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李家诡案卷》 第一章 初审皮少五 一 民国十六年,北平教子胡同的鲜鱼堂饭庄发生了一起离奇的凶杀案,嫌犯皮少五将其发妻李小英和同升当铺掌柜张家来当街刺死。可这皮少五早在二十年前的新婚之夜就神秘失踪,二十年来生死成秘。失踪多年的皮少五却在几天前突然现身,回答家后更是行踪诡秘,李小英的反应也不同寻常,而后便以李小英和张家来通奸为名,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刺死二人。 此事已在北平城中传得沸沸扬扬,坊间都说这皮少五是被哭魂野鬼附了身,回来寻仇索命的。 北平警局侦缉处奉命接手此案,处长莫李家和探长白小白亲自承办,已经调查了数日,却没理出什么线索来。 这会儿,北平城寒冰腊月时节,飘雪如飞,白墙灰瓦间染满了银白,凛冽寒风袭过,卷起星星点点的雪花,漫天飞舞,将整个北平城染成了素白,冰天雪地的胡同里死寂无人,偶尔有一两只夹着尾巴瑟瑟发抖的土狗穿街而过。 现在正是正午,右安门壁墙胡同里一片肃静,胡同尽头的北平第一监狱的两扇铁门紧闭。门外岗楼中的警卫斜靠在墙边昏昏欲睡。 突然,壁墙胡同另一头传来了一阵清脆明快的马蹄声,伴着紧凑的踩踏蹄声和飞扬而起的雪花,两匹亮黑色的高头骏马从胡同口冒了出来,急速朝着监狱冲了过来。 这两匹马一起一后,四蹄飞腾,嘶吟鸣叫着一路朝着胡同尽头的监狱飞驰而来。前马上的骑手身材俊瘦,面如白玉,五官标志英俊,一双冷峻的眼睛熠熠发光,看上去三十岁上下的年纪。骑手头戴一顶黑色的礼帽,一身亮黄色的西式马甲,外面过着厚厚的皮质大衣,脚下一双乌黑锃亮的马靴,在满布银色的雪地中分外抢眼。后马的骑手则有些微胖,年龄似乎也是相仿,一身西式打扮,同样是笔挺的马甲,黑亮的马靴。两人的脸色都略有些冷峻,扶着身子埋着头,一路快马加鞭向着监狱冲了过来。 很快,两马两人就到了监狱的大门前。两匹马侧身停下后,后马的骑手翻身从马上跳了下来,伴着一声清脆的“啪”声落了地。这会儿,岗楼里的警卫对于两个人的到来浑然不觉,还在歪着脑袋打着瞌睡。骑手看到警卫皱了皱眉头,摘下礼帽后露出了一张圆润的脸,两只眼睛虽然不大,但却是颇有股精气神,眉宇间透着一股不怒自威之气。 骑手下了马后朝着警卫走了过去,看到他正歪着脑袋,一个劲儿得摇头晃脑打着瞌睡,甚至还传出了细微的鼾声,骑手眉头微微一皱,面露不悦,走到近前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警卫一个激灵差点从地上窜起来,猛然间睁开了惺忪的睡眼,嘴里下意识地喊了句:“谁”。 骑手没说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警卫揉了揉眼皮,看清了骑手,便狠狠瞪了一眼搅了他午觉的人,咧着嘴骂骂咧咧吼道:“滚一边去,今天不能探监,搅了老子的美梦”,然后便抿了抿嘴,似乎还想歪头再睡过去。 骑手未动声色,默默从兜里掏出了一张蓝色外皮的证件,又拍了拍警卫,把证件抵到了他的眼前。 被这么一弄,警卫是有点彻底被搞火了,一把抢过接过证件,顺手就像给扔出去,嘴里还骂道:“滚他妈蛋,老子...”。可他手还没举起来,用余光扫了一眼证件,脸色骤然一变,赶紧把手收了回来,放到眼前定睛一看,不禁大惊失色。刚才的睡意立马一扫而光,笔杆条直地冲着骑手立正敬礼,嘴里喊着:“是白探长”。 骑手微微一笑,顺手拿回了证件,像是例行公事一般面无表情地冲着警卫说道:“我是北平警察厅侦缉处探长白小白”,然后伸手指了指前马上的骑手说:“这是我们侦缉处的处长,莫李家”,边说边从身上摸出了一张文书,将它展开在警卫面前继续说道:“我们今天来调查煤市口洪福肉铺凶杀案,劳烦班头行个方便”。 警卫立即赔上笑脸,点头哈腰说道:“认得,认得,二位长官岂能不认得,莫爷,白爷远来公干,辛苦,辛苦”,然后便冲着门里大喊一声:“上面老总公干,开门,开门”。话音刚落,监狱的铁门便在一阵刺耳的吱呀声中缓缓而开。白小白再次上马,在两个狱警的引领下,与莫李家一前一后进了北平第一监狱。 这座北平第一监狱营建于清道光年间,几经改建沿用至今,里面关押了众多囚犯,其中不少是杀人越货的穷凶极恶之徒,是北平城里戒备最为森严,管理最严苛的监所。整座北平监狱以八卦为图,分为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个监区,戒备森严,内部宛如一座迷宫阵,这监狱的建筑形制非常诡异,怕是整个民国都找不出第二家了,里面的离奇诡异传了几百年,也没个定论,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莫李家和白小白虽然数次来此公干,但却是始终都没能搞清楚里面的路线,每次都必须要狱警领路。 带路的班头将两个人引到了坎监区的2号监房前,毕恭毕敬地对莫李家说:“皮少五就关在这里,莫处长请”。 莫李家和白小白推开锈迹斑驳的牢门,一股腐朽发霉的气味扑面冲了出来,让三个人都下意识地一捂鼻子,铁门打开后,监房的狱警便领着两个人朝着关押皮少五的牢房走去。 莫李家冲着身边的白小白低语道:“此案如今已经搞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才能交代”。 白小白点了点头,面色冷峻地嘀咕道:“依属下看,这个皮少五很可能就是真凶,此人嫌疑甚大,我看只要能厘清案情,便可结案了”。 莫李家却是没说话,显得有些心神不宁,他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我看此案还是有些蹊跷”。 很快,两个人就在狱警的引领下穿过幽暗潮湿的走廊,停在了一扇铁门的前面。狱警摸出一串斑驳的钥匙,在一阵哗哗作响声中打开了门锁,缓缓推开了牢门,随着发出刺耳摩擦声的铁门缓缓滑开,莫李家看到一个身材瘦小的男人正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瑟瑟颤抖。 莫李家看了看他,回身问道:“此人就是皮少五?”。 狱警回应道:“正是嫌犯皮少五”。 莫李家迈步进了牢房,慢慢地走到了皮少五的近前,府下身子蹲了下来。 就在同时,皮少五也抬起头向莫李家望去,一瞬间两个人四目相对,影入莫李家眼帘的是一张消瘦苍老的脸,愁苦满布的脸上闪着阴暗的油光,两只眼睛空洞无神,飘忽不定地游离在眼眶中。 莫李家轻声问道:“你就是洪福肉铺掌柜皮少五?”。 皮少五扬着头,两只眼睛里灌满了血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莫李家,却是双唇紧闭,泛着青色的嘴唇微微颤抖,一句话都不说。 莫李家见皮少五默而不语,便上前抓起他的衣领,提高嗓门喊道:"是你杀了你老婆李小英和同升当铺掌柜张家来?" 一听这话,刚才还一句话不说的皮少五突然变得狂躁起来,不由得开始浑身哆嗦,两只眼珠也像是定住了一样,死死地盯在莫李家的身上,嘴唇的颤抖更加剧烈,反复不停地嘀咕着三个字:“狗男女”。 莫李家和白小白一对眼神,两人同时双眉紧皱,而后回身对狱警说:“把皮少五带到预审室”。 第二章 初审皮少五 二 很快,莫李家和白小白就正襟恑坐在了审训室里,对面的皮少五蜷缩成一团,倚在椅子上,显得格外瘦小,杂乱不堪的头发遮住了半张脸,从发隙之间能够看到一双飘忽不定,狰狞恐怖的眼睛在眼眶中乱转,这眼神让人看得心神不宁,有一股子说不出来的别扭,办案多年的白小白甚至都觉得有些吓人,看上一会儿就下意识得避开了。 “皮少五,我劝你老实点,痛快接待,少受点苦”,白小白首先发问道,“李小英和张家来是不是被你所害?”。 皮少五却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样,毫不理会白小白的质问,依旧用低沉的声音重复着自从他进了牢房就反复嘀咕的三个字:“狗男女”。 “你是因为知道了李小英和张家来的奸情才起了歹心,才动手杀人的吗?”。 皮少五对于白小白的斥问置之不理,嘴里还是嘀咕着:“狗男女”。 白小白有些不耐烦,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冲着他吼道:“皮少五,你不交代也照样能治你的罪,不如痛快点,也少受点皮肉之苦”。 皮少五却是连看都不看白小白一眼,目光飘离,神情恍惚地开始四下乱看,嘴中则依旧在念念不断地嘀咕着:“狗男女,狗男女”,越说嗓门越大,情绪也越暴戾。 白小白正要发火,莫李家按住他,朝他摇了摇头,语气平缓得对皮少五说:“你得知二人的奸情后,便跟踪李小英和张家来,在菜市口的教子胡同用一把杀猪刀三刀刺死了李小英,四刀刺死了张家来”。 皮少五再次听到张家来和李小英的名字,立刻像中了邪一样,整个身体开始剧烈得颤抖起来,嘴唇也越发的青紫,声音细小但却是凶狠狰狞地反复念着:“狗男女,狗男女”。这个表情恐怖脾气暴虐的囚徒已经几乎歇斯底里,不论莫李家和白小白再问什么,他都只是自顾自地重复着“狗男女”三个字,一会儿看上去平静无事,一会儿又狂躁不安。 莫李家看着皮少五紧皱着眉头,他招呼过一边的狱警,问道:“监狱审过皮少五吗?”。 狱警一脸苦相说:“报告处长,这皮少五自打进了大牢,兄弟们就一天没敢怠慢,一天审三遍,可无论问什么,说什么,这皮少五就只有“狗男女”这三个字,其他的一概问不出来”。 白小白问:“动刑了吗?”。 狱警更是绷紧了脸,连连回应道:“动了,动了,何止是动了刑,大刑都伺候过这厮,兄弟们连吃奶的功夫都用这厮的身上了,但他妈正是见了鬼了,怪就怪在这了”。 白小白看了看莫李家,两个人的脸色全都沉了下来,他们似乎像是预感到了什么,白小白青着脸问道:“怪?兄弟这话的意思是?”。 狱警凑到两人的耳边,眉头锁紧,低语道:“这皮少五似乎不怕动刑,挂了水的鞭子,烧红的烙铁,用在他身上就像是放在死猪皮上一样,全他妈的没反应。能动的刑都动了,根本没用,不哭也不叫,这嘴里就像是念曲儿的一样,就那三字:狗男女。要是换了别人,早就见阎王爷了,这牢里当成差的,见的人多了,什么德行的都有,但这号爷,真是他娘的开了眼了”。 狱警的话让白小白和莫李家的心里都是骤然一惊,两个人全都吊着脸,一言不发得各自盘算着,一时间这屋里的气氛诡异难耐。 愣了好半天,白小白才又往前探了探身子,仔细看了看呆坐在椅子上的皮少五,这皮少五虽然蓬头垢面,破衣烂衫,但身上却是不见伤痕,糟烂得不成样子的衣服上面挂着斑斑血迹,看着挺吓人,可再往身上看,皮肉似乎没什么被抽打过的痕迹,只是沾满了油泥浮土,甚至连条血印子都看不到,白小白看得心里一阵发麻,这是怎么回事,转头问狱警说道:“他真的不怕上刑?我看他身上并未见伤”。 白小白的话让狱警的脸色也跟着一阵泛青,愈加惊恐起来,赶忙凑到他耳边说道:“这才更是吓人,动刑的时候也是皮开肉绽,血肉横飞,可这一夜过去,这伤就都全不见了,这伤口全都自己长好了,真他妈见了鬼了,牢里的兄弟现在都不敢动他了”。 这话让莫李家和白小白同时瞪圆了眼睛,失声自语道:“你说的是真的?”。 “哎呦,这可万不敢欺瞒二位长官,这个皮少五难道…”,狱警欲言又止,看了看莫李家和白小白,稍显迟疑,凑到他们的耳边低语道,“现在号里的弟兄谁都不敢碰这个皮少五,连往这号里面送饭都犯忌讳,都说这皮少五就像这街面上传的一样”,说完这话狱警瞪着两只眼睛,表情狰狞得有些吓人,声音有些哆嗦地低声嘀咕道:“鬼,鬼上身了”。 “胡说八道”,莫李家在心里默默得骂了一句,面色如死水一般,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皮少五的近前,盯着他的两只眼睛,他想从那只眼睛里看出点什么。此刻的皮少五神情依旧涣散,两只黑眼珠游离在干涩而惨白的白眼球里,那里面似乎写满了无尽的悲凉。莫李家看着看着顿时感觉浑身都不自在,像是被什么东西掏空了心一样,一股心慌意乱的感觉立刻袭了上来,下意识得避开了皮少五的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莫李家感觉自己的呼吸有些急促,说不上来的难受,心里惊慌得狠,就好像刚刚受了什么了惊吓,又像是刚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的感觉,缓了好半天才算是平静下来,不知不觉中已经冒出了冷汗。 白小白在一边看得奇怪,上去问道:“处长你怎么了?出了一身的虚汗”。 莫李家摇了摇头,低语道:“不知道,不知道,这皮少五的眼睛有点...”。 话还没说完,一边的狱警就凑了过来,急匆匆插话道:“对,对,还有这厮的眼睛,那他娘的叫一个吓人,看了一眼就跟中了邪一样,难受三天”。 “这是怎么回事?”,莫李家嘀咕道,狱警无奈地摇头,谁也说不清楚,真跟撞了鬼一样。莫李家回了回神儿,只得尽量避免再去盯着皮少五的眼睛看,他伸手扒开皮少五糟烂的外衣,正如狱警所说,他的身上没有丝毫的皮肉之伤,皮肤完好无损,一切都光洁如初。他俯身凑近皮少五的耳边,轻声耳语道:“到底是不是你杀了李小英和张家来”。 皮少五再次用低沉的声音回应道:“狗男女”。 莫李家和白小白在预审室中审了皮少五整整一个下午,却是什么都没审问出来,耗得二个人精疲力竭,来回来去就是那狗男女三个字,白小白本来提议上刑试试,可被莫李家制止了,狱警也苦着脸连连摇头,说是就算上了刑也是白搭,号里的弟兄都快打吐血了,什么招都用了,根本不见效。 看到无计可施,莫李家只得冲着白小白使了眼色,说道:“看来审是审不出来了,打也打不出来,这皮少五不好应付,咱们得从别的地方想办法”。事到如此,他们只能先打道回府。于是,二人再次在狱警的引领下走出了布局如迷宫一般的北平第一监狱,走到大门的时候,莫李家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身问后面的狱警说道:“皮少五在监狱中有没有什么异常的表现?”。 