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钓》 第一章 疯狂的喜鹊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在林中狩猎就像在河边钓鱼,需要耐心,讲究技巧,有时能满载而归,有时却空手而返; 到林中狩猎不像到河边钓鱼,钓鱼人不必下河就能逮到大鱼,而狩猎者若想有所收获,却要深入野兽的领地。 第一章疯狂的喜鹊 猛然从熟睡中惊醒,刘子玄的意识一片空白,好似昏迷中跌进了冰窟窿,身体立时恢复了知觉,大脑却迟迟不肯苏醒,一时不知所以,刘子玄周身骤然一紧,两只手随即捏成了拳头,原地转了个圈,他惊慌中环顾了四周,想尽快看清自己身在何处。 直到看见面前床上躺着的老人,刘子玄才瞬时恢复了意识,才知道自己正站在自己家里,才一并找回了短暂丧失的许多记忆。刘子玄拍了拍脑门,叹出一口气来,不知脑壳里的哪根筋出了毛病,又是这一无所知的空白,那一闪而过的惊慌只在身体里停留了短短几秒,却仍然逼出了他一身的冷汗,自从他父亲过世以来,这已经不是刘子玄第一次体会这突如其来的惊惶无措了,那一个瞬间里,他竟连自己是谁也不知道了。 揉了揉疲倦的两眼,刘子玄正纳闷为什么会在自己家里突然惊醒,这时,他听见了屋后传来的喜鹊声。 早春的日头在当空中划过了大半个圈,这阵子终于一寸寸靠近了西方终点,只剩下小半张透红的脸,仍懒散的挂在天边。余晖映红的天地一层层褪去了暖色,大部分鸟类早都结束了一天的奔忙,纷纷飞回林子卧进了窝。就在整个世界趋于寂静的时候,兔子岗北坡的刺槐树上却有两只喜鹊落了脚,不知从哪里飞过来,更不知带着什么用意,它们刚收了翅膀,竟然扯开嗓门大张旗鼓的叫起来了。说不清是清脆还是嘶哑,那喳喳的叫声犹如一串猝不及防的枪响,掀起的声浪向四下里扩散开去,只片刻功夫,便给这片空旷的山野充实了饱满的内容,就连在附近觅食的动物们听了它,也惊得纷纷竖起了耳朵,进而又吓得四散奔逃……经喜鹊这么一闹,久惯了清静的山林也如同从睡梦中惊醒,顿时多出了几分生动。 孤零零的兔子岗上,几棵古老的刺槐树下,三间草顶泥墙的房子里,刘子玄正守在他母亲的病床前。前面的一整夜都没合上眼,里里外外又忙了大半个白天,这阵子,他刚趴在床边打了会儿盹,却被两只喜鹊吵醒了。那叫声尖刀一样扎进了他的心,一经恢复了神智,刘子玄立时从屋里跑了出来,看也没看喜鹊一眼,就从院中捡起块石头,朝着屋后的树梢扔了过去。 谁料这两只喜鹊倒像是有备而来,见飞来的石子落在近旁的枝叶间,它们扑棱着翅膀腾空飞起后,只在树梢上空打了个盘旋,很快又双双站落枝头,不但没有就此收场的意思,反而变本加厉的不依不饶,一站住脚,便更加执着的声嘶力竭,那阵势,分明是有意跟树下的年轻人过不去。 眼下光景,刘子玄宁愿听见南面的林子里传出来狼嚎声,也不想听到两只喜鹊的聒噪,与生俱来的直觉告诉他,这种黑白相间的鸟类在日落时分满世界叫唤,绝不是什么好兆头!自打听清喜鹊的第一声叫唤之后,他心头那根早已十分敏感的神经便像弓弦一样绷紧了。 喜鹊疯了一样的叫嚷,像被谁掏了窝。听着它们的叫声,一股无名火蹿上刘子玄的心头,正当他要朝两只疯鸟再扔过去一块石头的时候,却听见屋子里传出了老娘的声音。 刘子玄的父亲已经过世了,刘子玄的父亲过世刚满三个年头,他的母亲如今又病倒了,他在这世上的唯一亲人,眼下也快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昏迷了整整三天,老人家水米没打牙,三天像是三年,刘子玄一直为老娘悬着心,谁能想到,在这个喜鹊乱叫的晚间,她竟然清醒了过来,突然听到她的声音传出屋,就连她的亲生儿子也不免感到意外。 老娘终于醒了,对刘子玄来说,这无疑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听见老人的声音,刘子玄既惊又喜,哪里还顾得上喜鹊的聒噪,丢了手里的石头,他急忙忙又跑回了屋去。 里间屋的病床上,老人开口后的第一句话,竟说自己想吃山鸡。 刘子玄如何也不会料到,老人家清醒之后竟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知道了老娘的愿望,刘子玄像块木头一样愣在了床边,旋即,两股眼泪如同两汪泉水,霎时便漫出了那对日渐沉陷的眼眶。 刘子玄的母亲并不老,在刘子玄的眼里,自己母亲的衰老全是在父亲死后的半年之内发生的。刘子玄的父亲是个远近闻名的猎户,他在世的时候,家里的饭桌上从没断过山里的野味……可事到如今,父亲已经过世三年,老娘却在病重时突然说想吃山鸡,听了老人的话,刘子玄的心里立时塞进了一块石头。 “娘,我这就抓山鸡去!” 没等病床上的老人作出回应,刘子玄就含着眼泪跑到了院中,他要在最短时间里弄到一只山鸡来满足老人家的愿望。一只山鸡!身为一个猎户的儿子,想要抓一只山鸡算什么难题?只要有一把枪! 第一个从刘子玄脑子里闪过的,就是猎枪,那是捕获山鸡最常见的手段,不但简单易行,效果也是最好最快。心里有了打算,刘子玄毫不犹豫就推开了东厢房的门,要去拿那把已经闲置了整整三年的双管猎枪,那是他父亲生前最最珍贵的一样财产,从前的日子里,只要子玄爹拿着这把枪进山,从来都不会空着手回家。如今,猎枪就挂在东厢房的北墙上,尽管此前从没碰过这把枪,但对于打小就经常跟着父亲进山的刘子玄来说,要拿它擒获一只山鸡绝对不是难事,对此,他有十足的信心。更何况,在这个蒲公英开满山岗的季节里,恰是猎取山鸡的最好时机。可不是么?就在头半晌里,还听见西边的野地里传过来山鸡的叫唤声! “娘啊娘,儿子马上就回来,只要一小会儿的功夫,就能吃上热腾腾的山鸡肉了……要是能饱饱的吃上一顿饭,即便有再重的病,也都能好清楚了……”心里说着话,刘子玄进了东厢房,几步跨到北墙前,他毅然决然的拿下了猎枪。 这把近乎神圣的双管猎枪,这一刻,刘子玄终于把它捧在手上了。三年以来,它一直不声不响的挂在这房间里,像个久经沙场却又遭遇了冷落的虎将,如今只能委屈在这幽暗狭小的厢房中,听凭那污浊潮湿的空气一层层锈蚀……而今天,让它重新披挂上阵的机会终于来了! 早在刘子玄的童年时代,因为有这把枪在,这一整间东厢房都跟着神圣了。自他记事时起,这把枪就已经在他的家里了,可是这一次,才是他第一次真正触碰它。隔着薄薄一层枪套,沉甸甸的猎枪让刘子玄感到无比兴奋,握着枪的两只手竟激动得颤抖起来,三年了,他在无数次的睡梦中捧着这把枪,瞄准猎物,抠动扳机,然后又无比兴奋的奔向猎物……身为猎户的后代,刘子玄时时都希望自己能像父亲那样,也成为一个出色的猎手,拿着枪的这一刻,积蓄了许多年的愿望愈加强烈了。 刘子玄正要打开枪套的片刻间,不经意中却看到了挂枪楔子正下方的方桌,那桌子的中央,正供奉着他父亲的遗像。乍一眼看到遗像,刘子玄蓦然呆在了桌前——他似乎看见遗像中的父亲正在不住的摇头!某一秒里,他确乎看见自己父亲在朝着他摇头,他看见老猎人仍在用临终前一样坚定的目光对他说:子玄啊,你这么快就忘了我的话?不要碰这把枪,永远不要碰这把枪! (待续)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二章 猎人的遗言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永远不要碰那把枪……” 漫长的三年光景过去了,刘子玄一天天数着日子终于走到今天,可是他至今仍弄不明白的一件事,便是自己父亲临终前的一句话,老猎人临终前,什么事都没有交待,偏偏只说了一句:不要碰那把枪,永远都不要碰! 一句话,折磨刘子玄整整三年,让他百思不得解,让他寝食不得安,就和他父亲的死因一样,像两个解不开的结,似乎要永久纠缠在刘子玄的心底。 进退两难中犹豫了半天,刘子玄最终还是把猎枪重新挂回了墙上。心有不甘,他接着又拿起了遗像,擦了又擦,看了又看,不由得心生悲凉,止不住的两行泪又滚了下来。三年前父亲的突然离世,三年后老娘也一天天油尽灯枯,天塌地陷般的所有灾难,让年轻的刘子玄难以承受,一股从未有过的孤独感受,在这些日子里悄然爬上了心头,对于未来的日子,他越来越多的感到了恐惧。还有什么比绝望的未来更让人害怕呢?拿着遗像端详了许久,刘子玄才把相框背面朝外,反靠着北墙摆在了桌面上。时至今日,他父亲的三年丧期已经服满,刘子玄这么做,怕的是日后再一次睹物思人,他早已无力再承受更多煎熬,只怕再加上最后一根稻草,也能把他本就单薄的意志彻底压垮了。 擦干眼泪,刘子玄空着两手出了东厢房,一关上房门,又听见两只喜鹊还在不知疲倦的叫着,那叫声一声比一声刺耳,一声比一声钻心,好像它们有什么重要消息急着诉之于人,却又苦于得不到对方的理解,便只好用它们自己的语言一遍遍的重复,四下里传达着如临大敌般的紧张信号。让刘子玄感到恐慌的,正是它们想要传达的信号,转而又害怕起这两只带着些许邪性的鸟类来。谁能弄得懂两只鸟的心思呢?抬头来看了喜鹊一眼,刘子玄纵有一肚子的邪火却也无心理会,眼下更令他苦恼的,是怎样才能弄到一只山鸡。 刘子玄一分一秒也不想让老人多等,可是除了猎枪之外,还有什么办法能抓到一只山鸡呢? 对了,不是还有夹子么?突然想到鸟夹,刘子玄的眼里闪过一丝亮光,可是那灵光在他脸上一闪而过之后,却很快又恢复了此前的落寞神色。用鸟夹抓捕山鸡虽然也是行之有效的办法,可眼下已经是日落时分,即便立马到野地里埋下夹子,运气再好也要等到明天午后才能有所收获……而东厢房中的那几张竹夹子,已经在角落里闲置了三年之久,如果不经过一番耗时耗力的整体修缮,只怕它们再难发挥原有的功能…… 面色憔悴的刘子玄站在院落中央,束手无策中不免心生沮丧,身为一个知名猎户的儿子,如今想要逮一只山鸡也成了难题,细想来真是个天大的笑话。这使他一时间心乱如麻,再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达成老人家的心愿了,一股突如其来的挫败感像个得理不饶人的流氓,蛮横的欺压了他与生俱来的那一点点自尊。 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西边院墙的角落里竟传过来一声山鸡的沉鸣。刘子玄转过头,一眼便看见自家墙角的豆角秧下正躲着的两只母山鸡,被喜鹊的叫声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它们缩头缩脑的蹲在角落里,像两只刚破壳的雏鸡。那不是现成的山鸡?果真是天无绝人之路!看到它们,刘子玄的脸上终于掠过一丝欣慰,可是,那难得一见的欣慰表情并没有在他脸上停留很久,转而却被更加明显的落寞取代了。 兔子岗上的刘家小院里,本就有现成的两只山鸡,病中的老娘想要吃山鸡,刘子玄只要宰杀其中一只就简单了,而他之所以没有第一个想到它们,只因为他心里有一个顾虑,那便是,在所有猎户中间,历来就有一个习惯,这种山鸡是绝不能宰杀的,因为它们是饵鸡,所谓饵鸡,就是用来当作诱饵的山鸡。 猎人外出打猎时,如果碰巧找到了山鸡窝,多会把山鸡蛋带回家,放进鸡窝里,用家鸡来孵化,等到小山鸡长大之后,便从中挑一两只长相漂亮且叫声响亮的母山鸡来做为饵鸡,经过一段时间的驯化,猎人就能在来年的谷雨前后带着饵鸡出猎了。饵鸡在山林间声声叫唤,自然会引来发了情的公山鸡争相求偶,这时,隐蔽在暗中的猎人只要轻轻吹一声口哨,驯化有素的饵鸡就会条件反射的跑到猎人身边,而此时,猎人的子弹早已经上了枪膛,这一来,近在咫尺的公山鸡就很容易得手了。 在饵鸡的协助下,猎人便能在春末夏初的季节里轻松捕获许多只公山鸡,然而,绝没有哪一种野物会一直愚蠢。如此反复多次之后,等到山里的公山鸡都看穿了这个圈套,它们便会对饵鸡的叫声心存戒备,不会再轻易上当了,于是,这只饵鸡就渐渐失去了用武之地。这时的饵鸡已经丧失了野外生存的能力,即便能在野地里活下去,它们的叫声也只会引来同类的猜忌,多半难以善终。考虑到这样的后果,猎人就会像对待年迈的猎狗一样,将完成了使命的饵鸡圈养起来,直到它们自然老死…… 端详着自己父亲遗留下来的两只饵鸡,刘子玄不禁想到:病重的老娘已经整整三天滴水未进,如今难得想要吃点东西,如果想要达成老人的愿望,最快最省力的办法,就是宰杀其中一只饵鸡……这样想着,犹豫不决的刘子玄又回到了老人的病床前。 “娘,院子里的两只饵鸡,我杀一只给您烧碗汤吧?如今它们也没什么用处了。” 病床上,紧锁着双眉的老人听了儿子的话,艰难的咳了几声,眉头皱得更紧了。见老人痛苦,刘子玄心如刀绞却不知如何是好,急得他双膝跪在床前,抓起老人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恨不能替她分担痛苦。气息稍稍平缓,老人摇了摇头,吃力的说:“明天,明天你到镇子上去买一只吧,你爹虽然是不在了,也不能坏了规矩,那两只山鸡,还得细心养着……” …… 暮色低垂,刺槐上的喜鹊不知什么时候收了声,兔子岗四周的草丛里,那些爱叫的虫子们早已按捺不住,又开始高一声低一声的唱了。站在自家院中,望着南面早已染上了暮色的牛头坡,刘子玄愈加沮丧了。触目可及的这一片林地,曾是他父亲的狩猎天堂,他曾经跟着老猎人在其间无数次来往,那些时候,父亲告诉他如何隐蔽自己,又教给他怎样让猎物上钩,还告诉他每一种动物的生活习性……如今回想起来,过往的每一个场景仍在眼前。可是,短短三年之后,这兔子岗已经与从前大不相同了,自从他父亲过世以来,原本安逸清闲的这一个小院,如今却成了汪洋中的小片孤岛,苦难中度过的每一天,都如同在疾风骤雨中沉浮。 早年间的兔子岗远不像今天这样,从前的岗子上杂草丛生一片蛮荒,附近的村民常常看到成群的兔子在上面撒欢打滚,于是就把这片小高地称作兔子岗。后来,刘子玄的父亲打猎经过,相中了这里的地形,便携家搬了过来,在岗子东南角的溪边打了一眼井,又打理出几亩自留地,精心种上些旱地作物,也算过上了衣食无忧的安稳日子。自打刘子玄父亲把家安在这里,这岗子上就再也看不到兔走狐奔的景象了,二十多年来,刘子玄已经对这片土地产生了难以割舍的情感,可是自从老猎人死后,情况又大不想同了,竟又能看到野兔、刺猬、黄鼬等兽类到这片小高地来找吃的,就连很少近人的胆小山鸡偶尔也会在附近落脚……在刘子玄看来,动物们的种种行为,大有要夺回这片领地的势态。 刘子玄站在自家院里,心底里感到了不曾有过的孤单,他不敢想象却又不得不去想的是,万一哪天老娘也撒手去了,就将只留他一个人来面对这片林子了,到那时,这冰冷的世界上,还有什么可以依赖的呢?此时此地,连他自己也不知该怎样面对那些难以想象的未来日子。 (待续)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三章 心里有根藤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清晨,当熟睡中的刘子玄又一次被喜鹊声吵醒时,便不由得又窝了一肚子的火:听这两只该死的鸟,它们一定是受了什么刺激,不然怎么早早晚晚都要跑过来聒噪?那喳喳喳的噪声近在耳边,恨不得把整个世界闹个底朝天,着实听得人心烦意乱。刘子玄机械的坐直了上身,斜伸着脑袋望向窗外,想看清那鬼东西究竟是得了什么臆症,非要这样咄咄逼人的叫个没完没了。虽没能在枝叶间找到喜鹊的影子,刘子玄却看到了满树的槐花,这时,他才嗅到空气里弥漫的一股香气。 一眼看见槐花,刘子玄好不惊诧,那满树挂着的白串子像是一夜之间炸开的,前些日子怎么丝毫没觉察呢?闻着清清淡淡的槐花香,刘子玄连日阴沉的心间一时亮堂了不少。日子过得真是快,这槐花一开,夏天已经近在眼前了。 又何必去自寻烦恼呢,能在这飘着花香的初夏里听见喜鹊声,难道不是一件好事情?何况是在这日头初升的早晨里,说不定老人家的病,也能随着天气的变暖慢慢好转呢?一番自我慰藉之后,再去细听那喜鹊声,竟比片刻之前顺耳了不少,至少跟昨天日落时比起来,听上去不再那么钻心了。长久以来,人们从动物活动中总结了许多规律,比如喜鹊,传说中的它们有一样不同寻常的通天本领,那便是清晨总报喜,黄昏总报丧……诸如此类的传言无,论它们有没有道理,总有人不自觉的信以为真。 可是,这样一处远离人烟的偏僻地里,还能有什么喜事呢?刘子玄自然不大相信,他不相信两只野鸟真能捎来什么喜讯,可是在他的心底里,却仍然因此多了一分希望,近一个月来,老人的病情一天重似一天,为此他一直紧绷着神经,着实是累坏了,如果有什么事情的发生,能稍稍改善眼下的不堪处境,自然是他烧香拜佛求之不得的。 大概是娘亲的病端的要好了吧,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老天爷对待可怜人,总不该一直刻薄……刘子玄一边想着,一边麻利的下了床。从西侧间出来,几步进了一墙之隔的正屋,撩起东里间门上的布帘,便到了老人的床前。直到听见老人的平缓呼吸声,刘子玄这才放了心。自从老人家病重卧床时算起,刘子玄总是害怕从自己房间到老人床前的短短几步距离,他担心一觉醒来再走到那床前,便再也看不到老人的鼻吸,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时间一长,这担心竟恶化成了惶恐,他甚至不敢回自己床上去睡觉了,直到昨夜间,在老人的再三催促下,他才回自己床上睡了一个饱觉。 凑近老人的耳朵,刘子玄说:“娘,闻到了吗,屋后的槐花都开了,夏天就要到了……娘,听见没,树梢上有两只花喜鹊,咱家今天有客要来。” “大清早,太阳高,喜鹊叫,客来到……”这是刘子玄不懂事的时候,娘亲哄他唱的歌,如今,他却用这歌谣来宽慰自己病重的老娘了。 听到儿子的声音,病床上的老人慢慢睁开了眼,好像睁开眼也是件很费力气的事:“回去再睡会儿吧,娘没事……” “娘,今天正巧逢大集,我到镇子上去,买只山鸡回来给您烧碗汤。” 老人微微点了头,闭上眼不再说话了。刘子玄看得清楚,老人苍老的眼角里,渗出了晶莹的泪珠。老人家生病近一年来,两个大夫先后来看了她的病,都说是伤心成疾,即便用再多再好的药,也于事无补……得知唯一的亲人也将不久于世的那一刻,刘子玄的心就彻底凉了,他心里最明白,如果不是因为父亲的过早离世,自己娘亲也绝不至于这么快就病倒了。 像前些日子一样,刘子玄拿湿毛巾给老人擦了手脸,又简单的梳了头……今天,他还特意煮了点米粥,端到床边小心的喂了几口……看着老人的两行泪花,一团气硬生生堵到了他的喉咙里,咽不下去,更吐不出来。从东里间出来,抬起头来望着天,又看见了刺槐树上的两只喜鹊。 天光灰暗,一大片乌黑的云团正从西北方压过来,山林的雨季越来越近了。 “这该死的鬼天气,变得是太快了!”心里埋怨着天气,刘子玄随手关了院门,借着院前的下坡便放开了两只脚。今天要去的牯牛镇市集,离兔子岗大约十二三里的路,要打一个来回,少说也得小半天功夫。刘子玄早早出门,一路小跑赶往牯牛镇,想抢在大雨落地之前赶回来。 大雨落地前的人,走起路来也比素常快得多。行色匆匆的赶到了牯牛镇,刘子玄满眼都是和他一样行色匆匆的人,赶着牛的,牵着羊的,杀猪的杀猪,叫卖的叫卖,一整条街面上,满耳的人声,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现今的人们似乎是越来越爱赶集了……看那街面两边,有两层的楼的供销社,有飘着红旗的学校,国营食堂,还有带红色五角星的电影院,各式各样的小商小贩也比前两年更多了……这不长不短的一条街,对刘子玄来说却是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街东头一声早鸡叫,街西头听得真切,街西头一声夜狗啼,街东头不得清静。住在这街边的人们,会是一番什么样的滋味呢?许多年以前,刘子玄就这样琢磨过,许多年之后,他仍然不得而知。这样热闹又吵闹的大地方,和那野地里的兔子岗是大不相同的,早些年跟着父亲到这镇上来,刘子玄多少还心存着好奇,可如今成了人,这样的热闹大地方,却越来越让他感到不安,感到害怕,究竟害怕个什么,他自己也说不出个由来。 现时这天气下,能不能买到山鸡还在两可之间,刘子玄一刻不敢耽误,低着头在人缝里走。刚要提脚进那农贸市场,一抬眼,热呼呼的一颗心冷不妨被扎了一刀。前面不远处的人群里,刘子玄看见了一个人,这个比他大一岁的女人,对刘子玄来说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十九岁那年,子玄爹托人给他介绍过一个对象,也是个清贫人家的姑娘,和刘家正算是门当户对,两个人处了一年多,双方都算满意,于是两家父母就挑了日子,着手准备孩子们成亲的事。可是这好事没办成,灾难却一场连着一场的来了。就在那好日子的前几天,刘子玄的父亲突然意外亡故,如此,两个人的婚事便耽搁了下来。丧期头一年里,女方又突然解除了婚约,从那以后,两个人就再没见过面。后来只是隐约听说,她嫁到了牯牛镇上来,想来也该是过上了如愿的日子。于是,两个人在这一天这一地的碰面,似乎就成了意料之中的事。 说起来虽然简单,可三年前的那段往事,却给刘子玄留下了刻骨铭心的伤害,偏偏这世事难料,今天在牯牛镇的市集上,又碰上了当初的心上人,看到她,刘子玄免不了又是一阵揪心痛。 人头攒动中,对方也看见刘子玄,却惊慌中转过了身,只给他留了一个熟悉的背影。大概因为心里惭愧,不便与旧相识四目相对吧,刘子玄见她不愿理睬自己,也不好再上前说话,于是又低下头,自顾进了农贸市场。如今他老娘病重卧床,哪还有心思去想那些旧事呢?只在心里无端想起了自己父亲说过的一句话:跟人交往,远比和林子里的野兽打交道来得凶险,野兽能伤害的只你的身子,可是人呢,他们却会在不经意中伤透你的心。 所幸的是,只在市集里转了一小会儿,刘子玄便在一个老猎户手里找到一只用套子逮到的山鸡,还活生生的。简单交易之后,刘子玄便提着捆了脚的山鸡走上了回头路。这才离家小半天功夫,他已经担心起家里的老人了。 偶然间遇到旧人,无端的记起了旧事,回家路上,刘子玄又回到了三年之前,于是,那心头的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了。与那女人在一起一年多,至今回想起来,刘子玄心里仍然不得平静。她好像一根藤,死死缠在刘子玄腰上,时不时的把他拽回那些旧日子里去。那些日子是什么样的光景,刘子玄怎能忘?那时候,父亲还健在,娘亲也健康,天那么高,太阳那样亮,云是轻的,连风也和气……偏偏老天不常遂人愿,像是冲撞某个恶鬼,不知道从哪一天起,那顺遂光景竟然急转直下,原本明亮的大世界,瞬时间变得狭小,变得阴冷,只短短三年,就走到了眼前这头朝下过日子的艰难境地里……一边赶路一边想着,无力抗争的刘子玄只能在心里自叹,叹这世间事的无常变幻,正如同当下这鬼天气。 头顶上,沉闷的雷声一步步逼近了,好像那高高在上的龙王爷也有许多坏情绪急着发泄,于是才连风带雨一齐向山林席卷过来。大雨之前的空气潮湿沉闷,刘子玄虽然大汗淋漓却也顾不上歇脚,他走一段跑一段,一路马不停蹄的赶在层层乌云下。 脚下是一条横在野地里的小路,素常少有人经过,今天这一路上,没有遇到一个行人,可是快到兔子岗的时候,抬头却看见一个姑娘坐在前面路边,刘子玄十足意外。从兔子岗往东走,大约五六里路才有一个叫羊公井的小村子,往西就是十二三里外的牯牛镇,一个姑娘家怎么会坐在野地里?莫不是想在大雨之前赶到羊公井,她才选了这条小路抄近道? (待续) 第四章 贵客上门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疑惑之间,刘子玄已经站到姑娘跟前。 姑娘侧着脸坐在地上,被汗水打湿的头发成缕的贴在腮边,一张小巧瘦削的脸早已憋成了绯红。刘子玄只看到姑娘的半张脸,仍能看出那张脸是经过了一番精心打扮的,虽然只是一层轻描淡写的脂粉,可一经汗水的浸湿,还是留下了显眼的痕迹,大概她自己也有所觉察,自打刘子玄走到近前,她就一直深埋着头脸,尽量避免与来人的目光构成对视。 刘子玄抬头看了看天色,忙上前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好像没听见刘子玄的话,姑娘只顾低着头,一声不吭。 “怎么了?崴了脚?”刘子玄上前又问。 见来人口气温和,姑娘终于开了口,只听她喉咙里轻声的说:“刚刚被一条蛇咬了。” 刘子玄听了,俯身去看姑娘小腿上的咬伤,只看一眼,便说:“没什么大事,咬你的不是毒蛇。” “你怎么知道?”姑娘抬眼看了看刘子玄,很快又低了头。 “我小时候常到山里打猎,没少被这种蛇咬。” 姑娘松了一口气说:“整条腿都麻了,路也走不了。” 刘子玄把手里的山鸡放在地上,一面在姑娘身边蹲下了身子,一面又伸手要卷起她的裤脚。姑娘大张两眼看着刘子玄的举动,露出的惊讶表情就像她脸上的脂粉,一样显而易见。 两手捧起了姑娘的小腿,刘子玄正要帮她吸出蛇毒,不料她竟用两手撑着地面,吃力的向路边拖动了下肢。 见姑娘害臊,刘子玄放下她的脚,说:“你打算在这里等着下雨吗?” 听了这话,姑娘仰面看天,正听见一串雷声滚过来,这才把头转向一边。 大雨眼看就要落地了,还顾什么男女之别呢?见姑娘妥协,刘子玄才又把她的伤腿捧到嘴边,一边吸着伤口,一边说:“把蛇毒吸出来,才能好得快点。如果在野地里被蛇咬了腿,千万不能坐在地上,尤其是毒蛇,越是坐着,毒性发作得越快……” 刘子玄正专心给姑娘清除蛇毒,谁料一边放着的山鸡竟然挣脱了捆绳,撒开两腿就跑了。虽说它早被剪了翅膀上的羽毛,可事实上山鸡并不擅于飞行,却是十分擅长奔跑,等刘子玄反应过来再去追时,那山鸡已经一头扎进了小路南旁的灌木丛里。 刘子玄几步追到草丛边,却再看不见山鸡的踪影,一时间无计可施,恼得他只能连拍自己脑门。正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坐在地上的姑娘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不是小时候就能进山打猎了吗,怎么现在长大了,连一只山鸡也抓不回来?” 一听姑娘这样说,刘子玄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可笑,他回过头来瞪了姑娘一眼,却没有功夫搭她的话。跑了这么远的路才买到一只山鸡,如今却又弄丢了,这一来如何是好?刘子玄往东看了一眼,又转头望着西边,左右为难:脚下小路的两个方向,正是他面临的两个选择,要么回到牯牛镇再买一只山鸡回来,要么空着两手回家。 这叫个什么事?千不该万不该,今天不该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家误了大事。刘子玄迟疑片刻,急忙忙又提脚往牯牛镇方向跑了回去。 刘子玄********只顾着往前跑,急跑了一小会儿,等他抬头见天色越发沉了,才想到这场雨下来了一定小不了,只怕那市集上的生意人,早也因此收摊回了家,如今即便跑回去,多半也是扑个空……这倒霉的鬼天气,是打算认认真真下一场雨了,细想片刻,刘子玄只好收住两脚,无奈的叹出一口气,掉头又折了回来。 顺小道拐过一道弯,刘子玄看见姑娘还坐在那里,她正吃力的想要站起来走路,可是那伤腿显然还不听使唤,几次努力都没能让她如愿。回到姑娘面前,刘子玄还没来得及开口,姑娘便抢着说:“那只山鸡不是往西逃的,就算你跑的再快,也追不回来。”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功夫寻开心,倒是看得开。刘子玄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冷冷的说:“要下雨了,你先到我家里坐会吧,就在前面不远。”说完,就过去扶姑娘站起身来。 两个人慢慢挪着步子,走了许久的路,姑娘才说:“一只山鸡有那么重要?过天我赔你一只就是了。” 瞥了姑娘一眼,刘子玄没作声。 “你怎么知道咬我的不是毒蛇?”像是坚持要刘子玄开口,姑娘又问。 “我一开始问你话的时候,你一声不吭,现在又哪来这么多的话!” “我,当时我怎么知道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刘子玄斜眼看了姑娘一眼,姑娘也正斜着眼看他。 “如果只是两排细碎牙印,伤口周边没有红肿变紫,就说明咬你的蛇没有大毒性。” “幸亏你也被咬过……” “不管一条蛇有没有毒,都不会主动咬人,一定是你惹了它。” “你知道的真不少!我怕遭了雨,走路快,不小心踩了它……对了,你既然知道这么多,当初又怎么会被咬到?” …… 快到兔子岗的时候,姑娘已经能勉强自己走路了。两个人一前一后正走着,远远就听见喜鹊还在间歇的叫着,那声音竟然丝毫没有嘶哑。听见喜鹊声,姑娘说:“前面那几间房就是你家?有喜鹊在你家树梢上叫了,看来你们家今天有贵客临门——” 刘子玄不接话,只顾走路。姑娘见他仍不搭理,笑着又说:“咦!这贵客会不会就是我呀?” 一听姑娘这样说,刘子玄若有醒悟的回过头来,痴痴看着她的脸。莫非那歌谣里说的真的灵验?难道喜鹊真的能掐会算,果真知道今天有客要来?要知道,兔子岗上可是有几个年头没来过生人了。 刘子玄一边出神的想着,一边盯着姑娘看。姑娘本就绯红的脸,如今更像是着了火,很快烧成了通红,见刘子玄那样盯着自己,她很快低下了头,喃喃的说:“随口说说而已,我哪里算什么贵客呢。” …… 无声中,两个人拐上一条岔道,往兔子岗走了过来。绕过一道石头院墙正要进院,面前的院门映入眼中,看得刘子玄不禁心头一沉——早上离家时,本已关严了的两扇对开木栅,眼前却已然打开了一扇!是谁推开了这道门?莫不是老人家从床上起了身?如果不是,难道离开的这小半天功夫里,有其他人进了院子? (待续) 第五章 久别一条狗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刘子玄几步跨进院门,身后的姑娘也紧跟着来到院里,一前一后两个人正要进屋,却看见一条大狗从正屋门中钻了出来。冷不防看见大狗,刘子玄惊得浑身一颤,恰似无意间踩到了五步蛇。 “狼——!”姑娘见状,顿时吓得失了声,喊着就躲到了刘子玄身后,两只手顺势抓住了他的胳膊。 一条瘸了一只后腿的大狗,从堂屋里蹿了出来,带着风从两个人的身边穿过小院,逃命似的跳过院前的一道小溪,一头扎进了对岸的深草丛里。 一见这种情形,刘子玄不由分说挣脱了姑娘的手,几步跑进了东里间,直到看见老人家仍安稳的躺在床上,心里的石头才算落了地:“娘,那条狗你看到没?我们家以前养过的那条狗,它回来了!” “看到了,它在我床边坐了小半天了,大概是知道我活不久了,今天特地回来看看我,它也会恋主的……” “娘,我买回来一只山鸡,路上没留神跑了,明天我再去买一只……”刘子玄说着话,心里自有道不出的愧疚。见老人不再说话,便起身出了东里间,才看见姑娘仍木头一样站在院中,从那脸上的表情看来,显然是被刚刚见到的一幕吓得不轻。刘子玄招呼一声,她才怯怯的进了屋来,像吓跑了魂。 “娘,这姑娘在路上被蛇咬了,到家里来歇歇脚,外面要下雨了。” …… “那不是狼,是狗,是我们家早几年养的一条猎狗。”刘子玄一边给姑娘倒水,一边解释。 一碗水才喝了一半,外面就响起了震天的雷声,一小会儿的功夫,密集的雨点敲响了山林,兔子岗上的这一户孤门独院,顿时淹没在雨雾里。 “子玄啊,我死之后,你就搬走吧,不要在这里给我守孝了,搬回羊公井去,那三间老屋,收拾一下还能住几年,往后的日子就靠你自己了。你爹的坟不要迁,他死前交待过,就埋在牛头坡上,把我也埋进去……你爹坟前该有块碑,刻碑的石头我已经备好了,就在屋后的槐树下,你去羊公井找谷石匠来,请他来刻几个字,我早跟他说过了……搬走之后,不要忘了把岗子下面那口井填上,免得以后兔子掉进去……还有那两只山鸡,要细心养着……” 刘子玄跪在床边,紧抓着老人的手,眼泪就像外面的雨,不断线滴着。外间屋的姑娘正喝水,听到老人的这些话,眼泪也掉到碗里。 …… 直到天色将晚,外面的雨才稍稍见小,姑娘急着要回家,老人让刘子玄送她一段路。 满世界的雨,没完没了下着,两个人并肩走在一把油布伞下,刘子玄一句话也不说。见他情绪低落,姑娘也是一言不发。 走了一段长路,前头的雨地里看见了村庄的轮廓,刘子玄正听着伞面上的沙沙雨滴声,身边的姑娘突然抹起了眼泪,说:“前面那个小村子,我在里面住了二十年,我爹娘也在那里住着,可是……做女人真是可怜,死了都不能埋在自己爹娘身边,还得埋进别人家的祖坟里,前面的小半辈子,连将来要埋在哪里,也不知道……” 听了这番话,刘子玄偷眼打量姑娘的脸,只见那脸上的粉迹比先前更乱了,看上去着实好笑。这天底下的女人家,果真都是多愁多感,今天错不该把这姑娘带上兔子岗,许是刚刚听了老人家的几句交待,一时触动了心怀,她才说出这掏心话来,这姑娘大概有什么心事吧,刘子玄心想。 一个容易被触动心怀的人,十有八九是心里藏着不如意。可是老话早说了,世上好事总难全,这天底下的事,哪都能事事如意呢?别说一个多愁多感的姑娘家,就算是一头牛,也难免会遇上坏情绪。小村羊公井的村口外,路边站着一棵苦楝树,一头弯角瘦水牛拴在雨地里,它低头张着眼,正望着面前一对过路人,那双深远的大眼里,像也透着迷茫,透着不如意。 可怜的一头牛,孤零零站在雨地里,连个避风挡雨的草棚也没有,它大概在盼着这场雨早些停吧……但凡这天底下的生灵,你有你的不如意,我有我的难念经,各有各命,各走各路,毫不相干。眼下连自己也顾不过来了,哪还有功夫照顾一个陌生姑娘的心思呢?刘子玄深吸一口气,又长长的叹出来,只但愿老人家刚刚说的那些话,不过是人在病重时惯有的悲观表达,纵然说出那些不好听的话来,也并不意味着不好的事将要发生……刘子玄一边走路一边胡乱想着心事,全然没把姑娘的话放在心上。 进了村,姑娘又开口说:“我要到家了,你快回去吧,今天多亏你帮忙,以后有机会一定好好谢你……还有一句话,我想了一路,人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总该往长远里看,万一老人家真的丢下手走了,你一个人,往后的日子有什么打算?” 听上去虽是语重心长,可姑娘的这一句,却直戳了刘子玄的痛处。姑娘话里提到的万一,刘子玄不是没有想过,可是,你这个时候来问我,我又去问谁呢?刘子玄心里这样想,嘴上却没有声音,仍只看着脚下的路,仍只听着耳边的雨。 见刘子玄仍然不作声,谁想这姑娘居然急了,她突然停在雨地里,张大嗓门追问道:“你这个人,说句话有那么费劲吗?” 见她仍旧不依不饶,刘子玄立时也动了气:“这不关你的事,何必管那么多?我娘会长命百岁的,不用你来操这份闲心!” 本想拿这句堵上姑娘的嘴,可刘子玄的话音还没落,却听她更大声的对道:“怎么不关我的事?怎么是操闲心?我只是希望自己死后,也能埋进你们家的祖坟!” 雨点虽然越来越小了,却仍下得急不可耐。细细碎碎密密匝匝,说雨不像雨,说雾不是雾,细密的雨点串成了线,又连成了片,把个本来空旷的天地间填堵个满满当当。急不可耐的雨点打湿了姑娘的头发,只小片刻功夫过去,刘子玄已经分不清那脸上流着的究竟是雨水还是眼泪。原本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只因为一句话,竟然隐约中有了牵连。可是她的这一句,究竟从哪里说起呢?刘子玄看着姑娘,愣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真真是奇怪的一天,这一天里发生的事,远比过去的二十多年都来得新鲜,前半晌刚刚撞见那个形同陌路的绝情人,后半晌就来了个陌路人对着自己说出这一番深情话,这阵子弄得刘子玄倒像把一瓶子陈醋当成黄酒喝下了肚,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眼前正淋着雨的这个姑娘家,她今天一定是受了什么刺激,要么就是被蛇毒麻痹了哪一根重要神经,不然怎么会朝一个陌生人说出这样的话来?她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把刘子玄听得一怔,张大两眼痴痴的看着这一张陌生的脸。尽管刘子玄这人向来迟钝,但他能听出姑娘的弦外之音,看着姑娘的这一刻,从他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却是刺槐树上的两只喜鹊。 喜鹊!如果喜鹊真能通天报喜的话,那么它们昨天日落时分的叫唤,又意味着什么呢? 刘子玄不敢深想,与姑娘对视片刻,他只把油布伞递到姑娘手里,自己冒着雨跑回了兔子岗。 这姑娘一定有什么心事,错不了…… 树梢头的喜鹊早不见了踪影,浑身湿透的刘子玄一回到兔子岗上,心神不定中又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只见自己父亲一手养大的那条狗,正远远的坐在岗子南面的草地上,它坐在小溪对岸的雨地里,两只眼直钩钩的盯着前方的刘家院子,看见刘子玄回来,也没见它挪个窝。 在同一天里第二次看见这条狗,刘子玄心里顿时生出了许多疑惑,多年不见这条的狗,怎么今天突然回来了?现在又一动不动的坐在雨地里,它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刘子玄没有心思去理会一条狗的古怪,只带着一肚子的疑问进了东里间。回到老人的病床前,他一边擦去头脸上的雨水,一边说:“娘,那条狗还没走远,它正坐在岗子前面的草地里,大概是因为瘸了一条腿,在林子里打不到食了,我等会儿去喂它点吃的……” 病床上,老人家艰难的咳了两声,许久才费力的说:“不行,你千万不要走近它,它不是狗,它是狼!” “什么?狼?”刘子玄的脑袋像是被人拿棒子猛敲了一记,不由得一阵眩晕,浑身的汗毛也跟着乍了起来:“娘你说什么?它——它怎么会是狼?” 老人喘了会儿气,接着又说:“当年,你爹打死过一条母狼,带回来两只狼崽,一只不吃东西饿死了,剩下一只就当狗养了,当时你还小,这件事,一直没跟你说清楚。” 听了老人的话,刘子玄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他几乎知道所有和这条“狗”有关的故事,却单单不知道它并不是一条狗。 (待续) 第六章 猎狗的身世 —————————————————————— 在刘子玄的记忆里,自己父亲曾经调教过多条猎狗,但他唯独对这一条感情至深。从一条嗷嗷待哺的幼崽,一直在家里养到两岁大小,刘子玄亲眼目睹了它的成长,那两年间,它更是刘子玄最好的玩伴,每一天都如影随形混在一起。自从小家伙被抱上兔子岗,子玄爹似乎也对它另眼相待,调教它的过程也与其他猎狗截然不同。 在那条猎狗四个月大的时候,有一次,子玄在它进食时碰了它的身子,它的喉咙里便发出了呜呜的声音来向子玄示威。不管是哪一只犬类,自脱离母体时都带着护食的天性,子玄对此早已熟悉,便没放在心上,可那小家伙发出的示威声恰被屋中的子玄爹听见了,没想到他竟然大发雷霆,从屋里冲出来之后,毫不留情的给那小家伙一顿打,即便如此他还不肯罢休,又结结实实的饿了它一整天,这件事才算过去。后来再出现这样的情况,子玄爹仍然毫不手软,几次过后,小猎狗果然不敢再向主人示威了,即便从它嘴里夺食,也不敢再发出呜呜声来……此前养过的多条猎狗中,出现这种情况也是常有的事,可子玄爹却从没这样严厉的责罚过它们,他偏偏对这一只大动干戈,子玄看在眼里,心底不免生出疑惑。除此之外,他甚至没见父亲喂过这条狗生肉,就连处理猎物剩下的皮毛和内脏,宁愿埋在地下也不给它吃…… 本以为在父亲的严格调教下,这条猎狗终会成为一个出类拔萃的好帮手,可是从它的第一次出猎起,它的命运就发生了意料之外的转变。 那年初夏的一天,子玄爹带着子玄和两岁大的猎狗进了兔子岗西边的灌木丛,那正是小猎狗的第一次出猎。躲在一簇灌木丛的后面,子玄爹发现了远处的两只野兔,他瞄准了其中一只抠动了猎枪扳机,一只野兔应声倒地后,另一只撒开腿就跑了,小猎狗见状,毫不迟疑的蹿了出去。 见猎狗要追击野兔,子玄爹立刻大喊:“回来!别追!” 可是猎狗却猎性大发,全然不顾主人的口令,仍然紧追不舍。 子玄爹说:“坏了!那只兔子马上就要产崽了,哪里跑得过它?” 说完,父子二人也朝着猎狗方向跑过去,没多大功夫,就看见它正趴在草丛里大口的嚼食野兔,子玄上前一看,那兔子已经被咬得血肉模糊。子玄爹从猎狗嘴里强行夺下野兔,才发现那可怜的家伙果然乳腺丰满。子玄爹并没有在意这件事,只对猎狗训斥了几句就罢了休,小猎狗违背指令的事并不少见,更何况这是它的初次出猎。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却令子玄爹大失所望。 