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男的大宋之旅》 第一章 南宋初年 绍兴六年,十月,天气开始转凉。 岳飞的第二次北伐刚刚结束,江北的战事依旧如火如荼,却丝毫没有影响南方的歌舞升平。 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临安虽为行在,也仅是最后的一块遮羞布而已。 朝中对于主战的呼声极高,甚至连官家都信心满满,当然,这都是大人物们需要考虑的事情,对于市井小民而言,他们只关心来年能有个好收成,租子可以少收几分。 丘陵地带就是连绵的小山包,两淮地区连年的征战,造成不少百姓接连南逃,有的就直接找一山头,扎个草庐算是安家,就这还要冒着被山头主人赶走的风险。 临安城外的一个不知名小山头上,就有着这么一户人家,说是人家,也就是一个老妇人带着个约莫十岁上下的孩子。 山脚处有着半亩开垦过的地,算是祖孙二人的不动产,此时,却也如荒地一般,天色开始慢慢的暗下来。 “太婆,我回来啦。”孩子背着一个小布袋叫嚷着跑进了屋。 老人躺在草席上,席下垫着稻草,姑且算是床吧,身上盖着的所谓被子,同样是两块布中间塞了稻草。 “哎,回来就好。”老人的声音虽然沙哑,有气无力,却透着无尽的慈祥。 “我今天卖了可多柴火,赚了15文呢,这是半斤米,花了12文,这还有个炊饼,花了两文,我还有一文钱哩!”孩子一边不断的从布兜往外掏东西,一边嘴里不停的絮絮叨叨。 老人也不说话,浑浊的双眼却好似蕴着千言万语,这豆丁大的孩子又能背多少柴?还要走十几里的路,这么好的孩子怎就托生到自家来了呢。 “太婆!你快吃呀!吃完就好起来了,有力气。”孩子将那个与自己拳头一般大的蒸饼捧到老人嘴边。 “太婆不饿,你吃。”老人有些费力的推了推。 “我吃过了,李家酒楼的掌柜,人可好了,我吃饱饱回来的呢。”说着,还努力的鼓起肚子拍了拍,那嘭嘭的声音,不正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不过说人家掌柜心善,倒也没说错,清晨露重,谁又会真的要湿柴呢。 老人拗不过,小心的咬了两口就推脱吃饱了,孩子劝不住,也只好作罢,仔细的包好放到一边。 天已经完全的黑了,孩子掀开被子,躺在老人身边,闭眼准备睡觉。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是古人最真实的写照,大宋的夜生活?那是城里达官显贵的生活,和普通百姓又能有什么相干。 “太婆,为什么要打仗呀?不打仗,阿翁和阿爹他们是不是就不用死了?”孩子的想法很单纯。 老人也不知该怎么解释,不打仗就真的不用死了么?揉了揉孩子的头, “很快就不打仗了,日子就会好起来的。” “嗯,等不打仗了,再等我长大些,我就能赚更多钱,还能种地,到时候给阿婆买肉吃,不,我要带阿婆去酒楼吃,去醉贤楼,官老爷们都去那里吃饭,还有传闻官家也去过呢!” 孩子天真的憧憬着,似乎,能去酒楼里吃顿饭,是件顶了不起的事。 “好,太婆等着你带我去酒楼。” 屋外,寒风吹的树梢沙沙作响,吹到乡间田垄,也吹过临安高墙,吹向穷人,也吹向富人。 天刚蒙蒙亮,孩子便迷迷糊糊的醒了,睡得早,醒的自然也早。 “太婆,你的手怎么这么凉,是不是冷啊?”孩子拉过放在自己脸上的手,哈着气,想帮奶奶暖一暖,却并未得到任何回应。 “太婆?太~婆,太婆!” 说是老死也好,冻死也好,病死也好,总之,才刚入冬,老人便去了。 “说好了,等不打仗,我就带你去酒楼,阿婆怎的骗人。” 孩子在茅屋旁挖坑,嘴里碎碎念着,泪珠混着汗珠不停的往下掉。 这个世道,流民的死活,又有谁会在乎呢,若是运气好,兴许会被某个文人士子得知,借此赋诗一首?又或是填一阕词,仅此而已了。 用仅有的草席,裹着老人勉强下葬,孩子不识字,竖了块木板就算是墓碑了。 自此,孩子便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依旧是天微亮便起来,出门前还是会喊上一声, “我出门啦!” 没有钱买柴刀,只能捡一些枯枝,手脚并用的折成大致长短,再用草绳捆好背到临安城贩卖,从后面看,还以为是柴火成精了呢。 每日得了钱,就去买半斤米,也只够半斤,听阿婆说过,5年前一斗米要600文,现在只要300文呢,等不打仗了,是不是就更便宜了? 买了米便出城回家,孩子从不在城里做过多的逗留,因为城里的人可坏,做的吃食都可香可香。 到家后,依旧会喊上一句, “我回来啦!” 可是已经不会再有回应,用买回来的米,熬上一碗粥,就着腌制的野菜,美美的吃将起来,末了,每次都会把缺了两个口的破碗罩在小脸上舔的干干净净方才作罢。 一旦下雨,孩子便无法去捡柴禾,也就意味着没有了口粮。 一次饿急了,入夜后悄悄跑进一座寺庙,偷吃供奉的米糕,一边吃,一边哭,一边不停的给佛像磕头。 十一月二十五日,陆续下了三场冬雨,已经五天没吃东西了,南方湿气重,一入冬,便是刺骨的冷。孩子灌了一大碗水之后,缩进被子里,却并没有丝毫暖意。 “太婆,前几日听说打了胜仗呢,应该就不用打仗了,日子就会好起来了吧?太婆,我饿...”声音很低,如同小狗的呜咽。 因为下了雨,地面泥泞不堪,天未明,孩子便起来,打算进城找李家酒楼的掌柜赊些吃食,等天晴了就还他。阿婆说过,欠人家的一定要还。 一入冬,南方就如同一个巨大的冰窖,森冷的寒气无孔不入,更可况,孩子的衣着及其单薄,入了城,已经有不少商贩开始叫卖,各式的早点应接不暇。 但是,一切都与那身无分文的孩子无关,只觉着,那李家酒楼怎的这般远,盼着那家掌柜的已经开门营业。 步子越来越沉,脑子也越来越糊涂,可能是没睡醒吧,真想再睡一会,就一会儿,睡着了就不冷不饿了吧,应该吧。 .................. “阿郎啊,那香皂拿去卖吧?”说话的是个独眼汉子,从前额到左腮爬着一条狰狞的伤疤,语气神态却极为谄媚,反差极大,弓着腰跟在一个青年身后。 “不卖不卖,陈老六!你这每天都问一遍,你不烦,我都烦了!”青年明显加快了脚步,挥了挥手,似在赶着烦人的苍蝇。 青年名叫白野,这一世十六岁,前世就是个普通的大学生,有过工作,也谈过恋爱,最后抑郁了,成了个宅男,靠收租生活。 平时就是刷剧,知乎,b站,最后成了一个现代社会所谓什么都懂的废物,再然后,一个意外,他就重生到了宋朝最混乱的时候。 母亲早亡,父亲曾官至从五品秘书少监,建炎南渡,兵荒马乱的就把掌管的那些古今图籍给遗失了,还好是进士出身,只是罢了职官,谁知积郁成疾,绍兴元年的时候人便没了。 刀疤脸叫陈六,没有大名,原是厢军,建炎三年杭州被金军大肆屠戮,待金人离去后,在路边遇到了返回杭州的白野一家。 好歹是卫国将士,当时父亲心软,便想带着,看能不能找个郎中给救一救,也算是尽一份心力。 那样的伤势,在当时止血还靠生石灰的年代,根本不可能还有活路,于是,九岁的白野出手了,用蒸馏酒羊肠线进行的清创缝合,说到底也就是死马当做活马医。 两世为人,哪见过这么血腥的画面,更何况还是亲自动手,处理完陈六的伤势后,他整整昏迷了两天,醒来后又几日食不下咽,并且患上了恐血症。 在杭州安家后,白野开始了他科学而不严谨的各种实验,主要是为了方便自己的生活,史书中的大宋再如何繁华,也终究不如后世。 故此,他在宋朝又开始了宅男生活。 保命的青霉素是学《仁医》里的南方仁,手工皂的制作方法,前世更是到处都是,蒸馏酒也没有技术难度。 顺便还开了家名为醉贤楼的酒肆,主卖各种勾兑的蒸馏酒以及土法酿制的葡萄酒,用香菇毛虾弄出了土味精,因此生意尤为火爆,也算是为宅男生活提供资金。 因为怕麻烦,酒都是限量供应,味精也是掺在盐里,毕竟当时临安的多数酒楼均为官办,也就是俗称的国企,跟国家抢生意,那和抱着老虎喊救命有什么区别。 鸿鹄之志?这个是真没有,世上最难的不是数学题,不是各种化学反应,而是和人打交道,也可能是抑郁后遗症。 造反?重塑汉唐雄风?别闹了,又不是小说,宋朝的制度下根本不可能出现大规模有组织的农民运动,赵宋的基本盘根深蒂固。 一个政府越失控,便越保守,南宋初年正军的真实战力兴许不如金国,但是灭几波流寇盗匪还是手拿把掐的。 去瞻仰尽忠报国的岳飞又或是千古第一才女李清照?似乎也没有必要,除非还有另一个穿越者,然后能跟他吹嘘,自己见过那个谁谁谁。 所以,平日里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有去酒楼查账的时候才会出门。 从户籍制度上看,宋朝已经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奴隶,都是雇佣关系,酒楼从掌柜到小厮都和他签了长契。 酒楼用的是后世的记账法,酒和味精又是出自自己之手,因此根本不担心有胆大的手脚不干净,其实只要数目不算太大,也不会太过计较,这可能就是后世对于古人的优越感吧。 这不,再过一个月就要过年了,白野准备带着陈六过去盘点账目,该发的年终奖,采买的年货,走访父亲在世时的一些故交的礼品都需要提前安排。 要不然,就凭一个半大的孩子,一个半残的老卒,如何守得住这份家业。 刚打开门,便看到门口蜷缩着一个孩子,单薄的衣裳打满了补丁,脚上穿的,竟是双泥做的''鞋''。 “喂!”白野上前用脚轻轻点了两下,没什么反应。 陈六过去蹲下伸出手指探了探鼻息,抬头看向白野,眼里不无希冀,开口道, “还有气。” 主仆一场,哪里还不知道这老兵油子又动了恻隐之心,一酒楼的小厮丫鬟起码半数是这么捡回来的。 “哎,你先去酒楼知会一声,我改日再去,顺道带些吃食带回来,这里我来处理吧。”白野揉揉眉心,准备把孩子先抱回屋里暖暖。 “还是阿郎心善。”陈六竖了个大拇指,转身就跑。 5亩的宅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却只住着主仆二人,不是请不起,实在是有些东西不太适合让外人知晓,比如酿酒的小作坊,领先时代几百年的纺纱机,织布机等等。 要不是和陈六相处多年,又签了死契,白野连他也不信,世上最不可试的便是人心。 故此,好多事,都得自己亲力亲为,索性作为新世纪的五好青年,也没觉得有什么不习惯。 横抱起孩子,没费多大力气,许是感受到了温度,孩子本能的伸手拽住白野胸口的衣服,好贴的更近些。 所有的房间都有通了暖气的管道,为什么不铺地暖?工程量太大外加材料限制...随便找了间客房将孩子放到床上,又弄了些热水将脚洗净,再将孩子剥的仅剩一条亵裤裹进羽绒被里。 忙完一切后,抹了抹额头并不存在的汗,插着腰,看那孩子的脸一点点恢复血色,有种别样的自豪感。 与此同时,对于印象中的大宋产生了些许疑惑。 (本章完) 第二章 相遇 百无聊赖的白野去书房拿了本《孟子》打发时间,均是打小就看的书籍,内里还有不少父亲留下的笔记,再结合后世的断句,解译,相互印证,别有一番乐趣。 约莫半个时辰,陈六提着个食盒回来,一脸的兴奋。 “阿郎!岳家军又胜了,一举收复了商州,号州。” “哦。”白野表情淡淡,却并未在意。 陈六有些讪讪,也知自家郎君从不关心这些,扭头看了看正躺着的孩子,略感疑惑, “这孩子莫不是染了风寒?脸怎的这般红?” 白野闻声放下书望过去,脸还是其次,那孩子的眼皮明显在动,开口说道, “醒了?” 闻言,孩子睁开眼,先是看到陈六,本能的就是一哆嗦,又复杂怯懦的看向那俊逸的青年。 “叫什么?多大了?可还有家人”白野再次开口。 “太婆唤我小娘,过了年就13了,家里都,都死了。”孩子怯生生的回道,只是脸更红了,在白野给她洗脚的时候,她便醒了,只是一直不敢睁眼。 白野的眼角忍不住抽了抽,怎么是个女孩子嘞? 按惯性思维,男女在服饰上还是有所区别的,女子的内衣不应该是兜布或抹胸的么? 他哪里想得到,一个长期营养不良的小女孩哪用得着那些,更何况,也没多余的钱啊。 “老六,去找一套我幼时的衣物给她,换好来院里用饭。” 白野吩咐完后便起身离开,好似落荒而逃,说到底,依旧是将对方当个平等的人。 来到屋外石桌旁坐下,白野不由陷入沉思,印象中,大宋的福利机制足以让后人叹为观止。 收养孤儿的慈幼局,收容鳏寡孤独的养济院,免费医疗的安济坊,甚至连死后也有漏泽园可以安置。 神宗时期的惠养乞丐法,徽宗时的居养法,这是连后世都无法做到的事情。 也无怪那么多人会喜欢大宋,人类的文明程度,就是看这个社会是否对弱者有基本的同情和保障。 从夏商周到明清,都不会有哪个朝代会像宋王朝那样,由政府建成一个“从摇篮到坟墓”全覆盖的贫民福利体系。 正如《礼记》中的,老有所终,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旋即,白野明白了其中的症结,还是生产力不足以及贪腐的问题,更别提现在正是南宋初立的混乱时代。 不过,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那是皇帝和士大夫们该操心的事。 此时,陈六已经提着食盒过来。 早饭挺简单,馄饨,生煎包和几碟小菜。 待都摆好后,陈六一屁股就坐在白野身边,伸出狗熊般的爪子就拿过一个包子啃了起来,没有丝毫做下人的觉悟。 而白野不以为意,显然是习以为常,只是眼底的鄙夷毫不掩饰,实在是糟蹋美食。 夹过一个生煎放在小碟上,咬开一个小口,再小心的吮吸一口汤汁,这才是正确吃法嘛。 一个觉得粗俗,一个觉得墨迹,主仆俩是谁也看不上谁。 屋里的孩子这才敢打量四周,身上的被子格外轻柔,却十分保暖,桌椅板凳,古玩字画,无一不透露着主人家的富贵。 摸了摸放在床边的那套衣服,非丝非麻,又是从未见过了料子。 小心的穿上,来到屋外,二话没说,扑通就跪在白野脚边。 此时的白野吃的也差不多了,拿出帕子擦了擦嘴,再望向那孩子。 “起来吧,坐下吃饭。” 陈六一把就将孩子提溜起来,又把一碗馄饨和几个生煎放她面前。 白野见她毋自不动,于是开口, “先喝些汤。” 孩子这才端起碗,喝了口馄饨汤,那是从未品尝过的滋味,兴许是觉着汤有些淡,泪水便不由自主的淌了下来。 黑瘦的小手抓过一个生煎包,狠狠的就是一大口,也不管烫不烫。 陈六见状,嘴都快咧到后脑勺了,对嘛,这才是吃饭的样子。 白野再次鄙夷的瞥了眼陈六,伸手轻轻抚了抚孩子的头, “哭着吃过饭的人,是一定能活下去的。” 听到这话,孩子再也压抑不住,放声痛哭起来,嘴里来不及咽下的食物,吧唧两口,又继续嚎。 “哼,读书人的嘴就是厉害。”陈六小声吐槽着。 白野等她吃完才继续开口, “既然没了家人,以后你随我姓白,就叫白榆吧,先跟在我身边识字,之后去酒楼做事,月钱1贯,每年涨半成。” 丝毫没有雇佣童工的罪恶感。 有了名字的孩子仿若依旧处在梦中,世上莫不是真有转世的菩萨,自己甚至还偷了供奉菩萨的米糕。 白榆再次下跪,呜呜的给白野磕头。 “诶,老六,剩下的你去办吧。”说完便起身离开,最近在琢磨羊毛脱脂问题,忙得很。 书房里烧杯,坩埚,乱七八糟的非正规实验器材以及材料一大堆,放到现代社会,早就牢底坐穿了。 往常的白野倒是没什么负担,即使记不住那么多的化学方程式,但是反应原理还是基本清楚的,往往在“实验室”一呆就是很多天,也不枯燥,就是觉着好玩。 可是,今天的白野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自己凭什么能重活一次,而自己重活一世又是为了什么?宰执天下造福万民?又或是收复失地开疆拓土? 自己就是一个普通人,连个毛线都还弄不出来的普通人,名垂青史什么的,太过缥缈,但是,不做些什么,又实在有些过于空虚了。 “陈老六!”思绪繁杂的白野打开门吼了一声。 不多大一会儿,陈六便小跑着过来, “阿郎,有什么吩咐?” “老六,你觉着打仗好还是不好?”刚说完,白野就抽了自己一嘴巴,问了句废话,没等陈六开口,又继续问, “老六啊,你想过怎样的日子?怎样才算是过上好日子?” 陈六还从未见过这么正经的白野,都有些不自然了,试探着开口, “阿郎这是何意,我现在不是挺好的么?以前做梦都梦不到的日子!” “算了,你先安排白榆吧,我出门走走。”白野挥挥手准备出门,打算自己去看一看这大宋,这令人扼腕叹息的风流南宋究竟是何模样。 ..................... 政事堂,作为宰相们的办公之地,出自这里的任何一条政令,都将影响着成千上万人的命运,此时,正发生着激烈的争吵。 “灭伪齐原定三年为期,如今伪齐已成惊弓之鸟,下官决议乘胜进击。”才得胜而还的张浚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而作为左相的赵鼎却并未回应,接着,张浚又提出罢免刘光世另立他人统帅行营左护军。 “刘光世治军不严,军纪松弛由来已久,如今刘光世在位,尚能维系,一旦主将易人,弄不好,就会全军溃散,还需从长计议啊。”赵鼎看问题显得更为完善。 若是白野在此,甚至都可能怀疑赵鼎也是穿越而来,正是这件事,不仅导致张浚罢相,同时也为岳飞之死埋下隐患。 “哼,危言耸听!从长计议?只怕这是个托词吧!”张浚很是不快。 赵鼎打了个楞,本来他可以忍着不说,但想到自己身为左相职责所在,于是面带微笑, “德远有鸿鹄之志,下官十分佩服,只是凡事需量力而行,两国交兵打的是士气,也是钱粮,若钱粮不继,纵有士气也是枉然。 下官以为,剪灭伪齐,不必定以几年期限呢!我...” “左相以为,灭伪齐需要几年呢?”张浚直接打断了赵鼎的话。 赵鼎顿了顿,开口说道, “哎呀,下官的意思是,德远不必操之过急,只要我朝恢复了国力,伪齐不足为虑。” “哼哼,恢复国力?”张浚冷冷一笑,一张脸顿时涨的通红, “伪齐犹如痈疽,痈疽不除,将患及五脏,我朝何日才能中兴?” “哎呀,德远差矣,伪齐并非痈疽,而是傀儡,伪齐猖狂是依仗虏人,下官以为,伪齐的存亡,不在我朝,而在虏廷。”赵鼎依旧苦口婆心的劝说着。 听了这话,张浚却是爆发了, “元镇莫不是要阻沮自家用兵?” “哎呀!非也。”赵鼎还是不慌不忙,“兴师灭伪齐,无论于国于家,下官都责无旁贷,下官是说万事欲速则不达,对待伪齐如此,对待刘光世也是如此啊。” 张浚终于忍不住,呼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下官就不明白了,元镇身为左相,凭什么一再阻沮下官,莫非眼红我张德远建功立业不成?” 赵鼎一张脸顿时煞白,不待张浚说完便颤声道, “德远怎么能这样想呢?我赵元镇岂能如此龌龊呀!下官是说成大事者需得顺势而为呀!我...” “还狡辩,你分明就是在阻沮我!”张浚愤怒的打断,而后狠狠的瞪了赵鼎一眼,继续说道, “下官刚出平江,你便建议南移圣驾,幸亏圣上睿智,不然何来淮中大捷?” 言罢,拂袖出了政事堂,返回都督府的途中,依旧越想越气,先是裁兵,继而回师接着又是南移圣驾,桩桩件件,赵鼎都意见相左,在张浚看来,赵鼎所做的一切明明就是在阻沮自己建功立业。 而此时赵鼎也有些丧气的坐在政事堂中,他知道,此次淮中大捷,自己已难再担相位,但是,朝廷的财政也确实已经难以为继。 写好辞职的奏章之后,有些颓然的出了政事堂。 临安城的禁街之上,叫卖吆喝之声不绝于耳。 一个忧国忧民的当朝宰相,一个迷茫人生的坊间少年,众安桥桥头,一个自南向北,一个从北往南,仿佛命运使然般的撞了个满怀。 (本章完) 第三章 拜师 “哎哟”两人异口同声的惊呼。 白野回魂,瞧见自己撞见的人,身着羊裘,满头斑白,上眼皮微微下垂,显得有些疲惫。 白野觉得自己应该是中了头奖,连连作揖致歉。 “赵相公,小可实在是万分歉疚。” “喔,原是白家大朗啊,无妨,今日怎有闲情上街?”赵鼎整理着衣着,有些疑惑。 醉贤楼在杭州名头不小,朝中的达官显贵也爱去小酌几杯,自然也就知晓了其背后的奇葩东家。 白野虽然鲜少出门,但是也不是全然不顾,有些个高官还是要接待的,眼前的当朝左相正是其中之一。 宋朝虽然还是有阶级之分,但是,相对于其他朝代,已经是十分开明了,尤其是读书人之间。 “回相公话,有一事,学生不明白,不知相公能否解惑?”白野觉得与其自己钻牛角尖,不如直接问。 “哦?你且说来。”赵鼎也有些好奇,什么事能让这个整日窝在宅子里的少年郎出门游荡。 “《尚书》中提到民惟邦本,本固邦宁。《礼记》中君以民存,亦以民亡,缘何我朝百姓如此困苦?仅我醉贤楼收拢之流民已愈百人。” 白野当然知道是为什么,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朝廷不仅没有相应安抚的政策,反而不断的加重各种战时税。 “你这是在责难朝廷?”赵鼎眉头皱起,同时,看向白野的目光却带着一丝欣赏,缓和着语气说道, “你可读了《孟子》?” 这一世的娱乐项目实在是少的可怜,因此,白野在闲暇之余将父亲留下的四书五经都快翻烂了,略作沉吟,回答道, “得志,泽加于民?” “不错!朝廷有朝廷的难处,为国分忧却不论高低贵贱,男女老幼,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当读圣贤之书,养浩然正气, 仿天地之德以爱人,效圣贤之志以成业,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如你这般,已是极好的。”赵鼎一抚灰白的胡须,原本有些郁结的心情也舒朗了些。 白野愣愣的看着赵鼎,这老头说的是他自己吧,自己就是一混子,基本的道德倒是有,达则兼济天下?我不配呀! 赵鼎看着发呆的白野笑了笑, “不必妄自菲薄,老夫问你,那醉贤楼可有缴税?朝廷收缴税款,可充军资,可修缮桥梁水利,不正是泽加于民么?” 白野目瞪狗呆,达则兼济天下还能这么理解的么?仔细一想,似乎,可能,好像也没错啊。 生意越大,交的税也就越多,还能提供更多的工作岗位,这格局不就一下子打开了么。 难道这就是自己重活一世的意义?白野似乎一下子找到了自己的方向,旋即,又开始纠结,太麻烦了。 白野自忖没有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志向,但是,作为种花家的兔子,还是无比希望自己的国家富强。 这个民族一路走来,不可谓不坎坷,百年后的蒙元南下,汉文化就此停滞衰退。 再后来女真人入关,闭关锁国,汉人一度为奴,自此退出世界强国的竞争舞台。 列强入侵,鸦片战争,到最后甚至被倭奴国骑在头上放肆。 而自己,恰巧站在历史的拐点之上,仿佛只要努力的煽动小翅膀,就可以改变原有的轨迹。 也许那样并不容易,但却不是绝无可能。 起了念头,却没有头绪,国家大事,还真不是谁都有资格参与的,牵一发而动全身。 蓦然白野有些佩服那些史书中的贤相明臣,对赵鼎长揖一礼, “谢相公夸赞,学生惭愧。” 强国,简单的两个字,操作起来实在是太过庞杂,白野即使有超出时代的见识,也觉得头皮发麻,无从下手。 秦奋六世之余烈,吞二周而亡诸侯,为汉唐的强盛打下了最坚实的基础。 而秦国之所以能脱颖而出的原因是什么?政治优势?地理优势?重视人才?白野前世不是历史系的,不甚了解。 但是,白野知道,自己至少可以让一部分底层的人,过得宽松一些,至于更多的,根本做不到,至少,暂时做不到。 不过,好歹是有了方向,人活一世,总要有比欲望更高级的东西。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谢相公指路。”白野再行一礼。 这句话虽然出自《孟子》,彰显着儒家的仁爱,但怎么看,都更倾向于墨家的兼爱,同时也符合后世的人人平等。 赵鼎再次抚须,满眼欣慰与欣赏,这般读书人,才是我朝今后的中流砥柱,起了爱才之心,开口说道, “大朗可愿做我弟子?” 白野还在想着兼爱非攻呢,有些懵懂不知所措,伸出食指指着自己, “我?不是,弟子见过先生。”旋即反应过来的白野再行一礼。 很快又陷入了纠结,要说南宋哪个宰相最出名,那非秦桧莫属,赵鼎?相信很多后世之人都不认识。 什么时候被罢相的来着?记不清了,不过现在还是条大腿,抱了也不吃亏... 正暗自窃喜的白野不知道的是,刚认的先生已经准备辞相。 “先生,巳时已过,不如移步醉贤楼用昼食,弟子仍有诸多不解,盼先生教我。” “呵呵,善。”赵鼎显得颇为高兴,一扫先前政事堂的颓然。 ....................... 左一北厢是杭城中最大的一个厢,而醉贤楼就坐落于其中的清河坊,时任淮西宣抚使的张俊的太平楼亦在此地。 因距离行在所颇近,街面上也多是锦帽貂裘,有些往来无白丁的的味道。 年关已近,各家各户也都纷纷出门采买,马车驴车络绎不绝,甚是繁荣。 白野却是叹了口气,只觉着眼前祥和的景象充满真实又异常虚假,这是宋朝特有的市民阶层。 北宋时期一国养开封,到了现在的南宋,又演变成一国养临安,虽然现在还只是苗头。 “东家来啦!” “东家!” “东家!” 对于自家老板来店视察,一众丫鬟小厮自是欢欣,酒楼名声在外,给的月钱也高,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年轻东主从不要下人服侍。 尤其是那些年轻的丫鬟们,若是眼神能吃人的话,估计白野连个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白野和气的对众人点头示意,开口吩咐, “备桌上好的席面,一个个的,年底了可莫要偷懒,忙去吧。” 众人也没当回事,笑嘻嘻的称是。 白野引着赵鼎去最好的包厢,放在哪个时候都是一样,越是高端的场所,越注重私密性... 醉贤楼说是酒楼,却更像是苏州园林,亭台水榭,层层叠叠,环境极为清幽。 赵鼎即便位极人臣,却也少有机会能来此地,虽然尤为喜爱此处的美食与清雅。 一路上,赵鼎都在考校这新收弟子,经义水准颇为不俗,毕竟科举才是读书人的唯一上升之阶。 “不见碳炉,为何房中如此温暖?”进了包厢的赵鼎不由的褪去了羊裘。 白野闻言,颇为自得,说这个可就来精神了啊,来到暖气片边上一指, “先生您看这些铜管,这样的铜管遍布整座酒楼,再用锅炉烧水,注满管中,自然就暖了。” “喔,此法确实不俗,可相较于碳炉却是靡费许多,不过,以你的家业倒也负担的起。”赵鼎难得的开口调笑。 “先生唤我长风即可,爹爹过世前给起的表字。”谁让自己的老爹是李白的粉丝呢,白野倒了杯茶恭敬的双手捧给赵鼎。 这个时代的师徒关系,也就仅次于君臣父子了。 赵鼎接过茶盏,呷了一口, “好茶,长风?长风,好字,以你的才学,入府学准备解试吧,将来进入朝堂,一展胸中抱负,莫要误了大好年华。” “是。”白野苦了一张脸,还真是宇宙的尽头是公务员...不过也好,要是真能高中,也算是块免死金牌。 “先生,夫兵久而国利者未之有也,朝中可有停战之念?”白野微垂着眼帘,小心翼翼的问道。 这个问题可以说是一直困扰着白野,从开封城破到现在绍兴六年底,都打了十年了,但凡底子薄一点,南方也早失守了。 国战,拼的不就是综合国力么,宋金两国对比,眼下应该算是金国高少许,但宋胜在底蕴更厚。 金国都知道扶持一个伪齐消耗宋国国力,大宋难道就不明白么? 灭了伪齐收回故土?然后呢?广袤的中原直面女真人的铁骑?再次陷入战争泥沼,更别说目前连灭伪齐都还做不到。 战有战的理由,止戈有止戈的道理,所以说,白野是实在讨厌人这个东西,忒复杂,但是,作为觉醒了的兔子,又责无旁贷。 “哦?长风还通兵法?”赵鼎笑了起来,满眼惊喜,眼角的皱纹都深了几许。 这个弟子的想法与自己的主张不谋而合。 “略懂,略懂。”白野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谁还没读过几本兵书了?更何况还是《孙子兵法》。 赵鼎端茶再饮一口,抚须叹息, “诶,阖闾伐楚啊,长风,老夫问你,若你为将军,最期望如何?” “将军?那自然是保家卫国,开疆拓土,先登夺旗,陷阵破敌。”白野不假思索的说道。 “是啊,现在,你可明白了?” “这...”白野哑然,还真是应了那句俗话,屁股决定脑袋,突然觉得有些恶心,都是一己私欲。 赵鼎见白野皱眉不语,也不再继续出声,虽然仅仅相谈一个时辰,但是,对这个弟子的学识和资质都极为满意,自己能做的也只是稍加提点和引导。 此时,精美的菜品陆续端了上来,白野回神岔开话题,介绍着各种烹饪手法配料,场面祥和。 ..................... 陈六带着刚捡回来的孩子先是逛了整个宅子,嘱咐着哪些地方不能去,哪些地方是干什么的。 又从库房取了两匹布,带着白榆找裁缝做几套衣服。 这会儿,又回到家中,正坐在凉亭中进行着新人培训。 “白榆啊,以后叫我陈叔就好,在这里做事呢,规矩不多,但只有一点,永远不要做对不起阿郎的事。 你这条小命是阿郎捡回来的,日后阿郎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怕是让你去死,可记下了?” 若白野在此,还真是服了这老六了,职场pua啊... 白榆垂着手立在一旁,两头疏淡发黄的小眉毛皱起,眼中满是坚定, “白榆不敢,郎君是菩萨,白榆愿意当牛做马侍奉菩萨。” “哈哈,说得好,菩萨啊,菩萨。”陈六不经陷入回忆。 自家郎君9岁便能起死人肉白骨,美食仙酿,爱干净,可于沙中取琉璃,能使水往高处走,定是那神仙转世。 “阿郎教你识字学问,要用心学,胆敢泄露给外人半分,纵是天涯海角,我也会取你性命。”陈六独目杀机尽显,配着狰狞的刀疤,一张脸更显可怖。 他不知道什么阿拉伯数字,不知道拼音,不知道物理公式,化学方程式,就觉得那是仙家文字。 “奴婢记下了。”白榆并不感到害怕,身前的疤脸汉子定是菩萨的护法金刚。 陈六是真觉得现在的就是好日子,不用担心地里的收成,不用害怕徭役,不用出征打仗。 “嗯,随我去酒楼吧,认认路,你的好日子开始了。” ............... 醉贤楼里,席间,赵鼎会时常提些民生相关的话题,诸如民众基本生计状态的底线,像社会救济,最低生活保障状况,基础性的社会保障等等。 这些都因为战争陷入停滞,白野对时下的一些制度不甚了解,回答均是以人为本,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一切政府行为,都脱不开银钱,而宋朝的财政,大半都用在国防军事上,最高甚至能到八成,哪里还能发展民生。 可不发展民生,就不会有更多的进项,恶性循环,还真是个糟糕的时代。 “人间有味是清欢啊,今日到此,为师政事堂尚有要务,日后有不解之处,可来府上问询。”赵鼎起身,准备回去工作。 “长风送送先生,待先生下值,学生自会备好束修,去府上行拜师之礼。”白野赶忙说道。 种花家尊师重道,是久远之传统。 “不必计较繁文缛节,去也。”赵鼎挥挥手,并不在意。 白野随着送了一路,返回时,正巧在门口碰到赶来的陈六二人。 陈六见着自家郎君,总感觉哪里不一样了,具体又说不上来。 “老六,你来的正好,准备六礼束修,再去宅子里取些香皂香露,酉时随我去赵府。”白野吩咐道,人家说不用是大气,自己真不准备,那就是不懂事了,礼多人不怪嘛。 再者,白野确实尊敬这位老人,《宋史》记载,论“中兴贤相,以鼎为称首云”。 陈六闻言大喜,虽是粗人,却也知道六礼束修代表什么,赵府?在宋代,可不是什么人家都能称“府”的。 “好好好,我这就去准备,白榆,你跟在郎君身边听候吩咐。”陈六兴奋的就跑去采买,哪怕知道现下根本买不到芹菜。 白野随即看到早上刚捡回来的孩子,个头刚到自己胸口,长期的营养不良,导致不仅是头发枯黄,连两条眉毛都很浅,模样倒还算清秀。 “奴婢见过菩萨!”白榆上前一步,万福一礼。 “菩萨?我可不是菩萨。”白野哑然失笑。 “郎君就是菩萨,婢子再没见过比郎君更好的人了。” 小姑娘神情尤为认真,眼里甚至都带着虔诚。 摇摇头带着白榆找了个雅间,立刻就有小厮端来一壶泡好的茶,又默默退下,白榆静静的站在一旁。 午间吃的有些油腻了,这会儿喝点茶倒是正好,放下茶盏,开口说道, “并不是你家郎君有多好,而是你见过听过的主家少,明白吗?” “不明白,反正就是菩萨...”白榆低头,两只手紧紧的攥着衣角,倔强的小声说道。 白野也乐了,这小东西还挺轴。 轻笑一声,也懒得和这个时代的人解释认知这种东西,以现代人的眼光看,古人还真是既可怜,又可爱。 底层大多数人的认知范围,也就是方圆几十里甚至更少,见识的局限性也导致了他们更容易得到满足。 主家少收一斗米,减一分地租,就可以让他们感恩戴德,要说没有触动,那也是不可能的,但,那又怎样呢。 自己还真能做到改天换地么? 延续两千多年的封建王朝,想要快速扭转沉珂,无异于天方夜谭。 要么从上清洗,导致天下大乱,再以强权镇压,推行所谓的新政,白野自忖没有那样的魄力和能力。 只能想办法自下而上的慢慢影响,靠自己那点现代思维,真的做得到么? 洋务运动,辛亥革命,一批先贤率先觉醒,几十近百年用前仆后继的血肉,才推翻封建王朝,再又是几代人的努力,普通民众开始觉醒,彻底腾飞。 西方的第一次工业革命,也持续的近百年。 太沉重了,目前的自己根本背负不起,唯一能做的,也许就是让眼前这个小丫头,过得好一些。 让自己见过的,没见过的更多人,过得好一些,就够了。 白野端起茶盏,看着杯中的茶叶云卷云舒,愣愣出神。 (本章完) 第四章 身有隐疾 回到政事堂,赵鼎便着手交接政务,下值回府,打算翌日便上奏辞相。 赵鼎育有一子一女,女儿本早已许了人家,奈何国祸,还未等女儿嫁过去,亲家满门便被金人屠戮,此刻只能养在家中,身份略显尴尬。 儿子尚不足十岁,天资聪颖,赵鼎喜爱有加。 夫人裴氏,出门名门,虽然只在家中相夫教子,其见识却非同一般,自8月起,便分外关注淮中战事,战事甫一结束,就尤为担心自家官人。 裴氏见官人回来后便坐在正厅中一言不发,实在忧心的紧,想上前询问,又怕打搅到官人思绪。 赵鼎见状,便将上午自己与张浚忿争一事告诉了夫人。 裴氏听罢,开口道, “夫君莫非还在眷念相位?奴家已有耳闻,说夫君一味退守,耽误国事。” 赵鼎痛惜,抚须长叹, “哎呀,其中曲折,一言难尽呐。” “曲折外人不知,外人只知张德远建功淮上。” 赵鼎听罢,沉默不语。 裴氏继续劝道, “听奴家一劝,上书辞相,让张德远尽展其才。” “辞相的奏疏,我已拟好,夫人有所不知,德远要罢免刘光世,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裴氏嗔道, “似刘光世这等贪生之辈,倘若不罢,何谈中兴大业,夫君怎么就不想想,一场淮中大捷,朝野热血沸腾,恐怕连官家也踌躇满志。 此时夫君纵然有一万个持重的理由,谁又来认可呢?与其孤掌难鸣,不如抽身一步。” “夫人极有见地啊”赵鼎若有所思点点头,旋即扯开话题, “今日新收一名弟子,与我政见颇为相合。” “哦?是哪家少年郎?”裴氏见夫君不再纠结,也是好奇起来。 “是那醉贤楼的东家,白家大朗,学识极为扎实,最难得的是有颗爱民之心。”赵鼎的言语里满是欣赏之意,遂与夫人又聊起了先前与白野的对话。 不知不觉间,天色便缓缓暗了下来。 “相公,门外有人求见,自称是相公弟子。”这时,忽有一名下人过来禀报。 “快让他进来。”赵鼎闻言,赶忙吩咐,又对身边的夫人说道, “说曹操,曹操就到。” 裴氏好奇,是什么样的青年才俊,能引得夫君这般看重。 白野身后除了陈六,还有七八个小厮,手里或提,或捧着礼盒。 入了正厅,看到主位坐着的二人,白野一撩长袍下摆,行跪拜大礼, “弟子白野,见过先生,师娘。” “快起来,快起来,说了不用在乎这些虚礼。”赵鼎赶忙起身,上前几步将白野扶起。 “学生还带来了哺食,不如先让人准备着?” “好,哈哈,日后老夫是有口福啦。”赵鼎爽朗的笑着,吩咐管家领着白野带来的小厮去准备。 白野再一挥手,陈六又送上两个雕刻精美的礼盒,一一打开。 “这是香皂,可用于沐浴,盥洗衣物,这个是香露,想来师娘定会喜欢,都是弟子闲时制作,用完了,我再送来。”白野介绍着,宋时赠香也是一种雅事。 虽然宋代也有香水,但比较原始,只能说是个雏形,不论是香气的层次或是留香时间,都和白野自己用自制香精勾兑的相距甚远。 裴氏闻言,好奇的取出一个小瓷瓶,顶多也就装个几十毫升,才拔出软木塞,一股浓烈的茉莉花香便充斥着整个大厅。 “师娘,平日里往衣物上滴上一两滴即可,留香二三日不成问题,随着时间的变化,香气也会有所变化。”白野笑着解释。 “这太贵重了!”赵鼎很是惊讶,这礼有些重了。 要知道,宋代虽然有所谓的“花露蒸沉液”,或是海外流入的蔷薇水,价格都及其昂贵。 不说成品,光是香料就价格不菲,就拿龙涎香来说,上好的龙涎香能卖到每两千金,还有市无价。 “这是我自己做的,并非来自海外,不值几个钱,师娘可喜欢?”白野转头对着裴氏说道。 裴氏紧紧攥着手中的瓷瓶,向赵鼎投去祈求的目光。 赵鼎见状也颇为无奈, “既然是弟子孝敬你的,就收着吧,去唤颖儿和汾儿过来吧,该用饭了。” 说完,赵鼎抓住白野的手腕往偏厅带。 赵府并不大,都比不上白宅,赵鼎虽身为当朝宰辅,仅靠俸禄也确实无法购置奢靡的庭院,更何况,从立国之初至今,就从没领过足月的俸禄,好的时候七八成,艰难之时只有三成甚至没有。 出了正厅,转角两步便是餐厅。 白野带来的餐食铺满一桌,鲜香之气扑鼻而来,令人垂涎欲滴。 赵鼎引着白野入座, “长风啊,明日我便要辞相,可后悔拜我为师?” 白野一愣神,自己的点这么背么,现在是绍兴六年底,是了,淮中大捷,等淮西兵变之时,世人便知自家先生的眼光是多么长远。 只是先生这一退,秦桧似乎就上来了啊。 想到这里,白野还是宽慰赵鼎, “先生之才,不在相位,依旧可造福百姓,想来,官家也不会有贤不用,先生定有起复之日,长风学的是济民之法,而非贪慕先生相位,先生勿要辱我。” 赵鼎满意的点头,拍了拍白野的肩头, “长风志向高远啊,罢了,今日不谈国事,仅是家宴,可带了酒水?” “和泉,玉露各两坛,今日暂且先饮些葡萄酿吧。” “哈哈,也好,你醉贤楼的酒可是从不外带,来日,定要在德远面前炫耀一番,德远,嗨...” 赵鼎原本还聊的兴起,想到张浚,又长吁短叹起来。 “德远?”白野有些好奇,想来应是先生的至交,史书上也定有记载,自己怎么没听说过呢,难道是表字? “哦,尚书右仆射张浚。”赵鼎解释了一句便不再多言,又陷入回忆。 想起靖康二年,金人欲立张邦昌为帝,威逼官员签名,自己与德远趁人不备躲入太学,后听说官家在应天府登基, 于是结伴逃出开封,结果半途遭遇金兵,二人失散。 建炎三年,自己历经艰辛来到真州,病卧客船,张浚问讯飞马赶来将自己接到扬州客栈,那些日子,自己身无分文,一粥一水全靠张浚救济。 是年秋天,张浚奉命前往川陕,自己为其践行,酒至半酣,张浚忽然拔剑起身,慷慨高吟, “群凶用事人心去,大义重新天意回。 解使中原无左衽,斯文千古未尘埃。” 光阴无情,往事成灰。 “哎...”全都化作一声重重的叹息。 要说张浚,白野就认识了,南宋初期,张浚,岳飞等人主战,赵鼎主守,不论是战是守都没问题,秦桧上来之后主投降,那就说不过去了。 “见过爹爹!”一道稚嫩的童声传来,打破了寂静。 赵鼎回神,拉过正行礼的儿子向白野介绍, “这是我儿赵汾,汾儿,这是阿爹新收的弟子,白野,白长风,才学深厚,胸有沟壑,日后多向他学!” 赵汾闻言,又恭敬的对白野一礼, “汾,见过长风兄长。” 白野见其郑重,也起身回了一礼, “先生谬赞,路漫漫其修远兮,与汾弟共勉,为兄来的匆忙,也未带什么礼物,这个你拿去玩吧。” 说着,从袖中掏出个金边的放大镜,平日里实验观察,无聊还能掏出来烧蚂蚁,就一直随身带着。 赵汾还未来得及接过,就被赵鼎一把推回,金边也就算了,还有那么大一块透明琉璃, “太贵重了!长风快收起来。” “呵呵,先生只言此物昂贵,却不知与此物承载的道理相比,不值一提。”白野忽然眉飞色舞起来,说到科学,在这时代就没带怕的。 “哼,你且说来,看是何歪理。”赵鼎表示不服,赵汾则是瞪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看着白野,虎头虎脑的煞是可爱。 “《淮南万毕术》中记载,削冰令圆,举以向日,以艾承其影,则火生。此物正是削冰令圆,道理便是聚光。”小学生都懂的物理现象了。 “此书不是已经失传了么?”赵鼎疑惑皱眉道。 “呃,家中有残本,残本。”白野心虚的摸了摸鼻子。 “谢兄长!”赵汾也是个小机灵鬼,飞快的将放大镜收入袖中。 “哈哈,它叫放大镜,明日你可试试,切莫用其望日,会瞎的!”白野拍了拍赵汾的脑袋,还不忘叮嘱。 “汾记下了。”跑到白野右手边坐下,偷偷将放大镜拿出来看看,又塞回去,再看看,再塞回去。 “长风看书颇杂啊,切记,莫要玩物丧志。”赵鼎还是觉得需要敲打一下,就见不得那小人得志的嘴脸... “是。” 也不去解释科学才是第一生产力,这是时代的局限性,不久的将来,再让世人慢慢接受吧。 裴氏过来在赵鼎的耳边低语几声,随即入座。 “颖儿身体不适,我们先行用饭吧。”赵鼎招呼动筷。 白野不疑有他,女子不与外客同席进食也好理解。 “不如择些菜,送去师姐品尝,也省的府上再开火了。” “嗯,也可,夫人每样取些,与婉儿一同食用吧。”赵鼎略一思忖便点头答应。 “好。”裴氏看了眼白野,眼里多了些不清不楚的东西... 白野给赵鼎倒了杯酒,自己却仍是茶水,这又引起了赵鼎的好奇, “怎光顾着给为师倒酒,你自己却饮茶?” “回先生,学生身体有隐疾,不能饮酒!”白野如实回答,其实就是酒精过敏,不能喝... “最好的酒便出自你醉贤楼,你这醉贤楼的东家却说不能饮酒?”赵鼎表示我不信。 “先生,真的喝不了!”白野无奈,体质这样,完全是属于不可抗力嘛! “不行,必须喝一杯!”赵鼎不依,有什么病是不能喝酒的。 白野拗不过,给自己倒了半杯,然后在赵鼎锐利的目光中,倒满... 白野双手举杯对着赵鼎, “敬先生!”话毕,将杯中的葡萄酒饮尽,把杯子放到桌上后,连忙开口, “先生记得让陈六送我回家!”似乎话有些烫嘴,赵鼎没太听清。 然后,在赵鼎惊讶的目光中,白野一头嗑在桌上,还弹了两下,边上的赵汾也是吓了一跳。 再三确认只是醉死过去后,赵鼎才缓过劲来,撇撇嘴, “不能喝就不能喝,直说便是,说什么有隐疾。” 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美滋滋的咂咂嘴。 ............... 后院,赵婉闺阁。 “你师弟是醉贤楼的东家,你阿爹都很少有机会品尝,他让端一些过来,你真不愿意去见见?”裴氏劝说道。 赵颖生的极美,玲珑的身材坐在书桌前,勾勒出诱人的曲线,丹凤眼配上上挑的柳眉,极具英气。 “寡居之人,不宜见外客。”赵颖开口,生音软糯,语气平淡。 “哎,又没嫁过去,说什么寡居之人,再者,你连面也未见,何至于此?”裴氏皱眉,又开口劝道, “你那师弟,身有六尺,容貌俊美,才学深厚,你阿爹尤为器重,真不去见见?” “娘是觉着颖儿碍眼,想着早日将婉儿赶出府去么?”赵婉放下书,依旧眼神淡淡的看着裴氏。 “哎,不说了,不说了,不见便不见,吃饭吧。”裴氏也拿女儿没办法,惜其命途多舛,翻了年,就20了呀。 自家夫君辞相了也好,也该操心操心他女儿的终身大事了。 (本章完) 第五章 长风好体魄 由于赵鼎未听清白野的最后一句话,便直接将白野留宿了,最开心的莫过于陈六。 自家郎君求得名师,还尤为看中,加上郎君的才能,日后定是出将入相。 将白野背到赵府客房后,就赶忙带走酒楼的小厮,生怕赵鼎反悔似的。 待赵鼎回到房中,见裴氏已然在等候,似有所顾虑,随即开口问道, “夫人有何难言之隐?你我夫妻多年,有何不可言说?” 裴氏咬咬牙, “夫君觉得,长风与颖儿,可算良配?” 赵鼎闻言,若有所思,还是摇摇头, “现在谈论为时尚早,再者,长风比颖儿还要小3岁,此事若想成,还需长风先开口,不然,外头只说是为夫以权压人,毕竟颖儿她,哎...” “名声,名声!难道颖儿的终生还不如你的名声?”裴氏急了。 “哎,先让他们多相处吧,长风重情,若真能成,想来也算是个好归宿,就寝吧,明日还要面圣。”赵鼎使出拖字诀。 他倒并不是顾忌自己的名声,而是赵婉自己过不去那道坎。 裴氏见夫君松口,便也不再强说。 .............. 第二天一早,赵鼎便把辞职的奏章当面交给了赵构。 赵构读完奏章问道, “卿乃朕的股肱啊,怎么可以轻言去就?” 赵鼎躬身回道, “臣愚钝昏昧,虑事肤浅,张浚富有韬略且意气风发,臣去,张浚正好大展宏图。” 近些日子,赵构也处于矛盾之中,此次伪齐来犯,赵鼎主张回军江南,别移銮驾,几近误国,该当责罚。 但细细一想,赵鼎也是一片忠荩,何况,他任相以来治世勤俭,为人贤良。 他建议推排经界,亲赴田野丈量田亩,重订税赋标准,深入乡里清点人丁,阅查各路,府,州,县民赋簿籍。 至于省废州县,牵扯到数以百计的官吏,赵鼎竟一一做的波澜不惊,赵构决议挽留赵鼎。 “赵卿无须妄自菲薄,自卿辅政以来,宵衣旰食,多有勋劳,请辞一事,过些时日再说吧。” “哎,不不不,微臣去意已决,乞陛下恩准。”赵鼎行揖拜礼。 “卿如此决绝,这是为何呀!” 此时赵构的声音里已经有了几许苍凉。 赵鼎起身答道, “臣不愿忝列朝堂,耽误国事。” 赵构沉默,想起三年灭伪齐的钦定国策,在兵事上,赵鼎趋于保守,张浚独相有利于军政统一。 “哈~~好吧。”沉默了许久,赵构终于点头。 “既然赵卿主意已定,朕便不辜负赵卿的心意了。” “呵呵,谢陛下”赵鼎顿首。 赵构又说道, “至于赵卿的去处,朕已经想好了,就留在绍兴府。” “啊,不,陛下,臣愿意屏迹山林。” 赵构一挥手,断然说道, “赵卿休再推辞,朕日后还有用卿之处。” “谢陛下!”赵鼎再顿首,随即告退。 出了行在所,赵鼎忽的觉着轻松许多,似那阳光都暖了几分。 ....................... 赵府客房。 “嗯~~~”白野迷迷糊糊的醒来,撑了个腰,又呻吟两声,前世酒精过敏也就算了,好歹也能灌两瓶啤酒。 这一世倒好,哪怕是米酒醪糟,一口便倒... 观察了一下周遭,确定不是在自己床上,起来穿好衣服,准备给先生请安去。 出了房门,便听到幽幽的笛声传来,白野不通古曲,毕竟相隔近千年,对于音乐的审美还是有所差别的。 顺着笛声走去,便瞧见凉亭中一位妙龄女子,白衣胜雪,微挑的柳眉似蹙非蹙,丹凤眼似喜非喜。 边吹奏着竹笛,边随着音律轻轻舞动。 白野突然就理解了,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究竟是何等绝色。 “噗通!” 却是看的太入神,没留意,一脚踩空掉进了池子里。 亭中女子的笛声也随之一断,闻声望去,却是一青袍男子落入水中,轻启薄唇, “长风这是何故?”语气淡淡,不亲近亦不疏远。 “见过师姐,有,有些热。”索性池子不深,白野站直身子,一张脸憋的通红,还是规矩行礼,强行解释。 “小寒已过,有些热?长风倒是好体魄!”赵颖的嘴角微微翘起,母亲说的这个师弟还真是有趣。 此时的白野尴尬的都能用脚抠出个三室两厅,奈何屋漏偏逢连夜雨,裴氏不知从哪里转了出来。 “长风在池子里作甚,这天寒地冻的,莫染了风寒,还不上来!” “不留神滑了一跤。”此时的白野说话已经不过脑子了。 “哦?不是说热么?”赵颖落井下石,嘴角的弧度更大了。 白野只想再死一次算了,一张俊俏的脸涨成猪肝色,累了,毁灭吧。 裴氏却是真着急,唤来下人将白野从池子里拉起,又吩咐着准备衣物,烧上热水。 在这个缺医少药的年代,一场风寒,确实是可大可小,容不得裴氏不紧张。 白野从善如流,进屋换衣物。 一身素色的冬衣,想来是先生的,穿在身上有些小,而且这丝绵也不如自己用棉花纺的保暖,羊裘处理的很干净,甚至还带有淡淡的微香。 再次出来,便瞧见门口等候的裴氏,赵颖已经不知去向。 “见过师娘,今日失礼了,酒楼还需照应,学生晚些时候再来给先生请安。”白野只想快些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 “不妨事,回去记得喝些姜汤,切莫坏了身子。”这数九寒天的,裴氏还是有些放心不下,边送边反复叮嘱。 “长风晓得了,师娘回吧!”出了赵府,白野躬身一礼。 裴氏也只得点头,看了眼白野离去的背影,这孩子,还是面皮薄,似乎又想到什么,一抹微笑浮上脸颊。 .................. 白榆正坐在白宅门前的石阶上数蚂蚁,着实有些无聊。 昨日菩萨郎君匆匆吩咐几句后就离开了,也不知会不会发生不好的事,似乎自知这样想不对,抬手拍了拍自己的小脑壳。 但是白榆就是很担心啊,昨晚那个长相可凶的疤脸大叔说,郎君拜了当朝相公为师,菩萨也要做学问么? 那看来,读书真的是顶要紧的事,郎君说了要教白榆识字的呢。 白榆用两只手托着脸,就这么随心所欲的散发着思绪,忽的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虽然衣着变了,但那张脸怎么能忘。 猛的站起身,想上前去迎一迎,却又不敢,就这么攥着两只小拳头原地蹦... 白野同样看到了在门口的白榆,那滑稽可爱的模样也使其淡忘的先前的尴尬。 “我回来啦!”白野笑着伸手拍了拍小东西的脑袋,迈步回屋换衣服。 白榆愣愣的站在原地,瞬间,泪水不争气的夺眶而出,自己真的有家了么? 待重新换上一身棉袍,便看到白榆乖巧的站在门口。 “随我去书房,先教你如何识字。” 岗前培训还是必须的,在醉贤楼忙活的人全都经历过这一步,先识字,再教基础数学,反正为期一个月。 能学多少学多少,有的聪明的,能学到基础物理,基础化学,国富论那,厚黑学啦,总之想到什么教什么,妥妥的人才储备计划啊。 起初,白野并没有多想,只是不想和人鸡同鸭讲,图添烦恼,而且,学些东西,用起来也顺手,自己也不会那么无聊。 没想到,当年的无心之举,如今却成了自己最大的依仗。 来到书房,看着满满一书柜自己的“着作”,说不骄傲是不可能的,抽出一本《汉语初识》,又拿了笔墨和一叠白纸。 白榆知道,书房不是能随便进的,就在院中等候。 白野来到院中石桌旁坐下,翻开书页,第一页,便是拼音。 今音和古音差别极大,音虽然是变化的,但是有个相对稳定性,虽然有各地方音,却也有雅言通语的存在。所以不能将变化绝对化。 白野结合《切韵》,《广韵》以及《经典释文》编写了一部初级语文教材。 可以说,这是成书最难的一部。 里面除了基础的千字文,百家姓,白野还记录了一些童话,小故事之类的,全都用拼音标注。 也就是说,学会拼音,读完这本书,那基本上的字,也就认识了。 白榆听得很认真,白野教了两遍后,也不由感到诧异,这孩子是所有人中,学的最快的,随即又教了如何握笔。 “不错,剩下的你自己慢慢学吧,什么时候这书上的字都认全了,我再教你别的。”白野交代一声后又返回书房。 开始翻阅自己写过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当下宋朝的商业虽然发展的不错,但是,有限的生产力,根本不足以改变当前的社会结构。 农民与传统手工艺人依旧处于社会的最底层。 而白野想做的,便是将农耕文明引向工业文明。 可现实就是,白野翻遍了所有书籍,也解决不了这个问题。 生产资料实在是太匮乏了,想要量变达成质变,需要及其庞大的基础物资。 自己虽然有珍妮机,可上哪里去找那么多棉花。 当初从西夏购买棉花,再运回来,花了上万贯,最后也只成布百匹,要知道,绍兴四年,绢?的官价也才6贯... 玻璃,蒸酒,都无法改变劳动力过剩的问题。 至于搞大型基建?朝廷没钱...自己不仅没钱,还没资格... 白野又自闭了,原本还雄心勃勃准备大干一场,当一回时代的引路人,奈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此时也只能拿头哐哐撞桌子... 屋外的白榆也听到了房里的动静,抬头看一眼紧闭的房门,想来是菩萨在做法,还是不要去打扰,继续埋头识字。 “还能做什么呢?做什么呢...”白野将下巴搁在桌上,两眼无神,魔怔般的碎碎念着。 “肥皂,肥皂,油,猪,养猪,养猪,养...” 念着念着,白野的眼神越来越亮,拿了本空白的册子开始写计划书,边写边不住推演,足足半个时辰,方才落笔。 仔细检查了几遍,长舒口气,往后一仰,瘫在椅子上看着房梁, “还是要先生帮忙啊,这世上哪有白磕的头...” (本章完) 第六章 最好吃的 赵鼎前脚刚回府上,后脚朝廷的旨意就下来了。 大意便是,赵鼎以观文殿大学士,两浙东路安抚制置大使,兼知绍兴府,即刻赴任。 领旨之后,赵鼎便唤来裴氏,收拾细软用度,准备明日一早便离开杭州。 又询问了白野的去向,裴氏将早上的意外详细言说。 “哈,这才是少年郎嘛,派人去知会一声,为夫这当先生的,却是有愧啊。”赵鼎闻言先是一笑,随即又是叹息。 在他眼里,白野就是块难得的璞玉,稍加打磨,日后定能为国出力。 此时的白野还在脑中勾勒未来的蓝图,这会儿正想到殖民扶桑呢,就听到屋外陈六的禀报。 乍一听,白野愣在当场,颇有一种“我那什么都脱了,你就让我看这个?”的感觉。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还得收复扶桑呢。 “陈六,去库房取20匹棉布,随我去赵府,白榆继续识字,留着看家。”白野吩咐完后,将册子揣入怀中,便自己去马厩套马车。 没办法,家里拢共也就两个半人... 约莫一刻之后,陈六便驾车往赵府行去。 也不怪白野着急,自己的计划想要实施,必须得到官方的推广,要是这便宜先生跑了,自己上哪儿再找条大腿去... 宋朝是有道路交通法的,陈六也不敢赶太急,边赶车还边对车厢里的白野说道, “阿郎也别急,赵相公只是去绍兴当知府,说不准过两年又回来了!” “你懂个p”白野没好气的爆了句粗口,打定主意之后,他只觉得时不我待。 岳飞死于十一年底,现在已经是六年底,能保,自然要想办法保下来,同时,又要防止秦桧进一步做大,甚至,有可能的话,改变些许赵构的观念。 没有足够的影响力,根本做不到,而捷径就是抱着赵鼎的大腿,并且还得护着别被赶到海南去... 而这其中又会有大量的博弈和勾心斗角,白野连想都不敢去想,这也是以前不敢做事的主要原因。 马车尚未停稳,白野便迫不及待的跳了下来,挥手对着门口的仆从吩咐道, “快带我去见先生!” 仆从昨日见过白野,忙在前引路,结果,便到了早上落水的池子,亭中一家四口整整齐齐... “长风何必如此慌张!”赵鼎语气虽淡,心里却暖。 白野顾不得其他,从怀里掏出刚做好的计划书,递到赵鼎面前, “先生先看这个。” 赵鼎接过翻开,先是赞了句“好字”,紧接着,眉头便皱了起来。 倒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内容,只是,看不太懂... 什么氮氨磷复合肥,有机循环,还有一些房屋或锅炉窑口的图构,但是直觉告诉他,此物于民有益。 “学生预往绍兴置地6000亩,良田荒地均可,然,需过大河,望先生助我。”白野开门见山的说道。 “哇!”赵汾讶于兄长的富有,两眼冒光。 “啊!”裴氏惊于白野的魄力,张嘴就是6000亩。 “切...”赵婉虽然好奇白野买这么多地做什么,却实在瞧不上这暴发户似的手笔... “唔,置地不难,其上所述为何,不知长风能否解惑?”赵鼎一手抚须,一手指着那本册子。 “富民之法!先生日后便知。”白野行礼斩钉截铁的说道。 “好,老夫拭目以待。” “学生这就回去准备银钱,待杭州之事安排妥当之后,便去寻先生,明日就不送先生了,来时,备了20匹布,望先生收下,祝一路顺风!” 白野躬身一礼,不待拒绝便转身离开。 赵鼎也只得无奈摇头。 却见此时,下人们端着布走过。 “等等!”赵鼎唤过家丁,仔细的打量起那布,又上手摸了摸,似不敢确定,望向裴氏。 裴氏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似是西夏的兜罗锦,却更柔顺,我观长风的衣物,也是此料所制,难道...”裴氏已经不敢往下想了。 “不会,长风家室清白,其父更是前朝进士,曾与我同朝为官,嗨,日后再说吧。”赵鼎挥手,让家丁自行离去。 出了赵府,白野又对陈六吩咐, “你去酒楼,除白甲外,其余六人都让他们回来,将酒楼多余的银钱也带回来,不日随我去往绍兴府。” “诺!哈哈,怕是白甲要来寻阿郎哭闹了。”陈六兴奋的应着。 “不会,他知道分寸,去吧。”白野挥挥手,自己步行回家,不是买不起马,实在是,不会骑... 白甲便是酒楼的掌柜,其余六人均以天干命名,百多人中,也只挑出这7人。 也就是前世高中生左右的水平,还是比较靠后的那种,奈何实在是无人可用... 没由来的觉着压力好大,可开弓没有回头箭,牛皮都吹出去了,怎么也得弄出点动静来,白野暗暗给自己打气。 .................. 赵鼎辞相,随同赵鼎一起离开的还有折彦质,出知福州。 赵鼎和折彦质的双双离任,执政便只剩下沈与求一个人了,且沈与求近年多病,已请辞数次。 按宋制,新的执政人选由新相提名,当张浚入行在单独面对,举荐了张守。 “张守三世老臣,颇富人望,除张守外,可有其他人选呢?”赵构问道。 张浚自然是还有其他人选,但是,他不能说,这是规矩,如果举荐太多,会给官家留下朋党的印象。 在朝廷,帝王最忌讳的就是大臣结党,张浚摇了摇头, “臣孤陋寡闻。” 赵构没有继续问,转而道, “前日秦桧进宫,侍读《泰伯》,其中有一则,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张浚知道,官家这会儿提起秦桧,意不在讲经。 赵构又道, “古今良士俊杰,欲成大事者,无不宏阔坚毅,就说衍圣公本人,一辈子滋滋求索,厄而不沮,困而不馁,终成大气。” 张浚道, “我朝推崇衍圣公,既是弘扬义理,经世致用,又是楷模圣人,历练心性与毅力。” “卿言甚是,就说秦桧身居宫祠,还上书与朕,说金人铁骑骁勇,要多多预备强弓劲弩才能与之抗衡。可谓是忠贞不渝啊,哈哈哈哈。” 这话说到这里,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了,而且和上次秦桧复出一样,圣上着意秦桧,但不明说,把这话柄又抛了回来。 此时殿中又无他人,也只能硬着头皮说, “陛下这么一说,臣倒是记起一个人来。” “哦?何人那?” “秦桧可以进入执政。” 赵构点点头, “嗯,秦桧学养深厚,见识高远,可堪大用。” 圣上的举动让张浚很不舒服,日后若有非议,圣上可进可退,他,则无法推脱,为圣上排忧本是臣子的职份,但这并非自愿,带有强迫。 回到都督府,吕祉来见,张浚便将先前进宫面对。 吕祉听说秦桧进入政府,大惊失色。 “相公如何要举荐秦桧呀?” 张浚苦笑, “哎,我不举荐又能如何。” “相公难道不知国人皆疑秦桧为金人的细作。” “哎,既是金人的细作,圣上岂能不查。” “秦桧的如欲天下无事,须南自南北自北,相公应该知晓吧。” 张浚依然摇头, “以此判定秦桧是金人的细作,过于牵强,南自南北自北分而治之,不过是妥协之道。” “秦桧的妥协之道与相公的整军精武,可是水火不容啊!”吕祉还在劝说。 张浚却不以为意, “绍兴初年,时局动荡,心存妥协之念者比比皆是,就连官家不也是一边整军,一边派使求和吗?” “相公当年远在陕西,与秦桧素无交往,可下官当时就在秘阁,对秦桧的为人略知一二。”吕祉仍然是摇头,接着给张浚讲了一个故事。 说当年,秦桧的府邸有一棵石榴树,秋后,秦桧竟然默默清点了石榴的数目,有一天发现石榴少了两个,秦桧没有吭声。 又过了几天,秦桧要上朝,登车时忽然对左右说, “去,拿斧子来,将那石榴树砍了。” 话音未落,一个亲随脱口说, “相爷,石榴滋味甚佳,这砍了实在可惜呀。” 秦桧回首道, “哦!原来是你偷了我的石榴。” 说完故事,吕祉接着说道, “张相公光明磊落,秦桧极富心机,非同道中人啊。” 张浚微微皱眉,心里发堵,吕祉趁机继续说道, “相公应即刻面见圣上,求圣上收回成命,另择他人。” “以何理由啊?” “没有理由,秦桧不能进入中枢。” “唔,也好,明日,我便进宫面见圣上。” ........................ 白野不知道现在朝中的波云诡谲,此时正于厅中给陈六带回来的几人训话。 “你们几人是资质最好的,从前问我,所学何用,现在,我告诉你们,那些知识,可富民,可强国!” 不待几人有所反应,白野继续说道, “莫要以为你家郎君说大话,我醉贤楼缴税几何?而你们所学,可使我大宋多几十个,几百个醉贤楼,届时,朝廷又将多收缴多少税款?养多少军队? 朝廷丰足,修我矛戈,何愁不能北望中原?你们,也可以回家了!” 不仅是天干六人,陈六,白榆皆是眼眶通红。 陈六率先跪倒在地, “刀山火海,但凭郎君吩咐。” 其余几人也连忙跪倒,甚至连白榆也脆生生的喊了一声。 “不用你们上刀山,也不用下火海,我需要的是你们的脑子,我白野,白长风在此立誓,5年之内,必让你们归乡。 现在,先下去准备吧,将部分铜钱换成便钱会子,郎君带你们发财去!” 说完,白野转身前往书房,用手指捏着自己通红的耳垂,嘴里小声的叨叨着, “太中二了,太中二了...” 行至书房,看着自己的诸多手稿和实验记录,深深的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 “道阻且长啊!” 却说那“便钱会子”,俗称银票,是商户们自己发行的,在当地使用,倒还算方便,可一旦远了,就不一定能够兑换到铜钱。 大观元年,也就是徽宗上台后,直接发行了超过2000万贯,还没有准备金,导致官方纸币贬值严重。 《宋史》记载,“不蓄本钱而增造无艺,至引一缗当钱十数”,一千块只能当十几块钱用... 不过,这个不是白野当下需要考虑的事情,最起码需要等到收复扶桑岛之后,再考虑改换银本位。 陈六几人出了正厅,便开始七嘴八舌的议论开来。 白乙率先开口, “六哥,咱们真的能回家么?” 陈六反手就给了他一头皮, “阿郎说可以就是可以,阿郎可是仙人转世,再敢质疑阿郎说的话,自己去白甲处领罚!” 白乙不由打了个哆嗦,又扭头对其他人说道, “都记住了啊!东主说的都是对的!敢怀疑就扒皮!” 陈六又是一巴掌, “德行!” 整座宅子里,只有白榆无所事事,看着各自忙碌的众人,忽有一种紧迫的危机感,紧了紧怀里的书。 “对的,识了字就能帮到郎君了,郎君说要用脑子,做什么?吃么?不怕,白榆不怕,就算郎君要吃,自己也是那个最好吃的。” 白榆攥紧小拳头,两条疏淡的眉毛皱起,认真的给自己打气。 (本章完) 第七章 启程 是夜,白野仍在书房挑灯做着今后的规划。 日间给赵鼎看的,仅仅是一个商业模式,并不涉及当下的制度。 社会的意识形态就是一个无法跨越的鸿沟。 前世的白野同样抨击过儒学的腐朽,荼毒中国两千年。 重生之后才意识到,自己不能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古时候。 中国的古代思想,并没有你死我活的宗教冲突,自汉朝独尊儒术,读书人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却并不会拘泥于一家一派,儒家,法家,道家,阴阳家,兵家,哪个有用学哪个。 在汉唐时期,读书人并不能和儒家或儒生划等号,然而,这种兼收并蓄的思想风气开始颓糜于宋朝,这个科举制度第一次绝对主导官员选拔的朝代。 其他学说开始没落,彻底靠边站。 真正扼杀了这个民族的活力的,是明朝僵化的官定理学和八股取士。 而白野想做的,就是如何将自然科学融入到当下的社会环境之中,取得一席之地,彻底解放汉人的智慧。 从唯物主义的角度来看,决定一个王朝兴盛的,主要是经济和税收制度,而官制,兵制,法律等上层建筑和经济基础相比,都是次要的。 宋朝的三冗问题,明显不是自己现在能解决的,说的通俗些,只要钱够,哪有什么三冗问题,兵多些不好么?公职人员多些怎么了,有钱奢侈一点也无伤大雅。 古人的开源方法简单粗暴,要么把手伸向百姓,要么是商人,要么是乡绅,不就是拆了东墙补西墙么。 直到丑时,白野终于草拟了第一个五年计划,放下毛笔伸个懒腰,看着自己的“杰作”,莫名想笑,有种考前复习的既视感。 出了书房,便看到趴在院里石桌上睡着的白榆,手里还攥着一个馒头。 白野伸手推了推,白榆顺势坐起,眼睛却没有睁开,将手里的馒头往前递,似梦呓般, “郎...郎君,吃...吃饼...” 白野闻言,差点没笑出声来,还是接过已经冷了的馒头。 白榆又重新倒在石桌上。 见状,白野只得摇头苦笑,将馒头叼在嘴里,如同捡回来时那般,将白榆横抱送回她的房间。 望着如勾的新月与漫天星辰,憧憬未来的大宋。 ......................... 第二天一早,赵鼎便携家眷赶赴绍兴府,马车在街道上缓缓而行,赵鼎时不时掀开帷幔遥望。 赵汾见状,好心的提醒道, “爹爹,昨日兄长说了,不来相送。” 只有裴氏知道,自家夫君等的,是张浚呀。 直到出了娄门,赵鼎才低声念叨一句, “德远他,哎,不会来啦...” ........................ 此时的张浚正请求单独面对,来到后殿行过臣礼,赵构放下手中奏折,高兴说道, “哈哈,赵鼎刚出行府,即送来奏疏,朝廷设官分职,本为守土便民,然而今年未考,有善政也有苛政, 赵鼎建议自今岁起,监司,郡守以下官吏两年一考,考绩分为三等,由御史台存档,善政者升迁,苛政者罢黜。 不如此,朝廷的恩泽无法施于百姓。” 张浚闻言,心头有些酸楚,但却面带笑容, “元镇所虑极是。” 赵构站起身,在榻前走动, “国之所用,皆取于民,古人云,君者,舟也,庶民者,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监司,郡守,朕所委寄,如若不常警醒, 朕就会耳目失聪,还有三省官,即是朕的臂膊,舟进,皆臂膊之力,舟陷,亦是臂膊之过呀。” 张浚也就是恭恭敬敬的, “陛下立论高远,臣,望尘莫及。” 赵构又道, “监司,郡守两年一考,三省官吏一岁一考,唯有勤于考察,方能心系民瘼,恪尽职守。” “臣,谨遵圣意。” “朕已传旨,新政府以卿为相,沈与求,张守,陈与义参知政事,秦桧为枢密使,沈与求同知枢密院事。” 张浚呆呆的看着官家,只觉得这脑子里是嗡嗡作响。 ......................... 近几日,朝廷将淮中大捷张榜告知百姓,亦可说是朝廷给百姓备的年礼,若收了战时税,又多为败仗,官家面上也过不去。 白野对这些事却并不关心,除了完善第一个五年计划之外,同时需要解决的就是由自用到量产的改进。 既然是量产,必然需要考虑到压缩成本,尽量保护配方,白野从来不敢小瞧古人的智慧。 也不是白野小气,不论被谁学了去,最后受益的始终的广大百姓,只是不希望被打乱计划。 今天,是去绍兴府的日子。 巳时,白野才醒来,在这个娱乐匮乏的年代是及其少见的。 推开房门,便看到已在门口等候的白榆。 白榆见自家郎君已起,两条小短腿跟风火轮似的跑去提热水。 白野曾经也劝阻过,奈何这丫头就是一根筋,也只好作罢。 牙刷用是猪毛插进一个象牙的手柄,造型与现代的并无多大差异。 牙粉则是由皂角,荷叶,旱莲等十几种药物熬制的牙膏,就是味道有点怪... 看着铜盆里的倒影,白野实在有些无奈。 故人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蓄发是一种社会常态。 而古人多为木枕,瓷枕,玉石等,一来保护颈椎,二来也不会乱了头发。 白野可睡不来,一直用的软枕,近几日有些废寝忘食,导致现在满头乱七八糟。 “白榆,再去打些热水,给我洗头吧。” “好嘞!”白榆又踩着风火轮跑了。 洗头液?当然还是自制的,将皂荚和无患子去籽留壳,加入杀菌防腐去意味的柏树叶,再加入薄荷叶,加水浸泡一夜,再用火熬出汤汁,便是洗发水了。(能出泡泡,但不多!实测,可行,就是味道怪怪的) 早在西晋的时候,古人就已经用这种方法制作了,不得不感叹老祖宗的智慧。 长发洗头是顶麻烦的事,也许这就是古人不爱洗澡的原因吧…… 白野坐在院中石凳上低头搓着泡泡,对身边提着铜壶白榆问到, “白榆啊,书看了多少了?” 白榆有些紧张,唯恐被自家郎君嫌弃,说话都有些磕磕绊绊,“回...回郎君的话,已经看完一遍了,婢子愚笨,还需多读几遍才能识全书上的字。” “哦,还不错,倒水。”白野有些发懵,现代小学生一天也就学二三十个生字,自己那本《汉语初识》少说也有近万字,要是前世的自己有这记忆力,清华北大不是梦啊……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白野已经不想知道这丫头的学习进度了。 待冲净了泡泡,拿过石桌上的毛巾擦头发,起身回屋。 白榆屁颠屁颠的跟在后头,等白野坐定后,方才开口,“郎君,我来吧。” “好。” 梳妆台,也并不是只有女子才配备,白野撑着下巴,看着铜镜发呆。 很多问题,都没有好好的细想,这几日做计划时,白野才发现,现在的朝廷到底有多“烂”,想要理顺,只觉得头皮发麻... 当然,一个朝代的好坏,不能简单的归咎于皇帝或是奸臣,确切的说是因为他们的某些举措,导致潜藏的积弊爆发。 都说宋朝灭亡是以文制武,少有血性。 在白野看来,这太武断潦草了,太祖黄袍加身,防范武人是无可厚非的,自古会造反的就是这些人,有见哪个读书人造反的么? 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他至死也是丞相。 募兵制的出现,再次大大降低了藩镇割据的可能,似乎一切制度都是往好的方向引导,怎么就不行呢? 据陈襄《论冗兵札子》记载:治平二年,天下所入财用大数,都约缗钱六千余万,养兵之费用约五千万,乃是六分之财,兵占其五。 这仅仅只是养军的费用,原来宋朝,并不富裕,若有战事,那更雪上加霜。 但凡有条件,谁不想恢复汉唐雄风。 比如一个工厂,老板兢兢业业,如履薄冰仅能维持收支平衡,你却要他扩建厂房? 白野自认是个读书人,不是赌徒,此刻,无比想见见精忠岳飞,他又是怎么看待这天下百姓,确切的说是江南百姓。 白榆就安安静静的给自家郎君梳头,小丫头近几日可开心,因为郎君要带她去绍兴府,起码大半年呢。 可是也有一些小小的忧愁,自己识字可慢,到时候会不会被郎君嫌弃。 “好了,你去喊陈六,准备出发吧。” “啊!好嘞!” 回过神来的白榆手里还拿着梳子,就踩着风火轮跑了。 白野笑着摇摇头,要不是今日得知这丫头的学习进度,真不知该说她是憨还是傻。 待收拾妥当来到前厅,除了陈六8人外,还有两个醉贤楼的厨子, “呵呵,启程。” 一行11人,7辆马车,缓缓出了东育门。 白野挑开帷幔,回望一眼这临安古城,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啊。” (本章完) 第八章 抵达 杭州距绍兴府治所约莫150里,放到现代,也就是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而现在,却需要整整一天... 马车正常行驶速度也就每小时15~20里,每个时辰还要停下来休息恢复马的脚力。 马车软垫之上,白野再次栓q这个时代,定下“论减震的必要性”的研究课题... “怎么停下了?” “回阿郎话,前方有一队骑军。”陈六如实答道。 “靠边让行吧,稍作休整。” 白野从马车中钻出,狠狠的舒展着筋骨,浑身噼里啪啦一阵乱响,难以言喻的舒泰。 望向迎面的队伍,约莫五十骑,人人着甲,不疾不徐的往杭州方向行进,为首的壮汉方脸无须,广额疏眉,大小眼,样貌并不出众。 那人只居高临下瞥了眼白野。 白野便觉着有些压抑,仿佛眼前是头择人而噬的猛兽,不由的屏住呼吸,甚至都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待那一队人走远,白野方才长出一口气,好似自言自语, “我大宋竟有如此雄军?” “距此地最近的应是韩相公的行营前护军。”陈六比较关注这些,自然多有了解。 韩世忠?应该不是,年纪对不上,白野再次深深的望了眼远去的一队骑兵,回身上了马车, “继续赶路吧。” .............................. 却说这一队骑军,正是岳飞所属。 因为淮中大捷,赵构决议銮驾北移,自然需要一员大将护驾,至于为什么不用更近的韩世忠与刘光世,也是无奈之举。 这俩货似有那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势同水火,却又都是从龙之臣,喊谁来都不好,故此,才有了岳飞的这趟差事。 岳飞行至杭州,甫一住下,政事堂吏胥便来到馆驿,说今晚,张,秦,沈,三位相公要为岳太尉接风洗尘。 傍晚,岳飞来到政事堂,张浚,沈与求是老熟人了,秦桧却是第一次相见,右相张浚特地将岳飞引到秦桧面前做了介绍。 两人虽然不识,但相互间久已知名。 秦桧先道, “岳太尉复襄阳,平洞庭,收复商,虢,下官如雷贯耳。” 岳飞淡淡说道, “秦相公立阻割让三镇,面对强虏亦存赵氏,下官亦仰慕的紧那。” 于是入席,张浚面南而坐,两侧是秦桧和沈与求,岳飞坐在张浚的对面。 这种宴会就是礼节性的,三位宰执各自斟了半盏素酒,岳飞要了一盅清水,张浚,沈与求都知道岳飞滴酒不沾,也没有多劝,倒是秦桧很是惊讶。 秦桧并不知岳飞滴酒不沾,见岳飞接了一盅清水,感叹说道, “岳太尉出身行伍,居然忌酒?实在少见那。” 席间,岳飞问道, “此次,招下官前来,不知有何计议啊?” 几名宰执也不知道圣上这是何意,只是觉得圣上如此恩宠岳飞,让他们惊奇。 张浚道, “銮驾不日移往建康,官家命太尉护从,这是对太尉的器重。” 沈与求说, “岳太尉勇猛善战,官家多次赞誉。” 秦桧跟着说, “岳太尉,这可是莫大的荣幸啊。” 岳飞以为此次前来是商议军情,见是护驾,心中热情不免低落几分。 沈与求道, “岳太尉一举从伪齐手中夺取近万匹战马,实在是可喜可贺。” 岳飞的行营后护军在长水夺马,已在邸报刊出,国人尽知。 张浚问了后护军骑兵组建的情况, “后护军不愧为我朝劲旅,岳太尉练就的马军,除战马体力稍逊于虏人外,将士骑技之精,射击之准,丝毫不亚于虏人。” 沈与求道, “剪灭伪齐后,势必要与虏人对阵,有了后护军的马军,我朝将不再畏惧虏人。” 说起军事,岳飞的热情又高涨起来,颇为骄傲的说道, “后护军有两支骑军,一支为背嵬军,一支为游奕军,对敌时,背嵬军正面主攻,游奕军出击侧后。” 闻言,张浚便对秦桧说, “今岁购得的战马和锻造的战甲,一如去岁,半数拨掉给行营后护军。” 秦桧连忙说道, “下官一定照办。” 岳飞更是激动起来了,举起盛满清水的酒盅, “岳飞以一盏清水感谢各位相公对行营后护军的关照。” .............................. 白野哪里能想到那夯土官道上遇见的便是岳武穆,亥时三刻,方才到达府衙。 此时正下了马车不停的揉着屁股,总觉着浑身哪哪都不舒服,好似跟人打了一架。 “郎君可算到了,让相公好等!”伶俐的门房赶忙过来牵引马车,同时另有下人入内禀报。 途中已命白乙快马先行,本意是告知一声,第二日再去拜会,谁知,白乙回来却说,先生会在府衙等候。 “兄长,兄长!你怎的这般慢,再不来,我都要睡下了!” 却是那赵汾哒哒哒的小跑而来,后面提着灯笼的下人直呼慢些,慢些。 “呵呵,兄长坐不得船,马车,属实是慢了些,快带我去见先生。” “阿爹在书房,娘也在,女兄已经睡下了,我这就带路,兄长,你上次送我的放大镜真的能生火!真的能烤蚂蚁,可香了...” 白野笑着跟着赵汾,听着他的絮絮叨叨,说些琐琐碎碎。 行至书房,白野稍微整理下衣冠,俯身一礼, “拜见先生,师娘,学生惭愧。” 赵鼎笑着对身边的夫人说道, “行了,人也见了,快去歇息吧。” 裴氏白了眼赵鼎,双脚却纹丝不动。 “呵,长风,日后便住在府衙,书中的道理,终归需学以致用,厢房已为你收拾停当,随行之人亦一并住下。” 白野微微一愣,却也并不反对,住哪里不是住,马上紧着用钱,能省则省... “谢先生爱护,不瞒先生,此次前来,学生还带了两个厨子。” “哦?那确实意外之喜。”赵鼎笑容灿烂。 “长风,你与你家先生聊,我去安排其他人,汾儿,你也回屋吧。”裴氏眼底的喜意毫不掩饰,带着赵汾告辞离去。 “你要的6000亩地,为师已为你联络妥当,其中千余亩属山阴县,另五千余亩为一沈氏富商所有,总四万贯,择日便可签契画押。” 白野原本的预算是5万贯,一般一亩地也就五六贯,考虑到南方多为良田,则多留些空间,没想到六千多亩只要四万贯,确实是意外之喜。 当然,其中自家先生搭进去的人情,不肖分说。 “再次拜谢先生,敢问先生,若现下盐价下降5倍乃至10倍,不知对朝廷岁入可有影响?” 这是白野的顾虑。 赵鼎原本抚须的手不由一顿,整个房间安静的可怕,只有油灯倔强的小火苗微微晃动。 好半晌,赵鼎长出一口气, “呼,长风有妙法可大量产盐?若盐价下降,岁入自然减少,然,我朝百姓困苦,用盐极省,诸多农户甚至依旧烹煮醋布, 果真量大价廉,民间用盐量自然会大大提升,自可拉回朝廷岁入。” 听到这话,白野便放心了。 “并非什么妙法,依旧是晒盐,只是步骤不同以往,所产精盐,更优于西戎的青盐,且,价格更低。” “哎,现下时局动荡,官盐贵至斤盐百文,而从西夏流入的青盐却只需十余文,朝廷屡禁不止。” 赵鼎也无奈,西夏产的青盐物美价廉,朝廷明令禁止青盐流入,依旧有人铤而走险,岁赐的绢?,同样再回销大宋,导致每年都有大量的铜钱外流。 “我手下有一人,名白乙,明日,我便命其听从先生差遣,制盐之法我以如数传授,来年开春,便可开辟盐场, 首观其效,届时,沿海诸州,县均可设立盐场。” 赵鼎似乎想象到以后的场景,颇为欣慰的看着这个学生,这可是一份大礼啊。 “此法若可成,为师定为你表功。” “谢先生厚爱,今日已晚,不若明日再继续详谈?”白野还是担心老人家的身体。 “无妨,救国大事,又岂能惜身?若明日可收回故土,为师便是现下既死又有何妨?”老人的眼中迸发出热切的希望。 “先生说的在理,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日日待明日,万事成蹉跎。” “好句,长风以为,若我朝如真宗时那般与金议和,行寇公之法,可行否?”赵鼎既有问询,又有考校。 闻言,白野稍作沉思,捋一遍澶渊之盟,方才缓缓开口, “怕是不成,先不议国仇家恨,即便达成议和,行贸易之法,或可得几年太平,然,其中有一致命弱点。” “哦?是何弱点?” “我朝兵威不盛,一旦虏人不堪我朝赚取大量财帛,自然兴兵来犯,届时,必然又是生灵涂炭。” 白野清楚,打贸易战的基础是自身的武力值,不一定非要比对方强,但至少也要半斤八两,要不然,就怕对方破罐破摔。 西夏不就这样么,你不买我盐?那能行么,打你... “长风之意是力主抗金?” “是,也不是,只不过眼下并非北伐的时机,即便现下几位太尉收回旧都又能如何?中原之地一马平川,无险可守, 而我朝有少有骑军,虏人只需派遣小股骑兵四散劫掠破坏,我朝便焦头烂额,届时,朝廷的军费将是一个骇人听闻的数字。 故,我朝首要非是北上,而是积蓄国力,而后取黄河天险,再收燕云,方为正途。” 白野不知道,他无意的几句话对赵鼎有多大的冲击,要知道,古时候可没有现在那么普及的各种地图。 所以有时候不能以现代人的眼光去评价古人目光短浅,这是有局限性的。 赵鼎本就很满意这个弟子,如今一而再再而三的给自己带来惊喜,只觉得后继有人。 “若长风入了朝堂,不出十年,便可为相矣。” “先生谬赞了,只是几句狂言。”白野挑了挑桌上的油灯。 “非是狂言,此乃国策啊,明日,你便跟着为师,学习政事。”赵鼎原本还想等白野科举之后在慢慢培养,现在却是等不了了。 “先生,我还要办农场呢!那可是富国利民的大事!”白野苦着脸说道。 “哦,那你再细细与为师讲解一番。”老人的精神头十足,没有丝毫困意。 白野只得拣些容易解释的说,直至丑时,方才在赵鼎意犹未尽的叹息声中告辞休息。 “如此年少,竟不如我这老朽之身,如之奈何啊。” 白野听了都想吐血,老人觉少啊!自己正长身体呢,还赶了一天的路,一点都懂得不爱幼... (本章完) ps:将海水引入盐田,蒸发结晶,得粗盐,含有杂质和各种有害离子。 取淡水加入制取的粗盐,形成饱和食盐水,先沉淀过滤,再加入草木灰的过滤液。 再沉淀,再过滤,再重新日照结晶。 又或是用熟石灰,纯碱代替草木灰。 这样就行了吧 应该... 第九章 啥? 次日,赵构召见岳飞,几名宰执也参与召见。 张浚首先讲述了张宪等人深入伪齐腹地夺取马匹组建骑兵一事,直听得赵构频频点头,随后问道, “听闻岳卿好学,不知岳卿所读何书啊?” “回陛下,臣学识粗浅,以读《武经总要》为主,偶尔也读《资治通鉴》,《三国志》以及《太史公书》。” 赵构笑道, “为将者自然要以《武经总要》为主,史书也应涉猎,不过朕以为,还应该读一读《诗经》,《礼记》以及《吕氏春秋》啊。” 岳飞不解其意,赵构又缓缓说道, “读《诗经》可以悦性情,读《礼记》可以知法度,读《吕氏春秋》可以明是非呀。” 诸宰执均点头称是,赵构又道, “朕居禁中,自有日课,早朝退,省阅臣僚奏疏,用完早膳读《春秋》《史记》,晚膳后又省阅内外章奏,夜读《尚书》《礼记》,直至三更。” 张浚接话说, “陛下盛学如此,臣等自愧不如啊。” 秦桧也开口, “即使历代帝王又有几人可比。” “朕除了日课还学书画,朕以为,人食五谷必有所好,或喜田猎,或是酒色,至于学术,怡情养性,远贤于其他事欲。” 赵构颇有深意的望向岳飞, “岳卿于整军之余,也可留意字画。” 岳飞迟疑了一下,不知官家之意, “臣,遵旨。” 闲聊一阵,赵构话锋一转, “灭伪齐,是我朝国策,此次召卿前来,一是随朕前往建康,二是商议北伐大计。” 听赵构这么一说,张浚大喜, “岳太尉练兵鄂州,军威雄壮,只要朝廷降旨便可挥师北上。” 赵构点了点头,继续说, “河南之地,祖宗陵寝所在,留贼拨乱,先皇不安,朕每每想起,忧心如焚那。” 岳飞更是激动万分了, “微臣起于行伍,受圣上错爱,忝为大将,只要朝廷令下,微臣兵分两路,一路兵出南阳,一路兵出信阳。” 赵构点头, “卿意甚好。” 岳飞抓住机会就向赵构进言, “微臣兴师襄阳,恳请淮西刘光世兵出寿春以为侧应。” 赵构略略一想,开口说道, “此次迁移途中,卿可与右相张浚,秦桧等人详细商议进兵方略。” 当下,赵构下旨,岳飞由检校少保升太尉,宣抚副使升宣抚使,营田使升营田大使。 太尉是宋代武官的最高级别,至此,岳飞在军内的地位与张俊,韩世忠,刘光世齐平了。 领旨过后,岳飞奉旨拜会了建国公赵瑗,也就是后来的宋孝宗。 在内侍的引导下,岳飞来到临时行宫旁的一间书房,当赵瑗出现在岳飞眼前时,宛如云开日现。 岳飞眼睛为之一亮,只见赵瑗生的眉目清秀,相貌俊朗。 按宋代官制,国公是从一品,而太尉是正二品,赵瑗虽然只有十岁,但官职高于岳飞,另外,在岳飞眼里,赵瑗已是储君。 岳飞躬身行礼, “臣,岳飞拜见建国公。” “岳相公免礼。”赵瑗吩咐为岳飞赐座。 “岳相公的威名,下官早已耳闻,今日得以相见,万分荣幸。” 赵瑗随年幼,说话却十分得体,岳飞又平添几分欢喜。 岳飞又问了赵瑗的学业由何人教授,赵瑗一一作答,岳飞告诉赵瑗,自己仅读过冬学,至于诸子百家,儒学经典都是从军后才稍加涉猎。 赵瑗说道, “然而岳相公永冠三军,壮志凌云,单是一曲《满江红》就不知有多少硕德大儒望尘莫及。” 闻言,岳飞难得腼腆起来, “哎呀,拙笔让国公见笑了。” “读书当为立身,立身当为报国,若不报国,读书何用。” 没想到,一个十岁的孩子能说出这等话来,令岳飞热血沸腾。 赵瑗继续道, “岳相公虽然少读诗书,但岳相公肝胆相照,据闻岳相公有言,文臣不爱财,武将不怕死,大宋中兴有望,可谓一语中的。” 岳飞激动的都有些颤抖, “靖康以来,臣颇有感触,多少文臣武将为了钱财,为了惜命,开门揖盗,祸国殃民。” 赵瑗点头称赞, “自太祖皇帝开国以来,若是文臣清廉,武将忠勇,何至于虏人南下。” 整个拜会的时间不长,但给双方都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 ........................ 白榆等到日上三竿,终于等到自家郎君从屋里出来。 “郎君稍等。”又着急忙慌的打热水去了。 白野笑笑,没说什么,这丫头似乎极为热衷于做些琐事,再想想那陈老六,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改天让其滚蛋算了。 要说白野穿越之后最执着的,那得是刷牙... 这玩意可是用一辈子的,这时代又没有什么好办法修修补补,因此,白野爱护至极。 正蹲在院里刷牙呢,就瞧见赵汾,端着个比脸还大的碗,边走边忘情的嗦面。 白野漱了漱口,举起牙刷指着赵汾, “吃没吃像,当心先生罚你!” 赵汾闻言,不以为意,咽下口中的食物, “阿爹去前衙了,走前让你醒了便去寻他,兄长,你家厨子做的这汤饼真的很好吃!” 白野抹了把脸, “你与白榆在家识字吧,我去寻先生。” 说完,唤来一名下人引路。 赵汾和白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赵汾开口, “你,识字?” “郎君教我的,还给了我一本书,我识字慢,现在还没学完。”白榆怯生生的,这可是当朝相公的孩子,和自家郎君一样的贵人。 “放心,兄长没时间,我教你,我三岁便开始读书,阿爹都常夸我。”赵汾一手端着碗,一手拍着自己胸脯。 白野入了后堂,便隐约听到有人与自家先生激烈的争吵。 待入了花厅,瞧见一个与赵鼎年纪相仿之人正气急败坏的说着,都未曾发觉有人进来, “元镇兄才至绍兴便大肆置地,莫不是失了相位便欲盘剥百姓?” 赵鼎扶额,眼见白野入内,连忙介绍道, “长风,你来的正好,这位是陆宰,陆符钧,为我多年老友,符钧贤弟,这是我新收弟子,便是他欲购买土地,令其与你解释。” 白野一头雾水,陆宰?那不是陆游他爹么,也不知该怎么称呼,硬着头皮行礼, “晚辈白野,见过陆先生。” 陆宰一挥手, “老夫不是你先生,你既师从元镇,又为何购置如此巨量田亩,你可知6000亩可活多少百姓?” 白野不卑不亢, “回陆...陆老丈,若10亩水田可活一户,则6000亩可养民三五千人。” 陆宰有些诧异,白野却不管这些, “然,我能以此6000亩地养三五万人,况且,若我真是那见利忘义之辈,又如何能被老丈好友收做弟子。” 赵鼎欣慰抚须,眼角微眯,陆宰来回看看这师徒二人,冷哼一声, “大言不惭,你说三五万便三五万?瞧你出身也应是达官显贵,又如何能知百姓疾苦?” 白野都有些烦躁了,不信归不信,怎么又扯到家世上了,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 山河表里潼关路。 望西都,意踌躇。 伤心秦汉经行处, 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赵鼎喃喃复述,又是长长叹息,不无得意的开口说道, “此作格律倒是新颖,长风对于百姓疾苦的认识却是入木三分那。符钧,我这弟子如何?” “哼,尚有几分文采,却狂妄自大。” “不出一年,陆老丈再来看这6000亩地,到时便知晚辈是否狂妄。”白野最烦倚老卖老,但这时代就是辈分一高压死人。 “但愿如此。”说完,陆宰冲赵鼎一拱手,转身便走。 赵鼎与其相较多年,自是不怕因此产生嫌隙,他现在无比好奇白野所说的三五万人。 “长风说的三五万人,可当真?此处并无外人,若是大话,为师自会帮你圆说。” “只多不少,先生到时便知。” 白野知道,超出人们认知的东西,光靠说,很难让人信服,那就看成果嘛,反正理论上也并不需要太久。 “为师拭目以待,符钧只是急公好义,长风莫着恼,他家藏书颇丰,闲时,持老夫拜帖可前往借阅。” “是,那地?”白野拖长声音,扯了半天,自己的地呢。 “哦,你起的晚,地契已经送来,你去前堂签押即可,自会有人清点钱数。” 白野幽怨的看着赵鼎,起得晚?那不是睡得晚么,被拖着聊半宿是只字不提啊!糟老头子坏得很。 另一边,陆宰回到家中,急急忙忙的便钻入书房,见喜爱的三子正于案前习字,几步过去拎到一旁,重新摊好宣纸,提笔写下那首散曲。 陆游垫着脚,随着父亲的下笔跟着吟诵。 “如何?”陆宰写完后,看着最喜爱的三子问道。 “非诗非词,格律不通啊,阿爹新作?” 闻言,陆宰脸色黑了几分,看看三子,又看看宣纸,反复许久方才开口, “务观,明日,为父带你去拜师,你先生有一弟子,唤白野,字长风,你就跟在他身边。” 陆宰自己虽然专注修书,但也希望孩子能有一番事业,即便到时那白野做不到三五万人,想来也不会差,若自家三郎能参与其中,那将是泼天的功绩。 陆游抬头,两眼无神的望着父亲, 啥? (本章完) ps:北宋时期好友互相称表字,到了南宋既讳其名,又讳其字,前文也称表字,为了方便,大家担待。 第十章 心巴疼 签了契,自会有人拉钱过来与府衙对接。 一名衙差引着白野去看看现在已经属于他的土地。 白野原本要求必须过河,这点担心既多余,也不算多余。 山阴县水网密布,纵横交错,但是,多为小河,甚至连河都称不上,只能算是小水沟。 故想要利用水力,需要花大力气改道修整。 一路上,白野都拿着自己的小本本,用炭笔做记录,以后这就相当于是个4平方公里的“高科技”园区,规划只能自己来做。 整整一个下午直至酉时才返回府衙,又向先生借阅山阴县舆图,相互印照。 不得不说,没有卫星系统的古代地图,看着是挺费劲,白野还是在赵鼎的指导下才能勉强看懂。 草草的吃了晚饭,便一头扎进书房描绘规划图。 赵鼎也不过多询问,准备考校儿子赵汾的读书所得。 行至赵汾屋内,见儿子赵汾与白野的丫鬟正同看一本书,伴着小声议论。 起初,赵鼎还因儿子的乐于助人感到欣慰,只是越听越不对劲,似乎是那名为白榆的丫头在指导赵汾? 出于好奇,出声道, “汾儿,你们是在读何书啊?” 白榆闻言,急忙起身行礼,赵汾举起手中的《汉语初识》,献宝似的说道, “回阿爹,是兄长所着,白榆方才读书十日,识得的字比孩儿几年学的都多!” “哦?”赵鼎惊奇,接过那本《汉语初识》,粗略一翻,多是启蒙读物,只是书中每个字上都有奇怪的字符,想来便是其中奥妙。 “白榆,这些字符为何?” “回相公话,郎君说那叫拼音,识得拼音便可快速识字。”白榆垂首盯着自己的脚面。 “你家郎君是如何教你的?说与老夫听听?”说着将书又递了过去。 白野当初是怎么教的,白榆便复述了一遍,其中还有标点的应用。 赵鼎越听越心惊,这是广开民智的良法啊,想到此处,便拿着书迫不及待的去寻白野。 赵汾白榆二人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长风,此书可是出自你手?” 白野看着闯入的赵鼎,借着昏暗的火光看到赵鼎手里的《汉语初识》。 “可是有何疏漏?” “未曾仔细阅读,你可知此书中拼音及标点普及开来,将惠及天下百姓。” 白野笑笑,不置可否,扫盲自然是一个国家发展必须经历的过程,可也要讲究方式方法。 “先生以为,当如何普及?” “自然是大量刊印,诸州,县之蒙学,族学,冬学,均以此为基础启蒙之物,我这便草拟奏章,上献官家。”赵鼎是个实干家,但凡是何民生相关的都极为上心。 “先生莫急。”白野起身上前拉住欲走的赵鼎,引到一旁坐下,倒了杯茶。 “如何不急?此乃利国利民之物,长风曾言明日复明日,怎的又如此拖沓?莫不是担心为师抢功不成?”赵鼎愤然的看着白野。 “先生怎能如此看我?敢问先生,我朝如今可有多余的银钱做这推广之事?其中又有多少士绅会阻挠?朝中若有人言此为奸邪之法,又当如何?” 白野的思维方式总是先往最坏的方向考虑,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官家怎会不分是非?”赵鼎语气稍缓,慢慢冷静下来,旋即眸中精光大放, “长风胸中已有丘壑?” “先生放心便是。”说着,从怀里掏出自己写的第一个五年计划。 “先生请看。” 赵鼎接过,借着油灯细细观读。 白野自顾自的喝着茶,宋代文人喜好点茶,可以说精致到了极致,白野喝不惯,也嫌麻烦。 赵鼎博通经史百家之书,约莫半个时辰,默默合上册子,面上不悲不喜, “长风所图甚大啊,诚然,若真沿此册所描绘的路径发展,我大宋可百代而不亡,但,你可知其中凶险?” 白野闻言,哑然失笑, “不至于,最差,学生依旧可以做个市井乡野的富家翁,衣食无忧。” “收起来吧,早些歇息,今后有的忙了,再者,灯油很贵...”赵鼎起身而走。 府衙后堂西侧为“爱日堂”,于堂前凿池植莲,并架虹桥于其上,以通“对月轩”,取净直不染之意,加制匾曰“爱莲”,旁砌假山,为政余憩息之所。 赵鼎漫无目的的与园中散步,抬头看看那弯明月, “十六岁,当仁不让?天佑大宋啊,臭小子...” 屋内的白野却没有这么悲观,只是惊叹先生的博学,只有他自己清楚那里面究竟涉及了多少内容。 换个旁的读书人,真不一定看得懂,回到书案前,继续完善园区规划和施工方案。 ....................... 翌日,陆宰早早的便领着陆游入府衙拜师。 “符钧,这是何意?莫不是笑话为兄?”赵鼎实在看不懂这是什么操作。 “元镇胸中韬略,世上少有能及者,三郎入你门下,也可早日学成为国效力,再者,昨日那狂生不是扬言可活数万人吗? 吾就是要三郎盯着他,哼,大言不惭,那小子人呢?”说着,目光四处游离。 赵鼎大致猜出了老友的心思,却不点破,看了那五年计划之后,也知道那并不是靠一两个人就能实现的, “呵呵,尚未起来,务观我便收下了。” “拜得名师尚不知勤勉,元镇这收的是什么弟子,务观莫与他学,须知三更灯火五更鸡,业精于勤而荒于嬉。” “儿记下了,必然不敢懈怠。”陆游还是有些缓不过神来,奈何变化快啊。 “嗯,吾去也,元镇莫送。”说完,抬腿就走。 “家父从来利落,先生勿怪。”陆游都觉得有些丢人了... “为师与令尊相交多年,怎会不知。”随后,赵鼎便对陆游进行了摸底考试。 功课还是很扎实的,只不过有珠玉在前,自然少了几分亮色,当然,年纪摆着,也不好做过多强求。 日上三竿,白野模模糊糊的睁开了眼,就这么太字形躺着,瞪着眼等回魂。 这都还不算开始,白野已经有些后悔了,该死死,该灭灭,自己本就属于一个意外,历史自有它的轨迹。 “emm...”狠狠的伸个懒腰,起来穿衣服,听到门口传来跑动的声音,嘴角却是浮上一抹笑意。 天刚微微亮,白榆便来到自家郎君门前,只等着郎君起来,便跑去打水,对于她来说,那便是天大的事了。 端着书,就坐于门前等着屋里的动静,郎君可不是贪睡之人,每日都用功到极晚,在家如此,在此亦然。 当白野推开房门,已经看到提着水等候的白榆,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 “去唤陈六他们过来,顺便给我带着吃食。” “好嘞。”白榆笑得格外开心,两条疏淡的眉毛都快飞起来了,踩着风火轮便走,刚跑两步,似是想起什么,回身将水壶放下,再次跑开。 白野见状很欣慰呀,至少这次还能想起来先把手里的东西放下,这就是进步嘛! 洗漱完毕后,白野在院里做起了广播体操,时代在召唤?雏鹰起飞?还是舞动青春?不记得了,反正就是活动筋骨。 “阿郎好武艺!于军中定是一员猛将!” 白野一脑门黑线,瞎话能说的如此自然的,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还是白榆乖巧,端来了食盒。 “白乙,你不用来了,去先生处候着,白丙,年后你领一万贯去采购耕牛,春耕之前必须回来,其余人,年后开始大量招募各种工匠,以及力夫, 同时大肆收购鸡鸭鱼豚。” 众人抱拳应诺,白野也不知道这算是哪门子礼仪,每次吩咐事情都弄得跟要造反似的。 陈六张张嘴,却没有出声,白野见状,没好气的说道, “有屁就放。” “阿郎,力夫也就算了,至于工匠,不如回杭州调人?楼里不少兄弟都是匠人出身。” 白野哪还不知道陈六的小民思想,喝了口粥, “无妨,他们学了也没用。” “那也不行!还是得签契,不然,还是用楼里的弟兄。”陈六格外执着。 “随你吧,反正年后,我要见到大量各类工匠。” “嘿嘿,阿郎放心便是,那,工钱怎么算?”陈六搓着手往白野身边凑。 白野停下筷子想了想, “普通力夫,管一餐昼食,每日25文,至于匠人,视各自手艺,如何?” “阿郎也过于心善了,既然管了昼食,10文足以。”陈六好似身上被割了二两肉,随后在白野的注视下,弱弱开口, “至...至多15文。” “依你。” 陈六又换回谄媚的笑容,只是配上那疤脸,一言难尽。 “散了吧,白榆留下。” 打发走众人之后,白野开始检查学习进度,随后面无表情的起身回屋拿了本《数学初识》。 这丫头应该是个文科生,嗯,应该。 于是便开始讲解阿拉伯数字以及基础的加减乘除。 期间,赵汾跑了过来,一只羊也会赶,两只羊也是放。 大致讲解了两遍后,白野随手写了几道随堂作业。 当赵汾还在掰着手指的时候,白榆已经心算完成了,瞪着纯真的卡姿兰,等着结果。 白野一盏茶都没喝完,接过白榆递过来的纸,看看纸,看看白榆,再看看纸,再看看白榆,伸出一只手,有节奏的轻轻的敲击着心口,说话都带着颤音, “白榆不错,继续看书。” “菩萨郎君是不舒服吗?”两条疏淡的眉毛皱起。 “没有,我只是心巴疼...”白野放下书回屋,背影有些萧索。 白榆歪着头,大为不解, “心...八疼?那是...疼?还是不疼?” (本章完) 第十一章 我会脸红的 接下来的几日,白野又回到了宅男生活,这次倒不是什么实验,而是写小说。 期初在《石头记》上纠结了一会儿,单论文学成就,属它最高。 但是,结合时下的国情以及民风,白野还是决定写《三国演义》。 期间也见到了陆游,没有多一只眼,也不多两双手,容貌倒是极为不凡,十足的小正太。 对于陆游,白野谈不上喜恶,只是有些看不上,固然,陆游的文采在整个华夏历史都是前一档的存在。 可那又如何,怼天怼地对空气的苏轼,虽然屡次被贬,但每到一个地方,都积极发展民生,兴修水利。 而陆游除了才名,流于后世的似乎也就是那凄美的爱情故事了... 放在宋朝还能理解,毕竟是孝道极重,可都离婚了又去招惹人家,就说不过去了。 至于所谓的报国无门,壮志难酬,只要没有落在实处,那不就是说大话么,区别只是他说得比较好听。 小年这天,白野一大早便被自家先生赶了出来,言说读书不可闭门造车,这几天吃喝拉撒全在屋里,一般人确实接受不了。 于是带着赵汾和白榆两个小跟班上街闲逛。 “旧历的年底毕竟最像年底”,这是迅哥儿《祝福》里的开头,背景是十九世纪末的绍兴乡村。 其实八百多年前也是大差不差的。 大大小小的勾栏瓦舍营造出热闹的背景音乐,各家商铺的市招彩棚是为这热闹点缀的布景。 流动商贩的吆喝总是那样生猛亢奋,是这热闹里喷薄跃动的精气神,而摩肩接踵的人流则是热闹里自愿自觉的龙套。 路边的小摊多是些零头碎脑,诸如门神桃符,迎春牌,钟馗彩马。 白野除了给两个小家伙买碎嘴零食,也顺便买了些发压岁钱的小口袋。 平心而论,宋氏南渡这些年里,不论杭州或是绍兴都有不少起色。 单说这米,自古民以食为天,粮价就是最基本的标尺。 北宋神宗时期,斗米才六七十文,到了徽宗宣和年间,斗米已近300文。 建炎元年,刚刚遭遇了靖康之难,东京附近饿殍遍野,粮价奇高,斗米贵至三千,一万,甚至四五万,却依旧有钱而无米。 甚至一只没二两肉的老鼠,都能值数百钱。 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那。 白野找了几家粮铺,订了近千担麦粟,看似很多,等来年工地一动工,上千号力夫,每天所耗之粮,三五十担都挡不住。 “兄长,你真有钱。”赵汾的眼里直冒小星星。 白野揉揉他的脑袋, “明日给你封一个大红包!” “呃,兄长可否私下里给我?莫让爹爹知晓。” “哈哈,为兄自有妙法不被先生发现。” 转眼便是除夕,府衙后堂极为忙碌,洗,扫,煎,煮...这才是真正的过年。 古人做菜很是讲究,从选材到烹饪方法都极为考究和繁琐且奢靡。 徽宗朝宰相王黼(同“甫”)喜欢吃腌黄雀,家中专门有三栋房子堆满了盛腌黄雀的瓦罐,堆积直至房梁。 一些个达官显贵们甚至争相模仿皇宫,在家里设“四司六局”的膳食机构,食不厌精,奢靡成风。 临近傍晚,各家各户的声响和气味弥散开来,在坊巷里汇聚,久久不肯散去。 天色微暗,厨房已经熄火净灶,鸡圈马舍统统栓好,因为到了“年”出来作乱的时间。 白野跟着赵鼎祭祀先祖,又将庭院的前后门都封住,赵鼎担心白野孤单,还叫上了陈六和白榆。 老老小小一同用餐,和睦团圆。 赵鼎率先举起酒杯, “长风啊,为师无甚大才,反倒是你助我良多,有愧呀。” 白野连忙起身一礼, “先生说的哪里话,家父早亡,以后的路,还需先生指正护持。” 裴氏连忙摆手,让白野坐下, “今日除夕,家国大事留待明日,只话家常,不言其他!来,长风,这是师娘的压岁钱。” 白野连忙弯腰,双手接过,两眼微微有些湿润,这一世,还没这么正经过过年。 同时,白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口袋递给赵汾,还不忘递个眼色。 “汾儿,这是为兄给你的压岁钱。” 赵汾喜出望外,脆生生的喊道, “谢兄长!” 至于兄弟俩之间的“眉目传情”有没有被赵鼎夫妇发现,那就不关白野的事了。 又将另一个口袋递给白榆, “白榆,这是你的!莫要偷懒,好好读书!” 白榆傻愣愣的没有反应,从得知可以入席开始,白榆便一直是离魂的状态。 这一个月就仿佛是做梦一般,不,那是梦都梦不到的事情。 不仅有了家,有了新衣裳,吃了酒楼的食物,见了恍若天老爷般的相公,如今竟然还收到压岁钱。 “滴答,滴答...” 白榆狠狠的抽了自己一耳光,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倒头便拜, “谢谢,谢谢郎君!” 赵鼎夫妇相视一笑,是个知礼懂恩的。 赵颖的美眸却是越来越亮,闪着别样的神采。 “起来,再怎么磕头也只有这一个红包。”白野拎起小丫头,还不忘打趣。 经过一个小插曲后,席间的氛围又恢复了温馨。 赵鼎总是拿些时政考校白野,因为多了近千年的见识,赵鼎总能得到一些新颖却切实可行的思路。 裴氏和赵颖说着悄悄话,两人都是有意无意的看两眼白野。 要说最没心没肺的,就是赵汾和陈六了。 一个是因为年纪小,另一个嘛,翁婿吃个年夜饭,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用罢晚饭,白野便回了自己的小院守岁,才八九点的样子,也睡不着啊,赵汾屁颠屁颠的跟在后头。 赵鼎因为多喝了两杯,被裴氏扶回里屋休息。 陈六先一步起了炭盆,泡好了茶,都是多年养成的习惯。 白野坐下,捧着茶杯暖手, “陈六,你先下去吧,别忘了给白乙他们发红包,闲了几年,到时可别给我拖后腿!” “不能!阿郎放心便是,谁若是办错了差事,我让他后悔来到这世上!” 白野挥挥手, “哪有这般严重,去吧,别忘了你自己那份。” “嘿嘿。” 这种感觉很奇妙,兴奋,惶恐,期待等等糅杂在一起,那些奥运健儿们是否就是这般感觉。 “长风!” 嗓音苏苏的,却也不全似江南的柔弱。 “见过师姐!”白野起身行礼,眼前之人正是赵颖,手里还提着一壶,酒? 上次杭州赵府意外见面之后,白野便再没见过赵颖,即使来绍兴后同在府衙,也不曾见面,今日晚宴,却可说得上是第二次。 “不知师姐是有何事?”白野可不会自信到是个女的,见一面就会往自己怀里扑。 “呵呵,先坐。” 赵颖大方的坐在白野身边,薄唇轻启, “阿爹说你之所学已自成一派。” “先生过誉了,只是多看了些杂书。” “长风也莫要自谦,反而辱了阿爹的才学。” 白野笑笑并不回话,着实是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难道过来就是为了夸自己? “女子为何做不得官?” 白野有些诧异,当下,女子读书便已是少见了,而且大多读的还是些诗文,女戒,自己这师姐竟然想当官? “师姐为何想当官?” “为国为民,男子做得,我女子便做不得?”即便是暗夜,赵颖的眸子也格外明亮。 白野迎着那灼灼的目光,许久没有言语,李清照也只是写诗词鼓励朝廷,没想着自己上吧。 赵汾乖乖的和白榆缩在一边,视线在两人之间游离,小脑壳里已经闪现自家姐姐和兄长成亲时的画面。 白野缓缓收回对视的目光,喝了口茶, “师姐的问题太大,这并不是一句两句便可解释的。” 