半职,再不济,你去跟边关跟着我爹,你武功高强,过个几年肯定也能捞个将军当当……” 她这么好,这么赤诚率真,全在为他考虑。他却注定要辜负她,惹她伤心哭泣…… 苍青感到难以言喻的愧疚和心酸。 裴沁一口气说完解决的办法,却发现少年并没有因此变得轻松,反而情绪越来越低落。 “我都这么说了,你还担心什么?”她满心的不解,眉头紧紧蹙起。 “……还是说,你只是想跟我玩玩,并不打算负责?” 苍青一下抬头,张了张嘴想否认,却转念一想,或许这样的误解对她来说,才能更好的放下…… 他的沉默,像是在认罪。 他他他……居然认了? 裴沁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抓住他的衣襟往两边一扯,低头啃在他的胸口! 苍青一下傻了! 他有着杀手敏锐的反应力,可这一刻,他却没有能躲开,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女埋头在他赤裸的胸口,感受她柔软的嘴唇贴在他的肌肤上,牙齿狠狠碾磨他的皮肉,强烈的酥麻窜入骨髓,疼痛已经微不足道…… 这样旖旎的画面,这样香艳的刺激…… 他浑身一下着了火,血液如沸腾的水,不受控制的来回窜。 “你听着!我不管你心里怎么想的,既然我们彼此喜欢,互相诉了情,便不能就这么算了!你今后必须跟我在一起!你要是敢始乱终弃,我就告诉大哥,说你夜闯闺房非礼我!你胸口的伤就是证据!” 裴沁抬起头,怒冲冲的威胁,却在看到少年红如滴血的脸色时,瞬间一愣。 “你……你怎么了?” 苍青还没说话,一道血柱便从他鼻子缓缓流下,被他迅速捂住,慌乱站起身。 他敞着衣襟,整个人泛着红,像是热锅上的螃蟹,急切想要找门出去,却晕头转向一路朝暗处走,途中不知碰倒了什么,叮叮咣咣响个不停,最后“砰”的撞出一声闷响。 裴沁吓的发呆,正要走近暗处去看他,眼前突然窜过一道黑影,快的像道闪电般从她身边擦过,径直从窗户跃了出去。 裴沁眼睁睁看着那道身影踉跄跑出院子,飞上了墙头,落荒而逃。 她愣了好半天,又气恼又觉得滑稽,最终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笨蛋……” 第326章 身世的秘密 月移星隐,东方渐亮。 清晨,卢氏一大早就去春晖堂等着,只待谢家的人上门提亲。 她打算在裴璟珩出手干涉前,率先定下二人的婚事。 平日里她一年到头也没这么积极过,裴老夫人知道她心里的小算盘,也懒得戳穿她,婆媳两个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都在等着谢家人。 没想到谢家人还没等到,就先等到铁了心要拒婚的裴沁。 “祖母,母亲,沁儿不愿嫁谢绥。沁儿心里怨他,即便嫁过去也是一对怨偶。若非两情相悦的郎君,沁儿誓死不嫁,还请祖母和母亲成全!” 裴沁跪在堂中央,斩钉截铁的说道。 卢氏一听,瞬间腾的站起身,手指点着裴沁的额头骂道: “混账!篓子是你自己捅下的,你甩手不嫁了,可曾想过裴家的名声也因此毁了?” “谢家的事就这么定了!你娘我还没死呢,轮不到你自己拿主意!” 裴沁直挺挺的跪着,倔强的抿起唇,“母亲若是再逼我嫁谢家,我就跑到边关找爹去!让爹替我做主!” 提起冷落她多年的裴二爷,卢氏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嘴上更加不饶人,“死丫头,还敢拿你爹要挟我?我怕他不成?他有胆子就回来!我倒要看看他拦不拦得住……” 裴老太太顿时一个眼风扫过来,卢氏一下声音小了下去,一转头,开始捶胸顿足,走起了怀柔路线。 “可怜天下父母心!我还能害你不成?谢家有什么不好的,门当户对,家风清正,谢绥更是发誓忠贞不二……” “二婶这话说早了,谢家实在算不上家风清正。”一道冷冽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打断了卢氏。 裴璟珩与阮娆相携而来,出现在门口。 “给祖母请安。” “你们俩过来坐。”裴老夫人看着二人,脸上的沉闷也缓和了许多。 “待会儿谢家便会差人来,你们既然来了,也一道等着听听他们怎么说。” “不必等了,谢家出了事,不会来人了。”裴璟珩慢条斯理道。 “我早说过,这桩婚事不吉利,做不成的。” 卢氏顿时神色一僵。 “出事了?”裴老夫人有些纳闷,“出什么事了?昨日不还好好的?” “谢御史当街掳劫民女施暴,被殿前司的人抓个正着,已经被投入狱中候审。”裴璟珩淡淡一笑。 “消息昨晚传回谢府,谢夫人惊怒交加,昏了过去,一病不起。” “今早,谢绥又被同僚弹劾,说他昨晚夜御两妓,私德不检,我朝律令,官员不得狎妓,违者杖六十,谢绥那芝麻大点的乌纱帽就要丢了,就连一双腿怕是也保不住了。” 他悠悠说完,凤眸一转觑向卢氏。 “谢绥口口声声说不纳二色,忠贞不二,转头便去狎妓,谢御史更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二婶,你还愿意把沁儿嫁去这样‘家风清正’的人家么?” 卢氏瞠目结舌,被挤兑的无话可说。 倒是裴老太太率先回过神,气的拍桌子。 “差点被那道貌岸然的一家子给骗了!什么不纳二色,一辈子对沁儿好,全是花言巧语!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小人行径!传话下去,今后裴家上下,再不许与谢家再有人情往来!若是谢家人上门,一律撵走!” 谢氏匆匆而来,刚走到院外,正巧听到裴老夫人后半截的话,刹那间心里凉了半截,顿住了脚步。 “三夫人,怎么不进去?”新的贴身婢女小双纳闷问道。 谢氏冷冷一笑,“人家都要跟谢家断绝往来了,我还进去做什么?摇尾乞怜,送上门让人耻笑吗?” 小双是谢家的人,听到这儿,也是气的不行。 “原本还指望裴家能帮一把,谁知道他们竟撇的这般干净……什么狗屁仁义之家,芯子里竟这般薄情寡义!见死不救!” “他当然会见死不救。因为谢家的事,说不定就是他的手笔……” 谢氏眯起眼睛,最后看了一眼春晖堂。 裴璟珩!这件事绝对跟他脱不了关系! 走着瞧。 “回去!就说我病了,从今日起,关闭院门,谁也不见。” 谢氏低声嘱咐完,领着丫鬟渐渐远去。 苍青恰好转过影壁来找裴璟珩,赶巧听到谢氏最后一句。 他略站了站,看着谢氏领着婢女走远,这才迈腿往院子里进,却不其然看到正堂中一道鹅黄色的俏丽身影,顿时心跳不稳,眼神闪躲,慌乱的藏在了角落。 不多时,卢氏带着画柳气哼哼的出来,刚转过一道拐角,见四周没了人,卢氏便再也憋不住的骂了句: “真是个天生贱种!十几年的心血全白费了!” “本想把她嫁入高门,替卢家谋个出路,哪知道如今竟然砸手里了!说不定还要赔上我的名声!果然跟她那个贱人娘一样,烂泥糊不上墙!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画柳低眉顺眼,连忙劝道,“画竹她已经死了那么多年,尸骨都化成了尘灰,夫人没必要再跟一个死人置气,当心气坏了身子。” “我如何能不气!”卢氏一提起这个,便攥紧了手里的帕子。 “那个贱人,趁我跟二爷冷战,竟然不知廉耻的爬了二爷的床!还敢瞒着我偷偷生孩子!能让她把贱种生下来,已经是我心慈手软了!更别提我还替她养孩子养了那么多年!” “是,画竹背叛主子在前,难产而死,也是她自己运气不好,怨不得二夫人。” 画柳顺着她话安抚她。 “可是二夫人,这件事已经过去那么多年,老太太也不许人再提起,大小姐对此一无所知,二夫人又何必自己提起?只要没人说,大小姐她就是二夫人您的亲闺女。这么多年的母女情,也不是假的。” 一说起这个,卢氏顿时又来了气。 “我养了她这么多年,把她当亲闺女,居然养出仇来了!你刚才没瞧见吗?我一片心为了她好,她居然拿二爷要挟我!这是亲闺女吗?这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气死我了!” 画柳连忙左右看看,给她抚背,小声劝道。 “二夫人小点声吧,一会儿大小姐该出来了,别让她听见了……要不,咱们先回院子吧?” 卢氏只好将一箩筐的埋怨咽回了肚子里,不情不愿的被画柳哄着走远了。 她们前脚刚走,后脚苍青便从藏身的夹缝里走了出来,一脸的凝重复杂。 原来她的身世,竟然另有隐情…… 第327章 没眼看,真是没眼看…… 苍青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样的心情,居然站在院门口等了起来。 不多时,一道鹅黄身影迈出正堂,缓缓朝他走来。 少女一抬头看见是他,顿时唇角翘起,眼神直勾勾的打量他。 苍青习惯性的垂下眼眸,可即使垂了眼,也能感觉到少女那直白热切的目光,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少年面皮薄,就这么被盯的一点点红了耳尖。 裴沁走到他面前,目光在他额头鼓起的红包上扫了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怎么肿成这样,上药了吗?” 她仰头轻声问道。 苍青红着脸,摇了摇头,不敢抬眸看她,只盯着她的裙摆和缀着珍珠的鞋尖。 “笨蛋。” 她轻声骂了句,语气却是温柔狎昵的。 没人说话,光天化日,却有种明目张胆的暧昧气息在二人之间流转。 突然,苍青感知到远处一道冷冽的视线正朝他们二人看来。 抬头一看,却见裴璟珩正审视的看过来。 “世子爷。” 苍青慌忙唤出了声,其实是在提醒裴沁。 裴沁脸颊也有些红,用手背给脸颊降降温,等到裴璟珩带着阮娆走到跟前时,裴沁已经神色如常,若无其事的把玩着一缕发丝,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不回院子?站在这儿做什么?” 这话是问裴沁的。 裴沁转过身,突然道,“大哥,沁儿想学防身术,大哥能不能派个人教我。” 裴璟珩微微蹙眉,“为何突然想学防身术?” “沁儿之前被坏人抓走过,直到现在还是心有余悸,沁儿害怕再被坏人盯上却无力自保,还要拖累家里人……” 裴璟珩点点头,“你有这份心倒是难得,我安排一下,给你找个女护卫……” “不必麻烦了!苍青已经答应教我了!” 苍青眸中明显闪过一丝错愕,随即低下头,算是默认了。 裴璟珩神色明显沉下来,裴沁看他神色不对,抢先开口道,“苍青救了我很多次,我只相信他。” “大哥后日就要出门公干了,有这点时间不如多陪陪嫂嫂,不必为沁儿的事费心了。” 说完,她求助的眼神看向阮娆。 嫂嫂,帮我说句话呀! 阮娆方才就看出裴沁和苍青二人气氛不太对,如今迎上裴沁的目光,便更加确定,二人昨晚一定发生了什么。 果然缘分这种东西,一旦时机到了,挡都挡不住。 阮娆轻叹了口气,伸手扯了扯裴璟珩,“你快答应她,要不然等你走了,这丫头肯定天天跑来烦我,我整天还有一堆事儿要干呢。” 说完朝裴沁使了个眼色。 裴沁顿时会意,“对啊对啊!择日不如撞日,大哥要是不答应,那就把嫂嫂留下来陪我吧。” 说话间立刻就抱住了阮娆的胳膊,死活不撒手。 裴璟珩捏了捏眉心,“每日白天,半个时辰。苍青,具体时间你自己安排。” “是。”苍青应了声。 “满意了吗?还不快松开你嫂嫂。” 裴璟珩觑着裴沁。 裴沁满意一笑,把阮娆松开。 “多谢大哥,沁儿祝大哥和嫂嫂早生贵子。” 阮娆顿时脸一红,小声骂道,“臭丫头,帮你还堵不上你的嘴。” 裴璟珩却神色缓和的点点头,“嗯,去吧。” 裴沁转身离开,临走前,朝苍青睇去别有深意的一眼。 “快点来,我等你。” 苍青垂着眼,睫毛颤了颤,害羞的像个姑娘家。 这俩人……怎么颠倒过来了? 沁儿跟个逼良为娼的恶霸似的,没眼看,真是没眼看…… 阮娆别开视线,心中感叹,他们姓裴的祖上八成是土匪,骨子里全都生猛霸道,追爱跟明抢似的,瞧给苍青那孩子吓得。 闹剧结束,苍青这才上前,低声跟裴璟珩回禀夜枭门今早传来的情报。 这几日上官旻看上去消停了,实际背地里小动作不断,一边收买一边打压,给中下游的朝臣来了个大换水,暗暗扶植自己的势力,还正在偷偷筹备登基大典。 裴璟珩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冷笑,“不管他,任他折腾。功败垂成才最疼。” “一切都按原计划进行。” “是。”苍青毕恭毕敬的应了声。 裴璟珩淡淡扫了他一眼,“头上怎么回事?被门挤了?” 苍青窘的不行,“不小心……磕的。” “最近怎么总是心不在焉?我走以后,夜枭门和府里,就要靠你一个人盯着了,给我守好了。” “是。” 裴璟珩顿了顿,“你跟沁儿……注意点分寸,切莫闹的太过。等我回来再说今后的事。” 苍青顿时惊愕抬头。 师父这是看出来了? 今后的事……这是默许的意思吗? 一瓶金疮药突然朝他扔了过来,裴璟珩冷睨了他一眼,“出息。” 说完,揽着阮娆便离开了。 走出了院子,阮娆急急拉着他问,“你早看出来他们两个……不早说,害的我心里不知该帮哪边,矛盾的不行。” “哦?矛盾什么?” “苍青是个好的,对沁儿也是真心的,一开始我还挺看好他,可是自从听说苍青他们族人永世不出夜枭门,我便淡了撮合他们二人的心。那种不见天日的地方,沁儿断然不能嫁过去。” 裴璟珩淡淡一笑,揉了揉她的发丝,“真是个好嫂嫂,这么会为沁儿着想。” “没错,沁儿的确不能嫁过去。” 阮娆愕然,“那你方才跟苍青说什么今后,这不是诓人家孩子么?” “我只说沁儿不能嫁过去,没说苍青不能入赘。” 裴璟珩慢条斯理道。 阮娆缓缓睁大眼,“你、你这是早就盘算好了!居然连我也瞒着!” “我刚进夜枭门,苍青才九岁,就知道整日跟在我后面跑了。”裴璟珩淡淡道。 “那小子别的不行,就眼光好,押对了宝。我继任以后,几乎没怎么为难他,就让他顺利成了继位人。他既承了我的恩,自然要为裴家效力。” “肥水不流外人田,我总要为裴家的长远打算。原本就打算万一沁儿婚事不顺,拿他做个备选。自己亲自培养长大的,总比外面那些人可靠的多。” “如今看来,果然是明智之举。” “沁儿长成那样大大咧咧的性格,不适合嫁去旁人家里被立规矩,索性招个赘婿,一辈子呆在家里,裴家又不是养不起。” 阮娆瞠目结舌。 这人心眼究竟是怎么长的,跟筛子似的! 他刚进夜枭门,也不过才十三岁,就这么老谋深算了? 被他惦记上,一步步被攻克沦陷,她不冤……谁能玩的过他啊! 阮娆一时间感慨无比。 “干嘛这么看着我?”裴璟珩挑起长眉问。 “你真是我见过的天底下最好的兄长,为了妹妹的幸福,老早就未雨绸缪了,连我都羡慕的想做你妹妹了。”阮娆佯装在夸他。 哪知裴璟珩一听,立刻将她圈进怀中,低声道,“那可不行,不能乱伦。” 阮娆立刻反应过来,捶了他一下,“呸!不要脸!” 裴璟珩不由分说将她打横抱起,眼底压着浓浓的欲色,“行吧,一会儿准你喊哥哥。” “只剩两天了,抓紧时间。” 阮娆明白他什么意思,臊的满脸通红,一路对他又掐又打的,却还是被扔回了房里睡‘回笼觉’。 等到她终于起身处理正事儿,已经是午后时分了。 第328章 老天总算待我不薄,把你赐给了我…… 打开扶风院尘封的院门,阮娆提着裙摆率先走了进去,一侧脸,却见裴璟珩并没有跟上来。 阮娆纳闷的转头看他。 “怎么不进来?进来呀。” 裴璟珩站在门外,神色怔怔的看着荒芜萧瑟的院落,静默不语。 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踏进这里。 近乡情更怯,他突然有些不敢往前走了。 毕竟这里,承载着他所有关于母亲的回忆,也承载着他幼年那些悲伤的过往…… 夕阳的光映着他的侧脸,男人一向清冷镇定的神色,渐渐蒙上一层类似哀戚的惆怅。 突然,他的手被一只又暖又软的小手握住了。 “进来吧,不是说要好好把这里打扫一下吗,我一个人可忙不过来。” 阮娆抬头望着他,眼神柔柔如波,无声又温柔的鼓励着他。 裴璟珩沉默着点点头,转头吩咐下人,“把打扫的东西放下,你们可以走了。” 下人们依言把扫帚水桶抹布放在院门口,全都行礼离开。 裴璟珩将打扫的用具一手提起,另一手牵着阮娆,抬脚迈过了年久失修的门槛。 这个院子一年打扫一次,因为主子们从来不管不过问,下人们也不甚用心,所以院子里荒草疯长,脚下的石板路都被一旁花坛里疯狂蔓延的藤蔓遮盖住。 阮娆走着走着,突然看见一只肥硕的老鼠擦过她的鞋面跑了过去,吓得她顿时脸色一白,汗毛都竖了起来! “啊啊啊啊老鼠啊!” 阮娆失声尖叫,原地直蹦。 裴璟珩神色顿时一变,似头疼般的咬紧了牙,扔了手里的东西,一下将阮娆抱在怀里。 “没事了……别喊了,娆娆。” 阮娆还在尖叫,裴璟珩头痛欲裂,一下捂住了她的嘴。 “别叫了,乖。” 他脸色看上去很不对劲,嘴唇都泛了白。 阮娆这才后知后觉的停下来,“你怎么了?” 裴璟珩呼吸不稳,闭上眼一言不发,额头有冷汗流下。 无数黑暗的画面想要破开他的脑袋,从里面钻出来。 漆黑的夜,冰冷的屋子,女子歇斯底里的尖叫划破夜空,伴随着瓷器的碎裂声。 幼小的他吓得瑟瑟发抖,缩在墙角一动不动,迸裂的瓷片不时飞溅而来,甚至在他身上划破细小的血口。 女人砸累了,突然看到角落里的他,赤红着眼睛朝他走过来,长长的指甲一下掐住了他的脖子! 窒息的感觉如此恐怖,又如此强烈,他哭着呜咽,断断续续喊着娘,几乎要背过气去。 意识模糊前,披头散发的女人眸中的红色渐渐褪去,癫狂逐渐平复。 “澈儿……” 她一下哭了起来,将他紧紧抱在怀里,“澈儿……娘的澈儿……别怪娘……” “娘……”一道热泪从他眼角溢了出来。 “夫君?夫君!” 晦暗的画面一下如水波纹般漾开,消失不见。 裴璟珩缓缓睁开眼,夕阳的光暖融金灿,映着眼前的绝色美人,秋水般的瞳眸映满了关切和担忧。 “你回过神了?太好了,吓死我了。” 阮娆揉了揉发红的眼眶,扑进了他怀中,小猫似的在他胸口乱蹭。 “嗯,夫君没事了。” 裴璟珩抱紧了她,低头埋在她的发丝中,狠狠嗅着她身上的甜香气,心里破洞的地方被一点一点的填充了回来。 “你方才一直喊娘一直流泪……我还以为婆婆飘出来了……” 阮娆埋头在他怀中,心有余悸的闷声道。 裴璟珩顿时一愣,随即哑然失笑。 “想什么呢……她都去了十几年了,说不定,早转世为人了。” “那你刚才……”阮娆抬起头,不解的眨着眼睛。 “是因为我尖叫,勾起你什么不好的回忆了吗?” 裴璟珩没有回答,反而拉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 阮娆以为他不想说,于是也没再继续追问,两人就这样沉默的走了好一段,却听他突然开口,声音又低又缓: “当年她生下我不久,精神就出现了问题,经常整日整夜的哭泣,也不说话。” “那时候父亲也经常不回家,跟她的夫妻关系一直都很紧张,她就这么一日日的憔悴下去,精神越来越恍惚,突然某一天,开始歇斯底里的尖叫摔东西。”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我三岁,有了记忆。” “我想亲近她,可奶嬷嬷说她很危险,只让我住在这里。” 他在一间厢房面前停下脚步,推开了房门。 一股发霉的潮木味顿时扑鼻而来。 阮娆跟着他走进去,果然看到一堆孩子的玩具,木头做的小马和佩剑,窗下的书案上摆着习字贴和三字经,只不过蒙上一层厚厚的灰尘。 裴璟珩在书案前站定,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撩袍坐下,一个人静静回忆着。 “我从三岁便一个人住在这里,整日最常做的事,便是趴在这里,抬头去看正屋的门窗,期望能见她一面。” 他的目光也顺着窗户朝正房那边望去。 “可惜那扇门始终关着,窗户即便偶尔打开,光也照不进去,里面黑漆漆的,飘着苦涩的药味。” “不过我倒是能经常听到她的声音——每天晚上,都会有歇斯底里的尖叫和摔打声将我吵醒。” “我很想她,也很担心她,有一天夜里,我趁着嬷嬷不备,偷偷跑进了那扇门里……结果我差点被她掐死。” 说完,他垂下眼眸,神色说不出是哀伤还是自嘲。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听得阮娆心酸不已。 她认识他的时候,他六岁,已经是远近闻名的神童了。 却不曾想,神童天天爹不疼娘不理,孤孤单单活在这样一个暗无天日的环境里。 阮娆越想越心疼他,俯身抱住了他。 “都过去了,澈哥哥。” “以后,你再也不会是一个人了。你有了自己的家,将来,也会有自己的孩子。” “我相信你一定是个合格的好父亲……我也会努力做一个好母亲。” 裴璟珩抬头看向她,凤眸染了微红,喉结不停滚动。 “老天总算待我不薄,把你赐给了我……我此生也算无憾了……” 他声音有些发涩,一下将她拉坐在腿上,与她紧紧相拥在一起。 再厉害的兽,也有柔软的肚皮。再厉害的男人,也有不为人知的脆弱。 直到这一刻,阮娆才完全读懂了他,读懂了他往日那些暴行下隐藏的无措和渴望,也原谅了他曾经的霸道和莽撞。 上天待她也不薄,这样一个外似冰内如火,重情重义的铁血男儿,满心满眼也只有她一个。 即便她骗过他,杀过他,害过他,他也全都既往不咎,即便他自己从没被人爱过,并不知道该如何爱人,却仍愿意献出自己的满腔赤诚去爱她。 夫复何求呢? 静谧的午后,新婚燕尔的小夫妻紧紧相拥着,默默陪伴着彼此。 双方都在脉脉流淌的温情中,找到了与过去一切和解的救赎。 “其实,我娘的死,多多少少也有我的原因……” 时隔多年,裴璟珩终于放下重压,用最平静的语调,说出裴家所有见不得光的秘密。 第329章 初吻 他将裴家所有的不堪、肮脏的过往全都说给她听。 从此之后,他在她这里,再无秘密。 阮娆睁大眼睛静静听着,心中压抑不住的惊骇。 小润居然是裴璟珩同母异父的弟弟?叔嫂通奸的产物? 沁儿居然不是嫡出而是丫鬟生的? 寂无就是坠崖毁容的三叔?他心中有愧,不肯相认? 端庄持重的谢氏……曾和马夫通奸?生下的孩子被裴璟珩调换后,居然一夜之后被人活活掐死? 她浑身起了战栗。 她知道高门大户内宅里都不干净,却从没想过裴家这么少的人,也会有诡谲之事! “是谁干的,你查出来了吗?” 裴璟珩摇摇头。 “我去奶娘房里看他的时候,那孩子已经断气了。” “母亲因此疯的更加严重……她以为是我干的。” 他沉默了,耳边似乎又响起歇斯底里的尖叫声。 “……你杀了他!是你杀了你弟弟!你也该死!我真恨不得没有生下你!” “你们裴家的男人,全都狠心无情,你也去死!你跟你爹一样冷血凉薄!怪物!你们裴家的男人都是冷血的怪物!全都不配被人喜欢,不会有人爱……” 裴璟珩闭了闭眼。 您错了母亲,儿子有人爱,也值得人爱,儿子不是怪物。 儿子已经长大,也找到了自己的归宿。您的那些话,已经没那么让人难过了。 “好了,不要再想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你什么都没做错,毕竟那时候,你自己也是个孩子啊。”阮娆仰头亲了亲他,轻声安慰。 “天色不早了,咱们赶紧打扫吧。” 裴璟珩睁开眼,脸上是如释重负的轻松。 “嗯。” ———————— 与此同时,菡萏院里。 裴沁自从春晖堂回来,便开始翻箱倒柜找漂亮衣裙,还让芬儿给她重新梳了妆。 等她收拾停当,苍青却还没来。 她左等右等,等了大半天却还是不见人,急的她心一横,独自一人往侍卫住所跑去。 侍卫们住的是个跨院,前院是住所,后院是练功习武的地方。 正值大白日,侍卫们都在值守,住所里安安静静,空空荡荡。裴沁没找到人,正想去别处找找,却听见后院传来一阵声响。 难道是在后院练武? 裴沁于是脚步一转,急匆匆往后院跑去。 穿过拱门,绕过影壁,裴沁目光一扫,顿时呆住! 院角水井旁,赤裸着上身的少年正提起一桶水举过头顶,兜头浇下! “哗啦!” 少年仰面闭目,睫毛如同翘起的飞檐,水珠从上面滴落,润湿嫣红的唇。 滴滴答答,他束起的发也湿透,不断有晶莹沿着线条流畅的下巴落在胸膛上,顺着紧实的腰腹线条,洇湿了白色的亵裤。 亵裤湿透,轻薄的布料近乎透明,紧贴着他的腿根,暗色的阴影下一团鼓囊囊的肉粉…… 裴沁从不知道自己的视力如此之好,居然看的这么清楚…… 她艰难的吞了吞口水,整个人顿时像是被火烧起来似的发烫! 不能看不能看!看了长针眼! 脑子发出指令,可是眼睛它不听啊! 她整个人像是被谁钉在那里,动也不能动,眼皮子都眨不了! 许是她的目光太热切,少年抹了把脸上的水,若有所觉的转头看来—— 少女站在烈日下,小脸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的,一眨不眨的望着他,视线一直往他腿间瞄…… 他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刹那间,少年白皙透粉的脸颊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大、大小姐……” 他慌忙转过身,连擦也不擦就赶紧去套衣裤。 裴沁也终于回神,动作僵硬的掏出帕子擦汗,“额……那个……你迟迟不来,我就来看看……” 她越说越小声,垂下眼眸,“你……擦干再穿衣服,小心着凉……我回院子等你……” 说完,转身飞快的跑了,一口气跑回了菡萏院。 “大小姐这是怎么了?被狗撵了吗?” 院子里的芬儿看着红着脸急匆匆跑回来的裴沁,下意识往门口看去。 “闭嘴,让我自己待会儿!” 裴沁跑回了屋子,反手关上了门,靠着门板直喘气。 眼前还不断晃动着少年半裸的身体,筋骨舒展,双腿修长,还有…… 啊要死了要死了! 她羞赧的扑到床上,抱着枕头打起了滚。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大小姐,苍侍卫来了。” 裴沁顿时一个激灵坐起身,赶紧跑到梳妆台前整理衣裙和头发,“让、让他进来吧……” 门被人推开,低着头的少年立在门口。 “大小姐若要习武,还请移步院外。” 他浑身冒着水汽,头发还在滴水,肩膀处的衣服湿了一大片。 裴沁红着脸打量他,“你过来。” 苍青没动,似有迟疑。 裴沁蛾眉一拧,“听到没?快过来。” 苍青只好慢吞吞走过去,目光都不知道往哪看。 上次来还是夜里,到处都是黑漆漆的,如今他才真正身临其境。 看到墙上裂开的玉雕画,他终于知道自己昨晚撞在了哪里,顿时窘迫的站在那不动了。 裴沁拿起方巾,起身走到他跟前,轻声责问,“不是让你擦干再来么?湿着头发,小心伤寒……坐下,我给你擦擦。” “属下自己来吧。”苍青局促的伸出手。 裴沁不给他,反而命令道,“坐下。” 苍青听话的坐在桌子旁,裴沁站在他的身后,解开他的发带,用手指轻柔的帮他通着发,又拿方巾给他一点点擦干。 “额头的伤上药了么?居然还敢用水冲。” 裴沁擦着头发,又看到他额头上的伤,嘴里不饶人的责备着,转身便去拿金疮药。 苍青想起身,却被她小手一下摁住,“别动,给你上药。” 她抬起他的下巴,让他仰着头,朝他俯身,仔细将金疮药洒在上面。 这个姿势像极了亲吻,实在太过狎昵。 苍青被迫仰起脸,呆呆的看着近在咫尺的姑娘,大眼睛,高鼻梁,一双长眉浓而秀丽,瞳眸清澈明亮,透着无拘无束,敢爱敢恨,像一团炽烈的火。 那时初次来到裴府,他便被这样一双眼睛吸引了目光。 他被府里的侍卫排挤欺负,是她恼怒的瞪着眼睛,拿着鞭子打的那些人抱头鼠窜。 “再敢欺负他,我就告诉大伯,让大伯抽烂你们的屁股!” 她回身蹲在他面前,眸子晶晶亮的打量他。 “你不是会武功么,怎么不还手?” “我武功不如他们……”他忍痛坐起身。 “那就练啊!等你变强了,他们自然不敢再来欺负你。”她粲然一笑,拍了拍他,“放心,在你变强之前,本小姐会罩着你的。他们再敢找茬,你就说你是我的人。” 那时的他,一下看愣了神。 陷入回忆的少年目光一下变得炙热,裴沁上完药,正好与他的视线撞上。 无声的暧昧在二人之间流淌。一时间,两人俱是心如擂鼓。 不远处的梳妆镜里,映出一双俯身相望的少男少女,两人越凑越近,双双闭上眼睛,唇贴上了唇…… 第330章 他好羞涩呀……越看越喜欢 两人都很青涩,吻也不知道该如何吻,只是嘴唇贴了一会儿。 即便这样,少年已然羞赧的满脸通红,浑身僵硬,眼睛都不敢睁。 裴沁比他胆子大,率先睁开眼,看到他紧张的模样,心里一阵阵漾着甜。 他好羞涩呀……越看越喜欢。 她“吧唧”一口又亲在他脸上。 苍青睫毛抖了下,缓缓睁开眼。 “大小姐,属下……属下……” “不许再喊我大小姐。”裴沁羞涩的瞪了他一眼,目光一半温柔一半娇嗔,“叫我沁儿。” “我以后也叫你阿青好不好?” 苍青垂下眼眸,沉默了一下,“嗯。” 