当天晚饭时,子玄娘做了一道红烧兔肉端上了桌,饭后剩下半盘子兔肉没吃完,就放在了正房的桌子上。意外的是,第二天早上起身后,却发现剩下的兔子肉被吃了个精光。于是子玄爹就把子玄叫过来,问是不是他昨天晚上吃了兔子肉,子玄连连摇头说自己没吃。于是,猎人的本能让子玄爹就对猎狗起了疑心。 隔了几天,子玄爹照样打了一只野兔回来,让子玄娘照样红烧,也照样剩下半盘子不吃完放在桌上。不同的是,这天晚上临睡前,子玄爹在放兔肉的桌子周围撒了一层草灰——这用意很明显,如果明天早上兔肉不见了,而那草灰上若有狗的足印,就可以坐实是它偷吃了兔肉。 又一次大大出人意料的是,第二天起床后,却看见草灰上留下了子玄的脚印。子玄爹把儿子叫过来当面对证,子玄却照样摇头否认。 这样一来,子玄爹着实犯了难。 然而,再狡猾的狐狸也躲不过猎人的眼。过了些日子,子玄爹出去打猎带回来一只山鸡,又故伎重演,饭后剩下半盘子放在桌子上,又在地上撒了草灰,不同的是,这一次晚间睡前,他半撩起东里间门上的布帘,这样一来,只要他躺在里屋的床上,就能看清外屋桌子附近的一切动静。 当天深夜,就在子玄爹撑不住快要睡着的时候,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午夜过后,虚掩的房门被轻轻推开,隐隐月光下,子玄爹看见自己一手养大的猎狗竟然双脚直立的进了正屋,两条后腿上还踩着一双子玄的鞋!它像人一样走到桌边,把两条前腿搭在桌上,几口吃完了桌上的肉,很快又学人一样走了出去。那一幕,看得子玄爹又气又恼又怕,躺在床上一口大气也不敢喘,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怎能想到自己一手调教的牲畜竟是这样狡诈。 …… 当初子玄爹亲口说出这情形来,子玄只在脑袋里想着也是不寒而栗,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就是子玄的亲眼所见了,事发第二天一大清早,子玄爹趁猎狗不备,狠狠一棍子打断了它的一条后腿,自那以后,它就跑进了牛头坡的林子里,再也没有回来过…… 当年,小子玄曾为这件事和自己父亲生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气,他一直不理解自己父亲的举动,在长期吃不到肉类的情况下,即便那条猎狗确曾多次偷吃了剩肉,也不至于用那样残忍的手段来加以惩罚……当然,子玄当时这样想,只因为他还不知道它是一条狼。 在这条狼还被被当作一条猎狗的时候,刘子玄曾和它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过两年,它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刘子玄都能会意,然而事到如今,它又回到了林子里,成了一条真正的狼,成了一条经历过猎人的驯化之后又重新恢复了野性的狼,今天一听老娘说出它的由来,刘子玄这才领悟到它的可怕之处,也才对父亲打断它一条后脚的举动有了认同——养狼当犬看家难,果不其然,像这样一条本该生活在林间的野物,留在家里着实不是长久之计,更何况它竟然用那样狡诈的诡计来偷食! 如果不是老人家道破玄机,刘子玄永远不会知道这条狼的真实来历。知道了真相的刘子玄立即从老人的床前走到门口,放眼向院子外面望过去——它还在哪里,那条狼,它还端坐在雨地里,像一尊塑像,正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兔子岗上的小院。 隔着细密的一层雨帘,刘子玄看不清那条狼,但他可以想象到的是,此时,雨水正顺着它那银灰色的皮毛汩汩的往下流淌,它一定正眯着眼睛在与自己对视!刘子玄看不到狼眼,更看不清它的眼神,他不知道那眼里究竟藏着什么,会是仇恨吗?还是感恩?它对曾经喂养它长大,而后来又打断它一条后腿的主人家,会心怀什么样的情感呢?对此,刘子玄已然无从猜测,谁又能猜准一条狼的心思呢? 与狼对视的片刻间,刘子玄心底盘算了片刻,到今年,这条狼已经九岁了,虽说一条九岁的狼正值壮年,可那条残疾的后腿还能让它像七年前那样,轻而易举的置一只兔子于死地吗?离开主人的七年时间里,它在哪里作窝?它吃什么?它是怎么生存下来的?…… 就在一个个疑问相继产生的时间里,刘子玄的双脚不自觉的向前迈了出去,一股抑制不住的强烈冲动要他走近这条狼,他想要再一次抚摸它的皮毛,想要看看它会不会像当年一样冲着曾经的小主人摇尾乞食……可是,刘子玄刚向门外迈出一只脚,却看见远处的那条狼慢慢的站了起来,稍停片刻之后,它就转过了身子,低垂着那条粗长的尾巴,一颠一簸的向牛头坡的林子走去。 刘子玄站在门前的雨地里看着狼的离去,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荒凉,可想而知,断了一条后腿的狼要在山林间活下来,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远远望着这个身世曲折的生命,刘子玄的心里着实不是个滋味。 直到消瘦的狼身完全消失在雨雾中,刘子玄才转身回到娘亲的床前。令他痛心的是,当他回到那床前,才发现老人家已经停止了呼吸。 牛头坡的上空,乌云滚滚雷声隆隆,雨点又大了起来。 (待续) 第七章 新添一座坟 【播报】关注「起点读书」,获得515红包第一手消息,过年之后没抢过红包的同学们,这回可以一展身手了。 连日的阴雨终于过去了,日头重新照亮了大地,刚经历了雨水的冲洗,牛头坡山头又露出一派柳暗花明的生机来。阳春时节,正是草木生长的好时机,喝足了雨水,吸足了光照,趁着气温一天天回暖,它们拼了命的争抢着生长,就是那些看似不起眼的草类树类,只用清明前后的一两天功夫,就把一整座小山变了个样貌。明朗的太阳下,草尖涂上了颜色,花瓣流出了香气,树木的枝丫也吐出了新意,而那些生活在树木花草间的蛇鼠虫蚁和飞鸟走兽们,更是迎来了一年中最最快活的时节,会叫的开了腔,能跑的撒开腿,它们飞的飞,爬的爬,构成了好不热闹的一番繁荣景象。 恰是在这样一个生命繁茂的时节里,一个二十三岁的青年人却失去了他的生命力。老娘过世的那一个晚上,刘子玄一夜之间就苍老了,仅仅一夜之间,这个七尺男儿便丧失了一个二十三岁的人该有的活力和精干。三年之前,他的天已经塌了一半,可是现在呢,剩下的一半也彻底塌了。冥冥之中好像是老天爷的有意刁难,短短三年时间里,刘子玄先后丧失了两位至亲,他父亲坟头的野草还没能长齐,如今又不得不安葬自己的生身母亲了。没来得及报答养育之恩,二位老人便在如梭的岁月中相继离世,如今只留下刘子玄一个人,孤零零面对一片荒山野地。 这天一大清早,还没等到林子里的雾气散尽,刘子玄就到父亲的坟前烧起了纸,哭过一场,又磕了几个头,便拿起铲子来,将荒山上的这一座坟包一点点打开。三年以前,子玄娘从附近村里请来几个壮年劳力,为子玄爹添起了这座孤坟,三年之后的今天,刘子玄却要亲手打开它了。 直到日头偏了西,刘子玄才在墓穴深处挖出一只瓷瓮来,那是他三年前亲手葬下的亡父的骨灰。检查了瓷瓮的封口,又把另一只装着他母亲骨灰的瓷瓮放在一旁,也用一层厚腊密封瓮口之后,再拿一块红布把两个瓷瓮盖好,这才将泥土重新掩埋…… 耗尽了二十多年积累的全部力量,刘子玄又重新添起一座新坟。手心里磨出了水泡,他不知道疼了,肚子里没有一点食,也觉不出饿了。比起他心头上的伤口来,身体上的饥饿和痛苦又算得了什么呢。瘫倒在坟边地上,刘子玄的两眼里一片死灰。直到这一刻,刘子玄才真切意识到,日子过到今天这步田地,已经是什么也不剩下了,唯一剩下的只有二两重的一条命。可怜这一条命,活在空荡荡的人世上,和孤魂野鬼有什么两样?唯一的不同,只比鬼魂多了一口气。只能认命了,如今是上无老人可以依靠,下无子女需要抚养,像他这样一个人,留着二两命还有什么大意思呢?就算躺在这荒山野地里咽了这口气,只怕一年半载也不会有人找到他的尸首……心灰意冷中,刘子玄想到了死,怎么能想不到?可是,他的双亲虽然死了,至少有人给他们添起一座坟,如果他自己就这样死了,谁会来给他添坟烧纸? 两天过去了,刘子玄和一具行尸走肉没什么两样,空荡荡的家里待不住,又不知往哪里去,他在兔子岗和坟包间往返了几次,去了又回,回来又去,哭过几回之后,连哭的力气也不剩下了,走起路来脚底也没了跟,左摇右摆的像是踩在云里。 太阳又下山了,鸟雀们也都回了巢,世界安静下来,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天慢慢黑严了,头顶没有月亮,四周没有风,兔子岗上静悄悄的,只有草虫们仍在吱吱叫着。刘子玄躺在床上,闭着两眼却不能入睡。把眼睁开,却和闭着眼一样,同样是一片黑。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摸不着,轻飘飘的身子像飘在地狱里,身边连一根稻草也抓不到……二十三年了,刘子玄从没觉得夜是这样的静,二十三年来,也从没觉得夜是这样黑,这样长。又长又黑的夜啊,你怎么不能容人睡上一刻呢? 点着了油灯,坐着,等着。可是,又有什么好等的?明天还不是跟昨天一个样?实在没什么好等的,实在没什么好盼的,即便等到太阳出来,不过是个亮堂些的地狱罢了。 远远的传过来几声鸡叫,窗口里有了隐约的白光,天快亮了,门外渐渐有了声响,刘子玄迷迷糊糊下了床,梦游一样拉开门来,才看见两只山鸡正在院子里找吃的。 它们还在呢,几天了,全然忘了院子里还有两个活物。提着没了跟的两只脚,刘子玄从厢房里抓出来一把玉米,撒到了院子中央,两只山鸡低头啄起来。看着山鸡吃食,刘子玄才想起自己也是两三天水米没沾牙了,这阵子嘴里还上着火,冲起来一层燎泡来,咽一口口水进肚,牙床子也是钻心的疼。进灶间,灌一瓢凉水下去,再回到院里,山鸡已经吃光了玉米,呆站着看了半天,刘子玄一狠心开了院门,把山鸡往外撵。 “走吧,到该去的地方去……”几天没说话,声音哑了,听得刘子玄自己也觉着陌生。 山鸡躲了出去,仅剩的两只活物也被撵走了,现在是真的什么也不剩下了,鸡也不用喂了,还有什么事情可做?往年的这个时候都在做些什么?往年的这个时候,早该收拾菜园好种菜了,可是今年……算了,如今再做什么事,也没什么大意思了。 没一大会儿,缩头缩脑的两只山鸡又回到了院中,再看到它们,刘子玄才算想起来,眼前还有一件大事要办。事到如今,一件件完成老人临终前交待的事,已然成了刘子玄活在这世上的唯一动力。 简单洗了把脸,又简单咽了几口饭,刘子玄就动身离开兔子岗。眼前再没有什么别的事可做,于是他临时决定去一趟六七里外的羊公井,去找一个姓谷的打石匠。 (待续) ps.追更的童鞋们,免费的赞赏票和起点币还有没有啊~515红包榜倒计时了,我来拉个票,求加码和赞赏票,最后冲一把! 第八章 疑雾重重 小村羊公井不算大,散乱住着十来户人家,村子这头站着,一眼就看到村那头,刘子玄不是头一回到这小村,可是那上一回来,已经要算到十几年前去了。早在刘子玄出生之前,他爹娘曾在这里住过几年,村里至今还留着他们的三间老房子。快到村口的时候,刘子玄想起了老房子,想起老娘临终前要他搬回来住的话,心头免不了又是一阵荒凉,到今天,他已经在兔子岗上住了二十三个年头,他生在那里,长在那里,如今却要他从那里搬走,这决心断然不是容易下的。 路上问了两个人,便来到谷家的小院前。心里想着该如何称呼谷家人,刘子玄刚要提脚进院,却见一条通体漆黑的大狗突然跳到了面前,那大狗张嘴瞪眼低垂着尾巴,耸起了后劲的黑毛,穷凶极恶的叫嚷着,活像一只受了惊扰的孵蛋母鸡,那架势分明是要把面前的不速之客拒之门外。好一条黑狗,即便它不像眼前这样张着大嘴瞪着狗眼,单单看它那黑漆漆的硕大一条身形,也要贸然把人吓一个激灵。刘子玄惊得退走几步,正站在院门外进退两难,却听见谷家小院里有人冲着大狗喊了一声:“黑子,老实点!” 听到喊声,那凶悍的大黑狗竟立时夹起了尾巴,灰溜溜踱到一边,趴在院墙跟不再出声了。 刘子玄寻着人声望进谷家小院,顿时又是不小一惊,谁知道说话的竟是几天前那个被蛇咬了的姑娘。虽然她今天没有擦着脂粉,刘子玄仍一眼认出了那张半熟的脸。看见她的时候,她正拿着吊桶往水井里扔,刘子玄心里不禁琢磨,莫非她是谷家的人?如果是,想起来该算一桩巧事。 刘子玄进了院门,姑娘忙放下手里的水桶,说:“你来啦!” 刘子玄回过神说:“我来找谷叔帮个忙……” “进屋吧,我爹在家。” 万没想到,跟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这个姑娘家,果真就是谷石匠的闺女。 跟在姑娘后面,刘子玄进了谷家正屋,看到一个老汉一个人坐在桌子边,正在巴嗒巴嗒的嘬着一杆旱烟袋。 “爹——”一进屋,姑娘先开口喊了一句。 知道面前这老汉就是谷石匠,刘子玄忙叫了声谷叔。 面色黝黑的谷老汉坐在桌子边,眉眼间带着与世无争而又自有一身本事的镇静,乍看他的神情,刘子玄一时竟想起了自己早已过世的父亲,屋子里弥漫的那股呛鼻子的旱烟香,更勾起了儿时依偎在自己父亲怀里的温存。 见刘子玄进了屋,谷老汉忙欠身说:“子玄小哥来啦,一听见狗叫,我就猜到十有八九是你到了,快过来坐!”谷老汉一面让坐,一面又向里间屋吩咐说:“燕子娘,快倒碗水来。” 话音没落,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妇人家拎着水壶从里间屋出来,一边走一边打着招呼:“是玄子过来啦,前些天下大雨,多亏你送我们燕子回家,我家这丫头没出息,胆子小,打小就怕打雷……” 直到这时,刘子玄才知道这谷家姑娘名叫燕子,不用问,这提着水壶的一定是燕子娘,子玄忙叫了一声婶娘。燕子娘应了一声,一边倒茶一边又说:“燕子你要记着,他们刘家是我们的恩人,一辈子也不能忘,当年生你的时候,娘奶水不够,多亏玄子他爹隔三差五送几只山鸡兔子来给我催奶,要不然,只怕你早就饿死了……” 旁边抽烟的谷老汉也说:“子玄小哥,你爹娘都是好人,只可惜走得太早了。你也不要太难过,打起精神头,日子才能好起来……” “数数这羊公井里的几户人家,有几家没得过你爹的好处?可偏偏老天爷不公道,好人命不长……”燕子娘感叹着说。 听两个长辈说话,刘子玄坐在桌边深埋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沉默一会,刘子玄正要提起刻碑的事,可没等他张口,谷石匠却突然问起了另外一个话题来,他一边嗫着旱烟袋一边说:“子玄小哥,谷叔有件事一直想不明白,你大概也知道,人嘴封不住,你爹过世这三年来,村里一直有人在猜他的死因,但始终没有人知道实情。他过世的前几个月,我还见过他一面,那面色好得很,就那么几个月时间,好端端一个人,怎么就没了呢?他到底是什么病?” 谷石匠突然提起这个话头,大出了刘子玄的意料,他听后摇了摇头,沉默好一会才说:“我爹的事到底是怎么个由来,我至今也没弄明白,只知道那天他进了林子,回来很晚。以前他拿着枪进林子,很少空手回来,可是那一天他空着手回了家,当时他看上去很累,身上很脏,像是跌了跤,手指上有点小伤,可那点小伤根本不足以致命,以前他出去打猎,受伤也是常有的。那天回来之后,他就躺在床上,一句话也不说,我娘以为他走得太远,费了精神,就没多问。第二天他也没有起来,饭也没吃几口,脸色也越来越不对了,我娘问他出了什么事,还是一句话不说。到了夜里,我娘就哭着过来叫我,说我爹不行了,我过来之后,只听他嘴里一直在说:不要碰那把枪,不要碰那把枪……” 刘子玄一时说不出话,谷石匠又问:“难道这毛病出在枪上?” 刘子玄还是摇头:“不该是枪的毛病,那天我爹进林子没开过枪,如果他开了枪,我在家里也能听得见。” “莫不是遇到了狼?”谷石匠又追问。 “那倒不会,谷叔您是知道的,林子里的最后一条狼,十年前就被我爹打死了,从那之后,就再没有人见过狼,也没听见林子里传出来狼叫声。再说了,就算遇到了狼,也不能拿我爹怎么样,而且——” 话说到这里,刘子玄结结实实打了一个冷颤,那条曾经被当作猎狗养了两年的狼,像一道闪电突然间蹿进了他的脑子!它?如果说牛头坡的林子里还有狼的话,就只剩下它了!莫非自己父亲的死,竟和这条狼有关?谷石匠无意中一句话,却给了刘子玄一个重要提醒,如果不是它,林子里还有什么其他东西能对猎人造成伤害呢?想到这一层,一团疑雾在刘子玄心里弥漫起来了。 (待续) 第九章 熟悉的疑凶 刘子玄从没把那条瘸了腿的狼和自己父亲的死联系到一起,这一天之前,他还不知道它的真实身份,老娘直到临终前才把真相说出来,而在老人家过世之后的这些日子里,又没有认真考虑过父亲的死因,可巧的是,今天到羊公井来,谷石匠随口一句话提起了狼,刘子玄才终于把两件事联系起来。父亲曾经打断它的一条腿,难不成是那东西害死了自己父亲?困扰刘子玄三年多的一个疑团,到今天终于有了一丝眉目。 思量片刻,刘子玄很快又接着前面的话头,说:“而且当时我爹手里有枪。” 谷石匠接着又说:“那就怪了,这到底是怎么个缘故呢?” “这件事我已经想了整整三年,到今天也没理出个头绪来。” 看出了刘子玄的沮丧,谷老汉没有再问下去,进山打猎会遇到什么样的凶险,他们谁也不清楚。 又嘬了几口烟袋,谷老汉才说:“你爹的一些事,小哥你可能还不尽晓得,你看见我们家院子里的那口井没?”老汉指着院子里的那口老井,接着说:“十多年前,我们家打了这口井。那一年,家里养了一窝鸡,井打好没多久,一天早上打开鸡窝门时,发现少了一只,找了好半天,才在井里找到了死鸡,但怎么也想不通,好端端一只鸡怎么会死在井里。后来我把鸡笼封严实,把井盖盖死,可是没过几天,照样有鸡死在井里,鸡窝和井盖都是打开的。接下来,这样的怪事隔三差五就会出一回,当时我们家燕子还小,被这件事吓得生了半个多月的病。后来实在没有办法,我就把你爹找了来,他过来之后,什么话也没说,绕着我们家屋子走了一圈,他只在屋后的一堆石头旁跺了三下脚,又咳嗽两声,就对我说,以后没事了。开头我还不信,哪有那么神的事?谁想到从那之后,就真的再也没丢过鸡。后来我问你爹,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才说是黄皮子作的怪,那块用来压井盖的石块是从屋后石头堆上挑过来的,正巧有黄皮子在那堆石头里作窝,石头拿走以后,黄皮子的窝大概会漏雨进去,于是它们才要来报复。我当时也猜到是黄皮子作怪,可为什么你爹知道它们的窝在哪里?为什么他跺三下脚,黄皮子就不敢再作怪了呢?你爹他真是有本事,连黄皮子也怕他。” 谷老汉提起的这件怪事,在刘子玄看来却不足为奇,虽然他知道其中原由,却没有心思在去跟他解释,此时此刻,他满脑子都是那条瘸了腿的狼。 又聊了几句闲话,刘子玄才道明来意,说:“谷叔,我今天过来是想请您帮个忙,我要在爹娘的坟前立一块碑,想请您给刻几个字。” “这件事我知道,一年以前你娘已经跟我说过了。” “石头早已经备好了,我想着如果把石料搬过来,打好之后再搬回去,未免太麻烦,所以想请谷叔到我家里去刻,您看方便不方便?” “成,这样最简单。我今天先准备一下家伙,明天吃过早饭就到你家里来,估摸着要个五六天功夫就能刻成了。” …… 事情谈妥,刘子玄起身要回家。临别时,燕子姑娘送他到院门口,把油布伞还了他。谷家姑娘个子虽然不大,那身体里却藏着一股容易感知的巨大力量,那个雨天里,她的那一句在刘子玄心头生生砸出了一个坑,“我希望自己死后也能埋进你家的祖坟里!”,如果自己父亲还活着,如果自己娘也健在,只冲这句话,刘子玄也愿意和她一起持家度日,一起赡养老人,一辈子为她受苦受累也值得,可是,眼下他母亲刚刚过世,委实不是考虑这些事的时候…… 从谷姑娘手里接过雨伞,刘子玄转身便离开了谷家。 出了羊公井小村,刘子玄的心头愈加沉重了,他的心思全都集中到了那条跛狼身上。难道自己父亲的死,真会和它有关?这个疑问一经产生,便像某种藤本植物的生长,顷刻之间就爬满了他心头的每一寸角落。如果事情真和跛狼有关,那么,以后再遇见那条当初的家犬,就绝不能掉以轻心。 虽然没有跟真正的狼打过交道,但刘子玄对这种动物的习性并非一无所知,父亲在世时曾多次说起和狼有关的故事来,只凭耳闻,他已经对这个物种有所了解,可是,尽管有所了解,他仍然想象不出的是,一条经过猎人驯化之后又重新恢复了野性的狼,它到底有些什么样的本领。走着想着,转过头望向南面的牛头坡山头,刘子玄的眼神变得深遂,变得迷茫。他知道,就在此刻,那条狼正藏在牛头坡林子的某处。 看着面前这座方圆十余里的山林,刘子玄越发感到了悲凉,耸立在广袤平原上的这座小山,是附近百里之内唯一一片像样的林地,也是他父亲生前最最钟爱的狩猎天堂,他一向沾沾自喜的把它视作自家庄园,就连死后,也要求把自己的尸骨埋在里面。可如今在刘子玄看来,这林子里却藏着一个谜,一个纠缠他整整三年的谜团,像一块千斤重的石头压在他的心上,让他心神不宁,让他寝食难安。环视这片古老的林地,刘子玄突然生出一股强烈的预感来,他预感到,总有一天他会到林子里去,总有一天。无论猎人的死是不是和跛狼有关,无论到最后能不能找出父亲的死因,他都会到林子里去,他想去看看老猎人到底走过些什么样的路,他想去体会这片林子究竟给过自己父亲什么样的心境,当然,他还想去看看那条狼,那条和他相处过两年而后又被打断了一条后腿的狼…… 从自己父亲的口中,刘子玄了解到狼的许多生活习性,知道它们秉性残暴,生性多疑,是林子里最危险的野兽之一,当然也不能否认,它们也是一个异常聪明的物种,在种种恶劣的生存环境中,它们学会了许多难以想象的生存智慧,这一点,只从那条狼偷吃剩肉这件事中,就可见一斑。 刘子玄知道,狼是狗类的祖先,但如果要比起智慧和心机,一条狗却远远不是狼的对手,这个理论早已被事实证明了,子玄爹曾经养过的一条猎狗,就在牛头坡的林子里被一条狼活活咬死了,后来子玄爹费尽周折花尽了心思,才终于艰难的杀死那条咬死猎狗的狼,那个时候的刘子玄还小,虽然没能亲眼看见,但这事件的整个过程,他倒是不止一次听自己父亲说起。 牛头坡的林子里有狼,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早年间的一句老话:‘庄户人家一夜穷’,说得颇有道理,一头野猪,只要一夜功夫,就能把一亩花生地拱个底朝天;一两条狼,片刻就能咬死一大群牲口。十多年之前,牛头坡上下来过一条狼,常到羊公井的村子里偷吃牲畜,它像幽灵一样神出鬼没,来无影去无踪,村民们深受其害,前前后后一个月时间,就丢了无数的鸡和羊,时间一长,弄得整个村子里人心惶惶,晚间只要天一黑,家家都关门闭户,外出走动的人也少了。在村民们的再三请求之下,子玄爹才最终决定要猎杀那条狼。 既然那条狼常到村里偷吃鸡羊,子玄爹就利用它的活动规律,在村民的羊圈周围设了几处圈套,几经周折之后,那幽灵果然中了埋伏,被困在了网中,后来村民们瓮中捉鳖,很快就把狼乱棍打死了。 大害既锄,村民们陶醉在除掉狼害的兴奋中,正当他们以为再也不会有狼侵犯时,让每个人都感到意外的事发生了。就在杀死那条狼的第二天深夜,牛头坡的林子里居然破天荒的传出了狼嚎声!那声声嚎叫穿透了牛头坡的林子,又像支箭一样直直的插进了村民们的心间。听见它的人,无不胆战心惊,诚惶诚恐。 (待续) 第十章 雪地怪圈 杀死那条狼之前,牛头坡的林子里虽然有更多的狼,却很多年没人听到过它们嚎叫声,如今突然听见,怎不叫人惶恐不安?在那之前,子玄爹最近一次听到狼嚎,还是在他年轻的时候。他年轻时,牛头坡上生活着一小群狼,每到月朗星稀的夜晚,总能听到它们在山间嚎叫,当时的人们都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但是近些年来,山林周围的人类活动越来越频繁,山林也在渐渐缩小,这样一来,食物来源相对不足,狼群开始呈现出了衰败态势,再加之猎人的捕杀和天灾疾病,狼群的数量在逐年下降,造成的结果就是它们在牛头坡的势力逐渐衰减。在强大人类的面前,狼群就慢慢处于了弱势局面,害怕引起人类的注意进而导致杀身之祸,聪明的狼就不会轻易弄出动静来,所以那些年里才没有人听见过狼嚎。 可是后来,其中一条狼被村民杀死,剩下的狼全然不顾自身的安危,要用那一声声凄怆的嚎叫来呼唤离群的同伴。然而,明眼人不难听得出来,那嚎叫声除了呼唤同伴之外,还带有向人类示威的含义。 自听到狼嚎之后,子玄爹一度放弃了继续猎狼的念头,想着同伴的死也许能给剩下的狼带来警戒,不会再祸乱村民了,于是子玄爹就没有计划猎杀它们。他心想,如果能够相安无事,可以留它们生活在牛头坡的山林里,任其自生自灭,祸福由天。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再听见狼嚎,也没有村民再丢鸡羊,子玄爹进山打猎和过程中,也没再发现狼的蛛丝马迹。本以为有关狼的事情就这样平息下去了,可后来猎人突然改变了初衷,却是因为一条猎狗。 子玄爹料定剩下的狼不会再轻易冒犯人类,就没有把它们放在心上,仍然像往常一样,带着心爱的猎狗出猎。 那年初初夏的一天,子玄爹正在山脚下走着,突然看见一只山鸡从前方飞起来,却在不远处落了地,凭着多年积累的经验,他断定这是一只正在孵蛋的母山鸡,而且它的窝就在附近。如果是一只平常的山鸡,受到惊扰后定会尽力飞出人的视野以逃避危险,但孵蛋过程中的母山鸡那本能的母爱会使它在危急的关头变得勇敢起来,它们往往有意落在人们的视野范围之内,以图吸引来犯者的注意力,来保证一窝蛋的安全。子玄爹没有理会山鸡的雕虫小技,只在山鸡起飞的附近搜寻起来,他想找到山鸡的窝,好把山鸡蛋带回去用家鸡孵化,来年就能当作饵鸡了。而在他专心寻找山鸡蛋的时候,他的猎狗却朝那只山鸡追了过去。 见猎狗扑来,那山鸡顾不得自己的窝,只好慌忙奔命,匆匆向远处急飞逃逸。可是,驯练有素的猎狗深知山鸡的飞行不能持久,于是毫不犹豫的追了上去。只一小会功夫,猎狗就和山鸡一起不见了踪影。 子玄爹没有理会猎狗,想着无论它能不能抓到山鸡都会自己回来,便没有留意它的去向,仍在草丛里自顾寻找山鸡窝。不多时,在一个深草丛里,他果然找到了山鸡窝,里面的十来个蛋还带着山鸡的体温和母爱。 猎人正捡着山鸡蛋,却听见远处传来了猎狗的凄惨叫声。猎人闻声后立时觉出了情况的不妙,于是他慌忙起身,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跑了过去。 当猎人再次看见自己的猎狗时,它已是浑身鲜血躺在一簇荆棘边,咽喉处正汩汩的冒着血。很明显,它被咬断了喉咙。尽管猎狗的四肢还在不停的抽搐,眼里也在投射着强烈的求生欲望,但一切已经于事无补。猎人看一眼就明白,是狼伏击了自己的猎狗,咬断对方的咽喉是它们的惯用手段,只有它们才会这样凶残!凶残的狼一定是潜伏在荆棘边的草丛里,趁着猎狗专心追击山鸡而对危险疏于防备,它们便突然发起攻击并一口命中要害,这样一来,猎狗根本没有回击的余地。 在猎人看来,狼竟然敢袭击一条猎狗,它定然是失去了理智,如果不是失去了理智,狼群绝不会轻易向猎人发起挑衅。失去了理智的狼,想必是要借猎狗来发泄它们对猎人的愤怒!子玄爹心想,这一次它竟然敢向猎人挑衅,那么下一次它就敢袭击其它的牲畜,甚至是人! 直到这时,子玄爹才下定决心要锄掉林子里的狼。 如果要杀狼,首先要确定林子里还有多少条狼。仔细检查了猎狗遇袭的现场,又仔细检查了猎狗身上的伤口,猎人很快断定,林子里只剩下最后一条狼了,以他对狼的了解,这种动物的行动向来讲究集体出击,如果林子里有一条以上的狼,为了确保伏击万无一失,它们绝不会单独行动,而猎狗身上的咬伤只有咽喉一处,所以猎人敢下这个结论:林子里只剩下最后一条狼。而后来的事实证明,猎人当初的判断并没有出错。 为了杀死林子里最后的一条狼,子玄爹花了很多精力和很长时间,后来他也跟子玄说过,那是他狩猎生涯中最艰难的一段日子。那些日子里,在和这条狼的多次周旋之中,他才真正领悟到了狼的智慧和心机。 那条狼,林子里的最后一条狼,从同伴的外出未归中嗅到了人类的敌意,早已提高了警惕,无论是挖陷阱还是投放诱饵,对它都已不再奏效,再三失败之后,猎人只好深入山林去找狼,他想摸清这条狼的活动范围和活动规律,希望能够直接枪击。可是令猎人感到意外的是,那条狡诈无比的狼,在杀死猎狗之后居然销声匿迹了,就算猎人走遍了整个山林,也找不出它的任何踪迹。 找了一整个秋天,子玄爹都没有发现狼留下的任何蛛丝马迹,这让他多少有些懊恼,难道这条狼已经迁居别处了?可是,除了牛头坡之外,还有什么地方能让它安身立命呢?要么,它就是藏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想要伺机而动! 直到冬季来临,子玄爹才发重新现了狼的踪迹。那年冬天,牛头坡的第一场雪足足持续了两天。风雪一停,他便踏着深雪进了山林。没用多久,他就在雪地上发现了狼的足印,据那些新鲜的足印判断,正是那条狼在风雪将停时留下的。发现了足印,老猎人马上握起猎枪,沿着足迹找了过去。对于猎人而言,雪是一样再好不过的东西,只要在雪面上找到了猎物的印迹,就能顺藤摸瓜一直找到它的巢穴!子玄爹如获至宝,他端着猎枪,沿着狼的足迹追了过去。可是让他意外的是,走了很久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原点,直到重新回到了原点,猎人这才明白过来,自己顺着狼迹走的路,居然是一个大圈! 身为一个猎户,居然被一条狼耍得团团转!子玄爹又气又恼,又固执的顺着印迹走了一遭,想要找到狼从这圆圈走出去的痕迹,它总不可能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可是奇怪的是,又走到起点之后,他竟然没有发现任何其他足迹。 风雪刚停的山林里,生生出现一个足印连成的大圈!这怪圈委实难到了猎人,莫不是这条狼长出了翅膀?它凭空降落到这片雪原上,转了个大圈之后又抽身飞走了?可是它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跟多种动物周旋多年,还从没遇见过这样反常的事!莫非,莫非狼会爬树?可是这足印周围生长的都是主干细高的树种,人都很难爬上去,一条狼怎么可能上树呢?狼爬树?只在脑袋里想着,那景象都让人脊背发寒。 这个怪圈最终竟成了一个谜,埋进了猎人的心底,直到埋进了他的墓穴。 尽管走的只是一个圈,但子玄爹并不是没有收获,只要找到了狼的足迹,证明它还在这林子里,就总能想到办法来对付它。猎人决心要趁着冬天尽快把狼锄掉,不然到来年雪化之后,难度只会变得更大。 可是接下来的一件事,却很快又改变了猎人的计划。 (待续) 第十一章 猎狼往事 那年冬天,兔子岗上出了三件怪事,第一件,好好一口水缸,大半夜里喀嚓一声,脆生生裂成了两瓣;第二件,炒菜的油结成冰,怎么倒也出不来;这两件,都是之前没有遇到过的,说到底,都是因为天气冷。 那年冬天冷得出了奇。大雪过后,太阳挂得老高了,屋顶上的雪却一直不化,即便化了,也掉不下一滴水来,雪水在屋檐下挂成一根根冰溜子,一寸寸往下长,太阳下明晃晃的刺眼。兔子岗前面的山坡全被雪封着,刀一样的北风呼呼的刮,连雪面上的动物趾痕也比往年少得多。 第三件怪事,一只兔子愣头愣脑跑进了兔子岗的小院,赶都赶不出去,最后,一头撞死在灶间东墙上。 提着撞死的兔子,子玄爹想起了山里的那条狼,于是,他到井边磨起了刀。 一把剔骨尖刀磨得锃亮,太阳下放着寒光,子玄爹把兔子吊到院门上,一刀割开了它的喉咙。兔子血冒着热气流出来,就涂到刀口上。不到半分钟,一层兔子血就结成了冰,接着又涂上第二层,第三层……等到兔子流完血,一把尖刀已经变成一根血红的冰锥了。 “爹,你这是要做什么?” “钓鱼!” “拿一把刀能钓到鱼吗?” “水里的鱼当然钓不到,今天要钓的是山里的大鱼。” “山里的鱼,那是什么鱼?” “你看这把刀,把它刃朝上插到林子里的石缝中,如果饿狼闻着血腥味来了,它会怎么办?” “狼是喝血的!” “对喽,看到血,狼忍不住要伸出舌头来舔,等到它舔完了刀头上的血,刀刃就会割破它的舌头,那时候,它的舌头已经冻得不知道疼了,还要继续舔自己流出来的血,越舔越多,等它把自己的血都舔进了肚子里,就会倒在雪地里,冻死了……你看这条鱼,大不大?” “狼咬死了猎狗,一定要打死它!” …… 傍晚时分,子玄爹兴致勃勃,把兔子血冻住的尖刀插进林子里的石缝中,正当他扫除了雪面上的脚印要抽身离开现场时,抬头却发现那条与他周旋已久的狼居然明目张胆的坐在远处的一块石头上,它正坐在那里监视着猎人的一举一动! 林中突然现身一条狼,猎人结结实实打了一个激灵,它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这野兽越发的神秘了! 这是子玄爹与狼的第一次正面对峙,看着那条狼神态自若的坐在自己不远处的山坡上,经验丰富手段老辣的猎人也不禁升起一阵寒意,除了那把血封的尖刀,他手边再没有其他东西,如果那条狼就那样扑下来,后果难以预料。所幸的是,对面的狼似乎并没有发动攻击的打算,与猎人对视了片刻,它便转身离开了。事发突然,子玄爹在雪地里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后怕之余他才明白,自己将要面对的这条狼,绝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猎物。 这一次与狼正面交锋之后,冬天已经到了尾声,猎人无奈,只好放弃了在冬季杀狼的计划。 最后,子玄爹还是用最古老的狩猎方法才杀死了这条狡猾的狼。那是在来年,牛头坡上处处开满野花的季节——这样的时节猎狼的好处是,利用空气中弥漫的野花香气,可以扰乱狼的灵敏嗅觉,便于他隐蔽自己而不被察觉。 在那个春夏交替的时节,子玄爹每天天不亮就带上猎枪和干粮出门,到林子里找一个常有兽类经过地点,把自己隐蔽在附近的灌木丛里,便一动不动的开始蹲点,这样一守就是一整个白天,直到天色将黑,猎人才又悄悄回家。 蹲守一直待续了八天,猎人都没有见到狼的踪影。 契机出现在第九天。第九天,猎人照常把自己隐蔽起来之后,又开始了一天的等待。直到傍晚时分,突然有一只山鸡从他前方不远处腾空而起,从那山鸡的飞行姿态看来,它定然是受到了惊吓,猎人立即警觉起来。 山鸡起飞后的几秒时间内,子玄爹又看见一只野兔从自己的右前方急奔而来,看那兔子的奔跑速度,猎人就知道定然是身后发生了与它的性命有关的事。发现状况,猎人马上将手指抠入扳机,同时把枪口瞄准兔子的奔跑路线。顷刻间,就见一条大狼尾随在兔子后面出现在猎人的视野,那奔跑速度出奇的快,虽说子玄爹已经狩猎多年,却从未如此近距离的目睹一条奔跑中的大狼。 蹲守九天等待的时刻终于到来,如果错失了良机,他的猎狼计划将变得遥遥无期,这时,子玄爹立即紧张起来,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那双鹰隼般的眼睛上。由于掩体的遮挡,猎人的视野范围势必会相对缩小,如此一来,奔跑中的猎物在他的视野内停留的时间只有一两秒,如果错失这短短一两秒的时间,猎人就将功败垂成。 刹那间,兔子已经跑出了猎人的视线,就在那条狼即将随着兔子奔出视野的瞬间,猎人冷冷的喊了一句:“哪里走!”——正应了那句话‘暗打狐狸明打狼’,同样是伏击,如果是一只狐狸经过枪口,就直接开枪击毙,要是让它听见任何奇怪声响,狡猾的狐狸便会撒开四腿,一刻不停的逃之夭夭;而如果伏击的目标是一条狼,先知会一声倒能争取到更好的枪击机会。奔跑中的大狼听见人声,好奇中立时减缓了奔跑速度,想停下来看个究竟,还没等它停稳脚跟,子玄爹抠动了手中的扳机,紧接着一声干脆的枪响,只见大狼的前腿一松,随即翻倒在地。猎人见狼中枪,迅速从掩体中跳出,才又看见半身是血的狼竟然又挣扎着站了起来,刚一站稳,又向一旁的深草丛钻过去企图保全性命。猎人紧跟上前,以狼身为中心快步走了一道弧线,绕到狼身侧面,接着又是一枪,子弹正中狼的胸腔…… 亲眼看见中了两枪的大狼艰难倒地,悬在子玄爹心中的石头才算落了下来,为了杀死这条狼,他早已心力憔悴,看着大狼倒地的那一刻,堵在他胸中长达数月的一口气终于长长的舒了出来。这就是那条伏击猎狗的元凶,猎人一样用它伏击猎狗的方法,以牙还牙,最终把它置于死地。可是,当他走到狼的身边时,却看到了触目惊心的一幕——这条狼,竟然乳腺丰满! 子玄爹看了一眼便明白,这是一条刚刚产崽不久的母狼!毋庸置疑,它一定留下了一窝狼崽在山里的某处。这样的窘境始料不及,猎人的脑袋“翁”的一声大了,此前几个月内发生的一幕幕,顷刻之间尽数展现眼前,阅历和经验都十分丰富的老猎手直到这时才幡然醒悟,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不可原谅的错误。猎人终于意识到,当初这条狼咬死猎狗的举动并不是为了泄愤,更不是要向人类挑衅,只因为那时的它临近产崽期,身边却没有一条公狼来保护它和即将出世的幼崽,而经常随猎人出没于山林的猎狗势必会对孕期中的母狼构成威胁,不得以之下,它才要在产崽之前杀死猎狗以排除后患。子玄爹终于明白,是本能的母爱才使它变得那般凶残。 想到这些,一向深谙狼性的子玄爹心中顿时升起了怜悯,他坐到奄奄一息的母狼身边,用颤抖的手抚摸着它的皮毛,抚摸着它的伤口,一如他当时抚摸着自己的心爱猎狗。他恨自己没有提前预料到这一层,他本应该从那条因偷羊而中了埋伏的公狼身上发现端倪,进而猜出山里有一条身怀有孕的母狼需要它来看护和喂养,不然那条公狼绝不该轻易铤而走险去冒犯村民,却又在情急之下正中了猎人的圈套…… 中了两枪的母狼在猎人的眼前艰难死去,最后的表情依然像猎人上一次见到它时那般冷峻,那般英武。虽然只是一条中枪倒地的垂死母狼,但它看上去仍然坚毅顽强,仍然威风凛凛,令身边的这位早已看惯了动物生死的猎人也不由得肃然起敬。 万般懊恼的子玄爹在狼的尸体旁坐了很久,才含恨将它掩埋在林子深处…… 这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自从那条母狼死后,牛头坡上就再也没传出过狼嚎来。猎人猎狼的事迹在村民中间口口相传,一度被传为奇谈,然而,没人知道的是,事后的子玄爹一直在为杀死那条狼自责,他当初决意要杀死它,并不能完全排除为一条狗猎复仇的浅薄动机。 当初听父亲讲完他的整个猎狼经过,刘子玄不仅从中体会到狼性的多疑、冷酷、狡猾和凶残,更领略到它们的智慧、团结、坚毅还有勇敢,而这每一样,恰是在种种艰苦卓绝的恶劣环境中必须具备的生存本领。从那条母狼身上能看到的每一个品质,都令刘子玄对这个物种刮目相看并由衷钦佩。 后来的几年里,刘子玄曾不止一次问起关于狼幼崽的事,老猎人都说在林子里找了几天,但最终没能找到狼窝,更没有找到狼崽。现在想来,老猎人当时显然是撒了谎,这个谎言直到他娘亲去世之前才被揭开——他当时找到了狼崽,并把它们带回了家,还亲手哺养它长大。 到这里,这件往事已经足够悲哀了,然而更加可悲的是,这件事似乎并没有就此了结。事到如今,正是当年的那一条幼崽,又百转千回的成长为牛头坡上唯一的一条狼——那条瘸了一条后腿的跛狼!而恰恰是这样一条狼,在数年之后的今天,竟又成了刘子玄心中和自己父亲的死有关的最大疑凶。 (待续) 第十二章 刻 碑 刘子玄把碑石挪到院子中央的时候,太阳刚刚爬上东厢房顶,粗气还没喘匀,谷石匠就背着包袱上了兔子岗,见他进了院门,刘子玄连忙上前招呼。 谷老汉进院后,几步走到碑石边,前前后后打量了几眼,连连点头称赞是块上好的石料。 两个不很熟悉的人在一起,自然没有太多话题,只简单寒暄几句,谷石匠就捋起袖子来准备开工了。不多时,兔子岗上传出了不紧不慢的打石声,院中的两只山鸡哪里听过这种声音?直被吓得双双往墙角里钻。 晌午将近,谷老汉正埋头打碑,刘子玄坐在一边闲看,两个人都不经意间,却见一条大狗兀然进了小院。刘子玄抬头一看,过来的正是昨天在谷家见到的那条大黑狗。大黑狗进院后,径直跑到谷石匠身边,一边不住的摇着尾巴,一边用那粗脖子蹭起了谷石匠的小腿。 谷老汉见自家大狗过来,忙放下手里的活,摸着它的头说:“黑子来啦!” 大狗听后,像是个受了奖励的孩子,乖乖的卧到了老汉脚下,伸出长舌头来喘气的同时,还不忘四下里张望,等到它发现墙角里的两只山鸡,立即又跳起来向那稀罕物扑了过去。谷老汉见状,忙厉声喊道:“老实点!” 听到谷老汉的呵斥,大黑狗便又垂下尾巴,乖乖回到了主人身边。 “好听话的一条狗。”刘子玄称赞道。 “可别夸它,你没见着它不听话的时候,前两年没少挨我的打。”谷老汉嘴上说着,两眼里却满含爱意。 一小会功夫,院门外进来一个人,刘子玄抬眼一看,进来的正是昨天刚见了面的燕子姑娘。 