狱警一皱眉头,凝神细想,搭话道:“到是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皮少五白天就是刚才那副德行,没什么精神,可这到了夜里则像是着了魔一样,没完没了的念叨,有的时候像是疯了一般,声嘶力竭,吵得整个北平监狱都不得安生,这东西又不怕动刑,没辙,弄得弟兄们全都叫苦”。 “他都念叨些什么?”,白小白问。 狱警一撇嘴,说:“没什么新鲜的,就那三字,狗男女,皮少五进监后一字未发,就只说过这三个字”。 莫李家的脸色已如白蜡一般,两道浓眉几乎拧到了一起。 狱警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凑到二人身边说道:“那说这怪事,皮少五还有个吓人的地方,但是…..”。 莫李家见狱警有些犹豫,心急厉声喝道:“快说,有什么吓人的地方”。 “这皮少五似乎不用吃喝,不过到了这里面,也没几个有心思吃饭的”。 莫李家问:“这有什么吓人的吗?”。 狱警笑了笑,神情诡异地说道:“皮少五虽然水米不进,但却不见瘦,精神头也不见有什么问题,每天晚上喊叫起来力气一点不差,那叫一个大,长官如果刚才仔细观察,这皮少五其实是红光满面,根本不像其他犯人”。 莫李家低头沉思了片刻,摆了摆手示意狱警说:“行了,看好皮少五,不要让闲杂人等靠近他”。 狱警点头行礼,应了莫李家的命令,迎送着两人出了监狱的大门。 两个人很快就走出了北平监狱的大门,一阵刺骨的冷风卷着残雪袭来,打在莫李家的脸上,顿觉一股寒意贯彻心肺。 白小白凑到他的耳边说道:“处长,这皮少五难道真像这街面上所传得那样,难道…”。 莫李家的脸色一变,两道浓眉竖立,回身问道:“难道什么?”。 “难道真是冤鬼附身,来寻仇索命的?”。 第三章 同升当铺 白小白的一番话说得莫李家也浑身一个哆嗦,顿感汗毛倒立,不知道是被白小白给惊到了,还是天寒地冻让他体寒所致。他回想起狱警刚才交代的皮少五种种异常之处,心中不由得有些起伏。现在整个北平城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街头巷尾流言四窜,都说这皮少五是哭魂野鬼附身,索了张家来和李小英的命。 此刻,皮少五那双空洞,欺凌的眼睛又浮现在了莫李家的眼前,那双眼睛不仅仅是吓人,里面似乎确实藏着什么蹊跷。 莫李家牵过马,寻思了一阵,对白小白说道:“白探长先行回局里汇报,我再去同升当铺看看有什么线索”,说罢,莫李家便飞身上马,与白小白拱手作别,扬鞭催马绝尘而去。 同升当铺在北平南城的盆儿胡同之中,离监狱倒是不远。莫李家的乌黑亮马四蹄飞腾,很快就钻进了狭窄纤细的胡同里,远远便看见了当铺的招牌,眨眼间就停在了同升当铺的门前。 当铺的掌柜叫张家来,正是本次凶案的受害者,他继承了父产,在此地已经经营了多年,生意做得有声有色。莫李家之前来此地办过其他的案子,对它也是知道些。当铺在这一带颇有威名,张家来也是小有名气。因为同升当铺却是有些特别之处,与其他当铺不同,同升从来不对当物吹毛求疵,恶意压价。凡是附近百姓家中有急用之处,张家来全都慷慨解囊,不少物品收当时更是远远高于其他当铺的价格,久而久之,这周遭的百姓倒是送了他一个雅号:“张仙人”。 “张仙人”,莫李家一路上都在寻思着这个雅号,他的心里一直有个疑点,一个乐善好施的善人,难道会和一个有夫之妇通奸吗? 这会儿,当铺门前已经被漫天的白布遮盖,两侧摆满了出殡用的纸人纸马,一只白幡高悬于门框之上,随着寒风飘雪摇摆不定,眼前一片哀嚎肃穆之境。 莫李家翻身下马,迈步进了厅堂。此刻的当铺已经被改成了一间灵堂,厅堂的正中一个巨大的“奠”字高高悬起,一口乌黑锃亮的棺材摆在下面,张家来的灵位前立着香炉,里面三柱高香飘着渺渺青烟。 灵堂中空无一人,寂静无声,莫李家便自顾自地在里面转了起来,正在他左顾右盼的时候,厅堂之后静悄悄地转出一个人影,一个清脆的声音问道:“先生是柜上客?”。 莫李家被这声音打断了思绪,猛然回头寻去,伴着清脆声音而至的是一个年纪轻轻地女子。正在莫李家走神的功夫,这年轻女人已经如一股青烟般飘到了他的眼前。莫李家定睛打量,面前的女人身穿通体白衣,头上扎着黑色纸花,顺长乌黑的头发盘于脑后,年龄看上去像是在二十五六岁上下的模样。虽然是丧服在身,眉宇之间也挂着一丝悲凉和伤痛之情,但这都盖不住她清秀漂亮的脸面和纤细婀娜的身子,最为重要的是那双亮黑透彻的眼睛,炯炯发光,仿佛能一眼看到对方的心底一般。 此刻,莫李家眼前站着的是一个温文尔雅,美貌清秀的女子。 “先生是何人?”,女子带着清末大家闺秀的遗风,轻轻曲腿,双手合拢垂于腰间,颔首半蹲问道。 莫李家这才回过神来,回应道:“我是北平警察局侦缉处处长,莫李家”。 女子轻轻地点了点头,问道:“先生是来祭拜家兄的吗?”。 莫李家一愣,他本以为眼前的女子是张家来的家眷,不曾想竟是他的妹妹。莫李家点了点头回应道:“一方面来祭拜逝者,另一方面我想要再了解一些案情”。 女人轻轻点了点头,伸手指向西边的侧厅说道:“莫处长里面请”。 顺着她的指引,莫李家走进侧厅,坐上了一把红木太师椅。女人吩咐当铺的伙计端上了一杯清茶。侧厅中的二人分宾主面面而坐,暮色暖阳照在这女人的脸上,映出了一张白皙,秀雅的面孔。 莫李家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女人,这女人生的一张清秀雅致的脸庞,气质也是颇为不凡,温雅如玉,便问道:“请问小姐,如何称呼?”。 女子颔首回答道:“张敏,鄙人在北平女子学校教授国文”。 莫李家一愣,没想到这个年轻漂亮的女人竟然是个教书的先生,便点了点头,回应道:“奥,原来是张先生,刚才失敬了”,又仔细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女人,从她那清秀的眉宇之间确实透出了一股书卷之气。 寒暄一番后,莫李家直入主题,问道:“张掌柜1月5日晚上戍时左右在菜市口的教子胡同被皮少五刺死,先生可否知道张掌柜为什么要在当晚,那个时间去教子胡同?”。 张敏轻轻皱了皱眉头,想了想说:“我记得当晚家兄未在家中用晚饭,他一直在书房中读书,六点左右的时候便独自一人出门。听柜上的伙计说家兄出门很急,也没有交代去那,只是交代说,天亮之前谁也不准进他的书房。而且还特别交代说,如果子夜一过他还没有回来,就将一张字条留在他的书房门前,但是谁也不能进去”。说罢,张敏从身后书柜的抽屉中取出一张白色的纸条,将它交给了莫李家。 莫李家一愣,接过纸条,看到上面只写了一个字,是一个“馈”字,是用一种色泽鲜艳的红色颜料写下的。 “馈”,这是什么意思,他从来都没见过人这么留字条的,莫李家看着纸条,皱紧了眉头,站起身来开始在屋中踱步,边走边问道:“这张纸条上就只写了一个“馈”字,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张敏一愣,表情有些惊讶,瞪着两只眼睛,神色诡异地盯着莫李家看。 莫李家见张敏没有回答他,回头看到张敏的面色有些慌乱,不觉得有些奇怪,追问道:“张先生,张先生,您怎么了?”。 莫李家一连叫了几声,张敏才回过神来,眼神依然有些发呆,摇了摇头,淡淡地说:“不清楚”。 “这张纸条之前调查的时候,先生并未报告过警局”。 张敏面无表情,只是摇了摇头,轻声细语地回了句:“之前丧事繁重,身子有些不太舒服,大概是忘了”。 “奥?”,莫李家被张敏冷淡的反应搞得有些不知道如何回答,问道:“张先生身体不适吗?”。 “不碍,好多了,刚才只是想起家兄有些走神”。 莫李家看张敏的表情神态与刚才有些微妙的变化,心里觉得奇怪,但也没太在意,又问道:“张掌柜为什么不让人进他的书房?而且还是天亮之前,并且还要等到午夜过后再在门前放这张纸条?”。 张敏还是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副默然无关的表情,不动声色,依旧是轻轻地回答道:“我也感到很奇怪,那些日子家兄确实像是在忙些什么,但却从来不跟人提起”。 “忙些什么?”。 张敏点头说道:“家兄的事我也不多过问,所以并不太知情”。 “奥...”,莫李家下意识地叹了一声,端起茶碗,有意无意得轻轻品了一口,又问道:“张掌柜的妻儿何在?为何不见?”。 张敏嘴唇轻轻抽动了一下,微微低下了头,带着淡淡的哀伤说道:“家嫂已于十年前故去,两人也没有儿女,自从家嫂去世后,家兄就再未续娶”。 莫李家喃喃说了句:“失礼了”,停顿了片刻又继续问道:“家嫂是如何去世的?”。 张敏说:“家嫂突然得了一种怪病,泛起病来便昏迷不醒,浑身发热,却是没有其他的症状,没过多久就离世了”。 “这是什么病?”。 “说不清楚,看了不少大夫,这北平城里的西医中医寻了遍,却也没个说法”。 莫李家点了点头,带着一丝小心问道:“张掌柜和李小英是同时被害的,据当时在现场的人说,当晚二人一同在教子胡同的鲜鱼堂用晚饭,先生可知此事?”。 张敏说:“家兄走得时候并未交代去处,我也不清楚”。 莫李家又问:“张掌柜之前是否与李小英相识?”。 张敏摇了摇头说:“应该不相识,从未听家兄提起过”。 莫李家想了想,觉得接下来的问题有些不礼貌,犹豫了片刻,还是试探性地问道:“这李小英是皮少五的发妻,当晚张掌柜和李小英在鲜鱼堂吃完饭后便被皮少五所害,而且皮少五直到现在嘴中都在念道着:“狗男女”三个字。现在街面上传得沸沸扬扬,都说是张掌柜和李小英有奸情,才被皮少五寻仇刺死的,先生对此事有何看法?”。 张敏突然绷起脸来,冷冷地说了一句:“一派胡言,都是些不入流的市井之徒烂嚼舌头”,一番咒骂后便不再做任何解释,而是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地盯着灵堂中的棺材。 莫李家觉得自己问得有些唐突,便收了声,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沉默良久后再次问道:“我看张掌柜家境殷实,也正值壮年,十年间为何不再续弦?”。 张敏的眼神怪异,瞪着眼睛看了莫李家一眼,嘴角一撇,微露怒色,答道:“家兄与家嫂感情深厚,故去后一直对家嫂念念不忘,从未有过续弦之意”。 莫李家说:“张掌柜突遭不幸,尸骨未寒,本不应对逝者不敬。但这事关案情,也关系到案中人的清白曲直,恕莫某直言”,莫李家双手合拢向张敏行了个礼,接着说道:“是否是张掌柜一直与李小英有染,碍于颜面瞒着先生,也可能二人刚刚结识,先生还未曾察觉”。 听莫李家这么一说,张敏提高了嗓门,态度决绝地呵斥道:“绝无可能,家兄向来行事检点,在这一带素有口碑,绝不会做这种下作之事,就算家兄有什么非分的作为,也绝不可能是与人通奸”。 莫李家一愣,张敏的话里似乎隐隐约约藏着什么东西,便追问道:“先生说张掌柜就算是有非分的作为,也绝不可能是与人通奸,这是什么意思?”。 莫李家这么一问,张敏反倒也是一愣,欲言又止,沉默了一会儿低沉着声音说道:“莫处长不必多问,家兄绝不可能与人通奸,如果再纠缠此事,就恕我不能奉陪了,莫处长就请自便吧”。 莫李家的一番话让气氛显得有些尴尬,两个人坐在侧厅全都一言不发。为了打破僵局,莫李家便不再提及通奸一事,站起身子开始在屋子中有心无心得来回踱步,见张敏的表情有了些缓和,便插了空档,接着又问道:“先生可察觉到张掌柜最近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吗?”。 张敏低头想了一会儿,抬起头说:“家兄经常一个人出门,每次出门手里都提着一个...”,张敏的话说到这就打断了,欲言又止,顿挫了一番,支支吾吾说:“木箱子,然后便经常将自己反锁在书房中,谁也不让打扰”。 “木箱子?”,莫李家突然停止了踱步,回身对张敏问道:“什么样的木箱?”。 “家兄平日里常用的书箱,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这木箱现在何处?”。 张敏说:“连同家兄的遗物,全在他的书房中”。 莫李家想了想,说道:“可否看看张掌柜的书房和遗物?”。 张敏显得有些迟疑,低着头想了一阵,慢慢站起了身,抬手指着后院低吟道:“莫处长请”,说罢一转身,消失在了通往后院的门廊之中。 莫李家看着张敏消失的背影,脑袋里突然轰隆一下,他对这个女人似乎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诡异的感觉让他心里一颤,自己与张敏初次谋面,怎么会有这种感觉,不禁默默念道:“这女人,自己似乎在哪见过”。 第四章 书房 同升当铺前店后家,后面有两套跨院,一层院子分别住着几个伙计和学徒,二层院子便住着张家来和张敏,张家来的书房就是二层院子的西厢房。 穿过游廊,张敏领着莫李家推开了张家来书房的门,出现在莫李家眼前的是一个布置简单,颇有几分雅致的文人书房。 莫李家抬眼朝着书房中扫视了一圈,便觉得有些奇怪,但一时半会又说不上来那有问题,于是便迈步进了书房。 整个书房的四周布满了高大的书架,将一张书桌包围在房间的正中间。莫李家走到了一排书架之前,通体五层书架占满了整整一面墙,上面整齐划一地放满了各色书籍。莫李家在书架前来回踱步,有意无意地看着张家来的藏书,越看越觉得奇怪,这些书似乎都有些不对劲,他从上面取下几本翻看起来,看了一会儿便拧紧了双眉。 莫李家回头问张敏:“张掌柜为什么有这么多的医书?”。 张敏看了一眼莫李家手中一本泛黄破旧的册页,那是一本明人所做的《瘟疫论》,回答道:“家兄以前随家父学过医,所以经常翻看医书,偶尔也帮助附近的邻里朋友看病开方”。 莫李家问道:“令堂懂医术?这间当铺不是令堂传下来的祖业吗?”。 张敏说:“听家父讲,祖上行过医,后来才在北平落脚开了这家当铺”。 “这样,既然行医为何又要改行经营了当铺呢”,莫李家自言自语嘀咕着,而后将张家来的藏书一个不落地浏览了一番,从其中抽下几本来随便翻看着,这些书大部分都是陈旧不堪,有些看上去颇有些年头,似乎已经不止是百年之久了。莫李家根本看不懂里面的内容,有些内容更是蹊跷诡异。虽然他不懂医术,也对古医旧史一窍不通,但让他奇怪的是,这些医术中的行书文字根本就不合常理,应该说完成不成词句,就算自己看不懂医书,至少也应该大概读得懂其中词句才对,可这些书上的文字根本不成文,其中还夹在这大量稀奇古怪的符号,看得他一头雾水。 