赵颖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等着白野继续说。 “朝廷自古便有后宫不得干政,唯恐国之动乱,为何?” 赵颖依旧不说话。 白野无奈,整理了一下逻辑, “女子力弱,故,征战,耕作,多为男子,既然女子不能征战耕作,又怎能参与其中?” 意思很简单,没有切身体会,又怎么会懂其中的奥妙,这可比纸上谈兵更可怕。 “商朝有妇好,汉朝吕雉,唐朝甚至有武曌临空,本朝亦有梁红玉金山擂鼓。”赵颖显然并不服气。 白野不禁对赵颖多了些敬佩,他明白,赵颖想要的并不是权利,而是独立的人格,不依附于男权的人格。 这在封建社会是极为罕见的。 “师姐岂不知古往今来又有多少女子,才出了这几位? 阳兼于阴,阴兼于阳,夫兼于妻,妻兼于夫,父兼于子,子兼于父,君兼于臣,臣兼于君,君臣,父子,夫妇之义皆取诸于阴阳之道。 君为阳,臣为阴,父为阳,子为阴,夫为阳,妻为阴。” 白野停下润润嗓子,继续说道, “董夫子已言明君臣,父子,夫妇之间的关系,再回到师姐的问题,为何女子不可为官,因为女子无法征战,不事生产。 何时,普通乡间妇人也能上马征战,下马耕作,自然便可临民治世。” 这是整个社会结构的问题,同时也是生理条件的限制。 在古代谈人权已经很天真了,自己这师姐比自己还无邪,竟然谈女权。 这下轮到赵颖沉默了,她明白白野的意思,却仍是有些不服气,只是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长风可有法子?”声音中带着一丝哀求。 白野都无语了,这一家子怎么都这样? “有,十年亦或是二十年,三十年,非是朝夕之事。” 还是绕回到生产力上,只要女性所创造的价值能够赶上男性,那女子的地位自然而然的就上来了。 这也是白野想要改变这个世界的方法,温水煮青蛙。 赵颖的眼中再次恢复了神采,一眨不眨的盯着白野。 “师姐莫要这般看我,我会脸红的。”被一位美女盯着看,白野有些招架不住。 “噗呲”,赵颖笑出声来,很快收敛。 白野顿时一呆,昙花虽只刹那芳华,却已胜过人间无数。 赵颖却是恼了,哪有这般直勾勾盯着人家的,狠狠的踩了白野一脚。 白野闷哼一声,自知理亏,低头喝茶。 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白榆和赵汾?早已靠在一起睡着了。 “这是屠苏酒,喝了便不得瘟疫。” 迷信!这就是迷信!白野本能的抗拒。 “我不善饮酒,而且,我体魄强健,不喝也不得瘟疫。” “噗呲”,赵颖又笑出声来,体魄强健?却是想起了那日落水。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王公说的,必须喝!” 说着,一把夺过白野手中茶盏,将杯中茶水随手一洒,再倒满一杯屠苏酒。 白野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手却不受控制的接了过来,暗骂这不争气的渣手,见色忘义。 当白野在赵颖的眼底读出“你是不是不行”的时候,再也忍不住,眼睛一闭,仰头灌下,风萧萧兮易水寒。 放下茶盏,在赵颖的惊呼声中,一头磕在石桌上。 赵颖小心的推了推,没有反应。 一手轻掩在唇上,两眼眯起,好似偷了腥的猫,分外诱人。 “还真的是一杯倒啊?” (本章完) ps:今天去医院复查开药,来得及的话,下午6点还有一章 第十二章 当仁不让 绍兴七年首日,白野再次睡到日上三竿。 坐在床上用力的晃着脑袋,总觉得昨夜赵颖是有意让自己喝下那杯屠苏酒。 可是,她图什么呢?真有人这么无聊么? 元旦,是岁首,是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开放关扑三日。 市民们难得可以这么嚣张,各种赌博配套的服务可以说是尽善尽美,连贵族妇女都会前往参观,小赌几把。 鸣放爆竹,挂桃符,贴春联,坊巷间充斥着浓浓的喜意。 当白野推开自己房门的时候,忽觉院里格外的安静,反而街上热闹非常。 “相公带着小郎君拜年去了,陈叔他们去招工,好多丫鬟下人们也放假回去探亲了。” 白榆掰着手指一一给白野解释着。 “你怎么不上街逛逛?我又不是没给你月钱。”白野拍拍她的脑袋。 “我还要伺候郎君呢。”白榆低头,有些扭捏。 白野大致比划了一下, “你是不是长个了?” 小丫头闻言疑惑了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腿,有吗? 十二三岁不正是女孩子长身体的时候么,小丫头先前身体亏的厉害,被捡回来后,好吃好喝的,自然便开始长个了。 简单的吃些东西,便准备回屋继续写《三国演义》。 “等陈六回来,让他来见我,你家郎君没什么事,自己上街玩儿去吧。” 显然,白榆只听到了前半句,找了条小板凳,坐在白野门前看起了《数学初识》。 郎君在哪儿,家就在哪儿,自己也就在哪儿。 元旦的热闹,可不仅仅只这一天,从初一到初七,每天都会有不同的风俗活动。 白野让陈六从杭州又调了十余人过来,亲自教他们说评书。 宋代的演义话本还是非常流行的,也是得益于读书人之多。 整书六七十万字,自然不是这几天就能写完的,只是实在事情太多,也只能趁现在还没有正式动工之前,先做些辅助工作。 花了400余贯收了间书坊,改办为民报。 宋代即使文风再盛,相较于庞大的农民基数,依旧是少的可怜,那文盲率也就可想而知。 终于,初八午时,招募的力夫工匠们陆续赶了过来,多是山阴,会稽两县,也有些是远些的几个县之人,乱糟糟的约莫六七百人。 多数人都只穿单衣,少见几人穿着冬衣,也是破破烂烂,与当初捡来的白榆没甚两样。 也没想着弄什么奠基仪式,简单的在青甸湖畔搭了个台子。 白野没有多余的闲话,只是吩咐将已经蒸好的大白馒头一筐筐的搬过来,以及一锅一锅的羊汤。 “明日开始,辰时上工,午时开饭,想吃多少便吃多少,酉时还了器具便可领取工钱各自归家,现在,每人可领一碗羊汤, 蒸饼能吃多少拿多少,不可私藏带走!“ 场面一下子就嘈杂起来,也是亏得陈六那张脸以及从杭州调过来的一批人,很快维持住秩序。 白野和白榆蹲在一边,同样各自端着一个碗,却不是羊汤,而是羊肉泡馍,主家总要有主家的派头嘛,看着那群跟几辈子没吃过饭似人群,告诫道, “白榆啊,吃有吃像,再饿,也不能如他们一般,记住了?” 白榆用力的一点头,只是声音有些心虚, “嗯!” “阿郎啊,我就说你心善,你看看,我都怕能把他们撑死。”陈六也端着碗过来,不忘抱怨。 要说陈六这张嘴,跟开过光也没什么区别,等白野吃完后再一看,好嘛,东倒西歪的躺了一大片。 也不顾地上又脏又凉,有的跪在地上吐,用双手接着,又吃回去。 表情是既痛苦,又满足,看的白野头皮发麻。 白野无奈,举起铁皮打的小喇叭, “今日便不上工了,每人都已登记在册,明日一天,不发工钱,不来的,也不用再来了,诸位回去之后, 若有那亲朋好友,无论是木匠,铁匠,或是只有把力气,都可一并带来,散了吧。” 接下来便是真正忙碌的开始了。 当初设计的砖厂,石灰厂,面粉厂以及各种窑口,烧炭的,炼焦的,都开始一一动工。 每天天刚亮,白野就得起来上工地,因为是不同于以往的建筑设计,白野必须亲自盯着。 起初几天都是陈六驾着马车,后来实在是颠的没有办法,买了头驴。 工地上的人也是越来越多,几近两千,在普通百姓眼里,这贵人就是个善人,而在一群匠人眼中,那就是祖师爷啊。 不过,白野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以前自己在家摆弄的都是小物件,像现在的这种大型“器械”,心里也没底。 仅拿水车的木轮来说,大家都知道原理,但是对于选材却极为考究,总不能用两个月就换吧。 硬质实木,成材需得50年以上,其次,为了防止木头长期在水中遭到腐蚀,以及吸水变重,还要做防水处理。 对于防水涂料,白野是真的没有研究,最后是在一个造船的捻匠的提议下才得以解决。 用油和白灰混合,也就是捻船灰,再将麻丝剁碎,根据经验按比例掺杂进去便是麻板,最后再糊在水车上,辅以铆钉固定。 为此,白野还奖励了那名捻匠20贯。 二月初一是中和节,也是春耕的启动仪式。 只是出去买牛的白丙派人回来说道路难行还需几日。 白野还是如往常一般,骑着小毛驴去监工,青甸湖离府城约莫七八里,要走小半个时辰。 “白榆啊!真的不骑小毛驴?比走路省力多了!” 白野每天都是到处跑,小丫头非得跟着,说给她也买头小毛驴吧,红着脸说不要,自己走的可快。 “白榆不累!” “阿郎怎么不问我累不累!”陈六抱怨道。 “滚你的,你骑马,我骑毛驴,像话吗?白榆,昨日又花了多少钱?”白野到山阴县虽然才一个多月,善财童子的名头却是传开了。 白榆捂嘴偷笑,从怀里掏出个小册子,开始给自家郎君报账, “力夫和匠人们的工钱,96贯375文,买...” “停停停,零头就不用说了。” “喔,买木材铁器一共是324贯,米面82贯,给人抓药17贯,慰问金110贯...给那陆游买马280贯,总计约914贯。” 说道最后,白榆都咬牙切齿了,那所谓郎君的师弟竟然说郎君有辱斯文,枉读圣贤之书,郎君还给他买马,最好摔死他。 咦,郎君是不是也是这般想的? 白野来绍兴带了全部身家将近15万贯,买地花了4万,倒是还够烧一段时间,让白榆记账,一来也是方便教学。 二来嘛,当然是偷懒,不对,怎么能说是偷懒呢,那叫锻炼人才。 田间,白野看到有几个乡绅在摆案祭祀,拜的便是那句芒。 那是专管植物生长的神只,以此来乞求丰收。 在农耕文明了,农民的稳定永远是第一位的。 宋氏南渡,朝廷困于立国之需,一直奉行战时财政体制,对百姓的征敛相当苛猛。 可朝廷又能如何,若征收不足,则朝廷无法运转,再加上对伪齐和虏人的战事,势必陷入危机。 可若逼的太急,又容易激起民变,一旦出了事,动用军队,那花的钱又跟流水一样。 现在的朝廷就这么在百姓那根脆弱的神经上反复横跳。 白野有时候就会想,若是后世那些大聪明们会怎么说,无非就是先杀赵构,再杀士大夫,一切问题解决。 或是让岳飞也来个陈桥兵变,有些太想当然了。 路转西桥,竹外的桃树已经结了花骨朵,白野的心情也还不错,只是却被一副人力拉犁的画面破坏了。 白野勒住小毛驴,感到触目惊心。 一架原始的木犁将一家三代栓在一起,老者在后面扶犁,一对儿夫妇和几个孩子在前面套着绳,就好像拴在绳子上的一串蚂蚱。 初春的天气还带着寒意,可男人却打着赤膊,阳光软软的照下来,映着他那斜斜朝向天空的脊梁。 拉犁的人都弯着腰,身子前倾和地面形成一个危险的锐角。 江南多硬质黏土,天一干,便硬得好似石板,木犁艰难的且行且停,划出浅浅的一道痕迹。 夹在男人和孩子中间的是个妇人,一缕黑发从额前垂下,几乎垂到地面。 她将头发捋到耳后的时候,微微仰起头。 白野只觉得是何其动人,即便看不清那农妇的眉眼。 想来不只是眼前,春日的乡野间还会有同样的画面,尽管拉犁的组合不尽相同,但身姿却写着同样的艰难生计。 怪谁呢?这是简单换个皇帝,换一批官员就能改变的么。 这还是富庶的江南啊!白野都不敢往下想,满眼的不忍。 “阿郎,顾不过来的,他们已经算是好的了!”陈六就是底层的,这些也都是他所经历过的。 白野伸手一指,连手指都微微颤抖, “这,算好的?” “这边地租一般来说是五五中分,其中还要看佃户是否用主家的耕牛和农具,若佃户用田主的耕牛,则田主取六成。”陈六无悲不喜的解释着。 白野是真的想不到,佃租竟然如此之高,一时无言。 “有些贫困的佃户,连农具和种粮都要田主提供,这又要减去两成,辛苦一年,到头来只得两成收成。”陈六继续道。 怪不得地主有钱,白野理解了为什么他们要人力拉犁。 因为农具和种粮,没有就是没有,是无法替代也无法省略的,只有那一成牛米,可以用自己的力气和汗水来置换。 人的力气又怎能与牲畜相比,白野深刻体会了什么叫当牛做马。 也许对那群贫穷的农民来说,这样做是值得的,因为他们一无所有,只有力气和汗水。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其实,早在禾苗长成之前,那土地便已经被汗水浸泡过多少遍了。 那些农夫肩上背着的哪是一张张原始的木犁,而是整个宫廷的靡费和满朝文武的愤怒。 是艰难前行的大宋王朝啊。 汉人,是这世上最具韧性的名族,同时他们又极其脆弱,总要有人扛着他们,护着他们往前走。 这便是白野从书上读到的,当仁不让! (本章完) 第十三章 师姐,睡了么? 这哪里是什么风景,分明就是贫瘠的脊梁,王朝的病灶啊。 汉文帝每下诏必曰,农者,天下之本。 其中有多少作秀的成分,白野不清楚,但是,作秀本就是领导艺术的一部分。 同时,也理解了先生之前所说的朝廷的难处。 包养知识分子要花钱,武人要花钱,打仗要花钱,岁赐也要花钱。 那么这些钱又从哪儿来呢,只能向民间征收。 仿佛小民的艰难和贫困,便是我们这个古老帝国的一种宿命。 白野从未如此坚定的要发展生产。 汉文帝务本舍末,奖励农桑,开创了西汉初期文景之治的全新局面。 这人比较讲究实际,甚至在临死前还下了一道遗旨,要天下臣民祭祀只在三天之内。 过了这三天就要脱去丧衣,该干活干活,该嫁娶嫁娶,该喝酒吃肉,照常喝酒吃肉。 文景两朝,历来被史学家誉为盛世,盛世可不是王婆卖瓜,而是后世公认的。 几千年来,被后世公认的盛世又有几个。 而人们记住的汉朝皇帝,除了高祖,便是那武帝了,真叫人讽刺。 白野对于赵构的映像,也略有改观,试问一个以汉文帝为榜样的人,至少还有几分善心。 “陈六,从军以前的日子苦么?” 陈六长出一口气,尽量云淡风轻些,“习惯了。” “白榆,你呢?” 小丫头张张嘴,没有出声,随后,一张小脸使劲的皱成一团,两瓣嘴唇抿在一起,连眼前自家郎君都看不清了。 “苦死了,爹娘死后,就剩我和太婆,太婆身体也不好,我没用,太婆还是走了。” 上山捡柴,用枯枝刨出来半亩地却没有什么收成,赚不到更多的钱去抓药。 说了这一句,白榆没再开口,却是心底认定,都是自己没用。 白野下了小毛驴,揉揉小丫头的脑袋,安慰的话语不知从何说起。 是活的精疲力竭,还是精疲力竭的也想活着?这世道... 白野掏出自己的册子,用素描记录下这注定让他终生不忘的画面。 “阿郎好画技!” 陈六混不吝的开口,倒是很好的打破的压抑的气氛。 白野连个白眼都懒得给,看着嘴上还挂着青虫的白榆, “想学么?” 小丫头看看郎君,再看看画,点点头。 对于她来说,没有什么想不想,只要郎君愿意教,她就学,无论什么。 “我教你!”白野收回册子,翻身骑上小毛驴前往工地,没再回头看哪怕一眼。 鸡舍猪圈都已经建好了,这是最没有技术难度的。 喂食却是极为讲究,单说喂鸡鸭,除了谷糠,也会找些马齿苋。 猪粪牛粪除了用以制造沼气,顺便还养了几亩地的蚯蚓。 同时,在林间挖坑,埋上一些松针烂叶培育白蚁,用蚯蚓白蚁这些当鸡鸭的荤食。 毕竟现在可弄不出工业饲料,代价也仅仅是饲养周期会长一些。 鸡粪鸭屎也都专门收集起来,等农田开垦完了,又是不错的肥料。 民以食为天,从来都不仅仅只是一句俗语。 宋代虽然引进了占城稻,江南的亩产甚至能达到开国初期的水平。 但是,白野却并不满足,古代人口的桎梏始终是粮食的产量,土豆红薯根本不是现在应该考虑的。 即使有哪个不怕死的带回了种子,也无甚大作用,那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育种。 如果只要简单的种下去,等几年就够全国普及,后世还办什么农学院。 所以,唯一能够短时间内提高单位粮食产量的就只有肥料。 现代化肥的生产,对科技要求极高,即使现代的很多国家也不能完全自己生产满足自身需要。 白野只能从土化肥入手,主要是牲畜的粪便,熟石膏粉末,少量的黄豆粉。 比例大约为1000:100:1,混合后用土窑密封三天,施肥时兑三倍重量的水,便算是氨肥。 硫肥则是人尿,水,熟石膏,10:5:1,用土窑密封十天,便可直接施肥。 同时,白野还收购了大量的动物骨头,用水力磨坊碾成骨粉,便算是氮磷复合肥。 由于河流的疏导还没有完成,水力有限,索性也不急。 有机肥堆肥法同样是必不可少,用稻草,落叶,人畜粪便混合,覆盖稻草,定期翻堆,夏种时便能用了。 至于农作物轮作都是后话。 白野要的,就是能够短时间内看到成绩,以及尽可能的降低推广难度。 至于税制,那不是自己现在能够插手的,自家先生也不行。 对于这些脏活,白野从来不避讳,甚至会手把手的教那群农人应该怎么做,只是从不明言其中奥妙。 并不是藏私,只是说了,又有几人能听懂。 陈六是习以为常,自家郎君哪怕吃屎,他都不奇怪... 最惊奇的是那些农户,像这种农活,连穷苦的读书人都不会去做,这位年轻的东家却仿佛乐在其中。 耕牛已经陆陆续续的赶来,对于佃租,白野和陈六有着不小的分歧。 “依旧如现在这般,我每日给他们发放工钱,如何?” “那他们会出工不出力。”陈六答道。 白野想想,也对,确实少了些积极性。 “那我取两成?” “阿郎欲要成那众矢之的吗?”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你说!该怎么分?”白野恼了。 “五成吧,便宜他们了。” 这才敲定下来,白野盘算了一下,只要按自己的方式种植,5成甚至别别人家7成都多。 过了酉时,给所有人发了工钱,白野骑着小毛驴,晃晃悠悠的回府衙。 赵鼎同样十分忙碌,除了府衙的政务,还会时常去海边的盐场视察,而今天,却早早的在后堂等候。 回来的白野还来不及洗漱换衣服,便看到厅中正襟危坐的赵鼎,忙上前拜礼。 “先生是在等我?” “长风啊,萧子显的谥号为何,可还记得?”赵鼎缓缓开口。 白野想了想,却不知是何意,“骄。” “薛昭纬,其人又如何?” “先生是告诫我恃才傲物?学生不知何时有这陋习!” 白野有些莫名其妙,自己已经够谨小慎微了吧,怎么也不可能和恃才傲物联系在一起。 赵鼎也不恼,这弟子确实不是盛气凌人之辈, “长风可有知己?可有好友?可有同行之人?” 闻言,白野微微晃神,自己好像确实没有朋友,宅,并不是个很好的借口。 真的恃才傲物了么?可能吧... 自从穿越之后,作为后世之人,白野不由自主的便会觉得高人一等,这不关身份地位。 就好像一个大学生突然去念小学,会觉得周围的全是傻子... 白野的确没有小看古人的智慧,但却小看他们所掌握的知识,宅,固然有一部分前世的原因。 却也不能否认,自己主观上觉得跟古人聊不到一起去,便拒绝社交。 这是很可怕的事情,它会形成一道交流的鸿沟。 即使礼数不缺,也依旧会给人一种傲慢疏离的感觉。 而这种不浮于表面的傲慢更为致命。 这种感觉很割裂,一方面,白野想融入大宋,另一方面,却又显得格格不入,仿佛自己依旧是后世之人。 只是穿了古装,到了一个很穷,很落后的地方,自己就是那先知。 赵鼎起身,拍了拍这个极为欣赏的弟子。 “先用饭吧。” 白野依旧不为所动,不问而告谓之傲,问一而告二谓之囋。傲、非也,囋、非也;君子如向矣。 自己似乎更过分,陆游起初也会来问学,自己却主观上觉得他理解不了,便懒得多说。 一来二去的,几乎就没怎么见过陆游。 回过神来的白野,朝着门外方向深深一礼。 若没有自己先生指出,待赵鼎百年之后,会是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正在用饭的赵鼎见姗姗来迟的白野,会心一笑,给裴氏夹了块红烧肉。 用罢晚饭,白野叫住赵汾。 “汾儿随我到书房检查课业。” 赵汾原本还准备去找白榆顽的呢,闻言,低着头,可怜巴巴的跟在白野后头。 “我观长风,似乎不一样了!”裴氏拉着赵鼎小声说道。 “呵呵,他日卧龙终得雨,今朝放鹤且冲天。”赵鼎背着手,颇为自得。 裴氏看看离去的白野,再看看自己夫君,低低的呸了一声,“故弄玄虚。” 此时白野的书房中,正大眼瞪小眼。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只说数学,两人是一起学的,赵汾的进度被白榆落下一大截。 你要说一点进度没有吧,也不至于,好歹二十以内加减法可以不用手指了... 白野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最后无力的摆摆手, “算了,以后,你就跟着白榆学吧,为兄怕比先生早走一步。先回去吧。” “哦。”赵汾弱弱的应了一声,侧着身子,一小步一小步的往门外挪。 “咚...咚...咚...”白野又开始用脑门磕桌子了。 以前新闻说家长辅导孩子作业气到脑溢血,原来是真的啊! 收拾心绪,白野开始整理后续的工作调整,因为自家先生的提醒,也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想法确实有些单纯了。 约莫快到亥时,白野蹑手蹑脚的敲了敲门。 “师姐,睡了么?” (本章完) 第十四章 跟我去种地 “这么晚了,何事?” “临民治世!” “进来吧。” 白野推门而入,弄得跟地下党接头似的,还得对个暗号... 踌躇间不知要不要把门带上,关吧,大晚上的对人家女孩子名声不好,可不关吧,春寒料峭,夜风也不是开玩笑的。 “把门关上!” “好嘞!”这就没有心理负担了嘛。 赵颖本就生的极美,昏暗的油灯下更显几分媚态,裸露的脖颈和抹胸上一片雪白,震的白野不停默诵乘法口诀。 赵颖给倒了杯茶, “长风不是说,那并非朝夕可改,今日却又这般言说?” 白野道了声谢,喝口水压压惊,不敢看她,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事情总要有人做吧,我那农田里的事情繁多,有些力不从心,故而只能舔着脸来求师姐。” “我一介女流,又能做什么。”有自嘲,有不甘。 “这叫哪里话,论经史诗词,我不及师姐多矣。” “莫要恭维我,说吧,究竟何事,若我能办到,自不推脱。”赵颖挥手打断,英气十足。 白野打了声哈哈, “我创办了一份《民报》,用以刊登自己写的一部话本,实在是抽不出时间,所以...” 赵颖皱眉,有些不悦,“此事寻一管事即可,何必大费周章?” 白野看到那好看的眉头皱起,心脏不争气了漏跳了一拍,忙从怀里掏出《三国演义》的前40回。 “师姐先看看。” 赵颖好整以暇的接过,侧身凑着油灯观读起来。姿势问题,胸前挤出一道小沟。 白野无意间瞥了一眼,便觉得鼻子发热,两条火龙顺着游进嘴里,天地良心,真的是不小心的... 好吧,只第一眼是无心的,匆匆收回目光,偷偷的用袖子擦了擦,如同老僧入定般,眼观鼻鼻观心。 赵颖浅浅了翻看了几页,话本固然算得上的精品,可每个字上的拼音,就有些嚼头了,隐约间似乎明白了自家师弟想做什么。 但,似乎还是随便找个人就行了吧,放下书稿。 “长风,长风?” “啊!在。” “我还是不甚明了,你不妨直言。” “什么?哦,哦...”白野还陷在那惊鸿一瞥中,好一会儿才缓回来,整理了一下想法。 “我训练了一批说书先生,先让他们在勾栏瓦舍,酒楼茶馆评说章回,以吸引百姓的兴趣,起先每日一回,待民众热情上涌,改为三日一回, 此时,便将下回的章节刊印于民报之上,师姐以为百姓会如何?” “若百姓喜爱此话本,自会购买民报,然识字者终归是少数,销量...不对,拼音,是了是了。” 赵颖再次拿起手稿,看着每个字上的拼音,那是识字的利器,到时,只要说书先生讲解几遍,所有人都能看得懂民报。 销量反倒是其次,读书识字一直都不是低门槛的事情,可一份民报相较于一册书籍,价格会低廉许多。 同时,无钱上学的农户子弟也可利用拼音识字,赵颖仿佛看到了日后的光景。 “师姐果然冰雪聪明,这还只是第一步。”白野开始阐述自己启民智的计划。 “待发酵三五月,民间识字之人将达到一个极为可观的数目,民报上便可发表些利国利民之事,诸如某个铁匠创造的新农具, 某个农户改良了稻种,到时又会是何场景?” 白野要做的,便是绕开朝廷,若让朝廷推广,从中央文件层层下放到地方,鬼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其中又有多少“无为”的官吏,而这种让百姓自发的去学习,应该是起效最快的办法。 “至于第三步,才是真正的开始。”白野对着赵颖无瑕的面容,眼神没有焦点自言自语。 赵颖呆呆的看着眼前比自己还小的男人,若能如设想那般走完第二步,便已是泼天的功绩,然而,眼前之人却说,那依旧是铺垫。 两两对望,相顾无言,只有那跳跃的灯火,无声的诉说着二人的心事。 “怎么没动静了?”裴氏蹲在窗沿下,没听到屋里的声响,偷偷的在窗纸上扣了个洞,见屋内二人“深情”对望,捂嘴偷乐。 “夫人,你在颖儿屋外做什么?” 裴氏吓了一跳,几步窜到赵鼎跟前,捂住他的嘴拖回屋里。 赵鼎的出声打破了屋内的旖旎。 赵颖的脸上瞬间爬满红霞,坐直身子强装镇定, “我知道了,明日我便接手民报,夜已深,长风回吧。” 白野回过神,先前在推敲学说,见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便起身告辞。 “那明日再与师姐论述细节,师姐早些休息。” 赵颖将白野送至门口,望着那道身影消失于转角,回身合上房门,轻轻的倚靠在门上。 素颜无意巧梳妆,黛眉有情自生长。 纤指轻缕如云鬓,芳心悸动为君郎。 ............................... 第二天,白野依旧是早早的便起来,只是,不同以往,并没有直接去农场。 他在等陆游,经过先生的点醒,白野试图改变与人相处之道。 赵鼎已经上衙处理政务,正厅中,白野和赵颖商议民报的具体细节。 赵颖有些着恼,从不施粉黛的她今日特意描眉画红,头插步摇,可眼前之人却不曾看一眼。 这却是错怪白野了,那是不想看么,是不敢,难道要当面表演一次滋鼻血么... 白野不懂风情,白榆却看得欢喜,赵家姐姐怎生的这般好看哩?了不得,了不得,自己多看几眼是不是也能漂亮些。 “务观,你过来!”眼尖的白野看到进来的陆游。 “见过师姐,师兄。”陆游不喜欢白野,总是瞧不起人,本想溜走,却被叫了回来。 “前些时日,我教汾儿算学之时,你曾言算学乃是小道,今日且问你,何为大道?” “文则治世理国,武则收复沦陷故土,方为大道。”陆游不卑不亢,目光灼灼的盯着白野。 “那是志向,如何收复故土?”白野轻蔑一笑,继续追问。 “自然是整军修武,积极北上,虏人只是一时之凶,岂能长久。” “如何整军?” “招募乡野青壮,加强军备,整肃军纪,便如岳家军那般,何愁不可收复失地!” 说实话,对于十二三岁的孩子能说出这番话,白野还是佩服的,却是忘了他自己也才17岁。 白野缓和着语气,尽量显得平和的开口, “你可知一支箭矢造价几何?” “不知,这与北伐何干?自有军器局督造。”陆游不解。 “一支标准的箭矢,分箭镞,杆,羽,尾四部,打造一支完整的箭矢约莫七八十文,姑且算其70文,两千弓手,五轮齐射,是多少钱?” “这...”陆游一时语塞。 “一万支箭,70万文!”一旁的白榆举手跳脚,高兴的答道。 “没你的事。”白野没好气的说道。 “哦...”白榆失望的站回一边,往常郎君不都会夸奖的么。 赵颖白了眼殃及池鱼的白野,拉过白榆小声安慰。 “700贯!这还仅仅是小战事,你可知我朝仅购马匹,需钱几多?” “匹马,钱200余贯。”陆游有些羞愧的开口,竟然算不过一个丫头。 “一万匹军马,200余万贯,不过5000骑军,虏人更是一人三马,我朝一年赋税尚不足2000万贯。” 白野喝了口茶,继续给陆游算账, “买马途中的人吃马嚼,又是多少银钱?我朝养一名正军每年需50贯,15万禁军便是750万贯,厢军要不要养? 满朝文武的俸禄要不要发?若哪个州县出了灾情,是否需要救济? 救国,北伐,哼,说得轻巧。”白野放下茶盏,不再看他。 其中自然有夸张的成分,比如,箭是可以捡回来的,也可以缴获,也有经年累月的积累,但是其他方面却是大差不离。 募兵制太费钱,没办法。 “何为救国大道?”陆游有些迷茫,这些都是书上没有读到过的东西。 “朝廷如今的最大困境为何?” “虏人?”陆游试探性的回道。 “再想!” “赋税?” “如何解决?”这就是白野的办法,找到问题,再层层逆推。 “无法解决,若再加重赋税,百姓几无活路。”陆游出身很好,对于时政还是有所了解的。 “若税率不变,如何增加朝廷收入?” “增加百姓收入?” 白野笑了,“你找到救国之道了。” 陆游一时反应不过来,总觉得被带到沟里了。 白野自知有些诡辩了,朝廷收不上税,主要是大部分财富都在士大夫以及乡绅土豪手里,而这却又恰好是赵宋的基本盘,动不了。 至少暂时动不了,哪怕把赵构换成李世明也一样。 说好听点是不破不立,到时天下大乱,最苦的,依旧是底层百姓。 什么罪在当代,功在千秋,纯属瞎扯淡。 就说那唐代张巡,明知不可为而孤勇抗争,不死不休。 唐玄宗有他是幸事,因为国,保住了。 至于张巡是英雄还是魔鬼,白野觉得,谁都没有资格去评价,只有城中那几万百姓,才真的有资格。 眼下的情形,虽然不如那样残酷,可又能好到哪里。 白野不想当什么英雄,没有那样的觉悟,他只想百姓过得好些。 “我不会...”陆游有些赧颜。 “那就跟我种地去!” 白野收拾好情绪,大步出门。 (本章完) 第十五章 一群小盆友 行出两步,白野骤然停住,还来不及反应的白榆哎哟一声,一头撞在白野后腰上。 白野掏出怀里的册子,撕下昨日那副人力拉犁图递给陆游。 “务观,无论你日后出将入相,都要时刻记得此画,他们真的已经很辛苦了。” 陆游接过那幅素描,没有惊叹于写实的画技,而是深刻体会着画中的疾苦。 “谨记兄长教诲。”这声兄长喊得确实情真意切。 “若杀一人而救百人,可杀否?” “可杀!”陆游不带犹豫的说道。 “若杀百人可救万人呢?杀万人救百万人呢?是否可杀?若其中有你的父兄先生,杀还是不杀?”白野好似在问陆游,同时也是在问自己。 “这...”陆游沉默了,这个问题太大,也没有标准答案。 往好了说是牺牲小我,成就大我,个人利益服从集体利益,可白野想问一句,凭什么,少数服从多数么。 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不拔一毛,不取一毫,固然是过于利己主义,但是,个人牺牲与否,应当取决于个人意愿。 而非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指责谁谁谁应当如何如之何。 这也是钱学森,于敏他们伟大的根本所在。 “我也不知道答案,晚些时候问问先生,走吧,种地去。”白野摇摇头,暂时不去思考这些问题。 白野惯例骑着他的小毛驴,身后是骑马的陆游,白榆还是喜欢和小毛驴一起走... 说得严厉些,小丫头也只是低着头不说话,就是不要小毛驴。 陈六则领着赵颖前往书坊接手民报。 ........................... 正当所有人都在忙碌之时,赵构抵达了建康。 刚一抵达,便收到了来自寿春的报丧。 此刻正值早朝,赵构看完奏报,忍不住在朝堂上大哭,早朝随之罢散。 来到后殿,赵构依旧哀痛不止,张浚,张守,秦桧等人一边陪哭,一边安慰。 由于事出突然,朝廷只得安排礼部官员临时主持丧礼。 按宋制,全国禁屠三日,各州县寺院道观作道场7天,百官禁悦27日,庶民禁悦3日,建康城内7日内禁办喜事等等。 另外,赵构得守丧27个月,经张浚等人力劝,以日易月。 三日后,赵构招募众宰执殿前议事,开口说道, “太上皇与太后驾崩北地,朕心如刀割,欲兴师报仇雪恨,可太上与太后梓宫未还,先灵难安,当如何是好啊?” 张浚上前率先道, “臣以为,报仇雪恨与迎回梓宫并不相悖,一边秣马厉兵,一边遣使北上,倘若金虏失言,即刻发大兵征讨。” 张守接着说道, “张相公所言极是,太上太后被金人所掳,如今驾崩雪域,全国军民无不咬牙切齿,气只可鼓而不可泄呀。” 陈与义也说了, “臣以为,迎还梓宫是孝,洗雪先皇之耻更是大孝。” 闻言,赵构就望着秦桧, “秦卿以为呢?” 秦桧迎着赵构的目光,缓缓开口, “臣以为,当今之际,是扫灭伪齐。” 张浚正色道,“秦相公,陛下垂询的是向虏人复仇与迎回梓宫!” “陛下,伪齐不灭,我朝如何北上!” 赵构和几名宰执都愣住了,近一年来,伪齐关闭了所有渡口,对宋廷的使者拒绝过境。 秦桧继续说道,“伪齐存续一日,我朝便一日去不得金国,只有伪齐不存,再议是战是和。” 赵构梦然大悟, “秦卿所言极是,有伪齐在,万事皆休。” 接下来,开始讨论战事。 三年灭伪齐是国策,按计划,岳飞收复商虢二州,虎视洛阳。 韩世忠收复下邳,徐州,进逼归德,刘光世收复颍州,寿州,威胁开封。 岳飞提前完成了计划,韩世忠也收复了连水,海州,只有刘光世寸土未复。 张浚道,“昨夜,太平州来报,行营左护军四座仓库大火,刘光世言说是伪齐的谍子所为,却又交不出一名谍子。” 这事,赵构也已收到奏报,一张脸阴得快要拧出水来。 “十多万石粮食,几万匹绢布,还有堆如山脊的军械被大火焚毁,春荒季节,十多万石粮食可救活多少百姓!速召刘光世赴行府,罢免所兼各职。” 张浚闻言大喜,“臣即刻下文,命刘光世速来建康行府。” 赵构阴沉的脸色稍稍缓和,问道, “刘光世罢职,左护军由何人统领?” 尽管罢免刘光世去年便已经提出来,赵鼎与张浚还因此产生嫌隙,可何时罢免,又由何人接替,均没有商议。 现在皇上突然宣布罢免刘光世所兼各职,由何人继续任左护军都统制,仓促间,宰执们答不上来。 于是,赵构继续问道, “杨沂中如何?” 张浚就说了,“臣以为,杨沂中资望尚浅。” “那刘锜呢?” 张浚再次委婉开口,“这刘锜,确是大将之才,不过,要刘锜统帅左护军仍缺少历练。” 张守也附和道,“左护军系刘光世所创,继任者倘若没有极高的威望,无法驾驭。” 见状,赵构就望着秦桧, “卿是枢密使,有何见地?” 秦桧见官家点到自己,连忙上前一步, “陛下,臣以为,大宋祖制便是以文制武。” 赵构闻言不以为然,“秦卿的意思朕明白,可此一时彼一时,祖制不可废,但也不可泥古不化啊。 目前正值战时,统兵厮杀,文臣不如武将。” 秦桧好似挨了一闷棍,默默退后。 忽然,赵构又问,“除了杨沂中,刘锜,还有何人可以胜任?” 张浚突然醒悟,圣上将岳飞从鄂州召来,莫非真实目的是罢免刘光世之后兼统行营左护军?想到此处,立即开口说道, “岳飞,沉雄刚毅,声望卓着,可当此重任。” 赵构的面色彻底和缓下来, “用兵,当用敢战之将,岳飞敢战善战,不亚于我朝狄青。” 张浚见官家把岳飞比作狄青,心底大喜。 赵构继续说道,“岳飞出身农家,狄青出自寒微,岳飞起自小校,狄青发迹偏地,均是从军后折节读书,精通兵法。” “陛下,臣以为不可!”张守突然打断了赵构对岳飞和狄青的夸赞。 赵构一怔,“有何不可?” 张守道,“岳飞已有大军10万,若再并同淮西军马,本朝一半兵马即由岳飞一人执掌。我朝自开国以来,还未有过如此先例。” 张浚猜测的是对的,赵构此次召岳飞前来行府,为的就是罢免刘光世之后并统行营左护军。 赵构心里清楚,将行营左护军交给岳飞兼统会有大臣反对,命岳飞前来护驾,就是为了显示皇家恩宠,以提高岳飞声望。 秦桧和张浚一样,也悟透了圣上命岳飞随驾的真正缘由,一旦悟透了赵构的心机,秦桧赶紧去前一步道, “陛下,臣以为,岳太尉非一般武将,可当此重任。” 秦桧是枢密使,他的支持很有分量。 赵构朝秦桧投去赞许的目光, “秦卿所言有理,岳飞为我朝干城,非一般武将可比,另外,兵聚则力强,兵分则力弱,朕思之再三,要匡复河南之地,剪灭伪齐,非聚兵不可。” 张浚见皇上和秦桧都支持他的提名,顿时就有底气了,对张守说道, “张相公多虑啦,正如陛下所言,兵可以聚,也可以分,今日淮西兵马与鄂州兵马合并,明日又可以分开呀。” 闻言,赵构点头称赞,“张卿所言极是,统兵与分兵,不在于武将,而在于,朝堂。” ............................... 佃租是定额五成,起初,农人们都直夸白野心善,可当白野提出要按自己的方法耕种,又有不少农户开始犹豫。 毕竟,在他们眼里,一个富家小郎君又怎会知晓田间农活。 白野当然是理解的,甚至还提出了可以保证,若无法达到亩产三石,他会自行补足。 却遭到了陈六的极力反对。 “阿郎今日退了一步,日后便会再退一步,我知阿郎心善,却不可一退再退。” 又绕回到杨朱的学说,人永远都是贪心不足,满足了一个愿望之后,他们便会要的更多。 故而,白野只得发话,愿意干就干,不干走人。 这几天,陆游都跟着下地,为老农扶犁,学白野插秧。 清晨时分是个俊俏的小正太,傍晚回家已是活脱脱的小泥猴。 一开始,陆宰还以为自家孩子在外打架了,陆游便将与白野的问答细细说了一遍。 陆宰大为赞叹,直言,此方为君子之道。 这几日,陆游跟在白野身边除了干农活,更多的是惊讶于白野所学之杂。 儒家,道家,法家,墨家,兵家,纵横家,农家等等学说均有涉猎,隐隐间似乎已经自成一家,有些问题,甚至父亲和先生都无法作答。 陆游仿佛一块日晒风吹很久的海绵,一朝被丢入大海,疯狂的汲取着各种知识。 听白榆说,兄长在杭州有一间书房的着作,真想早些去看看。 这日,陆游刚回到家,便看到门前一个袅袅婷婷的身影。 “表兄!怪说近日寻你不见,竟是去田间戏耍,我定要告知姨母,你疏于学业。” 典型的江南女子,嗓音苏柔,脸上的几分薄怒,平添几分可人。 陆游苦笑,“哪是顽乐,是在做学问。” “休要诓骗与我,明日我与你一同前往,我也好奇是何学问。”小姑娘插着腰,不与干休。 于是,第二天,白野发现陆游身后跟着个名叫唐婉的小丫头,再过几日,又来个叫赵心兰的小姑娘。 4000亩水田已经都种上了秧苗,白野站在田垄之上,再看看身后的一群小屁孩。 白榆13岁,陆游,唐婉,赵心兰12岁,赵汾10岁, “我这是托儿所么?” (本章完) 第十六章 河畔讲学 官家今日在寝阁召见岳飞,除了张浚,秦桧,别无他人。 行过臣礼,赵构赐座,之后便对岳飞说道, “刘光世骄惰已久,屡误军机,朕意已决,罢他军权,然而,行营左护军数万大军需得忠臣良将统御。 朕思来想去,决议委任于卿。” 闻言,岳飞就如在梦里,直到张浚在他耳边低语一句,“岳太尉还不谢恩?” 他这才慌忙跪下。 赵构说罢,亲自书写了一道诏旨递给岳飞。 “这是朕写给王德等人的诏令,王德郦琼等人见了手诏,如见朕亲临。” 岳飞接过诏书,再一次叩首谢恩。 来到宫外,都督府的一名吏胥正在等候,专门又送来了一份省札。 岳飞做梦都没想到让他并统淮西兵马。 他经常念叨的,是刘光世庸懦,朝廷需要撤换。 可撤换刘光世之后,由谁继任行营左护军都统制,岳飞没有想过,也用不着他来想。 赵构召见结束之后,直到走出了行府大门,岳飞依旧是恍恍惚惚。 已近三月,江南春光大好,蓝天无垠,阳光艳丽。 站在行府门前望去,禁街之上金碧辉煌。 岳飞再一次摸了摸袖中的诏书,发觉刚才的召对并非梦幻。 回到驿馆,参议官李若虚,干办公事于鹏,长子岳云等随行人员都在房间等他。 李若虚见岳飞满面春色,便问, “官家今日召见,有何之意?” 岳飞笑而不答,从袖中取出那份御札和一份省札。 李若虚接过御札细细观读,随即抬头惊问, “莫非官家的这道御札是写给左护军的?” 岳飞笑着点头,李若虚接着又看省札,只见上面开列着左护军的兵员马匹数量,以及副统制以上的将官名录。 众人一一看过,巨大的喜悦宛如钱塘江大潮一般席卷而来。 房间内所有人都半张着嘴,岳飞这才用激动的心情讲述今日的召对。 岳飞讲完经过,李若虚便道, “王德郦琼等人素来敬服相公,相公此去必定马到成功。” 于鹏也点头附和, “左护军虽然缺少训练,但班底是西军,只要加以整肃,仍不失为一支劲旅。” 李若虚兴奋,“有了淮西数万兵马,北伐便再没有旁顾之忧。” 岳云也开口问道,“爹爹,几时动身前往淮西?” “官家说,待刘光世赴行府罢职之后,再由都督府行文前往。” “不过...”李若虚想了想,“官家将十数万大军交于相公,相公需另上奏疏,一来,具呈用兵方略,二来,效法王翦申述功成身退之意。” 岳飞连连点头,“参议所虑甚是。” 当即便草拟奏折,经李若虚,于鹏等人修改,再亲自誊写。 然而,就在岳飞等待刘光世赴行府罢职期间,形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 田间地头的工作告一段落,现在需要的是小心护理,工坊也并不急于一时,白野难得的可以舒一口气。 春天是蓬勃的季节,阳气上升,心情也会随之躁动。 白野领着一群小朋友们出门踏青,春游烧烤。 小户人家的踏青总是与生计相关,看看地里的庄稼长势,盘算着收成,他们大抵是体会不出垂柳的魏晋风度,或桃花的晚唐诗意。 至于杜牧诗中所说的那些人,刚扫墓时还悲悲切切欲断魂,一转眼便寻杏花村享乐,起码也应该是衣食无忧的中产之家。 这个季节的娱乐活动,例如斗鸡,放风筝,甚至是调情猎艳,寻花问柳。 其中一些活动甚至是后世奥林匹克的最初创意。 诸如蹴鞠,也就是足球,角抵就是摔跤,妇女们喜欢的锤丸,几百年后的人们称之为高尔夫。 乡间最美的风景,自然是那满田满垄的油菜。 菜花随麦长,田水入池平,是怎样的壮阔景象。 那是一种华丽的高贵,也是一种华丽的朴实。 好大一片烂漫的金黄色,汪洋恣肆,云霞一般铺展开来,白野只能用华丽来形容它。 虽然菜花是乡土气的,但是,华丽有时候是一种气势,本来并不华丽的个体汇聚在一起,就有了华丽的视觉冲击力。 菜花开了,村野里到处浮动着若有若无的香气。 不妖娆,不媚俗,是平民品格的质朴,又有着乡野风情的浪漫,足以让人陶醉。 蜜蜂蝴蝶飞来,追逐着香气,也追逐着明媚的春光。 白野领着一群小家伙从田间走过,衣衫上沾满了金色的花瓣,于是走到哪儿,蜜蜂和蝴蝶就跟到哪里。 白野忽然想到了一个词,招蜂引蝶。 白野随手折了一支,插在白榆的发髻上,使白榆整个人都鲜亮生动起来,引得其余二女直跳脚。 “我也要!” “我也要!” 白野笑骂道,“找务观去!” 二女瞬间偃旗息鼓,只是两双美眸死死的盯着白野,大有偏心便瞪死你的感觉。 陆游有些吃味,赵心兰不去多说,本就不熟,可自家青梅竹马的婉儿,才几日便“移情别恋”了。 只道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白野又折了一支油菜花,然后在二女的期待的注视下,插在了陆游的头上,转身就跑。 “哈哈...” “站住!”“别跑!” “我和你拼了!” 白榆摸了摸耳边的菜花,笑眯眯的带着最小的赵汾也加入了追逐,先不和郎君一伙,就一会儿... 跑累了,也骂累了,一群人围坐在小河边,陈六已经领着人开始布置烧烤架,以及摆弄各种食材调料。 烧烤架也不算是现在的产物,顶多是造型和材质有所不同。 “今日说点什么好呢?” 每天,白野都会给这群小盆友灌输一些自己的理念,也是那晚未与赵颖明言的第三步。 中国社会发展到宋代,工商业文明萌芽已经出现,若此时还有墨家,注定会大放异彩。 而也正是这个阶段,儒家学说,国家主流意识形态处于溃散状态。 白野所谓的第三步,就是发表新思想,以期形成文化思潮。 朝廷或是说国家需要的,不是二程,也不是刚才六七岁的朱熹强化后的儒学。 不然只会使农业文明结构更加稳定,诚然有利于统治,却极大的阻碍着发展。 有时候,白野会奇怪,难道中国古代就没有科学么? 在过去的数千年里,中国作为唯一尚存的文明古国,不论公职选拔,私塾教育,诸子百家,又或是经验技术。 无一不是领跑与同时期全球范围。 然而,十六世纪之后的欧洲,反而率先崛起,在文艺复兴的催化下,先一步衍生出了现代科学。 这也致使种花家经历了百余年的屈辱史。 明明有着历经几千年的沉淀积累,本应厚积薄发,却为何沦落至此? 春秋战国时期混乱不堪,同时,也诞生了一大批能工巧匠。 诸如以鲁班为首的公输家,以及以墨翟为首的墨家。 可本应欣欣向荣的时代,当时的工匠们却面临着无比尴尬的三个局面。 第一便是以农耕文明为基础的小农经济体系,看不起手艺人。 包括当时的统治阶层在内,将这些工匠手中一些远超于同时代的发明视为奇技淫巧。 无不彰显着手工艺人的社会地位。 第二,一些作坊垄断了这些先进技术,在工匠阶级基本都是文盲的前提下,无形中阻碍了技术的传播与交流。 第三,碍于士农工商的阶级形态固化,工匠们没有学堂,技术的传承只能靠师傅的口口相传。 而大家都知道,师傅都喜欢留一手,更多的是看徒弟自己的悟性,并没有加以系统化的归纳和总结。 这也导致了新技术的传播更加缓慢艰难,甚至失传。 总结就是封建统治,仿佛便是一个死循环一般,白野就是想靠提高粮食产量,将一部分农民从土地中解放出来。 其次,东西方的思维方式在处理问题上有着本质的不同。 东方思想犹如是实用主义,拿求神拜佛来说,上次去拜观音,愿望达成就继续拜,没达成,那我就去拜弥勒,或是不拜了。 简单的说,处理一件事,怎么好用怎么来。 而西方思想,拿日心说举例,同样是求神拜佛,哥白尼发现,他所崇拜的上帝不能治国救世之时,他想的却是上帝为什么不灵,是不是上帝哪里错了。 对自然规律的思考催生了自然哲学的诞生。 而华夏的古代先贤,诸如老子,孔子,其思想高度无不高于或早于西方的苏格拉底或柏拉图。 这一阶段,先贤的思想无疑领跑与世界前列。 但是,在对自然哲学的总结和归纳的过程中,我们的先贤直接将规律变成了科技,因此也就有了四大发明。 而西方,却是将这些规律总结成了各种系统化,普世化的公式定理,将自然规律可视化。 再者,自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开始,普遍存在一种“学而优则仕”的观念。 最后还是绕回到观念上,所以,不从上到下的彻底改变观念,哪怕白野闷头弄出火绳枪,燧发枪,依旧无法从本质上改变最后蒙古铁蹄南下,以及近代的屈辱历史。 “今日便讲讲《墨经》吧,力,形之所以奋也...” 白野开始讲解起力的概念,小家伙们听得津津有味,仿佛是巫术,又好似自然至理。 (本章完) 第十七章 风云变幻 “好了,谁能说说那磨坊的水车?”概念性的东西说完自然还要结合实际。 白榆眼前一亮,高高的将自己的手举起,白野都不看她,纯属赖皮嘛... “务观,你说。” “水流推动水车,带动齿轮牵引磨盘。” “不错,原本我们拉磨只靠人力畜力,如今有了这源源不断的水力,你们想想会有什么改变?”白野继续循循善诱。 “人力畜力终有穷时,人要吃饭,牲畜也要吃,而水力无穷,昼夜运作不息,只需一人便可兼顾几个磨盘,效力不仅更快,也节省诸多靡费。” 陆游越说眼睛越亮,这是实实在在的济世之法,便暂时不予计较“横刀夺爱”之仇。 “很好,凡事均有两面,那它有什么坏处?”白野继续追问。 “这...”陆游陷入沉默,这还能有什么坏处?其余几人也是面带困惑。 “好了,就当是课后作业,先去吃些东西吧。”白野拍拍手打断。 培养逻辑习惯是件很漫长的事情,却并不急于一时,今日洒下几颗种子,已期来日开花结果,枝繁叶茂。 “呵呵,长风好兴致啊!携美同游。” 赵颖其实已经到了一会儿了,只是看白野正在授课,便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静静躲在一旁等候。 白野回身望去,正是自家师姐,有段时间没见,却是清减了几分,面上还带着疲态。 至于怎么找过来的,谁让自己身边有老六呢... “师姐说的哪里话,把陆游当什么了,你先坐,我去给你取些烤肉。” 白野想先跟陈六算算账,让他知晓花儿为什么那样红。 “呵,我哪里吃得起了,终是年老色衰,比不得几个妹妹俊俏。” 这都哪里学来的,白野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是长风的错。”白野低头,一脸便秘的模样,可错到底哪儿了啊? “瞧瞧,我不过多说了一句,长风便这般模样,算了,怪我多嘴了不是?越发不如几位妹妹。” “赵家姐姐!”眼尖的白榆瞧见自家郎君身边多了个人,连忙打招呼。 赵颖闻声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白榆,取些烤肉过来!”白野乘着间隙扯开话题。 “两浙路的各大酒楼茶馆都已经开始评说三国,一曲临江仙引得无数人喝彩,江南两路和福建路也已派了人出去。” 说到这里,赵颖停了一下,从白榆手上接过一盘刚烤好的猪羊肉,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自己也快去吃吧,我与你家郎君尚有要事商议。” “嗯。”白榆点头跑开。 白野拿起筷子,准备夹肉,被赵颖一巴掌拍下。 “这是白榆给我的,还有,民报没钱了。” “没钱直接喊老六给你拉过去就是了,何必还跑这一趟。”白野揉了揉手背,挺疼的... “罢了罢了,长风平日里便是这般洒脱,倒显得我这做师姐的小家子气,吃吧。” “嘿嘿,师姐也吃,凉了,滋味就变了。” 赵颖彻底无语了,莫不真是块木头?应该是了,一个17岁的少年瞧十二三岁小娘子的眼神竟然是慈爱,也是有些离谱。 白野哪里能知道赵颖是怎么想的,都说女孩的心事你别猜,猜来猜去也不明白,无论是现在还是800多年后。 十二三岁,那还是小丫头子,小学都没毕业呢,除了慈爱,但凡有一neinei别的念头,那就是纯纯的变太... 两人边吃,便讨论着民报后续的发展,日头西斜,好似采一片江南暮色,晕染在赵颖墨绿的裙摆之上。 白野一时间有些痴了。 “长风,长风?”赵颖轻轻的唤了两声。 “仙绸萦绕青璃梦,墨竹半衬夕影红。”白野顺势躺在小河边,双手抱头,翘起二郎腿。 那是何等的人间绝色,不忍多看,不敢再看,偷得浮生半日闲。 赵颖也瞬间安静下来,静静的坐在一旁,粼粼的波光载着点点夕阳,也载着,女儿家的心事绵绵远去。 ......................... 相较于白野的按部就班,岁月静好,朝廷却因为一个人的回归,再次陷入震荡。 那便是王伦回到了建康。 王伦在寿春停留了一些时日,待身子骨刚刚恢复了些许元气便挣扎着要见圣上。 寿春守臣只得寻来一辆马车将他载到建康行府。 王伦是由人挽着进入行宫,甫一见到赵构,他便拜伏在地,泣不成声。 赵构也是百感交集,一去十年,他记得十年前王伦领命时面若朗月,满头的乌发,可如今须发皆白,形销骨立。 “王卿,快起快起。”赵构一边说一边走近前从地上扶起王伦。 一旁的宫女连忙搀扶王伦坐下。 “十年来,臣无时无刻不在挂念陛下。”王伦的泪水再一次溢出眼窝。 “臣无数次回想,这一辈子,臣可能无缘再见天颜了。” 赵构连忙安慰,“这不是回来了嘛!回来了便好。” “臣是回来了,可随臣出使的还有六人,他们都死在了异国他乡啊。” 停了停,王伦讲述了六名使团成员的死难经过。 在场的内侍宫女无不唏嘘,就连赵构也流泪不止,最后王伦说道, “臣,恳请陛下荫庇他们的家眷。” 赵构回道,“此六人是大宋英杰,当从优抚恤。” 王伦又讲述了他在大同燕京里的见闻,突然说道, “请陛下屏退左右,臣有机密事要报于陛下。” “哦?卿有何机密事,但说无妨。”赵构示意内侍与宫女退出殿外,殿内只剩下赵构王伦二人。 王伦告诉赵构,“接到金庭归国的指令后,臣正要收拾行装启程,两名虏人来到驿馆,言说右副元帅召见。” 赵构惊呼,“完颜昌?!” “正是,两名虏人将臣带到一处官邸,引入完颜昌的书房,完颜昌命人做来一盅抹茶,茶沫,是一朵百合。” “百合?!”赵构睁大了眼睛。 王伦点头,“臣,当时就猜测完颜昌命人给微臣点茶,勾勒一支百合的意义何在。” 赵构长出了一口气,目光幽幽,“百合,意在一个和字啊。” “陛下说言甚是,臣就是这般想的。”王伦继续禀报,“完颜昌说,他家小狼主天性慈善,不愿与江南交兵, 若江南议成,不仅可迎回太上皇及皇太后梓宫,还可议和通好。” 赵构一听,双眼顿时光彩熠熠。 “臣当时惊呆了,陛下委臣北上,为的不就是议和通好吗?” 赵构急忙便问,“议和通好,可有条文?” 王伦摇了摇头,又兴冲冲的说道,“陛下,喜事还在后边呢,那完颜昌又道两国通好,先废刘豫!” 赵构为之一震,“那完颜昌说刘豫,将废?” 王伦高兴的点点头,“完颜昌还说了,一旦刘豫废除,金庭将归还河南,陕西之地。” 这个消息无疑太重大了,赵构几乎无法自持,最后王伦又道, “臣一路就在想,就是爬也要爬回陛下身边,不战而得河南陕西,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待王伦离开之后,赵构立即传召张浚与秦桧。 当两人从政事堂匆匆来到后殿的时候,赵构仍沉浸在极度的兴奋之中。 待两人行过君臣之礼,赵构便讲述了王伦带回来的机密。 张浚和秦桧听罢也是目瞪口呆,好一阵,张浚才回过神来,两手抚额,高兴道, “废黜伪齐,不战而得河南陕西两地,这是陛下之幸,社稷之福啊!” 秦桧急忙复议,“宋金修好,结永世之盟,陛下乃是中兴之主啊!” 赵构摆了摆手,“先别忙着庆贺,朕问你们,完颜昌的话,有几分可信?” 张浚回道,“根据探报,完颜昌温文尔雅,并不弑杀。” 秦桧也说,“臣在金营时与完颜昌交往颇多,据臣观察,完颜昌喜好中土文化,诗词歌赋随口而诵。” 赵构对完颜昌也抱有一定的好感,绍兴四年,荣德帝姬已被完颜昌纳为爱妾,以赵构对二姐的了解,若她受到完颜昌的宠爱,自然会尽力游说完颜昌善待大宋。 赵构甚至想,王伦的那盅抹茶就是二姐做的,她用一支百合告诉王伦,金国意在修好。 君臣三人从刘豫废黜谈到宋金议和,从宋金议和谈到还都开封,从还都开封谈到富民裁兵。 几乎在同一时间,三人同时想起,就是在这里决定了对刘光世的罢免以及对岳飞的委任。 静默片刻后,赵构收起笑容,开口说道, “既然金人决议罢兵议和,淮西军马便没有被岳飞并统的必要了。” 张浚点头道,“岳飞可依旧统领行营后护军。” 赵构又说,“只是,朕已颁旨岳飞,如今更改,需得重新拟旨。” 张浚与秦桧互相望了一眼,都面呈难色。 常说这覆水难收,更可况是君命,重新拟旨,可这旨,又该如何拟写呢。 秦桧连忙让道,“张相公居首魁,当由张相公代劳。” 赵构也对张浚点头,“既如此,张卿即替朕代为草诏。” 张浚出身科第,可谓是才华横溢,出口成章,可今日这份短诏却花费了大半个时辰。 赵构又令秦桧字斟句酌,然后才执笔抄录。 “张卿,代朕传达。”赵构将抄录好的御札交给张浚。 张浚心里是暗暗叫苦,他清楚岳飞的为人,性格刚毅,对这种出尔反尔的行为必然愤懑难耐。 可他又不能详尽解释,但皇命难违,既然是圣上让自己传达,再难,也只能为圣上分忧啊。 (本章完) 第十八章 诗会邀请 第二天,绍兴府衙后堂白野书房中。 白野坐于主位,下边是一群坐的板板正正的小盆友。 “昨日留的作业,可有了答案?”白野率先问道。 “无论如何,均只有益处,实在想不出有何弊端。”陆游开口,昨日回家,他还将问题抛给了父亲,也没有得到答案。 唐婉和赵心兰面面相觑,唐婉还好些,赵心兰就是纯纯的学渣,至于白榆,只是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家郎君。 对她来说,好又如何,坏又如何,反正,郎君让自己做什么,自己就做什么,管它是好是坏。 “畜力暂且不说,有许多商户以人力推磨,倘若举国有万人从事推磨的活计,而水力普及开来,兴许只需百人,数十人即可, 那这近万人不就没了活计?又如何养家?” “这...”陆游脑海中开始盘算,似乎还真是这样。 “呵呵,水力磨坊可昼夜不息的工作,所需人力又少,故而面粉的价格会降得极低,惠及天下,如何取舍?” “...”陆游都快疯了,永远都是这种两难的问题,最后只得咬牙,“两权相害取其轻。” “我利用了水力,制出廉价的面粉,自然赚的盆满钵满,与此同时,我也就有责任和义务想办法解决水力出现后的弊端。 比如,我可以让多余的人力为我的农场做事,亦或是寻些别的活计。 不拔一毛,不取一毫,我既取了一毫,自然也要拔一毛,当然你们不用学我。”白野在最后还是提醒一句。 杨朱的理念太过苛刻,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 和老子的“无为而治”有一定的相似之处,但是不拔一毛容易,不取一毫却极少有人可以做到。 似乎古代的先贤都是这样一群可爱又浪漫的理想主义者。 “既然讲到赚钱,那今日我们便来说一说这货币的力量。”白野喝了口茶,开始讲述新的课题。 “倘若你们几人都囊中如洗,而唯独只有我口袋里有大量的货币,这货币的数量远远超过了我个人的开支需要,会出现什么局面?” “抢!”赵心兰率先举手抢答。 “哈哈,有大宋律法的存在,兵丁,衙差,牢房,暴力显然无法解决这个问题。”白野真是服了,小姑娘家家的,匪气这么重的么。 “那我就跟着你,你上哪儿,我上哪儿!”唐婉捧着脸,一副小迷妹的亚子。 “我又不是菩萨,你跟着我,我也不会施舍给你,这也行不通,还有什么答案?”说着,白野将目光投向白榆和陆游。 “怎么不是菩萨?明明就是。”白榆的心思根本不在问题上,她识字快,数学也快,学什么都快,唯独对这些不敢兴趣。 “你可以雇佣我们为你做事!”陆游最后开口。 “不错,我没有开口,我口袋里的货币也没有开口,你们却求着为我做事,这就是货币的力量。 律法限制了你们不得使用暴力强行夺取,却很少限制我是否必要给与你们相应的报酬。 是不是很熟悉?” 看着陷入沉思的陆游等人,白野并不出声打扰,好整以暇的喝着茶。 半晌,陆游神采奕奕的说道,“便如那地主与佃户,地主坐拥广袤的田地,而地租一高再高,最后,农人只得付诸暴力, 一地如此,便有了暴乱,一国均如此,便是天下大乱!” “很好,贪婪,自私是所有人的天性,无关善恶,这也是为何我们要读圣贤书的原因。律法,不应只限制穷人,同样,也应限制富人。” 这个社会就是这般丑陋,同样的两个人,道德底线高的往往便会吃亏,那谁又愿意老吃亏呢,长此以往,道德底线只会越来越低。 低到只能依靠法律来限制,却依旧挡不住有人铤而走险,真是糟蹋圣贤的学问。 “长风的授课着实另辟蹊径,发人深省啊!” 屋外进来一人,二十上下,容貌俊秀,一袭素色的锦袍衬着温文尔雅,白野面露疑惑,这又是哪位,不认识啊! “七哥!”赵心兰脆生生的喊道。 “在下赵士程,常听舍妹提起长风,直言胸中才学如海,在下仰慕的紧,故而不请自来,还望见谅。”说着行揖拜礼。 好嘛,这缠绵悱恻的爱情凑一屋了,还见谅呢,好赖话都让你说了,不见谅不也得见谅了么,白野起身还礼, “小孩子言语夸张,士程兄莫要责怪我误人子弟才好,白榆,奉茶!” 白榆乖巧的给赵士程倒上一杯清茶,又默默的回到座位上。 “长风的一曲临江仙着实是让人回味无穷,5日后沈园有一诗会,特来邀请长风一同前往。” 白野正欲开口拒绝,便看到陆游几人满眼的期待,话到嘴边却成了,“那便同去,我也正好与那园主道谢。” 反正昨天也歇了半天,到时候再偷懒一天,应该也不打紧... 又闲话几句家常,赵士程告辞离去。 “还有五日呢!游园之时的课业也要提前补完,白榆,将试题取来。”白野宛如后世的班主任,强行征用辅课。 “啊!” “嗷!” “呜呜...” ................................. 另一边,早朝之后,张浚便命吏胥将岳飞请到政事堂。 这次来到行府,岳飞去过政事堂几次,最终因张浚太忙而没有畅谈。 在岳飞眼里,张浚是他最信得过的中兴大臣。 岳飞见政事堂里只有张浚一人坐衙,不免暗喜。 行营后护军与左护军合并,他还有问题需要向张浚请教,另外,从襄阳起兵北伐,有些环节也必须得到张浚的支持。 岳飞行过参见之礼,张浚十分热情, “哎呀,近来,下官忙于事务,对鹏举有所怠慢,还望见谅啊。” 岳飞回敬,“这是哪里话,相公位居枢要,系天下名望于一身,不仅南国翘首,河南河北之民也在引颈以盼那!” “哪里哪里。”张浚一摆手,接下来转入正题,“鹏举有所不知啊,庶民有庶民之苦,朝廷也有朝廷之难啊。” 岳飞不解,“相公何出此言那?” 张浚缓缓开口,“鹏举呀,为将者,要体会朝廷的苦衷。” 岳飞还是不解其意,就定定的看着张浚。 张浚于袖中,缓缓掏出御札递给岳飞。 岳飞打开细观,“这...这...这是何意啊?” 这突兀而来的变卦,使岳飞一时不知所措,捧着御札就问张浚。 张浚没有回答岳飞的提问,而是关切的语气说道,“鹏举就不要去庐州了,在建康歇息几日,启程回鄂州吧。” 岳飞捧诏令的手微微哆嗦,声音都在发颤,“和军,乃是圣上亲口所言,短短数日,为何多出了颇多曲折,要下官听从朝廷指挥,难道圣上和朝廷不依?” 岳飞的不满在张浚的意料之中,于是,张浚劝道,“好啦,鹏举!依令而行便是,武臣不得干预朝政,这是大宋祖制啊!” 偏偏就是这句话激起了岳飞的强烈不满,一张脸顿时涨的通红。 “文臣是宋臣,武臣也是宋臣,国家大计,为何武臣便不得发言。” 在张浚面前,岳飞这话显然就有些出格了,即便张浚对岳飞青眼有加,但身为文臣的优越感早已融进了骨子里。 “岳太尉太过分了,”张浚沉着脸,“别说这是圣意,就是两省命令,岳太尉也不得违拗。” “身为两路宣抚使而不得为朝廷进言,岂不是素餐尸位之人,”岳飞的脸颊一片灼红,双眼光芒如炬,忽的站起身走到门口,忍不住回身又道, “身为宣抚而又素餐尸位,下官实在是惭愧之至!” 说罢,不告而别。 闻言,张浚气的是脸色苍白。 回到了驿馆,岳飞依然怒气未消,双目喷火,脸庞铁青。 众人见了不知所措,呆呆的看着岳飞,岳云赶忙给他爹爹倒了杯茶水。 岳飞喝了两口放下茶盅,简要讲了在政事堂和张浚见面的经过,待他讲完,众人又齐齐看向李若虚,希望他能给出答案。 李若虚初一听也惊住了,这皇上应该是一言九鼎啊,怎么会变卦呢?隐隐觉得这里边一定还有不为人知的原委。 皇上收回成命是担忧岳相公握兵过重?李若虚觉得不像,授权岳将军并统淮西大军,皇上应该对此进行了充分的考量。 况且皇上身边还有张浚,张守,秦桧等一众宰执,显然没有充分的酝酿,朝廷断不会作出并统的决定。 决定一旦作出,岂会在短短几天时间内,皇上就对岳将军起了疑心呢。 是刘光世不罢了?也不可能啊,刘光世居功自傲,消极避战已传便朝野,皇上罢他只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又或是统带左护军有了新的人选?李若虚将朝中的大将又梳理了一遍,除了韩世忠,杨沂中,刘锜,实在想不出其他人来。 然而韩世忠已自领一军,其余二人又不足以镇服王德郦琼等左护军将领,思绪行进到这,李若虚心头咯噔一下。 命岳相公并统淮西军的前提是灭伪齐,如今取消并统,唯一的解释就是皇上决定取消北伐。 他清了清嗓子,缓缓说道,“咳咳,呃...相公也不必烦恼,自古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相公谋事已经殚精竭虑了,于公,上对得起官家,下对得起庶民, 于私,对得起自家良知啊。” “可中原黎民依然水深火热!”岳飞依旧恨声不迭。 李若虚只得委婉的劝,“相公忠勇过人,素有大志,不知相公想过没有,即便相公官至太尉,权重两路,对于朝廷仍不过爪牙, 爪牙者,其所为不知其所以为。” 岳飞明白李若虚的意思,一颗心渐渐的冷了下去,半晌才愤愤说道, “既如此,贪恋其位还有什么意义。” 李若虚不语了,那一刻,他也觉得心灰意冷。 当晚,岳飞一行启程返回鄂州,途中,岳飞亲笔起草了一份辞职奏章。 快马,发往建康。 (本章完) 第十九章 有人欢喜有人忧 忙碌的日子总是那般快,转眼便是五日之后。 白野一大早好特意洗了头,放到后世,这可是待人的最高礼节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回学聪明了,直接喊上赵颖出门采风,那阴阳话着实让人有些招架不住。 赵颖今日一袭青绿罗裙,头上一支普通的玉簪将发髻挽起,眉间唇畔的气韵,雅致温婉,面上带着淡淡的漠然却夹杂着几分温暖。 陈六赶着府衙的马车前往沈园,相较于白野自己的马车,显然宽敞许多。 毕竟在这个时代,很多东西是很难僭越的,只是,减震是同样的一言难尽。 白野对于诗会什么的并不感冒,主要还是想瞻仰一下这豪奢的沈园。 前世旅游的时候,都是在原址上重修的,占地几十亩的私人庄园,那该是何等的气派。 刚下得马车,赵士程便迎了上来。 “长风贤弟却是来晚了,届时可要罚酒三杯,舍妹几人在里面可都等急了。” 白野都无语了,这人这么自来熟的么?行过礼节后,又回身将赵颖扶下马车。 “哎呀,这位是弟妹是吧?长风真是好福气,快请快请。” 赵颖闻言,只是脸颊微微泛红,却并未反驳什么,屈膝一礼。 白野被狠狠的呛了一口,连连咳嗽,自来熟似乎也没有那么讨厌嘛。被赵士程拽着袖子往园中走去。 很快便看到了陆游几人,还别说,精心打扮之后,一个个都是人模狗样的,不再是地里的小泥猴。 “见过师姐,兄长。”陆游一如既往的知礼守节,只是,当他喊完师姐的时候,师姐的眼神好吓人... 两个小丫头见完礼后,便拉着白榆介绍起这园子,相处了一段时日,她们也并不会因为身份上的差距而对白榆另眼相待。 况且,好多课后作业还要靠白榆从旁辅导。 白野看在眼里,这就很好嘛。 “长风贤弟,你们先逛着,尚有几位友人未至,我便先失陪了。”赵士程行礼告辞。 游园诗会,自然还是要游园嘛。 到了时辰,园中的文人才子们才会聚在一起,开始品评诗词的高下。 江南的园林便如同那江南的女子,有着独特的韵味。 而以水体为主要景观主体的沈园,更添几分柔美。 当然,现在可没有什么“断云”石,《钗头凤》,故事中的主角正跟在自己屁股后头大呼小叫呢。 亭台水榭,奇石连廊,确实无处不散发着诗意,也难怪文人们的诗会大多都在园林中举行。 白野却比较好奇,这样一座宅邸完整的放到后世,该是怎样的一个天价,莫不是得以亿为单位... 路过一小片泪竹,白野停下了脚步,看着竹节上的斑斑点点,踌躇再三,弯腰捡起一颗石子,蹲下在竹上刻字。 小家伙们也纷纷好奇了围了上来,旋即,又一脸鄙夷的看向白野。 只见竹节之上,赫然刻着“到此一游”四个簪花小楷,字自然是极好的,可这也太...哎,有辱斯文。 白野扔掉石子,拍了拍手,一脸傲娇的继续游园,一群小屁孩,懂个p... 赵颖也是捂嘴轻笑,还从未见过这般孩子气的白野,用袖子在白野身上轻轻一浮, “长风若有诗词刻于这泪竹之上,倒也不失一桩美谈,可这...着实有些掉了身份。” “呵呵,若有诗词,师姐可否亲自为我铭刻?”白野略带轻佻的说道。 “有何不可?”赵颖仰起洁白的脖颈,毫不示弱。 白野见其答应,又俯身捡起一块石子,拉过赵颖的手,将石子放于掌心。 赵颖被白野突如其来的一顿操作震的有些慌乱,忙收回手置于身后,两霞绯红。 白野却是没有注意到这些,微微沉吟片刻,缓缓开口,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师姐,刻呀!莫要食言,食言是小狗。” 赵颖有些着恼,白了一眼,开始在潇湘竹上刻字。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等赵颖在四株潇湘竹上分别刻好后,白野才再次开口,“如何?” 赵颖摆弄的手里的石子,夸赞的话却没说出口来,“尚可。” 白榆已经掏出自己的小册子开始抄录了,余下三只也是惊叹不已。 “哈哈,我确实不善诗词。”这话绝对是出自真心。 为什么是唐诗宋词,宋诗就不行?因为已经无法超越了,只能另起炉灶,至于后世的那些打油诗以及所谓的诗歌,呵呵。 这话听到赵颖耳中,不由更为羞恼,怎的会有这般的读书人。 “长风!长风!” 白野听有人叫自己,连忙私下张望,却见赵士程急急忙忙跑到近前,一只手搭在白野肩膀上,狠狠地喘着气。 “你...你...你那扈从说...说你庄上出了要事。” 白野听完,心里咯噔一下,能让陈六这么着急来通知自己,难道庄子上出事故了? “士程兄,今日算小弟爽约,我们来日再聚,”说完,对赵士程行礼,又和身边的几人说道,“你们是继续游园还是随我一同回去看看?” “既是同来,自然同往。”赵颖皱眉说道。 小家伙们也是连连点头,他们也在庄子上干过活呢。 一行人匆匆离开沈园,却见陈六一脸兴奋的在马车边来回踱步。 白野瞬间松了口气,应该不是坏消息。 “阿郎,焦炭成了!” “果真?!”白野瞪大了双眼,连忙吩咐赶往工坊。 ............................. 岳飞乘船离开建康之后,行至江州,眼疾忽又犯了,只得暂在江州停留。 江州府衙为岳飞请来了最好的医官,然而无济于事。 医官直言这是怒火攻心所致,需要安心将息。 岳飞便决定暂不回鄂州,去东林寺养病。 东林寺主持慧海听说岳飞要来,非常的高兴,赶紧让人收拾客寮,置备一应生活用品。 安顿下来之后,李若虚代岳飞又起草了一份奏疏。 大意是上奏辞职,未获主上应允,但眼疾复发,只得暂留江州,为母守墓,切盼朝廷速派大员前往鄂州,军中事物暂由参谋军事薛弼,中军统制王贵,前军统制张宪共同主持云云。 随后,李若虚等人返回鄂州,岳飞身边仅留贴身亲将呼延龙以及岳云二人。 就在岳飞发出第二道奏疏的时候,第一道已经到了赵构手里。 阅过岳飞辞职的劄子,赵构的脸瞬间便阴沉下来。 不就是没让并统左护军么,不让并统左护军便上章请辞,这不是要挟么? 自苗刘兵变后,赵构对武将的要挟十分敏感,当下便气呼呼的急召宰执大臣进宫议事。 岳飞辞职,自然大出宰执们的意外,望着官家满脸愤然,一个个不知所措。 还是赵构先说话了,对张浚问道,“委卿与岳飞计议,为何结局如此?” 张浚略一思忖,“岳飞立志北伐,意在增兵,后见两军并统取消,自然大为沮丧。” 赵构厉声道,“为将者,必须依令而行,岂能不尊朝廷,妄自尊大!” 这个话已经很重了,宰执大臣们垂首不语。 赵构依然是声色俱厉,“兵乃朝廷之兵,将乃朝廷之将,如何调兵如何遣将,一切皆出之于朝廷。” 张浚的心胸算不上宽阔,但是与岳飞志向一致,强迫自己原谅了岳飞的冲撞,另外完颜昌的一句许诺还很遥远,两手准备仍然不能放弃。 无论是御敌于国门之外,或是北伐中原,还得依靠岳飞,韩世忠,杨沂中,刘锜这些将领。 于是赶紧补救,“陛下,臣略知岳飞的秉性,自幼未读诗书,少知礼仪且不懂圆通,但岳飞勇猛善战,忠于朝廷,人尽皆知,属我朝不可多得之良将啊。” 张守虽然不明白官家为什么突然取消了岳飞的兼统的命令,但对于岳飞,还是抱有极大的好感,于是也附和道, “陛下圣明,取消两军并统,至于后护军,仍由岳飞执掌。” 陈与义和沈与求也不明就里,但对岳飞的处置都表示了与张守一致的意见。 实际上,赵构对于罢与不罢岳飞也很矛盾。 在赵构所依仗的几员大将里,岳飞和吴玠不属于昔日兵马大元帅府的旧人。 吴玠远在川陕,而岳飞则手握十万大军坐镇鄂州,鄂州为江南上游门户,从鄂州乘战船转瞬即至建康。 从某种意义上说,令岳飞镇守京西湖北两路,那是万分倚重,否则也不会生出将淮西一军交于岳飞并统的念头。 然而就是一份辞职奏,使赵构对岳飞的倚重产生了动摇。 他想罢,又不舍。 心底在罢与不罢摇摆,现在经张浚等人的一番言说,这不罢的念头逐渐占了上风。 赵构见秦桧低头不语,便开口询问,“秦卿是枢相,所持何意?” 秦桧一直都在猜测赵构的心思,前次并统淮西大军,自己未能将官家的心思摸透,贸然提出祖制问题引来官家驳斥。 幸而后来褒奖岳飞,才迎合了圣意,这一次如何作答,必须慎之又慎。 秦桧判断,这一次与并统淮西大军不同,并统淮西大军,是官家欲灭伪齐,倚重岳飞,目今伪齐将废,河南陕西不日便会归还。 何况,岳飞愤然弃军离职,圣上极为不喜。 想到这里,秦桧字斟句酌的回答,“回陛下,臣近来阅读五代史,这藩镇之祸...” 此言一出,不仅赵构一怔,殿前的几名宰执大臣都浑身一紧。 秦桧继续说道,“岳飞虽然忠勇,可部将来自各地,出身不一,臣听闻在行营后护军中,不少人称,岳家军。家军与藩镇是五十步与百步啊。” 其余几名宰执听闻,大气都不敢出,这个话题太敏感了,而且即便想为岳飞争辩也无从开口。 赵构一张脸,再次阴沉下来。 (本章完) 第二十章 看得见的希望 秦桧的一席话击中了他的软肋,他决定,暂时不去讨论岳飞的去留。 话锋一转,转而问道,“既然岳飞请辞,众卿以为派谁前往鄂州?” 这又是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左护军的人选都还没有敲定,现在又要推举后护军的统兵人选。 赵构定下了准则,“此次推举统军人选,当以文臣为主。我朝祖制即是以文制武。” 闻言,张浚回禀,“臣保奏兵部侍郎,都督府参议军事张宗元出任荆湖宣抚判官,前往鄂州督率行营后护军。” 张守却表示了不同的意见,“鄂州有兵10万,战将千员,张宗元一介书生,未历军旅,恐怕难以执掌。” 张浚又道,“臣以为,军中事物,可命,中军统制王贵和前军统制张宪共同主持,待日后二人立下战功,改任王贵为都统制,张宪为副都统制。” 赵构是赞同张浚的安排,点头说道,“如此甚好,着张宗元,权宣抚判官,王贵,提举一行事务,张宪,同提举一行事务。” “臣,遵旨。” 赵构停了一下停,又问,“刘光世已经来到行府,该如何处置?” 张浚毫不迟疑,“刘光世当罢,请陛下圣断。” “哎...刘光世已递交了辞职的劄子,朕决议准其奏请,充万寿观史,进少师,加封荣国公,众卿以为如何?” 张浚连忙出声反对,“陛下,臣以为不妥。” “有何不妥?” 张浚愤然,“刘光世身为大将,沉酣酒色,不恤国事,且为官贪墨,广置田产,自比陶朱,今日圣上明鉴,罢其职,是为严肃纲纪, 理当夺其爵号,削其官职,而不应再予赏赐。” 赵构和缓神情,略带笑意,“嗨...张卿有所不知,大将罢职加以恩礼,使诸将知有后福,在军中越加效力啊。” 大将罢职加以恩勉,那么岳飞罢职也应该加封和赏赐啊。 这个话张浚想说,却没有说,他清楚在圣上心底,刘光世有勤王之功,岳飞与之相比始终不可同日而语。 张守,陈与义,沈与求都认为官家过于迁就刘光世。 转念一想,既然刘光世已经罢职,便将意见咽进了肚子。 张浚又建议,“臣以为,淮西一军,可由,权兵部尚书吕祉兼统。” 不久前吕祉刚由吏部侍郎升任权兵部尚书,张守再一次表示反对。 “吕祉可以论兵,却不可掌兵。” 赵构有些好奇,便开口询问,“这是为何啊?” 张守出声解释,“吕祉有大志,但无大才,无大才而有大志,不免好高骛远,轻率寡谋。” 张浚很看中吕祉,见张守如此评价,这使他很不舒服,淡淡的说道, “子固言重了,不知子固是否看过《东南防守便利》,那便是吕祉所着,吕祉不仅有大志,也有大才。” 张守表字子固,张守知道张浚十分赏识吕祉,仍然道,“下官看过《东南防守便利》,立论高远,颇有见识,可军机大事,并非纸上谈论, 充其量,吕祉只能为一军参谋。” 张浚,甚至包括赵构都没有想到张守会反对的如此激烈。 事情到这一步,终于是僵住了,这个时候,秦桧驱前一步, “下官以为,可由吕祉临时监军,酌升左护军前军统制王德为都统制。” 要不怎么说秦桧是搅屎棍呢,这是一个很折中的办法。 吕祉代表朝廷监军,掌管将领的奖惩升迁,而军中事物则由王德主持。 倘若有战事,监军不负责指挥,由王德节制全军。 赵构首肯的这个方案,“吕祉既然知兵,可以委任。” 张守对这个折中的办法仍然不满意,在他看来,任用吕祉监军,比仍用吕祉统军还要坏事。 任用吕祉统军,那只是担心能力不足,任用吕祉监军,平日里若与王德郦琼等人生出了矛盾。 王德为都统制,吕祉为监军,那二人如何相处啊?王德升为了都统制,那郦琼又怎么办呢? 左护军内部情形复杂,单靠提拔一个王德解决不了问题,但圣上发话了,他也不好继续争辩。 召对结束之后,赵构专门留下张浚, “张宗元此去鄂州掌军,可特意叮嘱,赴任后需对后护军详做考察。” 张浚一时未明其意,赵构又说, “尤其军心!需得一一明辨。” 张浚明白了,官家是要借岳飞辞职之机,弄清后护军是否忠于朝廷,这心里经不住微微一沉。 “陛下放心,臣一定转达圣喻,让张宗元不辱使命。” ........................ 从沈园出来,马车一路直接来到工坊,远远的便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 赵颖的眉头微微皱起,象征性的在鼻前扇了扇。 “师姐不妨先回府衙,这里着实有些脏乱。”白野出声劝道。 “呵,妹妹去得,我便去不得?” 熟悉的白眼,熟悉的腔调,白野果断闭嘴。 下了马车,白丙已经等候多时了,忙迎了上去。 “见过东主,见过大娘子。” “快,快带我去看看!”说着,白野率先往土窑走去。 当看到窑里泛着金属光泽的银灰色焦炭,白野脸上布满了喜意。 捻起一颗,仔细端看,多孔质硬,应该错不了。 “这个窑口的人,每人赏钱20贯,管事30,窑头100!发,立刻就发!” “我道是何物,不过是炭嘛,长风便欣喜若此?”跟进来的赵颖不甚理解。 “师姐有所不知,我们常见的炭分木炭和石炭,而这是焦炭,燃烧所产生的温度更高。”白野依旧痴迷的把玩着手里的焦炭。 赵颖依旧不甚了了,陆游满是虔诚在一旁解释,“兄长曾言,用这焦炭炼铁,可直接将矿石化为铁水,大大提高生铁产量, 进而炼钢,届时,我大宋便有最硬的甲,最利的兵刃,且足备全军。” 赵颖恍然,看着那还沉浸其中的年轻侧脸,一时间有些痴了。 这救国之法有别于父亲那般云遮雾绕,而是直挺挺的直接让人看见希望。 半晌,白野退出土窑,心情格外的舒畅。 焦炭已经弄出来了,至于怎么炼铁,炼钢,就交给那些匠人们吧,自己不会...想来,只要解决了温度的问题,剩下的便不算问题了。 接下来的方向便是那三酸两碱了,环境污染?管它呢... “走走走,回府将好消息告诉先生去。” 白野摸了摸陆游的脑袋,今日的渣男格外的顺眼。 (本章完) 第二十一章 保重 当白野返回府衙,于花厅中寻得正在处理政务的赵鼎。 还未来得及将喜讯告知,却是赵鼎皱眉,率先开口, “长风不是去参加沈园诗会了么?怎的这个时辰便回来了?你将颖儿自己留在沈园了?” “啊?”白野有些懵,“师姐一同回来的,中途去了趟庄子上。” “哦,那便好...”赵鼎舒了口气,只要这臭小子没把自己宝贝闺女一人丢下就好,随后又满脸笑意的对白野说道。 “长风啊,海边的盐田已经开始出盐,产量颇大,且质地优于青盐许多,为师正草拟奏章,准备为你请功!” “出盐便好,请功一事稍缓,山阴会稽两县靠海,先生可再开辟几处盐场,从开辟盐田,晒盐,出盐做详细记录, 一来,可与官家详尽展示,更具说服力。二来,也便于朝廷推广新式制盐之法。” 白野的意思很明白,就是告诉赵构,这个办法很好,你得用!谁不用谁傻瓜... 赵鼎略作沉吟,点头说道,“此言有理,我朝苦于青盐久矣,却是为师急躁了。” “学生还有一喜,特来禀报先生。”于是,白野将焦炭一事详细说明。 起初,赵鼎听到还有一喜,以为终身大事呢,结果,听来听去,只是提高铁的产量,有些兴致寥寥。 “我大宋并不缺铁。” 白野唾沫横飞的说了半天,结果鼎来一句铁有富裕? 看着满脸迷茫的白野,赵鼎抚须,略带得意的说道, “只说御前军器所,工匠三千五百人,百工造一甲,日可得三十五甲,岁可得甲万副。” 白野傻了,这么豪横的么?工匠没有节假日的么?资本家听了都得流泪啊,不过,这么说来,还真是不缺铁。 赵鼎见白野有些丧气,还是出口安慰,“不过长风既言此焦炭便于炼钢,想来是不差的,于国有益,于国有益啊。” 时代的局限性,现下的主流意识中,铁就是与兵器甲胄箭矢挂钩,基本都是军用,民用的很少。 而且,照先生说的,就目前焦炭出现之前,铁的产量都还有潜力可挖,只是局限于工匠。 工匠?瞬间,白野又找到了方向。 试问,这个时代又有几人会去琢磨改良农具,什么造型的犁更省力,什么样的铁锹更方便。 在白野的意识里,这些都是民生大事,而在朝廷,确切的说是当下的主流意识形态中,都是细枝末节。 白野再次体会到了什么叫任重道远。 接下来,赵鼎又开始考校白野的功课。 俗话说得好,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平日里都是白野考校几个小盆友稀奇古怪的学问,现在,轮到他自己了。 “嗯,不错,庄子上的事固然重要,却也不可忘了将来的立身之本,八月即将解试,如今已是四月,切勿怠慢。” “学生省得。” “不知现今朝中如何,淮西军又是如何处置。”赵鼎的目光遥遥望向北方。 白野暗自吐槽,还能怎么样,投敌呗。 站在上帝视角,朝廷原本让岳飞兼统,结果朝令夕改,又派个“废物”去领淮西军,那就是一群老兵油子,兵痞。 一个没啥名望的文人怎么可能压的住。 至于朝廷为什么朝令夕改,白野不甚了了,这是大忌,朝中的大佬们应该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想来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至于岳飞直接撂挑子,白野直呼好家伙,有理都变没理了。 而在白野的认识中,南宋未能收复中原的转折点就是这里。 岳飞埋下了自身结局的祸根,张浚谢幕,自家先生回中枢又斗不过秦桧,导致朝中声音一家独大。 再加上赵构又没有什么雄途大志,最后只能偏安一隅。 任何结果都是一系列的因素导致,如果岳飞没有撂挑子,也许还会是赵构的心头好,那么朝廷还是会有主战的扛把子。 秦桧还能不能一家独大呢,谁又能说的清楚。 一个王朝给人的形象,往往和君主有极大的关联。 嬴政赋予了秦国森严铁血,刘彻的威,李世明的大气恢弘,赵祯的仁,朱元璋的...没文化?朱棣的勇。 赵构?原出身只是个闲散的康王,能有什么大志,谁又能想到他会是日后的皇帝。 可要说这人是九妹,纯废物,也不尽然。 敢入金营武力恐吓,金人都认为这不是个皇子,以为宋廷拿个将军来糊弄。 没有鲜明坚定的志向,说到底,还是环境对人的影响。 都说钱是英雄胆,对于皇帝来说,应该也是一样的。 那就是赋税,朝廷越有钱,兵马越多,越雄壮,朝廷的胆气自然也壮。 假设现在宋金兵马相差无多,宋军战力还稍弱,抛开将帅不谈,应该不少人对于打或不打都会打问号。 又假设,宋军成倍多于金军,且兵强马壮犹有过之,打还是不打? 傻子才不打呢,哪怕皇帝不想打,朝臣也会让他打,明知必胜之局,满地的军功等着捡,不打能行么。 很浅显的概率问题,赢面不大还敢梭哈的都是资深赌徒。 《孙子兵法》开篇讲的便是庙算。 即出兵前在庙堂上,比较敌我的各种条件,估算战事胜负的可能性,方才制订作战计划。 能赢就打,可赢可输,那就要慎重考虑了。 当然,抗战时的情况又不一样,那是亡国之危,只有打,没的商量。 “先生勿忧,朝廷诸公自会妥善处置。”有些话,白野不能明说,只能宽慰自家先生。 能不能北伐,能不能收复中原,那都不是一个岳飞或是一个秦桧就能决定的。 这些人都只不过是加速了某个进程而已。 不然,白野直接告诉赵鼎,左护军会叛变,以后岳飞会死,让他写信给岳飞要听话,让朝廷继续让岳飞兼统,或是换刘锜也行。 先不去说赵鼎信不信,朝廷会不会听呢,岳飞会不会听呢?没有意义。 “哎,长风自便,为师尚有政务。”赵鼎挥手送客。 “学生告退。” 接下来,白野的生活又回到了正轨,和赵颖商议民报的进度,下地看看禾苗的长势,施肥,除草。 又或是去工坊指导工作,引导匠人们的思路,还有就是...带孩子。 ............................ 朝廷关于张宗元,王贵,张宪三人的任命已经送至鄂州宣抚司。 最早看到文件的是参谋官薛弼,薛弼深知,像这种不明不白的任命背后,一定另有玄机。 当即派人请来王贵和张宪,两人对此也是迷糊不解。 王贵,张宪,身为提举和同提举,或许是岳飞举荐,可朝廷又派个张宗元来做宣抚判官,就显得十分怪异。 按照宋制,宣抚使,宣抚副使,宣抚判官,这是三个级别不同,但又职权相同的差遣。 一般而言,宣抚司既然设立了宣抚使,就不会再设副使或者宣抚判官。 就目前几支行营大军中,吴玠是宣抚副使,但其上未设置宣抚使。 韩世忠,刘光世,张俊为宣抚使,均未设副使和宣抚判官。 为什么单单给鄂州派来一个宣抚判官呢? 薛弼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他没有说,最后建议,这份文件暂不向将领们公开,待事情有了眉目之后再说。 在忐忑不安中过了两日,李若虚等人乘战船回到了鄂州。 这个时候大家才知道岳飞辞职了。 岳飞的辞职和张宗元的到来就如同两道惊雷,宣抚司以及整个行营后护军都懵住了。 一连几天,宣抚司门前是车马粼粼,人群汹汹。 薛弼已经从李若虚口中弄清了事情的原委,他觉得自己是朝廷授命的参谋官,理应向朝廷声明情况。 薛弼清楚,发往枢密院的申状解决不要问题,岳飞复出的核心问题是他自己。 因为在大家看来,无论朝廷做出什么决策,岳相公在没有得到朝廷允许的情况下,弃军离职这个事它就不对。 何况岳相公请辞的缘由是与丞相不和。 丞相为人臣之首啊,议事不和便提出辞职,这是负气的行为。 岳相公他必须认错,岳相公不认错,复职无从谈起,当然,岳飞负气,另有隐情。 按照李若虚的叙说,薛弼进行了仔细分析,发现皇上付给岳飞的御札以及都督府的省扎中,都没有和军的明确指示。 既然没有明确指令,那么御札和省扎就有多种解释。 只是薛弼弄不懂,既然圣上倾向于岳相公接管行营左护军,为什么不在御札中予以注明呢。 还有,都督府的省扎只不过是一份清单,根本不是并统淮西军的正式文件。 薛弼甚至想,这会不会是圣上对岳相公的一种试探呢。 古往今来,皇帝对手握重兵的大将是从不放心的。 如果圣上是在试探岳相公,岳相公的愤然请辞就会成为把柄。 想到这儿,薛弼惊出一身冷汗,当即建议, “当务之急是规劝岳相公上奏请罪,尽快复职。” 李若虚冷不丁的说道,“可岳相公会认错么?” 以众人对岳飞的了解,他不会屈就,更不善逢迎。 商议到最后,决定由薛弼和王贵赶去江州,薛弼善于言辞,王贵与岳飞亲如兄弟。 由二人前去劝说,是最佳人选。 王贵和薛弼没有推辞,但他们清楚,此行艰难。 临行前特地来到岳府,想请李娃从中转圜。 李娃一直替岳飞在庐山为姚太夫人守墓,直到年底才返回鄂州。 因为岳云的妻子巩氏快要临盆了,岳府中多年没有女佣。 对于这次岳飞请辞,李娃是从岳云写回的书信中得知。 李娃不明其中情况,但她尊重岳飞的每一项决定。 薛弼率先解释道,“老夫人去世后,岳相公请求丁忧,朝廷每每不允,如今岳相公又上奏辞职,要求继续为老妇人守制, 下官近日将与王提举启程前往庐山,一来,向国夫人辞行,二来,是向国夫人求教。” 李娃在岳飞被封为太尉时,特封为楚国夫人,国夫人,是外命妇中的最高等级。 李娃回道,“薛参谋请讲。” “岳相公上奏辞职,朝廷尚未降旨,但依下官看来,相公仍然不宜离军,国夫人久在军中,对情势了如指掌。 岳相公身为行营后护军主帅,也身系两河庶民期盼,望国夫人以天下为重,从旁周全。” 李娃这才知道,朝廷对丈夫的辞职还没有批复,悬着的心也稍稍回落。 在李娃的内心里,她也不希望丈夫就此归田,她知道,丈夫一生以光复山河为己任。 如今壮志未酬,坚决请辞,一定有原因。 王贵见李娃沉吟不语,也开口说道,“嫂嫂有所不知,宣抚司的全体属官要小弟与薛参谋,无论如何也要请出岳相公, 如若没有嫂嫂的相助,小弟与薛参谋恐无功而反。” 李娃微微一笑,“王提举难道不知相公的规矩?”(内人不得参与政事) 薛弼继续劝道,“国夫人是朝廷命妇,不是民间娘子啊。” “在我家相公眼里,奴家始终是自家内人。” 顿了一顿,薛弼心有不甘,“国夫人,难道就没有只言片语?” “那就请薛参谋和王提举替奴家带上两个字。” 薛弼连忙问道,“哦?哪两个字?” “保重!” 话说到这里已经没办法继续了,稍坐片刻,王贵与薛弼只得告辞。 走到门口,薛弼回头又问,“国夫人与岳相公离别数月,可有书信?” 李娃微微一笑,“奴家与相公有满腹衷肠,但尽在不言。” (本章完) 第二十二章 后护军 回到了府衙,薛弼将岳府之行告诉了李若虚和张宪。 李若虚叹道,“岳相公与国夫人这对夫妇,实乃世间少有啊。” 送走了薛弼与王贵一行,张宪的心情一下子阴郁到了极点。 傍晚,张宪回到家中,思来想去,不知其所以然,北伐二字突然闪入脑海之中。 圣上要和军,显然是要相公北伐,取消和军,莫不是取消了向北用兵? 想到此处,张宪的胸中便满是怒气。 说来也怪,头一天还是生龙活虎的汉子,次日一起床便病恹恹的,浑身毫无力气。 张宪在家一连歇息两天,精神不仅不见好转,反而越加萎靡。 到了第三天,张宪还没有起床,李若虚便来了。 李若虚就在床边询问,“听说张提举病了?” 张宪还是蔫了吧唧的,“啊,病了,军中事务,烦请李参议代理吧。” 李若虚一笑,“提举患的恐怕是心病吧。” 张宪眉头一皱,“李参议,你这是什么话呀?” “薛参谋,王提举前往江州,礼请岳相公复职,为的是驱强虏,复山河,虽然和军不成,但后护军仍有十万劲旅, 日后北伐中原,谁能说岳相公不会重返鄂州掌军呢?” 闻言,张宪心头一亮,对呀! 李若虚继续慢条斯理的说道,“在岳相公没有复职之前,圣上命张宗元为权宣抚判官,难保不是为考察后护军而来。 若张宣判此行是为考察后护军,后护军的军容,军纪,军威,便至关重要。倘若军容齐整,军纪严明,军威雄壮,则后护军必为国家干城。 既为国家干城,自然少不了由岳相公统领啊。” 张宪就这么望着李若虚,打心底里赞同他的判断。 “张提举一连两日未能坐衙,军中流言四起,滋事者日众,若不严加整肃,斗志松懈,军心涣散,不仅岳相公复职无望, 整个行营后护军也将如左护军一般,被朝廷视为敝屣啊,这...” 李若虚还没说完,张宪忽的便从床上下来,朝外大喊,“来人!快取甲胄来!” 当张宪来到行营后护军军部的时候,军营里乱哄哄的一片,一声“同提举一行事务张太尉到”。 将领们这才悄悄的各归其位。 待张宪坐下,牛皋便出列禀道,“近日,营内议论纷纷,传言岳相公已被朝廷革职,圣上命张宗元来鄂州统军,不知是真是假?” 张宪淡淡开口,“岳相公眼疾复发,目今暂在江州养息,张宗元授命于朝廷,前来鄂州宣抚司出任宣判。” 徐庆有些担忧,“不知岳相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张宗元任鄂州宣判,时间长了,军中恐怕会生出变故。” 董先附和,“徐统制所言甚是,张宣判不过都督府的一个幕僚,他来统军,不服者肯定不少。” 张宪正色道,“张宣判前来鄂州掌管军政,是朝廷所命,众将军需得如待岳相公般尽心服侍,做到有令则行,有禁则止。” 听了这话,众将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张宪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李若虚,提高声音,“谁要是不服从张宣判调度,国有邦宪,军有军规!” “自家就第一个不服!” 寇成突然大叫一声,原本嗓门就大,这一声大叫,整个厅中都好似嗡嗡作响,众将领都惊住了。 寇成继续叫道,“什么张宣判李宣判的,他如何统的了自家们的后护军呢!咱后护军随便挑一个兵就是一头虎,他有什么能耐降龙伏虎啊?” 张宪喝道,“休得胡言乱语!” 寇成不理,转身问其余众将,“我哪里是胡言乱语了?一介文人有什么能耐,不就是脸比城墙,舌如莲花嘛!” 众将领哄然而笑。 “放肆!”张宪大怒,“辱没官长!来人,拖下去杖责二十。” 门外士兵闻声涌入。 “张宪!你敢打我?” 寇成比张宪有所年长,张宪自然尊敬,且寇成之勇,全军皆知,当年转战太行山,五万金兵围剿,寇成率领五百勇士为先锋。 在汜水关前,一人阵斩五名金将,其中有两名是千夫长。 面对施刑的士兵,寇成不但没有收敛,反而质问张宪。 “五哥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附势权贵,让他人威风?” 张宪这热血一下就涌上头顶,忽的站起来厉声道, “寇成!你不仅辱没官长,还蔑视公堂!加杖三十。” 几名兵士押住寇成正要施刑,后军统制王经上前一步, “且慢!张提举既然要动用军法,下官也算一个!” “你...”张宪楞了。 王经不慌不忙,“下官和寇成一样,也辱没官长!” 张宪气的脸色发青,“王经,你以为下官不敢打你吗?” “下官知道张提举执法如山,正因为如此,下官才出来与寇成一起领刑。” 寇成感动,“这是何苦啊。” 王经泰然自若,“大丈夫行的正,坐得直,眼里只有岳相公,没有张宣判。” 转瞬之间,张宪的怒气消失了,他何尝不是和寇成王经一样,眼里只有他岳五哥。 从听说岳五哥离职的那一刻起,他心里就一直在流泪滴血,问题是,倘若慢待了张宗元,不仅后护军不再有出头之日,他岳五哥也将无法复出。 仗责不可能改变寇成王经的信念,却向全军表明了态度,那就是为了岳相公,为了后护军,为了日后北伐,他们必须礼敬张宗元。 “王经,仗二十,寇成,仗五十,执行!”张宪咬着后槽牙,朝执法的兵士猛一挥手。 杖责完毕,兵士搀扶寇成站立,寇成一把推开兵士,大步回到班列。 张宪冷着脸宣布,“自即日起,一,不准私议朝廷命官,违令者,杖一百, 二,不准酗酒,不准私自离营,不准出入青楼和辱没官长,违令者,杖五十, 三,各军按时操列,不得不故告缺,不得擅自行走,不得大声喧哗,不得神情萎靡,违令者,杖三十。” 待众将领走出军帐,李若虚忧心忡忡,“张宣判到任只在近日,诸将士这种态度,张宣判如何坐衙啊。” 这也正是张宪所担心的事情,寇成王经虽然挨了板子,但对即将到任的张宗元并没有改变态度。 李若虚叹息一声,“张宣判来后,必定找人交谈,王经为后军统制,寇成为背嵬军副统制,正是交谈的对象,偏偏二位如此激愤,这对后护军有害无益啊。” 张宪望着李若虚,“参谋有何好的见地啊?” 李若虚犹豫着,“除非张提举逐一登门赔礼。” “我?赔礼?”张宪一惊。 李若虚点头,“提举施行的虽是军法,可寇,王,二位将军毕竟年长于你,年幼杖责年长,这不是失礼吗?” 张宪吁了口气,“哎,只要二人自此明法度,知军威,下官给他们磕头都行。” 李若虚道,“我观寇,王,二人皆忠义之士,只要提举推心置腹,定能化解纠结,同舟共济。” “哎呀,但愿如此吧。” (本章完) 第二十三章 都是钱 “阿郎!不好了,有人偷了自家庄子上的农具。” 这日,白野正在摆弄几亩试验田,琢磨杂交稻的问题。 纯属是瞎折腾,这东西见效慢,且还不一定能成功。 袁爷爷一辈子的成果,可不是自己这一个靠点基础生物知识就能摆弄出来的。 见着急忙慌跑来的陈六,一手提着铁锹,一手拿着十字镐。 “慢些,偷就偷了,又不是什么大事,让他还回来便是了。”白野甩了甩手上的泥泞。 白榆顺势就递上了一块干净的帕子。 陈六缓了口气,“阿郎有所不知,怕是还不回来了,庄子上有个农户叫王力,他有个表兄是县城里的铁匠, 这王力将庄子上的一应农具都记了下来,让其表兄锻造贩售,就是我手上这个。” 白野扫了一眼,并没有说什么,真算不上什么大事,况且,本就是准备近期就在民报上推广的。 如今4月,等民报将新式农具散播至周边几路,加上锻造所需要的的时间,差不多刚好能赶上夏种。 “岂有此理,我这就回去告知七哥,封了那铺子。”赵心兰率先炸毛,转身就走。 “回来!毛毛躁躁的。”白野出声喝止。 “不告而取,我知兄长仁厚,疼惜百姓,然,小人不耻不仁,不畏不义,不见利不劝,不威不惩。”陆游也在旁规劝。 唐婉见白野发笑,便好奇的问道,“兄长,务观说的不对么?” 陆游心里好似被扎了一道,亲亲表妹都不叫表兄了... “不是不对,此事,可大可小,先回草庐,开始今天的课业吧。” 4000亩水田,扎了不少茅草屋,平日里以供农人们休息。 待众人坐定,白榆连忙给众人倒水,唐婉也从旁帮忙摆放杯子,显然已经养成习惯。 “今日我们便讲讲规矩。”白野道出今日的讲学课题。 “人心本无善恶,性相近,习相远, 人却分善恶,至圣先师以德教化世人,这便是第一条规矩,务观饱读诗书,学那仁人君子,故而,仁义礼智信便是你给自己套上的枷锁, 而那农人不曾读书,未经教化,便无有这般枷锁,老鼠从不会认为它在偷粮食,只觉那是辛劳所得。” “岂不是好人便自甘吃亏?”赵心兰举手提问。 “呵呵,子曰,以直报怨。” “那兄长为何还拦着我不去封他铺子。”赵心兰噘着嘴小声嘀咕。 “若封了他的铺子,他怀恨在心,继而又寻我麻烦,我再报复,周而复始。” “那当如何?” 白野伸出两根手指,“所以,这便有了第二个规矩,法!法家先贤看透了人心的恶,故而以法理约束世人。 而法理的制定依据又以道德为基准。” “兄长的意思是,自有法律约束?既然读书只会使我等吃亏,那我们为何还要读书?”唐婉歪着脑袋,有些不解。 白野沉吟不语,这个问题,他也想知道答案,读书是个塑造价值观的过程,从书中吸取的正面道理越多,自身的枷锁也就越多。 于是,日常生活中,一旦和人产生利益冲突,往往道德底线高的容易吃亏,吃亏也就算了,还会被嘲笑迂腐,傻。 众人默默的等待着白野的答复,场面一时间有些安静。 许久,白野再次开口,“还是说回那两条规矩,暂且,我们可以将其比作两条道德准线,一条高,一条低, 若两线相离过远,则人人喜恶,而过近,对普通百姓又要求过高,故而,我以为,折中之法...” 白野微微一顿,“为兄也没想好,待为兄思虑周全,再告知你们我之所想。” 这个问题太大,白野拿不准,即使后世虽然有进步,但一样没有彻底解决,诸如专利法只是保护了知识。 却没有哪条法律保护道德,似乎品德高尚的人吃亏是天经地义,我品行卑劣我占便宜也是理所当然,真是够了。 “婉儿倒是把我难住了,想来,还是我书读的不够,今日暂且到此为止,至于那王力,便让其得回便宜,谁让为兄是读书人呢?” 白野自嘲一笑,读书人,自古都为难。 唐婉有些羞赧,赵心兰依旧愤懑,陆游若有所思,白榆...很乖,陈六的独眼中却流露出一丝凶光。 看着众人不语,白野拍拍手,“好啦,虽然这个问题为兄无法给出自己的答案,但是,有一点却是肯定的, 读书并不是非做不可的事,而是我等自发想要去做的事,我们总会遇到不懂和不理解的事,又会有很多美好,很多有趣的事,以及奇怪的事, 遇到这些事,我们自然便会想了解更多,学习更多,去读更多的书, 去想为什么天会下雨,为什么会打雷,为什么太阳东升西落,江河汇流大海,不是很有意思么?” 人类文明的进步,就是来自于人的好奇,对人心的好奇,便有了哲学,对自然的好奇,便有了科学。 但是,当一个人对世界充满善意,然而非但没有得到善意的回报,更甚至只有恶意,这个时候还能做到不失望的,那都是圣人。 可圣人终究是少之又少的,因此,就需要有人维护那纯洁的善意。 “好了,读书当劳逸结合,我们钓鱼去?”白野打趣道。 赵心兰不自觉的擦了下口水,“好呀!” 陈六则立马去取钓具以及佐料。 既然是生态农场,自然少不了鱼塘,鱼塘的周围则种满了桑树。 散养的鸡鸭便投放在桑林之中。 白野接过陈六递过来已经挂好蚯蚓的鱼竿,“务观,比一比,看谁先上鱼?” “比就比。” 几个女孩子在桑林里撵鸡,不仅是为了解馋,还有公鸡尾巴上的那几根羽毛。 而第一批鸡鸭出笼的时间,基本与夏收一致。 如今民生艰难,肉食极贵,一只羊要十数贯,而在西夏,仅需六七百文。 自家先生有时也会调笑白野,“你那庄子上跑的都是钱啊。” 可不嘛,出圈的一头猪能值大几十贯,一只鸡三五百文,哪怕仅仅是一枚鸡蛋,也能值小半斤米。 可不都是钱嘛。 (本章完) 第二十四章 江南的雨 梅子黄时日日雨,青草池塘处处蛙 黄梅雨,又名“梅雨”,以梅实为名,不可否认,意境美得可以摘取入诗。 然而,它和岭南的回南天一样,脾性不讨喜,空有一个好听的名字而已。 江南烟雨,美则美矣,但是对于住在水乡的人们,却说不上有多友好。 一旦入了梅雨季节,雨水多的让人发愁。 霪雨霏霏,连月不开,好似那太阳放了年假。 就连空气中也带着水汽,衣物挂在檐下晾一天,翌日还能拧出水来。 梅雨的可厌之处,本不在于雨,而在于雨过方霁,继而又雨,绵绵不休,没完没了。 白野看着屋檐下滴答而下的连珠,“梅雨何时休啊。” 梅雨,霉雨,人也跟着发霉了,出不得门,又没有什么娱乐项目,着实无聊的紧。 “赵家姐姐!”一旁陪着自家郎君发呆的白榆脆生生的喊道。 “师姐怎么来了?”白野依旧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赵颖紧锁眉头,“你还是去劝劝阿爹吧,这几日,寝不入眠,食不下咽,熬不住的。” “哎,一大把年纪了,还总这么操心。”白野嘴上说着风凉话,却也还是往前衙走去。 赵颖闻言一跺脚,嗔怪的道,“长风!不可口无遮拦。” “是是是...” 来到前衙,赵鼎依旧是处理着政务,坐堂还真是不容易啊。 深深的眼袋,满头的银丝似乎也白了几分,相较于第一次众安桥头的碰面,更苍老了一些。 白野上前一把夺下先生手中的毛笔,“先生啊,须知劳逸结合,况且,事已至此,再忧心又有何用?” 赵鼎看了眼得意的弟子,以及满脸愁容的女儿,长叹一声,“哎,岳太尉乃朝廷柱石,怎可轻言去就, 再有那吕祉,未有寸功,又如何能够统领左护军?隐患重重,若行差踏错,我朝有倾覆之危啊,德远...糊涂啊。” 白野虽然知道这个事,但具体细节也不甚了了,单从结果看,朝廷的一系列操作是真的迷,但已成既定的事实,又能怎么样呢。 “那先生可有办法解决?” “自然是....哎,无有。”赵鼎先是一激,随后又颓然。 “正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先生所辖仅是下面8县,又何必再为朝政烦忧,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白野放下手中的笔,绕到赵鼎身后,给他松松肩颈。 “是呀阿爹,你可知如,今绍兴府以及周边州县多了多少识字之人?”赵颖想说些好消息,冲淡这份忧愁。 赵鼎的眉头依旧紧锁,却还是出口回道,“能有多少?” “城中之人几乎人人可独自阅读民报,连三四岁的蒙童亦然,城外村落稍有不足,且也只是时间问题。”赵颖说的眉飞色舞,她自己也没想到仅三个月就有如此成果。 “哦?果真如此?”赵鼎有些惊讶,识字读书,自古都不是一件低门槛的事。 “哪有师姐说的这般夸张,仅是能读懂民报,若换成经史典籍,依旧需入学,由夫子教导。” 自家的算计自家明白,看得懂是因为拼音,而不是字的本身,不过,想来常用的字应该是能认识了。 “也很了不起了,这便是长风的妙法?以故事引人,利用百姓的好奇,让其主动学习,同时亦可利用百姓的攀比之心,促使更多的人学习所谓的拼音。 且报刊价格低廉,农人也能购得一份用于自家子侄识字,妙啊,长风深得治大国若烹小鲜之意啊。” 赵鼎的脸上终于浮上一丝喜意。 “先生过誉了。”嘴上谦虚,可作为扫盲先锋,白野还是有些得意的。 赵颖见自家父亲不再满面愁容,故意皱起柳眉嗔道,“阿爹怎的偏心,民报一直由我操持,而他不过是掏些银钱,阿爹便这般赞誉?” “师姐这叫哪里话,仅仅三个月,民报花了我足足上万贯,如今依旧亏损,先生夸我两句怎么了?是吧,先生?” 白野顺势蹲下给赵鼎捶腿,一脸佞相。 赵鼎的眉头再次皱起,“上万贯?依旧亏损?长风此言当真?” 白野真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太得意忘形了。 “只是暂时亏损,盘子铺的有些大,周边几路都派了人,靡费自然就多了些,且需要各地收购书坊, 不过,如今各地都已有了民报的铺子,很快便能盈利。” “那便好,若依旧亏损,为师自会上奏官家,由朝廷接手。” 隐约间瞄到赵颖正隐晦的给了个算你识相的眼神,白野松了口气。,一挑眉,还了个你能奈我何的表情。 赵鼎看着这对旁若无人,“眉来眼去”的璧人,赶苍蝇似的挥手,“咳咳,你们自己去顽吧。” 二人见赵鼎神情,都松了一口气。 “学生告退。” “女儿告退。” 出了厅堂,白野看看檐下的雨帘,再看看身边的赵颖, “师姐,不如出门泛舟?” 赵颖沉吟一声,“也可。” 于是,一行三人撑着伞,出门泛舟。 梅雨季节虽然惹人着恼,但是,江南的山水,在梅雨的滋养下,却越发灵秀,是不可多得的美景。 三人沿河而行,寻觅着船家,白野二人在前,白榆挎着个布袋静静的跟在身后。 河边的柳叶被雨水衬得格外鲜嫩,上面凝聚着一串串小水珠,攒到珍珠那么大,水珠便倏然坠落,摔在石板上四散分裂。 白野忽的扯一下缀满水珠的枝条,撑着油纸伞便往前跑。 赵颖来不及反应,柳枝上积蓄的水滴悉数落尽,偶尔有一两粒滑入衣领,清凉透心。 娇喝一声,“长风!别跑!” 一手撑着伞,一手提起裙摆,快步追去。 白榆紧了紧小布包,乐呵呵的跟着赵家姐姐“追杀”自家郎君。 终于,在一条乌蓬小舟边,赵颖追到了白野。 抖了抖袖子,露出一截如玉的小臂,伸手接顺着伞沿流下的雨水,二话不说,直接往白野领子倒。 白野不敢躲,缩着脖子直呼,“知错了,知错了。” 付过一把铜钱,一行人上了小舟。 白野赵颖相对而坐,白榆则从小布包里开始掏茶具,用船家的小火炉开始煮水泡茶。 梅雨季雨水足,植物比往常更为繁茂,倒影映在水中,像染布那样把河水染得碧悠悠,充满静意。 