谷姑娘上身穿了一件白底碎花小褂,一排整齐的扣子对襟扣到了脖颈下,那扣子的两边,各有一条粗黑的麻花辫垂在隆起的胸脯前;下身一条肥瘦得当的深蓝裤子,把两条直溜溜的下肢修饰得圆润又细长;那笔直裤缝的底端,是一双手工做的鞋,灯芯绒的鞋面千层底,紧致的抱在两只小巧的脚上。 迎着刺眼的日头看过去,刘子玄一时迷糊了,这就是那个跟自己走在一把伞下的姑娘吗?相比之下,这时的她分明与当天判若两人。光是那两条辫子扎起来,也要大花一番功夫吧!等到她摘下了头上的草帽,刘子玄才看清那张清秀的脸,黑黑的眸子映着微红的嘴,一层细密的汗水下,那脸上的每一处都透着鲜亮,透着神采。 冷不防看见谷姑娘已经走到近前,刘子玄的心头像有只兔子突然跳了出来,他慌忙从板凳上提起屁股,在姑娘面前站直了身,直到大黑狗摇着尾巴迎了上去,才又注意到她的胳膊上还挎着一个竹篮子,那卷起了袖口的小臂上,已然留下了竹篮把手的磨痕。偷瞄一眼那袖端微微泛红的一小片皮肤,刘子玄的心底竟莫名其妙的冒出了一股怜意来。 没等刘子玄回过神,谷家姑娘先开了口:“黑子听到有人打石头,大老远就往这里跑了,像是知道我爹在这里……”话音刚落,院子南面远远传过来一声山鸡的长鸣,大黑狗听后立即竖起了耳朵,像个机灵的哨兵发现了敌情,几步跑到院门外,伸长了脖子朝山林方向张望。 大黑狗从两人中间一抽身,却把刘子玄搁到了尴尬中,与谷姑娘面对面站着,他慌忙琢磨该如何开口来打个招呼,可是那本就迟钝的脑壳偏又在这个时候罢了工,想了好大一会,才憋出来一句:“你胳膊上的咬伤,该好清楚了吧?” 听了刘子玄的问话,谷姑娘先是一脸茫然,接着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胳膊上?我胳膊可没被蛇咬过!腿上的伤倒是早就好了。” 意识到自己说走了嘴,刘子玄顿时臊得头脸发热,直恨没有事先在院子里挖个地洞好钻进去藏身。一时间再不知说些什么来圆场,只好灰溜溜转身进屋,拿了个凳子出来遮羞。 旁边坐着的谷老汉听了两人的话,抬头来先后看了二人一眼,又低头摸出了旱烟袋,一边划着了火,一边吧嗒吧嗒的嘬起来。 谷姑娘接过刘子玄递来的板凳,坐定后又对他说:“我娘说了,你家这边可能不方便,让我送点饭菜过来,省得你再麻烦。” 姑娘这样一说,刘子玄忙抬起头看天,这才发现日头早已经高挂当空,自己却全忘了准备晌午饭。心里想着请谷石匠来帮忙就罢了,如今还要人家自备饭菜,这一番实在有失待客之道,可是这向来少与外界交往的一个人,此时虽有满心满肺的感激,却没长着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只好吞吞吐吐的说:“这,这怎么好意思,真是太过意不去了,太过意不去了……” 见刘子玄一时不好下台,谷石匠替他解围说:“这又算得了什么,当初你爹捡过她一条命哩!如今这日子较早先好多了,这点小事不要放在心上。” 接过谷老汉的话,刘子玄说:“当年的一两只山鸡,哪里有那么灵光,真就能救人一命……” “子玄你是不知道,我们家燕子本该有个兄弟,只因为当年你婶娘身子弱,奶水少,那孩子一落生就亏了营养,还不足月,生生就没了,想起来也是他命不好,偏偏赶上了困难时期。你们都年轻,不了解那样的年月,天灾人祸一起来,地里收不上粮食来,连野地里的山鸡兔子都比往年少得多……要是我没记错,那孩子和你是一年里生的人,如果能活下来,到今年也该二十三岁了,属鼠的……好在后来,你婶娘怀了燕子的时候,听人说山里的野味能催奶,我就来找你爹了,他知事后,隔三差五的打几只山鸡兔子送过来,我煮了汤给你婶娘喝,隔天真就涨了奶……所以我说,当年是你爹救了她的命,也不算虚张。” 谷老汉这一番话,一边的姑娘早听得不耐烦了,于是抢着说:“不早了,该吃饭啦,又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见自己闺女说要吃饭,谷石匠拍了拍手,追问说:“给我带酒了没?” 谷姑娘见问,嘴一撇,说:“就知道要问!”说着,从竹篮子里拿出一个锡制酒壶来,在谷老汉面前晃着说:“带啦!不带酒,还怕您老人家干不好活呢!” 直到看见了酒壶,谷石匠才满意的笑了笑:“再这样尖嘴滑舌的,我看谁还敢要你!” …… 看着这样一对父女,刘子玄也不禁露出了笑。见谷石匠站起身,他马上说:“我去打盆水来,谷叔先洗把脸。”说完,就拿着吊桶出了院门。 刘子玄把水打来,谷老汉正洗手,却见那大黑狗从院门外走了进来,嘴里竟然叼着一只山鸡,它几步来到三个人面前,低头把山鸡放在地上,又用脖子蹭起了谷石匠的小腿,那架势,分明是在邀功请赏。 谷老汉一见这情形,张嘴大笑起来:“你看我们家黑子多灵,知道我还缺一样下酒菜!”一边说着,一边提起地上的山鸡:“算我老头子今天有口福了,燕子,灶间生火,给我加道菜!” 刘子玄忙说:“我先把山鸡收拾一下。” 山鸡放到盆里,开水一浇,鸡毛便很容易脱落,拨光鸡毛,除去内脏,切了趾尖……以前没少打理过野味,刘子玄动作起来自然十分麻利,只一小会儿的功夫,一只山鸡便处理得干干净净。然而,突然想起那条跛狼来,刘子玄心里却打起了鼓,今天这大黑狗冒冒失失的闯进林子去,好在没有遇到那条狼,虽然那只是一条断了腿的狼,可它已经在林子里活了七年之久,对里面各处的地形都了如指掌,如果它要对大黑狗蓄意伏击,就算瘸了一条后腿,也仍然占于优势,类似的悲剧不是没发生过,多年之前,那条身怀有孕的母狼,不是照样置一条训练有素的猎狗于死地?何况这黑子还不是一条经过调教的猎狗。 为了避免悲剧再次发生,刘子玄一边切着山鸡肉,一边对身旁的谷石匠说:“谷叔,以后还是不要让黑子进林子的好,当年我爹为了打狼,在林子里挖了几个陷阱,如果黑子掉进去,可就危险了。” 谷石匠听了,忙去关了院门,又对大黑狗呵斥几声,才放了心。 …… 刘子玄打理山鸡的时候,谷家姑娘也不闲着,等刘子玄把山鸡切城肉丁,她已把油盐酱醋葱姜蒜准备得停停当当。于是刘子玄生火,谷姑娘掌勺,不多时,油汪汪的一大盘山鸡肉端上了桌。 饭菜备齐,三个人各自坐到桌旁。谷老汉刚灭掉手里的烟袋,刘子玄便把酒杯斟满,老汉脖子一仰,酒杯见了底。 自打刘子玄的父亲过世,兔子岗上已经三年多不像今天这样热闹了,这一天,他的脸上也终于看见了几分笑容,当他看着桌上满满一大盘子的山鸡肉,却又不免动了心怀,想起自己娘亲当天想吃山鸡的事,悲从中来,于是叹说:“我娘临终前想要吃山鸡,还没等我买回来,人就没了……” 谷姑娘听了这一句,心里自有许多愧疚,忙说:“那天都怪我,要不是因为我,也不至于让老人家最后一个心愿也落了空……” 见刘子玄一时伤心,谷石匠满了一杯酒推到他的面前,刘子玄含着眼泪把酒咽下。 “以后的日子还长得很,你有没有什么打算?”谷老汉打岔说。 “暂时还没想过,走一步算一步吧,一个人过日子,没有什么好打算的。” “你还要在这里住下去?这荒山野地的,一个人住着,实在不踏实。” 接过谷石匠的话头,谷姑娘忙抢着说:“婶娘临终前,不是让你搬回羊公井吗?你还是搬回去住吧,也能有个照应。” “就算搬回去,也要等到三年之后,眼下我娘刚刚过世,我要在这里给她守丧,她活着的时候我没能好好尽孝,这三年的丧期,我一定得为她守着。” 刘子玄这样一说,谷家父女也不好再劝,只好转说其他话题。 午饭吃完,谷姑娘又帮着收拾了碗筷,才要先行回家。提着篮子刚出院门,刘子玄却叫住了她。他从屋里拿出来一根长布条,一边往姑娘的竹篮提手上缠,一边说:“这样再挎着它,就不会硌得手疼了……” 谷姑娘睁大两眼看着刘子玄,那张能言善道的嘴,这时候却没了声音,好像有一大箩筐的话,都改从那双眼里说了出来。 …… 又干了半天的活,直到日头西落,谷老汉才离开了兔子岗。看着老汉的背影,刘子玄心里万千感慨,想起前几年那个恋人的绝情绝义,又想到谷家父女对自己的多方宽慰……直到这时,一向远离人群的刘子玄才第一次体会到这世间人情的冷暖。 (待续) 第十三章 仓促的婚约 谷石匠朝来暮往,不辞劳苦敲打着石碑,谷姑娘也一样每天送来午饭,五天之后,石碑大体刻成,只剩下落款处孝子的名字没能刻上,这天傍晚干完活,谷石匠临别时说,明天只要再花上半晌的功夫,就能收工了。 第二天,刘子玄仍像前几天一样早早起了身,先简单的吃了早饭,又洒扫了院子喂了鸡,一切收拾利落,便再没什么可做的,只一心等着谷石匠过来打碑。 一直等到日头爬过了三竿子高,却不见谷老汉的人影,眼看已是晌午饭时间,谷老汉还是没来。左等见人,右等不见人,看着院中刻了一大半的石碑,刘子玄心里没了底,昨天明明说好的事,今天怎么不过来了?莫不是谷家出了什么事? 又小半天功夫过去,实在坐不住了,刘子玄只好关了院门,要去羊公井看个究竟。 燕子姑娘半蹲在自家院门外,面前站着那条通体漆黑的大狗,远远看见刘子玄走过来,她站起身来却不打招乎,倒是转身立在了门边,只给了刘子玄一个后背。 眼见这种情形,刘子玄顿时意外,几步走到近前,开口便问:“谷叔今天没过去打碑,我过来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事……” “我爹在等你,你进去吧……你要是有情有义,今天就不要输给他,你要是没情没义,当初就不该把伞留给我,不该在我的篮子上缠上布!” 姑娘几句话,听得刘子玄云里雾里不知来由,刚要细问,却见她已经远远的跑开了,只留下一条大黑狗,仍在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谷家小院里悄无人声,一脚跨进院门,刘子玄的心里咚咚的打起了鼓:莫不是昨天哪里做的不对,得罪了谷家人? 谷石匠坐在堂屋的桌边,刘子玄一边进屋,一边怯怯的打了招乎:“谷叔!” 谷老汉头也不抬,只稍稍抬起手来,指着桌子对面的板凳说:“过来坐吧。” 今天的谷家发生了什么事?昨天还好好的,只一夜过去,怎么都像换了个人?刘子玄的后背像是着了火,手脚也不知该往哪里搁了。心里纳着闷,身子已经坐到了谷老汉的对面,吱唔着说:“谷叔头晌没过去,我想着是不是前几天太累了,就过来看看……”这话说完,才注意到面前的桌子上,正摆着一局象棋。 听到说话声,燕子娘提着水壶从里间屋出来,一边走一边说:“玄子来啦。” 刘子玄连忙起身叫了婶娘,说:“那碑面上还差几个字,我过来问问谷叔该怎么刻。” 燕子娘倒满一碗水放在桌上,便说:“你们说话。”说完又进了里间屋去。 向来和气的燕子娘今天也这样不冷不热的,刘子玄越发觉察到气氛不对劲,心里的鼓点于是更紧了。直到他重新坐下来,谷石匠才开了口:“刻碑的事晚点再说。你先来陪我下一局棋,当年我和你爹下过两局,两家各有胜负,人都说老子英雄儿好汉,你今天就替你爹来陪谷叔下这第三局。如果你赢了,就算是你爹赢了。” 听完这话,想起刚刚燕子姑娘说的‘不要输给他’,刘子玄这才意识到,谷老汉摆下这些棋子,背后一定另有用意。下一局棋倒是不打紧,可是面前这棋局还没有动过一颗子,自己却明摆着已经被将了一军。 既然来了,谷老汉又那样说,下就下吧。看着棋子,刘子玄想了片刻,只把棋盘掉了个方向,红子一方让给了谷老汉。 见刘子玄让棋,谷老汉说:“这一步走得倒是有劲,只不过,你要是懂得尊敬老人家,就应当尽力取胜,不要虚让才算真心尊重对家。”老汉话音未落,先手一块红炮落进中宫。 “兔子岗上闲时多,以前没少跟我爹下棋,只怕我这两下子,还不是谷叔的对手。” “你娘刚刚过世,按理说不该叫你下棋。不过我又一想,你娘她气量大,就算她九泉之下知道了,也不会怪我。” “人死如灯灭,哪里有什么九泉之下。” 两人各自走了几步棋,谷老汉突然说:“子玄你今年二十几了?” 刘子玄一愣神,这谷老汉昨天还说过自己和他们夭折的儿子是同一年生的人,怎么今天就忘了?不便多问,只能老实回答:“二十三了,属鼠的。” “二十三岁,正比我们家燕子大三岁。”又走几步,谷老汉接着话头说:“老话说男子无妻不成家,二十出头的人,没有爹娘替你操心,你自己也该想着早点成个家了,一个人过日子,到底不是个事。” 刘子玄听后,深叹一口气说:“我眼下这情况,谁能愿意跟我呢?而且我娘刚刚过世,也不是考虑这些事的时候。” “如果你能赢了这局棋,我就把燕子给你。如果你输了,我就当你不同意。”不经意间,谷老汉一块卒子过了河。 一听这句,刘子玄浑身一颤,却又无从接话,眼前无端闪过一张清秀的脸,黑黑的眸子微红的嘴……刘子玄当然听得出这句话的分量,他抬头来看一眼谷老汉,再低头看看棋子,此时的棋盘上,对方已经车马巡河,自己却是步步退避……刘子玄坐在桌边看着棋局,眼前好似真的多出一条河,横在他和谷老汉中间。 里间屋的燕子娘没有半点声响,连那条大黑狗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整个屋子里静得让人心慌,只听见谷老汉烟袋里滋啦啦的烟火声。刘子玄手里捏着的棋子,像比先前重了几百倍,手心的汗一时全渗了出来。 半天没人言语,谷老汉又说:“我已经替你翻了黄历,这个月只剩下廿七一天能立碑,今天廿四,眼见是赶不上了,下个月能立碑的倒是有三天,初三、十三和十五,十五过后,宜嫁娶的也是三天,廿二、廿四、廿八……” 这话听完,刘子玄两眼一热,眼泪差点掉到桌面上,想了半天,才结结巴巴的说:“谷叔谷婶疼我照顾我,我心里明白,只是眼下我娘刚刚过世……” “不是我俩照顾你,是我们家燕子对你有心,那丫头非要我在石碑上刻上她的名字……” 谷老汉的话才说一半,里间屋走出来燕子娘,出来便说:“父母老家过世,一百天以里能成亲,如果过了这一百天,就要守满三年的孝,这是老规矩。是要等到三年之后,你已经二十五了……” “先下完这局棋再说后话。”谷老汉一边说话,一边在地上敲着烟袋锅。 …… 残局,红方一炮,黑方一马双士。 刘子玄说:“和棋。” 燕子娘说:“和棋最好,谁也没输,谁也没赢!” 谷老汉没说话。 …… 第二天午后,石碑刻成。碑面上的几行字,和刘子玄之前想的没有太大出入,只是那落款与他早前设想的有所不同,刻的是:子刘子玄媳谷南燕敬立 (待续) 第十四章 狭路相逢 给先人立碑是件大事,不但要选好吉日,还好看准风水,就连石碑的朝向和入土深度也大有讲究。按谷石匠的说话,刘子玄父亲过世刚满三周年,时下又是清明刚过不久,正是个立碑的好时机。 四月初三这天,刘子玄起了个大早,还没等太阳露脸,他就从羊公井拉过来一辆平板车,要把刻好的石碑搬到爹娘坟前立起来。知道他要在这一天立碑,谷南燕也跟着过来帮忙。 石碑挪上车,攀绳挂上肩头,刘子玄在前面拉着,谷南燕在后面推,沿着一条羊肠小道,两个人把平板车往双亲坟上拉。山路虽然还算平缓,但毕竟是条小道,拉着辆车子走在上面,仍要费些气力。 头顶的太阳烤着山林,路上没有一丝风,声声蝉鸣如同一群娃娃的啼哭,这个刚停住,那个又开腔,叫得撕心裂肺。拉车人艰难移步,车子缓慢前行,没一大会,两个人都已大汗淋漓,时不时的要停了来喘气歇脚。 路程走过一多半,刘子玄正低头拉着车,后面的谷南燕像是无意间踩到了蛤蟆,突然失声尖叫起来,她那样的惊叫,听得刘子玄也不禁打了一个激灵,连身边的鸣蝉也一时收了声。 停住脚步,刘子玄回过头看谷南燕,那一刻,只见她睁大了两眼,神色惊恐的看着正前方的路,像是看见了鬼。 顺着谷南燕的目光,刘子玄转回头向路前方望过去,视线很快落在路边一只动物身上。看见那生灵的一瞬间,刘子玄不禁也吃了一惊——自从他出生在刘家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这一生都要跟这个与众不同的物种结下瓜葛——黄皮子!多年来,刘子玄看见过不计其数的黄皮子,无论是大的小的公的母的,还是死的活的跑的跳的,他都已见过无数,但今天看到的这一条,却和此前见过的任何一条都不相同。 黄皮子,最通俗的叫法是黄鼠狼,有些地方也叫它黄狼或黄鼠,在所有的叫法之中,只有黄鼠狼这个称呼是尽人皆知的,而事实上,也只有这个叫法是最不贴切的,因为它既不是鼠,又不是狼,却是一种小型鼬科动物,因此,它们还有一个学名叫黄鼬。大概是因为这种动物的皮毛多呈棕黄或橙黄色,人们才总在它们的名字前面冠以“黄”字。 在兔子岗与牛头坡的山林之间,是一片从草地到林地的过渡地带,那里生长着种类繁多的矮小灌木,这灌木丛中便于隐蔽的植被覆盖和充足丰富的食物来源,为黄鼠狼制造了绝好的生存空间,使它们得以在这温床里生生不息的繁衍生长,正因为有着数量庞大的黄鼠狼在这片土地上栖居,才为猎户的存在提供了可能,刘子玄的父亲在世时,就是凭借捕杀黄鼠狼的过人本领才维持了一家人的温饱。 黄鼠狼的个头虽小,身上却藏着巨大的经济价值,它们的皮毛能与貂皮媲美,因而价值昂贵;不仅如此,黄鼠狼尾巴上的毛还可以用来制成名贵毛笔,人们常说的狼毫,便是从它们的身上获得;除此二者之处,就连它的骨肉,也是一味珍贵药材,诸多药典中都有记载。 尽管黄鼠狼的身上藏有巨大的财富,也并不意味着猎人就可以任意捕杀它们,只有过了小雪节气,黄鼠狼的皮毛才会变得珍贵起来,小雪过后,它们才陆续换上冬毛,皮肤表面开始长出一层厚厚的绒毛来抵御严寒,恰恰是这一层细密的绒毛,才是黄鼠狼皮毛的精贵所在。因而,在所有的猎户中间,向来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便是只有在入了冬之后,才允许捕杀黄鼠狼。 可是,多数人了解黄鼠狼的途径,却不是因为它们有着珍贵的皮毛,而是通过那些广泛流传于民间的神秘故事。 和黄鼠狼有关的故事,在任何一方土地上都可以信手列出一大堆来,那些故事千差万别各有所述,在讲述了黄鼠狼种种事迹的同时,也在讲述着这种不起眼的小型动物与强大人类之间的复杂纠葛。人们常说黄鼠狼能附体迷人,能借人的嘴巴说话,能置人于死地,更有甚者,说它们是精,是妖,是邪恶的化身……那些千奇百怪的离奇故事,不但表达了人们对黄鼠狼的憎恶之情,也无形中流露出了对它们的敬畏之心。从长远看来,人们对于这个物种的憎恶之情和敬畏之心,对于它们的生存而言,无疑是有利的。与其他物种相比,这一点恰是黄鼠狼的与众不同。 可是在猎人看来,那些关于黄鼠狼的传说显然都是不可靠的,在他们眼里,黄鼠狼只不过是一种长着珍贵皮毛的猎物罢了,因而他们才惯用黄皮子来称呼它。刘子玄的父亲就是一个远近闻名的猎鼬人,他在世的时候,只要在上风口把把风,只要看看地上的趾印,就能知道附近有多少条黄鼠狼,其中有几只大的,几只小的,几只公的,几只母的……如果他愿意,完全可以轻而易举的把一大群黄鼠狼赶尽杀绝。这样的本领,让生活在牛头坡附近的所有黄鼠狼都对他闻风丧胆避之不及……可是谁又能料到,就在这个猎鼬高手死后的第三年里,他的儿子在为他立碑的路上,却被一条黄鼠狼挡住了去路。 (待续) 第十五章 可疑的趾痕 一条体型硕大的黄鼠狼,把两条短小的前肢垂在胸前,像个充满好奇的孩子,悠闲的坐在山路边,瞪着那双黄豆大小的圆眼睛,远远的看着面前一对拉着车的年轻人。 一阵错愕过后,刘子玄从头到脚认真打量一番这条黄鼠狼,看它的个头,几乎和一只成年家猫不相上下,周身的皮毛呈深红棕色,那油亮的毛发在阳光照射下闪闪放光,远看去,竟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深红棕色皮毛的黄鼠狼,在牛头坡上实属罕见,今天看到这样特别的一只,足以让这位见过无数黄鼠狼的猎人儿子也感到意外惊奇。 见谷南燕被这小东西吓坏,刘子玄立即卸下肩头的攀绳,弓身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来,狠狠向黄鼠狼扔了过去,企图把它从那路边惊走。 可是刘子玄的愿望并未达成,那石子虽然没有砸中目标,却在黄鼠狼的身体近旁落了地。素常,并不用等到对方发起攻击,向来机警的黄鼠狼只要远远的看见人类,便会或逃或藏消失踪影,可是今天遇见的这一条,却表现出了十足的反常,它不但在光天化日之下与人对视,还根本不把刘子玄的警告放在心上,仍然心安理得的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看上去犹如一尊雕刻精美的塑像,摆出一副无比悠闲的姿态来,似乎它早已料到那石头不会落到自己头上。 莫非它只是一张填满了枯草的黄鼠狼皮?刘子玄顿时疑惑了,可是那双闪亮的黑色眼睛,还有那间或蠕动的半圆形耳朵,无一不在显示它是一个活物呀! 好大的胆!一见这般情形,一团怒火霎时在刘子玄心中烧了起来,如果自己父亲还活着,黄鼠狼就算在几里地之外嗅到了他的气息,也会仓皇钻进洞穴里去,可是今天,这条黄鼠狼居然对自己的警告置若罔闻!想着,刘子玄心中的怒火像是浇了油,霎时蹿上了喉咙,在他看来,这条黄鼠狼的行为,简直就是对猎者儿子的极大讽刺,更是对已故猎人的公然亵渎! 刘子玄见黄鼠狼还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愤怒中迈开两脚,大步向那黄鼠狼走了过去——如果它还不逃命,他恨不得一脚踩死它! 直到与刘子玄剩下三两步距离的时候,才见这条黄鼠狼放下两条短小前肢,俯下前身后,又慢慢的转过身体,钻进了路边的草丛里。在钻进那草丛之前,它居然还停下来,回头用那双圆眼看了刘子玄一眼。 这野物的种种举动,分明就是在挑衅!盛怒之下,刘子玄快步向黄鼠狼的逃蹿方向追了过去,想要还以颜色,可是只听见草丛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便不见了那红棕色的身影。 刘子玄在草丛里寻觅了许久,却没能找出黄鼠狼的去向,余怒未消的回到车前,才看见谷南燕仍旧惊魂不定,仍在怯怯的捂着胸口。 “一条黄皮子而已,不用怕它。”刘子玄安慰几句,又重新挂上攀绳,吃力的迈开了步子。 惊魂未定的谷南燕见刘子玄已经拉动了车子,才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来,忙又追上去推车。 一条举止怪异的黄鼠狼,给刘子玄带来了诸多疑问,他深知这种动物向来是昼伏夜出,白天是它们宝贵的休眠时间,要用以补充夜间活动所消耗的体力,可是今天遇见的这一条,它不但在大白天出来活动,还胆敢与强大的人类近距离对峙,这样的情况是极其罕见的。虽然他也曾在白天见过黄鼠狼,但那不在清晨天刚亮,就是在傍晚天快黑的时候,在此之前,他还从来没有在这么大的太阳下见过它们…… 不过,刘子玄很快就找到了颇为合理的解释,他心里琢磨,这家伙大概是昨夜捕食走得太远,早晨回洞的路上又遇到了危险,这才耽误到了太阳升起来,而在它绕过危险继续回洞的路上,恰好与自己相遇——这样的猜测不是没有根据,刘子玄清楚,有些在夜间捕食的黄鼠狼,常常远离洞穴到几里地之外去。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更重要原因,那便是自从他父亲死后,这牛头坡周边的黄鼠狼不再有人捕杀,依仗着这里有大片的灌木丛便于藏身,它们就有恃无恐的大量繁殖,时间长了就像狼一样,群体一大胆子也跟着大了起来,有些轻狂大胆的黄鼠狼不把人类放在眼里也算正常…… 刘子玄一边低头拉车,一边想着黄鼠狼的事,很快便到了爹娘坟前。 这座被人们称作牛头坡的小山,有一东一西两座山头,中间一道弧形山梁连接着两端,远远望去,整座山就像生着两个犄角的水牛头,因而得名牛头坡。刘子玄爹娘的坟,就在这两座山头北坡相连处的山谷旁,为避开雨季流水的侵蚀,坟包便被设在西山头东北坡的一小片平坦地面上,恰与山体正北面的兔子岗遥遥相对。 刘子玄和谷南燕把板车拉上平台,又合力将石碑搬下了车,歇了片刻后,就各自就拿起工具,在坟茔的正北面挖起了坑。 一小会的功夫,深坑挖好,两个人先把一块平整的基石垫入坑底,又把石碑正面朝北竖在坑底基石上,然后从车上搬来事先备好的碎石块,填入坑中的缝隙间,再取来干燥的山土填堵了石块间的缝隙……最后,两个人又在碑脚四周踩了几圈,以确保稳固。 墓碑竖立完毕,刘子玄和谷南燕双双跪地,向爹娘的坟茔叩拜。磕完三个头正要起身,刘子玄突然发现,那坟茔西南一侧的覆土上,居然印着几只动物爪印!刘子玄看罢,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一个冷颤。 是狼!刘子玄对眼前的足印再熟悉不过了,虽然那足印很是凌乱,但他仍能断定,这些印迹正是那条和他相处过两年的跛狼留下的! 看见爪印,刘子玄不由得限入了沉思——居然敢在猎人的坟上留下足印,跛狼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居心?带着满肚子疑问,刘子玄立即起身环视四周山林,可是看了几圈之后,却没有找到想象中那个熟悉的身影。 看来,这林子里远不像想象中那样清静。 第十六章 迎 亲 太阳如约爬上了东方地平线,道道刺眼的光芒把兔子岗前面的一片山林染成了金黄。几片薄云犹如盛开的玉兰,悠闲的飘在牛头坡的上空。经过一整夜的休眠,山林又一次展现了生机,还没等坡脚的薄雾散尽,几只早起的野画眉已经出来觅食了,它们在灌木丛间蹿来跳去,留下一串串清脆的叫声传向远方。 又是一个晴朗好日子。这一天,刘子玄起得比平日里早,简单的打扫完院子,他立在兔子岗上的自家院中,望着眼前的山林渐渐开阔起来。二十多个寒暑,他无数次欣赏面前的这一道景象,可今天呈现在眼前的一切,却远比往年往日更生动,更鲜活。自从他娘亲过世后,刘子玄的心情从未像今天这般舒畅,于他而言,这无疑是一生之中最重为要的日子,这天,他要去羊公井接谷南燕过门了。 多年以来,刘子玄一直和爹娘生活在远离人烟的兔子岗上,日月穿梭到如今,两位老人已然与他阴阳相隔,二十三岁的刘子玄本已在蹉跎的岁月中变得心灰意冷,单调的生活也渐渐失去了酸甜苦辣的滋味,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可喜的是,相识不久的谷南燕却给他的灰色未来涂上了一道鲜亮的油彩,从这天起,他就不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了,他的命,又和这世界有了重大关联。 中午将近,太阳渐渐大了起来,拿上家里那把古老的油布伞,刘子玄离开了兔子岗。端详着手中这把伞,刘子玄想起了刚刚过世的娘,老人在世时总是提起这把伞来说事,她常说当年子玄爹就是拿着这把伞迎她进了刘家的门,也正是为此,一家三口一直把这把伞视作珍贵财产来保存,如果要拿什么物件来作为爹娘之间感情见证的话,如今就只剩下这一把伞了。 这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八角油布伞,伞面是涂了一层桐油的粗帆布,龙骨和手柄全是竹质,整把伞上连一颗铁钉也没有。与新伞相比,它难免略显笨重,但功能却分毫不差。日久经年之后,虽然伞面的粗布已经露出了枯黄,但整把伞仍然完好无损。子玄爹在世时,隔两年就把它拿出来重新上一层油,不但增强了它的防雨性,也有效避免了伞面的磨损和腐蚀。 按习俗,大喜的日子里本该用一把大红的雨伞来迎亲以代表喜庆,但子玄爹娘成亲时条件差,就拿这把棕黄色的油布伞作了代替。而现在,子玄娘刚过世不久,丧期中忌用大红,所以刘子玄仍然要用它来见证自己和谷南燕的婚姻。好在这种伞最初还被叫作油纸伞,“油纸”正谐了“有子”的音,恰好切了新婚大喜的题。 到了羊公井,没来得及踏进谷家的门,那条大黑狗竟摇着尾巴迎了上来,好像它也知道今天是刘子玄的好日子,迫不及待的要向他表示自己的心情。 跟在大黑狗后面,刘子玄进了谷南燕的西厢房,一打眼,便看见那心坎上的人儿已然梳妆齐备,正不失端庄的坐在床沿上。只见她乌溜溜的头发映着红扑扑的脸,身上穿着新衣新裤新鞋子,脖子上还系着一条大红的纱巾,这样清水灵灵的一个人儿,只看了一眼,立时把刘子玄的心窝填得满满当当:那究竟是一条多么恶毒的蛇,才忍心在她的腿上咬上一口呢? 燕子娘陪坐在闺女身旁,谷石匠也坐在屋中矮凳上。见刘子玄进来,谷老汉把手里的烟袋在地上敲了敲,随手递过来一个板凳。 刘子玄刚一坐下,谷老汉便开口发了话:“成亲之后,两个人好好过日子,等你娘的丧期一满周年,就搬回这羊公井来,你们两个不经事的人,住在那荒山野地里,我们老两口放心不下。” 谷老汉突然提起搬家的事,刚刚坐定的刘子玄顿时没了主意,他一月前才说过要在兔子岗上守孝三年的话,如今谷老汉却要他一满周年就搬迁,这可如何是好?心里虽有一百个不情愿,可是此时此地此情此景,断然是不能逆了老人家的意思…… 一时间无从应对,刘子玄思量了许久,才用早已经准备好的一句话来转移话题,说道:“谷叔谷婶放宽心,我一定不让燕子受委屈。只是眼下我娘刚过世,这大喜的事却不能大操大办,倒是让燕子受了委屈。” 谷老汉听了,说:“都是小门小户人家,我们不在乎那些个俗套,往后两个人在一口锅里吃饭,你待她好点,就算不得委屈她。” 见两个男人家不再有话,燕子娘从床沿上站起身,把一蓝子刚出壳的草鸡仔拿到了闺女面前,红着两眼对她说:“燕子啊,娘没有什么嫁妆给你,就把这几只鸡苗子带上吧,好好养着,有公鸡打鸣,有母鸡下蛋,才像个家。” (待续) 第十七章 猎户的儿子 过了晌午,刘子玄跪拜了两位长辈,撑开了油布伞,就带着谷南燕出了谷家的门。 到了村口那棵苦楝树,两个人正并肩走着,谷南燕突然开口问道:“这回,能问你话了吧?” 正看着树下的瘦水牛,刘子玄被问得一惊,回过神来,说:“问什么话?” “不管什么时候,人总得往长远里看!”谷南燕话里有话。 刘子玄听了,绷不住脸上的笑,上次她说这句话,也是在这里,只怕连路边的弯角水牛也记得清楚。知道她问的是往后的打算,刘子玄于是说:“以后嘛,春夏秋冬离不开生火做饭,兔子岗上的日月很简单……” “你还要像你爹那样,做个猎户?” 刘子玄听到这么一问,叹一口气出来:“我倒是很想进山打猎,可是我爹临终前不让我再碰枪。” “也难怪,连一只到手的山鸡也抓不牢,我看你也打不好猎,以后就靠种地来养家糊口也好,我不喜欢耍枪弄棒的,看着让人害怕。” 听了谷南燕这话,刘子玄立时笑说:“到手的山鸡也抓不牢?你别太小瞧了人,信不信我马上抓一只鹌鹑来给你看!” 刘子玄这样夸口,谷南燕顿时意外,她满眼惊奇的看着刘子玄,看着自己尚未完全了解的丈夫,让她意外的是,这向来内敛的一个人,今天竟然也说起了大话,脸上还挂满了自信。 “捉一只鹌鹑?现在?当然不信!” 刘子玄把手里的伞递给谷南燕,一本正经的说:“站在这里别动,你的红纱巾会把鹌鹑吓跑的。”说完,便径步向前方走去。 谷南燕站在路上不敢动弹,看着刘子玄小心谨慎的样子,她生怕弄出什么动静来惊扰了他的猎物。 前面不远处,刘子玄停了脚,探身向路边的草丛望了望,片刻之后,便猫着腰进了草丛。 一小会功夫过去,刘子玄便出了草丛,手里果然握着一只鹌鹑。谷南燕万分诧讶,马上跑过来看。 “鹌鹑不是这么笨的吧!它怎么不飞走,等着你来抓呢?”谷南燕说着,那双好奇的眼睁得更圆了。 “以后可不要小瞧我了,别看你家黑子能抓到山鸡,要让它抓一只鹌鹑,可就难了,山鸡没长劲,飞不远也飞不高,如果没有草丛掩护,就连人也能追得上。鹌鹑可不一样,它要是飞起来,影子都找不着了,再快的猎狗也别想逮到。” “那你是怎么抓到的!今天还真是小瞧你了。” 刘子玄一脸得意,笑说:“先来看看这小家伙的窝吧。” 跟着刘子玄走进路边的草丛,谷南燕看见地上有一个用树枝围成的小笼子,细直的树枝插在土中,紧密排成了圆锥状,只有一个侧面留着一个拳头大小的缺口,从缺口处往笼子里看,只见几颗鹌鹑蛋赫然躺在笼底的干草上。 谷南燕看罢,喜不自禁,说:“这就是鹌鹑窝吗?” “我好几次路过,都看见这小家伙从这里飞出去,才怀疑这里可能有它的窝,刚刚去你家,走到这里时,它又飞了出来,我往这边一看,就发现了这几个蛋。我就在鹌鹑蛋的四周插上树枝,做成一个笼子,但故意留了个缺口。等它回来再钻进去孵蛋,只要悄悄从缺口背面用手一捂,它就跑不掉了。” “这阵子才像个猎户的儿子嘛!”谷南燕看了看鹌鹑,又说“我要把这小家伙拿回去养着,说不定,过几天能抱出一窝小鹌鹑来。”谷南燕一边说,一边从刘子玄手中接过了鹌鹑。 刘子玄摇了摇头,说:“养不活的,野鸟气性大,被抓住之后就不吃不喝,准得活活气死。我小时候用这种方法抓过好多鹌鹑,没有一只能活过第二天的。野地里抓到的东西都很难驯养,不管是飞的还是跑的,一旦没了自由,都是必死无疑……” 在谷南燕的手里,鹌鹑胸前的羽毛不停的起伏着,自被抓到之后,它就一直拼命挣扎,还用那短小有力的喙部啄咬谷南燕的手指,企图挣脱束缚。 谷南燕见鹌鹑这般执著,犹豫片刻便松了手,见鹌鹑突突突的飞了出去,又说:“今天是我们的好日子,就当是放生消灾吧!” …… 离开了鹌鹑窝,刘子玄撑开油布伞,谷南燕提上竹篮子,两个人继续赶路。 走一段路,刘子玄说:“我也有件事,一直想问你,还记得第一次到我家那天,看到的那条狗吗?当时你怎么说它是狼?” 谷南燕说:“瘸了腿的那条狗?跟我们家黑子比起来,它看着那么野,一看就不像狗……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刘子玄说:“告诉你不要害怕,就像你当时说的那样,它确实是一条狼。” 谷南燕吓得停了脚,连忙说:“什么?果真是狼?你不说它是你家养的猎狗吗?怎么现在又说是狼?” 刘子玄连忙解释:“当时我也不知道它是狼,那天送你回家之后,我娘才告诉我实情。” 谷南燕的脸色白一阵青一阵:“难怪我当时看着它就觉得不像狗!你不是说鹌鹑都养不活吗,狼怎么能养大呢?” “我爹当年把它带回家的时候,它还没睁眼。当时一共有两只狼崽,就那么小,还有一只不吃东西,活活饿死了。剩下的一只,在岗子上养了两年,因为它经常在夜里偷嘴,我爹气极之下才打断它一条后腿,再后来,它就跑进林子了。” “这么说,林子里还有狼!那你爹的死,会不会和它有关?” “我也这样怀疑过,可是怎么也想不通,一条瘸狼不可能害死我爹。再说了,狼和狗一样,都是知道报恩的,毕竟是我爹把它养大的……” “可是,狼本来就那么毒,你爹又打断它一条后腿,谁能保证它不会报复?听人说的那些故事里,有哪条狼是好的?” “我爹从小就跟狼打交道,从来都不会在它们身上看走了眼,他打死了母狼,又把狼崽带回家,一定有他的道理。不用害怕它,你也看见过,它瘸了一条后腿,又那么瘦,在林子里打不到食,只怕很快就要饿死了。如果它真和我爹的死有关,我就进林子去,把它打死!” 听刘子玄又夸起了口,谷南燕说:“别以为抓一只鹌鹑就了不起了,还要去打狼!我看还是算了吧,老话说瘦狗莫踢,病马莫骑。何必去跟一条瘸了腿的狼过不去?只要它以后不来找你麻烦,我就不许你找它麻烦!” “行,那就不找它麻烦。” “也不许你耍枪弄棒的。” “行,听你的,不耍枪弄棒的。” “说什么?” “不耍枪弄棒!” “前面那句!” “听你的!都听你的!” “好端端说话,喊那么大声做什么……快点走!” (待续) 第十八章 井 燕尔新婚,小俩口你恩我爱,日子虽然略显清贫,却也过得有声有色。谷南燕是个普通农家的闺女,不但精于家务,更对自家男人体贴入微,兔子岗有了这样一个女主人,也再次焕发了生机,就连屋后那几棵古老的刺槐树,看起来也比前两年更绿了……果然是天无绝人之路,阴暗的角落里终于照进了阳光,刘子玄心头盘踞已久的落寞和绝望,正随着谷南燕的到来渐渐消去,那一颗冰冷的心,也慢慢恢复了温暖。 山间日月多半清闲,无趣的时候,须找些事做才不至于苦闷。日子有了盼头,刘子玄的身上又恢复了力量,重新打起了精神,他又在房前屋后忙碌起来。成亲之后没几天,恰逢芒种节下,刘子玄从附近的灌木丛里砍来一大堆笔直的枝条,修缮了菜园四周的篱笆墙,又在那几道菜畦上点下了瓜,种上了豆,再浇上水……几近荒废的一个菜园,如今看起来又十分像点样子了。看着瓜果蔬菜一天天生长,他对未来也有了更多期许,即便干再多的活,流再多的汗,也不觉得累了。 谷南燕初来乍到,除了置办一日三餐,除了喂鸡洒扫,便没有再多的事情可做,几天之后,该洗的都洗了,该晒的都晒了,里里外外都收拾得井井有条,一时间闲下手来的,心里于是发起了慌。 这一天吃过了早饭,谷南燕端详着院中的两只山鸡,对刘子玄说:“你看这两只山鸡,就这样放养在院子里,也没个准地方住,看着怪疼人的,我娘给的鸡苗子也都一天天长大了,不能一直养在屋里,我们不如在西墙跟砌一个鸡窝,给它们弄个像样的家。” 刘子玄哪有不答应的话,说:“好,我这就去附近找些石头来,给它们砌个窝。” 听了刘子玄的话,谷南燕连连摇头说:“搭鸡窝哪能用石头?要用土坯才行,夏天不至于太热,冬天也不会透风。” 刘子玄面泛难色:“好是好,可是哪里去弄那么多土坯呢?” 谷南燕笑着说:“你按我说的做就全有了。” 按照谷南燕的指点,刘子玄找来两长两短四片等宽的木板,将木板头尾相连的钉在一起,就成了一个砖块大小的长方形模具。模具做成后,两人又从兔子岗附近草地里运来一大堆干土堆在院中,再打来溪水将干土和成稀泥,又把泥巴填进放在地上的模具中,填满压平后,只将模具向上提起,地面上就留下了一块方方正正的土坯了。 看着地上的土坯,刘子玄心中一乐,笑道:“真是看不出来,一个捏针穿线的人,还懂这些泥瓦活,你这是从哪里学来的?” 谷南燕一边干活,一边笑着答:“跟秀枝学的。” “秀枝?秀枝是谁?”刘子玄问。 谷南燕抬头看了一眼刘子玄,又转念想了想,才说:“暂时不告诉你,以后再跟你说。” 见谷南燕不愿透露,刘子玄也不便再问,仍只继续干活。 半天功夫过后,小院中整齐的排列了四十来个大小一致的土坯。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谷南燕志得意满:“两三天过后,等到这些土坯都干透了,就能拿来垒成鸡窝啦!” 见谷南燕高兴,刘子玄更是喜上眉梢。 …… 悠闲的日子过了半个多月,这一天清晨,谷南燕像往常一样早起,当她走到院墙下的鸡窝前,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只见那鸡窝门洞大开,两只饵鸡已经不知去向,门前地面上血迹斑斑,鸡窝里面更是凌乱不堪,带血的山鸡羽毛粘满了内壁…… 谷南燕哪里见过这样的景象,直被吓得尖叫着跑进了屋。 被谷南燕叫醒,刘子玄出屋看见那地上的血迹,第一时间想到了狐狸和黄鼠狼,只有这两种动物才敢趁黑到人类的领地来打食。在鸡窝附近检查一遍,没有发现可疑痕迹,又从鸡窝里捏出一根羽毛来放到鼻子下,一股浓烈的膻骚气味熏得他立即皱起了眉头,闻到那股熟悉的气味,刘子玄的眼神旋即从疑惑转成愤怒——这种刺激性十足的膻骚气息,正是黄鼠狼的特有体味! 又是黄鼠狼!想到那条螳臂当车的红棕色黄鼠狼,看着眼前又是黄鼠狼制造的残忍场面,刘子玄的双手不禁捏成了拳头——自从他父亲把家搬到这个小岗上来,还是头一回发生这样的事,这个曾经把一切生计都建立在黄鼠狼生命之上的家,现在却被黄鼠狼偷了鸡!想到这些,刘子玄的怒气不打一处来。 盛怒之下,刘子玄立即转身进屋,拿出一把铁揪来,他恨不得马上到林子里找出一个黄鼠狼洞穴,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挖几条黄鼠狼出来,然后亲手把它们处死才能泄愤!他明知当下不是捕杀黄鼠狼的时节,按规矩不能猎杀它们,但眼前的局面已经让他忍无可忍,不准杀也要杀!只为给黄鼠狼一个警告,只为告诉它们不能再这样为所欲为! 刘子玄拿着铁揪向院外走去,刚出了院门,父亲的一句话却浮响在他的耳边:要成为一个好猎手,绝不能只凭着一时冲动和一腔热情,最要紧的,是学会冷静,学会忍耐! 刘子玄转念一想,春未夏初正是黄鼠狼的哺育期,如果在这个时候杀死一条雄性黄鼠狼,另一条雌性很可能因为得不到交配而影响生育;如果在此间杀死一条雌性黄鼠狼,它留下的一窝幼崽又会因为得不到食物而生生饿死。刘子玄冷静的想了想,如果自己的父亲还活着,绝不会同意他在这个时候用挖洞穴的方法去捕杀黄鼠狼。 想起自己父亲的话,刘子玄止住了脚步,握着铁揪的手心已经渗出了汗水,可是他还是忍住了怒气。忍耐!现在必须把这口气咽下去,直到冬季到来,直到黄鼠狼幼崽能够自已打食,直到它们长上厚厚的一层绒毛…… 刘子玄正咬着牙关望着山林,身后却传来了谷南燕的惊叫声:“子玄,快过来看,山鸡!” 转身回到院中,刘子玄才看见谷南燕正把一只饵鸡从墙角里抱出来。放下手中铁锹,他接过饵鸡来看,只见这只饵鸡浑身颤抖目光呆滞,翅膀上还有几处血迹。 这是子玄爹过世的前一年亲手驯化的两只饵鸡,到今天已经在院子里养了四年多,就连子玄娘临终前想吃山鸡都没舍得宰杀,现在却被黄鼠狼咬死了一只…… 谷南燕说:“一定是那条狼,它开始回来报复了!” 刘子玄愤愤的说:“不是狼,是黄皮子!” “黄——”一听说是黄鼠狼杀死了自家的鸡,谷南燕的脸色马上变成了惨白,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见谷南燕担心,刘子玄马上又说:“大概是林子里的食物不够吃了,黄皮子饿急了才来偷吃饵鸡,不然它们绝不敢来岗子上偷鸡。