莫李家举着书,凑到张敏的面前问道:“这些医术的内容似乎有些奇怪?”。 张敏微微一笑,说道:“这些都是古医书,很多都是些巫术,处长看不懂自然有理”。 “巫术?”,莫李家嘀咕着摇了摇头,便没再理会,他大致数了数,最后发现张家来的书柜之上竟然将近七成都是医书,其中甚至有不少奇方异术之书,有些更是在市面上都极为罕见的禁书。 莫李家大为不解,一个开当铺的掌柜为什么要研读这么多的医书,而且其中还有不少是傍门左道,不被大众医家认可的奇书异方。想到这,莫李家随着书架开始扫视整个房间,环视了一周后他才发现这种五层高的书架竟然有七座之多。这些书架并没有靠墙整齐排放,而是以一定的角度围成了一个圈,而书案就在这个圈的正中间。 这种布局越看越觉得奇怪,一个书房为何要布置成这般模样。他又围着屋子仔细看了一番,左右打量,总觉得有些诡异,但又说不出到底什么地方不对,一边打量着书房四周,一边问道:“张掌柜的书房摆设为什么这么奇怪?这些书架为什么要这么摆放?这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吗?”。 张敏说:“家兄喜欢如此布置,平日里家兄的书房我也很少进来,所以个中原因我也不是很清楚”。 就这样,张敏跟在莫李家的身后,一直没有做声。莫李家不问,她便不说,而且回话也是有理有据,清清淡淡,言谈间颇有素养,没有丝毫的纰漏和不当。莫李家看着眼前这个曼妙的女人,她脸上的淡然和平静不禁让他的心中泛起了疑问。一个年青的妇人,在兄长突遭不幸,死于非命的时候,竟然如此淡定处事,既没有哭天抢地,自乱了手脚,也没有慌乱无章,应对无策,她的表现是不是有些过于泰然自若了,着实让他觉得有些蹊跷。 莫李家站在书案的前方,左右环顾着围在四周的书架,他总觉得眼前的布局摆设有些怪异,问道:“张掌柜的木箱在那?可否一看?”。 张敏点了点头,从一个书架的最下面取出了一个长方形的木箱子,递到了莫李家的眼前。莫李家接过木箱,仔细端详起来,他发现手中的木箱古拙陈旧,似是沾满了岁月的痕迹,上面已经包裹了一层漂亮的皮壳,木箱两侧的皮带也是磨蹭油亮发光,看起来像是被使用很久了。 张敏在一边插话道:“这个木箱是家父留下的遗物”。 莫李家端详一番后发现,木箱的盖子上雕刻了一只异兽,刻痕虽然很浅,但刻工却是十分精美。莫李家将他朝向阳光之处,一瞬之间像是被闪电击中一般,他突然觉得眼前这幅图案好像在那见过,这图案和这只异兽似乎就残存在他模糊记忆的某个深处,但似乎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莫李家举着牌子,心里一阵发慌,这感觉他从来没有过,为何一个箱子上的刻画竟然让他有些心慌意乱。 张敏在一边又插话道:“这上面雕刻的是青龙”。 莫李家回过神来,不觉一愣,“青龙?”,想了想又问道:“青龙、白虎、朱雀、玄武?”。 张敏点头说道:“四大神兽中的青龙”。 莫李家一边翻开木箱,一边问道:“这又有什么含义吗?”。 张敏依旧摇了摇头说:“这就不清楚了”。 翻开木箱后,映入莫李家眼帘的总共有四样东西:一只竹制笔杆的毛笔,一只正正方方的磁制小盒,一块油润光亮的玉牌和一只纯银打造而成观音瓶。 这四样沾不上边的东西凑到一起,让莫李家看得有些糊涂,他将毛笔拿在手上,笔尖星星点点地沾着一些红色,可以看到这只毛笔好像只被使用过一次。莫李家摸了摸笔尖上的红色,指尖上立即就沾满了颜色,看起来应该是一种颜料。 然后是磁盒,莫李家拿起磁盒,打开后不觉一惊,磁盒里装满了鲜红如血的红色粉末,莫李家和张敏不约而同地说道:“是朱砂”,这笔尖上的红色粉末看来就是这磁盒里的朱砂。这些细粉并不是普通的朱砂,看上去质量颇高,颜色鲜红纯正,研磨成的粉末细腻,价值应该不菲。 莫李家放下朱砂,又拿起玉牌。这块玉牌的玉制温润,色泽油亮,看上去应该是一块上好的玉料。牌子一面刻着一副图案,仔细端详后发现,竟然和木盒盖上面的图案一模一样。莫李家将玉牌和木盒盖左右认真比对,这上面两条青龙图案无论是布局、刀法还是刻痕,全都如出一辙,看起来似乎出自一人之手。而玉牌的后面则有一幅非常奇怪的图案,看了半天也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这是?”,莫李家嘀咕道,“像是个字”。 “这应该是一种很古老的文字,我也叫不上名字,这字的意思就是牌子背面的神兽,很早以前我听家父说过”。 莫李家拿着牌子仔细端详,看着看着觉得有些奇怪,喃喃自语道:“这字,好像只写了一半”。 张敏轻轻一笑,“处长好眼力,这大概是个“青”字”。 “只是个青字”,莫李家嘀咕道,不觉得有些诧异,既然一面刻着青龙图案,这另一面就应该是“青龙”两个字,为什么单单只有一个“青”字呢。难道,这玉牌还有另一块吗?莫李家举起玉牌问道:“这玉牌是否应该还有另一块?”。 张敏摇了摇头说:“木箱中的东西家兄从不轻易示人,我也没有见过几次,所以并不清楚”。 此刻,莫李家的两道眉毛已经快要拧到一起了。他拿起了木箱中的最后一件东西,纯银打制的观音瓶。这个观音瓶的做工同样精美,外表已经被严重氧化,似乎经历了很长的岁月。与玉牌一样,观音瓶的两侧分别雕刻着一只青龙图案和一个同样的“青”字。 莫李家看着眼前这毫不沾边又似乎有所联系的四样器物,心中顿时泛起了一阵阵的不安。自从进入书房后,他就觉得这里面藏着太多的离奇和诡异。三天前,皮少五在光天化日之下刺死了张家来和李小英,被众人当场擒获,嘴中歇斯底里地喊着:“狗男女”三个字。本来看似是一个因红杏出墙而导致的凶杀案,案情简单,证据确凿,但莫李家自接手起就感到事情似乎并没有想象的简单。从警十余载,历经大小案件无数,莫李家从未像此刻一般惴惴不安过,他隐隐约约似乎觉得这个案子里面藏着什么,但又说不出来。 此刻,莫李家站在书案前,被摆设怪异的七座书架团团包围,犹如堕入迷雾一般。他开始沿着书架踱步,一架一架地仔细端详,上下打量,希望能从这些普通寻常,又奇怪诡秘的书架上找出什么线索。 莫李家一个挨着一个走过那些书架,当走到第三座书架的时候,无意中的低头让他的眼前一亮。书架最底层的腿脚处似乎有一抹红色。莫李家趴下身子,伸着脖子向腿脚处看去,一个鲜红的“坤”字映入双眼,似乎是用刚才见到的朱砂所写。莫李家立刻一个挨着一个检查了剩下所有的书架,发现每个书架的相同部位都用红色的朱砂写着字,分别是:乾、兑、坤、离、巽、震、艮七个字。 这些字让莫李家恍然大悟,他站起身子,再次环视了整个书房。现在,他终于明白这个房间怪异的摆设了,张家来居然用这七座书架摆出了一幅八卦图。 但是很快,莫李家再次堕入了五里迷雾,这八卦图为什么只有七卦,那第八个“坎”卦又为何不见了呢?张家来为什么要在这个房间摆出一幅八卦图?又为什么要单单漏掉一卦呢? 这会儿,莫李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间书房和这个木箱,以及这四件器物,到底有何玄妙之处? 第五章 药房 一 莫李家怀着满腹的疑惑迈出了书房,他没有再向张敏询问任何问题,因为他能预感到,张敏一定会用一副冷淡的表情和更加冷淡的语调回应他。他在隐约之中似乎能感觉到,眼前这个美貌优雅的国文先生似乎对他的调查并不欢迎,她的冷淡又似乎像是故意而为,就好像是想要存心隐瞒什么。不过,莫李家回头又一想,张敏的回答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妥,她也许真得对张家来的死和他的诡异之处毫不知情。 莫李家迈出房门的时候,回身最后看了一眼书房。这次他发现,那个缺少了的“坎”卦不偏不倚正对房门,而这是一间西厢房,房门则是正对着东方。这是巧合吗?还是有意这么做的?这间书房的离奇和谜题让莫李家的心中一阵阵得发紧,有股难以名状的感觉涌向心头。 张敏将莫李家送至当铺的门口,两个人做了礼节性的告别。 正当莫李家翻身上马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个年轻的伙计从胡同口的方向朝着当铺走来,他的手中拎着一个红皮纸包,远处看去似乎是一包中药,双手合拢插在袖口中,哈着腰低着头,径直而来。伙计把脑袋埋在胸口前,喘着哈气在雪地上一路小跑,也不顾周围的情况,跑到当铺的时候差点撞在莫李家的马上,黑马嘶吟着向后退了几步,吓得伙计一脸惊慌地喊道:“什么东西?”。 莫李家看着眼前慌慌张张,毛手毛脚的伙计,正要说话。一边的张敏抢先一步,挡在莫李家眼前训斥道:“慌张什么,冲撞了长官”。 伙计猛然惊醒,这才回过神来,急忙作揖赔礼道:“小人冒失,小人冒失”。 莫李家摆了摆手,回应道:“您多礼了,有什么要紧的事,这么慌张?”。 伙计一愣,举起手中的纸包说:“我去替我家掌柜抓药,有些着急,冲撞了先生”。 莫李家也是一愣,问道:“张掌柜似乎已经不需要用药了吧?”。 伙计解释道:“掌柜的平日里都是按时抓药,早都已经在药铺定好了,我便去取了,不过这可能是最后一剂了”。 莫李家问道:“张掌柜吃得什么药?”。 伙计刚要说话,张敏便抢先一步说:“刘武,账房还有事找你,快去吧”。 伙计看到张敏脸色有变,便马上收了声,二话不说窜进了厅堂。伙计灰溜溜地跑开后,张敏转而对莫李家说道:“家兄体虚,常年服用补药,早就在药铺定好了药,刘武这才去取了这最后一副”。 莫李家微微一笑,拱手行礼道:“今日打扰了先生,莫某还有公务,先行告退了,待到张掌柜出丧之日定来送行”。说罢,莫李家便扬鞭催马,踏着雪花消失在了盆儿胡同的尽头。 离开当铺后,莫李家并没有朝着北平警察局的方向骑去,而是调转了马头,骑向了位于同升当铺不远处的延年堂药店。当铺的伙计刘武在向他作揖赔礼的时候,莫李家清楚地看到了纸包上的字号:延年堂。 两家店铺的距离很近,没用多长时间,莫李家就催马来到了延年堂药店。这间药店的规模不小,在这一带算是首屈一指的大药行。 这会儿,药店的生意正是兴隆,来往进出,抓药看病的客人络绎不绝。莫李家下了马,药铺迎面中跑出一个伙计来牵过莫李家的马,笑盈盈问道:“先生是寻医还是抓药?”。 莫李家抬头看了看药行的招牌,三个绿漆大字“延年堂”高悬于上,正是当铺伙计手中纸包上的字体。于是便回身对牵马的伙计说道:“你们掌柜现在可在?”。 伙计一笑应道:“掌柜的在,今天正好是掌柜坐堂,先生来得正巧,我们掌柜一个月就坐三回堂,先生有什么地方不舒服?还是给家里人问诊”,伙计一边说,一边拴好了莫李家的马,将他让进了药行。 莫李家进了药铺,很快扫视了一圈,这会儿药铺里有不少客人,几个坐堂的先生正在对抓药的客人交代着什么,而三四个伙计正在忙着抓药。莫李家看过一圈后,对伙计说:“有些疑难杂症,说不好症状”。 伙计点头哈腰道:“那先生来着了,我们掌柜正巧在,别的先生恐怕还真看不好”,说罢,伙计便将莫李家引到了一间隔断的外面,将门帘挑开,毕恭毕敬地伸手示意说道:“先生里面请”。 莫李家点了点头,迈步进了隔间,看到一个五十岁上下模样的人端坐在一张书案之后。此人看到莫李家进来后,与他对视了一番,然后指了指书案前的椅子说:“先生请坐”。 照着指引,莫李家坐在了椅子上,定下神儿来仔细观察此人。眼前的人留着一缕略显银白的胡须,带着一副玳瑁眼睛,两鬓间也冒出了几缕白发。虽然有些苍老,但掩盖不住矍铄的精神和那双熠熠有神的眼睛。 莫李家首先发了话,问道:“先生就是这间药铺的掌柜?”。 对面的人一愣,抬头看了看莫李家,点了点头,低头展开一张白纸,没再抬头问道:“正是鄙人,先生的身子不舒服吗?”。 莫李家微微一笑说道:“请问先生贵姓?如何称呼?”。 掌柜又是一愣,眼前这个人三问两问,听着口气和话茬不像是寻医问诊的,便皱起眉头问道:“先生是?”。 莫李家从兜里掏出了证件,递到了掌柜的面前说:“在下是北平警察局侦缉处处长莫李家”。 看到莫李家的证件后,掌柜的脸色一沉,低着嗓子说:“鄙人刘景夫,是这间药行的掌柜,请问莫处长今日造访,不是为了看病吧?”。 莫李家一笑,看掌柜是个痛快人,便开门见山,说道:“刘掌柜可知道同升当铺掌柜张家来?”。 莫李家这么一问,刘景夫的脸色就变得更加难看了。他瞪着眼睛看着眼前的莫李家,喃喃说道:“张家来在这一带颇有些名气,我自然认识”。 “那这么说来,张家来被害,刘掌柜自然也知晓了?”。 刘景夫点了点头,说道:“此事传得满城风雨,整个北平城都知道了,我自然也是知道”。 莫李家点头示意,接着说:“刘掌柜不必惊慌,今日莫某来此并无它意,我只是听说张家来体虚多病,常年在你的药行抓药,可否有此事?”。 刘景夫不由得双眉一皱,面露难色,有些吞吐迟疑地回答道:“这个...倒是确实有这么回事”。 刘景夫的反应让莫李家颇感意外,抓服些补药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为何刘掌柜会有如此的反应。莫李家追问道:“张家来除了体虚以外,是否还有其他的病症?”。 刘景夫的面色显得有些慌乱,回避了莫李家的眼神,低头答道:“没有,没有,掌柜的只是有些体虚,吃些进补的药而已”。 刘掌柜的表现显然有些不大对劲,莫李家看着刘景夫,自然捕捉到了其中微妙,轻声笑道:“刘掌柜为何要有所隐瞒,我刚才进来药行,看到药行包药的包装是不同颜色的纸。我看伙计大多是用白色纸张包药,柜上大多数的客人也都是抓些普通药材,用的也是白色纸包。而那些抓红色纸包的客人,坐堂的先生都有些特别的嘱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些红色纸张包的都是些虎狼之药。张家来的伙计今天来取的药便是用红色纸张包裹的,虎狼之药应该不是用来调理进补的吧”。 莫李家的一席话让刘景夫顿时愣住了,鬓角鼻头竟然冒出了虚汗。他低下头开始沉默不语,绷着脸一句话都不说,似乎是不再打算回应莫李家了。 莫李家看着故意回避他的药行掌柜,变了口吻说道:“张家来被害一事已经传得满城皆知,北平警局对这个案子十分重视,刘掌柜如此的支支吾吾,难道是与张家来被害有什么瓜葛吗?”。 莫李家的话立刻让刘景夫的脸变得如白蜡一般,连连摆手喊道:“与在下绝无关系,在下对张掌柜被害完全不知情,什么都不知道”。 