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一道》 第1节 ?  题名:山河一道 作者:浮玉山前 【本文文案】 盛京一群纨绔唯爱打马球,而蔡逯是最潇洒倜傥的那位。 最初,是他的球撞上一位小娘子。蔡逯勒马,吹着下流的口哨,持鞠杖挑开小娘子的帷帽。 小娘子却不恼不惧,笑盈盈地把球扔到他怀里,在侃笑声中淡然走远。 生平首次,纨绔郎红了脸,怦然心动。 后来,蔡逯放下尊严脸面,求着小娘子多怜惜几眼。她依旧笑盈盈地戏弄他,“你的尊严很宝贵么,我可不稀罕。” 将他折磨得体无完肤后,依旧淡然走远。 * 易灵愫最恨蔡氏族人,是他们害得她颠沛流离。 数年蛰伏,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复仇的好方法。 直到那日遇见蔡家独子蔡逯,瞥见他泛红的耳廓与痴迷的眼神,易灵愫计上心头,利用蔡逯,一步步复仇。 只是她没想到,蔡逯是这么难以甩脱。 把他的脊梁骨折断,把他的爱碾碎抛却,都没能把他赶走,她对这个狗皮膏药无计可施。 “我保证,我比他们都听话。” 数不清多少次,蔡逯跪在地上,拽着她的裙摆卑微乞求。 * 盛京赌场有个长盛不衰的赌题。 众人都在猜,蔡逯这个痴情种还要被易灵愫抛弃几次,才能彻底死心。 直到看见,蔡逯哭得不可自拔,“你的心思那么野,多我一个,好不好。” 众人顿悟,蔡逯当真无可救药。 * 1.女非男处/he 满分女友但爱你都是假的·笑面虎渣女杀手*恋爱脑被牵着鼻子走·纯情纨绔 2.女主全文武力天花板,有白月光。女主万人迷,认识女主的,不论男女,都喜欢她。 3.阶段1v1,每段关系结束后开启下一段。男主和男配们身心仅女主。 4.本文文风不古色古香,白话风。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易灵愫 ┃ 配角:蔡逯,褚尧,岑青,庭叙,阿图基戎,闫弗,沉庵,蔡珺 ┃ 其它:文案20221106截图保存 一句话简介:女非男处/渣女虐男/阶段1v1 立意:乐观面对一切 ==================== #正文 ==================== 第1章 第一章 ====================== 虽已开春,但在去杀手阁的路上,刀片般的风还是会把脸拍得生疼。 灵愫特意绕了远路,到早市去买鳕鱼包填肚。 早市往东是片菜市场,稍一靠近就能闻见鱼肉腥气。 卖鱼摊前的老妇认出了灵愫,给她投喂了一张自家老伴刚烤好的烤肉馕。 老妇:“又要去接活儿啦?” 灵愫说是呀,晃了晃瘪了不少的钱袋子:“这年头物价涨得飞快,去年歇了好久,再歇下去连房租都付不起了。” 靠那点行侠仗义的江湖情怀,就算是她这般最优等的杀手也无法维持生计。 老妇麻溜捆好两条鱼,不由分说地塞到灵愫手里。 “怪可怜的。这两条鱼就当给那阁主送了礼,往后让他多照顾照顾你。” 见灵愫推拒,老妇飞快扭回身,重新坐回案板前,若无其事地吆喝叫卖,刮鳞剁鱼。 仿佛刚刚无事发生,不给她任何拒绝的机会。 灵愫摸出两串钱,悄悄塞到鱼肉摊角落,继续往前走。 择菜的、剥豆的,卖鱼的,都阗挤在一方小天地里。地上是菜叶豆荚掺着鱼鳞,有的泡在刚开始融化的雪水里,稍一停留,脚底就会被泡湿,粘上垃圾。 去年她大多时间都窝在家里,懒得出去,吃什么用什么都有热心邻居投递,所以到今日她才发现,这片土地,留给老百姓的地方越来越少,几乎是人挤着人,稍不留意就能被挤倒。 留给达官贵人的消遣场所却越来越多。 最明显的,是朱雀长街前多了好几座马场。 所以刚一推开杀手阁的门,她就抱怨:“能去马场消遣的人家那么少,地方却格外大,衙门难道就不怕百姓击鼓告状?” 话坦坦荡荡落了地,没有一个人来接。 灵愫抬头一看,不远处,杀手同僚们人头攒动,都在看榜上各行各列的任务单。 难怪没人搭理她。 每年开春放榜,任务都会贴在二楼大厅里,数量有限,杀手众多,因此每到这时候,大家顾不得相亲相爱,都在抢着接任务。 她来得晚,想着今日抢不到任务,干脆就不往前挤了,慢悠悠地走着。 有个妹妹扭头看见了她,脸色蓦地变得灰白,“易姐,阁主刚才跟大家说,你的任务得亲自找他去领。不在二楼,在六楼。” 六楼是杀手阁的顶楼,阁主在那里办公,若无特令,一般人不得靠近。 但灵愫不是一般人,她与阁主是发小。同僚怕他惧他,她可不怕。 不过这次情况特殊。 在六楼领来的任务,基本没人能完成,反而会把杀手自己的命给坑进去。 灵愫大大咧咧地拍了拍小妹妹的肩,又分给她一条鱼:“我没事,不要担心。” 在小妹妹表示“自求多福”的目光里,她上了楼。 * “喏,卖鱼阿婆让我把鱼送来贿赂你。” 灵愫把鱼甩在长桌上,对桌对面的人说道。 鱼尾巴猛得在桌面扇了几下,带着腥气的水珠四溅,有几滴恰好溅到对面那人的衣袖上。 她往太师椅里窝得舒服,“老妇让你好好照顾我。别再给我发那点还不够塞牙缝的薪酬了。” 对面,月白氅衣掩着一张精致疏离的面孔,背对灵愫坐着。 听到她气人的话,对面冷淡的表情上裂开了一个小口。 阁主把鱼从草条上解下,扔到鱼缸里。又拿出一张帕子,擦了擦袖口,擦了擦桌面。 “别这么说,”他道,“你的底薪是阁里最高的,平常接任务的酬金也是最高的,我给你的所有待遇也是最好的。我没有苛待你。” 但那又怎样。 阁主重新坐回椅里,“你攒不住钱,不能怪我。” 话落,从抽屉里掏出一封密信,推到灵愫面前。 “这里写着你的任务,难度特等,但我相信你能完成。” 灵愫盘着双腿,笑眯眯的。 她这人,所有心机都藏在笑眯眯里。 阁主无奈地叹口气:“不要轻敌,的确很棘手。” 灵愫依旧笑眯眯的,完全不当回事。她拍了拍肚子,哀怨道:“知道啦。但我现在好饿,你这里有没有什么吃的?” 阁主额前青筋跳了跳,随手把一袋零嘴甩在她面前。 她飞快扫了眼,改了口:“哥你真好,这么了解我呀,随手一拿就都是我喜欢吃的。” 不过在她大饱口福前,阁主突然说了句:“这桩任务,与蔡家有关。” 灵愫的脸忽然拉得老长。 “蔡家……”她没了食欲,严肃起来时,脸色比阁主还要瘆人。 “与你复仇有关的那个蔡家。”阁主说道,“拆开看看吧。” 这桩任务可谓是为她量身定制,任务完成,她就能复仇。 “拿到《癸卯年庚子月石溪易氏抄家案》卷宗。” 信上写道。 明明看到复仇在即该开心才对,可她心情却异常沉重。 “我当然知道要调查案件真相,首先就得拿到卷宗。”她说,“毕竟这么多年了,还是只知道仇人在蔡家,却不知道仇人具体是谁。” 接着问:“现在这卷宗有着落了?” 阁主让她把信翻过来,指了指信,道:“也许会在他那里。不过只是‘也许’,也许在他那里,也许在他身边亲朋好友那里。但无论如何,你都需要先去接近他,他是任务的核心。” 她垂眸看,信背面写着四个字——接近蔡逯。 第2节 那么问题就来了,蔡逯是谁? 阁主看出了她的疑惑:“副相家的独子,蔡逯。蔡老爹很早就送他去了辽国,说是让他在辽国学骑马射猎,实际是避免他卷入当年的党争,不受迫害。他去外留学1多年,最近两年才回来。蔡老爹将消息封得很死,你不知道也正常。回来后,蔡老爹给他建了几座马场。他呢,忙着交朋友,是个游手好闲的败家子纨绔。” 灵愫说难怪,“原来那些马场是蔡家的啊。” 阁主说是,“陛下有意任蔡逯为审刑院院事。全天下的结案卷宗都在审刑院里,接近蔡逯,混进审刑院,说不准那本卷宗就在里面。” 灵愫回知道了,但她仍没有一丝要离开的迹象。 与阁主对视,俩人大眼瞪小眼。 她问:“蔡逯他……他样貌如何?” 以免阁主觉得她心急,她先给自己做解释:“你知道的,我跟旧友小哥已经分开很久了。” 说着就开始扮可怜,眼神湿漉漉地望他:“我不是心急,我就是想再重温一下摸男人的手是什么滋味,亲男人的嘴是什么滋味,睡男人的……” “打住。”阁主及时叫停,被她这无赖模样气笑,“久吗?” 说罢开始掰着手指头数,“也不算久,才十五日,半个月。前两天那小哥还来一哭二闹的,你不会都把人家忘干净了吧。” 忘干净倒不至于,不过她的确记不起那小哥姓甚名谁床上功夫怎样了。 严肃神情不过在她脸上恍了半刻,旋即被他所熟悉的云淡风轻代替。 她继续问回蔡逯,“所以他不丑吧?” 阁主说不清楚,“我不太了解,但应该会对你的胃口。” 想了想,补充道:“盛京一群纨绔唯爱打马球,而蔡逯是最潇洒倜傥的那位。” 他似不放心,紧紧盯着易灵愫,试图在她脸上找到除了笑的其他神情。 但总是徒劳无功。 阁主站起身,走到鱼缸旁,观察着缸里姿态各异的鱼。 倏地刮来一阵凉风,门扉好似被吹开,又悄悄关上。 “今日起,你就可以试着接触他。我想你心里已经有了具体的计划。” 她没回他。 阁主转过身,先看到桌上零嘴一个都没少,再抬眼看,她早已潇洒地走了。 作为她的发小,他很了解她在想什么,也能提前预判她要做什么。 她心里一向只有两件大事: 一是复仇。 二是睡男人,睡腻就分手,乐此不疲。 * 马场。 奉承着实不是件容易事。 譬如打马球,既不能让被奉承的人感受到奉承,自己又不能不奉承。 马场如官场,没有奉承吹捧,好似隔衣瘙痒,总是少了点趣味。 小弟们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一个新鲜玩法。 “蔡衙内,不如痛快比一场,谁输谁受罚?” 蔡逯正慢条斯理地把他的鞠杖擦得油亮,眼皮未抬,连谁在说话都不知道,就稳稳落了声“好”。 天难得放晴,他也觉这马球打来打去甚是无趣。 “赌注?” 见他来趣,小弟赶忙上前附和:“不如玩点大的?” 又是一声“好”。 小弟环顾四周,绿盈盈的马场一眼望不到头,“谁输,谁就去找离这里最近的一个妹妹亲一下,怎样?” 蔡逯擦杖的动作一滞。 他懒洋洋地抬起眼,四周人迹稀散,都是男人,哪有什么小妹妹? 不过这赌注与他无关就是了。在辽国,他的球技令辽人心服口服。回了盛京,也丝毫不会逊色。 他翻身上马,蹀躞带上挂着的小物件叮当作响。 “行啊。”他说。 一旦吹哨开场,他的散漫便顷刻消散。骑着汗血马冲在最前,快得只能让小弟看见一道残影。 甫一开场,马蹄就把草地里的土翻卷出来。 马球被尘土包裹,一层带着土腥味的黄灰尘迅速蔓延。有的小弟被沙尘迷了眼,呛了嗓,一边揉眼一边咳嗽,渐渐落后,退出大部队。 很快,场上留下的人越来越少,马球被几根杖围绕,翻来覆去。 蔡逯在心里早已算好,只要这球进洞,他就能获胜。 他还是很乐意看小弟亲小妹妹这般戏谑场面的。 蔡逯给队友递去眼色,让队友注意打好配合。 正不巧,场内风向突变,那球裹进卷满沙粒的风里,快速旋转,渐渐看不清。 “砰——” 马球飞到了另一个方向。 与此同时,小弟那队雀跃欢呼:“蔡衙内,你输了!” 听说蔡衙内血气方刚的年纪,还没碰过女人。男人嘛,就没几个对女人不感兴趣的。 小弟觉得自己是在投其所好,便催促着:“蔡衙内,我都把妹妹给你找到了!” 小弟兴高采烈,顺手一指—— 南边正好有个戴帷帽的小娘子走过,而那颗飞出老远的马球,就停在小娘子脚边。 那小娘子不知被马球砸到没有,站在那边一动不动,或许是被这场面吓到了。 黄风终于散尽,蔡逯没想到祸从口出,这赌注反把他自己给坑了。 怎么办?既然大家叫他一声“衙内”,总不能拂了大家的面子吧! 事后回绝,反而显得自己肚量小。 说不清是输了一场令他难堪,还是毁约会更令他难堪。蔡逯浪荡地做了个“投降”的姿势,在小弟的起哄声里,慢慢接近那位小娘子。 * 刚一出活儿,就遭中伤。 虽说力道不大,但球还是撞到了灵愫的小腿。 带着帷帽,远远看到有一堆人在靠近她。 她眼力不好,又隔一层纱,只能勉强认出,为首那个骑马的公子哥应该是蔡逯。 在一众不怀好意的口哨声中,蔡逯的口哨声吹得格外缱绻。 小弟们距她有十几步的距离。这个距离有礼貌,不会让蔡逯和她觉得冒犯,也能隐约听清俩人之间的对话,满足好奇心。 蔡逯换了根新鞠杖,在她面前勒马停下。 他手指点着鞠杖,在考虑怎么做自我介绍。 下一刻,鞠杖一挑,直接掀开了这位小娘子的帷帽。 灵愫先看见一根油光锃亮的鞠杖,再看见一双掌背宽大,指骨明晰的手,紧紧握着鞠杖。 她抬起眼,把一张未施粉黛的脸抬给他看。 俩人一高一低,互相打量着对方。 骑在汗血马背上的是位青年郎。眉眼锋利,垂眼扫过她,射出一股凌厉的锐气。 看清了他的脸后,她心道真是有趣。 难怪阁主会说对她的胃口。 * 她看上去年龄很小,跟他的表侄女差不多大,或许是刚及笄的年纪。 鼻尖泛红,被冷风吹的。看上去老实,又带着一股微妙的怯生感。 脸素净,衣裳样式不时兴,衣料也很穷酸。 穷人家的孩子。 他内心闪过一句。 不过她眼睛黑黝黝的,缓慢地眨着,竟丝毫不怕他。 来的路上,蔡逯早已把要说的话在心里默背好,可现在却不知从何说起。 为给自己缓冲时间,他利落下马。 身后小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抑制住尖叫,表示这俩有戏。 蔡逯低声说:“我刚才赌输了,不知小娘子可否帮我完成赌注?” 话是这么说,可他把鞠杖矗地,架势摆得足,大有逼人就范之意。 这小娘子倒也奇怪,不仅不怕,还勾起一个浅淡的笑容:“好啊。” 居然都不问问赌注是什么? 她一脸坦荡,倒叫蔡逯因为接下来要说的话觉得羞赧。 蔡逯:“你能不能跟我亲一下?亲脸就行。” 亲嘴巴,小娘子怕是会被吓哭吧。 他还是很愿意怜香惜玉的。 第3节 身后那帮小弟,刚一听到“亲”这个字眼,就开始起哄。 热闹得像婚仪现场。 怕小娘子脸皮薄,不好开口推脱,蔡逯及时解释:“不用管他们,你不想做的话就回绝。” 但她笑意更深,“好啊。” 她说,“我当然可以。” 接着又问:“亲哪里呀?” -------------------- 标1“留学”: 《旧唐书》卷一百九十九列传一八四十九倭国记载: “贞元二十年,遣使来朝,留学生橘免势、学问僧空海。元和元年,日本国使判官高阶真人上言:「前件学生,艺业稍成,愿归本国,便请与臣同归。」从之。开成四年,又遣使朝贡。” “留学”与“留学生”这个词古代就有了。本文是去辽【契丹】留学,随四时捺钵到处游玩,会觉得很自由。 *更多: 1女主万人迷,对男人渣恶,爱驯狗,爱看男人扯头花。 v前所有章节,你看到的都是女主想让你看到的,不要质疑女主的手段,勿杠。 2本文阶段1v1,男主男配见文章配角栏。男人们身心高洁仅女主。 本文的he是指有人成为了女主见一个爱一个里面最爱的那个,女主永远最爱自己,待男人永远如待狗。 3风流和要强是女主的性格底色,女主非常全能。 4杀手阁和刺客庄是两个组织,女主所在的杀手阁偏正派,所以做事不会太遮掩。 5v后开始虐男。 第2章 第二章 ====================== 蔡逯微微愣住。 这个看起来跟他表侄女一般大的小娘子,面对他时居然如此坦率真诚。 他忽然不知怎么作答。 顿了顿,他指着自己的侧脸,“亲脸就行。 赌注是“亲一下”,显然大家想看到的是亲嘴巴,并非亲脸。最好是亲得难舍难分,他们乐于看纯良姑娘为贵公子倾倒的戏码。 蔡逯琢磨着俩人与身后人群的距离,从小弟的角度看,其实亲脸与亲嘴实在没什么差别。 脸互相一凑,他们会将其想象成无比暧昧的一个画面。 灵愫消化完话语内容,紧接着点头说好。 答应得那么快。 蔡逯那些已经溜到嘴边的安慰话,忽然被她强制塞了回去。 她扎在原地,没有挪脚。 那就是在等他向前趋近了。 不过还不等他抬脚,身后就传来一声不满。 “诶,这就没意思了吧!” 顾不上朝小娘子解释,蔡逯就已被人扯到了一边去。 那人有模有样地搓着手,耸着肩,仿佛刚从寒冬腊月里走出来。 “哥们,你怎么兀自给赌注打折扣呢?冷呵呵的天,兄弟们陪你出来打几场马球,看赌注兑现,其实也就是看个乐子嘛!” 说话时,这人故意挺起腰杆,晃了晃腰间的金鱼袋。 蔡逯确信俩人此前从不认识,这厮不知是从哪冒了出来,还故意显摆起他非富即贵的身份。 “怎么,你想临时加注?”蔡逯把鞠杖往草地里摁了摁。 对面说是啊,摆弄着金鱼袋,“别让大家扫兴啊,彼此交个朋友,一起寻个乐子,该多好。” 蔡逯抬眼,视线停留在对面腰间挂着的金鱼袋上。 看样子,对面也是个贵胄子弟,约莫是拿了长辈的金鱼袋,向他炫耀身份。 蔡逯呢,在各大赌场、酒楼、马场里来回窜,是自家老爹授意,让他多交朋友。毕竟他老爹处在晋升的关键时候,多交一个朋友,就会多拉拢一群人。 所以“朋友”这个幌子一出,蔡逯的心思就变了变。 有一瞬,蔡逯在想临时加注会不会吓到那位马场妹妹。 但也仅仅是一瞬间,他就已经跟对面碰了拳,站在了同一阵营里。 他笑道:“行啊,交个朋友。” 跟新交的朋友耳语一通,听完赌注的全部内容,蔡逯侧目瞟了眼马场妹妹。 她孤零零地站在草地里,无聊地晃着衣袖。素衣在料峭春寒里晃荡,风吹进袖管,给她单薄的身姿添了些分量。 在草地里,她是只早已被标好价码的羔羊,不知即将要被宰割成几段,还在傻傻地等谈话结束。 “亲一下”要亲嘴,顺便要到那位妹妹腰间挂着的香袋,再寻来她的一缕发,搁在香袋里。 小娘子递送香袋,向来是将其作为定情信物。割发放入香袋,是为“结发为夫妻”之意。 这临时加上的注,分明满怀恶意。 这哪里是朋友,分明是他家老爹的政敌出手,派小将来倒打一耙。不过蔡逯并未打草惊蛇,再转眸看向这位朋友,已经恢复了玩世不恭的笑容,“行啊。” 朋友面露意外,没想到蔡逯应答得那么爽朗。 他连忙附和:“凭蔡衙内这身魅力,但凡一出手,那妹妹不就折服了么。” 说罢,指着南边的茶厅:“喏,一会儿到厅里说话吧。大庭广众的,既要香袋又要头发,小妹妹会害羞。” 蔡逯意味不明地“嗯”了声。 * 察觉来人走近,灵愫继续问:“亲哪里呀?还是亲脸吗?” 蔡逯刚刚建设好的心防蓦地被撬开一块。 倘若在他拐回来时,她就已经等得不耐烦,或是已经察觉出不对劲,急着想走,那么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但她没有。 偌大的马场里,她只与他有过来往。所以当他再次折回,她勾起嘴角,完全没有厌烦之态。 反而耐心满满地等他回应。 蔡逯想了想,仍旧说:“亲脸就好。” 话音刚落,眼前就窜来一道身影。 不待他反应,她就已退回原地,“好了。” 蔡逯甚至还没开始品其中滋味。 “这不够啊!” 那位朋友煽动小弟一道起哄。 “蔡衙内,不是说好亲妹妹的嘴嘛!你也太不守信用了吧!” 小弟起初还窃窃私语,说这妹妹怎么不懂事,能攀上蔡衙内这高枝,也不知道珍惜。既然有胆亲脸,怎么没胆亲嘴,给兄弟们看个乐子啊! 后来经不起挑拨,口哨声此起彼伏,看热闹不嫌大。 “原来是要亲嘴巴啊……”灵愫赧然道,“真是抱歉,离得太远,我没听到你们在说什么。如果我早点知道就好了,就不会令你难堪。” 顾不上深思她这话,蔡逯先远远地剜了那朋友一眼。 喧闹声倏地小了下去。 等回过神,想把她的话嚼碎去深思时,却发现她的话早被闹声盖过,他没听清楚。 “你说什……” 措不及防间,有瓣唇轻轻贴到了他的下唇。 仅仅贴了半瞬,甚至还不等他的心再跳一下,触感就已消散不见。 解了他的难堪,她飞快眨了眨眼睫,“这样就好了吧。” 那位朋友料想这都是妹妹攀高枝的手段,心道无趣,攘散了人群。 蔡逯轻咳了声。 有些话想问,但他不想再站在草地里干说话。 “去茶厅坐会儿吧,我有话想对你说。” 贴心地推开门扉,拉开椅子,叫小厮端上两盏茶。 蔡逯把一盏云脚绵密的茶推到她手边。他记得京里的小姑娘都爱喝这种茶,不过看马场妹妹穿得这么穷酸,想是还没尝过好茶吧。 他沉声道:“你先润润嗓子。” 灵愫瞥到他的耳廓泛红,“你很冷吗?” 她凭靠一句话,再次把他好不容易垒起来的镇定给戳了个洞。 蔡逯不自在地稍稍瞥过头,“没有。” 情场里,他不是老手,但他自诩很懂女人的心思。家里亲戚多,各个年龄段的女人都有。他一向健谈,上到九十老奶,下到六岁女孩,都能跟她们聊得来。 他与这位马场妹妹说话时,带着素有的游刃有余。 但他忘了,自己没有一点实战经验。 第4节 就在刚刚,他的初吻,就这么潦草地没了。 厅里很安静,静得蔡逯开始回味那个一瞬之间的亲吻。 灵愫喝了半盏茶,“你要说什么话?” 蔡逯回了神,“其实还需要你腰间那个香袋,和……” 提到香袋,灵愫面露犹豫。 蔡逯试探地解下一块双鱼玉佩,不轻不重地放在桌上。 他想了些客套话,有的是方法要到香袋。 但马场妹妹却飞快解下香袋,又把玉佩摸在怀里。 难怪那么大方爽利,原来是图他钱财啊。 “还和什么?”她又问。 那撮头发本已没有说出来的必要,但蔡逯还是说了出来。 果不其然,要头发已经触及了她的底线,这可能得需要更多玉佩,也可能根本要不到。 “没事。”蔡逯拆开香袋,往里面装了碎银,充当几绺头发的重量。 他把香袋在她面前甩了甩,“我已经要到了你的香袋和‘头发’。他们是故意给我使绊子呢,不必理会。” 话音刚落,就见她松了口长气,“那就好。”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蔡逯随手将香袋扔到了脚边的渣斗里。香袋里似是绣着一行小字,或许是她的姓名之类的信息,但此刻他并不关心。 茶厅外,那帮人只会看到他要到了香袋,看到他往香袋里塞了东西;桌对面,马场妹妹只会看到他收好了香袋。 马场妹妹是朝他献媚,而他对她抱有所需。 他滴水不漏地解决了难题,而她也很识趣。 “我……我要走了。”她说。 “我送你。” 走的时候,她不忘把那个马球捡起来,笑盈盈地抛到他怀里,在侃笑声中淡然走远。 送走马场妹妹,蔡逯也松了口气。 她或许能猜到他的身份,但他们依旧是陌路人。出了马场,芸芸众生里,他们再无亲密接触的可能,这意味着他几乎不会留下把柄。 那位朋友早已溜走,闹剧迎来收尾。 直到有个小弟隐晦指出:“衙内,那妹妹可真有心机,还故意把脂粉蹭你脖子上。” 蔡逯不明所以,紧接着小弟就递来一面镜,识趣地走远。 他随意一照,脖侧不知何时落了个浅浅的唇印。 蔡逯品出了她唇瓣的味道。 口脂像冬月的腊梅,冷冷的,即便烙在脖侧,也感受不到半点炽热。 她人笑眯眯的,但味道却格外冷。 * 从马场出来,灵愫直奔当铺。 “老板,看看我这个玉佩值多少钱。” 她把玉佩随意一甩,就像甩那条鱼一样,潇洒自在。 老板两眼发光,捧着玉佩报了个价钱。 出了当铺,灵愫又往其他铺里转了转,带着几大包东西,走进巷里最后一户人家。 刚一推开门,她就被一群六七岁左右的小女孩拥进了院。 阿来是女孩堆里最懂事的,把脑袋递过去给灵愫摸,“易姐,你是不是又去接任务了?我们在这里住,有吃的有穿的,将来还能上学,这就够了。你一直把钱花到我们身上,你自己可怎么办呀……” 灵愫确实攒不住钱。手里一有点钱,自己先吃顿好的,之后都把钱花到了这些女孩身上。 这些女孩,倘若当初没被她赎走,早就被牙婆卖到青楼里接客了。 当年她也差点被卖到青楼,若非老阁主好心救下,悉心栽培,如今早已活得面目全非了。 灵愫用力揉了揉阿来的头,“接了个棘手的大任务,也接了很多小任务。放心,我有的是钱。” 每每见面,大家都不愿放她走。但天已落黑,任务在前,灵愫只能安慰好这些女孩,随即起身,奔入沉沉夜色。 她杀人时是另一副模样。 悄无声息地接近,利落割下人头,处理尸体,再提着人头去交工。 当目标迟钝地察觉到危险时,她已将剑架在了对方脖侧。 “嘘……” “嘘”声落,人身倒,从无例外。 * 夜间是杀手的主场,也是贵胄声色犬马的主场。 醉醺醺地回了家,沐浴时,脖侧的唇印一擦就掉。 蔡逯躺在柔软的床褥里,莫名感到一股燥热,紧接着就失了眠。 闭上眼,鼻腔里充斥着那股冷香,挥散不去。他摸着脖侧,忽地就想,这痕迹怎么就不能持久些? 他被这荒唐念头吓了一跳。 次日,他做出了个更荒唐的事——去马场,翻遍茶厅里放着的渣斗。 小厮善意提醒:“衙内,渣斗里的垃圾每隔一个时辰都会清理一次。您要找的东西,怕是早都处理过了。” 身着绫罗绸缎,却破天荒地在渣斗里翻找物件,任谁都不会相信,这是游戏人生的蔡衙内能做出来的事。 但蔡逯的确做了,还做了好久。 那半月里,只要没事,他就一直在那家马场打球。边打边注意有没有小娘子从旁经过,一心二用,连着输了半月。 蔡老爹问他怎么回事,是不是遇到了烦心事。 蔡逯答不上来。 他用了点手段,试图查出那位马场妹妹的消息,但总是徒劳无功。 他不断回想那天的细节,发觉她这人真是有趣。与此同时,他也感到日子越过越空虚。这种空虚,酒肉填不满,骰子摇不散。 就连他被陛下任为审刑院知院事,空虚感也不曾消减分毫。 他几乎把整个盛京城都翻了个底朝天,但依旧没能查出与她相关的半点蛛丝马迹。 她像凭空消失了般,留下的印象仅仅是“那个有趣的马场妹妹”。 找了好久,收获全无。 蔡逯只能不甘心地将其视为一段奇妙的邂逅,到此为止。 但没想到,七个月后,会在另一个场所见到她。 -------------------- 第3章 第三章 ====================== 年轻贵胄一辈有他们自己私下联谊的小圈,偶尔出来寻欢作乐,交换消息,都会聚在稻香坊。 大多时候,坊内常客多是未婚夫妻、贵公子与美妾、要好的亲密朋友等。 蔡逯新交的那帮朋友,常来稻香坊喝酒赌牌。冬月里,他实在拗不过朋友,被拽到了稻香坊吃酒。这次酒局,明面上是庆贺他留学归来,实则是给他介绍更多人脉。 后坊厅停着各种酿好的酒,酒倒入玉盏,由靓丽的小娘子端到前坊厅,送到各位客人手里。 户牖框边已然落了层雪沫子,坊厅里却热火朝天。大家把风帽斗篷扔到一边,打牌的、行酒令的、说八卦的,吵得蔡逯脑袋直嗡嗡。 他坐在环形春凳中间,听朋友调侃道:“不是吧,蔡衙内,都几个月过去了,还在想那位马场妹妹啊?” 这边一圈人八卦欲爆棚,问几个知情人:“那马场妹妹是谁家的小娘子?害得衙内这般失魂落魄?” “京里每家每户有几口人,姓甚名谁,都在人口簿上记着,查起来易如反掌。可这位马场妹妹,怎么也查不到她的身世!真是奇怪!” “可不是!你们都不知道,那段时间蔡衙内满大街小巷地跑,就差没去排水沟找人了!结果呢,还是一无所获。” 听到此处,大家一致认为有戏,不过也都懂“欲擒故纵”的道理,当着蔡逯的面,只能说:“这不会是那小妹妹攀高枝的手段吧?” 又有人向蔡逯身边朋友问:“那小妹妹长得有多美?” 朋友说记不清了,紧接着越说越小声,“过了这么久,估计连衙内他自己都不记得她是什么模样了。” 这类花边八卦,大多是纨绔公子见色起意,掷钱抛时间,只为博得红颜笑。说是对谁感兴趣,其实只不过是想玩玩而已。 大家认为蔡逯也是这般,于是劝他天涯何处无芳草,下一个妹妹更好。 坊厅里灯不算亮,前台招待新客那边的灯光暖黄。这边说话的地方,只有一盏琉璃灯吊在头顶,灯光昏暗。 蔡逯的半边身隐匿在昏暗里。 玩笑间,大家抬眼看去,只能看到他翘着二郎腿,随性地躺着凳背,手里把玩着酒盏。 他错开朋友递来的目光,漫不经心地观望坊厅。 还是没有找到她。 那小娘子像片焯过水的野菜,穷酸,寡淡。 却也耐嚼,嚼不烂嚼不透,只能反复品味。 他真是疯了,才会想到来稻香坊找她。 蔡逯起身,“听闻鲁大不仅会酿酒,调制新酒更是一绝。”话落,随意捞走两三朋友,“走,去调酒那边看看。” 他是首次来,朋友却是稻香坊的常客,边走边朝他说:“蔡衙内有所不知,坊内顾客越来越多,鲁大一人忙不过来,今年起就专门待在后坊专心酿酒了。前台自有小妹妹帮客人调酒。” 第5节 朋友尽显浪子本色,“那帮小妹妹轮值当差,一声‘哥哥’叫得人骨头都酥了。啧,真是别有一番风味。走运的话,小妹妹会被客人带走当小妾,以后飞黄腾达就不愁了。” 越是往前台那处走,越是拥挤。走到一个地方,前面已经堵得水泄不通。 蔡逯只好坐到一旁的高凳上观望。 前面更吵,朋友却更来劲,一个劲地在蔡逯耳边嘟囔:“看看,今日来了什么好货!” 在稻香坊,客人把当值的小娘子叫作“有滋味的小妹妹”,叫作“带劲的好货”,仿佛只把她们当作交易物品看待。 当然,能来这里当值的小娘子,自然也不会祈求在这里寻到良缘。 来之前,灵愫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她真来了,看见一堆垃圾货拖着长腔,叫她“妹妹”,她还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舒了口长气,挂上一个无害的笑容。 她说她姓冯,各位哥哥叫她“小冯”就好。 她说,她有个悲惨的身世。 家里老爹打骂老娘数年,上个月把她娘打死了。她爹撵她出门,娶了她后娘。她差点就要被牙婆卖到青楼,是鲁大救了她,教她本事,让她在稻香坊前厅招待客人,给客人调酒。 “妹妹别怕,以后哥哥罩着你。” 有人递去一张手帕。 灵愫垂着眸,泪眼婆娑,接来手帕把泪拭去。 她的脸素净得像一面刚砌好的白墙,只有唇瓣有点血色。眼下有片若隐若现的乌青,楚楚可怜。 客人点了几样酒,她转身面向调酒墙,行云流水地取出几样调酒工具,动作优雅轻盈。 那边嚷嚷着什么,蔡逯一句没听清。隔了老远,什么都没看见。 朋友的脖子伸得老长,往前慢慢挤着,待看清那妹妹的相貌后,急匆匆地折到蔡逯身边。 “不得了!”朋友拍着酒桌,“那新来的妹妹,就是马场妹妹啊!” 只不过,七个月前站在草地里,朗朗大方的人,如今成了朵脆弱可怜的莲花。 蔡逯“腾”地挺直了腰,“你没看错?” 朋友发誓:“千真万确。我一句不落地听得清楚,她姓冯,让大家称她为‘小冯’。” 蔡逯放下酒盏,“你再挤过去看看。” 朋友又急匆匆地去了。 蔡逯这人也是奇怪。先前找人时,恨不得把天掀翻。如今找到了人,他反倒松了口气,继续不紧不慢地品着酒。 他在狩猎,等着那位妹妹主动落进他的网,毕竟没有猎人会主动在猎物面前摆明身份。 身旁另一位朋友很有眼力见,问:“蔡哥,要不要清场?” 蔡逯扯了扯衣领,酒入喉肠,心如火烧。 “清什么场?”他反问道。 傍晚时分,外面雪还在下,天已经暗了下来。小厮新添了几个吊灯,厅内顿时亮堂许多。 朋友终于看清了蔡逯的动作。 蔡逯仍然在狩猎,但已经悄悄凹了个漂亮的姿势。 他的背挺直了些,握酒盏的指节排列有序,衣袍上的每个褶皱都恰到好处。这些细节铺垫出了一个梦幻场面。 只要那位妹妹肯往这里看一眼,绝对会沦陷在蔡逯身上。 * “小冯妹妹,还记得我嘛?”朋友挤过来搭讪。 灵愫眼力不好,直截了当地说:“不记得。你是哪位?” 朋友不嫌尴尬,继续搭讪:“你记得蔡衙内吗?” 他手指了个方向。 周边群众见朋友指向蔡逯,心想这妹妹看来是被蔡逯要走了,便都无趣地散了。 灵愫眯了眯眼,诚实道:“看不清。” 又明知故问:“蔡衙内……蔡衙内是谁?” 就是那个和你在马场亲嘴的人!怎么连这事都能忘! 朋友内心腹诽。 “你当真不记得了?” 灵愫:“他是想见我吗?不好意思,今日前台是我当值,我不能绕过前台去找他,会很失职。你让他来找我吧。” 朋友面露犹豫,“这……” 灵愫幽怨地看朋友,“我好不容易才能出来挣钱,这位哥哥,你不要断我的财路。我老爹打我骂我,老娘懦弱……” 见她又要说起悲惨身世,朋友赶紧叫停,“好了好了,不要再说了。” 僵持间,蔡逯走来。 “真巧,居然能在这里偶遇。” 他迈开的步子里仿佛藏着一股风,把坊厅里的喧嚣声都压了下来。 蔡逯坐在她对面,“调盏酒吧,小冯。” 他刻意把“小冯”念得缱绻,仿佛是在对情人温柔地低语。 他一来,彻底把之前的歪瓜裂枣衬得不堪入目。 任务目标长得赏心悦目,也算是一种乐趣吧。 灵愫笑弯了眼,“原来是你,我记得你。” 她问:“你要喝什么酒?” 蔡逯:“醉琼波。” 鲁大曾跟她说过,醉琼波由几种烈酒调成,多用于新婚夜,行房事前饮下一盏,壮胆,助兴。 灵愫搅好酒,推到蔡逯手边,“客人,您要的酒。” 蔡逯品了品酒味,“你怎么倒了盏甜水?” “是‘错认水’,一种冷酒,小娘子家爱喝。酒味甘甜,酒色清澈,也可以解醉酒。” “是么。”蔡逯一饮而尽,“你觉得我醉了?” 灵愫顿了顿,忽地弯下腰,脸庞凑近蔡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她说:“客人,我在你的眼里看到了醉意。” 说罢,身又退了回去,开始擦拭酒盏。 “你……” 措不及防的靠近,比烈酒更能让蔡逯心跳加快。 吊灯摇摇晃晃,光圈撒在了灵愫身上。 蔡逯庆幸光没照到他身上,否则他的红耳廓就要被她看得一清二楚了。 “蔡衙内,”她轻声唤道,“你还有话对我说吗?” 她说:“如果没话要说,那就请走开吧。” 这话听起来很是无情,但搭配她清纯无害的笑容,并不会令蔡逯感到刺耳。 她苦恼道:“你坐在这里,旁边的人都不敢来找我调酒了。我在这里当值,每调一盏酒,就会多得一吊钱。” 她像个闹别扭的小姑娘,“蔡衙内,你挡我财路啦。” 恰好有人叫她,她先对蔡逯说了声“失陪”,紧接着掀起竹帘绕到另一隔间。 叫她的是一个刚学完调酒知识的小姑娘,“小冯,后半夜能不能换我当值?我临时有事,想把时间错开。” 灵愫自然说好。 再拐到前台,见蔡逯还坐在那里。 “蔡衙内,我有事,要提前下值。”她化用了那小姑娘的话,笑道:“没事了,你可以继续坐在这里。” 蔡逯脑子发懵,见她盥了手要走,赶忙追了过去。 刚追上,灵愫就停了脚,望着外面黑漆漆的天。 坊外雪夜明亮,但回家的路却不好走。她要是单靠一双脚走回家,不知脚要崴几次。 蔡逯体贴开口:“我送你回家?” 她毫无防备,轻笑道:“那就辛苦蔡衙内了。” 蔡逯说客气,给小厮递过去一个眼神。 须臾,一辆宽敞的马车停在了俩人面前。 身下是羊绒毡毯,后背是靠枕,手里是暖炉,这样好的待遇,让习惯过穷酸日子的小娘子不知所措。 最终她真诚地夸了句:“蔡衙内,你人真好。” 蔡逯意不在此,“你家在哪儿?” 她回道:“呀,我忘了跟衙内说,我是要去麦秸巷的女子学堂。夜读完,我就歇在学堂。” 女子十五及笄,可去官办的学堂读两年书,十七业毕,便不能再在学堂逗留。 不过女子学堂一向是供应穷人家的女儿读书的地方,条件艰苦,常人难以忍受。但凡家里有点小钱,都不会去那里的学堂。 看来她是真的穷酸,年龄也是真的小,顶多十六七岁的样子。 蔡逯的眸色暗了几分,“那我送你回学堂。” 下了车,他递给她一把名贵的油纸伞。 灵愫眼眸一亮,“蔡衙内,多谢你。” 他满是玩味,像一位小长辈贴心嘱咐小辈,“去吧,好好读书。” 第6节 在他的视线内,她撑着伞,稳稳走在雪地里。可一出了他的视线,她便笨手笨脚地把伞收好,窝在怀里。 哪怕自己受冷,也不愿让名贵伞受委屈。 穷苦人家都是这样,越穷,越苛待自己。 这傻姑娘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殊不知她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出蔡逯的眼睛。 * 灵愫一旦读起经书,脑袋便如小鸡啄米似的往下点。 长夜过半,巷外那辆马车终于驶走。 “易姐,鲁大暂未对我方卧底起疑。” 那位与灵愫在坊里换值的姑娘,正是她的杀手同僚。 灵愫如释重负地丢掉书,窝在躺椅里,“鲁大是皇帝派来监视这帮纨绔子弟的眼线。皇帝怕这帮纨绔有二心会造反,哪曾想,这帮人都是草台班子。造反?哼,他们连剑都不知道怎么提。” 姑娘见她眼皮打架,好心寻来一张毛毯,盖在她身上。 “易姐,今晚你当真要歇息在此?” “是啊,就歇在这里,做戏做全套。” 姑娘把炉火烧得更旺,将走时,忽然听灵愫说了句:“把那把伞拿走,烧了。” 待拿起伞,又听她问:“你觉不觉得,他很像那谁?” 姑娘回头看她。 灵愫交手垂眸,面容惆怅,像是陷入了某段回忆。 “那谁”已经很久不曾被她说出口了。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个名字都是杀手阁的禁忌。 姑娘琢磨再三,最终只是说道:“易姐,往后,他会经常来找你。” -------------------- 感谢追更!感谢在2024-02-14 00:00:00~2024-02-15 23: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古瑾湘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厌浥行露、肖战开心快乐5瓶;lio.3瓶;发光的梧桐啊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第四章 ====================== 天渐渐亮了,再有一炷香时间,她便会穿过他所在的这条巷,去稻香坊上值。 这是蔡逯连续数日蹲点后得出的结论。 此刻听到动静,他抬眼看去—— 她很会保暖。 风帽、耳罩和围脖把她的脸和脖颈紧紧包裹着,脸上只露出一双懵懂的眼。 看来是起得早,还没睡醒。 路面结了冰,所以她每一步都迈得缓慢。明明是初冬,可她像把所有厚衣服都穿到了身上,显得滑稽又臃肿。 她还是没撑他送的那把伞,任由雪点落在帽上肩上。 蔡逯也没撑伞,支腿抱臂,背抵在巷墙上,默默等待。 俩人仅一巷之隔时,蔡逯晃了晃发麻的腿,把姿势摆得更随意。 “好巧,偶遇。” 一道声音冷不丁响起。 灵愫一激灵,抬眼看,前方并没有人出现。 “谁?谁在说话。” 他想她会记得他的声音,“是我。” 话落从巷里走出,明知故问道:“你要去稻香坊上值?正好我顺路,要一起走吗?” 他朝她走来,但俩人之间还有一段距离。 灵愫又犯了眼盲,揉了揉眼,始终没认出对面那自来熟的大哥是谁。 灵愫:“我是要去那里。” 蔡逯:“怎么不撑伞?是我送你的那把伞不好用吗?” 高大的身影不断逼近,再眯一眯眼,灵愫终于看清了他是谁。 “原来是蔡衙内,我还以为是陌生人。” 她说:“那把伞太过珍贵,我不舍得撑。我把伞面擦拭好,放进柜里收藏着呢。我还把柜都擦了好几遍,读书读累了就盯着柜子看,看着看着就生了希望,仿佛自己也能赚到大钱,买珍贵品。” 又说:“最近真是好巧,连着好几日都能与衙内偶遇。盛京这么繁华,我总以为,像衙内这样的人,我应该一辈子都见不了几次。” 蔡逯心头涌出很多疑惑,起初还狐疑地打量她,后来见她喋喋不休地说着,就不再计较。 “我这样的人?”蔡逯轻笑,“我刚回京,闲不住,满大街小巷地窜。京里的巷坊与辽国的行帐不同,巷景很吸引我。” 解释完“偶遇”,他问:“看你总揉眼眯眼,是眼睛受过伤?” 灵愫跟在他身边往前走,“之前挑灯夜读,把眼读伤了。离得远,只能看见大概廓形。眯起眼倒还能看得更清楚些。眼里酸涩,便总忍不住揉眼。眼时常看不清,连带着听力也不好。听见声音,有时辨识不清。” 她的语气平淡舒缓,并没有陷在悲伤里,反而话头一转,朝蔡逯道歉,“真是不好意思。” 蔡逯很满意她的反应。 认不出他时,她是惊恐炸毛的波斯猫。一旦认出他,她便打开了话匣子,不断向他倾诉。 只是她说的话,都不是他最想听的。 他不愿止步于无关紧要的零碎信息。 * 一连在稻香坊调了小半月的酒,灵愫并没有像其他姑娘那样扩大客源,反而成为蔡逯的“专宠”。 蔡逯像个狗皮膏药,只要她站在前台,他就准时准点地坐到对面。 “小冯,调盏酒。” 他把她“包了”,这件事成了坊里心照不宣的事实。 灵愫环望四周,有客人看中她的调酒能力,想走过来让她调酒。但碍于蔡逯在前,客人只能作罢。 调酒勺“砰砰哐哐”地搅着酒液,冰块被凿刀凿得碎屑飞溅,调酒的每个流程都可见灵愫的怨气。 但把酒递给蔡逯时,她还是笑眼弯弯,声音细软,“客人,您要的酒调好了。” 蔡逯直勾勾地盯着她,“再调一盏。” 灵愫:“客人,耽于酒液伤身。您已经连着喝了三盏,不如回去躺一躺,歇息会儿吧。” 蔡逯慢条斯理地摸出一个金锭,放到酒桌前。 她手指一勾,金锭就落到了手心里。 她笑得更甜,“好嘞,客人稍等。” 说完,转身面向调酒墙,开始拾掇工具。 调酒时,她还是有些怨。蔡逯不是有官职在身么,怎么还是这么闲,天天不是偶遇就是来吃酒。 正怨着,忽地听到身后有动静。 她支起耳朵偷听。 “蔡知院,大理寺和刑部都在催您赶快审理案件。您……您还是赶快回去吧。” 先前派来的小兵小将都请不动蔡逯,所以副官只好亲自来一趟,请蔡逯动身办公。 副官是个家无背景的老实人,找不出什么手段催促蔡逯,只能好声相劝。 蔡逯转着酒盏,“知道了。” 他说:“副官你晋升不易,这段时间你勤干多干,届时朝贺筵宴,少不了你的升官发财。” 副官得了他一句承诺,不敢再劝,从后门悄悄溜走。 灵愫转过身,想起鲁大交代她:要对舍得给钱的客人态度好点。 她开始找话聊。 聊,又不能聊得目的性很明显。 她问起今早,他怎么也不撑伞。 他说,披件薄氅衣就够了。若非大雪,平时撑伞总显得矫情。 他说,有些时候,伞是给小姑娘的偏爱。 说这话时,他眼里氤氲着酒气,连带着话语都被酿得醉醺醺的。 一来二去间,她没能问出有用的消息。 蔡逯答得很巧妙,既不会暴露他自己,又能制造出暧昧氛围,引她沦陷。 他敛眸把玩酒盏时,她就垂下眼打量他。 良久,她无情提醒:“客人,我的服务时间到了,要换值了。” 其实她直接下值回家就好,但稻香坊里一向多劳多得,她与别的姑娘换了值,主动干起其他活儿,还能多得几吊钱。 鲁大见她到后坊里搬酒缸,对一旁默默观察的蔡逯说:“小冯是这批小姑娘里最勤奋上进的。她很缺钱,但凡有活计,但凡她能干,她一概包揽。她没有汉子的力气,但逼着自己每日锻炼,连搬酒缸这种苦活儿也要抢着做。” 鲁大指着院外,“小姑娘真不容易。” 第7节 后坊空荡,她在一排排酒缸中艰难移动。 她系起襻膊,惨白的细条胳膊连着指节泛红的手,环抱着一摞小酒坛,往棚里搬。 蔡逯不解:“她怎么穷到了这个地步?” 鲁大叹气回:“人很难与爹娘断亲。她挣得不少,但兜里一有钱,她老爹后娘就来要。小姑娘孤立无援,自己在外面累死累活,回去还要养活那糟心一家。” 再一抬眼,看到她皱眉苦脸地躬着身。 蔡逯心一紧,冲了出去。 * “还好吗?” 蔡逯把酒缸抬到旁边。 灵愫赧然道:“手一滑,酒缸就砸了下来。” 她想说没事,但又不想说谎,何况她真的很疼。 她说:“脚趾好像被砸到了。” 再回过神,她就已经坐在了医馆里的椅子上。 蔡逯贴心地找了女大夫给她看伤,自己则站在屏风另一侧,问大夫这伤要不要紧。 “不要紧,”大夫说,“敷七日药膏,活血化瘀就好。” 但走的时候,大夫还是给了灵愫一根拐杖。 蔡逯提议,要她乘马车回去。 她说不用,“蔡衙内,我又欠了你一个人情。你这么照顾我,我真是不知道要怎么偿还。” 蔡逯:“那我陪你回去。” 这次他带了伞,稳稳地撑在她头顶。 灵愫拄着拐,让出个地方,说道:“蔡衙内,你进到伞里来吧。” 蔡逯耳廓泛红,不知是不是冷的。 这把伞,好就好在它结实,能抵风雪。坏就坏在伞量小,乘一人显空荡,乘两人显拥挤。 俩人挤着走,离得越来越近。 她总不能再把他撵出去,于是摁紧风帽,往旁一躲,兀自向前走。 “蔡衙内,就送到这里吧。风雪越来越厉害,你早点回去。” 她说。 她不知在坚持什么,拄着拐走得越来越快。 她的背影被茫茫天地衬得无比单薄。 蔡逯没有犹豫,再次追了上去。 在她出声前,他先开口:“不用对我这么客气。不是想还人情么……” 他望着不远处的学堂,“请我进去喝盏茶,如何?” 他不希望她客气待他,他要接触真实的她,越真实越好。 所以当灵愫沏好一盏茶后,他迫切地吞下一整盏茶水,只是为了感受她贫穷又要尊严的生活。 穷人喝茶,茶叶茶渣茶水,都会咽进肚里。 零碎的茶叶抵上口腔壁时,屋里的霉味正好扑进他的鼻腔。 他犯恶心,差点吐出来。 但一对上她黑漆漆的眸,他蓦地就咽了下去。 “很好喝。”他说,“无论是在辽国,还是在盛京,我都没有品过这种新鲜味道。” 灵愫拘谨地坐在对面,“抱歉。” 她说:“我能拿出的,只有这些。” 她能拿出的,只有一贫如洗的家境,和不值一提的尊严。 蔡逯站起身,慢悠悠地在堂里转。 窗纸破了洞后,被黏上了排列整齐的布条。烛泪流干后,又被刮进盒里,摁压平整,当蜡油用。几片床板架着一层破旧的褥子,但被衾叠得很规整。 穷酸不堪,但又异常干净,干净到不像在这里久住,而是临时搬来将就一下。 甚至是,根本不像有人住过。 一点都不像。 整个堂屋,没有半分人气,只有抢眼的、标准的穷和破。 先前他提过几次,想来学堂看看。 但她从来一口回绝。 今日提出要她还人情,她才勉强带他进来。 走到角落,蔡逯手指不经意地擦过一个小衣柜。 居然摸到了一层薄薄的灰。 屋里只有这一个柜,柜门合得不严实。从缝隙处看,柜里一片黑。 没有衣物,没有杂物,什么都没有。 空荡荡的。 蔡逯推开侧门,让屋里的霉味跑出去。 他抵着墙,看门前雪沫飞旋。 不一会儿,灵愫搬着小马扎,在他身旁坐下,顺着他的视线朝外面望。 “有什么好看的?” 她嚼着腌萝卜块,问道。 先前暂时压在心头的许多疑惑,此刻又浮在他的嘴边,呼之欲出。 蔡逯问了件最想知道的事:“你一直住在这里吗?” 她毫无察觉地回:“是啊。反正我不想回家,住在这里倒还算清净。” 蔡逯垂眸看她,而她依旧在吃着不上档次的零嘴。 她穷,这点无疑是真的。 蔡逯站直身:“我该走了。” 可他出了学堂,直接拐进了另一道巷里。 盛京人格外偏爱飞鸽传信,因此蔡逯看到有只白胖信鸽飞进学堂,并不感到惊讶。 只是在想,是谁给她传了信,还是她要给谁写信? “你怎么又胖了点?” 灵愫双手捧着信鸽,“是不是阁主又给你开小灶了?” 信鸽“咕咕”叫了两声,又笨拙地跺了跺脚,提醒灵愫赶紧打开信筒。 她能猜到信的内容。 “已按你的计划行事,相关消息已放出。” 她没回信,只是去把那盒茶叶倒了。 蔡逯当然没品过这种新鲜味道。 这根本不是茶叶,而是她随便薅的野草。 信鸽站在她肩头,闻到草味,难受地跺脚。 灵愫揉了揉信鸽,“飞高点,让他看见。” * 蔡逯也有他的信鸽,只不过给他传信递信的是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海东青。 下属传信道:“已查到冯娘子真正的住处。” 海东青稳稳地停在臂鞲上面,溜着眼珠,仿佛在问蔡逯:她为什么骗你? 明明说久住学堂,但分明是从别处刚搬来。 明明说收藏着伞,但伞却不见踪影。 她在骗他。 但目前看来,这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她的手段并不高明,甚至还露了点破绽。 蔡逯漫不经心地逗着海东青,“有点意思。” -------------------- 感谢追更! 第5章 第五章 ====================== 审刑院的公务无法再拖,蔡逯被自家老爹催去办公。 一连忙了好几日,总算是把堆积的案件都审理完毕。 刚得空闲,他就溜去了先前查到的那个住处。 哪曾想,院里空无一人,冷清清的。 第8节 巷里有位邻居探了头,“你是来找这户人家的?” 尽管隔了一段距离,可蔡逯还是敏锐地嗅到邻居身上的鱼腥味。 他下意识皱起眉,“住在这院里的小娘子,是搬走了吗?” 卖鱼婆悄悄打量蔡逯,想他也是那位杀手姑娘的众多前男友之一。 卖鱼婆:“是啊。前几日她租的院到期了,没再续。” 蔡逯焦急追问:“她搬到哪儿了?” 卖鱼婆:“不清楚。” 说完把门一关,不给蔡逯继续追问的机会。 蔡逯突然想到什么,骑马奔至学堂。 推门进去,桌椅床柜,全都消失不见。 拐到后院,见一人在扫雪。 蔡逯问:“之前住在学堂的那位小娘子,她是搬走了吗?” 那人说是呀,“您难道没听过女子学堂的规矩?女子满十七业毕,要离开学堂,自然也不能再在学堂里住。那小娘子前日满了十七岁,自然就收拾物件搬走了。” 蔡逯心漏跳几拍,“那她可有说,要搬去哪里?” 那人摇头说不知道。 她不在巷院,也不在学堂,那会在哪儿? 蔡逯急冲冲地来到稻香坊,料想她歇在坊里,却被鲁大告知:她递了封请辞书,辞了在坊里的职。 “什么时候的事?” 蔡逯瘫在围椅里,揉着眉心,浑身疲惫。 鲁大:“就在衙内您去审刑院办公那几日。她说,稻香坊的薪水虽好,但还远远不够。” 鲁大调了盏蔡逯常点的酒,递到他手边。 世间男女那点关系,鲁大看得很透彻。 “来稻香坊调酒的那几位小姑娘,用的都是化名。姑娘在外打拼不容易,所以我尽量给她们来去自如的自由。”鲁大说,“蔡衙内,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大多时候都很浅薄。强留,一向是留不住的。” 听了鲁大的扎心话,蔡逯的心情跌到了谷底。 “名是假的,那经历也是假的?” 鲁大:“谁知道呢。” 蔡逯握着酒盏,指节用力到泛白。 冬月的早晨最是冷冽,但他起得最早,搓着僵硬的手整理卷宗。 忙了一大晌,连口水都顾不得喝,就为了能早点见到她。 换衣时,他像只花孔雀,精心整理每根发丝,衣裳穿了又换,革带解了又系,就为了在她面前展现最好的形象。 他甚至连见面时说什么话,摆什么姿势都提前在脑里过了许多遍。 就为了能离她近一些,再近一些。 但现实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他问了三个人,得到的答案只有“不知道”,“不清楚。” 好不容易有了头绪,到头来却被告知:一切都是假的。 蔡逯蓦地觉得自己无比可笑。 他抬起下颌,将辛辣的酒液一饮而尽。 鲁大知道蔡逯这大半年里一直在查“小冯”。 春月里,她是朗朗大方的马场妹妹;冬月里,她是努力上进的小冯姑娘。 在大家眼里,她和善又神秘。 她始终令人捉摸不透。 鲁大问:“您还要继续查吗?” 蔡逯没应,泄愤似的将酒盏甩到桌面。 “强留不住……” 他垂下眸,神色晦涩难辨。 “倘若我偏要强留呢。” * 回到审刑院后,蔡逯收到了自家老爹递过来的信。 北郊荒凉数年,陛下有意兴建北郊,想是要建些园林,开些店铺,给北郊引去人流。此举或能解决旁地阗挤的恶况,维|稳各方。 老爹交代他空闲时多往北郊跑几趟,多多了解北地情况。 监工北地兴建的活计是块肥肉,老爹想把这活计揽到蔡家。 蔡逯潦草回了信。 此后半月,他又成了各种消遣场所的常客,可纵使过得纸醉金迷,他仍旧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 这日他在赌场玩牌,副官又来相劝。 “蔡知院、蔡衙内、蔡大官人,副相又来信催您去北郊了!” 副官晃着蔡逯的身,“副相说,您要再不去北郊看看,那我头顶的乌纱帽就要换别人戴了!您行行好,去一趟,别为难我。” 蔡逯见他苦苦哀求,丢牌起了身,拍了拍副官的肩,“既然如此……放心,我马上去。” * 杀手阁。 阁主新淘来个好货——一把怎么坐怎么舒服的躺椅。 他把躺椅当宝贝供着,但灵愫一来,就霸占了他的宝贝。 她蜷在椅里,手里捧着热茶,膝上盖着厚毯。躺椅临窗,侧眼瞥去,满城雪景尽收眼底。 她躺得慵懒惬意,反观阁主,坐得端正,伏案整理各种任务牒。 阁主看不惯她这副悠闲模样,开口问起那桩任务。 “你让阁里放出消息,引蔡逯去那进院,难道不是为了能更快接近他吗?为什么突然搬走了?” 灵愫呷了口茶,说是啊,“原本计划这样做。但临时出了点意外……” 她说:“家底亏空,没钱交房租,干脆就不住那院了。学堂又冷又破,我自然也不住学堂。所以我在跟那群女孩挤着住。” 阁主:“家底亏空?” 她无奈地摊手,“皇帝兴建北郊的消息传得很快。我拿钱投了商股,又买了块地皮,准备开店做生意。等北郊繁华起来,届时钱滚钱,一夜暴富不是问题。” 提到做生意,灵愫又补充道:“稻香坊那点零碎薪水还不够塞牙缝呢,要想赚大钱,还是得做生意。” 阁主很头疼:“届时是届时,届时赚不赚,赚多少,谁又能保证。你现在辞了职,没地住,一贫如洗,任务还要怎么进行?” 他欣赏她对“自由”的追求,欣赏她有主见,但有时又会为此感到苦恼。 她太爱自由,太有主见,所以做事往往不按计划来,想一出是一出。 到最后,还要他来出面收拾烂摊子。 灵愫趿着鞋,踩着小碎步,踱到他身旁。 “不是还有你嘛。”她殷勤地给他揉着肩,“哥,你不是还有座空置的闲院嘛。” 阁主无奈道:“那是我留着以后养老的地。” “以后是以后,现在那地没用啊。” 阁主:“……” 灵愫:“我不白住,每月给你租金。” 阁主坚硬的肩颈放松了些。 灵愫趁热打铁:“能不能再借你点钱?我手里要是没钱,还怎么交租金呢?” 阁主:“我的钱都投在了杀手阁里,拿不出闲钱给你。” 灵愫:“那就提前把未来几个月的薪金预支给我?给下属薪酬,这可不属于闲钱!” 阁主内心纠结了半晌。 最终,艰难地点了点头。 解决完难题,灵愫傻乐呵地窝回躺椅,继续看风景。 怎么感觉她比他更像是阁主呢。 阁主忿忿不平:“接近蔡逯,拿到卷宗这个任务,你已经接手了大半年。这桩任务于你而言,意义重大,可我看你好像并不太上心。” 听到他的抱怨话,灵愫不恼反笑。 回过头,笑眯眯地盯着他。 “你该不会以为那七个月里,我一直在糊弄吧?” 她说,她一直在跟踪、调查蔡逯。 现在,她比任何人都了解蔡逯。 饮完一盏茶,灵愫下到二楼大厅,发现厅里异常热闹,大家都在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八卦。 灵愫过去问发生了什么。 有位姑娘隐晦地说:“易姐,你的一位‘旧友’硬闯进阁,说想见你一面。” 说是“旧友”,其实大家心里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闯入者是灵愫某个前男友。 第9节 前男友小哥捕捉到灵愫的存在,直冲冲地朝她走来。 厅里,大家默契地背过身,假装在做其他事。 灵愫是大前辈,他们尊重她。但尊重归尊重,大家也都有颗八卦心,一面心不在焉地做事,一面竖起耳朵窃听。 听到那小哥可怜巴巴地说“我改好了”,大家那颗八卦心倏地提到了嗓子眼。 小哥衣着不菲,面容憔悴。灵愫瞧了又瞧,这才有了点对小哥的印象。 春月时,小哥就来阁里闹过。后来消失一段时间,灵愫还以为他再也不会来了。 见他踌躇不决,灵愫冷声道:“你有什么想说的,就在这里直说。” 小哥承受着厅里的窃窃私语和来自各方的窥视,凑到她身边,“我……” 灵愫不耐烦地“啧”了声,“不说就算了,我还有事,先……” 话还没说完,小哥就率先揪住她的衣袖,用低低的哭腔说:“别这样对我。” 灵愫终于想起他是谁。 当初俩人分手,就是因她嫌小哥太黏人,占有欲太强。 真是想不通,明明刚认识他时,他是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 灵愫:“松手。” 她的话不带任何情绪,却狠狠地击溃了小哥的心防。 小哥蓄在眼里的那泡泪终于淌落,紧接着转为崩溃大哭。 他软了膝,跪在灵愫脚边,像条怎么踢都踢不走的狗。 “别不要我……求你了……我再也不嫉妒,再也不会吃醋了……你想跟谁好,就跟谁好……只要我们还在一起……” 他死死揪住灵愫的衣袖,“只要我们还在一起,你想怎么玩都可以。” 他说,把他玩坏,玩烂,都不要紧。 只要还在一起。 大家:!!! 灵愫掰开他的手,“好聚好散嘛,大家散了后还能当朋友。” 小哥的情绪并没有因她的安慰而转好。 直到她悄悄耳语一句:“再来闹,这辈子都别想再来看我一眼。” 小哥艰难地止住哭声。 大家默契对视:不愧是易姐! 紧接着那小哥就站了起来,擦干眼泪,挺直腰杆,谦逊有礼地跟大家说了声“抱歉”。 小哥推开门,无精打采地走了出去。 出了杀手阁,他看起来仅仅是位略显憔悴的公子哥。尽管憔悴,风度仍在。 但仅仅是略显憔悴,就值得旁人去揣摩。 蔡逯去北郊巡视完,骑马来到南郊。 没想会在这处遇见一位前不久,他刚交到的朋友。 那憔悴小哥,正是他新交的朋友。 记忆里,小哥待人疏离,永远冷着一张脸。 蔡逯叫住小哥,调侃道:“你怎么这般狼狈?” 小哥神情恍惚,盯着不远处的一座阁楼看。 蔡逯抬眼看去,他不常来南郊,竟不知南郊有这么一座神秘阁楼。 蔡逯:“这是什么地方?” 小哥:“杀手阁。” 蔡逯看向小哥,又顺着小哥的视线望去。 原来小哥是在盯着高处某扇半开的窗户看。 那窗户开在顶楼,离太远,蔡逯只能看到,有一道身影飞快从窗边闪过。 小哥低语:“我还会来。” 蔡逯颇为义气地拍拍小哥的肩,“哥们,下次我陪你来。” 他安慰道:“你要是心情不悦,这几日就跟着我去北郊转转。那里虽荒凉,但好在视野开阔,能去放空自己。” 小哥不置可否。 * 灵愫伏在窗边,目送蔡逯与那小哥远去。 阁主:“你真不怕蔡逯临时起兴,到阁里来找你啊?” 灵愫重新窝回躺椅,“无所谓。” 接着话头一转,“记得找人把我的行李搬到你那院。还有,我明天就要去修葺店铺,记得把钱准备好。” 阁主突然很后悔给她住院和钱财。 天越来越冷,还有几旬就要过新年了。 阁主及时提醒:“记得你还有任务。” 灵愫眼皮打架,把厚毯往上一拉,蒙住脸,不着调地敷衍一句。 “放心,年前一定给他睡到。” -------------------- 感谢追更!感谢在2024-02-17 00:00:00~2024-02-17 13:06: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daydayup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边伯贤亲女儿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第六章 ====================== 灵愫没想到北郊会变得那么荒凉。 前段时间她来盘地皮时,这边还留着一些破旧店铺和酒楼。这次来,朝廷早已把旧店破铺推翻,到处光秃秃的,像片从未开垦过的荒地。 她盘下的那两层屋更偏,隐匿在几排乌桕树后面,有点“显山不露水”的意味。 大东家邀她入股时,曾提过:两层屋,稍做了防水防晒。一层前店后坊,坊院不算宽敞,但足够两到三人居住。 她略略瞧过地方,欣然送出一大笔钱。 结果到了地,彻底傻了眼。 屋里墙体不平,地面磕绊。楼梯没有护栏,陡峭危险。甫一进去,那股土腥味就呛得她连连咳嗽。 不过也有值得欣慰的地方。一是一楼院里有刚建好的茅厕,二是二楼屋顶建得很好。 基础保障起码还是有的。 灵愫开始修葺。 先搬来几袋沙土和石垩,再搬来一瓮水,忙活半晌,也仅仅是活好了水泥,用腻子膏刮了半面墙而已。 晌午歇了工,她洗把脸,盥了手,低头一看,盆里的水都黄了一层。 开店真是遭罪。 她决定尝试去招个小伙计,俩人一起干活儿,效率倒还能更快些。 只是在这荒郊野岭,别说是找人,就算是找根草都找不到。 听说前市街还留着一家客栈,她决定去碰碰运气。 * 谢平春闱落榜,此后一直住在北郊客栈里,为明年会试备考。 尽管北郊地租便宜,他也在闲时打过零工,可过了大半年,他早就入不敷出。 如今冬月渐深,他已经穷得揭不开锅,纯靠一口气吊着,浑浑噩噩,艰难度日。 所以当有人敲响他的屋门时,他身子猛缩,还当是黑白无常来索命了。 “你好。” 一阵悦耳的女声传来。 “请问有意来帮忙修葺店铺吗?每月初发放薪水,等将来店铺开业,薪水会翻倍哦!店内可提供住所,提供粟米蔬果,提供灶火井水,就是可能得自己开灶炊饭……” 灵愫内心忐忑地说完话,默默等着屋里的回应。 谢平:!!! 他不知被黑心老板拖欠了多少薪水。每个老板来雇人时,都会说得天花乱坠。 因此当这位女老板来邀他入店时,他先想的不是他又能赚钱了,而是她会不会骗他。 但他没有选择。 就算被骗,他也想去试一试。就算只分到几文钱,也总好过一文不赚。 灵愫听见屋里有动静,赶忙挂上一个灿烂又真诚的笑容。 “喂,老板,你……” 谢平的话语戛然而止。 第10节 他能从声音里听出来,这位老板很年轻,约莫二十来岁,朝气蓬勃,精神焕发。 但推开门才发现,老板年轻得很过分,看起来才刚及笄的样子。头发、袖管、裙摆上都沾着泥巴颗粒,脏兮兮的。 看起来,老板的命比他还苦。 “对对,我是店里的老板。”灵愫喜出望外,“怎么样,考虑好了嘛,要不要来我店里?” 谢平嘴角一抽。 灵愫似是想到什么,从香袋里掏出个银锭,不由分说地塞到他手里。 “这是定金。”她说。 见他犹豫,一想便知,在他心里,她恐怕不是一个值得他去信任的形象。 谢平显然还是信不过这个小姑娘。 他问:“你怎会来这荒地做生意?” 他面黄肌瘦,说话有气无力的,想是很久都没出去过了,消息也不灵通。 她说:“未来十年内,朝廷会把北郊兴建繁华。做生意不就是得抢占先机嘛,就算店做不大,等这块地皮值钱了,还能转手卖给旁人,再大发一笔呢。” 谢平松了防备,“细说。” 这个小姑娘并不扭捏,钻进屋,拽把木凳坐下。 她说她姓易,今年二十岁,是个略有本事、略有人脉的杀手。 谢平呆滞地“啊”了声,问道:“小妹妹,你不会是看话本子看魔怔了吧?” 他在灵愫面前晃了晃手,“不会是瞒着你家爹娘,偷偷离家出走的吧?” 灵愫:…… 她反问:“你叫什么?” “谢平。” “谢平……”她抄手揣摩,“哪个‘平’?平平无奇的‘平’?还是平庸平凡的‘平’?” 谢平:…… 他搬来另一个木凳坐下,内心有点动摇,“你……你真是杀手?” 灵愫翘起腿,“是啊,我有骗你的必要吗?” 她说,你对我没有任何利用价值可言,所以我不会骗你。 言外之意就是,他还不配被她骗。 她的气场变了。 嘴边虽还噙着笑,可笑意不达眼底。眼神冷冷的,像条蛰伏的海蛇。 他注意到她手心攒着什么小物件,蓄势待发。 “嗖——” 一扇薄刀片飞快射出,把木凳腿切下半截。 谢平“腾”地摔了个狗啃泥,狼狈地趴在她脚边,痛得连喊“哎呦”。 灵愫踩着他的背,“小谢啊,往后外人不在场时,你叫我‘易姐’就好。若外人在场,你就喊我‘易老板’。” 谢平不断挣扎,被她踢了几脚。 很快,这身他唯一能穿的衣裳上面,多了几个鞋印。 读书人的脸面被她踩裂不少,但还留着几分。 直到她赏狗似的扔下一个金锭,谢平彻底没了动静。 她问:“你会做饭吗?” 谢平瞥过头,哀怨地盯着地面,“会。我在老家做过厨子。米面汤都会做,最擅长做家常菜。” “那就够了。” 她站起身,在屋里转了转。 “把你的书拿上,跟我走。” 谢平活了二十三年,吃过许多苦,都硬抗了下来。但今日吃的这重苦,竟破天荒地让他有了想流泪的冲动。 不仅要管比他小的人叫“姐”,还被当成狗受侮辱。 更可恶的是,他居然半点不敢反抗,还收了她扔来的钱。 谢平:“易……易姐,书太多了,我可能得来回搬好几趟。” 灵愫:“是有点多。” 起码有百十来本吧。 “不过这不是问题。”她说。 紧接着,她把书籍呼啦啦地推到书箱里,这里塞一本,那里也塞一本。好在书箱够宽敞,百十来本书挤着塞塞,一箱就能装完。 谢平:“易姐,我恐怕背不动。” 话音刚落,就见灵愫举重若轻地背起书箱,还能对他笑笑,“走吧。” 谢平:!!! * 路上没人,灵愫大气不带喘一口,兴致勃勃地跟谢平说话。 “朝廷兴建园林,供游人游玩。逛完园,肯定要去用膳。这一带目前还没餐店,咱家美食铺的作用就在此。年前年后起码得把一楼修葺完毕,平时供工友一日三餐,赚点零碎钱。后面慢慢修葺二楼,设雅间包厢,供给有点小钱的客人。” 她说得那么美好,把谢平的希望也带了出来。莫名其妙的,他就把他的全部都托付给了她。 他说:“易姐,往后我就跟着你干了。” 灵愫:“嗯。” “我现在相信你了。”他扭捏得像个小媳妇,“我不会背叛你,也请你,帮一帮我。我想赚钱,赚很多很多钱。” 灵愫回过头,“小谢,我果然没看错你。” 俩人都穷怕了,所以敢冒着旁人不敢冒的风险,放手一搏。 恰逢暝暝日暮,俩人的身影在地上拉得格外长。一前一后,相互交错。 她的笑意仿佛被寒气冻住了,冻成一块冰,“砰砰”地砸到他心里。 等他发现那块冰在慢慢解冻,越看越清晰时,他已在店铺里度过了小半月。 不过短短数日,他就已发现,灵愫是他认识的所有人里,最令他移不开眼的那一个。 辛苦铺好的地面再次开裂,她会拍拍他的肩,温柔宽慰,“小谢,我们一起再铺一次”。 给他做了一整面墙的书架,半点不觉得辛苦,“毕竟你是读书人嘛,作为老板,我不能在读书方面苛待你。” 精心挑选各种蔬菜瓜果,捧到他面前,“赶紧补补,把身子养好。” 她说:“因为你是小谢,我早把你当朋友了。咱俩可是共同谋生的伙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她说:“客栈掌柜跟我讲过你的情况。在决定敲门那刻,我就已经认定,你我是一路人。你的聪明,勤恳,忠诚,完美符合我的需求。” 她说:“那天发狠是故意吓你的。我尊重你,也请你不要轻视我。我这个人,对朋友是很好的。” …… 何其有幸,能拥有一个性格这么好的朋友和老板。 谢平低下头。 忙得顾不上做饭时,她还会跑大老远去买饭,提着食盒回来。 他手里捧着的饭碗,嘴里嚼着的热饭,都是她慷慨给予的。 谢平鼻腔酸得紧,一边擦泪,一边抬起闪着泪光的眼,偷偷注视灵愫。 她撩起衣摆,岔开腿,豪爽地坐在斜阶上面,大口大口地咽着饭。 她吃得很专心,也让他看得很幸福。 谢平:“易姐,你像干了很多年的出力活一样。 灵愫认真想了下,“差不多吧。” 饭后,她交代谢平:“你多往店铺外面走走,一旦瞥见有贵人来,就赶紧围上去,用我教你那套话术,争取让他给店铺投股投资。” 她说:“我忙着去接活计,不会常待在店里。这段时间要辛苦你了。” 走之前,她随手给谢平调了盏酒,“好好干。” 谢平欣然说好。 * 送走易老板,下晌,谢平就瞥见有位公子哥在店铺前的桕树林里晃悠。 他赶紧凑到公子哥身边,厚脸皮地夸耀店铺发展潜力有多好,入股不赔稳赚等等。 公子哥往后退一步,他就往前进一步。 蔡逯额前青筋直跳。 现在做生意的都这么豪放吗?就差直接伸手掏走客人身上的钱了。 何况他也不是客人,他就是照例来北郊巡视啊。 但蔡逯很快冷静下来,忽略谢平的喋喋不休,抬眼向远处望。 将来园林建好时,这片桕树林一定会被砍掉。那家隐匿在林后的店铺,会如惊雷般,倏地跃到游人眼前。 届时,那店铺会离园林非常近,位置非常好。 这家店铺的老板,眼光长远,很会买地皮。 最重要的是,老板有人脉,有渠道,竟能打探到兴建园林的动向消息。 放眼整个盛京城,能打探到这个消息的,不超过十人。 第11节 趁蔡逯愣神,谢平赶忙把门状塞到他手里。 “贵人若有意投资入股,随时来联系。”谢平说,“女老板和我随时在铺里恭候。” 女老板? 原来店主是位女子。 蔡逯垂眸,打量着手里的门状。 “易某谨上,谒请诸客,莅临后市街美食铺。” 这位易老板不但有远见,还挺懂官场文人那一套。知道富贵人家最爱讲究这些繁文缛节,有意投其所好,送出门状,以表诚意。 在国朝,“易”是一方大姓。 一时半会儿,蔡逯没能猜出易老板的身份。 情场虽失意,但若能在商场得势,也算是一种寄托吧。 蔡逯说行,“我再想想。” 这么说就是有戏了。 见贵人要走,谢平再次跟紧。 “贵人,您什么时候来?我们会用最热情的姿态欢迎您的到来。” 蔡逯随口一说,“我考虑考虑。” 其实他要是想打听易老板的身份,让下属跑腿去查就好,没必要亲自到店。 直到他闻见了一股很熟悉的味道—— 他抬手掩鼻,“什么味?” 谢平高涨的气焰一下被他这话浇灭大半。 一定是他身上的穷酸味。 蔡逯原以为闻见酒味是错觉,再放下手却发现,原来酒味就出在这小伙计身上。 他的记忆不会出错。 他最爱让“小冯”给他调烈酒,“小冯”却怕他酗酒,每次都会调换成清酒。 微苦微涩,是过去他身上的酒味,也是如今,这小伙计身上的味道。 他的眼里忽地就浮起恨意,也不知到底在恨什么。 蔡逯话头猛转,“我明日就来,明日下晌。” 旋即抬脚迈步,“不……明日一早就来。” 他说:“我有一桩大生意,要亲自与你家易老板面谈。” -------------------- 感谢追更!感谢在2024-02-17 14:00:00~2024-02-18 20:21: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9660301 11瓶;下犬、听风望月5瓶;烤烊馍片4瓶;唉2瓶;蒸汽瓶子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第七章 ====================== 当晚谢平就把这消息传给了自家老板。 灵愫火急火燎地赶到店铺,摇着谢平的身反复问:“真的?你没听错?那贵人当真明早就来谈生意?” “千真万确!” 灵愫的眼里立即浮现出光芒,“太好了!” 她扯着谢平坐下,“小谢你果真有两把刷子啊!刚交代过你多多揽客,你还真能把贵人揽来!” 谢平羞赧地挠挠头,回忆起下晌与那贵人的交锋。 “是那贵人突然改了主意。”他说,“本来他不愿入股,含糊说再考虑考虑。结果不知怎的,他转身走了几步后,突然改口,说明早就来,看起来像是着急要见你。” 灵愫:“那他倒挺聪明,知道我会选地皮,不敢小瞧我。” 接着她又问:“你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吗?” 谢平:“二十来岁的一个公子哥,举手投足间都充斥着金钱的味道。” 他说,那公子哥是富有到令人无法忽略的存在。 灵愫:“既有钱又有头脑,要是这桩生意真能做成,那咱家店铺的发展就不愁了。” 她说:“年轻人总比老油条好对付。” 谢平问道:“还需要做什么准备吗?” 灵愫想了想,“你先打扫着,我出去一趟。” 几刻钟后,她提着大包小包的物件回到店铺里。 灵愫气喘吁吁地解着包裹,“年轻公子哥嘛,我想这类人都很享受别人的奉承讨好。他说明早来,那咱们今晚就张灯结彩,好好布置店里。” 红绸布、玉珠帘、琉璃灯、瓷器字画、金石古玩…… 谢平数了数地上罗列的物件,傻了眼:“姐,要是这桩生意没谈成,那店铺是不是就该破产了。” 灵愫连忙“呸”了几声,“没这可能,就算他是天王老子,明日也必须把他拿下。” 俩人忙至深夜,因二楼还未修葺,所以先用一扇长屏风挡着。之后便一直在一楼忙活,最后把一楼布置得比婚仪现场还喜庆。 因怕中途出变故,俩人决定,今晚临时睡在一间屋里,将就一夜。 屋里只有两架木板床,稍稍翻身,床身床腿都会“咯吱咯吱”地响个不停。 谢平脑袋枕着胳膊,翻了个身。 灵愫也翻了个身。 良久,他说:“易姐,我睡不着。” 灵愫:“我也睡不着。” 黑暗里,俩人几乎同时睁眼,默契对视。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生意刚起步就有了暴富兴达的预兆,没有比这更值得兴奋的事情了。 俩人几乎一夜没睡,在一间小破屋里,不知练了多少遍“欢迎光临”。 说到最后,唇瓣差点干裂。 谢平心有顾虑,“易姐,明日就靠你往前冲了。我是你的兵,负责端茶倒水。我……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呢,心里好怕。” 灵愫打着哈欠,让谢平放心。 * 蔡逯也没睡多长时间。 事实上,他根本没离开北郊,而是随便选了一家客栈歇下。 如果可以,他一步都不想动,就只想在那家店铺前蹲点,看看“小冯”在店铺里到底是何种身份。 她会是来上值的店小二,还是店里那小伙计的情人,或是那位神秘的易老板。 如果可以,他根本不想忍到明早再去一探究竟。 但他还是回了客栈,装模作样地歇息一夜。 他很在意她,但真到即将解开谜团时,反而不想显露出这份在意。 不显露,就能给自己留够余地。哪怕真相难以接受,也能全身而退。 只不过有时越是不想,越是事与愿违。 天一亮,他就开始沐浴熏香,挑选衣裳,整理发丝。 尽管不耻,但他仍诚实地做了只花孔雀。 在她面前展现最好的形象早已成了他的习惯,尽管目前还不确定能不能见到她。 他不想太过主动,所以去的路上,他刻意把步子放缓,走一步歇半步。 走了半里地,蔡逯挥挥手,叫来一辆富丽马车。 绡纱覆盖,金玉琳琅,玛瑙错落镶嵌,说这是他乘过的最奢华的一辆马车也不为过。 这是他昨日便留好的一手准备,为的就是在今日高调出场。 为的就是,不论她是何身份,都必须正视他耀眼的存在。 他朝车夫交代:“放慢车速,越慢越好。” * 今日冬至,天寒地冻,路不好走。所以迟到一刻钟、两刻钟实属正常。 但灵愫与谢平俩人,傻呆呆地站在店铺里,等了整整一个时辰。 谢平:“贵人不会不来了吧。” 灵愫:“兴许是路不好走呢。” 继续干等下去也不是办法,灵愫拿起竹扫把往外走,“我去把路上的积雪再扫扫。” 铺外冷得仿佛能泼水成冰,灵愫用力朝手心哈气,把手搓热后,拿着竹扫把专心扫雪。 竹扫把比她还高半个头,但她扫得很认真,“嘿咻嘿咻”地嘟囔着,一面给自己鼓气,一面扫出雪堆。 随意抬头张望一眼,这一看可不得了! 有一辆富得流油的马车,正往店铺这处赶。 来的一定是那位贵人! 第12节 兴许是抱着故意讨好人家的心思,她越扫越起劲,恨不得直接把贵人拽下车,让贵人看看,她一个小老板,大冷天清扫路面,多么有合作的诚意啊! 她激动得心脏砰砰乱跳,眼里闪着光亮,仿佛无数金钱在她眼前飘来飘去,触手可及。 倘若生意能谈成,那她不就是躺着赚大钱嘛! 这样想着,她不由自主地哼起了欢快的小曲儿。 * 不知怎的,越是朝那家店铺走,蔡逯越是觉得外面吵闹。 忍无可忍时,他推开窗牖,一眼就望见路上起了个雪沫飞旋的漩涡。 紧接着,有一抹喜庆的红意从漩涡里窜跑出来。 那是个穿一身红的小姑娘,戴着风帽耳罩,手里握着一把威风的竹扫把,动作浮夸地扫着雪。 小姑娘蹦着跳着,裙摆翩跹。嘴里还嚷嚷着什么,越来越大声。 不一会儿,风帽被风刮掉,于是她抛开扫把,蹲下身捡风帽。她的发髻梳得像圆圆的雪团,随着她的动作一摇一晃,可爱极了。 但把风帽重新戴上后,她叉腰望天,发出一阵极其狂放的笑声。 蔡逯倏地瞪大双眼,额头青筋暴起。 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居然能发出那么粗犷、那么张扬的笑声。 简直是…… 魔音绕耳。 说是野兽怒吼都不为过。 车夫被这笑声吓了一跳,“衙内,要离这个发神经的人远一些吗?” 但姑娘扫的这条大道,是去那家店铺的必经之路,根本绕不开。 蔡逯:“继续朝前走。” 话落,他泄愤似的合上窗牖。 然而下一瞬,一阵呕哑嘲哳的歌声就强硬地窜进了他的耳里。 紧接着,他听清了歌声的内容。 不堪入耳。 简直是,伤风败俗! 蔡逯面红耳赤,恨自己耳力为甚要那么好,为甚要听得那么清楚。 他几乎是从嗓子眼里硬生生地把话挤了出来,“快走,快走。” 车夫勒紧缰绳,不过眨眼间的功夫,那姑娘就不知跑到了哪里。 不过总算是耳根清净了。 * 灵愫三步并两步地跑回店里,“小谢,咱们这次是真的要发大财了!” 她说:“你都不知道贵人乘的那辆马车有多奢华,金啊玉啊就跟不值钱一样,镶嵌得满满当当。” 她说:“我实在太开心了,一边唱歌一边欢呼。真的,这辈子都没这么开心过!” 谢平巴掌拍得飞快,说真是太好了。 再反应过来,他忽然扯着灵愫问:“易姐,你没造出很大动静吧?我怕贵人被你吓到……” 灵愫呲着的大牙蓦地收了回去。 她惭愧地挠挠头,“那辆马车离我还有一段距离,我……我也没弄出太大动静吧。其实,我不确定那边到底有没有听到……” 谢平脑筋飞转,“不碍事。就算听到又怎么了!难道我们热情过头也是一种罪?” 灵愫想这倒也是,“反正我已经想好了拉拢他入股的话术,只要他肯投钱,管他怎么想我呢!” ……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抬手掀起竹帘,慢慢走近。 灵愫与谢平飞快交换了个眼神,一齐大声念道:“欢迎光临,冬至安康!” 那人顿了顿脚,随后继续向前走。 “快快……把花瓣准备好。”灵愫低声朝谢平交代。 下一瞬,数片花瓣被抛洒在空中。 那人恰好撞进漫天花瓣里。 在谢平接连不断的欢呼声中,那人精准地与灵愫四目相对。 浑身一抹红,雪团般的髻发,灵动的身影。 一切都对上了。 蔡逯慢条斯理地掸去肩头花瓣,听那小伙计献殷勤:“贵人您来啦!这位就是您要见的易老板。” 闻言,蔡逯将目光缓慢地移到她身上,眼角弯了弯。 “初次见面,易老板,你好。” 在他友善的笑容里,灵愫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什么。 ! !!! 那个她拼命想奉承的贵人,竟然是蔡逯! 她的智力一定是临时离家出走了! 明明已经提前知道,这段时间蔡逯会经常来北郊巡视。但她竟没想到,那个财大气粗,浑身堆砌着金钱气息的公子哥,竟会是蔡逯! 那辆极其招摇的马车,明明到处充斥着蔡逯的风格,但她竟然没认出来! 更重要的是,他一定听到了她豪放的笑声和那些少儿不宜的小曲儿。 他还能笑得出来,但她可笑不出来了! 完了,完了…… 这段时间,在他面前辛苦塑造的乖巧形象,都被她亲自给颠覆了! 她完了!!! -------------------- 感谢追更! 第8章 第八章 ====================== 灵愫与蔡逯俩人大眼瞪小眼,谁都没有下一步动作。 谢平疯狂朝她使眼色:姐,该你出场施展话术了! 可灵愫就像被雷劈了一样,岿然不动。 谢平陪笑道:“贵人,您跟我家老板先说着,我去给你俩沏盏茶。” 灵愫回过神来,也朝蔡逯递去个笑容,“我……我也去沏茶,贵人您先坐。” 谢平:??? 姐,你这怎么跟昨晚说的不一样了呢! 谢平推辞道:“老板,还是我去吧。” 灵愫着急抬脚想走,“不不,我去。” 她不走,难道还等着蔡逯问:刚才在路边发神经的人是你嘛? 老板和小伙计争抢着去沏茶,看起来谁都不愿意接待这位贵客。 在灵愫即将溜走时,蔡逯伸出胳膊,拎小鸡仔似的把她拎到自己身边。 他说,易老板你急什么,不是要跟我谈生意么。 他对谢平笑得很和善,“小伙计,麻烦你沏两盏茶。不急,慢慢沏。” 说话时,刻意把“慢慢”这两个字咬得绵长,暗藏深意。 谢平心里还没辨明情况,但话已经先跑了出去。 “好好,贵人稍等。” 一边往后厨走,他还在想着,自家易老板和这贵人之间,绝对有什么猫腻。 * 俩人面对面坐下后,蔡逯仍旧挂着得体的笑容。 这种笑完全是公事公办,给生意伙伴展示友好。 他整了整袖管,漫不经心地说:“小冯,原来你姓易。” 明明是在质问,但偏偏他语气很平淡,像是跟她在聊家常事一样。 他说:“我需要你给一个解释。” 关于身世,关于住所,关于不告而别。 坐下后,她一直低头垂眼,不曾正视他。 蔡逯屈起指节,敲了敲桌面。 “抬头,看着我。” 灵愫缓缓抬起了头。 第13节 她还是老样子。 蔡逯不动声色地观察她。 脂粉廉价,衣裳开线,一如既往的穷酸、寒碜。 蔡逯听她开口:“我好像没有向你解释的必要。” 她的语气比他更平淡,仿佛是在驱赶没礼貌的陌生人。 可她明明与他有过几次交集,还受过他不少照顾。 她又有哪处跟从前不同了。 不再问有所答,不再怯懦谨慎,不再卑躬屈膝地为他服务。 蔡逯没料到会被她反将一军,微愣后,他加深笑意。 “严格来讲,我们现在还不算伙伴。我应该算是,你的东家。” 他说:“我有权利了解情况。” 他正用那双看谁都显深情的眼看着她,浑身布满“游刃有余”四个字。 他的话不容置喙,偏偏不会令人反感,反而是一道捕猎小姑娘的利器,完美满足小姑娘对情郎的幻想。 施展魅力从而达到目的,这是刻在了蔡逯骨子里的习惯。 这让灵愫意识到,蔡逯也还是老样子,以为抓住她的一点把柄,就能让她甘居下风;以为照顾她的贫穷,就能让她跪拜臣服。 先前形象大毁的慌乱,在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灵愫抄手翘腿,“我自然要向东家解释。” “‘应该算东家’,你看,连你自己都不确定我们的关系。我们甚至连朋友都不算。”她说,“先前我的确想把你当东家,但现在,我打消了这个念头。” 一向爱害羞的小姑娘突然换了另一副面孔,无情地宣判:“蔡衙内,你请回吧。这桩生意没有再继续谈下去的必要。” “什……” 蔡逯话还没说完,就见她站起身,朝后厨方向说道:“小谢,出来送客。” 那头谢平刚沏好茶,出来就见客人一脸困惑地缠着自家易老板,而易老板始终瞥过头置气。 “为什么不谈了?”蔡逯终于坐不住,“明明我是你热情迎来的贵客,不是么?” 她拿着大扫帚扫雪,唱那些下流小曲儿,脸和手被冻得通红,难道不是为了迎接他么?! 明明她也在意他,为什么忽然反悔了?! 见她抬脚要走,蔡逯赶紧堵住她的路。 蔡逯尽量放稳话声:“或许……你愿意给我一个解释吗?” 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这句向她要解释的话,语气有多卑微。 灵愫:“蔡衙内,你很没礼貌。” 她说:“我人穷,但心不穷。我不会缺东家,送走你,还有下一个;更不会上赶着去讨好看轻我的东家。这些,你明白吗?” 类似的话,谢平也曾听过。 这类话一出,往往代表快要触及到她的底线。 谢平赶紧打圆场,“老板,贵客,你俩有话好好说。先坐,喝盏茶。” 茶气快把对面人的眉眼浸得模糊不清时,蔡逯才慢慢回过神。 他忘了,无论是“调酒妹妹”还是“易老板”,她始终是个要强的人。 “抱歉。”蔡逯破天荒地开始反思,“但……我真的很想了解你。” 他捧起茶盏,掩饰心里的慌乱。 他以为自己伪装得足够冷静,可落在灵愫眼里,那些“求爱”的意味简直不要太明显。 计划通。 灵愫眨了眨眼,“所以蔡衙内是真心想来谈生意吗?” “当然。” 他说这话时,不免感到心虚。 毕竟在他最初的设想里,他会高高在上地宣布:“我同意投资入股,但每年要得盈利的七分分成。” 他能想象到她的不满与挣扎,但那都是无用功。他会像逗猫狗一样逗她,乐此不疲。 但现在,俩人的地位却完全反了过来。 他一个投资的大东家,怎会变得这么卑微,还要求着她谈生意?! 蔡逯想去思考,但每每瞥见她纯良的眼神,理智就会顷刻消散。 不知她在说什么,只顾着盯着她的唇瓣看。 数月前那次亲吻的画面,再次在他心头浮现。 灵愫的话声陡然顿住。 屋里没烧炭,怎么蔡逯的脸反倒越来越红了? “蔡衙内,我刚才说的,你都能接受吗?” 蔡逯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当然可以。” “当真?!”灵愫激动得站起身。 原以为蔡逯绝对不会答应这个要求,可谁知,他竟这么轻松地应了下来。 蔡逯抬头看,见她拍着巴掌,说那真是太好了。 她蹦跳着拿来字据和印泥,“蔡衙内,那我们就走流程吧。” 这时候,她又跟记忆中那个灵动的形象完全重合了。 蔡逯勾起唇角,“当然可以。” 直到她说天色将晚,今日就谈到这里,他才想起她提了什么要求。 她说:“每年盈利所得,我六你四,怎样?” 在他谈成的生意里,这个要求简直闻所未闻,许多人甚至连提的勇气都没有。让东家分四成,简直惊世骇俗。 但他早已签字画押,连反驳的机会都不再有。 眼见他们即将分别,蔡逯赶忙补充道:“我还有个私人请求。” 灵愫笑眯眯地候在车窗旁,“什么?” “给我一个和你做朋友的机会,让我了解真实的你。” 这句在他心里藏了大半年的话,终于在今日说了出来。 他要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仅仅体现在生意场上。 她没有立即回应,而他紧紧盯着她的脸,不想错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良久,她点了点头,“好啊。” “做朋友”正合她意。 车轮开始滚动,灵愫默默退到一旁。 蔡逯却仍未放下车帘,继续朝她说道:“既然是朋友,那我可以来店里帮忙修葺吗?你放心,这部分钱我来出。” 她仍旧点头说好。 不过送走蔡逯后,灵愫并未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反而是谢平好奇地凑到她身边,“姐,刚才听你叫‘衙内’,你俩之前认识?” 灵愫正往木牌上写菜名,“之前是萍水相逢,现在如你所见,他入了股后,我们就成了朋友。” 她说:“你想想整个盛京城里,还能有谁被叫衙内?” 谢平猛地蹦起来,眼里满是对发财的渴望,“姐,这次咱家小店攀上大的了!” 可下一刻,他便叹气道:“人家说会经常来店里帮忙,是不是想来监工啊。” 他有些头疼,“那以后是不是都得毕恭毕敬的,说话前还要三思,唯恐得罪了人家。真是不自由。” 灵愫嗤笑回:“大可不必。” 她让谢平把木牌挂到显眼的地方。 “你把他当好兄弟就行,”她说,“他只会是来帮忙的热心小哥。” * 这一夜,蔡逯的心忽然跳得很快。 是纸醉金迷太久,毁了身子吗? 是忙于公务太久,没好好休息吗? 他翻过身,而衣兜里的字据恰巧滑了出来。 白日交谈时的细节,此刻反复回荡在耳旁。 她说:“蔡衙内,你是个好人。但在我们成为朋友之前,我没办法与你交心。” 关于姓名,她说自己叫“易灵愫”。关于身世,她说自己是流浪孤儿。 关于不告而别,她说她是在集市里听到小道消息,所以会拿出全部家当来北郊做生意。 关于突然生气,她说:“蔡衙内,往后你就会知道,我脾气很好的。” 她还说,她是个武功不高的杀手,但这年头做杀手不赚钱。 蔡逯把这张字据看了又看。 在字据上,他们俩的名字挨得很近。 近得就像分别时他们并肩而行,只要他稍稍抬起手腕,就能牵住她的手。 蔡逯突然不想再歇息。 第14节 他想骑最快的马,去她店里看看。 但最终,他只是硬生生地把这想法压住,在灌了几口冷水后,心跳也慢慢平静了。 蔡逯把字据折好,贴在胸膛。 “慢慢来,她会上钩的。” 他喃喃道。 -------------------- 感谢追更!感谢在2024-02-18 22:00:00~2024-02-20 22:55: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inlin林林2瓶;蒸汽瓶子、小兑兑、唉、ˋeˊ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第九章 ====================== 几日后,蔡逯再来时,灵愫已经换了对他的称呼,亲昵地唤他“承桉哥”。 “承桉”是他的字,她念得无比熟稔。蔡逯听了只是笑,“所以你到底几岁?” 这是她昨日没解释的内容。 问这话时,他自来熟地坐在罗汉榻里,摆弄着茶具。 灵愫:“二十岁。” 蔡逯眉梢轻挑,“那之前在学堂读书,也是骗我的?” 她搬来蒲团垫,盘起腿,挨着他的脚边坐下。 灵愫抬头看他,满脸真诚,“那时总有人来骚扰我,我只好用还在上学读书的说辞搪塞他们。” 蔡逯:“连带着把我也搪塞过去了。” 他心里不满,但再想想,那时他与那些来骚扰她的渣滓有什么区别呢。 灵愫狗腿地捧起茶盏,递到他身前,“那时也不了解哥是怎样的人嘛。” 蔡逯呷了口茶,“好在你是越过越好了。连这茶叶都比在学堂用的好了不少。” 灵愫:…… 蔡逯又问起她当杀手的事。 “你是在南郊的杀手阁当值?” 杀手阁一向行事隐秘,若非刻意打听,否则根本不会有所了解。 见她沉默,蔡逯着急解释道:“我有位朋友,他与阁里的某位杀手相识,所以我才会知道杀手阁的存在。” 他说,他非刻意打听。 他知道她的过去一团糟,知道她不愿被摸清底细。 他以为她低下头是在生气,其实她只是在想,蔡逯朋友认识的那位杀手会是谁。 过了会儿,灵愫说是。 想起她说自己在杀手圈里混得不好,蔡逯轻声问:“阁里接任务,应该没有硬性要求吧?” 否则他真担心她会饿死。 灵愫回没有,“我只能接最琐碎的任务。尽管酬金少,但还是要多去接,毕竟苍蝇腿也是肉嘛。” 昨晚她没睡好,现在眼里酸涩不堪,她用力揉了揉眼。 落在蔡逯眼里,她这是在强忍眼泪,不想让自己被看轻。 蔡逯体贴地递过去一张帕子,她揉着眼接过。 但她只是用帕子擤了擤鼻子。 落在蔡逯眼里,她这是被冻得流了鼻涕。 蔡逯把她从地上拉起,解下裘衣,披到她肩头。 她被他塞到了罗汉榻里,一脸懵。 蔡逯:“以后有困难就开口,不要让自己受委屈。” 灵愫:??? 哥,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朝蔡逯摊牌后,他表示,不会干预她的选择。 在她说得常去接任务,不会经常来店里后,他让她放心,“店里的事,有我和小谢操心着。” 蔡逯提过他会来帮忙。 但灵愫从没把这话当真。 一个玩世不恭的公子哥,怎会愿意跟市井小民处在一起打闹?! 她还在想,估计蔡逯所谓的“来帮忙”,也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而已。 估计店里只有小谢一个苦力在干活。 * 灵愫去了杀手阁。 她确实要接许多任务,只不过接的都是别人不敢接的特等任务。 阁主将一个任务牒递到她手里,“这个任务,点名道姓要‘代号佚’接。” “代号佚”是灵愫在江湖上的昵称,这个昵称代表着杀手阁的最高水准。 灵愫翻开任务牒看,被任务酬金吓了一跳。 酬金未免也太高了。 灵愫:“任务是:保护爱夜间外出的少爷。” 她疑惑道:“哪家少爷这么富有?算是我见过的除了蔡逯之外,第二富有的人。” 阁主:“不清楚。这小少爷先前在外地居住,过年前后要来京城游玩,又爱在夜里出去吃酒,怕走夜路有危险,所以找你去保护他。” 他说:“任务牒还会更新,等小少爷来了,你就能知道他的信息。” 阁主搬出两箱金锭,朝灵愫道:“若你肯接任务,这些就是给你的定金。” 灵愫当然没有不接的理由。 阁主说,那位小少爷要把她“包”了,她不必再接其他任务,即便小少爷没来,她也可以得到日结的钱。 灵愫欣然应下。 不用干活还有钱挣,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不过她是个闲不住的人,既然杀手阁里没活计干,那不如就回去拾掇店铺吧! 正值晌午,灵愫提着食盒,难得买了两份卤肉饭,一份是她的,一份给小谢。 灵愫推开铺门,“小谢,今天给你改善生活,饭里有肉!” 进去才发现,一楼空无一人,而二楼传来了一阵叮铃咣当的声音。 想是小谢在修葺二楼。 她提着食盒上楼,听见了对话声。 “哥,铁凿下面放着一堆钉,你给拿过来。” “哥,你去把桐油搅成腻子膏,把墙刮一遍。” “哥,你上次不是说手里还有些名家字画吗?记得下次拿来,挂到墙上。” …… 这些是小谢的声音。 回应他的是一阵接一阵的脚步声,偶尔还传来几声“好的”、“懂了”、“没问题”、“抱歉。” 回应小谢的是蔡逯,显然他修葺经验不足,经常被小谢训斥。 灵愫:!!! 小谢居然把蔡逯当苦力随意使唤。 等她上楼瞧清场面后,更是差点惊掉了下巴。 二楼各处都在修葺,尘土飞扬,动静不断。 小谢浑身土灰,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像个逃亡过来的流民。这也就算了,灵愫早已看惯他这般狼狈模样。 令她吃惊的是蔡逯。 这位公子哥,竟也一屁股坐在地上,摆弄着铁丝木架。头上和脸上沾着泥点子,那身名贵的衣袍早已遍布泥灰,看不出原来的色彩。 这俩人忙活了一晌午,闻见一股饭香,一齐朝灵愫看去。 “承桉哥,你也在啊。” 蔡逯不知是不是吸了太多灰尘给吸傻了,朝她笑着,“不是说要给你帮忙么。” 隔了一层灰尘,她只能看到他亮晶晶的眼和他那一口白牙。 怎么感觉像养了一条狗。 灵愫:“你俩收拾好就到一楼吃饭。” 但等人来齐,她突然发现了个问题:她买了两份饭,但现在有三个人在等着吃饭。 这要怎么分? 蔡逯主动解围道:“不碍事,我和小谢共用一份就好。” 第15节 灵愫说好,随后端起自己的那份饭,坐在楼梯台阶上面吃饭。 蔡逯朝谢平笑了笑,“小谢,你不会介意吧。” 谢平:??? 他有说“介意”的机会嘛。 不过到底是太饿了,谢平没时间计较,飞快分好了饭。卤肉饭里有六块炖得软烂的肉,想着要多照顾蔡逯,他依依不舍地分给蔡逯四块肉。 谢平闷头吃了几口,再抬头,发现身旁的蔡逯只是捧着饭碗拿着筷子,一动不动。 再看去,他发现原来蔡逯是在看对面的灵愫。 蔡逯勾起嘴角,无比认真地看她吃饭。 谢平:…… 蔡逯一定是吸多了灰尘给吸傻了。 谢平叫了声“哥”,结果蔡逯充耳不闻。 谢平垂下眼,盯着蔡逯碗里的肉。 这肉搁在自己碗里时,吃起来是一般好吃。可一旦搁在蔡逯碗里时,它看起来是那么诱人。 勾了芡的酱香汤汁淋到肉上,再顺着肉粒往下流,把饱满的米粒都沾上了汤汁的浓郁香味。 谢平艰难地咽了下口水,心里起了个邪恶念头:既然蔡逯不吃,那他就把肉夹来吃吧! 可又一想,不行,这不是明目张胆地偷么! 再一想,不对,这肉本来就该是他的!自家老板明明是给他捎的午饭,又不是給蔡逯买的! 蔡逯看得那么认真,应该不会发现他在偷肉吧。 谢平把筷子慢慢伸过去…… 一块,两块…… 把四块肉都夹走后,蔡逯仍旧保持着姿势没动。 直到灵愫无意间抬头,“承桉哥,赶紧吃呀,饭要凉了。” 蔡逯这才后知后觉地把饭往嘴里塞,直到吃完,都没发现自己碗里少了四块肉。 * 后来蔡逯经常往店铺里跑,跟谢平称兄道弟,有事时俩人一起干活,没事时俩人一起吃酒,灵愫甚至觉得,仨人之中,她才是那个多余的第三者。 不过越是临近年关,蔡逯越是忙。灵愫体贴地让他先去忙公务,反正二楼已经修葺大半,剩下的有她和小谢操心。 蔡逯呢,连着好几日都被人催着赶紧走,原以为是审刑院出了什么事,结果居然是亲戚年底要来,爹娘让他回家做好准备。 他娘沈夫人说:“你表侄和表侄女过年要来家里住,你这个当表舅的别整天出去晃悠,多在家里待待,给小辈准备些零嘴水果。” 表侄表侄女俩人简直是混世魔王,尤其是那个表侄,少爷脾气大,非常不好伺候。 蔡逯不耐烦地应付说知道了,又出了趟门,正好遇见先前那个在杀手阁被人甩了的朋友。 蔡逯揽着小哥往北郊走,“我有个朋友也在杀手阁当值,说不定和你那女友还认识呢。” * 在见到蔡逯口中的那个朋友后,小哥笑得比吃了毒药还苦。 灵愫也在感叹这世界真是小,当着蔡逯的面,她还要跟前男友装不认识。 她露出个友好的笑容,“小哥,来都来了,不如留下来一起吃顿饭吧。” 小哥不置可否。 蔡逯趴在灵愫耳边道:“这小哥的前女友就在杀手阁,你俩可以聊聊。” 灵愫点了点头。 随后蔡逯又被小谢叫过去修葺,一楼只留下灵愫与小哥俩人面面相觑。 灵愫的脸立刻拉了下来。 她走到后院,小哥也跟了过去。 她接井水,小哥就帮忙揽紧系绳。她扫地上的雪,小哥就把雪撮成一堆。 俩人之间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气氛。 她真不知道还有什么话能和前男友说,“好聚好散”、“你别来缠我”这种话早都说腻了。 就算真要说,她也不想把话说得太重。毕竟他曾努力取悦她,而她也曾薄情又短暂地“爱”过。 但这位小哥,真的缠了她很久很久。 简直令她忍无可忍。 她把扫帚扔在地上,冷哼一声。 小哥弯下腰,把扫帚捡起。 良久,他枯声道:“他,也是你的猎物之一吗?” 这个“他”,当然是指蔡逯。 灵愫:“多管闲事。” 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但小哥偏偏就懂了。 他说:“我不会再来了。” 他说:“祝你们百年好合。” 他急着要走,蔡逯连忙下楼追问:“发生什么事了?不是说好一起吃饭么?” 小哥却反过来问他,“你对这家店铺的易老板有意思,是吗?” 蔡逯怔了怔,还没搞清现下是什么情况。 片刻后,蔡逯拍了拍小哥的肩,“哥们,你看得真透彻。” 小哥往后一躲,决绝道:“往后,我没你这个朋友。” 急匆匆走了几步后,他又顿了脚,扭头看向蔡逯。 小哥眼里闪着许多情绪,最强烈的一种是“可怜。” 蔡逯看不懂小哥。 他是在可怜谁? 下一刻,他突然听小哥说:“祝你好运。” -------------------- 感谢追更! 第10章 第十章 ======================= 送走小哥,剩下仨人都挤在小厨房里取暖。谢平围着灶台切菜煮汤,她与蔡逯就坐在炭炉边暖手。 “祝你好运。” 这句忠告,蔡逯转头就当成笑话说给她听。 他问:“难道你们之间有过节?” 灵愫往炉里添了块炭,“可我根本不认识他。” 蔡逯赔笑道:“我这朋友平时彬彬有礼,谈吐间从来都很给面子。今日不知吃错了什么药……” 他朝她那边稍倾了倾身,“你别往心里去。” 炭烧得噼啪作响,有几簇火星子拖着长尾巴,迸溅到俩人脚边。 她低头看着火星,一言不发。 稍后抬起眼睫,晦暗地瞥他一眼。 她说:“我去盛饭。” 只这一眼,便足够让蔡逯心里一紧。 她在生气。 * 感受到她生气的瞬间,蔡逯才慢吞地记起,她也是个心思细腻的小姑娘。 热心招待他的朋友,结果得来个“祝你好运”的评价。 仿佛她是洪水猛兽,专门来祸害他似的。 蔡逯不懂朋友的用意,但在此时此刻,他懂得,他必须尽快把她哄好。 小火炉上架着鸳鸯锅,他从清汤锅里夹出熟肉片,放到她的碟子里。 “真的一点都吃不了辣?” 灵愫狠狠地嚼着肉片,口齿不清地回他:“一点可以,太多不行。” 见蔡逯还想说什么,她果断扭过头,朝谢平问:“你那锅有多辣?” 谢平擦嘴回道:“是牛油辣锅,又辣又香的,具体形容不好。姐,你要尝尝吗?” 蔡逯搭腔:“要不夹片肉,先过遍水?” 灵愫越过他,继续朝谢平说:“给我夹一堆肉片。” 见她递来菜碟,蔡逯正准备接过。哪想她手肘一转,再次越过他,直接递到了谢平手边。 蔡逯:…… 第16节 这头谢平刚挑起筷,就听蔡逯提醒:“后厨还烧着一锅水。小谢,你去看看水烧开了没有。” 说罢,蔡逯解下一块玉佩,不由分说地塞到谢平手里。 “慢慢来,不急。” 谢平这才顿悟,绽出谄媚的笑,起了身,急匆匆地往后厨走。 灵愫抱起胳膊,浑身防备;仍旧扭过头,不轻不重地“哼”了声。 这时她褪下了那层“坚强”的壳子,是只顺毛抚摸就能哄好的波斯猫。 很快,她那碟里就堆起一层蘸满红油的肉片,像座厚实的小山。 蔡逯有意把这层红油涮掉,她却夺过碟,直往嘴里塞。 直到被呛得脸颊通红,她才嚼得慢了些。 措不及防间,她倒嘶一口气。 蔡逯将牛乳茶推到她手边,“牛乳解辣。” 灵愫倔强地把茶推远。 黏在腔壁里的辣气后劲大,肉被嚼碎咽进肚里后,辣瘾才“嗖”地反窜上来。 灵愫把头撇得更偏,直到完全看不到蔡逯。 额前出了汗,浸湿碎发。眼眶渐渐蓄起了难捱的泪,那泪仿佛也是辣的。脸颊从微红变成爆红,她整个人都要被辣熟了。 她听见壶盏相碰,又隐约听见一声轻笑。 她开始在心里倒数,而蔡逯那边叮铃咣啷的,动静很大。 三、二、一…… 灵愫猛地转过头,把心肺里积攒的灼热全都哈了出去。 “辣、辣……好辣……” 灵愫手忙脚乱,想赶紧喝水解渴。转身才发现,原来蔡逯早已给她倒好几盏牛乳茶。 这几盏茶整整齐齐地排成队,乖巧地停在她手边。 她这人,大冬天就爱喝冰水凉水。 这个不为人知的小癖好,居然能被蔡逯调查清楚,甚至眼下他还能投其所好,专门为她准备冰牛乳。 几盏茶下肚,她慢慢缓了过来。 隔着一层氤氲热气,抬眼看他,他眼里的精明与试探都已化成自然而然的示好。 他唇角勾起的笑是朵蓬散的蒲公英,被热气吹开,飘到她身遭,痒梭梭的。 灵愫握紧茶盏,“你怎么不劝我,说冬天喝冰水不好。” 蔡逯脸上笑意更深,边观察她,边把帕子轻轻摁到她额前,擦掉汗珠。 他看起来是那么游刃有余,可只有他自己能听到胸腔里,跃动如雷鸣的心跳。 不仅仅是因为他自作主张地递去帕子。 她没有抗拒他的接触。 蔡逯松了口气,“我只知道你需要。” 话音刚落,便听她疑惑地“噫”了声,“这个茶盏看起来好眼熟。” 灵愫举起茶盏,审慎观摩。 随后朝他倾身,“承桉哥,这是不是你饮过的那方茶盏?” 她把他的思绪引领走了。 几旬日前,她也似这般,不经意地往他身边凑。 她的衣袖堆成褶,轻飘飘地擦过他的手背。 再睁着黑溜溜的眼睛,问他:“蔡衙内,难道每次都是偶遇吗?” 那时他是怎么回来着? 心跳过快,“咚咚”不停,蔡逯缓缓眨眼,头脑眩晕。 “承桉哥,你怎么不说话?” 灵愫在他眼前晃了晃手。 倘若他能快些回神,兴许就能看清她眼里的玩味。像把他当作垂死挣扎的猎物,反复挑逗。 但当他心虚地抬起眼,只能看到她满脸关切。 蔡逯轻咳几声,“不是。” 他解释道:“你看错了。” 灵愫拖着长腔,别有深意地“哦”了声,“我还以为,我们俩在共用同一个茶盏。” 恰逢谢平端着茶壶走来,“我给二位添盏热茶。” 灵愫应声说好,噙着盏边,小口呷着茶水暖肚。 蔡逯拽了拽衣领,“小谢,去把榉木窗打开。” 他一本正经地朝谢平说:“室内烧炭,注意通风。” 灵愫主动给他沏茶,“承桉哥,你看起来很热。” 蔡逯回她个礼貌的笑。 早在谢平走前,他手边就晾着一盏茶。那时他正欲抬盏饮茶,她就开了口,朝谢平问话。 蔡逯忙着哄她,反倒打乱了自己的节奏。 趁她转头,他把几盏牛乳倒满。怕她不够喝,遂倒掉自己要喝的那盏茶水,重新倒入冰牛乳,排在茶盏队伍最末。 她噙着盏边,无害地看他。 他虽不曾用过那茶盏,却觉得她的唇瓣间接覆在了他的上面。 倘若数月前,他们不曾亲过;倘若如今,他没有别的心思,这或许仅仅是场美丽的误会。 但他的确是有意为之,而她,也不知懂不懂他的深意,但总归是接受了。 脑子不清醒地回了府,刚推开门,蔡逯就被吓得一激灵,“你们……” 爹娘忙把俩大魔王推到他身旁,“你表侄表侄女来了!人家要在府里住几月,你这做表舅的就全权负责照顾小辈吧!” 这对姐弟,说成“大魔王”,一点都不为过。 蔡逯折过身要走,“我要歇息,二位请自便。” 随后,一声比一声高的“表舅”在他身后炸开。 “表舅,你什么时候能把表舅母带回家?我想见舅母!” 这是表侄女祝湘,成天叽叽喳喳,风流成性。 “表舅,京里最热闹的赌场在哪儿?我想逛这里的夜市!” 这是表侄祝渝,成天花天酒地,与他这当舅的不相上下。 姐弟俩从小就爱黏着他,甩都甩不开。 蔡逯走到哪儿,姐弟俩就跟到哪儿。 直到他走到卧寝前,俩人还睁着大眼,好奇地看他。 蔡逯一阵头疼。 他把金锭扔给表侄女,“你,去找你那相好玩去。你不是最喜欢跟那小白脸待在一起么。” 表侄女收了钱,满意地跑掉。 蔡逯看着表侄,脑子飞快想着对付他的法子。 突然,蔡逯似是想到什么,问:“听说你找杀手来保护你,男子汉大丈夫,还怕被人欺负?” 表侄点了点头,随后反问他:“听说表舅在追求表舅母,所以追到了吗?” 蔡逯屈指,敲了敲表侄脑袋,“大人的事,小孩少打听。” 说罢,解下腰间钱袋,递给表侄,“喏,这钱给那杀手。把钱给够,人家才会认真办事。” 得了钱,表侄没了脾气,“等我跟那杀手打过照面,会来跟表舅说说她的情况。” 蔡逯潇洒摊手,“随你,我不在乎这些。” * 杀手阁。 阁主窥见灵愫脸上的神情,不禁笑出声。 “没必要这么震惊。”阁主翻着情报册,“祝渝在他老家可是人见人躲的混世魔王,难怪提前送来这么多定金……” 灵愫心如死灰,“兜兜转转,原来还是熟人。” 那个令她好奇许久的小少爷,竟然是蔡逯的表侄! -------------------- 稳定更新,v前随榜更新会少些,求不养肥,感谢追更! 第11章 第十一章 ========================= 不过再一想,此刻蔡逯比她更头疼,灵愫心里就好受不少。 戴好佩剑,她毅然决然地踏入沉沉夜色。 后半夜,祝渝装着一肚酒液,醉醺醺从酒楼走出,不知拐到了哪条小巷里,抠着墙砖,想吐又吐不出来。 第17节 “代号佚!”他拍着巷墙,无能狂怒。 “喂,不是保护我么,你到底在不在!” 也不知他莽着多大劲,竟能拍落几块红砖。 砖头块“砰砰”往下掉,卷着一股尘土,把他呛得连连咳嗽。 接着传来一道轻盈的落地声。 灵愫换了身夜行衣,带着只能露出唇瓣的面具,冷冷地瞥着祝渝。 “小少爷,”她不带任何感情地开口,“请你回家。” 祝渝在尘土飞扬里望她,先望见的是她的佩剑。 “是‘堕苍穹’,”他说道,“原来你就是代号佚。” 灵愫垂眼看佩剑,“看来武器比我有名。” 她伸出手,就在祝渝以为她会将他从地上慢慢拉起时,她却故意使坏,猛地用力,几乎将他甩飞。 祝渝不可置信,“你……” 灵愫:“走吧,我一直都在。” 她一直都在,但若非她主动暴露,他根本不能感知到她的存在。 祝渝背后一凉,“你不会害我,对吧?” 回答他的是一声嗤笑,“当然不会。” 从弯绕的巷里走出,将他送至长道,而对面就是他要去的那座府邸。 灵愫止步于此,“小少爷,剩下的路,请你自己走回去。” 祝渝回头望去,见她俨然融入黑夜,再也遍寻不见。 “喂,你这也太省事了!”他嘟囔道。 不过等他再转过身,竟看见表舅一脸阴沉地站在门前。 蔡逯咬牙切齿:“死孩子……天都要亮了,这会儿才鬼混回来。” 祝渝凑到他身旁,“表舅,只此一次,没有下次!” 蔡逯睨他一眼,“你这月的零花钱没了。” 话落忽视祝渝的哀怨,转身往里走。 走了几步,陡然顿住,又折过身,盯着长街对面看。 街对面有几条弯弯绕绕的蛇尾巷,这个时辰,按说巷里不该有任何动静。 然而蔡逯却看见,有道黑影飞快躲窜在巷里。他确信那是人的身影。 蔡逯飞快朝祝渝交代:“你先回去。” 待支开祝渝,他朝对面走去。 一步,两步…… 直到停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前。 蔡逯握紧短刃,蓄势待发。 “滚出来。” …… 巷里跑出一只噙着老鼠的猫,从蔡逯脚边溜走。 蔡逯将短刃塞回鞘,喃喃低语:“不是它。” 他分明看得清楚,那道身影并未离开,仍旧停在巷里的某个角落,陪他玩着这场狩猎游戏。 对方的功夫在他之上。 蔡逯没有打草惊蛇,在黑暗处站了半刻,随后转身离去。 * 转眼进了腊月,北郊园林的营建前前后后都停了下来。 平时店里还能接待些工匠,如今那些工匠回家过年,店里就冷清不少。 空闲时,灵愫常来店里帮谢平拾掇物件、择菜剁肉。 她搂着一筐脆生生的萝卜进了后厨,“晌午熬一锅萝卜汤喝。” 谢平把手往围兜上面抹了抹,接过萝卜筐,“要给蔡衙内留一份吗?” 灵愫添把柴火,“昨日他来店里监工时,我问过一嘴。他说亲戚来家里做客,经常走不开,让我们只管吃自己的。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 谢平低低地“哦”了声,继续切菜熬汤。 灵愫从后厨走出,欣赏起铺里的装潢。 一楼摆着几桌木质家具,墙面地面都平得像一条直线。 二楼竹帘高低错落,墙上挂着几幅名家字画,东南角搁着一架调酒桌,后面墙上嵌着调酒用具。绿萝花架旁是半面青瓷柜,屋顶缀着一串庞大的琉璃灯,静静垂落。 修葺店铺这段时间,她出力少,反倒是蔡逯出力最多。 御赐的瓷瓶、走关系要来的名家真迹、亲自淘来的地毯…… 在修葺店铺这件事上,蔡逯总能带给她惊喜。 膳后,灵愫捯饬着那堆调酒用具。 谢平则坐在她对面,麻利地择菜。 灵愫蓦地想起谢平还是个举人,劝道:“新年一过,马上就到春闱。我看还是暂时把铺给关了吧,读书要紧。等来年你成了贡士,再开铺也不迟。” 想到此处,她又补充道:“你虽有经商之才,但既然你选择走仕途,就该一路走到底。届时我会再选拔一批新店员……” “不行!” 谢平高声反驳。 “怎么不行?” 不等谢平回话,她就抢先反问:“你寒窗苦读,难道不是为着金榜题名,混进官场当官?” 谢平忿忿地剥开白菜,“是,但不全是。” 在灵愫的审视下,他终于弯了腰背,把读书人特有的清高都压在了柴米油盐之下。 他不得不承认:“穷得揭不开锅的时候,我总觉只要中举就能挣钱,就能养活且善待自己。现在倒觉得,即便士贵商贱,但经商远比从仕更合我心意。” 他小心翼翼地挑走菜虫,“易姐,我并不是圣贤,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你……你会嫌弃我吗?” 空气静了半刻。 “当然不会。”灵愫宽慰一笑,“我尊重你的所有选择。不管你是要科考,还是想做生意。” 话说到此,她反倒舒了口气,“原先还怕你一走,我就再也找不到好店员了。” 她说话时,眼睛不曾斜视,诚恳地望着他。 而后她屈指勾手,“来,既然要做生意,那我先教你调酒。光会打杂怎么能发财,你得学着当小老板,当大东家。” 谢平有经商的天赋,这点毋庸置疑。 田埂里弯腰种菜,店铺里怡然揽客,每一笔账都算得清晰,每一桩事都办得漂亮。 如今他虽在笨拙地擦拭酒盏,可灵愫待在一旁看他操作,反倒充满信心,觉得她正在培养一位大老板。 金灿灿的日光慷慨地洒亮她的侧脸,她颤着眼睫,渐渐生了困意。 灵愫把手交叉,放在下巴颏底下垫着,脑袋歪了歪。 “方才在后厨,你还有话没说完。”她问,“你想说什么?” 谢平:“我想问,姐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灵愫已然阖上眼,却还没睡着。 “我想想啊……” 谢平虽聪明忠心,但他人如其名,脸也平平,身也平平,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她的声音含糊不清,“容我想想。” * 傍晚,蔡逯忙完公务,来到北郊。 纷纷扬扬的雪粒爬拢上他的氅衣,他不顾严寒,把氅衣解下扔给车夫。 他把水洼当镜,审视着自身的形象,确保发丝扬起的弧度完美得体,风吹不乱,雪打不湿。 他把手搓热,勾起唇角,敲了敲门。 迎接他的却是谢平。 “易老板下晌去接任务,到现在还没回来。”谢平迎他进铺,“蔡衙内,你喝盏茶,再等等吧。” 蔡逯眼里闪过一丝失望,旋即恢复常态,颔首说好。 谢平建盏道:“衙内,你让我问的话,我都问过了,而且没说是你让问的。” 这番问话的答案正是蔡逯此行的目的。 谢平回忆着:“易老板说,她喜欢三十来岁、事业有成的男人。” 蔡逯的笑容立即僵在脸上,“有没有更详细的?” 谢平说有,“易老板说,三十来岁的男人,颇具成熟魅力。一看他,就知道他在悠长岁月里磨砺过,浑身充满故事,吸引人去探索,她喜欢这种。” 她口中关于“喜欢”的标准答案,详细准确,准备到像在描述某个具体的人。那么详细,偏偏没一条与他相符。 蔡逯忽然间变得心烦意乱。 “她何时回来,我就何时走。” 蔡逯将茶盏重重掷在桌上,“我等她来。” 第18节 -------------------- 感谢追更! 第12章 第十二章 ========================= 雪势未歇,积雪堵住路道,夜却异常明亮。 蔡逯枯坐在铺里,抬眼看去,外面茫茫一片白。风自窗牖缝里袭来,把他的热情浇得苍冷、稍显滑稽。 那他算什么? 那些他经常回味的暧昧瞬间,难道都是他的一厢情愿,自以为是? 他期冀答案不唯一,或许她还留了一半话,未曾说完。 但,凭什么只有他在胡思乱想,忍受分离的煎熬? 蔡逯死死盯着屋外那片地,告诫自己:不要再被她牵着鼻子走。 可当看到她冒着风雪,跌撞走来时,他的心又开始砰砰乱撞。 他推开门,朝她奔去。 “小心。” 蔡逯牵住她的手腕,将她从雪堆里揪出。 偏她一时没站稳,脚踝一崴,跌进了他的怀里。 蔡逯闻到她浑身酒味。 “是有应酬么。”他扶稳她的身。 灵愫这才抬起眼,缓慢向上移,最终将目光定在他的眉眼处。 风雪把他的眉眼裹得冷峻,这让灵愫想起,沉庵死的那天也下了很大的雪。 死的时候,沉庵微微皱着眉头,像是有许多解不开的烦心事。 他的神情,与此时此刻站在她面前的蔡逯,几乎一致。 灵愫甩了甩脑袋,话声不禁放软,“没有啊,只是想喝,任务完成后喝了好多。” 她踮起脚,扯着蔡逯的衣襟,朝他身上扑,“承桉哥,你是不是等了我好久。” 蔡逯浑身发僵,像条冻得邦邦硬的带鱼,任由她胡揪乱拽。 “没多久。”他说,“我刚到。” 她笑眼弯弯,脸也红扑扑的,醉得不轻。 “我就猜你会来铺里等我,所以我来找你。”灵愫说道,“但现在,我该回家了。” 她擅作主张,环住他的腰身,把脸埋在他宽阔的胸膛里。 “承桉哥,你能送我回家吗?” 她把他当作一堵坚实的南墙,撞一下不肯罢休,非要撞倒才好。 她怯生生地开口:“我一人回去,会害怕。” 蔡逯抬起手,本可以握住她的腰,却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好。” 喝醉后,她异常黏人。手不肯乖乖窝在袖笼里,非要缠住他的小指,说这样才不会害怕。 她专注地领路,他专注地看她。 蔡逯额前汗珠直冒,心坎里的火苗顺势烧到了手心。 她侧过脸,貌似心情很好,“承桉哥,你的手很温暖。” 仅仅是勾住小指,她就感受到温暖了么。 倘若是十指相扣呢。 蔡逯声音哑得不像样子,“看路,别滑倒。” 他们之间,好像正在发展着他期待的那种关系。 所以关于“喜欢”,他成了标准答案之外的答案。 她上钩了,她很在意他。 蔡逯被她带到一座缠满花藤的庭院里,院不算宽敞,但胜在别致。 灵愫兴致勃勃地给他介绍家里,“租金不贵,从稻香坊请辞后,我一直住在这里。” 此前蔡逯一直在查她的住处,但总是一无所获。没想到今晚她竟会主动提起,甚至亲自把他领到家里。 不过蔡逯并未多做停留,“早点歇息。” 灵愫的眼眸亮晶晶的,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桕树枝上挂着一盏暖黄的莲花灯,风一吹,莲花灯摇晃着撞上树干,她也“咚”一声撞向蔡逯的后背。 在这刻,她把蔡逯的自制力撞得稀碎。 蔡逯转过身,将她紧紧抱住。 “我记得你有个特点。”他说,“酒醒后,你会忘掉醉酒时发生的事。” 灵愫脑袋发懵,竭力理解着他的话。 他的眼底沾上了浓浓的湿意,像冬夜的露水,潮湿黏腻,令她无处可躲。 他慢慢捧起她的脸,阖上眼眸,凑了过去。 但她不经意地瞥过脸,最终他仅仅是蜻蜓点水般地亲上了她的发尾。 意识到他自己做了什么出格事后,蔡逯猛地睁开眼,落荒而逃。 但在即将逃出庭院那刻,他听见她唤了声名字。 蔡逯停住脚,仓皇回首,“你叫我什么?” 灵愫站在檐下,朝他摆手,笑得更灿烂。 “承桉哥,你快回去吧!”她喊道。 蔡逯怀疑自己的记忆是不是出错了。 先前听到的那个名字,貌似不是“承桉”。 而更像是——沉庵。 沉、庵。 拐至月洞门时,蔡逯在雪地里滑了个趔趄。 地上留着一串呲溜过去的脚印,蔡逯跺了跺靴底的雪,轻轻阖住门。 一定是他听错了。 * 酒醒后,灵愫果然忘了事。蔡逯也没多嘴,默认雪夜里的暧昧不曾存在。 在遗忘掉相拥错吻后,他们之间的关系仿佛回到了从前,比死水更寂静。 忙完公务,撵走表侄表侄女,他照旧来店铺里帮忙做事。 修葺事毕,他就来商议菜品定价,给店里介绍人脉。 她也照旧叫他“承桉哥”,端茶倒水,殷勤狗腿。 不过,他们不再勾肩搭背,有时意外触碰到对方的身体,争着抢着说抱歉。 在许多小方面,他们反倒比从前更拘谨。 可即便有意遗忘,每当她看向他,他脑里便又不受控地爬拢出那种隐晦的心思。 他想是时候把网收紧些了,所以腊八这晚,他拎来几个酒坛,说今晚不醉不休。 他找的借口是为谢平庆生。 蔡逯拎来一条大鱼,“小谢,生辰吃鱼,来年年年有余。” 这条鱼刺少肉鲜,对寿星来说,这是一道用心准备的礼物。 借这礼物,蔡逯顺便讨好了她,“我记得你爱吃鱼。” 灵愫呷着酒,眼神飘忽,俨然有些醉了。 “承桉哥,除了你,谁还肯把我当小孩来照顾。” 她盘腿坐在羊绒毯里,胳膊肘撑着后面的软榻,声音像在水里泡过,瓮声瓮气。 蔡逯盥净手,凑到她身旁坐下,打趣道:“我只负责提供食材,最终还是得叫小谢掌勺烹饪。” 他拿来一条毛毯,盖住彼此的腿,“谁让店里只有小谢一个大厨呢。” 说罢,朝谢平爽朗一笑,“小谢,辛苦你了。” 谢平摆摆手,说这算什么,“我先去后厨烧饭,炒几个菜。你俩少喝点,别等饭烧好,人都醉过去了。” 话落,谢平抬头看,那俩人有榻不坐,非挤着坐到地上,仿佛店里只剩一丁点空隙。俩人低着头,说说笑笑。 谢平没再多管,等备好菜摆完盘,再抬眼看去,那俩人攀谈的架势越演越烈。 蔡逯歪过头,与她耳语着什么。兴许是讲了个笑话,把她逗得笑红了脸,甚至还激动得拍起他的腿。 笑得累了,蔡逯就递给她酒,她咕嘟咕嘟地连喝了好几盏。 察觉谢平走近,灵愫朗声说:“今晚是喝酒局,菜先别吃了,明天再温。” 闻声,蔡逯把酒盏塞到谢平手里,“大寿星,你意下如何?” 谢平:…… 第19节 真是拿这两位祖宗没办法。 谢平认命地端起酒盏,与另俩人碰杯,“不醉不休!” 说得激昂,他也喝了几坛酒。只不过与另俩人比起来,他的酒量都算浅的。因此酒局还没过三巡,他就已经醉倒在一旁的罗汉床里,打起鼾。 谢平睡得很沉,隔绝掉所有动静,除非天崩地裂,否则中途根本不会醒来。 夜忽然间静悄了,偌大的世间只剩下三种声音:霜雪纷落、炉火焚烧、呼吸交缠。 灵愫把手挂在蔡逯肩上,搂住他的脖颈往下压。 “承桉哥,承桉哥,承桉哥……” 一声接一声地唤着,越唤越缱绻。 她的眼神完全涣散了,摸她的脑袋,揪她的脸蛋,都不会生气,反倒会笑得傻里傻气。 蔡逯用指尖挑着她的发丝,“要不要歇息?我抱你到榻上?” -------------------- 第13章 第十三章 ========================= 他也醉得不轻,额前青筋直跳,说话没有逻辑,动作没有目的。 眼前晃着她的身影,朦胧模糊。 此刻他根本想不起来,最初是计划着怎么把网收紧。 “我在这里,”他说,“你为什么还在喊我?” 灵愫望着他,用目光描摹他的眉眼。 “呼唤你的名字,不管你有没有回应,我都会觉得很安心。” 她有着许多恶劣的心思。 今日是谢平的生辰,也是沉庵的忌日。 越是怀念沉庵,她便越是想凑近蔡逯,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直到…… “噗通——” 抬手间,酒盏被掀翻,渍湿蔡逯的衣角。 一刹那天翻地覆,她骑住他的腰腹。 她的裙摆沾着微苦的酒气,湿哒哒地贴着他垂在身侧的手背。 灵愫的手臂是一条游蛇,慢慢把他缠紧。 “承桉哥,想不想抱我?” 她垂下眼睫,问他。 蔡逯滚了滚喉结,喑哑低喃:“想。” 马场初遇,她记得他有双掌背宽大,指骨明晰的手。 如今这双手自她的小腿拾阶而上,抚过她的裙褶,准确地摁过她的腰窝,最终环紧了她的腰。 她记得他骑在汗血马上,眉眼锋利锐气。 如今他的眼里倒映着她的身影,是口灼热的泉,柔软细腻。 “想不想亲我?” 她问。 蔡逯难耐地仰起头,艰难呼出口气。 “想。” 他呼出的热气,仿佛能把冰霜融化。 蔡逯的眼神漫无焦点,虚虚地停在那堆东倒西歪的酒坛上面。 他快要窒息了。 * 时候正好。 灵愫默念。 她起身,把醉昏的蔡逯安置在软榻里。又拿出两床厚被,分别盖到蔡逯与谢平身上。 灵愫擦了嘴,脑里还能想起蔡逯那副不会换气的没出息样。 她把时间点掐得精准,赶过去接祝渝时,那小少爷恰好自赌场走出。 他甩着鼓鼓囊囊的钱袋,朝她炫耀:“小爷我赚回一袋金锭,你要是求我施舍,我也不是不可以赏你几锭。” 在今夜,她比祝渝更春风得意。 灵愫勾唇,“不需要。” 她身上的酒味呛得祝渝皱起鼻,“你也太不敬业了!还说会保护我呢,结果你居然跑去吃酒了!” 灵愫摇了摇手指,“大人的事,小孩不要过问。” 听见熟悉的话术,祝渝气愤跺脚,“行事如此随性,万一我遭遇不测,你有几条命来赔?” 他故意唱高声,哪想她视若无睹,眼神始终冰冷。 灵愫“嗖”地拔出短刃,朝暗处一掷。 幽深的巷道里传来一阵窸窣动静。 “‘遭遇不测’?”灵愫拔起短刃,举到祝渝眼前,“小少爷,你是指这个吗?” 看清刃柄刺穿了何物后,祝渝吓得后退几步。 是一只肥硕的臭老鼠! 灵愫解下随身携带的小袋,将死老鼠装进袋里。袋绳每甩一下,祝渝脆弱的心灵就多受一次撞击。 方才她掷刃的动作快出了残影,祝渝只来得及看见她是用左手掷的刃。 他再不敢惹她,传闻中狠辣阴险的代号佚,果真名不虚传。 但翌日晌午,一瞧见蔡逯进了府,祝渝就立刻跑来大吐苦水。 他抱怨道:“她居然擅自离岗,出去鬼混!” 蔡逯:“人有七情六欲,出去消遣很正常。” 他又道:“别看她是位姑娘,但是神出鬼没,难以捉摸。左手拔剑,‘嗖’一声砍死个老鼠,还故意拿老鼠来恶心我!” 蔡逯:“也许她本来就是左撇子,并不稀奇。” 祝渝激动得口水乱飞,而反观蔡逯始终不紧不慢地呷着茶,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祝渝挠挠头,“表舅,是发生了什么事吗?你怎么不理我?” 发生了什么事? 蔡逯揉着眉心,竭力回想。 醉酒实在难受,醒酒更是苦受折磨。 如今酒劲渐渐消退,但一段接一段的记忆又直冲脑门,令他头疼不堪。 脑里突然添了许多画面。 蔡逯被呛得连连咳嗽。 祝渝关切问:“表舅,你还好吗?” 话音刚落,就见蔡逯耳廓爆红。紧接着,又见他狼狈地逃离出府。 * 铺里,看着风风火火赶来的蔡逯,谢平问:“衙内,有什么要紧事吗?” “她呢?”蔡逯大喘气。 谢平指着后防院,“易姐醒酒后,一直待在院里,围炉煮茶。” 蔡逯想,他都记起来了。 昨夜风雪交加,店铺前的彩色门楼被冷风吹得摇摇欲坠,棚架上面挂着的琉璃小灯笼互相碰撞,叮咚作响。 数顷郊野里,只有这座小铺没融进漆黑的夜色,还留着暖黄的烛光。 门扉紧闭,把铺外的寒冷凄清阻挡在外。谢平趿着棉鞋,在后厨走动。他与她偎坐在一起说闲话,无聊时就揪下羊绒毯的绒毛,吹到半空,起造“鹅毛大雪”。 他没有讲好笑的笑话,仅仅是夸她上进、真诚,却意外戳中她的笑点。看她笑,他也跟着笑了。 夜渐渐深了,他与她,还有谢平,仨人围桌划拳吃酒。地上散落着盖身的毛毯、喝空的酒坛、没及时收起的账本与游戏纸牌。 谢平酒量浅,实在熬不住,就爬到罗汉床里求放过,随后把呼噜声打得响亮。 她看谢平,满眼关怀。又看窗牖,怕风会钻进。 他不满,掰正她的脸,捏起她的下颌,问:“你看雪看风,怎么就是不来看我?” 他说:“唤我的名字,直到我允许你停下。” 所以她一遍遍地唤他“承桉哥”。 蔡逯扶着额,慢吞吞地走到后院。 她会忘掉醉酒后发生的事,但他还记得。 一些细节记不清了,但他还记得,之后她跨坐在他的腰腹上。 应该是他,逼着她做了这动作。 第20节 应该是他,说了句混账话。 “张嘴,这次可不是蜻蜓点水。” 把人亲到昏厥的,应该也是他。 蔡逯在心里谴责自己。 怎么能坏到这种地步?居然全程主导着她,强迫着她,甚至在她一直待在店里不曾离开时,他自己反而逃回府里逍遥去了! 蔡承桉,你也太心急了吧! …… 蔡逯胡思乱想着走到她身旁,“昨晚……” 灵愫歪歪头,“昨晚我们都喝醉了,将就睡了一夜。” 她抢先堵住他的话口:“承桉哥,跟你一起喝酒真开心,什么时候再来一次就好了,真的。” 蔡逯一愣,“你开心就好。” 说不清是安心更多,还是失落更多。既期待她不记得,又隐隐期待她记得。 灵愫把板凳递给他,“歇会儿,喝盏茶暖暖身。” 蔡逯没拿乔,爽快坐下。 她有双笨手,炊饭煮茶都要练很久才能做得像样。此刻她捧着建盏,满眼期冀地举过来。 蔡逯瞥她一眼,笑意忽地僵在脸上。 他接过茶,“从前倒没注意,原来你是左撇子。” 祝渝说过,代号佚也是左撇子。 听他这么说,她把手缩在袖笼里。 蔡逯眸色一沉:“你认识代号佚吗?” 灵愫抬眸看他:“承桉哥,你误会了,我不是代号佚。” 她扯了扯嘴角,“我和她只有一个相同点:我们都是女的。” 蔡逯飞快移过目光,莫名感到心虚。 他一直存疑的事,竟被她就这么平淡地说了出来。 灵愫说道:“代号佚的‘佚’,与我的‘易’姓不同,是佚名的佚。阁里杀手按能力排高低,佚也是一的意思,代表她是阁里最厉害的杀手。她是大前辈,行踪不定,我没见过她。” 蔡逯点了点头。 能猜中他的心思,也会主动解释,看来在她心里,他们已经很熟了。 他试探问:“那你的代号是?” 她垂下头,“代号二五……” 蔡逯:“那还挺厉害的。” 她愧怍地挠挠头,“是二五零。” 她说:“本来我是倒数第一,因着前几日阁里来了个代号二五一,所以我往前升了一阶,成了倒二。” 蔡逯:…… 半晌,他才想出个安慰话,“没事,来日方长。” 灵愫不在意地笑笑,又开始延续她一贯的风格,说了很多可爱的话。 说遇见他真好,她目前拥有的都是他给的;说他性格也好,仗义正直,不重样地夸他。 在她的真诚乖顺里,蔡逯打消了原有的顾虑。 一个不入流的杀手、一个没背景的姑娘,除了努力生存,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 第14章 第十四章 ========================= 过会儿送走蔡逯,灵愫去杀手阁领了药。 她以为发病事小,但阁主却如临大敌。 他把几罐药丸塞她手里,“按时服药,你还在执行任务,倘或被蔡逯看出端倪,到时你又得扯谎掩饰,平白惹出个麻烦。” 这病原不是个要命的大病,却会时不时冒出头,令她头疼。 她会不定时失忆。 小时候在山里练功,被碎石砸中脑袋,再醒来便丢了许多记忆。丢掉的记忆都是日常细节,对一个行事谨慎的杀手来说,这无疑是致命缺陷。 灵愫就水吞下药丸,“每次失忆,头都像被锤扁了。” 最近一次失忆,是在昨夜。 她吻住蔡逯时,已然忘了过去与他之间的许多相处细节,譬如过去在稻香坊里,他是怎么死缠烂打,让她只能为他调酒。 吃完药,灵愫窝在圈椅里,随手揪来个日历翻着,看到阁主把昨日画了个圈。 阁主说:“沉庵待过的那座道观,一切都好。昨日我给沉庵烧去几盆纸钱,也给道观赠去了香火钱。” 灵愫说好,“我都快忘了,沉庵还是个道士。” 她闭上眼,沉湎过去,心力交猝。 阁主却还有话要说,抽出个任务碟,扔她怀里。 “别泄劲,有个紧急任务。”他说。 灵愫翻开任务碟,不明所以。 阁主解释道:“有名罪犯逃出诏狱,目前与同伙藏身北郊。朝廷托阁里派杀手秘密缉拿,稍后我把调令给你,明晚你带一帮杀手过去,届时会有人告诉你罪犯的藏身窝点。” 灵愫抱怨道:“朝廷抓不住罪人,便要杀手阁出面去抓。臭朝廷每次交代的任务都很难,阁里忠心办事,偏朝廷还不给钱,让杀手打白工。” 她道:“最近半年,朝廷派活计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我看干脆把杀手定做公职算了,那样至少还能领一份工薪。” 阁主无奈回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诏狱在陛下手里,此事也是授意。” 灵愫:“那老皇帝整日纵情声色,不理朝政。给他面子,他是皇帝;不给他面子,我自己也能当万岁。” 阁主起身弹了下她的脑门,“祸从口出,年轻人最忌狂妄。” 灵愫瞥过头哼了声,“反正这任务必须要接,那我过过口瘾还不行嘛。” 阁主:…… 他知道,以灵愫多年积攒下来的人脉,只要她想反,那这半壁江山都会是她的。 只是她志不在此。 “蔡逯爱往北郊跑,你记得多个心眼,别让他起疑。”阁主说道。 灵愫说好,“上晌他来铺里找我,问我关于‘代号佚’的事,肯定是那小少爷同他说什么了。” 这段时间,她故意耍威风,把那小少爷吓得不轻。但他还是不服她,她决定趁个好时机再教训教训这臭小孩。 想及此处,灵愫故意哀叹:“我不仅得时刻保护小少爷,还得兼顾捉拿罪犯,怎么会有这么命苦的人呐!” 阁主:“我给你加钱。” 她立刻改口:“好。” * 次日晚,祝渝从乐坊走出,直对灵愫说没劲,“难道盛京城就这几个寻欢作乐的地方?还没老家好玩……” 灵愫依旧戴着面具,“当然还有其他的。” 她打量着祝渝的小身板,“是少爷你年龄太小,没途径找到更多好玩的。” 听她那桀骜语气,祝渝满不服气,“难道你有途径?” 灵愫顺着他的话接道:“当然有。怎么,你想凑过去寻乐子?” 到底还是小孩,几句话间就被挑得斗志满满。 祝渝说必须得去,威逼利诱地让灵愫带他过去。 灵愫:“会很危险。” 祝渝可不管那么多,“反正有你保护我。” 灵愫心想计成,面上却是勉为其难地应了下来。 平时或能贴身保护,但打斗时可顾不上伺候这位少爷。祝渝既然不服气,那她势必得让他见见“世面”,逼他服气。 到了北郊,俩人趴在屋顶上,周遭一片漆黑。 祝渝恐高,一个劲地往她身旁躲,“你说的乐子,就是趴人家屋顶?” 灵愫简略地把当前情况告知与他。 祝渝不可思议,碰了碰她的胳膊,“杀手阁的业务都这么广了?还能替朝廷做事呢。听说那罪犯和同伙擅长制毒,喂,你不会被毒死吧?” 说罢飞快观摩了下周遭环境,这一片荒凉,连个月明都没有,伸手不见五指,阴森得紧。 祝渝打着寒颤,“就你一人来执行任务么。” 灵愫说不是,“一群人呢。” 祝渝:“在哪儿?” 他谁也没看到。 灵愫白他一眼,“躲着呢。” 祝渝一听,莫名起了劲,“那你们之间怎么联系?难道是像话本里写的那样,你随便摆一个动作,就有无数人凭空出现?” “不是,那都是骗小孩的。”她“嘘”一声,“安静。” 第21节 对过那座院墙壁高厚,掩着院里的动静。 不一时,有人提着银釭,弓着腰自屋内走出。那人看周围寂静,便朝屋内挥了挥手。随后,屋内慢慢走出一队拎着包袱,准备跑路的人。 灵愫动着耳朵,捕捉夹在风里的动静。 她握紧剑鞘,再睁开眼时,伸手打了个响指。 下一瞬,只见无数杀手自四面八方涌出,密密麻麻的,如同出洞觅食的蝙蝠,轻盈又迅疾地把那座庭院包围得水泄不通。 灵愫也似一只飞蛾,身形一晃就落了地。 岑寂的夜里,顷刻间就阗满杀气。 待祝渝回过神,灵愫已经踢开院门,投入到了打斗中。 祝渝哪曾见过这么刺激的场面,欲哭无泪地抱怨:“不是说那都是骗小孩的嘛!喂,你忘了把我也带下去啊!我可不会轻功!” 打斗很快结束,在这行人吞毒自尽前,灵愫就已经提前卸掉了他们的下巴。 把罪犯及同伙捆走,向朝廷交过差后,灵愫总算舒了口气。 她盥了手,听同僚汇报。 “易姐,蔡逯在往北郊赶来。那小少爷还在这里……” 灵愫说无事,她自有安排。 她故意把祝渝扔在屋顶上吹了会儿冷风,这会交代同僚:“去把他带下来吧。” 兴许是亲眼看到了她是怎么抹人脖子,所以祝渝在落了地后,一直瑟缩颤抖。 在他惊恐的目光中,灵愫慢慢摘下了面具。 不是他想象中狰狞丑陋的模样,他只看到一张纯真无害的脸。 她问:“服气不服气?” 祝渝连连点头,说自己服得五体投地。可等与她告别,坐上马车准备返程后,他就起了其他的小心思。 似她这般人才,若能为蔡氏所用,岂不是平添一个猛虎大将? 他想回府后就将这事告诉表舅,哪想路上恰巧与到北郊去的蔡逯碰了头。 蔡逯推开车窗,“你怎么在这里?” 祝渝兴致勃勃地窜到蔡逯马车里,“表舅我跟你说,你都不知道刚才有多精彩……” 蔡逯及时打住,“我今晚有事,你赶紧回家。” 祝渝何其聪明,“是要见表舅母?” 蔡逯:“你赶紧滚。” 随后把祝渝赶下车,让车夫提速赶路。 到了铺里,谢平说她还在路上。 蔡逯索性就坐在屋里等。 反正他很擅长等待。 一刻两刻根本不算久,他曾在烈日炎炎里等得头晕冒汗,也在数九寒冬里等得搓手跺脚。 他把等待默认成见面前的仪式,在等待中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刺激。 须臾,灵愫揣着菜筐踏进屋里。 蔡逯立即起身,语气有些迫切,“你怎么才来?” 灵愫笑了笑,把装满青菜的菜筐塞他怀里,“去把菜择干净,今晚留下吃饭。” 然而不等俩人继续温情,铺门倏地被推开,紧接着传来一道张扬的话声。 “舅母,可算逮到你了!” -------------------- 灵愫:要相信科学。 (下一秒一蹦三米远。) 祝渝:……骗小孩的屑杀手。 哈哈感谢追更! 第15章 第十五章 ========================= 祝渝这一声,令铺里的人都朝他看去。 方才他悄摸跟着蔡逯过来,为的就是见一见传闻中的“表舅母”。 哪曾想,在看清“表舅母”的模样后,祝渝像被雷劈了一般,双腿灌了铅,动弹不得。 空气仿佛凝固得死紧,令人窒息。 祝渝脸上白一阵黑一阵的,脸颊两侧的肉阵阵发颤。 “你小子怎么跟来了?”蔡逯不耐地叉起腰,想当场教训祝渝,又顾念着灵愫还在,只得收敛了动作。 他朝灵愫说抱歉,“小孩不懂事,瞎说的。” 灵愫说没事,对“表舅母”的称呼没做反应,反倒热络地朝祝渝挥手,“小孩,你进来说话。” 灵愫扯住蔡逯的衣袖,“承桉哥,他就是你的表侄吗?” 蔡逯说是,俯身耳语:“他嘴里蹦不出个有用话,是个混世魔王。” 祝渝一来,这俩人倒比原先更亲昵,好似祝渝才是没礼貌的外人。 灵愫折过身沏茶,感到有两道打量的目光爬到了她的背上,久久停留着。 一道属于蔡逯,一道属于被吓傻的祝渝。 趁她忙着,蔡逯赶紧揪住祝渝的耳朵,带到一边训斥。 “平时牙尖嘴利,怎么这会儿见到人家就不吭气了?” 祝渝像被抽走了魂,飞快瞥了灵愫一眼,支吾问:“表舅,你之前总提到的那个易老板,就是她吗?” 蔡逯说当然。 祝渝脑里闪过一些画面,“表舅,其实她……” “小少爷,过来一同用膳吧。” 灵愫打断祝渝没说完的话。 蔡逯还在怪这表侄叛逆不听话,“听到没?快去吃饭,回府再教训你。” 因这出小插曲,蔡逯对祝渝的偏见又加深许多。 在他印象里,祝渝虽脾性顽劣,但在外做客时,向来守礼。今晚不知是怎么回事,大家其乐融融的,祝渝反倒摆着臭脸,丝毫不给面子。 用膳时,灵愫依旧热情:“承桉哥,你听说那逃犯的事了吗?” 她说:“来的路上,这边灯火通明,仅有的几户人家都聚在一起说着这件稀罕事。我听得认真,一时忘了时间,这才来晚了。” 朝廷窜走办案,落在平民眼中,竟成了稀事一桩。 蔡逯早已看惯这等“稀事”,但看她兴高采烈地说着,便没打断。 她又说:“这几天我就歇在铺里了,与小谢打个照应。” 蔡逯颔首,“那以后,我直接来铺里找你。” 灵愫搅着饭汤,不置可否。 因着祝渝还在,他们没再多聊。草草用完膳,蔡逯没多停留,带着祝渝乘车离去。 回到府里,祝渝仍旧支支吾吾的,一反常态,问什么都不说。 蔡逯没多想,只当他是被缉拿逃犯那事吓傻了。 “早点歇息,”蔡逯拍了拍祝渝的肩,“我很不满意今晚你的表现,下次不要搞突然袭击,倘若你想认识她,就光明正大地来,大大方方的。” 祝渝呆呆地说好,可躺在榻上一闭眼,想起的全是血腥场景。 他后怕地敲响祝湘的屋门,“姐,我有大事要跟你说。” 祝湘正与婢女一块打牌,闻声,把闲人赶走,迎他进屋。 “你遇见什么麻烦了?”她问。 祝渝一脸死灰:“表舅中意的那位姑娘,竟然是代号佚!” 他把所见所想如实告知祝湘。 他说:“这事表舅知道吗?” 她回应该吧,“表舅不让我们打听他的事,我们并不清楚内情。但你知道,表舅远比我们聪明,他心里应该什么都知道。” 祝湘搓着下巴颏思考,“其实她什么身份,是不是两面派,这些都不重要。就怕她另有所图,会坑害表舅,坑害我们甚至是整个蔡氏。但话又说回来,我们跟她没仇没怨的,她有什么立场坑害我们?” 她很快就想好了对策。 “明日可以问问表舅,看他对那姑娘到底是什么想法?那姑娘不是每晚都得送你回家么,明晚相遇时,你也问问她的想法。” 到底还是孩子,眼界窄,也总把人性想得很简单,说干就干,并没把事情往深处分析。 翌日一早,姐弟俩赶在蔡逯出门前,及时拦住了他。 “表舅,我想了解那个易老板。”祝湘说道。 蔡逯的目光在姐弟俩身上转了转,“看来你俩互通过消息了。” 他整着蹀躞带,“审刑院还有大堆公务要处理,等我下值回来再讲。” 姐弟俩合声说不行,伸手阻拦。 蔡逯不耐地吁了口气,“她善良聪颖,比你俩强百倍。” 第22节 他胳膊伸长,分别摁住姐弟俩的肩,“不要操心我和她之间的事,我心里有数。” 这算是回应了吧。 姐弟俩望着蔡逯离去的背影,心情复杂。 * 晚间,灵愫准时出现在祝渝面前。 她又戴回面具,语气倒是软了几分:“少爷,请回家。” 祝渝躲得远远的,生怕会被生吞活剥。 他鼓起勇气:“你到底想做什么?” 灵愫一下就想明白,他是在问她的身份。 “别那么如临大敌嘛,”她弯了弯眼,“诚如你所见,我对你家表舅很感兴趣。” 怕祝渝听不懂,她强调补充:“是大人之间的‘感兴趣’。” 当着祝渝的面,她直截了当地说:“小孩,往后不要多管大人的事。” 祝渝的目光移到她手里提着的方盒上。 方盒外面裹了层白布,此刻盒里往外渗着血,把白布洇得血淋淋的。 祝渝手指紧紧扣着墙砖,身贴着墙往前走。 “那盒里装着什么?” 闻言,灵愫故意晃了晃手里的盒,把祝渝吓得猛一激灵。 “人头。”她说,“走吧少爷,赶紧回家。送完你,我还得去向东家交差。” 灵愫瞥过头,朝他笑了笑。 在她口中,一条人命无比轻贱。她的警告与杀意都藏在她那纯良无害的表皮之下,她分明是一条吐着毒液的毒蛇。 祝渝这才深刻认识到,倘若惹急她,她是真的会要了他的命。 祝渝眼底的气焰彻底被她打磨没了,他决定不再多管,任由他们大人肆意造作。 他难得乖了几天,也让蔡逯偷了几日闲。 这日蔡逯回府,刚想眯眼睡会儿,就见祝湘抹着泪跑来。 “表舅,我不活了!” 祝湘趴在桌上嚎啕大哭,几个婢女连连安慰。 蔡逯一脸懵,他还没见过表侄女有这么委屈的时候。 后来听婢女解释,原来是她那相好向她表明了心意,硬是让她等着他下聘礼来提亲。 祝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谁要跟他成婚?我虽对他有意,但也没喜欢到必须成婚的地步。明明说好了只是玩玩……再说,我俩正走着,他什么都没准备,就说要娶我,这也太草率了,一点都不真诚!” 祝湘很无措,以为自己捅了个大篓子,“表舅,我该怎么办?” 看她一把鼻涕一把泪,蔡逯倒是笑出声来。 “我早说那小白脸不行,你还不信。他潦草表白,连个该有的仪式都没有。即便他当真有心,也会让旁人以为他行事草率,一点都不靠谱。” 虽是这么数落,可他这做表舅的,该管还是得管。 “这事我来出面解决。”蔡逯呷酒道。 他若表白,必得高调到令全城人都知悉此事。仪式要隆重到不给对方半点拒绝的机会,要把最灿烂的鲜花送到对方手里,要用最清晰的声音,让对方听见他的真心。 这种事,不成功便成仁,所以要天气恰好,要时机成熟,要爱到牵肠挂肚,要热烈到让对方无法拒绝。 撵走祝湘,蔡逯抱着酒坛饮酒。 他心里有股惆怅,风从窗屉袭来,把这股惆怅吹得更加具体。 是反复试探却从未得到准确的答复,是不单单满足于单调的称呼,还想再往深处拓展,也是怕再向前一步,就连朋友都做不成。 蔡逯伏在书案边,酩酊大醉。 后半夜,他被冷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却见手底压着一封背面朝上的信。 随后,海东青摆翅飞来,落在案几上面,仰着头,嘚瑟地跺了跺挂着空信筒的脚。 蔡逯揉着眉心思考。 看来喝醉前,他给谁写了封信,让海东青送了出去。 他写信,一向是写两份。一份递送,一份留存当信据。如今信既已送出,那么手底这封墨水刚洇出来的信,就是另一份信据了。 蔡逯心底忽然“咯噔”一下,赶紧把信翻了过来。 信上,字并不多。 先用红墨画了个夸张的爱心,中间涂满。又在红爱心底下,用黑墨写了一行工笔小楷。 “我们要不要试试?” 蔡逯的心凉了大半。 他心里闪过无数猜想,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 他问海东青:“你传给谁了?” 海东青在桌上走来走去,翻出一本封皮写着“西北游记”的书,爪子紧紧扣在“北”字上,仰首挺胸,很是自豪。 北…… 是北郊!!! 他……他他…… 他给易灵愫送了封表白信!!! -------------------- 第16章 第十六章 ========================= 事实上,灵愫并未亲自拆开这封信。 海东青踢开窗屉,落到她肩膀上时,她正“砰砰”剁着虾肉。 她想那信上无非是问她过得好不好,因此便叫谢平接过,让他把信上所写念给她听。 谢平擦净手,把内容不带感情地白描出来。 读完后,俩人都傻了眼。 灵愫抢过信纸,“肯定是寄错人了。” 谢平尴尬地挠挠头,“寄错貌似更可怕吧。” 临近年关,大家都忙得焦头烂额,寄错信实在正常。 谢平心里门儿清,然而看灵愫不愿声张,他索性就当无事发生。 但蔡逯却记得清晰,他是只把头缩回壳里的害羞乌龟,不上值不回府,也不敢去北郊找灵愫。一连几日,躲在私宅不敢见人。 这几日,他与灵愫没再见面。 