他越是羞涩,裴沁越是胆大,干脆环住了他的脖子,坐在他怀里,柔声使唤他: “那你现在叫我一声沁儿听听。” 苍青身子一震,脸上的红晕越来越深,仿佛怀里坐着的不是美貌姑娘,而是一块火炭,热的他额头都冒了汗。 “你怎么了?很热吗?” 裴沁一脸纳闷的要拿帕子给他擦汗。 汗还没擦,结果高挺的鼻梁下,一道血痕先流了出来。 裴沁惊愕的睁大眼,下一瞬,眼前一晃,她被人放坐在椅子上,而原本坐在椅子上的人窜出了门外。 “苍侍卫怎么走了?” 芬儿端着刚冰镇好的酸梅汤站在门口,扭头看着匆匆离去的少年。 裴沁没有回答她,只是神色古怪的皱紧了眉头。 “他怎么老是流鼻血……难道有什么隐疾?” 她越想越担心,连素日最爱的冰镇酸梅汤也顾不上喝了,径直出了院子。 ———— 阮娆和裴璟珩在扶风院待到很晚,一是彻底将里外清扫了一遍,二是将镇国公夫人的嫁妆找出来清点了一遍。 迦南木做成的嫁妆箱子防虫蛀,银票地契除了泛潮,倒也没怎么损坏,阮娆高兴的不行,心想婆婆留下的东西总算保住了。 但裴璟珩却没那么乐观,只淡淡道: “现在说什么都太早,明日去看看就知道了。该回去用晚饭了,回去吧。” 天色将黑,二人给院子重新落了锁,这才拉着手相携回了新房。 西苑院门外,裴沁已经等候多时。 “大哥!嫂嫂!” 隔着老远,裴沁看到二人,立马迎了上来。 “沁儿?你怎么在这儿?”阮娆松开裴璟珩的手,往前快走了两步。 “我想找寂无,可他最近没住在府里,我想找大哥问问,去哪能找到他。” “为何突然急着找寂无?”阮娆上下打量她,“你哪里不舒服?” 当着大哥的面,裴沁有些不好意思,“不是我,是别人。” 阮娆看她脸上的红晕,顿时了然一笑,“怎么,学武没学成,反把师父弄伤了?” “嫂嫂!”裴沁被她揶揄的羞臊不已。 “有话进院子说,站在路上成何体统。” 裴璟珩从她身边走过,淡淡瞥了她一眼,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他刚交代过不要闹得太过,这两个人真的是…… “说吧,究竟怎么回事。”进了院子,裴璟珩沉声问道。 裴沁多少还是有点怵他,迎着他审问的眼神,只能老老实实道,“我想让寂无给……苍青看看,他动不动就流鼻血……” “就这?”阮娆率先忍不住笑了。 裴璟珩也松了口气,捏了捏眉心。 差点忘了,苍青那小子身上的禁制还没解……安全起见,先不给他解了,省的他分心。 况且,他的内力还差些火候,噬心蛊他未必能受得了。 “来人,去取清心丸来。” 裴璟珩转头吩咐侍卫。 立刻便有人应声去了。 “大哥这里有药?难道他真的是有什么隐疾?”裴沁一脸担心的问、 裴璟珩斟酌了一下,“不是隐疾,是他练的内功心法与女子相克。你若真心想让他好,今后与他保持距离,不得靠近他三步以内。” 裴沁顿时变了脸色。 什么?不能近女色? 那她将来岂不是要守活寡? “什么歪门邪功,这么没人性!好好的儿郎非被逼着做太监。”她气愤的嘟哝了句。 裴璟珩顿时冷了脸,“你嘀咕什么?” 这兄妹俩可真是一根藤上结的瓜,对待感情全都一个样,透着股莽劲儿。 阮娆抿唇笑了笑,赶紧上前推了推裴璟珩,“你先回屋吧,去让红玉她们备水,忙了一下午,我想洗洗早点歇了。” 三两句话哄走了裴璟珩,她这才拉着裴沁小声道,“你别听你大哥忽悠你。没那么严重,拉拉小手,亲亲抱抱都是无碍的,只是不要让他太过激动……他们练的那个功,确实有避忌,不能和女子太过亲密……” “啊?”裴沁顿时满脸沮丧,“那岂不是……” 她眼珠一转,“不对啊,嫂嫂你不是跟大哥圆……” “姑奶奶,你说话好歹过过脑子行不行?外面这么多人……”阮娆臊的一下捂住了她的嘴。 “你大哥之前种了蛊,破除了那种避忌。但是种蛊的代价也很大,会时不时心痛发作,让人难以忍受。” “你真为了苍青好,就先听你大哥的,最近这段时间,先收敛着点,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你大哥那么疼你,肯定不会看着你守活寡的,放心吧。” 阮娆说完,松开了她。 裴沁愣愣沉默着,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 “少夫人,这是主子让取的清心丸。”侍卫走过来奉上药瓶。 “给大小姐吧。”阮娆吩咐。 裴沁拿了药,低声道,“多谢嫂嫂,我先回去了。” 情绪明显有些低落。 阮娆送她出了院门,看着她一路走远,不由叹了口气。 裴二爷夫妻常年分居两地,裴沁和裴深一开始被裴二爷带到边关将军府亲自抚养,但裴沁舍不得二夫人,所以每年都是边关和上京来回跑,无论哪边,都对她百般迁就万般宠爱,从没让她犯过什么难,所以这性格就养的无拘无束,天真烂漫了些。 如今她终于碰见一件难以两全的事,心里难受也是有的,等时候长了,她自己或许就想通了。 成年人的世界,总是充满了这样那样的取舍,天下哪有多少两全其美的事? 阮娆心中感慨,转身回了屋。 吃完饭,夫妻二人照例洗了个鸳鸯浴,折腾洒了半屋的水,这才上床安歇。 这一晚,裴璟珩破天荒的没有再继续折腾她,只是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同她絮絮说了半宿的话,仿佛一口气要把积攒在心底多年的东西全都倾吐出来。 直至说累了,二人才相拥着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早,二人就起了身,收拾收拾出了门。 这是他们二人新婚几日以来,第一次出门。 “明日不是就要走了吗,今日不在府里好好呆着,出门做什么?” 马车里,阮娆被男人搂在怀里,仰头问道。 裴璟珩若有所思的看着窗外,“别的事交给你都没问题,但是母亲的那笔嫁妆,我担心你一个人去处理会遇到扯皮的事,所幸还剩一日时间,夫君陪你去看看。” 第331章 收铺子 裴璟珩的担心不无道理。 转了一圈,十几家铺子能收回来的不到一半。剩下的不是关门已久,房屋破败不堪,必须推倒重建,便是被伙计私吞,私下里低价偷卖出去,几经易手。 时间已久,原本偷卖的伙计和掌柜的已经找不到了。好在现任房主一听说是裴府的产业,甘愿各退一步,赶紧掏出官府出具的文书,以低价把铺子盘给了他们。 一上午全在处理这十几间铺子琐事。不过这些都是边缘地段的商铺,不算太值钱,最值钱的旺铺当属街心的一座清雅轩成衣铺,跟留仙台一样是个二层小楼,占地不小,一楼卖布料成衣,二楼是绣坊,想要什么纹样,裁制什么衣裳,只要出得起银子,尽可满足。 阮娆之前还是侯府千金的时候,就时常光临这家铺子,却不曾想,原来这家铺子竟跟她这么有缘,兜兜转转居然到了自己手上,自然心花怒放,连午饭也不吃了,拉着裴璟珩就奔去了清雅轩。 清雅轩算是老字号,现任掌柜是原本老掌柜的亲儿子,阮娆见了人,立刻开门见山,掏出地契,说明了来意。 哪知道掌柜的看到地契,却面露迟疑,十分为难。 “我父亲已经故去,自我接手,从没听说过这铺子是姑奶奶的陪嫁,一直以来,都是郑家府里的管家对接账簿的,哪里又多出一张地契?如今听说,这铺子已经成了我们大小姐的陪嫁……” 他正说着话,目光一转看向了门口,立刻堆满笑意,毕恭毕敬迎了上去。 门口立着一对主仆,为首的女子戴着帏帽,一身华贵耀眼的云缎罗裙,行走间裙摆上的金银绣纹光华浮动,耀彩夺目。 “大小姐,您来了。” 女子没做声,倒是身旁的丫鬟颐指气使的开了口,“既然看到大小姐来,刘掌柜怎么还不把人都打发出去?若是贱民冲撞了大小姐,你担当的起吗?” 说话间,眼神一直往裴璟珩夫妻二人身上瞄。 掌柜的有些迟疑的转头看了眼裴璟珩和阮娆。 “旁的都好说,只是那二位……” 女子这才像是刚察觉似的转头,隔着轻纱朝二人看过来。 素手拂开面纱,露出郑婼薇那许久不见的温婉笑容,像个面具似的假惺惺。 “表哥,原来是你在此,好久不见了,表哥近日可好?” 郑婼薇不是不知道裴璟珩已经娶了阮娆,却故意视而不见,还当着她的面对裴璟珩嘘寒问暖,眸含深情,就差把别有居心写在脸上了。 她如此挑衅,阮娆却不慌不忙,淡淡一笑,转头去看店里的陈设,只当眼前是团空气。 却听裴璟珩神色清冷的说道: “陪你表嫂过来看看。倒是你,怎么会出现在此?” “我记得舅舅曾经答应过我,要表妹去家庙修行一年,为之前的错事赎罪,怎么这才几个月就放出来了?” 一番话说得郑婼薇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咬着唇无比难堪的噤声了。 “表少爷这是几日没出门了?竟不知道我们姑娘已经被陛下封了端妃?过几日就要进宫伴驾了!” 身边的丫鬟锦雀趾高气扬道。 “锦雀,怎么这么跟表哥说话?往日教你的规矩都哪儿去了?” 郑婼薇还在扮演知书达理的好形象,阮娆却看清方才她给锦雀递了眼色。 “前几日府里忙着我进宫的事,表哥成亲,也没能顾得上去观礼,还没当面跟表哥表嫂道一声恭喜,是婼薇失礼了。” 她轻轻福身一礼。 “娘娘,使不得呀!您如今是四妃之一,品阶等同于正二品的朝中大员,怎么能跟区区一个空有名头的县主行礼呢?也不怕折了她的寿!” 说完,还朝阮娆撇了撇嘴,满脸不屑。 果然是世家大族培养出来的贵女,想狠狠打脸报复,又不想脏了自己的手,还要维持好优雅端庄的好人设,想说的话全让婢女出头。 阮娆冷冷一笑,早就看透这对主仆一唱一和,在这摆戏台。 郑婼薇不可能不认识裴家的马车,许是原本没打算进来,看到外面停放的裴家马车这才过来挑衅。 “原来是端妃娘娘,失敬失敬。只是不知道,娘娘什么时候举行的册封礼?真是一点都没听说,早知道,我们也去送一份贺礼了。啧,按理说皇家纳妾,也该讲些排场,总不能跟寻常人家纳妾似的,一顶小轿不吭不响就抬了过去?” 她一口一个妾,听得郑婼薇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放肆!你怎么跟端妃娘娘说话的!”锦雀气的指着阮娆的鼻子,“你一个出身低贱的挂名县主,给娘娘提鞋都不配,还敢质疑娘娘的身份?” “咻!” 空中突然传来破空声,下一刻,丫鬟立刻捂着满是鲜血的嘴巴满地打起滚来,惨叫连连! 郑婼薇不可思议的看向裴璟珩。 “表哥!你、你为何对我的丫鬟下毒手?” 裴璟珩手里还把玩着没扔完的碎银,神色清冷。 “搬弄是非的奴才,留着也只是招惹祸端,皇宫不必别处,表妹若是想在宫里安稳呆着,趁早除了这样的祸患,以免祸及亲眷。” 郑婼薇气的眼眶泛起了红,眸中的深情逐渐被怨恨取代。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表哥何必拿这般冠冕堂皇的话糊弄人?表哥出手,无非就是锦雀说了几句表嫂不爱听的,表哥便急着替她出头!她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这般维护,连说两句都不行!” 她越说语气越恨,死死盯着阮娆,虽然极力忍着没有失态,可是那发红且怨毒的眼神出卖了她的真实内心。 “我身为她的丈夫,替自己的女人出头,难道不是理所应当么?”裴璟珩面无表情。 “表哥,我曾经也是一心向着你,可你总是向着她,甚至为了她不惜把事做绝。”郑婼薇缓缓擦了眼角的泪,神色逐渐变得暗沉起来。 “姑姑虽不在了,但我爹念着骨肉亲情,一直对你百般疼爱呵护,哪知道你为了一个乡野来的女人,居然不惜跟郑家翻脸,逼我去家庙修行,毁我姻缘路……你既无情无义,也休怪我郑家与你恩断义绝!从此后,郑家和裴家一刀两断,再无亲缘!” 说完,她转身要走,却被阮娆一把拉住。 “别急着走呀,先把这铺子后来办的地契还回来吧。” 阮娆笑眯眯的道。 她跟钱可没仇。 “你做梦!”郑婼薇气的瞠目,拼命甩开她的手。 第332章 哎呀,讨厌…… “满嘴铜臭味,我当初居然输给你这种人!”郑婼薇挣脱阮娆的手,依旧不甘心的红着眼,胸口剧烈起伏。 阮娆看她备受打击气鼓鼓的像个蛤蟆,也懒得跟她掰扯,开门见山道: “我没空跟你废话,我是来收铺子的,这间铺子原本是我婆母的陪嫁,地契一直呆在裴家。可是郑家却看这间铺子是摇钱树,托关系重新找人制了地契,把铺子收了回去。这样的做法,一是背理,二是违规,识相的话,赶紧把新地契交出来,裴家可以当这事儿没发生过。” “想要铺子?你也好意思?这铺子原本就是我们郑家的,姑母没了,嫁妆返还娘家,有什么不对?”郑婼薇被她气的风度全无,声音拔高了两分。 “嫁妆返还是无子无女的情况下,郑家不过是见钱眼开,装什么道貌岸然。”阮娆冷嗤一声,继续刺激她。 她就是喜欢看她气鼓鼓的像个蛤蟆,多有趣。 郑婼薇果然被激怒了,“我郑家已经与裴家断了亲缘!收回铺子自然没错!想要铺子,有本事去郑家抢啊!我一定在陛下面前告御状!治裴家一个强夺人财的罪!” 说完,她转头看向裴璟珩,“裴家如今已经成了陛下的眼中钉肉中刺,我若是英国公,就安分守己,管好自己的糟糠,不让她出来丢人现眼!” 裴璟珩冷冷斜了她一眼,二话不说指了指身后的穿衣镜。 “自己照照,看眼下丢人现眼的是谁。” 郑婼薇看向镜中怒目发红、发松髻歪的自己,不由一怔。 “郑家百年门阀,教养出来的女儿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我母亲当初发疯,好歹是在家里,舅舅却把你放出来,口出恶言,胡言乱语。” 郑婼薇被他几句话差点噎的背过气去。 “这铺子是我母亲的陪嫁,嫁妆单子还在裴家,郑家若不想吃官司,尽快把新地契送来,否则,裴家奉陪到底。” “表哥!你、你当真如此绝情?郑家好歹是你的母家!”郑婼薇不可置信的瞪直了眼。 “不是断绝关系了吗,谁是你表哥?”阮娆歪着头,似笑非笑的堵她。 “其实,裴家也不差这一间铺子,若是旁的,也不是不能放你一马。可谁让我偏就喜欢这清雅轩呢?我夫君说什么也会帮我弄来,我劝你还是不要跟他硬碰硬了,若是真的对簿公堂,郑家指定会败诉,落得个坏名声。到时候你这端妃娘娘在宫里可怎么抬得起头呢?” 她一句话打蛇打七寸,郑婼薇果然被击中,咬牙怒视着她,半晌,终于恨恨道: “来人,回府取地契给他们!” 立刻有小厮应了声,乖乖去了。 “你满意了吗?。”郑婼薇临走前,无比阴郁的看着阮娆,“真是要恭喜你,嫁给我表哥,你终于飞上枝头变凤凰,可以作威作福了。” “也恭喜郑娘子,嫁入皇家为贵妾,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阮娆不慌不忙,反唇相讥。 郑婼薇脸色一僵,却也知道在她身上讨不到便宜,气哼哼的转身走了,连帮她出头的丫鬟也不管了。 还是刘掌柜看不过去,让人请了大夫,把锦雀搀回后院去医治了。 不多时,地契拿来,刘掌柜带着伙计们全都给二位新东家见了礼。 阮娆眼睛扫了一圈,淡淡一笑。 “我裴家不用郑家的人,凡是身契在郑家的,自己领了这个月月钱,收拾东西回去吧。” “若是有想走的,也可以一并跟着去。” 刘掌柜顿时哭丧着脸,看向裴璟珩,“东家,这些都是好不容易调教出来的迎宾,全靠他们的嘴笼络客人呢,这一下换了人,怕是客源会大幅缩水啊!” 裴璟珩低头饮茶,眼皮子都不抬,“铺子的事找少夫人回话,一切由她说了算。” 刘掌柜顿时一愣,似乎有些惊到了,堂堂英国公,居然是个妻管严? 阮娆微微一笑,“刘掌柜,这儿呢。” 刘掌柜赶紧转过身,对阮娆行礼,“少夫人,这些伙计裁不得呀!” 阮娆放下茶盏,笑容微敛,“伙计没了可以再招,之前你是怎么调教他们的,也可以怎么调教新来的。能耐可以后天打磨,忠心才是第一位的。刘掌柜,你可明白?” 刘掌柜怔了下,低头道,“少夫人说的是,小的明白。” “刘掌柜不必拘谨,你是老掌柜,这铺子能成摇钱树,你功不可没。客源你不必担心,留仙台可以引流一部分,至于分红提成,我给你再提一成,你好好干,若是今年的账面好看,年底所有人都有封赏。” 刘掌柜一听,猛地抬起头,眼里似乎有有了光亮,“多谢少夫人!小的这就贴告示去招人!” “招人的事不必你操心,过几天我会亲自选了人送来。”阮娆淡淡道。 刘掌柜忙不迭应了下来。 “天色不早了,该回了。”裴璟珩看了看窗外,低声催促。 阮娆原本还有话要嘱咐,却被裴璟珩不由分说拉着手往外走,抱进了马车里。 “干嘛这么着急,我话还没说完呢。” 阮娆不满的斜了他一眼。 “当了一天东家了,还没过瘾?连午饭都不吃,眼看饭点就要过了,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回府歇晌。” 裴璟珩似笑非笑的揶揄她。 “歇什么晌呀,府里还有一堆帐没看呢。” 阮娆嘟哝道。 裴璟珩捏了捏眉心。 从没想过有一天要跟算盘珠子抢人。 “我明日可是要出远门,你接下来要独守空房了,不难过吗?” 阮娆哼了一声,“不难过。你走了,我终于可以歇歇了,你自己说,你一天要折腾多少回?天天让人睡不饱,都快磨破皮儿了……” 她猫眼儿一斜,用指头戳着他的胸口,嫣红的小嘴儿巴拉巴拉不停的埋怨着。 “哪里磨破了,夫君看看。”他低笑一声,一下将她摁在车壁上,深深吻了上来。 “哎呀,讨厌……” 阮娆娇嗔着,去挡他到处游走乱揉的手指。 “账本重要还是夫君重要?” 他嘴唇贴着她,声音含糊暧昧,手指却强势,非逼着她说个所以然。 “哈啊……” 阮娆仰着头,声音带着喘。 “娆娆舍得夫君,夫君可舍不得娆娆,剩下的半日,娆娆不该陪着夫君么?嗯?” 阮娆胡乱点着头。 “快说,究竟是账本重要还是夫君重要?”他黑漆漆的眸子盯着她的反应,轻揉慢捻着。 “夫君……重要……”阮娆不得不缴械投降。 “答的这么慢。”裴璟珩吻上她的颈侧,眉眼幽深。 “先收点儿利息,回府再好好‘罚’你。” 第333章 兄弟之情 不多时,马车在府门外停下。 阮娆是被男人抱着回府的。 许久未曾看到这似曾相识的一幕,下人们不由驻足观望。 只见少夫人埋头缩在世子爷怀里,云鬓下的半张侧脸挂着潮红,汗津津的泛着水光,连耳垂都透着粉,像是热中暑了一般。 “全都下去。” 裴璟珩淡淡瞥了一眼,一句话清退了所有人。 阮娆这才敢从裴璟珩怀里抬起头,既羞且嗔的瞪着他。 “现在知道丢人了?方才干吗非得在马车里……” 她羞于启齿。 原本只是说收点利息,怎料他的唇舌愈发没规矩,手指更是肆无忌惮,将她撩的心火难耐,咬着唇都禁不住嘤咛出声。 许是她压抑的声音刺激了他,他眸中突然就燃了火,喘息着将她摁坐在腿上…… 马车颠簸,他比马车还颠簸,颠的她拼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尾音都是颤的。 等到云收雨歇,她已经是发髻松散,满脸的泪和汗,而那个罪魁祸首却纹丝不乱,唯独袍摆皱了一片。 真是气煞人! “喂,说你呢!” 裴璟珩像是没听见,抱着她继续走着,像是在心里盘算着什么事。 阮娆见他走神,伸手拧了他一下。 裴璟珩这才低头,笑意悠然的看过来。 “嗯?还这么有力气?看来是不够累……也是,毕竟夫君帮娆娆出了力……” “你闭嘴!”阮娆羞恼的捂住了他的嘴,臊的埋头不再说话了。 男人低促笑了一声,抱着她突然纵身跃起,不多时落在了清思筑的院子里。 “怎么来这儿?不是回房歇晌吗?”阮娆有种不详的预感。 “出了一身汗,洗洗。” 男人抱着她进去,一脚踢关了门。 门内很快响起了水声,夹杂着女子隐有怒气的娇嗔,“……我就知道你带我来这儿没安好心!放开我……唔!” 水声哗然,无风而起浪。 闷喘交织着嘤咛。 “哈啊……太深了……轻一点……” …… 水雾蒸腾,美人儿伏趴在池岸边,黑发如绸,淋淋散在雪白的肩上,浑身娇软无力,启唇喘息。 身后的男人凤目半垂,俊美惑人,眼尾浮着餍足恣意的薄红,将她从水中抱起,带着一身池水淋漓,走进了相连的卧房中。 雪白的狐裘铺在榻上,美人玉体横卧其上,更显得那雪山珠红,皑皑盈盈,美的让人口干舌燥。 裴璟珩拿毯子给她盖好,这才定下神用巾帕裹住她的发丝,动作轻柔的帮她擦头发。 不知过了多久,他一抬头,便见美人已经双目轻阖,沉沉睡去。 裴璟珩低头在她情潮未退的脸颊上落下一吻。 “乖乖睡吧,夫君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他找出衣物穿戴整齐,进了暗门里。 ———— 狭长幽深的暗巷,无人问津的小院,谁能知道,里面居然别有洞天。 裴璟珩从暗道出来,早有暗卫在出口守着。 “主子。” 裴璟珩嗯了一声,“进展的怎么样了?” “人很老实,也很配合。让写什么就写什么,一言不发。” 暗卫给了一句这样的评价。 裴璟珩点点头,抬脚进了屋子。 少年正伏案写字,身形清瘦,年纪也不大,像个文弱贫寒的书生。 “杨吉安,湘州鹤城人,自小家境贫寒,与寡母相依为命,嘉德三十一年中了状元,却因毫无背景,不懂逢源,直到现在仍是个从八品中书舍人,负责起草诏令,事多钱少,苦差一个。” 少年笔锋一顿,没有抬头。 “知道为何要把你软禁此处么?”裴璟珩淡淡问道。 少年摇摇头,“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知道的越少,活的越长。” 裴璟珩目中闪过一丝赞许,“你很聪明。放心,我不会杀你。” “你只需安心呆在这里,好好养身体,等再出去,我一定给你一个施展抱负的机会。” 少年终于抬起了头,眼里却没有半分惶恐和惊讶,平静的像是早就看透了一切。 “所以,英国公真的要谋朝篡位吗?” “你觉得呢?”裴璟珩慢条斯理的转着扳指,目光却看向窗外。 “身为寒门子弟,你对这样的朝廷,这样的世道,失望吗?” 杨吉安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开口: “世家盘根错节,垄断官场,无能之辈尸位素餐,寒门学子出路无门,各种苛捐杂税更是压得百姓直不起腰……大盛积弊已久,而邻国一直秣马厉兵,虎视眈眈,长此以往,不堪设想。” “没错,你看的很透彻。”裴璟珩眯起眸子,目光深远,“所以革除旧政,势在必行。” “杨吉安,若是给你一个辅佐幼帝,推行新政,青史留名的机会,你当如何?” 少年愣了一瞬,将他的话品了又品,突然惊站而起,撩袍跪地。 “若真有施展抱负的一日,臣绝不吝惜此身!愿将一生才学,尽数奉于盛世河山!” “很好。杨吉安,记住你今日的誓言,永远不要忘了你的初衷。” 裴璟珩转头打量着他,忽然掏出一本册子扔到他面前的空地上。 “一月为期,届时无论我回不回得来,都会有人放你出去。” “出去之后好好干,我希望,你会是下一个名相。” 杨吉安定睛一看,立刻认出这是前朝名相遗著的《治世论》,连忙拿袖子擦干净,爱不释手的翻来覆去的看。 等他想起要道谢时,屋里已经只剩下他自己。 少年怔怔望着门口,半晌,郑重的伏地而拜,行了一个大礼。 ———— 裴璟珩绕到隔壁,一推门,裴润沉默的坐在书案后,像是在等他。 “大哥不必说了,我这里能看到杨吉安的一举一动,你们方才所说的话,我全都听到了。” 裴璟珩点点头,“很好,省的我再废口舌。” “你既然一心想做些事,想证明自己的价值,我便让你做一个月的杨吉安,为裴家当一回细作。” “中书舍人的品阶虽然低,却能接触到皇帝的诏令。我明日便会离开,若是上官旻有什么风吹草动,记得及时传信回府里。” 裴润点点头,将桌案上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戴上,镜子里很快出现了第二个‘杨吉安’。 裴璟珩看着他,继续叮嘱: “杨吉安虽然官职低微,不善交际,极少有人注意他,但你平时也要处处小心,切莫露了破绽。” “大哥放心,这几日,我时时刻刻从暗窗窥视他,模仿他的神态举动。他的笔迹我也已经临摹了无数遍,不会出差错的。” 裴润说话,俨然已经是杨吉安的语气和神态。 幸好二人年纪相仿,少年清润的声音差别不太大,完全能以假乱真。 裴璟珩嗯了一声。 “原本想再给你几日时间,可眼下上官旻的小动作越来越多,竟私底下用联姻笼络四大门阀世家,妄图获得世家大族们的支持。” “他将消息捂得很严,今日若不是遇到郑婼薇,连我安插的探子都没有察觉。不得不防了。” 裴润点头,“我会盯着上官旻的动静,一有消息,就会按照之前说的传信给府里。” 说话间,裴润脱下身上的锦袍,换上浆洗发白的月白粗布衫。 文弱贵公子,一下成了寒门弱书生。 “大哥,我走了。”裴润朝他展开一抹安抚的微笑。 裴璟珩拍了拍他的肩膀,神色复杂的看着他,目光温软而担忧。 “万事小心。” 第334章 不是那种男女关系。 裴璟珩从暗道回到清思筑,狐裘上的人儿睡意正酣,还没醒。 他在她身边坐下,温柔的勾起一缕粘在她脸颊上的发丝,将其挽至耳后,低头在她脸颊亲了一口,又辗转吻上了她的唇。 阮娆被堵住呼吸,迷迷糊糊睁开了眼。 “唔……” “醒了?”裴璟珩眉眼间还残存着一丝沉郁,眸光却已经温柔了下来。 阮娆眨了眨眼,看见他衣衫完好,带着日晒的温度,不由问道,“你方才出去了?” 裴璟珩点点头,“嗯。” 他将她抱在怀里,俯身在她耳边低声嘱咐了几句。 阮娆顿时瞠目,“小润?你要他当细作?这太危险了!你那么多暗卫,为何非要让他去?” “因为只有他可以。”裴璟珩静静道,“只有状元才可以假扮另一个状元。我的那些暗卫,也就能传个消息,让他们起草诏令,还不如杀了他们。” 阮娆一噎,“那倒也是。” “可是小润非去不可吗?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裴璟珩叹了口气,“他自己也坚持要为家里做点事,三翻四次想逃走……罢了,索性放手让他去闯一闯。只有尝过旁人的苦,他才能明白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是多么弥足珍贵。” ———— 裴润确实在尝旁人的苦。 他着实没想到,一个当了三年官的人,居然能穷到这种地步。 杨吉安的家是一个租来的破败小院,连个能使唤的下人也没有,火要自己生,饭要自己煮,柴要自己劈,累了半天,他也没能把火升起来,反而自己呛了一鼻子灰,弄得像个花猫。 裴润泄气的坐在小杌子上,托着腮思考人生。 他之前一定是脑子进了水,才会觉得自己离了家就能一展抱负,兼济天下,救助苍生。 而事实上,他连自己都养不活。 为了装的更加逼真,临走的时候,他甚至都没要大哥递过来的碎银子。 真后悔! 杨吉安简直是家徒四壁,荷包里只有几个铜板,屋里连个值钱能当的东西都没有,也不知道他平日的俸禄都去了哪。 裴润环视一圈,望着越来越暗的天色,彻底陷入了绝望。 好饿…… 要不睡觉吧,睡着了就不饿了。 他游魂似的回了房里,躺在光秃秃硬邦邦的木板床上,闭上了眼。 “笃笃!” 一阵敲门声突然将他惊醒。 裴润定了定神,换上杨吉安的神态,走过去开了门。 夕阳斜照,门外站着一个巧笑倩兮的姑娘,胳膊上挎着个竹篮,一身小家碧玉的装扮。 模样倒是清秀可人的。 一看见他,姑娘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噗嗤笑出声。 “杨大人,你这是怎么弄的?” 裴润有些莫名其妙,被她指了指脸,顿时反应过来,赶紧背过身用袖子擦了擦。 他身子一转,露出身后的院落,姑娘一眼便看到黑黢黢的灶台,顿时了然。 “是不是柴火潮了?” 姑娘自来熟的径直进了院子,几下鼓捣之后,终于生起了火,烧上了热水。 “这几日来敲门都没人应,我还以为你外出公干了呢。”她一边生火一边道。 裴润眨了眨眼。 杨吉安的人际关系他全都交代了,可唯独没交代这里面竟还有个姑娘…… 于是他低下头,咳嗽了几声,“偶感风寒,在家养病,没能起身应门,抱歉。” 姑娘愣了下,抬头看他,“风寒?你怎么不去找我哥看看?走吧,刚好晚饭也做好了,顺道让我哥给你诊诊脉。” 裴润一惊。 这姑娘和杨吉安到底是什么关系,竟如此熟络? 居然都到了去姑娘家吃饭的地步,总不会这一月内,他还要代替杨吉安娶她吧? “今日还有事,改日吧。” 他无比尴尬的婉言谢绝。 姑娘转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好吧,月底的时候,我会把空出来的饭钱给你退回来,先告辞了。” 说完起身便走。 什么?饭钱? “等等!” 裴润立刻喊住了她。 “其实想想,我那件事也不着急……还是随你去吧。” 姑娘奇奇怪怪的看了他一眼,也没再多问,出了院子走在前面领路。 医馆很近,就在巷子口临街的地方,不大的店面,门前立了块木牌当匾额,用墨水写着宁春堂三个字,字迹遒劲,很有书法造诣。 裴润不由多扫了两眼。 “杨大人,几日不见了,方才听纤娘说,杨大人身子不适?” 一抬头,只见个年轻大夫站在门口对他浅笑。 裴润看到他,立刻跟画像对上了。 陆大夫,陆时。 