看刘景夫表现的有些害怕,莫李家稍稍提高了嗓门,语调变得强硬地说道:“那就有劳刘掌柜如实禀明案情,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诉我”。 刘景夫低下头想了片刻,抬头说道:“确实有件事,我没敢声张”。 第六章 药房 二 莫李家两眼一亮,“什么事?”。 “实不相瞒,张家来被害当晚来过本店”。 莫李家不禁大吃一惊,质问道:“你说什么?1月5日晚张家来到过你的药行,你为什么不如实向警局汇报”。 刘景夫哭丧着脸说:“警局并未调查我,再者我确实不知道张掌柜因何被害,我是老实的生意人,实在不愿意惹上人命官司”。 莫李家摆手说道:“好,这件事警局可以不再追究,那就请掌柜如实告诉我张家来当晚来的情况”。 刘景夫想了想,说道:“1月5号晚上,我们吃过晚饭,柜上正要上板打烊,张家来便来敲门寻我”。 莫李家打断了他,问道:“你可确定是1月5日晚?”。 刘景夫点了点头,肯定地说:“确定,那日柜上正好盘点,我记得很清楚。张家来找到我特意交代了一件事,我觉得很蹊跷”。 莫李家皱紧双眉问道:“张家来交代了什么事?”。 刘景夫说:“张掌柜交代我,从1月6日起,连续半年给一户人家送药,药方便是张掌柜平日里在我这抓取的补药,还预付了半年的药钱”。 莫李家问道:“张家来交代你给那户人家送药?”。 刘景夫低着嗓子,诡异地说道:“煤市口洪福肉铺老板,李小英”。 “李小英!”,莫李家惊魂失语,下意识地从椅子一跃而起,瞪着刘景夫喊道:“掌柜的说张家来交代给李小英送药?这事您可确定吗?”。 “千真万确,这种事我怎么敢信口开河”。 “那,这是一副什么样的补药?用来医治什么病的?”。 刘景夫拧紧了眉毛,低着脑袋说:“这个,实不相瞒,这副补药不是我开的方子”。 莫李家又一次被吓了一跳,失声喊道:“不是您开的方子,那这方子又是从何而来?”。 刘景夫说道:“这道方子是张家来自己给自己开的”。 “什么?”,莫李家惊叫道,“张家来自己给自己开的”。 这会儿,莫李家回忆起了张家来书房中满满七个书架的医书,这么说来,刘景夫所说的并非没有道理,张家来书房中那满满七大书柜的医书倒是正好证明了这个说法。莫李家站起了身子,开始在狭窄的隔间中徘徊,他觉得自己好像距离真相越来越远了,周围的一切都如迷雾一般,将他重重包围,让他毫无头绪。 刘景夫拉开抽屉,从中取出一张泛黄的纸片,递到了莫李家的手里,说道:“这就是张掌柜的药方”。 莫李家接过药方,仔细端详一番后毫无发现,这张中医药方在他看来犹如天书一般,他问道:“刘掌柜可否知道这个药方治的是什么病?”。 刘景夫摇了摇头说:“此张药方上的绝大多数药材虽然普通,但却凑在一起却毫无药理可言,鄙人行医多年,从未见过如此开方的大夫,也搞不清这到底治什么病。也正因如此,我才让伙计用红纸包药”。 莫李家问道:“张家来从什么时候开始服用此药的?是否长期服用此药?”。 刘景夫想了想说:“我与张掌柜很早就相识了,我记得很早以前张掌柜就照着此药方在鄙人这里抓药,但是并不是长期服用,而是隔三差五便服用一期,一期大概正好是一个月”。 莫李家追问道:“每期间隔多久?有什么规律可寻吗?”。 刘景夫摇了摇头说:“并没有什么规律可言,有时候相隔一两个月,有时候相隔半年,最近张掌柜大概有将近一年未从柜上抓药了,这副药大概是一个月前差遣当铺伙计定下的”。 莫李家想了想,实在寻不出什么头绪来,便又问道:“刘掌柜可知道这洪福肉铺的东家李小英是何人?”。 刘景夫的脸色骤变,慌忙回应:“当然知道,这街面上都传开了,张掌柜和李小英一同被害的”,刘景夫双手抱拳作揖说道:“莫处长一定明察,鄙人确实不认识李小英,从未见过此人,也并没有去过什么洪福肉铺。张掌柜当晚走后被害,鄙人怕招惹是非,就再未向人提起过此事”。 莫李家看着眼前惊慌失色的刘景夫,心中暗想,此人应该与张家来被害没有太大关系,但却与张家来是故交,一定知道更多关于张家来的隐情。想到这,莫李家又接着问道:“刘掌柜与张家来相识多少年了?”。 刘景夫说:“自从鄙人在此地开了药行,因为同为此地的商户,在商会中相识也将近十多年光景了”。 “张掌柜有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莫李家问。 刘景夫想了想说:“张家来为人厚道谦逊,颇有些君子之风,当铺的生意也经营得有声有色,而且张掌柜为人乐善好施,这一带没人不夸的,邻里百姓全都交口称赞,应该没有什么仇人”,说到这,刘景夫有些犹豫,低头寻思了一番后接着说:“要说这不同寻常之处,倒是有些”。 莫李家瞪圆了眼睛问道:“何处?”。 刘景夫说:“莫处长可知道张掌柜有个雅号,是这附近百姓送的”。 “张仙人”。 刘景夫点了点头,说道:“莫处长可知道,这张掌柜乐善好施,但大家却送了一个“张仙人”的名号给他,这是为何?”。 莫李家有些不解,问道:“这有什么不妥吗?”。 刘景夫笑了笑说道:“乐善好施,接济百姓,按理说应该叫“张善人”才算合理吧”。 刘景夫这么一说,莫李家倒也感觉有些奇怪,便问道:“刘掌柜说得也有几分道理,那这张家来为什么被称为张仙人呢?”。 刘景夫轻轻一笑,说道:“说来惭愧,张掌柜实际上精通医术,而且专治疑难杂症,奇病怪病,医治好过不少的人,久而久之,人送了个雅号叫张仙人”。 莫李家微微皱眉,寻思了片刻,点了点头说:“我去过张家来的书房,看到过大量的医书,而且有不少是旁门左道,不被大众医家认可的异书”。 说到这,刘景夫眼前一亮,好像是想起了什么,接话道:“张掌柜半年前从我这里预订过一副药材,极其难找,价格也颇高,这次给李小英的药方中他便让我配上这副药,但平日里他自己的药方中却没有这剂药”。 莫李家问道:“什么药?” 刘景夫两只眼睛一亮说:“虎鞭”。 莫李家一惊,喊道:“什么,他要用虎鞭下药?”。 刘景夫说:“这副虎鞭是我从东北特意为他采购的,取自一只成年东北虎,及其难找,价格高得吓人,足足花了五两黄金”。 莫李家又是一惊,这会儿,他的脑袋里全是疑问,这个张家来为什么花如此之多的钱买一副虎鞭?而且还要用在李小英的身上?那副药方到底有何用处?这张家来的葫芦里到底买的什么药? 正在莫李家锁紧眉头,默默不语的时候,刘景夫插话道:“这虎鞭一般都用来泡制,但张掌柜却让我将其用清水煮熟,每次切取一两,包在药方中,而且特别吩咐,一定要准确取量,万万不能过量。这虎鞭本应该是壮阳之物,我本以为张掌柜要用来自己服用,没想到却要给一个女人服用虎鞭,而且还要煮熟,鄙人实在理不清这里面的头绪”。 莫李家问道:“张家来有服用虎鞭的习惯吗?”。 刘景夫脸色一变,有些尴尬地说道:“张掌柜正值壮年,服用些壮阳的补药也是正常”。 “在这之前张家来是否还委托过你买过此类的药材”。 莫李家的问题让刘景夫显得有些紧张,他躲开了莫李家的眼神,含糊地说:“这...这,没有,倒是没有”。 莫李家一眼就看出了刘景夫闪烁其词的态度,他意识到眼前的人一定还知道更多关于张家来的秘密,不过他没有步步紧逼地追问,而是转换了话题,接着问道:“刘掌柜可知道外面盛传,张家来和李小英私下通奸,被李小英的丈夫抓了现行,才一气之下杀了二人”。 刘景夫皱起眉头,连连摆着手,摇着脑袋说:“不可能,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莫李家问:“刘掌柜何以如此肯定?”。 刘景夫又是迟疑了片刻,说道:“张掌柜的人品有口皆知,万万不是下流通奸之辈”。 对于这一点,莫李家早就有所怀疑,从种种调查的迹象看,张家来不像是一个贪色求欢之辈,今日与刘景夫一番对话更加让他肯定了这种看法。 隔间中阴暗的光线照在刘景夫的脸上,映出了一张略显苍老的脸,那张脸上挂着一丝淡淡的慌乱,虽然他在努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但飘忽不定的眼神和微微颤抖的嘴唇都在清楚地说明,刘景夫一定知道更多的秘密。 这会儿,莫李家从兜里摸出了一盒洋烟,取了一只递到刘景夫的眼前说:“刘掌柜尝尝这洋烟的味道”。 刘景夫看了看递过来的烟卷,伸手恭敬地接过香烟,连连道谢:“有劳莫处长,有劳莫处长”,迎着莫李家的洋火点燃了香烟,红色的火光一闪,一股青烟立即直冲而上,刘景夫深吸了一口气后,吐出了一缕烟圈。 莫李家看到对面的刘景夫似乎放松了许多,便问道:“恕莫某冒犯,我觉得刘掌柜应该知道更多关于张家来的隐情吧?”。 刘景夫弹了弹烟灰,情绪已经略有放松,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其实也不算是什么秘密,可是....”。 莫李家见刘景夫有了松动,提起了精神说:“现在已经是两条人命,刘掌柜与张家来也算是至交,还请刘掌柜不要有所隐瞒,协助我查明真相,不让张家来死得稀里糊涂”。 刘景夫又低着头想了想,微微皱了皱眉头后说:“其实也并非什么重要的隐秘之事,只是”,刘景夫还是有些犹豫,迟疑了片刻又接着说道:“正因为我和张掌柜是至交,才有所顾虑,难以开口”。 “此话怎讲?”。 刘景夫说:“我也听闻张家来与李小英有奸情的传言,但这万万不可能,这点我敢肯定”。 莫李家一愣,问道:“刘掌柜为何如此肯定?”。 刘景夫压低了声音说道:“张掌柜有严重的阳事不举,何来通奸之说?”。 刘景夫的话让莫李家大吃一惊,急忙追问道:“阳事不举!此事可是真的?”。 刘景夫肯定地说:“千真万确,这本是张掌柜的隐疾,又不好启齿,所以我一直有所顾虑,未敢妄言。但事已至此,为了还张掌柜一个清白,我也就不再顾忌了。张掌柜自从夫人去世后,也不知为何,这方面的情况每况愈下,我为他诊断过多回,绝不会有错。所以之前我觉得张掌柜购置虎鞭是用来进补阳气的,但却不料...”。 莫李家倒吸了一口,心中默念道:“看来李小英和张家来之死果然是另有玄机,并非那么简单”。 第七章 仵作 莫李家与刘景夫一番攀谈,终于肯定了一个事实,张家来和李小英并无奸情。所以,这皮少五要么是道听途说,胡乱伤人;要么就是他并非因妻子不忠而刺杀二人,这里面肯定另有隐情。可眼前的这些线索却如断了线的佛珠一般,散落满地,寻不出个所以然来。 莫李家心事重重,琢磨着案情,草草向刘景夫行了礼,正要转身离开。 刘景夫却将莫李家叫住,说道:“莫处长慢走”,说罢,他在一张开方的单子上刷刷写了几行字,将之前的药方一并交到了莫李家的手里说:“这个地址是一家医馆,那里的掌柜精通这些奇方异术,在行当里有些名声,莫处长不如去访访他,也许会有个线索”。 莫李家接过地址,上面的一行小字写着:德胜门槐树胡同清风堂医馆,张鲁年。 “清风堂,张鲁年”,莫李家一边嘀咕着,一边问道:“这张鲁年是这清风堂的掌柜?”。 刘景夫点了点头说:“正是,不过这清风堂是家小医馆,只有这张鲁年一人经营。而且此人行事怪异,用药下方又不循常理,所以并不被药行里的同仁认可。但是听说确实医治好过不少怪病,说来也有些诡异,他管这些病都叫:鬼入心”。 “鬼入心?”,莫李家之前从未闻听过如此怪病,问道:“这是一种什么病?”。 刘景夫摇了摇脑袋说:“具体我也难以说清,还有,这张鲁年我也是通过张掌柜结识的,他从我这里采购过一些药材,一来二去的就有些往来,但鄙人却从未去过这家医馆”。 “他都采购过什么药材?”,莫李家问。 “就是一些寻常的药材,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说到这,刘掌柜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瞪起了双眼,惊呼道:“这张鲁年也从我这里采购过一副虎鞭,大概是在四年以前,同张家来一样,他也特别要求需要成年虎的虎鞭”。 此刻,莫李家双唇紧闭,面色凝重,他已经不想再耽误片刻的时间,冲着刘景夫行礼道谢后,便冲出了药行,策马扬鞭朝着清风堂的方向飞奔而去。 虽然已近黄昏,但德胜门一带依旧是人声鼎沸,喧闹嘈杂之音不绝于耳。莫李家催着马,虽然心焦气急,但拥挤的人群挡住了他的去路,他也只得耐着性子一步一步地往前蹭,正好打听这槐树胡同的位置。 莫李家牵着马,在人群中左插右穿,问了不少行人和路边的买卖人,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槐树胡同的具体方位。莫李家有些焦躁,抬头正好看到眼前一个冒着白烟,飘着香味的卤煮摊儿。自从北平监狱出来后便水米未进,这会儿顿时感觉到一阵饥饿,便上前坐在了一把椅子上,要来了一碗卤煮。 莫李家一边吃着饭,一边瞄着四周来来往往的行人,突然在杂乱无章的叫卖声中听到一嗓子:祖传秘方,专治鬼入心。莫李家顿时一颤,急忙起身冲着声音传来之处寻去,不远处便有三四个少年跨着提盒,扯着脖子,正在高声叫卖。莫李家正要起身奔去,后面一个浑厚的声音叫住了他:“先生别去,家中是不是有了鬼入心的病人?”。 莫李家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回身一看,原来正是卤煮铺子的老板,一个五十岁上下,红光满面,膀大腰圆的汉子。这会儿正一面切着火烧,一面朝着莫李家憨憨笑道:“先生是要医治鬼入心?别信那些小混混的,全都是蒙人骗钱的假药”。 莫李家一怔,凑上去问道:“老板可知道这是什么病?”。 老板也跟着一愣,问道:“先生家中没人得这种怪病吗?那您为何对卖药的感兴趣?”。 莫李家应和道:“奥,家中确实有人染了怪病,但却不知何因何果”。 老板一笑说:“这病说来也怪,泛起病来就是昏迷不醒,浑身发热,并没有其他什么症状,患个十天半个月,如果不吃药看医,肯定得见阎王老子”。 莫李家问道:“老板如何得知此病的?”。 老板摇了摇头,脸上布满了一丝心有余悸的表情说道:“我便患上过这鬼入心的怪病,幸亏遇上了高人,这才捡了一条小命”。 莫李家急问道:“是何人医好了老板?”。 老板说道:“清风堂的神医,张鲁年掌柜”。 听到张鲁年三个字,莫李家即刻来了精神,急忙追问大汉说:“不瞒老板,我一直在找这个清风堂,可却寻不到,老板可知道这清风堂到底在何处?”。 老板满意得一笑,指着不远处一个胡同口说:“不远,不远,就在那个胡同里,先生进了巷子便能寻见”。 莫李家顺着老板指的方向看去,说道:“那可是槐树胡同?”。 老板摇了摇头说:“那是针眼儿胡同,不过我到听人说过,前清的时候确实叫槐树胡同,后来出了一桩大案,附近的人为了避讳,才给改了名的”。 