自从我爹死后,林子里的黄皮子没有人打杀,它们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可是这鸡窝门我昨天晚上明明关了的,它怎么能进去呢?难道它知道怎样拉开窝门?” “黄皮子身子软,就连老鼠的洞也能进出,它一定是从鸡窝底的气缝中钻进去,咬死一只山鸡后又从里面把门推开,然后把山鸡叼走。” “昨天晚上怎么没听见它们叫呢?它们平时叫声那么大,如果叫了,就算我们睡着了也能听得见。” “别看山鸡白天叫那么大声,一到晚上就什么声音都不敢出了。它们生性胆小,一旦遇上了黄皮子,就像羊遇上了狼,就算被咬断喉咙也一声不敢吭,更何况是在这么小的鸡窝里。” “这么说,那东西也太精灵了!”谷南燕仍旧心有余悸。 “再精灵也是动物,不要怕它。我爹在时,一个冬天能抓几十条黄皮子。等冬天到了,我进林子抓几条来,弄几张皮子给你娘治治她的老寒腿,管用着呢!” 谷南燕听了忙说:“我娘才不稀罕,听老人们说,那东西邪得很,偷只鸡就算了,你还是不要去惹它们的好,见着我就害怕!” 谷南燕说完,就去忙自己的事了。 把饵鸡放在地上,刘子玄从屋里抓来一把玉米粒放在它面前。此时的这一只饵鸡,羽毛像是在求偶中斗败的公山鸡,一身的凌乱,大概是在昨天晚上的争斗中受了惊吓,眼睛里还透着恐惧神情,对刘子玄拿来的玉米粒也是兴致寥寥,犹豫了片刻,它才慢慢的低下头来啄几颗玉米,时不时的还警觉地抬起头来看看四周,确保没有凶险后才又低头在地上啄几口。 如果山鸡也会做梦的话,那么黄鼠狼无疑是它们最最恐惧的噩梦。看着眼前这只浑身颤抖的饵鸡,刘子玄心里愧疚不已,他没有把饵鸡照顾好,有愧于自己父亲,更有愧于娘亲的临终交待。正在怜悯饵鸡的凄惨遭遇,却听见院门外又一次传来了谷南燕的惊叫。 刘子玄闻声后,立即起身向院外跑去。 见刘子玄过来,谷南燕急切说道:“山鸡!另一只山鸡死在井里!” 刘子玄慌忙跑到井边,探头往井里看时,才看见另一只被咬死的饵鸡正漂在水面上,而谷南燕拿来打水的吊桶,正在缓缓下沉。 看到这番景象,刘子玄第二次被黄鼠狼的怪避行为搅乱了思绪,眉头也随之紧紧皱了起来。黄鼠狼为什么把饵鸡咬死却不吃掉,而要把它扔到井里?如此看来,之前的推断就不能成立了,它们显然不是因为食物短缺才到岗子上来杀死山鸡。在井沿边蹲下身子,刘子玄陷入了思考。 旁边站着的谷南燕说:“一定是立碑那天惹的那一条,如今它来报复了!我爹不是和你说过吗,那东西是有仇必报的!” 听谷南燕这么说,刘子玄没有说话,他并不认为这仅仅是一次报复行为那么简单。 刘子玄俯身趴在井沿上,伸手下去就捞出了漂在水面上的饵鸡尸体,打消的吊桶已经沉到了井底。正要把山鸡拿到岗子东面的草地里掩埋,刚走到菜园边,却又看到了更加不可思议的一幕,只见那半月之前刚刚修缮的篱笆上,正错落有致的挂着五六个的动物的头!其中有鼠,有鸟,有蛇,还有蜥蜴,有的已经风干硬化,有的还带着斑斑血迹!眼前的这一道篱笆墙,现时正像传说中的某种祭祀场面,看得刘子玄不禁寒毛倒竖。 这篱笆上哪来这么多的动物头颅?而且都是挂在他后补的几根树枝上!沉吟片刻,刘子玄很快又想到了黄鼠狼,眼前的种种动物,不正是黄鼠狼的日常食谱吗?可是它们把这些动物的头挂到这篱笆上,又是什么出于什么样的居心? 提着饵鸡站在菜园边,刘子玄转身向南面的牛头坡望去,眼神变得冷峻了:莫非黄鼠狼真想把人类从兔子岗上赶走了?它们已经急不可耐要收复失地以扩大领地?如果真如所料,那么它们的野心就未免过头了。 刘子玄一面想着,一面把篱笆上的动物头颅摘下来,扔进南面的小溪里。 (待续) 第十九章 猎 枪 兔子岗的东南角的一眼水井,那是当初子玄爹娘前前后后花了大半个月才挖成的,井深约三米,井筒直径不足一米,井壁是磊叠起的碎石头,四块较为平整的条石收了口,剩下的方形井口每边长仅半米余,狭小的井洞只能容吊桶从中上下。由于所在位置的地势较低,又临近小溪,井水才能长年不干。时下正值雨季,地面以下水源充沛,井里的水面也相应升高了,离井口只不到三尺距离,刘子玄只要俯身趴在井沿上,伸手下去就能捞到浮在水面上的饵鸡尸体,可是,已经沉到井底的吊桶,想要打捞上来却要另费一番功夫。 刘子玄在长竹竿的一头捆上一个铁钩,只要能看清系在吊桶上的绳头,伸钩下去就能拉上来。子玄娘在世时,也偶有失手将吊桶掉入井中,刘子玄没少用这个办法来打捞。 井水清澈,倒映着天上的片片云彩,刘子玄趴在井沿上,用身体遮挡住了天光云影,这才看清楚井底一切,没用多长时间,他就看到了吊桶和提绳,于是他慢慢伸下竹钩,钩住了井绳。正往上提拉吊桶时,却看到那井底还有一根棍子一样的东西,斜靠在井壁上。这井底怎么会有一根沉了底的棍子?刘子玄顿时意外,等到他仔细看清这根奇怪的棍子时,脸上的疑惑立时又变成了震惊——那根本不是什么棍子,那分明是一杆枪! 片刻,一把双管猎枪出了水。只看一眼,刘子玄就能断定,这把枪正是他父亲生前用的那把。这东西不是一直挂在东厢房的北墙上吗?现在怎么会在井里找出了它? 事情来得突然,还没能想出个缘由,刘子玄就拿着猎枪跑进了院。推开东厢房的房门,看见枪套还好好的挂在墙上的一瞬间,他开始怀疑那枪套里是不是还有一把一模一样的双管猎枪。莫非这兔子岗上有两把枪? 当刘子玄取下枪套并意识到里面什么也没有的时候,他的脑袋上即刻像被敲了一记闷棍:这把枪怎么会到了井里?是谁把它丢到了井底?一时找不到合理解释,刘子玄只好先把湿漉漉的猎枪擦干。 这是一把平式双管猎枪,枪身长一米出头,有效射程大约五十米。刘子玄曾听自己父亲说起这把枪的来历,其中的故事也可谓百转千回,这是新中国成立后,仿苏联猎枪生产的第一批国产猎枪中的一把,它原本是县城某政要的玩物,后来那官员在****中受到冲击,一群疯狂的人们从他家里抄出了这把枪来。可巧,当年子玄爹所在生产小组常遭山里的野兽祸害庄稼,为了打猎保收,上级就把那杆枪配发下来,才落到子玄爹手中,自那以后,小组的收成不但转好,子玄爹每年还能上交不少动物皮毛,正可谓一举两得。刘子玄的祖父也是以打猎养家,但那时候还没有这么先进的钢枪,用的都是自制的老式火药枪,那种火药枪使用起来颇为麻烦,要先从枪口装进黑火药,用纸团塞紧之后再装入钢砂,最后再次塞入纸团防止钢砂外泄,这一番复杂工序之后,才算将子弹上了膛。刘子玄家里也有这样一把火药枪,不过很少用到,只有到了每年的谷雨前后,子玄爹才拿它来打山鸡,在饵鸡的协助下,如果距离目标较近的话,也可以用晒干的绿豆来代替钢砂,一样可以打进山鸡的胸膛。这样的自制猎枪虽然射击面积大,但相比之下不免过于笨重,还容易出现击发失灵的情况,而且这种火药枪的安全系数也小,又不能连发,对付大型凶猛走兽时效果较差。因而,得到一把灵敏便携而且杀伤力大的双管猎枪后,子玄爹一直把它视为珍贵财产备加爱护,连自己儿子也轻易不让碰。经过多年把玩,那枪托上虽然有了磨损老旧的迹象,但它的性能却仍然十分完好,就连林子里有些年头的动物见了它,也会仓惶而逃。 擦着枪,刘子玄细细回想上一次见到它是什么时候。他清楚记得,那是在他娘亲临终的前一天,老人家说想吃山鸡之后,那时候,他从东厢房的北墙上取了下枪,想要拿着它进林子去打山鸡。虽然当天并没有打开枪套,却能明显感受到它的分量,因而刘子玄可以肯定,那个时候的猎枪还在枪套里。 那么,究竟是谁把这猎枪扔到了井里?思来想去,唯一有可能做这件事的人,就是自己的娘,想到了老娘,刘子玄的心头像有一盏灯通了电——老人一定是在他去牯牛镇买山鸡的时候,趁机把枪扔到了井里!那天返回兔子岗时,看见的院门是敞开的,原本怀疑是跛狼拱开了木栅门,如今再回想起来,倒更像是自己娘亲出过院门。事情果真如此的话,那么老人在临终前说自己想吃山鸡这件事,便大有可能是另有用意了,莫非当时她只是想让儿子离开兔子岗,好给自己争取时间来处理这把枪?而且老人家临终前还特意交待过,让他从兔子岗搬走之后把这口井填上,这样看来,她分明是希望这把枪从这世间永远消失! 事情不想倒好,越想越觉蹊跷,刘子玄看到的和想到的种种迹象,无一不在夯实着这个猜测的可能性。想起当天发生的事,刘子玄如同跌进了万丈深渊,如果整件事恰如所料,这把枪已经在井底藏了两个多月了,而那枪管上的锈迹,也恰能佐证这样的推测!两个多月来,刘子玄多次进过东厢房,居然不知道那枪套是空的,两个多月间,他更是无数次到井里去打水,竟然没能发现井底的秘密。如果他遵照老人家的终前交待,从这兔子岗搬走并填上水井,那这把双管猎枪就永远不会再有人发现了! 在这个推断中,老人生前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把枪扔进井里,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想到这里,刘子玄心中的疑团又一个接一个的冒了出来:自己父亲为什么要在临终前再三叮咛说永远不要碰这把枪?娘亲又为什么在临终前从病床上爬起来,把枪丢到井里去?这把枪的背后究竟藏着什么样的玄机,会让二位老人如此百般阻挠不让他碰?毫无头绪的疑问一时间爬上心头,刘子玄就算榨干自己的脑汁也无从解开。 然而,正擦着枪的时候,又一个新的疑问产生了,刘子玄发现,手中的这把双管猎枪居然没有扳机! 这把枪的扳机又在什么时候不见了呢?刘子玄的脑袋快被这些突如其来的疑问撑炸了,原本就饱受种种疑虑困扰的他,这一来更是如坐针毡。拿着猎枪跑到院前,刘子玄又一次放眼向牛头坡望过去,眼前这一片向来寂静的山林,仍然像往日一样寂静,可是在刘子玄的眼中,这一刻的山林却像一头张着血盆大口的猛兽,随时都会扑过来把他连同兔子岗一并吞下。林子里究竟隐藏了什么样的秘密?老猎人究竟又因何而死?早已纠缠在刘子玄心底的一个个死结,又一次泰山压顶般牵扯在他的心头,让他无从招架,让他欲罢不能。 “……想要打猎先认路,狼有狼行道,鼠有鼠行踪。孤狼走山脊,游狐走山腰,獾猪走沟底……打山鸡野兔等小兽,要用火药枪,打野猪狐狸等大家伙,要用钢枪,如果想抓活的,可以下套子,可以挖陷阱……”老猎人的话,一字一句仍在耳边,刘子玄曾一遍遍想过,父亲本来无疑是愿意让他继承猎枪,也成为一个出色的猎者,如果不是,他为什么那般仔细的讲解各种动物的生活习性?如果不是,他又何必那样详尽的传授狩猎过程中的各种技巧?刘子玄甚至想到,就连自己的内敛矜持寡言少语的性格,也是老猎人有意培养出来的,这不正是一个猎户的必备品质吗?……既然猎人愿意让自己儿子继续以狩猎为生,可是他临终前突然改变了初衷,又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呢? 拿着猎枪回到屋中,刘子玄翻厢倒柜的寻找起扳机来,他想要找到那枚扳机,把它组装回去,之后他还要拿着一把完整的双管猎枪到林子里去! 进山!这个愿望由来已久,现在已经是迫在眉梢,刘子玄多一分钟也不能再等。 混乱中,刘子玄厘清头绪仔细思量,他知道,只有自己父亲才会拆解这把枪,他曾不止一次看见父亲将猎枪拆开,又一个一个的把零件组装回去,因而他可以断定一件事,那便是,老人早在过世之前就从猎枪上拆下了扳机,并把它藏在了家里的某处,这举动的用意很明了,仍旧是不让儿子碰枪,即便他违背了老人的终前嘱咐,固执的拿起这了这把枪,然而在没有扳机的情况下,也不能拿着它进山去打猎。 可是事到如今,只有拿着一把完整的猎枪到林子里去,刘子玄才有一线可能解开心头的种种疑问。 从床底找到柜顶,从正屋找到厢房,又从屋里找到屋外,整个院子里的所有可疑角落,刘子玄都找了一个遍,连放盐巴的罐子也被翻了个底朝天,可是找到最后仍然一无所获。 提着没有扳机的猎枪站在院子里,刘子玄满脸懊丧的看着天,此时此刻,他多希望有人能帮他一把,多希望有个人能告诉他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哪怕只是一点细微的线索,对他来说也是至关重要的。不幸的是,知道真相的人都已离开了人世,只把诸多的谜团留给了未亡人。 一片漆黑中,刘子玄的脑际突然闪过了一条狼的身影,那条和他相处过两年的跛狼,又一次蹿进了他的脑海。 之前一长段时间里,刘子玄还弄不清跛狼会站在什么样的立场上来看待兔子岗,虽然子玄爹曾经给过它哺养之恩,却也和它有过断腿之恨,刘子玄弄不清楚的是,这条狼究竟会如何权衡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情感。是敌还是友?是恩还是仇?此前对这些疑惑尚且无从判断,然而,自从那天在自己父母的坟茔上看到了狼的足印之后,跛狼在他心中的立场便无比清晰了——无端在猎人的坟茔上踩下脚印,这显然不会是什么善意的举动! 眼下这些盘根错节的谜团,只要能解开其中一环,说不定其它疑问也都能迎刃而解。想到了跛狼,刘子玄隐约意识到,要解开自己父亲的死因,除了双管猎枪之外,那条狼很可能也是最最关键的一环。 (待续) 第二十章 坟边惊魂 厚厚的云层如同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沉沉的压在牛头坡的上空,兔子岗的四周仍是一如继往的悄无声息,即便山林间时而有几声鸟叫传出来,也不过是更加渲染了周遭的死寂;平日里最爱叫的知了却在这个时候闭上了嘴,一反常态的保持了沉默;体型微小的飞虫被潮气粘了身体,只能在一人高的低空中集结,多少飞得有些力不从心;体型较大的蜻蜓们则抓紧了短暂的捕食良机,成群的盘旋在飞虫集中的区域……所有迹象都在告诉人们,一场大雨正在蓄势待发。厚重的云层下面,包括人类在内的所有生灵都在静静的等待着,等待一个能够瞬间改变现状的暴发点。 天公像是有意要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降下大雨,好用以寄托人们的哀思。这一天是农历七月十五,鬼节。在人们的传说中,阴阳相隔的亲人可以在这一天离得很近。一大清早,阴沉的天空就成了刘子玄的内心写照,默默的吃完了早饭,他便带上早已备好的祭品,独自去往爹娘的坟前祭扫。 顶着乌黑的云层,刘子玄走向山林深处的那一座荒坟,走向两位老人的最后归宿。当他在墓地平台下突然看见一条狼的时候,浑身的汗毛便在一瞬之间全部乍了起来,冷汗也随之涌出了体表。时隔数月,这条狼如同一只神出鬼没的幽灵,又一次毫无征兆的出现在刘子玄的眼前。 这野兽是越来越神秘了!自从把它和自己父亲的死联系上之后,跛狼的身影就一次又一次的潜入了刘子玄的梦中,在那些梦里,跛狼总是恶毒的站在他的身体上,用那钢钉般尖锐的獠牙,死死的咬住他的咽喉,任凭他怎样挣扎,跛狼始终没有露出饶恕的目光来。然而,这天在爹娘坟前看见的跛狼,却远比潜伏在他噩梦中的那一条更加可怕。 如果不是在这个时间,如果不是在这个地点,放在任何别的环境中与跛狼相遇,刘子玄都不会对它产生丝毫恐惧,但在此时此地,眼前这条狼的所作所为,却让他不得不倒吸一口凉气——它居然正在用两条前腿刨掘着坟茔上的土,它正在两位老人的坟上刨一个深洞! 这是一个人们祭奠先人的传统节日,如果跛狼懂得这个日子对于人类的重要意义的话,它也许不会在这样的时候来打搅隔世人的灵魂。 然而,它终究是一只野兽,是一只凶狠恶毒又不计后果的野蛮禽兽。刘子玄的眼前,跛狼的大半个身子已经深入洞内,只有两条后腿和那条长尾巴还露在外面,洞口时不时的喷出一股潮湿的泥土来,落在近处的草地上。它似乎挖得很起劲,那条低垂的尾巴还在两条后腿间不停的左右晃动,尽管幅度很小,但刘子玄还是看见了它的摇晃。早在这条狼还是一条“狗”的时候,刘子玄曾见过它摇晃自己的尾巴,他知道,这家伙只有在情绪高昂的时候才会有这种举动,这只能表示它对挖坟这一行为很是亢奋,很是得意。 这东西究竟想干什么?它这样刨挖曾经哺养过它的主人的坟墓,心里就没有一丝愧疚吗?难道它和猎人之间真有这么深的仇恨,竟要把他的尸骨挖出来弃之荒野?看着眼前的一幕,刘子玄的灵魂几乎被刨出了身体,在现时的七月酷暑中,他却感到了一阵彻骨的阴冷。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他如何也不会想到,这个曾经的玩伴居然会这样怪异而又邪恶,竟做出了直逼他承受极限的恶劣举动来,直到这一刻,刘子玄才第一次体会到野生动物的可怕和可恨之处。刘子玄终于无比清楚的认识到,它彻头彻尾是一条记仇不记恩的白眼狼,永远也不能妄想和一条狼乃至整整这一个物种成为伙伴! 如果放在人和人之间,即便有再大再深的仇恨,也绝不至于用挖掘对方坟墓的方式来实现报复目的,可是眼前的这条狼,它居然以仇报恩,以怨报德,采取如此卑劣的手段来对待它的主人,此时此刻,刘子玄心底暗藏的那些和这条狼之间的所有美好记忆,瞬时被愤怒的洪峰冲刷得干干净净。看罢多时,猎人的儿子怒火中烧,他恨不得把这条狼从洞里拖出来活活掐死,然后碎尸万段,然后挫骨扬灰,唯有这样,才能解除他心头之恨,才能告慰他双亲在天之灵。 正在挖洞的跛狼并没有觉察到危险的降临,仍在专心致志的往洞外刨土。刘子玄看了看四周地上,随手捡起一根可手的枯木棍,便猫着腰登上了墓地平台。此时的刘子玄如同一只躲在暗处的捕鼠家猫,屏气凝神小心翼翼,在一点点向猎物靠近。这样的近距离徒手捕杀,只能一蹴而就,刘子玄深知,在数万年的生存斗争中,无论对于捕杀者还是被捕杀者而言,任何两个生命个体之间的生死较量,都不可能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紧要关头里,刘子玄多希望自己手里握的是一杆双管猎枪,而不只是半截木棍,如果有一把枪握在手里,纵使他此前从没抠动过扳机,然而在这么近的距离之内,跛狼也绝没有逃脱的可能。稍让它宽慰的是,眼前这样的情况下,手里有半截枯木棍已经足够了,跛狼的大半个前身都已经深入洞内,只要从后面把它堵在洞中,它的锋利狼牙就失去了用武之地,用这半截木棍,刘子玄就能像他父亲那样,把它的另一条后腿也打断,如此一来,就算一时弄不死它,而两条后腿双双断掉的一条狼,同样只剩下死路一条。对于眼前这条跛狼来说,一根木棍应该比一把猎枪更加可怕。 九年前的那一棍,就应该打在它的脑袋上,而不是打在无足轻重的一条后腿上,当年老猎人的心慈手软,酿成的恶果正在眼前发生着!慢慢向坟茔靠近,刘子玄留意到跛狼露在洞外的那条残疾的后腿,那关节处几乎折成了直角,像一根干枯的树枝杵在洞口的泥土上,看上去仅仅能为它的身体平衡提供一个支点,如果跛狼想要靠它来追击猎物的话,只怕早已功能丧尽。看着那条残疾的后腿,刘子玄便多了几分置它于死地的信心。 手里握着木棍,刘子玄一步步靠近自己爹娘的坟墓,离狼身越来越近,他的心脏也越跳越快了,他已经清楚的听到了洞口传出来的急促呼吸声。尽管屏气凝神,尽管小心翼翼,脚下的枯枝败叶仍免不了发出沙沙的声响,好在远处传过来的雷声混淆了视听,掩盖了刘子玄的脚步声。跛狼仍然没有觉察到处境的危险,刘子玄仍在慢慢靠近。某一秒里,刘子玄想起了时常出现在睡梦中的那条狼,此时洞中的跛狼,一定像梦里见到的那样,目光狡黠,原形毕露! 与坟包只剩下几步之隔,刘子玄看到,正在刨土的狼突然停止了所有动作,一动不动的僵在洞中,像是感觉到了自己处境的危险,于是停下来分辨洞外的声响。他意识到,视听嗅三觉无一不是异常灵敏的狼,很可能已经觉察了他的脚步声或呼吸声,或是嗅到了他的体味,甚至有可能是预感到了处境的危险,于是才要稍作停顿以确认周围的响动。料想跛狼随时可能撤出洞口,刘子玄便猛然跨步,向坟包急冲过去,同时将手里的木棒举过肩膀,做出了猛击狼腿的准备姿势。 到这时,跛狼对洞外的危险已经确认无疑,只见原本僵住不动的半截狼身顿时像一片卯足了劲的弹簧,迅速从洞口弹了出来,更如同子弹被火药推出枪口般灵敏异常。从洞中抽身而出的跛狼一刻也没有停留,用那条健全的后腿竭力一蹬地,便猛的越过了坟头,随即又朝着平台东面的山谷奔了过去。 刘子玄的动作还是慢了半拍,如果跛狼在退出洞口之后稍作停留,哪怕是片刻的犹豫停顿,都会被他的木棍打个正着,可是,跛狼虽然身有残疾,虽然身处险境,但它从退出洞口到仓惶而逃,中间的每一个动作都干净利落,没有给刘子玄留下任何攻击机会。 把浑身力量都攒到了手中的棍子上,情急之下却白白抡了空,刘子玄一时间失去重心,打了一个趔趄几乎跌倒在坟头上,等到他重新站稳脚跟再看,那跛狼已经逃进了近旁的山谷里。眼见跛狼逃脱,刘子玄哪肯善罢甘休,他毫不犹豫的迈开两脚,追下了东边的小山谷。 牛头坡的两座山头都不高,山坡也不算陡,跛狼沿着山谷向东南方爬坡奔逃。虽然一条后腿已经残疾,但它的另一条后腿似乎因此变得发达了,一旦奔跑起来,那速度依然快的出奇,与野兔相比可能稍逊一筹,却仍远在人的奔跑速度之上,片刻之后,它就把刘子玄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手里紧握着木棍,刘子玄在山谷间拼命追赶,两只眼死盯着跛狼不放,那情形犹如一个始前人在追逐一头受伤的野鹿,只怕稍不留神,猎物就永远从视野中消失了。 (待续) 第二十一章 愤怒追凶 刘子玄死盯着跛狼不放,用那双只有被刨了祖坟的人才有的愤怒的眼。 在山谷中追一条狼,即便是一条瘸了腿的狼,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乱石上,一不留神,刘子玄脚下踏了空,猛然间摔了一个跟头,手里的木棍甩出去老远。一时间怒火攻心,他一边狼狈的爬起身,一边抬起头来看狼,如果他的愤怒的目光能化成羽箭的话,只怕跛狼早被射成了筛子。好在那禽兽仍在目极范围之内,顾不得去捡起丢掉的木棍,一起身站稳,他便片刻不停的急步向前,恨不能马上追上跛狼,亲手把它撕成碎片。 只要跛狼越过面前的那道弧形山梁,刘子玄也许就再也看不到它的身影了,而出乎意料的是,爬上了制高点的跛狼并没有急着向南坡逃匿,跳上一块大石头之后,它不但停止了奔跑,居然还转回头来望向了刘子玄。 山梁上空,乌黑的云团越来越浓,越压越低。刘子玄一边跑一边抬头仰望,那跛狼虽然身形消瘦,但看上去仍然威风凛凛,仍然野气十足,分毫不像一条经历过人类驯化的狼,如果不知道它的底细,绝没有人相信,几年之前的它还是猎人豢养的一只牲畜。 九年之前,当这条狼还是一个嗷嗷待哺的单薄生命时,刘子玄曾和它一起玩耍,一起打闹,当时的他绝不会想到,自己和那条小命之间会生出今天这样刻骨铭心的仇恨。九年之后的今天,当他不得不站在你死我活的立场上来看待这个昔日玩伴的时候,刘子玄心中除了些许惋惜之外,却也有了更多的懊恼,假如当年能够料到今天这样的局面,他一定会毫不留情的把它掐死在兔子岗上。今天这一刻,刘子玄终于知道了,对待狼这种秉性残暴的野物,就应该采用更加残暴的手段将其致死,不然的话,到头来只能是养虎成患,只能是追悔不及。 犯下了如此恶劣的罪行,它居然还敢和旧主正面对视!在山谷底仰望跛狼,刘子玄心头的愤怒无以复加,他一边爬坡,一边睁圆双眼紧盯跛狼,此时,丢掉理智的猎人儿子如同一头比狼更凶狠的野兽,势如破竹的向山梁猛冲过去。 在石头上停留片刻,只见跛狼慢慢转过身体,只向南一跃,那副消瘦剪影便消失在刘子玄的视野里,只留下一道幽黑的弧形山梁和同样幽黑的厚厚云层,依旧横在眼前。 刘子玄一口气爬上制高点,别说一条狼,连条狗也看不见。站在山梁平地上,刘子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山梁南坡光照充足,灌木丛长得十分浓密,又有大量藤本植物缠绕其间,便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天然障蔽,人的视线已然无法穿透,更不要想在其间追赶什么野兽了。 徘徊片刻,刘子玄不甘心放弃追逐,于是沿着山梁向东急走,想找出跛狼留下的蛛丝马迹好继续追踪。这样边走边找的前行十来步,刘子玄很快找到一个障碍物相对稀疏的入口,没有丝毫迟疑,他便踏着厚厚一层枯枝败叶,钻身进了南坡的灌木丛林。 牛头坡的南坡固然向阳,但这边的植物枝叶十分密集,太阳光线无从穿越植被,便使得山坡地表能长年保持幽暗潮湿,这恰为喜阳喜潮湿的何首乌营造了绝佳的生长环境。何乌首这种生命力顽强的藤本植物,是牛头坡上最为耐寒的物种之一,就算在数九隆冬里,也常能看到它们的绿色叶子。如果生在较为平坦的草地上,它们就竭力向四周生长,一旦遇到灌木丛或高大乔木,它们便会顺其枝干向上攀援。在这山体的向阳面,首乌藤沿着低矮的灌木向上蔓延,占据了灌木的顶端后,又向高大乔木的枝头攀爬。在何首乌生长密集的地方,多有被它们的密集藤条压断的粗壮树枝。若要说出哪一种植物在牛头坡上最为强势的话,一定非何首乌莫属,它们似乎已经在这里生长了上千年之久,那芋头一样的根,只怕早已经扎到了山体的最深处。 穿行在首乌藤制造的幽暗环境中,刘子玄总感到一双幽灵般的眼睛正躲在某处看着他,迫使他时不时的停下脚步来四下张望。这个时候,一阵莫名的恐惧感从他的心底悄然升起,如果在这样的环境中与跛狼遭遇,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占据上风。随着脚步的渐渐深入,刘子玄心中的底气逐渐衰弱,但胸腔内的一股怒火仍然在驱使着他的双脚。 在灌木丛中艰难行走,刘子玄的眼前突然闪过了父亲的脸,老人在世时,一定也曾在这里穿行,也曾在这里搜索目标,但当时的老人绝不会像他现在这样心虚懦弱。就在刘子玄重新鼓起勇气继续前行时,天空里突然响起了一声炸雷,四周的光线也随之骤然变暗了。 被突如其来的雷声吓了一个激灵,刘子玄本能的抬起头来望向头顶,可是他想要看到的天空早已被首乌藤盖严了,连一丝光线也透不下来。在原地转了一圈,能看见的只是一团漆黑,刘子玄这才猛然发觉,此时的自己竟如同一只落入陷阱的猎物,无助和恐慌像破土的竹笋般迅速滋长,心头的怒气也很快被驱之怠尽。 雨水一来,山坡将变成一片烂泥,如果不小心扭伤了脚,与狼对抗时便毫无优势可言……好似从恶梦中惊醒,无奈的刘子玄只好决定放弃搜索。 由于之前走的是斜下坡山路,如果仍沿着原路返回,免不了要多爬一段山坡,那样的话,在大雨落地之前未必能到达山梁,想了片刻,刘子玄最终决定沿垂直路线插向山梁。 幽暗的光线中,终于爬上了制高点,钻出灌木丛时,刘子玄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牛头坡东峰的山腰处。重新登上山梁,他随即瘫坐到一块石头上,一边大口的喘着粗气,一边扯掉身上的层层蛛网。 这是刘子玄第一次涉足牛头坡的向阳面,多年以前他曾经跟随父亲到过这道山梁,当时站在山梁上眺望南坡的地形时,就觉得里边阴森恐怖危机四伏,不曾想今天竟然赤手空拳的闯了进去,回想刚刚见到的险恶环境,一股凉意顿时颤遍了他的身体。 休息片刻,体力稍有恢复,正准备返回西坡,却又在几步之隔的东面看见了一个坟包,而那小坟包的前方,竟赫然立着一块石碣。 这道山梁虽然狭窄,地面却较为平坦,一个凸起的小坟包自然容易被看见。看到这坟包,刘子玄心里疑窦顿生,这道常年不见人影的山梁上,怎么会有一个坟包? 看着突然出现的坟包,刘子玄并不觉得陌生,他随即想到,在兔子岗东面不远处的草地里,也有一座同样的坟包,那里面埋的是当年那条被狼咬死的猎狗,而那坟包前,也有一块石碣,大小也恰好和眼前的这一座差不多。 这坟包里埋的,究竟是什么? 刘子玄很快又想到了一条狼,那条被老人两枪打死的母狼。老人说过,他把死狼埋进了林子深处,莫非眼前这堆土里,掩埋的竟是那条母狼? 刘子玄站在坟包边,想象自己父亲为母狼挖这座坟时的情形,当时的老人一定在为杀死那条狼深深自责,刘子玄甚至能想象到,掩埋了狼身之后,老人很可能坐在坟边抽完了一袋旱烟,才又怅然离去…… 想着,刘子玄的目光落到了坟包南侧的一块石头上,那石头上,竟然印有一块深褐色的干枯血迹。走到近处蹲身细看,才看清那血迹周边还残留着几根野兔的毛发。咄咄怪事!这里怎么会有兔子的血迹和毛发?疑惑中,刘子玄又仔细查看四周,在山梁北坡的一处草丛中,果然又找到了一堆早已风干的动物粪便。看到这堆粪便,刘子玄不由得大惊失色——这种灰白色的粉末状粪便,无疑是一条狼留下的,林子里任何一种其它动物的粪便,风干后都不会如此粉碎,那是经过充分消化的动物骨头! 不止这些,在自己脚下的干燥地面上,刘子玄很快又发现了新的端倪,只见那坟包附近的地上,竟有许多细碎的黑色泥土,这新鲜的潮湿泥土,一定是跛狼从墓穴中带过来的!它刚刚在这里抖落了身上的土?想着,刘子玄不由得警觉起来,他立即在原地转了一圈查看四周——它并没有逃向南坡,它刚刚沿着山梁一直向东,跑到了这里来!跛狼来过这里,它很可能还在这附近! 原地转了几圈,刘子玄没有找到任何动物的身影。 跛狼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留下这么多的痕迹?难道它经常在这里进食?牛头坡那么大,它为什么偏偏要选择这里?看到坟包四周的种种迹象,一股凉气又一次侵入了刘子玄的身体,一个可怕的猜测让他不由得心头一紧——莫非跛狼知道这土堆下掩埋的尸身与它有关?难道它从这坟包中嗅到了母体的气息,从而唤醒了最初的记忆?莫非它知道是猎人杀死了自己的母体,于是才决意要采取报复行为?要不然,它怎么突然到猎人的坟上挖起了洞?还有,它是不是有意要把猎人的儿子带到这里来? 跛狼的种种行为背后,究竟藏着什么动机? 刘子玄像是失落了灵魂,面无表情的在坟包前久久伫立。原来,他与跛狼之间的纠葛早在多年之前已经埋下了伏笔,早到他父亲误杀了那头母狼的时候,不对,或许更早,比更早还早,早到数万年之前,早到人们要把自己的生存建立在动物们的死亡之上的时候……刘子玄一时间疑惑起来,他从未有过的开始疑惑了,他疑惑自己父亲曾经做过的一切,究竟是对还是错,进化到今天的人类,已经全然不用把生存建立的野生动物的生命之上,可是这复杂的恩怨却并没有因此了断。这一刻,刘子玄体会到的竟是一种平等,他与跛狼之间的平等,猎人与猎物之间的平等,人与动物之间的平等…… 直到密集的雨点敲响了山体,刘子玄才转身离开山梁,行尸走肉般向他爹娘的坟茔走去。 大雨如注,敲打得山林隆隆作声,雨水很快在山谷中汇成径流,向坡脚倾泄而下。 回到爹娘坟前,刘子玄被冷雨淋得瑟瑟发抖,他双膝跪在坟旁,一边抽泣,一边把跛狼刨出来的土填回洞中…… 雨点打在山坡上,渐起的雨花在地表形成了一层浓浓的雨雾,天光幽暗的林间,刘子玄伏在荒坟上放声哭泣。谷南燕撑着油布伞登上了墓地平台,眼泪也止不住的涌出了眼眶。 (待续) 第二十二章 可疑的血迹 鬼节那天的雨,淋得刘子玄生了一场病,回到家他便倒在床上,面色腊黄食欲不振,谷南燕忙里忙外的服侍了整整三天,才见他的脸色稍有好转。三天后下床,刘子玄比三天前瘦了一圈,走起路来也是头重脚轻,连着好几天都打不起精神来。 害怕谷南燕胡思乱想,刘子玄没有跟她提起跛狼刨坟的事,可躺在病床上的三天时间里,他的心思却无时无刻不在跛狼身上。虽然对这条刨坟掘墓的狼心存憎恨,但一想到山梁坟包边看到的种种迹象,更让他对这条狼产生了恐惧。令他最为费解的是,残了一条后腿的狼,竟然还能捉到极善奔跑的野兔。 在弱肉强食的森林中,如果不具备一两项娴熟的生存技能,任何生命都不可能在其中存活繁衍:何首乌虽然只是一种藤蔓植物,并没有粗壮的枝干,但何首乌的生存技能便是通过攀附较高的灌木或乔木来争取阳光;蜘蛛虽然没有翅膀,但蜘蛛通过抽丝结网,却可以捕捉到会飞的昆虫;壁虎虽然不会抽丝,但壁虎利用它们的长舌头,却能捕食擅长结网的蜘蛛;黄鼠狼的身上虽然没有棘刺,但它却会释放臭气把刺猬熏晕,从而避开它的棘刺来享用美餐……在林子里,所有动植物的器官和技能的进化,自始至终都围绕着同一个主题,那便是食物,便是生存。 在数十万年的进化过程中,狼自然也有它们赖以生存的器官和技能,它们的锋利獠牙和强健四肢,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两个环节——利用锋利的牙齿,狼不但可以与其它猛兽撕杀,还可以尽情享用美餐;利用强健的四肢,进可以追逐猎物,退可以逃避凶险。如果离开了这两样中的任何一种,任何一条狼都必将面临严峻的生存挑战,就算不被其它猛兽杀死,也可能因为填不饱肚子而活活饿死。 刘子玄知道,若是一条四肢健全的狼想要追捕一只野兔,就算野兔的速度再快,也很难从具有超强耐力的狼的手中逃脱厄运,一旦奔跑中的野兔犯了错或是体力不济,紧逼不舍的狼便会一蹴而就将其扑杀撕碎……因而可以说,依赖于强健四肢的高速持久奔跑,是对每一条狼来说都至关重要的生存之道。但让刘子玄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断了一条后腿的狼是怎么逮到兔子的呢?那天独闯山林,他已经见识了跛狼的奔跑速度,后肢残疾的它显然已经丧失了靠奔跑速度来克敌制胜的能力,它的速度远在野兔之下,即便它能盯上一只野兔,用不了几秒钟,野兔就会跑出它的视野,那种情况下,无论跛狼具有多么持久的耐力,也无论它生有多么锋利的獠牙,一旦失去了速度优势,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猎物从眼前消失。 如果不是以速度和耐力取胜,跛狼如何才能抓到野兔呢?除此之外,刘子玄更不相信它是采用刨开洞穴的方法来活捉野兔的,正所谓狡兔三窟,在所有穴居动物中,野兔的洞大概是最复杂的一种,每一个野兔的洞都有多个出口,相邻洞口之间的距离可达数十步之远,跛狼不可能同时控制野兔洞穴的所有出口,一旦野兔从未被掌控的洞口中逃脱,它一样没有捕捉机会。 排除了追捕和挖洞穴这两种手段,就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那便是伏击。只有采用暗中埋伏并突然袭击的办法,跛狼才能扬长避短,才能在野兔撒腿狂奔之前将其置死。思来想去,刘子玄还是认为这样的可能性最大,如若不出所料,这条已经在林中生活了七年之久的跛狼,无疑是一个出色的伏击高手。 伏击,这种在对手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突然发动袭击并一击致命的捕猎手法,对猎物来说是最狠毒也是最可怕的招数,对捕杀者来说是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手段——多年前的那条母狼杀死猎狗,猎人杀死母狼,采用的都是这种办法。采用这种捕猎手法,需要的成本只是时间和耐性,只要准备充分,一旦猎物涉足控制范围,便如同将自己置于必死之地。 可是,无论哪一种狩猎手段,都会或多或少的存在不足,尽管直接,尽管有效,伏击战法也有自身的不足,它的弊端便是持续时间太长,投入精力过大,而且不能保证每次都有猎物上钩。当初子玄爹杀死那条母狼,用了整整九天的时间才见成效,不难想象,那条母狼在杀死猎狗之前,一定也经过了精心的安排和漫长的等待。由此可见,就算跛狼是采用伏击野兔的方法来填饱自己的肚子,也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两次距离目睹了跛狼的身体,刘子玄亲眼看到,除了消瘦之外,它的浑身皮毛也显得暗淡无光,这就足以说明,它在林子中无疑是饥一顿饱一顿,如今也不过是勉强维持生命而已,刘子玄知道,如果是一条食物充足的狼,它的皮毛应该是油光发亮,绝不会是那样凌乱的暗淡无光。 然而,刘子玄更知道,一条饥寒交迫中的狼,恰恰是最可怕、最凶狠也最恶毒的狼,俗话说狗急了都会跳墙,如果一条狼饿急了眼,就远不止跳墙那么简单了……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多天,但刘子玄仍在为当天独闯山林的举动感到后怕,假如当时在林子里遭遇跛狼的伏击,后果将难以预料…… 担心跛狼再来骚扰两位老人的安宁,下了病床之后,刘子玄又去坟前看过几次,但都没有再看见跛狼,仔细检查了坟茔的四周,也没找到什么意外的痕迹。 (待续) 第二十三章 洞 穴 闹哄哄的夏季走近了尾声,日月轮转间,阵阵秋风悄然吹向了牛头坡,这时节,动物们走的走的,藏的藏,山林中的大部分植物也已经开始衰败,经过春夏两季的积蓄,它们或是结了种子,或是储存了能量,枝叶藤条相继枯黄,都在为来年的再次萌发作准备。站在兔子岗上远远的望过去,整片山坡上已然找不出半点绿色来。 两个多月过去了,跛狼刨坟带来的惊悸在刘子玄心中渐渐平息。暴露立场之后,跛狼也躲进了山林不再露面,它也许在忙于捕食,没有更多的精力再来刨坟了,这几年在野地里存活下来,它应该比谁都清楚,如果不在秋天里多储备些脂肪在身上,它将难以熬过漫长的寒冬。两个多月来,几次去往爹娘的墓地查看,始终没有再次遇见跛狼,但在刘子玄看来,只因为刨坟这一件事,它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于是在他的心底里,便悄悄埋下了一颗锄掉跛狼的种子。 可想而知,想要到林子里去杀死一条狼,却不像到菜园里拨一根萝卜那么简单。对于毫无狩猎经验的刘子玄来说,这件事又谈何容易。尽管生来就是个猎人的儿子,可他至今连枪都没有开过,真有锄掉一条狼的本事?沉下心来一想,连刘子玄自己也觉得不切实际。 猎枪!到这时候,刘子玄终于真真切切体会到一把猎枪的重要性来,如果遇见跛狼那天他手中有一把枪的话,牛头坡上也许就再也看不到狼的踪迹了。可是,如今挂在东厢房里的那把枪还能算一把枪吗?没了扳机,它和一根木棍又有什么两样呢? 刘子玄又一次推开了东厢房的门,从北墙上取下猎枪,那光滑紧致的枪身握在手里,又一次勾起了他进山打猎的强烈愿望。这把枪曾经是那般神圣,那般威武,可现在它却成了一个废物,看着它,刘子玄不免又是一阵心痛。刘子玄的祖父就以打猎为生,他的父亲也是靠猎取林子里的动物才养活了这个家,现在却要他放弃打猎,从心底来说,他自然是不愿接受的。可是眼下,一没有实战经验,二没有狩猎工具,有的只是父亲临终前的坚定阻止,所有这些,都构成了刘子玄进山打猎的重重障碍。捧着残缺不全的双管猎枪,刘子玄的心头缠上了草。 和往常一样,拿着猎枪把玩一番之后,他只能把枪装进枪套,无奈的重新挂回墙上去,然后怏怏离开。每一次走出这间东厢房,刘子玄的脸上总是带着明显的失落表情,这一次当然也不例外,可是与往日有所不同的是,这一天当他出了东厢房并关上了门,却总是感觉身后的这个房间里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潜意识中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怪异感受让他觉得周身不自在,好像落了什么东西在里面没带出来。在这股奇怪力量的驱使下,当刘子玄转过身再次推开房门时,游移的目光立时停在了猎枪下的那一张桌子上,只见那桌子的中央,他父亲的遗像正静静的躺在桌面上。一张遗像躺在桌子上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它是正面朝上的躺在那里。 走到桌前,刘子玄立刻就愣住了,他清楚的记得,上一次看过这张遗像之后,他明明把它正面朝里反靠在了墙体上,就算是滑倒了,也应该是背面向上才符合常理,可是眼下的情况却恰恰相反。 怎么回事?有人把遗像翻了过来! 如同一个稻草人,刘子玄在桌前呆站着,看了许久,才喊来了谷南燕,问是不是她收拾屋子的时候动过这张遗像。谷南燕看后却是满脸的疑问,她显然没有动过。 会是谁呢?刘子玄前思后想,半天才找出唯一一个能说得通的解释,大概是娘亲把猎枪扔进井里的那一天,顺手翻看了相框,这样想来,事情就可以理解了——母亲临终那天到东厢房来拿枪时,随手翻看了遗像,而之后的这些天里,遗像又自行滑倒了。刘子玄虽然仍有满肚子的疑虑,却没有太多在意这件事,只是又把遗像背面朝外,重新靠在了北墙上。 世上总有一些事,常常奇怪到超出人的想象。令人费解的是,当刘子玄几天之后再次走进东厢房,却看见遗像又一次正面向上躺在了桌面上!这一次,任谁也再难自圆其说了。 谷南燕看到这反常情形,直吓得魂不附体,她用颤抖的声音说:“可能是老人家的坟上不安静,你再去给他们烧点纸钱吧,类似的反常事,在羊公井里也是有过的。” 难道真有这样的邪门怪事?虽然刘子玄从来不信这种毫无根据的迷信说法,但眼前的现实确实让他无从解释。听了谷南燕的提醒,他第一时间想起了那条狼,莫非那东西又来刨坟了? 十月下旬的这一天午后,心事重重的刘子玄急步朝自己爹娘的墓地奔来,一路上,他的脑子里一直浮现着跛狼刨坟的一幕。 要是它果真一而再的侵犯猎人的墓穴,这次一定要想办法把它弄死!一路疾跑到了墓地平台下方,刘子玄探头向平台上观望,本以为能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心里早已经做好了迎敌准备,可是除了一座孤零零的坟墓和一块不算高大的石碑外,平台上什么都没有。登上平台的同时,他又向四周树林中环视一圈,也没有找到跛狼的踪影。 