他救过杨吉安的命,杨吉安亦替他摆平过医闹,交情是有,但君子之交淡如水。 陆时看杨吉安孑然一身,没人照顾,便提议他在陆家搭伙。 杨吉安同意了,但坚持要每月给陆家一笔伙食费。 至于那个纤娘…… 他来了医馆之后,她便回了后院,再没出现了。 看来不是他想的那种男女关系。 裴润松了口气。 ———— “天黑了,咱们回房去吧。” 夫妻两个说了好一阵话,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阮娆提议回去。 “不必了,今晚咱们就宿在这里,清静,没人听壁脚。”裴璟珩唇角弯起一抹极深的笑意。 阮娆顿时一颤,“什么听壁脚,你、你还想做什么?” 男人好看的凤眸静静望着她,目光无比留恋的抚了抚她的小脸。 “事情如果进展顺利,一个月后我才会回来。” “如果不顺利……那就难说了。” 阮娆顿时一愣。 “不是去凤翔么?凤翔距离这里,也就一天一夜的路程,你若是回不来,我可以去找你啊。” “傻姑娘。”裴璟珩轻笑一声,“我为何要乖乖听上官旻的。” “我此次,是要直接去河西。” 说完,他暗暗观察起她的神色。 “娆娆想跟我一起去吗?河西不是有你想见的人吗?” 阮娆瞧他试探般的神色,顿时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试探这个。” “我人都是你的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裴璟珩叹了口气,将她抱在怀里。 “我哪里是不放心你,我是不放心贼心不死的那位。” “该布置的都已经布置好了,可我还是不放心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 他轻声叹息,“我暂时没办法把府里人全都带走,还要稳住上官旻,不让他起疑心。” 阮娆了然的点头。 “我明白,所以我更不能跟你一起去。祖母他们都在,府里不能没人看着。” “至于河西我父兄……只要他们平安无事就行,不一定非要见面。况且知道真相的我,已经没办法像以前那样平常心了。不见面,反而省了很多烦恼。” “不过,你若是知道了阿嬷他们一家的踪迹,记得到时候让他们回来,如今咱们都成了婚,他们也没必要呆在河西了。” 裴璟珩漆黑的眸看定她,忽而一笑,像只偷了腥的狐狸。 阮娆察觉他笑容中的坏劲儿,顿觉不妙: “你别告诉我,阿嬷他们其实并不在河西吧?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裴璟珩啧了一声,慢条斯理的开始解衣裳。 “自然,我怎么可能真的放他们去河西,替你打前站?” “你那奶嬷嬷临走前还小声给你密谋退路,让她的小儿子留在上京等着接头,护送你去河西。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挑着长眉,目光幽深又不怀好意的朝她逼近,嘴角噙着坏透了的笑。 阮娆又惊又羞恼,抱着毯子不停往后缩,“那、那你把他们弄哪去了?” 第335章 我们要个孩子吧…… “你那奶嬷嬷临走前还跟你密谋退路,让她的小儿子留在上京等着接头,护送你去河西。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 裴璟珩眯着眼睛,不断朝她逼近。 阮娆又羞又慌乱,抱着毯子不停往后缩,“那、那你把他们弄哪去了?” “他们压根儿就没出上京,全在郊外的庄子上好好养着呢。” 裴璟珩凤眸内漾着轻笑,俯身握住她的小腿往后一带,阮娆整个人立刻滑入他的身下。 他赤裸健壮的胸膛撑在她的上方,充满了男性的压迫力。 “夫君可从没有对不起娆娆,倒是娆娆总算计夫君,一想起这件事,心里总有些不太舒坦……”他拉着她的手摁在胸口,一脸讨债的模样。 阮娆自知理亏,连忙使出撒娇的本事,娇媚的朝他睇去一眼,顺势攀住了他的脖颈。 “那你要如何嘛~” “如何?”裴璟珩似笑非笑,一下抓住她的两只脚踝,分开摁在他的腰侧上。 “自然要连本带息的讨还了。” …… 天色从蒙蒙黑到月上中天,屋里的声响没有断过。 男人全身上下处处都坚硬如铁,精壮的身躯仿佛蕴藏着无尽的力道,弄起来简直没完没了。 身下的美人儿雪腮上挂着泪痕,目光涣散迷离,轻启的朱唇不断哼出破碎的呻吟。 山皑泄洪,一发不可收拾,阮娆喘息着想,这下终于能结束了吧? 可下一刻,男人搂着她的腰轻轻一带,她整个人就被托了起来,翻了个面。 双膝直颤根本就跪不住,腰也往下掉,男人却容不得她,遒劲有力的手臂将她箍的极紧。 她的身子被迫伏折出魅惑诱人的弧度,男人凤眸瞬间翻涌起暗潮,喘息的更加急促。 炙热的吻落在光滑无暇的雪背上,他再次沉腰一抵。 阮娆嘤了一声,委屈也有,羞愤更甚,咬着唇似哭似泣的吐出一句: “不要了……好胀……” 微微隆胀的小腹,像是孕了三个月,刺激的男人双眸更红。 温暖的掌心轻轻抚上她的肚子,缓缓注入内力。 “婉婉。”男人贴她耳边幽幽吐息,“我们要个孩子吧……” …… 阮娆终于累的受不住,昏睡了过去。 梦里,有条黑底金斑的蛇追着她跑,她跑啊跑,没跑过,那蛇一下钻进她的裙摆里,吓得她差点尖叫起来! 意识突然从梦里抽离出来,朦胧中,她感觉轻柔的吻落在唇瓣,亲她的人好像还说了句什么话。 可是她太困了,那话在她耳朵里过了一遍,却没能留在脑子里。 等到日上三竿,她终于迷迷糊糊再次醒来,早就忘了个一干二净。 “少夫人醒了?” 红玉和十七全都进来伺候,一个备水,一个拿衣。 阮娆忍着腰酸起身,“他呢?” “世子爷一早就走了,临走前还嘱咐我们,不要打扰少夫人休息。” 阮娆心里一下空落落的。 她实在困得太厉害,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离开的。 难道就是被亲的那时候吗?他临走前说了句啥? “少夫人,老太太那边过来人说,要您去春晖堂一起吃午饭呢。” 阮娆一听,赶紧起身沐浴,更衣前去。 春晖堂里,卢氏谢氏还有裴沁全都在,一张十二人的圆桌只坐了五个女人,显得很冷清。 裴老太太环视一圈,叹了口气: “如今裴家的爷们全都不在府里,家中就只剩下我们几个妇道人家,这一个月尽量少外出,能呆在家里就呆在家里,别乱跑。” 这话原本是该作为当家主母的阮娆下令,但裴璟珩心细如发,怕阮娆脸皮薄,不能对着长辈开口,索性求了祖母,帮她开这个口。 裴老太太发话,谁能不听呢? 裴沁和阮娆自然会十分听从。 谢氏听完默不作声,略微点了点头,表示听到了。 卢氏却在心里暗暗撇嘴。 这又是闹哪出?上次困在山上个把月,跟坐牢似的,快把人憋死了,如今又不让人出门了,天天疑神疑鬼的。 她面上应了,心里却十分不当回事。 谢家的婚事告吹了,沁儿的婚事总不能一直拖着,再怎么着也是她从小养到大的,气归气,总不能真的不管。 况且闺女都及笄这么久了,还没许给像样的人家,又不带出去走动,人家还指不定怎么说她呢! 她心里悄悄盘算着,默不作声的吃完了饭。 ———— 阮娆吃完午饭回到房里歇晌,一个人躺在床上,看着空荡荡的枕畔,心里没着没落的。 这几日两人天天连体婴似的待着,猛然间分开,她还真有点不习惯。 又烙饼似的翻了一会儿,她死活睡不着,干脆穿衣起身,领着十七和红玉去了账房。 这几日陆陆续续把府里各处的账册摸了个遍,她心中已经大致有了谱。 “去请老管家过来。” 阮娆吩咐了声,十七腿脚快,立刻去了,不多时便把人带到了阮娆面前。 “少夫人有何吩咐?”老管家弓着腰身,俯首帖耳。 阮娆微微一笑道,“大中午的,辛苦老管家跑这一趟,陪我去后厨转转。” ———— 正值午休,后厨只有个帮厨坐在门口打盹。 “少、少夫人……” 帮厨睁眼看到来人,吓得一激灵站起身。 阮娆对她笑笑,径直进了大厨房,目光仔仔细细的扫过每一个角落。 “今日新采买的食材,都在这儿了?” 帮厨忙点头。 阮娆看了眼那架子上不值钱的萝卜白菜,两条鲫鱼,还有半扇子猪肉,冷冷一笑。 “阖府每日采办新鲜食材的花销是五十两,这些银子够寻常百姓家吃上一年的了,可我也没觉得吃的是什么山珍海味,每日桌上也不过是些家常菜。我来这儿就是想问问,这银子,都花到哪里去了?” 帮厨支支吾吾,“少夫人,奴婢只是个打短工的,厨房里的事儿,都是主厨娘子和采办娘子两个人说了算,奴婢什么都不知情……” 什么都不知情,这话说的好。 深藏的意思就是,其中的隐情我看到了,但是我不敢说。 “去,把后厨干活的所有人都给我叫过来。”阮娆拣了个椅子坐下了。 帮厨一听这是要出大事,慌忙去了。 过了许久,月洞门那边,终于可以看到一群中年妇人交头接耳着从后院走出来。 被众人簇拥着围着最中央的二人,膀大腰圆的,是主厨,尖嘴猴腮的,是采办。 阮娆坐在阴凉处,笑着打量着二人。 两人对视一眼,带头上前见礼。 “奴婢们见过少夫人。” “这大中午的,日头这么晒,少夫人怎么会来后厨油污之地?当心弄脏了您的玉足。” 采办娘子一张巧嘴,笑的像朵花儿似,惯会拍马屁。 阮娆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方才等着诸位的这段时间,我实在闲的无聊,便让人拿了今日的采买单子看了看。” 她染着丹蔻的指尖捏着一张纸,轻轻掸了掸。 “我说怎么今日府里人这么少,一日却还要五十两的花销,敢情是买了只三十两银子的虫草鸡。” 她眯起眼睛,目光锐利的在二人脸上梭巡,“我问你们,鸡呢?” 二人不约而同,脸色一变! 第336章 掌家 不过二人也不是吃素的,互相使了个眼色,主厨娘子立刻满脸堆笑。 “鸡……今儿中午不是吃了嘛,那道茄酿鸡糟肉便是了。” 阮娆淡淡一笑。 “那道菜不过用了点鸡胸脯,剩下的鸡呢?拿来我看,究竟是不是喂虫草长大的鸡,三十两一只,价格也太虚高了,别是被不良商贩给骗了。” 主厨顿时噎住,迟疑半晌,进了厨房,不多会儿,端来一盆剁碎的生鸡块来,泡着血水。 “这东西又腥又脏,少夫人是干净人,还是别看了吧。” “放下,拿双筷子来。”阮娆一脸淡然道。 筷子拿来,阮娆挑挑拣拣后夹起一块,放在鼻端闻了闻,还挑开鸡皮看了看。 主厨娘子见她这是真的要查验,眸中顿时闪过一丝慌张。 就连采办也暗暗捏了把汗。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们这位十分年轻貌美不似凡间物的当家主母身上。 有人希冀,有人怀疑,更有人心存侥幸——少夫人娇滴滴,十指不沾阳春水,公鸡母鸡怕是都分不清,怎么可能真的会鉴别品种? “皮厚油黄,肉质细而绵软,香味淡,腥味重……”阮娆边看边品评,点了点头。 主厨看到她点了头,立刻松了口气。 就知道这娇滴滴的美人儿不过是个样子货,哪有什么真本事?呵呵,装的跟真的似的,对着只黄油鸡一通夸,真让人笑掉大牙! 赶紧拍几句马匹,打发走这姑奶奶得了! 主厨娘子谄媚一笑,“没想到少夫人居然是个行家,没错,这确实就是虫草鸡的特色……” “我何时说这就是虫草鸡了?”阮娆一下截断她的话,斜眼睨着她。 “虫草鸡肉质紧实,瘦而不柴,油少皮薄,肉有清香。这盆分明就是寻常家养的三黄鸡,一两银子提两只!你居然连这都分辨不出,这么多年主厨,是怎么当的!” 她一双美目怒火中烧,手一甩,砰的一声将筷子摔进了盆里! 主厨顿时吓傻了,所有人也都看呆了。 这娇滴滴的小美人发起火来,怪吓人的嘞! “这、这就是虫草鸡!”主厨梗着脖子硬是不认账。 “奴婢做了这么多年的饭,手里宰过的鸡少说也有上百只,不可能认错!” “是吗,那你倒是跟我说说,这单子上明明写的是公鸡,怎么到你手里,却变成了母鸡?”阮娆冷笑。 “究竟是你分不清公母,还是你偷梁换柱,把价值三十两的虫草鸡给换了,咱们用证据说话!来人,去搜!” 十七早就带着人候着了,听到阮娆一声令下,顿时领着暗卫们一窝蜂冲去了后院。 主厨娘子终于醒悟过来,脸色发白,汗流直下,膝盖打着颤。 采办娘子更是眼神躲躲闪闪,急的恨不得拔腿就跑。 “还不说实话么?自己坦白,我还可以既往不咎,若是等我查出来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可就不再讲情面了。” 阮娆瞥了一眼二人,慢条斯理的说道。 主厨娘子浑身抖了抖,终于忍不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少夫人!这事儿真不赖我呀!都是采办娘子的主意!那采买单子全都是挂羊头卖狗肉,价格虚高不说,东西也就那样,瓜果蔬菜,鱼肉蛋奶,都只能在她吃回扣的那几间铺子买!这里面可没我什么事儿啊!我也就只拿了一成的差价而已!” “哦?听你这意思,你只是从犯,主犯是采办娘子?” 阮娆美目一斜,冷冷看着那神色惶恐的采办娘子。 采办娘子正要狡辩,却见十七突然领着人回来,将她二人私藏的小金库全都抖露出来,往地上一扔! “少夫人,她们二人一共贪墨了七百二十两。这里还有本账册。” 十七将手里的小本本递给了阮娆。 “好一笔巨款呀……还有话要说吗?”阮娆一页都懒得看,抖了抖手里的小册子,盯着二人。 “少夫人,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采办娘子是个识时务的,率先跪下求饶,认错态度很诚恳,哭的也很逼真。 阮娆却不吃这一套,淡淡吩咐道: “依照家规,家仆中饱私囊者,一律杖责二十,撵出府去——来人,动手!” 红玉立刻挽起袖子,往手心里啐了口唾沫,抄起早就备好的木棍。 采办娘子见阮娆居然动真格的,索性也不装了,立马从地上爬了起来。 “少夫人!你不能打我!奴婢可是二夫人的陪嫁!奴婢的身契还在卢家!你无权处置我!要处置也得是卢家!” 阮娆冷嗤,“我不管你的主子是谁,你吃着裴家的饭,领着裴家的差,裴家便是你的雇主,犯错当罚,天经地义!” “你若死活不肯认,也好办,我便告你个偷盗之罪,给你扭送去官府!” “是自己认罚,还是扭送去官府,你自己看着办吧。” 采办娘子顿时傻了眼,方才嚣张的气焰一下子熄火了。 “少夫人!奴婢错了!奴婢认罚!求少夫人开恩呀!” 她腿打哆嗦的跪下,不停的磕头求饶。 阮娆扫了一眼围观沉默的众人,沉着脸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这人是个认死理儿的,不认什么情面,我不管你是谁的人,也不管你背后的保护伞多厉害,在我这儿统统一视同仁!有功则赏,有罪当罚!” “来人,行刑!” 红玉上前正要将人摁住,那采办娘子立刻绕着院子左躲右闪,疯了似的挣扎尖叫: “二夫人!救救奴婢呀!奴婢忠心耿耿一心为你呀!奴婢要被打死了呀!” 而反观另一边的主厨,因为没有二夫人这样的背景,只能乖乖自己趴在椅子上挨打。 她皮糙肉厚,二十棍子,也就十天半月下不来床,总比真的被扭送去官府强。 阮娆看了眼主厨,又看了眼采办娘子,淡然甩了一句: “不听话,只能更吃苦头。” “红玉,把棍子给小九。” 小九名字里虽然有个小字,但肱二头肌却是不小,是个长着人畜无害的娃娃脸,却一身腱子肉的怪力少年。 只见他毫不费力的将乱跑的采办娘子提了起来,往藤椅上一推,手里的棍子便随之落了下去。 一棍子下去,采办娘子立刻神色狰狞,眼睛大睁,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十棍子之后,采办娘子已经人事不省。 老管家从头到尾在一旁看着,心中既钦佩少夫人的慧眼,又惊讶于少夫人的冷血铁腕。 他犹豫了半天,开口劝道,“少夫人,这人毕竟是卢家的家奴,万一要是打死了……怕是会惹上官司。” “打官司?”阮娆轻蔑一笑,“好呀,正好算算往年卢家从裴家刮走了多少银子。” “只要卢家有胆子告官,我就敢应诉,怕就怕,他们不敢。” 说完,她余光扫着众人,故意道,“其实,我也不是在意那几两银子的人,下人们干活辛苦,偶尔偷个懒,顺个吃的,都无伤大雅。” “但我恨就恨在,有些人身在曹营心在汉,吃着裴家的米,却做他人的狗,喂不熟的白眼狼,吃里扒外!” 她转过头,环视一圈。 “今日你们也都看到了,吃里扒外是个什么下场。” “别怪我没有给你们机会,外面有主子的,趁早自己站出来,免得丢了小命!” 第337章 恩威并施 话音落,四周鸦雀无声。 阮娆原本也没打算真的能揪出来什么探子眼线,不过是想震慑一番,防患于未然。 她心里明白,即便真的有探子,又怎么可能因为她一句威吓就自己跳出来?那也太蠢了。 然而还没等她回神,只见人群里突然冲出来一个杂使婆子,扑通朝她跪下: “少夫人恕罪!奴婢……奴婢是先国公夫人的陪嫁粗使丫鬟,身契在郑家……前两日郑家来人递信,要奴婢注意少夫人的行踪,一旦出门,就要奴婢连忙送信……” 阮娆瞬间脸色一沉。 怪不得那日郑婼薇能闻着味儿过来,原来是有人通风报信! “原来那日是你走漏了我和世子的行踪……背主之罪,你可知下场!” “求少夫人开恩!老奴原本不想答应,可老奴的男人和儿子都在郑家当差,老奴也是没办法呀……”杂使婆子哭哭啼啼,老泪纵横。 “府里还有像你这样的人么?都有谁,你指出来一个,便减一棍。” 杂使婆子一听,连忙说出一连串的人名。 阮娆这才发现,原来婆婆的陪嫁这么可观,许多人她连听都没听过。 她不由转头想询问老管家,却见老管家已经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本本,拿个细炭笔将那些人名都记了下来。 不亏是裴家用了多年的老人儿。 杂使婆子一连说了七八个人,眼见离抵罪还差的远,便连带着将卢氏、谢氏带来的人也一并报了个遍,终于凑够了二十个。 阮娆点点头,“很好,坦白从宽,功过相抵,你的刑罚免了。” “红玉,带她下去收拾东西,让她离开。” 杂事婆子一听不挨打了,赶紧从地上爬起来离开了。 她的全身而退,无疑是在提醒剩下的人。 阮娆静静扫了一圈,慢条斯理的呷了口茶,淡淡道,“我也有点乏了,剩下你们谁若是做错了事,自己主动坦白交代,或许能争取个宽大处理。若是等我回头腾出手来查,那下场可就不一定了。” 话音一落,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瞬间跪了一片,争先恐后的开口。 阮娆抬了抬手,“一个一个来,慢慢说。” 众人说着,老管家记着,阮娆在一旁静静听着。 有倒卖食材和器皿的,有偷奸耍滑的,也有收了各种好处的,比比皆是。 阮娆捏着眉心,心想,偌大的裴家,竟让二婶儿管成了这样,她也真是个人才。 在那些下人的嘴里,二夫人不光指使采办吃回扣搂钱,对下人也是悭吝至极,动不动就克扣月钱进自己腰包,逼得老实人也动了歪心思,不得不顺些吃的给家里的孩子。 像是这样事出有因情节不重的,阮娆一概既往不咎,只是出言警告了一番,便放她们离开。 就这样恩威并施,她很快树立了威信。 几乎没出半个时辰,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府里。 所有人都知道了少夫人发威,整治了大厨房的主厨和采办,将那采办打的只剩一口气,连二夫人的面子都没给。 她们也终于认清了,那位被世子爷当心肝儿疼的娇软美人儿可不是看起来那般好糊弄,不仅对什么都门儿清,心性儿也硬着呢! 正当各处都战战兢兢等着这波余威向自己扫来的时候,那位少夫人却突然没了动作。 暴风雨前的平静才最可怕,接下来的两日,府里各处全都安安静静,安分守己,夹着尾巴做人。 其实阮娆并不是故弄玄虚,而是遇上点棘手的事,暂时腾不出手而已。 春晖堂里,阮娆将婆子的口供,人员名单,还有账册,一一摆在桌面上让裴老夫人看。 房里只有她们两人,阮娆也不藏着掖着,将查的来龙去脉细细说给裴老夫人听,末了来了句总结: “最近三年,二婶儿每年往卢家送的银子,至少也得五千两,这还是明面上的公帐,私下里的往来,更不知有多少。” “国公也和世子二人的俸禄加起来,每年也才三千两,幸好裴家产业的进项可观,还可以补上这些窟窿,但再有钱,也经不住无底洞似的填呀!” 裴老夫人重重叹了口气,一眼也不看那桌子上摊开的东西,只捻着佛珠平心静气。 “她贪了,送了,进了肚子里是不可能再吐出来了,没落世家,还不如小门小户养出来的姑娘通情达理,一家子跟掉进了钱眼里似的,吃相难看的很。” “当初这三个儿媳,我顶顶不喜的便是老二家的,处处小家子气,偏偏她姑姑老卢氏惯会花言巧语,哄得荣庆长公主点头同意,非要把她许给老二……唉,造孽呀!坑苦了我的松儿!连纳个妾都要被她管着!” 她越说心口越是起伏不定,手里的佛珠飞快的捻动,似是想起不好的旧事,强行按压许久未曾泛起的火气。 阮娆见状,赶紧上前去给她顺背,柔声劝道: “祖母莫要为过去的事情生气,何必为了他人的错,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呢?事情过去便过去了,不再提了。” “唉……我也有错,若是那时候能硬气一些,拒了这门亲事,也就能少一对怨偶了。” 裴老太太想起往事,懊恼不已。 “祖母千万不要这样想,即便您当时拒绝了,长公主也是不会听的,因为当时的裴家需要和世家大族联姻才能站稳脚跟。” “别说裴家,就连高祖皇帝,不也将侄女嫁给陇西李氏联姻了吗?都是没办法的事,图的就是她们身后的五姓七望世家。” “百年来,流水的皇帝,铁打的门阀,五姓七望,屹立不倒,威信极高,即便没落,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裴老太太叹了口气,“你这丫头倒是看得透彻。” “没错,当时的情况确实是这样。分封之后,众将士全都争着抢着娶世家女。老卢氏也是这样嫁入了裴家,处处压我一头。我高家门第不显,若不是我爹对裴家有恩,恐怕我也进不来这里。” “可即便门第不显又如何?我高家女儿行的正坐得直,绝不会到处搜刮贪财!瞧瞧卢家那对姑侄俩,全是能在苍蝇腿上刮油水的悭吝货,见了银子就走不动道……” 裴老夫人拍着桌上的账簿正生气,突然听到院外传来一声划破长空的哭嚎: “哎呀!母亲!您可要给儿媳评评理呀!侄媳妇为了一件小事,把我的陪嫁丫鬟都打死了呀!她这哪是打丫鬟,分明是打我的脸呐!” 第338章 老太太发怒了! 嚎哭声持续不断,一直在院门外面响个不停。 阮娆于是问,“祖母,是二婶儿在外面,要不咱们出去看看?” 裴老夫人气的脸色铁青,“不管她,让她哭!只要她不觉得丢人现眼!” 阮娆淡淡一笑,没再说话了。 确实没必要去,二夫人自己会进来的。 ———— 院门外,卢氏捂着帕子嚎了半天,里面的人不但没出来,就连下人也没来凑热闹。 冷冷清清的,这戏还怎么唱下去? 卢氏憋着气,用帕子捂着脸哭哭啼啼进了春晖堂的门。 “母亲,你可要为儿媳做主啊!侄媳妇她……” 她一抬头,却见阮娆正坐在那里朝她微笑,顿时瞠目张口,像只被人突然扼住脖子的鸡。 “二婶儿见了我,怎么这副神情呢?阮娆笑眯眯的自问自答,“倒也是,告状却被正主儿撞见,确实挺尴尬的。” “其实二婶何必舍近求远呢?丹枫院跟我的西苑离得并不算远,侄媳妇若是哪里做的不对,二婶儿直接吩咐我便是了,为何要跑来这里烦扰祖母呢?祖母年纪大了,听不得高声哭叫。” 卢氏哼了一声,阴阳怪气: “哟,您现在是少奶奶,裴家的当家主母,说撵人就撵人,说打谁就打谁,谁敢支使你呀!” “二婶儿这话我可不敢认,我撵的都是外府借调过来帮忙的,我打的都是吃里扒外坑骗银钱的,并非是我一人之见,而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好,采办有罪你打她便打了,可你为何要将我院子里的人撵走?她们不是大厨房的,也没有参与分赃,你一个晚辈,凭什么管长辈院子里的事?真是没规矩,没教养!” “二婶儿,如今府里的主子少,咱们裴家自己的下人都清闲着,更用不着别府里的人帮忙,我也是看她们往卢家跑的辛苦,所以就将她们遣散回去了。” “呸!什么别府里的人!她们的卖身契在我手里!都是我的陪嫁!容不得你动!” “只要身契不交到裴家手里,一律视为别府之人。”阮娆慢条斯理道。 “二婶儿想留也不是不行,只是裴家不再雇佣外来之人,这么多人,二婶儿只能拿自己的私房钱养着了。” 卢氏一听,顿时气的指着阮娆。 “你!你个悭吝货……” “住嘴!” 裴老太太突然发怒,一掌拍在桌上,手里的佛珠串应声而断。 噼里啪啦,珠子滚落一地。 卢氏吓得脑袋一缩,“母亲,儿媳也是气急了,口不择言……” “你气急了?你有什么可气急的?是这些年你往娘家送的银子不够多,还是你背地里做的事不够龌龊?”裴老太太锐利的目光瞪着她。 “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为了这个家不散,你是把人都当瞎子傻子了吗?你以为你做下的事,这府里没人知道吗?” 裴老夫人拿起账册,呼啦一下甩在卢氏身上。 “自己看!你养的好奴才!你们主仆俩干的好事,白纸黑字都写着,容不得你抵赖!” 账册落在地上,卢氏低着头,也不敢捡。 裴老夫人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目,“裴家家门不幸,竟娶了你这么个贪财的坏货!” “早知道如此,当初我就不该包庇你,把沁儿生母那件事替你瞒下来!” 卢氏一听,赶紧拖着哭腔,“母亲,冤枉啊,那件事真的不怪我,是她自己难产血崩……” “你还抵赖!”裴老夫人见她到现在都不肯认错,气的浑身发抖。 “你趁我上山进香,故意在画竹必经之地洒了青苔,致使她滑倒早产,你以为没人看到么!” “你拖着不请稳婆,不请大夫,硬是让那血流不止的丫头自己生!若不是我回来的及时,沁儿怕是也要活活憋死在肚子里!你好毒的心!” “你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事后无人知晓,却不知松儿察觉不对,调查的一清二楚!你以为他这么多年为何不回来,他是对你厌恶至极,不想看见你这张脸!” “当初松儿执意要休了你,是我一力拦了下来!若不是念你生养了深儿,沁儿也不能没娘照顾,我怎么能容你到今天!” 卢氏顿时脸色煞白,身子摇晃了下,跌坐在地。 “从今天起,你每日去佛堂给我跪上两个时辰,好好赎你的罪!府里一切事,再不容你插手,全都交给娆丫头!” 卢氏失魂落魄的坐在地上,低声哭了起来。 一道影子突然投射在地上,缓缓朝她走近。 卢氏一抬头,却看到满面泪痕的沁儿站在了她的面前,顿时惊骇的无以复加! “沁、沁儿……” “是真的么?”裴沁看着她,又缓缓抬头看着同样震惊的裴老夫人和阮娆,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滴。 “方才我在院中听到的,都是真的么?” 裴老夫人垂下眼皮子,捂着胸口直叹气。 阮娆连忙上前扶住她,又朝裴沁投来悲悯的目光。 裴沁一下就懂了。 是的,这就是真相,这就是事实,所有人都知道,就瞒着她自己。 “沁儿,你听娘说……” 卢氏见她神色不对,连忙爬起来想要去拉她的手,却被裴沁一把甩开! “怪不得前几日母亲生气,要骂我贱……原来,在你眼里,我一直都是个贱种,本就不该活着!” 她红着眼睛说完,突然转身跑了出去,比风还快。 “快!快!让人跟着!别让她做傻事!”裴老夫人顿时急火攻心,说着说着,突然脸色发绀,捂着胸口往后仰去! “祖母!” 阮娆惊叫一声,差点没能扶住她。 “快!十七!” 门外的十七一阵风似的进来,将裴老夫人平稳放在床上。 红玉也小跑着进来伺候。 “快去找寂无!快!” 阮娆急的一脑门汗,吩咐完十七,赶紧去摁压裴老夫人的内关等穴位,又让红玉帮忙掐人中。 卢氏依旧呆呆站在屋子中央,整个人跟傻了似的,看着裴沁离去的方向,半晌,突然眼睛一翻,猝然晕倒。 “哎呀!怎么又晕了一个!真是麻烦!” 红玉转头看到,嘟哝了一句。 “先不管,先救祖母要紧,祸害遗千年,二婶儿死不了的。”阮娆眼皮子都不抬,低头专心救老太太。 第339章 猝不及防的吻! 裴沁冲出春晖堂,一边哭一边跑,一直跑到湖边,眼看就要一头扎进去! 一阵衣袂掠空的声音响过,她的腰瞬间被挺拔修长的少年揽住。 “放开我!不要你管!” 她歇斯底里,身子不停的挣扎。 少年稳如磐石,任她捶打,漆黑的眼眸静静望着她,“不放。” 他手臂上的肌肉坚硬如铁,胸膛更是石牢一般,裴沁挣扎了半天,渐渐耗尽了力气,毫无理智的冲动劲儿也随之散去。 她其实也并非寻死,只是想跳入冰冷的水里,逼自己冷静下来。 她心里实在是太乱了,脑袋里塞满了从小到大各种各样的片段,有依偎在卢氏怀里被她哄着入眠的温馨,也有被她冷脸辱骂时的委屈不解。 