莫李家眉头一皱,问道:“大案?什么大案?”。 老板说:“都是旧黄历了,听说是二十年前槐树胡同里的一家屠户五口人,一夜之间死于非命,全都吊死在胡同里的一颗槐树上,官府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个案子至今没破。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附近的百姓为了避晦气,才改了这胡同的名字。这说来也有二十年光景了,先生这个年纪,竟然还知道这胡同的旧号”。 莫李家被老板这一番话打乱了思绪,他突然想到,北平监狱中的皮少五也是一个屠户,而且这所谓的鬼入心之病的症状也正与张家来过世的妻子所患的病症相合,难道这一切都有关联,或许这件普通凶杀案的背后还藏着什么秘密。 莫李家从混乱的思绪中缓过神来,又问老板说:“关于张鲁年,老板还听到过其他什么传闻?”。 老板想了想说道:“这个人行事很怪,只知道他以前是顺天府的仵作,其他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莫李家的心里一惊,他竟然是顺天府的仵作,为何我从来就没听说过此人,父亲在顺天府做了四十年的仵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就没有我不熟识的,却是从来就没听说有张鲁年这么个仵作。莫李家想到这,立即付了饭钱,向老板道了谢,牵着马拨开人群,走进了槐树胡同。 第八章 疑案 莫李家迈步走进了槐树胡同,展现在眼前的是一条僻静悠长的羊肠小道,刚才还熙攘嘈杂的声音瞬间就消失在了耳际,这会儿的阳光虽是耀眼,但这胡同中却略显阴暗,透着一股子阴森之气。 这会儿,胡同中一个人也没有,时间已近傍晚,夕阳的微光照在皑皑白雪之上,泛着斑斑亮点。莫李家一眼就看到胡同的中间立着一棵槐树,虽然正值隆冬,树叶早已经落光,但还是能想象到盛夏时节这棵树的绵密茂盛。 莫李家沿着羊肠小路往胡同的深处走,很快就到了槐树下,他抬头看了看那些嶙峋蔓延的枝干,一阵寒风吹过,积雪飞散,飘落在肩头。让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心中默想:二十年前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些冤死的亡灵和今天的疑案又存在着什么样的瓜葛呢? 正在莫李家凝神驻足的功夫,身后一扇虚掩的木门伴着吱呀作响的声音缓缓打开,一个中年妇人从一座小院中走了出来。正看到莫李家站在胡同口,看他是个生面孔,不是这胡同里的老街坊,还正抬着头,围着槐树徘徊,一脸的心事,便凑到近前问道:“先生来针眼儿胡同有什么事?”。 莫李家被打断了思绪,看了一眼突然闯入眼帘的妇人,回过神儿来后说道:“我来找清风堂医馆”。 “奥,先生来找张郎中看病,清风堂就在胡同的另一头,走过去便可看到”,妇女指着胡同的尽头说。 莫李家看着眼前的女人,似乎像是久居此地,便问道:“请问夫人是否一直住在这条胡同里?”。 莫李家的话让妇人楞了一下,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后,警惕地点了点头说:“是,先生有什么事吗?”。 莫李家见妇人有些迟疑,便掏出了证件解释道:“我是北平警察局侦缉处的警员,想向您了解些情况”。 妇人见到莫李家的证件,更是有些退缩,脸色慌乱得问道:“我一个妇道人家,长官有什么情况要来问我?”。 莫李家指了指身后的槐树问道:“二十年前的屠户惨案,您可否知道?”。 莫李家的问题一出,对面的妇女立即变得大惊失色,五官狰狞恐怖,低着头用颤抖的嗓音说道:“长官为什么要打听这件事?这都是二十年前的旧事了,我当时还是个姑娘,记不清什么了”。 莫李家看妇女有些恐慌,肯定是知道些什么,便追问道:“夫人不用惊慌,我只是来调查些情况,您记得什么就说些什么吧”。 妇女抬起头,两只眼珠在眼眶中游离不定,依旧语音颤抖地说道:“我只记得那是一家屠户,做肉铺生意的,有五口人。头天还好好的开门营业,可是一夜醒来便全都挂在这棵槐树之上,全都被害了,死相可难看了,吓死人了”。 “这户人家被害的当晚有什么异常的动静吗?”。 妇人摇了摇头说:“没有,当天入夜整条胡同都很正常,夜里也没人听到厮打的声音,谁知道第二天一早,竟然在这树上高悬了五具人尸,真是吓死人了”。 “是谁发现的尸体?”。 “胡同里住的一个脚夫,这事之后不久就得了怪病死了,后来这胡同里的人都说这里凶气太重,请了和尚道士来做了不少法,还把这胡同名也改了,自此之后就再也没人提起此事”。 莫李家看了看干枯的槐树枝,问道:“这个案子官府有什么说法吗?这五口人是如何被害的?”。 “当时官府查了很久,可这五个被害的人全都没有外伤,只是全都脸色惨白,像是刷了白漆一般,可手脚全都通红,官府最后说是中毒身亡,但又说不出中了什么毒。更说不出这五个人是如何被吊上这棵槐树的,最后查来查去就草草结案,不了了之了”。 莫李家问:“这户人家一直住在这吗?”。 “那倒不是,他们正是在被害的前一年搬到这个地方的,谁也说不清他们打哪来,这户人在街口经营了一家肉铺,和邻里的关系处的也不错,都是老实巴交的买卖人,挣辛苦钱的,也没有什么仇家。哎,老天爷瞎了眼呀,老实人没能落个好下场”。 “被害之前,他们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吗?”。 妇人拧着眉想了一会,说道:“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我们两家住得挺近,平日里又有些往来,没有什么让人起疑的地方”。 “这户人家姓什么?都是什么样的人?”,莫李家问。 妇人想了想说:“我记得户主四十多岁,带着他的老婆,还有二男,一女,三个娃娃,我记得这户人家好像姓皮,我们平时都管他叫皮爷,具体叫什么,当时我年纪尚小,现在实在有些想不起来了”。 莫李家一听这户被害的人家竟然姓皮,心里骤然一紧,这户人家也姓皮,难道和皮少五有什么瓜葛,或者只是个巧合。想到这,莫李家问道:“您知不知道这户人家平时还有什么亲戚经常走动吗?”。 “这倒是没有,自从搬来后便是这五口人生活,从未有过上门的亲戚。奥,对了,我依稀记得。在他们被害前几日有过一个中年男人来串门,听说是他们的朋友,但没住上几天就走了,之后便再没出现过,也不知与此事有没有关系”。 “这个朋友姓什么?做什么行当的?”。 “我记得好像姓陆,皮爷喊他陆兄,他还送了我爹一包上好的烟叶做见面礼,所以这个人我记得很清楚,至于做什么行当的就不清楚了”。 “官府查过这个人吗?”。 “到是听说查过,可是没有线索,最后也没查出个丑寅卯来”。 莫李家犹豫了片刻,又问道:“是否听说过这家里有个叫皮少五的人?”。 妇人一愣,连连摇头说:“没有,从来就没听说过,这皮少五不是最近教子胡同凶杀案的主犯吗?跟这家人有什么瓜葛?”。 “没有,没有,只是随口一问,这家人的院子在什么地方?”。 妇人指向胡同尽头说:“就在清风堂对面,自那以后就再没人住过,荒废已经有很多年了”。 莫李家点了点头,向妇人拱手行了礼,然后便按照妇人所指的方向,找到了皮屠户的院落。 这间院子已经很久没人问津了,两扇木门也已经糟烂,上面的铜锁挂满了锈迹,依稀还可以看到上面刻着顺天府三个字,看来自从官府封了这里后就再没人进过这间院子。莫李家趴在门缝之上,瞪着眼睛向里面张望,整个小院一副凋零破败的景致,所有的窗户都已经没了窗纸,模糊可以看到屋中凌乱糟烂的家具,屋顶的瓦片大多也已经剥落,院子的青石板路上长满了荒草。眼前的院子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与一般的市井人家毫无差别。 莫李家拽了拽铁锁,虽然并未用力,但十几年的锈蚀已经让它脆弱不堪,咔嚓一声后,木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缓缓而开。莫李家看了看眼前的院子,一股寒气扑面而来,虽然已经历经凶案无数,但这个黄昏中萧条的院落还是让他有些不寒而栗。 提了提神,莫李家绷着神经迈进了院子。东西厢房的木门已经掉落,他看了看东厢房,那是一间厨房,灶台和一应炊具还全都在,只是全都落满了灰尘。而西厢房似乎是几个孩子的卧室,火炕上的被褥还保持着睡觉时的模样。莫李家走到床边,看了看床上的被褥,被褥的一角掀开,其他的地方则整齐平坦,如果这依旧是当年案发时的模样,就说明案发当夜并没有发生过打斗,这几个娃娃似乎是自己掀开被褥下床的。而地上则散乱着一些家用衣物,几个木柜开着门,里面空空如也,好像是当年官差搜查过后留下的痕迹。 莫李家出了西厢房,扒开荒草,蹭到了正房的门前。正房的木门紧闭,他伸手拽了拽门环,便感觉有些蹊跷,这间正门关得很牢靠,并不像东西厢房的木门已经糟烂不堪,损坏程度明显要轻得多。随着一股四散的尘土,莫李家迈进了皮屠户的正房。 正房中的凌乱程度要比东西厢房严重的多,地上到处都是打碎的瓷器,破烂的衣裤和各种日用家当,看起来似乎经历过一次严重的洗劫一般。莫李家四下张望,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屋中所有的家具都已经遭到了严重的破坏,越过这满地的狼藉后,他便被正厅中的一张四方木桌吸引了。 这张木桌摆在厅堂的正中间,上面沾满了岁月的痕迹,一层尘土堆满了桌面。莫李家凑到近前,虽然屋中的光线昏暗,但他还是注意到了这张木桌不同寻常的地方。木桌的材质与整个房间中的其他家具明显不同,虽然上面沾满了灰尘,但还是能隐约感觉到这是一张做工精良,用料讲究的上等家具。一个普通的屠户,家中怎么会有如此高级的家具呢。 莫李家俯下身子,贴在桌面上仔细观察。他突然发现似乎桌面上刻着什么图案,被灰尘遮盖了。扫尽尘土后,看到桌面上果然刻着一些花纹图案,当他看清那些图案后,不禁大吃一惊,脸色骤变。 第九章 清风堂 莫李家看到桌面上刻着四只异兽的图案,不由得嘴中默念道:“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因为那只青龙图形竟然和张家来书房中那块玉牌的图案一模一样,如出一辙。 莫李家眉头紧皱,开始围着这张诡异的木桌踱步。很快,他就发现桌子的一角处散落着一些红色粉末。他捏起一些细粉放在手掌中,惊讶地发现,这些鲜红如血的粉末都是新落在上面的,而且竟然就是张家来书房中的红色朱砂。 看到这,莫李家不由得汗毛倒立,脑袋里一阵隆隆作响,难道这些朱砂是张家来的吗?难道张家来来过这个地方?如果张家来真的来过这里,他又是为什么要来这间尘封了二十年的院落?如果不是张家来,难道还有其他什么人吗? 正在莫李家集中精力猜测着这张木桌的秘密时,院落之外突然传来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先生是什么人?为何擅闯私宅?”。 莫李家骤然一惊,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慌忙向着院外寻去。此刻,夕阳黄昏的余辉中站着一个白面少年,大概二十五岁上下的模样,身材健硕,仪表堂堂,虽是一脸的书生气,但却是毫无文弱之感。这会儿,少年正瞪着一双伶俐的眼睛看着他。莫李家定了定神,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少年,从正房中走了出来,行礼说道:“我是北平警局的探员,来这里了解些案情”。 少年打量了一番莫李家,朝着院子里张望了一番说:“这个院落自从官府上封就再未有人进过这里,先生要调查什么?”。 莫李家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人,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先生是什么人?又为什么在这里?”。 少年轻轻一笑说:“我是清风堂的伙计,见这院子门打开了,觉得蹊跷才过来看看的”。 莫李家一听对方是清风堂的伙计,立即说道:“正好,正好,我正要拜访你家掌柜,向他讨教些问题”。 少年摇了摇头说:“实在不巧,家父近日不再柜上,先生有何事造访家父?”。 莫李家一愣,说道:“先生原来是清风堂的少东家,请问先生尊名?”。 “鄙人张逸仙,家父正是张鲁年”。 “张逸仙”,莫李家在心里将这个年轻人的名字默念了一遍,轻轻得点了点头,也赶紧亮明身份说道:“在下是北平警察局侦缉处处长莫李家,来这里有些案情要寻访”。 这话一说出来,张逸仙也是一愣,上下打量了一番莫李家,语调诡异地嘀咕道:“先生是莫李家”。 莫李家一愣,这个张逸仙的反应似乎像是认识自己,便点了点头说:“正是,先生难道认得我?”。 “没有,没有,请问莫处长找家父是因何事?”。 莫李家有些犹豫,想了想说:“张掌柜何日归家?我再来拜访,有些疑难药方请教他”。 张逸仙哈哈一笑说道:“鄙人随父行医多年,医术虽说算不上精湛,但也略通一二,莫处长若信得过我,不如先让我过过目,看看能不能解了处长的疑问”。 莫李家迟疑了片刻,他觉得眼前的少年与此案也无利害关系,心中又急于推进案情,这个案子在他的心头已经积聚了太多的疑问了,便说道:“那就有劳张先生了”。 张逸仙侧身指向身后的清风堂,颇有礼数地说:“莫处长,请”。 莫李家点了点头,随着张逸仙迈步进了清风堂医馆。 果如刘景夫所言,这清风堂医馆内十分狭小,只有几架药柜和一张桌子,看起来也似乎只有张鲁年和张逸仙父子二人经营。 莫李家随着张逸仙的引领,坐在了椅子上,开口问道:“你们父子二人何时开得这家医馆?”。 张逸仙说:“大概二十年前,父亲从老家来到京城谋生,才开了这家小医馆”。 莫李家一愣,喃喃说道:“皮屠夫的惨案也是二十年前发生的”。 张逸仙笑道:“皮屠户的事我是毫无所知,只是听父亲说,二十年前这里发生过凶杀案,这间房子的主顾便低价卖房,父亲看价格确实便宜,便买了下来,在这里安顿了下来,开了这家小医馆,做起了买卖”。 