雨打乌篷,船家摇橹的咯吱声以及水声。 这种和谐之美,使人觉得梅雨季连绵不歇的雨水似乎也不是不可原谅。 两岸斑驳的粉墙上生长着苔痕,黛青色的屋瓦上暗藏着雨声,这简单的一粉一黛构成了江南的底色,也构成了江南婉约、温润、素雅的意韵。 白榆将泡好的茶递给对坐的二人。 白野轻轻端起茶盏,看着对坐的赵颖。 只觉得那已经是最动人的姑娘,只是比那更动人的,是正在看她,而她却假装不知道,侧着脸,睫毛微颤的样子。 赵颖有些招架不住目光,“长风是喜欢婉儿还是心兰那丫头?” (本章完) 第二十五章 丰收 “噗...”白野将刚饮下的茶水,一口喷在面前的矮几之上,也是反应快... 抬起袖子擦了擦脸,又左右拍了拍,“师姐莫不是觉着我这张脸上写着色中饿鬼四字?” 赵颖一翻白眼,“天晓得...” “要不我投个河,以示清白?” “呵,怕不是死无对证吧。” 白野急的直挠头,“那都是孩子,哪怕真的要寻个心上人,自然也是寻师姐这般风华正茂的女子。” 赵颖又白一眼,“瞎说什么!有些大户人家,如两位妹妹这般都已经定亲了,长风平日里还是要注意些,莫坏了两位小娘子的名声。” 白野只觉着比窦娥还冤,再想想平时的相处,也没有逾礼的地方吧,应该... 毕竟有些相处习惯,两世还是有所区别,不经意间,难道真的有失礼之处? “一位是富家小娘子,一位是天潢贵胄,不愁嫁的。况且,务观可是十分中意他那表妹。” 赵颖有些酸酸的道,“是呢,可人家婉儿似乎成日黏着你这位博学之人。” “8月我便将解试,若是觉着举子身份不够,来年,我让陈六去帮她们捉几个绿衣郎来。” 赵颖捂嘴轻笑,眉眼弯弯,“绿衣郎?你是想给二人寻两个阿爹?” 白野一张连涨得通红,倒是忘了这茬,能中进士的,一般年纪都30往上了,虽然这个年代80娶18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可作为长在红旗下的兔子,这些森口就都该拉去浸猪笼... “好啦,与你说笑,那民报真能赚钱?若是银钱不足,我那儿还有些阿爹给我的嫁...私房钱。”赵颖眼神飘忽,耳垂微微泛红。 “自然是能赚钱的,别看现在虽然投下去万余贯,都是路上的靡费和书坊,后续只需刊印即可。” 说到这些,白野便眉飞色舞起来,“故事自然是一方面,最关键的是,百姓于其中能得到识字的乐趣! 我朝重文,一个原本大字不识的贩夫走卒,突有一日撑着腰杆说自己也是读书人!他的亲友会作何想? 先生便知其中奥妙,师姐仍需努力啊。”说到最后,白野还摇头晃脑起来。 赵颖气的把头扭向一边,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白野不觉,依旧自信的说道,“况且,我也不缺钱,白榆,告诉你赵家姐姐,咱们还有多少钱。” 一直默不出声的白榆嘴角一咧,郎君说“咱们”呢! “5...” “停!零头碎脑的就不用说了,报个整数。” 白野是真的服了这丫头,从年后动工开始,加上民报,各种花销,数目及其庞大琐碎,而白榆记账能精确到文,并且张口就来。 “尚有5万3千余贯。” “师姐,如何?就是有钱...”白野继续嘚瑟。 “哼,我乏了,回府。”赵颖冷着脸,有钱,抱着钱过去吧。 “呃..”白野有些傻眼,介是肿么了?踩着哪条小尾巴了? 白榆也是愣愣的,赵家姐姐咋个生气了嘞?生气还是这么好看。 “船家,去府衙!”赵颖又朝后头喊了一声。 雨依旧下着,时而淋淋漓漓,时而淅淅沥沥,不时有几滴雨水随风飘到船内,似乎也想来看些八卦。 回了府衙,赵颖径直回后堂,留下衙门口主仆二人大眼瞪小眼。 白野给了白榆一个眼神,她来亲戚了?火气这么大... 白榆摇摇头,好似在说,不知道诶... ................................ 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 今天可算是个大日子,因为要夏收了,又叫“龙口夺食”。 最近的天气也是格外的友善,还未有台风过境,否则,白白损了几成收成。 几个小家伙也是一早便在府衙报到,要知道,他们也是下过地,施过肥的。 赵鼎穿着常服,带着山阴,会稽两县的县令以及一众衙役。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庄子上行去。 上百户农户,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天没亮便在田垄上等候。 管事的说,今日不仅两县的县令要来,连府衙的相公也会过来,那真真是天大的事。 还有那句芒转世的东家,真真是神仙般的人物。 当初犹豫不租地的农户肠子都悔青了,不少人还偷偷的找熟识之人,看能不能匀他几亩。 都是祖祖辈辈在地里刨食之人,地里的收成,早早的便有了底气。 “来啦!来啦!”眼尖之人远远的便看到一行马车,衙差缓缓行来。 这群年纪不一的人,拘谨的整理着最为体面的衣物,哪怕知道一会儿还要下地干活。 自从骑了小毛驴,白野便将“马车减震”的课题抛之脑后了。 看着那一望无际金黄色的稻穗,闻着那到处弥漫着的稻香,忍不住哼起歌来。 宋朝不兴跪礼,哪怕是官家出行,百姓也无须下跪。 只是那些连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放的农人,白野看了还是想笑。 “东家!” “东家!” “小郎君!” 白野于驴背上点头,算是回礼。 赵鼎微微掀开帷幔,望着成片的金黄,嘴唇直打哆嗦,却并没有发出声响。 赵颖在一旁微笑着劝慰道,“阿爹也真是的,莫让长风瞧了笑话!” 赵鼎放下帷幔,平复着内心的激动,“若天下皆是这般光景,老夫便是被天下人笑话又有何妨。” 赵颖看了眼骑在毛驴上的身影,美眸中的情意毫不掩饰。 白野扶下赵鼎,又将胳膊递给赵颖,只是莫名其妙挨了一记白眼。 陈六抱着一个木箱小跑着过来。 众人都是疑惑不解,赵鼎问道,“长风,这是何意?” 白野笑着给众人解释。“回先生,我这里有4000亩稻田,每亩都做了记号,先生和两位大人各抽一张,抽中哪张,我们便先收哪一亩地, 而后逐一称重,取中值,大致便颗估算出这亩产几何。” “呵呵,倒是忘了,长风还是算学大家,那便由老夫先来。”赵鼎笑着伸手从木箱中掏出一张纸条,随后递给白野。 “1105号地!” “我家的!是我家的!”一个汉字举起手里的镰刀兴奋的喊道,吓得几个衙差险点拔刀。 随后是两位县令。 “328号!”,“925号!”。 随后,白野一挑下巴,示意赵颖也抽一张。 赵颖傲娇的把头一别,扶着自家阿爹。 随后,又让几个小家伙一人抽一张,包括白榆,这也是属于他们的成果。 赵鼎走到田边,弯腰摘下几颗稻粒,直接放入口中细细咀嚼,满是沟壑的脸上留下两行清泉。 山阴县的县令尤为兴奋,差点给白野跪下,一直拉着白野的袖子不松手,也不说话。 不知从何说起,也不知说什么,但那可是天大的政绩。 会稽县的县令双眼通红,拉着白野另一只袖子,嘴里来来回回只念叨一句,“我会稽也有地。” 白野早早的便准备好了脚踏式打谷机,几个小家伙也兴奋的上去踩了一会。 一亩亩的称重数字也报了上来。 迎着赵鼎期盼的目光,白野缓缓开口,“亩产过5石,较丰年尚多7成,先生,不辱使命。” “好,好,好!即便老夫此刻死于此地,亦可瞑目矣。” 白野挤开赵颖,一手扶着赵鼎,一手直接扣住另一边肩膀,“先生这便知足了?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人人可读书,先生不想看看?” 这是相当逾礼的举动,赵鼎却不以为然, “哈哈,那为师再多活几年?” “先生恁小气,多个三五十年,若是闲来无聊,与师娘再给我生几个师弟,我来带,嘶...” 赵颖瞪了一眼,狠狠的踩在白野脚背上。 赵鼎也不恼,“没大没小!瞧把颖儿气的。” “哈哈...” (本章完) 第二十六章 那是香料 回了府衙,赵鼎准备着手草拟奏折,还不忘对白野嘱咐道, “长风,庄子上的一尽方略定要事无巨细,详实记录,此事若成,与我朝而言,胜过十万雄兵。” “学生省得,只是猪尚未出圈,还需等一月。”白野躬身一礼。 不就是写论文么,要是有电脑,能做个百页的ppt出来。 “唔,那便再等一月,只是解试在即,长风可有把握?” “尽力而为。” 赵鼎想了想,“也罢,如若不中,为师自会与官家说项。” “谢先生。”白野仿佛看到了公务员在向自己招手。 ................................. 话说另一头,张宗元到了鄂州之后,有些出乎意料。 整个行营后护军不仅没有歧视他,所到之处,均得到了热情而又诚挚的欢迎。 在鄂州的一个多月里,张宗元接见了所有副统制以上将官,并与之交谈。 视察了骑兵,步军和水师,查看了官库,巡视了城防。 最后,张宗元得出的结论是,行营后护军是一支真正的精锐之师。 现在,回到行府,面对圣上的询问,张宗元难免依旧心潮滚滚。 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带有一丝一毫的个人情感,否则,圣上又会生出新的疑窦。 张宗元竭力以冷静的口吻,讲述了后护军的军纪,军容,军威与军心。 末了说道,“后护军虽为岳飞所创,但据臣观察,后护军心系国家,忠于朝廷。” 赵构于是问道,“无人为岳飞叫屈?” 张宗元摇头,“未有。” 赵构的神情忽的松弛下来,当即,赵构便退还了岳飞请辞的奏折,同时封发了不许辞职的御札,并让其前去与张浚汇合。 很快,赵构就得到了岳飞的回复,言说眼疾复发,再次请求公辞。 赵构知道岳飞患有眼疾,但以眼疾为由请求致仕,则不得允许。 接着又封发了第二道御札。 “再览卿奏,国家多事之际,卿为大臣,所当同续,宣卿赴张浚处,详议军事。” 赵构估计岳飞仍然不会复职,在向岳飞发出第二道御札的同时,也向鄂州宣抚司一众属官,下达了劝其复出的诏令。 于是,在几方合力劝说下,岳飞离开草庐,来到东林寺。 绍兴二年,岳飞驻军江州,与东林寺主持慧海法师结下了深缘。 慧海法师精通佛学,为岳飞折服,此刻亦劝道,“相公终是尘世中人,起于行伍,手握重兵,就应当卫国保家,匡时济世。” 岳飞听罢,心中微微动摇,真正致使岳飞决定复职的,还是赵构对宣抚司属官的令旨。 称,岳飞若不能复职,宣抚司全体属官集体降罚,贬窜岭南远恶之地。 此时,岳飞的眼疾已完全康复,王贵,岳云返回鄂州,自己带着呼延龙和薛弼一起前往建康府。 中途又接到令札,前往太平州面见张浚。 太平州临时都督府,岳飞收到张浚召见。 因为之前的不愉快,二人多少都有些不自在。 “下官拜见张相公。”岳飞上前揖礼。 “岳太尉少礼。”张浚显得客气。 待岳飞坐下,立刻便有吏胥奉茶。 时至今日,岳飞对张浚依旧抱有好感,在他眼里,张浚便是大宋的中兴所在,之前的淮西大战,更是让岳飞见识了张浚的雄心和胆魄。 张浚同样非常重视岳飞,合军不成,岳飞将矛盾指向他,这无可厚非。 而今岳飞复出,他是由衷的高兴,但是作为文臣的矜持,以及丞相的威严,又要与作为下属的岳飞保持一定距离。 “岳太尉为人钢直,却少知礼仪,身为朝廷重臣,当为表率啊。” 岳飞满脸愧色,这也是他的优点,既然知道了擅自离军有错,什么批评都能接受。 “下官一念之差,自解请辞,且不待恩准,擅自去军,望相公宽恕。” 张浚见岳飞主动认错,不由得面露笑容,“岳太尉既已自责,当职又岂会追究,圣上那儿,自家也会为你开陈。” 随后,设宴款待岳飞,薛弼二人,席间,又命岳飞整肃军马,听候调遣。 .......................... 几天的农忙,佃户们都极其积极的上缴佃租。 大部分租户甚至都会主动多交一些,希望可以多租几年。 陆游这些时日也少做学问,几乎一头扎在田间,因为他发现了新玩具,扇车。 陆游天分极高,仅是看了眼扇车,便已明了其原理,于是彻底爱上了这个器械。 陆游自幼习武,体质很好,一个手柄摇的飞起。 最后在白野一顿大必兜之下,方才有所收敛。 白野新建了座粮仓,总计收上来将近一万两千石粮食,实在没地方存放。 若按市价,足足3万5千贯,还仅是夏收,众所周知,秋收的产量较于夏收还犹有过之。 买地花了4万,若只算农田才两万七,买牛花了1万,一些个零头碎脑的农具忽略,半年就回本,一年翻一番,吸溜,不敢想,不敢想。 怪不得历朝历代都是土地兼并,纯暴利啊。 什么?试验田?哪有什么试验田,没有的事... 可是,最近白野有些犯愁,鸡鸭还好说,早早的便被周边的酒楼,乡绅富户们预定一空。 但是,关于猪,问津者却是寥寥无几。 哪怕已经有东坡先生的《猪肉颂》,也依旧无法改变它卖不出去的事实。 有钱人看不上,现下所谓的贵族们依旧以羊肉为主。 没钱的又不懂如何烹饪,况且,靠穷人也无法消化那近千头猪。 最后,白野只得找到赵颖,将与猪肉有关的一些菜式做法见报普及。 陈六蹲在地上,抱着白野的大腿嗷嗷哭,嚎的那叫一个撕心裂肺,“阿郎啊!不传之秘啊!那是酒楼的不传之秘啊! 大娘子,你也劝劝,那是咱家的不传之秘啊!” 白野嫌弃的甩甩腿,没甩开...真是的,等大家都接受猪肉,那猪不就好卖了?哎,格局啊... 赵颖微微红着脸,看着白野递过来的所谓猪肉菜谱, “桂皮,八角,这甘松和草果不是药材么?” “用来喝,它就是良药,用来吃,那不就是香料了么。”白野无所谓的摆摆手。 “呵呵,我这便吩咐下去,明日见报。” 见木已成舟,陈六失魂落魄的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看自家小郎君,再看看赵颖,旋即又傻乐起来。 白野的腿终于挣开束缚,至于坐地上的陈六,算了吧,再过两年,等白榆大些,就让陈六退休养老吧,年纪轻轻的就疯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猪的滞销还没有彻底解决,台风又来了,黑云压城。 白野不禁有些忧心忡忡。 (本章完) 第二十七章 救人 有风直上青云,毁万物于一瞬。 在古代,人们对于自然灾害的抗性极弱。 府衙里的衙差家丁们都在忙着固定门窗,也就是直接用木板将窗子钉死。 花园中一些个盆景纷纷搬到屋内,同时给苗木紧急修枝固定。 一切都有条不紊,显然这些久居海边的人已经习以为常。 “算学是一切的基础,上至战场行军,朝堂御民,下至引车贩浆,算学都至关重要,今日便讲到这里,你们早些归家,快下大雨了。” 白野讲完一些统计学的概念,结束了带孩子的日常。 陆游,唐婉二人收拾好笔记,起身行礼告辞,赵心兰今日却是没来。 白野将二人送上马车,并嘱咐车夫谨慎赶车。 转身回后堂,路过花厅,上前拜见自家先生。 除了带孩子,写论文,白野还要向赵鼎学习时政。 最基础的自然便是当下的一些统治结构,白野听得那叫一个胆战心惊。 作为一个后世之人,对于古人,不由自主的便会有莫名的优越感,总觉得自己的智慧凌驾于整个时代之上。 当白野全面了解之后,才发现自己才是那井底之蛙。 还真是知道的越少,就越有莫名其妙的自信。 宋制和后世其实高度相似,抛开礼制方面,可以说,宋制就是蓝本。 诟病最多的便是以文制武,现代难道不是么? 其次是宋代官员职权不明,分权平衡,互相掣肘。 对比现在,一言难尽。 再次是冗官,最直接的表现便是官民比。 西汉时期大约1:8000,也就是8000人养活一个官员,因此,汉时百姓生活的相对比较轻松,当然,战乱和武帝时期另说。 还有,当时的读书人少,可用的官员也自然就少了。 合适的官民比才能藏富于民,也是盛世的基础,唐朝的繁荣便依赖于此。 唐高宗时期约为1:3000,甚至4000,如此的比例造就了煌煌盛唐气象。 再说说冗官严重的宋代,1:1500。 元朝1:2600,明朝1:2300,这么一对比,宋朝确实是冗官严重。 接着是清朝1:900,跌破一千大关,而清朝的人民也是普遍贫困,苦不堪言。 还没完,建国初,1:250。 而到了21世纪已经是1:190,这还只是公务员,若再算上事业单位以及其他编制,诸如城管,辅警,街道办等等。 比例直接跌破100。(也有说是1:28,感觉有点夸张...) 而放到古代又说是冗官,盘剥百姓,这是什么强盗逻辑。 再说一个很小的政令,现代人都知道的人民英雄纪念碑,其实,宋代也有。 时年二月,赵构诏令各州郡于四通八达的大道旁建立庙廷,并标明“褒忠”的名称。 用以褒扬靖康以来尽力保全名节的死难臣僚,不管官职大小,文武吏士,所有因为忠义而死节的人的姓名都刻于庙中。 每逢初一,十五,送酒肉祭奠,每年春秋举行祭祀典礼。 这可比现代的纪念碑要隆重的多的多。 而提出这一提议的,正是湖北,京西宣抚副使薛弼,也就是岳飞的参谋官。 白野对于半部论语治天下的赵普是真真感到钦佩。 难道宋制就没问题么?有,当然有,哪怕是现代,依旧是不完美的。 但那都是粗枝末节,最最根本的,还是因为募兵制导致的朝廷财力空虚。 若依旧是府兵制呢,宋军原本战力相较于金国就有所不如,若是府兵制,早亡了。 最后,还是绕回到财政上。 “农场以及精耕之法还需尽快拟好,为师也可早一日上奏官家,尽快推广。”赵鼎基本上每天都要催一回。 “学生省得。” “嗯。”赵鼎点点头,稍作犹豫,“你果真的将《民报》全权交于颖儿打理了?” 白野茫然的点点头,不然呢,自己又不会分身术,手底下的人又没有那样的学识能够撑起一家报刊。 赵鼎揪了揪胡须,小心的试探道,“为师的意思是,颖儿以何名分执掌《民报》!” “东家啊!”白野理所当然的说道,一双眼睛疑惑的看向赵鼎。 赵鼎气的一把抓下几根胡须,正欲直接挑明,忽见陈六湿漉漉的从外面进来,神色慌张。 白野皱眉,“何事惊慌,你这粗人莫要冲撞了先生。” 陈六未脱蓑衣,雨水顺着滴落一地,单膝跪倒, “相公恕罪,阿郎,不好了,河堤决口了!” 轰隆,恍如雷霆过境,赵鼎和白野齐齐站起身来。 “何处决口,你细细说来。”赵鼎绕过桌案,扶起陈六。 “回相公话,是工坊那边,小的回来报信之时,已冲垮两座水车,河水开始淹没良田。”说到最后,这疤脸汉子的声音都开始颤抖。 “来人!”赵鼎冲外面喊了一声。 “在!” “速速召集所有衙差,派人通知山阴县令,于前衙听候差遣。”赵鼎飞速的下达指令。 白野一时间有些恍惚,隐隐觉得此事应该与自己有关,突然想起,陆游才走不久,而且回家之路正好路过工坊。 “陈六,你去组织佃户,听候先生差遣,应召的佃户免租一年,冲垮的屋舍,由我出资重建,我去寻务观他们。” “诺!”陈六转身,一头扎入茫茫大雨中。 赵鼎见白野皱眉不止,出声安慰,“长风且宽心,往年亦有暴雨,务观也不会有事的。” “学生告退。”白野声音涩涩。 “路上小心。” 出了花厅,白野披上蓑衣,来到马厩,抛弃“独宠”的小毛驴,翻身上马。 雨势很大,仿佛是天河裂开了一道口子,暴雨汇成瀑布倾泻而下,无情的砸向地面。 白野俯身死死的抱住马脖子,五脏六腑仿佛随时都可能被震碎。 脑海中却只有一个念头,快一点,再快一点。 此刻的白野无比后悔,当时就不该让他们离去,在府衙留宿又有何妨? 出了城,外面的官道越加泥泞,这又使白野的担忧加重了几分。 匐在马背上的白野时不时的抬起头,看看前方是否会出现心心念念的马车,可总事与愿违。 心急如焚的白野已经顾不上什么雨天路滑,能见度低,只是一味催马追赶。 当白野再一次抬头,隐隐约约的看到一个黑点,咬牙再次提速。 待白野赶到,马车已经翻倒在路边,车夫一条腿被压在马车下,陆游瘫坐在一旁,两眼无神。 白野翻身下马,双腿一软,直接跪在泥沼之中,挣扎几次未能起身,索性手脚并用的爬向翻倒的马车。 “务观!务观!”白野使劲的摇了摇陆游,见其依旧是痴傻的模样,扬手就是一巴掌,“婉儿呢?!” 陆游这才回过神来,嘴唇哆嗦,“婉儿被冲走了!车夫也被压住,我...我抬不起来。” “废物!”这一会儿功夫,白野终于能够挣扎起身,搬了块石头,再捡起一根散落的车轴,嘴里不停的絮叨着, “学文习武,学的什么文,习的什么武?废物!还傻愣着干什么,将他拖出来!” 陆游咬着牙,将车夫从马车底下拉了出来。 “莫怪我家三郎,事发突然,都怪小的大意,可惜了小娘子...小的,小的...”车夫说不下去,忍着剧痛欲给二人磕头。 白野哪有心思理会他们,望着湍急的河流,思忖着如何去救唐婉。 劲风携着暴雨,风过处,树叶枝梗不断地屈身弯腰,镇压万物,河中急流喧哗,声如金石。 风声,雨声,水声,仿佛都在嘲笑着白野的自不量力。 最后,牙关紧咬,脱去外衣鞋袜,“你们找个安全的地方等着,陈六很快便到。”说完,纵身入水。 “兄长!”陆游惊呼,却没有那种近乎寻死的勇气。 没有救身衣,没有游泳圈,马车散落的木头又是实木,根本派不上用场。 白野对自己的水性其实也没有多大的自信,仅仅是因为,若自己什么都不做,将良心难安。 万幸只是小河,即便水流急湍,也不存在什么暗流,白野顺着水流,追赶被冲走的唐婉。 天空依旧在倾泻的雨滴,此刻的时间显得格外的漫长,一点一点的磨灭着希望。 “放弃吧,不可能了。” “再坚持一会儿,就在前面了。” “冲走这么久了,一个孩子哪怕会水,又能有多少体力。” “就在前面,我感觉就在前面。” 纷杂的念头侵袭着白野渐渐模糊的意识,每每抬手划水都沉重无比。 忽然,余光看到一抹翠色,四肢百骸又有新的力量喷涌而出。 距离一点一点的拉近,白野惊奇的发现,唐婉仰躺在水面之上,虽然时不时的会被河水淹没,扑腾两下,又重新回到水面上大口换气。 白野以仰泳的姿势靠近,伸出一条胳膊,从唐婉一边腋下穿过,再扣住另一边腋下,让唐婉躺在自己的胸膛之上。 唐婉起初有些惊慌,侧头瞧见那一脸庆幸的白野,镇定许久的唐婉,眼圈开始泛红,脸上不知是雨水,亦或是河水。 (本章完) ps:这章貌似有很多敏感词汇?改了三遍了... 第二十八章 错便是错 “婉儿莫...莫怕,有...有兄长在。”白野轻声交代一声,也不管对方有没有听到,调整姿势,缓缓横移。 河面并不宽,也就六七丈的样子。 白野一手扒着河岸,一手还拖着唐婉。 “婉儿,可还有力气爬上岸?” “嗯!” 一番挣扎过后,二人终于上岸。 白野就这么毫无形象的躺在泥泞之中,任由雨点砸在身上。 真真是没有了一丝力气,胳膊,大腿,小腿,各处的肌肉都在不由自主的抽搐。 大口的喘着气,时不时还会被雨水呛得咳嗽几声。 唐婉则要好些,只是红着眼,坐在一旁怔怔的看着恍若死狗一般躺在地上的男子。 白野以为这丫头吓坏了,想抬手揉揉她的脑袋,却连动根手指都费劲,挤出一丝笑容, “莫怕,有兄长在,便不会让你们出事,待兄长稍稍歇会,很快便带你回家。” “本是不怕的...”唐婉小嘴张合,双肩不住的耸动,再也说不下去。 这个时代,人们对于自然的力量充满了敬畏,甚至是恐惧,也正因此,白野的行为对于唐婉而言,究竟会有多大的震撼。 世间情动,不过盛夏白瓷梅子汤,碎冰撞壁叮当响。 而对于白野,这是理所当然之事,在现代,哪怕是素不相识,也会有人不顾生死的救援。 傻也好,天真也好,这种精神从古至今都是难能可贵的。 缓过劲来的白野撑着起身,很自然的牵起唐婉的手,“走,兄长带你回家。” 唐婉任由那并不强健的男子牵着,踩着泥泞,顶着风雨。 “当真不怕?”白野对于小学生的心理素质着实不放心,弄不好就是一辈子的阴影。 “兄长教过我们,哪怕天塌地陷也要冷静,有办法,便不用慌,没办法,慌也无用。” “呵呵,那都是大话,其实连兄长自己也未必做得到,可莫要取笑。”饶是以白野的面皮也不由的为吹过的牛皮汗颜。 “嗯,兄长说的都记得。”唐婉认真的点点头。 白野哑然,不怕孩子调皮,就怕小孩较真那。 没走出多远,唐婉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也是,一个十二三的女孩子,能撑到现在,已经很不易了。 白野上前一步,单膝跪倒,“来,兄长背你。” 唐婉看着那个背影,稍稍犹豫,缓缓趴在了白野背上。 白野勾起两条腿,一挺身,颠了颠,找个舒服的姿势,继续沿河往上游行进。 “哥哥...”唐婉小声呓语。 两颗脑袋贴的极近,白野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呼出来的热气,对于称呼的变化,倒是没有多想。 “嗯,怎么了?” “哥哥可喜欢婉儿?”唐婉紧了紧环在白野脖子前的胳膊。 “自是喜欢的,婉儿聪慧乖巧,想来也没人会不喜欢。”白野又将唐婉往上颠一颠,孩子再轻,也架不住已经被榨干了体力的身躯。 “那哥哥何时去婉儿家提亲?” 白野本就已经酸软无比的双腿,差点直接跪了,这是什么虎狼之词,这是一个小学生能说的话? “婉儿还小,等婉儿再长大些,自会遇到形形色色的男子,有的浅薄,有的金玉其外而败絮其中, 可不经意间,有一日,你也会遇到一个如彩虹般绚丽之人,到那时,兄长也不过是匆匆浮云。” 小孩子可以童言无忌,白野却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但是,白野却疏漏了两点,在这个时代,他的气质太过与众不同,甚至是超然出尘。 再者,这时的孩子都早熟的可怕。 而唐婉却偏偏在情窦初开的年纪,碰到了一个如此惊艳之人,既是幸运,又是不幸。 就好比原先的轨迹,先嫁陆游,哪怕后来的赵士程再疼惜爱护,可依旧对陆游念念不忘,最后郁郁而终。 唐婉不再说话,只是将脸颊贴的更紧些,兄长依旧是那般的温润,真真叫人沉迷呢。 雨势总在极短的时间内多次变换,就仿佛乌云之中躲着个顽皮的孩子,开心,便多撒些,不开心,便少撒一些。 “婉儿,是不是有马蹄声?”白野有些不确定,周遭的雨声太过喧嚣。 唐婉扬起头,透过漫天的雨帘和弥散的水汽,远方的一个黑点隐隐绰绰, “是陈六叔!”旋即兴奋的挥舞着手臂,“陈六叔,我们在这儿!” 白野终于坚持不住,双膝一软,连带着背上的唐婉,一同跌坐在地。 此时,唐婉才发现,兄长的脚已经被沿途的石子磕的一片猩红,加上泡水,翻开的皮肉是渗人的惨白。 双眸氤氲,兄长都不知道疼么? 陈六翻身下马,解下自己的蓑衣,披在白野身上,满脸后怕, “阿郎日后切莫再做此等险事,若当真出了意外,自家还有何颜面去见老郎君?” “陈六叔,对不起。”唐婉很努力的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小脸用力的绷着。 “我心中有数,不妨事。”白野又将蓑衣脱下,披在唐婉身上,“务观如何了?你过来了,谁在现场组织佃户?可有人受伤或是失踪?” 陈六将白野和唐婉扶上马,“不知,小的在河边瞧见陆三郎,便来寻阿郎了。” “嗯,那先去工坊看看。”又低头对怀里的唐婉柔声询问,“婉儿可还撑得住?” 唐婉点点头,噘着嘴,只觉得自己是死不足惜。 牵马的陈六回头,“先回府吧,河堤上自有相公在,小的担心阿郎...和小娘子坏了身子。” 白野将唐婉搂紧些,摇了摇头,他必须知道受灾情况。 当一马三人来到决口的河堤处,赵鼎已经带着衙差们走了,现场只有陆游领着佃户们收拾残局。 白野当初规划的时候看过舆图,再看看现场,便知道了错在哪里。 江南水脉纵横,按理说,不是几十上百年一遇的大洪水,不至于出现这等情形。 而白野擅自将原本六七丈宽的河道缩减了近一半,梅雨季节尚不明显,可一旦遇到像这次短时间内的强降雨。 孱弱的河道根本来不及排水,自然便会漫过河堤。 太自信,太过想当然了,白野自以为可以查之一切,但很简单的是,任何个人都无法看到完整的现实。 人终究是无法理解自己看不到,不了解的东西。 白野追求的本就是一个无错,可偏偏出了这么低级且重大的疏漏。 陆游见过来的白野,眼里满是庆幸,他本就是个胸有大志之人,气量颇大,只是当时慌了神,所幸被白野骂醒。 “兄长,先生已经回府衙了,大水淹了千余亩水田,庄户的屋子冲塌21座,还有不少也要重新修缮, 两座面粉作坊全毁了,还有几个窑口也需整修。”陆游汇报着这次的灾况。 白野跳下马来,一阵抽冷气。 “哥哥,你的脚!”唐婉惊呼,陈六也是吓了一跳。 “不妨事。”白野摆摆手,“可有人受伤或是失踪?” 这才是白野最担心的。 “这,尚不清楚。” 庄子上的佃户,工匠,零零总总过千人,确实没这么快统计出来。 “陈六!” “自家晓得。” 这是主仆之间长久形成的默契。 庄户们齐齐看向那个赤足,穿着单衣,披头散发,模样极为狼狈的主家。 有的也许在茫然怎的好好的漫大水,有的为淹了的良田感到惋惜,有的为主家的慷慨很是感激。 白野将所有人的目光一一收入眼帘,可为什么独独没有埋怨? 不应该没有的!这一切都是自己自大造成的呀,你们为何不怨? 疲累的白野本就靠着一丝精气神撑着,此时却是再也撑不住,缓缓倒下。 “阿郎!” “兄长!” “哥哥!” “主家!” 现场一度慌乱。 当白野再次醒来,已经躺在自己卧房,陈六正在仔细的给白野清创,一旁的白榆眼泪汪汪的干着急。 没错,被疼醒的。 白野突然直直的从床上坐起,声音有些嘶哑,“陈老六!你...你是不是想疼死我好霸占我的产业。” 陈六停下手上的动作,“阿郎醒啦!这不是你教我的法子么?当年也是用这法子救的我。” “算了,你继续吧。” 还真是风水轮流转,当年白野纯粹是死马当做活马医,忘了调盐水这茬,好嘛,真是天道好轮回。 当白榆小心的擦拭完脚底,白野的内衫也早已湿透。 有些颓然的躺在床上,怔怔发呆,农场刚刚有了起色,便遭到天灾,真的是巧合么? 又或是冥冥中自有定数,历史不可更改? 慕然间,白野有些丧气,历史真的不可更改么? “兄长醒了?”陆游从外面急急忙忙跑进来。 白野微微回神,侧头望去,并不言语。 陆游从怀里掏出册子,“庄子上无人失踪,只是有的人慌乱中,摔伤了几个,约莫1600亩地需要清理,两座面粉厂要重建了。 还有1100亩沈家的水田需要赔偿。” “嗯,那就好。”白野微微松了口气,些许财物损失都是小事。 随后,赵鼎带着裴氏以及赵颖,赵汾一同过来探望。 见到自家先生,白野更觉自惭形秽,从床上下来,直直跪倒。 “学生擅改河道,酿成大祸,致使上百人饱受无妄之灾,请先生责罚。” 说完,俯身叩首,错了就是错了,无论初心善恶。 (本章完) 第二十九章 淮西隐忧 陈六赶忙在白野身边一同下跪, “相公,这实乃天灾,怪不得我家郎君。” 白榆懵懵懂懂,反正跟着跪下是不会有错的。 其余众人也将目光齐齐望着赵鼎,仿佛在等着宣判。 赵鼎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只是眼底深处的欣赏之色愈重。 有这样一颗悲悯之心,来日必是百姓之福,只是如今还需多加磨砺。 “君子陷人危,后面是什么?” 白野脑子一团浆糊,骤然间还真想不起来。 “务观,你来说。” “必同其难。” 不得不说,陆游在这方面的天资真的好过白野太多。 “长风,你既言是你的过错,为师责罚与你又有何益处?如今你不思弥补,跪我作甚?难道要为师替你善后?” 渐渐地,赵鼎的语气开始变得严肃, “些许难处便灰心丧气,你那庄子不过千余人,如此心性,来日如何为官执政?届时,一县,一州,乃至天下百姓,皆系于你身,又当如何?” 最后语气一缓,“夫人能自知其过者鲜也,然知过非难也,能自讼之为善,自讼不置,能无改乎?” “学生受教。” 白野的心绪有些沉重,自己真的挑的起来么。 可既然插手了,自然需要负责到底,这不是生意,亏了大不了撂挑子走人,自己肩上的,是一群人的命运。 “近几日便安心养伤,当务之急是尽快完整奏报,夏种之前,必须上表官家。庄子上的事务,暂由务观全权处置。” “是。” “学生明白,若有疑问,自会向兄长讨教。” 赵鼎点头,弯腰轻轻拍了拍依旧俯身在地的白野的头, “君子能为善,而不能必得其福。” 赵鼎带着众人离开,赵颖在临出门之时,回头看了眼跪在地上的白野,眼神复杂。 .................. 此时的庐州城内,已经是危机四伏。 五月,都督府对淮西大军进行了整编,淮西的行营左护军原有十军,整编后变为六军,淘汰了一批不称职的将领。 然而,张浚前脚刚走,淮西大军便开始动荡不安。 起先,右军统制郦琼上书吕祉,控告新任都统制王德于绍兴六年煽动刘光世弃守庐州,并在巣县(不是曹县)大肆劫掠,杀害有妇之夫而占其妻。 对于行营左护军的军纪,吕祉早有耳闻,但败坏至此是万万没想到的。 自幼饱读诗书的吕祉虽然自视甚高,喜欢高谈阔论,甚至好大喜功,但做人的道德水准是具备的。 对那些背离三纲五常的忤逆之举深恶痛绝。 谁知,过了几天,王德也递上一份状词。 状告郦琼于绍兴六年九月,杀良冒功。 且郦,王二人都有证词,证人,最要命的是,郦琼不知从哪里获知了王德状告自己,当即便找到吕祉。 言说王德血口喷人,若朝廷不处分王德,便上呈都督府,请求调离左护军。 吕祉隐隐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当即启程前往建康面见张浚,同时请教机宜。 待到建康,吕祉将郦,王二人的始末告知张浚。 张浚料到二人会有矛盾,可没想到一下子闹到这个地步。 都督府里,张浚沉着脸问吕祉,“吕尚书以为该如何处置?” “下官以为应双双罢免。” 张浚摇头,“国难未除,领兵打仗还需此二人。” 闻言,吕祉有些激愤,“杀良冒功,避敌畏战,强占妻妾,此等人不罢,何来军纪?” 张浚依然摇头,“淮西军的根本在于帅,梁不正则屋斜,帅不正则军废。” 吕祉不语,他从张浚的话里听出了弦外之音,可他这根梁至今还没有正式的头衔。 张浚洞悉吕祉的心情,出声安慰,“吕尚书无须焦躁,职衔一事,待下官奏请圣上后予以定夺。” 数日后,赵构召集众宰执到入朝面对。 前不久,沈与求病逝,宰执大臣只剩下张浚,张守,秦桧,陈与义四人,也就是所谓的智囊团。 未等张浚开口,赵构首先向众人出示了御史台关于郦,王二人的奏本。 “众卿以为该如何处置?” 张浚率先开口,“淮西军的病症在于郦,王不和,臣以为只要将王德调走,矛盾便可迎刃而解。” 行营左护军两员主将势同水火,使得赵构颇为不快,却又无法倾吐。 当初遴选统兵人选,张浚推举吕祉,得到自己首肯,现如今又怎怨得了他人。 赵构不免又想起岳飞,若是左护军托付给他,会不会还出现如今的局面。 张浚说完,见圣上久久不语,又开口说道,“陛下,为稳定淮西军,臣建议调走王德。” 赵构连忙收回思绪,“此议如何?” 秦桧出声,“此议可行,王德调走,升郦琼为都统制。” “不。”张浚摇头,“王德调入建康,郦琼只能授予副统制。” 赵构有些疑惑,“这是为何?” “郦琼出身军贼!” 赵构点头赞同,“张卿所言极是。” 议完二人的安排,张浚接着说道,“吕祉已在淮西宣抚司处理军政要务,朝廷应当给与正式职衔。” 赵构望向众人,“授予宣抚判官如何?” 张守出言反对,“陛下,吕祉乃一介书生,不可轻授兵权。” 张浚见张守第一个出来反对,面色一冷,“张参政,当年陆逊不也是一介书生?” 张守也严肃起来,“吕祉岂能与陆逊相提并论?” “何以不能?” 这已经明显属于抬杠了。 “陆逊未掌军之前,跟随吕蒙屡献奇计,陷宜都,克夷陵,收南乡,再统兵拒蜀,身经百战,然而,吕祉初到淮西,便将佐骚动,军情汹汹,足以证明其非掌军之才。” 张守说完,殿内鸦雀无声。 赵构心有所动,他也开始怀疑派吕祉前往淮西,是否所用非人。 这时,秦桧轻声说道,“张相公提议吕祉统兵,是维护祖制。” 张浚接过话茬,“文臣统兵,既是祖制,也是国策。” 张守瞥了眼秦桧,退后不语。 赵构心中泛起的疑虑被秦桧打消,“既然众卿议论不一,召吕祉面对。” 当天下午,赵构在后殿单独召见吕祉。 去年淮中战事,吕祉授命留在赵构身边参议军事,对其学识和见解颇为赏识。 譬如,吕祉料准刘光世不会临敌力战,说不定还会不战自退,恳请下旨督厉。 从后来的经过看,正是吕祉预防在先,才止住刘光世的擅自后撤。 可以说,淮中大捷,与吕祉建言献策也有一定关系。 也正是如此,当张浚建议吕祉前往淮西监军时,赵构欣然首肯。 下午,于后殿单独召见吕祉。 这次召对,吕祉受宠若惊,所以情绪极为饱满。 赵构见吕祉精神昂扬,心中大为妥帖。 “淮西情形,朕已尽知。”赵构微笑着说道,“朕决议调走王德,擢升郦琼为副都统制,卿以为如何?” 上午,官家和众宰执商议的结果,张浚向他有所透露。 吕祉希望将两人一起调走,朗声道,“调走王德,大有裨益,至于郦琼,臣以为也不应留在左护军。” 赵构面色和蔼,“卿的心意,朕理解,郦琼虽然少操行,却是敢战,来日对阵,左护军少不了敢战之人。” “臣谨遵圣裁。”吕祉去庐州时间不长,对于将领了解不深,见圣上这么说,也只好就此作罢。 赵构继续叮嘱,“左护军也算是西军之后,其中有不少川陕人士,卿要好生对待,德威兼用,方能服众。” 吕祉神情激昂,“臣决议不负陛下所托,此去淮西认真练兵,来日必为一支劲旅。” “若如此,卿便是大功一件。”赵构欣然颔首,“此次付卿宣抚判官之权,处置淮西一应军政事物。” 吕祉跪下谢恩,“臣德才微薄,当此大任,必肝脑涂地。” 面对结束,吕祉连家也没回,揣着任命赶赴庐州。 在庐州宣抚司官厅,吕祉当着众将的面,宣布了朝廷对于郦琼的任命。 至于王德调离的文书,则由都督府封发,尚未到达。 吕祉念着任命书上的制词,郦琼眼中一片怒火。 直到宣读完毕,依旧直挺挺的站着,没有任何反应。 吕祉一瞧,气就不打一处来,厉声呵斥,“皇恩浩荡,郦太尉为何还不跪地谢恩?” 郦琼愣了愣,这才慌忙跪下。 吕祉忍不住呵斥,“为将者首要知恩,唯有知恩方能明廉耻,守本职,若不知恩,何来人伦?” 郦琼见自己仅仅升了个副统制,心底原本就有些郁郁,如今没头没脑的挨了一顿训斥,一股怒气迅速蹿遍全身,恨不得将任命书夺过撕碎。 翌日,朝廷调离王德的任命到达。 对于这个命令,王德也不高兴,他希望统领整个左护军,而不是仅仅八千人的前军。 郦琼见王德不仅没有受到惩处,反而去了都督府,直接受张浚管辖,胸中怒气更盛。 一个可怕的念头慢慢开始滋生。 .............................. 白野在床上躺了几天,脚上的伤口也已结痂,终于可以下地了。 仿佛交作业般,将生态农场,养殖链,成本,盈利,事无巨细的一一罗列,洋洋洒洒几万字。 就像是告诉朝廷,你这样做,就等着收钱就好。 而且,这也符合历代重农的国策,至于后面的抑商,当农业的产能过剩,自然迎刃而解。 最最紧要的还是一段安定的时间,对内,对外的连续战争,促使朝廷上下绷得太紧。 好比唐太宗的渭水之盟,大不了先认个怂嘛,反正也习惯了... 赵鼎一边翻阅,嘴里不自觉的啧啧啧,因为有大量的数据,非常直观的呈现。 而赵鼎更是曾经亲自行走各州县丈量田亩,可以说整个大宋,他是最清楚这份奏表的价值。 若按此法行事,只要二三年内没有重大天灾,朝廷便有底气与虏人全面开战。 届时便是攻守易转之时。 “好,好,好啊!”赵鼎小心的放下手中的奏表,盖上大印。 同时又拿出自己早已拟好的有关盐田建设的奏报,两份一起,着人快马送往建康。 瞧见白野依旧神情萎靡,便出声道,“天下之务,当与天下共之,岂一人之智所能独了?” “可...”白野刚要说话,又被赵鼎抬手制止。 “有过必改,罪己是也,改而已矣。常有歉悔之意,则反为心害。” 这道理白野自然是明白的,可在那物欲横流的年代,白野最大的“官”就是小组长,负责收个作业,发个试卷。 更没当过企业老总,亏了大不了申请破产,自己依旧该潇洒潇洒。 而如今,有着一两千人指着他吃饭,甚至是活命,又如何能做到心安理得。 摇了摇头,白野自知不是短时间内可以改变的观念,有些试探性的问道, “学生谨记,先生似乎极为推崇洛学?” (本章完) 第三十章 不亦乐乎 “哦?存理去欲,道行天地,长风有不同见解?”赵鼎不以为然,又有些好奇。 白野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学生哪敢质疑大贤的学问,只是学生以为,洛学也许并不符合现下朝廷所面临的局面。” 赵鼎起身,来到白野身边坐下,“今日无事,你且说说。” 二程的理学,以儒学为核心,又掺揉佛,道于其中,既保守,又唯心。 后来朱熹加以完善,到了明朝,阳明先生龙场悟道,知行合一。 学问自然是好的,但是,对学它的人要求太高,不是谁都有那样的操守。 而人们往往自以为读懂了,并以此要求别人也如此,那不正是荒谬么。 读书明理,向来都是律己,是教你应该怎么做,而不是教你让别人怎么做。 白野稍作沉吟,开口说道,“物之所在,道则在焉。物有止,道无止地。非知道者不能该物,非知物者不能至道,道虽广大,理备事足,而终归之于物,不使散流。” 简单来说就是以唯物主义对标唯心主义。 赵鼎反复咀嚼,似乎也有些道理,道虽然是无限的,贯通一切事理,但最后仍然要归结到物。 “先有太极,方有万物,又当何解?”赵鼎突然问道,显然,这已经不仅仅是一场简单的问学,而是论道。 就不应该区分什么形而上或是形而下嘛。 白野再次开口,“若夫言形上则无下,而道愈隐矣。” 赵颖不知什么时候进来,安静的给二人斟茶,白野点头致谢,继续说道, “夫形于天地之间者,物也,皆一而有不同者,物之情也。因其不同而听之,不失其所以一者,物之理也。” 宇宙间有形有象的都是物,物的真实形态是不同而又是统一的。 好比水,既可以是液态,又可以是固态,还可以是气态。 任其不同而又不失其所以统一者,便是事物的规律,事物的理。 赵鼎有些恍然,“你那五年计划中的,自,自然...” “自然科学。” “对对,听汾儿和白榆说,你在杭州有一屋的着作,不知为师何时有幸一观?”赵鼎说的极为认真。 白野有些不好意思,总不能说是糊弄小盆友的吧,“这,自无不可,只是怕污了先生的眼。” 赵鼎摆摆手,“无妨,长风继续。” “洛学强调心之官,然,耳目之官亦是重中之重。观众器者为良匠,观众病者为良医,尽观而后自为之,故无泥古之失,而有合道之功。” 白野强调观察和亲自实践,以此总结规律,而不是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赵鼎点头抚须,对此颇为赞同,“道不离物,道在物中。” “再是洛学所说的存理去欲,以义抑利,仁人正谊不谋利,明道不计功。此语初看极好,细看全是疏漏。 古人以利与人,而不自居其功,故道义光明。后世儒者,行仲舒之论,既无功利,则道义者,乃无用之虚语尔。” 这话说的就有些重了,说完,白野小心翼翼的观察着赵鼎的脸色。 赵颖站在一旁,也是一脸紧张的看着自家阿爹。 赵鼎微微皱眉,神情严肃,抬手示意白野继续。 “以利和义,不以义抑利。三代之君之所以为圣人,便是其高尚品德显于事功,百姓安居乐业。若义理仅为义理,而无功利,则毫无价值。” 白野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有些口干舌燥,喝了口茶,硬着头皮继续说道, “读书不知接统序,虽多无益也,为文不能关教事,虽工无益也,笃行不合于大义,虽仁无益也,立志不存于忧世,虽高无益也。” “砰!”赵鼎面色潮红,重重一掌拍在案几之上。 白野吓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赵颖在一旁抚着赵鼎的后背,“长风年少轻狂,阿爹切莫与他置气。”说完,递给白野一个眼神。 白野躬身一礼,“学生狂妄,请先生恕罪。” 赵鼎挥了挥手,声音有些低沉,“你们先下去吧,为师,想想。” 二人行礼告退。 出了花厅,赵颖一指头戳在白野的脑门上,“你呀,一句话骂了多少先贤?不知天高地厚。” 白野呵呵傻笑两声,本来就是嘛,说的好听,那也得做的好看啊,啥也没做,不就是吹牛13么。 赵颖瞧见那模样,气就不打一处来,又是两指头,“还不知死活!你怎就敢...如此不惜性命?” 说到最后,声音却有些颤抖。 白野咧嘴笑道,“有些日子没喝到师姐煮的茶了,不知今日是否有幸?” 赵颖不去看他,微微掩面,“你先回院里,我去取茶具。” 回到院里,白榆和赵汾在写着各自的作业。 一个算着基础加减乘除,另一个已经开始着手学习整理账目了。 台风过后,阳光格外的好,且不炽烈,白野躺在树荫下的摇椅上,闭着眼享受着难得的清闲。 心里却是估算着方才的一番话,自家先生是否会认同,亦或是一怒之下将自己逐出门墙。 但是,这个时间段,确实是推行事功学说最好的时机。 而且,事功学说也有利于自然科学的发展,至于人文科学,就交给那些圣贤吧,反正他们擅长... 几个下人端着小石碾,小石磨,石臼等点茶器具过来,走在最后的赵颖,捧着一个巴掌大小精致的小木盒。 宋人点茶的讲究自不必说,而文人雅士之间邀约饮茶,多是寻到了上好茶叶。 赵颖手中那小盒可了不得,上好的建安茶,正儿八经的贡品,每年福建仅仅只能产十盒。 惊蛰前采摘,茶芽极嫩,榨茶去膏,膏不尽则色味浊重。 茶色贵白,现代人哪喝过白色的绿茶?这也是为什么现代人会说点茶不好喝,味苦。 茶叶不对,哪怕器具,工序都完全复刻,味道自然还是不一样的。 茶案摆在白野身边,赵颖坐定净手后,从盒中夹出一小块茶饼。 铜钱大小,半指厚,仅够一人两三啜,若是放到外面,却能值一头牛,还有市无价。 微火炙烤后,先用石臼初步捣碎,再用石碾碾成细粉,再用石磨进一步磨细。 这还没完,最后还要用罗筛筛一遍。 白野侧着身,肆无忌惮的欣赏着眼见的美景。 赵颖慢条斯理,神情专注,如果耳垂不红的话,应该猜不透此刻的心绪。 茶筅轻轻扫过杯壁的声音宛如悠扬的音乐,真真是极致的雅事。 白野双手接过茶碗,轻轻摇晃,面色鲜白,着盏无水痕。 “玉盏霞生液,金瓯雪泛花,先生没有口福啊。” “又没正行!口无遮拦,当心阿爹责罚与你。”话随这么说,赵颖却笑得很开心。 即便是相处了大半年,白野一时间也有些看傻了,突然俯身往赵颖跟前凑了凑,做贼似的说道, “师姐,如若不嫌我白身,择日我请个媒人与先生提亲?放心,家父在世之时,还有一些故交!断不会让你失了身份,丢了先生颜面。” 赵颖猛的扭头,满面羞红,两只手搓着裙摆,“说...说甚子胡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与我说甚子!” “哈哈哈!” 白野有些放肆的笑出声来,引得两个小东西好奇的往这边张望。 随即,白野又是脸色一摆,“去!”,吓得二人又低头作业。 赵颖很快调整过来,“长风莫不是说错了话,是要去唐家提亲吧。” 嗯,熟悉的感觉又来了,白野揉揉额头,有些无奈道,“师姐,婉儿还是个孩子!” 赵颖白了一眼,“自可以先订下,你为了她,连命也不要,还能有别个说法?” 白野将目光望向两个心思明显不在作业上的小东西, “但为心安,若是素不相识,我自能做到君子不救,可若是亲近之人有难,又如何能袖手旁观?何况,此祸还是因我而起。” 说完,又朝白榆喊了声,“是吧白榆?” 一直竖着耳朵偷听的白榆猛地抬头,皱着疏淡的眉毛,抿着嘴,眼里点点星光,使劲摇头。 白野纳闷,这小东西今天啷个不捧场了嘞,话说,养了大半年,这丫头怎么还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身子虽然长了些,脸也白皙圆润几分,可这眉毛头发还是有些发黄。 “倒显得我是坏人了。” 白野只觉着头皮发麻,莫不是吃林妹妹长大的吧,“哎呀,好姐姐,不说这些,再给我煮杯茶吧。” “又是这般敷衍,罢了,罢了。” 话虽然这么说,手底下却又开始忙活起来,“尚有月余便要解试了,庄子上暂由务观和陈六他们操持, 你好生在家温书,阿爹可是21岁便中了进士。” “我怎能与先生相比,自当尽力而为,若能高中,你去榜下捉我?” 原本是一句玩笑话,哪知赵颖停下手中摆弄的茶筅,认真的点头说道,“好。” 白野哑然,对望片刻,闭上眼躺回摇椅,双手叠放在肚子上轻轻拍打着节奏,嘴里吟诵着,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虽远必诛。” 赵颖复又低头摆弄茶筅,笑容极为动人。 赵汾拿胳膊肘捅了捅白榆,小声说道,“白榆,白榆,兄长背错哩,应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白榆往另一侧挪了挪,“郎君说虽远必诛就是虽远必诛,你再不认真作业,我就告诉郎君,你偷懒,让你不亦乐乎!” 菩萨郎君怎么会错呢,明明就是书错了嘛。 (本章完) 第三十一章 启程,建康 两日后,赵构收到赵鼎的急报。 起初颇有惊疑,绍兴府一无匪患,二无海盗,究竟能是何事让元镇如此急切。 两册奏报,自然的先拿起薄的。 越看,脸上的喜色愈重,看到精彩之处,更是拍案叫绝。 “好!元镇不愧为国之重臣,又为大宋立下奇功一件。” 一众伺候的内侍宫女起初吓了一跳,随即纷纷祝贺,即便他们并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 有了良好的开始,赵构对另一册的内容更加期待。 白野当时写的非常琐碎,购地,买牛,招佃户,农具,肥料的生产制作,鸡舍猪圈等等等。 所有的开销明细一律精确到文,还有鸡鸭鱼的预售,猪虽然滞销,但也给出了评估。 赵构越看越心惊,但是,上面的数字太具体,太有说服力了。 而且,赵鼎也不可能拿这种事开玩笑,那可是欺君之罪。 赵构放下册子久久不语,整个御书房鸦雀无声。 突然,“传众宰执御书房议事。” 都督府中的张浚见到宫中出来传召的内侍,得知立即入宫议事。 一时间惊疑不定,“敢问大官,陛下紧急召见,是何要事?” 那名宦官颔首,小声道,“下官不知,不过,应与绍兴府的赵相公有关。” 张浚听到时赵鼎,一时间百感交集,一别也有大半年了。 不过,他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元镇过于稳妥(保守),谨慎(胆小),淮西军虽有动荡,但自己还压得住。 约莫半个时辰,赵构的智囊团悉数到了御书房。 赵构先是将盐田的册子让他们一一传阅。 又是小半个时辰,几人表情不一。 张浚的复杂,张守和陈与义的欣喜,秦桧的无动于衷,若有所思。 见众人看完,赵构微笑着问道,“众卿以为元镇此法如何?” 张守资格最老,率先开口,“哎,元镇实乃国之柱石,若行此法,我大宋再不受青盐之苦,亦是百姓之福啊。” 陈与义附和道,“不若召回赵相公,由其牵头,操持此事。” 赵鼎现在回来,对自己并不会产生威胁,秦桧顺水推舟,“臣附议。” 张浚最后开口,想扯开这个话题,“元镇上奏说,此法乃其弟子所传,不如先传其弟子面对,这白野,有些耳熟。” 赵构笑道,“是那醉贤楼的东家,朕曾派人去采买酒水,竟只给朕5坛,着实可恼。” 随即,又露出一抹缅怀之色,“其父亦是忠贞之辈,虽有过错,哎...朕犹记得其父那一笔好字。” 御书房内一时间有些沉重,靖康以来死难的同僚实在太多了。 这时,秦桧出声道,“可见白家家风清正,子承父志,为国尽忠。” 赵构点点头,又将第二份奏表交给一众宰执传阅。 这一回则要慢了许多,每个人看完都是一脸难以置信。 赵构得以慰藉,这才对嘛,不只有朕出乎意外,着实是太过匪夷所思。 张守已过知天命,此刻老泪纵横,“若此法可成,天下百姓都将为其立生祠。” 因为照白野的设想,以增产后的稻米为种粮,产量还能再升少许,较于原先,亩产能翻上一倍。 并且,这依然不是极限,只是需要时间。 秦桧说道,“即便是有些许夸大其词,亦是功德无量。” 陈与义出言反驳,“不会,元镇为人本就稳重,绝无可能在此事上做表面文章。” 张浚一言不发,此刻的心情可谓是五味杂陈。 “众卿以为该如何应对?” 张守连忙道,“应即刻召元镇一干人等入朝详述,且刻不容缓。” 秦桧复议,“还有山阴县令。” 其余二人也一同复议。 是夜,一匹快马出了建康急急奔赴山阴。 一天两夜,800余里,换马不换人,旨意送抵绍兴府衙。 刚刚坐衙的赵鼎原还诧异,以为朝廷出了变故,谁曾想,竟是有关农场的诏令。 而白野此时还窝在床上,台风过后的这几日,着实有些惫懒。 白榆双手轻轻的推了推,“郎君,郎君,赵相公有急事相召。” 白野迷迷糊糊的从床上起来,就穿着内杉,半敞着胸脯,拖着鞋子,一边揉眼睛一边往花厅走。 此刻的花厅之内,满满当当的一屋子人。 赵鼎一家四口,山阴县令,陆游父子,唐婉,陈六,白乙。 白野一只脚刚跨入门槛,瞬间就清醒了,然后就是一群人大眼瞪小眼,出奇的安静。 跟在后面的白榆不知道情况,“郎君,郎...” 见着屋内的情况,往白野身后躲了躲,“郎君,衣服。” 还是赵颖反应最快,几步来到白野跟前,从白榆手上接过衣服,给白野穿上。 嘴里小声说道,“农场,陛下传旨,即刻前往建康。” 白野张开双手任由赵颖摆弄,“哦哦,多谢师姐。” 裴氏已经快笑成一朵花了。 陆宰抚须,上下打量,打趣道,“倒是颇有魏晋遗风啊。” 山阴县令连忙打着哈哈,“不拘小节,不拘小节。” 唐婉看着二人自然的动作,有些失落,莫不是哥哥真只当我是个孩子。 赵鼎也是颇为无奈,自己这弟子着实不太挑的出毛病,只是这性子有些散漫,看来是平日里疏于管教。 待白野穿戴整齐,上前一一行李,“学生失礼了,见过先生,师娘,吴县令,陆...老丈。” “哼!”陆宰一撇脑袋,这小子还挺记仇。 赵鼎抬手虚扶,“快去简单收拾行李,还有农场的图纸一并带上,半个时辰后,前往建康府。” 白野有些纳闷,让人通知一声不就好了,这回算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学生明白。” 赵颖的站位很有意思,自从白野进来之后,站在其右手后小半步的位置。 白野转身后,跟赵颖说道,“师姐与我来,庄子上的一些事务还要劳烦师姐帮忙照看。” 赵颖轻轻颔首,又对众人一福,跟着白野离开花厅。 回到自己的卧房,白野从桌案上摊开几张图纸。 “师姐,这几张是我对庄子上重新设计的图纸,主要是佃户以及工匠们的住宅,就是这个地方。” 说着,往图纸上一指,继续说道,“当初收的6000亩,现在看来有些不够了,你可以在这边上再收1000亩, 砖窑以及石灰窑全部点火,若是银钱不够,可凭此印章,往醉贤楼去信一封,应还能调用三五万贯。 跑腿的活计让陈六去干便好,你不用在现场盯着,都是些糙皮汉子,emm,暂时就这些,也不知要去多久,兴许十天半个月便回来了。” 白野将自己的私章放着几张住宅区的图纸上。 赵颖听得仔细,点点头,“记下了。” 白野拍拍手,“有劳师姐,那我去收拾衣裳。” “我来吧。”赵颖轻声说道,语气温婉。 “这...还是我自己来吧。” 赵颖伸手一指,“你,坐下!” “好嘞...” 白野乖乖了坐在桌案前,一只手撑着下巴,静静的看着。 腻粉琼妆透碧纱,雪休夸。金凤搔头坠鬓斜,发交加。 接过赵颖递过来的包袱,“那...我这便走了?” 赵颖点头,并不言语,眼里却是化不开的情意。 刚出门,白野突然想起一事,回身说道,“师姐,若是错过了解试,可莫要怪我,如今可是皇命在身。” 赵颖眉眼弯弯,俏皮的说道,“师姐年纪大了,也只能来年去捉别个绿衣郎。” “那我也只能让陈六将其捆了,扔到砖窑堆泥胚去,走了。”说完,摆摆手表示道别。 赵颖一手倚着门框,目送白野消失在转角。 来到府衙门前,赵鼎,吴县令,陆游都已经上了马车。 裴氏见只有白野一人出来,遂开口问道,“颖儿呢,怎也不出来相送,失了礼数。” “已经道过别了,白榆,替我照顾好师娘!还有婉儿,先将养好身子,庄子上的账目,你和白榆一同过手,有什么不懂的便问师娘。” “嗯!”白榆认真的点点头。 “婉儿记下了。” “师娘珍重。”白野一礼,钻入赵鼎的马车。 一行人启程,前往建康。 马车里铺了厚厚的褥子,还有软靠,赵鼎见白野上来,笑着说道,“与颖儿道别了?” 白野有些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你前日所提的事功之学,可想过弊端?” 弊端?白野一时间语塞,这还真没想过,用实际说话,反对空话套话,不是挺好的么? 不仅提高效率,还能免去很多无谓的扯皮。 最后,摇摇头看向赵鼎。 “若人人追求事功,朝廷固然收益颇大,但,也会致使人情淡漠,更甚者,道德沦丧。” 赵鼎见白野陷入沉思,不再言语,开始闭目养神。 白野顺着赵鼎的提示往下推演,若是以功利来定义道义,最终会是个什么样子。 答案很明显,民免而无耻,法律准线内禁止的不碰,而不违法的情况下不择手段。 届时,道德将沦为工具,一种伪装。 在某个场合下,人们之所以还遵守道德,是因为不遵守道德会带来损失。 可一旦可以带来更大的利益,人们便会立即抛弃道德。 这便是功利定义道义的恶果,一个唯利是图的时代。 白野的额头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尤不自知,涩声道,“请先生教我。” 赵鼎睁开眼,眸中精光一闪,“儒学为基,法相依。” 白野喃喃复述几遍,眼中越来越亮。 是了,儒学,真正读过儒学的都知道,儒学分为两套。 礼治之学和心性之学,很多后世之人称儒学为糟粕,打倒孔家店。 因为他们只看到了等级,尊卑,贵贱,三六九等。 对于心性之学中的诚,仁,敬,忠,恕,温,良,恭,俭,让等等却只字不提。 以儒家心性之学为基,辅以律法维护。 推到这里,又陷入一个难题,法律的尺度怎么界定。 不由得又看向赵鼎,胸有成竹,稳如泰山,老成持重,老谋深算,老奸巨猾? 白野的眉头也随之舒展开来,这是自己这个小虾米该操心的事么,况且,也不是自己擅长的领域啊。 还是让先生上吧,学生看好你,奥利给... (本章完) 第三十二章 淮西兵变 临近七月的淮西大地骄阳似火,炙烤万物。 行营左护军的将士们顶着烈日天天练兵。 这天,吕祉来到前锋军训练场,发现统制靳赛和几个副统制都不在。 当即便命人找寻,好半晌,靳赛才睡眼惺忪的过来,一看便是彻夜未眠。 吕祉厉声呵斥,“身为一军主将,不知军纪,如何带兵?” 对于这群人,吕祉那是一丝好感也无,左护军的将领,大多出身军贼,依照他的想法,就该全数裁撤。 殊不知,淮西军中一股暗流却在悄悄涌动。 夜里,吕祉收到手下人反映,一伙将领在郦琼府中聚会。 且已有数日,有时半夜散去,有时更是通宵达旦。 这就有些反常了,如今与伪齐关系紧张,军纪还废弛至此? 吕祉警觉起来,当即召来中军统制张景。 张景和郦琼等人不一样,他原是一名太学生,靖康后投笔从戎,因功升至统制。 见张景进来,吕祉开门见山的问道,“张太尉是否参加过郦太尉的家宴?” 张景老实回答,“参加过。” “仅是吃酒玩乐?” 张景摇了摇头,“不,也论事。” “所论何事?” “下官不敢说。” “你但说无妨。” 张景只好硬着头皮说道,“郦太尉说相公不学无术,妄自尊大,藐视众太尉。” 吕祉养气功夫还算有几分火候,只是双手死死握住椅子,“还有呢?” “还有就是...就是...” 吕祉厉声道,“说!就是什么!” “就是欲取相公首级!” 闻言,吕祉勃然大怒,“无知武夫,大逆不道,混账至极!军贼始终是军贼,不堪大用。” 张景索性继续说道,“原本郦副都统只是心情郁郁,酒后,靳赛言语鼓动,而且,众将领也是靳赛串联起来的,这才...才...” 吕祉拍案而起,正准备吩咐亲兵去缉拿一干将领,可转念一想,自己在整个左护军除了参谋官,属于孤家寡人一个。 就连门外站岗的所谓亲兵是否可靠都未可知。 吕祉只好压下心头怒火,安慰客套了张景几句,命他密切注意郦琼一伙人的风吹草动。 送走张景,吕祉越想觉得事情越大,赶紧起草了两份公文。 一份是交给赵构的奏疏,另一份则是送往都督府张浚的申状。 大致内容就是说郦琼等人暗中勾结,蠢蠢欲动,意图行悖逆之事,建议朝廷火速派大军前来庐州,以防不测。 一夜三百余里,第二天一早,张浚就见到了申状,顿时大吃一惊,急忙进宫面见赵构。 赵构也收到了吕祉的奏疏,指了指奏本,开口问道,“此事当真?” 张浚其实也拿不定真假,吕祉也只是猜测,更何况他们原本就矛盾重重,“臣以为,可能郦琼等人不服吕祉管辖,心有怨念。” 赵构阴沉着脸,“郦琼等诸多将领乃军贼出身,反复无常是其本性,命伯英(张俊)为淮西宣抚使,选派大军接管庐州,如何?” 张俊想了想,建议道,“张太尉在盱眙,距庐州足有500里,旬日之间恐难以抵达庐州城下。 臣以为,不若命刘锜为淮西制置副使,选派一支锐旅直奔庐州。”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刘锜,此时的刘锜为侍卫军马司主管,驻扎建康,距离庐州最近。 “如此甚好,可密令刘锜,一旦兵临庐州,即可罢免郦琼军职。”赵构点头,顿了顿,又咬牙说道,“靳赛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当即,都督府发出两道密令,一道给刘锜,一道给吕祉。 吕祉命张景注视郦琼,靳赛等人的一举一动,而另一边,郦琼,靳赛也紧盯着吕祉的一言一行。 整个淮西大营一时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庐州城有四门,值守的兵将都早已换做郦琼的亲信。 庐州城内的公文信件进出,郦琼,靳赛都一清二楚。 同时,又在吕祉身边安插了眼线,便是吕祉身边的书吏朱照。 书吏用现代话来说就是秘书,主要职责就是抄录和保管文件,权利不大,位置却至关重要。 吕祉用朱照为书吏,一是其原本就是庐州人士。 吕祉刚到庐州后,就遣散了原宣抚司的班底,改从民间招募。 二是看中朱照的为人本分,忠厚。 谁又能想到,这个一肚子墨水又老实巴交的小文吏,竟会是郦琼一早便布下的暗子。 都督府的密令当夜子时便送达庐州城,吕祉看过后交给朱照收藏。 而后,朱照又将密令带给郦琼。 郦琼看罢,又惊又怒,赶紧派人召来靳赛。 靳赛见朝廷要拿他开刀,杀鸡儆猴,顿时鼻子都气歪了,咬牙切齿的说道,“将军,此时不反,更待何时?” 翌日黎明时分,吕祉洗漱完毕,刚刚来到宣抚司,门外便传来喧哗。 吕祉派人上前查问,与他一同被朝廷委派过来接管淮西军的陈可,歪歪斜斜的跑进来,语无伦次的说道,“相...相公,大...大事不好了,郦琼反了!” 话音刚落,郦琼手持铁挝冲进官厅,扬手一挝,陈克顿时脑浆飞溅。 “郦琼,你要三思啊!”吕祉豁然而起,面色不惧,“朝廷待你恩重如山,此乃诛九族的大罪,莫要自误。” 郦琼从怀中掏出都督府送来的密令,冷笑一声,“哼,我自误?这是什么?” 见状,吕祉不复镇定,神情大变,这是密令原件,显然是朱照偷偷交给郦琼的。 吕祉仰头长叹,双泪长流,“朱照,亏你饱读圣贤诗书,你是千古罪人啊!” 一旁有人对郦琼说道,“说这些废话做什么,将军,杀了这腐儒。” 郦琼摆手道,“不,暂且留着。” 闻言,其余将领便杀了办公厅中的张景,后面的亲信也是一拥而上。 都督府同提举一行事务乔仲福,以及他的儿子武略大夫乔嗣同,前庐州知州赵康直相继被杀。 办公厅中,满是血色。 紧接着,郦琼出了办公厅,指挥四万叛军在庐州城中大肆掳掠,然后,连同叛军亲属家眷,共计十余万人出城往北逃窜。 三日后,刘锜亲率最精锐的骑军赶到庐州城下,然而此刻的庐州城内已经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整座庐州城也被毁的七七八八。 “该死,郦琼罪该万死,当诛九族!”刘锜骂了一声,不做停留,再次率军追赶。 此时的叛军已经抵达淮水南岸,只要读过淮河,便可以离开大宋疆土。 其实许多中下层将领和兵士都无意反叛,只因被裹挟着无法动弹。 现在离境在即,这些无意叛乱的将领和士兵开始犹豫起来。 吕祉见状,高呼道,“我等生为宋人,死亦是宋鬼!军中难道就没有忠义之士了吗?” 聚在淮河岸边的数万将士为之肃然。 “刘豫乃大宋之耻,依附金人,掘我皇陵,役我父兄,辱我姊妹,如今,郦琼诸贼愈投降刘豫,此乃数典忘祖,大逆不道,众将士多年来扞卫疆土,披矢浴血,立下巍巍功勋,如今,当真甘心做奸人走狗?” 在吕祉声嘶力竭的呐喊中,很多兵将都低下了头,不敢去看那儒者。 就在这时,郦琼,靳赛等人闻讯赶来。 郦琼大怒,“吕相公,事已至此,你还在口出狂言,自家饶你不死,你却在此蛊惑人心!” “呸,军贼!”吕祉狠狠的啐了一口,“反复小人,无耻之尤!” 郦琼的脸一下子铁青,猛的抬起铁挝,复又放下,“靳统制,你不是要取这腐儒的首级吗?动手吧!” 靳赛不仅被吕祉罢了军职,还被打了二十军棍,一早怀恨在心,此刻却摇了摇头。 郦琼一连命令的几名将领,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踌躇不前。 吕祉依旧大骂郦琼,唾星四溅,“杀吧,军贼!我吕祉绝不做异乡之鬼!” 郦琼也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扬起铁挝,重重砸在吕祉的面门上,整个脸颊凹陷,牙齿全碎。 .................. 又过两日,这天,赵构的心情不错,因为张浚刚刚从云南买到一批腾冲马。 乌蒙山区的马,体魄雄壮,与北马相比也并不逊色。 散朝后,赵构带着几位宰执一起赴御马苑观马。 一番过后,来到御马苑东厢。 赵构心情极好,不仅购得良驹,又有赵鼎的献策,一时间嘴里滔滔不绝。 “地行莫如马,马,甲兵之本,我朝若有此等良马两万,又何惧虏人铁骑。” 张浚大声回道,“陛下放心,有了这批腾冲马,不出几年,就会为我朝繁育出上万良驹。” 秦桧紧跟着说道,“张相公功莫大焉!” 张浚见秦桧当着圣上的面溜须自己,唯恐引得官家不快,赶紧补救,“秦相公此言差矣,我朝繁育良驹,是圣上英明。” 赵构不承认,但也不否认,笑道,“朕自幼好骑,当年在东京,朕便养育良马十数匹。” 张浚好奇问道,“臣听人言,陛下闻足声便可分辨出马之优劣?” 赵构一笑,“这有何难,凡物皆有其要,辨马亦然,只需得其要领,隔三五里,优劣一听便知。” 张守将话题引申开来,“陛下,辨马易,辨人心难啊。” 赵构迟疑了一下,感觉张守意有所指,点头道,“卿,言之有理。” 张守继续说道,“辨认虽难,但并非不可辨。” 赵构被勾起了兴趣,“哦?卿且说来。” “就如元镇,议论刚直,足见其人必不肯为非,而有的人巧言令色,曲意逢迎,必定心底有私。” 张守说完,有意无意的瞥了几眼秦桧,一时间没人吭声。 就在这时,一名内侍进来递上一份急奏。 奏报是刘锜派人送回来的,报告郦琼已叛,庐州城毁,4万左护军被郦琼裹挟向北,吕祉殉国。 赵构看罢,脸色一片灰败。 (本章完) ps 铁挝:类似于骨朵 第三十三章 三愿 淮西兵变,这无疑是一道晴天霹雳。 赵构稳住心神,将刘锜的奏报交由几位宰执传阅。 四位宰执均是大惊失色,一齐跪倒。 “臣有罪,万死莫赎!” 赵构不关心万不万死,轻咳一声,低声道,“都起来吧,如今不是谢罪追责之时,还需从长计议。” 形势可以说已经很严峻了,行营左护军除了被王德带走的8000余人,剩下四万多人全被郦琼带走。 也就是说整个淮西之地,除了赶去的刘锜,再无宋军,建康大门洞开。 几位宰执商议过后,第一,刘锜由淮西制置副使升为淮南,淮西路安抚司公事,于庐州驻防。 其二,命岳飞率一支兵马进驻江州。 三,令杨沂中驻防建康。 张浚立即请缨道,“臣这就去庐州,布置淮西防务!” 赵构想了想,“卿还是暂留行在,居中调度。张宗元不是已从鄂州回返?由张宗元前去庐州安定军民。” 张浚心头一沉,吕祉由自己一力举荐,而今淮西兵变,自己的相位恐怕也到头了。 不禁又想起去年政事堂与赵鼎的争执,看来,还是元镇思虑更远,自己竟然都没去送送。 应对淮西兵变的御前会议,在御马苑东厢匆匆结束,紧接着,一道道御旨发往各州路将领。 一直到7月底,淮西的局势渐渐缓和下来,直到这个时候,张浚才松了口气。 绷紧的神经一松弛下来,精神便陷入了极度的痛苦,张浚清楚,他的仕途,完了。 前几日,吕祉的遗体被送回建阳老家,还未下葬,吕祉的妻子便于灵堂悬梁自尽。 这更让张浚愧疚不已。 白野一行人从绍兴到建康走了小半个月,朝廷因为淮西兵变,无瑕他顾,又被晾了半月。 赵鼎还好,时不时便有故交来驿馆叙旧,包括张守,陈与义两位宰执,可惜德远却从未来过。 刚到建康的前几日,白野还掐算着日子,应该还赶得上解试,老爹生前虽然被罢了职,但自己还是官户。 并且又有自家先生作保,在建康也可以参加解试,可随着时间推移,白野心中越加焦急起来。 再过两天就要锁院了啊,难道真的要错过解试么。 前几日,张浚将吕祉妻子死节告知赵构。 “吕祉谋事不慎,铸成大错,但其忠心,日月可鉴。” 赵构知道张浚的心思,用低沉的声音说道,“吕祉遇害,其妻尽节,朕亦痛惜,然,吕祉之错,几近误国,吕祉难以赐谥,也不得以死难忠臣体例,荫补子孙。” 如果说之前,张浚还有一丝侥幸心理,从那一刻起,他便知道罢相在所难免。 于是主动递上了辞职奏章。 这天,张守来到都督府。 张浚最不愿见到的两个人,一个是赵鼎,另一个,就是张守。 因为这两人都让他感到自惭形秽。 一个让他慎重考虑淮西军的处置,另一个与他对人事的任用产生分歧。 而如今看来,他们都是对的。 见张守进来,张浚强打起精神,“子固来啦!” 张守默默坐下,无言以对,良久才道,“相公没去与元镇叙旧?” 张浚沉默,摇了摇头。 张守露出一丝笑容,“那白家大朗我见了,仪表不凡,谈吐得体,学问极厚,乃不可多得的人才。” 张浚苦笑,“名师出高徒嘛。” “相公近来常有沮丧之色啊。” “常说一失足成千古恨,自家现在深有体会。” “此乃公罪,相公何至于此,如此悲观?” 张浚再次无言以对。 张守神情凛然,言辞诚挚,“相公身为丞相,日理万机,百密岂无一疏?便是诸葛武侯一代贤相,也有街亭之败。 自古以来,但凡有志者断不会纠结于一时之踌躇,相公在职一日,便是百官榜样,此事,相公着实不如元镇啊。” 张浚听罢,汗颜不止,一抖精神,“子固兄教诲的是,德远如拨云见日,大丈夫于天地之间,岂能自甘颓唐。” 张守这才微微点头,“下官眼中的张德远,当顶天立地,百折不挠。” 张守的一席话,使得张浚萎靡之色顿消,接着,二人就当前的朝局交换了看法。 淮西兵变,四万大军投敌,庐州城毁,无论是追究责任,还是平息朝野议论,张浚都必须辞相。 张守接着问道,“恕下官冒昧,德远辞相,当举何人为相?” “这个...下官还没有想过。” “眼下几位宰执,最有可能继相的当属秦桧,然而,自从元镇前往绍兴,而秦桧进入中枢,方知秦桧已非从前。 想当年,拒割三镇,义存赵氏,秦桧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即便是刚从北地回来,纵论也无所顾忌。” 几位宰执之中,张守与秦桧最为熟悉了解,而后继续说道, “罢职几年,不仅锋芒全无,且一心取悦圣上,以下官看来,除非有大心机,断不会如此内敛。” 张浚以请教的口吻问道,“子固兄以为,秦桧所图为何?” 张守吐出四个字,“谋登相位!” 闻言,张浚沉思不语,想起围绕岳飞并统左护军时秦桧的几次建言,又想起御马苑观马时对自己的溜须,一颗心渐渐沉了下来。 张守担心道,“若秦桧入相,朝中阿谀之风将大行其道!” 翌日,赵构单独召见张浚,张浚明白,这极有可能是他平生最后一次面见圣上,心底一阵酸楚。 行过臣礼,赵构命人搬来一把椅子,“张卿坐下说话。” 张浚有些受宠若惊,“不不,臣年轻,站着对答即可。” 赵构摆摆手,“坐吧,坐吧。” 张浚小心坐下,鼻子忽的就是一酸。 赵构的心情也是五味杂陈,三年灭伪齐,今年已经是第二年,张浚却要离他而去。 身为丞相,铸下大错,必须惩罚,然而,赵构再一次想起了赵鼎以及岳飞,若此二人在,结果是否会有不同。 突然想起来,赵鼎以至建康,眼中闪过一丝精芒。 随即掐灭纷飞的思绪,缓缓道,“卿的辞职奏,朕已看过,既然卿已请辞,朕亦不便强留,今日召卿前来,是与卿计议,由何人继相。” 尽管心里有所准备,临了,张浚的脑袋还是嗡嗡作响。 他今年整整四十岁,正值英年,他的所有宏图和梦想却要在今日戛然而止。 此刻的心,宛如刀割一般,如果没有昨日张守的一席话,恐怕此刻的自己会抑制不住的流下泪来。 “陛下。”张浚竭力遏制住自己的情绪,缓缓道,“知子莫若父,知臣莫如君,何人继相,当由陛下圣断。” 赵构又问,“秦桧如何?” 这就是赵构,明明心里早有人选,诶,就是不说... 张浚不紧不慢的说道,“陛下可记得日前御马苑张守论马?” 赵构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陛下既善辨马,也能辨人。” 沉吟了一会儿,赵构感慨道,“朕就知道,张守那番议论必有所指。” “秦桧为臣举荐,然而,自他进入执政以来,每遇大事,态度暧昧,从无刚正不阿之言,身为执政,患得患失,非人臣所为。” 其实张浚有些不忿,因为当初秦桧顶替赵鼎,也是官家内定的。 赵构想了想,问道,“卿可有属意之人?” 张浚沉默了,对他来说,这是人生中最痛苦的时刻。 当初是他挤走了赵鼎,而如今...莫不是真的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赵构鼓励道,“卿既有人选,不妨直说!” 张浚清了清喉咙,艰难的说道,“臣以为,赵鼎可以继任!” ...................... 绍兴府。 “大娘子!莫要再往这儿来啦!若是让阿郎知晓,你让我如何去见阿郎。”陈六跟在赵颖后头苦口婆心的劝着。 自从白野和陆游去了建康,赵颖每天都会来庄子上盯着。 夏种,开窑烧砖,建家属住宅区,整个农场热火朝天,忙得不可开交。 恰恰7月又是一年里最热的时候,一群庄稼汉子个个光着膀子。 赵颖第一次来的时候,陈六一嗓子,庄户们直接四散找衣服,生怕污了贵人的眼。 有些田间地头的更是一头扎进水田里打滚,身上糊了一层泥。 听有人在传,以后,这位极有可能就是女东家。 后来,庄子上的人干活便都穿着衣服,天再热也不脱,砖窑那边每天都得热晕几个。 不过,倒是都没有什么怨言。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主家了,不仅是神农在世,还心地慈悲。 免了一年的租子不说,竟然还给盖房子,每户一座二层小楼,还有一院子。 据说主家的鸡鸭卖的极好,倒是去找管事讨要几颗鸡子,在院儿里养着。 大家对红砖的接受度也非常高,结实不说,关键是喜庆。 庄子外已经有不少人开始打听这红砖哪里有的贩卖。 更有富户想要买下一口窑,价钱随便开。 白野一早也有交代,若有那普通百姓要买,给些炭钱就行,再不济,拿柴火换也行,不过要自己来拉。 若真的有大户,那就对不起了,不卖砖,只卖窑。 一口窑两百贯,庄子上的几个老把事一天就能给人垒好。 东家给钱极为大方,一口窑,东家拿走一半,剩下的几个老把事分一分,每人得钱20贯,比种地可强多了。 对这方面,陈六看的很死,原先白野与一众工匠签的都是5年,然后,陈六背地里威逼利诱的全改为死契...十足的守财奴。 这不,又在劝赵颖,“大娘子,您真得劝劝阿郎,不然,多大的家业都被败光了。” 赵颖微笑着看着眼前已初具规模的住宅区,“不是赚了1200贯么?” 陈六撇撇嘴,“那能一样么,渔民卖鱼不卖网啊。” 赵颖不语,她清楚白野为何如此大方,新式的农具也好,砖窑也好,包括水轮面粉厂,白野从不保密,这也是她所钦佩的。 忽又想起初见之时,赵颖掩嘴轻笑。 白榆抬头问道,“赵家姐姐又想我家郎君了?” 赵颖大方的点头承认。 一愿郎君千岁。 二愿高中荣归。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本章完) 第三十四章 心兰也挺好看的 夜间,宫中有内侍传来口谕,着赵鼎一行明日上朝。 赵鼎接过陆游奉的茶,“长风,明日上朝,便是你一鸣惊人之时,有为师在,你可尽展所长,无需保留。” 白野坐在下首,“学生仅是白身,又无功名,先生莫不是取笑于我?” 赵鼎笑了笑,“明日便不是啦!北望中原那,祈求诸事顺遂。” “先生会见到那一日的。” 第二天一大早,一行人便入朝觐见。 可以说,此次朝会就是为几人所开。 白野跟在赵鼎身后入殿,行臣礼,呼万岁,有些梦幻。 这也是第一次见到赵九妹,蓄着短须,容貌不凡,久居上位的气势也颇为不俗。 “卿于绍兴,设盐场,办农庄,不仅解了青盐之苦,又提高粮食产量,与国有大功!” 赵鼎拱手谦虚,“回陛下,非是臣之功,这些均出自臣之弟子,白野之手。” 赵构摆摆手,“自古名师出高徒,元镇莫要再谦虚,山阴县令何在?” “臣在。” “山阴往年夏收,亩产几何?” “回陛下,多为两石六七斗,若是气候适宜,最高可过三石。”吴县令如实答道。 赵构再次问道,“今年那白家农庄,亩产几何?” “超过5石。” 满朝哗然,开始窃窃私语,几位宰执虽然早已知晓,也还是会有不同程度的激动。 “肃静!”内侍高唱一声。 “那白家农庄是由何人在操持?”赵构继续问道。 赵鼎回道,“陆家三郎,陆游。” “陆游上前说话。” 此刻的陆游还傻愣愣的站着,满面涨红,白野踢了一脚,这才反应过来,慌忙上前。 这小动作被高坐的赵构看的一清二楚,“呵呵,不曾想,经学陆家竟出了个农家子弟,年岁几何呀?” “十...十二。” “古之甘罗亦是十二岁拜相,你且将农场之事,细细说与诸公。” “是。” 随后,陆游开始详细的讲述农场的运作,包括下地事农,甚至引得几位宰执纷纷侧目。 而满朝文武则各有所思,更多了是赶紧记下,用于自家田地。 白野将众人的神色都收入眼底,学吧,尽情的学,总有吐出来的时候... 待陆游说完,赵构不禁称赞,“好,果然英雄出少年,陆游之才,可为一县父母矣。白野何在?” 陆游就跟发了烧似的,行礼退后。 “草民在。” 赵构细细打量,身材高挑,容貌俊美,头顶一支玉簪衬着简单的白衫,格外出尘,不由点头暗赞。 不得不说,宋代还是相当看脸的... “你想要何封赏?” 这...白野有些懵了,这么小气的么?不过,还是要讨要的。 白野拱手,“启禀陛下,时值8月,恳请陛下准予学生参加今年解试。” 有些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赵构被勾起了兴致,“哦?看来,你倒是颇为自信啊,今日,朕出题,若你答的好,朕免你诸试,赐进士出身。” 白野自信回道,“请陛下出题。” 要是写,白野说不定还听天由命,可要是用说的,对不起,吹牛皮我可是专业的... 赵构沉思片刻,“论北地方略。” 满朝开始窃窃私语,这题说难不难,说不难也难,因为题目太大,可论的方向太多。 几乎是涵盖了整个国家的经济、文化、军事和地理等诸多方面,想要真正答的出彩,并不容易。 白野低头沉思,习惯性的一只手绞弄着鬓发,约莫一盏茶后,缓缓开口。 “我在先生门下求学之时常有听闻,陛下继大统十年有余,年年征战,民力凋敝,国库空虚。 每逢春荒来临,陛下都心如油煎。”说到这里,白野拱手一礼表示尊敬。 赵构看了眼赵鼎,叹息一声,点点头示意继续。 “国人皆与虏人有仇,家严,家慈亦是直接或间接亡于虏人,陛下更是与虏人有不共戴天之仇!” 殿内的氛围一时间格外的压抑。 “陛下之苦,世人难知晓万一,可陛下为天下万民之主,忧国家之忧,痛国家之痛。 靖康以来,战乱四起,山河破碎,陛下扶江山于既倒,救万民于水火。 十余年来,励精图治,整肃武备,使虏人多次挫锋败北。” 张守看了看赵鼎,面带疑惑,元镇如此刚直之人,怎会教出如此阿谀弟子。 殿内众臣也是面露不屑之色,唯独秦桧,如临大敌... 赵构虽然面无表情,可这些话听起来是真的舒服。 “弗知而言为不智,知而不言为不忠,学生虽为白身,亦是我大宋子民,有利国之言而不进献陛下,便为不忠。 若有所思而不审时度势,夸夸其谈乃误国,长风在先生跟前求学日浅,却感慨良多,略有心得,说于陛下,怕有空洞之嫌。 如若不说,又恐辜负圣恩,左右为难,还是说与陛下,恳请陛下见谅。” 赵构一摆手,“但说无妨!” 白野拱手,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国为苦战,民为战苦,兵家云上善伐谋,其次伐交,是故目前我朝应以战议和!” 轰,满朝激愤。 “竖子!大胆!” “一派胡言!” 白野无奈,这群人都是选择性耳聋么,就听不到议和前面的以战? “肃静!” 赵构心头一动,他也不想打了,只是担心非难和讥评,“长风继续!” 白野再次拱手,“以战议和,非是不战,而是暂时议和,权宜之计罢了,非是我朝不战,而是无力再战,靖康以来,诸公可领过足月的俸禄?” 有的哑然,有的依旧愤愤不平,对于这种人,白野是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脑子里长的都是些神马玩意。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陛下为我大宋殚精竭虑,而诸公呢?建功立业,名垂青史,这天下莫不是仅是陛下一人之天下,而非诸公?” 满朝皆惊,正欲驳斥,赵构拍手叫好,“好个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如今,正当稍止兵戈之事,与民休息,积蓄民力,待我粮仓满溢,方为北进之时。” 秦桧意识到,不能再让这小子说下去了,官家原就好武,若被激起热血,那自己的位置恐怕就呆不长了。 “如若伪齐南下,又当如何?” 这也正是赵构所担心的,随即又看向白野。 白野如同看傻子一般看着那人,站位及其靠前,想来是宰辅之一,个子比自己还高小半头,眉眼细长,多半,也就是秦桧了。 “张,韩,岳几位太尉以及军中将领是吃素的不成?依托淮水,我朝5万可抵20万雄军,伪齐如何南下? 我朝可令诸太尉沿淮水驻防,操演兵士,一来,可震慑伪齐,二,又可节省大量军资。待到朝廷国库充盈,便可挥师北上。不知可有山河图?” 赵构正听的兴起,一挥手,立刻就有内侍捧着山河图过来,两名宦官拉着画轴展开。 白野上前仔细辨认,随后一指,“此为淮水,伪齐多为贪生怕死之辈,而我朝上下,国仇家恨,民心可用,首先便可一举夺回黄河以南之地。” 张守这时问道,“既然我朝兵精粮足,为何不一举夺回中原,而仅是黄河以南?” “伪齐再北乃是虏人,中原之地一马平川,无险可守,即便我朝收复中原,虏人仅需派遣少股骑兵纵横劫掠,我朝便苦不堪言,空耗国力。” 张守点点头,示意继续。 “收复黄河以南之后,我朝便拥有马场,届时便可组建大规模骑军,我曾听闻,岳太尉的背嵬军丝毫不亚于虏人之铁浮屠。 依托黄河天险,向北步步蚕食,直至收回燕云之地,届时,我大宋将无任何后顾之忧。” 不忿的依旧不忿,不过,有的人却开始默默推演。 秦桧不死心,“你怎敢确定虏人不会提前南下。” 白野再次投过去一个白痴的眼神,“知晓又如何?相较靖康之时,我朝兵势并不弱于虏人,只是鲜有骑军,既然虏人过不了淮水,有何惧之?此乃阳谋。” 秦桧已经有些咬牙切齿了,这小子是什么眼神,“若虏人以太上皇梓宫以及皇室宗亲相要挟又当如何?” 这也是赵构所担心的,赵宋以忠孝立国,若虏人以此相挟,无疑占据大义。 “那更说明虏人开始惧怕,用小人鬼祟伎俩,虏人胆寒则主动权在我朝,更无须担忧,虏廷只会善待皇亲,不敢有所怠慢。 若敢狗急跳墙,则是自取灭亡之道。” 赵构砸吧下嘴,越想越有道理,与其屈颜乞和,不如战和,一时间豁然开朗。 什么三年灭伪齐也已经无足轻重,还显得格外小家子气,朕要的,是燕云,是整个虏廷。 而白野要的,正是这种,老子有钱,腰杆子就硬的感觉,我要,你就得给,不给就打你... 这其实也是一种自信,靖康之耻以来,宋廷确实被金人打的有些找不着北,明明自己已经成长起来,依旧畏之如虎。 而这种情况,其实只需要一两场胜利就会发现,金人也不过如此。 论智商,在场肯定有比自己聪明的,但是,论战略全局长远,白野自信冠绝天下。 现在要做的,就是培养赵构的自信,赵构最担心的就是山河国破,自己的皇帝当不成,打与不打其实是次要的。 好比赵构就是企业老板,有资产,所以他不敢拿全部身家去赌,只能一点一点的往外掏。 而那些主和派,就是企业老人,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能保住自己的位置。 至于那些主战之辈,则是崽卖爷田心不疼,用老板的钱去赌自己的名利,自然不会心疼。 大殿开始窃窃私语,张守,陈与义凑在赵鼎身边不知议论什么。 陆游看向白野,简直惊为天人,怪不得婉儿倾心于他,可兄长似乎属意师姐,只将自己和婉儿视作弟弟妹妹。 哎,不过心兰似乎也挺好看的... (本章完) 第三十五章 军令状 赵构轻咳一声,立刻便有宦官开始宣旨。 “着升观文殿大学士赵鼎,特进尚书左仆射,上柱国,梁国公,食邑三千二百户、实封一千六百户!” 自此,赵鼎恢复相位,位极人臣。 而山阴县令则顶了赵鼎在绍兴的位置,再有山阴县丞进补知县。 陆游年幼,封了个文林郎,从九品文散官...那也是官嘛... 再下来就是对白野的封赏了,赵构思忖片刻,“特赐白野进士及第,给事郎,宣节校尉,崇政殿说书,右司谏,赐绯银鱼袋,另赏钱二百缗,绢二十匹。” 这就让白野有些奇怪了,怎么还封了个武散官。 还有,右司谏?自家先生是当朝左仆射,自己是个台谏官,什么意思? 不过不用考试,还是蛮开心的。 众人齐齐谢恩。 “退朝,众宰执,白司谏,随朕到御书房议事。”赵构起身刚走两步,笑着说道,“文林郎也一起吧。” “退朝!” 待群臣散去,白野和陆游跟在众宰执后头。 不得不说,建康的行在所确实挺简陋的,不说故宫铺地的金砖,甚至好多地方连石板都不铺,橙黄的泥土直接裸露在外。 当皇帝穷成这样,也够可以的... 进了御书房,赵构纷纷赐座,宰执分坐两边,白野陆游在最后,氛围倒是蛮好。 赵构接过宫女递上的茶盏,“朕曾听闻,坊间有一《民报》,其上言说猪肉味美,可当真?” 白野正欲起身,赵构摆摆,“坐下说话。” “谢陛下,这猪肉的瘦肉鲜明似火,肥肉依稀透明,是为佐酒下饭的无上妙品。且,较于羊肉,猪肉价格更贱,百姓一旬也能吃上二三回。” 赵构点头,“如此甚好,百姓苦于虏人久矣。” “是臣等失职。” “白司谏,朕观之,卿于殿前答题似只做了一半,如何充盈国库,可还有良法?” 六双眼睛齐齐看了过来,白野望了赵鼎一眼,赵鼎微微点头,以示鼓励。 “启禀陛下,臣和先生于绍兴之时曾有推算,沿海诸州县设立盐场,不仅可以平抑盐价,还可为朝廷带来超过500万缗的岁入。” 赵构喜上眉梢,“好!” 也不能说赵构没见过钱,区区500万就喜形于色。 如今还能收上税的,也就是两浙路,江南两路,荆湖两路以及福建路。 广南两路现在还是穷山恶水,再往西则供养吴氏兄弟,京西南路和淮南两路更是养军都不够。 只说岳飞的十万大军,即便没有战事,人吃马嚼的也是个天文数字。 “至于农场,朝廷若要推广,尚有一些难点。” 赵构急切的说道,“细细说来。” “其一,若是朝廷政令层层下发,待偏远州路收到,已过了夏种之时。 其二,贪腐和欺上瞒下,陛下,你可知臣那4000亩水田收上来多少地租?足一万两千石!我朝有多少田亩?届时收上来的粮食何止千万石。” “该死!”赵构一掌拍在旁边的桌案上,见白野依旧风轻云淡,“卿已有解决之策?” “陛下,其实第一点已经有人解决了。” 赵鼎笑着摇摇头,他也没想到那《民报》竟然会有这么大的作用。 年初之时创办的《民报》,先以带拼音的《三国演义》吸引周边诸路的大量读者。 而后,刊发各种新式农具,今日是锄头铁锹,明日是铁犁,总会有人尝试,而且,这都是些立竿见影的物什,此乃取信于民。 再后面便是土化肥和生态农场了。 “这师徒,还与朕打起了哑谜,元镇,你说。” 随后,赵鼎便讲述了《民报》在其中起到的作用。 张守听罢,连连称赞,“辕门立柱,了不起,好手段!” 这时,秦桧突然冷不丁的说道,“陛下,此《民报》应由朝廷掌控,须知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赵构一愣,有点道理,若是那《民报》刊登与朝政相悖之事... 不等赵构开口,白野已经顶了回去,“秦相公,《民报》乃下官一手所创,所耗人力,心力暂且不论,仅是钱财,前后投入便超过三万贯,如今依旧入不敷出。 敢问相公,若我进献朝廷,何以补偿?” “长风!”赵鼎轻喝一声。 “补偿?为国进忠,乃人臣之本!”随后,秦桧朝赵构一拱手,“若朝廷需要,下官便是尽献家资又有何妨?” 白野学自家师姐翻了个白眼,真的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鼠目寸光,就好比下官的农场,下官有新式的耕作之法,可使产粮翻倍,如今粮价居高不下,若我敝帚自珍,不正是生财之道?” 张守见再聊下去,别打起来,这年轻人这么勇的么,敢顶撞枢相,忙打圆场,“白司谏君子之风,《民报》于白司谏之手,朝廷自无忧虑,然,若被有心之人效仿...” “张相公思虑周密,我朝不是有进奏院么?若以后还有类似《民报》的刊物,可派人监管,虽为监管,但并不插手相关事宜,以示天家恩宠,亦可将其并入进奏院。” 至于是监管还是并入,就看影响力了。 “此法甚好。”最后还是赵构拍板,不过也有些回过味来,“元镇那,你这弟子油滑,竟与朕讨官。” 不等赵鼎开口,白野连忙说道,“陛下,掌控《民报》的另有他人,臣仅是出资之人。” 赵构好奇起来,“哦?是何人?” “恩师之女,赵颖。” “啊,元镇诗书传家,令爱巾帼不让须眉啊。”赵构夸赞一句,却也有些踌躇。 女子只为宫中女官,不过元镇新立大功,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驳了他的面子。 而且,赵构对于《民报》的影响力也着实眼红的紧。 “特赐赵颖秘书丞,刊印司监,隶属进奏院。” “谢陛下。”赵鼎起身行礼。 赵构摆手,又看向白野,“你师徒二人既已献策,必是早有计议,一并说来。” “其一,考成法!吏部和监察院将所属官员应办事宜定立期限,分别登记在账簿之上,由吏部和监察院按账簿登记,逐季进行检查。” 也就是现代人说的kpi,感谢张居正... 张守抚着胡须,若有所思,“考评与纠偏相结合,不错,不过,该如何避免官员为应对审查,征派加增,刑狱繁多?” 能爬到宰执位置的都是人精,白野再次感到叹服。 “州府派通判,三年改两年一换,不得连任,各地方设立监察司,府,州,县各级均可向监察司举报,诬告反坐,监察使亦两年一换。” 白野扯扯嗓子,九妹恁小气,都不给续茶,咽了两口唾沫,“就如那农场,由监察使隔州,府,县,丈量实际田亩,待收获之时,再换其他州县监察使清算,彻底杜绝互相勾连。” “妙啊。” “精彩。” 赵构也是不住的点头。 而秦桧,有开始阴魂不散,“恐怕不妥,如此高压,恐人人自危,人心惶惶,如那暴秦之政。” “噗...”白野给气笑了,“于能臣干吏而言,此乃进身之阶,只会无比欢欣,至于阿谀奉承,尸位素餐之辈,自然是提心吊胆。” “你...”秦桧正欲指责,突然瞥见赵构疑惑的目光,这得将心中郁气压下。 赵构也奇怪,今天这秦桧是怎么回事,忽然心头一动,想起那天御马苑张守说的辨人,以及昨日后殿张浚的提醒。 最后,赵构拍板,“此考成法可行,便由元镇牵头,诸位相公以及吏部,检察院合力完善。已近午时,今日,众卿便于宫中用膳吧。” 不待几人谢恩,白野又说道,“陛下,还有一难,若不解决,依旧民不聊生!” 赵构刚刚抬起的屁股,又坐回塌上,“卿,但说无妨。” “税法!” 御书房顷刻间温度都低了几分。 “长风慎言!”赵鼎也吓了一跳,这个是在来建康路上才有过浅浅的讨论,没想到白野胆子这么大,敢直接提出来。 赵构收敛笑容,“说!” “本朝税目繁多,田税,地税,契税,丁税,免役钱,科配,和买,商税,市税,茶,盐,酒等常规税目不表, 战时税自是责无旁贷,然,各地方以战为名,巧立名目,产生各种荒唐的想收就收税。 诸如,加耗,折变,助役钱,枯骨税,户贴钱等等。 便说那加耗,甚至超过本税的几倍,十几倍,诸多百姓为了免交丁税,甚至易子相食,陛下,古者刻剥之法,本朝皆备啊。” 说着,白野起身,直接跪了,愤青归愤青,该保命还是要保命... 赵构面上青一阵紫一阵,他是实在没想到,地方官吏糜烂至此,他自继承大统以来,立志以文景二帝为榜样。 山河国破,战时税也是无奈之举,何曾想会是这般结果,百姓穷苦,朝廷又无赋税,那这钱都去哪儿了。 赵构脸色涨红,脖子青筋暴起,“查!彻查!不是要设立监察司吗?一查到底!” “陛下三思!此事还需从长计议,长风不知轻重,仅凭书生意气胡乱言语。” 赵鼎十分清楚这里面的水到底有多深,别说是他一个左相,便是眼前的官家,也无可奈何。 赵构随之冷静下来,略带怀疑的问道,“白司谏已有韬略?” 秦桧眼里却突然多了笑意,自寻死路。 白野抬起头,很光棍的说道,“没有。” 原本红着脸的赵构又给气白了,却又听白野说道。 “不过,臣有些许想法,可择一县试行,以观其效。” “准!朕命你权知山阴县事,为期一年,可还有要求?”赵构显得很果断,饼吃的正香呢,你给拿走了,几个意思。 白野眼中满是坚毅,“一县之事,皆由臣定夺,陛下可派人在臣身边记录言行,若有不臣之心,杀,若无成效,杀!” (本章完) 第三十六章 往事 白野再次强调,“陛下,全县事务,无论大小,除非圣上下旨,皆尊我令!不尊者,以叛国论处。” 殿内再次落针可闻。 赵鼎的担忧,张守,陈与义的震惊,秦桧的...面无表情。 赵构也没想到,白野要的权利这么大,这不就相当于土皇帝么。 好在只是一年,而且,白野直言可以随身安插眼线,那还有什么顾虑,索性玩坏了也只是一县之地,可若是成了呢。 终究抵不过大饼的诱惑,赵构死死盯着白野,“准!朕即刻下旨,政事堂亦发公文于吴勉,全力配合。白司谏,朕寄予厚望,莫让朕失望!” “定不负君恩,恕臣失礼,臣想即刻动身回返山阴,如今已然夏种,若不及时开垦农田,恐耽误来年春耕,时不我待,望陛下恩准。” “去吧。” 白野再次一礼,又与自家先生和几位相公拱手,转身欲走,瞧见还懵懵懂懂的陆游。 这还真不能怪人家陆游,信息量太大,小脑阔转的都快冒烟了也跟不上...师姐封官啦?兄长怎么当知县啦?杀?杀谁? 白野顺手在陆游脑袋上就是一巴掌,没办法,打习惯了... “哦。”陆游从座椅上下来,跟着白野。 然后,又是一巴掌,低声对陆游说道,“行礼!” “哦,哦。” 待二人刚出房门,御书房内传出赵构的笑声。 “元镇,此二人平日也是这般相处?” “说来惭愧,臣忙于公务,是长风一直代臣传道解惑。”赵鼎嘴上虽然这么说,脸上却满是骄傲。 张守笑着说道,“兄友弟恭,挺好。” 陈与义接茬,“下官只瞧见弟恭,兄友嘛?不多...” “哈哈哈。” 赵构和众宰执用过午膳,仅留下了赵鼎。 回到御书房,赵构开门见山,“元镇,本朝地方官吏,当真糜烂至此?” 赵鼎叹息一声,“尚只是冰山一角,年初,农庄招募佃户,力夫,长风仁慈,无限供应餐食,几百人倒下一半。 吃吐了,从地上捧起,和着泥土复又咽下,那场景,触目惊心那。” 说着,赵鼎掏出白野当时画的那幅人力拉犁图,双手递给赵构。 赵构展开,一时无言,江南富庶之地尚且如此,余下之地可想而知。 君臣二人沉默许久,赵构忽然痛心疾首的说道,“朕自继位以来,宵衣旰食,何曾有过一刻懈怠,这些官吏,面上忠君爱国,背地里却行如此腌臜之事。” “陛下息怒,如今亦为时不晚。” “朕欲彻查,凡以朝廷名义盘剥百姓者,依法严惩。卿以为如何?” 赵鼎劝道,“不可,如今强敌在侧,还需以稳为主,况且,如今有考成法,监察法,能者上,庸者下,吏治自可恢复清明。” “卿果真是老成谋国,前些时日,王伦从北地归来,言说金人有意议和,且归还河南陕西之地,卿以为可信否?” 赵鼎笑道,“陛下,本朝国运,为何需要看他国行事,虏人今日归还两地,谁能保证明日不复南下。 为今之计,还需横强,只要大势在手,百无禁忌。 若虏人当真归还,将百姓全部迁至黄河南岸,不给虏廷丝毫可乘之机,若出尔反尔,待本朝兵精粮足,自取便是。” 这话硬气,赵构自幼习武,弓马娴熟,身强体健,因为意外,有了难言之隐,突然,有人给了他底气,若真到那时,隐痛是否也可不药而愈? 赵构神采奕奕,“卿再于朕说说那考成法,监察法。” ................................... 秦桧出了宫门便直接回府。 除了上朝,坐班,便是回家,每逢休沐,他都会在家中待上一天。 秦桧旧友不多,南下后更少,加之他在金国呆了四年,臣僚都不大愿意与他来往。 十年前,秦桧因为反对金人立张邦昌为帝,义存赵氏而名动天下。 也正因如此,秦桧才被金人押解北上。 到了燕京后,秦桧代笔为赵佶修书求和,其文辞受到右副元帅完颜宗望的青睐。 不久,完颜宗望病逝,秦桧也被拘在了显州一座古寺。 很长一段时间里,秦桧夫妇每天的主要事情就是清扫古寺。 有一日,古寺呼啦啦涌进来一大堆金兵,顷刻间赶走了所有香客,封锁寺院。 秦桧起初并没有在意,忽然,一个亭亭袅袅的少女来到秦桧面前,轻叫了一声,“秦相公。” 正在清扫的秦桧不由愣住,将信将疑的问道,“你是...荣德帝姬?” “秦相公好眼力。”赵金奴微微一笑,“正是奴家。” 秦桧惊讶的合不拢嘴。 开封城破,皇室女眷被打包连锅端走,他是一清二楚,但他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二公主。 赵金奴说道,“秦相公可否借一步说话?” 秦桧拎着扫帚,找了个厢房。 “秦相公请坐。”赵金奴吩咐侍女上茶,“秦相公乃江宁府人,爱喝江南茶,此茶来自建州,只不过,奴家无法为秦相公做一道抹茶。” 秦桧好茶,只是,从被掳进金营之后,已近三年没喝过茶了。 秦桧接过茶盅,虽只是一碗泡茶,却是清香扑鼻。 夸赞一句,开门见山,“帝姬何以到此,可知太上皇和官家的消息?” “太上皇和大哥都被囚禁于五国城内,奴家被完颜昌强纳为妾。” 说到这里,赵金奴神情一暗,然后简要的介绍了她所知道的几个赵氏兄妹的下落。 比如大姐赵玉盘被完颜宗磐带走,五妹赵富金被金珠大王霸占,有的进了洗衣院,杂事房,有的受辱至死等等。 好一阵,二人都没有说话。 靖康之难,无论是对于贵为帝姬的赵金奴,还是朝廷官员秦桧,都是无法抹去的痛。 “帝姬今日可是为进香而来?”秦桧打破沉默。 “不。”赵金奴摇摇头,“奴家今日前来,只为找寻秦相公。” 秦桧一愣,“哦?” 赵金奴缓缓开口,“秦相公当年义存赵氏,奴家早有耳闻,如今赵宋蒙难,正是朝廷少了像秦相公这般刚正之辈。” 秦桧诚惶诚恐,“帝姬言重了。” 赵金奴眼里蓄满泪水,“九弟虽然继承大统,但赵宋江山依旧风雨飘摇,听完颜昌说,金人又要兴兵南下,赵宋余脉能否逃过此劫,还看天数。” 秦桧叹息,不禁想起家乡,十里烟波,风景如画,又要在劫难逃。 赵金奴擦拭眼角,“完颜昌还说,此次进兵,金人内部已经有了分歧,就连金人的老郎主也很犹豫,全是左副元帅粘罕一力主张。 完颜昌亦不赞同渡河,可他官秩低微。” 金人对宋廷的态度一直分为两派,这一点,秦桧是知道的。 抬眼看着赵金奴,“帝姬知晓大义,金人灭宋,无异于以蛇吞象,食而不化,自酿苦果。” 赵金奴回道,“所以,奴家从燕京赶来,就是想请秦相公,前往完颜昌军中,相公学问极好,可时时教导完颜昌,少杀慎杀,存我大宋。” 建炎三年,苗刘兵变,赵宋再次陷入危机,而北国,数十万金兵枕戈待旦。 秦桧入了金营,随完颜昌一同南下。 话题一旦引到金人灭宋,完颜昌便多为倾听,极少发表自己的观点。 讲起汉文化,完颜昌又是滔滔不绝。 很长一段时间里,二人品茶论诗,倒也相得益彰。 建炎四年,四月,赵金奴抑制不住激动,告知秦桧,“四太子深入江南三千里,不仅没能追上九哥,反而被韩世忠在黄天荡打得大败!” 那些日子,金庭上下也很紧张,几路大军都不顺遂。 有一天,完颜昌将秦桧叫至书房。 “自家欲放相公南归,不知教授是否愿意?” 秦桧心头咯噔一下,南归,这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将军莫不是戏言?” “一将功成万骨枯,相公若愿意南归,就去准备吧,到时,自家会派人将相公全家送至宋军水寨。” 临走之前,秦桧返身问道,“将军有何吩咐?” 完颜昌等的就是这一句,“南自南,北自北。” 回到朝廷的秦桧,因为靖康年间的义举,很快得到重用。 三个月后便升为参知政事,半年后又升为右相兼枢密使。 这种超乎常规的提拔,使得本就自视甚高的秦桧有些飘了。 一句“南自南,北自北。”说出,龙颜震怒,群臣诘难。 但还不至于丢官,秦桧不知收敛,又将矛头指向吕颐浩。 吕颐浩作为三朝元老,苗刘兵变之时,鼎力支持张浚指挥人马杀入杭州。 结局可想而知,绍兴二年,秦桧罢相。 落魄四年,秦桧一刻没闲着,一边自省,一边琢磨完颜昌的“南自南,北自北。” 重新进入权利中心的秦桧性情大变。 说话不在咄咄逼人,处事不再意气领先。 万事以取悦圣上为主,尽可能的藏拙。 复出以来,秦桧如同傀儡,但凡政事,从不率先表态。 即便发言,要么以张浚马首是瞻,要么就是揣摩圣意。 一场淮西兵变,断送了张浚的仕途,眼看就要问鼎人臣,谁曾想又杀出一个赵鼎。 传言赵鼎为政,以稳为主,极为保守,去了绍兴不足一年,行政理念大变。 还有那不知天高地厚的白野。 是了,想来,赵鼎应是受那小儿影响。 秦桧眼中寒芒闪过,缓缓起身前往书房。 “相公,饭已经凉了。”有仆役说道。 “不吃。去寻秦兴来我书房。”秦桧冷冷的说道。 秦兴,是秦桧的本家,忠心不二。 当秦兴来到书房,秦桧便将一封书信交给他。 “以最快的速度,送于完颜昌!” “是!”秦兴应诺,转身就走。 今日的夜色,格外的好呢。 (本章完) 第三十七章 废黜刘齐 晚间,赵鼎回到驿馆,也算是和白野道别。 “长风啊,还是太过冲动了些!不是事先早已商议好,徐徐图之?”赵鼎忍不住叹息。 白野心里虽然没底,嘴上却故作轻松,“学生之才,先生岂能不知?况且,先生这边才是最凶险的。 我朝士大夫地位崇高,多是眼高手低之辈,先生欲要肃清吏治,推行事功学说,阻力重重,可想而知。” 来建康的路上,师徒二人就事功学说不断完善。 不过,白野只是给一个框架,内容基本都是靠赵鼎填补。 原本的事功学说,功利过甚,短期内并不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但是长此以往,世人行事,只知利字为先,人心不古。 赵鼎结合洛学,抛去一些反人性的内容,除了原本的佛道思想,又加入了法家。 而白野一改平时的惫懒,也是想给自家先生分担些许朝堂的火力。 赵构不是李二那样的雄主,也没有重八那样的狠劲,若是朝廷的矛头全部指向赵鼎,结局可想而知。 “为师自会谨慎应对,万幸,官家雄心复起,终是有望恢复汉唐盛景。” 白野语气幽幽,“但愿诸事顺遂。” 着实有些担心秦桧,能够逼得九妹在靴子里藏刀的主,岂是好相与的? “先生早些回去休息,山阴之事切莫挂怀,学生自会照顾好师母,汾儿,还有...师姐。” 赵鼎眼神玩味,打趣道,“还叫师姐?” 白野有些羞赧,不自觉的挠挠头。 被发现了?这么明显么? “啊,对了,先生,明日您与陛下说说,那赏赐的二百缗和二十匹绢,我不要了,看能否换套雨过天青茶具,一个茶碗也行!我买也行!还可以拿酒换!” 赵鼎摆摆手,头也没回,“记下了。” 翌日,被贬至军器监的薛弼,带来了圣旨以及政事堂的公文。 吴勉原是县令,按道理,不可能一下子给跳到知府,所以是权知绍兴府事,也就是先代理。 接到圣旨和公文的吴勉大为震惊,朝廷给的权利之大,可以说是开了历代先河。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的仕途已经和赵鼎师徒绑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白野同样拿到了自己御赐的绯袍,银鱼袋。 最最紧要的是一个木盒,白野小心打开,有些惊喜,也有些失望。 确确实实的汝窑,可惜只有孤零零的一只瓷碗,忒小气... 回到山阴之后是用来喝茶好呢,还是埋起来当传家宝好呢... 启程在即,见薛弼还不走,白野不由问道,“薛参谋这是与我们一道走?” 薛弼一本正经的说道,“下官已非参谋,仅为军器监正,陛下命下官辅佐白司谏。” 回答的很官方,语气里隐隐还带有些许敌意。 转念一想,白野有些恍然,又是一个见不得和字的,“有劳,吴知府,那我们启程?” “启程!” .............................. 大宋朝堂已经定下调子,以战议和,议和备战。 虽仍有争吵,但沮丧萎靡之气一扫而空。 当赵鼎抛出考成法,满朝皆惊,窃喜者有之,畏惧者亦有之。 大家也顾不上是战是和了,又开始围绕考成法开始争辩。 有说是实政良法,有说是苛政祸患朝纲。 不过,考成法占着大义,争吵的方向也只能围绕着执行尺度。 赵构也没想到会如此顺遂,细细琢磨,发现关键所在,正是那大义。 以战议和也好,考成法,监察法,无一不占据大义。 金国内部同样发生着变化。 完颜宗翰死了,最解气的当属宗磐。 但是,新的问题也出来了。 过去,为了对付完颜宗翰,太宗派和太祖派密切配合。 