还有那些无意间听到的话,化作魔咒时刻在她耳边旋转: “……故意在画竹必经之地洒了青苔,致使她滑倒早产!” “……拖着不请稳婆,不请大夫,硬是让那血流不止的丫头自己生。” “……沁儿怕是也要活活憋死在肚子里!你好毒的心!” 一直喊娘的人,突然间就成了仇人? 一边是养恩,一边是生恩,她该如何选?又该如何面对? 无数情绪和念头来回拉扯,她突然神色挣扎的抱住头,渐渐红了眼眶。 少年面露忧伤的看着她,缓缓收紧手臂,将她摁在自己的胸膛上。 “大小姐,这里没有别人,若是难过,就哭出来吧。” 裴沁身子一震,仰头看向他的同时,泪已经夺眶而出。 “我已经不是什么大小姐了……你都听到了,我只是个低贱的丫鬟所生的庶女……以后,不要再叫我大小姐了……” 苍青一下抿起了唇,目光认真的深深望着她。 “人没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你什么都没有做错,更无须为别人犯的错惩罚自己。” “在属下心里,你始终都是裴家的大小姐,也是……沁儿。” 裴沁从没想过,会在这样的情景下听到,他第一次喊她沁儿。 因为他的包容温柔,积压在心底的东西,瞬间找到了宣泄口,一下奔涌而出! “阿青……呜呜呜……” 裴沁一下抱紧了少年的劲腰,情绪崩溃的嚎啕大哭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突然之间,什么都变了……” “我真希望自己没有听到那些,我真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梦醒了,一切都没有改变……呜呜呜……”她语无伦次的抽噎着,脆弱无助的像个孩子。 “……你告诉我,该怎么样才不会这么难过?” 苍青沉默的抱紧她,静静无语。 半晌,不知他想到了什么,突然抱着她腾飞而起,飞到了树上。 同样的位置,同样枝繁叶茂的梧桐树,迎来了第二对来光顾的小情侣。 上一次来这儿的姑娘,被高大的男人威胁恐吓,吓得花容失色,尖叫不已,挂在男人身上不肯下来,男人说什么都只能点头同意。 但裴沁不知是神经粗条还是哭懵了,即便站在那么高的树冠上,她也没有半点害怕的样子,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难以自拔。 “有没有觉得好一点?”苍青满脸希冀的看着她。 “什……什么?”裴沁打着哭嗝,抬起头泪汪汪的看着他,一脸茫然。 她脸上的胭脂口脂早就哭花了,红一块白一块的,苍青垂眸看着,缓缓抬起手指,替她轻柔擦去唇角的颜色。 然后,他猝不及防的低头吻了过来! 裴沁陡然睁大了眼,脑袋瞬间空白一片,连打嗝都忘了! 不同于上一次的唇与唇相贴,少年极其珍惜的吮着她,温软的舌尖一遍遍刷过她的唇瓣,像羽毛扫过她的心尖,酥酥痒痒的。 他抱的是那么紧那么用力,他呼出的热气是那么灼烫急促,裴沁心头涌出一阵阵的悸动,被他吻得浑身发颤,情不自禁的喘了起来。 少年柔软的舌尖便趁机一寸寸探入,温柔而坚定地撬开她的贝齿,最终宣告了主权。 他干净的气息纠缠着她的丁香小舌,辗转相随,流连不去,像个虔诚又坚定的信徒,形影不离的贴身守卫着她。 裴沁始终失神的睁着眼,眼睁睁看着少年垂着鸦羽似的长睫,眼尾渐渐晕出胭脂红,环着她的手臂肌肉都在微微发颤。 这样一个羞涩内敛的少年,为了让她暂时忘掉烦恼,只能豁出全部勇气主动一回……真是难为他了。 出身她不能选择,但余生她选择的人,没选错。 亲情或许有缺憾,但爱情已经圆满。正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裴沁心中渐渐被填满,闭上眼睛,放空自己,主动攀住了少年的脖子,尽情投入二人真正的初吻里…… ———— 阮娆寸步不离裴老夫人身边,终于等到寂无匆匆赶了过来。 虽然隔着面具,但阮娆能真实感受到他看到裴老夫人昏迷不醒时,那愧疚悲伤的情绪。 一番诊治完,又给裴老夫人服下化开的丸药后,寂无这才恋恋不舍的站起身,脚步发沉的往外走去。 阮娆于是跟着他。 走到一处无人的拐角,寂无这才回神似的停了下来。 “这方子拿去煎服,明日我再来……” 阮娆没有接那个药方,只是抬头看着寂无。 “三叔。” “别走了,回家住吧。祖母她……需要你。” 寂无顿时身子一震,透过面具上的两个黑洞,眼眸深深望着她。 “看来澈儿把什么都告诉你了。” 阮娆摇头,“他只告诉我,您是三叔,是小润的父亲,别的什么也没告诉我。” “三叔,您多年乔装改扮,呆在裴家不肯相认,这其中肯定有您自己的缘由,侄媳身为晚辈,无权过问。但如今裴家正处于风口浪尖,外敌环伺,府里又无一男丁,全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眷,侄媳心中实在忐忑难安,还请三叔看在骨肉亲情的份上,留下来助裴家度过难关。” “这个不用你说,我自然不会坐视不管,只是我毕竟名义上只是个大夫,是外人,如今裴家只剩女眷,若独独我一个男人留在府里,传出去怕是会遭人非议。” “非议又如何?名声哪有血脉亲情重要!”阮娆突然反驳。 “三叔躲了这么多年,难道打算这辈子都这样躲下去么?三叔是打算躲到天人永隔的那天,后悔终生么?” 这话像是当头棒喝,让寂无顿时愣在原地! 第340章 都是一群废物啊。 “好……” 半晌,寂无终于声音嘶哑的吐出一个字。 阮娆点点头,“原先三叔住在小润院子里,如今府里也空了,三叔若觉得不方便,我这儿还有清思筑的钥匙,那里清静些。” “我去前院和侍卫们挤一挤便是,若是后院有事,只管差人来喊一声,我便到了。” 说完,他转身走了,心事重重的。 阮娆看着他寂寥颓然的背影,不由叹了口气。 裴老夫人这边稳定下来,二夫人也被人抬回了院子里,眼下就剩裴沁这小姑奶奶还不知所踪。 她顺风顺水长到这么大,突然一个晴天霹雳,将她从嫡女降为庶女不说,还认仇做母,是个人都会接受不了吧? 但愿那丫头坚强些,别钻牛角尖。 “来人,分头去找大小姐,看看人在哪。” 阮娆吩咐完,率先往菡萏院去了。 ———— 梧桐树上,少年少女吻得难舍难分,却听四周隐约传来丫鬟们寻找的声音。 “大小姐!” “大小姐您在哪呀!” …… 声音一传来,缠绵的吻也被迫戛然而止。 分开的两个人互相对视一眼,又同时羞涩的别过脸,俱是气息微喘,脸颊酡红,唇瓣闪着润泽的水光。 半晌,苍青率先开了口。 “……要下去么?” 好不容易赶走的烦恼和伤心重新席卷而来,裴沁神色瞬间转为暗淡,摇了摇头。 “我现在谁也不想见。” 她神色沮丧极了。 “好,不想见,那就不见。”苍青握住她的手。 “想不想出去看看?” 裴沁瞬间抬头,眼睛很亮。 “可以吗?可是……祖母交代,没事不要乱跑……” “你很难过,怎么能叫没事?”少年突然将她打横抱起。 “我带你出去散心。” …… 丫鬟们陆续回来,都没找到裴沁的人,阮娆心里逐渐变得不安。 正当她要发动暗卫去掏一掏湖底的时候,角门小厮突然跑来禀报: “苍侍卫留了话,带大小姐出门散心了,要少夫人务必不要担心,他会小心行事的。” 阮娆叹了口气。 小心行事?再小心能小心到哪儿去? 一个个净让她操心! ———— 阮娆的担心不无道理,因为两人刚出角门,便被人盯上了。 街口摆摊卖字画的,墙角蹲着要乞讨的,还有装模作样给人算卦的,一时间齐刷刷的朝他们看去。 苍青他们认识,是裴璟珩的近身侍卫,留下来专门保护阮姑娘的。 如今这人出来,身边还跟着一位戴着幕离的姑娘,不用想,一定是阮姑娘! 主子吩咐,只要阮姑娘出门,便…… 几人对视一眼,全都跟了上去。 眼见那二人边走边逛,专往人多的地方走,一会儿买糖葫芦,一会儿又买泥人儿,他们不好下手当街抢人,只能隐忍不发。 好不容易等到他们走到人少的地方,几人正要动手,却见那侍卫突然抱起姑娘纵身一跃,拐进了一条破败废弃的巷子。 几人连忙追去,巷子里已经空无一人,正纳闷间,剑光突然从头劈下! …… 片刻后。 裴沁坐在一旁吃着糖葫芦,看着眼前三个血葫芦,一脸的见怪不怪。 在边关,断手断脚断头她都见的多了,这三人不过是被挑了手脚筋,戳了几剑,她家阿青还是太善良,没要了他们的狗命。 然而下一刻—— 苍青剑端指着其中一人的心口,低头问,“你们的主子是谁?许家,还是宫里那位?” 男人咬牙不说话,苍青于是一剑结果了他,转头看向剩下的两人。 “你们谁来回答。” 那二人痛苦呻吟着,脸上满是惊恐。 “我、我们是宫里的禁军……” “裴家外面有多少人?” “目前就、就我们三个……”二人面露哀求,“求求你放我们一马!” 苍青沉默着一剑挥去,二人同时断了气。 “抱歉,我不能留下后患。” “走吧。”裴沁站起来,拉住他的手,“不是说要带我去赌坊玩吗?” …… 阮娆一直在府里等着,等到日头西斜,二人还没回来,于是立刻下令让暗卫出去找人。 “回来了!大小姐回来了!” 暗卫们还没离开,角门那边便传来了消息。 阮娆去了垂花门,亲眼看着二人并肩从远处走来,嘴角都微微上扬着,看样子是度过了愉快的一天。 “嫂嫂。”裴沁看到她,有些赧然的低下了头。 “有苍青陪着,心情可好些了?” 阮娆打趣她。 裴沁垂下眼眸,“嗯,我想通了。” “上一辈的事,我没办法左右,也没办法选择出身。只要祖母肯原谅她,我便更没资格说什么,毕竟她养我一场。” “你倒是看得开。”阮娆拉住她的手,“祖母方才醒了,第一句话便是要二夫人日日跪佛堂,如今她也是昏迷刚醒,正在佛堂跪着呢,这以后恐怕是要吃尽苦头了。” 裴沁抿了抿唇,“她自己种的因,自己受着果,怨不得旁人。” 她嘴上说的干脆利落,但微红的眼圈还是说出了她心里的难受。 人非草木,昔日养育之情又怎会是一朝一夕就能割舍的下的呢? “眼下这样的果已经算是好的了,若不是裴家被人盯着,处境不太平,老夫人一准要将二婶儿打发去庄子上,整日和那些农妇一起劳作,那对于她来说才叫生不如死。” 裴沁点点头。 “少夫人莫担心,盯着裴家的探子我已经解决了。”苍青突然在一旁出声道。 “确实是宫里那位派来的,他们将沁儿当成了少夫人,一直跟着。” “属下觉得,他们的目标是少夫人。” 阮娆叹了口气,“你不该打草惊蛇。” “上官旻那个人,城府极深,胜负欲也强,你一下杀光了他派来的探子,他只会觉得受到挑衅,恐怕会成倍的加派人手,又或者,隐藏的更深……” ———— “全死了?” 紫宸殿里,上官旻看着放在桌案上的密信,轻描淡写的一笑。 “宫里面养的,都是一群废物啊。” 声音很轻,却无端有种让人毛骨悚然的阴冷。 第341章 别打别打!莫要闹出人命! “微臣这就再去部署,加派人手……” “滚。”上官旻捏着眉心,满脸燥意。 轻飘飘的一个字,吓得禁军统领顿时连滚带爬的离开了。 总管太监这时端着茶水进来,将茶盏轻轻放下,又顺势放了一枚竹筒在旁边。 “陛下莫要烦扰,那些废物不顶用,所幸咱们还有自己人。” “这是今日的密报。” 上官旻睁开眼,将竹筒里的字条看完,突然勾起唇角,饶有兴味。 “有意思……” ———— 接下来的几日,阮娆十分小心谨慎,除了采买的人,府里其他人一律不许进出。 或许是因为裴家的人铁了心闭门不出,门外那些晃来晃去的可疑身影,也渐渐消失了。 然而还没阮娆松口气,这日一大早,静雅轩的小伙计便火急火燎的找上了门,一见面,跪地直哭。 “东家!您快去看看吧!咱们铺子都快被人给拆了!” 小伙计不知被谁打的鼻青脸肿,伤口还渗着血,看上去好不可怜。 阮娆大惊失色,连忙让苍青把人扶起来。 “怎么回事?你起来好好说。” 小伙计于是拖着哭腔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原来,在她拿着地契去接手铺子之前,静雅轩接了一笔大订单,限定在一个月之内交出一百幅双面绣绣品。 原本进度没有问题,然而自从她开掉了许多老伙计,情况就变了。 那些伙计临走的时候,不知受了谁的授意,或威逼或利诱带走了不少绣娘,还有几个本来就跟伙计们相好的绣娘,也自愿跟着走了。 这样一来,绣娘少了一大半,静雅轩没人干活,这一百幅绣品自然不能按时交出。 交不出东西,那就只能赔偿十倍的违约金,足足有十万两! 十万两!那得是多少白花花的银子! 阮娆一听这个数字,顿时肉疼的不行。 但她转而一想,管她什么事? “这笔单子是郑婼薇跟客商签的,要赔款也该是她赔,找我做什么?” 小伙计顿时苦着脸,“话虽如此,可、可收的款项都在铺子里,前东家走的时候,一分银子也没带走,况且,如今前东家已经入了宫,那位客商即便是找人,也不敢找宫里的端妃娘娘要银子呀!” “他敢不敢找郑婼薇是他的事,与你我何干?冤有头债有主,我可不想替郑婼薇擦屁股。再不济,你把本金还给他,就说这笔生意不做了,让他另谋高就去!” “关键是到现在只见打手,没见那客商人呐!商量不着啊!”小伙计欲哭无泪。 “都是一群不讲理的莽汉,一进门就开始打砸,嚷着要咱们赔十万两银子,报了官也没用,衙门的人见到那群武功高强的壮汉也被吓跑了。他们的拳头是真厉害啊,要不是老掌柜拼死护着,小的哪儿有命逃出来跟您报信儿,这会儿别说铺子,怕是人也要他们打死了!” “岂有此理!”阮娆神色转冷,眯起眼睛。 “既然出了这么严重的岔子,看来我只能亲自出马了。” “红玉,去喊苍青过来。” 苍青听说少夫人在大门口见人,本就悄悄跟来,在不远处守着,听到阮娆传话,立刻现身: “少夫人。” 阮娆转身走到一旁,“你过来,我有话要单独交代。” …… 半晌后,阮娆领着十七乘着马车来到了静雅轩,苍青领着几个暗卫跟随马车保护。 静雅轩被人围的水泄不通,里面桌椅东倒西歪,昂贵的布料被扔在地上踩满了脚印,简直是一片狼藉。 阮娆看到这一幕,差点气晕过去,自己掐着自己的人中走了进去,一路走一路默念:八百两……一千八百两……三千两…… “少夫人,您嘀咕啥呢?”十七忍不住问道。 “我、在、算、赔、偿、款!”阮娆咬牙一字一句说完,抬头看向正在打人的壮汉们。 “东家!东家救命啊!” 刘掌柜满脸是血,伸着手惶然喊救命。 其他伙计也是横七竖八的在地上躺着,有的捂着肚子,有的捂住头,不断的哀嚎呻吟。 阮娆冷冷环视一圈,厉声道: “都给我住手!” 打人的壮汉们全都停了下来,其中一个块儿头最大的,转头朝她看来。 “你就是静雅轩的新东家?” 他满脸挑衅,伸出手来,“十万两,拿银子吧!” “要银子,自己去找郑家。”阮娆冷冷盯着他,伸手朝向小伙计,“把东西找出来!” 小伙计赶紧去把契纸和银票找出来,放到阮娆手里。 “这里是你们与郑婼薇签的契约,还有你们的本金。冤有头债有主,这单生意是她背信弃义在先,你们算账也只管找她去,此事跟我无关。即便她进了宫,郑家总是在的,郑家的其他商铺和千亩良田也是在的,一定能凑齐你们的十万两。” “不过,在此之前,你得赔偿我铺子的损失一万两。” 阮娆扬了扬手里的一万两银票,勾唇一笑,塞进了衣袖里。 “刚好一万两,你们砸了铺子,赔了钱,咱们两清了。” “契约还你,滚吧。” 大块头从头到尾听完后,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 “你说的那些,我们不懂,我们都是听吩咐办事,主子让我们今日必须拿十万两离开这里,若是拿不到,我们就把这里拆了!把人都杀了!” “敬酒不吃吃罚酒?”阮娆冷冷一笑,“也不打听打听这是哪儿?” “苍青,把人给我轰出去!” 一声令下,暗卫们拔刀逼近,场面顿时紧张起来,战争一触即发。 “别打别打!莫要闹出人命!” 京兆尹抹着汗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朝阮娆拱手行了个礼。 “英国公夫人见谅,本官一听到下面的人禀告,便赶紧来主持公道,哪知道出事的竟是夫人的铺子?路上太堵,来迟一步,还请英国公夫人见谅。” 阮娆微微一笑,还礼道:“府尹大人言重了。府尹大人是上京城的父母官,日理万机,能亲自来替小妇人主持公道,小妇人自当感激不尽,怎敢怪罪?” 京兆尹讪讪笑了笑,走近一步,低声道: “英国公夫人若说主持公道,这话说早了。此事确实是你理亏呀!” 第342章 告诉你主子,我不欠他。 阮娆斜了他一眼。 “这话恐怕有失公允吧?今日之前,我对这桩生意,可是一点也不知情。” 她扬了下手里的契约,“这上面白纸黑字,落款人是郑婼薇,跟我有何干系?” “话虽如此,可如今铺子在你手里,钱款也在你兜里,容不得你抵赖呀。” 京兆尹擦擦额头的汗,“这事儿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扯皮的很。” “这样吧,本官做主,让你们两方见一面,坐下来当面谈,商议个折中的办法来,不知英国公夫人意下如何?” 阮娆眯起眼睛看着京兆尹,半晌,微微一笑。 “如此甚好,那就有劳京兆尹大人了。” “不过在此之前,府尹大人需要先替我写个公证文书,证明这些人砸了我的铺子,打伤我的人,这满地的店铺损失加上伙计们的汤药费,误工费,一共十万两。” “十万两?”京兆尹目瞪口呆。 “违约金都可以十倍赔偿,他们吓坏了我,又害我辛辛苦苦跑这一趟,为何不能十倍赔偿呢?” 阮娆似笑非笑,斜眼瞥着京兆尹。 京兆尹干笑一声,“也是,也是。” “来人,备墨。” 京兆尹被阮娆半逼着写下公证书,证实案发现场损失惨重,殴伤人命,应十倍赔付十万两,末了还盖上了私印。 阮娆满意的吹干上面的墨迹,叠好放进了袖中。 “英国公夫人,咱们这就去吧。”京兆尹殷切说道。 阮娆淡淡瞥了他一眼,“劳烦府尹大人带着那些打手先走一步,我还有点事要跟店里的伙计们吩咐。” “那好,本官在斜对面的茶楼外静候夫人。”京兆尹领着壮汉们离开了。 店里只剩满地狼藉和满地的活计。 阮娆环视一圈,转头看向地上呻吟的刘掌柜,眼底凝着冷色。 “铺子成了这个样子,我看是开不成了,从今日起,静雅轩关门歇业,你们都各自领了身契和这个月月钱,回家养伤吧。” 刘掌柜一听,顿时慌神的挣扎坐起,“东家,铺子花个几日就能规整好,不妨营业……” “刘掌柜。”阮娆转过身,一眼都不看他,“先前是我看错了,让刘掌柜这样的能人呆在我这儿,确实屈才了。您还是另谋高就吧。” 刘掌柜顿时一愣,“东家……东家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阮娆回头沉沉盯了他一眼,“刘掌柜自己心里有数。” 刘掌柜被她那洞察一切的锐利眼神吓得打了一个激灵,连忙爬起来跪地磕头。 “东家恕罪!东家恕罪!小的……小的有一家老小……全都仰仗着郑家过活……” “多说无益,收拾东西,滚吧。” 阮娆没再理他,领着十七等人走出了门,让苍青派两个人留下善后。 “回府。” 阮娆径直上了马车。 路口的京兆尹正等的满脸焦急,回头一瞧,顿时瞪直了眼。 “英国公夫人!你、你怎么要走啊?” 阮娆站在马车上,回头眺望后方的茶楼,隐约看到一扇半开的窗户后,露出一抹白袍身影。 “府尹大人,告诉你背后的主子,我阮娆从前不欠他,现在不欠他,今后亦不欠他!十万两抵十万两,我跟他两清了!” 她扬声说完,坐进了车里,“启程!” 京兆尹顿时傻眼了。 这小丫头竟如此聪明!到底是哪里的破绽,让她看出了端倪? 不行,临门一脚了,不能功亏一篑啊! “快!快拦住马车!” 苍青一甩马鞭,车顿时像离铉的箭般冲了出去。 无数壮汉紧随其后,包抄逼近。 突然,两边商铺的屋顶上,出现了许多黑衣侍卫,不断朝下发射暗器,干扰那些紧追的人。 马车由此得以险中逃脱,渐行渐远,消失在人来人往的街口。 黑衣侍卫们也燕子一般的飞走,散入人群,找不到踪迹。 京兆尹跑到上气不接下气,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哎呀……搞砸了呀……要命喽……” 老头儿趴在地上,欲哭无泪。 片刻后。 京兆尹战战兢兢站在茶楼厢房里,垂手弓腰,等待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白衣少年临窗而坐,慢条斯理的摩挲着手里的茶盏,眼睛却依旧望着窗外的街面。 方才那一幕,看不够。 许久未见,她梳了妇人髻,少了一分稚嫩青涩,多了一分从容淡雅的妩媚。 似一朵牡丹花苞,沐浴过风雨,终于绽放光华,开出极致的绚烂。 那种美,世间绝无仅有,唯独她自己。 只可惜……那种绚烂,暂时不属于他。 想起她临走时那敌对的眼神,冰冷的话语,少年垂下眼眸,轻笑一声。 “呵,两清了……” “娆娆,你说了不算。” 识得倾国色,遍地皆俗粉。 他不会就这么放手的。 —————— 阮娆一路有惊无险的愕回到府里,立刻吩咐苍青: “你去一趟留仙台,传我的话,让覃叔赶紧把所有的生意结清,从今日起,留仙台也关门歇业。不光留仙台,我名下以及裴家名下的铺子,全都关门一个月,伙计们的月银照发,对外散播出去,就说裴家惹了不该惹的人,怕被人打击报复,只好退避三舍。” 她希望这招以退为进,能挡住上官旻接下来的反扑。 “是。”苍青唯她命是从,转身去了。 阮娆皱着眉头又将所有可能出纰漏的地方想了一遍,突然想起还在裴家庄子上的文氏一家。 若是上官旻丧心病狂,抓住阿嬷一家威胁她去见他,那到时候她…… 一定会去的。 “十七,快,找几个人,去裴家庄子上接几个人回来……” 一番安排完,阮娆这才脱力的松了口气,后背全是汗。 好累…… 好怕…… 怕外面强大的敌人,怕她一个疏忽,还是被人钻了空子,护不住至爱至亲……也护不住她自己。 今日若不是她多长了个心眼,提前想通一切关节,此刻说不定已经被京兆尹和刘掌柜一出双簧戏骗去茶楼,然后被上官旻打包带走了。 这里面,一定也少不了郑婼薇在后面出谋划策,说不定当初交出静雅轩时,她便想好设出这样一个局,也算是给上官旻送个投名状。 上官旻贼心不死,郑家倒戈相向,原本支持裴家的朝臣们早被上官旻无形中消解分化,就连薛丞相都被迫养病在家……裴家现在成了孤岛,孤立无援呀! 阮娆看着衣架上男人玄色的常服,思念瞬间决堤。 “混蛋……一吭不响就走了,把一切丢给我……也不怕我搞砸了……恨死你了!” 她上前抱住,将脸埋在他的气息里,悄悄红了眼眶。 与此同时,正在赶路的裴璟珩,突然莫名其妙的打了个喷嚏。 第343章 她的沉默,震耳欲聋 “尊主,风大,是否需要暂停赶路歇息?” 疾风吹劲草,越靠近北地,风越是透着凉意,裹挟着风沙扑面而来,吹的人和马都睁不开眼。 眼下最适合的做法自然是停下找到背风的位置,安营扎寨,但裴璟珩却下令: “继续赶路!” 他不能停下,必须尽快完成一切,尽快回到上京,回到她身边。 尽管离开前,他已经替她部署好了退路,但他仍不放心那高坐在龙椅上虎视眈眈的男人。 疾风中,一只灰隼突然出现在视野里,盘旋鸣叫,俯冲而下。 其中一个暗卫抬臂让灰隼停留,摘下它腿上的信筒,粗粗看了一眼。 “主上!柔然那边出事了!” 裴璟珩倏然勒停了马,夺走了暗卫手里的字条—— “各部落反叛,柔然可汗昨日被杀,新可汗欲踏平中原,与朔州正鏖战。” 不好!二叔那边鏖战……父亲也在! 裴璟珩神色凝重,立刻调转马头朝正北方向,“去朔州!” ———— 上官旻看了桌上的密报,嘴角轻微勾起一丝弧度。 裴璟珩,放个替身在凤翔,你以为朕毫不知情么? 你既然玩失踪,朕就让你自己跳出来,如今柔然背刺,盟约失效,你感觉如何? “派人传信给新可汗浑丹,就说只要他屠了朔州节度使裴松,之前许诺的事,朕会立刻兑现。” “是。”总管太监应了声,又无不担心道: “陛下,柔然人凶蛮无礼,尚未开化,陛下跟他们私下结盟,可要当心他们出尔反尔啊!万一他们攻破朔州之后不退兵,反而继续挥师南下,大盛岂不是危险了?” 上官旻冷笑一声,“放心,裴松那人,不战至最后一人是绝对不会让柔然人破城的。况且,这个消息一出,无论裴璟珩在哪,一定会赶去的。我要的只是逼出裴璟珩,找到他的行踪。” “原来如此!陛下这招真是高啊!裴璟珩那小子居然敢阳奉阴违,弄了个替身在凤翔城,不知道肚子里憋着什么坏!这下好了,朔州出了事,他一定会跳出来,到时候,他还有二叔,谁也不能再活着回来!” 上官旻轻笑一声。 “他们裴家人不是喜欢为国为民逞英雄么?我给他们机会,让他们马革裹尸,留垂青史……呵。” ———— 自那日后,一切又归于平静,上官旻没有任何动作,外面坚实的人也都撤走了。 阮娆却并没有因此松了一口气,反而越发觉得压抑,有种山雨欲来的不祥预感。 裴璟珩已经走了二十几天了,到现在却仍没有消息传来,也不知他到底有没有顺利到了河西…… 阮娆一走神,针尖突然刺破手指,沁出血滴,染红了手里的佛珠。 裴老夫人一看,连忙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佛珠染血,不祥之兆啊。” “娆丫头,快别串了,这串珠子已经毁了,赶紧烧了。” 阮娆只好让十七去支了火盆,将佛珠扔了进去。 “红玉,去将三婶儿送我那串佛珠拿来。” “三婶儿是个信佛之人,这串珠子据说是开过光的,放在我那也是暴殄天物,还是祖母留着吧。” 阮娆为了宽慰裴老夫人,将谢氏送的佛珠给了她。 裴老夫人拿着那串檀木佛珠,点点头,“是上好的陈年小叶紫檀,料子不错,香味也浓。” 一旁的芳菊也连忙附和道,“还是少夫人有孝心,知道老夫人您最喜欢小叶紫檀,这才借花献佛。如今有了新的佛珠天天闻着,老夫人也能睡个安神觉了。” 裴老夫人病着这几日,也就今日气色好了些,闻言更是展露笑颜,拉着阮娆的手: “我就说没看走眼,蕊儿的孩子,脾气秉性绝对不会差,儿媳我宣布了,亲自选的孙媳,绝对不会错。” 阮娆一听她说起高蕊,顿时有些不大自在,赶紧转移话题,“今日三婶儿可有来探望祖母?为何每次来,都不曾见她?” 裴老夫人立刻叹了口气,“她的丫鬟说她又病了,一直在卧床,起不来,也不知真假,总归是没露过面。” 阮娆一听,微微笑道,“三婶儿虽然足不出户,平日里身子也是康健的,这病来的倒是蹊跷,待会儿我去看看。顺便,我这单子上的人,还剩她那院子里的没打发掉呢。” 裴老夫人一听,摇头道: “让她留着吧,她一个寡妇,本就冷清,留几个娘家的陪嫁在,也是理所应当,裴家又不是养不起。” “祖母,不是银钱的问题,是人心的问题。如今我经历过这两日的事,我算是明白了,只要不是自己亲自调教的奴才,心里都是装着其他主子的,你对他再好也是没用的。我只怕谢家那些奴才会生出异心……” “这个你放心,你三婶儿这十几年安守本分,天天吃斋念佛,绝不可能做出有损裴家之事。想当初给三个小子选媳妇,她们三个一起来裴家小住,给荣庆长公主贺寿,我是最看好她的,端庄娴静,进退有礼,果然是书香门第养出来的大家闺秀。你放一百个心,你三婶儿是个极其要面子重名节的人,断然不会行差踏错。” 阮娆沉默了。 若是让祖母知道,她眼中绝不会行差踏错的大家闺秀竟然跟马夫通奸还曾剩下孽种,老太太怕是会当即晕死过去。 算了,不提这茬了。 “行,既然祖母这样说了,那就让三婶儿留着人吧,只是三婶儿病着,我身为晚辈,理应过去探望。” 裴老夫人点点头,“自当如此,你去看看她,回头跟我说说。” 阮娆点头,起身行了退礼,一出门,便神色冷肃起来。 “红玉,去把我准备好的东西拿上,咱们去看望三夫人。” ———— “三夫人,不好了,少夫人带着人正叫门呢!” 丫鬟小双满脸慌张的跑进正房。 谢氏掀了掀眼皮,“慌什么?不会打发她走么?” “少夫人说是奉了老太太之命特意来探望少夫人,还带了大夫和草药。” 谢氏从蒲团站起身,冷冷甩了一句,“你就告诉她,我这儿是寡妇清修之地,外男不得擅入,否则就是逼我死。” 说完,自己褪下外衫,散了头发,掀开被子躺到了床上。 小双帮她整理好,这才去门口回话。 阮娆一听,转头看向明显不自在的寂无,笑了笑,“也罢,三婶儿是个极重名节的人,是我唐突了。有劳寂无先生跑这一趟,您先回去吧。” 寂无点了点头,转头看了一眼院子,一声不响的离开了。 小双见状,这才放阮娆主仆几人进来。 “三婶儿,侄媳来看您了。” 阮娆款款走进屋里,却见香案的炉子里还燃着香,一股浓重的檀香味飘了满屋。 “侄媳妇有心了,我无碍,养几天便好了。” “三婶儿病着,却不能看大夫,这哪儿成呢?侄媳这次来,特意带来了擅长妇人病的嬷嬷,待会儿好好给您瞧瞧。” 阮娆说完,转头看向身后。 文氏不慌不忙走上前,朝谢氏行了一礼。 “奴婢文氏,见过三夫人。” 谢氏顿时眯起眼睛,“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第344章 侄媳妇,你居然要软禁我? 文氏半垂着眼皮,“奴婢原先在长平侯府伺候过。” 