莫李家一边打量着这间医馆的陈设,一边问道:“张掌柜就不怕吗?”。 “怕什么?”。 “奥,不怕犯忌讳,住在凶宅对面不怕染上血光之气”。 张逸仙哈哈一笑,满不在意地说:“我们又没有加害于皮屠户,有何害怕之处,冤有头,债有主,就算是冤魂索命,也轮不到我们的头上”。 莫李家轻轻一笑,点头示意说道:“张先生所言有理”。 莫李家和张逸仙一番寒暄致礼后,便从兜中掏出了刘景夫抄写给他的药方,递到了张逸仙的面前,说道:“还请张先生过目,我想问问这张药方上的药到底治些什么病”。 张逸仙接过药方,仔细端详了一番后便皱紧了眉头,语气颇为严肃地说道:“这张药方是谁给莫处长的?”。 莫李家也一脸严肃地盯着张逸仙,说道:“延年堂药行的掌柜,刘景夫,他介绍我来此地,这张药方是他开给同升当铺的掌柜张家来的,他还说张鲁年掌柜与张家来相识,也经常从延年堂药行采购药材”。 张逸仙点了点头说:“刘掌柜我确实有所耳闻,家父确实从他那买过不少的药材,我们是小生意,有些用药还要依仗大药行。至于这张家来,未听家父提及。家父医人甚多,与社会上也有些往来,可能是他的故交吧”。 “这同升堂的张家来近日被害,少东家可听说过?”。 “倒是听过两耳朵,现在街面上传得沸沸扬扬”。 “张鲁年掌柜是否提及过此事?”。 张逸仙看了看莫李家,说道:“家父出门采购药材,已经走了一个多月了,这件事恐怕他还不知道”,张逸仙把药方摆在桌子上说道:“刘掌柜世袭医术经典,行医谨慎,用药有度,在北平药行也算是小有名气,怎么会开出如此怪诞的方子,这不太像他的行医风格”。 莫李家听张逸仙如此一说,又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少年,他觉得张逸仙似乎是知道关于这张药方的用途,便实话实说道:“实不相瞒,这张药方正是教子胡同凶杀案受害者张家来在刘景夫掌柜处抓药的方子,这方子确实不是刘掌柜所开,而是张家来自己开出来的”。 “奥,原来是这样,这就难怪了”。 “先生可知道这张药方的用途吗?”。 张逸仙的脸色一沉,表情有些紧绷,白皙粉透的脸上泛着一块块青紫色,两道浓黑的眉毛已经快要凑到一起了。他站起身,慢慢地在屋中徘徊了起来,嘴中嘀嘀咕咕地说道:“我记得很久前读过一本宋人所做的古医书,叫《奇术百录注》,其中记载了先秦时期的一个药方子,其实也可以说是一种巫术。书中记载,此张药方效果奇佳,后来被铸造在一座青铜鼎之上以便流传,再后来几经战火,最后则是鼎毁方灭了。我记得很清楚,正是莫处长的这张药方。因为那本书并不为经典医家认可,是本野书,所以也就没什么人知道”。 莫李家忙问:“这药方到底是治什么病的呢?”。 张逸仙瞪圆了双眼,一脸诡异地说道:“避阴回阳”。 莫李家不解,喃喃问道:“避阴回阳,这怎么解释?”。 张逸仙摇了摇头,说道:“书中记载不多,只是说古人在祭祀祖先的时候,会偶然通灵,通灵后的人便会阳气衰减,阴气上升,直到最后虚寒而死,古人称之为“冥毒”。先秦时有位巫师偶然寻得此方,做法医治好了不少人,这张药方便是治此病的”。 “通灵?这又怎么解释?”。 “说不上来”,张逸仙微微皱起眉头,“书里的文字很晦涩,我看的时间也久了,好像是说什么进入了一个什么赤红色的洞”。 “洞?赤红色?”。 “书上这么说的,我也搞不明白”。 “这...”,莫李家满脸的疑惑,琢磨了半天搞不清楚这里面的奥妙,便转而问道:“那这病难道就是你们所说的鬼入心吗?”。 张逸仙一摆手说道:“哎,不是,不是,鬼入心不过是一种罕见的寒症,因家父多年刻苦钻研,医治了此病,起了个唬人的名字,不过为了多招揽些生意而已”。 “原来是这样”,莫李家点了点头,接着问道:“张家来掌柜还在此方中加入了虎鞭,而且是东北成年老虎的虎鞭,我听说张鲁年掌柜也采购过这种虎鞭,张先生对此事可否知道?”。 莫李家说出虎鞭两个字后,张逸仙的表情就变得更为惊讶了,他直勾勾地盯着莫李家,语调有些怪诞地说:“莫处长是说张家来掌柜在那副药方中加入了成年虎的虎鞭?”。 “确有此事,刘掌柜特意告诉过我,张家来掌柜花了五两黄金买了一副东北成年虎的虎鞭,而且特别交代要放在药方中”。 张逸仙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说道:“《奇术百录注》为宋人所做,收集了历朝历代的偏方巫术,而关于这幅药方,书中倒是有行注解,我以往读来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今日看来,这行注解原来自有玄机”。 “这行注解说了什么?”,莫李家颇感好奇,问道。 “界气入白人体内,取成年虎之虎鞭入药,可解冥毒”。 张逸仙说罢后,莫李家的脸色便沉了下来,他从兜里掏出了一只香烟,叼在嘴中却始终没有点燃。此刻,莫李家觉得,这个案子的迷雾越来越重,所有的线索和证据全都如一团乱麻一般纠缠在一起,刚刚理清一条,另一条又搅了进来。而且,他已经隐隐感到教子胡同这件凶杀案恐怕要比想象的还要复杂,这背后可能隐藏着更大的谜团,更多的隐情。 莫李家揉搓着手中的香烟,问道:“这书中说的界气是什么?这白人又都指的什么?”。 张逸仙低头想了想说:“白人应该指得就是你我这些青壮之人,身体越健康,身型体重越健硕,阳气则越重”,说到这,张逸仙犹豫了片刻,一手敲着桌子,另一只手则随手从身旁的书架上取下一本书,摆到了莫李家的眼前,说道:“处长可否看过此书?”。 莫李家定神一看,桌子上摆着一本糟烂的线装古书,看似已经是年代久远,历经岁月了。莫李家举起书,轻轻嘀咕道:“三界野录”。 张逸仙说:“这本书是唐朝末年白马寺住持智斗大师在临终之际口述而成,由其弟子代笔而书。据传智斗大师在圆寂之前令弟子将此书封存于佛塔之下,并命代笔的弟子绝不可透露书中所记。那名弟子为表决心,竟然割断了自己的舌头,成了哑人”。 莫李家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古书,心中有些不解,抬头问道:“既然智斗大师不想世人看到此书的内容,又为何要口述写下此书呢?”。 张逸仙轻轻一笑,摇了摇头说:“我对此也很费解”。 莫李家拿起眼前的古书,在手中端详了一番,除了有些糟烂斑驳之外,倒也没什么特别之处。莫李家一边翻看着书,一边嘀咕道:“既然如此,这本书又为何重见天日了呢?”。 “蹊跷之事也正在于此,据传当年这本书要与大师的舍利子一同封入佛塔之内,但却在一夜之间不翼而飞了”。 “丢了?”。 “大师遗物唯独少了这本古书,其他的一概俱全,颇为蹊跷”。 “那张先生是如何得到此书的?”。 张逸仙笑道:“这本不过是后人的印本,因为上面记载了很多药方医术,家父偏好研究些奇方异术,偶尔从一个古籍商人那里寻来的。对了,这里面也记载了那张解阴毒的方子”。 “方子”,莫李家翻看着古书,看了一阵却是什么都没看懂,那上面全是些没见过的文字,看上去就像是鬼画符一般,即便看得懂字体,字里行间的意思也晦涩难懂,他接着问道:“那这书中又是如何记载白人和界气的呢?”。 莫李家的话让张逸仙的脸色一沉,眼睛中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神色,然后用低沉的语气对莫李家说:“关于这界气,书中的记载甚是离奇,书中说万物之法分为三界,冥,白,原。万物不灭,因法循环,这世间的一切都不可能彻底消失。人死后会产生一种叫元魂的东西,它便会进入冥界,而后再有肉体的循环,不过这白冥两界不能直接相通,他们的元魂需要先进入一个叫原界的隔离地带,通过一个叫做九眼生门的地方才可再入轮回,不论白界之人,还是冥界之人,肉身之内都有意念,书中称为它们为元魂,而界气则是来自元魂的”。 “什么?”,张逸仙一番话听得莫李家目瞪口呆,不由得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会儿,莫李家双眉紧锁,双唇紧闭,瞪着两只诡异离奇的眼睛,喃喃自语道:“奇谈怪论,真是奇谈怪论”。 张逸仙见莫李家的表情狰狞,听得有些入魔,便哈哈笑道:“这都是一些民间闲散文人的奇技淫巧,闲来无事的故弄玄虚之作,不过是为了引来些关注,多挣些银两而已。莫处长不必上心,全当闲来消遣,听些故事罢了”。 莫李家回过神来,点了点头,他对这些荒诞离奇的古书倒是没什么太多的兴趣,但教子胡同凶案中的种种蛛丝马迹却又和那些离奇的记载好像有着某些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会儿,莫李家是百思不得其解,这离奇诡异的古书到底是真是假,张家来和皮少五的身后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正在莫李家凝神沉思之际,清风堂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木门很快就应声而开,推开木门的正是探长白小白。白小白扫视了一圈屋子,很快就看到了莫李家,跑到了他的身边,爬在耳边低语了几句,莫李家点了点头,说道:“好,马上就回”。 第十章 悬案 一 白小白趴在莫李家的肩膀上耳语一番后,莫李家连忙起身向张逸仙道别,并叮嘱张逸仙,如果日后清风堂掌柜张鲁年归家,一定告知他,他定来拜访。 很快,两人就离开了清风堂医馆,快马加鞭,赶回了北平警察局。让白小白匆匆找回莫李家的是摆在他办公桌上的两份文件。 第一份是北平警察局侦缉处对教子胡同凶杀案所做的完整的案件报告,莫李家坐在转椅上面,凑到窗户前,借着黄昏的余辉,翻开报告。这份报告记载的十分详细,将整个案发过程竭尽描述: 民国十六年,腊月初二,西历1927年1月5日,晚8时,煤市口洪福肉铺掌柜李小英,盆儿胡同同升当铺掌柜张家来相会于教子胡同鲜鱼堂饭庄。据鲜鱼堂饭庄伙计供述,李小英与张家来于晚7时许乘坐两辆人力洋车先后抵达饭庄,张家来先到,李小英后到,此后二人共同进入饭庄,二人于饭庄内用膳至8时许离开。 在饭庄期间,二人未分开单独行动,也没有其他人介入。二人在饭庄中并未见异常举动,所用菜品丰富,但几乎并未进用。二人交谈甚多,但声音低沉几乎没有引起注意,李小英自始至终低头掩面,谈吐声音细小,张家来则面色凝重,表情紧张。 晚8时许,张家来与李小英离开鲜鱼堂饭庄,张家来结清饭款,总计一块六角大洋。张家来行事有些急促,并未找零,付款2块大洋整。此后,李小英在前,张家来随后,二人共同离开鲜鱼堂饭庄。离开饭庄后,李小英与张家来有短暂交流,据目击人供述,张家来让李小英在饭庄门前稍候,他去寻洋车。 张家来寻来洋车,与车夫攀谈了一番价钱,先行付了车款。张家来与车夫共同扶李小英上车,李小英坐上洋车之后,二人正准备离开时,李小英之夫,洪福肉铺掌柜皮少五突然出现,手持一把尖刀冲向李小英。据目击者供述,皮少五之前埋伏于距鲜鱼堂饭庄十米远的胡同中。皮少五持尖刀冲向李小英,此时李小英已经正坐于洋车之中,背对皮少五,未等李小英反应,皮少五一刀刺入李小英右胸部,一刀割破喉咙,一刀刺入腹部,致李小英当场毙命。据目击者供述,张家来目睹整个凶案过程,并未有任何动作,神色惊讶,嘴中则是不停地嘀咕着:“皮少五?皮少五?”。皮少五刺死李小英后,张家来便冲向皮少五,却被皮少五一刀割破喉咙,一刀刺入左肋,两刀刺入腹部,致张家来当场毙命。 “张家来冲向了皮少五?他主动进攻的?”,莫李家看到这颇为惊讶。 “现场的目击者是这么说的,大概有七八个人,应该不会有错”。 莫李家紧皱着眉头,不再说话,对于张家来的举动,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 白小白接着说道:“皮少五行凶后,本想逃跑,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莫名其妙的昏死了过去,然后才被我们的人逮捕”。 “昏死?查出原因了吗?”。 白小白摇头:“什么都查不来,化验科的人也搞不明白”。 莫李家将卷宗扔在了桌子上,愣了半天的神,嘀咕道:“皮少五行凶,要刺死张家来,他没有反抗吗?” “这事我也觉得蹊跷,问过化验科的人,他们说张家来的身上除了刀伤没有搏打过的痕迹”,白小白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不过,这街面上倒是有不少的闲话,说皮少五杀人的时候,浑身泛着银光,动作快的邪乎,力气也大,张家来根本来不及反应”。 “泛着银光!”,莫李家一惊,“这身上泛着银光是什么意思?”。 “报告的人说,皮少五行凶的时候突然从身上射出来了刺眼的白光,不过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就没了”。 “这是谁看到的?”。 “都是街面上乱传的,可能是当时有人吓着了,这没边没影的事也就没往报告里写”。 白小白的话说得莫李家有些走神,他又浏览了一番卷宗,回过身说道:“张家来和李小英去鲜鱼堂饭庄肯定是另有隐情,二人到底交谈了些什么,肯定有些事情我们还不知道。这张家来是如何与李小英认识的?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们又因为何事要在饭庄相约?”,莫李家用力敲了敲办公桌,提高了嗓门接着说道:“还有,张家来为什么要反复问他是不是皮少五,这些到底都是什么意思?难道张家来认识皮少五吗?” 白小白问道:“他们二人会不会是去饭庄私会偷情的”。 莫李家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断然说道:“绝不可能,二人绝不可能有私情”。 “处长如何这么肯定?”。 “张家来长期阳事不举,如何与人偷情”。 白小白一愣,问道:“处长如何知道张家来阳事不举?”。 莫李家微微一笑:“是张家来的至交,延年堂药行的掌柜告诉我的,他为张家来医治此病已经很多年了,现在可以排除张家来与李小英有奸情一事,二人相约一定是有其他的目的”。 白小白嘀咕道:“如果张家来和李小英没有奸情,这皮少五为何要高喊“狗男女”呢?难道是障眼法,皮少五刺杀二人另有别的目的?不过,这么做未免也有点多次一举吧”。 莫李家想了想说:“皮少五刺杀张家来和李小英,一种可能是误会,皮少五误认为张家来和李小英有奸情,将二人误杀。