他祈盼那封信最好是被风吹走了,或是掉进了水池里,没叫她看见。他想保持一贯游刃有余的形象,而非朝她展示一次仓促的表白。 但,他也期待收到她的回复。 可惜她一如既往得乖顺,从不主动,从不拒绝,从不表态。 以往他喜爱她的乖顺,可今下又在她的过于乖顺里琢磨出些恨意。 他们牵过手,拥抱过,甚至气息交缠,动情地吻过。 他提出要试一试,难道于她而言,给予回复就这么困难么。 只这一次,蔡逯决定敌不动,我不动。 所以在收到谢平寄来的求助信时,他并没有立即回复。 信上写,雪稍稍开化后,铺里屋顶就漏了水,滴答滴答的,把二楼淹成了水场。 谢平请他前去修屋顶,顺便把瓢和桶拿过去舀水倒水。 店铺的情况不太好,谢平与自家老板都手足无措地等他来。 看起来,他倒成了救星。 看起来,此事非他不可。 蔡逯把玩着酒盏,思想与行动作斗争。 良久,他无奈地叹了口长气。 他当然要去,就像从前每一次那样。 只不过他也有脾气,去北郊的路上故意拖延两刻,姗姗来迟。 到了铺前,只觉眼前所见似曾相识。 灵愫穿一身红,身姿高挑,拿着与她同高的竹扫把扫铺前的雪。 仿佛又回到谈生意那日,他依旧怀揣着忐忑的心情奔赴而来,而她依旧穿得喜庆,笑容满面,朝他献殷勤。 她再次有求于他,而他依旧主导着他们的关系走向。 谢平正拿着鸡毛掸子扫二楼墙角的灰尘,一听动静,赶忙推开窗,“哥,还以为过年前你都去忙公务了呢!既然来了,就进来一起吃饭吧!” 蔡逯目光上移,挑了挑眉。又转眸看向她,心里明了。 原来那封求救信,是她在略施小计。 灵愫没有闪躲,直接与蔡逯对视。 在冷呵呵的天里,她笑得嫣然,嘴角仿佛挂着一朵结霜的花。 第23节 她说:“承桉哥,我看过了信。原本想写信寄给你,可又不知道你究竟住哪儿……” 原来她迟迟不曾回复,是因不清楚他的住址。反观他,早已调查出她的一切。 蔡逯抿紧嘴唇,口是心非:“没事,你不要当真,我随便写的。” 她“哦”了声,听不出什么情绪。 随后他们也吃了场没情绪的饭,谢平努力找话题聊,可另俩人始终心不在焉。 捱到天黑,灵愫终于开口说道:“承桉哥,今晚麻烦你送我回家。” 又朝谢平交代:“你看好铺,早点歇息。” 说是送回家,其实大段路程都是乘马车走过,只在最后穿过一条长巷时,她与蔡逯才下了车,并着肩,慢悠悠地走着。 路面上的雪出奇得酥软,靴底踩上去会“咯吱咯吱”响,灵愫手揣在袖里,脚却踢着雪玩耍。 “承桉哥。”她兀突地喊了声。 “我在。” 得了他的回应,灵愫深吸口气:“我在很认真地同你说……” 蔡逯低低地“嗯”了声,“我也在很认真地听你说。” “我想好了,”她郑重开口,“我们可以试一试。” 话落她转过身,直面蔡逯。 此刻,蔡逯的眼眸是巨大的香奁,装载着扬撒的雪粒,暖黄的街灯与她的身影。 他明亮的眸里是脂粉柔情,傻傻地看着她,不知所措。 灵愫补充道:“但要先说好,我们只是玩玩。” 蔡逯愣了愣,没想到她会先发制人。 “只是玩玩”是他的人生信条。 蔡逯开始审视自己对她的喜欢。 喜欢到非她不可,失去她会痛彻心扉了吗? 没有。 喜欢到马上要下聘,改日八抬大轿把她迎娶进门了吗? 没有。 这种喜欢是偶尔袭来的瘙痒,是不经意的心痒难耐。她是必须买走的细画绢扇,可以不常使用,但必须绝对拥有。 蔡逯明白,这份浅薄的喜欢就该同他的人生一样,仅仅只是玩玩,不必较真。 所以他爽快应了下来,“好,只是玩玩。” 接着她说还想要个特权。 她说:“只要我提出分手,不管你同不同意,都得按我的意思分手,随时随地,不需询问缘由。” 蔡逯轻佻一笑,“就这么确定,是你先提出分手?” 他说行啊,“只希望到时感情淡了,分手了,哭着求我复合的可不会是你。” 当然,他也不会覥着脸皮求复合。 迄今为止,他做任何事都是顺其自然,从来喜爱掌握主导权,从来不把谁当真,从未后悔过,也从未失态挽留过。 蔡逯很久都没感觉到这么刺激了,他的血液迅速流动,心跳声呼之欲出,激动得头脑晕眩,挂在两腮的肉颤动不止。 这才对了,就该这么有意思。 这场狩猎游戏,终于迈入正轨。 灵愫也同样感到刺激,才刚确定关系,她就已经换了副模样。 她娴熟地扒紧蔡逯,“那么从此刻起,我们就是另一种好朋友。” 她亲上他的耳垂,眼角,在他不可自拔的沦陷里,仿佛触摸到了沉庵留存下来的温暖。 作为一名优秀的风月场老手,她也有很久没有认真狩猎了。 灵愫克制地抚上他的脸,他不明所以,把头往她手里靠。 “承桉哥,明天让我见到你。” 她说。 -------------------- 蔡逯:分手别求我复合。 灵愫:哦…… 哈哈感谢追更! 第17章 暧昧 ===================== 确定了关系后,灵愫发现,她与蔡逯对“只是玩玩”的定义完全不同。 在她看来,“玩玩”是饮食男女,随心所欲。她对他的欲缘起于马场初遇,当他用鞠杖掀飞她的帷帽时,她就已经用目光将他剥得浑身□□。 蔡逯则不同,别看他平时轻佻戏谑,确定了关系后,反而更加注重礼节。 牵手要郑重,亲吻要缠绵,一道道工序要慢慢来。什么地点什么时间见面,熏什么香摆弄什么发型,说什么话搞什么暧昧,他都要提前预设好,不容许他自己出半点差错。 她耐心不多,但目前也愿意配合这位新情人,陪他一起维持情人间繁缛的仪式。 她的配合是明目张胆的纵容。短短两日,全城都已知道风流倜傥的蔡衙内谈了个小女友。 他的风流更高一阶,□□方面洁身自好,与人交往风度翩翩,不经意地展现上流贵胄独有的矜贵与魄力。 所有人都会觉得与他相处很舒服,灵愫也是,只不过有时也会为他的浮夸张扬感到头疼。 这日清晨,他再次敲响她的门。 蔡逯一身锦袍,把一束巨大的赤蔷薇花束递到她面前。 “晨安,”他笑道,“昨晚休息得好吗?” 他的腔调夹杂着尚未熟稔的肉麻,令人一看便知,他毫无半点恋爱经验,但仍在竭力扮演一位好男友。 可惜灵愫早过了收到花会感到惊喜的阶段,只不过目前为关照新情人,她还是收了花,举止像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友。 “承桉哥,我们才刚确定关系,行事低调点好。”她矜持道。 蔡逯不以为然,“难道你认为我们的关系见不得人?” 灵愫笑笑,把话头绕到其他事上。 “店铺里的锅炉坏了,承桉哥,你陪我去集市买一批新货吧。” 她把蔡逯推搡到屋外,说要换身干净衣裳。 不一时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传来,一想到“女为悦己者容”,蔡逯便不禁傻笑。 确定关系后,他明显感到灵愫待他比从前更热情,俩人之间那层隔膜彻底消失不见。 他照旧慷慨地赠予她需要的资源,人脉、金钱、土地;也照旧用双深情眼看她,只不过眼神里多了股微微的“大仇得报”的快感。 他们的确是才刚确定关系,但他寻觅她,却是从初春寻觅到了深冬。过去那些日子,他奔波不停,找她,见她,关照她,甚至是讨好她。而今,做这些热情事的人,终于换成了她。 他享受她的热情招待,殷勤奉承,所以他把这些窸窣动静都当成了她的迫不及待。 然而灵愫却仅仅是将赤蔷薇花束扔了,再推门出去,她笑意盈盈,“走吧。” 到了北郊,俩人本想把货卸下后就去约会,哪想谢平说锅买少一个。 “铺北边有一处集市,你俩谁去买都行。”谢平提议道。 抬眼看见,自家老板娘与蔡逯连体婴儿似的黏在一块说话,谢平叹了口气,“算了,那你俩一起去吧。” 集市不算近,灵愫估算着距离,思忖道:“先往北走一段路,路边有赁车的,咱们赁辆马车过去。 说完转过身,瞥到蔡逯的脸被冻得略微发红。 蔡逯总是要风度不要温度,裹着一身修饰身形却不保暖的衣袍,哪怕感到冷也会说热。 反观她倒很务实,把自己裹成了厚墩墩的粽子。 灵愫飞快嘀咕一句,蔡逯没听清,正要开口问,突然被她扯住手,顶着风一路疾跑。 “做什……唔……” 店铺与街景都被他们甩在身后,眼前风景不断变换,渐渐的,蔡逯的视线里只剩下她。 风从他的喉管吹进胸腔,涨涨的,闷闷的。他感到一股诡异的眩晕,恍若要不省人事,但手又被她稳稳扯住,身只会不断向她倾斜,不会栽倒。 等再一阵风袭来,他们止下了脚步,蔡逯嘴里被她塞进去半个炸油果。 另一半在她嘴里,她一边嚼着,一边朝摊主付钱。之后她折返回来,“忽然好想让你尝尝路边小吃的味道,所以就冒失带你跑了过来。承桉哥,你不会介意吧?” 蔡逯说没事。 她问炸油果味道如何。 其实并不如何,糖油混合,很腻。 但因是她喂给他的,他便觉得腻得刚刚好。 他说还不错,说罢解下一块玉佩,打赏似的扔到卖炸油果的摊主面前。 “我来付钱就好。”他说,“你还有什么想买的?随便提。” 灵愫只是笑,没再多说。 俩人慢悠悠地走着聊着,走到赁车地,见一堆壮汉车夫聚在棚下等接生意。 也许是干这一行有默认行规吧,这堆车夫穿着无臂汗衫,胳膊上纹着猛虎刺青,身材壮实,比土匪更像土匪。 车夫们本是在喝酒闲聊,瞟到俩人有意赁车,“嚯”地同时起身,一群人乌泱泱奔来。 第24节 灵愫与蔡逯飞快对视一眼。 “要不……还是别赁车了吧,走着去集市也行。”灵愫放心不下。 蔡逯也没见过这般阵仗,护住她,正想开口说行,那群车夫就已跑到俩人面前卖力吆喝。 “内城走不走!内城差一位!” “东郊!东郊!随上随走,良心要价!” “市集直达走大道无中转!包供暖!” …… “还挺热情。”蔡逯犹豫着,准备从中选择一个比较可靠的车夫。 这一犹豫,他与灵愫之间便插进几个车夫,将俩人隔开。 这段时间里来赁车的仅仅只有他们俩,车夫一个比一个嗓门大,都想抢走这单生意。心一急,有人就开始动手动脚。 有个车夫扯住灵愫的衣袖,“姑娘别犹豫了,跟我走你吃不了亏上不了当!” 灵愫灵活逃脱:“不了大哥,我不需要,我朋友会来接我!” 哪想这车夫竟再次厚脸皮地扯住她,“你朋友都在我车上呢,别啰嗦了,上车就能走!” 匆忙拉扯间,灵愫只顾得把蔡逯拽来。 迷糊上了车,灵愫执着问车夫:“我朋友在哪儿?” 车夫:“姑娘,那都是揽客话,你还当真了……” 车夫把门关紧,站在车窗旁,朝看起来人傻钱多的蔡逯说话。 “小官人,单趟两百文,折返三百文。你跟你家娘子商量商量,点下头立马出发!” 灵愫一听,手握拳蓄势待发。身越过蔡逯,把脑袋挤进车窗。 “好黑心!别家都是单趟一百文,折返两百文。你这什么黑车,我们不坐了!” 眼看她与车夫就要隔空对骂,蔡逯赶紧摁住她,再掏出三两银锭,潇洒地扔出窗外,“喏,不用找了。” 他把车窗一关,低下头,脑里闪过“你家娘子”这四个字,傻傻地笑。 灵愫捶他一拳,“承桉哥,你拦我干什么?你没去外面赁过车所以你不懂,这些黑心车夫,拉人的时候比爹娘还热情,拉到客就开始宰,实在是欺人太甚!” 她越说越气,抬眼看,蔡逯却是沉浸在他自己的小世界里。 灵愫揉了揉眼。她怎么在蔡逯脸上看到了一抹“娇羞”?一定是看错了。 这抹“娇羞”,在他脸上存在了很久很久。 直到夕阳西下,俩人去集市买完锅回来,蔡逯才稍稍回过神。 灵愫说:“承桉哥,以后我砍价的时候,你不要拦。” 蔡逯点头说好。 她说承桉哥你不懂,这年头挣钱不容易,以后我挣俩你花仨,这日子还怎么过下去? 蔡逯心情大好,弹她个脑崩,“小穷光蛋。” 看他神情恍惚,两腮发红,灵愫便知他没把她的话听进去。 到了要分别的时候,蔡逯忽然止住脚,“雍国夫人的嫡孙新任吏部侍郎,明晚会在留园办烧尾宴庆祝。” 他拍了拍她的肩,“你来当我的女伴,陪我赴宴。” 他在心里默念一遍“你家娘子”,转身回去时,脚步踉跄,喝醉酒似的。 你家娘子、你家娘子、你家娘子……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只有他们俩当事人在搞一些不好意思承认关系的小暧昧。 身后传来她热情的呼喊声,他听得满心感动。她可真关心他,她可真黏他。 蔡逯摆摆手,期待明天再见。 他好不听话。 灵愫心很累。 她喊了好几遍,让他“抬头看路”,然而蔡逯却跟没长眼似的,撞上一颗树,再撞,又撞…… 不知道他头磕得疼不疼,反正听声音“咚咚”的,应该是挺疼。 * 就这样一路磕绊地回了府后,蔡逯才后知后觉地喊了声“疼”。好在没破相,他抹了点药膏就不再管。 这时参宴名单册已经送到了他手上,蔡逯一边快速浏览着参宴人员,一边亲自给他的小女友挑选参宴衣裳与首饰。 看到册上写着“褚尧”这个名字时,蔡逯挑首饰的动作顿了顿。 人是一种会竞争比较的高级动物,猫狗会比谁长得好看,比谁打架实力强,人也不例外。 在年轻一辈的贵胄圈里,蔡逯很少服谁,褚尧算其中一个。 俊美无俦,事业有成,洁身自好。 没有小姑娘会不喜欢褚尧这类男人。 蔡逯唤来小厮传话:“去跟雍国夫人禀一声,麻烦她把男女席的界限分得清晰一些。” 好确保褚尧与灵愫不会单纯碰上。 朋友妻,不可欺。 蔡逯心里起了点焦虑,他莫名提前设想了许多可能,想完又觉得那些可能根本不会发生。 神经病。 他在心里骂自己。 褚尧是他的好兄弟,怎么可能会来撬他的墙脚啊?! -------------------- 感谢在2024-02-22 20:33:53~2024-02-29 21:58: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sdfghjkl 10瓶;烤烊馍片7瓶;想吃兔兔怎么办、nana呐呐呐呐呐呐5瓶;唉、蒸汽瓶子、小兑兑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胡闹 ===================== 烧尾宴。 这是灵愫第一次混进上流人物的社交圈。 教坊司的乐伎吹拉弹唱,乐音不绝;跳胡旋舞、折枝舞、筒裙舞的舞姬踮着脚转来转去,宴上以舞相属,主人先行,客人次之。 宴厅顶上是块琉璃藻井,数盏纹着花鸟的六角宫灯自藻井倾泻而下,灯光黄澄澄的,把人脸照得虚晃不清。 贵胄或笑或嗔,声音不聒噪,轻飘飘的,像隔了老远距离才传到耳里,听得不真切。 窗纱外是冷冽的月色,窗纱里却是一个如梦如幻、流光溢彩的极乐世界。 灵愫看他们,像看一群花蝴蝶起舞,各种高雅的脂粉味呛得她头晕,甚至令她难受得动了杀心。 好吵闹的一群疯猴子。 灵愫皱了皱眉。 但当蔡逯牵起她的手出场,她还是像从前那样,笑眯眯的,纯良无害。 蔡逯并没向大家介绍她是他的谁。 不过大家都心知肚明。 不是未婚妻,不是外室小妾,他们之间是更隐秘暧昧的关系——情人。 蔡逯跟贵胄圈的年轻男女已经混得很熟了,简单领她与几个重要人物打过招呼后,就把她牵到了膳食区。 宴厅一角搁着一架长桌,桌上摆着各种金丝镶边的餐盘,盘里是甜水香饮子与各类精致小点心,供宴客自取。 蔡逯将一盏甜水递到她手里,在她垂首呷饮时,打量着她的装扮。 过去灵愫一向打扮得素气,是个家境穷酸的小姑娘。如今她鬓插珠钗,缭绫披身,姿态娴静,有大家风范。 赴宴的她,是他亲手打造出来的一幅杰作。 只不过她看起来还是有些放不开,直往他怀里贴。 蔡逯虚虚环住她,“吏部侍郎是我的朋友,等会儿我要过去陪他说话。你自己一个人可以么?” 灵愫点点头,让他先去忙,她则待在膳食区溜着眼珠继续观察。 女眷间以舞相属,地位高的邀请地位低的跳舞,旋脚拍手,共同跳完一套舞步。 因她是蔡逯的情人,所以即便大家都不认识她,出于礼貌,也都邀请她来跳舞步。 这堆女眷见了灵愫,仿佛是见了什么新鲜,围着她左问一句右问一句。其实意不在关心她,只是想从她话里套出蔡逯的消息。 可惜灵愫仅仅是面上单纯,若论套话水平,她才是这群人里的老油条。 一番问话下来,大家没问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便都自讨没趣地散了。 过后又有一批人来请她和舞,灵愫并不拒绝,和完舞步后,她又回到膳食区这边。倒不是馋嘴想吃点心,而是这边僻静,不扎眼,能供她观摩四周。 “表舅母?” 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灵愫转过身,见一个少女正满脸好奇地盯着她看。 “我是祝湘,祝渝他姐。” 少女大大咧咧地自我介绍。 灵愫挂起微笑,“我听承桉哥提过你。” 第25节 祝湘说是嘛,“我也听祝渝描述过你。” 说罢神秘兮兮地凑到灵愫身旁,耳语道:“实话说,我早就想见你一面。祝渝说你凶神恶煞,可我倒觉得你挺有意思。” 祝湘捏了捏灵愫的手臂,“不愧是‘代号佚’,浑身腱子肉。” 灵愫笑容僵了一下,“我现在倒觉得,你也挺有意思。” 她问祝湘:“你不怕我?” 祝湘满不在乎,挑了个点心边嚼边说,“表舅都不怕你,我为甚还要怕。” 听她这么说,灵愫的杀意消退大半。 原本以为祝湘会对她不利,如今看来,无论是祝湘还是祝渝,心眼都还没半个大。 祝湘毫无察觉,热情地搀起她的胳膊说话。 “表舅母,以后你和表舅之间要是出现什么感情问题,尽管来找我倾诉。我这人很擅长解决谈情说爱那方面的事……” 灵愫说好。 她和祝湘没更多话题可聊,但祝湘却对她抱有莫名的好感,缠着她叫“表舅母”,一声声叫得可甜。 “表舅母,你想去找表舅吗?你看起来好无聊的样子。” 灵愫说没有啊,也开始说甜话,借此降低祝湘对她的警惕。 “这边有你陪我说话,我很开心。” 祝湘扯着她到处转,绕到紫藤花架后面,伸手往前指了下。 “喏,表舅在那里跟别人聊天。”祝湘递去个“我都懂”的眼神,“表舅应酬多,表舅母你心里若不舒服,一定要说出来啊!” 灵愫点了点头。 借这时间,祝湘给她详细介绍了蔡逯身边的几个朋友。 国字脸的是吏部侍郎,有小肚子的是雍王爷,爱歪嘴笑的是三司使…… 这些人的外貌特征、身份地位,乃至家里八卦秘辛,在赴宴之前,灵愫早已将其调查清楚。甚至她还了解祝湘的品性,了解这个小姑娘谈过几个小白脸,与蔡逯乃至蔡家关系如何。 她都知道,不过面上仍旧在配合祝湘聊天。 “那个站在表舅对面,正在跟他说话的是……是……” 祝湘仔细望了望,“这是谁?我不认识。” 灵愫顺势看去—— 蔡逯呷着烈酒,与对面叙旧。 紫藤花架挡住了对面的大半身形,她看不清对面的脸与身,只能看到,对面伸手接过了蔡逯递去的酒盏。 那双手是“完美”一词的具象化,完美到如果不能用来在床笫间取.悦女人,会是暴殄天物、令人叹惋的程度。 灵愫脑筋飞转,迅速过滤着蔡逯的交际圈,最后终于想起了那双手的主人的身份信息。 褚尧,与蔡逯同在辽国留学数年,五个月前归京,开了家医馆。 留学数年,落在别人口中,不过是短短一句话。于褚尧而言,这短短一句,却是他真切经历过的厚重岁月。 他与蔡逯碰杯,“好久不见。” 蔡逯晃着酒盏里的冰球,“你小子……出来组局玩,叫你一直不来,我还当你家里出了事。” 褚尧陪了盏酒,说最近在忙医馆里的事,“下次一定。” 说完话头一转,反问蔡逯:“听说你谈了个女友?” “不是听说,”蔡逯轻笑一声,“是正谈得热火朝天。” “认真的?” 褚尧不敢相信。 吃喝赌不沾.嫖,爱组局玩爱出去闯的蔡逯,就这么潦草收心当良夫了? 蔡逯:“只是玩玩,但目前正在发展一段健康的、令人脸红心跳的恋情。” 褚尧:…… 喝酒之余,褚尧用余光瞥了眼蔡逯。 蔡逯原先就爱拾掇自身,如今有了女友,更加注重形象。 也更像只随时准备开屏的花孔雀了。 发丝抹胶定型,梳得像个事业有成的上流精英。衣袍从花纹颜色到放量,都把他的身材优势放到了最大。 虽说蔡逯提到“只是玩玩”,可在提起他那小女友时,他双眼发光,周遭散发着甜丝丝又酸溜溜的恋爱气泡。 蔡逯与女友在粉红世界里遨游,而褚尧作为他的兄弟,则在阴暗地里看他恋爱。 这是种很微妙的心理,褚尧想。他会期待蔡逯与女友长长久久,可又怕他们真的长久,他反倒成了孤家寡人一个。 褚尧心里隐隐感到嫉妒,嫉妒蔡逯抢先享受到了恋爱的滋味。 这些微妙心理,褚尧没有表现出来。仅仅是不经意地说:“下次再组局玩,把你那女友也叫上吧。” 蔡逯随即应了下来,“她性格特别好,人非常真诚热情。就是没心眼,我总担心她会被人骗。” 说这话时,蔡逯突然很想见她。 他起身与褚尧作别,“等你见过她一面就会明白,没人会不被她吸引。” 其实真要算起时间,蔡逯与灵愫不过是一刻钟没见。 但俩人早已习惯了连体婴儿般的相处,分开这么久,他会在想她玩得开心不开心,有没有交到新的朋友。 以及,她有没有像他想她那样,也在想着他。 答案是肯定的。 一见面,蔡逯就被她扯到了昏暗的宴厅外。 “承桉哥,我要亲你。” 灵愫说。 不等他回话,她就似条八爪鱼,灵活地爬到他身上,亲他的喉结,耳垂,侧脸,在他的唇瓣上研.磨。 在她更逾越地探.出.舌前,蔡逯稍稍推开了她。 厅外寒风扑朔,把他的理智吹回不少。 不远处有三两宴客结伴说话,外面人虽少,但蔡逯还是感到那些人的目光都停在了他们这边。 因为,他与她,正躲在一棵松树后面。 偷.情。 这个离经叛道的认知令蔡逯耳廓爆红,“等宴散回去,好不好。这里还有人……” 灵愫犹豫地“唔”了声。 她就知道,蔡逯一向雷声大雨点小。 平时在她耳边说情话,真到要亲他嘴时,他反倒变得很保守,不接受突然袭击,要按流程,先报备,等待批准,再确定时间地点,时长也得视具体情况而定。 她愿意体贴情人,但很显然,目前蔡逯并没有获得她过多的喜爱。 她不愿配合蔡逯的扭捏。 麻烦死了。 灵愫说不好。 “承桉哥,我的嘴不听使唤,现在就是想亲你。” 她揪住蔡逯的衣襟,暗自用力,让蔡逯无法动弹。 蔡逯双手反剪,背在身后很无措。他被她这阵仗吓了一跳,也被她过于直白热情的话,撩.拨得三魂丢了七魄。 他轻轻念了声她的名字,“你是不是喝醉了?” 宴上,灵愫滴酒未沾。但她接了蔡逯的话茬:“也许吧,就喝了几盏……” 她说:“承桉哥,提醉酒也没用哦。不要试图跟酒鬼讲道理。” 在蔡逯思考怎么劝她打消“在外接吻”这个念头时,她已经环住他的脖颈,用她的脸蛋,有一下没一下地蹭他的下颌。 “承桉哥,拜托拜托……亲不到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承桉哥——” “承桉哥!” “承桉哥,好不好嘛?承桉哥,承桉哥……” 蔡逯觉得她的眼里迸发着闪耀的光芒,每寸光都在诉说她对他的喜爱。 是的,她有那么在意他。 蔡逯被她喊得晕头转向,整个人快化成了一滩咕嘟咕嘟冒泡的热水。 他搞不懂,她热情到像亲吻是她不得不完成的任务,而且必须是在今夜完成。 他享受她这种几乎丧失理智的追捧,但心里还是过不了那道关。 “回去好不好……回去再亲。” 灵愫摇头,说不行。 几番言行拉扯下来,蔡逯节节败退。 最终灵愫把他抵在了树干上,揪住他的衣领往下拉,用她的热情,浇灭了他仅剩的理智。 在蔡逯闭眼的那瞬,灵愫睁开了眼。 她的热情收放自如,倘若蔡逯肯俯下身听一听,就会发现,她说爱他时,心跳异常平静,气息也是冷淡的。 灵愫眼眸一转,瞥见褚尧在暗处偷窥。 她抚着蔡逯的脸,夸他做得好。 这次亲吻,是她对于他听话顺承的奖励。她正在用糖衣炮弹驯服他。 第26节 在蔡逯调整呼吸时,灵愫把头一扭,朝那放暗处递口语。 “看得爽么,褚、大、夫?” -------------------- 感谢追更! 第19章 照顾 ===================== 她确信褚尧能破解她的口型,隔了段距离,她看不清他的反应,也并不在乎。 蔡逯是她的新欢,她硬拉着他在松树林里胡闹,后果是散宴后,蔡逯着凉发起了高烧。 俩人肩靠肩坐在马车里回程,蔡逯把头歪在她瘦削有力的肩膀上,声音囊囊的,像在水里泡过。 “我不要紧,先送你回家。” 灵愫低声说没事,“承桉哥,今晚我留下照顾你。” 蔡逯额前青筋一抽一抽的,浑身乏力。 “你这姑娘,怎的一点都不矜持?” 他说,大半夜自告奋勇要来我家,就不怕发生点别的什么事? 她只是笑,解下外罩,披在蔡逯身上。 包括蔡逯在内的所有上流贵胄身上,都带着一股拧巴的傲慢劲。仗着比旁人多点权势,就以为自己高人一等,能轻易拿捏旁人。 她用轻佻的语气说着真心话。 “承桉哥,你真傻。” 蔡逯说是啊,他是傻子,“否则也不会跟你一块在外面胡闹好久。” 发烧后他脑子转得很慢,现在反应过来,又说灵愫才傻,“我是发烧,又不是生了重病。你不要小看我,我闷头睡个觉就缓过来了。我真的没事……你还是回家歇息吧。” 蔡逯慢慢阖上了眼,半昏半醒间,感觉到他们依偎得很近。 她的动作不自主放轻,把手缩在袖笼里暖热后,才伸出来,贴在他额前试温。或许是用手试温不准,她扭了扭身,与他互贴了下额头,用这亲密接触,去感受他的感受。 她的声音里泛着心疼,“承桉哥,赶快好起来吧。” 她说抱歉,刚刚不该那么放肆。 蔡逯已经没力气说话回应,只是轻微晃了下脑袋,与她贴得更紧,用肢体动作告诉她:不怪你。 夜里风雪交加,马车走到了一个岔路口前。 车夫轻声问灵愫的想法,“是要去北郊,还是要去衙内的私宅?” 灵愫不带犹豫地回:“去私宅。” 这一路走得很艰难,先是霜雪堵路,绕道而行;再是车轮不稳,歇脚修车。 好不容易走到了私宅前,掀车帘一看,蔡逯已经歪着身睡着了。 车夫:“我再去找个小伙计,跟我一起把衙内搀到屋里。” 灵愫摆手说不用,“别叫醒他,他正难受呢。” “可……” 话未说完,就见灵愫迅速接近蔡逯,双手一揽,轻松把他抱了起来。 姿势是很浪漫的姿势,只不过现在是一个文弱小姑娘抱起了一个虚弱硬汉。 车夫目瞪口呆。 蔡衙内真是找了个好女友。 这点重量对灵愫来说简直是轻如鸿毛,但未免车夫起疑,她还是装出一副略感吃力的模样。 “抱歉啊车夫大哥,我家承桉哥的腿有点长,不好抱。” 车夫尬笑两声,“今晚辛苦姑娘你了。” 说是辛苦,其实也算不上有多辛苦。 早年她在江湖里摸爬滚打,什么伤没受过,什么病没生过,她早已在那些艰苦岁月里学会了照顾自己,照顾他人。 尤其是蔡逯病倒后格外听话,照顾起来非常省心。 把蔡逯塞到床褥里后,她提了盏灯,在宅院里转了转。 这座私宅的风格完全出人意料。 按过去她对蔡逯的了解,这座私宅该金玉为梁玛瑙为窗,内部结构极其奢华精巧才对。进去才知,这座宅院里连下人都没几个,装潢简单低调,很是清净。 这时清净倒不好,坏就坏在没多少物件能用,连治病的药都没有。 老管家原本想出门买药,灵愫与他碰头后,说她去就行。 老管家不放心,“姑娘,外面天冷,路也不好走,你先在客房里歇一夜,这些小事让下人去干就好。” 她说没事,“我贸然到访,本就给宅里添了份负担。让我做点事,负罪感倒还会减轻些。再说与承桉哥有关的事,哪里算是小事呢。” 老管家心里感动,拗不过她,便给她指了段路,让她去附近某家医馆拿药。 老管家与几个下人站在门口,目送灵愫远去。几人在这一刻达成一个共识:这姑娘心地善良,勤劳能干,人真是不错。 顶着寒风去医馆的路上,灵愫琢磨着这家医馆的背景。 正如话本里所写,每个霸道公子哥身旁,总有一个与他一起长大的医生朋友。 蔡逯也有个医生朋友——褚尧。 灵愫跺了跺靴底的雪,打量面前这家医馆。 医馆坐落在山脚边,雪压屋顶,馆前是一片清幽竹林。馆门旁凿了扇方形窗,窗纱后面是片暖黄烛光。 灵愫敲了敲门,听见馆里传来一声“请进。” 这是今晚俩人第二次相遇。 褚尧眼窝深邃,左眼挂着一面金丝单片眼镜,眼尾有抹天然的薄红。鼻梁高挺,薄唇紧抿。上半张脸像风流浪子,下半张脸又禁欲克制,合在一起,令他的气质疏离又清冷。 他大概是没想到来人是她,起身朝她走来。 “你病了?” 声线低沉优雅,身姿颀长矜贵。 灵愫心觉奇怪。她的视力,总在看漂亮男人的时候变得格外好。 灵愫说:“褚大夫,我家承桉哥着凉发烧了,麻烦你给他抓几方药。” 褚尧绕过她,朝药柜走去。 “你认识我?” 灵愫笑出声,挑了个高椅坐下。 “褚大夫不也认识我么。” 她主动伸手,表示友好,“虽说不是初见,可我觉得有必要正式介绍一下自己。” “你好啊,褚大夫。我叫易灵愫,是个略有本事,略有人脉的杀手。” 褚尧忽视她的握手请求,拿着戥称,自顾自地称药。 “‘略有’?易姑娘,你这话实在说得谦虚。” 褚尧敛眸,称着连翘麻黄。灵愫被他怼了话也不恼,笑眯眯地看着他抓药。 “你已经把我调查得很清楚了。”褚尧说,“你想做什么?” 见到她的第一眼起,褚尧的直觉就告诉他自己:她是个神秘又危险的女人。 灵愫两手交叉,撑在下巴颏底下。 “我在做的,就是我想做的。” 她朝褚尧的手腕吹了口气。 “褚大夫,你明明看到我在做什么了呀。” 褚尧嫌脏似的,拿手帕狠.狠擦了擦手腕,擦完把手帕扔到了渣斗里。 他皱起眉头,唇瓣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居高临下地剜她一眼。 “恬不知耻。” 他说。 灵愫笑得更灿烂,把几吊钱甩到桌面,拿起药方,朝馆门走去。 推开门,临走前,她多看了褚尧一眼。 他在盥手,用皂液洗了一遍又一遍。 洁癖是吧,她记住了。 欠收拾。 * 回了宅,灵愫搬来马扎,坐在泥炉前煎药。 蔡逯睡睡醒醒,翻来覆去,心里总不踏实,身也难受。 灵愫喂他喝了碗药汤,药见效慢,她见蔡逯没退烧,又冒着风雪,“腾腾”跑出去一趟。 蔡逯再次醒来,见她脸蛋上落着泥点,手也蹭烂层皮,衣裳上全是泥浆。 见他醒了,灵愫舀起一勺汤直往他嘴里塞。 蔡逯被汤味呛得偏过头咳嗽,“你这是去哪儿了?” “我跑到集市那边,向卖鱼婆求来个退烧偏方。”她气息不稳,说一句喘一口长气,“葱须,白菜头和芫荽根下锅熬汤,喝一碗病就好了!只是宅里没有葱,我就跑去挨家挨户地敲门问他们要葱。一个不小心,就……就左脚绊右脚摔倒了。” 第27节 她把伤手往身后藏,“承桉哥,良药苦口,你快喝!” 蔡逯捧着汤碗,心乱如麻。 他几口就将汤咽下,“走了那么远的路,很累吧。” 灵愫飞快摇头,“不累,一点都不累!” 她没底气地找补:“没关系的,我很喜欢走路。” 这么冷的夜,这么大的风雪,她说她喜欢走路。 蔡逯的良心遭到猛烈暴击。 “过来让我看看,磕哪绊哪了?疼不疼?” 她说不疼,可她的手还在流血,裙摆也被石头划烂了。 蔡逯让她坐到床边,她却还担心身上的泥点会把床褥弄脏。又不想坐,又怕挨他数落,最终只欠身坐了一点点地方。 蔡逯手边没手帕,就拿衣袖给她擦脸。 “傻不傻……”他虚弱地说,“小事一桩,哪里值得你这么费心。” 灵愫皱皱鼻,朝他笑了笑。 “承桉哥,在我这里,与你有关的任何事,没有一件是小事。” 她说:“先前都是你在照顾我,这次我想报答你。” 蔡逯给她暖手,“仅仅是为了‘报答’么。” “不是。”灵愫曼声道。 她将目光移到药炉上面。 水烧开了,咕嘟咕嘟地顶着锅盖,往外冒豆大的气泡。 “不仅仅是为了报答,更是为了……” 她将指腹按到蔡逯的唇瓣上,“更是为了爱。” 爱…… 蔡逯对这个字很陌生,但在它被灵愫说出来后,他感到有个巨大的密不透风的气泡,把他包裹了起来。 在这个甜蜜的如梦如幻的气泡世界里,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与安心。 他在梦乡里飘啊飘,不愿醒来。就这样,在她的陪伴下,这一夜并没有想象中那样难熬。 次日阳光乍泄,蔡逯摸了摸额头,烧已经退了。转眼一看,灵愫披着他的氅衣,挨着床榻将就睡了一夜。 喉管里的干涩灼热已然褪去,蔡逯的意识渐渐恢复清明。 昨夜她唱着乡间童谣,哄他入睡。这样温馨的时刻,连母亲都不曾给过他。 蔡逯盯着她酣睡的侧脸愣神。 她已经换了身干净衣裳,手上的伤口也清洗过,包扎好了。 她懂事到令他心疼。 蔡逯叫醒她。 “明日审刑院放年假,今日是年前最后一日上值。我想带你去那里看看。” 灵愫打着哈欠,“好啊。只是怎么突然提起这事了?审刑院那等公职场所,我也能进么。” 蔡逯爱怜地揉了揉她的耳垂,“当然能进。” 至于为甚突然提起…… 都说生病时才知道谁是真心对你。他这一病,倒是考验了她对他的真心。 她说他常照顾她,细细想来,她照顾他的时刻又何曾算少。 对爱的最好回馈,莫过于将自己生活的全部细节都展现给她。 先前他尚有顾虑,怕她对他好是别有所图。现在看来,她仅仅是喜爱他这个人。 所以他愿意带她赴宴,让她接触他的圈层。也愿意带她去审刑院,让她了解上值时的他是何模样。 蔡逯捏起她的脸,“还有,昨晚睡前你说你嘴巴也难受,是怎么回事?” 昨晚,他难受得口干舌燥。她便说让他赶快好起来,否则她嘴巴也会难受。 灵愫回忆着,狡黠一笑。 “因为你生了病,我就不能亲你了呀!不能亲,我的嘴巴可不就难受了嘛!” -------------------- 感谢追更,求评论求营养液~感谢在2024-02-29 22:56:07~2024-03-02 21:23: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想吃兔兔怎么办、奇异值分解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渣女 ===================== 去审刑院这事在她意料之中。 毕竟她维持了好久的“完美女友”形象,别说是蔡逯心里感动,就连一群刚认识她的下人都对她赞不绝口。 这样完美的一个姑娘,去审刑院看一看,转一转又怎么了。 马车里,灵愫与蔡逯挤在一起翻花绳。 红绳缠在蔡逯肌理分明的手上,她把手伸过去,故意将绳勒紧,停顿几瞬,再夺来套到自己手上。 红绳从蔡逯的指根勒到指腹,离开时,他的手背俨然落下几道令人浮想联翩的、纵横交错的红痕。 绳是束缚,是剥夺。 抬眼看,蔡逯乐在其中,陪她一起玩游戏消磨时光。 有天,她会把更结实的红绳系成更复杂的样式,捆在他身上更隐秘的地方。 灵愫揉着蔡逯覆有薄茧的指腹,“疼不疼?” 蔡逯说毫无感觉,“我没这么娇弱。” 有天你会哭着喊着说疼的。 灵愫想。 蔡逯看她不再说话,试探问:“是在紧张么。审刑院的氛围还是比较轻松的,不要怕。” 他弯了弯眼,贴在她耳边轻声呢喃。 “再说,你背后还有我这重关系。” 病好了,蔡逯的精气神也回来了,看她的眼神里,也比从前多了一份狂热的光芒。 玩得累了,灵愫把红绳解下,扔到一边。 在这么轻松愉快的氛围里,灵愫却隐隐感到她即将要失控。 不对劲。 她把脑里那些不合时宜的想法撇掉,攥紧蔡逯的手腕,在他好奇的目光中,亲了亲他的手背。 蔡逯既惊又喜,笑得很不值钱,一面纵容她的亲近,一面又怕她会做出更过分的。 “怎么不报备?” 虽是在质问,可灵愫从他的话里,品出了微乎其微的期待。 灵愫无辜地眨眨眼,“报告长官,我要亲你!” 蔡逯把另一只手递过去,“那这只手也要。” 这只手的手背上,玩闹间弄出来的红痕还未消退。 蔡逯在毫无察觉中,戴上了她设下的枷锁,甚至还引以为傲,以为这是她喜爱他的象征。 她把唇瓣搓圆,没出声,用口型吐出个“蠢”字。而后低头,把这个口型,印到了他的手背上。 蔡逯自然没窥出深意。她的嘴唇软软的,热热的,像一团正在燃烧的棉花。 * 审刑院。 蔡逯与她十指相扣,大摇大摆地走着,恨不得拿个喇叭吹一声,告诉所有人:他正在沉浸在一段甜蜜的恋情里。 恰好从一片幽静的梅林里穿过,灵愫把另一条胳膊背在身后,朝某个方向,飞快比划了个手势。 很快,附近传来一只布谷鸟啼。 蔡逯纳罕:“院里不让养鸟,是谁在阳奉阴违?” 灵愫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 “哪有?承桉哥你是不是听错了?” 蔡逯说肯定没听错,可那鸟啼声再也遍寻不见。听不见便罢了,他想着把一枝最漂亮的梅花折下送给她,可当他走到梅花树下,竟发现这一片梅林中,许多梅花瓣上都破了个小洞。 来的路上,他对她说,审刑院的梅花林是出了名的惊艳。 蔡逯想真是奇怪,“平时都好好的,今天怎么又是鸟叫又是花瓣破洞的。” 偏偏是在今日,他原本是想在小女友面前装一下,好收获她不重样的夸夸。 结果,被打了两次脸。 蔡逯安慰她,也是在安慰自己。 “没事。好歹公事上没出什么纰漏,不然我得被叫去办公,就没法陪你了。” 话音刚落,副官就火急火燎地跑来。 第28节 “知院,大事不妙!”副官气喘吁吁,“审理复核案件时,大理寺与刑部意见不一,两边打了起来!大理寺那边吵着要见陛下诉状,说审刑院勾结刑部,合伙欺压他们!” 各地案件要先要送到审刑院备案,再交由大理寺审理,之后经由刑部复核,再由审刑院奏请陛下做裁决。 这是执行公务的常规流程,自蔡逯接手公务以来,中间从没出过差错。 偏偏是在今日…… 副官见蔡逯犹豫不决,凑近他小声提醒一句。 “此事恐对蔡副相不利。” 这话一出,蔡逯彻底没了辙。 蔡逯把灵愫扯到一旁,面色愧疚,低声说抱歉,“你在这附近随便走走,但不要走太远。我忙完马上来找你。” 他想了想,还是选择告诉她:“往南直走是储藏卷宗的地方,你不要去那里。” 蔡逯揉了揉她的脑袋,“等我回来。” 他也不想这么不负责任地把她丢下,可今日事赶事恰好都赶在一起。 真是奇怪。 * 人一走远,灵愫的神色立即冷了下来。 布谷鸟啼,花瓣破洞,是杀手同僚在回应:布局完毕。 这场局,出自她的手笔。 灵愫抬脚,朝南走去。 储藏卷宗的地方是个占地广的大平层,门前空旷,但阶面底下藏着各种易触的危险机关;几道门都用结构复杂的锁闩着,外面还有两队交替看守的卫兵,防卫极严。 她隐匿身形,绕到远处的另一间屋里,走起地道。 审刑院有地道这事,估计连长官蔡逯都不知道。 道里昏黑,灵愫闭上视力不好的眼,仅靠听力与杀手的直觉,就成功躲过道里的机关,迅速到达大平层。 再次睁开眼,她看到的是一面面高大的卷宗密集柜,架上摆着卷宗,一摞压一摞,一眼望不到头。 血液突然不断翻腾,那种不受控的感觉再次袭来。 耐心。 她对自己说。 安静。 她在警告体内迅速升腾起来的杀意。 这种感觉很难完全压抑下去,反而时不时浮上心头,让她觉得哪怕杀遍审刑院里的所有人也都无所谓,只要能找到她需要的那本卷宗。 但她不能。 之前她已经为此鲁莽念头付出代价,她不能重蹈覆辙。 灵愫调整呼吸,在一排排标有各种案件类型的卷宗密集柜间,寻找标着“灭门案”的那一排。 不多时,她站在某一排卷宗密集柜前,停下脚步。 建朝以来,全天下各地的灭门案件,有天上的星星那么多。 其中某一本卷宗,藏着她寻觅数年的真相。 那股激动再也克制不住,灵愫脸上的肉颤动着,眼里迸发出一股狠辣劲。 她一目十行地浏览,目光在中间几排停了停。 她把呼吸放到最轻,缓缓伸出手。 “谁?谁在那里!” 如惊弓之鸟般,灵愫飞快躲在后几排密集柜中间。 在其中一排里,她发现了一只后腿受伤,奄奄一息的野猫。 她抱起猫,慢慢走出来。 “方才我给猫喂食,有条黄鼠狼咬了猫,猫跑到这里,我就追到了这里……” 她抱着猫,像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声音颤颤巍巍,脸色灰白。 蔡连眉头狠狠一皱,“猫能钻洞进来,你呢,你是怎么进来的?” 他迅速上前,夺过灵愫怀里的猫,在她身周绕了绕。 没发现她身上藏有赃物。 灵愫指了指身后一扇破窗,“窗纱被猫挠破,我是窜窗进来的。” 蔡连不相信他这番说辞,扯住她直往屋外走。 “知院,屋里进来个外人!” 俩人出来时,蔡逯正站在屋外,训斥下属,“黄鼠狼这等畜生都能进到审刑院里来,你们是干什么吃的!非等畜生把卷宗咬坏才知道行动?” 闻声,蔡逯更是怒火中烧,“谁把外人带来的!” 待转过身看,蔡逯心口猛地一突。 他大跨步走去,先把蔡连踢倒在地。 “谁允许你碰她的?” 蔡逯语气阴沉,几乎是咬牙切齿问出了这一句话。 他踩着蔡连的背施力,“蔡连,看在你是我远房表亲的份上,我留你一条命。” 蔡逯沉声道:“去刑部领罚,杖责十五。” 接着,他又对包括副官在内的在场众人说:“诸位失责,杖罚免了,连同年末奖薪,一并免了。” 大家也都散了。 只有灵愫,抱着不知是死是活的猫,站在原地不动。 “没受伤吧?”蔡逯捧起她的脸,却见她眼里满是委屈,“承桉哥……对不起……” 她摇摇头,说自己没事,“猫被黄鼠狼咬了,猫有事。” 蔡逯把猫抱走,递给下属,“把猫送褚尧那里,让他务必治好。” 他或想责备,或想问原因,可在看见她委屈巴巴的那一刻,所有理性全都化作了感性。 她能有什么错。 蔡逯叹了口气,紧紧抱住她,“怪我。这里太乱了,下属办事不利,连累你了。” “你不是外人。”他说,“抱歉。” 他说不怪她,今天很多诡异事一桩接一桩地发生。 原本想约她出去约会,好好安慰她。但见她兴致不高,蔡逯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审刑院里有内鬼。这是他的结论。 他得尽快调查清楚。 * 灵愫周身气压低得令人窒息。 她终于明白,那种不受控的感觉是什么了。 她想杀人,想把阻挡她的人都杀了。 装完美女友久了,她都快忘了,她原本是暴戾又阴狠的人。 从蔡逯提要带她去审刑院看看的那刻起,她就不想再装乖扮可怜。 幸好,她没有冲动,没有颠覆形象。 去杀手阁的路上,她察觉有人在暗处跟着她。 不等她有动作,那人先走到她面前。 是个小道士,手里抱着一坛酒。 小道士开门见山:“易姐,这是沉庵道长之前酿的果酒。今日道观里铲雪平地,在桃树底下,挖出了这坛酒。” 灵愫接过酒,什么都没说。 到了杀手阁,大家见她心情不佳,都四处避躲,不敢惹她。 上楼时,她没抱稳酒坛。 “啪”一声,那坛果酒被摔得稀碎。醇香酒液顺着台阶往下流,她垂眼扫过,坛盖底下,压着一封泛黄的信。 是沉庵写给她的。 来清扫楼梯的姑娘轻声问:“易姐,这封信如何处置?” 灵愫没再多看,“扔了。” 她上到顶楼,趴在露天台榭的栏杆上面,吸着烟斗,呼吸间云雾缭绕。 背后传来脚步声,灵愫狠狠抽了口烟。 “你知道吗?只差一步,我就能找出卷宗。因为你的失误,整个计划泡汤。” 纵使那大平层里闯来个蔡连,她也有把握拿出卷宗。令她被迫收手的,是蔡逯的突然到来。 在她原本计划里,她手下一批人,会与阁主派去的人里应外合,将蔡逯拦得死紧。 “有个办事不利的搞错了步骤。”阁主走到她身旁,“那人我已经处理过了。” 最不能,最不该出意外的时候,偏偏出了重大意外。这是导致她心情不佳的最大因素。 然而事情已经发生,她只能再次蛰伏,等待下一次时机成熟。 “好在不是一无所获。”她说,“今日这篓子,够蔡逯头疼一阵了。那本卷宗,一定在审刑院。有几本疑似是我要找的那本,下次再去,就能查清楚了。” 灵愫叹了口气,“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窝囊?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没能查出仇人是谁。真该把姓蔡的全都杀了,一个不留。那样也不至于废这么多精力。” 第29节 阁主瞥过头看她,“你不会的。” 她自嘲道:“怎么不会?” “你又来了。”阁主看不惯她这副颓废样,“这么多年,每次在复仇这事上有进展,你就慌了,坐不住了,想把人都杀了。” 灵愫说是啊,之后把今日在审刑院的事告诉了他。 “蔡连这人不简单。”她说,“要不把他绑来,严刑逼供?” 阁主夺走她的烟斗,“可别吸了,都把脑子吸傻了。这么冒险的办法也想得出,你是真急了。” 他说:“你知道吗?你一向行事谨慎,只在某些特殊时候会变成不择手段的疯子。” 阁主用她的烟斗,吸了口烟。 “每次调查遭阻,你都会变得戾气满满。这时候,你最爱杀人和玩男人。”阁主眯起眼,“可惜啊,你家承桉哥保守得很,不肯给你睡,你没法发泄,就想杀人。这个念头忍了一天,很难受吧。” 灵愫倒是把他的话想了想,“你说得对。还有呢?你倒是挺了解我。” “还有,你其实一点都不喜欢沉庵。” 阁主凑近她,“易老板,你太爱装深情了。沉庵给你酿的酒,那封夹在盖子里的信,你其实一点都不在意,甚至觉得很烦。” 灵愫心事被戳中,挑了挑眉,“继续说。” “沉庵活着的时候,可没见你对他这么上心。把人家玩成那样,啧,人家之前可是清心寡欲的道长。他把匕首架在脖子上,哭着求你别分手的时候,你在干嘛?你在跟你的新欢画饼。” 被戳穿真面目,灵愫不恼反笑,“没错。继续说。” “沉庵死了,你在这装深情。装给谁看?他们以为你心里有个挚爱白月光,其实那不过是你的逢场作戏。” “易老板,今日不是失控,是你的本性流露。” 他趴在灵愫耳边,慢吞吞说:“渣女。” 灵愫笑弯了眼。 “对,我就是渣,我就是在做戏,我就是见一个爱一个,我就是本性流露,怎样?” 她说阁主你啊,不愧是我的发小。 “只有你,敢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又真实。” 偏偏是这么不留情面的话,让她找回了自己。此刻吹着夜风,她彻底恢复平静。 阁主也笑,拍了拍她的肩,“所以放轻松,不急,慢慢来,一场狩猎游戏而已。” 他说:“我只是怕,怕你做戏做久了,连本我都失去了。我怕你忘了你自己。” “可那个‘本我’,非常恐怖。” 她陷入回忆。 当年与沉庵在一起,起初她只把这段恋情当成消遣。可当她知道沉庵与当年的灭门案有关联时,她一步步将沉庵逼上绝路,直到他自.杀。 她对沉庵,有愧疚,有怜惜,唯独没有爱。可她用行动告诉旁人,她爱沉庵。 偏偏她伪装得天衣无缝。 阁主静静地看她,“你不会重蹈覆辙。” 他用她的新欢,默默转移了话题。 “打个赌吧,易老板。” 灵愫问赌什么。 “就赌你之前说过的,年前一定把蔡逯睡到。”阁主勾起嘴角,“加上今晚,离过年还有两天一夜。” 灵愫觉得这事根本不可能,那不过是她的吹嘘。 “借你的话说,这事不急,慢慢来。” 她说。 “就猜你不敢赌。”阁主说,“你赢,乔家功法簿归你,五十万两白银归你。如何?这下赌不赌。” 乔家功法是她一直想学的一门武功,只是功法薄流落江湖,她一直没能找到。 五十万两白银,足够她买下北郊的几块地,届时高价转手卖出,钱滚钱利滚利。 至于男人?男人算个屁。 充其量算一桩谈资。 灵愫利落应下,“早说嘛。” 阁主说这才是你,“坏女人。” 灵愫心里的阴霾终于散了,这会儿欢脱地蹦跳下楼。 阁主问她去干嘛。 她说:“想那晚玩什么花样!别喊我,我要去追我家承桉哥!” 听她这话,不了解她的还以为她有那么在意蔡逯。 然而实际情况却是,又有一个男人要完蛋了。 -------------------- 灵愫:我本渣女,奈何他们都爱我…… 第21章 碰面 ===================== 天一亮,蔡逯先去了褚尧那里。 那只猫的命算是保住了,瘸着腿围在褚尧身旁喵喵叫。 褚尧将猫抱在怀里,眉眼间难得流淌出一股温柔。 蔡逯说了自己对那内鬼的猜想,问褚尧的看法。 褚尧说显而易见,“昨日她一来,审刑院就乱了套。” 蔡逯:“你那是偏见。昨日院里还来了刑部与大理寺的官员,宫里也派了人来核实情况。你怎么胳膊肘还往外拐?” 褚尧把猫放到猫窝里,往盆里舀了瓢水盥洗双手。 他不合时宜地想起蔡逯的小女友,此刻她的脸仿佛倒映在了水面里,冲着他傻笑。 她笑得明媚,说你好呀,褚大夫。 褚尧的手像被烫到似的,猛地一缩。 “胳膊肘往外拐?”他重复了一遍蔡逯的话,“我何时跟你俩统一战线了?” 他说:“蔡承桉,我在认真提醒你,这件事可能是她在从中作梗。” 蔡逯的脾气也是一点就着,开始翻旧账。 “我生病那晚,你不是已经见过她了么。她是什么样,你难道不清楚?说实话,你是不是嫉妒?” 褚尧听了,不可思议。 “嫉妒?我嫉妒你找了个笑面虎?你自己数数,从你俩认识到现在,因她的出现,有多少意外发生?” 他说:“我不信你从没想过这件事。” “有问题的话,我早就调查到了。”蔡逯拧着眉头,“你不知道我把她的来历反反复复查了多少遍。关键是,这么多次排查,没一次出过问题。” “你不了解她,也不了解我。” 蔡逯说。 “我有自己的节奏。我跟她之间的事,你少管。” 审刑院出变动这件事,此前蔡逯从没怀疑过灵愫。 可从褚尧的医馆走出,把过往翻出来细品后,蔡逯竟品出一丝微妙。 灵愫是骗过他的,不止一次,但那些都无伤大雅。 他正郁闷,抬头竟见海东青递来一封信。 灵愫主动给他写信,邀他去朗月亭见面,立刻,马上。 落款是个唇印。他嗅了嗅,闻到了冷冽的口脂香。 朗月亭坐落在半山腰,四周寂静空旷,通常那些谈得热火朝天的年轻男女会去那里幽会。 想起她在审刑院还受了委屈,蔡逯暂时放下心里的猜疑,回家迅速冲了个澡,打扮好赴约。 路上,他绞尽脑汁,想着各种安慰人的甜蜜话。 他想她或还在为昨日的事感到郁闷,可等到了地,抬眼一望,却看见她坐在一块平滑的石头上,悠闲地晃腿踢脚,裙摆蹁跹,看起来心情很好。 所以人踢踏脚尖,和小狗小猫晃动尾巴有什么区别呢。 看她心情好,蔡逯的心情也变得十分明快。 他把脚步放轻,慢慢靠近。 今日她搽了妆,挽了髻,衣裳颜色也很明艳。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一边搓手取暖,一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 女为悦己者容。 从前俩人出去玩,她爱低调,也爱偷懒,恨不能趿着棉拖,顶着一头鸡窝头发上街。 如今她精致打扮,提前到地等候。 她比从前更在意他了。 惊喜与感动在此刻爬到蔡逯的眉梢,他懒洋洋地挑眉,将一件氅衣裹在她肩头。 “等很久了吧。” 灵愫站起身,往他怀里拱,“没有,我刚到。” 可她鬓边发丝已然冷得覆了一层薄薄的霜,分明是提前来了很久。 第30节 她在说无伤大雅的谎,然而这并不重要。 她是只没骨头的猫,变着花样往他身上贴,好叫他染上她的气息,被她打上气味标记。 那些安慰话哽在嘴边,蔡逯没再提审刑院的事。 “有什么开心事么?” 他问。 她从他怀里探出脑袋,缓缓眨眼,“有啊。我见到了承桉哥。” 说罢勾住他的手指,扯着他到亭里坐下。 灵愫把热气腾腾的烤地瓜掰成两半,将其中一半分给蔡逯。 她的眼笑成了弯弯的月牙,完全没为审刑院的小插曲感到委屈,反而热情得令蔡逯招架不住。 她一会儿说,承桉哥我给你揉揉肩吧,你处理公务辛苦了。一会儿说承桉哥你渴不渴,冷不冷,我给你倒水添衣。 总之一夜之间,她忽然动如脱兔,围着他蹦蹦跳跳,说这说那,静不下来。 这些动静,不单单是在朝他献殷勤,更时不时带点什么暗示。 给他揉肩时,她的手总是不自主地下滑,从他的肩膀滑到他的胸膛。看他喝水时,用暗藏深意的目光紧紧盯着他的嘴唇。给他添衣时,还要在他身上左摸摸右挠挠。 她看他的眼神,简直热情到了诡异的程度。蔡逯毫不怀疑,只要他肯点头,她立马会把他扒光。 被她闹了会儿后,蔡逯钳住她为非作歹的手,“冷静,冷静。” 姑娘家的形象变化都是那么快吗? 恋爱前,她对他忽冷忽热,有时他缠得紧了,她甚至会出声制止。 恋爱后,她越发黏他。 尤其是在今日! 荒郊野岭,孤男寡女。 看起来是那么矜持的一个小姑娘,居然大行流氓之事! 对此当事人也很无奈。 灵愫“嘿嘿”笑了两声,“好的好的……承桉哥,这不怪我。你是大忙人,要不是去上值,要不是去和朋友组局玩,约你出来见一面难得很呐。” 她晃着他的胳膊撒娇,“承桉哥,我们见面的次数太少了。我好想你,真的。” 蔡逯无奈道:“按流程来,不着急,我又不会跑。往后半月都是年假,我哪也不去,就只来陪你,好不好?” 好不好? 当然不好!!! 那可是一本乔家功法薄和五十万两白银!她能不急嘛! 她恨不得把蔡逯打晕,哪怕自己演独角戏,走完剩下的流程也行。这事在哪里发生,用什么方式发生,她真的无所谓。 难就难在蔡逯的心理底线坚固得很,纵使她再热情再主动,他就是不肯。 灵愫的嘴角耷拉下来,“好,那就按流程来。我想预约今日下晌你的时间。” “下晌不行,有公事。”他道,“晚上我来陪你,只是……可能我会很晚回去。” 她的眼睛又亮起来,说不要紧,“多晚我都等你!” 她知道蔡逯享受她的追捧,享受她丢掉矜持,狂热地表达对他的喜爱。而当这些追捧积攒到一定程度,蔡逯就会反过来追捧她,丢掉理智,无脑顺从她。 那时候,他们的相处模式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与蔡逯分别后,她骨子里的热情劲还未完全消退。 灵愫趁热打铁,接了几个任务,给东家去送任务对象的人头。 断口处平滑得像一条直线,血迹提前擦过,人脸很干净。 捆人头的绳系成蝴蝶结,一连串提起很方便。 东家很满意她的办事速度,额外赏她半箱金条。见她满面春风,不禁打趣:“你这是喜事将近了?” 灵愫扯谎随便应付:“哦,我二姨家的孩子要结婚了。” 东家:“你二姨家的孩子,不是前两天刚结过婚吗?” 灵愫:“哦,人家又二婚了。” 话是假的,但心情高涨却是真的。 让蔡逯放下心防,需要一个完美的契机。现在她想到这契机是什么了。 回到家,见家里灯火通明,阁主站在门口等她。 “我要搬来跟你住。” 阁主说,“我住客房。” 灵愫说不行。 “晚了,行李我都搬来收拾好了。” 灵愫翻他个白眼,“这两天是特殊时候,我家承桉哥随时可能会过来找我。他一来,看见你在这,心里会不舒服的。你少给我惹麻烦。” 阁主:“有没有可能,我才是房东?这分明是我的宅院。” 灵愫踢他一脚,“别装,你不是还有座院么。” “租给人家了。”阁主说,“我还不了解你?赌注一出,你势必会不择手段把事办成。五十万两白银不是小数目,钱给你后,阁里资金亏空一半。” “昨晚看你那得意样,我还以为这钱对你来说简直不值一提呢。”灵愫凑到他身旁,“所以你昨晚说要打赌,是不是为了哄我开心?” 阁主把头瞥过去,轻轻“哼”一声,“你说呢,易老板。” 他叹了口气,“钱没了还能再挣,无非是需要些时间。” “易老板,千金买你开心,也算是赌值了。” 他难得抒情,倒叫灵愫鸡皮疙瘩乍起。 “其实,我觉得我还能再开心些。”她贼兮兮地说,“阁主大人,你搬出去住,好不好?” 灵愫双手合十,“就这两天!” 她说两天后,你想怎么住就怎么住,住她屋里都可以。 “只有这两天不行……我和我家承桉哥需要过二人世界!” “睡一个男人,对你来说,难道是件难事?” 他本来不愿意走。 但她一直缠他,一会儿装威风威胁他,一会儿扮可怜乞求他。 看她可怜巴巴地喊他“哥”的模样,还怪可爱的。 片刻后,阁主终于勉为其难地说了声“好吧。” 灵愫掐着时间点,想着蔡逯快来了,赶紧把阁主推了出去。 “哥,今晚你随便睡哪将就一夜,辛苦了啊。” 门“啪叽”一关,冷风一吹,阁主觉得自己像被她扇了一耳光。 怎么回事,有点后悔。 * 蔡逯左手抱花,右手提着一大袋蔬果,满心期待。 他知道,只要穿过冬夜的一层露水与寒霜,他就能见到她。 晚上要吃什么呢? 他来下厨炊饭,四菜一汤是不是有点少? 见到他时,她又会说什么可爱的话呢? 待夜深,他们偎着壁炉,共盖一张薄毯,她会趴在他耳边,告诉他什么小秘密呢? 仅仅是在天马行空地想着,蔡逯就荡漾成了一株嘚瑟的水草。 拐进最后一道巷时,蔡逯与一个男人擦肩而过。 男人披着鹤氅,气质出众,走得很匆忙。 那男人很有格调,熏着甘松香,腰间系着玉蹀躞,穿搭得体,尽显风韵。 经过他身旁时,男人似乎瞟了他一眼。 蔡逯没多在意。可往前走了几步后,他心弦猛地一紧。 这是条直巷,中间没岔路,直走走到头,一整条巷只有灵愫居住在此。 往后看,那男人已不见踪影。 不能胡思乱想。 蔡逯迅速调整好呼吸,向前走去。 “咚咚咚——” 他敲响院门。 下一瞬,院门大开。 “承桉哥,你可算来啦!” 灵愫一下扑到他怀里,紧紧搂住他的腰。 蔡逯在她的鬓发上轻轻落下一吻,“晚上好,小易姑娘。” 他有很多情话想说,可最终只是说:“饿不饿?我先给你下碗面吃。” 然而当他抬起眼,他那不值钱的笑意,却是难堪地僵在了脸上。 院里木架上,挂着一件陌生人的衣裳。 团窠对鸟纹圆领袍,看这衣裳的放量,刚才那男人穿上正合身。 第31节 以及,院里还夹带着一分还未来得及散去的甘松香。 一切都对得上。 那陌生男人,正是刚从她院里走出来。走得匆忙,像偷.情未半的奸.夫。 -------------------- 感谢在2024-03-03 23:22:13~2024-03-04 23:05: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ppξζpp55瓶;白日彗星2瓶;0.0、我呢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好哄 ===================== 阁主前脚刚走,后脚蔡逯就来了。 灵愫不确定路上俩人有没有碰面,虽然她也没做什么坏事,可就是莫名心虚。 她主动接过蔡逯抱来的那束赤蔷薇,“承桉哥,我好饿。” 蔡逯似在极力忍耐着什么情绪,“那你先到堂屋里待着,我去厨房做饭。” 蔡逯提着那袋沉甸甸的蔬果走了。背影窝囊,像个目睹了妻子出轨,却还要给妻子和那情夫洗床单的憋屈原配。 当然,“出轨”只是他的胡思乱想。 恋爱后,他天马行空的想象从没停下来过。大多时候,他都在想象她是多么爱他。只有极个别时候,譬如眼下,他会把自己想象成绝望的受害者,满腹委屈。 这种委屈感,在他进了厨房,看清了屋里陈设时,窜升到极点。 炉灶底下的柴火已经提前加进去一捆,柴火噼啪烧得正旺。锅里的水已经快要烧开了,锅盖斜着放在灶台上,还没来得及盖上。 案板上,葱花芫荽已经切好,有条肥美的鲈鱼还没拔完刺,红烧料汁还差米醋没放。 碗架上搁着大小不一的碗,其中有俩个碗,一个红的,一个蓝的,背靠着贴在一起,像一对甜蜜情人互相依偎。 灵愫不会做饭,她是天生炸厨房的料。那么厨房里的这些“温馨”景象,自然都是那个男人的手笔。 可笑的是,蔡逯也提来一条鲈鱼。下晌他草草处理完公务,赶去湖边凿冰垂钓。在寒冷刺骨的天里,他钓了几条鱼,把其中最肥美的那一条,带给她吃。 她喜欢吃鱼,他就变着花样,用各种上好的鱼,讨她欢心。 他以为这是他与她之间的小情趣,如今看来,那男人也在讨好她。 来的路上,他想象过,他待在厨房里,应该是非常开心地在做饭。如今,他却是在愁眉苦脸地操刀下厨。 他还是要把这一顿饭送到灵愫面前。 总不能因为两个男人之间的明争暗斗,反教她饿死了吧。 蔡逯接手了那条还没处理好的鱼,“哐哐”剁着鱼块,把怨气都撒在了这些不会说话的蔬菜水果上面。 那男人走之前,原本是想给她炒什么菜吃? 蔡逯开始揣摩那男人的想法,按那男人的想法重新列食谱。 揣摩完,他心里拔凉。 完了,那男人完全摸透了她的饮食喜好。 现在情况异常荒谬,他甚至还要去从那男人的想法里,把她的更多喜好倒推出来。 那男人比他还了解她,这意味着,那男人可能很早之前就与她结识了。 蔡逯呼吸气促,想一把火将这厨房烧了! 此前他一直以为他是原配,而那男人是半路插一脚的第三者。这样他还能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责那男人。 而现在,他胡思乱想着,总不能他才是小三吧! 总不能,他才是那个恬不知耻,插足别人爱情的狐狸精吧! 不,绝无可能! 他不可能是小三! 蔡逯非常在意名分这件事,到底谁先谁后,到底谁是原配正宫。 他心里仿佛窜来只嚣张的刺猬,不管他是在备菜还是煮粥,这只刺猬都不肯放过他,往他心口扎一下又一下。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颤抖着做完了这一顿饭,不知道自己有多感到后怕。 他感到自己正在被绑在十字架上,被人鞭笞谴责,备受折磨。 最后,端着一托盘热气腾腾的菜去堂屋时,他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所以,那男人与她进展到哪一步了? 他们,做过吗? * 灵愫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阁主人虽走了,但他的物件却无处不在! 她赶紧起身收拾,把他的衣裳鞋袜全都一股脑塞到柜里。 还剩下些洗漱用品,灵愫稍稍吁了口气,这些用品还能让她扯谎,说是她的。 刚把应付蔡逯的话想好,下一瞬,就见蔡逯推开门走来。 “洗手,吃饭。” 蔡逯语气有点冷,把碗重重搁到她身边。 看蔡逯这样,肯定是发现院里的不对劲之处。 灵愫选择主动解释:“承桉哥,其实我……” 蔡逯抢先打断她的话,指着她身后某个地方,问:“那是什么?” 灵愫转过身看。 方桌上,蔡逯送的那束赤蔷薇花旁边,搁着一个男用剃须刀片。 灵愫瞪大了双眼。 好你个阁主!剃须刀片不放你屋里,放到堂屋里干嘛! 可恶,当真可恶。 灵愫暗自咬牙。 难怪会轻易答应她离院,原来是早设下了埋伏,等她来跳坑呢! 蔡逯见她沉默,又问一遍:“那是,什么?” 灵愫凑到他身旁赔笑,“是我的刀片。” 蔡逯挑眉:“你要刮胡子啊?” 灵愫愣了下,旋即小鸡啄米般地点头。 “对对!我毛发旺盛,那就是我用来刮胡子的刀片!” 她顺势把脸凑去,哼哼唧唧的。 “承桉哥,你看看,我的胡子刮干净没有?看看嘛,你凑近看看。承桉哥——承桉哥——” 她离得近,又故意把嘴噘得高高的,只要蔡逯稍抬起头,就能亲到她的嘴巴。 蔡逯没忍住,笑出声。 她见他笑了,自己也嘿嘿笑了。 蔡逯捏住她的脸颊肉,“犯错只会哼唧是没用的。” 她说承桉哥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接着脚一跨,整个人坐到了他腿上。 蔡逯又板起脸,但手却很诚实地抱住她。 她把她与阁主的关系说给他听。 “他是我的发小,是杀手阁的阁主,我的东家。最近他破了产,就来我这里住了。这院本来就是他的地盘,他要来住,我也没办法。对吧?” 灵愫朝蔡逯的侧脸“吧唧”一口,“根本没有你想的那些,我俩日常互看不顺眼,怎么可能会有那种关系?” 她说:“承桉哥,我现在只有你一个。” 蔡逯反问:“那从前呢?” 她笑着打哈哈,驴头不对马嘴地应付:“从前那些没有你的时光,都只是不重要的虚数。” 她说,过去她的时光不堪回首,遇见他后,她的生活,变得无比耀眼。 这明显是在用情话堵他的嘴,好叫他不再计较她过去那些事。 偏偏蔡逯信了。 他被她突如其来的表白弄得手足无措。 听清楚了么,蔡承桉。 他心里传来一道激动的声音。 她说,她的生活因你而耀眼。 他是非常好哄的。 这会儿清楚了前因后果,明白这事是误会一场后,他心里就不再计较。 他的心情又好了。 但他面上仍旧很严肃,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 “马上过年了,我不想闹冷战吵架。我的意思,表达得够清楚吗?” 第32节 灵愫狠狠点着头。 不过蔡逯还是心有芥蒂,“要不你搬出来住?人心隔肚皮,我不放心你。” 灵愫说不用,“杀手阁年后会有年会,一年到头最勤奋的杀手会得到一笔丰厚的奖金。这一年我那么勤奋,一定能拿到奖金。到时就能用这钱去租赁其他的宅院啦。” 其实蔡逯手随便一挥,就能让她住到地皮最贵的内城区里。 只是她不愿意,蔡逯也知道她不愿意,就没再提。 她很独立,并不想让旁人插手她的事,哪怕是她的男友。 蔡逯都明白。 但哪怕知道她是在画饼搪塞他,他还是欣然把饼咬下一大口。 这都无伤大雅。 只要她只爱他一个,这就够了。 本来这段小插曲到此就已结束,可灵愫却说她还要补偿,“我的心被承桉哥扰得不安宁,承桉哥怎么可以不补偿我?” 听听她这话说的,多么可爱啊。 蔡逯一口应下,“行,想要什么补偿?” 灵愫双手合十,摇头晃脑,像个虔诚的信徒。 “想要明天和承桉哥一起出去玩!” “好。” “想要明晚也和承桉哥在一起,守岁跨年!” “好。” “想要在旧年的最后一日,拥有一个百依百顺的承桉哥!” 听到这句,蔡逯犹豫了一下,但很快就应声说好。 在她的温柔乡里,他飘飘然,不知自己即将踏进一个怎样恐怖的深渊。 * 蔡逯走后,阁主很无耻地翻墙回来了。 灵愫正蹲在卧寝屋门前,鼓捣着什么机关。听见动静后,气不打一处来,从院外骂他骂到屋里。 阁主也很无辜,“我真没想坑你。明明是你催命似的赶我走,那时我备菜备到一半,衣裳晾到一半,为了配合你,走得匆忙,来不及收拾,这也在情理之中吧!” 他越说越委屈,“你眼里没活,不反思自己,反倒来怪罪我。你要是肯把你那篓脏衣裳洗洗,把你要吃的饭主动做了,还会有后面这一堆事?还有,之前……” “行了,到此为止!” 见他又想翻旧账,灵愫赶紧叫停。 “今天就算了。哥,你明天绝对不要回来,一整天,从早到晚,不要让我看到你。” “那等深夜子时一过,我能回来吗?” 灵愫说不行,“估计那时候我还没完事。” 阁主一脸无语,“看来你是势在必得。” 她说是啊,继续蹲在门前,捣弄机关。 阁主拿走几套换洗衣裳,准备出门前,被她叫住。 “对了,你还记得我那箱玩具么?”灵愫突然说,“在杀手阁放着,你走一趟,给我拿来。” 阁主愈发无语,“易老板,你能不能对新情人大方点,别那么抠搜行么。那箱东西不是之前跟沉庵玩过么……” 她说你不懂,“就是这样才好玩。” 好玩? 只不过是她喜欢践踏真心,挑起战火,让情人们互相斗得你死我活罢了。 阁主说:“我真觉得这次与之前不同。蔡逯,他跟你之前的情人不一样,你别玩得太过火,到时收不了场。” 灵愫不在意,问哪里不一样。 阁主说不上来。 月色一照,他站在暗地里看她。 月光洒在她的脊背上,她的面庞也被这一缕光照得冷峻又薄情。 这番对话使阁主意识到,易灵愫还是从前那个易灵愫。哪怕那么多情人因她的行径一哭二闹三上吊,她依旧丝毫未变。 渣得坦荡,像个丢掉所有道德底线的疯子。 然而她的渣,她的薄情,她的狠心,都被她高明地包装成了一份美味可口的点心。 现在她把这份点心递到了蔡逯嘴边,哪怕蔡逯不吃,她也会卸掉他的下巴,剖开他的肚皮,把点心塞他胃里。 她在蔡逯面前总是表现得很高兴,其实那并不是因为爱他而感到高兴,而是为想到即将能摧毁他,撕碎他而感到高兴。 然而这些阴暗心思,蔡逯一概不知。 他是真真切切的高兴,失眠难寐,跑到褚尧那里,抱着酒坛,夸耀他的女友有多好。 可是夸着夸着,心里又不免感到沮丧。 她说她跟阁主是纯友情,可阁主比他更了解她是真的。 方才在她家,她撒娇求饶,他便掀过了篇。可那不代表他就不怀疑不介意了。 仅仅是想着大过年的不要吵架,不要把负面情绪传给她。他可以私下调查,把那男人的动向查得一清二楚。 她说不喜欢阁主,那阁主呢?那个给她做饭洗衣裳的男人,难道对她也是纯友情? 把剃须刀片放在堂屋,那分明是一种耀武扬威。 不,不,那男人一定喜欢她。 她那么好,那男人又那么了解她,怎么可能不喜欢! 她好到所有男人都会爱上他! 包括…… 蔡逯转眸,将视线定在褚尧身上。 沮丧在此刻又转化成莫名的妒火。 蔡逯说,褚尧,你千万不能喜欢她。 褚尧正擦拭着单片眼镜,听到这话,手猛地一抖。 他被蔡逯灌了小半坛酒,意识有点不清醒。 “万一呢?” 褚尧轻声呢喃。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一句该死的没良心的话。 正当他希望蔡逯没听见这话时,蔡逯却忽地站起身朝他走来。 一个快喝晕过去的醉鬼,不知哪来的力气,手握成拳,“哐”地朝褚尧砸去。 “你敢?” 蔡逯清醒了点,尽管他没听清褚尧说了句什么话,可褚尧这句话的的确确让他怒火中烧,气得失态。 幸好躲得快,褚尧才没被他一拳砸到脸。 蔡逯醉得迷糊,恍惚间,他把褚尧看成了那男人。 他揪起褚尧的衣领往地上甩。 “你凭什么喜欢她?你配么?” “你谁呀你,要不要脸?明知我们在恋爱,还要搬过来住?!” “狐狸精!早晚把杀手阁端了!阁主?屁都不是!” …… 那些在灵愫面前没敢说出口的脏话,此刻都喷洒到了褚尧身上。 褚尧被蔡逯推搡得一脸懵。 不是,诚然他不该说那句混账话,但蔡逯这也太欺负人了吧! 在蔡逯的下一拳即将挥下前,褚尧身一躲,让他的拳捶到了地上。 “嘶——” 蔡逯痛得又清醒了点。 “发什么神经。” 褚尧起身,整了整衣襟。 说实话,看见蔡逯失态,他心里竟有一股隐隐的报复成功的快感。 谁让他恋爱后过得那么甜蜜…… 为了惩罚蔡逯的醉后失礼,褚尧又重新拾起刚刚那个话题。 “如果,她愿意呢?” 如果,那个小女友,愿意接纳新情人呢? “她愿意……” 蔡逯靠墙坐着,看起来就要睡着了,可脑子还是在竭力思考褚尧的话。 如果她愿意接纳后来的小三,小四,乃至小五小六呢。 仅仅是提到她的名,蔡逯的火气就熄了大半。 他飞快嘟囔一句。 褚尧凑过去听。 第33节 他说:“那就共侍。” -------------------- 感谢追更! 第23章 折服 ===================== 翌日,大年三十。 蔡逯被外面燃放炮竹的隆隆声吵醒。 关于昨晚,他仅有的记忆是从灵愫家里出来后,去找了褚尧说话,之后又回了私宅将就歇了一夜。 中间的事情他已经全忘了,不过依稀可以记得当时的心情:又是高兴又是沮丧又是愤怒。 到了今日,旧年的最后一天,这些愁肠百结都在过年面前变得不甚重要。 蔡逯梳了个很显精气神的高马尾,一长股马尾辫里夹着几小股细细的麻花辫。他是只爱啄羽的鸟,把自身打扮得漂亮整洁。 今日约会,那么从此刻起,就暂时放下心里的芥蒂,好好享受吧。 * 原本计划的是二人行,但灵愫怕自己那点小算盘太过明显,便拉上了谢平一道游街。 地上洒落着炮花屑,和雪水泥水混在一起,被脚踩成一张厚实的煎饼。 哪怕手里攒了些钱,可谢平过得还是节俭。没走几步,他脚上那双廉价靴的靴底就粘上了雪块,越粘越高,好好一双平底靴成了增高靴。 他弓起身,使劲跺着脚底的雪。 那俩人自然不等他,等谢平拾掇好,向前看去,那俩人已经手牵手肩并肩走了很远。 自家老板热情似火,那身子骨仿佛是一滩水,要把蔡逯从头到脚笼罩起来。 蔡逯也在积极配合着她,她随意瞟过一眼的小吃,蔡逯都会掏钱买下。 俩人看起来正在经营一段令人艳羡的恋情,可谢平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那箱玩具最后是他出力抱到自家老板家里的。 玩具盖得不严实,箱身一动,里面各种玩具就掉了出来。 红棉绳、牛皮拍、各种材质的铃铛与锁链…… 这些是叫的上名字的。 再往箱里头看一眼,谢平惊得满脸通红。大多数玩具他根本叫不上名字,长得诡异狰狞。 共事经营店铺这小半年来,谢平不知替自家老板赶走多少前来求复合的老情人。 他明白,这些玩具会在某个时候,一一在蔡逯身上使用。 充满束缚与控制,甚至是夹带虐待的一段恋爱,真的健康吗? 当她褪去糖衣炮弹,用冰冷的金属钳制他,用残忍的话语鞭笞他,到那时,蔡逯真的还能像现在一样,享受这段恋爱吗? 谢平不清楚这些问题的答案。 再回过神,他手里被塞满了大包小包的零嘴、首饰与绸缎。 “小谢,你帮我拿些。” 蔡逯说道。 蔡逯更是夸张,两手提着拢共几十个纸包,全是灵愫喜欢的各种小物件。肩上背着的是她看中的一盏琉璃六角灯,脖间挂着的是她看中的各种项圈项链。 此刻蔡逯是个移动的木架,痛苦并快乐着。 谢平:…… 还是他多虑了。自家老板与蔡逯分明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这俩人心照不宣地选择遗忘昨晚的不愉快,蔡逯还是那么要面儿,买个东西张扬高调,恨不得直接把一条街买下,再拉一个横幅,庆祝他们约会。灵愫也还是那么热情,话痨般地跟他闲聊,哪怕打了个喷嚏,都要跟蔡逯撒娇分享几百字。 谢平则时不时掉线,被俩人甩在身后。他的存在感不高,就这样,在他的近乎隐形中,这场三人行进行得非常愉快。 到了某个小摊前玩套圈游戏,摊主说,今日只要客人是一家三口,就能半价买下套圈。 灵愫与蔡逯默契对视。 “承桉哥,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其实我也……” 交流过眼神,确定彼此想到了一处去后,俩人同时笑出声来。 与此同时,正在闲逛的谢平莫名背后一凉。 蔡逯把谢平揪来,塞到摊主跟前。 灵愫说:“老板,你看我们仨行不?” 摊主满脸黑线:“一家三口指的是爹娘和孩子,不是互为亲戚就能行。你们仨是……” 蔡逯指了指自己,“我是爹。” 灵愫指了指自己,“我是娘。” 俩人与摊主一齐看向谢平,“所以你是……” 气氛都到这里了,此刻谢平就算不是,那也必须得是了。 谢平掐着嗓子,学小孩说话:“我是孩子!只是长得早熟!” 这话一出,灵愫没忍住,捧腹哈哈大笑。 没办法,事已至此,做戏得做全套。 谢平做了个违背祖宗的决定——先给灵愫叫了声“娘”,又给蔡逯称了声“爹”。 蔡逯懒散地挑挑眉,“怎样啊摊主,这下能半价的吧!” 那摊主自然不愿意,哪有孩子长得比爹更像爹的!但话又说回来,大过年的,大家都是图个高兴,较真反倒不好了。 就这样,摊主气冲冲地把套圈塞到这对爹娘手里,哪想灵愫扔得十分精准,把摊里最值钱的一个花瓶给套住了。 摊主简直要气死! 灵愫倒是相当开心,她没管那么多,抱住花瓶就走。 蔡逯也因她的开心感到开心,这下连钱袋子也不掏了,直接解下沉甸甸的一袋钱,爽快地扔到了摊主怀里。 逛花街,看灯会,站在视线最好的地方看一场浪漫的打铁花…… 他们俩依偎在一起说话,谢平就在后面啃着点心,仨人相处的氛围诡异得和谐。 后来仨人回到了店铺里,明明时间在向前走,可却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给谢平庆生的那一夜。 谢平依旧待在后厨里做饭,灵愫与蔡逯依旧坐在地上,身盖毛毯,喝酒聊天玩游戏。 不同的是,从前荒凉的北郊,现在热闹许多。蔡家揽过了监工兴建园林的活计,短短数日,几座园林已经建得初具雏形。 灵愫抱着酒坛,兴致勃勃地给蔡逯描绘日后店铺发展的前景。 蔡逯也喝了些酒,陪她聊经商。 夜一深,难得热闹起来的北郊又重新归于寂静。所有将开的已开的店铺都沉睡在了风雪夜里,唯有这一家美食铺,还亮着灯,时不时嬉笑声传来。 不一时谢平困了,脑袋时不时往下点。 灵愫起身,“小谢,我和承桉哥要回去了,你歇息吧。” 蔡逯也交代:“小谢,你看好门。” 谢平在睡眼惺忪中目送俩人走远。 怎么总觉得今晚会发生点什么。 * 哪怕积雪多,路难走,蔡逯仍然坚持要把她送回家。 送到家门口,她还在依依不舍。扒着门框,可怜巴巴地眨眨眼,“承桉哥,过来坐会儿再走吧。” 蔡逯有些抵触。 他怕进了院,又发现了那阁主与她同吃同住的痕迹,又发现那阁主在耍着小聪明,向他示威。 可灵愫说:“今晚阁主不回来。” 所以在今晚,她家里不会再进来外人。 灵愫问:“承桉哥不想和我一起守岁嘛?我可是想把新年第一句‘新禧’送给我家承桉哥的。” 她一句句好话哄着他,顺着他的毛撸,知道他对堂屋有忌惮,就把他带到自己屋里。 直到被摁倒在柔软的床褥里,蔡逯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就这么草率地进了人家姑娘的闺房! 还和她一起躺在了同一张床上! 蔡逯手撑褥子,挣扎着坐起身。 “我……我该走了……” 素来游刃有余的他,竟也有结结巴巴不知所措的时候。 灵愫将他拽倒,“别呀,躺下来说会儿话。” 她用的力气非常小,但蔡逯就是这么容易地被拽倒了来。 呵,口是心非的男人。 灵愫扯开一条被褥,盖在二人身上。 屋里没点灯,但却不算昏暗。外面风雪交加,在雪地里折射出来的光亮透过糊窗的纱,直直照进屋里。 身底下的床褥软得像一块醒发好的面团,却又光滑。蔡逯感到自己仿佛成了一条搁浅的鱼,越是躺得久,身子便越僵硬,不知该如何舒展。 第34节 灵愫瞥过头,见他躺得像一条死板的直线。 “承桉哥,你紧张什么。” 蔡逯喉结滚动,“我们这样,是不是太暧昧了。” “我又不会吃了你。” 她笑了笑。 真奇怪啊,明明白天她也笑过很多次,可蔡逯偏偏觉得今晚她的笑声,像极了在捕猎的女妖精。 被褥沾满她的气息,盖在他身上,明明不算重,却还是压得他呼不上气。 他的浑身力气都被这被褥吸走了,只能如瘫痪一般,躺在她身旁。 他们开始闲聊,没有明确的话题。 聊明天吃什么做什么,聊衣裳穿搭,聊做生意的心得体会,聊别人家的八卦。 白天街上吵闹,彼此都要扯着嗓子对话,生怕对方听不清。可到了晚上,冷峻的月色一照,就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话声,生怕把对方吓到。 这种音量,就像是夫妻夜话,因怕扰了邻居,吵醒孩子,所以只能把声音压低,几乎是在用气声对话。 壁炉里火苗燃烧时产生的“噼啪”声,风打榉木窗声,远处时有时无的鞭炮声,任意一桩声音,都能盖过他们的对话声。 但因音量低,所以哪怕聊的都是正常事,也像是在说私密话。 被褥很快被俩人合力暖热,一暖和,人就有些犯困。 蔡逯躺得不舒服,坐起来调整姿势。可灵愫以为他要走,赶忙环住他的脖颈不让走。 动作间,被褥被掀到一旁。 灵愫的衣襟不知在何时变得松散,她的两腮升起淡淡的薄红,像是喝醉了,又像是被热气熏的。 她抬手,扯了扯蔡逯的马尾辫。 “编各种好看的小辫,是承桉哥的心机。” 她调侃道。 身体惯性使蔡逯俯身朝她倾去,他的右手垂在她的脑袋旁,左手则撑在床褥上。只差半臂距离,他就要贴上她。 大脑一片空白,像傻了一样,什么都没再做,只是垂下眼眸,静静地望着她。 他注视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比冬夜的露水还要泛.潮,也比昼日阳光还要明亮,令他在黑暗里,只能折服于这双眼。 她的眼睛会说话,此刻表达出来的是这样一句话: 今晚,我们必须发生点什么。 发生点什么呢? 两个成年人心知肚明。 他忽地闭上双眼,心乱如麻。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闭眼那一瞬,他到底是在想什么。 他把头发从她手里拽了出来,飞快起身。 只仓促落句“睡吧”,他就要走,三步并两步地走,眼看着离屋门的距离越来越近。 就在这时,灵愫坐起身,幽怨地说:“承桉哥,我好像生病了,头有点热。” 蔡逯没动。 她开始拖着长腔,说自己要难受死了。真的,不骗人。 蔡逯想起他生病时,她是怎样事无巨细地照顾他。 他能没良心地一走了之吗? 当然不能。 不管她是真生病还是假生病,他都得转过身去看看。 所以蔡逯又折返回来,哪想刚坐到床边,正欲伸手量量她的额温,她就捂着额头说不行不行。 “承桉哥,你的手很凉。” 说完,还不等他反应,她就兀自捞来他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暖。 她朝他手心里呵气,一下,再一下。 “我来给你焐一焐。” 听她说得语调平缓,可下一瞬,她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扔到了床铺里。 “做什……唔……” 灵愫用手捂住了蔡逯的嘴,狡黠一笑。 “承桉哥,不可以不听话哦。” 黑暗里,玉腰带被解开,响起一道清脆的声音。 -------------------- 下章入v,届时万字肥章送上!入v后就正式开启虐男+雄竞之路啦! 喜欢本文的读者朋友请订阅支持我一下!v后稳定更新求不养肥~ 下本写《义妹》,喜欢这个题材的读者朋友可以点下收藏,以下是《义妹》的文案~ 国公府世子席憬性情冷淡,凛若冰霜。 初遇秦妙辞时,小姑娘刚满六岁。她窝在仆妇怀里,胆怯畏缩,谁哄都不肯抬头。 只在席憬走近时,她才好奇地抬了抬眼。 父亲道,从此她就是他的义妹,他当尽义兄之责,好好照顾她。 席憬捏着妙辞肉乎乎的脸蛋,心生怜惜,他一定会好好把她教养长大。 此后,妙辞的衣食住行皆由他一手安排。他将妙辞养在身边,时时照料。 他为妙辞学缝衣做饭,给她扎各种好看的小辫子,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 他要把世间最好的都捧到妙辞面前。 * 起初妙辞仰慕依赖他,席憬也享受着她的仰慕依赖。 但,一时的仰慕支撑不了长久的喜欢。 妙辞开始对他失去兴趣,而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对她的情意。 他以为二人依旧亲密无间,但直到那天,窥见妙辞与她的情郎卿卿我我,这一切都变了。 * 妙辞最近发现,席憬看她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 她故意疏远席憬,做自己想做的事。 却不想她与情郎深情相拥时,竟会望见站在假山后的席憬。 席憬眸色阴沉,似山雨欲来。他冲着浑身僵硬的她招手,“妙辞乖,来义兄这里。” 妙辞却罕见地大胆一次。非但不从,反而亲上情郎的侧脸。 “义兄,我已长大,你不要再管我了。” * 那个刮点风都能被吓哭的胆小姑娘,竟为护她的情郎,第一次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不过错的不是良善的妙辞,而是勾引她的杂种。未免她受更多伤害,他需要强硬干涉这段荒唐的恋情。 席憬想,他又有的忙了。 过去他教妙辞爱戴他人,今下他该教妙辞爱他。 且只能爱他。 #起初想与她做一辈子的兄妹,后来最不想与她做兄妹。他跪了三天祠堂,向列祖列宗与诸路神佛阐明这份背德却又无法抹去的情意。# * 1v1,双处,he 胆小娇气美人x成熟禁欲世子 体型差+年龄差+巧娶豪夺 乖巧义妹进入叛逆期,高岭之花男妈妈发疯。 第24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 灵愫只有在哄人的时候才会把语调调高,掐着嗓子像小猫喵喵叫唤。她习惯装乖顺,那是最偷懒却最有效的一种蛰伏方式。 也习惯用昂扬蓬勃的声音夸赞别人给了她多么大的惊喜,用这种方式给他们洗脑,屡试不爽。 起初蔡逯给她撑伞开门,她都要滔滔不绝地夸几百字,把他比作各种美好意象。 蔡逯会觉得她很好满足,仅仅是随手做件小事,她就那么高兴。倘若他再做件更有意义的事,那她岂不是更追捧他。 她把他对她做的每件事都称作“惊喜”,给她撑伞是惊喜,给店铺投资是惊喜,带她去审刑院是惊喜。 惊喜只能不断升级,才能一直被称作惊喜。为得到她的更多夸赞,蔡逯会不断主动为她服务。 她就用这种方法,磨掉蔡逯的许多猜忌。 就这样,在她虚伪的夸赞中,他主动把底细展示给她看。 今晚的惊喜,是举着一盏银釭,拂开他遮掩的手时, 发现在他的肚脐到胯骨那段距离间,有面黑纹刺青。 听闻辽东的游牧人喜爱刺青,常常会把象征鹰隼的图腾纹在臂膀。 第35节 火苗把那刺青照得明亮,灵愫看见,那上面刻着海东青图腾。 海东青是空中霸主,捕猎凶狠,几乎没有天敌。今下蔡逯的腰腹伴随着呼吸起伏,那面刺青也像是活了一般,挥舞着翅膀,随着她的手法翱翔。 “小老外。” 她轻笑一声。 她问:“为什么要纹刺青?” 蔡逯转了转目光涣散的眼,“十几岁时脾气暴躁,又喜欢攀比。看别人纹,我就纹了。” 他揣摩不清此刻她的情绪,犹豫着说:“你不喜欢的话,明天我就去弄掉。” 她说很喜欢,“刺青就像一个眼睛,站在外人的角度盯着我们。” 蔡逯不自主地朝下.看。 “唔……” 他捞来个枕头,蒙住脸。把头瞥过,什么都不肯看,也羞于去看。 迷迷糊糊间,他想起小时候第一次练武,师傅让他挑选武器,他选了个笨重的大刀。那时大家都笑他自不量力,可他练着练着,就感到自己与这大刀简直绝配。 现在的感受,与当时练武的感受完全相同。他天生就是做这个料的,尽管此前无甚经验,但真正到了尝试的时候,会感到一股生疏的刺.激。 这算是铁汉柔情么。 灵愫吹灭火苗,笑蔡逯的失态。 她又去哄他了。 她这个人就是这样,吃软不吃硬,喜欢听话乖顺顺承她的男人。你要是肯听她的话,事事都顺着她来,她并不介意再虚伪地哄你一会儿。 就算是想分手,你哭得可怜些,她也会宽容些,多跟你玩几天。 灵愫想起阁主提醒她的话:蔡逯与旁人不一样。 现在她有些赞同这话。 是的,的确是有点不一样。 因为,她与他的契合度太高了,至少是在这方床褥间。 她难得觉得蔡逯有点可爱,所以她也难得宽容一次,耐心地教他。 她掀开枕头,掰正蔡逯的脸,又用烟斗抽了口烟,把一团烟雾熏到他脸上。 蔡逯乖得像是变了一个人,或者说是他已经要昏过去了。 她昨晚设在门边的锁门机关没用上,让人送来的玩具也没用上。 为什么呢…… 可能是一切都完美得刚刚好,气氛刚好,夜色正浓,她的心情也很美妙。 她有点渣地想,也许这是分手前的留念吧。 等不久后她跟蔡逯分手,起码以后他再想起这一夜,有的只是夸赞。 毫无疑问,她是一个标准的完美女友。 但也毫无疑问,她更是一个高明的完美渣女。 才刚履行赌约,她就已经设想好了将来某日怎么与蔡逯分手。 * 阁主再次无耻地翻墙回来了。 事实上,他遵守了承诺。大年三十这日,他没回过院。为了给杀手阁招商揽资,整整一天,他都穿梭在各大酒局间,陪东家喝酒聊天。醉了吐,吐了再醉。 现在他累了,困了,恰好子时已过,已是大年初一,他跌撞着回了院。 还有半个时辰,天就要亮了。届时孩童会窜在大街小巷里玩耍,早市里的摊贩也会开嗓叫卖,整个盛京都会苏醒,继续过着热闹充实的一天。 按说这时候,灵愫该办完事了。 想到此处,阁主就不再蹑手蹑脚,大摇大摆地洗漱收拾,仗着那俩人不会听见,做事要多慢就有多慢,要多大声就有多大声。 喝酒后又吹风,躺在床上时,阁主很头疼。 他把被褥往上扯,蒙住自己的头,很快就进入梦乡。 但梦里也不踏实。 好像有对男女闯入了他的梦,一会儿嘀嘀咕咕地对话,一会儿又闹出了些诡异的动静。 那男人也是怪,带着哭.腔乞.求,忽地音量陡然变高,之后紧接着恢复沉默。 而那女人的声音,阁主记得格外清楚。 那女人话声平静,用直白的话,向那男人描述她看到了什么,她听到了什么,她还期待男人给出什么反应。 那男人也是傻,一直看着她。 那女人不理解,“为什么要一直看着我?” 男人小声嗫嚅:“紧张。” 女人笑得轻松,“看着我,会让你不紧张吗?” 男人说是。 女人说:“那就看着我。” …… 哪里来的狗.男女,还要入梦来打扰他。 阁主皱起眉,翻过身把耳塞戴上,把被角捏紧,不想再做这种梦。 隔了会儿,动静没了。 阁主松开眉头,安心沉睡。 然而不久,那动静又清晰地响在他耳边。 真烦人! 阁主猛地坐起身,气得想杀人。怎么越是想睡,那梦魇越是不放过他! 一阵冷风吹来,把他的瞌睡劲吹走不少。 阁主竖起耳朵,这才发现,动静是隔壁屋传来的。 而隔壁,是灵愫的屋。 …… 阁主的头又疼起来。 没人性啊!易灵愫,你居然跟蔡逯搞.到了现在?! 天都要亮了,居然还没完事!!! 阁主在内心疯狂谴责他的发小。 他心里五味杂陈,又气又恼。真想捶几下墙,让那俩人安静些。 或者让那俩人去外面找家客栈,想怎么任性就怎么任性。 他几乎没睡,掰着手指数羊。数到第一千零二只羊的时候,灵愫推门出来了。 阁主顶着黑眼圈,神经质地跑出去,“喂,你……” 灵愫赶紧“嘘”了声,指了指屋里,小声道:“我家承桉哥睡着了,你动静小点,别吵。” 她倒是心情愉悦,伸了个懒腰,脸上带笑。 * 蔡逯从没感觉他的人生有这么轻快过。 他坐上马车,车夫问要去哪里。是去府里给家人拜年,还是去私宅补个觉,还是去北郊视察。 蔡逯却说回审刑院。 审刑院放了年假后,只剩下零星的几个奴仆在洒扫庭除,甚是安静。 他坐在堆满案牍的屋里,像被抽走了魂,只傻傻呆呆地发着愣,什么事都没做。 也不渴,也不饿,也不想闭眼歇息。 一夜过后,他“成长”许多。 与她一起躺下时,他第一次知道呼吸频率共振是那么幸福的一件事。 会观察她的侧颜,脑子里想,她怎么那么好看。不是奉承,是她真的变好看了很多。 马场初遇那时,她穷酸素气,像个干.瘪的豆芽菜。可现在,她的眉眼间有股天然的韵味,她的发丝卷起的弧度都带着风.情。 他暗自调整呼吸节奏,与她的呼吸共振,感受彼此的气息在近距离间来回传递。 他第一次深刻体会到,原来“如胶似漆”,“合二为一”是这么一个意思。 真的像被共同黏在一张蜘蛛网上,真的像从身到心都被缝在了一起,共用一颗心脏,共用一双眼睛一双手,去感知彼此的感知。 最后快要睡着时,他问:“你会只有我一个吗?” 她说当然,“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我都只有你一个。” “当然”这两个字,她毫不犹豫地说了出来。她不会知道,这两字的分量在他心里有多重。 世上还有什么消息能比这句话更好呢。 她总是用轻飘飘的一句话,在他心里炸开一声惊雷。 蔡逯笑出声来,像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痴傻儿。 不过很快,有阵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小厮递来一封密信,说上任老知院想交代他的话,都写在这信里了。 老知院是蔡逯的二大爷,他的话,蔡逯还是要信一信的。 老知院交代,虽已过年,院里放了年假,但公务还处在交接阶段。这段时间人群流动频繁,要加强对卷宗库的防护,深入调查猫挠破库窗闹出异动这件事。 第36节 老知院知道蔡逯带了小女友来审刑院,便交代他,以后不要把外人带来,哪怕是女友也不行。 最后,老知院还提到,蔡逯身为新一任知院,要常去卷宗库整理卷宗,尤其是要格外关注标有“灭门案”的那几排柜架。 灭门案多是真相未明的悬案,极易引来手段狠辣的人来把卷宗盗窃走。 信上一共说了这三件事,第一件和第三件蔡逯都听了进去。唯独第二件,他选择当耳旁风。 为什么他们都对灵愫抱有偏见呢。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只是一个在认真和他恋爱的小姑娘啊。 蔡逯始终想不通身边人为甚会对她抱有敌意,同样他也没意识到,他已经不由自主地在心里把灵愫美化了许多。 若说那夜之前,俩人之间,是她对他更狂热。那么那夜之后,他则陷入到了一种极致狂热的境地里。 他,开始不满足于见面约会的频率,想一天十二时辰无时无刻都与她待在一起。开始非常期待杀手阁的年会,期待她能获得那笔不菲的奖薪,好搬出去,不再跟阁主住在一起。 酒楼赌场不去了,贵胄圈里那个爱约朋友出去玩的蔡衙内仿佛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时时把女友挂在嘴边,天天不是待在厨房精进厨艺,就是钻研穿搭热爱保养的从良小男友。 年假一过,审刑院的官员都陆陆续续地上了工,大家不约而同地发现,蔡逯变得更注重个人形象了。 准确来说,他已经变得不把自己当个人了,他把他当作女友的玩具,从头到脚都必须得是精致的,完美的,得是能令她开心,给她惊喜的。 有时副官来汇报案件交接进展,会看到蔡逯脸上敷着美容养颜的红玉面膜,嘴上搽着润唇霜,手上抹着护手膏。 就在副官以为这样就完了时,蔡逯又搬来一摞书,压在案牍上,一页页仔细阅读。 《女人最喜欢听到男人这样说》、《抓住女人的胃就是抓住了她的心》、《读了就是赚到的疗养秘籍》、《不会与同性竞争就只能憋屈到死》…… 这些书名,令副官眼前一黑又一黑。 他想不通是哪些“人才”写了这种书,这种书,真的会有受众吗? 直到看见蔡逯读得津津有味,他才明白:再奇葩的写书人,也会有为他捧场的看客! 然而蔡逯却乐在其中,甚至有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悟。 那个令人沉醉的夜晚,已经是一个半月之前的事了。 那之后,他与灵愫每日都要给彼此传信。他把她寄来的每封信都认真保存好,期待下一日的来信。 但今日信里的内容不同于往日,令他看过后心里一沉。 灵愫病了,很突然,也病得很重。 高烧不退,浑身乏力发冷,站都站不起来。她竭力保持清醒,可给他寄过信后就昏倒在了家里。 等蔡逯赶到,只看到她难受得把身子蜷起,像只奄奄一息的小兽。 蔡逯心慌得“噗通噗通”急跳,一面颤着音喊她的名字,一面抱起她,几乎是飞奔去了医馆。 “砰——” 蔡逯一脚踢开医馆的门。 然后,顺利地把门踢散架了。 这轰天巨声,令医馆里包括褚尧在内的所有人都朝他看去。 “褚尧!褚时尧!快快,快来给她治病!” 他匆忙朝里走。 只是素日里有时一天都没一个人来瞧病的医馆,今日却零零散散地站了拢共二十来个病人,都排着队等待褚尧把脉抓药。 按理讲,只要不是即将死亡这种病,其余情况哪怕再紧急,都得先来后到,排队问诊。 褚尧也对蔡逯这样说:“请去候诊区排队。” 说罢,他让小厮搬来一块备用门板,装到门框上。 他了解蔡逯的脾气,遇到在意的人在意的事,总是脾气暴躁,理智全无。 但他想蔡逯会看在俩人是好兄弟的份上,给他面子去排队。 哪想蔡逯抱着灵愫,像个绝望的老母亲,毫不给面,大声嚷嚷。 “你还愣着干嘛!她都昏过去,要难受死了!” 蔡逯坐在长凳上,一面拿厚氅把她裹紧,一面威胁:“我……我……喂你再不来,我去衙门击鼓告你这个大夫漠视病人安危!” 他的嚷嚷声把灵愫吵得睁开眼睛,“承桉哥,我没事,睡一会儿就好了。你抱我回家吧。” 说完,又昏死过去。 蔡逯的理智在听见她这话之后,消失得荡然无存。 “褚尧!!!” 一声怒吼响彻天际。 他真后悔,早知就去别家医馆看病了。有这等待时间,说不定灵愫早就被治好了! 褚尧心也狠,先来后到是规矩,走关系治病这条路行不通。尤其是,还有这么多病人看着。他不会为了这小两口,把医馆的招牌砸了。 褚尧对病人说没事,不用管。 但蔡逯还在骂骂咧咧着。 褚尧暗自咬牙,终于没再忍,冲到蔡逯面前大声斥道:“你是大夫我是大夫?她有没有急事,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蔡逯回怼:“你觉得我在小事化大是么,你觉得我是来故意找茬是么!你是没看到她躺在地上,身子都快蜷成了一张弓的可怜样!” 之所以这么急到没素质,是因为蔡逯看到,这次生病情况特殊。根本不是着凉引起的风寒,而是另一种恐怖的怪病。 “爱”这个字,一半由宽容组成,一半由自私组成。现在她病成这样,蔡逯根本没办法以大家为先。 在病人家属眼中,哪怕病人只是随便打了个喷嚏,家属也会心一紧,以为有什么大病在潜伏着。何况灵愫已经病得昏了过去。 他不知道她疼不疼,有多疼。越是爱莫能助,心情便越是急切。 这些褚尧都懂,但又不全懂。 原来爱上一个人,会变成这种模样么。 僵持间,先有动作的反倒是那些来看病的人。 “褚大夫,我的腰突然就不是那么酸了。我先走了啊,改日再来……” “我也是。我的牙也不痛了,可可……可能是被吓到了吧,告辞。” …… 大家也都明白蔡逯不是他们能惹起的人,一连十几人,各自找着借口,灰溜溜地离开了。 剩下几个看戏的硬骨头,非但不走,还等着看笑话。 蔡逯与褚尧飞快对视一眼后,瞬间明白了褚尧的意思。 蔡逯清了清嗓,面容倏地变得阴狠,“倘若治不好她,我要拿你们九族陪葬!” 这霸道的话,配上他认真的语气,竟催发出令人不得不信服的效果。 于是硬骨头们也都走了,医馆彻底安静下来。 褚尧给她诊了脉,原本没当作什么大事,可当把出她的脉象后,他脸色一沉,心叹不好。 褚尧拿出一本厚厚的书,飞快翻页。片刻后,他翻出了要找的那一页。 灵愫的症状与医书上描述的完全一致。 是失忆症。 这类病人常在经历了极其恶劣的坏事后,开始时不时丢失记忆。发病间隔时间会不断缩短,症状时轻时重,轻则头疼,重则毙命。 不幸的是,医书上只写了此病可治,却没写治病药方。 那边,蔡逯还在催他抓药。 褚尧走过去,“先熏些安神香,缓解她的头疼。但不可熏多,你看着时辰,熏一炷香时间就好。” 蔡逯立马把香点上,“你赶紧抓药啊,别闲。” 褚尧站在原地没动,眼神复杂。 他垂眼看向灵愫。这个爱笑的姑娘,此刻病恹恹的,脸无血色,面色平静,就像是,再也醒不过来一样。 她之前经历过什么极其恶劣的坏事呢。 看样子,蔡逯并不知她得了什么病。她与蔡逯关系好成这样,居然也没跟他提过这病。 她是有意隐瞒吧,怕旁人操心。 褚尧选择尊重她的决定,也没把这病告诉蔡逯,只是说:“她家里应该备着药,你派人去找找。” 蔡逯不解:“什么意思?是说你水平不高,拿不好药?” “我……” 俩人又陷入僵持。 就在这时,一道话外声传来。 “药在这里!” 话音刚落,又是“砰”地一声,门再次被人踢散架。 褚尧:…… 蔡逯抬眼看清来人后,眉头紧皱:“是你?” 正是他最不想见到的杀手阁阁主。 阁主步履匆匆,顾不上那么多,拿着一瓶药丸扔到蔡逯怀里。 “一次八粒,一日五次,就水服下。” 阁主自来熟地用医馆里的水壶倒了盏水,递到灵愫嘴边。 蔡逯调整了下灵愫的姿势,与阁主配合着,让她服下了这顿药。 仨人颇有默契,像一家三口。 褚尧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退。 一个两个,都那么关心她,还都踢坏了医馆的门。 第37节 蔡逯问阁主:“她这是怎么了?” 阁主不愿跟他讲实情:“没怎么。是老病,只不过这次病发突然,症状重了些。” 喂完药,灵愫的气色肉眼可见地好了些。 阁主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他没再多做停留,给蔡逯交代了一些照顾事项后,就匆匆离去。 吃完药,又熏了会儿安神香。很快,灵愫就悠悠转醒。 她刚睁开眼,褚尧就急忙走到药柜子前,装没看到她,自顾自强装镇定地抓药。 看着她慢慢变好,蔡逯忽然体会到了“把孩子养得健康长大”有多辛苦。 灵愫想自己这次失忆发病,闹得动静有点大。她握住蔡逯的手安慰:“我已经没事了,真的。” 要说她可是真的敬业,即便病到了这个地步,还想着要给蔡逯多说些好听话,好让蔡逯没心思去查她的病因。 然而想是想,做起来却是很艰难。服了药,她的困劲更甚。 现下眼一眯,眼瞅着又要睡了过去。 褚尧一直偷偷关注着她的动静,见她要睡,赶忙出声提醒蔡逯:“别让她睡,保持清醒!” 得在清醒状态下吸些安神香,头才不会一阵阵地疼。 于是让她保持清醒的重任就落在了蔡逯身上。 他拿小手巾给她擦脸,下手重了,她就轻声说疼。他擦得慢,落在她脸上痒梭梭的。 她就问,好了没有,蛄蛹着想逃。 他说好了,马上就好。可还是擦了很久。 她不耐烦,到底什么时候能好。 他还是轻声细语地说马上就好了。 她的气劲暂时战胜了睡意,为了“马上就好”,她只能强撑眼皮。 不一会儿时间到了,褚尧扑灭香,“可以让她睡了。” 灵愫一听,终于得到解脱。两眼一抹,呼呼大睡。 蔡逯抱着她,在长凳上坐了大半天。 褚尧也观望了大半天。 蔡逯的确像是变了个人,或者说,是灵愫亲手改造了他的形象。 性格上的变化暂且不论,就单说气色变化,蔡逯也变得更精神焕发了。 褚尧是医士,他非常清楚,病人在什么时候做了什么事,身体会对应出现什么症状。 所以他非常清楚,他的好兄弟蔡逯,与易灵愫,大约在过年前后,做了。 他承认,脑补别人的这种事很无耻,很失礼。但这分明又是摆在明面上,显而易见的事。尤其是蔡逯还经常来医馆里批发鱼鳔与一些男用避.孕药物,令他想忽略都难。 讲良心,褚尧现在是既怕兄弟过得苦,又怕兄弟过得比他还幸福。 这是种很微妙的心理,倘若蔡逯幸福得无法无天,那褚尧会在对比之下,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何其无趣。 褚尧坐到蔡逯对面,“你当真,已经完全信任她了?” 蔡逯留了个心眼,知道褚尧忌惮灵愫,便不打算说实话。所以他回:“微信微信,微微相信。” 褚尧察觉出蔡逯是在敷衍他。 说是微信,可蔡逯的行为却像是无脑相信。 然而褚尧又能怎么办。 他只能枯坐着,而蔡逯还可以抱起她,去俩人温馨的家里暧昧。 * 春分时,杀手阁终于定下了年会时间——三日后。 灵愫的失忆病已经遏制住了,但因失了忆,所以她也不知道自己缺失了哪段记忆。好在人都还记得,功法也还在,她就没再多管。 祝渝因为太闹腾,年后被蔡逯送回了老家,祝湘倒是因为乖巧,留在了府里常住。 小少爷走了,她接的这桩任务也结束了。她闲不住,便想去北郊给谢平打个下手。 因她懒得管理店铺,所以谢平被她封为新老板,她则退居后面躺着收钱。 谢平也是聪明人,知道当老板和当店员的要干的活不同,所以他招了几个能干的新店员,把美食铺经营得风生水起。 同时,他也用灵愫拨下来的钱迅速买下几块地,帮朝廷兴建几座浴场,利润丰厚。 灵愫去到北郊时,谢平正戴着头盔,指使着工友干活儿。 当初那个畏缩的谢举人,如今已经成了谢老板,颇有领袖风采,指挥明确,效率高速。 灵愫喊了声他的名字,“过来吃饭,我给你带了份卤肉饭。” 谢平很久没见她了,在她面前,他还是那个叫“姐”的小跟班。 俩人坐在脚手架上说话。 看他吃得香,灵愫不禁打趣:“现在总算不用为那几块夹给别人吃的卤肉而感到郁闷了。” 这是在说很久之前,谢平把夹给蔡逯的卤肉块又夹回了自己碗里。 谢平咳嗽两声,有些害羞,说是呀,“现在想吃多少卤肉都行。” 日子总归是越过越好了,各自朝前走,尽管走的路不同,但终究殊途同归。 灵愫拍了拍谢平的肩膀,让他好好干,自己则回了杀手阁。 易灵愫还是那个易灵愫,不会因为跟蔡逯睡了,被他精心照顾了,就不算计他,就不阴他渣他了。 她来到顶楼见阁主。 “最近蔡逯开始怀疑我的杀手身份,他不相信我是阁里最差劲的杀手。”灵愫说,“我有个应付方法,需要阁里所有同僚陪我演一场大戏。” 这方法听起来很疯狂。 阁主毫不留情地提出质疑:“你想让大家配合你,那大家愿意配合吗?就算愿意配合,这么多人一起做戏,你又怎么保证中间不出差错?” “拿钱。给的封口费越多,人家演的越认真。” “拿谁的钱?” 灵愫一听,笑得别有深意。 “别装,我知道你兜里有钱。”她说,“之前你不是组局和刺客庄谈成了合作吗?刺客庄可比我们杀手阁有钱多了,你把谈成合作的那笔钱拿出来,够用。” “明明是你要做戏,怎么还要我来拿钱?” 她不回话了,用那双单纯无辜的狗狗眼看着他。 她很少求人,所以让她提出恳求,是件很稀奇的事。被她求的那个人,也会觉得自己很重要,重要到连她都亲自来求了。 这就是她一直装乖的好处。 “行……行吧。” 最后还是阁主先败下阵来,“说起刺客庄,啧,最大的变数就是那个人了吧。” 那个人,刺客庄里的一名刺客,灵愫的某任情人,被她评价为“跟他谈过就是她此生最大的黑料”。 灵愫笃定地说他肯定不会出现,“去年十月,他去刺杀一位朝臣,但却被朝臣养的死士反将一军,身负重伤撤退。听说丢了大半条命呢,他的伤又一向好得慢,这次肯定不会出来捣蛋。” 杀手阁与刺客庄是两个最大的杀人组织。 杀手阁的任务对象是江湖上的歹人,百姓里的败类。拿钱办事,但从不杀好人。因行事还有些底线,所以会跟朝廷有合作,负责缉拿逃犯。因此形象也更光明些,更受百姓欢迎。 刺客庄则完全处于阴暗里,专门刺杀为官之人与士族子弟。行踪不定,手段残忍,被刺客缠上,算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灵愫的那任情人,是刺客庄里出了名的“疯.犬”。 至今想起,她都觉得那人当真可怕。那人的性格,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见识。 不过她很快将此事抛在脑后,当下最重要的,是组织同僚们赶紧排练一场大戏,届时演给蔡逯看,打消他的质疑。 她要大家排挤她,看轻她,不服她。钱一给到位,大家自然没有怨言。 这些细节,蔡逯自然不知。 盼天盼地,他终于盼来了这场年会。灵愫提前告诉他,此次年会她已经被内定为“最勤奋杀手”,届时奖金一到,她立马能搬出去住。 这结果是蔡逯期待已久的,所以自然再好不过了。 此次年会评各种优秀称号时,允许各杀手带亲友团进阁,一方面是为了年会效果,人多热闹;另一方面,也能向外人宣传杀手阁的形象。 蔡逯这么要面儿的人,自然要把排场搞起来。 他亲自选定了巨型横幅的面料,又请书法大家在横幅上写字,又向哪位皇子借来上好的印泥印章,盖在横幅上。 说是横幅,其实更像是一张业绩图。 最显眼的一行字是她的名字。 “易灵愫——代号二五零,干事我最行。” 名字下面又是一行字。 “你的易已出征。易字开头,灵字居中,愫字结尾。易是她的姓,燃是她的命。” 底下分条列着去年她接过的所有任务。 如捕捉逃犯、参与重大行动、全年满勤等。 乍一看去,任务不少,但其实做成功的不多。只提做没做,不提做成功与否,这是蔡逯的心机。 他还专门学了些话术,倘若在年会上,有人骂她,他也能带着亲友团回怼过去。 至于亲友团,他先邀请了褚尧来充当团里的一员。 起初褚尧并没表态,可就在蔡逯以为他拒绝了时,褚尧又突然说要去。 去就去吧,蔡逯没再说什么。 后来褚尧在亲眼看见他为了这个年会费了多少心力后,问他:“为什么你总在她身上花这么多心思?” 蔡逯说,因为她值得。 第38节 若非要说出个具体缘由,其实还是因为她那句话。 “我只有你一个,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也就是说,他们是彼此的唯一,是彼此的初恋,甚至以后也会一直在一起,不容得旁人插足。 因为是“唯一”,所以一切都值得。 就这样,这三日灵愫与蔡逯都各自忙得焦头烂额。 蔡逯不会知道,他精心准备的一切,只不过是一场人尽皆知的笑话。 * 年会当日。 准备领奖的杀手都待在三楼,剩下无功无过的杀手与亲友团都待在二楼大厅等候年会开场。 因此蔡逯自然见不到灵愫,而原本说好要来的褚尧,称医馆里临时来了个伤情很重的病人,治病要紧,他就不来了。 这都不是大事,蔡逯带着一帮嗓门亮的小厮进了阁里。 他怀疑灵愫的杀手身份,不是因为她在哪件事上露了馅,而是在想,她这么聪明,这么勤奋,就算天资不高,也总不该是排行倒二。这么认真的一位杀手,难道不该位列前十吗? 他也怀疑灵愫说过的另一番话。她曾说,代号越高,地位越高。像她这种末流杀手,是常受人排挤,被人看低的。 可在蔡逯心里,她分明那样有魅力。难道杀手阁的其他人都眼瞎么,一点都看不到她的闪光点? 因为心里有这样的疑惑,所以年会的每个流程他都看得格外认真。同时支起耳朵,听有没有在说她的坏话。 前面的流程风平浪静,直到阁主宣布灵愫荣获“最勤奋杀手”的称号时,底下终于炸开了锅。 “是她?绝对有黑幕!” “在阁里混吃等死的垃圾还能摇身一变,成了‘最勤奋杀手’?” “我们杀手阁可能真的要完蛋了。” “她要是敢上去领奖,我绝对连夜收拾东西投奔对家!” …… 环视一圈,大家都在用尖酸刻薄的话辱骂她。 为什么啊。 明明她是实至名归。 她每天起早贪黑接任务,逢人就笑说不辛苦,这些你们都看不到吗? 你们瞎吗? 此刻他终于信了灵愫的说辞。 蔡逯的呼吸变得不平静,试图朝那些人解释。 “听我讲,代号二五零是个很好很好的小姑娘。” 但那些人才不理他的澄清,继续骂着。 蔡逯手握成拳,额前青筋暴起。 想揍人,但现在灵愫已经上了台,准备发表获奖感想。 冷静,得先让她说话。 但哪怕她已经上了台,底下还是乱糟糟闹哄哄的。她张口说了句什么话,现场非但没有安静,反而骂声连连。 蔡逯朝亲友团使了个眼神。 下一瞬,巨型横幅自五楼嚣张落下。 这幅业绩图,是就算你眼瞎也会被这壕气震惊到的存在。 蔡逯打了个响指。 下一瞬,无数亲友高喊控场话术。 “你易出征,好事发生!你易冷脸,敌家跑远!” “易是她的姓,燃是她的命!” 一声声气势如虹,终于让内场安静下来。 人头攒动间,灵愫与蔡逯遥遥对视。 蔡逯把两手高举过头,朝她比了个“心”。 她一下笑了,笑他傻得可爱。 灵愫开始念获奖感想。 她说杀手阁是个温暖的大家庭,大家相亲相爱,都很照顾她。 “苦恼了很久,此前一直在想,当我站在这个台上,要用什么词什么句,才能把我心里万分之一的感激表达出来。但现在站在此处,我不会再去想那些修辞。过去一年有太多不舍,但新一年的故事已经开启。” 说着说着,演着演着,气氛烘托到这里,忽地成了真情流露。 灵愫哽咽了一下。 大家叫她“易姐”,她也真切地在这里感受到了许多温暖与关怀。 “感恩过去所有,未来我们仍然是相亲相爱一家人。” 最后,她朝诸位同僚鞠了一躬。 其实这个时候,台底下大家眼里都蓄了泪。如果不是在演戏给蔡逯看,那他们这时就要冲上台去,排队与灵愫拥抱了。 但话又说回来,也不能光拿钱不办事呀。 所以大家只愣了半瞬,紧接着,场里又是骂声冲天。 蔡逯坐不住了。 她说得那么感人,他都感动得差点流了泪。但是其他人,却觉得她虚伪至极。 什么体面什么素质,蔡逯再也顾不上了。 他扯着嗓子,高声输出。 “别太恨你易!” “再骂一句试试呢!” “我易厉害到你了不好意思!” …… 他与亲友团,喊到嗓子都快劈叉时,终于把那些人都怼得不敢再说话。 大家心里也都在想,蔡逯不愧是目前为止,最得易姐宠爱的一任情人,爱得那么不要脸,却又令人不得不佩服。 这场硬仗,终于还是被以蔡逯为首的亲友团打赢了。 最后一个环节是阁主做总结。 阁主也没说太多话,只简单鼓舞了下士气,就准备说散场。 “我宣布,本次年会圆满……” “砰——” 说时迟那时快,有人大力踢开门,打断了阁主没说完的话。 那人面容桀骜张扬,穿得清凉,衣领开到了小腹。上身有几处极深的刀伤,用绷带绑着。此刻伤口往外渗血,绷带很快被染红。 在看清来人是谁后,杀手们慌了,阁主惊了,灵愫汗流浃背了。 这辈子最不想见的人,竟会在今日散场前见到。 那人直勾勾地盯紧灵愫,不怀好意地吹了声口哨。 “呦,易老板领新情人来玩啦?” -------------------- 感谢追更! 第25章 替身 ===================== 这人一来,场里马上变得静悄悄的。所以蔡逯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这句话。 以及话里的重点——“新情人。” 而后阁里又窜来一个熟人。 褚尧手里拿着绷带和金疮药一路跑来,“病人,你的伤还没好!” 说完后知后觉地抬头。 这一出戏,兜兜转转竟还是一场熟人局。 灵愫拨开人群,飞快朝那人奔去。 那人却依旧嚣张,懒散地晃着劲瘦腰身,花蝴蝶般地晃到蔡逯跟前。 他的声音里夹带着一股疯癫劲,“自我介绍一下。” 他说:“我是易老板的前男友,闫弗。” 他手叉腰,绕着蔡逯转了一圈,又拍了拍蔡逯的肩,“难怪会被她挑上呢。像‘他’三分,已是绝杀。” 灵愫就在这时冲了过来,站在蔡逯身前,伸手护住他。 闫弗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根烟枪,放在唇边咬住,慢悠悠地吸了口。 他俯下瘦高的身,直到与灵愫平视。 像同她在狎戏一般,他把呼吸放轻,朝她吐了口白烟。 “易老板,我还是来了。怎么,是不是很失望?”说完他自嘲般地笑了笑,“真可惜啊,还是没死成。” 第39节 蔡逯的呼吸变得极不平稳,用力攥了攥手,眼前一阵阵发黑。他一贯张扬的声音在此刻变得异常沙哑,“怎么回事?” 灵愫却只是瞪着闫弗:“给我滚。” 她的脾气一向是好到无边无际,曾让蔡逯无数次怀疑过,她的脾气真的会有不稳定的波动么。所以蔡逯很难想象到,在此时此刻,她会浑身防备,威胁一个陌生人让他“滚”。 听到这话,闫弗笑得更是放肆。 “哈,易老板可真是睡完就翻脸不认人呢。”闫弗越过她,看向蔡逯,“你也想让我滚么?新情人?” 闫弗是个狡诈的狐狸,什么难听说什么,一阵见血,直击要害。 “新……情……人。” 蔡逯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三个字。 下一瞬,他挥紧拳头,“嗖”一声,狠狠击中闫弗的脸。 “你算什么东西?”蔡逯抬臂,又是一拳。 那根烟枪“啪”地掉在地上,闫弗没站稳,身子摇晃几下,跌倒在地。 闫弗吐了口血水,手指着自己的脸,“想揍我是么?来,往这揍!” 太嚣张了。太神经了。 疯.狗。 这是蔡逯对这人的评价。 他转身对灵愫飞快说了句“你先回家”,接着就抬脚朝闫弗走去。 架势十足,仿佛今日不把闫弗揍个半死,他就不姓蔡。 可他刚迈出脚,眼就一抹,晕了过去。 人是真的会被气晕的。 褚尧搀起蔡逯的身,不知所措。 他早预料到灵愫的情史不简单,想着找个好时机告诉蔡逯。可还不等他说,“情敌相见,分外眼红”的场面就意外上演了。 灵愫朝蔡逯带来的那帮亲友团交代,“去,把你家衙内带走。” 又对褚尧说:“麻烦你送他一趟。” 她的神色完全变了,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快压制不住怒火了。 只不过当下场面混乱,情况紧急,褚尧完全没察觉出她的气场变了。只顾得急匆匆把蔡逯带走,剩下的自有人善后。 阁主下了台,对这帮目瞪口呆看好戏地杀手斥道:“还傻愣着干嘛?接的任务都做完了?能不能有点眼力见?” 大家低下头,不敢再看灵愫那边的动静。 这些杀手连带着由杀手假扮的亲友团,人挤人慢慢散去。可今日这八卦又实在精彩,所以大家都散得格外慢。 “闫弗。” 灵愫蹲下身,利落掐住他的脖颈。 稍微施力的手掌肉放在食道处,而真正狠戾的是放在脖颈动脉处的手指。 灵愫把力散在指尖,稍掐几瞬,闫弗就开始头晕目眩,而这就是窒息的前兆。 很快,他就因呼吸不畅,瞪大双眼,眼珠染上血丝,微微外凸,身子也不受控地挣扎着。 “你坏了我的事。”她说。 当然,她也没打算在众目睽睽下掐死他。何况掐死都算便宜他了。 她撤回手,站起身。 闫弗却伸手揪住她的裙摆,“掐得我好爽,怎么就不掐了。” “爽?” 灵愫无语发笑。 哦,她想起来了。 闫弗本身就是个极度恋痛的人。喜欢找虐,喜欢被人砍被人揍,所以去做了刺客,每次出任务都弄得浑身是伤。 但他喜欢,他说“爽”。 “行啊,你不是爽么。” 她弯了弯眼,就在大家都以为她心情好了点的时候,她却猛地把闫弗从地上提溜起来。 她拽着他的头发,用劲大,把他的头皮拽得极痛。 她几乎是不容抗拒地摁住他的头,将他的头狠狠往梁柱的棱角上撞。 “砰!” “砰!” …… “爽不爽?” 撞了两下后,闫弗几乎已经是只进气不出气了。 他没力气支撑住身,若不能灵愫还在拽着他,他恐怕就会软着身趴到在地了。 闫弗平复了下呼吸,“爽,爽得要死。” 他说易老板,怎么现在就只有这点能耐啊。是不是找到了能做沉庵替身的人,就收心从良了啊。 围观群众倒嘶一口冷气。 在她面前,这人竟然敢提“沉庵”这俩字。 不要命了吧。 灵愫没选择在杀手阁继续教训他。 恰逢天黑,行事不会太引人注目。 她把不知死活的闫弗扔到一条肮脏的巷里。 污水把他花里胡哨的外袍打湿,臭水沟里爬出来的老鼠蹲在一旁,蓄势待发地准备啃他的腐肉。 她扇他一巴掌。 “说你错了,给我道歉。” 闫弗瞥过头,“再扇一次,求求了。” 她又扇过去一巴掌。 “我真后悔,居然认识了你这么个神经病。” 他捂着脸,看起来很伤心的样子。 “可当时睡我的时候,你喊我心肝宝贝。”他话头一转,“你对那个新情人也喊这个称呼吗?” 她没有回这个话题,只问他:“你想干什么?” 他说想死,“活着好无趣。我去刺杀某个高官,本以为这次就有去无回了。谁知道,还是捡回来一条命。” 她问:“那你来缠我干什么?” 他难得认真起来,抬眸望她。 “我想让你爱我。可我知道,你不会爱上任何人。所以我要你恨我,起码恨上我后,你不会把我忘了。” 他突然跪伏到她跟前,把沾血的手在衣裳上面擦干净后,又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指。 “我错了。”他装起乖,“所以,再扇我一次好不好。很舒服的。求你了,被你打我才会觉得活着有意思。” “神经。” 她甩开他。 “以后别再出现。再有下次,受伤的可就不是你的脑袋了。”她说,“我会卸了你的腿。” 今夜,她原本是想放过闫弗的。因为处理他不是当下的重点,去看看蔡逯的情况才是重中之重。 可她这话里面,不知是哪个字戳中了闫弗的心防。 他扯住她,不让她走。 “今晚就卸吧!我已经准备好了!” 灵愫:…… 他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 “要卸哪条腿?左腿?右腿?还是都不要了?求你了易老板,给我个痛快好不好。” 简直是…… 忍无可忍。 她咬紧牙关,“行啊。” 她掏出匕首,拽紧他的右手,“这五根手指,你自己选一根。” 他被她这满脸杀气吓到,一时不知回什么。 “要不就中指?剁掉中指就没办法握武器了。想死?有那么好的事?” 她说:“我要你生不如死。” 她很少会恨人,闫弗算一个。 但哪怕是被逼到了这时候,她还是心软了几分。 她把一截小指喂给那群老鼠。 “闫弗,再敢来犯事,我就把你分.尸。” 她发誓,她是真的想去找蔡逯。可走到半路,又被某个东家叫了过去,说她之前办的某桩任务出了问题,要她去解决。 听东家说这话的时候,她脸上还带着闫弗的血。她随手抹去,朝东家安慰似的笑笑,“小事一桩,我立马解决。” 东家怕得浑身发颤。 第40节 此刻,坐在他对面的女杀手,像刚从阴间爬出来的罗刹。 然而这问题真不算小,灵愫现在必须在解决问题与看望蔡逯两件事上做个选择。 她没有犹豫,选择去解决问题。 * 醒来后,蔡逯迅速捋了下当时的情况。 “褚尧,她骗了我。” 晕倒再醒来,他以为他自己还是会气个半死,可他现在却心如死灰,竟已经接受了事实。 他说:“她明明说,我是她的唯一。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 他当然愿意相信,那一切只不过是闫弗的自导自演。 可灵愫的反应告诉他,闫弗没有说假话。 她骗了他,用那么肯定真挚的语气,说只有他一个;又用那么异常的反应告诉他,真相是,她不是只有他一个。 为了这场年会,这三天他几乎没合过眼。他不敢睡,怕一睡就会准备不充分,届时会让她丢了面。 事实是,他才是那个丢面的人。 蔡逯郁闷地捂住脸,“我怎么就气晕过去了。闫弗是不是都要笑死我了。我真是个笑话。” 褚尧递给他一碗安神汤,“你的身体已经熬到了极限,晕倒是身体在保护你。你知道的,在极度愤怒时一直保持清醒的后果就是,要么气成疯子,要么气成傻子。” “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蔡逯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有前男友?” 何止是有?那分明是有很多个。蔡逯夹在其中,不过是沧海一粟。 闫弗其实已经照顾了蔡逯一把,只说他是灵愫的前男友,没说是灵愫的某一任前男友。 褚尧眸色复杂,“我猜的。” 他想安慰蔡逯,但脑里又没多少安慰人的话。 所以褚尧试探道:“你之前不是说,可以接受共侍吗?要不,试一试?”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共侍了?你别血口喷人!” 蔡逯终于找到个情绪宣泄口,他揪住褚尧话里的槽点不放,气愤地把褚尧大骂一通。 褚尧翻他个白眼。 “接受不了共侍,那就跟她分手。”褚尧说。 蔡逯的火气被这话浇灭了。 “分手是绝对不可能的。”他说。 蔡逯低下头,心乱如麻。 须臾,他再抬起头。 “那人还说‘像他三分’,这个他是指谁?难道我跟谁长得像?该不会是我爹还有个私生子吧。” 褚尧一时也拿不准主意:“你再想想。” 蔡逯沉默了。 其实很多时候,他在问话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只不过仍要问个清楚,不是傻,是怕冤枉了她。 他把小厮叫来,“去查一个叫‘沉庵’的人。” 褚尧:“沉庵是谁?” 蔡逯陷入了回忆。 他想起在某一夜,灵愫无意识地唤他“沉庵”。想起在大年三十那天晚上,她在他的眼皮上落下轻轻一吻,似乎呢喃了声“沉庵”。想起她抱住他时,偶尔会把他叫成“沉庵”。 沉庵是谁。 蔡逯心底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此刻他不得不明白: 他是沉庵的替身。 -------------------- 感谢在2024-03-07 23:36:47~2024-03-08 23:42: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沉夜11瓶;边伯贤亲女儿4瓶;0.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争吵 ===================== 替身。 他的第一感受是:耻辱。 截止目前,他的人生堪称顺风顺水,可能最大的困扰就是哪日在赌场赔了钱,哪日在酒局上开了坛发臭的酒。 太顺遂,所以也太自信。自认为自己走到哪里都是最耀眼的存在,又要面儿,相信凭借自身魅力,没人能忘掉他。 要说“替身”,也该是其他人是他的替身才对。 但他心里近乎于笃定的猜测告诉他: 是的,他被灵愫当成了沉庵的替身。 沉庵会比他更能取.悦她么? 沉庵会熬几场大夜,不眠不休地给她在年会上呐喊助威么? 沉庵,配与他相提并论么? 回了审刑院,蔡逯把下属叫来,让下属去查沉庵与闫弗的身份以及相关信息。 下属只去查了一个时辰,就跑来复命:“知院,查这些可能需要些时间。” 毕竟调查身份信息这事,并不是打一个响指就能做成的。 蔡逯“哦”了声,“那就详细地查一查,越详细越好。” 蔡逯开始复盘他与灵愫的这段恋爱。 从前俩人也不是没有过摩擦,甚至可以说,日常生活中的小摩擦有很多很多。但那都无伤大雅。更具体地说,因为从前每次闹矛盾,她都会主动来哄他。 倘若把这场恋爱比作一座戥秤,把恋爱关系里的“爱”比作一堆秤砣,那么他认为,以爱为名的秤砣离她那边更近,她的地位更低,而他的地位更高。 但这次变故,令蔡逯很难再将其称作“无伤大雅”。 他要“唯一”,越是在意她,便越是在意“唯一”。 这次基本算是触及到了他的底线,他断不会主动低头。 所以他想,这次她依旧会像从前那样,屁颠颠地跑来哄他。 可能她会说“承桉哥我错了,以后我再不骗你”,可能说着说着就开始摸他亲他,可能还会再撒娇求饶,用糖衣炮弹诱他…… 届时,若她表现得很诚恳,他也不是不可以再把底线调低,原谅她,包容她,告诉她没有下次。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开始单方面闹冷战。 不主动联系,不写信邀约,不去她可能会去的任何地方。 一天过去了,她没来。 蔡逯想,她可能还在计划着怎么求和。 五天过去了,她没来。 蔡逯想,她可能没摸清他待在哪里。他放出消息,告诉她,他就待在审刑院,哪都没去。她随时可来找他求和。 十天过去了,她没来。 蔡逯喝酒喝到吐,告诉褚尧,他想开了。 闫弗再嚣张,也不过是个落魄的“旧情人。”沉庵再有威胁,如今与灵愫正在谈情说爱的也是他蔡逯。 既然“不是唯一”已是事实,那他还一直抓住过去不放作甚? 他蔡承桉,被誉为“盛京四大公子哥之首”,难道还比不过闫弗和沉庵? 放屁! 他对褚尧说:只要她来求我,哪怕求一声,我都会把这事掀篇。 直到二十天过去了,她依旧没来,蔡逯才真的慌了。 他跑去杀手阁打听,阁主说:“哦,这些天她在忙着处理任务。这事大家都知道,她没跟你说吗?” 是的,事实就是,唯独蔡逯自己不知道。 蔡逯笑得苦,“那她什么时候回来?” 阁主很诧异:“前几天处理完事,她就回来了。她连这些都没跟你说吗?” 她早就回来了,可她在他面前却像凭空消失一般,明知他在等她,却偏偏从不来看他。 蔡逯垂头丧气,漫无目的地到处逛。 这才过去几日,他的精气神就像被抽走了。素日里爱打扮的花孔雀,此时此刻却狼狈得像个乞丐。 望见蔡逯的那一刻,灵愫暗叹一声。 坏了,光顾着忙,差点忘了还有蔡逯这茬人物在等她解释“前男友”的事。 这半月,她确实忙得焦头烂额。 先是解决出差错的任务,再是胖揍闫弗那个烦人鬼,后来又失忆在家躺了几天。 此时此刻,她是真没有多余的精力能分给蔡逯了。 但讲真的,这么多天过去了,她竟没听见蔡逯闹出什么动静。 第41节 他,应该已经自己把自己哄好了吧。 实在不行,那就睡一觉。她正想着在这事上面无脑发泄一下,好缓解一下压力。 灵愫悄无声息地走到蔡逯身边,“啪”地拍了下他的腰。 “喂,做不做?” 这是件很惊悚的事。 冷战多日,再见面时,第一句话就问你做不做。 第二句话是问,“你是不是偷偷去哪里进修了?” 她看着主动把自己捆好的蔡逯,心里很是满意,“现在都这么懂我的喜好了?” 她失忆了,所以她忘了在过去那些甜蜜日子里,她是怎么一步步逼着蔡逯降低底线,让他接受各种千奇百怪的玩法;忘了她曾揪着他的头发,在哪些场地逼他承.受;忘了疯玩过多少次,把他开.发到了哪种程度。 她忘了那些恋爱细节,所以如今只是觉得:哇,这么多天没见,蔡逯竟然变得这么会了。 他的声音居然变得那么动听,他的反应居然变得那么可爱,他的这具身,居然变得那么成熟。 她的的确确地忘了,可蔡逯还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 见面后,她说的第一句话,令他迟迟反应不过来。第二句话,令他感受到,她根本不懂这些天,他过得有多煎熬。 第三句话,他觉得她是在羞辱他。 始作俑者明明是她。 是她,命他穿上什么都挡不住的清凉衣裳,在私宅,在审刑院,在各个客栈,无时无刻顺应她的喜好。 是她,说以后做这事不要去她家,她还没搬出来,她怕阁主介意。 是她,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再突然带他来客栈做这事。 蔡逯把头瞥开,心里闷闷的。 “我没有。”他说,“我什么都没做。” 于是她说了第四句话:“哦。” 她不在乎。 他们刚到这家客栈时,午后天正晴。过了半个时辰,天变阴了,之后,就下起了雨。 蔡逯绝望地朝窗边看去。 其实第一次那晚,后半夜也下了场雨。那时是场暴雨,雨珠噼里啪啦地打着窗,把他的声音都彻底淹没了。那时他好开心,在她的眼里,以为自己看到了美好灿烂的明天。 今日这场雨,从下晌下到了晚上。 天彻底黑了时,她起身穿好了衣裳。 “我是不是说过要搬出去住?” 她问。 蔡逯低低地“嗯”了声。 她说知道了,“那你一会儿穿好衣裳,就来我家帮忙搬行李。我会在家等你,先走一步了。” 没有温.存,没有交代,她又匆匆走了。 穿好衣裳? 蔡逯看着一地狼藉,不知道该怎么出门。 里衣外衣都烂了,没一件能穿。 最终还是车夫给他送来了一身新衣裳,但不幸的是,车夫没给他拿最里面那层裆裤。 蔡逯将就穿上了衣裳,“下次,记得把从里到外的衣裳都拿了。” 当然,他也希望,没有下次了。 他也没有清洗,一路狼狈地奔去她家。 虽然这过程令他绝望,但现在看情况,他们应该算是和好了。 他安慰自己,大家都是成年人,有些话没必要说得很明白。她问做不做,其实也就是在问原谅不原谅她吧。 虽然过程潦草,虽然事后她连句甜言蜜语都没说,虽然一切都不是他最开始设想的那样。 但,应该算是和好了。最起码,关系缓和不少。 直到这时,蔡逯还抱着一丝侥幸。 他以为,他还能像从前一样高高在上,等着她来哄他。 * 灵愫在屋里收拾衣物时,蔡逯就坐在外面罗汉榻里等她。 这时下属却来了。 下属将一本小册子递给蔡逯,“知院,你让查的事情,都在这里了。” 册子有点厚,看来闫弗与沉庵的身份不简单呐。 下属不敢多留,交完差,立马窜了出去。 趁她还没出来,而自己好奇心又重,蔡逯立马打开册子。 “哗——” 册子页数太多,合上时紧紧挤在一起,勉强能盖住。现在刚一打开,里面的册页就如漫天羽毛一样,飞的哪里都是。 蔡逯看了看。 “姓名:沉庵。关系:她很爱的一位前男友。” “姓名:闫弗。关系:她很烦的一位前男友。” 这是最上面两页纸的重点信息。 他看了看其他册页的内容。 看完,眼前不断发黑。 全是,前男友。 他认识的,去年那个说“祝你好运”的小哥,与今年在酒局应酬里结识的几个朋友;他不认识的,各行各业的,各种背景的,甚至是不同国的,不同语言的, 全都是,她的前男友。 这么多页,一页一个优质男人。 全部都是,她曾经说“那个人我还挺喜欢”的前男友。 一天到晚,蔡逯只喝了一口水。 明明什么都没吃,可现在他的肚里却不断翻腾,像生啃了无数个蛇胆。他想冷静,可他的呼吸却越来越急促,到最后不得不大口喘气。 他腿一软,跌倒在地,身撞碎了一个花瓶。 听到动静,灵愫推门出来:“什么事?” 她脚下踩了一页纸,垂眸看过后,脸色立刻冷了。 “你偷偷调查我?” “是啊,我调查你。” 蔡逯跌坐在一地册页里,随手攥住几页举在半空,手用力到发抖。 实际上,他整个人都在发抖。身体不受控制,像是犯了癫痫,从牙到腿,肌肉紧缩又向外涨,抖到像一坨恶心的怪物。 “这就是你说的唯一?” 他抓起更多页,一把朝她甩去。 可因他现在气得根本不剩太多力气,所以那些册页只是在半空转了转,最终还是落到了他身上。 纷纷扬扬,每个字眼都在嘲笑他。 调查那么久,他一直以为是人家身份复杂。不曾想,是因为涉及人员太多,需要一个个择出来。 他不知道接下来自己都絮絮叨叨说了什么怨话。喉不是他的喉,嘴不是他的嘴,说出来的话,也根本不像是那个张扬嚣张的蔡逯会说的。 是一个怨夫在诉说怨怼,在翻旧账,把过往积攒的不解、质疑、委屈都爆发了出来。 然而那些不成句的话,尽管零碎,却可以用一句话简单概括。 情绪崩溃,是他在向她求救。 他真正想说的是:“求你来哄哄我吧。” 可当他再抬起眼,看到的却是她双手抱臂,靠着墙,满脸不耐烦。 她会把这些过去,在某个时候,用某个方式告诉蔡逯,但这个时候绝不是在今晚,这个方式也绝不会是“私自调查”。 她做事前爱先做计划,当现实与计划不符,她就会烦得想宰人。 灵愫不耐地“啧”了声,“所以呢?没错,我骗了你,所以呢,你想做什么?” 这么坦荡,毫无歉意。 她捡起“沉庵”那一页,“承桉哥,给彼此个台阶下,不好么?” 她把这一页甩到他脸上,仿佛是隔空扇了他一巴掌。 这声“承桉哥”,喊得毫无感情。 倒是没多生气,只是很烦。 从前她劲头足,哪怕蔡逯把天捅破了个窟窿,她都愿意去哄。现在她有自己的事要忙,不想把时间都浪费在他身上,所以希望他变乖些,听话些,省心些。 因为现在,她已经得到了他,自然也不想再去哄他了。 只不过她与蔡逯真正待在一起磨合的时间并不多,现在蔡逯还保留着理智,没办法在看到她有这么多男友后,还自我安慰说这“无伤大雅”。 蔡逯紧盯着她,想从她脸上看到除了不耐烦之外的神情。 但他看到的,只是她的敷衍。 在这场对峙中,蔡逯败得一败涂地。 第42节 他打了败仗,懦弱地跑走了。跑走时,还不忘把“沉庵”那一页带走。 沉庵是她第一个恋人,也是目前为止,她最爱的一个前男友。 他们何时相识,相处多久,有多少人见证过这段恋情,对此蔡逯现在一清二楚。 他心里难受得要死。 他想起之前,他向大家炫耀:他有个完美女友。 可蔡逯从没想过,为什么她会那么完美,完美得甚至像个假人。 之前,她善解人意,从来让他先去忙,她会乖乖等他。是哪怕他说会很晚回去,她也会回,多晚我都等你。 之前,她温柔体贴,在他发烧时不敢眨眼,生怕错过他的任何一处反应;热情真诚,用最坦荡的语气,用最直白的话语,用最主动的姿态,亲他吻他。 难怪她总错喊他“沉庵”,难怪她完美得像假人。 是因为,她的怅然若失、烦躁不安、惊慌失措,她那一半不完美的真实,都被那个叫沉庵的道士带走了,留下的只是一个“完美”的壳子。 而他,天真以为她的完美是浑然天成。 雨水将他打得浑身湿透,他挂着空.档,脖侧还有她种下的红痕,手腕上还有勒出来的绳印,看起来还与她十分恩爱。明明他的身体告诉他,他们的关系已经缓和下来了。 可就在刚刚,他们之间爆发了一场,几乎是认识以来最严重的一次争吵。其实都没吵几句,他气得说不出话。她很无所谓,摆明了不在意他想说什么。 现在,他蹲在道路牙子边,想起她的反应,心里的委屈升到极点。 前男友们是事实,他虽震惊,但最在乎的却不是这帮男人。 他最在乎的是她的反应。哪怕她服个软,说她错了,抱歉,他都不会这么气愤。说不定她再撒个娇,他可能就原谅了。 毕竟那些都是过去,现在,他的确是她的“唯一”。 只要他们的恋爱关系没有中断。 他原本不想那么狼狈地跑走,起码要站起来跟她理论几句。 可摧毁他最后一分意志的,是她说:“烦死人,早知道年后就该立马分手。” “年后立马分手。” 那个时间点,蔡逯越来越爱她,越来越丧失理智时,她却是越来越厌倦,甚至早就有了分手的想法。 真是可笑啊。 在他还反复回味那个令人沉醉的夜晚时,说不定她早就把分手时要说什么话想好了。 -------------------- 明天(周一)的更新在晚上11点10分,等周二就又恢复老时间更新啦!感谢追更~感谢在2024-03-08 23:42:44~2024-03-09 23:51: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ilencieux 23瓶;lfl 6瓶;江水为竭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雄竞 ===================== 蔡逯在路边蹲了很久,腿脚发麻,他就坐到一块石头上面,垂头丧脑,不知在想什么。 越过这条路,在他身后是一条运河。 此刻那条素来平静的河面上,落着狰狞的雨珠。他仿佛成了河里的一条鱼,被雨点打得喘不上气。 路上人很少,仅有的行人也是身披蓑衣步履匆匆,很着急地走,毕竟大家都知道下雨要往家里跑。 只有蔡逯一动不动,与行人形成了鲜明对比。可仔细看,他分明是在颤抖。只不过他的颤抖都被厚重的雨幕掩盖住了,令他看起来,仅仅是像坐在路边睡着了。 有个好心的大哥还以为他是喝醉酒的流浪汉,就把蓑衣解下,披到他身上。 “兄弟,以后少喝酒。喝醉后就爱胡思乱想,容易想不开。” 闻声,蔡逯艰难抬起眼。 他看到这大哥露出一口白牙,朝他笑了笑,之后就撑起伞离开了。 其实今日他滴酒未沾,可却过得非常失意。 想起下晌在客栈的时候,她格外粗.鲁暴躁,根本不在乎他的感受。 他是没心情做这事的,而她看似热情,其实也没多少心情,因为她只把这事当在发泄情绪。 或许她自己都没发现,其实她认真不认真,通过一个细节就可以看出来。 认真的时候,她会把头发盘起来,譬如第一次那晚。她说头发来回甩会很碍事,所以会利落地盘起头发,之后继续鼓捣他的身体。 今日,她没盘头。只是拽着他的头发,让他被迫抬头,仰视她。从床头到床尾再到地上再到窗边,她拽得他很痛。 他没有抗拒,他还以为,那是她在乎他的表现。 可后来她发泄够了,直接提裤走了,还对他说“给彼此个台阶下,不好么”。 而他身上这里那里都磨破了一层皮,现在痛.感后知后觉地传遍全身。 易灵愫,你弄得我好痛。 他有满腹委屈,却不知能跟谁倾诉。 蔡逯还是没有走。 依旧待在路边,淋着暴雨。 他在等她出来追他,在等她给个解释。 等了很久,很久。 她都没出来。 就连萍水相逢的陌生大哥都知道宽慰他一句,但与他朝夕相处,甚至同.床过不知道多少次的女友却不知道他在淋雨受苦。 最后,蔡逯叫来了车夫。 车夫知道的事可不算少,现在一看蔡逯这样,就知道他跟女友又闹了矛盾。 哪怕暴雨如瀑,车夫还是扯着嗓子安慰,“衙内,乐观面对一切!” 蔡逯坐在马车里,裹着毛毯,一脸苦笑。 车夫是了解他的女友是怎样的一个人的。 某次他们在车上玩闹,她临时起了兴致,也不管时间地点,扯开他的外袍就开始鼓捣。 出来得急,她什么都没带,所以她说他身上,缺了些点缀。 然后她就让车夫停车去买,“喂,去给你家衙内买一盒珍珠。模样的话……能塞到嘴里就行!” 她要堵住他的嘴,因为路上他说错了话,惹她不高兴了。 车停在闹市里的一条巷里,很快,车轱辘就开始咯吱咯吱响。但凡有人从这里经过,一看便知车里是什么情况。 她不在乎。 不在乎会不会有人窥见,不在乎蔡逯会不会害怕有人窥见。不在乎倘若真有人看见,蔡逯会是怎样的身败名裂,京里人会是怎样高声议论这个八卦。 她不在乎,从来都是来了兴致,必须得手。 等车夫买来珍珠,掀开车帘就瞧见蔡逯的嘴傻傻张着,不敢合上。 因为她先前说:“珍珠什么时候能买来,你就什么时候闭嘴。” 这般场面,车夫目睹过不止一次两次。但过去俩人虽吵吵闹闹,不出两天就会和好。车夫以为这次也是,所以没太在意。 * 隔日,蔡逯起了个大早,或者说他根本是一夜未睡,成了最早到审刑院上值的人。 推开屋门,地上还摆着几摞没翻完的书,最上面那本叫《君子最大的美德不是竞争,而是宽容》。 所以他就要像个傻子一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还要倒贴赔笑,是么? 所以他就活该被骗,不仅不能计较,还要反过来安慰自己:哎呀,宽容她是一种美德,是么? 蔡逯觉得很讽刺,把这些书都扔了。 进屋后,他本想埋头公务。 可却发现,书案上还摆着红玉面膜护手霜,摆着一束还没来得及送出的花,摆着他早已写好但还没寄出的一封信。 再向前看,墙上凿了好几个竹钉,挂着各种还没来得及穿的新衣裳与新蹀躞带。 墙边的木柜上,挂着一个大长板,上面挂满了她的留言小纸条。因她不能进审刑院,所以写完留言后,她会把留言纸交给他的下属,再由下属转交给他。 他把每张留言纸都保存得很好,之前翻案牍翻累了,就会走到长板前,欣赏她的留言。 在这些留言中,他的昵称是“小蔡一碟”,而她的昵称是“你的易来了”。 最新一条留言是在半个多月前。 “‘你的易来了’写给‘小蔡一碟’: 时常感觉,我,你,与小谢像是一家三口。我是娘亲,你是爹爹,小谢是我俩看着长大的孩子。 所以,孩他爹,今晚让我见到你吧。我很想你。” 蔡逯鼻腔猛地一酸。 他只回顾了这一条留言,就不敢再继续看下去。 在这间屋里,“她”无处不在。夸张到什么程度呢,夸张到只要有人进来,就会如是感慨:噢,屋主正在进行一段令人艳羡的恋情呢。 多日之前,确实如此。 可现在,他不知道该怎么定义这段破损的关系。 蔡逯敲响隔壁副官的屋门,“换屋。我要在你的屋里处理公务。” 他以为只要埋头公事,就能忘掉那些愁绪。 可接下来这几日,他却开始成宿成宿地失眠,吃不下任何膳食,哪怕喝口水都觉得胃里在翻腾。 他想买醉,所以拿了他老爹珍藏数年的烈酒,往嘴里灌。可烈酒刚入喉肠,他就哇哇地都吐了出来。他老爹夺走酒坛,气得踢了他一脚,因他糟蹋酒这行径,他爹还跟他吵了一架。 第43节 他开始掉头发,越来越乏力,就连走路都费劲。 他觉得自己命不久矣,去找了褚尧看病。 蔡逯虚弱地问:“褚大夫,我还有的救吗?”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全天下第一个被女友气死的人。这几日失眠时,总是多愁善感,胡思乱想,甚至把遗言都想好了。 褚尧把了会儿脉,面色沉重。 片刻后,他沉吟道:“略微肾虚。平时节制点。” 蔡逯:“!!!” 他脸上挂不住面儿,“除去这点,还有没有其他的?心肺脾胃这些地方,有没有点毛病?” 褚尧说没有,“放心吧,你健康得很。只是倘或再不按时吃饭,以后可能就要有胃病了。” 蔡逯不可置信,“怎么可能?你是不是看错了!你再把下脉!我绝对有事,真的!” 他气得站起身,神神叨叨。 “我怎么可能健康得很?明明都难受得感觉活不了多久了!庸医!你一定是庸医!” 褚尧无语地白他一眼。 “你要是吃药瘾犯了,我可以给你抓些治脑子有毛病的药。”他说,“没见过有病人像你这样,得知自己身体健康反倒还不高兴。” 看褚尧这一脸认真样,蔡逯才确定,自己真是没生什么大病。 实话说,很失望。 第一次恨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健康。 他已经了提前脑补无数次,自己因灵愫病入膏肓,命不久矣。