谢氏不动声色的看了阮娆一眼,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原来是婉儿的奶嬷嬷,怪不得瞧着你面善……说起来,你也是自家人,婉儿虽然不在了,但她始终都是我们裴家的少夫人,你到了这儿,也算是回了自己家,别拘谨。” 这还是谢氏第一次表现出对人热络,只是这热络若是形成了对比,便是故意在找难堪了。 她晾着阮娆,只跟一个下人说话,是个人都瞧出是什么意思,何况,她接下来的话,更是近乎直白的含沙射影: “唉,说起婉儿,那可真是个好孩子,性子温柔,与人和善,府里上下就没有不喜欢她的……只可惜红颜薄命,她若是还在,府里还不知是怎样的光景……” 这话就连红玉听了都瞪眼,十七听了直皱眉,偏阮娆弯起唇角,笑眯眯的听着。 谢氏扫了眼她的笑脸,顿时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不由气闷的咳嗽了几声。 “呀!三婶儿咳的挺重呀!这般情形也有段日子了吧?似乎不太妙呀……” 阮娆立刻佯装关切的上前替她拍了拍背,又亲手给她递了杯茶水。 做完这些,她立刻转头看了一眼文氏,“嬷嬷,快,给三夫人看看。” 文氏与她对视一眼,点了点头,趁机走上前。 谢氏被阮娆方才的话差点气出内伤,冷着脸放下茶盏,直接拒绝她的好心。 “不必费事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小病小痛而已,养几天就好了。” “不费事,不费事!人都到跟前儿了,也就搭个脉顺手的事。”阮娆笑眯眯的道。 文氏趁机上前,伸手搭在了谢氏的腕间。 “我都说了不必!” 谢氏有些微恼的甩了下手,却没能甩开,被文氏一把抓住了手腕。 “三夫人既然当奴婢是自家人,奴婢自然也把三夫人当自家人,自家人身子不适,奴婢又岂能置之不理?” 阮娆也跟着帮腔,“对呀,三婶儿,您可要爱惜自个儿的身子呀~!您看您男大夫不让看,女大夫也不让瞧,病怎么能好呢?三婶儿如此讳疾忌医,莫不是学那三岁娃娃,怕喝苦药?” “你!”谢氏心头一气,正要发怒,突然间心如刀绞,咳嗽不止,咳着咳着,骤然吐出一口血来! “呀!这、这……是肺痨!” 文氏便在这时大喊一声,赶紧往后退开来。 肺痨!那可是会人传人的,传上就得去阎王爷那儿报道! 此言一出,屋里所有人都连忙往门口退。 谢氏捂着胸口不断的喘,怔怔看着被子上那一滩血,整个人也懵了。 就连她身边的小双也吓得脸色发白,嘴唇直哆嗦,“这、这怎么可能?三夫人明明一直都好好的!” 阮娆立刻甩了她一巴掌! “三夫人都病成这样了,你这丫头居然还说三夫人好好的?可见你平日里并没有尽心侍奉!” “若不是三婶儿需要人照顾,我一定现在就治你个消极怠工之罪!” 她一下收了笑脸,神色冷肃,有股不怒自威的威慑力,仿佛裴璟珩附体。 小双被打傻了,院子里的下人们也都看傻了。 “没有伺候好三夫人,是你们之过!从今日起,你们这些人全都给我戴罪立功!尽心尽力守着三夫人,一步都不许出院子!” 谢氏终于反应过来,立刻扭头看向阮娆。 “侄媳妇,你难道要软禁我们?” “三婶儿这话言重了。”阮娆转过脸来看着她,重新挂上得体的浅笑。 “三婶儿得了肺痨,出去不是祸害其他人么?三婶儿这么知书达理,我想您一定也不想连累府里其他人吧?” 谢氏立刻倒抽一口气,咬牙道,“好,很好。原来你一直是在这儿等着我……算我小瞧你了!” “三婶儿说话一向高深莫测,侄媳听不懂。”阮娆叹了口气,一下从袖子里掏出本账册。 “就连三婶儿的这儿的帐册也比别处高深,侄媳妇也一样看不懂。这不,特意带过来向您请教请教。” 谢氏一愣。 原来真正等着她的,在这儿。 “三婶儿这些年虽然足不出户,但为何每年礼佛的钱可比二婶儿贪的小金库还多?光看那些账目,那海量的香油烛火开销用度,不知道的,还以为三婶儿是庙里的主持呢!” “你!”谢氏被气的噎住,指着她说不出话来。 “三婶儿别着急,侄媳妇还没把话说完呢。”阮娆不慌不忙的转身,打开自己带来的那些东西。 “如今三婶儿不便外出,那些香油烛火自然也不能出去买了,不过您别担心,侄媳一早就替三婶儿备下了,您瞧,上好的檀香、羊油蜡烛、香油刀纸,一应俱全,三婶就是天天十二个时辰的磕头烧香,也用不完。” “今后,三婶儿这院子里若还需要别的,只管隔门喊几声,告诉守门的婆子即可,只要市面上能买到的,侄媳一定尽量满足。” “三婶儿若没别的吩咐,侄媳就先告退了。” 阮娆笑眯眯的说完,领着众人转身离去。 小双率先反应过来,扑通跪下拦住她的路。 “少夫人留步!既然少夫人非说我们三夫人得的是痨病,为何不送三夫人出去看病,反而将我们这些人全关在一起等死?您是何居心?” “放肆!主子岂是你能质问的!”文氏扬起手就要掌掴她,却被阮娆轻轻一挡,拦了下来。 恩威并施,方才威已施过了,这会儿,该以理服人了。 “唉,不是我不想送三婶儿出去医治,方才你们也都听到了,三婶儿她是个极重名节的,一不肯院子里进男人,二不肯出门去见医师,我知道三婶儿这是不想见外男,也佩服三婶儿的贞烈守节,所以只能依着她。” “你们都是谢家的老人儿了,我相信你们一定会尽忠职守,和三夫人同生共死,肝胆相照的,对吗?” 小双被堵得没话说,“可、可……” 院子里的其他人也你看我我看你,彻底傻眼。 谢氏的脸色更是一阵青一阵白,越来越不自在。 阮娆大功告成,勾唇一笑。 “一日三餐,汤药补品,都会有人按时送来放在门口,到时候别忘了取。告辞了。” 院门打开又合上,外面响起铁链锁门的声音。 院子里,所有人都呆呆的傻站着,神色各异。 院子外,阮娆将钥匙交给粗使婆子,吩咐她看好院子。 走出去好远,红玉最先按捺不住,不由开口问了嘴,“少夫人,三夫人不是一直在装病么?为何会突然吐血啊?” “我知道!”十七心有余悸的打量阮娆。 “少夫人身上一定藏了毒药!” 阮娆转过头笑眯眯的看着她,“不错啊十七,吃一堑长一智,居然都学会抢答了。” 第345章 英国公夫人,接旨吧—— 说话间,她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掏出个小药瓶。 十七一见,下意识的往后退了步。 “少夫人果然又制毒药了。” 阮娆叹了口气,“我倒是想做,可是哪儿有东西啊。” 她的秘密毒坊被裴璟珩砸了,之前的小荷包也落在小院儿被炸飞了,手里已经没了可以用的药。 所以来这儿之前,她专门去找了寂无,把自己的担心忧虑跟寂无说了,寂无便给了她这一瓶,说是能让人气血上逆,但不会伤及性命。 于是她这才借此做文章,把谢氏的装病变成真病,终于有理由光明正大的禁足了所有谢家人。 之前沁儿的事,她一直都怀疑谢家跟上官旻有勾连,如今这府里,她最不放心的就是那个院子里的人。 即便府里严禁进出,前几日,谢氏的下人还是偷偷跟墙外的人接头,往外递东西。 当时暗卫来禀报她,她匆匆赶过去准备来个人赃并获,结果站在高处,却见那墙外的不是别人,正是满脸憔悴的谢灵儿。 包袱里的也不是别的,全是白花花的银子。 谢家父子一个还在殿前司没放出来,一个还在床上躺着半死不活,这些时日,光是给这父子俩上下打点、延医问药,都几乎掏空了谢家的老底儿。 谢氏自己过得清贫,克扣下来的银子,全都用来接济娘家人,硬撑起谢家的体面。 不过,这也是最后一次。 阮娆当时并没有轻举妄动,因为她知道,赶狗入穷巷,狗急会跳墙,于是不动声色谋划了今日这一出釜底抽薪,彻底防患于未然。 如今卢氏罚跪,谢氏禁足,这府里总算清净了几天。 趁着这功夫,阮娆又把花木房、针线房、大厨房、还有四司六局的人全都叫来一起,该剔除的剔除,该提拔的提拔,该合并的合并,大刀阔斧的一顿操作,裴家总算焕然一新,井然有序起来。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地方发展,可是这一天,宫里突然传来消息,上官旻要举行大婚,册封皇后。 消息传来的同时,宫里也来了宣旨太监,敲开了裴家的大门。 按照惯例,所有封诰的朝臣命妇都要进宫观礼,而裴家有封诰的是裴老夫人和二夫人。 也就是说,皇帝大婚的婚柬送来的这一刻,这二人就注定要在大婚那天奉旨入宫。 阮娆自然是不可能让老夫人和二夫人一起进宫的。 上官旻那人心思极深,谁知道他到时候会不会找个由头把两人扣下来当人质?她不能冒险。 她当机立断,低声吩咐了一番,让红玉和十七分头去办,自己则去了前院迎宣旨太监。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来的人居然是宫里的太监总管。 “英国公夫人,好久不见啊。”总管太监脸上挂着阴恻恻的笑,眼神更人说不出的黏腻恶心。 可即便再恶心,阮娆也得笑脸相迎。 “田公公大驾光临,不知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咱家是来送婚柬的,陛下明日大婚,还请裴老夫人和二夫人明日盛装出席,前去观礼庆贺。” 他手里拿着皇帝的明黄婚柬,一步步朝她走近,似乎想亲手将婚柬递到她手里。 阮娆没来由的一阵恶心,连忙往后退了一步,福身一礼。 “真是不巧的很,祖母如今沉疴未愈,一直卧病在床。二婶儿侍奉左右,这几日也累的头风发作,起不了身。明日陛下大婚,裴家怕是不能出席观礼,还请公公海涵。” 说完,她转头看了眼老管家 老管家立刻上前,飞快的往总管太监的袖子里塞了张银票,笑着对他示好。 总管太监一脸嫌弃的拿出那银票看了看,脸上却并无多大喜色,似乎对一万两银子并没多大兴趣,反而质问道: “英国公夫人这是何意?贿赂咱家?” 阮娆淡淡一笑,“公公言重了,让公公和诸位白跑一趟,裴家深感有愧,这点银钱,不过是想给公公和诸位买壶茶喝解解乏罢了,算是裴家的一点心意。” 总管太监嗯了一声,皮笑肉不笑,“夫人这小嘴讨巧的很,一贯能哄得人晕头转向,也难怪陛下他总惦记你。” 阮娆攥了攥掌心,佯装不适的咳了几声,装作没听到他这含沙射影的话。 站在裴家的地盘上说上官旻惦记她,这老阉货打算恶心谁呢! 幸好周围都是她的人,若是被其他人听去,还指不定怎么编排呢! “天色不早了,想必公公还有别家要去,我便不留公公用饭了,老管家,替我去送送田公公。” 银子他既然收了,事情也算结了,阮娆变相下了逐客令。 “田公公,这边请。” 老管家装笑装的脸都快抖了,总管太监却纹丝不动。 “急什么——咱家还有请柬没发完呢!” 总管太监不怀好意的看着阮娆,从怀里拿出一张大红色的请柬。 “这封婚柬是陛下亲手写的,特邀英国公夫人前去观礼。” 阮娆攥了攥手心,立刻笑着婉拒: “公公说笑了,我并无封诰在身,没有资格进宫参加帝后大婚。” 老太监盯着她,突然咧嘴一笑,从怀里又掏出明黄的圣旨。 “英国公夫人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英国公夫人阮氏,柔嘉淑顺,风姿雅悦,端庄淑睿,克令克柔,着册封为三品淑人,钦此!” 阮娆顿时愣住! 一股冷意直从脚底往上窜,她这才恍然明白,原来前面让老夫人和二夫人进宫全是铺垫,上官旻真正的目的,一直都是她! 故意选在大婚前一天才来宣旨,就是为了打她一个措手不及,又拿老夫人她们做诱饵,让她不得不出面回绝,堵死她所有的退路! 如今她再装病也来不及了! “英国公夫人,接旨吧!” 老太监脸上的褶子都透着阴谋得逞的笑意。 “如今您可是陛下亲封的淑人了,您可千万别再找什么借口说去不了。咱家能作证,您一直好好儿的。待会儿,咱家也会派人在府里守着,防止夫人晚上会突然发生什么意外,去不成。” “这泼天的好事,旁人求还求不来,英国公夫人可千万别想不开,做出欺君之事!” 第346章 给你一封休书,如何? 阮娆还没想好如何应对,只听一道苍老的声音突然插进来: “田公公大可不必出言相激,裴家世代忠于朝廷,陛下大婚,我祖孙三代女眷自然会进宫贺喜!” 阮娆一转头,却见裴老夫人被左右两个丫鬟搀着,慢慢从垂花门走来。 总管太监眯了眯眼,皮笑肉不笑的拱了拱手: “既然老夫人发了话,咱家相信,裴家一定会说话算话。天色不早了,咱家也不多留了,明日宫中,静候各位夫人。” 他目光缓缓扫过众人,留下一抹幽森的笑,转身领着人离开。 总管太监一走,裴老夫人立刻猛烈咳嗽起来。 “咳咳咳……” “祖母!”阮娆赶紧上前帮她顺背,又转头责备丫鬟。 “老夫人病着,你们怎么能让她随意下床走动呢?” “是老夫人听说宫里来了人,恐怕少夫人一个人应付不来,硬要奴婢等人把她扶过来的。” 芳菊连忙解释道。 阮娆立刻明白裴老夫人这是担心她,所以才强撑着病体前来帮她震场面。 “祖母……”她眼眶发酸,“是我无用,竟然没能回绝这桩事,反而被逼着不得不进宫。” 裴老夫人摇摇头,拉住她的手。 “傻孩子,他是皇帝,你便是再聪慧,哪能抵得过他一道圣旨?”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莫怕,明日咱们裴家女眷全都进宫,我老婆子倒是要看看,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能拿咱们裴家人如何?” ———— 次日一早,裴家女眷除了三夫人谢氏,全都盛装出行,坐进了马车里。 卢氏昨日也被老夫人从祠堂放了出来,休整了一夜,憔悴的脸色却并未恢复多少,坐在马车里,眼神里是藏不住的怨气,一会儿盯着裴沁,一会儿盯着裴老夫人。 裴沁坐在裴老夫人身边,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也不理她。 她好几天没露面,如今坐在一个车里,没人关心她这两日过的好不好,也没人和她说话,气氛弥漫着淡淡的尴尬。 卢氏心里憋闷着郁气,总想挑个软柿子捏捏,于是看向坐在她身边的阮娆,阴阳怪气道: “哟,还是侄媳妇有福气,刚嫁进来就封了三品淑人,不像你二婶儿我,辛辛苦苦一个人拉扯着儿女长大,也没见有人替我去求个封诰,还是那年打了胜仗,先帝一高兴,这才赏了一个淑人给我,要不然,还不知道被谁忘到脑后呢。” 阮娆笑着瞥了她一眼,淡淡接话道: “二婶儿自然是辛苦的,但二叔更是劳苦功高,若没有他常年驻守边关奋勇杀敌,哪来的胜仗,二婶儿又哪来的封诰?要我说,二婶儿身上这套冠翟衣,可比我身上这套沉多了,全都是二叔拿命博回来的。” 卢氏本想借此发泄自己的不满,却反而被阮娆说教了一番,顿时有些下不来台,不高兴的道: “他再劳苦功高,也不是日日时时的打仗,总有歇口气的时候,哪像我,忙前忙后,一年忙到头,也没落到半点好…… “你若嫌这个二夫人当的憋屈,我这就替松儿给你一封休书,如何?” 正闭目养神的裴老夫人突然睁开眼,出声打断了卢氏的抱怨。 卢氏一下噎住,敢怒不敢言的看了裴老夫人一眼,低下头不吭声了。 “待会儿进了宫,你最好给我闭紧了嘴,若是敢口无遮拦,惹出祸端,我回去便替松儿修书一封,递到京兆府里去。”裴老夫人淡淡扔下一句,又闭上了眼。 卢氏这下连怨气也不敢有了,立刻鹌鹑似的缩着角落不出声了。 片刻后,马车终于在宫门外停下。 阮娆刚下车,迎面便见总管太监让人抬着御辇来接。 “陛下听闻英国公夫人进宫,特意赐下御辇,命咱家在此等候。” 御辇只有一个,只能坐下一个人,上官旻故意当着众人的面给她特殊对待,是几个意思? 阮娆盯着总管太监那皮笑肉不笑的脸,同样回以一个皮笑肉不笑: “既然陛下开恩赐下御辇,何故只有一个?是宫里捉襟见肘,匀不出其他御辇来,还是公公年事已高,记性不大好?” 总管太监笑容立刻淡了不少,“都不是。是陛下钦点英国公夫人去当侍婚使,这才派咱家来接夫人。” 大盛皇室确实有这么一项习俗,高官权臣家的女眷,若得脸些的,会被挑选为侍婚使,陪在皇后身边一直到流程结束,也就相当于民间的亲朋送嫁,不需要做什么,主打一个陪伴撑场面。 笑话,且不说这背后会不会又是上官旻的阴谋,即便不是,她又怎么可能去给许家人撑场面?上官旻也真好意思提! “公公说笑了,我不过是个三品淑人,今日来的一品二品诰命夫人不知多少,这等好差事怎么轮到我一个三品呢?阮娆自知德不配位,愧不敢受。” 眼看总管太监还要继续游说,阮娆二话不说,直接用行动让他闭嘴。 “不过陛下的体恤臣妇还是领受了,快,把老夫人扶上御辇。” 话音落,裴老夫人立刻被裴沁和卢氏搀扶着坐上御辇。 总管太监又不能把老太太拽下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计划泡汤,立刻冷下脸来,转身回去复命了。 上官旻正在被太监们侍奉着穿婚服,听到总管太监的回禀,也不生气,只淡然一笑。 “罢了,她既不愿,便算了。” 瞧他那气定神闲的模样,似乎还有什么后招。 他葫芦里卖着什么药,连总管太监也不知道,只能小心翼翼提醒道: “陛下……今日百官朝贺,许家人更是遍布四周,多少眼睛都盯着陛下,陛下千万不可再为了那个贱人鲁莽行事啊!本来这桩婚事,陛下拖拖拉拉不肯答应已经触怒了许太后和许国舅,如今这个节骨眼陛下若是再一意孤行,只怕……” “啰嗦。”上官旻眉目微冷,一下打断了他,“朕不是三岁孩子,该做什么不用你教,管好你自己便是。” 总管太监张了张嘴,最后在上官旻冷凝的目光中缓缓低下了头。 “奴才……遵旨。” 第347章 中毒! 皇帝大婚的仪典进行了整整一日,直到晚间筵席才开始。 来庆贺的朝臣以及内眷站了一整天,水米未进,全都饿的前胸贴后背,裴家女眷也不例外。 但幸好阮娆早有准备,悄悄从袖子里掏出个手帕,里面包着几块精致小巧的点心,趁着众人往麟德殿赴宴的空档,给其他几人分了分。 “祖母,宫宴上的酒水吃食,咱们能不碰就不碰,再捱上一个时辰,就可以出宫回府了。” 裴老夫人吃了一块,点点头,“还是你谨慎。” 说完,她看向二夫人卢氏和裴沁,“你们都听到了吧。” 裴沁自然没二话,拿起一块垫肚子。 卢氏却答应的很勉强,因为她实在是饿极了,眼看马上能吃上山珍海味,结果一个两个的还不许吃,也不知道究竟在提防什么。 气不过的她,一口气塞了三块点心,若不是阮娆收的快,剩下的怕是都要进她肚子里。 “祖母,还有两块,您再吃一点吧。” 阮娆好说歹说,劝着身体抱恙的裴老夫人多吃了一块,她把最后一块吃了。 丝竹声响起,麟德殿灯火通明,觥筹交错,筵席已经开始了。 几人被宫女领着,在女眷席位的几处空位坐下。 阮娆直到坐下才发现,身后几位女眷正在小声八卦着裴家的事。 “……跟兄长的侍卫有私?还大摇大摆的一起上街?也够不要脸的。” “就是,裴家也不管管。” “管什么,你们没瞧见裴家现在的当家主母都是个狐媚子么?这就叫‘家风’,嘻嘻!” “哎呀你小声点,别被她听到了。” 裴沁攥着帕子,满脸通红,气的快要哭出来。 她那日上街明明戴了幕离,不可能被人认出来,究竟是谁把她和苍青的事弄得人尽皆知? 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握住她的手心,轻轻摁了摁。 “沁儿,你有没有听到狗叫?也不知哪家的门没关好,竟让乱吠的畜生混了进来。” 阮娆声音高了两分,侧着脸,眼角觑着身后几位面生的妇人。 几人果然听到她的指桑骂槐,个个儿沉下了脸。 瞧她们身上的礼服品阶,最高的也不过四品硕人,其他几个都是五品令人和六品恭人,再低一等,怕是连宫门都进不来了。 这几个低阶官员的女眷不惧怕镇国公府,还坐在裴沁后面大放厥词,故意让她听到,一定有人在背后指使。 不管背后指使的是谁,惹了她阮娆,那就都别想好过。 “说起这狗,前两日嫂嫂刚听了个趣事,说是有户人家的看门狗,因为有次看门得力,被主子赏了根肉骨头,于是便飘飘然了,自那之后无论白天晚上,只要有人从门口经过,无论是谁,它一律狂吠。” “渐渐的,这户人家没人敢惹,连贼都不敢打他家的主意。” “但有一天,这个做主子的却二话不说,拿着刀给狗宰了。你猜猜,这是为什么?” 裴沁也渐渐明白了阮娆是在帮她出气,于是底气也足了,故意抬高声音问,“为什么呀嫂嫂?” “因为那狗吓坏了它主子费尽心思请来的客人,被迁怒了。”阮娆眯着眼睛,转头扫视着几人,冷冷一笑。 “你说说那贱狗得罪谁不好,偏偏要去惹得罪不起的人。” “须知祸从口出,嘴、贱、必、死!” 几人脸色顿时一变,全都低下了头,借由喝水掩饰心虚。 耳边终于清净了,裴沁腰杆儿也挺直了。 “谢谢嫂嫂。”裴沁拉着阮娆道谢,又压低声音道,“那日我上街明明戴了幕离,中途没有掀开过,外人怎么会知道我和……” 阮娆立刻制止了她接下来的话,“回去再说,眼下先把宴会应付过去。” 话音刚落,只听太监一声高亢的唱喏—— “陛下驾到——” 大盛婚嫁习俗,便是作为皇帝也难以幸免。 民间的新郎官将新娘子送入洞房后要出来被亲朋灌酒,做皇帝也得出来接受百官敬酒,当然喝不喝,全看皇帝自己。 上官旻绕过座屏,从后殿走出来,直到坐在龙椅上,目光始终盯着人群中那一抹云霞孔雀纹翟衣的倩影。 同样的礼服穿在她身上,却能呈现出不同凡俗的美和端庄。 她太适合这样华丽繁复的礼服,若是今日皇后身上那套百凤穿花遍地绣金的霞帔穿在她身上,还不知是怎样的盛景…… 上官旻眸色暗了暗。 但一想起那画面切换成许婧柔那圆墩墩涂脂抹粉的脸,他眼底顿时闪过一抹冷色。 “开宴吧。” “陛下赐宴——”太监在一旁高声唱喏,声音回荡在高阔的殿堂里。 众臣高呼万岁,之后宴席才正式开始,宫人们鱼贯而入,撤去各自面前案几上的点心果子,陆续端上菜肴。 所有人都迫不及待的大快朵颐,唯独裴家女眷动筷子只是做做样子,没怎么吃。 上官旻将一切尽收眼底,勾着唇角,遥遥朝阮娆举了下杯。 阮娆垂下眼皮,权当没看见,心里却没来由的提了起来,总觉得似乎要发生什么事。 她的直觉一向敏感,那种感觉一上来,便让她坐立不安,加上殿内也闷热,她额头渐渐渗出汗来,恨不得立刻起身带着所有人离开这里。 正当她胡思乱想间,突然,身后传来“哗啦”一阵响动! “噗!” 她转头看去,只见身后桌案上的碗盏全都倾倒掉落,一片狼藉。 而方才嚼舌头的那几个妇人,吐血的吐血,晕倒的晕倒,全都伏案不起, “不好!有人中毒了!” 角落里不知谁喊了一声,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集中到阮娆她们这边来。 众目睽睽中,裴老夫人的脸色也越来越白,突然也吐出一口血,猝然晕倒! “祖母!” 阮娆和裴沁同时惊骇出声,连忙将人扶住。 上官旻从容的放下酒杯,一抬手,下令道:“所有人不得离宫,分别羁押,中毒之事,朕要彻查到底!” “来人,传太医!” 第348章 活春宫? 呼啦啦! 银甲执刃的禁军立刻闯入,将大殿四周牢牢围了起来。 所有大臣和女眷都被侍卫一个个带走接受盘查,中毒的那几个妇人也被抬了下去。 就连裴老夫人,也不例外。 “祖母!” 眼看侍卫要把裴老夫人抬走,阮娆死死抓住裴老夫人的衣角不丢。 “把我跟祖母关在一起!她需要人照顾!” “还有我!” 裴沁也上前,死死抓住裴老夫人的一侧袖子。 两个禁军侍卫对视一眼,一个挥剑割断衣角,一个将裴沁推倒。 “陛下有令,所有下毒嫌疑者都要单独羁押。英国公夫人,您的嫌疑最大,最先接受审讯。” 阮娆一愣,顿时明白这一切又是上官旻做的局! 好无耻的手段!竟然不惜下毒! 眼瞅着来羁押她的两个宫婢朝她走近,阮娆反而镇定下来。 别人羁押都是禁军带走,唯独羁押她的是两个下盘很稳身怀武功的宫婢——很显然,上官旻不会给她任何反抗的余地。 阮娆在两个宫婢伸手抓她前,先发制人道: “我可以乖乖跟你们走,不过你们答应我一个条件。” “老夫人本就病体未愈,需要自家人的照顾,请找一处干净宽敞的房间,将她们三人待在一起。再派太医院的院正给老夫人好好诊脉,尽快解毒。” 两个宫婢互相对视一眼,明显迟疑了下,却被身后传来的一道清润声音抢先开了口: “朕答应你。” 上官旻缓缓从台阶走下来。 阮娆冷冷瞥了他一眼,不等他靠近,转头便附在裴沁耳边,低声叮嘱道: “照顾好祖母,若是能走,你们一定要第一时间离开。” 裴沁隐约察觉她的意图,脸色煞白,“嫂嫂,那你呢?” 阮娆抿了抿唇,强装镇定道:“我有防身的东西,你们不必挂念我,若是有机会,我也会想办法离开的。” “英国公夫人,请吧。”身后两个宫婢语气不善的催促。 “嫂嫂!”裴沁满脸焦急担忧,阮娆却朝她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拍了拍她的手。 “记住我刚才说的话,祖母就拜托给你了。” 说完,她正了正衣襟,挺直了腰背,像个准备奔赴刑场的义士,跨出了大殿。 ———— 浮光殿内,珠帘四垂,地铺白玉,鹤型香炉中飘着袅袅龙涎香,无处不透着雅静奢华。 阮娆刚进了这屋子便立刻察觉出异样,目光锁定在香炉上。 …… 片刻之后。 上官旻如期踏进了浮光殿,一进门,就见盛装的美人正坐在桌旁,从容淡定的斟茶慢饮。 烛火映照,将她整个人蒙上一层金色的光晕,看似近在眼前,却又不具真实感,仿佛是个金雕玉琢的人偶,面无表情,近乎漠然。 上官旻一眨不眨的看着她,反手关上了殿门,缓缓走近,在她面前坐下。 “朕原本还以为出了这样的事,娆娆会惊慌失措,没想到竟如此镇定,当真让朕再一次刮目相看。” “既来之则安之。”阮娆头也不抬的斟了杯茶,挪到上官旻的面前。 一只修长玉白的手突然握住了杯子,也握住了她的手,掌心炙热。 上官旻眼神幽幽,深深凝望着她,仿佛要把这些时日的思念却不得见,一次性弥补过来。 阮娆眼底凝着嫌恶,迅速抽回手,如无其事的继续饮自己的茶,只用眼角余光瞥着他。 上官旻轻笑一声,端起茶盏,放在了唇边—— 阮娆呼吸放轻,心快要跳到了嗓子眼—— “呵。” 茶盏挨到嘴唇之前,上官旻突然轻笑一声,放下了杯盏,手指轻轻摩挲着杯沿。 “还记的第一次饮你亲手斟的茶,是在回京的马车里。” “那时你与我意趣相投,都对调香颇有兴趣,虽是初相识,但却一见如故。” “或许娆娆早已经忘了那些事,忘了朕,也是个调香制毒的行家。” 他缓缓抬眸,一下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腕,唇畔的笑迅速转冷。 “杯沿抹了三步倒,水里也放了寒冰魄。娆娆,你这是担心我死不透,所以把毒药掺着给我吃么? 阮娆被当面戳穿,顿时脸色一变,刚要挣脱手腕,却被他一把扯进了怀里! “为什么?” 他淡笑垂眸,眼底翻涌着让人不寒而栗的暗色。 “朕不过是想借此机会好好看看你,朕究竟做错了什么,让你不惜犯谋逆凌迟之罪,也要置朕于死地!” “是你先对我下药的!我在水里加寒冰魄,不过是为了自救!”阮娆索性也不装了,怒目相向。 “香炉里的龙涎香加了鹊桥仙,你打的是什么禽兽主意,真当我不知道么?” 上官旻一怔,突然扯着她来到香炉前,一盏茶浇灭了香炉,打开了盖子。 浅灰色的龙涎香上果然撒着粉红色的碎屑,很少,他方才竟未察觉。 上官旻顿时神色发冷,转头怒斥:“来人!” 宫婢立刻低着头进来,看见衣衫完好的两人,眸中闪过一丝诧异。 “陛下有何吩咐?” 上官旻神色冷肃,突然抬脚将她踹飞! “告诉你背后的主子,他若是再敢插手朕的事,就给朕滚出宫去!” 婢女脸色扭曲的吐出一口血,捂着胸口连滚带爬的跑了。 上官旻闭了闭目,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不管你信不信,这件事我毫不知情。” 他缓缓睁眼看向阮娆,“朕和某人不同,不喜欢强迫女人,更不会如此粗暴对待自己心爱之人。” 阮娆听他影射裴璟珩,忽而冷笑,“不会强迫女人?那好,你放了我,让我带着祖母她们回府。” 上官旻顿时笑了,低头道: “朕说不会对你用强,可没说不会想办法,让你心甘情愿的做朕的女人。” “娆娆,你敢不敢跟朕赌一把人心?” 阮娆冷冷看着他,心里再次腾起不安。 “你究竟想做什么?” “别急,慢慢你就知道了。” 上官旻轻轻一笑,突然在她身上点了两下,让她无法动弹,更无法说话。 阮娆顿时怒火直冒的瞪着他。 “别怕,朕只是想请娆娆看一出戏,时间有点长,朕陪你坐着看。” 上官旻拉着她坐下,拍了两下手。 很快,从窗户溜进来一男一女,故意站在灯前,开始了皮影戏。 只是那皮影戏……有些特别。 “啊……陛下……”女人被男人粗暴的撕开衣衫,咣当一声趴在了门上。 “陛下不要……别这样!” 声音跟她居然有七八分相似!身形也很像! “朕能给你所有你想要的,为什么你最终选择了他?”男人声音和上官旻也十分相似,语气更是委屈中透着愤怒,愤怒中透着嫉妒。 “你明明答应朕做朕的贵妃,为何最终出尔反尔!” “朕不甘心!娆娆,回到朕身边!朕什么都可以答应你,什么都可以满足你!朕只想要你!” “臣妇负了陛下,是臣妇愧对陛下,只求陛下能放过裴家……”女子抽泣不已。 “朕可以答应放过裴家,但是,要拿你自己来换!” 