而这另一种可能,皮少五肯定怀有其他的目的,但皮少五为什么要刺杀二人,他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更为蹊跷的是,据传这皮少五自从二十年前失踪后就再未出现过,一个月前突然出现,这之后便断断续续时隐时现,据洪福肉铺的伙计供述,皮少五偶尔会去肉铺,与李小英相会,每次都是不到半个时辰就会离开,二人也并未有过冲突。他为何会突然之间就起了杀意呢?”。 莫李家说话之际,白小白从办工桌上拿起了另一份卷宗,递到了莫李家手里说:“这是顺天府衙门二十年前关于皮少五失踪一案的档案,用了些力气才从档案室找出来的”。 莫李家锁着眉头,点燃了香烟,从白小白手中接过了卷宗。由于时间太过久远,纸张已经糟烂发黄,上面的墨迹也已经是斑斑点点,模糊不清了。莫李家接着光亮,仔细阅读了一遍关于皮少五失踪的档案,档案的记录十分简单,只有几十个字: 光绪三十三年,癸卯月,甲申日,煤市口洪福肉铺掌柜皮少五与李小英完婚,新婚夜离家,未归。十日后,张德全报官,经查,失踪。 莫李家一边看着卷宗,一边深吸了一口香烟,吐出一缕白烟后,琢磨了一番后对白小白说道:“这档案上记录皮少五二十年前与李小英完婚,可就在新婚当夜突然离家,至此之后就再未归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莫李家一边说一边将档案递还给白小白,问道:“白探长觉得这其中有何蹊跷吗?”。 白小白接过卷宗说道:“皮少五为何要在新婚之夜突然离家出走,这可太不寻常了”。 莫李家摇了摇头说:“我指的不是这个”。 白小白一愣,“处长说的是?”。 “你不觉得这份卷宗太过简单了,整个档案只有区区四十几个字,我见过顺天府过去的档案,没有这么粗略的,这份档案有些过于敷衍了,更蹊跷的是,这个张德全是谁,档案中竟然没有交代清楚”。 白小白说:“处长的意思是,这份档案是有人故意写成这样的”。 莫李家举着卷宗又仔细打量了一番,说道:“首先,皮少五是如何离开家的,是自行离开,还是被人叫走的。李小英对于丈夫在新婚之际突然离家有何说辞,一个大男人在洞房花烛的时候突然消失,这新娘子难道就什么都不知道吗。最重要的是,案件的整个调查过程全然未见,只有区区“经查”二个字,这未免有些太草率了吧”。 白小白也举着卷宗仔细看了一遍,嘀咕道:“处长这么一说确实有些蹊跷,当年这个案子的经办人是顺天府的总捕头李平,李捕头当年办过不少大案子,在北平颇有些威名。这么看来,这个案子办得确实有点粗糙”。 白小白的话让莫李家一愣,问道:“你说李平?”。 莫李家的反应让白小白突然想起了什么,连连说道:“正是李平,处长应该认识此人,当年与您父亲同在顺天府同事,我记得处长以前还曾提起过此人”。 莫李家好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样,他猛然想起这个李平正是当年顺天府中的总捕头,与父亲莫大刚同在顺天府当差。当年父亲是顺天府最有威望的仵作,与李捕头合作破过不少案件。父亲之前经常提起李捕头,只不过从未谋面,今天白小白提起卷宗才让他突然想起了这个人。 李平这个名字让莫李家显得有些心绪不宁,同样是在二十年前,李平调查一起凶杀案,莫大刚作为仵作参与调查。可未等案件结束,莫大刚便在一个酒馆内离奇被害,李平则是突然失踪,一夜之间踪迹全无,至此之后再未现身。顺天府两位官差一个被害,一个失踪,轰动一时。顺天府上上下下调查了足足一年时间,可却是连莫大刚的死因都没调查出来,最后只能定了个中毒身亡,而李平则是毫无线索可寻,彻底人间蒸发了,这个案子也就被挂了起来。 想到这,莫李家将手中的香烟掐灭,他依稀记得,父亲被害那天正好是清明节。莫大刚匆匆出门,说是昨晚打更人发现了一具无名男尸,李捕头邀他去验尸房查验尸体。当晚,父亲就在酒馆中被害,而李平则神秘失踪。 莫李家想到这,下意识得扫了一眼皮少五的失踪档案,他猛然一惊,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喊道:“白探长,去找本黄历”。 第十一章 悬案 二 白小白不明就里,只得寻来一本黄历,交到莫李家的手里。 莫李家翻开黄历,很快就发现,皮少五失踪之日丁未年癸卯月甲申日正是莫大刚被害的前一天,也就是说皮少五失踪的当天,也正是无名男尸被发现之日。 莫李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开始在阴郁的光线中踱步,手中的香烟已经燃尽,烟灰散落在地上,而他却是低着头,像是在琢磨着什么。 白小白则是皱着双眉,盯着皮少五卷宗里那几十个字看个没完没了。 莫李家的皮鞋与地板发出的撞击声戛然而止,白小白抬起脑袋盯着莫李家,他俯下了身子,凑到白小白的眼前,语调有些怪异地说道:“白探长,你觉得有没有这种可能”。 白小白一愣:“处长的意思是?”。 莫李家瞪起眼睛说:“我的意思是,二十年前李捕头神秘失踪,家父被害,他们查办的最后一个案子是一具无名男尸,而这具无名男尸被发现的时间正是皮少五失踪的时间,这具男尸会不会就是...”。 白小白听到这,明白了莫李家的意思,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连连摇头说道:“不可能,不可能,皮少五现在北平监狱收押,处长和我都是亲眼所见。再说皮少五在几个月前便已经出现了,李小英难道还能认不出自己的丈夫吗?如果皮少五二十年前就已经被害而死,那北平监狱中的又该是谁?”。 莫李家又从烟盒中取出了一根香烟,点了它深深地吸了一口,说道:“这个案子有太多的诡异之处,看来不能以平常逻辑对待。你想想,这皮少五失踪二十年后突然回家,李小英的反应是否有些过于平淡。而且皮少五失踪二十年之久,他回来后为什么不住在家里,隔三差五又是失踪不见。一个二十年未归的丈夫和一个独自支撑家业二十载从未改嫁的妻子,这未免有些太不合常理了”。 “即便如此,可这皮少五毕竟活生生押在北平监狱,难不成监狱中那个不是皮少五,见了鬼了不成”。 莫李家沉思了片刻,说道:“白探长可曾听说过三界的说法,白界,冥界,还有原界?”。 白小白一愣,莫李家问题让他听得一头雾水,目瞪口呆得问道:“处长所言何物?下属闻所未闻”。 莫李家摇了摇头说:“嗨,偶尔听说的一些奇谈怪论,也不值得一提”,随后便抓起两份卷宗,对白小白说:“我们去找一找二十年前无名尸的卷宗,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这会儿,时辰已晚,档案科的警员早已下班,白小白费了些周折才从值班警员处借来了档案室的钥匙。 北平警局的档案室是一个昏暗狭窄的地下室,莫李家与白小白一前一后,借着微弱的灯光,穿过绵长的通道,走到了地下室尽头处的一间房间。白小白掏出钥匙,很快就推开了吱呀作响的房门,眼前一片漆黑,一股霉腐的味道迎面而来,不禁让二人下意识得捂住了鼻子。 莫李家伸手摸了一通,找到了灯绳,拉开了灯。由于档案室很少有人来,所以年久失修,灯光时明时暗,整个地下室中放置着几十个高耸的铁柜,上面立着无数的档案盒,而地上则是到处都堆满了各种卷宗档案,显得杂乱无章,头顶上的光亮则是时有时无,让人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莫李家双眉紧锁说道:“档案科的人是怎么搞得,弄得这里面乱七八糟,这些档案室管理得毫无章法,要想找到二十年前的卷宗岂不是大海捞针”。 白小白笑了笑说道:“档案科条件有限,这些档案卷宗看着杂乱,实际上自有规矩可寻”,说罢,白小白便在成堆的档案中寻出了一条道路,引着莫李家来到了房间的最里面。 白小白指着一面墙前堆放着的几十只木箱说道:“这些就是前清顺天府留下的所有卷宗档案”,说话间,白小白掀开了一只木箱的盖子,惹得一片尘土飞扬,“这几十只箱子里都是同治以来的刑事档案,当年北平警局接管顺天府,所有无关紧要的档案和卷宗都已经竭尽销毁,这里都是一些较为重大的案子,大多是些杀人越货的大案”。 木箱的封条上全部写着年份,应该就是箱中档案的建档时间。莫李家和白小白俯下身子,借着阴暗的光线,在成堆的木箱中寻找着二十年前的那份卷宗。二人寻了半天,却是毫无所获。 白小白沉着脸说道:“二十年前应该正是西历1907年,光绪三十三年,可这堆箱子中竟然有光绪三十二年,光绪三十四年,唯独缺了这光绪三十三年的,这真是有点怪”。 莫李家围着眼前的档案箱来回踱步,他低着头,仔细端详着这些破旧的木箱子,发现这几十只箱子的封条全都完好无损,没有被揭开过的痕迹,唯独只有这只光绪三十四年的箱子的封条被揭开过。莫李家蹲下身子,凑到箱子前,轻轻地揭开了封条,嘴中喃喃念道:“光绪三十三年,光绪三十四年”。这会儿,莫李家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得站起身子冲着白小白喊道:“皮少五失踪的卷宗是从那找到的?”。 白小白指着那只光绪三十四的箱子说:“应该是从这只箱子里找到的”。 莫李家双眉紧锁说道:“这怎么可能,皮少五失踪案和无名尸案是同时案发的,都应该在光绪三十三年,为什么失踪案的卷宗会在三十四年的箱子里”。 莫李家的话让白小白一惊,连忙蹲下身子翻开木箱,将里面的卷宗一一取了出来,嘴中嘀咕道:“属下调取失踪案的卷宗时并未在场,但档案科有一份卷宗汇集,我记得当初卷宗汇集上对皮少五失踪案的纪年也确实是光绪三十三年,属下也是依照光绪三十三年向档案科的人调取的卷宗,可这装档案的箱子跑哪去了呢?”。 “白探长调取卷宗的时候填写的是光绪三十三年,也就是说档案科的人应该是从光绪三十三年的那只箱子里找到的卷宗,但现在那只三十三年的箱子却找不到了,难道是....”。 白小白喊道:“难道是有人盗走了那只箱子?”。 “看来还有里面的档案”。 白小白瞪圆了双眼说:“是什么人要偷箱子和档案?这档案室在警局的地下室,非警务人员根本无法进入,这档案箱怎么会丢呢?”。 莫李家微微笑道:“看来这警局中潜有内鬼,盗取了卷宗一定是为了隐瞒什么,这箱子里装有光绪三十三年中所有重大刑事案件的卷宗,这个箱子在白探长调取了皮少五失踪案后就不翼而飞了,这么看来,箱子的失踪恐怕就与皮少五这个案子相关”。 白小白翻看着摊在地上的档案,边看边喊道:“处长,看来这贼是还是个懒贼”,白小白把挑出来的档案递到莫李家手中说:“这些光绪三十三年的卷宗被他倒了出了,塞进了光绪三十四年的箱子里”。 莫李家接过档案,看了一番说道:“看来他是有目标的,可能只是针对某一个案子”。 “如此的话,岂不是暴露了,很容易让人知道他是有明确目的,档案科有所有卷宗的汇集,只要照着查对,很快就知道丢了那份档案”。 莫李家摇了摇头说:“这点倒是并不奇怪,只要你看不到卷宗,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只是为什么连箱子也一起偷了去,这倒是有点蹊跷”。 说话的功夫,莫李家也蹲下了身子,在一堆的卷宗里翻看起来,无意中看到了什么,当他拿起一份泛黄糟烂的档案后,不由得心中一惊,失声念道:“怎么会在这”。 第十二章 消失的卷宗 在探长白小白调取了皮少五失踪案的卷宗后,光绪三十三年的档案箱便悄然失踪。莫李家早就隐隐认为皮少五失踪案与二十年前莫大刚和李平经办的无名尸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更是早就察觉,教子胡同这宗凶杀案蹊跷诡异,背后一定有着复杂的隐情,更是可能隐藏着背后黑手。所以,莫李家已经认定,这偷箱子之人的目标就是二十年前那宗无名尸案的卷宗档案,必定是有人想掩盖什么才盗走了档案。 但是现在,莫李家手中却拿着那份二十年前无名尸案的卷宗,一张泛着暗黄色,斑驳不堪的纸上,清楚无疑地写着:无名遗尸案档,光绪三十三年,癸卯月,甲申日。莫李家端详着眼前的卷宗,心中不禁惊诧道:这份无名尸案的卷宗并未丢失,难道他的判断错了吗?偷盗箱子的人并不是想偷盗这份档案,那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莫李家迫不及待地扯开了档案的封袋,档案的记录如同皮少五失踪一案的记录一般,寥寥数字,粗糙简陋。 光绪三十三年,癸卯月,甲申日,巡夜人于针眼儿胡同发现男尸一具,经查为直隶保定府商户,名胡坤,酗酒过度,毙亡。 莫李家看到针眼儿胡同几个字后,骤然一惊,关于这个地名,他似乎有些印象。 他低头沉思片刻后,不由得眼前一亮,他想起来这针眼儿胡同正是皮姓屠户惨案案发之地。时间也正是二十年前,又是二十年前,屠户惨案,皮少五失踪,无名尸,全是案发于二十年前,而且全是疑点重重的悬案,这光绪三十三年还真是热闹呀。 莫李家将卷宗递到白小白的手里,有些灰败地说:“看来这无名尸案已经有了定论,与皮少五失踪或许没有瓜葛,难道是我们的判断错了吗?这偷箱子的人到底想要隐瞒什么呢?”。 白小白接过卷宗上下端详了一番,说道:“处长,这份卷宗有点奇怪呀”。 莫李家一愣,问道:“白探长此话怎讲?”。 白小白指着卷宗说:“这卷宗最后的经办官差签字有些怪异”。 莫李家扫了一眼档案下侧的经办官差签字,墨迹虽然稍有褪色,但依旧能够清楚地看到李平两个字,莫李家问道:“这有何怪异之处?李捕头的签字清晰可见呀”。 白小白说:“这个案子在档案汇集上登过记,经办人确实是总捕头李平。当年北平警局接管前朝档案的时候,全都一一查对过,悉数登记造册。我在调查皮少五失踪案的时候,看到过这无名尸案的登记,处长可知道,汇集中对于这份档案的经办官差是如何记录的?”。 “难道不是李平吗?”。 白小白微微一笑说:“是李刚显”。 “李刚显,这又是什么人?”。 “刚显是李捕头的字,汇集中的经办官差既有李平,又有李刚显。而这份无名尸案则记录为李刚显,说明当初造册之时的原始档案中的签字应该是李刚显。李捕头故意用两个名字签署档案,按理说是不符合规制的,但竟然全都归档了,其中必有缘由”。 莫李家接过卷宗,问道:“白探长确定此事?”。 白小白点了点头说:“下属初入警局便在档案科供职,当年参与整理过这批档案,这批档案属下全都过目经办过,此事不会有误”。 