而在他死前,灵愫终于后悔,说自己错了,前来求和。 用伤自身的方法惩罚他人,虽愚蠢,但蔡逯却想试一试。 然而没毛病是真,这几日过得没滋没味也是真。 她还是没来找他,可能又在忙任务吧。 她坐得住,蔡逯却坐不住了。 他把俩人之间的矛盾如实告诉了褚尧。 褚尧依旧云淡风轻,仿佛早就料到了她的前男友多得可以绕盛京城三圈。 褚尧冷静分析:“你不想分她想分,你介意她不介意。那就约她出来见一面,把话说清楚,一直耗着也不能解决问题。” 蔡逯犹豫了,“有没有什么方法,能让她主动一下?” 褚尧问:“你想不想见她?” 蔡逯:“想。” 褚尧:“那就约她出来。至于剩下的,我有个主意,你别往外说。” * 对灵愫来说,不哄人只有一个原因:不想哄。 没有情非得已,问就是“爱过”,如果跟他玩玩也算“爱”的话。 她若想哄,就根本不会放蔡逯从家里跑走。一堆情话加撒娇,问就是他们都是过去,你才是如今的挚爱。 她若想哄,一炷香内就能给他哄好。 只是如今,她不想哄了。 跑走就跑走吧,伤心就伤心吧,冷战就冷战吧。受不了就分手,下一个更乖更好。 这几日她过得逍遥自在,她没把蔡逯放在心上过。 直到今晚,昏昏欲睡时,心里突然一激灵。 该死,卷宗还没拿出来!!! 她怎么就给忘了,当初接近蔡逯,目的不是要跟他谈情说爱,而是要拿走卷宗!!! 她当然可以选择夜黑风高时行盗窃,但在目前,她并不知卷宗的具体位置,需要一段稳定的时间,进入卷宗库慢慢找。而盗窃讲究快准狠,所以此方法风险过大。 所以,最简单的办法是:继续延续原来的思路,接近蔡逯,让蔡逯完全卸下心防,从而使她可以光明正大地进.出卷宗库。 哎,早知道那天就哄哄他了。 正不知要怎么办时,她忽然收到了蔡逯的信。 “明日巳时,乔家酒馆三楼东包厢见面。” 她没拒绝。 * 到了包厢,坐下来后,灵愫先给蔡逯下了一剂猛药。 她用很懊恼地语气说:“你瘦了。” 他消瘦了几分,眼底的乌青是敷粉也不能完全盖住的。 蔡逯顿了顿,“没有,你看错了。” 她说怎么会没有呢,“你把头靠过来,让我仔细看看。” 他倒是先装上了,端起茶盏,优雅地刮了刮茶沫子。 “易姑娘,注意分寸。我们今天见面,不是来说这些的。” 行,好一个“注意分寸”。 灵愫暗自咬了咬牙。 蔡逯小口小口地呷着热茶。雾气氤氲,使灵愫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实际上,在她说“你瘦了”之后,他眼里就忽地闪起了泪花。他好想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是啊,你根本不知道我过得有多惨。所以赶紧来哄哄我吧。 可在来之前,褚尧告诉他:不要卑微,先端着架子。若她强硬不肯低头,你再服软。 而今她主动关心起他,跟那日吵架时判若两人。他心里酸酸闷闷的,用喝茶打掩饰,假装镇定。 灵愫暗叹一口长气,开始演上了。 她说:“承桉哥,我之前是口不择言。现在我改好了,我们还是不要分手了。” 一听这话,他攥紧茶盏,心里欢呼雀跃,恨不能跑到大街上长笑三声。 可他还是故意板起脸问:“为什么?” 因为你还有利用价值。 这是她的心里话。 但她却这样说:“因为我发现,你对我来说很重要。承桉哥,没有你,我做起事会变得很麻烦。跟你待在一起,我的人生才会变得明朗。” 在什么时候会很重要?做什么事又很麻烦? 这些她统统不提。 去掉原因,只强调结果和意义。只点明大方向,不描述具体细节,可大方向又对得上,听起来好像的确如此。 这是她隐藏在话术里的心机。 果然,他一听,脸颊爆红。 熟悉的她又回来了,吵架那日,她流露出来的狠戾一定是他的错觉。 他装腔作势地“哦”了声,“这几天,你都在做什么?” 灵愫搬起板凳,连人带板凳,一道挪到他身旁。 她用脸蹭了蹭他的肩膀。 “我一直待在一个地方等你。” 蔡逯问在哪里。 她说:“我在抱歉城,不应该和亲爱的承桉哥吵架街,我们和好吧巷里,等你。” 蔡逯“噗嗤”笑出声。 那些多愁善感就这么散掉了,就因为她这番很可爱的话,他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他终于放下了茶盏,一并放下了心里的芥蒂。 他很好哄。 他肯自己给自己洗脑,那些前男友都是过去。他肯把剩下九十九步走完,只要她肯向前走一步,他们之间就不会存在隔阂。 现在,她已经迈出了这一步。 蔡逯揉了揉她的脑袋,看她享受得眯起了眼,以为他们又回到了从前。 她说:“要不亲一个?庆祝一下。” 他说:“原则上不行。” 原则上不行,意思是你可以亲我。 灵愫笑弯了眼。 * 他们又和好了。 在蔡逯熟悉的灵愫回来了后,大家熟悉的蔡逯也回来了。 他又把屋和副官换了回来,又开始敷面膜保养身体,又开始读那些名字很炸裂的书,又开始待在厨房做各种精致的小点心。 在床榻间,他把给他出主意的褚尧卖了,“那天是褚尧让我冷淡对你。” 他的唇上泛着一层水光,说完后,又低下了头。 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他的脑袋,“做得很好。” 这次他学乖了些,没在她面前再不识趣地提起她的前男友。 最让他开心的,是沉庵已经死了几年。 第44节 他一个大活人,难道还比不过沉庵那个死人?如今沉庵早成了一具骷髅,就算曾经再讨她欢心,如今她也断不会去亲一具骷髅。 只不过他又问了她那个问题。 “以后,你会只有我一个,对吧?” 灵愫困倦得打个哈欠,“当然。” 甜蜜的日子又过了一个月,这晚他们手牵手回家时,路上遇到了闫弗。 灵愫甩开蔡逯的手,走到前面。 “你怎么又把小指接上了?不是给你砍掉了么?” 话说出口她突然很后悔。蔡逯并不知她把闫弗的小指剁了下来。更重要的是,她在蔡逯面前,是“代号二五零”,不是“代号佚”。 代号二五零级别太低,是没资格去杀人的。 蔡逯走到她身旁,“什么意思?” 闫弗从暗巷里走出来,伸出被包扎起来的小指。 “我把手指从老鼠肚里掏了出来。” 灵愫很震惊:“那老鼠呢?” 闫弗朝她抛了个媚眼,“我烤着吃了。” 尽管知道他在扯谎,可灵愫还是恶心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俩人你一句我一句,看这势头,再聊下去就得旧情复燃了。蔡逯赶忙出来中断,向她要解释,“你俩之间发生了什么?” 她没回这个话题,只是伸手指向闫弗。 “承桉哥,揍他。” 于是蔡逯与闫弗就在暗巷里扭打了起来,而她坐在巷外,数着天上有多少星星。 俩男人你揍一拳我踢一脚,偶尔还夹带着一些对话。 闫弗挑衅道:“她有跟你说过她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吧。三十来岁,成熟内敛。你以为她是在说谁?那是在说沉庵啊……” 蔡逯抓住他的肩膀,五指紧扣,把他掀得腾空而起,最后“砰”一声,他的身重重落了地。 又单腿横扫,朝他腰腹重重踢了几脚。 “放屁!”蔡逯朝他的左脸捶去一拳,“你算什么东西?一个被她抛弃的过街老鼠,还有脸来挑衅!” 闫弗的肋骨断了几根,牙也掉了一颗。他偏过头,吐了口血水。 就在蔡逯以为他不会再找事时,他却抬起头,仰天长啸了一声: “爽!!!” 这一声长啸令灵愫听得满心无语。 当然,她更多是觉得这场面很有趣。 老阁主还在的时候,曾养了一院狗。因没时间照顾他的爱犬们,所以便叫她来接手替养一段时间。 那群狼犬,威风凛凛,忠诚护主。但却经常对同伴呲牙低吼,打架负伤是常有的事。 院里狗吠不止,邻居老妇劝她管一管,狗咬狗是会咬出命的。 她却从来不管。 那时她说,狗就是狗,再通人性也是狗。养狗就要尊重狗狩猎捕食的本能,两条狗打架,那就让他们打去好了。 很多时候,狗咬狗不是在护食,而是在抢人,是在抢谁能更获得人的喜爱。他们是在争,谁是那个人最忠诚的奴.仆。 因此,不管最后获胜或是活下来的是哪条狗,对养他们的人来说,这条狗就是最忠诚的。 狗证明了自己,获得了独宠。人也坐享其成,择优者饲养。 没有比这更好不过的了。 她知道,若真论起功夫,蔡逯断然打不过闫弗这个专门杀人的刺客。 但最后,却是蔡逯走出了巷。 因为闫弗不想打他,也不敢打他。 蔡逯对她笑了笑,很得意。 “没打死,但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应该都不会再出现了。” 她拿手帕擦了擦他的脸,“承桉哥,你又给了我一个惊喜。” 人还是和狗有些不同的,她想。 获胜的狗,会摇着尾巴,朝她要肉干当作奖励。 而对蔡逯,甚至不需实质奖励,仅仅是在口头上夸他一句,他就开始得意洋洋了。 至于巷里不知死活的闫弗,她不在乎。 * 自那之后,蔡逯爱得更是张扬。 一个明显的表现是:他开始不顾旁人阻拦,每天都会带她来审刑院里玩。 在蔡逯处理公务时,她就在院里走来走去闲逛,很快就摸透了审刑院的布局。 她与那些官员也混得很熟,大家称她“小易”。她看起来是才刚及笄的模样,跟有些官员的女儿差不多大。加上她又是蔡逯的小女友,所以大家都很宠她,没事就给她投喂小零嘴,给她带各种漂亮的花灯。 到了初夏,她已经能进卷宗库了。 那里阴凉,她就待在那里捧着话本子,读得津津有味。 忙起来的时候,蔡逯根本顾不上她。因为很少能陪她玩,心里有亏欠,所以几乎是她想做什么,他就让她做什么。 哪怕是她想住到卷宗库里,他都会马不停蹄地把拔步床搬过去。 当然她没同意,她只是说:“我待在那里,看看话本子就好啦。” 真到这时候,她反而不能着急,反正现在是她在守着卷宗库。 某天夜里,她再次见到了闫弗,那是在褚尧的医馆。 褚尧见她一来,很有眼力见地走远去抓药。 她就对闫弗直接说:“你能不能换家医馆去瞧病?” 闫弗咬着衣裳下摆,正替换绷带。 他说不能,“这家大夫给的药很管用。最重要的是,他是蔡逯的朋友。” 他说易老板,好伤心呐,你居然看不出,我绕了那么大个圈,其实是想离你近些啊。 她说:“别装。” 他问:“那你来这里干嘛?补肾呐?” 她说:“随便走走,就走到了这里。不行啊?” 他也跟她说:“别装。” 闫弗忽然凑近她耳边,小声说:“易老板,我还会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灵愫好奇地挑了下眉,“那你说说。” 趁褚尧背过身抓药,闫弗飞快指了下褚尧。 “我盲猜,那是你下一个男友。” 灵愫飞快否认,说怎么可能,我和我家承桉哥感情好着呢。 闫弗只是笑,在她的矢口否认里,他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心。 她还是她,不会为任何人永远停留。 就算不是褚尧,也会是别的其他人。当然,他希望最好是褚尧。 狗咬狗咬狗,他是外人,但蔡逯跟褚尧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 临走时,闫弗抬高话声,确保她跟褚尧都能听清这句话。 “易老板,提前祝你玩得开心。” -------------------- 感谢在2024-03-09 23:51:30~2024-03-11 22:38: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沉夜2个;56526349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狸猫的未微30瓶;gggoat 15瓶;天天学习10瓶;诶唷别听歌了5瓶;是可爱的小作精哦2瓶;0.0、lio.、lfl、郭嘉嘉子、圣手驯崽师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怀疑 ===================== 闫弗离开后,她与褚尧面面相觑。 褚尧是真不懂那话是什么意思,而灵愫则是懂装不懂。 “褚大夫,你最近和承桉哥怎么不联系了?” 褚尧把配好的治失忆的药放到她面前,“我不想再插手你俩之间的任何事。” 他心里还在介意蔡逯把他给卖了的事。 这就像你以为你俩关系好,你跟人家说了个秘密,还不让外传。结果这人表面答应得挺好,转头就把你的秘密分享给了其他人,让你像个笑话。 过去褚尧劝蔡逯远离她,可现在人家俩好得如胶似漆。 那他是什么? 他是个被好兄弟倒打一耙的冤种,是棒打鸳鸯的恶人,是多管闲事爱操闲心的万人嫌。 最好是这俩人能离他远远的,别总来他这里秀恩爱。 第45节 他对灵愫说:“按时吃药。还有,你该走了。” 走就走,她也没多留。 但不可否认的是,闫弗这话有一定的诱导性。 不管此前她对褚尧态度如何,听了这话,此后一定会把更多目光移到褚尧身上。 果然,次日,她就准备向蔡逯问问褚尧的事。 清晨天光乍泄,她刚坐起身,被褥里立马钻进去了凉风。 蔡逯还没睡醒,迷迷糊糊地搂住她的腰,“再睡会儿。” 那次闹了矛盾又和好后,她就搬到了蔡逯的私宅里住。 同居的大多时间里,俩人相处得都很和谐。蔡逯忙他的公务,她忙她的任务,白天互不碰头,到了夜间才见面,一见面就做,做完清洗下就睡觉。睡到次日,又各自分开忙各自的事。 有时审刑院休假,而她恰好没任务,俩人就一起赖床赖到大晌午,简单吃个饭就又回到了床上,直到入了夜,她才肯收手。 所以这次,当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蔡逯以为她又来了兴致。眼还没睁开,就已经把她捞到了自己怀里,手抱稳她,腿摆好姿势,大有任她采撷之意。 她发誓,在蔡逯摆好姿势之前,她是真没有这意思。现在虽起了点意思,但在看到他身上简直没一处好皮后,她就是再没良心,也得收手了。 甚至她还发现蔡逯头顶还戴着狼耳发箍,脖上的项圈链也没来得及解下。因为昨夜玩得太疯,他是直接昏了过去,所以也没清洗。 有点惨。 灵愫挣脱出他的怀抱,迅速穿好衣裳。 “没事了,你先睡吧。” 她没选择在这时问。 虽没问,但闫弗这句话却像根刺一样,往她心里越钻越深。 她从旁人口中了解到了一些有关褚尧的事。 她并不关心他家族那些事如何如何,只是了解到,这么多年,褚尧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就没跟姑娘说过几句私人角度的话。 他是个大夫,来医馆看病的病人里男女老少都有。站在大夫的角度上,他对人家姑娘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按时服药”。 站在私人角度上,若真算起来,她与褚尧倒是交流的最多。虽然这些交流,基本上都是围绕着“蔡逯”展开。 蔡逯很健谈,出门在外,在哪里都能很快融入到当下那个环境里,人缘很好。但褚尧不同,他似乎只有蔡逯这一个好朋友,偶尔出去组局玩,一起爬山吃酒,那也是为了照拂蔡逯的面子。 更多时候,褚尧都窝在医馆里鼓捣那堆药材。生活平静,无趣。 了解到这些,基本就够了。 接下来一段时间里,灵愫将大多精力都放在了卷宗库里。 她开始喜欢在这里“折磨”蔡逯。 起初蔡逯很犹豫,怕俩人弄出什么动静,会把卷宗弄脏。 他说每年年底,副官都会把卷宗整理一遍,到时让人家看到卷宗上有一些不明痕迹,多难为情啊。 她说:“如果怕发现,那就换个副官。” 说话时,她已经在推搡着他往库里走了。 蔡逯还试图挣扎,“去别的地方好不好。后院秋千,连廊,或者随便哪间屋里,都依你。” 她说不好,“那些玩腻了,现在我就要在这里。” 她没耐心,又揪着他的头发,“愿不愿意,不愿意就滚。” 他没了辙,但又开始提其他条件。 “不要去放灭门案的那几排密集柜,”他说,“那部分的卷宗特别重要,绝对不能弄脏。求你了。” 她说:“你不提,我倒还没想起来,你一提的话……那就去那几排。” 蔡逯还是放不开。 这时候他想起之前二大爷对他的交代,试图朝她解释:“灭门案多是悬案,被很多人盯着。要是弄坏了,不好交差。” 蔡逯还在继续劝她,虽说语气很卑微,但还是让她的心情沉重了起来。 她心乱如麻,早已没了兴致,可又不想绕过他。 她扇了他一巴掌,“你装什么?” 短短四个字,却把蔡逯从头到尾哪里都数落了一通。 蔡逯偏过头,不再动弹。 是啊,他装什么。 之前更不要脸的事,他也不是没做过。他装什么? 在她心里,他就该是不要脸的。矜持尊严脸面,他的谨慎,他的周全,落在她眼里,只是轻飘飘一句“你装什么”。 他就该把自己当成一个听话的,懂事的,供她发泄情绪的玩具。 蔡逯心里难受,连带着把声音都压抑到极点。他怕,怕一出声,倘若哪道声音发得不好听,她又会扇他一巴掌。 天还亮,眼前的一切他都看得清楚。卷宗库外面还有护卫轮值,他听力好,甚至可以听见外面的护卫在说什么。 护卫在偷摸聊八卦。 “刚才看见知院和他女友一起进了卷宗库,到现在还没出来,会不会是……” “绝对的吧!他女友就喜欢这样干!之前隔着一扇门,外面副官在说公事,他俩就在门里面搞出了不小动静!”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呗!咱们知院就这点好,钱大气粗不吝啬,事后还会给人封口费。给的封口费比月薪还多。” …… 大家都知道。 蔡逯阖上了眼,眼睫上沾着依稀可见的泪花。 所以他装什么呢。 只要他们之间还有“恋爱”这层关系,只要她不离开,他安慰自己,只要没分手,这些都无伤大雅。 他已经输了,可灵愫却还是不肯放过他。 这个时候,她居然在问褚尧人品如何。 “挺好,但没我好。”蔡逯幽怨道。 她又问,褚尧富有不富有。 他回:“挺富有,但没我富有。” 她最后问:“那你觉得,他会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听到这话,蔡逯立马把眼睁开。 他心里警铃大作,本想说为甚要问褚尧的事,可话到嘴边,却成了句颇有撒娇意味的:“你怎么一点都不专注呀。” 他现在已经摸透了她的喜好。 她吃软不吃硬,要男人乖得像个假人。要她起兴致时,男人不管在干什么,都得赶紧飞奔过来顺承。要她没兴致时,男人不管都多不舍不解,都得笑得得体,欢迎她下次再来。 她的喜好,与蔡逯的本性完全背道而驰。 但蔡逯装得像,也许这就是她愿意给他一点点偏爱的其中一个因素吧。 灵愫没再自讨没趣,草草了事。 在他收拾善后时,她就盯着一柜灭门卷宗看。 她要找的那本卷宗,会在哪里呢? 她开始行动,派了个小喽啰去偷卷宗。她把几个卷宗可能在的位置告诉了小喽啰,让小喽啰趁夜黑风高赶紧办事,找不出就撤离。 结果小喽啰还没来得及走地道进库,就被护卫抓住,送到蔡逯面前审问。 最终也没能问出什么,但蔡逯却非常重视这个问题。 早先他就怀疑审刑院里有内鬼,如今又有人盗窃卷宗,这让他几乎可以确定:审刑院里进贼了。 现在审刑院很不安全,随时可能会上演一场腥风血雨。 他把谁都怀疑了个遍,但却很微妙地略过了灵愫。 蔡逯知道,她没问题。 她若是贼,早该在俩人去卷宗库一次次放肆时,趁他不备就盗走卷宗。 她若是贼,院里诸位同僚就不会把她当朋友当小妹甚至是当女儿来对待。 她若是贼,他怎会不知? 可没等他再继续胡思乱想下去,朝廷就派了枢密使来问话。 枢密使是他老爹当年的同窗好友,早就认了他当干儿子。 当着审刑院的一众官员,枢密使板起脸,严肃批评蔡逯失职,说自他上任以来,院里风气不正,行事懒散,出了好几桩盗窃未成的歹事。 “蔡知院,你这一年的俸禄就先免了。若下次再来视察,审刑院办事还是如此懈怠,那你头上这顶乌纱帽就别想再戴了。” 蔡逯表现得很悲痛,悔不当初,发誓日后定认真为官。 然而等旁人一走,俩人关起门说私密话时,枢密使就变了一副模样。 “这算什么大事。朝廷的意思是你要避嫌,往后一段时间里,克制自己,少外出与你那女友见面,你遵守就是了。实在想得慌,就悄摸溜出去,别让别人发现。”枢密使笑得乐呵,“这件事只是个引子。” 枢密使说:“近日陛下龙体抱恙,神智时常不清醒。说有人要刺杀他,要害他,时不时还犯癫痫,神丹妙药就没停过。如今是太子监国,严管京城治安。我儿承桉,你仔细想想。这等关键时候,审刑院千万不能出问题。” 枢密使这话,明面上是说审刑院的事,实际上是在说:陛下日子不长了,太子将即位。新旧帝交替政权,正是这帮臣子表忠心之时。 倘或真闹出个茬子,太子势必会起疑。 这帮士族,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一家式微必会家家式微。 贵胄谈儿女情长,向来不是谈那份情,而是谈背后的利益。 枢密使说:“那姑娘为人如何,你心里有数,我不会干预。然而你要知道,背地里,有多少盯着你的眼睛。” 蔡逯深思说是。 所以这事的确不是件大事,只不过处理的办法要极其精妙。 第46节 找关系,做戏堵众人的嘴,蔡逯做起这些事来,简直是游刃有余。 只不过他很苦恼,怎么能把这事避重就轻地同灵愫讲明白,还能在不伤她心的同时,把她安全送出审刑院。 他做了个决定——让她去褚尧那家医馆。 他对她说:“你最近不是接不到任务么。褚尧那里正好缺个帮手,不如你过去帮帮他吧。放心,他绝对不会少给你薪酬。” 灵愫倒是没多想,说那正好。 让她去医馆工作,是蔡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灵愫最近发病很频繁,而蔡逯恰好知道,褚尧现在已经能给她配药。送她去医馆,工作时还能及时瞧病,这再好不过了。 他也有私心。 褚尧家里有背景,也是他的兄弟,是放心的熟人。把她送到医馆,不论接下来朝局是怎么惊涛骇浪,起码她不会受到牵连。 再者,蔡逯知道自己会偷溜出来与她见面。 把约会地点设在医馆,不引人起疑,还很放心。 再好不过。 当然,把女友送去兄弟那里,蔡逯心里也是有些不舒服的。 只不过虽不舒服,他但还是很愿意相信褚尧的人品。 之前灵愫问他,褚尧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他没回,是不想回,也是不知道该怎么回。 因为以他对褚尧的了解,褚尧那家伙看起来根本不会跟姑娘谈情说爱。 褚尧性情太冷了,谁家姑娘会喜欢跟这么一个不解风情的冰块待在一起啊? * 蔡逯想得长远。可对灵愫与褚尧来说,这却是件意料之外的事,俩人都不知道内情,在医馆里大眼瞪小眼。 她知道偷卷宗这事闹大了。 当时还不如不派小喽啰去试探,这下倒好,眼瞅着就要摸到卷宗的边了,结果又“自作自受”,离卷宗越来越远。 褚尧也是当真不想接她这个烫手山芋。 “你不是杀手么?不是要去接任务么?你应该很忙吧。既然忙,就回杀手阁,别待在医馆里,看着碍事。” 听听这话说得有多难听,灵愫心里的火一下就被他点了起来。 “你以为我想来啊?要不是抢不到好的任务,我会愿意死乞白赖地待在医馆里?” 她在这些人面前,树立的形象是末流杀手代号二五零,大家都以为她虽努力,但前途也是一看就能望到头。 蔡逯会知道,她接不到任务,所以会把她送到医馆,让她找个临时工作。 她以为褚尧也仅仅只会知道,她是代号二五零。她是个没本事的小兵小将,纯真无害。 可褚尧听了她这话,却嗤笑一声,而后转过身,眼神冰冷地瞥了她一眼。 “哦,是么?难道现在这年头,连代号佚都抢不到好任务了么?” -------------------- 感谢追更! 第29章 改变 ===================== 灵愫不笑了。 她脑里闪过很多种想法,确信自己没有露馅后,她的第一想法就是褚尧调查过她。 杀手阁的同僚不会出卖她,那些不安分的前男友被小谢敲打过几次后,也断然不敢再造次。她处理任务时都会换上夜行衣,戴着獠牙面具,不会有外人认出她。褚尧是怎么调查出来的? 倘若褚尧手里真有证据,能证明她就是代号佚,那他势必会知道:代号佚目前正在完成一桩隐秘任务。 如果他再多掌握些证据,就会调查出:代号佚正在打卷宗的主意。 想到此处,她不动声色地握紧暗器,冷冷道:“你怎么知道?” 褚尧却勾起嘴角,“原本是胡乱猜的,现在看来,我是猜对了。” 她忽地安心了些。 目前看来,褚尧只是瞎猜,证据全无。 身份迟早有暴露的时候,她不在乎在别人眼中她是谁。 只要不涉及卷宗,情况就并不算太糟糕。 她对褚尧这话尚存疑,想着要再试探他一番。 她把暗器推了回去,恢复了往常不着调的模样。 “真可恶啊,褚大夫,被你抓到了个把柄。你会把这些告诉承桉哥吗?” “可能吧,看心情。” “看心情?”她猛地起身,把戥秤往外一甩,“喂,你别蹬鼻子上脸!” 她发誓,她真的没用多大力气。可那座秤药材的戥秤,竟然就那么脆弱地碎成了几半,啪嗒啪嗒地掉在地上。 “那是新买的秤!” 褚尧原本就爱惜物件,现在那个他平时尚还小心翼翼使用的戥秤,就这么被她摔碎了,他心里怒火中烧。 他说:“现在我确定了,我要去告发你,立刻!” 他这高声把灵愫吓得一激灵。 虽说是她有错在先,可褚尧至于对她大呼小叫么! 她三步并两步,大跨步闪现到他身前。 “你敢!我就在这拦着你,看你怎么出门告发!” 褚尧也不让她。 然而他迈一步,她就跟一步,把他黏得死紧。俩人不仅是在猫捉老鼠般地你逃我追,更是一边追赶一边对骂。 慌乱间,不知谁踩了下对方的衣角。 灵愫措不及防,不受控制地朝褚尧扑去。 褚尧惊得瞪大双眼,只听她短促尖叫一声,旋即扑向他,而他也被这重力撞得向后倒。 他身后是几柜药材,“砰”一声,他与她连带着那几柜药材都跌倒在地。 无数药材如鹅毛纷纷扬扬地落下,甘苦的药气迅速弥漫到二人周围。 “啊,我的牙!” 灵愫捂着脸蛋,摔就摔了,牙怎么会那么疼。 她抬眼看去。 只见褚尧额头上多了两排斜摆着的牙印,他也疼,眼前一阵阵发黑,尚未搞清情况。 原来是跌倒间,她的牙磕到了他的头。 “啪叽——” 一撮连翘自药柜落下,恰好砸到她的后背,痒梭梭的。 灵愫很膈应,捡起连翘往外一甩,“什么鬼东西!” 褚尧看着满地散落的药材,只觉心都要痛死。他咬牙切齿,“那是我的连翘。” 对话间,俩人无意对视,但随后又都默契地把目光飞快瞥开,不再看对方。 灵愫正想起身,可才刚一动,她的几缕头发又被他腰间的革带给勾住了。她不得不把腰身放低,把脑袋蛄蛹到他身前,努力解救头发。 这颗脑袋像是要把他的腰给拱穿,因心情急切,所以她的呼吸也变得很急.促。 呼吸的热气就这么近地打在他腰侧,他不舒服,往后缩了缩。 可因他这一缩,她的头发也被扯了一下。 灵愫捶了下褚尧,“大哥,你能不能别动了!我的头皮都要被你扯下来了!” 褚尧颇不自在地瞥过头,不再动弹。 可她掰了好久,非但没把头发扯掉,反而把更多头发缠到了他的腰带上。 褚尧拍掉她的手,“我来。” 过了会儿,俩人终于站了起来。 因这意外,俩人的衣衫都松散不少,他的革带松松垮垮地系在腰间,随便一扯就能扯下来。她的头发也乱了,衣领也歪了。 俩人一边整理衣裳,一边不服气地斗嘴。 蔡逯刚来到的时候,俩人并没注意到他。 蔡逯把肩上扛着的包袱解下,觉得这场面很诡异。 一男一女,彼此之间保持着一段距离,但都张着嘴,嘟嘟囔囔的。 地面也很混乱,药柜倒了,药材散了,戥秤碎了,看起来在这医馆里,刚发生了一件动静不小的事。 蔡逯的笑僵在了脸上。 这场面很像外出搬砖的老汉回到家,发现自己的媳妇和好兄弟隔壁老王竟有一腿。 蔡逯压下心头疑惑,出声问:“你俩刚才,是在做很暧昧的事?” 灵愫朝他跑来告状,“我和褚大夫打了一架。” “打了一架?”褚尧也走了过来,指着额头上的牙印,“这叫你在单方面斗殴。” 灵愫就把事情添油加醋地跟蔡逯描述一通,末了还说自己牙疼,满口牙都要磕掉了。 第47节 蔡逯瞪了褚尧一眼,“你能不能别欺负她?让着她点,会死啊?” 褚尧一口气梗在喉头,差点没气死。 蔡逯抬起她的脸,拇指抵着她的唇角,垂眸打量她的牙,看看哪颗牙有损伤。 嘴被掰着,灵愫的舌.头不安分地来回转,时不时擦过蔡逯的手指。 看着看着,蔡逯的眼神就变得幽深。 他亲了亲她的唇,“牙没事。” 褚尧没眼看,背过身叹气。 他确信了,就算把灵愫是代号佚这事告诉蔡逯,蔡逯也不会领情,反倒会怪他多管闲事。 他几乎都能猜到蔡逯会说什么话。 “你会比我更了解她?” “你那是偏见!” “我有我自己的节奏,你能不能少管。” …… 最终灵愫还是在医馆待了下来。 蔡逯提来的包袱里,装着她常用的靠枕毛毯等。他让她把医馆这里当家。 实际上她也正有此打算。 原本她对医馆无感,这桩工作可做可不做,毕竟说接不到任务没钱挣,本来就是她搪塞蔡逯的说辞。 可现在,褚尧猜到了她是代号佚,知道她并非无处可去。而她与褚尧算是互看不顺眼,闹出个过节。 她若赖在医馆里不走,那褚尧岂不是会被气个半死? 若能给他添堵,看他生气,那她就开心了。 另一方面,留在医馆也能随时监视褚尧。 倘若发现褚尧会开始收集证据,甚至可能会查出她在拿卷宗,那她待在医馆里,便能即时行动。在他没来得及告密之前,她就能提前把他杀掉。 于是接下来,她就暂时入住到了医馆里。 医馆里有空屋,地方虽小,但也足够搭建一个临时歇息所,供她来此小住。 隔了两日,褚尧再照镜看,额前的牙印已经消失了。 然而他还是觉得她的牙杀伤力十足。 不仅是把他的额头啃出个牙印,好像还把他的脑子啃掉了些。她的思维仿佛侵入到了他的脑里,令他最近,经常能梦见她。 原本以为她是来医馆当条米虫,什么都不做。毕竟他明白,蔡逯让她来,不会真的想看见这个小女友,起早贪黑吃苦挣钱。 可她虽不懂医理,不会看病,却会很热情地招待病人。 她跑到门口当门童,逢人来就起身鞠躬,脸上挂笑,声音轻柔,说一句:“您好,看病请往里走。” 待病人进馆,她就来维持秩序,引导病人排队,领药。遇到哭闹不止的小孩,她脸一沉,那小孩就被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口。遇到情绪暴躁或低落的病人,她就讲理安慰,平复病人情绪。 来医馆看病的人,大多心情沉重。这个时候,她像个小太阳,用她的行动告诉病人:不要怕。 她的热情与真诚表现得很明显,当然,那些小心机也能被看出来。 她会主动扫地拖地,却会很高明地说:“褚大夫,你坐着看医书吧,我来帮你干活!” “帮”这个字,用得很微妙。 本来按理讲,既然她住进医馆,那么打扫就是公摊的事。你扫一天我扫一天,轮换着来。 而现在,她偷换概念,说帮他打扫,其实是在告诉他:打扫本来就是你该做的事,而我现在帮你做,你得感激我。 然而这些心机堪称“无伤大雅”。 她在医馆里待了小半月,几乎是把这里当做了家。 她把各种小物件都把医馆里搬,说板凳硬,病人会坐得不舒服,所以把板凳都替换成了椅子,还加了个靠垫;说馆里冷清,搬来许多盆花花草草与挂灯,这里放一个,那里放一个。 就这样,原先很冷清的医馆,忽然间变得很有人情味。 因她的热情真诚,馆里的生意也越来越好。大家往这家医馆看病,为的是一个医术高超的大夫,也为能来享受她的热情对待。 她竟成了馆里的招牌和吉祥物,病人或许不认识这医馆里的大夫,但一定会记得她。 那个性情非常好,非常惹人喜爱的小姑娘。 有时客人还会八卦:“那姑娘是不是大夫的未婚妻呀?哎呦,要真是,那大夫可有福喽!” 灵愫就是这样。 对男人渣是真的,可对外热情真诚也是真的。 起初她确实在监视褚尧,可观察到褚尧并不想告密后,她就不再关注他,开始找其他事情做。 她闲不住,就跟病人聊天说话,把医馆里的账记一记,把医馆布置布置。 那些病人也都喜欢她,每次来看病,都给她捎新鲜的鸡蛋蔬菜。 她想自己这么受欢迎,过得这么好,褚尧一定会气个半死! 然而实际情况是,褚尧开始对她慢慢改观了。 他很难把这个笑意盈盈的小太阳,与那个杀伐果断的代号佚联想在一起。 他曾问她:“你只是暂时待在医馆,以后终究会走。为何要对医馆这么上心?” 她回道:“既来之则安之,干一行爱一行。倘若明天就是末日,那我希望在死之前,我的每刻时间都是充实的,没有浪费过。这些事,我只知道我想去做。” 他不知这话是真是假,毕竟她一向说话是半真半假。 可这话的确打动了他。 有时他会荒谬地想,倘若他是蔡逯,或许也会不可自拔地被她吸引吧。 她有太多面,而每面都足够吸引人去了解。 真实的她,到底是什么模样。 或许连褚尧自己都没注意到,闲暇时,他在她身上停留的目光,越来越久,越来越频繁。 * 审刑院有个规矩。 但凡来过院,不论是奴仆还是官员,每日都要记录自己的出行与所作所为。届时会有人来一一核实,若记录与事实不符,轻则扣工薪,重则按律法服刑。 如今副官正在翻看当时灵愫做的记录。 “廿二日,与我院一把手,于后院初尝禁.果。” 这是第一句话。 接下来就是再尝,三尝,无穷尽。 副官又是尴尬又是害羞,还不得不向身边正整理卷宗的蔡逯核实情况。 蔡逯一看副官这支吾样,就说他误会了。 “禁.果不是你想的那种,是指那天,我跟在她后院一起剥荔枝吃。” 在审刑院里,荔枝是明令禁止吃的果子。谁也不知道这是哪任知院下达的规矩,但虽不解,总归还是一直延续了下来。 副官“哦”了声,嘀咕着:“知院,你怎么带头破坏规矩呢。” 接着又问:“那接下来的再尝,三尝,都是指在吃荔枝么?” 蔡逯心虚地移过眼,说是。 他记得所有细节。 初尝的确是在吃荔枝,但接下来的再尝,三尝,是他与灵愫的心照不宣。 他头皮发麻,在副官投来的疑惑的目光里,感到一股隐隐约约的刺激。 外人在问,他在说谎,而实际情况是什么,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与她知道。 这是他们的秘密。 算起来,这些天,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他这块地,曾被她反复开垦过。现在他正干涸,亟待一场暴雨降临。 偶尔还会想念她的“虐待”,会迫不及待要见面。 只是见面的时间很少,少到甚至不舍得亲吻拥抱,只是面对面坐下来,彼此扯着手说话。 两地分居的时间倒很长,尽管审刑院与医馆、杀手阁离得不远,尽管只要他想见,骑匹马不出一炷香就能见到她。 可他还是想她,越想她,越是喜欢她。 喜欢她,那份喜欢不断膨胀,现在已经快要把他的心撑破了。 蔡逯请了一天假,说是身体不舒服,要出去看病,实际上却是朝灵愫递去了约会申请。 俩人出来玩,走得累了,随便进了家酒楼,想吃顿饭休整片刻。 然而在看清楼里陈设那刻,灵愫暗叹不好。 怎么会来到这个老地方啊! 怎么又是一个要逢场作戏的熟人局啊! 蔡逯也惊了,“这……这好像不是正经酒楼。” 更像是一个,供特.殊爱好群体的聚会场所。 接待客人的小哥走来,“客人,请挑选面具戴上。祝您二位玩得开心!” 楼里人很多,玩的什么花样,蔡逯一看便知。 无非是将他们在床榻间玩的事,搬到了明面上,大家一起来玩。 蔡逯给她挑了个海东青面具,给自己挑的是天鹅面具。 灵愫将面具戴上,“海青拿天鹅,这是承桉哥的心机。” 第48节 蔡逯透过面具看她,狡黠一笑。 他就请了一天假,倘若这时带她折返,不免会浪费不少时间。俩人一致决定:既然来了,别管是什么地方,总得先去看看,体验一下。 酒楼昏暗,仅有的几盏灯的灯光颜色都透露着一股不正经,把楼里的氛围烘托得纸醉金迷。 俩人是牵着手走,在这里,反倒成了异类。 因为在这里,大多是像遛狗一样牵人。一方脖上带着锁链,而另一方扯着锁链,让那方跪伏前行。 越往里走,越是热闹。 这些灵愫是看惯了的,可在蔡逯面前,还得装作是首次前来。 路上,她一直观摩四周,没看到老熟人。 但她知道,那位老熟人,一定待在楼上的哪个包厢,正窥视着她与蔡逯的一举一动。 中场设有一台,台上即将开始下一轮游戏。控场小哥对着围观的人说,本轮游戏,获胜者可领走一副做工精致的穿.环工具。 一听这话,台下就沸腾起来。 游戏规则是站着的人要对跪着的人,说某个方面特定的脏话。说话时,要完成指定任务。说的越多,完成的任务越多,坚持的越久,把其他人熬走,最后留下来的,即为获胜者。 对这个群体来讲,说话不是难事,难的是完成各种未知任务,这是个考验承受度,默契度,配合度的游戏。 灵愫与蔡逯本来只打算站在台下观望,可控场小哥说只差最后一对参赛者,不由分说地把俩人拉了上去。 台下口哨声,欢呼声四起,小哥还在讲注意事项,而灵愫与蔡逯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灯光在一刹那间暗了下来,四周昏暗,声音喧闹,他们能感受到的,只有彼此。 蔡逯握了握她的手,随后跪了下来。 “没事,不要紧张,一场游戏而已。” 这时他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尽管大家都戴着面具,谁也不认识谁,可这俩人却是台上最扎眼的一对参赛者。 那男人跪姿漂亮,仅仅是看个背影,就能让大家押宝:最后赢的,很可能是这一对。 游戏已经开始,身旁几对,已经开始步入正轨在完成任务了。 灵愫与蔡逯同时抬眼瞥去,一面偷听人家都在说什么话,一面注意人家都在完成什么任务。 蔡逯一下就燃起了胜负欲,催着进度:“你开始说吧。” 这些话,说来说去,也不过是那几个套路。此前灵愫已经与几个前男友探索得很熟悉了,可在蔡逯面前,她还得装成一个小白,磕磕绊绊地说话。 她煞有其事地清清嗓,“你是我的什么?” 他被她正经的语气给逗笑,“我是你的奴隶。” “谁的奴隶?” “你的。” 她又偷听了些,活学活用。 “好奴隶,说出你想要什么。” 蔡逯强憋着笑,“主子,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她再学了个反问句式。 “你的亲朋好友知道你会来这里做这种事吗?其实你心里喜欢我这样对你,是吗?” “是,我喜欢。” 俩人说得一板一眼,干巴得连控场小哥都看不下去。 “小主,你是新客吧?别紧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小哥又批评蔡逯:“你这个当奴隶的,怎么一点都不懂得套路?你的主害羞,那你就要主动啊!” 小哥这一插嘴,俩人之间好不容易塑造起来的氛围一下全没了。 若说俩人原先是在配合玩游戏,现在听了这话,仿佛是在被逼着完成一场表演。 灵愫哭笑不得。 一定是老熟人示意控场小哥,让小哥把他俩拉上来表演! 对于蔡逯来说,原先更放肆的话他也不是没说过。对于灵愫来说,老手装新手也不是件容易事。 俩人对视一眼:为了赢,豁出去了! 很快,台上就有几对因没完成任务而下了场。之后,台上仅剩下他俩一对,与另一对。 俩人接到了小哥递来的任务。 纸上写:“请小主扇奴隶十个巴掌。” 灵愫眨巴眨巴眼,“戴着面具,怎么扇?” 小哥出来提醒:“还可以扇其他地方哦。扇不同地方,会有不同的奖励哦。请小主努力发掘!” 灵愫很快就猜到了任务是在指定她扇哪里。 但她装不懂,朝蔡逯说:“要不放弃吧。” 蔡逯牵起她的手,放在他的天鹅面具上。 “扇脸。”他说,“戴面具,是羞耻心在作祟。这个任务,就是倒逼人丢掉心理防线。我不在乎摘下面具后,会不会有人认出我。” 他说:“我只知道你想赢,我只知道我想让你赢。” “所以,摘下我的面具吧。” 蔡逯很聪明,一下就说出了标准答案。 灵愫却罕见地犹豫了下。 他是在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蔡逯明明善妒,说不在意但心里在意得要死要活;明明不恋痛,只是为了附和她的喜好;明明接受不了被大家看着做这事…… 对于他的变化,她并不感到开心。 变化越多,说明俩人之间的羁绊越深。也就说明,在分手后,俩人藕断丝连的可能会越大。 她不想这样,她想自由抽离,想只是玩玩,分手后相忘江湖,谁都不要再来烦她。 她的手指动了动,遮住了他那双湿漉漉的眼。 不要为了一场只是玩玩的恋爱,把自身的脾性都变了几变。 说也正巧,在她犹豫间,另一对恰输了游戏。所以她与蔡逯,自然成了游戏的获胜者。 小哥把奖励给了俩人。 出了楼,正想继续约会时,蔡逯又被下属告知:院里有桩亟待他处理的公事。 蔡逯很懊恼,她却说没事,“你先去忙。” 之后把人送走,她又转身回到楼里。 她先给那控场小哥扔了一兜钱,“你现在做事也是越来越熟练了,演起戏来,简直令人看不出半点破绽。” 小哥嘿嘿一笑,“易姐,楼主在五楼包厢里等你。” 楼名“枕风”,当年建楼时,她出钱买地,楼主出精力搭建,“枕风楼”自此建成。 这里实际是个情报组织,常年与杀手阁合作。 进了包厢,灵愫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楼主紧紧抱住。 楼主是个风.情万种的大美人,在成为枕风楼楼主前,她曾是杀手阁的一名杀手,在杀手阁排行第二。 “易老板,你都好久没来见我了!我想你想得茶不思饭不想,要难受死了!” 灵愫指着她微肿的唇,“楼主,你这不是刚完事么?一边做事一边想我啊……” 楼主搀起她的胳膊,“男人都是过客,只有你,代号佚,易老板,才能让我一直想念。” 当年灵愫是代号佚,楼主是代号贰,俩姑娘趣味相投,经常一起出任务。 后来楼主想单干,就从杀手阁请辞,之后专门来收集情报。 算起来,俩人也有一年多没见面了。 再见面,楼主先问了个最关心的事:“刚才那男的,是你新情人啊?” 灵愫说是。 楼主:“他看起来比闫弗乖多了。上次你是带闫弗来的吧,那疯子一个劲地说爽,差点把场子都砸了。” 灵愫说是啊,“这游戏的获胜者也是你内定的吧。我都没说什么做什么,莫名其妙就赢了。” 楼主没否认,“奖励事小,我只是想让你开心。” 开心…… 楼主在哄她开心,蔡逯也是。 灵愫推开窗,朝外看去。 这时蔡逯正骑着马往审刑院里赶,穿过大街小巷,去处理他的公务。 那傻小子,赶路时脸上还挂着笑。 他那么开心,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毫无察觉。 楼主问她在想什么。 灵愫回:“收拾收拾,准备分手。” -------------------- 第30章 分手 ===================== 第49节 回到审刑院后,蔡逯在听副官汇报调查进度。 内鬼这事,蔡逯已经调查了很多日,每次刚有找到线索的苗头,还没等去细查,线索就断了。 但好歹还是揪出了两个政敌派来的卧底,交给刑部去处置。 那个被现场逮捕的小喽啰称,自己到卷宗库是想偷库里墙上摆着的字画,好当出去给亲戚治病。 核实过后,发现身份与口供都对得上,便送去刑部打了十杖放了。 蔡逯真正要处理的事是怀州衙门卷宗失窃案。 每年这时候,地方都要向审刑院递送悬案卷宗,留档备份。可就在这紧要关头,怀州却出了事。 怀州衙门新官上任,治理恶霸不成,反被恶霸当街暴打一通。次日恶霸携卷宗出逃,不知所踪。 太子妃的娘家原就在怀州,那衙门新官虽为人低调,可却是太子妃实打实的远房表哥。 这一桩事牵一桩事,处理不好,说不定会把太子那头都给得罪了。 蔡相让蔡逯往怀州跑一趟,届时会有地方巡检司的人来接应,让他务必要在十日之内擒拿恶霸,收回卷宗。 至于太子那头,回头等捉住了人,送礼道歉就成。 上晌还在约会,下晌就要上路去处理公事。 蔡逯给灵愫写了封留言信,让海东青飞一趟送去。 说他不清醒也好,说他太爱也好,即便时间紧迫,他仍旧想在临行前,能够约她出来,再与她见一面。 此前他也不是没有外出办过公事,可这次,不知怎么回事,心里兀突突的,心情很是忐忑。 他必须要再见她一面。 就好像以后再也见不到了一样,就好像明日是末日,而在夜幕到来前,他们必须再酣畅淋漓地拥抱亲吻一回一样。 这样他才能心安。 海东青送完信,很快就飞了回来,站在蔡逯胳膊上的玉臂鞲上面,同他一起等待。 他约她在郊外一条长道边见面,等了很久,起码有一个半时辰。从黄昏等到天黑,等到下属在不断催促他,等到骏马都无聊得要睡着了。 她还是没来。 密密麻麻的乌桕树林遮住了半边天,回望来时路,那些寻常的风景,因夜幕降临,都变得狰狞可怕。 最终,她还是没穿过那片狰狞的风景,来见满心期待的他。 蔡逯敛眸,翻身上马,“走吧。” * 灵愫根本没拆开那封信,才刚收到信,她就把信给烧了。 蔡逯写了什么,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的剑已开刃,她已经换上了夜行衣,戴上了獠牙面具,准备要行动了。 这段时间里,蔡逯查不到线索这事,自然是她的授意。就连那所谓的“政敌派来的卧底”,也出自她的手笔。 她拿高价收买人心,那俩卧底顶多往牢里蹲五年就能出来,出来后有钱有地,此后人生自是不愁。 卧底也给她带来个好消息:他们已经找到了她要的那本《癸卯年庚子月石溪易氏抄家案》卷宗。 只待她亲自去拿。 夜已深,那一拨被她派出去混淆视线的杀手,现在已经混进了审刑院。 不多时,审刑院的西院着了火,又有一帮杀手来挑事,护卫都跑到了那里,卷宗库这边反倒显得很冷清。 那帮文官里,也就蔡逯还练了些功夫。 别看蔡逯平时懒散,若今晚他还在,定是个能镇场的主心骨,院里根本不会这么乱糟糟的。 可惜在今晚,审刑院注定是个草台班子。 灵愫已经提前把事打点好,今晚意不在把事闹大。她让杀手等暗号,暗号一响就立即撤离。 若撤离不顺,就说自己是刺客庄的人,把袭击审刑院这屎盆子扣到刺客庄头上。 她走暗道到了卷宗库。 屏住呼吸,脚步放轻,慢慢向前走。 一步,两步…… 直到站在一排密集柜前。 这本卷宗,不在“灭门案”那几排密集柜里,反倒被插在了一堆诈骗案卷宗中间。 她瞄准位置,伸出手,拿出卷宗。 仅薄薄几页,封皮上写有“癸卯年庚子月石溪易氏抄家案”几字。 她放出两声布谷鸟叫,随后沿地道返回。 这地道弯弯绕绕,尽头是在郊外的一个村里。 这本薄到反常的卷宗,仿佛能把她的手烫出水泡,让她不断出手汗。 她想翻开页,可又觉得,现在她随便坐在谁的坟头,周边荒草丛生,脚底下还会爬过老鼠。就这么随便揭开等待了十六年的真相,也太没仪式感了吧! 还是带回杀手阁,跟阁主一起打开吧! 当下,她把卷宗收好,把另一封早就写好的信拿了出来。 早到什么时候呢。 早到提出“只是玩玩”,与蔡逯确定恋爱关系的那个晚上,那时她就把分手信写好了。 信上只有两句话。 “到时候了。承桉哥,我们分手了。” 不是带有商量意味的“分手吧”,而是宣判结果般的“分手了”。 她当然可以长篇大论,叙事议论抒情相结合,用典排比对偶综合运用。 但蔡逯他配么? 那晚,她已经提前打了预防针了呀。 她说:“只要我提出分手,不管你同不同意,都得按我的意思分手,随时随地,不需询问缘由。” 蔡逯不会知道,在她这里,确定关系的那一刻,同时也是她在无形中宣布分手的时候。 她说的每句话,都不是可以被当成耳旁风的废话。她做的每件事,都不是可以被当成意外的突发事件。 现在,她拿到了卷宗,明日就去复仇。此后海阔天高,她就自由了呀。 所以现在,于她而言,蔡逯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 她把这信卷好,让信鸽给蔡逯传去。 用的还是速度最快,灵敏度最高的吴淞鸽,飞程远,也不会被其他信鸽拦截。 * 杀手阁。 灵愫掀开卷宗,垂眸观看。 而阁主紧紧盯着她的脸,连眼都不敢眨。 他看见,她的神色,从愉悦转为不可置信,再转为绝望,最后陷入了深深的愤怒中。 “怎么了?” 他问。 她把卷宗扔他怀里,“被仇人阴了一把,主动进了仇人设下的局。” 她的浑身筋脉仿佛都被堵住了,没办法呼吸,筋脉一下一下地往外凸。 她开始扣指甲,恶狠狠的,像是要把甲面都扣下来。 阁主赶忙扔掉卷宗,握住她的手,“冷静,冷静。” 他是了解她的。 当她开始扣指甲,就说明她想来一场虐杀。现在她想杀人,可又不止是杀人那么简单。 倘若他不拦,那她估计会丧失理智,出门随便揪来个人虐待,把人家剁碎。 好泄她心头之怒。 阁主问:“为什么这卷宗只有三页?仅仅是记录了案件发生时的时间地点,以及……以及死亡名单?” 她盯着他,“枕风楼楼主先前给我透露过一个情报。这本卷宗,原是没有的。当年时局混乱,谁家被灭门这事,属实是掀不起一点波澜。好几年后,有位在审刑院上值的官员实在看不下去,就偷偷写了份卷宗,放在卷宗库里。” 她说:“那官员知道,易家还有一个人逃了出来。所以就希望,将来某年某日,这个仅存的易家后人,会来取走卷宗,复仇翻案。” 说到此,阁主就懂了。 他说难怪那卷宗上有血,“那位官员,是被仇人灭了口。” 她继续说着猜测:“所以这是仇人设的局。他知道我迟早会取走卷宗,所以提前把剩下的关键几页撕掉,只留下前面不重要的几页。他知道我会继续找下去,说不定他还会故意留下线索,引我去找寻真相。” 她说真是可恶啊,“这几页里,谁是怎么死的,一共死了多少人,全都明明白白地列了出来。他们想让我重温那件事,让我痛苦。” 这次,灵愫轻了敌。 但不可否认,仇人也看轻了她。他们不知道自己惹了个多么恐怖的存在。 现在的灵愫,早已不是十六年前那个弱小的小女孩了。 她甩开阁主的手,语气急切。 “到现在,这么多年了,我还是没找出来,这个仇人,到底是蔡氏家族里的谁!” 仇人一定姓蔡,全天下姓蔡的人那么多,但仇人,只会在蔡逯所在的那个蔡氏宗族里! 说不定,他们蔡氏早就串通一气,没一个好种! 她头很疼,提着剑就要走。 “干脆把姓蔡的都杀了!” 第50节 说着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踢开屋门,气势汹汹地下楼。 “你疯了?” 阁主赶紧追过去,强硬掣住她的胳膊。 “杀,杀!杀完了,然后呢!你把蔡相杀了,跟砍了皇帝的头有什么区别!干脆你把大家都一并杀了算了,让这天下只剩你一人,这样你才满意么?” 阁主难得大声囔囔,把楼下正说话的杀手吓了一跳。 灵愫被他喊得耳朵都要聋了,“那我该怎么办……” 阁主夺过她手里的剑,扔到地上。 他重重地抱住她,给她一个来自挚友的拥抱。 他说不着急,“忘了么,你还是蔡逯的小女友呢。只要你们没分手,就还可以找理由进审刑院。说不定剩下的卷宗,就还放在审刑院呢。” 灵愫又倒嘶一口冷气。 “那个……其实我忘了跟你说,就在刚刚,我和蔡逯已经分手了。” 阁主松开了她。 他眨了眨眼,“蔡逯下晌不是去怀州了吗?” 她说:“寄的分手信。” 他问:“还能追回吗?” 她尴尬地挠挠头,“这时候,信可能都要寄到了吧。” 阁主绝望了,“我可以骂你吗?” 她也意识到自己太过鲁莽,认命地闭上眼,“骂得轻些。” …… 这时候,谁还有心情破口大骂。 灵愫与阁主来到顶楼吹夜风,越吹心越凉。 他其实没立场,也不舍得再跟她说一句重话。 事已至此,最郁闷,最气愤的肯定是她。 他只能想办法。 但目前,又想不到好的解决办法。 良久,他出声安慰:“来日方长。既然分手了,那就下一个更好。你找到发泄对象了吗?” 这个时候,于她而言,睡男人就是最好最快最有效的发泄情绪的方法。 她叼着烟枪,“都和我家承桉哥分手了,还跟谁去发泄?你以为我是那种在路上随便揪一个男人,就会睡人家的人啊?” 灵愫瞥过眼,“要不睡你?” 阁主立马双手抱胸,连连摇头,满眼惊恐。 “别了,不要用这么肮脏的关系来玷污我们之间的友谊。” 她“嘁”了声,“我给自己一年时间。” 阁主问什么意思。 她说:“要是明年这时候,我还没找到剩下的卷宗,抓住仇家。我真的会把蔡氏的族人都杀了。” 她说她自己能不能活无所谓,“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到时就算死,好歹也能把仇人先拉去垫背。” 吹了会儿风,她忽地想起,她还没去打扫医馆里的卫生。 褚尧看破了她的小心机,说以后不用她帮他扫地拖地,卫生俩人公摊,你扫一天我扫一天。 今日刚好是她负责打扫卫生。 都到这时候了,她居然还在想打扫卫生这事。更可笑的是,此时此刻,她居然真的想去打扫。 兴许抹抹桌,扫扫地,心情就会好些吧。 * 褚尧已经紧张了很久很久。 上晌她去跟蔡逯约会,下晌蔡逯到外地办公,晚上审刑院就走了水。 据说是刺客庄的前来挑衅。 可褚尧知道,这事不会那么简单。 甚至,很可能与她有关。 他心慌得连医书都没翻几页,数着更漏,想她今晚还会不会回来。 小厮来催促:“主子,包袱都收拾好了。您赶快上车走吧。” 今日,褚尧也遇上件事。 稷州那里的大夫医术高超,到处都是医馆药堂。后日是一年一度的医药建交大宴,递过投名状的大夫都要赶去赴宴学习。 半年前,褚尧就递了投名状。后日举宴,按说最迟今晚就该乘车出发。 可一向自律守点的他,今日却一拖再拖,从下晌拖到了现在。 等到心里郁闷到不能再郁闷时,终于有人推开了门:“褚大夫,我来打扫卫生啦!” 褚尧失笑。 他提着包袱要走,“你来,我就放心了。这半月闭馆,你想来就来,来就守好馆。” 她还没搞清情况,撵在他身后,“你要去哪里?” 小厮简单解释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 谁知她听完,直接堵在褚尧面前,伸手阻拦。 “我也要去。”她说。 褚尧飞快拧了下眉头,“不行。” 她扯谎道:“承桉哥跟我交代过,这段时间,若他外出,那我就得随时跟着你,这样会很安全。” 他面露怀疑,“这怕不是你瞎编的。” 她面不红心不跳地继续往下说:“怎么可能?!正好我对医药方面的事很感兴趣,就让我跟去吧。” 他稍稍松了口,“你去也行。不过请你自己雇马车上路,到地也请你自己负责自己的衣食住行。” 她摊了摊手,“没钱。” 他白她一眼,“难道穷得连一吊钱没有?” 她笑得别有深意,继续磨他。 最终还是褚尧妥协下来,出钱给她雇了马车。 他那辆马车走在前,她这辆走在后,看起来很疏远。 只是牵他车的公马,与牵她车的母马恰是一对。 两匹马每走一段路,就要停下来彼此依偎缱绻一会儿,连带着车上的俩人,也不断被迫碰头。 褚尧推开车窗,本想呼吸下新鲜空气,抬眼却看见她也开了窗,脑袋歪在胳膊里,正意味不明地望着他。 褚尧像是被什么物件烫到一般,“啪”地合上窗。 她转过视线,又盯着黑漆漆的夜空看。 老天爷还是很懂她的,让她在先前与褚尧结识。如今送走蔡逯,迎来褚尧,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褚尧这么一个爱干净的人,到时浑身脏得不像个样,他该怎么办啊。 看起来无欲无求,差一步就能飞升的“神仙”,也会浑身颤抖,痛哭流涕说不要再继续了么。 家风那么严,行径那么保守,在得知自己睡了好兄弟的女友后,他会崩溃到要上吊自杀么。 仅仅是这样想着,灵愫就觉得有趣。 * 赶路中途,蔡逯找了家客栈歇脚。 刚收到信时,蔡逯很惊喜。 打开信,确认这信没递错人后,他崩溃得连腰都再也直不起来 发生了什么? 难道是末日已来,死期将至,她被鬼附身发疯了? 难道是走之前,他有哪件事做得不对,惹她生气了? 难道是她遭到威胁,在写信给他求助? 难道这是她新研发出来的一种新鲜玩法? 他把这张小小的信纸看了又看,用火烧,用水泡,始终没从信里看出什么异常。 他的眼,怎么突然看不清了? 等蔡逯再反应过来,竟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泪珠啪嗒啪嗒地往信纸上落,把“时候”与“分手”这四个字洇得模糊,却又刺眼。 “到时候了。” 到什么时候? 这年头分手还要专门找个时候来分么? 蔡逯心酸地抹把眼泪,想摸把烟抢抽会儿烟,却发现自己根本没带这玩意儿。 他甚至,根本不会抽。 灵愫没教过他,她仅仅只是喜欢事后偎着窗,叼着烟枪,眼神晦暗,不知在想什么。 有的时候,他会裸.着,或是仅仅披件外衫,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 第51节 她就想戏弄他,掰开他的嘴,把烟灰抖他嘴里,根本不管他疼不疼。 他们最近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是在他的私宅。 那次她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摸着他的脑袋。 他还记得,他像条狗一样,几乎是丧尽尊严在求她:“换我在上面,好不好。” 她难得点了次头。 快到了的时候,他想亲一亲她。 可她瞥过头,最终他只是亲住了她的一缕头发。 是那次,没让她满意吗? 所以她会提出分手? 还是在更早之前,因前男友那事,他跟她吵架冷战那回。她是不是一直在生闷气,所以现在要分手? 可是他们分明已经和好了啊。 为什么…… 明明他们那么甜蜜,怎么就毫无征兆地分手了呢。 他蹲在路边,把眼泪抹掉,心情低落,揪着地上的野草消磨时间。 兴许是心里早想过俩人会无疾而终,兴许是早已习惯了她带给他的痛,此刻蔡逯并没有像以前那样暴走。 他明白,此前她早就提过想分手。只不过后来俩人又和好了,他以为这事已经掀过了篇。 他很难过。 为什么,明明他都那么努力地给自己洗脑了。 他告诉自己:那些男的都是狗屁!我不在意,我才是她的唯一! 可他没办法不在意,不介意。 他只是不敢再在她面前爆发情绪,因为他意识到:她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纵容着他的善妒,无条件地来哄他了。 这段关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味了呢。 他甚至找不出一个准确的变化节点。 他在客栈外面薅了很久的草,等下属发现,他已经把身旁那块地薅秃了。 下属说:“知院,早点回去歇息吧,明日还要赶路。” 蔡逯却忽地起身,拍了拍下属的肩,“你代我去怀州。” 下属问,那你呢。 他拍落衣摆上的草茬,“我要回去见她。” 夜晚真是个让人头脑不清醒的时候。 蔡逯没喝酒,没大吼大叫,仅仅是薅了些草,流了些泪,可说出来的话,和即将要去做的事,却能令人惊掉下巴。 他有那么不清醒! 国事在前,他居然选择了儿女情长! 下属赶忙拦住他,可蔡逯去意已决。 他说放心,他很清醒,“我有在权衡利弊。我就去见一面,真的,见到立马赶回来。不耽误事。” 说完利落上马,下属一见,赶忙喊人来拦。 可蔡逯跑得实在是太快,简直是归心似箭,十几个人都没能拦住他。 跑了两里地时,蔡逯突然接到了信。 信是褚尧写的,说他带灵愫往稷州去赴医药宴,写信来报备一下。 蔡逯气得把信纸撕得稀碎。 褚尧一个外人,凭什么能带她去稷州赴宴! 他调转马头,抄近道往稷州去。 然而恰不巧,近道正在修路,前方道路不通。 因蔡逯出走又折返,下属终于追赶过来。 只不过,再开口,下属不是劝蔡逯回头,而是告诉蔡逯,手下人已经调查到,灵愫与褚尧已经到了稷州。 下属告诉他,那俩人在哪家客栈歇脚,灵愫住在哪间包厢,而褚尧又住在哪间包厢。 怕她出事,蔡逯在走之前,特意安排了几个人注意她的动向。 没想到,再次听到她的动向,却是她同褚尧一道去了稷州。 褚尧是去赴宴,那她呢? 分手后还奖励自己来个度假,去外面散心? 蔡逯赶了一夜的路,到了稷州,已是次日晌午。 马背颠簸,下了马,他脚步虚浮,腿侧擦得生疼。 他几乎是冲进了客栈,几乎是蹦跳着上了楼,为此还绊了几个踉跄。 他几乎是粗鲁地敲响了她住的那间屋的门,手掌大力拍着门,“砰砰”不停。 那些不解,困惑,气愤,委屈,终于都在此刻爆发。 他竭力压抑着情绪,为此脸部几乎已经扭曲起来。 “开门,我有话要问你。” 没人回他。 “我知道你在里面。再不开门,我就把门踹开了。” 依旧没人回他。 他气得差点把牙咬碎,“我是真的生气了。开门。” 还是没人回他。 他抬脚用力,猛地踹向门。 “砰——” 门倒了,一声巨响传来,仿佛把这家冷清的客栈都叫醒了。 然而屋里却空无一人。 怕了?逃了? 蔡逯走出去,又敲响褚尧住的那间屋的屋门。 这次敲门声更响。 他用巴掌,狠狠拍门,一声接一声。 * “哪来的神经一直在敲门啊!” 灵愫扯过被褥蒙住头,朝身侧踢了一脚。 意识虽还没清醒,可她的话已经先说了出口。 “喂,去开门!” 褚尧就在这时悠悠转醒。 他坐起身,头疼欲裂。更要命的是,身上哪个地方,有种被使用.过度的痛感。 他揉着眼,虽然意识还在沉睡,但还是挑了件外衫穿好,下了床。 褚尧睡眼惺忪地推开门,“你好,这里不买任何服务,请你回……”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门外传来男人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们……你们……” 蔡逯越过褚尧,指着床上没穿衣服,坐起身发呆的灵愫,彻底崩溃! 再看过来,褚尧的衣裳松松垮垮,衣领拉得低,一串红痕与许多唇印跃然眼前。 听见熟悉的声音,褚尧登时清醒过来。 “你怎么来了?”褚尧尚没搞清眼下的情况。 蔡逯揪住他的衣领,破口大骂。 “褚尧,我□你□!你□□可真是个□□!” 他手握成拳,拳风狠戾,用了十成十的力,朝褚尧的脸揍去。 他气得都不知道自己骂了些什么,也忘了什么功夫招式,逮住褚尧就打。没留力,那劲能把褚尧打个半死。 蔡逯唯一记得的是,他想说“狗男女”,可那个“女”字,怎么都说不出口。 试了一遍又一遍,但没一次能说出口。 所以他只是一声又一声地骂着“狗.男”。 他成了个泼夫,什么贵胄公子的体面得体,那都是狗屁! 蔡逯气得口齿不清:“褚尧,你这行径,也算是个人?” -------------------- 前两章内容我补充了下逻辑,大家可以倒回去看看。感谢追更! 第52节 第31章 纠缠 ===================== 发、生、了、什、么? 蔡逯想知道。 褚尧也想知道。 灵愫更是想知道。 这场景可真是魔幻。 那边蔡逯拳拳到肉,褚尧自知理亏,也没还手,被揪着来回打。 她坐起身,愣了两瞬,复又躺回被窝,掖紧被角,把自己闷在一个小世界里。 她嗅了嗅发尾,嗅到一股烈酒的辛辣味。 昨晚…… 她试图回想。 昨晚她郁闷失眠,下楼找客栈老板买了坛烈酒,待在屋里喝。 可这酒,越喝越烧心,她的血液都被烧得沸腾起来。脸也红扑扑的,像扑了一层浓厚的胭脂。 她很热很痒,边扯衣裳,边敲响褚尧的屋门。想他是大夫,或能给她看看病。 然而推开门,却见褚尧也是晕乎乎的。 他解释道:“方才口渴,下楼找老板讨了碗汤。喝完,身体很不舒服。” 这些前情与对话她记得很清楚。 之后不知怎的,她没回屋,直接躺到了褚尧床上。 接下来的画面,她怎么都想不起来。再然后,她与褚尧就毫无察觉地睡到了大晌午。 她整了整思绪:她是酒后乱.性,褚尧可能是喝了些不正经的汤。 就这么睡了一夜。 她发誓,她虽把褚尧当狩猎对象,但绝对没想过要这么快就把他睡了! 前半夜与蔡逯分手,后半夜与褚尧睡觉。 她虽渣,可也从没想过要在这时与褚尧生米煮成熟饭! 何况,她与褚尧虽是彼此相识,可实际上,他们对彼此根本不熟!这跟在路边随便捞来个男的,做这事有什么区别! 灵愫欲哭无泪。 该死,那些最重要的细节,她竟然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打斗声终于停了。 灵愫从被褥里探出脑袋,却见蔡逯就站在床边,垂眸看着她。 “睡够了吗?” 他问。 灵愫懵懵地点下脑袋,也不知他说的是哪层意思的“睡”。 仅仅一夜没见,蔡逯就憔悴得像刚奔了一场丧。 他说:“睡够就穿好衣裳起来,我在你那屋等你。” 说完转身要走,可走到床尾却蓦地被绊了一下。 蔡逯稳住身,低头看才发现,原来挡住他的是一堆姑娘家的衣裳,裙衫被撕得破破烂烂,清凉得挡不住任何部位。 蔡逯走出屋,把刚才丢在走廊里的包袱提来。 可笑不可笑。 昨晚情况那么紧急,他居然还记得在路上给她买一身衣裳。 那时他想的是,万一他们还能复合,复合后还能再做一回,万一战况激烈,衣裳不能再穿,那他是不是得给她备一套新衣裳? 她的确需要新衣裳,只不过撕碎她衣裳的不是他,而是他的好兄弟,他放心的熟人,褚尧。 蔡逯把衣裳甩床上,故意冷脸不看她,“赶紧穿。” 灵愫在心里给蔡逯比了个大拇指:好样的,有些正宫气场。 她飞快把衣裳套好,走出屋前,回头看了看被打得鼻青脸肿,一动不动的褚尧。 她尴尬地挠挠头,“褚大夫,你自己先收拾下吧。” 她也没蹲下身问褚尧被打得疼不疼,就这么走了出去。 可她一走,褚尧就扶着墙起身,默默往门口处靠了靠。他竖起耳朵,偷听对面那屋在说什么话。 灵愫盘腿坐在床上,朝着窝在圈椅里的蔡逯问:“你想说什么?” 蔡逯抬起头,眼里泛起红血丝,“你就没有想跟我说的?” 她想了想,倒真是没有。 如果硬要说的话,她可能会说:能不能让我待在审刑院的卷宗库里,好好地找一找剩下的卷宗? 当然,这些话此刻没法说出口。 所以她选择了沉默。 蔡逯被她这反应气笑,“你解释解释,‘分手’是怎么回事?” 她说分手就是分手了呀,“承桉哥,你别这么严肃,搞得分手像件人生大事似的。明明就一句话的事……” “你连问我都没问,就自己觉得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 蔡逯指着褚尧那屋的方向,“刚一结束,你就跟他发生了关系!” 她说这是意外。 这确实是个意外,早先她还想过,用什么方法能把褚尧拐上床,谁知道,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睡了。 “之前不是说好了么。”灵愫夺回话语权,“我可以随时提分手,不需经你同意。” 蔡逯瞪大双眼,仔细回想了下。 是啊,确实说过。那时他还狂妄地放话说,希望到时分手,求复合的不会是她。 如今看来,的确不是她,而是被回旋镖刺到心凉的他。 蔡逯的气焰忽然被她这话浇灭了好多。 能怎么反驳呢?说今时不同往日,那些约定如今都不再作数? “所以,这就是你才刚跟我分手,就跟他春风一度的理由?”蔡逯换了个话题,“你这是无缝衔接。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灵愫没想到蔡逯会那么执着地追问。 本来对他还有些愧疚,现在那份愧疚荡然无存,成了数不胜数的厌倦。 她以为蔡逯和其他情人是不同的。 她以为,就算分手提得突然,那之后蔡逯还会把他自己哄好,不会再来纠缠。 可他现在一句句逼问,什么事都要问出个原因,这令她很烦。 能有什么原因呢。 她提分手,无非是因为睡烦了,玩腻了,对方没有利用价值。 他都不能自省一下吗? 比起蔡逯的百感交集,灵愫的心情堪称毫无波澜。 她说:“我们已经分手了。” 言外之意是,过去的事,再也不要来问。 “是啊,是分手了。”蔡逯自嘲地笑了声,“每次闹矛盾,我都会问你为什么。为什么会忽冷忽热,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他说:“我总在这时候问你为什么,总是想问得很清楚,不是怕被辜负,而是怕错怪你。” 他心里都明白。 人最傻,最明知故问的时候,就是心里明明有答案,却还要固执地问:“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倘若你的女友,前半夜莫名提出分手,后半夜就跟新情人睡了,那只能说明两点: 一是她早就想跟你分手了。 另一个是,她心里根本没有你。 只是蔡逯不相信,她会那么绝情。 所以她心里,有褚尧么? 这个问题,仅仅是在脑里想一想,蔡逯就痛苦得喘不上气。 比她心里没他这件事,更令他难以承受的,是得知她心里没他但有褚尧。 他说:“和褚尧分手吧,他不适合你。” 其实她与褚尧还没谈,但既然蔡逯这么说了,那她就姑且当做已经谈了吧。 她满不在乎地“哦”了声,“多谢建议,但我们不分。” 话音甫落,就见蔡逯猛地拍了下桌。 “行,行啊。” 他咬牙切齿,站起身,压迫感十足。 方才俩人还算心平气和地在对话,可现在,蔡逯突然生了气。 灵愫吓了一跳。 真是莫名其妙。 第53节 不就是分手后又找了个新情人么,弄得跟她犯了死罪似的。 她第一次在蔡逯眼里窥出了“恨”。 她见他从包袱里拿出一束花和几块金锭,哗啦啦地都扔到地上。 “这花,我原本想送你的。这钱,原本是跟你复合后再去约会用的。看来现在是用不上了!” 他还嫌不够解气,朝花束狠狠跺了几脚,把那束包装精美的花踩得稀巴烂。 “不分?行啊易灵愫,走着瞧!很快你就会知道,什么叫‘悔不当初’。” 他说:“你还没弄明白,你现在得罪的是谁。” 他说:“往后日子还长,你就等着看吧。我告诉你,往后我不会再与你见一面,否则我就是条狗!” 最后他背着个空包袱走了,走之前还阴阳怪气一句:“祝你俩百年好合,新婚当日别请我来喝喜酒,我嫌恶心。” 灵愫眨了眨眼。 神经。 既然把话放得那么狠,那你倒是走得快些啊! 来的时候恨不能直接起飞,走的时候速度却比乌龟还慢。 她知道,蔡逯是在等她跑出去追。 可她就只是坐在床上,静静看着。 笑话。 说笑话,谁是笑话。 * 门被踹掉了,走廊里又有回声,所以褚尧很清楚地听到了“分手”这两个字。 他不知道具体情况,只知道,灵愫与蔡逯分手了。 他把脸擦了擦,简单止住血,枯坐在凳上。 灵愫躲在门边偷偷观望他。 她在思考,接下来一段时间里,她在褚尧面前,要是怎样的形象。 虽说睡也睡过了,褚尧也知道她是代号佚,知道她风流,但灵愫并不相信他。 她并不想让他接触到自己真实的那一面,因为目前,他不配。 所以她扮起可怜,“怎么办啊,褚大夫。因为你,我和承桉哥分手了。” 是的,她混淆事实,把这重罪责推到了褚尧头上。反正褚尧也不清楚事情真相。 她走到他身前,撒娇似的晃了晃他的肩膀,“褚大夫,那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褚尧痛苦扶额。 他办了一件在律法上无罪,但却在道德上很无耻的事。 他插足好兄弟的恋情,当了小三,导致好兄弟与女友分手。 现在是什么关系。 他不敢,不想承认。 灵愫满脸悲情,“褚大夫,你怎么能穿上衣服就不认人了!你忘了你昨晚在我耳边说……唔唔……” 褚尧赶忙捂住她的嘴,“我头很疼,你小点声,别吵。” 可她就是这么随口一说,昨晚的事她还没想起来。 然而褚尧却还记得,只是一直不敢回想。 他说:“给我半天时间,我要好好想想,晚上回来给你答案。” 说完,他就跑了。 与蔡逯不同,他跑得飞快,生怕跑慢一步,就会被她追上,被逼回忆昨晚的事。 稷州这片,褚尧是人生地不熟。 现在顶着一张被揍得半肿的脸出门,兜兜转转,不知道要去哪里。 褚尧心里乱糟糟的,随便找了家茶馆,坐下喝茶。 被蔡逯一拳拳揍的时候,他脑子里突然就多了很多画面。 昨晚,她敲开门,往他屋里走。 她说:“褚大夫,我浑身发痒是怎么回事?” 他回:“要描述得更具体些。” 她醉醺醺地倒在他床上,意识有些不清醒,“发痒的时候真是恨不得自己是一块平地,什么毛都没长,什么曲线都没有,拿把痒痒挠,挠来挠去。” 她翻了个身,“那才叫舒服。” 他身上开始出现一股邪.火,却还尽量放稳话声:“别这样想。毛发与曲线都是天生的,没有才不正常。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要学会接纳。” 她“哦”了声,“那看看你的。” 他回:“请你自重,好么。我只是告诉你这些都正常。” 那晚就是哪里都不对劲。 他喝完汤,才品出这是老板熬的补肾汤,里面的几味药材,简直是能大补特补,把肾都能补毁的那种。 之后…… 褚尧呛得连连咳嗽。 之后,不知道走到哪一步,她忽然笑得很坏,“既然正常,那我拔你一根,不过分吧?褚大夫,别那么小气哦。” 她拔下一根毛,羞辱似的往他脸侧吹。 他根本不敢睁眼,嗫嚅着。 简直是,礼崩乐坏。 褚尧不敢再回想中间的细节。 完了,他们是真真切切地发生了什么。 * 蔡逯没回去,随便找了家客栈,准备在这住几天,灵愫何时走,他就何时走。 说也凑巧,他那间包厢的隔壁,正好是祝湘在住,估计是出来游玩。 祝湘看着借酒消愁的蔡逯,“表舅,你要有心事,只管跟我倾诉。我很懂这方面的事的。” 这时蔡逯已经喝得半醉,没想那么多,就开始跟祝湘吐苦水。 “我和她刚认识的时候,你还没来盛京,你不知道她那时有多黏我,整天‘承桉哥’,‘承桉哥’叫个不停。把我比作日月星辰,说我是上天给她的惊喜……” “可后来,一切都变了。再后来,她提出分手,甚至转头就找到了新欢。我说他们不适合,她却用低沉的声音回我‘不分’,她那双冷冽的眼睛看向我时,让我好生伤心。” …… 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最后他问祝湘:“你怎么看?” 祝湘只回了一个字:“分。” 她补充道:“听表舅你过得这么委屈,分手难道不是件好事吗?” 她又吐槽:“不是,都这时候了,你还记得她那‘低沉的声音’和‘冷冽的眼睛’啊?” 蔡逯想了想,“晌午见她时,好像还发现,她的嘴唇有些干。我就说稷州的天气太干燥了,又是在夏天,她根本照顾不好自己。你不知道,之前有次,她没及时补水,我就……” 接下来,蔡逯又吧啦吧啦说了一堆话,但却越说越偏题。 祝湘没再劝,嘱咐他早点歇息,随后溜走了。 这还能再劝什么?他明明超爱! * 天黑时,褚尧终于把勇气积攒好了。 他去了一家卖新鲜花束的铺子,问:“跟刚确定恋爱关系的小姑娘买什么花好?” 老板打量着他半肿的脸,“大束赤色蔷薇花,热烈又浪漫,小姑娘会喜欢这种。” 褚尧说:“那我买一束。” 老板试探问:“你们是正经关系?” 褚尧愣了下,旋即点头说是。 他抱着花束走了。 昨晚,他唯一清醒的时候,就是在即将发生实打实的关系前,凑在她耳边,问了句: “你会骗我吗?” 她笑得很傻,环住他的脖颈,“褚大夫,我从好久之前就注意到你了哦!我好喜欢你的。” 她说,喜欢你这一点,我怎么会撒谎呢。 他是了解她的一部分真实性格的。 但男人总是很自信,总以为自己会是她的最后一个,总以为自己才是挚爱,而她跟别人都是逢场作戏。 褚尧也这样想。 他说:“你明知道,我不是在问喜欢不喜欢。我会是你的最后一个,对么?” 她只是笑,笑累了才回答:“当然了。我的心肝,我保证,你是最后一个。我会给你所有的偏爱。” 她又开始了。 又开始长篇大论说不重样的情话,又开始热情真诚,成了个让人挑不出毛病的完美女友。 她说她累了,“褚大夫,你来吧。” 褚尧感受到了她的偏爱。 第54节 那时,蔡逯费了多少精力,才卑微求来一次“在上面”。如今,他褚尧,轻轻松松就拥有了这个特权。 这是褚尧第一次买花,也是第一次给人送花。 他嗅着蔷薇花香,感叹难怪之前蔡逯喜欢给她送花。 许多说不出口的小暧昧与小期冀,其实都藏在了鲜艳的花束里。 而最令送花者期待的,是收花者的反应。 不觉间,褚尧的脚步变得轻快。 他归心似箭,越走越快。 然而在快走到客栈门口的时候,他却忽地顿住脚。 待看清了不远处的画面,他手一松。 那束赤蔷薇绝望地掉在了地上。 蔡逯回来了。 他怎么又回来了呢? 灵愫很头疼。 现在蹲在她身旁的蔡逯理智全无,是个只想发泄情绪的醉鬼。 “你还来这里做什么?我们已经分手了。” 他抱着酒坛,喝一口酒,流两行泪。越喝,脸越红,眼神越散,泪花越多。 一提“分手”,他像是被踩到了尾巴,浑身一激灵。 “分手?我同意了吗?什么时候确定关系,什么时候分手,从来都是你说了算!我有说不的权利吗?我能说不同意吗?” 她说:“之前不是说好了么,你不能说话不算话啊?” 他开始耍无赖,“有白纸黑字写下画押了嘛,那不算!我反悔了,我就是要说话不算好!” 灵愫无奈:“那你现在跑来,是想做什么?喂,你会真想复合吧?” 没错,他是想复合,但目前他还不想这么快就认输。 他抹了把泪,“我告诉你,我也是有尊严和底线的!复合这种掉面儿的事,我绝对不会做。” 她说行啊,“既然分手后不想复合,那蔡承桉我告诉你,你要是再来骚扰我,我就去衙门告你!” 她说:“你能不能赶快走!去别处买醉行么,我家褚大夫就要回来了,到时他看你在这,他会伤心的。” 不知这话里,是哪个字眼又戳破了他的心防。他就开始嚷嚷,“你跟他很熟么,张口闭口就是你家我家!” 灵愫被他缠得烦。 “喂,大哥,你能不能清醒点?白天放狠话的难道不是你,说再来跟我见面就是狗的难道不是你?说要我走着瞧,等着看的人难道不是你?” 她说:“大半夜的你来发什么神经?” 蔡逯把酒坛一摔,对上她的视线:“对!我就是在发神经!” 他开始毫无顾忌地乱说:“我就是条狗怎么了,我就是贱怎么了,我就是上赶着怎么了?” 酒劲开始返了上来,蔡逯垂眸看着满地酒液,只觉得脑袋很沉,整个人都快要栽在了酒里。 这个时候,灵愫望见了站在暗巷里的褚尧。 那一瞬间,她想的不是情与爱,反倒是正事。 一本完整的卷宗,极有可能是散落在了不同地方。去年阁主就提醒过她,卷宗也可能会在蔡逯周边的人那里。 如今利益牵扯,她几乎没有犹豫,在蔡逯与褚尧之间,优先选择了褚尧。 毕竟褚尧于她而言,貌似还有些利用价值。 所以当下,既然褚尧看到了她与蔡逯在纠缠,她那势必要表明自己与蔡逯割席的决心。 灵愫踹了蔡逯一脚,“让开,别挡路。” 蔡逯却彻底不清醒了,直接死死揪住她的裙摆。 他身一晃,就那么跪在了一地酒液里。 “别这样对我。”他说,“你明知道,我没办法不来见你,你明知道,我在等你哄我。我食言了,我就是来做狗的,真的。” 蔡逯环住她的身,可怜巴巴的,像条落水狗。 他拽住她的手,往自己脸上贴。 “对不起,”他说,“我错了,你扇我吧。跟我复合吧,我说的那些都是气话。” 灵愫冷哼一声。 她意味不明地拍了拍他的脸,“上赶着当狗啊?” 蔡逯点了点头,“上赶着,当上会很开心。” 她知道现在蔡逯意识不清醒,或许次日待他酒醒,会很后悔今晚这出举动。 她掰开他的手,扇了他一巴掌。 声音很清脆。 “狗会说话吗?” 这一巴掌把蔡逯扇得脑子发懵。 她又重复一遍:“狗会说话吗?” 她是想告诉他,如果真下定决心要做“狗”,那就安静地当个傀儡,进化掉嫉妒、骄横、不满这些情绪。 那意味着,要完全失去自己,完全接受她的任何疯狂举动,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并且不会吃醋,还要大方分享她给的爱。 以往情人来纠缠,当她说出这句话时,他们便会清楚她的话外之意。 他们会发现,她要求他们做的事,他们完全做不到。所以一般来纠缠几次,他们就会丧气地走了。 现在,她把这句话说给蔡逯。 她以为蔡逯会像那些人一样,听懂话外之意后,就不会再来纠缠。 “狗会说话吗?” 如果他愿意听懂,就根本不会对这句话做出回应。 然而蔡逯却歪了歪脑袋,竭力理解着话意,再将要醉昏前,出声回应: “汪。” -------------------- 感谢在2024-03-13 23:33:56~2024-03-14 23:22: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蝶王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宓菂4瓶;0.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姐夫 ===================== 蔡逯想的很简单。 他说要当狗,而狗不会说话,所以他就学了声狗叫。 昏倒前,他还在想,俩人离得这么近,等他昏了,她势必会伸手接住他。 可灵愫只是往后一躲,任由他脸朝地狼狈地倒了下去。 她朝在不远处偷窥的褚尧招了招手,“喂,过来把你兄弟搬到客栈。” 尽管时间地点不同,但一些微妙的感受却是通用的。 之前,她把蔡逯抵在树上,朝在偷窥的褚尧问:“看得爽么,褚大夫?” 如今,她把蔡逯踢开,依旧盯着在暗中偷窥的褚尧,还特意点出“兄弟”这俩字。 倘若蔡逯哭得克制些,兴许她会良心大发,亲自把他拖到客栈里。 可刚才,蔡逯这个醉鬼,哭得一点都不好看,毫无观赏性。 所以她转身就走,丝毫不在意身后的俩男人。 褚尧把蔡逯拖到那间没门的包厢里。 蔡逯浑身酒液,褚尧也没好到哪里去,浑身是伤。 真是一对难兄难弟。 把蔡逯安置好后,褚尧出了包厢,却与客栈老板碰了个正面。 老板搬来一扇临时裁好的门,“客人,你把换门钱付了吧。” 本来老板下晌就想说这话,可那时看见蔡逯气势汹汹地跑走,他就没敢说。 褚尧问那碗汤是怎么回事。 老板愧疚回道:“是我认错了关系。这阵子客人少,好不容易来了您与那姑娘两位住客,我就想,要不给住客一些惊喜吧。看着您俩像小两口,我就把自用的补肾汤分给您一碗。谁知……” 老板叹了口气,“谁知我是好心办了坏事。” 一夜迷乱的源头,大概就是这碗补肾汤了。 可褚尧心知肚明,事情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药物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心在朝向谁。 倘若昨晚不是灵愫,而是另一位陌生姑娘敲开了他的门。那样的话,即便是自宫,褚尧也断不会占人家姑娘便宜。 类似“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这类话术,都是在为自身的荒唐行径找借口。 喝醉酒,吃错药,都不是做逾矩事的理由。 第55节 在褚尧看来,昨晚的事能做成,只是因为他们对彼此有爱慕,有喜欢。 他的心已不自觉地朝向她,当觉察出她想做而他也想做后,他就丢掉了理性。 他就用他的初次,换来了一夜感性。 褚尧去到了自己屋里,见灵愫正靠着屋外的露台栏杆,拿着烟枪,悠闲地抽烟。 她换了件无袖纱衫,头发用一根木簪低低挽在颈侧。在他面前,难得显露出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灵愫问:“下面那束花怎么不带上来?不是要送我的吗?” 褚尧愣了下,“不是,那花原本就在那里,是片垃圾。” 她“哦”一声,感慨着:“可惜啊,这样美丽的花,竟也会成为被人遗弃的垃圾。” 这么美丽的花,竟也会成为垃圾。 褚尧静静望向她。 所以于她而言,蔡逯也只是个被遗弃的花束吧。 她愿意养花时,哪怕那花刺多枝杂,她也会耐心修剪。 她失去兴致时,哪怕那花开得再娇艳,她也会扔地上踩几脚,末了再云淡风轻地喊一声“垃圾”。 褚尧突然很后悔。 他明明知道她是多么薄情的人,可因昨晚上头,他偏偏听信了她的鬼话。 他就不该来招惹她。 可说实话,没有人能抗拒得了“你是我最后一个”这句话的魅力。 万一呢…… 她肯做,一定是“爱”他的,不管这是何种爱,爱多还是爱少。 万一,他能让这个渣女收心呢。 褚尧想,他一定要是不同的,要跟她的其他情人不一样,这样那个“万一”发生的几率还会大些。 要在哪里不同呢? 也许先得让她意识到,他没那么容易被她拿捏到手。他不能太乖,要标新立异。 他在她面前,是一个保守的、疏离的、高冷的大夫。 他想为了使她更爱他,他得加深这个刻板印象,好倒逼她在他身上花费更多精力。 褚尧吹灭灯烛,“睡吧。” * 次日,蔡逯撑起身,头疼欲裂。 褚尧递给他一碗醒酒汤,“不要酗酒,会得胃病。” 灵愫双手抱臂,身支着墙,瞥了眼蔡逯。 “承桉哥,喝完醒酒汤就赶快回怀州吧,那边不是还有公事么?” 这场景看起来是那么普通寻常。 仿佛又回到了不久前。兄弟还是兄弟,女友还是女友。兄弟依旧交代他注意身体,女友依旧关注他的来去动向。 蔡逯敛眸,盯着褚尧露出来的一截手腕看。 褚尧的手腕动脉处,落着一个牙印。 牙齿咬在手腕,明明还隔了一层薄薄的皮肉,可那种标记,却已钉在了筋脉里。 蔡逯顺势向上看,见褚尧的脖颈处,也有个不明显的掐痕。 灵愫就喜欢玩这种。 仿佛她上辈子是头狼,喜欢用啃咬的方式去磨牙。如果你流了血,绽出一朵漂亮的血花,她会有把猎物咬死的成就感。 会在人快到了的时候,不让人释.放,逼人抛弃尊严,狼狈地求她。 再掐脖子扇脸,恶劣地质问:“其实你就喜欢这样被对待,是吧?” 这些蔡逯都经历过。 如今,褚尧也经历了他的经历。 蔡逯抬手,打碎了那碗醒酒汤。 褚尧愣住,对他说抱歉。 灵愫蹙了蹙眉,“大清早你又发什么神经?” 一切都变了。 蔡逯哑声笑了笑。 他的嗓子早哑了,像个漏风的风箱。 蔡逯起身,忽略褚尧,直接朝她走来。 “羞辱我,你很喜欢是吗?”蔡逯朝她问。 灵愫疑惑地“啊”了声。 好吧,抛开道德底线不讲,践踏真心确实令她浑身舒爽,她的喜好就是那么怪。 她想走,却被蔡逯掣住手,堵住路。 他擒住她的双手往上举,将她抵在墙上,嗅了嗅她的发尾。 苦涩的药味,褚尧身上的味道。 褚尧就在这时回过神,“放开她。” 听见褚尧出声,灵愫就开始挣扎。 讲真的,她若想逃,那蔡逯这点力气根本就拦不住她。即便是被钳住双手,但她仍可以给蔡逯来个过肩摔。 但,生活是需要一些乐趣的。 所以她只是挣扎几下,“放开我。” 蔡逯冷笑,离她又近了些。 而后,趴在她身边,用仅有他们俩人能听到的话声问: “像跟我做那样,也跟他做了吗?” 蔡逯摁住她挣扎的手腕,“嘴就那么痒,已经咬上他了?” 她的几缕发丝垂落下来,打在蔡逯脸上,痒梭梭的。 蔡逯吹走她碍事的头发,“他的气息,就那么好闻,是么?” 他是恨的。 恨自己昨晚失态,屁颠屁颠地跑来找她复合。恨自己酒醒后,还能记得昨晚他傻傻地学狗叫。 更恨无论何时,她始终无动于衷。 他说:“你会后悔的。” 他说:“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灵愫稍稍抬头,望着他。 她神色很平静,只是有头发挡着,让一旁观望的褚尧看不清,还当是她受了委屈。 灵愫歪了歪头,“你不上赶着当狗了?” 蔡逯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就在这时,褚尧揪住他的衣领,把他往地上一摔。 褚尧揍他一拳,“别碰她。” 蔡逯躺在地上,像疯子一样,大笑几声。 “褚尧,你也配说这句话?” 蔡逯手握成拳,抬肩挥手,把这一拳又返给褚尧。 之后俩人又厮打起来。 灵愫也没劝架,退出战场后,她就窝在露台的躺椅里,喝着甜水,吃着桂花糕,悠哉地晒太阳。 狗咬狗的场面,她一向不看过程,只看结果。 这场战局,以蔡逯气愤跑走告终。 褚尧暂时获胜。 还好蔡逯没再打他的脸,他进屋拿药膏敷,却被灵愫叫住。 “褚大夫,昨晚太乱,我都没来得及问你。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你想好了吗?” 褚尧:“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她一听就激动起身,“腾腾”下了椅,跑到他身旁,眼睛亮晶晶的。 “真的嘛,”她晃了晃他的衣袖,“你是说,我们恋爱了?” 褚尧点了点头。 她惊呼一声,旋即就没骨头似的挂在了他身上。 “天呐,我真的和褚大夫恋爱了!” 她笑得很傻,仿佛跟他恋爱是天大的赏赐一般。 褚尧暗自掐了下手心。 冷静,“热情”是她的伪装。 褚尧不留情面地推开她,“我觉得有必要先说好,我们只是有了这层关系,并不代表可以仗着这层关系胡来。” 他说:“我明白,你跟我不熟。目前,我也没有了解到你的全部。所以,一步步慢慢来。” 第56节 灵愫点了点头,“那现在我可以亲你了吗?” 褚尧愣住。 他没谈过,所以他不懂,在目睹两任男友打了一架后,还若无其事地提要亲吻,这到底正不正常。 他的良心告诉他:这不正常。 所以他说不行,“我们还没熟到那个地步。” 她的脸上立即浮现了失望,“可是我们明明连最亲密的事都做过了,亲一下难道都不行吗?” 褚尧义正言辞:“那是意外,今后不会再有了。一步步慢慢来,等时机成熟,我会点头同意亲吻。” 她反问:“那什么时候才算时机成熟?” 他说:“等通知。” 褚尧的表现完全在灵愫意料之外。 不是,大哥,睡都睡过了,现在说亲一下,你倒是装起矜持来了? 还要一步步慢慢来,笑话,她谈恋爱,难道还会是真奔着跟人谈一场认真的恋爱来的? 她明明只想随时睡,随地玩,睡腻玩累就分手!!! 然而事已至此,她只能勉强应下。 但话又说回来,易灵愫终究还是那个身经百战的易灵愫。 答应是一回事,做不做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她待褚尧的态度,又回到俩人确定关系之前的境地。 她要给他找不痛快,让他下不来台,倒逼他反过来接受她的要求。 想到了解决方法后,她就觉得事情没那么难搞。 无非是挑了只略有脾气的狗来养,小事一桩。 果然,在去赴医药交流宴时,她就给褚尧找了个不痛快。 宴上人来人往,一堆出名医士里,夹带她这么一个游手好闲的小人物。 当杀手让她有了许多小习惯,譬如当去到一个新环境里,比起主动出击侃侃而谈,她更习惯,也更喜欢缩在一角,默默观察。 现在她待在二楼膳食区,端着一碟小点心吃。 而褚尧,待在一楼厅堂里,向诸位医术高超的大夫请教问题。 褚尧太闷了,闷到令她觉得,就算她半褪衣衫邀他睡觉,他都会板着脸说:“穿好衣裳,不要着凉。” 噢,倘若真是那样,那她就不会盯上他了。 他平静,那她就撕破她的平静,让他抓狂。 他古板,那她就敲碎他的古板,让他发.浪。 那头褚尧还在沉心钻研医术,丝毫没有察觉到,他已经被二楼的灵愫盯了有多久。 天不知不觉间黑了,到了拼桌用膳的时候。 嫌聚在一起用膳太吵闹的,就会像褚尧一般,上到二楼,接过小厮递来的膳食谱,慢条斯理地点餐。 她就在这时候跑了过来。 这边人不多,氛围宁静,偶尔还能听到唱小曲儿的声音。 褚尧瞥了她一眼,“想吃什么?” 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随便点了几样菜,又把膳食谱递给小厮。 忙了一天,虽累,但褚尧却觉得很充实。 现在氛围刚好,不会再有人前来打扰。 他说:“我们说会儿话吧。” 说什么呢?他其实已经想好了。 分享彼此的过去,展望共同的未来。 可灵愫只是意味不明地“嘻嘻”两声,接着就从他的对面起身,大步一划,双腿一迈,直接坐在了他身上。 “喂喂……快下去。” 褚尧心里一慌,瞥过头四处张望。 有几个陌生人已经朝他俩这里窥了一眼。 灵愫钳紧他的腰,“板凳硌得慌,褚大夫,还是坐这个位置更适合我。” 他怕她再做出什么出格事,就想把她掀下去。 她倒是不动如山,“褚大夫,你怕什么?大家都知道我们的关系,会觉得这都正常。” 正常么? 在一个陌生场所里,到了饭点,有一男一女拉扯不清。这正常么? 褚尧没谈过,所以他不懂。但他的良知告诉他:这是在带头败坏风气,是无耻之径! 就在他想,要怎么劝她时,她却飞快亲了下他的侧脸。 在他震惊的眼神中,她又说出了更令人震惊的话。 “姐夫,你现在装清高是不是太晚了呀。明明我们都……唔……” 褚尧慌不择路,赶忙伸手捂住她这张坏嘴。 他的眼从没瞪这么大过,他的心跳从没这么急过。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质问她:“你在瞎说什么。” 褚尧再瞥过头观望,发现临近的几人,脸上的表情都相当精彩,像是吃到了什么惊骇世俗的八卦。 顾不得朝外人解释,这边灵愫就又支支吾吾地说:“姐夫,你怎么有胆做,没胆承认啊。” 她掰下他的手,用极尖锐的声线高喊一声:“姐夫!” 这一声,令二楼所有人都朝他们俩看去。 他们满脸惊诧,不可置信,同时又期待她继续说下去,好能听到更多八卦。 褚尧感到如芒刺背,如坐针毡,如鲠在喉。 他额前青筋直跳,像是要把她的腰给掐断。 “闹够没有!” 她在心里回答:没有,远远不够。 这才哪到哪。 换成是蔡逯,估计还会不要脸地配合她,说妹妹,姐夫就疼你这样。俩人还会闹得更黏糊。 然而褚尧却生气了。 其实她不确定那是不是生气,但看褚尧这一副差口气就能登天的模样,她想不出来,那要不是生气,还能是什么情绪。 褚尧扯着她,走得很快,几乎要飞了起来。 回到客栈,他一把将她扔到床上。 她顺势翻滚一下,难得有点懵。 不至于吧,哥?真生气了? 不是,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啊? 她正想起身与褚尧理论,哪知他就压下了身,把她的手反剪到背后。 她扭过头,“褚大夫,你这是……” 褚尧解开革带,箍住她的身。 “不叫姐夫了?”他的气息停在她耳畔。 她心虚地眨了眨眼,“这事……别啊,都过去了。你要不喜欢这称呼,我就不喊了。” 褚尧仔细拨开她耳侧的头发,用亲吻严肃批评了她。 “妖精。” 他说:“我的意思是,只能让我一个人,听到这个称呼。他们听见,我会觉得在共享。” 到底还是怕她趴着难受,他把她捞到自己怀里,“再叫一声。” 她轻轻“哼哼”两声,不搭理他。 到底是哪家的情报说褚尧是个老实人啊!!! * 从稷州离开后,蔡逯去了怀州。 只是他去到的时候,事情已经解决了。 衙门办了场答谢宴,他又借酒消愁,喝得醉醺醺的。 散场后,他就失魂落魄地坐在路边,脚边还搁着几坛酒。 不一时,有个人摇摇晃晃地走来,坐到他身旁,抱起酒坛拔掉酒塞,就往嘴里灌酒。 那人说:“哥们,你这酒在哪买的,还挺好喝。” 蔡逯抬起头,“是你?” 闻声,闫弗揉了揉眼。 前几天,他的左眼被射中,瞎了,换了个义眼后,连带着右眼看得也没之前清楚了。 闫弗看蔡逯一脸失意,便问:“你这么快就被甩了?” 蔡逯:…… 杀人诛心呐。 第57节 闫弗却说你得看开点,“虽说狗咬狗咬狗,我输给你,你输给褚尧,但褚尧那小子也迟早会输给其他人。” 蔡逯苦笑,“看来你很懂。” 又问:“什么狗咬狗的?” 闫弗嗤笑回:“我的意思是,她平等地把所有男人,都当成狗来对待。” 他说:“易灵愫这个人,有趣就有趣在,她是在用驯狗的方式,去驯人。” 他问蔡逯:“知道狗最爱玩什么吗?” 蔡逯说不知。 闫弗忽地解下酒葫芦,朝前方扔去。 刚扔到地上,暗巷里就窜来一条狗,把酒葫芦叼到闫弗身前。 闫弗再扔,狗再捡;又扔,狗又捡。 蔡逯看不懂。 闫弗笑得张狂,站起身,准备要走。 他说:“狗最爱玩巡回游戏,会上瘾。” “放心吧,蔡逯!你只要把玩具叼给她,我保证,她还会再跟你玩一玩的!” -------------------- 感谢在2024-03-14 23:22:01~2024-03-15 23:54: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雇个人、宓菂10瓶;一只山妖4瓶;lio.、0.0、lfl、江水为竭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养鸟 ===================== 巡回游戏,是人、狗与玩具相互交流的游戏。 蔡逯没有养过狗,不懂这游戏那游戏,只是感慨她的喜好真是从没变过。 相同的套路与话术,在不同男人身上施展,得到不同类型的反馈。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开了座狗场,是个经验丰富的驯狗大师。 在她的绝情里,蔡逯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一个道理。 倘若她豢.养、束缚、驯服一条狗,说明她喜欢这条狗。可她若豢.养、束缚、驯服几百条狗,无差别地对待所有狗,说明她只是喜欢这样做。说明她喜欢的不是具体的对象,而是这一类行径。 想到这里,蔡逯的鼻腔猛地酸涩得要命。 像低头洗头发时,水管里的水倒灌进了鼻里那样难受。也像是被水流塞住了眼鼻嘴,挣脱不开,慢慢窒息。 远处灯火忽明忽暗,人影倏聚倏散。好像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大多时候都是那样浅薄。 那个满嘴情话,说非他不爱的人,转头就投进了他人的怀抱。 蔡逯想起从前,她喜欢扯住他的头发,把他的头皮扯得痛,把他的头发都扯掉几根。 他是痛的,可他从没说过痛。 他以为这是她爱他的象征,所以对她的施虐,甘之如饴。 可现如今,她带走了他的所有甜蜜回忆,就连他感受到的那份痛,也都换了别人来品尝。 可能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世上不仅是他在痛苦,还有闫弗等一众老情人,在平等地感受这份痛苦。 蔡逯盯着闫弗离去的身影,心里忽地踏实了些。 闫弗那条颀长身姿很快就隐匿在黑夜里,与臭水沟、被踩烂的菜叶与死老鼠混为一类。 诚然,他们都是狗,但蔡逯自觉他的地位还是要比闫弗高出不少。 当蔡逯被迫解除这等恋爱关系后,他还是京里那个蔡衙内,而灵愫还是某个杀手,某个认真生存的小姑娘。 他们始终是两个圈层的人。他们的恋爱,是上流人对下流人的妥协,偏爱,宠溺。 他对下流人的怜悯,都源自于她。 如今她走了,蔡逯又缩回贵胄圈里。这时没了她的因素,他再看似闫弗这等下流人,便只剩满眼轻蔑。 他与闫弗不同。 闫弗是个躲躲藏藏的刺客,漂泊不定,性情不稳。而他蔡逯,有钱,有权,不论灵愫想要什么,但凡他有,他都会给。 所以啊,若真谈起复合,他难道还比不过闫弗? 蔡逯晃了晃脑袋,试图保持清醒。 他讨厌闫弗那一副把她了解得很透彻的模样。 就好像,在情人圈里,闫弗才是老大哥,而他是个资历浅薄的小弟。 * 次日回了盛京,简单交接公务后,蔡逯去了城西的玉清观。 那时沉庵是这座玉清观的道长。 蔡逯随道童拾阶而上,走到一片幽静的竹林里。 道童指了指前面一座坟头,“道长就葬在此。” “沉庵在四年前自刎而死,这事在当时闹得沸沸扬扬。” 闫弗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出声解释道。 这座坟头青草遍布,藤蔓爬到墓碑上,不断蔓延。恰逢新夏,竹叶苍翠,所见皆是一片灿烂的绿,充满生机。 仿佛沉庵只是躺在棺材里睡着了,什么时候还能复活,再坐而论道似的。 蔡逯敛眸,心情复杂。 他在心里跟沉庵打了声招呼,可却不知道怎么介绍自己。 你好,我是她某一任前男友,跟你长得有些像? 见你死了,其实我感到很庆幸? 这些话,仅仅是在脑里想一想,就很损德。 最终蔡逯什么都没做,只是傻站着,听闫弗讲灵愫的情史。 “那时候,沉庵还只是一个无欲无求的道长,看她与其他香客无异。后来,他死缠烂打不想分手。绝食、威胁跳楼这些手段,他早不知用了多少次。再后来,她一走了之,他心里承受不了,就自刎了。” 闫弗叼着烟枪,娓娓道来:“你说,为了一段虚幻的恋情,过得不像个人样,值得吗?” 蔡逯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但他想,沉庵早已给出答案。 爱没有值得不值得,只有愿意不愿意。 沉庵愿意去爱,爱得从一而终,从满心期冀爱到极度绝望,一直爱到生命的最后时刻。 所以,沉庵若还在,会说:值得。 蔡逯自嘲地笑出声。 所以,倘若想要灵愫记住他,那他是不是也得效仿沉庵,真正死一回,还得死得不落窠臼,别出心裁? 说完沉庵,闫弗又把话题拐到自己身上。 他说:“在沉庵死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找情人,只是为了发泄阴暗情绪。我与她的关系,就开始在那个艰难的时刻。” 他说:“现在她无缝衔接,你就难受得想死,可这才到哪。那个时候,我几乎要被她折磨死了。” 更具体的细节,闫弗没再往下说,蔡逯也不想继续听。 谁愿意把房.事细节分享给其他人,谁又愿意上赶着听这些细节。何况,说者与听者还是情敌。 这两天,闫弗倒是难得没发疯,平静得像个假人。 也难得说出些有实质内容的话,令蔡逯震惊得多瞥了他一眼。 蔡逯问:“那你恨她吗?” 风过林梢,蔡逯没听清闫弗的回话。 兴许闫弗什么都没说。 兴许蔡逯在问出这个问题时,心里就已经猜到了闫弗的答案。 * 荒唐闹了一夜,灵愫倒是难得睡了个好觉。 等她再睁开眼,只见褚尧穿戴整齐,正背对着她,坐在书案边翻看医书。 她翻了个身,手撑着脑袋,打量起褚尧。 昨日她还以为褚尧那么急匆匆地要走,是他生气了。后来才知道,噢,原来褚大夫是忍不住了。 一个年轻气盛且没经验的人,被她坐在身上,忍不住了。 所以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那种焦急,细品还能品出一丝迫不及待来。 他的确不是老实人,老实人才不会那么聪明,不会一点就通甚至还能举一反三。 灵愫转眸看了看露台上的那张躺椅。 这椅躺得可真舒服,昨晚某个时刻,她就窝在那椅里,揉着褚尧的脑袋。 起初他是半跪着,后来嫌离得远,就换成了双膝跪地。再抬起头时,唇上一片水光。 那时她欣慰地长叹一声,“褚大夫,你们医士还会辅修房中术呀。” 他不会,但有这方面的常识,加上心里或许攒了一股火,想着无论如何都得比蔡逯做得出色,所以昨晚一切都是那么流畅。 老实是褚尧的伪装。 如果他真的老实,就不会在目睹她对蔡逯都做了什么后,还没与她切断联系。 第58节 如果他真的老实,就不会一次又一次地帮蔡逯出怎么与她和好的主意。 如果他真的老实,就不会在知道她是代号佚后,还表现得无动于衷,继续与她正常相处。 想到此处,灵愫忽地狡黠一笑。 “褚大夫,昨晚又发生了个意外,怎么办?以后我可以随时随地,想亲你就能亲了吗?” 褚尧浑身一僵,“不可以。” 他说昨晚是他失控,“没有下次。” 她笑意加深,“既然是你失控,那难道就不该给我个补偿?比如可以想亲就亲,想睡就睡之类的。” 褚尧置气似的合上医书,冷冷地看她一眼,“补偿?我看你是乐在其中。” 灵愫笑出声,“褚大夫,你知道你像什么人吗?” 她说:“你就像个明明爱享用酒肉,却非得要做个不沾酒肉的野僧。要是哪天没控制好,吃了顿饕餮大餐,破了酒肉.戒,等再清醒过来,还会惊慌地祈求佛祖饶恕,说没有下次。” 她光脚下床,踩在羊绒毯里,走到他身旁。 “可会不会有下次,你自己心里清楚。”她说。 “所以啊,褚大夫,你就别再装了。饮食男女,吃吃睡睡,又不是犯下了什么滔天罪孽。” 褚尧冷笑,拨掉她放在自己肩头的手。 “这就是你在宴上举动放肆,若我不阻止,还想在那里,当着众人的面跟我做的理由?” 褚尧转过身看她,这次是真的在生气。 他这气来得莫名其妙。 在回京路上,灵愫一直在分析他生气的理由。 分析着,就觉褚尧这人倒也挺有意思。 他跟她一起玩的时候,相处很和谐。因为是大夫,所以更懂怎么把一些乐趣发挥到极致。 但下了床,当他回味起那些胡闹,享受是真享受,懊悔也是真懊悔。 后来灵愫想通了。 褚尧生气是因为,他把这种事看得很重要。 在他心里,关起门来做私密事才是天经地义。当她把这场所换成一场宴会,一个外在地点,再加点新意,他就承受不了,觉得道德败坏。 心里虽承受不了,但身体不会骗人。所以一边懊悔,一边沉沦。 灵愫也是在这时才意识到,她或许就不该把褚尧当作一个供她发泄情绪的临时对象。 她与褚尧,完全是两类人。 有那么一瞬,她想过,要不把褚尧这条鱼逐出鱼塘吧,省得以后分手再有什么麻烦。 可这想法转瞬即逝。 把另一类人,驯化成同类人,更有挑战性,也更刺激,不是么? 她难道还玩不过褚尧? 想到此,她把想与褚尧提分手的念头暂压下去。 走着瞧。 * 说起来,也不过是才过去两三日,可这次再回到盛京,她却品出些物是人非的意味。 灵愫跟着褚尧回到医馆。 推开门,地上还摆着一束她没来得及扔掉的,之前蔡逯送来的赤蔷薇。 花还娇艳,花瓣中间夹带着一个小纸条。 她把纸条拿出来看了看,上面有蔡逯写的一句话。 “祝你今日过得愉快,记得想我。” 纸条是分手前写的,那时蔡逯还以为俩人正在热恋。 灵愫把纸条撕碎,继续往医馆里走。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了,可医馆里的陈设还没来得及变。 她坐的椅子里,还放着一条蔡逯亲自扎的薄毯子。 她用的茶壶茶盏,还是之前蔡逯跟着老师傅下窑,亲自给她烧出来的那一套。 甚至药柜顶上摆着的那一排小陶人,也是蔡逯哪次去外地办公事时,给她高价买回来的精致古董。 灵愫把这些物件都收拾好,一并丢到一个木箱里。 “褚大夫,你看看还有没有遗漏的?没有的话,我就要把这些扔了。” 明明她把蔡逯送过来的各种物件都收好,是为了向褚尧表明她的真心。 谁知褚尧听了这话,脸色更沉,看起来像是更生气了。 “不用扔。”褚尧声音低哑得吓人。 他说:“反正,我们之间的关系也算不上光彩。” 第一次做是意外,第二次也是。两场意外下来,褚尧心乱如麻,光顾着思考他和她之间的关系,却忘了思考他和她和蔡逯仨人之间的关系。 褚尧忘了,他是插足别人感情的小三。 都当小三了,还有什么资格去让她丢掉蔡逯送来的物件。 说不用扔,灵愫就当真没扔。 看来“当小三”是褚尧的心结。 灵愫心里叹了口气。 原本她只是想把“与蔡逯分手”当个把柄,倘若褚尧待她冷淡,那她就用这把柄要挟他:看,因为你,我和承桉哥才分手了。你得对我热情些。 结果现在弄巧成拙,褚尧是碰都不让碰,疏离得很。 说起来,她与褚尧的确不熟。她就是想说些情话,都不知道把哪个话题作为切入点。 所以她想,干脆还是直接行动吧。 灵愫朝窗外张望一眼。 这个时候,褚尧半蹲着草地里,拿着小零食,给围在他脚边的几只野猫喂食。 黄昏前的最后一抹阳光并不刺眼,打在他身上,分外缱绻。 他的五官很深邃,平时看起来气质疏离。如今站在光束里,他身上莫名就多了些温柔。 多了份,平静淡然的人夫感。 灵愫走出馆,悄悄凑近他。 她一下趴到他背上,手环住他的脖颈。 因被突如其来的重力压到,褚尧本能地伸手把她抱稳。 “褚大夫,你别生气了!我承认,我确实不该在宴上放肆。可我实在管不住自己的身,一看见你,我就不由自主想靠近你。” 她朝他耳朵吹了口气,他的耳廓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 “褚大夫,要不你给我开副药吧,治治我的相思病。不然我日思夜想,睁眼闭眼都在想你。” “我们明明那么缠绵过,不是么?我在回味那个缠绵悱恻的夜晚,你呢,你也有么?” 这是她一贯的,哄骗人的话术。 他是知道的。 褚尧反手拍了拍她的屁股,声音不咸不淡:“下去。” 她就闹,“除非我家褚大夫能被哄好,否则我绝不下去。” 褚尧没辙,“我没再生气了。再说,我气的根本不是你。” 他说:“我想我需要上门给蔡逯道个歉。” 当然,道歉归道歉,他能做的,也仅仅是道歉。他断然不会放手,把灵愫拱手相让。 灵愫一听,说根本不用道歉。 她趴在褚尧耳边,轻声说:“之前是骗你的。在去稷州之前,我就已经和他分手了。” 她说:“褚大夫,你不是小三。” 她就那么一说,丝毫不知,这话在褚尧心里掀起了多大的波澜。 褚尧把她从后背扯下来,声音还是那么平淡,可却主动牵起她的手:“饿不饿?我来做饭。” 他想他懂她的本性。 第一次那晚,当他克制地从她的指节亲到她的唇瓣,当他拂掉她那身缭绫,她不会知道,他是把自己的什么交给了她。 后来她攀住他的脖颈说“爱”。 他俯下身,去听她的心跳。 她说爱他爱到死去活来的时候,心跳却是那样平静。 那时他对自己说,你完了,褚尧。 你听信了她的鬼话,此后你将万劫不复。 如今,他想,他又听信了她的鬼话。 他给她夹了口菜,问:“我会是你的最后一个,对吗?” 她笑弯了眼,“当然啦。” 是的,他又信了。 明知她是个手段高明的骗子,可他还是掉进了她的陷阱里。 * 第59节 吃完饭,灵愫本以为她就这么拿捏了褚尧,可谁知,褚尧还是老样子。 亲倒是让亲了,只不过不让她想睡就睡。 他问:“你跟我在一起,就是为了想睡就睡吗?” 她赔笑两声,“当然不是啦。” 当然是啦!!! 本来搞关系就是为了在这事上发泄情绪啊! 她满心郁闷,出去逛街,不知怎的就走到了枕风楼里。 她来得正巧,楼主正在介绍楼里新推出的一款玩具。 灵愫挑了个座,边嗑瓜子边听。 楼主手拿一个笼状物件,“此物名为守德锁,全称守男德锁。” 小厮出来捧哏:“各位小主,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一锁在手,男德享有!” 楼主继续说:“长久以来的风气,都在告诉女人要深谙三从四德,为现在的爹娘,将来的夫婿与孩子守德。女人甚至不用佩戴任何枷锁,就会自觉守德。而这种风气,从没规训过男人要怎么守住德。” 小厮再接话道:“想养守德的奴,就请小主们看一看这道枷锁!” 楼主满意地点点头,“因为没有规训,而我们想要规训,所以就先从佩戴工具开始。日积月累,直到观念深入人心,那时即便不再佩戴,男人也会以守德为骄傲。” 最后楼主说:“心动不如行动,当场购买即可享受削价优惠。” 现场很热闹,熙熙攘攘的,看起来没人会不被楼主这话打动。 就连灵愫听着,都想买几套回来用用。 这时楼主刚好端着一个精致的木盒走来,“喏,这是给你的福利。好几个呢,我都让师傅给你打造好了。” 灵愫接过盒,“这东西,不用量一量再用?” 楼主笑嘻嘻地坐到她身旁,“易老板,你什么喜好我还不知道?” 楼主给她递个“我都懂”的眼神,拍了拍她的肩,“我听说卷宗那事了。虽然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但还是希望你能开心些。” 她说:“最起码,要在这个新情人身上,玩得开心些。” 楼主这话倒是点通了灵愫。 所有事情,都是一场不平等的平等游戏。 无所谓谁在明谁在暗,只要玩得开心。 享受过程就好。 抱着木盒从楼里出来时,她正好碰见了蔡逯。 盛京城就是那么小,她想装没看到,与他擦肩而过。 可蔡逯就这么死死盯住她。 他的目光越过熙攘人群,就这么高调地钉在了她身上。 灵愫抬脚就走,不曾想,蓦地被一路人撞了下肩。 她没抱稳木盒,一个踉跄,那木盒就在半空转了转。 她眼疾手快,赶紧抓住木盒。 可兴许是木盒装得满,这一踉跄,有个物件迫不及待地顶开盒盖,在地上滚了一圈,最终停在了蔡逯脚边。 那是个银制镂空锁,锁笼上面还配有一把钥匙,和一个小锁。 蔡逯把这物件捡起来,这才看清,小锁上刻了个字。 “蔡。” 灵愫尴尬地跑过来,“那个,能不能把东西还我?” 她伸出手准备接,蔡逯却没给。 他问:“你养鸟了?” 她脑筋飞转。这姑且也算是养“鸟”吧。 灵愫点了点头,说是。 蔡逯嗤笑一声,谁家的鸟笼长得像那物件。 他把那个刻着“蔡”字的小锁垂到她眼前。 “怎么,我也是你要养的‘鸟’?” -------------------- 第34章 气晕 ===================== 灵愫与楼主还是不同的。 楼主喜欢“认主”情节,穿个.环,戴个锁,从此她就是谁的主。 灵愫却只喜欢短期标记。 烟灰烫.疤之类的,再痛的印记,过几天就会消失。关系浅薄,来去自由,这才是她的追求。 她抬眼,平静地看向蔡逯。 “是啊,这个锁笼,就是给你这只鸟留的。”她说,“你要戴么?” 语气很平静,平静到就像在聊今晚去哪里吃饭一样。 可他和她都知道,这分明不是个鸟笼,这是一段关系的证明。 但她偏偏那么平静,甚至还能笑出来反问:“蔡衙内喜欢么?喜欢就送你了。” 蔡逯暗自咬了咬牙,“不稀罕。” 他手一松,那锁笼就滚到了地上。 路上人来人往,这怪异的银锁笼落到这个人脚边,被踢开,又落到那个人脚边,又被踢回来。 蔡逯站着一动不动,目光追随着锁笼翻滚的轨迹。 他怎么会不知道这锁笼有什么用处。 可能她自己都忘了,在某一夜,在某个事.后轻语时刻,她曾点着他的刺青,轻佻地说过: “这里戴个装饰品,会更好看。” 如今她抱着一整箱装饰品,若无其事地走了。蔡逯盯了盯她的背影,又看向那个锁笼。 最终,他捡起了那个锁笼。 精致的玩意在土地里翻滚几圈,粘了几片菜叶和一层薄灰。 他感到他的尊严也蒙了尘,灰扑扑的,呛得他直泛泪花。 * 因与蔡逯断了关系,所以她也没必要再去外面租院住。她的随身物件很少,装好也就一个包袱的量。 灵愫背着包袱,回到了原来与阁主合租的那个院里。 跟挚友住,总是让她很放心。 她推开门:“我回来了。” 阁主从厨屋里探出个脑袋,阴阳怪气地嘲讽:“还知道回来么,我还以为你在外面的温柔乡里待得乐不思蜀了呢。” 她不在时,他吃的很将就。 原本今晚只打算做盘白灼青菜,见她来了,阁主手往围裙上抹了抹,开始杀鱼,做四菜一汤。 灵愫坐在堂屋里,透过半合的榉木窗,能望见那屋阁主操劳的身影。 两个大锅炉同时生火,一锅熬鱼汤,一锅蟹酿橙,一旁还有个小炉,熬着火腿煨稀饭。 厨屋仙气缥缈,在食香与水雾之间,阁主的身影显得格外坚定,忙碌中又带着有序。 她手撑着脑袋,欣赏这般怡人风景。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情人是过客,朋友才是家。 阁主端着一个大托盆进屋,开始数叨:“不指望你下厨,但你眼里能不能有点活儿,能不能起身端碗端盘,别跟个大爷似的,坐那一动不动。” 可尽管这样数叨,他还是主动把餐碟筷箸摆好了位置,把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呈现给她。 再抬起眼,阁主发现灵愫正“深情”地望着他。 阁主纳罕:“你看我干嘛?” 灵愫脸上带笑,“哥,你真贤惠。你炊饭的时候真有魅力,要不你别当阁主了,回家专门给我炊饭吧。” 阁主无语地白她一眼,“别得寸进尺。” 心里却对她这话很受用。 俩人平时都忙,没空交流。如今坐下来用膳,顺便说起正事。 阁主说:“你走之前,不是把闯审刑院这事推到了刺客庄身上么。这两日,禁军销了好几个刺客庄的据点。打斗时,闫弗的眼被射瞎一只。” 灵愫面无表情地嚼着鱼肉,“他故意的。” 阁主顿了顿,又说:“卷宗的事,调查得怎么样了。你和褚尧在一起后,卷宗这事有没有进展?” 她说还早着呢,“我明白,这事急不得,一急便会自乱阵脚。目前没有进展,褚尧的口风很严。” 灵愫说:“重点还是‘蔡逯’,我心里有个关于仇家的猜想,但还需要再接近蔡逯,才能验证猜想。” 她叹了口气,“早知道当时就不该冲动,能晚些时候跟蔡逯提分手就好了。” 阁主说你才知道后悔啊,“早劝过你多少次,做事不要狂。你这人,就是太狂了,自以为能掌控所有,做事便从不按计划来。” 灵愫一听,当即瞪他一眼,“什么叫‘从不按计划来’?喂,你不能乱给我扣帽子啊!” 第60节 阁主冷笑一声,开始掰着手指头数旧账。 “就说你跟蔡逯马场初遇那次,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制定好的原计划是什么?” 灵愫说忘了。 “原计划是,提前在马场安插眼线,届时蔡逯一来,下药使他昏倒,之后你负责撬开他的嘴问卷宗这事。这计划是你提的,虽冒险,但看你很笃定,我就把一众眼线安插到马场,配合你演戏。” 想到这事阁主就气,声音也抬高了些。 “结果,你临时变卦!跟这个小弟说,比赛前的赌注要是‘亲小妹妹’,跟那个小弟说,‘要到小妹妹的香袋与头发’。这俩小弟配合你演戏,其他人倒是一脸懵,差点穿帮!” 阁主气得呼吸不畅,“我都不想说你!你不是最讨厌戴帷帽么,但却在那天故意戴个帷帽,等着蔡逯来挑!” 他说:“你倒是轻松,知不知道后来蔡逯整治那一帮开玩笑的小弟时,差点查到杀手阁头上!” 阁主说:“再后来,你跟蔡逯确定关系,吵架闹别扭,乃至分手,哪个感情变化节点,你按照过计划做事?你总是这样,自作主张,不顾及后果,到头来还要我收拾烂摊子。” 灵愫无辜地眨了眨眼,“讲真的,因为中间失忆几次,你说的这些,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眼下阁主再提起,她才隐约想起来一些事。 那天,在马场,除了蔡逯,其他都是杀手阁的人,包括闹事起哄的小弟,打扫卫生的小厮。 最初的计划里,她待蔡逯,应是最残暴那种方法。下药,囚禁,不断折磨,直到从他这里获取到有用信息。 这也是她最常用的获取情报的方法。 但后来,不知为何,她主动颠覆的原计划。 她故意引起蔡逯的好奇,不断加深在他心里那个“马场妹妹”的印象。 进稻香坊,露出破绽后搬到北郊,认他做东家,联手做生意,再确定关系搞暧昧,这些都是她临时起兴,做的新计划。 至于改变计划的原因,她想不到。 也许仅仅是因为,想这样做。 灵愫回过神,见阁主还在生气。 她心虚地给他夹了块肉,“你再生气的话,那我就要生气了。” 再一看,发现自己给他夹的是一块刺最多的鱼肉。 灵愫笑得殷勤,“你是阁主,我是你的兵。阁主大人,以后这种不利于团结的话要少说。” 阁主:…… 良久,他叹了口气。 “其实这么多年,我都习惯了,也不指望能改变你的脾性。”阁主说,“说是在怨你,其实我是在怨自己无能。倘若杀手阁再厉害些,那即便你改变计划,这边也可以灵活应对。” 阁主复杂地看她一眼,“我想一直能护着你。” 那一眼蕴含着千百种情绪,他想灵愫定能看懂。 可她只是打哈哈,装不懂。就像从前许多次那样。 * 跟褚尧相处了小半月,灵愫发现,褚尧这人的边界感太强了。 在外牵手,不可以,败坏风气。在外亲吻,不可以,道德沦丧。在家牵手,要先洗手。在家亲吻,要点到即止,嘴皮子碰嘴皮子,别想把舌.伸出来。 至于更暧昧的,那更是不行,问就是不到时候。 他追求细水长流,要彼此灵魂高度共鸣后,才可以做那事。 灵愫恰好相反。睡个天翻地覆,尽兴而归就行。至于灵魂共鸣,那实在没必要,会把关系处得太牢靠。 针对俩人在此事上的分歧,她也想过一个对付方法。 比如前几日出门逛街,褚尧虽不肯当众牵手,却会扯住她的衣袖,以防他们走散。 她抱怨道:“褚大夫,你也太冷淡了。哪有人出门不牵手牵衣袖的。” 褚尧清咳两声,“大热天牵手,会出手汗,黏糊糊的,不难受么。” 噢,又是他的洁癖在作祟。 于是乎,灵愫就趁他去买小点心时,故意躲起来。等他再折返回来,发现她早已消失在人群里,遍寻不见。 褚尧就急了。 花了两个时辰,满大街小巷地跑,逢人就问她的去向,问到声音变哑,跑到汗湿衣襟,像条落水狗,甚至差点到衙门报案。 最后,她倒是毫发无损,干干净净地从一家茶铺里走出来,笑得无害:“哎呀,忘跟你说了,我待在茶铺里品茶呢。” 褚尧紧紧抱住她,享受着失而复得的喜悦。 他看起来像是被吓傻了,趴在她耳边:“你没事就好。” 这之后再出门,他再也不敢不牵她的手。 所以这不就是贱么,非得虐他一把,他能摆正自己的位置。 但她不满足于只靠这样驯人,所以她去了趟狗场。 就像闫弗说的,她是在用驯狗的方式,去驯人。 所以当她迷茫时,她会去狗场找灵感,问问那里的养狗阿嬷,她该怎么办。 灵愫刚一推开狗场的门,还没来得及“嘬嘬嘬”,几十条大黄狗就摇着尾巴跑来,谄媚地围在她脚边示好。 她摸了会儿狗狗,“还是小狗脑袋好,什么烦恼都没有。” 阿嬷是场主,见她走来,灵愫就问:“阿嬷,我想问一问,狗太拘谨,不配合互动,该怎么驯?” 阿嬷问:“你又养了条新狗嘛?之前的狗呢?” 灵愫笑笑,“驯好后就弃养了。” 阿嬷还以为她弃养的真是狗,便数落她几句:“你这姑娘手段虽好,可总是弃养,真不像回事。狗遇见你,是幸运,也是不幸。” 数落完,就开始给她解惑。 “狗拘谨,不配合你互动,要么是你没立规矩,要么是你立的规矩不被它承认。它心觉地位比你高,是你的老大,自然不会听你的话了。” 阿嬷说:“最有效的解决方法,就是时刻关注它,抓住它的一个把柄,好好教训,让它记住你的规矩,自然就不敢再造次。” 灵愫说记住了。 待灵愫走后,另一老汉,与阿嬷搭起话。 阿嬷把小狗抱在怀里,朝老汉说:“别小看这姑娘,她是很有天赋的。不管是什么样的狗,被她驯一段时间,都会听话得很。可惜啊,这姑娘养一个丢一个,不负责。” 她回忆道:“这姑娘之前养了条疯疯癫癫会咬人的狗,那狗也是叛逆,越打,越不听话,还被打上瘾了。” 老汉问:“那后来呢?” 阿嬷回:“那姑娘跟我说,她买了条控制链,把它锁着圈养。细节她没提,反正是过了段时间,那狗再不敢造次,乖得很。” 阿嬷叹了口气,“想来又快有一个可怜狗,要被她弃养了。” * 灵愫觉得阿嬷说得很有道理。 很快,她就找到了个好时机,誓要抓住褚尧的“把柄”。 那是在一场宴席上。 她充当褚尧的女伴,陪他赴宴。 却也再次碰见了蔡逯。 她想绕路而行,蔡逯却挡住她的路。 这次她主动出击:“蔡衙内,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其实我看见你也很烦。祝你吃喝愉快,就此别过。” 蔡逯伸手阻拦,“褚尧就这么把你抛下,自己跑去跟旁人应酬,你心里不怨他?” 灵愫礼貌地笑了下,“蔡衙内,这跟你有关系吗?” 她继续嘲讽:“那个掉地上的锁笼不见了。蔡衙内,你说它是被扫走了,还是被某些人偷偷捡起来带回家了?” 她拂掉蔡逯的手,“让一让,你挡着我走通往幸福的路了。” 蔡逯眼神暗了暗。 那天他把锁笼带回家,洗干净,发神经似的,给自己戴上了。 正合适,是为他量身定做。 这样被禁锢住,让他恍惚间有了种错觉:她还陪在他身边,分手不过是她考验他的一场游戏。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蔡逯慌忙把锁解下,清洗干净后,又将其扔进一个木箱里,紧紧盖住。 他为什么要这么贱呢。 他告诉自己:别再犯贱了。 可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颠覆自我。 他讨厌在意她的自己。 * 回到宴厅里,有个姑娘来找她的茬。 灵愫看着对面的姑娘,“我认识你吗?” 姑娘很愤怒,死死瞪着她,念出了她的名字:“易灵愫,我代表我们一家,向你表达恨意。你是十恶不赦的坏人。” 灵愫心觉好笑,“你们一家,都有谁?莫名其妙。” 那姑娘瞪了她一会儿,蓦地泄了气,“求你了,你跟我兄长复合吧。没你,他真的很颓废。” 噢,原来这姑娘是她某个老相好的妹妹。 灵愫眨了眨眼,“真抱歉,不会复合。” 姑娘又气又无奈,抹着泪眼跑了。 这真是很可爱的一个小姑娘,豆蔻年华,爱恨嗔怨都写在脸上,不会掩饰情绪,也不用掩饰情绪。 灵愫忽然就很羡慕这姑娘。 第61节 羡慕着,她的心情就沉重了些。 再回到宴上,褚尧明显察觉出她情绪不对。 他小心翼翼问:“怎么了?” 灵愫借题发挥,“你把我丢下,跑去应酬,我生你的气。” 其实她根本不在意褚尧去哪里,不过是刚好用这话当她宣泄情绪的借口。 褚尧说抱歉,以后不会了。 她回怼:“只说句抱歉就行了么,你好敷衍。” 她说:“做错事,就要接受惩罚。” 她把他扯到一张高桌底下,红绸桌布完美地遮挡住四周,在桌底留下一个拥挤的小世界。 褚尧不知自己是怎么被她塞到了这偏僻一角,未免磕碰到头,闹出动静吸引人来,他只能低下头半躺着,手缩在衣袖里撑地。 都到这时候了,他还在嫌弃地脏,推搡着她,“快起来。” 灵愫扯住他的衣领,“在这做。” “什么?绝对不行!”褚尧试图讲道理,可看她一脸认真,知她没开玩笑,就猛地挣扎起来。 可他忘了,在他面前,她可以是黏人女友,也可以是狠戾的代号佚。 她根本不把他这点力量放在眼里,三两下就治服住他。 “就在这里做。”她开始解他的革带,“不做就分手。” 褚尧慌了,慌忙扯住她的衣袖,“别生气了,我真的错了。” 她说:“这是惩罚。” 他还抱着侥幸:“回……回去,等回去好不好,我领罚,但不要在这里。” 褚尧的衣裳很繁琐,不断消解着她的耐心。 见她很快就要把他的衣裳解掉,褚尧再也顾不得收敛,猛一起身,头把桌撞了下,动静不小。 灵愫侧耳听了听,有几个人正往这边来。 这些细小动静,褚尧是听不到的。 他护住他的衣裳,“绝对不行,真的,求你了。” 灵愫抬眼看他。 抬起手,“啪”地给他一耳光。 “你想分手么?”她冷冷地问。 褚尧颤了下。 她说:“要么做,要么你自己弄.出来,你选一个。” 这一耳光扇得狠,褚尧的脸颊立即落了个巴掌印。 他绝不接受分手。 褚尧把玉革带放在一边,选了第二种方式。 这事颠覆了他的认知。 他阖上眼,眼睫沾着泪。 * 蔡逯与几个审刑院的同僚走到这边,选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 蔡逯喝了些酒,头有些疼。 他手肘撑桌,支着脑袋听副官汇报,眼皮打架。 忽然,桌面晃了下。 “唔……” 蔡逯睁开眼,“说到哪了?” 副官禀道:“上次刺客来院里闹事,还放了把火,把院里几间屋都烧毁了。知院,现今户部还没批给修缮费,您看,我们这边,要不要催一催?” “催。”蔡逯竭力保持清醒,“尽快催。” 他摆摆手,让几个同僚退下,“我想歇会儿,这事明日再细谈。” 待同僚走后,蔡逯又趴在了这张桌上。 好累,歇一会儿…… “咯吱——” 桌面又晃了下。 蔡逯不耐地“啧”了声,手掌拍了拍桌面,“桌大哥,你能不能稳当点!” 褚尧赶忙捂住嘴。 灵愫俯下身,亲了亲他的嘴角,口语道:“你太慢了,我帮你。” 褚尧不自觉地抓紧身旁的衣物,眼再也阖不住了,歪着头,眼睛斜着看外面。 他可以看到一点蔡逯的靴底,离他好近,好近。 灵愫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根簪子,和一条红绳。 在褚尧惊恐的目光中,她用口语无情宣判:来玩点好玩的吧。 “咯吱——” 桌又晃了下。 蔡逯想真是邪门,干脆歇也不歇了,打算掀开桌布,看看这底下到底藏着什么物件。 他弯下腰,慢慢凑近。 褚尧涣散的目光重新聚焦,喉结滚动了下。 好像,感受到了蔡逯递来的呼吸。 他的手无助地在半空比划了下,被灵愫轻轻拍掉。 “蔡衙内,都散场了,还不走么?” 突然有道声音打断了蔡逯探近的动作。 蔡逯回马上,却没再关注这桌底下的动静。 他想里头无非是只猫或狗。 蔡逯笑了笑,“这次就先放过你。” 说完,抬脚走远。 结束了。 灵愫把手指摁.到褚尧的嘴里,“麻烦褚大夫把你自己的东西清理一下吧。” 红绸桌布并未将宴厅里的灯光全部挡住,一些微弱的光束洒在这个小天地,红黄交织,像是在虚幻的梦境里遨游了一场。 她垂下眼看。 褚尧俨然翻起了眼白。 她拍了拍他的脸,“一直抖,是不是很舒服?” 褚尧无助地“啊”了声,希望自己就此昏厥,不省人事。 这事的后果可想而知,褚尧又生气了。 她不提还好,一提,他就炸了毛。 他像个怨夫在抱怨:“你还有没有底线了?那种情况下,都能下得去手?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蔡逯真的掀开桌布,那我们将会是怎样的身败名裂?你怎么面对他,我怎么面对他,我们怎么面对大家?” 说这话时,他正待在医馆的隔间里切菜,准备做午膳。 而始作俑者,只是歪着脑袋,说自己情不自禁,完全不当回事。 褚尧一气之下摔掉锅铲,“我出去冷静冷静!” 可刚出去走了一段路,他就想起来,灵愫不会做饭。 褚尧沉默一会儿,又拐了回去。 还是先把饭做好,再出去冷静好了。 谁曾想,等走到医馆前,却瞧见她满脸灰地跑了出来。 她说,她想着给他下碗面,给让他消消气。 她看面汤的颜色寡淡,就灵机一动,随便倒了些料进去。 灵愫指着冒烟的医馆,“然后,那间小厨屋就炸了。” 她比划着,“‘砰’一声!突然就炸了!” 褚尧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冒烟的医馆,无奈地吁了声长气。 事就是这么个严肃事,却因她的滑稽描述,添了几分好笑来。 褚尧拿帕子擦净她的脸,“你没伤到吧?” 她摇摇头,“还好我跑得快。” 她心有余悸,“怎么突然就炸了呢?真是稀罕。” 他还能怨她什么呢。为了让他消气,她都肯下厨房煮面条了。 万般思绪,最终只化作一句:“切记,在厨房里,禁止灵机一动和灵光一现。” * 灵愫把褚尧扯到集市里的一家路边摊吃饭。 褚尧还不适应这么拥挤的环境,和这么肮脏的桌椅。 第62节 他从没到这种地方用过膳,一来就反复擦着桌椅,那嫌弃劲颇是明显。 灵愫心觉好笑。装什么呢,人吃五谷杂粮,谁又会比谁吃得更干净么。 她摊了摊手,“谁让我从小就在这种环境中长大呢。褚大夫,你谅解我一下,好嘛?” 这话一出,便令褚尧心里满是歉疚。他把帕子收好,“抱歉。” 俩人要了两碗羊肉卤面,在这种吸溜声四起的环境中,褚尧却因太过矜贵优雅,反倒显得格格不入。 灵愫看他吃得艰难,“你不会嗦面条吗?” 他将面咬断,细嚼慢咽,咽下这一口,擦了擦嘴,才回答道:“不会。” 她刚想说那我教你,谁知路上就杀出个程咬金。 闫弗搬着小马扎,坐到她身旁,跟摊主要了碗面。 “这年头,还有人不会嗦面啊?” 闫弗捧着碗,吸溜得像几万年没进食。 与褚尧比起来,闫弗简直像是刚从深山里跑出来的野人,岔着腿,一口吃了大半碗面条,喝了很多面汤。 末了他打了个嗝,叹了声:“真爽。” 灵愫白他一眼,“你能不能别来这丢人?” 他满不在乎地笑了声,朝她说:“都过去好久了,这家羊肉卤面摊居然还开在这里。喂,记不记得之前来这边吃饭时,这家摊对面是卖香饮子的,没过多久就倒闭收摊了。” 灵愫想了想,“好像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当时你还朝那摊主挑衅,断定人家一定会倒闭,把摊主气得不轻。” 闫弗说是啊,有意无意地看向褚尧。 “高贵的饮食摊,就不该开在混着鱼腥味的菜市场里。”他说,“有些人与事,强融是融不进去的。” 灵愫说是这道理,“闫弗,你是不是偷跑去读书了?现在说话怎么这么有水准了?” 闫弗把脑袋朝她靠,指着自己的义眼,“谁让易老板坑了我一把,让我被朝廷追杀,不得不蛰伏起来,韬光养晦呢?” 俩人你一言我一句,让褚尧根本插不上话。 他知道闫弗是她的老相好,可知道归知道,现在亲眼目睹他们俩说着曾经,他心里还是不免感到落寞。 不免感到,很落寞,非常落寞。 落寞得想死。 褚尧掐紧手心,逼自己去争取。 他学闫弗的样子,一手捧碗,一手拿筷,嘴噙住碗边,嗦面。 可他就是这么不争气。 他不爱吃咸的东西,可这碗面齁咸,让他才刚吃一口,就呛得连连咳嗽。 “咳咳……咳……” 哪怕这样,他也不肯放下面碗。 灵愫回过神,赶忙拍了拍他的背,“怎么了,是不是呛到了?” 褚尧飞快摇头,“其实,我会嗦面。” 可现在,她已经不在乎这些了。 她说这不重要,“你快喝口水,歇一歇吧。” 闫弗煽风点火:“褚大夫,不会就算了,真的没事。” 灵愫回瞪他一眼,他却笑得很猖狂。 褚尧的呼吸开始不平静了。 他握紧面碗,不知在想什么。 良久,他抬眼看她,眼睛红了起来,连带着眼尾那一抹薄红都明显好多。 褚尧说:“何苦要羞辱我。” 他放下面碗,在灵愫不明所以的眼神中,背对她走远。 灵愫站起身,刚想追,就见褚尧忽然晕倒下去。 与此同时,身边响起了闫弗的一声惊呼:“好!爽!成功将他毒倒!” 顾不得教训闫弗,灵愫就先跑到了褚尧身旁,探了探他的鼻息。 没有中毒。 褚尧是被气晕了。 灵愫回过头,骂了闫弗一句。 他慢悠悠地走过来,“小心肝,你为了他骂我,我真的要伤心了。你看看我嘛,我为了你,可是瞎了只眼呢。” 灵愫抱起褚尧,朝闫弗啐了口:“滚。” 可正当她要走,就又见两个熟人跑来。 蔡逯气得恨不能把这个世界都给撕碎了。 他气得红着眼眶,拦到她面前。 “代号佚,易灵愫,骗我很好玩是吗?” 蔡逯被气出了哭腔,哽咽着说出了这句话。 这时,阁主也跑到她身旁,朝她说:“蔡逯去杀手阁大闹了一场,抱歉,我没拦住。他都知道了。” 她踉跄一下,把褚尧放下,改成搀扶他。 闫弗吹了声口哨,“怎么办呢,易老板。这次你还能游刃有余地解决吗?” 卖羊肉卤面的摊主伸手数了数。 四个男人,紧紧围着一个小姑娘。 看起来,他们彼此都认识。 摊主暗叹了声,世风日下啊。 是啊,大家都想知道: 怎么办呢。 -------------------- 感谢在2024-03-16 23:57:24~2024-03-17 23:54: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唯吾得伊6瓶;星星的月亮3瓶;0.0、lio.、lfl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乖顺 ===================== 风都静了一瞬。 刚还毒辣的天,这时好像忽然蒙上了一层雾,平等地在每个人心里都落了些厚重的阴霾。 蔡逯看向闫弗:“这次?什么叫‘这次’?什么意思?我备受蒙骗,备受委屈,难道落在你眼里,这只是一场不痛不痒的追逐游戏?” 闫弗本来只打算隔岸观火,结果没想到,反倒会把战火烧到自己身上。 行啊,那就斗呗。 闫弗打响了蓄意闹事的第一枪。 他白蔡逯一眼,轻佻回:“这次的意思是,在你之前,还有五六七八个老情人,也像你这样,哭唧唧地来要名分呗。” 一听“老情人”这几个字,蔡逯就炸了毛。 “不是,你神经啊?”蔡逯揪住闫弗的衣领,怒目圆瞪,“拿那几块破铜烂铁跟我相提并论,这情况能一样吗?再说我什么时候求名分了,我是来说正事的好嘛!” 闫弗就阴阳怪气地“哦”一声,打量着蔡逯。 “哦,伟大的蔡衙内确实不是破铜烂铁。”闫弗放声大笑,“但是,你会把破铜烂铁穿在你那根□□上面啊!” 这事戳中了他的笑点,他笑得喘不上气,摁着一旁的桌,弯腰捂肚,笑到干呕咳嗽。 蔡逯的脸黑了。 他戴那鸟笼,这么私密的事,闫弗为什么会知道。 蔡逯本能地朝灵愫看去,可还不等他开口质问,阁主就先发了火。 阁主搡闫弗一拳,“你他□那么闲?不去刺杀政客,反倒还有闲心来跟踪别人?” 阁主这话,是朝灵愫暗示:闫弗在跟踪监视你。灵愫接受到信息,不动声色地带褚尧往后退到阴凉地。她乐于坐山观狗斗。 至于闫弗为什么会知道这事,无非是他潜进了枕风楼与杀手阁,时刻监视着灵愫的行动。 闫弗是没亲眼目睹蔡逯怎么戴锁,但他看到蔡逯把那锁捡回了家。如今他说的话,无非是他的猜想。 谁知,还真就误打误撞地猜中了! 蔡逯“呸”闫弗一声,“你又装什么装?是,你没戴破铜烂铁。可当年那个因不听话,被她套上狗链,浑身赤.裸地雪地里待了一夜,逢人过就学狗叫的人,难道不是你?” 蔡逯揪着闫弗的头发,“你会调查,难道我就不会调查?是,我狼狈我犯贱,那你又好到哪里去?” 蔡逯说:“我记得,当时你都快哭死了吧。不过你这人这么贱,后面被甩了后,应该有不止一次地求她,再给你套个狗链吧。” 闫弗揍蔡逯一拳,“是是,我做这些就是贱。那你呢,你不贱?” 他说:“蔡逯,你不就仗着你跟沉庵长得像吗?” 他知道蔡逯最在意沉庵,所以现在,故意用沉庵刺激蔡逯。 “要么说沉庵是她见一个爱一个的人里,最爱的那一个呢。人家当时可大度了呢,几人共侍一妻都没什么反应。你呢,一点小事就狗叫,汪汪叫个不停。” 闫弗扇蔡逯一巴掌,“要不是你的脸好,你以为你配跟她谈这么久?” 第63节 蔡逯气得快把牙都咬烂了。 他何曾怕过吵架打架。 他与闫弗扭打起来,都恨不得扯掉对方的头皮,扇飞对方的虚伪。 扭打间,不知谁误扇了阁主一巴掌。 阁主也是年轻气盛,“行啊,斗呗。老子今日非把你俩打个半死。” 于是,仨人扭打起来。 这关键时候,褚尧也动了动眼皮。意识还未清醒,就先低声说了句:“你们不要再打了。” 战场中的仨男人一齐朝褚尧看去,异口同声吼道:“你算什么东西,有种来打一架!” 见褚尧挣扎着想醒,灵愫赶快把他扯回大太阳底下,“褚大夫,你赶紧晒晒太阳。” 然后,本就中暑的褚尧,被她这一弄,又成功昏了过去。 太乱了。 仨男人从这头打到那头,毁了不少摊子。 围观路人越来越多,不知是哪家摊主喊了声,“巡检司和衙门的人快来了!你们就等着蹲大狱去吧!” 一听这话,大家也都知道事情闹大了。 你一收手,我也收手。 仨男人,一下就停止了战斗。 打归打,别蹲大狱。 仨男人,一齐看向灵愫。 这场面,但凡换成一个手段没那么高的小姑娘来经历,约莫早就急得以头抢地,后悔当初为甚要惹这么多风流债,说这么多骗人话了。 然而现在被围着是她易灵愫。 是那个当年经历过二十多个老相好齐聚一室,吵闹着向她讨要名分的易灵愫。 她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即便是当时那次声势浩荡的僵局,还不是被她三两句就轻松化解开来。 何况是今日这场面,简直是小事一桩。 日头毒辣,灵愫站在太阳底下,被晒得眯起眼。 揉眼间,她迅速捋着当前形势。 阁主权且当作她的“娘家人”,与她是同一战线一致对外的战友,打架是为给她出气。 他,不重要。 褚尧这小子脾气犟,爱钻牛角尖,不好对付。幸好现在暂时中暑晕了,没涉及到战事里,歇会儿就能缓过来劲,好处理。 他,也不重要。 而看似是硬茬的闫弗,偏偏最是好拿捏。这条狗,主动挑事,目的是把她惹急,让她暴揍他一顿,好能让恋痛的他“爽”一番。尽管中间出了茬子,他没勾上她,反倒先跟蔡逯打了一架。 他,更不重要。 至于蔡逯…… 呵,她要是连蔡逯都拿捏不了,那不白玩他那么久么。 灵愫把褚尧推给阁主,“去带他到岔路拐角的茶馆歇会儿,舀碗绿豆汤给他喝。” 阁主抹了把汗,飞快与她对视一眼,“好。” 紧接着,灵愫翻转手腕,抽出一把搁在腰间香袋里的双刃匕首。 她喊狗似的,朝闫弗招招手。 闫弗捂着额前伤口,不明所以,朝她俯身凑去。 灵愫却猛地揪住闫弗的头发往下拽,在他尚觉疑惑时,“噗”一声,把匕首快准狠地捅进他的右腹。 那匕首在他腹腔旋转两圈,不断往深.处刺。 血液立即洇透了他的衣裳,绽放出一朵灿烂的血花。 不等闫弗做出反应,灵愫就拔出匕首,伸腿利落一蹬,把他踢飞出去。 “咳咳……咳……” 闫弗手撑地,头磕到了旁边小摊的桌角上,后脑勺又疼又麻。他捂着腰腹,很狼狈。 就在他要起身时,灵愫走来,踩住他受伤的腹部。 她随意甩了下手腕,那沾血的匕首就从闫弗的义眼旁擦过,直直扎在了地上。 灵愫乜他一眼,“闹这一出,你是等着看我笑话呢?” 闫弗咳出血,“小心肝,你是为了哄蔡逯,选择让我出丑么。没必要吧?我跟他打,是因为他羞辱我了呀。你怎么不替我教训他?” 她笑闫弗天真,“傻.狗狗,你也就只配想到这一层了。” 她说:“你最近不是想当刺客庄庄主吗?还是收敛点好,要把我惹急了,别说当庄主,你连狗都当不成。” 她说这话,就把话题从个人情与爱方面,转到了个人晋升利益方面,一下就说中了闫弗最在意的事。 果然闫弗没再挑衅,连他平时爱喊的“爽”,在此刻都没心情喊出口。 但他心里还憋着一口恶气,亟待宣泄。 所以闫弗站起身,拔出佩刀,把摊棚底下摆的饭桌都削成了两半。 削完这家,再削那家,连着削了好几个摊棚的桌。 摊主自是不忿,一边追着逃跑的闫弗要赔偿,一边叫人去衙门报官。 这片小地方变得更热闹,各种喧嚣往耳里钻。仿佛在此刻,大家都流动起来。看好戏的看好戏,报官的报官。 只有灵愫和蔡逯,站在原地不动,彼此相望。 她说:“去茶馆说话吧。” 于是她跟蔡逯就上了茶馆的二楼。上楼时,她还特意瞥了眼待在一楼的阁主与褚尧。 褚尧还没醒。 很好,现在战场上,只剩下她和蔡逯。 刚一坐下,灵愫就朝蔡逯说:“没错,我是代号佚。” 她呷了口凉茶,“刚刚我的身手,你也都看到了。怎么样,还符合你对‘代号佚’的想象吗?” 蔡逯脸上的表情很精彩。他被闫弗打肿的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他说:“你这样,会显得我很可笑。” 他以为,被戳破秘密,她可能会有各种反应。但无论如何,她绝不该是如此平静。 甚至平静到很老道,平静到游刃有余。 平静到,像是她已经处理过很多次这种事了。 在她的平静中,蔡逯彻底跌破了心理防线。 “你骗我,骗了那么久,到现在,连个像样的解释都没有!” “我还真就把你和‘代号佚’当成了两个人;还真就觉得,你是代号二五零;还真就觉得,你那么勤奋上进,是杀手阁配不上你。” 他将茶水一饮而尽。 “一个浑身肌肉,身上到处是新伤旧伤和茧子的姑娘,看起来那么厉害,结果却是代号二五零。我还纳罕,难道你们杀手阁就这么人才济济?我还在想,那代号佚会是何等人物?她真的存在吗?” “年会上,我给你呐喊助威,扯横幅怼仇家,我算什么?我还喊什么‘代号二五零,干事我最行’,我还吼什么让他们别太恨你!当时你们一帮人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我还当你受了多大委屈,合着是演戏给我看呢?” “我说最开始那小哥看见我在追求你,怎么用可怜的眼神看着我,还说祝我好运呢。” “易灵愫,你是真行,你是真厉害。你把我骗得团团转,末了还这么平静,反把我衬得像坏人。” “你以为你的计划天衣无缝?你以为你就没闹出过漏洞?不过是我自己骗自己,骗自己说那些异常都‘无伤大雅’。” “你自己都没察觉到吧,你跟从前完全不一样了。变化这么大,若不是我不想计较,你早露馅了我告诉你!” 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他气得嗓子发痒。 茶盏里的茶水喝完了,他就拿起茶壶倒水。结果晃了晃茶壶,壶里也没水。 蔡逯气得一下捏碎茶盏,瓷片扎入他的手心,他皱了皱眉,把瓷片薅了出来。 他把流血的手展示给她看:“现在你满意了?” 灵愫很想笑。 这么多句话,只抓住“代号佚”这个身份不放。 这说明,要么是他查到了她在找卷宗,但不以为意,觉得“代号佚”这事才最重要。 要么是,他还没查到卷宗这茬,只查到她是“代号佚”。 她想笑,因为即便蔡逯气势汹汹地说了这么多句话,可这些话还是能用一句话概括: 我在生气,你要像之前那样,殷勤热情地来哄我。 蔡逯还是小狗脑袋,核桃大的脑仁里,除了求关注,就是求哄。 灵愫问:“所以呢,说了这么多,你的诉求是什么?” 她说:“光抱怨有什么用?你要提出诉求啊。” 蔡逯眉头紧锁:“跟我道歉,说你错了。” 闻言,她便立马换了一副委屈模样,耷着眉,垂着眼,嘟着嘴唇,却用阴阳怪气的腔调说: “我错了,跟你道歉,对不起。我忏悔,我懊恼,我茶饭不思,昼夜不休,祈求你的原谅。” 说完,她笑得灿烂而残忍:“从前我是这个样子吧。现在我用从前的样子跟你道了歉,你满意了吗?” 蔡逯双唇抿得极紧,被瓷片划烂的手紧握成拳,血液顺着青筋暴起的手背,啪嗒啪嗒地往下流。 他紧瞪着她,滔天怒气从胸腔烧到了眼睛。 有那么一瞬,他已经察觉不到自己是不是还在呼吸了。 第64节 现在他还活着吗?他是不是已经被她气死了? 都这个时候了,她怎么还好意思,用这样戏谑的语气和虚伪的话语,去回应他的话? 还敢问他“满意了么”。 怎么,跟他解释道歉,还委屈她了? 难道还是他错怪她了吗? 蔡逯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去洗个手。” 他飞窜到盥洗室里,看了眼挂在墙上的那扇铜镜里的自己。 真狼狈啊。 梨木洗手池中间,嵌着一根连接外城,供取水用的竹管。 蔡逯拔掉管里的塞子,清凉的泉水就哗啦啦地往他手上流。 那些血,是他的痛苦。但却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刚还染红了池,现在就被水流冲刷而去。 蔡逯拿帕子擦净手,转身却见她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倚着墙,似笑非笑地看他。 灵愫凑近,坐到洗手台上,翘着腿,居高临下地打量蔡逯。 见他无视她想走,她蓦地拽住他的衣领往自己身前拉。 蔡逯只得俯身,把手撑在她身手的池台面。 看似是他环住了她,可实际上,却是她禁锢住了他。 蔡逯抬头望她,“你想做什么?” 她拍了拍他的侧脸,很轻,但却让他感到了莫大的羞辱之意。 “不是觉得我和从前不一样了吗?不是喜欢调查我吗?” 她说:“那就好好查查,把我的全部都查出来。” 她在引导蔡逯去查她在找卷宗这事。 现在她已经不再害怕这件事。 查就查,查得越全面越好。 届时查完,按蔡逯这性情,要么爱之深,会自己给自己洗脑,主动把卷宗送给她;要么恨之切,视她为眼中钉。 爱好说,恨更好说。他们若反目成仇,那她就不用再做任何伪装,把挡路的全杀了就是。 灵愫拿出一罐药粉和一条干净的绷带,主动给蔡逯包扎他的伤手。 随身携带药物与武器,是一个杀手必备的基本素养。 她用话语和行径不断向他证明:是啊,她就是代号佚。她就是传闻中那个喜怒无常,阴狠毒辣的代号佚。 她始终不在意他的情绪。因为在她眼里,他是狗,是奴隶,是下等人,不会对她造成一点危害。 蔡逯冷眼睨她,突然感觉她很陌生,好像自己从没了解过真实的她。 而那些他沾沾自喜,不断回味的过去,不过是她的逢场作戏。 她下了洗手台,他收回了手,俩人一前一后地走出盥洗室。 这时褚尧已经醒了。 她站在楼梯上,刚看见褚尧醒了,就提着衣裙飞快下了楼。 她扑向褚尧,委屈巴巴的,捧着他的脸,在他的左脸蛋亲一下,右脸蛋亲一下。 “褚大夫,你真的差点把我吓死!你没事吧,让我看看你身上有没有受伤。” 说着就借机摸索上他的身体。 她太热情,倒让褚尧招架不住。 褚尧还有些乏力,轻轻抚上她的脑袋,“没事了,乖。” 中暑再苏醒后的褚尧,难得流露出温柔的一面。 可她听了更是心疼,也更黏他,恨不得把他揉到自己血肉里,合二为一才好。 她说:“褚大夫,失去你的每一瞬,都让我感到自己的人生无比黑暗。你就是我的日月星辰,你不转,那我的人生轨迹也就此停滞住了。” 褚尧很自责,与她十指相扣,轻声安慰她。 蔡逯怒极反笑。 人在无语到极致的时候,原来真的可以笑出声来。 灵愫把这些悲情话术和热情反应,可以说是照抄照搬,原封不动地运用到了褚尧身上。 噢,原来完美女友是她天衣无缝的伪装。 原来她把每任情人都比作日月星辰,连话都不带变的。 蔡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颤抖着下了楼。 但托她的福,她太会装了,也潜移默化地让他也学会了在情敌面前装淡定。 他站到褚尧面前,“你早就知道她是代号佚是么,那之前为什么不跟我说?” 褚尧迅速起身,挡在灵愫前面,护住她。 昔日的兄弟,如今划清战线,站在了对立面。 褚尧对上蔡逯的眼,“我怕你承受不住。” 蔡逯嘲他虚伪,“怕我承受不住,所以你就取代了我的位置,替我承受了,是么。” 蔡逯低嘲道:“狗男女。” 这次他终于把这三个字说全了,只不过却惹到了另外一个人。 阁主拍案而起,“蔡逯,你是不是有病?说‘女’字的时候,你瞪着我干嘛?我招你惹你了?” 蔡逯转身离去,可在即将迈出茶馆那刻,他却腿弯一软,差点栽倒在地上。 他扶住墙,竭力把呼吸放平稳。 他抬起头,看到茶馆外,大家都在好奇地盯着他看。 那众多目光,仿佛是在嘲笑他活得可笑。 蔡逯抬声怒斥:“看什么看,都滚!” * 后来,灵愫这样跟褚尧描述这场闹局:“为了你,我舌战群儒,把蔡逯和闫弗都整治一通。” 前情她不提,不提男人们为她争斗。 如果单看结果,好像的确如此。 闫弗被她刺了一刀,踢了一脚。蔡逯更不必说,几乎快被她气成了疯子。 如果这就是她所说的“偏爱”的话,那么褚尧想,是的,他的确得到了她的偏爱。 他开始朝她敞开心怀,但于她而言,这还远远不够。 她想是时候加快进度了,所以接下来一段时间里,她不断和褚尧约会,不断用她那可耻但有效的方法,倒逼褚尧降低底线。 现在,她已经从褚尧嘴里套出了一些有用信息。 她跟阁主说过,查卷宗这事不能急,要慢慢来,她也的确这样想。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了下去。 到了酷夏,她突然想:不能再慢吞吞地继续调查了。 因为现在,她的身体状况不允许她再拖延。 如今,基本上每隔五日,她就要失忆一次,吃药也不管用。 她想,也许等复完仇,这些症状就会减缓些。毕竟说到底,失忆是个心病。 是因为过去的事太痛苦了,脑子为了保护她,会逼她忘掉一些事。 但滑稽的是,这么多次失忆,她忘掉的都是跟男人谈情说爱之间的细节。 现在她再回想,只记得她跟蔡逯闹了矛盾,之后俩人就分手了。只记得现在褚尧已经被她睡熟了,俩人感情正好。 她失忆了,忘了她对蔡逯做过什么。 所以在她印象里,她与蔡逯虽是闹了矛盾分了手,但总体来说,应该还算是和平分手,见面还能做普通朋友。 谁知道,在某一天,与蔡逯再撞见的时候,他竟会表现出那种出人意外的反应。 那天灵愫原本是去酒楼听曲儿,上了楼,正好看见蔡逯一个人窝在偏僻一角,失意地吃酒。 灵愫走过去拍他的肩,“承桉哥,你自己一个人嘛?正好咱俩凑一桌,还省个地方。” “承桉哥”…… 这个称呼,久远到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 蔡逯抬起眼,看她依旧明媚灿烂。 他恨她没心没肺,恨她总是喜欢来羞辱他。 灵愫见他没反应,自顾自地坐到他身旁。 “喂,你看起来无精打采的。是遇到什么事了么,跟我说说吧。” 蔡逯不想再陪她演戏,“你是不是挺得意的?我这阵子忙得连吃饭都顾不上,自然也没精力去查你。还‘承桉哥’,你是不是觉得,让我听到这个称呼,会显得我更可笑,更像是被你玩弄在股掌之中了?” 他扔掉酒盏,站起身。 “你还来见我做什么?来催调查进度啊?” 灵愫一脸懵。 她觉得莫名其妙,便也站起身,扯住蔡逯的衣袖不让他走,“你什么意思?把话说明白。” 蔡逯甩掉她的手,“我回去就调查,你别急,我会如你所愿。反正你早把什么都计划好了,不是么?” 第65节 说完,蔡逯就离开了。 这时灵愫才反应过来。 蔡逯那堆莫名其妙的话,都在指向她丢掉的那些记忆。 她不记得了。 无缝衔接、一次次平静对峙,言行羞辱…… 这些她都不记得了。 她的脑子告诉她,当初她是正常和蔡逯恋爱并分手,现在和褚尧也是这样。 她想了解一些细节,所以去了北郊找谢平。作为她这几段恋情的见证人,谢平一定了解所有事。 这才多长时间,北郊已经繁华得像个人间仙境一般。 而当年那个穷酸的谢举人,如今成了要见面,还得提前商量预约的大老板。 那家美食铺的位置,如今建成了一座大酒楼。 谢平,就待在酒楼顶层,日常与各行大东家谈生意。 灵愫上楼走到顶层时,谢平还在跟哪个东家谈一桩投资入股的生意。 她隐匿在一排珠帘后面,朝屋里望。 谢平那叫一个意气风发,面对东家毫不怯场,谈笑风生间,一桩生意就此谈成。 送走东家,谢平接过小厮递来的账本,随便翻了几页,就朝小厮破口大骂,“猪脑袋,不会记账给我滚!” 灵愫还真没见过谢平生气的样子,现在见了这场面,直觉新鲜。 她站着没动,谢平却看见了她。 谢平挑帘出来,眼一红。 一个大老爷们,居然晃着她衣袖撒娇。 “易姐,你都好久没来看我了!”谢平抹着眼泪,“我还是你的小谢么?” 灵愫眨了眨眼。 这场面真是魔幻。 她捶谢平一拳,“你猜你还是不是?” 谢平被她捶得胸闷气短,却说对味了,“这是对‘小谢’的力度。” 灵愫白他一眼,“我有事要问你。” 于是,她就躺在了谢平那张怎么躺怎么舒服的老板椅上,一面享受着冰鉴吹来的凉风,一面享受着谢平提供的服务。 去年,那家美食铺还在的时候,她常在杀手阁与店铺中间两头跑。天又冷,她的脚都差点生冻疮。 谢平就烧热水,给她洗脚,按摩脚底的筋脉。 如今,哪怕他成了大老板,他还是会坐在小马扎上,给她洗脚。 灵愫心里莫名很感动,揉了揉他的脑袋,“流水的情人,铁打的小谢。” 谢平笑得像个憨厚的狗,“姐,你想问什么啊?” 灵愫:“我问你,蔡逯知不知道我失忆这事?” 谢平回忆着:“应该是不知。他知道你一直在生病,但并知道那是在失忆。中间他也问过很多次,可看你不愿意说,他就没再继续问了。” 灵愫“哦”了声,“难怪。” 难怪蔡逯再见到她,反应会是那么怪。 看样子,她之前对他做了很多恶劣的事。 灵愫又说起褚尧,“我不记得我是怎么把褚尧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印象里,他还是个有洁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大夫呢。小谢,你跟我讲讲大概过程。” 现在的褚尧,任亲任睡任玩弄。乖到就算想当街跟他做那事,他都会先把垫子铺好,然后告诉她:“来吧。” 她在一次次失忆中,忘了她对褚尧施行过的所有服从性测试。 可谢平还记得很清楚。 甚至有多少次,褚尧的衣裳被她撕到没法再穿,都是他过去给人家送新衣裳的。 谢平挑了几个重要节点说。 “最开始,褚大夫是碰都不让你碰的。你擅自摸下他的手,他都能把手洗破皮。而且他还爱生气,每次生气,你都会去哄他。” 灵愫说对,“我就只记得他这副样子!” “后来某一天,你大杀四方,把闫弗捅了,把蔡逯骂了,向褚尧表示你对他的偏爱。从那件事开始,褚尧就不再拒绝你的亲近了。” “再后来,你就跟他出去约会,在各种地点各种时间,跟他做那事……你的手段很直接,他不同意,你就扇他,拿分手威胁他。会故意冷落他,给他洗脑,是他非你不可。他自然不愿意分手,又气又无奈。后来他发现,顺应你,你会更热情,就完全照着你的喜好来了。” 谢平早已对灵愫知根知底,“只是最近,你有些厌倦。你说,你基本上已经锁定了仇人。可这剩下的卷宗,始终没有着落。” 灵愫“唔”了声,“卷宗这些事,我都还记得,不用细讲,我心里有数。” 她基本上已经锁定了仇人,那坚持要调查剩下的卷宗的着落,也不过是想正常走个流程,验证一下猜想罢了。 * 医馆。 灵愫刚一推开门,就被褚尧抱了个满怀。 他紧紧抱住她,就像是落水之人用力抓着一根浮木不肯放。 灵愫轻轻回抱住他。 可能是褚尧身上的药香让她内心感到很平静,也可能是,她觉得目前还不到时候。 于是话到嘴边,那句“我们分手吧”,变成了“我们做吧”。 然后,她见识到了褚尧的娴熟。 不知道之前有过多少次经历,才让他变得那么乖,那么听话。 这一次,她有些恍惚。 褚尧拨开她的头发,“躺平不出力,还要愣神。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她回过神,“我在想我们刚认识的时候。那时你那么冷淡,怎么现在就变成这样了呢。” 褚尧抬起她的手,贴在自己胸膛上,让她感受他的心跳。 他笑了笑,“因为我是你的最后一个,你给了我足够多的偏爱。我愿意把全部都托付给你。” 她笑弯了眼,攀住褚尧的脖颈。 她说:“当然,你会是的。” 可她心里却在想: 抱歉呀,褚大夫,你当然不是最后一个。 这次依旧“只是玩玩”。起初确定关系,是她要发泄情绪。现在发泄完了,他已经失去了大部分的利用价值。 没有人会能成为她的最后一个。 -------------------- 第36章 复合 ===================== 三伏天。 医馆每日都会熬好一大锅解暑的绿豆汤,供来看病的病人或过路百姓自取。 灵愫就负责给他们舀汤。一勺舀到底,靠边慢慢起。因她舀得实诚,所以大家都格外偏爱来这家医馆看病。 这阵子,她常待在医馆,几乎不曾离开过。不过今日下晌,杀手阁的资金周转出了问题,她就辞别褚尧,去跟阁主碰了一面。 到了黄昏,医馆已经冷清下来。 褚尧扫完地,正准备关馆时,蔡逯却来了。 蔡逯很平静,平静到有种即将上吊自杀的诡异美感。 褚尧出声问:“你是来治病,还是来喝绿豆汤?” 兄弟俩已经很久没见过面了。褚尧猜不透蔡逯在想什么。 蔡逯没回话。 他打量着这家医馆。 屋里的墙重新涂了层料,刷成了粉调。坠在屋顶上的六角灯也挂着各种薄纱,梦幻唯美。 不像家医馆,像一个巨大的泡泡,里面包裹着各种甜到发腻的记忆。 蔡逯抬脚,往馆里走。 他手指点过堆满各种精致泥人陶人的桌,一直向前走。 最终,他停到了褚尧配药称药写药方的那张桌边。 这张桌,原来是张小方桌。如今,换成了一张长宽高都合适的大长桌,桌上铺了层吸水的桌布。 这张大长桌,足够一男一女平躺,或者叠在一起摆各种姿势。这条绒绒的桌布,可以当裹身的毛毯,可以当绳用,系成各种不精细的绳结,也可以完成它的本职任务——吸水。 桌面上,笔架上挂着几个毛笔。这些毛笔,不是沾墨写字用,而是沾点其他的蜂蜜、甜水等,在身上走笔龙蛇。笔筒里搁着几根木簪,可供及时挽起头发,不妨碍做事。木簪头套着几个发带发圈,可以捆头发,也可以捆除头发外的任何地方。 笔筒旁是一袋圆形环锁,里面有的是花纹繁复的口枷,有的是所谓的养小鸟用的“守德锁”,有的是一晃就叮铃作响的小铃铛镊子夹子。 桌右侧搁着一个小包袱,装载着几条长短不一鞭子。医士难道会甩鞭子惩罚不按时吃药的病人?也许吧,也许是供身份置换用。 桌边的椅子换了。从前是一把高凳,硌得慌。现在是一把铺着几层软垫的太师椅,是找专门的师傅做出的一把椅腿可伸缩的太师椅。 现在这把太师椅的高度太低了,低到要是褚尧坐上,长腿会无处安放。所以这是给一个姑娘调的高度。 这高度,刚好够褚尧跪下,去服侍窝在椅里的她。 第66节 鞭子就在她手边,抬抬胳膊就能拿到。至于那些笔啊球啊锁啊,更是能直接拿捏。 桌侧挨着一扇窗。窗里坠了层细箴竹片。不想让人看见里面在做什么时,就可以把竹片拽下,挡住许多光线与外来的目光。 可又挡不全。 倘若恰逢黄昏,缱绻到快发起一层毛边的光束,会穿过竹片间隙,投在桌边的光景里。 这张桌,以及桌周边地方的用途,早已变了味了。 蔡逯阖住眼,嗅了嗅这边的气息。 有她身上的冷香,还有一丝细微的,刚被处理过的,男女携.云.挈.雨后的味道。 在这里。 刚做。 刚做完。 刚走。 刚收拾。 褚尧走了过来,“你到底想干什么?” 蔡逯悲凉地瞥褚尧一眼。 “褚尧,你真以为你会是最后一个?” 他看着褚尧,仿佛看到了当初那个自信狂妄的自己。 谁能仅凭自信与爱意,就能让渣女从良? 褚尧没回话,蔡逯也不想听他的回话。 蔡逯走了,依旧带着诡异的平静。 * 送走夏日的最后一波热浪后,褚尧把褚家的传家宝送给了灵愫。 是一个翡翠玉臂钏和半幅千里山河图。 翡翠玉臂钏是传给褚家下任当家夫人的,收到后,她转头就把这玉臂钏卖了。 千里山河图本是一整幅,数年前半幅分给了蔡家,半幅分给了给褚家,以此均衡蔡褚两大氏族的势力。 只是后来,蔡逯他娘与褚尧他娘俩人交好,常彼此交换山河图,你的挂我家,我的挂你家,挂着挂着,这次交接时就出了个错。 误打误撞间,灵愫接到的那半幅山河图,竟成了蔡家珍藏的那一幅。 褚尧本想与蔡逯沟通,好把两幅图换回来。 灵愫却说不用,“怪麻烦的。再名贵的画,也只不过是一个承载心意的物件。褚大夫,我只看重你的心意。” 说是这么说,可她说完,就打算把画丢了。毕竟老长一幅画,放哪都占地方。 谁曾想,她竟发现这画里还有个夹层。 灵愫把夹层拆开,见里面搁着几页她要找的卷宗。 依旧只是一小部分,与第一部 分不同,这第二部分,完整地记载了灭门案的经过。案件起因原本写在此,可却被仇人提前撕去。 看来一本完整的卷宗,是被仇人提前撕开分成了三部分。如今,她找到了第二部 分。 她收到的这半幅山河图,原本是搁在蔡氏那幅。 所以仇人一定跟蔡逯他娘接触过,并有足够充分的时间,能在画里做手脚,且不被人发现。 这一次,灵愫也平静许多。 仇人躲了起来,能预判她的预判,主动给出线索让她查,一步步引导她主动现身,之后再诛杀她这个唯一的漏网之鱼。 这是场猫鼠游戏。 灵愫嗤笑一声,将这半幅山河图撕烂,投入火堆。 最终,还是在褚尧这里挖出了线索。 她迅速锁定仇人范围,隐隐感到胜券在握。 次日,阳光明媚,风与光打在身上,暖洋洋的。 天气这么好,仿佛不发生点什么,都是对这天气的糟蹋。 灵愫与褚尧出来游玩。 俩人出了城,到郊外一座静谧的小山里,享受亲密时刻。 更准确地说,是灵愫主动带褚尧来了她寻到的这片秘密宝地。 苍穹高悬,天际无垠,暖日旁是一簇簇流动的浮云。旷野的风吹拂脸庞与躯干,仿佛是来了一场又一场的亲吻。 鸢尾、桂花、摩罗开遍山野,比花开得更灿烂的,是她的笑颜。 她从草地里跑过,伸开双臂拥抱清风。偶尔弯腰摘花,不多时,她怀里就出现一捧花束。 她把风筝放得远,缀在天上,成了个黑点。 褚尧单腿支起,坐在山坡上看她流动的轨迹。 他没从见她有这么高兴过,所以当下,他因她的高兴,而感到高兴,甚至是感到幸福。 褚尧就吃了这种“没见过”的亏。 倘若蔡逯在场,肯定会心叹一声不好。 因为在这时,灵愫那么高兴,不是为恋情感到高兴,而是为她接下来将要做的毁天灭地的坏事而感到高兴。 男人总是在她的笑颜里沦陷,也总是后知后觉,她这个人,所有的心机,都藏在了她的笑眯眯里。 灵愫站在平坦的草地里,抬头仰望褚尧。 她把一朵蒲公英吹散,一并吹散了她对褚尧的那些虚伪的,短暂的“爱”。 等上了马车,她让车夫把车停在路道边。 褚尧不明所以,“怎么了?” 灵愫说:“到时候了。” 褚尧飞快瞥了眼周围。 很好,通风,人迹稀少,风景好。 他以为到了要做的时候,于是他拉下车厢前头挂着的帷裳,又把手放在了革带上,准备解开。 灵愫就在这时候摁住他的手。 “褚大夫,我们分手吧。” 她知道褚尧会问为什么,所以提前用一连串话堵住他的疑惑。 “你是了解我的呀,我这个人就是风流,多情,渣。喜欢玩弄,践踏真心。我有那么多老相好旧情人,玩过就扔,从来都只是玩玩。” “你能想象我浪子回头,收心当谁家的夫人的模样吗?想象不出来吧。我也想象不出来,我也不是那样的人。” “你明明知道我的行事风格啊。在确定关系的那一刻,我就想好了要分手。你看今日天气多好,在这么唯美的一个环境下,是不是觉得分手也是件自然而然的事了?” “褚大夫,你没想过么。如果我真的在意你,就不会一直称你‘褚大夫’。” “我们能走到今天,其实我已经给你放水了。” “所以啊,天气刚好,到时候了。” “我们分手吧。” 说完一连串话,她偏过头看褚尧。 他就那么盯着她,像是要把她的脸盯穿个大窟窿。 他没有笑,没有哭,没有皱眉,没有耷拉嘴角,面色异常平静。平静到让她怀疑,褚尧是不是被气死了。 良久,他掀开帷裳,指着外面的空地,语气冰冷,朝她说了一个字: “滚。” 灵愫利落下车,本还想再说点像“再见”、“祝你早日觅得正缘”这种安慰话。 谁知她脚刚落地,那架马车就迅速调头,急冲冲地背向离去。 她都没想过,原来马能拉着车跑得那么快。 一溜烟,连人带车都跑没了影。 灵愫吁了口气。 不分还干嘛?还等留着过年啊? 她的心情依旧美滋滋的,提着衣裙一路小跑,欣赏着郊外的美景。 她与男人发展一段关系,大多是为了发泄糟糕情绪。 但她不总是时时刻刻都有坏情绪。 那就意味着,很多时候,她根本不需要男人,也不想再接着发展一段新恋情。 接下来,她就打算查出最后一部分卷宗,复完仇,远走高飞。 她是这样想着。 但她没想到,她会在道路尽头,遇见早已等候在此的蔡逯。 蔡逯的眼还泛着红。 看起来,他狠狠哭过一场。 他说:“我们谈一谈,好么。” 灵愫笑了笑,“行啊。正好我刚和褚尧分手了,现在闲得很。” 他们随便找了家茶馆,坐下来面对面喝茶。 她不知道蔡逯要来谈什么。 蔡逯只是握紧茶盏,“我想出了原因。” 第67节 她没听明白,“什么?” 蔡逯说:“很久很久之前,我问你为什么跟我分手。你让我端正自己的态度,摆清自己的位置。你说,我是个好人,但我们不合适。还有一些原因,让我自己去想。现在我想到了。” 他望向她的眼神很复杂,夹带着很多种情绪。 他说:“是因为我不够乖,是吗?” 他自顾自地说:“是因为我没有像沉庵那样,用开放包容的胸怀,去接受共侍。是因为我没有接纳你的其他情人,没有与他们友好相处。是因为我有太多顾虑,也太粗心,没能观察到你的所有情绪。” 他说很抱歉,他真的很该死,“你的失忆,你的亲朋好友,那些卷宗,我都很抱歉……” 听到这里,灵愫才搞清了情况。 噢,原来他是听了她之前说过的话,把她的一切都调查了出来。 现在,他知道她会失忆,所以对之前待她的刻薄反应,感到抱歉。 他知道她有个怎样沉重的过去,知道她的仇人就混迹在蔡氏里,知道她一直蛰伏有多辛苦。 对于所有的所有,他感到抱歉。 灵愫双手抱臂,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褚尧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但我还有,对不对?”他说,“我们复合吧,我陪你一起,找出剩下的卷宗。” 灵愫说:“即便复合,但你知道的,我们还会分手。” 他的眸色暗淡下来,“我知道。” “知道也想复合?” 蔡逯端起茶盏,慢慢呷了口茶。 他说是。即便这样,他仍旧想复合。 她问为什么。 蔡逯的神情有些恍惚,脸上浮现一丝自嘲。 因为他一直擅长给自己洗脑,因为分手后,他从愤怒到委屈再到绝望,最后在了解到全部背景后,释怀了所有情绪,又开始不抱希望地爱她。 没日没夜的失眠与反复袭来的胃病,让他痛不欲生。只有戴上那个锁,他才能感到自己还在活着。 想她,那种复杂的感情,让他反复把锁撑起,又反复被锁压制。 不断点火,熄火,在这种近乎自.虐的行径里,他明白了一个道理。 所以现在,她问为什么,他回道: “因为我在大量的痛苦里,发现了大量的爱。” “为了追求这份爱,我想我不该再做人,不该再有尊严、脸面,不该再有妄想。” 他说:“因为狗离不开主。” 他低下头颅,终于把支配的权力,完完全全地让渡给她。 他不敢再看她,因为她始终云淡风轻。 剥去那层“完美女友”的外衣,她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操控全局的主人。 她在用目光审视他,用她蛮横无理的观念将他同化。 他在这种审视下,变得无比卑微。 灵愫笑了笑。 “那就让我看看你的决心。” * 俩人回了她家——那个和阁主合租的小庭院。 回来后,她就窝在椅里,拿着烟枪悠闲地吐烟雾。 屋里没点蜡,但可以看出,这是一个装满各种稀罕玩具的屋。 她说:“昨晚,褚尧就躺在你脚下这片地,因为承受不了,所以像狗一样往外爬,喊救命。好脆弱啊,仅仅是想看看他的极限是几次。他就要死要活的,娇气死了。” 她说:“现在,阁主就待在隔壁,他不会走,也会把这屋里的动静听得很清楚。” 她说:“这屋里有什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你都看得到,心里也明白。” 她点亮一根蜡,照亮了整面挂着各种锁链,鞭子,束绳的墙。 “今天我心情好,如果你能接受,那我给你一个特权——这么多物件,你自己选喜欢的用。” 她把蜡搁在灯罩底下,“你知道一旦接受,那意味着什么。” 那意味着他们的地位会彻底颠倒,她会用她本来的残忍模样,在他的心里留下印象。 她说的这些话,与当下这个糟糕危险的环境,换作是从前那个要面儿的蔡逯,绝对会承受不了,一气之下出走。 可现在,蔡逯只是关上门,合紧窗。 褪去外袍,他身上还带着各种精致的装饰品。他把自己包装成一个礼物,等她来拆。 他说:“今晚,你怎样都可以,我不会说一个‘不’字。” 他只是看着她,“那个特权,我不要别的,只要你亲自来。” “我不要冷冰冰的死物,只想感受你的温度。扇、掐、拧、揍、踢,只要是你亲自来。” 他不像闫弗,他本来对这些无感,也不恋痛。是她,驯化了他。让他从无感到害怕再到期待。 在痛苦里去爱,是她教会他的最重要的一件事。 蔡逯变了。 灵愫吐出个烟圈,把灯苗掐了。 屋里很暗,但有月光照拂,把这一切都衬托得那样荒诞。 像场光怪陆离的梦。 狗太执着,就容易有刻板行径。 蔡逯也是。 他跪伏到她脚边,在黑暗里,含.住她的同时,也感受到了那份藏在骨子里的低贱的外放。 她仰起头,手一抖,烟灰就落到他背上,烫出了个红印。 他说:“我有在拿荔枝练习。我够乖吗?” 她扇到手心都发了麻,“你这特权可真是磨我。” 在莫大的痛中,他疲倦多日的身与心,终于,终于,得到了久违的欢喜。 他一直问:“我够乖吗?” 不说痛,不说停。 直到最后,她都累得够呛。 她踢了他一脚,“喂,还活着吗?” 反正是,过了很多次。 他还在问:“我够乖吗?” 天亮了。 她宽慰似的揉了揉他的脑袋。 “要一直这么乖。” * 褚尧花了一夜时间才反应过来,什么叫到时候了,分手吧。 光听这话,感受不深。 可当他回到医馆,发现她留下的所有东西都还在,她的换洗衣裳还搭在椅里,她用的茶盏还摆在桌上。 可她没在。 以及,陷入热恋的他,也随着她这话,一并消失了。 褚尧枯坐了一夜。 次日天刚一亮,他就敲响了她家的屋门。 来开门的,却是蔡逯。 蔡逯脸上落着巴掌印,身上只穿了件围裙,堪堪围住重点,手里还拿着锅铲。 他倚着门边,笑着朝屋里的灵愫说:“有人找你。” 又对褚尧说:“既然来了,就一起用早膳吧。” 灵愫就在这时走来。 她说:“褚大夫,如你所见,我和我家承桉哥又复合了。” 她把褚尧的表情尽收眼底,故意挑衅道:“褚大夫,你会祝福我们的吧?” -------------------- 男配还在后面~ 第37章 挚友 ===================== 清晨的风是冷的。 冷得蔡逯的胸肌弹了弹。 当然,弹也可能是因为灵愫说话时,很自然地搀住了他的胳膊。这种温情的肢体接触,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只是挽住他的胳膊,他就感到血液沸腾,肌肉激动得隐隐颤抖。他的身体基本上算是到了极限,再做下去,约莫就要废了。但他的精神还高涨,可能是因为她的触碰,也可能是因为她说的那一句:又复合了。 第68节 蔡逯说道:“你们俩先聊,我去做饭。” 灵愫却掣住他,“不急。” 见此场景,褚尧一口老血哽在喉间,差点呛死自己。 他的声音哑了下去,“我同意分手了吗?” 他看向灵愫,“你这是背叛。” 锅里的水已经快烧开了,水泡咕嘟的声音明显比先前更激烈。 蔡逯想速战速决,便抬起胳膊,把木铲柄头抵在褚尧身上,将他推远。 蔡逯说:“她是分手不需经过你同意的人。这点,你是明知故问,还是她从没跟你提过?” 灵愫想了想,“确实没提过。不过不要紧啦,褚大夫心里一清二楚。” 蔡逯转眸看她,嘴角压着一抹调侃的笑,“看来我在你这里还是很不一样的。很多狠心话,你只跟我说过。” 可能宿命论是真的有一定道理吧,冥冥之中,许多话,许多事,都会在某一时刻,回旋镖似的扎回自己身上。 夏日时,褚尧毫无察觉地推开屋门,发现被甩的蔡逯站在对立面,忿忿不平。入了秋,蔡逯心情愉悦地推开屋门,发现被甩的褚尧站在对立面,黯然神伤。 而她,始终冷眼旁观。 褚尧原本是想跟她单独聊聊,但她硬把蔡逯拽来,断了私聊的机会。 仅仅是一夜未见,褚尧看上去就憔悴很多,发丝略显凌乱,眼里带着血丝,胡青爬上了下巴颏。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上门乞讨的流浪汉。 她说:“褚大夫,要不你回去先歇息吧。” 蔡逯搭腔说是啊,“看你这样,也不像是愿意进屋吃饭。” 这一男一女,你一言我一句地好生相劝。 落在褚尧眼里,这般场景荒唐得像一场梦。 现在他们俩恩爱得那么自然,那他褚尧算什么? 他配合她的癖好,付出精力和真心去讨她欢心,把所有的第一次都交付给她,那他做的这些算什么? 在她始终云淡风轻的神情中,褚尧终于明白了。 他不过是她用来驯化蔡逯的一个趁手的武器罢了。 他不过是她用来发泄情绪的一个被用熟的玩具罢了。 倘若再来质问,那他就贱成了一滩烂泥。 褚尧对自己说,别那么贱。 人一贱,哪怕占理,也显得像在不要脸倒贴。 所以最终,他只是转身走了。 没有放狠话,没有一哭二闹三上吊。这时被甩的他,倒跟从前的性情有些像了。拉不下面子,放不下尊严,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 把褚尧“气”走后,蔡逯暗自松了口气。 灵愫践踏他的心,他也不可避免地践踏了褚尧的心。可是没办法啊,爱本身就是一件自私的事。 蔡逯心尖酸涩,掐了掐手心装若无其事,“我去做饭,水烧开了。” 灵愫打了个哈欠,“我很困,先回屋补一觉。你跟阁主先吃吧,不用等我。” 说完就回了屋,关上了门。 阁主…… 蔡逯这才想起,眼下院里还住了个阁主。这几间屋紧挨着,隔音不好,昨晚闹得动静那样大,阁主一定听得很清楚。 蔡逯去换了身干净衣裳,再出来时,阁主正好也推开了门。 俩男人抬眼相望。 这世上最大的谎话就是“男人没心机”。 五更天时,阁主拔掉耳塞,摘下眼罩,起来悄摸冲了个澡,又把头发擦干,抹上发油,每根发丝都梳得柔顺齐整。洗漱完,他胡茬刮了,换了身既显身材又显气质的长衫,甚至还风.骚地熏了会儿香。 而蔡逯也不单单是只换了衣裳,他还迅速冲洗,刮胡梳发,老道地将自个儿包装成一位春风得意的公子哥。 不同于阁主的是,蔡逯没有敷粉去掩盖那些巴掌印、吻痕、烟灰烙印等。 巴掌印已经变得很浅了,像猫挠的,从脸侧挠到下巴颏。脖侧的印记更是明目张胆,几个不均匀分布的红果果,中间夹带着一个唇印。天知道他冲洗时有多小心翼翼,才没把这枚可贵的唇印冲掉。 他故意把这些露出来。 本质上,他不过是条被灵愫踩着的狗。但凭靠着这些印记,他可以耀武扬威,在其他狗面前高一头。 阁主打扮,是给灵愫惊喜。而蔡逯打扮,则是明晃晃地朝阁主挑衅。 狗这种东西,对主人忠诚,不代表对同类也友好。 蔡逯把几盘菜端到桌上,“她在补觉,先吃吧。” 阁主扫视着这一桌菜,皱了皱眉。 “春初早韭,秋末晚菘。如今不过才刚入秋,这时的菘菜还是嫩秧苗,配着粉条炒,不适合吧。” 阁主憎恨地剜着那盘菘菜炒粉条,仿佛是把菘菜当成了蔡逯,讽刺着:你手段太嫩,跟她不合适! 蔡逯却挂上个得体有礼的笑容,“江南一带地气湿润,蔬果丰富。这菘菜,是由我名下一家万顷蔬果园加急送来的,口感绝对是上上乘。” 蔡逯把这盘菜朝阁主那边推了推,一语双关:“你尝尝,不会让你失望。” 见阁主没动筷,蔡逯又道:“噢,我忘了。最近杀手阁的资金周转是不是出了些问题?想必阁主为这事忙得焦头烂额,受了不少罪吧。人一忙起来,的确是万事顾不上。所以没听过这世上还有好菘菜,倒也正常了。” 说完,他又拿乔般地叹了声气,“都说人穷志短。穷人连片好菜叶都不曾吃过,又怎会知道好蔬果的味道?” 阁主又瞥向那一锅老母鸡汤。 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你把我养的那只下蛋母鸡炖了?” 蔡逯无辜地摊摊手,“谁让这鸡一直扯着嗓子叫唤,真是摆不清自己的位置。” 阁主瞪着他,脸色愠怒:“你把母鸡杀了,那以后还怎么给她煮新鲜的鸡蛋吃?” 蔡逯回:“新鲜的鸡蛋,菜市场里多的是。” 阁主嗤一声,说你懂什么,“你才跟她相处多长时间,自然是不知道,她亲口说过,她就喜欢吃这只母鸡下的蛋,别的蛋她吃不惯。” 蔡逯回得了吧,“朝夕相伴,相处的时间长又怎么样。母鸡不还是母鸡,不还是待在鸡窝里吃喝拉撒?人家下的蛋这么好,那也没见你给人家疼成心肝宝贝啊。” 他又继续说了一连串的话。 “‘她亲口说过’?难道人的口味就不会变?噢,有时可能确实不会变。譬如都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了,某人在她心里,却还只是个‘朋友’。” “所以看吧,朝夕相伴又怎样,到头来,也仅仅只是个朋友。她有那么多朋友呢,难道某人就确信,你就是朋友群里最特殊的那一个?” 阁主笑得阴冷,“朝夕相伴,虽关系浅薄,但胜在日久天长,过得有盼头。今朝是朋友,兴许改日便是情人,后日就是夫妻呢。” 他剜了蔡逯一眼,“再好的良顷,遇上天灾,也会变成荒地。再有钱的富家,遇上人祸,也会人去楼空。靠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上位,即便得了荣宠,也会因关系不稳,风光转瞬即逝。” 阁主说:“换做是你,你是会选短暂的荣宠,还是会选长久的相伴?” 蔡逯面色一僵。 这番对话就是把矛盾往明面上说了。 俩人都对彼此做过调查,都知道彼此的痛处在哪里,所以就死死往那痛处戳。 关系稳定,但始终恋人未满。倘若越出“朋友”那条线,不知会不会陷入深渊。 关系短暂,荣宠来也匆匆,去也会匆匆。倘若不满于此,想要更多偏爱,不知会不会被逐出八百里远。 阁主把玩着茶盏,“现在你了解她的全部过往,我想你心里嫉妒我,嫉妒得要死。我与她相识十六年,你要靠多少手段,才能把过去十六年朝夕相伴的时光掩盖过去?还是说,你有信心,能够包揽她接下来的几个十六年?” 阁主把菘菜炒粉条与老母鸡汤这两道菜,一齐推到蔡逯那头。 阁主笃定说:“这两道菜,她不爱吃。即便她说过爱吃,那也只是搪塞你的假话。” 蔡逯敛下眼眸,竭力把话声放平稳。 他回阁主:“人是会变的,她也不例外。” 阁主勾起嘴角,“行啊,那我就等着看她的改变。” 俩人你瞪我,我瞪你,都等对方在抛个争吵点,好能痛快地吵一架,打一架。 但最终,俩人都顾及着灵愫还在补觉,没吵起来,也没打起来,只是用尖酸刻薄的话语,针锋相对。 阁主说得口渴,便呷了口茶。 “蔡衙内,你很聪明。”阁主说,“以往那些情人,只爱跟那个死去的沉庵作比较。只有你,在向我挑衅。” 蔡逯冷哼一声,“因为我知道,缅怀沉庵只是她的一番说辞。她比任何人都不在乎沉庵,却总在别人身上找寻沉庵的影子。大多数情人,都会为了当这个‘影子’,彼此争得头破血流。” 他以茶代酒,虚虚敬了阁主一杯。 “走着瞧,”蔡逯起身,“我既然能让你听一天的墙角,那就能让你听一辈子的墙角。” 蔡逯的语气冷到极点,基本到了威胁的程度。 这是第一次,他没有暴走,没有气愤委屈,用平静淡然的语气,一阵见血地与最大的情敌斗了一场。 蔡逯抬脚走出堂屋,又推开她在的那间屋的门,轻轻走到她身旁。 他刻意凹了很久的姿势。 所以等她再次睁开眼,看到的是一线日光撒亮了蔡逯跪得笔直的身躯,而他虔诚地抬起她的手腕,在她手背上落下一吻。 他双眼弯起的与嘴角勾起的弧度,是那么完美,恰好都是她喜欢的模样。 蔡逯温声道:“早安。” 那模样,令人完全看不出他刚经历过一场硝烟弥漫的言语战争。 * 没人知道蔡逯是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没有她的时间都是虚数,那些日子太痛苦,他不想回忆。 他刻意不去想,他与灵愫现在是什么关系。 第69节 恋人?情人? 他们好像不是这关系。 她喜欢用漂亮话搪塞别人,所以“又复合了”,只是她临时用来搪塞褚尧的假话。 她搪塞成功了,此后一连几日,褚尧都没再出现。 她并没有认真地说过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是他主动用身体与卷宗引.诱她,是他主动说狗离不开主,他将抛弃所有尊严,不再做人。 她喜欢乖顺的情人。所以讲实话,男人的这些尊严与脸面到底又有什么用?既不能与她在床笫间春风一度,又不能在她的心里占据一角。 所以蔡逯学着不去在意。他学得不好,但胜在装得像。 他会装,她就喜欢。 同时,阁主就越是烦。起初是烦蔡逯那么嚣张嘚瑟,那么不要脸;后来是烦她,眼看挚友受欺负,可她就是不管,纵容蔡逯爬他头上。 最烦最烦的是,她与蔡逯复合后,陪他的时间反而大大减少。连杀手阁都不去了,就只跟蔡逯待在一起,要么一起练武,要么一起查卷宗。 阁主一直烦到了灵愫生辰那日。 她的生辰在七夕,往年每到这日,阁主就会亲自做一桌美食给她庆生。 不论彼此有多忙,这一日,起码在晚上,俩人一定会聚在一起,吃吃喝喝谈心事。 一年到头,阁主最期待这一日。 清早刚一起来,阁主就给她递了封信,不论她现在待在哪,让她今日都尽早回家。 很快,她就回了信,说放心吧,保证不会忘。 阁主把回信收好,出门去菜市场买蔬果。 初春的时候,灵愫就提过,说今年生辰,想吃点别致的美食。 为了她这一句话,阁主每逢空闲,就去做点心的老师傅那里学手艺。 揉面揉得手臂手腕酸疼,一站就是一整天,有时眼前发黑,差点昏倒过去。 面经常发得不好,蒸出来的点心又硬又难吃。那段时间,他每天都在吃失败的点心,又不好消化,闹出了胃病。 为了把洋芋丝切到薄而不断,为了把鱼肉片削到薄如蝉翼,他拿着大菜刀,在案板上不知道剁了多少下。那段时间,每根手指都有刀伤,有次差点把半根手指都切了下来。 灵愫夸他厨艺精湛,可他不是生来就会炊饭。 他从没提起过,其实他根本闻不得厨房里的炊烟味,一闻就犯恶心,甚至浑身起疹发痒。 可是她说想吃美食,想一睁眼醒来,美食就摆在了她面前。 所以遇见她后,阁主给她做了十六年的饭。 过了今日,他们就已相伴了整整十七年。 因在今晚,他打算做二十八道菜,所以几天前就开始列食谱备菜。但真正忙起来时,还是显得手忙脚乱。 没办法,他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于是就把谢平叫到了家里。 俩大厨一拍即合,效率很高。 谢平临时在院外搭了四个锅炉,并厨屋里三个锅炉一齐开火。到了黄昏时,菜基本就做好了一半。 阁主写信催灵愫,让她赶快来。菜凉得快,一直闷在锅里保温的话,味道就不好了。 这一次,她没再有回信。 过了半个时辰,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阁主心乱如麻,手抖得写不了字,就让谢平代笔,给她寄信。 “怎么回事?是信鸽迷了路,还是她遇上了事?”阁主扯着衣领,心里又闷又急。 谢平一连写了好几封信,内容相同,只都是一句话:“速速回家过生辰!” 他让阁主冷静,“剩下的菜肴,还继续做吗?” 阁主扶额:“做。万一等会儿她回来,见菜还没做好,肯定就要生气了。” 他说:“她绝对不会忘,也绝对不会不来。可能就是临时被什么事给绊住脚了,事发突然,来不及写回信。” 阁主又道:“对了,还有一道饭后甜食,叫滴酥鲍螺,还没开始做。” 说着就去找食材,结果却发现,原先准备好的牛乳与碎冰,这时候都不能用了。 谢平劝:“要不去掉这一道甜食?” 阁主说不行,“她这人,吃大鱼大肉时,必得配点冰凉的甜食。她是寿星,一切以她的感受为先。” 阁主估算着时辰,“小谢,你在这看院,锅炉就都交给你了。我去去就回。” 牛乳与碎冰都不是稀罕物,谁知偏偏是在今日,他常去的那家供货铺提前关门了。更不幸的是,这条街上的其他几家,与另一条街的其他几家也都关了门。 在萧瑟的秋夜里,阁主跑了很久,跑得脊背都被汗水洇透了。衣裳湿哒哒地贴着身,狼狈不堪。 实在是找不到所需食材了。 夜业已深了。 实在是没办法,阁主恨自己的无能。倘若他是那该死的上流贵胄就好了,那这些食材,就只是小事一桩。 他不想让她失望,可他现在必须得及时止损。 这个时候,她应该已经回家了吧。 阁主叹了声长气。 人心都是偏着长的,人偏爱谁,根本就是不由自主的事。 回去路上,阁主就在心里责备自己。 怎么就宠她宠到这个地步呢。 现在他心里郁闷得想死,其实也不过仅仅是因没能给她做她喜欢吃的甜食罢了。 他都怀疑,要是有天她把皇帝杀了,那他是不是也会无脑包庇她的罪行,给她脱罪保她平安。 阁主想了一路,连把怎么跟她道歉求原谅的话都想好了。 可推开门,却只看到谢平落寞地坐在小板凳上。 谢平说:“她还没来。” 还有一个时辰,这一晚就要过完了。 阁主的脸色冷了下来。 他说:“小谢,你回去忙生意吧,辛苦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她还没来。 阁主把一大桌菜都倒回锅里,拼成一大锅乱炖。 凑合还能吃好几天呢。 阁主没点灯,就搬着小板凳,坐在门后面等。 出了汗,现在汗又被冷风吹干,吹得他浑身发冷,头都疼得一缩一缩的。 过了一炷香,院外传来姑娘的笑声。 紧接着,院门被推开。 灵愫就那么坦然地、若无其事地笑着进院,朝阁主说:“你还没吃吧?我让我家承桉哥给你带了几个枣糕,你将就吃一顿吧。” 院里暗,她差点绊了个踉跄。蔡逯赶紧扶住她,“慢点。” 阁主起身,猛地把小板凳踢了老远。 “易灵愫,你跟我进屋,我有话问你。”阁主说。 灵愫喝了不少酒,话里都带着醉意。她窝在蔡逯的怀里,指着阁主,朝蔡逯抱怨,“你看那个人,还念我的全名,疯了不成?” 阁主冷笑,“我数到三,你现在不来,这辈子都别再来了。” 灵愫探出脑袋,“啊?你受什么刺激了?” 蔡逯拍拍她的腰,“你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 于是灵愫就一脸懵地随阁主进了堂屋。 门一关,窗一合,灯烛一亮,她这才看清阁主的脸色有多臭。 阁主深呼口气,再开口却直接问:“你想死啊?今日你生辰啊,你忘了?到现在你才鬼混回来,你有点良心没有?” 他不禁抬高话声,咄咄逼人:“人家小谢,推了好几桩大生意,跑过来帮我做菜烧饭。我俩备菜烧火,从晌午忙到晚间,菜是温了又凉,凉了又温,都快热馊了!” 他越想越气,“给你写了一封又一封信,除了第一封有回信,其他全都石沉大海。你呢,一回来就浑身酒气!这一天,你到底都去哪儿了?” 灵愫也很委屈。 “我第一次给你写回信的时候,正待在卷宗库找卷宗。后来我跟蔡逯去了校场练武,练到近黄昏。我累得路都不想走,就给你写了好几封信,让你别等我了,别做饭了,我和蔡逯在外面吃,今晚也不回来了。” “再后来,我还是想过来看看你,所以现在就来了。” “我是给你写了信的,你没收到是你的事!再说,我也没收到你的信啊,还说给我写了一封又一封信,我看这明明就是你随口瞎扯的!” “我瞎扯?”阁主怒极反笑,“我一天从头忙到晚,忙得连喝口水都顾不上。我哪有闲工夫还来瞎扯?” 练了一天武,回来就想早点歇息。谁知来还不如不来,一来就被阁主连连数落。 灵愫皱起眉,“我说你别给自己脸上贴金行么。你忙什么了,我请问?就炒几道菜,也没来回跑,也没费脑子,你忙什么了?” 阁主气得差点跳起来,“我没忙?为了你这生辰,我从年初就……” 就在这时,蔡逯敲了敲门,打断了阁主的话。 蔡逯很愧疚:“校场看守森严,凡是外来递信,都会被扣押下来,不会退返。抱歉,我刚想起还有这桩规矩。” 灵愫说没事,“这破规矩,若不是专门打听,谁会知道啊?” 她看向阁主,“现在你知道了?你寄了信,我回了信,但彼此却没收到信,都是那校场的错。” 如果她只说到这里,那今晚这场风波,勉强算是平定了。 可她接下来朝阁主抱怨道:“不是我故意找茬,你没发现你最近说话做事都很尖酸刻薄吗?你到底吃错什么药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第70节 她说:“本来我今天过得挺开心的。上晌查卷宗,下晌练武,晚间和我家承桉哥去新建的酒楼里吃了顿很别致的大餐。本来想今晚就住在外面,晚上再玩一下。可又想到,往年这时候,我都会回来和你说贴心话的。所以我想,哪怕再累,我都得回来,把这些开心事,说给你听。” 灵愫埋怨地叹口气,“谁知道,都这么晚了,你还来闹个事,把我的好心情都给毁了。” “我尖酸刻薄,我把你的好心情给毁了……”阁主气得头昏脑涨,“你原本是不想回来睡对么?” 他随便捞来件她的衣裳,往她身上甩。 “行啊,既然不想回来,那就带上你的东西,以后都别再回来!” “你家承桉哥、你家承桉哥……” 阁主咬着牙,怒气终于按压不住,猛地爆发出来。 “他那么好,那你跟他去睡啊!你还来我家干嘛?” 衣裳“啪”地落到灵愫的脸上。 该说不愧是老友么,连气话都能精准踩中她的雷点。 她早已没有自己的家了。 好像不论住在哪里,都是借住到了别人家里。 灵愫捡起衣裳,声音也低了下来:“是啊,这里是你家。” 她待阁主,有求于他或是撒娇时,叫他“哥”;公事公办时,叫他“阁主”。 只有极度气愤时,才会叫他的名字。 “岑青。”她如是说,“这么多年,我是把你当作了我的亲人,家人。可我没想到,在你心里,我竟然还是个暂住你家的外人。” 她说:“你太让我伤心,也太让我失望。” 灵愫推开门,一手拿着那件衣裳,一手扯住蔡逯的手:“我们走。” 这里的确是阁主家,早先阁主就对她说过,这是他以后养老的院。 若换作平常,她根本不会胡思乱想那么多。可能还会说,你家就你家呗,咱俩谁跟谁啊,那是过命的交情,你的不就是我的嘛? 她也相信,阁主也一定把她当作了家人。 可现在,恰是在容易令人多愁善感的深夜,恰是在她身心都很疲惫时,恰是在她真的很想跟人吵架时。 她一下就很难过,很气愤。 为什么阁主最近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 事赶事,恰都赶在了一起。 她就这么走了,跟蔡逯一道。 走得匆忙,只拿了身衣裳,路上还觉得晦气,便把这身衣裳也给扔了。 然而正是因为走得太匆忙,夜色又浓重,所以她没看出,其实在屋里吵架时,阁主的神色就已经不对劲了。 但他一直撑着。 直到她摔门离去,他一下就软瘫在地。 他摸了摸前额,非常烫,发了高烧。 他浑身发冷,抖成个筛子。再加上心里难受,人就像被抽走了魂,站都站不起来。 为什么啊。 她明明心思很细腻,观察很细微的,为什么偏偏就没看出,他已经在外面跑了大半天,染了风寒呢。 她的嗅觉明明那样灵敏,为什么偏偏就没闻出,厨房里还有各种没冷下去的菜香呢。 她为什么会没听出他已经委屈得哭出来了呢。但凡她凑近看一看,就能看出,他说“我家”的时候,已经是泪流满面的啊。 他是个受了很多委屈的病人,那明明只是气话啊。 他的心在向着谁,他的爱在为谁而燃。 她,一点都不知道么。 加上今日,十七年了,她难道还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么? 阁主身一歪,恰好扑灭了一旁的烛台。 整个屋,整个院,在此刻彻底陷入一片黑暗。 他蜷缩着,所有委屈都在此刻彻底爆发。 仅仅是朋友么。 明明能感受到他的爱啊。 * 在去私宅的路上,蔡逯看她心情低落,就小心翼翼地问:“要不,再回去看看?” 他帮她编了个理由:“玩具还没拿过来,对吧?” 灵愫懵懵地点头,“对。” 回去一趟,给阁主个机会。他要是给她道个歉,那她也就不再计较他的“口不择言”了。 待再拐回院,她又让蔡逯往外面等。 院里太黑了,黑到让她差点绊倒。 推开屋门,往里走,她又被乱摆的椅子绊了个踉跄。 她心里莫名升起一股气。 “岑青,你能不能收拾一下!” 在黑暗里,她隐约看到阁主躺在地上,像是睡着了。 可笑。 她还想着来解决问题,可他居然就这么没心没肺地睡着了! “你就睡吧。”灵愫斥道,“我真是犯神经了,才会想着来看你一下。” 本来找玩具也只是借口,现在她看阁主这么淡定,直接没了心情。 走到院里,见蔡逯就那么乖巧地在等她。 她扇蔡逯一巴掌,“今晚去你家。” 蔡逯被扇得懵了会儿,随后牵起她的手:“也是你的家。我这里,永远有你的家。” 看看,这话说得多好听。 灵愫朝阁主所在的那屋比了个中指,随即头也不回地走了。 如果她肯再仔细看看,就会发现,阁主不是睡着,是已经烧得昏了过去。 听见她走的动静,阁主才艰难睁开眼。 迈出院门前,灵愫听见“扑通”一声动静。 她没管。 如果她肯回头看看,就会发现,那是阁主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推开了屋门,跪着前行了几步。 太难受了,连嘴都张不开。 他就只是哑着嗓子流泪。 像狗一样,跪伏前行了几步。 “啊……啊……” 他想把嗓子掏出来,捧到她眼前,让她不得不听一听,他到底想说什么。 别走,求你了。 我需要你。 拜托回头看看我吧。 -------------------- 第38章 奖励 ===================== 灵愫心里攒着一股火亟待发泄。 所以去到蔡逯那座私宅后,她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做,大做特做。 她脑里想的很美好,要不顾一切,做他个三天三夜。可现实却是,她已经累得连胳膊都不想抬了,任由蔡逯摆弄。 蔡逯把她抱到浴池里,像个尽职尽责的仆人,伺候她沐浴。 浴屋宽敞,帷帘轻晃,却又不会令人觉得压抑窒息。屋里不算太亮,四盏灯搁在浴池四周。这点光亮近乎于暝暝日暮时的晚霞,不算璀璨,但别有一番氛围。 他舀起一瓢茵樨香汤倒在她的发尾,用手揉搓出浓密的泡泡。起初是在给她按摩头皮,后来见她困了,脑袋往下点,他就莫名生出点玩心,把泡泡堆在她头顶。他成了个雕塑师傅,用这些白泡泡,有时雕棵树,有时雕只鸟。 他与她之间,有过爱与恨,但很少有过温馨。 此刻他沉溺在这种温馨的氛围里,忽地很想落泪。 至少在此刻,他是幸福的。 蔡逯悄悄抹去眼泪,把她的头发冲洗干净。 这个过程很静。 只听得见水波流动,和彼此的呼吸声。 洗完头发,蔡逯扒头一看,见她已经阖上了眼,好像已经睡熟了。 他轻声说:“那就早点歇息吧。” 闻声,灵愫倏地睁眼,“不要,我一点都不困。” 第71节 蔡逯无奈地勾起嘴角。 灵愫稍稍瞥过头,见蔡逯衣裳都湿了大半,便邀请道:“来一起洗。” 这座浴池不算大,但刚好能容纳他们俩。他一躺下,池水就哗啦啦地往外溢。 这一方小天地里,仿佛结了层蜘蛛网,把空气都网得黏了起来。 灵愫靠着他的胸膛,心里到底还是藏着事,怎样都不得安生。 她想跟蔡逯倾诉,但话到嘴边,又觉没必要。 蔡逯却毫无察觉,把她抱得很紧,“我们从没有像这样过。” 水温高,水汽氤氲,他们还能在这里待一段时间。 他想抒情,说一说他们不算甜蜜但胜在丰富的过往。但她却想得很直接,直接出声打断他的思绪,“做吧。” 蔡逯心里咯噔一下。 他想自己太矫情,总是摆不清自己的位置。 连一个名分都没有,还想着抒情,以为能靠回忆抓牢她的心。 他说等一下,旋即起身,手臂一挥,捞来个盒子。 “什么东西?”她问。 他把盒打开,盒里是一对坠有小铃铛的银环。 他说:“之前你不是想玩这些么。” 他把银环贴在胸膛前,“穿这里好不好看?” 的确很漂亮。 灵愫的眼神暗了暗。 她会用“巧夺天工”这四个字来形容蔡逯的身姿。宽肩窄腰,每块肌肉的外形与走势都非常完美。 这对精致的银环,坠在他的胸肌上,竟意外地和谐。 有那么一瞬,她是想把银环穿给他的。 为什么?她问自己。为什么独给他这份偏爱? 她认真想了想原因。 可能是她与他的契合度很高,就像一对榫卯,碰撞到一起,恰好能嵌得毫无缝隙。在这种事上面,他带给她的体验是最好的。 他的先天条件好,同时后天又足够勤奋。她甚至只用躺在那里,就能轻松享受。 可能是他跟沉庵长得有三分像,如今他又很乖,气质上也像了些。她不爱沉庵,但却实在喜欢沉庵那张脸,所以爱屋及乌,连带着对蔡逯,也有了偏爱。 灵愫轻笑:“确定穿在这里?走路跑步时,哪怕走得极慢,跑得极缓,铃铛都会发出声音。穿上外袍,铃铛会把原本平整的衣襟撞出明显的异状。上朝时,大家都很安静,只有你这里一直有铃铛声响,陛下会不会起疑?在审刑院处理公事时,你一个长官带头破坏秩序,他们会怎么编排你?你想过吗?” 蔡逯可没想那么多。眼下他还以为自己得到了她的赞赏,笑得很灿烂,“好看就够了嘛,那些我不管。我才不管在他们心里我是什么形象。我只要你喜欢。” 这就是他与褚尧最大的不同了。 褚尧绝不肯放下尊严做这事,倘若被亲朋好友看见他穿个什么环,那他估计能羞愧得一头撞死。 灵愫不由得拿蔡逯与褚尧作比,这一比才发现,原来蔡逯是那么乖顺。 灵愫的眸色软了些,“只要好看就行么?这银环可是要真切地刺穿你,当真一点都不怕?” 蔡逯顺着她的话开始瞎想,“会不会很疼?” 她说:“会。” 他说:“我不怕疼。” 她扯住他的一缕发丝,“那要是穿在其他地方呢?” 她说要是穿在他那个地方,看他怕不怕疼。 蔡逯忽地抖了下,明明很怕,却当着她的面摇摇头,“不怕。” 这话倒是整得灵愫不知道怎么回了。 她把视线移到别处,清醒许多。 她在想什么?居然真的想给他穿上! 灵愫夺过那对银环,置气似的扔到池里。 “噗通——” 蔡逯不明所以,正想去捞,又被她扯住。 “以后在我面前,别再提穿.环这事。” 她说:“别装傻,你知道原因。” 因为穿.环就是认主。 玩归玩,闹归闹,一旦有了更深的羁绊,此后便再割裂不开。 而无论是她还是他,显然都很清楚,做这事到底代表着什么。 蔡逯的心机败露,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回应。 其实灵愫根本不需要他做什么回应。 她随便拿条巾帕,将他的手腕捆住。 她只要最简单、直白的关系,更直接地说,她只愿意走肾不走心。 现在她只想发泄。 可谁知,将人捆好后,她就两眼一黑,直接累昏了过去。 幸好她捆得不牢靠,蔡逯很快就挣脱开。 只差一点。总是只差一点。 情与欲如流水般匆匆褪去,只给他留下乏味的漫漫长夜,让他在痛苦中捱到天亮。 只差一点就能被她彻底打上标记,只差那么一点点。倘若他没说那么多废话,那是不是现在就已经穿好了? 蔡逯把她裹好,将她放在了柔软的床褥里。 他很想一直趴在床头,像一簇鬼魅,沉寂地注视着她。 可他只才看了她一眼,就潸然泪下。 蔡逯推开门,又合住门,走了出去。 他知道往年她生辰这日,她都会跟阁主待在一起。可今年她却对他说:“今晚不回去了,继续我们的约会。” 他以为,凭靠这句话,他在她心里就是特别的。 可当他亲眼看到她与阁主大吵一架后,他发现他一直在自以为是。 噢,原来她也会跟人吵起来啊。 原来她也会争论,也会辩驳。 蔡逯想起他与她的从前。 讲真的,他们之间基本算是争吵不断。吵的原因大多都很雷同:他在意的事,她不在意。他想把关系处得更牢靠,她却将“只是玩玩”的原则贯彻到底。 吵,基本上也是他单方面破防。 她只会不耐烦地回怼:“你想干什么?” 他说要她道歉。她就随便说句抱歉。 他们根本吵不起来,因为她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他一直以为,她对谁都是这样。 直到目睹她跟阁主吵得那样痛快…… 这就像你一直以为你的枕边人是个凉薄之人,而你早已习惯她的凉薄,甚至还扭曲地爱上了她的凉薄。甚至还给自己洗脑,对谁都凉薄,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对谁都不凉薄”吧。 结果有天,你发现她对某个人,跟对其他人都不一样。在那个人面前,她什么情绪都有了,不再凉薄,一下就鲜活起来。 蔡逯甚至恨不得魂穿阁主,体验一下跟她吵架到底是什么感觉。 愿意跟你吵架,说明她绝对信任你,愿意毫无保留,把最歇斯底里的一面展现给你看;说明她还想解决问题,因为真正的失望,往往浮现在缄默不言中。 显而易见,灵愫对所有情人都是一视同仁地凉薄。唯有对阁主,她会把最真实的本我展现给他看。 这就是阁主的可怕之处。 他甚至不用卑颜讨好,就已经在无形中与灵愫捆绑在了一起。 蔡逯知道自己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哪怕现今,灵愫就待在他身旁,他还是输了。 他收获了一段不曾点明,随时都可能结束的关系;收获了她时不时的喜爱,偏爱;收获了极其短暂的喜悦,与接下来一眼望到头的莫大空虚。 而阁主,只是站在那里,就已经赢了一切。 他要凭靠什么,才能打过阁主与她朝夕相伴的那十七年。 * 隔日天亮的时候,阁主悠悠转醒。 醒来后,他发现昨夜他躺在草地里胡乱睡了一夜。 他垂眸看了看,发现自己穿得也很薄。 微凉的天,单薄的衣,以地为床以天为被,按说这一套流程走下来,他就该病得丢了大半条命才对。 可现在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烧竟然退了!连带着头也不疼了,浑身也不酸了! 他竟然健康得很,像没事人一样! 他的身体,竟然该死的自愈了! 阁主气得薅了几把草,攥在手里揉来揉去,最终撒气般地把草都给扔了。 谁知,一阵风正好吹来。那些碎不拉几的野草,都被风吹起,最终落了他一头。 第72节 他嗅着身上的土腥气,觉得自己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昨晚他做了个很混乱的梦。 梦到他病死了,灵愫跪在他坟头痛哭流涕,哭着求他原谅。 “阁主大人,我真的错了!我不该跟蔡逯那贱人走!求你原谅我吧!” 梦里他已经成了一道鬼魂,站在自己坟头,冷眼旁观她迟来的道歉。 他说:“现在知道后悔了?速速给我烧盆纸钱,我就勉强复活一下。” 灵愫就赶紧烧了好几盆纸钱。最终他又活了,俩人又像从前那样了。 倘若他还病着,甚至病得神志不清,那她一定会后悔,会不顾一切跑来照顾他。 可现在,他的病甚至不用治就好了。 那他还能用什么借口,让她回来看看他? 阁主感到自己脸上很皴。 一摸才发现,噢,原来是泪反复流,又反复被吹干后留下的干印。 他难得哭一次,难得学她的情人,那么没尊严地跪着。 可能这些她都没看到,又或是明明已经看到了,却不想管他。 阁主冷哼一声,从草地里站了起来。 他吹了个能把天响裂的口哨声。 下一瞬,数只信鸽朝他飞来。 他飞快研墨,写了十几封信,一一塞给信鸽,让信鸽群飞去蔡逯的私宅。 这下非得让她收到他的信不成。 * 天亮时,蔡逯才歇下。 他睡在灵愫身旁,脑袋困,可眼睛又想睁开看她。于是他眯一会儿就睁眼,眯一会儿就睁眼,生怕自己一旦睡着,看她的时间就少了。 灵愫的呼吸声很平稳,他把脑袋凑在她脸边,把呼吸调整得与她同步。这样就像在共用同一个心脏,血液相通,筋脉相连。 呼吸共振是一场虔诚的神.交,他感到他已经用他的呼吸侵入了她的思绪,并把他的爱与念,一并栽植到了她的脑里。 可外面的动静突然不允许他继续栽植下去。 忽然有一群鸟飞来,盘旋在榉木窗外。紧接着,这些鸟就用喙啄窗,用爪挠窗。 窗边“咚咚”声不断。 灵愫捂住耳朵,翻身躲到蔡逯怀里,“什么动静……” 蔡逯搂紧她,“没事,继续睡吧。” 很快,院里几只海东青就猛地朝那群鸟袭去。 因这些鸟来路不明,所以海东青都收敛了力度,没把鸟咬死,只是不断驱赶它们。 然而这些鸟可真是执着,一直往窗上扑。 蔡逯抬眼看了看。 原来这是一群信鸽,想是要破窗进来递信。 兴许是窗边动静实在太大,不一会儿,灵愫就被吵得睡意全无。 她坐起身,让蔡逯去开窗。 这窗刚一开,信鸽们就齐刷刷地越过蔡逯,直朝她飞来。又都很乖,挺着肥嘟嘟的身站在床榻上。也不叫了,也不闹了,乖乖地等着她拆信。 灵愫揉了揉眼,显然是还没搞清情况。 蔡逯说他来处理就好,结果说完话刚抬起脚,那群信鸽就齐刷刷地瞪向他。 是的,他居然从鸟眼里,看出了厌烦。 蔡逯顿住脚。 灵愫开始拆信。 第一封写着:“绝交!” 第二封写着:“绝交!” 第三封第四封亦是。 …… 第十六封亦是。 现在,她手边只剩下一封信没拆。 所以她一共收到了十七封信。 “十七”这个数字就很微妙。 灵愫拆开了最后一封信。 信上写着: “你居然有耐心连拆十六封?好吧,既然这样,那我们和好了。” 好幼稚的阁主。 灵愫捧着信纸,“噗嗤”笑出声。 越是笑,越想笑,笑得捶床。 这时,信鸽有的站到了她头顶,有的爬上了她的肩膀,有的踩在了信纸上,都一起好奇地看着她的反应。 原来与她思绪同振的,从来不是他,而是那个甚至都不需亲自出面的阁主。 蔡逯也跟着她笑了,只不过他笑得比吃了砒霜还苦。 明明他离她那么近,近到只要大步一揽,他就能将她搂住。可他却觉得,他与她离得又是那么远,远到就算他穷尽一生,似乎也没办法走到她的心里。 一切都变了。 这次“复合”后,蔡逯深刻地感受到,一切都变了。 后来几日,他们照旧正常相处。 只不过,灵愫对他提了个要求——随叫随到。 当她调查卷宗的进度受阻,他要随叫随到。当她想鞭笞他虐待他,在他身上发泄情绪,他要随叫随到。当她需要他出面,去跟被她弃养的其他狗争斗,他要随叫随到。 大多时候,是她想做,他要随叫随到,不管他身在何处,在做什么,都要立马飞奔出现在她眼前。 他们仍旧互相寄信,只不过信上不再是甜言蜜语,而是她让他及时找好客栈包厢,等她去那里做。 她和阁主和好后,又搬到了阁主的那院里住。她对他说抱歉啊,“阁主不想在家看到你,所以我们要是见面,就去外面的客栈吧。” 对此,蔡逯能说什么。 那是她交了十七年的挚友,人家俩是“老夫老妻”,他又算什么。 他们见面的确频繁,只不过是见面就做,做完她就走了,有时甚至一句话都不肯说。 而蔡逯,仍旧是被她整得“遍体鳞伤”,衣裳破了,没办法穿出门。 所幸现在不管是车夫,还是下属,都知道给他带一套新衣裳了,从里到外那种。 有时下属看他被玩得连路都走不稳,还要去上赶着去给她做饭,就给他提建议:“衙内,人家都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你太听她的话,她肯定不会珍惜你。要不,你试着叛逆一点?让她知道,你也是有脾气的!” 蔡逯想了想,倒觉得这话有些道理。 所以他冒险试了一次。 那天她主动包下一家客栈的包厢,递信让他“随叫随到”。 他故意去晚了一点。 其实那也不算是“晚”,赶路时间只能说是“正常情况”。 只是,之前他找她,都是骑着最快的汗血马,走各种小路,几乎是不要命地狂奔过去,甚至恨不得自己长了双翅膀,一下就能闪现到她身旁。 这次,他依旧骑着汗血马,只不过没绕路,是走大道去的。 恰好那家客栈离得远,所以就显得他来得很慢。 蔡逯心里忐忑,想看看她是什么反应。 她会不会觉得:哇,你居然还有这么不乖的一面!有趣,更喜欢你了! 会不会反过来体贴:路上是不是碰见什么事了?跟我分享一下吧! 会不会良心发现,发现他也是个会难过会伤心的人。 然而见了面,这些反应她通通没有。 她仅仅是坐在圈椅里翘起腿,挑着烟枪,高高在上地凝视着他。 她的声音冷得彻骨,“怎么这么慢?” 她说:“我很忙的,现在忙里偷闲来陪你,你就这么不珍惜?” 又成了他的错了。 仅仅是因为他按照正常速度来见她。 她凝视着他。 没扇他的脸,没掐他的脖,没揍他的身。 就那么,远远地凝视着他。 可蔡逯却开始浑身发颤,脸像被扇肿了,脖像是被掐断了,身像是揍毁了。 他就那么颤着,直到腿弯一软,跪了下去。 他看清了屋内的陈设,那些鞭,仿佛已经打到了他的身上,一鞭又一鞭。 倘若只是痛还好,可他却是会在痛里颤着腿,哭着求她再甩一鞭的人,像是坏掉了一样。 第73节 蔡逯想爬到她身旁,可他抖得根本爬不动。 那些画面,一幕幕闪现在他眼前,逼他承认:他就是那样低贱。 什么叫“贱”,他做的这一切就是“贱”。 还天真以为,她会关心他,重新在意他。 蔡逯哭了出来,莫名其妙。 灵愫不解地歪了歪脑袋。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甚至连句重话都没说。 可蔡逯,就这样崩溃了。 他哭得很克制,好像是怕她会因为他的哭声而感到生气。 他变乖了好多。 以前哭得那么丑,现在哭得梨花带雨,多么有观赏性啊。 灵愫开始欣赏他的哭。 笑起来好看的男人算个屁,倘若能哭得赏心悦目,那才叫本事。 现在,蔡逯开始有了这方面的本事。 不一时,他被屋里的烟味呛到,带着哭腔咳嗽几声,又继续哭着。 灵愫终于放下烟枪,走到他身前。 她蹲下身,摸摸他的脑袋。 “蔡承桉,做错了事,只会哭是没用的。” 她捏了捏他的脸,“乖狗狗,下次让我早点见到你,好么。” 她发誓,她是笑着说的,声音绝对温柔。 可蔡逯却哭得更崩溃了。 灵愫罕见地手足无措起来。 怎么回事? 她没打没骂,狗怎么就疯了? 她站起身,其实是蹲得腿麻了。 可蔡逯却以为她要走,紧紧搂住她的腿,不让她走。 他搂着她,却说:“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灵愫轻笑出声,“怎么又讨厌我了。” 他一撒娇,就爱说“我讨厌你”。 灵愫摸来一个狗链,“啪嗒”一声锁在他脖上。 “跟我到床上去。”她说,“走吧,讨厌主人的小狗。” 她今天很偏爱他,让他在上面。 可他还在哭。 这画面多诡异。 她暂时把“主导权”让渡给他,他也很享受,但却在哭。 一边哭,一边说我讨厌你,一边说你不可以讨厌我。 最后完事,他终于不哭了。 他抱紧她,“我找到了最后一部分卷宗。” 噢,那她可算知道他为什么会哭得这么崩溃了。 他心里明白的,她愿意把这段关系进行下去,是因为他还有利用价值。 他最大的利用价值,就是能帮她找卷宗。 现在卷宗找到了,他再次失去了利用价值。 这次与之前的情况都不一样。 待她复完仇,远走高飞,他们是真的要相忘于江湖了。 他是真的要被她抛弃了,他们再也不会分分合合,甚至此后根本就不会再见面了。 而她,的确打算这样做。 本来就是睡来睡去的关系,现在她尽兴了,也该说出那句话了。 可他真的很听话。 听话的狗,是该得到奖励的。 灵愫把手插到他的发丝里,“乖,你自己选个时间。” 蔡逯没听懂,稍抬起头看她。 小狗脑袋。 灵愫扯住他的头发,笑意不达眼底。 她说:“哪天滚,今天还是明天,你自己选个时间。” 甚至不算“分手”,因为她从没给过他名分。 -------------------- 感谢在2024-03-17 23:58:01~2024-03-21 23:44: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竹攸70瓶;一20瓶;边伯贤亲女儿8瓶;一只山妖4瓶;接受度随机应变2瓶;lfl、0.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同意 ===================== 进屋前还规整的被褥,现在已经凌乱得像一团被反复揉皱的废纸。 瞥过眼看,恰逢又是个黄昏天。 不一时,天边最后的一抹流光溢彩也消失不见,只留下将暗未暗的灰,把这一切都蒙了层薄薄的罩。 这灰罩是雾里看花,水中捞月,是非成败转头空,叫蔡逯心里闷闷的,仿佛压了一块又一块钝石。 兴许是泪水都在刚才的缠绵悱恻里流干了,现在蔡逯听了她这话,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他早不是之前那个狂妄气盛的他了。如今,比起忿然质问,他更习惯在乖顺里流露些许情绪。 他们难得有事后狎昵的时候。 蔡逯把被衾扯来,盖在俩人身上。 他说:“我会选择,再抱着你,把想说的话说完就滚。” 不是今天,不是明天,而是,等把想说的话说完,他就滚。 灵愫满不在意地笑笑,“真是狡猾。” 今天与明天的时间点由她制定,而她看似是在给蔡逯选择,其实早把他逼上了绝路。 蔡逯却轻松化解了她设的局。 “把想说的说完”,想说的有多少,何时又能说完? 他又把话语的主导权夺了回去。 但她难得心情大好,兴许是知道复仇在即,兴许是被他取悦得很舒爽。 总之,她同意了蔡逯这个请求。 蔡逯终于把他那绵绵不绝的情都抒发了出来。 可抒情是抒不完的,他说了很多很多,灵愫也静静听了很多很多。 他说:“之前某次,我去了枕风楼一趟。我对那楼主问起你的事,问你算不算这个圈里最不负责的主。” 灵愫挑眉:“她怎么回?” “她说不算,因为你从来就不是这个圈的人。你不是任何圈层里的人,就像你说的,你做任何事,都只是玩玩。不是也好,至少我会给自己洗脑,因为你不是,所以你的不负责都情有可原。” 灵愫觉得这观点倒是挺新鲜,“仔细说说。” 蔡逯就掰着手指头数。 “安全、理智、知情同意,这三个圈里的原则,我们好像从来没有过。” 他们之间,从来没定下表示点到即止的安全词。 但这么多次下来,他居然也没有被玩.死。可能是她经验相当丰富吧,她早已学会辨别,什么反应是调情,什么反应是真的在求救。 更别提理智了。他们之间,从确定关系到在床榻间滚得翻来覆去,没一次做事是在双方都理智的情况下。 知情,她早把他了解透彻,他也早就知情,并理解配合她的癖好。 至于同意…… 他每次都会同意,但总会同意得很憋屈。 后来他才明白,同意和同意之间亦有差异。 他们之间的关系从来都不对等,原先他还在想,最开始他是上位者。后来他才明白,戥秤上方那侧,一直都是她。那个支配因果的,一直都是她。 关系都没对等过,何谈同意。 蔡逯说:“有时候,我会觉得你是个教书夫子,而是我向你求学的学生。夫子问学生,要不要在窗边做。学生同意了。但学生同意,不代表他心底真的赞同夫子的想法,只是他明白,但凡他摇头,夫子就会拿戒尺来打他。” 他说:“你想想,我们之间何尝不是如此。你扯住我的头发,让我吃痛,被迫抬头仰望你。你笑着问好不好,看起来是那么善解人意。可我明白,倘若我说不好,一定会受你的报复。” 第74节 他说:“我不同意,会得到惩罚。而我同意,会得到奖励。我们不曾平等,所以连同意,都带着谁向谁妥协的挣扎之意。” 说话时,他亲了亲她的耳垂。 她没有反应。他知道,她是听进去了。 “可即便这三个原则,我们都不曾贯彻过。我还是贱兮兮地一直来找你,企图再进入这样一段不健康的关系里。” “为什么呢……”蔡逯低喃,“说不清楚。只知道,和你在一起,哪怕被你打骂,都好过被旁人殷勤奉承。只知道,哪怕远远地看你一眼,就不会厌食不会失眠,不会活得不像人样。” 他说:“下属总结了条规律:但凡我开始认真办公,就代表我与你闹了不愉快。但凡我醉酒、去赌场豪赌,就代表我与你的关系陷入了僵局。而但凡我开始做花孔雀花枝招展,开始从良做二十四孝情人,就代表我们又复合了。” 他说:“你爱拿分手要挟,遇见个摩擦就说要分手,而偏偏你又提过,分手不需经我同意。所以落在旁人眼里,我们已经分分合合很多次了。” 他自嘲般地笑了笑,“知道么,最近盛京各大赌场都出了个新赌题。他们在赌,我们这次分手,到底还会不会再复合?有的赌我没那么贱,不会上赶着求爱。结果那些人赌输了一次又一次。” 他说,我知道你行事低调,不爱张扬。可抱歉,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们俩的爱恨情仇了。 他其实很高兴,因为在那么多情人里,与她捆绑最紧的,是他啊。 他问:“你说,这个话题以后会不会沦为常驻,长盛不衰?” 灵愫看他一眼,“你想的倒挺美。长盛不衰,那说明我们一直有联系。于你而言,这分明是奖励,不是吗?” 他没否认,只是嗅着她的头发,自顾自地抒他的情。 “我嫉妒你的头发,它只是垂下来,就能毫不费事地亲吻你的锁骨和腰肉。” “我嫉妒你手上的茧和背上的伤,它夺走了你所有不完美的初次。” “我嫉妒你的衣裳,它会被不断浣洗,周而复始地沾染你的气息。” “我嫉妒你的鞋袜,它们踩平你脚下的坎坷,却也将你从我身旁带走。” “我嫉妒曾被你好好对待过的我自己,也嫉妒,往后无数个要走进以你为名的陷阱里的他们。” 说完话,他的几滴泪恰好落在了她的锁骨窝里。他把泪舐掉,在她的脖侧,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他说:“最后那一部分卷宗,我送到了杀手阁里。” 他说:“我想说的已经说完了。以前事后,都是我目送你走。这次,就让我把背影留给你吧。但,在走之前,请允许我再给你清洗一下。” 他把她抱进浴桶,洗得很认真。 他给她把头发擦干,又把床褥整好,给她留下一个干净整洁的环境。 最后,他整了整衣裳,确定想做的事都做完了后,轻轻推开门,走了出去。 蔡承桉,不要回头。 他掐紧手心,走出客栈。再垂眸一看,手心已经被他掐烂了,血珠连成线,滴落到地上。 这山河一道,从不会因哪个人失恋就黯然失色,停止运转。 长街依旧人来人往,他们的身影虚晃缥缈,像一道道游魂。 可他们好像跟他不一样。 他们的自由,他们的憧憬,他无法想象。 蔡逯的双腿是灌了铅般的沉重。 原来,失去她的同时,他也失去了一部分的自己。 * 杀手阁。 灵愫把三部分卷宗拼到一起,本想把这发现跟阁主说。可上到了顶楼,却发现阁主不在。 她下到二楼大厅问情况。 同僚说:“阁主今日都在待在家里补觉。易姐,你急的话,可以去他家找他。” 灵愫摆摆手说不急,“他不在正好,反正来了只会催我赶业绩。” 见同僚还有话想说,灵愫主动问:“还有事吗?” 同僚迅速拿出纸笔,递给她。随手双手合十,一脸虔诚:“易姐,我唯一的姐,我在杀手圈里唯一的人脉,拜托你给我签个名吧。” 噢,原来是小迷妹。 灵愫签完名,正想走,就见这位同僚身后,一下闪现了一排人,都等着她签名。 她笑笑,一边签,一边问:“最近阁里是招来一批新杀手么,好多看着都很面生。” 有个小妹妹说是,“易姐,你都好阵子没来了,所以不知道,这新一批同僚里,大多都是奔着你来的!” “奔着我?”灵愫挠挠头,“我又不是金钱,哪有这么人见人爱?” 一抬头,却见这一排人都亮着星星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灵愫拍了拍某个小妹妹的肩,“以后要是在阁里碰见我,有学不会的功法套路,就只管来问我。” 大家看她更痴狂了。 灵愫无奈地笑笑,随后转身上了楼。 她坐在了阁主常坐的太师椅里,望着桌上的卷宗出神。 须臾,窗边突然传来动静。 灵愫瞥头看去,正好目睹了闫弗爬墙扒窗落地的全过程。 闫弗穿了身风骚衣裳,摆了个风骚姿势,全身叮铃咣当的,走半步响三声。 他笑着走来,“晚上好,小心肝。” 灵愫白他一眼,“你是刚从小倌馆里逃出来吗?穿得这么……” 还不待她把那个“骚”字说出来,闫弗就长腿一勾,坐到了她身上。 他拖着长腔,“是啊,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怎么办,易老板要演一出救风尘么。” 灵愫拍了拍他的腰,“起来,嘴里吐不出半句真话。” 闫弗非但不起,反倒故意往下沉了沉。 “不起。你抱褚尧,抱蔡逯,甚至还抱那些人头尸体,怎么就不能抱我?” 灵愫:“你提那兄弟俩干嘛?我现在都跟人家撇清界限了,你这话显得我多么不堪啊。” 闫弗抓住她的手,放在他的腰链上,“既然都分了,那要不和我来一发?” 灵愫把玩着他的腰链。腰链勒得稍紧,但就是勒紧才好看,把他腰边的肉都勒出了印。 闫弗见她有兴致,以为事情能成,谁知她却说:“不行,我得节制,要替肾着想。” 闫弗不着调地瞪她一眼,“我就知道。说自己不行,一定都是提前在外面吃饱了。” 灵愫问回正题,“你来是有什么事?” 闫弗环住她的脖颈,“还不是被那刺客庄的庄主气的。” 她问怎么回事。 他解释道:“庄主年事已大,人越来越糊涂,前段时间他说要换任。按说这庄主之位都是一代传一代世袭下来的。可庄主的独子前年死了,只剩下一个独孙。偏这独孙是个废柴,不懂武,只爱养花草。庄里就有了异议,倘若真让那独孙当上新庄主,那刺客庄岂不是要完蛋了?” 听到这里,灵愫就懂了。 “所以你们内部想竞争庄主之位,但老庄主不从?” 闫弗说是,“本来他都答应好了,庄主之位能者居之。结果这老头还是偏袒自家人,临时变卦,非得让独孙继任不成。” 她说:“既然独孙是废柴,那你还会怕他?” 闫弗自然说不怕,“只不过心里憋着气。我为刺客庄办成那么多任务,谁知到头来,不过是一个让别人踩着上位的工具。” 灵愫问:“之前怎么都没听过这独孙的消息?” 听到她问那独孙,闫弗像只炸毛猫,倏地警惕起来。 “他叫‘庭叙’”,闫弗说:“你当然没听过他的消息,毕竟你之前从不关心刺客庄内部的事。” 灵愫弹着他的腰链,“这小子名字还挺好听。” 闫弗冷哼一声,“何止名字好听,他人更是漂亮得像小姑娘一样。何止人漂亮,他性情还乖顺温柔。” 灵愫意味深长地“噢”了声,手在闫弗身上乱摸,“既然他长得漂亮,那就留他一命,别害死他。” 闫弗气得想咬死她,“人都还没见过,你就心疼上了?” 灵愫把他推到桌上,手一扫,阁主的笔墨纸砚就全都掉了下去。 闫弗的头枕上那些卷宗,他挣扎了下,“什么东西?” 见他想伸手拂掉卷宗,灵愫及时扣住他的手腕,“别动。” 闫弗笑她虚伪,“易老板,你不是吃饱了吗?” 灵愫正琢磨着他这身衣裳怎么解,嫌他话多,一巴掌拍了过去。 “这衣裳难道不是穿给我看的?”她说,“再装,你试试。” 她堵住闫弗那张气人的嘴。 恍惚间,她想起了与闫弗的过往。 闫弗这人,最可爱的地方,就在于他的反差感。 平时贱得要死,求虐求打大喊爽,疯疯癫癫像脑子有病。这样的人,让你一看就觉得,他在床上肯定也疯得要死要活,什么花式得来一遍。 可实际上,他唯一保守的,也就是这事了。 雷声大雨点小,喊着有本事弄死老子,结果还没几次,就哎呦着说已经死了几回了。 偏声音还喊得又亮又响,浪得能把屋顶掀翻。 闫弗在外面很爱分享他仅有的这一段情史,他口中的她,简直坏得要死。可她发誓,在床上,她真的没对他太过分。 娇气得要死,碰不行,不碰也不行。 不过在床下,他的确抗揍。她武功进步最快的那段时间,都是把闫弗当成了靶子来练。她没少揍他,他也没少骨折。 起初是用拳脚打,后来她甩刀拿剑,有时准头不好,少不了要给他削掉几块肉。 好在他这人命大,这么多次死里逃生,一直活到了现在。 第75节 与闫弗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褚尧。 别看褚尧口头说不要,其实他在床上的包容度非常高,很能忍痛。唯一反抗那次,大概是他身体真的不舒服,所以才爬走喊救命。 毕竟就像蔡逯说她那样,她从不设安全词。判断你死没死,还能不能再继续下去,纯靠她的经验。 回过神,闫弗又在蹬腿求饶。 美人,心肝,小乖,小宝…… 想叫停,便把什么称呼都喊了遍。 灵愫握住他的手腕,打量着他那根断掉又接上的小指。这根小指看起来不如从前灵敏,耷拉着,断口处还有一圈浅浅的痕迹。 “你怎么越来越娇气了?”她有些不满,“老天爷对男人多照顾啊,在这事上面,怎样都会舒服。你倒是跟其他男人反着来,人家舒服你喊疼。” 闫弗咬住下唇,不敢跟她说原因。 再狂妄的疯子也是人。 他受过那么多次伤,又不爱惜,早就是将死之人了。很久之前,去褚尧那医馆拿药时,褚尧就跟他说过,他顶多再活十年。要是遇上个事,可能“嘎嘣”一下就死了。 闫弗没管,继续拿很多金疮药,和补肾药。 换而言之,他的身体早就糟透了。只不过是想缠着她,所以还撑着口气。 哪个人都快要死了,还想着要取悦她啊。 闫弗继续撑着,转了个话题:“我头底下是卷宗吧,你能去复仇了?” 她说是。 他问什么时候。 她说等一场暴雨,“不然脱身很麻烦。” 他叹了口气,“可惜没办法亲眼看你复仇了。” 他说:“我这次来,其实主要是想告诉你,我接了个特等任务,完成这个任务,我就封刀不干了。至于庄主之位,这位置爱给不给吧。” 她问什么任务。 他说不清楚,“反正那东家给的薪酬很高,要求让甲部刺客都听通知,到点去刺杀目标。目前只了解到这些。” 刺客庄的甲部高手云集,此次任务,需部里全部刺客出动,任务难度可见一斑。 灵愫倒也纳罕,“谁这么难杀?” 反正闫弗就这么把话题转移过去了,她也就没再想他为什么这么虚。 想来爱恨情仇真是一时说不清,原本她很烦,甚至恨闫弗,因他老是给她惹祸。 可现在看他有点可怜,她又善心大发,摸来一个纹样复杂的指环,戴在他那根断过的小指上。 所谓赏罚分明。 这身衣裳配他的瘦高个,难得有点弱美人气质。过去罚了他,现在就用一个指环当束缚,奖一奖他。 闫弗果然喜欢,音调都抬高了些。 “哪里讨来的宝贝?” 她笑着回:“路边摊。” 闫弗听了反倒更喜欢,“贱命配贱物,绝配!” 他把这廉价的指环比作美酒宝刀,“死了也要带到坟里。” 夜里,他像条月魄色的鬼。唯一的气色,是被她掐出的病态的红意。 灵愫揉了揉眼。 怎么好像看见他流泪了。 * 撵走闫弗,已是后半夜了。 灵愫悠闲地返程归家,却在家院前面的那条巷里,碰上了喝醉的褚尧。 上次与褚尧见面,还是她说跟蔡逯“复合”那时。 她还以为褚尧当真不在意,谁知原来他只是能忍能憋。 现在他忍不了了,就借醉酒来闹。因为清醒状况下,他根本说不出心里话。 灵愫不搭理他,绕过他直接朝前走。 可褚尧却腿一软,跪到地上的同时,还不忘死命拽住她的裙摆。 也不知他哪来那么大力气,若不是她捂着裙裳,那她就要被他剥光了! 灵愫死命抬脚往前走,他就跪着跟一路。 “喂!大哥!这么晚了你能不能滚回去睡觉啊!你发疯找其他人啊,找我做什么!我招你惹你了!” 她想吼,又不敢吼得太大声,怕扰到阁主歇息。 谁知褚尧一听她这话,脾气直接炸开了来。 “渣女,不找你找谁!你把我玩成这样,玩烂了就扔,我不砍你一刀都是好的!” 还不等她反骂,褚尧就破天荒地爆了粗口,输出一波更炸裂的内容。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特么烂成什么样了!你把我的心碾碎,却把我的身体捣弄得像熟透的烂桃!我……”他一把鼻涕一把泪,“我每夜都在想你,越想越贱,还特么把那些鞭子锁笼都找出来,锁在自己身上。想着你是怎么对我,要自虐,才能发泄出来。” “我居然还会想念那些疼痛……甚至越想越爽……啊啊!我已经没办法接受正常的了。他们要是知道,一定会说我贱得要死……我不要他们说我。” “都怪你!我恨你!” 褚尧一声喊得比一声响。 灵愫赶紧捂住他的嘴,咬牙切齿道:“大晚上的,这些不良信息就不要传播了!” 她朝家院那处飞快瞥了眼,生怕阁主会突然从哪冒出来。 褚尧掰掉她的手,“你喜欢玩那些你就继续玩啊,怎么不跟我玩了!” 他扯着嗓子乱喊,喊得灵愫头都疼了起来。 她想着要把褚尧打晕,可还不待她行动,院门就被推开了来。 阁主气愤地瞪着她,“带着这个狗男人滚回家来!” 灵愫“诶”了声,抬着褚尧就往院里进。 阁主显然是刚被外面的动静闹醒,头发凌乱,衣裳也没系好。 进院后,阁主把褚尧接过手,朝愣在一边的她说:“他快要吐了,你确定要看?” 灵愫赶紧摆摆手,退到了堂屋里。 最终醉晕的褚尧被安置在了阁主那屋,而阁主,抱着枕头被褥,去了她那屋。 灵愫面露犹豫,“那个,哥,院里还有好几间空屋呢。你要不去那里睡?” 阁主扫给她一个犀利的眼神,“不行。” 他说你屋这床不是挺大的嘛,足够两个人睡了。 她没再反驳,往里挪了挪,给他空出位置。 如果这世上还能有哪个人让她稍微怕一怕的话,那这人非阁主莫属。 他绝对打不过她,她怕的也不是这方面。 过去十七年,于她而言,阁主亦兄亦友,在她心里,有点小长辈的地位。 在她心里,他的形象不可亵渎,连带着也会听他的话,虽然大多时候她都不听话,我行我素地做事。 再加上,她也是近两日才知,原来她生辰那日,阁主的话跟吃枪药一般,说得那么难听,其实是他发高烧生病了。她有意想弥补,所以在今晚,他想做什么,她都会让让他。 她把卷宗那事跟阁主说了。 阁主问:“在哪找到的?” 灵愫回想道:“蔡逯说,最后一部分夹在其他卷宗里。因为薄,所以并不显眼。” 这段时间,因有蔡逯这座靠山,她能随意进出卷宗库。院里的其他官员知道她没恶意,便也都随着她来。 起初她与蔡逯专攻标有灭门案的卷宗,但总是一无所获。后来,副官整理其他类的卷宗时,无意间发现了她要的那部分卷宗。 阁主道:“所以仇人是……” 灵愫翻过身,与阁主四目相对。 她说:“蔡连,以及蔡连那一系的亲戚,他们全都脱不了干系。蔡连,就是我第一次进审刑院那次,向蔡逯揭发我的人。那时我就觉得他不对劲,此后一直在查,却也没查出异样。” 她说:“等我解决完他们,会把这事从头到尾地给你说一遍。” 阁主劝她不要轻敌,她却嗤笑一声,“这话应该对他们说才是。” 这个话题聊起来就显沉重。 灵愫又背过身,“不早了,睡吧。” 她刻意拉远俩人之间的距离,恨不得身紧贴着墙。仿佛他是洪水猛兽,碰上就会没命似的。 阁主却没了睡意。 他一直盯着她的背影看,眼酸了就眨一下,眨完继续盯。 这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可能是生死之别,也可能是,心上人就睡在你身旁,而你清楚知道,你们之间有道以友谊为名的鸿沟,怎么也跨不过去。 十七年。 倘若这十七年里,她对他有过一瞬间的喜欢,那他也不至于过得如此郁闷。 外面那些男人恨她渣得平等,他则是恨她渣得不平等。 他们都可以,那他为什么不行? 他早已厌倦了做她的挚友,哪怕让他成为她鱼塘里的一条鱼,都好过这所谓的“挚友”。 想到此处,阁主心觉讽刺。 仿佛只要爱上她,就一定会陷入一个怪圈。 第76节 会无差别地嫉妒她的所有情人,会彼此争斗攀比,用各种方式,去争夺她那点少到可怜的喜爱。 如果哪天,能毫无顾忌地亲她吻她就好了。 阁主想。 如果哪天,她肯回过头看看他就好了。 那她势必会发现,他一直都是她的影子,托举她,追逐她,不止不休。 他们做影子的,其实都很乖。从不会吞噬,只会陪伴。当她心里有阴霾时,他就会出现,承受她的阴暗。当她心里灿烂,那他就会隐匿,默默看着她对别人喜笑颜开。 他很好被拿捏的。 只需要她的一点点爱。 倘若她肯给就好了。 -------------------- ssc原则:安全、理智、知情同意。 感谢追更~ 第40章 复仇 ===================== 次日。 褚尧醒得很早。 天气阴蒙,天际压在他头顶,令他闷得喘不上气。 褚尧打量着这间屋。 原本住在这间屋的,是个很有格调的男人。几瓶圆锥绣球花摆在窗边,书桌上摆着的笔墨纸砚都是上品。衣架上挂着一件新裁好的团窠纹袍,华美贵气。 屋里整洁,细嗅还能闻到一股清淡的花香。 褚尧扶额,昨夜那些尴尬痛苦的记忆,此刻浮现在眼前。 最痛苦的莫过于,他都那样没尊严了,甚至像狗一样跪地求她,让她再怜惜怜惜他。可她依旧那样绝情,甚至,用嫌弃的眼神扫过他。 可不久前,他们抵死缠绵的时候,她分明说过“爱”。 他想怨,却又不知该怨什么。 怨她渣?可他明明早已知道她是个怎样的人。 怨他自信?可她明明说过,他会是最后一个。 他感到自己被毁了。仅此一次的初恋,竟落个这样狼狈的下场。 更可悲的是,他知道,失去她后,他再没有爱上别人的可能了,再没有对情.爱燃起希望的可能了。 褚尧推门出去。 院里很静,他想悄悄溜走,就像从没来过那样。 可终究是不甘心。 他轻轻推开另一间屋的门。 门扉斜条缝,不算灿烂的一线日光洒在了掉在地上的被褥上。 床榻间,那男人睡姿规整,她却八爪鱼似的抱紧那男人。她似条菟丝花,紧紧缠住那根笔直的木杆。 褚尧的心漏跳几下。 他很嫉妒。 他知道,他从没得到过她的信任。就连最相爱那段时间,她都爱把后背留给他,满心警戒。 但现在,她就这样信任那男人,把她最真实的一面都留给了那男人看。 倘若他是那男人就好了。 褚尧盯了须臾,随后阖门,走出了院。 * 醒来后,灵愫就搬着小板凳坐在屋檐底下,手撑着脑袋,望着天。 阁主站在她身旁,“今日天气不好,看样子,马上就要下雨了,还可能会下一场彻夜的暴雨。” 灵愫笑了笑,“若暴雨能下成,那我今晚就去灭门。” 她说:“暴雨天行事,不会留下指印脚印。路人也少,不会撞见个不长眼的要去报官抓我。” 阁主吃惊:“这么快?不再等等?你真的准备好了,胜券在握?” 灵愫说是。 她把缝好的卷宗甩阁主怀里,“很狡猾的仇人,哪部分信息都留着,唯独事件起因被扣掉了。当年易家到底是怎么得罪了他们,他们为何痛下杀手,杀了易家三十四口人。这些,通通没有。” 她叹了口气,“这时就要庆幸杀手阁的保密做得很好,以及,我当初伪装得很好。蔡连那一家,并不知道我就是代号佚。他们一直以为,我只是个不入流的杀手。” 阁主迅速翻看着卷宗:“你还有很多事都没告诉我。” 她说不急,“等我杀完仇人,会告诉你所有事情。干完这一票大的,我想我也要学闫弗,金盆洗手,从此隐匿江湖。” 没人能打得过她,她观众生如蝼蚁。 那么多年的韬光养晦,为的就是今晚的亮剑时刻。 等做成事,她终于能自由地活着了。 想到这里,灵愫忽地心情大好。 她开始畅想复仇后的自由人生。 天大地大,无拘无束。再也不用满怀仇恨,再也不会做噩梦,也许就连失忆病都好了。 那时候她的自由,简直无法想象。 灵愫晃着阁主的衣袖,“喂,等杀完仇人,一起去苗疆逍遥吧?苗疆是你的老家,这么久没回去,你难道就不想念?” 阁主的母亲曾是苗疆圣女,后来嫁给中原人老阁主,只是刚生下阁主不久,圣女就死了。老阁主将阁主拉扯到九岁,也得病死了。 阁主陷入回忆,“算起来,我们已经在中原待了很久了。” 他到底有多宠她。 仅仅是因她这一句不着调的话,他就想好了要把阁主之位传给哪位杀手,或者是干脆把杀手阁解散了,他只想跟她一起远走高飞。 阁主反握住她的手,“行啊,等你办完事,我们就去苗疆。但你答应我,不要惹事。” 他躬起身,捏住她的脸蛋。 “答应我,全程保持理智,只杀该杀且能杀的人,不杀不该杀且不能杀的人。” 说到底,复仇是她的心结。 他们就算关系再好,他也不能过多干涉。 所以这次,阁主没多过问,她心里有数就好。 灵愫笑得灿烂,“我保证,绝不惹是生非。” 所以现在,她与阁主都在为离开做准备。 虽然大事在即,事情还没办成,但她心里却异常轻松,就像已经完事了一样。 下晌,她收到了蔡逯寄来的信,信上说今晚他要去外地办事。 从前蔡逯就爱向她汇报。出去组局玩,有几男几女,男的几岁女的几岁,各自都是什么身份,事无巨细地写给她看,说给她听。 现在亦是,尽管他们之间已经断了关系。 大家都说她对蔡逯有独一份的偏爱,现在她又发现一条原因:因为蔡逯运气好,每次都能碰上她心情好的时候。 现在她心情好,难得提笔,给他回了信。 她让他好好处理公事,乖乖的。 灵愫朝窗外看去,雨势渐大。 暴雨将至。 可能以后,她再也不会来盛京了。 灵愫再提起笔,给众多朋友都写了封信。 给谢平,给枕风楼楼主,给几个最近联系过的情人,都认真写了封谁看谁落泪的信。 过去没拿到卷宗时,她是莫大的绝望。如今,她是莫大的欢喜。 她激动得直接把门窗卸掉,恨不能跑到雨里长啸几声。 阴天原来那么美丽,雨腥气原来那么好闻,下暴雨原来是那么幸福的一件事。 阁主赶回家的时候,就看到门窗倒在泥地里,而她傻傻地握着双股剑,眼神痴呆。 阁主心里蓦地有股不好的预感,扶住她的肩,“冷静,冷静。” 她毫无察觉地笑笑,“我很冷静啊。” 她把双股剑与几把短剑和匕首掏给他看,“你瞧,我都准备好了。” 她说:“我提前踩过点了,蔡连他们一家,住在远郊的一个村里。这时候,估计他们一家还在吃晚膳吧。谁会想到,在这样一个能摧毁一切的暴雨夜里,会有个杀手,去灭他家的门呢。” 她反过来拍拍阁主的肩,“有点饿,等我回来,再给我做四菜一汤吧。” 说完话,灵愫头也不回地走了。 蓑衣不披,伞也不拿,任由暴雨将全身淋湿。 雨下得乱,风吹得急,在山河飘摇间,她的身影显得那样单薄,却又坚定。 阁主抹了把脸,把雨水抹去。 他没看清她脸上的神情。 第77节 倘若他多留心一点,就绝对不会让她走。 有的人,在沉默中发疯。 如果他多看一眼,就会知道,她已经疯了。 * 济家村。 地偏路险,但村里却格外温馨。 家家户户都挂着灯笼,点着暖黄的灯。 在一片黑暗里,这片光明亮又刺眼。 灵愫蹬脚发力,利落地上了树。 她身姿轻盈,飞快穿梭在树林间。 恰逢雷电轰鸣,一道惊雷把天际劈得青紫。 雷雨际,躲在树上绝不安全。 但她顾不上。 道路泥泞,若走路,她的靴会陷在泥地里。 树皮划破她的手,她就把血抹到衣裳上,手把剑握得更紧。 这个时候,有的人家坐在屋里用晚膳,有的在洗头泡脚,有的在读书写字。 临近时,灵愫拐进了弯弯绕绕的蛇皮巷里。 贴墙走了几步,耳朵动了动,准确捕捉到了夹在风雨声里的喧闹声。 蔡连一家还在用膳。 小孩被雷电吓哭,被妇人抱在怀里安慰。男人们故意逗小孩,把小孩逗得哭声更大。 再往前走十几步,瞥见某一家的院门,倏地朝外推开。 蔡连提着灯笼,朝外扒了扒头,确定四周无人后,他朝院里的人说了几句话,随后又关紧了门。 灵愫把随身携带的一个熏香球打开。 淋了雨,吹了风,这香的毒性可以发挥到极致。 她把熏香球扔到了巷里,随后双脚一点,跃到院墙上。再轻盈落地,她就进了院。 不对,这种出场方式不够张扬。 她的头疼了起来,眼前闪过一些画面。 当年,那些死士,是破门而入。 灵愫又翻出了院,围着院外走了一圈,站在大门口前。 要把院门踢开。 “砰——” 一声巨响划破了院里的安宁。 刚睡着的小孩,现在又尖声哭得响亮。 蔡连与家里几位长辈穿上衣裳,彼此张望,还不知怎么回事。 “是她来了?”一位长辈问。 蔡连说没事,“就算她来了又如何,一个废柴杀手,难道还能打得过我们一帮大老爷们?” 他指了指后院,“再说,我们不还有秘密武器嘛。把她杀死,从此就心静了。一个小姑娘而已,别太把她放在心上。” 然而就在他们放松警惕时,外面又传来一声巨响。 这一巨响,让院里所有人都猛地警醒。 蔡连与长辈对视一眼,默契地拿起武器,轻手轻脚朝院门处走去。 一个水瓮被炸药炸飞,碎瓮片炸得哪里都是。 有个妇人一时没注意,脚底直接踩中一个竖着朝上的碎瓮片。 “啊啊啊啊啊!” 妇人长声尖叫,“我的脚……我的脚……” 她的脚被扎穿,血淋淋的。 蔡连手一抖,差点没握住剑。 他沉声:“是谁……” 一双无形的手,穿破暴雨,掐紧了所有人的神经。 院门大开,只见一位身上染血的罗刹女,如鬼魅一般,忽然闪现。 灵愫歪了歪头,“吃饱了么?” 她抡起胳膊,剑刃直指对面:“吃饱,就要上路了。” 她腾空跃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凑近男人堆。 她捞住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一手提住他的脑袋,一手将剑架在他的脖颈,手指紧抓剑柄,挥力一抹。 “噗呲——” 血浆一瞬炸开。 无头男顺势倒地,而她的手中,多了个面色惊恐的人头。 “啊啊啊啊啊!!!” 所有人在这一瞬炸裂开来。 到处逃窜,放声尖叫。 灵愫抬腕一旋,将手中几把锋利刀片迅速射出。出手狠戾,速度极快,甚至能划破雨幕,“铮”地射进三个逃窜之人的眼球、心脏、膝盖。 在这仨人倒地后,她割下了他们的脑袋。 眨眼间,她就已解决掉四个人。 她瞥着那四人的尸身,出声念名,如阎王点卯。 “蔡仲,雇死士上门。” “蔡屏,堵住出口,不放人走。” “蔡棋,放火烧尸。” “蔡思,在每个人身上都补了几刀,以防有人苟活。” 她把当年这四个人的罪行念了出来。 这时,蔡连才知,原来这个罗刹女,就是当年石溪易氏唯一的后人——易灵愫。 他才知,原来末流杀手是这罗刹女的伪装。 他轻了敌。 灵愫抬眼,与蔡连对视:“蔡连,与其父蔡绲,整件事的策划者。” 蔡连大笑:“不错,正是你大爷!小贱人,你再厉害又如何,难道还能打得过一帮人?” 灵愫皱眉:“就凭你们几个?” 蔡连:“我是轻敌,但你又何尝不是。” 语罢,他吹了声口哨。 下一瞬,只见二十三位刺客如寒鸦般,自后院涌出。 刺客将院里剩下的十几口人围紧,蓄势待发。只待一声令下,就会一齐冲向她。 蔡连盯紧灵愫,“刺客庄最厉害的甲部刺客都聚集在此,你有本事把他们也杀了啊!” 蔡连心觉胜券在握。 这世上,除了那个神龙不见首尾的代号佚,最厉害的莫过于甲部刺客。 这小贱人,合该命绝于此!!! 蔡连退到刺客身后,朝刺客斥道:“你们还在等什么!给我杀!” 刺客却白他一眼,“我们只听老大的召令。” 蔡连咬牙切齿,生怕晚一瞬就会出变数:“那该死的老大在哪?他不是也跟来了么?” 就在这关键时候,那所谓的老大姗姗来迟。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哪个小娘儿们这么难杀?还要让你大爷我亲自动手?” 看清来人后,灵愫挑了挑眉。 “闫弗,原来你是来杀我的啊。” 原来是她这么难杀,原来这特等任务,正是针对她而来。 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闫弗打哈欠的动作蓦地顿住。 抬眼看,见她提着四个脑袋,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她的心机藏在笑眯眯里,而当她不笑时,就说明一场屠杀正在进行。 她剑指闫弗,“你,要杀我吗?” 蔡连隐隐感到场面正朝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他催促闫弗:“喂,拿钱办事,赶紧把她杀了!臭老九,你听见没有!” 闫弗转过身,看向蔡连。 他问蔡连:“你知道她是谁吗?你知道你惹了个什么人吗?” 第78节 就在蔡连正思考这话是何意时,闫弗却手握成拳,紧接着猛地出拳,砸向蔡连的面门! 他挥拳迅速,拳风快出残影。他把蔡连打得鼻青脸肿。 紧接着,他又当胸踢一脚,将蔡连踢飞三尺远! “砰!” 蔡连重重落地。他不可置信,“你疯了?我是雇你来杀她的东家,不是让你来杀我!” 闫弗揪住他的衣领,“你让老子杀她?你他爹怎么不提前说任务目标!” 这边,刺客们也一脸懵。 “老大,那还杀不杀了……” 闫弗瞪过来,破口大骂:“杀你爹个鸡毛!那是老子的女人!杀,杀,怎么不把老子也一起杀了!” 刺客们的表情很精彩,看向那女杀手,又看向自家老大。 噢,原来这罗刹女就是那个令老大念念不忘的女人。 蔡连这才搞清情况,“你……你们……” 灵愫就在这时走来。 刺客默契躲避,而那一圈原本被保护着的人,现在变成了跑进猪圈里待屠宰的牲畜。 她问那一群牲畜:“见过庄稼汉割稻草吗?” 她随便选了一头牲畜,揪住头发往上提,让牲畜被迫抬头,露出纤细的脖颈。 她把剑撂在牲畜脖上,随手一抹。 血液飞溅而出,淋到其他牲畜的脸上。 她说:“就像这样。很简单,一割一个准。” 这是场碾压级别的屠杀。 男女老少,此刻都面色苍白骇然,绝望地跪在她脚边,给她磕头,双腿抖得像被雷劈了般。 灵愫嗤笑出声,“给我磕头做什么?难道还祈求我会放过你们?” 这群牲畜,连跑都跑不了。 吸了.毒.香,会浑身乏力。前有她这只豺狼,后又有一帮刺客猛虎。 能跑到哪里去? 她说:“但凡你们之中,有一个好人,我也不至于灭你家满门。” 说完,她双肩下沉,剑一挥,人头便落了一地。 她朝一帮观战的刺客说:“来,多捅他们几刀,把他们捅成破洞窟窿。” 就像当初那群死士,对他们易家人做的那样。 刺客面露犹豫。 灵愫瞥向闫弗:“老大,你不吱个声?” 闫弗怕极了她,也因怕,也爽极了。 他血液沸腾,恨铁不成钢地骂刺客:“愣着干嘛?给老子刺啊!” 见到剁肉吗? 把一条条完整的肉剁开,去皮去筋膜。拿把宝刀,“哐哐”将肉剁得稀碎。 红的,白的,黄的,一起剁碎,剁成一大堆碎糊糊的肉糜。 灵愫把人头串好。 这家一共十九口人,去掉已经被剁成肉糜的十五口,还剩下四个人。 剩下蔡连与其父蔡绲,以及一男一女两个四岁小孩。 暴雨倾盆,把肉糜活开。 碎肉被血水冲化开,流得哪里都是。 有一条胳膊,正好撞到灵愫脚边。 她把这条胳膊,甩到蔡连面前。 她说:“这是你三大爷,跟他说声再见吧。” 蔡连脸色灰白,再抬起头时,脸已经扭曲起来。 他问:“你到底是谁?” 灵愫:“居然一直没打探到我就是代号佚么。” 蔡连终于惊恐起来。 他嘴唇发抖,不断朝后缩。 可他身后就是闫弗,退无可退。 人在死之前,要么痛彻心扉悔改,要么就是再最后放手一搏。 明防暗防这么多年,他知道她最想知道什么。 果然,如今她将他提溜起来,抵在墙上。 “当年,为什么要对易家痛下杀手?” 她问。 为什么。 所有死者家属,都想把凶手绳之以法。但最想问的,莫过于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 蔡连猛吐血水,“败局已定,死之前,若能让你难受,那也值了。” 他盯紧她:“当年,易老爷还在衙门做官。有贱人要到衙门告我爹霸凌,我爹就想着,给易老爷送个礼,这事也就过去了。结果,那老爷硬是不收礼,还扬言要按律法严惩我们一家地头蛇。” 他说:“所以你说,他该不该死,你们一家又该不该死。” 他说:“没想到吧,真相就是如此简单。没有深仇大恨,仅仅是一时兴起。怪我们喽?你该好好反思,倘若当时收下礼,哪还会惨遭灭门?” 这便是卷宗上没有的事件起因。 这便是,困扰她这么多年的真相。 倘若易家当真做了滔天坏事,倘若易家真是死得其所…… 不是,通通不是。 仅仅是行正义之举,就惨遭灭门。 蔡连把她绝望的神情尽收眼底。 他说:“当时朝局混乱,人人自危。所以哪家被灭门,在当时简直是小事一桩。恰好那时蔡相在朝里名声大,我们又都姓蔡。虽然这亲戚关系隔了八辈子远,蔡相甚至不知我家的存在,但我家还是能仗势欺人,做所谓的‘地头蛇’。” 他说:“易家灭门不久,当今皇帝就要去石溪山封禅。所以地方官哪里敢管这悬案?你不管,我不管,慢慢的,大家都忘了这件事。” 他又道:“偏偏审刑院里有个不长眼的,偷偷记了这桩灭门案的卷宗。当然,他家也因此被灭了门。此后,我把卷宗分为三册,塞这里塞那里,甚至还托关系进到蔡府,把其中一册塞到山河图夹层里。” 蔡连吐掉血水,“本是引你上钩,只是没想到,反而引火烧身,把自己给害了。” 他说:“这么多年,你都快恨死姓蔡的人了吧?你是不是想过,要把蔡氏族人都杀了?噢,我就应该晚点行动才对。等你把蔡相他们全杀了,我再跳出来,说你杀错了。到那时,你的表情会不会更精彩?” 灵愫没被他绕进去,掐住他的脖颈,“你爹呢?他在哪?” 蔡连却艰难勾起嘴角,“我爹……咳……他早跑了,这辈子,你都找不到他。” 他说:“我爹,可是当年亲手把你爹娘砍死的人。他是你最大的仇人,结果现在跑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他逐渐窒息,翻起眼白。 “你……你别想成功复仇……” “咔嚓——” 骨头碎裂开来,蔡连的脑袋诡异得歪向一旁,与脖颈呈现分离之势。 灵愫后知后觉地收回手。 闫弗割下蔡连的脑袋,系在人头串绳上面。 他问灵愫:“接下来怎么办?” 灵愫目无焦点,“杀那两个小孩。” 她的理智,被蔡连的那一番话给彻底击碎。 最大的仇人跑了…… 那她都在做什么徒劳无用之事。 她是亲眼目睹爹娘是怎么被砍死的。 为了给她打掩护,爹娘死前,都没再看她一眼,而是看向另一个方向。 可现在,那个杀她爹娘的人跑了。 她精神涣散。 倒叫闫弗以为,她是不舍得杀掉面前这个颤抖的小女孩。 闫弗一手蒙住她的眼,一手握住她持剑的手。 “别让她成为下一个你。”闫弗在她耳边呢喃,“小心肝,舍不得下手的话,那这坏人,由我来当。” 手起刀落,孩童的哭泣求饶声,就在此刻凝住。 灵愫稍稍回过神,“这家人还想着留个后,把另一个小男孩藏了起来,把小女孩推出来转移视线,以为我会忽视另一个小孩。” 她说可惜啊,“我等这一夜,已经等了十七年。我注定会把他们都杀掉。” 灵愫转过身,审视起这个到处是血的院。 第79节 风还是猎猎作响,雨还是能把人拍死,雷电还在往下劈。 可她突然觉得,四周好安静。 踩过肉糜堆,她蹲下身,掀起一块假草皮。 草皮底下,是一个方坑,与一个躲在坑里瑟瑟发抖的小男孩。 灵愫问:“你很怕我吗?” 她心里崩紧的弦彻底断裂开。 她问小男孩,也好像是在跟十七年前的自己对话。 她说:“当年,我比你藏的好。我躲在茅坑里,浑身污秽,在那里待了一天一夜。再出来时,家院被烧了,遍地焦尸。” 她陷入回忆。 “当年,我的地位也不如你。你是小少爷,我却只是管家的女儿。那时易家,只有我和小姐两个小孩。” “小姐很傻。她知道我练过武,就把我塞到茅坑里,而她自己去赴死,还想着等我长大后,能给他们复仇。可我当时仅仅是只会扎马步而已……” “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总是眷顾恶人。我家三十四口人,而你家十九口,人数不对等,就算灭门又如何。何况蔡绲还能跑掉,而我家全都被烧死了。” 她问小男孩:“你想怎么死?” 小男孩给她磕头,“求你放过我,求你……” 她站起身,“这样吧,如果下次我们还能见面,我就杀你。如果再也见不成你,我就不杀你了,怎样?” 小男孩哭着说好,说感谢饶命。 她笑出声。 她转身,可又再次回头。 “可惜,又见面了哦。” 小男孩惊恐地抬起头。 还不待他求饶,他就被封了喉。眼睛睁着,倒了下去。 不开心。 已经杀了很多人,但她仍不开心。 闫弗站在她身后,听到她的过去,心乱如麻。 良久,她开口:“我失败了。” 还是要继续做噩梦,还是要不断失忆,还是要被裹挟在仇恨中,还是要继续找仇人,继续复仇。 非得把逃走的蔡绲找出来,将他大卸八块才成。 闫弗走到她身旁,“事已至此,那,要不要干票大的?” 干票大的? 俩人对视了一眼,确信彼此想到了一块——弑君。 她恨那个去石溪山封禅的老皇帝,倘若不是他,那当初易家被灭门的风声,也不会被压得那么死。 平时的她,或许不会如此大胆。 可现在,她已经杀红了眼。 那个荒淫无道,不理朝政一心求仙的老皇帝,凭什么活得那样自在? 她要杀掉他! 她要把与当年那件事有关的所有的恶人,都一一杀掉! 把他们都杀了!!! 俩人来到皇宫。 闫弗惊叹她居然能灵活躲开禁军。 她嗤笑。 说起来,杀皇帝,也是她预谋很久的事了。 为君者不仁不义,百姓不敢诛,那她来诛! 宫殿里。 老皇帝正搂着几个年轻宫女,欲行不耻之事。 所谓修道升仙,是指吃各种补药,采阴补阳。 宫女苦不堪言,白白被老头糟蹋。 灵愫从房梁跳到地上时,老皇帝正耸着身做那事。 宫女见她浑身是血,还没来得及尖叫,就被闫弗打晕。 老皇帝回过神,“来……来……唔……” 灵愫利落地割了他的喉。 连带着,把他那腌臜物件也割了。 老而不死是为贼,老而不死还糟蹋年轻姑娘,更是贼中贼! 闫弗钦佩地朝她比起大拇指。 俩人没多做停留,飞檐走壁逃离现场时,恰好与一队禁军碰头。 “来人啊!抓刺客!” 慌乱间,闫弗被射中几箭。 灵愫朝他说:“分两路,你先找地躲!” 这个暴雨夜注定不平静。 她的精神越来越疯癫。 她重新回到济家村。 熏香球已经发挥了作用。在她杀人前,整个村里的人家都已昏睡过去。 这个村,臭名昭著。 没一个好人。 杀了一家人,她嫌不够。 那就把一条街,一个村的人都杀了。 反正也都不是好人,干脆一起打包送地府算了。 剑刃卷起,磨损得很快。 她推开一个又一个院门,杀掉一个又一个人,割下一个又一个脑袋。 她把脑袋都收集到一处,一个摞一个,堆成一个小山。 不开心。 仍旧不开心。 为什么。 她不知道。 杀了很多人,她的身体已经很累了。可她的心却狂跳,告诉她,不够,还不够。 要怎么才够? 要把全天下的人都杀完吗? 要怎么才能开心? 要怎么才能彻底与复仇这件事说再见? 不知道。 她踩过一个水洼。 她看到水洼里倒映出的自己,眼里进了血,身上各处都是血。 她看到自己眼里不是复仇后的开心,而是深深的绝望,心如死灰。 她不知道自己是谁,在哪,做了什么事。 她只是,想杀人。 穿过一条巷,出巷时,她看到一个站着的人。 血珠蒙在她的眼球上,让她所见都很模糊,带着一层暗红的罩子。 那个站着的人,是谁。 是她忘杀的哪个人。 那人不断走近。 终于,她看清了。 是蔡逯。 可他不是去外地办事了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还在接近她。 她提起剑,“再过来,把你也杀了。” 剑刃抵住他的胸膛。 她终究是累了,手稍松了下,剑刃滑到了他的腰腹。 她说:“别过来。” 她看不清蔡逯的神色,只能看到他,不要命似的朝她走来。 她握紧剑,长剑一挥,啸出一道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剑气。 第80节 “找死。” 剑刺中他的腹。 她拔出剑,在伤口处再刺一下。 一下,再一下…… 第六下时,他握住剑刃,朝内用力。 剑刺穿了他的腹。 他还在凑近。 直到,他将被刺穿的伤口,抵上剑柄。 终于,他伸出手,将她紧紧抱住。 他站得不稳,她也晃了晃身。 俩人一起跪倒在地。 他用衣袖,擦着她脸上的血。 他捧起她的脸,“抱歉,我来晚了。” 他抵住她的额头,“别怕。” 听到这话,她才发现,原来她一直都在颤抖。 原来,这种说不清的情绪,是在害怕么。 那她又在怕什么。 她艰难地抬起眼,想看清他。 可他却摁住她的脑袋,狠狠吻住她。 在电闪雷鸣,无数禁军奔走查找凶手的暴雨夜里; 在人头堆成山,血流遍地,一片死寂的环境中; 在所有喧嚣一并炸开,世界即将覆灭倾倒的那一瞬; 他捂住她的耳朵, 狠狠吻住了她。 -------------------- 第41章 亲人 ===================== 雨下得更凶猛了。 暴雨劈过,这世界便只剩下一半无边无际的黑了。 蔡逯想做些伟大的事迹,或是劈断雷电,或是搅乱血河。可最终,他仅仅只是隔着一把卷刃的长剑,将她抱住。 他捂住她的耳朵,不知她的感受如何,可他的心却静了下来。 周边还在呼吸着的,只剩下他们两个。 如果是别的姑娘,估计早就沉沦在了这个被情郎救赎的浪漫场景里了。 可灵愫,却是缓缓睁开了眼,当下只有一个最强烈的想法:杀人好累,为什么那些坏人不能自己割喉砍头,走向死亡呢。 先前一山比一山高的疯狂思绪倏地褪去,留下复杂的千愁万绪。 她在暴雨中发疯,又在暴雨中结束发疯。 灵愫稍稍推开蔡逯,甩给他一个耳光。 “你神经啊,干嘛亲我?” 她抹了把脸,把血水甩掉。 蔡逯被扇得瞥过头,雨水把他淋得像条落水狗。 这个吻的体验不算好。蔡逯的牙磕到了她的下唇,她脸上的血往下流到俩人的嘴上,鼻腔里充斥着呛人的血腥味。 但也是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将她的理智慢慢拉了回来。 现在,灵愫抬眼看去—— 蔡逯身后,有一座血淋淋的小山。 那是座由人头堆成的山,起码有两百个人头。脑袋挨着脑袋放,搬运过程中,有的眼球或者牙齿掉了,有的头皮少了半截。 到处都是碎肉和血花。雷电闪过时,那些死人的眼里也飞快划过一道刺眼的光。 场面很惊悚。 灵愫哂笑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怪不好意思的。” 她把视线往下移,看到蔡逯腹中插着一把剑。 她愣了下。 理智又返回了些。 在不清楚有没有伤到要害之前,这剑断不敢随便拔。 她问:“你还好吗?” 蔡逯垂着脑袋,嘴唇有点发白。 他握住剑柄,宽慰一笑。 “我没事,目前感觉良好。” 他的理智也回来了。 为什么要亲她? 他赶来时,她已经完成了一场屠杀。 暴雨夜,死人村,与一个满脸绝望的姑娘。 那一瞬间,他想她需要支撑,需要一个拥抱。 蔡逯愧疚地说:“我本来想抱你。朝你走来的时候,我没听清你在说什么。之后被捅了几下……” 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巴,一脸懵,“之后就亲了。” 他心觉尴尬。那个亲吻是他情绪上头后的劣质产物,现在冷静下来,只觉得自己像个闹笑话的毛头小子。 在这种压抑的氛围下,灵愫居然笑出了声。 “噢,原来你是想做救世主啊。”她敲了敲他的额头,“小狗脑袋,你这是看话本子把脑子看傻了吧。” 毕竟书里就是这样写的。 姑娘绝望时,一男人踏光走来,做她的救赎。 可灵愫不需要。 比起一个浪漫的亲吻,她可能更需要对方帮她把那些尸身的心肝肺都挖出来,卖掉换钱或是喂狗喂猪,物尽其用嘛。 她敛下心神:“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蔡逯回道:“那时赶路途中遇暴雨,我便与下属寻了家客栈歇脚。这期间,分别收到了我爹和你寄来的信。我爹说,太子欲于今夜弑君父,让我行事小心,不要出差错。恰好你又难得给我写信,语气还跟哄小孩一样……” 他的眼眸亮了下,“我就想,要不回来吧?” 又接着说:“回来后,你的几个朋友找到我,说你都给他们写了封信。他们说你不对劲,怕你去做傻事。我就一路打探,最后在这里找到了你。” 听到太子要逼宫弑君父,灵愫心里一惊。 那些血腥的杀戮场面在此刻浮上心头。 此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刚才都做了什么疯事。 她杀了蔡连一家,但跑了蔡连他爹。没杀够。 恰好闫弗给她吹耳边风,她巴掌一拍,就夜闯禁中杀了狗皇帝! 不够,仅杀了还不够泄愤! 她还把狗皇帝阉了,鸡飞蛋打那种! 还是不够! 她又拐回来,在半个时辰内,杀了全村共二百二十口人! 难怪在蔡逯说“别怕”的时候,她会浑身发抖。 她还在想,她到底在怕什么?在抖什么? 原来,她是握剑太久,杀人杀到了手脚痉挛。浑身发抖,是她杀累了,也是受惯性指使,还想继续杀下去。 灵愫耷拉起眉,语气有些懊恼:“我想,今夜太子不用再行动了。” 蔡逯不解:“怎么说?” “因为,我已经先太子一步,把他爹杀了,给他解决了心头之患。” 蔡逯吃惊得瞪大眼。 灵愫无意再把杀戮的细节重复讲一遍,反正事情就是这么一个事情。 屠村,弑君。 都是她在复仇。 她脑里乱得打结,心里堵得憋屈。 方才情绪上头,她就那样把蔡连掐死了。 她是现在才意识到,这桩事情远没那么简单。 蔡连他爹蔡绲跑了,天下之大,要把这一个人挖出来,何其艰难。 第81节 然而她又必须把蔡绲抓住,亲自处死,不仅是因蔡绲是她的杀亲仇人,更是因…… 有些零碎记忆冲到她脑门,她头疼欲裂,想不顾一切,与谁大吵一架,好把这满心戾气给宣泄出来。 灵愫瞥了眼蔡逯。 要跟蔡逯吵一架吗? 他腹上还插着一把长剑,跟他吵,万一再把他气死了,那她还得多处理一具尸体。 灵愫掐紧手心,将阴暗思绪暂压心头。 她问:“你就一点都不怕我?我可是屠了村又杀掉皇帝的人。” 蔡逯摇摇头:“倘若我是你,我也会这样做。只是我没有你这样的实力……” 他一直都知道,单论武功而言,她简直能轻松碾压他。可知道归知道,现在亲眼目睹后,内心还是受了不少冲击。 他不愿承认,仿佛只要承认就显得他很娇气。 可实际上,这种遍地肉糜,人头堆满,尸横遍野的血腥场面,还是让他身心不适想呕吐。 但他装得很好。 灵愫把他扯到某一家院门前的屋檐下避雨。 她问:“你现在已经见到我了,我没受伤,人好好的。你怎么还不走呢?” 蔡逯回:“想跟你说会儿话,说什么都行。”他又反问:“你怎么也不走?” 她指了指院里的尸体,“我在欣赏自己的杰作。反正禁军他们也抓不到我,我待够就回去。” 蔡逯侧眸看她。 灯笼染了血,洒下来的灯光黄与红交织,阴森森的,像来到了阴曹地府。 她就待在这阴曹地府一般的环境里,泰然自若。 她把一条衣片撕下,拧干血水,绑在被划伤的手上,当绷带用。她手指翻飞,灵活地将衣片系成结,又用牙咬掉多余的线头。 动作熟稔流畅,像做过无数次。 做完这些,她又捧了把雨水,往脸上一扑,洗掉所有血点泥点。 她还想把剑擦一擦,却突然想起,剑插在蔡逯身上。 “你赶快回去吧。”她说,“找个大夫,给你疗伤。这把剑,拔出来就扔了吧。刃都卷了,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 蔡逯脸侧也沾了点血。不是他的,也不是她的,而是那些死人的。 灵愫从身上再撕下一个布条,攥成手帕的模样,俯过身,把他脸上的血点擦掉。 无意间,俩人对视一眼。 蔡逯看起来,比她更失魂落魄。 他的精气神很不对劲,但她一时又想不出来是哪里不对劲。 他突然说了句:“你是不是很恨我?” 灵愫否认,“咱俩无冤无仇的,我干嘛恨你?爱与恨都是很消耗人情绪的,尤其是恨。多恨一个人,就代表自己多一份无能。” 她想了想,“你是指蔡连那事么?你放心,我不会因这事恨你。” 她说:“这事想起来就很可笑。那时,你还在辽国求学,蔡相与夫人离蔡连他们有八百里远,连蔡连是哪条狗都不清楚。你们之间唯一的联系,大概是都姓‘蔡’吧。” 可就是这么可笑的一件事,成了她心里的一根刺,越拔,反而扎得越深。 她说:“最初,我的确有怀疑过你家的人。甚至还想过,要不把你和你爹娘都虏来囚禁,严刑拷打,不问出个好歹就不放你们回去。只是这方法太过冒险……” 她撞了撞蔡逯的肩,“你们一家三口的心眼,都在你爹身上。论心机,我想彼时的我,玩不过一个老狐狸政客。” “所以啊,你也别有愧疚感。此事与你无关。”她说,“现在你知道了,最初我对你示好,只是想接近你,利用你,顺利拿到卷宗而已。” 说这话,她原本是想撵蔡逯走的。 她暗示他:我对你只有利用,现在利用完了,你可以滚了! 可蔡逯听过,反倒离她更近。 蔡逯出声道:“我第一次见你杀红了眼,第一次了解你的真正想法。我以为我会有各种情绪,可能会郁闷、气愤、委屈。可现在却是,我只想跟你再待一会儿。别赶我走,就待一会儿。” 灵愫看向蔡逯,眼神复杂。 蔡逯在这段不健康的关系中越陷越深,这意味着他会越来越黏她。 她不喜把关系处得牢靠,到时甩都甩不掉,当真令人心烦。所以就想着怎么把话说开,让他早点远离她。 可当下,她实在太累,精神高度紧绷,肢体痉挛发抖,她没有精力再去打感情牌,苦口婆心劝他。 不走就不走吧,反正等她去了苗疆,他们也见不了几面了。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说起了很久很久以前。 “易老爷是进士出身,可他性情耿直,得罪了很多人,最终被贬到老家石溪县做县令。当时易家主仆数口,都是易氏宗亲。从前大家就亲近,如今住在同一府邸下,联络更是紧密。” “易老爷和我爹易管家,都是在该当爷的年纪才当了爹。小姐很早就去私塾念书,顺便把我也带了过去。那个时候,她坐在屋里写字,我闲不住,就跑到外面捉鸡逗狗。” “厨房的大婶总爱把饭菜做咸,所以有个‘盐王爷’的绰号。我娘给这大婶打下手,她们一帮妇人,总爱一边择菜,一边聊八卦。夫人就爱听这些爱恨滔天的八卦,挤到仆人中间听,拿捧瓜子能磕一天。” …… 说起从前,她的语气也软了几分。 家生变故时,她才四岁。按说过去这么多年,这些回忆都该忘得差不多了才是。可她却记得特别清楚,往事历历在目,仿佛在昨天刚发生一样。 可当把这些幼时记忆说给蔡逯听时,她又觉得这都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久远不可及。 絮叨这一堆话时,蔡逯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好像没了。 灵愫朝他淡然一笑,“你不必这样小心翼翼,也不必寻思什么话来安慰我。我说给你听,就只是想给你听,没什么别的深意。” 她说:“就当听了一段故事好了。” 她有意撇开苦痛不讲,只是讲着轻松日常。 可余光扫过,却发现蔡逯偷偷抹了把眼泪。 她不懂蔡逯是何种心情,不懂他为什么要哭。他好奇怪,明明她讲得那么轻松,可他却听得潸然泪下。 她接着讲了个笑话。 虽然她的语气平淡,但讲完,她自己却捧腹大笑。她瞥了眼蔡逯,蔡逯就立即捂着腹上的伤口笑了起来。 是吧,他肯定也觉得好笑。 笑到最后,她侧目看去,发现蔡逯双手抱膝,笑得直不起腰,双肩剧烈颤抖。 灵愫又笑了阵:“你腹上还插了把剑……噗哈哈哈……这个姿势真的不会压到伤口么?” 蔡逯还是保持那个姿势,“笑”得喘不上气。 这一刻,灵愫以为他们俩在同频大笑。 直到很久之后,她才想明白。 其实蔡逯是在哭。 肩膀抖得那么厉害,“笑”里夹着明显的哭腔,那分明是在哭。 因为他心疼她,可却又无能为力。 然而在当下,她还不懂,原来蔡逯这种怪异的情绪叫做“心疼”。 她只是拍了拍他的肩,“喂,我们都该走了。” 后来,他就插着把剑,踉踉跄跄地走了。 同时,也把她那份好不容易积攒出来的平静带走了。 * 灵愫回到家院,推开门,见阁主一脸阴沉地站在屋檐底下等着她。 灵愫赶忙跑过去,“先听我说,我们现在必须去苗疆,当年还有个……” 阁主笑得比三九天的冰霜还冷。 他猛地把收拾好的包袱扔到院外的地上,溅起几层水花。 “去苗疆?我看去地府走一趟还差不多!” 他扯起她的胳膊往屋里带,“砰”地带上门。 “你出息了啊,都敢闯皇宫杀皇帝了?!走之前怎么说的,不杀不该杀且不能杀的人!你不答应了么,现在又做了什么?” “那可是皇帝,那是万岁万岁万万岁!你以为他是一头野猪啊,想杀就能杀?他是我们万不能杀之人!就算太子夺位,要弑父弑君,那都是皇家的事,我们来插什么手?!你以为你是神仙,杀皇帝像吃饭那么简单?” “还有,复仇就复仇,屠村是怎么回事?你知道你前脚刚走,后脚禁军和衙役就去那村抓你了么!你知道我派去多少杀手,动用多少人脉,找了多少关系,才把那一帮人拦截下来,好叫你逃之夭夭么!” “是,你是杀爽了,那你有没有想过这之后,我得花多少精力去处理后事!有没有想过,你又该怎么脱身?” 原本灵愫就想吵架,只不过刚才在蔡逯面前,她刻意压着心头的火。 现在回了家,想说要紧事,却被阁主叽里呱啦一顿贬低,她的火气一下就猛窜三丈高。 她捋起衣袖,“想吵架是吧?好,那我就跟你吵!” 她掏出几张早被雨水洇透的纸,甩阁主身上。 “你以为我是一时兴起去屠村?我告诉你,我早把这村调查个底朝天了!这个村的男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这个村的女人,拐卖孩童,把好好的孩子打残去街上充当乞丐赚钱!这个村的老人,以奸.淫幼童为乐!这个村的小孩,以虐待猫狗为乐!” “他们的罪行罄竹难书!用好几张纸都写不下!但凡有一个好人,我都不会把人全杀了!” “一群仗势欺人的败类,活着也是毒瘤,杀了倒还算便宜他们了!地方衙门难道不该感谢我为民除害?” “至于弑君……呵,我这难道不是帮了太子一个大忙?现在他甚至不必行动,就能顺利即位,还能趁机充当孝子贤君,把这大逆不道的罪名扣在别人头上!我只不过是把他们想做但不敢做的事,搬在明面上做了而已!” “当年若不是那皇帝突然要说去石溪山封禅,我家被灭门的消息也不会被压得那么快,也不至于此后几年,都没人敢提!” 说完这一连串话,灵愫连连咳嗽,只觉喊得过多,现在头脑缺氧,差点栽倒。 她猛灌几大口茶水,顺了顺气。 她嘲讽阁主:“你是不是骂错人了?你难道不该跟我一起骂皇家的虚伪,骂那村里的败类?” 阁主被她吼得愣了许久,“你跟我置什么气?” 第82节 现在他慢慢反应过来。 是,道理是她说的这道理,这些人没一个好种,是都该死。 但,难道就不能换一种更稳妥、更保险的方法?非得杀得这么高调? 他钳住她的肩膀,“你知道刚才有多危险吗?太子殿下带着禁军统领闯进了杀手阁,怀疑凶手是阁里某位杀手。幸好被我糊弄了过去,但接下来一段时间,他们肯定会再严查。” 他说:“太子殿下对皇帝本无感情,不然他也不会准备在今晚弑君。但今晚在杀手阁,他像被狠狠冒犯到一样,非常生气。你告诉我,你到底对皇帝做了什么?” 灵愫额前青筋直跳:“我把皇帝阉了。” 阁主刚把心情平复得差不多,正准备替她开脱,却又被她这话猛击一下。 他震惊得快把眼珠都瞪了出来。 他咬牙切齿,“你……你出息了啊……虐杀恶人就算了,现在还敢把皇帝阉了!你这是对皇权赤裸裸的挑衅!” 他恨铁不成钢:“你怎么就这么狂?你忘了有多少人劝你要收敛锋芒,行事不宜张扬!还记得么,之前去庙里烧香,住持说你杀业太重,若不改过,是会遭天谴的!” 灵愫最烦这种虚妄的“天谴”论。 她只觉血液逆流,恨不得再提把剑闯出去,把碍眼的人都杀了! 她指着外面的天,“天谴,天谴……有本事立刻显灵,来道闪电劈死我!” 恰也正巧。 话音刚落,一道青紫雷电就“轰隆”劈了下来。 灵愫神情依旧,阁主却浑身一抖。 他捂住她的嘴,“姑奶奶,你少说两句话吧!” 俩人刚才面对面一番输出,又是高声又是大叫,现在嗓子也都快喊劈了,便再没力气争吵。 她瘫在椅里,他也瘫在椅里。 阁主说:“你要把我气死了。” 灵愫回:“我也快被气死了。” 她看向阁主:“我们必须去苗疆。” 阁主不懂她在执拗什么,“都这时候了,你还想着去苗疆散心?你有没有良心?现在你和我能不能活下去都是个问题。你是真的一点都不操心生死问题啊……” 灵愫说不是,她指着自己的脑袋。 “失忆后,我的全部记忆就像被打乱再重新排列组合一样。所以很多事,我一时想不起来。” 她把复仇的全过程完整地跟阁主说了遍。 她说:“现在我记起来了。当年,易家还有个人逃了出来。” 那时她与蔡逯亲吻间,脑里忽然闪现了一段记忆。 当年,她躲在茅坑里。而另一个人,身姿瘦小,躲在了一个泔水桶里。 等尘埃落定,那个人从泔水桶钻了出来。 那个人跟她说:“你要跟我一起逃去苗疆吗?” 那时她哪会知道苗疆是哪里,还当是那人在骗她,再加上被吓得几欲疯癫,她直接拒绝了那人。 巨大的恐慌让她选择遗忘掉这段记忆。 现在,她静下心思考,只觉这一切都细思极恐。 蔡连临死前那个诡异的笑,像是胜券在握。他说蔡绲逃走了,就连他这个当儿子的都不知道蔡绲逃到了哪里。可他的表情和语气分明是在撒谎。 在之前调查到的信息,也都显示蔡连一家像是突然在蔡氏一族中冒出了头。 按时间来推算,数年前,当时苗疆有过一次人口迁徙。苗疆人东迁中原,许多苗人与中原汉人结合后,都改成中原的姓与名。 灵愫大胆推测:“我怀疑,蔡连他们一家,原本就是苗人。我怀疑,蔡绲是逃去了苗疆。我怀疑,蔡绲一定知道,那个逃去苗疆的易家人还活着。我怀疑,蔡绲一定会对那个易家人痛下杀手。” 想到此处,她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 她跳起身,揪住阁主的衣袖,眼圈泛红。 “我不会凭空多段记忆!我们一定要即刻启程去苗疆!不论如何……那个人,是我在世间最后的亲人了。” “那个人会遭到危险的!”她的表情极度痛苦,捶着脑袋,眼前一段又一段记忆不断闪回。 阁主利落起身,“我知道……” 可话音刚落,他就把她打晕。 她身子一软,倒在了他的怀里。 与此同时,闫弗破门而入。 他刚甩开那群禁军,简单包扎了下,就来了这院,朝阁主汇报:“济家村那头我都处理好了。” 阁主问:“你偷听多久了?” 闫弗皱眉:“从她说要去苗疆那时,我就来了。苗疆那头有她的亲人,你当真不让她去?” 阁主瞪向闫弗:“这一晚,她的情绪在大怒大悲之间转换,身体早已经撑到了极限。以她现在这个身体状态,别说去苗疆,就是出这个院都出不了。她需要休息。我需要她活着。” 闫弗:“那苗疆那边怎么办?” 阁主说他心里有数,“蔡绲若真跑去苗疆,那事情反倒好办了,苗疆的天罗地网可不是闹着玩的。她那个亲人也不需操心,人家若能活下来,说明人家也不是吃素的。” 总之,当务之急是稳住她的情绪。 什么都没调整好情绪,好好活着重要。 阁主把灵愫推给闫弗,“带她去山里避风头。” 闫弗刚抱稳她,又听阁主交代:“切记,重中之重是哄她开心,不择手段。” 闫弗露出个“我都懂”的眼神,“交给我。” 阁主:“你真的懂我说的什么意思吗?” 闫弗笑得意味深长。 阁主暂时没多想。 可天一亮,他才发现他过于相信闫弗了! 他是让闫弗哄她开心,可没想到闫弗会剑走偏锋,直接给她掳来个漂亮男人,当作她的一个“新男宠”! -------------------- 新男配要来了!感谢在2024-03-23 23:58:46~2024-03-24 23:58: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0.0、lio.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美貌 ===================== 灵愫做了一场压抑的梦。 她梦见,易家老爷、夫人与小姐,还有她爹娘,都瞪着无神的眼,冷嗖嗖地看她。 他们朝她说:你太令人失望了!你太无能了! 她迷迷糊糊地睡了很久,再睁开眼时,已是次日下晌。 头顶是青纱帐,身底是竹板床,盖的是熏过安神香的被褥。 窗半开着。 雨过天晴,空气既潮湿又清新。仔细闻,空气里有雨水与泥土融合的腥味,有竹香花香,自然风景将她紧紧包裹着。 偶尔有雀鸟飞过,偶尔有炊烟飘过。 很静,很虚幻,仿佛只有她的呼吸和她的紧张是真的。 灵愫撑起身。 那些终究是噩梦。她知道,他们不会责怪她。易老爷会夸她一声“不错”。夫人会哭得双眼通红,抱紧她夸耀。小姐会给她一个拥抱,爹娘会朝她竖起大拇指。 他们都会为她而感到骄傲,只是她不肯释怀,不肯放过自己。 她刚穿好衣裳,坐到床边,闫弗就推门走来。 他手里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汤,递到她嘴边,“喏,喝吧,这可是我亲自熬了四个时辰的大补汤呢。” 她接过药汤,喝得六神无主。 喝完药,擦了嘴,灵愫哑声问:“这都是补什么的?你没加奇怪的药材吧。” 闫弗放浪轻笑:“补睡眠,补气血,补心补肝补肾,哪里都补。” 灵愫不着调地看他一眼:“你怎么把我掳到山里了?玩强取豪夺那一套?” 闫弗举起手来投降,拖着长腔说冤枉。 “这可都是阁主授意的,说非得等他把事情都处理好了,非得等你彻底冷静下来,才能放你出山。” 听罢,灵愫皱起眉。 “我又不是犯人。” 闫弗把脑袋搁在她膝上,语气难得认真起来。 “小心肝,活着最重要。你的身体都这么虚了,难道还想着马不停蹄跑去苗疆复仇?” 他往她怀里拱了拱,“我的任务是来哄你开心。你赏个面,来笑一个呗。” 灵愫无奈地叹口气。 实话虽难听,但她的确得好好休养一段时间。 昨夜她的精神状态很不好,想一出做一出,一会儿杀到这,一会儿杀到那,甚至还想为了一段零碎的记忆,从盛京杀到苗疆。 说到底,就是不甘心。 第83节 即便杀掉那么多臭虫,只剩下一个仇人没解决,她也不甘心。 真正复起仇来,才发现过程和结果跟她想象的完全不同。 她以为真相复杂,可这真相,落在仇人口中,不过一句“不收礼,咎由自取”。 她以为能一夜解决掉所有,此后再不提复仇这事。 去复仇之前,她满心灿烂。现在杀掉仇人,却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灵愫揉了揉闫弗的狗脑袋,越是思考,越是犯困。 她顺势栽倒到床褥里,“你这碗补汤,功效可真明显。” 若能一觉睡到天荒地老就好了。 可她心里装着事,即便睡着也不安生。 这才睡了一炷香时间,就再次转醒。 或者说,她其实是被身上某处的异样感唤醒的。 灵愫揉了揉眼,敛眸看去。 她先看到自己的两条腿弓起半弯着,双腿岔开,如孕妇妊娠。 再看到,有颗绑着数根小辫的脑袋,埋在她大腿根处。 灵愫心里的无语一下升到极点。 “我说闫大爷,都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想着做这事。” 她挣扎了下,却被闫弗抓住。 闫弗像头未开化的虎,啃.完这里咬.那里。 他的声音支吾不清:“唔……那你有开心点嘛。” 她扶额,隐约记得闫弗说过,他会哄她开心,不择手段。 不是,那就不能换一种优雅的手段,来让她开心嘛! 灵愫瘫在床上,心觉她真像是在被妖精吸榨精.气。 那碗补汤让她精气神好了些,也让她的肾暖烘烘的,迫切想做些更暖和的事。 反正,不带脑子的话,感觉也挺舒服的。 灵愫不轻不重地踹了闫弗一下,“慢吞吞的,你是想吃.到明年啊?” 闫弗就压着她那处细皮嫩肉,低低地笑出声。他使坏,故意朝那里吹气。 他说:“以后再去找活儿干,我可以跟东家说我多学了个技能。” 她问什么技能。 他低下头:“口.技。” 这倒是不算他的特殊技能。 蔡逯、褚尧以及从前她那一帮老情人,都能掌握并熟练运用这项技能。 这帮男人,也是人均大厨。蒸炒炸煎煮,哪样都得精通,才能争来一个睡在她枕边的资格。 闫弗原来也是炸厨房的料。 想当年,跟她第一次做完后,他首次下厨,想给她煮碗面吃。结果水加少了,再掀开锅盖时,只见锅里摆着几根黑漆漆的“蜘蛛腿”面条。 她就笑,说以后去路边摊吃饭算了。他又怎么肯认输,于是接下来半年时间,他没再出任务,全心全意练厨艺。好不容易能四菜一汤地照顾她了,她却提:到分手的时候了。 闫弗故意造出一些暧昧的声音,惹来她恼羞成怒地扯住他的小辫。 闫弗顺着她的腰窝向上亲。 他把碍事的衣裳褪去,“小心肝,你还没跟别人确定关系吧?” 灵愫晕晕乎乎地“嗯”了声。 他说那正好,“来做点更开心的事。” 灵愫突然问:“你不是被禁军射中了几箭么,好这么快?等会儿可别死在床上。” 他把她的手扯来,摁在他绑着绷带的伤口上,“我去褚尧那里拿了上好的药膏来抹,可贵了呢。” 蓦地听到褚尧的名,灵愫身子没由头一抖。 她拽住闫弗的小辫,“你是不是有什么癖好,就喜欢在这时候提别人?” 闫弗扯来被衾,“男人最蠢的时刻,就是喜欢在这时候问,我和他谁能把你伺候得更舒服。” 灵愫顺着他的话,陷入回忆。 她低喃:“那你觉得呢?” 闫弗凑近:“当然是你的下一个,能把你伺候得更舒服。” 他能像这样,时不时见缝插针爬上她的床,靠的就是高度的自知之明,以及对她的深度了解。 他说:“我家易老板虽然见一个爱一个,但总是会对下一个带有更多偏爱。” * 阁主提着鸡鸭鱼肉赶来时,闫弗正好系着腰带,从灵愫那屋走了出来。 他瞧见阁主,先“嘘”了声,“她在屋里闭眼休息。” 阁主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就是这么哄她开心的?” 闫弗步履飘飘然,带着一股餍足感。 他回道:“我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只能想到用这种方法喽。” 闫弗摊了摊手,“没办法,可耻但有效。” 他接过阁主手里的两条鱼,“你是不是都快嫉妒死了?你也想用这种可耻方法来讨她欢心吧?可惜啊,谁都可以,偏你不行。” 阁主气得眼冒金星,“喂,鱼留给我来做!” 闫弗却早已提着鱼溜进了厨房,“晚喽!”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阁主心里早不知骂了闫弗多少声,可再开口,还是平静地问起灵愫。 “她的心情怎么样?情绪有没有稳定下来?” 闫弗系好围裙,利落地将鱼内脏去掉。 “还是那样,想杀人。可她身子乏,想归想,却没有力气能去做。” 阁主给鸡肉刷了层蜂蜜水,放在炉灶里烤。 “看来还是得找人来,给她做几天思想工作。” 闫弗不明白,“你就打算用这种虚无缥缈的行动,来稳住她的心?” 阁主回:“旁人做再多事,也不如她自己想开管用。” 他挤到闫弗身边,“让一让,我要用这个砧板剁肉。” 他说:“这段时间你行事低调些。别忘了,夜闯禁中的是你们俩,如今你俩都在朝廷的通缉名单上,你干脆就陪她一起待在山里闭门思过吧。” 闫弗不耐烦地“啧”了声,“你管我?” 阁主剁肉的声音响了些,冷笑道:“我要是不管你,谁知道你会再捅出个什么篓子。” 闫弗把菜刀一甩,“你什么意思?阴阳谁呢?” 阁主瞪向他:“今早,刺客庄老庄主的独孙庭叙失踪了。你把他绑哪儿了?” 闫弗心虚地移过眼,“反正我不会害死他。再说这是我们刺客庄内部的事,你一个对家阁主管那么多干嘛?” 阁主真想把菜刀攮进闫弗的脑里,看看他脑里,是不是只有一滩浆糊。 “都什么时候了,闫弗,你净出馊点子臭主意。” 闫弗满不在乎。 * 屋里。 灵愫闻见饭香,食欲大振。 她想“腾腾”跑下去大快朵颐,又觉得仇还没报完,自己还能吃得下饭,是不是太没良心了。 可是,人是铁,饭是钢。她不得先好好活下去,才能想这之后的事么? 灵愫拿枕头捂住头,内心很纠结。 就在这时,阁主端着一大托盘的菜,踹门进了屋。 他先声制人:“我问你,皇帝的那物件在哪儿?” 灵愫听出了他的声音,“听不懂你的话。” 