说完,男人将女人抱起来抵在门上,低头吻住了她。 “嗯……”女人喘息挣扎,最终败下阵来,发出一声黏腻的呻吟。 阮娆死死盯着那沉浸式表演的一男一女,心里陡然一咯噔! 上官旻他该不会……该不会要请她看活春宫吧! 不!不光如此,他是想让殿外的所有人,观看“他”和“她”的活春宫! 他想坐实和她的关系,彻底败坏掉她的名声! 无耻! 无耻至极! 第349章 玩弄人心 阮娆目中几乎喷火,此刻想的都是上官旻的一百零八种死法。 她压根儿不该往杯子上抹三步倒,应该抹无色无味的鸩毒,然后哄他喝下,一了百了! 又或是用毒烟或者毒液,趁他不备时直接泼过去! 只可惜,也只能是想想而已。 她的荷包丢了,寂无给的毒药都是常规款,没有她发挥的余地。 更何况,裴家传承天子钺,祖训是不能弑君。 如今殿外的人都知道她跟上官旻共处一室,若是第二日上官旻暴毙身亡,许家一定会揪着裴家不放,不弄个满门抄斩绝对不会罢休,她不能给他们对裴家发难的机会。 想来想去,她选择让人饱受寒毒慢性折磨的寒冰魄和烈性迷药三步倒都是最优选择,若是被发现,还可以借口说是为了解鹊桥仙的毒。 但她没想到,上官旻居然能变态到这种地步! 耳边的啪啪声已经开始了,女人的浪叫一浪高过一浪,伴随着男人的粗喘和野兽般的低吼,厚重的殿门被撞的嘎吱响。 恶心! 阮娆闭眼不看,凝神静气,默诵起了金刚经。 但上官旻又怎么可能会放过攻克她心防的好机会? “娆娆。”他倾身过来,在她耳边缓缓开口道。 “方才那些话,都是朕的心里话。” “朕不会对你用强,那是因为朕珍惜你,不想伤害你。但是朕心里,何尝不想问一问娆娆,为何要选他不选我。” “那时候,你明明说过,要做我的皇后。” 阮娆一言不发,闭着眼睛像是在打坐。 上官旻见她没反应,于是呵笑了一声,伸手握住了她的柔荑。 “若你没有出尔反尔,今日本就该是你我的洞房花烛。” “不过现在也不错,起码今夜,娆娆是陪在朕身边的。” 他低头凑近,想在她脸颊落上一吻,却不期然与阮娆猛然睁眼的眼睛对视上。 那发红的乌眸里,满是厌恶、鄙视、讥讽和嘲弄。 仿佛在说,不是说不强迫女人吗?虚伪的小人! 周遭暧昧的氛围,被她这样一道目光击碎,旖旎尽散。 上官旻顿了一下,心头像是被什么重重踩过,只留下一阵胀麻的痛意。 “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朕?”他满心不甘的握住她的肩膀。 “你以前的眼神不是这样的!” “那时候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自己找到了同类,我从你眼睛里同样看到了隐忍蛰伏!看到了野心和不甘!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懂你!你曾经那么恨他,如今眼里都是被他驯服过的痕迹!你已经完全不像你自己了!你的野心呢?你的仇恨呢?” 瞧,他又在操纵人心了。 阮娆冷冷盯着他,突然开口,用唇形说出一句话。 “我恨你。” 上官旻瞳孔紧缩,随即垂下眼眸,低声笑了下。 “恨吧,恨也总比视而不见的好。” “娆娆,等你走投无路的时候,你就会明白,这世上谁才是最懂你,最懂爱你的那个人。” 他缓缓抬眸,眼里已经恢复了冷静和幽深。 “娆娆不妨猜一猜,今夜过去,裴家的人是否还会接纳你。” “明日,朕会放她们出宫,若是她们有人还肯接你一道走,便是朕输了,朕自然会放你走。” “若是没人来接你,娆娆,即便你出宫,也是无家可归,不如就安心留在宫里,你放心,朕会想办法让你摆脱英国公夫人的身份,贵妃之位,依然是你的,先前封后的承诺,朕依然会兑现,但前提是,朕要你的真心,你要像爱他那样,满心满眼爱着朕!” 阮娆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讥讽一笑,闭上眼再次入定。 上官旻没料到她竟毫无波澜,似乎笃定他必输一般。 “娆娆,不要太乐观,朕怕你明日面对现实,会接受不了打击。” 事实上,阮娆心里没有半分乐观,而是忧心忡忡。 上官旻深谙人性,太会玩弄人心。 坏事传千里,更何况这种桃色丑闻,更会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满朝文武都会知道,她与上官旻共处一室,被皇帝‘宠幸’一整夜。 裴家若还肯接纳她回去,无疑是把脸面和名声摁在地上摩擦。 如今祖母中毒昏迷,主事的是二夫人卢氏,她那个人,还真不好说…… 她内心起了波澜,却不敢露出半分,让上官旻察觉。 时间一点点滑过,终于,大战三个回合的两人也停了下来,捡起地上的衣衫,行礼退下。 上官旻立刻解了阮娆的穴道,下一刻,却不期然被阮娆狠狠抽了一耳光! “啪!” “上官旻,你真让我恶心!” 阮娆红着眼睛,气息不稳的道。 手掌打麻了,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上官旻被打的偏过头,白皙的面颊上红印十分明显。 他舌头顶了顶发痛的腮帮,突然缓缓笑了。 “娆娆解气了么?” 他伸手捏住她的下颌,俯身逼近,“敢打皇帝的,你是古往今来第一人。” “你知道朕不会拿你怎样,娆娆,你什么都知道,你知道朕爱你,所以才会这般有恃无恐。” “没错,朕是不会对你怎么样,但不代表,朕不会对裴家的人怎么样。你若想让她们安然无恙的出宫,便最好听话些,不要再惹怒朕。” 阮娆冷笑着挥开他的手。 “若我被扫地出门,她们的死活,与我何干?同样的,我恨你,更与她们无关,单纯是因为你的强迫!” “口口声声说什么不会强迫女人,可你为了玩弄人心,让我声名尽毁!你根本不知道名节对女人有多么重要,上官旻,你这是要逼我去死!” 她声泪俱下,看上去好不让人揪心,突然挣脱他的手,作势朝柱子撞去! “娆娆!” 上官旻慌忙去拦她。 阮娆被他拦腰抱住,撞不成柱子,挣扎间,她突然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匕,作势要自裁。 上官旻只好伸手去夺,阮娆咬着牙死不放手,趁他夺刀的时候,她眼睛一眯,顺势狠狠刺入上官旻的胸间! “噗!”刀尖入肉的声音响起。 上官旻顿时闷哼一声,神色痛苦,鲜血从他捂刀的指缝里狂涌而出,很快染红了明黄龙袍。 “啊!” 阮娆尖叫着松开手,满脸惊恐得往后退了几步,佯装受到惊吓,立刻倒地晕了过去。 “陛下!” 门外听壁脚的总管太监立刻带人闯了进来,看见上官旻满身血的抱着阮娆,脸色又惊又骇,又怒到了极点。 “来人!英国公夫人行刺陛下,立刻押进大牢!” “朕还没死,什么时候轮到你发号施令了?” 上官旻冷凝着脸,唇色发白的说道。 “还不快传太医?” 总管太监满心不甘,却只好张罗着去喊太医了。 不多时太医匆匆赶到,替上官旻包扎了伤口。 “陛下这伤甚是凶险,若是再偏一寸,就刺中要害了。” 上官旻看了眼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美人,闭了闭目,“这件事不要外传,全都给朕把嘴闭紧了。” 阮娆听得一清二楚,心中暗暗勾起了唇。 上官旻,你深谙人性,会玩人心是不假。 可我却比你更懂男人。 第350章 拖出去喂狗! 越是身在高位的男人,越是自负,他绝对不会相信她一介柔弱女子敢有胆子杀他,只会觉得是她一时失手。 只要眼泪用的好,男人能被牵着跑。 当然,凡事都有例外。 “陛下!”总管太监一脸不甘,“那个女人行刺陛下,理应打入天牢,凌迟处死!” 上官旻抬眼冷冷看着他,“田公公这么想自作主张,要不朕把位置让给你好不好?” 总管太监脸色一变,赶紧跪下磕头, “奴才不敢。” 上官旻看着地上朝他跪拜的老头儿,嘴角勾起嫌恶讥讽的嘲弄。 “朕乏了,都滚吧。” 太医、侍卫和宫女,几息之间全都清场出去,唯独总管太监没走,见人走光了,竟然自己站了起来。 “朕似乎还没免你的跪。” 上官旻冷冷看着他。 总管太监一怔,颤颤巍巍就要再跪下,上官旻却不耐的捏了捏眉心。 “不必跪了,有话快说,说完赶紧滚。” 总管太监于是将目光投向上官旻的身后,躺在那里的阮娆。 “陛下一向是个深思熟虑心思缜密的人,为何一对上那个小贱人,就完全失了分寸?新婚之夜就冷落许皇后,许家怎肯善罢甘休?陛下,趁现在还不算晚,赶紧回长春殿吧!” 上官旻眉头蹙起。 “朕大婚喜宴上居然有刺客投毒,如此大事,怎能不连夜彻查?皇后那边我已派人知会过,你不必再啰嗦了。” “如今宫里不知安插着多少许家的眼线,“麟德殿上的事,许家一定会察觉是陛下自导自演,故意借此躲过洞房花烛夜……陛下可有想过这么做的后果?就为了这么个小贱人,让许家心生怨怼,得不偿失啊!” 上官旻不耐烦地捏了捏眉心。 “朕的事,朕自有主张,跟你说你也不会懂。” 总管太监咬了咬牙,突然拔下墙上的佩剑,满脸的痛心疾首: “陛下费尽心思,百般谋划,也不过只能换来和她单独呆上这一夜,可这贱人不能不能明白陛下的苦心,反而敢行刺陛下!此女留着,只会干扰陛下成就大事的心志!陛下若真的想坐稳江山,就让老奴今日结果了她! 说完,他举着剑就要朝上官旻身后之人刺去! “放肆!” 上官旻虽然受伤,但对付一个不会武功的老头还是绰绰有余,一下敲在他手腕上,随即五指成爪,扼住总管太监的咽喉! “我说过,不许动她,你听不懂么?”上官旻一字一句,声音缓慢而低沉的威胁。 少年帝王因失血而脸色苍白,更显得那双墨眸幽深如渊,藏着深不见底的郁气和执念。 “江山我要,她我也要!你没有权利干涉我的抉人生,以前没有,以后更不配!” 总管太监窒息的脸色涨红,嘴巴像鱼嘴般的翕合,嘶哑且断断续续的声音不断从他喉间逸出: “旻儿……你……你不能杀我……会遭天谴的……” 上官旻冷笑,“你卖妻求荣,妄图效仿吕公,你都没遭天谴,朕怕什么?” 说完,他顿了顿,目光顺着老太监的脸一直移到腹下。 “哦,不对,你也算是遭了天谴了,呵。” 他嗤笑一声,突然松了手,嫌恶的拿帕子擦了擦手。 “别再给朕打感情牌,别再妄图左右我,试探朕的底线——否则,你就会知道,朕压根儿没有底线。” 少年居高临下,俯身冷冷盯着他。 “什么天地人伦,在朕身上,全是放屁。再敢自作主张,做些多余的事,朕一样可以杀了你——别忘了,你如今还在殿前司的通缉令上!若不是朕想办法把你弄进宫,你早该是抄家问斩的‘死人’了!” 总管太监倒在地上,满脸都是痛心和惶然。 “旻儿……” “滚吧。”上官旻漠然打断他,头也不回的坐到阮娆身边。 阮娆还在未刚才听到的话而满心震撼,指尖都在轻轻发颤。 怪不得,她一直觉得这老太监看她的眼神不对劲,有种似曾相识的毛骨悚然。 原来……原来,他竟然是失踪已久的阮孝廉! 怪不得那时候上官旻会对她的底细了如指掌,怪不得阮孝廉会得到消息提前遁走,即便裴璟珩手眼通天,也没能找到他的行踪,原来是灯下黑! 他假扮先帝的贴身太监,不光先帝,就连周围熟知田公公的人都没能认出来……他那张人皮面具,比夜枭门做的还逼真,说不定真的是从原来田公公脸上撕下来的! 阮娆越想越心惊,隐隐有种恶心反胃的冲动。 上官旻居然冒着风险也要把阮孝廉藏进宫里,这绝对不是普通主子对奴才的照顾! 结合刚才二人的对话,她不免有种大胆的猜测—— 难道上官旻他……并不是先帝血脉?而是姓阮? 若真是那样,事情就变得容易多了! 鸠占鹊巢,自然要完璧归赵! 可是光猜测是没有用的,必须拿到切实的证据才行…… 突然,她感觉到上官旻的手指正在轻轻抚过她的脸颊,不知道要做什么。 “今夜洞房花烛,朕能与娆娆相守一夜,也算全了之前的遗憾。” “可朕不甘心费尽心思却只能换来这昙花一现的瞬间……朕舍不得这样的夜晚,亦不想放手。若是明日裴家没人来接娆娆,娆娆便不要走了,留下来陪着朕,可好?” 他声音越来越近,似乎正俯下身来! 阮娆几乎能感受到他湿润的吐息喷洒在她鼻端—— 糟了,他难道要亲她? “太后驾到!” 阮娆刚要睁眼,就听门外传来一声尖细的唱喏。 上官旻的气息立刻远了。 她提起的心终于又收了回去。 殿门随即被人推开,一行人闯了进来。 “夜已深,皇帝不在寝宫洞房花烛,一直守着疑犯是何道理?” 许太后沉着脸质问。 上官旻攥了攥手心,抬眸间已经神色如常。 “英国公夫人不是投毒之人,还请母后慎言。” “不是投毒之人,皇帝为何一直待在这里不走,审且只审她一人?”许太后笑容讥讽。 “皇帝,你想掩耳盗铃,也得问问哀家答不答应!” 这话看似是在计较阮娆是否定罪的问题,实际上,却含沙射影另一件事。 上官旻明白,这是许家在向他施压了。 “大婚宴席出了投毒案,朕若不亲自审理,得出个结果,皇家颜面何存?不得已冷落了皇后,朕待会儿会亲自去向她赔礼道歉,还请母后放心。” 许太后脸色这才和缓了些,慢慢走上前,替上官旻整了整衣襟。 她长而尖锐的护甲有意无意的戳了下上官旻包扎的伤口,似乎不相信他是真的受伤。 “嘶……”上官旻闷哼一声,包扎的地方再次有血渗出。 居然是真伤? 许太后立刻眯眼看向床上的阮娆。 “是哪个狗胆包天的,敢伤陛下龙体,误了帝后的洞房花烛?来人,给哀家拖出去喂狗!” 第351章 他死了! “母后,是儿臣自己不小心扎伤的。” 上官旻淡然一笑,握住许太后的手,“小伤而已,不会影响什么。母后不必为此大动肝火。朕这就随母后一同去看望皇后。” “没事便好。”许太后脸色变的很快,立刻拍了拍他的手背,“哀家也盼望着你们夫妻能琴瑟和鸣,早点诞下太子,好稳固江山。” “是,母后说的是。”上官旻笑着点头。 “既然事情已了,那便走吧。” 许太后拖着倨傲的长腔,斜睨了一眼躺着的阮娆,“英国公夫人倒是个有福气的,外面搅翻了天,她两眼一闭,什么心都不用操,安安稳稳的躺着……就连哀家也自愧弗如。” “天下女子,谁能比一国太后更福泽绵长?母后这话,怕是折煞了她。”上官旻不动声色替阮娆挡了回去。 “许家女的福泽,天下女子谁都比不过,母后放心。” “皇帝自己拎得清便好,哀家也不想做那棒打鸳鸯的,省的讨人嫌。”许太后扶了扶鬓,腰身一扭便朝殿外走。 “跟上,一道儿去婧柔那看看,这丫头受不得丁点委屈,这会儿一准闹脾气,且得好哄一阵儿呢。” 声音不阴不阳,暗含敲打。 上官旻垂下眸子,“是。” 脚步却没动。 脸上的笑更是渐渐收起,抬眸间一片暗沉的阴郁。 “陛下,暂且忍忍……大事为重啊!” 总管太监谨小慎微的凑上前来,觑着上他的脸色。 上官旻反复握拳,深吸了一口气。 “派人守好这里。” 上官旻最后转头看了眼阮娆,“她若是少了一根汗毛,朕拿你是问!” 说完,转身走了。 总管太监愣了半晌,缓缓看向阮娆,几乎有些咬牙切齿。 “贱人!都是因为你!早知道,老子一早就该弄死你!” 他眼里火冒三丈,却因为担心上官旻,只能匆匆离开,加派人手把浮光殿四周围了起来。 殿门被反锁上,四周重归寂静。 阮娆等了一会儿,这才缓缓睁开眼。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原来上官旻这皇帝之位直到现在都不过是个摆设,一举一动都要被许家监视操纵,还要强颜欢笑卖身求荣……这与教坊司那些堕入风尘的女子有何不同? 何必呢? 明明可以做个闲散王爷,将身世之谜一辈子掩埋,却非要以小博大,逆天而行。 说来说去都是野心作祟。既然这件事被她知道,那他的好运便到头了。 老天不会偏帮他,她也一样。 ———— 第二日天不亮,阮娆便起身坐在门口等。 门锁终于发出声响,被人推开来,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宫女前来送饭。 “夫人请慢用。” 小宫女放完菜肴,轻声说了一句,转身就要走,却一下被阮娆抓住手腕。 “且慢。” 阮娆摘下耳朵上一对明月珰塞到小宫女手心里,微笑着问,“跟我说说,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 小宫女有些羞赧,推拒着不肯收。 “最晚连夜核查,今早处置了御膳房的几个人,朝中大臣和家眷也陆续被放出宫了。” 阮娆一愣,“那镇国公府的人呢?” 小宫女摇摇头,“听说镇国公府的老夫人还没醒,她们暂时还没走。” 阮娆心头一松,同时又紧紧提了起来,将耳环硬是塞到她的荷包里。 “劳烦你多帮忙打听一下,若是老夫人醒了,一定告诉我,我很牵挂她们。” “娆娆与其问她,不如问朕。” 一道略显疲惫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小宫女顿时神色一变,扑通一声跪下来。 “陛下……陛下恕罪!” 阮娆一下站起来,挡在小宫女是身前,“是我对她威逼利诱,不是她的错,陛下若要罚,便罚我一人吧。” “在你眼里,朕便是这般暴戾之人么?”上官旻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小宫女,“下去吧。” 小宫女如蒙大赦,飞快抱着托盘跑了。 殿门再次被关上。 上官旻一步步缓缓走来,眼底泛着淡淡的青色,唇色发白,一副元气大伤的模样。 阮娆不由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 “陛下这一大早前来,不止有何贵……啊!” 她被他一下子扯进了怀里!紧紧抱住! “放开我!”阮娆拼命挣扎,不小心戳中了上官旻的伤口。 “咳咳咳……”他不由自主的咳嗽起来,却将她抱得更紧。 “别动。” 少年帝王将头埋在她发髻间,声音嘶哑且落寞,“让朕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若是阮娆此刻转头,一定能看到他此刻的神情是多么脆弱彷徨,像极了被买走了初夜的清倌人。 可惜美人心硬如铁,连这片刻温柔也不肯给,毫不留情的拼尽全力将他一把推开。 “陛下,请自重!” 上官旻始料未及,被她推了个趔趄。 少年撑着桌沿,垂下眼眸,半晌,轻轻笑了起来。 “为什么……这世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属于他……朕可真是嫉妒他。” “幸好,上天开眼,让他英年早逝……呵呵呵!” 他缓缓抬起幽深的眸,从袖子里掏出一份奏折,拿在手里亮了亮。 “今早来报,朔州被柔然起兵围攻,凤翔节度使裴璟珩率部下前往救援,路上遭到敌方伏击,无一生还,尸身已经运回,或许,过不几日娆娆就能看到了。” “你说什么?” 阮娆如遭雷击,身子一晃,却被上官旻一下握住手腕。 “朕说,裴璟珩死了,这世上,终于没人能再跟朕抢你了。” 他俯身逼视,一字一句缓缓折磨着她的心神。 “这不可能!”阮娆满脸不可置信,“他明明……” “他明明应该在凤翔城,好好当他的节度使,然后奔赴河西,遵旨去剿灭河西王,怎么会突然跑去了朔州?”上官旻勾起一抹冷笑,“若朕细究起来,裴璟珩抗旨不遵,是欺君之罪!” “念在他奋勇杀敌,为国捐躯的份儿上,朕可以不追究他的过错,但死罪能免,活罪难逃!裴家抗旨欺君,愧对于高祖皇帝之托,不配再持有天子钺!” “交出天子钺,朕便可以放过裴家剩下所有人。当然,除了你,娆娆。” 上官旻抬起她的下颌,“昨日的赌约,依旧有效。” “卢氏已经答应了朕的条件,等到天子钺被拿回来,朕自会放她们离开。若是她们离开前没有来接你,那娆娆,你也不必回去守寡了,留下来,做朕的女人吧。” “你做梦!”阮娆眼睛通红的甩开了他! 第352章 你就这么爱他! “我既嫁入裴家,生是裴家人,死是裴家鬼!莫说这奏报尚不知真假,即便是真,我余生也会抱着他的牌位,替他守着裴家,绝不会另嫁他人!” “你就这么爱他!” 上官旻捏着奏报的手瞬间用力到骨节泛白,眼眸里有什么危险的东西,仿佛要冲脱自制,倾泻而出。 “对!我爱他!我爱他顶天立地!心怀大义!我爱他是坦坦荡荡的君子!”阮娆胸口起伏,满腔的悲愤让她的冷静荡然无存,眼里好似炸了火星子。 “而你呢?上官旻!裴家的男人们都在前线为国尽忠,你却在他们奋勇杀敌的时候,盘算着阴谋阳谋,软禁他们的女眷,趁机夺走天子钺!你何止不配为君,简直不配为人!” 话音落,一片死寂。 上官旻眯起眼睛,舌尖抵着齿根轻舐而过,半晌,轻笑一声、 “是么?原来在娆娆心里,裴璟珩是盖世英雄,朕却是猪狗不如?” 他眸中暗色浓重,手指反复蜷握松开,似在压抑着什么,最终闭了闭目。 “好一个为夫守节,绝不另嫁,好一个为夫喊冤,面斥君王……只是娆娆,你似乎忘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他轻声说完,缓缓睁眼,唇畔勾起似笑非笑的冷冽弧度。 “你想要做裴家人,也要看裴家愿不愿意接纳一个失贞的儿媳回家。” 阮娆一下愣住。 “朕知道娆娆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守寡的事实,所以才会对朕出言不逊,没关系,朕不生娆娆的气……因为朕相信,等到娆娆无家可归,走投无路的时候,一定会后悔这么对朕的。” 他脸上重新挂起温柔的笑,说出来的话却一句比一句诛心。 “朕就在这儿,亲自陪娆娆等着,等一个能让娆娆死心的结果。” 不多时,总管太监领着小太监来,手里端着用红绸遮盖的托盘。 “陛下,裴家派人将东西送来了。” 上官旻点点头,上前掀开了红绸。 “娆娆,过来替朕掌掌眼,这把天子钺究竟是真是假?” 阮娆顿时回过神来。 对啊!暗格唯一的钥匙在她手里,裴家除了她,没人能轻易进得去镇国公的书房,并顺利找到那把天子钺。 再说天子钺和立储的诏书放在一起,若是上官旻的人拿走天子钺,没道理不把诏书拿回来啊! 这把天子钺一定是祠堂摆的那个赝品! 可若是被上官旻发现是假的…… “放在裴家只有一把天子钺,陛下已经拿到手,再没有后顾之忧,居然还这样问,难道是又想往裴家栽什么屎盆子么?” 阮娆红着眼眶,冷冷睨着他。 上官旻转头看着她气哭的神情,抬了抬手,“去,放了裴家女眷,准许她们出宫。” 总管太监看着上官旻朝坐在桌边的美人走去,还抬手帮她擦泪,顿时恨铁不成钢的咬牙,不得不退出殿外。 殿内一下又剩二人独处。 阮娆坐在桌边,腮边还凝着泪,心里七上八下。 上官旻俯身替她用帕子擦干,眼神越来越温柔。 “娆娆别怕,朕陪着你等着。” “若是出宫前她们都不曾派人来接,娆娆以后就安心留在朕身边,好不好?” “你放心,朕会想办法给你重新换一个身份,以贵妃之尊迎进宫中。” 阮娆闭上眼,权当他在放屁。 时间一点点滑过,不知过了多久,殿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阮娆顿时睁开眼,却听殿门外传来老太监嘶哑的声音。 “陛下,裴家女眷已全数出宫。” 阮娆浑身一震,不可置信的起身跑过去打开殿门。 “她们是怎么出的宫?老夫人的毒可解了,人有没有醒?” 老太监掀起眼皮子瞅了她一眼,“毒昨晚就解了,人也醒了,并无大碍,今早都能下地走路了。” 阮娆一听,立刻冷冷一笑,“放屁!” “祖母年迈,又大病未愈,即便身上的毒解了,她也不可能一个人下地走动,来时便需要两人搀扶才能走,没道理中了毒比没中毒时腿脚还利索,你在骗我!” 说完,她转头看向上官旻。 “你派去的庸医,一定还没把人救醒!” 上官旻冷冷盯了总管太监一眼,眼神如刀片一样锋利。 “谁许你撒谎了?照实说!” 总管太监没料到自己多了一句嘴,竟然惹来麻烦,只好咬牙道: “裴老夫人确实人还昏迷着,陛下体恤,派人将她抬上了马车,如今她们三个确实已经出宫,不信,你可以随便抓个侍卫问问。” “来人,让宫门外的侍卫过来回话。”上官旻淡淡吩咐。 一炷香后,殿内进来了两个侍卫,跪下行礼。 阮娆认出,这二人确实是今早她在宫门处看到的守卫。 “告诉英国公夫人,裴家女眷是否真的出了宫。”上官旻漫声道。 两个侍卫异口同声,“确实出了宫,已有小半个时辰了。” 阮娆心里猛地一沉。 “她们可有留下什么话?” 侍卫们纷纷摇头,“不曾。” 阮娆呼吸一窒,“裴家大小姐呢?她就没问起我么?” 其中一个侍卫迟疑道,“她倒是问了,只是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母亲甩了一巴掌,推搡进马车了。” 阮娆一下掐紧了手心。 这确实是卢氏的行事风格。 如今祖母昏迷,卢氏明哲保身,沁儿爱莫能助…… 难道,她这次是真的赌输了? 不,她不能就这么认了。 泪水滑落脸颊,她看似失魂落魄的委顿在地。 “娆娆别哭,你还有朕。” 上官旻走到她身边蹲下,轻抚着她的背。 “她们不要你,朕要你。” “如今你已被她们扫地出门,裴家与你再无相干,何必要为了不相干的人伤心难过?不值当。” 阮娆不言语,上官旻于是轻叹一声,手指轻轻擦去她眼角滴落的泪珠,“娆娆都不曾为朕这般哭过,朕真妒忌她们。” “娆娆以后,只为朕一个人哭,好不好?” 他不断用话术在她的心理防线上反复试探,垂低着幽深的眸观察着她的反应。 但凡心志脆弱些的,此刻早已缴械投降。 可惜,她阮娆可不是个轻易认命的。 无论他怎么哄,她眼泪就是流个不停,始终对他不理不睬,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空洞模样。 上官旻得不到想要的回应,眸中渐渐燎烧起燥意。 “娆娆若是再为她们哭,朕就派人把她们抓回来杀了,好不好?”他轻声威胁 阮娆心里一咯噔,眼泪汪汪的抬眼觑他,语气嗔怨,“可惹哭我的人分明是你,你杀她们又有何用?” 她拖着尾音,声音又软又委屈,不像是控诉,倒像是撒娇。 见她终于有了反应,上官旻挑起长眉一笑,“哦?朕怎么惹哭你了?” 说话间,他竟不惜用龙袍袖摆替她擦泪,眼神也柔和下来。 “你欺负我,这个赌约不公平。”阮娆抽抽噎噎的控诉。 “你不过是想让我死心,可最疼我的祖母始终昏迷,尚未表态,而二夫人一向与我不和,早想把我扫地出门,裴沁即便想接我,但无法忤逆她的意思。眼下只是卢氏一家之言,这个结果,怎么能让我死心?我不服!” “嗯。”上官旻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那朕便再宽限一些时间。” “她们如今已经回了府,若是真的有心接你回来,自会想办法。” “若是日落之前还没有动静,娆娆便认了吧。” 阮娆抿了抿唇,“即便要认,也总要我跟她们告个别。你先放我回去,让我见见她们,好不好?” “何必这么麻烦?”上官旻并不上当,唇角反而勾起笃定的淡笑。 “过两日裴璟珩的灵柩运回,届时,朕会亲自陪你去送他一程,到时候你想见谁,朕都不拦着。” “在那之前,娆娆就乖乖呆在朕的身边吧。” 第353章 她是冒牌货! 日光一寸寸西斜,阮娆的心也一点点黯了下来。 挂在朱色宫墙上的红日即将敛尽最后一丝余晖,阮娆却没能等到裴家来人,只等来了鱼贯而入的宫女,捧来了晚膳,点燃了灯烛。 “我不吃,端走!”阮娆别过头去。 “一日水米未进,娆娆这是要跟朕闹绝食么?” 上官旻唇角噙着笑,推开自娱自乐的棋盘,站起身走来。 “朕已经宽限了一日的时间,裴家人却始终不肯来接你,错的是她们,娆娆何必为难自己?” 他亲自盛了一碗乳鸽汤,舀了一勺送到她嘴边,“娆娆听话,莫要作践自己的身子。” “我说了我不吃!”阮娆心里憋着火,一抬手打翻了他手里的汤碗。 上官旻的手背顿时烫红了一片,龙袍上也满是汤水。 “陛下!”宫女一阵惊呼,赶紧上前替他擦拭。 “臣妇以下犯上,还请陛下将臣妇打入天牢。”阮娆一脸倔强的盯着他道。 上官旻垂下眸子,拿帕子擦了擦手,慢条斯理的一笑,“朕可舍不得。” “来人,准备汤浴,贵妃亲自替朕沐浴更衣——” “陛下!”总管太监突然匆匆进门,“裴老夫人在殿外求见!” 阮娆猛然抬头,眸中亮起了星辰,二话不说便要跑出殿外。 上官旻眸色一凛,瞬间扯住她,伸手点了她的睡穴。 阮娆顿时软软倒在他的怀里,被他打横抱起。 “陛下,这……”总管太监觑着上官旻的神色,小心劝道,“裴老夫人并不是一个人来的,还有薛丞相和太傅等一干朝臣等在宫外……陛下还是愿赌服输,把人交还给裴家吧。” 上官旻将阮娆放到床榻上,脸色越来越阴沉,“来人,更衣。” 片刻后,上官旻故意在浮光殿接见了裴老夫人。 裴老夫人被裴沁和卢氏架着,颤颤巍巍行了君臣礼。 “免礼,赐座。”上官旻笑容和煦。 刚一坐下,裴老夫人便对裴沁和卢氏道,“你们两个,先出去。” 卢氏肿着一半的脸,低着头和裴沁一道出了殿门。 没了旁人,裴老夫人开门见山道: “听闻投毒案已经查出真凶,老身的孙媳阮氏也洗清了嫌疑,老身此番进宫,特地为接她而来。” 上官旻淡淡一笑,“这可有些不巧,娆娆正睡着,还没醒。” 他语气暧昧,看向屏风后床榻的目光更是充满了狎昵。 