没能在林中找出跛狼,刘子玄低头检查坟包周边有没有它留下的痕迹,很快,他便发现了异常,只见那坟包东侧,几丛枯草的掩映下,一小股潮湿的浮土从坟包底部延伸出来,拨开长草来看,便见一个碗口大小黑黢黢的洞穴,一直通往墓穴深处。 一瞬之间,刘子玄的思维几乎中断。 这显然不是跛狼的所作所为,一条狼不可能刨出这么小又这么深的洞来。可是除了跛狼之外,还有什么东西胆敢到猎人的坟上挖洞?是蛇?是老鼠?还是黄鼠狼?刘子玄那张略显稚嫩的脸立即变得煞白,青筋突兀的双手也紧紧的捏成了拳头——除了跛狼,居然还有其它动物敢来骚扰两位老人的安宁!看见洞穴的那一刻,这一方小小的坟墓顿时成了刘子玄心理防线上最最薄弱的一环。 首先被排除的是蛇,众所周知,蛇是绝不会打洞的,即便蛇喜欢住在幽暗的深洞里,它们也都是强抢老鼠或其它小型动物的洞穴来栖身,而蛇本身并不具备打洞的能力。排除了蛇,那么不是老鼠,就是黄鼠狼。如果是老鼠,那它定然是一只健硕歹毒的恶鼠;如果是黄鼠狼,不是孕期中的雌性黄鼠狼,就是性格孤癖而又刚愎暴戾的雄性黄鼠狼。可是,在深知这两种动物活动规律的刘子玄看来,无论是老鼠还是黄鼠狼,它们纵然贪图墓穴中的幽暗和宁静,也只会选择经年失修的荒坟,绝不该选择一座当年掩埋的新坟来打洞,其中的原因很简单,一来是因为新坟上的覆土过于稀松,打洞进去的话容易引起坍塌,这对于洞中的动物来说,始终存在安全隐患;二来则是因为新坟周围常有后人拜祭,如果洞穴被发现,住在里面一样存在生命威胁。 可是,这究竟是哪一种愚蠢无比却又胆大妄为的野物,偏偏就是要选择这座当年才添的新坟来作窝呢?刘子玄再一次被动物搞得无所适从,如今在他爹娘的坟上,赫然摆着一个深不见底的洞。 (待续) 第二十四章 五瓣梅花 要解决眼前这件事,首先要弄清洞里住的究竟是哪种动物,只有知道对手是什么,才能找到直接有效的手段来杀死它。无论是老鼠还是黄鼠狼,刘子玄都有十足的把握将它致死。 刘子玄先从周边找来一捧干燥的细土,均匀播撒到洞口外的新鲜浮土上,又从坟前抓过来一把纸灰,小心翼翼的撒到细土上,这样一来,一道简单的机关就做成了,只要里面的野物从洞口经过,必将在细土和纸灰上留下一串趾印,不管是老鼠还是黄鼠狼的趾印,刘子玄都早已了如指掌。一旦有了趾痕证据,就可以断定它究竟是个什么妖孽了。 简单设下了埋伏,刘子玄便自信的离开了墓地平台,他现在要做的只是回去饱饱的睡上一觉,等着明天早晨来看迹象。 一回到兔子岗上,刘子玄便进了东厢房,拿起了父亲的遗像。看着遗像,两行泪水又涌上了眼眶——难不成阴阳相隔的亲人真能通过某些异象来相互沟通?此时此刻,对两位已故老人的思念又如潮汐一般漫上了他的心头。 刘子玄正看着遗像,谷南燕走到他身旁,问是不是老人的坟上出了问题。刘子玄擦了眼泪,含糊其辞的说:“没事,我已经在坟前烧了纸钱,不用担心。” 见刘子玄伤心,谷南燕便没再多问。这些日子里,谷南燕早已觉察到刘子玄的反常,但她是个小心谨慎的人,刘子玄不愿多说的事,她向来不多过问。 次日清晨,刘子玄早早的起了床,还没等谷南燕把早饭准备好,他就一个人上了牛头坡的西坡。 踏上了墓地平台,刘子玄径步走到坟包东侧的洞口前查看。看到自己昨天撒下的那层细土纸灰,刘子玄不禁咬紧了牙关——虽然那纸灰已被露珠打湿而变黑,但上面还是留下了两行趾痕,那一出一进的两串爪印很容易分辨,这种呈五瓣梅花状的动物趾印,对刘子玄来说是再熟悉不过的,不用怀疑,这就是黄鼠狼留下的特有印迹,是那洞里的元凶如何也隐瞒不了的铁证! 刘子玄万万没有料到的是,一向以聪明机警著称的黄鼠狼,居然犯下了如此愚蠢的错误,居然狂妄的挑了一座当年的新坟来做居穴,它这做法分明是把自己的性命视同儿戏!刘子玄在心里盘算,看来三年多时间没有猎人捕杀它们,黄鼠狼真把这片山林当成了天堂,胆子已经大到越来越无所顾忌了。 知道洞中住的是黄鼠狼,刘子玄再一次被这种动物的恶劣行径激怒——生前靠捕杀黄鼠狼为生的猎人,死后却被一条黄鼠狼挖开了坟!这不明摆着是个天大讽刺么?这林子里的野物真是越来越可恨了,再这样下去,是不是连山鼠野兔也要来挖坟作窝了? 摸清了对方的底细,刘子玄忿忿离开墓地平台,返回了兔子岗。多年尾随父亲进山打猎的过程中,他早已精到掌握了捕杀黄鼠狼的各种手段,杀死这条黄鼠狼,眼下只是时间问题。 回到兔子岗上,谷南燕已经把早饭准备停当。草草的填饱了肚子,刘子玄又推开了东厢房的门,他要找的是他父亲生前经常用到的一种工具——黄狼弓,这是一种专为黄鼠狼量身定做的捕杀器具,不便轻巧便携而且操作简单,夹到黄鼠狼也不会伤及皮毛,用它捕捉黄鼠狼是最常见也是最易行的手段。往年冬天,只要子玄爹带着这种工具进林子,第二天一准能带几条黄鼠狼回家。时下虽然尚未入冬,但在刘子玄看来,那条黄鼠狼的行径无异于触犯天条,若不能尽快将其置死,无颜面对九泉之下的双亲!盛怒之下的人,哪里还管它什么不成文的狩猎规矩呢? 经过一番精心挑选,刘子玄拿着一张造型精巧而又炸劲十足的弓夹出了东厢房,先更换了连接着弓夹底座和顶针根部的麻绳,又细致打磨了踏板上的别搭和顶针的尖端,最后又掰开虎口,试了一下灵敏度,这才把这张近乎完美的黄狼弓放在一边,静等着时机的到来。这一番,刘子玄的心里除了愤怒之外,多少还有些跃跃欲试的冲动,要知道,这才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独自狩猎哩! 等到黄昏时分,刘子玄带着那张精心挑选的黄狼弓和一把正可手的小铁铲,又一次向自己爹娘的墓地走来。 踏着沉沉暮霭登上了墓地平台,刘子玄确认了眼前呈梅花状的趾印,便在心中暗自对洞中的黄鼠狼说:这就是你在这世上留下的最后痕迹了,明天早上我就来这里收你的尸! 刘子玄在洞口不远处选好地点,就拿出了小铁铲,在黄鼠狼的必经之路上挖起了土,很快,一个半指深的圆形浅坑便完成了。接着又拿出黄狼弓,小心的掰开弓夹的虎口后,又将顶针轻巧的压过虎口,而后稍稍抬起踏板,把顶针的顶端精准的压到踏板上的别搭下——此时,这张专为黄鼠狼设计的索命工具就如同一张随时准备合拢的饥饿大口,只要黄鼠狼在行走中踩上了踏板,虎口便会瞬间咬合,将它死死夹住。细致的完成了一系列动作,刘子玄才将弓夹放进地上的圆形浅坑中,再用细土和软草将机关伪装起来……所有准备工作已经完成,直觉告诉他,明天早上再来这里,肯定能看见中计被擒的黄鼠狼。时至今日,林子里的黄鼠狼已经足足三年多没有人捕杀了,种种胆大妄为的举动足以说明,长期的安逸早已使它们对危机失去了戒备,而这张突然出现的黄狼弓恰恰可以利用黄鼠狼的疏忽大意,只要这洞中的家伙在急走中触动了机关,必定会被夹个正着,到那时候,任凭它怎样挣扎怎样后悔,都为时已晚…… 暮色中,刘子玄迈着铿锵的步伐,信心满怀的离开了墓地平台。 …… 第二天早上,兔子岗上的小俩口起得比往常早一些,天还没完全亮开,谷南燕已经把早饭准备妥当,她几天前就打算好了,要在这一天回一趟娘家,自从两人成亲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回去看望两位老人。吃完早饭,刚丢了饭碗,刘子玄便动身去看他昨天晚上埋下的黄狼弓。 清晨的林间静谧无声,空气中弥漫着露珠的清新气息,刘子玄拨开薄雾向墓地走来,心里充满了期待。今天,他和那条胆大妄为的黄鼠狼之间就要有一个了断了,在他的脑海里,早已经一遍又一遍的勾画出了黄鼠狼被擒获的情景——它或是被夹住了一条腿,或是被夹住了半个身体,苦苦挣扎一翻却徒劳无功之后,它只能睁着那双黄豆大小的圆眼睛向四周求援,目光中一定充满了恐惧,充满了绝望……而这些,恰是刘子玄最希望看到的,这样的结果,也是一条在猎人坟上挖洞的黄鼠狼应该付出的代价! 随着距离的靠近,刘子玄的步伐也愈加雄壮,他似乎已经闻到了那股黄鼠狼特有的骚腥气味……像是一个经验老道的猎手,刘子玄沉着而冷静,脸上写满了矜持。 然而事与愿违的是,当年轻的刘子玄迈着自信的步伐再一次踏上墓地平台时,却立即被迎头浇了一盆冷水,那种颇为得意的表情还没来得及完全消失,便生硬的凝固在了他的脸上。在他的面前,昨天晚上埋下的黄狼弓已经炸开,赫然躺在洞口东南一步开外的一蔟草丛上,虎口里还夹着一根小臂长拇指粗的枯树枝,而那坟茔东侧洞口处的地面上,竟然又多出了两行五瓣梅花! (待续) 第二十五章 第一次出手 昨夜这坟包边究竟发生了什么?费那么大功夫埋下一张黄狼弓,今早怎么就夹上了一根干树枝?妈妈的,难道黄鼠狼用口衔树枝的方法触发了弓夹?这怎么可能? 那张昨天晚上还带着重要使命的黄狼弓,这会儿正徒劳无功的躺在地上,刘子玄看着它,彻底傻了眼,这可是第一次进山打猎啊,第一次出手就遇到这样反常的景象,他的脑袋里一片空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虽然他父亲在多年抓捕黄鼠狼的过程中也有过类似的遭遇,可是那已经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怎么自己也遇上这种邪门事?看来,对手绝不是一条愚蠢的家伙。夹在弓夹虎口里的那一根树枝,在刘子玄眼里似乎代表着某种力量,可笑的是,这股意料之外的反抗力量,竟是来自一种他从未放在眼里的猎物——黄皮子。 刘子玄的自尊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挫伤,他无所适从的枯坐在坟前,两只眼里也失去了来时的光芒。这时,他印象之中的黄鼠狼顿时变得神秘,变得邪恶,变得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了,此前看到的黄鼠狼的种种怪癖行为,再一次相继呈现在他的脑海:黄鼠狼在光天化日之下螳臂当车、黄鼠狼趁夜咬死了饵鸡不吃掉却扔进井里、黄鼠狼选择新坟作居穴……而现在,它又轻易识破了自己精心设计的机关!从此之后,它们还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思来想去,刘子玄才第一次体会到,想要在这样一片林里子做一个猎人,远不像此前想得那么简单。 这绝不是一条愚蠢的黄鼠狼,它不但识破了猎人设下的圈套,还识破了黄狼弓的工作原理!从黄鼠狼的种种怪癖行为中不难看出,这种动物的身上已经充满了思维色彩!它们的每一个行为背后,似乎都隐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深远用意!想着,刘子玄不禁感到了害怕,怎么不可怕呢?一旦某种动物有了自己的思想,又具备了足以与人类抗衡的智慧的话,那么就算它是一只兔子,也会变得可怕起来。虽说人类已经在数十万年的繁衍过程中进化成了凌驾于其他任何物种之上的高智商群体,可是又有谁能保证,在人类多年的欺压之下,在险象环生的恶劣生存环境之中,就不会进化出第二种第三种为了生存而必须具备极高智慧的动物群体来?人类本身不也正是在同样危机四伏的环境中一步步进化过来的吗?想到这些,刘子玄不免感到了一阵胆寒。这一次,刘子玄真的害怕了,他面对跛狼时都不曾有过的恐惧感,今天却被一条小小的黄鼠狼夸大了。 此时此地,刘子玄眼中的黄鼠狼再不只是一种长着珍贵皮毛的猎物了,再不只是一种相对机灵的偷鸡贼了,他不得不对这个少为人知的种群另眼相看,这时候,甚至连那些关于黄鼠狼的种种可怕传说,也开始在他的心底生根发了芽。刘子玄突然想起自己父亲临终前的警告,又想起了老娘离世前的扔枪举动——莫非两位老人去世之前早已知道林中的动物不再是从前的动物了?他们大概已经料到自己的儿子不是动物的对手,所以都在离世之前想尽一切办法来阻止他进山打猎!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自己父亲会不会是因为他猎者的自尊受到了某种动物的无情挑战,最后郁郁而终呢?老猎人最后一次出猎的当天,究竟在林子里遇到了什么?是那条瘸了一条腿的狼?还是其他什么更加狡猾的动物?连一条黄鼠狼也这样难于对付,更何况是一条经过猎人驯化的狼!想着,一阵如临大敌般的恐慌在刘子玄的心底悄然滋长,他开始意识到,如果还站在原来的立场上看待林子里的野物,那么,愚蠢的就是自己了。 在坟前枯坐半天,刘子玄起身捡起地上的黄狼弓时,才发现那弓夹上已经被黄鼠狼撒了一泡尿,还在不时的发出一股浓烈的骚腥气味来。这条黄鼠狼,它不但没有落入猎人设下的圈套,反而用它的超常行为讽刺了人类的智慧成果。闻着浓烈的尿骚气味,刘子玄已经没有了愤怒,做为一个手下败将,就算被对手当面愚弄嘲笑,除了忍气吞声之外,如今还能做些什么呢? 第一次独自面对一条黄鼠狼,刘子玄失手了,败得无话可说。可是,难道就这样放弃捕杀这条黄鼠狼的计划?难道就这样听之任之的纵容它在自己爹娘的墓穴中胡作非为?刘子玄不愿采用熏烟和灌水这种毁灭性的手段来逼黄鼠狼出洞,然后用网将其捕杀,虽然都是行之有效的办法,但不到万不得以的时候他绝不能采用,因为这个洞是打在他爹娘的坟上,他怎能忍心看到自己的双亲再受更多骚扰? 那家伙居然懂得用口衔树枝的方法触发黄狼弓,那么它一定是见过自己的同类被这种机关伤害,进而知道了这种工具的危险性,于是只要再闻到新鲜泥土的气味,它便会提高警惕加以防范,不然的话,它怎么会知道用树枝来解除黄狼弓的威胁呢?这样想着,刘子玄心里突然冒出了见一见这条黄鼠狼的冲动,他想知道那究竟是一条什么样的怪胎,竟有如此出人意料的心智。 日头升起来了,几道刺眼的光线从东边的林间透射过来,在刘子玄的脸上洒下了一层明晃晃的浅金。一阵秋风吹过来,几片青桐树叶终于不堪露重负,乱纷纷飘落地面,此时的墓地平台周边,已经是大片枯黄了,刘子玄孤零零站在秋风里,面前是他爹娘的人生终点。这一刻,刘子玄限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中,如果是任何一个别处的黄鼠狼洞,他都可以熏烟,可以灌水,甚至可以掘地三尺活捉黄鼠狼,可是现在面对的这个洞,偏偏就是在自己爹娘的坟上。刘子玄在心里盘算着,越想越气,这条狡诈的黄鼠狼或许正是吃准了人们不会在祖坟上轻易动土的心理,才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在人类的坟茔上打洞作窝,可见它的用心是何其阴险,何其歹毒! 刘子玄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气糊涂了,一条动物怎么能知道人们不会轻易在祖坟上动土呢?面对深不见底的一个洞,刘子玄只能采用最无奈的办法了,他从东边的小山谷里找来一块石头,塞进洞里之后,又用洞外的浮土将洞口填平……这样一来,整个坟包看起来就完好如初了。明明知道这是最懦弱最无能的做法,但眼下他已经想不出更有效的招数了。想起来实在可笑,在此之前,从来就没听说过哪个猎人曾经用堵洞穴的方法来对付一条黄鼠狼的,身为一个猎户的后人,今天在面对动物时竟然到了毫无办法的境地,刘子玄想着,心里自是满地荒凉。 在堵洞之前,刘子玄早已预测了各种可能:如果此时黄鼠狼不在洞中,那么等它回来发现洞口被堵,知道了猎人的决心后,它也许会趋吉避祸,进而迁居别处;或者黄鼠狼被堵在了洞中逃不出来,那它有可能被闷死或饿死,这样一来,即便坟包中多出一具黄鼠狼的尸体,也要比往爹娘的坟墓里熏烟灌水来得容易接受些。但除此之外,也不能排除另外一种可能,那便是这只黄鼠狼虽被堵在洞中,但它却另辟蹊径,重新挖了一个出口,或是逃生后迁居别处,或是仍然无所顾忌的住在里面,这样的结果,自然是刘子玄最不愿意看到的。 堵上了洞口,刘子玄的心里愈加矛盾起来,他枯木般站在墓地平台上,久久不愿离去。当他转过身向兔子岗望去时,才发觉那个凸出地面的小高岗原来是那么渺小,与牛头坡的山林相比,它显得那么单薄,那么微不足道,上面的几棵古老刺槐好像在秋风中瑟瑟发抖,传达着令人心悸的讯息……看着这片生活了二十三年的土地,刘子玄的心头生出了万千惆怅,虽然不愿意就这样将这片领地拱手相让,可如今动物们已然逼上了家门,他纵然有心去抗争,眼下却又深感到力不从心…… 几声单调的秋蝉把沉思中的猎人儿子唤醒,看见太阳早已经升了起来,他才转身离开墓地平台,带着失败者惯有的沮丧和失落,一路朝兔子岗走来。 (待续) 另祝各位读者朋友端午节快乐! 第二十六章 痴人解梦 刘子玄回到兔子岗上,房门院门都紧紧关着,谷南燕已经去了羊公井。怏怏的推开了木栅院门,随手把夹子扔到院角,四周看了一遭,眼见整个小院里空空荡荡,心头立时感到了一阵空虚,不知道谷南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墓地平台上失了手,一时还没回过劲来,刘子玄空身站里院里,不知该干些什么。越是闲着心里越空,实在坐不住,只好拎了吊桶要去打水,一桶水提进了灶间,才发现水缸是满的,水面还漂着几根老黄瓜,呆站着看了半天,竟又鬼使神差的回到井边,把满满一桶水倒回了井里;吊桶重新拎回灶间放下,顺手揭开锅盖来看,锅底碗里隔水炖着他一天的饭食,伸手一试,水还温着,看见了吃食,才想起早饭也没顾上吃,这阵子太阳已经老高了,他却全然没了胃口;从灶间出来,随手又拾起了门旁的扫把,想把院子扫一遍,可是看了一大圈之后,又实在没找出什么可扫的,只好又扔了扫把;几只草鸡从院门外踱进来,刘子玄转头看见,两眼一亮,于是提脚进了东厢房,手里捧着一大把玉米,出来就往院里撒,几把撒完了,心里立时又发起了慌,百无聊赖,只好搬个凳子坐在墙跟,看草鸡们怎样抢食。 直到太阳偏了西,谷南燕才回了兔子岗。谷南燕一手里提着一网兜通红的柿子,一手里提着三个晒得透干的老丝瓜。小夫妻这才半天不见面,倒像是分别了半年,见她进了院门,刘子玄马上把一张笑脸迎上去,接过她打娘家带回来的东西。 “子玄你看,我带什么回来了。”谷南燕说着话,一边从身上掏出一个帕子叠的四方小包,一边小心的打开来给刘子玄看。 “莫不是路上拾到了粮票?”刘子玄笑着凑过来看。帕子打开,里包着一小撮比芝麻粒稍大的种子,不知道是个什么,于是又问道:“这是什么,这么金贵?” 谷南燕见问,得意得像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一本正经的说:“这是密萝松的种子,夏天的时候,我在路边看到它们的花开得很好看,刚刚回来路上,看见已经结了种子,就包了些带回来,等到来年开春种在墙脚下,让它爬满这道光秃秃的院墙,你等着瞧吧,我要把这小院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见谷南燕一脸的孩子气,刘子玄顿时想笑。可不是吗?过了年才满二十的人呢,想着,心中升起来一阵甜蜜,于是转身进屋去,放下了柿子丝瓜,顺手拿了个凳子出来给谷南燕。 谷南燕坐下,手里的帕子又重新包成了四方,板凳还没坐热,又说起了这天在羊公井的见闻,无非是哪家小伙子娶了亲,谁家生了儿子添了丁,哪家的庄稼长得好,谁家的房子被大雨冲毁了……谷南燕是个闲不住嘴的人,小俩口坐在院中闲聊。虽说是两个人说话,刘子玄却几乎插不上嘴,每当他想接过话茬搭上两句,谷南燕却已经话锋一转,说起了下一个话题,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每次聊到最后,总是谷南燕一个人自说自话,刘子玄只能做个旁听者。 见刘子玄总是憨憨的不吭声,谷南燕便问他:“你去看过你们家的老房子吗?羊公井的那几间房。” 刘子玄一愣,说:“那房子很多年没人住了,我爹在世时,还常去收拾一下,从他过世之后,就没人去看过了,怎么了?” “今天回家,我特意过去看了,那房子虽然老了点,墙倒还结实,将来我们搬回去,收拾一下还能住几年。” 刘子玄听了心头一紧,谷南燕最终还是提到了搬家的事,沉默好一会,才说:“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你,又怕你不高兴。” “你说吧,看我猜的对不对!” “当初,你为什么愿意嫁到这兔子岗上来呢?我们家什么都没有,难道真是因为我爹救过你的命?” 谷南燕马上笑了:“怎么不说你也救过我的命?早猜到你想问这个了。当然不是为这个。” “那是为什么?才不到二十的人,又不愁嫁……” “既然你问了,我也不瞒着你。认识你之前,我差点跟别人成了亲。” “有这样的事?那一定是个好人家吧!起码该比这岗子上强。” “我娘托人给我说过一门亲,是镇子上的一户人家,那个人家里条件很好,他顶了他爹的缺,做了供销社的职工,我爹娘都劝我嫁过去……” “那你怎么不嫁个铁饭碗,偏要来陪我守这荒山野岭?”刘子玄低着头,只顾抠自己手指。 见刘子玄的话里带着些许酸味,谷南燕又接着说:“我怕自己过不惯镇上的日子,只想找一个可靠的人,那个人念过很多书,管他爹都不叫爹,非叫爸爸,管他娘也不叫娘,叫妈,听着别提多别扭……况且,况且相亲那天的回家路上,又被蛇咬了一口……” “被蛇咬的那天?你到镇子上相亲去了?”刘子玄听了十足意外,谷南燕如果不说,他怎么会知道这些事呢?沉默片刻,又笑说:“看来,那条蛇真是咬得及时……” 话说到这里,刘子玄又记起了当初那个恋人来,心底免不了又是一阵感叹,看来这世间的事,果然有许多机缘,有的不经意间来,有的不经意间去,不管是去是来,似乎在冥冥中早已作好了铺陈。感慨之余,刘子玄低下头,说:“要是没有你来,我真想不出自己会过成个什么样子……” 刘子玄冷不丁冒出来一句温情话,听得谷南燕也有些不自然了,沉默片刻,她又急着说:“对了,忘了告诉你,我昨夜里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一条蛇。” “看来老话说得没有错,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你是被咬怕了……” “不是。我梦到去打水,看见井里有一只蛙,正骑在一条大蛇身上,那蛇很老实,不吓人。今天回家,我跟我娘提起这个梦,我娘说,女人家如果梦见蛇,就代表她想要个孩子了。”说完,谷南燕便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听她这么一说,刘子玄不禁心头一乐,拐弯抹角绕那么大个圈子,还说什么蛙和蛇,不过是想表达要个孩子的愿望。现在想来,就连她昨夜里到底有没有做梦,只怕也在两可之间。 “梦里的事哪能当真?蛙遇到蛇就会跑,蛇看见蛙就会追,它们不可能老老实实待在一起。” 谷南燕对这回答显然不满意,刘子玄刚说完,她立时抬起头来,正色说:“我就是想要个孩子了!” 见她这样认真,刘子玄沉吟片刻说:“我也和你一样想要孩子,可现在还不是时候,我娘过世还不满周年,我们不能这么快就要孩子,传出去让人笑话……” 刘子玄这样一解释,谷南燕便不好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又说:“你中午喂鸡了?” “喂了,这些小事,不用你交待。” “看把你得意的!我临走前喂过的,它们白天能在草丛里找到东西吃,尽给我瞎勤快!” …… (待续) 第二十七章 窥伺天机 自从老娘过世以来,谷南燕便成了刘子玄的唯一寄托,这一天,他开始认真考虑,是不是确实该提前搬回羊公井去,也好把这兔子岗归还给动物们。与跛狼和黄鼠狼的几次周旋都以失败告终,使他对安稳的日子多了向往,更重要的是,搬回羊公井去能满足谷南燕的心愿,也算给羊公井的两位老人家一个交待,虽说他老娘的丧期尚未服满,但老人临终前确实说过不用为她守孝的话…… 跟此前的信念比起来,刘子玄的决心已然不再坚定,两位老人已经故去,何必让活着的人跟着自己在这岗子上提心吊胆呢?这一天,刘子玄的意志终于动摇,终于主动考虑起搬迁的事来。 可是,这世间的许多事往往不能如人所愿,仅仅三天时间,刘子玄动摇的决心竟又像钢铁一样坚硬起来。 三天之后的这一个黄昏,太阳的余晖如同一片火海,把整个西方天际都烧成了火红,偌大一个牛头坡山林也披上了一层异样的色彩。灼灼晚霞中,刘子玄再一次前往自己爹娘的坟墓。过来的一路上,他一直在心中暗自祈祷,祈祷那条黄鼠狼能从墓穴中搬走,从此不要再来侵扰两位老人的安宁,这样,就算日后从兔子岗搬走了,也不至于留下太多牵挂……面对那条黄皮子的狡猾伎俩,刘子玄已然处于了被动局面,他如今只能以一个弱者的心态去祈祷未来,祈祷日后的事态能朝着他意愿的方向发展。 轻手轻脚的爬上了山腰,刘子玄掩身于平台西侧边缘的荒草丛后,慢慢探身向坟墓张望,刚探出了半个脑袋,他浑身的血液便在体内凝固了——晚霞的余晖中,在自己生身父母的坟头上,他居然看见了一团跳跃的火焰! 刘子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两只眼,这小小的荒山荒坟上怎么会冒出了一团火来?目睹那极其诡异的景象,刘子玄的呼吸和心跳几近中断,那一刻,他确乎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正在慢慢脱离身体约束,立时就要弃他而去了。 惊愕之中,刘子玄揉揉双眼定睛细看,这才发现那并不是一团火焰,那分明是一条黄皮子,是一条周身发出火色光芒的黄鼠狼!刘子玄看呆了,他听见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凌乱,心跳也猛的强烈起来。 眼前这条体型硕大的黄鼠狼,此刻正面朝着落日的方向端坐在坟头上,那双黄豆大小的圆眼微微眯起,两只短小的前肢垂在胸前,粗长的脖颈正高高的仰向天空……远看去,它竟像一个双手合十的人在做祈祷! 闻所未闻的毛色,见所未见的举止,隐藏在刘子玄心底的恐惧再一次被一条黄鼠狼激发出来!莫非这种动物真像传说中的那样,它们的体内果真具备某种不可捉摸的灵气或邪气?否则它怎么会有如此怪异的肢体举动?难道动物和人类一样,也有自己的信念和信仰?刘子玄一时糊涂了,眼睁睁看着这样一条异类,他的心头极度紧张,冷汗珠子瞬间滚了一脸,这一刻的恐惧感,远比看见跛狼刨坟带来的惊竦更能摧毁他的意志。 这绝不是世间该有东西!天底下怎么会有一条火红色的黄鼠狼?久久凝视这只非同寻常的生灵,刘子玄忽然觉得它并不陌生,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这只奇怪的家伙好像在哪里见过!仔细回忆片刻,刘子玄很快想起了一条深红棕色的黄鼠狼,给爹娘立碑那天遇到的那条,与面前的这条黄鼠狼恰好体型相当!难道是它?没有错,正是那个螳臂当车的家伙,刘子玄这才醒悟过来,它那本该油光发亮的红棕色皮毛,在晚霞的衬托下才显现出火红色的效果,逆光条件下远距离看过去,它竟如同一块烧红的烙铁,稳稳的立在坟头之上。 掩身草丛,刘子玄睁大两眼,看着这一幕不可思议的景象。落日余晖中,这条黄鼠狼显得那样安静,那样气定神闲,它的每一根毛发都散发着无与伦比的尊贵气质,它的一举一动都透射着睿智,透射着顽强,更透射着一股不可侵犯的逼人英气和难以捉摸的神秘力量。第一次近距离看见一条霞光中的黄鼠狼,刘子玄顿时领略到这个神秘物种的完美之处,霞光照耀中,它竟是那般神采奕奕,那般威风凛凛,它张显出来的生命活力足以让包括猎人在内的所有人都对它望而生畏。可笑的是,此刻正趴在草丛后的刘子玄却形如一个虔诚的信徒,毕恭毕敬的朝那圣物顶礼膜拜的同时却在斗胆间窥伺了天机。 那坟头上坐着的,正是猎人曾经赖以维生的物种中的一条,那几步之外坐着的,无疑就是在猎人的坟上打洞的歹毒元凶! 要是在别处看见这样一条异乎寻常的黄鼠狼,刘子玄可能会静静的走开而不去打扰它的宁静,可是眼前看见的这只,偏偏是坐在他爹娘的坟头上,那岂是它能待的地方?即便你再怎么与众不同,也终究是只野物,猎户的尊严岂容一条黄鼠狼来亵渎?在平台下方窥伺许久,刘子玄调整了呼吸,心跳稍稍平稳,略作准备后,他便蓦然从草丛中站起身,随即又大步向黄鼠狼急奔过去。 黄鼠狼听到响动,立即睁圆双眼并放下了前肢,接着便弓起身形,从坟头上一跃而起,那细长的身躯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后,便蹿到了墓地平台东北侧枯草边。与上一次相遇时一样,蹿到平台边缘的黄鼠狼并没有马上逃匿,而是又一次缓缓的转过头来,看向了刘子玄。 黄鼠狼的举动与刘子玄的预料完全相同,一见这般情景,他不再像上次那样鲁莽的冲过去企图将黄鼠狼踩死了。他很清楚,只要黄鼠狼钻进平台下方的枯草丛里,就别想再找出它来,想要在荒草丛生的林子里踩死一条成年黄鼠狼,根本就没有可能。相反的是,刘子玄这一次突然停住了脚步,静静站在不远处看着这条黄鼠狼,他要看看这个举止怪异的家伙还能有什么异常举动,他想知道这野物究竟有什么样的妖魔邪术,竟能让那么多人诚惶诚恐的称它为半仙之体。 (待续) 第二十八章 绝境转机 墓地平台上,隔着一座坟包,刘子玄盯着黄鼠狼看,两眼如炬;面对强敌,黄鼠狼竟也没有露出丝毫慌张,坐边平台边缘和刘子玄正面对视。这样的近距离对峙,在两者之间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可是这一次,刘子玄的感受却跟前次完全不同,之前那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已经不复存在,可恨又可畏的黄鼠狼早已令他手足无措神魂颠倒,和黄鼠狼的几次遭遇,他早从这种动物身上体味出了咄咄逼人的一股强大气场。 这么近的距离,刘子玄看见了黄鼠狼眼里的两片晚霞。和他以前见过的所有黄鼠狼都完全不同,在强大的人类面前,这条赤色鼬鼠竟然没有露出一丝惊惶,从它的眼神里,刘子玄看到的只有镇定,只有从容。 对视良久,黄鼠狼才慢慢的转过身体,钻进平台下方的草丛里去了。刘子玄眼见黄鼠狼逃走,立刻跟过去朝平台下方张望,但那时,他已经找不出那条长尾巴的踪迹了。 黄鼠狼已经逃走,刘子玄又转身查看自己爹娘的坟墓,才发现那个原本被堵死的洞口旁边,竟然又多出了一个新的洞穴,而那新洞穴的外面,更有一堆潮湿的新鲜泥土延伸出来,刘子玄气得牙根直打颤,又不得不恨自己无能,没能耐亲手把那元凶致死……看来那条黄鼠狼三天前确实被堵在了洞里,见原来的洞口行不通,它又重新挖了这个出口,逃生之后它非但没有迁居别处,却仍然固执的住在这墓穴深处! 这偏偏就是刘子玄最不想看到的那一种结果。 看着又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刘子玄心底琢磨,这条黄鼠狼的年龄至少在三年以上,否则它绝不会懂得用口衔树枝的方法来拨炸黄狼弓,只有在三年之前才有人在这片林子中用过这种抓捕工具;从体型、毛色和动作上看,它的寿命也不会超过十年,如果没有足够的体力支撑,它不可能从氧气稀薄的墓穴中出逃!这显然是一条年富力强的黄鼠狼,而且他刚刚分明看见,它还是一条精壮的公鼬! 思索片刻,刘子玄又从山谷里找来一块石头,想要故伎重演,想要再一次把洞口堵上。然而,当他把石头搬到坟边,正准备塞进洞口时,却在那洞口外的新鲜泥土上看到了几块异样的灰白色固体。刘子玄捡起一块看了看,又放到鼻尖一闻气味,便顿时瘫坐在地——那正是他数月前用来密封瓷瓮用的腊!到这时,刘子玄终于不再心存侥幸了,那条黄鼠狼已然挖到了坟墓中封存着他爹娘骨骸的瓷瓮!他不敢再继续往下想,马上在洞口的泥土中寻找起来。不多时,几片比腊块稍小的骨骸不出所料的呈现在他的眼前。 一直担心却不敢设想的局面,最终还是摆在了眼前,那条黄鼠狼不但挖开了坟墓中掩埋的瓷瓮,还掏出了瓷瓮中的骨骸! 这一回,再没有别的退路可走了,刘子玄枯木一般跪在坟前,两只眼里毫无生机,天际边,渐渐消褪的晚霞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最后一道火红。 …… 次日清晨,刘子玄又一次走向了墓地平台,经过一整夜的反复斟酌,他最终还是艰难的作出了决定——打开坟包。 烧纸、祭酒、叩拜完毕,刘子玄先用四根木棍在坟茔上方撑起了一面旧帆布来遮挡天光,然后又将黄鼠狼新挖的洞口堵上,准备从洞口背面挖掘墓穴,如果那条黄鼠狼昨夜间又回来居住,又一次被堵在了洞中,这一次就算它长出了翅膀,也难逃一死了。若不能亲手杀死它,刘子玄永远也无法解除心头之恨! 一切准备就绪,刘子玄拿起铁锹开始挖掘坟墓。身为猎者儿子的他,如今竟被一条黄鼠狼逼到了绝境,不得不在自己爹娘的坟茔上动起了土,如果被外人知道,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一直忙到晌午将近,一方小小坟包才被一点点打开,挖到深处时,一股浓烈刺鼻的骚醒气味混杂在泥土的气息中向四周弥漫开来,刘子玄屏着气往更深处挖掘。 黄鼠狼不在洞里。除了之前葬下的两个瓷瓮和一块红布外,墓穴中什么都没有。触目惊心的是,坟墓底部已然被挖出了一个巨大的卵圆形气室,只见两个封存骨骸的瓷瓮都已倾倒打开,散落的骨骸遍布墓穴的每一个角落。 骨骸散落与曝尸荒野有什么不同?刘子玄含着眼泪将一块事先备好的红布平铺在旁边平地上,又跪到打开的墓穴中,从泥土里一粒粒的搜集骨骸放到红布上。 日头已经西斜,散失的骨骸才被重新集中,正要把骨骸重新殓入瓷瓮时,刘子玄却意外中看见,在那只原本封存他父亲骨灰的瓷瓮中,正躺着一枚扳机。 那是猎枪的扳机!正是兔子岗上那把双管猎枪缺少的唯一组件。 刘子玄万万没有料到,这个让他费尽心思寻觅许久的扳机,竟然藏在父母的墓穴之中!看见这枚小小的铁家伙,刘子玄的思绪回到了三年以前:三年之前,父亲从猎枪上拆下了扳机并交给了娘亲,父亲死后,娘亲又把它放在了装殓着父亲骨骸的瓷瓮中。随后的事便不难想象了,刘子玄又亲手把它葬到了墓穴里——三年之前的他怎能知道,在亡父的骨灰中竟藏有一只扳机呢? 始料不及的是,正当这枚扳机将被永远深埋时,谁又能想到,一条胆大妄为的黄鼠狼在坟上打了个洞,却让猎人的儿子意外的找到了这一枚关键棋子…… 那么,这只扳机究竟是在什么时候拆下的呢?刘子玄仔细回忆,回忆自己最后一次听到枪声从林子里传到兔子岗是什么时候,这时,刘子玄才幡然醒悟,在父亲去世的前半年,虽然他仍然常拿着猎枪进山,但确乎没有听到过枪响,这就是说,扳机很可能是在父亲过世的前半年就已经从猎枪上拆解下来了,果真这样的话,后来的老猎人一直在拿着一把没有扳机的猎枪进山!这又是为什么呢? 已经有太多疑问,刘子玄没有心思也没有头绪去深究了。重要的是,现在终于找到猎枪扳机,所有疑团的答案,很可能都隐藏在这枚小小的扳机之后。拿着扳机在手上,刘子玄好像拿着一条擦得锃亮的猎枪,他四下里看一圈熟悉的山林,又一次紧紧的咬响了牙关。 第二天,刘子玄从山谷里搜集了许多碎石块搬到墓地平台上,在原来的墓穴中结结实实的砌了一道圆形护墙后,才又将两个瓷瓮重新下葬掩埋。这一番有了石墙的保护,日后就不必担心野物再来刨坟掘墓了。 (待续) 第二十九章 不速之客 重新安葬了双亲,刘子玄亟待解决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扳机组装到猎枪上去。这天,他在院子里铺了一张旧帆布,又摆了几样简单工具,准备好一切应用物什后,便开始动手拆解枪支。拆卸猎枪的时候,刘子玄不自觉又想起了跛狼坐在山梁上俯视自己的景象,又想起那条赤色黄鼠狼坐在坟头上怡然自得的样子……想着,他又情不自禁的咬紧了牙床,无论是跛狼还是黄鼠狼,它们都曾经恶毒的侵犯过猎人的坟墓,此前是拿它们没办法,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只要手头拥有一把完整的双管猎枪,就有十足的把握战胜它们!捕兽夹和黄狼弓算什么,它们还远不能代猎人的真正本领,更不能代表强大人类的智慧成果!是时候让那些狂妄的动物们尝点厉害的了!是时候了! 用了大半天的功夫,终于把板机组装回原来的位置,握着一把完整的双管猎枪在手中,刘子玄这才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一位知名猎者的儿子。提着枪站在兔子岗上的小院前,刘子玄再一次放眼向牛头坡望去时,那锋利的目光中透射出的腾腾杀气,不亚于一个巡视战场的恋战士兵。 此时节,眼前的山林已是成片衰黄,阵阵秋风吹落了枯叶的同时,也吹来了初冬的寒意,那些畏惧严寒的鸟儿们早在几个月之前已经陆续南迁,只把这片一度热闹的山林留给了即将到来的严冬。随着短暂的秋季进入尾声,捕杀黄鼠狼的时机更是近在眼前了——是时候让它们尝尝人类的厉害了,是时候了!瞧好了吧,在数十万年的人与动物的争斗过程中,从来就没有哪一回是动物占据上风的!刘子玄冷眼望着山林,心里忿忿的默念着他那无比笃定的信念。看着想着,他的脸上竟露出了一丝近乎冷峻的笑容来,这样的笑,对林子里的动物们来说,无疑是极其阴险的。 有了一把枪的存在,刘子玄这才感觉到,脚下这小小的兔子岗,又重新属于了自己。眼下已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忍耐许久等待的时机近在眼前,只要再坚持些日子,扭转棋局的关键时机就要到来,一旦等到入了冬下了雪,这林子就不再是任何动物的领地……刘子玄压抑许久的狩猎热情正随着冬日的临近一天天高涨,可以想见的是,对于一个猎户的儿子来说,即将到来的大规模狩猎行为,其意义已经远远不止于狩猎本身了。 墓地平台上的一番周折过后,刘子玄又几次去看爹娘的坟,再没发现什么异常,好似那跛狼和赤鼬也知道他拿到了一把凶险致命的武器,都不敢再来自找麻烦了。于是,偏安一隅的兔子岗上,小俩口的日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在山野间生活,不过是周而复始重复着大同小异的日子,但在谷南燕看来,这就是最大的幸福,半年来,她似乎已经习惯并开始享受那平淡无奇的岁月了。 半个多月之后的这一天清晨,刘子玄还在床上酣睡,谷南燕像往常一样早早的起了身。她打开鸡窝放出鸡群来,在院中撒了粮食,便又拿起扫帚,清扫起院子中的刺槐叶子……看着十几只半大的草鸡争相啄食,谷南燕打心底里感到满足,这是成亲那天她娘给的“嫁妆”,几个月间,小草鸡长得很快,从刚出壳的鸡仔长到现在这样大,谷南燕自是花了不少心思,再过些日子,它们就该下蛋了,正因为有了它们,这兔子岗上才有了生活气息。哪有拿鸡仔给闺女当嫁妆的呢?想到这里,谷南燕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不过仔细一想,又实在没有更好的嫁妆了,到如今,这群小草鸡已然成了他们美满生活的重要象征了。 一边扫着落叶,谷南燕一边打量着鸡群,不经意间,她突然看见木栅院门的西角落里探出了一个圆圆的小脑袋,乍看上去像是只野兔,可兔子的头又没那么小。一时没看清是什么动物,正要定睛辨认时,却见那小脑袋竟蓦然间跳了出来,从栅栏缝隙间钻进院子后,紧接着就蹿向了正在抢食的鸡群。这时候,硕大一条黄鼠狼便全身跃进了谷南燕的视线。 猛然看见黄鼠狼,谷南燕顿时傻了眼,竟一动也不动的呆在了院中,像是中了某种符咒,只站在那里痴痴的看着眼前的这只幽灵。 这条黄鼠狼分明是有备而来,进院之后,它直接扑向了鸡群中仅存的那一只饵鸡。正在低头啄食的饵鸡对身后的危险毫无防备,立时被扑倒在地上,没等它重新撑起双腿,黄鼠狼纵身一跃便跳到了它的身上,用两条前肢死死的抱住饵鸡的脖颈,两条后腿也同时抠进了饵鸡翅膀的根部。 突然间闯进天敌,鸡群顿时沸腾起来,十几只大小不一的草鸡四散奔逃,有几只没命的往鸡窝里钻,有几只扑腾着翅膀向谷南燕这边狂奔。兔子岗上的小院子一时间烟尘四起,传出了一片狂燥的鸡叫声。 十几只草鸡如同树倒猢狲一般先后逃散,只剩下一只饵鸡无从脱身,还在与黄鼠狼纠缠。片刻后,被黄鼠狼控制的饵鸡居然又扑腾着站起了身,然而此时,黄鼠狼已经牢牢的伏在了它的背上。惊恐之下,站起身的饵鸡立即奔跑起来,企图摆脱身上的黄鼠狼。可谁料这条黄鼠狼却像一位经验丰富的骑士,始终稳稳的坐在饵鸡的背上,任凭跨下的饵鸡怎样飞奔,也没能使它失去重心。更令人咋舌的是,黄鼠狼还用它的两条前肢死掐饵鸡的脖颈,逐渐适应了饵鸡的颠簸奔跑后,它居然能随心所欲的掌控饵鸡的奔跑方向!身后的那条长尾巴还不停的摇晃着,看上去正像是一条挥舞的长鞭。 看见饵鸡驼着黄鼠狼在院子里四处奔跑,一边站着的谷南燕早已吓破了胆,直到这时,她才本能的尖叫起来。 听到院子里的混乱吵闹声,刘子玄才从睡梦中惊醒,等到他披衣出了房门,便看见谷南燕正直直的僵在院中,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才又看见黄鼠狼骑在饵鸡背上的一幕。一时间不知由来,刘子玄在门前呆愣了许久才从懵懂中反应过来——黄鼠狼居然敢来袭击鸡群!