阁主摆着盘,“太子即位在即,这关键时候,人家不愿太过计较。你把那物件还回去,让老皇帝完完整整地下葬,这事勉强就算过去了。” 灵愫叹了声长气:“世风日下啊。” 她说:“我与你一夜未见。再见面时,你居然开口就问我,皇帝的鸡和蛋在哪里。哎,真是世风日下啊。” 阁主手一抖,“你能不能说得文雅点?” 灵愫捂着脑袋想:“那东西黑黝黝,干巴巴的,砍掉都嫌脏了我的匕首,拿着都嫌脏了我的手。” “喂喂,现在是饭点,该吃饭了,这话题能不能等吃完饭再说?” 闫弗端着碗筷走来。 阁主肃声道:“这事非常紧急。昨夜和今早,多少大臣朝太子陈情哭诉,太子才勉强应下。易灵愫,以为我跟你开玩笑呢?早点拿出来,你活下来的几率就会大很多。” 灵愫翻了个身,“我没带走。割掉后,将其随便扔在了哪条宫道里。那东西,可能被暴雨冲进了臭水沟里,可能进了老鼠或猫狗的肚里。但话说回来,动物也不是什么都吃的啊。” 所以她得出结论:“既然想找,那就让宫里的人都低下头仔细找找好了。那个最丑的东西,就是他们要找的。” 灵愫心觉好笑。 第84节 纵使是黄袍加身,万人之上的帝王,也有很多时候都活得像头牲畜,甚至连牲畜都不如。 生前再风光再受追捧又如何,死了不还是要被大肆宣扬鸡飞蛋打无处寻么。 见她如此坦然平静,阁主反倒确信她没在扯谎了。 也是,谁稀罕去藏这肮脏玩意。 阁主的语气软了下来,“赶紧下床吃饭。昨晚的四菜一汤给你补到了今晚,一共是八菜两汤。” 闫弗抢着邀功:“你最喜欢吃的炸鱼块和糖醋鱼,都是我做的哦。” 尽管心里很欣喜,可灵愫还是表现得不情不愿,慢悠悠地起了床,仿佛这饭是俩男人求着她吃的一样。 闫弗毫无察觉,“小心肝,是我做的不合你的胃口么。” 阁主嗤笑一声,“你信她的反应呢。” 他拧了拧灵愫的脸,“别装了,赶紧吃,饭要凉了。” 灵愫狡黠一笑,拽着阁主的衣袖撒娇,“吾友,你辛苦了。” 阁主摇摇头,“我不辛苦,真的,我只是命苦。” 老话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阁主想,可能她生来就是要降服他的吧。 之后,灵愫又突然问起蔡逯,“他还活着吗?” 阁主说自然,“你那一剑可真是会刺,避开了所有要害,没要了他的命。不过太医说他起码得养小半年的伤,才能好得彻底。” 她“哦”了声,“那蔡家……” 阁主回道:“蔡逯回去把事情原委朝蔡相说了一遍。蔡相又愤怒又愧疚,差点郁闷得拔剑自刎。到底是一桩灭门案,那么多口人说没就没了,他心里也不好受。” 又道:“好在蔡相做出了行动,联合一帮老臣力挽狂澜。最后,太子许诺待登基后大赦天下,重新调查近年来的灭门悬案,还那些人家一个清白,包括石溪易氏。” 说完,阁主幽怨地瞥向她:“当然,这些事的前提是,先帝能完整下葬。所以现在你知道那玩意有多重要了吧。” 灵愫点了点头。 有时事情就是这么魔幻。 数年前,朝局动荡,没人有闲心去管谁家被灭门这种事。 现今,新帝即位,重整朝纲,局势百废待兴,自然也没人再去管哪个村被屠了,哪户人家被寻仇了这些零碎事。 屠村与弑君这两件事,但凡灵愫换个时间去做,那就算是神仙来都保不了她。 可现在,恰是朝局混乱,恰是人脉与关系都发挥了作用,她,竟就这么活了下来。 不可置信,像做梦一样。 哪怕是她已经在山里待了四日,她仍旧觉得她的脑袋还架在脖颈上,是件很不可思议的事。 当然,这四日,灵愫也没闲过。 阁主每日都会派人给她做思想工作,有时是枕风楼楼主,有时是小谢,有时是杀手阁里的同僚…… 这些人一来,就开始给她洗脑。 “生命诚可贵,冲动是魔鬼。”“韬光养晦,你必能如雪崩再来。”“当你迷茫彷徨,自然美景会给你答案。”“捧起书本,读书能解万愁。”“生命不息,练功不止。”凡此云云。 她算是搞懂了。 阁主这是在打感情牌,让她放下屠刀,“回头是岸”。 她明白大家的好心,所以一直很积极地吸收这些话里的能量。 是啊,复仇万不能急。 无非是,承认自己没那么强,不能时刻掌控全局,保持理智。同时,也要承认别人没那么弱。就如阁主所说,倘若她那位亲人还活着,就说明人家早已练就了一定的藏身本事。 想通这点,她就觉得自己情绪已经稳定了下来,已经能出山了。 她给阁主寄了封信,让阁主过来一趟,看看她的变化有多大。 那是在来到山里居住的第七日,阁主来“探监”。 灵愫先打了套拳法,又拎着两个装满水的木桶跑了几圈,展示她多么有活力。 最后,她站到阁主面前,朝他展示自己练出来的肌肉。 她说:“这几日我深刻反思,现在我已经改好了,真的。我会时刻保持理智,再也不会冲动了!所以,现在就让我出山吧!” 闫弗没骨头似的趴在灵愫身上,“我作证,她说的句句属实!这几日我可是亲眼看着她从一蹶不振到现在的激情澎湃,她真的改好了,整个人焕然一新。” 阁主绕着这俩人走了走,“不对劲。” 他先下了结论:“还是再住一段时间比较稳妥。” 灵愫大声嚷嚷起来:“哪里不对劲!我现在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浑身充满能量,能一拳打十个呢!” 阁主摊着手:“你看,你还是想出去杀人。” 他说:“之前你精神太过萎靡,现在你又太过激进。你的情绪还是没有完全平复下来。你信不信,我要是让你下山,那你绝对连夜跑到苗疆见谁杀谁。” 阁主把这俩人分开,先朝灵愫说:“你得再沉淀一段时间。待到深秋,山里楸红遍野,景色宜人。你一边练功,一边欣赏美景,多好的事。” 又把闫弗拽到一旁,低声斥道:“你还真信她的话啊?她经历了一场重大变故,心里创伤那么深,又岂是一日两日就能改好的?” 闫弗回:“我不管她到底改好没有,我只想让她开心。她想做什么,那就让她去做呗。人生在世,不就图个开心吗?” 阁主一时语塞,“你是真不为她的以后着想啊。今日她下山,你信不信明日新帝就得遭殃。她狂得很,敢阉老子,难道就不敢阉小子?你以为她会感谢新帝不杀之恩?放屁!她现在平等地恨每个皇家人!” 阁主怅惘地叹口气,“也是,你当然不会想这么深。你和她才相识多久,你才了解她多少。” 闫弗冷哼,“她的过去我不曾参与,但至少,我见证了她的成长与变化。人的性格是会变的,你怎么就敢保证,你不是在用刻板印象去看待她?” 闫弗回想起陪她杀人杀到爽的那一夜。 他对阁主说:“你了解她的行事作风,一旦进入杀戮状态,她会平等地虐杀所有人。可那晚,在济家村,她罕见地犹豫了一瞬。她是真的在思考,要不要放过蔡连家的那俩小孩。可那俩小孩,刚见她犹豫,就握紧了匕首,准备刺杀她。是小孩不仁在先,她才杀了他们。” 他说:“你没发现,她越来越有‘人性’了么?她以前可是个纯正是杀戮疯子,不会有怜悯同情这些情绪。可现在,她变了很多。这些细微的变化,你都没有看到,是么?” 阁主不理解。 “你把这些偶然、意外,归于她性情的细微转变,恕我无法认同。” 阁主敛下心神,“我与她的十七年,又岂是这些偶然、意外可以抹去的?” 他清了下嗓子,问闫弗:“庭叙已经失踪了好几日,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问完话,阁主瞥了眼灵愫,见她已经跑远去捉鸡追狗了,这才敢高声问闫弗:“你如果想给她送男人,直接送就好了。现在你磨磨唧唧的,到底在干嘛?” 闫弗一脸无辜,“我把庭叙送太医局了。反正他待在刺客庄也是碍眼,那干脆去送他去学医术,让做自己喜欢的事好了。” 阁主搞不懂他的想法,“你管‘五花大绑’叫‘送’?你是不是忘了,老庄主本是个亲王,庭叙可是名正言顺的亲王嫡孙!你要是把事情搞砸,皇家又得过来找麻烦!” 见闫弗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模样,阁主更是气得要死。 一个两个,都不叫人省心! 阁主负气出走,临走前还朝闫弗放了狠话:“行行,你就溺爱她吧!这堆破事,我再也不会插手管!” 闫弗冷笑出声。 他给小弟们寄了封信,让他们找准时机,把庭叙打晕送到山里。 是时候了。 再一次,他又要祝她玩得开心。 * 阁主说时机未到,灵愫便只能继续待在山里。 她真恨,阁主那么了解她干嘛?!就不能给她一点面子,让她下山继续发疯么! 现在好了,她只能继续过着喂鸡养狗的平淡日子,将一身蛮力都用在了劈柴上面。 劈,劈,把所有恶人都劈死! 这日她劈完柴,准备上山采野蘑菇吃。 因刚下了场雨,山路很滑,她背着竹筐,走得小心翼翼。 然而,不知踩到了什么软软弹弹的东西,她脚底下滑,直直朝前扑去。 “哎呦!” 灵愫闭上眼,然而料想之中的疼痛却并未到来。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摔在了别人身上。 是的,这座山里居然出现了她不认识的别人。 灵愫飞快起身,看见一个瘦高个,脸朝下趴在泥地里。 至于那软软弹弹的东西—— 她低头细看。 噢,原来刚才她是踩到了人家屁股上。 这瘦高个俨然昏迷了过去。 灵愫蹲下身,握住这人的手腕。 经脉并未打通,是个不通武功的废柴。 她松了口气,拍了拍这人的肩,“喂,大妹子,你醒一醒!” 她把这人翻过来,正面朝上,却看见这大妹子满脸黑泥,喉结明显。 她拍了拍这人的脸,改了称呼,“这位大哥,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她叫了几声,可这大哥始终在昏迷。 这大哥可真是狼狈,脸看不出原来的模样,衣裳也脏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灵愫突然情绪上头,善心大发,拿手帕给他擦了擦脸。 很快,她就把这大哥的脸擦了干净。 她看清了他的脸。 第85节 她又改了下称呼,“小哥,你怎么会躺在这里呢?” 她换了张干净的手帕,摁在他脸侧。只是刚擦了一下,他就睁开了眼。 随后,他飞快撑起身,警惕地看她。 灵愫难得看呆了一下。 这小哥,有一张极其漂亮的脸,漂亮到令人想质问老天爷:同样是人,为什么偏他就长得这么精致,精致得像个不真实的傀儡人偶。 只是看着这张脸,她的眼疲劳就得到了极大缓解。 不知为何,她脑里突然闪现了一句话: 奴的美貌,主的荣耀。 紧接着,她眨了眨眼,没过脑子,就先说了句话。 “小哥,你有点香。” -------------------- 第43章 夺爱 ===================== 这话听起来略显油腻。 可灵愫耸了耸鼻尖,的确闻到一股形容不出具体味道的幽香。 花香?药香?浣洗衣物的皂液清香? 似乎都不是。 这香,或是种“人味”。文雅点说,这叫“体香”。 她这话把小哥吓了一跳。 荒郊野岭,一陌生姑娘意味深长地说“你有点香”,要么是想对你做不轨之事,要么就是她是吃人魔,是真想把你片成薄片给吃喽。 小哥紧张得脸颊爆红,抖得像个筛糠,说话结结巴巴:“你……你……” 就结巴地说了两个“你”字,小哥就两眼一抹黑,又昏倒过去。 灵愫挂在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她有那么吓人吗? 她先是没多管,毕竟江湖上有这么一句传言:不要随便把路边捡到的男人带回家。 所以她继续上山,摘了些无毒的野蘑菇和山芋,扔到竹筐里。 下山时,她再次碰见那小哥。 小哥躺在泥地里,漂亮的脸和肮脏的身碰撞出极其割裂的场面。 他睁开那双桃花眼时,眼眸虽然亮晶晶的,可总是显得空洞,仿佛是拿灵魂跟恶鬼做了交换,只剩下一副完美得无可挑剔的容貌。 而当他闭上眼,静静地躺在泥沼里时,他仿佛才像个活人。 他的气质恬静温柔,把她心里的戾气都冲淡了些。 那种驯狗的激情又回来了。 不能随便捡男人,但躺在她面前的,分明是一条攻击不了她的狗。 她这个人,做什么事目的性都很强。 现在她想掐他拧他,想看他哭,所以她就将他抱起,下了山。 躺在她怀里的是个漂亮且虚弱的美人,很瘦,轻如蝉翼。 她感受到他的呼吸打在她的颈侧,痒梭梭的。 这么漂亮的狗,会是闫弗曾提到的“庭叙”么。 回了院,灵愫烧了几锅热水,一股脑地倒在浴桶里。 小哥还没醒,她把小哥的衣衫解开,将他摁在了浴桶里。 小屋里热气蒸腾,她倏地觉得,她是在亲自下厨,烹饪一道符合自己胃口的美食。 现在她打量着食材原料。 小哥一身薄肌,浑身白得跟羊脂玉一般。手指修长,但掌心却软得像团棉花,很好摸。 现在被热气熏着,他的脸颊、耳廓、脖颈、胸膛都是白里透红。这红意不是深红,而是介于粉与红中间,待陷在情.海里,颜色会变得更绚烂。 视线向下移,她瞥见一个跟他的脸一样漂亮的器官。 俗话说,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见老皇帝那物真是辣眼睛,可见了小哥这物,她就下了个结论:有些人,从头到脚浑身各处都是精致的。 难怪之前她问起“庭叙”,闫弗会那么破防。 他和闫弗是不一样的美。 闫弗美得张狂,穿上一身叮铃咣当的衣裳摆弄姿势时,是位蛇蝎美人。 他却美得不带攻击性,只会吸引人不断向其靠近。 灵愫回过神,利落将这小哥裹好,又随便找了身衣裳给他穿上。 对他来说,衣裳的长度还是短。若要把上身裹得严实,那下身就会漏风。若要挡下身,那上身就得衣襟大开。 最终,灵愫选择顾脚不顾头,总不能让人家一走路裆就咣当甩吧。 因小哥的到来,灵愫突然觉得这日子过得多了些激情。 要不下个厨,做顿饕餮盛宴来庆祝? 可她去厨房转了圈,最终只是烧了一锅水。待水烧开后,往水里撒点盐巴,盛到碗里,当作“易师傅秘制小咸水”,给小哥端了过去。 做完这事,天已经黑了。恰逢小哥悠悠转醒,懵懂地接过她递去的小咸水,呷了一小口。 灵愫满眼期待:“味道怎么样?” 小哥捧着碗沉默须臾,之后慢吞吞地出声回道:“好……好……” 他想说“好咸”,可他语速慢,还没把话完,就见灵愫拍巴掌说太好了,“看来我还是有点厨艺天赋的。” 他把剩下的话吞回了肚里。 他清了清嗓,“你……你好,我是庭叙。庭院的庭,叙说的叙。” 噢,原来这小哥当真是传闻中的“刺客庄第一娇花”——庭叙。 灵愫弯了弯眼,也做了个自我介绍。 可庭叙并没多惊讶,像早就认识她了一样。 她问:“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回忆道:“有人将我绑走打晕,扔到了这座山里。” 她再问:“那绑架你的人,你知道是谁吗?” 他温声回:“闫弗,还有他那一帮小弟。” 听完这话,灵愫心里就明白了七七八八。 原先她还以为,闫弗把庭叙塞到山里,是想更快竞争到庄主之位。 原来闫弗是给她送男人来了。 闫弗严选,这男人乃上上品。 可这一出,怎么反倒把她显得像霪.魔似的。 灵愫顿了顿,“那你就先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吧,有我在这,闫弗他们断不敢再来欺负你。” 庭叙敛眸思考。 她移目看去。 原来真有人的眼睫像鸦羽一般,又黑又亮。 庭叙的长相自带一种能让她目不转睛地看他的魔力,不觉间,她就盯着他看了很久。 良久,庭叙终于想好,点了点头,同意在此暂住。 他翻身下床,站直腰才发现,这件衣裳令他的胸膛袒露在外,倘若他动作再大些,那胸前两点就要露了出来。 庭叙耳廓泛红,“我没带换洗衣物。感谢你,给我这件衣裳。” 他嗫嚅几声,“我会把衣裳缝得贴身一些。” 他像是很久都没跟人正常交流了,现在说一句歇半晌,语序颠倒,用词奇怪。 灵愫捧着脸打量他,“你会刺绣?” 庭叙点了点脑袋。 灵愫哦了声,“还会什么?” 他回:“还会洗衣做饭,打扫卫生。” 他小心翼翼地问:“这些,够吗?” 灵愫笑出声,“够了。” 当然够了。有手有脚,眼里有活,勤劳能干就行。 她指了指西屋,“喏,以后你就睡那间屋。”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竟从庭叙脸上窥出了微乎其微的失落。 他说知道了,拐到厨房里生火做饭。 灵愫捂着脑袋回想。 按说,今日该是她与庭叙的初见。可庭叙对她的反应,完全是不像初见,更像老熟人重逢。而她,心里也莫名对他有股亲近感。 第86节 难道她之前和庭叙搞过一段时间? 按说如果搞过,那她或多或少该有些记忆。可现在她脑里,对他完全没印象。 灵愫暂把这种怪异感压在心底。 用完膳,洗漱过,上床将要歇息,庭叙一直都很拘谨,没再跟她说什么话。 灵愫也没多问。 西屋家具俱全,被褥柔软,他应该能适应环境。 想他那头不会再出问题,灵愫就安心吹灭了灯烛,把被褥扯开,阖眼睡觉。 长夜过半,睡得迷糊间,忽听外面传来一声惊呼。 “啊!” 灵愫猛地睁开眼,意识还没清醒,就警惕地提起剑,迅速冲出屋。 小院里一片漆黑,竖起耳朵听,西屋有东西倒地的怪声。 灵愫敲了敲西屋门,“喂,你还好吗?” 隔着一扇门,她听见庭叙被吓得呼吸不稳,连连喘气。 她没多想,一脚踹开门。凭着记忆,摸瞎寻出一根蜡烛,用火折子把烛点燃。 烛火葳蕤,暖黄的光圈洒亮屋里风景。 庭叙被板凳绊倒在地,长发散落,衣襟凌乱。衣裳恰从他的肩头滑落,上半身全露了出来。下身衣摆堪堪遮住重点部位,白皙的肌肤比月明更梦幻。 他抬起头,眼圈微微泛红,伸手指了指塌成两半的床榻,“那里有蜘蛛……怕……把床踩塌了。” 灵愫整理了下思绪。 这话的意思应该是,他看见蜘蛛,被狠狠吓了一跳。匆忙逃离时,正好把床板踩塌了。 灵愫越过他,将床褥掀开,果然看见一只黑漆漆毛茸茸的大蜘蛛趴在榻上。 她将蜘蛛揪起,用力扔出窗。 “山里有蜘蛛啊蛇啊这些,实在正常,不是大事。” 说完话,却见庭叙抖得更狠。 他受到了惊吓,呼吸急促,喘不上气,脸上升起薄红。甚至,全身都在慢慢变红,活像个快熟透的蜜桃。 灵愫把手擦净,“你很怕蜘蛛吗?” 庭叙狠狠点了点头,“它们长得非常恶心。” 灵愫勾起嘴角,伸手将他拉起,“听你这样说,蜘蛛倒该伤心了。” 床塌了,院里也没有多余的床板。 灵愫说:“今晚你睡我屋。” 他站不稳,被她搀扶着,“那你呢?” 她说:“我也睡我屋,毕竟院里就这两间睡人的屋。你放心,我不占你便宜,你睡床,我打地铺。” 庭叙往她身上靠,“这怎么行?还是我来打地铺吧。” 灵愫也不扭捏,当即点头说行。 庭叙:…… * 这边条件艰苦,连多余的床褥都没几套。 所以灵愫只能临时起造个很潦草的地铺,“我这屋没蜘蛛没蛇,你放心睡。” 她困得眼皮打架,把庭叙塞到地铺那边,就窝回床里歇息。 不多时,又听一声惊呼传来。 “啊!” 灵愫又猛地睁开眼,怕有危险来临,本能握紧短匕首,掀开青纱帐,见庭叙又红着眼,窝在墙边瑟缩发抖。 灵愫问:“怎么了?” 庭叙委屈巴巴:“地上太凉,总感觉有蚂蚁在往身上爬。” 灵愫拽住他往床上丢,“那你去床上睡,我睡地上。” 庭叙摇头说不可以,“夜里冷,睡地上会生病。” 灵愫困得没力气思考,没多想,直接说:“那我们一起睡床。” 她没花花心思,说一起睡觉,就只是一起躺在同一张床上,盖两条被褥,你睡你的,我睡我的。 她睡床里侧,庭叙就躺在外侧。 这次他没再闹,吹灭灯,掖好帐,乖乖地躺到她身边。 她睡得很快,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已沉入梦乡,呼吸声渐渐平稳。 庭叙给她掖好被角,慢慢将身朝她凑去。 尽管她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和背影,可他心里还是喜悦极了。 大喜过望后,他心里又憋屈得难受。 庭叙勾起她洒落的一缕发丝,轻轻攥在手里,眼睛酸涩。 她已经完全不记得他了。 她不记得,在很久之前,他们就已就翻来覆去地做过了很多次。 他才是在沉庵死后,被她睡过的第一个男人。 彼时她从小倌馆里出来,喝得烂醉。而他刚好与她擦肩而过,她似把他当成了一个出来卖的小倌,拽住他就往暗巷里走,在巷里要了他。 那天刚好是他的二十岁生辰,才刚成年,他就被她夺走了初吻和初夜。 他们相识得很早,那时她才十六岁,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行事只顾她自己爽,从不顾他的感受。 那时,闫弗、蔡逯、褚尧他们一行人,又在哪里。 如今,她还是老样子,睡够了就分手,玩腻了就让你滚。可后来这些情人,都曾得到过她的垂恋。偏他从没感受过。 现在,她记得后来居上的情人,也记得沉庵,偏偏就把他忘了个干净。 不怕她渣,就怕她渣得不平等。 庭叙阖上眼,任由泪水淌落。他亲了亲她的发尾,心情排山倒海般地波动。 怎么偏偏就不记得他了呢。 怎么偏偏都不记得了,再见时,说的话却也都一样呢。 几年前,那晚初见,她见到他,说的第一句话也是“你有点香”。 庭叙偎紧她,尽管隔着一层被褥,但他却感到,他的心已经与她紧紧相贴。 他知道,她最喜欢他“乖”。经年重逢,她依旧对他抱有兴趣。 他依旧能乖得令她欲罢不能。 * 庭叙就这么和她一起同吃同睡了。 这几日,那些原本要过来给她做思想工作的人恰都走不开,她也难得落个清闲时候。 反正现在有人给她做饭洗衣,她吃喝不愁,乐得自在。 山里秋景别有一番味道,闲暇时,她就把躺椅搬到院里的榕树底下,窝在椅里,一边欣赏风景,一边欣赏庭叙干活的身影。 庭叙绝不是个心思纯良的小白花,人家看似单纯,其实什么都懂,只不过很擅长伪装。 不过灵愫并不关心这些。 谁没有个复杂的背景呢。他想装就装,想把他的过去跟她倾诉就倾诉,不说也无所谓。 捡回家的狗长得漂亮,性情温柔乖顺,还能伺候她,有点心机又怎么了? 几日相处下来,她了解到,庭叙虽不懂武,但养花种草却有一套,甚至还懂不少医理知识。 那几盆被她养得半死不活的花草,被他一浇水一施肥,嘿,花草竟都活过来了! 那一片种着各种菜,却颗粒无收的菜地,被他一翻土一播种,嘿,菜竟都长出来了! 他还爱拾掇,注重仪式感。这才来了三日,他就把冷清的院布置得像个温馨的小家。 他把日子过得充实,整天不是做这活,就是干那事。偏他像不会累似的,越干越起劲。 美人干起活儿来都是优雅的,细腰一晃,长腿一抬,雅,真是雅! 同时,他也相当了解她的各种喜好。她眼一瞥,他就知道她喜欢吃哪道菜,下次做得更美味。她眉一挑,他就知道她想穿哪件衣裳出门。 有时灵愫就怀疑,俩人之前是不是真的认识,只是她失忆把他给忘了。 她问过他。 他却摇摇头,“我们之前虽不曾相识,但现在相处起来,却格外有默契,想来这就是缘分吧。” 她想这倒也是,便没再多过问。 他太乖了。大多时候,倘若她不找他说话,那他就待在他自己建的花圃里种花,也不会主动挑起话题,与她搭话。 偏她也没把多少心思放在他身上。 既然没话说,那她就砍柴挑水,打拳练武,与他各自干各自的。 他是乖乖的小狗,不爱吠叫不爱出去撒欢,就喜欢乖乖地待在院里,存在感极低。所以有时候,她都感受不到他的存在,还当院里就她一人。 她会光着膀子出来洗脸,这时,他就羞得全身通红,给她披件衣裳,“这这这……这太有伤风化了。” 她会边追鸡边唱一些小黄曲儿,这时,他就捂着耳朵,又好奇她的歌声,又被歌词臊得受不了,又想听又不敢听。 她也有想起他的时候。 比如,每当夜深人静,他嫌冷,总喜欢偎着她时,她就被他身上的幽香撩起了一股火。 第87节 他这样清朗的贵公子音,哭着求饶时一定会好听得令人浑身血液沸腾吧。 她踩过他的屁股。那屁股那么软弹,用手或者拍子打,肯定会留下许多明显的红痕吧。 他是块洁白无瑕的玉,那被各种绳结捆住,被各种铃铛挂住,一定会像块美味可口的点心吧。 她能察觉到他肯定也有这意思。 成年人嘛,你想不想要,那就是一个眼神的事。 当他偎紧她,她会感到有一股灼热的视线在投向她。 没错,肯定是了,他肯定也想跟她玩玩,睡到尽兴就一拍两散。他只是太乖了,太矜持了,不好意思提。 那就由她来提。 她想找个好时机。 俩人就这么相安无事地相处了小半月。 这期间,没别的人来,空旷的山里只有他们俩相依相偎。 这日清晨,灵愫窝在椅子品茶,庭叙给她揉肩捶背。 庭叙按摩得很到位,也按得她很舒服。起初她是在专心品茶,后来,她的视线转移到他的手上。 她抚着他光滑细腻的手,不禁感慨:“咱们俩把小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庭叙低声笑笑,小指慢慢勾起,在她的掌心里划来划去。 灵愫也勾起嘴角,让他弯下身,把一朵百合夹到他的鬓边。 她漫不经心地说:“你别光给我送花呀,你自己也可以往头发上簪花。” 庭叙心情很好,围着她走来走去,像只花蝴蝶。 “我戴花,会不会很奇怪?” 他蹲到她身边,抬头望她。 他没错过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艳,但却佯装懵懂,直到她出声夸赞,他才笑了起来。 俩人相处得很融洽,所以闫弗过来时,正好瞧见这一副郎情妾意,你侬我侬的场面。 “易老板,你可真是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 听见这句不怀好意的话,庭叙立即起身挡在她身前,眼神一瞬冷了下来。 他伸手护住灵愫,直视闫弗,“你在打什么坏主意?” 闫弗双手抱臂,一脸轻蔑:“我说手下败将,你能护住谁?你自己都弱不禁风,比小姑娘还小姑娘,还有心思插手我和她之间的事呢?” 庭叙不肯退让。 灵愫依旧气定神闲。 没想到会在庭叙身上挖掘出个惊喜。 这就像你把狗捡回家放养,不指望它能护主看家,结果有外人来时,这条狗竟当仁不让地站出来护你,一声声狂吠着,驱逐外人。 可它平时在你面前那么乖,乖到让你以为它对谁都是没脾气的样子,好像根本不会生气。这种可爱的反差,当然会让你感到惊喜。 灵愫正是如此。 她甚至想找个好位置观战,看看院里这两条狗会是谁把谁咬赢。 可这次战火却没烧起来。 闫弗来看她,也不是冲着狗咬狗去的。 他越过庭叙,直接坐到灵愫腿上。 蓦地多了个人的重量,躺椅的腿咯吱作响。 灵愫一脸懵,“你干嘛?” 闫弗贴近问:“你跟他做没?” “跟谁?你说清楚。” “跟庭叙啊。明知故问。” 灵愫跟他咬耳朵,“还没做,正准备做。” 闫弗说那正好,“跟他做之前,先跟我做。” 灵愫掐着他的腰肉,“发什么神经?你当我是会动的玩具啊,想做就来找我!” 闫弗故意把话声放大,“易老板,你现在可是在跟刺客庄新一任庄主说话,注意礼貌问题。我可是跟阁主一个级别的,你见了我,不得毕恭毕敬喊一声‘庄主好’?” 这话实际是说给庭叙听的。 刺客庄不是什么正经组织,庄主更不是什么好头衔。大家之所以争得头破血流,无非是看中了“庄主”名后的巨大财产。人为财死,只要能捞走钱,谁管头衔好听不好听。 闫弗这话就是在告诉庭叙:你爷名下的财产成我的了!你要想拿走,那就是“夺”!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果然,庭叙听了这话,眼眶里就泛起了泪花,死瞪着闫弗,一言不发。 灵愫掐住闫弗的脖颈,“你欺负他作甚?” 闫弗不反抗,把狗脑袋使劲往她身上拱,“心疼了?这男人可是我送来哄你开心的礼物,我说他一句都不行?” 他被掐得眼前发黑,即便这样,还是不要脸地亲了她一口。 他目的很明确,来就是想做。这种狗脾性,你不顺着他来,他就会发疯,把小事闹大。 灵愫松手时,闫弗脖上已经被掐出了一圈红印。 正好她也想泄火,拽着闫弗的衣领,“走,回屋。” 本来一切按她的计划在发展,结果闫弗进了屋,躺在床上,发现他头底枕着庭叙的衣裳,他就不满,开始闹。 灵愫搞不懂:“不是你让我睡他的么?现在我跟他同床共枕又怎么你了?” 闫弗心里发虚,但面上还是大声嚷嚷。说什么男人都是口是心非啦,他给她送男人,只是为了考验她,谁知道她这么经不起考验。 他其实完全不介意她跟谁睡,哪怕她提出她要同时御数男,他都会拍着巴掌说好。 他现在闹,是因为他知道,此刻庭叙正在听墙角,那他闹她来哄,岂不是能在庭叙面前炫耀他有多受宠? 狗嘛,争夺主人的喜爱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若能在同类面前出出风头,那这辈子都无憾了! 于是闫弗就闹得越来越厉害。 直到灵愫拿匕首往他脸上划了一刀。 他捂着流血珠的脸,不可置信。 灵愫不耐烦地“啧”了声,“不做就滚。” 她划他的脸!!! 她分明说过,她最喜欢他的脸!!! 为了她喜爱的这张脸,他花了多少金钱时间去保养!!! 现在,为了那个小白脸新欢,她竟然划烂了他的脸!!! 闫弗情绪崩溃,抢过她手里的匕首,狠狠架在脖侧。 “我要死在你面前!你一点都不爱我了!” 男人的崩溃,她喜爱时,将其当作一种情趣。现在她厌烦了,直接把匕首往他脖上推紧了些,“去外面死,别死我床上,赶紧滚。” 见闫弗不走,灵愫直接拽住他,踹开门,将他扔了出去。 同时,她把站在门口偷听的庭叙拽进屋,锁住门。 幸福来得太突然,庭叙委屈的泪还蓄在眼里,这时却已朝她绽开了笑。 她无心再去欣赏他笑得有多好看。 现在她只想发泄,把他甩到床上。 “脱。” -------------------- 写了个新预收《男人,渣他一下!》 也是渣女虐男+阶段1v1的设定,喜欢可以去我的专栏收藏一下~ 感谢在2024-03-24 23:59:55~2024-03-26 23:56: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只山妖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王春20瓶;爱看虐男多写点15瓶;0.0、lio.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病态 ===================== 庭叙勾腿的动作很娴熟。 长腿一勾,将她带到柔软的床褥里。 像条训练到位的狗。 他已经默认了让她在上面操作,他自己脑袋枕着枕头,找了个能配合她的姿势。 天还亮,那片赤红的太阳还挂在空中。 窗槅上盖一层用浆糊铺的油纸,纸糙薄,什么光都挡不住,包括干巴的阳光和闫弗偷窥的目光。 光线刺眼,亮到发白。庭叙紧阖双眼,又抬胳膊盖住眼眶,不想被任何光束偷窥。可即便如此,他还能感到有道黑影打在他身上。 他被笼罩在这个黑影下,成了任摆弄的奴隶。 他被剥.开,被揉.搓皮肤,扮演一个牵丝傀儡。 第88节 傀儡师将坠着珠穗的细长的银夹,夹到他这里,那里。 师傅技艺娴熟,很懂得怎样把傀儡的风姿展示到极致。 有根羽毛扫过他的脖侧,痒梭梭的,他抖着想躲,却被她用丝绸带子蒙住眼。 灵愫拍了拍他的脸,不痛,却极具侮辱性。就像在拍狗脸,告诉狗:喂,给我展示你的本领。 她说:“不是不想睁眼看么,那干脆蒙住眼算了。” 他嗅到了她的发香,和他用的沐膏味道一样,她的发香便是他的发香,宛如天生一体,分隔不开。 他想她喜欢乖,所以就一直扮演一个乖孩子。 他知道,她喜欢乖,实际上,是她喜欢亲自摧毁这份乖。 现在,她笑意不达眼底:“你这么乖,什么都听我的,是么?” 他把她抱紧了些,气息不稳地“嗯”了声。 灵愫忽然话声一冷,朝他那里猛掐一下。 “没经我允许,这里为什么起立?” 他不知该怎么回。 他的心早不是完整的了,是一个又一个泡泡挤在一起苟且跳动。她往他心上掐一下,他的心就碎了点,碎完了就再生,生生不息。 被摘下丝绸带子时,他俨然泪流满面,可这时还没开始做。 他哭得无声无息,那些泪不像泪,像是被谁泼了一脸水。 他被光线刺得眯起眼,泪眼模糊间,看到她拿簪子盘起头发。 他的泪流得更多了些。 她一如从前。 十六岁的她,认真做的时候,会把头发盘起,二十一岁的她亦是。 她在多少人面前,盘过多少次头发,跟多少人说过多少句虚情假意的情话。她跟多少人从天亮做到黄昏,又跟多少人共享过事后的狎昵时刻。 这些他都不敢去想。 日影挪移,那光终于从他脸上溜走,却狡猾地照在了她的脊背上。 那一壁阳光从她背后照来,把她脸上的细小绒毛都照得明显。她的发丝仿佛要烧了起来,又亮又明,是一把自由摇曳的海藻。 光也窜在了她眼里,使他生了种错觉:她或许爱他。 他脑袋发懵,被她揪住头发。 灵愫敛下眼眸,神色毫无波澜:“告诉我,什么感觉?” “啊……” 他从喉中挤出破碎的声音,“很温暖。” 天将黑时,她蓦地发现,在他的耳根后面,藏有一块极小的百合花样的刺青。 她冷冰冰地问:“谁给你纹的?” 这时他已经完全晕乎了。全身涨红,蜷缩,像块烧熟的虾仁。 他半阖着眼,已经很累了,声音也有气无力的。 “你给我纹的。” “我们之前认识?” 听到这话,他瞥过头,沉默了。 她俯下身,满眼打量,又问了一遍:“我们之前认识?” 他被她盯得心里发慌,轻轻地“嗯”了声。 她来了兴趣,“什么时候?” 他回道:“很早了。” 他说:“早到你全忘完了。” 愉悦攀上顶峰的那刻,周而复始的乏味也随之即来。 灵愫从床头柜里摸来把烟枪,烟雾缭绕间,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她甩给庭叙一条手巾,让他把他身上的水渍擦干。 “滚吧。” 她淡声说。 庭叙被她折腾得全身如散架般,手指颤着系好衣带,狼狈地下了床。 走了几步,突然被她叫住。 他心里一喜,还以为她会说些好听话。 可她只是说:“去烧水,我要洗浴。”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再说。 仿佛刚刚床笫间的耳鬓厮磨从不存在,仿佛她又把他当成了个站街来卖的小倌,用完就扔。 庭叙推开门,院里空落落的,闫弗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 他挂上灯笼,走进厨房里,这个锅烧水供她洗身,那个锅熬粥供她饱腹。 他有些后悔,要是再装会儿,死不承认他们之前认识就好了。 可他心里到底不甘心。倘若她知道他们是老相好,那对他的态度,会不会更热情一点? 他后悔了。 因为她始终平淡,置身事外,高高在上地审视他。 * 他说他们认识。在耳根后刺青,的确是她能做出来的事。 灵愫倚在床头,竭力调动脑里关于“庭叙”此人的记忆,可总是一片空白。 想是某个被她失忆忘掉的老相好吧。 这多没意思。 本以为是个新欢,结果却是个睡过的老情人。本来还想驯一条新狗呢,结果却是条被她弃养过的狗。 哎,她现在就想提“分手”,虽然她还没给他名分,俩人只是心照不宣地睡了一觉。 但看看他的脸,她就觉得,还能往下再撑一段时间。 她还是很人性化的,对合她胃口的美人总是多了点宽容。 这次之后,她就算是跟庭叙确定了关系。 她很好奇俩人之前的事。 他总是那句话,“你和以前一样,一点都没变。” 她就顺着这话往下问:“以前的我是什么样?” 要说起她的从前,那必定要提到“沉庵”。庭叙不愿提那个死人,便总是含糊过去。 他把还带着露水的百合花束送给她,“那些都过去了,一点都不重要。” 他说:“反正,你现在记住我了。” 灵愫心想那可不一定。 日子就这样过着。 被她划烂脸后,闫弗这条贱.狗终于安生了一阵子,没再来山里找她。 她照常与庭叙同吃同睡,高兴时来一发,郁闷时来一发。阵地有时在院里院外,有时在山里某块石头上,乃至某条溪流里。 庭叙始终乖得不像样子,声音叫得好听,动作摆得好看,是个标准意义上的好好学生。 但太乖了也不好,有时便少了点“你越反抗,我却喜欢”的乐趣。 每次感到无趣时,灵愫都想说“我们就走到这里吧”。可他的脸蛋实在漂亮,漂亮到她连句狠心话都不想说。 有次她尝试引导着庭叙,让他反抗一下。 反抗?他脑里从没这么观念。 他就把她想象成采花贼,是来轻薄他的。他开始竭力挣扎,蹬腿甩胳膊,一脸惊恐。 演了会儿,他又恢复原样,啄了啄她的嘴角,“是这样反抗吗?我做得好不好?” 灵愫心不在焉地揉了揉他的脑袋,“噢,还挺好的。” 虽是这么说,可她心里却觉得更没趣了。 她就开始反思她的喜好。 关于男人,她的喜好很怪。 可能是因为幼年丧亲的缘故,她一直都试图在旁人身上寻求家人般的温暖。 她在阁主身上寻到了一部分。十三四岁时,她故意不好好吃饭,倒逼阁主苦练厨艺,喂她吃饭。饭递到嘴边,她尝一口,要是不满意就甩脸,要么他重做,要么她绝食不吃。 那时她很任性,脾气比大小姐还大小姐。但阁主就像个任劳任怨的老爹老娘,对她的任性全部接纳。 后来,她在每个情人身上寻找另一部分温暖。她喜欢包容度高的成熟男人,能把她往死里宠。更喜欢把这种男人驯成狗,有种凌辱小长辈的微妙爽感。 她喜欢成熟男人跪地做狗,又不喜欢男人太舔,太像没骨气的狗。她喜欢让男人听话,又不喜欢男人太听话。 所以这几年来,她与谁都是分分合合,因为她的喜好太怪了。 唯二能满足她大部分喜好的,一个是死了的沉庵,再一个就是…… 蔡逯。 她居然会想起蔡逯,不可思议。 这一想才发现,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听过蔡逯的消息了。 第89节 在深秋节气的某一天,阁主来看她,顺便带来了蔡逯的近况。 阁主来的时候,灵愫与庭叙正好都待在院里。 灵愫“嘿咻嘿咻”地拿斧劈柴,庭叙坐在一边缝补衣裳。 这真是一副女耕男织,自给自足的神仙场面。 见阁主来了,灵愫赶忙丢下斧头,朝他跑来。 她给他展示自己的精神风貌,“我现在的状态怎么样?可以下山了么?” 一听“下山”这俩字,庭叙手一抖,针直接把指尖扎出了血。 她的精神好多了,情绪也冷静不少,但这还不够。阁主敲了敲她的脑袋,“还可以,继续保持。” 意思就是,目前她还不能下山。 灵愫眼里的光消失大半,“山里很无聊的,再这样过下去,我就要无聊疯了!” 阁主目移到庭叙身上,“有个小娇夫陪着你吃睡,你还无聊?” 他说:“听说前几日你把闫弗气得离山出走了,他走后,都是这个新人在照顾你吧。” 阁主一来,自带正宫气场,倒叫庭叙觉得他自己像个偷养在外面的外室。 庭叙站起身,“你好,我是……” “我知道你,庭叙。”阁主打断了他的话,“这段时间你辛苦了。” 阁主别有深意地睇灵愫一眼,“毕竟她这脾气,一般人承受不来。” 灵愫拧了下阁主的胳膊,“喂,你把话说清楚,我脾气怎么你了!” 阁主反扣住她的手腕,“行了,不闹你了。洗个手,准备吃饭了。” 俩人打打闹闹,有说有笑。 阁主一来,灵愫就忘了庭叙的存在,一心扑到了阁主身上。 庭叙握紧手中还没绣完的衣裳。 她说喜欢百合花,他就种百合,戴百合,绣百合。她说她喜欢听话的,他就一直听话,她说的什么都听。 好像怎样都不行。 好像无论怎样,与她之间,只会有一个可悲的结果。 * 灵愫难得来厨房打下手。 刮滑腻的鱼鳞时,她忽然思绪发散。 庭叙不是小白花,准确来说,他是条披着一层温良皮子的蛇。他就同她手里的这条鱼一样,明明覆满鳞甲,可抚上去,却又滑得出奇。 她问阁主:“你记得我和庭叙之前的事吗?” 阁主很实诚:“那都是早几年的事了。沉庵死的第二天吧,你就跟他好上了。” 灵愫不可置信:“我那时无缝衔接的速度这么快?” 阁主说是啊,“沉庵还没下葬呢,你就埋在了其他男人怀里。” 她心虚地摸摸鼻。难怪庭叙不肯说起从前,想是怕惹她生气吧。 细细想来,她发现自己最近想起沉庵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对了,最近蔡逯过得怎么样?” 阁主切菜的手倏地停住,声音也有些僵硬,“还是那样。” “还是那样,是哪样?” 阁主罕见地沉默起来。 她追问:“看你这反应,难道他伤口复发,死了?” 阁主说没死,“他那状况,我形容不好。总之,等你见他一面就知道了。” 说到此处,阁主顺势转了个话题。 “你不是觉得山里日子无聊么?最近山脚处新开了家打斗场,每日都有相扑和拳击的擂台比赛,守擂成功的有奖酬。你不妨去那里面玩玩,挣点钱当日常花销。” “行是行,但你就不怕,我会从山脚处溜走?” “这么多天,你要是想走,难道我能拦得住你?”阁主说道,“你其实也想待在山里静静心吧。苗疆的事,我一直都在跟进。等你把状态彻底调整过来,咱们立马能去苗疆。” 灵愫说那太好了。 既然如此,那就顺便去打斗场玩玩吧。 于是接下来几日,她将大部分精力都花在了拳击守擂上面。 赛事分三种,男子对打,女子对打,男女混打。规则倒是很自由,女子组守擂成功的擂主,可以去攻男子组的擂,反之同理。总之不论男女,只要你愿意打,那跟谁都能打。 灵愫专攻拳击。相扑姿势不雅观,翻来滚去,哪有拳击打得爽。 她练拳击发泄戾气,才过去五日,她就成了女子组的最终擂主。 她在打斗场里的名字是“小冯”,继续沿用了去年在稻香坊里的化名。 这日,她向男子组的最终擂主发起挑战。 对打前,恰有个男人插了一脚,也要与男子组的最终擂主对打。 按规则,男子与男子得先对打,获胜者才能与接下来的女子对打。 灵愫只得先返回台下,找位置坐着观战。 庭叙给她擦掉额前的汗水,又给她递了盏茶,让她润润嗓子。 庭叙跟她分享着消息:“听闻男子组的擂主是江湖排名第五的高手,最爱出阴招。你一会儿千万要小心。” 灵愫满不在乎:“区区第五,我的一个手下败将罢了。” 她心情很好的样子,揉着庭叙的手把玩。 她指了指前头那方擂台,“什么高处我没去过,什么风光我没经过。放心好了,等拿了奖酬,给你买身好衣裳。” 庭叙耳根发烫,“你有心就好。” 赛事即将开始,底下的围观群众都在猜,这个临时插一脚的参赛者是谁。 目前的最终擂主先上了擂台,是个胖成肥猪的油腻大哥。他虽胖,却也有一身实力。最令人闻风丧胆的是,他这人最爱出损招。所以一般没人敢跟他对打。 紧接着,另一人也上了台。 他一上台,底下尖叫声猛地高涨起来。 倒不是因为大家认识他,而是他长得尤其出众。 灵愫也抬眼望了望。 正巧那小哥朝她所在的方向瞥来一眼。 嚯,竟然是蔡逯。 蔡逯是打不过那擂主的,她不懂他为甚会出现在这种三教九流一类的场所。 蔡家破产了? 他欠虐了? 灵愫又认真地观望了一下。 蔡逯好像没变,还是从头到脚都阐释着“完美”二字。 却好像又变了,心境变了,连带着整个人的气质也变了。 这种变化是两个字“病态”,是三个字“不健康”,是四个字“郁郁寡欢”。 这时她还远远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她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只是渣渣地想:要是能跟他在擂台上来一发,也是挺有趣的。 她又觉得蔡逯这精神状态很眼熟。 仔细想一想,好像在之前,沉庵也像他一样郁郁寡欢,之后就开始发疯,再之后,就自杀死了。 她隐隐觉得,蔡逯会走这条老路。 -------------------- 蔡逯:我即将发疯~ 第45章 寡夫 ===================== 比赛开始了。 庭叙看不得这打斗场面,一个劲地往灵愫身上贴。 他那嘴巴都快贴到了她的耳垂上面,时不时有惊.喘声传入她的耳中。 灵愫干脆把他扯到自己腿上,任他撩拨。 不知情的,恐怕以为这场面是瘦高的郎君在占小姑娘的便宜,可实际却是,灵愫的手从他的小腿滑到了他的腰窝。 腰窝那里系着两根细带子,解开带子,就能越过他的亵裤,直接把玩隐秘的东西。 他平常不会这样穿。 灵愫拽住细带子,拽紧扯远,再“啪”地打到他腰上。 他的腰间立即浮现两条浅淡的红印。 庭叙默默承受着她的恶趣味。 灵愫笑了笑,“穿这么……骚?” 庭叙耳根发烫,浑身酥麻。 第90节 她把视线移到擂台上面。 蔡逯功夫不敌对面,但胜在灵活。 他与对面打拳击,就好像是一个农夫在赶猪进猪圈。当然,猪指的是对面。 对面身宽体胖,动起来时,浑身肉都在抖。本来他眼就小,现在打斗时,眼几乎快眯成了一条缝。 辣眼睛。 灵愫又转过眸,看看庭叙。 她搂紧他的腰,仰头亲了下他的喉结。 “啊……别……” 虽是在拒绝,可他却顺从地凑近她,把脖颈递到她唇边。 大概是以为她想在这里做吧,他劝了她几句。 灵愫失笑:“我是这种人嘛。” 庭叙幽怨地望她一眼。 她明明就是这种人。 庭叙不敢看拳拳到肉的血腥打斗场面,她也不怎么想看。不是怕血腥,是怕看到蔡逯被揍得鼻青脸肿,给她丢脸。 所以她就把视线放在庭叙身上,亵.玩他的身体。 按正常的赛事进度,还有好久才能轮到她上去揍猪。要是那擂主不出阴招,而蔡逯正常发挥,那这次打斗,应该会打得很出彩。 果然,场内群众反应很激烈。 灵愫索性就不再抬头,把庭叙的身子当作一片草原,她往这里点把火,再去那里点把火。她一上手,庭叙就哼唧着求饶。 想来他一直憋着也不好受,灵愫就善心大发:“再忍一忍,等打完比赛,地点你选,好不好?” 她说情话的本事是越来越娴熟了,令庭叙招架不住。他深吸口气,想着绝不能泄在这里。 不然,他就要丢死人了! 她把脸埋在他的胸膛,恶趣味地开口:“这么小,将来怎么喂养孩子?” 庭叙懵懵的:“男人不能生孩子,更不能分泌……” 她朝他身上吐了口气,“谁说不能?你去问问大夫,谁家的小娇夫不会生孩子?” 庭叙听出她是在开玩笑。 他想顺着她的话说。 好呀,回去我就问问有没有这种药。一万个男人里面,兴许也会有个能生孩子的特例呢。如果你需要,那我就是这个特例。 可他记得,她喜欢男人偶尔的挣扎。 所以庭叙瑟缩了下,抱住她的脑袋,“我不会生,真的……” 他难得挣扎一次,却恰好碰到了她的逆鳞。 刚还笑吟吟的,现在她的脸色立马冷了下来。 “没意思。” 她说。 庭叙心脏漏跳了下,正想说好话弥补,就见她看向擂台,眉头猛地一拧。 紧接着,她拍拍他的腰,“下去。” 没再多看他一眼。 擂台战况焦灼,俩男人正打得激烈。 蔡逯挂了彩,但整体看上去状态还不错。 但当她重新朝他看去,他的脚步和拳法,似乎慌乱了些。 对面心想胜券在握。打掉这个新来的,就剩下一个弱不禁风的姑娘。那笔奖酬够他吃喝嫖赌小半年,他心里鼓劲,迫切地想获胜。 赛事规则是不能击打脸部、颈部与裆部。 可当下场馆里光线暗,只要把那个新来的逼到暗处,那谁又能看见这过程中的具体操作。 见新来的脚步开始混乱,对面抓住时机,左拳猛然冲出,掀起一阵狠戾的拳风,朝他的脸部揍去! 似是被击中太阳穴,新来的身形一晃,“砰”一声倒在地。 “好!!!” “我就猜最终赢的还是擂主!” “你押注押错了,赶紧把赌的钱给我吧!” …… 观赛的群众都站起了身,为这场精彩的赛事鼓掌欢呼,一时馆内欢声雷动,热火朝天。 控场的部署者站到台上,朝倒地的蔡逯问:“还好吗?还能站起来吗?” 蔡逯意识迷糊,没有回应。 部署开始走流程,“接下来,让我们一起倒数十个数!倒数完,若攻擂者还未站起来,则守擂者获胜!” “十、九、八……” 灵愫站起身,气愤地拍了下桌。 她的眼睛看得清楚! 那头爱出阴招的肥猪,这次竟也出了阴招,直接漠视赛规,打中了蔡逯的头部! 灵愫骂了句,抬起脚就想去打抱不平,却被庭叙拦住。 庭叙焦急劝道:“比赛中途插一脚,是要做赔偿的。我们没那么多钱。” 这一拉一扯,那边十个数已经数完了。 部署大声宣布擂主守擂成功,场内气氛被推向高潮。 没有人在意接下来还有一个姑娘要上台攻擂,也没有人在意蔡逯被他带来的下属搀扶下了场。 尽管那一拳从蔡逯的太阳穴擦边而过,可他还是被擂主的拳风揍得不轻。 脑里爆炸般地疼,脸部充血,总感觉有几根筋脉已经断了,血液在体内到处飞窜。 眼前发黑,耳边的呼唤仿佛远在天边。 “衙内,您还能听见我说话吗?要不要立刻去医馆就医?” 几个下属围着他团团转,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蔡逯有个好歹,那他们做下属的岂不是要以死谢罪! 有一个下属手足无措,“衙内,您说您之前也没拳击经验,这次干嘛非要来凑热闹?那姑娘到底有什么好,让您非得连夜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就为看她一眼?” 另一个下属忿忿不平附和:“就是!那姑娘还搂着新欢,跟新欢眉来眼去!天涯何处无芳草,您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蔡逯缓过来一些,吐掉嘴里的血水,擦掉脸上的血。 他对下属说:“你们不懂。” 就在这时,灵愫拨开人群,跑了过来。 “蔡逯,你有没有事!你感觉怎么样?” 她跑得急,心也急,难得大喘着气。 下属站成一排,一齐将蔡逯护在身后。 “姑娘,‘不娶勿撩’。” 下属异口同声说道。 灵愫吃惊得瞪大双眼,“起开,让我看看他!” 她踢走下属,捧起蔡逯的脸。 “那头猪贱得要死!真是老爷爷钻被窝,给他奶整笑了!真是光着屁股推磨,转着圈丢人!还有没有点良心和道德操守!” 蔡逯被揍得鼻青脸肿,眼神都涣散了。 灵愫越想越气,恨不得直接把那擂主给撕成两半! “老肥猪上屠,挨刀的货!”她气势汹汹地捋起衣袖,“那可是太阳穴,打一下都要命的地方,他居然敢朝这里猛揍一拳!” 蔡逯本想解释说对面没打到太阳穴,可她滔滔不绝地臭骂着,根本没给他开口解释的机会。 庭叙也跟着跑来,朝她说:“该你上场了。” 灵愫让庭叙照顾好蔡逯,自己毅然决然地走上擂台。 庭叙与蔡逯尴尬地对视一眼。 在庭叙眼里,蔡逯是她的新情人。 看来桀骜硬汉是她喜欢的类型。 在蔡逯眼里,庭叙是她的新情人。 看来温柔娇夫是她喜欢的类型。 俩人都不想与对方交流,但看在她的面子上,又觉得新旧情人之间,怎么也得说几句话。 可又不知该说什么。 最终,只是互相道了声“你好”。 实际上,心里都希望对方不好。 那头,灵愫上了场。 开打前,部署让俩人互放狠话。 对面不怀好意地朝她吹了声口哨,“小妹妹,你提前认个输,哥哥就不打你了。我还是挺愿意怜香惜玉的。” 灵愫感觉自己的眼睛被狠狠摩擦了下,辣眼睛,辣得很。 她扯起嘴角,“比起哥哥,我更喜欢姐姐。喂,你要不做我的姐姐?” 第91节 对面笑得猥琐,“小妹妹,跟我去床上,别说是做你姐姐,做你娘做你姑姥都成。” 台底下哈哈大笑,都觉得这种男人调戏弱女子的场面很有趣。 灵愫眸色一冷,但面上还是挂着笑。 部署宣布比赛开始。 对面吊儿郎当,看她如看困兽在做无用的挣扎。当他感到胜券在握,就不再认真,而是随意朝她打几拳,更像是一种“调情”。 灵愫没想藏着掖着。 既然没人在乎打拳规矩,那她又何必去守? 她手握成拳,突然暴起,手臂猛冲,拳头猛地砸向对面的面部。 紧接着,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向对面的颈部。 再抬膝前踢,带着破空之声,精准地踢到对面的裆部。 一拳砸掉对面的门牙,一拳捶爆了对面的血管,一脚将对面踢得鸡与蛋分家! 肥猪重重倒地! 灵愫踩住他,捶向他的面门,一拳又一拳! 对面猛吐血水,浑身都疼得像被活生生撕裂。 群众看呆了,猛咽吐沫,还没搞清这是怎么回事。 部署愣了下,赶紧扑上去拦。 “你这是违规!我宣布你被取消了比赛资格!” 灵愫朝这聒噪的部署也揍了一拳! 她揪住部署的头发,伸出两根手指,狠狠插到他的眼里! “既然没长眼,那这对眼珠干脆就别要了!” “啊啊啊啊啊啊!!!” 部署眼眶淌血,眼珠竟被活生生地剜了出来! 群众高声尖叫,四处逃窜。 灵愫揪走部署头上的发簪,折过身,将簪猛地插到那头肥猪的猪鞭和猪蛋上,“刺啦”一划,这俩东西就从猪肉身上掉落。 她笑得残忍:“是你说的,要做姐姐。你欲成姐,必先自.宫。第二步就是……” 灵愫割了他的喉,“上路。” 他的颈动脉被割开,喷泉般地向外喷血。 他那小眼,到死也没见睁得多大。 灵愫扔掉发簪,朝一旁躲。最终,她毫发无损,没被一滴血溅到。 她喜欢虐杀。 如果这男的长得再正常点,那她估计会留他一口气,将他折磨得求死不能。可他太丑了,让她倒胃口。 庭叙朝她跑来。 他被这血腥场面吓得几欲昏厥,却还是给她擦净了手。 原来,她可以为了一个情人大开杀戒。 庭叙眼里一酸,差点掉泪。 他不甘心,明知不该问,却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了句:“是在给他出气吗?” 这个“他”,自然是指蔡逯。 灵愫疑惑地“啊”了声,“没听懂你的话。我杀他,自然是因为他恶心到我了。” 有时候,不回应,就是最好的回应。 庭叙牵起她的手,“回家吃饭吧,我给你做好吃的。” 灵愫点了下头,她确实饿了。 她望了一眼蔡逯。 他还没缓过来劲,枯坐着,背影落寞。 噢,好可怜的小脏狗。 有点想怜惜一把。 灵愫暗自掐了掐手心,握紧庭叙的手,不再回头,“走吧。” 从不处理剩下的烂摊子是她的行事风格。 下属塞给那部署一箱钱,又把擂台上的尸体简单处理了下,把血迹擦掉,打扫卫生。 干完这一套活计,再返回来,只见蔡逯肩膀颤抖,又哭又笑。 “哈……她,她是,在给我出气啊。” 蔡逯揪住下属的衣裳,“你看,她心里还是有我的。为了我,她把那人都杀了。” 他说:“她一定还爱着我,对不对?” 下属面面相觑。 蔡逯的状态已经非常不对劲了。在来打斗场之前,他已经连续数次自.残未果,情绪也崩溃了无数次。 如果灵愫肯掀起他的衣袖,看看他的手腕,就会发现,他双手手腕处都落着数道银痕。 就连大夫都劝他,换个位置割吧。再割,是真的会出人命。 可惜这些,灵愫一概不知。 回了家,她就把庭叙扔到了床上。 有时她在想,在这事上面,她是不是因为太强势,所以少了不少乐趣。 她要不要装成哭唧唧的小美人,让男人强势一回,体验一下别的路子。 好像不行。 他们配么? 这事就是发泄,她爱怎么来就怎么来。 现在她把庭叙的脸扇红。 “乖小狗,我让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哦。” 庭叙的声音破碎得像一块被摔烂的铜镜。 他带着哭腔,说了声好。 “我每扇你一巴掌,你就要说,谢谢主人的奖励,请再用力点。” 庭叙羞得拿枕头蒙住脸。 她把枕头拽走,拍了拍他的侧脸,“说。” 他咬着唇瓣,嗫嚅着。 她扇他一巴掌。 “听不清,大点声。” “谢谢……”庭叙紧闭双眼,“谢谢主人的奖励……请再,再用力点。” “这个称呼很烫嘴吗?”灵愫很想笑,“继续说,直到我允许你停。” 她下手知道轻重。 现在这力道,分明是在狎昵。 真正扇脸时,是大鱼际肌发力,将力气均匀地撒到指跟。现在,她是用掌心扇脸,听着声音清脆,其实才用了半分力不到。 可就算是这样,庭叙都承受不了。 不敢忤逆,又备受羞辱。 她会跟蔡逯玩这种吗?蔡逯也会像他这样溃不成军吗? 如果她待所有情人都是这样,那他要凭什么才能在她心里占据一席之地? 如果她平等地收养弃养所有狗,那他要凭什么才能成为她见一个爱一个里最爱的那一个? 庭叙的心里有一万张嘴在喋喋不休,乱得能把天都掀翻。 她掐他,拧他,把他当成破烂的傀儡玩具,不会怜惜。 她把烟灰烫到他的锁骨处,“睁开眼,看着我,告诉我,你是什么感觉?” 他睁开了眼,可泪眼蒙蒙,看不清她。 她把他的脸扇到泛肿,“说话。” 庭叙声音哑着:“温暖。” 她又扇他一巴掌,“答错了。” 他哭出声,很狼狈。 “疼……我好疼……” 她到底想从他嘴里套出什么答案。 她吐着烟圈,没说答对,也没说答错。 就这么,云淡风轻地审视他。 仿佛他是犯下滔天大罪的败类,由她来上刑。 而她就是来折磨他身体,摧毁他心灵的刑具。 她就是刑具。 庭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第92节 “喜欢,我喜欢这样……我,我舒服……喜欢……” 她这才重新俯下身,“答对喽。” 卸掉高雅的伪装,退化成头脑简单的动物。让话语顺从身体的反应,让那该死的矜持与含羞都去见鬼。 她揉着他耳根后的刺青。 “好狗,你真该看看现在你有多漂亮。” * 三日后,阁主再来瞧她。 他没提打斗场那事,也没提蔡逯,只是来说正事。 他问:“苗疆追凶这事,你有没有头绪?” 灵愫坐在麦秸垛上面,岔开腿,拿着木枝在地上画圈圈。 她长叹一口气:“太难了。要把情况分很多种,分类讨论。亲人在不在苗疆,还活着没,还安全么。蔡绲在不在苗疆,还活着没,会对亲人造成威胁么……” 她说:“仿佛又回到了当初调查卷宗的时候,毫无头绪,心急也没用,只能先把各种情况捋出来,一步一步慢慢走着看。” 她说:“当务之急,是先找到那位逃去苗疆的亲人。讲真的,十七年前人家说会去苗疆,是真的去了么?这么多年,她有没有去其他地方,还是一直都待在苗疆?我只能想起来,她是位女子,现在约莫有五十岁了。仅凭这两个特征去苗疆寻人,简直是大海捞针。” 她拿木枝,在地上画了个哭脸。 阁主揉了揉她的脑袋,“有个好消息。” 她问是什么。 阁主说:“那位亲人,已经找到了,还活着。具体情况,得等你去苗疆亲自看。” “当真?”灵愫眼睛一亮。 阁主点头说是,“还有个好消息。” 他说:“我包了一座船,明日晌午出发去苗疆。我的意思是,现在,你可以下山了。” 他想他永远不会忘记此时此刻她的反应。 复完仇后,她已经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如果他是她的男人,她可能会高兴得一直吻他。 可他不是,所以她只是扑到他的怀里。 “哥,你对我太好了!” “我好爱你!” 她说。 这时她口中的爱,是友情是亲情,唯独不是他期待的爱情。 她把脑袋往他怀里拱,“你先走,这里我来善后,老地方见。” 老地方是他们同住过的那座宅院。 阁主说好,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庭叙抱着一束花走近,“诶,他怎么就走了?不留下一起吃饭?” 灵愫笑眯眯地扑向他,“别管他!走,去秘密基地玩!” 她与庭叙在山里有个秘密基地。 那是一片四面环树的石蒜花地。 深秋时节,红花石蒜开得灿烂。这花的别名是彼岸花,曼殊沙华。 此刻,她牵起庭叙的手,在花地里自由奔跑。 他不知道她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开心,可他却因她的开心而感到开心。 跑累了,俩人就并排坐到花地里。花香缭绕间,他们轻声说着话。 直到她说:“庭叙,我们分手吧。” 她对漂亮孩子很宽容,难得说了好多话。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时,你笑得也像如今这样灿烂。你的笑让我的心怦怦乱跳,我知道那是心动。” “与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弥足珍贵,我想让时间停在每一个我们尽情相爱的时刻。” “你很好,真的。你在我贫瘠的土地上开了一朵花,你是我眼里最触不可及之物,可偏偏能被我所拥有。” “我祝你,前程似锦,再遇良人。” …… 真是在放屁。 第一次见面是在乱巷,她霸王硬上弓。 他明明哭得丑死了。他求她别毁了他的清白,他要为尚未出现的意中人守身。 他很自卑,自觉除了洁身自好,没有别的能献给未来的意中人的礼物。 那时她怎么说来着? 她说:“那么从此刻起,我就是你的意中人。” 她还把他当成出来站街卖的,“第一次接这活吧?都说干这行的,最忌爱上客人。没关系,你可以爱我。我不白睡你,我给你赎身。” 真是荒唐的初见啊。 庭叙回过神,抹了把泪。 他把那些她遗忘掉的过去深埋心底。 她明明知道,遇上她后,他便只剩下爱她的能力。 他心有千万般不甘,可到这时候,他还在想:她喜欢乖的情人。 所以他说好,“我们分手了。” 他说:“这段时间,感谢你的照顾,特别感谢。” 他说:“我没有后悔过。就算再重来千千万万次,我依旧会是这个选择。” 依旧会,飞蛾扑火般的,绝望地爱上她。 他说:“再见。” 来山里的时候,他什么东西都没带,只把自己丢给了她。 现在,他依旧没带走什么东西,一人下了山。 过去那些日夜,他们十指紧扣,把山里每个台阶都走了个遍。 只是这一次,剩他一个人,把剩下的路走遍。 也祝你,前程似锦。 也祝你,永远有无数良人相伴。 再见。 * 原本以为庭叙会哭闹,结果他什么反应都没有,乖乖地走了。 这倒也好。 他的花圃和菜地,那些灿烂的花和青绿的菜,她带不走,也不想带走。 最终,灵愫抱着院里的两条狗三只鸡,离开了这座山。 重新穿过集市,她只觉日子过得真是恍惚。 回到院里,阁主并不在。 灵愫也不着急,推开屋门,原来阁主早把她的床给铺好了。 她躺到床上,睡了一觉。 苗疆是什么天气?干热还是湿热? 听说那里巫术盛行,那里的人会赶尸和制蛊下蛊。 那里的人说中原话还是说苗语?那里有没有漂亮孩子让她看? 她对这次苗疆行,充满了期待。 也难得,睡了一场好觉。 次日,她被阁主摇着肩膀晃醒。 “喂,快醒醒。” 灵愫还没睁开眼,就抓紧了旁边的包袱,坐起身。 “我已准备就绪!现在就能出发去苗疆!” 阁主的声音低了下去,“恐怕去不成了。” “什么!!!” 灵愫瞪开了眼,怒目圆睁。 “什么叫去不成了,你说清楚!” “刺客庄的人控制了所有渡口。”阁主解释道,“也不知他们那帮疯子,哪来的本事……” 他说:“现在,只有拿到庄主,也就是闫弗的调令,我们才能出发。按说这事不难,毕竟以你俩这关系……” 可他把一张通缉令甩在了她眼前,“但是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你怎么就摇身一变,成了刺客庄的头号通缉人物了?你怎么得罪闫弗了?” 灵愫瞠目结舌。 事情怎么按照她完全没设想过的方向发展起来了。 她啧啧舌,“也就拿匕首划了下他的脸,谁知道把他整破防了。” 她清了清嗓,开始埋怨阁主。 第93节 “你做事能不能别总来个意外?昨天是你告诉我可以出发,结果现在,又跟我说不能了!你这样做事,显得我连夜收拾行李很可笑!” 阁主也气:“当初你要是听我的话,做事不要狂妄,那不早就去成苗疆了么!噢,你现在知道不好受了。当初我也是连夜收拾行李,结果回来就被告知,你杀了皇帝,也是走不成了!” 他抱怨着:“你委屈,我还委屈呢!” 大早上就来个意外,又紧接着拌嘴,把她的睡意都逼退下去。 她手一摊,“那你说,现在怎么办?” 阁主慢慢冷静下来,“我倒是有一计,不知该说不该说。” 灵愫瞥他一眼:“快说。” 阁主:“要不你去哄哄他?你肯定知道怎么哄!” 灵愫震惊:“卖……卖身去哄?” 阁主琢磨着:“这不是你勾勾手指就能解决的事吗?” 灵愫:“可我已经把他得罪了!” 她把闫弗最珍视的脸给划了一道,他肯定恨她。 可现在又急着去苗疆,晚去一刻,都生怕夜长梦多。 灵愫咬咬牙,为了能去苗疆,她拼了! * 刺客庄的最新据点在一座高耸入云,看起来很气派的酒楼。 目前,庄主待在酒楼顶层处理事情。 灵愫拜托小哥传个信,心想真是风水轮流转。看来以后做事都要留一手,省得再有今日这滑稽场面出现。 小哥说稍等片刻,“庄主还在忙于处理公务。” 一个小小的刺客庄,能有什么公务要处理? 灵愫冷哼一声。 行啊,闫弗你算是长本事了。 过了半刻,小哥让她上楼。 到了顶楼,小哥指了指一间屋:“庄主就在那里,请敲门再进。” 行,还得敲门。 灵愫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语气很不好的“进来”。 行,还端架子耍脾气。 虽在心里腹诽,可推门进去时,灵愫还是堆满了笑容,像个送温暖的小太阳。 瞧清来人后,闫弗洋腔怪调地说:“呦,稀客啊。怎么,不去哄庭叙那小子,反倒来看望我这个孤家寡人?” 灵愫笑出声。 狗东西,难道不是你把我扣下不让走吗? 今日的闫弗别有一番风情。 平常他爱把各种小辫高高绑起,如今却把马尾半扎。从前戴着义眼,现在义眼处覆上了层黑眼罩。穿得也很居家,衣衫松垮,将劲瘦的腰身勾勒得明显。 这是个恶毒的寡夫。 她凑近,把手盖到了他的眼罩上面,语气夸张:“哎呀,闫大庄主怎么把那只义眼盖起来了?” 他拿折扇将她的手拍落,“别动手动脚,我们很熟么,易老板?” 他阴阳怪气:“这不都是拜你所赐?” 灵愫歪了歪脑袋,“听不懂。” 闫弗冷笑,“你把我气得眼疼,疼得义眼都戴不进去。看我这样,满意了?” 他说:“我知道你为何要来。趁早死了这条心吧,我不会给你通关调令。” 说完,他就扭过头,装模作样地拿起一本案牍翻看。 灵愫挤开他的腿,站在他身前:“你拿反了。” 闫弗嘁一声,“你管我?老子就爱反过来看,老子就要特立独行。起开,你挡住我了。” 她不动。 闫弗把案牍一甩,“怎么还不滚?等着我把你扔出去?” 灵愫笑吟吟的,身往下一沉,坐到他身上。 闫弗语气像淬了毒:“混球,无缝衔接,我要杀了你。” 灵愫笑得更灿烂。 “某些人,口头上说着我混球,让我滚,要杀了我,可自己却偷偷起立了。” -------------------- 第46章 再遇 ===================== 闫弗很恨。 恨自己的身体干嘛那么贱,干嘛一看见她就起反应。 没被她骂过侮辱过摧毁过吗? 没被她虐够吗?没被她伤够吗? 干嘛要倒贴,就不能把尊严捡起来吗? 他很恨,同时又升起一阵绝望。 明知道,倘若顺着她的意思来,那他们又要不断错过,甚至再无相见的可能。 可他甚至没办法再多演一会儿戏。 现在听到她这句轻飘飘的话,他的身体已经像被一道惊雷从头到尾劈开,颤栗不止。 在他的戏码演到了头的时候,灵愫也揭下了伪装的面具。 她眼神温柔缱绻,慢慢环住他的脖颈,像在注视一个甚得她心的情人。 她的手指绕到他脑后,灵活地解开他的发带。 半扎的马尾没了束缚,脱缰野马般地淌落。 闫弗抬眸看她,心软了,但嘴还是毒。 “易老板,你手就这么贱?”他说,“我花了半个时辰才找好角度,扎得那么完美。你就这么解开了?” 灵愫说彼此彼此,“你的手不也贱得摸上了我的背吗?” 想来他这几日过得并不舒坦,如今鬓边都生出了几根白发。 灵愫挑起他的一根白发,“你知道你像什么吗?你像个恶毒的寡夫,又骚又浪,明明骨子里都写满了霪贱,却还是立着贞节牌坊,标榜自己多么高风亮节。实际上呢,你巴不得来个女人把你干.透。” 她叹了声长气,“唉,你是很恶毒很虚伪,但我就是喜欢你这狗样子,怎么办?” 听她这番诉衷情的话,不知道的,恐怕还以为她要开始立深情求爱的形象了。 可她说完话,就狠狠揪住闫弗后脑的头发,让他不得不仰头看她。 “啪!” 灵愫扇了他一耳光,莫名其妙。 她的手掌用了些力,所以闫弗脸上直接出现了一道巴掌印。 “怎么办,庄主大人,我就喜欢你又当又立的模样。说实话,心跳得有点快。哎,不知道怎么办了,干脆扇你一下好了。” 她这样解释。 闫弗气得咬牙,摸出一把匕首,抵到她腰上。 “有你这么求人的吗?”他问,“想死啊?” 灵愫握住他的手,把匕首往自己腰肉上抵得更实了些。 她勾起嘴角,“我的感受是,你更.硬.了。” 她不在乎,“对我就这么热情?就这么想我?不见面的时候,有没有想着我自己纾解?” 她说闫弗疯,可她又何尝不算疯。 刀尖上舔血,实在令人上瘾。 她这话令闫弗的表情出现一丝龟裂。他移过眼,“别说得这么恶心,行吗?” 灵愫说那好呀,“那就不说了。” 话落,她拨掉匕首,掐紧他的脖子。 “给脸不要脸。”灵愫抬脚,踩在他的大腿上面。 “本来想着装一装,跟你说几句讨好话,这事就解决了。谁知你自讨苦吃……这可是你逼我的,你都看到了,我满怀诚意而来,而你一直咄咄逼人。所以我呢,也就这么顺手地掐住你了。” 是狎昵还是真的要你死,她的力道会说出答案。 闫弗眼冒金星,呼吸艰难,如上岸之鱼,不断挣扎。 挣扎间,他的眼罩掉了,露出个瞳色是深绿色的义眼。 他现在头发散落,衣衫凌乱,拿一双异瞳瞪她。 “早就把义眼戴好了,还特意换发型凹角度,你敢说不是故意在惹火?” 不顾他挣扎,灵愫将他扯了一路。 她踢开书案背后的隔扇门,把他甩在床上,又重重合上了门。 第94节 闫弗狼狈地咳嗽,心机被戳穿,他开始破防。 “老子要杀了你!咳咳……” 不顾三七二十一,他掂起手边的物件就朝她扔,有什么扔什么。 花瓶,烟斗烟枪,书籍,通通都扔了,砸死她最好! 阵仗大,可却没一件砸中了她。 灵愫抱臂,静静看他发疯。 “累不累?” 过了片刻,她问。 这时闫弗手边再没东西可扔,也就没回她话。跪坐在床上,腿间风光大敞。 真有心机。 还剃了毛。 灵愫捡起一条被他扔在地上的蹀躞带,朝他走近。 她把这皮带当鞭用,朝他抽去。 他惊呼一声,猴一般来回躲。 “啊!” 不是,谁见过像她这样求人办事的?! 闫弗慌得口不择言,“你他奶奶的发什么神经?你抽我干嘛?” 这场面多荒诞。 喊得最响,躲得最快的是他,可情.动得最不能自已的也是他。 一鞭一鞭地鞭笞,直到把他抽得倒嘶冷气,声音发颤。 大概是意识到大喊大叫并不能令她收手,他就鸡贼地服起软。 叫她娘,叫她姑奶,叫她祖宗菩萨,叫小心肝小美人乖宝,把各种称呼都叫了个遍。 “别打……唔……疼,疼死了。我要被你打死了。” 灵愫拿蹀躞带捆住他的手腕,将他手臂推起,高举过头。 也是在这时,她暴力地卸掉他的衣衫。 “疼死?我看你是爽.死了。” 她指着褥子上的一滩水迹,轻笑调侃:“‘闫王爷’,阎王爷,你们死人那里发洪水,怎么不提前告诉我这个活人?” 她一骂,他就爽。 某种意义上讲,他们俩简直天生一对。 尽管厚脸皮如他,这时也羞恼地捂住眼,大有“不看就代表没发生”的逃避之意。 打个巴掌给个枣,现在她开始给他甜头。 压着他的腰腹作威作福,她是个压榨老黄牛的无良商贩。 灵愫吻掉他那滑落到下巴颏的泪珠,“哭什么?明明很舒服,对吧?” 她以为他是舒服得流泪,其实他是怨自己不争气。 闫弗瞥过头。 他怎么就怂得像头狗熊呢?就不能硬气一点,多耍点威风? 她要是一直硬气,那他肯定会恨得想捅死她。 可现在,在他的恨意爬升到极点时,她反倒软了语气,“乖狗,爽不爽?” 这句话的杀伤力不亚于“我爱你”。 她不会因他奇怪的癖好而歧视他,反而会跟他一拍即合,问他“爽不爽”。 你完了,你这个狗瘪三。 你要爱死她了。 死了做鬼你都会缠住她再来一发。 闫弗将她的唇瓣咬烂,咬出血,把她的血混着他的泪咽了下去。 咬她的脸,咬她的脖颈,咬她这里的肉,那里肉。在她身上,留下一个又一个嚣张的牙印。 “老子咬死你。” 他说。 他过于疯狂的举动惹她生了气,她扇他脸,拧他的耳。她想用各种下流的话骂他,却被他死死堵住嘴。 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像他们的这一次,是一场极其暴力,极其血腥,极具冲击力的厮杀。 最终,她杀掉了一部分的他,彻底将他驯化。 日头正盛,一层薄窗帘挡不住阳光。 灵愫被光晒得眯起眼,起身就要去把帘子拉紧。 闫弗却紧紧箍住她的腰,从背后抱住她,不让她走。他用尖牙利齿,在她的肩头留下一个牙印。 灵愫索性就甩出两张通关文书,“喂,按个手印,按完放我走。” 她还是要走,要去苗疆,谁都拦不住。 囚笼只能短暂地困住鸟,因为她这只鸟,桀骜不驯,哪怕折翼断骨,拼去一条命,也要出笼。 闫弗撕碎文书,将她抱得很紧,恨不能直接将她剁碎,咽到肚里,让她与自己的血肉融为一体。 “老子是真的爱你。” 他说。 “老子真他娘真他爹真他爷奶姑舅的爱你。” “老子”是他给自己鼓劲壮气势的词。 他真正想说的心里话,下面两句。 “记住我带给你的痛,记住我带给你的片刻欢愉。” “记住我,记住闫弗。” 他看她穿好了衣裳。 他说:“走吧,你自由了。盛京七十二处渡口,你去哪处都会畅通无阻。” 终究还是不甘心,他问:“还能再见面吗?” 灵愫回头看。 世事无常,短如春.梦。 生命里的无数个时刻,看似寻常,其实早已说过了一句“再见”。这句再见的意思是:再也不见。 她没有回话。 推门,关门,走了出去。 * 西郊渡口。 阁主兴高采烈地揽住她:“就在刚刚,渡口的人突然答应放行了!我们可以走了!” 灵愫幽怨地瞪他一眼,指了指自己惨不忍睹的唇瓣。 “是我在替你负重前行!” 阁主说别计较这些细节,指着江河岸边的一艘船。 “走,去苗疆。” 他握住她的手。 灵愫长吁一口气,终于要迈入正轨了。 可就在她刚抬起脚准备走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且慢!” 灵愫背后陡然一冷,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握紧阁主的手,“不是叫我们的,别管。” 话音刚落,又听背后传来一句:“易灵愫,岑青,你们上得了船,那能靠得了岸吗?” 光天化日,点人全名,直接威胁。 她倒要看看是谁这么猖狂。 待转过身看,却一脸懵。 阁主却认得来人:“那是蔡逯他爹蔡檀,蔡相。” 难怪认不出。 她之前并没与蔡相碰过面。 蔡檀跑得急,气喘吁吁的。 他自动忽视阁主,紧盯灵愫:“你不能走,我们找地方谈谈。” 灵愫皱起眉,“没什么好谈的。” 蔡檀:“我知道没人能打得过你,但我也想你也知道,蔡家的地位手段如何。” 这就是那该死的上流贵胄的压迫感了。 她上得了船,能靠得了岸吗? 她别无选择,只能跟着蔡檀去到一家沿江而建的茶馆。 阁主被侍卫拦在门外,而她与蔡檀,面对面坐下对谈。 第95节 灵愫满脸警戒:“蔡相,你到底想干什么?” 蔡檀先说了声抱歉,“我能帮上忙的,就只有给石溪易氏翻案。当年的事,我也有错。” 灵愫拍了下桌,眼神冰冷:“我不想听这方面的。” 蔡檀却自顾自地说着:“我心觉亏欠,所以这次,我不拦你多长时间,只要你能把蔡逯的情绪稳定下来,你就能走。” 灵愫满头雾水:“什么意思?” 提到蔡逯,这个在朝堂上叱咤风云的宰相,忽然变成了个普普通通的老父亲。 “他,疯了。打那夜他身上插着一把剑,回到家起,他的精神就不对劲了。时而亢奋时而低沉,时而哭闹自残,时而喃喃自语。找了所有大夫来看,吃了所有能吃的药,仍不见好,甚至越来越严重。” “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才出此下策,拦住你,想你或能来帮帮忙。” 灵愫面无波澜:“我又不是大夫,找我看病干嘛?” 蔡檀却反问她:“你难道不清楚,你在他心里占据怎样的地位?” 这倒是把她问住了。 每个情人都爱她,那是他们一厢情愿的事。 难道她还要给他们爱的反馈?简直可笑! 先服了软,见她不吃这一套,蔡檀就开始威逼利诱。 他说的很中肯。若与蔡氏正面作对,她不会有好果子吃。 灵愫的神色软了几分。 蔡檀见缝插针,开始打苦肉计:“我就只有他一个儿子。” 灵愫敛眸:“我也只活这一次。” 蔡檀再放出诱饵:“我明白,苗疆之行对你来说很重要。倘若你答应暂留盛京,那我保证,蔡氏会竭尽全力,调动所有人脉资源,协助你千里追凶。” 这话说到了她心坎里。 她起身:“我要和他商量商量。” 这个“他”,指的是阁主。 灵愫推开门,将阁主扯到一旁。 她把大致情况飞快同他讲了一遍。 “什么叫‘疯了’?”阁主纳罕,“你不是说,上次你在打斗场见到他的时候,他人精神还不错么!” 灵愫压低声音,“对啊!谁知道蔡逯到底是怎么回事!” 阁主问她的看法。 她说:“若蔡氏能介入,那届时擒拿蔡绲,的确能减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阁主:“这不是重点。” 她想了想:“重点是,不管情况是真是假,我都想去看看蔡逯。” 阁主问原因。 她回:“不想再看到有人因我自杀。” 她虽渣,但基本的辨别能力还在。 若蔡逯真像蔡相所说的那样,精神疯癫,那造成他疯癫的因素里,她绝对占大头。 沉庵的死,让她戒掉了一部分狂妄。 她喜欢践踏玩弄真心,可那并不代表,她想让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死。 毕竟是一条生命,好死不如赖活着。 灵愫沉思:“我想留下。” 阁主冷笑,“我就知道你会这样。你心太软了,你是大好人,你是活菩萨。你留下,那苗疆那头怎么办?” “我来办!” 蔡檀插话道。 蔡檀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别想那么复杂。我只是要求你们把蔡逯的情绪稳住,至于需要花费多少时间,那就要看你们的能力了。兴许速度快点,三日内就能将事办成。” 他问灵愫:“姑娘,你意下如何?” 灵愫转身,与他对视:“可以,但我有个条件:在我接触蔡逯这段时间内,无论我做什么,任何人都不能插手。且若我有需要,任何人都必须配合。” 蔡檀稍松口气,但仍问:“倘若你没把事情办成呢?” 这便又是在威胁她了。 灵愫指着阁主:“若没办成,那你就把我最好的朋友杀了喂鱼。” 阁主:??? 怎么,明明是她夸下海口,但最后付出代价的却是他?! 蔡檀点头说好,“那就请这位阁主打道回府。易姑娘,你随我到府里。” 这就是宰相的手段,门阀的威力。 看他说话直白,一点都不文绉绉,杀伤力却极强。软硬兼施,你需要辛苦积攒的金钱人脉,人家随便一挥手就能给你大把。 再厉害的杀手,没有背景,照样难敌门阀。 “将蔡逯的情绪稳住。” 听起来简单,做起来却不算容易。 什么叫“稳住”?哪种程度才算稳住?这恐怕都是人家说了算。 在去蔡府的路上,灵愫想了很多。 她问蔡檀:“蔡逯到底是怎么了?” 蔡檀回道:“我比你更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蔡檀说,因蔡逯情绪不稳,所以这段时间,蔡逯都被强制留在府里,由下属时刻看守。 有天下属看守不严,让他钻了空子,跑了老远去什么打斗场,挨了拳手一顿揍,回来先是老实不少,之后又发疯了。 灵愫问:“具体是怎么发疯的?” 蔡檀不愿详细讲:“等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 不一时,马车停在了一座府邸前。 还没来得及打量相府布局,灵愫就被蔡檀引到一间屋前。 蔡檀指着一扇没关紧的窗,让她透过窗隙,去窥一窥屋里的光景。 蔡檀的声音压得极低,“你来看一看。” 灵愫顺势看去。 屋里,蔡逯盘腿坐在地上,腰挺得板直,像老僧入定。他把头发散开,正在给发尾打蜡,打完蜡,就拿木梳梳发,把长发打理得像柔顺的动物皮毛。 他敛下眉眼,眼神漫无焦点,不知在看哪里。 很安静。 灵愫低声:“这不挺好的么,也没发疯。” 她怀疑是不是蔡檀这老头在坑她,“蔡相,你自己来看一看。” 蔡檀跟着看去。 顶着灵愫质疑的目光,他大抵也觉得尴尬,“难得安静一次,这是极少数情况。” 他说:“易姑娘,随我走远些,我要把更详细的情况告诉你。” 见他一脸认真,灵愫暂时压下心头的疑惑,跟着他向前走了几步。 她发誓,她真的仅仅只是向前走了几步,就突然看见几个看守下属冲进蔡逯屋里,高喊:“来人!快来人啊!快来救命!” 蔡檀心想糟了,赶紧冲回屋里。 灵愫一脸懵。 眨眼间,刚还安静得掉一根针都能听见响声的屋,现在就已被各种声音阗满。 这方院旋即涌进几个提着药箱的大夫,和零零散散十几个拿着抹布和拖把,准备收拾现场的婢女。 灵愫心里忽地“咯噔”一下。 她挤开人群,冲进屋里。 只看见,蔡逯倒在一片血迹里。 他乌黑的长发染了血,朝四周散开,宛如一片飘着红沫的沼泽,厚重黏.腻,又绚烂得极其诡异。 他被几个下属摁着手脚,可他极力挣扎,用力到额前和脖侧都蹦出了明显的青筋。 他不知哪来的蛮力,推倒一众下属。 见他再想动作,下属一时不敢再上前阻拦,因为他将一根锋利的银簪,抵在了喉管处。抵得用力,脖上已经在往外淌血珠。 他的右手则拿着一把已经沾血的匕首,像被鬼附身一般,不要命地拿匕首往腰上、腿上捅了一刀,又一刀。 他情绪崩溃,嘴里嘟囔说着什么。 蔡檀的情绪也在此刻崩溃,跪到他旁边,“儿啊,你别再做傻事了!爹求你了,你好好活着行么……你不是想见她嘛,爹给你带来了……你清醒一点,你看看她,好不好……” “她”这个字眼一出来,蔡逯的目光短暂聚焦了一下。 紧接着,手一松,匕首就落到了地上。 见状,蔡檀赶忙把匕首丢远。 灵愫身形一晃,被蔡檀扯到蔡逯身旁。 “你看,你来看看,她来了!你不是想见她么,现在她来了!” 大家紧张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因她的到来,心里又陡然生出无限希望。 屋里一下安静起来。 第96节 大家都屏气凝神,将希望寄托到她身上。 灵愫蹲下身,与大家一起,听清了蔡逯的嘟嘟囔囔。 “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肯来看我。” 他抬起手,拿簪子在脸上狠狠划了一道。 血珠断了线般,顺着他的脸往下流。 他的大半张脸都洇了血,仿佛是头刚从地府爬出来的恶鬼。 他偏过头,将视线聚焦在她脸上。 “爱你,使我收获了极其短暂的喜悦,和极其长久的痛苦。我不想再爱你,可我仍旧在爱你。” 他将簪子对准自己的眼。 “你说过,我闭上眼会跟沉庵更像。那当我成了瞎子,你会因为他,回头看一看我吗?” -------------------- 第47章 治疗 ===================== 在蔡逯进行下一步动作前,灵愫抢先夺走他手里的簪子。 众人松了口气。 蔡逯偏头看她,她也垂下眸看他。 她说:“都出去。” 几个挤在角落里的大夫犹豫不决:“伤口再不处理的话,就会失血过多导致……” 灵愫打断:“出去。” 她的语气很冷静,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蔡檀心疼得不能自已,摆摆手,“都出去吧。” 他领着一帮人走出屋,末了还不忘把门关紧。 灵愫冷凝着脸,确信外面人都走远后,她才出声说话。 “想干嘛?”她问,“你想干嘛?” 她猛地揪起蔡逯的衣领,“砰”一声将他抵在墙上。 墙面霎时被血染红,蔡逯痛得从喉间挤出闷哼。 他瘦了很多,脸颊肉都朝里凹陷了些,胡青布满下巴颏,一副骨架撑着肌肉线条,多余的皮肉也似他飘飘然的呼吸,早已不知飞向哪里。 他没力气,脑袋往下沉,腿脚是化掉的冰棱柱子,一个劲地往地上滑。 若不是她还撑着他的腰身,他早就倒地不起了。 “你想干嘛?” 她困住他的手腕,抬举到他的头上。 因这动作,他的手腕从宽大的衣袖里冒出了头。 灵愫这才看见,原来他的两手手腕处都落着许多道浅浅的银白色的痕。 “你长本事了,还学会割.腕了?” 一听这话,蔡逯无神的眼里飞快划过惊恐。 他晃了晃脑袋,让沾血的发丝挡住他的脸,挡住他的表情。 他开始扭身挣扎,想解开她的禁锢,好能把衣袖捋下来,盖住这些自我毁灭的印记。 灵愫冷笑。 “跟谁学的这些东西?学也没学到位。你不是见过那些被我砍掉手脚的人么。他们被我砍得皮开肉绽,皮肤就像一块被撕裂的破布,血肉像猪脑花一样,往外面挤着。你怎么不把自己割成那样?就轻轻划一道口子,那么多道,没一道划到动脉。” 她拨开他的头发,“你想干嘛?想让我心疼么?用自毁来吸引别人的注意,拿这一招对付我,没用。” 她抚上他脸侧的伤口,手指蘸走他的血,又将血抹到他的唇瓣上。 指节敲打到他的嘴巴里,将血珠抹到他的舌尖。 他被这股铁锈味呛得本能想吐。 “咽下去。” 灵愫开口。 可他刚动了动喉结,她就伸手掐住他的脖子。 “不是想死吗?我满足你。” 她没收力,手掌如鹰爪,要把他的食道和动脉都掐得粉碎。 他的呼吸明显变得艰难,血管横.冲直.撞,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求救声。 在她冰冷的眼神里,他渐渐意识到,她是真的要把他掐死! 蔡逯挣扎的幅度陡然变大,想用手推开她,可手腕被她扣着,想用腿踢她,可腿刚才被他自己捅了几下,疼得抬不起来。 不,他不想死! 他还想活! 蔡逯蓦地卸出一身蛮力,身飞快往旁边一缩,终于逃出了她的魔爪! “咳咳……咳……” 他捂着脖子不断咳嗽,越咳,身子蜷得越紧。 灵愫又走到他身旁,她的身姿在他周边洒下一个阴影。 他跌坐在地,是被个针扎漏气的傀儡玩具,现在这里那里都往外面淌着血,自然没有力气再躲了,只是不断颤抖,心里后怕。 她又蹲下身,抬起手,想摸摸他的狗脑袋表示安慰。 但他却突然捂住脑袋,声音哑得像咽了一万块沙砾石子。 “别,别打我……疼……” 他不断往旁边缩,直到脊背抵到了罗汉榻,退无可退。 这个时候,霞光铺满天空,褪色的太阳将数捧暖黄的光束洒到了褪色的他的身上。 灵愫望了望他。 良久,叹了口气。 她说:“为什么你总是会突然出现,惹是生非,打断我的计划。” 蔡逯是听不懂的。他连他自己是谁都不清楚了,哪里还能回答她的话。 他只是一直发抖,视她为洪水猛兽。 就在刚刚,她那样掐他。她想让他死,如掐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你那么怕我干什么?” 灵愫还是把手伸了出去,揉了揉他的狗脑袋。 揉完,她的手指上就沾了几滴血。 她又把手伸到他嘴边,“好狗,给我把手清理干净。” 她在试探,想看看他的精神到底崩溃到了怎样一个状态。 他,还保留着人的意识吗? 她期待他瞥过头,说人话:“你自己的手,你自己清理。” 可他却真的照她所说,用他的嘴巴给她拭去了血。 估计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 灵愫的叹气声不断。 在蔡檀面前,她是吹牛吹大发了。蔡逯这状态,别说是她,就是神仙来了都难治好! 他到底是怎么了?他是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这事难就难在开弓就没有回头箭,她若不将蔡逯安抚好,那此次苗疆行,何时能起出个头? 见蔡逯抖的速度越来越慢,灵愫再开口问:“告诉我,为什么喜欢自己伤害自己?” 蔡逯的目光仍旧漫无焦点。 “血流出来,会很舒服。” “不流血,就会感到不舒服?” “嗯……” “为什么把脸划烂?” “你不来看我。” 灵愫气笑,“我不来看你,你就要把脸划烂,这什么逻辑?” 提到脸,蔡逯就捂住脸,声音埋在手底下,闷闷的。 他说:“你不来看我,我的脸,我的身,就失去了意义。” 她不解:“为什么?” 他把脸捂得更严实,“他们告诉我,你跟我好,是因为我像沉庵。你不跟我好,是因为我不完全像沉庵。你要走,我不舒服,就把脸和身捅坏。” 她的眉头皱得更深,“他们又是谁?这话不是在放屁么,你也信?” 他轻声回道:“他们,是没被你毁掉的那一部分我。” 蔡逯的话毫无逻辑,驴头不对马嘴。跟他交流半天,灵愫也没搞懂他到底想说什么。 第97节 不过现在,她忽然发现,在沉庵之后的情人们,似乎都把沉庵当成了她的白月光朱砂痣,当成了一座不可攀登跨越的山。 沉庵的存在,仿佛使他们意识到,无论他们如何努力,他们在她心里的地位永远不会超过沉庵。 这当真是一个误解。 沉庵不过只是一个能让她融入世俗的借口。 当世俗众生发现她冷血无情到极致,就会远离她,排挤她,对她另眼相看。 她不要这样。一旦成为异类,那她的很多任务就难以再执行下去。 她故意在众生面前流露她对沉庵的喜爱、缅怀,好让大家认为她有情有义,忽略掉她骨子里的凉薄。 这是她的心机和伪装。 她想,蔡逯应该会懂这些,可惜他实在不懂。 所以她开口解释:“沉庵没什么特别之处。” 蔡逯把手放了下来,脸色发白。 “几年前,沉庵也像你这样发疯。只不过,他没你疯得彻底。” “蔡承桉,你的运气真好。每次都能碰到我心软……” “沉庵胡闹的时候,我可没有耐心哄他。” 她不总是能一直保持理性,偶尔也有感性流露。而蔡逯,恰好每次都能碰到她的感性。 客观来讲,这的确是独一份的“偏爱”。 这些话背后的意义太多了,可惜蔡逯没听懂,只傻傻呆呆地看着她。 他没看太久,须臾,他就因失血过多而陷入了昏迷。 灵愫推开门,把大夫叫来,“去给他治病吧。” 方才蔡逯那一疯狂举动,简直把他爹娘吓得丢了半条魂。 灵愫走到这对夫妇身旁,“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割.腕的?” 沈夫人想了想,说出一个模糊的时间点,“那时他都没吭气,还是褚尧那孩子偷摸告诉我们的。” 灵愫倒推了一下时间,得出一个结论: 蔡逯第一次割.腕,是在闫弗大闹杀手阁年会后。 那时她被闫弗和许多任务绊住脚,没精力与他打交道。只记得,再见面时,他已经平静得像正常人一样了。 她还以为,他是真释怀了,原来那都是装的。 灵愫顿了顿,“我想到对付他的方法了。” 事已至此,夫妇也只能选择相信,任由她来。 蔡檀也在此刻解释了什么叫“把蔡逯的情绪稳住”。 老父亲揩着泪眼:“别的我不多求,只要你能让他不再自.残,你就能去苗疆。” 灵愫颔首说行。 * 从相府离开后,灵愫去见了阁主。 她猜想道:“你说,蔡逯是不是被我复仇那晚的场面吓疯了?” 她与这些碎尸断肢常接触,自然不觉场面有多血腥。 但蔡逯没杀过人,自然会对这种场面感到不适。 有些人,在亲眼目睹一些惊悚画面后,脑子的确会出问题。 阁主说有可能,“不过这应该不是主要因素。” 他盯着灵愫,“可能是你之前把他虐太狠了?物极必反,他就情绪反弹?” 灵愫把手垫在下巴底下思考:“我也没怎么亏待他吧……不就是跟他提了个分手么。” “不同人的承受能力也不同。”阁主继续分析,“也许分手对他来说,就是天大的事了呢?” 阁主拍了拍她的肩:“你完了,你惹到了个老实人。” 灵愫也很委屈:“之前看他那潇洒样,我还以为他还真的只是玩玩呢。” 说到这里,她就回忆起之前蔡逯的形象。 那时他爱笑爱插科打诨,做什么都游刃有余。每日每夜都精力无穷,朝气蓬勃,是只好斗的花孔雀。 这一回忆,灵愫才发现,蔡逯已经很久没开怀地笑过了。 那个不可一世自傲自负的蔡衙内,在他夜以继日,不为人知的持续崩溃中,就这么平静地消失了。 也是在此刻,她才意识到,将蔡逯驯化后,她最喜欢的居然还是他最初那副形象。 灵愫翻出一本厚厚的札记。 阁主探过身打量,念出了封皮上的几个大字。 “‘驯养狗狗的最全方法’?” 灵愫骄傲地点点头,“这是我养狗八年来,亲自总结出来的所有经验。” 阁主不解。 她笑弯了眼,“我准备按照养狗驯狗的方式,去帮助蔡逯走出困境。” 阁主无奈扶额:“可他是人,不是狗。人与狗怎么能相提并论?这次事关紧要,绝不是能容你搞这些小情.趣的时候。你怎么就不能把男人当人来对待呢?” 灵愫耸耸肩,“等你把男人当人来对待,就会发现,还不如把他当狗,或是小孩来对待。” 她让阁主放心,“我心里有数。这是目前我能想到的一个最有效最可行的方法。” 阁主只好由着她去。 他又将一本札记塞她怀里,“这可是我亲自写的,关于苗疆的人文风情,生活习俗,一些常用苗语等,都在这里。” 她将两本札记抱好,“知道啦!我争取早日完成任务!” * 隔日。 灵愫一早就去了相府。她跟蔡檀提,这段时间,她要与蔡逯同吃同住,时刻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蔡檀应下,却也要让她日常按府里的规矩行事。为防风声外传,她是以“蔡逯的贴身婢女”的身份在府内行事。 要说这相府里的规矩可真新鲜,每个奴仆都有各自的“头衔”,这个是专门检查卫生的,那个是专门看管仪表的…… 如此下来,每个人身上都压了一个担子,做事效率大大提升。 不仅如此,每个奴仆胸前都会佩戴一个压襟胸牌,称作“工牌”,每个人的职务都会錾刻在牌子上面。 新人刚来,一向是佩戴两个工牌。一个写职务名称,一个写职务内容。 嬷嬷问她:“易姑娘,你要刻什么字?字数限制在七个字及以下。” 灵愫想了想:“职务名称刻‘驯犬师小易’,职务内容就刻‘专业养狗驯狗’。” 嬷嬷一愣:“是哪个字的‘训’?教训的驯,还是……” 灵愫回道:“驯化的‘驯’。” 嬷嬷思索着:“这听起来不简单呐,是要比养狗艰难点。” 灵愫笑笑,“我很擅长做这事,很有趣,不是么。劳烦嬷嬷帮我给大家伙传达一声,易师傅专业养狗驯狗,手底下没出过一条坏狗。谁家里的狗不听话,只管送到易师傅这里,保准给你驯得乖乖的。” 嬷嬷应下。 送走嬷嬷,灵愫拐去了蔡逯那院。 她撵走多数奴仆,只留下两个做事利落的小厮。 小厮禀道:“衙内已经醒了。” 灵愫点了点头,推开门,准备施展她的驯犬手段。 谁曾想,蔡逯根本没给她这机会。 他穿戴整齐,伤口都已包扎好了。 他说抱歉,“昨日我情绪不稳,给你带来了诸多麻烦。不过你放心,我现在已经恢复过来了。” 拘谨得过分。 灵愫还没缓过来劲,“你真的恢复了?” 蔡逯赔笑:“千真万确,昨日只是意外。对了,听说你要去苗疆,出发日期和行船都定好了吗?快去吧,不要耽误事。” 灵愫一脸震惊,围着蔡逯转了转。 他不明所以,也跟着她转起圈来打太极。 好这么快?不该啊…… 她试图窥出蔡逯情绪上的异样,可窥了半晌,也没窥出什么怪处。 蔡逯摁住她,“你有什么烦心事吗?你的反应好怪。” 都能主动关心她了,应该是,真的好了吧。 灵愫松了口气。 她说:“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蔡逯点点头,“你快乘船去苗疆吧,去做你想做的事。” 看看,他现在多么善解人意啊!他一定好了! 真好!她能直接回苗疆了! 灵愫绽出笑容,“你先歇着,我这就走。” 她飞快走出屋,阖住门,朝俩小厮说:“你家衙内情绪稳定下来了,快去回禀蔡相和夫人吧!” 俩小厮大喜过望。 第98节 灵愫并未多做停留,说完话就朝外走。 可就在她即将迈出相府的前一刻,府里忽然传出一声杀猪般的嚎叫。 “啊啊啊啊啊!你在做什么傻事!!!” 她听得心一慌,回头看去,只见几个大夫提着医药箱,朝蔡逯那院所在的方向跑去。 刚才静谧的相府,随着这声嚎叫的出现,一下躁动起来。嬷嬷婢子小厮都丢掉了手里的活儿,拿着绷带,奔向同一个方向。 她也被急忙跑来的小厮拦截住。 “易姑娘,你,你刚走,衙内他就……他就拿绳上吊了……” 灵愫头脑发懵,“可他不是说已经好了么。” 人生如戏,前一瞬,她连去苗疆吃什么穿什么都想好了,结果下一瞬,她就被蔡檀叫到跟前。 蔡檀气得吹胡子瞪眼:“易姑娘,你是不是忒不负责了!这算‘情绪稳定’?要是再晚发现一刻,他就真的要吊死了!你把看守奴仆都遣走,难道就是想看他怎么上吊?” 闹了个大乌龙,灵愫想解释,却又觉得没必要。 她掐紧手心,告诉自己:千万不要再相信蔡逯说的任何一句话!!! * 经过一番问东问西,灵愫勉强算是摸清了蔡逯的不同精神状态。 他时而冷静得像个洞悉一切的智者,会突然说几句富有哲理的话,再平静地紧盯着你,让你浑身发毛。 时而大吼大叫,想毁天灭地,无差别地攻击谩骂诅咒所有人,这个阶段,常伴有自.残行径出现。 时而悲痛大哭,情难自抑,浑身发抖,听不进去任何话。 极少数情况下,他会短暂恢复理智,能与人正常对话交流。但这阶段过得很快,短暂平静后,他又会陷入新一轮的发疯。 大夫说,发病时,蔡逯完全控制不了自己。 起初,他意识到自己状态不对,但又不知如何解决,就尝试着靠自.残平定情绪。后来这手段就一直延续下来,直到现在,成了瘾。 他厌食,没有食欲,吃什么都想吐,后来干脆辟谷不食,一连几日都不进食。 他失眠,成宿成宿地睡不着,可又犯困。所以就把手腕划开,血流出来,心里就舒服了,也就勉强睡着了。 他的胃病闹得很厉害,浑身痉挛,缩成一团,经常痛晕。 这些症状实在可怕,只是光听着,灵愫就心惊肉跳的。 她翻开手札,重温知识。 养狗驯狗无非是从两大方面下手:吃喝拉撒与衣食住行。 翻了几页,灵愫就在心里迅速制定好了一个计划。 计划大体分三步:吃饭进食、游戏互动、外出社交,一步一步慢慢来。 人和狗到底是有些不同的。养狗时,她只需要满足狗的味觉。但现在对付蔡逯,她还得从味觉、嗅觉、听觉等多方面下手。 制定完计划后,灵愫就抱着一只白松狮犬进了蔡逯的屋。 蔡逯已经醒了,倚在床头,脖上有一圈被勒出来的红痕。 他满脸警戒,瞪着松狮犬。 小松狮察觉到危险,窝在灵愫怀里摇着尾巴哼唧。 灵愫坐到床边,朝蔡逯说:“介绍一下,这是你的新同伴,也是你的竞争对手,以后你俩谁做得好,谁就有奖励。” 她手一松,小狗就掉在了蔡逯怀里。 他身猛地一抖,把小狗扔到一旁。 他想说什么话,可喉咙难受,一时发不了声。 灵愫倒也不急,重新抱走小狗。 “我只是让你先认识它。”她说,“你俩嘛,来日方长,以后你跟它接触的时间会越来越长。” 她抱着狗走出屋。 她跟小厮说,既然蔡逯不吃饭,那从今日起,就断了他的膳食,只让他喝水,喝最没味道的水。 小厮犹豫:“这不好吧。再饿死怎么办……” 灵愫冷哼,“你们就是太惯着他了,事事都顺着他的意思来,生怕他有个好歹。他不想吃,说明还是不够饿。饿到快死的时候,他自然会主动找饭吃。” 说完,她就走了。 她故意与蔡逯保持距离,将他一人扔在寂寥的院里。 隔了两日,她才重新迈进他的屋。 这时蔡逯已经能出声说话了,但思维退化得很严重。 他好像不记得她是谁,只把她当一个恶茬,总是警惕地盯着她。 他的嘴泛起一层干皮,小厮说,这两日,他就只喝了一口水。 他仍旧不愿进食,饭不吃,水也不喝。 灵愫端着一碗水走到他身旁。 她问:“怎么连水也不喝?你不渴吗?” “跟你,有,有什么关系。” 他缩起身,像头困兽。 听到这话,灵愫先是愣了下,再笑出了声。 过去,蔡逯也曾问过她,她跟她的老相好都是怎么认识的。 那时她回:“跟你有什么关系。” 现在,蔡逯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返送给她。 她笑完,把润唇药膏抹到他唇上。 她把手放到他的头顶,只是放着。 “好狗狗,你真是聪明,居然用我教你的东西反过来对付我。噢,你真是棒极了,你真有出息。” 她的语气很温柔,话意又很高深,令蔡逯疑惑得歪了歪脑袋。 可话音刚落,她就揪紧他的头发,拽住他的脑袋,往床柱上摔。 “你真是长本事了,居然敢拿回旋镖扎我。”灵愫摁住他的头,“砰砰”往柱上撞了两下。 蔡逯疼得倒嘶冷气。他这才意识到,她会对他造成威胁。 于是他就开始反抗,动手动脚,胡乱踢她。 可他又怎么能打得过她。 慌乱间,他被她摔在了地上。 “唔……” 他在地上翻滚了下,捂着撞出淤青的额头往外爬。 他意识到,他打不过她,所以就想爬出去找帮手。 可落在她眼里,这就是明晃晃的挣扎。 她踩住他的背,将狗链的一头拴在一根梁柱上,又不顾他挣扎,将链圈在他脖颈上锁紧。 “跑,继续跑啊。只要你能把梁柱扯倒,你就可以跑出去喊救命。” 蔡逯掰着脖上沉重的锁链,他本就没多少力气,掰了几下,就气喘吁吁。 灵愫晃了晃锁链,“别不识好歹。” 她的声音又变得温柔起来,将他扶起,把他的眼泪抹去。 “等你逃出去就会发现,还是我对你最好。” 灵愫舀起一勺水,“喝一口。” 蔡逯偏过头。 她扇他一巴掌,把他的头扇得更偏。 “不想喝就说话。” 他嘴唇动了动,“不喝。” 灵愫眼神一冷:“你的话我不喜欢。” 她掰住他的脸,手一震,就让他的下巴脱了臼。 他痛得瞪大眼,“啊……啊……” 灵愫盘腿坐到他身边,欣赏起他的疼痛模样。 过了一炷香,她将他的下巴正回原位。 这时她又舀起一勺水,递到他嘴边。 他垂下头,踌躇了下,紧接着就张开嘴,将这一口水喝掉。 她喂他喝了很多水,很多很多。 中间,他又开始挣扎。她就拿夹子夹遍他的浑身各处,挣扎一次,她就猛地拔下几个夹子,把他揪得有几处流了血。 后来,他不敢抵抗,听话地喝了水。 可是,真的喝得太多了。 喝到肚子涨起,像个怀孕四月的妇人。 他说:“喝不下了……好撑……” 他躺在地上,难受得不想动弹,任由她拨掉自己的衣裳。 直到看见她拿出一根细细长长,顶端是圆珠样的棒,他的眼神才重新聚焦,满脸惊恐。 “真聪明,一下就猜到了我想做什么。” 第99节 听到她这话,他又开始死命挣扎。 她轻笑:“你猜,我为什么要喂你这么多水。” 她摁紧他的腿,在他的低声尖叫中,将手里的物件塞到他没护住的那个小地方。 做完这事,她就时不时踩踩他的肚子,时不时问他的感受如何。 更多时候,她就只是坐到他身旁,静静地观摩他的变化。 那种难以启齿的感觉不断萦绕在他心头,越来越强烈。 最初蔡逯还忍着,后来他就扯住她的衣袖求饶。 “我想去……求,求你了……” 灵愫打了个哈欠,“我又没捆住你的手,你自己薅.出来就地解决呗。” 他摇摇头说不行,“人不能随地排,排.泄。” 闻言,她踹了下他的肚,讽刺道:“你还知道你是人么?你还知道你得吃喝拉撒呢……我以为你早就进化掉这些需求,要得道升仙了呢。” 她不理会他,继续折磨他。 过了半刻,他又揪住她的衣袖。 大概是真的很难受,他带着哭腔,让她将这东西拿出去。 她继续不理会。 又过了半刻,他的手无助地在半空晃了晃。 人会把自己憋死么。 蔡逯胡思乱想着。 他可能要成为第一个用这种死法死去的人吧。 好丢脸。 蔡逯捂住脸想哭,可又不敢哭,生怕一抖就会闹笑话。 就这么僵持着…… 灵愫睡了一觉,再醒来,发现蔡逯已经快晕死过去。 “呀,差点把你忘了。” 她拔出物件,他一下睁开了眼。 “快,快……我想……” 他说。 “别急,等我解开锁链。哎,这链子可真难解。不会解不开吧?是需要密钥还是需要把结解开?怎么解来着?好像忘了……” 蔡逯崩溃地催她。 她却不紧不忙,甚至悠闲地吹着口哨。 蔡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别说了,求你,别说了……” 她偏不听,把口哨声吹得更响。 终于,她解开锁链。 蔡逯飞一般地冲出了屋。 他出去了很久,再回来时,脚都站不稳,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地走进屋。 她及时搀住他,“下次还会不喝水吗?” 他哭得很累,又怕她,又依附着她。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他把头靠在她的肩上求安慰。 “乖狗狗,你看,我对你多好。” 灵愫揉着他的脑袋,语气轻柔。 喝水问题解决了,紧接着下一个就是吃饭问题。 她笑得灿烂,心里却想的阴暗。 接下来,要怎么去“折磨”他呢。 -------------------- 感谢在2024-03-30 00:19:21~2024-03-31 00:06: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烤烊馍片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优秀 ===================== 这事过后,灵愫又找来个新鲜玩意,不顾蔡逯反抗,直接给他戴了上去。 这个玩意,算是升级版的“守德锁”。 目的是:控制他的排泄。 锁笼上面有一根细长的软管,能把那个小眼堵住。戴的时间长会伤身,所以她只在给他喂水时,将锁戴到他那里。 喂他很多水,把手摁在他的肚皮上,感受他的肚子在渐渐鼓起。直到他受不住,开始求饶,她会再磨他一会儿,之后再给他解开束缚。 几次下来,他就已明白:他要是想做一些事,就必须向她汇报,得到她的允许后,他才能去做。 这个过程他会很难受。 难受就对了。 她告诉他:这就是不听话要付出的代价。 蔡逯被吓得不轻,变得很主动。 最初,他想排泄时会请求她的允许。后来,他眨眼前会问:“我可以眨眼么”,咽口水前会问:“我可以吞咽么”,甚至有时想大口呼吸,都会请求她的允许。 看他这反应,灵愫就知道,喝水的问题算是彻底解决了。 紧接着,她就开始筹备“吃饭”。 她的初步计划是:用那只白松狮犬当对照组,让蔡逯与这只小狗产生竞争。 她要亲自下厨做两种饭:给蔡逯做流食饭,给小狗做小狗饭。 她这个人,给狗做的饭那叫一个色香味俱全。但偏偏不会给人做饭,一做就炸厨房。 灵愫打算先给小狗做好饭。 这日一大早,灵愫向嬷嬷要来食材,在厨房鼓捣。 小狗的饭是羊奶酪泡薄脆奶饼。 将奶粉果粉加水兑好,均匀地淋到薄脆奶饼坯子上面,再将奶饼晒太阳烘干,之后泡到羊奶酪里,一份小狗饭就做好了。 她不敢给蔡逯做饭,万一再毒死他怎么办。 她先端着小狗饭推门进屋,“狗狗,来吃饭啦!” 结果,蔡逯与小狗竟一起抬头看,都以为自己才是“狗狗”。 灵愫抱起小狗,“我是在喊它。” 这一喊,她才想起,她还没给小狗起名。 她想了想,“狗狗,你叫‘一碟’。小菜一碟的‘一碟’。” 再看了眼蔡逯:“喂,那你的狗名就叫小蔡。你是哥哥,一碟是弟弟,你们哥俩要互相照顾,不准打架。以后,只要我一喊‘小蔡一碟’,你俩就要过来吃饭。” 小狗显然没听懂她在说什么。这只小狗,以为自己就叫“狗狗”,对“一碟”这个名没太大反应。 所以灵愫的任务紧接着就来了——她要教小狗听懂它自己的名字,这样才能成为更优秀的对照组。 她先把狗饭放到一旁,专心训练一碟握手、翻滚等动作。它照做就给零食奖励,不做就继续训。 她要求只要她一喊“一碟”,它就得摇尾巴过来。有零食在前,反复训练几次,一碟就听懂了它自己的名字。 “好狗。”灵愫摸摸它的头,“一碟,去哥哥那里,给他示范一下怎么吃饭。” 一碟“嗷嗷”叫了两声,斗志满满。 它朝蔡逯跑去,灵愫也朝蔡逯看去。 看清后,她瞪大双眼。 “喂,喂,那是小狗的饭,不是你的!” 蔡逯居然不吭不响地把狗饭吃了! 灵愫夺走他手里的碗,“你吃得也太快了吧!” 可怜的小狗狗,就只能吃碗里的一点点残渣了。 蔡逯擦了擦嘴,意犹未尽。 他能进食,这是好事。 灵愫很快就冷静下来。 蔡逯很聪明,聪明到甚至不需她教,就会举一反三。 他知道,不听话或者做事迟缓都会被她惩罚。他知道,她该教他吃饭了。 所以现在,当她端着狗饭进来,未免受她惩罚,他不管那是什么饭,先吃完再说,吃完总能规避风险。 他太怕她了。 按照她的行事风格,倘若他不吃,那她肯定会卸掉他的下巴,把饭塞他嘴里,让他慢慢呛死。 第100节 他要吃,要吃得很快。 可他的胃承受不住突如其来的进食,饭刚咽下去,他的胃里就开始翻江倒海。 蔡逯捶起胸口,想吐,却又吐不出来。 灵愫端碗水,猛一下灌他嘴里,“活该。” 蔡逯呛得连连咳嗽。 “别揣测我的想法。”她说。 她改变了一部分计划。 既然蔡逯愿意吃狗饭,那她就给他做狗饭好了。反正狗吃的,人都能吃。 她就按照喂狗的标准,喂了蔡逯几顿饭。 每一顿,他都吃得狼吞虎咽。吃太快,胃里难受,难受久了就吐,等于没吃。 灵愫就把普通的碗换成了慢食碗,不给他筷子,捆住他的手,让他像狗一样,不依靠任何辅助工具,只用一张嘴吃饭。 人到底不是狗,只靠嘴巴和舌头,一次吃不了太多食物。 但不吃,又会被她教训。所以蔡逯不得不延长进食时间,进食的速度也就慢了。 用慢食碗喂了几顿后,灵愫就开始上对照组。 这日,她把一碟抱来。 “喊到谁的名字,谁才能过来把饭领走。” 现在,一碟已经知道了它的名字是一碟。等饭时,它会趴在地上等她呼唤。 她给了小狗很多自由,没给小狗戴脖圈。等饭时,它愿意叫就叫,愿意哼唧就哼唧。当然,它最好安静。 蔡逯就不同了,她对他一向是高标准严要求。 给他戴狗链,让他跪着等饭,跪伏着叼走碗,领走饭时,还要说一句:“谢谢主人奖励。” 灵愫先喊了声一碟,让一碟将装着肉饼的小碗叼走。 她没紧跟着喊蔡逯的名字。 她与他隔空对视。 过了一炷香,她还没有开口。 蔡逯跪不住了,还以为她是忘了他的存在,朝前跪行几步,准备主动过去领饭。 “不可以,退回去。” 灵愫说。 又过了一炷香,他又蠢蠢欲动。 他紧盯着她手里的碗,用眼神明视:再不吃,饭就要凉了! 他试探着朝前走了半步。 “退回去。” 她低声呵斥。 过了片刻,她终于喊了他的名字。 他跪伏过来,手捧住碗,两眼发光。 灵愫问:“你该说什么话?” 他眨眨眼:“谢谢,主人奖励。” 灵愫满意地点了点头。 方法就是这么个方法,简单易上手,重要的是得不断试验,让他深刻意识到:只有得到她允许,他才能进食。 他需要学会等待,才能尽早把饭吃到嘴里。 这一次喂食,一碟比他做得好。 所以她就给了一碟很多奖励,有小零嘴,有小玩具,有一个舒适的狗窝和小被子。 每一项奖励都让蔡逯眼红。 他也想要奖励,故而在接下来几次的喂食中,他跪得笔直,再也不敢跃跃欲试,不喊不叫,只是眼巴巴地望着他。 他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奖励。 他被允许,可以暂时摘掉脖圈,有效时间是半个时辰。他被允许,可以适当发出一些意味不明的声音,比如叹气,打哈欠。 他比狗聪明多了。 但这也让灵愫头疼。正因为蔡逯比狗聪明,所以他也总是自作聪明。 比如开饭前等她喊名字。 有时她会先喊一碟的名字,有时她会先喊他的名字。到底也只是养了两条狗,不是它就是他,他逐渐明白,他总会有饭吃。 所以饭前没必要去讨好她,他只要待着,饭自然会送到他嘴边。 他没了危机意识,这很不妙。 灵愫想出一个对付他的新法子。 她把其他下人养的狗都捞了回来,为几十条狗狗提供一日三餐。 这次,她打乱喊名顺序,让蔡逯完全摸不着规律,不让他形成反应。 她故意冷落他,对别的狗狗笑意盈盈,唯独对他冷着脸,用冰冷的眼神警告他:你以为你能拿捏我?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做的狗饭一共就那么多,给别的狗分完了,那就没他的了。 若他想吃上饭,就又得用积极热情的表现讨好她,这样她才会早点喊他的名字,让他过去领饭。 怎么能别出新意地讨好她呢? 蔡逯开始学狗叫。 为了让她注意到他的存在,当竞争对手是一群小狗时,他就学大狗呲牙低吼,让小狗认他做狗老大,不敢跟他抢。 当竞争对手是一群大狗时,他就学小狗叫得清脆响亮,让大狗都怜悯他,给他让道。 灵愫自然明白他的心机。 无伤大雅,他有心就好。 府里的人听说她养狗养的好,没空带狗时,就爱把狗丢给她。所以蔡逯的同伴越来越多,那种“不需费力讨好她”的时光一去不复返。 他夹在一群狗中间,必须做得非常好,才能勉强争到一个奖励。 这时,灵愫又出了个新奖励:漏食玩具。 狗狗需要磨牙,磨牙不到位就会啃咬家具,给主人造成麻烦。 漏食玩具能满足狗的一部分啃咬需求,还能让狗专注消磨时光,再好不过。 她给其他狗狗的漏食玩具里塞的是肉糜,但给蔡逯塞的是石榴籽、葡萄籽、小块甜枣与小块雪梨果肉,主打一个营养均衡。 他乖了很多,灵愫开始允许他使用筷子。 蔡逯还学会了分享“狗食”。 第一口,他会先夹到她嘴边。 “你吃。” 灵愫摆摆手,“我可不吃这些。” 他就不管她,自己吃得欢快。 她问:“好吃吗?” 蔡逯狠狠点头。 连着吃了好多日的乳酪和稀饭,现在吃到爽口多汁的水果,简直是人间美味! 她揉了揉他的头,“鉴于你这段时间表现优秀,往后漏食玩具就是给你的常驻奖励了。” 他看她满眼感激,“谢谢主人!” 灵愫心里满满的成就感。 吾家有狗初长成啊。 这段时间,蔡逯没再发疯。可就在她以为情况有所好转时,当晚他的精神就崩溃了。 入相府后,她在蔡逯屋里架了张小床睡。 这夜,灵愫翻了个身,突然感觉有人在盯着她看。 她将眼揉开,只见蔡逯披头散发地坐在床上,被褥被他踢下床。他不知从哪翻出个匕首,握在手里。 见她醒了,他先阴森一笑,再大吼大叫地朝她扑来。 “我要杀了你!!!” 灵愫起身一躲,他“咚”一声摔倒在地。 他飞快起身,又朝她扑来。 她又一躲,他又一摔。他站起来,又一扑,她又一躲,他又一摔。 在这场疯癫的追逐游戏中,灵愫渐渐明白了什么。 噢,白天还很平静的狗狗,晚上就莫名发了疯。 蔡逯此刻的精神状态,是无差别攻击所有人。大吼大叫,什么规矩都忘了。 这危险情况,换成旁人来经历,约莫早就跑掉搬救兵了。 可她却觉得好玩。 当你弱小时,在强者眼里,你发疯也像是在卖萌。 所以灵愫就觉得蔡逯很可爱,不仅不跑,还故意逗他:“诶,诶,砍不到我吧,略略略,小笨狗。” 蔡逯虽意识不清,但也听出了她在故意挑衅。 第101节 他气势汹汹地奔来,不料却左脚绊右脚,给他自己绊倒了。 但这次,他落在了她的怀里。 她将匕首夺去,“好笨呐,你这身手,要是去杀人,那敌家就要笑话死你了!” 她把蔡逯扯到床上,从背后钳制住他。 她脚一勾,把被褥勾上床,盖在俩人身上。 这场面,从外人角度看是多么温情啊! 姑娘搂着情郎说话,哎呀,真是甜蜜! 可实际上,灵愫却是把匕首架在了蔡逯的腰上,她的腿压在他的腿上,将他锁住。 “再动,我就把你的肚皮割开,让你的肠子流一地。” 蔡逯踢着腿,“杀,杀你!” 她轻笑:“都这样了,还想着要杀我啊。” 她问:“还记得我是谁吗?” 他不再吭气。 她叹了口气,“哎,狗狗怎么能忘掉主人呢。” 她拿匕首在他上身来回划,划得很轻,痒梭梭的。比起死亡威胁,这更像是调.情。 “狗狗,是对主人不满意吗?” 她轻声问。 可她问完,就狠戾地揪住他的头发,力道大到差点将他的头皮连根拔起。 蔡逯痛得闷哼出声。 灵愫伸出另一只手,点着他的肌肤。 或掐,或拧,或搓,把他弄得开始发颤,身体也慢慢变红。 又揪了下他的头发,让他不得不偏过头看她。 气氛有些暧昧。 可灵愫却开口说:“狗狗,你要杀人,可你握匕首的手法就不对。” 她把匕首塞他手里,又拽住他的手腕,竟开始认真教学。 “你看啊,你想暗杀的话,就要将刀尖朝向小拇指的方向,这样才能出其不意,暗杀成功。还能用刀刃护腕,防御自己。” “你刚才把刀尖朝向大拇指方向,这样杀伤力会大大减少,还容易被发现。” “要是想一次杀成功,就要静悄悄的。不要明着来,告诉对方我要杀你了。” 灵愫将他的握刃姿势调整好,又带着他,练习不同刺法。 “手臂发力,大臂带动小臂,握紧匕首,猛地一刺。就像这样……” 她教得正经,可蔡逯的呼吸渐渐变得不平稳。他胸膛起伏的力度越来越大,喉咙里挤出了些不正经的气音。 灵愫低头一看。 “狗狗,我在教你杀人,你怎么就……就立起来了?” 她把匕首抵到他那里,他抖了下,本能捂住:“别,别……” 她的话,她的动作,都让他羞耻心爆棚。 灵愫想了想,“是不是很久都没有纾解了?” 不等他回答,她就帮他纾解起来。 匕首依旧架在那要命的位置,她的另一只手却在做这种事。 他不敢动,是真的一点都不敢动。 生怕稍不留神就成了公公。 可又很舒服…… 他的腿根发颤,想拂掉匕首,却又被她拍掉手。 过了会儿,她感慨道:“狗狗,你可真难伺候。一会儿要快,一会儿要慢。” 他不再闹了,任由她摆弄。 “要学会感恩哦。”她说,“你知道的呀,我对别的狗狗可没有这么宠。你自己想想,我在你身上花了多少心思。” 如果虐待他的身,直到他肯听话也算是花费的心思的话。 她温柔起来,是真的温柔。 温柔到令他不断流泪,哭出声。 “明明睡得好好的,怎么就突然醒来发疯了呢?是哪里不舒服么?狗狗?” 蔡逯稍稍回过神,“不舒服……心里闷,不舒服。” 她亲了亲他的耳垂,“我就知道,你那么乖,一定是不舒服,在发疯向我求救,对不对?” “嗯。” “好狗,乖孩子,肯求救就说明有进步哦。” 他忽然绷紧肌肉,蹬直了腿,发出一声极其短暂的尖叫。 紧接着,身子就软了。 “你看看,刚夸你乖,你就把匕首弄脏了。”她把匕首伸到他嘴边,“怎么办呢,狗狗?” 意思非常明显。 她说:“小心哦,不要被划烂嘴。” 他不着调地“哼”了声。 她就这样软硬兼施,用绝对强大的实力碾压你,又用极致的温柔安抚你,叫你不得不臣服,甚至是,上瘾。 这一突发事件,被她四两拨千斤般地解决过去。 蔡逯的状态明显好转了些。 院里的小厮立马朝外吹嘘,把她传得跟神仙降临一般。 但话传话,总会在某个环节把话传错。 最开始,小厮跟别人传:“那姑娘可牛了,一直拿‘一碟’示威,让他不得不听话!” 结果传着传着,“一碟”就传成了“你爹”。 大家顿悟:噢,原来是拿老子来压儿子啊。 看来蔡逯很怕他爹。 大家心里想。 传着传着,这话就传到了蔡檀耳里。 蔡檀立马把这话跟沈夫人说了。 老两口百思不得其解。 蔡檀寻思着:“他真有这么怕我?不该啊……” 蔡逯这小子,什么时候改脾性了? 这小子,不是一直跟他作对吗? 蔡檀回忆起蔡逯小时候的事。 这小子打小就皮,聪明劲从来不用到正地上。 某一次,他带蔡逯去搓澡。这傻小子指着他那里,“爹,你这里怎么有毛毛?” 他解释:“正常,每个人都有,你长大也有,保护身体的。” 蔡逯回:“可是不好看。” 次日,他再醒来,发现毛被这臭小子剃得一干二净!那段时间,他又扎又痒,将臭小子狠狠揍了一顿! 那时他才三十来岁,正是爱装爱吹牛皮的年纪。 他爱在同僚面前摆弄见识,享受同僚的追捧。也有意锻炼蔡逯,故意把蔡逯带出来长见识。 结果每次他正想开始装,蔡逯就造他的谣:“爹,你能不能别放屁了。哎呦,臭得很。” 一连数次,都污蔑他放屁,导致同僚都劝他尽快调整饮食,让他脸面尽失! 他又将蔡逯揍了一顿!可这小子从来不怕,还反过来挑衅:有种打死我! 所以他之所以把蔡逯送到外面留学数年,跟爷俩一直互不对付也有关系。 结果现在,有人告诉他:蔡逯之所以状态好转,是因为“你爹”的威力。 他有那么神吗? 沈夫人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你去亲自问一问那姑娘不就行了?” 蔡檀想这倒也是,立马就跑过去见人。 来到院里时,正好看见灵愫支起摊。 听人说,她在偏屋开了个小摊,专在府里接些杂活儿挣零碎钱。 灵愫把一个大招牌搬了出来,“蔡相,欢迎光临啊。” 蔡檀看了眼这大招牌。 只见上面写了一长串业务: 养狗驯狗 跑腿取物 代写功课 第102节 代揍小孩 正骨按摩 算卦算命 …… 专业杀人 蔡檀傻眼:“姑娘,你这业务倒也挺广泛。” 灵愫被他夸得不好意思,“技多不压身嘛。” 蔡檀问起“你爹”的事,“他真的很怕我吗?” 灵愫没搞清情况。什么你爹我爹的。 但她还是回:“爹娘在他心里,当然具有一定的权威和地位。” 蔡檀一听,笑得花枝招展,说那真是太好了。这小子还怪孝顺。 灵愫:??? 蔡檀没多做停留,“干得不错,继续努力。”说完就走了。 灵愫:??? 看来大家的精神状态都很癫。 * 吃了狗饭后,蔡逯的失眠也得到改善。 已是初冬,天却还凉爽,并不冷。 照例被她驯过后,他会乖乖地窝在床上睡觉。 但在睡之前,一定要握住一个与她有关的物件才行。 她的衣裳,她的发簪发带,她掉落的头发,只要与她有关,那什么物件都行。 灵愫对自己说:承认吧,一旦你开始养狗,你看见个枯树枝都想给狗带过去当奖励;听见别的狗叫,你就回想你家的狗叫;出门在外,还会想狗狗睡得好不好,吃得好不好。 她的确如此。 某次外出,她捡到一个枯树枝,折成两半,一半给一碟,一半给蔡逯。 一碟啃咬树枝磨牙,蔡逯拿树枝在地上画画。 一碟仍旧比蔡逯自由。 蔡逯呢,仍旧被她套着狗链跪在她身边。现在他已经能熟练模仿各种狗叫了,身上也长了些肉。 今日阳光很好,她坐在摇椅里,又把昏昏欲睡的蔡逯抱到腿上,“乖狗狗,睡吧。” “已经很多天都没自.残了。”她说,“看来我很快就能离开了。” 蔡逯趴在她身上,小狗一碟趴在蔡逯身上,狗叠狗叠人,画面很温馨。 蔡檀扯着沈夫人在暗处偷窥。 蔡檀说:“狗链怎么带到人的脖子上了?这姑娘办事可真够超前的。” 沈夫人说有效果就行了呗,“再说,我看你儿子乐在其中。” 过了会儿,蔡逯醒了。 灵愫端来一筐葡萄,拿起其中一个,咬了一半,被酸得呲牙咧嘴,表情狰狞。 她把剩下一半丢蔡逯嘴里,蔡逯嚼了嚼,也被酸得皱起眉。 她不信邪,一连咬了好几个葡萄,都是只咬一半,结果每个都酸得要死! 一酸,她就把剩下一半扔蔡逯嘴里。蔡逯被酸得不断咳嗽。 沈夫人乐得笑出声,“你看你儿子,给人家做狗都是上赶着呢。” 蔡檀认真地盯了会儿灵愫。 “这姑娘来了相府后,先是整治调皮小孩,被小孩簇拥为孩子王。又是把各家的狗都驯得乖得不行,再是帮大人打牌坐庄,牌艺高超,就没输过。”他感慨道,“这么优秀的姑娘,谁看了都喜欢。” 沈夫人说是呀,“人家还自律,每天雷打不动地练功打拳,跑圈练耐力。真是全能,什么都会。也健谈,跟谁都能聊熟。” 这么好的人,难怪蔡逯会喜欢成这样。 蔡檀莫名叹息一声。 这样好的姑娘,永远激情蓬勃,像只自由翱翔的鸟,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你会不可自拔地爱上她,越陷越深。可又清晰意识到,你们从不是一路人。 所以,爱得越深,便越是绝望。 无法改变她,便只能改变,重塑自己。 蔡逯这傻小子又能怎么办呢,只能在绝望痛苦中,不断调整爱她的方法。 * 灵愫开始实施第二步计划:游戏互动。 狗狗需要的陪伴分为两种:心理陪伴和行为陪伴。 心理陪伴,是要关注狗狗的情绪。狗狗开心会摇尾巴,不开心会臊眉耷眼,要及时关注。 这一点,她对小狗一碟和蔡逯都有关注。 她把行为陪伴分为三种:摇铃铛、巡回游戏、嗅闻球。 摇铃铛是第一步。 最近蔡逯是越来越不愿意张嘴说话了,他已经形成了个刻板反应:只要他狗叫,需求就能被她注意到并满足。 这怎么行?! 大哥,你可以像狗,但不能真的退化成狗! 你一直学狗,那你什么时候才能清醒过来! 灵愫想出一个应对方法。 这日,她把一串铃铛摆在蔡逯面前。 她不再叫他“狗狗”,而是呼唤他的名字。 “蔡逯,你想我的时候,需要我的时候,就摇响铃铛。当然,前提是我在院里,但没在你身边。离得太远,我听不到。” 灵愫又将一堆卡片在他身前摆开。 卡片上写着不同的字。 “出去玩”、“零食”、“结束”、“不”、“好”、“喜欢”、“主人”等等。 她说:“你若有需求,就把对应的卡片放在我手里。但,你必须说出卡片上的字或词,我才会满足你。” 蔡逯意识昏沉,也不知听懂没听懂。 她说:“那现在,我们来试一试。” 说完,灵愫站起身。还没抬脚朝哪里走,蔡逯就把铃铛摇得很响。 她回头,“我还没走开呢。你等一等再摇。” 蔡逯却一直摇着铃铛。 “不是这样的!我在你身边,你就不用摇铃铛召唤我,明白么?” 他继续摇铃铛。 “叮铃铃”、“叮铃铃”…… 灵愫将铃铛夺走,“怎么又不听话了,你想干嘛?” 她坐到他对面,试图跟他讲理。 讲着讲着,突然话声一顿。 “啊,所以你一直摇铃铛,是因为在想我吗?” 蔡逯点点头。 她无奈扶额:“你要听前提!前提是我不在你身边,你又想我,才可以摇铃铛!” 蔡逯点点头。 她泄了口气,“算了……” 紧接着又把卡片推向他,“你现在有没有什么需求?要说出来。” 蔡逯挑挑拣拣,把两张卡片递给她。 他清了清嗓,“喜欢,主人。” 灵愫低头一看,这两张卡片分别写着“喜欢”和“主人”。 “你小子,这是客观陈述,不是你的需求。”她咬了咬牙,挑了个卡片扔给他。 “结束。”她说,“喜欢,结束。” 你不可以喜欢我。 蔡逯又挑了个卡片,“不。” 灵愫瞪着他:“你是不是早就恢复意识了?你这……你不能不按规矩来啊?” 蔡逯看上去还是那傻.狗样。 但他实际是个人。 他会说话,甚至巧舌如簧。只不过他不愿说。他好像什么都懂,但潜意识里,还是只想退化成狗。 所以摇铃铛对他来说没用。 反而是小狗一碟很喜欢,经常晃响铃铛,叼着卡片走到她身边。 一碟的需求很简单。 第103节 “出去玩”和“零食”,偶尔还有“喜欢”和“奖励”。 灵愫准备跳到第二步:巡回游戏。 某一天夜里,她扔出个球,让蔡逯捡回来递给她。刚开始他很配合,没过几回,他就忽然不动了。 紧接着,黑暗里突然传来一句人话。 “我无法说‘你是我的’,可我又不想放开你,所以我只敢说‘我是你的’。” 讲真的,灵愫被狠狠吓了一跳。 不是,大半夜的,哥,你又忧郁上了?你又发疯了? 等她再回过神,就见他蹲在她身前,紧盯着她,盯得她发毛。 灵愫比起个大拇指,“此刻你是智者。” 他继续盯着她。 该说不说,她有个很强大的心脏。 对付他这个状态,她决定以毒攻毒。 怎么攻呢? 你会发疯,我难道就不会? 她眼一翻,头发一散,手脚做抽搐状,嘴里瞎念叨。 她简直比鬼还像鬼。 “扑通——” 蔡逯被吓晕倒地。 这局,她完胜! -------------------- 第49章 梦破 ===================== 有时灵愫就在想,蔡逯是不是已经把“服美役”这三个字深深刻在了脑里。 从前他是保养大师,一个月能跑去疗养馆百八十次,是疗养师最爱坑的多金冤大头。 现在,哪怕他思维都快退化成狗了,哪怕都被她吓得晕倒了,在倒地前,他还是会下意识地先摆好优雅的姿势,再优雅地倒去。 如今,他静静地躺在地上,月光正好打在他的侧脸,将他照得像个下凡来渡情劫的仙人。 小狗还挺俊俏的。 灵愫盘腿坐到他身边,在这么静谧的氛围里,伸手将他的脸掐红。 她想装的时候,表达喜爱就是撒娇。不想装的时候,表达喜爱就是虐人家的身和心。 他是个不会被玩坏的玩具。 可以承受高强度的交合,可以承受真心被践踏碾压,可以上赶着提供她需要的任何资源。 讲真的,如果他愿意,他们会成为很有默契的好友。但偏偏他执着于一个恋情方面的名分,那她就没办法了。 她会把他的现状归结于:咎由自取。 * 隔日。 灵愫决定给家养的两条狗做驱虫。 一碟的毛发里藏了些跳蚤,她熬了一碗药汤,给它喂了下去。 蔡逯呢,则是在心里长了些不干不净的蛀虫。 伤害自身来发泄情绪,就是深扎在他心里的蛀虫。 昨晚他又在发疯,幸好是被她及时吓晕过去,否则估计又要自残。 他曾说,只有血流出来,闻见血味,他才会舒服。 问题很好解决。 喜欢见血,那就让他对血产生不可磨灭的阴影。喜欢闻血,那就让他对这味道产生本能的抵触,最好一闻就犯恶心想吐。 具体操作方法是她原先定下的第三步:嗅闻球。 灵愫先在一碟身上试验了一下。 供给一碟的食量不变,主食减少,零食增多,加在丰容的嗅闻球里。 嗅闻球上布满小洞,将小零食塞到每个小洞里。在球下面铺一张嗅闻垫,同样在垫子夹层里塞一些零食。 将球与垫放在草地里,撒点枯树枝、落叶、小沙包做障碍物。布置完场景,就能放小狗过来进行嗅闻互动了。 一碟的视力不好,但胜在嗅觉灵敏。通过嗅闻,能培养它正确的嗅觉。 一碟玩得很愉快,一边嗅,一边找零食吃,末了还得到了主人的夸赞。 要想将此招用在蔡逯身上,需要在前期准备更多。 灵愫吩咐木匠做了个半球型框架,又让铁匠将框架与定制的地台矮床进行焊接,最后让绣娘缝上毛绒绒的软垫和柔滑的软布,一个大型嗅闻球就这么做成了。 也可以将其物称作大型囚笼,只不过笼子的外形是个半球。 她在这座囚笼里随意洒了些葡萄,又将自己戴过的发簪、挽过头发的发带、搽过的胭脂盒等一些小物件藏在一些角落。 还缺一类最重要的东西。 为寻到满意的东西,灵愫专门往乱葬岗跑了一趟,进行“采购”。 这截指骨长度适中,颜色白净,要了。 这条断臂重量正好,尸.斑分布均匀,要了。 这颗人头五官将烂未烂,断口平整,要了。 她舀了一瓢血当“果酱”,洒在这些东西上面。 她故意把这些东西熏上她常用的冷香,乍一闻,这东西沾染着她的气息,像被她用过的生活用品。然而若再细细一闻,就能闻见一股令人作呕的死人味。 她把这些东西放在大型囚笼里。 做完这些事,灵愫把蔡逯从屋里叫到院外,拿眼罩蒙住他的眼,暂时解开他脖上的狗链,让他先耐心等待。 蔡逯已经期待很久了。 为了今日的互动,他提前沐浴熏香,给头发打好发油,穿了身张扬的绯红绣金长衫,挂了一身叮铃咣当的精致小配饰。 “爬进去闻吧,闻到什么,就用嘴叼过来。” 蔡逯点了点头,跪伏进了这座精致的囚笼里,对接下来要发生的惊悚事一无所知。 他先嗅到一颗散发着果香的葡萄。 他把葡萄叼在嘴里,仰起头,展示给她看。 “是什么?” 灵愫问。 蔡逯口齿不清地回话:“唔,葡萄。” “喜欢吗?” “喜欢。” 灵愫把葡萄往他口腔里面推了推:“吃吧。” 蔡逯咬开葡萄,腔壁里炸开甜丝丝的汁水。 灵愫说:“继续去嗅。” 他回到了笼里。 蔡逯接连着嗅到了一些带着她的气息的小物件。 有的物件叼不起来,他就竭力张大嘴,哪怕下巴快脱臼,也硬是要叼走。 叼住这些物件的同时,也像叼住了她。 以往她要走,他拦不住。 但在这次游戏中,他仿佛占据了主导权,终于能把她叼住,啮她的骨肉,吞她的气息。 叼到她面前,得到了她接连不断的夸赞。 她说:“再往里面走走,会有惊喜哦。” 蔡逯转身,向囚笼更深处爬去。 他被蒙着眼,又经她言语诱导,所以他会下意识以为,囚笼更深处是个含她量更高的仙境。 然而,那里却是堆着残肢断臂、森森白骨、与正在溃烂中的人头。血顺着流,洇湿了毛绒绒的毯子。 蔡逯停到一节指骨前面。 他不被允许用手触碰,只能弯下腰,低下头,凭靠鼻子去嗅闻。 被眼罩遮住的一半鼻梁触碰到了指骨。 瘦瘦的,硬硬的,有他的手指那么长,沾染了她的气息。 簪子?筷子? 蔡逯没立刻将这不明东西叼走。 他认真嗅着,嗅得专注,自动忽视掉一些杂声。 忽地,一颗脑袋滑落,骨碌滚着,砸了下他的小腿。 蔡逯被吓得猛地一抖,浑身发毛。 第104节 圆的,有毛发,凹凸不平…… 他眼前立即浮现一些血腥画面,心怦怦乱跳。 蔡逯摇摇头,将不好的猜想甩掉。又继续闻了闻,只是这次再闻,已经从物件上闻不到她的气息了。 这是什么味? 形容不出,但闻着会泛恶心,想吐。 他的身体告诉他,要远离这个物件,很危险。 但他的心告诉他,她不会害他。 蔡逯选择相信她。 他没管撞上他小腿的异物,也不管这个像手指一样的物件,继续朝前走。 落在灵愫眼里,这时蔡逯已经走进一个最危险的区域。 她本来是拿人头围成了一个圆圈,但刚才有个人头掉了,圆圈也就有了缺口。 蔡逯正好从缺口溜进去,现在他处在圆圈中心。 他是一只被献上祭坛的,待屠宰的羊。而那一圈人头围绕他,审判他。 他隐隐感到自己被包围了起来,但嗅了嗅,四周布满了她的气息。 他是被什么东西包围了起来? 再一嗅,她的气息再次诡异地消失了。 他再次闻到那种难以言喻的气味。 像同类的尸体。 像同类正在腐烂的尸体。 他的同类? 是狗的尸体?是那种死了一段时间,蛆虫遍布的尸体? 不,不…… 他是人。 他的同类是人。 所以他闻到的是,人的死尸。 蔡逯干哕一声。 随着他这动作,眼罩绳也断裂开来。 眼罩滑落,蔡逯揉了揉眼,渐渐适应了光亮,也终于看清眼前的景象。 有颗血液横流、溃烂生虫的人脑袋,就停在他面前,与他仅仅是一指之隔。 那双死人眼睛正被蛆虫啄食。 “啪嗒——” 一块小碎肉落在他袖上。 他眨了眨眼,发现自己被一圈这么恶心的东西围着。 他们的眼珠,好像都在盯着他看。 他愣了愣,忘了呼吸。 他艰难地动了动喉结,感到自己正被无数双手掐得快要窒息。 侧眼看去,原来还有很多残缺肢体围着他。 蔡逯身形一晃,紧接着发出一长声尖锐爆鸣。 灵愫及时捂住耳朵,好家伙,男高音! 紧接着,她就生发出一些感慨。 原来两脚动物能跑得那么快啊。 蔡逯跑得快,但一路磕磕绊绊。明明她离他不远,但他却花了很久才踉跄地跑到她身边。 中间,他磕倒两次,像个蹒跚学步的小孩。 边跑边扯衣裳,想与那些不好闻的味道割席。 最终,跑到她身边时,他衣裳极其凌乱,几乎就要露光了。 蔡逯抱着她的腿哭得很崩溃,说被吓到了,很害怕,他不干净了。 在她奸计得逞的笑容里,他渐渐明白了事情真相,开始大吼大叫,问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你这不是会说话吗?那平时怎么就净学狗叫了?”灵愫不以为然。 蔡逯情绪波动大,听不清她在说什么,撕心裂肺地控诉她的无良行径。 灵愫说这是一场意外,“肯定是别人在栽赃我。” 他居然就傻傻地信了。 大概是哭得很累,他一会儿就哭睡着了。 第二日,灵愫依旧让他进大型囚笼里。 蔡逯面露犹豫。 她就发誓保证,不会再有这些脏东西出现。 可蔡逯还是敏锐地嗅出了那股恶心的味道。 他主动摘下眼罩,腿脚软着走到她面前,又在控诉她的恶行。 他肯说更多话了,虽然话里都是抱怨。 第三日,灵愫给他做的小狗饭是肉糜泡羊肉汤,汤饭里撒了些莓粉,飘在汤里,像血点。 把饭端在蔡逯面前,他破天荒地把饭掀翻。 他怒吼:“我不吃这么恶心的东西!” 第四日,她端来一碗鸭血粉丝汤,故意在蔡逯面前把鸭血嚼得很香。 蔡逯掀翻她的饭碗。 他怒斥:“你不要吃这么恶心的东西!” 第五日,她故意在他面前说“血”这个字,故意向他夸耀沾血的肉有多美好。 蔡逯崩溃地捂住她的嘴,“你别说了。求你,别说了。” 灵愫拍掉他的手,“为什么不说?我就喜欢看血从身体里流出来!” 蔡逯露出一个难以置信的眼神,“恶心!我求你了,你喜欢点好的吧!” 灵愫把他剥光,他还没搞清情况,愣愣地望着她。 她指着被他割了很多次的手腕,指着他腰上腿上几处被划出的痕。 “说我恶心,你怎么不看看你自己有多恶心?” 灵愫把他伤害他自己身体的恶行,全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蔡逯回怼:“不可能!我怎么会觉得血流出来很舒服?你不要血口喷人!” 灵愫捞来把匕首,准备割他的手腕,“那就试试!” 蔡逯拼命挣扎,咬住她的手腕。 她手一松,匕首掉在了地上。 他赶紧把匕首推远。 灵愫低头看,见自己手腕处多了个牙印。 怎么回事,忽然很欣慰。 蔡逯终于学会反抗了。 他出声讲理:“生命很宝贵的!不能用任何借口去伤害自己!” 怎么回事,更欣慰了。 灵愫摸了摸他的脑袋。 她说:“那你答应我,不要通过伤害自己来发泄情绪。” 他试探地点点头。 灵愫问:“告诉我,你现在对‘血’的认知。” 仅仅是听见‘血’这个字,蔡逯就吓得脸色发白。 他回:“恶心,恶心死了。我不要死,死了就会变成很恶心的尸身。” 虽然他的想法从一个极端转向了另一个极端,但灵愫才不管那么多,只要这转变对她有利就成。 以毒攻毒,拿尸身来刺激他,风险虽大,但总归有效。 倘若在亲自经历那么惊悚的场面后,他还是会对“流血”抱有一种渴望,那他就算是彻底病入膏肓了,谁都治不好。 她还是了解蔡逯的,了解他的病情,他的想法,了解他在每个阶段会有什么变化,所以她才能掌握事情的走向。 人最蠢的时候,就是觉得仅凭自己一己之力,就可以将别人从黑暗里救赎出来。 灵愫没打算靠她的方法,彻底将蔡逯的心病治好。说到底,这得靠他自己努力。 她的方法,只能让他在未来一段时间里恢复正常,至于以后他会怎么样,那不关她的事。 好在在当下,蔡逯看见血就恶心,自然也不会再去想自残了。 她要落实第三步,也是最后一步计划:外出社交。 这很冒险,外出的不确定因素太多了。 可主人不能打着“我是为你好”的理由,就不让狗狗出门社交。 第105节 狗狗为了主人,放弃了自由吠叫,放弃了自由奔跑,放弃了自由捕猎,可狗狗本来就是自由的产物。它是你的乖乖宠物,但更是追逐自由的动物。 吠叫奔跑与捕猎都是它的本能,现在它为你放弃了这些本能,你身为主人,也要适当允许,狗狗能偶尔恢复它的本能,做出一些原始行径。 主人要适当让狗释放情绪,而不是让它一直压抑。 所以灵愫就带着她的两条狗出门放风了。 途径一片花鸟集市时,一碟很兴奋,看见个小鸟就要去捕猎。最后,它把几只鸟咬伤了。 灵愫给摊贩赔了钱,却并没有惩罚一碟。 狗去捕猎是原始本能。 在一碟眼里,它很高兴能和主人一起出去捕猎。 倘若它高高兴兴地把猎物当礼物叼给你,结果你却惩罚它一顿。 那么,它就会以为:讨好你就等于是在接受惩罚,久而久之,自然就会远离你。 优秀的驯犬师会先按照主人的思维驯服狗狗,但在驯服后,又会按照同类的思维,去理解狗狗的各种行为。 这就叫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没有惩罚,一碟的情绪就得到了满足。 接下来就要处理蔡逯的情绪。 灵愫带他去了赌场。 这是他过去常去的地方,希望他能在他熟悉的环境里,勇敢与同类社交。 进了赌场,灵愫就不再管蔡逯,抱着一碟,组了个局打牌。 好吧,她承认,来赌场也是因为:她的小小赌瘾犯了。 所以她一玩就上了瘾,直接忘了时间。 她简直是运气爆棚,手里都是好牌,赢了一局又一局,赚得盆满钵满! 玩到天将黑,灵愫忽然想起一件事。 于是她把牌一甩,说不玩了。 她扫了眼四周,没看见蔡逯。 蔡逯不见了! 她心里一慌,倏地站起身,“我的狗呢?你们谁看见我的狗了!” 牌友惊诧,指了指她怀里的一碟。 “易姐,你的狗,不是正待在你怀里吗?” 灵愫“呸”了声,语气很无奈:“哎,我,我说的不是这条狗,是在说那条狗。” 她又问:“你们有谁看见蔡逯去哪儿了?” 她这一嗓子喊得响亮,让围观群众都燃起了八卦之魂。 这年头,谁不知道痴情蔡衙内和他那风流女友的事?大家就靠这劲爆的事续命呢! 现在这情况,可谓是“瓜主”竟就在身边,大家终于能吃上一口最新鲜热乎的瓜了! 赌友又开始赌了。 蔡衙内这是又被抛弃了? 又在一哭二闹三上吊地威胁小女友不能分手了? 又一言不合就闹失踪,上演一出他逃她追他插翅难飞的大戏了? “赌不赌,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纠缠。蔡衙内铁定得死心了!” “我赌不分!我怀疑蔡衙内有绿帽癖!他爱得很!” “我也赌不分!难道你们都不知道衙内的经典名句?‘你放心,我这次是真不会被她骗了。我是故意装作被她迷得神魂颠倒,这只是我计划的一部分。你别说了,你不了解她,也不了解我。我有自己的节奏。’呵,这话我都会背了!”。 …… 灵愫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她拽着身旁的牌友,“喂,你跟我一起去找人。” 见牌友不动,她脸色一冷,“你也在吃我的瓜?” 牌友说不敢不敢,连忙拉走一群人,陪她去寻蔡逯。 谁知才刚走出没几步,竟瞧见蔡逯把一个赌友摁在地上暴揍。 灵愫赶紧跑过去拉架,朝蔡逯斥道:“喂,你干嘛打人家?” 被打的人哪里敢还手,现在见她来了,心里终于安定一些。 “那个,我没事。蔡衙内这是在跟我切磋武艺呢,哈哈……” 被打的人一溜烟窜没了影。 蔡逯指着那人离去的方向,“有种别跑!老子弄死你!” 灵愫大喜:“你是不是病好了?!” 这时蔡逯气急败坏的模样,还让她以为他恢复了意识,精神也正常了! 可这只是假象。 蔡逯的意识仅仅是短暂恢复了一瞬,紧接着就发了疯。 他跪倒在地,扯着她的裙摆,悲痛大哭,浑身颤抖。 他哭得不可自拔,深陷情绪怪圈。 “那个人说,你不会喜欢我这种男人。我很生气,我把他揍了一顿,可心里还是难受。” “为什么,我已经丧失了尊严,你还是不肯回头看看我。” “为什么岑青可以一直陪着你,我就不行。为什么我会跟你遇见得这么晚,为什么我们在十七年前不能相识……” “我装不在意,可我没办法不在意。” “他们说,你是一只不会为任何人停留的飞鸟。我知道我不能留住你,我只想你记住我,永远不要忘了我……” 蔡逯抱住她,声音哽咽。 “你的心思那么野,多我一个,就多我一个,好不好。” 头很疼,他以头撞地。 落在旁人眼里,他卑微到在给她磕头。 他说:“我保证,我比他们都听话。你带我走好不好,带我去苗疆,我不要活在没有你的未来。” 他说:“带上我走吧,当小三小四我都无所谓,真的。共侍也可以……只要让我看到你……” 灵愫恍惚了一下。 他求她太多次了。 她数不清,他像这样,情绪崩溃地求过她多少次。 明明她每次都拒绝了呀。 骂他扇他揍他,拿烟斗烫他,拿刀子捅他,拿鞭子甩他,把他的脊梁骨折断,把他的爱碾碎抛却…… 每一次,她都拒绝了呀。 她没给过他好脸,没对他说过真情实感的情话。 蔡逯,我这辈子都不会爱你,不会像你爱我那样去爱你。 这种话,她早已说过了呀。 为什么他还会执着,为什么他还要继续爱她,还要继续期待她会反过来给他爱的反馈。 为什么。 她是真不懂。 爱她这件事,对他来说,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重要到哪怕丧尽尊严,成为人尽皆知的笑话,也要继续爱得轰轰烈烈吗? 她不懂。 她掰开蔡逯的手,与他划清界限。 “蔡逯,我们之间,不会再有明天了。” * 灵愫不知道她是怎么“拖家带口”地回了相府。 