裴老夫人顿时脸色微变,咳嗽起来。 “阮氏已嫁为人妇,一直呆在内宫,于理不合,还请陛下允准,让老身带她出宫。” “老夫人身体不适,何必如此着急,不妨在这儿歇上一歇。”上官旻端起茶盏,呷了一口。 “刚好朕这儿也有个人,想要跟老夫人见一面。” 他勾唇一笑,吩咐道,“让他进来。” 殿门再次打开,一个身穿五品官服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跪在殿中央。 “微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 裴老夫人定睛一看,顿时神色一变。 “居然是你!” 男人抬起头,朝裴老夫人行了个礼。 “侄婿见过姑母。” 裴老夫人哼了一声,脸色更差了。 “你宠妾灭妻,气死蕊儿,谭大人这声姑母,老身可受不起!” 谭凯同垂下眼眸,“姑母教训的是,是我对不起高蕊。” “但高蕊的死,却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我们死去的女儿,谭樱!” 裴老夫人一下转过头,满脸惊愕,“你说什么?” 谭凯同满脸悲痛,“这个秘密,埋在我心里很久了……樱樱从来没有失踪,而是五岁那年玩捉迷藏,失足落了井……发现的时候,人已经没了。” “那时高蕊缠绵病榻,我怕她得知噩耗会撒手而去,所以编造了谎言,只说樱樱被人拐走,并派人四处搜寻。结果那一日,高蕊不知从哪听说了真相,当晚便吐血不止,撒手去了……” 裴老夫人如遭雷击,捂着胸口不断咳嗽,满脸的不可置信。 “你、你撒谎!樱樱明明就在那躺着,你却为了拍谁的马屁,连自己女儿都不想认了!” 谭凯同扑通一声跪下,指天发誓。 “当着陛下的面,我说的句句属实!若敢有半句欺瞒,便让我满门抄斩,九族尽灭!” “嫁入裴家的阮娆,她真的只是个冒牌货!当初世子爷回京路过扬州,特地来我府上,说是为了查案,让我帮忙认下这个假闺女,给她一个假身份!我府里的管家也可以作证!” 裴老夫人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却咬着牙握住椅子扶手,硬是又撑了下来。 “不管床上躺着的是不是谭樱,她既嫁入裴家,便是裴家的人!老身今日,便是舍了这条老命,也要带她走!” 说完,她拄着拐杖站起身,颤颤巍巍就往屏风后面走。 上官旻一下沉了脸,神色阴郁的问道,“老夫人当真不介意一个失了贞的妇人?当真不介意一个满嘴谎言的骗子,冒领了您对侄孙女的宠爱,骗了您那么久?” 裴老夫人顿了顿脚,苍老的声音嘶哑且愤怒,“阮氏自嫁入裴家,勤勉柔顺,事孝于前,从无行差踏错,老身深知她的品行,即便曾经发生了什么,也一定是她身不由己,错不在她!” 说完,她转头冲着门口,沉声道: “你们两个给我进来,把娆丫头带走!” 话音落,裴沁最先冲进来,直奔屏风后的床榻而去。 “嫂嫂!醒醒!” 裴老夫人咬牙拄着拐杖,行动艰难,卢氏见状,迟疑了半晌才上前扶住她,却被裴老夫人狠狠剜了一眼。 “待会儿娆丫头醒了,你亲自给她赔罪!” 第354章 憋大招 裴沁一阵毫无章法的乱摇,竟真的将阮娆摇醒了。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一脸担心的裴沁和老夫人,后面还跟着脸色讪讪的卢氏。 “娆丫头,你醒了。”裴老夫人眼眶微红,“走,跟祖母回家。” 阮娆眼泪一下涌了出来,坐起身抱住她,“祖母……” “好孩子,你受苦了。”裴老夫人也擦了擦眼角,轻轻拍了拍她,“有话咱们回家说。” 阮娆点点头,起身整理了衣衫,跟在三人后面往门口走。 然而门口却被突然涌入的侍卫围住了。 上官旻立在一群侍卫中间,幽沉的目光越过前面的三人,径直看向后面的阮娆。 “娆娆,你当真要跟她们回去么?” 他一字一句,缓缓沉声问道。 阮娆从容镇定的走上前来,与他对峙。 “陛下金口玉言,许诺日落之前若裴家派人来接民妇,便放民妇走。” “方才田公公进来通报裴家来人时,日头还没落尽,陛下,愿赌服输,还请陛下信守承诺,放我等离开。” 她的神色平静且疏离,像一块捂不热的冰。 上官旻凝视着她,又缓缓扫过她身后的老中青三个女眷,眼底起了阴鸷。 气氛说不出的压抑沉闷,又暗藏紧张。 阮娆看似镇定,一颗心却提了起来。 他是当今一言九鼎的帝王,也是一个城府极深的疯子,只要他不顾一切撕破脸,一声令下,她们谁都走不掉。 “皇后娘娘驾到——” 剑拔弩张的时刻,突如其来的通报声打破了死寂。 许婧柔满头凤钗,遍身华服,端着架子走了进来,视线转了一圈,最后如刀片似的将阮娆从头到脚刮了一遍。 “英国公夫人一来,这浮光殿可真是热闹呀,连本宫的长春殿都被比下去了!” 这夹枪带棒拈酸吃醋的话,压根儿不像是一国之后该说的。 上官旻眉头一皱,眸中闪过一丝厌恶。 “皇后来这儿做什么?” 许婧柔转头看向他,脸色立刻转为了娇羞。 “掌灯了,臣妾在等陛下回宫用晚膳,左等右等,饭菜都凉了,却也不见陛下回来,臣妾便只好亲自出来找陛下了。” 说着说着,她语气又变得哀怨起来。 “陛下今早起身时分明说要在御书房批折子,哪知道臣妾去御书房却扑了个空,找来找去,原来陛下一直呆在浮光殿呀~” 她眼睛一斜,瞪向阮娆。 上官旻不耐烦的捏了捏眉心。 阮娆却目光一闪,连忙跪下行礼。 “娘娘明鉴!昨日投毒案发生后,陛下下令羁押盘查所有人,许是宫人领错了路,竟将臣妇领到这后宫之地关了起来,臣妇深知于理不合,日夜惶恐!幸而如今终于真相大白,臣妇得以洗清嫌疑,重新与家人团聚,特此拜别陛下和皇后娘娘,祝贺陛下和娘娘新婚大喜,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拍马屁正好拍在许婧柔的心坎上,她颇为受用的嗯了一声,倨傲的点点头。 “你倒是个懂事的。既要走,那便别磨蹭了,再晚一会儿宫门就要下钥了。” “是,多谢娘娘提醒。” 阮娆正要起身离开,上官旻却在这时开了口。 “不是要一同用膳么?皇后先去准备吧,朕稍后回宫。”他笑容和煦,声音温柔。 许婧柔明显被这句话哄住了,望向他的眼里满是欢欣的娇羞,“那陛下快些过来。” 上官旻笑着点头。 许婧柔看愣了神,整个人神色也柔和下来,听话的带着宫人离开了,再没有来时的嚣张跋扈。 阮娆看的目瞪口呆。 这般明显支开她的借口,许婧柔居然察觉不到? 情爱当真能让人盲目。 他们盲目他们的,她可不敢盲目。 趁皇后离开,阮娆背过手朝后面三人打了个手势,裴沁立刻和卢氏扶着老夫人跟在皇后一行人的后面。 阮娆悄然挪动步子,也跟在其后。 怎料没走两步,有人一下将她扯住,俯身贴在了她的耳边。 “事不过三,这是娆娆第二次逃离朕的身边……再不会有下次。” 上官旻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眼底腾起阴鸷,如蛰伏的凶兽。 阮娆缓缓转过头,“陛下说的是,臣妇也觉得,不会再有下次!” 她一下挣脱他的手,匆匆追上了裴老夫人一行,实则心都快跳到嗓子眼。 听上官旻那意思,他还憋着大招没使出来? 这个认知让她的心再次悬了起来。 还有裴璟珩那个所谓的‘死讯’,究竟是真是假,她迫不及待想回府找苍青问一问…… 胡思乱想间,身后突然传来一道老鸹般嘶哑难听的声音。 “裴家老夫人留步。” 总管太监皮笑肉不笑的带着人追了上来,将手里的奏报递了过来。 “方才忘了将这个消息告知老夫人,陛下特地吩咐奴才跑这一趟。” “裴家忠肝义胆,为国捐躯,等到边关扶灵回京,陛下会另赐厚赏的。” 裴老夫人一听,顿时神色大变,颤颤巍巍就要打开奏折。 “祖母,别看!” 阮娆连忙上前制止,却为时已晚,老夫人一眼便看到上面写的死讯,顿时捂住胸口吐出一口血,彻底昏了过去! 总管太监幸灾乐祸的站在旁边看,像是拿别人的痛苦取乐一般。 “节哀呀,这才刚开始,等朔州一战结束,说不定……嘿嘿。” 他冷笑一声,转身离开了。 阮娆一下怒目瞪向他的背影。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她心里陡然滋生。 老混蛋,先给你自己准备棺材吧! “快!快把祖母抬上马车!” 幸好离宫门已经不远,三人合力将裴老夫人抬到马车上。 车门一打开,只见里面坐着个带着面纱的‘姑娘’。 “你是哪位?” 阮娆警惕的盯着她。 “是我……嫂嫂。” ‘姑娘’声音意外的熟悉,一下掀开了面纱——居然是裴润! “你……” 阮娆吃惊,却被裴润一下捂住了嘴。 “先离开这儿,路上说。” 第355章 慢性毒药 回去的路上,卢氏很自觉地坐上后面那辆马车,大概是觉得没脸见阮娆。 在裴沁和裴润你一言我一语里,阮娆也终于弄清了她不知道的事情背后。 原来早上宫女送的饭里,藏着裴润给她的字条,让她放宽心,他会想办法通知裴家来接她。 只可惜她闹绝食,并没有发现那个藏在馒头里的字条。 之后裴老夫人被抬上马车,依旧昏迷不醒,卢氏不顾裴沁的劝阻,非要自作主张,抛下阮娆离宫回府。 结果半路上,裴老夫人悠悠转醒,没有看到阮娆,虚弱的下令,非要卢氏回去接她。 卢氏执意不肯,气的老夫人再次气血上涌。马车这时刚好经过闹市,不小心撞了一位‘姑娘’,于是‘姑娘’便顺理成章上了马车,正是乔装改扮后的裴润。 先前他名义上去南疆平叛,府里人都不知晓后来的事,乍见他突然男扮女装出现在此,老夫人本就气血翻涌,再一激动,又晕了过去。 吓坏的众人只好听裴润的,将老夫人带到附近巷口的医馆,请陆大夫替老夫人诊治。 等老夫人悠悠醒来,已经是夕阳西斜,裴润赶紧长话短说,将他探知到的赌约告诉了老夫人。 老夫人硬是撑着一口气,起身要回宫救人,卢氏这时又出言阻拦,被老夫人狠狠甩了一巴掌。 “祖母怕她撑不住接你出宫,进宫前连跑两地,去找了丞相和太傅,恳求他们万一她出不来,务必要想办法劝说皇帝放了你。” 听到老夫人为了她这么玩命奔波,四处求人,阮娆再也忍不住,伏在裴老夫人身上哭了起来。 “祖母为何还会吐血晕厥?宫里的御医,还有陆大夫,都没有给祖母解毒吗?” 裴润摇了摇头,“祖母身上的这种毒有些蹊跷,陆大夫说需要取血和各种毒草比对,才能知道是什么毒。但祖母等不及,只吃了些压制毒性的药丸,便起身进宫了。如今……怕是药效已过,毒性又开始作祟了。” “更蹊跷的是,我打听到喜宴上中毒的几个妇人早已命丧黄泉,中的应该是一种烈性的毒。而据陆大夫所说,祖母中的毒是一种慢性毒药,且已经中毒好一阵子了。” 阮娆哭着哭着,骤然一愣。 那就是说,祖母根本不是在喜宴上中的毒,而是在裴家中的毒? 如此说来,那喜宴上的酒水也并非都有毒,三个中毒的妇人,显然是一早就安排好的…… 原来不管老夫人她们有没有进宫,上官旻都打定主意要来这么一出,借由中毒命案搅黄自己的洞房花烛夜,再顺理成章将她关起来…… 好深的心机! 不过她倒是也不算白跑一趟,既然上官旻无所不用其极,她也要还他一份大礼才行…… ———— 长春宫里,许婧柔和上官旻同桌而食,吃着吃着,许婧柔脸上便已经染上红霞,媚态横生。 吃过饭,洗漱完,许婧柔渴望的看着眉目如画的少年帝王,只觉得下腹酥酥麻麻窜起了热意,情不自禁贴了上去。 “陛下……早些安置了吧……” 上官旻勾唇一笑,“好。” 许婧柔上前要替他更衣,上官旻却躲开了她的手。 “朕自己来便好。皇后在床上等着朕。” 许婧柔娇羞一笑,扭着丰腴的身子先躺下了。 殿内烛火瞬间熄灭,不多时,一个火热的身躯上了床榻,压在了许婧柔的身上。 “哦……陛下……快进来……” 许婧柔急促呻吟了起来,声音透着难耐。 床上动静大了起来,月光下,一人独坐窗前,举杯独酌,对于一切熟视无睹,眼神却又透着厌恶。 眼前浮现那个深夜,闯入冷宫的几个猥琐侍卫,对他娘…… 他一饮而尽杯中酒,随即捏碎了杯子。 他不喜欢强迫女人,却也因此,错失了最好的机会。 上官旻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装可怜不行,强来,他又做不到。 幸好,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他缓缓掏出御膳房交上来的字条,借着月光,慢慢欣赏上面的字。 “嫂嫂莫怕,静待出宫。” 裴家敢将人质放在他眼皮子底下,他怎么能不接招呢?呵。 这次,无论如何是谁,都别想溜掉! ———— 裴家此时此刻正因为昏厥的老夫人而兵荒马乱。 抓药熬药的,烧水提水的,春晖堂灯火通明,丫鬟婆子们来回穿梭。 喂了药,施了针,裴老夫人还需要泡在药浴里熏蒸,身边断然离不开人。 寂无临走前吩咐,熏蒸一个时辰后,夜里还要不断给老夫人试体温,万一高热,一定要来喊他。 “今晚我不走,留下陪夜。”阮娆说完,当着丫鬟婆子的面褪去衣衫,跪在浴桶里帮忙支撑着昏迷的老夫人。 她一身肌肤白的晃眼,连个红点都没有,清白不言自明。 裴沁原本就一直相信阮娆是个有能力自保的,绝对不会发生传闻中那些不堪的事,看到此情此景,更加笃定,不由转头看向愣神的卢氏。 “母亲可瞧仔细了?嫂嫂是清白的!偏母亲非要信那些嚼舌根的,一口一个失贞!祖母要母亲跟嫂嫂道歉,母亲还没兑现呢!” 卢氏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她一眼,心里嘴里直发苦。 枉她一心为了她,为了裴家的声誉着想,这小白眼狼,居然当众给她上眼药! 孤男寡女独处一夜,能清白到哪儿去! 便是动作轻柔些,身上也不会留下痕迹,再说,她不还穿着亵裤呢吗?谁知道裤子遮住的地方有没有什么印儿…… “沁儿,莫要难为二婶儿了。”阮娆觑了一眼卢氏的脸色,淡然道,“清者自清,我也不需要人人都相信我,只要我自己无愧于心,无愧于关心我的人便好。至于拿我不当回事的人,我自然也不会拿她当回事,怎么想怎么说,我都不在意。” 卢氏一听,自己这是得罪了这小瘟神,那以后吃穿用度还不得被她拿捏? “侄媳妇可莫要怪二婶儿,二婶儿也是为了裴家的声誉考虑。她们都说你被皇帝……二婶儿头发长见识短,也不知真假,更不敢鸡蛋碰石头去跟皇帝抢人,你这么通情达理,应该理解二婶儿当时的苦衷吧?” “理解,当然理解。”阮娆抬眼静静看着她,“我理解了二婶儿,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也请二婶儿能理解理解我。” “夜深了,二婶儿劳累一天,回去歇着吧。” 卢氏见她嘴上说着理解,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顿时心里七上八下的,转身走了。 阮娆盯着卢氏的背影沉吟。 能给老夫人下慢性毒药的,必得是亲近之人。 而长期被老夫人看不惯的卢氏……有这个动机,也有这个机会,嫌疑最大。 第356章 如斯少年,奈何做贼? 将裴老夫人一切打点妥当后,阮娆更衣来到了前厅。 裴润一直在那里等着消息。 “祖母如何了?” “呼吸和脉搏都平稳多了,有三叔在,一切都会好的。” 阮娆安慰他。 裴润轻轻嗯了一声,眼睛始终半垂着,像是怕和她对视。 “那……下毒之人,要查吗?” “查,当然要查。”阮娆沉声道,“不管她是谁,一旦揪出来,必须严惩!” “可有眉目?需要我帮忙做什么吗?” 阮娆摇摇头,“如今府里知道老夫人身中慢毒的人只有你我和三叔,其他人包括沁儿和二婶,都以为祖母是在喜宴上中的毒。我不想打草惊蛇,所以打算隐忍不发,暗中引出那个吃里扒外的内鬼。这件事我跟三叔两个人配合就可以了,不必你插手了。” “嗯。”裴润点点头,有些局促的转身。 “明日还要上值。我……该回去了。” 说完,他低着头往门口走去。 “你今日冒险回府,会不会暴露自身?”阮娆一脸关切的追上几步,“做眼线太危险,要不,你还是回府来吧!” 裴润顿住脚,摇了摇头。 “这个位置能接触到上官旻最新政令,万一他要对裴家发难,我也能及时通知你们逃走。” “你大哥在殿前司还有眼线,不一定非要你在那里。上官旻是个机警敏锐之人,你在他眼皮子底下,实在太危险了!小润,你还是……” “嫂嫂。” 裴润背对着她,蓦然打断她的劝说。 “我想做个有用的人,像大哥那样,守护自己想守护的人……我不想半途而废。” 阮娆怔怔望着他的背影。 许久不见,他身量似乎高了些,也瘦了许多。 “大哥吉人自有天相,那则死讯不一定是真,你……切莫相信。” 裴润微微侧头,声音柔和下来,像是在安慰她。 阮娆点点头,“我知道。我也相信他一定平安无事。” “那就好。”裴润声音低柔,从怀里掏出一对泥偶。 “没能来得及庆贺你与大哥新婚之喜……这对泥偶,是我亲手做的,权当做贺礼了。” 他将泥偶轻轻放在旁边的案几上,头也不回的迈出了门。 “小润……”阮娆五味杂陈的看着他远去,目光缓缓转向桌上那对泥偶。 憨态可掬的两个小泥人,头发五官,无一不雕琢细致,穿着大红喜服,笑意融融,十分喜庆。 阮娆缓缓抚过那男娃娃的脸,轻轻叹了口气。 “夫人,夜深了,咱们也该回了。”十七进来轻声劝道。 “苍青可有回来?” 十七摇了摇头,“听说一早就回夜枭门了,也不知在忙些什么,到现在还没见人影,其他人也都不清楚。” 阮娆点点头,“明日他若回来,让他即刻来见我。” “另外,让小九跟着三公子,暗中保护他。” ———— 天色已黑,裴润怕遇见巡逻的衙卫,于是专挑漆黑的暗巷走。 哪知道暗巷里不止有流浪猫流浪狗,还有刚从烟花柳巷出来的醉汉流氓。 色欲熏心的两个男人看见一个蒙着面纱的小娘子走夜路,相互对视一眼,搓着手便跟了上去,二话不说就将人从后抱住往僻静地方拖。 “咻!” 破空之声顿时响起,裴润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两个醉汉便成了死狗,倒在地上。 裴润一脸淡然的将匕首重新放回衣袖,“出来吧。” 一道黑影从高处落在,半跪抱拳。 “属下见过三公子。少夫人特意吩咐,让属下从此跟在三公子身边,贴身保护。” 裴润闻言一愣。 如今他的身份是杨吉安,一个把俸禄掰成几瓣花,要养乡下老娘又要救济寒门子弟的正人君子,怎么可能请得起暗卫保护?这破绽太大了。 正是因为如此,他之前就拒绝了大哥派来的暗卫。 但如今……这是她的一番心意。 裴润垂下的眼眸流转着一丝暖意。 “起来吧,你叫什么名字?” “小九。” “今后不到万不得已,你不可现身,让别人发现你的存在,否则,咱们两个都得死。” “是。” 小九应完,立刻消失在暗处。 裴润整了整衣裙,一路顺利回到了家附近。 巷子口的医馆已经灭了灯,料想陆大夫一家都已经歇下了。 裴润三下五除二褪下衣裙,爬上陆家院墙外的树杈,用竹竿挑着衣裙,重新搭在了墙内的晾衣架子上。 今天中午,他就是这么将这身衣裙“借”来的。 “小贼!姑奶奶等你半天了!” 随着一声清喝,墙内一下有人抓住了竹竿的另一端,狠狠一个反力捣向裴润! 裴润顿时闷哼一声,一下从树杈栽了下来,躺在地上半天没能起身。 小九蹲在远处,记得直搓手。 救还是不救? 还没等他决定,院门吱呀一声,有人抄着竹竿匆匆走了出来,腰身一拤。 “起来,你这个……” 月光如水,照在地上躺着的白衣少年脸上,眉目如画,眼眸清澈如深潭,带着一丝羞赧的恼意,仰头望着她。 纤娘顿时看愣了。 如斯少年,奈何做贼? 趁她失神,少年一下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的飞快跑远了,身影消失在夜幕里。 纤娘愣了半晌,心一横,居然悄悄跟了上去。 ———— 夜空广袤,西风猎猎。 巍峨的城墙上燃着火把,身披玄甲的男人目光如炬,正俯视着城下数以万计的骑兵。 “裴松小儿,敢不敢出城一战?若是不敢,趁早开城门投降!我们可汗还能饶你一条狗命!” 城门下的壮硕汉子放肆叫嚣,表情十分玩味。 “若是负隅顽抗,我等踏破城门那日,便是你城中所有人的死期!” “杀!杀!杀!” 无数骑兵围在城下,手握弯刀,举着弓箭低声怒吼。 这些吼声渐渐聚集,又慢慢涟漪似的扩散在夜空中,汇成了足以响彻云霄的可怖声浪。 城墙上的守卫士兵在这样骇人的声浪中,或惊恐,或茫然,或绝望,士气逐渐萎靡。 城内的百姓更是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大气也不敢出的躲着。 有哇哇啼哭的孩子被流泪的母亲捂住了嘴,也有相依为命的一家人蜷缩在一起,等待最后一刻的来临。 沉甸甸的压抑,如乌云盖顶,遮住了朔方城的晴朗夜空。 男人立在城墙上,玄色披风随风猎猎飞扬,刀削斧劈般的面颊上藏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情绪。 城楼下的羞辱叫嚣还在继续,男人二话不说,突然抄起弓箭,三箭连发! 叫嚣声戛然而止,同时响起接二连三的惨叫! 三支箭,六条命! “蛮贼听着!”男人刚毅的目光眺望着远处黑压压不断逼近的柔然士兵,声音浑厚如钟,“我大盛将士与朔州城共存亡,誓死不退!” “放箭!” 第357章 他从火光中驰来 箭如雨下,却远远抵抗不了黑压压大军压境。 凌乱逼近的马蹄踏出一股强劲的风,混着北地的风沙,凌冽的刮着,扬起浓雾一般的尘烟。 最可怕不是敌众我寡,而是那一辆辆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投石车。 裴松望着那大盛才有的投石车,脸上的神色凝重到了极点。 柔然大举进犯,用的居然是大盛的利器?简直匪夷所思! 究竟是谁在暗中操纵,支持柔然攻打自己人!简直禽兽不如! “嗖!” 滚了火油的巨石像是从天而降的火雨流星,迅速降落城中,房屋瓦舍,楼阁小院,全都瞬间夷为平地,化为火海,传出滚滚狼烟。 没来得及逃出的人,顷刻间便成了冤魂,满门尽灭。 火势蔓延,黑烟如龙腾空,幸存的百姓们惊慌逃窜,却接二连三遭遇新一轮的火石攻击,惨叫连连。 城中瞬间沦为炼狱。 “开南城门!护送百姓离开!” 浓烟滚滚中,有少年骑着雪龙马手持长枪劈雾而来,墨发束成一紮,随着他勒马的动作,扬起在风中。 “大家不要慌!轻装简行,都往南门走!” 裴深跳下马,一边帮忙疏散伤者,一边维持着秩序。 “少将军!城门快守不住了!”斥候灰头土脸的跑来,“节度使也中了箭!大家都快顶不住了!” “顶不住也要顶!若是不战而退,你我岂不是都成了孬种!” 裴深咬牙怒声,一下翻身上马,朝城门疾驰而去。 不过刚一个时辰,城墙上已然是黑烟冲天,云梯和绳勾也在锲而不舍地往上搭,柔然蛮子蟑螂似的不断爬上来,与守城士兵短兵相接,厮杀声不断。 箭矢已用完,只能靠血肉之躯阻挡这一切。 城门早已支离破碎,就差最后一击便会轰然大开。 月光和火光照在那些年轻士兵的脸上,苍白,木然,绝望,没有一丝生气。 结局已定,所有人心知肚明。 “我受不了了!开城门吧!这样下去,迟早是个死啊!” 有吓破胆的士兵哭着放下了刀剑。 “一将功成万骨枯!裴将军想要青史留名,也要问问兄弟们肯不肯为你送命!主动投降,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被人安插好的细作,极尽游说,动摇军心。 “是啊,我家还有老母等我回去……” “我家就我一个独苗……” “俺还没娶媳妇,俺不想死……” 低迷颓丧的士气,比瘟疫还可怕,传播的极快。 生死当前,便是原本那些忠心铁血的汉子,也沉默了。 谁都不想白白送死。 “开城门!”一声高喝随着疾驰的马蹄声传来。 马背上的少年剑眉星目,眼里燃着火焰一般的光,一路高声呼喝: “你们想当孬种的只管去当孬种!小爷先走一步!临死前裤腰要是能挂上十几个仇人脑袋,便是到了地府也能得祖宗一记青眼!不亏!” 一句话点燃了男人骨子里的血性。 “我也去!” “还有我!” …… “全都给我撤出城。”一声浑厚的声音从城墙上下来。 身材魁梧的男人右肩缠着纱布,单手持着一杆银枪,翻身上了马,转头朝裴深看来。 “护送所有人出城。若是能活下来,记得回去告诉你祖母一声,替我立个衣冠冢就行了,不必收尸了。” 男人满脸平静的说完,一夹马腹,朝着城门而去。 裴润瞬间红了眼,“父亲!” 说完也不管不顾追了上去。 “将军!” “少将军!” 士兵们全都被这一幕震撼了。 “奶奶的!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老子就当为下辈子积攒功德了!干他丫的!” 不知谁吼了一句糙话,所有人瞬间被点燃了。 “弟兄们!拼了!” “为国捐躯光宗耀祖!以后祠堂里的头柱香都是老子的!” …… 城门打开两人宽的缝隙,裴家父子率先冲出城门,身后不断有士兵蜂拥而至。 一场惨烈激战开始上演。 追随而来的年轻士兵不断倒下,被踩在柔然人的铁蹄之下,直至血肉模糊。 胜利让那些蛮子放肆大笑,割下他们的头颅,炫耀自己的战果。 冲在最前面的裴松铠甲已被弯刀劈散,却仍没能够到那近在咫尺的可汗王帐,被团团围住。 裴深紧护其左右,同样深陷围困,身下战马已中数刀,眼看要倒。 新上任的浑丹可汗左搂右抱着美人,轻蔑的笑着观看战况。 “砍下这父子二人的头颅,好跟大盛皇帝做交易。” 无数弯刀在夜空中划出寒芒,朝着二人扫去!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王帐后方传来轰然一声震天响! 天崩地裂,飞沙走石,滚滚浓烟伴随着火光,断肢残骸飞溅! 所有人全都震慑惊呆,举在空中的刀仿佛被人定住。 冲天的火光浓烟中,一人一马的剪影逆着光,疾驰奔来! 那身影凌厉如剑!那马快如闪电!那剪影虽然看不清容颜,却无端让人有种被死亡凝视的毛骨悚然! 其后,不断有黑色骑士从浓雾中出现,呈雁字形排开,如夜隼展开的黑色双翼,迅速朝柔然王帐收拢而来! 所过之处,不断有火光炸响,烟尘热浪腾空如龙! 风水轮流转,柔然大军安的营扎的寨同样沦为炼狱!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浑丹可汗目眦尽裂,大声怒吼。 大批柔然骑兵疯狂调转马头,举刀迎去。 那一马当先的凌厉身影突然双手拔剑,手中剑光如电频闪,身法快的让人眼花缭乱。 剑光的银芒像是一道笔直划过的流星,竟从无数迎面阻拦的骑兵中杀出一条血路,直逼王帐而来! 浑丹可汗终于坐不住,起身拔出弯刀,看样子准备亲自下场。 可那道人影却如鬼魅一般的消失了。 下一刻,突然从天而降,俯冲挥剑而来! “可汗小心!” 话音刚落,只见一道血线飞溅空中,浑丹可汗保持着愕然神情,却已头身分离!无头身轰然倒下! 俊美冷冽的男人一身玄衣,举着滴血的头颅立在王帐顶上,目光好似雷电般漆黑凌厉。 “浑丹已死!柔然大军放下刀剑,否则,杀无赦!” 第358章 等着吧,这是你的报应! 话音落,局势瞬间扭转。 擒贼先擒王,古人所言不虚。 新上任的浑丹可汗刚一死,柔然人群龙无首,各部落小头目立刻又各自打起了算盘,明争暗斗起了内讧,抢着撤兵了。 危机解除。 裴璟珩将浑丹的头扔给手下。 “用石灰封存起来,派人送给上官旻。” “不管他之前打着什么算盘,这个头足以让他闭嘴了。” 说完,他纵身跃下王帐,来到裴松马前。 “二叔,好久不见。” 裴松骑在马上,俯身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好样的,比你二叔我年轻时,强多了……” 说完,他眼前一黑,瞬间栽了下去。 “二叔!” “父亲!” 裴深不顾满身的伤,慌忙从马背跳下奔了过来。 裴璟珩扶着裴二爷,转头扫了裴深一眼,清冷的目光带着一丝嫌弃。 “但凡你平日勤些练功,也不至于弄成这副德行。还赶紧去上药?” 说完,他亲自背起裴二爷,头也不回的走了。 裴深愤愤不平的嘟哝,“就知道训人。嘁!” 嘟哝归嘟哝,但他还是拖着伤痕累累的步子跟了上去。 裴家两代三个男人,缓缓朝城门移动,看似狼狈,却成了此刻所有将士眼中光芒万丈的英雄! 尤其是背着人的那个,冷冽,坚毅,目光如夜隼般犀利,武功更是如臻化境,身后跟着一群同样冷冽的玄衣侍卫,所过之处,人鬼勿近。 裴家父子血战到底,裴家世子直驱敌营,扭败为赢,裴家的儿郎,果然没有一个是孬种! 但,也正因为这个,才会碍了某人的眼。 是夜,节使府中灯火通明,大夫和小厮忙进忙出,直到半夜才熄灯。 刚经过生死鏖战,又忙了半宿,府中无论下人还是侍卫,全都疲惫不堪,沉沉睡去。 就连奔波数日的裴璟珩一行人也不例外。 全是男人的府邸,鼾声此起彼伏,震天响。 这样的声响里,任何细微的声响都被掩藏。 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偷偷从院墙翻了进来,互相打了手势,举着刀分头去了。 