如今完颜宗翰一死,联手的基础也就消逝了,矛盾渐渐凸显出来。 八月的会宁府(哈尔滨)是一年中最为惬意的时候。 蓝天无垠,繁花似锦,夜风吹得满城桂香,沁人心脾。 太师府,宗磐刚喝了口鱼羹,放下筷子,“这可是五娘子做的?” 立刻就有仆人回道,“是的。” 女真人也会烹鱼,且味道不错,但无法和五娘子做的鱼羹相比。 他放下碗筷,来到赵玉盘的寝阁,在炕边坐下问道,“娘子可好些了?” “不碍事。”赵玉盘挣扎起身,“就是受了些风寒。” 宗磐开口,“既然病了,就好好歇息,府中事务自有一应家仆。” 赵玉盘年近40,美艳依旧,此刻的病态,尤惹人怜惜。 “奴家吃过两剂汤药,发了些汗,好多了。” 宗磐心头微动,“你家五妹我派人问过了。” 赵玉盘顿时紧张起来,“五妹如何了?” 宗磐笑着说道,“娘子放心,郎主还升了设也马的官。” 设也马便是完颜宗翰的长子。 赵玉盘所说的五妹为茂德帝姬赵富金,开封城破时18岁,被设也马强纳为妾。 完颜宗翰暴毙,金庭派兵围了宗翰府,赵玉盘担心赵富金会有什么不测。 “五妹还在会宁府么?” “那是自然。” 赵玉盘从枕头底下抽出几张信笺,“大妹托人捎来了家书。” 也就是完颜昌的侍妾,荣德帝姬赵金奴。 (都是些什么鬼名字...金奴,富金...) “叔母写的一手好字。”宗翰看过之后又还给赵玉盘。 赵玉盘自豪道,“我家大妹天资聪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难怪挞懒如获至宝。” 赵玉盘叹了一声,“我们姐妹一晃十余年未见了。” 宗磐没有回话,之前与完颜昌有过交谈,两人认为既然太祖一系掌了皇权,那其他旁系就该联合起来。 完颜昌和宗磐都曾与皇位失之交臂,相谈甚欢。 宗磐淡淡道,“朝廷欲废黜刘齐,已将挞懒召来面授机宜。” 赵玉盘只听到了后半句,“要是挞懒将军将大妹带来,让我们姐妹见上一面就好了。” “娘子想见大妹,就不想见小妹了么?” 宗隽的娘子亦是赵宋公主,以姐妹之思为由,不易引人察觉。 这样,朝外有挞懒掌军,朝内有他和宗隽联手,便是宗干也要让他几分。 赵玉盘难以置信,“可是...十五妹?” 宗磐点头。 “想,怎的不想。”赵玉盘期期艾艾,“奴家记得,十五妹初来北地之时,才14岁!” 宗磐笑道,“既然娘子想见几位姐妹,自家来安排。” “若果真如此,奴家便是死,亦能瞑目了。”赵玉盘望着窗外,眼中满是泪水。 不过几日,完颜昌带着赵金奴,完颜宗隽带着赵串珠,先后来到宗磐府邸。 这是赵氏姐妹来北国之后第一次聚首,那份开心简直无以言表,先是抱头痛哭,随即又携手而笑。 赵佶的女儿很多,却没一个运气好的。 赵玉盘压低声音问道,“你们可知太上皇的消息?” 赵金奴和赵串珠均缓缓摇头。 赵玉盘三人虽然受到宠爱,但是有关任何赵宋皇室的信息,都对她们守口如瓶。 她们只能从夫君的话语神态中,揣摩父兄姊妹的去向,以及江南宋廷的命运。 “不过。”赵金奴出声打破沉默,“九哥倒是坐稳了龙廷。” 这个消息,玉盘和串珠多少知道一些。 赵玉盘笑道,“九哥从小就爱舞枪弄棒,那阵子,自家们还笑话他是个花花太尉。” 赵串珠一脸懵懂,“花花太尉是什么意思?” 赵玉盘笑道,“你九哥什么都好,舞得了长枪,拽得了硬弓,待人也和气,唯独见不得女色。 你九哥不到二十岁就娶了一房夫人,两房郡君,还有十几个没有名号的女子。” 说罢,赵玉盘和赵金奴一齐大笑起来。 赵串珠脸红如霞,也跟着笑。 笑了一阵,姐妹三人又齐齐沉默。 九哥虽然继了帝位,但金人却也将其恨之入骨。 随即,几人又开始回忆起东京的往事。 内室里谈的亲密,外面客厅也十分欢畅。 宗磐,完颜昌,宗隽开怀畅饮,轮流把盏。 金廷因为完颜宗翰暴毙,陷入动荡。 完颜昌趁机提议与宋议和,而前提便是废黜刘齐。 宗磐,宗隽从旁附议,自此,对宋的基调也定了下来。 但是,两派的斗争也开始愈演愈烈。 金廷虽然赋予了完颜昌兵权,但是又提拔派遣了大量的都监和监军。 这也使得完颜昌烦闷不已,立即派人叫来完颜宗弼,拿出朝廷的任命文件,冷冷的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 完颜宗弼嗡嗡的说,“不知道。” 实际上,宗弼是知晓的。 朝廷下令之前,宗干专门召见了他,而这些提拔上来的监军和都监亦都是他的部下。 宗干问宗弼,“你知道朝廷的用意吗?” 宗弼低着头,“兄长有什么吩咐,只管说。” 在金国,宗弼以鲁莽闻名。 其上阵从不避箭矢,且喜欢露个大光头,以及后脑勺一撮细长的发辫。 昔日伐辽,辽兵只要一见到有光头迎面冲来,就知道是四太子,立刻收兵退走。 然而,所有人都错看了宗弼,甚至是他大哥宗干。 宗弼并非只是个沙场莽夫,在他粗鲁的外表之下,有着非常缜密的心思。 虽然常年领兵在外,可目光始终盯着朝廷。 只是,如今在金国轮不上他说话,只得引而不发。 宗干说道,“朝廷命你驻守燕京,燕京乃金国门户,至关重要。” “兀术知晓。” 宗干皱眉,复又展开,“四弟啊,我们兄弟九人,能征善战者仅余你一人了。 自家身子也一天不如一天,合剌(金熙宗)年轻,保住大金国的江山就全靠你了! 燕京之西,鞑靼人正在兴起,你要好生看住,燕京之南有康王赵构,须臾不得疏忽。” 宗弼问道,“不是还有挞懒吗?” “四弟切记,就是这个挞懒,你更要盯紧!”宗干的眼睛变得格外明亮。 见宗弼不语,宗干加重语气,“挞懒跟自家们不是一条心那!” (本章完) ps:可能交代的不是很清楚,尽力了... 第三十八章 背水一战 人们总说从前车马慢,那也得快的起来啊,慢是一种无奈。 往返建康一趟,白野这辈子都不想再坐马车了,也不想骑马。 也不知道后衙的小毛驴有没有想自己,反正自己是无时无刻不在想念... 路过杭州之时,顺道回家拉着一车书籍,又从醉贤楼调了十几人。 现在还只是刚刚起步,楼里的人已经出来一半了,人才储备捉襟见肘。 一路上,白野都在思考如何破题。 这个时代,世家大族确实没有了,但是,一些个地方小家族茫茫多,同样是只手遮天。 想从士大夫以及乡绅豪强嘴里夺食,很难。 还要用非暴力的手段,更难。 而且,杀富济贫也不是根本的办法,治标不治本。 “务观那,为兄要开办书院,待回了山阴,与你爹说说,要几个夫子,不,要十几个。” 陆游奇怪,“兄长,他们只读经史,能教什么?” “教礼义廉耻,教做人的道理,当然,琴棋书画也可以。” “哦,兄长带的书就是为了办书院?我家中藏书颇丰,若是兄长需要,我可以拉来几大车!”陆游脸上满是骄傲。 这还真没吹牛,现在陆氏的藏书甚至比朝廷都多。 白野摸摸狗头,“不用,人来了就行,书就不必了。” 山阴县县衙,赵鼎一家已经从府衙搬了到了县衙。 此刻,县丞周存正陪着裴氏等人在县衙门口等候。 周存只是同进士出身,家境一般,这辈子到头能不能混到县令还两说。 而原本的县令吴勉,虽然是进士及第,但同样出身贫寒,朝中没有人脉。 并不抱希望的周存,得知吴勉升为知府,隐隐感觉自己的机会就要来了。 裴氏,自打见了白野第一眼起,就认定是自家女婿了,故此尤为关切。 白野走了一个多月,赵颖也接手了庄子一个多月。 平日里,见白野总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哪曾想庄子上的事,会如此琐碎繁多。 夏种之时,佃户过来问询相关事宜,而自己又不通农事,只得让他们惯例耕作。 赵汾最没心没肺,因为可以暂时不用念书,写作业,白榆就是拿着鸡毛当令箭,每回都拿兄长吓唬自己。 白榆心思最为纯粹,反正郎君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还有一个唐婉,少女本是不知愁,最怕低头见温柔。 她也想和赵家姐姐一样,在兄长不在的时候,撑起所有。 但是,她也明白,那种帮不上忙的愧疚,那种无能为力的难受,比具体的不开心更难挺过去。 赵汾眼尖,扯着裴氏的袖子,跳脚道,“娘,你看!那骑马的是不是务观兄长!” 众人闻言看去。 可不正是趾高气扬的陆游么,一袭淡青色的窄袖公服,端坐在马背上“披靡四方”。 要不是去县衙只有这一条路,白野真想换个方向。 即便他很理解这种小孩子爱显摆的心情,不过,12岁靠自己赢得官身,也确实可以显摆一下。 待马车在县衙前停下,白野钻出马车。 阳光之下,一身绯袍格外晃眼。 白野稍稍整理了一下穿着,“见过师娘,让师娘久等了。” 裴氏拽过白野的手腕,又在胳膊上捏了捏,上下仔细打量,“官家赐了绯袍,又领了差遣,想来必是大事,师娘不过问。 周县丞等了你半日,公事为先,晚间,师娘亲自下厨。” “哎,谢师娘。”这种亲人关怀的感觉真的很让人迷恋,白野突然明白,为什么白榆这么依赖自己了。 随即,裴氏便领着众人先回后衙。 “山阴县丞周存,见过白知县。”周存上前见礼。 “周县丞不必多礼,说来惭愧,原本圣上是要升你为知县,因为一些谋划,由下官暂代一年,这位是薛参...薛监正,接下来,我们将一同为国效力。” 三人互相见礼,进了县衙议事堂,立刻有小吏进来奉茶。 一番客套过后,白野切入正题,“周县丞,本县最近一次清查户籍是何时?” 周存稍微回忆了一下,“应是两年前,全县3万7千余户,连同下官在内,官户17家,上等户61家。” 白野有些意外,这是个干实事的啊,不过也不一定,也许做了准备呢。 “田亩可有丈量?” “官田约30万亩,私田...不曾测量。” 白野的手指无意识的敲击的桌面,一户姑且需要20亩地,30万也就只够养活1万5千户,而两万多户也不可能全是佃户。 当然,其中有一些商贾,有工匠,也有自耕农,但是也有很大一部分是三无人员。 多么美好的愿景,在数字面前,都是如此的苍白。 “周县丞,明日,下官会给你10人,重新丈量官田,县衙一应账目,本官亦会派人重新整理制作。” “是。” “对了,本县还有多少余钱?” “夏粮已收,除却上缴朝廷,以及县衙的薪俸,应该能余1500缗。” 白野摇头苦笑,1500缗,自己庄子上砸的钱比这十倍都不止,好在这个时代,粮食和绢也是一般等价物。 薛弼由始至终都一言不发,只是在一旁静静聆听。 他跟随岳飞南征北战,自然是野望中原,然而,建康到山阴一路上,见过百姓的困苦,不禁对于北伐的信念产生动摇。 不过,很快又恢复过来,南方尚且如此,北地落入伪齐的百姓又该是何惨状? 但是,对于这个年轻的知县,薛弼有了几分肯定。 白野又了解了一些县里的情况,天色也暗了下来,“今日先到此为止,下官便不留二位用饭了,请自便。” 周存起身告辞,薛弼却是如同老树盘根。 “薛监正?” 薛弼一本正经的开口,“圣上命下官从旁协助,自是与白知县同住县衙。” 白野拍拍脑门,“那你随意,我得给师娘请安去了。” 说着,也不管薛弼,自顾自的在小吏的带领下前往后衙。 当看到一桌子的肉食,白野傻眼了。 烧鸡,炖鸭,红烧肉,红烧排骨,筒骨汤...连个菜叶子都没见着。 “师娘,不必如此...隆重吧!”白野连说话都有些磕巴。 裴氏过来拉着白野入座,“此去一个半月,长风清减了许多,自当好好滋补。” 莫名有种回到乡下姥姥家的感觉。 赵鼎不在,白野自然而然的成了“一家之主”。 咽了口唾沫,拿起筷子,“都动...动筷吧。” 赵汾当即伸手抓过一只猪蹄,兄长回来了就是好。 看着啃得满嘴油的赵汾,白野终于有了一些胃口。 可是,这碗里怎么越吃越多呢?记得刚刚明明已经把碗里的排骨吃了呀,怎的又多了两块? 有一种饿,叫你妈觉得你饿... 赵家吃饭,席间倒是没有食不言的家规,裴氏问什么,白野就答什么。 赵颖则更好奇白野回来的差事。 可是每每都被一两句带过,而陆游又是一脸忧色,便由不得赵颖不好奇。 如今,对于女子是否能做官,她已经不在乎了。 只盼着可以朝朝辞暮,尔尔辞晚,碎碎念安安。 一别月余,唐婉明显沉默了许多,也不再兄长,兄长的叫个不停,安安静静的在那儿吃饭。 陆游时不时的横着胳膊在唐婉面前夹菜,生怕她看不到自己的公服。 即便没有任何反馈,依旧乐此不疲。 用罢晚饭,白野立即回屋灌了一大碗水,实在是腻的慌。 随后,便来到书桌前,提笔开始做方案。 任何事,白野都喜欢事先做好计划,再根据计划,思考可能出现的变故,一一罗列。 至少,真当事到临头,不至于乱了方寸。 “咚咚咚” 白野头也没抬,“进来。” 门被推来,复又关上,便再没了动静。 好一会儿才传出一声泫然欲泣的,“哥哥。” 白野放下笔,案前正站着唐婉。 双手垂在身侧,用力的攥着拳头,烛火映着美眸闪烁,满是倔强。 白野不傻,自从落水被救起后,这丫头看自己的眼神已经不一样了,虽然依旧尊敬。 有些时候,喜欢两个字,即便是嘴上不说,也会写在眼睛里。 二人沉默许久,白野才缓缓开口,“婉儿,男女情爱,最美好是初遇时的心动,相知时的欣赏,平淡中的相守,困境中的扶持,流年中的不弃。 你如今还年幼,尚未及笄,我大宋人杰辈出,如兄长这般的亦是多如牛毛。” 唐婉娇嫩的脸上两行清泪滑落,语调哽咽,“可婉儿不想再遇到别人了呀!” 这方面,白野虽然懂,但是不擅长啊,印象里,这个时代的人似乎格外执着,陈六如此,醉贤楼众人如此,眼前的唐婉也是如此。 白野起身,伸手轻轻拭去唐婉脸上的泪水,“那你就尽力跟上为兄吧,为兄可不会等你。” “嗯!婉儿定会帮上哥哥。”唐婉眼里尽是惊喜,“哥哥继续忙你的正事,婉儿先回屋了。” 看着离去的唐婉,白野无奈叹息,这造的什么孽啊。 唐婉前脚刚走,赵颖后脚就进了屋。 “哟,刚瞧见妹妹眼中含春,长风真真是好不风流,既升了官,又有红颜知己。” 白野的脑子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双手合十求放过。 “呵,长风若是这般,倒显得我无理取闹了些。” 得,四个大了。 还未等白野开口,赵颖神情一变,略带严肃的问道,“务观说的可是真的?” 用过晚饭,陆游在赵颖的威逼利诱之下,呃,没有利诱...将白野立下的军令状一五一十的交代了个底儿掉。 “我有把握。” 赵颖柳眉一挑,“那也不行,身家性命,岂容儿戏,况且...” 白野来到屋外小院活动活动筋骨,“师姐,人这一生,本就在一条有进无退的路上。 何不立马横刀候明月,背水,一战朝阳?” 赵颖看着那月下的身影,嘴角翘起,“奴家为郎君披甲!” (本章完) 第三十九章 共勉 “阿郎莫要诓我,当真准备制卖香皂了?” 陈六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拿粗壮的手指掏了掏。 不敢想象啊,软磨硬泡了几年,自家郎君终于开窍了? 也是,郎君也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了,合该备些像样的彩礼,可不敢怠慢了赵相公家的娘子。 白野哪能知道陈六想些什么,原先不卖,一是怕麻烦,二是受限于原材料。 如今,经过报纸的发酵,猪的销量也开始打开,故此便少了诸般限制。 况且,也是该弄些钱了,在任何时代,办学校都是一个无底洞。 吐掉嘴里的漱口水,将牙刷递给白榆。 “你记着,一种是普通的肥皂,尽量让普通百姓也用得起,另一种香皂,可以做的小一些,专门销往大户。 你先去办,等弄出东西了再来找我,可还记得怎么做?” 陈六连忙点头,“记得记得,自家这就去办。” 白野摆摆手,工坊还空着许多院子,谁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只有跟的最久的陈六知道一些。 简单的用过早饭,将杭州带回来的十个人,由白丁带队,交给周存。 “周县丞,你只需派人领着他们十人去公田即可,县衙的事务,还要有劳周县丞。” 周存连忙行礼,“白知县放心。” 白野点点头,又对白丁等人嘱咐,“务必在半个月内,清算所有公田,其中良田,劣田,荒地,都要一一测量记录。” “诺!” 白野吓了一跳,忘了这群人奇怪的风格。 薛弼也是有些侧目。 “咳咳。”白野缓解一下尴尬,“薛监正,下官需要一批生铁,不知能否调拨?” 薛弼依旧惜字如金,“多少?” “两万斤吧,不够再问你要...” “可。” 一套宋代步人甲就差不多60斤,两万斤铁,还不够300套,薛弼当即应下,若是二十万斤,说不得就要打小报告了。 当一些个乡绅富户们准备登门拜访新任知县时,白野已经骑着心爱的小毛驴去往庄子上。 只是这一路上的心情不是非常美丽。 若是以往,三小只都是坐马车,可今日,陆游非得自己骑马,依旧穿着那身公服。 再加上这东西皮相生的极好,搞的骑驴穿麻衣的白野都不自信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是个扈从呢... 再看看另一侧一路憋笑的薛弼,就越加郁闷了。 庄子上一早得到消息,东家要过来宣布重要的事情。 天还没亮,住宅区的人们就起来,下河的下河,跳湖的跳湖。 再换上新置办的衣裳,即便是实在穷苦的,也会找出补丁最少的一身换上。 再三五成群的结伴往青甸湖走。 “东家当知县哩,听说那陆家三郎也封了官,乖乖,那还没有我家娃大!” “那可不?我一早瞧着他们就不是凡人,学问大着哩。” “你们知不知道,东家回来要办什么大事?” “不知道。”,“不晓得。” “我晓得嘞!我家婆姨的二舅是陆家的门房,昨天陆三郎回家,说东家要办书院嘞!” 人群一时间有些哗然,渐渐的将那人围在中间。 “王大牛,可不敢扯谎啊!” “就是,咱二舅真在陆家做事?” 王大牛皱着眉,“诶诶,都不要吵!我诓你们做啥嘛?我又不会多几石粮食。” “哎呀,等粮食收上来,说什么也要将娃送去。” “那可不!说不准,自家娃也能混个官身哩。” 当白野到了青甸湖旁,也就是这个庄子最开始的地方。 看着那些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焕然一新的精气神,白野就由衷的开心,自己的努力,终究是在改变着这个世界,改变着一些人。 接过白榆递来的铁皮喇叭,“都住上新房了吧?” “是!”,“住上了!”,“谢谢东家!” “呵呵,以后啊,咱们庄子就叫青甸园,我准备在这青甸湖边建两座书院,其中一座呢,就叫青湖书院。” 当人群真真切切听到这个消息,抑制不住的开始欢呼。 白野伸手压了压,“这青湖书院,分蒙学和初学,6岁可入蒙学,蒙学合格升入初学,初学满5年结业,入学期间,书院管昼食,只要是青甸园的孩子,分文不取!” 轰,两三千人一下子炸开了锅。 白野再次示意安静,“但是呢,初学结业后,要为我效力五年,这5年,我也是只管吃住,分文不给。” 那群人好似没听到似的,依旧还是欢呼。 原本还有些担心会引来非议,或是质疑,没想到出奇的顺利。 因为,这个时代本就如此,就好像是师傅带徒弟,教会了本事,自然是要给师傅干活的。 况且,那可是学问那。 见没有反对意见,“那就还是老规矩,昼食管饱,一日15文?” “不行!”,“不要钱!” “东家要是还给钱,那就是赶我们走了!” 白野还以为是嫌钱少呢,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笑得很开心,“好!那就不给钱,我每日给你们杀两头猪!” “东家大气!” “谢谢东家!” 下了台,白野又带着众人去看看庄稼的长势,工坊的忙碌,至于书院的建设,自有白丙对接。 临近中午,白野,陆游,唐婉,白榆,一排四人,带着农户新编的凉帽,整整齐齐的坐在田垄之上。 褪去鞋袜,两只脚踏在水田里。 人手一个包子吃的津津有味。 白野吃的快,“白榆,再来一个!” 小丫头从身边的筐里拿出一个。 陆游吃完后也要,“白榆,给我也来一个。” “你自己拿。” 白野笑得骄傲,唐婉笑得矜持。 而此时的薛弼显得格格不入。 他实在是太好奇了,白野在他的映象里,无非就是高门子弟,只知夸夸其谈。 就如那顾况诗中的,轻薄儿,面如玉,紫陌春风缠马足。 入门不肯自升堂,美人扶踏金阶月。 这里的农户,工匠也是与众不同。 半日的相处,这人竟然会老农因为施肥吵的面红耳赤。 因为炉火,而不厌其烦的为满脸碳灰的匠人们讲解。 薛弼在白野身后蹲下,“白司谏,下官心有疑虑,不知白司谏可否解惑。” 白野扭头看了薛弼一眼,示意白榆让让,然后在身边拍了拍。 薛弼稍作犹豫,同样褪去鞋袜,学着白野的样子。 “本朝与虏人之仇不共戴天,白司谏饱读诗书,怎敢建议陛下乞和止戈?下官听闻,令慈亦是死于虏人之手。” 白野叹了口气,“下官何事说过不复仇了?只是,如今本朝实力,不足以复仇。” 薛弼脸色开始涨红,“那岂不是与虏人示弱?” 白野吃完包子,伸长胳膊绕过唐婉,在陆游的衣服上擦了擦。 “兄长何事?”陆游一脸疑惑,不是正聊着的么。 白野摆摆手,唐婉已经羞红了脸。 “薛监正,江南百姓过的如何?” 薛弼咬牙,“艰难度日,但是,北地百姓在伪齐治下,更是如同炼狱。” 和一根筋的人说话是真的费劲,“好,即便是朝廷有余力支持北伐,众太尉勇武,收复中原之地,那是否需要重建,重建之资又从何而来? 即便中原恢复生产,谁能保证虏人不复南下?中原一马平川,虏人若只求劫掠,轻而易举。” 薛弼久久不语,死死攥着拳头,指节发白。 白野继续拱火,“薛监正有私心,岳太尉,呵呵,也有,且所图甚大啊。” 薛弼双眼通红,狠狠的盯着白野,“白司谏慎言!岳太尉所求为何?” 白野轻蔑的笑了笑,“青史留名!薛监正,道理,下官已经讲得很明白了,而这个问题,你看的到,岳太尉会看不到? 前些年,岳太尉一直在南方各地平叛,你说,百姓为何要反?” 白野双手往后一撑,“当然,你可以说岳太尉是武人,不通政事,既然是武人,又为何不听朝廷号令? 下官听闻,岳太尉用陛下赏赐犒赏将士。” 随后,盯着薛弼,一字一顿的说道,“不知死活。” 薛弼的眼里慢慢涌上一抹恐惧。 “薛监正,薛参谋,朝廷征战十余载,满朝诸公何曾发过足月的薪俸?但是,陛下对于诸位太尉的赏赐可曾有所吝啬?” 白野已经懒得再说下去了,作为武将,岳飞是真的好用,纵观历史,妥妥的最顶尖那一小撮。 如果放到秦国,可以比肩白起,倘若配个萧何,可以和韩信掰手腕,再拎到初唐,一样不会逊色于李靖。 但是,眼下的南宋国力,根本不足以支撑他的野心。 一个岳飞的死活,对于如今的整个南宋,还真的没有多重要,大不了北伐的时间推迟一两年。 不过,对于他的忠义,白野还是十分钦佩的。 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尘土,“薛监正,最好给岳太尉去一封书信,以私养军,适可而止,还有,劝其多读些书。” “有志者,事竟成。 破釜沉舟, 百二秦关终属楚。 苦心人,天不负, 卧薪尝胆, 三千越甲可吞吴。 薛监正,你我共勉。” ps:没有贬低的意思,狗头保命,大家喷的时候收敛一点... 第四十章 单位 一行人又至陆游家中。 书院书院,没有书怎么行,因为战乱,白野自己家中的藏书基本都遗失了。 父亲落职后,费尽心力,也只凭记忆,背录了百余册。 至于白野自己的游戏之做,目前还难登大雅之堂,且不成系统。 陆氏也是本地豪族,府邸虽不如沈园,占地也近30亩。 白野是第一次来,陆游兴奋的当起了向导。 陆府全苑分作四部,可以领略到山水,田园,山林,庭院四种不同景色。 东部以曲院回廊为主,轩,斋十数处。 北部是乡野风光,盆景植摘无数,西边则是假山林立,土石相间,堆砌自然。 而白野此时眼前的双清堂,坐落于整座园子的中部。 坐南朝北,两层砖木结构的硬山顶,重楼式建筑。 堂前凿有一方清池,真真是个读书的好地方。 确实是贫穷限制了想象,整天在自己跟前的哪是一般的小正太啊。 那不就是小时候的聪哥么... 入了双清堂,进伸各六间,二楼是个大通间,以书橱间隔。 陆游一挥手,满脸得意,“兄长,这便是我家藏书,总计四万两千余册。” 白野默默的比了一个大拇指。 几位陆氏族老已经等候多时,昨夜里,族长命几人全力配合。 虽然有些不服气,可碍于族长颜面,再加上三郎不通过恩荫而得官身,也只能应下。 “见过白知县。” 白野拱手回礼,“见过几位夫子。” 随后,向白榆招招手,白榆立刻解下背后的包袱,取出几本书籍。 “今日冒昧到访,实属无奈之举,晚辈欲创办书院讲学,但才疏学浅,这几本拙作,还望几位前辈指正。” 说着将《汉语初识》,《数学初解》,物理,化学,生物,地理等几本书,双手捧着递过去。 几位族老互相对视一眼,这新任知县倒是谦逊,处处以晚辈见礼,欣然接过书籍。 而白野几人则坐在窗边观鱼,立刻就有丫鬟拿了点心过来奉茶。 薛弼本就寡言少语,从青甸园出来后更是一言不发,安静的好似透明人一般。 几位族老一边翻书,一边小声议论。 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几位族老放下书。 “白知县。” 陆游在旁边介绍,“这是我二叔祖,陆仲文。” 白野连忙行礼,“二叔祖以为如何?” 陆仲文轻抚雪白的长须,“白知县之才,叫人叹为观止,那汉语,算学之书亦颇为不凡,由浅入深,从简至繁,用以讲学为不可多得之良材。 那地理之书,老夫等人亦能理解,于耕作,战事,用处颇大。 可那物理,初读之下,似墨家肌理,化学如道家炼丹术,这生物嘛...” 白野暗赞,这老东...老夫子还真有两把刷子,直指要害。 “生物如何?” 陆仲文盯着白野,缓缓开口,“似那巫蛊之术!物理,化学也有阐述巫蛊之理,然,这生物最甚,如此大逆不道之术,怎可用以讲学?烦请白知县解惑。” 白野哑然,古人对于很多难以解释的现象统称为巫术。 而对于蛊,人们通常认为是一种微小的虫子,只是看不到。 现代很多影视作品中,常用巫蛊做搞笑或恐怖的桥段。 但在很多古籍,甚至是某些朝代的律法中,也有大量的描述。 如唐朝律法中便有记载,一旦发现放蛊者就乱棍打死。 《新唐书》,《本草纲目》等书中也有很多对蛊毒的描述。 白野知道,要是不好好解释清楚,自己可能就真的危险了。 从字面理解,蛊源于巫术。 在原始时代,人们对于自然的认知和改造极其低下。 因此,环境中的变化对于古人来说拥有着强烈的恐惧和敬畏。 于是,古人便十分向往可以操控自然的神秘力量。 古人就在这样的理解中,创造了一些仪式,并期望可以通过这些仪式来实现,或是寄托自己的想法,被称之为巫术。 巫术就来源于古人对于自然神秘的理解,但是,没有现代科学作为基础,这些变化很难用文字表述清楚。 因此,后来的巫蛊之术就变成了神仙鬼怪之术。 在这样的世界观之下,就会出现很多现代人难以理解的事。 而现代人对于不能解释的现象,统称为玄学。 许多神秘的遗迹与天文之间的关联,乃至建造的精度,甚至至今都未必能够达到。 古代与巫术关联最多的就是医学,而生物正是医学的基础。 在《广博物志》中记载了神农氏始究息脉,辨药味,制针灸,作巫方。 《述异记》虽然是一本小说,但是,其中描述有一面镜子,“光明莹彻,可鉴五脏六腑,名曰仙人镜”。 与现代医学中的x光机高度相似。 白野苦口婆心的详尽解释,甚至做起了小实验,例如什么小孔成像,硝石制冰,以及用白醋画符咒。 白榆直接就跪了,郎君还说自己不是神仙,哼,神仙也会骗人。 但是,白野怎么讲述其中道理,几位族老都是,我不听,我不听的样子。 无法,也只能靠自己了。 “那,《汉语初识》以及《数学初解》就仰仗诸位了。” “老夫自当尽力。” 陆氏族老们以这两本书为框架,开始填补内容。 编写教材总是一件复杂繁琐的事情,白野当初写这些东西,也是怕久而久之就忘了。 所以都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难就难在循序渐进。 最基础的,反而是一些概念性的东西。 然后,白野又发现了一个让人无比头疼的事情。 度量衡。 现代的数学,物理,化学等公式虽然依旧可以使用,也不妨碍计算。 但是,以当下的计量单位,很难准确的进行实验。 尤其是化学实验,好比以后发展火器之时,总不能拿人头去堆吧... 古代的度量衡不够精确,一斗是多少?是满斗,还是平斗? 一尺是多长?江南的尺和巴蜀之地的尺又不一样长。 一炷香是多久,误差都太大。 始皇帝虽然统一了度量衡,但是,每个朝代又都有不同的标准。 以前,度量衡的标准,多是以人体某一部分为基准,立标准的人不同,标准自然也就不同。 这也给白野查阅古籍,换算单位造就了极大的困扰。 而自然科学又是一门极为精确的学科。 想要重建现代科学体系,除了办书院培养具有科学发展观的种子,完善人才培养制度。 科研体系的建立同样至关重要。 和当初自己在家里瞎摆弄不同,如果不定下标准,再好的技术,在绝妙的设计,一样很难有人继承和发展。 白野甚至一度想要放弃算了,爱谁谁吧,当个富家翁也挺好。 可当看到那群帮他完善教材的人,老的老,小的小,都在默默的努力着。 甚至连薛哑巴也在做了力所能及之事。 又只得默默的给自己打气。 期间,派人分别给周县丞和家里带话,近几日若有急事,可到陆家寻他。 从人文学科到自然学科最大障碍就是数学。 万幸,此刻的十进制已经普及,而阿拉伯数字在民间的反响也很好。 唯一的难点就是计量单位了。 秒,米,千克这几个最基本的单位,在古代很难做到精准的测算。 白野在双清堂发了一夜的呆,实在是想不到有什么办法可以相对精确的得到,秒和米两个单位。 第二天,白野便开始着手实验。 一个时辰7200秒,得到时辰简单,但是要算秒就麻烦了。 用滴漏?看一个时辰滴多少滴水,就能算出一秒滴多少。 可不密封的容器,水滴只会越滴越慢。 又尝试了漏刻,这个倒是可以,但是,很难单独完成。 实验的同时,必须要有一个人在那里数水滴,根本没有推广的价值。 一连三日,毫无进展,钻入死胡同的白野,顶着两个深深的黑眼圈,双眼赤红,头发披散,坐在池边心神恍惚。 陆游手里拿着馒头,冲着白野的背影努努嘴,“白榆,兄长这是中邪了?” 白榆疏淡的眉毛皱在一起,“你才中邪了,郎君只是...只是在想国家大事哩。” 唐婉提着食盒来到白野身边,“哥哥,吃些东西吧,莫熬坏了身子。” 白野闻声缓缓转头,默不作声,眼里没有焦点。 此刻的唐婉泪眼朦胧,从食盒中捻出一块米糕,“哥哥,这是我做的米糕,你尝尝?” 白野看着唐婉递过来的米糕,嘴里喃喃,“米糕,米糕,米...糕...糕...高...高!” 随着呢喃,白野的眼中渐渐恢复神采,一伸脖子,叼住唐婉手里的米糕。 囫囵咽下,“务观!快备马车,再备以盆水银,你们在这继续编写教材,我去去就回。” “好!我这就去。”陆游撒腿就跑。 白野抬起手,在唐婉头上狠狠的揉了揉,“婉儿帮大忙了!” 唐婉咽住话,红了脸,低下头,含着泪,只管摆弄衣服。 薛弼跟着白野来到工坊。 薛弼都疯了,这家伙就把沙子加些莫名其妙的东西烧一烧,就做出琉璃了? 琉璃还能吹? 白野懒得和他解释,待其冷却,抓着三四尺长的玻璃管又返回陆府。 当白野回到陆家,陆游已经备好了一盆水银。 没有现代的仪器,白野只能用这种土办法测量长度了。 标准大气压下,水银的高度为760mm,也就是76厘米。 当然,会有一定的误差,但是,这也比用宋尺换算来的精确。 得到长度单位,就可以利用钟摆效应来定义时间。 任何钟摆,只要长度是99.4厘米,无论松手之前摆锤多高,摆锤多重。 松手之后,钟摆摆一次的时间都是一秒。 忙完一切之后,白野终于长舒口气,就这么在双清堂前,成太字直直躺下。 连日的疲倦汹涌而来,稍稍歇会儿。 陆游三人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查看。 唐婉蹲下身,小心翼翼的用手指戳了戳白野脸, “哥哥睡着了!” (本章完) ps:这张有点乱,大家凑活看... 第四十一章 还真是妹妹呢?! 人各有心,心各不同。 赵鼎重返中枢之后,最先需要处理的竟是张浚。 张浚罢相,有的台谏官仍不甘心,继续上章弹劾。 有人说张浚身为丞相,因措置失当,损军四万,理应斩首。 也有人又翻出陈年旧账,重提当年的富平之战,言说张浚独断无谋,刚愎自用由来已久。 甚至有人指责张浚身居中枢三年,兴兵劳师,竭民力,耗国用。 当然,最后这条,赵鼎师徒都要背锅,毕竟,这样弹劾符合国策。 原本,处分张浚的诏书已经下了。 以观文殿大学士的身份提举江州太平观。 可赵构看罢那些台谏官的劄子,又突然勾起无名怒火。 御批道:张浚谪授散官,岭南安置。 岭南属于蛮荒之地,落职官员贬窜岭南,自生自灭,已经是最重的处罚了。 政事堂,赵鼎向其余宰执出示了赵构的御批。 “几位相公以为如何?” 陈与义率先开口,“陛下责罚太重,恐有志之士心寒,尤其是众太尉。” 张守轻轻颌首,“是啊,下官也是如此认为。” “下官为张浚所荐,理应回避。”秦桧早就想好了三种回答。 无非就是赞同,反对,或者是模棱两可。 况且,以赵鼎的为人和当下所处的位置,以及和张浚的私交,都不可能对张浚落井下石。 索性便闭口不言,如今真正让他担心的事,就是赵鼎是否还会将其留在中枢。 按照官场惯例,他既然为张浚所荐,赵鼎重新组阁时一般不会留用旧班底。 赵鼎师徒对于几位宰执也有过讨论,张守执政四平八稳。 张浚稍显急功近利,但也是忠耿之辈。 白野对陈与义的评价极高,尤为喜爱那首《观雨》。 海压竹枝低复举,风吹山角晦还明。 不嫌屋漏无乾处,正要群龙洗甲兵。 而此诗作于建炎三年,足见此人极善大略。 对于秦桧,起初,赵鼎是颇为欣赏的。 靖康年间,赵鼎任开封士曹参军,对秦桧的大义之举也曾仰慕的紧。 后来秦桧南归,朝中有不少人猜疑,赵鼎也始终不信。 当年为存赵氏,不避斧钺,怎会一眨眼就成了金人的奸细? 白野当时也没有反驳,只是反问一句,“北地多少王公大臣,为何只秦桧得以脱困?并且还是拖家带口,毫无折损?” 都说,当你怀疑一块玻璃的硬度时,这块玻璃就注定要碎。 再简单一点,当你怀疑那个人的时候,真相就已经不重要了。 何况,张浚与秦桧有举荐之恩,不说休戚与共,竟也无半句辩驳。 凉薄至此,不过,赵鼎也接受了白野的建议,朝堂之上,不同人有不同的用法。 秦桧不知为何,总感觉如芒在背,赵鼎面上,也看不出丝毫喜怒。 张守见赵鼎默不出声,又继续说道,“陛下责罚,应斟酌是公罪还是私罪,德远有过,乃是因公,因公而受重罚,今后谁还未陛下驱使?” 赵鼎抚须颔首,“子固兄此言在理,明日,你我一同面见圣上,据理力争。” 翌日,赵鼎和张守一起入殿面对。 赵鼎进呈被他扣押的御批。 赵构皱眉,稍显不悦,责问道,“朕意已决,卿为何封还?” 赵鼎不急不缓的开口,“陛下,德远当年勤王立下大功,近年扞守两淮亦多有勋劳,何况,家中尚有老母,若去岭南,无异于生死别离,陛下何忍?” 赵构原本也不想重罚张浚,但是台鉴的劄子和雪片一般,着实烦扰的紧。 “朕历来功过分明,张浚有功,朕已赏他,而今有过,亦应加罚。” 张守在一边进言,“陛下,古人云,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丞相理政,千头万绪,或谋虑不深,或计议不达。 倘若有所差池,便夺官去职,贬窜远恶之地,今后谁还会为陛下效力?” 赵构也就顺着台阶,对于张浚又改为原先的处罚。 之后,赵构又开始询问两淮态势,“伪齐不足为虑,然,淮水防线,当真可阻虏人兵锋?” 赵鼎宽慰道,“陛下放心,众太尉久历沙场,手下皆为精兵强将,又是以逸待劳,虏人但凡南下,定叫其有来无回。” “但愿白司谏不会让朕失望。” 赵构原本都准备放弃了,但是,白野画的饼太大,太香。 燕云之地可以说是赵家人的一块心病,亦是整个大宋的心病。 ........................... 山阴县衙。 “颖儿啊,长风几日不曾归家啦?”裴氏一边做着女红,一边问询。 赵颖虽然被赐封刊印司监,实际上的事务还是管理运作《民报》。 正在核稿的赵颖头也没抬,“六日了。” “六日啊,听说婉儿那丫头也在陆府。” 赵颖心头微动,笔下一顿,“嗯,务观,白榆都在,协助长风编写书院教材。” 裴氏将手里的活计一放,有些怨气,“颖儿自小聪慧,相公亦恨不得你是男儿之身,长风怎不请你从旁协助?” “女儿有自己的事要做。” “那也得去看看啊,长风自建康回来就清减许多,这一连几日,也不知在陆家吃住可习惯。” “长风非是享乐之辈。” 见女儿油盐不进,裴氏也恼了,“若真叫唐家捷足先登,有你后悔的时候。” 赵颖哭笑不得,不过也确实想去看看,长风那人,平日里虽然懒散,可认真做起事来又是忘乎所以。 只是,冒冒然的过去,又担心长风着恼,失了...失了大妇气度。 最终还是感性压过理性,“我去给长风送些换洗的衣物。” 裴氏顿时换上一副笑脸,“对对,长风爱干净,快去,快去。” 陆府。 白野已经昏睡了一天一夜,着实太累了。 陆游,白榆,唐婉三人在门槛上坐成一排,手撑着下巴。 教材的编写,他们已经帮不上什么了,只余陆氏几位族老和薛弼还在书楼忙碌。 陆游回头看了眼躺在床上,打着小呼噜的白野,“白榆,你家郎君不会醒不过来了吧。” “哼。”白榆气鼓鼓的一扭头,不理你... 唐婉学着白野,扬手就是一巴掌,“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哎哟。”陆游捂着脑袋,“婉儿,我知你属意兄长,这习惯可不兴学啊!” 唐婉皱着黛眉,“你小声点,莫扰的哥哥休息。” “原是多贤淑的女子,哎...”陆游叹息一声,忽然看到唐婉又扬手欲打,话锋一转,“你们可想知道当日,兄长是如何在朝堂之上侃侃而谈?” 见二女齐齐望来,陆游清了清嗓子,“当日啊,兄长深入浅出,抽丝剥茧,详细阐述战和利害,殿前驳斥当朝宰执,陛下更是钦定国策...” 陆游连说带比划的描述的让日的情形,眉飞色舞间,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然后呢?” 三人连忙站起身,陆游磕磕绊绊的说道,“然...然后,兄长就回来了。” 唐婉不知为何,有些心虚,低着头。 白榆甜甜的叫了声,“赵家姐姐!” 赵颖露出微笑,揉揉白榆的脑袋,柔声道,“你家郎君呢?” 白榆顿时泪光莹莹,往身后一指,“睡着了,都睡了十几个时辰了。” 赵颖将手里的包袱交给白榆,跨步而入,来到白野床边。 只见白野头发散乱,嘴唇干裂,深深的黑眼圈,即便睡着了也尽显疲态,整张脸又瘦了一大圈。 赵颖冷着脸,来到院中石凳坐下。 陆游三人怯懦的低头站成一排等着挨训。 “白榆,去把门关上!” “哦。”白榆噔噔噔的跑去关门,动作轻缓,又回去站好。 “你们就是这般协助你们兄长的?” 倒是唐婉最先开口,有些委屈,声音里带着哭腔,“哥哥学究天人,我们帮不上。” 赵颖白了一眼,哥哥?哼,还真是妹妹呢。 陆游连忙附和,“是啊,师姐可能有所不知,兄长会巫术!” 白榆皱着疏淡的眉毛,立即反驳,“不是巫术,是仙术!” “是是,仙术,仙术...”这时的陆游也不敢犟。 赵颖长吸口气,“那便让你们兄长累成这样?” 陆游小声嘀咕,“我们劝了,劝不住...” 赵颖柳眉一挑,“还敢顶嘴?” 几人立时大气都不敢出,师姐同兄长一般可怕呢。 忽然,几人同时听到屋内传来的动静。 赵颖带头推门进屋。 白野揉着脑袋,见最前面的赵颖,声音嘶哑,“师姐怎么来了?”随后又看向赵颖身后几人,“我睡多久了?” “快十四个时辰了。”陆游连忙回道。 “哦,这么久啊。”白野挣扎起身。 “是呢,我道长风为何不归家,原是在妹妹这儿绊住了。”赵颖嘴上吐着刀子,却是伸手将白野扶起,在背后放好软垫。 唐婉脸上臊红。 白野苦笑,“师姐,忙正事呢,过些时日送你件新奇的礼物。” “单是送我的?” “都有,还要进献陛下呢,到时还要《民报》出力。”白野如实答道。 赵颖撇撇嘴,“哼,我就知道。” 白野拿这个是真真没有办法,“务观,给我弄些吃食,有些饿了,清粥岂可。” “我这就去煮。”唐婉转身就走。 赵颖横了一眼陆游。 “我...我去帮忙。”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白榆,去备些热水,你家郎君要沐浴。”赵颖吩咐道。 “好嘞。”白榆正等着呢,闻言,踩着风火轮就跑了。 屋内只剩下二人。 白野强笑道,“师姐怎么来了?” “呵,来不得了?几日不归,娘让我来送几身换洗的衣物。” 赵颖说话虽然强势尖刻,但是眼里的心疼却是丝毫不加遮掩。 黛蛾长敛,任是春风吹不展。 白野抬手,轻轻抚平赵颖紧皱的眉头。 “叫颖儿担心了。” 赵颖顿时羞红了脸,却又不舍将目光偏离片刻。 (本章完) 第四十二章 千古第一才女 洗漱沐浴后送走赵颖,白野又回返书楼。 一边翻着已经编纂完成的部分教材,一边喝着粥。 “进度有些慢啊。” 薛弼过来也要了一碗,狠狠的喝下一大口,长呼口气,“如何能快,白司谏妄图以一己之力完善完善一门新学,又如何快的起来?” 薛弼本就是个实干派,虽是文人出身,但是,对于只知道之乎者也,自命不凡,却无丝毫建树之辈,同样没有什么好感。 因此对于白野提出的事功学说,极为认可,这也是为何对白野本人有成见,却依旧愿意帮忙的原因。 白野闻言一怔,拍拍脑门,“薛监正一语惊醒梦中人啊。” 随即又有些无奈,上哪儿抓壮丁去啊。 当下所有编写的教材之中,当属语文最难,也最为紧要。 这个时代,或者说是华夏文化之中,一直贯彻的就是实用主义。 好比求神拜佛,这个菩萨不灵,那改天就换一个拜拜。 再好比推广的新式农具,百姓觉得好用,就争相效仿。 但是,没有人会去想,为什么新式农具好用,是形状还是材质?为什么这样的形状就更省力,更有效率? 这个问题不解决,物理,化学之类的学科,根本都没有推广的必要了。 而这种质疑和探索的精神,与时下的普世价值观有着根本性的冲突。 白野挠着头皮,有些不好意思,赧颜道,“不知薛监正能否邀请三五好友?” 薛弼夹了一筷子咸菜,话里还带着怨气,“下官好友多为武人,别说他们不懂,便是懂,见了白司谏能不动粗,已经算是给下官几分薄面了。” “哎。”突然感觉粥也不香了,以青甸园那群人的尿性,顶多一个月,两座书院就建好了。 这教材没有,授课先生也不够,白野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没事找事... 正一筹莫展之际,陆游匆匆忙忙跑来,一手指着府门方向, “兄...兄长,府外有人求见。” 白野倒了一杯茶水,“先喝口水,慢慢说,门外何人?” 陆游接过称谢,“那人自称易安居士,自婺州来。” “居士?谁这么大口气?易安居士...” 白野初听有些耳熟,随后,“嘭”的一声猛然站起,椅子随之弹开。 “人...人呢?可有怠慢了?” 陆游纳闷,自家兄长面圣的时候也没“吓”成这样啊。 “迎到听雨轩了。” “走走,前面带路。” 陆游在前面走着,时不时的回头问道,“兄长,不就是位老妇人么。” 白野乐了,“妇人?此话最好别让你爹知晓,生当作人杰是何人所写?” 跟在后头的唐婉以手掩口,惊呼出声,“啊!是那李清照!” 陆游立时停住,瞳孔涣散,“李...李...李清照?” 白野上去就是一头皮,“快走啊!” 陆游都顾不上揉脑袋,“哦哦。” 行至门前,白野稍稍站定,整理了一下着装,又捋了捋头发,深吸几口气平复一下心情。 入了听雨轩,李清照正在喝茶,头发花白,和自家先生一般年岁。 脸部的轮廓以及眉眼,可知年轻时也曾是名动一方的美人。 白野上前行礼,“后学末进白野,见过易安先生。” 李清照放下茶盏,上下打量着白野,“哦?你认得老身?” 人当然没见过的,但是,自有了李清照之后千年,谁敢说不认识李清照,那都不配说自己读过书。 “欲将血汗寄山河,去洒东山一抔土,易安先生的诗词,千古无二,晚辈一直想去婺州拜访先生,奈何未得些许空闲。” 李清照一声冷笑,“果真是巧舌如簧,溜须拍马之辈,议和之策是你所献?老身只恨非是男儿之身,不能生啖虏人血肉。” 靖康之难后,李清照一路南逃,磨难重重,先是丧夫,大病一场,辗转到杭州,书画文物几被盗尽,再次大病一场。 孤独无依之中,再嫁张汝舟,奈何所托非人,又陷牢狱之灾。 此后,李清照便将所有情念都投入到国家大事之中。 避难婺州期间,朝廷对伪齐频频用兵,大有收复之势。 谁知,前些时候,朝中故交寄来书信,竟是有人建议官家与虏人议和。 白野渐渐冷静下来,每个人所处的位置不同,立场自然也就不同,“易安先生是为止战一事而来?” “不错!” “易安先生,止战非是不战,尚需量力而行。” 这几天解释的都有些烦了,但是,白野也知道,随着时间的发酵,不解和质疑还会越来越多,尤其是军中激进派的反应。 以及眼前这些“爱国”文人的口诛笔伐。 李清照红着眼,“东京城破,二帝被掳,中原生灵涂炭,如此血海深仇,量力而行?何须修饰怯懦?” 白野叹息一声,“家国大事,怎能只凭血勇?国战,又岂是仅靠将士用命?粮草辎重,哪个不要考量?如今只得卧薪尝胆那,易安先生!” 李清照情绪瞬间收敛,慢条厮礼的拿起茶盏,轻呷一口,再缓缓放下,这才开口,“你可知,惰性一旦形成,便极难更改。” 白野闻言一怔,嘴里低语,“惰性...乐不思蜀?” 要不怎么说一人智短,两人计长呢。 白野原先的构想太过理想化,没有考虑到人性的问题。 一两年的时间,还不足以让大宋积蓄到可以平推金国的程度。 但是,时间一长,人心就容易散,人们就会安于现状,这是很现实的问题。 而且,赵构可是有前科的...虽然这一世还没发生。 好战必亡,忘战必危。 那这是打还是不打呢?感觉打吧,同归于尽,鱼死网破。 可不打么,以这个时代士大夫们的尿性,再想打也难了。 白野纠结的又开始挠头。 李清照看着陷入思索的白野,眼底蕴着欣赏,摆摆手,示意其他人出去。 陆游等人蹑手蹑脚的出了听雨轩。 莫名的,白野突然想到鸦片战争,眼前一亮。 反正暂时是不可能再打了,至于以后,说不准,还是这群士大夫们争着抢着要打。 一个饼是画,一堆饼也是画。 老马说过,一倍的利润能使人挺而走险,白野不信,到时候千百倍的利润之下,有人会不动心? 想通关节的白野豁然开朗,再次拱手行礼,“多谢易安先生提点。” 这样的人太值得尊敬。 李清照点头,嘴角上扬,眼角的皱纹又多了几分,“果然是国之大才,老身终究只是一介无用的妇人,只盼有生之年,能重回故土。” 白野目光坚定,看着这位已是暮年的千古词人,“会的,到时,晚辈送易安先生重游故地。” “老身也算不虚此行。”李清照起身,准备告辞。 白野连忙上前两步,稍稍躬身搀扶,“易安先生,晚辈欲创办书院,如今正在编纂教材,不知先生能否再指正一二?” 李清照扭头笑道,“哦?倒是不妨一观。” 白野带着李清照来到书楼,陆家的几个老东西就跟发了春似的猫,就差生扑了。 蒙学部分比较简单,到时候拿了就可以直接用。 初学的内容才是重中之重,两座书院都得用。 但是,依旧还处在框架阶段。 李清照翻阅的很仔细,即便被众星拱月般围着,依旧神情专注。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李清照合上书册,叹息一声,“赵相公好福气啊。” 迎着白野期待的眼神,继续说道,“你这事功学说与永嘉学派的理念极为相近,却更为平和,且完善,可惜,老身不精通此道。” 白野还没来得及失望呢,只听李清照又开口说道。 “不过,有幸曾与兑光居士交流数次,老身可去一封书信,请他来山阴做客。” 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兑光居士林松孙,正是永嘉学派创始人之一林石之孙。 精通洛学,关学,以及事功学说。 白野大喜过望,“那便有劳易安先生,不如暂住陆府?” 李清照笑着点头。 白野顺杆爬,“晚辈想恳请易安先生,能够担任青湖书院首任山长!” 李清照没有同意,倒是也没有拒绝,“青湖书院?倒也雅致。不如前去一观?” “呃...尚未建好,可能要等到十月下旬。” “好一张巧嘴,老身先前可有说错?”李清照笑着轻轻拍打了一下白野扶着的胳膊。 “嘿嘿,先生教训的是,今日天气正好,晚辈带先生去青甸园走走?” “也好。” (本章完) 第四十三章 刘豫被废 心有千载忧,身无一日闲。 陈六来报,说是肥皂已经做出来了。 一头猪的肥膘大概能熬出15斤的油,每块肥皂重约一钱。 差不多就是200块。 白野埋头核算着成本,以便定价。 而陆游三人则给肥皂设计图样,用来印刻。 陆游拿起自己的画作,“白榆,你看我画的这朵荷花好看么?” 白榆敷衍了看了一眼,“呵。”又低头继续画自己的小公鸡,荷花哪有鸡好看,还香呢,抬起袖子,擦了擦嘴角。 唐婉则是画起了鸳鸯,脸颊微红,神情专注。 “两位小娘子画的真好,不过啊,不用画的太细致,匠人刻不出来。”陈六在一边提醒。 非要细刻也不是不行,但没必要,目前准备卖的都是普通肥皂,而加了香精的,白野准备送人。 陈六不明白,有钱为什么不赚。 宋代肥皂,主要以皂荚和猪脂为主要材料,而香皂,就是混入一些中草药,多的可达十余种,乃至数十种。 制作繁琐,去污能力相对一般,外观也是一言难尽。 白野抬头,伸出三根手指,“老六啊!一块定价30文如何?” 陈六如同被割掉二两肉,本就只剩下一只眼,差点瞪出来,扯着嗓子道,“多...多少?” “那25文?”白野有些心虚,定高了?默默收回半根手指,见陈六都开始抽冷气了,又改口道,“20文,不能再少了。” 陈六连连摇头,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止住白野话头,“阿郎,咱家确实稍有家资,可也得挣钱啊,50文,少一个铜板都不卖。” “会不会太贵了?百姓负担的起?” “阿郎有所不知,普通人家用的本就节省,买上两三块就够用一个月了,你看咱庄子上,普通帮工一月都能得钱一贯。 那几个老师傅一月挣的比周县丞的俸禄还多。前些时候卖砖窑,几个老窑头都避着人走。” “哦。”白野摸摸下巴,“那佃户呢?” “夏粮不是种下了嘛,农闲时去工坊拣些零头碎脑的活计,一家子也有一两贯的进项。” 哎呀,说不得,说不得,再说下去,陈六感觉自己的大限都得往前提几年。 白野最后拍板,“也好,50文便50文,对了,白丙他们回来了么?” 现在刚起步,还是不要招惹太多纠葛,起了冲突又是麻烦事,避开市面上的廉价产品,或是说倒逼质量不行的降价,百姓照样得着实惠。 陈六一脸幽怨的从三人手中接过画稿,“没呢,估摸着还得三五日,昨个白老三还抱怨,说县衙的书吏不堪大用,还不如白榆呢。” 白榆感觉有被冒犯到,抿着嘴,皱着疏淡的眉头,突然不太喜欢陈六叔了。 “哈哈。”陈六在白榆脸上捏了一把,“好好跟着阿郎读书。” 白野懒得理那混人,摆摆手示意滚蛋,又对陆游几人说道,“你们自去顽吧,看看书也行。” 对于税法,白野还没有理清头绪。 现在大宋的税制主要还是杂税太多,各地收税的名目也是五花八门。 徭役反倒是其次,宋代很多修桥补路的活,都被厢军干了,但是,这免役钱又还是照样收。 收税的类目一多,官吏们的可操作空间就大,上下其手,那还能剩多少。 白野看着宣纸上写着的一条鞭法,以及摊丁入亩,默默推演着有几分可操作性。 还有一个商税,原先没细想,一脑门扎进去,谁曾想是个泥沼。 千头万绪的,拾不起线头。 哀叹一声,脖子一仰,闭眼躺在椅子上。 忽然感觉有双小手,在轻轻的给他揉着太阳穴。 “嗯哼...”白野舒服的呻吟一声,“还是自家的丫头体己,白榆啊,要不,郎君给你涨些月钱?” “哥哥也该歇歇了,前日里,还被姐姐数落,若是再累出个好歹来,姐姐又该怪罪了。” 这动静不对啊!白野猛然睁开眼,正好和唐婉四目相对,连忙端坐。 两颗脑袋好巧不巧的撞在一起。 “哎哟。”一声娇呼。 白野下意识撩起唐婉额前的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已经红了一块,“抱歉,抱歉,可撞疼了?” 唐婉连忙后退一步,红着脸,疼啊!怎么不疼,抱歉,那倒是抱一下表述歉意嘛... “不疼,哥哥还是回屋小憩一会儿吧。” 对于现在的唐婉,白野实在有些麻爪,“啊,也...也好,让白榆去给你拿个热鸡子敷一敷。” “婉儿晓得的。” ...................... 此时,完颜宗弼的大军已经来到开封城外。 与前锋军汇合之后,入了内城,分兵把守各门,仅率两骑亲卫入宫。 完颜宗弼于马上,随手拎起一名宦官,跟拎小鸡仔似的,“刘齐王何在?” 那宦官以为金人天降,一时间惊得说不出话。 宗弼随手将那名宦官丢在地上,厉声喝道,“自家问你,刘豫何在?” 宦官跪倒在地,颤声道,“回...回禀四太子,小人只是看守宫门,不知皇上去处。” 完颜宗弼一路寻到后宫,引得沿途的宦官,宫女们惊声尖叫,四处逃窜。 行至后宫,一鞭子抽在窗棂之上,“刘齐王在吗?” 有一女子拨开窗帷,怯生生的说道,“在讲武殿。” 宗弼又拍马直驱讲武殿。 此时已经有人向刘豫做了通报,刘豫慌忙往殿外跑,丢了只鞋尚且不知。 出了大殿,瞧见那颗大光头,赶紧垂手而立,“四太子不期驾临,失敬,失敬。” 完颜宗弼勒住缰绳,“自家此来,是有一件紧急公务要与刘齐王商议。” 刘豫愣了片刻,什么事急到纵马入宫?便想着先拖一会,“自家先去更衣,请四太子稍候。” 金兀术翻身下马,一只大手如同铁钳般抓住刘豫的胳膊,“更衣就不必了,公务要紧,事急从权。” 此时,刘豫的身边有持刀侍卫数十人,可在完颜宗弼面前,连个大气也不敢出。 眼睁睁的“目送”刘豫在金兀术的拖拽之下,一路出了宣德门。 三日后,完颜昌抵达开封府。 由通事宣读,以大金皇帝名义颁发的罢刘豫为蜀王的诏书。 同时颁布命令,大齐创立以来的一切重法,全部废除。 行伍军卒,愿归农者自便,一应宫人宫女,各归各家,甚至大赦监舍囚徒。 这日,完颜昌正在办公,收到手下来报。 “将军,府外有人自称是将军旧友的信使。” 完颜昌放下公文,“哦?可有通报姓名?” “只说姓秦。” “带他进来。” 秦兴入府,见着完颜昌,立马大礼参拜。 “原是秦兴啊,你家相公可好?” 秦兴受宠若惊,从怀里掏出书信,“相公安好,这是相公书信。” 完颜昌从侍女手中接过,抽出信笺,还是赞一声好笔力。 只是,渐渐的,眉头开始紧皱。 以战议和?好大的口气! 可如今贸然开战,朝廷又会有诸般动荡。 不要中原之地?呵,自家还偏偏就要给你。 自家过不得河,你便能过? 于是,完颜昌开始手书,一封,派人送往赵构,告知刘豫已废,另一封则令秦桧暗中配合。 翌日,完颜昌便离开了开封,前往祁州驻地。 而也正是从这时起,北地开始传出一些风言风语。 言说朝廷有奸佞当道,欲弃北地于不顾,如今伪齐被废,正是休养生息之时,此人又蛊惑君上卧薪尝胆,欲再掀战事。 甚至还妄图变法,变本加厉盘剥百姓。 而矛头,无一不指向白野。 开封城外一座无名小庙,残破的大殿中生着一堆篝火。 篝火旁围坐着十几条壮汉。 为首一人说道,“有确切消息,说那白野,如今是山阴知县,弟兄们说,怎么办?” “杀!”“杀!”“杀!” 忽然传出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有些刻意的压低嗓音,“山阴县在哪里?” “晓不得。”“我也知不道。” “阿九,你别打岔!我已经着人去打听了。” “哦,反正我跟着大哥。” “好,就这么定了,等我打探到地点,立刻动身。” ............................... 各路大军也很快察觉到伪齐发生了变故。 伪齐前沿的要塞明显加强了防守力量,频繁调动兵马,且多为金兵。 这一举动无疑引起了各路斥候的高度关注。 岳飞获知这一消息时,正在江州。 郦琼叛变之后,朝廷见淮西空虚,令岳飞亲率一万五千人马,以及大部水师江州驻防。 绍兴七年,除了头里俩月,岳飞的心情一直不佳。 先是左护军并统未成,继而又发生了淮西兵变,岳飞不止一次摇头叹息。 多次上书朝廷,借淮西兵变之机北伐。 可这奏疏送走后,便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听说,自己的参谋官还被贬去给一知县当副手,那知县更是年未弱冠。 就更显郁郁。 “相公!”干办公事于鹏大叫一声,兴冲冲的从外面跑进来,“相公,斥候来报,逆贼刘豫被虏人废了。” 岳飞在书房正捧着一份《民报》看三国演义,听说此报刊为一女子所创,委实是巾帼不让须眉。 听到于鹏的禀报,岳飞放下报纸,抬起头,目光炯炯的问道,“虏人废了伪齐?” “正是!” 刘豫被废的消息很快传开,不多大一会儿,岳云等人纷纷来到岳飞书房。 众人对刘豫的废黜都表现出极大的兴奋,尤其是后护军诸将,都曾亲眼目睹河南境内的惨状。 岳飞一言不发,对于斥候送上来的军情报告都没仔细研究。 他在思虑刘豫被废之后,该如何进兵。 岳飞估计,伪齐被金废黜,势必大举南下,而金人的战力要远高于伪齐。 此时伪齐刚废,人心惶惶,加之金兵初至,立足未稳,正是朝廷大举北上之时。 想到此处,岳飞打声吩咐,“取纸笔来!” 众人不知所措,岳云问道,“阿爹,取纸笔作甚?” 岳飞精神昂扬,“上奏朝廷,全面进兵。” (本章完) 第四十四章 宝宝委屈 白野近些时日根本没心思关心国家大事。 先是愁教材,上天垂怜,送来一个李清照。 现在又是税法。 熬的头发一把一把的掉,吓得白榆偷偷跑去找来赵颖。 看着黑眼圈更重了的白野,赵颖是又气又心疼。 白野坐在床上,颇为无奈的说道,“颖儿啊,我在陛下面前立了军令状的,一年内若是拿不出成绩,便是个死。”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赵颖更气了,伸手扯住白野的耳朵,“又非身在行伍,你立哪门子军令状!怎的不想想我...阿爹,务观,还有白榆陈六他们?” 白野叫饶,“哎呀...疼疼!这不是没顾得上想么。”却没说撒手,距离近,角度太好,痛并快乐着... 白榆此时端着一个餐盘进来,小心翼翼的偷瞄一眼,没看到,没看到,白榆什么也没看到。 赵颖这才恨恨的松手,胸前一阵起伏,“先吃些东西,然后上床休息,今日你哪儿也别想去。” 这就不太符合建康规律了吧,而且,现在才到午时,可看着余怒未消,美眸含嗔的注视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耷拉着脑袋。 来到白榆身边,低声道,“晚些时候再收拾你!” 哪知这小东西半点不怕,转头就对赵颖脆生生的说道,“赵家姐姐,郎君要罚我!” “嗯?!” 白野连忙赔笑,“怎么可能,没有的事!我家白榆最是乖巧,我怎么可能罚她。” “那就赶紧吃!” “诶诶,我吃。”像极了前世,老妈凶完之后,又叫自己去吃饭。 三分矜持,三分委屈,三分尴尬,还有一分的愤怒,算了,没有愤怒。 “光刨饭做什么?吃菜呀!” “知...知道了。”呜呜呜... 原本想吧,吃了饭,赵颖也该走了,谁曾想,她竟然搬了条椅子,手里拿着白野近几日的手稿,就这么在床边守着。 白野无奈,认命的闭上眼,脑海中却还在思索着税法的对策。 税法,根本就不是一两个人能够完善的了的。 而且,白野前世也不是文科生,现代税法都弄不明白,这会儿琢磨宋代税法。 宋代的两税法是一种,纯粹以土地田亩作为征收依据,俗称田赋。 而对于田赋,白野能想到的就是三个方面的因素。 土地登记,税额的确定以及征收过程。 毫无疑问,完整的土地资料对于田赋税收制度来说至关重要。 田赋税额的确定必须根据土地的面积,产量,租金,种类等等,如果不完整,不准确的土地资料,带来的也必是虚假的税收。 很容易就造成不同户等纳税的不公平。 而这三个因素,都太容易被当地官吏插手。 按理说,正确执行两税法,资产多则税多,资产少则税少。 但是,实际上却恰恰相反,豪富,田多而税少,贫弱,地薄而税重。 就好比一个地主,明明有一千亩地,贿赂当地官府胥吏,只上报一百亩,甚至更少。 而一个普通农户,本就只有几亩劣田,却被要求按良田的税额交付,同时还要满斗,或是满斛,也就是冒尖。 富的越来越富,穷的更是连糊口都困难。 宋代还是按定额收税,丰年还好说,多是灾年,农户为了交上税款,便只能卖地。 故此,土地兼并也就愈演愈烈。 丈量方式也是千奇百怪,主要沿用仁宗时期的千步方田法。 这是什么好人想出来的,不同的人的步距都有差距,千步,误差能达到几十米,乃至上百米。 这里也很好的体现了标准计量单位的重要性。 之前的包拯,王安石都曾主张丈量全国田亩,却都因为重重阻力,而不了了之。 几年前,赵鼎的丈量算是最成功的,主要原因也是因为战乱,人都跑完了。 即便如此,数据的真实性也还是一个未知数。 目前,白野只敢清算官田,私田连动都不敢动。 杀性极大的清政府,推行摊丁入亩也花了足足十三年。 为什么整个宋朝300余年,有记载的农民起义便高达400余起,想来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如今,有了新的计量单位,土地登记和征收过程都可以完美解决。 问题难就难在税率之上。 如今的两税,收的还是以实物为主,?,绢,布,棉,粮,乱七八糟,即便能有个精确的标准,但是对于收税来说却过于庞杂。 时下又很难像一条鞭法那样折算银两,如今,大宋钱荒,铜钱都不够,又如何能够直接收取铜钱。 并且没有统一的纸质货币。 以目前宋朝每年几十万两的白银产量,根本不足以发行银票,金的产量就更少了。 因此,金银本位根本行不通,哎,真想扶桑岛早日回归祖国母亲的怀抱啊。 至于信用货币,没有深厚的经济理论基础,根本就玩不转,废了的会子,就是因为朝廷的疯狂印钱给玩崩的,这条路也堵死了。 况且,以现钱折实物,当地胥吏便可以压低物价,又是一个克拿卡要的机会。 白野又开始薅头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赵颖看在眼里,却也无可奈何。 所有与人,地有关的税种加起来,将近能够占到亩产的三成。 再加上天马行空的杂税,自耕农能勉强度日已是极为不易。 白野都不知道该怎么定税额了,和理想的税率差距太大。 想一想,造反可能还更容易一些... 我国历史上,大大小的农民起义数以千计。 最后也只有汉高祖刘邦,以及明太祖朱元璋走上皇位。 余下的99.99%,要么身死族灭,要么被招安,要么功亏一篑。 即便是有中彩票的运气,那不还是照样得重建么,又何必多那一个麻烦的步骤。 问题就是问题,不解决就永远都在。 白野突然有种去当兵的冲动,省脑子... 无烟火药自己没办法,但是米涅弹,火绳枪,燧发枪,膛线,还是有办法弄出来的。 再配上排队枪毙的战术,管你是什么金人铁浮屠,还是西夏铁鹞子,都得跪下叫爸爸... 哪里还用得着自己在这里费这些脑细胞。 一个帝国,养军要钱,打仗要钱,农田水利建设,赈灾救济要钱,兴学要钱,外交要钱,统统都要钱。 故此,税收制度才显得举足轻重,收高了,百姓没活路,低了,朝廷又不够用... “颖儿啊,你说,两税法的税率定多少合适啊?”白野眼神空洞,其实也并不是想要个回答,只是类似于发泄。 赵颖随口说道,“你去问问农户不就是了。” “问农户?”白野恍然,一拍脑门,又钻了死胡同,自己想的是朝廷收多少合适,倒过来,若要百姓支持,最应该考虑的是百姓需要多少。 猛然从床上起来,直接赤足准备去书案测算。 赵颖伸手推住白野胸膛,“说了,今日不许下床,便是如厕,也得在床上!” “哎呀...”白野直接伸手揽住赵颖的腰肢,就这么直直的抱了起来。 “嘤咛...”赵颖还从未与男子这般亲近,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任由白野抱着走到书案旁。 白野放下赵颖,提笔,嘴里念叨着,“每户算5人,十亩中田,亩产3石,年产30石,一人平均每日耗粮食1斤,一年近15石。 假设收税两成,余9石,米价3贯每石,折钱27贯,月进账两贯有余。” 至于以后粮食价格下跌的问题,那也是之后才要考虑的事。 白野看着纸上的数字,按新式的耕作之法,劣田也能达到亩产3石,若是刨去所有杂税,仅收两成田赋,百姓绝对会慢慢富足。 况且,占城稻引入已有百余年,江南诸路每年两熟,年产还要翻一倍。 若是官田,地租加上两税,收三成,山阴县能收上来超过50万石粮食。 而绍兴府下辖8县,理想状态下能到400万石。 要知道,去岁,整个两浙东路也就750万石。 而在详细的土地登记,以及新式的征收方式应用之后,其中不必要的损耗也将大大缩减,朝廷收到的只会比预计的更多。 “成了...农税成了!”白野喃喃,兴奋的抓住赵颖的肩膀摇了摇,又一把抱住,在其脸上亲了一口。 赵颖瞬间回过神来,双颊绯红,眸中带泪,推开白野,扬手就给了白野一个耳光,“放...放肆!你当我赵颖是什么人?任由你轻薄?” 白野歪着头,好一阵才出了口气,垮下肩膀。 一时间有些得意忘形,忘了这已经不是现代社会,即便如今关系紧密,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亲亲抱抱举高高的。 青楼的风尘女子尚且不行,更何况是家教极好的赵颖。 白野低下头,两分委屈,八分愧疚,拱手施礼,“对...对不起,是长风失礼了。” (本章完) 第四十五章 说媒 君子好美,但求之以礼。 男女情爱,最为宝贵的便是情思深深而无邪念。 赵颖负气而去,白野都不敢挽留,诸般的言语都难以消磨既定的事实。 这一世,本就鲜与人交往,尤其是女子,更是一次也无。 因此,白野仍旧保留着一些前世的习惯,这是极难更改的。 但是,在这里,却是犯了大忌,男女之间,起码要过了纳征,才有可能进行身体接触。 一般农户自然没有这么多讲究,但是,赵颖贵为左相之女,若有行为不检,徒招士林耻笑。 白野在屋里来回踱步,好似下定决心一般,以拳击掌,来到桌案旁,提笔书写。 “以芝兰而倚石,虽不量才...” 即便不是很擅长四六骈文,但是,白野依旧写极为认真。 吹干墨迹,白野来到书楼寻李清照。 李清照正好在品茗休息,见着白野一脸的局促,打趣道,“春风得意少年郎,怎的有闲心来看老婆子?” 白野苦笑,“易安先生,晚辈犯下大错已。” 李清照被勾起了兴趣,“哦?那老身倒是听听,是何事能让你白长风出错。” “今日钻研税法,偶有所得,一时间忘乎所以,做了...逾礼之举,轻薄了赵家娘子。”说着,还有懊悔的挠挠脸。 李清照笑了,似在回首往昔,“男女情爱,终究情难自禁,事后好生道歉便是,莫不是于老身炫耀?” 白野有些羞赧的从怀里掏出两册行帖,双手递给李清照,“还望易安先生助我。” 李清照伸手接过,“请媒启?!”顺手翻开,“呵呵,字倒是好字,可这骈文...哎,一言难尽呐。” 白野臊的满脸通红,默默低着头。 “呵呵,可要老身写回启?”李清照继续调笑。 白野连忙摆手,“不敢,不敢。”随即,猛然抬头,“居士答应了?” “成人之美,有何不可?想来,下面这份,便是《草帖》了吧?” “居士高见,除了山阴的产业,晚辈在杭州还有一处酒楼,一座房产,略显家贫,万望居士转圜。”说完,白野拱手行礼。 “当真喜欢?”李清照和蔼的伸手轻扶。 白野抬头,目光澄澈,“喜欢。” “有多喜欢?” 白野想了想,“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李清照笑了笑,往身边一引,“坐下说话吧,呵呵,你这是草帖还是定贴啊?” 白野写的很是详尽,生怕漏了一个铜板。 随后,李清照又指了指桌上的《请媒启》,“你家先生可知?” 白野抓抓头发,如实回答,“未来得及告知,稍后,我便书信于先生。” “不如这样,老身先将《草帖》送于国夫人,也算表明长风的诚意,待赵相公回信,再计较回帖之事,你看如何?” 白野给李清照斟了一杯茶,“那就有劳居士。” 李清照笑着接过,“莫要这般看老身,让人备车吧,终究是少年郎,毛毛躁躁。” 而裴氏看到红着眼回来的赵颖,略带疑惑,“颖儿啊,怎这般快便回来了?长风可好?” 赵颖嘟着嘴一言不发,手上绞着裙摆。 “怎的,闹别扭了?”裴氏继续问道。 赵颖点点头,又摇摇头。 “说了气话?” 要不怎么说知女莫若母呢。 赵颖点点头。 裴氏急了,“哎呀,恼时说尽伤心,再好有甚颜色?长风行事,不拘小节,你看他几时将陈六,白榆当下人看待。 一会儿我派人去唤长风回来,你呀你!”伸手恨恨的戳了戳自家丫头的脑袋。 “可,可长风他...他抱我...还...还...”赵颖却是说不下去了。 “啊!”裴氏一惊,随即大喜,继而又转为严肃,“哼,以为他先生不在,便没人管他了?” 赵颖有些无语的看着裴氏,那嘴笑得都合不上了,扯着裴氏的胳膊摇了摇,“娘啊!” 白野送李清照出了陆府,又派人给自家先生送了封信,骑着小毛驴晃晃悠悠的前往工坊。 现在的青甸园由白丁管理,远远的瞧见白野,连忙上前牵驴。 “东主怎么来了?庄子上一切安好,就是生铁还没送到。” “嗯,你去寻几个最好的铁匠,我有大用。” “诺。” 座钟的原理极其简单,难就难在那些差速齿轮,以及啮合齿轮。 发条暂时弄不出来,白野打算直接用钟锤解决。 白野只需要设计好种锤齿轮系的齿速比就好。 棘轮装置齿轮自身以60:1的齿速比,驱动另一个齿轮系。 也就是说,可以将分针安装到该齿轮系的最后一个齿轮上。 齿数比为12:1的最后一个齿轮系用来驱动时针。 再利用空心轴,将时针,分针都定在一个轴上。 最后排列齿轮系,用空心轴一个对准一个,划时代的座钟便能应运而出。 不多大一会儿,白丁带来几个老铁匠。 “东主,人来带了。”然后指了指其中一人,“领头的叫董川,是个鬼工。” 白野点点头,一拱手,“见过几位老丈。” “使不得,使不得,见过东家。” 白野直接了当,将设计好的齿轮图纸展开。 “董师傅,你看看,这个能不能做出来?” 董川上前仔细查看,随后行礼说道,“东家,这齿轮想必是一种驱动装置,精妙无比,铁易锈,以铜为佳,不知这大小可有要求?” “材质我不管,便是金银也可,至于尺寸,能确保精度的情况下,自然是越小越好。” “那老朽明白了。” 白野点点头,“还是老规矩,东西做出来,工钱照发,赏钱每人20贯,你董川50贯。” 董川搓搓满是老茧的双手,发出磨砂纸般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开心的说道,“嘿嘿,谢谢东家。” 出了铁器作坊,白丁跟在白野身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白野瞥了一眼,“与我有何不可说之事?” 白丁抱拳,“东主,淮南东路和淮南西路都传回消息,北地有不少人在打探山阴的位置,以及东主的消息。” 白野皱眉,“哪来的消息?” 白丁愣了愣,这不是重点好吗!“两路的报社,都有自家弟兄。” 办报社,莫名其妙的还多了个情报机构,“可知是为何?” “如今北地盛传,言说...说东主蛊惑官家,欲弃北地苟且乞和。” 白野张张嘴,最后也只能无奈的摇摇头,对于沦陷区的百姓,白野只能说对不起了。 可一旦宋金议和,中原归属问题就会被提上日程,即便金人不归还,倒时还是提醒一下先生。 谈判之时,让金国允许北地百姓自行南移。 即使这样会存在很大的风险,但这也是唯一能能让白野,稍有慰藉的解决方式了。 燕云未收回之前,中原之地绝对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支援。 白野苦笑,“不用管他们,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说的也不错。” 白丁劝道,“东主,要不属下还是派几个人护卫吧,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白野想了想,点点头,稍微犹豫,“白丁,楼里的弟兄,可会怪我?” 白丁咧开嘴,“东主说的哪里话,若是没有东主,楼里200多人,早死绝了,我们都明白,东主自有打算。” 白野轻轻颌首,“谢谢。” 另一边,李清照手持拜帖到了县衙,极为正式。 裴氏亲自到衙前迎入后院正厅,着人奉茶。 一番客套过后,李清照切入主题,“国夫人,实不相瞒,今日老身是为保媒而来。” 裴氏皱眉,她可就一个闺女,“居士有所不知,小女已有意中人,恐怕...” 李清照不急不缓的说道,“国夫人难道不先听听是谁家郎君?” 裴氏摆手,“无论是谁家郎君,终是要小女欢喜,自家相公亦是这般态度。” 李清照慢条斯理的从袖中掏出白野的《草帖》,轻轻推给裴氏,“不妨看看?是否良配,犹未可知。” 也不好薄了李清照的面子,裴氏有些不情愿的翻开草帖,转而大喜,“这...长风他?” 李清照笑着点头,并不言语。 裴氏又急忙说道,“他先生可知?” “长风已给他先生去信,依长风之意,这草帖,国夫人先收着,待他禀明先生,自由赵相公定夺。” “理当如此,理当如此,方才多有怠慢,居士稍等。” 裴氏稍稍失陪,起身回到后堂,从赵鼎的藏品中取出一卷,装好礼盒,又回到正厅。 “居士为人高洁,黄白之物终是落俗,这是前朝欧阳大家的行书千字文,聊表谢意。” 李清照含笑收下,这是规矩,无论礼物轻重,“那老身就愧领了,长风卓尔不群,令爱亦是秀外慧中,自是天造地设之良配。” 裴氏也放开了,“不怕居士笑话,长风初见颖儿之时,还有一番趣事。” 李清照被勾起了兴趣,“哦?” 然后,就是女子的八卦时间,八卦的天性,不为年龄所转移... 赵颖一直躲在门后,此时,早已泪如雨下。 (本章完) 第四十六章 议和前夕 刘豫被废,戍守众将接收了大量南逃百姓。 而白安时以及刘永寿的投诚,致使王贵一举收复蔡州。 岳飞收到蔡州收复的消息,大为振奋,当即回书王贵,张宪二人。 命他们迅速占据确山,真阳,新蔡等地,与信阳军连城一片。 岳云和亲卫呼延龙见岳飞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也随之高兴起来。 “今夜,通传全军,喝些酒吧。”岳飞对呼延龙吩咐道。 呼延龙高兴点头,“好嘞!” 用罢晚饭,岳飞回到书房,于鹏也跟着进来。 岳飞对于鹏问道,“给枢密院的札子递上去了么?” 于鹏点点头,“嗯,送走了。” 从岳飞收到刘豫被废后,连续给赵构上了两道奏疏,同时又向枢密院上了三道申状,详细阐述战绩的难得和用兵的重要。 但是,除了第一道奏疏圣上有回复之外,其余均是泥牛入海。 而圣上的回复也仅仅是空洞的称赞,这使得岳飞心急如焚。 可是,依照制度,没有朝廷的指令,他既不能亲赴行在,又不能回返鄂州大本营,只能干等着。 收复京畿,该是多好的战机啊。 可惜,正一点一点的消逝,如今蔡州收复,岳飞便再次上了一道札子。 然而,事与愿违,五日后,枢密院送来命令,各大军原地驻扎,整军修武,无令不出。 岳飞当即召来于鹏,于鹏看罢,也只能苦苦一笑。 岳飞依旧愤慨,余怒未消,“眼见战机稍纵即逝,下官这就上书官家。” 于鹏摇头,“不必了。” 岳飞刚提起笔,有些疑惑,“为何?这是省札,不是圣旨,怎就不必了?” 于鹏缓缓开口道,“下官今日遇见了江州府通判,他的一个族侄在宫中当值,据说...” “于干办!和自家说话,何须忌讳!”岳飞有些急切的催促。 “据说,朝中有人向陛下进言,如今朝廷正打算与虏人议和。” 岳飞闻言,如坠冰窟,整个人魂不守舍。 见状,于鹏继续说道,“那通判还说,倘若和议达成,虏人不仅归还梓宫和一应皇亲,还将归还河南,陕西之地。” 好半晌,岳飞才回过神来,“此事当真?” 于鹏摇摇头,“是否当真,还得以朝廷的文书为准,不过,相公的几道札子均不见回复,今日省札又命我军固守,可见其中必有关联。” 岳飞不相信这些话,望着于鹏,好似在最求一个确切的答案,“虏人与我朝血战十余载,岂会轻易让出河南,陕西两地?” 于鹏还未开口,岳飞继续说道,“是何人建言议和?陛下又怎会应允?” “淮西军变,张相公引咎辞职,赵鼎复相位,建言者,正是赵相公的学生,名唤白野。 言说江南百姓困苦,当下,应稍止兵戈之事,休养生息,恢复民力,以待来日北伐。” 岳飞听完,猛的一拍桌案,遥望建康方向,恨声不迭,“书生之论,虏人不除,又如何与民休息,圣上被蒙蔽了啊!” 赵构近些时日心情颇佳,民报的推力,比他预想的还要高效。 各路州府纷纷上书,无需官府解释,当地百姓已自发的循着民报所言方式,进行新式耕作之法。 并且,自从赵鼎复相以来,自己需要阅览的奏折也少了许多,一时间有些不太习惯。 今日风和日丽,赵构准备转去政事堂,对众宰执表示慰问。 赵鼎一早就收到了白野从山阴寄来的书信,脸上满是喜意,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 一侧的张守好奇,“元镇,有何喜事?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其余二人也闻声望来。 赵鼎放下信笺,摇摇头,“仅是一封家书。” 陈与义继续道,“说说。” “是我那弟子请动易安居士,已将草帖递送我家夫人。” “啊!”几人恍然,连称恭喜。 赵构算是微服出巡,并没有人前往通报,行至政事堂门口,“哦?你们为何恭喜元镇,也说与朕听听?” 众宰执连忙起身行礼。 赵构摆手,示意几人坐下说话,赵鼎让开主位。 待赵构坐下,张守说道,“陛下,是那白司谏欲要求娶赵相公之女,特来书信与自家先生请示呢!” 赵构闻言笑道,“那确实值得恭喜,以白卿献策之功,不若由朕赐婚如何?” 赵鼎连忙说道,“陛下,臣正欲回信,命其以国事为重,如今,白司谏重任在肩,怎能因儿女私情,耽误国家大事。” 赵构摆手,“卿此言差矣,《礼记》有言,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何况,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过,如今白卿确实不易太过分心,可先换定贴嘛。 卿告知白司谏,来年,待其满期复命,朕为其备上一份贺礼!” “谢陛下!” 赵构点头,稍稍收起笑容,“朕此次前来,是想与众卿商议,何时与诸将明言议和之事?” 这个问题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军中这些人,与虏人连年征战,冒冒然和议,恐怕会有诸多反弹。 其实,赵构担心的不是别人,正是岳飞。 张俊,韩世忠都是原兵马大元帅时的旧臣,即便心中不甘,亦不会有所怨言。 而对于岳飞,赵构可谓是又爱又恨,颇为复杂。 如今,岳飞官居太尉,行营后护军更是拥军10万,占据全国近一半的精锐。 张俊在位之时,每每拨付军资,均以岳飞最丰。 而岳飞也不负所托,屡建战功,只是这性子过于刚直。 因此,赵构担心,此次议和,岳飞会又一次负气离去。 日后兵戈再起之时,朝中少了一员领兵大将。 赵鼎拱手道,“陛下思虑周详,臣等曾有商议,不若,待虏人遣使议和,再召集诸将赴行在议事。” 赵构略一思索,点头道,“如此也好。” 与宋廷暂时的风平浪静不同,远在会宁府的金国此时正因为议和而动荡不安。 刘豫被废黜之后,对于是否委派官吏主政河南以及陕西之地,朝中大臣主要分为两派。 一派以宗磐,宗隽为首,主张将两地归还给宋廷。 另一派以宗干,完颜勖为首,虽赞同和议,但坚决反对让地。 还有一些大臣,如司空完颜蒲家奴等,则不发表任何意见,保持中立。 于朝会之上,完颜宗干率先说道,“刚刚得到奏报,宋军袭击蔡州,我三千将士无一生还。” 宗干说完,满朝哗然。 刚准备议和,河南之地还未归还宋廷,宋廷就如此迫不及待的袭击蔡州,这还了得? 宗磐出列说道,“河南陕西原为宋地,若不归还康王,将会年年干戈不休,今日战死三千将士,明日只会战死更多大金儿郎。” 完颜宗干摇头,“太师执一面之词,当年为取河南,陕西之地,自家们已有多少儿郎战死沙场?如今拱手让人,那些战死的儿郎地下可知,又该作何感想?” 宗磐坚持己见,“此一时彼一时,当年是为开疆,目下是为言和,罢兵言和是为休养生息,利国利民。” 此刻,宗隽出班道,“汉人有言,皇天无亲,惟德是辅,民心无常,惟惠之怀,我以德待康王,方显出和意真诚。” 完颜勖也走出班列,对宗隽说道,“丞相熟读汉书,也该记得君父之仇,不共戴天,兄弟之仇,不反兵革,交游之仇,不与同国。 自家们掳来了康王的父母兄妹,以及妻妾子女,单是一个和字就能化解?” 闻言,宗隽冷冷的对完颜勖说道,“依左丞之意,应该继续加兵,重开战事?长此以往,冤冤相报何时得了?” 此时的金国,大臣们上殿还是都有佩刀的。 争执之中,宗磐恼了,拔刀出鞘,高声道,“休得再为还地争执!草原上的鞑靼人正在日日坐大,若不与康王议和,大金国将会两面受敌!” 完颜亶,也就是金熙宗怒斥道,“蒲鲁虎!你要造反不成?” 宗干,完颜勖等人也纷纷拔出腰刀,怒视宗磐。 宗磐只得将刀插回刀鞘,拂袖而去,朝会也因此不欢而散。 当晚,蒲家奴来到宗干府,宗干不太喜欢这个叔父,耳根子极软,少有主见。 只是因为其辈分高,年纪大,才授了个无所事事的虚职司空。 待蒲家奴落座之后,宗干直截了当的问道,“叔父有何要事?” 蒲家奴从容道,“容我喝口茶后细说。” 宗干这才吩咐仆人上茶。 蒲家奴依旧不急不缓,喝了一盏茶后,这才开口,“今日朝堂之上,你与蒲鲁虎他们争论不休,我倒是有个折中的法子,不知是否可行。” 宗干早就不耐烦了,“请讲。” “太师和丞相欲归还两地,依自家看来,不如先还河南,以示我大金国的诚意,若康王真心臣服,过个一年半载,再归还陕西不迟。” 闻言,宗干面色古怪,“这是蒲鲁虎的主张?” 蒲家奴摇头,“不不,是我的主意。” 宗干连个标点符号都不信,但是,与宗磐等人僵持也不是长久之计。 另外,河南地势平阔,适宜骑兵作战,即便暂时给予了康王,再夺回来也是轻而易举。 陕西则不同,其地居高临下,东南有潼关之雄,西北有秦岭之险,大金国若失了陕西,河东便失去了屏障。 送走蒲家奴后,宗干立即进宫。 询问宫人,“皇上在哪儿?” 内侍支支吾吾不敢回答。 宗干心中明白大半,快步进入殿内,完颜亶果然正在暖阁饮酒。 几名宫女见了宗干连忙跪下,完颜亶一怔,继而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伯...伯父来了?” 宗干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撤下去!” 待收拾完毕,宗干这才缓和语气,“臣有所不敬,乞皇上恕罪。” “伯...伯父无罪。”完颜亶呢喃道,“是合剌忘记了伯父的教诲。” 宗干叹了口气,“臣即便是有罪,也是一片忠心。” 完颜亶低头不语。 金人嗜酒,饭可以不吃,酒却是不可以不喝。 臣民好酒尚可,而一国之君却不能沦为酒徒,然而,完颜亶偏就好这一口,对此,宗干也是劝谏了多次。 “汉人有句俗语,色乃刮骨钢刀,酒是灾祸秧苗。”宗干语重心长的说道,“皇上是大金郎主,身系天下安危,举杯之际要思之再三,慎之又慎。” 完颜亶低头,“合剌谨记。” 宗干哪能知晓,完颜亶酗酒乃是精神焦虑所致。 他渴望亲政,但是,宗干却大包大揽,完颜亶心有怨怼,却敢怒不敢言。 宗干一番说教,二人坐下,有宫女进来奉上茶汤。 宗干转移话题,“今日朝堂之上发生的事情,皇上如何看待?” 完颜亶稍稍恢复清明,“太师的意思是,议和势必让地,不让地则难以议和。” 宗干断然道,“太师的主张,无异于卖国行径。” 完颜亶看着伯父。 宗干继续说道,“我与江南议和,是为罢兵通好,何来让地一说?” “如今倘若不让地,太师不依啊。” “是啊,如今只有双方各退一步。”宗干叹息一声。 “伯父的意思是...” “汉人有言,将欲取之,必先予之,河南平阔,易攻难守,可先让与康王。” 完颜亶不知道宗干为何又转变态度,默不作声。 宗干见状,解释道,“康王若得河南,必然分兵把守,河南无险,我若要取时,暗暗调动大军,分进合击,将康王的人马聚歼于河南境内。” 完颜亶又问道,“那陕西之地...” 宗干斩钉截铁的回道,“陕西之地,断不能割。” “那...康王会同意么?” “康王目光短浅,不会在意陕西之地,而河南,有他祖陵,只需将河南还赐康王,康王必将感激不尽。” 完颜亶佩服伯父的思虑缜密。 翌日,果然正如宗干所判断,宗磐,宗隽见宗干同意割让河南,便对暂不割让陕西保持了默许。 朝堂上虽然达成了一致,但是,军中将领却是愤愤不平。 宋金两国一般无二。 (本章完) 第四十七章 刺杀 习静觉日长,逐忙觉日短。 白野在铁器纺一呆又是连续几日,那名唤董川的大匠,起初还有些懵懂,白野详细说了两遍后,已经可以和白野互相讨论了。 东西做起来并不难,难在无休止的调试,需要极大的耐心。 而白野则开始写上书的折子,建议重启太府寺。 度量衡这种东西,必须由政府出面颁布。 如今,因为战乱,朝中很多机构其实都已经荒废了,或是说未来得及恢复。 太府寺,文思院正是其中之一。 绍兴元年,赵构南难至绍兴府时,曾将当地“省仓”的斗升作为标准量器,颁行于诸州官司。 但是,因为绍兴府的斗升容积过大,引起了各路争讼。 第二年,赵构又命榷货务临时扮演太府寺的角色,制造100只标准斗。 可因为数量有限,不能直接满足各地,各部门的需要。 朝廷遂又下令,由各地方自行设立有关机构,再根据样式进行仿造。 由于没有一个定量的标准,因此,各地的的量具都不禁相同。 随后几年,朝廷又陆续的令专业部门针对度量衡的制作。 诸如铸币司,发运司,盐茶司等等。 均以失败而告终。 这一年出一个标准,导致地方上的量具愈加混乱不堪,有些地方上的每斛的容量,甚至都能超过朝廷定制的5成。 其后果可想而知,再加上诸路设置量衡制作局务,有心之人便可随意改变规格,克剥百姓。 因此,一个标准的度量衡,不仅在发展自然科学之中,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于百姓民生之间,亦是重中之重。 白野详尽的将米,千克,升,秒等单位的制作依据,一一罗列。 又命人打造了一把一米的标准尺。 正当白野审查奏折中有无疏漏之时,董川兴冲冲的来报。 “东家,成了!” “哦?”白野放下奏折,随董川出了办公室。 因为是第一个座钟,通体由黄铜铸造。 看着摇摆的钟摆,均匀的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白野恍如隔世。 这算是第一件划时代的发明,也许,千百年后,自己是不是也能出现在孩子们的教科书里。 即使它并比不上水运仪象台。 白野迫不及待的问道,“董川,重新制作一个需要多久?” 董川也是痴迷的看着那及腰高的座钟,“照东家的叮嘱,尺寸都有记录,同等规格,仅需半日。” “好,除了内置结构,外面改用木制,一会儿我让白丁给你找几个木匠,用最好的木料,尽量做得精美些,这可是要送给官家的!” 董川闻言,嘴唇哆嗦,“官...官家?” 白野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还会在奏折里加上尔等的名字!” 然后,所有人都开始抖,其中一人更是直接跪倒,嘴里神神叨叨不知念些什么,也不知是跪先人,还是跪白野,又或是跪官家。 “啪啪...”白野拍拍手,“好了,用心做便是,现在先将这个表搬到外面马车上。” 一群糙老汉七手八脚,小心翼翼的样子,白野敢保证,这群人抱自家孩子都没这么仔细。 算算时间,都快两旬没回县衙了,也不知颖儿还气不气。 坐在马车上,白野抬起胳膊,在袖子上闻了闻,好像有些臭了... 还未行出多久,马车忽然一顿,随后便听到赶车的白丁一声暴喝,“让开!” 白野挑开帷幔,只见马车前方,于大路之上堵了近百人。 手上拿着的东西也是各不相同,但就是少有一把正经的刀剑。 说他们是打劫都算看不起土匪。 况且,这都还没出青甸园呢,现在的流寇素质都这么低的么,是头铁还是艺高人胆大。 这倒是白野错怪他们了,这伙人并不是一拨的,到的早了已有小半个月,晚的也是前几日。 好容易打听到青甸园,却根本找不见白野的人影。 好在青甸园活计多,砖窑,石灰厂,面粉厂,猪舍都用人,不仅管饭,还给工钱。 一群人难得过上安定的日子。 方才,有人眼尖,瞅见一直停着的,县衙的马车终于动了,于是,呼朋唤友的全都招呼过来。 白野原本还想睡会,正欲钻出马车。 白丁手一横,“东主小心,这里由属下处理。” 白野按住白丁的胳膊,又有些尴尬的改按为拍。 白丁只得扶着自家郎君下了马车。 白野身形微微摇晃,最近身子亏的厉害,发虚的紧。 就这么一步一晃的走到那群“匪人”近前,声音带着些许疲累,“你们要杀本官?”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原本一腔热血,誓要为国除奸,可青甸园的氛围实在是太好了,恍若世外桃源。 但是,一想到沦陷区的同胞,他们还是倔强的想要一个说法。 只见领头一人率先跪倒,涕泪横流,双眼满是乞求,“白知县,你是个好官,可为什么要放弃我北地无数百姓啊?” 随后,所有的拦路之人都跟着跪倒。 因为动静太大,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青甸园的佃户,工匠们都拿着家伙事围了过来,就连四五岁的稚童也攥着块小石头。 “李虎!你疯了?脑子让猪吃了?想干什么?赶紧给东家把路让开!” 白野扭头,那人依稀记得,“你叫...王大牛?二舅是陆家门房?” 王大牛受宠若惊,有些羞赧的摸摸脸,他刚从焦炭作坊那边出来,整张脸黑的一塌糊涂,又因为汗液,花的厉害,这一摸,更加乱七八糟。 “东家还记得我啊?我就是王大牛,做陆家门房的,是我婆姨的二舅。” 白野无所谓的笑笑,“一样。”随后指着领头跪着的那人,“你认识?” 王大牛连忙点头,“是我家远房表亲,暂住我家,东家,他就是脑子进猪毛了,您别和庄稼人一般见识。” “倒是个讲义气的。”随后,白野在李虎面前蹲下,“你们从何而来?” “开封,金人将刘豫带走了,好些人都瞧见了,然后就有消息,说朝廷有人建议官家,不管我们了,任由金人施为。 我们知道杀官是大罪,但是,我们就是想要一个说法,我们也是宋人啊。” 说完,李虎瞪着大眼,死死的盯着白野。 白野抬起头,对其余百多人喊道,“你们也是这般想的?” 众人依旧跪地不说话,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白野起身,可能有些起猛了,身子摇晃的更厉害,大声喊道,“能否让白某这颗头颅暂时呆在自家脖子上,5年,5年内,白某送诸位重回故里,如若不然,双手奉上!” 正当所有人都震惊于白野的发言之时,一道瘦弱的身影猛然窜起,袖中划出一把匕首,朝着白野的脖颈直刺而来。 时刻关注着现场的白丁最先反应过来,但是却救援不及,只得出声大喝,“东主小心。” 而白野,由于连日的疲倦,久蹲站起,加上大喊,沉重的眼皮缓缓合上,就这么直直的往后倒去。 那名刺客也没想到白野的“反应”这么快,眼见就要刺空,由刺改劈,却只在白野的胳膊上留下一道血痕。 不待刺客发出第二击,白丁已经一个健步赶到,一脚踢在那名刺客的手腕之上,匕首随之落地。 跟着在白丁身后的几名楼里的弟兄也连忙上前,很快便将那名刺客摁倒在地。 此时已经围了近千人,场面一度混乱。 白丁大吼,双眼猩红,满是杀意,“所有人呆在原地别动!”随后,俯下身查看白野的伤势。 “让开,让开!”人群外传来一道声响。 白丁确定白野只是伤了胳膊,伤口也不深,稍稍松了口气,见人群骚乱,愤然道,“老子说了,任何人,都不许动!” 随即,便看到拨开人群,姗姗来迟的陈六。 陈六在肥皂作坊,调配之时总是亲力亲为,这才来晚了。 白丁看到陈六那张本就狰狞的脸,因为暴怒,更添几分可怖,“六...六哥,我...我...” 陈六一记鞭腿抽在白丁的脸上,丝毫没有留力,白丁都来不及惨呼,滚出去好几圈。 随后,蹲下来查看白野的伤口,然后解下腰上的酒壶,将酒倒在白野的伤口之上。 “啊!”这种缺氧导致的眩晕本就持续时间很短,白野顿时疼醒,看着陈六干的好事,“陈老六!” 然后又晕了过去。 陈六咧开嘴,嘿,郎君还是生龙活虎的。 白丁又爬了回来,“六哥,是我没保护好东主。” 陈六抱起白野,也不看他,“将这些人找个院子先关起来,那刺客扔到县衙大牢,至于你,等白丙腾出手来,我会让阿郎将契书还给你,还有你们几个的。” 几人顿时面如死灰。 前几日,因为李清照上门保媒提亲,裴氏心情格外愉悦,压在心口几年的一块巨石终于落地。 赵颖亦是容光满面,浑身都散发着蜜意。 忽听外面嘈杂声起,伴着惊呼。 裴氏伸着脖子虚看一眼,“没个规矩,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赵颖放下正在缝制的秋衣,“娘,我去看看。” 裴氏点头。 赵颖刚出房门,便看到陈六正背着白野回来,而白野吊垂着的胳膊腥红一片。 顿时大脑一片空白。 (本章完) 第四十八章 阿九 陈六将白野轻轻放在床榻之上,除去外衣,又急忙去翻找急救箱。 赵颖进来,看到床上的白野,脸颊凹陷,瘦的都脱相了,左小臂上一道长逾三寸的伤口触目惊心。 陈六停下动作,“大...大娘子,且宽心,阿郎的伤只是看着唬人,并无大碍,近些时日疲累了些,这才昏倒的。” 赵颖示意陈六忙自己的,来到白野床边,想碰,却又不敢,怕吵醒他,也怕弄疼了他。 “大娘子,可还有上好的丝线?” 赵颖提袖擦拭一下泪水,“有,有的,我这就去取。” 回到屋里,裴氏一脸诧异,“颖儿,外面出了何事?你这又是...” “长风受伤了,我来取些丝线。”赵颖强忍着没有哭出声来。 “啊?!伤的重不重?”说着,裴氏随着赵颖来到白野屋里。 陈六已经取出纱布以及一瓶酒精,正准备给白野的小臂清理。 然后,白野再次被疼醒,在床上直挺挺的坐起,“嗷~~陈老六!我一定要弄死你!弄死你!!!” 陈六心大,嘴巴一咧,根本无动于衷,“阿郎啊,你看这种伤势该如何处理?自家不太会呀!” 白野看了一眼,只一眼,然后又晕了过去。 赵颖抹着眼泪问道,“陈六,这是...” 陈六好似在回忆,眼神柔和,“回大娘子,夫人,阿郎见不得血,清理完伤口,还得将它缝起来,阿郎怕疼。” 陈六先将丝线泡在酒精里,再穿在特制的缝合针上。 正准备下手,突然顿住,有些犹豫。 赵颖连忙问道,“怎么了?” 陈六收回针线,很是为难,摊开狗熊般的爪子,“大娘子,自家这手拙笨,舞枪弄棒尚可,就怕缝的不好,也怕弄疼了阿郎。” 赵颖深吸一口气,“我来!”,接过针线,“该怎么做?” 陈六指着小臂上的伤口,“将两边的皮肉缝在一起就好,下针不可太浅,也不能太深,针脚不能太密,也不可太疏,尽量整齐一些,日后好了也不会太难看。” 赵颖循着陈六的指导,开始缝合伤口,每一针都好似扎在自己的心口上。 总计16针,陈六连忙剪断多余的丝线,“好了,只要不化脓发热,阿郎就没事了。” 若是白野醒着,铁定就是破口大骂,庸医害人,现在最该担心的哪里是炎症,而是破伤风! “哎哟,长风多好的孩子,究竟是何人下此毒手。”裴氏一脸愤慨。 陈六不敢多说什么,“人已经关在县衙牢房,等阿郎醒了亲自发落吧。” “娘,陈六,你们先出去吧,我在这守着。”赵颖握着白野的手,有些粗糙,全然不像是一个读书人的手。 “哎...”裴氏叹息一声。 陈六临出门,又回头看了眼昏睡的白野,轻轻合上房门。 “夫人,庄子上还有事务,阿郎就拜托了。” 裴氏摆手,“去吧。” 陈六行礼,大步离开,阿郎总是以善待人,却总有这样那样腌臜之人污了阿郎的高洁。 但是,他也不敢擅自处置牢里的刺客,以及庄子上那些流民。 至于白丁几人,那就是罪该万死了。 此时,青甸园一百多号流民被集中关在一个院子里。 有人不忿,“凭什么把我们关起来,又不是我们干的。” 也有叫好,“他本就该死,欺君误国。” 有的愤恨,“这些文人何时将我们百姓的性命挂在心上?” 更多的是附和,嫉妒,不甘,幸灾乐祸,将乌合之众体现的淋漓尽致。 李虎躲在墙角,看着眼前的这群人,神情复杂。 他借住在王大牛的家中,平日里,王大牛口中的东家是天上少有,地上无双。 在庄子上的日子虽然不长,却是他做梦都没想过的,工坊的昼食想吃多少吃多少,每天都按时发工钱,所有人都住着砖石的小院。 这般心地的人,又怎会是奸佞之辈。 突然,院门被打开,王大牛领着几人挑来了几大筐馒头。 李虎连忙上前,“大牛,东家怎样了?” 王大牛好似没听到一般,放下竹筐,又领着几人出了院子。 李虎满脸苦涩,再看看那疯抢的人群,真真可笑。 白野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日上三竿,这种睡饱的舒适感实在是太让人沉迷。 “你醒了?”赵颖眼里满是惊喜,随即便伸手准备去摸白野额头,“可有哪里不舒服?有没有发热?” 白野正想伸手挡一挡,一声痛呼,“嗷...” 赵颖急得不知所措,伸手不是,缩回来也不是,眼眶中又有晶莹打转。 “没事,没事,只是没注意。”白野连忙宽慰,“那日...” “对不起。” “是我不好。” 两人异口同声,而后相视一笑。 白野看着赵颖缓缓开口,“我已经给先生说了咱俩的事,不过,婚事起码还得等一年。” “不急呢。” 白野张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赵颖沉思片刻,有些闷闷的说道,“其实,我并不知道该如何喜欢一个人。” 白野试探性的说道,“我也不是很擅长?” “噗...”赵颖忍不住笑出声来,然后又板起脸,“还不擅长,那婉儿呢?” “她只是个孩子,妹妹!” “妹妹的姿色很有韵味?” 白野的脸憋的通红,这张嘴怎么这么叫人又爱又恨的。 “对了,我给你带礼物回来了。”白野转移话题。 “就是那堆铜疙瘩?” “什么铜疙瘩,那可是...表!以后你就能精准的知道是什么时辰了。” 赵颖笑着,哄小孩也似,“好好好,表!”神情随之一敛,“这次怎的这般凶险?我听陈六说,那匕首是冲着你脖子去的!” 白野回想片刻,“我不记得了,当时困得厉害,那刺客人呢?” “在大牢呢。” 白野一掀被子,一股子生人味和汗臭,不禁皱眉,“还是先洗个澡吧。” 赵颖微笑着起身,“我让人去烧水。” 梳洗完毕换好衣裳,周县丞,陈六跟着白野来到县衙大牢。 昨日那名刺客单独关押在最里面。 整个山阴县衙,多少年都没出过这样的大案了。 那人缩在墙角,抱着膝盖,一言不发。 陈六搬来一条椅子,白野坐下后,“你叫什么?” 那人并没有抬头,只传出嗡嗡的声音,“我叫阿九。” 白野皱眉,周存在旁边说道,“白知县何必与此等匪人多费唇舌。” 由不得他不生气,眼前这个年轻人可关系着他的仕途。 白野抬手止住,“周县丞,你去派人通知全县所有里正,户长以及乡书手,明日巳时于衙前集合。” 周存连忙行礼,“是。”临走之前,依旧恨恨的往牢里看了一眼。 待周存走后,白野继续问道,“阿九,谁派你来杀我的?” 阿九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没有人派我来,我是自愿的,大哥说你是奸人。” “那你大哥呢?” “过江州时,去投奔岳家军了,他原是一名都头。”语气中罕见的带着些许得意。 “哦。”白野稍稍松了口气,生怕是哪个大人物惦记自己,不过,隐隐又觉得有些不对,是谁在敌占区散布消息?即便,那也算事实。 “陈六,让人去打桶水,再取一套干净衣物。” 陈六急了,“阿郎!他要杀你!” “他有理由杀我。”白野站起身,靠近牢门,“但是,若有下一次,本官也不会留情,昨日的话,你也听见了,不妨再等等?” 阿九终于抬起头,披散的头发遮住半边脸,露出的独眼透着迷茫,“大哥说,此行无论成败,都算我报了大恩,自此两不相欠,你不杀我,是想让我供你驱使?” 白野摇摇头,“我心中有愧,所以,先前一次并不怨你,却没有第二次,况且,你又能为我做什么?” 阿九再次低下头,沉默许久,闷闷的道,“我什么也不会,也不想杀你,你是好人。” 白野笑道,“不会可以学,青湖书院即将落成,你可以去读书,可以种地,可以做工,只要不违反大宋律例,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阿九抬起头,仰望着面前吊着胳膊的青年,“我能跟着你么?我会杀人,昨日只是饿了许久,没有气力,这才失手。” 白野张张嘴,什么意思,若是吃饱了,自己昨天就嘎了? 陈六已经提了一桶水回来,手里还提着一个小包袱,命衙差打开牢门,将手上的东西往里随手一丢。 “很多问题,不是靠杀人就能解决的。”说完,白野将手伸进陈六的怀里,摸出半吊钱来,轻轻放在小包袱上,“做人,终归是清清白白,堂堂正正的好些,你好自为之。” 陈六好气,凭什么给他钱,还从自己这里掏,“阿郎,你等等!” 阿九怔怔的看着那桶清水,自己多久没洗脸了?有十年了吧。 好像是6岁那年,虏人进了县城,阿娘将锅底灰抹在自己脸上,藏在地窖里。 告诫自己,若是见不到阿娘,以后都不准洗脸。 可方才那个好人说,做人要清清白白,做人? 不会,好难... (本章完) 第四十九章 一碗醪糟 心有千载忧,身无一日闲。 似乎总是有做不完的事情,白野坐着马车,晃晃悠悠的前往青甸园。 才出了县城没走出几里,白野就看到了一些熟悉的面孔。 庄子距离县城有十余里,每隔一里,就有庄子上的佃户,或是工匠,站在官道两旁。 白野好奇问道,“六啊,他们这是干嘛呢?” 陈六赶着车,一脸的理所当然,又有些欣慰,“怕再遇着歹人。” 白野一脑门黑线,又不是什么国家元首,哪要这么大的排场,“你安排的?” “不是,他们自发的,还有排班表呢。” 有些成就感,同时,肩上的担子也更沉了些。 想要从农业社会转型为工业社会,除了现代化的科技,资本是绕不开的话题。 都说资本家的第一桶金是肮脏的,血腥的。 翻开历史,又似乎有一些偏差。 在这个时代,地主,勋贵们就是资本家,白野自己也是其中一员。 都说土地兼并是王朝的灭亡之因,但是,并不是所有的地主,勋贵都是一丘之貉。 农民无力对抗天灾,迫不得已卖掉自己赖以生存的土地,这其中有什么龌龊么? 并没有。 我买了你的地,又雇你干活,等你过了几个丰年,再将地买回去,这是非常良性的市场行为。 也有很大一部分地主会压低收购的价格,也就是所谓的“乘人之危”。 但是,我们却不能一味的就说所有地主都是如此。 抗战时期的飞行员,清一色的富家子弟,结局呢?死绝。 都说川军,滇军,湘军勇猛敢战,不畏生死,有谁记得倾家荡产为国捐赠的浙商,徽商。 战争,绕不开的两大因素就是人,以及物资。 至于孰轻孰重,完全没必要比较,缺一不可。 白野不想造反,说穿了,造反就是资源的重新分配,权利的重新洗牌。 只要有足够的资源用以分配,以及人人都有晋升之阶,谁会想着造反。 除非是抱着私欲的野心家,他想干预,甚至是掌控所有资源。 但凡是人文科学,都是老祖宗们玩剩下了。 当然,也并不是这些西方早期的资本家有多高尚,仅仅是因为本国的劳动力不足,以及舆论的反弹。 就像一个地主,如果把地租涨到9成,谁还给他种地,不造反就谢天谢地了。 但是,如果用高丽,女贞,鞑靼人来给我们种地,那能给他们口饭吃就是我们的慈悲了。 白野自知运气好,自己的起点不低,现在要做的,就是树立一个行业标杆。 皇权也好,资本主义也好,都避不开资本一词。 但是,在掠夺财富的同时,只要不对自己人下手,怎样都好说。 陈六一直不理解自家郎君为什么那么仁慈,给主家干活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而白野则认为,你为我做事,那我自然就要付出相应的报酬。 这是两种价值观的碰撞。 阿九刺杀白野,于情于理,白野杀他都说的通。 白野却觉着,是自己的提议,也是变相的“遗弃”了北地百姓,所以,他们要杀自己,并没有错。 这与仁慈与否无关。 我待人以诚,人以诚待我。 以德报德,以直报怨,这是白野的准则,如果付出的真诚得到的却是污浊,那白野的报复自可以问心无愧。 庄子上的人如此对自己,既是白野的动力,自然也就是压力。 如今,青甸园只能算是草创,以后还会有一应的配套设施,学校已经快竣工,以后还会有医院,养老院,游乐场等等。 白野是按照西方巨型家族企业的模式发展,办学理念也同样如此。 这个时代,学而优则仕是逃不开的宿命,那就让所学成为仕的必要修养。 当时代的车轮滚滚而来,注定要淘汰一部分守旧的顽固。 无论是否愿意,都得接受,白野不想起事,不代表不能。 当然,现在首先要处理的就是那批流民,以及同一新式度量衡的问题。 马车在铁器坊门前停下,白丁已经带人迎了出来。 “东西做好了么?” 董川搓着手,“回东家,一早就好了。” 整个座钟由上好的金丝楠木框架,雕龙画凤,异常精美。 白野莫名的有些心疼,用黄花梨的也不差啊,紫檀的也行... “白丁,带他们去领赏钱。”白野收回目光,看向白丁,“咦,白丁,你脸色不太好啊。” 白丁瞄了一眼陈六,低头抱拳,“可能是没休息好。” 白野恍然,拍拍白丁的肩膀,“要注意节制啊。” 白丁倒抽一口冷气,咬牙称诺。 去到办公室,完善好奏章,搭着当初的玻璃管和米尺,安排人火速送往建康。 走在青甸园里,路过的每个人都笑着道一声东家,白野点头表示回礼。 一位老妪,手里捧着一小筐鸡蛋,上面还撒了些红枣,“东家,老婆子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这些鸡子红枣,您一定收下。” 