好在蔡逯的情绪平静了,又成了那个听话懂事的乖狗狗。 看她累得直叹气,蔡逯主动掀开被窝。 “一起睡吧,我把床暖好了。” 一起睡就一起睡,灵愫也不扭捏,直接窜到了床上。眼一闭,不久就睡得很熟。 蔡逯小心翼翼地抱住她,也闭上眼歇息。 可他睡得不踏实,噩梦一个接一个。 再睁开眼时,他眼前不断闪过这些天与她相处的画面。 他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呼吸节奏变了。 她已经醒了。 蔡逯把脑袋搁在她的肩头,不自主地抱紧她。 “像是大梦一场,把各种离奇事都经历了一遍。”他说,“真奇怪啊,明明意识昏沉,把自己都当成狗了,却还记得你说过的每一句话。” 灵愫轻轻挠着他的手背,“你好了?” 他“嗯”了声,“跟你待在一起,总是会犯困,一直睡不醒。睡前我还当自己是取悦主人的狗呢,结果睡完一觉,竟奇迹般地恢复了意识。” 第106节 他低声说:“好过分的主人呀,故意拿那些肮脏的尸体吓我,还说是惊喜,但竟然很有效。故意给我吃狗饭,但吃得很健康,竟然都没再犯过胃病。故意让我学狗叫,但竟也让我多学了门技能。” 看似是在抱怨,其实每个字眼都在感谢她。 感谢她,拯救那个不理智的他。 “辛苦了。”他说。 蔡逯煽起情来是有一套的。 他的语气很平静,但偏偏让灵愫听得心里一酸。 她问:“治病这个过程,你不难受吗?” 他轻笑,嗅着她的发香。 “难受什么?这是主人的奖励。” 灵愫觉得这事情很玄乎。 她翻过身,与他对视。 “你怎么突然就失去意识,又突然恢复意识了?” 她掐掐他的脸,“别不是又在发疯吧?” 蔡逯“嘶”了声,“轻点掐,我现在可不是皮糙肉厚的狗。” 他把她的手指抚平,让她摸一摸他的脸。 他说:“可能突然想不开,就算是精神分裂了吧。可能又突然想开,又从阴霾里走了出来吧。” 灵愫仍旧不愿相信。 但相信不相信,其实都没必要了。 她与蔡逯都清楚,起码当时当刻,他是清醒的。如果他再清醒得久一些,那她就能动身去苗疆。 翌日,蔡逯仍旧清醒。 蔡相听说了赌场那事,就给灵愫放了一天假,让她好好休息,别被外面的风言风语扰乱心神。 灵愫自然乐得放假,直接出了府,去杀手阁找阁主。 她来的时候,阁主刚撒过一通气,将这一帮杀手批评得狗血淋头。 同僚见了她,如见了救星。 “易姐,年薪还能不能保住,就靠你了!” 灵愫说放心吧,包在她身上。 上到顶楼,远远就看到阁主那一张臭脸。 灵愫扒着屋门探头,声音贱嗖嗖的:“吾友,你怎么能轻易扣掉别人的薪酬呢?哼,我告诉你,以后你再也不能轻易了!” 她蹦着跳着来到阁主身旁,朝他比了个大大的心。 “因为,你的易来了!” 阁主朝她比了个中指,“油嘴滑舌。” 可话音刚落,他突然就听懂她话里的笑点,捧腹大笑。 他笑到咳嗽,“行,不扣了。本来就没打算扣,我吓他们的,谁知道他们竟当了真。” 灵愫把驯狗进展告诉他。 阁主眉梢一挑,“那我就开始准备订船喽,希望这次不要再出差错。” 她说保准不会,“以我对蔡逯的了解,他绝对会放我走!” 想到这里,灵愫心情大好。 她扯着阁主往外走,“走,来一场挚友间的约会!” * 相府。 灵愫前脚刚出去,后脚蔡逯就去老爹老娘那里找茬。 不同于在她面前的平静,在爹娘面前,他的脸拉得老长,周边气压很低。 蔡逯非常生气,踢开门质问。 “为什么以我的名义将她扣下?”蔡逯紧皱眉头,“我怎么自残是我的事,跟她有何干系?你们凭什么用我要挟她,让她不能及时去苗疆?” 沈夫人打圆场:“我们没囚禁她呀,这是一场双方都同意的交易。她治好你,我们给她想要的资源。再说,也能借着这点时间,让她多与你相处相处。万一她就喜欢上你了呢……” 蔡逯冷哼,气得大脑缺氧,眼前发黑。 “你们一点都不了解他。她在笑,不代表她开心。她同意交易,也不代表她真的同意。”他说,“你们以为她会对我改观,从而爱上我!大错特错!这样只会把她推得更远,让她对我更无感!” 他说:“我怎么爱她,用什么方式去爱她,哪怕爱她爱到死,这都是我自己的事!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他瞪着蔡檀:“凭什么因为我爱她,就要去束缚她?” 蔡檀算是听懂了。 “按你这么说,我还是帮倒忙了?我就不该管你,任由你自生自灭,让她远走高飞?” 蔡逯说是。 蔡檀拍桌而起,“有你这么没良心的吗?我和你娘,为了你哭了多少次!你现在好了,说我们帮倒忙,简直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家门不幸!” 他气得手抖,“还说什么你怕你爹,我看,这都是搪塞我的话!” 蔡逯无语:“什么你爹?那是‘一碟’!那是她辛苦训练的成果,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能不能别老往自己脸上贴金?” 蔡檀也是个暴脾气,“你这是跟你老子说话的态度?” 爷俩话不投机半句多,到最后竟扭打成一团,你揍我一拳,我捶你一腿。 府里的奴仆见了这场面,人人自危,不敢多说一句话,生怕会引火烧身。 所以灵愫领着阁主进府时,发现府里氛围安静得近乎诡异。 她尴尬地笑笑,“平时不是这样的,今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听小厮说蔡逯没在院里,灵愫就领阁主进了院,又把阁主推进她摆摊的那间偏屋。 阁主看着她的招牌:“都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想着摆摊赚钱?” 灵愫没心没肺地笑笑。 阁主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她眼睛一亮,“我想好了,我已经明确了我将来的赚钱方向:我要去苗疆开驯狗场,大赚特赚!” 阁主:??? 她把这些天驯化蔡逯的细节说了一遍。 她自我吹嘘:“天呐,我真的太厉害了!其实刚开始同意这场交易,我并没有十成十的把握。但现在,我真觉得,别说是人,就是给我一头狗熊,我也能给它驯得乖乖的。” 阁主扶额,“我佩服你有一颗强大的心脏,但也实在佩服你的脑回路清奇。” 他想多了。 这么多天亲密相处,他还想她会不会对蔡逯刮目相看,会不会培养出什么不健康的感情。 结果,她果然还是她。 这么多天下来,她想的居然是经过此事磨炼,以后她能成为著名驯犬大师,可以开狗场驯狗,也可以向别人卖驯狗经验,赚两手钱。 阁主问:“你对蔡逯,真的没有一丁点爱?” 灵愫不带犹豫:“没有。为何要有?他爱我是他一厢情愿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难道他爱我,我就得爱他?” 她摆摆手,“得了吧,男欢女爱这事,只有走肾时是最刺激的。聪明人谁会去走心?” 她说:“我都跟他说了,我们不会再有明天。” 是啊,她说了。 她就用这么平静的语气,将他轻而易举地择出了她的未来。 蔡逯站在窗外苦笑。 他手里还抱着一筐甜葡萄,想着来招待她和她的挚友。 可听了她这话,他这葡萄,竟都没勇气送过去了。 她说的真轻松啊。 我们不会再有明天。 好像只是随口一提,就像在说今晚吃什么做什么那样。 简单直白的一句话,没有打任何掩饰,平铺直叙。 就这么云淡风轻地告诉他:我们不会再有明天。 到了该做抉择的时候了。 蔡逯深吸口气。 死在美好的梦境,或活在梦破的现实。 选哪个? -------------------- 感谢在2024-03-31 00:06:59~2024-04-02 00:05: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滚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烤烊馍片10瓶;愿世上没有娇妻2瓶;lio.、我要吃饭!、61866147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苗疆 第107节 ===================== 蔡逯摘下一颗葡萄,扔到自己嘴里。 他没再继续偷听墙角,嚼着葡萄,故意走远,让屋里的“小两口”能聊得更深入。 葡萄甜丝丝的,可越是甜,蔡逯便越是把眉头皱得深。 灵愫也曾把葡萄扔他嘴里。 那时吃的葡萄可真是酸啊,能把一排牙都酸软。可他却吃得格外开心,被她迷得晕乎,还会主动把头递过去,让她给自己重新戴上狗链脖圈。 他早已习惯承受她洒下来的雷霆雨露,哪怕是吃狗饭,睡狗窝,戴狗链,也觉得是在被她标记,是正在跟她组成一个家。 为什么要清醒过来呢?一直糊涂着不好么。 甜汁水仿佛往他咽喉处糊了层蜜,使他无法顺畅下咽。 蔡逯弯腰咳嗽,再一看,发现自己咳出了血。 他随意把嘴角的血抹掉,假装无事发生。 可他心里还是压着一股火,亟待发泄。 他把葡萄掐烂,汁水四流。 他觉得自己就像这稀巴烂的葡萄,外皮皱巴巴的,内心碎糊糊的,纵使气味馥郁,味道也香甜,可只要她不喜欢,那他的一切优势,不过只是无用的附庸之物罢了。 * 待屋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不见,阁主才卸下防备。 “你知道他在偷听,所以故意把话说得这么绝情,是吗?” 灵愫不置可否,“当断则断嘛。” 她算着时候,“该离开了。” 果然次日,灵愫就禀告蔡相,说蔡逯的情绪已经稳定了,让他来验收她的训练成果。 她没有提前跟蔡逯交代:喂,到时你配合我一下! 但蔡逯却很识趣地配合她在蔡相面前“表演”了一场戏。 他一向会装,现在更是装得天衣无缝。 他展示自己能正常吃饭、睡觉,再也不会觉得血流出来才舒服,再也不会时不时发疯,不会对旁人造成困扰。 昨日蔡逯那一闹,让蔡相夫妇明白,蔡逯他自己好没好彻底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自己想放手,让灵愫走。 所以老两口也没立场再去插手,只能装着明白揣糊涂。 蔡相很满意,“易姑娘,你能走了。答应你的事,我都会做到。” 他递给灵愫一个刻着“蔡”字的鹰状令牌,“用此令牌,你能调动蔡氏拥有的所有人脉和暗卫。” 蔡逯的眸色沉了沉。 这个令牌,是要传给蔡家下一任当家夫人的。 但他没出面解释,他爹娘也没多说。 解释是一种无形的束缚,他们都明白,她不愿受任何束缚。 蔡逯只是让她收好,“就当这令牌是提前送你的新春贺礼吧,也提前祝你新年新禧。” 灵愫笑意不达眼底:“你也是。” 蔡逯陪她一起去收拾行囊。 她也在揣糊涂。 她明明知道,他想收到的反馈,从来不是一句云淡风轻的“你也是”。 灵愫要拿走的东西很少,甚至可以说是几乎没有。 衣裳不带,首饰不带,驯狗用具不带。 好像只用把她自己和那本驯狗书带走就可以了。 唯一让她有点不舍的,是小狗一碟。 她盘腿坐在地上,把一碟抱在怀里,捋着一碟的毛。 “别怕,以后有你兄弟照顾你。”灵愫轻声说,“他人很好,会将你好好养大。” 一碟在她的轻声细语中察觉出有哪里不对劲,它的尾巴耷拉着,咬着她的袖口哼唧出声。 等蔡逯进屋时,看到的是一副人狗和谐相处的温馨画面。 又是黄昏天,她把夕阳披在身上,神色缱绻。 蔡逯蹲到她身旁,“怎么又在摸狗?” 闻声,灵愫摸了摸他的头。 “兄弟俩还互相吃醋呢。”她低笑,“那我也来摸摸你,雨露均沾。” 是啊,可不就是雨露均沾么。 渣完别人再渣他,无情宣判分手,问就是到时候了,想跟你分手。 她是掐着时间节点在谈情说爱吗?是超过这个节点,再多停留片刻,就会被老天惩罚吗? 为何她总是用男人来宣泄情绪,迄今为止,难道没有一个人值得她去享受恋情吗? 蔡逯笑得苦涩。 他不想笑,可他怎么能够在这种时候甩脸。 他眯起眼,脑袋拱着她的手,让她多摸摸。 “以后,还会来盛京吗?” 他问。 灵愫回说不准,“回苗疆是去追凶和看望亲人,也是给自己一个新的开始。等把这些事都做完,可能会继续到别处流浪,也有可能会回到盛京。” 但有一件事可以肯定。 她说:“以后,就算来盛京,也不会在此长住。” 意思就是在告诉他:以后,我们见面的可能会极少,极少。 一碟窜出她的怀抱,用它小小的身躯咬来一串比它还大的铃铛,放在她面前。 它用头顶撞铃铛,把铃铛撞出清脆的响声。 灵愫问:“我就在这里,你有什么需求?” 一碟开始咬来一个又一个卡片,放在她手里。 它用卡片上的字告诉她: “零食”加上“不喜欢”,等于在说:我不要零食了。 “好狗”加上“夸夸”,等于在说:我被夸成好狗。 “喜欢”加上“主人”,等于在说:喜欢你。 “出去玩”加上“结束”,等于在说:不要走。 灵愫把这些词串联起来,似懂非懂。 “一碟,你怎么一下就有好几个需求?” 蔡逯把一碟举起,“怎么办,主人听不懂你的需求。我来帮你翻译,好不好。” 一碟“汪”了声,与蔡逯一起,眼巴巴地瞅着她。 “我愿为你放弃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件事:食欲与自由。” “我是曾被你称赞过的乖孩子与好狗,我喜欢你,甚至爱你。” “请不要走,或是请把我带走。” 蔡逯眼都不敢眨,一边说,一边看她。 他期待她的回应,可她只是笑笑,“喂,不要夹带私货,不要夹带你自己的小愿望。” 她用开玩笑的方式,轻松破解了他辛苦设下的煽情气氛。并用她一以贯之的笑眯眯告诉他:喜欢,结束。 告诉他:你对我的喜欢要结束,我们之间的关系也要结束。 蔡逯仍旧装不懂,转移话题:“是订的今晚的船吧?” 灵愫颔首说是,漫不轻心地反问:“怎么?你要送我?” 他也点头说是,“我还想再跟你说些话,可以吗?” 灵愫惊叹他竟变得这么坦诚。 “好啊,正好我攒了些疑惑要问你。” 她并不急着走,阁主也不催他。让她先去跟蔡逯说话,说完再来渡口上船。 她就与蔡逯在江边散步。 脚底是一座长桥,桥底是翻腾的江水。浪拍石礁,风里夹带着江水的咸腥味。江那头一望无际,灯塔架在其中,塔里的钟声与灯明都给江面添了一份色彩。 灵愫将手搭在桥栏杆上面,吹着江风,自觉很惬意。 “蔡小狗,你有什么话想说?还有一炷香时间,船就要靠岸了。” 她喊他“小狗”。 蔡逯刚平整好的心绪,此刻因她这一句称呼,再次皱得像干裂的树皮。 “原本我并不打算说这些话,毕竟我想,要给彼此留一份体面,进退得体。”他说,“可你暗示我,我们以后可能再也不会见面了。那我还扭捏矜持什么?” 他说:“我知道你们所有人都好奇,我究竟是怎么变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我自己也好奇。过去我总不愿捋清思绪,现在想想,与其逃避,不如直面。” 他勾起嘴角,“毕竟,你也教过我:做狗要真诚。” “我一直都很自责,尽管你说过不恨我。我没办法忽视我与你的仇人是同一个姓氏,尽管我跟他们不熟,尽管他们是移居中原的苗人,只是顶了个‘蔡’姓。但他们对你造成伤害时,的的确确是借着我家的由头。” “我没办法,没理由,没立场把自己从这事里择出来。尽管你说过,这不干我的事。” 第108节 “在那个暴雨夜,我看到你浑身是血,尽管知道你没有受伤,可我还是埋怨自己的无能。如果数年前,我家再警惕些就好了。如果在你复仇那夜,我能提前拦截蔡绲就好了。” “越是这样想,便越是难走出死胡同。我没办法原谅自己的无能,想弥补,但顶着这个姓氏,就连弥补都显得可笑荒唐。” “我不怕那些血液尸体,不怕断臂残肢。只是,每当我看到那些,总是会想:你是吃过多少苦,才能对那些血腥事物免疫无感。” “我自觉罪孽深重。倘若你恨我就好了,可偏偏你不恨我。” 他深吸口气,呼吸极其艰难。 “我心疼你,可我甚至没立场去说‘心疼。’” 听他说到这里,灵愫算是明白了。 原来蔡逯接连发疯,精神每况愈下,失去意识,是因为他自责。 在他知道事情真相后,他把自己与家人都当成原罪,认为只要还活着便是罪不可赦,所以一心寻死。 灵愫拍了拍他的肩,“倘若大家都能提前知道事情走向,知道彼时彼刻的一个小举动,会对将来产生什么影响,那这世界不就要崩坏了吗?不要为不可预见,不可控制之事感到可惜。” 她说:“‘恨’是最耗费精力的一种情绪。我拎得很清,说不恨你,那就真的不会恨你。否则早就会在复仇那一晚,灭了你家的门。” 其实蔡逯这一家,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受害者。 一家人日子正过得好好的,结果蔡相突然被告知:杀人犯曾借着你的名义将恶事做遍。 沈夫人突然被告知:杀人犯在你珍爱的画里藏了作案证据。 蔡逯突然被告知:杀人犯杀了你心爱的小女友全家,并且他还是你的“远房亲戚”。 这事搁谁身上,谁不会觉得膈应? 如果能提前知道事情真相,谁会愿意看到后来的悲惨局面? 然而探寻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就像她说的那样,如果这一家三口有罪,那她早就将其灭门,根本不会留他们到现在,甚至还愿意上门给蔡逯治心病。 灵愫笑着打趣:“看来你还是不够了解我。没事,时间能治愈一切。当时当刻你不能释怀,但也许十年后你再回忆,只觉沧海桑田,一切都过去了。” 她把话题拉到正头上面。 “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你在了解真实的我后,还会对我这么锲而不舍。”她说,“我一直以为,你喜欢的是我伪装出来的假象,是那个完美女友。可你知道,真实的我并不是这模样。” 蔡逯被她的话扯回心神。 “我喜欢你的每个模样,装出来的也好,真实的也好。” 他说:“当我开始调查你,一步步发现你的真面目,我有过愤怒,有过委屈,唯独没有后悔。” 他说:“我在意你的老相好旧情人,在意被当成沉庵的替身,在意你不是真的喜爱我,在意我不会是你的最后一个。在意到最后,我才发现,我真正在意是你本身。” 他说:“我总怀念我们的过去,其实并不是在怀念那时你伪装出来的完美女友形象,而是在怀念,那时我们甜蜜的平等的恋爱关系。可后来我发现,我们从没平等过。你早就给我设好了一个又一个陷阱,而我总是跳进陷阱。” 他说:“越是了解你,越是爱你。讲真的,当初在说‘只是玩玩’的时候,我只是觉得你有趣,对你的喜欢浅薄又盲目。后来想把关系处深,结果就被甩了。之后,我先是想一定要复合,后是想要成为你心里的特例。现在,我只想你记住我。当然,如果能带我走,那再好不过。” 也许是抱着“今后不会再见面”的想法,今夜,他们都对彼此毫无保留,格外真诚。 船临近了,浪声也更大了。 这个寒意扑面的夜晚,容不得一句谎话。 可蔡逯清楚,他说的话全都是在放屁。 什么“只想让你记住我”,那是在瞎扯!!! 他没办法释怀,没办法接受苦苦爱她这么久,却仅仅只是让她记住了他的事实。 甚至,她可能还不会记住他。 她一向是那种表面答应得很好,结果转头就能把你给忘了的人! 有几种不同状态的他,在他的心里呐喊叫嚣,争抢着想让他丧失理智。智者想讲理,野蛮者想杀人,悲观者想自毁。 这让蔡逯意识到,他的病没好,一直都没好。 但现在,船已经靠了岸。 到了要说“再见”的时候。 该问的事,该说的话,该抒的情,此刻业已说完。 灵愫毫无察觉地上了船。 她记得,她对蔡逯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按时吃饭,按时睡觉,不要想我。” 岸边,蔡逯平静地朝她挥了挥手。 走吧,任由我自生自灭吧。 也许在见了很多像我的,不像我的之后,你会觉得,我在你心里不可替代。 而我,没办法不去爱你,没办法不去等待你。 走吧。 再见。 * 乘船赶路的时光很无聊。 阁主就逼着她读他写的那本介绍苗疆的书。 他冷哼,“我看你是光顾着驯狗了,早把去苗疆这事抛到了脑后!” 灵愫狗腿地说哪能呢,“我之前翻过几页。苗疆的规矩好多,我怀疑苗疆跟我犯冲。” 阁主赶紧捂住她的嘴,“这话可不能说。” 但细细想来,可能苗疆的确跟她犯冲。 刚乘上船时,她遇见一个算命先生。那先生说她印堂发黑,硬是给她卜了一卦,卜出个大凶卦。 先生说:“此一去,你将失去你最重要的东西。姑娘,不如早些回头。” 她自然不信,也给自己卜了一卦,结果卜出个凶卦中的凶卦。 后来又来几个算命先生,每个人都给她卜了一卦,竟都是凶卦,闹得她心里很不舒服。 船行到路程一半时,又遇风浪,船差点被掀翻,她死里逃生一回。 快到苗疆时,她生了场病,连着烧了三日,半条命差点都烧没了。 但凡遇见个坎,阁主便比她还要揪心。 他劝了无数次,要不先别去苗疆,歇一歇再说这事。 灵愫哪里肯答应,“来都来了。” 苗疆有她要见的亲人,有她要杀的仇人,就算是注定要命丧于此,那在死之前,她也得先把这两件最重要的事做了。 在船上的大多时光,她要么是在睡,要么是在看阁主塞给她的那本苗疆知识大全。 她躺在阁主腿上,“现今苗疆分支多,有黑苗、白苗、蛊苗等部族。其中,只有蛊苗一族会下蛊,且蛊术传女不传男。可我怎么记得你之前说过,蛊苗族里也有男子习蛊术啊?” 阁主说有这事,“操练蛊虫需极阴体质,往常这体质都出自女子。可约莫在二十年前,有一男子生来便是极阴体质,与蛊虫高度相合,且他天资聪颖,族里的蛊婆便破例让他学了蛊术。也就只有他一人有这特例。” 他揉着灵愫的脑袋,“此人性情暴戾,善下毒控蛊,你一定要远离他。” 灵愫问:“他叫什么名字?” 阁主说不清楚,“他行踪不定,行事神秘。但到了地,你可以往人群里望一眼,长得最出众的就是他。好像是四个字的名……” 灵愫尚还病着,没精力多想,点着头说知道了。 他们赶在年前到了苗疆。 下了船,来接待他们的是阁主的二表舅,黑苗族的族长。 族长说着苗语,灵愫听不懂。阁主就把苗语翻成中原话说给她听。 阁主耳根发烫:“二表舅问我从哪抱来个美人媳妇。” 灵愫笑出声。 他们来的恰是时候。今日这边好像是在庆祝什么节日,寨里人挤人,很是热闹。 灵愫边观望着这边的风景,边与阁主对话。 不知不觉间,眼前场景就变了变。 等她再回过神,猛地朝后看,发现阁主和他二表舅竟然消失了! 再朝前看—— 嚯! 她误入了人家赶尸的地方!!! 四周都是人,银饰作响,她甚至不确定他们是不是活人! 灵愫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一边在心里念着非礼勿视,一边往后退,想逃离此处。 一个没注意,她就被脚下的石子绊了下,身体朝前扑去。 “啊!” 慌乱间,她拽住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带子。 再一眨眼,发现自己揪的竟是人家的裤腰带! 被她拽住的青年郎回过身。 这人的穿着是苗汉混搭,蜡染深蓝色短衣套着一件圆领袍,腰间两根银丝黑纹蹀躞带交错扣着。 他头戴一蛇形发箍,几缕小辫夹在披发中间。右耳缀着一条长银链,脖间戴着一套重工银圈。前额与双眼底下都有一道红点,五官妖冶,像一条刚化成人形的毒蛇。 灵愫眨了眨眼,“那个,真不好意思啊。” 就在此时,阁主跑来。 看清眼前场面后,阁主心里一凉。 易灵愫你完了,你惹了全苗疆最不好惹,最不能惹的人。 你惹了全苗疆最会制毒下蛊的人: 第109节 阿图基戎。 -------------------- 新男配出场,感谢订阅打赏~感谢在2024-04-02 00:05:15~2024-04-03 00:10: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晓雾将歇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滚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断发 ===================== 阁主用苗语飞快对阿图基戎说了句话。 叽里呱啦的,灵愫没听清。 她想离开,但那青年郎却强势扣住她的胳膊。 阁主拽住她另一条胳膊,又朝他说了句话。 阿图基戎却用标准的汉话回:“没礼貌的外来人。” 语气冰冷,声音低哑空旷,像是从深山老林里散出来的神秘祝祷。 俩男人继续交流,一会儿说苗语,一会儿说汉话,边说边抢夺她。 她像块被扯拽的布料,东倒西歪。 灵愫的暴脾气再也藏不住。 她甩开阁主,又挣脱阿图基戎的束缚,朝这位青年郎挑衅:“兄弟,有本事来干一架。” 阁主:??? 他出声制止:“你别惹事。” 灵愫冷哼,“我还打不过这小子?” 她不了解面前这位神秘青年郎的背景,只是看他桀骜轻狂,便想着得教训他一下。 笑话,打架这方面,她就没怕过谁! 阿图基戎的嘴角抽了下。 看她抽出佩剑一脸认真,他垂在袖里的手腕也动了动。 一条小青蛇凭空盘旋到他的手腕处。 袖管盖着蛇身,蛇眼发出一道诡异的红光。 要给这个外来人一个教训。 阿图基戎催动体内的蛊虫,血脉倏地沸腾,皮肤底下流动起一股强大又阴毒的力量。 窥他此举,阁主心叹不妙,挡在灵愫身前,正想说告辞,哪知又被灵愫推开。 “你走远点,别挡着我干架!” 阁主瞪向阿图基戎,眼里满是警告。 阿图基戎的神色依旧散漫高深,但却不动声色地逼退血脉里跃跃欲试的蛊虫,强逼血脉平静下来。 下蛊不能被发现,否则下蛊者会遭反噬。 于是,他握紧暗器,主动朝她进攻。 打斗间,他鬓边的小辫飘扬,挽小辫的蓝色长绳散开,头发凌乱。腰间精致复杂的银饰相互碰撞,恍若是在旋转跳舞。 灵愫身形轻盈,躲闪灵活。 剑“铮”地鸣响一声,剑气凌厉地射出一道白光。 眨眼间,她就利落地结束了战斗。 灵愫收剑入鞘,“说我没礼貌,我看你才是更没礼貌。” 她揣起阁主的胳膊,抬脚就走,头也不回。 阿图基戎敛眸,握着手里的一缕发丝。 就在刚刚,这个外来者,竟用剑割断了他的头发。 他的眼神倏地变得阴沉无比,握紧掌心里的断发。 情绪波动大,体内的蛊虫再次颤动。 他刺破指尖,将指尖血抹在手腕动脉处。 “安静。”他指腹施力,压在动脉。 不一时,蛊虫再次归于平静。 这个狡猾的外来人,根本不懂她割断他的发这一举动,到底意味着什么。 下属屏气凝神地走近,将一筐信递到他面前。 “少主,这是深冬以来,在东西南北四疆边境拦截下来的信。” 阿图基戎随手捞来一封信打量。 信笺外面落着一个鹰状印章,右下角篆刻着一个深红色的“蔡”字。 嫌脏似的,他把信扔回信筐。 “都烧了。”他说,“近来疆地涌入不少汉人,这些汉人大多是中原蔡氏的势力,没安好心。” 阿图基戎将一黑盒扔给下属,冷声吩咐:“将这一盒金蚕蛊投进汉人熏香用的香炉里。” 下属说是,准备离开时,又被他叫住。 他望着那姑娘离去的方向,“去给黑苗族寨找个茬,越快越好。” 下属不禁多想。 北疆蛊苗、南疆白苗、东疆花苗、西疆黑苗,这四大族支势力一向井水不犯河水。 少主怎么会在今日突然提起要去惹事…… 心里虽疑惑,可下属却不敢多问。听完吩咐,他连忙转身走掉。 * 阁主心里惴惴不安,扯着灵愫抄近路走到黑苗族寨里,想着把她尽快安置在自家部落,兴许就不会有意外发生。 谁知刚走到寨里,就见族长一脸焦急地跑来说抱歉。 顾念还有灵愫在场,族长转换了语系,用生疏的汉话说:“原本给你们准备的住处被别人强占走了。现在寨里没空房屋留给你们住……” 阁主心觉事有蹊跷,灵愫却没多想,说走得累了,这里没住处,那就去别处寻呗。 族长说姑娘你不懂,“我的意思是,西疆这片地,现在已经住满了人。你们要歇脚,就只能歇在危险的野林中。” 族长提着建议:“四疆苗寨的住客能随意流动,平常这里没地方住,还可以去别地租屋。可现在,南、东两疆也没别的住处。你们只能去北疆……” 阁主紧皱眉头,“北疆,蛊苗族那里?那边寨子落在深山老林里,蛇虫遍布,瘴气严重,族人还都会下蛊。不行,此一行太危险。” 族长也没办法,“当年你娘硬要跟汉人私奔,主动放弃圣女之位和家产地产,所以苗疆并没有你的地。再加上,你来的时间比信里提到的时间要晚,我本是给你预留着住处,但时间一晚,别人就把住处买走了。” 族长指着天,“太阳还没下山,现在赶去北疆还来得及。” 又塞给阁主一块蛇形银牌,“到了北疆,出示此通行信物,自会有人带你去住处。” 灵愫替阁主谢过族长,又来催促阁主:“不就是一个住处么,瞧把你愁的!走,现在出发,到地还能跟邻居凑顿晚膳吃。我不挑的,别管住哪里,有地住就行!” 阁主只好暂时压下心头疑惑,带着她去北疆。 这边平坦的长街大道很少,多数都是崎岖不平、石苔遍布的山路。 阁主心乱如麻,灵愫倒是心情不错,没被刚才与那青年郎的冲突影响到。 阁主数落她:“你知不知道他是谁?居然敢直接出言挑衅他。” 灵愫踢走脚边的蜈蚣,“不知道啊。” 阁主咬牙:“他就是我之前跟你提到过的,那个练蛊制毒的天才,阿图基戎!” 他越想越气,“方才要不是我眼神警告,他定会给你下操纵蛊。” 灵愫脚步一滞,回想着:“我没观察到他有什么小动作啊。” 阁主冷哼,追上她,“这就是他的可怕之处。虽说一般情况下,蛊毒都会被下在饭菜里。可真正的下蛊高手根本不稀罕这样做,真正的下蛊常是无迹可寻。” 说到此处,他心里的怒火猛地攀升到顶峰。 阁主摁住灵愫的肩膀,“你居然还割了他的头发!” 灵愫不明白地眨了眨眼,“割头发怎么了?苗疆男子的头发割不得么?我是在给他下马威,谁让他对我这么不客气。” “苗疆男子十五成年,因部族里女尊男卑,故而一直流传着一个习俗:成年男子若被有能力割掉他头发的女子割掉了头发,那不论男子意愿如何,在男子二十岁之前,一定要与该女子成婚。” 阁主气到咳嗽,“你好好想一想,你对他做了什么。” 灵愫震惊地瞪大双眼:“那他现在多少岁?” 阁主回:“他应该刚过十八岁的生辰。” 灵愫松了口气,“还有两年呢。没事,我还能随时跑路,破了这陋习。” 阁主:“这一习俗,只在疆域内部生效。若苗疆男子被外来女子割掉头发,那该男子能对该女子做任何事,包括但并不仅限于强取豪夺、囚禁虐待、被蛊虫寄生,或是选择友好成婚……” 一个比她小三岁的青年郎,只是被她割掉了头发,竟会拥有这么大的权力,能对她做任何事。 灵愫身一抖,“小小苗疆,竟有如此多的陋习。” 阁主痛苦扶额,“你肯定没好好翻看那本苗疆注意事项大全。” 短时间内,走是走不了的。可莫名与一个刚见面的“弟弟”成婚,她也是受不了的。 灵愫自知理亏,可又无心自我检讨,便将祸水东引,将话题引到阁主身上。 第110节 “原先你说要带我来苗疆,看你那架势,我还以为整个苗疆都被你掌控住了呢。结果现在,连找个住处,都得跋山涉水……” 听见这话,尴尬的人成了阁主。 他把杀手阁转让给了枕风楼楼主,带了一大笔钱来到苗疆。但如今初来乍到,苗疆闭塞原始,再多的票子金银,也没有人情好用。 他不免感到悲凉。 他爹娘走得早,虽有一堆亲戚,但因他常住中原,早跟亲戚不联系了,所以如今亲戚待他,如待普通人无异。 这一点,他跟灵愫同病相怜。 除去那个尚未见面的亲人,她就再没有其他亲戚了。而他,有还不如没有。 幼年丧亲的痛处就在这里了。没人给你铺路,路全得靠你自己走。 抬眼看,山里雾气弥漫。白森森的雾气笼罩在黑压压的树林上空,气氛诡谲。 绕了很久的山路,俩人终于抵达北疆苗寨。 阁主将蛇形银牌拿给守寨人看,守寨人没做阻拦,但态度也称不上热情,大致指了个方向,让他们自己去找空置房屋。 因割头发这事,灵愫的心也沉了些。 此刻她终于不得不承认:苗疆是有些邪乎劲在的。 这片土地盛行巫蛊之术,草鬼婆、蛇虫、瘴气与赶尸构成了她对这片土地的刻板印象。 才来苗疆不到一日,她就已亲眼目睹苗人赶尸与下蛊,一些意外简直令她防不胜防。 在去找空置房屋的路上,灵愫默默观察着这座苗寨。 蛊苗一族善养蛊,但并非所有人都能养出上等毒蛊。大多数人,只是会下一些不痛不痒的蛊。 只不过蛊苗一族格外偏爱养金蚕蛊。 将不同蛊虫放置在一个罐子里,滴入特殊血液,令蛊虫中毒并互相厮杀。最后剩的那一只蛊,会逐渐变异成与金蚕外形一样的虫,是为“金蚕蛊”。 金蚕蛊可供养蛊之人扭转气运,因这蛊爱洁,所以饲养金蚕蛊的人家,房屋内里都会被蛊清理得很整洁。 这蛊喜欢睡在铁锅里,为避免误食,养蛊人家会在铁锅内置水,避免误食蛊。 所以要辨明某一人家是否养金蚕蛊,可通过这两条观摩: 一则是,若房屋屋梁四处不结蛛网,则表明有蛊。 另一则是,若屋里铁锅置水,则表明有蛊。 而现在灵愫与阁主进到的这间空置房屋,完全符合这两条。 俩人对视一眼,一致确信:在他们来之前,已经有人提前把房屋收拾过了,且留下了金蚕蛊。 阁主掬了捧门口沙地里的土,刚掬起,沙土忽然消散。 这也是金蚕蛊存在的证据。 至于是谁提前进来收拾,又是谁特意留下能监视并控制人的金蚕蛊,他与灵愫心里都有数。 没办法,既然进了人家的地盘,人家在暗我方在明,那就只能见招拆招,既来之则安之了。 夜深时,灵愫睡在一张小床上,阁主睡在另一张小床上。 床板硬得硌身,被褥薄如蝉翼。 俩人欲哭无泪。 阁主轻咳一声,“暂且将就一夜,明日物资就能送来。” 灵愫翻过身,不搭理他。 * 真正的养蛊人会以自身精血育蛊数年,以身饲蛊,死后肚子一剖开,肚子里蛊虫遍布。 这就是饲蛊的代价。 泡药浴能使蛊虫与身躯更好融合,因此数年来,阿图基戎每日雷打不动的事就是泡药浴。 只是经过今日这事,他发现,他体内的蛊和他的身体融合得太好了。 蛊能完全感受他的情绪,在他情绪起伏时发出颤动,清楚地告诉他:你有一些别的想法。 他扯来绕耳的银链子把玩,不禁想到那个不礼貌的外来人。 她的武功,竟是那样高超。 她割下他的头发的那一瞬,他体内的蛊虫在疯狂叫嚣。他的心被蛊虫叫得烦,心跳加快了些。 这个外来人,会懂她的这番行径是什么意思吗? 阿图基戎嗅了嗅指尖,仿佛还能嗅见她身上特有的一股冷香。 在她动手与他打斗之前,他与岑青交流了几句。 这个苗人与汉人结合生出的杂种,这个背叛苗疆的叛徒,竟还有脸再回到这片土地。 他们说汉话时,交流的内容无关痛痒。 但说苗语时,岑青却向他挑衅。 岑青说:“她是我的。” 是你的就是你的呗,谁稀罕。 可岑青的下一句却是:“你若敢觊觎她,那你将万劫不复。” 阿图基戎的眸色变深。 他本不想觊觎。 但现在,这个中原姑娘果断地割了他的头发,她看到了他小辫散开的凌乱又脆弱的模样。 他不能违背祖宗留下来的规矩。 更不能忽视蛊虫的暗示。 所以,他必须觊觎。 待泡完药浴,阿图基戎换了一身靛蓝色的花鸟纹对襟袍。 他重新将小辫扎好,戴好叮铃作响的银饰,唤出他精心培养了十年的“情蛊”,走出屋。 下属禀,那俩人已入住苗寨。 阿图基戎微微颔首,下一瞬身形一晃,隐匿在黑暗里。 静谧的夜里,忽地传来一道清脆的银铃声。 阿图基戎悄无声息地站在灵愫身旁,洒下一片吊诡的阴影。 -------------------- 这章字数少了点,我争取在清明假期里用日更一万补过来! 感谢追更~ 第52章 定情 ===================== 情蛊用心血和蛊练成,一辈子只能下一次。 将此蛊种在对方身上,若对方动情,蛊则每月发作一次,唯有下蛊人特制的解药能解。 苗疆的冬潮湿阴冷,夜里常有毒蛇与蚁虫爬动的嗡嗡声。远处摊公摊母跳巫舞,献蛇胆与牛头祭神,巫杖铃铛摇晃不止。 各种细微的声音都夹带在风里,因此苗疆的夜晚并不算静悄。 但此刻,阁主毫无察觉地睡在竹板床里,业已睡熟。 阿图基戎蹲到床边,警惕地打量着这个外来姑娘。 从她下船的那一刻起,他就已在暗中观察她了。 外面的人都对苗疆抱有好奇、恐惧甚至敬畏,但她并没有。 她一早就明白,越是古老神秘的地方,破规矩便越是多,那种封建的裹尸布味便越是浓。 她完全不信苗疆的信仰,甚至离经叛道、毁神灭鬼。 途径深山庙,见者需朝拜祝祷,但她却轻蔑地说:“这尊飞山神像似个不入流的邪神。” 目睹年轻妇人不能与年长妇辈同坐一席,否则会被视作“传播晦气”的规矩,她朝那顺承陋习的长辈比了个中指。 她故意坐在山野里供奉祖先神位的长榻上,说人是死的规矩是活的,累了就能坐,别管坐哪。 甚至轻狂气盛地挑衅他,说打架从没输过。 阿图基戎绕起垂落的小辫子把玩,回想起她的作为,不知怎的,唇角竟弯了起来。 外面的人,都似她这么有趣吗? 不,他分明见过的,外面的汉人狡诈阴险,还不爱干净,身上都是臭的。 她是目前为止,他认识的独一无二的另类。 可惜,她这样讨厌“陋习”,却不得不接受他种下的情蛊。 谁让她拥有足够强的能力,竟能近身割掉他的头发。谁让他觉得她有趣,不想杀死她,只想与她结成一段情缘。 他不清楚她心里对他的想法,但他有自信,她一定会对他动情。 倘若动情后,她敢找其他情人,那他会让她尝尝情蛊发作的滋味。 这样想着,阿图基戎脸上笑意更深。 他拖起手腕,一只蛊虫窝在他手心。 蛊虫把身躯凹成心形,迫不及待地想融进她的血脉。 “喂,你又想给我下蛊吗?” 突然,一道调笑的女声传来。 第111节 闻声,蛊虫迅速消失。 阿图基戎握住暗器,蓄势待发。 抬眼看,这个外来姑娘不知在何时睁开了眼,侧过身,手支着脑袋,笑意盈盈地盯着他。 他被盯得心里警铃大作。 该死,被发现了,这次情蛊是下不成了。 灵愫指了指床头的焚香炉,“香灰里的金蚕蛊对我没用。” 又指了指睡得香甜的阁主,“蛊对他有用。你要是手痒,实在想给人下蛊,那就给他下吧。” 倘若阁主还清醒着,听了她这话,估计要被气死。 阿图基戎阴着脸起身,“算你好运。” 说完,他抬脚想走,却被她勾住腰带。 她的力度之大,让他不由得朝床边退了几步。 “你好有心呐,为了给我下蛊,还专门换了身干净衣裳。” 他很会穿搭,蓝衣黑靴,劲瘦的腰身与修长的双腿全都被衣物勾勒出来。 旁的苗疆青年气质淳朴,带着股憨厚样。他则是精致得像话本子里魅惑的蛇妖,银饰裹身,衣裳上面的图案有图腾有花鸟,纹样复杂,吸引人去探究。 把他拽来,甩在床上时,灵愫才发现,原来他手上还戴了双黑皮半掌手套。 手套冰凉,紧紧裹着他白皙的指节。 啊,真是个漂亮孩子。 阿图基戎挣扎着,搞不懂她要做什么,难道要杀人灭口? 灵愫却只是笑笑,想到了一个能整他的绝好方法。 苗疆的破规矩,让她被迫与他捆绑。 削掉他的头发,他就能对她做任何事? 荒唐! 她没指望他会成为她的情人,毕竟俩人才一面之缘,还闹了个不愉快。所以她推测,他原本应该是想下蛊杀死她。 再有,这人刚满十八岁,按中原算法,他不仅是个弟弟,甚至还没成年! 他虽漂亮,但实在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他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他,那想整他就好办了! 不是想杀她么,那她就故意搞暧昧,恶心死他! 灵愫从后面环住他,准备来说,是把匕首架在了他的腰上,割断了他的一根腰带,以示威胁。 阿图基戎慌忙捂住衣裳,“奉劝你想好惹怒我的后果。” 灵愫弹了弹他的小辫,“你叫阿图基戎,那我要称你为什么好呢。” 阿图基戎额前青筋直跳,“你该同其他人一样,尊称我一声‘少主’。” 灵愫自顾自地说着:“小基基?小戎戎?阿图?小基基这个名字歧义很大,小戎戎又太肉麻,干脆就叫阿图好了。” 她像在给狗念名字,倘若狗对哪个名字有反应,就说明狗喜欢或厌恶这个名字。 听到她用轻佻的语气念出“阿图”这两个字时,他尾椎处蓦地一阵酥麻。 这个愚蠢的外来人到底懂不懂,称他为“阿图”,就是把他当作了情郎! 体内的蛊虫沸腾,刺激得他浑身猛地一抖。 灵愫眼眸一亮。 是吧,果然吧,他很讨厌被叫“阿图”,所以反应才那么激烈! 就是要他难受,她才好受。 灵愫心想计划通,箍紧他的腰,鼻子凑近他的脖颈。 “阿图,为勾引我,你未免太过心机。还提前泡了个澡么,把自己洗得香喷喷的。哎呀,香娃娃。” 阿图基戎汗毛直立,背后如有千足虫在爬,痒得他想不顾体面,破口大骂。 那是药浴!才不是勾引! 愚蠢的外来人,怎么能用这么暧昧的语气,说这么暧昧的话! 灵愫撩开他碍事的小辫,脑袋歪在了他肩头,只要稍微侧过脸,就能亲上他的脖颈。 她发誓,起初说他香,纯属调侃。但现在仔细嗅一嗅,这香味可真是上头。 他身上的香与庭叙不同。 庭叙的香是让人时不时想闻一闻,闻见就会心情舒畅。 他则是香得能迷幻人的心智,闻一下还想再继续闻,停不下来。 她发誓,她继续嗅闻,绝对是想恶心他,不是自己停不下来。 她被香得思维发散。 如果这香能被提取出来,制成香薰香烛,那可不就赚大发了么! 想到此处,她忽然转变思维方向。 光恶心他,只能出口心里的恶气。 但若能与他达成生意上的合作,让他受制并听命于她,岂不是既能出恶气,又能赚钱,一举两得! 灵愫语气认真:“若你愿与我携手合作,我保证,你的人生会走向巅峰。” 她的诚意多么足啊,就差直接明示他入伙,跟她一起搞生意,绝对稳赚不赔。 可这话落在他耳里,却成了句令他耳根发烫的情话。 愚蠢的外来人,怎么能对他这么热情! 要命,若早知她对他有意,那他就该直接对她下情蛊,还能省去中间不少麻烦! 更要命的是,他想矜持一下,但他体内疯狂叫嚣的蛊虫却不允许!蛊虫跳动,催他尽早与她结合! 他咬住嘴唇,不想发出任何声音,可还是有一道极短的“唔”声飘出了口。 要命,这声音这样娇,竟然是他发出来的! 他被自己的反常行径震惊得不经,身又是一抖。 灵愫眼眸又是一亮。 是吧,果然吧,看来他同意与她一起搞生意发家致富了! 她将视线落在他的手套上面。 她点过他的手腕与手背,在手套上来回滑动。 触感光滑,像在触摸一弯溪流。 剪裁别致,没蹦出一个线头。 倘若批发此类手套卖入中原,那她岂不是能再赚一笔。 灵愫的语气更认真,“兄弟,你这手套是在哪批发的?给我说个途径,等我暴富了,少不了给你好处。” 阿图基戎:…… 听到此话,他心头的火被一盆冰水尽数浇灭。 他冷哼,不顾腰间还架着把匕首,直接挣脱出她的怀抱,跳下床,整理衣襟。 难怪这么热情,原来是别有所图。 那些狡猾的汉人总觉得苗人有体香。 他们不会明白,所谓的体香,是蛊虫与自身骨肉深度融合,是在养蛊人遇到危险时,能提供的防护自身的最后一道屏障。 汉人不会懂苗人生活的心酸,他们只是会不择手段地获取这种香。 甚至,不惜将苗人剥皮抽筋,拿苗人的人皮去卖钱! 狡诈精明的汉人。 阿图基戎解下腰间挂着的苗笛,吹了几声。 他冷冷地瞪她一眼,说了句苗汉混合的话。 “你木大算了。” 说完,抬脚走了出去,留灵愫坐在床上一脸懵。 不是,大兄弟,不合作就不合作呗,你生什么气啊?吹笛什么意思?这句叽里呱啦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啊?啊???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了这笛声是什么意思。 很多条蛇凭空出现在屋梁上面,勾着蛇脑袋,吐着蛇信子,蛇眼泛着红光绿光。 很多只老鼠爬进屋,啃咬着床腿。 不一时,“砰”一声,她的床塌陷了! 她提起剑,正准备与蛇鼠大战一场时,它们却又都爬走了。 只是啃坏了她的床,咬坏了她的被褥。 而阁主那边,毫发无损。 是报复!这一定是报复! 灵愫气急败坏。当时就该直接把那小子杀了,还谈他什么生意! 现在好了,夜已深,有个姑娘悲痛地失去了她的床。 她跟苗疆是真的犯冲。 灵愫叹了口气,认命似的爬到了阁主的床上。 第112节 他把被褥卷走,所以她只能一点点撬开他的防护,窜进他的被窝。 床本来就窄,被褥本来就短,要想不受冷,她只能与他紧贴。 贴得一紧,难免会有触碰。 灵愫眨了眨眼。 恍惚间,她就想起,她跟阁主还都穷得揭不开锅的时候,也像如今这般,挤在一张床榻上,彼此争着一方窄被。 从前,每每都是她在抢被大战中获胜。 如今么…… 灵愫灵活把脚腕一旋,再一次成功抢来被褥。 * 次日。 阁主揉开眼,发现灵愫紧紧盯着他。 他大惊,捂住被褥坐起身,像被轻薄似的,指着她,“你,你怎么睡我床上了!” 灵愫一脸黑线,“你看看我的床,那还能睡人么。” 阁主转眸看去。 她的床散得不成样,床板床腿都被啃咬成了一地碎沫。 他还没完全清醒,“你磨牙也磨得太狠了吧,都能把床咬成这样了?” 灵愫无语至极,捶他一拳。 “是阿图基戎!昨晚他来挑衅,你中了金蚕蛊,直接睡死过去。后来他吹了下笛,召唤蛇鼠来把我的床咬了。” 她避重就轻,省去了昨晚那些略显暧昧的细节。 她问阁主:“‘你木大算了’,是什么意思?” 阁主回:“意思是:你死了算了。” 灵愫气极反笑。 好小子,居然在诅咒她! 阁主问:“昨晚,你俩是起了什么争执吗?” 灵愫长话短说:“我说他香,想提取研究这香。我说他的半掌手套好看,想让他指个买货地,我好搞批发。” 阁主目瞪口呆,“你是懂怎么得罪人的。” 他翻出那本苗疆知识大全,“我觉得,在你寻亲复仇之前,你还是先把这书翻烂,再说其他事吧。你这嘴没把门,这样下去,一个苗疆都能让你得罪完。” 灵愫把书反扔给阁主,“太长太多,不看。你来个省略版的,给我解释解释。” 阁主被她整得心惊肉跳,这次决定不再溺爱她。 他又把书扔给她,“省略不了,你还是自己看吧。一页一页,一行一行,一字一字,认认真真地阅览完。” 他说:“衣食住行我来想办法,你今日哪也不能去,就待在屋里看书。” 看他一脸严肃,灵愫点了点头,“行吧。” 她一直很抗拒了解苗疆,原因还是那句话:只是玩玩。 了解的越深,对这地的感情就越深,可能发生的故事就越多。 别这样,她不喜欢。她来找到亲人,捉到蔡绲,完成这两件事,她会拔腿就走。 但若不了解,一些事,就像昨晚阿图基戎的异常,又会不受她的控制,超出意料。 她同样不喜欢有事发生在她的计划之外。 她叹了口气,捧起厚厚的一本书读了起来。 四疆规矩各有不同。 东疆忌随时洗刷饮甑,否则会越洗越穷。 西疆禁吃狗肉,禁打狗虐狗。 南疆忌直饮山林生水,需在饮水前打草标。 看下来,要属北疆蛊苗族的规矩最少,只一条:忌冲撞蛊师与少主。 忌冲撞少主这一点是新加的规矩,专门为阿图基戎设立。 灵愫看得很认真,只是书里并没有提到苗人体香与半掌手套的事。 难道这是人家的私密事,发财之路不便外传? 翻看完书,灵愫还是偷偷溜了出去。 她准备按照先前阁主的提示,先去试着找一找那位亲人。 * 下属又将一筐信送到阿图基戎这里。 “少主,蔡氏又来寄信。” 阿图基戎站在饲养缸旁,正给缸里的毒蛇喂生肉。 闻言,他摘下半掌手套,盥净手后,捏住一封信打量。 “过去数年,蔡氏与苗疆并无多少联系。怎么最近半月来,一直往苗疆寄信。是要传信给谁。” 阿图基戎拆开信。 他捏住信纸的一角,散漫地出声念道: “展信佳。 你的情人、你的好友、你供养的那群女孩、你的杀手同僚,他们都来问我,你去了哪里。我说,你去了很远的地方,有事要做。 我的病情反反复复,总不见好。昨日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想窒息而死。一碟咬着我的衣袖,哭了。它竟也会哭。 你,有想起我吗?哪怕只有一瞬。” 阿图基戎一头雾水。 偷窥寄信者的感情,虽不道德,但这令他上瘾。 他让下属拆掉筐子里的所有信。 下属犹豫:“这,会不会太损阴德了。” 阿图基戎瞪他一眼,“拆。” 下属没辙,哆嗦着手拆开。 这些信,没提寄信者,没提收信者。字迹轻浮潦草,像是迷糊间随手写出的。 “展信佳。 今日冬至,遥祝冬至安康。 苗疆会过汉人的节日吗?那里的人,会和这里不一样吗? 去年冬至,我们谈成一桩生意。你告诉我,你脾气很好。 我越来越想念你的好,也越来越恨你太好。你的薄情、风流,于我来说,是独一份的爱与恨。 给我回寄一封信吧,写什么都好。 一碟很想你。” “展信佳。 你曾说,会永远喜欢我。 现在我才明白,永远只表示当时当刻那一刹那的喜欢。 其实我们从不顺路,甚至根本不是一路人。但在无数个岔路口前,我还是跟你走了,义无反顾。 你爱在冬天喝冰水,我也开始爱这样做了。 将你的喜好照搬,感受你的感受,喜欢你的喜欢。 仿佛你不曾走远。” …… 看完信,阿图基戎将信都烧了。 汉人真会说情话,光是让他听着,都觉得心酸无比。 他是不会这么卑微地爱一个人的,绝不会。 但烧完信,他就问下属:“那个愚蠢的外来人,她过得怎么样?有没有被蛇鼠吓哭?” 下属回:“附近的阿婆说,昨晚那人屋里很安静,什么怪声都没有。她,她过得很好。” 阿图基戎绑小辫的动作一滞,“继续盯着她。” 下属说是,刚走出去,就又拐回来。 “禀少主,监视她的阿婆说,她不见了。” 阿图基戎猛地站起身,眉头一皱。 “不见了?她会去哪儿?她能去哪儿?她才来苗疆两日,就有胆四处窜跑?不要命了!” 下属惶恐说不知。 他低骂:“让她木大算了。” 下属得令说是。 阿图基戎气得挑眉,“你脑里都是浆糊么,听不懂我在反讽?” 下属的头低得更狠,“是,是……” 阿图基戎骂下属愚昧,“你除了说是,狗嘴里还能吐出什么有用的话。” 骂完,他拿起一副新的黑皮半掌手套出发。 第113节 不过他用的理由却是:“咳,我是出去放风,绝不是去找她。” 下属憋笑:“是。” * 这一座山林里,有道观,有寺庙,很静谧。 灵愫走了一段山路,站到道观门口。 道童穿着苗装,说着汉话:“请回吧。今日闭观,师傅在诵经,不接见香客。” 灵愫扒着头望道观,“我来找一个叫‘易缘’的女子,约莫四十岁左右。有人告诉我,她住在这座道观。” 道童神色疏离,“观里并无此人,请回。” 灵愫想硬闯,“劳烦通融一下。我确信她就在这里。” 道童被她缠得不耐烦,暗自释放出一阵蛊香。 “看着我的眼睛。”道童说,“忘掉你我的对话,下山走远。” 随着他的话,灵愫的眼神慢慢涣散起来。 她转过身,抬起脚,毫无察觉一般,沿原路返回。 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道童才重新回到观里。 道童游走在回廊间,最后拐进一间布置清雅的竹屋。 道童拱手行礼,“凌虚道长,已将她驱逐下山。” 被称作道长的是位中年女子。她手持拂尘,站在一副山水画前。 她的语气很平静,“没有伤到她吧。” 道童说是。 卜易缘凡,易缘。这个名字,已经很久不曾被人说出口了。 凌虚道长说:“把那一碟枣糕给她送去,借别人的名义。” 希望她还像小时候一样,喜欢吃枣糕。 * 直到下了山,走到一处苗寨里,灵愫才忽地恍回了神。 她是要去寻亲来着,可现在怎么走到了这里? 她晃晃脑袋。 这一处苗寨里的人很热情,见她长得白净,看上去年龄很小,苗妇就招呼她来,给她塞腊肉,让她多吃些。 她听不懂她们口中的苗语,就只是生疏地回了句“哇周”,意思是“谢谢”。 正欲抬脚出寨,灵愫又被一个小孩叫住。 小孩会说一两句汉话,塞给她一碟枣糕。 “给,给你吃。” 灵愫揉了揉小孩的脑袋,解下腰上一个玉佩,塞到他手里。 一大早就起来爬山寻亲,连口饭都没吃。现在她饿了,抓起枣糕就啃,啃着啃着,心里就升起一股郁闷。 天下枣糕一般味,都是她记忆里的枣糕味。 易缘是她的三表姑,有一手好厨艺,但那时她与易缘并不相熟。 记忆里的三表姑,性格冷冷的,好像就没笑过,像个假人。也是在家破人亡那一晚,她才发现,原来三表姑是个活人,会气愤会绝望会哭喊。 吃了一碟枣糕后,灵愫觉得咽,就到山里舀了一口水喝。 苗疆这点倒是挺好,渴了能上山打水喝,饿了能揪野果饱腹。 吃饱喝足,她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歇着,晃着脚。 阿图基戎悄悄走近。 他躲在一棵树后面,手里提着一袋鞍子酥食。 就猜她饿了。 嘁,没见识的外来人,能把枣糕吃那么香,是之前没吃过美食吗?真可怜。 他听见她唱起小曲儿,唱的是什么,他听不懂。 阿图基戎抬脚朝她走去。 他把酥食扔在她身旁。 明明这一袋鞍子酥食是他亲手做的,可他却说:“路边捡的。” 酥食埋在袋里,从外面看不出里面装的是什么。 灵愫警惕地摸了摸袋子,热热的。 她“啧啧”两声,“你捡了袋狗屎啊?真是辛苦你了,跑大老远就为了拿狗屎来恶心我。” 阿图基戎:…… 此人脑回路当真清奇。 他坐到她身边,解开袋子,拿出一块酥食展示,表示这不是“狗屎”。 展示完,他又把酥食扔回袋里。 “爱吃不吃。” 灵愫看他更加警惕,与他保持距离。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她说,“你不会在想怎么整我吧?” 不等他回话,她就抢先说:“我今天没心情跟你胡闹。你要是惹我,我会直接把你杀掉。” 她的话很伤人。 阿图基戎沉默良久,才找出一个关心她的理由。 “你现在住在蛊苗苗寨,你要是死了,我还得给你收尸。” 他的意思是:你要好好活着。 但他说的话也很难听,令人提不起半点感激之意。 灵愫不搭理他,瞥过头看风景。 她是被恶鬼夺舍了? 怎么突然就冷淡好多。 昨晚搂住他的腰,差一点就要亲上他的人,难道不是她? 她把头瞥得更过,仿佛看他一眼就让她眼睛不适。 她把后脑壳留给他。 可她一甩头,阿图基戎忽然闻到一股蛊香。 此蛊是操控蛊,她刚才是被谁操控了?又被操控着做了什么事? 阿图基戎不由得胡思乱想。 有些贱人,最喜欢对有夫之妇下蛊,妇人被勾引,与贱人胡闹,再回到家,对夫婿就会冷淡很多。 他手握成拳,气息危险。 所以是哪个贱人勾走了她的魂!!! 阿图基戎拽住她的小臂,“你刚才和什么人去厮混了?” 灵愫一脸懵。 看吧,果然吧,不回复就是已经做出了回复!一定是哪个贱人从中作祟,从中插足一脚! 他把带来的一副手套扔给她,“我都给你手套了,你怎么还和别人厮混!” 灵愫捧住手套,仍旧一脸懵。 她的不回复让阿图基戎气得直跺脚。 他给她的半掌手套,是作为少主给未来少主夫人的定情信物。 在苗疆,只有北疆蛊苗族的族长与少主能佩戴这种手套,方便下蛊养蛊。 成婚后,族长与少主都会赠予夫人一对纹样相同的手套。 还搞批发! 这明明是只供给少主夫人的皮革手套! 灵愫见他突然暴走,心想他的情绪真是不稳定。 她嘟囔着:“虽然不懂你在说什么,但这手套,我就收下啦。” 她试带了下手套,竟意外服帖。 她欣赏着自己戴上手套的右手。 这黑皮手套,要是染上点白色或清水色的液体,视觉效果简直不要太好。 很适合握皮鞭,很适合扣锁链,干什么都很适合。 灵愫难得对他笑了笑,“谢谢啦,我很喜欢。” 阿图基戎缓慢地眨了下眼。 她竟然对他笑了,还说很喜欢。 他就是只猫,脾气时常爆炸,但只要顺着猫撸,其实还挺好哄。 他又凑近她,“你别多想,谁跟我乞讨,我都会给他们的。” 才不是,只给她,只会给她。 这明明就是打情骂俏的话,谁知灵愫还真就说没多想。 第114节 她还是那个喜欢玩弄感情的坏女人。 她说:“怎么感觉咱俩的手套差别有点大?你把手伸出来,我比一比。” 阿图基戎没多想,伸出右手举到半空。 灵愫也伸出右手,慢慢贴近他。 “好像是没什么不同……”她与他击了个掌,手贴住他的掌心不肯走。 “哇,你的手比我大好多。” 他察觉出不对劲,可在他缩回手之前,她就已紧紧扣住他的手。 她强势地钻进他的指缝,与他相扣。 “哇,这样一比才发现,你的手可真好看。” 她凑近,“你的手好白呀。” 又将他的手放在鼻子前面嗅着。 “哇,你依旧很香。” “依旧”这个词用得很妙。 仿佛他们相识已久,非常了解彼此,甚至发生过很多暧昧的事。仿佛她足够了解他,说你依旧很香。 她呼吸的热气打在他没有被手套覆盖的指腹,热热的,酥酥麻麻的。 他的腰又不由自主地软了,体内蛊虫再次迸发异动。 他盯紧她的唇,喉咙发干。 想被她吃掉,就像母螳螂吃掉公螳螂那样。吃掉他,剖开他的腹,让他体内的蛊虫与她融合。 阿图基戎的魂不知飞到了哪里去,两腮泛起薄红。 可就在这种不得不发生点什么事的氛围里,灵愫却冷声质问:“你的手上,怎么有信纸的味道?” 准确来说,是有蔡氏用的那一类信纸的味道。 蔡逯曾跟她提过,蔡氏酿纸,会往纸浆里加些萃取的桂花香液,因此信纸闻起来会有一股幽幽桂香。 她的嗅觉不会出错。 她心里闪过一种猜想,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掐住阿图基戎的脖子。 “你拆了蔡逯给我寄的信?” 她问。 -------------------- 蔡小狗:山的那一头,有人收到我的信了吗? 感谢订阅打赏和营养液的投喂~ 感谢在2024-04-04 00:11:09~2024-04-05 00:01: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滚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滚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要吃饭!3瓶;0.0、6729003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影子 ===================== 谈不上生气,她没那么容易生气。只是觉得有被他冒犯到,这很不礼貌。 不装的时候,她的占有欲和边界感都非常强。 她回不回信,怎么处理信,那都是她的事。他凭什么替她做决定? 他们很熟吗?熟到他能替她拆信看信? 灵愫拽着阿图基戎的衣领,将他抵在草地里。 她骑住他的腰腹,他腰间的……银饰叮铃作响,摇晃着撞在她的身上。 平时听这银饰响声倒还算清脆,可现在再听,只觉聒噪。 “戴那么多叮铃咣当的干什么。” 灵愫满眼不耐烦,猛地拽掉他的耳链。 “啊!” 阿图基戎捂着流血的耳垂,尖叫出声。 撕裂感自耳垂传遍他的全身,耳鸣不断,耳道里像灌进很多水,轰轰隆隆的,听不清她的话。 “绑那么多小辫干什么。” 她的手穿梭在他的小辫之间,灵活地解开绑小辫的蓝色发绳。 他的头发彻底散开,如爬上陆地的海藻,狰狞地朝四周蔓延。 灵愫掐住他的下巴颏,抬起他的脸。 “不否认,所以就是你拆了我的信喽。” 阿图基戎别过头,可又被她强硬箍住。 他倒是个硬骨头,就任她掐脖掐脸,哪怕皮肤泛红,也不开口服一句输,认一声错。 阿图基戎心底猛生一股巨大的委屈。 天还没亮,他就对镜编小辫。编了好久,胳膊都抬麻了,结果小辫就被她这么粗鲁地解开了。 他特意挑了蛇状耳链,戴到右耳。蛇图腾在苗疆代表“求.欢”。 右耳戴普通形状的耳链,表明追求至死不渝的爱恋。右耳戴蛇状耳链,表明已有心仪之人,会全心全意地投入到一段爱恋里。 他这样“媚”她,她竟一点都不明白他的心意吗? 愚蠢的外来人,难道就真的一点都不了解当地的民俗吗? 他的眼里酸涩,再一眨眼,竟是蓄了一泡泪花。 灵愫问:“不说话?是没什么好说的,还是不想自我揭发?” 驯狗的想法又浮上心头。 苗疆不让杀狗,那她揍一下狗应该不碍事吧。 灵愫甩动手腕,“啪”地扇在他脸上。 过去她扇脸扇屁股的,如果是跟情人在玩闹,就会选择甩腕发力,用手腕带动手掌,去拍打情人的肌肤。 情人的一致感受是:酥麻。 像雷电噼里啪啦地流过血脉,余韵是无力,只想瘫倒着,任她拍打。 她对漂亮孩子一向宽容,对比她小的弟弟又夹带着一种怜惜。最后,只是浅浅地教训了他。 当然了,他不会知道,这是一种很有情.趣意味的打法。 当下他震惊得瞪大双眼,“你,你敢打我。” 泪水顺着脸滑落,流进草地里。 不可一世的苗疆少主,此刻窝囊地流着泪,还被自己的泪水呛得咳嗽。 他越是把泪抹掉,流的泪便越是多。 “喂,别哭了。” 灵愫心觉好笑,“办错事,只会哭是没用的。” 她弯下腰,气息打在他耳畔。 “再加上求饶,或许有用。” 她抬起他的胳膊往上举,手指溜进他的手套里,摸到一只蛊虫。 “坏孩子,边哭还边想着给我下蛊呢。” 灵愫把蛊虫弹到草地里,“我现在了解到了哦,下蛊若被发现,下蛊者必遭反噬。” 阿图基戎颤着话声,让她滚。 灵愫不在意地笑笑,“你拆了多少信?看了多少信?怎么处置拆掉的信的?” 阿图基戎断断续续地回:“全部,拆了全部,也看了全部。看完就烧了。” 灵愫“哦”了声,“信上都写了什么?” 阿图基戎吸了吸鼻。 原来寄信者是蔡逯,是她的一个老相好。 原来信里那个优点和缺点都异常灿烂的渣女杀手,那个眼光长远爱做伯乐的易老板,那个人缘巨好,人脉巨广,喜欢她的人能绕盛京三圈的乐天派,全都是她。 原来那些用词优美,听感心酸的情话,都是在形容她。 他看完了蔡逯寄来的所有信,也从信里拼凑出她的众多形象。 信上写了什么? 概括起来,只一句话:纵使你风流薄情,但这并不妨碍我们爱你,甚至让我们更爱你。 他不要把别人的情说给她听。 他顿了顿声,“没写什么。” 灵愫盯着他,半信半疑。 “手贱的小孩,下次要是再敢拦截我的信,我就当着大家的面,把你的屁股打.肿。” 第115节 她掰正他的脸,“听到没有?” 她大概是完全没把他当男人来看待,还当他是牙都没长齐的小孩。 可她明明只比他大三岁。 阿图基戎没正面回,“总有一日,要给你下蛊。” 灵愫说无所谓。 戏弄他一番,她的心情顿时明朗不少。 指腹揩走他耳垂上的血珠,抹到他的手腕上面。 “我还了解到,养蛊人以身饲蛊,对蛊来说,养蛊人自身的血液就是最好的养料。”她说,“把血抹在手腕,蛊虫会暴动。是这样么?” 她问他的感受如何。 阿图基戎嘴硬叫嚣:“不如何。你了解到的是假知识。” 灵愫笑道:“是么,那你抖什么?” 他的腰腹和腿根在疯狂发.颤,仿佛是在迎接着一场盛大的洗礼。 阿图基戎的脸忽然红了,小腿支起,“你,你快起来。” 灵愫很想逗逗这个老实人。 她把身俯得更低,手在他急.促.起.伏的胸膛前乱点。 “有人像我这样,碰过你吗?” 他意外实诚,“没有人,但有蛊虫和毒蛇。蛊虫没驯好时,会到处乱爬。毒蛇也是,想与我搏斗,将我缠死。” 灵愫“噗嗤”笑出声。 “我要回去了。”她拍了拍他的脸,“别再惹我了。” 说完就抬脚起身,哪想脚被他的腰链勾住,脚踝一崴,又重新跌到他的腰上。 这一屁股坐得实。 阿图基戎倏地弹了下腰身,眼里泛着泪花,脸红得像即将窒息。 他的嘴巴无助地张了下,双眼翻起白。 起初灵愫还纳罕:不至于吧?她有那么重?直接把他给压死了? 后来再一想:噢,十八岁的苗疆青年,□□比金刚钻还硬。 刚刚她还在想,什么东西那么硌得慌呢。 灵愫笑嘻嘻地起身,“少主,你自己收拾下吧。” 谁知刚一回头,就瞧见阁主躲在小树林里,脸阴森得能吓死人。 灵愫朝他走去,“你不道德啊,来了也不跟我打声招呼。” 阁主扯住她的手腕往外走,“打招呼不影响你办事么。” 他气笑,“你可真是饥不择食。光天化日之下,就这么随便地把人家给办了?” 灵愫大喊冤枉。 阁主白她一眼,“聪明小孩都知道下雨要回家跑。你呢,天都黑了,也不知道要回家。再说,不是让你不要出去么,你怎么又偷偷溜出去了?” 灵愫心里也觉奇怪,“我本想来寻亲。结果亲人还没见到,就莫名其妙进了一家苗寨。” 她说苗疆真是邪乎,“该不会真的有鬼神吧?” 阁主冷笑:“现在知道要敬鬼神了?你别太狂。” 灵愫:“怎么定义‘太狂’?” 阁主:“别再做出像杀皇帝阉皇帝这种事了。” 说起这事,阁主就觉好笑。 “你生辰那日,我还想过,我怎么就那么宠你呢。宠到可能就算你去杀皇帝,我都会给你脱罪。谁知道,你还真去杀了。” 灵愫笑眯眯的:“你猜我那天为什么偏要去校场?你以为我真是去练武?放屁,我明明是去打探禁军实力。看他们实力那么弱,我就鼓足了要杀皇帝的勇气。” 谈起从前,俩人默契一笑。 阁主虚虚地牵起她的手,见她没太大反应,就慢慢把手扣紧。 流水的情人,铁打的挚友。 沉庵、蔡逯、褚尧等人,都曾不止一次地朝他挑衅。 那些曾经享受过盛宠的情人,如今不都被打入冷宫了么。 现在,能不用任何理由就能与她牵手的,还只是他。 阁主将她牵到一座两层半的苗楼前面。 他主动示好:“这是我们的新家。” 灵愫眼眸一亮,朝他比了个大拇指。 在苗疆,能住独栋苗楼的,不是有钱有人脉的富豪,就是备受尊崇的蛊师。 楼里家具齐全,房间宽敞,顶楼是个露台,站到露台上,能将千户苗寨尽收眼底。 灵愫眼前一亮又一亮,问阁主:“哥,说一说吧,你为博我一笑,豪掷了多少钱?” 阁主伸出两根手指,“二十万两白银。” 可在灵愫拍巴掌叫好之前,他又神秘莫测一笑,“不过,用的是你的钱。” 灵愫:??? 她的声音发涩,话头一转,“我觉得吧,住原来的老破小就挺好。要不我们还是搬走吧,把钱退回来。” 看她坐立难安,阁主哈哈大笑。 他说:“骗你的,这钱是我娘留给我的‘嫁妆’。你知道的,苗疆女尊男卑,男子成婚,要分别备好聘礼和嫁妆。”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 拿嫁妆买楼,也就算是他嫁给她了。 这是他的心机。 她懂不懂并不要紧,爱她是他一厢情愿的事,不需她反馈补偿,她只负责享受爱意就好。 阁主拍拍她的背,“洗手来吃饭了。” 他走进灯光暖黄的屋里,把四菜一汤端到桌上。 他拍了拍身旁的凳子,“快来。” 灵愫的眼神暗了暗。 总是打着挚友的名义,给她恋人般的关心。 她都懂,但总会装不懂。 * 翌日。 灵愫又踏上寻亲之路,这次是带着阁主一起去。 爬到山腰处,正巧碰到寺庙里的和尚在搭棚熬粥。 住持是位身材圆润的中年男子,阁主介绍道,那是道宣高师,约莫在二十年前自中原来到苗疆,此后一直在这座元音寺诵经讲理。 这是灵愫与道宣高师的初见,她拽下钱袋子,给寺庙布施过就准备离开。 道宣高师却叫住她,“施主,我观你有禅相,想你有不得结的心事,可否听我说几句话?” 灵愫没回绝。 道宣递给她一碗粥,“禅理讲,人生有三重境界。一曰见山是山,见水是水。二曰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三曰见山仍是山,见水仍是水。施主,你以为,你处在哪一重境界?” 阁主挡在她身前,警惕地盯着道宣,“高师,不要给她洗脑。” 道宣却不理,捻着佛珠,静静等她的答案。 灵愫飞快思考着。 她很有自信,想着凭过去二十年的经历,她应该到了第三重境界。可在高师面前,总得谦虚一下。 她回:“我以为,我还处在见山是山的境界。” 道宣摇摇头,“施主,你是在第二重境界。你否定、质疑这世间的一切。” 他劝灵愫:“施主,奉劝你戒轻狂骄躁,否则,会被你否定的一切反噬。” 这话里的寓意不大好,让灵愫听得心里一咯噔。 她扯着阁主离开,“这贼秃驴叽里呱啦地说一堆话,原来是想诅咒我。” 阁主心沉:“其实,我倒觉得,他说得也有理。” 乘船来苗疆时,一群算命先生都给她算了个大凶卦。现在高师指点,话语指向也不算好。 再加上,她来了苗疆后很是离经叛道,差点把苗疆的巫蛊风俗都给忤逆完了。 他心里总似风雨欲来,不舒服。 他扯住灵愫,“答应我,以后行事千万要谨慎。” 灵愫满不在乎,敷衍地说了声知道了。 她也曾信过诸路神仙菩萨,还供过邪鬼,那是在家里刚被灭门的时候。 她躲着,不知给老天磕了多少个头,求了多少个情。她那么虔诚,可有什么用?家人不还是被杀死了? 她也曾跪过皇家,寄希望于皇权,希望万人之上的皇帝,能给易家翻案。可那有什么用?这么多年过去了,皇家从不关心百姓的死活。 说她藐视皇权,冲撞鬼神,离经叛道,是,她认了! 她早就认清,自身强大比信神尊佛重要百倍。 所以她不在乎这些劝告,依旧我行我素。 第116节 不一时站在道观前,来接待她的,依旧是那个会下蛊的道童。 灵愫依旧说要寻人。 这次道童却没再拦,让她与阁主进了观。 她说要找的人就待在观里,可进去才知,观里只有三个道童与一个道长,很冷清。 阁主猜测:“情报不会有错,倘若这座道观只有四个人,那么凌虚道长,就是你要寻的亲人。” 灵愫叹了口气,“原先得知她待在观里,我还以为她是负责给道士炊饭的厨子。从没想过,她会是道长。” 终于在道童的引领下进了一间陈设简单的竹屋,灵愫与阁主站在竹帘外等待。 片刻后,有位手持拂尘的道长慢慢走近。 灵愫的心跳越来越快。 易缘,三表姑,隔了这么多年再次相逢,会说什么话呢。 凌虚道长挑起竹帘,示意俩人往屋里再进一些。 凌虚道长请他俩坐,沏了两盏茶,递到他们各自手边。 灵愫眼都不带眨,把眼睛钉在了道长身上。 她还记得,三表姑左眼眼皮上面有道疤,嘴有点歪,耳垂很大。 现在,这些特征都与面前的凌虚道长对上了。 灵愫的话声里有藏不住的欣喜,“三表姑,你还记得我么,我是你的表侄女!当年你说要带我去苗疆,我没跟你去,你还记得吗?” 凌虚道长很是淡定,淡定地呷了口茶,淡定地说:“你认错人了。我肯接见你,只是让你以后不要再来叨扰。” 她说:“你要找的人,不在这座观里。” 这明显是在睁眼说瞎话。 灵愫再也按捺不住,冲到她面前,拂掉她手里的茶盏和拂尘,“三表姑,你怎么不认我?我现在已经有了自保的能力,我已经快把仇人都杀完了,只差一个蔡绲!你不用再怕了,我现在可以保护你!” 凌虚道长斥灵愫失礼,想撵走他们。 姑侄俩明显是还有私密话要说,见此状,阁主主动走出屋,给她俩留了个说话空间。 阁主一走,灵愫也不再装了。 她指着墙上挂的一幅山水画,“这是当年易老爷亲自绘的一幅画。” 又指着供桌上摆着的几个泥土娃娃,“这是当年夫人赠给下人的礼物。” “三表姑,易家就剩我们两个人。现在我来见你,你为甚要装聋作哑,装不认识我呢?” 凌虚道长没想到灵愫会把当年的细节记那么清楚,让她想赖账不认都不行。 凌虚道长心一狠,把山水画揭掉撕碎,再把泥土娃娃都摔成几半。 她终于承认:“是,我是易缘,但那又如何?” 灵愫不解。 凌虚道长皱起眉,“我不关心你怎么复仇,怎么追凶,也不关心易家还剩多少人。我只想过好当下的日子,不愿再回想过去。” 她反问灵愫:“你以为,你来找我认亲,我会很高兴吗?” 灵愫傻傻地回:“那不然呢。” 凌虚道长冷哼一声,“你一出现,又将我拉回到多年前被灭门的那一晚。那是我好不容易才忘记的梦魇。现在你上门,对你来说是寻亲。对我来说,是一次新的折磨。” 她说:“不同人有不同的活法。我不像你,执着于真相与缉拿凶手,我只想朝前看,你明白么。” 她说:“唯一一点执念,就是想你平安。现在见到了面,你平安,那我心里就再无执念。倘若你还在乎我的感受,就不要再提那些黑暗过往。” 她指了指屋门口,“你走吧,以后再也不要来见我。” 她说:“我恳求你,给我一次重新活下去的机会。” 这算什么态度。 灵愫不能理解,“三表姑,你是还在害怕吗?” 她拔剑出鞘,急着展示自己的剑法。 “三表姑,你看,我现在是江湖里有名的杀手。你看我,我的武功进步很快,我也读了很多书。我再不是小时候那个懦弱的我了……” 灵愫的声音不自觉地颤了起来,晃着她的肩膀,“三表姑,没人可以再伤害你了,我保证!你不要住道观当道长好不好,你来跟我住,我们可以再组成一个易家。” 凌虚道长竭力压抑着一股情绪,脖上的青筋蹦得明显。 “走,我不想再看见你。” 灵愫不肯放手,“为什么对我这样冷淡……我,我花了很多精力,才能走到你面前,让你看到平安的我。你真的不想了解我吗?” 凌虚道长用力推开她,“走!如果你还当我是你的亲人,那就立刻马上走!” 见灵愫仍不肯走,凌虚道长就把她推搡出屋,将她与阁主驱逐出观。 也没办法不走,观里的道童都会下蛊,你不走,人家下蛊逼你走。 阁主见灵愫将要失控,上前箍住她的腰,扯着她往外走。 灵愫捶着阁主的手臂,“你放开我!三表姑,三表姑,我还会来纠缠你的!” 嚷嚷着,刚出观,观门就被道童锁住。 “砰”地一声,门紧紧扣住了,卷来一阵风。 这风像狠狠扇了她一巴掌,让她心里非常不是滋味。 天气很应景,天空灰蒙,雪沫飞扬,仿佛都在嘲笑她。 嘲笑她,努力努力白努力。 报了仇又怎样?跋山涉水来寻亲又怎样?这一路来,吃了那么多苦又怎样? 世间仅剩的一位亲人不愿与你亲近,你的复仇大计,落在她眼里,不过是不值得再提起的一桩黑暗事。 灵愫大声嚎叫,震得鸟兽飞散,山谷里传来一阵阵回声。 太痛苦了。 阁主问她怎么办。 她又嚎叫一声,“她想不见我就不见我了?放屁!我要缠着她,一直缠到死!” 现在她是被阁主倒着驮在他肩头,山路崎岖,她被颠得想吐。 阁主拍了下她的屁股,“别说这不吉利话。冷静,冷静,来日方长。” 灵愫犯恶心,“你能不能先把我放下?我想吐。” “那就吐。”阁主说,“反正我不会放,直到把你驮到家里。” 在这状况下,他不能再相信她说的任何话。 她被那道长刺激得不轻,又是嚎叫抱怨又是破口大骂。他毫不怀疑,要是把她放下,她肯定又会惹是生非。 阁主说道:“人已经见到了,身份也核对完毕了。又有人在保护她,她不会有生命危险。只要她平安健康,那其他事都能靠后再说。” 理是这么理,可她心急啊。 她太想重塑一个家了,太想与三表姑拥抱着诉委屈了。 可三表姑的反应,让她好伤心。 待回了家,她的情绪恢复了平静。 阁主钻进厨房做饭,一边剁肉,一边还探头安慰她。 “喂,你千万不能乱跑!这段时间是山崩地陷多发的时节,万一有个好歹,那……” 外面突然安静得诡异。 阁主丢掉锅铲,跑出厨房,却见她已不见踪影。 他心里警铃大作,把屋里翻了个底朝天,没找见她。 下了楼,只见屋门朝外敞开,门前的空地上,多了一串新鲜的脚印。 不好!她一定又去上山了! 阁主连解围裙都没顾上,冒着风雪,冲了出去。 * 苗疆的新年就要到了,一定要赶在苗历新年前,把亲人接回家,过新年。 灵愫已然丧失理智,完全没顾及到周边山脉的异常。 没过多久,暴雨倾盆而下,雷电轰鸣,夹带着不曾停的风雪,把这世间搅弄得像地府。 “轰隆——” 一道闪电劈倒她身旁的树。 如果她清醒些,就该赶紧下山,不要再涉险。 可那座道观就在山里。 三表姑会不会有危险…… 不管了,此一去,就算是死,要是能和三表姑一起死,也是好的! 地越来越泥泞,路越来越难走。 摔了一跤,再一跤。 她抹去脸上的雨水,就算是爬,也要爬到三表姑身边。 雨水洗刷掉了山里所有的勃勃生机,空气越来越潮湿,也越来越令人喘不上气。 狂风催断树枝,碎石被卷在半空,一阵阵地朝地上砸。 灵愫用力揉着眼,一边要躲树枝和碎石,一边要爬山赶路。 雨水阗满她的耳道,她不得不歪着脑袋,把水倒出来。 腰一低,脑袋一点,只顾着撇掉雨水,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已然来临。 第117节 再抬起眼,只见一块巨石迅速朝她滚来。 而她甚至来不及躲避。 “啊!!!” * 北疆山崩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苗疆,四疆共派去数百寨民前去救援。 这些事并不新鲜,每年都会重复上演。照例拨去钱财与救援工具后,阿图基戎就准备泡药浴养身。 哪曾想,刚把水放好,就见下属急忙跑来。 “少主,大事不好!!!” 下属扯着嗓门大喊。 阿图基戎被吓得一激灵,“什么事?” 下属面色苍白,“那个外来姑娘,陷在了发生滑坡的山里,目前还没找到,还,还不知死活。” 下属的话音刚落,阿图基戎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没了影。 另一边,阁主被寨民阻拦着,不让进山。 “前面太危险了!交给我们来救援就好!” 交给他们?那她估计就直接咽气了! 阁主踢开寨民,不顾阻拦,冲进发生塌陷的山里。 只有他知道她走过哪条路…… 只有他能救她了…… 他喊她的名字,一声接一声,声嘶力竭。 风呼呼刮着,他被碎石绊倒,被掉落的树枝划烂衣裳。 他的脸破了相,指甲里满是泥垢,身上到处是被尖锐物划出血的伤口。 她走得那么急,一定是抄小道去的。 该死的,有大路不走,非得走偏僻崎岖的山林野路! 不会跑太快,一定是摔了好几跤,踉踉跄跄的。 傻得不彻底,知道雷雨天不能躲在树下。 …… 一桩桩线索排除下来,他很快锁定大致方向。 果然,没走几步,就见她倒在了泥地里,头被砸得流了很多血,昏死过去。 明明离得那样近,可他与她之间,却被几块大石头隔开。 他只能瞧见她躺在那里。 这些石头太重太高,说是断裂的一部分山脉都为不过。 他双脚用力点地,在几块巨石之间穿梭。 他有太久不曾施展功夫,磕绊了好几下,撞得浑身淤青。 “别,别怕……” 他喃喃自语。 一只脚夹在了石头缝里,他挣脱不出,只好猛一咬牙。 “咔嚓——” 脚踝成功骨折,脚软哒哒地垂在石头缝里。 他胳膊用力,依靠上肢力量,把下身带了出去。 他痛得额前冒虚汗,一瘸一拐地走到她身边。 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 有气,但很微弱。 倘若再晚来一会儿,她就要死了。 他把她抱在怀里,正在想怎么出山时,阿图基戎恰好窜了过来。 他把她交给阿图基戎,“带她下山,给她治伤。” 阿图基戎将她抱紧,“那你怎么办?” “我自有办法。” 俩男人短暂交流一番,就开始各干各的事情。 阿图基戎寻来医术最好的阿婆,给她疗伤。 至于阁主,他说有办法下山,就真的能下得了山,而非只是说一句豪情壮志。 只不过他的方法很狼狈,没别的,纯靠硬撑,强忍疼痛,忽视身上的诸多伤口,一瘸一拐地下了山。 * 在苗疆,蛊婆既能下蛊害人,也能用医术救人。 阿图基戎问蛊婆,“她还好吗?” 蛊婆说不准,“命无碍,只是待苏醒,她的身体能恢复成什么样,就要看她的造化了。” 阿图基戎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她会留下病根吗?” 蛊婆却不再回话,只是为她包扎着头上的伤口。 包扎完,蛊婆又写下药方,说了些注意事项,之后就提着医药箱离去。 下属又抱着一筐信走来。 “少主,这些信还拆不拆了?” 阿图基戎朝信筐处瞥去一眼,又是蔡逯寄来的信。 犹豫了下,他回:“拆。” 不过这次却没全部拆完。 他随便挑了封信,将其拆开。 “展信佳。 没有你在的日子里,大家都过得不算好。有的重病不起、有的残了死了。 他们拜托我给你写信,他们认为,我与你还有联系。可我写的信全都石沉大海,没有回应。 家里发生了很多不好的事,爹娘卧病在床,一碟也病恹恹的。我再无任性的理由,得把家扛住。 但愿你一切都好。” 仿佛所有天灾人祸都爱聚堆发生,中原事发,苗疆这边,也恰逢动乱。 阿图基戎把信烧了,坐在床边,敛眸打量着她。 快点好起来吧。 …… 天将亮时,阁主终于回到了家里。 他的脚踝肿得像一颗鹅蛋,甚至还在不断膨胀。 好心的寨民为他寻来苗医,苗医见了他这惨状,直骂他不要命。 阁主却只是守着不省人事的灵愫,对他自己的疼痛一言不发。 给她换药,擦汗,洗身,每件事都要自己亲自做,绝不允许旁人插手。 两日过去了,她还没醒。 阿图基戎让阁主先去歇息,“我来照顾她。” 阁主不肯走开。 阿图基戎让他放心,“过去,我阿娘重病卧榻六年,我亲自照顾了她六年。我比你更懂怎么照顾病人。” 想来真觉悲凉。这屋里有两男一女,竟都凑不出一对完整的爹娘。 俩人争夺着照顾她时,床上的她却支吾出声。 俩人凑过去听。 “娘……娘……” 她在喊娘。 天底下,所有受委屈的孩子都会喊娘。 阁主的情绪决堤般地倾泻,他只来得及对阿图基戎交代一声“照顾好她”,就狼狈地跑了出去。 跑出屋,跑出寨,直到跑进丛林里,他才停住脚。 腿一软,瘫倒在地。 他没娘很久了,她也没娘很久了。 虽没把这事搬到明面上说过,可是作为孩子,怎么能不想娘呢。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后知后觉地抹了把脸,发现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抬头望了眼天空,天依旧灰蒙蒙的,压在头顶,令人窒息。 他抹掉泪水,可却有更多忧愁缠住他,逼他不得不大哭一场。 丛林里,依旧有鸟啼兽鸣,依旧有蛇爬行的“簌簌”声,空气依旧湿得能淹死个人。 他嚎啕大哭,哭得那么无助。 可在大自然里,他的所有情绪都显得那样渺小,任何一阵风声,都能无情盖住他的痛苦。 第118节 再拐进屋里时,除了眼红了点,他看起来与平常无异。 阿图基戎正用蛊虫吸走灵愫体内的寒气。 “她的脉象很怪。”阿图基戎说,“更具体的,就要等她醒来再问了。” 阁主敏锐地捕捉到,灵愫的手指动了动。 就快醒了。 于是阁主开始盼星星盼月亮,求这个神仙,求那个菩萨,保佑她一定要平安无事。 第四日,苗历新年,在外面的祝祷声里,灵愫醒了。 醒来后,第一句话就问:“三表姑她怎么样?” 阁主端来药汤,“她很好,没一点事。我们大家都很好。” 灵愫抒了口长气,心里一轻。 她摸着受伤的脑袋,朝阁主道歉:“我不该那么鲁莽地冲出去,害你担心了。” 阁主塞给她一口药汤,“闭嘴吧。” 这四日来,他睡的时间加起来也没有一个时辰。心情大起大落,此刻心力交瘁。 见她没被砸失忆,人还很清醒,他就放心了。 他喂她喝药,“你每次都是这样,惹了祸才后悔没听我的。” 灵愫回想着当时的危险场面,心里不禁后怕。 她发起誓,“没有下次,我保证!” 她贼兮兮地笑出声,“人不轻狂枉少年,所以我冲动也情有可原,对吧?” 看她越是装得若无其事,阁主心里便越是堵得慌。 明明就很疼,还要装不疼。 阁主把药碗塞给她,“我看你嘴皮那么利索,干脆你自己喝好了。” 灵愫飞快把药喝完。 她动了动身,发现身体没受多大的伤,就跳下了床。 在阁主疑惑的眼神里,她拿起佩剑,“我还要去追查蔡绲呢,你放心,这次绝对稳妥行事!” 太怪了。 她的状态过于亢奋,就像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 阁主赶紧起身阻拦,可还不待他说话,灵愫的佩剑就重重掉落在地。 俩人大眼瞪小眼,还没搞清是怎么回事。 她尴尬出声:“手滑,没握紧,失误了。” 她弯腰捡佩剑,可却似水中捞月一般,怎么都捞不起来。 试了几次,手总不听使唤,鸡爪似的抖个不停。 灵愫的脸色倏地变得惨白。 她探上手腕处的筋脉,摸着脉象。 非常不妙。 脉象全乱了,杂乱无章。 杀手最怕的两件事就是失忆与脉象混乱。 失忆会将自己暴露在极大的危险之下。 脉象混乱则意味着,武功废了。 她的每根筋脉,都被她精心调养过,组在一起,拼成了一个机能强大的身体。 因为机能强大,所以她能轻松提起重物,轻松砍杀数人,轻松防御,轻松攻击。 可现在,她的脉象全乱了。 这个认知不断冲击着她,让她浑身血液逆流,难受得要死。 提不起剑,她就摸来一把匕首。可手还是抖,连轻巧的匕首都握不住。 灵愫眼前发黑,身一软,直直朝地上砸去。 失去意识前,她脑里闪过许多画面。 想起算命先生算出的凶卦,告诉她,此一行,她会失去最重要的东西。 最重要的东西,是她的一身武功啊。 想起寺庙住持的劝诫,让她戒轻狂骄躁,否则会遭反噬。 她冲动地闯进山,以为人定胜天。 如今武功全废,可不就是遭到反噬了么。 …… 阁主把她抱到床上,急忙叫来阿图基戎与一众蛊婆,简短地解释了下当前的情况。 阿图基戎震惊得说不出话。 蛊婆再三分析着她的脉象,最终只是无助地摇摇头。 “这要看她的造化了。”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 她的武功废了。 有人喜欢看天之骄子跌落神坛的反差,可当这事真切地发生在自己身上,才知道这事有多令人崩溃。 这一出转折发生得令所有人都措不及防。 阿图基戎原本计划着与灵愫开启一段恋情,结果,计划泡了汤。 阁主原本计划着陪她寻亲追凶,结果,计划泡了汤。 灵愫原本计划了很多很多,甚至把她自己潇洒的后半生都安排好了。 结果,现在只能瘫在床上,整日靠着喝药续命。 她被这一转折气得没力气说话,阁主却以为她是想寻死,便派了很多人凑到她身旁,日夜不停地监护她,唯恐她有个好歹。 这又算什么呢。 最爱自由的鸟,现在被折断双翼,睁开眼,看到的是屋顶,闭上眼,看到的是一片令人绝望的黑暗。 为了照顾她,大家都很辛苦。她想说句辛苦了,可都没力气去说。 她在床上又躺了几日。 现在阁主和阿图基戎的精神状态都很癫狂,脾气更是一点就炸。 反倒是身为当事人的她,情绪倒是格外稳定。 她不是真的平静,只是在等一个宣泄情绪的机会。 终于,这一日,她趁监护人员轮班换岗,悄悄溜了出去。 身体机能大大减弱,如今的她,要比普通人更弱不禁风。 可她还是跑了起来,每一步都拼尽全力。 等阁主和阿图基戎发现她不见时,她已经跑了很远。 阿图基戎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他不敢说。 阁主想了想,“走!去山里找她!” 俩男人又迅速上了山,从山脚爬到山顶,半瞬都不敢停歇。生怕一停脚,她就想不开去寻死觅活了。 终于爬到山顶,只见她站在悬崖边,背影被大风吹得无比单薄。 可就在俩男人都以为她会寻短见时,她却叉起腰,朝天空比了个大大的中指。 “老天娘老天爷,我□□你□□!有种就直接劈死我!老猪狗!什么神仙菩萨,我挨个日死你先人!” 最后,她骂了一声异常响亮的脏话,空谷传响。 阿图基戎看呆了。 这心理素质,实在值得敬仰。 阁主反而松了口气。 易灵愫还是那个易灵愫。 是那个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可能会颓废,可能会丧气,但绝对不会放弃生命,绝不会放弃生的希望的易灵愫。 阁主朝她走了过去,学着她,对着天空大声喊: “易灵愫,你的做法有时突破常规。但没关系!我会竭尽全力,把这世界颠倒过来!” 他像是要把所有气息都吐出来,喊声把山谷里的万千鸟雀都振飞出来。 “我会让你好!不惜一切代价!” 灵愫瞥过头,“你干嘛这么煽情。” 她是想跑到没人的山顶发泄情绪,那他呢,专门跑来煽情了? 阁主喊得声音劈叉,咳嗽几声。 缓过神后,他牵住她的手。 “走,回家吃饭了。” 灵愫不明所以,却还是跟着他走了。 她才是小狗脑袋,阁主想。她才是小狗脑袋,热血,热情,真诚。 第119节 他握紧她的手。 在成为杀手阁阁主之前,他的杀手名是“代号影”,是与代号佚并列排为江湖第一的杀手。 代号影是代号佚的影子。 影只会陪伴,不会取代。 必要时,影会牺牲自己,为她铺一条平坦的光明大道。 他把她的手握得很紧很紧。 那些情人都嫉妒他,嫉妒他能陪她那么久,嫉妒他与她的羁绊是那么深。 那是因为,只有他能看到她身上那份别人都看不到的痛苦。 他与她之间,说“爱”显得太轻薄,他常说的情话是“回家吃饭”。 为了能让她吃好一日三餐,他愿做任何事。 他牵紧她,“我会让你好的。” -------------------- 第54章 万人迷 ======================= 他总有办法。 他总能在绝境里找到转圜的机遇。 但这次,灵愫想说没必要。 如果每个人注定要为自己的年少轻狂付出代价,那么她的武功尽废,也就算是一桩惨痛的代价吧。 跟着阁主下了山,用了膳,之后灵愫又躺在床上,闭上眼,想的全都是不好的画面。 山里那块石头把她的意识砸得昏沉,也让她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否定。 过去,她的“狂”是靠一身实力撑着。 她看旁人如狗如蝼蚁,是因为只要她想,她随时能将这些碍眼的蝼蚁抹杀。 现在呢? 这幅状况,谁都能轻易杀死她。 他们会嘲笑她吧,让你这么狂,让你这么不听劝,现在好了,活该! 她还能得到大家的爱与尊重吗? 她还能重新做回一只自由的鸟吗? 她还能重新鼓足干劲,去纠缠三表姑,去追杀蔡绲吗? 上天待她总是很严苛。 在收走她的一身武功后,又开始让她不断失忆,反反复复。 从前她是那么健谈的人,可现在却变得一言不发。 她想说话,但思想空洞,脑里是一团浆糊。 很多很多事,她都不记得了。 好在功法还没忘,可现在光记得理论知识,实践跟不上,也是异常痛苦的一件事。 每每陷入自我否定时,阁主就来安慰她。 “你看,那些写书教你怎么暴富的人,他自己不也没暴富吗?要不你就写书卖课吧,换一个赛道拼搏。” 灵愫直叹气,“我一直都想做实践派,而非理论派。” 再说,曾经的江湖高手,一朝沦为支摊卖书的讲师,这也心酸了吧! 颓废了小半月,待额前的伤口结了痂,灵愫就跟阁主说:“我准备从头再来!从四岁到十六岁,我花了十二年夯实基本功夫。再从十六岁到二十岁,我花了四年拔高训练。前后一共花了十六年,把身体机能开发到极致。既然我曾成功过,那为什么不能再花个十六年从头再来呢?” 阁主不放心,说再等等,“等这阵子过去。” “这阵子?”她盯着阁主,阁主的眼神却飘忽不定,不敢与她对视。 阁主解释:“等你养好伤,再说练功的事。” 灵愫却反问:“这段时间,总见你往深山老林里跑。你是在密谋什么事?” 阁主赶紧把这话题搪塞了过去,让她专注自身,别操心其他事。 实际上,她也没闲心去操。 她早已自顾不暇。 起初她还想踏上追凶之路,要把苗疆翻个底朝天,非得把蔡绲翻出来不成。 可只要多跑几步,她就两眼一抹黑,会昏倒在寨落里、山林里等各种地方。 要靠一副糟透的身子去追凶,实在是异想天开。 寨民习惯了她会随机倒在任何一个地方,但凡见到她,就会把她抬回家。 这种状况持续了半年,持续到苗疆从冬入春再入了夏。 半年后,阁主终于找到一个救她命的方法:换血。 寨里最年长的蛊婆曾给他讲过:换血蛊能将双方的身体状况对调,但培养此蛊的方法早已失传,且过程极其凶险,成功的几率极低。 这种方法,近乎于一个久远的传说。 但他要试一试。 灵愫曾问他,到底在外面密谋着什么事。 其实他就做了一件事:穿过瘴气遍布的虫谷,砍掉挡路的毒蛇与凶兽,进了苗疆最凶险的哀牢山,找到一座隐秘的神庙。 神庙里供奉着一尊数丈高的蛇神像,庙墙上面錾刻着无数条交尾的蟒蛇。墙角长着的那一片断肠草,是培育换血蛊的必不可少的原料。 提前踏过了无数遍路后,在某一日,阁主抱着昏迷的灵愫,进了这座宽敞却破败的神庙。 苗疆的夏日是一场漫长的雨季,繁花与藤蔓被雨水滋养得茂盛灿烂,但也吸走了大量自由的空气,只给人留下密不透风的潮湿。 空气异常潮湿,仿佛化作一张具象的麻布,轻轻拧一拧,就被会淋得湿漉漉的。 又潮,又热,等把她抱在神像前,他的后背早已湿透。 他跪在蒲垫上面,仰起头,虔诚地望着悲天悯人的蛇神像。 他割开手腕,把流出来的血喂给她喝下。 她本能地皱起眉,被呛得咳嗽几声,也越发蜷成一团,像只寻求庇佑的病鸟。 看来血的味道不算好。 阁主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不顾手腕还在流血,只把她抱得更紧。 面前是一方供桌,摆着各种祭祀品,大多都是牲畜的眼睛。 当地民俗认为,若要献祭,求神办事,一定要献出自己的眼睛,好让神附身。 当然,他不会真把自己的眼睛剜出来,反而选择用有灵性的牲畜,代替他成为神的附体。 他望着牲畜的眼睛,唇瓣轻启,念着一长串苗语。 一时狂风骤起,暴雨瞬落,太阳倏地消失不见,天地忽变昏暗,世界仿佛正在倾泻颠倒。 蛊婆曾讲,这是神不愿插手办事的征兆。 如果他足够识趣,就该立刻收手。 可他并没有。 他向上看,盯着蛇神像,继续念施蛊咒。 阴风大作,撞开紧闭的庙门,不断砸落沉石与断树。 神像的肩处突然冒出许多条黑蛇,吐着蛇信子,眼睛泛光。 如果他还想继续活下去,就该立刻闭嘴,不要再逆天道而行。 可他并没有。 “天罡镇邪,地煞降魔。唤八方来神,神威天助。” 狂风将他吹得发丝与衣袂飞扬,碎石划破他的背,留下一道道像被鞭笞过的血痕。 他丝毫未动。 他的怀抱是一方极乐世界,在他的怀里,她睡得极其安稳。 然而,摆在牲畜眼睛上面的蛊虫始终不曾动弹。 失败了么。 阁主敛下眸,看着怀里的灵愫。 她似乎有转醒的迹象,飞快转动眼珠。 须臾,她慢慢睁开了眼。 她还没搞清情况。 她揪着他的衣袖,“风,是不是太大了。我的头皮就要被掀翻了。” 闻言,阁主护住她的头发,“你是在做梦呢。” 她“哼哼”几声,“梦里还会下雨么,怎么感觉有雨水落在我脸上。” 他又护着她的脸,“那是你的泪。” 她的脑袋里像在上演一场又一场爆炸,把她的记忆炸得稀碎。 她说好困呀,阁主就喂她更多血,说不能睡。可见她困得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他心一软,不由得开始哄她睡觉。 他的思绪飘忽,想到哪就说到哪。 第120节 “还记得么,在我们还没成为杀手之前,我们也曾穷困潦倒,挤在一间比老鼠还小的屋里,凑活着过。” “那时最怕过的就是夏天和冬天。屋里只有一张床,又窄又小。夏天时,每次练过功,你我都抢着去河边洗澡,不想让对方闻见自己身上的汗味。” “屋梁上悬挂着一个你自制的木板小吊扇,热了,你就会拽一下控制吊扇的绳,那吊扇呼啦哗啦地转几下,就又不动了。你被热出痱子,我就拿扇子给你扇风,直到你睡着。” “冬天时,你被冻得长了好多疮。我用肚子给你暖脚,把仅有的一床被褥,都盖在你身上。你烧得神志不清,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我也发誓,要护你一辈子。” “你说,冬天喝热水会觉得太幸福,会不想再去练功,只想躺在床上享受。所以从那时起,你就改喝冰水,冰水一入喉肠,你才会真切地感受到,自己还在辛苦地活着。”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挣了好多钱,攒了好多人脉。可我们还是不会享受,总喜欢挣钱给别人花,仿佛享受就是一种罪孽似的。” “你的市侩、轻狂、莽撞、油嘴滑舌,我虽时常责备,但也实在觉得可爱。” “如果你累了,那就睡吧。” 他的脸色逐渐苍白起来,呼吸声也逐渐变得微弱,慢慢低下头,与她的脑袋抵在一起。 “如果你醒了,那就拜托你,替我看一看轮转不迭的日月星辰吧。” 良久,他阖住了眼。 可就在他阖上眼的那一瞬,神庙里忽然传来一声沉重的低鸣。 紧接着,天际阴霾褪去,天气重新变得干爽,风雨雷电都随着这一声低鸣一并消散。 有条蛇从蛇神像的眼里飞快窜出,驱散那些盘旋的黑蛇,一路攀爬向前,吞掉了祭祀品,吞掉了墙角的断肠草。 那条蛊虫倏地动弹起身,爬到这条蛇的身上,汲取着蛇的气息。过了片刻,蛇不再动弹,蛊虫却充满活力。 在一片静谧中,它慢慢爬上灵愫的手腕。 此刻,天朗气清,漫长的阴雨季终于过去。山谷里,无数朵花苞绽放,花香四溢。 等阿图基戎带着一众寨民赶到神庙时,只看见在破败的庙里,有两个人紧紧相拥着。 阿图基戎分别探了探这俩人的鼻息。 “都带回去。” 他说。 * 这一段换血蛊成的奇幻经历,在苗疆迅速传开。 本来就信奉蛊神的寨民,此刻已对巫蛊之术深信不疑。 就连在本地土生土长的阿图基戎都很纳罕,原来苗疆是真的有点邪乎劲在的。 外面的风声传得沸沸扬扬,可俩当事人却安静地在床上躺了三日。 灵愫先醒了过来。 伺候她的苗疆妹子大喜,“换血蛊已经钻到你身体里啦!你有没有感觉到身体的变化!” 灵愫眨了眨眼,意识渐渐恢复。 原来那不是梦,是阁主这傻子在做傻事。 她笑了笑,“我好多了。” 好个屁。 她不敢说,其实蛊虫根本就没进入到她的身体里。 那时她昏迷着,感到有个冰凉的爬虫,在她手腕上踱来踱去。 很痒,很凉,令她全身起鸡皮疙瘩! 于是她伸手一捏,竟活生生地把那蛊虫给拍死了! 她把蛊虫给拍死了! 真可恶啊!她的手咋就那么贱呢! 本来想把这事给瞒过去,可阁主一醒,一眼就看出她还是那副病恹恹的样子。 实在没辙,她干脆就把实情告诉了阁主。 阁主气得吐了一大口血,晃着她的肩膀,“你衬得我像个笑话!我还叽里呱啦抒了一大堆的情!我还准备让这凄美故事被世代传颂!你倒好,手腕一痒,就这么任性地把蛊虫给拍死了?!” 起初灵愫认罪,任他数落。可他婆婆妈妈,又开始翻旧账,说个不停。 她的怒火一下就窜了上来。 “喂,我警告你,你要是再生气,那我就开始生气了!” 阁主气得怒目圆瞪,他不肯让她,继续与她对骂。 于是,等阿图基戎端着药汤来看望时,只见这俩人互扯着头发对骂,双方表情都很狰狞。 阿图基戎抬高话声,“你俩幼稚不幼稚?!” 俩人一齐瞪向他,“大人的事,小孩别插嘴!” 阿图基戎:…… 不论怎么说,他还是很佩服这俩人的心理素质。能把这么灰暗的日子,过得这么诙谐,也算是一种本事吧。 待俩人平静了,阿图基戎问灵愫:“那现在,该怎么办?” 灵愫说她想开了,“生死面前,其他一切都是浮云。我准备全身心投入到练武中去,追凶的事,往后再说。” 她说:“我知道你们都心疼我,可怜我,对我优待,唯恐我受委屈,想不开去寻死。可比起这些,我更想被当成正常人。” 她说:“努力不一定比现在更好,可最起码,我问心无愧。我不要换血,不要接受别人的馈赠,我要将所有的所有,都掌握在自己手里。” 她左手拍着阁主的肩,右手拍着阿图基戎的肩,“乐观面对一切。” 这句话,用来激励别人,也用来自勉。 大家都惊叹于她思想的转变,因为她不再颓废,不再唉声叹气,她的笑容慢慢多了起来。 她的头每天都很疼,眨眼间就能失忆。 她的身每天都很疲惫,跑一步喘三口气。 可她没喊过一声痛。 无论是谁,倘若问她感受如何,她都会说:很好。 如她所言,她摒去其他闲念,开始专注地练武。 她做任何事,依旧爱提前规划,依旧目的性很强。 一旦沉浸在自我提升的氛围里,时间便过得很快很快。 一眨眼,半个月过去了,半年过去了,一年过去了…… 中间,阿图基戎问:“蔡逯还在给你寄信,你要回复他吗?” 灵愫正背着重物练长跑,她拂掉汗水,“他还好吗?” 阿图基戎说还好。 他对于“还好”的定义是,只要没死,就算还好。 灵愫说那就好,“那就不回信了。那些信呢,你爱看就看吧,我也不拦你了。” 蔡逯能有她的自我提升重要? 灵愫把蔡逯从脑里甩掉,继续朝前跑起来。 阿图基戎没那么八卦。 自此,但凡收到信,他都会把信烧了。 再一眨眼,又一年过去了。 她的身体机能明显提升很多,现在与正常人的身体机能无异,获得了阶段性的小胜利,但这还远远不够。 闲暇时,她就站在三表姑所在的那座道观前面,就只是站着,什么话都不说。 偶尔还去寺庙里,听高师讲禅理。 她不再自我厌恶,但也谈不上能肯定接纳自己。 她仍旧没能与武功尽废和解,郁闷时,仍旧会站在山顶怒骂老天。 在她进入下一段训练前,阿图基戎拦住了她。 他穿得很华丽,“明日,是我二十岁的生辰。在中原,男子二十弱冠,即为成年……” 灵愫神经大条地问:“所以呢?” 他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明日,你可以把你的时间,预留给我吗?我想,和你一起过生辰。” 灵愫“噢”了声,“也不是不行。” 阿图基戎眉眼间立即浮现遮挡不住的欣喜。 他一开心,小辫和银饰都晃了起来。 灵愫抬起眼,认真地打量他。 漂亮孩子长高了,身体变壮了,眉眼也长开了,变得更漂亮了。 这两年的时间流转,她自己体会得不深刻。可眼下望着阿图基戎,她一下就深切地感受到:她在苗疆,已经待了两年了。 随即,她意识到,她已经两年没找新情人了。 想到此处,她就明白了阿图基戎的暗示。 他想在他“成年”那日,把他自己献给她。 她与阿图基戎的关系,随着她经历的转折,也发生了重大转折。 两年前,这小子像朵可远观不可亵玩的黑莲花,一看就是有脾气的主,行事狠辣,很不好惹。 后来她被石头砸倒,卧病在床,他就与阁主交替着照顾她。 她了解了他的过往。 其实是个心眼很好的人,“不好惹”只是他的伪装。 他像只猫,总是一惊一乍的,很容易生气。生了气,就容易产生阴暗的想法,比如要刺杀你,给你下蛊下毒。 第121节 但只要你顺着他的脾气,稍微哄一哄他,很快就能把他哄好。 爱生气,又容易哄好。因此在过去某一段时间里,她经常逗他。 把他逗生气后,她再装可怜,“哎呀我的命好苦”。他就会泄气,冷不丁地哼一声,再给她扔来一袋零食,反过来安慰她。 看美人生气是一种乐趣,看美人被揉弄得眼泛泪花,更是一众享受。 她不知阿图基戎是在什么时候对她有了情意,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仍旧只想走肾不走心,仍旧只想玩得尽兴就说再见,接着下一个更好。 所以她接过了他的暗示。 翌日一大早,灵愫就跟阁主要她从中原带来的玩具。 阁主翻她个白眼,“都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在想这事。” 灵愫笑得猖狂,“食色性也,嘿嘿。” 这一声“嘿嘿”,叫阁主听得满头黑线。 他把一箱沉甸甸的东西扔给她,“给!你的磁针贴!你的花里胡哨的夹子!你的萃取液!你的低温.蜡!还有这软管细.棒,这什么笼什么锁……给你,全都给你!” 灵愫用大拇指给他点赞,“你居然知道它们的名字。” 有时,阁主真是拿她的过度乐观没办法。 他“啧啧”两声,“以前你把情人带到家里,哪次都忘带玩具。还要敲敲墙吼一声,让我给你送去。这种事,我干得还少么。” 灵愫勾住他的肩,“等姐干完这一发,就带去你去吃一顿好的,嘿嘿。” 阁主更加无语,“走走,赶紧找你的相好去玩吧!” 她开始肯玩弄男人的感情了,缺德地说,这是个好现象。 这代表,她开始接纳除练武之外的事物。她开始尝试着让她的生活丰富起来,开始慢慢走出过去的阴影。 * 如今,灵愫已经搞懂了苗疆的很多民俗。 她把阿图基戎推倒在床,亲了亲他的右耳耳垂。 “耳链是两条交.尾的蛇。”她说,“你想让他们一起见证今晚要发生的事吗?” 两条蛇缠在一起,代表着迫不及待。 阿图基戎捂住脸,“别说了,直接来吧。” 灵愫笑出声,“你是要赴死么,身体那么僵硬。” 她掂着水烟枪,把蜡倒他脖侧,见他猛地一抖。 “这不是会动吗?”灵愫笑了笑,“阿图,你要享受,要放松。我可不想跟一具尸体翻来覆去。” “唔……” 阿图基戎不敢睁眼,身体很怯懦,但话却说得勇敢。 “来,直接来,我都能受住。” 灵愫眉梢上挑,“这可是你说的哦。” 在胡乱拿物件时,她多问了一句:“要不要设一个安全词呀?” 看,她对漂亮弟弟有多宽容! 竟会主动照顾他的感受。 阿图基戎倒是认真想了想,可惜想不出什么好的。 “不要”?“停”?“不行了”? 这些词都好普通,很容易混淆视线! 越是想,他的脸就越是红。 到头来,他还是那句话:“还是你来吧。” 灵愫歪了歪头。 “那就设为‘我好爱你’。” 阿图基戎听了这话,简直要热得原地蒸发。 他是小狗脑袋,还以为她爱他。 可她其实不是这意思。 当把“我好爱你”设为安全词,每次喊“我好爱你”,双方就会短暂地脱离这种危险又上瘾的关系。 这意味着,“爱你”是一个禁区。 当我爱你,当我好爱你,那么我将不能再承受你的施舍。 所以,我们停下来吧,终止这段关系。 她是在告诉他:不要爱她,不要越过这个禁区,否则,他会受伤。 小狗听不懂。 也许,是他不想听懂。因为在接下来这个堪称暴力的过程中,他嘴很硬,没说半句“我好爱你”。 他都承受下来了。 她扯住他的小辫,让他被迫仰起头。 “告诉我,什么感觉?” 他脑袋缺氧,思考得很慢很慢。 他扣紧她的腰,把头埋在她身前。 良久,他的声音闷闷地传来。 “很温暖。” 她问:“像什么呢?” 他回:“像一个千回百转的小巢。” 她笑了笑,“唰”地揪掉他身上的磁针贴。 见到他的第一面时,她就想扯散他的小辫,把他白皙的皮肤拍得很红很红,让嘴硬的他哭着说心里话,让他被磨得求饶叫“姐姐”。 现在,在这一夜,她全都享受到了。 这一夜,她又想通很多事。 她亲着他的脸蛋,“感谢你。” 说完这句,她就穿起衣裳走了。 自此,她与阿图基戎便缔结了更暧昧的联系。 阿图基戎很聪明,从来不敢问:“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他拆过蔡逯的很多封信,早就明白她是个风流人。跟她索要名分,简直比登天还难。 短时间内,她不会离开苗疆。那他可以趁这些时间,琢磨着怎么能把她的心抓得更牢。 有时她对他说:“我们就走到这里吧。” 他并不气馁,像个主动给夫君纳妾凑外室的正妻,会把更多优质男人送到她面前。 她有个很大的特点:喜欢说分手,但也不拒绝吃回头草,所以会跟老相好分分合合。 所以在她与那些男人分手后,她会短暂地再重拾起与他的关系。 当然,她分给男人的时间很少很少。大多时候,她都在练武。 爬山、跑圈、搬重物来回窜…… 更多时候,她都在与大自然接触。 对此,灵愫倒是挺享受。 练武是重中之重,她没时间去关注那些男人的小心思。 他们为争夺她的喜爱,会反复撕扯打斗。爱斗就斗呗,不关她的事。 她的心态越来越好,也渐渐被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 沮丧时,大家都会以她为例,自我安慰:看这个姑娘,四岁时家里被灭门,二十岁时武功全废,每向前走一步,老天就把她往后打退百步。可她寻死觅活了么?没有!她笑对糟糕生活,乐观面对一切! 这是什么?这是鲜活的榜样! 当你活不下去时,就把自己跟她比一比。人家比你还惨,但人家为什么就能活得那么精彩! 于是,在榜样的力量下,越来越多的人被她的乐观感染到了,开始学她自律做事,勤能补拙。 最开始是在北疆,后来她的影响力扩展到了其他疆域。 与她的乐观一起流传在外的,是她与阁主那段施展换血蛊的奇幻经历。 虽然实情只有几个知情人明白,但落在外人眼里,这早成了一段凄婉的传说。 经常会有人来问灵愫:喂,讲一讲那段在神庙的经历吧! 灵愫总是笑着摇头,“没什么好说的。” 是真的没什么好说的。 阁主抱着她,又是风吹又是雨打,喂她喝血,跟她说话。 这很浪漫吗?这很传奇吗? 再说,她还把那蛊虫给拍死了。 她不知道外面把这件事传成了什么样,她自己从不在意这些。 说什么神明显灵,那无非都是凑巧罢了。 要是真有神明,那神明怎么不护她家免遭灭门呢? 她对这些玄乎事仍旧抱着质疑的态度。 第122节 可阁主却真切地信了。 那件事过后,他经常去打扫神庙,祭拜蛇神。去的次数多了,他甚至都跟守庙的蛇玩熟了。 虽然蛊虫没融入她的血脉,但不可否认的是,从神庙回来后,她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恢复了。 嗯,这其中一定有心软的蛇神的功劳。 这一日,阁主再次祭拜完,回了家。 一推门,只见灵愫醉醺醺的,四仰八叉地倒在罗汉榻里。 屋里很黑,她也没点蜡,享受着月光的照拂。 阁主走过去,拍了拍她的屁股。 “起来,醉鬼。睡在这里会着凉。” 灵愫翻过身,揉了揉眼。 然而,就在他以为她清醒过来的时候,她却猛地拽住他的衣领,把他带到榻上。 紧接着,她就环住他的脖颈,抬起头,急切地寻找他的唇瓣,覆盖上去。 ! !!! 她亲他了! 她是不是终于不满足于只跟他做挚友,终于想跟他发展更暧昧的关系了! 阁主瞪大眼,不可置信。 可就在他的心刚热起来时,她却嘟囔着开口:“阿图,你嘴闭那么紧干嘛。” 阁主抵开她,她还是醉醺醺的。 他冷嗖嗖地质问:“你把我当成他了?” 她挣扎着,想继续亲他。 可还没挣扎几下,她自己就醉昏过去。 …… 差一点,总是差一点。 浪潮退去,他的心火早被浇灭,只留下不断循环的失望与乏味。 她就不能把嘴缝住么。把他当替身可以,就不能不说出来么。 总是这样任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做完从不负责。 总是这样。 真让人郁闷。 * 时间能疗愈一切。 一年又一年,到第八年时,灵愫的心态又变很多。 她学会了两个字:“敬畏”。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会心平气和地听三表姑讲修道,听寺庙高师讲佛禅。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当再次站到山顶,走进神庙,她会不再埋怨,反而会开始审视人与信仰之间的关系。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会开始欣赏起苗疆的自然风景,欣赏这里湿热的天气,欣赏这里的蛇虫遍布,欣赏大自然的完美与不完美。 不再纠结三表姑与她亲近不亲近,只要三表姑好好的,她的家就还在。 不再对寨民供奉的神明与向往的巫蛊嗤之以鼻,反而会客观地审视,思考。 不再激进地想追捕蔡绲。她知道,蔡绲就躲在苗疆的哪一处。只要穿过每片山林,越过每条溪流,一步步慢慢来,总有一日,她能将蔡绲围剿住。 在重塑功力的日子里,她开始思考,如果她不再是那个叱咤风云的“代号佚”,那她还是什么。 她慢慢地想明白,如果不是代号佚,那她还是易灵愫。 是捶不扁的铁豌豆,是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想努力存活的爬山虎。 不管她失去或得到什么,她永远是她。即便没武功加持,她也依旧强大。 这八年来,她读了很多书,练了很多功夫。知识充盈,内心丰富,身体机能也大大提升。 但这还不够,她的身体还没能重回巅峰。 甚至,她还在不断失忆。 这就没办法了。她已经拼尽了全力。 阿图基戎看出了她的迷茫,便邀她去老地方一聚。 所谓“老地方”,是指一片静谧的小树林。 过去她经常迷茫,也经常与阿图基戎在这片小树林里散步,穿梭在高大的林木间,彼此开导。 这一次,他们躺在地上,望着天空说话。 不过才刚初夏,就已暑气遍布。 宽大的林叶遮挡住了大部分毒辣的日光,一层一层地过滤下来,再洒到他们身上,已经不会觉得晒了。 阿图基戎瞥过头,望着灵愫。 这八年来,她还有一个显著的变化:她的头发变异了。 本来是黑发,慢慢长成了红发。本来是直发,慢慢长成了卷发。本来发量正常,后来发量激增。 有段时间,她的头发又红又卷又多,天天顶着爆炸头去练武。 所以她也多了个绰号:那个大波浪红毛妹子。 阿图基戎就去学了一门修剪头发的技艺,给她编小辫做发型,把她打扮得很精致。 现在她的发量稳定了下来,发丝卷起的弧度也异常漂亮,发色红得张扬,却不夺目。 一切都完美得刚刚好。 至于头发为什么变异么…… 外面传,这是蛇神对她的眷顾。 她自己觉得,可能是苗疆的风水很会养人。养过头,就变异了。 说到底,没人能说清这变异到底从何而来。 阿图基戎卷着她的小辫把玩。 “你最近怎么越来越喜欢穿苗服了。”他说。 灵愫泛起困,眼皮懒散地耷着。 “苗服很好看啊,我看其他妹子穿得叮铃咣当的,就想自己试试。真别说,苗服配我的一头红毛,竟意外地和谐。” 她是真的变了。 八年以前的她,提起苗服,简直不屑一顾,觉得这是糟粕,越是迷信的人,越是穿得欢。 可现在,她完全褪去了对苗疆的偏见,竟会主动接纳这些曾被她称作“糟粕”的习俗。 阿图基戎勾住她的手指。 八年过去了。 这代表什么呢。 她刚来苗寨时,让妹子称她为“易姐”。那时妹子都不服,长这么年轻,却让人叫“姐”,这也太占人便宜了吧! 现在,她依旧年轻貌美,可气质却与从前完全不同。现在,她更稳重、更成熟、更游刃有余。 是能让人见她一眼,就会心甘情愿地叫她一声“易姐”,并会誓死追随她。 八年前,阿图基戎看到蔡逯的信上说,她是万人迷,没人会不喜欢她。 那时他对这句话感受不深。 可现在,他是真真切切地把这句话读懂了。 出去看一看吧,男女老少都为她痴狂。 美貌是她最不值一提的长处。甚至如果你说,你是因她的美貌而追随她,那她的其他追求者都会狠狠鄙夷你:没品!浅薄! 大家会因她传奇般的过往,对她产生浓浓的好奇与浅薄的喜欢。 会因她的性格,如乐观、健谈、善良、热情等,开始爱上她。 会因她身上的可爱之处,如偶尔的自恋、时不时的发疯,而感到她是一个充满生命力的人,并深深爱上她,爱到不可自拔。 甚至在苗疆,开始流行这样一句话: “爱上易姐,像喝水一样简单。” 她仅仅是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就完美诠释了所有褒义词。 她这样好,可阿图基戎的心却越来越沉。 这只鸟,可能很快就要飞走了。 阿图基戎离灵愫更近,“睡着了么。” 灵愫嘟囔着:“没呢,还在想,到底怎么能把身体机能再次开发到极致。” 阿图基戎给她挡着阳光,用苗语说了一段古籍上面记载着的心灵鸡汤。 灵愫早已熟练掌握苗语。 她很困,但却把这段话记得很清楚。 甚至在以后每个日夜,她都会想起这段话。 这辈子,再都忘不了。 “万物在你睁眼时苏醒。 第123节 当你通过攀登藤蔓与繁花抵达夏日, 枯燥的风景在你眼里便开始熠熠生辉, 你将蜕化成比神祇更神祇的存在。” 她沉沉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时,夏日的第一拨花草开始盛放。即便隔了很远,但她仍能听见“噗”一声,花开了。 她站起身,发现体内多了一股强大又熟悉的力量。 她摸了摸脉象。 嚯! 她摸了摸脑袋,困扰她多年的头疼,在此刻终于消失。 她不再失忆,过去遗忘掉的全部记忆,都开始慢慢返回她的脑子。 嚯! 她提起比壮汉还重的剑,简直轻轻松松! 于是,大家都看到那个被他们奉做新神的易姐,边跑边笑,像个被鬼附身的傻子。 她越跑越快,裙摆翻飞,银饰响得清脆。 踏过一条时间长河,踩碎所有的委屈与怨气,将过去的阴霾全甩在后面。 她敲开了阁主的屋窗。 她轻盈地跳过窗,在阁主惊讶的眼神里,狠狠扑向他的怀抱。 “吾友,我全好了!!!” -------------------- 即将返回中原~ 感谢在2024-04-06 00:06:00~2024-04-07 00:04: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滚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要吃饭!3瓶;61866147、愿世上没有娇妻、0.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重逢 ===================== 听到这个突如其来的好消息,阁主的第一反应是:得去蛇神庙里拜一拜。 说走就走,下晌他就把灵愫扯到了蛇神庙。 他交代:“你进去,跪到蒲垫上面,跟蛇神说几句感谢话。我在外面等你。” 说完,他把庙门一关,背抵着门,默默听着里面的动静。 灵愫就如他所言,“噗通”一声跪到蒲垫上。 从前她观这尊神像,心觉诡异。如今心态变了,再抬头望蛇神,竟觉那石头做的神眸都带了几分温柔。 她双手合十,“其实,我的心情很复杂。八年前,突然失去了武功。八年后,突然将武功重拾。仿佛上天想怎么摆弄我,就怎么摆弄,反把我自己的努力衬得微不足道。所以,我并不怎么感谢……” 话还没说完,就见几条眼泛光的蛇立即出现在神像上面,探着脑袋,朝她吐蛇信子。 仿佛在说,再闹,就还把你的武功收走。 灵愫立马改口,“开玩笑的,很感谢,非常感谢。” 那蛇又不见了。 “上天收走我最引以为傲的一项能力,把我扔在漫长岁月里蹉跎。在我克服掉一些缺点,成为更全能的自己后,又把这项能力馈赠给我。这且算是,一场试炼吧。” 这是她在蛇神面前说的话。 然而出了庙,走远后,她就“哼”一声,双手抱臂,“这明明是我自己争取来的。” 阁主揉了揉她的脑袋,“你变了,但底色没变。” 灵愫不解。 阁主牵着她回家走,沉声说道:“风流和要强是你的性格底色。” 他说:“你依旧风流,多情又薄情。若说八年前,你是一位优秀的渣女。那么现在,你已经成为了一位很可怕的顶级渣女。没发现么,你早没有像从前那样扮猪吃老虎了,不用装乖扮可怜,摆明了‘我就这么渣,你要爱不爱’。你把一部分真实抛给情人,却也因此拥有了更多追求者。” 他说:“你依旧要强,能忍痛,不言痛,不愿接受别人的同情与可怜。尽管你从没说过苦,可我明白,这一路走来,你太苦了,只不过你的乐观豁达常让人忽视你的痛苦。” 他说:“比起感谢苦难,我想你更愿意感谢不言弃的自己。讲真的,倘若我是你,估计早就抹脖子投胎去了。” 灵愫被他夸得羞赧,“我哪有那么全能。” 其实,她还有一个心结。 “我想做正常人,能够想哭就哭。”她说,“泪好像都在四岁那年流尽了,此后无论有多伤心,都流不下泪。这很糟糕。” 当然,硬哭还是能哭出来的,强撑着不眨眼,一会儿就能挤出点泪。可她要的不是这种流泪方法。 嚎啕大哭是一种极好的宣泄情绪的方法,这对大多数人来说都很好用。可她哭不出来,难过时只会嚎叫,把嗓子喊哑。 经历了那么多事后,她想返璞归真,做个正常人。 要解决这个问题,还是得靠自己,要把心态再变了变才好,急不得。 所以她仅仅是随口一提,旋即就跟阁主聊起其他话题。 阁主建议她不要骄傲过头,既然如今的实力更上一层楼,就要更沉得住气,更稳得住。 灵愫深以为然。 于是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她练功愈发勤奋,恨不得把十二时辰都扑到耍枪弄剑上去。 与此同时,“易姐要离开”的消息在苗疆不胫而走。 谁传的消息?源头在哪? 不知道。 何时离开?离开后又去哪? 不知道。 尽管什么内情都没了解到,但大家都还是慌了。 河边浣洗衣裳的妹子遇见灵愫,总想跟她多说几句话。 铸造兵器的汉子遇见灵愫,总想让她进铺里,看看有没有更合心意的兵器。 老人家笑得愈发慈祥,知道灵愫爱听故事,就搜集来更多故事,拉着她坐下听。 小孩带着自家不听话的狗狗,拜托易师傅把狗驯了。小孩父母带着小孩上门,拜托易师傅也一并把小屁孩给驯了。 灵愫一向不关心外面的风声,所以她最直观的感受是:大家怎么一下就变得这么热情了? 更让她心觉苗疆寨民热情无比的是,阁主带来消息,说四疆寨民一致推选她为新一任苗疆圣女。 灵愫:??? 她掏了掏耳朵,简直不敢相信这竟是真话。 “我不是苗人呐!我一个汉人,去当苗疆圣女,这算怎么一回事?” 阁主说,这你就不懂了。 “你太专注自身,对外界的变化一点都不上心。两年前,四疆的老族长皆已离世,四位少主继任族长。年轻人么,思想激进,大刀阔斧地革除了很多陋习。选圣女的规矩也从那时开始变了。” 他说:“择选圣女,本就是安稳民心的一件事。推选最受推崇的女子为圣女,便是新规矩。” 阁主摊摊手,“谁让大家都推崇你呢。现在的圣女,充其量是挂个名。当然,如果你愿意,仍旧可以遵循老规矩,让多个情夫共侍圣女。” 倘若拒做圣女,就要受鞭笞三十,被驱逐出境。 灵愫汗毛直立,“那我还是做吧,但先说好,只挂个名。” 然而仅仅是挂个名,就足够再在这片土地上留下一段佳话。 即位大典当日,阿图基戎亲自给灵愫搽妆。 灵愫一手举着小圆镜照,一手不安分地摸上阿图基戎的腹肌。 阿图基戎被她摸得痒,一面给她的一头红毛打发蜡,一面调侃她不正经。 “等大典过后再闹我。”他说,“我可不想在众目睽睽下,顶着一身吻痕,给你戴圣女冠。” 灵愫不听,反而做得更过分。 “年轻男人就是好。”她感慨道,“纵使折腾得再久,精力也还是很旺盛。” 他说可不是么,慢慢从背后搂住她,给她缠着繁缛复杂的腰带。 “可你尝过我的花期后,就要走了。” 灵愫稍稍瞥过头,轻轻啄了下他的嘴唇。 “走?谁说的?” “大家说的。看你这心不在焉的样,就知道你要走了。”他把脑袋靠在她肩头,“原本我想,要是让你当上圣女,你是不是就能留在这里更久了。可现在看来,这想法实在幼稚。” 她确实要走。 再好的地方,待久了也觉得腻。 只不过,她也仅仅是有个想走的念头,还有好多事没处理呢,一时半会儿走不开。 这话题略显沉重,俩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索性都沉默着。 须臾,阁主推开槅门。 一时,投射进来的光线洒亮了她周围。 她扭过头,云鬓飘逸,海藻般的长卷发肆意蔓延。 第124节 数百珍珠镶嵌的银冠子被光照得愈发白洁,银饰缀在她发丝边摇晃,恍若一只只振翅飞扬的翠鸟。 额前点着精细的红花钿,清透的脂粉把眼尾染出一抹薄红,唇瓣的红意更是点睛之笔。 高挑秀颀的身材套着一件拖尾红绡衣,脊背挺得直,卷起一股冷香,扑向四面八方。 这是圣洁的神女,亦是摄魂的妖精。 阁主眨了眨眼,被这副场景惊艳得说不出话。 这种感觉,就像是多年老夫老妻,突然打扮得很隆重,你会感受到一种很久远,但又熟悉的美感。 灵愫也被阁主的打扮惊艳到了。 噢,吾友,你真像个精致高雅的情夫。 她飞快回过神,大大咧咧地说:“咋不说话哩。” 阁主:…… 她一开口,整个唯美的氛围就碎掉了。 这也让阁主意识到,她就是她,用神女或妖精来形容她,只会把她形容得很单薄,很不像她。 阁主轻咳一声,“走吧,大典要开始了。” 灵愫笑着点头。 * 大典的仪式很无聊,迅速走了遍过场,之后灵愫就换了身轻便的衣裳,撇掉所有人,独自去散步。 不知不觉,她走到了一条江边。 越过这条江,乘上船,就能去外面的任何地方。 八年前,她就是在这条江边下了船。 那时哪曾想过,会在苗疆蹉跎这么久。 她来苗疆只为两件事:寻亲与追凶。 现在,三表姑安然地接受了她的纠缠。虽不常接见她,但每次相遇,三表姑都还当她是小孩,总会扔给她个小零食。 只是,她一直没追查到蔡绲躲在哪。 毫无疑问,他一定躲在苗疆。这一点,她与阁主派出探子,百般核查过。 但苗疆太大了,凶谷险林与山洞也都太多了。她再厉害,也不能穿过所有禁区,去挑战凶险自然的威力。 有时她就在想,蔡绲怎么就能躲得这么彻底,该不会,他根本就不存在吧! 千里万里追凶这些年,她甚至都还没见过蔡绲,哪怕只有一面。 她只是从别人口中了解了蔡绲的种种事迹,越了解,越是觉得希望渺茫。 这样想着,灵愫不由得泄了口气。将衣袍一掀,坐在石头上思考。 忽地抬起眼,却见江边正站有一壮实男子,背着包袱,鬼鬼祟祟地朝四处张望。 他朝不远处停着的一艘商船摆手,在等船泊岸的时候,他来回搓手,跺脚。 灵愫的心突然“噗通噗通”跳得很快。 她慢慢靠近那男子。 直觉在告诉她一件事。 灵愫迅速抬脚摆臂,朝江岸处奔去。 “蔡绲!狗日的!可算让我逮到你了!” 她扬声大喊。 那男子一听,浑身剧烈一抖。紧接着,他就淌到江水里,不断摆手,幅度很大,示意商船加速来接他。 讲真的,在喊出蔡绲的名字前,她原本有些不确定。 可把话喊出了口后,那男的反应竟然那么大,仿佛魂在前走,鬼在后追。 一定是这贱人无疑了! 灵愫跑得越来越快。 比之前被大蟒蛇狂追的那次,跑得还要快。 那男的也不是吃素的,明明都淌水里了,他却还能破除阻力,健步如飞。 最终,场面发生了很戏剧性的变化。 那男的爬上了船,恰逢顺风袭来,让商船一溜烟就窜出老远。风又袭起一波又一波能把人直接拍死的江浪,将她拍得不断后退。 即便隔了好远,灵愫仍能听见,那船上传来一阵极其猖狂的笑声。 她站在及腿深的江水里,望着那艘飞快驶走的商船。 倘若换作从前,那她势必会去拦截船。哪怕被江水淹死,也得拉蔡绲陪葬。 可现如今,在望清楚那商船的船样后,她反倒叉起腰,也学蔡绲,放出一阵极其猖狂的笑声。 差点笑岔气。 蔡绲上的那艘船,正是她提前设下的陷阱! 她早料到他会逃走,所以提前在江岸边布下一群船,等鱼上网。 这些船的船身有特殊标记,船里都是她提前安排好的线人。待船再泊岸,线人会将蔡绲的去向传给她。 她早不是当初那个空有一腔热血的愣头青了! 果然,半月后,线人就递来信,向她汇报。 蔡绲去了盛京。 兜兜转转,这狗日的还是回到了盛京。 灵愫把这大喜事告诉了阁主与阿图基戎。 那天正是七夕,是她三十岁的生辰日。 上晌,灵愫去看望了三表姑,告诉三表姑,明日她就要出发去盛京追凶。 三表姑沏茶的手抖了下,“嗯,知道了。” 话虽说得平静,可三表姑的表情却出卖了她,她其实一直都在期待这一日的到来。 这一走,倒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灵愫斗胆抱了抱三表姑,“你要好好的。” 三表姑没有回抱她,“嗯,你也是。” 下晌,灵愫托四疆族长告知大家:明日一早,她就要走。 大家都很不舍,堵在她家门口,哭着喊着让她多留几天。 灵愫却早就从家里跑了出来。 她与阁主并阿图基戎,仨人一起坐在山坡上面看天空。 这时天已经黑了,各家都在享用晚膳。 他们仨却在看星星看月亮,乱七八糟地闲聊。 三十岁是人生的一个大拐点。 原本灵愫以为,她会笑谈年岁。可真到了三十岁时,她心里又慌了起来。 她弯起膝,手肘撑着膝盖,两手交叉,放在下巴颏底下,撑着迷茫的脑袋。 “练套拳法,半年过去了。跑个圈,一年过去了。专注练武时,时间总是过得格外快。现在八年过去了,可我却觉得,好像才过去了八个月。可我都三十岁了!” 阿图基戎用狗尾巴草编着花篮。 “三十岁,做什么事不是大好的年纪。” 她回道:“理是这个理。可若按照我当初的设想,正常情况下,三十岁的我早已蜕化成深富智慧的人精,我会非常智慧,聪明!可现在,我却只把武功练好了,当初想做的事,一件都没顾得上做。” 当初,她想游历四方。结果,只在苗疆待了八年。 当初,她想建狗场赚钱。结果,光顾着练武,别说建狗场,就连狗都没时间见。 阁主一针见血:“你的意思是,你的年龄,与你的人生履历不匹配。” 灵愫狠狠点头。 “我觉得,我还是二十来岁的小姑娘呢。” 仨人一齐叹了口气。 她已经非常优秀了,但她还想更优秀。 没人能阻止她前进的脚步。 后半夜,阁主躺在草地里,已然睡熟。 阿图基戎扯了扯灵愫的衣袖,“明日我就不去送你了,我怕要是去送你,我会不舍得让你走。甚至,想抛下一切,跟你一起走。” 灵愫满不在意地笑笑,“行啊。你现在变得好乖哦。” 阿图基戎眼中深意翻腾,翻身把她压在身下。 “我想再有一次。” 他说。 灵愫挑起他的小辫,“行啊,你来吧。” 夜里泛起凉意,可他们纠缠在一起,是比热辣的夏日更热辣的存在。 她望着无垠苍穹,有点晕乎。 阿图基戎把她哄睡。 他心乱如麻,心头像存着无数声聒噪的蝉鸣,令他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 “你现在变得好乖哦。” 第125节 总是想起她这句话。 可再乖的人,也有自己的脾气。 他想了很多很多。最终,释放出蛊虫,爬到她身上。 这是他一直想下,但却从没下过的情蛊。 是他能拉拢她的心的最后一道屏障。 阿图基戎把呼吸放到最轻,目不转睛地盯着蛊虫爬行的轨迹。 只要这八年来,她有对他动过心,哪怕只有微微一瞬,情蛊就能下成。 进了、进了…… 一阵折腾过后—— 蛊虫死了。 是的,他用精血培养数年的蛊虫,死了。 一生只能下一次的情蛊,没了。 这代表,她从来没有动过心。 甚至,她的绝情反噬了情蛊,让蛊虫看不到任何一点希望,选择自我了结。 可她明明说过啊。 明明说过那么多句不重样的情话。 明明当着诸多神灵的面发过誓,说过他是她见一个爱一个里,最爱的那一个。 明明说过他们一定会有以后,会有以后的以后。 她明明做过许多表达爱意的事啊。 明明给他写了好多封情书,明明毫不吝啬地向整个苗疆表达了她对他的喜爱。 明明她欣然接下了他送去的定情信物。 明明把他的全部都亵玩了个遍。 就算是养条狗,那养了八年,怎么说都要有点感情吧! 可她…… 居然,都是在逢场作戏么。 阿图基戎想掐死她。 可那手摆在半空,怎样都落不下去。 最终,他落荒而逃。 他跑得急,身上的物件掉得越来越多。 黑皮半掌手套被荆棘划得稀烂,蛇形耳链被树枝挂走。绑小辫的发绳崩裂了,小辫狼狈地散开。银饰品被风吹落,不知刮去了哪个方向。 八年。 在她眼里,他是谁的替身,又是哪个过气的情人。 荒唐大梦一场,到头来,梦醒了,什么都没了。 他跌倒在地。 根植在身体里的另一部分情蛊开始反噬,在他的血脉里,炸开一个又一个烟花。 也把他的所有爱恨嗔痴,一并炸得连碎渣都不剩。 他倏地吐出一口血水。 嚎啕大哭。 * 次日天一亮,灵愫就跟阁主上了船。 船行了一段距离后,背后突然传出一阵阵呼喊。 灵愫回望。 只见江边挤了无数个人,密密麻麻的,男女老少都有。 他们堆着人山,亮出一道巨型横幅,上面写着一行大字。 看着横幅,再配合着对岸的呼喊,灵愫终于听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一大群人,喊着生疏的中原话。 “易姐!不要和丑男人谈情说爱!” 灵愫“噗嗤”笑出声。 她朝对岸比了个大大的心。 心里念了句:祝你们都好。 吃好喝好,睡好玩好,一切都好。 过了会儿,阁主见她还在朝对岸比心。 “行了,别煽情了,回船舱里吃饭。” 灵愫不耐烦地“啧”了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嘴怎么还是这么毒。” 见阁主不吭气,她又接着说:“真的,你有时说话很难听。还好我有颗强大的心脏,要不然迟早被你气死。” 俩人进了船舱里。 阁主不搭理她这抱怨话,反而开口说起另一件事。 “半年前,我去沧州办事,居然在那里碰见了蔡逯。” “真的假的?不是在诓我?哎,我说,你出去办事,都不能提前跟我说一声么。” 阁主翻她个白眼。 “我哪一次出去办事没提前跟你报备过,你呢,不是在练武,就是在哄情人,什么时候把我的话听进去过?” 灵愫“哦哦”两声。 蔡逯。 时隔八年,她再次想起他。 是当年的任务对象,是被她反复折磨的…… 一条可怜小狗。 她问:“他现在成什么样了?” 本是随口一问,可阁主听了这话,却沉默起来,不再回话。 “说啊,他现在成什么样了。是大腹便便油腻男?还是两鬓花白老大叔?说呀说呀,你怎么不说了?” 灵愫晃着阁主的胳膊,可阁主一直不回她。 这就怪了。 她的好奇心忽地窜升到顶峰。 她说:“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 阁主回过神,“什么?” 可就在等她回话时,她却又沉默了。 这下换阁主晃她的胳膊,“说呀,你怎么不说了?” 灵愫:“我最讨厌你,说话总是说一半。” 阁主:…… 他还是没有正面回答,只随口搪塞:“急什么?总会见面呗。” 嘿,要从他嘴里问出个有用话,可真是难! 然而,越是不跟她说,她便越是会去想。 八年了,她三十岁了,蔡逯也该三十五岁了。 他到底会是什么样呢。 路上,灵愫提前给小谢递了信,告诉他,她要回来了。 她也给自己写了两句激励话。 第一句是:稳住,能赢。 她能抓住最后一个仇人,彻底从仇恨中解脱。 第二句是:去享受,而非发泄。 现在的她,多了一点点“良心”。 过去与情人相处,她总是在发泄情绪。现在她的情绪更稳定,更收放自如,她想去享受人生。 所以,也去享受与未来的情人调情吧。 * 压着七月末的尾巴,他们回到了盛京,选在一个不显眼的小渡口下船。 那小渡口,恰好落在北郊。 脚一落地,眼睛一抬。 原来这就叫“岁月如梭”、“时过境迁”。 八年前,北郊是个大荒地。 荒凉到想买个蔬果,都得“腾腾”跑八百里远。要是想喝口水,洗个身,就得推着堆满水桶的小破车,跑到山里打水。偏那路也崎岖,装十桶水,回到原地,颠簸得只剩两桶。 过去北郊风沙弥漫,要是想看看自己变黄变黑是什么模样,往这里站个半天,就能知道答案。 第126节 可现在,这里的街道比能撑船的宰相肚还宽,宽到就算数十匹马并行,也能轻松穿过。路平得像一条笔直的线,干净又整洁。 临街店铺比天上的星星都多,卖肉卖菜卖香饮子糖水的,各种食物香气飘在上空。瓦子里百戏不断,表演杂耍喷火吞剑的数不胜数,欢呼声连连。 街上人头攒动,各种颜色各种样式的衣裳蹁跹,一时笑声骂声都听得模糊又混乱。 灵愫与阁主站在长街一角。 她说:“我们好像外地来的乡巴佬。” 他说:“你说得对。” 北郊竟然变得这么繁华!这么热闹!这么有趣好玩! 俩人继续朝前走,走到了八年前她开的那家美食铺前。 当然,美食铺早就没了。原先那里是座高楼,现在,那个位置是一座气派的园林。 好心的阿婆说:“这是易老板出钱建的,谁都能进去游玩。” 灵愫挑眉:“易老板?这人是谁?没听过。” 阿婆笑她没见识,“易老板就是易灵愫呀。哎,你这外地人不知道,易老板是个大好人,帮了好多穷人家。她在盛京,尤其是在北郊,那可是家喻户晓的活菩萨!只是易老板行事神秘,这么多年来,谁都没见过她。” ??? 灵愫不可置信。 恰好园林口的大爷朝她说:“姑娘,你进园不进园?进园得登记名字!诶,你叫什么名啊?我先帮你记上。” 灵愫下意识地回了句:“我叫易灵愫!” 那阿婆拍了拍她,“姑娘,你居然跟易老板同名同姓,运气真好!” ??? 这天下,难道还有第二个易老板易灵愫? 她看向阁主,阁主也是一脸懵。 可还不等俩人细想,身后就传来一声惊呼。 回过头看,竟是一位很久没见面的旧友。 是被灵愫称作“流水的情人,铁打的小谢”的谢平。 一看见她,谢平作为读书人的本能一下就被激发出来。 他泪流满面,甩出一个流利的滑跪。 “嚓”一声,跪到灵愫面前,抱着她的腿。 他身后那帮小弟不明所以,但都跟了过来。 谢平哭得哇哇乱叫,此刻唯有背书,才能表达他的复杂心情。 “臣,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 此话一出,身后的小弟才懂了面前这位姑娘的背景。 灵愫赶紧捂住谢平的嘴,“好了好了,下一句就别说了。” 她调侃:“小谢,你该做身材管理了。你要是再这么圆润,我就要改口叫你老谢了。” 谢平泣不成声,“好,好,都听你的。” 她可真有眼光。 她家小谢,从前那个穷到喝西北风的谢举人,如今成了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的谢大老板。 灵愫给他抹了把泪,“好久不见。” 只有在她面前,谢平才能卸下防备,只做“谢平”。 他把阁主挤到一边,还是从前那么狗腿。 “姐,晚上的饭局我都给你约好了。他们都会来。” 他说:“姐,你还是那么年轻貌美。你还染了个红头发啊?头发也卷了卷?” 灵愫笑道:“噢,姑且算是染发烫发吧。” 想问谢平的有很多,但她先开口问了最关心的一件事。 “那个活菩萨易老板,是怎么回事?” 谢平:“这事么,说来话长。” 灵愫:“那就长话短说。” 谢平吸了口气,“是我和蔡衙内,噢不,和蔡老板,借着你的名义行事。是我们,想念你的一种方式。” 灵愫:“蔡老板是指蔡逯吗?” 谢平说是,“这事又说来话长。” 灵愫白他一眼,“那就再长话短说。” 谢平就说,前几年蔡相退而致仕,蔡家就不再入朝,改做生意。蔡衙内,自然也就成了蔡老板。 灵愫对蔡家的事很好奇,然而还不等她继续问下去,又一帮熟人来迎接她了。 打头的是个年轻姑娘。谢平说,还记得么,那是阿来。 阿来…… 灵愫当然记得。 从前她拼命挣钱,却都把钱花在了供养的那群女孩身上。 那群女孩,全都是被爹娘抛弃的小乞丐。 阿来是那群女孩里年龄最大,最懂事的那个,也是待她最热情的那个。 八年了,算起来,阿来今年约莫十六七岁。 灵愫抱了抱阿来,“都长这么大了!” 只是,小时候还活泼热情的阿来,长大后却成了个冰块脸。 阿来面无表情,很是冷酷。 “你还知道回来……” 枕风楼楼主蓦地窜到灵愫面前,“别看阿来这么冷静,其实这姑娘心里高兴得很。” 灵愫意味深长地“哦”了声,“孩子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 楼主迫不及待地扯来一个男人,“我收心了!这是我的最后一个。” 那男人也是自来熟,笑道:“如今盛京的赌场有个新赌题。盛京两大渣女,一是我家这位,二是易老板。我家这位从良收了心,大家都在猜,易老板何时能收心呢?” 一时熟人都起了哄,想从灵愫嘴里套出个答案。 灵愫却把话绕了过去,“多少年过去了,你们盛京人呐,居然还在吃我的八卦!” 说说笑笑间,天色慢慢暗了。 大家伙都走到了酒楼里。 谢平很有自信:“姐,这次饭局保准让你满意!” 大雅间里摆着张大圆桌,圆桌上面有个大托盘,能旋转菜肴。 落了座,灵愫坐在最显眼的中央位,阁主坐在她左手边,谢平坐在她右手边。 人来了大半,都还没来齐。 灵愫问谢平:“人都没来齐呢,你就坐我身边了?万一来了个比你更重头的人呢?” 谢平不在意:“等来了人,我再起开。” 来的人一定会比他更重要,他注定要让位。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想多黏她一会儿。 片刻后,有人推门进来。 灵愫抬起眼,正巧与那人对视。 她俏皮地眨了眨眼。 “褚大夫,好久不见呀。” 褚尧很像个孤独寂寞冷的鳏夫,气质比八年前更清冷,更寡。 寡到她都想冒昧问问: “褚大夫,你是不是已经把性./欲进化掉了?” -------------------- 蔡小狗要在下章出场了哈哈哈哈~感谢在2024-04-07 00:04:09~2024-04-08 00:08: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滚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0.0、我要吃饭!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老男人 ======================= 她也不是真的质疑褚尧这方面的能力。 只是他看着寡感太足,太禁欲了。 仿佛过去数年,他都从未自我纾解过。粮仓攒粮,攒着攒着,仿佛全都消解了。 如今他还戴着单片金丝眼镜,鼻梁高挺,眉眼冷峻,气质忧郁沉静,让眼光挑剔的她都挑不出一丝毛病。 对视的那一瞬,她脑里闪过很多画面。 第127节 恢复记忆就这点好,能让她刺破对方的伪装,窥探到他们最隐秘的心思。 谁能想到这么寡的褚大夫,会在曾经浪.叫着,喊他自己为霪.狗呢。 她的笑是在慢刀割肉,仅仅是对视一眼,过去的那些爱恨情仇就又重新笼罩在褚尧心头。 仅仅是对视一眼,他就想起那一段淫.靡荒诞的恋情。 坏女人。 他的指节微乎其微地抖了抖,扶住门框,“走错了,是去隔壁。” 说着,抬脚就要走。 谢平起身阻拦,“褚大夫,宴请帖你收了,礼单上也记着你的名字,怎么会走错呢?再说,隔壁吃的是丧事席。” 谢平的话,赤裸裸地戳穿了褚尧的谎言。 谁会穿这么高雅去吃丧事席? 那个一听灵愫要来,催着办饭局的不是他? 那个火急火燎上礼,想走关系让谢平给安排个好位置的,不是他? 谢平示意褚尧往里走,意思是:她身边的位都给你让了出来,你就别装了! 褚尧却还是摆谱,尽管大家在起哄,但他仍旧表现得像“这是你求我来的”那副模样,不情不愿地坐到灵愫身旁。 气氛很热闹,在一片哄闹中,跟谁说些悄悄话恰正合适。 褚尧甫一落座,灵愫就想跟他握手。 他直接无视。 还装。 灵愫干脆把手落在他的大腿,“褚大夫,你怎么不跟我说话?就不想我?还是,成了老男人,话就变少了?” 褚尧拿出手帕,嫌脏似的,把她的手移开。 “是啊,我成了老男人。” 褚尧凉薄地看她。 他这双多年平静得掀不起半点波澜的眼里,因她的出现,蓦地翻起惊涛骇浪,深意翻腾。 “而你,依旧风流多情,依旧年轻貌美,依旧从不把任何人放在心上。” 他的话也像他的气质,寡里寡气的,夹着一股别有深意的刻薄感。 “看到我守活寡,过得没你好,满意了?” 说完,他就收回视线,敛下眸,不欲再与她对话。 头顶的六角琉璃灯光洒在周围,他明明沐浴在光辉下,可却还像陷在阴影里。 灵愫被噎得不知该说什么。 八年了,她早已放下许多爱与恨,固执以为,远方的故人也与她一样。 久别重逢,她以为,她与众多老情人的关系,当是那种“相逢一笑泯恩仇”的好朋友。不说做至交,但最起码聊天时,氛围会很轻松。 可褚尧,还是老样子。 她细细打量他。 瘦了些,但显示出了他的优越骨相,皮肤紧致得挑不出一丝赘肉。 听谢平说,褚尧的医馆越开越大,分馆很多,他自己也成了个老板。 怎么,赚了这么多钱,褚大夫就没吃点好吃的? 她的目光把褚尧盯得浑身不自在。 