醒悟之后,他立刻跑进了东厢房,迅即又那从北墙上取下了猎枪。 打开枪套,取出猎枪和猎弹,麻利的完成一系列动作后,刘子玄就端着猎枪出了房门,他一边将两颗子弹推入枪膛,一边向结为一体的黄鼠狼和饵鸡看去,在完成子弹上膛的同时,两只眼已经死死的锁定了目标。 这时,饵鸡显然已经跑得没了力气,见没有办法摆脱背上的黄鼠狼,它便猛的掉头,竟用最后的一点气力朝院子西边的围墙撞了过去。刹那间,只听“轰”的一声沉闷声响,黄鼠狼便同饵鸡一起撞到了石墙上,随后,二者才算分离开来。 黄鼠狼随同饵鸡双双倒地,却见那家伙又敏捷的翻过身体,狠狠一口咬住饵鸡的咽喉,用力甩了几下脖颈之后,就竭力将对方向院门口拖拽。饵鸡被咬住了要害,瞬时失去了反抗能力,只能无助的扑腾着翅膀。在黄鼠狼的拖动下,挣扎中的饵鸡缓缓向院门口移动,所过之处,只留下一道凌乱的鲜红。 都说黄鼠狼是偷鸡贼,可是谁能料到它会用这种恶毒的方法来偷鸡?居然像猫捉老鼠一样,咬死对方之前还要尽情玩耍一番!可今天这只黄鼠狼的行为,能算偷吗?它分明就是明火执仗的抢! 饵鸡的撞墙举动更增添了刘子玄对黄鼠狼的憎恨,到黄鼠狼把饵鸡拖至院门时,他手中的两颗子弹已经相继推进了枪膛。 到院门处,黄鼠狼放下口中的饵鸡稍作休息,同时还抬头来注视着院中的两个人,眼神里仍在透射着顽劣,透射着乖张。刘子玄见射击机会已经出现,便毫不犹豫的端起枪口并抠动了板机,可是始料不及的是,猎枪居然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卡了壳! 刘子玄很是恼火,所幸枪膛中还有一发子弹,他正要再次抠动板机时,谁料谷南燕突然从后面按下了他的枪口,只听她用近乎哀求的语调说:“老人家丧期没过,你不能杀生害命啊!” 刘子玄心里想道,谷南燕一定是被那些关于黄鼠狼的可怕传言吓坏了,可是他盛怒之中的人哪里还顾得上丧期不能杀生的说法?见谷南燕阻拦,他只一挥胳膊,就把她远远推开了,随即又重新端起枪口,对准了几步之外的黄鼠狼。 (待续) 第三十章 久违的枪声 这天不知撞了哪门子邪,兔子岗上突然闯来一条黄鼠狼,本来清清静静的刘家小院一大清早就被闹了个鸡犬不宁。两小夫妻眼睁睁看着一只饵鸡被黄鼠狼咬死,双双乱了方寸。刘子玄在岗子上住了二十多个年头,还从没见过这种场面,一时气不过,他端起猎枪便瞄准了逃到院门边的黄鼠狼,谁料这紧要时刻,谷南燕却从后面按下了他的枪口,连声劝他不能在丧期中杀生。气极之下的人哪里还管那一套旧风俗?刘子玄只一挥手,便推开了拦着他开枪的谷南燕。 到这时候,停在院门边的黄鼠狼像从两个人的争执中看清了局面的不利,于是准备放弃猎物逃离现场,然而,就在它躬起身形准备起跳跑开的一瞬间,却听见了这世界留给它的最后一道音符。 随着一声清脆的枪声响起,就见那黄鼠狼翻滚着向院门外飞了出去。时隔三年之久,枪声又一次响彻山林,只见兔子岗南面的草丛里惊起来一只山鸡,慌慌张张的飞向远处去了,翎羽间拍打出一串鸣镝般的声响,混在枪声中向四野里传开。 刘子玄见目标命中,立即提脚跑出了院子,跑向了中枪的黄鼠狼,这才看到那偷鸡贼已经躺在岗子南坡的一小片血泊中,四肢还在不停的抽搐着,眼睛也不再那么圆亮了,猎弹分毫不差的击穿了它那细长的腹部,在它身体上留下了一个血肉模糊的窟窿……这条冒犯猎人领地的生命,显然是低估了人类的危险性,虽然成功咬死了一只饵鸡,而到头来它自己也赔上了性命。 是时候杀死一两条黄鼠狼了,三年多没听过枪声,它们早都养肥了胆,要是再不给点厉害,它们该跑到兔子岗上屙屎拉尿了!除了黄鼠狼之外,林子里其它大小野兽只怕也不是善类,尤其是那条记仇不记恩的白眼狼!今天这一枪就当是杀鸡儆猴,算是给那野兽一个提醒! 刘子玄一边看着黄鼠狼尸体,一边在心里恨恨的想着,肚子里憋了许久的一口气,今天总算吐出了一半。可是他万没想到的是,自己居然用猎枪打死了一条黄皮子,想起来未免太过荒唐。用猎枪打死黄鼠狼,这样的事他从没听人说起过,就连他父亲与黄鼠狼周旋多年也从没有这么做。 细说起来,猎人不用猎枪打黄鼠狼的原因大致有三个,一来是因为黄鼠狼的个头细长目标较小,用猎枪难以击中;二来也因为捕杀黄鼠狼有多种更有效的常规手段,无需动用猎枪;再者就是子弹会伤及皮毛,即便打死了黄鼠狼也是得不偿失……可是这天,刘子玄却在情急之中一枪命中目标,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料到,有生以来开的第一枪,打死的居然是一条黄鼠狼。 刘子玄用枪管把黄鼠狼翻了个身,那家伙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腹部的弹孔处慢慢变成了紫黑色,血液也渐渐停止了流动。虽然已经丢了性命,可是它嘴里露出的犬牙仍在传达着不可征服的野性…… 站在黄鼠狼的尸体边看了半天,刘子玄才想起身后的谷南燕来,回过头,才看见她正瘫坐在院中地上,脸色惨白。在她看来,刘子玄的行为无异于触犯天条,她好像已经预感到某种不可抗拒的凶险就要降临在他们的头上,那呆滞的两眼里流出了天塌地陷般的恐慌。 刘子玄扶谷南燕站起身来,才发现她双手冰凉,一时心疼,情不自禁把她搂在怀里,又安慰了许久,才终于听她哭出声来。直到这一刻,刘子玄才后悔刚才太鲁莽,万不该在她面前开枪……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谷南燕的情绪稍稍缓和,十几只草鸡也陆续回来啄食了。直到灶间里飘出缕缕炊烟,兔子岗上的刘家小院才又恢复往常。 和之前咬死那只一样,刘子玄把最后一只饵鸡也埋到了兔子岗东面的草地里。对于一只四岁龄的山鸡来说,已经算是生命尽头了,可是就在它等待自然死亡的时候,却仍然没能逃脱厄运,被一条黄鼠狼活活咬死……掩埋饵鸡的时候,刘子玄的心里自有说不出的悲凉,他如何能够料到,自己父亲一手调教的两只饵鸡,到头来竟双双死在了黄鼠狼的嘴里…… 掩埋了饵鸡,刘子玄的注意力转移到猎枪上,刚刚第一次抠动板机时击发失灵,这意外着实让他恼火不已,要是在对付跛狼的时候遇到这种情况,结果就不会像今天这么简单了,那时不仅会错失良机,还会把自己置于被动处境……不过细想之下,猎弹卡壳也在预料之中,那几颗子弹已经在枪套里放了三年之久,大概是底火受了潮气,一时哑火也是再所难免,好在这次瞄准的只是一条黄鼠狼,也算给他提了个醒。 刘子玄正专心把弄猎枪,院外却传来了谷南燕的声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几步跑到院外,迎面而来的是谷南燕铁青的脸。 没等刘子玄开口,谷南燕急喘着说:“你快去看看吧,那菜园……” “菜园怎么了?” “你自己去看!” 之前的场面又一次出现了,只见那菜园南侧篱笆墙的顶端,又挂上了五六个动物的首级,有鼠,有蛇,还有些不知名的鸟类…… 如此卑劣的花招,只有黄鼠狼才干得出来!在猎人的坟墓上挖洞,又用动物首级来示威!咄咄逼人的种种行径,分明都是在向兔子岗上的住户挑衅!从篱笆上摘除动物头颅,刘子玄牙关咬得吱吱作响:先让你们猖獗一会儿吧,霜降已经过去几天了,再过大半个月,只要小雪一到,看你们这些畜类还能嚣张几天! …… 一整个上午,谷南燕都闷闷的不说话,刘子玄摆弄自己的猎枪和子弹她也不闻不问,直到两个人坐在一张桌前吃午饭时,她才开口说要回羊公井一趟。刘子玄料她是受了惊吓,一时还没回过神来,就说:“我陪你一起回去,正好看看两位老人家。” 谷南燕却说:“不用,家里没人我不放心,我很快就回来。” 吃过了午饭,谷南燕不声不响的离开了兔子岗。谷南燕走后,刘子玄一个人在家没事可做,便想起岗子南坡的黄鼠狼尸体,他从东厢房里找出一把剔骨尖刀,来到了井边,便在井沿的石头上打磨起来。 这把小巧可手的剔骨尖刀,刀身统共不过小臂长,刀柄刚好一只手握住,子玄爹在世时,不知用它打理了多少猎物,无论黄鼠狼还是野兔,想要剥去它们的皮毛,都离不了这把刀。当时子玄爹用刀谨慎,除了经常打磨之外,还特意做了个套子,所以那些年刘子玄看到这刀时,总是锃亮的放着寒光,可如今物是人非,多年不用的一把刀早长上了一层铁锈,现今想要再用它处理动物毛皮,必然要费一番功夫来打磨。 尖刀打磨满意,刘子玄便动手处理黄鼠狼尸体。 先切掉四只爪子,然后用刀尖挑开唇皮,捏住裂开的唇皮用力向后撕扯,直到头部皮毛完全脱离骨肉至脖颈间,再用备好的细绳捆住褪了皮的头部,另一端绳头系到树枝上,于是黄鼠狼尸体便吊在了半空,接下来就可以像脱衣服一样,把它的皮毛一褪到底。过程和剥兔子皮没什么两样,刘子玄早已烂熟于心,只听见“豁”的一声响,整张皮毛便脱离开来,只留下一具模糊的血肉,仍吊在树枝上。 黄鼠狼的肉是一味具有多种功效的药材,庄家人常有食用,只要除掉它尾部的臭腺,红烧之后不仅味道鲜美,还可以强身健体,做为一个捕鼬能手的儿子,刘子玄自然没少吃过。不过,这一天他剥开黄鼠狼的皮毛,却不是为了吃肉。 将剥下来的黄狼皮用细碎干草填满,刘子玄又从院子西边的灌木丛里选来一根比自己身高还长出一倍的细直树枝,再用一根麻绳把撑得滚圆的黄鼠狼皮系在树枝顶端,最后才到兔子岗东南面的草地里选了个显眼处,深深的插上了树枝。 此时,从兔子岗上向前方看去,远望见的黄鼠狼皮筒就如同一面胜利的旗帜,在秋风中不住的摆动。做完这一切,刘子玄在心里暗自得意:看以后还有什么野物敢到岗子上来行凶! (待续) 第三十一章 大黑狗 晌午没过多久,谷南燕便回了兔子岗,她半头晌是只身一个人离开,回来时身后却跟了一条大黑狗。 嗅觉发达的犬类,即便它们不用眼睛看,也能靠嗅觉来认识陌生世界。闻到空气中残留着黄鼠狼的血腥气味,大黑狗一到岗子上就机警起来,扑哧扑哧的拿鼻子四处乱嗅一通,等到它发现远处那一面黄狼皮做成的旗帜时,立即本能的垂下了尾巴,几步奔到小溪边,朝那对岸的可疑物吼叫起来。在大黑狗的提醒下,谷南燕看见了正在秋风里飘摆的滚圆皮筒,便也明白了一切,她瞪了刘子玄一眼却没说话,只把大黑狗喊回到院中喂水。 刚进了院子,大黑狗就跑到刘子玄脚下亲昵起来,满眼都是久别重逢的亲切。 刘子玄半蹲在大黑狗的身边,少不了一翻抚摩。这大黑狗头方口阔,四肢粗壮,那黑亮的皮毛缎子一样溜滑,刘子玄越看越喜欢,尤其是它的四个爪子,虽说它身体上绝大部分皮毛都呈深黑色,可那四只爪子却像在染缸中蘸过一样,一律是干净的白色,远远看去,倒像是穿了四只特制的白色鞋子,看起来很是讨喜。仔细端详片刻,刘子玄若有所思,虽说这黑子不是一条经过驯化的猎狗,但从那次独闯山林捕获一只山鸡的举动中,足见它身上有着十足的猎性,如果日后稍加调教,完全能成为一个得力的助手,比起那跛狼来,它的个头要足足长出半个尾巴,在这样一条狗的协助下对付一条残疾的狼,显然要多有几分胜算。想到这里,刘子玄不由得眼前一亮,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想起这条狗呢?要是早有它在,又何至于让一条黄鼠狼咬死了饵鸡? “黑子以后就待在我们家了?”刘子玄一边看着大黑狗,一边问谷南燕。 “我爹答应了,在我们搬回羊公井之前,就让黑子在岗子上看家。”谷南燕冷冷的说着话,等她注意到刘子玄看着黑子的异样眼神时,马上又接着说:“只是替我们看家,别的什么事也不要它做,你不要打它的主意!” …… 大阳沉到西边的灌木丛里去了,晚秋傍晚的山林格外清冷。这时节,天空里早已褪尽了秋季惯有的蓝色,蒙上了一层阴冷的灰白,那一阵紧似一阵的冷风渐渐奏成了冬日的节拍。屋后的刺槐树被北风摇得呼呼作响,枝头上仅存的几片叶子也终于不再坚持,纷纷飘落到院落中。 谷南燕在院子里做些无关紧要的家务,不像平时那么爱说话了。刘子玄见她一整天闷闷不乐的,几次找话茬想哄她开心,她都是爱理不理。一时间无计可施,刘子玄便不再自讨没趣,半年多朝夕相处下来,他已经很了解自己妻子,只要等到明早起床时,即便她有再大的气也会全消了。 两个人无声的吃了晚饭,刘子玄又象前几天一样,到兔子岗前的溪边抱来几捆干草放在院落中。那是他在雨季结束之后收集的茅草,现时早已晒得透干,只要稍加处理,就能用来防风挡雪了。冷冬眼看就要来临,是时候准备些御寒物资了。刘子玄坐在院落中,一根根把茅草编成草绳。二十几年的生活经验告诉他,想要在这风口里的岗子上舒适的渡过严冬,就必须早作安排。以前,都是他爹娘准备这些物什,编成草帘之后,冬日里好用来堵住门窗抵挡寒风……纵然二位老人已然相继作古,好在刘子玄已经掌握了荒山野岭上的生存之道。今年,他还额外多准备了些类似的御寒物资,怕的是谷南燕初来乍到,一时适应不了岗子上的寒冷。 做完了家务,谷南燕见刘子玄一个人忙活,便搬个凳子坐过来搭手。刘子玄估摸着她的气已经消减大半,顿时也轻松了不少。他一边干着手里的活,一边说:“家里的灯油要烧完了,我打算这几天到镇子上去一趟,顺便也买些油盐酱醋回来好过冬。” 谷南燕淡淡答道:“要去明天就去吧,看这风刮得一阵比一阵紧,说不定哪天就下雪了。” 刘子玄连忙应声说:“好,那就明天。” “家里没几个钱,能不买的东西就不要买了。” 刘子玄笑了笑,说:“放心吧,等到明年春天,就有钱了。“ 谷南燕问:“钱在哪呢?” “在林子里呢,靠山吃山!” 谷南燕没有马上接话,沉默一会,突然又说:“我想要个孩子了。” 谷南燕突然又提到要孩子的事,刘子玄好一阵子才答道:“我娘过世不满周年,我们不能这么快就要孩子。” “你少说这话,不满周年,你能开枪杀生,怎么就不能要个孩子?” 谷南燕的语气那般坚定,刘子玄被问得无话可对,像个被拿了把柄的犯错孩子,只好低垂着头脸,默认理亏。 这已经不是谷南燕第一次提起要孩子的事了,可是自他们成亲以来,小夫妻虽然同睡在一张床上,却没有盖过同一床被子,还是真正的守身如玉,相敬如宾哩。 天色渐晚,小两口坐在院落中编织茅草,大黑狗安静的趴在一边地上。院子里突然多出这么一个黑家伙,那十来只半大草鸡似乎还不太习惯,大部分都早早的进了窝,剩下几只胆子小的还在墙角里左右徘徊,小心翼翼的往鸡窝边凑……早在数万年以前,狗和鸡的祖先是一对天然的捕食和被捕食者,但是因为人类,如今的它们竟也能相安无事的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了…… 第二天,天气还算晴好,晌午时分,秋风渐歇,刘子玄稍作准备,从谷南燕那里拿了钱,便要动身赶往牯牛镇。刚下了兔子岗,回头正看见黑子正坐在岗子下的小路上朝自己张望,他心里不禁想到,如果日后想要用它来当助手,少不了要和它多接近,眼下不正是一个好机会?于是向黑狗打了一记口哨,示意黑子与他同去。大黑狗听到招唤,犹豫不决的回头看着院门口的谷南燕,像是在征求同意。谷南燕笑了笑说:“去吧,路上给他搭个伴!” 那大黑狗得了指令,一溜烟便蹿下了岗子。 天气爽朗,刘子玄带着大黑狗,一路马不停蹄赶往牯牛镇。路上偶尔遇到一两只野狗,只远远的看见这黑子,便都灰溜溜的跑开了。到了镇上,遇见的狗多了起来,有几只发了情的母狗看见黑子,都不失时机的跑到面前来,又是撒欢打滚又是摇尾巴,迫不及待的献殷勤示好。黑子嗅了嗅那些同类的身体,便了无兴致的走开了,露出一副不放在眼里的高贵气质来。刘子玄看在眼里,心里免不了暗自得意一番。 (待续) 第三十二章 进山 到了牯牛镇市集,前后转了好几圈才买齐了越冬所需物资,刘子玄在街面上犹豫了半天,又进了一家出售五金杂件的老铺子。早些年曾跟着父亲到这家铺子来过,他知道这家店里的些许内幕。这家店的老板姓何,算是这镇上刘子玄唯一认识的人了,因为当年子玄爹常来住,这何老板对刘家的境况也是了如指掌,连刘子玄当初那个旧情人,也是他牵的藤。 刘子玄一进店门,精明的店老板一眼认出了他,立马客气的招呼起来,问刘子玄家里情况如何,又问他如今成家了没有,还说他当年和子玄爹交情多深等等。寒暄片刻,刘子玄才说要买些猎弹,店老板知道了子玄的来意,说了声稍等,便进了柜台后面的小暗屋,小半天的功夫,才拿一个小盒子出来放在柜台上。刘子玄打开盒子,看见里面正整齐摆着十发子弹,问了价钱之后,便伸手进怀里掏钱,不料那老板却按住子玄的手,说:“小哥,不急着给钱,你拿去用就是了!” 见老板推辞,刘子玄顿时意外,忙说:“那怎么行,哪能白白的用你东西?” 老板笑了笑,压低声音说:“小哥你听我说,单凭我和你爹的交情,这点东西你也能安心拿去用。更何况,自从你爹过世之后,那牛头坡上的黄皮子可是三四年没有人打了,俗话说‘虎父无犬子’,要是你能接替你爹的行当,岂不是个好营生?我看这样好了,眼看就要入冬了,等到下了雪,你到牛头坡上去打些皮子,来年拿到我这里来,这些子弹,也就几张皮子的钱,如果能打得多,我自然再多给你钱,你也要补贴家用不是?按理说,这些话我不说你也明白,如今你也成了家,也得养家糊口嘛!小哥你是不知道,如今这皮子的价钱,可不是你爹那阵子能比的,就连兔子皮,也都有上好的价。” 店老板的一番话,刘子玄自然听得明白,他在店中暗售猎弹,无非想从远近的猎户手中收购黄狼皮,转手之后从中牟利。 “白白拿东西用,这哪里说得过去?再说了,我也没有经验,还不一定能打到皮子。”刘子玄说着话,还是把钱掏了出来。 “小哥你要是再客气,何叔可就不高兴了。我还有一句话,你听听有没有道理,一个男子汉活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一件事是什么?就是要让当初不愿跟你的女人不至于暗地里偷笑,就是要让当初愿意跟你的女人不至于暗地里后悔。如果你听懂我的话,就把钱收回去。”店老板说着,又把刘子玄伸出去的手推了回来。 刘子玄听后,不得不缩回手,想了好一会,才说:“既然何叔这样说,来年我就拿黄狼皮来抵这子弹的钱。不管是多是少,一定都拿到这里来!” 见刘子玄同意,店老板眉开眼笑:“这就对了,以前我和你爹就是这样打交道的。我和你爹的交情,你大概不知道……”突然看见刘子玄脚下的狗,转而又说:“好一条大黑狗,你看看,有枪有狗,家又在那么好个地方,你不进山去,实在太可惜,现今已经不是生产队那阵子了,山里的东西打多打少,都是你自己的,几个月前我才听广播里说,今年国家开始鼓励发展农村副业,你到山里去打猎,也算是开发荒山野林,响应号召了……” 又听店老板自顾自的说了半天的闲话,刘子玄才告辞离开。 出了铺子,细数该买的物资都已购置齐备,这才背着满满的一个背筐,带着大黑狗踏上回程。 直到天色将晚,才回到兔子岗上,刘子玄和大黑狗都累得直喘气。谷南燕打来一盆水放在刘子玄面前,谁知那大黑狗倒先凑了过去,咕咚咕咚的喝了起来,直等到它喝饱离去,刘子玄这才操起水来往脸上扑。 谷南燕在一边检查背筐,当她找出一面镜子和一把桃木梳时,竟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并没有交待刘子玄买这个,要知道,她从娘家带过来的那把梳子,已经断了好几根齿了。出乎她意料的是,这平时看来憨厚笨拙的刘子玄,竟也是个贴心的人,一边着想,一边又对着镜子偷笑了半天。 天底下的女人家,有哪一个不爱照镜子呢?在刘子玄眼中,谷南燕就是这世上最美的女人,而那样的美,却不是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能看得见的。夫妻之间的感情,须是良好的互动关系才能长久保持,刘子玄早已从爹娘的言传身教中体会到了这一点。当然,半年来的夫妻生活中,刘子玄更深刻体会到,男人家要做的一些事,须瞒着女人才能更好的维持和睦。趁谷南燕对着镜子梳头的空隙,他把藏在身上的猎弹和几包胡椒粉放进了东厢房的枪套里。如果让谷南燕知道他买了子弹回来,少不了又要别扭了。 …… 一层秋风一层凉,自采购越冬物资之后,北风一天紧似一天,接连几天,刘子玄都在耐心等着山林大雪的降临。可是半个月过去了,天空终究是有风无雪。没有雪的冬天还算什么冬天?刘子玄实在等不下去了,他最终决定在下雪之前进山,是因为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当年为了猎狼,子玄爹曾在山林中挖了三个陷阱,想起陷阱来,刘子玄心中不免顾虑重重,虽然他知道这林子里有三个陷阱,却不知道它们都在什么位置,如果日后想要进林子去杀狼猎鼬,必然要先找出它们并加以防备,不然到底是个潜在隐患。纵然那陷井已经有了些年头,但陷阱不像其他捕猎工具,不会因为时间久远而失去效力,恰恰相反的是,陷阱存在的时间越长,其危险性就越大,尤其是在下了雪的冬天。 刘子玄决定在下雪之前进林子去,一是为了找出陷阱,二是为了熟悉地形,更重要的是,自从重新组装了猎枪,他憋着进林子也不是一两天了。 这天虽然有些小风,却也算个不错的天气。吃过了晌午饭,刘子玄借口去爹娘的坟上查看,便背了猎枪带上黑狗,进林子去了。 一人一狗一拍即合,结伴向林子进发。自从被带到兔子岗上以来,大黑狗早也巴不得进林子去疯跑一番了,只是迫于主人压力,一直没能得着机会,现在刘子玄要带它进去,它自然是感恩戴德,一路兴致勃勃的跟在刘子玄旁边。 一进岗子南面的深草丛,刘子玄便拿出一包早已准备好的胡椒粉,撕开后撒点在手心,又放到了大黑狗的鼻子下面,那大黑狗好奇主人手里拿的东西,不免凑了过来闻,谁知它一嗅到那胡椒的刺鼻气味,马上呛得连打喷嚏,见不是什么好闻的东西,急忙躲到了一边——这是刘子玄从他父亲那里学来的办法,在每次出猎前,先让猎狗闻一次胡椒,时间长了,不仅能提高猎狗嗅觉的灵敏度,等到养成习惯之后,还能使它提前进入兴奋的狩猎状态。 第一次以一个真正猎者的角色进入牛头坡,刘子玄即兴奋又紧张,好在有大黑狗陪伴左右,为他缓解了不少压力。 (待续) 第三十三章 消失的旗帜 秋日的山间静谧无声,只听见脚踩枯枝和大黑狗的呼吸声。牛头坡北侧的何首乌多是贴着地面生长,在那大片首乌藤错综生长处,鹅蛋大小的叶片层层叠叠,把个地面覆盖得密不透风,虽说此时的大部分叶片已经枯黄,但仍然休想透过它们看清地面。想要在这样的环境中寻找一口历经多年的陷阱,谈何容易。 好在刘子玄懂得一个决窍,每个猎人在挖好一个陷阱后,都会在井口附近显眼处作一个标记,以免经年累月之后自己也忘记了确切位置。子玄爹当然也不例外,他曾向子玄透露,为了便于日后寻找陷阱,他在每个井口的正北方十步处,都埋了一块长条形石头,半截石头露出地面,为的就是便于日后识别。 眼下,刘子玄要做的,就是找出这些石头并记住它们的位置。可问题是,经历了这么多年头之后,那些石头有没有被荒草埋没,有没有被岁月风化,他心里还是一点底也没有。 近四年时间无人涉足,草丛中已经找不到任何人类活动的痕迹了。齐腰深的荒草盘根错节的生长,直把大黑狗的整个身子都淹没其中,无奈之下,它只得跳跃着前行才能减小阻力。刘子玄握着猎枪,也走得十分艰难,遇到相对空旷的荒草稀疏处,不免要住脚休息以恢复体力。 看着周围的衰草,刘子玄不禁面泛难色,那三块石头究竟埋在哪里?正在为难,却听见远处传来一声山鸡的鸣叫。 一听那“可多罗-可多罗”的叫声,刘子玄便知道前方正有一只公山鸡。 自从有了猎枪,刘子玄早想打些野味回去给谷南燕尝尝鲜了,这会儿听见了山鸡的叫声,心里不免一阵兴奋。这时再看身边的黑子,只见它屏住呼吸,正竖起两只耳朵朝着叫声传来的方向张望。刘子玄猫起腰,刚要向山鸡方向靠近,黑子却突然起动身体,向前冲了过去,刘子玄见状,立即压低嗓音说:“别动!”大黑狗见主人阻拦,便停在了草丛中,不难看出,它的兴奋劲绝不亚于它的主人。 端着枪绕到一片浓密的草丛后面,刘子玄半跪在地上向前张望,大黑狗也谨慎的匍伏在草丛中,准备伺机而动。 山鸡还在“可多罗-可多罗”的叫着。据叫声判断,山鸡就藏在前方不远处的一片希疏浅草中,距离虽在猎枪射程之内,但因草丛遮掩,刘子玄无法确定它的具体位置。 想了片刻,刘子玄拍了拍大黑狗的头,又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石。山鸡似乎觉察到了响动,嘎然止住了鸣叫。稍停片刻,刘子玄将石块向那片浅草扔了过去。随着石块落地,只见那枯草从中一片明显晃动,好像有一条大蛇在其中蜿蜒爬行。这时,刘子玄看清了山鸡的位置和逃跑方向,便一拍黑子说:追! 于是,一人一狗同时间冲了出去。 在大狗的尾随追击下,山鸡显然没有足够的速度优势,奔跑了片刻,它便无奈的飞出了草丛。看见山鸡暴露了身体,大黑狗向上一个鱼跃,想要扑下山鸡却为时已晚,扑空落地后,随即又继续全速紧追起来。山鸡飞得并不高,扑腾几下翅膀便向远处滑翔,滑翔片刻后,又扑腾翅膀以保持高度,一小会的功夫,它便飞到了东坡山脚下的开阔处。此时,刘子玄虽能看见半空中的山鸡,却难在深草中找到黑子的身形,情急下,他只好也朝着山鸡飞逃的方向疾追。 深秋时的山鸡多半积累了一身健肉,两只翅膀难以长时间支撑笨重的身体,很快就飞得没了力气,飞行高度虽然越来越低,但它还在尽力向更远处滑翔。距离越来越远,就在刘子玄失望猎物逃脱时,却又看见它身体下方的草丛一阵摇动,旋即,只见那草丛中的大黑狗一个奋力跳跃,整个身体凌空跃起,竟将那山鸡稳稳的衔在了嘴里。大片荒草在秋风中上下起伏,刘子玄远远的望见这番景象,如同看见一条黑色大鱼将一只蜻蜓拖入水面。 大黑狗的完美表现,看得刘子玄十分满意,一小会功夫,就见它叼着一只五彩山鸡从草丛中钻了出来。刘子玄蹲下身子,黑子在他面前放下了猎物。 好肥的一只山鸡!经过一整个秋天,它吃足了草虫草籽,只可惜它的所有越冬准备,如今看来都是白费了心思。 提了山鸡站起身,刘子玄环顾四周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东坡正北的山脚下。站在原地歇了片刻,便登上身边的一个小土丘以查看周边地形。 这小土丘的四周,生长着一大片鬼针草,深秋时节,鬼针草尽数结了种子,这种讨厌草类的播种方式类似苍耳,靠粘附在动物的皮毛上完成异地播种,等到刘子玄登上土丘时,裤管上已经密密匝匝的粘满了鬼骨针。他一边摘除鬼骨针,一边心想,鬼针草和苍耳的播种,都是利用动物的皮毛,蒲公英和车前草则是借助风力,还有很多植物更懂得开出鲜艳的花朵来吸引昆虫为它们传播花粉……细细想来,草类的种种手段背后,都潜藏着深深的心机。在这野地里,就连一株花草为了生存为了传递生命也能计划出如此别致的手段来,就别说一只动物了。如此一想,他就对黄鼠狼和跛狼带着思维色彩的行为有了更坦然的理解,如果和草木比起来,它们的心机可是要高明得多。 站在土丘上,向东北方向望过去,已能隐约看见小村羊公井,向西北则能远远的看见兔子岗。刘子玄看着周边地形,不禁想到,若是在夏季,等到鬼针草都开了黄白相间的小花,这里定然会是截然不同的一番景象。想着,心中竟升起了一阵征服荒蛮的快感来。 离开小土丘,刘子玄带着大黑狗沿直线返回兔子岗,一路上走得小心谨慎,仍不忘寻找陷阱标记。这一天虽然没能找到陷阱,却意外收获了一只山鸡,倒也不算白走一遭,刘子玄想着,心里不禁又得意起来。然而,当他走到几天前竖起的那面黄狼皮旗帜前,脸上却骤然聚集了乌云,只见那根细直树枝的顶端,如今只残留着半截细麻绳——旗杆虽在,可是那张填满枯草的黄狼皮呢?它怎么就不见了呢? 刘子玄一时糊涂了,难道有其他人到这野地里来过?带着满脑子的疑问,刘子玄在附近的草丛里找了半天,却始终没能找到那张黄狼皮筒,周围的草地上也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真是活见了鬼,几天前还看见它在这里迎风招展,这阵子怎么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刘子玄从地底拨起树枝来,正端详着顶端的麻绳,却听见兔子岗上传来了谷南燕的声音。黑子听到主人的呼唤,抬头看了一眼刘子玄,便掉头跑回了兔子岗。 刘子玄拿着树枝站在草丛里,冷眼扫视着眼前这片生活了二十余年的林地,心中突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陌生。风吹来,一阵寒冷在他的心底漫延开来。 刘子玄提着山鸡满心疑惑的登上了兔子岗,看见谷南燕正半蹲在黑子身边,一根根帮它摘掉那漆黑皮毛上的鬼骨针。 (待续) 第三十四章 旱地游鱼 那一天,子玄在兔子岗前的小溪边坐了半天,不时的伸长了脖子朝林子方向张望。身后三番五次传来娘亲的呼唤声,他都只当是耳旁风。日头早已经偏西了,暖暖的余晖照在小子玄的脸上,映出了那份天真的焦急。直到看见灌木丛里走出了猎人来,那张椎嫩的脸才笑成了一朵花,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子玄一边跑一边高声喊道:“爹,我听见枪响了,今天打着什么了?” 猎人从身后的帆布包里掏出来一只山鸡,举到半空中晃了晃:“看,这山鸡多肥!” “爹,你什么时候才带我进林子去?”子玄急切的问着,却对猎人手里的猎物毫无兴趣。 摸着儿子的头,猎人笑着说:“要等你长大了才行!” “你说等我和枪一样高了,就带我去打兔子,现在我已经比猎枪高了,怎么还不带我去?” “快看,爹给你带什么回来了!”猎人从衣兜里抓出一大把酸枣来,放在儿子面前。 一股清香旋即从猎人的手中飘出来。 “酸枣!”子玄双手接过酸枣来,又问道:“酸枣又熟了吗?” “你尝尝看。” 塞一颗酸枣进嘴里,子玄边吃边问:“爹,林子里是不是有很多酸枣树?” “只有一棵。” “只有一棵吗?你告诉我它在哪里,我明天自己去摘,我娘也喜欢吃酸枣。” “那可不行,林子里有狼,你不怕吗?” “我不怕狼,狼怕我!” …… 小雪节气刚过,气温陡然下降了,一夜北风过境,山林间结起了一层厚厚的霜冰。那高大乔木和矮小灌木上,那凌乱复杂的枯枝败叶上,还有那遍地的衰草和裸露于地表的土坯上,无一例外都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白色绒毛,于是,整片山林在一夜之间换上了冬季的妆容,好像这山林也怕冷,懂得像动物那样,要生出冬毛来抵御严寒。 这天清晨,东方天际早已大亮,慵懒的太阳却迟迟不肯露面,刘子玄带着大黑狗,朝牛头坡西坡脚下的灌木丛步步走来。林间没有一丝风,空气却是十足的阴冷,一小群野画眉在白色的地面上蹿来跳去,给这片死寂的山林增添了难得一见的生机。 正在霜地上行走,一股清香突然间扑进鼻孔的时候,刘子玄才确切的体会到,记忆确是一把扎人的刀——只见前面的一小片空地中间,正站着一棵与众不同的树种。看见它,刘子玄顿时感觉到周遭的时空旋转了起来,把它从这清冷的清晨里,带回了十多年前的那一个秋日的黄昏。记忆这种东西着实的奇怪,多年之前那般平淡的一个晚间,竟被一种气味唤醒了。 终于亲眼见到了这棵酸枣树,这棵多年以来只出现在想象和睡梦中的酸枣树,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里突然冒了出来。还是在孩提时代,刘子玄多少回品尝它结下的果实,多少次在心里臆造它的样子,却始终没能亲眼看见它。多年之后,就在他快要忘记这林中还有一棵酸枣树的时候,却又在无意中遇到了它。 刘子玄不曾想到,这酸枣树竟一直站在这西坡的正北偏西处,如果不是隔了一大片灌木林,想必站在兔子岗上也能远远的望见它吧。 这棵枣树生得如此苍老,却又长得那样挺拔。看着它,一阵莫名的敬意在刘子玄的心中油然升起,像是遇到了一个未曾谋面却又心灵相通的老朋友,心底里感到亲切无比的同时,却也给他带来了无限的忧伤。 十一月底的时候,绝大部分酸枣早已经跌落地面,盖上厚厚的一层霜雪。可那股淡淡的清香,却是霜雪藏不住的,在这样清冷的早晨里,那香气反而被无形的夸张了,一股股清清楚楚的向四下里溢散。 捡起一枚发紫的酸枣捏在手里,刘子玄正沉默在回忆中,远处的大黑狗却很快叫醒了他。 前方一片浓密灌木阻挡了视线,刘子玄看不见大黑狗,只能听见它发出的“呜呜”声,好像有人在它进食的时候惹了它。 离开酸枣树,刘子玄寻声踏进了迷宫一样的灌木林。大黑狗正在灌木丛的处刨着地上的土,刘子玄跑到近前一看,原来是一个碗口大小的洞穴。这洞口原本隐蔽在一道土埂向阳面的草丛里,若不是被黑子破坏,定然很难发现它。 刘子玄看了看附近的地面,没有找到什么印迹,又俯身到洞口嗅了嗅,闻到的气味正如他的预料,这是一个黄鼠狼洞。洞口比兔子洞小,比老鼠洞口大,已经可以确认是黄皮子挖的洞了,而洞里传出来的气味更证实了洞穴主人的身份。这种腥骚刺鼻而且野性十足的气味,正传达着强烈的生命气息——这洞穴里至少有一条黄皮子,对此,刘子玄有十成把握。他甚至能够想象到,就在此时,洞里的家伙肯定吓得心跳加快,正在竖着耳朵听着洞外的动静。 洞里传出来的气味混浊浓重,和新鲜泥土的湿气混在一起,大黑狗早已闻得冲动不已,刘子玄刚站起身,它又一头埋进洞口刨起了土,一副不挖出结果绝不罢休的架势,刘子玄见状,立即阻止了它的动作。黄鼠狼是个异常机警的种群,从来不愿让强势的动物靠得太近,更不要说人类。只怕经过黑子这一番破坏性的惊扰,这窝黄皮子当天夜间就要迁居别处,永远不会再到这附近来作窝,日后再想逮到它,就没那么容易了。好在即便这洞里的黄鼠狼从此远远的迁居到别处去,说不准过些日子还会有其他黄鼠狼搬进来居住。如果能保护好这个洞口,以后仍然可以作为一个捕杀黄鼠狼的好地点。 阻止了大黑狗继续刨洞,刘子玄仔细查看四周,只见这灌木林中坑壑遍布,丘土林立,而接在坑壑、土丘和灌木丛之间的,又是成片的低矮杂草和光秃地表,这样的地形环境对于黄鼠狼来说可谓得天独厚,因而他可以断定,这附近绝不止一两个这样的洞穴。刘子玄查看完地形,又抬起头来看看天空,在他头顶的高空中,正有一只游隼在盘旋,而它,也恰恰夯实了刘子玄的判断。 游隼这种空中掠食者,可以说是这牛头坡上的黄鼠狼仅有的天敌了,它们被广为称道的生存本领,无疑是超强的飞行能力和敏锐的视力。它们常常在牛头坡的上空沿着圆形轨迹盘旋,像是用一根细线高高的挂在了天上,永远也不会觉得累;而它们的视力更是无与伦比,那种看似漫不经心的高空盘旋,却时时刻刻都在专注的监视着地面,如果有哪只小型动物在它的视野之内现身,基本上都难以善终。 尽管黄鼠狼有臭腺防身,但那不过是对付狼或猎狗的地面攻击才行之有效的手段,而面对游隼的空中快速袭击,那武器显然是没有用武之地的。子玄爹曾说过游隼捕食黄鼠狼的场景给子玄听,但他仍然想亲眼看一次那种惊心动魄的搏斗,只不过那番景象可遇不可求,不是每个人都有幸能撞见。 看到有游隼在头顶盘旋,刘子玄更加肯定这里有大量的黄鼠狼栖居,担心黑子会破坏更多洞口,于是马上带着它继续向西走。 见天色尚早,刘子玄想要沿着西坡脚向南搜索陷阱,刚要转弯时,却听见身后又传来了大黑狗哼哼声,刘子玄转回头,便看见它又在一蔟荆棘边刨起了土。刚刚出发之前,又给它闻了胡椒,这家伙嗅觉果然是异常的灵敏。料定它又发现了洞穴,刘子玄几步跑过来阻止。可是,等到他跑到近处一看,却立即傻了眼。 那一刻间,刘子玄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见被黑子刨开的一层霜土下,竟露出了一具完整的鱼骨头来!一条比人的手掌还长出一倍的鱼骨,正醒目的躺在枯草丛里! 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一具鱼骨!刘子玄百思不得其解,据他所知,这整片牛头坡山林中,只有免子岗与牛头坡的山体之间才有一条小溪,那是雨水在山谷中汇聚之后冲击而成的,可是那条小溪里只在雨水过后才有积水,如果隔一段时间不降雨,溪水就会自行干涸,这样的水体里是绝不可能有鱼存活的。已经在兔子岗上生活了二十多个年头,刘子玄还从来没在小溪里看见过鱼。 那么,这条鱼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刘子玄好一阵纳闷,这山林果真是越来越怪异了。 刘子玄又在附近找了一大圈,连一滴水也没能找到。一条鱼出现在没有任何水源的山脚下,这景象怎不令人生疑?想来,这不应该是人的所为,任何人都没有道理把这么大一条鱼丢弃在野地里。难道鱼也能像游隼那样,能在空气中游泳?这样可笑的假设显然也不能成立,又想了小半天功夫,刘子玄还是无奈的直摇脑袋。 许是某种动物从水中捕了这条鱼,还没来得及吃掉,就丢弃在这片荒野里……想罢,刘子玄不愿再去深究,只把那鱼头骨从土里拎出来,高高的挂到了身边的一丛火棘上。虽然一时弄不清楚这条鱼的来由,但刘子玄可以断定的是,这山林附近的某处一定有水源存在。任它一条鱼有什么样的本事,也是不可能在山地里跑来跑去。既然这北坡没有像样的水体,那一定是在他没有去过的南坡。 …… 带着大黑狗又向南走了许久,仍是一无所获。直到地表的霜雪开始融化,刘子玄才带着大黑狗返回了兔子岗。 到这时,整个牛头坡以北的大片地面已经基本查探完毕,却没有找到一块石头标记,刘子玄想要在小雪节气之前找出陷阱的打算彻底落了空。找不出来也罢,以后进山多加防备也就是了。小雪一过,即便天空仍旧没有降雪,冬季也已然全面降临了,长久以来的猎鼬计划近在眼前。 (待续) 第三十五章 初 雪 小雪已经过了四五天,天空仍是连续阴沉,虽然已经到了猎捕黄鼠狼的最好时机,刘子玄的耐心却越来越足了,他并没有再急着进山,反倒是沉着的待在兔子岗上,冷静的等着山林第一场雪的降临。对于猎人来说,没有比下雪再好的天气了,漫天的雪花一下来,虽然会把本来看得见的许多东西覆盖住,却更能把原本看不见的痕迹张显出来。相比之下,雪后黄鼠狼的活动更加频繁,更会在雪面上留下藏不住的印迹,通过观察它们的足印,猎人可以更有针对性的选择下弓夹的地点以便提高命中率。前几次寻找陷阱的过程中,刘子玄意外找到几处黄鼠狼相对集中的聚居地,有利地形已然占据,只要静候天时的到来,一展身手的机会便近在眼前了。 这天午后,刘子玄在东厢房里足足待了三四个钟头,忙着收拾他父亲留下来的十多张黄狼弓。这些专为黄鼠狼量身定制的猎具都是当年子玄爹花大心思做成的,它们不仅造型精巧而且做工精良,此前的一些年里,岗子上的三口之家正是凭借这种工具带来的收入才得以维持生计。如今,那些维生工具三年来没有使用,早已经陈旧腐朽了,想要拿它们重新上阵,必须更换部分关键零件。刘子玄逐个检查了弓夹的性能,一一打磨了生锈的顶针和踏板上的别搭——这两者正是整个机关的核心部位,只有打磨得足够光滑,才能确保被触发时能灵敏稳健的控制住猎物。一个个拿着弓夹在手中,刘子玄不仅感受到它们的份量,似乎也能感觉到它们的生命力,它们已经在这东厢房里等候了三年之久,等着去为新的主人效力,等着去山野里继续完成使命。 坐了小半天功夫,刘子玄直感到两腿发麻脖子发酸,不是要停下手来稍事休息。转过头看向门外时,只看见谷南燕直直的站在院落中央,正两眼出神的朝南边望着。 “看什么呢?”刘子玄一边伸着懒腰一边问。 谷南燕仍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像根本没有听见刘子玄的声音。 起身出了东厢房,等到刘子玄站到谷南燕的身边,才发现纷纷的雪片正从天上飘下来。 “老天爷终于憋不住了……”看着漫天的雪花,刘子玄心里瞬间敞亮了起来:“这雪花不经意就下来了。” “下着雪的野地里原来是这样好看,好多年都没有认真看过雪了……”谷南燕慢条斯理的轻声说着,那语气也额外道出了她平静的内心。说着话,两只眼还在远远的望着前方,像是怕错过了某一片落下来的雪花。 听了这话,一股暖意即刻从刘子玄的头顶降下来,穿过身体后直传到他的双脚,接着又从他的双脚向四周扩散,他似乎看到脚下的积雪慢慢开始融化,紧接着是整个兔子岗,又是整片牛头坡山林……下着雪的山里原来是这样好看,要知道,这还是谷南燕头一回说这山林好看呢!她今天竟然说这山林好看了……刘子玄多希望谷南燕能像他一样爱这兔子岗,像他一样爱这山林,如今,他能与谷南燕分享的就只有这一片小小高岗了,她如果真的喜欢这里,他就有了足够的心理慰藉,更有了长久居住在这里的可能。 刘子玄也把深情目光投向前方的牛头坡山林,穿过一层雪幕,他似乎看到了两个美满的未来。 小夫妻就这样站兔子岗上,静静听着落雪声。良久,谷南燕又缓缓的说:“你不觉得,这雪下得很好看吗?” “没有你好看……” 谷南燕听这没头没脑的回答,在刘子玄肩上轻拍了一掌,说:“别跟个树桩子似的站着了,下了雪,还不快进屋去!” 谷南燕说完便自己进了屋,留下刘子玄还站在那里,还望着牛头坡,嘴角上挂着笑。期待已久的这场雪,对刘子玄来说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一口长长的雾气从他嘴里叹出来,一并叹出了许久以来的等待,不禁又想起那店老板的话:一个真正的男子汉,要让当初愿意跟着自己受苦的女人不至于暗地里后悔……谷南燕这样一个女人,什么样的好日子她都配得起。 风雪只持续了一夜,到第二天起床,天空虽然没有放晴,飘雪却早已停住了。地面上留下的一层积雪还没不过人的脚背,可是对于刘子玄来说,上苍的这一番恩赐已经足够慷慨了。 