说着,又在袖子里掏了掏,摸出一块红布方巾,小心翼翼的打开,露出半株人参,“这是祖传的一颗老参,如今只剩半棵,灵着哩,东家补补!” 白野上前搀着老妪,“刘家阿婆,鸡子我收下,这参留着你自己补身子,再过一旬,书院就建成了,别忘了送你家孙子来啊!” 老妪受宠若惊,“诶诶,数着日子哩,东家午时若是得闲,来家里用饭?” “好啊,我这人省菜,不省饭,阿婆可要多煮些!” 老妪没想到白野会答应,连忙说道,“可说定了!老婆子这就回去准备,西1街18号,东家可莫走差了,陈管家也来啊!” 陈六也是笑着点头。 萦绕在白野心头的一丝丝怨气,烟消云散。 来到“关押”流民的院子,大门打开,原本叫嚷的人群顿时雅雀无声,齐齐望向那名青年。 白野笑笑,“精神不错,你们可以走了,想种地的,今日去县衙办了户籍,明日巳时衙前等候消息,有一技之长的,可以留在庄子上。” 李虎抢先一步上前,“东家,我会打铁,我想留下。” 白野点头,最后刚好留下十个各类工匠,其余每人领了二十文钱,离开青甸园。 安排完琐事,白野带着陈六去老妪家赴约。 住宅区的房子都一样,唯一辨认的方式就是门牌号。 走进老妪家中,就看到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在逗弄躺在婴儿床里的孩子。 “东家!你怎么来了?”男孩眼里满是惊喜。 白野笑笑,“你家阿婆要请我吃饭,我怎么能不来?” 小男孩连忙往里屋跑,“太婆!东家来了!” 白野伸手rua一下竹筐里的婴儿,小家伙咯咯笑不停,这种小东西实在是太上瘾。 陈六在一旁打趣,“阿郎喜欢孩子,自己生一个不就是了。” 白野翻个白眼,“你当是猪下崽呢?说得轻巧。” 老妪从里屋出来,手里还拎着菜刀,“东家先坐会儿,二狗!快给东家搬椅子。” 白野跟着老妪进到厨房,说实话,这房子虽然是自己设计的,却也是第一次见。 灶台上已经炒好了一盘红烧肉,青甸园里已经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只是像这般炒一整盘的,还是有些少见。 老妪不懂什么君子远庖厨,但也知道,像东家这般人物,是不能进这种地方的。 可又不能赶,急得老妪不知所措。 “阿婆不用管我,你忙你的,要不,我帮你洗菜吧。”说着,白野拿过一个盛满野菜的陶盆。 老妪不敢劝,劝不得,只是浑浊的双眼一时间瞧不清那少年的模样。 午饭也挺简单,一大盘红烧肉,一盘香葱炒蛋,两盘野菜,当然,还有一大锅的米饭。 小男孩望着桌上的饭菜咽了咽口水。 白野招招手,“来,上桌!” 男孩看看老妪,缓缓坐到白野身边。 陈六不管那么多,好似在家一般,一只脚抬起踩在条凳上,自顾自的扒饭夹菜。 白野吃的慢条斯理,却也是下筷不停。 但是,主仆二人极为默契,都没怎么动那盘肉。 唯独那孩子吃的满嘴流油。 老妪很开心,东家没把自家当外人。 也有些不开心,自家都拿不出像样的吃食招待。 白野吃下两碗米饭,放下碗筷,“阿婆的手艺没的说,尤其是这盘青葱炒蛋。” 老妪笑眯眼,“东家喜欢就好。” “阿婆,以后庄子上的佃户,都不用再交丁税了,也没有差役,所有杂税都在地里,每年的收成两成交税,再按比例交地租,剩下都是你们的。”白野提前透露了一些以后的政策。 “啊!”老妪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白野继续加码,“今年秋收,地租只收4成,明年降至3成,日子终归是越来越好的。” 已是老泪纵横的老妪就要给白野下跪,白野连忙扶住,死活不受这份大礼。 老妪给白野倒了一碗醪糟,“东家大恩大德,怎么还的起,这是自家酿的一点米酒,东家务必尝尝,我家里给东家立了生祠牌位,早晚三炷香。 东家日后得闲,再来家里坐坐。” 白野接过那碗米酒,“自然还是要来的,阿婆炒的蛋可香。” 稍稍犹豫,一口饮下,随后,一头磕在桌上。 脑海中最后一个念头。 这酒,很甜。 (本章完) 第五十章 蓄势待发 黄昏将夕阳掰的细碎,洒落人间烟火,于是炊烟袅袅,暮色四合。 白野在县衙捂着头醒来,无力的晃了晃脑袋。 “白榆!白...” 这才想起来,白榆还在陆家呢,正准备起身,自己去打点水洗脸。 赵颖推门进来,有些埋怨,“怎的又喝酒了?” 白野十指交叉,伸了个懒腰,“开心,终是有人,因为我而过的更好。” 起身来到院里,扭扭腰,动动脖子。 今天的晚霞格外的好,云朵也好似偷喝了阿婆家的米酿。 白野在院中的摇椅上躺下,合上眼,品味着此刻的万家烟火。 已经有下人过来摆好了茶具,还有一些点心。 赵颖没做点茶,仅是泡茶,用以醒酒。 白野伸手就要去拿刚冲泡好的一杯,被赵颖在手背上轻拍了一下。 “啧...先净口。”随后,递过一杯清水。 霞光映在赵颖的脸上,好似嫉妒着芳华。 白野喝着茶,欣赏着美人如画。 不由吟诵出声,“层波潋滟远山横,一笑一倾城,酒容红嫩,百媚坐中生。” 赵颖眉眼含笑,晚风吹起几丝发梢,“怎的,如今为官,愈学那柳三变,进出秦楼楚馆,一展才子风流?” 白野脸色臊红,“颖...颖儿说的这叫哪里话,真真叫人伤心,莫说楚馆秦楼,便是勾栏瓦肆,我又何曾去过。” 赵颖的笑意更加放肆,拉长音调,“哦~~那便是想去了?” “没有!”白野急的跺脚。 赵颖哄小孩似的,“好好,没有,没有,长风可是白衣卿相。” “哎呀~那不还是柳三变嘛!哼...”白野将头扭向一边,好好的气氛全乱了。 “好啦,莫与奴家置气,再喝些茶。” “哼...” “郎君?” “哼...” “良人那~~~”赵颖已经羞红了脸,伸手轻轻拉了拉白野的袖子。 毕竟还没有成婚,不过,良人和官人也没差了。 “嗯。”白野这才一本正经的转过头。 赵颖瞧那模样,得了便宜还卖乖,又羞又恼。 接着,角色互换,轮到白野来哄了。 纤月黄昏庭院,语密翻教醉浅。 一如日间那碗米酿,甘甜醇美。 翌日辰时,白野在县衙门口放了几张桌案,还有一排排的条凳。 与薛弼,周存二人闲聊,今日只能算是投石问路,或是说抛饵,因此,还算轻松。 陆陆续续的,里正,户长们纷纷到场。 不是不想进县衙,实在是人多挤不下。 随着时间的推移,县衙门前的人也是越来越多。 “阿郎,巳时已到。”陈六过来小声说道。 白野点点头,拿起小喇叭,“今日还是本官第一次与诸位正式见面,不多做赘言,主要就是聊一聊田赋。” 底下开始窃窃私语,纷纷猜测是否又要提税。 白野直入主题,“田赋,丁税,徭役以及其他杂征,自今日起,统一按亩产折算缴纳,暂定两成半!” 轰,恍如晴空霹雳,现场顿时炸开了锅。 外围的百姓自是欢欣鼓舞,但是,场中的这些里正,户长们,有些就开始愁眉不展了。 有的人地多,人少,每年只要缴纳很少的田赋,如今丁税,差役被归拢到地里,每年就要多交许多。 白野将众人的反应都一一收入眼底,“所以,今日你们回去之后,清量所辖私田,到县衙登记造册,日后,税务场便会按照鱼鳞册所记载的田亩,收取赋税。若有疑惑,举手提问!”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推出一人。 40岁上下,衣着华贵,“白知县,在下沈溪,沈园中还留有白知县的一首七言,不知可有映像?” 白野恍然,“原来是沈员外,下官无意毁了几棵泪竹,还望沈员外见谅。” 沈溪连忙摆手,“白知县说笑了,沈园有此竹刻,亦是一桩佳话。” 白野揉揉眉心,“日后有机会在叙旧,沈员外有何疑惑,不妨直说。” 沈溪神情一敛,拱手道,“敢问,是让自家丈量,还是官府派人丈量?” 白野义正言辞道,“当然是自行丈量,所有自耕农将自家田亩报于各自户长,里正,再由各里正至县衙登记造册。届时,只认账册以及田亩,不问人丁。” 沈溪再次拱手,“那自家明白了。” 众人也是点头了然。 白野再次出声,“第二件事,现在,本县有官田32万余亩,所有无田者均可租赁,良田地租5成,中田4成,劣田3成,每三年重新勘验地之优劣。” 这次是外围百姓的欢呼,良田仅有5成地租,这比给人当佃户的收成还要高不少。 而且,还不用担心丁税,杂税。 “官人莫不是拿我们说笑?” “白知县此言当真?” 白野举着小喇叭,“稍后,会有官府告示张贴各处。” 农税的改革,好歹算是起步了,至于商税,还是等期满之后,再从长计议吧。 .................................... 朝廷欲将议和的消息,在中枢的可以安排下,些许风声传至各戍守大将。 原本应该是由陈与义前去奉旨巡视各地,目的,也是为了试探众将的反应。 但是,近些时日,陈与义病重,甚至上书辞职,赵构一再挽留,却也无可奈何。 最后,赵鼎举荐时任兵部尚书的王庶,拜枢密副使,进入小阁。 一来,王庶虽是文人,但起于行伍,通晓兵事,与众将也颇为熟悉。 二来,可以用来钳制秦桧。 王庶的第一站,便是驻扎庐州的刘锜。 刘锜统辖的兵马是十年前赫赫有名的“八字军”。 当刘锜陪同王庶在庐州城中巡视时,看见绝大部分军士的面颊上,仍刻有“赤心报国,誓杀金贼”八个字。 王庶不禁问道,“当年的八字军还剩多少人?” 刘锜面无表情,“已不足万人。” 王庶感叹道,“十万八字军,如今不足万人,可歌可泣!” 刘锜语气慨然,满眼坚毅,“枢相放心,尽管只有九千余人,待日后上阵杀敌,仍可以以一当十!” 行至官厅,王庶向刘锜委婉的提出关于议和的“传言”,用以试探他的态度。 刘锜听罢,微微蹙着眉头,“枢相有所不知,下官所部多半来自河北,河东,每逢清明,中秋,思乡尤甚。” 王庶一听这话就明白,刘锜出身将门,深知武将不预国事这一戒律。 但他也很委婉的表达了收复失地的强烈愿望。 稍稍沉思,略带深意的说道,“刘太尉可晓谕全军,精于操练,切勿懈怠,终有一日,定能驰骋疆场,驱逐强虏,一统家国。” 刘锜眼中精芒一闪,“下官谨记。” 接着又是韩世忠以及张俊的驻地。 对于张俊,王庶并没有多少好感,都说“刘光世的腿,张俊的嘴”,张俊在其眼中,便是溜须之辈,不过好在尚且听令。 岳飞已经回返鄂州,王庶在前往鄂州的途中,满是忧虑。 吴玠,韩世忠,张俊,岳飞四人。 吴玠远在川陕,皇上鞭长莫及,张俊可以说是简在帝心。 而韩世忠和岳飞,性格相似,均为刚正不阿之人,长此以往,圣眷日淡,前途堪忧。 韩世忠尚且还有救驾之功,唯独岳飞,前途未卜。 岳飞是王庶任襄阳路安抚使时认识的,相交莫逆。 王庶年长许多,岳飞称呼王丈,王庶则称岳飞表字。 王庶一到鄂州,先是巡视了后护军的军容,士气以及边备,给予高度评价。 岳飞在黄鹤楼设宴款待,军中副统制以上将领作陪。 众将领与王庶熟悉,又有好友李若虚,虽然少了薛弼,但是宴会也十分热闹。 宴会散去,王庶,岳飞,李若虚又是秉烛夜谈,话题自然便是议和。 岳飞说道,“下官与虏人交兵十数载,深知虏人的秉性,既狡诈,且贪婪,河南陕西之地,绝不会放弃。” 王庶点头,“朝中的有识之士也是如此认为,陛下如今也是不信。” 岳飞叹道,“虏人议和,是为战而和,靖康年间,虏人不就是以议和为名诈开内城,骗出二帝!” 王庶继续点头,“鹏举说的是,二帝若不轻信言和,率百万军民背城一战,岂会轻易落入虏人之手?” 闻言,岳飞激动起来,大声道,“古人言,殷鉴不远,靖康之祸仅仅过去十余年,朝廷便弃之于脑后了?” 李若虚清楚,跟岳飞谈话,一旦涉及国家大事,必须克制情感,否则他就会越加慷慨激昂。 于是在一旁劝道,“如今只是商谈,达成和议并非一日之功,其结果还难以预料。” 王庶看了眼李若愚,又看向岳飞,稍稍压低嗓音,“圣上天资聪慧,对虏人贪狡体察甚深,鹏举便料定我朝不是以战议和?” 一力主战的张浚被罢,温和的赵鼎继相位,加之秦桧,这两个月里,岳飞就像个火药桶,一点就炸。 王,李二人的话一点也没听进去,依旧愤慨,“朝中奸人当道,忠耿之辈亦被逐出朝堂,如何能战。” 李若虚脸色大变,王庶也隐隐有些不悦,这已经就差指名道姓的骂了。 王庶深吸口气,“下官只送鹏举两个字,坚忍。” 岳飞席间并没有喝酒,此刻却是脸色涨红,“王丈!故土沦陷,河山破碎,下官如何坚忍得住?” 王庶瞄了眼李若虚,缓缓说道,“古人言,小不忍则乱大谋,鹏举忠心谋国,肝胆照人,难道不知卧薪尝胆?况且圣上...”发觉不对,连忙止住话头。 岳飞好似喝了假酒一般,就听到圣上二字,不以为然道,“下官知晓,自淮西合军未成下官辞职起,圣上对下官就多有不满。” 王庶和李若虚二人一时无话可说。 王庶知道,现在说什么,岳飞都听不进去,分别之前,悄悄将李若虚拉到一边,只说了4个字。 “蓄势待发!” (本章完) 第五十一章 一场秋雨 王庶刚回建康,立即便被召见,其余三位宰执也一同在侧。 王庶详细禀报了各军的情况。 赵构十分满意,“虽是议和,却不能废弛武备,国家养兵,就该枕戈待旦。” 赵鼎接话道,“陛下英明,唯有敢战,方能言和。” 接着,赵构又询问了众将对于议和的态度。 王庶想了想,开口说道,“议和之事,军中委实多有议论,然,依旧遵令行事。” 赵构点点头,心里也清楚,军中要是没有议论才叫怪事,现在手头的几个大将,尤其是岳飞,真真叫人纠结。 见王庶面露犹豫,赵构问道,“王卿有何疑虑,不妨直言。” 王庶一拱手,放开胆子,“陛下,古往今来,但凡为将者必须明天理,辨曲直,曲直不辨,如那郦琼之辈,即使统帅万军,依旧不过出尔反尔之军贼。 臣观吴玠,刘锜,岳飞,韩世忠诸太尉,戍守在外,胸忧其君,心系国事,这才是真正的为将之道。” 赵鼎见王庶的话有些指桑骂槐,又意有所指,连忙维护道,“王相公此言有理,不过,我那劣徒曾说过这样一番话,人各有能有不能,有明有不明,若能为能,不能为不能,明为明,不明为不明,乃所谓明也。” 道理很简单,就是什么人干什么事,不懂不擅长,就闭嘴。 张守抚须赞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不错,不错。” 王庶反复咀嚼,也点头赞同。 唯独秦桧跟吃了苍蝇似的。 赵构心情不错,如今小阁的氛围少了几分酷烈,多了几分柔和。 于是面带笑容,“赵卿不愧为国之柱石,王卿所言,亦有几分道理,是该与诸大将互通声气,文武一体。” 在征得赵鼎几位宰执大臣的意见后,赵构决定召几路统兵大将来行府议事。 行营原有五路大军,郦琼叛去,左护军名存实亡。 吴玠远在四川,故此,召见的也就是张俊,韩世忠,岳飞三人。 这时,有宫人禀报,山阴知县送来礼物。 赵构和赵鼎对视一眼,这不年不节的,送哪门子礼物。 况且,每5日,山阴都会送来两份奏报,一份白野的,一份薛弼的,内容别无二致。 可以说,白野在山阴的一举一动,赵构了如指掌。 上一次收到的奏报,应该是农税试行,可结果,也最少要等到来年夏收,不知这次又是什么新花样。 赵构心情不错,对着众人说道,“那便一同看看。” 赵构从内侍手上接过那厚厚的奏报,略微摇头,“白司谏依旧是如此的...心细。” 赵鼎难得有几分难为情,眼里却不无得意。 只是,几人看赵构的脸色越来越凝重,纷纷猜测那小子又写了些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 约莫半个时辰,赵构突然放下奏折,“快,将山阴送来的东西都抬上来!” 两名侍卫抬着一口木箱上殿。 赵构又连忙说道,“手脚轻些!” 众宰执更好奇了,是什么东西值得这般慎重? 木箱打开,赵构起身,凑近细细查看。 其余人看不到,只听到木箱中传出“咔哒,咔哒”的声响。 赵构脸上大喜,不过很快收敛,转过身,对着赵鼎问道,“赵卿可识得此物?” 赵鼎闻言,这才上前查看,随即摇头道,“不知。” 赵构就更开心了,白司谏深谙人臣之道啊,将白野的奏折递给赵鼎,“卿一看便知。” 一众宰执纷纷传阅,然后一个接一个的上前摆弄。 赵鼎率先对着赵构说道,“若白司谏所述属实,陛下所立之功,不亚于秦皇汉武!” 赵构心里虽然高兴,却是连连摆手,“卿过誉了!” 王庶曾在殿上见过那少年一面,当时他还是兵部尚书,对于那少年的印象不错。 这群宰执太清楚,一个标准的度量衡究竟有多重要。 就说尺,如今各地用的名目繁多,有的地方依旧在使用太祖时的太府尺,也有三司尺,还有文思尺,再到如今的浙尺。 一个国家,十数种,甚至数十种尺,不论是对百姓还是朝廷,都隐患重重。 如今,竟然被找到了一个定值常量,怎能不叫人欣喜。 王庶上前一步,“陛下,臣建议,即刻从工部,户部,以及三司抽调人手,重组太府寺。” “臣附议。” “附议。” 赵鼎突然灵光一闪,农税,田亩,新式计量单位,好家伙,这是要捅破天那! 胆子未免也太大了,都不曾与自己商量。 而且,新式的计量单位,必须赶在来年夏收之前,颁行天下。 白野没有事先和自家先生通气,也是料定,以赵鼎的智慧,绝对能想到这点。 ............................... 如今的山阴县,忙的忙死,闲的闲死。 秋收已过,百姓们充斥着喜悦,较于往年,地里的收成足足翻了一倍。 城内城外,乡间地头,都对未来充满着希望。 县衙的一众书吏就有的忙碌了,登记所有私田,虽然不难,但极为繁冗。 不仅要记录田亩的面积,还有位置,形状以及优劣。 几个小家伙也被白野抓了壮丁。 讨要的生铁也终于到来,铁器坊开始正式工作,目的就是研制钢材。 如今有了焦炭,水锤,加上那些能工巧匠,想来应该很快就会有成果。 林松孙收到李清照的邀请,带了十几个弟子前来投奔。 如今的永嘉学派,只是地方性的学说,都还没有形成体系,故而,林松孙起初有些受宠若惊。 即便是发展到后期,加上永康学派和金华学派,统称为浙东学派,影响力依旧极其有限。 说它能和理学,心学鼎足都是抬举了。 若是当时事功学说能大行其道,哪还有什么元明清... 对于林松孙的到来,白野大大的松了口气,手头上能用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经过商议,青湖书院的山主由林松孙出任,他的弟子也都成为了该书院的夫子。 而白野的第一批真正意义上的学生,就是这十余人。 在他们教授蒙学之余,白野为其详细阐述现代学科的基本逻辑。 知识,规律反而是次要的,重要的是思维方式。 恰巧,这又是一群唯物主义者,仅仅几天,白野就脱出手来。 对于这些人来说,由他们自己学,会比自己亲自教,来的更好。 而另一所书院则还没有命名,不过,山主定为李清照。 第一批学生就是那十余名浙东学子,加上白榆,陆游,唐婉,赵汾几人。 唯一的教授就是白野自己。 办学校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教师资源,生源统统都没有,即便拥有李清照的名头。 因此,赵颖那摊子又多出不少新活。 一方面,大肆报道山阴的丰收,另一方面,开始掺杂事功学说的私货。 基本上都是林松孙撰稿,李清照,赵颖,加上白野三人复审,最后再将稿件送往各路刊印。 中心思想就是一个潜移默化。 就像新世纪的南方人,都说南方人多奸,事实上极为务实。 最是讲究实际利益,和效率,拿商业来说。 南方人做生意,你有什么,我有什么,你要什么,我要什么,能证明么?能证明,真的?真的!签合同。 而北方,你来我公司看看,我去你公司看看,今天喝顿酒,明天再喝顿酒,一晃几个月过去了。 其实现代人都不懂什么学说,也不清楚为什么会有各地不同的地域文化。 追根溯源,都是一代代的潜移默化造成的。 当然,这只是普遍现象,并不是说绝对。 永嘉学派源于温州,而温州被成为东方犹太人,其中的联系不言而喻。 当代最让人深恶痛绝的是什么,论资排辈以及人情世故。 白野想试试,能不能创造出一个以事实说话的社会,这才是强国之本。 这天,白野偷了回懒,上街闲逛,主要是被赵颖赶了出来。 自从建康回来之后,事情一件接一件,白野都未曾好好休息。 也可能是定了亲,现在连颜值管理都不顾了。 最终赵颖忍无可忍,言说勾栏听曲也好,青楼狎妓也罢,总之就是不准工作。 白野无语,哪有推自家男人出去耍的... 再说了,县衙也能休息啊,泡一壶茶,院里躺一天也蛮好。 才上街没多久,天空就飘起了小雨。 半城烟雨始入画,一笺清秋浅浅来。 白野无奈,出门并未带伞,和陈六找个屋檐避雨。 用朱自清的话说就是,像牛毛,像花针,像细丝,密密地斜织着。 有文人士子,腋下夹着书籍,低头快走。 也有小娘子,撑着油纸伞,缓步慢行,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是那柔情惹了骤雨,又或是那痴情惹了相思。 白野伸手,触摸顺着屋檐落下的水滴,冰冰凉凉。 时间仿佛静止,沉浸在无声的细雨之中。 全然不知,自己已彻底融入这个时代。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岁月带给百姓们的是安逸祥和。 而此刻的秋雨是百姓欢悦的延伸,是一年收获澎湃激昂的见证。 街道两旁茶馆酒肆林立,却没有叫卖。 门开迎客,店内即使有三五成群的坐着,也没有喧哗。 都在享受的此刻的静谧。 千百年后,当后人再次走在这石板路上,兴许,还能听到些窃窃私语。 千年一梦,一梦千年,谁知道呢。 “阿郎!快看那小娘子!真好看。” 白野一脑门黑线,自己为什么要带这么个粗坯。 (本章完) 第五十二章 来者不善? 白野看了一眼,一身简单的深衣,容貌确实极为出众,甚至比之赵颖都犹有过之,不过,那人明显有喉结,“咳咳,那是个小郎君!” 陈六不信,义正言辞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白野捂着额头,“陈六啊,要不,我给你说门媳妇吧,这些年也没见你喜欢哪家娘子,别不是有那龙阳之好?” 陈六脸色涨红,一梗脖子,“自...自家在杭州有相好的!” 白野好奇,“哦?是哪家寡妇?” 正经人家的姑娘,怎么可能看上这么个疤脸汉子...好吧,白野承认自己就是颜狗。 陈六难得扭捏,模样更渗人几分,“是...是春芳楼的娟儿。” “咳咳...”白野差点被自己口水呛死,乖乖,这狗东西还出入过这等高级会所呢。 感觉不太厚道,用肩膀撞了一下陈六,“怎么不赎出来?钱不够?” 陈六摇摇头,“自家还要伺候阿郎呢,怕领进门,污了宅子。” 白野一个头皮扇过去,“什么混账话!等回了县衙,我就给白甲写信,把人赎出来,先在酒楼帮忙吧。” 见陈六就要张嘴,又连忙说道,“就这么定了!若日后再起这等心思,你就给我滚,当你家郎君是什么人了?” “晓得了。”陈六挠挠头,随即,又指着那男生女相之人,“你看那眉眼,看那身段,虽然胸前少了二两肉,可分明就是女子嘛!” 白野见其不死心,对那人招了招手,“小郎君!小郎君!” 阿九已经晃荡了很多天了,白天找活计,晚上就住在城外破庙。 但是,却养成了一个习惯,总是将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 白野的出现,对于阿九来说,就仿佛是长久的黑夜照下的一束光。 可是,那道光太快,好似天边的流星,一闪而逝。 突然,他又见到了那束光。 是那个又傻又温柔的好人,他的目光也不似其他人那般让自己厌恶。 阿九小跑两步,“俏生生”的站定在白野面前。 陈六绕着阿九转了好几圈,上下仔细打量,最后回到白野身边,摸着下巴,“似乎确实是个小郎君啊。” 白野一拱手,“不知郎君怎么称呼?” 阿九轻启薄唇,嗓音偏柔,“我是阿九啊!” 两个人,三只眼差点没瞪出来。 白野终于明白,为什么之前的阿九是脏兮兮的,同时刻意的压低嗓音。 男生女相,又没有背景,在这个时代,比风尘女子还要可怜。 不禁有些怜悯,“很辛苦吧?” 阿九很认真的想了想,没说话,只是摇摇头。 白野又问道,“现在怎么生活?” 依旧不说话,低着头轻轻踢着石板。 “咕噜...” 阿九一脸羞红。 “老六,有些饿了,我们去找些吃的。”白野依旧照顾着人心。 陈六找了家酒楼,点了条鱼,一只鸡,一盘排骨,以及几道时蔬。 他清楚自家郎君一般不在外头吃。 阿九咽了咽口水,又看看白野,见其点头,这才开始风卷残云。 陈六看到他的吃相,减少了几分敌意。 白野直到阿九吃完,才开口问道,“山阴不比北地,怎会找不到活计?” 阿九低垂着眼帘,“我什么也不会,只会杀人。” 这话,之前白野已经听过了,却有些嗤之以鼻。 以前曾经问过陈六,这世上可有武功,内力之类的。 得到的答案也和自己的认知大差不离。 所谓的高手,其实就是运动神经,身体协调性,肌肉爆发力优于常人。 再加上经年累月的练习几个套招,形成肌肉记忆,再加上发力方式,就是所谓的高手。 后世所说的交手数十上百回合,根本就不切实际。 有句电影台词,“功夫是杀人技”,形容的尤为恰当。 陈六轻蔑的啧了一声。 却见阿九已经横臂,手中的筷子急速向陈六的咽喉刺去。 虽然出乎意料,陈六反应却不慢,抬手格挡。 阿九手腕一翻,躲开陈六的手,筷子已经停在陈六的脖子上。 白野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这娘炮没吹牛啊,要是那天这货吃饱了,自己还真嘎了。 陈六的脸色就有些难看了。 军中的路数和刺客不同,虽然都是靠天赋,但是后天的训练大相径庭。 若是二人都是披甲,三个阿九也不够陈六打的。 “够了。” 阿九闻声,丢下筷子看向白野。 “既然如此,以后你就做我的护卫吧,月前10贯,可好?” “不要钱,我就想跟着你,你的眼睛很好看。”阿九看着白野,说的极为认真。 白野还没说话,陈六急切的说道,“不行!阿郎,此人来历不明,不可大意!” “就这么定了,回县衙。” 一路上,陈六丝毫不顾及跟在身边的阿九,苦口婆心的劝说着。 白野不为所动,自己出门从来不会前呼后拥。 如果阿九真要杀他,在不在身边都是一样的,担心就显得非常多余。 赵颖见回来的多了一个人,不禁皱眉,“还真去青楼了?” 白野大窘.. ................................ 就在宋,金两朝围绕和议沸反盈天之时,王伦再次抵达金国首府会宁。 这是宋金开战以来最为顺畅的出使。 沿途关卡毫无阻滞,见过文书即刻放行。 并且,所到驿馆,均备好了饭食和暖铺。 入了金廷大殿,王伦递上政事堂的书札,“我主谢金国皇帝废黜刘豫,以消弭兵灾,结百世之好。” 王伦的身体虽然没有彻底恢复,但声音铿锵有力。 完颜亶见王伦不卑不亢,略带几分欣赏,看过书札过后,略带疑惑,“康王仅是索要昏德公夫妇的梓宫,生母以及众赵氏亲眷?” “是。” 金国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前些时日还在为还地争吵不休,白吵了? 人家压根没有要地的意思,是真的惧怕还是所图甚大? 也不是赵构不想要,只是经过白野的分析,以及众宰执的商议,如今的河南之地犹如鸡肋,民生凋敝,所有财富早已被洗劫一空。 唯一有价值的就是那些大宋百姓,故而,还不还地随意,时机到了,我自取之。 完颜亶皱眉问道,“朕问来使,康王有何诚意?” 王伦道,“我主诚意甚笃,愿每年纳银十五万两,绢十五万匹。” 由于基本国策已定,再加上一众金国大臣也不想在宋人面前“起内讧”,均是引而不发。 最后,完颜亶令道,“命太原府少尹乌陵思谋出使江南,洽谈罢兵通好事宜。” 住在驿馆的王伦渴望见到当初一同出使的宇文虚中,洪皓等人,以了解金廷高层的情形。 奈何,自从见过完颜亶后,金人看守的极紧,只好作罢。 两天后,王伦陪同乌陵思谋启程返宋。 乌陵思谋是金国的外交官,当年两人也是经常打交道。 每次见面,都免不了一番唇枪舌剑。 乌陵思谋认为赵宋言而无信,根据就是赵宋未能履行海上之盟。 海上之盟是宋,金之间的第一次盟约。 商定由金军攻取辽国中京,宋军攻取燕京和西京。 待到攻灭辽后,将燕云十六州归还宋朝,而宋朝则把原本给辽的岁币转送给金国。 燕云十六州是大宋的伤心之地。 自石敬瑭将其割让给辽国后,长城防线便落入了契丹人之手。 大宋中原立国,北方却无险可守,几次兴兵伐辽,未获寸土。 最后不得不签订澶渊之盟,与辽握手言和。 然而,联金攻辽,宋军大败亏输。 只得花三十万匹绢,二十万两白银以及百万贯的年租,从金人手里赎回燕云六州和燕京城。 可此六州不仅残破不堪,甚至连地皮都被金人翻遍,掳掠一空。 而后来的张觉事件,不仅成了金兵伐宋的祸根,也导致了金国不信任宋廷的根源。 王伦则认为,是金国失信在先,未能如约归还燕云十六州,这才导致张觉叛金归宋。 二人唇枪舌剑数载,也算是老相识了。 不承想,几年不见,已是故人的乌陵思谋终日沉默,宛如石头。 无论王伦说什么,均引不起他的谈兴。 王伦哪里知道,乌陵思谋怀有深仇大恨。 乌陵思谋出身熟女真,在金国属于是贱民。 完颜宗翰见其伶俐,又说得一口汉语,便将其留在身边担任通事。 宋金开战后,又一路扶持,升至如今的太原府少尹。 少尹虽然没什么实权,可好歹也是个四品高官。 由贱民而至四品,他十分感激宗翰。 然而,宗翰被宗磐所杀,他失了最大的靠山,如丧考妣。 如今宗磐力主讲和,他自然仇恨满怀。 将近二十余日,使团抵达泗州。 刚到宋境,乌陵思谋的态度便恶劣起来。 第一次用膳就提出要用金碗银盏。 王伦无奈,只得命人寻觅金匠,可泗州乃交兵前沿,一会儿沦陷,一会儿收复,满街都找不到一户人家,更何况是金铺。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乌陵思谋甚至要宋廷大小官吏见他须行臣礼。 说是大国之卿当小国之君,见他必须跪拜。 并且,言说康王的接伴使一日不至,他便一日不走。 王伦本来已经给朝廷发了急奏,为保万全,又亲自骑马赶回建康。 (本章完) 第五十三章 卖配方 赵构以及政事堂都收到消息,也都为接伴使的人选感到头疼。 议和是既定的国策,正如白野当日所说,此时若继续开战,宋金谁也奈何不得谁。 为今之计就是大力发展民生。 是发展,而不是仅仅是恢复,若只是恢复,那只不过是走老路,中原无望。 虽然金国同样得到喘息之机,但汉人终究有着千年底蕴,对于治政养民,不是区区蛮夷可以比拟的。 但是,理解归理解,愿不愿意又是另外一回事。 朝中本就有很大一部分人力主北伐,只是被白野的一番辩驳,暂时挑不出问题。 现在金使张狂,主战的呼声又开始反弹。 金国左丞完颜勖都能引用汉文典籍,君父之仇,不共戴天。 兄弟之仇,不反兵革。 交游之仇,不与同国。 在宋廷,最不济的大臣也胜过完颜勖,这句出自《礼记》的名言,人人镌心刻骨。 故此,谁还会去出任接伴使呢,还有何颜面面对百姓。 一连三次朝会,赵构都要亲自问询,均无人应声。 这日退朝,赵构克制着满腔怨愤,问四位宰执大臣,“泱泱天朝,竟找不出一个接伴使?” 赵鼎委婉的说道,“陛下,我国与虏人有血海深仇,接伴使非一般人能为。” 赵构抓起一方砚台砸在地上,“难道要朕亲自去泗州不成?” 几位宰执面面相觑,这个差事还真是块烫手山芋。 赵鼎私底下也去找过一些人,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均无人敢接。 甚至有人扬言,即便是官家亲定,大不了一死了之。 这时,最近一直低调的秦桧上前一步,“陛下,臣保举一人,定能不负陛下重托。” “何人?” 秦桧看了眼赵鼎,这才缓缓开口,“山阴知县,右司谏白野。” 赵鼎闻言,恨不得生吞了秦桧,用心太险。 不过,他也知道,白野的确是最好的人选,因为,以战议和就是他提出来的,只有他才能真正把握其中尺度。 赵构有所犹豫,说是接伴使,其实就宛如一枚弃子,谁接了,谁就得接受民怨的反扑。 几人都在等着赵构做决定。 “擢升给事郎,宣节校尉,崇政殿说书,右司谏白野为朝请郎,致果校尉,赐紫金鱼袋,领太常少卿,出任接伴使,火速前往泗州。” 赵鼎大惊,太常少卿,官家这是将议和事宜一并交给白野了啊。 秦桧低着头,嘴角微微上扬,“陛下英明。” .......................... “嗷!” “你放手!” “不放!要么阿郎你就打死我!” 白野看着抱着自己大腿的陈六是一阵头疼。 白榆拽着陈六的胳膊,精神上支持自家郎君。 “阿九,先把匕首收起来,不至于,不至于!”白野止住已经亮家伙的阿九,又对陈六说道,“你什么时候见你家郎君做过赔本的买卖?” 陈六摇摇头,顺势将鼻涕蹭在白野的裤腿上,“自家不懂,反正秘方不能卖!” 赵颖闻声赶来,“怎么了,怎么了?大清早就吵吵嚷嚷。陈六,先起来,成何体统,我给你做主!” “大娘子啊,你可算来了,阿郎要卖肥皂的秘方!您快给劝劝。” 陈六想破脑壳都想不明白,如今肥皂刚刚开始被百姓接受,正当赚钱的时候,郎君竟然要把配方卖了。 赵颖闻言也有些疑惑,不过,还是相信白野的决定,自有他的原因。 白野见一双美眸飘来,只得解释,“颖儿啊,那肥皂的主要原料是什么?” “猪的肥膘啊。” “对嘛,等翻了年,各路的猪就该出圈了,卖了配方,各地便可就地生产,一些没有养殖的,也会因为可观的利润而着手饲养,你想想,会是怎样的光景?” 因为白野的人力有限,加上落后的物流,青甸园产的肥皂其实很难往外销。 比如,肥皂从两浙东路运到江南西路,价格起码翻上三到五倍,普通百姓基本就不太负担的起了。 这明显背离了白野初衷。 当然,也可以吃独食,在各地都建厂,但是,没有深厚的背景,吃独食是犯忌讳的。 白野不想惹麻烦。 新式耕作之法虽然已经普及了,但是,生态养殖相对则要落后很多。 而白野就是要用肥皂的利润去调动人们的积极性。 羊的价格太高,性价比太低,如今唯一能获得大量动物油脂的方式就只有养猪。 当各地都开始建起肥皂厂,对于油脂的需求便会急剧扩大。 养猪的人一旦多起来,猪肉的价格也会下跌。 和当初卖砖窑其实是一个路数,不仅挣了钱,还能解决再解决一批劳动力。 况且,白野可以卖香皂,赚的只会更多。 同时,还能推动商业的发展,以及让人们意识到创新所带来的利益。 一举多得的事,既利民,又省心,还能赚一大笔专利费。 白野不是没有考虑过专利法,但是,并不适用,至少暂时不适用。 中华地大物博,可交通太慢,专利法并不急切。 比如我在两浙路卖,你在荆湖路卖,对双方都没多大影响。 不像西方,屁大点地方,才需要保护。 但是,跟陈六却很难说的通。 确切的说,这个时代能理解的人并不多。 赵颖极其聪慧,一点就通,“郎君果真有那陶朱公之才,奴家这就命人见报,寻找买家。”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白野踢了踢陈六,“你也听到了,况且,咱们不做肥皂,还可以卖香皂啊。” 陈六见赵颖都这么说了,认命的松开白野的大腿,瘫坐在地。 再看看那伉俪情深,夫唱妇随的两人,哼,改日就将娟儿接来。 白野扯了扯下摆,“真恶心,好好一条裤子。” 民富则国强,国强则民更富,这是非常好的良性循环。 秦就是典型的国强而民弱,二世而亡。 汉武帝穷兵黩武,故而强汉开始走下坡。 包括后世也同样如此,任何一个国家,只有普通百姓富足,国家才能昌盛。 也只有百姓富足,才能爆发出更强大的凝聚力,社会也更加稳定。 (本章完) 第五十五章 利诱 匆忙返回县衙的白野接到圣旨,立时就傻眼了。 除了圣旨,还有政事堂的公文,以及新的公服。 因为议和的提议,白野本就已经处在风口浪尖之中。 原本就是江南的百姓还好,但是,还有很大一部分从北地逃亡的百姓,可谓是民怨沸腾。 让自己当这接伴使,连带着洽谈和议,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么。 白野漏算了一点,或是说高看了世人的眼光。 自从提出议和开始,相当于顶替了秦桧在原本历史中的位置。 但是,白野却没有秦桧那样的官位,以及手段,将朝堂上所有的反对声音一一剪除。 自己最大的依仗就是身为左相的赵鼎,但是,赵鼎还真不一定护得住自己。 白野捧着圣旨和公文,愁容满面。 任命都已经下了,也没办法拒绝,再不愿意,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赵颖收拾好行李,临上马车,取出一件雪白的狐裘披在白野身上。 见其依旧愁眉不展,一边系带,一边轻声问道,“此行可有凶险?” 白野摇摇头,“没有,只是有些麻烦,颖儿不必担忧,庄子上以及务观他们,还劳颖儿费心。” “奴家省得。” 白野捋了捋赵颖额前的秀发,“也莫太操劳,庄子上交给陈六即可,遇事可与林师,李师商议。” 赵颖目光盈盈,柔柔的说道,“记下了。” 白野转身,对裴氏躬身行礼,“师娘,今年怕是不能一同过年了,还望恕罪。” 裴氏将白野扶起,“国事要紧,家中不必挂牵。” 又与薛弼,周存等人一一作别,上了马车,此次北上白野只带了阿九,两名政事堂吏胥,以及一队禁军。 意忙船去慢,心急马行迟。 路过建康,也并未有所停留,直去泗州。 这还是白野第一次出远门。 越往北,越是荒凉,人烟也越是稀少。 百姓的眼中也多是麻木,毫无点点光彩。 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是战是和都不重要,无论是赵氏,又或是完颜氏,只要吃得饱饭就行。 山阴至泗州,南北近千里,白野真正见识到了冷兵器时代,战争对于民生的毁灭。 才到驿馆,便有吏胥过来禀报情况。 白野大致了解之后,来到乌陵思谋的下榻之处。 “大宋太府少卿白野,见过金使。” 乌陵思谋见是个年轻人,衣着华美,尤其是那件披风,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色,有些轻蔑,有些眼热。 “白少卿?哼,南朝是无人了么,竟派遣一孩童?” 白野面不改色,“乌陵少尹,下官年岁,并不妨碍宋金和谈,尊使远来,难道只图口舌之快?” 乌陵思谋一噎,这是他惯用的伎俩,或是说,自古纵横之术,都是先声夺人,从没见过这么直接的。 “下官临行前,郎主有旨,谈和议,须得先将刘永寿和白安时交予我国,以正王法。” 白野面露疑惑,这俩谁啊,这么大面子,一名胥吏眼尖,凑到白野耳边小声低语。 白野恍然,原来是起义军那,拱手道,“乌陵少尹请回。” 什么要和谈先交人,就像什么先杀飞始可和是一个道理。 不过是为了压一头,不杀难道就不谈了?笑话。 况且,此次还是金人主动提出言和,怎么可能节外生枝。 乌陵思谋闻言,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下,这是什么路数? “白少卿,你说什么?” 白野跟看傻子似的再次说道,“乌陵少尹不是说,要和谈先交人么?人,没有,所以,金使请回。” “你!”乌陵思谋气急,“乳臭未干,自家不与你谈,还是让康王换人吧。” 白野不慌不忙的掏出圣旨和政事堂公文,“下官受朝廷委派,全权与金使洽谈和议。” 乌陵思谋大怒,一拍桌案,“白野!我大金诚心议和,为的是让天下免除兵革。若重启战端,既流你宋人之血,也流我金人之血,你身为一国和谈使,如此不明事理,若和议败坏,你将是宋国的罪人!” 白野咧嘴笑道,“不劳乌陵少尹费心,大不了,下官一死以谢天下,助我大宋上下一心,我宋人何止千万,打就是了。” 乌陵思谋一下子被架住,却也知道不能气弱,只能梗着脖子说道,“既如此,自家只能回返上国,禀告郎主。” 白野用手指向门外,轻飘飘的说道,“请自便,不过,下官提醒一句,注意安全。” 乌陵思谋一惊,“怎么?欲要杀我?自家奉旨出国,况且,两国交兵,不斩来使。” 白野瞥了一眼,轻蔑的笑道,“自古被杀的使者还少么?况且,乌陵少尹莫不是忘了,靖康二年,我大宋皇室以及八名亲王就是被你骗出宫门,从此一去不复返。” 不待其开口,白野突然加重语气说道,“乌陵少尹忘了,可我大宋千万子民未忘,倒时,下官怕金使这一石骨肉不够分食。” 乌陵思谋完全被白野带了节奏,辩解道,“靖康诱降,自家不过是奉命行事。” 白野字字铿锵,“乌陵少尹是奉命行事,可天下宋人不这么想,他们以为,国破家亡,皆拜你所赐。” 乌陵思谋愣怔半晌,声音低落下来,尤不死心,“康王不会杀自家,杀了自家,议和断然难成。” 白野一撩窗帷,意味深长的说道,“我主仁慈,金使且看看馆舍周围,那可都是殿前禁军那。” 乌陵思谋走到窗前,只见院里院外,枪戟如林,不由得面露慌乱之色。 “莫...莫非康王敢杀来使?” 白野抠抠手指,“皇上自然不会杀乌陵少尹,只是,少尹有自信回返金廷么?山遥路远,有雷劈,有江险,也有悍匪,哎呀呀,好可怕呢。” 乌陵思谋被彻底镇住,回到主位之上,强自镇定道,“我家郎主属意罢兵休战,不知江南有何诚意?” 白野收敛神情,“吾皇有旨,一旦和议达成,许以岁币银二十万两,岁绢二十万匹。” 比当初王伦说的要多出十万,不过朝廷的底线是各三十万。 乌陵思谋连连摇头,“何为诚心议和?那便是纳贡称臣。我家郎主有言,江南康王可以留存自家祭祀,但必须知晓大金国的恩情,执以臣礼,就如岁币,岁绢,须得改为岁贡。” 白野差点被气笑了,虽然只是一个字的差别,却是国格的问题,冷冷的吐出两个字,“告辞。” “等等!”乌陵思谋连忙喊住正要起身的白野,“白少卿年轻,却不可浮躁,我家郎主有言,只要康王称臣纳贡,由我家郎主册封其为宋帝,然后将河南之地赐予康王。” “荒唐!吾皇继承祖宗基业,受万民爱戴,如今已有十载,何须你家郎主册封?” 乌陵思谋反而赔笑道,“不是下官故意阻滞,实在是郎主圣谕,要议和,需得先议定岁贡,誓表和册封。” 白野一挥手,“断无可能,少尹保重。” “哎!既是两国议和,还是要商议嘛。”随后稍稍压低嗓音,“民间有言,坐地起价,落地还钱嘛。” 太无赖了,动不动就告辞,保重的。 白野稍稍沉吟,“岁币提至二十五万,河南之地,我朝可以不要,但是,金国也不可阻滞百姓南下,宋金两朝重开榷场。” 然后,白野微微侧身,“我朝每年所收牙税,三成赠与乌陵少尹。” 官税是不能动的,但是,牙税上的文章还是可以做一做。 乌陵思谋诧异的看了白野一眼,心里暗自盘算,虽然没有国书,但是凭空多出十万两白银,十万匹绢,还不用归还河南之地,重开榷场,与金国亦是有益,如今朝中都开始断茶了。 想到此处,乌陵思谋故作不在意道,“这牙税...” 牙税,其实就类似于中介费,榷场中交易双方须由官牙人从中斡旋,不得直接接触。 白野喝了口茶,“第一年不下于三十万缗,若是两国长久太平,自会越来越多。” 乌陵思谋呼吸粗重,双眼微微泛红,他本就是底层出身,不过,还是带着一丝理智,略带矜持的说道,“容下官思虑几日。” 白野见状,基本问题不大了,拍了拍手,阿九捧着一个雕刻精美的木盒进来。 白野拿出一瓶香水,打开瓶塞递给乌陵思谋,“乌陵少尹,此乃我大宋珍宝,一点心意,万勿推辞。” 乌陵思谋就闻到那沁人心脾的味道,他确信,即便是自家郎主都没用过此等香露。 理智告诉他要拒绝,但是,手已经诚实的接了过来,“那...自家就却之不恭了?” 宗磐是谁,宗干是谁,什么郎主,全都抛之脑后。 乌陵思谋又看上白野那雪白的狐裘,“白少卿这狐裘甚是精美啊。” 白野嘴角扯了扯,“这是内子亲手缝制,不过,待金使回返之时,下官自会寻些上好的狐皮。” “咳咳,好说,好说。” 二人当即草拟和议章程,只要赵构盖个章,再完颜昌盖章,和议就达成了。 当然,有些细节还是要两头继续扯皮,框架却是已经定下了。 当白野带着乌陵思谋南下之时,建康城已经炸开了锅。 此时的建康简直就像是一锅开水,不知从哪里传出,当年开封外城攻破后,住在内城的皇上,太上皇,正是乌陵思谋诱出城的。 如今,新任的太常少卿正陪着此人南下议和。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眨眼间整个建康城人人怒目。 百姓们的激愤,赵构看不见也听不见。 不过,官员们的激愤却变成了奏疏,雪片般的飞进宫中,短短几天,御案上就堆了厚厚一摞。 书房之中,赵构近来睡眠不足,脸色灰暗,“此事当真?” 赵鼎回道,“应是不假。”随即又看了眼秦桧。 能知道乌陵思谋为诱降之人的不多,但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会放出消息的人,赵鼎想不出还有别人。 更何况,自己弟子也被牵扯其中。 赵构咬牙切齿,“没想到,虏使竟然是朕的仇人,传旨,先斩乌陵思谋以谢社稷,然后兴兵讨伐!” 赵鼎硬着头皮回道,“陛下心胸似海,杀乌陵思谋固然容易,但是,如今我朝国力,尚不足以剪灭虏廷。” 御书房一时寂静,只有“咔哒,咔哒”的声响。 赵构半晌不语,而后艰难的说道,“赵卿深明大义,朕自今日起,便于御书房中悬挂苦胆,众卿皆为朕之股肱,莫让朕失望。” 几位宰执连称陛下英明。 (本章完) 第五十六章 分歧 当白野抵达建康城时,已经是年三十的深夜了。 这活儿还真不是人干的,大年三十也没个消停... 入了内城,街面上已经没有多少行人。 无论是朱漆豪门,还是小户人家,年货都是早早的备好,守着自家灯火。 祈福的鞭炮在远远近近,零星的炸响。 “扑通”竟是有人落水。 白野吩咐,“去两个人,将落水者捞上来。” 城内的河岸可没有栏杆,年三十吃醉了酒,夜行经过,远近灯火迷离,视河道为坦途。 若不是白野恰巧路过,那这人八成就没了,虽然应该走的并不会太痛苦。 白野望着深深的夜幕,就是这样的一个建康城,一个平庸,压抑,却也能称得上繁荣的时代。 如果说原来的王朝是一架马车,百姓为牛马。 那么,白野就是那个正在偷偷打造齿轮之人。 行至驿馆住下,后面的事就不用白野插手了,自有政事堂以及礼部出面。 框架已经定好,字斟句酌的活计,白野可不擅长。 奏报已经命人送至宫中,第二天是元旦大朝会,白野官阶正七品,差遣从五品,怎么也轮不到自己。 自然也就乐得清闲,挑了挑油灯,对着正在铺床的阿九问道,“阿九,你究竟是男子还是女子?” 当然,白野问的不是生理上的,而是心理上,不是人妖或是娘炮。 有一部分人,虽然是男儿之身,却会认为自己是女子,这种例子很多,最出名的自然还是金姐。 阿九停下动作,投来疑惑的目光。 白野哑然,重新组织语言,“就是,你是更喜欢钗裙还是刀剑?” 阿九认真的想了想,抿着嘴唇,摇摇头,“不知道。”然后又微不可闻的嘀咕一声,“都喜欢。” “呵。”白野拍拍自己的额头,问的有些傻,在人格还没觉醒的年代,世人能将自己定义为人都不错了。 “没事,赶快回去休息吧,剩下的我自己来。” 此时的宋廷一直没有定都,建康是行在,临安也是行在。 就目前的态势,建康为都更为妥帖,进可攻,退可守。 天还没亮,白野就被街上的马车吵醒。 那是群臣赶着上朝。 白野莫名有种根据地的感觉。 曾经去过一次宫中,府衙虽然算是全城最像样的建筑,但是,作为一个王朝的宫城,就显得有些简陋,逼仄了。 宋朝尚火德,宫殿多以红色为主色调,但是,局限于财力,粉刷宫墙连油漆也用不起,只能用红土。 不论规模,只说精美,甚至都比不上城中大户。 宫中甬道也多是泥路,风和日丽尚好,一旦遇到雨雪,官员们上朝都是两腿泥,白野想想就好笑。 闲来无事,白野领着阿九上街觅食。 人潮熙熙攘攘,叫卖之声不绝于耳,俨然一副生机勃勃的模样。 只是“外宾”一个也无。 按理说,大朝会之时,番邦使节,外商豪客应是屡见不鲜。 不说盛唐的万国来朝,便是那《东京梦华录》中记载的就有,辽,西夏,高丽,交趾,回纥,于阗,大理等等。 因为宋王朝看中事大之礼,即便是蕞尔小夷,但凡朝贡,每每都是数倍回礼。 如今却是门庭冷落,物是人非,也算是时势使然,自古弱国无外交。 白野寻了个路边小摊,说了些吉祥话,要了两碗汤饼。 飘着点点油花,除了些许咸味,再无其他,阿九却吃得津津有味。 突然,听到隔壁桌在议论。 “听更夫说,那金狗昨夜已经入了驿馆。” “真的假的?” “诶诶,我也听说了,昨夜那刘家裁缝吃醉了酒,无意冲撞了使团,当即便被人扔下了河!” “果真?这天寒地冻的,那人可还有命在?” “姓白的果真不是个东西,定是虏人奸细。” “那可不。” 白野一把按住阿九的手腕,摇摇头继续吃面。 有些意兴阑珊,被骂总归不是件愉快的事情。 阿九依旧愤愤不平,“郎君便任由他们肆意编排?” 白野正从行李中翻出一罐茶叶,抛给阿九,“不然又如何?全杀了?我大宋从不因言治罪,何况,我也没什么损失。” 阿九接过茶罐,从中抓出一把,咬牙切齿的将其捏碎,好似那茶叶便是那些不分是非之人。 白野看的眼角直跳,算了,今天就喝高沫吧... 临近午时,宫中来人,通传白野御书房面对。 换上新的公服,临出门,尤不放心阿九,“我不在,你不准出门!” 阿九懵了,郎君是神仙咩,能掐会算? 白野见其扭扭捏捏,委委屈屈的“哦”了一声,这才进宫。 在内侍的引路之下,白野来到御书房,此时,只有赵构正在练习书法。 待行过臣礼,赵构放下笔,看着白野笑着说道,“卿此行不易,居功甚伟。” 白野忽然看到御案旁悬挂的苦胆,不由咋舌,入戏太深了吧,勾践可是绝世狠人,不兴学啊。 “为臣之本,自当为君上分忧。” 赵构闻言,心中更是熨帖,再观其身形高挑匀称,容貌清秀,又平添几分喜爱,“有功必赏,否则,日后还有谁会为国效力?” 只是,赵构也有些无奈,白野太年轻了,官是肯定封不动了,如今朝廷又是捉襟见肘,一时间不知道该赏些什么。 “卿欲要何封赏?” 白野无语,又来这套,“臣想要一些人。”说完,又连忙补充道,“不对,是陛下需要一些人。” 赵构好奇,“细细说来。” 白野低头不语,赵构见状,挥手将内侍和宫女都赶了出去。 白野大致的阐述了一些夏收时的计划,建议赵构秘密培养一批精通算学之人。 教材由白野提供,学习新式记账之法,有基础的人,半年时间足够了。 清量田亩,长度单位已经解决了,再就是面积的计算,可以用方格法,都不用太精确,零头直接抹去。 即便是几千上万亩的地主,误差也可以控制在极小的范围内。 至于说地主豪绅的抵触,到时候就由不得他们了。 赵构仔细的听着,眼神越来越亮,“好,此法甚妙,此事朕会交由政事堂办理。” “不可!” 赵构疑惑,“为何?” 白野拱手,“陛下,届时涉及的财货何止千万,最好是由陛下心腹之人,秘密培养,越少人知晓越好。” 主要是不放心秦桧。 “连你家先生也不可说?” “不可。” 赵构点头,对白野更加满意,“朕会着人去办,说说,想要什么?” 白野挠挠头,有些羞赧,“这个...陛下,上次赏赐了一只雨过天清茶碗,形单影只,委实孤单了些,不如,陛下为臣凑上一套?还有,先生府上的建安茶也快被臣喝完了。” 赵构哑然失笑,指着白野,“建安茶啊,宫中也不多矣。” 白野的目的就是那套汝窑,至于茶叶,纯粹是搂草打兔子,反正龙井也喝的惯。 正要谢恩,只听赵构突然说道,“得拿酒换。” 白野惊喜,伸出一根手指,“一...两...三坛玉露换一盒茶,不能再多了。” “好,哈哈...” 奏对直至傍晚,白野美滋滋的抱着一整套汝窑茶具出宫,又多一份彩礼。 回到驿馆,屁股还没坐热,政事堂就有吏胥过来,宰执们要设夜宴招待三大将。 赵鼎让他过去见见世面。 当白野来到政事堂,人已经到的差不多了。 赵鼎居中而坐,文武两列各三席。 白野一一见礼,默默的站在赵鼎身后。 几位宰执,白野认识两位,武将首位的是张俊,其次是韩世忠,身形魁梧,独独少了一人。 约莫一刻钟,岳飞姗姗来迟,行过参见之礼,岳飞在最末坐下。 见到千古岳飞,白野谈不上激动不激动,就是觉着有些面熟,好似在哪里见过,也可能是大众脸吧。 此次设宴招待三大将,也属惯例,然而,赵鼎却是暗含一番苦心。 白野给自家先生斟酒,赵鼎举杯道,“众太尉自戍地而来,不辞辛劳,政事堂略备一樽薄酒,为众太尉洗尘,也是新年祝福。” 韩世忠仰颈喝罢,单刀直入,“赵相公,这回召自家们来行在,有甚计议?莫不是仅仅是大朝会?” 此次召三大将,文书上并没有写明缘由。 赵鼎放下酒杯,“朝廷决计议和,圣上极是器重众太尉,此次召众太尉前来,便是商议国事。” 酒席上一时没了动静,召武将议国事,这可是闻所未闻。 韩世忠不客气的嚷嚷着,“既然朝廷决计议和,那还商议个鸟?!” 白野侧目,老韩很勇啊。 赵鼎也不恼,委婉的说道,“朝廷虽然决计议和,可圣上还是想听一听众太尉的意见。” 依旧是韩世忠的大嗓门,“自家的意见是,与虏人议和,那就是与虎谋皮。” 赵鼎依旧微笑着说道,“若只是权宜之计呢?” 这回却是王庶忍不住开口,他是坚定的主战派,虽然为赵鼎举荐,依旧出声道,“相公难道不知乐不思蜀?” 赵鼎不语,都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也正是他的为难之处。 战,朝廷钱粮不济,和,又恐乐而忘忧。 秦桧跳出来找存在感,对张俊道,“张太尉有何话说?” 张俊摇摇头,“下官依令行事。” 白野看了眼那个小老头,难怪赵构喜欢,能不能打是一回事,架不住听话啊。 秦桧又笑眯眯的看向岳飞,“岳太尉呢?” 岳飞见秦桧问他,一直压抑着的怒火直冲脑门,“下官只是不明白,如今我军与建炎年间相比,已是大相径庭,为何还要议和?莫不是朝中出了奸人不成?” 此话一出,席间仿佛冻住一般。 赵鼎出声解释道,“兵势虽然比建炎年间壮大了很多,可财力依旧困乏,圣上仁慈,不愿劳民伤财。” 岳飞火起,难以抑制,朗声道,“强虏亡我之心未死,国家存亡不定,岂可奢谈百姓安居?殊不知覆巢之下无完卵?倘若国将不国,何来百姓富庶?下官以为,首先应当澄清寰宇,然后方是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圣上惜民,那是圣上悲悯,身为人臣,就应当竭力谏诤。若一味取悦圣上,偏安江南,不思久远,虏人一旦来袭,误君误国,其罪与赵高,李林甫何异?” 张守见岳飞的一番话竟是冲着赵鼎来的,赶忙道,“岳太尉不得说此说话,当年若不是赵相公一力保举,岳太尉如何复得了襄阳六郡?” 岳飞死死的盯着赵鼎,声音铿锵,“下官终生铭记赵相公的举荐之恩,但时至今日,下官不得不说,丞相谋国不善!” 这番话,又如一道炸雷,令人心惊胆战。 赵鼎没有说话,心中却如沸水翻腾。 他身为丞相,既要忠君,又要保国,还要护民,他突然觉得太累了,想歇一歇。 “砰!”,一个酒杯直直的砸向岳飞,岳飞抬手挡下,酒杯落地稀碎。 白野原本清秀的脸都有些狰狞,“军贼,兵痞!我家先生是凭你可以言说的?” 拉着几千万人赌国运?谁给的勇气,梁静茹么。 全场,白野一直如同一个小透明,此时,众人纷纷侧目。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岳太尉难道只读《武经总要》,不读《孙子兵法》?岳太尉收复襄阳六郡,加官进爵,那你可知,耗费钱粮几许?又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 岳飞正气头上,莫名被酒洒了一身,“自家又非书吏,如何知晓。” 白野缓缓走到场中,“百万贯!江南百姓之苦,岳太尉便视而不见?岳太尉,敢问几年可收复中原?下官给你算算需要多少钱粮,才够让你建功立业!一个士兵加上一个民夫的作战距离不足百里,岳太尉需要多少民夫?我家先生替你募集!” 场中的白野并未停下脚步,在岳飞案前止步,居高临下,继续说道,“下官还有些许产业,折钱数十万贯,诸位相公为证,只要你岳太尉现在砍下吾之首级,家资悉数奉上,供你北伐,成就伟业!” 岳飞浑身杀气暴起,白野浑然不惧。 场面一时间剑拔弩张。 “长风,够了!”赵鼎站起身,朝众人供一拱手,转身踉跄而去。 白野连忙上前搀扶。 接风宴不欢而散。 (本章完) 第五十七章 将相和 赵鼎在建康租了一套小院子,白野一路送至卧房。 “先生何必与那等兵-痞计较,论军事,战阵冲杀,先生自是有所不如,但是,若论执政,十个岳鹏举绑一块也不如先生。” 赵鼎叹息一声,“哎...我朝文不知武,武不通文,互相掣肘,终究是一大隐患。” 白野抚着赵鼎的后背,为其顺气,语气微冷,“先生不必着恼,我泱泱天朝,人杰辈出,吴玠,韩世忠,刘锜几位太尉之能,又曾弱于他岳鹏举几分?” “住口!”赵鼎突然大怒,厉声呵斥,“你可知晓你说的什么?岳太尉不仅能征善战,更是忠君爱国之辈,岂能只因政见不合,便心生龌龊?” 白野只得小声嘀咕,“可岳太尉太固执了。” 赵鼎摆摆手,“时辰也不早了,长风先回馆驿休息吧,改日,我再请岳太尉入府详谈。” 白野拱手,“学生告退,明日我就将行李搬来府上。” 走在禁街之上,白野紧了紧身上的狐裘,寒气依旧无孔不入的往里钻。 岳武穆啊,若还是执迷不悟,当真是谁也救不得了。 以此时的武将班底,多一个少一个岳飞,还真没多大影响,死了张屠户就吃带毛猪么? 怪不得都说党争的可怕,既然谁也说服不了谁,那也只能想办法让对方消失了。 返回住处的岳飞,心情同样不平静。 回想起与赵鼎的点点滴滴。 绍兴三年,当时正率军吉州平叛,身为江西制置大使的赵鼎,在洪州城下接见自己,当时的赵鼎面容清癯,双目炯炯,英姿焕发。 绍兴四年,自己主动请缨收复襄汉,当时的宰执们意见不一,是刚刚升任左相的赵鼎力排众议,将北伐重任交由己身。 短短三年,再见赵鼎,已是皱褶满面,华发灿然,岳飞愧疚不已。 忽然想起临行前,李若虚转达的蓄势待发,再结合宴上赵鼎的话语,岳飞隐隐抓到了什么。 正欲细想,却是韩世忠来访,还未坐定便道,“鹏举啊,你席间的话重了!” 岳飞苦苦一笑,没有吱声,他也意识到,有些话不能说,至少,当时的场合绝对不能说。 韩世忠继续说道,“赵相公治政为民,勤勉不辍,世人皆知,若是赵相公罢职,八成便是那秦桧继相,届时后果将不堪设想。” “韩五哥,你说秦桧会不会是虏人的奸细?” “是不是虏人的奸细,自家不知,可当年南自南,北自北即为秦桧所倡。” 岳飞面露忧色,“若秦桧是虏人的奸细,一旦圣上蒙蔽,该如何是好。” 韩世忠不假思索道,“若秦桧当真是虏人的奸细,那赵相公便更不能倒。” 岳飞口中喃喃,“五哥说的极是。” 韩世忠继续劝道,“明日,你得去赵相公府上认个错才行。自家是个直肠子,可你的肠子比自家还直,听自家一句劝,当圆通处且圆通。” 岳飞闻言,点了点头。 突然,韩世忠一改严肃,面带笑意,“宴上那书生倒是好胆气,有一句话倒是说的极好,在其位,谋其政,自家们终究只是武人,所长也只在战场。” 岳飞难得露出一丝笑容,“他竟敢拿酒杯砸自家,是个尊师之辈。” “如此师徒,又怎会是那蛇鼠两端,蝇营狗苟之流?” 岳飞再次点头认同。 翌日,白野就领着阿九“搬家”。 叩开门,白野笑着喊了声,“吴伯。” 门房算是赵鼎的老仆,也是最早见到白野之人,引着白野进门,“大朗来啦?相公上朝去了,如今夫人不在身边,大朗真该好好劝劝相公,终究是上了岁数,经不得熬。” “先生时常休息的很晚么?” “是啊,自从来了建康,相公每晚近丑时才睡下。” 到了厢房,白野放下行礼,“我会多劝劝先生的,反正府上无事,吴叔先歇着,我们自己来便好。” “诶,那老奴就去前面候着,大朗有事尽管招呼。” 与此同时,赵构单独召见了三大将。 行过君臣之礼,赵构问道,“众卿皆为国之干城,关于议和,朕想听听众卿的意见。” 闻言,张俊第一个回应道,“臣是武将,一切皆尊圣训,圣上说战,自家们便率中护军赴汤蹈火,圣上说和,自家们便约束众军助圣上讲和。” 韩世忠接着说道,“自家由圣上擢拔,自然一切唯圣意是从,只是委屈了圣上,自家实在于心难安。” “为天下苍生计,朕不惮屈己。”赵构很高兴的说罢,将目光投向了岳飞。 岳飞一直在思索如何表态,经由昨晚宴席,再加上韩世忠的点拨,岳飞隐隐猜到,议和也许仅是表象,朝中应该还有大动作。 “臣是武将,一切听命于朝廷。” 赵构有些意外,岳飞什么时候转了性子?“众卿一片忠荩,朕甚是欣慰。”接着,将脸一沉,“卿等均为大将,须谨守职分,听命朝廷,待众卿归军之后,整肃边备,演武练兵,枕戈待旦,记住,此次议和,乃是无奈之举。” 三大将唯唯而退。 出了行宫,岳飞就直奔赵府,此时的岳飞极其兴奋,果然,朝廷果然有大动作。 也正因如此,岳飞心中愧疚更深,到了赵府门前,犹犹豫豫,踌躇不敢叫门。 直至申时赵鼎下值回府,看到在府门前徘徊的岳飞,诧异的问道,“岳太尉这是?” 岳飞见赵鼎回来,连忙行礼,“下官前来负荆请罪,乞赵相公原谅。” “先请入府说话。” 过了影壁,赵鼎便瞧见了院中喝茶的白野,脚边生着碳炉,“如此天寒,怎还在院中喝茶?快进屋!”而后又指着白野身后的阿九,“这位女...男子是?” 白野起身,“见过先生,他叫阿九,是我好友,如今算是护从。” 赵鼎点头,并没有多想,“先进屋吧。” 白野这才看到后面的岳飞,虽然闹了矛盾,却还是要行礼,没办法,官阶差的太多。 更何况,如今身在赵府,一言一行都代表这自家先生,不能失了礼数。 入了正厅,阿九又给二人斟茶。 岳飞抱拳,对赵鼎说道,“赵相公,自家向来愚鲁,冒犯之处,还望见谅。” 赵鼎摆摆手,文武交心,乃是国之幸事,“想必,岳太尉已经见过陛下,如今朝堂确实已经无力支持太尉北伐。”说着,骄傲的看了眼兀自喝茶的白野,“不过,短则三年,长则五年,北伐将再无后顾之忧。” 岳飞猛然醒悟,“是那新式耕作之法?军中屯田,着实翻了近一倍。” 赵鼎抚须点头,“自古国战,兵势军威,粮草辎重缺一不可,中原一马平川,一旦重启战端,我朝钱粮损耗将是虏人的数倍,岳太尉,若钱粮丰足,届时可还有信心北上?” 岳飞一拍胸脯,“将士用命,中原可望。” 赵鼎摇摇头,“不仅仅是中原,下官要太尉能一举夺回燕云之地,要钱粮给钱粮,要人给人。” 岳飞本就是个军事天才,赵鼎一点,顿时明白朝廷战略,神情亢奋,“相公果真乃国之股肱,只要收回燕云,大宋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赵鼎也一扫昨夜颓势,打趣道,“下官不是奸人了?” 岳飞立时无地自容,涨红着脸,默不出声。 白野看了眼岳飞,对嘛,这才是岳武穆该有气量,不对,倒显得自己有些小气。 “岳太尉,不知薛参谋可曾书信于你?” 岳飞摇摇头。 “岳太尉,以后切莫再补贴军用,容易落人口舌,若是军中有缺,自可寻我家先生。” 岳飞闻言有些惊奇,“多谢白少卿提醒,不过,军中用度,能多一文也是好的。” 哎,看来岳飞还是没有明白事情的严重性,白野继续劝道,“岳太尉拥军十万,每日所耗军资恐不下数万贯,岳太尉即便有再多的封赏,依旧是杯水车薪。况且,太尉虽受圣上器重,却也要谨防歹人。” 白野没记错的话,岳飞死后被抄家,拢共才被抄出3000多贯,以及不到800亩田,还不如张俊的两个“没奈何”。 这明显不符合身份,要知道,朝廷对于武将的封赏极厚,动不动就是上千缗,上千匹的赏赐。 张俊贪财,吴玠,韩世忠好色。 而岳飞却没有丝毫不良嗜好,酒也不喝,太容易成为攻讦理由。 试问,这么干净的一个拥兵大将,换谁当皇帝都害怕,人活在世,酒色财气,什么都不图,正是说明所图甚大。 正所谓,最干净的就是最危险的,大奸谋国,小智谋财,不杀他杀谁。 作为后世之人,自然可以说岳飞并无二心,一心为国。 但是太过缥缈,作为皇帝,对于统兵大将,从来没有信任可言。 白起,韩信,都是血淋淋的例子。 “自家记下了,多谢白少卿提醒。” 赵鼎去了一块心病,心头快活几分,“时间也不早了,鹏举就在府上用膳吧。” “那下官就却之不恭了。” (本章完) 第五十八章 论兵 用罢晚膳,三人又回正厅喝茶。 白野率先问道,“岳太尉,您久居行伍,如今,军中最大的弊端为何?” 岳飞想了想,“应是更戍法,兵不识将将不识兵,极大的阻碍了军令的施行。” 赵鼎点头补充道,“不错,并且劳民伤财,靡费尤甚,不过,若是废止更戍法,又易使边将拥兵自重,不尊朝廷号令。”说完,又对岳飞摆摆手,“啊,并不是说鹏举有二心。” 岳飞摇头表示不在意。 白野紧锁眉头,没道理啊,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并不影响解放军的战斗力啊。 放到古代,怎么换个将领,战力就不行了? 又或是说,同样一道军令,岳飞下的,士兵就听,韩世忠下的,士兵就不听了? “岳太尉,下官不通兵事,敢问,为何将不知兵,兵不识将,对于军队的战力会有如此大的影响?” 只要说起行伍,岳飞就是眉飞色舞,“不同的将领,练兵之法不同,就说自家与韩五哥,自家更善野战,而韩五哥更善水战,若是由自家率领前护军,战力必然不如韩五哥,反之亦然。” 白野恍然,这是将领私兵化的问题,每支军队都有自己的风格,也就是各种“家军”形成的原因。 兵员不同,训练不同,管理不同,换个将领,短时间内自然就很难形成有效的战斗力,经过磨合,正当如臂驱使之时,又换将领。 宋朝的军制问题其实不大,漂亮国已经很好的印证了。 模块化编组,军政军令分离,然而,并没有改变它是目前全球最强大的军队这一事实。 种花家同样是党领导军队。 白野隐隐抓到了问题的关键。 冷兵器时代,士兵战力的核心还是体能。 但是,对于真正的天下强兵来说,核心指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崩溃率。 这也是为什么往往中央军,明明拥有更好的装备,更强的体魄,依旧不如边军能打。 秦军的战力之所以独占鳌头,正是因为军功制。 后世有个笑话,平时100斤的水提不动,若是换成100斤的钞票,不仅能提,还能跑呢。 因此,秦军的崩溃率往往极高。 志愿军能被称为人类轻步兵巅峰,不正是因为那超过100%的崩溃率么。 赵鼎见白野紧皱的眉头舒展,询问道,“长风已有解决之法?” “只是一些不成熟的想法,纸上谈兵,算不上解决之道。” 赵鼎鼓励道,“有岳太尉在此,不妨说说。” 白野点头,“岳太尉,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何解?” 岳飞不假思索道,“令行禁止。” “若是天下之兵,皆用一套练兵之法,旨在强健士卒体魄,再以三人为最基础的作战单位,仅依令行事,更戍法可解否?” 岳飞有些疑惑,“不习战阵?战场之上,战阵可提数倍战力。” 白野摇头道,“只要士卒能做到令行禁止,阵法自然不在话下。” 岳飞低头思索,若真能做到,兵不知将,将不知兵的问题确实迎刃而解。 同样一只部队,在不同的将领手中,能发挥出不同的战法。 于战场之上,平添几分变化,更易让敌军防不胜防。 最后,岳飞依旧摇头,“难,兵卒尚且好说,只是一些基础将官...” 赵鼎附和道,“恩荫之辈,确实不堪重用。” 白野太喜欢这种抽丝剥茧的感觉了,“能者上,庸者下,全军比武,五人最强者为伍长,伍长最强者为押正,恩荫者若是无才之辈,仅享官位,不再掌兵。” “妙!”岳飞忍不住称赞,不过很快就禁声看向赵鼎,这已经超出他的权利范围了,必须有朝廷的正式文书。 赵鼎沉吟许久,“不易啊,阻力颇大。” 武人虽然大多不读书,却也不傻,官位是虚的,兵权才是实打实的。 况且,自己辛辛苦苦攒下军功,惠及子孙,凭什么再交出来。 “若是副将以上需由文官教授兵法呢?” 宋代以文制武,只要文官集团认可,便可在军中施行。 士大夫虽然看不上武人,但是多少也读过几本兵法,未来若是某个将领立了功,也可以说那谁谁谁是自己带出来的。 既符合以文制武,又占了“师”之名,同时让文人更多的接触兵事,从而缓解文武对立的局面。 岳飞将自己代入,若是让赵鼎教授自己兵法,哪怕赵相公并不擅长,但见识广博,想来也会有不少启发。 赵鼎点头道,“可行,明日,老夫便与其余宰执商议,行文上奏。” 白野补充道,“岳太尉也可说服韩太尉,军中即便只你二人支持,想来阻力也要小许多,还有,练兵之法,便由岳太尉费心了,下官亦有些许想法,回头呈表供太尉参考。” 岳飞起身对白野郑重一礼,“白少卿大才。” 白野起身回礼,夭寿了,这牛皮能吹一辈子,等老了一定得写进回忆录里。 要想令行禁止,无非就是高频率,无脑重复的操练就行。 四向转体练上十天半个月,让口令形成条件反射。 队列和阵法,本质上并没有太大区别。 强兵的奥义,万变不离其宗,无非是让士兵更勇敢,能承受更高的崩溃率。 这是一整套的系统,是体系的对抗。 织田信长时期,极难对付的是一向一揆。 一向一揆皆由僧兵组成,动辄几万信众。 即使一向一揆的战略战术素养接近于零,可他们有信仰支持,僧兵悍不畏死。 每次织田军与一向一揆作战,即便占尽天时地利以及人数优势,打的依旧极为辛苦,往往要杀光为止。 对于欧洲黑暗时期,三大骑士团也是类似的道理,狂信徒战斗力极强。 先贤们也有无数种办法,无论是秦军功制,优待拥军烈属,还是保甲连坐,都是为了提高崩溃率。 当下最能打的几支部队,其班底无一不是沦陷区之人。 仇恨便是他们的执念,这样的军队更具杀性。 但是,有些人的仇恨终究会随着时间而消弭,而白野,想用希望以及利益来代替仇恨。 希望和贪婪,是人性最本能的欲望。 至于武器代差,那是另一回事。 “咚——咚!咚!咚!天寒地冻!” 街上传来更夫的声响。 几人这才回过神来。 赵鼎哑然道,“都四更天了?鹏举不如在府上住下,待天明后,随下官一同前往政事堂,自家们尽力在鹏举回返鄂州之前,将事情敲定。” 岳飞欣然应允,“有劳赵相公。” 白野起身撑个懒腰,浑身一阵噼里啪啦,打趣道,“我家先生可还是谋国不善?可还是奸人?” 岳飞顿时满脸臊红,恨不得找个地缝。 赵鼎笑骂道,“莫跟颖儿学!” 白野撇撇嘴,“那可是自家娘子,先生说的也不作数。” “臭小子,还未成亲呢!” “不管...” (本章完) 第五十九章 离陈六远点 不用上衙,不用上朝,日月长,天地阔,闲快活! 白野一觉睡到自然醒,委实是不可多得的快事。 洗漱用罢早饭,又一头钻进书房。 阿九在身边静静研磨,白野提起笔,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下手。 古今作战模式存在着极大的差别。 不过,万变不离其宗,体能和思想教育还是必须的。 术不同,道不变。 孙子兵法成书两千多年后,依旧被全世界所推崇,也正是这个道理。 白野偶然想起国民革命军步兵操典。 提笔写下,“忠义篇...” 步兵操典共十五条,其中7条都是思想教育,前后20万黄埔生,战死19万。 至于锻体之法,古今差别不大,岳飞又是练兵大家,白野只是寥寥几笔带过,稍稍提议营养均衡的问题。 只是目前来看有些强人所难,一头猪得三四十贯,而羊比猪还贵。只有等各地的肥皂厂立起来,军中可能才勉强负担得起。 神宗时期,一支大军5万人,能披步人甲作战的士兵还凑不上800人。 吃肉才能长气力,为什么古代的将领大多都是大腹便便,包括岳飞,韩世忠也不是那种健美身材。 冷兵器时代,行军打仗,除了力气,还得能扛饿。 白野吹干墨迹,折好装进信封,命人给岳飞送去。 闲来无事,上街闲逛,实在是没什么娱乐活动。 绍兴八年的建康尤为热闹。 这是三年一度的科场经济,从去岁的12月起,直至4月放榜,行都都将热闹非凡。 三年一度的礼部试和殿试让行都容光焕发,即便是天寒地冻,也依旧无法阻挡那酒香脂艳,以及荷尔蒙的亢奋气息。 街上已经有不少举子,酒馆茶社,时常就能听到三五成群的高谈阔论,猜测策论试题,或是吟诗作词,引得围观之人拍手叫好。 “休兵以息民,而或以为不武?官家体恤百姓,乃天下之福也。” “我大宋与虏人刻骨深仇,言和?难道不是怯懦偷安?” “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北地之民便不是民了?” 白野驻足听了片刻,轻笑一声,不论是持有怎样的观点,能独立思考,总归是一件好事。 如此场景,又怎少得了红袖添香。 有的是高门大户,家中有女,会提前下注,一般为妙龄女子。 一如自家先生和师娘。 早早的相中某位举子,或是某几位,一届不中,再等一届,等到三四十岁的也屡见不鲜。 而榜下捉婿的,多已经是大龄剩女,非进士不嫁。 对于青楼小姐来说,这是最好的进身之阶。 若得了某位情郎的青睐,待其高中,欲要再续前缘,便是被纳为妾室,也是极好的,不必再以色娱人。 曾经就有过一名新科进士,是个少白头,一夜风流之后付不出钱,只得将帽子上标志登科的簪花,连同自己的名笺留下,让小姐第二天到太学去取钱。 结果小姐弄错了,找到了府学。 碰巧,府学之中有个同名同姓的老头,那小姐就认定是他。 理由竟然是,“昨夜灯光暗,没看出这么多皱纹。” 白发宫花认情郎,虽是稍显功利,不过,小姐也成功成为如夫人。 建康,作为当下全世界最繁华的城市,红尘滚滚,市声喧阗,活色生香。 忽然,有个小贩鬼头鬼脑的往白野身前凑。 “小郎君,要书不要?” 白野好奇,“你有何书啊?” 小贩从背上解下包裹,在地上摊开,“小郎君随便选,每册一贯,童叟无欺。” 白野笑着蹲下,“嚯,可不便宜啊。” “郎君说笑了了不是?进士官人怎是区区铜臭可比?小郎君可落了下乘啊。” 白野笑着不说话,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决科机要》一类的的参考书,按照考试的科目,分门别类,从历年中(第四声)选的卷子中选择佳作警句,编写成册,方便考生模仿套用。 此外,还有一些《时文选粹》,也就是官方和“文艺”界都认可的德艺双馨的好文章。 白野随手翻开一本,竟是苏轼的文集。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苏轼文章风靡天下,他那种辅君治国,经世济民的思想为帝王所欣赏。 只是当时的几位皇帝都不怎么待见他。 原因就是苏文中,那种评骘古今的纵横气势,以及指陈利害的雄健笔力,可不就成了苏贬贬么... 并不是每个帝王都有李世民那样的气量。 但是,却并不影响苏轼的文风影响科举。 以至于都形成了谚语,“苏文熟,吃羊肉,苏文生,吃菜羹。” “就要这本了。”白野从怀里摸出一颗银瓜子,抛给那小贩。 带铜钱实在是不方便,所以,白野就命人打了一批金银瓜子,每颗一两。 小贩手忙脚乱的接过,高声道,“谢官人赏!” 白野多看了两眼,是个机灵的,然后,带着阿九继续逛街。 “阿九,有什么喜欢的就与我说,我给你买。” 阿九抿着嘴,眉眼弯弯,摇摇头。 二人都没注意,一个鸡蛋直直的砸在白野额头。 白野连忙脱下脱下狐裘,万幸没有溅到,这才四下找寻罪魁祸首。 “他就是白野,大家打他!” 白野闻声望去,并不认识,本身也不认识几个人。 “金狗!”“细作!”“奸人!” “打死他!” 有人带头,叫嚷声开始此起彼伏,但是,要真拿木棒石头之类的打,众人也不敢,毕竟白野有官在身。 白野只来得及将狐裘交给阿九,“别弄脏了!” 随即便被铺天盖地的米食糕点,蜜饯,鸡蛋等淹没。 白野并没有辩驳什么,只是护着头,告诫一声阿九,往赵府走。 低着头,嘴上挂着淡淡的苦笑。 解释么?似乎没有必要。 说服一个人是最难的,对于乌合之众而言,他们只愿意相信他们自己所相信的。 回到府上,吴伯吓坏了,连忙命人烧水。 待清理完毕,换好衣服,白野第一时间确认狐裘的“安危”。 随后闭眼躺在椅子上,眼角有点点星光滑落。 是呀,又怎么可能真的做到毫不在意呢。 蹲在一旁的阿九看到这般的白野,一口银牙咬的咯咯作响。 郎君人很好,总是挂着笑容,与人说话也是温和有礼。 那群坏人,为什么要伤害这么好的郎君呢? 白野睁开眼,抬起袖子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痕。 看蹲在脚边的阿九,万幸不是白榆那丫头,要不得哭死。 拨了拨炭盆,“不碍事的,正因为还有像你这样的人,像白榆,像王大牛,像李虎那样许许多多的人,所以值得。” 阿九直接起身,转身欲走,咬着牙,一字一顿的说道,“我去杀光他们。” 白野一把抓住阿九的手腕,“胡闹!” 转过头的阿九已是泪如雨下,颤声道,“都是坏人!” 白野揉了揉阿九的脑袋,笑着说道,“其实,我不是什么好人。” “胡说,再没比郎君更好的人了!” 白野摇摇头,到书房,将那个带头扔鸡蛋的用素描画像。 这事太蹊跷,照理说,不应该有人会认得自己。 将素描像交给阿九,“将画送到此地《民报》,掘地三尺也要将人给我找出来。” “诺!” “以后给我离陈六远点!” “诺!” (本章完) 第六十章 裁军 白野由始至终贯彻稳字当先。 这个时代又没有电视,海报之类的,自己出门也从来不会大张旗鼓,前呼后拥。 山阴还好说,可到了建康,除了朝中的大佬,谁还能认得自己? 白野首先就排除了秦桧,若是秦桧下场,不可能这么柔和。 看看前世那些与秦桧意见相左之人,下场最好的都是流放岭南... 难道是朝中的鹰派大佬?若仅仅是这种水准,着实叫人有些失望。 如今和议大势已成,除了会让人感到恶心之外,白野并没有实质上的伤害。 这是典型的幸存者偏差,如果换一个心智不坚之人,经此一事,极有可能一蹶不振。 又或是针对自家先生?也不对啊,说自己品行不端都比这来的有效。 正当白野一筹莫展之时,秦熺回到了自家府邸。 “处理干净了么?” 秦兴回答,“都已安排妥当,必定神不知鬼不觉。” “嗯,这次看他还怎样在建康立足。” 秦兴小心的问道,“若教相公知晓,会不会引起不满?” 秦熺胸有成竹,自得道,“你不说,我不说,又有谁能知晓?” 秦熺虽然是秦桧留金时收养的继子,不过秦熺一直以“秦二世”自居。 对于朝中格局,耳濡目染之下,秦熺也甚是了解。 如今大宋防务,一直实行战时体制,由张俊,韩世忠,岳飞等人分领各路宣抚司,兵民兼管,威权并重。 一方财赋尽付其手,仿佛就是五代藩镇的格局。 虽是无奈之举,却也令武人在朝中颇为势大。 自家阿爹时常教导,若想立足朝堂,就必须拥有无可动摇的价值。 近一年,岳飞每每抱怨,圣上为何依旧恩宠有加?正是此理。 而秦桧也清楚自己的能力,作为文官,他没有张浚的军略,也不似赵鼎长于安民,唯一的优势就是他与金国主和派完颜昌有所交集。 因此,只有议和,才能体现他的价值,只要自己力主议和,并达成和议,届时必将权倾朝野。 谁知,半路杀出的赵鼎竟然也主张和议。 目前朝中大臣,赵构最信任的莫过于赵鼎。 在金人搜山检海之时,与赵构朝夕相处的亦是赵鼎。 秦桧在朝中的地位也因此变得越加岌岌可危。 赵鼎那种层次,不是恩荫正八品通直郎的秦熺可以左右的。 要较量,自然还是“二代”之间的较量。 ..................... 此时,赵构一大家子正在宫中用午膳。 由于朝事繁冗,绍兴七年的年夜饭也未曾团圆用过。 以前在东京之时,一顿年夜饭,少则几千贯,多则上万贯的花销。 南渡之后,虽然马虎,却也有近百道菜。 然而,如今的年夜饭,竟然只能在大年初二补上。 落座后,众妃嫔发现,菜肴不及往年的一半,更别说是开封之时。 忽然,赵璩叫嚷起来,“鱼唇羹呢?” 赵璩,原名赵伯玖,和建国公赵瑗同为太祖赵匡胤七世孙。 赵璩由吴芍芬抚养,赵瑗由张婕妤养育。 赵璩的一声叫嚷,嫔妃们这才发现,不仅没有鱼唇羹,诸如红烧鹅掌,蒜泥皮冻,等诸多菜肴都没有。 赵构沉着脸,缓缓道,“如今兵灾人祸,荆湖水灾,民生困苦,我命膳司减去大半,只做了三十六道菜,对不住各位娘子了。” 年仅八岁的赵璩可不依,仍就大叫道,“我要鱼唇羹,我要鱼唇羹!” 吴才人将赵璩搂在怀里,吩咐宫女道,“那就做一个吧。” “不行!”竟然是仅比赵璩年长三岁的赵瑗开口,“百姓困苦,莫说是鱼唇羹,就连果腹粗粮也无。” 赵构闻言,颇为赞赏。 吴才人柔声道,“官家,他还是个孩子。” 赵构厉声道,“瑗儿便不是孩子?他们都是我皇家骨血!” 闻言,妃嫔们为之一怔,赵璩更是吓得脸色惨白。 也许是察觉到作为补偿的年夜饭,不宜动怒,缓和着语气说道,“去年荆湖,福建都有水灾,朝廷虽有赈济,可依旧杯水车薪。我为天下父母,每每想起,心如刀绞。” 顿了顿,一指四周,“就说此刻,朕居燠室尚觉寒气袭人,细民们家徒四壁,境况可想而知。” 闻听此言,嫔妃们都敛声息语。 “斟酒吧。”赵构吩咐宫女。 待妃嫔们斟满屠苏酒,赵构举起酒盅,“国事艰涩,物产菲薄,宫中用度也是一减再减,还望众位娘子多多体谅。”说完一饮而尽。 潘妃,张婕妤,吴才人,以及一众新纳的美人均无声举盅抿酒一口。 “不过,娘子们宽心。”赵构换上笑容,“就是再拮据,压岁钱是免不了的。” 见赵构露出笑容,席间的氛围也随之轻松下来。 “不知官家今年的压岁钱有多少?”潘妃追问道。 她是赵旉的生母,赵旉薨逝后伤痛过度,坏了身子,至今仍未恢复。 “自然远胜去岁。”对于潘妃,赵构一直心存愧疚。 “去年?”潘妃左右看看,“臣妾好像记得,去年每人只有两匹绢,十贯钱。” 众嫔妃纷纷点头,夸赞潘妃好记性。 自赵构继位以来,财政枯竭,别说压岁钱,就连宫中日常开销也是捉襟见肘。 “如今能臣良将无数,新法试行,压岁钱每人二百,且瑗儿,璩儿与娘子们一视同仁。” 二百贯压岁钱,在北宋年间根本根本不值一提,可如今却是个天文数字。 嫔妃们欢欣鼓舞,唯有赵璩依旧战战兢兢。 宴席散去,赵构重新进入书房,省阅各地奏疏。 忽然,有内侍进来轻声禀报,说赵相公和岳太尉来了。 “赵鼎?快请,快请!” 原来,白野派人给岳飞送信之时,岳飞恰巧就在政事堂议事。 岳飞更是直言,若是白野从军,只需几场战事,便可成为一方骁将。 众太尉回返戍地在即,赵鼎决议,即刻进宫商议。 须臾,一个面目和善的老者裹挟着一股寒气快步进入,正是左相赵鼎,身后跟着精神奕奕的岳飞。 人就是这么奇怪,有时候可能斗的你死我活,有时候又是互相成就。 “赵卿,岳卿。”赵构站起身,声音急迫而惊喜。 赵鼎二人正欲行礼,赵构已经扶着赵鼎的胳膊,“免了,免了。” 随即又看到赵鼎肩头的点点雪白,“外面下雪了?” 赵鼎也是喜滋滋的道,“是啊,下雪了。” “下雪好,下雪好啊!”赵构一边说,一边命人给二人搬来锦杌。 赵鼎随即奉上撰写好奏疏,“陛下,如今与虏人议和,军事却不可废,臣等与岳太尉商议之后,决计改制,演武练兵。” “哦?”赵构原本就对赵,岳二人联袂而来感到诧异,昨夜政事堂宴会之事,赵构也有耳闻,原本还想着怎么从中斡旋。 岳飞的性子,赵构太过了解,因此对于手上的奏疏越加好奇起来。 看完之后,赵构连连赞叹,恩荫是祖制,想要推翻几无可能,若此法施行,军队战力起码能提两成。 赵构放下奏疏,“岳太尉,日后若要北伐,我朝需养多少正兵?” 岳飞想了想,“若仅是防守,20万足以,若要北上直取燕云,起码要30万,乃至40万。” 岳飞的眼光也不再只放在中原之地上。 赵构又看向赵鼎,赵鼎心领神会,“如今右护军8万,后护军10万,前,中护军各5万,加上其他禁军,如今我朝拥正军32万余。” 赵构难得打趣道,“岳太尉,此时可是进兵时机?” 岳飞难得的没有出言辩驳,干笑道,“陛下都知道了?” 赵构含笑不语,抬手示意赵鼎继续。 “去岁,全国赋税2700万贯,养兵所耗...”赵鼎看了眼岳飞,“3500万贯。” 岳飞也终于意识到,绍兴六年时,陛下那番话的深意,眼神坚定,“恳请陛下裁军!” 赵构点点头,“裁撤40岁以上兵卒,如今和议将成,届时,会有大批百姓涌入,择其青壮入伍补足,再行演武。” 赵鼎赞道,“不仅缓解了当下财政的燃眉之急,又能加强我军战力,陛下圣明。” 岳飞忍不住道,“臣必以死报国。” (本章完) 第六十一章 挖墙脚 岳飞只是固执,并不是傻。 出了宫,随赵鼎回返赵府,虚心求教。 刚回到府上,吴伯就将今日的白野的遭遇述说了一遍。 而白野,正在琢磨如何建立军队的后勤保障系统。 冷兵器时代,运力极其有限,要想在缺失战马的前提下,和金人在中原大规模作战,完善的后勤保障将是重中之重。 为何自古攻伐游牧民族都尤为艰难,游牧民族根本不需要后勤补给,走到哪吃到哪。 而中原王朝,出发时运了百石粮,等送到前线将是手上,就剩一石了。 还要冒着被劫的风险。 这时,正看到赵鼎回来,以及身后跟着的岳飞。 连忙起身行礼,“先生,岳太尉。” 赵鼎面露忧色,“长风,你...” 白野笑笑,“不打紧的,岳太尉来的正好,下官有事相询。” 待下人奉上茶水糕点,白野才缓缓开口,“以行营后护军为例,一次出征,若无补给,可持续行军作战多久?” 岳飞沉吟片刻,“如今后护军近10万,若全面开拔,辎重十去其三,作战部队不足7万,月余粮尽必溃。” 赵鼎补充道,“若要补足10万大军所需,则要民夫30万。” 岳飞都不由的打了个哆嗦,若来日北伐,30万正军加上近百万民夫,想想都不寒而栗。 若是陆路运粮,中原平阔,虏人来去如风,粮道安全极难保证。 而水道只有那么几条,更为不易。 后勤体系不仅专业且庞杂,仅是运输环节就够让人头疼的了,还有统筹,生产,仓储,运维等等。 而人们却恰恰只看到战争的胜败。 白野再问,“常言道,兵贵神速,正常状态下,一日行军距离多少?” 岳飞满脸自信,“《武经总要》记载,凡军行在道,十里齐整休息,三十里会乾粮,六十里食宿,自家后护军可日行八十里,若要强行军,可再翻一倍,背嵬军更是昼夜可奔袭三百里。” 赵鼎好奇的问道,“长风问这些作甚?” 白野解释道,“来日北伐,总要做好规划,不光是虏人,还有西夏,以及鞑靼,先解决后顾之忧,方能放手施为。” 赵鼎点头表示赞同,“当年五路伐夏,起初节节胜利,形势大好,然而,西夏坚壁清野,诱我宋军深入腹地,而后断我粮道,大军,民夫冻死,饿死无数,不战自溃。” 想在中原得到补给,无异于痴人说梦,中原连年战乱,伪齐克剥又相当苛猛,想依靠百姓省吃俭用,根本不够几十万大军的消耗。 况且,虏人劫掠的本事是出了名了。 白野一时间也发愁,运输补给的成本太高了。 俗话说,外行看战术,内行看后勤。 虽然每支伟大的军队,总有在后勤不足的时候,通过充沛的武德创造奇迹。 最典型的就是抗美援朝,志愿军的后勤确实不如联军。 但是,志愿军也是拼了命的维护自己的后勤补给线。 其中非战斗减员要比战斗减员还要多。 战争终究是无奈之举,但是,既然必须要打,其关键就是怎么想尽办法的提高自己的胜率。 也就是庙算,对局势做出判断,确立战争目的。 再就是考虑如何在有限的时间内,调动足以满足战争消耗的补给数量。 规划运输线以及运输方式。 同时,还得考虑是不是要再准备一批额外的应急物资。 战场之上千变万化,总有这样那样的偶然发生,就得做到有备无患。 还没完,等到战争打完了,如何做好战争善后的问题。 如何安抚阵亡的将士以及家属? 如何重建被战争破坏的城池,农田,恢复生产。 如何公平的奖赏有功之人。 若是战胜的代价过大,又该如何安抚国人情绪。 而万一战败,该如何争取损失最小化。 这都是问题,而不是简简单单的打,或不打。 白野默默心算,赵鼎二人也为出声打扰。 许久之后,白野长舒一口气,“下官不曾阅览《武经总要》,不过若按《梦溪笔谈》记载,岳太尉第二月所需粮食就需20万石。这还未考虑畜力,以及运输损耗,随着战线推移,补给所耗更将是成倍增长。宋金一旦全面开战,我朝必须足备千万石以上的粮食,才无后顾之忧。” 这当然只是简单,理想化的算法,但是,却可以有一个直观的概念。 宋金一旦全面开战,不可能仅仅几个月就结束战事,要知道,连伪齐都打了三年,还没打下来。 闻言,赵鼎,岳飞二人均是倒吸一口凉气。 白野继续问道,“岳太尉可有自信做到速战速决?” 岳飞咬牙,艰难的摇了摇头。 赵鼎以为白野是在讽刺岳飞,连忙出声道,“长风休得无礼!莫要自视甚高。” 白野摇摇头,“先生多虑了。”然后,又对着岳飞说道,“若是不可速战速决,待日后北伐之时,是否可择坚城,用以囤粮,一路往北,步步蚕食。” 这种战法就很无赖,甚至可以说是毫无战术谋略可言。 就好比过小河沟,有人选择跳过去,有人选择架桥。 跳,可能会因为脚力不够,桥也可能被冲垮。 而白野选择直接填平... 岳飞闻言,猛然抬头盯着白野,“白少卿对自家们便如此自信?” 白野感叹,不愧是用兵大家,这种战法唯一的缺陷就是野战不能输。 打个比方,从淮河到长城,一路上有城池甲乙丙丁四城。 首先攻下甲城,然后屯粮,留下少许兵力守城,再带足赶往乙城的粮草辎重。 作战目标也不是敌军主力,就是夺城。 只要野战不会输,或是说只要不是大败,哪怕敌人就在边上溜达,我也不管。 就这么活生生的干耗,看谁先耗不起,同时,也大大降低粮道被劫的压力。 白野理所当然的说道,“若是连防守的自信也无,岳太尉还谈何北伐?” 赵鼎也听明白了,皱着眉说道,“那岂不是所耗更大?” 白野笑道,“先生莫不是忘了,学生在山阴之时,人称小财神!” 战场之上,变数太多,而宋军在机动性上本就不如金军。 倒不如直接放弃机动性,当个乌龟壳,将战线一点一点的往北推,把取胜因素换成看谁更有钱。 如此一来,反而是金人的补给线太长。 见岳飞不语,白野说道,“下官纸上谈兵,只是一个思路,难免有班门弄斧之嫌,岳太尉不必在意,战场之上,终究还是需仰仗众太尉。” 岳飞摆摆手,“不瞒二位,为了北伐,下官在河南安插了大量细作,一旦王师北上,中原之地义师并起,同时,下官还命李宝于海州,随韩五哥秘密操练水师,既为策应,又为奇兵。” 白野咂舌,要不怎么说人家是战场艺术家呢。 呵呵干笑两声,“以正合,以奇胜,岳太尉不愧为兵法大家。” 赵鼎组织了一下言语,委婉的说道,“义师战力终究有限,反而平添几分伤亡,况且...” 岳飞不说话了。 义师,对于正规军来说,就是乌合之众。 白野却是灵光一闪,“也不尽然,岳太尉可命忠义之士继续北上,扰乱虏人后方,将中原之地空出,同时,李将军也可从海上绕至中京路,从平州乃至来州,锦州上岸,不求杀敌,仅为破坏,致使虏人首尾两顾。” 不待二人说话,白野继续兴奋的说道,“朝廷还可派使臣前往鞑靼部族,商议出兵协助。如今鞑靼人尚未成气候,一旦收回燕云,有的是法子解决他们。” 只有收回燕云,白野才能着手大力发展民生,如今,大量的生产资料都在沦陷区或是敌国,根本没办法施展。 岳飞张张嘴,白野的想法确实有些想当然,但是,不可否认,可行性还是有的,最让岳飞欣赏的还是白野对大局的眼光。 最后对赵鼎说道,“赵相公,要不,还是让白少卿从军吧!” (本章完) ps:有兴趣的朋友可以搜一下《梦溪笔谈·卷十一·运粮篇》。 再根据《汉书》的记载,印证之下,每月消耗的粮食差不多。 一家之言,大家轻喷... 第六十二章 清茶也醉人 “呵呵!”白野扯扯嘴角,“先生,你们先聊着,学生去看看晚膳备好没有。” 赵鼎摆摆手,与岳飞商议文武并行的可能性。 刚出了厅堂,就看到匆匆赶回的阿九,耳朵,鼻尖冻得通红。 阿九正欲禀报,白野伸手轻轻拭去落在阿九头上,肩上的飘雪,“怎也不带把伞?江南不比北地,湿寒入骨,是我苛责你了?出门不着冬衣?” 阿九懵懵的,虽是责备的话,却叫人发自心底的欢喜,“没有没有,郎君待我极好。” 白野摇摇头,继续往伙房走,阿九跟在身后小声汇报,“人查到了,名叫朱贵,就是个地痞,不过,已经自缢了,应该是先被人勒死,才挂至房梁,杀人灭口。” 白野皱眉,“生前与哪些人来往可有查实?” “这...” “算了。”白野也知道有些强人所难了,“先进屋暖暖,府上有客,晚饭你自己吃吧,过几日,我们便启程回山阴。” “诺,郎君留步,我去通知伙房上菜。” 白野乐得少走几步,建康城真是一日也不想多留了。 正值佳节,赏雪煎茶,看美人眉眼如画,听一曲锦瑟琵琶,哪像如今,竟是人人喊打... 待赵鼎和岳飞携手进入饭堂,白野由衷的感到欣慰。 岳飞和韩世忠可以说是穿一条裤子,如今只剩四路大军,吴玠又远在四川,只要自家先生与岳飞的关系和睦,在朝中的地位将无可动摇。 岳飞和白野都不喝酒,只赵鼎自己小酌。 席间,岳飞一直有意无意的看向白野,最后好似下定决心一般,“赵相公,自家三子岳霖如今8岁,也到了入学的年纪,不知是否有幸,拜于白少卿门下?” “咳咳咳...”白野差点呛死,两颗米饭倔强的从鼻子里喷出。 啥玩意?你冲着赵鼎说让自己孩子拜在我门下?玩漂移呢? 这却是白野误会了,岳飞可以说是赵鼎的晚辈,如果岳飞的儿子拜赵鼎为师,相当于,岳飞就与赵鼎平辈了。 而拜白野为师,就不会有这种尴尬,但是,白野师从赵鼎,且如今赵鼎在场,自然首先要请示赵鼎的意思。 赵鼎还没说话,白野一拱手,拒绝道,“岳太尉太高看我了,如今长风尚且仍在求学,若由长风教导,不怕误人子弟?” 再说了,真当自己这里是托儿所了? “长风贤弟过谦了!你我相交虽不过两日,但贤弟才学之深尽得相公真传,不必妄自菲薄。况且,长风也曾提议,要武官习文,怎的如今又拒绝,莫不是仍旧看不起武人?”说着,岳飞故意板起脸来。 白野张大嘴,谁是你贤弟了,怎么喊得出口的?自己的年纪跟岳云一边大,以后岳云见了自己,喊叔父?这都什么辈分。 赵鼎直接应下,“务观,汾儿,白榆,婉儿不都学的很好嘛,应下无妨!” 如此一来,岳飞将彻底绑在一条船上。 见自家先生都发话了,白野只得点头同意。 岳飞大喜,“待自家回返鄂州,便派人送犬子前往山阴。” 赵鼎神情一敛,“岳太尉,为保来日北伐,下官欲奏禀陛下,罢免宣抚司,因战所需,各军戍守之地,财政军政合一,如今和议,一两年内应无战事,地方军需皆由朝廷统一调拨,一来,规避贪腐,吃空饷,二来,也为积蓄北伐之资。” 岳飞闻言,觉得有些道理,在鄂州之时,就曾听闻张俊家中有一屋子的“没奈何”,刘光世也是每年敛财上百万贯。 同时,还有第三点,一地军政集于一身,战时还好,如今议和,难保不被陛下所猜忌,即便陛下信重,也难免有心人攻讦,倒不如以退为进,自断一臂,况且,赵鼎素有贤相之称。 想到此处,岳飞道,“相公所言极是,不如由下官进言,以免军中非议。” 若真由赵鼎来提,难免会被军中责难,而岳飞自己来,就没有这样的顾虑,还能起到表率,阻力大减。 赵鼎举起酒盅,“岳太尉深明大义,敬岳太尉。” “相公唤我鹏举即可,皆是为我大宋!”岳飞也举起茶盏,一饮而尽。 席间的氛围再次变得轻松起来。 赵鼎调笑道,“前些时日,民报上刊登了欲售卖肥皂配方,长风这是短了银钱?” 岳飞大惊,没想到风靡一时的产业竟是白野的,转而又想到那晚政事堂,白野说自家产业值钱数十万贯,原来所言非虚啊。 “如此竭泽而渔之举,断不可取,贤弟若真的一时短了银钱,愚兄尚有田地数千亩,屋四五百间,可尽数典卖供你应急。” 白野都无语了,自己会是缺钱的人么,“还不是为了让肉价平抑,那肥皂需要大量的油脂,自家虽然早已将养猪之法公之于众,民间养猪之人依旧寥寥无几。”突然,白野眼前一亮。 “先生,不如朝廷也出一份银钱购买配方,于各军戍守之地建厂养猪,肥膘可制肥皂,也是一份进项,猪肉也可助将士们增长气力!” 赵鼎抚须笑骂,“好胆,竟将主意打到朝堂上来,你如今也是官身,为何不进献朝廷?” 白野噘嘴皱眉,“先生怎的也如那秦桧一般,凡是有利于天下的物什,朝廷可赏钱,也可赐爵,断不可强占。况且,如今一块肥皂售价超过50文,一头猪可产200块肥皂,养头猪都不用10贯钱,还白得百多斤猪肉,稳赚不赔!” 赵鼎哄小孩似的,“知晓啦,知晓啦,为师会一并奏明陛下,采买一份配方。” 岳飞也算是一地财政主官,听完也不得不佩服白野的生财之道,以及大义凛然,起身郑重一礼,“贤弟深明大义,愚兄替众将士谢过!” 白野无奈离席还礼,搞这么正式干嘛。 “先生,如今接伴使之事已了,学生想回返山阴,琐事繁多,一年期也近在眼前,实在不想耽误太多时间。” 赵鼎点头道,“嗯,如今和议之事已由礼部接洽,早日回去也好,何时北伐,山阴的成果乃重中之重,不可懈怠,明日随为师入宫此行吧。” 白野喜滋滋的坐下继续吃饭,一颗心早已飞回县衙。 赵鼎见状,哪还不知白野的心思,叮嘱道,“国事为重,切莫太过儿女情长!” 白野满头黑线,“先生,那是您女儿!” 赵鼎学着白野模样,一偏头,“不管...” “哎呀!先生不学好,待我回去告诉师娘!” “呵,那是自家娘子。” “啊!!!” 岳飞静静的看着这对拌嘴的翁婿,喝着清茶,却也醉人。 (本章完) 第六十三章 强行关机 翌日,白野难得起了个大早,着实是归心似箭。 换好公服,随着赵鼎入宫辞行。 赵构依旧在御书房召见,同时给赵鼎赐座。 行过臣礼,白野出声道,“陛下勤勉至此,实乃天下楷模,臣身负陛下重托,竟只图在建康享乐,愧意尤甚,痛定思痛,欲回返山阴,望陛下恩准。” 赵构最近本就心情极好,连经常闹幺蛾子的岳飞也仿佛转了性子,面带笑容的对着赵鼎说道,“元镇忠耿,怎会收得如此油滑之徒?” 赵鼎附和,“臣亦是有苦难言,知人知面不知心那。” “白少卿如此急切离京,可是因为那日之事?” 白野摇摇头,并不说话。 赵构面露疑惑,“当真不怨?” 白野认真的想了想,“怨气总归还是有的,却也不能与市井小民计较。曾经有个读书人和老农扭打至公堂之上,老农说三七得二十四,读书人说二十一,二人求县令做主,县令听完之后,当堂释放了老农,却将那书生打了十个板子,陛下以为县令可有失公允?” 赵构被勾起了兴趣,催促道,“莫要卖关子,继续。” 白野只得继续说道,“那书生自然不服气,找县令理论,谁知,县令却说,三七得二十一没错,错就错在堂堂一书生竟与目不识丁的老农纠缠不清。同样,市井之人不懂国家大事,臣又何必与他们计较许多?” 就好像马老师说的审美,是一个道理,大部分人的审美在第一层艳俗,第二层为婉约,也就类似于诗词。 而第三层的矫揉造作,能欣赏的就更少了。 好比四大名着,为什么文学成就数《红楼梦》最高,却阅读量最少,因为已经超出了绝大多数人的审美范畴。 更何况现在这99%都是文盲的宋代。 但凡设立一丢丢门槛,就能立马刷掉很大一部分受众,自古如是。 人,只能由上向下兼容,不能要求下来理解上。 赵鼎在一旁敲打,也是维护,“切莫自视甚高,需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白野撇撇嘴,“实话嘛,朝堂亦是如此,武人不通政事,文臣少知武事,而陛下文武兼备,自然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咳咳。”这马屁,赵构都不由有些烧脸,“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朕都不舍白少卿离开行都了。” 嗯?马屁拍过了?这怎么行,自己还一堆事儿呢。 只听赵构继续说道,“山阴之事同样关乎社稷,既如此,朕赏你一匹乌骓,助你赶路。” 白野小心翼翼的抬起眼皮,“陛下,臣...不会骑马...” 赵构直接挥手赶人,“咳咳...下去吧,即刻启程!元镇留下。” 待白野出了行宫,手中便牵着一匹乌云踏雪! 在宫门外等候的阿九,见自家郎君牵了匹极其神骏的良驹,忍不住想上前摸摸。 只见白野指着那乌骓,“以后你就叫白手套,晓不得?知不道?” 然后就伸出声按着马头上压了压,改变声线,“晓得了。”,又换回原声,“诶,这才乖。” 饶是阿九也有些忍俊不禁。 白野见阿九偷笑,没好气的把缰绳一扔,板起脸道,“你什么都没看到,也什么都没听到!” 阿九捂着嘴,眼睛眯成一条缝,不住的点头。 来时稀稀拉拉好歹也有几十号人,回返之时就显得有些冷清了。 不过,白野乐得安逸,不然还得操心一群人的吃喝拉撒,不如这般自在。 只是如此一来,白手套就显得有些多余了,总不能拿如此良马拉车吧。 因此,阿九赶着马车,白野坐一旁牵着马。 白手套品相极好,阳光下毛色乌黑发亮,神骏非凡,引得路人纷纷侧目,猜测是哪家衙内出门游猎。 只是奇怪,有如此良驹,竟也不骑,而是牵着,咄咄怪事。 刚出城门,白野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连忙跳下马车,三步并两步跑上前。 “岳太尉,下官惶恐,岂能劳太尉亲自相送。” 岳飞板着脸,“怎的,白少卿是瞧不上自家?这声兄长便如此难以启齿?” 白野本就已经算是无赖了,来了个更无赖的,只得拱手,“见过兄长。” 岳飞这才露出笑颜,从亲卫呼延龙手中接过一个包裹递给白野,“这是愚兄阅览的兵书,还有一些心得,贤弟所言极是,位极人臣,文不知武,武不通文,皆乃大忌。” 小包袱入手有些沉,白野苦笑,“谢兄长厚爱。”旋即哒哒哒跑回马车旁,牵过白手套。 “兄长,这是陛下所赐乌云踏雪,小弟不善骑术,借花献佛,助兄长来日北伐!” 岳飞本就大小眼,见到如此良驹,眼疾都似乎好了。 伸手轻轻抚摸着马脖子,白手套适时的打了个响鼻,岳飞越加欣喜,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白野把缰绳直接塞到岳飞手里,“兄长身为太尉,忒不爽利。” “这...这...”岳飞磕巴半天,手上却死死攥着缰绳,生怕白野反悔。 白野神情一肃,“兄长,勇而无礼则乱,直而无礼则绞。”,接着又凑上前两步,在岳飞耳边轻声说道,“如今陛下正值盛年,万勿涉及陛下立储之事!” 岳飞收敛笑意,郑重点头,“为兄记下了。” 白野复又退后两步,躬身行礼,“兄长保重。” “保重。” 岳飞望着远去的马车怔怔出神。 呼延龙好奇问道,“五哥,这便是你说的堪比诸葛武侯之人?” 岳飞喃喃道,“如今还稍显稚嫩,假以时日,即便不如武侯,亦是一代贤相。” 白野挑开帷幔,任由寒风呼呼的往里灌。 冬日的阳光,没有春光的绚丽俏皮,也没有夏日的热烈,更不似秋日的明媚。 而是有着它独特的魅力,不骄不躁,不媚不妖,就这么慵懒的洒向大地。 有不少服差役的人力清理着官道。 这些才是真正社会的底层,下等户,不仅没有工钱,甚至还不管饭。 名目繁多的杂税相较于差役,反而不算什么。 白野就这么仰躺在马车上,一颗头露出车厢。 “阿九啊,若天下承平,你想做什么?” 阿九目不斜视,理所当然的说道,“自然还是跟着郎君。” 白野侧过身子,用手撑着脸颊,“就不想置上几十亩地,娶一位貌美的娘子,再添两位娇俏的小妾,生一堆小九九?” 阿九毫不犹豫的摇头,“阿九什么也不会,阿九就跟着郎君。” 得,白问了,白野丧气的躺好,张着嘴,随着颠簸的马车,发出“啊~啊~啊~”的颤音。 如今山阴的两税法被白野改的面目全非,上等户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但是,官户就有些难办了。 官户虽然也要缴纳田赋,但是不用服差役,一条鞭法就不适用了。 而且,田赋正税本就极低,即便不隐没田产,依旧收不上多少税。 这样便容易造成官商勾结,地主可将田产挂在官户名下。 想要官绅一体纳粮,难道就真的非杀不可么? 旋即,白野坐起,回想陆游曾经问自己德治与法治的问题。 捧杀!非暴力不合作,阶级责任。 白野脑中飞快的闪过几个词汇。 阿九见白野眉头紧锁,忧心不已,匕首瞬间从袖中划出,卷起袖管,在手臂上轻轻一滑,一道血口随即浮现。 白野原本还莫名其妙,直到看见殷红的鲜血流出,软软的倒在车厢内。 阿九见状,慢条斯理的掏出一个小酒壶,将酒液浇在伤口上,再用布条裹好。 这是出发前,陈六教的法子,说自家郎君极易劳心,万不得已,可行此法,让郎君好好休息。 阿九放慢了赶车的速度,沾沾自喜道,“陈叔教的法子还真管用哩。” (本章完) 第六十四章 人在囧途 新月无朗照,落日有余晖。 当白野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已几近天黑。 撩开帷幔,就一巴掌抽在阿九后脑勺上,“回去之后,即刻给老子杀了陈六!” 多少回了?有多少斤血肉,就有多少斤反骨,无法无天了还。 “诺!” “呃...”白野差点忘了,这个时代的人都轴,什么话都能当真,“算了,算了,下不为例!还有,你日间弄晕我,那夜里,我还睡不睡了?” 阿九认真的想了想,又开始撩袖子,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再来一回?” 白野有些歇斯底里,“滚!现在到哪儿了?” “应该快到溧水县了。” “哦。”白野应付一声,开始回想晕倒之前想到哪儿了。 同时掏出小本本,趁着夕阳草草记下,等回到山阴,再向林松孙以及李清照请教。 马车虽然依旧不疾不徐的行驶在官道之上,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依旧未见溧水县城。 白野傻傻的望着头顶的星空,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着阿九,“这就是你说的快到溧水县了?!” 阿九低着头,小心的踢着脚边的石子,“我又看不懂舆图。” 白野都快疯了,“看不懂,你不会问我吗?!舆图呢?!” 阿九偷瞄一眼暴怒的白野,复又低头,弱弱的说道,“在相公府上。” 白野45度角仰望星空,这样,眼泪就不会掉下来了吧。 自己这是造的什么孽,要么是二五仔,要么是个傻子,白榆啊,郎君想你啊... 白野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干粮带了吗~~~” 阿九也不说话,心虚的东张西望。 霎时间,白野百念皆灰,万幸马车上还有被褥,不然,今夜非死在这二傻子手里不可。 颓然道,“入马车休息吧,我来守夜。” 阿九抬起头,怯声怯气的说道,“怎能让郎君守夜,叫陈叔知晓了,又要赶我走。” 白野大声咆哮,“你!现在,立刻,马上,上车!” “哦哦。” 白野不放心,撩开帷幔一看,果然,就见阿九与当日在牢房中一般无二,在角落缩成一团。 不过到底是有了几分人的模样。 既好气,又好笑,又心疼,一把将阿九推到,用被子包裹严实。 阿九怔怔的任由白野施为,鼻头一酸,眼角湿润。 