就在这时,她又把手拍到他大腿肉上。 “啪!” 她拍的力度很微妙,手掌落的位置,也很精妙。 这力度,介于轻轻拍打与重重掌掴之间。 直白点说,这是主与奴之间特有的一种小情趣。 这位置,掌根擦着小腹的边,指尖擦着大腿根的边。 直白点说,手指头要是再灵活动一动,就能当场帮他纾解。 “老男人怎么了?老男人好啊,身体柔韧度高,接受能力强,就算被弄得失控,也会黏糊地喊主人绕过。”灵愫笑盈盈的,“对吧,褚大夫?” 褚尧略过她的暗示,“手不安分,可以自己剁掉。” 他又拿出手帕,想把她的手甩开。 灵愫的五指却不动如山,施加了些力道,让他根本挑不起她的手腕。 当着这么多熟人的面,她把手伸到桌底下,肆意揉捏他的腿肉。 褚尧瞪她一眼。 “手放我身上,要加钱。” 多狡猾的一个男人啊。 明知这位易老板最不缺钱,却偏偏拿此做要挟。 灵愫笑弯了眼,“多少钱,我都肯为你花。” 她不仅变得更美,更有气质,也更屑了,说情话的能力更上无数层楼,搞起暧昧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从前她还会装一装,可怜巴巴地求着:“摸不到你,我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现在,她根本不屑于装。摆明了就是要跟你玩,就是要渣你。 不服?那她有的是手段让你服。 褚尧又能做什么。 估计他的所有反抗,在她眼里都是猫抓般地欲拒还迎。 他瞥过头,呷着茶,不再跟她说话。 灵愫也不急。 门又被推开。 这人一来,大家都忙着起身行礼。 噢,是庭叙。 如今他继承爵位,成了睿王。虽是闲散王爷,可他毕竟是皇家的人,怎么也得给个面子。 漂亮孩子越活越年轻,越漂亮。 仿佛时间不曾摧残他,“越过越老”的真理在他身上彻底失效。 他把花戴在头上,穿在身上,可他比花还要娇艳。 唯一不同的,是他的气质越来越温柔。 温柔到令灵愫想冒昧问问:“你生孩子了?” 当然,他没办法当孩他娘。可他这气质,实在是很像她记忆里母亲的形象。 一个男人,能拥有她记忆里的母性,这实在是妙。 实在是让她想把他掐出水。他会一边承受着她的强势,一边搂着她说:“好孩子,慢慢来。” 庭叙朗声道:“我没来得太晚吧?” 谢平迎他往里走,小声回:“不晚,那位还没来呢。” 现在灵愫的左右手边都座了人,那么庭叙,该座哪个位置? 谢平给他安排的是坐阁主旁边。 庭叙笑意不减。 却在落座之前,绕到灵愫身后,稍俯下身,把月见草花簪在她鬓边。 “月见草在夜间盛放,我想守到花开,便耽误了时候。”他说,“花语是自由不羁、默默守护,恰是你我的写照。” 久别重逢,说“好久不见”、“你过得还好么”之类的话,太空洞,太落俗。 花是他们的情书。所以他只说花。 说完,庭叙多瞟了一眼,瞟到褚尧悄摸踮起脚,为了让她摸得更舒服。 他笑笑,抬脚离去,落了座。 灵愫抚着鬓边的月见草,不知想了什么,有些出神。 褚尧冷冷地“哼”了声,“送个花,就让你这么开心?” 灵愫说他不懂。 她曾把月见草夹子夹在庭叙胸.前两点。 粉.嫩的两点,在花瓣的掩映下,愈发出彩。 那个时候,庭叙已经到了必须要多穿一层里衣防摩.擦的程度。 原先瘪瘪的两点,慢慢出落成黄豆大小。非常可爱。 她想得天马行空,因此没注意到,屋里的气氛慢慢变了。 不一时,有人推开门。 是姗姗来迟的,最后一个熟人。 灵愫抬起眼。 隔了一段距离,他并没有直接朝她打招呼。反而是举起酒盏,与挨着门边的几人一一碰盏寒暄。 他唇角勾起,云淡风轻,游刃有余,仿佛全天下没有一个酒局饭局,能不受他掌控,能不被他轻松掌握流程。 那是蔡逯。 第128节 是让她的好奇心攀升到顶峰,三十五岁的熟男—— 蔡逯。 他是个熟透的蜜桃,是一个比禁果更能引人破戒越线的存在。 从头到脚,他依旧能诠释什么叫“完美”。 头发扎成利落的高马尾,五官更深邃,左眼处纹了一个海青图腾状的刺青。 遥遥望去,使她并不能像从前那样,一眼就看出他眼眸里装着哪种情。 身材更具力量,麒麟圆领袍搭两条蹀躞带,把宽肩和劲瘦腰身勾勒得明显。 小臂搭玉臂鞲,把长久锻炼的肌肉供给人看。 在亲眼看到蔡逯后,灵愫就懂了,为什么之前阁主不肯给她透露蔡逯的近状—— 怕她与蔡逯旧情复燃。 她的喜好标准从没变过,十六岁喜欢熟男,二十六岁仍旧喜欢,三十岁亦是,乃至后面的年纪无穷止。 “三十来岁的男人,颇具成熟魅力。一看他,就知道他在悠长岁月里磨砺过,浑身充满故事,吸引人去探索。” 这是她曾给谢平说过的话。 从前,沉庵最符合她的喜好标准。所以跟别人形容喜好时,她会说:“我就喜欢沉庵那样的。” 那时大家都以为,沉庵是她心里不可抹去的白月光。就连她自己也这么以为。 现在,她明白了。 她其实谁都不喜欢,只是喜欢某一种男人类型。这种类型叫“熟男”,她喜欢撩了熟男,再渣了熟男,乐此不疲。 熟男是一种感觉。 具体什么感觉,她形容不好。所以从前,她拿“沉庵”来搪塞。 但,倘若现在,再有人问起她的喜好。 她会说:“噢,我就喜欢蔡逯这样的。” 因为蔡逯,完美符合她的喜好标准。甚至,他要比沉庵更合她心意。 灵愫把手从褚尧腿上抽离,站起身,朝门口的蔡逯走去。 她的心跳加快了,砰砰直跳。 这种情况,自沉庵死后,便再也没有过了,哪怕是对曾经二十来岁的蔡逯。 这种情况,叫:想再跟你玩玩,把你干.得丢枪卸甲,溃不成军。 只有我能看到,在你那副熟男表皮下,隐藏着的那一份被我玩熟的浪./荡。 待走近,灵愫才发现,原来蔡逯怀里还抱着一条白松狮。 当年哼哼唧唧的小狗一碟,如今已经成了一只中年狗狗。可它的眼睛还是那么黑亮,表情还是那么可爱,被蔡逯养得极好。 灵愫的心都要化了。 她搓着狗脑袋,“一碟!还记得我么?” 一碟“汪汪”叫两声,尾巴摇得快出了残影。 “小笨狗,吃胖了好多。”灵愫打趣道,“一碟,你现在吃成了一大碟。” 小蔡一碟这个组合里,一碟成了一大碟。那小蔡呢? 蔡逯终于出声:“小蔡,也成了中蔡。” 他身稍微一侧,接过下属递来的一束超大赤蔷薇花。 蔡逯玩了句谐音,“这是大菜。” 赤蔷薇花张扬夺目,一如它的花语:热情、热恋、真爱。 是很典型的蔡逯的行事风格。 依旧爱得嚣张高调。 爱意不需任何掩饰,爱就要爱得轰轰烈烈,爱到人皆尽知。 灵愫接过花。 无数朵红得鲜艳的赤蔷薇挤在一起,在不知不觉中,挤掉了那朵原本簪到她鬓边的月见草。 灵愫问:“从前一碟可是自认为地位比你还高的,怎么现在,你们哥俩相处得这么和谐?” 蔡逯勾起一抹懒洋洋的笑,“你走后,我就把它当儿子来养了。” 他把一碟举起,狗人俩相依偎。 “现在,我可是孩他爹。” 那么谁是孩他娘,自然不言而喻。 他笑时清风荡漾,在他的笑意里,灵愫后知后觉地感到满意。 八年弹指一过,如今,她与蔡逯,终于发展成了她最想发展的那种关系: 是即便不谈情爱,也会对彼此知根知底,无话不谈,玩得到一处去的好友。 所以她并没计较孩他爹孩他娘这事,只是不轻不重地说了句:“倒反天罡。” 蔡逯脸上的笑意更深,朝她张开怀抱。 “欢迎回来,易老板。” 灵愫却只把花束往他怀里一丢,并没与他拥抱。 “拿好我的花。” * 落座时,蔡逯犹豫了下。 他这一犹豫,让阁主猛地神经紧绷。 一个是她的挚友,一个是她最得宠的情人。俩当事人呢,又将对方视作最危险的情敌。 眼瞅着,大战就要一触即发。 可蔡逯当真只是犹豫了下,随即就坐在了一个离她很远的空位置。 有点意思。 灵愫的视线不由得追随到了蔡逯身上。 她迫切想了解这些年,蔡逯都经历了什么事,所以让褚尧跟谢平换了下位置。 褚尧黑着脸,谢平却受宠若惊。 看起来,蔡逯过得一帆风顺。 挺好,但却让她觉得上天不公平。 这是种很微妙的心理。 你武功尽废,不断失忆,以为是到了年龄,就必须迈过一道坎,以为上天对谁都是这么严苛。 结果,人家的命看起来是那么好,日子是那么顺遂。不患寡而患不均,倘若上天真是那么不公平,但她可能就又要去怒骂上天了。 可谢平却说,从来不是那么回事。 待再听完,灵愫震惊得不轻。 蔡逯的这八年,可以用四个字来概括——惨上加惨。 惨到就算是乐观如她,倘若代入蔡逯的角度,也会累得喘不上一口气,早被磨灭了对生活的热情,活得憋屈。 天子的猜疑与敲打,突如其来的天灾与人祸,家族的动荡与生意的寒冬…… 好像能想到的所有悲惨事,都被蔡逯经历了个遍。 心里到底承受着多大的压力,估计只有蔡逯他自己清楚。 灵愫抬起眼望他。 现在,他被围在众人中间,笑得自然,令她完全看不出,他曾被生活狠狠压榨了那么久。 蔡逯变了太多。 她能感受到的最直观的是:他已经长成了她欣赏的模样,无论是外表还是内在。 倘若如今,他还像从前那样,一见她出现就来死缠烂打地闹,一见阁主陪伴在她身旁,就狠狠破防,那她一定不会有任何触动,甚至还会鄙夷地踢飞他,嘲讽着:蔡逯,你毫无长进。 可如今,他风度翩翩,彬彬有礼,成熟内敛。在了解他的过往经历后,她更加欣赏他的乐观与自信。 蔡逯,仿佛活成了第二个她。 他太像她,也太了解她。 这么多年,再回到盛京,她本以为这里将不会再有关于她的只言片语,不会再有她存在过的任何痕迹。 她以为,再回到盛京,她会无从适应,会被繁华耀眼的都城排斥在外,贬为异乡客。 可实际上,情况并非如此。 盛京仍旧记得她,她仍旧对这里感到亲切。 蔡逯做好事,却把功德加了传闻中的那个“易老板”头上。而“易老板”,从未远去,永远在这里活得精彩。 蔡逯极其聪明,早就猜到在未来某一日,她会重新归来。所以提前给她准备了一个她一定会喜欢的惊喜。 比起那束花,“易老板被记得”这件事,才是真正的“大菜”。 易灵愫想要被记得。 这是她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欲望。 她行事低调,但却想被记得。 不想百八十年过去了,她的所有都湮灭在时间长河里。 易灵愫想要被记得。 这个欲望,甚至连阁主都不知道。 第129节 但蔡逯却猜了出来。 兴许是她打量的目光太灼热,那边,蔡逯朝她举起酒盏,点头示意。 紧接着,他喉结滚动,将烈酒一饮而尽。 有意思。 灵愫回了一杯酒。 这八年,她专心练武,对时间流逝的感触不深。因此从人生履历上讲,她的确是二十来岁的小姑娘。 而蔡逯,是实打实,真真切切,踏踏实实地过了八年。他的人生履历,完美匹配起他的年龄。 所以论阅历,她并不如他。 他揽过烂透的生意盘,重新逆袭。在他手里,蔡氏一族的名声比从前更响亮。 他精通权术,能顶着帝王的猜疑,带领家族功成名退。 他不再发疯,不再斤斤计较,不再纠结于过去的旧账不放。 他把全新的他,展示给她看。 这副模样,正是她一直期待看到的。 所以,如果能把全新的他,再次折磨得不像人样,那该多有意思啊。 -------------------- 有点事,这章字数少点。 本周会完结,辛苦大家再追更几天~ 感谢在2024-04-08 00:08:47~2024-04-09 00:13: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晓雾将歇184瓶;别吵。我在思考(?⊿?)10瓶;0.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毒夫 ===================== 她有想过这方法的可行性。 但,也仅仅是想想。 人的本性很难改。 尽管此前她已经告诫自己去享受,而非去发泄。可现在,当真的对谁起了点兴趣,她那些阴暗想法又不受控地飘了出来。 再等等看吧。 谢平给她剥着虾蟹,“姐,有哪道菜不合你胃口么。你怎么都没吃几口菜呢。” 她的心绪忽然变得乱糟糟的,搪塞谢平说早已吃饱了。 饭局里的人,有她的朋友和朋友的朋友,有她的情人,有认识的和不太熟识的…… 隔了八年,总觉与他们之间,始终隔了层山峦,迈不过去。 灵愫漫不经心地问谢平:“闫弗呢?怎么没听你说他的消息?” 谢平的笑意僵住。 他朝她倾了倾身,用仅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回:“病死了,在你去苗疆的第二年。” 病死了。 灵愫心里咯噔一下。 耳边谢平滔滔不绝的话开始变得很模糊,她不由得回想起八年前的某一日。 彼时她急着拿到闫弗的调令,要去苗疆,虽说之后没顺利去成,因为她前脚刚从闫弗那处离开,蔡相后脚就叫住她,说蔡逯已经病得很严重。 跟闫弗做完的时候,日头正盛,耷拉着的帘子挡住了日光,也让屋里朦朦胧胧的,像是踏进了一场淫.靡的梦境。 他倚着床头,半躺在凌乱的褥子里,披了件堪堪遮住重点的外衫,手里挑了根长杆烟斗。 屋里的气味不算好闻,她想开窗通风,闫弗却不让。 他说,屋里有他们欢好后的气味,好闻,闻着就爽。 她就笑着回,既然这么喜欢这味,那干嘛还要抽烟,混着闻,也能让你更爽么。 他说,反正是贱命一条,死不了人。 她很讨厌听到这种话,就夺过他的长杆烟斗,在他的锁骨处,烙下一个烟疤。 他并没计较。 他要她记住他。 可惜她转头就忘,就算中间不失忆,也不会记得他。 那次后,他们再也没见过面。 如今再问起他的近况,她才慢一拍发先,原来那一次,就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闫弗这疯子,若是死在任务上,被对方反杀,他并不会遗憾,反而会觉得死得其所,起码这死法还带点英雄色彩。 可到最后,他却病死了。 病死是很痛苦的。因为病人最没尊严,活得最不像人样。 回过神,灵愫让大家继续聊,她则从侧门溜了出来,上到酒楼顶层。 顶层是个大露台,灵愫把手架在栏杆上面,眺望着北郊的夜景。 灯火阑珊,暗香浮动,人间的极乐美景将天上的星月都衬得失了色。 大家都很好,她却仍旧觉得物是人非。 夜风将她的心吹得更惆怅。 她叼着烟斗,静静地吞云吐雾。 然而即便已经脱离人群,她这敏锐的耳力,还能使她捕捉到楼下几层的人都在聊什么。 “出众的老相好基本都来了,争奇斗艳的,可我看易姐神色平静,好像对哪个都不满意。” “你眼瞎啊?那不绝对是对蔡老板最满意么?他可是唯一一个让易姐起身迎接的相好。” “啧啧,蔡老板可真有心机,故意抱来狗,拖家带口地赴宴。” “是啊,我难道比你们多了段记忆?当年这俩老板的八卦事,可是闹得沸沸扬扬,是人尽皆知的程度!” …… 唔,要说这么多年有哪一点一直没变,那莫过于盛京人爱吃八卦的属性。 再听着,忽然发现有阵平稳的脚步声,正在渐渐逼近。 “你还是喜欢在心里郁闷时,摸出根烟斗来抽。” 蔡逯走近,也学她这般,慵懒地把手架到栏杆上。 只不过,他站得位置不好,正是个下风口。 风把她吐出来的烟雾,都无情地朝他拍去。 他仿佛浑然未觉。 灵愫瞥了下他眼周的刺青,“纹到这个位置,不疼吗?” 蔡逯漾起笑,“这是贴上去的,用水就能洗掉。” “你这是假喜欢刺青。”她弹了弹烟灰。 “你喜欢就够了。”蔡逯回道,“方才在饭局上,你的眼神告诉我,你很喜欢我身上的刺青。” 是啊,她的确喜欢。 蔡逯身上,唯一一处真刺青是在腰腹。刺青自右边腰腹蔓延开,停在粉邒上面。 腰腹是白的,邒是粉的,刺青是黑的,极具冲击力。 这种复杂的图腾,仿佛也是他们复杂关系的象征,头是头,尾是尾,中间却弯绕。 可就算她喜欢,如今他身上的刺青还会有什么特别意义呢。 所以她说喜欢无用,“毕竟所有人都觉得我们没联系了。” 蔡逯不以为然,“是么,难道不是所有人都觉得我们还有联系?” 他提到寄去苗疆的那些信,“正因他们觉得我们还有联系,所以想你的时候,他们就托我给你写信寄信。八年,都快三千天了,也给你寄了快三千封信。可惜,你从没有回复。” 灵愫心虚地转过眼。 的确是,一封都不想回。因为阿图基戎告诉她,远方的故人都还挺好。 蔡逯吸了会儿二手烟。 她还是从前那样。 身上的气息是冷的,心是冷的,就连塞在烟斗里的烟草,闻起来也都是冷簌簌的。 怎么连烟草都能被她抽出特别的味道呢? 怎么他连吸二手烟,都吸得甘之如饴呢? 恨不能深吸气,把这烟雾都吸进肺里,好能让身体记住这个味道,刻骨铭心。 蔡逯脸上露出个狡黠的笑,他的轻笑声令灵愫心觉莫名其妙,便瞥过头看他。 正巧与他两眼相望。 他还在笑,笑得越发令她摸不着头脑。 她就抽个烟而已。 怎么,是她抽烟的姿势太滑稽?还是她脸上有什么脏东西,让他看了个笑话? 第130节 蔡逯整个人都很放松,很慵懒。 从前若与她单独处在一块,那他一定会把脊背打直。 可现在,他懒洋洋地弯起腰,好像世上再没什么事,能令他打起十二分精神严阵以待。 “你还是老样子。” 蔡逯说。 说完就不再看她,扭正头,欣赏着美好的夜景,却有意把一小截光洁的手腕露给她看。 灵愫:??? 听了他这话,她的心思更乱。 “你还是老样子”。 这话明明像她喜欢说的,可现在,居然被蔡逯云淡风轻地说了出来。 什么老样子?连阁主都说她变了很多,他怎么能说她还是老样子? “你还是老样子。” 明明蔡逯站在下风口,可他的话却是站在了一个她触及不到的高度,他是在用年长者的口吻,对她说出了上位者会说的话。 他在俯视她。 但从前,他是在仰视她,甚至是跪着仰视她,跪到直不起腰。 而她,还当他是那条一旦离了她,就抓狂发疯的狗。 可他现在明显不是。 看看他这手腕,过去自残留下来的数道疤痕,早随着时间流逝而消失不见。 看看他这气定神闲的气质,仿佛是真的断了对她的所有念想,只把她当成一位寻常好友。 灵愫握烟斗的手稍松了松。 虽没看她,但余光一扫,蔡逯立马察觉出她的失态。 她还是老样子。 从不拒绝吃回头草,但前提是,那个前任要跟以前形象的区分度够大,大到能令她感到,像重新认识了一个新人。 否则,她会直接把这个前任从恋爱名单里划掉。 现在,她的失态告诉他:是的,她对他起了点兴趣,因为他跟从前完全不同。 在她眼里,他是她的众多前任之一。 但在他眼里,这么多年,他也仅仅只有她一个前任。 过去他们就足够有默契,现在仍旧是,只不过都心照不宣地不肯承认。 她发丝一晃,手稍微一松,他就能懂她在想什么。 因为她是他的唯一,他太熟悉她了。 起了点兴趣就已足够,这只是开头。 往后,想必她会对他起更多兴趣。 蔡逯赶着要去赴下一个饭局,跟她摆手说再见。 灵愫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好从容。 稍一恍神,不料却把烟灰弹到了自己指腹上。 烟灰抖落,再掸到指腹,其实温度已经很低了,根本算不上“炙热”,顶多与低温蜡同温。 可她还是被这一小撮烟灰烫得倒嘶冷气。 她又想起一段回忆。 是过去,与庭叙一同隐居在山里的那个时间段。 在她与庭叙确定关系前,她经常喝得烂醉,精神颓废。庭叙没脾气,根本拦不住她。 喝醉酒,她就漫山遍野地跑。 曾有几次,不,是有好几次,她都在山里的不同地方,遇到过蔡逯。 有时是在山亭里,有时是在竹林里,有时是在山路边。 那时她本就在不断失忆,再加上喝醉酒,意识不清醒,路上逮到蔡逯,不仅没认出他,还当他是出来卖的,打趣道:“这年头,生意就这么难做,小倌都跑到山里卖.肉了?” 对出来卖的,她没有半点怜惜。 将人抵在草地里,直接作弄。 很爱羞辱,很爱给人烫烟疤。 清净的山野是天然的床褥,随便薅把野草,在人身上乱扫;随意折根麦秸秆,在人身上乱打。 那人挣扎反抗,不听话?那就打。把他打得气息微弱,薅着草往前想爬走喊救命。 她还是把他拽来,往他身上哪里都烫疤。 现在她回想起来,也知道了,那几次又来卖又放不开的小清倌,就是蔡逯。 那时他大概很怨她吧,怨俩人都睡过了那么多次,她居然都没能认出他的身体。 现在他身上还有烟疤吗? 她不清楚,此前没去想过。 现在更是没想过,在不知道他身上还有没有烟疤之前,她反倒快要先把自己烫出了个烟疤。 指腹上的这点温度,当真不算痛。 偏偏就是往她心里刺了下,又痛又麻,又上瘾。 * 原先阁主准备养老的那个小院,如今竟然还留着。小院所在的巷子也没被推倒,只不过一旁的邻居都换了人。 推屋进去,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不像是长久没住人的样子。 谢平说,这些年,他一直都在打扫收拾这座小院,就盼着俩人什么时候能再回来。 阁主还是住他原来那间屋,灵愫就还是住在阁主隔壁。 只不过在今晚,灵愫主动邀请阿来跟她一起睡。 姑娘大了,有心事了,再不交流沟通,估计就要委屈得偷摸掉泪了。 洗漱过,阿来躺在床里边,把后背留给灵愫,摆明了不想跟她交流。 灵愫笑嘻嘻地躺下,把头挤到阿来的枕头上。 “你就不想跟我说点什么?” 阿来捂住耳朵,“没有,不想跟你说话。” “但我想跟你说话。” 灵愫撑手起身,枕着床头半坐。 “我记得,你还有半个月就及笄了吧?” “难为你还记得我的生辰,大忙人。” 灵愫还当阿来是小孩子,便学着从前,揉着她的脑袋。 阿来却往里一躲,让她的手落空。 “阿来,你这是谈小男友了?还是小女友?还是老男友老女友?怎么碰都不让碰了。你小时候可热情了,每次见面,都会扑在我身上,甜甜地叫‘阿姐’。” 阿来被她的话气得呼吸不稳,“没谈,什么都没谈。你明知道,叫你阿姐,不是真的把你当阿姐。” 是把她当娘,那群女孩都把她当娘。 灵愫一直都清楚,但她只会说:“我不要当任何人的娘,母女关系太紧密了,我不要这样。” 现在,她仍把这话送给阿来。 她说:“我从不干涉你们的人生。八年前,我给你们每个人都准备了一份嫁妆和一笔资金,都很丰厚。为人妻做人妇也好,做生意也好,混吃混喝做米虫也好,不论你们想做什么,我都不会干涉,只要你们过得幸福。” 她喊了声阿来,“听小谢说,你把姓改成了‘易’,还想入杀手阁做杀手,是么。你不必因为我的缘故,就选择跟我走同一条路。” 阿来当然没做成。当年灵愫去了苗疆后,不久,杀手阁和刺客庄就先后解散。杀手与刺客互看不顺眼的那段岁月,早已消亡了。 人来来往往,聚聚散散,关系一向浅薄。 阿来是知道的。可她太贪图灵愫曾给予过的温暖,甚至这事成了她的心结。 “我想让你留下。”阿来说,“但又很清楚,你向往自由,不会为谁停留。” 所以她很纠结啊。 要提出跟灵愫一起浪迹天涯吗?可灵愫身边有那么优秀的人,她夹在其中毫不显眼,她配站在灵愫身旁吗? 她能以什么身份陪在灵愫身边? 仔细想一想,她什么都不是。 阿来翻过身,抱住灵愫的腰,抱了很久。 “我好想你。”阿来说,“阿姐,我太想你。” 终于还是只敢叫“阿姐”。 这时阿来就像灵愫记忆里那个乖巧听话的孩子了。 灵愫也意识到,冷酷不过是阿来的伪装。本质上,小姑娘还是那个渴望得到她的关注的小孩。 那群被供养的女孩里面,有的入宫做了女官,有的开铺做生意当了老板,有的成婚生子,有的一直在读书,有的就干脆花着她的钱躺平。 灵愫完全不介意,也完全不会去干涉。 当年将女孩们从牙婆手里买走,从流浪汉里手里救下,其实并不求将来她们能回报。 或者说,她这个人,就喜欢挣钱给别人花,就喜欢在发达后,去拯救无数个曾经的“她”。 第131节 所以,灵愫问心无愧,从不后悔。 只求一点:别对她有太多感情,她承受不起,也不愿承受。 哪想她在阿来心里,会是那么重要。 处理情爱时,她能快刀斩乱麻。可在处理阿来对她的这种这种近似亲情,近似友情,近似爱情的复杂情感时,她忽然束手无措。 她懵了。 阿来却抱住她哭了,哭得无声又悲痛。 哭得很累,可抱住她又觉得很安心,不一时就睡着了。 看来很多复杂关系,从不是想斩就能斩断的。 灵愫给阿来擦掉泪,给她掖好被角。 又拍了拍阿来的背哄睡,好让她能睡得更熟。 唔…… 当娘的是不是都这样哄孩子? 灵愫记不清。 毕竟她娘已经去世很久了。 关于爱,她娘没教过她如何正确处理,所以她只能凭自己的感觉,去把她以为的“爱”,传授给阿来。 阿来很懂她,知道她总会离开盛京,去到任何地方。也知道,自己会在接下来的漫长岁月里,不断去思念、想念、顾念她。 有些人,遇见了,就是一辈子的事。 阿来听见灵愫的脚步声走远,似是站在窗边吹冷风。 她从被窝里探出脑袋,闪着黑黝黝的眼睛,紧盯着灵愫。 她爱灵愫。 不去想是哪种情,只知道,有灵愫在,她总是会感到很安心。 阿来原先没有姓,只叫“阿来”。如今她却给自己添了个“易”姓。 是在告诉灵愫,易家永远有后。也是在隐晦地说,只要灵愫需要,她随时能“易来”。 仅仅是想到这些,阿来就感到很幸福。 慢慢地,她闭上双眼。 * 灵愫给支摘窗斜开一条缝。 她心里闷得喘不上气,想呼吸新鲜空气,又顾及着阿来还在睡觉,便凑到斜开的那条缝旁边,感受到一股微弱的凉风袭来。 须臾,风口忽然被堵住。 灵愫纳罕地挑起眉,然而还不待她去想这是怎么回事,支摘窗就被掀开。 一时夜风猎猎,外面厉害的风把她的头发吹得飞扬,凌乱的发丝遮住了她的眼。 待捋顺发丝,抬眼一看,只见窗口蹲了道黑影。 亏得她眼力好,揉了揉眼,看清了这团黑影的真实面貌。 哎呦喂,猛地一看是黑影,再细细一看竟是个蹲窗的人! 然而细细一看,倒还不如猛地一看! 这张脸,这瘦高个,不是闫弗还能是谁? 灵愫很少能被吓到,但此时此刻,她是真真切切地被吓了一跳,连连后退几步。 “闫弗……你这是,死人回魂了?” 闫弗的穿搭也很怪。 头戴立乌帽,头发编成一股斜麻花辫,垂在胸前。穿着一身菖蒲狩衣,脚蹬木屐,手里拿着一把蝙蝠扇摇啊摇。 一身小老外打扮。 准确来说,此刻他是倭国平安京盛行的那种男子扮相。 更准确来说,他像一个从倭国东渡而来的阴阳师。 这还是闫弗?莫不是一只披着闫弗皮的阴间鬼吧? 这鬼仿佛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摇着蝙蝠扇,一双丹凤眼笑得浪.荡又妖媚。 “闫弗?非也非也。”他话里夹着藏不住的笑意,“拙某贺茂奈成,乃是倭国平安京贺茂家的一位阴阳师。” 看她彻底愣住,他笑得更欢。 “或许你听过安倍睛明这个名字吗?他是我们贺茂家的死对头,却在阴阳寮里实在出名。一提到阴阳师,大家都会先想到他……” 说着,他洋腔怪调地叹了声长气。 “哎,明明我们贺茂家比安倍家资历更深……” 灵愫眨了眨眼。 随即,她凑近这所谓的“贺茂奈成”,揪住他的麻花辫,在他不明所以的眼神中,将他的嘴掰开,让他咬住辫子。 他虽不明白,但却还是照做,乖乖地咬着自己的麻花辫。 很听话。 这让灵愫意识到,咬住麻花辫的他,还是她认识的那条小疯狗。 灵愫抚上他的脸,笑得“核善”。 她眯眯眼,“平安京好玩么?” 他把辫子松开,“还行,跟盛京布局很像,但比盛京差远了。” 紧接着,他声音缱绻地念了声俳句。 “狐狸变作公子身,灯夜乐游春。”1 又道:“虽说现今春已过,但若美人愿意,拙某也愿来一场灯夜乐游秋。” 灵愫掐了掐他的脸颊肉,“奈成大人,你的中原话说得太好了。” 话落,她忽地脸色一冷,改作紧拧他的耳朵。 “再装一个试试?你不是病死了么?现在怎么又改头换面,活得好好的了?” 越说,她眼里怒火便越是强烈。 “害我白伤心那么久!” 他痛得呲牙咧嘴,连忙用蝙蝠扇拍打她的手腕,却不敢用力。 索性就不再装了。 “好吧,我就是闫弗。当初确实是快要病死,想着在临死前云游四方,就去了倭国。结果到那里转了一圈,病居然好了!可能是那里的饭菜太难吃了吧……” 他从窗跳进屋,木屐“咔嚓”呲溜了一声。 “再说,你不是刚知道我死的消息吗?左不过半个时辰,这也叫‘伤心那么久’?” 灵愫狠狠地翻了个白眼,比了个中指。 “神经。” 本来还想骂他几句,突然想起阿来还在歇息,灵愫就把闫弗拽出了屋。 哪想刚出屋,闫弗就搂住她的腰,脚点地,一下就带她上了屋顶。 仍不满意,再改为将她横抱,飞快穿梭在繁华的夜市间。 “不是?哥们,你去修仙了?” 灵愫顺势环住他的脖颈,“你的轻功居然变得比我还好!” 不得不说,月下看美人,别有一番风味。 当然,美人指得是闫弗。 若说褚尧是变得更像清冷又疏离的鳏夫,那闫弗,则是变得更像是危险又神秘的毒夫。 很像是那种隔壁家丧了伴偶,但仍不甘寂寞,要出去勾引年轻相好的毒夫。 果然是人靠衣装,穿件松垮狩衣,气质都变得大不一样。 “你要带我去哪里?” 灵愫问。 闫弗想得很浪漫,“带你到樱林里看花赏月色。” 灵愫却想得很实在。 “行啊,就在那里做吧。阴阳师大人。” -------------------- 1:“狐狸变作公子身,灯夜乐游春”,出自日本江户时代俳人与谢芜村。 平安京时代对应唐宋,日派遣唐使学习,也可称作“留学。” 感谢在2024-04-09 00:14:17~2024-04-10 00:04: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滚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0.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酒局 ===================== 第132节 隔一层窗纱看月亮,总是看得格外不真切。 当真的躺在草地里,仰望着触不可及的夜空,才蓦地发觉,这一轮月,竟是亮得刺眼。 闫弗说,阴阳师就是给人算卦占卜,驱除邪祟的,与盛京的算命先生,或是苗疆的蛊婆,没什么不同。 他说,倭国都城自平城京迁到平安京后,寺庙大幅减少,只留下东西寺,架在神社旁。 每逢阴雨,风吹雨珠斜,沾水的樱花瓣便会落在雨链里,脂粉扑簌,裙裳飘移,整个平安京都会陷进一场吊诡迷离的幻梦。 他还想继续说,但灵愫却提前把蝙蝠扇柄塞到他嘴里,堵住了他的话口。 “你是接了什么任务么,跟我说这些,是想让我跟你一同去倭国游玩?” 闫弗口齿不清地回话,把扇柄咬得濡.湿。 灵愫解开他的狩衣,“听不清你在说什么。” 虽是这么说,但她却默默在心里把去倭国游玩列进了计划清单。 再想一想,又觉好笑。 这几个情人,为讨她欢心,可真是下了不少功夫。 就说闫弗,如今他的皮肤养得跟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姑娘似的。再俯下身,贴到他颈边,嗅上一嗅,气息都是甜丝丝的。 嗅起来是水果的清甜。 他说,为了这一夜,他提前吃了七日的菠萝果,熏了七日的果香,他的筋脉和皮肉都是甜的,体.液也是。 他换了个新义眼,专门买了身新衣裳。 这一身狩衣是名贵的西阵织物,为了穿这身衣裳,他把当阴阳师以来,赚的一大半钱财都投了进去。 就连他的头发丝,也都洗得柔顺黑亮,要比流水还丝滑。 他握着灵愫的手,带领她往狩衣里伸。 摸到一个缀在.胸.上的小圆环。 灵愫揪了揪这环,“当阴阳师,还要穿环?” 闫弗把腰挺高,“我自己要穿的。谁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你不在的时候,难道我还不能弄点玩具,奖励自己?” 确实缀得好看。 拨开他耳侧的发丝,再抬眼瞧,原来他耳上也打了好几个耳洞,缀着耳钉、耳链。 灵愫很喜欢他的讨好。 她开口打趣:“要是把这些小玩意儿都解下来,你该不会漏风吧?” 他骄傲地“哼哼”两声,“还想弄个唇环,或者舌钉。你觉得哪种更有趣?” 她说算了吧,“再阻碍你施展口.技。” 他就懒洋洋地笑着,颠倒了俩人的位置,把名贵的西阵织狩衣垫在她身底下。 “那就来验收一下我的技术成果吧。” * 闫弗的脾气是一桶水,年轻时挥霍完了,之后年岁再增长,只留下麻木的乖顺。 灵愫不了解他“秽土转生”的过往,也不想去了解。 可能是生重病后开始惜命了,可能是倭国风水养人,把他养娇了。 披上一层“阴阳师”的外皮,他似乎再也不会像年轻时那样行事轻狂,不会再去劫持政客,不会被刺穿也大呼喊爽。 他变得沉稳、成熟、内敛、儒雅。 直到此刻,灵愫才意识到,那个疯狗闫弗的魂早已没了。 如今与她调情的,是那个叫“贺茂奈成”的阴阳师大人。 情人成长了,但她却不喜欢了。 这对闫弗来说,是一件很渣心的事。 为获取她的更多喜爱,他不断改变,变得甚至不像自己。历尽千辛万苦去改变,结果到头来,她说,最喜欢原始的他。 他只能充楞装傻。 泪划过鼻梁,擦过她的大腿根,她被凉得抖了下。 闫弗说没事,是起风了。 似乎无论如何都回不到当初了。隔着小十年,仅凭满腔爱意,是没办法横跨不对等的阅历,去重新拥抱彼此的。 这一点,俩人都知道。 灵愫想,她果然还是没变。 还是那么渣,渣得别出新意,渣得令谁都想不通,他们到底哪点没能让她满意。 这时竟会想起蔡逯。 想起他说,她还是老样子。 想起目送他离去时,她的指腹被烟斗烫了下。 真是怪。 倒贴的她不要,人家摆起谱,与她保持距离,她反倒觉得有趣。 灵愫晃了晃脑袋,掐紧手心,把蔡逯从她脑里逼退。 * 因打听到蔡绲藏身在庭叙手底下的一座庄园里,所以灵愫与庭叙的交流渐渐变得频繁。 那庄园里,满地是鲜花与药草,地方宽敞,一眼望不到头。 偏这座庄园还是落在树林繁茂的山里,因此找起人来,并不算容易。 灵愫并不想三下五除二就把蔡绲抓了。 到这时候,追凶反倒像是一场猫鼠游戏。 把渡口封住,那么无论蔡绲躲在哪里,也不过是做困兽之斗。 她就慢悠悠地寻人,一面与众多友人见面叙旧,稳固关系。 与庭叙见面时,总是置身在漫山遍野的花草间。天色蓝白,那云仿佛不再流动,钉在天上,把她与庭叙都映照得很耀眼。 庭叙讲话还是慢吞吞的,一边给花浇水,一边同她闲聊。 清风将他的衣袂吹得飘扬,显得他的身子更颀长清瘦。 他曼声道:“还记得从前我们隐居过的那座山么,现如今,那座山里开遍了繁花,再不似从前那般荒凉。” 灵愫记得,但却回不记得了。 庭叙笑得温柔,牵起她的手,带她触碰花骨朵和花茎上细细的小绒毛。 俩人的衣衫都很宽松,被风卷在一起蹁跹。 从远处看,像庭叙将她拥在了怀里。 实际上,俩人很有分寸,仅仅是在交流养花心得。 灵愫轻笑:“阁主比我更适合听这些,没有一盆花能活着逃出我的手掌心,我总是把花养死,他却把花养得很好。” 庭叙轻声细语地回:“养花没有适合不适合一说,只要肯上心,花自然会盛开,不会枯萎。” 然而灵愫正是从不肯上心的那类人。 不管是对花,还是对像花一般的人。 但如今,站在她身旁的庭叙实在美好,她想,稍微对他上心一下,也未尝不可。 她开始主动约庭叙出去玩,游湖、逛街、看庙会,如果这就叫约会的话,那么是的,他们的确是在约会。 他太过美好。 仅仅是站在那里,坐在那里,什么都不说,就能让她的眼睛得到一种高级的享受。 有时她会凑过去,凑得很近,与他大眼瞪小眼。 “哇,你脸上真的什么纹都没有。” 抬头纹、鱼尾纹、法令纹,什么纹都没有,像一块羊脂玉,永远不会褪色,反而会被岁月酝酿得愈发出彩。 庭叙很慷慨,把脸抬起,让她看得更仔细。 他从不介意被物化,花瓶自有花瓶的价值。 除了皮相,其他的因素都不受他控制,不是么? 她的宠爱就如这无常的大自然,何时阴雨何时放晴,令他捉摸不透。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专注提升自己的美丽,让她的喜爱持续得更久。 这一次,灵愫又告诉自己,去享受,而非去发泄。 她是真的想跟庭叙发展一段健康的恋情。 但不知为何,她脑里竟闪过蔡逯说过的一句话。 那是在八年前,蔡逯失智发疯,而她待在相府训犬的时候。 某一天夜里,蔡逯突然对她说:“我发现,你好像不会健康地对待喜欢的人。” 那时她不屑一顾,说是啊,的确是不会。因为她没把喜欢的人当人,是当狗来对待的。 健康训狗? 哈,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现在她想法变了,想把人当人,却发现,她还是下意识地把人当狗。 她仍旧不会健康地对待喜欢的人。 想跟庭叙慢慢来,但她发现,很多时刻,她都不知该跟庭叙聊什么。 聊花草? 第133节 讲真的,她对养花弄草真的不感兴趣。 聊练武? 得了吧!庭叙对此方面完全不了解!再说,他也不练武。 聊诗词歌赋或风花雪月? 还是别了。吃起这细糠,她能被肉麻死。 聊做不做? 这不又是像从前那样,光顾着发泄了么。 纠结了几日,干脆决定,要不就别装了吧! 反正迟早要离开,那是去享受还是去发泄,有什么要紧呢? 这就叫本性难移。 她短暂地谴责了一下自己,紧接着就承认:对,就是走肾不走心!不行么! 所以这一日,她约庭叙出来,开门见山地说了自己的设想。 庭叙惊得耳根发烫。 这……这反差也太大了吧! 前一天还跟你聊诗词韵律,聊哪种词牌名平仄最难对的人,今日约你出来,竟直接说:在么,让我看看你不穿衣裳的身体吧! 她还说,让他唤她为“好孩子”,她咬他上半身的那两点时,他要一边喊“好孩子”,一边哄“别急,慢慢来,只喂给你一人”。 这想法是不是太超前了! 听起来是不是太难以启齿了! 过去,明明是她唤他为“好孩子”,现在,居然要倒反天罡,把俩人扮演的角色颠倒过来! 庭叙很久没这么震惊过了,捂着小心脏,说容他想想。 灵愫扒头:“这有什么好想的?难道不是点点头就能成的事?” 她来了波回忆杀。 “从前我们玩过什么,你都忘啦?之前的尺度,不比现在大多啦?哎呀,你扭捏什么!你其实也想尝试,对不对?来嘛来嘛……” 这时她倒是选择性地记起了从前。 庭叙拿她的狡黠没办法,索性就微微颔首,说可以,“但——” “但”字后面的内容还没说完呢,灵愫就抢先插话:“那就在这里做吧!快快,不需前奏,直接开始!” 庭叙无奈地笑笑。 “在这里”,是指在漫山遍野间。要头顶青天白日,在无数飞鸟的注视下,完成一项先锋创造。 “要不,回屋里?”庭叙指了指不远处的一间小木屋,“在外面也太开放了。” 灵愫不听,笑吟吟地推倒他。 果然是口是心非啊。嘴上说着不要,结果一推就倒。 倒下去时,庭叙的脊背压弯了许多枝花。 他眼里泛起心疼,“我的花。养花如带娃,这下有好多孩子都被我压死了。” 灵愫笑得诡计多端,“是啊是啊,孩子死了就不要再缅怀了。你知道心疼那些没灵智的孩子,怎么就不知道疼疼我?” 她掐住他的肉,开始卖惨,“你知道的,我很早就没了亲人,我是没人疼的野孩子。” 所以要么说她令人捉摸不透呢。 她的脾气实在古怪。 不喜欢别人可怜同情她,但她自己却能摆出创伤卖惨。 她的喜好标准实在灵活,可能这一刻对你有兴致,下一刻就立马厌烦你,烦得恨不能攮死你。 庭叙见识过忤逆她的后果。 他不敢拒绝,顺着她的意思来。 第一声唤得很生疏,仿佛是在受辱。 她扇他一巴掌,“有那么不愿意吗?” 她的语气已经有点冷了。 庭叙把声调上扬,赶紧哄她。 他在配合她,完美演绎她心里的设想。 演到什么程度呢? 演到哪怕脸被扇出了巴掌印,也要用欣慰的语气夸:“我家好孩子力气真足,真是我的小骄傲。” 演到哪怕嘴里被她塞满了花瓣,说话就像得了“花吐症”,也要夸赞:“好孩子,唔……你一定很爱花,不把花捏皱撕碎,只是扔我嘴里,乖孩子,你好善良。” 演到哪怕已经不知来来回回地“死”了多少次,哪怕声音都在发抖,哪怕说话都带着哭腔,也要大声夸:“好孩子,你都不忘帮我一起纾解……哈……你很会爱我……” 说到“你很会爱我”时,庭叙的哭声忽然变大。 就这么,把他的愿望说了出来。 仿佛是在自我洗脑,说一万遍“你很会爱我”,你就会真的爱我。 哭得岔气、咳嗽、呼吸乱糟糟的。 日光把他晒得眯起眼,可眼前还是有光,干脆就用手盖住眼,然而还是有光,把他晒得无处遁形。 捂住眼的时候,嘴也开始变得真诚。 “你的武功进步好大呀,你一定付出了很多努力。” “你总擅长安慰大家,总是给别人带来温暖,你心肠真好。” “你总在犯错后立即能意识到错误,之后不断改正,从不逃避,你很有担当。” “你最先告诉我,和别人过得不一样没什么不好,那些非议不过是过眼云烟,永远要做自己想做的。你一直都很独立,很会思考。” …… 他把花瓣都吐了出来,而她堵住了他喋喋不休的嘴。 “哈!唔……” 他的声音都被塞紧,时不时有破碎的气声逃逸。 其实最开始,“好孩子”不过是她的一时兴起。 可说着说着,这三个字就变了味。 因为庭叙把太多个人情绪掺进了字眼里。 最初是在满足她,后来是在满足他自己的真心。 所以她不愿再听,可他还想说,干脆就让他出不了声。 这时再次想起蔡逯。 她跟蔡逯无话不谈,俩人都爱玩都爱自由,什么都能聊到一处去,根本不用担心话落地,没人来接。 蔡逯也很尽职尽责。说扮演师生,那就会沉浸在师生角色里,绝不会夹带私货。说玩什么,永远会积极配合,还会举一反三,反过来问她要不要玩点更有趣的。 灵愫再次掐紧手心,揉着庭叙的脑袋,将那些念头逼退。 * 从那以后,她与庭叙的联系更密切。 她似乎爱上了这一种玩法,虽然每次庭叙都喜欢夹带私货,但整体来看,仍在她的控制范围里,索性就不再多管。 想在她这里抒情,那就抒个够,反正她全会当耳旁风,从来不往心里记。 某一次,俩人待在山野间的小木屋里,事后清洗完,就躺在床上,盯着纱帐说话。 她实在不擅长事后安慰人,但这时候,不来点轻声细语,仿佛总少了点余韵。 她就勾起他的手指,聊起过往。 毕竟他们之间,能聊的只有过往。 庭叙说,在当年,很多关系网都因她的离去而彻底破裂。 为什么要建刺客庄呢? 因为从祖辈算起,老庄主和老阁主两家派系就是死对头,你做什么,我也要跟着做什么,不然会落后。 你建个杀手阁,虽形象光明,但资金不足! 我建个刺客庄,虽形象龌龊,但实在有钱! 因此数年来,两大组织互相坑了无数次。但关键时候,又会团结一致,上演一场“死对头变好朋友”的大戏。 当年,闫弗是刺客庄庄主,是她的情人,而杀手阁阁主是她的挚友。为保她,两大组织没少合作。 她是两张关系网的交点,她一走,网就断了,刺客庄和杀手阁都没有再继续存活的必要。 灵愫很感慨:“这样想来,我们亲身经历的许多事,对于年轻后辈来说,已经是一段消亡的历史了。” 那些清早起来,啃着鳕鱼包,途径菜市场,去杀手阁应卯的日子,再不复存在。 她说:“甚至前几日,我去那地方,发现从前的杀手阁,如今已经成了几家猪肉铺。” 庭叙说是呀,“刺客庄的那几个据点,也早已成了坟地,到处都是坟头。” 旧事物的消亡,落在年轻后辈口中,也不过是云淡风轻的一句:“那都是从前的事了。” 落在灵愫眼里,却是过去在跟她告别。倘若她失忆,不记得过去也就算了。偏偏现在她的记忆力好得很,想忘都无法忘却。 记忆还在,事物却早已消亡。 灵愫吁了口长气,“哎,怎么越说越沉重了。” 不过很快就发生了件不沉重的事。 有人破窗进来。 第134节 又是穿着倭风衣裳的闫弗。 庭叙迅速起身,满脸警戒地盯着闫弗。 还在呼吸…… 闫弗不是早死了么? 这年头鬼都进化了?都能在青天白日出现了? 庭叙冷声质问:“你想做什么?” 他生气的时候,语速会变快,性子也爽利不少。 闫弗回他认错了人,“吾乃贺茂奈成,汝岂能对阴阳师如此无礼?” 灵愫搭腔朝庭叙说:“你就当他是贺茂奈成算了。” 听她这一句,庭叙才明白,原来闫弗是假死。 “秽土转生,俗不可耐。” 庭叙皱起漂亮的眉。 闫弗自顾自地走近,仍手持蝙蝠扇,故作高雅。 “我是来整治蔡绲的。” 闫弗说。 灵愫不解,“蔡绲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在苗疆东躲西藏,曾害死几个定居苗疆的贺茂家的人。此次东渡,亦是为了寻蔡绲。” 闫弗慢悠悠地摇扇,走到灵愫身旁。 “所以啊,小心肝,睡过我,不代表就能甩掉我哦。” 庭叙回望灵愫,“你们……” 闫弗笑得妖艳,“正是,正是,已做过,就在她来盛京的第一晚。” 闫弗与庭叙这俩死对头又对上了。 俩人从屋里吵到屋外,话里刀子密集,都用最扎心的话把对方捅得遍体鳞伤。 从前俩人就爱怼骂。毕竟都在刺客庄共事,闫弗看不惯庭叙的温吞,庭叙看不惯闫弗的粗鲁,互相翻了不知道多少个白眼。 现在,就算刺客庄没了,俩人也还在互相讥讽。 灵愫无奈扶额。吵归吵,但吵这么大声干嘛?真是影响她休息! 她喊了句:“不要再吵了!” 结果居然没人听她的。 战火仍在继续烧着,她干脆就坐在小板凳上,支着脑袋隔岸观火。 她喜欢看狗咬狗,但也希望,大体上他们能和平相处。都懂事些,来一起共侍,交流经验,不好么? 渐渐的,她的思绪不知飘到了哪里。 她是后来才知道,原来蔡逯不仅了解她的那些老情人,更是跟她的每个老情人都打过不止一次的交道。 甚至荒谬到,对情人姓甚名谁有什么长处这方面的事,蔡逯甚至比她还要了解。 蔡逯闹起来可从不管那么多。 阴阳怪气、明里暗里讥讽、冲拳打架,只要能贬低那些老情人,简直是不择手段。 彼时吃了这桩八卦的人都说,几万年都再出不了一个像蔡逯这么纯的痴情种,爱得极其不要脸,爱得极其盲目,极其癫狂。 对此,她从未察觉,因为蔡逯一直追随她,看上去情绪很稳定,精神内核异常强大。 不过也是在后来,她才知道,在她与蔡逯的分分合合中,他的灵魂和身体早已碎成齑粉,不复原状。 深夜,他把自己撕碎,灵魂顺着月魄色的光游离出走,只留一具破碎的空壳子。 却又在每个天光乍泄的清晨,笨拙将他自己拼好,把完好的他展示给她看。 他总是默默消化掉负面情绪,再出现在她面前,只会捧着一束张扬的花,给她道早中晚都安。 指腹隐隐发烫,她再次被无形的烟火震慑得心里发慌。 她同蔡逯,真的纠缠得太久了。 其实他们不闹争吵,不闹分手的时候很少,却也像沙漠里的雨水,因为少,反倒显得更珍贵。 大多时候,都是蔡逯一人在胡思乱想。 只有他知道,他们的呼吸同频共振过多少次,重叠交缠过多少次。 他失眠枯坐着捱过多少个无爱的日夜,又在多少个暴雨夜惊醒,意识昏沉地回想起,他们第一次做的时候下了一场暴雨。 在过去,灵愫从来不在乎这些细节。 可现在,当她试着站在蔡逯的角度,回想过去,感受到的是一股心酸,和一股强烈的不解。 蔡逯怎么能爱得这么死去活来呢? 她感到不解。 * 到最后,闫弗与庭叙也没吵出个结果。 俩人不断讥讽彼此,讥讽得累了,就一起来到灵愫面前,让她这个青天大老爷来评理。 闫弗拍了下灵愫的肩膀,“他居然敢对尊贵的阴阳师表示不屑,喂喂,这是不是太瞧不起人了!” 灵愫这才回过神。 她谁都没帮,起身就要走。 临走前,她对闫弗说:“别插手蔡绲这事。” 闫弗又岂是真的想帮贺茂家做事,他说行呗,“既然你不让插手,那我干脆就不再管。” 临了又补了句:“等你逮住他,记得把他的一只胳膊撕下留给我,我好回去交差。” 灵愫点了点头。 * 深秋时,灵愫开始忙生意上的事。 从前“易老板”活在大家的想象里,她的功绩都是蔡逯和谢平携手打造出来的。 现在稍微有点人脉的人,都知道传闻中那个易老板开始露了面。所以生意上的来往,只能自己亲手来操持。 好在作为一个名下资产无数的大老板,最起码她不用再像从前那样,游窜在大街小巷里,到处拉拢东家入伙投资。 现在,她只用去赴饭局酒局,跟其他大老板在一起喝个开心,再吹几句牛皮,画几张大饼,就能谈成一桩生意。 她酒量好,心眼多,会说话,谈生意自然不在话下。 原本谢平还担心她会“水土不服”,可后来看她在酒局上混得风生水起,便彻底放下了心。 现在的大老板呢,不论男女,去赴局总喜欢带个花瓶陪伴。男老板带女花瓶,女老板带男花瓶,增加气场。 原本灵愫对这一项破规矩很不屑。 直到有一次,在酒桌上,有个资历很深的老板出声调侃:“放眼全盛京,赴局不带伴的,也只有两个老板。一个是你,易老板;另一个是蔡逯,蔡老板。” 其他人都纷纷附和打趣。 “哎呀,你俩是不是心里还有彼此,等着破镜重圆呢!” “过了那么多年,两位老板都是事业有成的熟女熟男喽,会不会旧情复燃呢!” “要说我啊,遇见这么一个二十四孝好男友,易老板,你就把他这个黄金单身汉‘娶’走吧!” …… 大家都抱着“吃八卦”的态度,在试探她对蔡逯的想法。 她的脸当场就拉得老长,敬了一桌酒,把大家都灌得烂醉。 本来时不时想起蔡逯就足够令她心烦! 现在大家话语里又多有引导,这样下去,她跟蔡逯就算没点什么,也能被传成有那么一回事! 万万没想到,落在别人眼里,她赴局不带伴,竟是想和蔡逯破镜重圆! 从那之后,再去赴局,她总会把庭叙带过去。 庭叙行事低调,所以大多数老板都不知道,她身边这个漂亮孩子会是睿王。 老板们还当这是她的小情人,夸她眼光好,有渠道,竟成把这样漂亮的花瓶搞到手。 对此,庭叙并无怨言,反倒是很高兴,因为她愿意带他去接触她的生活。 当然,谈生意并不总是一帆风顺。 酒过三巡,总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老板爱挑起事端。 有的老板出言不逊,“易老板,要是让你的男伴脱衣跳个艳舞,那这单生意,我就签了。” 灵愫露出个不可置信的表情。 明明以她的实力,能直接把这老板砍了,夺走他的家产。可现在,她心平气和地来谈生意,结果这臭老板居然在开下三滥的玩笑! 她当场就拔剑出鞘,把剑在这老板脖上,“呸!怎么不让你老爹来跳个脱.衣舞呢!” 那老板脖上见了血,吓得屁滚尿流。 不过最后,这单生意却谈成了。 那老板自此不敢再惹她,再看到自家老爹,耳边也总响起她那句让他老爹跳艳舞的话。 不过生意场上来往都是人精,大家不敢再开没品玩笑,但有时却仍爱起哄,让她与庭叙亲一个,让大家看看靓女俊男的暧昧。 说真的,灵愫真想直接把他们都杀了。 生意真不是那么好做的。 庭叙却总是劝她,不要急。 第135节 无非就是坐在她腿上,用嘴给她喂酒,顺势再亲一下,他能承受得来。 为了能爱她,他早已把脸面丢掉,也早已把尊严踩在脚下。 那些人,爱怎么杜撰,爱怎么瞎想,那是他们的事。 他只要她能把生意谈拢,为此,他不惜一切。 事实上,庭叙的隐忍很有效。 酒局上的一切,对他来说是一场服从性测试,对灵愫来说,却是她拉拢更多人脉,认识更多老板的一条捷径。 酒桌上,从来是随大流的精明人更有优势。 大家看到她的实力,就愿意拉她到更高深的局里玩。 她的生活慢慢变得很单调,不是在赴局谈生意,就是在跟庭叙睡来睡去。 盛京就这么大点地盘,酒局组来组去,总会遇见熟人。 后来某一次,在酒桌上,她带着庭叙,碰上了蔡逯。 那是她回到盛京后,第二次与蔡逯见面。 她跟庭叙坐在最东头,蔡逯坐在最西头,离得很远。落在旁人眼里,像是在刻意避嫌。 藕断丝连才需要避嫌。 大家的眼神立马变得很八卦,看看她,再看看蔡逯,总觉有一场大戏即将上演。 有人偏过头,朝蔡逯说了什么。 听完,蔡逯举起酒盏,遥遥地朝她敬了一下,随即将酒一饮而尽。 他把酒盏反扣,朝她示意,他喝得很真诚,一滴不剩。 展示完,他就不再看她,继续与身旁几位老板聊生意,笑得风度翩翩,克制得体。 灵愫不明所以。 ??? 不是,大哥,数日没见,你现在怎么跟释怀不爱了一样? 你怎么云淡风轻的?难道不该屁颠颠地跑过来讨好? 不是,你这么淡定,不是把我这些天时不时的心慌,衬得像个笑话吗? 真不看我了?真跑去跟别人说话了? 啊? 啊??? 在大家的侃笑声中,灵愫兀自倒了一大盏酒,猛地仰头,喝得比蔡逯更爽快。 庭叙看她脸色不对,便扯住她的衣袖,低声说:“要不出去透透气吧?” 灵愫甩开庭叙,满眼不耐烦。 怎么,就连庭叙都以为,她得跟蔡逯避嫌?!因为他们之间藕断丝连,还可能破镜重圆?! 放屁! 烈酒灼喉,把她理智烧得荡然无存。 她瞟了蔡逯一眼。 身边的老板朝她夸耀着蔡逯有多厉害,能力挽狂澜,把当年大厦将倾的蔡氏扶正,东山再起。 灵愫的心被酒液烧得更乱。 如果蔡逯能像从前那样,因她与别人亲密而破防,那她心里就不会这么失衡。 然而现在,她因蔡逯的不破防而自我破防。 看他云淡风轻的,好像一直不肯向前看,想挽回这段关系的反倒成了她! 笑话! 这时爱看戏的老板们又在起哄。 说什么要是这俩男人掉水里,她会先救谁。 有人猜她会先救蔡逯,毕竟他们纠缠了那么多年。 也有人猜她会先救身边这个新来的小白脸,毕竟易老板是个风流人,见一个爱一个。 其实庭叙倒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只不过他万万不敢问,毕竟他没有名分。 他不像蔡逯,仅仅是坐在那里什么都不说,大家都会自动脑补他跟灵愫有一腿。 这玩笑话也传到了蔡逯耳里。 他早已习惯被调侃。 到现在,哪怕他早已戒赌,可当从赌场外走过,仍会有人来问他,还想不想倒贴,做她的狗。 他总是回得格外利索:“想。” 八年前想,八年后仍旧想。 每时每刻都在想。 当下,身旁老板问起落水的问题,让他猜一猜,她会先救谁。 蔡逯唇角漾着一抹礼貌又疏离的笑,没回这老板的话,只是饮了一盏酒。 答案是:她不会救任何人。 她不在乎任何人的生死,爱她是他们自己的执拗选择。 而且,她根本不会游水。不会游水的人,又怎会傻到下水救别人呢。 * 明明就只喝了一盏酒,可灵愫却像是醉了。 她的眼神稍显涣散,把庭叙吓得不轻,牵起她的手,想直接带她走。 灵愫却摆手说不用。 老板们仍在起哄,“今晚氛围这么好,不如咱们有伴的来亲一亲,没伴的,哈哈,那就亲一亲酒盏吧!” 在场,只身一人来赴局的就只有蔡逯。所以这一出热闹,并不干蔡逯的事,但也许这事就是故意要做给他瞧的,要令他难堪。 蔡逯始终勾着笑,很平静。 灵愫却不清醒地出声:“亲嘴有什么好看的?有本事让大家都脱衣服,当场演个活.春.宫呗!” 说着就把庭叙拽起身,“来,我给各位打个样!” 大家还当她在开玩笑,打了个哈哈,说易老板你也太幽默了! 可却看见,她当真是在解庭叙的玉革带。 她眼里朦胧,手不听使唤,一直发抖,摁着玉革带,解得很不顺畅。 庭叙大概也懵了,没搞清她是在开玩笑,还是真的想跟他在这里,当着众人的面,来一发。 大概是真的想做吧。 意识到这点后,这些起哄的大老板反倒很心虚,知道害怕了,一时闹哄哄地都找理由溜走。 不一时,这间屋里就只剩下三个人。 好在都是熟人。 庭叙终于敢松口气,抱紧灵愫的腰,低声询问:“怎么不高兴了?” 灵愫说没有啊,“我不是说得很明白了么,我就想跟你在这里做。” 她故意抬起高声:“我就想在这里不行么?就想当着别人的面,让他们看着你是怎么浪.叫的,不行么?” 话音刚落,庭叙腰间的玉革带就“啪嗒”一声地被摁开。 她越来越不清醒,咬住庭叙的喉结,手胡乱地摸着他的身。 庭叙只好顺着她来,一面安抚她的情绪,一面宽衣解带,顾不上还有外人在场。 在她把庭叙推倒在地时,蔡逯走了过来,拎小鸡仔似的,把她从庭叙身上拎走。 “你醉了”,蔡逯说,“屋里凉,想做的话,可以和庭叙回家做。” 庭叙迅速把衣裳系好,顺着蔡逯的话说:“对呀,先回家好不好?” 好不好? 灵愫敛下眸,想了想。 沉默了下,再开口,她说:“庭叙,你先去外面等我。” 这摆明了是要和蔡逯说私.密话。 庭叙黯然神伤,推开屋门,走了出去。 灵愫甩开蔡逯的手,愤然质问:“你很了解我吗?我们之间有什么关系吗?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话啊?” 她还想再讥讽蔡逯几句,可还不待她开口,蔡逯就忽然揽她入怀,将她抱得很紧。 他一手扣住她的腰,一手慢慢揉着她的脑袋。 “我知道你很喜欢庭叙那小子,喜欢他的温柔,乖顺,漂亮。知道你很想跟他做。” “讲真的,换作是从前,见你带了新欢,我肯定又要急得上蹿下跳,大吵大闹。可现在,我竟然能很平静地接受你不再爱我。” “你总嫌我爱乱吃醋,可吃醋是我爱你的本能反应。让我不要吃醋,好像就是要切除我爱你的本能。” “我就这样又爱吃醋又爱闹,又敏感多疑又胡思乱想,撑过了没有你在的这些年,到现在,竟然已经习惯在痛苦和沉默中爱你了。” “天知道我看到你开始对我感兴趣时,心里有多狂喜。我的平静淡定,都是装出来的。我知道你吃软不吃硬,比起发疯吼叫求关注,我更应该装乖卖可怜,好让你对我的兴趣能持续得更久些。” “而我,仅靠你的这一点点惦念,就能重新活过来,就能撕掉伪装,又想像从前那样敲锣打鼓,浮夸张扬地去庆祝。可是,现在我已经失去了这项权利,因为我们并没有在一起。” 他说:“想跟他做就做吧。如果,偶尔想起我这个老男人,还想跟我做的话……你知道的,我根本无法拒绝你。只要你一个眼神,我就又会屁颠屁颠地上赶着当舔狗。” 蔡逯把一件薄氅披在她肩头,“夜里起了凉风,看样子还可能下雨。做的时候,一定要记得保暖,不要着凉。” 第136节 酒劲在听了他的话后逐渐消退。 灵愫眨着眼睫,望向蔡逯。 ??? 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蔡逯吗?什么时候这么会装、这么大度、这么会诉说衷情了? 灯被熄灭几盏,只留下一盏光线最弱的六角宫灯。 屋里很暗,她透过这黯淡的光圈看他,心里堵着很多句话,挤挤搡搡地想被说出口。却因话太拥挤,到最后,什么都没能说出。 只是在想,蔡逯是在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魅力了?这不就是她一直要找的完美情人的样子吗? 蔡逯还以为她在醉着,便牵着她走到门边。 他热心交代:“做的时候,记得戴套。” 灵愫懵了下,“什么套?手套?头套?” 蔡逯轻笑,“鱼鳔套。” 他推开屋门,把她送进庭叙的怀抱。 在庭叙惊愕的目光里,蔡逯露出个释怀的微笑。 “那么,祝你们玩得开心。晚安,回见。” -------------------- 感谢在2024-04-10 00:04:38~2024-04-10 23:51: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滚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招惹 ===================== 夜深时,灵愫把庭叙带到她与阁主暂居的那座小院。 阁主屋里熄了灯烛,俨然睡熟。 庭叙想着先要冲个身,灵愫却说不必,“今晚不做。我饿了。” 庭叙说好,系上围裙,进了厨房择菜、剁肉、熬粥。 灵愫坐在走廊边的台阶上,肩头还披着蔡逯的薄氅。 她挑起长杆烟斗,却发现烟斗里的烟草早已被抽尽。 夜里起了风,有些冷,她不由得把薄氅裹紧了些。 手一动,摸到这件薄氅内层的夹袋里,还搁着什么东西。 掏出一看,原来是放着一小袋烟草,和一个新斗钵。 她拆卸掉这根烟斗,换上新斗钵和新烟草。 这烟草,与她常抽的那款烟草一样。 烟杆儿长,入口的烟气是冷凉的。斗钵深,烟味的前调中调与后调层次分明,余韵绵长。 大家都说,蔡逯同她越活越像。 后来她才明白,其实蔡逯早已被她同化成功。 在她去苗疆的那几年,蔡逯一直都在感受她的感受,用她的三观给他自己洗脑,倒逼自己接受并发展她的全部思想。 最初谈情说爱时,她让他活得像他自己。后来,他让自己活得像她。 所以现在,他用的斗钵与烟草,与她常用的完全一样。 这时酒劲已然完全消散,想起方才在酒局上,她竟破天荒地发了回酒疯,灵愫感到很是尴尬。 她是要故意做戏给蔡逯看:看啊,我也在朝前走,我又不是非你不可! 她是期待看到蔡逯破防,与她争吵,就像从前那样。 可蔡逯并没有。 他说他全是装的,装得云淡风轻。 他说,如果她想睡他,根本不用征求他的同意,不用在乎他的感受。 可以在大街小巷,当着任何人的面,直接把他扒光,哪怕睡完就翻脸,他都丝毫不介意。 他突来的告白,反把她打得措手不及。 蔡老板这些年一定过得不太好受吧,气质沉郁冷峻不少,人也瘦得只剩下肌肉了,身上没有半点赘肉。 暗光里的他,那流畅的下颌线,竟是那么该死的有魅力。 甚至让她想突破道德底线,脚踏两条船,在那个昏暗的包厢里,来一场酣畅淋漓的三人行。 可她也仅仅是想想。 她恨不得直接拽来蔡逯,跟他做得天昏地暗。 可她终究还是什么都没做。 抽完烟,她反扣斗钵,往地上磕出烟灰。 却不想那斗钵被烟灰熏得异常发烫,一个没注意,斗钵直接把她的指腹烫了下。 她飞快缩回手,嗷嗷叫了两声。 听见她的叫痛声,庭叙围裙都还顾不得解,手里还拿着炒菜的木铲,直接冲出了厨房。 “怎么了?”他掰开她被烫伤的手,“哎呀,看样子得留个小烟痂了。” 他着急给她处理伤口,一番拾掇下来,饭都吃得很不是个滋味。 瞧她一脸郁闷,庭叙轻声调侃:“明明都是老烟手了,怎么还傻得直接用手碰斗钵呢?” 是啊,为什么呢? 就像明知她与蔡逯这段恋情不会有结果,那为什么还想跟他再睡来睡去,继续延续新一轮的爱恨情仇呢? 夜里,她睡不着,爬窗翻到阁主那屋,晃着他的身,想叫醒他,好让他能陪她说话。 奈何阁主睡得很死,怎么都叫不醒。 正好她也困了,索性挤在阁主身旁,将就睡了一夜。 次日,阁主再睁开眼,就看到她的脚横亘在他面前,离他的鼻梁只有一丢丢距离。 再一看,她竟是横着睡的,与他刚好形成了一个交叉摆放的“十”字。 怎么,她那屋被炸了?非得大半夜爬到他床上,用这么诡异的姿势歇下? 阁主将她拽过来,“你是怎么回事?怎么睡我这里了?” 灵愫揉了揉眼,“我有事想跟你说。” 她想了一夜,做梦竟都能梦见蔡逯那张脸。 她先说了结论:“等杀了蔡绲,我要离开盛京,要离开得很彻底,彻底到所有人都知道,我不会再回来。” 阁主问:“然后呢?” 她说:“你帮我想个彻底离开的办法。” 阁主没多想,一口应下,“等我找个离开的好时机,到时候,你等我通知吧。” 接着她就说起蔡逯。 “你说蔡逯咋就变得这么有魅力呢?你听听他这些话,说得多有水准。” 阁主无奈扶额:“那你就去睡了他,睡完再渣了他,这不是你一贯的作风吗?” 说是这个理。 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到底在犹豫什么。 喜欢蔡逯到非他不可,收心从良了吗? 倒也没有。 阁主说:“你就是喜欢熟男而已,只不过现在蔡逯刚好满足你的喜好标准,且短期内不会再遇到比他更优秀的熟男,所以你就对他很感兴趣,对吗?” “对对!你可真了解我!” 她就是这样想的! 阁主还是那句话,想睡就睡,别耽误正事就行。 反正之前数年,她都是这么对蔡逯的。 蔡逯早就习惯了。 * 那场酒局后,灵愫原本以为,在目睹她发酒疯后,大家会在想,她是为蔡逯的平静而破防。 但后来,大家却都在传,看来易老板真的很宠那个小情人,要不怎会扬言,要跟小情人当场翻云覆雨? 又都劝蔡逯:蔡老板,人家早就不要你了,你就别再可怜巴巴地为她守节了,你也得朝前看,学会释怀啊! 盛京人又开始吃这俩人的八卦。 热心百姓做了统计图,把俩人纠缠多年的爱恨情仇都列得清楚。 话本先生以俩人的狗血爱情故事为原型,写了很多情节曲折的戏本子,在各大书坊中卖得热火朝天。 甚至不久后,京城里就出来个新的流行词——恋爱脑。 刚开始,大家都不懂这词是什么意思。后来有人解释,蔡逯就是恋爱脑的具象化。 什么叫恋爱脑? 什么叫顶级恋爱脑? 第137节 那就去看看蔡逯的所作所为吧! 跟前女友嘱咐,让她与她的现男友记得戴鱼鳔套,甚至还主动送上几盒鱼鳔套,祝人家玩得开心。 这么炸裂的行径,蔡逯却做得很骄傲。 如果这都不算恋爱脑,那什么才算! 这词传到蔡逯那里时,他听了只是笑。 他很满意这个词,“‘恋爱脑’比‘痴情种’更适合我,杀伤力也更多。” 外人聊八卦聊得癫狂,然而身处舆论中心的俩人却很淡定,谁都没跟谁主动联系过。 初雪落下的那一日,灵愫带着庭叙去赴一场饭局,恰好又与蔡逯碰头。 大家依旧爱调侃,只不过现在调侃的风向完全变了,打趣蔡逯的更多。在她身边,也只是说她艳福不浅,睡的都是优质男人。 灵愫与老板们碰杯,“是那些男人艳福不浅,能被我渣,是他们三辈子修来的福分。” 有人把这话传给蔡逯,“蔡老板,你有什么想法?” 蔡逯笑得很真诚,“嗯,她说得对。” 完了,这下俩人更撇不开关系了。 灵愫叹了口气。 按盛京人这八卦程度,她跟蔡逯不知又会编排成什么样。 她依旧没有招惹蔡逯,哪怕他说过,想睡他的话,只要她勾勾手指,他就会跪过来。 她依旧叫他“蔡老板”,只说生意上的事,不讲私情。 不知在拘谨什么。 * 散局后,灵愫与庭叙上了辆马车。 她掀开遮车窗的帘子,伸手接着雪花。 “庭叙,以后你就不要再联系我了。” 因为蔡绲甩脱了重重监视,从庄园里跑掉了。 那么,庭叙也就没了利用价值。 雪势微弱,雪沫落到地上,化成了一滩水,水迹很快就蒸发掉。 她的兴趣就像今年的初雪,来得浪漫,走得无声又匆匆。 庭叙试图找出一丝他们曾经相爱过的痕迹,但总是徒劳。 他说:“好。” 听到他的回话,灵愫利落下了车,让车夫送他回王府。 从前她要分手,还会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来打掩饰,好让自己显得没那么渣。 现在嘛,要斩断关系,不过是一句话几个字的事。 毕竟她已经很久没再给过男人名分。 男欢女爱,这情欲就如潺潺流水,有饮水止渴的需要时,就舀起一瓢,喝个过瘾。但尝够了,总觉乏味,不可忍受。 挑个干净的,睡上一觉,睡完就把人踹走,这是她近期的作风。 所以对庭叙,她已经足够宽容,已经给了他很多取悦她的时间。 沿着街边,她慢慢地走着。 须臾,有辆马车停在她身旁。 “去哪儿?我送你。” 蔡逯打帘问。 她说不去哪儿,就随便走走。 蔡逯笑得慷慨,让车夫勒马,“上车。” * 这辆马车很宽敞,宽敞到甚至能放下一架拔步床。 灵愫看向身旁的蔡逯。 他翘着腿,捧着一本书看,看上去很是斯文败类。 灵愫笑笑,“蔡老板,你的书都拿反了,别装了。” 蔡逯就收起书,转过眸,盯着她看。 灵愫别过眼,看着窗外,“怕不是早就在路边蹲点,等着我吧?还派了辆这么豪横的马车。” 蔡逯直接承认,“是啊,看到你分手,我就赶紧见缝插针地赶来了。” 他说:“看见你们分手,其实我很开心……” 他现在变得格外坦率,想念就是想念,总会把最真实的想法说给她听。 灵愫被他的坦率打得措不及防。 每当想起他,遇见他,她的指腹就隐隐作痛,仿佛一直被烟灰熨烫似的。 她蜷了蜷手指,把烟痂挡住。 “我都没给过他名分,又何谈分手。” 她摸出烟斗,不知道为什么,总想抽口烟。 蔡逯掏出火折子,给她点火。 “所以我很庆幸”,他说,“至少,我们还有关系的时候,你给过我一个‘男友’的名分。” 车内立即阗满烟草的冷气,蔡逯深吸了口气,把她吐出的烟都重新吸进了心肺里。 吸到心肺里,把杂质过滤掉,只留下她的气息。 意识到蔡逯是在吸车里的二手烟后,灵愫不禁发笑。 “看你贱的。” “是啊,我就是贱。”蔡逯说,“承认了这一点,我就能继续犯贱,对么?” “随你。” 她还是表现得很疏离,心里默默升起一个念头。 这个念头,最初只有雏形,现在在蔡逯提出,要带她去他家看看时,变得更具体。 他带她去了私宅。 私宅还是很冷清。 灵愫扫过一眼,漫不经心地说道:“你宅里的下人都换了一批啊。噢,还有刚才那个车夫,也换了新的。” 明明是很正常的一句话,可却令蔡逯联想到了一些不该想的。 他的耳根发烫。 那时候,她把他抵在窗边,故意让来往的下人看到他烫熟的脸。 那时候,她来了兴致,不管车行到哪里,直接拉着他做很久。 车夫见证了他们之间的很多新鲜玩法,也目睹过,他被玩得双眼翻白,腿脚发颤的模样。 那时候,她从不做事后工作,总是睡完就走,也不管他的衣裳被撕得撕烂,根本不能出门。 所以有时是下属,有时是车夫,来给他送全套衣裳。 那时候,他身边的亲朋好友,总能看到他脖上落着红痕,总能看到他保养、美容…… 如今,那些见证过他们那段恋情的人早已不见。 而她,却再次回到他身边。 蔡逯领她进了一间屋。 屋里提前收拾过,什么家具都没有,四面墙上挂满了留存的信据,有的信纸泛黄,有的字迹洇墨。 这些信据的时间跨度很大,一眼望去,视觉冲击力很强。 地上堆着几摞比成年男子还高的书簿。 书簿的封皮都写有四个字——“小狗日记”。 蔡逯说:“从马场初遇到如今,我们相识已有十年。自初遇起,我就开始写日记,每日写一篇,到现在,写了三千六百篇。” 他指着墙上的信,“从我们开始通信起,我每日都会给你写一封信,有的寄出去了,有的就没寄。你知道的,我写信一项是写两份,留一份做信据。” 他站在挂满信纸的墙边,恍若是夹在一条纸墨长河里。 “所以,这屋里,零零总总也有了快四千封信。信纸么,约莫有一万多张。一张信纸,总是写不够,所以我总会写两张,或是三张。” 在此刻,“十年纠缠”忽然变得很具体。 是一本又一本写得满当当的、书页鼓起的《小狗日记》,是数不到头的、写满字的信笺。 太多字映入眼帘,出现次数最高的是“爱”与“想念”。 “其实我不图什么,不图能要来个名分,不图能再重新陷入热恋,却总是感到伤心。”蔡逯垂下眼,“我一直以为我恨你,可当试着把情绪写出来,我发现,我写的最多的,却是‘我爱你’。” 他说:“后来我才明白,其实我从没恨过,只是,爱你爱得很痛苦,错把不甘心被你抛弃,当成了一种恨。” 灵愫一直沉默着。 后来再坐回马车,她又握着长杆烟斗,抽着烟草的冷气。 回顾这些天的久别重逢,最初她看到蔡逯的改变,他仿佛都释怀了。 她想,他们终于能像当初她设想的那样,即便分了手,也能像老朋友一样叙旧。 之后,她嫌蔡逯太过释怀,明明京里还流传着他们的花边八卦。 他却说,那都是装的,他的身心,仍为她而存在。 第138节 现在,当那些年的纠缠都蜕变成满屋的书信与日记,她忽然明白,其实蔡逯一直都没变。 她也明白了,倘若再纠缠下去,又会有新一轮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上演。 这就是这么多天以来,她的纠结点所在。 她的感性说想睡他,理性却在提醒,不要再招惹他。 不要再把他拉回无爱的深渊,不要再摧毁他重建的人格。 不要再渣他了,因为他不会像其他情人一样,被渣了就放弃对她的念想。他只会更爱,更扭曲、更偏执地追求她。 他要的,她不会给。再继续纠缠,他也只能收获更多绝望。 三十岁的她,忽然多了点所谓的“良心”。 不要再招惹蔡逯了。 她掐着落烟疤的指腹。 她问:“你后悔吗?后悔在十年前遇见我这个扮猪吃老虎的渣女吗?” 她的自我认知很清晰。 蔡逯亦是。 “这个问题,就算你来问千万次,我都只会有一个答复。” 他说:“从不后悔。” 这么多年的爱恨纠缠,其实他早已习惯。 习惯了她的反复无常与忽冷忽热;习惯了她招招手,他就屁颠屁颠地赶过来嘘寒问暖的相处模式;习惯了她从来走肾不走心,永远是下一个更好。 十年,从二十五岁到三十五岁,每根骨头,每缕呼吸,早已烙下她的标记。 他靠那一点点她施舍的爱,也不管真假,兀自爱了许多年。 被她揪着头发从天亮做到天黑,鼻涕眼泪乱糟糟地流,脸被扇得红肿,腿根抖得像筛糠。 被她折磨得从惧痛到恋痛,甚至只有在感受到痛的时候,才能得到短暂的纾解。 跪到膝盖发青发紫,哭到近乎窒息,闹得沸沸扬扬,爱得死去活来。 那些纠缠的岁月仿佛已然过去很久,又仿佛近在昨日,从未褪色,常翻常新。 所以他从不后悔。 不后悔遇见她,不后悔痛过、爱过、难忘过。 他说:“也不过是爱了十年,还会继续爱下一个十年,长长久久无穷止。” 他总擅长在等待里爱她,也不过是等了十年,还可以继续等十年、二十年…… 灵愫手一抖,差点没握住长杆烟斗。 “蔡老板,一直单相思,你活得不累吗?” 蔡逯说怎么会累呢。 “人生只有一次,没有随波逐流的理由。 所以,一旦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便不会在意用什么方式而活。” “我爱你的方式,是等待与恋痛并行。是在虐恋里找出一分甜,靠着这一分甜,撑过无数无爱的时间。” “就让我扭曲畸形地继续爱你,不好么。” 她一直在反问,问他恨不恨,后悔不后悔,活得累不累,他却总是不给她想听的答案。 如果他恨她,后悔爱她,活得很累就好了。 可他从来没有。 “他们都说我是恋爱脑”,蔡逯轻笑,“其实我就是啊。怎么办,这一点,根本无法改变。” 灵愫抖落烟灰,“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那我尊重你爱我的选择。但你知道,尊重归尊重,哪怕有过交好,我还是会一次次将你丢下。” “这有什么要紧呢。”蔡逯探过身,“所以,是要准备与我交好了吗?” 是啊,此时此刻,在说了那么多交心话后,她非常想在马车里跟蔡逯睡一觉。 睡一觉,然后呢?他们的关系又会处得很深,重蹈覆辙。 她不要与他有太深的关系,哪怕她非常想睡他。 最终,她没有回话,下了马车,进了一座酒楼赴饭局。 她站到酒楼顶层,举着酒盏应酬,享受着旁人的追捧,陷入一个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花花世界。 有人朝她献媚,把一位清白郎君送到她怀里,“易老板,这类型你喜欢不喜欢?” 她一瞅,原来这郎君长得有几分像蔡逯。 真可恶啊,舆论的威力她算是尝到了。 吃了那么多年的八卦后,所有人都以为她和蔡逯还有很深的联系。 也都知道了她的癖好。 那人献上一套驯狗用具,她眼睛一扫,都是皮鞭低温蜡那几种常规物件。 她没拒绝,把小郎君抵在长直棂窗边,胡乱发泄了一通。 隔着一层琉璃窗,她清楚看到,那辆马车仍停在酒楼旁。蔡逯手撑着窗,脑袋歪在胳膊上,不知在想什么。 她把窗掀开,让小郎君大声喊:“我是主人的騷./狗!” 小郎君无路可退,把这句话崩溃地喊了出来。 这音量,足够让蔡逯听到。 她以为蔡逯听到后会离开,可他还是待在原地,不曾动弹。 他们之间的羁绊太深了。 现在他很清楚,她是故意为之,用别人来刺激他,以为他会知难而退。 可他只会逆流而上,试图越过重重艰难险阻,重新站回她的身边。 * 阁主开始提醒灵愫,要记得来盛京的目的是追凶。 现在蔡绲是瓮中之鳖,不论他逃到哪里,迎接他的,只有死亡。 所以杀死蔡绲,就如捏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阁主不会去催促灵愫的杀人进度,毕竟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何时动手最好。 他只怕她流连在声色犬马里,不肯清醒。 灵愫却说她心里有数。 她与阁主都在为复仇后的远走高飞做准备,可在此之前,她需要把在这里的所有关系都处理好。 有一日,她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一家医馆前面。 推门进去,见褚尧还像从前那样,戴着单片眼镜磨药材,写药方。 来都来了,不如跟这位老朋友叙叙旧吧。 结果褚尧看见是她来了,竟直接把她推出门外,又“砰”地阖紧了门。 留她在冷风里一脸懵。 ??? 她半句话都没说呢,就这么被赶到门外了? 她捶了下门,“褚大夫,我得罪你了?” 话音刚落,就见医馆外面落了道条幅。 “渣女勿扰。” 灵愫:…… 好吧,褚尧还是那么小气,那么爱记仇。 但她一下就被激起了斗志。 嘿,难道她还搞不到褚尧? 于是接下来一段时间里,饭局酒局她不去了,每天都蹲在医馆前,守着褚尧。 他一出现,她就撵在他身后。 她故意放出消息,高调地宣布她在追求褚尧。 一时褚尧备受叨扰,很多人都来问他这事是真的假的。 他的医馆忽然就变得很热闹,很多吃八卦的人装起病,一边买药,一边朝他打听情况。 褚尧是个很享受安静氛围的人,日日忍受这些人的叽叽喳喳,简直要比杀了他,更令他难受。 这种叽喳情况持续了半个月,终于在某一日,褚尧再也受不了,把她扯到医馆里质问。 “你到底想做什么?” 灵愫自来熟地倒了盏茶水喝。 她调皮地朝他眨眨眼,“我是在追求你啊,褚大夫。” 褚尧的脸色又臭又冷。 “追求?是还想再玩我吧。像之前那样,睡来睡去,睡腻了就再分手?” 她说褚大夫你真聪明,“但这就是我说的追求呀,难道你还指望我跟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开玩笑般地把褚尧的内心想法说了出来。 褚尧在一个思想保守的家里长大,尽管他家人只是思想保守。 他向往一生一世一双人,但这却是她最给不了的。 “所以我们还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么?” 第139节 褚尧眉眼冷峻,“你去告诉他们,你现在已经把我追到了手,且又一次地渣了我,让他们别再好奇这种事。” 灵愫自然不肯。 她说褚大夫,我已经改好了,真的!我这次是真的要跟你认真谈下去,说不定还能谈到地久天长哦! 她说褚大夫,你其实也希望我们再发生一次关系的,对吧? 褚尧不再搭理她。 这些天来,她跟每个老相好都好了一阵,唯独没来找他。 他心里门儿清。当她对你抱有兴趣时,你最好顺从,否则你只会错过,之后陷入深深的后悔中。 但男人最蠢的时候,就是觉得面对渣女的示好,他还可以再装一装。 不要那么廉价,人家一暗示,你就来倒贴。 于是他再次把她扫出馆。 “请你闭嘴,请你自重,请你不要再来纠缠我。” 他把她踩过的地拖了一遍,把她用过的茶具扔掉,仿佛这样就能不再想她。 他以为,她还会继续纠缠。 毕竟她一向厚脸皮,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可接下来几日,她还真就如他所言,不再来纠缠他了。 而他,开始慌了。 天知道过去半个月,为了追求他,她做了多少逾越事! 为了接近他,她故意着凉生病,来医馆里拿药时,对他动手动脚。 为了能与他近距离做更多事,她将就他的洁癖,每次见面都收拾得极其干净,再露出一口白牙,笑嘻嘻地说:“我漱口了哦,现在可以亲亲了嘛?” 他说不喜欢她跟那些男人来往,她就断了跟情人们的所有联系。 他说不喜欢她整天神出鬼没,她就干脆辞了一切事,每天都到医馆前,可怜巴巴地等他召唤。 所以她不是挺有毅力的么,怎么现在就真的不来纠缠了? 他说不让她来,那是真的不想让她来吗? 要是真的讨厌她来纠缠,那在这段时间,干嘛允许她牵手,甚至是亲嘴,还是伸舌头那种! 此刻,医书再也看不进去。 褚尧把书一甩,心里脑里想的全都是她。 是不是太过任性,恃宠而骄了? 在矜持什么?终于等到她来求爱,难道不该欣然应下? 明知她是三分钟热度的人,兴致来去匆匆。 现在不珍惜,还等着在她找到新欢时,哭都没地方哭么? 褚尧枯坐着想了很多很多。 最终,他去敲响了她的屋门。 原来,这几天没再纠缠,是因为她在给他准备生辰礼。 “褚大夫,生辰快乐呀!” 她把一条围脖环在他脖颈上,“这可是我熬了好几个大夜,亲自织的!” 亲自个屁。这是她找绣娘临时赶出来的东西。 她根本没想起来今日是褚尧的生辰,不过是别人提到一句,她才想起还有褚尧这号人物。 反正褚尧是不知道内情。见这围脖的针脚很生疏,想一定是她亲自做的。 所以接下来的一切事都顺理成章地发生了。 时隔八年,他们再次同床共枕。 褚尧咬住她的唇瓣。 “这次别再骗我了。” 灵愫:“什么?” 他说:“你说过,如果我配合,那我们的关系可能会持续到地久天长。” 她早就忘了自己还说过这话。 但她却一口应下,“当然啦。我是没什么问题的,只要你听话。” 他自然也没什么问题。 情绪上头的时候,他竟这么轻易地信了她的鬼话连篇。 怎么还是很天真呢。 褚大夫的心眼真是没多长一个。 蔡逯都那样了,她都还是不会收心。 何况是被她当作发泄用具的褚大夫,又怎能仅靠一腔爱意,就能让她回头是岸呢? 当然了,在床榻间,她一向爱哄人。 这个时候,她朝褚尧快速滚动的喉结吹了口气。 “褚大夫,我是真的爱你哦。” * 睡了一觉,再醒来,全城都已知道,现在褚尧是她的新欢。 大家的注意力全被褚尧吸引过去,关于她跟蔡逯之间关系的杜撰,终于少了些。 只是她没想到,外面舆论少了,蔡逯却开始主动出现在她身边。 最近,俩人偶遇的次数很频繁。每次偶遇,还都是在她跟褚尧在外面秀恩爱的时候。 蔡逯的心理素质很强大,看到褚尧脖上的吻.痕时,还会主动调侃,看来昨夜她玩得很开心。 她说的确是很开心。 褚尧却很不好意思。 实际上,这几年他与蔡逯的关系并不算好。 从前她在的时候,俩人还能做表面兄弟。自她去了苗疆,俩人谁都不愿意搭理谁。 现在,因她的归来,俩人不可避免地再次产生联系。 中间她出去办了件事,再回来,就见兄弟俩的关系缓和不少,不知聊了什么。 后来,她没想到,她与褚尧的二人幽会,总会突遇蔡逯横插一脚,变成路人口中“关系开放”的三人行。 褚尧竟也不拒绝,任由蔡逯加入。 灵愫也觉得这是件稀罕事。 某一次,她借口出去办事,让俩男人先待着。可她并没走远,反而就蹲在附近,偷听俩男人说话。 蔡逯瞥见褚尧手腕上的勒痕。 “看来你俩昨晚玩得尺度很大。” 褚尧把手缩回袖管,“她说,她跟我会处得地久天长。” 蔡逯扬起一抹玩味的笑,“你真信了?” 褚尧说:“人这一辈子,不就是揣明白装糊涂么。想得太明白,活得会很没意思。” 他当然清楚灵愫是在骗他。 他也不是真傻,只不过爱她的欲望远远超过了理智。 明知道不会是最后一个,明知道一旦被她睡到,很快就会迎来分手,可他却还是与她确定了关系。 褚尧将烈酒一饮而尽。 “你别羡慕我,”他说,“我现在是掰着手指头数日子,数会在哪一天被她甩。” 讲真的,在听到褚尧这话之前,灵愫原本还没想到分手这一事。 可他既然都开口提了,那她是不是也要把分手这事提上日程啦。 她开始在心里盘算着。 哪一天的天气适合分手呢,再等等看吧。 这天晚上,她对褚尧说,她想学游水。 她说:“你家不是有个大水池子么,不如就在那里教我游水吧。” 褚尧说行。 教游水这事很私密,双方都需要穿得很清凉,还会有很多亲密接触。 还好只有他们二人。 可他实在低估了蔡逯厚脸皮的程度。 学游水这日,蔡逯就穿了个宽松的短裤来了,上半身什么都没穿。 蔡逯利落下水,游到灵愫身旁。 “我技术比他好。”蔡逯揽过她的腰,“来,我当你的教练。” 他说:“蔡师傅免费教学,若教不会,赔偿你白银万两,还附赠师傅一个,如何?” -------------------- 感谢在2024-04-10 23:51:07~2024-04-12 00:07: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滚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愿世上没有娇妻、0.0 1瓶; 第140节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远走 ===================== 然而,比蔡逯的挑衅更令场面尴尬的是,灵愫呛了口水,闭着眼,不断咳嗽。 恰好她又被蔡逯扯到了怀里,越咳,离蔡逯的胸肌便越是近。 “阿嚏!” 她打了个喷嚏,感到两片嘴皮子嗦.上了一个软软弹弹的小点点。 褚尧气得想自戳双眼。 蔡逯揉了揉她的脑袋。 “谁教你往这顶的?” 褚尧一把拽回她,语气幽凉。 “好嗦么,口感如何啊……” 可能是她嘴上的劲太大,离开时,蔡逯右胸上已经落了个圆圆的嗦痕。 …… 她这才意识到,她刚刚竟然啃了下蔡逯的咪.咪.头! 她尴尬得紧闭双眼,被蔡逯调侃道:“怎么办啊,光天化日之下,我的清白就这么没了。” 褚尧瞪他一眼,“你能滚远点吗?这个场景不需要你在场。” 蔡逯摊摊手,“可我技术的确比你好。” 他回怼褚尧:“你的教法效率太低,按你这教法,那得等八百年后,她才能学会。” 蔡逯说的每一句话,听起来都很中肯,仿佛事情就是那么一回事。 可落在褚尧耳里,蔡逯的话好像总带点别的歧义。 他脸一沉,“我怎么教她,是我的事,干你何事?” 蔡逯笑得悠然,说是么,“那你问问她的想法喽,看她喜欢哪个师傅的教法?” 灵愫抹了把脸上的水珠,“要不,咱们仨一起吧。” 蔡逯、褚尧:…… “咱们仨”这个词实在是妙。按关系来讲,目前褚尧是她的正牌情人,所以“咱们”应是指她和褚尧。 可她偏偏把蔡逯拉了过来,组成“咱们仨”。 褚尧能有什么办法,只能假装不在意。 于是,又一场三人行就此落定。 褚尧站在前面,把她的胳膊摆弄成对的姿势。 蔡逯站在后面,扶着她的腰,指导她的腿该怎么摆。 俩师傅教得很细致,奈何她是个旱鸭子,手脚怎么摆都摆不利落。 胳膊肘一抻,嚯,一下甩了褚尧一耳光! 小腿肚一蹬,嚯,一下踹了蔡逯一重脚! 她狗爬似的,在水池子里乱扑腾。 水花四溅,令褚尧和蔡逯都眯起了眼。 在换了无数个姿势,呛了无数口水后,灵愫灰心丧气地说:“要不然别学了吧,我实在是没天赋。” 俩男人被水花淹得浑身湿漉漉的,像刚经历了一场消耗体力的浩劫。 褚尧说不行,“这么容易就放弃了?这不是你的行事风格。” 蔡逯叫停,“那先中场休息一下。” 灵愫连连点头说好,巴不得早点休息。 所以说,她也不是全能的啊,明明比游水更艰难的事都能轻松解决掉,谁知到头来,竟会栽倒在游水这事上面。 她裹着拭巾,坐在水池边,小腿以下淹在池里,脚有一下没一下地踢起水花。 这座水池落在褚尧的私宅里,说是水池,其实水并不凉,更像是低温温泉。 大冬天,穿得这么清凉来游水,换别人来,定会承受不住。 然而她可是喜欢在冬天喝冰水的人,现在体验着冰火两重天,只觉得很舒适。 蔡逯还待在池里,把浮囊浮环摆好。 “等会儿再学,要是你感觉在往下沉,可以捞住浮囊浮环,这样就不会再沉底。” 他的小腹以下浸在水里,露出一部分图腾刺青,刺青的黑影折射在水光上,波光粼粼的,被她用脚踢散。 等褚尧端着一盏暖身香饮子走来,就见蔡逯离她越来越近。他的胸膛,只差一点就能被她的脚趾踢到。 蔡逯手叉在头发里,把额前的碎发向后梳,露出光洁的额头。 他毫不避讳地在灵愫面前整理形象,得她一句调侃,“蔡老板,你真是越来越骚包了。” 见蔡逯闲得发慌,灵愫随手捞来个镂空小球,朝他扔去。 “接住!” 蔡逯恰好用脑袋顶了下小球。 于是他们俩就玩起了你扔球、我接球的游戏,像好主人和好狗在互动。 他们俩在一起,总是带着种松弛感,这令褚尧极其艳羡,却又复刻不来。 褚尧将这一盏香饮子送到她手边。 她的笑声顿了顿,随即把香饮子推远,却握紧了镂空小球。 她仿佛毫无察觉,招招手,“褚大夫,你也一起来玩呀。” * 最终,灵愫还是放弃了学游水。 一项技能,若靠强留才能留住,那说明这技能根本就不属于你,是被你强取豪夺占有过来的。 她对褚尧说,人要放弃一些执念。 褚尧却听了出点话外之意。 后来,他们做的次数越来越多,尺度和花样也都越来越没底线。 褚尧的脸皮,在高强度无下限的缠绵中,变得越来越厚。 被她像给小孩把./尿一样掰开双腿,在她的“嘘嘘”声中,学小狗撒尿;说各种不堪入耳的话,喊各种蜿蜒曲折的声…… 这些曾经他断不肯接受的事,如今再去经历,却觉得不过如此。 只有一点,褚尧明显抗拒。 他抗拒当着蔡逯的面,跟她做什么羞羞事。 有一次,他跪下当马,她骑在他的背上,让他爬着走。 一门之隔的外面,正好站着蔡逯。 蔡逯敲了敲门,“你们俩还好么?怎么都不吭声了?” 说着,他就要推门进来。 褚尧非常害怕,不断挣扎着。 当然,最终蔡逯没能进屋,因为门闩早已提前将屋门反锁。 但褚尧这一举动却把她实实在在地给惹急了。 俩人闹了一场时间不算短的冷战。 最后,褚尧先低下了头。 低头臣服的代价是,他必须接受她的一切癖好。 比如,她就喜欢当着蔡逯的面欺负他。 这次哪怕他不愿意,也得硬着头皮配合。因为她拿分手做要挟。 她不会知道,褚尧总会想起蔡逯对他说过的那句:“我技术比你好。” 这句话的杀伤力,胜过无数句脏话。 “我技术比你好”的意思是,无论在床上还是床下,我的优先性都比你要高。 褚尧是个心比天高的人,如今公然被蔡逯挑衅,他心里的那点自尊全都落了尘。 好在他是个面瘫,高兴也是哭丧着脸,伤心也是哭丧着脸,令谁都看不出,其实他的心早已碎掉了。 灵愫可不管他的小心思,依旧我行我素,想起褚尧时,就拉上他睡一觉。想不起来他时,就去赴局应酬。 起初她想不起来褚尧的时候很少,一月里,偶尔有两三次。 后来,在褚尧逐渐习惯了她的若即若离后,她就开始往外面跑得越来越频繁,常夜不归宿,一月里,偶尔与他见两三次面。 她说出去应酬,其实褚尧并不清楚,她到底是真的去应酬,还是又去招蜂引蝶,相看哪个年轻小郎君了。 刚复合的时候,俩人能做得把肾都压榨干瘪。 她依旧喜欢在事前说爱你爱得不可自拔这种好听话,依旧喜欢在事中揪紧他头发,在事后抽一根烟。 现在呢,当他的身体被她开凿得异常成熟,当只有得到她给予的痛,才能得到纾解时,她却利落脱身,没兴致再和他做这事了。 一夜接一夜,她不再躺在他枕边。 而他,只能抱着酒坛,枯坐着,煎熬到天亮。 第141节 为博他一笑,爽快斩断与情人所有的联系的,是她; 得手后,抱怨他没年青情人会玩会讨好的,也是她。 说:“我真的爱你,我的嘴不亲你,我的手不碰你,会难受死”的,是她; 说:“你能不能懂事点,别那么黏人,我也很忙的,你又不是我的全世界”的,也是她。 在她高调追求他的时候,他清晰地感受到,他们的爱无比鲜活。 所以,在她对他失去兴趣的时候,他也认知得清楚,他们的爱,连同他的灵魂,一并在深度腐烂。 上一次被她搂着腰,听她撒娇,是在什么时候? 上一次彻夜长谈,无话不说,推心置腹,是在什么时候? 他去数她的变化,却绝望地发现,变化根本无迹可寻。 因为她是那种上一瞬说爱你爱得要死,下一瞬就能捅你几刀的人。 他一早就知道这些,却总以为,自己会成为例外。 与她热恋时,四季顷刻消亡,天地融化成一瓯甜丝丝的糖饴,没有苦,只有发腻的甜。 而当他失去她的怜惜,再去睁眼看这世界,倏地发觉,原来冬日的天地竟格外冷冽苍茫,阳光把他晒成了一棵光秃秃的树,影子薄弱得可怜。 当她觉得无趣,而他躺在她身下,像一片被刺穿的、颤抖的猪肉,流泪流得几欲窒息,却仍没得她一句安慰时, 他大概是真的意识到,这段恋情即将走到尽头。 * 大年三十这日,褚尧做了一桌菜。 灵愫难得回来一次,却连坐都不顾得坐,直截了当地说:“褚大夫,我们分手吧。” 褚尧坐在高凳上,兀自舀了一碗粥,小口小口地吃着。 为这一桌年夜饭,他的手被菜刀划烂了好几处,连包扎都不顾得,赶点赶工地择菜剁肉,等着她来,想跟她分享好多事。 他吃得很慢,很慢。 吃第一口时,粥还滚烫,热气把他的单片眼镜熏出一层白雾。 待白雾慢慢消散,没了遮挡,也就让灵愫看到,褚尧的泪,“啪嗒啪嗒”地在往碗里流。 就着泪水,他把一碗粥吃完,又用帕子擦了下嘴。 他抬起眼,眼里翻滚着滔天恨意。 话音却格外平静。 “滚。” 就这么,平静地分手了。 外面漫天烟花,欢呼声不断。 灵愫在外面闲逛,正巧遇见蔡逯。 不过还没等她跟蔡逯聊几句话呢,就见喝得烂醉的褚尧,踉跄地跑了过来。 褚尧还是那样,喝醉爱发酒疯,爱说心里话。 清醒时,那张面瘫脸仿佛能隔绝一切爱恨情仇。 可当喝醉,他那清冷疏离的形象,立即荡然无存,一个破防的泼夫跃然眼前。 灵愫原本以为褚尧会来控诉她的渣,可没想到,褚尧把心里憋的火气,全都撒到了蔡逯身上。 褚尧揪着蔡逯的衣领,把蔡逯抵在江边的栏杆。 “我说让你别羡慕我,我俩迟早要分手,那是自谦的说法,你懂不懂,啊?!” 就像有人夸你家孩子真优秀,你当然会自谦回,哪里哪里,没那么优秀。 褚尧怒骂,“你是不是巴不得我俩早点分手,你好上赶着来捡漏,啊?!” 蔡逯一脸无辜,“我可没这样想。” 褚尧骂他不要脸,万年狐狸精都没他心机深,天天装纯,摆出那操.蛋的大度,给谁看呢。 蔡逯无奈地看向灵愫,“易老板,要不你先撤吧。接下来,我俩恐怕得打一架。” 灵愫还真就没多做停留,果断地走了。 * 她回到小院。 阁主刚好把最后一盘菜端上桌。 见她春风得意,不禁调侃:“这是分手解脱了吧?真是搞不懂你,要是对你来说,维持关系是很痛苦的一件事,那当初干嘛还要给人名分?” 灵愫盥净手,坐下吃饭。 她回你不懂,“我倒是想不确定关系,开放地邀大家都来玩。可人家不愿意啊……你知道的,大多数人,都执念在拥有关系上面。人家是不确定关系就不给睡,所以为了睡人家,我只能妥协。这不,睡尽兴了,我就断了关系。” 吃完饭,守完岁,在新年伊始,彼此互道了一声新年新禧。 之后阁主就去洗漱,而灵愫趴在桌上,写着信。 写了会儿,就见蔡逯养的那头海东青,很无赖地撬开窗,溜进了她屋里。 灵愫笔锋一滞,“你走吧,我跟你主人又没在寄信。” 那海东青站在窗棂上面,愣是不肯走。 “臭小鸟,你和你家主人的脸皮一样厚。” 阁主悄摸走近,绕在她身后,辨认着她的字迹。 “什么什么,祝卿好……”阁主模糊地念出了信上的几个字,“你是在跟哪个情人写信呢?” 灵愫飞快把信捂住,“喂喂,你这也太不厚道了吧!居然偷窥!” 阁主并不在乎这些细节,坐到她身旁,说:“之前你不是说要彻底离开吗?现在,我找到了个绝妙的离开方法。” 紧接着,就朝灵愫耳语几句。 听完,灵愫瞪大双眼。 “我给了你这么长的时间,你就想出这样一个狗屎烂方法?”她不可置信,“我是不是得罪你了,所以你想公报私仇,整我一通?” 阁主嗤笑,“我劝你别装。我就不信你心里没数,就没考虑过这个法子。别装了,我知道你很满意。” 灵愫沉默了片刻。 良久,她不情愿地回了句:“行吧。” 旋即又补充道:“但你一定要保证万无一失啊,要是出了差错,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阁主自然让她放心。 “那么,你也该挑个好日子,把蔡绲解决了。” 怎么离开的问题,现在已经解决。 剩下要做的只剩下两件事:杀蔡绲与公布离开消息。 先要做的,是杀蔡绲。 灵愫特意选了大年初三这一日,磨刀霍霍向蔡绲。 自这日起,开始走亲戚串门。 蔡绲很想家,是想苗疆的家,毕竟他们是苗人,哪怕在中原安家许久,但根仍在苗疆。 于是初三这日,他准备乘船远渡苗疆。 当然,他没去成。 渡口被封锁着,躲在人群里,蔡绲一脸焦急,转头就看见灵愫提着一把开刃的剑,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他开始疯跑,向西一直跑,跑到一片覆着冰霜的沙地里。 他老了,跑了数百步就开始大喘气,半步一吸气。张着嘴,呼吸过度,红头胀脸。 沙地一望无际,他知道,就算跃出这片地,那头等待他的,也只是一座囚笼。 他腿一软,跌倒在地。 灵愫把剑架在他脖颈上。 “明知终有一死,那当初为何要逃呢?” 灵愫眸色冰冷。 她说:“这些年,你午夜梦回时,有没有梦到你儿子蔡连那个沾满血的脑袋呢?有没有梦到你的亲朋孙辈,不断朝你哀嚎求救呢?” 这个杀手,猖狂、傲慢、冷血,不是个人。 蔡绲看了她一眼,心情复杂。 “没梦见过。”他说,“他们以我的逃跑为傲,就算到了地府,也会为我祈平安。” 蔡绲闭上眼,感受到手脚筋脉被挑断。 他说:“终有一死,这话是不假。但能折磨你这么多年,也是值啊……” 他的胳膊和腿被砍断。 他却还在说。 “我这个恶人都活了那么久,你家人却早不知投胎了几百次。你心里是不是很不平衡……” 他的下巴被掰掉,眼球被剜出。 但他还有气。 他还动着舌头,试图说些什么话。 灵愫蹲在他身边。 “是很不平衡。”灵愫轻笑,“所以在苗疆,我把你那四个私生子和十一个私生孙,全都杀了。” 蔡绲忽然挣扎了下。 第142节 如果他还有眼,那此刻听了她的话,一定会瞪大双眼,无比憎恨地看着她。 可现在,他的眼眶里空无一物,空洞干瘪。能表示愤怒的,仿佛只剩下他的舌头。 他翻着舌,口齿不清,但一定是在骂她了。 灵愫说:“你在苗疆躲了那么久,竟都不知道这消息么?你不会还以为,你家还会有后吧!” 她用匕首割下蔡绲的舌头,又捅穿了他的心肺。 “没后了。”她说,“冤冤相报,把下一代全都杀完,悲剧才不会再次上演。” 明明杀得很轻松,但在蔡绲咽气的那一瞬,她也像被抽走了力,瘫躺倒地。 她仰望着天空,感受到脸上落了点凉意。 本以为是哪只鸟往她脸上尿了两滴,再一摸才发现, 原来她是流了泪。 在杀掉最后一个仇人后,她终于拥有了正常人的全部情感,终于能自然流泪。 可她并不伤心,只感受到一股莫大的解脱感。 她朝天空摆了摆手。 爹、娘、老爷、夫人、小姐…… 终于能跟你们说一声:再见。 她闭上眼,哭得无声又悲痛。 * 很快,“易老板要出门远行游玩”的消息,迅速在盛京城内传开。 知情人说,易老板在生意事上浸淫太久,她累了,想告个小长假,好好歇一歇。 有些更知情的,知道她还是当年那个罗刹杀手“代号佚”,便说,她是想去外面追求更高深的功法,毕竟她醉心于练武。 爱八卦的,就瞎传,她是要去追寻她心里的白月光。 …… 一时各种风声舆论四起,赌场以她的离去缘由做赌注,话本子里胡乱编撰她的情史。 有人挽留,有人欢送。有人不解,有人不舍。她置身在舆论中心里,却格外淡定,丝毫不受影响。 原本以为,远走高飞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可这次,她被这里的关系网绊了很久。 跟阿来、跟小谢、跟枕风楼楼主、跟她曾经的杀手同僚与曾经的老情人、跟各种仰慕她,追随她的人,一一做告别。 处理完这些人后,已至开春。 闫弗是最先发现不对劲的人。 他很早以前就想见她一面,可排队等着她召见的人太多了,她忙得焦头烂额,他就只能一直等。 现在,终于等到她来召见他。 闫弗气得眼圈泛红,晃着她的肩膀。 “易灵愫,你是要死啦,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啦?急匆匆地办完这么多事,就要远走高飞?” 灵愫说不是啊,“不是说了嘛,我要去外面游玩啊。什么死不死的,你别咒我,行么?” 闫弗不信。 他说:“我是死过一次的人,我知道病人将死时是什么样子。” 他说:“死亡是有预兆的。人死之前,什么都不想计较了,越来越从容,越来越温柔,越来越像一个看破红尘的智者。每一条都能跟你对上!” 他说:“这些变化,也许你根本没意识到。可,可你到底懂不懂,你虽然在笑,可你看起来真的很悲伤!这不是要死了,还能是什么!” 他气得大吼,跺脚。 “你到底想干嘛?你告诉我,你到底在耍什么把戏!” 面对他的破防,灵愫始终很平静。 她只是说:“你想多了。” 随后就把闫弗撵走,再不接见他。 之后又零零散散地处理了一些事,时间默默走到了她要远走的这个夜晚。 她选择了乘船离去。 她难得想浪漫一下。毕竟诗词歌赋里,多少刻骨铭心的离别,都发生在一方船舟之上。 所以她也要乘船,来一场浪漫的离别。 只不过,她所乘的船是一座庞大的商船,不是诗里的轻舟与小船。 当下,船还没泊岸。看样子,约莫还得等一个时辰。 灵愫干脆就在渡口的江岸边散步。 片刻后,有个小厮跑来,把一个盒子送到她手里。 灵愫认得,这是常跟在褚尧身边的小厮。 还不待她开口询问,那小厮就一溜烟地窜没了影。 灵愫打开盒子,见里面搁着一套穿环工具和一副磁针贴。 她就想起来,之前学游水时,见她意外亲上了蔡逯的胸前两点,褚尧可是吃味了好久。 她就说,蔡逯那处已经被开发得很成熟了,褚大夫,你要不要也试试? 本是一句玩笑话,可褚尧却当了真。 她也就顺着他的意,专门找手艺好的师傅,定购了穿环工具和磁针贴,准备开发褚尧。 可她的兴趣去得很快,还不等开发,她就把他踹了。 这套工具,她索性就不再管,一直在他那里放着。 现在她要走,褚尧却派人送来了这一套工具。 噢,心比天高,拉不下面的褚尧,是在用这套工具委婉地挽留她。 这些天,她有给褚尧递过信,说她即将要走,难道他不来见她一面? 褚尧始终没回复。所以她以为,褚尧应该彻底与她割席了。 没想到啊,这男人还对她念念不忘。 灵愫拿着盒,朝江桥上走。 盒里的物件精致又漂亮,可惜她并不打算一同把它们带走。 登船前,她会把这盒里的物件,连同褚尧那份情意,一同扔掉。 然而才刚抬起脚,就听见身后突然传来一道蔡逯的声音。 “终于赶上了!” 蔡逯风尘仆仆地赶来。 这段时间,蔡逯都跑在外地做生意。灵愫还以为,今晚俩人不会再见面了。 蔡逯显然是才刚得知她要走的消息。 待气息平稳,他说:“要是赶不上,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灵愫笑笑,说至于么。 她依旧是做事很受心情影响。 现在她心情好,又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就连看向蔡逯的眼神,都不由得变得温柔而缱绻。 她说:“我们边走,边说会儿话吧。” 蔡逯自然说好,他巴不得呢。 他急匆匆赶来,想冲个身,把自身最好的形象展示给她。可又怕耽误时间,便没重新打扮。 现在他脸上带着赶路的疲惫,其实很想跟她说,要不你晚些时候再走吧,要不我跟你一起走吧。 但他毫无名分,这些最强烈的念头,也只能压在心底。 所以他充楞装傻,语气故作轻松。 “这盒里装着什么?” 灵愫慷慨地打开盒。 “是给我家褚大夫用的穿环工具和磁针贴,噢不,现在不是我家的了,我跟他早分手了。还没用过呢,这些物件就要扔了。” 蔡逯的目光很灼热,能把这套工具都戳了个洞。 他声音喑哑,带着可望不可即的渴求。 “就要扔了么,好可惜。” 闻言,灵愫忽然想捉弄他一下。 她挑起一个刻有细纹的圆环,在蔡逯身前比划。 “那不如给你试试?你俩不是好哥们么,你替他感受一下穿环的感受?” 蔡逯却满怀期待,说行啊。 灵愫顺着他的话说,“行啊,穿哪里?唇舌上?胸脐上?” 蔡逯说随便哪里都行,只要是你给我穿的。 灵愫把圆环下移,移到他腰间的蹀躞带前。 “当真随便哪里都行?那要是穿你下面呢?” 蔡逯漾起一抹从容的笑,“行啊。” 他什么都不在意,不在意时间地点,不在意穿在哪里,只要是她给的,哪怕是痛,也是奖励。 第143节 说完,他就开始解蹀躞带。 眨眼间,他的衣裳就已散开。里衣松散,光洁的胸膛大喇喇地敞在空气里。 他的潇洒行径,证实了他的确什么都不在意。 灵愫还没从吃惊中缓回神。 这时,恰有一对老大娘老大爷从旁经过。 老大娘啐了口吐沫,“现在的年轻人真不要脸!” 老大爷语气也恶狠狠的,“伤风败俗,不堪入目!” 灵愫恍回神,挡在蔡逯身前。 她回怼道:“有本事别看啊!既想看又来骂,你们是不是贱啊!不想看怎么不自戳双眼呢!” 大娘大爷又骂:“你有本事脱,就不能让人家看啊!又当又立做给谁看呢!” 嘿,老不要脸的! 灵愫捋起衣袖,准备把这俩嘴贱的老不死暴揍一通。 蔡逯却拦住她,说算了算了。 他不是退缩怯懦。只是想,这是她在盛京待的最后一晚,还是让她留点美好记忆吧。 至于这俩老不死,等她走了,他自会收拾。 灵愫本来也不想生气暴走,眼下又被蔡逯一劝,就放那俩人走了。 不过,她的兴致也被那俩嘴贱的路人搅没了。 一时再不提穿环这事。 但,既然蔡逯的衣裳都散了,那不如,就给他戴个磁针贴吧。 反正她都要走了。 她想,今晚她真是比菩萨还心软。 她知道蔡逯要什么。 他要穿环认主,可这关系太亲密,她本能回避着,不想给。 但戴磁针贴不一样。 “啪嗒”一声,灵愫把磁针贴粘在他胸前两点,让他感受着磁针的跃动。 一炷香后,磁针贴就会失效。而他们之间浅薄的暧昧关系,会随着磁针贴的失效而失效。 可仅仅是一个小小的磁针贴,就足够让蔡逯红了脸和耳廓。 他把衣裳重新系好,感受着身体的变化。 痒梭梭的、麻麻的,这两点像抽筋似的,一直颤个不停。 蔡逯咬着嘴巴,竭力不让嘴里的怪声飘出来。 可他的呼吸却变得极不平稳,气声越来越明显。 再低头一看。 啊,下面鼓.起了.包。 走着走着,蔡逯的走路姿势忽然很怪异,也越走越慢。 灵愫回头看,看清他的状态,不禁打趣:“蔡老板,你也太不经逗了吧!” 她搀着他,“劝你想点别的事情,我可不想看你在这里纾解。” 蔡逯把脑袋靠在她肩头,凑近她时,终于敢轻轻吟了声。 “都怪你。”他的声音囔囔的,像在撒娇。 “把我都玩成这个烂样了……根本没办法被你碰,一碰就……” 越说,他便越是难受。 没办法,灵愫就来吓他。 她说:“我很快就要走了哦,你确定要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上?” 她太了解蔡逯,这话对他绝对生效。 果然,话落不久,蔡逯的呼吸就再次变平稳。 而磁针贴也恰好失效。 她说揭下来吧,留着也没用。 蔡逯说不要,“我要留着做念想,以后还要日日供着。” 真是可爱的小狗脑袋,脑里全是可爱的想法。 灵愫笑吟吟的,“行吧,随你,都随你。” * 站在江桥上,望着浪声涛涛的江海,蔡逯生发出很多感慨。 “八年前,在这个渡口,我送你上船去苗疆。八年后,也是在这个渡口,我又要送你去远方。” 蔡逯总是把这种小细节记得格外清楚。 他的脑袋好像从不会累,与她有关的任何一桩事,都被他的大脑保存得很好。 灵愫却从不在乎这些小细节。 蔡逯没由头吁了口气,“仿佛我们总在告别。” 不由得想起当年的初见,蔡逯打开了话匣子。 “这是我们相识的第十一年春。十一年前,也是在这样寒意未褪的春日里,我们在马场初遇。” “那时我在马场打马球,赌输了,就接受惩罚,要找个小妹妹来亲。其实当时并没想过,后来,我们之间的羁绊会有那么深。” 深到要赔掉后半生,用一年又一年,回味她在他身上留下的烙印。 灵愫点好一把长杆烟斗,吞云吐雾。 她笑蔡逯的天真,时隔十一年,终于把马场初遇的实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措不及防的初遇,其实背后实情并不美好,甚至很暗黑。 她说:“当初是打算囚禁你来着。” 蔡逯说她狡猾,可脸上笑意却更深。 “当时,我给了你拒绝的机会,你本可拒绝,但你并没有。”他说,“所以啊,其实是易老板你,一直没给过我机会。不论是初遇,还是后来发生的一切。” 他问,那为什么临时变更计划,把“囚禁”变成“设局纠缠”呢。 灵愫抽了口烟,“不清楚。我这人啊,不常感性,但感性时从不分时间地点。也许当时只是感性上头,只是恰好想找个男人玩玩……” 只是恰好玩玩,她就把蔡逯踢进了一个他再也爬不出来的深渊。 灵愫有点后悔。当初要是知道后来会有那么多事,那倒还不如按原计划办事呢。 离别在即,她又多了点良心。 “你是个好人。” 她说了句很俗气的话。 十一年,可能他唯一不礼貌的地方,就是在初遇时,嚣张地挑走了她的帷帽,吹了声口哨。 而他,将在后半生,用无止境的痛苦与孤独,为一时的年少轻狂付出代价。 是的,他的确很痛苦。 蔡逯回想着过往,天知道没有她的那八年,他都付出了什么,才勉强让自己活得像人样。 现在他才明白,当年他掀起她的帷帽,戏谑地吹声口哨,从那时起,他就亲手埋下了一颗悲伤的种子。 种子在此后与她一次次的邂逅中不断发芽。 又在今晚,在他们即将分别于江浪之上时,发芽的种子结开朵悲伤的花。 倘若只是痛苦就算了,可他分明硬生生地在痛苦中熬出了爱与期待。 船朝渡口驶来,离这边越来越近。 蔡逯的心“噗通噗通”乱跳。 有些话,必须要说出口了。 他说:“谢谢你带给我的痛。即便爱得痛苦,但我依旧爱你。” 他说:“爱上你后的每一瞬间,我都活得无比真切。” 他又站在下风口,上瘾地吸着她吐出的烟雾。 勇敢一次吧,就这一次。 他想。 所以他终于把内心最强烈的那个念头,说出了口。 “我想缠你一辈子,你去哪我就去哪。” “我真的没有很大度,总是很小气,没办法爱上除了你之外的其他事物。现在你要走了,把我留下无爱的未来,我要怎么办啊……” 他伸出手,接住她抖落的烟灰。烟灰很烫,烫得他很痛苦。 可只有在痛苦时,他才能短暂地活得像自己。 “求求你了,求求了,可不可以把我也带走。哪怕依旧没有名分,哪怕依旧不爱我,哪怕把我当空气。我只想跟在你身边。” …… 灵愫抽了好几次烟。 每一次,蔡逯都给她倒烟灰换斗钵,给她点火,吸她吐出来的烟雾。 她突然开始一声一声地唤他的名字。 第144节 “蔡逯。” “嗯。” “蔡逯。” “嗯,我在。” …… 灵愫默默下着某种决心。 “蔡逯,你知道我是一个渣女吧?你知道我永远不会收心从良吧?你知道我不会像大多数人那样,去认真爱上谁吧?” “嗯,我知道。” 灵愫心软了些。 “蔡逯,其实我们走到这里,也就刚刚好。你心里清楚的,此夜一别,我们将相忘于江湖。” “但——” 她望着逐渐泊近的船。 但,她心软了。 “如果你能接受我那所有不讲理的没三观的标准,那么我想—— 是的,我爱你。” “我的意思是,恭喜你,你的确成为了我见一个爱一个里,最爱的那一个。” 她说:“如果非要给这句话加个期限,那么我想,从此刻开始,这句话将永不失效,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蔡逯眨了眨眼。 紧接着,泪水划落。 他掐紧手心,“真,真的么?我真的等来了一个名分吗?” 灵愫心里暗叹了口气。 罢了,既然决定骗他,那多骗几下,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扔掉烟斗,终于肯与蔡逯对视。 “何止呢,我宣布,现在你就是我的新男友!这个名分,可能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哦!” 她说:“等我游玩回来,就把你一同带走,我们一起去浪迹天涯!我很快就会回来,顶多半年!你要提前做好离开的准备哦!” 今晚,他梦寐以求的好多事,竟都一起实现了。 幸福过了头,反而会担心,这一切是不是假的。 蔡逯小心翼翼地试探:“我真的是你见一个爱一个里,最爱的那一个吗?我真的能以男友的身份自居,等你回来,再把我一起带走吗?” 他的话声颤得不成形。 “我真的,可以拥有这一切吗?” 灵愫笑得灿烂,“我说的所有话,都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所以,你可以大大方方地拥有这一切。” 蔡逯已经不再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了,他警告自己,你已经是三十五岁的老男人了,要做熟男该做的事。 可现在,因她这些话,他的理智与成熟又都喂了狗。 泪水断了线一般地往外淌,可他很快就将泪水抹干。 不要哭,要给她留下美好的回忆。 他又想像年轻时,想因她的一句哄人话,就敲锣打鼓,让全城都见证他们的甜蜜。 又想高调张扬地宣布,他们复合了,他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名分。 离开前,要做什么准备呢? 那些不重要的亲朋好友,告知一声就行了吧! 存在各大钱庄里的钱财,都提完的话,最快需要花费多少时间? 那些生意让谁接手?那些复杂的关系网,又该怎么延续下去? 不行,太慢了,太慢了。就算立马收拾好一切,他也觉得太慢了! 蔡逯发出一些意味不明的气声,像小狗在哼唧。 “现在就把我一起带走,好不好?” 灵愫就笑他,“是谁之前说他自己擅长等待来着?” 船停靠在岸,在今晚,江面上注定只会出现这一条船。 她说:“好啦,我又不是不回来。我想去外面静一静心,届时再把更好的我,展示给你看。” 她算着时间,着急上船。 蔡逯却不肯,仍黏着她。 没辙,灵愫只好放出早已备好的秘密武器。 她说:“我是不是没给你送过花?” 蔡逯愣了下,“有过一两次吧,很少很少。” 灵愫“啪叽”在他脸颊亲了一口。 “回头走吧,路的尽头,有我给你准备的惊喜。” 太幸福了,幸福到好像痛苦这么多年,就为了亲自品尝这一时刻。 幸福到不可置信。 他再三确认,“你一定会回来,我们一定会见面,对嘛?” 灵愫说那当然。 她说尽了所有甜言蜜语,才把蔡逯哄走,尽管他还是三步一回头。 船里渐渐飘来股硝烟味。 她明白,现在真的到了该说再见的时候。 蔡逯的背影不断缩小,慢慢变成一个小黑点。 灵愫看了下天空。 再见了,这里的一切。 这次,真的再见了。 * 路的尽头,摆放着无数朵灿烂鲜艳的赤蔷薇花。 蔡逯走近,见上面挂着她写的一个小纸条。 “不用数了,一共九百九十九朵,长长久久。” 他给她送过无数次花。所以他非常清楚,什么样的赤蔷薇最新鲜,最美丽。 现在,他被花丛围着。每个花瓣,都盛开得极其完美,是她精挑细选的礼物。 蔡逯闭上眼,嗅着浓烈的花香,在心里描绘着他们美好的明天。 然而,就在船刚在江上驶出一段距离的那一刻, 突然,江面上传来一声爆炸,响彻云霄。 紧接着,一连串爆炸不断炸开,震耳欲聋。 霎时,江面火光烧满天,浓浓黑烟直逼天际。 江上的那座商船,被无数灼热的火舌紧紧包裹,木材燃烧,急速收缩的“噼啪”声不断响起。 行人到处逃窜,尖叫哭喊声连连。 空气中挤满了黑烟浓雾,硝烟味刺鼻,浓烈得要人窒息。 蔡逯被爆炸声惊醒。 转过身,在目睹眼前场景的那一瞬,耳鸣声骤起,心脏跳得异常沉重。 这一晚的爆炸太突然,太震撼,会刻尽所有人一辈子的记忆里。 他们的记忆也许不尽相同,但唯有一点出奇一致。 所有人都记得,在这一晚,蔡逯的反应。 他不顾众人阻拦,疯了般地冲进一阵阵爆炸里,冲进火光里,冲进海里,要捞回那座置于爆炸中心的船。 他哭嚎着,一遍遍地大喊她的名字。哪怕在爆炸声里,他的声音依旧很清晰,很绝望,令人潸然泪下。 他的衣裳被烧得破烂,身被烧伤大半,脚心被木屑扎穿,却仍跌撞着,去救那一架烧得焦黑的船骨,去救那个早就被爆炸撕得破碎的人。 人走走散散,动静杂乱喧嚣。 之后,火灭了。 不久,巡检司的人捞出一具破碎的、烧得焦黑的女尸,放在蔡逯身旁。 “她真的死了。你的烧伤真的不能再等下去了。走吧。” 走吧。 走吧。 所有人都跟蔡逯这么说。 但蔡逯只是坐在渡口边。 一阵风吹来。 烧焦的赤蔷薇碎屑,与被爆炸声冲碎的穿环工具,所有她存在过的痕迹,都被风吹到他脚边。 巡检司的人还在对蔡逯说着什么。 可蔡逯的耳里,却响起了她的话声。 第145节 一声又一声,不断回放。 “如果你能接受我那所有不讲理的没三观的标准,那么我想—— 是的,我爱你。” “我的意思是,恭喜你,你的确成为了我见一个爱一个里,最爱的那一个。” “如果非要给这句话加个期限,那么我想,从此刻开始,这句话将永不失效,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后来,有人曾这么形容这一晚的蔡逯。 “他的灵魂,随着那女人的离去,也一同消失在灼热刺眼的火光中,只留下一具空洞的躯壳。” -------------------- 第61章 山河 ===================== 半个月后,大理寺公布了这场爆炸的调查结果。 原来,商船被不明歹人提前埋了许多炸药,爆炸范围广,威力足。 但好在,在那个时间段,江面上只有这一艘船。所以,这次爆炸案的死亡人数很少,只有那个女人与两三船夫。 又过了半个月,“元熙二年春江渡爆炸案”的案宗被存入审刑院,永久留档。 这山河一道,每时每刻都在上演着生离死别。在无情的时间长河里,所有人存在的痕迹,都会慢慢湮灭。 可这场爆炸案的受害者不同。 那个女人,曾是盛京的一段传奇,活着是,死了更是。 易灵愫想要被记得。 这曾是她的小小心愿。 现如今,她的心愿偏航般地实现了。 她想被记得,不是说想被记得与她有关的花边八卦。而是想被记得,她曾真真切切地活过,她曾有一颗强大的心脏,曾笑对无数坎坷。 她想要被记得,想用自身经历,给所有人带来生的希望。 倘若在若干年后,有人在经历相似的痛苦,能想起她,把她当榜样,这就是“被记得”的意义。 但就是这样一个笑起来比太阳还灿烂,永远充满蓬勃生命力的姑娘,却措不及防地死了。 所以大家记得她,不再记得她的生,反而把她传奇般的死亡记得深刻。 她的死引起了京里一波又一波骚乱。 有人把她当榜样,当救赎,当照亮残破生活的那一束光,在她死后,这部分人也都选择自我了解,追随她一同离去。 那些与她有关的生意顷刻崩盘,许多关系网断得流通不动。 许多认识她的,倾慕她的百姓,精神萎靡不振,郁郁寡欢,以泪洗面。 短时间内,盛京的死亡率陡然升高。巡检司的人每日都要去江河里捞尸体,数着今日会有几个人为易老板殉情。 骚乱太多,最后,朝廷不得不出面,给她的死亡杜撰了一段光辉缘由。 朝廷说,当初易老板早就知道那船上有炸药,为了救大家,她英勇牺牲。 就这样,易灵愫成了个大英雄。 朝廷四处宣扬心灵鸡汤:她为了你们牺牲,你们怎可随意糟蹋她给你们保下来的命?带着她那一份乐观精神,好好活着吧! 慢慢的,投湖殉情的人少了,而来渡口江岸边奠祭她的人越来越多。 拆绷带那天,蔡逯刚好从那个渡口经过。 车夫见他望着江岸出神,便主动给他递了一根烟斗,望他能借烟消愁。 蔡逯瞥了眼烟斗。 车夫说:“这是您常用的那一款。” 其实,这不是他常用的,而是她常用的。 他的生活习惯,早已跟她同化。 蔡逯握着烟斗,手发颤。 死亡是一个很不公平的分界点。 在这个人还活着的时候,你对他或恨或爱。可当他一死,你的爱无处宣泄,你的恨被迫终止,你会把他的缺点最先遗忘掉。 在余生中,不断想起他的好。在没有他的日子里,慢慢积攒对他的思念。 所以,死亡不仅打断了死者的生活节奏,还打断了其他人的生活节奏。 有人疯有人痴,蔡逯却是最冷静的那一个。 他的泪,他的哀嚎,他的遗憾自责,都已在那个晚上消耗殆尽。 他按部就班地继续生活。 他跟朝廷说,应专门选一块墓地,立一块墓碑,好让无数思念她的人,有地去宣泄思念。 毕竟让那些人天天堵在渡口烧纸钱,也不像回事。 后来,她的墓地落在一座静谧的庄园。 墓碑上只写着三个字——“易灵愫。” 进园给她献花烧纸钱,要提前预约。到了现场,还得排很长一条队。 不忙时,蔡逯就来擦墓碑,擦得锃亮,都能被人当镜子照。 在这里,偶尔会碰上她的其他老相好。 蔡逯就把这些人拢来,组了个局,心情郁闷时,就跟这些人一起出来借酒消愁。 与她相爱时,他们都还年轻。如今,她的年轻貌美永存,而他们,都变成了饱经风霜的老男人。 要给他们这群剩男起什么名字呢? 蔡逯摇着酒盏打趣,“要不,就叫‘散养汪汪队’?” 毕竟他们都是做狗的,只不过养他们的主人没了。 他讲了个笑话,可现场却没一个人笑。 不知谁先哭出了声,紧接着,这些男人都哭得哀恸。 褚尧又喝醉了,又在说那些根本不可能实现的话。 要是那一晚,能提前阻止她上船就好了。要是那一晚,能丢掉该死的脸面,陪她一起上船就好了。 喝醉后,他就哇啦哇啦吐,吐了蔡逯一身。 蔡逯早已习惯,扶着褚尧去清洗。 整个过程,蔡逯都很平静。 直到听见褚尧说:“她是旱鸭子,根本不会游水。她掉在江水里时,该有多绝望啊……” 褚尧哭得涕泗横流,“要是当初坚持教她,把她教会,那最起码,她还有逃生的可能。” 褚尧开始扇他自己的脸,把头往墙上砸。 “都怪我,都怪我……” 蔡逯的心狠狠抽了下。 他拍着褚尧的肩膀,想说点安慰话。可最终,他只是叹了口气。 极少数时候,喝得烂醉时,蔡逯也会蹲下身,无助地哭。 他就只是流泪,什么心里话都不说。 他抗拒说出她的名字,哪怕到了不得不说的时候,要么称“她”,要么称“易老板”。 对他来说,“易灵愫”这个名字是万不能提的忌讳。 盛夏时,她的一帮老相好去了趟辽国,做了结扎。 结扎是个新事物,没人能保证成功率是多少。运气不好的话,轻则性.无能,重则毙命。 但他们都义无反顾地去做了结扎。 他们的余生,不会再娶妻生子,只会在剩下的时间里,自立牌坊,为她守节。 术后恢复时,他们之中,有爹娘的,就把这事告诉了爹娘。没爹娘的,就卧床养身。 蔡逯他爹娘,听了他的描述,很是震惊。 老两口都不懂什么叫“结扎”,被蔡逯给普及了下新知识。 他爹眼前发懵,气血逆流,气得扇了他一巴掌。 “既然你说能疏通,那赶紧去给我疏通!” 他娘泣不成声,“你这又是何必,她已经走了,你何不好好活着?” 蔡逯给他爹娘磕了个头,请求老两口尊重他的决定。 蔡逯说:“我们蔡家欠她不少,我这是在赎罪。” 最终,他爹拿他没办法。 他爹说:“比起指望你成婚生子,还不如让我和你娘再努力努力,给你添个弟弟。” 这个社会风气,不允许人活得自由潇洒,只允许人做生育的奴隶。像头猪一样,非得生出个孩子,甚至非得生个男孩,才叫“完成了任务”,才叫“没辜负所有人的期望”。 蔡逯他家倒还算开明,但相比起来,褚尧就很惨了。 褚家家风严谨。到了年龄,甭管你愿不愿意,先成婚生子再说。 为此,褚尧他爹催了他很多年。 第146节 现在,他爹听他说“结扎”,直接让他跪在祠堂里,家法伺候。 四十道鞭、三十下杖,一套家法下来,褚尧已被打得浑身失血,奄奄一息。 他娘跪到他身边,“儿啊,跟你爹服个软好不好……” 褚尧却一声不吭,默默吐着血水。 这时,他爹的小妾领着她儿子来看笑话。 褚家就可笑在这个地方。 他爹思想极其保守,却娶了个妓女出身的妾。他爹坚持嫡庶有道,却在得知他结扎后,开始着重培养妾生的庶子。 眼下,他爹又在拿圣贤明理与家法来欺压人。 过去数年,褚尧一直都在忍气吞声。 当下,他终于反抗了一次。 褚尧抬起头,把他爹臭骂一通。 他爹大怒,把他打得更狠。 “倒反天罡!我怎么生了个你这么不孝顺的儿子!家门何其不幸啊!” 褚尧啐了口血,“不是我娘生的我么,你来抢什么功劳。” 他爹气得红头胀脸,“都怪那个叫易什么的狐狸精!她死了倒好!” 褚尧失血过多,原本半昏着,可一听他爹开始骂灵愫,他不知哪来的力气,把他爹推向供桌。 一时,列祖列宗的牌位哗啦啦地砸向他爹的背。 褚尧冷笑。 “让那该死的列祖列宗见鬼去吧。” 后来,褚尧被打断一条腿。 他娘来看他。 “那天在祠堂,我清楚的,你也是在给我出气。”他娘说,“我们娘俩,被所谓的‘家法’压了太久,竟忘了我们还能反抗。所以,我很高兴,你终于活出了自己。” 他娘边给他喂药,边说着:“我尊重你的所有选择。要是那姑娘还在,我真想见一见她。倘若我年轻时,能碰见那姑娘,能被她感染激励到,说不定,后面就不会稀里糊涂地嫁给你爹。” 褚尧落了泪。 “她让我活得像自己。” 养伤的日子过得很煎熬。 褚尧自己本身就是医士,要想把断腿治理好,完全是抓几方药就能解决的事。 但,他只是躺在床上,盖着褥子,每时每刻都在感受腐肉不断发烂,伤口不断溃疡。血肉和筋脉黏连又断离,骨头“噼啪”地响。 他只是清醒地看着自我颓废,孤独地感受自我痛苦。 当他看到窗纱外的天,从清晨到黄昏再到入夜;当他听见谁家传来一阵欢声笑语;当闭上眼,不由自主地回忆起那场爆炸前的点点滴滴; 他总会想起,有一个姑娘,也曾陪在他身边,用开玩笑地口吻说,褚大夫,我们的关系可能会处得地久天长。 但,当时他没有回答。 而现在,当他再想去回答,却已经永久地失去了这项权利。 他爹终究不肯放过他,势要把他身上的价值榨干。 当他再次醒来,只听到下人递来一个消息:他的未婚妻来看他了。 他爹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给他找了个未婚妻。 褚尧原本不想见,可总逃避也不是回事。所以他盥洗了下,换了身衣裳,坐着轮椅出去,与未婚妻碰面。 他们要在一个凉亭底下碰面。 褚尧走近时,恰好碰见未婚妻在用帕子擦泪。 这姑娘主动介绍起她自己,“我姓田,你叫我田姑娘就好。” 褚尧就回:“田姑娘,我想解除婚约。” 田姑娘却没直接回应这个话题,反而讲起她自己的故事。 在盛京,男女老少都迷恋着易灵愫。 她也是其中一员。 “我与她并没碰过面。”她说,“八年前,她复完仇,与庭叙一起隐居在深山里。庭叙爱养花种草,总来我家的花草铺买种子。一来二去间,他就成了老顾客。我也从他嘴里,拼凑出了那位姑娘的形象。” 田姑娘说:“大家都爱她,可很少有人深入了解过她。所以,大多数人爱的不是她,而爱她身上的自由、洒脱,她是所有美好向往的象征。” “我不会去想,我对她到底怀揣着怎样的情愫。”田姑娘说,“我只知道,只要听到她的名字,我便会觉得很安心。” “在来之前,我就已跟家里人闹了一场,要解除婚约。我把刀架在脖子上面,逼问爹娘,我的生命,难道还没成婚生子重要么。好在他们还有点良心,成全了我。” 田姑娘笑笑,“将来,无论我选择走什么道路,恐怕都会一直想起她,思念她。” 她说:“请你务必,载着我这一份对她的爱,一直勇敢地爱下去。” 说完,姑娘走得决绝。 成婚这事,最终不了了之。 * 后来,蔡逯不知听了什么消息,竟会以为,易灵愫还没死,她只是远走高飞,换了种身份继续潇洒。 大家都觉得他疯了。 他却毅然踏上了寻找她的漫漫长路。 为了留下她遗存的气息,他把她的衣物筑成巢穴,而他成了只鸟,在以她为半径画圆的那方土地里,把与她有关任何物件都叼回巢穴。 为了证明她或许还存在,他把双脚化作鸟的翅膀,天南海北飞来飞去,在每股风每阵雨里嗅。偶尔歇脚,发现除了拥有沧桑,其他别无所获。 最终,在不知道捱过去多少个奔波的日夜后,蔡逯灰心丧气地回到了私宅。 他曾把与她有关的所有物件都珍藏着,可她离开得太久了。 她的气息俨然消散,那些物件也都在岁月里成了废品一堆。 他推开那间挂满信纸,布满小狗日记的屋。 他坐在地上,呆呆地望着满墙信。 爱与离别,都是她教会他的事。 他眼里酸涩得要命,让他想直接把眼球抠出来。这么个玩意,天天哭,难道就不会累么。 须臾,海东青叼了一封信,飞到他身边。 “是你啊,好久都没见你了。”蔡逯摸了摸它的脑袋,解下信。 “没有署名,是谁给我寄了信。” 蔡逯把信拆开。 信纸皱巴巴的,他耐心把信纸捋平。 信上只落着一句话。 “十洲云水,山河一道,念卿不如祝卿好。” 字迹无比规整,像拓印出来的方块字。 可蔡逯还是一眼就辨认出这是谁的字迹。 撑开信封,瞥见里头还塞了个小纸团,也是皱巴巴的。 蔡逯把纸团撑开。 话潦草写下,又被涂黑划掉。有几个以头抢地的小人偎在这些潦草的话旁边,夹杂着几个小爱心和几个小表情。 他揉了揉眼,把每个被划掉的字,重新拼凑在一起,拼成完整的句子与段落。 “啊啊!蔡逯!巨巨巨想把你干到流泪求饶!天呢,你知道么,你哭起来真是好好看!” “好可惜哦,走之前还是没能睡了你。哎,我真是心软,终于决定把你这条小狗鱼,扔出我的鱼塘了!祝你永远别再遇见渣女!” 他太了解她。 现在,当把这些字拼成完整的话,他眼前几乎一下就浮现出她写信的场景。 她一定是急着要走,所以写得很匆忙。 她一定觉得把碎碎念、小爱心与小表情展示给他看,会很肉麻,很毁她的潇洒形象。 所以,她把碎碎念通通划掉,把信揉成皱巴巴的纸团。 她选择留下一句很官腔,很正经的话。 “十洲云水,山河一道,念卿不如祝卿好。” 可最终,她把写有这句正经话的信纸也给揉皱了,不想留下任何念想。 想起江边临行前,她曾朝他伸出手,可最终又缩了回去。也许在她伸手的那一刹那,她就已决定放手。 想起站在江桥之上,她忽然开始喊他的名字。因为很久之前,她说过:“呼喊你的名字,会觉得安心。” 想起商船泊岸,她忽然看向他,什么话都不再说。 注视是离别的开始,当她熄灭烟斗,只静静地看着他,其实是在用她悲伤的眼神,默默倾诉:再见了。 那些悲痛,曾被他刻意甩开。此时此刻,却似洪水般地袭来,把他再度淹没。 蔡逯把信纸紧紧捂在脸上,放声大哭。 他与她第一次做,是在一个闷热的暴雨夜。 而现在,当他被那些悲痛情绪淹没,恰又碰上一个暴雨夜。 天地阴暗颠倒,狂风暴雨把窗拍开,密集的雨点斜着往屋里打。 满墙书信被大风吹跑,无数白纸黑字飘旋在雨夜,挂到树上,落在雨里,飞向触不可及的某一片天地。 一本本写满真情的日记,被风吹得移位,飘上天。日记承受不住风力,蓦地断线散页,一页页席向四面八方。 第147节 海东青的寿命俨然耗尽,在生命走到尽头之前,它用尽全力,走到了蔡逯的身边。 没人知道,它是如何从一堆废纸里找出了灵愫丢弃的那两张。没人知道,它无助地飞了多久,才勉强跟随上蔡逯的脚步,最终重回他身边。 它安静地阖住了双眼,结束了天南海北来回窜跑的一生。 与它的生命一起结束的,是所有爱憎存在过的痕迹。 蔡逯浑身颤抖,猛烈抽搐。奔涌的泪水从指缝不断滑落,将信纸洇湿。 他胸口剧烈起伏着,心肺似要被悲伤炸碎。喉头涌出腥甜,紧接着,他发出了动物悲鸣般的哭泣声。 “易灵愫……” “易灵愫……” “易灵愫……” 她的名字终于从他的口中冲出。 原来他们之间,也曾有过某一瞬的真心抵真心。 可上天从不眷顾他。 才刚求来她施舍的名分,她就随着那声爆炸,消失在他眼前。 “易灵愫,你让我一个人怎么办啊……” …… * 此后午夜梦回,蔡逯总能梦到一个模糊的身影。 那个身影,没有相貌,没有言语,仅仅是站在雷闪电鸣的暴雨夜里,静静地注视着他。 然而,即便没有相貌,可他仍知道,那就是她。她的神色,一定恬静又温柔,细看还有微微的悲伤。 即便没有言语,他仍能想起她说过的所有话。 他被淹在那个暴雨夜,雨水把他的口鼻呛得死紧,就要窒息。 就要窒息—— 然而最终,他还是从梦里醒了过来。 他曾站在一个分岔路口前,做出过选择。 死在美好的梦境,或活在梦破的现实。 那时,他选择活在梦破的现实。因为哪怕现实再残酷,也有她在。 现在,他选择死在美好的梦境。 后来的一段时间里,没人能摸清蔡逯的行踪。 有时他抱着她的墓碑,歪着脑袋,仿佛回到了当年,把头歪在她的肩膀。 他喃喃低语,说着疯话。 “好像死了的你,才会被我所拥有,才会任由我倾诉。” 有时他站在渡口江桥上,对着身边的空气自言自语。 渐渐的,身边朋友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他又像八年前那样发疯。 而这次,唯一能救他的人却没了。 他发疯做出来的所有行径的目的都很一致。 仅仅是为了,再见她一面。 梦里见面也好啊。 可梦里,她总是一团黑影,什么都不做,只是看着他。 后来,他的表侄祝渝和表侄女祝湘,带着他们各自的小孩,来看他。 小孩不懂事,扯着他的衣袖,问:“那个神仙姐姐,是个怎样的人呀?” 蔡逯动了动唇瓣,却没有作答。 不是不想回,是不知道该怎么回。 真的与她,纠缠了太久太久。 爱恨一时说不清,她的形象太复杂,也无法说清。 再后来,蔡逯失忆了。 悲痛过久,大脑为了保护他,选择让他忘掉所有记忆。 他只记得,他是蔡逯。 心里有个莫名的念头:要像鸟一样,飞遍大江南北。没有理由。 蔡逯简单处理了下盛京的关系,背着行囊,踏上了旅程。 走的时候,所有亲朋好友都在痛哭。 他却懵懵地歪了下脑袋。他们,是在哭什么。 他踏上江桥,听路人说,这个渡口,叫“山河渡”,取自“山河一道”四个字。 没人知道这个名字的由来。 咸咸的海风扑满鼻腔,浪花拍打在脚边。 蔡逯回望身后的一切。 此一瞬,繁华转瞬成空,只留下乏味的浮生半篇。 …… * 远走后,灵愫揪着阁主的耳朵,破口大骂。 “你怎么不再来晚点呢,啊?干脆直接把我炸死淹死算了,啊?放那么多炸药,我的耳朵都要被震聋了!” 是的,要彻底离开,只有一个绝妙方法——死遁。 可这死遁一回,差点把她的小心脏都吓得近乎停滞。 阁主反扣住她的手,“行了行了,你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么。” 灵愫哀怨地瞪他一眼。 彼时俩人所乘的船,还在江面上随处漂泊。 阁主问:“接下来去哪儿?” 灵愫说:“先回苗疆,去见三表姑。” 后来到了苗疆,把杀蔡绲的事同三表姑说了声。 三表姑长吁一口气,神情依旧淡然,却主动给灵愫做了她爱吃的小零嘴。 灵愫没在苗疆停留太久,见完该见的人,说完该说的话,她准备再次踏上新征程。 可阿图基戎却不愿意。 他辞掉所有职务,放着好好的族长不当,非得要来倒贴,说她去哪儿,他就跟到哪儿。 “你不是想去倭国游玩么,我精通倭语,可以给你当语言向导!你就把我当你的奴隶,奴仆,什么都行!好不好嘛……” 阿图基戎穿着漂亮的苗装,眼睛湿漉漉的,哼哼唧唧地求灵愫。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男人会撒娇,女人魂会飘。 再加上,灵愫与阁主都不会说倭语。所以,她稍犹豫了下,就答应下阿图基戎的请求。 只不过,出于保险,她还是先确认了下。 “你不会有名分哦,确定要来?” 阿图基戎点了点头,把她扑倒。 “只要能看得到你。” 于是,她与阁主、阿图基戎一起去了趟倭国。 但仨人却没在倭国待太久。 因为,这里简直是美食荒漠! 人怎么能亏待自己的肚子呢! 游玩了一段时间,灵愫终于决定跑路。她在倭国惹的那几个情缘,自然只能哭唧唧地送别她。 离开倭国后,又去了辽国。 辽人擅骑猎,在那里,灵愫策马奔腾,跟着辽人狩猎,活得很是潇洒。 她在辽人口中,听到了一个久违的名字——蔡逯。 她跟蔡逯的那桩八卦,顺着北风直上,竟刮到了辽国的土地上面。 蔡逯还是老样子。 他性格里的那份高调张扬,在她死遁后,又显示得淋漓尽致。 他专门盘下一座风水极好的庄园,不为别的,就为给她立墓碑,纪念她。 庄园里栽满了漫山遍野的赤蔷薇,来悼念她的人,都可以摘下一束赤蔷薇花,放到她坟头。 民间以她为原型的情爱话本子激增,有很多故事情节,竟都能与她曾做过的事对得上。 不消说,一定是蔡逯这个恋爱脑授意,要他们的恋情,一年一年地流传。 他走关系,让朝廷将她的老家“石溪县”改名为“易都”,并接揽兴建易都的差事,把她的穷酸老家,慢慢建成了一个繁华地带。 易都衙门前头,有个地方标识,那是一座池鱼戏水的赤红石像。 衙门的官员这样解释:“因为易老板爱吃鱼,且易老板有一头红发。” 第148节 蔡逯在各种事物上面,见缝插针地加入了他的情。 大众只记得她是个牺牲在爆炸案里的英雄,但蔡逯却用他自己的方式,不断与主流舆论做对抗。 他要所有人都记得,他深爱着她。 而她,喜欢吃鱼,喜欢练武,喜欢在冬天喝冰水,有一头红色大波浪卷发,永远笑得灿烂。 听到这些事,灵愫心里竟有些惆怅。 阁主就笑她。 “所以渣女的真心又值几个钱。还说人家是你见一个爱一个里,最爱的那一个。结果呢,要不是旁人提起,我看你一辈子都想不起来,还有蔡逯这号人物存在。” 灵愫倒是坦率地承认了。 “是是是,让渣女收心简直是个伪命题。收心算什么渣女?渣女可不会收心,只会一直浪下去。” 不过虽是这么说,她心里其实还有点遗憾。 哎,没能睡到熟男蔡逯,真是可惜。 * 再后来,灵愫与阁主,还有黏人的阿图基戎,一起去了临安,品味江南美景。 要说江南的美人可真是多。 灵愫三天两头往戏馆跑,摸着小郎君的手,听着咿呀呀呀的小曲儿,真是十分自在。 这边的郎君身娇体软易推倒,呻.吟的声音比莺鸟还婉转。 这一日,灵愫提出想去爬山。 阿图基戎懒得出去,窝在家里不肯动弹。 阁主恰好有事走不开,因此最后,只她一人出发。 爬完山,灵愫浑身乏累,眼瞅着离家还有一段距离,她想,干脆就赁辆马车回去吧。 谁知赁车行生意火爆,车夫见她就一个人,都不想拉她。 灵愫只好继续往前走着,边走边看路上还有没有其他能赁的车。 忽地,她眼睛一亮! 嘿!斜对面恰好有个车夫,守着空马车! 看背影,这车夫的身材还挺不错! 只是,这背影怎么越看越眼熟呢。 灵愫没多想,走过去,拍了拍车夫的肩头。 “大哥,跑一趟多少钱?我就住在前头桃籽儿巷,离得不远,你可不能乱要价,不然——” 后面没说完的话,在车夫转过身时,戛然而止。 啊? 啊??? 难怪这背影,这穿搭,这成熟的气质令她觉得那么熟悉! 这不就是蔡逯么!!! 灵愫疯狂眨起眼,心里掠过无数种念头。 蔡逯歪了歪脑袋。 就在与她对视的那一瞬,无数记忆重新涌回他的脑海。 啊,坏女人。 好坏好坏。 虽在心里埋怨她的无情,可蔡逯面上却还是扬起一抹轻笑。 “姑娘,赁车限时免费,还附赠本车夫一个。要不要?” 此时此刻,金灿灿的日光在地上洒出星星点点的光斑。夏日蝉鸣不绝,煦风轻晃,天地沉在一片安宁里,岁月悠长。 蔡逯听见她短促而坚定的回答。 “要。” 【正文完】 -------------------- 正文完结啦! 换了新文名,取自文里的信“十洲云水,山河一道,念卿不如祝卿好”。 封面换了个亮眼的,等全文完结后,会再换一个正经封面。 番外下周三开始更新,剧情是接着主线往下走,把几个主要男配都拉出场,还会有一个新的隐藏男配出场。 以下是全文完结时,准备写给全订读者的免费福利番外: 1蔡逯写了十一年的小狗日记:《有性无爱十一年》 2沉庵个人单篇番外:《说替身谁是替身》 喜欢本文的话,可以去各大平台多多安利!下本写《义妹》求收藏~ 感恩一路陪伴! 感谢在2024-04-13 00:08:08~2024-04-13 21:56: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0.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番外 ==================== 第62章 番外(一) =========================== 流水的情人,铁打的小谢。 谢平在灵愫的众多情人眼里分量很重。 情人们想打听她的喜好,谄媚地讨好她时,往往会来给谢平送礼,叫一声“谢哥”、“谢老板”套近乎,企图能得到一星半点的优待,好能早点拥有与她见一面的资格。 情人们最想打听的,不外乎是这一件事: 她,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后来他们都已知晓答案。 三十岁之前,她喜欢像沉庵那样的熟男。三十岁之后,她喜欢像蔡逯那样的熟男。 谢平曾分析过蔡逯受宠的缘由,总结起来是一句话:运气与实力缺一不可。 谁让蔡逯姓“蔡”,注定会与她有一段纠缠呢? 谁让蔡逯家里开明,人家爹娘双手双脚支持自家儿子去上赶着当狗呢? 谁让蔡逯偏偏同沉庵长得有三分像呢? 谁让蔡逯的字偏偏是“承桉”,听起来与“沉庵”相近呢? 再说实力方面。 蔡逯健谈、开朗、朋友无数、上台面的,不上台面的游戏都能玩得来、喜欢往外面闯荡、喜欢自由,这些性格特征,真真是与她一模一样。 再者,人家有钱有地位。 人家曾经可是那个不可一世的蔡衙内,当初她把皇帝杀了,人家往宫里跑几趟,走几圈关系,就把事情平了大半。 后来,人家就算从商,也是手握无数资源的蔡老板。人家追爱,票子金银大把大把往里投,恨不能把全盛京的鲜花都买断,换着花样给她送花。 谢平朝那些情人嗤笑一声:“你们谁比蔡逯更有钱?谁比蔡逯更有地位?” 谢平说:“想当我们易姐的狗,仅靠一腔爱意是完全不够格的。” 最重要的是,蔡逯实在是厚脸皮,爱得极其张扬,极其不要脸。 谢平骂那些情人:“你们能像蔡逯那样,完全丢掉自己,与她同化吗?她不喜欢你们,你们要找找自身的缺陷啊!” 情人们都觉得委屈:“可是她说过爱我。” 谢平白他们一眼,“对我们易姐来说,爱情像神鬼一样虚妄。她不会爱上任何人……” 也实在想不出她爱得撕心裂肺的那副模样。 她在谈情说爱一事上,花费掉的时间真的不算多。 更多时候,她要么是在捧着一本功法书苦读,耍枪弄剑巩固武功;要么是跑步爬山搬水瓮,锻炼体能;要么就是在兼职经营各种小生意,养狗卖鸡、算命卜卦或接活杀人。 情人么,她想起来就哄一句,睡一觉。想不起来时,那就真的会将情爱抛之脑后。 “狗就是狗,人要是把狗当一回事,那岂不是倒反天罡。” 她曾这么评价追捧她的情人。 所以,对于和蔡逯的不期而遇,在短暂的感性上头后,她很快就恢复了理性。 * 临安的风吹得蔡逯心里发痒,如今跟在她身后,他心里有千万句话要想倾诉。可最终,他什么都没说。 他很拘谨,像个刚被娶回家的小媳妇。 第149节 灵愫带他拐进桃籽儿巷,进了一座雅致的小院。 “这段时间,我们就住在这里。” 她热情地介绍小院的布局,“回廊弯弯绕绕,廊顶爬满紫藤,很阴凉。你空闲的时候,可以搬一把躺椅,坐在回廊底下,非常惬意。” 蔡逯抓住了“我们”这个字眼。 她一定是跟阁主住在一起,可能还夹带着一个或是多个新情人。 他什么都没问,仅仅是傻呆呆地望着她。 她当真在呼吸,在说话,在笑,而不是在墓碑的那一头,充当一个光荣牺牲的死人。 灵愫拍了下他的腰,“哑巴啦?怎么不说话了?” 蔡逯摇摇头,“过去看你,都是在遗像卷轴里。” 他真切地以为她早成了一具焦黑的尸体,而事实是,她活得依旧明媚灿烂。 这一下就让他明白,所谓蓄谋已久的爆炸案,不过是她死遁的一个策略。 所以,其实她并不愿意与他重逢。但他们的确不期而遇,又重新纠缠在一起。 恨么? 蔡逯并不恨。 他早该想到,她已骗他无数次,也不差爆炸那一次。 