吃过晌午饭,刘子玄带着准备好的黄狼弓和一把小铁铲离开了兔子岗。大黑狗本要跟着他来,担心它的出现会引起黄皮子的警觉,刘子玄便将它撵了回去。 身为猎户的后代,刘子玄真正有意义的狩猎活动,直到这一刻才拉开序幕。他比谁都知道这一次出猎的深远意义,如果此番大获丰收,就能让谷南燕在兔子岗上继续生活下去;假如这一番收获寥寥甚至徒劳无功,他将永久去失去在这片土地上久留的基础。已经养育了刘家两代人的这一片林地,如今仍要依赖它继续生活下去,如果确有什么山神的话,此刻的刘子玄真想做一个忠实的信徒,虔诚的拜祭一番。 踩着积雪,刘子玄踏入山林,一路上看见几处兔子和山鸡的足迹也不多留意,只是********的往西坡脚下赶来。 通过观察动物的足印识别它们的基本状况,是猎人需要掌握的基本功之一。好在刘子玄从跟随父亲进山下弓夹的经历中学习了一些经验,至少已对黄皮子这个特定物种的足印了如指掌,在父亲多年的言传身教中,他早已精到的掌握了如何通过足印来辨别黄皮子的前进方向、体形大小,甚至雌雄。 走过了酸枣树,刘子玄很快就来到了目的地。之前的判断没有错,这位置果然有大量黄皮子栖居,没过多久,他就在雪面上发现了一串串梅花状趾印。找到趾印交织密集的位置,确定是黄皮子习惯经过的通道,刘子玄便拿出铁铲,拨开雪面来安置弓夹,弓夹埋伏完毕,又小心翼翼的在机关上撒上一层细雪来作伪装。 在阴雪天气里,堵着黄鼠狼洞口下弓夹是一种效果较好的方法,如果发现洞穴,刘子玄也都在洞口一一设下了机关。 当刘子玄看到几天前被黑子破坏过的那个洞口时,心里不禁一乐,居然有两条趾印从那洞口不远处的雪面上延伸出来,还有黄皮子胆敢在这里居住?刘子玄蹲身查看洞边的雪面,见足印是一出一进两道,进洞的足印压在出洞的足印上,说明这洞中此时正有一条黄皮子藏身;再看单个趾印的大小和前后足印的距离,又可以断定,这是一条体形健硕的雄性黄鼠狼。眼前的状况大大出了刘子玄的意料——要么,这洞中住着的,是一条愚蠢无比且固执不化的家伙,当天黑子刨挖洞口也没能引起它的警觉,仍然执意要留在这里居住;要么,就是之前住在这洞中的黄鼠狼已经被黑子惊走,却有另一条不了解情况的黄鼠狼搬进来临时定居。不管是哪种情况,既然它敢住在这里,很快都将变成囊中之物。 这一个曾给刘子玄留下深刻印象的黄鼠狼洞,由于它所在的土埂上方生长着一丛灌木,而昨夜的落雪受到了灌木的阻挡,便使得洞口边缘约四十公分距离的地面没能积雪,这样的裸露地表恰好便于掩埋弓夹。刘子玄一看,毫不犹豫的拿出了弓夹来。一边布置夹子,他一边在心里暗想:既然你找死,今天就成全了你!如果事情凑巧,这洞里住的恰是那要胆大妄为的赤色鼬鼠,今天给它来个一了百了,既然堵在洞里,看它还怎么解除弓夹。只几分钟的功夫,一道似乎完美的捕兽机关就在洞口外埋伏周全了。 (待续) 第三十六章 猎 鼬 近三个钟头时间,下完了带出来的十多张弓夹,刘子玄才满意的离开了战场。 还没来得及登上兔子岗,大黑狗便迎了上来。跟着大黑狗回到院中,刘子玄一眼就看见院子里正躺着一条野兔。一问谷南燕才知道,原来是黑子不知从哪里叼回来的。看来这黑子果然是猎性十足,才一个来月的时间,它已经胆敢自行出猎了。尽管不是刘子玄愿意看到的举动,但这只野兔却可以算它将功补过,而且他此时正需要一只野兔。提着肥大一只野兔在手里,刘子玄思虑了片刻,便对谷南燕说道:“你也有些日子没回羊公井去看两位老人家了,明天就把这兔子给他们送去吧,也好让他们尝尝这山里的野味。” 谷南燕听了这话,马上笑了:“巧了,刚想和你说这事,没想到正和我想到一起去了!” 西边的太阳被北风吹得瑟瑟发抖,早早躲进灌木丛里去了。刘子玄把兔子提到岗子下面,除去了皮毛和内脏,随手便挂到了东厢房外墙的楔子上。 第二天一大清早,天光尚未完全亮开,谷南燕还没有起身,刘子玄便带着一个帆布口袋和一根短木棍离开了兔子岗。回收黄狼弓一定要趁早,如果等到天色大亮,有些被夹住了腿的家伙为了保全性命,会忍痛从弓夹的虎口内侧吃掉自己的伤腿,从而逃脱控制。刘子玄此前跟随父亲进山猎鼬的过程中,没少遇到类似的情况,所以他趁着天色没有大亮出门,要赶在黄皮子逃脱前将它们一一收入囊中。 那些被夹住的黄鼠狼看见有人走近,都一个个的睁大了那双惊恐的圆眼,愤怒的看着来人,嘴里还发出嘶嘶的叫声来示威。不管是哪一种动物,既然能进化至今而不灭绝,都一定是个完美的种群,看着那圆圆的小脑袋和半月形的小耳朵,看它们细长的胡须还有那黑色的鼻子和嘴巴下部的白色的毛……看着它们的时候,刘子玄觉得这些生命并不像传说中的那样丑陋可怕,相反的是,他却从心底里欣赏它们的漂亮和可爱,眼见它们一个个被弓夹死死的咬住,某一时刻里,他心底竟然升起慈悲,不忍心将它们置死。可是,当他想到它们咬死了两只饵鸡,又在自己爹娘的坟上打洞,还在自家的菜园篱笆上挂上弱小动物的首级,想起此前发生的种种,那慈悲之心便像太阳下的积雪一样很快化了,取而代之的却是坚硬如冰的仇恨——对待野生动物,根本不能心存慈悲,刘子玄已经从自己父亲养大跛狼的事例中得到了刻骨铭心的教训!想罢,他便拿出那根粗细可手的木棍,狠狠的敲在它们的脑袋上,挨个打死后,又将它们尸身扔进布口袋。 初次下夹的效果正如刘子玄此前所料,三四年来没有人捕杀,黄皮子果然对黄狼弓疏于防备,昨日掩埋的十多个弓夹,只有五个没有炸开,堵洞下的弓夹几乎全部命中目标,只有两个洞口的弓夹没有炸,而那个被黑子惊扰过的洞正是其中之一。堵着洞口设置的弓夹,因为下夹时的动静难免会对洞中的猎物造惊扰,它们知道到洞口有危险后,常常会躲在洞中几天不出来,于猎人而言,接下来要做的事只是等待。洞中的猎物不可能永远不出洞,一旦它们饿急或被屎尿憋急了眼,照样会出洞中招。 这一天,刘子玄对自己的收获很是满意,虽然有几个弓夹没有炸开,但也不等于失败,放在那里不动,它们仍然有效,等明天早晨再来查看,必定还有收获。 回到了兔子岗上,刘子玄看见房门院门早都关了,而那只本来挂在东厢房外墙上的兔子也已经不在原地,他便知道谷南燕带着大黑狗回了娘家。这一切正中他的下怀,刘子玄不免在心里得意起来。 见谷南燕不在家中,刘子玄不敢休息,他要赶在谷南燕回家之前把捕获的黄鼠狼尽数处理干净,免得她回来后看见了害怕。 从屋中拿出那把剔骨尖刀,又到水井东面的空地上找一根高度适中的树枝,将其折断后再把黄皮子挂上去,接着就一条一条的将那皮毛从头至尾蜕了下来,再找来柔软的干草填进那些皮囊中……给黄皮子这种小型毛皮动物蜕皮,刘子玄早已经驾轻就熟,几条黄鼠狼尸体很快就打理完毕。 看着摆在面前的毛皮筒子,刘子玄心里终于有了底气,只要耐心的等到来年春未,等到这些皮子晾干之后,他就可以拿到镇子上去换成钱来养家度日了。 午后,谷南燕从羊公井回到了兔子岗上,她今天看上去心情大好,看见挂在灶间南墙上的几只滚圆的黄鼠狼皮也没有作声,大概是默认了刘子玄仍要以狩猎为生的打算,或许她也想知道自己丈夫究竟能不能靠狩猎持家度日吧。 …… 第二天清晨,刘子玄又像前一天那样,早早的起身去往那下弓夹的所在。果不其然,又有几只弓夹逮到了猎物。奇怪的是,那只安放在被黑子破坏过的洞口处的弓夹,仍然安静的躺在那里没有炸开!堵在洞口的弓夹连续几天不炸也不算怪事,然而怪就怪在那洞口不远处的南侧雪面上,竟多出了几条两寸来长的粪便。刘子玄看着那粪便,心里顿时起了疑虑,这拇指粗的灰白色条状粪便中竟还夹杂着野鼠的毛发,这足以证明排出这些粪便的是一条个头硕大的公鼬,与昨天根据足印猜测的结果恰好吻合,可是这洞中的家伙是怎样安然的通过弓夹出洞排便的呢?而这粪便与洞口之间的雪面上,竟然没有留下它的任何趾印! 刘子玄用手指按了按地面上的雪,那雪面并没有结冰,如果一条体形稍大的黄皮子从这样的雪面上通过,应该留下明显的痕迹才合常理,而且在别处的雪面上,他已经看到黄皮子在昨夜里留下的足印了,这究竟是怎么个道理? 刘子玄被弄得一头雾水,又一个黄鼠狼制造出来的怪现象摆在了面前。 莫非它是从洞口跳出来,直接从上方跃过了弓夹?这样的可能不是没有,要是那样的话,那就可以肯定,这条黄皮子定然是见识过弓夹的危险性,或是见过同伴被弓夹伤害,或是它本身就曾经从弓夹上逃过一劫。 可是即便是这样,它又怎么会不留下任何痕迹呢?如果它是从洞口直接跳出来,洞前的雪面上更应该留下它的印迹才对呀! 目睹这一道反常迹象,刘子玄不禁在心里暗想,在任何一种动物之中,总会出现一两个胆识和智慧都高出同类的佼佼者来,面前这洞口中的黄鼠狼,大概就是一只技高一筹的家伙吧。稳住心神,他又从附近拨了十来根狗尾草的草茎,去掉顶端的毛穗后,便以洞口为中心,将数根草茎有序的插到了雪面上,这样一来,就在那黑幽幽的洞口与土埂之间围成了一道半圆形的小篱笆。 想要和人类斗心智,任何一种动物都别想占据上风!刘子玄一边暗自思量,一边收手返回了兔子岗,仍把那弓夹留在洞口处。 尽管仍有几张弓夹没有擒获猎物,但此番出猎仍可谓战果丰硕。就当那一只弓夹的诡异失利是一个意外插曲吧,不正是因为有着类似的变数存在,才使这狩猪变得有趣起来?就像在河里钓鱼,如果每次咬钩都能钓上大鱼来,也就失去垂钓的真正乐趣了。这样一想,刘子玄就不再对一时的失手耿耿于怀了。 西坡一战已经告捷,不便连续多日下夹,已经有多条黄皮子在那一带中了圈套,如果在同一地点继续周旋下去,效果只会越来越差,于是他决定转战东坡。次日晌午刚过,刘子玄就带着闲置的弓夹,前往东坡那片长着大片鬼针草的平坦地势。 细致的安置了所有弓夹后,又想起昨日那个困扰他的洞口,于是又专程赶往西坡来查看。 那一道土埂下的洞口前,刘子玄前一天围起的小篱笆已然变了形,那些本该垂直雪面的草茎,或是倾斜或是折断,显示出的迹象足以证明曾有动物从上面通过,可是那洞口前的弓夹,却是一如继往的安然无恙。 妈妈的,怎么会有这样的怪事? 即便这条黄鼠狼是从洞口跃过弓夹,跳出来觅食排便,它又怎么能跃过弓夹跳回去呢?那弓夹与洞口之间的距离根本不足以让它落脚呀?在那么狭小的空间里,只要它的后脚或尾巴触碰到弓夹踏板,必然会被夹个正着!可是眼下这种种怪异的现象,要怎样解释才说得通呢? 眼前的这一道小小土埂,就这样化成了一道坎,横在了刘子玄的心中。 在洞口近旁蹲下身子,又一次仔细的检查了弓夹,刘子玄并没发现缺陷——麻绳连接着顶针,顶针压过张开的虎口,又轻巧的压在踏板边缘的别搭下——种种要件组成这道环环连动的完美陷阱,为什么到了这里就失去了应有的威力呢? 抬起头来看了看阴沉的天,刘子玄的脸色也是同样的阴沉。如此看来,这条大鱼要比想象中狡猾得多!刘子玄不禁又想起了赤鼬,会是它吗?刘子玄不得而知。良久思索之后,刘子玄才拿出小铁铲,到旁边的灌木丛上砍来些枯枝,在那一道土埂南面约十步距离处,背对着洞口搭起了一个半人高的小窝棚,只在朝着洞口的方向留了一个人脸大小的孔洞。 …… 翌日天空放晴,挂在云层后的日头时隐时现,阳光间或的照在白色的山坡上,反射着一道道刺眼的白光。从东坡收获来的黄皮子像此前一样处理完毕,刘子玄又将那些皮毛挂到了灶间南墙上。 此时的整堵墙面上,如同挂着一件巨大的皮草大衣,看在眼里,刘子玄自有满满的成就感洋溢心里。谷南燕看了那堵别样的墙,却说:“不知道都是些什么样的人,愿意把这种东西穿在自己身上,也不嫌瘆得慌!” (待续) 第三十七章 浮出水面 太阳只露了一天的脸,第二天晌午一过,天空又下起雪来,两场好雪过后,站在兔子岗上四下望去时,眼里已经是白茫茫一片雪原。近几天刘子玄心情大好,他并没费太多心思便有了意料之外的收获,凭着前些年冬季里跟着老猎人进山猎鼬的耳闻目睹,东西两面双双得手,如今他已然是个经验丰富的猎鼬人了。可是,那漫天遍野乱纷纷的雪花下面,仍有一张弓夹还留在山林里等候猎物,就是西坡洞口处屡屡失手的那一只。此前的种种迹象表明,那洞里住的无疑是一只异常狡猾的家伙,好奇心切又不甘服输的刘子玄哪里放得下那样一个去处,于是在这个飘着雪的午后他又一次只身前往西坡脚下,想要彻底解开心头的种种疑惑。 刘子玄空着两手下了兔子岗,沿着通往墓地平台的小道走了一小段路,便扭头向西离开小道,走出一小片树林后又过了那棵酸枣树,再从那迷宫一样的灌木林中一直向西,纷纷落雪下面,很快就到了他的目的地。 弓夹仍然在那里安静的躺着,落雪已将此前的所有痕迹盖住,好在弓夹上方有灌木遮住,没有覆盖太多积雪,仍能看得见中间手掌大的踏板。这一次刘子玄没有靠近洞口,只远远的伸头望了一眼,就缩身钻进了日前搭好的小窝棚,今天这场雪正好带来一个好机会,趁这机会倒要亲眼看看这条黄皮子究竟用什么办法安然通过了弓夹。这件事远远超出了想象,几天来早已经恶化成了一块心病,实在是不除不快。 纷纷扬扬的雪花一直飘着,枯枝搭成的小小掩体难免有缝隙,大量的雪片从孔洞中钻进来,落积在刘子玄的背上。 现时这下雪天,不仅有野鼠和野兔会在雪面上现身,更有许多鸟类也被迫从枝头降落地面上刨雪觅食,对于黄鼠狼来说,这一切就成了绝佳的捕食机会,出洞的机率也必然会跟着高起来。 雪越下越大,茫茫雪原中,刘子玄在掩体下面强忍着寒冷,一动不动的趴在雪窝中,不时的抓几口雪含在嘴里,尽量减少呼出蒸汽以免暴露行踪。此时的刘子玄已然与这片自然融为了一体,就连他来时的脚印也慢慢被落雪掩盖,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这样一来,任何动物都休想察觉到,在这野地里还有一个猎人藏身。 约莫有两个钟头过去,刘子玄看着面前地上的雪一层层加厚,可那洞口处却没有任何动静。他心里清楚,这样的蹲点守候是人与动物之间的耐心较量,他必须心平气静的坚持下去,直到目睹了真相,才能成为这场较量的最终赢家。趴在雪窝里,又记起自己父亲当年花了九天时间伏击那条母狼的种种情形,再想想现时的自己却在这寒天雪地里蹲守一条黄皮子,刘子玄直觉得荒唐可笑。 心里正胡乱想着,眼前的洞口里有了动静。 一个镶嵌着两只黑色圆眼的小脑袋,从洞中慢慢的探了出来,在洞口的弓夹前停留了片刻后,很快又缩了回去。只看了一眼,刘子玄的心跳竟然跟着强烈起来,果然是一条狡猾的大家伙,今天终于亲眼看见了它的真容,这条黄鼠狼显然已经对洞口处的危险了然于心,不会再轻易出洞了。猎物就要出洞了,刘子玄看得眼也不敢眨,怕的是自己稍有不慎就破坏了眼前的平静而引起对手的警惕,只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到眼前的洞口上,要看清它究竟如何通过这一道处心积虑设下的陷阱。 退回洞里没过多久,那小脑袋又幽灵一样的探了出来,这一次露面,看上去比前一次更加谨慎,动作更加缓慢,远望去,那情形恰似一条大鱼慢慢的升上水面,看得刘子玄心里竟掠过了一丝惊恐。 没停几秒,黄鼠狼又一次缩身退回了洞中。 这东西果然是机警异常,如此三出三进之后,它仍然没有出洞。刘子玄被吊足了胃口却不见它踩踏弓夹,心中不免起了疑惑,难道它知道有猎人埋伏在自己的洞口前?细想之下又觉得不大可能,两三个钟头之前,它应该正在睡觉,而且怕惊动了它,刘子玄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洞口,根本没有走近,而在他藏身的这段时间里,也没有弄出任何动静来! 就在刘子玄疑虑的片刻间,就看见那小脑袋又一次探了出来,这一次,它没有再像前两回那样缩回洞中,在洞口停留片刻之后,只见它缓缓的探出了半个身子,把两条粗短的前肢先后从弓夹虎口与踏板之间的空隙中伸了进去,这样一来,它竟然在弓夹下方的地面上稳住了前身,而紧接下来,它又把那条粗长的脖颈慢慢的向前伸展,直到整个头部都延伸到了踏板的正上方! 触目惊心的一幕就这样在刘子玄眼前发生了,在他看来,那种种动作对于这条黄鼠狼而言无疑是极其危险的,如果它的脖颈不慎压到了踏板,只要踏板稍稍下沉,固定在踏板上的别搭必然会跟着发生偏移,顶针一旦失去了别搭的阻挡,虎口便会跟着失去顶针根部麻绳的牵制,在弓夹底部弹簧的强力牵动之下,虎口就会在一瞬之间合拢——这样一来,夹住这条黄鼠狼的就不只是前肢那么简单了,而必将是它的整个头部,要是被夹中了脖子,不用半分钟功夫,它就会因为窒息而命毙当场! 可是,想象终究是想象,眼前的景象却并不如刘子玄所料。只见黄鼠狼将头部伸到踏板上方后,就不再有任何后续动作,它只是一动不动的僵直在那里,而那弓夹的虎口,也并没有咬合的迹象。 刘子玄知道,那夹子已经不可能咬合了,要不然它前两次怎么可能安然通过机关却毫发无伤呢!可是这条黄鼠狼究竟在干什么?把整个头部都伸到弓夹的踏板上,它这举动是在挑衅吗?看着眼前这只动物的怪异举止,刘子玄心中疑窦丛生。 足有小半个钟头的时间,黄鼠狼就那样僵停在弓夹上方,一动也不动,宛如一只制作精美的动物标本。 刘子玄顾不得去想象它究竟在做什么,只能静静的看着,和面前的黄鼠狼一样,一动不动。 周遭的气温越来越低,刘子玄冻得瑟瑟发抖,强撑了大半个钟头过后,才看见黄鼠狼慢慢的收回了脖子,然后又相继收回了两条前肢,紧接着就全身撤回了洞里。 妈妈的,莫非这家伙真有什么灵异的本事,能与那弓夹沟通?它是在那里与弓夹对话吗?不然它那样做又是为了什么? 黄鼠狼退回洞穴之后,刘子玄又静静等了几分钟,才又一次看见那家伙探出头来。再一次探头出洞,谁料它竟重复了之前的动作,又将头部伸展到了弓夹踏板之上。不难看出,它早已对这一系列动作驾轻就熟,而且它早已料定了自己这么做不会触发机关而导致犯夹丧命。 又过了大约半个钟头的功夫,黄鼠狼再一次抽身撤回洞中。 雪已经持续下了很久,雪量越来越小了,四周灌木的枝条已被积雪压弯,在寒冷的微风中轻轻摇摆着……此时的刘子玄没有心思去欣赏眼前的雪景,两只眼睛仍死死的盯着洞穴不放。 第二次撤回洞中后,没过多久,就看见那条黄鼠狼迅速从洞口钻了出来,从那弓夹的上方安然通过,而本该合拢炸开的弓夹,仍像四周的山林般寂静无声。一张黄狼弓被猎人安置在野地里,它的全部使命就是等待这一时刻的到来,可是如今时机已在眼前,它又为什么装聋作哑了呢? 一条体形健硕的黄鼠狼,终于把全部身形展现在刘子玄的眼前,它在洞口处坐直了身体,伸长了脖子四周看了一圈,机警的了解着周边的环境,但在刘子玄看来,它更像是在领略这天赐的美景。可不就是那一条么?它就是那条在坟头上打洞的赤色鼬鼠,刘子玄直恨没有把枪带出来,不然今天一定要一枪了结了它的性命,也能清算几个月来一直缠绕在心头上的一圈又一圈仇恨。 坐了片刻之后,又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家门口的弓夹,才见那鬼魅一样的家伙从容的俯下前身,用那条长长的粗尾巴在雪面上扫了几下,便把从洞口连到它身下的一串梅花状趾印扫得干干净净。这样,它才慢慢的远离洞口而去,缓慢爬行的同时,还不忘在雪面上左右摇罢着它的尾巴。直到远离了自己的洞穴,才见它跳跃着大步前行,忽高忽低的展示着那弧线形的修长身躯。 在刘子玄眼里,这条黄皮子摇摆的不只是一条长尾巴,倒更像是一面胜利的旗帜,而那失败者,正是刘子玄自己。黄鼠狼已经走远了,留在刘子玄面前的景象仍和他刚来时一样,弓夹未炸,雪面无痕。要不是亲眼所见,他如何能够想到,眼前这片看似寻常的雪面上刚刚竟呈现过那般惊心动魄的离奇现象? 就是这样,一条黄鼠狼毫发无伤的通过了黄狼弓,就发生在刘子玄的眼前。看完了黄鼠狼的种种表演,刘子玄的心里接连升起的就不只是疑惑了,更参杂进了许多的恐惧和惊慌,他究竟对那夹子做了什么?看起来,那些奇异的传说并非空穴来风,黄鼠狼定然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神秘力量,它刚才一定对弓夹施了什么魔咒,令它在那关键的一刻不能被正常触发!否则为什么一条个头那样硕大的黄鼠狼从上面走过时,那弓夹却哑然失声呢? 又在掩体下静默良久,刘子玄才抽身退了出来。重新站立在这片茫茫雪原之上,冷风吹来,雪片钻进了领口,他感到了一阵透骨的阴冷。 当刘子玄走到洞穴近前细看弓夹时,脸上的阴霾才转成了仍显稚嫩的笑容。 那夹子的顶针和别搭相接处,正结着一小坨豌豆大小的冰呢!看到那坨冰豆,刘子玄心里的疑惑和惊恐便瞬间烟消云散了。原来那黄鼠狼根本就没有什么异常的魔力,它不过是利用了自己嘴里呼出的热气,在这铁质的工具表面凝结成水,而低温又将那水汽凝固成了坚硬的冰坨,从而达到了阻止顶针与别搭分离的目的,就这样,它不用借助任何工具,便轻巧的化解了这道凶险致命的机关。难怪它要僵直的待在那里那么长时间!此前的几次出洞,它一定都是用同样的办法,只不过当刘子玄查看弓夹时,那冰豆已经在白天的阳光下融化成水,蒸发成汽,那时,他又如何能找出弓夹的任何异常呢? 看来,动物的心智果然已经远远的超出了人们的想象,这恐怕正是那些可怕传说的来由吧。看着弓夹,刘子玄在心里这样想。 又在雪原中站立片刻,刘子玄才从洞口处收回了这一张徒劳无功的弓夹,他不想再对这条机灵机智的黄鼠狼穷追不舍了——既是自然催生了这样一条别样的生命,就先留着它在这自然里吧。它们一切生存手段的进化,不正是因为人类的捕杀吗?看起来,那一副精美的皮囊,天命就不该被穿在人的身上。 (待续) 第三十八章 雪痕 雪越下越小,好似那天公也有累的时候,要抓个空停下来歇息。刘子玄提着一张黄狼弓走在雪地上,直线往兔子岗方向返回。出来这小半天功夫,地面上的积雪比来时深了很多,连过来时留下的脚印早也被盖得无影无踪,刚刚在雪窝冻得浑身发抖,这会在雪地里刚走上几步,又冒出一身汗来。 今天亲眼目睹了黄皮子破除弓夹的真相,让刘子玄对林子里的动物有了更深的了解。要说这林子里的众多生命,哪一种都不能视作等闲,它们长久生存在这自然中,遵循着自然制定的法则,任何一种超出人们想象的怪异行为都不过是为了延续生命,小到树木花草,大到飞鸟走兽,无一例外。如果一定要找出例外的话,大概只有人了,猎人的各种招数的进步,不只是为了活命,而是为了把命活得更好更安逸,刘子玄自己不正是如此?这样一想,他不禁对自己连日来的猎鼬行为感到了羞耻。有那么一刻,他竟开始怀疑起来,开始怀疑从自己祖辈流传下来的这一门谋生手段的正当性,这种依赖于其他生命的死亡来换取自己生活充裕的手段,是不是真的正当合理,以后还能这样继续冠冕堂皇的靠捕杀野地里的生灵来维持生计吗?作为一个惯以杀生来维持生计的猎户的后代,今天的刘子玄心中着实的有了一番从未体会过的挣扎。人常说,野地里的动物可以拿来营口,却不该靠它们营生,偶尔捉几只一饱口福还算情有可原,如果把自己的生计也建立在诸多野物的生命之上,从道义上讲实在难以站得住脚……人和动物的最大不同,并不是人类更懂得使用先进工具,人和动物的最大不同,却在于人类的心底始终怀有慈悲,刘子玄此时的心理挣扎,对于一个猎户的后人来说,无疑是一种痛苦的体味,可是片刻之后,刘子玄转念又一想,人类难道不是这自然中的一员吗?是的,人类本身也是这自然规划的食物链条上的一环!从人类诞生的那天起,就从没停止过猎取动物的性命,而那些一路伴随着人类进化走到今天的动物们,仍然在年复一年的大量繁殖着!没错,一定要说贪得无厌的话,不单单只有猎人才贪得无厌,相比之下,那黄鼠狼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刘子玄曾听父亲说过,黄皮子这个嗜血成性的物种,如果它们盯上了农家喂养的鸡群,常常会乘机将其尽数咬死吸血,即便它们吃饱了鸡肉喝足了鸡血,也要放手把剩下的活鸡全部咬死……它们该杀!猎人本身对于自然平衡的维持也有着自己的作用,杀死一条黄鼠狼,就等于挽救了更多弱小的生命,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慈悲呢?这样一想,刘子玄才给自己找到一条出路,更能心安理得的接受自己的猎鼬行为了。 那条狡诈无比的赤色公鼬,今天又一次眼睁睁看着它逃脱了,以后如果机会合适,还是得把它除掉,即便它有些超出想象的手段,也不过是一条黄皮子,如果决心想要杀死它,不过是多花些时间而已……走着,想着,刘子玄的眼前又出现了那棵酸枣树,原本已经恢复平静的内心,突然看见酸枣树的时候,却顿时又起了波澜——只见那棵酸枣所在的小片平坦地面上,正赫然印着一道动物的足迹,雪面上,一道深而笔直的动物足印是那样醒目那样扎眼,从看到它的第一眼起,便吸引了刘子玄的所有注意力,惊得刘子玄远远的停住了两脚。足印的一头向西坡的山林延伸而去,另一头则指向了西北方向的灌木丛,这样的走向,恰好横在了刘子玄的回家路上。 那是跛狼留下的印迹,一定是它!尽管还隔着十多步距离,刘子玄仍在第一时间作出了判断。 刘子玄立刻又紧张起来,他机警的环顾四周,并没有找到跛狼的踪影,才放开脚走近那一道足印。足印三深一浅,雪面上还有那条残疾的后腿留下的划痕,不是跛狼还会是什么,这种极具标志性意义的印迹是那条白眼狼如何也隐瞒不了的! 它竟然有胆量越过山梁到北坡来!这个时候它到北坡来做什么? 刘子玄先看了看足印上的落雪,再回想此前一段时间里的降雪量,便能确定跛狼是在一个钟头之前经过这里,而那个时候的自己正趴在掩体下的雪窝里,正在专注的监视着黄鼠狼的洞穴!那样的时刻,他哪里会想起这条狼呢?午后去往西坡时,刘子玄也正从这酸枣树下经过,也曾在这里留下的足印,好在后来的一阵大雪已将那些印迹全部掩盖,否则跛狼一定会发现他的足迹,从而使他限入险境!想到这,刘子玄心中免不了一阵后怕。 又看了跛狼足印一端稍稍隆起的浮雪,刘子玄便知道,它是从西北方向朝着西坡山林行走的。 刘子玄提着黄狼弓,朝着跛狼前进的方向急步走了过去。在雪面上沿着动物的足印追踪,只要速度够快,足印的尽头一定连接着足印的制造者,刘子玄对这一点深信不疑,于是他立即朝着山林方向跑了过去,想要追上跛狼。穿过几丛灌木后,便到了山脚下,可是刚到山脚处,他想要追踪的足印竟然断了头!那足印的尽头,能看见的只有平坦的雪面,平坦得像没有任何动物曾从上面经过。在这样深的雪面上,一串脚印怎么可能有尽头? 用尾巴扫雪!刘子玄终于明白了。是的,从刚刚看见那条黄皮子用尾巴扫雪掩盖了足印的那一刻,刘子玄就解开了自己父亲当年在雪地里追踪狼迹的疑惑,那个凭空出现在林子里的怪圈,一定是那条母狼用尾巴扫雪的方法掩盖了自己走进山林的痕迹,走了一个完整的圆圈之后,又用同样的办法掩盖了离开时的足印,而在它离开之后,只要天空稍稍落雪,就能完全盖住尾巴扫雪留下的细微印痕,这样一来,它就能在雪原上留下一个既没有进来又没有离开更没有尽头的圆圈。 而今天,刘子玄遇到的情况很类似,一条有尽头的直线足印。跛狼往哪个方向走了?从雪面上看,已然找不出任何迹象。既然它有意的掩盖了自己留下的痕迹,那么就不一定仍然沿直线行走了,这样想来,除了来路,剩下的任何一个方向都有可能是它的去向。 刘子玄叹出一大口白气,两个肩膀也松了下来。即便知道跛狼住哪个方向走了,又能拿它怎么样呢?刘子玄垂头看着手中那张屡屡战败的黄狼弓,只拿着它,能进山去追狼吗?想着,他这才醒悟过来,原来他的内心是希望跛狼的足印就这样断掉的,否则,就算一直追踪下去,就算找到了它,他又能耐它如何?刘子玄怕了,他不是没有追过跛狼,上一次追击时的景象再次浮现眼前,刘子玄怕了。 回头!至少能沿着跛狼的足印看清它是从哪里过来的。提着黄狼弓,刘子玄回到了酸枣树下,片刻不停,又朝着足印的另一端跑了过去。 足印的另一端,伸进了丛生的灌木林中,那些跛狼特有的足印在灌木丛间弯曲游走,如同一条大蛇在沙地上蜿蜒爬行。拐了几道弯之后,刘子玄又一次走到了足印尽头,在他的前方,有平坦的雪面,有露出雪面的狗尾草,有一蔟蔟丛生灌木,就是找不出更多足印! 眼前的所见景象,让刘子玄无所适从。跛狼竟然想要做什么,它在雪地上留下一段痕迹,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居心?刘子玄想不出原由,只好又回到了酸枣树下。面对这棵经霜历雪的沧桑老树,刘子玄打心底里想跟它说几句话,一个钟头之前,这棵树一定看见了那条狼,它一定知道跛狼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了,它一定还知道,跛狼在这里留下一道看起来有始有终想起来却没头没尾的足迹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用心,它一定都知道……除了这些,它甚至还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可是,即便它知道过去,也知道未来,它也毕竟只是一棵树,而一棵树是绝不会跟人说话的。 看不清来路更看不清去路的一道印迹,就这样横在刘玄面前,像一道深不见底的绝壁悬崖,横亘在他和兔子岗之间。 提着黄狼弓站在酸枣树下,刘子玄抬头来望向兔子岗,望向自己的家,一小片林子挡住了视线,他看不见那几棵刺槐,更看不到那三间草顶泥墙的房子,只看见一缕瑟瑟发抖的炊烟,正在阴冷的北风里渐渐散开。 刘子玄期待已久的这个寒冬,竟从这一刻变得漫长了。 (待续) 第三十九章 收获 冬日里留下的积雪一天比一天少,连续几个大太阳过后,牛头坡北坡便露出了一片灰白相间的斑驳景象来,冬尾春头,远望去的山林如同一只正处换毛期的毛皮动物,看起来总有些新陈不搭调的扎眼。好在那枝头的嫩芽已经顶着渐歇的北风崭露头角,很快就要给这光秃的山体穿上彩色的衣装。雪水从山坡上渗下来,兔子岗前的小溪中又有了内容,本来冰冻僵硬的地面也逐渐滋润得酥软了。 由南向北的两三群大雁飞过,气温便一天天回了暖,沉睡已久的牛头坡大梦初醒,山林的春天紧追着雁阵扑到了近前。 打春刚过几天,兔子岗上不起眼的几棵刺槐树却被两只喜鹊相中了,它们东飞一阵西飞一阵,竟忙着在那树梢上搭起了窝。谷南燕看着一对新邻居将要入住,心里自然十分欣喜,恨不得那刺槐树明天就能开出花来。 经过三个来月的风吹日晒,冬日里收获的皮子如今已是透干平整,整理着光滑的皮毛,看着一张张扎实的皮板,刘子玄料定它们将会卖出一个好价钱,早已迫不及待的要把它们拿到镇子上去了。 等了些日子,挑了个晴好天气,刘子玄带着收拾整齐的一背筐皮子,去往牯牛镇市集。 又到了何家老铺,简单问了价钱,刘子玄便放下背筐来给老板看,何老板一张张看完,直叹他这一冬收获不小,不免又说了一堆虎父无犬子的奉承话。用几张皮子抵了之前白拿的猎弹,刘子玄拿到的收入仍然远远超出了预期。收了钱离开那老铺,刘子玄很是欣慰,第一次单枪匹马猎鼬养家,他自然更在意最终成果。 到市集上采购了油盐酱醋等日常物资,刘子玄还想给谷南燕带点什么回去,想来想去,还是觉得给她添件新衣服最合适,于是平生头一回进了供销社。偌大一个供销社,转来转去好几圈,刘子玄才想起自己根本不知道谷南燕该穿多大号的衣服,那柜台里站着的那些店员又都是妇女,他哪里张得开口去向她们打听?正左右为难的时候,恰看见一个柜台前有一位年轻妇女在看衣服,打量那妇女的身形与谷南燕正好相近,远远的等了好一阵子,直到那妇女买好衣服走了,刘子玄才走到柜台前,也不好意思开口问价,只跟店员说,也按刚刚那女同志买的尺码拿一件。女店员递了衣服给刘子玄,刘子玄给了钱,拿着衣服就匆匆走了。 出了供销社的大门,长长舒出一口气来,心里想着以后如果再要给谷南燕买衣服的话,还得带着她一起来才算妥当,这种地方他一个人可不想再来第二次,相比之下,他宁愿去那林子里面对野兽。出了大门刚走几步,突然意识到之前买的一大背筐东西还丢在柜台前,只好又硬着头皮跑回去拿。两边的店员看见他这样笨拙的一来二去,都不住的笑他。 这样,来之不易的一件衣服终于买到了手,出了供销社,又想起了羊公井的两位老人来,刘子玄便又去买了水果、点心和酒水之类……如今他娘丧期将满周年,怕谷老汉再提起搬迁的事来不好应付,一深想,本打算买两斤的水果,他买了四斤,本打算买一份的点心,偏买了双份,本可以买一瓶的酒水也买了两瓶……让他们知道自己闺女在兔子岗上过得如意,想必就不会再提搬家的事了吧! 细数该买的东西都已经采购妥当,刘子玄这才往回赶路。 连月来在林子里奔波终于有了回报,这时候的刘子玄再走起路来,那步子也越发的铿锵有力了。纵然身上背着满满的一个背筐,他也不觉得累,路走得倒比来时快了不少。 回到兔子岗上,谷南燕见他带了这么多东西回来,一边过来接下背筐,一边说道:“今天怎么买了这么多,又是酒又是水,又是瓜又是果的。” 刘子玄缓了口气才说:“你说的这些,明天给羊公井的两位老人家送过去。” 谷南燕听了,自是眉开眼笑:“算你有良心,算我当初没看走眼。”说完,转身端来一盆水,放在刘子玄面前。 见谷南燕端来水,刘子玄也不失时机的笑说:“我当初也没看走眼。” 谷南燕撇了撇嘴,又去看那背筐。背筐里,她第一个找到了那套新衣服,拿在手里看了半天,才问:“这是给我买的吗?” “你试试,看合不合身。”刘子玄一面抄水洗脸,一面答着。 “试试?现在?你知道这是什么衣服?”谷南燕问。 “看见别人在买,我就买了,也不知道是什么衣服。不能穿?” “这是贴身穿的睡衣!你这木头,怎么想起来买这个?又浪费钱。” “只要能穿就不算浪费。” “木头总比石头强。晚上再试吧,看这面料倒是全棉的,多少钱买的?” 刘子玄转着眼想了想,却怎么也想不出这衣服花了多少钱,只好说:“我给忘了。” “像这些可有可无的,能不买就不要买了,又不是什么有钱人,赶这个时髦做什么!”谷南燕嘴上虽这样说,脸上却有藏不住的喜悦。 谷南燕说完话,刘子玄恰也洗好了脸,擦干了手,便把带回来的钱掏出来,一股脑的递给了谷南燕。谷南燕拿着钱在手里,把那双眼睁得跟十五的月亮一个样圆,许久才说:“那东西这么值钱?这么多的钱,我都快数不过来了,今天我也成秀枝了!” 刘子玄听后一愣,忙问:“老说秀枝秀枝的,这个秀枝,到底是哪一个?” “李秀枝,你不认识她。”谷南燕一边数着钱,一边漫不经心的说话。 谷南燕这么说,刘子玄更好奇了,忍不住又问:“该是你们羊公井的人吧?” 谷南燕听了这话,两个十五的月亮立时又笑回了初一,笑完又说:“没错,就是羊公井的人,我们家邻居,明天一起过去,带你见见她——呀,刚数到多少了?你不要跟我说话……” 刘子玄不明白谷南燕究竟笑个什么,只好也对以一贯的憨笑。 第二天早饭吃完,小两口双双到了羊公井。见女婿带了那么多东西过来,两位老人自是喜上眉梢。吃过晌午饭,刘子玄又陪谷老汉下了几局棋,小夫妻才返回兔子岗。好在这天谷家老俩口终究没再提起搬家的事来为难,刘子玄心里一直悬着的那块石头才算稳稳当当落了地。 熬过单调的一整个冬天,山野里终于一在天有了绿意,这时节,人们的心情也会随着季节的更替渐渐开朗起来。这天,刘子玄正在埋头打理菜园,突然听见谷南燕在院子里喊他,一时不知道什么事,便放下了手里的活,等到他出了菜园,才看见谷南燕已经从院子里跑了出来,手里正捧着一个鸡蛋。 “子玄快来看,我养的鸡开始下蛋了,这才是头一个呢,有了一个,就会有第二个,就三个……”谷南燕捧着鸡蛋,像是得了颗珍珠。 “没白操心,往后就有鸡蛋吃了。这鸡蛋下得正是时候,我种的韭菜也快肥了,俗话说:春寒没走远,春韭入菜来。” “倒把你美得不轻,俗话还说春天的鸡蛋当饭吃!以后你就吃你的韭菜,我吃我的鸡蛋!” 知道自己永远也不能在嘴上赢了谷南燕,刘子玄只好又是笑。 “鸡也下蛋了,花喜鹊的窝也快搭好了,春天来得真快……对了,我的密萝松种子,是时候种下了……” 谷南燕说完,捧着鸡蛋又跑回了院子。 春暖花开的时节,果然能让人心情开朗,看着谷南燕里里外外的忙个不可开交,刘子玄更是添了几分好心情。 常言道:一年之计在于春。对于生活在山脚下的农家而言,春种秋收便显得尤其重要,刘子玄翻了菜园的地,细心种下了几种菜豆瓜果,打理菜园的同时,也在精心打理着两个人的美满日子。 …… (待续) 第四十章 居高临下 日升月落,日子一天赶着一天过,山间的平常日子走得快,转眼已经是挨近四月底光景,天越来越高,气温在慢慢转暖,草木疯长时节,早春的山林三两天时间便热闹了,树木花草叶子一绿,飞虫鸟兽们都争抢着现了身。 几个月来,刘子玄一直为一件事悬着心,正是那三个不明下落的陷阱。眼下山坡上的积雪早已化尽,刚刚返青的草木又没有完全覆盖地皮,短暂的早春时节,正是找出陷阱的最好机会。要在这片林地上做一个地道的猎人,不知道陷阱的位置哪能成事?留它们在山林里,长远看来总是个麻烦,这件事越早解决越好。现今刘子玄手里不但有了猎枪猎弹,身边还多了一条大黑狗,于是,他就有了找出陷阱的决心。既然年前在北坡没找到,陷阱一定是挖在了南坡。细想起来也算没错,当年猎人挖陷阱是为了杀狼,而北坡有猎人守在兔子岗上,北坡地界常来常往,一条孤狼肯定不敢多来活动,只有把陷阱挖在南坡,抓到它的机会才能更大。 园子里的农事早已收拾妥当,一闲下手来,刘子玄就对山梁以南的林地有了疑心,那里常年没有人涉足,为跛狼提供了最好的藏身领地,既然有心要杀了它,少不了要到那边去。这天上午时分,刘子玄的心情像天气一样大好,于是他背上猎枪,带上大黑狗,饶有兴趣的进了林子去。 一个人,一条狗,沿着山体中间的小山谷,不急不慢的往山梁上爬。山谷旁的黑色土层里还浸润着冬日的雪水,渗到谷底就成了一股细流,也不急不慢的流向了兔子岗。蒲公英开出了黄色的小花,何首乌的叶子已经有鸡蛋大。人往高处走,水向低处流,大黑狗对林子深处的环境还不熟悉,一路上紧跟在刘子玄的脚下,不敢跑出太远。 登上山梁,刘子玄四下里望了几眼,想起了大半年前追赶跛狼时下南坡那个入口来,便沿着山梁向东走来,没几步就找到了那个灌木稀疏的下坡口,于是他拨开一层莬丝子,弓身就钻了进去。好在四月下旬树木的枝叶尚未丰茂,太阳光线容易从枝叶间透射下来,使这南坡树荫下的环境并不像上次那般幽暗。 时隔大半年之久,已然找不到上次进来时留下的痕迹了。相比之下,这牛头坡的向阳面要比北坡平缓许多,走起来也相对容易些,刘子玄带着大黑狗一直向南面下坡。 正在寂静的山林中行走,几只野鸽子被刘子玄脚踩枯枝的声音惊飞,吓得那大黑狗也忍不住打了个啰嗦。刘子玄抬头看野鸽子飞走的树梢,又看见地面的一堆堆的白色鸟粪,便知道这南坡的生命气象要远远超过北坡,就连身边的树木也比北坡的高大粗壮很多。 走出许久,地势越走越平坦,刘子玄正握着猎枪缓慢前行,前方的层层树杆之间忽然晃过一道耀眼的白光,定神细看时,竟然发现远处有一小片水面,不禁想起了此前在西坡脚下发现的那一具鱼骨头。果然不出所料,这南坡果然藏着一片水体,想必那条鱼就是出自这里无疑。 古树参天,浓荫铺地,婆娑树影中,刘子玄走近了一方水塘。青浮萍,绿浮萍,七彩豆娘水蜘蛛,好不热闹的一番景象。 看这水塘,足比兔子岗上的小院子大出一倍来,紧挨水塘的西南角岸边,一棵粗壮的枫杨树朝着水塘上方倾斜了主干,庞大树冠构成的树荫竟覆盖了小半幅水面,一根横生的树枝不堪重负,低低的向下垂着,下面眼看就要蘸了水;东侧临岸的水面上密集的竖着大半圈香蒲,好似菜园边的一道篱笆墙;其间最为抢眼的,要算树荫边缘的一对黑水鸡,它们在浮萍上悠闲走着,见有人走近,也不逃走,只是好奇的打量着突然出现的人和狗;黑水鸡东侧不远处的水草上,还坐着一个简陋的草窝,里面还有几只鸟蛋,在太阳下闪闪放着光…… 阳光强烈,明亮处亮得刺眼,阴暗处暗得幽深,看来这景致已经很久没有人来欣赏了。父亲在世时,一定到这水塘边来过,怎么就没听他说起过呢?这林子里究竟还有多少秘密,是老猎人不曾提及的……刘子玄正出神想着,脚下响起了吧嗒吧嗒的水声。 大黑狗在岸边喝起了水,听见水声传来,两只黑水鸡才怯怯的钻进了香蒲丛。喝饱了水,大黑狗又闲步到水塘北侧的一个树桩边,翘起一条后腿撒起了尿。刘子玄看了看,不禁心头一笑,看来这黑家伙也喜欢这片水塘,忍不住要在这附近留下自己的标记了。 想罢,刘子玄心头猛然一动,对那树桩起了疑心,这少见人迹的地方怎么会有半截树桩?他的目光本已转回到水塘上,却不由得又转回头来打量起那个树桩样的突起。那突起物的表面长满了青苔,底部更缠绕了一圈首乌藤,疑惑之下,刘子玄从一侧绕到近前,拨去上面的青苔一看,果然是一块石头!这水塘附近虽有不少类似的石块,但没有一块是这样直立的插入地面土层,为什么只有这一块这样特别,好像是人立起来的一块石碑!刘子玄两眼一亮,这石头会不会是自己父亲当年留下的陷阱标记? 从石头坐落处开始丈量,刘子玄只向南走出五步距离,就确定了自己的判断——前方一片何首乌覆盖的地面下,定然有一个陷阱。平坦浓密的一大片首乌藤中间,离石头标记约十步距离处有一处明显的凹陷! 刘子玄把猎枪背在身后,从四边拉扯首乌藤。多年生长的藤条有筷子那么粗,刘子玄费了好大力气才将它们尽数清除。 一个垂直于地面的深黑洞口在刘子玄的面前暴露无遗。 站在陷阱边缘,刘子玄探身向井内看去。方形的井口每边长一米有余,井口边缘的泥土虽有小面积塌陷,但整个陷阱仍算完整。井内的四壁上,十多根腐朽的竹刺凌乱的插着,虽然它们都经过火烧碳化,但经历了十多个年头,它们已然不再锋利了;井底已经积了深水,早于四周光线幽暗,刘子玄看不清井底都有些什么,想来,动物的尸骨该是少不了的。看了一小会儿,刘子玄从枪套里拿出一根细绳,在绳头系上一块石头后坠入井中,等到石头沉至井底再拉上来再看,便知这陷阱深近三米,井底积水也有半米之深。 