天色大暗,只有星光,白野自然也看不清车内的情形,收拾好阿九后,从马车后头取下一小袋98号的黑豆。 白野一边喂,一边呢喃,“你比我有福气啊,你还有的吃!” 马儿适时的打个响鼻。 “是吧,你也这么觉着?” 待喂完马,白野跳上马车,靠着车厢,守着这片星辰。 第二天继续赶路,看着城墙上写着的“句容”二字,白野陷入深深的沉思。 抬手一指,咬着后槽牙,“那两个字念溧水?” 阿九好委屈,小声道,“我又不识字...” 白野直接拎起阿九的耳朵,“那你是怎么看的舆图?!” “吴...吴伯教我的。” 白野拍拍自己的胸口,不气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先进城吃些东西吧。” 刚走出两步,回头见阿九还站在原地,一副扭扭捏捏的模样。 白野突然又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试探着问道,“钱袋没拿?你说实话,郎君不与你生气。” 阿九蓦然抬首,眼里尽是欢喜,声音清脆道,“带了,带了!” 白野长舒一口气,旋即叫嚷道,“那还愣着干什么?进城吃饭啊!你不饿么?” “那个...我的钱袋拿了,郎君的没拿...”见白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不由的加快语速,“前几日嘴馋,买了些零嘴,如今还剩...” 白野一脸希冀,虽说才给了一个月的例钱,好歹也有十贯呢,买点零食能花多少。 “剩二百余文。” 晴空霹雳啊,不行不行,得冷静,遇事不要慌,先拿出手机发个朋友圈,看有没有好心人发个红包。 白野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向阿九走去,嘴里碎碎念着,“心若冰清,天塌不惊,心若冰清,天塌不惊,南无阿弥陀佛,阿门,子曾经曰过...” 突然就抬起双手,面目狰狞的掐住阿九的脖子摇晃,“曰过啥也不好使!我怎么养了你们这么一群二五仔!” 阿九静静的看着白野,郎君这是要掐死自己么?可是,郎君好像没使力啊?是因为没吃东西么? 脑壳本就不太灵光的阿九,不合时宜的挠了挠头。 白野有些颓靡,跟个二傻子纠结个什么劲,摆摆手,“去买些炊饼和咸菜,我去问问路。” 报社如今只铺到各大州城,府城,难道还再跑回建康一趟? 算了算了,丢不起那人,回临安再说。 一连十余日,可谓是风餐露宿,忍饥受冻,紧赶慢赶,终于在正月十五日暮西斜之时抵达临安。 甫一入城,白野深吸一口气,各家飘散的烟火,使得白野直接胃痉挛。 这一路上,前半段还好,炊饼虽然难以下咽,好歹还能顶饿,到后来,就差去扒树皮了。 几次三番想去做点偷鸡摸狗的事,最后都被“我是读书人”说服。 当白野逃难似的出现在醉贤楼,可把一群丫头子心疼坏了,一顿鸡飞狗跳。 更衣的更衣,脱鞋的脱鞋,上下其手,无所不用其极,阿九早早的便被挤到角落。 白野都懒得动弹,瘫坐在软塌之上,声音沙哑,“上...上菜,要肉!大块的肉!炖烂些!” 菜色很快便一道道的端上来。 “阿九!吃饭!”白野不忘吼上一声。 众人这才注意到角落的阿九。 体态娇小,一袭白袍被生生穿成了灰色。 却掩饰不住黛眉如画,丹凤眼桃花眸,狭长且妩媚,俊美非凡。 谁能想到竟是男儿之身,一众丫鬟小厮的目光在那对狼吞虎咽的主仆只见来回游离。 怪不得东家从不用丫头们服侍,竟是有那龙阳之好?也不对啊,东家不是与赵府大娘子定亲了么。 却丝毫不妨碍两个小丫鬟卖力的给白野泡脚揉捏。 白野突然就想到陈老六说的,等真饿急了,哪还顾得上仪态,哪还顾得上健不健康,只要能塞进嘴里,咽的下去就行。 一阵风卷残云,桌上的菜都撤换了两拨,白野捂着滚圆的肚子,软软的倒在塌上。 丫头们揉肩的揉肩,按腿的按腿。 “白丁,你怎么在这儿?”白野有些疑惑。 白丁面露愧色。 一个中年文士,面容和善,只是一双眼不知是否睁开,正是白甲,“他呀,没保护好东家,自然被赶回来了。” 白野摆摆手,“那不怪他,过些时日还有差事,白丁先歇着也好,白叔,今夜就不回宅子了,收拾两间厢房,明日一早,我还要赶往山阴。” 白甲笑呵呵道,“晓得了,东家先歇着,我这就命人去备好浴桶。” 白野闭着眼无声的点点头。 出了房门,白甲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眼睛撑开一条缝,“白丁,若是再办砸了,东家宽厚,自然不会苛责,可楼里的弟兄,你猜他们会不会放过你!” 白丁立马保证,“绝无可能,若有负东主,白丁自裁谢罪。” 白甲一挥袖,“哼。” (本章完) 第六十五章 盼君归 元宵节,作为年节这台大戏的闭幕式,人们的热情丝毫不见衰减,反而更像是重整旗鼓,良宵无尽似的。 山阴县衙的工作也暂告一段落,周县丞都发愁,鱼鳞册上记录的私田不过十二万亩。 庆幸的是官田悉数租尽,与此同时,全县多出三千余客户,再过一年,山阴的主户将超过4万,妥妥的都是政绩。 薛弼迷上了去书院讲学,就语文而言,他是全程参与教材的编纂。 李清照回了一趟婺州,带着所有家当入驻青甸园。 整个山阴,貌似最忙碌的就是白榆。 每天刚蒙蒙亮,白榆便会起来烧上一壶热水。 然后搬个小板凳,抱着书,守在白野卧房门口,时不时的听一听屋里的动静。 有一回,屋里竟真有声响,白榆开心的连忙去打水,自家郎君是菩萨,飞天遁地也不奇怪吧,结果竟是那老鼠打翻了烛台。 气的白榆当即买了两只猫当门神。 白天除了盘点青甸湖的账目,还要帮着县衙书吏校对田亩。 直到夜幕降临,又会不厌其烦的洒扫白野的卧房以及书房,纤尘不染,每日不辍。 “白榆,我来帮你!”唐婉从书院回来。 若论经义文章,唐婉自然比不得林松孙的那些弟子,但若是论新学,至少暂时,那群人拍马也赶不上此时的唐婉。 白榆甜甜一笑,无声的点点头。 唐婉拿了块桌布,细细的擦拭着书桌,即便书籍摆放的极为整齐,依旧会拿起从新整理,“白榆啊,你说哥哥什么时候回来?要是再不回来,好多道理,我就要忘了。” 白榆摇摇头,“不知,不过,下次郎君要是再出远门,说什么也要郎君带上我,那阿九怎会伺候人,说不得还得郎君照顾。” 唐婉没由来的有些羡慕,又有些失落,因为身份问题,赵大娘子能带,白榆能带,务观也能带,唯独自己绝无可能。 “白榆,白榆!上街呀,姐姐给了我一贯钱,我请你吃好吃的。”赵汾哒哒哒的从外面跑了进来,一只脚刚跨入门槛,“婉...婉儿姐姐也在啊?” 那只脚收回来也不是,放下也不是,心里盘算着,若是再请婉儿姐姐,那一贯钱还够不够,可作为“大丈夫”岂能小气?赵汾好纠结,晚些说就好了。 唐婉掩嘴轻笑,“怎的,汾儿便只请白榆,请不得我?” 赵汾两手胡乱挥舞,“没有,没有,你们先忙,我去找务观兄长。” 赵汾脑阔儿多机灵啊,务观兄长有钱,让务观兄长请婉儿姐姐,自己请白榆,完美。 整个山阴县,最有幸福感的莫过于青甸园的佃户们,以后不仅没了差役,还不用再交税,除了给东家的地租,剩下的收成都是自己的。 家家户户都多多少少的养了一群鸡鸭,家中有老人孩子的就多养几只,下了鸡子,可以直接卖到庄子上,若是想多挣几文钱,也能攒在一起,挑去县城卖。 只是很少有人这么干罢了,曾经就有人因为庄子上的收购价比之拿去县城卖,少得三文,于是抱着一筐鸡蛋准备去县城,被庄子里的人瞧见,连骂了好几天。 年里杀上一两只鸡,解解馋,配上自家酿的醪糟,或是打上一壶本地的黄酒,那是怎样的快活日子。 陆游等人出县衙时已经是一更天了,街面上还称不上最热闹。 往往都要等到二更天的时候,才是一年中最欢腾的时候。 山阴虽只是个县,比不得临安,建康那样的行都,但是,那些灯彩,那接踵的人流,那些应有尽有的玩意和小吃同样不缺。 瓦舍勾栏里的歌舞百戏同样的热闹,风箫香艳的宝马雕车,贵妇人们那蛾儿雪柳的头饰以及凤头鞋。 当然,作为元夕,最不缺的就是少男少女们的暧昧和羞怯。 要知道,宋明可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朝代。 自明代官定理学开始,百姓的行为准则,思维逻辑才被真正意义上的禁锢。 此时的男女,虽然依旧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也是可以相亲的。 媒婆送上草帖之后,双方会安排少男少女见面,若是满意,就可以继续往下走程序,若是不满意,亦不会失了双方的体面。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风消绛蜡,露浥红莲,灯市光相射。桂华流瓦。纤云散,耿耿素娥欲下。衣裳淡雅。看楚女纤腰一把。箫鼓喧,人影参差,满路飘香麝。 上元词可谓是华夏人极致的浪漫。 赵颖却是没有出门,和裴氏一起做着女红。 裴氏剪断一个线头,“今儿可热闹,颖儿也不上街?” 赵颖笑笑,满眼思念,“我若上街,阿娘独自在家中不显得孤单?” 裴氏眉毛一挑,“哟,倒是调笑起我来了?也不知长风几时回来。” “阿娘只顾着长风,转头我就给阿爹写信,其实,阿娘可以去建康的,也能照顾爹爹。” 裴氏笑骂道,“怎的,这便要当家做主母了?”随即又愁眉不展,“长风也是憨直,如此大的家业,轻易的就交给你了。” 赵颖皱眉,停下手上的针线,“阿娘想说什么?” “如今尚只是一县之地,以长风的才学,来日注定是要入阁的,届时会有多少人盯着?娘就怕长风被人诓骗。” 赵颖恢复手上的动作,丝丝笑意浮在脸上,“娘多虑了,阿爹至今眼里,不也只有娘一人么?” 裴氏白了赵颖一眼,“那能一样么?长风是何等模样?虽说不比务观那孩子,可也是一等一的相貌。” 赵颖噗呲一笑,“女儿定要告诉阿爹,娘嫌他丑...” 裴氏也乐了,还是叮嘱道,“不说其他,就说婉儿那丫头什么心思,你会不知?那姿色,比你当年又可曾逊色?况且,你还比长风还大了三岁,女子,终是要衰老的快些。” 赵颖无奈,“娘啊,你究竟想说什么?” 裴氏没好气的拧了一把赵颖,“你呀!既然你已与长风定下婚事,而婉儿又甘当妾室,只要你二人联手,什么莺莺燕燕还能入得长风之眼?后宅亦可安宁。” “且不说长风是否愿意,唐家能让自家嫡女做妾?” 裴氏一本正经,“如何不能?长风年仅18,已是正七品官身,御赐紫金鱼袋,手中更是握有实权,身兼从五品太常少卿,自古有几人可比?” 赵颖不语,望着窗外皎皎明月。 自家夫君太过出色,也叫人头疼呢。 红烛短,情丝长,梦境常幻想,盼君归。 (本章完) 第六十六章 什么也没看见 碌碌无为,则余生太长,欲有所为,则人生苦短。 白野一大早便启程赶往山阴,近“乡”情更怯啊。 同时,也代表着又是一轮忙碌的时节。 事有轻重缓急,最紧要的还是完善事功学说的逻辑体系。 事功学说依旧是以儒学为基。 而现代人认为,华夏之所以遭受百年屈辱,正是因为儒学。 这显然是非常不客观的。 儒学,从先秦的孔,孟,到汉代董仲舒,已经产生了不小的变化。 不过,大体上还不算有太大的出入。 宋代是一个转折点,二程洛学以及朱熹理学,实质上已经脱离了儒学的本质。 而璀璨的华夏文明也正式从明代开始由盛转衰。 很多批判儒学的人,甚至连《论语》都没有读完。 崖山之后无中华,这话虽然有些偏激,却也有一定的道理。 看看宋以后的文人,锦衣卫可以廷杖侮辱,文字狱,污蔑东林党以及抗清儒生。 满清不消说,五四运动反的更多是也是明以后的儒学。 反对的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的三纲五常。 这是孔孟之道么? 此话最早出自吴承恩的《西游记》。 一个时代的文学作品,里面的价值观通常是与当时的价值观统一的。 皇帝不可能精通百道,因此产生了丞相,皇权,相权互相协作,互相制衡。 而朱元璋的出身太低,废黜丞相以及中书省,将所有权利集中在自己手中。 读到孟子的“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更是直接将孟子移除文庙,甚至一度删书。 “刑不上士大夫,士大夫不可受肉刑”,并不是说士大夫可以随意犯罪,而是对读书人的人格的尊重。 反观明代,明太祖对于军权的大力加强,臣子的精神及物质待遇一降再降,而朱家子孙却是赏赐颇丰。 变成一国养一个朱家,官员贪腐泛滥成灾。 作为一个从底层杀出来的皇帝,他对于金钱的概念自然就有些偏执,这就是眼界的局限性。 真正的儒家是,“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儒家的君臣父子虽然是不平等的,但实际上是对等的。 君之视臣如手足,臣视君如腹心,君视臣如草芥,臣视君如仇寇。 你对我如何,我便如何回报与你。 哪怕时至今日,真的人人平等么?真的没有阶级了么? 就像网络上说的,一时分不清谁是资本家。 为什么那么多高科技人才纷纷逃往国外,真的是崇洋媚外么? 自己不重视,却要去责怪学校,不是这样的道理。 儒学讲究各司其职,而不是所谓的等级森严,总不能让一个目不识丁的人去做一方父母吧。 讲究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这就是明代以前,华夏之所以可以屹立世界之巅的原因。 明代以前,华夏科技领跑全球。 明朝开始,举步不前,满清抗拒新思潮,再到民国快速引进西方科学,最后21世纪重新回到世界前列。 之所以从落后到迎头赶上只用了短短了百年时间。 正是儒学最基本的的人伦,勤俭,以及无与伦比的韧性,培养出一代又一代的勤奋,胸怀大义的青年。 这一点是没有任何民族,任何国家可以比拟的。 但是仅仅这样,还是不够的。 必须融入类似于欧几里得的严密逻辑体系,而不是只注重实用。 这比造枪,造炮都要来的重要。 只有如此,才能避免被西方反超,从而继续引跑全世界。 白野一拍脑门,何必要将其融入事功学说,完全可以单独再单开一本书。 以《数学初解》结合《几何原本》,建立起公理体系。 所谓的近代科学,即使是再庞大的体系,再繁杂的理论,都可以从一系列的的原理出发,通过数学推导和逻辑证明来不断创新。 明朝时期,曾经有西方传教士来到华夏想要布道。 于钦天监比试测算日食时间。 此时的华夏的传统天文学已经落后了。 误差以分钟计,而西方的测算,误差只在秒级。 然而,明末杨光先却说,“宁可使中夏无好历法,不可使中夏有西洋人。” 到了清代,就只能用荒唐二字来形容了。 很可惜,就此错过了跟上世界的机会。 西学中源,是明末清初就有的说法。 至今依旧无数人如此认为,实质上完全是两个概念。 真正的强盛,不是从1到100,而是从0到1。 科学发展的4个要素,人才,训练,决心以及财力。 白野就这么在颠簸的马车中,一点一点捋着未来的发展方向。 小本本上密密麻麻,歪歪扭扭的记了一片。 “郎君,到县衙啦!” “哦。”白野收起小册子,撩开帷幔准备下车。 衙差远远的就看到赶车的阿九,早已入内通禀。 白野才跳下马车,赵颖已经拎着裙摆从县衙中跑出。 呼吸有些急促,双颊微红。 两人只是四目对望,眼中都是止不住的笑意。 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入骨。 赵颖毫不收敛,心弦动荡,眸光四溅,笺上心事都到了眉间。 情烈烈,意绵绵,关不住城门,心墙水淹,从深秋,到春前。 “我回来啦。”白野尽力说的轻描淡写,却依旧浓烈。 赵颖微微低头,轻声道,“嗯,阿娘也在等你呢。” “去给师娘请安。”白野不由分说的牵起赵颖的手,往后衙走去。 “呀!”赵颖轻轻惊呼一声,却并没有挣脱,任由白野牵着。 裴氏见牵着手进来的一双璧人,笑容灿烂。 赵颖羞的连脖颈也披上了红霞。 白野松开手,给师娘见礼,“长风知错,叫师娘惦念。” 裴氏笑道,“大丈夫生于世间,自当志在天下四方,行走数千里,快去休息吧。” “谨记师娘教诲,学生告退。” 赵颖低眉,不敢看裴氏,“阿娘,女儿去帮长风收拾。” 裴氏善解人意的摆摆手,“去吧,去吧。” 回到卧房,如同走前一般整洁,想来是白榆的成果。 赵颖再也压抑不住,扑入白野怀中,“良人又清减许多,这一路可有凶险?” 白野有些意外,顺势揽住赵颖的纤腰,用脸蹭了蹭赵颖头顶的青丝,“我有皇命在身,何来凶险?终是坐不惯马车,不妨事的。” 赵颖仰起头,目光氤氲,“上元庆典还有两日,不如先歇歇?” “好!”白野爽快的答应,美人近在咫尺,忍不住缓缓低头。 赵颖羞怯的闭上眼,却勇敢的没有躲闪。 “阿郎回来啦?”陈六快步从外面进来,直接推门而入,见到眼前的场景,愣神片刻,“呀,阿郎?阿郎?屋里怎么没人呢?” 赵颖连忙跳开,脸上羞红如血,两只手死死地攥着裙角。 陈六东张西望挠挠头,仅有的一只眼不住的往白野那儿瞄,正欲退出房门。 “陈老六!今日有我没你,有你没我!!!” 陈六转身就跑,“阿郎!我什么也没看见!” (本章完) 第六十七章 偷灯 狗东西,眼睛不好使,腿脚倒是利索。 白野追了一条街也没追上。 俗话说的好,有了第一次,就表示还有无数次,全tm毁了。 长街之上,白野突然看到两道小小的,又极为熟悉的身影。 正是刚下学回来的赵汾和白榆。 赵汾张大嘴,愣愣的看着白野,扯了扯白榆的袖子,压低嗓音道,“白榆,白榆!我是不是读书太用功,眼花啦?” 白榆也是揉揉眼睛,蹑手蹑脚的往前挪步,待到近前,想伸手戳一戳,却又怕只是个梦,一张小脸皱在一起,泪水不住的往外涌。 白野笑着揉了揉白榆的脑袋,“咱们回家?” “吸!”白榆施法将两条青虫收回,“嗯!”带着重重的鼻音,用力的点点头。 见赵汾依旧没有反应,白野抬腿一脚踢在他屁股上,“傻站着干什么?明日检查你的课业。” 赵汾一个趔趄,旋即又是大喜,“嘿嘿,想不到,兄长出了一趟远门,竟习得一身好武艺,厉害,厉害。” 白野又是一个头皮,笑骂道,“这些时日都学了些什么东西?” 一路上,白榆细细碎碎的述说着庄子上的琐事,李家的大朗成立亲,张家媳妇生了孩子,卖肥皂配方的时候,赵家姐姐的沉稳大气。 “郎君,郎君,婢子和你说哦,当时赵家姐姐眼神就这样,就这样一瞥,那些贵人们都不敢说话哩。”白榆学的有模有样。 白野放声而笑,“那白榆就多学着些,再过几年,郎君替你寻一户好人家,你也这样,这样!哈哈。” 白榆微微皱起疏淡的两条眉毛,并未说话,若是嫁了人,以后就没办法服侍郎君了呢。 忽然赵汾弱弱的说道,“兄长,你看我怎么样?” 白野疑惑,“什么你怎么样?” 赵汾突然扭捏起来,“我觉着白榆挺不错,既聪明,又会照顾人,不如兄长将白榆许配给我啊?” 白野指了指赵汾,才多大一点,就想着娶媳妇了,“你...哈哈...那得看白榆是什么意思啦!” 白榆急的直跺脚。 “有郎君在,放心,打他。”白野在一旁怂恿。 一行人打打闹闹回到县衙,用过晚饭后,赵颖和白野二人上街,这还是相识一年以来第一次单独“约会”。 自唐代开始,上元灯节便连开三日。 皓月之下,长街上结锦绮搭竹棚,朱门华屋,出奇炫华。 赵颖有些年没在上元出门了,新奇的左瞧瞧,右看看。 不多大一会,白野手中已经拿满了各式的小玩意。 夜放火树,纵游人观灯,远近百里毕集。 再穷苦的百姓,也会想着逛一逛上元灯节,那是对于美好的向往。 白野边走,边隐晦的往地上扔着铜钱。 因为四更以后,会有且走且停的“扫街人”。 所谓的扫街自然不是打扫或清理,而是寻找游人丢失的有价值的东西。 白野丢的不多,拢共也就几百文,真正的扶贫,不是授人以鱼,而是授人以渔。 当然,喜庆的日子,也并不介意添些彩头,能给人带去欢乐,总是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忽然,赵颖在一户人家门前停下了脚步,似有些犹豫。 白野好奇的抬头看看,上写“刘家”二字,应是本地富商,并无出奇之处。 “颖儿这是怎了?可是遗落的什么?” 赵颖摇摇头,左右前后打量了好一会,仿佛下定决心似的,抓起一个摆在门前的灯盏,提起裙摆便跑。 白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赶忙追上去。 待两人跑到一处无人的小巷,赵颖当即吃起了灯盏,灵动的眼眸还四下张望,生怕有人看见似的。 白野这才反应过来,眼神充满戏谑。 民俗认为,上元节的灯盏可以使人生子,若夫妇同去偷了人家的灯盏,当月就能怀孕。 有民谣云,偷了刘家的灯,当年吃了当年生,有了女孩叫灯哥,有了男孩叫灯成。 而这些放在门前的灯,多是用面捏成,或是用萝卜雕刻而成。 偷灯还有个讲究,一般要偷刘家或是戴家。 寓意留住孩子,或是带上孩子。 而这两个姓氏的人家,往往都会特意多做一些灯放在门前。 自家的灯被偷,那是一种吉利,偷与被偷皆大欢喜。 若是当年真的怀上孩子,还要正式上门还灯呢。 往往都是铜制的灯盏,待孩子出生,还要认人家干亲。 白野曾和裴氏商议,等复了皇命,秋日成亲。 这才有了赵颖偷灯的一幕。 赵颖吃完,掏出一方锦帕,细细的将手嘴擦拭干净,典型的清理作案现场嘛。 待迎上白野调笑的目光,忙低下头,满面羞红,好一会见白野还在看他,越加羞恼,轻轻拍打一下白野的胳膊,“哎呀,别看啦!” 白野打趣道,“自家娘子,怎就看不得了?” 赵颖一跺脚,“哎呀,就是不许看,我...我要恼了啊!我...我乏了,回吧。” “那走吧,哈哈哈。” 赵颖咬着银牙,轻轻的在白野小腿上踢了一脚。 “哈哈哈。” 到了县衙,赵颖头也不回的就钻进自己的房间。 白野傻乐,回屋没有睡意,拿起岳飞赠与的《武经总要》翻看起来。 当第一次看的时候,白野差点给跪了。 密密麻麻的笔记,以及岳飞的心得,字迹工整刚硬。 武经总要在历史上虽然远远不如孙子兵法,三略,六韬等经典着作。 但是,放在宋代的背景下,其作用同样非比寻常。 其上事无巨细的记载了一切与军事有关的内容。 从选兵择将,武器装备,后勤补给,行军线路,再到各种战斗中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一一举例,详实记载。 就类似于现代的填鸭式教育,毫不夸张的说,只要一个人识字,读完武经总要,便可成为一方将领。 即便这样培养出来的“人才”,不可能达到岳飞那样的高度。 换个角度来说,像岳飞这样的军事天才,从古至今又能挑出几个。 白野翻到了记载火药的篇目。 不得不佩服古人的奇思妙想。 除了硫,硝,炭,还加入了桐油,松脂,细麻等各种易燃物质制成最早的燃烧弹。 加巴豆,草乌头,砒霜做毒气弹。 只是以现在的“工业”基础,研制火器的意义不算太大。 况且,周期也长,如今的白野必须保持活跃,持续的坚定赵构北伐的决心。 待翻到军粮篇,白野有了些许想法。 压缩军粮并不稀奇,重点是这个时代的军粮都是碳水。 白野仅是翻阅,都能想象的到做出来的军粮会是什么味道。 肉的问题已经在着手解决。 还有最关键的糖,也是提升士卒战力的必需品。 如今的糖虽然称不上是奢侈品,但也并不便宜,若是供军需,全国的糖加起来都不够。 白野推窗看看月色,叹道,“真不想挣钱那...” (本章完) 第六十八章 礼 翌日,白野蹲在门前石阶上刷牙,拿过白榆手中的毛巾,“去把你陈叔找来。” “好嘞。”白榆踩着风火轮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赵汾迷迷瞪瞪的揉着眼,也在白野身边蹲下刷牙。 “兄长,我是真喜欢白榆,你就将她许配给我呗。” 白野漱了漱口,“喝...呸...你找我没用,况且,你如今才多大便知道喜欢?那你可知白榆是否也喜欢你?尊重别人的心意,才是最重要的心意,明白?” 赵汾仰起头细细思量,将口中的沫沫咽下,重重点头,一本正经的说道,“明白了,兄长的意思是等汾儿长大些再娶她。” 白野忍不住就是一个头皮。 “阿郎,你...你找我?”陈六躲在院外,只探出一个脑袋。 白野本都快忘了这茬了,见陈六这般模样,顿时气就不打一处来。 “滚进来!” 陈六犹豫一下,眼见是躲不过去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短短的十几歩路,硬是走出了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感觉。 一番做作倒是把白野架住了,打也不是,不打嘛,自己又气,象征性的在陈六大腿外侧踢了一脚。 陈六一个趔趄,直接倒地,“哎哟!”,咧着嘴,然后竖起大拇指,直呼,“郎君好腿法!” 白野捂着额头,脑壳疼,血压都上来了,“派人去收购一批甘蔗,庄子上择千亩种上,按一亩3...4石补给佃户,要钱给钱,要粮给粮。” 陈六一个鲤鱼打挺,兴奋的说道,都不计较白野又发善心,“阿郎要制糖了?” “知道还问?”说着一脚陈六的腿上,“还不快去!” “好嘞!” “回来!”白野又叫住陈六,“铁器坊可有什么进展?” 陈六想了想,“倒是弄出些好铁,坚硬非常,可惜,脆了些,极易断裂。” 白野点点头,“滚吧。” “诶。” 关于铁啊,钢啊,合金啊,白野不甚了了,到时候也只能给些建议和思路,让他们继续折腾。 用过早饭,阿九赶着车,白野在车厢中检查着赵汾的学习进度。 奈何,有白榆珠玉在前,赵汾的天资就稍微没有那么惊世骇俗了。 这才附和常理嘛,白野自我安慰着。 清湖书院除了除夕春节,就没有放假一说。 才入青甸园,白野几人就下了马车。 庄子上的孩子都是自己步行上学,也有大孩子牵着小孩子。 同时,书院也并不阻止有人旁听,因此,有不少大人也会趁着农闲前来听课。 只是由于上次的刺杀事件,庄子上依旧不让外人进入。 白榆告辞去整理庄子上的账目,春耕前要采购的东西不少。 “你自己上学去吧,为兄四处逛逛。” 赵汾行礼告辞。 经过一年的发展,如今的青甸园已经有了社区的雏形,人们的脸上神情也不再麻木,处处充斥的生机。 “东家回来啦!”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稀稀散散的人群一下子聚集过来。 白野挥挥手,笑着让众人各忙各的。 “哥哥。”唐婉的眼中满是惊喜,含娇含笑,宿翠残红窈窕,鬓如蝉,跑到白野近前,“几时回来的?” “昨日傍晚,怎的这般早?”白野理了理唐婉的长袄。 “婉儿正式拜师易安先生,如今给林师当秘书哩。”小丫头仰着头,一副快夸我的模样。 白野眼皮直跳,李清照作为千古第一才女不假,可那也是第一女流氓啊,“呃...李师才情自古少有,不过,有些行为习惯可不兴学啊?” 唐婉有些疑惑,不过还是听话的点点头。 “走,带我去看看林师。” 如今青湖书院的夫子,主要还是陆家的族老,至于另一所,至今还没有命名。 两座书院都是依湖而建,景色极好。 林松孙坐在湖边,周围坐着十余个弟子。 见白野到来,众人纷纷起身行礼,“见过小夫子。” 白野点点头,“没打扰你们上课吧?” 林松孙招招手,“今日还没开始呢,快坐。” 白野拱手一礼,从袖中掏出个小瓷罐,“林师今日有口福了,这是学生从官家那儿讨要的建安茶,品一品?” “哦?那是该尝尝。”林松孙抚须笑道。 “哥哥,我来吧。”唐婉上前接过,开始煮水煎茶。 “哟?终是我们女子只配煮茶不配喝了?婉儿也太乖巧了些,该让你家哥哥动手才是,他这一走就是三个月,这些个琐琐碎碎的事丝毫不顾。”李清照姗姗来迟,嘴倒是极狠。 白野尴尬的起身行礼,“辛苦李师,终是皇命难违,过几日,学生命醉贤楼送些玉露过来,聊表歉意。” 听到有酒,李清照这才作罢,三人一同落座。 白野率先开口问道,“林师,李师,今日的议题为何?” 林松孙摇头道,“本欲讨论世间的力。” “学生此次出行,心中有惑,不如,今日议一议?” “呵,能让你白大朗疑惑之事可不多,老身倒是好奇的紧,你且说说。” 下面的学子已经开始准备笔记了。 白野正襟危坐,“何谓礼?” 林松孙皱眉道,“议题太大,过于宽泛,长风不妨直说。” 白野缓缓开口,“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民,何解?” 李清照眸中异彩连连,她出身本就极好,这个问题既是大宋的祖制,也是弊病,故而难解。 林松孙沉默许久,微微叹了口气,“说来可笑,自古读书最忌望文生义,所谓刑不上大夫,意指需要顾及士大夫颜面,不施五刑,士大夫应自知廉耻,自裁谢罪,绝非逃脱责罚。 礼不下庶人,礼法繁琐,庶人忙于生计,而少有教化,故而不能以礼苛责。” 白野追问道,“若士大夫不知廉耻,又当何解呢?” 林松孙苦笑连连,“长风又何必难为老夫?若此事可解,我朝又何至于...哎...” 李清照也是摇头不止。 道理,大家都知道,但是,作为既得利益者,怎可能放过这个bug。 白野喝了口茶,幽幽说道,“若是齐之以刑,可解否?” 林松孙大惊,“长风欲行法家之道?断不可取!暴秦之祸历历可数,万万不能。” 法家所谓的法治与现代意义上的法治完全是两回事。 现代法治的基本原则就是只禁止行动,不禁止思想和言论。 而法家的思想,无视民权,惨无人道,专制独裁。 管仲曾有规定,任何人都不允许改行,农民的儿子只能种地,工匠的孩子只能做工。 任何人不得自由走动,农民和农民住一起,商人和商人住一起。 若按法家的思想,一个国家是不允许有言论自由的。 《韩非子》有记载,禁jian之法,太上禁其心,其次禁其言,其次禁其事。 在法家的统治下,既不能乱说乱动,也不能胡思乱想。 明主之国,无书简之文,以法为教,无先王之语,以吏为师。 百姓只能看官府下达的政令,不准看其他的书,甚至都不需要读书人。 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 韩非的这句话又极为符合现代法治社会中的公平,公正,公开。 法家的理论好比将一个国家设计成一台机器,上至王公大臣,下至平民百姓,都是这台机器上的零件。 皇帝只要按一下开关,机器就能自主运行,哪个零件坏了,换掉即可。 法家最精彩的地方就在于,制度永远比人来的可靠。 再对比儒家,以现代的眼光看,等级制度当然是不好的。 实际上却又无可避免。 回到刑不上大夫。 换个角度看,也就是要求君子有荣誉感,主动承担责任,以体面的方式谢罪。 自家先生当年因为淮西战略失误,主动辞相,张浚因为淮西兵变,同样自动辞相。 只是孔孟之后,这个礼,渐渐开始变得形式化,失去了实际意义上的效力,因此,刑不上大夫变成了士大夫逃避惩罚的理由,或是说借口。 再引申,大夫和庶人的政治身份,大夫就好比是干部,庶人就相当于普通百姓。 刑不上大夫,大夫违法,首先要革除官职,将其废为庶人,而后再判刑。 若是有重大贡献,则会视所犯之过,酌情判罚。 只要是人,就会有三六九等。 德治与法治相结合,如果德治没有相应的律法规定,那就是放屁,世上不缺不要脸的。 士大夫们可以享受身份所带来的地位,同时,也必须恪守相应的准则,以及承担相应的责任。 至于百姓,只要不违法,放心大胆的为所欲为,却也不要再奢求什么和士大夫同等的地位。 与其遮遮掩掩的说着人人平等,不如直接等级分明。 并不是没有上升渠道,若想成为人上人,就忍常人所不能忍。 白野起身,对着林松孙和李清照郑重一礼,“请林师,李师为《礼记》重新做注。” 从上至下改变是不可能了,那就让这个时代的人看看什么是舆论的力量。 (本章完) ps:第四版麻了... 第六十九章 厚积 林松孙和李清照对视一眼,沉默许久,缓缓开口道,“注释典籍,自是责无旁贷,老夫有一问,请长风解惑。” 白野直起腰,“林师请说。” “若刑不上大夫,庶民又当如何?一味苛责大夫,岂非有失偏颇?不知礼便可不尊礼?” 白野摇摇头,“大夫以礼,庶民以法,法亦是礼,又或说是德,大夫拥有更高的地位以及权力,故此,对于德行就有更高的要求,而庶民少有教化,只需以最低的德行要求,如不偷窃,不掳掠等等。如今,对于大夫的德行要求虚化,而对于庶民又过于苛责。” 围坐的学子有的点头,有的不以为然。 这是很好的现象,至少都在思考。 李清照若有所思,“长风的意思是,应定制两套律法?众所周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如此区别对待,恐怕于社稷不稳,民怨沸腾。” 白野解释道,“不可能制定两套律法,庶民若想拥有大夫的地位,那就严于律己,否则,也只配当庶民。至于大夫如何令百姓信服,则需要将之公示化。” 林松孙沉吟不语,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为何不可制定两套律法?依长风之论,若士大夫均为仁人志士,又何愁滥权贪腐?” 白野扫视一周,叹了口气,“立法自然是最直接有效之策,可朝中会有人同意么?” 李清照轻啜了口茶,“有良策却不得用,如之奈何啊。” 白野回到自己的位置,“也并非全然无解。” “哦?快快说来。”林松孙,李清照二人眼前具是一亮。 白野幽幽道,“将所有政务公开透明,并非只是邸报上的家国大事,朝堂的每一条政令均公之于众,州,府,县之公文,亦均做公示,结合监察司,令所有百姓都知道,朝廷究竟都做了什么。” 林松孙击掌赞道,“妙啊,若是庸碌之辈,天下人共弃之,若造福于民,又可使万民归心,妙,妙。” 想要所有官员都是道德圣人,显然是不现实的,因此,就要想办法把权利关进笼子里。 再看看一直视为最大对手的漂亮国,168万余条... 白野可没有那个自信可以完善一整套法律体系。 不过,却可以学习一下香江的办法。 权力运作和决策必须向公众告知,并有一套规范的程序。 邸报上或许可以适当的少一些,终究离下层百姓太远。 州,府,县就比较好操作了,监察司以及百姓一同监督,是否不作为,一目了然,而不仅仅是靠盘剥来提高奏表上的数字。 李清照也是露出笑容,“婉儿,你这情郎不仅生得一副巧嘴,这心思也是花样百出,可得多留个心眼,莫教人诓骗了去。” 唐婉一跺脚,俏脸羞红,“先生啊~~”,目光却不住的往白野身上瞄。 白野摸摸鼻子,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笑,“剩下的,就靠二位先生完善了,届时,学生再书信于自家先生,上奏官家。” 二人点头应下。 白野正欲起身告辞,忽又想起,“啊,对了,还有一事需二位先生帮忙。”随即又对众学子拱手,“也请诸位哥哥助我。” 林松孙举起茶盏,笑着叹道,“长风这茶是真不能白喝啊。” 底下的学子却是兴奋起来。 “学生思虑再三,《数学初解》依旧不够完善,仍旧徘徊在术了层面,正如勾三股四弦五。”说着,白野走下台,捡了块石子,开始在地上画图。 “勾三股四弦五之间究竟有何关联?” 白野用毕达哥拉斯的演绎法证明a2+b2=c2。 华夏对于数学,力学,天文学上,甚至是相对论的发现都要远远早于西方。 牛顿的贡献是因为发现地心引力么?显然不是,而是将力学体系化,公式化。 这种思维方式,恰恰正是这个几千年古文明所欠缺的,却又是发展自然科学所必备的特质。 林松孙起了兴趣,来到白野身边细看推演过程,“倒是和《九章算术》有异曲同工之妙。” 白野扔掉石子,手指在衣服上捻了捻,“不错,无论是教授又或是求学,结果反而是次要的,重点应是过程,如何得到答案。” 林松孙轻抚胡须,“老夫明白了,长风这是要开宗立派啊。” “林师过誉了,求学最忌知其然而不知其所然,此事,就劳烦诸位了。”白野再行一礼。 一众学子激动莫名,着书立说可以说是这个时代所有读书人的梦想。 没有好的思想体系,再多的四大发明也无济于事。 就说改变战争形态的火药。 白野看过《武经总要》,用上面记载的配比制作的火器,威力及其感人,甚至比不上现代的烟花。 同样是黑火药,爆炸威力要相差数倍甚至数十倍。 这个时代的黑火药只是将木炭,硫磺和硝混合,配比也是五花八门,不耐储藏运输,易受潮,杂质多,威力小。 十七世纪开始,西方产生近代科学,尤其是物理,化学,机械工程学的进步,有了黑火药的最佳配比,也就是硫磺10%,木炭15%,硝75%。 1825年,歇夫列里提出了黑火药的最佳化学方程式,得到最完美的配比,硝74.84%,硫11.84%,炭11.32%。 第一次鸦片战争时期,清军用英国人留下的火药发射火炮,不仅射程更远,威力更大,甚至直接出现炸膛的现象。 这就是经验论和方法论本质上的区别。 白野之所以暂时不发展火器,也是这方面原因,基础太差。 如今的大宋根本无法满足材料的要求,工业的要求以及铁质的要求。 即使是现代,能够独立思考的人也是少之又少。 大多数人都没有形成逻辑体系,故而显得人云亦云。 碎片化的信息并不仅仅是现代才有的,就如同人们看书时的望文生义。 同样一句话,单独拿出来和结合上下文看,又是两个意思。 出了书院,白野漫步在庄子上,陈总管有句话很美,真正的强者,愿意以弱者的自由为边界。 白野伸了个懒腰,有些自嘲,“咱这是不是也能算能者多劳?” (本章完) 第七十章 一生之敌 “傻丫头,还站着做什么?你家情郎可走远了!”李清照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唐婉有些懵懂,“啊?” 李清照伸出食指在唐婉脑袋上戳了又戳,“怎的如此不开窍?” “可...可是,哥哥有正事要做,婉儿怎能打扰。”唐婉低着头,有些委屈。 李清照叹息一声,“哎,长风真正的魅力,不是因其才华惊人,而是那骨子了的温暖和良善,生性悲悯,温柔,宽容的对待身边的所有人,而这般人,往往都只会苛责自己。” 唐婉若有所思。 常言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李清照幽幽的继续说道,“怪铁树不会开花,怪乌鸦不说情话,怨天尤人,长风啊,却只会怪自己没用,你几时见过他有少年模样?” 唐婉眼圈通红,都未施礼就急急的追了出去。 哥哥一直都是这般辛苦的么?怪不得赵家姐姐时常让哥哥休息。 原本对于赵颖的丝丝嫉妒烟消云散。 唐婉突然觉着自己好差劲,事事不如人,自从拜师李清照之后,自觉终于可以帮上哥哥了,只是,哥哥又走出了好远。 远远的,唐婉找到了独自站在湖边的白野,没敢发出太大的动静,只是慢慢的靠近。 哥哥似乎是在...打水漂? 一二三四...五六,啊,哥哥好厉害,一二...三,这次没发挥好,哥哥加油。 一...呃...唐婉看到白野双手合十,不住对着湖面说着对不起,这是在和方才那颗石子道歉么? 哥哥确实没有少年模样,是孩子模样,唐婉破涕而笑,却又莫名心酸,连块石头,也要说对不起么?明明就是那颗石子太...太胖嘛... 忙里偷闲的时候,白野总能找到适合自己的排遣方式。 有时候是左右手石头剪刀布,一只手专出剪刀,一只手专出布,然后每次自己都站在出剪刀的一方,把把赢,么的意思。 又或是用食指中指扮小人,一个用风神腿,一个用凌波微步,上演紫禁之巅。 打水漂是需要一些技术含量的,当然,要是石头长得好,相对就要容易一些。 改天让烧上一窑瓦片,全都拉来湖边砸碎了,然后围起来,要是有人想打水漂,收费...两三文钱玩上一刻钟,再举办个打水漂大赛聚拢人气。 啧啧啧...这商业头脑,没谁了,白野望着被打破平静的湖面,自顾自的傻乐起来。 清理了一下手,白野转身正欲去工坊,就看到静立的唐婉。 面莹如玉,清眸似水,笑意盈盈,不知不觉间,这丫头也长开了几分。 此刻白野大窘,哪还有心思欣赏眼前的美人,嘴里磕磕绊绊,“那个...都...都看到了?” 唐婉笑意更胜,点头不语。 白野尴尬的抓抓脸,“有些幼稚哈...” 唐婉摇摇头,依旧不说话。 白野轻咳两声,“不许说出去啊,你怎么出来了?” 唐婉这才上前,掏出一方锦帕,仔细帮白野擦干手上残留的水珠,低着头,却大胆的诉说着心意,“就是想哥哥了。” 白野不着痕迹的缩回手,自己可是有未婚妻的人,不兴勾搭良家妇...少...幼女。 “哥哥不必为难,婉儿情出自愿,若能换得哥哥一丝爱意,固然可喜,可若是没有,婉儿也并不后悔。”唐婉勇敢的抬起头,目光灼灼的望着白野。 琪花玉树,春色溢出,爱意成湖。 白野莫名有种罪恶感,若是不委屈,缘何又挂着泪珠?伸手想帮其拭去,转而觉着不妥,又把手放在唐婉的头上。 不敢给希望,以免越陷越深,又不敢直接拒绝,看着唐婉认真的说道,“被人喜欢,总是件值得开心的事,被漂亮的女子喜欢,更是值得欢喜,只是,若是将爱意分与了你,对颖儿不公平。” 唐婉神情开朗,“哥哥也觉得婉儿漂亮,对吧?” 白野哑然,好不容易营造的氛围全毁了,一跺脚,“你...哎呀...为兄还要去工坊,你快些回书院。”说完,不敢再看,大步离去。 兴许是觉着走着不够快,又开始小跑起来。 唐婉看着落荒而逃的白野,手指把玩着发梢,秋水长眸蓄满了笑意。 对于铁的了解,白野仅限于含碳量以及掺杂各种其他金属,产生合金。 白野对一群铁匠稍稍解释原理,以水锤,平炉以及焦炭,炼钢应该不成问题。 剩下的合金,以及掺杂的比例,就由那些能工巧匠们去尝试了。 晚间,回到县衙,白野敲了敲赵颖的房门,“颖儿睡了么?” “进来。” 赵颖一袭素白的衣裳,不着铅华,坐在软塌上一手拿着书籍,一手托着香腮,有些慵懒。 白野合上房门,以免跑了屋里的热气,自顾自的倒上一杯泡好的清茶,这才缓缓开口,“颖儿啊,如今我还有多少钱?” 赵颖放下书,“原本已不足3万贯,卖了肥皂的配方,还有约莫8万余贯。” 白野摩挲着下巴,自言自语道,“钱有些不经花啊。” 赵颖有些好奇,如今一切步入正轨,还有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么,“长风紧着钱用?” 白野点点头,“嗯,报社要下县了,需要大笔大笔的银钱。” 赵颖坐直身子,皱眉道,“收上来的粮食若是全卖了,应该还有四五万贯,奴家也未曾从醉贤楼调钱,白甲倒是来过一封书信,应该也能调个五万贯。” 白野叹息一声,轻轻晃了晃手中的茶盏,“不够啊,我大宋拥有七八百个县,一县哪怕只需百贯,再加上购置马匹,招募人手,那是上百万的花销,再说了,粮食不能卖,我还有大用。” 赵颖先是一愣,随即掩嘴轻笑,“郎君莫不是想旬日间铺遍全国?” 白野张张嘴,摇头苦笑,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脑子确实钝了,应该是天冷的缘故... 赵颖继续说道,“卖配方之时,曾有商家问询,能否在报刊上刊登他们的产业,奴家当时没有应下,郎君以为?” 这年头竟然有人已经想到打广告了?白野连忙说道,“自无不可,无须顾忌朝廷,如今只是挂靠,朝廷没有一文钱的支持,咱们总得想办法转亏为盈,只是这价钱还需好好思量。” “凭郎君做主。” 白野默默起身,绕到赵颖一旁坐下,“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赵颖先是一惊,复又羞意难当。 白野伸手轻轻揽过赵颖的柔嫩的腰肢,“嘤呀”赵颖顺势倒在白野怀中。 正欲俯身,补上没啃完的那一口,屋外传来了白野最不想听到的声音。 “大娘子!见着阿郎了吗?自家送来了新做好的香皂。” 赵颖连忙从白野的怀中挣开。 白野猛然起身,冲着屋外大喊,“陈老六!你想怎么死?!” 陈六将手中木盒放在门前,撒腿就跑。 (本章完) 出院啦! 前后两次住院,病情反复,实在对不起之前一直追读的朋友。 现在虽然稳定了,但是,因为吃药的缘故,脑子有些顿,回看之前写的,虽然写的不好,但现在更写不出来了... 不过还是想坚持写完,医生也说对病情有好处。 明天儿童节啦,恢复更新。 希望还会有朋友喜欢我讲的故事... 第七十一章 长长久久 接下来一连几天,白野都没找见陈六的身影。 一口气吐不出来,咽不下去,都快魔怔了。 庄子上已经开始培育需要分发给佃户的秧苗,以备春耕。 官田的租户,同样需要县衙提供种粮,还有自家先生的职田,周存和陆游二人的工作量一下子提升了数倍。 一日春工十日粮,十日春工半年粮。 对于农人来说,没有比这更紧要的事了。 朝廷颁布的新式度量衡标准也开始向各州府县下达,白野收到公文的第一时间就开始在民报普及。 如此,也好叫百姓们知晓,自己究竟该缴多少赋税。 避免有的官吏觉着山高皇帝远,从而欺上瞒下,阳奉阴违。 回到山阴月余,白野迎来了一位小客人,岳家三郎岳霖,也是白野名义上的开山大弟子... 年仅8岁,和当初的赵汾一边大,却要沉稳许多,虎头虎脑,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似乎是赵鼎一门的优良传统,大的带小的,小的则带更小的。 第二天,岳霖就被白野丢给了赵汾,先入青湖书院就读,打打基础。 这天,白野正在后衙翻阅山阴的鱼鳞册,大致估算着山阴这些富户豪绅们,究竟能瞒下多少田地。 “小夫子,你找我?” 门外进来一少年郎,虽然只比陆游年长一岁,却要内敛许多。 来人名叫郑伯雄,是当初随林松孙一同前来的学子,日后永嘉学派的扛鼎人物之一。 也是目前为止,白野见过天资仅次于陆游之人。 先前岳霖的到来,使白野想起了岳飞在沦陷区的布置。 一直自诩眼光长远的白野不由的感到汗颜,因此,也打算做些力所能及的布局,宋金终有一战,有心算无心之下,要是还能输,那大家一起自挂东南枝吧。 白野头也没抬,摆了摆手,“先坐,等我片刻。” 暂时结束手头上的工作,白野这才放下手中的簿册,来到郑伯雄身边坐下。 “伯雄今岁应有14了吧,较之年长的师兄们,才学却已不遑多让。”又示意不用行礼,坐着说话即可。 郑伯雄也知这小夫子的性子,微笑着恭敬的回道,“谢小夫子夸赞,学生还多有不足,不敢与众师兄比较。” “不必妄自菲薄,少年嘛,看春风不喜,看夏蝉不烦,看秋风不悲,看冬雪不叹,看满身富贵懒察觉,看不公不允敢面对,都只因他们是少年。”蓦然,白野微微一叹。 郑伯雄愣神片刻,先是赧然,转而若有所思,“小夫子不妨明言,学生自当用心。” 白野回神,愈加欣赏,“我知你偏经重法,然,子曰,君子不器,包容并蓄,我要你即刻开始涉猎纵横之术,你可愿?” “但凭夫子吩咐!”郑伯雄连忙起身行礼。 白野摇摇头,再次示意坐下,“你就不问问,为何我要你学这屠龙术?” 弱国无外交,虽说如今的南宋仅剩半壁江山,可连鸿胪寺都没有设置,多少有些说不过去,那可是外交部啊... 自己当时的差遣,按职权算的话,应是鸿胪寺少卿,而不是太常少卿。 “夫子自有夫子的思量。”郑伯雄理所当然的说道。 白野再次摇头,“平日里,我所说的都不记得了?弟子不必不如师,如若你一直抱有此等想法,又谈何来日胜我,你日后的弟子又如何胜过你?我等读书之人,要敢于质疑,便是孔夫子在世,意见相左之时,也要论一论道。” 白野知道这有些强人所难,有些观念并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更改的。 话题一转,白野继续开口,“先不说这些,往后我朝的对外形式,伯雄以为如何?” 郑伯雄开始垂头沉思,这是小夫子独有的风格,从来不直接说结果或是答案,而是引导学子自己去找寻答案。 而小夫子此问,必然也不是单单两国兵势比较,思维开始渐渐发散开来,不自觉的开始咬起了手指。 下人已经送上来茶水,白野老神在在喝着茶,想着醉贤楼差不多也该来人了。 约莫一刻钟后,郑伯雄抬起头,缓缓开口,“只论兵势,我朝并不逊色于虏人,吴,韩,岳几位太尉亦是世间少有的名将,故此,北伐的难处,便在于军械粮草的补给。” 见白野点头,郑伯雄继续说道,“30余万正军齐齐北进,这便需要超过60万的辅军,北上运粮的水路已断,只能走陆路,战事一旦超过一年,对于我朝而言,恐有灭顶之祸。” 说到这里,郑伯雄拱手一礼表示尊敬,“万幸有夫子的新式耕种之法,施行得当,可解粮草之忧,只要确保粮道无碍,不日便可收复中原失地,进而继续北上,夺回燕云,届时,长城防线在手,中原安心恢复生产,彻底剪灭虏廷便是易如反掌。” 白野依旧不说话,只是投以鼓励的眼神。 郑伯雄见状,微微蹙眉,不对?这不是当初夫子对陛下进献的国策么? 思索无解,有些丧气,“请夫子解惑。” 白野不卖关子,“一旦北境无忧,中原的大片土地足以在两三年内,令我朝国力再上一个台阶,舆图之上,我朝也将与西夏以及鞑靼诸部彻底接壤。” “这...”郑伯雄眉头紧锁,咬着手指,“我朝与西夏已多年未有战事,还有鞑靼人,更无冲突,夫子是不是多虑了?” “伯雄,你记住,国与国之间,从来没有友谊,中原一旦恢复生产,我朝之富将远胜从前,而虏人,鞑靼,西夏,甚至是西南高原上的吐蕃,都不善生产,你觉得,他们会不会有别样的心思?” 先下手为强,总是不会错的,或是说防患于未然。 郑伯雄再次陷入沉思,如若自己是周边这些国家的君臣,遇见复起的大宋,似乎并不是只有依附这一条路啊。 额头冷汗丝丝往外冒,纵横之术,原来如此,虏人不足为虑,那么接下来的心腹之患便是... “小夫子要我前往西夏?” 白野双手一拍,“不错,你不仅要钉在西夏,还要连通北边的鞑靼,西北高原的吐蕃暂时无须考虑。” 喝了口茶,继续说道,“鞑靼部与虏廷摩擦不断,已经愈演愈烈,可为我朝牵制数万虏人精锐,我朝与虏廷拉扯十数年,西夏始终观望,亦不可不防。” “这...学生恐难当如此大任。”郑伯雄低着头,他不是不敢去,而是怕才疏学浅,坏了事。 白野拍了拍他的肩膀,“呵呵,不急的,你的年岁恰好是最佳的掩饰,若是朝中派一名大家前往西夏,虏廷会是什么反应?怕是即刻便要挥师南下,西夏也会多有忌惮,生出不必要的事端。” 接着,带着郑伯雄来到庭院,早春的雨淅淅沥沥,如同顽皮的稚童,活泼且充满生机。 “之所以让你去西夏,一来不会引起他人的猜疑,二来,也方便你在西夏行事,西夏有着不逊于虏人的良马,正是我朝军中最缺的,如今我朝购置的西南马,终归还是要差了些。 还有,纵横之术,非是只用于国与国之间,亦可用于人与人之周旋,你要理顺西夏朝堂形势,哪些人亲近我大宋,哪些人憎恶,谁说只有兵家武人才能开疆拓土?可还记得唐朝的王玄策,你说是吗?” 说完,白野拍了拍郑伯雄的胳膊,给他打气。 不费朝廷一兵一卒,一粮一饷便灭了一国,郑伯雄稚嫩的脸上微微泛红,双手紧握成拳,眼神坚定,“学生愿去西夏!定不负夫子所托。” 白野笑道,“不是我,是我大宋百姓所托。” 似乎又想起什么,“啊...对了,王玄策虽说灭了中天竺,同时也令吐蕃没了后顾之忧,成为当时大唐的心腹大患,这是功还是过呢?” 郑伯雄傻眼了,张着嘴仰头呆呆的看着白野,小夫子,你做个人吧... 白野觉着有趣,笑了两声,转而严肃道,“伯雄,你记住,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我大宋与虏廷决战,应还需三五年,慢慢学吧,还有时间。” 郑伯雄有些沮丧的拱手行礼,“是。” 白野回到堂内,从桌案上取出一份公文,提笔写下郑伯雄的名字,转身递给郑伯雄,“即刻起,你便是我大宋礼部奉使帐案使,征事郎。” 要不怎么说上头有人好办事呢,正八品的官身,写个名字就成。 郑伯雄肃然接过,“学生定不负夫子所托。” 多好的孩子,历练个几年,背着功绩,这就是白野为将来大宋准备的外交部部长... 正此时,陈六缩头缩脑的往堂内张望。 “滚进来说话!” 陈六有些讪讪,“嘿嘿...阿郎,白甲带人到了。” “让他们进来吧,伯雄先坐。” 白甲等十余人鱼贯而入。 “见过东家。” “拜见东主。” “三叔何必见外,如今白家仅留你我二人,快快入座。”白野几步上前,引着白甲坐下。 白甲的双眸细长微眯,保持着淡淡的笑容,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这是东家吩咐的族谱,自家带来了。” 实在是无人可用,醉贤楼的男丁陆陆续续都快被白野调空了,如今的醉贤楼,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花柳之地。 “白丁,白戊留下,你们十人先在门外候着。” “是。” 白甲依旧老神在在的喝着茶,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待厅门合上,白野才再次开口,“放轻松,你们算是最早跟着我白家的一群人,也是最聪慧的一批,如今有份差事,虽无性命之忧,但是短则三五年,长则七八年难回故土,你二人可愿接,可敢接?” 白丁,白戊二人对视一眼,躬身齐道,“但凭吩咐。” 白野点点头,“一个前往西夏,一个去往北方鞑靼,你们自己商量?” 郑伯雄心头微动,夫子果然还有布置。 白丁不假思索的便开口,“属下愿去鞑靼。” 对于去岁白野遇刺,白丁依旧耿耿于怀,大宋虽曾与西夏摩擦不断,但大体处于和平态势,相较于少有往来的北方蛮族,想来更为安全。 “好。”白野又拿出两份公文,分别写下二人的名字,“这是吏部任命文书,今日起,你二人便是礼部奉使帐案书吏,登仕郎。” 随后,一指正襟危坐的郑伯雄,“他叫郑伯雄,便是你们往后几年的直属上官。” 白丁二人没有犹豫,行礼拜见。 郑伯雄也是赶忙起身回礼。 接着,白野缓和语气,“白丁,白戊,你二人可愿入我白家族谱?” 二人一愣,其其下跪,声音颤抖,“见过族长!” 白甲好整以暇的翻开族谱,白野提笔,将二人编入白家支脉。 陈六也没想到自家郎君来这一出,看来,郎君要交代的事利害攸关,见白甲微不可查的冲他点头,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白野环视三人,“接下来的一个月,你二人,还有伯雄,要学的东西很多,不容懈怠。” “是!”三人齐齐回应。 而其余十人要学的便是绘图。 白野要在宋金开战之前,拿到淮水以北,长城以南的详尽地图。 山川河流,城寨乡村,这不仅仅便于日后的战事,还关乎后勤系统的铺设,乃至战后的生产重建。 与此同时,令白野头疼的还有译胥,通西夏语言的尚且好找,蒙古人的就有些麻烦了。 银钱同样是个大问题,白野自己的那点流动资金,要是想铺到西夏和鞑靼,无疑是泥牛入海。 这就是理论与实际的区别,想着怎样怎样就好了,实际上却会遇见各种各样的掣肘。 万幸的是,遇到问题不可怕,看不到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白野忙的连轴转,白丁要学的是棉花去籽,纺纱机以及织布机。 白野将两种机械彻底拆分,照着图纸,掰开了揉碎了详细讲解,零部件可以在西夏生产,但是,组装必须由白戊自己来。 说好听些,这就是划时代的东西,虽然西夏想仿制也并非易事,最担心的还是怕西夏有人眼红,强取豪夺。 所以,郑伯雄的官身算是第一道保险,仿制难算第二道,最后实在挡不住,白野还准备了稍作改良的人力纺纱机,用以搪塞。 白丁学的则是羊毛的脱脂,纺线还有奶粉。 生产的成品,半成品可以直接销往西夏,甚至是西辽,又或是流回宋土。 只要能撑过第一批生产的成本,两边就可以开始良性循环,正式运转起来。 白野指着一副自己随手画的教学用图,“这里走线要精细,这是山脊线,那这条是什么?对,这是山羊...呸...山谷线。” 连日以来,白野都是这种状态,快有些精神错乱了,万幸还有个陈六勉强能帮上些忙。 值得一提的是,阿九竟然对绘图感兴趣,并且学的也很快,一有时间,还会去找白榆请教算学,毕竟,地理也是涉及到一些数学计算问题。 用阿九的话说,就是再有下次陪郎君出门,定然不会再走差了路。 赵颖虽然知晓白野一直在为国事操劳,可到底还是心疼的紧,一日傍晚时分,将白野从工坊拎着耳朵拖了出来。 “路不尽,书不尽,事不尽,总须量精力而为之,不可强所不能,自疲其精力。” 白野弓着腰,双手合十连连告饶,“哎呀呀,颖儿,自家知晓啦,快快松手,有失体面...” 路上一些个陆续从田间地头农忙回来的佃户,工坊下值的匠人们,瞧见这对璧人,都由衷的展开笑颜。 还有对这二人最淳朴的祝福和祈愿。 长长久久,岁岁年年。 (本章完) 第七十二章 沈溪来访 白野轻轻揉了揉被解放的耳朵。 赵颖一身素白的纱裙,被微斜的夕阳染成橘黄,腰间用水蓝色的绸带系成一个小巧的蝴蝶结。 墨色的秀发轻轻盘起,斜插着一只简单的玉簪,肌肤晶莹如玉,未施粉黛。 微微蹙起的眉头,仅仅只那一眼,便已胜却人间无数。 “嘿嘿...嘿嘿嘿...” 赵颖瞧那模样,又是气不打一处来,“尽知晓傻笑,我泱泱大宋,难不得就仅指着你白长风一人?” 白野讪笑,挠了挠头,“早一日北伐,也好早一日过上安生日子,能者多劳嘛,银钱准备的如何了?” 赵颖翻了个漂亮的白眼,“算上这次临安带过来的,林林总总约莫有个十六七万贯,若是全要兑成金银,还得少个一成至一成半。” 白野看着晒谷场嬉闹的孩童们,喃喃出声,“怕是不够啊。” 这就类似于管仲的买鹿之谋,以重利诱使西夏百姓大规模种植棉花。 至于西夏君臣会不会起疑? 又不是收一次两次,而是会一直收购,反正这东西一多,价格就贱,可再贱,那也比种粮食划算呀。 等到收拾了金国,再派一支大军驻守西夏边境,届时才是收网之时,顺道还能减少些战事,免得不必要的伤亡。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再次伐兵,高启强都说这书好... 赵颖食指拇指虚托着下巴,“民报上的那个广...广告,如今都是一月一谈,若是改为一季,一年,应还能收上来数万贯,有些老字号甚至可以改为数年,可行吗?” 白野张着嘴,委实有些吓到,这也能无师自通么? 迎着赵颖问询的目光,合上嘴木然的摇摇头,“算了,勿要因小失大,半年内,报社的数量翻上一倍,哪怕只多出五成,届时覆盖的人群也更广,以现在的价格贱卖就亏大了,我再想别的法子吧。” 到最后要是实在不行,就找先生,兄长哭穷去,岳飞自己答应卖房卖地也会支持自己的,反正他也不用养小老婆... 一群稚童正聚集玩闹,跳房子啊,踢毽子,丢沙包... 因为是农忙时节,书院是不开课的,庄户也曾集体找过白野,地里的活计,自家大人们能干,就让孩子读书。 可对于孩子而言,假期总是需要的,白野自己也不想,从自家书院出来的孩子,将来只能当个工具... 白野突然冲一个孩子招手,“嘿!那个小孩,就是你,手里拿着什么?给我尝尝。” 孩子先是一愣,开心的小跑过来,张开小手,想了想,又从怀里将剩下的取了出来,双手高高的捧着,开心的说道,“东家好,夫人好,这是阿爹寻见的枇杷。” 赵颖都恨不得找个地洞,将头扭向一边。 白野微笑着躬身从他手中取了两颗,拍拍孩子的脑袋,“真乖,玩儿去吧。” 待孩子离去,赵颖这才转过脸羞嗔道,“哪有你这般的?问孩童讨要吃食...” “哈哈...不丢人。”白野将两枚枇杷在衣服上蹭了蹭,递给赵颖一颗,“尝尝。” 枇杷有些小,却实已泛黄,剥开果皮,鲜酸的气味便弥散开来,诱人直流口水。 二人咬了一口,然后齐齐捂着腮帮子。 “啊...”,“呀...”。 “嚯,这小子定是刺客...”嘴上虽然这么说,白野还是将整颗枇杷吃完,又跑到边上踢出几个小坑,将果核扔下,覆上一层薄土。 赵颖掩嘴轻笑,“分明是你自己讨要的,却又怪人家孩子。” 白野怂恿道,“一起去玩玩?” 赵颖看看那群稚童,再看看身边这个更大的孩子,漂亮的眼眸眯起,“好呀。” 白野上前拍拍手,“孩子们!都过来,我们玩老鹰捉小鸡可好?” 孩子们蹦跳着叫好。 “你当老母鸡?”白野询问赵颖的意思。 赵颖嗔道,“你才老母鸡呢...” 白野有些阿谀,“好吧好吧,你捉小鸡,你捉小鸡...”然后对着孩子说道,“都在我身后躲好了,莫被甩脱,不然就被抓走了啊。” 周围渐渐的都开始围上,鼓励的,出主意的,骂自家孩子的... 一些个上了年岁的阿公阿婆们,不顾只剩几颗牙的嘴开心笑着。 世上怎会有这般的人儿。 “郎君,郎君!有客来访。” 正玩的高兴呢,白野和孩子们说道,“你们自己顽吧。” 接过赵颖递过了手帕擦着汗,“谁呀?” 阿九说道,“他说他叫沈溪,前几日往县衙递过拜帖。” “呀,前几日是收到过拜帖,当时,也未说是何事,奴家便言明郎君诸事繁忙,竟是找到这儿来了。”赵颖稍作解释。 白野摆摆手,表示没事,“带到观湖亭吧。” 如今青甸园依旧是谢绝外客,仿若世外桃源。 “奴家先去看看饭食备的如何了,郎君先忙正事。” 白野自己在庄子上也留了一栋房子,天天两头跑着实有些浪费时间。 来到观湖亭,正瞧见大牛家的媳妇背着孩子在湖边盥洗衣物。 “嫂嫂,将孩子给我吧。”说着,已经伸手拖住孩子。 妇人先是一惊,慌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怎敢劳烦东家。” 白野笑容不变,“不妨事。” 拗不过,妇人解开身前的背带。 “那我就先带着选儿走了,我就在亭子那儿。” “诶诶,好。” 这是第一个在青甸园出生的孩子,白野给起了名,叫王选,后世老家一位非常伟大的女性。 不多大一会儿,阿九带着沈溪等人过来。 虚举了一下孩子,微微躬身算是行礼,“沈员外见谅,琐事缠身。” “不妨事,是沈某当了恶客。” “快入座,阿九,快去提壶茶来。”白野率先在亭中坐下,逗弄着孩子。 沈溪先是疑惑,在看到那婴孩的襁褓的布料,大致猜出是佃户的孩子。 即便如此,这也够他惊讶了。 沈家生意颇广,自然少不了与官府打交道,而在沈溪接触过的所有官员之中,白野真真是独一份。 与民同乐,在其他人嘴里,只是轻飘飘的四个字,而在白野这里,却是身体力行。 年少才高亦或是少年老成都不出奇,但是,这么脚踏实地办事,却无只言片语的豪言壮志,委实不曾见过。 前些时日放榜,自家大朗虽说未能高中,却也是少有的青年才俊,可这两相对比,高下立判。 沈溪收回思绪,从怀中取出几页纸递给白野,“也并非大事,家中下人办差了事,报于县衙的田亩数量有些偏差,终是没读过什么书,还望白少卿原谅。” 白野眉头一挑,在山阴,除了周存,薛弼以及身边的几人,可没有其他人知晓自己领了少卿之职。 这沈溪要想知道自己的这份差遣,大概率朝中有人。 白野腾出一只手,随意的翻了翻,哦吼,一万七千余亩,算上卖给自己的,这沈家原先在山阴竟有超过两万亩农田。 这就是白野最初的设想,先礼后兵,数量你们自己报,等回头税场来人,隐没的地就是朝廷的了,咱占着理么不是? 有人想得明白,有人想不明白,有人想明白了不愿做,这都无所谓,反正在山阴,他白野说了算。 可按常理来说,像沈溪这样的大户,朝中又有人脉,又怎么会心甘情愿的抛出所有隐田? 白野一时间摸不准这人是什么意思,“犯错在所难免,沈员外直接送去县衙即可,又何故跑这一趟?” 沈溪哈哈一笑,“听闻白少卿喜好品茗,沈某恰巧购得这罐明前龙井。”随后招招手,便有扈从递上一个精美的瓷罐。 “当年上天竺法喜寺的主持辨才法师,辞去方丈职务后,在狮峰山开辟了一处小茶园,时任杭州太守的苏大家,亦常与法师在山间品茶参禅,谈古论今。” 白野愈发迷惑,“沈员外不妨明言,不然这茶,下官可不敢喝。” 沈溪脸色一正,“白少卿忧民忧国不负朝廷重任,沈某虽为一介商贾,也是感佩万千,今日斗胆,也想效仿先贤,与白少卿品茶论今。” 白野见状,先将孩子交还给大牛的媳妇,回到亭中,拂袖振衣,“请!” “白少卿之新法,一为百姓谋福,二可清查田亩,三则充盈国库,四又避免贪腐,礼以行义,义以生利,利以平民,所谓政之大节也。” 怎么又拍起马屁了,正当白野纳闷之时,沈溪话锋一转。 “白少卿受朝廷委派,而办事则依旧需要当地胥吏,昔年,王公的熙宁变法,无一不旨在富国强兵,除却党争之故,最后又为何落得个功亏一篑?” 白野手指轻轻的扣着石桌,政令下达,阳奉阴违是常见之事,因为朝廷要的只是结果,至于过程怎样并不在乎。 办事的小吏又不可能冒着风险去得罪当地权贵,也只能将手往下伸,到最后,上面的任务完成了,苦的却是底下的百姓。 手上的动作一顿,白野大概猜到沈溪的意思了,“山阴最大的地主是何人?背后的靠山又是何人?” 既然要杀鸡儆猴,自然要挑那只最肥的鸡。 却见沈溪摇摇头,“不是沈某小觑白少卿,便是赵相公,乃至官家知晓,亦是束手无策,又或是说,他们本就知晓。” 沈溪非常欣赏白野,这才有了青甸园之行,才有了这番警醒,他不想白野成为第二个王安石。 白野皱眉不语,沈溪却已经准备起身告辞。 一番交谈,点到为止,白野并未相送,只是暗自复盘。 点点夕阳被地平线淹没,黑暗开始笼罩大地。 (本章完) 第七十三章 劳神 当晚,白野就将人撒出去,自己似乎只关注了地,而疏忽了人。 他注重条例,注重法律,注重实事求是,然而,这些东西到最后,都是需要人来执行。 而作为后世之人的白野,见过太多令人作呕的案例,使得他有意无意的避开与人打交道。 初到山阴之时,先生曾有警醒,初见李清照之时,也曾有所教诲。 如今的沈溪,再次如同当头棒喝,点出白野的思维盲区。 各类的情报如同雪片一般,纷纷扬扬的涌入白野的书房。 送来的一页页纸张告诉白野,他究竟是有多么的无知和自大。 沈溪最初报于县衙的田亩数量达到一万八千余亩,也就是说,他根本就没有隐没自家田产。 并且,沈家的地租一直都是最低的,不光如此,沈溪还对流民,佃户们坚持施行青苗法,每期取息1分,比之王安石当初定的还要低,可谓活人无数。 这妥妥的爱国商人啊。 随着越来越多的情报,白野渐渐明白自己将要面对的,究竟是何等的庞然巨物。 绍兴二年,时任左相的吕颐浩创立月桩钱,以充军资。 实质却是横征于民,麴引钱,纳醋钱,卖纸钱,户长甲帖钱等等数不胜数,两浙路,江南路更是苦不堪言。 透过纸上那些文字的简单比划,白野似乎都能听到无数百姓的哭嚎和哀鸣。 贫者生子多不举,初生便于水盆中浸杀之,两浙路尤甚,这是怎样的人间惨剧。 吕颐浩的确是让朝廷增收了五六百万贯,可这笔账又该怎么算呢? 处在赵构的立场,这是个能臣,对于沦陷区的百姓而言,他是贤相,可对于东南百姓来说,那无异于灾难。 由于苛猛的杂税,失田者不计其数,当地士族豪绅趁机土地兼并,大肆敛财。 靖康之难,宋廷的整个行政机构被金人打包带走,由此,赵构新建的行政体系便充斥着大量的南方官员。 秦桧第一次拜相时主张的“南自南,北自北”,虽然得不到北地官员的支持,甚至引得赵构不喜。 却也是实实在在的成为这些南方士绅的拥趸。 山阴最大的地主是谁?王家,也就是秦桧的妻族,秦桧的背后呢,更是占据着大半个朝廷的南方士绅。 如今赵宋的基本盘,又恰恰就是这些人。 赵九可比不了李二,即使灭不得世家,也能压制。 这个庞大的南方士绅集团,就仿佛是一条盘踞的黑莽,吐着信子,弥散开来的血腥,压的白野有些喘不上气。 哪怕夏收之时,自己的财报做的再漂亮也于事无补,甚至有可能引起新的党争。 一旦争端开启,没有根基的自家先生和自己,无疑是十死无生。 杀还杀不得,若是逼急了,都不用虏人南下,这群人能将赵构以及剩下的北地官员,统统打包送到五国城去陪赵桓。 赵构想要保住皇位,除了妥协,别无他法。 世上好多事都是这般,眼界见识还浅时,便如那井底之蛙抬头望月。 当得到的信息更多,又如一颗蜉蝣得见青天。 有的时候,无知真的是一种幸福。 赵颖透过窗,瞧着书案前神容枯槁的白野,忧心不已,她不敢也不能去打扰。 小声的吩咐白榆,“去看看参汤熬好了没有。” 已经两天了,白野自从入了书房便再没走出一步,院子里守着一堆人,林松孙,李清照,薛弼,陆游,唐婉,郑伯雄,陈六,阿九... 赵颖端着参汤,小心的推开房门,“郎君,先喝口汤吧。” 白野点头,接过瓷碗,目光却依旧停留在满桌的情报上,想要找出破局之法。 “有些咸了。”说着就要放下瓷碗。 还未等赵颖开口,白野突然又拿起喝了一口,咂咂嘴,咸?盐! 盐铁专卖,实际上是朝廷将售卖盐铁的权利承包出去。 这是官商之间的一整条灰色产业。 如今朝廷自己就掌握着大量的盐场,完全可以将这块肥肉收回来,从承包转为直营。 一来缓解冗员严重的问题,还能借机清理一批无才的恩荫之辈。 二来更容易监管,贪就让他们贪一点嘛,水至清则无鱼。 三来也能离间官员与地方豪绅的关系。 试问,有谁愿意将一块本就在自己碗里的肉,被别人夹走,哪怕这个人是曾经的“合作伙伴”,顶头上司,这算是第一把火。 至于第二把火,就是新的税法,只要赵构不瞎,就能明白新的农税所带来的好处。 仅是官田收上来的地租,都能稳稳超过以往的收入。 因为它足够简单,而事情一旦简单了,旁人能做手脚的地方就少了。 这么大的功劳,白野吃不下,也没有能力吃下,经济作物的税率怎么定?转运仓储怎么安排?火耗归公是否可行?很多细节需要大量的人来商议填补。 又是一块肥肉,这个功劳让谁来拿呢?主战的激进派无疑是乐意至极。 而这恰恰不是南方官员愿意见到的局面,“北人”势大,那他们便要势小,可若是他们想要拿这功劳,无疑会再次加深与地方豪绅之间的矛盾。 清量天下田亩的阻力也会大大缩小。 没有矛盾就给他们制造矛盾,从内部瓦解敌人势力,白野庆幸当年学毛概的时候没有逃课。 白野将桌案上堆叠的情报扫开,重新取纸,舔了舔毛笔,开始做计划书。 赵颖看着白野唇上的墨迹,既好笑,又心疼,只是静静在一旁研墨。 “伯雄进来!”白野突然向外面喊了一声。 陆游有些吃味的撇撇嘴,近些时日,兄长一直神神秘秘的单独教导郑伯雄,就离谱,有什么是他堂堂九品文林郎不能听的? 郑伯雄入了书房,冲二人行礼。 白野并不言语,只是将已经写好的一页递给郑伯雄,令其誊抄,又继续书写。 白野写一页,郑伯雄抄一页,书房只有细细的研磨,以及纸张的声响。 当最后一页写完,白野的精气神整个松弛下来,软软的靠在椅背上。 赵颖走到身后,轻轻的在白野头上按揉。 “可记下了?”声音有些沙哑。 “是。” “其中的道理,你可以慢慢想,对外不得吐露半个字。” “学生记下了。”郑伯雄还处于震惊之中,纵横捭阖还能如此这般。 白野将写好的收入信封,用浆糊封好,双手在脸上搓了搓,恢复些精神。 “出去看看吧,叫你们担心了。” 赵颖抿嘴摇头。 林松孙和李清照见出来的白野,虽然神情疲惫,眼中的神采却已恢复如初,不由的齐齐松了口气。 “看来是没事了,我们走吧。”二人联袂而去。 白野长揖相送,“都散了吧,各忙各的,薛监正,陈六和阿九留下。” 陆游再次撇嘴,兄长有些过分了啊... 唐婉一步三回头,见白野只是冲她微笑点头,心中有些小小的委屈,却也只能离去。 待众人离去,白野掏出信件,“六啊,派人秘密送于先生,要快。” 陈六没有嬉皮笑脸,将信收入怀中,转身就走。 又将亲笔书写的那份交给薛弼,“事关重大,劳烦薛监正亲自跑一趟,面呈于陛下。” “自家省得。”薛弼也告辞离去。 “阿九,你去请沈员外一叙。” 哪知阿九装起了鸵鸟,低头轻轻踢着石板,噘着嘴嘟囔道,“不去,我怕忍不住,就是他害得郎君如今这般模样。” 白野轻轻在他头上拍了一巴掌,笑骂道,“胡闹,沈员外胸中有大义,要尊重些,快去。” “哦~”阿九不情不愿应道。 赵颖掩嘴轻笑,“阿九这孩子...” 白野陪笑两声,看着一旁的柱子,“白榆,你给我出来。” 白榆绞着裙摆,两根疏淡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 白野见状,话到嘴边又柔声道,“去给我打壶水吧。” 闻言,白榆两条疏淡的眉毛飞起,阴转晴嘞,踩着风火轮就跑了。 赵颖在白野的躺椅边坐下,语气不无责怪,“精用而不已则劳,劳则竭,这般道理,郎君难道不懂么?” 白野闭眼养神,口中喃喃,“嗯嗯,娘子教训的是。” 赵颖俏脸一红,却是责备的话再也没能说出口,轻轻握住了白野的手。 白野明白,自己的思维方式早就已经定型了,即便先后有自家先生,李清照以及沈溪的提点,以后,同样的错还是会再犯。 世上从来都没有人能够真的做到算无遗策,这就需要一个,甚至一群好的幕僚帮忙,使遗漏足够小,可这壮丁又该上哪儿去抓啊... 口中喃喃,“君子知夫不全不粹之不足以为美也,故诵数以贯之,思索以通之,为其人以处之,除其害者以持养之...”,轻轻的鼾声传出。 赵颖嘴唇动了动,说了些什么,用另一只手轻轻抚平白野的眉头。 回来的白榆,一手提着水壶,一手捂着嘴,笑眯了眼。 杜鹃娇啼锦簇簇,莺飞燕舞声声诉。 虫鸣鸟笑云舒舒,与君执手风楚楚。 (本章完) 第七十四章 你会飞刀么 沈园,孤鹤轩。 “李探花可是有些年未至沈园做客啦。” 坐在沈溪对面的是一个容貌俊伟的年轻人,举手投足间尽显读书人的风雅。 只见那李探花浅浅笑道,“本是在泉州散心,去岁听闻士程兄于福州任团练使,遂前往一叙,言谈之中,极为推崇一位少年英杰,其妹虽只是豆蔻年华,亦常出惊人之语,细问之下,方知小娘子曾在那少年处听学数月,故此特来请沈员外引荐。” 沈溪哈哈一笑,“士程所言之人,正是山阴新任知县白野,师从当朝左相...呃...”说到赵鼎,沈溪明显顿住,查看对面之人。 那人依旧温和的说道,“政见不合乃是常事,沈员外无须顾虑,请继续。” 沈溪收敛尴尬,“山阴新法可谓活人无数,白知县还邀请了大儒林松孙,大家李清照创立新学,民报也是出自他手,实乃当世人杰啊。” “如此,李某便越加盼望一见了。” 这时,堂前有下人进来禀报,“禀家主,白知县遣人特邀家主一叙。” “哦?还真是会逢其适。”随即,沈溪邀请道,“不妨一同前往?” 那人起身拱手,“荣幸之至。” 山阴的气象令这李探花大为出奇,他游历过诸多州县,从未见过如此生机勃勃的风土,很难想象这诸般变化竟会是出自一位少年。 阿九回到白野小院,见郎君正在小憩,来到赵颖身边低声说道,“夫人,沈员外已到门外。” 赵颖看了眼还在休息的白野,点点头,小心的抽回手,“走吧,去迎一迎。” 随着握着的手松开,白野悠悠转醒,双眼朦胧,“怎么了?” 赵颖柔声道,“是沈员外到了。” “哦,他来做什么。”说着揉揉眼,肉体虽然醒了,脑子显然还没开始工作。 赵颖笑而不语,递上一块润湿的毛巾。 白野接过抹了把脸,“啊~快快有请。” 沈溪见迎出来的白野,有些诧异,“白少卿这是...” 阿九微不可查的哼了一声。 白野长揖一礼,“还要多谢沈丈警醒,否则白某怕是要万劫不复。” 还未等沈溪回话以及介绍身边之人,白野已经再次开口,“此番邀沈丈前来,是有些生意想与沈丈合作,不如移步内堂,边喝茶边聊?” “啊?哦...”沈溪稀里糊涂的就跟着白野走。 至于这李探花,白野只当是沈溪的儿子,老帅哥的儿子也是帅哥,多好理解... 同时又有些小小的不开心,怎么时不时的就跳出来个比自己好看的人。 想到这儿,不由隐晦的打量一眼赵颖,还好还好,虚惊一场...话说自己都定了亲了,瞎紧张个什么。 而李探花对白野的第一印象就不太美好了,那一副被酒色掏空的模样... 等奉上茶水,沈溪才稍稍回过神来,“不知白少卿所说的是何生意?” 白野一抬下巴,阿九便抱了一匹未曾染色的棉布出来。 沈溪放下茶盏,摸着那匹棉布,“这是...天竺的妒罗绵?” 随即又摇摇头,指尖仔细揉搓,“不不不,应该是西夏的兜罗锦,白无点污,上品啊,价比上等丝绸,若是能着色紫青,匹布值钱10贯以上。” 白野并不说话,再次示意,阿九又捧出三匹麻布。 由粗到细分别是黄麻,汉麻以及亚麻。 时下大宋民间使用最广的便是汉麻,只是工艺上一言难尽。 新的布料出现,意味着填补了这方面的市场空白,沈溪作为时代下的巨贾,太清楚这其中究竟蕴含着多大的商机。 什么生意最好做?自然是独门生意。 李探花自顾自饮茶,只是当沈溪点出西夏二字的时候,眼中精芒一闪而逝。 沈溪一针见血的问道,“不知这成本以及产量...” 白野笑道,“沈丈可愿随我移步工坊?” 当沈溪看到纺织厂的织机,连接的水轮,即使并没有工作,他也清楚一旦这些织机动起来,会是多么可怕的产量。 白野稍作说明,“新式的织机,若以水力驱动,效力数十倍于以往织机,即便是人力,也能提升近10倍效率。” 数十倍...若是用来织造绢布...沈溪不由的一哆嗦。 这个道理白野懂,沈溪也懂。 所有收实物税的历史中,绢布都可以当作是一般等价物。 虽然比不上后世房地产的地位,可一旦绢布的价格在短时间内大幅下跌,无异于一场金融风暴。 靖康之际本就经历了严重的通货膨胀,若是出现大量的绢布,对于时下才稍显稳定的局面,更是可能转瞬直下,甚至导致经济崩溃。(这里就不展开水字数了) 回到白野小院,沈溪猛灌了几口茶水,这才稍稍平复。 白野不疾不徐的开口说道,“前朝白傅诗曰,短屏风掩卧床头,乌帽青毡白氎裘,这白氎又叫木棉,我却喜欢称其为棉花,原产于西域,后高昌国在唐贞观14年为侯君集所灭,以其地置西州,岁贡氎布仅10端,足见其珍贵,而今此地已为西夏。” 接着,白野又开始阐述自己对于棉花产地的布置,一直如同透明人的李探花,眸中神采却是越来越亮。 沈溪听罢连连摇头,“不妥不妥,这织机万万不能流入西夏,若是白少卿信得沈某,将工坊置于...白少卿这可有成都府路舆图?” “没有。”白野回答的也很干脆,“不过,我有一份拓印的九域守令图,颖儿,麻烦去书房取图。” 赵颖微微一福,扭身而去。 九域守令图是一副石刻地图,也就1米3x1米的大小,却极为细致的描绘了北宋时期的行政区域。 府,州,军,监,县各级行政单位,共计1400余个,主要水脉14条,山岳,岛屿,海岸线,除了几条改道的河流,与现代几无差别。 沈溪仔细辨认,“这儿,可置于兴洲,或是兴元府,货物可随汉水行至襄阳以通全国。” 白野摸着下巴看地图,“沈丈,可这于西夏往返的商路又该如何?” 沈溪见白野一口一个沈丈,也是壮起胆子,“我沈家与西夏本就有生意往来,长风大可宽心,既然是合作,我沈家断没有不出力的道理。” “哦?是什么生意?”白野有些好奇,随口问道。 沈溪猛咳两声,小声吐出两个字,“青盐。” 好家伙,走私啊...不过也好,能走私说明在西夏也有关系,译胥也省得找了。 “那便依沈丈所言,至于这麻布的产地,自家有意放在广州一带,不知沈丈以为如何?” 沈溪只是略一思忖便点头同意,“可以,沈家在广州还有几条商船,南边气候也适宜,成品的麻布不仅可以走内陆大河,也可沿海路北上。” 几条商船?这老东西太凡尔赛了吧,根据收回来的情报,沈家在明州的海船就有大小十数艘,大则四千料,小则一二千料。 一料为一石,四千料也就是载重240吨,白野记得,当年打捞上来的南海一号也就200吨吧。 再接下来就需要拉扯利益分配了,“沈丈以为这生意可做得?” “那是自然。” 白野不墨迹,“白某出一应技术以及器械,沈家出财力人力,你我两家五五分账,如何?” 沈溪闻言大为震惊,在见到新式织机的时候,他就明白,白野完全有能力自己吃下这块肥肉,只是起步时会稍有迟滞。 沈溪不再套近乎,严肃道,“不知白少卿需要我沈家做何事?沈某信得过白少卿之品行,但凡力所能及,在所不辞。”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白野喝了口茶,这才开口,“我需要前往日本,也就是倭国,还有东南的李朝,占婆国,吉蔑,罗涡,单马令等诸国的详尽海图。 还有,从琉球往正南方向的汤都,与此同时,也需要大量的相应译者。” 沈溪听的直冒冷汗,“这恐怕...” 白野连忙摆手,“白某并非不讲道理之人,不急一时,五年八年也不妨事,沈家既然有海船,也应当知晓这海上的财富,难道你沈家不想喝这头汤?” 沈溪是商人不假,虽然白野与他谈论的都离不开一个商字,但是这其中的诸般布置,多多少少也能嗅出些别的味道,不过那跟他没什么关系。 为今最需要考虑的是,他沈家要不要上白野的这条船。 沈溪抹去鼻子上细密的汗珠,起身有些踉跄,“沈某需要时间考虑。” 白野上前搀住沈溪,一路送至门外,小声说道,“下官已上书朝廷,天下将再无盐商。” 白野松开手,迎着沈溪震惊的表情,挥挥手以示告别,“沈丈可莫要考虑太久,时间不等人。” 又总觉得忘了点什么,白野摇摇头,忘掉的应该不重要。 回到正堂,只见那从头到尾都没有只言片语的年轻人,依旧老神在在的喝茶。 白野看看他,又看看沈溪离去的方向,“这...你...” 那人笑容温和,眼中神采奕奕,“白知县的手段,真叫李某大开眼界,叹为观止。” 李某?白野这才意识到闹了乌龙,随即又严肃起来,对于沈溪,白野倒是信得过,可被这么个不明不白的人知晓了诸多隐秘,说不得就要请他在青甸园“做客”了。 “敢问阁下怎么称呼?” 那人起身拂了拂袖子,“上虞李孟博见过白知县。” 上虞?不远啊,也就百里,李孟博?有些耳熟啊... 嗯?上虞,又姓李,这气度,白野有些不确定的问道,“绍兴五年,进士第三人及第?” 李孟博微微点头,“侥幸。” 哦吼?!上一届的探花郎,白野咧嘴,双眼放光,轻驼着身子,两只手不停的搓着,活像个狼外婆。 这...壮丁来了? 白野凑近李孟博,神神秘秘的小声说道,“那个...李探花啊,你会飞刀么?就是那种...歘歘歘...咻咻咻...的飞刀。” 看着连说带比划的白野,李孟博一脑门问号,你没事儿吧?! (本章完) 第七十五章 果子很甜 只是稍稍愣神,不理会白野莫名其妙的“俏皮话”,李孟博又恢复儒雅的气度。 “白知县如何就能断定虏廷必败,现今便已开始着手布局西夏。” 要是换了别人,白野说不定就赶人了,但眼前这人是谁,李光的嫡长子。 李光又是何许人也,与自家先生齐名的抗金名臣。 白野笑嘻嘻的坐到李孟博身边,“探花郎又何必明知故问,只要陛下坚持力主北伐之心,满朝诸公皆如令尊和家师一般全心护民,众太尉用命,虏人又何足为虑?” 李孟博端起茶盏,有些漫不经心的说道,“家父可是力主抗金,赵相却要求和啊。” 白野摆手道,“家师主意以和求战,先养民力,而后再思北伐,李相公何许人也,又怎会看不明白?探花郎莫要再试探自家的抗金之心,以及小觑自家先生的容人之量。” 李孟博不再打哈哈,“白知县当初在大殿之上的策论,自家也有所耳闻,只是并不完全认同。” 白野收起嬉皮笑脸,“烦请李兄指教。” “不敢当,连年战乱,蕴养民力,的确是当务之急,只是白知县北伐的方略却是有些...纸上谈兵。”说着还指了指空了的茶盏。 白野挑眉,想让自己倒茶,你倒是先说出个一二三啊。 李孟博浅笑一声,不再卖关子,“黄河守不了,那只会空耗国力,得不偿失。” 白野皱眉,黄河天险怎么会守不了呢,“为何?” “铁马冰河。” 简单的四个字,却如同春雷在白野耳边炸响,有些难以置信,“黄河,会结冰?” 李孟博点头,“不错,许是白知县不曾了解,每至冬日,黄河会有多处冻结,冰厚可达数寸,甚至十数寸。” 白野有些艰难的问道,“那当初陛下,满朝诸公又为何不指正在下。” 李孟博竖起一根手指,“第一,因为新式耕作之法,可大大充盈国库,第二,除了守河,白知县的北地方略并无大错,第三,白知县当时年仅17,且身为左相亲传,谁人又会有过多的苛责呢。” 并无大错?那就是有错,白野恭敬的为李孟博蓄满茶盏,“愿李探花高见。” 李孟博拿过那副九域守令图,“绍兴元年,时任中书舍人的胡安国曾上《时政论》21篇,其中《设险》篇中提到,若想巩固长江上游,必守沔水,汉水,守长江下游则是淮水,泗水,巩固长江中路则应重兵镇守安陆,你再看看如今众太尉戍守之地。” 白野两相对照,惊叹老祖宗们是真厉害啊。 李孟博润润嗓子,略带考校的问道,“来日北伐,白知县以为应以哪路大军为主?” “自然是岳太尉。”白野不假思索的回道,岳飞可是图腾一般的人物。 却见李孟博摇头,不由的又将目光回到舆图上,“难道是张,韩两位太尉?” 西边的吴玠自然排除,岳家军10万镇守襄阳,而淮南却有着张俊以及韩世忠的十余万大军,再加上后来至庐州的刘锜的两万精锐,以及杨沂中的3万殿前神武中军。 整个朝廷超过半数精锐都布置在淮南。 李孟博还是摇头,“对,也不对,应是齐头并进,女真人不过数十万,真正精锐不过数万,虏人的部队大多为叛军和签军,吴太尉进兵陕西,岳太尉兵发河南,这便能牵制不少于二十万金兵,张,韩两军便可借机,以优势兵力夺取山东。” 白野顺着李孟博的思路,“若是金人回援,吴太尉可借机入关,收复河东,岳太尉收复河南,连成一片,进而继续北上,进攻河北,兵锋直指燕云,虏人若是敢回守,必将腹背受敌。” 乖乖,这不就是洪武北伐的路线么,看来自己确实没有军略才能,当初岳飞送自己兵书,是不是也有委婉提醒的意思呢? 白野苦笑不已。 李孟博适时开口,“白知县也莫要丧气,我大宋本就人才辈出,能想出如此进兵方略之人很多,而它最大的难点却是你白野,白长风解决的,其余人,不行。” 白野先是茫然,而后目光缓缓恢复清明,“钱粮!” 北去三四千里,不仅仅30多万大军要吃,数十万的民夫要吃,甚至届时收编的义军也要吃,这就需要海量的粮草。 两宋武人虽然地位不如文人,待遇赏赐却是异常丰厚,这又需要大笔财富。 有些沮丧,也有些社死,原先白野还沾沾自喜呢。 赵颖眼见白野情绪低落,适时开口转移话题,“李探花身负如此经天纬地之才,更是一甲第三,令尊亦是朝廷重臣,家世卓绝,为何不入朝为官,一展抱负呢?” 白野闻言,同样略带好奇的看向李孟博。 李孟博轻笑一声,“李相善断不善谋,忠悃笃挚,然靖康之时,国势已不可为,即使尽行其言,久居其位,亦未必有济也。” 对于李纲的评价,白野点头表示认同。 李孟博接着说道,“黄潜善,汪伯彦,秦桧之流,不足为道,罪该万死。吕颐浩练事而暴,胡乱一时间得他用,亦不足道也。 张,赵分任左右仆射,内外同心,因得奏绩,曾有望中兴北伐,然,张相虽大义分明,却喜事而疏,再加上那几年天灾人祸不绝,委实可惜。” 白野来了兴趣,这李孟博将靖康以来的宰执喷了个遍,不知道又会怎么评价自家先生。 李孟博也不卖关子,语气稍显尊敬,“赵公谋国,鲜有疏漏,第一次为相,宋金局势不明,故而略显保守,却情有可原,如今再登相位,南北之势成矣。两敌之相持,非有灼然可乘之衅,则养吾力以俟时,否则,徒取危困之辱。 赵相执政固本为先,根本固而后敌可图,仇可复,此乃上上之国策,可惜,赵相不结朋党,孤身护国,恐难长久。” 白野很是惊讶,这就是原轨迹中,赵鼎败于秦桧的最大原因,“孟博兄既有如此见识,又为何不助家师一臂之力?” 李孟博摇头苦笑,“在下位卑言轻,又如何能够参与国事,非赵相不贤,非官家不明,利益勾结错综复杂,实乃有心无力。” 白野劝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水滴石穿绳锯木断,秦桧党羽固然根深蒂固,可星星之火亦可燎原,若天下有识之士皆如孟博兄这般,只一句有心无力,又谈何中兴?各家自扫门前雪,这与懦夫何异呀?” 白野的话如同暮鼓晨钟在李孟博的耳边萦绕,口中喃喃,“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星星之火...” 起身震袖,行半师之礼,“这便是新学?请先生教我。” 白野直接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连忙扶住李孟博的双手,“济世救民乃我辈读书人之本分,何来教与不教,你我一同探讨即可。” 待李孟博重新落座,白野一手指天,“列星随旋,日月递炤,四时代御,阴阳大化,风雨博施,万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养以成,不见其事,而见其功,夫是之谓神。 功到成处,是有德,事到济处,是有理,方为天理。 天,未有只言片语,却滋养万物以生,这便是事功,富民强国不在口舌,而在躬体力行,知行合一方得事功。 即便你孟博兄胸中韬略如海,却知而未行,又谈何安民济世。” 李孟博面有愧色,再次起身行礼,“荀子天问还能这般解读,躬体力行,知行合一,受教了。” 事功对于行政的影响无疑是最大的,官员可以贪,也可以私德有亏,前提是有功到成处。 一个清官,一个道德圣人,如果没有让治下的百姓得到好处,要他又有什么用呢。 一个贪官,如果每月能让百姓多赚10文钱,而他自己贪了90文,那也是个好官,当然,要是能少贪,甚至不贪是最好。 对于百姓而言,最忌讳的无谓清廉或贪腐,而在不作为,既不作为,又贪婪成性,就该挫骨扬灰。 两宋300余年,学派以数十上百记,范仲淹的高平学派,周敦颐的濂溪学派,张载的横渠学派,欧阳修的庐陵学派,王安石的荆公新学等等等等。 中华文化三次到达巅峰,一为春秋战国的百家争鸣,二是两宋的儒道佛三教合流,第三次则是民国时期,中西方文化上的碰撞。 理越辩越明,技越磨越精。 “不闻不若闻之,闻之不若见之,见之不若知之,知之不若行之。学至于行之而止矣。我之才不如探花郎多矣,然孟博兄之所为,亦叫人遗憾。” 白野暗自叹息,也许这就是后世人经常说的读书人的傲慢吧,说的头头是道,可要说他到底做了什么,又一言难尽。 白野喜欢范仲淹,喜欢王安石,喜欢苏轼,因为他们无论境遇如何,都在实践着自己的理想。 对比陆游,却只在伤春悲秋,空有才学而不曾作为,不能什么事都赖大环境吧... 当然,现在的务观是极好的,不能再好了。 俄国着名的哲学家车尔尼雪夫斯基曾说,凡在理论上必须争论的一切,那就干脆用现实生活的实践来解决。 教员也曾对理论联系实际的思想,作了深刻的论述和发挥。 空谈只会误国,实干才能兴邦。 发现问题,首要的是怎么解决问题。 而不是正在查,不清楚,没听说,会关注,如果属实,严肃处理,举一反三... 空话套话成了领导的艺术,这是百姓最大的悲哀。 “东家,东家!”一道清脆的童声恰巧打破了堂内的低压。 白野朝院内望去,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双手扶着头顶上的竹篮,篮子里是满满的桑葚。 “见过东家,见过主母。”孩子的小脸红扑扑的,与白野赵颖行礼,因为弯腰,还掉出几颗,想去捡又不敢伸手。 “桑果熟了啊。”白野笑着接过竹篮交给赵颖,“阿婆身体可还好?” 孩子挠挠头,“好着哩,就是...就是时常念叨着,东家什么时候再去家里做客,可是阿婆也说,东家是做大事的人,可忙。” 白野问阿九要了20文铜钱递给孩子,“把钱拿着,回去告诉阿婆,等得了闲,我就去。” 孩子连忙摆手,“不能要,不能要,果子本就是园里摘的,阿婆知晓了会骂铁柱的。” 这就是去年那刘家阿婆的孙子,刘铁柱,和辛弃疾的儿子同名... 当初还在摇篮的孩子,白野给起了个响亮大气的名字,刘海柱!职业法师... 白野摸摸刘铁柱的头,“果子是园里的,可这竹篮却是阿婆亲手编的呀,阿婆的手艺可不止这20文,再说,小铁柱不也出了气力吗?快拿着。” 刘铁柱继续摇头,就是不肯收,小脸皱成一团,急的快掉下泪来。 “这...”白野无奈,转而看到李孟博,“那这样,你回去告诉阿婆,晚间我要带客去用饭,麻烦阿婆操持一番。” 刘铁柱闻言,咧嘴开心的应道,“好嘞。” 白野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正要转身就跑的孩子,“颖儿,与厨房只会一声,多备些食材送去。” 又弯下腰对孩子说道,“铁柱也去厨房看看,晚上想吃什么就与你家主母说。” 赵颖冲孩子招招手,“小铁柱跟我走吧。” 白野回到李孟博身边坐下,“孟博兄,学无止境,可饭还是要吃的,自家话已经说出去,可莫要推辞。” 李孟博的笑容有些惭愧,“受之有愧啊。” 白野取了枚桑葚,自顾自说道,“那就做到问心无愧便是,今年可以酿些桑酒了,颖儿定是爱喝,李师也爱喝。” 李孟博怔怔的看着那竹篮,“我是否可以跟随白知县,学那事功新学?” 白野取一颗桑葚递给李孟博,只是微笑,并未言语。 李孟博接过,放在口中细细咀嚼。 这天,夕阳很美,果子很甜。 (本章完) 第七十六章 他人的希望 白野和李孟博就这么迎着夕阳,慢慢的往刘家走,阿九在后头静静的跟着。 李孟博看着嬉闹的孩童,扛着农具归家有说有笑的农人,数着铜钱放入怀中,复又取出再数一遍的匠人,由衷的佩服身边这位年轻的知县。 白野同样看着他们,“李师不辞辛劳,特意从婺州赶来告诫与我,要谨记居安思危,不可乐不思蜀,别人可以,而我不行,也不会,我家先生也不会,只是满朝诸公和官家,哎...” “若是有希望,官家也不会停止北伐,诸公也不会, 可大率河南之有河北,犹燕云之有金陂诸关。诸关不获,则燕云未可有,燕云未得,则河北孱弱,河北不归,则河南未可守...只有尽取河南,河北之地,以为京师援耳,势夺金陂诸关,如若不能,则天下之四肢绝,根本危矣。 北去三四千里啊,谈何容易。”李孟博长叹不已。 白野点头赞同,“是啊,不取回长城诸关,皆为虚名,受实祸,以中国资夷狄也。前些时日,兄长曾与家师连续商谈数日...” 李孟博疑惑道,“兄长?” “就是岳太尉,初见之时还曾有过不愉快,好在兄长心胸恢弘,不曾计较,许是觉着我是书生误国,还将亲自做注的兵书赠予我。”白野不忘自嘲。 李孟博安静认真的听着白野的下文。 “兄长的后护军,月用钱五十六万缗,米七万余石,如今一石米折钱3贯,仅后护军一年的粮饷便超过900万贯,士卒冬夏两季衣物,需绢四匹,这又是240万贯。 此外,购置战马,督造军械以及养护,都是开支,仅是养军,朝廷都已经难以为继,又如何能空谈北伐。” “赵相理国,厥功至伟啊。” 白野突然笑了起来,“去岁年末,虏廷来使欲要求和,主意归还河南之地。” 李孟博急声道,“万万不可,此必为金人奸计,欲要耗我大宋国力。” 白野宽慰道,“孟博兄放心,官家和自家先生岂会不知?如今暂无战事,家师与岳太尉一同面见官家,商讨裁军事宜,剪除军中老弱,一来可节省下大笔军资,待到和谈之后,河南百姓南下,取青壮以充军。 二来,又可清查行伍,杜绝一些个吃空饷的害群之马。” “妙啊,岳太尉高义,再加上长风的新式耕作之法,北地可期,北地可期!”李孟博击掌称赞,面色因为激动,有些泛红。 白野却是浇了一盆冷水,“不,还不够,远远不够!” 李孟博皱眉,“哦?为何?” “前几日,我也如你这般想,幸得沈丈提醒...诶呀,到了,先用饭吧,这事不急于一时,一人智短,两人计长,也希望孟博兄能为我查漏补缺。” 正欲进门,忽然想到什么,对身后的阿九说道,“去找一趟务观,让他饭后到书房等我,然后赶紧过来,你不是馋嘴么,阿婆家的菜烧的不错。” 阿九咧嘴,开心的飞奔去找陆游。 小院里的樱桃树又长高了些,可惜今年没结果子,兴许还得再长几年,不急的。 当初那个咿咿呀呀的孩子已经开始蹒跚学步。 铁柱蹲在他身边,“海柱,快叫东家。” “龙...虾” “哈哈哈...小海柱都会说话了啊。”白野抱起海柱,高高举过头顶。 孩子咯咯笑个不停。 莫名突然想吃小龙虾了,也正好到了季节,可惜没有,那玩意还在美洲呢。 转念一想,东北不是还有蝲蛄么?还干净... 很好,灭金的理由又多了一条。 李孟博见白野突然面朝北方,满脸渴望之色,不明觉厉。 刘家夫妇本在帮厨,听着声音连忙迎出来,都是普通的庄稼汉子和农妇,有些拘谨,不停的搓着手。 赵颖慢一步,笑意盈盈,“倒是会挑时候,天色尚可,不如就在院里吃吧。” 赵颖知晓,依白野一贯的性子,肯定会让这大家一同上桌,只是,今日有自己在场,再让他们一起上桌就不合适了,孩子还好,那刘家夫妇也定是放不开的。 白野点头,将海柱交给赵颖,进到厨房,“嚯,阿婆炒的蛋,果然还是这般的香。” 老妪有些着急,“哎呀,东家怎的又进庖屋来了,快去坐着,这最后一个菜了。” “不急,阿婆啊,眼瞧着这一天比一天热了,若是得了闲,能否给我编几张竹席?我可是打听了,咱们园子里,就数阿婆的手艺最好。”说着,白野拿了个空盘子接菜。 “东家说的哪里话,只要东家不嫌弃就好。” 院子里,刘家夫妇二人已经将桌椅摆好,回来的阿九帮忙摆菜。 白野一行人就在外面吃,赵颖带来的食材必定有富裕,也就不用考虑屋里怎么吃了。 白野给李孟博倒了一碗醪糟,“尝尝,阿婆家的米酿滋味不俗,可惜自家不能饮酒,无福消受,孟博兄替我多喝些。” 李孟博看到那刘姓一家,整整齐齐的看着院里,眼中是最质朴笑意和感激。 将杯中的米酿一饮而尽,咂咂嘴,“啧啧,这般酒水才是世间绝品,若非长风,我又怎能喝的到。” 白野同时也给赵颖倒了一杯,“酗酒要不得,不过少喝些的话,对身子有好处,还养颜。” 闻言,李孟博拿着空酒杯僵住,蓦然一拍大腿,捶胸顿足,“遇人不淑,重色轻友啊。” 赵颖掩嘴而笑,眉宇间蜜意弥散。 感情里最幸运的事,莫过于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 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你喜欢她,她喜欢你,一切刚刚好,一切都很美。 朋友知己也是如此。 一边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另一边则是追攀更觉相逢晚。 白野给小透明阿九夹了块炒蛋,这才发现这小东西已经泪流满面,和声问道,“怎么了?” 阿九不说话,只是夹菜,扒饭,再夹菜,再扒饭。 对于吃惯了添加各种香料,以及用各种烹饪手法做出来的菜的白野来说,阿婆的手艺其实很普通。 与此同时又很不普通,因为它是人间的味道,是这个大宋普通百姓嘴里的味道。 也是勾起阿九记忆最深处,最柔软,又有些模糊的味道。 白野不再言语,只是轻轻揉了揉阿九的头。 虽然二人差不多年纪,却没有丝毫违和之感。 待白野等人离去,刘家夫妇开始收拾院内的桌椅。 汉子感叹一声,“读书人吃的好省啊。” “啪!”老妪从院里的柴堆抽出一根树枝,重重的打在汉子背上。 “说的什么浑话?那是东家故意留给咱家的,屋里还有好些鸡鸭猪肉,你以为夫人会不知晓东家的食量?不识好歹的东西。”越说越来气,又是重重两下。 “娘,快别打了,你看!”说着,妇人一指白野碗底压着的5颗银瓜子。 老妪哪还能不晓得白野的意思,丢了树枝,将那5颗银瓜子收了起来,抹着眼角,“明日一早,先捉两只鸡,麻烦隔壁老张头家里照看一下咱家的地,之后你们就去诸暨县,寻些上好的楠竹回来。” “诶,知道了,娘你消消气。”妇人连忙给老妪抚背顺气。 小铁柱看看奶奶,又看看爹娘,猛然朝白野离去的方向跪下,重重的磕了几个头。 额头上还沾着些土,仰着头对老妪说道,“阿婆放心,等铁柱长大了,一定好好报答东家!” 白野正走在回去的路上,自然不会知晓院里的事情。 阿九提着灯笼在前引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妖魔鬼怪,速速退散! 谁也不准伤害郎君,神不行,鬼也不行,人更不行,除非他阿九死了,那也不行! 李孟博瞧着阿九那骄傲神气的模样,由衷的发出感叹,“当年的范文正公应也是这般受人敬仰吧,愚兄差长风多矣。” 这话茬怎么接,那是到头的人物了,范仲淹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道尽为官者的本分,或是说,那就是身为朝廷官员的义务和责任。 苦读及第,治堰理民,执教兴学,秉公直言,伏阁请对,戍边西北,高风亮节...文正公这才是真正的事功,知行合一。 白野挠挠头,“比不得,文正公便如同我等后来读书之人的指路明灯,我只是比较幸运,得到诸多庇护。” 李孟博摇摇头,“不是的,愚兄自认家世,才学皆不逊色与你白长风,但我也知晓,并不是谁都能得到官家,赵相,岳太尉的青睐,林,李二位大家的认可,还有这诸多百姓的尊敬。” 白野怔怔出神,停顿片刻,第一次在人前说出有些矫情的心里话,“被他人寄予希望,其实真的很辛苦,但是吧,也会让自己觉着不那么孤单。” 这是去年大水之后,先生教自己的道理,哪怕肩上只承载着一个人的梦想和希望,也得坚持走下去呀。 赵颖默默的握住白野的手,尽在不言中。 (本章完) 第七十七章 可聪明了 春色恼人眠不得,月移花影上栏杆。 临近白野小院,几人忽然听见一阵清脆明亮的琵琶。 时而快如溪水雀跃,时而又如清风徐徐。 弦珠落盘,又是何人在忆往昔,叹一句相见恨晚。 仿佛欲以这绵柔似水之音,助君救天下百姓万民。 弦音有意,白野又怎敢忘却初心。 对着李清照的院落揖礼,转而说道,“颖儿先过去吧,若是晚了,李师该睡下了。” 毕竟,青甸园的只是小院,完婚之前,有些个规矩若是不守,名声不好... 赵颖点点头,对着阿九吩咐,“阿九,莫要让他们聊的太晚,至多到子时,可记下?” 阿九下意识的看了眼白野。 赵颖根本无视正挤眉弄眼的白野,“看他作甚,这事听我的!” 阿九咧开一嘴小白牙,“好,听夫人的。” 待赵颖走后,李孟博拿肩膀撞了白野一下,有些阿谀的说道,“贤弟惧内啊?” 白野梗着脖子,“惧...惧内怎么了?你倒是想,有机会么。” 李孟博不服,“切,自家在上虞,那也是人称玉面小郎君,哪个秦楼楚馆的小姐见着我,不得喊一声有情郎?” “呵呵...” 李孟博感觉有被冒犯到,“诶诶!你别走啊!不会是弟妹管教严,还未去过花街柳巷吧?这我可得替贤弟打抱不平了啊...” “滚!” “哎呀,你听我说嘛,那楚馆的小娘子...” 陆游听着院外来人,忙迎了出来,见着李孟博,有些惊讶,“呀,世兄何时来的山阴,又与兄长...呃...拉拉扯扯...” 李孟博松开白野的袖子,“你是...陆家三郎?都长这么高了啊。” 白野随口随口问道,“认识啊?” 陆游拱手,“嗯,我陆家和上虞李家是世交。” “那更无须顾忌了,进屋说吧。”白野抬腿,率先走入书房。 阿九自去准备茶水点心。 白野将当初与赵鼎,岳飞商讨的提议和李孟博大致的述说一遍。 文武交融,军政分离,练兵,恩荫等等。 听完,李孟博赞叹不已,“赵相谋国,抽丝剥茧,循序渐进,这才是变法的上上之选啊,若以雷霆手段,反而不妥。” 白野喝了口茶水,“前几日幸得沈丈点醒,我朝文官的弊病才是重中之重。” 接着,白野又开始阐述对于士绅,派系的谋划。 李孟博眉头紧锁,好半晌方才开口,“盐铁乃是国之命脉,只是如今想全数要收回,恐非易事。” “武官有恩荫,文臣自然也有,如今朝堂局势,南方士绅分量颇重,恩荫之辈自然也是多如牛毛,既然收回盐引,利益可动人心,自可交由他们打理,如今有大量的盐场兜底,我就是要给他们机会犯错,如用那竹篾,筛出庸碌,贪婪之辈。” 李孟博击掌叫好,“好算计,另外田赋改制,清量田亩依长风之谋确实高绝,只是,应由何人牵头呢?” 白野揉揉眉心,“此亦是我苦恼之处,家师在朝中如同孤家寡人,秦桧之流蛇鼠两端,张守年迈,恐精力有所不济,王庶又资历尚浅。” 4大宰执,没一个合适的。 白野心中最完美的人选还是李纲,为人刚正,也有能力,名望也足够,只是没记错的话,好像没几年活头了... 屋内一时间有些沉默。 李孟博思忖许久,突然开口,“家父如何?” 白野一拍脑门,灯下黑啊,这不是有现成的人选么,一拍大腿,“对啊,李相公历任吏部,礼部,兵部尚书,苗刘兵变亦曾立下大功,乃是我朝一大柱石,明日我便再给官家和先生去信,想来官家也不会反对,孟博兄也与令尊知会一声,摒弃前嫌,提前和家师谋划一番。” “理当如此。” 这样,张守也可以退休了,李光升任参知政事,小阁4人,三个主战,只要不犯错,秦桧便再没有出头之日。 只要秦桧的上面还有人能压制他,就有的是办法慢慢收拾。 白野本身就是谏官,虽说只是七品小官,和皇帝提建议却属于本职工作,至于赵构愿不愿意听,那就是他的事。 况且,以现在赵构在御书房挂苦胆的心态,多半也不会拒绝。 白野有些庆幸,要是晚几年,自己要想做点什么事,可能就真的只能靠造反一条路了... “对了长风,你对西夏的布置,为兄尚能猜测几分,可海外...当然,若是有不便之处,为兄便不再多问。” 白野摆摆手,并不在意,“南北交战十余载,中原之地早已千疮百孔,诸多良田恐怕也荒废许久,欲要恢复生产,除了时间,还需要朝廷各方面的支援,尤其是钱粮。 东南诸国,稻产丰足,各种珍惜香料以及木材不绝,关键还有人口!” 白野终于露出了獠牙,如今的东南亚相对于中原王朝,和当初的非洲对比欧洲并没有什么区别... 多么丰富的劳动力啊,虽然新的田赋减免了徭役,但是那些活还在,修桥补路,总归是要有人干的。 打个比方,若是修个堤坝,朝廷要给自家人每天20文,那这些个“奴隶”就只需10文,5文,何乐而不为呢。 再等大宋百姓恢复元气,很多活计就更不用自己干了。 “物产尚且好说,可这人...会不会有违圣贤之道?”李孟博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 圣贤道理?非我族类,谈什么道理,白野扯开话题,“还早呢,到时候再说,孟博兄对于星象,历法,气候可有研究?” 也就是古代的数术学,不仅是天文历法,还有音律,中医等等,是一套完整体系的大学问。 这一块,白野确实不擅长,或是说,和他接受的教育相比,完全就是不同的逻辑体系。 能理解,却学不会... 所以,在航海方面,白野能做的很有限,顶多就是磨个最简单的单筒望远镜,出航前指一个大致方向,指出几条洋流... “研究谈不上,略懂,略懂。” 白野皱眉,“这不是谦虚的时候!” “咳咳,还...还算精通。” “阿九,明日让白己过来。” 接下来,白野又和李孟博商议收复中原之后的朝廷行政。 官员的任免啊,地方免税政策啊,收编义军的封赏以及安置问题,叛军以及一些个蛇鼠两端的人怎么清算,诸如此类的全是麻烦。 小说话本常说中原数十万义军,来日北伐,若是败了还好说,可要是胜了,那就有的头疼了。 多出几十万军队是肯定养不起的,解散打入地方? 凭什么,人家可是有战功的...想想都脑壳疼。 再有收复或是打下一个地方,并不是说简单占领就好了,最关键的还是要消化,否则也是空耗人力物力,除了供人吹牛皮,丁点好处也无。 陆游都听傻了,刚开始还好,越到后面越听不懂。 