莫李家皱起眉头嘀咕道:“难道有人作假调包”,然后便前后左右仔细查验起手里的纸张来,从纸张的质地,破旧的模样来看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上面的墨迹也像是年代久远而呈现出了脱色的模样。莫李家看了一番后对白小白说:“这份档案从纸张和墨迹来看好像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会不会是当年造册时记录有误,误将李平和李刚显混淆了,或是一时走神,忽略了二个名字的差异,毕竟这是同一个人”。 白小白想了想说:“顺天府的刑事档案有严格的规定,每份档案必须由领班的办案官差签字,而档案内容则由记事局的专人草拟,草拟的人同样必须签字,只有二人签字周全后方可入档”,白小白边说边挑拣了几份档案,凑到一起继续说道:“也就是说,档案的记录内容和办案官差是不同的,当初造册时也是同时记录了两个姓名,应该不会有差池”。 莫李家看着白小白挑出的那几份卷宗,上面的记录内容果然字迹不同,记录人和办案官差均有签字,莫李家点了点头说:“白探长的意思是,无名尸案的卷宗是被人调了包,可调包的人应该看过原始档案,他为何要把“李刚显”改成“李平”,汇集中早有记录,这样岂不是更容易暴露?”。 白小白想了想说道:“属下认为,当年李捕头以两个名字签字必然有他的道理”,白小白稍作犹豫,接着说:“当年整理造册的时候,这批卷宗我都一一查阅过,属下倒是认为,李捕头签的名字可能有些逻辑可寻”。 莫李家一愣,急问道:“白探长有何见解?”。 白小白从成堆的卷宗中捡了几份出来,摆到莫李家的眼前说:“这些卷宗既有李平,又有李刚显的签押,处长看看这些卷宗的内容,是否有些不同”。 莫李家按照白小白所说,仔细查阅起手中的档案,看了一阵后果然觉得有些异样。莫李家将签有李平之名的档案和签有李刚显之名的档案分开对照,一番浏览后便有些恍然大悟了,喃喃说道:“难道当年李捕头是以案件是否定案完结为依据而签押的吗?”。 白小白凑到莫李家身边说:“属下当年整理档案,对此颇为不解,便研究了李捕头经办的大量案件,偶然发现了此规律。对于那些已经定案完结的案子,李捕头皆是以李平之名签押,而那些未能侦破或是案件中尚存疑点的案子,李捕头则是以李刚显之名签押”。 白小白说得好像挺有道理,莫李家转身又拿起无名尸案的卷宗,说道:“如果照此分析,这份无名尸案的签押是李平,依照卷宗内容来看,此案也已经查办完毕,正常结案了。但白探长说汇集之上此案的签押人是李刚显,也就是说这份案件应该是个未决案才对”。 “属下认为,这份档案被人偷梁换柱了,而且调包的人显然知道李捕头的签押习惯,他即改了内容,也随着内容改了签押,而汇集之上的签押则很少有人留意,一来他可能也忽略了,二来可能是抱着侥幸的心理未做手脚,或者他根本就没有能看到汇集”。 白小白一番话让莫李家沉下了脸,白小白的分析和卷宗档案的情况确像他所说的那样,如果有人调换了卷宗,此人必是警察局的内鬼,而且对二十年前的无名尸案和顺天府非常熟悉,他一定知道无名尸案的隐情。而让他始终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调包的人为什么要连同那只木箱一起偷走。从伪造档案的情况看,调包人一定是准备充分,事先一定经过周密的计划,但却不惜将光绪三十三年的卷宗悉数倒出,偷走了箱子,这样定会引起怀疑。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偷盗之人原先的计划一定是将卷宗调包,用伪造的档案代替真档案,不过在调包档案的时候,一定是临时发现那只箱子有什么异常之处,不得已才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将箱子也一并偷走了,这一定也出乎他的预料。 莫李家与白小白在昏暗的地下室中分析着眼前的情况,虽然是疑点重重,但莫李家已经隐隐的感觉到,二十年前皮少五的离奇失踪,诡异的无名尸案,以及煤市口的凶杀案必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可能直接牵连到当年父亲的死和李平的神秘失踪,而这背后则恐怕隐藏着更多的隐情。 第十三章 鲜鱼堂 莫李家将手中的档案放回了木箱之中,回身对白小白说道:“将档案的事情告诉档案科,让他们派人去查,看看能不能查出些什么线索”。 白小白应了莫李家的指示,正要转身去通知档案科的同事,莫李家又说道:“这案子看来果真不简单,明早我们还是再去洪福肉铺和凶案现场走一趟,也许能再查出些什么”。 次日,白小白和莫李家一早便出了北平警局,快马加鞭赶到了凶案现场,盆儿胡同的鲜鱼堂饭庄。这个鲜鱼堂饭庄在北平颇有些威名,菜色精良,环境雅致,有不少的名流富贵来此聚会,到了饭点也是门庭若市,所以当晚还是有不少目击人在现场的。 莫李家和白小白在饭庄的门前勒住了马缰绳,两人纵身下马,这会儿还未到午时,饭庄还没有开门迎客,大门紧闭,门前一片冷冷清清,也没有迎客的伙计,两人便自行寻了马桩,拴好马后走到了饭庄的门前。 白小白趴着门缝朝里面看,大堂之中正有几个伙计忙着打扫地面桌椅,看来是为了开门营业做着准备。白小白和莫李家换了个眼神,便“咚咚”得敲起了门。 柜台上一个掌柜模样的人闻声一愣,喊道:“小店还未迎客,请您过会儿再来”。 白小白答道:“我们是北平警局侦缉处的,来问问案子”。 掌柜一听是警局的人,急忙从柜台中一路小跑冲了出来,打开一道门缝,打量了一番莫李家和白小白,笑呵呵得问道:“您二位爷是北平警局的?”。 白小白从怀中掏出证件递到掌柜的眼前。 掌柜看到白小白的证件后,连忙打开了门,点头行礼道:“二位长官来办案,小店荣幸,小店荣幸”,一边说着,一边将两人让进了厅堂之中,连忙招呼伙计为二人沏茶看座,招待两位长官。 白小白和莫李家顺着掌柜的指引,进了鲜鱼堂饭庄,莫李家随口问道:“你是掌柜?”。 “不是,不是,我是这里的账房,掌柜一般不来柜上”。 莫李家点了点头,朝着四下打量了一番,迎着一个伙计摆好的椅子坐了下去,两个人都坐好后,账房先生陪着笑脸,小心得问道:“二位掌柜来小店办的什么公务?”。 白小白微微一笑,说道:“先生知道前阵子出的凶杀案吧?”。 账房先生的脸色一变,惊慌应和道:“知道,知道,店里出了血光之灾,真是吓死我们了”。 “我们就为了此事而来”。 账房先生一愣,说道:“北平警局的长官们已经调查过了,我们的伙计也都做了证录,有什么差错吗?”。 见账房先生有些紧张,莫李家连连摆手说:“没有,没有,先生不必紧张,我们只是想再详细得问些细节”。 “奥,奥,二位长官办案得力,真是我们百姓之福”。 莫李家扑哧一笑,心想这账房真是油嘴滑舌,见人下菜碟的本事还真是娴熟,于是便说道:“先生不必奉承,望先生如实回答我们的问题便可”。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长官说的是,说的是”。 莫李家点燃了一根香烟,吸了两口问道:“先生能否把当晚的情况再详细向我们叙述一遍”。 账房先生思索了片刻,回答道:“当晚我记得我正好就在柜台的里面迎客,那晚的客人不算多,两个事主大概是8点左右来的,店里已经没什么客人了,我还寻思着这二人为何来得这么晚。我记得是男事主先进的店,女的就跟在他们的后面,伙计把两人迎了进来”。 “这两人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吗?”,白小白插话问道。 账房先生摇了摇头说:“要说什么特别的地方还真是没有,就是这女的一直低着头,我也看不大清楚长得模样”。 “先生再仔细想想,还有没有什么细节,先生不必顾虑,只要有些蛛丝马迹便可告诉我们”。 账房皱着眉头,凝思苦想了一番,说道:“要说有什么细节,我倒是发现这个男事主好像与女事主并不熟识”。 “这话怎么讲?”。 “我记得很清楚,男事主对女事主十分恭敬,礼数有加,而且我记得,二人在刚刚进门的时候,男事主似乎嘀咕了一句什么,好像是什么这二十年辛苦掌柜了,我听得有些模糊,不过倒像是这么一句”。 “什么?”,莫李家和白小白都是一愣,两人面面相觑,“看来这二人二十年前便已经认识了”,莫李家嘀咕道,“那为何看上去还不熟络?”。 账房摇了摇头说:“我也纳闷”。 白小白又问道:“先生还听到了什么?”。 账房摇了摇头说:“没有了,当晚客人虽然不多,但也不少,我只顾着照顾生意,并未过多的关注他们,之前的长官问过我,我便觉得这些都无关案情,我又听得不真切不敢冒冒失失地瞎说,不如二位长官再问问招待二人的伙计?兴许他知道的多一些”。 莫李家点了点头,朝着账房先生行了个礼,说道:“那就有劳先生了”。 功夫不大,当晚招待张家来的伙计便被叫到了莫李家和白小白的眼前,伙计显得有些惊慌,说起话来断断续续,甚至有些口吃。 白小白安抚了一番伙计,请了座,又让了茶,这才问道:“烦请伙计把凶案当晚你招待二人的情况再向我们叙述一番”。 伙计神色紧张地答道:“我,我已经把当晚的情况交代给长官了”。 白小白微微笑道:“我们只是想再了解得详尽一些”。 伙计便又将当晚的情况悉数向莫李家和白小白做了一番描述,基本上与报告上的内容差不多,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莫李家听后皱着眉头,一言不发,铁青的脸色让伙计看得有些犯怵,哆哆嗦嗦小声嘀咕道:“长官,长官,我….”。 莫李家想得有些入神,猛然回过神对伙计说道:“当晚他们坐在什么地方?”。 伙计被莫李家突然间的提问吓了一跳,颤颤巍巍得指了指一张桌子说:“那…那”。 莫李家起身走了过去,围着桌子转了一圈,上下打量了一番周围的情况,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这会儿,伙计毕恭毕敬得跟在他的身后,大气都不敢喘上一下,只等着莫李家一个人在桌子前查验了半天,才指着一张椅子说道:“当晚那位先生就坐在这里”。 照着伙计的指引,莫李家坐在了椅子之上,瞪着两只眼睛看着对面的位置,他的脑袋里隐隐得设想着凶案发生时的场景,想着想着就觉得有些不对劲,突然转头问伙计:“你之前说这二人点了一桌子的菜,到最后却是没怎么动筷子,都剩下了?”。 “是,二位客人点的菜基本没怎么吃”。 “他们点了多少道菜?”。 “这...”,伙计想了一番说,“大概得有个七八道吧”。 “这么多,那这二人都是你一个人伺候的?”。 “是,是,都是我伺候的”。 “这二人点了这么多的菜,又在这店里呆了不少的时辰,那他们都在干什么呢?既然没有吃饭,难道就在这里纹丝未动得坐了这么多个时辰?”。 莫李家的话让伙计的脸色骤变,两只眼睛飘忽不定得在眼眶里打转,嘴中念念叨叨的,脸上的神色也有些不对劲。莫李家看出了蹊跷,将伙计拉到了身边,凑上去说道:“伙计不要害怕,当晚看到了什么就如实说,如果能帮警局破了此案,我一定为你争取些花红,不让那你白忙活”。 伙计看了看莫李家,情绪稍有缓和,他定了定神儿,趴在莫李家的耳边,恍惚不清得嘀咕道:“我…我刚才便想向长官报告,其实…这二人”。 伙计的话说了一半又咽了回去,吞吞吐吐半天也说不出来,嘴里像含着热山药,模糊不清得嘟囔着:“我看见,看见...”。 “你看到了什么?”,莫李家见伙计有些犹豫,心里一急,站起身凑到了伙计的眼前追问道。 “这,这两位客人有点,有点怪”。 “怪?这是什么意思?”。 “这两个人自打进来一直到离开,就只说过一句话”。 “一句?”,莫李家问道,“这句话是?”。 伙计一皱眉头,想了片刻说道:“我记得那男客人刚刚坐下的时候说了一句:是他。女客人则回了一句:馈”。 “馈?”,莫李家下意识得叫了出来,吓得白小白和伙计都是一愣,张家来那张字条上留下的岂不正是一个“馈”字,难道这两个人所描述的都是这一个字吗,莫李家连忙追问道:“你可听得清楚?”。 伙计连连点头说:“是,是,这我听得真切”。 莫李家低着脑袋想了一番,为什么这个李小英和张家来都留下了一个“馈”字,这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莫李家琢磨了半天,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又问道:“就这一句?”。 伙计点了点头,“就这一句”。 “二人在这饭庄里坐了将近半个时辰,难道就说了这么一句?”。 伙计一脸诡异得说道:“怪就怪在这,这两个人虽然一直没说话,但我觉得他们却像是一直在说话”。 莫李家听得有些糊涂,“你的意思是?”。 伙计皱起眉头,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纠结了半天才说道:“我也说不明白到是底怎么回事,我为这二位客人上菜的时候发现,两个人虽然谁也不说话,但他们的眼睛却是一直都盯着对方,而且嘴中似乎在嘀咕着些什么”。 “嘀咕着什么?那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伙计摇头说道:“他们只有嘴唇在动,却没有出声”。 “什么!”,白小白在一边搭话道:“是唇语”。 莫李家追问道:“你确定吗?”。 伙计点头道:“千真万确,我当时便觉得奇怪,所以特别留意了,这二人一直像这位长官说的,在用嘴唇交流”。 莫李家和白小白相互交换了个眼神,两个人全都面沉如水,“这话为何调查的时候不与警员交代”,莫李家问道。 伙计急忙应和道:“这事说出来太怪了,我怕误了长官办案,不敢瞎说”。 莫李家点了头,接着问道:“那还有其他不对劲的地方吗?”。 伙计摇头说道:“没有了,我知道的全都告诉给长官了”。 “你再好好想想”。 “没了,没了”,伙计连声应和,“确实没有了,我知道的全都说了,再没有隐瞒长官的了”。 “好,那就谢过伙计了”,莫李家朝着伙计行礼致了谢,便让他离开了。 接下来,莫李家和白小白又一连盘问了几个那天晚上当值的伙计,再没问出什么线索来,便商量了一番,离开了饭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