这位置临近水源,秋冬季节山林少水的情况下,动物到这里饮水时坠井的可能性定然更大。这时,刘子玄才明白了老猎人在这里挖下陷阱的初衷。 猎人挖好一处陷阱,定会在井口设置伪装,多是用几根细直的长树枝交叉排列在井口上方,再用新鲜的藤草严密覆盖。时间一长,四周的植物藤蔓会相互缠绕进而密封井口,纵然起支撑作用的树枝在经年之后腐烂断落,后长的藤条却又能自行拉撑在井口上方,这样一来,就构成了欺骗性更大的天然伪装,那时的陷阱便更加凶险致命了。 从周边找来几根树枝,刘子玄又将井口重新掩藏起来,仍然寄希望于它,希望它能困住那条可恨又可怕的跛狼……多年之前,老猎人本想用这陷阱来杀死一条伏击他心爱猎狗的狼,而在当年,它并没有奏效。自从老猎人枪击了那条孤狼之后,这陷阱本已失去了它的使命,可是,到了数年之后的今天,老猎人的后代却又要用这陷阱来杀死那条狼的后代了。就这样,从刘子玄重新掩盖了井口的那一刻起,这陷阱便又被寄予了新的使命。 离开陷阱,刘子玄又回过头来查看石头标记。站在石头边用小腿作对照,其高度恰好到他的膝盖处,这样一块耸出地面的石头,是极容易被看到的,可是另外两块类似的标记又在哪里呢? 沿着水塘走了大半圈,刘子玄没能再找到类似的石头标记。想着自己父亲该不会在这一处水塘边挖下多个陷阱,便带着大黑狗离开水塘,继续向南搜索。 身边的林木越走越稀疏,很快,一人一狗就走出了林地,到了杂草丛生的平坦地带。又在齐腰深的草丛里前行了一小段路,前方开阔处突然出现了一小片坟场,十来座坟头间矮草丛生,清明刚过不久,坟头前隐约可见一堆堆黑色纸灰,一簇簇血红的鬼花在坟头间开成了片,大白天看见也透着阴森,刘子玄不禁心生一阵寒意。墓地的西南侧,一条隐约可辨的小道蜿蜒的通过来。看到这片坟场,刘子玄料定这位置已经接近山林的边缘,该是离人聚居的村庄不远了。登上身边一座高丘向南望去,果然看到了三里开外的几处人烟,前方已经没有找到陷阱的可能,只好掉头往回走。 沿原路返回到山梁上,刘子玄见日头正当空,便又带着黑子沿山梁向西走来,想要登上西峰山头查看一番。西峰山头的四周只是一些矮小灌木,站在视野开阔处,刘子玄远望才将走过的南坡,却被大片高树阻挡了视线,虽能看到那片坟地,却已然找不准那方水塘的确切所在了。 当刘子玄俯视西坡脚下,看到那片迷宫一样的灌木林时,便又想起了那条鱼骨来。纵然这山里有一处长年不干的水塘,可供鱼类在里面存活繁衍,可是一条鱼又怎么会无缘无故跑到西坡脚下去呢?要知道,那水塘与鱼骨出现的位置,中间正隔着一整座西峰呢!这疑惑只怕一时难以解开,刘子玄只好继续将它埋在心底。今天,至少弄清了这山林中确实有鱼可以存活,至于它究竟是如何翻山越岭去的西坡,只能等到以后再留心了。 提着猎枪站到高处,刘子玄环视着整座山林,那居高临下征服荒蛮的快感又一次充满了他的内心。东北方向的兔子岗上,刘子玄远远的望见谷南燕正在菜园中劳作,顿时又有一阵满足感在心头洋溢起来。可是,当他看到兔子岗,又看到自己在雪天里下弓夹的两处所在,心头却不禁紧了起来,原来站在这山头上,竟能将整座牛头坡以北的地面看个清清楚楚!如果是跛狼站在这里望向兔子岗的话…… 难怪一年前去镇子上买山鸡的当天,跛狼会明目张胆的蹿上兔子岗;还有酸枣树下那一道没头没尾的脚印,莫非它当时早已知道猎人潜伏在西坡的掩体下,才有意在他的返回途中留下一道意味深长的足印? 仔细一想越发蹊跷。那条可恨的狼,只怕它早已在留意兔子岗上的动向了。想到这里,刘子玄即刻在山顶周围的草丛里搜索起来,想要找出能显示跛狼经常到这山头来的痕迹,可是找了半天功夫,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迹象。这时候,刘子玄后悔得直拍脑门,后悔没有在冬天雪后到这山头来看个究竟。 (待续) (因前几天事务繁杂,未能及时更新,请名位谅解。) 第四十一章 埋 伏 自从那天找到了山梁南坡的水源,一颗埋藏已久的种子就在刘子玄的心头生了根。既然这山林中的水源只有一处,跛狼一定常到塘边去补充水份,只要能妥善的埋伏在水塘周围,就有了近距离击毙它的可能。这件事要是能一次做成,不但能泄了长久来的心头积愤,日后再进出林子也不用再提心吊胆了。只有铲除跛狼这块绊脚石,才能成为这片林地的真正主宰!刘子玄一心要杀死跛狼,不单是因为跛狼曾在他爹娘的坟上挖洞,更不是因为它在雪面上留下一道奇怪的雪印,而这二者背后掩藏的可怕动机,才是他把跛狼视作死敌的根源所在。从看见跛狼刨坟的那一刻起,刘子玄就无比清楚的认识到,他和这条狼之间的恩恩怨怨早晚得有一个了断。 想要一了百了的来个了断,这件事就要早作安排。 暮春时节,天气持续晴朗,冬雪留下的积水早化成蒸汽升入了空中,原本潮湿的地表在风吹日晒下一天比一天干燥。近半个月来,刘子玄要去水塘边埋伏的决心也如同干燥的地面,一天更比一天坚硬。 要对付一条狡诈多疑的猛兽,致胜的关键在于能不能出其不意的给它致命一击,如果首战不能将其致死反而引起了它的警惕,以后再想杀死它只会难上加难。类似的猎杀早在多年前已经有过教训,其中的利害关系没有人比刘子玄更清楚。 经过近半个来月的反复斟酌和周密计划,时间终于走到了五月中旬的这一天。 这天凌晨天没亮,刘子玄就悄悄的起了身,顶着蒙蒙的夜色,他独自一人进了林子,决心要在水塘边给那条十恶不赦的跛狼来个守株待兔。为了办好这件事,他前一天晚上特意在井边洗了个冷水澡,今天起身后又从里到外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才出门。他心里清楚,任何一条狼的嗅觉都不能小视,只有尽可能的减少身上的多余气味,才便于更好的隐匿行踪不被发现,才能确保自己的猎狼计划万无一失。 顶着幽暗的天光,刘子玄越过了山梁,像只夜行的山猫,无声无息的穿过了南坡的密林。如果正如此前的猜想,跛狼果然常到山顶上监视兔子岗的话,就必须赶在它掌握自己的行踪之前到达水塘并隐蔽起来,只有这样,跛狼才有中招的可能。 刘子玄到达水塘边时,天色仍未亮开,水面上的大片雾气尚未消散,层层薄雾在平静的水面与水草高树之间弥漫,营造了一种令人心悸的原始气氛。看着这一番景象,想着自己将要完成的猎狼行动,刘子玄忽然感到了一阵恍惚,眼前看见的一切飘渺虚无,竟如同梦境般不真实。而常常在他梦境中出现的跛狼,恰是现身在这样的幽暗背景之下。想起那些梦来,刘子玄心里顿时打起了鼓,头皮上更是一阵阵发麻,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做的这件事背后潜在着怎样的可怕凶险。 刘子玄用力摇了摇脑袋,好让神志尽快恢复清醒,眼下这紧要时刻是万万不能恍惚的。了断!那个曾经的玩伴,那条偷食剩肉的“猎狗”,那头刨坟掘墓的跛狼,还有那只恶梦中的幽灵……所有的瓜葛,今天就在这水塘边来一个了断吧! 重新打起精神,刘子玄细致查看了水塘周边的地形,却没能找到一处满意的藏身处,如果临时搭成一个隐蔽所,不但动静太大会惊了附近的鸟兽,突然出现的隐蔽所也难免会引起跛狼的戒心。水塘西侧虽有一个小土包可供隐蔽,但那土包到水塘绝大部分水面的距离却超出了猎枪的射程……凡事难以周全,再三思虑之下,刘子玄还是决定藏到土包后面去,如果跛狼到水塘西岸的相对开阔处饮水,仍然可以直接枪击。 刘子玄扯了些藤条盖在背上,悄悄在土包西侧趴下了身子,凝神监视起了正前方的水面。此时,从夜幕中穿过山林并掩藏在这一处的刘子玄就如同一根从天而降的楔子,深深的钉在这山林中,任何动物都休想看穿他的诡计。 太阳缓缓升起,薄雾层层消散。刘子玄的眼前,原本单调的色彩慢慢丰富了,原本模糊的景色也逐渐清晰。耐不住水底的单调,休息了一整夜的鱼儿开始跃出水面,有大的也有小的,鱼身拍击水面发出的声响,终于给这片阴森死寂的空间带来了几分生机。 天光已经亮开,空气的温度缓缓回升,面前草尖上的露珠越来越小,两只黑水鸡从水草丛中钻出来,爬上了开阔的水塘西岸,悠闲的梳理起了羽毛。刘子玄对自己的隐蔽手段很是满意,连黑水鸡也没有发现它的存在。有它们在眼前活动,刘子玄便不觉得时间难熬,监视水塘的间隙,也能欣赏这一对美丽的生灵。 刘子玄目测,两只黑水鸡到枪口的距离约四十步,恰在猎枪射程之内,如果跛狼到西岸水鸡梳洗处饮水,完全可以直接朝它开枪。 时间走得很慢,一分钟就像一年。既然要做一个猎人,就已经注定要跟寂寞结缘。刘子玄耐着性子等着,等着那个再熟悉不过的目标。 正想着,突然听见一声巨大的水声传了过来,两只黑水鸡惊得双双飞起,扑棱着翅膀钻进南面枫杨的枝叶里去了。随即,刘子玄便看见水塘东岸的香蒲丛一阵剧烈晃动,原本平静的水面也自东向西泛起了波纹。那水声听起来突然而又沉闷,像是有一块从天而降的石块栽进了水中,刘子玄听得心头一振,身体也不禁跟着打了个大大的激灵。 水声传来,只过了几秒,一条大狼便从水塘东北角的蒲丛边缘现了身。刘子玄两眼看得真切,那正是跛狼!即便不看它的毛色,不看它的体形,只看那怪异的行走姿态,刘子玄也能断定是它,由于一条后肢的残疾,它的行走姿态是这林中绝无仅有的。时隔数月之后,跛狼终于又一次现了身。尽管这一次刘子玄早有心理准备,但它的出现仍像此前的两次一样,一样突然,一样令他惊恐。刘子玄惊魂不定,却又注意到那颠簸行走的跛狼嘴里正叼着一条鱼! 果不其然,前面的猜测没有错,这水塘果然是跛狼的必来之地! 看来跛狼早已经潜伏在水塘东侧的香蒲从后面了,它早已潜伏在那里,不过是在伺机捕鱼!早前一段时间,刘子玄隐蔽在水塘西侧,竟对它的靠近没有任何察觉,可想见这家伙的行动是哪般谨慎! 正应了那句俗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好在跛狼并没有觉察到不远处有一杆猎枪正在指着它的身体,它嘴里叼着鱼,径直走到了水塘东北侧的一棵大树下,四周看了一圈,便卧在那树根处,大口嚼食起了自己的猎物。 (待续) 第四十二章 意外之外 狼,说到底不过是林子里千百种动物中的一个,和一只兔子一头山猪没有什么两样,对猎人来说,一条狼即便再凶狠,它本身也并没有多么可怕。即便一条狼能学人一样,用两条后腿站立起来走路,细想来也不能算大出离格,就连猫儿狗儿也常常会站起来走路。可是,如果一条狼的两只脚上踩着一双鞋子走起了路,它的行为就足以让人慌张了。这样的事,就发生在兔子岗上,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八年多,可刘子玄每每想起当初自己父亲讲起的那条狼趁夜偷食的景象,都不禁要长出一身的鸡皮疙瘩。 八年之后的这一天清晨,那条穿着自己鞋子偷吃剩肉的狼就在刘子玄的枪口前端。 刘子玄趴在草窝里,远远的盯着正在吃鱼的跛狼。那冤家虽然还停留在视野之内,可它的身体却远在猎枪射程之外,尽管刘子玄的枪口早已经瞄准了目标,但他却不敢轻易开枪,如果不能一枪致命,绝不能过早的打草惊蛇。既然跛狼还没有走远,足以证明它并没有觉察到猎人的埋伏。即便这一次不能成功的击毙跛狼,只要没有惊动了它,就仍能把机会留在日后。耐心,只有耐心才是最有力的武器,一遍遍默念着自己父亲的话,刘子玄把两只眼死死的盯在远处的跛狼身上。 刘子玄正想得出神,没料到刚刚钻进枫杨树的两只黑水鸡竟然又先后落回了水塘西岸,在那里继续悠闲的打理起了羽毛,好像刚刚发生的一切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林子里有很多动物都怕狼,兔子、狐狸、山猪等兽类,就连有些胆小的猎狗见了狼也是避之不及,可这两只不起眼的水鸟,只凭着两个并不十分发达的翅膀却胆敢不把一条狼放在眼里。刘子玄看了它们,心里倒是添了几分底气。 跛狼很快就吃完了一整条鱼。 吃完鱼的跛狼并没有就此离开,竟又沿原路朝着水塘走了回来。刘子玄立时又紧张起来,枪口紧跟着跛狼的行走路线缓缓移动,随着跛狼的靠近,他的心跳越来越强烈。再走近一点吧,再近一点,只要你敢往黑水鸡这边来,只要你露出了脆弱的腰腹,就当机立断给你来上一枪,就算一枪要不了你的性命,也要追上去再给你补上一枪…… 可是跛狼的行走路线并不像刘子玄所想,即将走进猎枪射程的时候,谁料跛狼一扭头,整个狼身掩进了水塘东侧的香蒲丛。密集的香蒲挡住了视线,刘子玄看不见狼身,只听见蒲丛里传过来吧嗒吧嗒的水声。听见水声传来,两只黑水鸡伸头看了看对岸,又低头继续剔翎。 喝足了水,跛狼又走出了香蒲丛,在水塘东北角再次露面。种种迹像看来,这条看似狡诈的狼显然对刘子玄的埋伏没有丝毫的觉察,刘子玄正得意,紧接着他却看到了最最触目惊心的一幕,只见那跛狼抬起头来看了看四周后,竟然低下了头,竟然在地上吃起了草——刘子玄从未体会过这一刻的惊讶,虽然离得不算近,但他还是看得清楚,跛狼的动作明显就是在吃草!这还是一头狼吗?它竟然在像牛羊一样,低头拨起一小撮草尖,然后咀嚼!难道这天底下的奇事都集中到这片林子里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刘子玄这辈子也想象不到此时此刻发生在眼前景象。 向来食肉的一条狼如今怎么也吃起了草?莫不是因为常年的食物短缺已经被迫改变了食性?可是它不是会捕鱼吗?刘子玄呆在那里,全然忘了自己端着枪趴草窝里是为了什么。 跛狼吃了两口青草,掉头向东北方的林子深处走远,只留给刘子玄一个熟悉无比却又无比陌生的身影。那一刻,刘子玄的心头突然间掠过一丝怜悯。 一条狼怎么吃起了草?有吃草的功夫,它为什么不多抓几条鱼来充饥呢?它刚刚不是逮到了一条?如果没吃饱,它为什么不再花些时间再逮几条鱼上来?即便再要个十条八条鱼,这片水塘里也是有的。 可是,假如跛狼果真再抓它十条八条鱼上来,那结果会是怎样?除非,除它也像猎人一样,懂得休养生息的道理!妈妈的,这畜生一定知道水塘里的鱼类不可能取之不尽,才只好偶尔来捕一次鱼用以充饥,只有这样,才能留下足够的时间来让鱼类繁衍,才能保证水塘里长久有鱼,这道理,和猎人只有在入冬之后才开始猎鼬的约定不谋而合…… 如果一条狼连休养生息的道理都懂,它就完全有可能懂得仇恨,更懂得复仇!这样一想,它在猎人的坟上挖洞,又在雪地上留下脚印,这些本来难以理解的行为,背后就都有了思维驱动的基础!这样的一条狼,如果仍然只把看作一只头脑简单的野兽,就未免太过轻敌了。 跛狼的身影早已经消失在晨曦中,刘子玄又在原地趴了许久才从土包后面站起身来。见刘子玄走过来,两只黑水鸡乖乖的让出水塘西岸,游进了对岸的蒲草丛里。要是跛狼也能像黑水鸡一样随遇而安,不像现今这样执意与猎人为敌,猎人又何尝想把它至于必死之地呢? 从两只水鸟刚才的种种表现中不难看出,它们对跛狼捕鱼的举动早已是见怪不怪,这足以证明跛狼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水边捕鱼饮水了,而今天这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看着,想着,刘子玄的目光落到了身边的枫杨树上,如果等到了盛夏,等到这枫杨的枝叶足够丰茂,等到它的枝头挂满了花果,那浓密的枝叶间将会是一处绝佳的隐蔽所,如果到时候在这树上藏身,猎枪的射程将会覆盖整个水塘。 这一天虽然没能成功打死跛狼,但他的猎狼计划却比此前更加清晰了:杀狼的最佳地点是这水塘无疑,而猎杀的最佳时机,将会出现在枫杨繁茂的八九月间。 担心跛狼在山头上发现自己的行踪,刘子玄没有按来路返回,只沿着西南坡山脚绕道去往兔子岗。途中又经过那一片灌木林,想到那一具鱼骨来,心头又开始了琢磨:把一条鱼从水塘带到这西坡扔掉,跛狼究竟是什么用意?大口吃草就说明它一定是食物短缺,既然食物短缺,就该珍惜一切肉类,在这野地里浪费一条可以充饥的鱼类是没有道理的!这件怪事由来已久,刘子玄仍然毫无头绪。 (待续) 第四十三章 菜园诡事 和冬天的严寒相比,短暂的春夏之交是一个足以让山野农家为之振奋的时节,这时候放眼四野,野花野草竞相繁茂,天地间的每一个角落都满是生机。到了阳历五月,日照渐渐丰足,雨水慢慢充沛,光是兔子岗下面的那片小菜园,就成了一个无比热闹的大世界。葱、姜、蒜、辣子不说,茄子、黄瓜、花生、韭菜长得更是喜人,四边的篱笆上还爬满了丝瓜、扁豆…… 谷南燕说:“这园子还是小了点,明年再弄大点,多种些才好!” 刘子玄说:“就这些还不够?统共两张嘴,能吃多少?种多了也是浪费。” 谷南燕说:“你知道什么,你去镇上买几个大坛子回来,把吃不完的瓜菜拿盐一腌,寒冬腊月也有你吃的。” 刘子玄笑着说:“你想的倒是长远周到。” 谷南燕说:“这话算你说对了,自从那天第一次跟着你上了兔子岗,我就想好了今天的光景,只要井里有水,只要园子里能长出菜来,就没有过不好的日子。” 在小俩口的精心照料之下,各种时令果蔬都应节生长,开花的开花,挂果的挂果,看着庄稼慢慢生长,刘子玄这才由衷体会到了土地能给人带来多大的满足。如果把人的一生比喻成一年四季,如今二十出头的小夫妻可不正值春夏之交的好年华?可是这对年纪轻轻的小夫妻哪里知道,即便是种在野地里的瓜果小菜,也有它们生长的危险。 这天落日西沉时分,正是小俩口准备晚饭的时候,刘子玄拿着吊桶去井边提水,一只脚刚迈出院门,转头就在菜园边看见了一只兔子。一只野兔在东边的小菜园旁跳来跳去,只一眼,刘子玄就看穿了它的心思,这家伙大概是吃腻了野草,想要钻进园子去改善伙食了。看见野兔,刘子玄连忙退身回了院中,藏到院墙后探头向东边张望。不多时,那兔子果然在篱栅上找到了缺口,钻进了菜园。被篱笆上的豆角秧挡了视线,刘子玄忙放下手中吊桶,几步又进了灶间。从灶间东墙上的小窗口向外看去,视野恰巧能收览整个菜园。 菜园中,野兔竖起耳朵来四下张望一圈后,便低头在菜畦上啃起了菜秧。看着这只冒冒失失的家伙,刘子玄像是看到了一大盘兔子肉。既然你来送死,就不要指望我心慈手软了!刘子玄一边在心中暗笑,一边小声对身边的谷南燕说:“燕子你过来看,晚饭多加一道菜!” 谷南燕听了这话,也凑到窗口来看,看罢便说:“快把它赶出去,别等它糟蹋了菜!” “先别弄出动静来惊了它。”刘子玄说完,便转身出了灶间。 从一墙之隔的东厢房拿着猎枪出来,一发子弹顺手上了膛。见刘子玄拿着枪进来,谷南燕即刻捂起耳朵躲了出去。 野兔没有觉察到处境的危险,仍在专心的咀嚼着菜叶。刘子玄找了个合适的位置,慢慢把枪管伸出了窗口。 灶间小窗的大小和位置都恰到好处,与野兔的距离也再合适不过。这样的机会可不是每天都能遇到,这一来不但能收获美味,还能顺便练习一下枪法。目测枪口到野兔的距离仅约二十米,这么近的距离之内,刘子玄有十足的把握能一枪命中目标,信心满满的他连第二发子弹也没有准备。 两眼看准了野兔,食指搭上了扳机,刘子玄正要开枪,却看见野兔钻进菜园的缺口处又探进了一个小脑袋来。刘子玄凝神一看,竟然是一条半大黄皮子。 眼见这般情形,刘子玄十足的意外,那东西也进来干什么?他随即从板机上松开了食指,想要看看那鬼魅般进入菜园的黄皮子想要做些什么。 野兔看见一条黄皮子朝自己靠近,立即向北跳过几道菜畦,又转过身面朝黄鼠狼的方向,机警的防备着突然到来的不速之客。再看那条黄鼠狼,钻进菜园之后,它竟也慢慢的爬到了菜畦边,学着野兔吃起了菜,摆出一副无比消闲的样子来。 两只野物同时在自家菜园中现身,刘子玄的好奇心顿时便被勾引起来,他的枪口虽然仍停留在野兔身上,却早已放弃了就此开枪的打算。眼前的两种野物,正是一对天然的猎手和猎物,在这狭小的菜园里,它们之间会发生什么?刘子玄心里最清楚,黄皮子是绝对不会吃菜的,它之所以也钻进菜园,一定是为了那只兔子。在黄鼠狼的食谱中,野兔无疑是一道难得的大餐,但如果要比奔跑速度,黄鼠狼不可能追上野兔,在这相对封闭的菜园中,恰能让它扬长避短,不必靠快速奔跑来追击食物。 野兔看见黄鼠狼在远处吃菜,静止了片刻后,那三瓣嘴竟然又开始蠕动了。没用多久,它就像刚进菜园时一样,又低头吃起了菜。而黄鼠狼佯装吃菜的同时,还在慢慢的向野兔的身体靠近,过程之中,它甚至学起了野兔的样子,在菜畦间跳来跳去,像在跳着某种奇怪的舞蹈。 刘子玄看得出了神,有那么一瞬间,连他也起了疑惑,莫不是黄鼠狼这种嗜血成性的动物也要隔三差五的吃几顿素食来调理肠胃?看它的一举一动,全然就是另一只半大的兔子! 一步步靠近野兔的同时,黄鼠狼始终都把自己的位置保持在野兔与篱笆上的缺口中间。慢慢的,兔子竟然主动向黄鼠狼靠近了。像是看穿了野兔的心思,黄鼠狼知道对方想从缺口逃出菜园,于是稍稍向侧边移身,给兔子让出了一条直接通向缺口的路线。 野兔果然中了圈套,就在它想要避开黄鼠狼去往篱笆缺口的那一个瞬间,只见一步之隔的黄鼠狼用两条后腿用力一蹬地,整个身体如同一支离弦的箭,直直的朝着野兔射了过去。紧接着,就听见野兔发出一声声“叽叽”的惨叫,像是一只被夹住了尾巴的老鼠。 黄鼠狼就这样得逞,它一口咬住了野兔的脖颈侧下方。旋即,两只毛色相近的野物在菜园东侧的篱笆边翻滚起来,竭力挣扎的野兔不时蹬起一股泥土扬到篱笆墙上。结为一体的两只野物在菜园中来回翻滚,没多大功夫,二者的身体之间就出现了血迹,越来越多的血迹,渐染得四周菜叶上也有了斑驳的鲜红。 就在这场生死较量接近尾声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一直卧在院子里的大黑狗听到了野兔的嘶叫声,立即蹿出了院门,又几步奔到了菜园边。看到园中的两只野物正在纠缠,大黑狗本能的兴奋起来,它一边大声吼叫,一边拱开了菜园西侧的篱笆门,向结为一体的两只野物直冲了过去。 黄鼠狼见大狗冲了过来,立时松开了嘴,朝着大狗弓起了身体,肩背部的毛发一时间尽数耸起,整个身体瞬时鼓胀了一倍,看上去形如一只突然遇到危险的刺猬。它嘶叫着张开了血口,亮出了两颗雪白的犬牙来,眼里射出的两道凶光传达着不可侵犯的原始野性。 突然看见黄鼠狼的怪异体态,体型明显占优的大黑狗竟然露了怯,它在黄鼠狼面前停住脚,只是一味的大声吼跳却不敢贸然上前。 僵持片刻,躺在黄皮子与大黑狗中间的野兔竟然又挣扎起来,从二者中间游蹿到了菜园的东北角落里,仍在不停翻腾着垂死的身体。 春夏之交的黄皮子对于猎人来说虽然没什么用处,可刘子玄倒想看看这条大黑狗究竟能不能咬死一条黄皮子,便没有出门去干扰。 那大黑狗吼叫几声后,只见它猛然一冲,想要一口咬住黄皮子,谁知那黄皮子应对极快,见大黑狗扑来,只向后一个弹跳便避开了大黑狗的利齿。 接着,刘子玄便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成功避开了大黑狗的扑咬,那黄皮子竟然没有逃向菜园南侧的出口,只见它两条后肢用力一蹬地,半个身体顺势凌空竖了起来,如此一来,它只用两条前肢撑着地面,整个身子却倒立着竖在了大狗的面前,那条原本修长的身子随即弓成了半圆,头尾两端同时指向了大黑狗。 黄皮子突然摆出这不同寻常的姿势来,大黑狗一时乱了阵脚,竟被吓得后退了两步。 这是什么姿态?别说是一条狗,就连刘子玄也看得一头雾水。正疑惑间,谷南燕走到了刘子玄身后说:“怎么回事?黑子它叫什么?”说完也从窗口往外看,一看到大黑狗面前呈怪异姿态的黄皮子,竟吓得她失手打碎了手里的碗。 听到谷南燕的声音,大黑狗像是受了鼓舞,又一次猛蹿上前想要咬死对手。就在这时,刘子玄却看见一道乳白色的液体从黄皮子的两条后腿之间喷溅而出,不偏不倚正射落在大黑狗的面门上。 只一两秒,就听见大黑狗发出一声惨叫,接着便急转掉头,夹着尾巴逃出了菜园。 刘子玄这才明白,原来黄皮子竟是用那种怪异的体态来喷射自己的防身利器——臭腺! 大黑狗突然落败,大大出了刘子玄的意料,他迅即离开了窗口,几步又出了院门,刚到井边,恰看见那条黄皮子从缺口处穿过篱栅,钻进了小溪边的草丛中。刘子玄恨得咬牙切齿,只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里,这家伙不但咬死了一只兔子,还击退了一条大狗,最后它自己竟然全身而退!看到黄鼠狼在草丛里消失了踪影,他直恨几分钟之前没有一枪打死这只恶迹昭著的妖孽。 东厢房的后檐下,大黑狗像是被棍棒打晕了头,正追着自己的尾巴转圈,扑哧扑哧的喘着粗气,又不时发出呜呜的求救声,全然丧失了片刻之前的威猛和凶悍。来到大黑狗身边,刘子玄刚要蹲身细看,却被一股无比强烈的臭气直扑鼻腔。鼻孔里一时扑进了臭气,一阵莫名的眩晕感直冲脑门,伴随着一股剧烈的恶心涌上心头,刘子玄不得不站起身,远远的离开了大狗。 直到这一刻,刘子玄才知道黑子正在承受怎样的痛苦。迟疑片刻,他才回到院里拿来吊桶,打了满满一桶水提到黑子身边,闭着鼻息给它冲洗头脸。 谷南燕从灶间窗口看见黑子的窘态,马上也出来看,还没等她走近,便被那臭味熏得捂住了鼻子,只能远远有看着刘子玄给黑子清洗。 又拎了几桶水来反复浇淋,周围的刺鼻气味稍见缓解,片刻过后,大黑狗才慢慢的睁开两眼。见大黑狗的呼吸已近平和,刘子玄又把它带到院前小溪里反复清洗周身皮毛,又拿来胡椒粉放在它的鼻子下,几个喷嚏打出来,才见它的眼里有了一丝神采。大半个钟头后,它才爬上岸抖去身上的水,灰溜溜的回了院中。 这天,刘子玄第一次见识到黄皮子面对强敌时的逃生手段,才知道黄鼠狼原来是倒立着喷射自己的臭腺;这一次,更是刘子玄第一次领教黄鼠狼臭腺的厉害,那气味着实的令人难以忍受。看来那些关于黄鼠狼的传言并非完全虚妄,刚才闻到那气味时,他确凿感受到了一阵眩晕恶心。关于黄鼠狼喷射的臭腺,传说其中含有某种不为人知的特殊成分,能通过嗅觉干扰人类和其他动物的大脑神经,使闻到它的对手神志混乱从而丧失抵抗,严重的还会导致窒息甚至休克死亡。想来,民间传言中说的黄鼠狼能借人的嘴巴说话,能附在人的身上说话,很大可能就是源自它的臭腺。 刘子玄从菜园角落中拎出那只野兔,虽然仍能感受它身上的余温,只可惜已然是回天无力。打理野兔的时候,刘子玄特地留意看了它脖颈处的咬伤,这只贪嘴的野兔,它的气管和动脉都已经被咬破了,可想见那黄皮子是多么凶狠…… 谷南燕把一大盘兔子肉端上了桌,刘子玄早被那臭气熏得没了胃口,简单了尝了两口,便挑出几块好肉来给了大黑狗。一阵子休息之后,黑子也恢复了七八分精神,很快就把几块兔肉吃了个精光。刘子玄见它没受太大影响,才放了心。 (待续) 第四十四章 山 浴 时令一过清明,日头就一天天攀高了,山林间的色彩陡然明快起来,或青或黄的叶子拨了尖,只两三天功夫,鲜亮的色彩便占满了枝头。一两阵暖风掠过来,兔子岗上又飘出了久别的香气,成群的蜜蜂嗡嗡响了,院前的小溪里也有了动静,清亮亮的溪水飘来了杨花,淌来了柳絮,也淌走了日子,不经意间,树上的槐花已经开了十多天。 清明过后的一个来月间,多半是晴爽干燥天气,虽然偶有一两场小雨下来,却不能改变这六月的晴暖主题。一场不大不小的山雨才过去几天,兔子岗东边的小菜园里又现了裂痕,几道整齐的菜畦上,不耐旱的瓜果菜秧在风吹日晒下失去了生机,像被火烤过一样,都垂头丧气的耷拉着叶子。 趁着院前的溪水没有见底,这一天吃完了早饭,刘子玄丢下碗筷便拿起了吊桶,到小溪里去提水浇菜。 一股和暖的东南风吹过来,摇得小溪南岸的一大片芦荻丛沙沙作响。贴身的衣服早被汗水湿透,刘子玄劳碌中感到一阵舒畅,迎着和风站在水边,看着溪水里倒映着摇摆的芦荻草,心底有了几分爽快。 在菜园和小溪间来来回回忙活了小半天,正在井边浆洗的谷南燕见刘子玄满头是汗,于是喊他过来歇息。 刘子玄坐到井边,谷南燕擦着额头上的汗珠,埋怨说:“这才六月,天就这样热了,下次你再到镇子上去,不要忘了买个澡盆回来,自从住到这岗子上来,一年多了,也没能痛快的洗过一个澡,眼看这天气一比一天热了,你平时只顾着忙自己的事,哪里知道女人家的麻烦?你看我这一身的汗,恨不得一时跳到水里去。” 听了谷南燕的话,刘子玄愧得直拍脑门,说:“怪我粗心,把这事给忘了,你该早跟我说。”说罢,他抬起头来看了看天上的日头,又转头看了看小溪对岸的芦荻丛,两眼一转,又说:“你等着,今天就让你痛痛快快洗个澡。” 不知道刘子玄要做什么,谷南燕才要问,却见他已经起身进了院门。 片刻,刘子玄拿着铁锹和柴刀出了院门,谷南燕忙问:“你这是要做什么?” “等着就是了。”刘子玄说完便跨过小溪,钻身进了芦荻丛里。 时下,紧挨着小溪的南岸一,一人来高的芦荻草长得正是浓密,大部分已经抽出了白色的毛穗,站在兔子岗上望过去,恰似这一小片区域里刚刚下过一场紫色的雪。 在临近溪水的南岸割倒一大片荻草后,又在露出的地面上挖起了坑,没多大功夫,一个浴盆大小的深坑就挖好了。而后,又把刚割下的芦荻平铺在坑底,再从小溪里搜集来光滑的石块,码在芦荻上……刘子玄正值年富力强,干起活来自然麻利有力,大半个钟头功夫,一个大小合适的浴盆便完了工。 这时再看,四面笔直的芦荻草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风,围成一个完全封闭的狭小空间,除了天上云,谁也看不见里面的一切。 等到满脸汗的刘子玄刚钻出草丛,谷南燕便追问道:“你到底在那里忙个什么?看把你累得!” “你自己过来看吧。” 谷南燕卷了裤脚,脱了鞋提在手里,踮着两脚下了水。细皮嫩肉的两只脚,踩在溪底的石头上,对岸的刘子玄看呆了,清亮的溪水下面,透过一层雪白的皮肤,看得见那脚面上的细密青筋了,那十个纤细的脚趾一个个紧紧挨着,像风铃草开的一串白花……平静的溪水起了细纹,荡进刘子玄的心里,出乎他意料的是,这向来藏在鞋坑里的一双脚,竟也是这样好看,一张床上睡了一年多,怎么就没留心看过它们呢? “发什么呆,还不快拉我一把。” 刘子玄伸下手来,谷南燕一拉,两个人贴身站着。 谷南燕弯腰正穿鞋,刘子玄说:“真香!” “什么香?” “你身上香。” “大白天说什么梦话,还香呢,一身臭汗。” 刘子玄抽着鼻子,正要仔细分辨那汗香,谷南燕却已经穿好了鞋,几步进了芦荻丛去。看到刘子玄挖成的浅坑,她回过头说:“你让我在这里洗澡?” 刘子玄笑着不说话,拿起吊桶就提水去了。 不多久,石头铺成的坑里打满了溪水,又回屋拿过来一块厚帆布,展开铺在水坑旁边……能为谷南燕做这样的事,刘子玄很是得意,好像这才是他生命中最有意义的劳动。做完这些,他一脸的成就感,笑着说:“再过个把钟头,水就晒热了。” “亏你想得出来。” “先凑合着洗,过几天就去给你买个澡盆。” …… 时间过了正午,日头稍稍西偏,刘子玄到水坑边试了水温,便对谷南燕说,可以洗澡了。 见他费了那么大的气力才造成这水坑,谷南燕就不多犹豫了,进屋拿来替换衣服,便进了芦荻丛去。进那草丛之前,还不忘回头吩咐一声:“你就在井边坐着,不要走远。” “放心洗吧,这地方不会有外人来。” 不多时,草丛里传出来清亮的水声。 经历了大半个春天的日晒雨淋,牛头坡上又露出一派湛青碧绿的生机,刘子玄远远望着,想着眼下光景,是几前年连做梦都梦不见的,当下过着的不正是一直想要的日子吗?细想一年前的境况,刘子玄突然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运的一个,上苍虽然无情的夺走了双亲,如今却又大发仁慈,降下一个谷南燕来,不正是因为她的到来,才充实了原本灰暗的日子?世上没有哭一整夜的孩子,老天爷对待可怜人,从来都不会一直刻薄…… 正想着,东南方兀然飞来一只野鸟,把刘子玄的思绪打了个结。 棕红背,楔形尾,一只屠夫鸟越飞越近。这野鸟旁若无人的飞过来,在东边的菜园篱笆上落了脚。刘子玄看到,突然飞近的这只野鸟嘴里正叼着一只野鼠,刚站稳脚,它便把死鼠挂到一根枝丫的尖端,接着又亮出了鹰隼一样带着钩的短喙,一块一块的撕扯起鼠肉来。 刘子玄走了神,连小溪对岸传来的水声也听不见了。静静的,半刻钟的功夫,屠夫鸟飞走了,而它带过来的那只野鼠,只剩下一个可怜的鼠头,仍高高挂在篱笆上。 就这样,一只野鸟飞来又飞走,刮风下雨一样的稀松平常,可今天这只野鸟飞走后,却解了刘子玄心头的一道谜。这就是可爱又可敬的自然,它总有意想不到的景象给人看。原来早前发现的那些动物头颅,不过是一只野鸟留下食物残渣,当初修缮不久的菜园篱笆,尖锐的枝丫恰给屠夫鸟提供了上好的进食场,这才弄出此前那一番诡异而惊悚的场面来。 看着仍在滴血的鼠头,刘子玄会心的笑了,那根本不是什么黄皮子的诡计,只不过黄皮子的食性正好和屠夫鸟相近,这才弄巧成拙把自己也唬了一跳。可见当初是多了心,原本没有什么动物要把人从这岗子上赶走,这世上的很多事何尝不是这样?无中生有到最后却落了个自欺欺人的笑话…… 正感叹这世间事的奇妙,身后突然传出了尖叫声:“子玄快点,有蛇!” 回过神来,刘子玄慌忙跨过小溪,三步并作两步,恨不得一步就跑到谷南燕身边,一边跑一边喊着说:“在哪里?蛇在哪里……” 刘子玄并没看见蛇,只看到了太阳下的谷南燕。像个鼓足了劲的花骨朵一样含苞待绽,又像个剥光了皮的玉米棒一样饱满丰腴。只看见谷南燕一头的乌黑的头发湿漉漉的,一缕缕贴在肩膀上,下面是一条白净净的身子,那白净净的身子上光溜溜的,胸前连一个扣子也没穿……刘子玄不敢多看,却又挪不开眼,他何曾想到,那住日的种种衣装下面,竟藏着这样一道惊心动魄的景致。 阳光刺眼,芦荻草的影子一道一道的,轻风一吹,几道幸运的芦荻草影子在那光溜溜的身子上摇着,左一下过来,右一下回去,两三个来回,恍惚了刘子玄的心智,振奋了刘子玄的身体,有一张弓,在他的身体里张开。 “蛇呢,蛇在哪呢?”刘子玄垂着头,慢条斯理的问着。 旧帆布上,谷南燕慢慢的躺下了光溜溜的身子,那胸前的两处凸起正如不远处的两座山头,一样高耸,一样挺拔。迎着刘子玄的目光,只听她轻声的说:“咱娘的丧期已经满了周年,我想要个孩子,你有再多的借口,也不要在这个时候跟我说……” 暖风摇响了芦荻草,太阳晒飞了蒲公英,一只鹌鹑惊了巢,突噜噜噜飞走了,几声布谷鸟传出山林,吵醒了一个热闹又热烈的夏。 (待续) 第四十五章 绿 眼 一觉醒来张开眼,刘子玄看见了一方干净的天,几缕薄云飘在湛蓝的背景下,两只花蝴蝶正在荻草梢头上下扇动。谷南燕枕在刘子玄的臂弯里,犹如一只千依百顺的温婉小猫,那一身紧致的皮肤,比蛋白还嫩,比蜡烛更滑,刘子玄呆呆的看着,不忍心拂去落在上面的蒲公英。 第一次赤身相向的小夫妻,就那样躺在山脚下,躺在草丛里,一如他们共同渡过的一年多日子,一样恬静,一样消闲,直到今天,两人间终于又添了蜜意,添了柔情。 “有一个地方,叫吃了穿,子玄你知道吗?” “吃了穿?是个地名?有吃有穿,想起来倒是个不错的地方……” “我看过一部电影,里面有个地方就叫吃了穿,是个草原。” “什么电影?兔子岗上可没放过电影。”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天吗?” “当然记得,那天我去镇子上买山鸡,回来的路上遇到你,一辈子都不能忘。” “就是那天,我在镇子上看了一部电影,以前常跟你说的李秀枝,就是电影里的人。” “你不是说那天是到镇子上相亲去了?” “是的,就是相亲的那个人带我看的电影,他念过很多书,还会背诗,是我家一个远亲的邻居。看电影的时候,他都不愿意坐我旁边,电影看完了,我就问他,吃了穿在哪里,有多远,他随口念了几句诗,说什么风吹牛啊羊的,念完又对我说,就算告诉我,我也不会懂……我又不是傻子,当然看得出来,他打心底里瞧不上我……那天回家路上,眼看就要下雨了,却被蛇咬了一口,我以为自己就要死了,正在路边坐着,你提着山鸡朝我走过来……算命的先生说我命不好,那天遇到你,我才知道他算错了。” “那个会背诗的人一定是个傻子,他哪里知道你有多好……” “电影里,李秀枝第一次见到那个男人,就铁了心要嫁给他。那天我跟着你上了兔子岗,看到你家的院门,还有那道石头砌的墙,都和李秀芝的家一个样,还有那口井和小菜园,那时候我才知道,才知道自己该找一个什么样的男人,该过什么样的日子。” “怪不得那天我送你回家,路上你说出那样的话来。” “子玄,我要像李秀枝一样,生一个胖儿子给你。” “你既然喜欢这兔子岗,干嘛还一直要搬走?” “我害怕。我不是怕这荒山野地无依无靠,也不是怕日子过得紧,我怕的是你一直把我当个外人看,一年多了,你都没碰过我的身子,两个人同睡一张床,同盖一条被,你还躲我八丈远,你不知道,对女人家来说,这意味着什么……现在我也想明白了,要你从这岗子上搬走,是太难为你了,就像李秀芝的男人,到了也没有离开那个叫吃了穿的穷地方。” “你要是喜欢看电影,下次我带你去看,想看多少都行。” “算了,这些年只看过一次电影,就注定了后面的大半辈子,还不够吗?足够了……” …… 听着谷南燕的话,懒眼看着头顶上的花蝴蝶,刘子玄记起了第一次遇见谷南燕那天发生的种种,一年之后再回头去细想,他仍然觉得那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奇怪日子,那一天里,接二连三发生了很多意想不到的事,从早到晚,每一个细枝末节的背后似乎都透着异样,透着不同寻常。正想着,一双狼眼突然闪过他的脑际——跛狼!要说意外的话,那条狼不正是当天的意外之一? 神出鬼没的那条白眼狼,逃进林子七年之久,它早不回来晚不回来,为什么偏偏挑在那一天回到兔子岗?它回来的那天,究竟又看到了什么?当天的老人把猎枪扔到井里去,它是不是也看在了眼里?会不会正是因为没有了猎枪的顾忌,它才放开胆子到猎人的坟上刨起了洞? 猛然间想到跛狼,刘子玄像是身上通了电,立时从旧帆布上爬起身,赤条条站在草丛中间,把两道目光远远投向了南边的两座山头。 被刘子玄的举动一惊,谷南燕连声问道:“怎么了?一惊一乍的,那山上能有什么?” “我担心那条狼,怕它正在山头上盯着这边!” 听了这话,谷南燕麻利穿了衣服,等她看见那帆布上的一小块鲜红血迹,才把害羞的脸转到一边,不再说话了。 刘子玄没有望见跛狼的踪影,那家伙究竟是不是常在山头上监视兔子岗,目前为止还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愿那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象吧,刘子玄一边穿着衣服,一边在心里盘算着。 和一条狼走到现今的局面里,刘子玄着实感到了身不由已。只因为有它在,林子里的每一处都藏了凶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曾经家养两年的一条狼,竟然一次又一次的闯进了他的梦里,到今天,那跛狼已然成了他心头的一块顽疾……无可奈何,这中间千丝万缕的复杂纠葛实在难以理清了。无论它是多么狡诈的一头野兽,终究也只能是头野兽,再过两三个月,等到时机一成熟,还是得下一番狠心,下一番狠心把这根钉子从林子里拨出来! 刘子玄心里想着,衣服还没来得及穿整齐,芦荻丛里突然探出来大黑狗的脑袋,它伸着舌头喘着气,意味深长的审视着水坑边的主人们,用它那双满带疑惑的狗眼。 “这倒霉鬼,这个时候跑过来做什么,去去去,快回院子里去!” …… 夜幕降临,兔子岗四围草丛里的虫子们又此起彼伏的争相叫嚣起来。一切收拾停当,忙了一天的小两口早早便上了床。要说这男女之间的事,一旦戳破了那层窗户纸,好比是滚油锅里滴了水,不闹个酣畅淋漓哪能收得住手?虽然早早的吹了灯,可这天的小俩口却不像往常那样安静,夜幕笼罩下,刘子玄在谷南燕身上放肆的攀登,好像这偌大一个天下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可是那好事总多磨,两个人烈火干柴烧得正起劲,门外却兀然传来了大黑狗的狂吠声。刘子玄身体里正有一张卯足了劲的弓,势在必发的时候却却突然被迫掣肘。 夜间素来安静的大黑狗,却在这天的夜幕下一反常态的叫了起来,那一声声狂躁的叫声中,藏着的危险信号显而易见,觉出了情况的不妙。刘子玄慌忙起身,披了衣服拿了电筒,急忙忙出门去看。 南面的牛头坡已经被夜色遮严了,连山梁的轮廓也分辨不清。到了院中,刘子玄照了照狗窝,大黑狗已然不在自己窝里,本已关好的木栅门大敞着。几步来到院外,才照见夹着尾巴的大黑狗正朝着通往西坡的小道方向声声咆哮,好像那夜幕下藏着什么可怕的鬼怪。 那小道上会有什么东西?沿着小道一路照过去,刘子玄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只见那墓地平台下方的山坡上,一双放着幽幽绿光的眼,正镶嵌在黑漆漆的夜幕中! 笔直的光柱照射下,一对绿眼分外阴森,无需怀疑,那就是跛狼!从大黑狗的反常表现看来,这家伙刚刚一定接近过兔子岗!这样的时候,它到这边来是为了什么?习惯在夜间活动的狼,它是有意到这里来,还是偶然路过?看来,这家伙的活动范围不只限于牛头坡的南侧山林。 难道这兔子岗上还有什么让它垂涎?还没来得及去找它,它竟然先找上了门来!看着那双阴森森的绿眼,刘子玄即刻意识到,和这条狼之间的较量,这才将将开了个头。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