他只是自我埋怨,说:“很抱歉,再次牵涉到你的生活里。” 灵愫笑吟吟的,“抱歉什么?刚刚赁车时,你不是挺潇洒的么?怎么现在情绪这么不对劲?” 她自我夸赞道:“我不是一早就跟你说过,我脾气挺好的么?不是每一条被弃养的狗,都能被我重新领养哦。我心肠很软的,这不,就把你领回了家。” 关于那次死遁,她没有半个字的解释。 她明明知道,她的离去会造成多大影响,可她依旧笑吟吟的,仿佛“死遁”一场,仅仅是像饮水一样简单自如。 蔡逯敛下眼睫,盯着她的影子看了须臾。 再抬头时,他已然恢复成她所熟悉的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蔡逯勾起嘴角,“是啊,我很感激。毕竟主人的奖励,一向可望不可即。” 灵愫笑笑,不在意他的小心思。 午后的蝉鸣格外绵长,风慢慢变得静悄。水瓮里的睡莲忽而晃了晃,眨眼间,有道劲瘦的身影自瓮边掠过,脚步声被蝉鸣遮住,走得无声无息。 阿图基戎才刚结束一场午觉。 他难得换掉了那身叮铃咣当的苗服,穿上一身束腰圆领袍,头发也扎成了高马尾,扮相利落。 原本是要陪她练剑,结果一走出屋,阿图基戎就敏锐地察觉到,这座小院里,蓦地闯进一个外人。 说他是小孩心性倒真不算冤枉,今下他没贸然出面,倒是先躲在墙边,竖起耳朵偷听。 走到后院,灵愫才想到一个问题,不过问题不大。 她说:“院里没多余的屋,今晚你就先跟我一起住。” 蔡逯的眼眸亮了亮,可她旋即补充道:“你睡地上。” 心里莫名有点失望。 蔡逯试探问:“要不我去买个更宽敞的住宅?” 灵愫摆手说不用,果断回绝了他的讨好。 在俩人相遇前,蔡逯原本有住处。可现在,他却跟她回了家。 记忆在他脑里如浪潮般地滚动,走了那么多路,一路吸取能量,明明他该变得更灿烂才是。 可他那些灿烂,在遇见她之后,又恢复成了剪不清理还乱的愁绪。 他忽然很想抱一抱她,而他的确这么做了。 从后面环抱住她,把脑袋搁在她的肩头,就像很久之前,他们做过无数次的那样。 他蹭了蹭她,她的红发顺势盖住他的侧脸。 “我好想你。” 蔡逯说。 纠结那么久,他还是选择说:“我好想你。” 灵愫叹了口气。 “蔡老板,你也怪不容易。” 她说:“我给过你很多机会。确定关系的那一晚,我再三强调‘只是玩玩’。许多次分分合合里,我都告诫过你,要走就走,不要回头。甚至刚刚,我只是赁车,让你送我回家,可你却跟我回了家。” 她问:“值得吗?” “爱没有值得不值得,只有愿意不愿意。” 蔡逯抱紧她。 “我一直都愿意,不然怎么上赶着当狗,都当得那么心甘情愿。不过,明明只想看你过得好,可到最后,还是有一点点不甘心。” 他说:“我都缠你缠成那样了,为什么就不能再缠一点呢?” 经此一段生离死别,他在没日没夜的崩溃中,想通了很多事。 他不再奢望拥有任何名分。 他一直祈求得到的“见一个爱一个里最爱的那一个”,都随着她的死遁,一并失了效。 所以名分有什么要紧? 如今,没有什么事是能比得知她还活着更好的了。 只是,终究是有那么一点点不甘心。 仍旧想守在她身旁,不论远近,不求名分,只要远远地望她一眼,就让他重拾起许多簇希望。 蔡逯声音低哑,“那个偷听墙角的孩子,是你的新欢吗?” 灵愫笑道:“你不是对我的每任情人都调查得很清楚吗?明知故问。” 俩人相拥的身姿令阿图基戎双眼泛红,然而还不等他给那男人下驱逐蛊,那男人就主动朝他走来。 “你好,我是蔡逯。” 蔡逯递上一纸门状,“有事可以随时联系我。” 蔡逯这个人可爱就可爱在,在她面前,他永远是那个被玩得走不稳路的小狗;但在旁人面前,他永远都是游刃有余的公子哥,长期浸淫在商圈里,自带控场气质。 灵愫倚着门框,注视着蔡逯与阿图基戎交谈的这一幕。 阿图的手段到底还是比不过蔡逯,三两句间,就被挑得沉不住气,气冲冲地想给蔡逯下蛊。 他很忌惮蔡逯,毕竟谁不知道,现在蔡逯成了她审判情人的标准了呢。 阿图基戎眸光阴森,“让开。” 蔡逯果真把身一侧,“好。” 阿图基戎走到灵愫跟前,“我就睡个午觉,你就领回来个男人。” 还是一个他非常忌惮的男人。 灵愫摸了摸他的狗脑袋,“找个同类来陪你,不好么?” 阿图基戎面露委屈,“可他是你最爱的狗。” 灵愫挠着他的下巴颏,“谁说的,那些都已经失效了。” 她说:“蔡老板剑术很好,练剑方面,你有不懂的,可以去请教他。” 灵愫别过眼去看蔡逯,蔡逯却背过身,仰头盯着满院青翠景色看。 她对气质破碎忧郁的男人,总是格外怜惜。 她盯着蔡逯的身影,盯得出神,手却抚上了阿图的脸,轻轻拍了拍。 “当然,其他方面也可以跟他学学。” 灵愫俯下身,克制地亲了亲阿图基戎的嘴角。 “你最近喊安全词的次数很多,我很不喜欢。你真该跟他学学。” 她那平静的语调底下,藏着一股愠怒,令阿图基戎不禁发起抖。 他知道得罪她是什么下场。 他该听话,可又忍不住多想。 她跟蔡逯之间也玩得这么花吗? 阿图基戎思绪翻飞,不自主地歪了歪脑袋,把头往她手心里靠。 她跟蔡逯之间…… 灵愫陷入了回忆。 那时,蔡逯经常挽着她,在各大酒宴之中出没。彼时他们正在热恋,看蔡逯春风得意,大家都在猜测,他们之间的性.事是哪般模样。 有人猜,蔡逯身体素质那么好,应该会把他的小女友整到下不来床吧。 有人猜,蔡逯一看就是绝对的上位者,像习惯说:“坐上来,选个节奏,自己动”的霸道公子哥。 然而,只有她知道,蔡逯会发出小狗那样的哼唧声,泪比西湖水还多,腿根抖如筛糠。即便如此,还是会为了满足她,把她环紧。 在床榻间,只有床板知道他们玩得有多花。 谁会知道,蔡逯其实是顶着一个上位者的形象,做很多狗都不愿意做的事情呢。 回过神,灵愫笑得明媚。 所以逗狗是多么有趣的一件事啊。 她不过随口一提点,想必阿图心里,就已恨透了蔡逯。 她还是没变。 第150节 喜欢坐山观狗斗,悠哉地观看狗咬狗,只不过手段更高明,更无影无踪。 * 晚间。 阁主终于处理好事,带着一个男人,急匆匆地回到小院。 看到蔡逯这狗皮膏药居然找了过来时,阁主瞪大了双眼。 看到阁主带回了哪个男人后,灵愫与蔡逯也都吃惊地瞪大双眼。 灵愫猛地站起身。 蔡逯先声制人:“蔡珺,你怎么在这里?” 灵愫揉了揉眼,“沉……沉庵,你回魂了?” 谁能告诉她,这个叫“蔡珺”的,怎么会和沉庵长得一模一样! 正待在厨屋里炊饭的阿图基戎探出头。 随后,他满脸不可置信,丢掉了手里的锅铲。 阿图基戎问:“你不好好在苗疆当你的南疆族长,跑到中原来做什么?” 灵愫、蔡逯、阁主:??? -------------------- 番外日更到周日,还是每天0点5分更新~ 感谢追更感谢支持~ 感谢在2024-04-13 21:56:29~2024-04-16 22:55: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晓雾将歇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zillion、古瑾湘、滚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ouyou幼姬菌、zillion 20瓶;愿世上没有娇妻9瓶;我呢、0.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番外(二) =========================== 那一瞬间,灵愫脑里闪过无数种想法。 老天爷就这么偏爱沉庵?他才死了几年,就已投胎长成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了? 沉庵秽土转生,转成“蔡珺”,又继续来缠她了? 她眨眨眼,再揉揉眼,确信这是沉庵的脸无疑,身形也像。 待这小伙抬脚走近,再仔细一打量,灵愫不禁惊呼。 沉庵自己都生不出这么像的。 一时,院里所有灼热的视线都聚集在了这位小伙身上。 当事人反倒很镇定。 蔡珺朝蔡逯颔首示意,“小叔。” 蔡逯朝灵愫解释:“蔡珺是我的远房表亲。” 灵愫意味深长地“哦”了声,“原来是你俩是表叔侄关系。” 蔡珺又朝阿图基戎亮出通关文牒,“我早不已不是南疆族长,到现在,我已来中原定居两年。” 阿图基戎朝灵愫解释:“他的苗疆名是‘里奴’,我也是才刚知道,他的中原名是‘蔡珺’。” 灵愫点点头,“原来传闻中那个神龙不见首尾的南疆族长,就是他啊。” 阁主搭腔说:“今日我在外面跑生意,与蔡珺碰了一面。看到他的脸那一刻,我就决定,一定要把他带来给你看看。” 当然,能成功把人带来,离不了当事人本身就愿意。 蔡珺朝灵愫赧然轻笑,“您,还记得我吗?” 笑眼一弯的蔡珺,就与沉庵有些许不同了。 他的样貌,比沉庵更妖媚。明明气质是未经人事的生疏,可眼里却装满了风情与淫.贱。 这人很怪。 灵愫一头雾水:“你跟沉庵是什么关系?还有,我们认识吗?” 随着她这话落地,小院里的氛围忽然变得无比尴尬,诡异。 阁主主动控场:“先吃饭,吃完饭再说这一回事。” 不过等大家都落了坐,屋里的氛围依旧很诡异。 几个各怀心思的人一齐盯着蔡珺看。 阿图基戎很了解曾任南疆族长的蔡珺的脾性。 在南疆,蔡珺没日没夜地做保养,尤其是爱保养他那一张脸。为了维持容貌,什么秘方他都试过。 那时苗疆都传,蔡珺是整个疆域最爱美爱俏的青年郎。 阿图基戎也曾以为,蔡珺此人天生就过得精致。 现在想想,人家蔡珺是从那时候就在做准备呢,势要在将来某一日,讨得灵愫的欢心。 蔡逯眸里深意翻腾。 自认识灵愫以来,他被当成沉庵的替身已经有了很多年。 大家都说,有三分像沉庵,是他蔡逯的福气。 那时他曾无数次幻想,传闻中那个杀伤力极强的白月光沉庵,到底是何模样。 如今他见到了。 通过观察灵愫和阁主的反应,他就明白,他的表侄,和沉庵长得一模一样。 沉庵…… 蔡逯掐紧手心。 明明都已死了那么多年,可杀伤力仍旧不减当年。 不过,他怎么记得,从前蔡珺不长这般模样呢? 此刻,阿图基戎与蔡逯的心里倏地冒出个大胆的想法。 俩人一起问蔡珺:“你整容了?” 蔡珺眸里飞快划过一分惊诧,不过他并没否认。 蔡珺轻笑,“我还以为,我瞒得很好。” 听了这话,灵愫才后知后觉地恍回神。 月华映照在蔡珺的面容上,使得他更像是一缕月魄色的幽魂。 “你当真不是沉庵?” 灵愫问。 蔡珺望向她的眼神里,有无数般难解的深情。 “若您想我是,那我便是。”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用膳时,蔡珺对这方面的事闭口不提。 膳后,阿图基戎,蔡逯与阁主默契走远。 而蔡珺也不着急,待洗漱沐浴完,才返回来,出声同灵愫解释。 “您和沉庵道长在一起的那一年,您是十六岁,而我是十一岁。您经常把沉庵道长抵在巷里,跟他做……做那种事。” 蔡珺陷入回忆。 “每晚学堂散学后,我都会穿过那条巷回家。自然,也就和您碰面许多次。” “不过当时您只把我当刺激沉庵道长的一个工具,您爱指着我,对沉庵道长说:‘有人看着你□□,你会更爽,是么。’” “也许是我本身就和沉庵道长长得像,也许是沉庵道长别有心思。总之,后来他引我入道观,而我顺势成为他的关门弟子。” “沉庵道长目光长远,他知道,总有一日他会失宠。但他也知道,在他失宠后,您会在别人身上寻找他的影子。所以,我与道长一拍即合,做了个大胆的计划……” 灵愫正盘腿坐在罗汉榻上听得认真,不料蔡珺却突然止住话声。 他膝盖一软,滑跪到罗汉榻前。 他恍若是条蓄势待发的蟒蛇,慢悠悠地缠上她的身。 等灵愫再反应过来,只见蔡珺已经坐在了她的腰上。 他手腕一绕,勾住她的脖颈。 这个姿势,这个力道,都是很久很久之前,沉庵常用的那一种。 灵愫眸色一沉。 蔡珺说:“我三岁时,爹娘就走了。沉庵道长可怜我,将我收为养子。” 他说:“在国朝,皇室养女是给皇帝做女人准备的。而我,身为养子,自然是来给您做情人的。” “我的脸没有大动,只是整体塑形了下,确保和道长一模一样。” “所以啊……” 蔡珺弓起腰,在她耳侧哈了口气。 “我们父子俩,一起服侍您,不好么?” 第151节 灵愫万万没想到事情真相会是这样。 有那么一瞬,她想仰天大吼。 不是,这年头,情人媚她的花样可真是层出不穷、数不胜数啊! 她睡过亲兄弟,表兄弟,关系好的结拜兄弟。也睡过亲叔侄,表叔侄,睡过一对死对头或是挚友。 万万没想到,有一天,她的业务都拓展到睡人家“父子俩”了! 虽然是养父养子,但这关系听起来未免也太炸裂了! 易灵愫啊易灵愫,你万万不能…… 你得有良心啊! 可虽然想得激情澎拜,她的手却还是情不自禁地抚上了蔡珺的腰身。 情不自禁地,捏上了蔡珺的腰肉。 蔡珺把她环得更紧,“这些年,看不见您的日子,着实难熬。” 灵愫有些着迷,“为何要称‘您’?” 蔡珺漾起笑,“这是对主人的尊称。” 他嗅着她的发尾,“沉庵道长可是把他毕生所学都传授给了我,包括上台面的,和不上台面的。” 他微微张口,抬起她的手指,让她的指节指腹抻进他的腔壁。 被她的手指压着舌,他有些口齿不清。 “唔,您可以尽情使用我。” “倘若能媚得您有一星半点的开心,那这便是我存于世上最伟大的价值。” 灵愫惊诧,“你的心理状态,还健康着么。” 蔡珺把她的手指当成圣物,尽心呵护。 “当然健康。您在担忧我的承受能力吗?不需担忧。我的承受能力,比小叔和沉庵道长,都要好。” 他解开蹀躞带,“您可以来测试一下。” 灵愫被他的话惊得不知该说什么。 所以,蔡珺十一岁时,就喜欢上她了? 她开始自我反思。 十六岁的她,脾气臭得能把阁主原地气死。 那时她何其狂妄、暴戾。 走在路上,看谁不顺眼,管你是平民还是贵胄,管时间是在白天还是黑夜,提刀就去捅。 性..事上更是暴戾得不像样。 沉庵是她的初恋,但不是第一个与她做的男人。 在沉庵之前,她不知玩死过多少个小倌,才锻炼出“不设安全词也不会玩出人命”的能力。 那时她要睡人,哪肯扮猪吃虎地去哄。 随便找个地就能行事,完全不在意外界的看法。 倘若在十六岁时复仇,那她做的,估计就不只是杀一整个村的人,杀皇帝阉皇帝了。 十六岁的她,疯起来能直接屠城。 所以她其实很佩服沉庵的承受能力,在她不间断的折磨下,他居然还能撑那么久。 然而这个年轻后生,却高调宣扬,他比沉庵的承受能力还好。 灵愫心叹有趣。 她恶趣味地问:“你评价一下我选情人的眼光。你的养父,你的小叔,你如何看待他们?” 蔡珺:“没我好。” 她笑出声,扇了下他的腰,“你很狂啊。” 夜色浓稠。 褪去伪装的蔡珺不再是一缕幽魂,而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妖精。 他的眉眼比沉庵妖媚千百倍,可动作与讨好的本能,却完全复刻着沉庵的那一套。 灵愫看出了他身上很矛盾的一点。 他仅仅是脸与沉庵像,但他的性情,与沉庵完全不像。 他并未完全与沉庵同化,可又清晰知道,只有当他像沉庵时,才能得她怜惜。 所以他时而是他自己,时而是沉庵。 更漏残,月色冷。 当她蒙住蔡珺的眼,用红绳把他绑好,让他被束得岔开大腿,而她踩上他腿肉的那一刻,她感到一阵新鲜感席卷心头。 她没那么高尚,要对送上门的情人摇头说不。 也没那么在乎蔡珺的心思,他想讨好就来讨好呗,她乐得享受。 一面享受,一面感叹: 现在甚至都不需她亲自把鱼扔到鱼塘里,鱼就会主动窜到她的鱼塘,待她宰杀。 看起来,蔡珺的自我认知很清楚。 人家不求沉庵爱求的长久相伴,也不求蔡逯爱求的狗狗名分。 只是献祭似的,把他自己献给她。 献祭完,他何去何从,那不是她该考虑的事。 最终还是在堂屋,在一方罗汉榻上,跟这位年轻弟弟反反复复地享受了几次。 年轻弟弟精力旺盛,嘴也甜,中间有几回委屈巴巴地唤她“易姐”,唤得她心都软了。 当然,她只是心软,手却没软,把他扇得浑身青紫。 一边扇,一边想: 年轻弟弟还挺香,能折腾会折腾,能讨好会讨好。 * 后半夜,灵愫悠闲地挑起烟斗来抽。 看着一室狼藉,她想:完蛋了。 阁主最讨厌她跟情人在吃饭的地方胡来。 现今,饭桌旁边就是她跟蔡珺所躺的这方罗汉榻。 不过她很快就想好了开脱理由——“情不自禁”。 嗯,她一定是情不自禁,才会被蔡珺勾.引到。 在她吞云吐雾时,蔡珺从背后虚虚地搂住他。 他说:“我是您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存在。我的心和身永远只为您绽放,倘若您需要用我发泄,我随时可来相陪。” 灵愫吁了口气,“你的精神境界可真是高。” 蔡珺自谦回谬赞,“我是不是比小叔聪明?毕竟他可是花了将近十二年时间,才勉强明白我一早就悟出的道理。” 听他这么问,灵愫倒是明白了。 蔡珺还是非常在意,甚至是非常介意沉庵与蔡逯的存在,尽管他已经装得非常好。 灵愫在他的胸膛前烫了个浅淡的烟疤。 “给你盖个戳,我很满意你的表现。” 蔡珺眉梢一挑,眼里满是欣喜。 然而还不等他继续欣喜,就听灵愫说道:“我想看你做自己。” 在外人听来,这分明是一句很正常,甚至很励志的话。 但对蔡珺来说,这句话彻底浇灭了他所有的希望。 他耗费多少精力,才把像沉庵的自己送到她面前。 而她却说,想看他做自己。 她明明懂得,他早没了自己。 他的脸是在跟沉庵较劲,身是在和蔡逯较劲,心是在和她的历任情人较劲。 他什么阻挠都不怕,就怕听到一句:做你自己。 “我从来都是自己。” 蔡珺心虚狡辩。 灵愫笑得潇洒,“行行,你说什么都对。” 发泄完,她又成了那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 甚至连句事后安慰都没有,完全忘了,今晚其实是蔡珺的初次。 她利落起身,推开屋门,朝自己那屋走去。 待再进屋,看见蔡逯打着地铺,侧身背对她,似乎睡得正熟。 灵愫绕到蔡逯跟前,盯着他安详的睡颜看。 盯了须臾,她说:“蔡老板,你评价一下,你们叔侄俩谁的活儿更好。” 蔡逯幽怨地睁开眼。 “他没我好。”他说,“他们每一个,都没我好。” 灵愫转过身,躺到她的床上。 第152节 “你比你表侄更狂啊,蔡老板。” 蔡逯眼里酸酸涩涩的。 真可恶,就连他的泪都已被她轻松拿捏。 * 翌日。 阁主睡得浅,是小院里第一个被敲门声叫醒的人。 他推开门,“谁这么不礼貌……” 不曾想却瞧见,竟是庭叙、褚尧、闫弗这仨人站在门外。 而此时此刻,阿图基戎与蔡逯、蔡珺正好走出屋。 六个男人六条狗,都怀揣着各种心思,彼此张望。 阁主猛地一惊。 赶情这是狗场开业了! 他赶紧把门关上,“住不进这么多人。” 可一瞬,院门就被门外的仨男人掀飞。 一时,院里充斥着各种交错起伏的狗叫。 -------------------- 感谢在2024-04-16 22:55:51~2024-04-18 00:02: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凌22瓶;晏清词5瓶;0.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番外(三) =========================== 灵愫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红毛,趿着屐,自屋里出来时,正好碰见一院狗叫得正欢,打得正精彩。 怎么回事呢。 原来闫弗褚尧并庭叙仨男人一起来临安,是来找蔡逯组局喝酒聊天的。 毕竟他们都是“散养汪汪队”里的顶梁柱子,蔡逯把他们组在一起,想她的时候就出来喝酒,借酒消愁。 结果后来蔡逯跑了,他们自然不甘心,一路问东问西,才摸到这座小院。 谁曾想,竟会在这座小院里看到阁主。 要知道,当时被一同炸死的,也有阁主这个人! 结果,阁主居然活得好好的! 让局面更混乱的,是蔡珺的出现。 闫弗是认识沉庵的,所以当看到与沉庵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出现在场,他的大脑“轰”一下变得空白。 他揍了蔡逯一拳,揍了蔡珺两拳,揍了阁主三拳,主动挑起战火。 后来,局面就演变成了七个男人大混战,互扯头发互扇脸。 所以,其实没人注意到,这时灵愫已经坐到了小马扎上,喝着冰水,优哉游哉地观战。 忽地,灵愫眼眸一亮。 “一碟!” 不知道是谁把一碟也带了过来。 一碟听见她的呼唤,甩着尾巴,哼哼唧唧地飞到她怀里。 听到她的声音,几个男人心头一震,彼此收了手,一齐望向她。 顶着众人灼热的目光,灵愫叹了口气。 费那么大劲死遁,结果有什么意义呢! 看来,她生来就是要开狗场的!生来就是做主人的! 灵愫摸着一碟的脑袋,对一众男人淡然说道:“既然来都来了,那就都滚去厨房做饭吧。” 她打了个哈欠,“我饿了。” 依旧对“死遁”一事没有半个字的解释。 * 厨房里。 闫弗仍是一身阴阳师打扮,围着蔡珺来回打转。 “你跟沉庵是什么关系?” 蔡珺正揉着面团,“养子。” 闫弗纳罕:“但你俩长得一样。” 蔡珺淡淡地“噢”了声,“我的脸是整的。” 闫弗嫌弃地“啧”一声,“按伦理关系讲,她可是你的养母欸。你就这么心安理得地顶着你养父的脸,跟你养母睡了?” 他用蝙蝠扇指着蔡珺的手腕,“玩绳缚啦?这可是沉庵喜欢玩的花样。哥们,你真是不要脸到了一种新境界。” 蔡珺把身背对闫弗,遮住手腕。 “一个浑身漏风的人,居然也好意思说风凉话。” 这话是指,闫弗穿了很多环,打了很多钉。 耳钉唇钉舌钉,乳.环脐环眉骨环…… 闫弗原本就是个坏种,师从阴阳寮后,他披上了层斯文败类的外衣。但本质上,他还是那个爱恋痛,爱猎奇的神经病。 他把自身刺得漏风,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消磨那些没有她在的无趣时光。 所以他身上每一个环,每一个钉,在他眼里,都是神圣的象征。 绝不允许旁人亵渎。 听到蔡珺这句讽刺,闫弗的眸色暗了暗。 “最起码我身上每个部件都是真的。哪像你啊……可怜的养子,脸是假的,指不定鸡.也是假的。” 此刻,阁主正“哐哐”剁着鸡肉块。 阁主警告闫弗,“喂,说话文雅点。” 蔡珺和面的力度越来越大。 他把面团狠狠朝案板上面一甩,“假不假的,我身上的吻痕,难道还不能证明么。” 听见这话,其他六个男人一起看向蔡珺。 蔡珺故意穿了身低领敞襟衣裳。 他脸上的巴掌印、脖上的口脂痕、锁骨的吻痕、胸前的蜡泪鞭痕,这些暧昧的痕迹,此刻都化作他嘚瑟的武器,无差别地刺痛其他六个男人。 闫弗冷哼,“跟谁没有过似的。” 阁主:…… 他狠狠瞪了闫弗一眼。 褚尧起锅烧油,“再扎眼的印记,过不了两三天,就会慢慢褪去。” 庭叙往炉灶里加柴火,“是啊,印记终究会变淡,唯有容貌,才是真家伙。” 噼啪作响的火苗把庭叙的脸映照得分外缱绻。 他仍旧是那么精致漂亮,在男人堆里,像一朵遗世独立的小白花。 当然,他的语言风格也仍旧茶里茶气的,仍爱用那种温柔平和的腔调,默默讽刺其他几个有容貌焦虑的男人。 蔡逯收回目光,专心致志地熬汤。 他没掺和厨房里的混战。 有个很可笑的事实摆在眼前。 男人们都希望渣女能为他们自己收心,可当这个愿望落空,男人们又都希望渣女能一视同仁地渣了所有人。 颇有种“我得不到真爱,那你们谁都别想得到”的扭曲感。 所以现在,蔡逯反倒有些庆幸。 原来,她对所有人都是那么渣。 * 膳后。 闫弗不知怎么挤走了其他人,厚脸皮地黏在灵愫身后,却什么话都不说,一问他就哼唧。 灵愫坐在回廊底下,逗着一碟玩耍。闫弗就挤到她身边,意味不明地哼哼。 “你想干嘛?” 灵愫问他。 闫弗观摩了会儿她和一碟的互动。 一碟想要她陪玩时,就会把写着“玩球”的小卡片,叼到她面前。 看清一碟的需求后,她就会抛掷小球,跟一碟玩巡回游戏。 闫弗也学着一碟的样子,捏起两个卡片,扔她怀里。 灵愫举起卡片,念着上面的字。 第153节 “主人,奖励。” 她翻给闫弗一个白眼,“你是狗啊?你想干嘛,难道不会直接说?” 闫弗抄手抱臂,“对,我就是狗。谁让你只会关注狗的需求。” 灵愫回行吧,“谁让我是天底下心最软的驯犬师呢。” 她凑近闫弗,拽着他编好的麻花辫。 “狗狗,想要什么奖励?” 闫弗瞥过头,把眼阖住,耳根不断发烫。 “你猜。” 他的背抵着浮雕廊柱。 纹样复杂的浮雕似能穿破他的狩衣,要不然,他怎会浑身发痒,发颤。 灵愫把手支在他身旁。 从远处看,这般场景,像一个男人搂着怀里的姑娘。然而实际情况却是,她把闫弗箍在了一个小范围里,让他退无可退。 灵愫夺走他手里的蝙蝠扇,用扇柄敲了敲他的嘴巴。 “张嘴。” 她戏谑地吹了声口哨,漫不经心地说。 用这种狎昵的腔调,下了句不可违背命令,真是犯规啊。 难怪人家都说,女人不坏男人不爱呢。 闫弗为自己的没出息找开脱。 对,不是他恋爱脑! 其实是她,一直都是她!是她太有魅力,是个正常人都会为她倾倒! 他大概能猜到奖励是什么,所以毫无防备地把嘴稍张开了些。 没想到,却远远低估了她的恶趣味。 她摁住他的脑袋,精准捕捉到他的舌钉,咬住舌钉往外带。 可舌钉是缀在他的舌上,所以未免舌被咬掉,他只能被迫朝她凑去。 明明是她主动出击,可因舌钉的缘故,反倒像他迫不及待地加重了这个吻。 虽然他的确有这意思。 “唔……” 惊慌间,他忘了换气。 一忘再忘,结束时,他差点窒息,狼狈地咳嗽。 她把捋走的舌钉吐他脸上,笑得轻佻又张扬。 “贱、狗。” 她站起身,蔑视他这副狼狈样。 她把他戴的立乌帽拽掉,扯散了他的麻花辫。 “听说在倭国,阴阳师最重视这一顶遮盖头发的立乌帽。出门在外,要是帽掉了,露出头,会比露出下面那个头更令人难堪。” 闫弗还在咳嗽,听了她的话,瞬间觉得周围仿佛有无数双眼盯着他看。 他像在被看不见的眼睛慢慢剥.光。 这个新奇的认知使他害怕,却又怕得很爽。 他忽然揪住她的裙摆,身子狠抖几下。 紧接着,手就无力滑落。 正趴着小憩一碟忽然站起身,吠叫不止。 因为它闻到,空气中多了一种淡淡的栗子花的味道。 灵愫笑得更放肆。 她踩着闫弗的腰腹,“看你贱的。” 闫弗慢慢调整着呼吸。 他像小狗一样,热了就往外吐.舌.哈.气。 “爽。” * 因小院里突然来了新客,且客人们都不打算走,所以安排客人住处的这项重任,就落到了阁主身上。 院里就那几间屋,只能谁跟谁挤着睡。 其实很好安排,但他从午后排到晚间,一直都没排好。 心很乱。 尤其是在窥到灵愫跟闫弗在回廊底下胡闹后,他的心思更乱。 他把灵愫叫到屋里,关紧屋门。 灵愫一脸莫名其妙,“你这办事效率也太低了吧!就让你排个住处,结果到现在都没排好!” 屋里还很暗,她边抱怨边往里走,差点绊倒。 “不是,你就这么抠搜?我来见你,你连盏灯都不愿点?” 阁主拽住她的手腕,把她抵在墙上。 光线暗,令她看不清他的神情。 “发什么神经?大哥?” 阁主下定决心,弯起腰,把脸凑上前。 “啪!” 谁知,他脸还没凑近呢,就结结实实地迎来一巴掌。 虽说这一巴掌是灵愫甩出来的,可她自己也被震惊得不轻。 她连忙解释:“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我的手突然就不听使唤,见你一凑近,就本能开启了防御!对不住啊……” 阁主被扇得发懵,一时无语沉默。 见他不回应,灵愫有些心虚,开始给这一巴掌找开脱理由。 “再说,你这个姿势,该不会是想亲我吧!反正,刘备是不会把张飞抵在墙上,撅着嘴巴亲他的!” “你不会是想玷污我们之间的友谊关系吧!别啊,千万别啊,我对你没这种心思!” “没这种心思?” 阁主笑得凄惨,“那之前亲我的,难道是被鬼上身的你?” 灵愫立马瞪大双眼,“喂,你别给我泼脏水。我什么时候亲你了?” 阁主:“在苗疆,你喝得烂醉,把我当成阿图基戎,就在那一次……” 灵愫看他不像是在说谎,“你都说了,那时我喝得烂醉。我早不记得那事了,就算亲了,也不作数。” 她这无赖话把他气得够呛。 于是乎,他突然破了大防。 兴许是因为他的初吻,落在她口中,只剩一声“不作数”。 “不是,我就想不通,为什么他们一个个都可以,偏偏就我不行?” “你不是最喜欢看男人跪地流泪求你么,我不是做过么。虽然你没看到,但我也做过啊!” “我身体素质哪里不行?我是眼歪还是嘴斜,我是没肌肉还是没健身?我不比他们任何一个差啊,为什么就我不行?” “你不是喜欢粉的么?咱俩打小一起长大,我哪里你没看过?我也是粉的啊,我也是上翘的啊,我也有服务你的意识啊,怎么就死活不肯回头看看我呢!” “是,我就是想亲你!你不是说过我的唇形好看么,不是调侃过我的嘴巴比棉花还软么,怎么就不能跟我亲一下了!” 他越说越气,把身上的衣袍扯得乱糟糟的。 他捞住她的手,往自己身上贴。 “你看我,哪里不满意你直接说。是哪里不够粉,不够白,弧度不够漂亮?我去整形,我去锻炼,我自觉服美役,我自我物化,只要你能满意。” “我不信你不懂我的心思!那么多年,那么多次,你没一次回应过我。你到底在怕什么?” “不是,你就对我这么残忍?要我守你守到死,等躺进棺材里时,还是个雏?” 他浑身发抖,不知是气的还是委屈的。 灵愫抽回手,语气冷淡。 “在我心里,你没有性别,没有年龄。你可以是我的兄弟,也可以是我的姐妹,什么都可以。你是比亲人更亲的,比友人更友,比家人更像家的存在。”她说。 “在我心里,你永远年轻、强大。我不想对你撒谎。你很好,但我对你真的没法抱有那种心思。” 她说:“与你结合,像在背德乱.交,你明白吗?” 她说,没心思就是没心思,别管你多么粉多么白多么上翘。 她踮起脚,亲了他一下,像在完成任务。 “如果亲吻是今晚你叫我来的目的,那么,我尊重你,配合你。但,更多的暧昧,我们不会再有了。” “岑青,知道我为什么一直叫你‘阁主’吗?直到现在,哪怕杀手阁早已解散,我还是在唤你为‘阁主’。” “名字是一种羁绊。而我,并不想与你有情.爱方面的羁绊。” “你明知道,当有了这重羁绊,我们的关系将不复从前。你明知道,当有了这重羁绊,我会像渣其他人那样,一并把你也渣了。” “跟我做,想都别想。” 说完,她抬起脚,就要离开。 第154节 他却再次拽住她的手腕。 同时,他的外衫掉落在地。 “对沉庵叫‘阿沉’,对蔡逯叫‘承桉哥’。对我,就只愿意叫‘阁主’么。” 他从背后抱住她,语气充满乞求。 “可以像奖励其他人那样,奖励我吗?就一次,求你了,就只是一次。” -------------------- 感谢追更~ 第65章 番外(四) =========================== 然而不论他如何乞求,她的回答始终总是那四个字——想都别想。 灵愫把他甩开。 她把落地的外衫捡起,披到他肩头。 “把衣服穿好,不要着凉。” 随后,她推门走出屋。 恰好碰见几个男人正蹲在外面逗小狗玩。 男人们正逗着一碟,排队要做一碟的干爹。 对此,蔡逯这个亲爹很是无奈。 一转身,恰见灵愫靠着廊柱,一脸玩味地瞥着他。 灵愫朝蔡逯勾勾手,蔡逯立马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 “今晚你另寻住处。” 她说。 蔡逯一下就明白了她话里的深意。 他回望一院男人,“所以今晚,易老板想临幸谁?” 他了解她。现在她发展一段关系,开始睡谁,就是发展上了。睡完,就是结束了这段关系。 很迅速,很是她的风格。 她把话题回抛给他,“你选一个,我听你的。” 蔡逯轻笑,“要是让我选的话,那我就毛遂自荐。” 对话间,俩人离的距离越来越近。 蔡逯把她抵在廊柱前,垂下脑袋,嗅着她的发尾,又用鼻尖蹭了蹭她的侧脸。 “我很好睡的。” 灵愫抬起手,碰了碰他鬓边的发丝。 “我知道你很好睡啊,蔡老板。但现在,我不想睡你。” 蔡逯气息很平稳,情绪并没因她的话语而泛起波动。 “那就让蔡珺去。” 紧接着,他又提了句建议。 “看来狗狗们确实喜欢拉帮结派呢。”灵愫笑他有心机,“所以你觉得,蔡珺是你那一派的?” 蔡逯无辜地眨眨眼,“我可没这样想。我只知道,你一直都喜欢沉庵的脸。蔡珺不过是有身好运气,能让样貌跟沉庵一样罢了。” 灵愫不置可否。 蔡逯这话,给她带来很多启发。 原先,她对自己说:往后再跟谁谈情说爱,要去享受,而非去发泄。 可现在发现,这句话得分情况讨论。 谈情说爱这件事,由性和爱两部分内容组成。 关于性,她没办法在床榻间不把男人当狗。 那些暴力的手段与姿势,那些逼人跌破底线的脏话,那些琳琅满目的辅助工具,用到男人身上,其实不单单是能发泄情绪。 更是因为,她本身就有这方面的喜好。 所以她不再强求在床榻间对男人温柔点,体贴点。 反正他们早就习惯她给予的痛,甚至还能在痛里上瘾。 关于爱,她想,或许可以试着慢慢改变。 她能想到的,跟男人之间最好的相处模式,是:床上是情人,床下是朋友。 在“爱”的方面,她要学着去享受,学着在与男人脱离恋爱关系后,仍能把男人当好朋友。 意识到这点后,今晚她对蔡珺耳鬓厮磨的语气都温柔了点。 蔡珺被她的温柔腔吓得措不及防。 “是,是我没让您满意吗?” 蔡珺给她揉着肩背,小心翼翼地问。 灵愫说没有啊,“我不就是温柔点么,看把你吓的。” 蔡珺的确有被吓到。 她是个笑面虎,所有的心机都藏在她的眯眯眼里。 所以他不怕她冷脸,就怕她笑得高深,说不定那笑容里,藏着更多坏点子。 灵愫无奈地叹口气,“我有那么吓人吗?我不是长得挺平易近人吗?怎么你们一个个都怕我怕得要死……” 蔡珺回得很实诚。 “因为您有绝对强大的实力。” 伴君如伴虎,伴她这个无人能敌的杀手,如伴无数头猛虎。 更重要的是,他们这帮男人,其实并不怕被她杀死。就算真被杀死,那也是主人的奖励。 只怕她连只是玩玩,都不想再同他们玩。 所以啊,他们不怕被虐身,只怕被虐心。 被她抛弃时,那不间断的心痛远远惨过挨无数刀子捅。 蔡珺俯下身,亲了亲她的后背。 “要是我能同养父一起伺候您就好了。我就像养父的分身,在养父身体崩溃时,接替他,继续为您带来愉悦。” 灵愫被他亲得发痒。 “沉庵要是有你这种觉悟就好了。”她感慨道,“放心吧,就算他还活着,也断然不会同意你这想法。” 后背还在发痒,对话间,灵愫脑里闪过一段记忆。 沉庵…… 讲真的,如果不是旁人还在提,她早把沉庵忘了个精光。 沉庵那张脸上,最吸引她的,是他那双忧郁的眼睛。 他的眼窝略深,墨砚似的瞳仁里,总夹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忧愁。 她是在最迷茫的年纪遇见了沉庵。 他是一个说话不徐不疾,不论她做什么疯事,都会真诚夸赞她“好孩子”的长辈。 也是在完全不会爱人的年纪,拥有了他这个初恋。 他是她各种癖好的试验品,甚至是牺牲品。 沉庵骨子里是很保守的人,所以她完全没想到,“养父子共侍一人”这件事,居然是他在好多年前就开始谋划的。 对于他的死亡,现在她心里完全没半点波澜。 因为如今,她在蔡逯身上,同样找到了一双忧郁的眼睛。 想到这里,灵愫翻过身,抚上蔡珺的脸,打量起他的眼睛。 蔡珺一脸懵,“怎么了?” 眼神完全不像。 她说:“沉庵没教过你,应该怎么练他那种忧郁的眼神吗?” 蔡珺说完全没有,“养父没有提过。” 灵愫失望地“噢”了声。 所以就算有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庞又怎样,有些神韵不像,整体看起来也就完全不像。 她忽然对蔡珺失了大半兴趣。 她爱的从不是一具空洞的傀儡,而是一种鲜活的感觉。 这种感觉就像今晚的风,看不见摸不着,可当它吹拂过来,你就知道:对味了,就该是这样。 当又一股夜风拍向榉木窗时,她跟蔡珺已经又结束了一次。 蔡珺很没安全感,趴在她怀里,像头寻求安慰的小兽。 是啊,对她来说,他的确是头小兽,是个年轻后辈。 就像闫弗说的,在某种意义上,她可是他的“养母”。 玩爽后,她难得愿意哄一哄人。 第155节 但话说出口,不知怎么就变成了:“猜猜我什么时候会踹了你?” 她拿滚烫的斗钵烫他,“猜对有奖励噢。” 蔡珺被烫得浑身发抖,兴许也是被她的喜怒无常给吓的。 这般场景,要是换作那群老男人来,约莫根本不会把她的话当一回事。 因为在无数次分分合合中,他们早已懂得,这不过是她的恶趣味。 她要是真想踹你,就根本不会多费口舌,立马一脚把你踹八百里远。 可蔡珺是第一次经历这事。 年轻后辈,坏也就坏在“年轻”上面。没经历过,也就没有对付渣女的恶趣味的经验。 蔡珺嗫嚅着说猜不到。 虽没经验,但他却相当会撒娇。 他把眼神弄得忧愁,泪珠将落未落地噙在眼眶里,神色很是破碎。 他很聪明,在这危急时刻,连忙搬出“沉庵”这座大山来阻挡她。 “养父没教过我怎么猜。” 果然,一提到沉庵,灵愫就笑得自然了些。 她揉着蔡珺的脑袋,“他好像什么都没教你啊,真是不负责。” 她的心也软了些。 哎,谁让年轻弟弟太会撒娇了呢。 “我看你好像没什么朋友。”她说,“你平时可以跟他们多聊聊。去找阿图基戎,你俩之前不是一起在苗疆共事过么,应该会更聊得来。” 蔡珺点了点头。 其实在来之前,他早把那群男人调查得清楚。 可既然她发话了,那他自然要听。 蔡珺说:“阿图基戎?其实我并不了解他。我一向喜欢专注过好自己的生活。可他看起来,好像是比较喜欢窥探别人的生活。再说,他可是会下蛊的!要是他给我下什么蛊……” 灵愫说不会的,“他的脾气本来就很差,要是他对你说了什么话,你就别往心里去。” 要是阿图基戎在场,听见她这番无情话,肯定会委屈得掉眼泪了。 毕竟,当初热恋时,她也是拿这番话,去哄阿图基戎的。 所以这就叫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车轱辘话翻来覆去地跟不同情人说,偏偏情人们都很受用。 灵愫很满意蔡珺的反应。 也很满意她自己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 这些情人,彼此羡慕,彼此嫉妒,彼此支撑着熬过没有她在的痛苦时光。 在他们等她“临幸”的时候,给他们找点事情做,吵架或打架都好,也算是能让他们感到没那么寂寞吧。 嗯,绝对不是她想看狗咬狗。 绝对是为了他们好,吵吵打打更健康。 * 翌日。 睁开眼时,阁主脑里自动闪过昨晚的一些画面。 此刻,他心里只有一种强烈的感受: 太!尴!尬!了! 太太太尴尬了! 居然脱得只剩个亵裤,不要脸地搂住她,像个揽客的小倌,求她跟自己来一次! 关键是,他这个小倌都那么不要脸了,居然还是没把客人揽到手! 还说什么粉啊白啊翘啊那种暗藏深意的话! 还拽着她的手,让她把他全身都摸了个遍! 阁主坐起身,捂住脑袋,尴尬得想一头撞死。 他恨自己每到夜晚,情绪就如野马脱缰一般,不受控制。 曾经,是在夜晚,他跪地流泪求她不要走。 曾经,是在夜晚,他没推开醉酒的她,被她亲得晕晕乎乎。 现在,又是在夜晚,他的感性又一次战胜了理性,说了那么多心里话! 结果还是没能得到想要的! 在尴尬中,他穿好衣裳,梳发洗漱。 一推门,发现院里几个男人都在用那种难以形容的眼神看他。 完了!他们一定知道昨晚他发疯了! 他疏离清冷的形象,一定都被他亲自给毁了! 他们一定是在看笑话吧!一定是在心里编排:看这人多可怜,上赶着当狗都能被拒! 想到这些,阁主内心满是惊恐。 蔡逯瞥他一眼,“她还没起来。” 阁主稍松了口气。 没起来就好。 之后,他懦夫般地逃离了这座小院,用的理由是:要外出跑几天生意。 待灵愫起来,蔡珺把这理由告诉了她。 他不说倒还好,这一说,灵愫心里也泛起尴尬。 她把阁主当兄弟当姐妹,结果他居然想跟她睡! 虽然她一早就知道他的心思,可当这些心思被说出口,她还是本能地想逃避。 这次,她真的决定要去逃避。 她也像阁主那样,胡乱绉了个理由,说要外出几天。 走之前,还不忘交代蔡逯看好家,“尤其是要看好闫弗,别让他拆家。” 蔡逯很有大房风度,说让她只管放心。 她点点头,“我不在家,你们都要按时吃饭,按时睡觉哦,不要太想我。” 蔡逯说好。 灵愫火速逃离现场。 她对抗尴尬的方法是,从这群男人的怀抱里,飞奔到那群男人的怀抱。 说是要去爬山游湖,可实际上,她一路飞奔到了常去的那家唱曲馆。 几个唱曲儿的小倌围在她身边,叽叽喳喳的。 “易老板,这次要点哪个兄弟来伺候?” “易老板,你摸摸我啊,怎么不摸我了?” …… 灵愫说别闹,“我这次是来说正事的。” 小倌听了,立马收起嬉皮笑脸,听她说事。 灵愫说:“我有一个朋友,不是我啊。这个朋友,被她最好的朋友表白了,但她并不喜欢这个最好的朋友。你们说,我的这个朋友,该如何体面地处理这件事呢?” 几个小倌纷纷来给她建议。 总结起来,就四个字——大大方方。 大大方方地去面对。 灵愫想这建议倒也有点道理。 她跟阁主玩得太熟了。 熟到他就算在她面前脱光,她都会心如止水地给他披上衣裳,让他别着凉。 不是说他不好,而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那种心思,就是没那种心思。 她自己也纳罕,怎么就不想睡阁主呢?怎么别人都行,偏他不行呢? 不过她自己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最终,她还是在馆子里歇了几天后,才重新回到小院。 说也凑巧,她回院时,阁主也正好回院,俩人刚好碰头。 阁主主动拦住她,“往后,我不会再说那些话。我保证,那天晚上是最后一次。” 他试探地问:“那我们重新回归到亲情和友情的关系里?” 灵愫狠狠点头,说那当然。 这件小插曲便就此结束。 不过,紧接着,又一个小插曲从天而降。 待迈进院里,灵愫和阁主才发现,院里简直是鸡毛飞上天,乱得不堪入目! 堂屋、阁主那屋、阿图基戎那屋的屋顶都塌陷着,只有她那屋,从外面看起来还算完整。 屋顶、回廊、院前空地,到处飞着鸡毛、狗毛、猫毛。 六个男人无助地打扫着院里的卫生,一面打扫,一面被浮毛呛得打喷嚏。 第156节 灵愫摘着身上的浮毛,一脸愠怒。 “蔡逯,你就是这样看家的?!” 蔡逯抱着一碟,一脸无辜。 “上晌,一碟惹了这片地的狗老大,狗老大带了一群狗来家里挑事。在来之前,那群狗还把邻居家的几十只鸡给咬了。于是,鸡和狗都来院里闹,闹得鸡飞狗跳。有群猫来看热闹,跟狗和鸡都打了一架。之后,院里就成了这样……” 灵愫与阁主听得瞠目结舌。 半晌,灵愫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一碟怎么惹了狗老大?” 窝在蔡逯怀里的一碟委屈巴巴地哼唧,身上的毛被狗老大咬掉很多。 蔡逯说:“一碟尿到了狗老大的腿上。” 灵愫、阁主:…… 事已至此,只能先把院里打扫干净了。 不一时,夕阳西下,天渐渐变黑,暴雨倾盆而落。 一院人排队洗完澡,紧接着就共同面临着一个问题:今晚睡哪儿? 阁主对灵愫说:“现在只有你那屋能睡人。” 灵愫摆手拒绝,“我那屋睡不进这么多人。” 阁主说或许可以,“你那屋不是有一张很大的床么?” 说着,阁主就推门进屋,率先躺在了她的床的中间。 “我不管你们睡哪,反正今晚我就睡这了。” 灵愫眨了眨眼,紧接着,她飞快爬上床,躺到阁主旁边。 “我也不管你们睡哪,反正今晚我也就睡这了。” 这俩人,率先把床上最好睡的两个位置给占了。 剩下六个男人面面相觑。 不过下一瞬,他们就开始了抢地盘大战。 要么睡床,要么打地铺。显而易见,他们都愿意睡床,因为她躺在床上。 最终,阁主、庭叙、褚尧、蔡珺与她一起睡床。而闫弗、阿图基戎与蔡逯只能打起地铺。 阿图基戎气得直跺脚,指责床上的蔡珺。 “我就说这几天你怎么老给我献殷勤,原来是等着在今日坑我一把!” 闫弗朝庭叙破口大骂,“你小子,平时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原来是存着力气,等着在今晚把我推走呢!” 蔡珺与庭叙一起朝灵愫抱怨:“我才没有那么心机!” 褚尧试图止战:“食不言寝不语。你们扫了一天浮毛,难道都不累不困么?” 反观蔡逯倒是很淡定。 他选了个靠窗的位置,默默打好地铺,还一并把阿图基戎的床铺给铺好了。 经此一闹,大家都没了睡意,于是就一起说起夜话。 床那头,灵愫应接不暇,跟这个说几句,又跟那个说几句。 阿图基戎被蔡珺挡着,没办法靠近她,只好气鼓鼓地折返,趴在窗旁,跟蔡逯一起看外面的夜景和雨景。 阿图基戎问蔡逯:“你怎么这么淡定?难道你就不嫉妒?” 蔡逯数着窗棂上的雨珠,“当然嫉妒,只不过我会装。” 俩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起来。 蔡逯忆起往昔,“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 他居然也到了说这种话的年纪。 阿图基戎催他继续往下说。 蔡逯勾起嘴角,“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正在与她陷入一段热恋。” 阿图基戎:…… 蔡逯继续说道:“那个时候,她化名小冯,在稻香坊当值。起初是在坊里酿酒,后来就开始调酒。” 阿图基戎回:“难怪她总能把苦涩的酒液兑得很好喝,原来从那时起,她就在调酒。” 阿图基戎对这种八卦很感兴趣,催蔡逯多讲些。 到底还是后辈,听起这些话,全将其当成一段遥远的故事。 可这些遥远的故事,对蔡逯来说,却是他真切经历过的珍贵回忆。 “她说她一直住在学堂,可她分明是才刚搬到学堂里。” “她说她一直珍藏着我送的那把伞,可后来我才知道,她早就将那把伞给扔了。” “她说总有男人来上门找事,后来我才知,那些来找事的男人,其实都是她的老相好。可她之前分明说过,我是她的第一个和最后一个。” “那时候,盛京的北郊还是一片荒地。她和我经常出去跑生意,忙的时候,将就吃几口野菜对付。她很乐观,指着荒地,对我说:‘将来这里一定会是京城最繁华的地方!’” “我活泥,她刮腻子。最初我俩的手艺都很生疏,经常把墙和地涂得凹凸不平。” “听到那句‘只是玩玩’,我狂得不行,说分手后,我决定不会觍着脸求复合。结果后来……” “那时候,我还以为自己是高明的猎人,能把她拿捏在掌心之中。多可笑啊,此后我为自己的狂妄,付出了很多代价。” “她是精明的骗子,骗走了我的所有,偏偏令我甘之如饴。” 说着说着,蔡逯就落了泪。 泪光闪烁中,仿佛又看到她扮猪吃虎、佯装单纯的那副模样。 当流逝的时间被无数段记忆重新数了一遍,他才发现: 原来,他与她,真的纠缠了太久、太久。 那些爱与恨、笑与泪,在无数次的暴雨夜里扎根成长,最终长成了一株参天巨树。叶脉交错,生生不息。 数不清有多少次,蔡逯是在哭泣中沉入梦乡。 这次亦是。 起夜时,灵愫才发现,蔡逯早已泪流满面。 哭什么呢?蔡小狗。 她蹲下身,轻轻抚去蔡逯脸上的泪珠。 把他的泪擦干后,她心里默念了声:晚安。 却没想到,刚站起身,抬脚要走,就被他拽住。 力道很轻,但他的的确确抓住了她的脚踝。 -------------------- 感谢追更~ 第66章 番外(五) =========================== 抓住她,仿佛只要抓住她,就能抓住一场虚无缥缈的幻梦。 幻梦里有无拘无束的风与流云,有一段自由自在的美好恋情。 蔡逯眼神惺忪,不由得撑腰倾身,朝她凑近。 她蹲下身,披起一身月华,脸被黯淡的月光照成了虚晃的月魄色,像是一个从月宫跑到凡间的仙人。 她的嘴唇动了动,轻声细语地说了几个字。 “哭什么呢。” 蔡逯想回话,想努力看清她。 可他的嘴被空气封住,眼眸也被眼窝死死箍住,只能隔一场镜中月水中花,虔诚地临摹她的模样。 雨打芭蕉,琼珠乍碎。 他的心被雨水打得湿漉不堪,啪嗒啪嗒地滴水。 这些水滴,在此刻外化成断线的眼泪,被她一下,又一下地吻掉。 她笑得温和,牵起他的手。 他恍若还待在一场美好得不甚真切的梦境里。 不然,她怎会与他十指相扣,在暴雨初歇时,带他走出逼仄的小院。 又在午夜与凌晨交替之际,带他穿梭在各家屋檐之上。 须臾,他们停住了脚。 待回过神,往四周望一眼,蔡逯才发觉,原来他们正站在一家酒庄的琉璃瓦屋顶上面。 灵愫解下斗篷,铺在屋瓦上。 她躺在斗篷覆盖的屋瓦上面,顺便还把他一同扯来躺下。 这座酒庄坐落在郊外田野间。 雨停后,潮湿的土地里慢慢散出稻粟香,青蛙紫引幽鸣不绝,蝉鸣声愈发清脆响亮。 吸了一口潮湿的空气,又把心肺里的湿漉给呼出来后,蔡逯才后知后觉,原来他刚才哭了一场。 难怪她会蹲在他身边,好奇地问:“你哭什么?” 他捂住脸,声音闷闷的。 第157节 “好丢人。” 灵愫侧过身,支着脑袋看他。 “你在我面前,办过的丢人事还少吗?” 她朝他的手背吹了口气,“好可怜啊,蔡老板。” 她问:“我记得你不是在跟阿图说话么,怎么后来就哭了?” 蔡逯慢慢放下手,身却还躺得板正,睁着眼,盯着天上的大月亮看。 “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他感慨道。 “真是奇怪,明明我们之间总在不断分合,真正欢好的时间很少。但现在再去回想,反倒觉得过去活得好充实,记忆如沙漠地的沙砾,数不清。” “在北郊,我们处得像哥们,天天勾肩搭背,到处蹭酒局揽生意。搞店铺修葺时,总是灰头土脸的,像在逃荒的流浪汉。” “在杀手阁年会,我带着一帮下属控场,把你的同僚都当作阻碍你前进的对家,将他们喷得狗血淋头。” “在审刑院,副官翻看你的行事记录,发现你与我天天都在偷尝禁果。我对副官解释,我们当真是只在偷吃院里不让吃的水果。可只有我们知道,哪一次是在吃水果,哪一次是在偷摸做其他事。” “在枕风楼,我们站在厅台上,挑战玩主奴游戏。那时我跪得那么不熟稔,到最后,居然还赢了。” “在我们相识的十二年间,你陪在我身边的时间,满打满算,甚至还不足两年。可是,我现在能回想起来的往事,全都与你有关。” “我们第一次亲吻,是在那家马场。我们第一次做,是在那个暴雨夜。此后,无论是在做事,还是在出神发呆,或是在午夜梦回间,我总能不断想起那家马场,和那个摧枯拉朽的暴雨夜。” “吻痕、鞭痕、蜡泪、绳印,这些你在我身上留下的痕迹,明明早已消散,可我仿佛还能感受到。每每闭上眼,身体就会不受控地贪恋这些痕迹。” “每当这时,我就在心里对自己说:蔡逯,你真是被.干.烂了。你已经无可救药,你是一万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倔强种。” “我的心被你折磨那么多次,怎么就不会觉得疲累呢?我的身感受到了那么多次的疼痛,怎么还偏执地成了瘾呢?” “怎么还会去爱呢?明明已经麻木了,不是么。” “怎么还会去追随呢?明明已经被甩了无数次,什么洋相都出过了。” “明明早已不是把什么情绪都挂在脸上的年青人,可当你凑近,我怎么还是会心动不已,脸红得不像样子呢?” 他把手垫在脑袋下面,用一种很平静,却又很悲伤的语气,将过往娓娓道来。 倾诉得很认真,所以他丝毫没有注意到,灵愫离他越来越近。 她朝他俯身,“承桉哥,为什么你总在说回忆?” 蔡逯揉了揉她的脑袋,像个阅尽千帆的长辈。 “因为,我们之间只剩下回忆。” 时隔多年,她终于又喊他一声“承桉哥”。 他的灵魂被这三个字震得颤抖沸腾,可眼神却越来越悲伤。 灵愫勾起一抹浅浅的笑。 “谁说我们之间只剩下回忆?” 蔡逯回道:“难道不是么?你明明知道我很好睡,可你宁愿睡蔡珺,都不肯睡我。” “还在吃醋呢。” 她笑道。 蔡逯用手指卷起她的一缕发丝,绕了绕,缠在指腹。 “是啊,就是在吃醋。” 他说。 “谁说我不肯睡你?” 灵愫亲了亲他的眼皮。 啊,果然人的喜好会在年少时定型。 年少时,她喜欢笑起来很悲伤的男人。 现在仍是。 嚣张桀骜的气质能激起她的施虐欲,但只有沉静忧郁的气质,才能唤起她的怜惜。 蔡逯顺势抱住她。 “就算肯睡我,恐怕我也得排队等到天荒地老吧。易老板,你的情人有太多,甚至还在不断扩充。我一个老男人,跟那些小年轻比,有什么优势呢。” 他说:“原本我还是你见一个爱一个里,最爱的那一个。可这句话,早已随着那场爆炸失了效。我还有什么呢?” 灵愫仍旧笑着。 “没有失效哦。” 她说:“如果你在意这句承诺,那么我可以再复述一次。” “蔡老板,你是我见一个爱一个里,最爱的那一个,永远都是。这句承诺,永不失效,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如果这句承诺就是你一直求之不得的爱,那么,我的确爱你。” “此后我仍会有新情人,仍会与你分分合合,仍不会公开给你什么名分。” “如果你仍能接受我这不讲理的,没三观的标准,那么—— 我现在就来睡你。” “我的意思是,狗狗,我们做吧。” “趁我心情好,你可以选在任何地点。” 她俏皮地说:“要是你还在呼吸,那我就当你同意了哦。” 话音刚落,蔡逯的呼吸忽然变得很急促。 不仅是在呼吸,甚至还呼吸得很热烈。 所以他的意思是:同意,非常同意。 他开始发出那种意味不明的哼哼声,像小狗眯起眼,在享受主人的爱抚。 他把地点选在他在临安置下的某一座私宅。 说是私宅,其实是个大庄园。 他轻轻把她放在柔软的床褥里,拢下帘帐。 没有用任何辅助道具,没有试任何新鲜姿势,没有扮演任何角色,没有说任何助兴的话。 仅仅是回归最原始的原始,从蜻蜓点水的吻开始。 一直到天光乍泄。 蔡逯抬起头。 “主人啊,我的好主人,你会给狗狗的表现打多少分呢。” 什么叫酣、畅、淋、漓。 灵愫算是深刻地体验了一回。 她很难不对蔡逯有偏爱。 他们的契合度非常高,仿佛生来就要嵌合在一处。 她说:“满分给你,不怕你骄傲。” 她知道蔡逯很好睡,只是没想到,他会那么好睡。 她相当满意,指着这座庄园说:“我们就搬到这里住了。” 当然,“我们”不单单是指她和蔡逯,还包括阁主和那几个常驻情人。 后来,这些人就搬到了蔡逯的庄园里。 庄园静谧,岁月悠长。 在这里,灵愫跟每个常驻情人都交流了一番,了解了他们的过去。 褚尧的腿到底还是治理好了,没变成个瘸子。 他说:“幸好那时田姑娘把我劝住了。要不然,我连当狗的资格都没有。” 她问:“田姑娘是谁?” 褚尧回:“你的众多追求者之一。后来她去了宫里,自梳后做了管事姑姑。” 庭叙是皇家人,消息很灵通,偶尔会把远方朋友的近况讲给她听。 阿图基戎跟蔡珺俩幼稚鬼见面就互怼,彼此阴阳怪气地讥讽。 闫弗当阴阳师当得上瘾,天天卜卦解卦,比算命先生还像个算命先生。 阁主和蔡逯倒是处得很好。俩人对外宣称:“谁说内宅里不能有两个大房。” 而灵愫,依旧天南海北地飞,偶尔会在此庄园歇脚。 情人们的生活里也不单单只有谈情说爱,她不在时,他们就散去各地做生意营生。 走走散散,分分合合,大家聚在一起侃谈的时候并不算多。 冬月里,他们难得团聚一次,一起去泡温泉。 泡温泉的地方并不算私密,他们几个泡在这个池子里,旁的人泡在另几个池子里。 起初灵愫还在与这几个老朋友正常聊天。 直到有个大婶从旁走过,感慨了句:“噫,这年头,小姑娘都能公然开后宫啦!” 灵愫瞪大双眼,着急撇清:“大婶,你这什么眼神!话可不能乱说啊!这都是我朋友,朋友你懂么!朋友一起泡温泉怎么了!” 池里的一众男人:“嗯,都是朋友。” 其实这事不过是个小插曲,可灵愫与男人们突然就变得很沉默。 不是,他们看起来有那么开放吗? 他们彼此张望。 第158节 好吧,确实挺像那么一回事。 灵愫主动破冰:“好安静,我以为我们永远有话说。” 大家“噗嗤”笑出声。 后来,不知是谁提出要教她游水。 于是,七个男人轮番充当教游水的师傅,那架势,势必要把她给教会。 当然,旱鸭子还是旱鸭子。 扑腾大半晌,她还是没学会游水。 反观七个师傅,各个被她气得神情憔悴。 最后,大家都无奈地叹了声气。 算了,随它去吧。 再后来,蔡逯成了她的另一个挚友。 他跟阁主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他还能跟她睡。 原先她要去哪,都是阁主陪着她,来一场又一场的两人行。 现在,多了个蔡逯,成了三人行。 混得熟了,爱情渐渐被交织的亲情与友情掩盖。仨人形影不离,过得相当自由。 暮春时节,他们仨一道穿梭在山花烂漫之间。 灵愫难得隆重打扮,戴着簪钗,掂着缭绫,像只炫耀光洁羽毛的小鸟。 她很自恋地朝阁主和蔡逯说道:“喂,你俩各自来给我画一幅画,把我和风景都画进去。” 阁主与蔡逯一起应下。 俩人默默在心里较劲,势必要碾压对方的画作。 不远处,她在鲜花地里自由奔跑。 阁主提笔,描摹她的笑颜。 他对蔡逯说:“我自小就陪着她,以后的年年岁岁里亦是。你一个后来者,就算成了她的挚友,又有什么优势。” 蔡逯满不在意:“我存在的意义只有一个——把你熬到死,到时,就是我和她的二人行。” 阁主笑得礼貌又疏离:“是么,那就看看,谁会比谁更长命百岁。” 蔡逯画的是一个模糊的身影,穿梭在林野间,衣袂飘扬,潇洒自由。 风流和要强是她的性格底色,自由亦是。 【全文完】 -------------------- 两个福利番外要等文章结算后才能发,等能发了,我会在围脖上面说一声。 下周四标完结,届时全订读者就可以给本文打评分啦! 下本写《义妹》,正在存稿中,求收藏~ 感谢一路支持陪伴=v= 感谢在2024-04-18 00:00:00~2024-04-20 21:38: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千和6瓶;0.0 3瓶;我呢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蔡逯单人番 =========================== 福利番外 《蔡逯日记体·有性无爱十一年》 “吾爱,此前我们饱经风霜。 但在这一晚,我们越过蹉跎岁月,再次结合。我听到‘啪嗒’一声,原来是你在我的灵魂上扣紧锁圈。 我俯身臣服,一如从前。 彻底结束有性无爱的十一年。” *** 景佑元年春三月初五 这日,与你在马场初遇。 为了自家老爹能顺利晋升,我不知交了多少个“兄弟”,拢了多少层关系。 盛京的关系网当真复杂,推杯换盏与所谓的“兄弟”应酬,使我心力交瘁。 今日我原本打算歇在私宅,但,不知从哪冒出一群小弟,硬是走关系把我拽到了一家新开的马场。 他们气势汹汹,仿佛是抱着别样目的来接近我。 讲真的,我对他们很眼生。 我有交过这么一群小弟吗? 然而我还是握紧了鞠杖,挂起微笑,享受奉承吹嘘,在溜走的时间里感到莫大的无趣。 马球打得也很无趣,直到一个赌注被提出。 我很自大,自以为球技高明,输球的绝不会是我,被看笑话的也绝不会是我。 但,我被狠狠打脸。 我输了。 而你,就在这时出现。 你很独特。 大多平民遇见贵胄,先想的不是如何攀高枝,而是如何避免被贵胄盯上,当成一个“乐子”。 而你,在听见我无礼的口哨声,目睹我嚣张的行径后,竟能面无波澜地全部应承下来。 小娘子,我就这样,在无趣的时间里交付了我的初吻。 初吻来去匆匆,等我再去回味的时候,只能嗅到你身上的冷香。 我给了你拒绝的机会,但你没有拒绝。 而我因你的不拒绝,竟感到日子开始变得有趣。 当夜,我把那群起哄的小弟与那个临时加注的小哥暴揍一顿。 我感到,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仿佛是有人在暗中指使这群人,故意来给我下绊子。 不论如何,我仍以为,与你初遇,如梦境一般,意外,却又来得刚刚好。 春三月廿三 不怕你笑话,在与你分别的翌日,我就荒唐地翻起渣斗,试图翻出你留下的痕迹。 但,始终没能翻到。 突然就很想你,想见你,想面对面坐下说话了解你。 这算是“一见钟情”么? 我居然在想,你就那样游刃有余地夺走了我的初吻,难道你不该再次出现,对我负责? 我在马场蹲点,提供仅有的消息,让下属去调查你。 你没有出现,恍若那天从马场离开后,直接人间蒸发一般。 你的身世信息也没能浮出水面,而我对你的认知,仅仅是你身姿高挑,脸庞素静,看起来年龄不大。 “那个有趣的马场妹妹”,我开始这样朝别人形容你。 我做事素来高调张扬,所以在旁人来打探时,我总直接承认:是的,我对“那个有趣的马场妹妹”有意思。 如果这就是“喜欢”,那么我想,是的,我喜欢。 冬十月初六 再一次拗不过朋友,我去了稻香坊。 我讨厌看见一些男女公然牵手拥抱、凑在一起腻歪说情话,甚至做一些不堪入目的事。 情情爱爱真有那么好?好到甚至能让人丢掉所有羞耻心与自尊? 我绝不会变成他们那样。 朋友劝我来这里看看,万一你会在此出现呢? 拉倒吧! 我对朋友说:她很穷的,她怎么可能进到这里? 结果,倒是真的在这里与你遇见。 你说你姓冯,让大家叫你小冯。 那你的全名呢?我如是问你。 你淡淡一笑,说你生性爱自由,全名“冯自由”。 这当然是你应付我的说辞,但我没有戳穿。 好像我狩猎时的“游刃有余”,总是在你面前相形见绌。 能说么,我深觉你不简单。 第159节 你可能会是谁? 我暂时猜不到。 冬十月廿一 每次见面,我都谎称是“偶遇”。 小冯,请允许我暂时这样称呼你。 你不会知道,这从不是偶遇,而是我的心机。 提前蹲点,摆出潇洒的姿势,捏出轻松的语调,问你过得可还好。 你总是笑嘻嘻的,说我是个好人。但在夸赞我一番后,又会告诉我,让我与你保持距离。 小冯,我明明是在追求你。 只是,我怕吓到你。 你的眼里总倒映着皑皑白雪,纯真得毫无杂质。我怕吓到你,故而把最渴求的欲望隐埋,只留一声“好巧,偶遇。” 你又在骗我。你明明没住在学堂,你明明没珍藏我送你的那把伞。可你说是。 算了,无伤大雅。 你很有趣。 冬十月廿五 忙完公务,我连忙赶去你的住处。可邻居说,你搬走了。你也辞了稻香坊的位职,再次消失,就在我忙公务的那几日。 小冯,我以为我同你很熟。可你要走,居然都不肯同我说一声。 冬十一月十二 我去了趟北郊,这里太荒凉。 在一片百废待兴的枯败景象里,我看到一家美食铺。店铺简陋,但,它让我想起了你。 料峭寒风里,倔强屹立,如你一般。 我认识了个叫“谢平”的小伙子,也迎来一个意外之喜。 那个“易老板”是谁? 我猜你一定就待在这家店铺里,毕竟你调的酒香不会骗人。 你依然神秘、有趣。而我,依然想了解你。 冬十一月廿一 我们的小别再重逢,依然美得像一场虚幻缥缈的梦境。 小冯,原来你就是易老板。 原来你是易灵愫。 那么,请允许我,称你为“小易”。 一场荒谬的接见,使我更加了解你。我成了店铺的东家,而你改了口,叫我“承桉哥”。 我很喜欢这个称呼。 易老板,合作愉快。 冬腊月初二 早先我向谢平打探你挑选情郎的喜好标准。 今日,谢平把这个标准复述给我。 晚间,你错喊一声“沉庵”。 易老板,我很聪明的。我一下就联想到,有没有一种可能,你的标准,完全是根据“沉庵”制定的? 但我立即否认掉这个猜想。 易老板,你看向我的眼神开始变得很暧昧。 我相信你的眼神。 冬腊月初八 今日是谢平的生辰,不过他不重要。 我想此后数年,我都会把这个日子记得清楚。 在这一晚,我们来了一次酣畅淋漓的亲吻。不是蜻蜓点水般的吻,而是…… 怎么办,我竟然不好意思把细节写出来。 你是甜的。 小易,你是甜的。 在你吻我那一刻,我好想哭,因为我感受到了莫大的幸福。 情绪上头那一刻,我在想,恐怕我要纠缠你一辈子。 冬腊月十二 好丢人,我用很老土的话,匆忙向你表明出心意。 “我们要不要试试?” 老天爷!这年头谁还用这种话表白?! 这一次,似乎没办法在你面前佯装“游刃有余”。我像个缩头乌龟,竟不敢与你再相见。 但,又无比期待你的回应。 你会像我喜欢你那样,来喜欢我吗? 冬腊月十五 小易,你那么乖,可你居然提出“只是玩玩”。 还提了个莫名奇妙的要求:分手不需我同意。 首先,你把我想说的话都给说了。看样子,“只是玩玩”明明是我的说话风格。 其次,就算分手,我也不会哭哭啼啼地来求你复合。 我了解我自己,我绝不是那样拎不清的人。 最后,我会记得在这一日,我们正式确定了关系。 你是我的初恋。 谈情说爱到底是什么感觉呢?这个问题的答案,明日就会揭晓。 祝你好梦,我的…… 小女友。 冬腊月廿六 这几日,我们共同创造出很多美好的记忆。 易老板,你很喜欢我送你的赤蔷薇花。不用感谢我,百般花样哄女友,是我应做的。 赴烧尾宴时,你把我抵在树上“乱啃”。 原谅我用“乱啃”这个词来形容。仿佛当着外人做这事时,你的兴致会更高。 我开始理解那些公然腻歪秀恩爱的男女。 原来,喜爱一个人时,真的会不由自主地丢掉羞耻与自尊。 我想与你亲吻。那些人,爱看就看去吧! 反正我很幸福,才不管碍不碍他们的眼! 也许是老天看不惯我活得那么幸福,所以散宴后,老天让我染了风寒,发起高烧。 小易,谢谢你肯真诚热烈地爱我,谢谢你肯全心全力地照顾我。 你说,你爱我。 “爱”这个字眼,太过炽热。 连我这个行事张扬的人,在说“爱”之前,都要斟酌几分。 但,你说你爱我。 你说爱我的时候,我整个人都要融化掉了。 仿佛我就只活在感受到被爱的几个瞬间。 你说你爱我,可我是胆小鬼,我并不敢说“我也爱你”。 只好把你抱紧,用我的心跳声告诉你:我亦如此。 你说,承桉哥,你的心跳声好响。 我说,这也是你的心跳频率。 从这时起,我开始对“呼吸共振”这件事着迷。 冬腊月廿七 我带你去了审刑院,本意是想让你看看我的上值场所,好让你更加了解我。 但,很抱歉。 这日发生了许多意外。 我与你,再怎么闹,那都是我们之间的事。蔡连凭什么插手置喙? 很抱歉,家族亲戚太多,不免会冒出来几个神经病。 我对蔡连此人完全没印象。此意外一出,我将他从审刑院撵走。 很抱歉。 冬腊月廿八 第160节 褚尧警告我,让我远离你。 他们都不了解你,只有我知道,你有多么多么好。 我警告褚尧,不要再插手我与你之间的事。 褚尧骂我神经。 我说他是嫉妒我有人爱。 小易,爱你这件事,我有我自己的节奏。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那些人诋毁你,可我比流言蜚语更早认识你。 所以,请捂住耳朵,继续向前跑吧! 冬腊月廿九 我很生气,你居然在跟一个陌生男人同居。 虽然后来你将此事解释得很清楚,但我还是介意。 我介意,我不是你的“唯一”。我介意,那男人比我更早认识你。 甚至,我嫉妒。 心里很是郁闷,可我怎么敢跟你发脾气。所以,我去跑到褚尧那里闹。 爱一个人,为什么总是患得患失,毫无安全感呢。我问。 小易,我们好的时候,你总让我觉得我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但,每当闹出矛盾,我总会很心慌。仿佛你是个纸鸢,而我,总是无法紧紧抓牢你。 拜托,请对我再专注一点。 景佑二年冬正月初一 在旧年的最后一日,在一个热闹的除夕夜,我们做了。 易老板,你的喜好在我面前变得无处遁形。 你喜欢控制,所以控制我如潮水般袭来的灭顶反应。 得了你的命令,我才能释放。 “轰——啪——” 就如窗外的盛大烟火一般。 可惜,今晚是个暴雨夜。烟火易逝,而我们挤在一方逼仄的天地,共同破解潮湿的、未知的谜。 你喜欢施虐,所以你换不同的手法,把我的脸扇得有些肿。 在你的引导下,我不再缩在壳子里做胆小鬼。 我抱紧你,一遍遍诉说“爱”。 眼前白光不断,我想,我真该死在这一刻。 春二月初二 肾会被榨干吗? 我不知道。 只知道:只要你看我一眼,我就会顺应你的所有要求。 你吻着我的喉结,你说,我们要做一对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小鸟伴侣。 你说,你曾涉遍百山千川。 你说,等将来某一日,要带我游历四方。 寿春、江陵、琼山、临川,一地接一地。我们会在悠长的岁月里,慢慢把风光蹉跎。 我想说好,可喉管被你掐着,说不出话。 我挺了挺腰,被你笑骂:真浪。 我在你的凝视下变得无比卑微。 我献上双膝,俯下腰身,爱着你,爱着被你爱着的我自己。 春二月廿一 今日春分,在露水将褪之际,我朝你献上一吻。 你告诉我,杀手阁的年会定在三日后。 小易,我实在没想到,你居然会勤勤恳恳地当了那么多年的杀手。 我不止一次感到疑惑。 为什么你这么努力上进,到头来还是“代号二五零”? 然而时间容不得我多想,我开始置买横幅,走关系请书画大师…… 别担心,我会为你扫除一切阻碍。 我要你在杀手阁年会大放光彩;我要他们记住你的光彩。 春二月廿五 哈、哈…… 我真是个笑话! 易灵愫,你对得起我吗?你敢直视我的眼睛,再对我说一声“唯一”吗? 你真的,挺厉害的。 来一个闫弗贬低我就算了,后面居然还有沉庵来搅和! 你到底有几个情哥哥?你到底都骗了我什么? 你现在来哄我,我还能强忍着脾气,勉为其难跟你谈一谈。 我也是有底线的! 春三月初一 你知道的,我们之间的关系没那么脆弱! 喂,不要小瞧我等你来哄的决心啊! 我怎么可能因为你的老相好而停止爱你? 喂,我就在审刑院待着,你快来吧! 我们谈一谈。 春三月十一 我反反复复吐了好多次,把酒都吐出来,任由酒液灼烧脾胃。看我这样,你会好受,是吗? 我恨你,恨死你了。 年会那天,你那冷淡的语气和眼神真的戳伤了我。 你来吧,好不好? 你低头认个错,我就不再计较。 求你了,你来吧! 拜托! 恨你。 夏三月廿九 现在是子时一刻,写完这一篇,我就打算找个河跳了。 隔了很久很久,我们再次见面。 你心真狠啊。我生闷气的这些日,你居然过得那么潇洒。 你把我折腾得将要散架,你把纷纷扬扬的纸张甩我脸上,任由纸角把我的脸划破。 那么多老相好,那么多与你缠绵悱恻的情人,那个初恋兼白月光沉庵…… 此前你竟对这些事闭口不提。 不是说过,我是你的第一个和最后一个吗? 不是说过,会永远爱我,对我真诚吗? 我要跳河,我要用我的死亡惩罚你。 你满意了吧! 夏四月初一 最终,我还是没跳河。 我要好好活着,我要盯着你,让你害怕我苛责的眼神。 我要比你过得更潇洒,证明我没那么在意你。 易老板,其实你一点都不知道,我真的没那么在意你。 假装被你迷得神魂颠倒只是我计划里的一部分,我真的,没那么在意你。 没了你,我照样可以活得精彩。 我恨你。 夏四月初二 我在做什么? 我居然拿匕首割了下手腕?! 居然毫无意识,直到血流出来,我才发现,我在自残。 还好割得不深,我赶紧抹了药膏,糊弄了过去。 第161节 夏四月初三 一夜失眠,浑身乏力。我想吃盘糕点,但只要闻见味就开始干呕。 我抱来很多坛酒,但酒刚喝进口,就开始往外吐。 如果折磨我是你的目的,那么恭喜你啊,易老板,你成功了。 春四月初六 我感到自己快要死了。想好遗言后,我去找了褚尧看病。 但褚尧竟然告诉我,我只是肾虚,其他方面都很健康! 我还是不想分。 我可真窝囊。 抱歉,我已口是心非很久。 我很想你,真的。见一面吧。 夏四月初九 我们终于和好了!!! 其实你很在意我,对吧。 我之前都在撒谎,你别介意,我非常非常在意你。 怎么办,在看清你的真面目后,我居然更爱你了。 让那些白月光朱砂痣什么的,都下地府见鬼去吧! 我会继续好好爱你。 夏四月初十 自这日起,你正式入驻审刑院。 我将所谓的“节操”丢掉,居然能接受与你在审刑院里做那种事。 他们说卷宗库是机密要地,可没关系的,你想进去看的话,那就随便进去看。 只要,你还在爱我。 夏四月廿五 你总是揪着我的头发,做得很凶很凶。 我以为,你爱我。 可理智不断告诉我,其实,你没那么爱我。 我并不能接受在卷宗库做,不能接受身下的水液把卷宗染脏。 你不听我的乞求,漠视我的反抗,尽管我反抗的力道很弱。 我感受到,我们的关系仿佛跟从前不再一样。 每当自我怀疑,我都会用各种手段自虐。 你问,为什么我身上总有很多伤痕淤青,你做得有那么过火吗? 我不敢说,其实在这些痕迹里,夹杂着我自残的印记。 我觉得我自己烂成了一滩泥。 我仍旧介意,所谓的释怀与大度,皆是我拙劣的伪装。 但,你从没戳穿我的伪装。 兴许是你从没发现。 我的情绪很乱,外部事件也很乱。 我将你送到褚尧的医馆,一面与大人们对接公事,一面忙里偷闲去想你。 我赌你不会与褚尧有过多纠缠。 拜托,让我赌赢一次。 夏五月十四 你像跟我做的那样,也跟褚尧做了。 在此之前,我接收到你的分手信。 这时我才明白,在确定关系的那一晚,为甚你要提出“分手不需我同意”的奇怪要求。 我们,就这么潦草地分了手。 才刚分手,你就有了新欢。 我又走到河边,又想找个河随便跳,死了算了。 我在你眼里是不是个巨大的笑话? 夏五月十五 我还是没跳河。 我要好好活着,逼你与褚尧分手,再与我复合。 打脸就打脸吧,反正在你面前,我早就练就一套厚脸皮。 我与闫弗,就是你那个神经相好,一起看了眼沉庵的坟墓。 你曾把沉庵逼到自杀。 现在,你把我逼得慢慢喜欢割腕。 也许,不是你逼的。 而是,我的执念在作祟。 我不甘心啊,易老板。 我,怎会输得如此惨。 夏六月初五 你是代号佚!!! 你竟是代号佚!!! 你又骗了我一次。 我还会继续查下去,看看你到底都在瞒什么。 夏六月廿二 我非常抱歉。 原来,导致你颠沛流离数年的罪魁祸首,竟是我的家族。 原来,你时不时的“无情”,是因你在不断承受失忆的痛苦。 如果你允许,我将献上我的一切,助你复仇。 哪怕是,要取我与爹娘的性命,我都会把头放好,等你来取。 夏六月廿五 主人,请允许我暂时这样称呼你。 我们再次复合。 而我,彻底臣服在你的裙底之下。 我好痛苦,看不清前路。我的精神开始不正常,但我却不敢把这些说给你听。 你没再给我名分,所谓的复合,只是睡来睡去的□□关系。 我甚至不敢说让你救救我,我有什么资格去说。 秋七月初七 今日是你的生辰。 你拒绝给我穿环,并不想当我的主人。 我哭着,颤抖着,写下这一篇感想。 让我再陪伴你几日,好么。 求你。 秋七月十四 又一次被你抛下。 我走得很洒脱,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哭了有多久。 一边扇着自己的脸,一边拿头撞墙,一边拿匕首划伤身体,仿佛只有伤害自己,才能让我获得短暂的解脱。 爱你、爱你、爱你…… 我把我们互寄的书信压在胸口,用绳勒住脖子,渐渐喘不上气。 后来,绳却被海东青咬断。 一只猛禽,居然流露出了伤心绝望的眼神。 算了,这次没死就算了。 秋七月十九 还好,还好,最终还是赶到了你身边。 我抱住在血海里迷茫的你。 后来我们坐在死人堆前,你把你的过去,一五一十地跟我讲起。 你讲了很多笑话,明明是在笑,可我却从你的笑里,感受到了极大的痛苦。 而我,甚至没有资格,说一声“心疼你”。 第162节 小易,听了你的笑话,我“笑”得身体蜷缩,肩膀颤抖不止。 也许很多年以后,当你再去回想这一晚,你可能会发现: 这一晚,看似是陪你大笑的我,其实是在痛哭。 我用颤抖,掩饰我的泪水。 我清楚知道,这一夜后,我们将迈上不同的道路。 你将飞向更高阔的苍穹。 而我,会随着你的远走,彻底失去所有光彩。 这次,失去你的同时,我将失去全部的我自己。 *** 秋九月廿九 过去这些日子,过得混账又糊涂。 清醒后,下属把过去发生的事讲给我听。 复仇后,你去了山里暂住。而我,曾在山里与你见过几面。 后来,因我发病,我爹将你拦下。 再后来,你开始给我治病。 抱歉,让你看到了我发病时的糟糕模样。 易师傅,你总是在把狗驯好后,就将狗无情丢弃。 你在渡口乘船离去,把我,与这个小狗一碟,留在了无爱的未来。 没有你,我要怎么办…… 冬十月初七 爹娘烧炭自杀未遂。 我赶到时,门窗已经被破开,炭炉里的火苗已经被扑灭。 而爹娘,并排躺在床上,穿戴整齐,脸色稍稍显红。 原来,病的不止我一个。 爹娘也在深夜崩溃过无数次。他们说,很是对不起你。毕竟你的仇人姓“蔡”,尽管后来调查出,他们是移民换姓的苗人。 蔡家,蔡氏,都对不起你。 我喂爹娘喝汤药,讥讽他们:以死抵罪,未免也太简单了吧! 我们一家三口,就该活着苦熬,忍受不断袭来的痛苦。 我不该讥讽,但我忍不住。 死亡何其轻松。 我们这样的罪人,不该死得那么轻松。 *** 庆禧元年春三月十三 新帝即位,改元。 爹主动请辞告老。 陛下对蔡氏忌惮已久,在允许爹告老后,就准备灭掉蔡氏。 我进宫陈情数次。 外面都在看我家的笑话,而你的朋友给你写了信,托我给你送信。 我忙得连口水都不顾得喝,但,仿佛只有在忙碌时,才能不去想你。 你的那群朋友情人,都觉得我与你之间还有联系。甚至连陛下都问我:那个刺杀先帝的杀手跑去哪了? 讲真的,我不怕陛下在政事上苛责蔡氏。 我只是怕,陛下会对你造成不利。 当他满怀恶意地提起你时,我就已确定:他这个皇帝,多留不得。 爹曾在一场声势浩荡的党争中脱颖而出,而今,我要迈上他的老路。 为了使你始终自由。 我不会把这些腌臜事写在信里。 在我给你寄送的信里,只存有一些老友旧事与些许正常的悲欢离别。 这次,我赌我会赢下这场党争。 但愿我能赌赢。 *** 庆禧三年秋九月初九 三年。 我花了三年时间,把皇帝搞下了台,而后联合中书门下与枢密院,将翊王扶植上位。 我赌赢了。 但,帝王的心思一向变幻莫测。 到了该“功成名退”的时候。 在不久的将来,“蔡衙内”会消失在盛京,乃至整个国朝。 这三年,爹娘曾寻死数次。我跪在他们面前,求老两口好好活下去。 我说,如果你还在,你一定希望他们好好活着。 不知他们听没听进去。 阿来,你还记得这个女孩吗? 她非常想念你。 貌似,她是把你当成了“娘”,经常催我给你寄信,期待你的回复。 可三年过去了,你没有回过一次信。 苗疆凶险,蔡氏派去那里打探情况的人,不断被遣送回来。 你过得还好吗? 我不知道,大家都不知道。 *** 庆禧五年夏五月十六 我果然不能得闲。只要一有空闲,脑里就又冒出了自我摧毁的念头。 割腕造出来的伤疤又丑又难以消除。 我想,我还得为你守身如玉呢。 万一哪一天,你会回来,我要把更完美的自己,送到你面前。 所以,当那些念头再次袭来时,我只能硬扛。 我跟谢平联起手,一起在盛京城里起造一个光辉伟大的“易老板”的形象。 我想让我们之间的恋情被记得,而我记得,你想要被后世永久记得。 所以,我要他们都记得你,记得你从未远去。 易老板,我已迈入而立之年。 你曾说,你喜欢三十来岁的成熟男人。 现在,在年龄方面,我终于达到你的标准。 什么时候,能来看看我呢。 *** 元熙元年秋七月廿九 易老板,欢迎回来。 八年悄然而过,我有整整八年没与你见面。 而今,你依旧年轻貌美,风情万种,谈笑间从容不迫,比我想象中的“易老板”更“易老板”。 赴宴见你时,我往眼周贴了个刺青,用水洗就能抹掉。 幸好你喜欢我的刺青,幸好你喜欢这个年纪的我。 我爱你,我依旧爱你。 但,我已不再年轻。 爱得死去活来是独属于年轻人的特权。 今下,我爱你的方式,是望着你的背影愈发沉默,是在与你老友般的相处中,愈发痛苦。 我撮着被你抖掉的烟灰,突然感受到,过去的八年,也就像这捧烟灰,溜走得悄无声息。 老男人的泪水无比矫情。 我用手心抹了把脸,目送你远去,默念一句:祝你玩得开心。 秋八月初十 我与你,开始在各大酒局、饭局中偶遇。 庭叙是你的新欢。在一次次觥筹交错间,我朝你举起酒盏,与你隔空碰盏。 我看起来,应该是满不在乎的模样吧。 第163节 但,每次散宴后,我才后知后觉发现,原来手心早已被我掐烂。 秋九月初六 我把你带到私宅,把所谓的“小狗日记”展示给你看。噢,还有那千百封书信。 我终于勇敢一次,把想说的话都说给你听。 至于为什么突然朝你表明心意…… 大概是因为,在不久前,我了解到,你在苗疆是怎样度过了这八年光阴。 原来,我与你,都已饱经风霜。 易老板,我说我了解你,但你总不相信。 我了解你,了解你将在杀掉蔡绲后,又将远走。甚至是,彻底远走。 那么,在你远走之前,请允许我,向你表明我矢志不渝的心意。 **** 元熙二年 春 在爆炸案发生很久之后,我才勉强平定情绪,但手脚仍在发颤,边拆绷带,边哆嗦着写下这一篇。 不再写具体某一日,自此我的时间里,只剩下无趣的春夏秋冬。 吾爱,你死在江船爆炸的那一晚,死在我刚得到名分的那一晚,死在春盼莺来,万物即将复苏的那一晚。 我试图自我安慰:你的肉身被烈火焚烧殆尽,但你的魂魄,自此得以永生。你彻底获得永无止境的自由。 你走后,谢平暴瘦。不过半月时间,他就已瘦成个骷髅架。 阿来日日夜夜都在那个渡口徘徊,经常哭到昏厥。 你的老情人,今日投江,明日上吊,用各种惨烈的方式,为你殉情。 我平静地处理与你有关的任何事,只是心很痛。 痛到麻木时,竟会再次想到自残,明明我早已跟这个陋习说再见。 偶尔也入一入我的梦吧。为何他们都能梦到你,偏我不能。 夏 吾爱,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你没死,你还活在世间某个角落。 我开始实践这种可能。 我找了你很久、很久。 但,自始至终,我从没能找到你。 海东青寿命已尽,我在泪水洗面中,捧着你未赠出的书信,嚎啕大哭。 恍惚间,我想起多年前与你的初见。 你走后,当年那帮起哄闹事的人,曾把更多细节讲给我听。 一切都是你的预谋。 从那次马场初见开始,到此后你的每一次脸红,每一句情话,都是你的预谋。 你从未爱过我,唯一一点真心,也都随着那次爆炸彻底失效。 而我,在了解到全部的真相后,竟会庆幸:幸好那一天,我顺着小弟的意思,去了那家马场。 吾爱,你让我的生命不再苍白无趣,让我爱得死去活来,轰轰烈烈,刻骨铭心。 我…… 我爱你。 我想念你。 我将用余生,追随你的脚步,做你最虔诚的信徒。 秋 我的精神状况出现异常。 我的思想开始不受控制,行为荒诞诡异。我像条幽魂野鬼,在你待过的各种地方游荡。 我是只无脚鸟,无法落地安定。 我开始出现幻觉。经常能看到你的幻影,笑吟吟的,叫我“蔡老板”。 我开始喜欢自言自语。我的灵魂无比孤独,我伸出手,学着你抱我的样子,回抱我自己。 冬 我竟能提前感知到,在不久后,我的情绪将全面崩溃。届时,我极有可能会完全失忆。 我开始拼命地书写,把我们的过往,一笔一笔记得清楚。 我不要忘记你。 我在各种显眼的地方写下你的名字。 易灵愫。 我不要忘记你,我要一直将你铭记。 ***** 元熙三年 盛夏 时隔数月,我再次提笔,继续为“小狗日记”添砖加瓦。 而你,易老板,此时此刻,你正躺在床褥里,睡得很香甜。 在这个静谧的庄园里,我把成熟的我,交付给你。 我爱极了你在死遁后的云淡风轻,爱极了你的渣与风情,爱极了你蔫坏的模样。 我爱极了你的全部。 此前,我曾黯然度过有性无爱的十一年光阴,也已写过十一年的求爱日记。 而今,在与你相识的第十二年,我彻底与“有性无爱”挥手告别。 吾爱,在今晚,我们仅仅是靠最原始的欲念糅合纠缠。 可我分明听见“啪嗒”一声—— 原来,是你在我的灵魂上扣紧锁圈。 我想,我已找到一个更合适、更长久的爱你的方式—— 与其执拗于做你的情人,不如去追随你,做你的挚友。 吾爱: 万物在你睁眼时苏醒。 而我的爱意,将在你睁眼去感受万物的那一刹那,实现比永恒更加永恒的永恒。 -------------------- 第68章 沉庵单人番 =========================== 福利番外 《沉庵回忆·说替身谁是替身》 “如今,你已走到从前初遇我时,我的那般年纪。 而我,将在你缄默的遗忘里,结束这一程无人知晓的游荡。 安心睡吧,好孩子。 我去时亦如来时,风也静悄,雨也渐消。” *** 玉兰花开得正盛之际,香客们都爱来玉清观里诵经唱道。 沉庵端坐在蒲垫上,隔着几重门扉,朗声讲道。 香客们来此观,不是为了求证道心,而是为了能在供奉香火钱后,朝观里的方鼎拜一拜。 玉清观道场中央设有一尊方鼎,香客们把写有心愿的木牌投掷到此鼎里,祈求心愿早日实现。 这尊鼎一向显灵,玉清观的名声也因此变得越来越响亮。 一天到晚,观里人来人往,喧闹不绝。只在晌午午休时,观里才能得片刻清净。 在某一日的午休时分,沉庵碰见两个行事鬼祟的不速之客。 他们翻墙进来,领头的是一位十五六岁左右的小姑娘,后面跟着一位弱冠青年。 沉庵把窗支得更展,没有打草惊蛇,侧耳默默听着动静。 “傍晚我还得去打比赛,快快,趁这时人少,赶紧把木牌扔到鼎里许愿,速战速决!” 那姑娘说完,双脚踮地,屈膝轻盈一跳,轻松将两张木牌投到又高又深的敞口鼎里。 “许的什么愿?” 青年问。 “许愿我能在三个月内把‘江湖第一’的称号摘下,许愿杀手阁能招揽到更多杀手,许愿我能挣更多钱,许愿……” 青年捂住姑娘喋喋不休的嘴,“喂,许这么多愿,你未免也太贪心了吧!” 姑娘一脸无奈,抱怨着身旁青年有多窝囊。 第164节 “阁主大人,但凡你争气一点,我都不至于这么贪心。现在杀手阁只有你一个阁主,我一个小杀手,拢共俩人!每天我是两眼一睁又一黑,看不到我们杀手阁一点未来。” “你怨我,我还怨我爹给我留下个烂摊子呢。”青年叹了口长气,“总之,这段时间你专心打比赛,先把名声搞响亮。我争取给杀手阁多拢来几个投钱东家……” 俩年轻人,此时此刻并肩站着望天,对未来满心迷茫。 这是两个杀手。 沉庵观望得很认真。 这俩年轻人,走路时左臂自然摆动,右臂摆动的幅度极小,或是说根本没动。 很典型的杀手姿态,简直就快要把“我是杀手”这四个字刻在了脸上。 很典型的年轻人。 年轻气盛,浮躁张狂。 沉庵敛下眉睫,将要阖住窗时,却见不远处那个小姑娘,赤裸裸地将目光钉在他身上。 她的目光很冒犯。 像是轻佻地将他扒光。 “砰——” 沉庵难得慌了神,将窗狠狠扣紧。 观里香客多,难免会跑来个不礼貌的。 可沉庵没想到,此后,这个小姑娘,像鬼魅一般,彻底缠上了他。 她扒墙的动作很娴熟,像个办完事系好裤腰带就逃走的采花贼。 只不过,她扒墙,是来寻他。 数日以来,她什么都不做,只是站在树荫下,静静地注视着他所待的那间屋。 伏案写好道符,再抬起头,沉庵看见,那姑娘朝他歪了歪头,眼睛黑亮黑亮的,散发着年轻人身上特有的那股朝气。 沉庵推门出去,淡然警告:“请走远。” 她却勾唇笑了笑,“沉庵道长,我是易灵愫。” 沉庵蹙起眉。 真是个很“自来熟”的人。 她向前迈了一小步,“道长,你有道侣么?” 沉庵将眉蹙得更紧,想出声责令,可话溜到嘴边,不知为何就变成一句:“我不需要道侣。” 这姑娘回了句很大胆,又很冒犯的话。 她朝他俏皮地眨眨眼,“没有道侣的话……那,从此刻起,我就是你的道侣。” 紧接着,在沉庵满眼烦忧里,她又说道:“道长,下次再见面,我来与你双修。” 不是能不能,会不会,而是直截了当地说:“来与你双修。” 沉庵传来小道士,“将这位香客逐出观,不许她再进来。” 灵愫始终笑吟吟的,盯着沉庵愤然离去的背影。 沉庵不会知道,她的这些话,只不过是一时兴起。 仅仅是始于某一次,她问阁主:“我是不是还没跟男人谈情说爱过?” 阁主想了想,“如果把小倌玩死那些事,不算是谈情说爱的话,那你的确没谈过。” 她意味深长地“噢”了声,“那我就去谈一个,找个初恋玩玩。” 说完,她忽然激动地拍了拍阁主的肩。 “吾友,我想到一个便于树立形象的绝妙计划。” 她没往下细讲,岔开这个话题,讲起另一件事。 “前两天从朱雀长街上过,看见一个风情万种的女老板,被众人簇拥着喊‘老板好’,可真让我羡慕。我就在想,什么时候我能被喊一声‘易老板’呢。” 阁主笑她心比天高,捏起她的脸,“想听?那我现在就能喊你‘易老板’。易老板,易老板,满意么。” 灵愫拍掉他的手,“不是恭维奉承,是真的想得到大家的认可。” 对话时,她跟阁主正待在租赁的小屋里,家徒四壁,东墙漏风西墙飘雨,日子过得简直跟乞丐无异。 再乐观的人,长期困在一个穷酸的环境里,也不免要吁一声气。 阁主宽慰她:“你才十六岁,豆蔻年华,正是下雨知道回家跑都会挨夸的大好年纪,别这么灰心丧气嘛。” 他开始画饼。 会有一日,杀手阁在江湖上赫赫有名。而她,会成为令人无法忽视的存在。 会有一日,她会成为财大气粗的“易大老板”。那时,他们会住在金玉琳琅铺满的大宅院里,不必再为生计发愁。 “届时,你将大仇得报,彻底自由。” 他说。 她望着他,笑了笑。 “你画饼的技术可真烂。” 他也笑她,“别否认,你一定在心里幻想过。” 她说是啊,何止是幻想,简直是幻想过无数次。 杀手阁的前途,与她的前途,密切相关。 阁里要招杀手同伙,一则是要靠稳定的薪酬,另一则是要有能力出众的杀手做招牌控场。 而现在的杀手阁,既没有钱,也没有招牌。 钱靠阁主招揽,而她,则是要当这个“招牌”。 在成为招牌之前,她要靠比武大赛一步步晋升。 “他们说,赛事第一名,将获得‘代号一’这个江湖绰号。‘代号一’会成为赛事常驻,要不断接受后来者的挑战,直到败北。” 灵愫支着脑袋,说:“‘代号一’,这个名字真不好听。等我打完比赛,要把这个名字改成‘代号佚’。” “代号佚?”阁主不解,“是你姓氏的那个‘易’?” 她说:“是佚名的‘佚’。神秘,强大,捉摸不透。” 阁主笑她轻狂,“别太轻敌。诚然你是个高手,但,江湖最不缺的就是高手。” 灵愫绑紧绷带,“是么,那就来试一试。” 她做事,一向目的性很强。 她是先在心里给“代号佚”立好一个形象,再是提着大刀,去跟那些高手拼杀。 同样,也是先在心里给“易老板”立好一个完美形象,才在此后那么多年时光里,把这个形象贯彻落实得彻底。 不过在这时,她的所有蓬勃野心都压在了年轻人稚嫩的表皮之下。 没人会把一个十六岁姑娘说的话当真。 包括阁主,也包括沉庵。 沉庵清心寡欲地过了三十一年。毫不夸张地说,他的这般年龄,简直能当她的“爹”。 所以他根本没把她的冒犯话记在心上,只当她是个鲁莽的小辈。 说什么要当他的道侣,与他双修。 她可真是,轻狂无礼到了极致。 沉庵仍旧无欲无求地过着,直到在仲夏,一个暴雨夜的降临。 天际压得极低,空气闷热,令人喘不上气。雷电暴雨的袭来并未能给夏夜降温,反而愈发令人烦躁。 沉庵在榻间翻了个身,迷迷糊糊间,突感身侧一沉。 霎时,他后背陡然一冷,浑身汗毛直立。 睁开眼,只见那个叫“易灵愫”的姑娘,蹲在他身旁。 雷电炸开,屋里闪过一道白光。 她仍旧在笑,眼睛仍旧黑亮,可笑意却不达眼底,笑得森然。 “你……” 沉庵坐起身,满脸戒备。 她穿得很清凉。 无臂纱衫配一件罗裤裙,胳膊与小腿上面布满泛白的刀痕。 沉庵耳廓泛红,移开眼,盯着床帐。 他不清楚她的实力如何,只知道,她是个常年在血海里厮杀的杀手。 余光瞥见,她抬起胳膊,臂膀的肌肉紧实,紧实到,像能轻轻松松地掐死他。 不过,她的手最终没伸到他的脖颈处,只是停在他面前。 她把手掌摊开,“看,这是我给你的惊喜。” 有一颗乌黑又圆滚的药丸,躺在她手心。 她俯身凑近,“道长,我想你会喜欢。” 沉庵心里隐隐有种非常糟糕的预感,可还不待他细想,她就掐起他的下巴颏,强硬地把药丸塞进他的嘴里。 她解下挂在腰间的酒葫芦,拔掉酒塞,迅速往他嘴里灌了几口烈酒。 做完事前准备,她盘腿坐到他身旁。 那颗药丸,被酒液冲刷到他的喉肠,慌忙间,他只得咽下。 就在咽下的那一瞬,他感到身体里升起一种力量,迫不及待地往外冲。 这股力量毫无章法,使他一向平稳的呼吸,倏地变得倥偬。 第165节 一个而立之年的男人,即便此前毫无经验,可在此时此刻,也明白了这药丸会有什么作用。 “喜欢吗?道长。” 灵愫绕着发尾,“我不喜欢你不把我说的话当回事。所以我要惩罚你,就在这次见面。” 沉庵被这个小辈气得咳声不迭,“出去。现在出去,我还能当无事发生。” 灵愫指着盖在他腰间的那方薄被,“你看,被衾底下,并不是无事发生。” “国律,奸罪者,杖一百七,从重惩处。” 沉庵双眼发热,竭力保持清醒。 “现在滚,你还能活命。不然,不然我就喊人来抓你。” 她拿一把沾血的匕首,压在他脸侧。 “我花了两个月时间,从籍籍无名打到目前的第一,并如愿以偿地告诉他们,我的江湖名号是‘代号佚。’”她说,“你尽管来喊,喊来一个,我杀一个。” 她手腕一旋,朝榉木窗射出一根银针。 霎时,站在门外的一个小道士应声倒地。 沉庵心一紧,“你杀了他?” 灵愫先是点了点头,又飞快摇头。 “还留着一口气,不过往后,他就是个废人了。” 沉庵差点被气得呕血,“他是观里论道最独到的孩子。” 灵愫无辜地摊了摊手,“谁让他来打扰我办事。” 她抬起沉庵的下巴,“我难道不是你心里的好孩子吗?” 这个暴雨夜异常压抑,令沉庵把夜里发生的每个细节都记得清楚。 暴雨把窗纸扑湿,而她在狂风中落坐。 那一瞬,沉庵把舌咬破,妄图自尽。 可她眼尖,扇了他一巴掌,又把他的下巴卸掉。 “你要去衙门击鼓告我么。”她仰起头,“可你的身子告诉我,你明明在享受。” “怎么就没察觉出来呢,我明明是在跟你谈情说爱。只不过,我是把这事提前发展了。反正早晚都要有的嘛……” 她没谈过,所以以为多做些伪装,多说几句好听话,就是在谈情说爱。 沉庵的心被她的话撕裂,可药物又控制着他的身。 他在一弯陌生的河里,下坠沉底,复又漂浮换气。 他要告她么。 他要跟衙门说,他,一个而立之年的男人,被一个小姑娘强上了么。 “衙门会问你,你反抗她了么?” 灵愫接过他的胡思乱想,笑得愈发妖冶。 “你这么诚实,一定会如实回话。你会说,你反抗不了。你的拳打脚踢,都未能施展到底。你只是蹬腿,摆.腰,晃.臂,手在半空划来划去,最终无助地抓住了床帐。” “你会说,你的身心被劈成两半。你愉快得不断流泪,呼出变调的,拐了几道弯的声音。这声音是在求救,只不过却是在朝涉嫌奸.罪的那个人求救:慢些、慢些。” “你的心,承受着莫大的折辱,你开始反思,怎么就招惹到了一个疯子?一定是你自己在此前蓄意勾引,引狼入室。都是你自己的错,谁让你自己穿得少,又不做防备。” 她说:“所以啊,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你该得的。换个角度想嘛,沉庵道长,我是在帮你成长,你要,好好地感谢我。” 这一定就是在谈情说爱了吧。 她想。 毕竟此前,跟小倌胡闹时,她可从没有对他们说过这么多句话。 在她轻声细语的洗脑之下,沉庵的眼睛渐渐变得漫无焦点。 最终,他没有踏进衙门半步。 在他微弱的反抗下,或者说,在他的几乎不敢反抗下,这场没有人性的奸.罪,没显得太过于惨绝人寰。 在绝对强大的实力面前,反抗显得那么微不足道,甚至有些可笑。 他要的是恶人有恶报,但显然,她这个十恶不赦的恶人,并不会遭受到半点惩罚。 只有他,一个受害者,不仅遭到了侵.害,甚至还在她这个加害者的洗脑下,慢慢觉得,原罪在他。 在那个暴雨夜后,老实本分三十一年的沉庵,开始慢慢被她腐蚀、同化,甚至开始迈上他的自我腐烂之路。 他是在此后她一次又一次的侵.害里,后知后觉地发现:他要爱上这个加害者。 他明白,当他要爱上她时,其实已经在心里爱得不可自拔了。 受害者竟然会爱上加害者。 极其荒谬。 然而这就是事实。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的? 他一面清洗脏乱的身,一面试图回想。 到现在,跟这个疯子相处,业已一个多月了吧。 或许,是从她第一次把他掐得将要窒息那时,开始爱上了她。 认识他的人都说,他完全没脾气,不会笑不会哭不会生气,像个假人。年轻时,他被称为“少年老成”;而立时,他被当成温和又疏离的长辈。 大家把他供起,尊重他,却又远离他。 惟有她,接近他,侵.犯他,羞辱他,把他当成一个有七情六欲的正常人。 或许,是从她第一次把他扯到巷里,公然做不耻之事那时,开始爱上了她。 有个孩子,晚间从学堂散学归来,总要穿过那条巷回家。 当着小孩子的面,她毫不避讳,甚至啐他一口,说有人看时,他会更浪。 惟有她,完全不在乎世俗眼光,甚至还告诉他:人非圣人,要接纳,正视自己龌龊的内心。 或许,是在某一次亲吻后,她摸着他的头发,说“爱你”那时;或许,是在某一次事毕,她破天荒地没有一走了之,陪他说话那时…… 或许是在无数个感受到她的蓬勃朝气的时刻,或许是在无数个感受到她扭曲却又热烈的爱意的时刻…… 总之,日复一日地,迎合取代了反抗,享受取代了厌恶。 在某一次,她撒着娇,向他索要奖励,而他脱口而出一声“好孩子”,那时,他被自己的行径恶心得想当场自我了结。 比“受害者爱上加害者”这件事更令他崩溃的是,他一个长辈,竟然爱上了这个小辈。 一个行事沉稳的长辈,竟然爱上了心狠手辣的小辈。 他比她大,比她更了解世道的凶险,比她更明白为人处世的道理,比她见过更多次的日月轮转,比她受过更多回的生活摧残。他的灵魂更稳重,同时也更苍老,更无欲无求。 他比她大,一眼就能看出她是在撒谎还是在诉真情,一下就能猜出她存着什么坏心思,打着什么鬼点子。她的小计谋在他面前无处遁形。 他比她大,可他竟然爱上了比他更稚嫩的她。 倘若他还是年轻人,在拥有这个认知后,他兴许会推开她,朝她控诉咆哮。 但,而立之年的他,仅仅是忍受着内心的翻江倒海,翻身把她抵在褥子里。 “好孩子,你累了,我来。” 她大抵是真的困了,蹭着他下巴颏的胡青,难得流露出半点柔软,像只翻肚皮的波斯猫。 他的行径很轻柔,不敢吵醒她。 她窝在他怀里,迷迷糊糊地说:“好温暖。” 就像是,回到了母亲的肚子里,封闭,狭窄,温暖。 他听得热泪盈眶。 要怪她这个加害者将他拽入不见底的深渊么。 可她分明只是一个缺爱的孩子。 沉庵脑里乱哄哄的,嗅着她的脖颈,想咬死她,可又不舍得。 最终,他只是抱紧她,拍着她的背哄睡,呢喃道:“囡囡,我是不是太放纵你了。真是不知道该怎么疼你好了。” 他与这个小魔王的关系,是越扭越歪的爬山虎,不觉间,就已布满整面墙,杂乱无章,清理过后,反而长得更迅疾。 要怎么处理这一段关系。 这是在那个暴雨夜后,令他时时刻刻都在想的一个问题。 为此,他曾痛苦挣扎许久。 但,她对他的百般纠结全然不知。 “代号佚”的威名在江湖传得响亮,与此同时,她对阁主提议,杀手阁内部杀手排名时,也能运用“代号某某”这一套规则。 在杀手阁,最高等级的杀手,即阁里的招牌,是江湖上威名远扬的“代号佚”。 噱头放出不久,果然见很多杀手投奔到杀手阁。 不过在这时,来投奔的杀手尚还未对代号佚心服口服。 不服? 好办。 灵愫就把他们往死里打,将他们打得心服口服。 她打得完全不留情面,打死人是常有的事。 所以阁主分不清,她到底是想让人服她,还是单纯想发泄戾气。 灵愫回:“都有。” 回话时,她正潇洒地坐在凳上,把刀伤遍布的后背留给阁主,任他给自己抹药。 “别太拼。”阁主的话声发颤,“你是个大活人,你只有一条命。你已经做得非常好了,可以适当歇一歇,交给我来拼。” 第166节 阁主本意是表达关心,可灵愫却当他瞧不起她。 “放心,我心里有数。在时机未到前,我需要同时做多种伪装。出门在外,我需要维持‘一个废柴姑娘’的形象。所以即便我认为满身伤痕是我的荣耀,也要将其抹去。我喜欢身姿紧实有力,可你知道,‘一个废柴姑娘’不会有浑身肌肉。所以,只能用脂膏包住肌肉。” 听起来就很累,但她丝毫不觉得累,反倒乐在其中。 过了会儿,灵愫没听到阁主的回话。 转过身才发现,阁主早已泪流满面。 “我心疼你。”他说,“不是你不觉得苦,这些事就真不苦。” 灵愫笑着擦掉他的泪,“做杀手能有什么办法呢。人只在穷途末路之时,才会选择做不入流的杀手。但——” 她说:“即便苦累脏,即便不入流,我也要过得坦荡。” 她不愿再说自身,遂把话头一转,说回杀手阁的事。 “还记得么,老阁主与前几代阁主在任时,都曾配合朝廷缉拿逃犯。后来时局动荡,杀手阁败落,与朝廷断了联系。或许,我们可以捡起这段联系。” 她眼睛亮晶晶的,“让杀手得到更大的认可,让杀手阁正大光明地建在街边,让我们的不入流,转化成门槛高且存在感强。这就是杀手阁的独特之处!我们可以做到!” 她就这么随口一说,但阁主倒是真的想了想这条路的可行性。 飞快想完,他说好,“我会买下南郊那座空置的高楼,作为杀手阁的新据点。” 到底还是年轻气盛,说干就干。 此间,阁主问起:“关于‘成为易老板’这件事,你有什么头绪?” 灵愫笑得高深,“我自有计划,保准立竿见影。只是,需要等待一个时机。” * 忙完杀手阁的事,灵愫去了玉清观,找她的新欢沉庵。 观里的小道士憎恶她,又惧怕她。见了她,四处逃窜,并默默祈祷,愿沉庵好运。 她寻到沉庵时,沉庵正蹲在桃树底下,拿小铲刨土,将酿好的果酒埋下。 她走得慢,因此便没看到,其实沉庵还在坛盖底下压了封信。 待走近,她俯身喊:“阿沉,想我没有?” “阿沉”是她口中所谓的“爱称”,每当她喊这个爱称,那就代表:他将要被她不重样地玩弄。 沉庵惊得浑身一哆嗦,旋即,又恢复往常老神在在的神态。 “先前观里酿好的酒,都已被你饮尽。”他护着身后埋酒的小土坡,“这坛果酒,酝酿四年才可开封。” 灵愫连连点头说好,搀起沉庵的胳膊,“知道啦,四年后我跟它不见不散。” 四年后,她二十岁。那时,谁还会记得这个新欢与这坛果酒。 她在心里嗤笑沉庵的天真。 沉庵也笑自己的天真。 笑自己一把年纪,竟还在相信所谓的“真爱”,还在做与她长长久久的春秋大梦。 纠结许久,他决定赌一赌。 赌这个小姑娘,对他有一点点的真心。 不求多,只要一点真心,能证明他不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就好。 这样想着,他便主动迎合起她。 他了解到她的身世,原来她竟是那么缺爱的一个孩子。 他赦免了她先前的罪,开始主动敞开怀抱,一声又一声地唤她“好孩子”; 开始享受与她不害臊地在各种场地胡来,道观里、街巷里、人前人后,只要能给她带来爱;开始主动开发各种玩法,与她不断尝试。 他们的每一次,都像是在给彼此洗热水澡。褥子上铺着吸水垫,事毕掀垫,垫子昏头搭脑地坠着,沉甸甸的。 他把垫一拧,水花“啪嗒”、“啪嗒”地落,将他的心打得湿漉。 床榻间,她是个混世魔王,把他折磨得体无完肤。 但只要下了床,他就会变成包容接纳,并教导她的长辈。而她,歪着脑袋喊他“阿沉”,俨然是一副好孩子模样。 沉庵喜欢,并享受这种相处模式。 然而,一旦开始享受,他就迎来妒忌、失落、不满等负面情绪。 他对她越来越在乎时,恰是她最忙得焦头烂额之时。 她在做生意,困难重重。她穿梭在商人之间,不断应酬,将更多心思花在那些商人身上。 沉庵嫉妒被她关注到的人。那些人里,不乏有俊俏小伙。 俊俏小伙比他更有朝气,与她同行,会被路人夸赞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而他与她同行,只会被夸:“这兄妹俩感情真好。” 他不敢想,倘若他没保养得那么好,脸上多几道细纹,会不会被人说:“这对舅甥、这对叔侄、这对父女,感情可真好。” 从前他从不在意年纪,可现在,他竟迫切地想钻研巫蛊之术,想找找有没有“返老还童”之术。 他开始悔恨、自责。 为什么不能晚生几年,变成她的同辈人。 为什么要在而立之年才遇见她,要是能把年轻的他送到她面前,让她爱上年轻的他,那该有多好。 在日复一日的等待落空中,他的灵魂腐烂得更厉害,内心不断扭曲。 他想出一个大胆的计划。 那个孩子,常目睹他跟她在巷里胡来。现在,沉庵把这个孩子叫来。 还没开口,那孩子就抢先道:“我喜欢小易姐姐,是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喜欢。” 沉庵被这番荒谬的话气得语噎,过了片刻,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蔡珺,你才十一岁。” 十一岁的孩子会懂什么“喜欢”。 但,蔡珺斩钉截铁地说“喜欢”。 “我的人生追求是,能把自己送到小易姐姐的枕边。” 沉庵眼前发黑。 蔡珺给他磕了个头,“道长,我愿为实现这个追求,去做任何事。” 沉庵别有深意地瞥蔡珺一眼。 “那么,你就是我的关门弟子。”沉庵说,“明日起,你便可来道观听道。” 蔡珺问:“可我不想听道,我想听的是,怎样做,才能让小易姐姐看到我。” “这些,等你弱冠后再学。” 因为真切地感受过她热烈的爱意,所以在沉庵眼里,她爱与不爱,其实非常明显。 她越来越忙,忙她的事。而他,无名无分地跟着她,甚至没资格吃醋,让她多关注一下他的情绪。 他是长辈,怎可斩断小辈的翅膀,让她不能再自由飞翔。 但,他扭曲的心又告诉他:他非常在乎她的不在乎。 不断扭曲,不断在乎,不断自我劝解—— 终于,只是收获一场徒劳无功。 他们已有很久都没见面,没有亲吻没有交.合,就在他被凿成熟之后。 沉庵受不了,他的身和心都足够寂寞。 终于,他鼓足勇气,主动寻她。 他穿了件什么都遮挡不住的纱衣,学着小倌模样,坐在她的腿上。 “好孩子,不想摸一摸我吗?” 他光着脚,将她的佩剑踩住。 脚背弓起,脚趾在剑刃上点了点。 他身上戴了很多精致的小物件,他知道,她会喜欢。 他将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艳尽收眼底。 她打趣道:“是在暗示我,你想生孩子啊?” 他摇摇头,语气严肃,动作轻浮。 “男人不能生孩子。” 又点点头,“是在明示,想做生孩子之前要做的事。” 她笑得欢快,手在他身上摸索。 对他的主动来者不拒,却不肯多问一句,关心他的情绪。 “不能生孩子……好没用哦。” 沉庵脸颊绯红:“有,有用的。” 不一时,有用的他,就被她翻来覆去地证实了他这话的可信度。 她说,从前她没有睡过老男人,不知道老男人的腰肢有这么软。 沉庵的心凉嗖嗖的。 他的年龄虽不算太过年轻,但也不至于暮老。只不过对于她来说,这年龄的确是有些大了。 他从她的话里窥出了微乎其微的嫌弃。 遇见她的时候,他已不再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此后呢…… 要把四十岁、五十岁的他,展现在她面前么。 他不要这样。 第167节 倘使在她心里,他永远能是而立之年的模样就好了。 沉庵将她嵌在胸膛前,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囡囡,我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在好多年之后。” 他说:“我想你会喜欢。” 她毫不在意,岔开话题说:“往后我都会很忙,你别再像这样死缠烂打。给彼此留点距离,我并不想时时刻刻都跟你待在一起。” 她把毛茸茸的脑袋扎在他胸膛,听着他的心跳。仿佛是把他当作“亲人”,在他“咚咚”的心跳声里,感受到一种温暖。 方才玩得尽兴,这时有些累了,她就没再抬起头,枕着他的呼吸,渐渐入睡。 在灵愫的印象里,这一次亲密,是她最后一次看见沉庵精神尚还正常。 后来她作为“代号佚”,经常待在杀手阁里训练其他杀手,空闲时就不断与人比武,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什么叫“后生可畏”。 她与沉庵有很长时间都没再见面。 她曾亵渎他、折辱他、驯化他,而当她的手段初见成效时,她却开始远离他、漠视他,甚至是,厌恶他。 沉庵不明白,他们这段扭曲关系,怎么就疏离成了这样。 最开始,抓住他的胳膊,不肯放手的是她。而今,日思夜想,失眠难寐的却是他。 为了挽回她,沉庵开始给她送其他男人。 就像一个妻,主动给她的夫招揽小妾外室。 但,她总是忙。 忙到有时连饭都吃不上,又哪有心思玩男人。 沉庵就给她送饭,但“送饭”的活计,每每都被阁主抢先占据。 送花、送簪珥缭绫、送精致稀奇的小玩具;写信、写情书、写抒情的骈文歌赋…… 可惜,这些他做过的事,都有无数人抢着为她做。他的真心,夹在无数份真心里,自然就显得不起眼。 偶尔她也来看他,看他这个在冷宫里快要得失心疯的妃嫔。 只是每次前来,她都单单是为了发泄戾气。 道袍将他裹得严实,但在这一层衣裳之下,藏着数不清的烟痂、鞭痕、蜡痕。 她对他说,你就是个装污秽的渣斗,不被允许反抗,只能承受,并感谢她的奖励。 屋里陈设凌乱,他从这头,被她摔到那头。 “咚——” 她揪住他的头发,把他的脑袋往墙上摔,力度大得能直接揪掉他的头皮,把他的脑袋拧下。 她的动作很暴力,但在他的毫不反抗下,这场暴力,像极了一场极具冲击力的表演。 沉庵的身很痛,心更痛。 对她来说,这种事是权力的体现。 但对他来说,这种事是爱的体现。 而当下,他在她无情的施暴里明白,他们之间,根本没有爱,只有她的发泄。 他的小爱人不会明白,他要的是一份纯粹的爱,而非一次又一次无休止的发泄。 他羞于承认:一个老男人,竟被小姑娘玩弄在股掌之中,不可自拔。 多想紧紧地抱一抱这个在他身上作恶的孩子,可现今,她讨厌他的怀抱。 沉庵在泪光中问:“囡囡,怎么不让抱了?” 他的手在半空无力地比划,“从前,从前你都会让我抱的。让我再抱抱你,好么。” 她沉默着。良久,她起身。 “你还真把自己当我的长辈了?” 她的脸被光线切割得半明半暗,目光晦暗。 “沉庵,我们分手吧。别再来缠我。” 沉庵的所有情动,都被她的绝情衬托得像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与悲剧。 阅尽悲欢离合的年长者拿出仅剩的勇气,去爱一个灿烂明媚的小辈。 被强制侵犯的受害者,抛掉所有道德底线,去扭曲地爱着加害者。 在一场真心抵真心的博弈游戏里,他赌输了,输得彻底。 沉庵哭得无声又绝望。 他不想分手,于是,他动用了一切能想到的手段,发疯吼叫、绝食割腕、跳楼自缢…… 只是为了见她,跟她说一句:不分手。 可她太忙,经常跑到各地做生意,或是接活计杀人。 沉庵很执着,她不来,他就一直发疯。 “清心寡欲的道长”的形象,他弃之如履。他彻底不在乎旁人对他的看法,百般纠缠她。 然而发疯的效用并不明显。 在他第一次将匕首架在脖侧,哭着求她不要分手时,她眼里闪过一阵惊慌。 她说:“你看你活成了什么烂样子。” 只那一次,她不耐烦地哄了他一句。此后,无论他掀起多么惊悚的惊天骇浪,她始终不曾回应。 闹得久了,他的糟糕情绪不免会影响到她。后来,她曾来瞧他一次。 只不过,她还带了新欢过来。 她只是坐在圈椅里,翘着腿,高高在上地审视他。 “你有多爱我?” 她把脚踩在新欢的背上,眼睛却盯着沉庵。 沉庵将她的胡闹尽收眼底,心如死灰。 “为了爱你,我愿付出一切,哪怕是去死。” 她轻笑出声,“哦,是嘛。那你就去死啊。” 沉庵深吸了口气,跪伏到她身旁。 “死了,你还会记得我吗?” 她掂着长杆烟斗,把烟雾吐到新欢张开的嘴里。又用滚烫的斗钵,压到沉庵的侧脸上面。 刹那间,沉庵的脸颊上就出现一个红印。 “如果我死可以令你开心的话……” 沉庵没再往下说,因为他念念不忘的小爱人,已经跟她的新欢进入了正题。 日子照旧无趣地过着,直到沉庵发现,他家里的老爹娘,与当年易家的灭门案有牵连。 显然,在他发现这桩消息时,灵愫也发现了。 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此僵住。 她没把他怎么样,只是每当俩人意外碰面,她都会用一种很失望的眼神剜他。 那种失望叫:跟你这种人谈情说爱,简直是我人生的污点。 沉庵被她的眼神逼上绝路。 当他调查到自家爹娘都做了什么事后,他的理智全盘瓦解,甚至都忘了把她的杀亲仇人告知给她。 他的爹娘,当年亲眼目睹那些凶手屠了易家满门。 但,爹娘并没有选择报官,反而收了凶手的贿赂,一朝从庄稼汉蜕变成芝麻小官。 而后数年,爹娘用这笔贿赂钱,供养他读书科考。在将他抚养长大后,又用这笔钱归乡养老,活得安逸舒适。 沉庵的情绪彻底崩溃。 他拿着刀子,踹开老家的门。不顾一切,到处乱捅。 他一声声怒吼。 “你们怎么可以见死不救,怎么可以安心地过那么久!你们毁了她的所有希望,也彻底毁了我!” “为什么不去报官,为什么连试试都不肯?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个事情,为什么把这笔贿赂说成是祖宗显灵赏财!” “我恨你们!!!” 没有一个人回应他。 等他再回过神,只见爹娘躺在血泊里,浑身血窟窿。 爹娘死不瞑目,他们脸上的惊恐,也折射到了他的脸上。 沉庵身形一晃,手一松,刀子落地,发出清脆一声响。 明日就是腊八,届时一家人会聚在一起喝腊八粥,其乐融融。 而他,却在今日,弑父弑母。 沉庵狼狈地逃了,逃到观里,将全身彻底清洗几遍。 他翻出一身红嫁衣,那是他在过去无数个落寞的时候,一针一针给灵愫绣的。 年长者不懂什么叫“只是玩玩”,认定她,就是打算与她过一辈子。 然而,他又深知,她不会嫁给任何人,不会迈入婚姻这座樊笼。她始终自由。 但,他实在是想与她有一桩羁绊。 她不嫁他,那他就嫁给她。 男娶女嫁那桩规矩,他不在乎。 嫁衣的放量很大,并不合她的身。因为在过去,他越是缝补,越是对他的幻想感到绝望。 第168节 不合身就不合身吧,他来穿。 这是他一生中穿得最花枝招展的时候。 穿好嫁衣,他没有犹豫,推开屋门,朝落着敞口鼎的道场走去。 * 后来灵愫再去回想,后知后觉地发现,彼时沉庵说“死”的时候,声音格外坚定。 那时她没有回答。 之后不久,有个大东家要她接活儿,去外地杀一个恶霸。 她杀得很痛快。去东家那里交差时,正值腊八。 也是后来,她再去回想,想到沉庵死的那天,也是腊八。 那天下了很厚重的一场雪。 雪沫纷纷扬扬,将天底下的黑暗都紧紧遮住,只留下一片茫茫无际的,刺眼又空洞的白。 阁主说,最近两天,好像没有听到沉庵的消息。 灵愫懂阁主的小心思,“行行,我去看他,省得他再憋着劲,给我酝酿个大麻烦。” 她怀揣着满心愉悦,蹦跳着进了玉清观。 观里的道士都在忙着熬粥布施,因此没把太多心思放在她,还有沉庵身上。 她去了几个沉庵常在的地方,却都没找到他。 最后,她停在敞口鼎前,嗅到鼎里传来一丝微乎其微的死气。 她双脚踮地,就像春天时投心愿木牌那样。只不过,这次她是那块木牌,翻到了鼎里。 鼎又高又深,里面阗满无数块系着红绸带的桃木牌。木牌上写满各种各样的心愿,承载了所有美好期望。 沉庵穿着一身红衣,静静地躺在木牌堆里。 他的脸色枯白,眉头微皱,脸上的肌肉回缩,毫无生气。 他的手里握着一把沾血的匕首,而那把匕首,插在他的腰腹。 他的手指沾满了血,血从他身上多处被捅出的伤口中外流,洇湿了他的红衣裳与身下的木牌。 鼎的内壁,与他身旁的木牌堆上,都被他用身上流出来的血液,歪歪扭扭地写上三个字—— 易灵愫。 她的心,被这三个字震得一缩。 恍惚间,她想起他曾说过,他紧张、惶恐、害怕时,会提笔画道符,一张接一张地画下去,直到内心平静。这总能令他安心。 她蹲到他身旁,数了数。 他捅了他自己二十六刀,伤口遍布全身。刀刀不致命,可现在,他却死了。 死于失血过多。 明明可以活下去,可他却任由血珠连成线,不断朝外淌。 死之前,他在想什么? 他在惶恐什么,又在害怕什么。 在静静地躺在鼎里,感受着生命流逝的时候,他想的竟然不是求救,而是沾血写下她的名字,好能让他安心么。 心里忽然酸酸的,说不清是什么情感。 灵愫躺倒在木牌堆里,窝在沉庵没有呼吸的怀里,紧紧抱住他。 *** 沉庵在死寂的氛围里死去。 吐完最后一口气,浑身劲一卸,三魂七魄慢慢升空,周遭的喧嚣从耳边穿过,心却彻底静了。 他成了一个在世间游离的鬼,飘在半空,看到那个孩子缩在他怀里,面无表情,却把他的尸身抱得很紧很紧。 在此之前,在他还活着时,她从没有把他抱得这样紧实。 活着的时候,他只是她的众多情人之一,很普通,没什么特殊之处。 死后做鬼,游荡在人世时,沉庵才发觉,原来,在他死后,他被她的小爱人,包装成了她心里的白月光与朱砂痣。 她要做易大老板,而他的死,就是她寻到的一个绝佳契机。 献祭他后,她把她自己包装成“风流且深情”的形象,让那些老板以为,她是个有情有义的人,进而更愿意与她谈拢生意。 人要是绝情到一定程度,定会被世人鄙夷。而她是个杀手,必须善于做伪装,才能不落把柄,才能更快更稳地实现她的野心。 自此,“沉庵是易老板心里的白月光”这一消息,永久地在盛京城里流传下去。 而沉庵,化作无形的鬼,在此后的数年光阴里,一直陪伴在她身边。 他的死亡磨炼了她的心性。 在她二十岁生辰那天,阁主做了一大桌菜。两个孩子皆事业有成,再不会像四年前那样,穷得喝西北风。 沉庵站在她身旁,想摸摸她的脑袋。可手却直直穿过,触摸不到她。 她歪了歪头,“哪吹来了一阵风?” 阁主回:“可能是窗牖没合紧。” 二十岁的她,再不会像十六岁那样浮躁。不会每逢生气就去上街乱砍,不会把“我是杀手”写在脸上,俨然伪装得天衣无缝。 她的情人依然多得能绕整个盛京城三圈。 不同的是,在他死后,她把很多情人都当成他的替身。 为此,沉庵看得很透彻。 说替身,谁是替身。 她是个看似谁都爱,其实谁都不爱的人。 她只爱她认定的那一种感觉。 情人是他的替身,而他是她追求的那种感觉的替身。 做鬼做了四年,弑亲的痛,爱她的苦,造下的孽,都已随着他生命的逝去一同消散。 他仿佛又回到了没遇见她之前的那个阶段,不会哭不会笑不会生气,什么感情都没有。 这个阶段,一直延续到蔡逯的出现。 她说,蔡逯这孩子像他。 大家说,蔡逯的眉眼有三分像他。 马场初遇那次,她在打量蔡逯,沉庵也化作无形的风,一道打量着蔡逯。 沉庵心里冒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这个孩子,会是她见一个爱一个里,最爱的那一个么。 他作为一个鬼,见证了她与蔡逯,乃至她与后来几个情人的分分合合。 时代变了。 他还活着的时候,在她面前,尽管他行为放浪,但其实思想偏于保守,因此并没有听过“把男人当狗”的说法。 现在他跟着世道,一起度过四年光阴。 他才明白,原来四年前,她的忽冷忽热,是把他当成了一条狗。 她说,她把情人当狗。 她没把话说全。 其实,她把除她之外的所有人,都当成狗,当成不开智的牲畜。 这没说全的后半句太伤人心,故而她索性不再说。 在她复仇那晚,沉庵飘在暴雨夜里,跟了她一路。 场面很滑稽。 在蔡逯冒着风雨,吻住她的时候,其实沉庵也正从背后抱住她。 只是,他们都看不到他。 后来,她跟阁主去了苗疆。但不幸的是,她被沉石砸得武功尽废。 阁主将她抱到蛇神庙,跪在蛇神像前,祈求神明显灵,蛊虫降生。 那个时候,沉庵也在庙里。 怎么会有鬼活成他这样。 不投胎转世,反倒一直留在人世。要一直目睹她的痛苦,却不能为她遮风挡雨,不能为她揉平眉头。何其残忍。 阁主嘴里神神叨叨,念的什么蛊咒,沉庵听不懂。 沉庵能做的,仅仅是盯紧盘踞在神像上的黑蛇,警告它们不要乱动。 那群黑蛇仿佛能看到他的存在,蠢蠢欲动,却并没有发起攻击。 潮热的空气、歪斜的神像、高深的巫蛊、蠕动的多足虫与岩石缝里不明的毒液,共同构成苗疆的未解之谜。 而后,她的成长故事被这里的人传诵。 “万物在你睁眼时苏醒。 当你通过攀登藤蔓与繁花抵达夏日, 枯燥的风景在你眼里便开始熠熠生辉, 你将蜕化成比神祇更神祇的存在。” 她在苗疆过了八年,沉庵也躲藏在瘴气里,注视着她坚定的背影,注视了八年光阴。 他看到了三十岁的她是何模样。 可在他心里,她始终是个孩子,是个小辈。有时她顽皮,是坏孩子。有时她懂事,是好孩子。 第169节 隔着千百道风霜雨雪,沉庵曾拥抱她许多次。 但,他的拥抱,于她而言,不过是一道沉稳的风声,或是一滴肃重的雨珠,她从不在意。 这个孩子,曾想出“把他包装成白月光”的计划。如今,又想出“在爆炸声中死遁”的计划。 这种计划风格,很易灵愫。 她被冲天的爆炸声炸得耳鸣不断,跌落在江水里。 沉庵充当肉垫,接住她下落的身。 月魄的残冷与火焰的炽热交织,把原本冷冽的江水映照得很温暖。 在水波里,他虚虚地抚上她的脸。 他许下心愿:囡囡,就让我以“鬼”的身份,在无人知晓之处,陪你走过这一辈子吧。 他曾陪伴着她,从她的十六岁,陪伴到她的三十岁。 他想当然地认为,他会继续陪伴下去。 可当她在死遁后与蔡逯再度重逢时,一切都变了。 沉庵垂下眸,举起手,发现他的掌心渐渐变得透明。 也许在不久后的将来,他的全身都将变得透明,彻底消散。 这时他才明白,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 她已经有很久没再提起“沉庵”这个名字,也有很久没再缅怀起他们的从前。 也许等她彻底将他遗忘,他就会结束不伦不类,无人在意的鬼生。 沉庵没有办法,唯一能做的,只是继续追随她。 又一年暮春,她,阁主,蔡逯三人相约,在山野间追逐嬉闹。 她还是小孩子心性,捏着裙摆,让阁主与蔡逯各自为她画一幅画作。 她站得腿脚发麻,索性盘腿坐在山坡上,把那俩作画的男人抛之脑后。 沉庵坐在风口,挡掉迅疾的风。 她突然朝他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 “好像有人在跟着我似的。” 她喃喃自语。 须臾,她站起身,欣赏起两幅画作。 蔡逯那孩子的画作更得她心。 她笑得灿烂,沉庵也跟着她一起笑。 她要蔡逯再画一幅。 蔡逯干脆就指导起她该摆什么姿势,流露什么情绪,好能起造一幅更完美的画。 “小易,你走到风里,留一个背影。” “小易,回头看我一下。” “回头看我,我在你身后。” “小易,你看脚边的花,余光瞥向我。” “小易,你仰头看太阳。” 蔡逯指导她,尝试了好几个姿势。 他的声音很平静,宛如一面清波。可他的语调与嗓音都被岁月滤得格外厚重,令人听起来不免感到悲伤。 她很配合,说:“蔡老板,你总能猜中我的喜好。” 蔡逯勾唇轻笑,“那当然。” 所以易灵愫对万物的喜好究竟是什么。 走到这里,沉庵与蔡逯都已明白: 她喜欢的,始终是一种“感觉”。 情爱方面,她始终喜欢“笑起来很悲伤,哭起来很灿烂”的一类男人。只不过,大多数男人达到这种境界时,已至而立之年。 所以落在旁人眼里,她就对“老男人”格外偏爱。 其他事上,她亦在追求勃勃生机、自由潇洒的感觉。 好比蔡逯画的这两幅画,一幅里,她的背影穿梭在山野间,哪哪都模糊,可组在一起,偏就能让人一眼就认出:这是她。 另一幅里,她摇曳在青绿之际,风声吹荡她的卷发,发尾的朝向,即是太阳。 那种自由,那种旺盛的生命力,被画卷永久定格。她在画卷里,实现某种程度上的“永生”。 *** 作画时,阁主偷瞥蔡逯那边一眼。 只瞥一眼,他就知道他“技不如人”。 他的画技与蔡逯不相上下,但若论“夹带私货”的能力,他的确不如蔡逯厚脸皮。 蔡逯把她一通夸,夸她像鸟一样自由。 阁主看着自己的画作,顿觉无趣,于是他提笔改起画。 等灵愫再过来看,只见阁主这幅画里,风景优美,而她,被画成了一个圆圈加四条线。圆圈是脑袋,四条线是手脚。 灵愫自然不满意。 阁主也因蔡逯的夹带私货,生了好久的气。 蔡逯总能捕捉到她想要的那种感觉,打着“挚友”的名义,什么臊脸皮的事都能做得得心应手。 明明就是一幅画,结果蔡逯非要整点价值,煽动暧昧情绪,反把他显得庸俗不堪。 后来有一次,蔡逯与她跑到瀑布底下练剑。而阁主,一面忍受着水花呲脸,一面给这俩人作画。 俩人都绑着高马尾,衣袂飘扬,马尾辫在刀光剑影里不断凑近、交织,恍若是在踩着水滴共舞。 蔡逯握着她的手,指导她更换握剑姿势。 阁主心生艳羡。 他也想同蔡逯这样,以情人的身份,握住她的手。 他知道,明明与她做挚友更长久,可他也想在她的手背上落下一吻。 阁主笔锋一转,把蔡逯画成狰狞的丑八怪,把她画成潇洒的江湖大侠。 及至初夏,老朋友们再次聚到一起。 这日天朗气清,蔡逯带来一套七彩螺钿牌,让无聊的大家伙凑在一起打麻雀牌。 阁主、闫弗、庭叙与阿图基戎四人,坐在杨树荫底下,碰牌吃牌,打得热火朝天。 闫弗看着手里凑不成对的牌,不耐烦地“啧”了声。 他心里愈发烦躁,“好几天都没见到易老板了,她怎么回事,跑哪撒野了?” 庭叙碰了张八筒,“跟她的新欢,那个小琴师乐逍遥去了。她闲不住,你又不是不知道。罢了。” 摸牌时,庭叙鬓边的花轻晃。花香四溢,香得令阿图基戎头疼。 阿图基戎打了个喷嚏,“前几天她不是还跟褚尧哥待在一起么,怎么就又……” 阁主嗤笑,“对易老板来说,谈情说爱不就是眨个眼的事吗?” 阿图基戎吃味回:“被甩掉后,褚尧哥萎靡不振。本来是我俩负责栽种药草,结果他罢工不干,活计全都落到了我身上。” 闫弗又“啧”一声,“那你也被她甩一次不就得了?正好不用干活,天天以泪洗面就够了。” 这话是在暗指阿图是个小哭包。 显然庭叙听懂了闫弗的暗讽,搭腔道:“年轻孩子,哭一哭正好能当发泄情绪。” 庭叙与闫弗对视一眼,笑得别有深意。 阁主心觉好笑。 闫弗庭叙这俩人,一个是明面上坏,一个是暗地里坏,都很会煽风点火。 阁主漫不经心道:“她最近时常出去,是去向老师傅请教怎么养蛇。她开始喜欢‘蛇’,就连锻造戒指,也都爱锻造成蛇形的。” 阿图基戎自摸一张牌,有意将食指翘起。 “难怪呢。”阿图基戎说,“我说她怎么给我送了个蛇形戒,她知道的,我也喜欢蛇。” 阁主:“她就喜欢给男人送些破石头。挑个心形的金玉一送,就能把你们哄得六神无主。” 庭叙笑得妖艳,“物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意。” 四人打了几局,输赢不明显。 恰好蔡逯蔡珺这对叔侄走来。 阁主起身,朝蔡逯说:“你来接替我打。” 看不到她,阿图心觉无趣,便也起身,让蔡珺代他打牌。 蔡逯懵了一瞬,“可我不会打。” 闫弗嚣张回:“坐呗,高贵什么。不会打,就让你小叔教教你呗。” 蔡逯朝闫弗“和善”一笑,又扭头对蔡珺说:“坐吧,打麻雀牌很好学的。” 蔡珺只得坐下。 那头阿图刚愤然走远,可巧灵愫就带着小琴师走了过来。 蔡逯讲解打牌规则的声音一顿。 小琴师哪里见过这般场面,吓得直往灵愫身后躲,却被她反揪出来。 “大大方方的。”灵愫携他走近,“给大家做个自我介绍。” 第170节 琴师“欸”了声,简单介绍完自己,见大家在打牌,便主动道:“在下的牌技不错,不知可否能与大家切磋一局?” 牌桌只容得下四个人,琴师想加入,那势必要先把另一人赶走。 庭叙很体面地站起身,“小哥,你来我这里打牌。” 说完就要走,不过临走前,还朝闫弗递了一眼。那一眼的意思是,拜托闫弗整一整这个不知好歹的新欢。 才刚坐下不久,蔡逯也起身,“易老板,你来我这玩几局吧,牌挺不错的。” 灵愫没有扭捏,直接坐下,接替蔡逯。 蔡逯却没有走,靠在她身后的杨树上,给她挡刺眼的阳光。 因这一出变动,此时牌桌上的四人便变成她、蔡珺、闫弗与琴师。 闫弗瞥到琴师手上戴了个蛇形戒。 纹样复杂,纯银镀得耀眼,蛇形最扎眼。这个戒指,比之前她给他们的都要精美。 她把最精美的戒指,送给了她的新欢。 低头一看,分到的牌更烂。 闫弗的脸色更臭。 琴师打得如鱼得水,反观蔡珺,愈发愁眉苦脸。 灵愫笑得无奈。 一个被沉庵精心包装数年的惊喜,竟也是个小狗脑袋,心眼还没半个多。 在牌桌上,上家能拆自己的牌,去给下家喂牌。 灵愫便是这样对蔡珺。 好在蔡珺一点就通,连忙吃掉她喂来的牌。 眼看就快要胡牌,却不想却被闫弗临时插一脚,碰走了那张关键的牌。 “吃七筒,打九筒,碰八筒,嚣张得很嘛……” 闫弗瞪着蔡珺说。 又朝灵愫酸溜溜地抱怨:“干脆把你的牌拆完喂他算了。” 听到这句,琴师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他是真的沉迷于打牌,哪曾想牌桌如战场,看似是在打牌,其实都是在争宠。 显然蔡珺感受到了灵愫明目张胆的偏爱,连打牌的动作都高调不少。 只是,离胡牌,永远只差那么一点。 观望到这里,沉庵叹了口气。 是在叹蔡珺这孩子不成器,单靠自身力量,根本斗不过这帮老狐狸。 也是在叹,当年他的想法实在幼稚,竟荒唐以为,留一个与他样貌相同的蔡珺做秘密武器,就能牵制住她的其他情人。 做鬼这么多年,沉庵跟风风雨雨混得很熟。 今下,他身形一晃,掀起一场微风,决定帮一帮蔡珺这个可怜虫。 风拂过蔡珺面前的一张牌。 鬼使神差的,蔡珺摸来这张牌。 下一瞬,他把手里的牌往前摊开,雀跃欢呼:“胡了!我胡了!” 一万到九万,九张牌连着,另加一对七筒。 这牌象,能把赢来的钱都翻几番。 他能胡牌,自然离不了灵愫之前的喂牌,也离不了沉庵的暗箱操作。 蔡珺朝灵愫绽开灿烂笑容,灵愫则给他比出个赞赏的大拇指。 闫弗把灵愫的牌摊开,“你看你,放水也太明显了!” 灵愫嘲闫弗小气,“让一让年轻小孩,怎么了?” 她来打牌,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现今打完一局,起身走开,让蔡逯把阿图叫来,继续陪打。 * 甩掉身后的喧闹,灵愫搬了把躺椅,坐在回廊底下,闭目养神。 片刻后,闫弗走来,一来就抱怨她对蔡珺和琴师都各有偏爱,唯独针对他。 灵愫举起手,“当真是冤枉,我对狗狗们都是一样的爱,不存在更偏爱谁。” 闫弗依偎在她脚边,有被安慰到,但没太多。 他还是不满意,拽着她的衣摆嘟囔。 “那你想怎么办?” 她问。 闫弗直白道:“跟琴师分手,跟我做。” 灵愫踹他一脚,“看你贱的。” 不过踹完,她就要来纸和笔。 “行啊,闫狗,主人宠你。” 写完分手信,她唤来在月洞门旁浇花的小丫鬟,让丫鬟把信给那琴师送去。 丫鬟前脚刚走,闫弗就迫不及待地坐在她腰上,慷慨地把腰带一解。 “你看看我,有没有什么变化。” 他骄傲地仰起头,等待她的夸奖。 “变得这么粉啦。”灵愫揪住他穿在胸上的小钉,“变得越来越漂亮。” 闫弗把腰往下沉了沉,俯身离她更近。 “你闻一闻。” “一股奶.香.味。” 灵愫如实评价。 想起从前闫弗那般张狂模样,灵愫不禁感慨:“闫大爷,你比年轻时有魅力得多。” 闫弗捂住她的嘴,“别往我心里插刀。你知道的,我很怀念从前的我。但,谁让你对现在的我更感兴趣呢。为了追随你,我已经失去了我自己。” 灵愫拍拍他的.臀,“行行,不说了。宠你,主人宠你。” 可正当要做正事时,琴师却哭着跑来,大老远都能听见他的哭声。 “阿易,为什么要跟我分手……是不是我打牌输了,让你觉得没面啊……” 灵愫“噗嗤”笑出声。 这小琴师真是傻得可爱。 闫弗蹙起眉,“这小子,到底长没长眼色!” 他越想越气,离开她的身。 “我非得去教训他一下才行!” 灵愫转身去了紫藤园。 这是片宽敞的花棚,平时由庭叙和阿图基戎打理着。 她进园的时候,庭叙正在往花瓶里插花。 庭叙说:“你一走,牌局就散了。” 灵愫再一次被他的脸美到窒息。 “好伟大的一张脸。” 她把手交叉,垫在下巴颏底下,歪着脑袋打趣。 庭叙弯腰,“那就仔细看看我。” 她坐在高凳上,而他弯腰凑近,手撑在她身后的桌上,氛围很暧昧。 然而一个坏小孩的贸然出现,打断了这般暧昧氛围。 阿图基戎风风火火地走来,将庭叙扯开。 “你就会扮白莲装无辜!” 阿图基戎指着庭叙说。 庭叙朝灵愫无辜地轻眨了下眼,“你看阿图,总是莫名其妙来找我的茬。” 阿图基戎怒发冲冠,继续指着庭叙骂。 灵愫将俩人扯开,“好啦,不要吵啦。大家都是相亲相爱一家人。” 她说:“我学了点幻术戏法,表演给你俩看。” 她把手掌摊开,举着空气,“我手里有两个小方盒,分别装着两个惊喜。你俩信不信?” 庭叙:“信。” 阿图基戎:“不信。” 灵愫将一撮空气放到阿图基戎手里,“你不信的话,那就先帮忙拿着盒盖吧。” 阿图基戎看着手心里的空气,瞠目结舌。 灵愫把手掌摊在庭叙面前,“看好哦,见证奇迹的时刻。” 她伸出另一只手,做出花里胡哨的结印姿势,顺便念了句咒语:“嘛咪嘛咪哄!” 小指与大拇指合起一撮,下一瞬,只见她掌心竟凭空窜出一朵赤蔷薇花。 “鲜花配美人。” 灵愫抬起庭叙的手腕,虚虚落下一吻。 第171节 庭叙眼含惊喜,惊呼出声。 “还没完哦。” 她捻出个线头,“美人,帮忙拽一下。” 庭叙听话照做。 他慢慢把线头扯开,扯到一半,竟见有个戒指顺着线,直直地滑落在他的掌心。 庭叙垂眸看去。 掌心里,是一个蛇噙鲜花状的银戒,比琴师手上戴的那个戒指更精美耀眼。 “呀!” 庭叙激动地捂住嘴,眼泛清泪。 灵愫笑弯了眼:“满意这个惊喜吗?” 庭叙狠狠点头,“满意!” 阿图基戎气得直跺脚,“什么嘛……” 灵愫转身面对他,“那你也帮我拽一下线头。” 阿图基戎眉梢染喜,狠狠把线头一拽,但—— 线头那端,竟什么都没有。 灵愫又捻出个线头,“刚刚那是失误,这次是真的。” 阿图基戎又拽了下,却发现,所谓的“惊喜”,竟只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糖。 他眼睛瞪得浑圆,“你偏心!你怎么能偏心!你给他花和戒指,怎么就只给我一块糖!” 灵愫摊摊手,“谁让你一开始不相信呢。” 阿图基戎又气又无语,眼瞅着就要把自己气出了小珍珠。 灵愫见好就收,“真是小孩子脾气。” 她把手掌摊开,“来,亲自把属于你的惊喜拆开。现在把盒盖掀开吧。” 阿图基戎小心谨慎地拆开这个看不见的空气盒。 “穿苗服的泥人娃娃!” 阿图基戎捧着莫名出现在手心里的小玩具,惊呼出声。 “我亲自做的哦。”灵愫笑道,“在中原待了这么久,一定很想家吧。” 阿图基戎把泥人娃娃贴在胸口,相当满意。 “在苗疆,孩子想家时,就会抱着这个泥人娃娃。”阿图基戎的心都要化了,“谢谢你。” 灵愫揉着他的脑袋,“傻狗狗,我一早就说了呀,我准备了两个惊喜。现在不生气了?” 阿图基戎点头,“我简直要爱死你了。” 说了几句,他的泪到底还是落了下来。 灵愫看看抹泪的阿图基戎,又看看噙泪的庭叙,心里不禁感慨,她家的狗狗可真好哄。 后来,灵愫又到药园逛了一圈,与收拾药草的褚尧碰了面。 褚尧戴着单边眼镜,写着药草的种类与效用。 他提起:“半月前,田姑娘出了宫。” 灵愫帮忙整理药草,“然后呢?” 褚尧回:“她要来找你。” 灵愫:“以什么身份?” 褚尧:“你的众多追求者之一。当然,做情人还是朋友,选择权都在你。” 褚尧扶了下镜框,“我倒是忘了,易老板一直都是男女通吃来着。” 灵愫笑他心机。 褚尧不置可否。 在这个庄园里,不拉帮结派的狗不会走得长远。 田姑娘此次前来,恰能加入他的阵营,与他一起去斗那些碍眼的人。 灵愫倒是对此事无所谓,“她来了,正好能多交个朋友。” 她说是交朋友,不过谁知道到那时,她会跟田姑娘处成什么关系。 褚尧脸上漾起一抹浅淡的笑。 灵愫扒头看他:“褚大夫,你心情很好吗?” 褚尧笑得更深邃,“没有,我天生嘴角向上。” 行吧,也不知道从前那个能冻死人的面瘫脸,长在了谁身上。 灵愫笑着走远。 * 夜里,蔡逯挤到她床上。 灵愫打趣:“蔡老板,来投怀送抱啊?” 蔡逯否认,“你屋里凉快,我来凑个凉风。再说,你现在可是名花有主呢,我不可敢逾越道德底线,来勾搭你。” “还装。”灵愫“啪”地拍了下他的侧腰,“你不是知道,我跟琴师分手了么。” 闻言,蔡逯立即把她抱到腰腹上面。 “易老板,这是一种情.趣。”他咬住她的衣带,慢慢解开。 “你该说,名花有主又如何,你就是要越轨做不道德的事。” 灵愫笑他的狗脑袋里鬼点子多。 蔡逯说:“你今天心情很好么,把每条狗都逗了一遍。” 灵愫回:“还算不错。” 她说道:“今早出去,竟会碰见小珏,我俩聊了好久。” 蔡逯疑惑:“小珏?” “就是枕风楼楼主,姜珏。” 阁主推开门,插腔回复。 说完,他熟稔地爬上灵愫的床,占据床的另一侧。 “我那屋蚊虫多,来你这屋将就睡一夜。” 灵愫纳罕,“我这屋是什么风水宝地吗?” 阁主盖上被衾,“我先睡了,你俩继续。” 灵愫一脸无语。屋里多了个人,这还怎么继续? 蔡逯却揽紧她的腰,啄了啄她的嘴角,“乖乖,别看他,看我。” 蔡逯窥出她的不自在,凑到她耳边,用仅有俩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之前又不是没这样行过事,怕什么。” 灵愫想这倒也是,便将阁主抛之脑后。 哪想刚跟蔡逯亲了下,就听阁主“咳咳”咳嗽出声。 俩人选择无视,又亲了下。 阁主又咳嗽出声。 灵愫把衣衫半解,竟听阁主又咳了一长串。 灵愫、蔡逯:…… “你是不是在故意找茬?” 蔡逯咬牙问阁主。 阁主清清嗓,“喉咙突然就有点痒。” 看样子,今晚是办不成事了。 灵愫从蔡逯身上撤走,躺在俩男人中间,朝阁主说:“行了,别装了!” 阁主“嗖”地睁开眼,“哎呀,突然就没了困意。” 仨人都睡不着,索性就开始瞎聊。 “碰见小珏就算了,哪想小珏把阿来和小谢也带来了,说是要一起吃顿饭,纪念我死了多少年。结果,刚吃完饭,仨人就瞥到了我这个大活人。”灵愫说,“所以我跟他们仨都碰了头。” 阁主失笑,“谁还能死遁成你这样。” “就是说嘛”,灵愫附和道:“他们仨抱着我痛哭,后来话说开了,就约定着要一起住在庄园里。” 蔡逯问:“何时来?我提前把房屋布置好。” 灵愫:“很快,明天或后天。” 蔡逯:“那还来得及。” 之后蔡逯聊起他的表侄与表侄女,“还记得祝渝和祝湘吗?” 灵愫说记得。 蔡逯就笑,“当时你那杀手身份把祝渝吓得不轻,他连夜夹着尾巴跑回老家,自此发奋读书,去年竟还中了举。” 又说起祝湘,“她嫁给了当年那个朝她表白的小郎君。她经常会想起你,想起二十来岁的你。” 那对姐弟,都曾在她的世界里飞快掠过一影。她没挂念过,却不曾想,原来她对人家的影响有那么大。 想到这里,灵愫不免回忆起她的年少时光。 那时候的希冀与心愿,此刻皆已实现。 第172节 但那时的迷茫,却是真的站在迷雾里摸索前行,遍体鳞伤是常有的事。 那个年纪…… 灵愫想起她的十六岁,“那时真是年少轻狂。” 阁主说那可不是,朝蔡逯告状:“那时她狂得很。走在街上,看谁不顺眼,直接上去哐哐砍几刀。因此,她还有个绰号,叫‘来一刀’。看你不爽,就给你来一刀。” 蔡逯惊奇,“原来‘来一刀’是你。到现在,‘来一刀’还是朝廷尚未追捕到的三大通缉犯之一呢。” 灵愫挑眉,“另外两个是谁?” 蔡逯回:“代号佚与逍遥柳。” 灵愫:“‘逍遥柳’是闫弗的江湖代号。” 所以这三大通缉犯,其实只是在指她和闫弗。 现在再听起“代号佚”,不免感到恍如隔世。 “那次爆炸后,‘代号佚’就彻底在江湖销声匿迹。”灵愫说,“自此,我就只是我自己。” 她只是她自己。 沉庵把这句话听得格外清楚。 再一眨眼,天际已泛鱼肚白。 沉庵站在晨光熹微中,抬起眸,望着屋里沉沉睡着的三个孩子。 灵愫把头埋在蔡逯的胸膛里,腿翘在蔡逯的腰上。蔡逯侧身,紧紧回抱她,手里掂着她的一束头发。 而阁主,睡前是正躺朝上,如今却也侧过身,把胳膊架在灵愫的腰上。 仨人紧紧相依,比一家三口更像一家三口。 慢慢地,一捧又一捧泛起毛边的光线,穿过细箴竹帘的缝隙,洒落在屋里各处。 沉庵忽觉身一轻,仿佛是被拎了起来。 细细打量却发现,原来他正渐渐变得透明,直到彻底消散。 他这只鬼,因她的执念而存于世间。 而今,她已不再想起他,就连在回忆过往时,也都不再记得他与她之间的点点滴滴。 她只是她自己。 他的心酸往事与曾设下的疯狂计划,终究只是一场荒唐的自我感动。 在最后仅剩的时间里,沉庵不再眨眼,用目光描摹她的容颜。 如今,她已走到从前初遇他时,他的那般年纪。 她成熟、强大、情绪稳定,不再需要他的庇护,她自己就是一方逍遥天地。 而他,将在她缄默的遗忘里,结束这一程无人知晓的游荡。 沉庵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她额前落下轻轻一吻,并在心里与她告别。 “安心睡吧,好孩子。 我去时亦如来时,风也静悄,雨也渐消。” 【完】 -------------------- 三万字的福利番外放送完毕=v= 这本以后再有更新提示,可能是在修文改错字,可直接无视。 《义妹》大概在8月份开文,具体开文时间会提前在围脖上说。 元素有伪骨科/共感/微ds,感兴趣可以点个收藏。 感谢大家的陪伴,祝大家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