白野瞥了一眼,笑道,“务观,现在听不懂没关系,但是有一点你要记住,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有些事必须争朝夕,有些事却不必只争朝夕,而什么事需要争朝夕,什么事不需要争朝夕,就需要我们这些所谓的读书人去思量,很多事,总是要有人替别人多想一些的。” 陆游揖礼,“务观记下了。” 阿九看了看旁边的座钟,“郎君,时辰到了,该休息了。” 李孟博兴致正浓呢,“再聊一个时辰的。” 白野精神也还好,又难得有这么一位年纪相仿,又理念相近的朋友,确实想再多聊一会。 阿九袖口微动,烛光之下,一把寒芒点点的匕首已经握在手中。 白野连忙握住阿九的手腕,“阿九乖,听郎君的话啊,犯不上,犯不上啊...” 李孟博吓得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咳嗽两声缓解尴尬,“那什么,突然有些乏了,长风啊,晚上自家睡哪?” 白野笑笑,“务观,带他去挑一间屋子,至于洗漱用具,明早我再让人送来。” 待二人走后,白野才语重心长的和阿九说道,“九啊,以后不兴动不动就拿刀子啊,听话。” 阿九抱着胳膊,歪着头想啊,这可是夫人吩咐的,是大事,以后若是小事,那就不掏了吧,“嗯,听郎君的。” 涉及郎君的有小事么?当然没有... 果然,读了书,小脑壳就变聪明了,阿九开开心心的回自己耳房休息。 (本章完) 第七十八章 我不告状 翌日清晨,沈园。 “爹,我沈家在朝中亦是交友无数,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吧。” “你懂什么?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昨日,沈溪刚离了青甸园就意识到,若是抓住这次机遇,商贾便不再是所谓的贱业。 仅以商贾手中铜钱,可定一国兴衰,甚至存亡,那是陶朱公才有的本事。 至于赵,白落败,他沈家是否会受到牵累,呵,商人是什么?是富贵险中求,是风浪越大鱼越贵。 故此,一大早,沈溪便带着5个儿子,一行马车大箱小盒的浩浩荡荡往青甸园走。 因为来过两次,又加上沈溪在山阴的名声不错,并未受到阻拦。 带着5个儿子跨入白野的小院。 正好瞧见白野,李孟博,陆游三人蹲成一排,满嘴白沫子的在刷牙。 白野见着沈溪,咧开嘴,举了举手里的牙刷,“哟,沈丈,用过早膳没?一起呀。” 沈溪都有抬腿就走的冲动,要不,还是再考虑考虑? “哈哈,长风还真是...别具一格。” 白野匆匆漱了漱口,从阿九手中接过毛巾随手一擦,引着沈溪在院中坐下。 又抬抬下巴示意,“沈丈这是?” 沈溪连忙拉过一人,“这是老夫的嫡长子,还有两个嫡出,两个庶出,不知能否在青甸园入学?” 不待白野开口,沈溪又拿过一个小木箱放在石桌上,“这里是我沈家在山阴的所有产业,田契,商铺,包括沈园的地契,烦请白少卿代为保管,若是犬子争气,可交于他们打理,若是...” 白野连忙合上木箱,“沈丈这是做什么,托孤啊?白某向沈丈保证,朝中之事,断不会牵扯沈家,沈丈只管安心挣钱便是,快拿回去。” 沈溪听着熨贴,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试探,转而脸色一摆,对长子沈修文说道,“还不见过白少卿,李探花?” 李孟博原先做客沈园,对这个沈家长子印象不错,“一试不中,三年后再来便是,此处有林松孙和李清照两位大家,还有陆家的海量藏书,对你只有好处。” 沈修文原本还是不情愿的,听李孟博这般说,再加上眼前这位一甲第三,拱手示意,“探花郎说的是,修文定当苦读。” “阿九,带几位沈家郎君在园内逛一逛。” “诺。” 院里只剩下4人,白野开口道,“西夏的事宜,沈丈派个信得过的管事即可,广州才是琐事繁多。” 西夏说白了,只需要沈溪的钱,还有走私渠道,而广州却是要建一个从原料生产,以及加工,分销的一系列生产基地。 沈溪点点头,“自家已经去信各路管事,银钱方面,长风不必担忧,只等长风这边准备完毕,自家即刻南下。” 白野拱手,再次表示对这位义商的尊敬,“至多月余,之后的事宜,银钱往来,沈丈可与颖儿对接。” 沈溪感叹,“赵大娘子巾帼不让须眉啊。” 用过早饭之后,沈溪就走了,只将5个儿子留在的青甸园。 白己是天干几人中唯一的女子,个子不高,样貌也并不出众,原本是个渔家女,和阿九一样,有些贪嘴,如今养的小脸圆圆的,有些娇憨。 白己有个小挎包,总是会备着一些小零食。 只见她从包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递给白野,“东家,吃么?昨儿个新做的。” 却是炸的金黄酥脆的小河虾。 不用掐头去尾,这东西白野还挺爱吃的,不仅滋味不错,还补钙,只是不小心的话,容易扎着舌头,捡了一颗扔进嘴里,笑骂道,“平日里少吃些零嘴,当年还是个小瘦猴,如今和那小猪仔有何两样,当心以后嫁不出去。” 白己露出两颗小虎牙,“我才不怕。” “我也尝尝。”李孟博正欲伸手,只见白己原本的笑脸转瞬就眉头紧锁,死死的盯着他的动作。 收手,又变成一张笑脸,伸手,又嘟嘴皱眉,有意思极了。 白野没好气的拍掉李孟博的手,“白己,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你跟着他学星象历法,这方面,我并不擅长。” 李孟博笑道,指了指桌上的小河虾,“那我现在可以吃了吗?” 白己依旧皱着眉头,“那...那就给你吃一...两...三颗吧。” 说完,紧紧盯着李孟博的手,生怕他多拿了。 “哎呀,这拜师礼还真重啊!” “哈哈哈。”小院中传出一阵畅快的笑声。 “啊呀!” 赵汾跑的急,一脚踢在门槛上,直接滚进了小院。 又连忙爬起来,跑向内堂,边喘着粗气边喊,“兄...兄长,不好了,婉儿姐姐晕倒了!” 跑进来的赵汾,额头鼓了个小包,脸颊也青了一块,一边腮帮子鼓鼓的。 白野没来得及细想,连忙站起,拎着赵汾的领子就往外走,不忘回头说一句,“孟博兄,白己就交给你了。” “怎么回事?” 赵汾蹬了几下腿,艰难的开口,“兄...兄长,放我下来,喘不上气了...” 白野闻言松手,替赵汾拍打了一下身上的尘土,“你说。” 赵汾双脚落地后,大口喘了几下,这才开口,“今早,婉儿姐姐在给我和那姓岳的讲课,突然就晕倒了,不过立马就醒了,然后就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阿姐去了都没开门,所以,阿姐就唤我来找兄长,当时婉儿姐姐的脸可白,可吓人了!” 听完,白野表情有些古怪,脑海中莫名出现两个字,痛经? 这有什么可丢人的,摇摇头,已经来到李清照的小院。 赵颖有些担忧,又有些无奈的看了白野一眼。 白野示意安心,来到唐婉闺房门外,“婉儿啊,是我,把门打开。” 好一会儿才听见屋里的动静。 白野对赵颖小声说道,“我先进去看看?” 赵颖点点头。 待房门打开,唐婉又是脚下一软,白野眼疾手快,一把将唐婉扶住,而后将腿捞起抱回床上。 面无血色,手脚不正常的冰凉,猜测也是八九不离十了。 仔细替唐婉盖好被子,柔声说道,“来月事了?” 唐婉将头缩进被子了,然后传出很小的一声“嗯”。 “第一次?” “嗯...” 白野心头微微松了口气,不是别的毛病就好,这丫头可本就不长寿... 小心的拉了拉被子,将唐婉的头露出来,“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说明我们婉儿长大了啊。” 唐婉眼里流露出别样的神采。 白野见状,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你先躺着,我去叫你颖儿姐姐进来。” 正欲起身,才发现从被子里伸出一只小手抓着他的袖子。 白野只得回身,将手覆在唐婉的头上,用大拇指轻轻摩挲着唐婉的额头,“听话,要是不好好养,以后每个月都得疼,怎的,还想每个月都吓我一回?”(不准这么摸,会秃的!!!) 哥哥被吓到了?那是不是...不行不行,唐婉收回手,又轻轻的点了点头。 白野来到屋外,有些心虚的摸着鼻子,“那什么,让人熬一碗温经汤,平日里也可以煮些当归四逆汤,这丫头八成是体寒。” 赵颖眼神怪异,“哟,白大官人还懂这个?” 话虽如此,还是马上让人下去熬药。 白野有些结巴,“咳咳,那个...看的书比较杂...” 不然还能怎么说,说自己前女友也是这样? 连忙又转移话题,“白榆那丫头之前身子亏的厉害,想来也到岁数了,也麻烦夫人顾着一些,自家终是男子,多有不便,也难免疏忽。” 赵颖翻了个漂亮的白眼,“呵呵...” 赵汾听不真切,什么温鸡汤?当归四什么?白榆?白榆! 眼珠子一转,等会就去捉只鸡煮上...嘿...嘿嘿嘿... 白野一步一步往外挪,“那...这边就交给夫人,自家先回了。” 赵颖挥手赶苍蝇。 然后,赵汾就挨了一个头皮,“小老弟!你怎么肥四,傻笑什么?” “没,没什么!” 白野一把抓住赵汾的后脖颈,“先前忘了问,你这脸是怎么回事?和谁打架啦?” “那个姓岳的。” “啊,他啊,这下手也没个轻重,我回头说说他,君子动口不动手嘛,不过为什么打架呀?是不是他道理讲不过你,恼羞成怒?你也是,本就年长,又是他师叔,让一让怎么了?” 赵汾猛的点头,“对啊,我就是这么说的啊,我说霖儿啊,有什么不懂的就问你家叔父,叔父读书多,然后他不理我,我见他不好学,又说,你这样可不行,不用和叔父客气,都是自家人,不用不好意思。 他还是不理我,我就恼了啊,就说,你这叫不懂礼数,叔父这都是为你好,然后他就打我。” 白野一脑门黑线,这不打你打谁... 赵汾描述的有模有样的,还学着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谁让我是他叔父,是长辈呢,都没还手,也没告状,读书人,这点骨气还是要有的,你说是吧,兄长。” “噗呲。”却是赵颖笑出声来。 “哎哎...兄长,你踢我作甚?君子动口不动手啊!阿姐救我!” 白野额头青筋直跳,这是个神马玩意? “你给我回来!长兄如父,今日我就要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耐的教育!” 看着跑出院外的一大一小,赵颖摇头浅笑,进屋照顾唐婉。 事事泰平。 (本章完) 第七十九章 要钱 何时得遂田园乐,睡到人间饭熟时。 李孟博悔不当初,怎么就上了这条贼船了呢。 这白野就不是个东西,逮着蛤蟆攥出屎。 太阳都还未升起,白己已经开始砸门了,“探花郎!该起了,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是读书人,东家都已经去工坊了,再不起,就别想再从我这儿要吃食!” “诶诶!来了,真是欠你们的。” 李孟博顶着俩黑眼圈,如同行尸走肉般打开房门,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第一次见到的白野会是那般模样。 这可比酒色伤人多了啊。 将薪比薪的想一下,好嘛,自己都没个例钱,算了,不想活了。 白野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颖儿想自己了?继续给众人讲课。 时间已经来到四月,春天已然逝去,而夏天又还没有真正来临,时而阴雨绵绵,时而又碧空万里。 高强度的学习,练习,再学习,再练习,也终于到了该实践的地步。 “你们先回去收拾东西,好好沐浴洗漱一番,酉时都到我那用晚膳,我亲自下厨。” 遣散众人之后,白野摸了摸怀里的信,皱眉不已。 回到自己的小院,正瞧见躺在院里纳凉小憩的李孟博。 白野上前轻轻踢了两脚,“孟博兄,醒醒。” 李孟博勉强睁开眼,又阖上,翻了个身,装作没看到。 “别闹,快点,有正事!” 李孟博捂住自己的耳朵,“死了,有事烧给啊。” “诶?白己,你怎么回来了?” 李孟博猛的坐起,四下张望,而后幽怨的看着白野,“我后悔了,当初真是瞎了眼,怎么就找上你了呢,说吧,又是什么事。” 白野将怀里的信递给李孟博,“家师的回信。” 李孟博接过展开,只见纸上只有两个字,再议。 横看竖看也看不出别的花样。 白野在一旁坐下,“你说我家先生这是何意?” 李孟博也是眉头紧锁,摸着下巴,“难道有疏漏?” “我也是这般想法,所以,你我再复盘一番?” “也好。” 白野进屋拿了纸笔,“你看,我们的入手点是盐引,只要朝廷下令,取缔天下盐号应不是难事。” 接着又在盐引两字的下面写了豪绅。 李孟博抬手,“等等,我们似乎把事情想的过于简单了,且不说这些个盐商手里还有多少存货,那些个盐井也是他们的产业,更何况还有西夏的青盐。” 白野想了想,也是,这东西就跟盗版光碟一样,明面上禁止了,私底下却不容易。 一拍额头,“我们也是傻,只要沿海的盐场在手,又何必多此一举收回盐引,让他们卖便是了,难道他们还能卖的比朝廷还便宜?” 李孟博咧嘴,“也是。” 白野复又皱眉,“那就是税法的问题?” 李孟博咂咂嘴,“说不好,自古便有丁税徭役,骤然间全都算入田赋...官家以及赵相会不会是担心岁入有缺?” 白野沉吟许久,“有可能,看来还是要等到夏收才能见分晓。” 现行的是包税制,朝廷下个指标,地方负责“筹钱”。 对于朝廷来说,实行“包税制”既节约了设置征税机构的费用,又得到了应得的税收,表面上看非常有利。 但是,这负责包的却是地方士绅,包税后不再依率计征,就可以肆意加税勒索,无疑是加重了百姓的负担。 王安石的青苗法失败也是同样的道理。 而一条鞭法或是摊丁入亩就是分成制,税率就可以是一个定值,保证百姓不仅能够活下去还有结余。 这个确实需要有实际的数据作为支撑才有说服力。 白野有些庆幸,得亏有这壮丁,不然,自己又要熬几个大夜。 李孟博复又躺下,“还有两个月,现在能让我好好睡会儿了么?对了,我如今囊中羞涩,长风可想好了给我多少月钱?” 白野倒是忘了这茬,主要他本身对钱也没什么概念,不过还是一挑眉头,“你想要多少?” “怎么的也得三五百贯吧,自家好歹也是探花郎!” 白野嘴角一抽,“呵,你疯了还是我疯了?李相公的每月正俸有300贯么?” 按李光的级别,月俸顶多也就200贯,当然,这里并不包括衣赐和禄粟,如今朝廷财力困乏,能有个100贯都不错了。 李孟博猛的咳嗽几声,“那...我也总得开销吧。” 白野从怀里掏出自己的钱袋子颠了颠,倒出里面的银瓜子,“那,先拿去用吧,若是不够,你自己去找我家夫人,我不管钱。” 想了想,又拿回来两颗放入钱袋揣进怀里,“还有,你要钱做什么?在这青甸园里吃,穿,住都不愁啊。” 李孟博瞧了一眼,啧,十几颗...“哎,你个雏懂什么,你说你,将近六尺的汉子,竟然惧内...” 白野伸手,“那你还我!” “别呀!”李孟博连忙将银瓜子收起来,还拿了一颗咬了咬,“说实话,赵大娘子无论是样貌,才学,心性确实都是世间少有。” 白野满脸嫌弃,多脏啊,“用你说?别动歪心思啊!” 李孟博痛心疾首,“长风将我看做什么人了?哎呀,心口好疼,没有10颗银瓜子好不了...” 白野笑骂,“滚!”转而又幽幽一叹。 “怎么了?不就几颗银瓜子么?不至于吧,我可是没谈价就把自己卖给你了!” “庸俗,今晚他们就要启程了,多少有些担心。” 李孟博坐直身子,紧紧的盯着白野,“你的心性有问题,这会害死你的!” 白野哑然,苦笑道,“我家先生也曾说过类似的话,难啊...你歇着吧,这些时日确实辛苦,我先去做饭,晚上给他们践行。” 李孟博望着白野的背影,近一个月的相处,他发现白野哪儿都挺好,就是想的太多,不是一般的多。 或是说太追求完美,总想着自己能把事情的所有可能性都先想到。 有好的,自然就会有坏的,而这不好的可能,就会反复拉扯着他的内心。 就像他自己说的,背负着他人的希望是件很辛苦的事,因为怕自己没做好而令他们失望。 可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啊? 李孟博担心,总有一天,白野的心会被扯得稀碎,一蹶不振。 (本章完) 第八十章 送别 话说也确实好久没有亲自下厨了。 白野甩甩手,开始有条不紊的淘米,择菜,至于肉食,需要等陈六处理过后再拿过来。 并且是彻底处理,不仅不能带有血沫,还得按各种菜式切好。 李孟博跟了进来,倚在门框上,“喂,别的不说,那两个小娘子还是别去北地了,不安全。” 白野想了想,也对,河南,河北以及山东,说的好听些是义军遍地。 说的不好听些,无外呼就是一群流寇,大多都是今日虏人南下,他们就是叛军,明日宋军北上,他们又成了义军。 两个姑娘家过去,确实容易遇着危险。 打了一小盆鸡蛋递给李孟博,“把蛋搅匀咯,那就让她们留在南边吧,军粮的仓储选址,运送线路也不是一件小事。” 李孟博倒是不拒绝,“话说,长风你待人一直都是这般...不拘小节的么?” 白野添了把柴,“你是想说离经叛道吧,我问你,你说我们和那些农人有什么不同么?” “这...” “对吧,我朝户籍分九等,还有贱籍,军户,艺伎等等,说到底,大家都是只有一个脑袋两只手,并无不同,人之初,性本恶,教化向善,辅以法条,大家才能和谐共存。” 白野扒了扒灶灰继续说道,“有一句话我很喜欢,礼不下庶人,对于百姓而言不用有太高的要求,反而是你我这些官户,上等户需要承担更多起的责任。 务观曾经问我能不能施行两套律法,当时我没有答案,现在有些想明白了,确实需要两套,你觉得,若是我和一个街头的贩夫走卒犯同样的错,谁的危害更大?” 李孟博沉默不语。 “显然是我犯错的后果更严重,而处罚呢?往往是身为官户的我们会更轻,这是不对的,我们手里握着权利,享受着高人一等的地位,故此就该有更高的才学和品德,不是么?” 刑不上大夫,本意是让这些上位者知廉耻,没必要非得动肉刑,自己找根房梁给自己体面。 可就是有人不自觉啊,给脸不要脸,世界横向对比,这点确实有所不如。 孔夫子提倡的礼制却缺乏基本的执行力。 也无怪后世之人总是讽刺儒家的虚伪。 就该落于法条,不想体面就让你体面。 君子论迹不论心,只要想身居高位,就得有更高的道德标准,哪怕是装,只要在位一天就得装一天。 李孟博手上动作停下,目瞪口呆。 白野笑道,“大逆不道?痴人说梦?事在人为嘛,慢慢来,这需要从上到下彻底的转变,我岁不过弱冠,不着急。” 有人说,法律法规本就是他们制定的,怎么会遵守。 恰恰相反,破坏规则的往往是所谓底层的人,而所谓的成功人士往往是利用规则,绕开规则。 那就想办法把漏洞补上。 赏善罚恶,善要重赏,恶要重罚,这才是一个社会维持稳定的正确做法吧。 德薄而位尊,历来都是大忌。 陈六带着食材回来,帮着白野一起忙活。 白野问道,“娟儿怎么样了?” 陈六难得有些羞赧,挠挠头,“郎中说挺好的,也开了养胎的方子。” “你也是,娟儿有了身孕这么大的事也不与我说,平日里可以弄些酥蜜粥,翡翠白玉虾,鱼汤之类的补补。”白野不无埋怨。 “不打紧,娟儿身子瓷实。” 白野轻轻给了一个鞭腿,“狗东西说什么浑话,哪有这般形容女儿家的?娟儿也是猪油蒙了心才能看上你,再说了,咱家又不缺这几个铜钱,等孩子出生了,无论男女,都得去我爹墓前磕个头。” 陈六猛的低下头,闷闷的嗯了一声。 这个头可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磕的。 “怎么,烟大熏着眼睛了?把虾仁给我,要是沈丈得知我用这明前龙井炒虾仁,你说他以后还会不会送我...” “他敢?自家带人把他茶树铲了。” “滚滚滚,你个粗胚,烧火去!” 都说太阳落山了,就该回家了,而今晚,有些人却要离家。 一群崽子们忙着搬桌椅板凳,在小院里摆了两桌。 赵颖今日穿着打扮也极为正式。 嫣红色的抹胸,白茶色的短衫,蜜合色的褶裙,腰上是柳芳绿的系带。 盘起的发髻上不仅斜插的一只高脚簪,还搭配着两只珍珠花丝小花簪,甚至戴上了花卉纹金耳坠,说不出的端庄贵气。 白野招呼众人落座,举起自己的茶盏,“诸位也知晓,你们东家不能饮酒,就让你们主母替我先敬各位一杯。” “官人这些年有劳诸位照拂,妾身斗胆在此谢过诸位。”赵颖起身,双手托着酒杯,一饮而尽。 郑伯雄,白丁等纷纷起身回礼,面色涨红,说不出话来。 白野摆摆手,“都坐下,吃菜,有些年没下厨了,你们这些年的胃口也养刁了,可莫要嫌弃啊,灶上还有锅巴,想吃的自己去盛。” 气氛一时间有些压抑,弄得跟断头饭似的,两位女子更是直接抽噎起来。 “对了,春花,秋实,你们二人就别去北地了,去京西路和淮南路,我会再给你们找些扈从,女儿家安全第一。” 二女突然哭的更大声了。 白野无奈,“颖儿带她们先去洗漱一下。” “嗯。” “徐全,你怎么回事?怎么吃的这么斯文了?我现在还记得你两口就能吃下一个拳头大的炊饼。” 那名叫徐全的汉子咧嘴挠头。 “还有你邹房,吃肉啊,你不是最喜吃肉的呢?当年那只鸡,你愣是一个骨头渣子都没吐出来,牙口够好的。” 白野一一讲述着与这8人初见时的情形,不曾落下一个。 “你们八个人,明年的6月前,都得一个不少的给我回来啊!一个都不能少,有危险就躲开,事不可为就不为,活着回来比什么都紧要,都记下了?” 众人低着头不说话。 白野提高嗓音,“说话!听见没有!虽然自家是个读书人,可要是少了谁,我也是会骂人的!我骂人可难听了!” “诺!” “嗯,还有你白丁,所有人中,你的差事是最危险的,草原蛮族不通教化,喜怒随心,若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哪怕给人当狗,当牛做马,你也得活着,我会亲自去接你!你应当知晓,你家郎君向来说到做到,可别让我白跑几千里!” 白丁起身,来到白野跟前,跪下重重一个响头,抬起头时已经泪流满面,朗声道,“白丁领命!” 阿九从外面跑进来,“郎君,沈家的马车到了。” “嗯,我知道了。”扶起白丁,白野进到厨房,将所有的锅巴铲起。 又回到院中,用手撕下一块锅巴,夹了些红烧肉,豆皮,青菜放在上面,又捏成饭团。 赵颖接过,分到每个人的手里。 “这锅巴啊,就是饭根,你们要记着根在哪儿啊,楼里还有那么多兄弟姊妹也会等你们回家的啊!” 院中又响起锅巴酥脆的咯吱声。 陈六抱出一个木箱,里面是一些银钱,白丁他们是不需要的,有沈家供应。 白野给他们8个每人发了10颗银瓜子和两贯铜钱。 “银子藏好,出门在外,记住财不露白,那是应急用的,莫怪自家小气,钱带多了不是好事。” 这些本就是从战乱中活下来的人,最清楚该怎么活下去,可听着东家絮絮叨叨的嘱托,丝毫不觉着厌烦。 白野领着众人来到青甸园外,先与沈溪见礼。 拍了拍郑伯雄的肩膀,“伯雄,白丁他们就交给你了。” 郑伯雄揖礼,“夫子放心。” “上车吧。” 接着是北地8人,背着包袱跪成一排,磕完头后,默默隐入黑暗之中。 白野好久收回视线,将娇小的白己拉到身前,双手扶着肩膀,将下巴搁在白己头上。 “沈丈,这是我本家妹子,出海之时带上她,这是我朝未来最好的航海师。” 白己挺直着腰杆,小小的包子脸努力绷紧,好表现的威严一些,不想被人看轻了,丢了东家的颜面。 “哈哈,那真是太好了。”而后,沈溪对白己一礼,“有劳小先生。” 白己瞪着眼,刻意让自己的声线变得粗一些,“我不小!” “哈哈哈。” 倒是很好的驱散的些许别离之愁。 “那么,沈某也该走了,预祝白少卿诸事顺遂,我大宋亦能如日方升。” 白野还礼,“保重。” 终于是跨出了这一步,开弓又哪有回头箭的道理。 白野拢袖在园外站了许久。 晚风吹动了杨柳,似乎也在挥手告别。 青青杨柳陌,陌上别离人。 (本章完) 第八十一章 闲适 纱屏瓷枕竹方床,手倦抛书午梦长。 总算松了口气的白野正在院内小憩,阿九在一旁轻轻摇着蒲扇。 当初建造小院的时候,白野特意围了一棵近50年的香樟树。 枝叶繁茂,亭亭如盖。 初夏的微风带着细碎的荷香抚乱了白野本就披散的头发。 阿九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摇扇,眯着眼看自家郎君无意识的摸摸可能有些瘙痒的脸庞,突然想起赵家小郎君曾吟诵的一句词。 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 现在应该便是这个意思吧?读书人说话真真好听。 院外有个衙差正往里张望,见着白野正在休息,焦急的来回踱步。 阿九无奈,只得轻轻摇醒白野,真是的,太不会挑时候。 白野迷迷糊糊醒来,四下扫了几眼,冲院外招手,“进来吧。” 那衙差这才慌忙上前禀告,“打搅知县休息,小的知错。” 白野揉揉眼,“无妨,什么事?” “半个时辰前,城里的春芳阁派了个小厮来县衙,说...说是白知县的兄长昨夜吃酒,还点了姑娘,今早却说未带够银钱,让人去县衙取,那青楼也不敢得罪,就让人来了县衙,县丞拿不准,又让小的过来问问白知县。” 呵,白野还纳闷昨晚李孟博跑哪儿去了呢,好家伙,会所嫩模啊... “知道了,我会处理,回去告诉县丞,这事他别管了,近段时间空闲,大伙也歇歇,从银库拨100贯犒劳一下大家,我让人再送五头猪过去,再过段时日的夏收可别拖了自家后腿。” 衙差喜滋滋的谢道,“岂敢,我等必然尽力,多谢白知县。” 待衙差离去,白野才对阿九说道,“你去找夫人要100贯的会子,先去把人赎出来。” 应该是够了吧... 阿九领命而去,原来读书人和读书人也不一样啊。 闲着也是闲着,白野将披散的头发拢到一起,扎了个简单的马尾。 去取了些银耳,那是以前从四川收购的存货,这东西对环境温度都有些挑,一直都没腾出功夫培养一些。 无意间似乎又找到一条商机... 先用温水将银耳彻底泡软洗净,再加水慢炖半个时辰,这里加的水量就有些讲究,加多了不稠,少了又糊锅,边煮边加又会冲淡银耳的胶质。 白野时不时的用筷子搅一搅,以便加速银耳出胶,出锅钱五六分钟再加入红枣,枸杞和冰糖。 最后整整装了3个小坛子,密封后置于水井之中。 等忙完一切,碰巧瞧见黑着脸的阿九回来了,后面跟着“春风得意”的李孟博。 “哟!长风这发式倒是干练英气,昨日本该与我一道去的,要不也用不着阿九特意跑这一趟。” 李孟博大咧咧的在院中石桌旁坐下,自顾自伸手到了杯茶。 白野懒得理他,对阿九问道,“可有找钱?” 阿九恨恨的说道,“我小半年的工钱呢,都叫他给了青楼的妈妈,那妈妈倒是可开心了。” 可把阿九委屈坏了,白野摸摸他的头,“好了好了,先坐下歇会,我做了新的吃食,一会儿尝尝。” 阿九又瞪了李孟博一眼,坐在一边翻着自己的“学习笔记”。 白野回到自己的座位,“逛个青楼这么费钱啊?” 自己可是给了十几颗银瓜子,少说也值二三十贯呢,像青甸园里的佃户们,除去平时的吃穿用度,一年下来顶多也就只能剩下这些,一晚上都不够? 李孟博斜瞥了白野一眼,“还好吧,山阴毕竟是小地方,进门3贯,普通席面5贯,酒水3贯,歌舞看姑娘的人数,得10贯往上,至于过夜嘛,就看是什么样的小姐了。” 白野突然觉着这套流程有些熟悉,吃饭,看电影,开房... 李孟博也学着白野躺下,一手轻轻拍着肚皮,“浅酒人前共,软玉灯边拥,回眸入抱总含情。痛痛痛,轻把郎推,渐闻声颤,微惊红涌,贵些也是理所应当。” 白野立马起身捂住阿九的耳朵,“你个脏东西!还有孩子呢,什么话都往外说。” 阿九懵懵懂懂,有一句话倒是听明白了,脏东西... “哎呀,对不住。”接着又有些阿谀的冲白野挤眉弄眼,“原来长风是同道中人啊,还装雏?不行,我得找个机会告诉赵家娘子。” 白野没好气道,“滚滚滚,你个衣冠禽兽,话说这青楼倒是挺挣钱啊...” 李孟博也坐直了身子,“别动歪心思啊,姑娘们用身子挣钱也不容易,我知你长风商才无双,可以往妈妈那儿下功夫啊。” 钱嘛,只有流转起来才有意义。 白野想了想,“算了,都是糊涂账。” 李孟博倒是好奇起来,“哟,我知你长风良善,怎的还同情起妈妈来了,10贯得有七八贯落在妈妈的兜里。” “账不是这么算的,虽说青楼是为了挣钱,有的姑娘家中难以为继,自小便卖入青楼,妈妈得养个七八年,还得请人教些琴棋书画,都是得花钱的,好歹也算给这些个姑娘一条活命的生路。” 李孟博不屑的撇撇嘴,“逼良为娼的也是这些人...” 白野望向远方,语气幽幽,“我做过一个梦,梦中有个国度正被另一个国度攻伐,应运而生两位伟大的抗击领袖,一位正面阻敌,一位敌后侵扰,历时十余年,终于将强敌驱逐国门。” 李孟博虽然不明所以,还是顺着思路说道,“看来这两位之间必有一战啊,楚汉争霸?” 白野笑笑,“差不多吧,正面阻敌之人佣兵80万,敌后之人60万,你觉得谁会赢?” 李孟博脱口而出,“刘邦!” “为什么?” “知人善任,人尽其才,自然攻无不克。” 白野摇摇头,“其实,胜负的关键不在战场,而仅仅是一句话。” 李孟博来了兴致,“哦?什么话?” “打土豪,分田地,农民翻身做主人。” 李孟博倒吸一口凉气,“好气魄!” 转而满脸惊骇,“难道长风你...” 白野翻了个白眼,“想什么呢!你觉得这个做法如何?” “大势在手,天下归一不可阻挡。” “那有没有想过,这些土豪之中不乏沈丈这等大义之辈。” 李孟博沉思道,“这...世间安得两全法?杀一人而活百人,可杀!” “杀的是你我呢?” 阿九皱着眉头,仰着脖子斩钉截铁的回道,“不行!” 李孟博叹道,“没用的,大势倾轧,摧枯拉朽,那最后呢,翻身做主人了么?自家也好死得其所。” 白野语气飘忽,“有没有做主人不知道,不过国家强盛,底层民众确实比以往过的都要好。” “那便是圣人在世,大功德。” “是呀,至于另一种可能会如何,谁知道呢,因为没有选择啊。” 李孟博神情严肃,盯着白野说道,“有些事注定无法两全,总要有所取舍,若是凡事都讲究完美,你迟早得累死,不得善终。” 很多事都有两面性,甚至多面性,怎么取舍就是在于角度和立场,如果人人平等,那自然都要进行深思熟虑啊。 白野起身撑了个懒腰,“所以啊,我这不是请你这个斯文败类当幕僚么。” 走到水井边,将几个坛子提上来,打开一个倒出里面的银耳羹。 白野美美的吃上一口,“果然,冰镇的才好吃。” 李孟博没见过啊,吃完咂咂嘴,滋味不错,“就拿这个谢我?” “爱吃不吃!” 阿九已经眯起了眼。 “阿九,剩下这两坛,一坛给夫人送去,一坛给林师,李师送去。” 阿九端着瓷碗,看了眼正在盛第二碗的李孟博,欲言又止。 白野看着情绪想法都在脸上的阿九笑道,“剩下都是你的,不给他了。” 阿九提着两个坛子就跑,生怕晚了就被那个脏东西吃完了。 虽然有些意犹未尽,李孟博还是放下碗,躺在竹床之上,口中低吟,“青史几番春梦,红尘多少奇才。不须计较与安排,领取而今见在!” (本章完) 第八十二章 不准伤心 水满田畴稻叶齐,日光穿树晓烟低。 书院也已经重新开学了。 白野看着自己面前的5个学生感慨万千。 实际上原本林松孙带来的十余位学子都会听白野的授课。 若是事功学说还有可能参加科举,那么,所谓的科学是根本就属于诸般之末,或是说旁门左道。 清代朱方旦先后写出《中补说》和《中质秘书》两部,刊刻加以传播,公然向程朱理学发起挑战。 朱方旦本就是名医者,长期实践之中,提出意念,思想,记忆都藏在脑子里,并从脑子里释放观点,而不是心。 他从多年行医的过程中发现一个极为朴素的科学结论,中道在山根之上,两眉之间。 而传统呢?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自古以来,人们都认为心是人的思维器官,所以把思维器官,思想感情等都归结于心以及心的功能。 “头脑思维中枢”之论,自然是与祖宗之法,天朝之制,传统之训背道而驰。 否定“心之官”岂非谣言怪论,异端邪说,大逆不道...结局嘛,自然就是倒在屠刀之下... 白野庆幸此时不是明清,而是初立的南宋,还有机会。 并为此感到格外开心,至少在这个时代已经有了几颗种子,而真正的中坚力量,是青甸园的那批孩子。 白野突然不想讲课了,带着5个学子在青甸园闲逛。 科学是需要质疑精神的,不好意思,这违法...白野突然笑了出来。 有学子问道,“小夫子因何发笑?” 白野打个哈哈,“没什么,你们都出生海边,可有见过潮起潮落?” “见过。”,“自然。” 白野再问,“为什么?” 一个长相老成,却比白野还小一岁的学子回道,“潮之涨落,海非增减,盖月之所临,则之往从之。” 又有一个是真老成的学子补充道,“涛之起也,随月盛衰。” 白野点头,“很好,一个出自余道安的《海潮图序》,一个出自王充在《论衡》,两个答案都对,又不全对。” 早在2000年前的东汉时期,唯物主义哲学家王充就发现了潮汐与月球的关系,就差那么临门一脚。 不仅仅是潮汐,还有很多都是已经知道了现象,发现了规律,却始终未曾触摸本质,就差最后一个为什么,令人扼腕叹息。 几人皱眉沉思,对此白野并不着急,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比起直接告诉他们答案,由自己去思考答案的过程反而更加重要。 尤其是在初识阶段,这是一个重要的思维习惯。 几人面露愧色,“请小夫子解惑。” 白野并不感到失望,指着那个真老成,“刘治,你站到那别动,现在你就是月亮。” 白野接着走近两步,将一只手缩进衣服里,微微抬起,“月盛则潮起。” 复又退后两步,“月衰则潮落。” 假老成兴奋的跳脚喊道,“是力!月盛而力强,引潮而起。” “很好,月为何又有圆缺?为何时近时远?日月皆圆又有何联系?为何夏炎冬寒?为何一天是十二个时辰?” 白野一连串的发问,众人呆若木鸡。 是呀,为什么?好像从来都没有人想过这些问题,一切都是理所当然,本该如此的样子。 而恰恰这个本该如此才是最大的问题。 白野也没有办法,要想解释万有引力,还得先解释地圆说之类的一系列问题。 要想从农耕文明转变为工业文明,谈何容易。 “这算是今天的作业,你们回去翻书也好,观察也好,关键在于要去想为什么!” “谨遵小夫子教诲。” 辞别几人,白野漫步目的的闲逛,脑中思绪发散。 想要进入工业时代,冶金是绕不开的话题。 无论是改良版的蒸汽机还是成熟的管形火器,最基础的要求就是铁。 生铁,熟铁,低碳钢,中碳钢,高碳钢,细数古代钢铁技术发展史,找不到任何含碳量的数据记录,甚至他们都不知道含碳量的问题,都是经验性的东西,没有可以传承的数据支撑。(不准提《考工记》) 只有技术而没有理论,很难得以有效的发展。 现在看来很多简单的原理,都是经过了许多代人的积累。 牛顿说他是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才发现的,前面有哥白尼,伽利略等人的研究成果,离开了这些人的积累,牛顿很可能就与万有引力定律无缘了。 有人说火器很简单,确实,哪怕不用白野,目前大宋军中也有火器。 可原始的火器又怎么可能做到大杀四方? 想要普及燧发枪,首先就必须有卡尺,千分尺,天平等精确的测量工具,否则一杆枪就得一套子弹模具。 其次要准备车床、拉床、锻锤、热处理等等车间,以及相应对应的工具刀具,低碳钢造枪管,中碳钢造弹簧,高碳钢做刀具。 还要有相关的技术员,检验员,工人,及机械制图,原料检验,成品检验等相关人员。 白野自己一个人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 这还只是枪支的问题,还有火药。 颗粒火药的生产,要准确实验出既满足燧发引火的引火药,同时满足弹丸推进的发射药。 要知道引火药颗粒要细,燃速要快,而发射药颗粒较大,燃速要慢。 这都是经过上百年积累的结果。 至于劣质的火器能胜过虏人的铁骑么?白野表示怀疑。 细究国情,蒸汽机的优先级反而要优于火器。 那是动力源,可以连通东西南北,也是控制版图的基础。 这又涉及哪些知识呢? 行星齿轮亦或是曲柄连杆只是最简单的一环,以当下的技术倒是不成问题。 接着就是有足够强度和韧性的承压管道,也就是锅炉,并且气缸和管道本身不能漏气。 想让匠人手工搓出来,着实有些强人所难了,即便真的能搓出来,所消耗的时间,人力物力,也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承压管道内壁的加工技术,要保证内壁光滑且接近正圆柱体,难点就在冶金水平和标准镗床。 这又类似于前膛火炮的技术要求。 所以说,工业是一整个体系,相辅相成。 白野只觉得面前的一座光滑无比的悬崖,悬崖之上有着令人神往的美景。 想上去,上不去,不上去,又不甘心。 他知道上去的方法,知道应该找哪些工具,可是,找不到呀,或是说,这些工具藏得太隐蔽了,有生之年也未必能够找齐。 一股无力,丧气的悲观念头袭遍全身。 白野蓦然有了放弃的念头,自己又不是什么伟人,只是一个宅男而已,吃喝不愁,如今还有美人作伴,何必再这么折腾呢。 唐婉本来正欲给赵颖送账本,看到白野在授课便没有出声打扰。 再后来白野自己默默的走,直至在亭中坐下,双手握拳,轻轻撑在膝盖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神情严肃,双眼没有焦点。 唐婉没由来的觉着异常揪心,一手捧着心口,大声喊道,“哥哥不准伤心!” 白野转过头,迎着那担忧的目光,微笑道,“好的呀。” 总要有人去做呀。 (本章完) 第八十三章 专利法 白野开始做夏收前最后的准备工作。 山阴县,东西距五十六里,南北距九十里,全是平原。 按方格法算,山阴总占地约130万亩,减掉县城,乡村,水脉,以及官田的30余万,私田不会下于70万亩。 即便有所偏差,顶多也就是几万亩的事,白野看着鱼鳞册上登记的19万余亩私田,就显得格外好笑。 大多数的东西都经不起细算,田亩也好,军队空饷也好,甚至官员的家产,一个都逃不脱。 你说要是隐没个一两成,白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毕竟也不想引起太大的冲突。 普通百姓和小地主大概率是没那胆子的,也就是说,这些个自以为有后台的豪绅们起码隐匿了7成土地。 这不是将头伸进绳套,等自己踢凳子么。 白野放下鱼鳞册递给周存一封文书,“周县丞,有劳你亲自跑一趟府衙,借调一营厢军过来。” 周存一凛,“白知县有把握么?” 白野嗤笑一声,“在山阴,我最大。” “那自家明白了,如今县衙的书吏总共有17人,税场可征调9人,不知可够?” “我再从青甸园找24人,凑够50之数,一人带10个兵丁,我看到时候是否还有胆大的敢阳奉阴违。” 周存苦笑,却也没办法,他只是个小小的8品县丞,而晋升之阶正是眼前这位年轻人。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周存一咬牙,干了,反正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 白野见其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好奇的问道,“周县丞有话不妨直说,你我同属县衙,又何必遮遮掩掩。” 周存猛的点头,好似下定决心一般,“从养猪以及烹饪方法,砖窑,再到肥皂,下官觉得很好,非常好,若是天下的能工巧匠都能如白知县一般,那该是何等的光景。” 嗯?白野眉头一挑,这周存确实有点东西啊,不过依旧耐着性子,“怎么个好法?” 周存不知怎的,随之放松下来,“白知县售卖配方,可谓是名利双收,养猪,砖窑更是可以为大量的流民提供工作机会,一举两得啊。” 白野起身来到周存身边坐下,“那你有没有想过,这可是竭泽而渔的做法,若是我敝帚自珍,不就是我的独门生意,不是赚的更多?” 周存拱手,“白知县高义。” 白野摇摇头,“我可以不在乎那些银钱,可那些匠人能不在乎?” “这...”周存沉默了,是啊,白知县是贵人,自是不在意些许铜臭之物,可有些手艺是这些匠人安身立命的本钱啊。 白野招招手,让人准备茶点,专利法是肯定要出台的,只是就目前而言还不是最好的时机,并且,华夏的国情和欧洲也有质的区别。 周存沉思许久,忽然眼中一亮,“立法!由朝廷颁布发令,将这些个手艺登记在册,对匠人的手艺进行保护,这样,不管是谁,只要用了这门手艺牟利,就给那名匠人一定数目的铜钱。” 白野给周存倒了杯茶,“先不说朝廷执法的力度,你有没有考虑过地域的问题?” 周存双手接过,道了声谢,可怎么也想不明白和地域有什么联系。 白野用手指点了些茶水,在桌上画出南宋的大致版图,“你看啊,这是山阴,这是成都,两地相距何止4000里? 现在有人从山阴偷学了手艺,跑到成都售卖,碰巧原主去成都探亲发现了,他该去哪里报官?” “可将登记的簿册进行刊印,分发至各个州县,若经发现,罚没财产,一部分充公,一部分补偿原主。” 白野点头表示赞同,“我大宋人杰地灵,技艺精湛的匠人更是成千上万,然而却分散在全国各地,汇总,刊印,分发,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啊。” 周存皱眉,“可这是利国利民的万世之法,岂能因这点困难就退却呢?” 白野摇摇头,“我不是说这不好,而是想问题要尽量周全,分发完毕之后,又有一门新的手艺,新的物件,是不是又要重新分发一次?明天呢,后天呢?” 一个人有了新发明,送到当地官府公证,当地官府又派人送到中央,中央又派人分发各地,好家伙,这得跑死多少马,哪像欧洲就那么点地方... 周存闻言哑然,有些沮丧。 白野安慰道,“周县丞不必灰心,有困难解决困难嘛,你将其写成劄子,什么时候完善好,下官就什么时候引荐你面呈官家。” 世界上第一部专利法是1623年英国制定的《垄断法规》,还是1474年威尼斯城市共和国颁布的《威尼斯专利法》?谁知道呢。 但是从推动科技发展进而推动社会进步的角度来看,专利制度为了实现这个目的,就必须包括三个特征。 首先,该专利的授权必须要求该项技术是未出现过的新技术,并具有实际的技术效果。 其次,需要对专利权施加国家强制力的保护,赋予专利权财产性质,从而刺激发明人的创新动力,并且从人人生而平等的角度,这种保护需要具有普适性,即任何人都有权取得专利权。 这里又涉及到两个难点,一个是产权明细到个人,一个是人人平等,好在此时是南宋,还有操作的余地。 重要的是这个头得开好,不然就和后世一样,乌烟瘴气,盗版横行。 最后,专利记载的技术内容也必须存在回馈社会的途径,否则不断累积的技术壁垒反而会拖累科技的进步。 至于晚清的“十年专利权”,则完全是典型的反面示例。 在专利制度出现之前,具有较大经济效益,社会效益的技术通常都是以秘密的形式存在的。 诸如企业核心产品的商业秘密以及家庭式作坊的祖传秘方等等。 而专利法的目的就是以公开换保护。 一项技术内容如果想要成为专利,必须满足专利的授权条件。 这些条件包括了新颖性,创造性与实用性。 而这些条件的目的是确保该项专利技术是一项全新的,有实际社会效益的技术,能够对科技与社会的发展作出贡献。 这怎么不值得国家进行强力保护? 一旦形成良性循环,确实是堪称万世之法。 只是就目前的社会环境而言还为时尚早。 听着白野的细细讲述,周存目瞪狗呆,惊为天人。 而白野同样感慨华夏的卧虎藏龙。 沛县组成了汉高祖的班底,洪武大帝的班底是凤阳人,太平天国的主要班底是广西金田人,中山先生的是乡山人,校长的是奉化人,我党的则是红安人。 自古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白野要做的,就是搭建一个平台,用以释放汉人的智慧。 (本章完) 第八十四章 万事俱备 这天一早,白野就出城三里迎接曾经的吴县令,现在的吴知府。 可看着看着,总觉的哪里不对,那乌泱泱的人群是咋回事? 白野面皮抽了抽,对身边的周存问道,“确定你之前说的是一营人马?” 周存也纳闷啊,挠挠头,“确定呀,难道如今的吴知府要摆摆官威?原先不是这等性子啊。” 这哪是500人,都快奔着2000人去了。 厢军出任务可是得给钱的,即便是不给,整个夏收的过程得持续近一个月呢,一两千人的吃喝拉撒也全靠山阴供给。 就算只有1500人,每人每天两斤饭,也就是1斤米,一月下来也得近400石米。 白野表情呆滞,“县衙银库,粮仓还剩多少?” 周存如实答道,“钱还有千余贯,米恐怕就...” 现在好了,粮食不够,还有菜呢,光吃大米饭啊? 白野无奈说道,“算了,从银库拨五...八百贯,米粮先由我青甸园供应,等夏收完毕后补上。” 周存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而作为现任绍兴知府的吴勉哪顾得上这些,他的仕途本就打着赵鼎的印记,就职近一年,白野都没和他张过嘴。 好容易来了消息,500?那哪够啊,于是领了三个营1500人就来了。 等到马车近前,吴勉下车,没注意白野那欲哭无泪的神情,爽朗笑道,“白知县,这1500壮城军可够?” 你开心就好,白野行礼,无奈道,“吴知府舟车劳顿,这些将士可在此处扎营,一应粮草稍后送到,知府先随我进城。” “哈哈,故地重游,走走走。” 白野看着一步三回头的陈六,先让周存引着吴勉,而后小声问道,“怎么了?” 陈六如实回道,“见着一个故人,阿郎可还记得自家的出身?” 白野恍然,“那就去打个招呼啊,反正现在也用不着你这粗胚,等等,你先回庄子上,找务观去粮仓拉400石粮食,你再赶10头猪过来,好好叙叙旧。” 陈六支支吾吾,却并没有挪腿。 见状,白野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有屁就放,怪恶心人的。” 陈六抓抓脸,“自家想从铁器坊带些装备,那小子原是自家手下的一个伍长,如今都已是一名指挥使了,自家可不敢坠了阿郎的颜面。” 真的是一撅屁股就没有好屁,还顾忌自己的颜面,典型的想在熟人面前嘚瑟。 白野想了想,也就答应下来,“可以,但是这东西怎么带出来的,怎么带回去,可不兴送人啊!” 陈六咧开大嘴,“嘿嘿,自家晓得。” 铁器坊还是有所进展的,那五名科学的种子被白野扔给了铁器坊的李虎。 匠人们有技术,刘治他们有理论,理论总结技术,技术再反推理论,相辅相成。 而在冶金上稍有精进,白野自然而然就首先引用到军备上,更何况还有个军器监正薛哑巴呢,早早的就给赵构递密信了。 一开始白野想打一把唐横刀,不为别的,因为帅啊... 结果引得薛弼,李虎,陈六等人的一众鄙夷。 原来,唐横刀细直的刀面对铁甲过于无力,因此如今的军中手刀变成了宽刃砍刀样式。 主要还是唐宋对敌的区别。 就说唐时的突厥,按叶尼塞碑选-雀林碑的记载,有甲骑兵占4成,这还不知道是铁甲还是皮甲,因此,唐横刀便能造成极大的杀伤。 而两宋的对手,按辽史·兵卫志记载,披甲率达到九成,皆为皮铁甲,且正兵一人配三马,凡民年十五以上,五十以下,隶兵籍。 金军则更加恐怖,粘罕寨兵万人,皆枪为前行,号曰‘硬兵’。人马皆全副甲,腰垂八棱棍棒一条或刀一口,枪长一丈二尺,刀如中国屠刀。 每五十人为一队,前二十人全装重甲,持棍枪,后三十人轻甲操弓矢。 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并不是空穴来风。 宋代的铁产量虽然能达到唐朝的4倍,主要是由于引用的煤炭炼铁。 而中原的煤炭大多含硫,这个时代的人又不懂得脱硫的技术,因此,刀剑大多都比较脆。 而白野铁器坊用的是焦炭,产出的质量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只是成本有些高,想要满足全国列装还有些不切实际。 两宋能挡住辽,金,西夏的重骑靠什么,除了重斧就不得不说另一样装备,弩。 如今军中单兵短弩的弩臂的尺寸大约长三尺,弩弓的长度约莫六尺,弩弓的弓力则在两石到三石之间。 什么概念,岳武穆开弓也就只到3石... 而新式的弩弓,弩臂换成的钢制的反曲弓,需要脚踏才能开弓,射程超过原先一倍有余,还有改进的余地。 白野最喜欢的是新做的手弩,只有一尺多长,传统箭矢换成的十余厘米的钢针,20米内可入木两寸。 这就是手枪啊,虽然战场上的意义不大...同样还有很大的改进空间。 等陈六领着粮队赶着猪回来,壮城军已经搭好了营帐。 军都指挥使领着三名指挥使出来迎接。 陈六如今的身份,再行军礼已经不合适了,抱拳道,“见过几位官人,这是知县命在下送来的军粮,米400石,猪十头,每7日会有新鲜的菜蔬送来。” 那名军都指挥使倒也客气,“有劳了,替下官多谢白知县。” 能不客气么,那可是米啊,那可是猪肉啊,那可是新鲜菜蔬啊。 厢军的地位可比不上禁军,待遇也差了三五倍。 虽说厢军与后世的武警差不多,但是地位却有着天壤之别。 如今的厢军以及乡兵,更多的还是要参与一些徭役。 一名指挥使惊讶开口,“六哥?你还活着?!” 陈六仅剩的一只眼眯起,笑道,“三驴子。” 军都指挥使好奇问道,“认识?” 高三驴点头,“六哥在建炎三年之时就已是副都指挥使。” 那人恍然,“啊,原来是军中前辈,失敬,那你们先叙旧,下官还要处理接收事宜。” 待几人离去,陈六给了高三驴一拳,“好小子,如今都是指挥使了。” 高三驴挠头傻笑。 话说另一边,县衙后堂。 吴勉说道,“这么说是要拿王家祭旗了?” 白野摆摆手,“谈不上,何必打打杀杀的嘛,自家是读书人,讲究个以理服人,再说了,一个王家的旁支而已,又不是秦桧老儿。” 周存吓得一哆嗦,“白知县慎言,那可是枢相。” 白野无所谓道,“私底下嘛,不碍事,难道你周存要去告发我?” 周存苦笑,“岂敢。” 吴勉又问,“那王成可调查清楚了?” 周存点头,如实答道,“王成,官拜吏部侍郎,职田1200亩,在山阴有处庄子,是其弟王方打理,家中奴仆丫鬟近200人,佃农超过700户。” 吴勉摸摸下巴,“700户,啧啧啧,要不给他扣个意图谋逆的帽子?” 咳咳咳,白野呛了口水,猛咳几声,这“狗腿子”有事真上啊,“犯不上,我们的目的在地而不在人。” 吴勉干笑两声,“也是,那明日就看白知县大显身手了。” (本章完) 第八十五章 王家?嘁 沉睡了一夜的太阳渐渐升起,虫鸣鸟叫昭示着新一天的来临。 叶上初阳乾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县城的街面上,商贩们已经开始洒扫搭凉棚,互相问候着是否用过早食,这是中国人独有的打招呼方式。 随着兵事暂缓,日子也渐渐过得安稳起来。 互相议论着城外三里处的军营,这无灾无匪的,怎的来了这般多的行伍之人。 军营之中也是议论纷纷,原以为是要修桥补路,到了之后才发现似乎不是。 不仅好食好肉,昨晚还拉来了一车铜钱,虽说发到每人手里的只有二三百文,可这些个大头兵哪受到过这等待遇。 不少人觉着,别是什么断头的差事,心怀惴惴,总觉得有些不踏实。 等白野带着陈六,阿九晃晃悠悠抵达城外的军营时,吴勉和周存二人早已等候多时,同时还有一些个里正,户长。 吴勉率先问道,“准备带多少人?要我说,不如都带去。” 白野想了想,“两都吧,带多了,他们还以为我以势压人,自家可是准备去讲道理的。”说着还指了指县衙书吏背着的鱼鳞册。 今岁风调雨顺,田间地头的水稻长势极好,一株株饱满的稻穗压弯了腰。 微风拂过,翠绿欲滴的稻穗随风摇曳,翻起了绿色的波浪,鼻间沁满稻香,令人心旷神怡。 有的老农坐在田垄上,看着水田闲聊傻乐,稚童哼着不知名的乡间里曲,夫妇们扎着稻草人。 见着白野一行人,都纷纷停下,或弯腰,或挥手表达着最质朴的谢意。 吴勉感叹,“要不还是杀了吧,省心。” 白野翻翻白眼,“吴知府,你好歹也是个读书人,怎的杀心这么重呢,你实话与我说,当年你那进士出身是不是买来的,实际上是曾经隐匿的匪首,如今改头换面?” 别看进士出身只是三甲,那也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吴勉打个哈哈,“自家这是痛心百姓疾苦,怎么不算读书人?” 转而有些严肃,“长风以为读书人就该温文尔雅?你错了,论心狠杀性,武人反倒要逊色于文人,这话本该由赵相来说,长风,你性子太软。” 白野有个不算优点的优点,什么话都听得进去,周围看了一圈。 周存点点头,陈六,阿九也都点头表示赞同。 “那看来问题很严重啊,吴丈以为,我该让自己变得...硬气一些?” 吴勉开始耍光棍,“自家又不是赵相,长风还是等复命之时问询赵相吧。” 闲聊之间,一行人已经来到的王府,总觉着怪怪的,王姓真占便宜。 按理说,他王成只是个吏部侍郎,还够不上府,这已经是僭越了。 白野和吴勉对视一眼,这还没开始呢,主动递刀子?人还怪好的嘞。 陈六上前拍门,立刻就有管事进去禀报。 不多大一会,只见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领着几个家丁出来。 没有大腹便便脑满肠肥,也不似李孟博那样英俊不凡,就很...普通。 昨日已经递过拜帖,来人躬身行礼,“见过吴知府,白知县。” 白野出声道,“免礼,王员外应该知晓我们来意,自家为人爽直,便不做过多客套,在前引路吧。” 王方也没想到这白野这么直接,而那吴知府更是无丝毫不满,早些年也不是没有清查田亩,领着小吏进府喝喝茶,再奉上一份礼,也就不了了之,有的更是直接过来请示,需要上报多少。 这知县应当知晓门口这“王府”二字的分量,却依旧丝毫不留余地,一丝忧虑萦绕心头。 不过面上依旧从容,这是长久以来的底气,“白知县处事练达,来日必定是我朝能臣,请随在下移步。” 王方忧心的在前面带路,白野却若无其事的东瞧瞧细看看,都是良田啊,庄稼长势也很好,一些个佃户好奇的朝这边张望。 “王员外,自家记得,县衙鱼鳞册上,你王家在山阴有地6700余亩,东起山阴至诸暨的官道,西至秀水河,对吧?”白野不动声色的问道。 王方回身道,“知县好记性,族兄乃是吏部侍郎,还有1200亩值田是不用交税的。” 尤其是吏部侍郎几个字,咬字极重。 白野依旧无动于衷,“王员外可要想好,你我之间的对话可是一字不落的都会记录在册,来日要面呈官家的,最好想清楚再说话!” 说着还指了指一旁正做记录的县衙书吏。 那书吏见王方看来,还举了举手中的炭笔。 王方见状不再托大,却依旧不知道白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谨慎道,“族兄为官多年,这少许家产也不足为奇吧,些许错漏亦是在所难免嘛,想来白知县也不会因这些许小事斤斤计较吧,族兄毕竟远在建康,为陛下分忧国事,若是得知白知县亲自到访,也定是要与你把酒言欢的。 自家族兄时常去秦府听学请教,也曾听枢相提起白知县,亦是赞不绝口。” 遗漏了“亿点点”,后台也给你亮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大家还是好朋友。 这回不止白野,吴勉和周存都翻起了白眼。 如今朝中有谁不知赵,秦二人因考成法起了冲突。 白野轻声笑道,“若是差个几百亩,千余亩的,自家定然不会锱铢必较,可若是差距太大,自家也难做啊,所以,下官再问一次,贵府在山阴究竟有多少田亩,若是有疏漏,现在改还来得及。” 王方额头丝丝冷汗冒出,也可能是真的热,毕竟已过立夏。 抹了一把额头,“这...不知白知县能否等上几日,自家这便着人去建康请示族兄?” 白野摆摆手,“哪里用得着惊动堂堂侍郎,难道这些田亩的地契不在府上?” 王方完全被白野带了节奏,“啊,对对,地契都被族兄带去了建康。” “呲”却是阿九没忍住笑了出来。 白野问道,“笑什么?” 阿九依旧笑嘻嘻的说到,“这人好不实在,若是地契不在山阴,他又是拿什么确定自家有多少田亩并报于县衙的。” 白野装作一副恍然的模样,“啊,对啊,王员外?” “这这这...”王方一时间如热锅上的蚂蚁。 正此时,春花已经回来了,奉上一纸地图,白野特意将春花秋实留到现在,也算是给她们一个实习的机会,等夏收结束后,才会让二人北上。 白野看看,点了点头,“嗯,确实有疏漏,王员外多报了400亩呢,侍郎不愧是侍郎,愿意多缴400亩税,实乃我辈楷模啊。” 吴勉,周存都笑着点头附和。 接着,白野将图递给王方,“你看啊,这里不是你王家的吧?这里也不是,对吧?这县衙的书吏办事太不仔细,这得少多少官田?回去之后罚俸1月。” “啊?”“凭什么?” 还真有傻乎乎当真的,却很快被同伴捂住嘴。 这些个里正,户长们这才反应过来,当初白野让各家自己上报田亩,原来在这儿等着,这是要杀鸡儆猴? 王方急道,“不不,那也可能是我王家的,在下不是说了吗,请容再下请示族兄。” 白野无所谓的说到,“你请示你的便是,与我何干那?下官又不曾阻拦,今日下官就是来按鱼鳞册量地的,还有诸位,若是家中报于县衙的数目有误,及时到县衙更改,可别学侍郎,你们应该没那份家底吧。” 其实摆在面前的就两条路,要么妥协,如实上报田亩数量,要么死犟,全部充公,对于白野或是赵构来说,两种都能接受,因为目的只是清查田亩而已。 若是妥协,按新式农税,自然能收上来不少,只是有的人,便宜占习惯了,突然不能占便宜就觉着吃亏了,什么德性... 当然,死犟是最好的,反正数量是各家自己上报的,那剩下的不就是朝廷的么? 王方也明白白野的意思,但是做不到,无论是哪个口子,都不能从他这里开,影响太大了。 见王方不说话,白野对春花说到,“既然王员外认定未有遗漏,春花,对照鱼鳞册,看看此地遗漏了多少官田。” 王方闻言,突然尖叫道,“谁敢?” 带着的七八个家丁连忙阻拦春花等人的去路。 白野皱眉道,“王员外,这是何意啊?你这不是阻沮下官处理公事吗?难道王员外想去县衙大牢做客?” 王方依旧不让,指着白野怒声道,“我定要告诉族兄,弹劾你白野强夺田产,官家自会做主!” 白野摊手道,“哎呀,你这人怎的这般不讲道理,田亩数目是你王家自己上报的,下官也仅是丈量官田,何来强夺田产一说啊?” 王方依旧不为所动,怒目而视,他的想法也简单,主要现在拦住,再朝廷闹一闹,此事也就不了了之,即便真的事不可为,这口锅也不用自己来背。 白野见其油盐不进,背过身对陈六使了个眼色。 陈六会意,抽刀而出,高三驴反应也快,立马一个健步跟上。 随后就听到一众惊呼,以及有东西落地的声音。 白野都不敢转身,一脑门问号,这狗东西是不是会错意了,把人拉开不就行了?自己可是带着200人呢,那王方最好祈祷自己命大,万一也死了,白野自己当然没事,但是陈六就多少有些麻烦了。 里正户长们面色惨白的看着那些个阻拦的家丁人头落地,然后看着那个领头杀人的疤脸汉子有条不紊的处理尸首,他甚至还细心的在清理血迹。 陈六回到白野身边,躬身说到,“都处理好了。” 心里有些纳闷,阿郎瞪自己做什么,不确定的回头看看,处理的可干净了啊,一点血迹也没有... 白野摇摇头,凑到他耳边,以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到,“回头将那些尸首烧成灰扬了。” 陈六如梦初醒,原来如此,哎呀,要学的还很多啊。 白野回身,空气中还弥散着淡淡的血腥味,抬手在面前扇了扇,好似才看见王方,“呀,王员外怎的坐在地上?你也是,身为侍郎的族弟,出门怎么也不带几个侍从,快起来,地上多脏啊?” 说着还伸手扶起王方,贴心的为其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吴勉和周存对视一眼,这是性子...软?吃人都不带吐骨头的啊... 白野柔声说到,“那下官这就让人量地了啊?” 王方被吓得不轻,两股战战,嘴中哆哆嗦嗦的说道,“自...自家想起来了,地契并...并未带走,就在府上。” 哪个损失更大,王方还是分的清楚的,若是让家族知晓从自己手中丢了几万亩良田,结局也不会比那些家丁好多少。 白野面露责怪,“王员外早说嘛,走走走,去府上喝茶,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嘛,人家吴知府日理万机,还来陪我们一起晒太阳。” 王府占地超过20亩,亭台水榭,厅房连廊,飞檐翘角,檐下六面饰精雕花板,极尽奢华。 王方领着春花以及县衙的书吏去库房统计,之后还得重新实地勘验。 里正户长们纷纷告辞离去。 几人则是在荷花池边的亭中喝茶,白野轻轻拍了拍身边朱漆的红柱,一撇嘴不屑道,“王家...嘁...” (本章完) 第八十六章 斯文败类 利者,众之所同欲也,专欲利己,其害大矣。贪之甚,则昏蔽而忘理义;求之极,则争夺而致怨。 贪念原本并不是一个贬义词,那是最基本的人性。 但是过分贪婪,那就说不过去了。 就这么一个王家的支脉,仅山阴一县之地就坐拥三万五千余亩良田。 赚多少是多呀? 如那沈溪,老实交税,善待佃户,即使拥有再多的家产,也不会有人指摘。 县城某处酒楼。 “嗨,你听说了么?那王家这回可算栽了,我听说啊,他家夏收之时得交超过两万五千石稻米,白大官人真是厉害。” 又有一人说道,“那可不,昨儿个瞧见白知县领了好几百人去量地呢,这王家真不是个东西,他家的租子得7成呢。” “你小声点,别叫人听了去,自家听说,白大官人也就在山阴任职一年,等夏收结束了,人家就走了。” “还有这事?”,“果真?”,“那该如何是好?” “刘老头,快别喝了,你是白大官人庄子上的,你给大伙说道说道啊...” 刘姓老头又夹了一筷子黄瓜,砸吧一口黄酒,“哎呀,那也没法子啊,我们东家那是领了皇命的,不走也得走啊。” “那怎么办,眼瞧着日子过得舒快些,白知县走了,岂不是又和原来一般?” 只见那刘姓老头幽幽一叹,晃了晃空酒壶,立马就有眼尖的喊道,“那个厮儿,再上一壶好酒,刘老头,这回能说了吧?” 老头一笑,“其实我们东家不在山阴也没事,大伙儿不就是盼着新的农税么,咱们写个万民书,等我们东家回去复命之时带给官家,这就叫民...民什么来着?” “民意。” “对对,民意。”刘老头差点忘了台词。 “这能成么?” “试试呗,白大官人也不可能一直呆在咱们山阴啊。” 只见那刘老头脱下自己的长衫,将桌上的碗碟扫到一边,折断筷子在手指上扎了个口子,在衣服上写下自己的大名,刘三喜。 “哟,刘老头还会写字呢,就是这字丑了些,蚯蚓爬爬,我也来。” “我也来。” “自家不识字咋办?” “按个手印呗。”,“画的也行。” 山阴到处都有着这般场景,找托?不存在的,这叫民心所向... 城外军营。 高三驴被一群人围着,不耐烦的说道,“哎呀,自家都说了多少回了,没杀人没杀人!谁再嚼舌根子,别怪自家军法从事啊,差事也简单的紧,跟着县衙的书吏走一走便好。” 一群人始终不死心,毕竟当时去了200人,即便再三令五申,依旧会有消息走漏,好在没有证据,只能算捕风捉影。 一个高三驴手下的都头搓着手,涨红着脸道,“头儿,跟咱六哥说说,要几柄手刀呗...” 高三驴一脸鄙夷,“什么咱六哥,那是自家六哥,你看我有么?人家都说了,那是个样...样品,禁军都还没用上呢。” “那刀...好!”汉子半天也只憋出一个好字。 “能不好么,一连劈断三把手刀,只是崩了几个小豁口。” 高三驴轻咳一声,“六哥说了,那刀现在还太贵,朝廷用不起,咱们差事办好了,朝廷自然就有钱了,到那时...” 一群人顿时跟打了鸡血似的磨刀霍霍。 青甸湖边,这场大戏的始作俑者,俩幼稚鬼正玩打水漂呢。 李孟博轻哼一声,甩出一颗石子,“白大官人好一招先礼后兵,釜底抽薪。” 一二三...四,白野撇撇嘴,同样甩出一颗,“比不得探花郎的推波助澜,煽风点火,裹挟民意。” 一二三四五...六七,“诶!你怎的这般无赖,说好不用瓦片的!不玩了。”李孟博洗洗手,走到凉亭休息。 哎呀,果然没有对手。 今天备了些冰镇的绿豆汤,白野舀了一勺,长长的哈了一声,“现在才哪儿到哪儿,等我去建康之时,那才叫热闹。” 李孟博显然没把这话当真,“道理都被你占尽了,怕什么?” 白野拍了拍脑门,有点凉,“怕他们指鹿为马,你跟他们讲道理吧,他们耍无赖,你也耍无赖吧,他们又跟你讲道理,想想就头疼。” “嘿嘿,这回他们可不敢闹,你说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早早就让官家备好办事书吏。” 白野抬头想了想,“就是...将人想到最坏,再按最坏的结果去想法子,只是有时候我已经将人想的很坏了,事到临头,他们能表现的更坏。” 李孟博叹了口气,“倒是难为你了,对了,等你回返建康可得留心秦相,你如今在山阴,他拿你没办法,可等到你到了他的眼皮子底下,哪怕你左脚先迈进大殿,他都有法子弹劾你。” 白野表情淡淡,“哎呀,我好怕啊...” 两人已经复盘推演过很多次,大势在手已经不可阻挡。 但是架不住有的渣子搞心态,就很烦。 “话说回来,这次的夏收有没有估算过?” “私田按55万亩计,良田,劣田都算亩产3石,税两成半,官田32万亩,地租算4成,应该不会下于80万石。” 李孟博倒吸一口凉气,这个数字太吓人了,他想过会有很多,却没想到会有这么多。 秋收在夏收的基础上还要再上一两成,也就是说,仅山阴一县的收成就足以抵得上往年绍兴一府8县。 白野瞥了眼直打哆嗦的李孟博,嘴角挽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这才哪儿到哪儿,苏湖熟天下足啊。” 李孟博忽然捂住胸口,“哎呀,让我缓一缓,替你心疼一会儿。” 没钱的时候,一个钢镚掰成几瓣花,突然有钱了,确实容易让人不适应。 白野还打量了一下自己,“心疼我什么?” 李孟博痛心疾首,“这泼天的功劳,说是前无古人也不为过,长风当真这般豁达的让出去?” “那还能如何?事要尽全功,仅山阴一县之地怎么够,我可不想和安石公一般,到头来前功尽弃。”白野理所当然的说道。 李孟博竖起一根大拇指,“长风高义,但是为兄还是替长风你心疼啊,不行不行,得找个小娘子谈谈心。” 白野冷冷的吐出两个字,“没钱!” 李孟博浮夸的一手捂脸,“嗷!想我堂堂一甲第三甘愿为你这区区7品知县当幕僚,却比不得些许铜臭之物。” “你说你堂堂探花郎,又家世显赫,难道就找不到一个门当户对的娘子?” 李孟博瞬间恢复温文尔雅的神态,“你一个惧内的懂什么。” 白野顿时绷紧坐姿,梗着脖子说道,“谁...谁惧内了?” “诶?大娘子,你怎么来了?”李孟博一歪脑袋,冲白野身后说道。 白野转头,哪儿有人啊,暗叫不好,怀中的钱袋已经被李孟博顺走了。 顿时跳脚,朝着已经跑开的李孟博骂道,“斯文败类!衣冠禽兽!” (本章完) 第八十七章 夏收完毕 事情是瞒不住的,紧赶慢赶,王方到了建康。 听罢王方的讲述,王成大怒,“欺人太甚,自古杀人偿命,他白野仗着有官家青睐,就敢如此无法无天?走,随我去见秦相。” 秦桧在建康的府邸并不大,平日里除了上值,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低调的紧。 “事情便是这般,请枢相做主。”说完,王成期待的看着秦桧。 秦桧再啜一口茶,长叹一声,“天衣无缝,后生可畏啊,要变天啦。” 王成朝厅外看了一眼,万里无云啊,纳闷道,“枢相就这般放过他?” 秦熺附和道,“是呀阿爹,他这是丝毫不给我王家颜面。” 秦桧瞥了二人一眼,“前些时日,你们可曾听闻,官家已经打算收回盐引转为官营?” 二人摸不着头脑,这不是在说白野么,怎么都扯到盐引上了。 秦桧再次摇摇头,“哎,如今官家要清查田亩已经势不可挡,此时收回盐引,其目的已经昭然若揭,熺儿不也曾说想去谋一份差事么?” 秦熺依旧懵懂,王成到底是为官多年,却是反应过来,“难道他是要离间士族与地方的关系?此子好算计!” 转而又疑惑道,“枢相既已识破此计,难道就没有法子破解吗?” 秦桧感觉有点心累,这都是什么队友,“财帛动人心,就在昨日,洪州知州兼制置大使,端明殿学士李光升任参知政事,自家这枢相怕是也当不了多久咯。” 王方秦熺二人觉得心更累,听不懂啊,完全跟不上思路。 秦桧见二人疑惑,不再多做解释,“为今之计,还是想办法保住自己的位置吧,切记别犯错,熺儿准备准备,为父尽力帮你筹谋一路盐官。” 秦桧的担忧并不是没有道理,官家近来时常单独召见赵鼎,如今小阁4人,更是直接将自己排除在外。 从北方的来信中,完颜昌在金庭也是多有掣肘,自顾不暇。 局势越来越脱离他的掌控。 秦桧独自坐在厅中,口中幽幽说出一个名字,语气森寒。 宫中御书房,赵构又摔碎了一只精美的瓷碗,“考成法议了半年,何时才能施行!” 考成法的本意是肃清吏治,然而,从提出开始就争议不断。 对于有能力的人,或是想要有所作为的人来说,这无疑是良法。 赵构自然也明白它能带来的好处,但是对于有的人来说,那就是催命的符咒,又怎么可能同意呢。 更有御史直接弹劾,言说此乃暴秦之法,过于酷烈,朝廷人人自危,于朝局更是祸患无穷。 赵鼎坐着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这已经是第几只了?要是自己那弟子知晓,该心疼死。 赵构见赵鼎不接茬,只得坐回位置上,“赵卿啊,你乃朕之股肱,想想法子啊!” 赵鼎这才微笑道,“陛下稍安勿躁,此事现在反倒不急了。” “哦?元镇已有良策?” 赵鼎缓缓开口,“一旦收回盐引,朝廷就将增设各州县盐官,其中利益不言而喻,如今有新式记账法,各地监察司,还有民报,尸位素餐之辈又如何遁形呢。” 赵构眼前一亮,“声东击西?” “也可以说是围魏救赵。” 这些地方的盐官会是那些人?自然是恩荫之辈,有能力的还好,要是没能力,拔出萝卜带出泥,有的玩了。 赵构转而开口问道,“算算时日,白卿是不是快回来了?” 赵鼎很想翻个白眼,自家弟子给自己送信的频率还不如你呢,你问我? “夏收已经开始了,这孩子细致,想必届时会给陛下一个惊喜。” 赵构望向东南,“惊喜呀...” 山阴县衙,一众书吏已经忙的脚不沾地了,算盘打的震天响,数据太过冗杂。 原本是各家将田亩数报于里正户长,然后才到县衙汇总,一目了然。 结果出了王家这档子事,一些个隐匿土地的纷纷来县衙“自首”,前一版的鱼鳞册基本就作废了。 这回得自己归类,这是李家村的,那是赵家村的,头疼。 青甸园的是精耕细作,一直都是陆游亲自盯着,今年的亩产依旧夸张的超过5石,参考意义不大。 不过山阴的良田,亩产基本都能达到4石,即便是靠近诸暨县那边的劣田,也能超过2石。 白野当初的估算还是保守了,私田逾73万亩,算上官田,夏收接近百万石。 当然,这只是稻谷,并且是湿的,晒干之后还得减两成。 各村,乡晒完的稻谷陆续往青甸园拉,税场的人一一称重记录。 这个时代,稻谷脱壳还是一项体力活,且繁琐沉重。 秦代就有一个刑罚叫城旦舂,也就是女犯舂米。 李太白诗曰,田家秋作苦,邻女夜舂寒。 天再冷,女孩也必须舂出明天一家吃饭要吃的米,有客人,还要多舂一份。 纯手工,当然也有脚工... 白野弄的几台简易水力稻谷剥壳机,此时就派上了大用场,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工作。 因为材料有限,出糠较粗,这当然是和后世的机器相比。 除了将大米收好,剩下的还要用筛子过一遍,去掉米壳留下糠。 虽说这米糠在后世只能用来当家禽饲料,但现在,很多人连这都吃不上... 湿稻谷晒干得少两成,干稻谷出米,又得少两成。 整个夏收过程持续了一个半月,最后米和糠总计57万余石。 傍晚,白野的小院中再次坐的满满当当。 白野举起茶杯,“这一年多谢诸位的照拂,自家以茶代酒敬诸位。” 众人也是纷纷举杯,赵汾偷偷的往自己的西瓜汁里倒了些酒,然后冲岳霖挑衅的抬抬下巴。 岳霖...装作没看到... 白野其实也挺爱吃西瓜的,尤其是夏天,只是,对于吃惯了8424的白野,这个时代的瓜,一言难尽。 这就不得不感谢吴明珠院士,仅仅是一个瓜,就需要几代优秀的科学家付出毕生的心血,科教兴国,谈何容易? 李清照抹了抹嘴,“哎呀,有的人这般着急,怕不是想早日成婚吧?” 引得一阵哄笑。 赵颖的脸上浮上一抹粉红,微微低头掩饰羞意。 白野大方承认,确实有这一部分原因,在桌子底下还捏了捏赵颖的小手,迎着陆游期待的眼神,“务观自然也去!” 陆游激动的开始打摆子。 席间气氛欢愉,充斥着丰收的喜意,院中的这群人是真正贯彻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读书人,无论男女。 明天就要启程前往建康,这也将是北伐的第一声号角。 (本章完) 第八十八章 抡语 第二天一早,白野就前往县衙和周存交接,并且带走了誊抄的鱼鳞册。 周存搓着手,一脸便秘的模样,“那个,白知县,你看官家那边...” 白野笑道,“若要他人来打理这山阴,自家还不放心呢,周县丞且宽心,啊,不不不,应该是周知县!专利法可别忘了,周大学士...” 周存笑得都瞧不见眼睛,只是嗯嗯的小鸡啄米。 师娘裴氏也要随白野一同前往建康,毕竟现在的赵鼎的所有差遣都在建康,又没有更多的房产,过去还能照顾自家先生的起居。 原本赵颖也是应该一起的,毕竟这眼瞧着就要成婚了,但是,随着陆游一同前往,唐婉又还稚嫩,陈六要回钱塘布置婚房,青甸园就少了主事之人,无奈便只得留下。 “庄子上就有劳颖儿了,闲时亦可带着婉儿和白榆,多少也能分担一些。” 赵颖再次仔细的替白野整理着穿戴,“晓得了。” 白野张开手,任由赵颖摆弄,“那舂米的脱壳机也能卖,价不用定太高,别忘了和买家签个契约,若要牟利,不可高于10文每石,不然百姓用不起。” 赵颖依旧面带笑容,歪着头上下打量着白野,看看是不是得体,“妾身记下了,好了,郎君该启程了。” 白野犹豫了一会,轻轻抱了抱赵颖,在其光洁的额头上印了一口,大步出门。 赵颖一如先前,从未送行,仿佛这般,良人很快便会回返,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马车刚行出县衙不远,白野就瞧见早已在街道两旁等候的山阴百姓。 虽然已经有了心里预期,但是瞧见这般情形,白野还是由衷的感到骄傲。 人们手里举着床单被罩,绢布麻衣,不一而足,上面是歪七扭八的各式签名,虽然并不是所有的名字都是蚯蚓爬爬,但是所表达出来的情感却是一样的炽烈与淳朴。 从县衙至城外的军营,一路上聚集了有上万人,没有欢呼,也没有言语,就是这么默默地注视着白野一行的马车。 又怎能,怎敢辜负他们的希望。 山阴的骡车,马车被白野征用了不少,壮城军的1500人负责押运,五十多万石的粮食,三万多吨。 8匹骡马拉的四轮板车可载米30石,岂不是需要上万辆马车?一架马车算5米,首尾相连得有百里,因此,陆路的运力是完全不够的。 只能先用骡马分批次拉到渡口,再顺着海岸到长江口逆流而上,而内陆船只的载重也只有百吨左右,这就需要近300条船次。 也足以见得“火耗归公”四个字究竟有多重的分量。 万幸现在是夏季,吹的东南风,要不然还走不了水路。 这粮食多么?不多,还不够岳家军全力作战三个月的用量,仅仅是这点粮食的运输调度就够白野头疼的了。 这还只是从山阴到建康,来日北伐,想要收回燕云,还只能靠陆路运送补给,哪怕粮道没有虏人铁骑的袭扰,后勤保障亦是难如登天。 这天阳光正好,碧空万里,而对于船队来说,简直就是灾难,因为没有风。 仅仅靠十几只船桨,根本不足以驱动满载的船只,因此就需要一个古老而又残忍的职业,纤夫。 那可不是“妹妹你坐船头,哥哥我岸上走”的浪漫,而是“吴牛喘月时,拖船一何苦”的艰难。 白野皱眉站在船头,听着底下“嘿咻,嘿咻”的号声,眼中满是不忍,新式的农税还存在的难以跨越的问题,当初还是太过想当然了,石敬瑭是真该死,必须要尽快弄出蒸汽机。 可在李孟博眼里,这本就是一件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 万幸的是一天之后再次起风了,船队得以扬帆起航。 自从上船之后,白野始终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没办法,晕船。 沿着海岸线走了5天进到长江,又顺着长江行船7天,行至瓜洲镇稍作休息,再有两日便可抵达建康。 “孟博兄,随我下船走走?”白野嘴里含着冰糖来缓解晕船,显得说话嘟嘟囔囔的。 李孟博眼前一亮,“也好,是该去放松放松了。” 白野没好气道,“狗改不了吃屎。” “粗鄙!” 白野两脚刚踩在土地上,只觉着整个大地都是软的。 “呼...”白野伸伸腿,有些玩笑,又有些认真的说道,“孟博兄,你说要是我此刻放弃了,你们会不会很失望,看不起我?” 李孟博仔细观察着白野的语气神态,反问道,“你甘心么?” 白野苦笑,“不甘心啊,可是真的好麻烦。”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 白野连忙摆手,“停!我就是发发牢骚嘛。” 李孟博一本正经的说道,“你现在的状态便是动心忍性,经历的是苦心志,劳筋骨,至于天降大任反而可有可无。” “那我又为何要苦心志,劳筋骨?” 自己难道不是背着引领文明才有幸穿越的么,不然,哪个时代不能混吃等死? 李孟博摇头说道,“为国为民,方为大任,这担子若是放在寻常人身上,要么是避之不及,要么是假公济私,未曾磨砺的心性,又如何承担大任?” 白野翻翻白眼,“你还真看得起我。”随即又叹息一声,“既来之,则安之吧。” 李孟博调笑道,“哦?你想葬在这里?” 说着还四下打量了一番,“此地依山傍水,却是不错。” “嗯?”白野的震惊无以复加,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已经开始读抡语了么? 白野不确定的问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李孟博摇头晃脑,“夫子不想说话,施展起怪力将人打的神志不清。” 嗯?! 白野瞪大双眼,“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李孟博拍拍白野的肩膀,“该知道的知道,不该知道的少知道,知道吗?” 嗯嗯?? “若叫李相知晓,不知是否会大义灭亲...” 李孟博本能的缩了缩脖子,“读书嘛,难免枯燥乏味了些,总要自己找些乐子。” “也是...” 一直默默跟在后头的陆游一脸懵懂,这都聊的什么啊? (本章完) 第八十九章 从军 当船队抵达建康之时已是未时,阳光毒辣。 白野站在船头,远远的就瞧见渡口之上人头攒动。 这也不能说赵构少见多怪,从南渡以来,他就没真实见过这么大一笔进项。 每年的税收都是左手倒右手,甚至还要补亏空,钱货还没见着就已经没有了。 因此,除了赵鼎,赵构还派出了户部尚书。 只是原本的户部尚书章谊在月前病逝。 要说这章谊也是颇受赵构看重,为人宽厚,任台官之时,从不以怨谋私,就事论事,立朝论事,奏疏无虑数十百篇,皆为经国济时之策。 因此,如今站在赵鼎身侧的便是试尚书户部侍郎李弥逊。 自怜头白江山里,回首中原正鼓鼙。 作为李纲的好友,拥有着共同的政治主张,李弥逊自然也是坚定的主战派。 翻翻史书会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绍兴第二次和议前后的赵构,完全是两个人。 至于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又是一笔烂账,后人也不会去深挖其究竟。 白野扶着师娘裴氏下船。 “你们闲谈公事,不必记挂与我。” 李弥逊行礼赞道,“国夫人高义。” 白野与众官员一一见礼,自家先生处倒是不急,于是对李弥逊开门见山的说道,“李尚书,此行共大船69艘,小舟帆板百三十余。 山阴夏收共计98万余石稻谷,得米,糠共57万余石,山阴自留两万,壮城军犒赏一万,此行所携米粮不过4成,烦请李尚书签发公文,再征调一些船只,这是一应收支记录。” 当然,山阴百姓的马车骡车也是要补贴的,还有船夫的工钱,只是不多,反正报表上已经写了。 这方面根本没人敢作假,也没必要。 一众官吏呆若木鸡,李弥逊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涨红着脸连说了三个好。 白野招呼了一声陆游,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对李弥逊继续说道,“李尚书,这是陆游,亦为我山阴主簿,别瞧他年岁不大,学识可不小,剩下的就交给他们吧。” 陆游努力绷紧,一脸严肃,生怕一放松就笑出来,行礼之后还隐晦的踮起脚,微微抬起下巴。 李弥逊笑容和煦,竖起一个大拇指,“路家三郎,较于去岁倒是长高了不少,厉害。” 陆游再也绷不住,咧嘴笑开。 白野嘱咐完事了就去先生府上,自己则先是去了吏部述职,然后随赵鼎来到政事堂。 期间得知,这半年以来,朝中,军中以及北边虏人都发生了不少大事。 先说军中,虽说和谈的细节还未全部敲定,但是中原百姓要南迁,虏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西边的四川涌入十余万人,淮南淮西更是近三十万人。 这人数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说他多是因为朝廷一时间有点吃不下,这可是几十万张嘴啊,万幸的是军中裁撤老弱,朝廷有部分节余,再是夏收,周边各路州县挤一挤,勉强能暂时安置。 暂时可还不够,夏种到秋收,这几十万人得养三个月呢,白野这时候带来的几十万石大米就显得弥足珍贵了。 二月之时四川吴玠上奏请罪,自从重兵聚集关外以守蜀地,运输粮饷的道路艰险难走,用船水运,取道嘉陵江,然而,春夏两季水涨,不少船只倾覆,秋冬水枯,又有不少船搁浅。 遂采用陆运,调拨成都,潼川,利州三路民夫十二万人,县官带队发送,日夜兼程快速行进,结果死去十之三四。 赵构下令,只留守关之精锐,其余兵马就近移驻别州,以取给养。 若是敌军来犯,增援也可快速抵达。 三月,张俊想要合兵,统领岳飞以及杨沂中的全部兵力,被赵构驳斥。 这月,徽猷阁直学士王伦,随着金使乌陵思谋在祁州会见金国左副元帅完颜昌。 与此同时,岳飞,吴玠,韩世忠三大将均默契的向北派出谍子,招引中原地区百姓。 完颜昌将缴获的宋军间谍封在蜡丸中的信件,标有记号的旗子,榜文都拿出来,面带不悦的对王伦说道,“议和使既来,而暗地里又派谍子干这种事,又是为何?难道宋人无意和谈?” 王伦心里暗骂,这些个军头办事不细致,嘴上却说道,“议和安民,想来是众太尉还未得到消息,故而趁机谋求小利以为己功,陛下定是不知此时,若是贵国诚意和解,那朝廷自会训诫他们。” 金国诸位将帅与宋庭打了多年,一时间也找不出理由反驳。 这也是完颜昌头疼的地方,朝中是战是和本就分歧颇大,如今宋庭小动作不断,再加上秦桧从南边的来信,宋庭似乎只是想要个喘息之机,以徒决战。 四月,王伦抵达金庭面见金熙宗完颜亶,申诉赵构的旨意,同意和议,再加上已经被白野买通的乌陵思谋的推波助澜,双方正式缔结和解盟约。 再就是考成法的阻力。 本意是提高行政效率,但是难免只是由下对上负责,而不是对百姓负责。 而这恰恰成了秦桧党羽的攻讦理由,也是可笑。 不过这也是不争的事实,执行过程中,难免会加剧对下层民众的盘剥。 有治人而无法治,任何制度,无论好坏,归根结底还是要靠人来执行的。 举贤任贤,才是维系一个社会良性运转的基石。 朝廷挤压地方官吏,地方官吏再压榨大户,大户又吃散户... 政事堂中,白野沉思许久方才开口,“考成法可以如下官在山阴一般试行嘛。” 说着还挑衅的看了眼秦桧,“就说新式农税,州县之地都是有数的,只需测量全县耕地,减去官田,剩下的便是私田,这里便可试行考成法,若是田亩差额过大,只问责当地首官。” 至于下面的胥吏,自然就是当地的知县,知州来监督,反正他们要是出了问题,由你背锅... 秦桧不动声色的说道,“若是有地方官为图新功,虚报田亩,岂不是霍乱一方?” 不得不说,确实有这种可能,到时候虚报的田亩的税额就要平摊到百姓头上。 白野笑道,“这不是还有监察司么?若有百姓不公,还可寻就近民报刊点,有朝廷为他们做主。” 说完还冲秦桧拱手,“多谢枢相提醒。” 秦桧闷闷的哼了一声,“分内之事。” 同理,设立盐官同样可以试行考成法,其实这也是赵鼎当初回信再议的本意,由大丰收的新式农税为破题关键,只要能够试行,后续也就顺理成章。 赵鼎抚须对着身边的李光说道,“农税之事还要有劳泰定兄,联合户部以及司农寺,尽量完善,避免疏漏。” 李光回礼,“下官自当尽心。” 白野小声的对身边的李孟博说道,“你真是令尊的亲子?瞧瞧人家多正派,再看看你?” 李光有两任妻子而无妾,可能家教太严,也可能逆反心理,谁知道呢,反正这年代嫖娼不犯法,白野也不理会他这不算怪癖的怪癖,却不妨碍鄙视他... 李孟博翻了个白眼,不甘示弱,“怎的,你个惧内的羡慕啊?” “滚...” 李光对这个长子寄予厚望,一甲第三却不为官,国仇家恨之际又寄情山水,令他一度感到失望,直到前些时日,自己竟然是因为这兔崽子的一封信升任参知政事,再看看如今两人的小动作,心绪一时有些复杂,亦有些欣慰,至少也算浪子回头吧。 这时,一直沉默的枢密副使王庶开口道,“此次虏人议和有些蹊跷,兵部收到消息,虏庭以欺诈做法废除刘豫,伪齐掌权之人四处奔逃,人人自危,中都将帅更是如同油煎,我朝只要稍有行动,河南便可归附,恰恰此时,虏庭遣使和议,白少卿以为,虏庭是何用意啊,难道是缓兵之计?” 白野有些莫名其妙,自己和王庶又没有过节,怎么还考校起自己来了,压下心中疑惑,“下官不善军事,岳太尉亦时常提醒下官,便不多做纸上谈兵之论,不如让李探花来答王相公之问。” 王庶沉着脸点点头。 李孟博需要一个进入大众视野的机会,白野便顺水推舟。 李孟博无奈的看了眼白野,起身行礼,“虏人来使,言辞利诱我朝,无外乎两种可能,以淮水为界亦或是以黄河为界。 若以淮水为界,我朝在淮水北岸尤有治所,如泗州,涟水军等等,既为我军所有,又何来和谈? 若归还河南,以黄河为界,则沿河东西四千里,连年战火,白骨未收,几无人迹,若是我朝得了河南,自不可能如伪齐一般毫不怜悯顾惜,即便以白少卿之新式耕作法,亦需要三五年才可能改善原先贫困凋敝之境。 而这三五年里,我朝不仅不能从河南得到任何财物赋税,每年还需输送过千万的钱粮。 同时,还需派兵驻守,中原平阔,用兵岂止20万?届时都不用虏人来攻,我朝自溃,虏人之计不可谓不歹毒。” 王庶点头暗赞,都是我大宋人杰啊。 白野偷偷树了个大拇指,又得了李孟博的一个白眼。 赵鼎瞧了眼外面的天色,轻咳一声,“哎呀,今日该下值啦。” 然而,赵鼎,李光,王庶三人都没有动,都有意无意的看向秦桧。 秦桧哪还不晓得这是要赶人了,忍着怒意拱手告辞,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尔等最好别出错。 待秦桧离去,赵鼎看着白野,眼神有些自责,缓缓开口,“长风啊,我等三人商议许久,你去从军吧,去你兄长麾下。” ??? 白野整个人傻了。 (本章完) 第九十章 挖坑埋自己 作为变法的始作俑者,白野太年轻了,资历又太浅。 历朝历代的变法者,似乎都没有好下场。 白野经历山阴历练后是必须要回到朝中的,这样一来,白野的一言一行都会被政敌无限放大。 何况他还是个“不拘小节”的性子。 新法本身的错漏并不大,或是说本就是利大于弊,秦桧以及江南一党想要从新法上找问题阻挠,机会不大。 既然无法阻滞新法,那就解决提出新法的人,等把人解决了,新法基本也就形同虚设,这又不是什么新鲜手段。 赵鼎,李光等人自然是不怕他们攻讦,而白野就不一样了,还护不住。 万幸的是,当初文武交融的法子是白野提出来的,赵鼎便可依此顺理成章的将白野塞入军中。 秦桧等人的爪牙只在朝中,还伸不进行伍里。 宋金决战,有岳飞在,自然不会少了白野的功劳。 如此一来,既有了变法之功,又有军功,只要不是十恶不赦的大罪,白野在朝中的地位便稳如泰山。 难怪刚才王庶要考校自己,原来在这儿等着。 白野听完理由,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辩驳,抿着嘴,“自家不通军事,不善骑射,更是晕血,入军中能干什么,给兄长添乱么。” 如果只是随军参谋,那还谈个屁的文武交融,所以,上战场是毋庸置疑的,哪怕是主管后勤,可中原的后勤,也没见得会比大军更安全... 赵鼎轻声道,“岳太尉曾赞扬你目光长远,极善大局,至于骑射可学,操弩亦未尝不可啊,晕血嘛,克服克服... 何况,长风你生性悲悯,入军中历练,于你而言亦是有不少好处。” “那我回山阴不行么?又不是非得在军中。” 赵鼎见白野一直扭捏推辞,也是有些恼了,一拍桌案,“难道你能一辈子呆在山阴?你的抱负难道要为师来实现?为师还能活几年啊,还能在相位几年啊?” 就差一句烂泥扶不上墙,语气中满满的恨铁不成钢。 李光连忙劝解赵鼎,“赵相息怒,长风毕竟还年少。” 白野不死心,目中尤有希冀,“官家已经同意了?” 赵鼎摇摇头,“未曾与陛下商议,不过...” 确实,哪怕不给他赵鼎面子,赵构又不是蠢人,怎么会不理解其中的曲折。 白野低着头,好半晌才憋出一句,略带委屈,“先生,那我还成亲么?” 赵鼎见白野终于不抵触,稍稍松了口气,“我大宋惯例是军属随军,不妨碍你成亲。” 不知怎的,白野目光湿润,“若是我...算了,听先生的。” 在岳飞手下有危险么?那是肯定的,可军中哪有不危险的,每次大战,岳飞都不能保证自己一定活着,更何况他白野。 不过,相比于其他几路大军,除了殿前的杨沂中,也确实只有岳飞的后护军最安全,也最合适。 一来本身就熟悉,二来,岳飞拥军十万,还不至于让白野冲锋陷阵,也能有些照顾。 李光指着下面沉默的李孟博,“你也去!” 李孟博瞪大了眼,吃瓜怎么还吃到自己头上了,闷闷的点点头。 随即又给了白野一个眼神,兄弟,哥们我够义气吧,下次给钱大方些。 白野都懒得翻白眼,大家难兄难弟,谁也别笑话谁了。 第二天一早,白野一行人就等着入朝。 当然,不可能一上来就轮到他们,白野百无聊赖的踢着脚边的石子。 李孟博轻轻撞了一下白野的肩膀,小声道,“哎,你这晕血怎么克服啊?” 白野没好气的道,“能怎么办,战胜恐惧的办法就是面对恐惧...” “话说,你怎么会晕血的呀?小娘子都不如...” 白野突然间面色惨白,毫无血色,身形都开始摇晃,吓得李孟博连忙说道,“我不问了。” 接着嘴里噔噔噔的打着拍子,就跳起了别扭的舞蹈,分散白野的注意力。 白野干呕一声,“快别跳了,怪恶心人的。” 李孟博故作疑惑,“不好看么?下回我带你去看看姑娘们是怎么跳的。” 陆游也放开胆子,“世兄能带我一起么?” 李孟博挥挥手,“滚滚滚,小孩子逛什么青楼。” 这时,众人瞧见从殿内走出一个内侍,想来是到他们了,几人连忙再整理一下衣冠。 “陛下宣几位官人进殿。” 白野行礼,“有劳大官,这儿的几口箱子是山阴进献陛下的礼物,需要一同上殿,烦请大官差人搬运。” 那内侍笑容含蓄,“既是百姓献上的礼物,理当如此。” 甫一跨入大殿,无数双眼睛齐齐看了过来,至于所含之意,就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了。 待几人行过臣礼,赵构心情不错,笑着开口道,“昨日渡口的盛况,朕已经知晓,方才听闻,白卿还带来了礼物?” “非是臣之礼物,是山阴百姓。” 接着,白野将箱子一一打开,朗声道,“这是山阴献给陛下的万民书,总计个签名或是手印。” 殿中一片哗然,万民书只是个概念,百余人的也算万民书,这可是实实在在的万民啊。 赵构也有些震惊,快步走到近前,拿起一件还带有泥点子的粗布麻衣,放下,又拿起一张床单。 “来人,全部展开!” 殿外其实只有一队侍卫,加上内侍也还不够,有些机灵的官员也跳出来帮忙。 有的字一看就是读书人写的,有的是小家碧玉,有的是粗陋农人,也有什么小乌堆,小兔叽这类的稚童玩乐。 哪个皇帝会不希望被歌功颂德,更何况是这种“自发”性质的。 秦桧眼神复杂,王成原本还想弹劾白野在山阴滥杀无辜,见到赵构的神情,也清楚事不可为。 这种情况下,谁敢拦,谁死,新式农税已经是势在必行。 赵构回坐龙椅,平复了一下心情,“这一年辛苦白卿,众卿以为该如何封赏?” 赵鼎越众而出,“启禀陛下,白少卿曾言我朝文不知武,武不通文,更是提出文武交融,不如就让其入军中再历练一些时日。” 秦桧刚抬起的一条腿又收了回来,皱眉思索。 这倒是把赵构弄懵了,“这...白卿以为如何?” 白野能怎么办,行礼道,“但凭陛下差遣。” 赵构更懵了,这师徒俩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从什么军那? 秦桧很快就想通了关键,怪不得昨日让自己先走,这是想将白野再次脱离朝堂的视野,随即,嘴角微微翘起,想从军?从军好啊... 上前一步,“臣附议。” 这下赵构才回过味来,原来赵鼎是要保护白野啊,再想想农税,想想白野早早的就让自己准备好精通算学之人,从军委实可惜了啊。 可是不从军还有更好的法子么? 眼神复杂,“那该授予何官职,安置何处?” 秦桧抢先开口,“臣至今记得当初白少卿在殿前挥斥方遒的神态,不如就入中护军,独领一军,受张太尉节制。” 赵鼎皱眉,好狠,淮南是宋金最前线,再加上张俊本就与自家几人不对付,并且贪财,白野若是去了淮南,自家闺女就得守寡了。 “白少卿终究年少,恐难担此大任,臣提议后护军,岳太尉与白少卿有旧,还可多加指点。” 赵构也纠结,如果说非得从军的话,殿前龙神卫最合适,离自己也近,可两个宰执,一个说东,一个说西,还都有各自的道理。 秦桧见赵构踌躇,转而对着白野开口道,“既然意见不一,不如折中,白少卿可愿入刘太尉麾下?” 白野纳闷,这秦桧又整什么幺蛾子,如果岳飞军中去不了的话,去刘锜那儿也不是不行,稍作犹豫,还是同意下来。 赵构见白野点头,刘锜如今为权主管侍卫亲军马军司及殿前司公事,统管重建的三衙军,只是三衙军数量不多,有名无实,正好也可以让白野统领一军。 三衙军正是赵构的亲卫军。 最后赵构拍板,“既如此,擢升太常少卿,右司谏白野为观文殿学士,中卫大夫,骑都尉,去山阴知县,兼侍卫亲军马军司副都指挥使,重组龙卫军,一应差遣,由枢密院议定。” ??? 白野茫然的看着满脸急切的赵鼎,枢密院?自己是不是挖坑把自己埋了? (本章完) 第九十一章 传家宝 李孟博的任命是随着白野一起的。 原山阴县丞周存进补知县,陆游直接被授予山阴县丞,朝奉郎,从七品官身。 不同于陆游走路都是轻飘飘的,白野在赵府中却是坐立不安。 怎么会是枢密院呢?三衙军也好,刘锜也好,怎么也轮不到枢密院啊。 李孟博宽慰道,“赵相不是去找官家了么?王公亦是枢密副使,长风安心便是。” 白野皱眉,“你不懂,我敢保证,只要一散朝,那秦桧就会签发任命,根本不会与人商议,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便是官家也没办法。” 程序就是这么个程序,它可不像洪武时期,可以皇帝说了算。 李孟博有些疑惑,“刘太尉乃将门之后,军略丝毫不逊色于吴,岳,韩众太尉,长风又何必忧心?” 白野哑然,自己哪是担心在刘锜手下,但有些话又不好明说,只能叹息一声,默默等赵鼎回来。 等到赵鼎,李光,王庶三人回来,白野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去年淮西兵变,郦琼叛逃,建康门户大开,刘锜军接替原本的刘光世戍守淮西。 王彦也受到牵连,罢兵权出任地方官,于是朝廷将王彦所部8000人也隶属于刘锜,并且开始单独成军。 接着刘锜兼任庐州知州,淮西制置副使,主管淮西安抚司公事,率部进驻庐州,重建被郦琼烧毁的庐州城。 再然后,刘锜升任枢密院都统制,刘锜所部也就成为了枢密院的直属部队。 也就是说,白野的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正是秦桧... 白野苦笑,没想到自己也有被人玩信息差的时候。 前脚丈量田亩算是先礼后兵,人秦桧反手也来个顺理成章。 王庶无奈道,“秦相太快了,长风你的任命文书想来也快到了,除了龙卫军统制,戍守颍州,兼领颍州军监,提举常平司,宽限至中秋前上任。” 白野咂舌,即便再不喜欢秦桧,也不得不赞一声厉害,自己提议的考成法都还没试行,人已经安在自己身上了。 提举常平司是做什么的?掌管常平,义仓,免役,市易,坊场,河渡,水利等等。 秦桧来了个先下手为强,只等着白野犯错。 白野茫然的问道,“这颍州是在哪儿?” 王庶看了看两位宰执,都没有开口的意思,只能再次说道,“顺昌,庐州西北500余里。” “哦,顺昌...”白野只觉着这地名莫名的熟悉,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后半句吸引了注意力,庐州西北500余里,那都已经是边境线附近了。 若有战事,白野就是第一波炮灰,若无战事,秦桧也可以从鸡蛋里挑骨头。 白野倒抽一口冷气,阿巴阿巴了一会,也没阿巴个所以然出来。 这时赵鼎开口道,“官家也有考量,那秦桧身为枢相却鲜有作为,已经引得官家不满,只是未抓到痛处,无故难去其相位。 长风新组的龙卫军为马军,5营两千人,于各军中抽调精锐补足,一应粮饷,皆由枢密院以最高规格供应。” 白野回过味来,好家伙,玩俄罗斯套娃呢,白野找地主老财的错漏,秦桧就找他白野,而赵构又找秦桧,大家一起来找茬? 白野散开束发,挠了挠头皮,忽然又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先生,如今都快7月了,那我的婚礼怎么办。” 赵鼎还怕白野有什么逆反,闻言松了口气,“摆个酒就是了,也无须多大气力。” 白野皱眉,噘着嘴道,“太仓促了。” 赵鼎不以为然,“仓促?仓促什么?一切以国事为重,更何况,这种事情难道要颖儿先开口?颖儿什么心思你会不知?” 白野默默不说话。 赵鼎轻轻在白野头上拍了一下,“你说你当初的计划,那得多大的胆子,怎的到了男女情爱上又如此扭捏,再说了,即便是不摆酒,生米煮成熟饭都不会?” 李孟博在一旁小鸡啄米的附和,嘴里嗯嗯嗯不停,“若是不会,为兄带你去长长见识,先练练。” 李光恨恨的踹了一脚,混账东西,凑什么热闹。 白野那叫一个尴尬,脸都憋红了,听听这都是什么虎狼之词,问题它还是从自己老丈人嘴里蹦出来的,还儒学大家呢,成何体统,为老不尊... 梗着脖子,“不行,哪怕你是先生也不行,颖儿就嫁这一回,我得风风光光的娶她。” 赵鼎既欣慰又心疼,接着就听见白野再次开口,“那个...这事...先生能否先给颖儿去信一封,言明利害?” 李孟博撇嘴,切,还是惧内。 赵鼎咳嗽两声,抚须掩饰尴尬,“还是找你师娘吧,毕竟是女儿家的事,为师多有不便。” 李孟博翻了个白眼,得,要不怎么说人家是师徒呢,一脉相承。 随着夜幕降临,御书房中灯火算不得明亮,赵构还在审阅山阴的报表。 一如既往的细致,赵构是真不想放白野出去,只是,既然要挑明派系党争,白野在外反而是一种保护。 一个小内侍跑进来,微微喘着气,“陛下,赵相公和白...白少卿求见。” 正是白天那个小内侍,他不知道怎么称呼白野,故而还是叫白少卿。 那人的眼神叫人很舒服,不似有的人歧视,有的轻视,有的蔑视,有的无视,而是如同两个普通人见面,简单的打声招呼。 这份寻常在这个小内侍的心里,却是无比温暖。 所以,当他刚从宫门得到消息,就立马跑来禀报。 赵构抬头,“快请。” 等赵鼎,白野二人行过臣礼,赵构便命人赐座。 赵构问道,“二位连夜而来,是有何要事?” 白野起身拱手,“打扰陛下休息,臣知罪,只是枢相令我中秋前上任,故而特来辞行。” 赵构神情复杂,“朕亦不想卿就此离去,其中曲折...哎,不说也罢,卿于国又立新功,有何诉求,可一一道来,朕无不应允。” 白野等的就是这句话,“谢陛下体恤,臣请如山阴时一般,龙卫军一应事物,皆由臣做主,包括一应军械甲胄。” 白野在山阴的铁器坊,赵构是知道的,甚至手上都还有送来的样品,只是按薛弼的奏报,造价过于昂贵,不过看看白野,以及一言不发,须发又白了几分的赵鼎,咬牙道,“准。” 赵构又道,“考成法,新式税法均出自卿之手,如今卿即将离去,可还有建议?” 白野想了想,“考成法也好,税法也好,都不过是形式,其实最关键的是要简单,以及责任明确,就好比山阴,若是务观办错了事,难道朝廷只责罚与他?务观只是听臣差遣,所以,这个责任自然是在臣,其他地方官吏也当如此。 上行下效,只责下而轻上,是为本末倒置。” 已辞退,第三方,无直接关系,都什么玩意。 赵构赞同的点点头,感叹道,“朕越加不希望白卿离去啊。” 啊,对对对,大家都难,都是身不由己,白野偷偷往赵构的桌案上瞄了好几眼,九妹,希望你有点眼力见。 赵构好奇问道,“白卿这是?” 白野索性说道,“臣在努力克制偷走那个钧瓷笔洗的冲动。” 赵鼎轻轻踢了白野一脚,御书房中的内侍宫女也是掩嘴偷笑。 赵构哑然,再看看手边的笔洗,如今的钧瓷官窑已经随着战火烟消云散,工匠或逃或亡,因此,对于这个笔洗,赵构极为喜爱。 只是对于白野,又觉得有所亏欠,冲一边的内侍示意。 白野喜滋滋的从内侍手中接过笔洗,这可是绝品那,回去得埋起来当传家宝。 收拾好心情,白野起身准备辞行,“时不我待,山阴还有些事务需要安排,臣就此拜别,望陛下保重龙体。” 赵构留下赵鼎,白野在小内侍的带领下离去。 白野一路把玩着笔洗,觉着这小内侍老是看自己,于是开口问道,“大官怎么称呼?” 小内侍吓了一跳,“奴,贱名张宝,当不得大官称呼。” 轻声细语,其实蛮好听的,白野摆摆手,“名字哪有贵贱,你又不比我少...”呃,好像确实少点东西,“大家都在以自己的方式活着,都有着各自活着的理由,又何来贵贱之分。” 张宝听不懂,但还是很开心,直到白野出了宫门,依旧驻足许久。 白大官人,白野,真好。 (本章完) 第九十二章 六叔 为了尽快赶回山阴,一行人便选择了骑马赶路。 白野正好借这个机会练一练“骑术”,说到底龙卫军也是马军,统制官不会骑马,那还怎么带兵。 学好骑马的关键,就在于需要找到马儿在行进间的节奏并加以配合。 起初倒是还好,可一旦速度起来,白野就有些跟不上了。 李孟博看着正在揉屁股的白野,一挑眉头,“你行不行啊!” 白野疼的龇牙咧嘴,没好气道,“多话,你生来就会骑马啊?我迟早弄出比骑马更快捷,更舒适的出行工具。” 阿九有些愤愤不平,“郎君,要不我悄悄返回建康,去弄死秦桧算了。” “胡闹!” 李孟博也是哑然失笑,相处的一段时间,他发现这阿九的性子和样貌一样,可爱的有些过分,想问题永远是一条直线。 阿九撅起嘴,弱弱的嘟囔着,“为什么啊...” 陆游出声解释,“若是因为政见不合,或是不喜欢谁就派人暗杀,那不是都乱套了?你派人暗杀我,我派人暗杀你,人人出门都得带上几十上百的护从?这些护从里有没有暗杀者?这算是约定成俗的底线,没有人会逾越。” 阿九还是听不太懂,不过大概意思是明白的,就是不能这么做,可能会给郎君惹麻烦。 至于白野当初遭遇刺杀,那又是另一种情况,无论是完颜昌还是秦桧,都不会直接派自己的手下,而是七拐八绕的鼓动不相干的人,隐去自己的痕迹。 包括秦熺在年初的时候恶心白野,也是同样的道理。 小人也是有底线的,即便那底线比较低... 如果真的有人打破底线,那别管是敌是友,人人得而诛之。 白野喝了口水,语气幽幽,“都不知道该怎么和颖儿解释。” 李孟博宽慰道,“大娘子深明大义,会理解的。” “相识快两年了,我还未曾送过像样的礼物呢,万一此去...” 李孟博一把掐住白野的脖子拉到路边,摁着他的脑袋,“快呸呸呸!” 手劲还挺大,白野扒拉开李孟博,“子不语怪力乱神,你也好意思说自己是读书人。”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呸几声又花不了几两力气。” 阿九走到白野身边,上半身微微前倾,双手握拳向后,呸呸呸... 认真的表情好似在说,诸天神佛在上,自己帮郎君呸过了,所以刚才说的就不作数。 “赶路吧,事情还多呢。” 800余里,轻装简行走了五天六夜。 陆游带着政事堂以及吏部的公文去县衙,而白野则是站在青甸园外,踌躇不敢进去一步。 李孟博拍拍白野的肩膀,“事已至此,总要面对,难道你还能不见大娘子?” “可我就是不知该如何开口啊。” 正白野犹豫的时间里,已经有人去通知赵颖了,这也怪不得庄户热心。 赵颖快步走来,近前才稍稍收敛脚步,本就是大暑天气,又走得急,几丝乌发粘在娇嫩的脸上。 “怎的这般快就回来了?” 白野笑着将赵颖的头发拨弄好,“官家另有差遣,就赶着回来安排些事务。” 赵颖敏锐的从白野的语气神态中发现了不寻常,英气的眉毛皱起,“要远行?” “算是吧,从军。” “可是岳太尉麾下?” 