刀刃伸入门缝,拨开了门闩,月光从不断敞开的门缝洒了进来,映出地上一道举刀的身影。 寒光一闪,朝着床上躺着的修长身影砍去! …… “夫君!” 阮娆满头是汗的坐起身,心口仍砰砰乱跳个不停。 原来是个梦。 “少夫人,做噩梦了?”趴在桌上的红玉揉着眼睛抬起头。 “什么时辰了?”阮娆捂着心口平复喘息。 红玉看了看刻漏,“刚到寅时,正是深更半夜。少夫人再睡会儿吧。” 阮娆再也睡不着了,从贵妃榻上起身,走到床前用手试了试老夫人的体温。 还好,没有发热。 她转身走到外间,十七听到动静,连忙起身点燃了烛火,“少夫人,要起夜么?” “苍青可有回来?” “少夫人。”没等十七回答,门外传来苍青的声音。 阮娆立即披上外衫,开门走了出去。 不等她开口问,苍青便主动道: “主子临走前吩咐属下,若是宫中发难,情况不妙,便让属下护送所有人进入密道离开上京,登船出海,等到事情平息了再回来。” “属下昨日已经全部部署妥当,能调配的暗卫如今也全都在密道出口候命了。少夫人,这就让所有人收拾东西,随属下走吧!” “登船出海?”阮娆一愣,随即摇头,“现在还不行,祖母性命危在旦夕,经不起这般折腾。” “可主子说,若其他人不走,少夫人也一定要离开危险之地。” “这不可能。”阮娆斩钉截铁道,“我是裴家当家主母,丢下全家人自己去逃命,这算什么?此事不必再提。” “我且问你,世子他……那边可有传来什么消息?” 苍青摇头,“三日前收到夜隼传信,主子他确实去了朔州城,至今还没有新的消息传来。” “不过少夫人别担心,边关距离这里千里之遥,消息通常都要滞后两三日才能传来。” “我如何能不担心?你自己看。”阮娆把上官旻给老夫人的那则奏报塞给了苍青。 苍青看完,摇摇头,“虽然不知道主子那边目前是何种情况,但这则消息不可能是真的,因为从边关到上京,信使骑马就算不眠不休,至少也要七日七夜,若这封信真是从边关传来,那时候主子还没到北地,柔然也还没发兵,上官旻怎么可能未卜先知?” “未卜先知……”阮娆一下就抓住了蹊跷之处,皱眉细品。 “他肯定不是未卜先知,而是早就笃定……他一定是提前密谋好了!” “难道柔然突然起兵,是上官旻一手促成?只为了对付主子和裴家?”苍青也醒过味儿来。 阮娆眯起眼睛,越想越觉得可恨。 “鸠占鹊巢也就罢了,居然为了一己之私,与虎谋皮,拿一城百姓献祭!” 想通了一切,她二话不说,转身回了桌旁坐下,取来纸笔,提笔便写。 “……新帝旻者,窃国之贼,近狎邪僻,残害忠良,挟其女眷,窥窃神器,人神之所共嫉,天地之所不容。犹复包藏祸心,混淆皇家血脉!” “内官田氏,乃其生父,送孕妻入宫,欲效仿吕公。先皇大渐之时,田氏侍疾禁中,遂为枭獍,便行鸩毒,扶子上位,祸深于莒仆,衅酷于商臣,天地难容,人神嗟愤!” 阮娆一口气写完,出门交给苍青。 “兵戈未动,檄文先行。将这个拓印数万份,趁月黑风高洒到大街小巷,无论上官旻相对边关和裴家做什么,如何堵住悠悠众口也够拖他一阵了!等到将来世子率兵杀回,也算是师出有名。” 苍青接着烛光看完,不由点头称赞,“少夫人好文采!料想明日街头巷尾,流言蜚语会愈演愈烈了。” 阮娆摇摇头,“不是流言蜚语,这些都是事实,我是亲耳听到的。” “真正的田公公已经被做成了人皮面具,如今顶替他的,是阮孝廉。” “若是能找到证据,交给裴璟珩,你们也不用这么大费周章逼上官旻下台,直接派人进宫杀了他们父子便好。就是因为他明面上仍姓上官,裴家又不能弑君,才这么束手束脚。” 苍青点头,“正是如此。若能有证据证明上官旻并非上官血脉,夜枭门便可派人杀了他,主子也能早日回来团聚……如今三公子在宫里,少夫人何不托他找出证据?” 阮娆摇头,“这件事我没有告诉他,就是怕他一时冲动去找什么证据,他在上官旻眼皮子底下当差已经很危险了,若是再有什么动作,一定会被发现的。我不能置他的安危于不顾。” 苍青默了默,“少夫人考虑周全。” “即便没有直接证据,流言之势同样不可小觑。有时候,真假难辨的丑闻,更容易让人相信。”阮娆幽冷一笑。 阮孝廉,我倒要看看,你那野心勃勃的亲儿子为了辟谣,会不会拿你祭旗! 等着吧,这是你的报应! 第359章 他神色恍惚,娆娆…… 夜枭门的办事效率果真没得说。 天亮的时候,大街小巷,房屋瓦舍,全都飘散着一张张的檄文。 京兆府收到消息,赶紧往上报,衙卫们全都去扫大街,但已经来不及了。 流言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疯狂蔓延,越捂越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上官旻捏着那薄薄的一张纸,垂眸低笑了声,突然起身去了浮光殿。 “都出去。”他一脸沉沉。 宫女太监们于是全都出去了,顺带把殿门也关上了。 里面顿时传来乒铃乓啷的声响。 “为什么……为什么!” “你就这么爱他!为了他,不惜背刺朕!” 歇斯底里的低吼声伴随着巨大的碎裂声传来,宫女太监们全都大气不敢出,低着头站在门外。 这位少年帝王虽然深不可测,却向来举止温文,从未发过脾气。 这还是第一次见他失控。 不知过了多久,声音停了。 殿门打开,少年眼角眉梢还残存着暴戾的红,神色已恢复平静。 “来人,将殿内打扫干净,陈设恢复如初。另外,命人将浮光殿的门窗全都换成铁栏。” 门窗换成铁栏?那不是跟牢房一样了么? 太监宫女们不明所以,但只能点头应是。 “陛下!” 一个小太监慌张跑来,“田公公不知怎么得罪了太后娘娘!这会儿正用刑呢!” 上官旻眸光一凛。 慈恩宫内,许太后观赏着殿外正受刑的画面,染着血红丹蔻的指尖轻轻叩击着桌面,似乎在等人。 殿外的老太监被吊着挨鞭子,后背早已血肉模糊,被打的半死不活。 “皇上驾到——” 上官旻从旁走过,一眼都没有多看。 许太后眯着眼睛,嘴角勾起,“皇帝怎么来了?莫不是心疼这阉货,跑来求情来了?” 上官旻淡淡一笑,“一个奴才罢了,惹怒了母后,死一万次都不足惜,儿臣为何要为他求情?” “皇帝何必明知故问,连哀家身处后宫,都听说今早闹得沸沸扬扬的流言,皇帝又怎会不知?” “母后这是疑心儿臣?”上官旻渐渐敛了笑,肃容道,“田公公一个无根之人,如何能跟朕有关联?简直是无稽之谈!朕已派人彻查,只待抓住幕后之人,便要将他千刀万剐!” “哀家自然是相信皇帝,可哀家一人相信,又有什么用?皇帝该想的是如何堵住悠悠众口。”许太后慢条斯理的拖着长腔。 “哀家可不想婧柔腹中的孩子将来出世,还要背负一个血脉存疑的污点,你可明白?” 上官旻眸中滑过阴暗,缓缓转头,看着殿外不省人事的老太监道: “总管太监以下犯上,拖下去,打入死牢,择日斩首示众!” 一声令下,立刻便有人将老太监拖死狗般的拖下去了,汉白玉的地砖上画出一条蜿蜒的血痕。 上官旻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转回了头。 许太后看他如此杀伐果断,心里的石头也算放下了。 果然檄文上那些都是胡说的,若那老阉货真跟他有什么瓜葛,他怎么可能这么视若无睹? “哀家就知道,皇帝一向是个识大体的,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哀家也是为了皇帝着想,如今江山未稳,尚有宵小贼心不死,妄图动摇国本……哀家只希望皇帝今后,无论何事都能以大局为重。” 上官旻垂下眼眸,“让母后忧心了,都是儿子的不是。” “你若真觉得愧对哀家,这段时日皇帝就在后宫多陪陪婧柔,快些传出好消息,哀家等着抱孙子呢。”许太后重新挂起笑容。 上官旻抬眸看了她一眼,对许家的如意算盘心知肚明。 “母后放心,朕绝对不会冷落了皇后,只是为了江山稳固,后宫妃嫔也得雨露均沾。来人,摆驾春熙宫,朕去瞧瞧端妃。” 许太后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却也无法反驳什么。 上官旻行了退礼,转身的那一刻,神色逐渐阴沉下来。 想让许婧柔肚子里赶紧揣上孽种,将来好挟幼帝以令诸侯? 呵。 等着吧。 ———— “娘娘!陛下来了!” 郑婼薇的贴身宫女欣喜若狂的跑进来禀报。 饶是郑婼薇装惯了端庄贤淑,此时此刻,也不禁喜上眉梢,赶紧坐到了梳妆镜前,重新点了口脂匀了胭脂。 看着镜中的自己,郑婼薇突然目光一闪,拔掉头上的金簪,开口吩咐道,“去,把我那件绯色织锦的软烟罗裙找出来。” 等她装扮完毕从屏风后转出来时,上官旻早一脸沉郁的坐在外间喝茶了。 “臣妾没能亲自迎接圣驾,还请陛下责罚。” 上官旻有些心烦意乱,看也没看她一眼,手一摆,“你忙你的,朕借你的地方清净一会。” 说完,捏了捏眉间,便阖目仰靠在椅背上。 郑婼薇转头看了贴身宫女一眼,后者十分识趣的将所有人都悄声赶出去,临走时还不忘合上了殿门。 郑婼薇安安静静站到了上官旻的身后,十分温柔体贴的替他捏上了肩。 上官旻警觉的睁开眼,转头朝她看去。 少女低眉顺眼,额前的刘海遮住了她的眉眼,只露出下面匀了胭脂的粉色面颊和嫣红朱唇。 一身绯色软烟罗衬得她少了几分端庄,多了几分妩媚娇俏,还有那熟悉的发式,垂下耳边的一缕发丝,看似不经意,处处透着心机。 上官旻恍惚了一瞬,“娆娆……” 他一下紧紧抓住放在他肩膀上的柔荑。 “啊,陛下,好痛。” 郑婼薇惊呼一声,抬起了头。 上官旻瞬间冷了脸色,手下更加用力的一捏! “啊!” 郑婼薇顿时惨叫一声,疼的脸色都扭曲变了形。 “谁给你的胆子假扮她的!”上官旻隐藏在眼底深处阴鸷的戾气几乎压不住。 “陛下此话何意?女为悦己者容,臣妾难道不能穿红衣么?”郑婼薇既惊骇又委屈的辩解。 “别给朕装傻。”上官旻捏住了她的下颌,一字一句道。 “你知道朕说的是谁,你很清楚朕喜欢什么,想要什么。否则,那日你也不会拿自己的铺子做诱饵,帮朕钓她出来相见了!” 第360章 下毒的人 “你很聪明,知道投朕所好。朕喜欢女人聪明些,却不喜欢女人自作聪明!”郑婼薇又惊又痛,一下白了脸。 “臣妾……明白了,陛下恕罪!” 上官旻一下松了她,不耐烦的就要转身离开。 “赐婚!陛下若想洗刷檄文上的污名,又想对裴家名正言顺的发难,唯有给裴家嫡女赐婚!” 上官旻一下顿住脚,缓缓转过身。 “说下去。” 郑婼薇擦擦泪,缓缓走到他面前,“檄文上说陛下残害忠良,陛下若对裴家嫡女大加封赏,再赐婚名门望族,百姓一定会觉得陛下宅心仁厚,谣言不攻自破。” “听闻裴沁心有所属,此番赐婚裴家未必会同意,即便裴家同意,以裴沁的性子,也一定会干出逃婚私奔的事,到时候裴家就是抗旨不遵,无论陛下想做什么,都能名正言顺。” 她伸手小心翼翼攥住上官旻的衣袖,试探着道: “臣妾家中还有一个弟弟尚未婚配,愿为陛下解忧。” “若是裴沁果真嫁过来,今后裴家的事,陛下更无须担心。” 上官旻眯着眼睛,这才缓和了脸色。 “爱妃果然知书达理,甚是善解人意。想要什么赏赐,说吧。” “臣妾什么赏赐都不要,只求陛下能疼臣妾一回……” 郑婼薇仰头看着他,眼神充满着女人对男人爱慕和渴望,手指轻轻勾住了他的指尖。 上官旻神色顿了顿,目光在她的装扮上流连了几下,眸光渐渐加深。 五姓世家虽然没落,但联合起来,其力量也不容小觑。 许家野心日益膨胀,朝中那些新扶持的势力压根不足以抗衡,若是借助世家的力量…… 既然这样,他还可笑的坚守什么呢? 童贞么? 既然她不稀罕,不如成全别人。 上官旻深吸一口气,突然将郑婼薇打横抱起,扔到了床上。 “陛下……”郑婼薇含娇带羞,眸光盈盈的咬着唇看他。 上官旻却一下扯过她的帕子,遮住了她的眉眼,褪去了她的衣裙。 眼前女子玉体横陈,相同的发式和装扮,足以迷惑他的眼。 却迷惑不了他的心。 上官旻无比痛恨自己此刻的清醒和冷静。 他做不到。 “朕还有事,先走了。” 他沉着脸翻身下床,匆匆离开。 郑婼薇扯下脸上的帕子,满脸诧异的看着他走远,赶紧嗅了嗅自己身上。 到底是香粉味道太浓?还是胸脯太小,让他没了兴致? “来人!传御医!” 郑婼薇咬牙吩咐道。 ———— “少夫人,宫里那个假太监已被打入天牢,只待后日公开处决。安了一个以下犯上的罪名。” 苍青收集消息回来,第一时间去找阮娆禀报。 阮娆一脸了然,“什么罪名不重要,重要的是辟谣。上官旻这回为了正名,可真是下了血本……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下得了手。” “况且阮孝廉会易容术,狡猾的很……听说处决完的尸体都会扔到乱葬岗,到时候,你派人去看看尸首可有易容。” 苍青点头应了。 事情安排妥当,阮娆继续去给老夫人喂药了。 毒虽然暂时压制住了,但这个毒寂无从未见过,没法解。 况且老太太的底子本就不好,一直都没有醒来。 阮娆却对外宣称老太太解了毒,但需要静养,屋子只让红玉和十七进出,连芳菊都不得入。 春晖堂各处都被暗卫秘密盯着,但凡入口的东西,都派专人准备,却始终没有查到半点蛛丝马迹。 府里的下人背景又暗中细细筛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 正在阮娆踌躇间,这日傍晚,服侍老夫人泡药浴时,事情终于有了眉目。 “扶好老夫人。” 阮娆先进浴桶,再让红玉和十七抬着老夫人进来,结果红玉一个没扶稳,老太太身子一歪,半边身子都浸入了水中。 几人手忙脚乱赶紧将人扶起来,抬起她的手臂架住桶沿,细心的十七却突然发现,老太太手腕上忘了摘的紫檀木佛珠仿佛变了颜色。 “少夫人,您看这个……” 阮娆也发现了蹊跷,目光被佛珠吸引了过去。 佛珠不仅变成了绿色,浸了热水之后,上面还浮出细密的气泡。 这佛珠不对劲!竟然是空心的! “将这个送去给寂无,让他仔细查验,别走漏了风声。”阮娆神色凝重道。 半个时辰后,阮娆服侍裴老夫人躺下,自己重新穿戴整齐,去了前厅。 寂无正在那里焦急的等待她。 “这串珠子哪里来的!里面装满了药粉!像是云滇那边的巫药!” 阮娆心里咯噔一沉。 “三叔,这串珠子,原本是三婶儿送我的。” 寂无顿时瞠目。 “你说什么!” 他身子晃了晃,“这……这怎么可能……” “她虽然做过错事,但秉性一直是好的,怎么会这样?” “或许这串珠子她是从别处求来,被人利用了,她根本不知道这珠子有毒?” 阮娆目光闪了闪,立刻便有了主意。 “三叔若觉得这中间有误会,不如我们来试一试,看看三婶儿究竟知不知情。” 捉贼捉赃,若真是谢氏下的毒,她定要让谢氏哑口无言,当场定她的罪,绝不容恕! —————— 与此同时。 天色已黑,天牢的门便被人打开了。 阮孝廉气若游丝的半睁着眼,看了一眼来人,立刻挣扎着爬起身,伸出手嗫嚅,“旻……旻儿……” “朕的名讳,是你配叫的?” 乔装改扮过的上官旻摘下兜帽,面无表情说道。 “要想活命,最好闭上你的嘴。” 阮孝廉一愣,下一刻,就见一个身形和他极其相似的老太监被无怨和无悔拖进了牢房里。 “你只有一盏茶的时间,弄不好,你就自己去死。” 上官旻冷冷命令道。 阮孝廉一听,赶紧卸下脸上的人皮面具,严丝合缝的给老太监贴上。 他自己的脸因为一直糊防腐处理过的人皮面具而出现大大小小的溃烂,看上去既恶心又恐怖。 上官旻目光毫不掩饰的厌恶,“出宫之后,你离开上京,自己找个僻静地方了却残生,再也不要回来了。” 说完,转身便要走。 “旻儿!” 阮孝廉慌张的爬过去,贴着铁栏看着他。 “我……我对不起你们母子俩……” “闭嘴。”上官旻冷冷打断他,头也没回,“你若真觉得对不起,早就下去找我娘赔罪了。” “朕不杀你,完全是看在我娘的面子上。若是再啰嗦,朕就要改主意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抬脚走了。 阮孝廉眼睁睁看着他走远,认命的低下头去,老泪纵横。 报应啊!报应! 第361章 捉贼捉赃 当初他就不该为了晋升,把刚赎回来的窈娘送给两江总督。 哪知道没过几日皇帝微服下江南,宿在了总督府里,一眼就看中了唱歌的窈娘,当晚便幸了她。 第二日皇帝拍拍屁股走人,窈娘却开始漏红,悄悄一查,竟发现怀了身孕,于是赶紧悄悄偷跑出来见他。 他本可以想办法把窈娘母子接回身边,但年轻而蓬勃的野心,让他鬼迷心窍,反而不顾窈娘的哀求,想办法将她们母子送入了宫中。 一步错,步步错,他没想到窈娘会因此惨死在冷宫,更没想到自己唯一的血脉会视他为仇人。 他苦心经营,豢养细作,为的就是儿子能成为九五至尊的这一天,没想到这一天,竟也是他的末路! 机关算尽,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还不赶紧走?再待下去,你就走不了。” 无怨冷冷的催促道。 阮孝廉佝偻着伤痛的身躯,缓慢往外挪,被急性子的无悔一把拎住领子,塞进了粪车里,就这么推出了宫门。 ———— 天亮了,裴府一切照旧。 谢氏院子里的厨娘,如往常一样等着院门从外打开,守门的粗使婆子将新鲜蔬果送进来,却没注意到身后的水缸,已经被一道疾闪而过的人影加了料。 不多时,小双端着盆去水缸取水,送入正房给谢氏洗漱。 谢氏刚将水扑到脸上,顿时神色一变,慌忙用帕子擦干。 “这水哪弄来的?” “奴婢从水缸取的呀。” “刚才院门可有开过?” “开了,方才有人送菜来。” 谢氏神色变了几变。 “三夫人,究竟出什么事了?”小双瞧着她神色不对,下意识问道。 “这水里被人下了药。” “啊?”小双顿时惊叫出声。 “切莫声张。”谢氏用眼神示意她噤声。 “这药是慢毒,又被一缸水稀释了,毒不死人。” “就是不知道这下毒之人究竟是想毒害我们,还是想试探我们。” 她皱眉沉吟。 “让人悄悄把水缸里的水全都倒了,重新换上干净的水,记得把水缸也用清水刷两遍。” 小双赶紧吩咐厨房的下人去照做了。 院外的树上,苍青将一切尽收眼底,纵身跃回了春晖堂。 “果然如少夫人所料,三夫人并未取用水缸里的水,而是不动声响的倒掉了。” 阮娆点点头,转头看向寂无。 “三叔,这下可都清楚了?” 半张铁面具下,寂无唇线绷的很紧,显然是怒极。 “毒妇!我这就找她去!” 寂无将手里的杯盏一下摔在地上,起身就要走。 “三叔可是要去找三婶儿对峙?没用的,眼下证据都销毁了,她绝对不会承认的,况且,三叔你现在的身份,只是府里的大夫。” “三叔若信得过,这件事,还是交给我来吧。” 阮娆在他身后,静静劝慰道。 “三叔放心,我一定想办法让三婶交出解药的配方。” 与此同时,谢氏正心神不宁的捻着佛珠,想来想去,越想越不安。 这秘药是她祖父当初被流放云滇时偶然得到的,原本是为了逃避苦役时装病用的,后来竟发现这药长期不仅可以内服,还能外用,能让人缓慢衰弱而死,杀人于神不知鬼不觉,不会被人怀疑。 他们谢家向来诗书传家,极重脸面,无论是家里的下人犯了错,还是面对外面的政敌,谢家都做不来打打杀杀的事,但自从有了这秘药,那些让人为难的事,也就容易解决的多了。 但是这秘药,只有谢家嫡系子孙才可以知晓,今日究竟是谁来这儿给她下毒? 会不会是谢家人过来给她示警呢?还是那个阮娆发现了她送的佛珠有问题? “夫人!夫人!” 小双突然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 “府里、府里有点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了?”谢氏放下佛珠,转头看来。 “这都快中午了,平常这时候下人们开饭,都吵吵嚷嚷的,但您听听,外面一点动静也没有。”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兴许今日大厨房晚了饭点而已。” 小双连忙摇头,“不是的!守门的婆子回去吃了早饭之后,到现在也没回来!这都好几个时辰了!” “您不是说水里被人下了药么?奴婢斗胆猜想,会不会,府里的人都被人……” 她比划了一个手势,谢氏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眼睛骤然一亮。 “难道是这段日子没有联系,谢家察觉出我被软禁在此,要救我出去,才买通了人在水里下药提醒我?” “依奴婢看,极有可能!”小双也高兴起来,“夫人,咱们不如趁这个机会,赶紧回谢家吧!再这么被囚犯似的关着,迟早也要跟着裴家一起完蛋!” 谢氏点点头,“不错。如今裴家就是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得想办法脱离了这里。” 她转头环视着屋子,院子,无不感慨的冷笑一声。 “我半生被困在这方寸之地,如今终于抓到了机会,可以名正言顺的离开了!” “希望她们是真的全都被毒死了,这样即便我现在离开,任谁也挑不出错来!” 小双连忙道:“事不宜迟,那咱们这就让人翻出墙去,想办法撬开门锁?” 谢氏却迟疑了下,一脸谨慎,“不急,再等等。等着看外面那些人,是不是真的死透了。” 这一等,就等到了日头西斜。 “夫人,再不走,天都要黑了!” 谢氏看着聚在院中早就收拾好包袱的下人,点了点头。 “走吧。” 所有人都在为重获自由而高兴,砸锁也格外卖力,很快就打开了院门。 谢氏领着人走了出去,一路上全都静悄悄,府里像是一个人也没有似的,到处昏暗且死寂。 眼瞧着垂花门越来越近,谢氏悬着的心终于稍稍松了一些,转头吩咐后面的人。 “裴家出了事,咱们这一走就有了嫌疑,你们去两个人到衙门报案,就说裴家遭了贼……” “三婶儿这是带着人去哪呀!” 一声清脆嘹亮的女声响起。 谢氏骇然一惊,猛地转头看去。 只见垂花门外,阮娆领着一帮黑衣暗卫,正笑盈盈的立在那里,堵住了去路。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谢氏下意识问出了声。 阮娆眯着眼似笑非笑,“这不是按三婶儿说的,抓贼呢吗?” “来人啊,‘请’三夫人回去。” 第362章 还说自己懂,你懂个屁! “你这是什么意思!放手!” 谢氏和她手下的人,全被反绑了手腕,立在庭院中。 阮娆见她们全都没了反抗之力,这才缓步走上前,举起一串佛珠递到谢氏面前。 “这串佛珠,三婶儿眼熟吧?这是我与世子敬茶那日,三婶儿送的见面礼。” 谢氏几乎立刻便明白,她发现了佛珠里的秘密,顿时哼了一声。 “这样的紫檀木佛珠寺里要多少有多少,又不是什么稀罕物,连我自己都分不清自己送的是哪串,你又凭什么笃定这串就是我送的?” 阮娆笑笑,“我就知道,三婶儿是个聪明的,绝对不会认的。” “没关系,我也不打算跟三婶儿都圈子,你送了什么,做了什么,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纸包,当着谢氏的面,缓缓打开。 “这些就是那些珠子里剩下的药粉,三婶儿应该不陌生。” 她朝后伸了下手,立刻便有暗卫递上了酒壶。 阮娆当着谢氏的面,将药粉全都洒了进去,轻轻摇匀。 “三婶,我只想知道,这药的解药配方。” 谢氏顿时脸色一变,扭过头十分硬气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快给我松绑!好歹我也是你的长辈!你对长辈如此大不敬,回头传出去,我看你今后还有没有脸面抬头做人!” 阮娆淡然一笑,突然俯身在她耳边道,“三婶儿与马夫通奸生下孽种尚且有脸面抬头做人,我又有何不可?” 谢氏一下瞠目结舌,讶然的瞪大眼睛看她。 “你、你……” 阮娆静静凝视着她,“三婶儿,你若是要脸面,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个丑闻,就乖乖把解药的配方交出来,祖母如今危在旦夕,急需解药救命!” 谢氏闻言,非但没有愧疚,反而却冷冷一笑。 “是吗?我说你怎么还能站着说话,原来竟然是老太太替你受过了。” “既然求我,就要有个求我的样子!先给我松绑!” 阮娆盯着她,突然也勾起了唇角。 “三婶儿说错了,不是我求你,而是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只可惜,你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完,她一下捏住了谢氏的下颌,将手里的酒壶,猛地倾倒进去! 咕咚! 谢氏被迫大口咽下烈酒,呛的眼泪鼻涕直流,咳嗽不停。 阮娆一下扔了酒壶,拿帕子擦干净手。 “三婶儿能认出来被一缸水稀释过的毒药,自然也知道,这药一旦混了烈酒,就会被酒催发,发挥出数倍的药效。” 谢氏满眼通红,不知是被酒催的,还是恼的。 但很快,她脸上便浮现出痛苦的神色。 阮娆看了看西坠的日头,淡淡提醒: “你没有多少时间了,交出配方,熬药的时候,我会让人给你端一碗。” “生或是死,全在于你自己。” 谢氏痛苦的倒在地上,眼珠睁的老大,死死瞪着阮娆,最终脸色转为灰败。 “好……我说……” 半晌后,配方被送去给了寂无,反复确认过没有问题,阮娆这才让人抓了药。 熬好的解药被分成两碗,一碗先给谢氏服下,等了半个时辰后,才喂给了裴老夫人。 几乎没过多久,裴老夫人便醒来了。 “祖母!” 阮娆喜极而泣。 裴老夫人虚弱的嗫嚅着唇,朝她伸手,“澈……澈儿……回了吗……” 阮娆立刻握住她的手,安慰道: “夫君他没事,那则死讯,是皇帝故意激您而伪造的!祖母,您千万要好起来,不要中了皇帝的圈套!” 裴老夫人混沌的眼眸终于有了光彩,“当真?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祖母!” 裴沁也闻讯而来,扑到床前哭了起来。 “傻丫头……祖母还没断气呢……”裴老夫人抬手拍了拍裴沁的头,无奈叹笑。 阮娆在一旁,望着她老人家被病情和毒药折磨的消瘦凹陷的脸颊,眼泪同样也止不住。 二人一唱一和的抽泣着,突然,苍青面露紧张的出现在正屋门外。 阮娆只好擦了擦泪,起身走了出去。 “出了什么事?” “三公子让小九传了信来。”苍青将字条递了过来。 阮娆借着昏暗的光线,一下看到上面的字迹—— “皇帝欲赐婚,裴郑联姻,早做打算。” 赐婚?联姻? 阮娆一下愣住。 这赐婚首先排除了裴璟珩和裴润,一个已婚,一个对外是失踪状态。 剩下的就只有裴深,但据她所知,郑家唯一适龄待嫁的女儿已经入了宫,剩下的压根儿还没长成。 倒是有个嫡子,年十六,正值婚龄。 所以…… 阮娆不由下意识看向屋里毫不知情的裴沁,又转头看了眼苍青。 “苍青,这事,你怎么看?” 苍青默了一瞬,沉声道,“全由少夫人定夺。” 阮娆叹气着赶紧摇头,“你原本挺机灵个人,怎么遇到自己的事儿就这么糊涂呢?” “等沁儿知道赐婚的事,跑来问你,你可千万别再这么说,会让她寒心的,懂吗?” 苍青一愣,点了点头。 “懂。” “那你说说,你该怎么回答沁儿。” “一切由她说了算,她若不想嫁,属下就誓死保护她。” “还说自己懂,你懂个屁!”阮娆恨铁不成钢的骂道。 “沁儿是缺护卫吗!” 苍青被骂的一愣。 “唉!算了算了。” 阮娆揉着额头,拍板道,“你现在就去收拾东西,一会儿带沁儿从密道离开。” 苍青一下肃容,“少夫人若不走,属下一定不能走。” “主子临走时交代,一定要时刻不离,保护少夫人的安危。” “你家主子都听我的,你既听他的话,自然更该听我的话。赶紧带沁儿走,别磨蹭!” “属下带大小姐走了,少夫人该如何应对?”苍青反问道。 “我自然也装病,家里没有能接旨的人,看这旨意能颁给谁去!” 阮娆愤愤道。 苍青摇头,“这太冒险了,但凡宫里跟来个御医,少夫人这便是欺君,罪加一等。” “更何况,还有二夫人,她一直想替大小姐找门当户对的亲事,不见得会听少夫人的安排。” 阮娆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苍青说的对。 再怎么样,卢氏也是沁儿名义上的娘,自然有权利做主她的婚事。 卢氏是长辈,若她点了头,她一个晚辈便不好插手。 唉…… 也不知哪个王八蛋出的馊主意,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让上官旻赐婚? 沁儿和苍青的事情既然都能闹到婚宴上,上官旻一定知道她心有所属,会抗旨…… 真是个阴损的招儿。 裴家本来占理的,若是抗旨不遵,一下就变没理了,反而给了上官旻发难的借口。 可若是接了圣旨……按照裴沁的性子,若是知道被赐婚,还不知会闹出什么来。 阮娆一个头两个大。 想来想去,也只有离开这一条路。 “好吧,走,都走。” 她一横心,沉声决定下来。 “祖母的毒解了,让她再养两日,咱们全都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