白野摇头,“出了些意外,是刘太尉。” “阿爹怎么说?” “先生和官家在其中都有算计,无可更改。” 赵颖嘟起嘴,“那妾身也自当随军。” 白野扯开一嘴角,“民报哪里离得了你,更何况,你家官人的家业都在这儿,得有你这当家主母掌事啊。” 赵颖又走进两步,目光盈盈,微微仰起头,“能留多久?” “至多半个月吧,戍守之地在颍州,距山阴超过1500里,得赶在中秋前上任。” 赵颖低下头,几滴晶莹的水珠落在鞋面上,她从未像现在这般觉着委屈,低声道,“可有危险?” 白野认真的想了想,“尚可。” 赵颖抬起头,“不骗我?” 白野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痕,柔声道,“我也会骗人,但绝对不会骗你,先生说婚事可以从简,但我不想,我要你风风光光的嫁给我。” 赵颖再次垂首,“都依良人。” 白野牵起赵颖的手回自己小院。 李孟博摸了摸嗓子,总觉着齁得慌。 晚间,白野正和赵颖商议民报的后续发展,赵汾噔噔噔的从院外跑了进来。 淡青色的外袍上还有几个小脚印,赵汾用力一吸鼻子,将青虫收回去,然后对着白野大声道,“我也要随兄长从军!” 白野上手就是一巴掌,“父母在不远游,知不知晓?!” 赵汾根本不怕,“阿爹说,大丈夫应志在四方,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白野笑骂,“那你万卷书读完了吗?” 赵汾理直气壮道,“我万里路也没走完啊!” 赵汾最近也是被岳霖怼的没脾气了,一说读书,岳霖就说你本就年长,读书多是应该的,然后又说自己和爹爹走南闯北,把赵汾羡慕嫉妒的不行,说急了,赵汾就上手,可又打不过,打不过也要打啊,怎能弱了气势,纯纯头铁。 白野没好气道,“滚滚滚,找白榆顽去。” 白榆?!赵汾又一吸鼻子,眼珠一转,也是,若是随大兄从军就得好长时间见不着白榆了,倘若被岳霖侄儿近水楼台...不行不行,还是先不从军了。 “哦...” 陈六忙完工坊的事物也赶了过来。 “阿郎既要从军,就带上我吧。” 白野斜瞥了一眼,“你去干什么,龙卫军不收老弱病残。” 天子亲军,那是对身高长相都有要求的,更何况陈六还少了一只眼,即便现在是特殊时期,要求有所降低,那也不是陈六能混的进去的。 放在北宋时期,岳飞都进不了正军,就是因为身高不够... 陈六急道,“那阿郎身边也不能没有自己人啊,要不从楼里...” 楼里哪还有汉子啊,全撒出去了,就剩个白甲。 陈六开始惯例耍无赖,一屁股坐在地上,树袋熊一般抱住白野的大腿,“那也不管,阿郎在哪,自家就在哪儿,不然,九泉之下,自家没脸见老郎君。” 白野用力蹬了两脚,没蹬开,缓和着语气说道,“你个浑人,你若是跟我去了,工坊我该交给谁?你留在这,还能帮帮夫人,难道你想将来你家郎君在战场上还要记挂着这边?” 陈六依旧不听,就是抱着不撒手,他跟金人交过手,清楚虏人的战力,战场上的生死,谁都无法保证。 白野红了眼,“六叔啊!” 陈六再也忍不住,将头埋在白野的大腿上,接着就传出压抑的呜咽。 (本章完) 第九十三章 么得感情的杀手 第二天,赵颖虽然依旧梳着端庄典雅的回心髻,却是添了一条只有出嫁后才有的五色绸带。 陈六有一句话是对的,身边的亲卫总是要找更信得过的人。 因此,庄子上也放出消息,招募20名亲卫,除了朝廷的安家费,白野另外再给100贯,以及各自租佣的土地。 陈六破天荒的没有大呼小叫的说白野败家,用他的话说,那就是他们的买命钱,给的多了,他们才会知晓郎君的命有多金贵。 白野虽然不算非常赞同,不过,相对于各地的兵员,自己庄子上的农户,显然更值得信任。 工坊的匠人都是宝贝,一律不接受报名,这倒不是什么歧视,而是这些匠人,只有在工坊才能发挥出最大的价值。 白野还给真老成刘治几人布置了一系列任务,车床,铣床,钻床等等,关键就在于钢材的选取,需要他们和铁器坊的李虎等人长期摸索总结。 最头疼的是化工方面的人才没有,白野都想去寻访名山大川中的道观,那些道士们定然最感兴趣,也只能暂时搁置。 即便是愿意教,也得有人愿意学,纯理论性的知识可不含功利,既无法给科举加分,对于财富也无法增值。 其中还有术与道的区别,有术而无道那只是一时之利,无法长久。 所以白野始终坚持宁缺毋滥,他相信,刘治5人在物理方向会走的比自己还要远。 儒学经典做注是一件繁琐且枯燥的事,何况还只有林松孙和李清照二人,万幸的是,荆湖茶陵的芦溪老人王庭珪接受了林松孙的邀请,近期会带着学子前来山阴会学。 王庭珪在政治上虽然没有什么大的作为,但他的诗文着述甚丰,笔力雄浑。 他正巧也在编写《论语讲义》以及《六经讲义》,山阴之行顺理成章。 待交代完琐事,白野回到了自己的小院中。 陈六板着脸,严肃认真道,“阿郎来吧!” “那我来啦?” “嗯!” “我真的来啦?” “嗯嗯!” 白野闭眼咬牙,手中的银针扎了下去,触感很硬,陈老六手上这茧子可够厚的啊,小心的撑开一线眼皮,银针扎在了桌案上,能不硬么。 迎着陈六那一脸的无语,白野干笑两声,“意外,再来一次...” 扎自己?那多疼啊... 白野眯起眼,因为捏的太用力,银针抖个不停,将针尖抵在陈六的指腹上,心一横,咬牙用力... 银针整个被白野折弯了... 陈六的眼里只有自责,觉得一切都是因为自己才导致的。 白野大口喘着粗气,这着实有些难为人了,有的人能从虐待小动物中获得快感,而有的人连摸一下猫猫狗狗,都怕弄疼他们。 缓了好一会儿,白野再次拿起一根银针,抿着嘴唇,“再来一次。” 这回一切顺利,一点嫣红浮在陈六的指腹上。 白野的脸瞬间转白,手脚已经不自觉的开始颤抖,却始终没有移开目光,死死的盯着陈六手指上的那点血迹。 又缓了好一会,“再来!” 一连七八次,白野终于适应了这“点”程度。 接着又让陈六去捞鱼,白野提着菜刀,看着砧板上时不时就跳一下的鱼,做着心理建设。 “小鲫鱼啊,对不住,为了北伐大业,你就委屈一下?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啊。” 只听“咚”的一声,菜刀砍在了砧板上,那鱼却是丝毫无损。 “哎呀,对不住,自家不擅长玩刀,再给一次机会?你还是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啊。” 接着又是“咚”的一声,这回倒是砍中了...一小节尾鳍。 “哎呀呀,意外意外,再一再二不再三,下次一定!” 那小鲫鱼都不蹦跶了,仿佛认命一般,要不给个痛快? 晚间,李孟博喝着奶白的鲫鱼汤,“啧啧,这鱼汤真真不错。” 白野还在魂游天外,“啊?是嘛?那得好好谢谢鱼。” 又过一天,白野提着菜刀来到了鸡舍。 一只脚轻轻踩着鸡身,一只手摁住鸡头,“小鸡小鸡,国家会记住你今日做出的牺牲,不反对是吧?那我可动手了。” 菜刀在鸡脖子上一划,毛也没掉一根。 “啊呀,对不住,肯定是刀不够锋利,我再磨磨...” “这回好了,那我们继续?” 李孟博手边是一桶水,蹲在一旁都没眼看,这是哪来的活阎王。 死一只鸡,白野就昏过去一次,然后李孟博泼醒,然后再死,再晕,再泼醒,循环往复... 晚间,餐桌上是红烧鸡块,白斩鸡,葱油鸡,叫花鸡... 鸡鸭一连吃了三天,白野来到了猪圈。 小猪们以为来喂食了呢,哼哼唧唧的围了过来。 “哎呀,不用这么热情,都想为国效力对吧,一个一个来。” “哟?这是练成了?”李孟博见蹲着的白野没有倒下,有些意外。 只是好一会也没见白野有其他动作,走到近前一看,好嘛,蹲着晕过去了。 晚间的餐桌上,梅菜扣肉,狮子头,荷叶蒸肉,蒜泥白肉... 这又是5天,白野立于猪圈之中,手上的刀还在滴答的往下滴血,脸上,身上都有飞溅的血迹。 目光有些空洞,对着李孟博说道,“我变强了,我是个冷血,么得感情的杀手!” 李孟博吞咽了一下口水,看着满地都是不成...猪形的碎肉,默默的点点头,小心的夺过白野手中的刀,“嗯,强了,么的感情,杀手,厉害。” 这也是留在山阴的最后一天了,白野躺在树下的竹床上,眼睛上敷着一条湿润的毛巾。 李孟博正皱眉吃着新做出来的肉干,“这肉干又咸又甜的,真难吃。” 白野揭毛巾,坐起身,轻轻揉了揉脑壳,“军粮哪管好不好吃,就你手上那一小条,能让将士顶一天,以往出征,部队也就携带十天半个月的口粮,有了这肉干,同等重量的粮草,能延长三五倍,而且,这东西还不易坏。” 李孟博往后一躺,双手枕在脑后,翘起一个二郎腿,“哎,行吧,我大宋的玉面小郎君要去从军咯,该有多少小娘子整日以泪洗面啊...” 白野懒得搭茬,因为他已经看到了院外一个翠色的身影,泫然欲泣。 其实他就是在有意无意的避开唐婉,小丫头情窦初开,懵懂无知,日子久了,兴许感情也就淡了。 微微叹息一声,起身走去,“婉儿怎么来了?” 唐婉泪眼朦胧,“哥哥在躲着我?” 白野强装镇定,挠了挠头,“怎么会?只是一直琐事缠身。” 唐婉取下腰上系着的香囊,“这里是我给哥哥求的平安符,盼哥哥此行平安无事。” 白野暗自叹息一声收入怀中,“哥哥定是时刻带在身边。” 唐婉见白野收到珍重,低着头,红着脸跑开了。 白野不知道的是,香囊里还有唐婉的一缕青丝。 李孟博幽幽吟诵,“红绶带,锦香囊。为表花前意,殷勤赠玉郎。” “闭嘴吧你!” 对于唐婉,白野真拿不出什么好办法,两个时代的女性有些思维方式还是有所区别的,唐家要是早点带回去也好,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李孟博测过身子,“当真没有想法?” 白野看看唐婉离去的方向,“心非木石岂无感,吞声踯躅不敢言。” 李孟博一撇嘴,“矫情!” (本章完) 第九十四章 辞别山阴 用罢晚饭,几人各自回去收拾行李。 白野还纳闷,晚间赵颖怎么没过来用饭。 推开自己的卧房,只见赵颖一手托着香腮,一手在桌上画着圈圈。 一头秀发披散,外罩纱衣,内穿低胸长裙。 白野一边点上油灯,一边说道,“颖儿怎的在这儿,可用了晚饭?” 赵颖明媚的目光闪烁,摇摇头并不说话。 暖黄的灯火映照下,透过半透明的薄纱,隐约可见白皙的体态,身体优美的曲线展露无遗,自有一股雍容华丽又不失妩媚的风采。 白野感觉鼻子有些发热,连忙转过身,微微仰起头,“我...我替颖儿去拿些糕点。” 带上房门,那天先生的那句“生米煮成熟饭不会啊?”便一直萦绕在脑海,白野用力的甩了甩头。 等白野从厨房回来,手里捧着绿豆酥和水晶糕,脑子里想的却是当禽兽呢,还是禽兽不如。 回到屋内,二人对坐吃着糕点,白野闲扯着民报的琐事,目光不受控制的瞎瞟。 半遮半掩的朦胧,最叫人难以抑制心中的欲望。 赵颖再次咽下一块绿豆糕,嘴边还有少许残渣,伸出小舌头舔了舔,目光迷离,“好看么?” 白野傻傻的回道,“好...好看。” “那良人是要与我坐谈天明?” “对对...啊,不是,该就寝了。”白野站起身,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赵颖率先往床边走去,脸红的都快渗出血来,却强装镇定的脱鞋,除去纱衣,女儿家总归是害羞的,扯过薄被盖在身上。 白野上前掩好被脚,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 这个时代的大家闺秀,能做到这种程度,不可谓不大胆,用情至深亦是不言而喻。 白野在赵颖的额头上亲了一口,而后瘫坐在床边,好似刚才已经耗尽了全身的气力。 “虏廷对于战和争议较之我朝尤为酷烈,加之虏人本就鲜通教化,政变在所难免,战事已不远矣,若是...” 赵颖猛的伏过身子,从背后环住白野的脖颈,语调带着些许颤抖,“不许再说,妾身已是白家之人,若当真有那一日,待汾儿有了子嗣,择一过继于膝下,延续我白家香火。” 白野暗自叹息,轻轻摩挲着赵颖如同嫩藕般的玉臂,目光透过院墙,仿佛看到遥远的战场,“颖儿乃世间少有的奇女子,自家要在万人的见证下迎娶你过门,才不枉颖儿的这番情意。” 这要是放后世,纯纯的渣男语录,可万一自己真的死在战场上,让一个如花般年纪的女子守寡便是理所当然么,世事弄人。 享受当下,呸,那叫不负责任。 赵颖又紧了紧胳膊,耳鬓厮磨,“嗯,妾身等良人凯旋。” 白野扶赵颖躺好,再次掩好被子,一只手轻轻的在赵颖肚子上拍打,“从前啊,有一群小鸭子在排队,最后的那只小鸭子想和前面的鸭鸭对齐,可怎么也对不齐,它就一直嘀咕,对不齐鸭,对不齐鸭。” 赵颖闭着眼,泪水沁湿了枕巾。 若是说那日得知要从军有多委屈,那么,现在就有多幸福,她知晓自己在心仪之人的心里,究竟有多重的分量。 白野就这么在床边坐了一夜,第二天,领着20名“层层选拔”的亲卫来到铁器坊。 铁器坊的负责人是董川,手艺自然是最好的,只是年纪偏大,所以白野还是比较喜欢和李虎打交道。 白野带着众人在铁器坊量了尺寸,反正龙卫军一切自己做主,要说什么甲胄防御力最强,那无疑是板甲。 只是这东西都是需要量身定做,没办法像扎甲那样批量生产。 两个人即便是同等的身高体重,但就是有的腿长,有的胳膊短,因此,板甲的灵活性就会大打折扣。 同时板甲的修复难度也不可同日而语,扎甲只需要把几片损坏的甲片换下来即可,而板甲呢?战场上哪有时间给你修复钣金,甚至是热处理修复破损。 白野哪管这些,保命最要紧,反正自己不差钱,更何况还有朝廷拨款... 临行前还不忘再叮嘱一句,指着那些图纸,“李虎,这些可关乎自家在战场上的生死,若是缺什么就问陈六要。” 李虎郑重应诺,又对“亲卫队长”说道,“大牛,东家不能有闪失!” 王大牛昂着头,“用你说?” 白野又对薛弼说道,“薛参谋,铁的供应以及到时的甲胄转运就劳你多费心了。” 薛弼同样入了龙卫军,只是如今这铁器坊属于半军工,还需要他在这边盯着,暂时不能随军。 “分内之事。” 再次勉励了刘治五人后,白野又去与林松孙以及李清照辞行。 白野搀着李清照,“李师,待我再次回返山阴,定要送你回齐州看看。” 李清照拍拍白野的手,“莫要食言啊。” “大丈夫一言既出,若是闲了,也可约几个大儒吟诗作赋,可别再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啊!” 李清照一指头点在白野的脑门上,“没个正行!老身还等着喝你的喜酒呢,你和颖儿还是老身保的媒。” “那是一定的,李师得上座!” 辞别二人,白野从怀里摸出两个纸带八音盒递给赵颖,“一直以来也没送什么礼物,是自家疏忽了,这是自家闲时编的曲子,你将纸带这头插入那道缝,然后摇这手柄就能听见,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两个?” 白野目光躲闪,“你先挑,剩下的给婉儿。” 其实本来确实只做了一个,但是想想唐婉那丫头,哎...这么早熟做什么。 “是什么曲子?” “《故乡的原风景》还有《穿越时空的思念》。” 赵颖了然,怎么分配也就一清二楚了。 白榆小心翼翼的仰起头,“郎君带我一起呀,一起去,一起回!” 白野摸摸她头上的小揪揪,“白榆记得多读书,除了辅导汾儿和霖儿的课业,还得帮着夫人做事,身上的担子可不轻哩!” “奥...”白榆低头,揪着裙摆。 白野最后将目光看向陆游,“务观,你跟我来。” 二人走到观湖亭,听着哗啦的水波。 白野开口道,“务观,你以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陆游不假思索的说道,“自然是兄长这般的人。” 听到这话,白野突然想对每一个人说,知道我最骄傲的是什么吗?当初有个孩子,高高的仰起头,大声的告诉我,说他以后想成为我这样的人,虽然我并不想,但真的非常值得高兴啊。 白野一手搭在陆游的肩膀上,“此次前往建康,先生希望将来能由我承载万民,可其实兄长的性子并不合适,兄长啊,就只适合呆在工坊摆弄那些奇技淫巧,又或是去书院当个不伦不类的夫子,反而是你,最为合适。” 自己的思想早已被后世的教育打上烙印,对于这个时代的意识形态是不合适的,而陆游就不一样,他接受的是传统教育,如今又能吸收白野的新式理念。 白野相信,陆游才是那个真正的时代引路之人。 自己和先生要做的,就是替陆游先扫清将来执政的障碍。 陆游有些怯弱,毕竟还未满14,再早熟,也说不出能挑起这副担子的话,“我...恐怕还不行。” “这不是我想听的。” 陆游看看白野,又回头看看站满的乡亲,认真道,“我会学,将来也如兄长一般,以百姓之念为己念,以百姓之心为己心。” 白野点头,“嗯。” “兄长定要平安,照顾好自己。” 白野笑道,“兄长可惜命了,不是兄长吹牛,保命的法子多如牛毛!” 一大一小,一起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 这一天,兄弟二人怀揣着相同的理念,站姿,神态,眼神,皆如出一辙。 (本章完) 第九十五章 烧了 随着和谈的继续进行,金廷诏谕江南使张通古随着王伦南下。 朝野上下,反对之声随之高涨。 诏谕?疯了吧,要和谈的是你们,想出诏谕的也是你们,再加上如今山阴试行成功,粮草的丰足给了这些主战大佬们极大的自信,北伐唯一的掣肘也将迎刃而解。 赵构压下朝中的激愤,“决战尚需时日,如今和谈还是必行之事,该由何人充当接伴使?” 秦桧上前请命,这算是他为数不多的立功机会,同时也是了解金廷局势的一个机会。 还未等赵构应允,如今还只是枢密院编修的胡铨便出列弹劾,“枢相做这接伴使,是欲要卖国求荣么,他小小张通古,何须我大宋宰执出面?真当我大宋是藩属小国?” 赵构闻言,对于秦桧也是越发不喜。 最后还是王庶提议,一事不烦二主,当初是由白野接待乌陵思谋,现在不如还是让白野做这接伴使。 秦桧暗自咬牙,自从白野进入朝堂视野,他就觉着诸事不顺,如今在朝堂之上,除了依旧身为枢密使,再无其他作为,随着官家的北伐之心日重,粮草供应亦有了别的出处,地位更是岌岌可危。 低垂着头,目光渐渐阴冷下来。 因为白野一行人有在太平州驿站换马的记录,刚渡过长江进入和州的白野就收到的朝廷的诏令,继而又转道东北,前往泗州。 当抵达泗州之时,白野并没有第一时间去见张通古,而是继续往西,先去拜了驻扎在楚州的韩世忠的码头。 “呀,白老弟怎的来了楚州,自家可是调了整整400精锐,如今应该已经在颍州待命了,你家五哥听说你要从军,更是调拨了一营的背嵬军呢。”韩世忠还以为白野是来要人的。 白野无奈的摇摇头,掏出怀里的任命书晃了晃,苦笑道,“原都快到颍州了,接伴使,特来向韩太尉取经。” 韩世忠了然,直接了当的说道,“那张通古精通我汉家文化,小节不拘,大节却不含糊,就说泗州的官员胥吏要见他,他必要面南而坐。 自古只有天子面南,这不就是说我大宋官员见他如见天子?老弟这趟差事可不轻松啊。” 先声夺人嘛,外交老套路,白野摩挲着下巴,心中已经有了大致的应对之法,转而又和韩世忠讨论起了北伐。 “韩太尉觉得边上的张太尉如何?” 韩世忠为人爽直,有什么说什么,“他?本事嘛却有二两,不过也就那样。” “没...没了?” “啊!还要怎样?” 淮南两路大军,韩世忠和张俊之间积怨已久,时下军中最大的问题就是无法统一调度。 原本张浚在相位之时,还勉强能指挥得动,如今却是没有这样的人选。 将来宋金决战,大家各打个的? 虽说也不是不行,但是,淮南主攻的两位太尉会不会互相扯后腿呢?白野都不敢往下想,因为照着两人的性格,还真的可能性很大。 韩世忠见白野一直皱眉不语,好奇问道,“白老弟问这个做什么?自家是爽快人,白老弟有话直说。” 于是,白野将自己和李孟博推演的北伐战略与韩世忠说了一遍。 韩世忠听完咋舌,现在的读书人厉害啊,若是防守,韩世忠自信,哪怕只有自己这一路几万人马也能挡住十万以上的虏人精锐。 可若是要进攻山东,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末了,韩世忠一拍桌案,咬牙道,“罢了,大不了到时让些功劳给那鸟人,一切以大局为重。” 白野嘴上说着太尉高义,心里却还是没底,你俩斗的都快没下限了,鬼知道到时候会不会上头。 算了,计划总归是计划,还是让岳飞主攻吧,后勤压力大些就大些,好歹稳妥。 两宋绝大多是的对外战争都是先胜后败,你说他们能打吧,回回功亏一篑,你要说不能打吧,又挺了这么多年。 虽说跟和谈有关系,可也没有绝对的关系。 国境线永远都不是谈出来的,而是打出来的。 如今为什么会有和谈,就是因为金人打不过来,一旦越过淮河,骑兵的优势就会大大缩减。 为什么秦桧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不仅仅因为割地,宋金第二次和议丢失的地盘本身虽然难守,却也是必不可少的战略缓冲地带,更是因为他侮辱了国格。 当然,有些无脑的主战派也好不到哪里去,打不打,怎么打总要顾忌自身条件。 就好比一个人月薪一万,房贷去了七千,剩下三千还要吃喝拉撒,你非要他添一辆byd,不然就是没种,不爱国,这是什么混账逻辑。 那房贷就好比是军费开支,这是募兵制的必要支出,少不了的,北伐就好比是买车,属于额外支出,你说吃喝拉撒可以省一点,啃馒头吃咸菜,挤出两千供车贷。 万一有个头疼脑热的呢?房贷车贷全断供,房子没了,车子没了,国家也没了。 可有的赌徒就喜欢以小博大,自己赌无所谓,反正后果承担,而到了国家层面就不同了,任何一个决策,关乎的都是背后上千万的百姓。 再说九妹不支持北伐,他支持了啊,伪齐都灭不掉,至于后面的事,欲说还休啊... 南宋北伐的难度要比洪武大帝难的多。 如今的金国虽然已经开始隐隐的走下坡路,但至少也是统一的政权。 元末本身就经历了几十年的乱局,北地群雄割据,南方已经开发多年,再加上洪武大帝的军队可不用开工资,这可是一笔极其庞大的军费。 改军制,不发工资,等收复了中原甚至燕云,大家大秤分金银? 打白工啊?公司做到上市,大家都是股东?这不现实。 尽是些麻烦,白野有时候都想抽自己一耳光,当个富家翁不好么,骄奢淫逸几十年不好么。 又聊了一些琐碎,白野请韩世忠领自己参观一下军营,学习一下经验,而后才不疾不徐的奔着泗州而去。 张通古也是沉得住气,整日品茶看书,面上丝毫不见着恼。 白野让李孟博带人先去颍州接收部队,自己身边只留了阿九,在驿馆门前搭了凉亭,也是品茶看书,无聊了和阿九下下五子棋。 耗着呗,说到底,张通古身上背着金廷的使命,你想摆谱压我大宋国格,那白野就不进去,想谈?自己出来,要么站着,要么蹲路边,白野可没准备多余的凳子。 原本白野先去楚州,张通古就已经有些不高兴了,如今到了泗州,这接伴使不仅不来拜见,反而一副等着自己去见一般,更是让张通古气不打一处来。 这个时候,谁先忍不住,谁就输了。 一连七日,张通古原本还要再等,却先收到了完颜昌的信件,责问为何依旧在泗州滞留,无奈,张通古只得出了驿馆。 白野正和阿九嗑瓜子呢,“这瓜子炒的不行,没味儿。” 阿九小鸡啄米,这孩子现在的嘴也有些叼了。 张通古压下怒意,“宋使迟迟不来见礼,这便是康王的态度?” 白野“无意间”将瓜子壳丢在张通古脚边,顺便呸了两声,吐出并不存在的残渣,“来使是不是弄错了?不是我大宋求和,而是你虏人求和!” 虏人这词可上不得台面,宋人之间这么说倒是没事,可对着金人,几乎就是当面骂人了。 张通古语气强硬,“大金国送还梓宫,更是愿意赐予祖宗陵寝之地,康王唯有感恩戴德。” 白野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张通古,抓起一把瓜子扔在地上,冷冷的说道,“一千贯!” 张通古有些莫名其妙,“宋使这是何意?” 白野指了指地上,“这些瓜子,一千贯,不掏钱,你走不出泗州!” 张通古大怒,“岂有此理!” “这不就是方才金使的态度么?求和的是你们,怎的,这就是求和的态度?” 张通古梗着脖子,依旧强硬,“若不奉诏,自家即刻启程北归,和谈破裂之责,还请宋使想清楚。” 白野站起身,比张通古高了小半头,看他如同看山阴的小猪仔,“自家说了,瓜子一千贯,不掏钱,你走不出泗州!” 如果不考虑自己戍守颍州,此时和谈破裂,虏人南下对于宋廷来说反而是最优解,可以极大的削弱虏廷国力。 无论是西线的吴玠,中路的岳飞,还是两淮的张俊韩世忠,都足以抵御虏人兵锋,此消彼长之下,当真正的决战来临,宋军反而能减轻不少压力。 张通古不接茬,“下官奉诏而来,康王若不拜受册书,下官如何回禀郎主。” 白野拍了拍手,伸到张通古面前,“给我吧。” 心中暗骂,王伦这北上谈的都是些什么玩意,还得自己来擦屁股。 张通古摇头,“下官身为大金国臣子,须谨遵圣谕,康王受书,此乃礼数,若不能尽到礼数,可见心意不诚,心意不诚,又谈何议和?” 白野见这人油盐不进,“金使想要北返,要么留下册书,要么留下一千贯,自己选,既不留册书,又无钱,那不好意思,自家只当贵使想要强买我的瓜子,我这弟弟可最见不得自家吃亏。” 阿九袖中的匕首顺势滑出,开始拿在手中把玩,他其实听不太懂,但是最后一句话还是懂的,郎君吃亏?那不行! 张通古指着白野的手有些颤抖,你你你了半晌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白野把玩了金国的册书,看着张通古气急败坏的回驿馆收拾行装。 也不知道经此一事,虏人会不会提前南下,管他呢,不过还是要提醒朝廷提前做好准备。 白野随手将册书丢给阿九,“烧了吧。” (本章完) 第九十六章 玩枪的老祖宗 册书的不幸“遗失”,白野“如实”的上报给了朝廷,包括王伦护送张通古一行返回金廷。 因为李孟博已经先行去接收部队,赶路也就不用这么着急了。 两淮地区的州府,原本是最为富庶的地区,如今也只能说是民生凋敝,府城的户籍人口甚至都比不上如今的山阴。 另一边的韩世忠在与白野的一番交谈之后,心里总是痒痒的,之前三大将齐聚建康,政事堂已经明里暗里的提醒几人积极备战。 那还和谈个鸟啊?弄死他张通古算了。 北上几千里,盗匪义军遍地,谁能保证没个万一呢。 即便是走漏了风声,等金廷收到消息,哪怕是立刻点兵,等他们南下也得一年半载之后了,自家刚好以逸待劳。 韩世忠一拍脑门,命部下郝拚领一营500人,乔装成湖匪准备截杀张通古。 正当郝拚临行前,韩世忠眼珠子一转,又将截杀的命令改为囚禁,这事儿还是先问问白老弟,现在的读书人鬼点子多,若是真杀了,就没了转圜的余地。 张通古一行从盱眙出发,越往北越荒凉,之间芦苇丛生,白水茫茫,正是远近知名的洪泽湖。 淮水下游原本只有一些小湖泊,建炎二年,留守东京的杜充弃城南逃时扒开了黄河大堤,致使黄河改道南迁,经泗水在淮阴以下夺河道入海。 于是淮水滞留,在盱眙东北形成大湖,战乱年间居民本就不多,淮水时常泛滥更是使得原本就不多的居民四处流亡,方圆百里之内难见炊烟。 过了盱眙,北上必经洪泽镇,四面环水,要不怎么说韩世忠会挑地方呢。 早年间,洪泽镇也是个大镇,参差一两千户,如今已是不足百户,且多是病幼老弱。 洪泽镇原本是有驿站的,只是洪泽湖时常闹匪,朝廷便直接将驿站撤了。 王伦为了安全起见,请求天水军知军派遣了一百名军士沿途护送。 然而,距洪泽镇还有十余里,淮东转运副使胡纺率一队军马飞驰而来,离着老远就听见胡纺高喊,“王使君!请止步少留!” 王伦命队伍停住,跳下马车问道,“胡漕使有何贵干?” 胡纺近前下马,与王伦见礼后说道,“淮东宣抚使韩世忠命部下郝拚领500精兵,化妆成湖匪埋伏在洪泽镇,准备捉拿金人的使臣。” 王伦闻言大惊失色,“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胡纺继续说道,“那500精锐之中,有人害怕事泄治罪,已经到转运司自首了。” 实际上,那自首之人原本就是张俊插在韩世忠处的细作,而胡纺也是张俊的嫡系,张,韩二人互相揪小辫子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王伦连连顿足道,“这个泼韩五,胆子也忒大了些!” 胡纺接着说道,“根据线报,韩太尉派出的伏兵恐怕还不止这一处,使君北上,须得改道而行。” 王伦感到事情紧迫,摆脱威胁的唯一出路就是迅速远离淮东,折道直奔真州,再由真州至和州进入淮西。 可王伦给朝廷的急报还没写完呢,洪泽镇的郝拚已经察觉走漏了消息,一不做二不休,领着五百精锐就杀了过来。 天水军的100名军士乃是厢军,本就没有多战力,也就吓唬吓唬小毛贼,胡纺同样是银样镴枪头,见着这群身披甲胄的“湖匪”,长枪手刀直接就丢在地上不做反抗。 王伦气急败坏的指着领头那人,“郝统制,你可想清楚,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郝拚掏了掏耳朵,操着一口浓重的地方口音,“啥?俺听不懂,俺是这洪泽湖的大王,你等过路不想着孝敬就走?” 王伦一行二百余人直接全部扣下。 朝堂之上收到了白野的奏报,赵构看罢,只是笑骂了声胡闹,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连风闻奏事的御史都懒得弹劾白野。 山阴新法已经证实可行,地方小吏更是有赵构亲自挑选培养的人担任。 事情简单明了,无论是主战派,主和派还是“保守”派,都想着争功,这事还刻不容缓,必须赶在秋收之前将地量完,所以工作量其实也蛮大的。 新式农税的好处还不仅仅是可以使朝廷粮草丰足,免除杂税,尤其是丁税,徭役,更是可以极大的促进人口增长。 与此同时,朝廷准备在各地设立盐官,由官府售卖海盐,这又是大利。 现在就是将现成的大功和大利摆在群臣面前,真正的手快有,手慢无,金人?议和?册书丢了?谁还关心,晓不得,知不道... 白野走了小半个月,终于抵达颍州,顺昌城外十余里,这里是龙卫军扎营的地方。 因为主官不在,李孟博作为代言人,令各路过来的将士还是按原本的方式先训练。 李孟博引着白野来到军帐,白野率先问道,“军中可有什么闲言碎语?” 文武相轻是老传统了,这个时间节点还尤为突出,更何况他白野还是个不及弱冠的文人。 李孟博给白野倒了杯水,“总归是有些的,不过有大牛他们,这些人倒都挺敬重你的,毕竟这些个将士大多都是农人出身,只是这行伍之事有些疑虑也不难理解。” 白野再问,“人马如何?” “岳太尉的一营背嵬军,皆为百战精锐,你这兄长可是真心疼你,其余的嘛,身体不错,也仅此而已了,战马成色尚可,只是仅有千余匹。” 白野点头,表示心中有数,毕竟不是谁都会平白无故掏心掏肺的,如今大量中原百姓南迁,最不缺的就是兵源,至少他们给自己的不是老弱,蛮好。 至于好的战马谁都缺,除了殿前的杨沂中有一万多的马军,剩下几路大军之中,就数岳飞的最多,也仅仅只有五千之数,像什么游弈军之类的,战场之上很难和虏人铁浮屠以及拐子马抗衡。 没想到,当初让郑伯熊偷偷购置西夏战马,如今倒是能先补充自己。 “要不要去集结全军?” 白野想了想,“算了,明日吧,我先去城中拜会一下知府,自家好歹也是颍州军监,提举常平司,总要先见过上官,希望是个好相与的。” 李孟博笑道,“知府陈规,中明法科进士,经历过战事,颇谙军事,尤善于守城,文武双全,喜好赈济穷人,乐善如施,深受百姓爱戴,你见了就知道了,蛮有意思的一人。” 白野喃喃嘀咕,“只要不是秦桧党羽便好,陈规?好像在哪儿听过啊...” 顺昌是大城,城外都有数千户人家,屯田有方,足见这陈规的能力。 白野只是换了身干净的儒袍,与府衙的差役言明身份,接着就被引到了后堂。 瞧了眼正中坐着的那人,神情坚毅严肃,白野暗赞,不愧是中明法科的进士,还是个老...中年帅哥。 白野行礼,“后学白野,忝为颍州军监,提举太平司,龙卫军统制见过陈知府。” 陈规面上虽然依旧严肃,不苟言笑,语气却十分随和,有些...别扭,“山阴白野,你可算来了,快坐,自家有不少疑窦还需白军监解惑呢。” 蛮有意思的一人,原来李孟博是这个意思,确实挺有意思。 接着,陈规直接拿着往期的民报,拉着白野开始询问新式耕作法以及立体式农场,为什么一堆枯草就能增加土地肥力啊,猪吃什么长得快啊。 白野看着民报上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有些汗颜,民报上只有方法,却没有说原理,一来占篇幅,二来基本也没人看得懂。 大致的与陈规解释一番都耗去了近一个时辰,天色见晚。 白野正欲起身告辞,忽然瞥见陈规摆在桌案上的一叠稿纸,“陈知府,这我能看看么?” 陈规随意道,“这有何不可,贤侄也不必见外,陈某家中行二,若是不嫌弃就叫声陈二叔。” 白野顺杆爬,拿起那堆稿纸,陈规指着一一解释,“这是竹竿,将竹节打通,再将火药装在竹筒内,交战之时从尾后点火,以燃烧的火药喷向敌人,火药可喷出几丈远。” 接着,陈规露出一副追忆的神色,“绍兴二年,自家身在德安府,仅用了60余人,二十余杆此等火枪,便逼退了叛将李横。” 真该庆幸现在的火药配比还不是最优解,要不然先把自己炸死了。 不对,这不是重点,白野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觉得陈规这个名字耳熟了,自己手上的图纸,不就是世界军事史上最早的管形火器么,被后人称为“现代管形火器的鼻祖”。 妈耶,见到了枪的老祖宗! 这可不是概念枪,而是实战枪... (本章完) 第九十七章 还不赖 虽说拿竹筒当枪杆很扯淡,但是,已经有人开始往这方面想了,做了,那就非常了不起。 白野小心翼翼的问道,“这个,我能收藏么?” 陈规大手一挥,“拿去便是,如今天色已晚,不如就在府上用饭吧。” “那就却之不恭了?” “哈哈,走走走。” 后衙很是简陋,别说小花园了,连个洒扫的丫头都没见着。 二人先在小厅喝茶,白野一拍额头,差点忘了正事,“陈二叔啊,我龙卫军每日需要500斤猪肉,鸭蛋鸡子,鱼虾也要500斤。” 陈规倒吸一口凉气,皱眉道,“这么多?” “不然将士们不长气力啊。” 白野见陈规许久不语,有些奇怪,顺昌城治理发展的很好啊,而且自己麾下只有两千人,又不是两万人,应该完全负担的起啊。 忽然从屏风后转出一个年轻的粉裙女子,样貌还要更胜赵颖和唐婉,甚至可以和阿九一较长短,目中擒着泪花,指着白野脆生生的骂道,“你这人好生无礼,时局艰难,百姓困苦,更是国难当头,却还想着盘剥,瞧你这模样也是读书人,你也配读圣贤文章?” “清妍,不得无礼!”接着陈规与白野介绍,“这是自家独女,平日里倒是娇惯了些。” 白野看了眼依旧瞪着杏眼怒视自己的陈清妍,摆摆手,“是自家没说清楚,龙卫军的一应供给,皆会以市价采买,绝不敢贪占百姓一丝一毫。” 陈规恍然,“啊,贤侄早说嘛。”转而又再次皱眉,“得益于贤侄民报上的养殖之法,如今肉虽然不缺,可也不便宜,若是每日都是这般,亦是一笔不菲的开销啊。” 白野笑容轻松,“龙卫军乃陛下亲军,有枢密院直接拨款,还请陈二叔宽心。” 陈规松了口气,“如此便好。” 白野冲陈清妍拱手行礼,这丫头虚虚一福算是还礼,然后就这么扭头走了。 陈规打个哈哈,“倒是叫贤侄见笑了。” “不打紧,小娘子嫉恶如仇,乃是性情中人。” “哎,就怕以后不好找夫婿啊。” 白野想到了李孟博,“前些时日,军中应该已有人前来拜会,那人正是当朝参知政事李光嫡子,上届的一甲第三,无论家世还是才情,皆为当世翘楚啊。” 陈规板起脸,冷哼一声,“自家看人极准,此人外表儒雅,实则轻浮,必是时常出入秦楼楚馆,便是再好的家世,再高的学识又如何。” 白野摸摸鼻子,怪不得这厮找不到好人家的娘子... 接着,白野要来纸笔,画了些渔网以及虾笼之类的渔具,甚至是绝户网,当然,受限于原材料,其实也做不到真正的绝户,也算是给当地的百姓创收。 竭泽而渔?管他呢,等天下承平再慢慢恢复呗。 告别陈规,白野回到军营之时已经快到子时了。 一夜辗转,根本睡不好,自己倒是参加过军训,可带兵和军训,那完全是两码事啊。 如今已经被架到这里,硬着头皮也得上。 满营的背嵬军是完整的编制,指挥使姓齐,名字那是异常的响亮,叫上路,齐上路! 至于其他的,别说都头,连个队将都不给。 白野将背嵬军全部打散,用抽签的方式重新分出五营,提齐上路为副统制,然后就是全军比武,选出各层军官。 最开心的莫过于背嵬军的这群人,这选拔方式好,简单粗暴,对脾气。 白野坐在搭好的小高台上一边看着下面茬架,一边问身边的齐上路,“上路啊,你们背嵬军平日里都是如何训练的啊。” “回...”齐上路刚起身抱拳就被白野示意打断,“随意些,坐着说便是。” “回统制,在鄂州之时,除了队列阵法,以及披甲行军,武器操演,最多的还是角力。” “角力,摔跤?”白野的好奇心勾起来了,“详细说说。” “正是,一部本就分两队,两队摔跤,若是哪队输了,就每人掏一个铜板,下官最多的一月赢了百余文。”齐上路脸上不由的露出一抹得色。 白野摸摸下巴,这倒也是个好办法,不仅练下盘功夫,还能锻炼士卒的凶性。 在战场上,身披重甲,不怕敌人的刀枪箭矢,就怕摔倒。 校场闹哄哄的打了近两个时辰,不出所料的大部分军官都出自背嵬军。 也没人不服,打不过就是打不过,不丢人。 再然后,白野开始教四向转体,站姿,蹲姿,前倒后倒之类的。 一群人虽然不明就里,但是背嵬军信岳飞,而白野是岳飞的义弟,再加上大牛等人的吹嘘,抵触情绪确实没有,但是这左右不分的就有些让人头疼了。 直到太阳西斜才勉强有些样子。 李孟博引着几架拉货的马车,就这么大摇大摆的从校场横穿而过。 这些大头兵眼睛都直了,他们看到了什么?肉啊! 那不断渗着水的竹筐里还时不时的就蹦起一条鱼。 等下面窃窃私语了好一会,白野才大声道,“自家让你们说话了吗?” 有立刻收声的,也有撇嘴不屑的,他们服背嵬军的人,可不服白野。 不过,至少确实没人再发出声响,白野点点头,服不服无所谓,听话就行,“肉,你们也看见了,能不能吃着就看你们各自的本事,我军营距府城约莫十五里,明日卯时四刻所有人从营门出发,两刻时间内抵达城门者,可吃肉。” 白野要摸一摸这些人的底,后世军队,徒手越野5公里,优秀是19分钟,7公里,配速4分钟,差不多就是半小时。 “东家也一起跑吗?” 白野扯着嗓子,“谁?要说话,先举手喊报告!” “报告!东家也一起跑吗?” 白野走过去一看,乐了,这不是自己庄子上的人,都敢给自己起外号了,“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顶着红肿的眼眶,腮帮子也鼓了一块,仰着头大声道,“报告,我叫魏胜,现在是三营指挥使!” 哟,厉害啊,能从精锐中的精锐手里抢到一个指挥使,白野拍拍他的肩膀,然后周围扫视一圈,“自家说了,所有人,自然也包括我!自家丑话说在前面,我可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文人啊,明日,你们要是落在我后头,可别怪我骂人啊!读书人骂起人来可厉害。” 骂人先骂己,立于不败之地。 一众将士轰然大笑开来,这白面书生...还不赖。 (本章完) 第九十八章 假文人 龙卫军满打满算只有2100余人,可对于白野的管理能力来说却是一项极大的考验。 火头军单独一都两队,由地方抽调的厢军组成,都头约莫30岁上下。 白野来到伙房,“我记得你叫江常是吧。” 那名叫江常的都头搓着手憨笑道,“统制不愧是读书人,这都能记得。” 白野递上一封信件,“晚间你们辛苦一些,去一趟府衙,在城外圈出10亩空地,搭个凉棚或是草庐,备好第二日足以全军饮用的水。” 接着又一指边上的木桶,“就这般大的水桶,往里加一小勺盐。” 江常听得仔细,“都记下了,官人可还有别的吩咐?” 白野想了想,“其实打一口水井比较方便,这事明日再办也不妨事,对了,你们可愿加入我龙卫军?” 这一都百人其实就相当于是合同工,有哪个合同工不想要编制的啊。 至于说危险?厢军就不危险了?若是战时,他们这些人就是第一批“民夫”,人正规军不仅有编制,待遇好,若是走运的话,还能博一场富贵。 伙房内的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一个正在收拾鱼的汉子,手指被豁开一道口子也未有察觉。 江常哆哆嗦嗦道,“可...可以吗?” 白野一摆手,“这有何不可,只是入了我龙卫军,即便是伙夫也是要上阵杀敌的,所以,平日里,你们不仅仅只是这伙房的差事,还得与大伙一起操练,挺累人的哦!” 江常冲着伙房的众人喊道,“小的们,怕不怕?” 众人咧开嘴,“不怕!” “那就行,明日全军登记造册,自然也不会少了你们伙房。” 江常送出几步,“官人慢走,自家这就派人去办事。” 回到自己的大帐,白野和李孟博二人凑着油灯,恶补岳飞做注的《武经总要》。 “哦?”,“啊~~”,“嗯?”,“原来如此...” 如今的龙卫军是真的什么也没有,秦桧是一个文官都没给,赵构倒是给了一个深谙军事的薛弼,给留山阴了。 这也导致了2000多人的吃喝拉撒,全压在白野和李孟博二人身上。 颍州乃是宋金前线,营寨的大小,布置都有讲究,而不是像现在这么一押25人一顶军帐。 哪个营在左边,哪个营在右边,哪个营守寨门,又是哪个营保护辎重粮草。 营寨四周还得挖壕沟,壕沟挖多宽多深,还得在壕沟里打满削尖的木桩,尖端还得热处理,使其碳化。 壕沟外设置拒马阵,拒马阵前面设置鹿角,鹿角前面设置陷阱。 正门两侧以及营寨四角都要设立箭塔,正面要设置吊桥和栅门,营内的火堆,火盆怎么布置才能最大的减少夜间盲区。 明哨,暗哨又该怎么布置。 李孟博舔了舔手指翻过一页,“哦~~还来营寨之中还要设立空的军帐啊!” “那可不,这般敌军的细作即便是摸金军营,也无法分辨我军虚实,你看,兄长也是这么说的。”白野附和,并且指了指岳飞的笔记。 李孟博苦了一张脸,“长风啊,打个商量,自家反正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我去山阴把薛哑巴换过来?” 白野目光依旧盯在书上,随意道,“我可做不得主,你自己与李相公说去。” “我的小娘子们啊...” 光是驻营法就多达十余种,国境,敌境,平原,山地,有方营,圆营,月营等等等等。 白野正欲翻下一页,被李孟博按住手,“你慢些,自家还没看完呢。” 白野一脸嫌弃,“你搞快点!” 若是赵鼎,赵构瞧见这幅情景,不知道会不会后悔让白野带兵,反正若是金人知晓,得笑掉大牙。 翌日,天刚刚泛起鱼肚白,只睡了两个多小时的白野二人便被阿九叫醒了。 临近九月的清晨已经开始有了凉意,白野先抹了把脸开始刷牙,口齿不清的道,“九啊,可得给你家郎君争口气,得吃肉,晓得伐?” 阿九小鸡啄米。 李孟博一声惨呼,“你来真的啊?那自家不是得戒荤腥了?” “呸!”白野吐出一口沫子,“军中无戏言,其实你的身体底子比他们要好得多,你怕什么。” 李孟博干笑两声,“呵呵,希望如此吧。” 营养本就比军卒好的多,只要训练跟上,自然很快就能跑在前面。 当然,有的种族天赋另说。 看着稀稀拉拉开始聚集的兵卒,白野琢磨着还是得整个内务条例出来。 这也确实是自己的疏忽,主要是没有切身体会,很多东西都想不到,好在是规定时间内全员到齐了。 白野扯着嗓子,“都看好了!前面的蹲下一点,这是表,这是分针,这是时针,现在是5点54分,分针转半圈为两刻,城门处也有一个,全军20都,每隔10分钟两都开跑,都听明白没有?” 一阵窃窃私语,这是新的计时器具?怪厉害的啊。 白野再次高喊,“明白没有?” “明白!” “很好,哪两都先与我一起?” 魏胜举手道,“报告!我来!” 蛮好,只说了一次就记住了。 白野领头,李孟博押后,三令五申,一旦从军寨跑入官道,必须沿着官道右侧跑,且至多4人并排,不得扰民。 一个个的都拼命的往前挤,这可关乎着能不能吃肉。 一开始,白野就落到了后头,7公里啊,如果不分配好体力,别说跑,能一刻不停的走到都不错了。 “九啊,跟着我干什么,你的脚力我会不清楚?你得拿第一,快去!大牛,还有你们,得给我争口气!” 白野循着自己的呼吸找节奏,渐渐地越过冲猛了的士卒。 其实他本来就很占便宜,不仅有长跑的概念,还有更好的装备。 白野穿的可是一双千层底的布鞋,而士卒们大多只是草鞋或是麻鞋,两相对比都可以算是开挂了。 只是这7公里也确实有些长,不过,对于正处于身体巅峰的白野来说,还能撑得住。 “哟!这...这不是魏大指挥使么,怎么...怎么跑不动了?”白野虽然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却还不忘调侃。 魏胜插着腰,张张嘴没发出任何声音,只有粗重的喘息。 “那...那我可先走了,读...读书人身体弱,得吃肉。” 魏胜想伸手去抓白野,人已经跑出去两丈远。 官道上有赶早集的百姓,有送货的伙计小厮,起初还有些害怕,见这些军卒只是沿着一路跑步,甚至还会主动避让,而不是斥责,才稍稍安心。 好奇这些人这是做什么,有个别胆大的甚至还跟着跑几步,凑到近前问这是做什么。 等白野看到城门之时,阿九已经在遥遥的挥手,又指了指表。 白野就没想过现在能有多少人能跑进半小时,却也不妨碍事先定好标准,两千人里,将来哪些人正面阻敌,哪些人侧翼进击。 等白野跑到连夜搭好的草棚,撑着膝盖再狠狠的喘两口,哦吼,36分钟,还阔以。 舀了一瓢盐水,“你...你跑进30分钟了么?” 阿九点点头,白野又问大牛,20名亲卫全跑在自己前头,有9个能吃上肉。 不算阿九他们,这二百人里还有十几个是跑进半小时的,只有两个不是背嵬军出身。 “呼...那就好,都活动一下,别光站着。” “那个躺地上的!对,就是你,给我起来走一走!” 白野转身,一边鼓掌一边大喊,“快快,马上就到了!” “那儿有水,别躺下。” “哟!魏大指挥使,自家属王八的都已经到了,怎么肥事?你行不行啊!” 边上还有百姓呢,纷纷侧目,这人真奇怪,好端端的怎么还骂起自己来了。 嚯,话是不脏,却也是真难听,魏胜想死的心都有了,一张脸通红,咬牙迈开腿,竟然开始冲刺了。 碰巧边上有个汉子挑着两筐鸡鸭准备进城贩卖,被魏胜吓了一跳,有鸭子跑了出来。 白野乐了,“哟,魏大指挥使,你还没它快!” 先到的一群人,还有过路百姓都笑出声来,这人说话怪有意思的。 离终点还有几丈,魏胜腿一软,直接扑倒在地,挣扎了好一会也没爬起来。 白野招呼大牛,“去拖过来。” 给灌了几大口盐水,魏胜才缓过劲来,白野给揉了揉腿,又嫌弃的将手在柱子上擦了擦,“行了,别躺着了,起来走一走,不然明天你都没法下地。” 魏胜讷讷不做声,这一大片空地还没地方躲。 这读书人的嘴里没一句实话,你是废物,那自己又是什么啊。 (本章完) 第九十九章 思想教育 先到的在各自都头的带领下开始练四项转体。 不带兵不知道,此时的白野才真正能够体会到那句,“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究竟是怎样的情感。 一起杠过枪又为什么能成为人生三铁。 这些个兵员真的很好,不能再好了,穿着草鞋跑十几里,一个也没落下,也没有喊累抱怨的。 也许是渴望吃肉,谁知道呢。 不对,有一个。 李孟博一手叉腰,一手冲白野摆手,哑着嗓子,“水...水...” 白野递上的葫芦瓢被李孟博推开,然后一头扎进木桶里,好一会儿才转过身瘫坐在地,两只手往后撑。 白野替他揉着还在不自主颤抖的双腿,“再晚一点,我都怕你淹死在桶里。” “不...不行了,自家要回上虞,你这练兵法子会死人的!” 白野在大腿上一巴掌,震的自己手疼,“这不没死么。” “快了!” “顺昌可是大城啊,秦楼楚馆自不必说,此地有我民报刊点,你就不想亲身下河知深浅,亲口尝梨知酸甜?” 李孟博先是愣神片刻,接着是神往,再是遇人不淑的嫌弃,最后略带期许,“任意支取银钱?” 白野笑骂,“想什么呢,每月至多100贯,起来吧。” 李孟博一脸遗憾,“也行吧,拉我一把。” “将士们的鞋子得想个法子啊,你看那个,还有那个,脚底多半是磨破了。” 李孟博翻了个白眼,“你还真是菩萨,新式的布料怎的也要翻了年才可能出来,即便是出来了,起初的价格,啧啧啧...说不好听些,你我现在脚上的鞋要是拿去卖,比他们一条命都贵。” “哎...这话不兴再说了,没有什么能比过人命。” 只能先用山阴的存货先做些鞋垫子吧,怪不得古代无论行军还是步行赶路,走个几里就得停下休息,原来不是体力不行,而是脚撑不住了。 李孟博看着正在练习的将士叹道,“希望他们对得起你这份心思吧。” 白野煽情过敏,撞了下肩膀,“想什么呢,自家又不造反,什么对不对得起的。” “呵呵,你开心就好。” 要说从古至今,凑热闹一直都是亘古不变的优良传统。 进出城的百姓大多不论有事没事,都会驻足片刻。 “金掌柜,他们这是干什么呢?” “自家哪里晓得,许是练兵之法?” “就这也算练兵之法?怪不得我大宋如今是这般境地。” “嘘,小声些,你不要命辣?” “怎的?不兴说啊?让他们去找金狗啊!金掌柜,俺可没骂你啊。” 那姓金的掌柜摇摇头,没理会那浑人。 说的有些大声,白野听到了,将士们自然也听到了,只是白野不动,他们也不能有多余的动作。 “报告!”魏胜与白野一般年纪,正是血气方刚,哪里忍得了这等冷嘲热讽。 他本是宿迁人,靖康二年,汴京城破,不久宿迁也随之沦陷。 眼见家乡父老遭受金兵的蹂躏,年仅7岁的魏胜对金兵恨之入骨,发誓要练一身本领,为乡亲们报仇。 于是他跟着大人们学骑马,练射箭,耍刀枪。 绍兴四年,韩世忠督军于淮楚一带,六年置司楚州。 年青的魏胜怀着对这位抗金英雄的无比崇敬,以及对金兵刻骨的仇恨,携家带口迁居楚州,并且应募投军,成了一名弓手。 接着就被韩世忠送到了颍州,原说龙卫军乃是陛下亲军,军中精锐,没想到却是如今这般。 “闭嘴!”白野直接将魏胜的话堵了回去。 魏胜一张脸再次通红,他想说什么,但是,自己都跑不过那自称文人的统制。 白野看看时间,差不多已经快10点了,等全部跑回营寨又得两个多小时,下令休息片刻。 “所有在30分钟内赶到城门处之人出列!” 看着越众而出的百来人,确实有些惨不忍睹。 更令大伙惊讶的是,那20名亲卫中竟然有9人,还有那个不起眼的阿九。 “哎呀,只有这些人啊,昨天你们也瞧见了,光是猪肉就拉了500斤,他们吃得完么?要不...”白野吊足胃口后,“要不再来一次?” 一群人不说话,就是点头。 “好,那就再来一次。” 魏胜有些琢磨出门道了,一开始就跟着白野,学着白野的步伐,动作,甚至是呼吸。 渐渐地,脚步竟然轻松起来,读书人的心真脏,竟然藏着秘法,他有自信,这回即便跑不进30分钟,至少不会比这文人慢。 远远的已经可以看见营寨,肉香也随之弥散开来。 这可不仅仅是水煮放点盐的粗糙做法,当最后一波人离开营寨之时,伙房就开始按白野的方法炖煮了。 八角增香,砂仁调味去腥除膻,桂皮,花椒,陈皮,甘草,香叶等等。 魏胜看了眼自己的成绩,32分,可惜,就差一点点。 白野要落后一些,遥想当年...算了,好汉不提当年勇,确实得练。 先到的二百人来到校场,一桶桶洁白的米饭,还有那一口口正在烹煮的大锅,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咕噜声。 他们哪见过这等阵仗,别说这等干米饭,他们吃的最好的也就是浓稠一点的粥,只有大战前,才有可能见一点荤腥,还只是有可能。 等最后一波人到齐,魏胜都流了快两个小时的口水了。 白野笑道,“怎么样,香不香?” “香!” 白野一脸可惜,“哎呀,可惜自家是没机会吃了。” 不少人也随之露出惋惜的神情。 白野转而又道,“要不我们喝些肉汤?自家昨天虽说跑进30分钟能吃肉,却没说没跑进的不能喝汤啊,算不得出尔反尔。” 众人满脸渴求,肉吃不上,若是能喝汤也行啊。 李孟博就这么看着白野表演,太狠了,这口汤若是喝下去,这些人会更加难以抵挡那肉。 “阿九,大牛,齐副统制,你们跑得快,这肉汤,我们可喝得?” 阿九和大牛等人本就已经打过招呼,自然是点头。 齐上路也是笑呵呵的同意。 本就什么也没吃,操练一上午,跑了近30里,众人早已饥肠辘辘,吃相要多粗犷有多粗犷。 有用手指刮碗的,有直接照在脸上舔的,大牛最气人,故意吃得慢,现在还在大声的吧唧着嘴,时不时的冒出几句,“香,真香。” “大牛哥,什么味儿啊,给块尝尝。” 大牛撅着锃亮的嘴,“东家说了,想吃肉下次跑快些。” “还有下次?” 大牛撇撇嘴,“每天都有呢,哎呀,肉吃太多会不会跑不动啊...” 啊呀,真恼人。 白野立了个规矩,吃饭的时候所有人围成一圈,而他自己则是在最中间。 放下碗,随意的用袖子抹了抹嘴,“都吃饱没有?” “饱了!” 白野点点头,“那就好,休息一小时,之后就得挖壕沟了,我们随便聊聊,有没有人说说为何要投军啊?” 魏胜红着眼,“给乡亲们报仇!” 不少人应和。 白野点点头,“自家爹娘也是直接或间接死于虏人之手,其他人呢?” 又有一人举手,“拿饷吃粮!” 有人谩骂,有人嘲笑。 白野往下压了压,“都笑什么,你叫周二毛对吧,当兵的拿饷吃粮天经地义,谁拿这事笑话你,你就唤他来寻我。” 众人有些疑惑,这话也能说出口?白野有拿起碗,用筷子敲了敲,“就说这肉,你们可知是哪儿来的?” 一群人面面相觑,这有什么关系? 白野不卖关子,“这肉啊是花钱买的,那这钱又是从哪来啊?” 有人举手,“朝廷!” 白野点头,“不错,朝廷,那朝廷的钱又是哪儿来的啊?” “百姓!” “嗯,百姓的赋税,就方才那锅肉,也许就是你大牛的兄弟,你周二毛的姊妹,又或是你魏胜的父亲上缴的赋税,也可能是那顺昌城的百姓,如果说拿饷吃粮是天经地义,我们吃着用父兄姊妹上缴的赋税买的肉,我们当兵的保家卫民,舍生忘死,是否也是天经地义啊?” 众人开始安静下来,静静的听着白野的述说。 “就好比是酒楼的小厮,东家给工钱,你就得干活,反过来也一样,你干活了,东家就得给工钱,是不是这个道理?” 当然钱给的够不够,不是这里该讨论的。 “所以啊,来日若是上了战场,贪生怕死之前先想一想今日吃的这碗肉,这碗汤,还有这晚饭。” “横渠先生说读书人要为万世开太平,我等武人就不行?我们拒敌于国门之外,以保后辈子侄可以清风明月,草长莺飞,这难道就不是开太平?” “即便是将来有一日战死沙场,九泉之下,我等也可以挺直了腰,大声的告诉所有先人,自己无愧这碗肉,这碗汤,这碗饭,这份饷!” 魏胜脖子青筋直跳,“好!开太平!” 越来越多人附和,“问心无愧!” 读书人说话就是好听,开太平呢... 思想教育嘛,耳濡目染之下,总归还是会一些的。 李孟博都能预想到,这只军队,战力也许不会是最惊人的,但是韧性绝对会是当世最强。 (本章完) 第一百章 韩世忠来信 “齐副统制,一会儿你与我去府衙拿伐木批文。” “诺。” 非战时,即便是军队也无法随意砍伐树木。 李孟博点点头,表示这边有我,放心。 白野又去伙房,看看能不能弄些零嘴,提举常平司相应的事务,比之带兵还要冗杂。 有些消食的山楂,可惜白野不爱吃酸的,又瞧见一筐板栗。 堆盘栗子炒深黄,客到长谈索酒尝。寒火三更灯半灺,门前高喊灌糖香。 三人三马仅用了十余分钟就赶到城门口,这还是心疼马的脚力,不然还能更快些。 而今早,一群人跑的快把肺都吐出来,也得半个多小时。 这就是为什么在中原战场上,宋军很难与金兵抗衡的主要原因。 即便是遭遇战赢了也追不上,可若是金人赢了,那就是歼灭战了。 哪怕十回能打赢七八回,输了的那两三回也够伤筋动骨的。 没有纵马进城,有些招摇,宋朝武人地位本就一言难尽,没必要再制造军民矛盾,拜托城门的兵丁帮忙照看马匹。 得亏是早了片刻,再晚些许,陈规就要出门了。 陈规递过批条,“朝中的人快到了,要去迎一迎,自家也好奇顺昌有多少田亩。” 白野将批文交给齐上路,命他先赶回去,对着陈规笑道,“定叫二叔大吃一惊,新法落地,免役钱自然也就取消了,还有朝廷下来的这些人,按照职役轻重而给吏禄,皆属我常平司之责,烦请二叔给我几个书吏。” 陈规有些幸灾乐祸,“好说,那就有劳白仓司了,对了,一同前来的还有盐官,而那首官,贤侄应该认识。” 白野好奇,自己基本没什么社交,难道是赵士程?他不是在福州么,有些疑惑的问道,“谁啊。” 陈规没有卖关子,“枢相之子,秦熺。” 白野的表情精彩起来,秦桧脑子抽了?哪怕不是亲儿子,也没必要送到自己眼皮子底下吧,怎么,难道是王氏的亲儿子,青青草原? 原本秦桧是想给秦熺弄成两浙路或是江南路的盐官,一来当地富庶,二来稳定没有战祸。 以权谋私本就是惯例,若是以往,赵构都不一定理会这种小事。 可赵鼎不高兴啊,你秦桧做的初一,那就别怪自己做十五,你能把自己的弟子送到前线,那你儿子也别想躲在后方。 对于这种真金白金的肥缺,即便是秦桧的党羽也不甘让给别人,谁都想自己拿,再加上李光以及王庶的推波助澜,秦熺就被打发来了顺昌。 白野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摩挲着下巴,“这就有些意思了啊。” “贤侄自忙,一应的案卷,账簿,自家已命人送去。” 这个时代的记账方式用一个字形容就是,杂乱。 东记一笔,西画一道,不仅查账的难度飙升,还有诸多漏洞可钻。 白野需要分门别类的归纳再重新做账,事情不难,但是很烦,就好像高考数学的最后两大题,题目本身难度其实不大,但是计算量很大。 阿九坐在门外的石阶上,从腰上取下个布袋,里面正是白野做的糖炒栗子,本来是想放怀里的,有些烫... 一条小黄狗扭着屁股过来,乖巧的蹲坐在阿九跟前。 阿九看看手里的板栗,又看看狗,身子微微下俯,小声说道,“你不许说话,会吵着郎君的,只要不说话,我就给你吃。” 那小黄狗依旧吐着舌头。 “嗯,要乖啊。”然后,阿九剥了一颗,自己吃果子,把壳丢给那黄狗,“那,吃吧!郎君说了,不准挑食。” 那狗还真吃,咬的脆响。 阿九轻轻拍了下狗头,带着几分白野的风采,有些急恼,“小声些,不然不给你吃了。” “噗呲。”一旁已经偷偷看了许久的陈清妍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起初有些好奇,府上何时来了个漂亮的不像话的男子,接着就听到那小郎君和狗的对话。 阿九条件反射的一只胳膊垂下,袖中的匕首已经落到手上,见着来人又不着痕迹的收了回去,“你是谁?” 陈清妍光洁的脖颈仰起,“你又是谁。” 阿九不说话了,继续吃板栗。 陈清妍感觉有被冒犯到,走到近前,先是伸头瞧见屋里正伏案工作的白野,撇撇嘴,继而小声问道,“你怎的不说话。” 阿九扭头看向陈清妍,表情认真,“我问你是谁,你不说,郎君说这叫没礼貌,我不要与你说话...” 陈清妍又回头朝屋里看一眼,啊呀,这人真讨厌,“我叫陈清妍,这府衙就是我家。” 阿九哦了一声,继续吃板栗,一人一狗,相得益彰。 接着就是一阵沉默。 啊呀,这人也好讨厌,陈清妍又看看那板栗,香甜的气味弥漫开来,时不时的就有一缕钻进鼻子里,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你这吃的是灌糖香吧。” 阿九点点头。 “好吃么?” 又点点头。 啊呀,啊呀!! 阿九突然想起白野以前说的话,递上手中的布袋,“你是想吃吗?” “我不吃!”陈清妍赌气的将头扭向一边。 “哦...”阿九收回手,原来郎君也会说错啊。 啊呀,啊呀,啊呀!!! 又是一阵沉默,饶是阿九再木讷都有些受不了那道目光了,递过去一颗刚剥好的栗子,“吃吧。” 果然,郎君怎么会错呢。 陈清妍红霞满面,不知是羞是臊,接过那颗剥开的栗子,轻轻吐出两个字,“谢谢。” 接着就是,一对好看的不像话的少男少女吃着板栗,小黄狗嚼着壳。 谁都没注意到,屋里白野嘴角上那一抹姨母笑,哎呀,自家的猪竟然会拱白菜了,当然,也可能是成了精的白菜碰瓷,回头写信告诉颖儿。 阿九脑子不笨,空间几何很有天赋,地理学的非常快,只是因为早年的经历,性格上有些迟钝。 城外军营忽有一骑飞速靠近。 魏胜手上的铁锹还没放下,高声道,“来人止步,下马!” 那人闻言,牵马上前,“魏老弟,是我啊!” “吴三哥?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那人一脸焦急,“自家太尉有信要送给白大官人,可在营中?” “不在,我先带你去见李参谋,严才,将马牵过去喂些上好的草料。” 大帐中,李孟博拿着韩世忠的信件,皱眉问道,“你家太尉可还有何言语?” “只说十万火急,白大官人一看便知。” 李孟博起身,“你随我进城吧。”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一章 法治 府衙之中,白野和李孟博看着韩世忠的信件,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 白野冲那人摆摆手,“你先在外面候着。” 那人抱拳,“诺。” 李孟博倒吸口凉气,有些咂舌,“这世上有起错的名字,却没有起错的外号,这泼韩五,胆子比天大,扣个金使也就算了,这大猫小猫的二百多只,啧啧啧...” 白野没好气道,“别在那儿说风凉话了,都已经扣下了,想想这事怎么办吧。” 李孟博摸着下巴,“一不做二不休?” 白野翻了个白眼,“别闹,说正经的。” “你让我想想啊。”李孟博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桌案,“若是最简单的法子,自然是全杀了,等虏廷得到消息来问罪,又或是直接兴兵南下,前线各路趁现在整军修武,以逸待劳,可以打虏人一个措手不及。” 白野点头表示赞同,“不过这是最理想的状态,吴,岳两位不用担心,淮南那两位就...若是张太尉想要挟私报复,带着花腿军直接避开兵锋,仅靠韩太尉的几万人,淮东危矣,别忘了,我们所在乃是淮西最前线,即便加上庐州刘太尉的3万精锐,亦是杯水车薪,这就需要陛下御前的杨太尉协防。” 韩世忠截下使团,阴差阳错之下倒是挽救了白野之前的冒失。 李孟博顺势接话,“牵一发而动全身啊,吴太尉近来上书,言说重疾缠身,日子怕是不多了。” 吴玠什么时候没的,记不清了,但四川由吴氏兄弟经营多年,问题应该不大。 麻烦的还是张俊和韩世忠,以及去岁军变略显空虚的淮西。 如今军中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一个能够压服所有人的帅才来统一指挥全国兵马,这可不是说朝廷随便指派一个人就可以的,吕祉就是血淋淋的教训。 汉初有刘邦,韩信,卫青,唐初有二凤李靖,现在有谁?即便岳飞再有能力,资历不够,到最后还是各自为战,一盘散沙。 宗泽可以,10年前就已经没了,张浚勉强也可以,被贬了... 杀了他张通古固然简单,挥一挥刀的事情,挺爽利。 可一旦杀了,那这事就必须上报,要布置防务,这可涉及到几万甚至十几万的部队调度,粮食储备转运,百姓迁徙,整个朝廷都得动起来,全是麻烦。 如今正处在新式农税的关键时刻,绝对不能被其他任何事情打扰,说近些,这关系到日后的宋金决战,说远些,那是天下百姓的立身之本。 白野低着头,无意识的来回踱步,“杀是杀不了了,时间太紧,若是杀了就没有了可回旋的余地,只能继续扣着,扣他个半年再放其北归,即使虏人南下,怎么着也得绍兴十年了,届时新式农税已经收上来三四茬粮食,兵精粮足,嘿嘿,有的打了。” 李孟博点头表示同意,随即冷着脸,“届时金使北归,王伦,胡纺得死,免得乱嚼舌根,惑乱军心,大战在即,韩太尉也少些麻烦,到时随便抓个盗匪叛逆杀了顶包便是,至于那百余天水军和从属,可杀可不杀,翻不起什么风浪,由他泼韩五自行处置吧。” 白野眉头一挑,这套路好熟悉啊,指鼠为鸭?“啧啧啧,读书人,心都脏!” 李孟博没好气道,“你不是读书人?” 白野无所谓的摊手耸肩,“好吧,我也脏。” 将写好的信交给吴老三后,白,李二人开始喝茶闲聊。 “阿九呢,怎么没瞧见。” 白野贱兮兮的笑道,“许是被陈家小娘子拉去隔壁院子顽了。” 李孟博凑过头,“哦?那小娘子可神气的很,快细细说说。” 一个说的眉飞色舞,一个听的神采飞扬。 李孟博感叹,“哎呀,这手段高啊,欲擒故纵?深谙兵法之道,不错不错,回头得闲了试试,你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高端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形式出现。” “对对对,啧啧,厉害。” 白野喝了口茶,“也可能是见色起意。” “哈哈,食色性也,难以免俗,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何事令二位如此开怀呀?”原来是陈规回来了,人未至,声先到。 二人连忙起身行礼,“陈二叔。”,“见过知府。” 陈规摆摆手,“坐坐,贤侄,我这顺昌的账目如何,吏治又如何?” 白野从桌案上拿出一本,“时间紧,才刚刚理出常平仓的账本,二叔是要听实话还是客套话?” 陈规翻了翻,本就不苟言笑的脸越发严肃,“贤侄但说无妨。” “近两年,常平仓总计缺失,烧毁,腐烂的粮食多达19万斛,近10万石,这还仅仅是账面上的,实际上应该还要更多,市易,坊场的自家也看了,蛇鼠一窝,一塌糊涂。” 话说的有些难听,可这事办的也确实难看,收的时候用石为单位,入库用斛,甚至用斗,至于是大斛小斛,平斗满斗,又可以做文章。 陈规一拍账本,他本就是中明法科进士,对于此等违法乱纪深恶痛绝,“查!无论身份背景,一查到底。” 白野给陈规倒了杯茶,“二叔息怒,要查很简单,怎么处理呢?都杀了?” 陈规气场全开,“那是自然,该流放的流放,该充军的充军,该杀的杀。” 白野依旧语气平和,指了指桌案上堆叠的案卷账簿,“那这些活谁干?再换一批人,又再杀一批?贪婪是人之本性,杀不完的。” 陈规又拍了拍新做的账册,“那就由着他们继续吞食民脂民膏?” 白野安静的笑笑,等着陈规平静下来。 整个大厅落针可闻,陈规渐渐的琢磨出些味道,不确定的问道,“贤侄已有对策?” 白野摇摇头,“自家也没办法,但是有些想法,我朝官吏不可能人人都如二叔这般公正不阿,单靠人是不行的,还是得落于制度,落于法。” 白野润润嗓子继续说道,“如今我朝州府有通判,三年轮换不许连任,监察司更是直接插到县里,各级皆有权检举监察,乍一看好似无懈可击,可若是监察司与地方官吏狼狈为奸呢? 所以之前我与自家先生商议,监察司的官吏同样不得连任,且只有监察邻县之权,避免勾连,还是不够,若是监察司畏惧对方权势呢?” 想要吏治清明,800年后也做不到,但是怎么尽最大可能的去限制,还是有办法的。 对于公共权利制约的办法其一便是制度,不仅需要明确的目的性,还有公共性和普适性。 洛克在1689年于《政府论?下》中首次提出分权理论,孟德斯鸠进行完善,提出了立法权,执法权和司法权的三权分立学说。 好用么?好用。 却不符合普适性,只要白野现在敢说出三权分立,都不用第二天,晚上就得带手镯,抱木板,启程步行去海南... 李孟博轻轻吐出两个字,“民报。” 陈规豁然开朗,击节赞叹,民报已有遍及全国州县之势,他已经将白野看的很高了,可也不用高到这种程度吧。 民报独立于监察之外,广开言路,鸣不平事。 白野摇摇头,“若某地民报刊点也被收买呢,若我是个贪婪成性之人呢?” 这就像老美了,一连串监察制度... 陈规闻言,也是随之皱眉不语。 李孟博扭过脸,不想被陈规看到,你做个人吧,又开始下套,悔不当初啊,怎么就上了贼船了呢。 起个头,然后正话反话全说了,又给你铺一个概念,当你觉得是阳光大道之时就会发现,全都是坑... 白野最后吐出六个字,“公平,公正,公开。” 对于之前的贪墨,白野不打算追究,就像之前说的,总要有人干活,但是之后若是再犯,那就不好意思了。 白野将能看到,能想到的窟窿全给你填上,事先立好规矩,谁想干,按规矩来,接了差事又坏规矩,那就不好意思了。 与新式农税一样,先礼后兵。 想真正做到这六个字,其实也是痴人说梦,是个人就会有私欲,那就尽量接近。 陈规如同老僧入定一般,白,李二人何时离去也未曾发觉。 口中反复呢喃,“公平,公正,公开...” (本章完) 第一百零二章 智障了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 白野在马背上轻轻打了个哆嗦,“晚间有些凉了啊。” 李孟博掐着手指算日子,“快秋分了,接着就是寒露,万幸,百姓今岁能有余粮过个好年。” “但愿吧,花名册都做了么?” 李孟博打了个哈欠,“我办事你放心,方才来城中之时,自家已经找城中铁匠铺子打造你说的小铁牌,将士们的一应尺寸,也已经遣人快马送往山阴,你说的那甲便真的这般厉害?这可是保命的家伙,可别出了岔子。” 白野无语的看向李孟博,“你觉着我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也是。”李孟博摸摸鼻子,“可造价太高了,即便是铁不要钱,依你的性子,匠人的工钱你会不给?铁器坊还要扩建三五倍,你那点家底撑得住的么?” “所以啊,我打算将新式军粮的方子献上去,然后卖糖,那一千亩的甘蔗地,差不多也快可以收了。” 就这一点,李孟博不服都不行,眼前之人永远是走一步算三步,虽说有时候会有些不切实际,不过,这才是人嘛,若真有算无遗策,那就是妖孽了。 自己当初在民报上看到他要卖肥皂配方的时候还笑人傻,谁料人家不仅肥了自家产业,还带动了诸多人效仿养殖,制肥皂要用人,养殖要用人,各地林林总总,惠及岂止万人,养殖的人多了,肉价平易,又是百姓之福。 与这样的人共事,真的是一种幸运,李孟博轻夹马腹靠近些,“你公之于众的秘方也不是一件两件了,当真不曾有一丝后悔?” 白野笑容灿烂,“我觉得吧,有用的知识就应该分享给所有人,这样一来,所有人分享的知识中又会孕育出新的知识,经过不断的继承,积蓄,才能不断的进步和发展嘛,我最向往的,便是那先秦百家争鸣,这也是我理解的为往圣继绝学。” 李孟博有些沉默,这与他的观念有些格格不入,也可以说是与整个时代都格格不入,但是,按着白野的想法,百姓,大宋,也许真的会变得更好。 总有些事在心里,眼睛是看不到的,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和不擅长的事情,每个人都很重要。 “郎...郎君。” 两人这才想起来,后面还跟着小透明阿九。 白野回头问道,“怎么了?” 阿九欲言又止,脸上满是纠结,这是非常罕见的。 白野勒马不前,和声鼓励道,“自己的想法,一定要自己说出来才行!” 要把自己喜欢的东西,想做的事说出来,本身就需要勇气。 看到阿九能有这种变化,白野还是很开心的,因为从这个时候起,阿九才真正有了人样。 “我...我想让郎君帮我起个名字,陈家小娘子说阿九不算名字,她告诉了我她的名字,可我却不告诉她,说我没礼貌...”语气有几分怯懦,几分急切,几分自卑。 哟,真开窍了,有情绪就对了,“倒是你家郎君疏忽了。”白野认真的想了想,“叫白落啼怎么样?” 李孟博闻言一拍大腿,“盛春入夏最是和美,杨花落尽子规啼,好名字。” 阿九咧开一嘴小银牙,月光的映照下格外洁白,不住的点头。 白野继续道,“下回若是再见了那小娘子,你就可以大大方方的说自己叫白落啼,我是你本家兄长。” 如今白家族谱主脉就自己和白甲,如今又多个白落啼,至于支脉,一脉姓陈,一脉就是天干几人,这是不是也算开枝散叶了。 阿九继续小鸡啄米。 “看谁先到军营,最后的晚上没饭吃!”白野一扬马鞭已经窜了出去。 李孟博连忙拍马跟上,“哎呀,年轻人不讲武德!” 阿九乐呵呵的跟在后头,白落啼,嘿,白落啼,嘿嘿... 大帐中,两人继续挑灯夜战。 白野翻了一页,“秦熺来顺昌了。” 李孟博又给翻了回来,“他来做什么,找死?” 白野又翻过去,“鬼知道,只是现在没时间搭理他,我已经安排了民报的人扮成书吏混进盐署。” 李孟博再次翻回来,“你个脏东西,话说,你能不能看的不那么快!” “是你太慢了!” “消化!消化懂不懂!” 正当两人在争执看书的快慢的时候,魏胜挑开帷幔进来。 “东家,弟兄们让...呃...你们在做什么?” 白野正双手掐着李孟博的脸,李孟博攥着白野披散的头发。 白野连忙松手,“咳咳,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 魏胜疑惑的回头看了一眼,门...在哪?“帐外无人值守啊。” 白野一拍脑门,“对对,还得安排亲卫。” 李孟博揉着脸,“就说你看书不仔细,若是在战场上,你已经死了。” 没接这茬,白野问道,“你说弟兄们怎么了?” 魏胜这才回过神,“弟兄们让自家来问问,明日再跑,时间能不能宽限一些。” “不能,还有事么。” 怎么着也得先拼个7天或是一旬,哪有一上来就人人吃肉的,太容易得到的东西,一般都不会太珍惜。 魏胜哦了一声,“你们在看什么啊。” 他可是知道,自家这个文人统制喜欢私藏秘法,定然是有好东西。 白野连忙将那本武经总要收起来,“书!读书人,读书人,不看书看什么,你识字么?” 魏胜摇摇头。 李孟博这才理直气壮的把书又拿上来,指着封面上的四个大字,“不识字,你看得懂么?去去去,明日还要操练呢。” “武经总要。” 魏胜面无表情的扔下四个字后,挑开帷幔又走了,嘴里还嘟囔着小气。 留下军帐内的白野和李孟博面面相觑。 李孟博顿时捶胸顿足,“哎呀,军中闹小人!” 继而又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阴恻恻的说道,“要不杀人灭口吧...” 白野翻开书,“神经病。” 第二天,刚刚跑完的白野正在放松手脚,魏胜靠了过来,小声道,“东家,那书给我也看看呗,自家保证不往外说。” 吃饭的时候,“东家,看看嘛,又不打紧。” 晚上思想教育后,“东家,就看一个小时,半个小时!就在你大帐里看。” 软磨硬泡下,白野终于松口,空闲休息的时候,允许他自己誊抄一本。 第三天,龙卫军还是如往常一般,只是,今日白野在城门口看到了府衙的马车。 陈清妍见着白野,顾不上许多,跳下马车就去拽白野的衣袖,“你快与我回去看看,自前晚你离去后,爹爹水米未进,口中就反复念叨着什么公正,公开...” 小丫头急的眼圈通红,白野和魏胜交代一句后,“应该是智障了,不打紧。” “智障?”陈清妍听不太懂,但应该不是什么好词。 “知识障,也可以说是认知障,你莫慌,我随你去便是。”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三章 着凉了 白野带着阿九随陈清妍来到府衙。 陈规依旧坐在那日的椅子上,眼眶凹陷,活脱脱的一个瘾君子模样。 白野上前轻轻推了一把,小声唤道,“二叔?” 陈规扭头,好似即将溺死之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把抓住白野的手腕,十分用力,“贤侄,贤侄来啦?快,快告诉自家该怎么做到公平,公正,公开。” 白野顺势坐下,没管已经开始发青的手掌,“二叔啊,凡事都讲究个循序渐进,水到渠成,横渠先生曾言,变,言其着;化,言其渐,方为变化啊。” 见陈规依旧不松手,白野又只能苦口婆心的劝说,“《二程集·论学篇》中亦有,学者所见所期,不可不远且大也。及夫施于用,则必有其渐。 二叔太过急于求成了,哪有一口就吃成的胖子,是不是这个道理?” 陈规松开白野的手腕,神情有些纠结,有些松动。 白野继续开口,“就说时下,二叔若是急于求成,地方官吏是否能接受?会不会反弹,然后天下大乱?受苦的不依旧是百姓吗?凡事欲速而不达呀。” 陈规长叹一声,“是自家着相了。” 白野宽慰道,“二叔嫉恶如仇,乃是百姓之福,只是饭终究要一口一口吃,孩子没学会走,你不能让他跑吧,如今新式农税落实,考成法也开始试行,这就是很好的开端嘛。” 陈规点头,“有理,自家不如元镇兄多矣。” 白野附和道,“其实,起初我也如二叔一般,觉着法大于天,依法行事乃天经地义,可先生说,德治尤要优于法治,或是说,德与法其实都是法,只不过是尺度不一的两条线。” 陈规来了兴趣,“洗耳恭听。” 白野解释道,“法约束世人,上至官家,下至百姓皆要遵从,所以,标准就得按低的制定,而德,或是说礼,只是用以额外约束手中掌握权利之人,标准就得高些。 尔食尓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太宗皇帝以这十六字约束官吏,却不彻底,需要落于法条,只有这般,官吏才不敢肆意妄为。” 陈规再次点头,“这么说,你们其实早已有了打算?” 白野有些心虚的摸摸鼻子,“只是有些想法,这是一部万世法,不是仅凭几人就可以思虑周全的。” 想要真正做到公平,公正,公开,不仅仅需要完善的法律,启民智也是绕不开的,要不然公开就会没有意义,百姓看不懂,而百姓看不懂,就更别谈什么公平,公正了。 凡事哪有一蹴而就的,就好比北伐,人得有吧,武备得有吧,钱粮也得有吧,还有战略,统筹等等,都是缺一不可,而不是上嘴皮一碰下嘴皮。 陈规摇头苦笑,“自家确实有些以蛇吞象了。” “清妍妹子,去准备些稀粥或是米汤。” “好嘞。”陈清妍提起裙摆就跑了,暂时先不讨厌他吧。 白野给自己倒了杯水,“林松孙和李清照两位大家正在山阴重新为儒学经典做注,泸溪先生现在应该也已经到了山阴,二叔若是不嫌麻烦,也可邀请些同窗过去,山阴风景秀美,是个做学问的好地方。” 陈规脸上露出些许笑容,只是看着有些狰狞,语气却是轻松起来,“义不容辞,还劳烦贤侄跑这一趟,惭愧啊。” “二叔说笑了,那新式度量衡可还记得?” 陈规接话,“怎会不记得,功在社稷,利在千秋啊。” 他对这种条条框框,板板正正的最是喜欢。 白野说着自己的糗事,“不怕二叔笑话,当初想的时候也是费尽心思,事毕后昏睡了一天一夜。” “哈哈,贤侄这身子可是差我多矣。” 陈清妍已经端来了米粥,见到爹爹难得如此开怀也是高兴。 原本白野还要说些事情,也只得暂且忍住,这可不是自己家,可以随意。 陈规拿起碗喝了一口,见白野欲言又止,“贤侄但说无妨,不打紧。” 虽说喜欢规矩,可也要学会变通嘛。 白野开口,“是这样,我大宋历来亲属随军,眼瞧着将士们的家属不日就会抵达,该如何安置啊?二叔也知晓,自家有关行伍之事,知之甚少。” 陈规还以为是什么事呢,随意道,“自然是军民杂居啊,现在你龙卫军驻地是如何布置的?” 好家伙,军民杂居?家里闹矛盾怎么办?合着自己不仅是团长兼政委兼参谋,现在还得兼着居委会大妈的工作? 白野硬着头皮说道,“每押一顶军帐,现今正在挖壕沟。” 陈规张着嘴,好半晌没说出话来,摇头道,“那日你来要伐木批文,自家还以为你要盖军舍,原来是要设拒马?那是行军的扎营方式,你都哪儿学的啊?” 白野干笑两声,“武经总要。” “下回看书仔细些!” 白野垂着头,“好嘞...” 陈规将剩下的粥喝完,这才缓缓开口,“驻军的营舍多为草席,竹子所搭,那日你要木材,自家也没多想,只以为陛下亲军,又是马军,住的好些也能理解,营寨席屋每间造价约莫4至6贯,马军寨约莫15贯,如今受困与朝廷财力,还要减三成...” 白野听得仔细,非战时,军队驻地更像是现代的部队大院,将士们每天下值后不是回宿舍,而是回到自己的小屋里,吃自己老婆或是亲人做的饭,隔壁住的都是袍泽。 就说城外连夜搭起来草庐,白野都花了近10贯,不难想象5贯左右的房子该怎么住人。 白野纯粹是惯性思维,军人嘛,都住在大营房里,鬼知道是一人一间的啊。 而且还不管饭,毕竟已经发钱发粮了嘛,按如今正军的标准,每个士兵每天领100文,外加两升半米,也就是3斤口粮。 乍一看挺多,还不错,可这是一家子的口粮,将士们每天白天训练,到晚上才回营,甚至想喝杯热水润肠胃都做不到。因为军营的规矩是申时以后要灭掉所有火烛,所以士兵们往往只能吃冷饭冷菜。 另外,士兵们的军饷不只是用来养活全家,还得养护弓箭,手刀等等,士兵们白日训练,晚上要摸黑让老婆或是老娘洗刷盔甲,儿子积攒明日要用的柴薪,一家人要摸黑忙到半夜才能休息。 白野越听心里越骂,这tm什么军制,这样的兵要能打仗就真见鬼了。 以文制武没错,现代社会基本上的主权国家都是这一套,只是两宋的这以文制武是不是有些矫枉过正了? 怕士兵闹,逃跑,就全家都塞进军营里当人质?当人质也就当吧,又没有额外的补贴... 现在也只能将错就错,改革是肯定来不及了,大战在即,这可不是选拔基层武官,召集起来打一架就好。 涉及上百万的军属安置,不是朝夕就能理顺的,就一个钱粮怎么发,就需要漫长的扯皮,这可不是信息时代,可以去银行取,白野想想就脑壳疼。 白野丧气道,“没法子了,现在壕沟都开挖了,只能在边上再建一座营寨。” 这下可好,刚上任没几天,真就被秦桧抓住小辫子了。 虽说影响应该不大,本就是赶鸭子上架,但拨款肯定会有影响,因为秦桧有借口了,外加成为朝廷的一个笑话。 这事还没法甩锅给别人,是白野自己疏忽,随便逮着齐上路或是魏胜他们,都应该清楚军中的惯例。 陈规倒是没有幸灾乐祸,“若是有需要二叔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会的。”白野起身告辞,得,现在事情更多了,多到根本做不完。 府城望川街盐署,海盐还没有这么快送到,所以秦熺有些空闲,莫名的背后有股凉意,打了两个喷嚏。 “着凉了?” (本章完) 第一百零四章 锦衣卫 阿九被白野留在了府衙,万一陈规硬挺,就让他物理休息,这方面阿九很是拿手。 本身管理两千来人,白野都已经有些焦头烂额,力不从心了,如今还要加上近万的家属。 秋日的清晨,薄雾刚刚散去,街上的叫卖之声却已经不绝于耳。 白野边哼着两只老虎,边体察民情,有的时候想法很好,却不切实际,犹如空中的浮云,又或是水中的浮萍。 李孟博也不一定什么都能替白野想到,因为他俩本就属于同一个阶层,离市井百姓太远,离底层更远,他们的生活究竟是怎样,完全是出于一厢情愿的想象,因此就容易出现何不食肉糜的笑话。 顺昌是座大城,城中参差四五万户,一夜的纷扰与繁华已然散尽,新的活力也重新开始,除了沿街的商铺,还有城外的菜农或是小贩陆陆续续地开始招揽生意。 偶尔也能看见一脸疲倦,神色匆忙,低头行走在路边衣冠不整的人,多半是在哪个青楼过了夜,脸上还残留着哪位小姐嘴上的胭脂。 幸福或是不幸福,白野都没有资格去点评。 或说国难当前,依旧留恋青楼画舫,这种人就该死?似乎有些过于苛刻了。 有人愿意披肝沥胆,有人就爱享受当下,老韩甚至还做出过强占部下妾室的勾当,也没见他面对金人时有丝毫手软。 林林总总,无一不在冲击着白野故有的价值体系。 白野从泗州一路行来,顺昌算是不错的了,可也是流民遍地,说的不好听些,全是乞丐,成群结队。 由于议和,边境开放,大量河南百姓南下,虽说朝廷有相应的安抚政策,可原本就举步维艰的财政,一下子也没办法消化。 白野甚至看到了有人在卖儿卖女,当然,若是能卖到一个好人家,当个小厮丫鬟,日后不虞温饱,也算是祖上积德。 漂亮些的穷苦女儿家则要多些去处,可能被买去当童养媳,而更多的,则是进了烟花之地。 老鸨会请人教授些琴棋书画,诗词唱曲,聪慧些的甚至能成为卖艺不卖身的艺伎,花魁,若是运气再好些,被哪个绿衣有情郎赎了身子,也算是一段佳话。 而更多的,则是被一些大户纳成妾,哪会管你愿不愿意,捆绑也好,下药也好,有一天厌倦了还可以送人。 有反抗的,有自尽的,更多还是认命的。 好人自然也有,放米施粥,虽说也是杯水车薪,但聊胜于无吧。 白野相信,熬到秋收就会有所改善,但愿如此吧。 这都不是现下白野最该担心的,他发现,自己迷路了... 不知是走错了哪个岔口,拐进了一个小胡同,然后饶了许久没回到主街。 周围都是民居,只看布局大小就知道,没什么大户,却也不能说是平民窟。 可能还早,巷子里连个人影也无,想找个人问路都不行。 斑驳的灰墙,白野脑海中莫名的就响起了《以父之名》的前奏,本就只穿了内杉,现在身上的汗早就干了,弄堂风吹过,浑身打了个哆嗦。 赶紧再哼唱一遍陈圆润女士的专属bgm辟邪,当唱到第二遍小狗乖乖时,白野终于听到了人声。 “小娘子,你这又是何必呢,那可是一位知州,莫要不识抬举!” 这明显是个男人。 “我不去,你等若再上前一步,我就要喊人了!” 嗯,是个女人,白野表情古怪起来,要不要这么狗血。 走到拐角,正瞧见两个衣着...勉强不算破烂的男子,其中一个手上还拿着一把带着点点锈迹的朴刀,也可以叫着裤刀。 而那满脸惊恐的女子,约莫二十上下,手上还挎着一个竹篮,模样也对得起眼下这幅场景,关键是,盈盈一握的小腰上,那是俩...反正红富士肯定没这么大。 白野刚想把那条迈出去的腿收回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而那女子已经出声,“大兄,有歹人!” 两个强人扭头看向白野,表情有着些许迟疑。 白野心里暗骂,你才大兄呢,你们全家都大兄,强装镇定,硬着头皮抬腿走到那女子身边,“小妹还在这儿做什么,府衙的户曹书吏正在巷子口查户籍呢,还不快去,二位是要随我兄妹一起?” 隐隐的将其挡在身后,随即盯着那柄有些生锈的朴刀,要是被砍中了,不会得破伤风吧,那可就真的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听到有官府的人,那两人对视一眼,用布条将刀裹好,快速离去。 白野长舒一口气,还好还好,买儿卖女还讲究个你情我愿,时代本就这样,不好说什么,可强买强卖,逼良为娼那就说不过去了,这是底线。 即便这并不属于白野的职权范围,可军民一家亲,还是得好好查查,现在是什么时候?国难啊,这又是什么行为?人渣啊。 知州?那可是条大鱼,怎么的也得有个两三斤,白野来了兴致。 “他们走了。” “哇!”那女子压抑了许久,终于哭出声来。 哎呀,这倒是把白野弄得有些手足无措,虽说是四下无人,可保不齐就有被哭声吸引过来的,捂嘴吧,又不合适。 “你别...”才刚说出两个字,白野耳边就传来了破空声,随即眼前一黑,擦,不讲武德,竟然搞偷袭,这行为习惯很不好... “坏人!”一个豆蔻年纪的丫头,手里是一根和她胳膊一般粗的木棍,“姑娘,你没事吧!” 那女子表情有些呆滞,也不哭了,许是哭狠了,打了两个嗝。 “姑娘不怕,绣娘保护你!”扎着两个小揪揪的的丫头说着又要扬起木棍。 女子连忙拦下,“别!” 随即蹲下查看白野的情况,“恩公,恩公?” 小丫头这才反应过来,棍子当啷掉在地上。 不多大一会,白野悠悠转醒,一手捂着头跪坐在地上。 女生神情焦急,“恩公,不打紧吧?” 白野这才发现,那边的风景着实壮观,丝毫不输很多生养过孩子的妇人,胸前的衣衫紧绷的厉害。 白野连忙收回视线,没有任何邪念遐想,也可能有一点... 不过却有一个念头,这位娘子的抹胸定是上好的布料,很明显嘛,不然吃不住这么大的劲。 “恩公,你流血了...”那女子语带哭腔,蹲在白野跟前,期期艾艾,楚楚可怜。 “啊?是嘛?”白野闻言,连忙一摸鼻子,没有啊。 “头上...” “呃...”这就有些尴尬了,大致的感受了一下,应该没什么问题,“不打紧。” 突然看到竹篮里装满了择子,拿了一颗仔细确认了几眼,“这是要卖的?” 女子有些迟疑,“不是,是...是家中有几位姊妹腹泻不止,郎中说这择子能止腹泻,就去城外摘了些。” “哦...”有些可惜,白野捂着头起身,“没事就行了,能不能带我到民报的刊点?” 女子好奇的问道,“恩公是迷路了,还是要去应工?” 问这么多干什么,“应工吧。” 也不怪这女子这般想,白野现在的穿着,实在是看不出是个有从五品官身的统制。 “绣娘,你先把择子带回去,我陪恩公走一趟。” 小丫头这才缓过劲来呢,怯怯的看了眼白野,见没有怪罪的意思,这才提着篮子回去,走出两步,又回头与白野福礼。 这倒是让白野想起了山阴的白榆,那丫头也是这般。 穿过一条狭小的巷道就是正街,白野一直以为那是死胡同就没走,真是无妄之灾,不过好歹也算“救人一命”。 一路上,女子不停的道着歉。 “可以了,这位娘子莫要再送,自家知晓怎么走了。” 主要是白野已经有些受不了周遭的目光了。 “恩公真的不打紧么,要不还是去看看郎中,我有钱的。” 小风一吹,白野觉得越加冷了,“哎呀,自家要是不上工,小妹晚上吃什么?回吧...” 女子脸上微微泛红,也只得作罢,当她想起来要问名字的时候,发现人已经走远了。 此地民报的掌柜叫宁计,也是醉贤楼比较早的一批人之一。 见着白野头上的血迹也是吓了一跳,“东家这是怎么回事。” 白野摆摆手,“摔了一跤,有个事你去查一查,一会儿我给你两幅画像。” 宁计答道,“好嘞,我先帮东家处理一下。” 白野点头,开始回忆方才的两人,“对了,去市面上收一些择子,弄成择子粉送到军营,还记得怎么做吧?” 宁计小心的替白野擦拭着,“记着哩,后堂还有些此地以及河南近期的情报,东家要不要看看?” 白野顶着包好的头来到后堂,见着满屋子的案卷,随意抽出一份,脸上有些抽搐,“谁让你们做的这些?” 宁计如实答道,“大掌柜。” 好家伙,东厂?西厂?还是锦衣卫? (本章完) 第一百零五章 忘了问名讳 原本按照白野的设想,民报遍及全国,除了舆论导向,广开民智之外,也是一个百姓可以申诉的渠道。 现在倒好,还成了情报机构。 白野翻着案卷,伪齐原本的地方县令十分有意思,清一色的武人,繁琐严苛的政令刑法令沦陷区的百姓苦不堪安。 而且是抽三季税,并且让民间供养军士。 无怪金人废黜伪齐之后大赦天下,百姓依旧争先南下。 有一则小事,令白野久久无法平静。 许州有一家三口,妻子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贤惠,由于苛猛的赋税,家中已断粮多日,眼瞧着就要活活饿死。 第二天,那妻子出了一趟门,费力的带回来五贯铜钱,让他的丈夫拿上钱,想办法带着孩子逃到南边去。 丈夫饿的都起不来身,只问这钱是哪来的,妻子不语,含泪而走。 “七年九月庚寅日,归德府蝗起,大饥,无赈济,饿死者过半。” 可以依旧能让人看到百姓的无助,闻到血腥,听到悲鸣。 白野以前不理解,如今从字里行间倒是大致能够体会,“北人”对于北伐为什么会有这般深的执念。 也许这就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吧,打,南方百姓活不下去,不打,北方百姓深陷地狱。 现在伪齐被废,金人又重新任命了一番地方官员,而所谓的“汉奸”就得想法子巴结,北地民间的金银财帛早已被搜刮一空,原本的千里沃土,如今也已经荒废了十之七八,哪里还能榨出油水,那还能拿什么贿赂呢? 自然就是美人了,可大量的百姓南下,整个河南几无人烟,又上哪儿去抓人呢,还得是长得漂亮的。 白野大致猜到方才的那两个强人是何目的了,原本还以为会有条大鱼,乱世之下最考验人性,有的人心惶惶,有的事不关己,有的趁火打劫。 边境开放,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可能混进来,这也是在所难免的,可若是因为几个汉奸,或是害怕虏廷的谍子就将南迁的百姓拒之门外,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只能辛苦一下城内的衙差,平日里巡街辛苦一些,多加留意。 白野合上案卷,就这么坐着发呆,什么也没想,也不敢想,可纷扰的念头就这么丝丝缕缕的不停往脑子里钻。 “再苦一苦百姓。”脑中莫名就闪过这句台词,胃部一阵抽搐,立时干呕起来。 自己当初埋怨岳飞只顾沦陷区百姓,那岳飞是不是也能指责自己只顾南方百姓,都是再苦一苦百姓嘛,大哥别笑二哥。 白野一头磕在桌案上,眼泪鼻涕止不住的往外流,口中喃喃低语,“先生,我该怎么办,做的是对,还是错?” 承载万民,哪有这般容易。 宁计在门口已经站了有一会儿了,回想起临行前白甲的叮嘱,“咱们东家啊,生性悲悯,是在世的活佛,所以,有些事,得我们来做。” 直到看到白野的肩头停止耸动,宁计这才开口,“东家?” 白野揩了揩眼角,又吸了吸鼻子,深呼吸好一会才得以平复,“进来。” 宁计垂首不去看白野,“东家,人已经抓到了,要带过来么?” 白野杀机暴起,继而又缓缓收敛,长长呼出一口气,“交给府衙吧,就说城中治安混乱,加强巡备。” “诺。” 白野站起身,“你先忙吧,自家先回军营了。” 宁计横移一步挡住门口,躬身道,“东家,自家不懂什么大道理,只晓得楼里的兄弟姊妹都是因为东家,才有了如今的日子,所以,在我们看来,东家就是对的。” 白野张张嘴没有说话,最后抬手拍了拍宁计的肩膀,大步离去。 前世的白野见识了世界的腌臜,最后选择了避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总是幻想着能有一片净土,在那里不用厮杀,不用尔虞我诈,大家都公平正义,人人谦谦君子。 现实生活中的的人哪怕有一点点瑕疵也无法忍受,转而投向自己建构的世界,以这种心理防御机制,抵御现实世界的痛苦。 现在既然选择了入世,就得直面这些污秽,与天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与己斗,亦是其乐无穷。 我与我周旋,宁做我。 白野在大街上就这么放声大笑,引得路人纷纷侧目,但是白野并不在乎,每一步都走的格外踏实。 城中一座二层小楼,绣娘正费力的用小石臼捣择子,再用小石磨碾成粉。 “姑娘,恩公不会报官抓我吧。”绣娘苦着一张小脸,这已经问了不下十遍了。 那“名贵”抹胸擦了擦额头的细汗,目不转睛的盯着正在熬煮的汤药,不厌其烦的说道,“不会的。” “那...那要不要赔汤药钱啊,咱们家快没钱了。”绣娘说话都带着哭腔。 女子幽幽一叹,“不用赔,他在民报做工,绣娘若是实在过意不去,家中还有些米面,明日我做些糕点,绣娘给恩公送去。” 绣娘一吸鼻子,重重的点头,“好。”转而又说道,“也不知道这方子管不管用,要婢子说,姑娘对如意姐姐她们已经仁至义尽了,何必还...” 女子秀眉微微蹙起,语气带着些严厉,“住口!这些话不准再说了,若是没有她们,我们又怎能脱了那樊笼?” 绣娘不再说话,龇着小牙摇石磨,过了许久,小丫头本就性子跳脱,忍不住开口,有些像是自言自语,“也不知道恩公叫什么名字,在民报做工,那应该还是个读书人,怪不得看着斯斯文文的。” 女子忽然一声惊呼,“哎呀,忘了问恩公名讳。” (本章完) 第一百零六章 薛芸灵 女子提着药壶来到隔壁小楼,这边住着绣娘口中的如意姐姐。 “琉璃来啦?” “如意姐姐。” “莫要再送药来了,自家几人的身子本就这般,你这又是何苦呢?” 说是姐姐,如意瞧着都奔着40而去了,满眼疼惜,“江山非久适,命数未终奇。” 到底也是青楼红极一时的名妓,文风盛行,诗词是最基本的技艺。 女子娴静的放下药壶,微笑道,“命数终究是虚无缥缈,可人总归还是活着,活着就有盼头不是吗?姐姐先把药喝了,我先收拾收拾。” 说着将夜壶尿桶端了出去,开始洒扫房间。 如意叹息一声。 一个人若是吃惯了细粮,突然有一天改吃粗糠,确实很容易就引起消化系统不适。 可这些因为年老色衰离了青楼的女子,本就是靠着所谓的诗词歌赋,以色愉人,又如何能够维持原本的生活呢。 如意招招手,“快别忙活了。” 琉璃放下笤帚,来到床边坐下,“姐姐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如意摇摇头,将眼前女子因为忙碌散落额前的一缕头发拢到耳后,“琉璃生的貌美,又是完璧之身,想要找个人家嫁了终是不难的。” 女子笑笑,牵起如意的手,却并不接这话,“姐姐还是唤我芸灵吧。” “倒是忘了,你原本就是好人家的女子。”接着又是阵阵叹息,也有些羡慕。 这名叫琉璃的女子本名薛芸灵,父亲科举不顺,没有什么功名,却也算读书人,有个一官半职,小日子也算过得去。 几年前县城被虏人劫掠,家破人亡,这才流落烟花之地。 可由于天资过人,琴艺唱腔,诗文书画皆是一绝,很快便攒够了赎身的银钱。 只是妈妈并不想就这么轻易的放走这棵摇钱树,是如意姐姐带着几位“退休”的姊妹,去衙门大闹一场,薛芸灵才得以脱身樊笼。 为此,几人还挨了10个板子,蹲了半月大狱。 像如意她们,“身无长处”,平日里也只能给一些大户盥洗衣物,缝缝补补来换些铜钱糊口,有时候被主家得知过往身份,可能连个铜板也无。 薛芸灵则不同,她年轻,若是保持与原来的一些恩客来往,与文人衙内之流参加些诗词聚会,日子会过得舒坦许多。 可这人也硬气,与以往的人都断了联系,她还有着一手极好的女红手艺,若是只她主婢两人,生活滋润也许说不上,却也不至于紧巴巴的。 “姐姐放心吧,芸灵有钱的。” “哎...若是不愿意给人做妾室,寻常人家总是不难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相夫教子也挺不错啊。” 薛芸灵笑着摇摇头,“这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该挨打骂了。” 如意想想,“也是,那就寻个清白的读书人,若是有幸得了功名,也不枉此生啊。” 薛芸灵没有说话,没由来的想到了清晨的白野,他说去民报应工,那定然是读书人了,模样周正,心地也好,是不是能算良配呢。 “自家要是不上工,小妹晚上吃什么?” 想到这里,薛芸灵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俏脸微微泛红。 如意对这种神情最是熟悉,“可是已有了意中人?” 薛芸灵连忙摇头,“不是不是,如意姐姐,芸灵不嫁人也能过得很好的,姐姐先将养好身子,那刘更夫不是挺中意姐姐么?” 如意给了薛芸灵一指头,“你呀,若是那人真的不错,万万不能错过,容颜易老,再过几年就来不及了!” 翌日,薛芸灵带绣娘前往民报,绣娘手上还提着一个食盒。 见到宁计,薛芸灵屈膝福礼,“见过掌柜。” 宁计疑惑,“这位娘子是要送文,还是刊登广告?” 薛芸灵摇头道,“妾身是想与掌柜的打听一个人,昨日是否有位头上有伤的郎君来应工?” 宁计有些疑惑,头上有伤的话,那就只有东家了,可何来应工一说啊? 眼前这位娘子言之凿凿,又不像是扯谎,难道真的认识东家? 保险起见,“他不在,娘子是有何急事,若是不介意,可由自家代为转达。” 薛芸灵有些失望,“这是一点谢礼,既然不在,还有劳掌柜的代为转交。” 宁计接过食盒,“这是?” “些许糕点。” 临走之时,绣娘又回头怯生生的道,“掌柜,到...到时候能不能把食盒还我?” 宁计笑容和煦,“小娘子明日来取便是。” 待二人离去,宁计提着食盒来到后堂,确实只是些寻常糕点,取出银针试了试,又拿了一块尝尝,滋味尚可,无毒。 一拍巴掌,“来人!” “在!” “去查查方才那二人是如何认得东家的。” “诺!” 而刚刚离开的薛芸灵突然一声惊呼,有些着恼的跺了跺脚,胸前一阵波涛汹涌,“呀,又忘了问名讳。” 不过想想,既然已经知道他在哪里做工,想来再要找,总归是找得到的。 宁计听着手下人的汇报,表情古怪起来,东家的头不会就是那时候“摔”的吧,难道是那两个强人?目光随之也冷了下来,真是好胆。 绣娘阴差阳错的躲过一劫。 白野正在温书,看的很仔细,以免再犯那些低级错误,手边是宁计送来的糕点,平白无故挨了一棍,是得好好补补。 既然宁计以为是那两个强人打的,也就顺水推舟,让他自己看着办吧。 只是临别前,那小子狗狗碎碎的嘀咕什么不会与夫人说之类的话,有什么不能说的,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见义勇为呢,莫名其妙。 李孟博回来,指着白野扼腕叹息,“好你个白长风,竟然吃独食!快给我尝尝。” 白野将食盒一推。 李孟博看的眼睛都直了,惨嚎一声,那叫一个凄厉,一把勒住白野的脖颈,“自家在军中四处奔波,你倒好,竟然自己去逛青楼,不是去府衙了么?如实招来!” 白野扒着李孟博的胳膊,“犯癔症了?自家怎么可能去那等地方?” “还在扯谎?这糕点分明就是秦楼楚馆的样式,伪君子!自家要与你断交!” 嗯?这样么,倒是白野有些孤陋寡闻了,只得将早上的事又说一遍。 听完,李孟博恨恨的松开手,“这么说,北伐已经刻不容缓了啊。” 白野点头,“不错,却也不能仅凭一腔热血,去岁春耕之时,我曾见到一幅人力拉犁的场景,陈六说我顾不过来的,事情越是紧急,越要冷静,否则容易出错。” 李孟博叹息一声,“就怕有的人不懂啊。” 白野扯开话题,“军属现在如何安置的?” 李孟博给自己倒了杯水,“征用了百余间民房暂且安置,营房还得半月左右。” “百姓的银钱可给足了?” “自家办事,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白野点点头,也是,希望农税一切顺利,那是北伐最大的本钱,不然,就只能用暴力手段找钱了。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七章 有缘再见 市易,坊场,河渡,水利皆属于白野的职权范围。 可想要开源,一时半会还真拿不出好办法。 新式农税并不是真正的开源,只是收回本该就属于朝廷的赋税。 像兴州的棉纺,广州的种植亚麻等才算真正的开源,当然,生态养殖也算。 除了每日上午的两趟越野晴雨不辍,以及晚间雷打不动的思想教育,白野基本都钻进府衙查阅案卷,舆图,甚至是地方县志,看有没有办法弄些地方产业。 “东坡处处筑苏堤”,最为着名的自然是杭州西湖,苏堤春晓,即便是千年之后依旧发挥着它的价值。 而在顺昌城西三十余里处的颍州西湖,同样有着一处“苏公堤”。 当苏轼被贬惠州之时,受到岭南百姓的夹道欢迎,他将御赐的金银都捐助出来,疏浚惠州西湖,又修建了第三条长堤。 父老喜云集,箪壶无空携,三日饮不散,杀尽村西鸡。 这也是白野为什么格外喜欢这位生性豁达的先贤,被贬归被贬,发牢骚是发牢骚,但初心不忘。 这倒是给了白野启发,你喜欢修堤,那我就来修路。 顺昌府地处皖北平原,水系发达,城外西北方向十余里处乃是泉河颍水交汇之处,渡口名为新渡。 也是时下着名的渡口,从这里逆流而上,可达旧都开封,顺流而下又汇入淮水。 在陆路运力不发达的情况下,水运就显得格外的重要。 白野花了两天的时间进行实地考察,新渡俨然已经形成了一个小集市,有客舍,茶摊,酒肆,甚至是戏楼。 柳树喜水,待到来年开春,枝影婆娑,绿意清芬,又是怎样的山河画卷。 与此同时,新渡还有一座寺庙,颍水两岸自古洪涝灾害严重,泉河也不是什么好脾气,故此,两河交汇之处,因水流湍急,常有翻船事故发生。 而新渡寺就用以镇压水势,虽说是迷信吧,可大抵也增添了几分意境。 除了重新修一条从渡口直达顺昌城的路之外,还要清理拓宽河道以缓水势,同时重建渡口的配套,白野计划将顺昌打造成集仓储,转运,休闲的综合城市。 一旦建成,加上民报的推波助澜,就会形成虹吸效应,哪怕是在渡口卖茶叶蛋也能日进斗金,北伐已经不远,无论是后勤补给,还是克复后的连通南北,都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为此白野还写了一道劄子递到建康,没说会有多大的经济效应,只说朝廷若是不修,那白野就自己掏钱修,但是经营权就归白野了。 一条十余里的水泥路,白野估摸着还是修的起的,过路费那可是国家垄断的生意,白野要是能拿到,做梦都能笑醒,一本万利。 府衙后堂,白野和陈规二人难得有闲坐一起喝茶。 陈规面带忧色,“朝廷财政困顿,怕是难啊。” 白野笑容含蓄,“没钱不要紧,朝廷有粮啊,这一来一回,加上诸公商议,怎么着秋收也该结束了,朝廷会有大笔的粮草进账,顺昌涌入的流民不下万人,只要来修路,每人每天给个两三斤米,不比赈济施粥来的实惠?” 陈规点点头,“有理,不过,这得是多少粮食啊。” “二叔可知山阴夏收有多少?近60万石大米,是米而不是稻!即便是一万人做工,每人每天两斤米,这也不到200石,60万,够他们吃上七八年的。” 这就是数字带来的最直观的冲击力,陈规倒抽一口凉气,“这么多,可若是有人要钱呢?” 白野摆摆手,无所谓道,“那给钱就是了,既然给了钱,自然就不用给粮,百姓拿了钱还得去买,谁手里的粮最多啊?官府!直接将粮铺开到工地旁,百姓刚领了工钱,那钱又从粮铺回来了。” 陈规想了想,有些佩服,“怪不得都说你是财神爷啊。” 白野继续道,“其余州县其实也可以用此法,召集南下流民夯实官道,朝廷有粮,一来便于管理,二来路修好了,无论是促进通商还是钱粮供应都有益处,到时候路修好了,春耕也开始了,流民也便于安置,一举多得。” “啧啧啧,环环相扣,厉害,这劄子是你来写还是我来写?” 白野拱手,“还是二叔来吧,自家身上的事情够多了。” “哈哈,那自家就却之不恭了。” 用一季的收成将淮水以南连通成片,这就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 新式农税简单透明,百姓高兴,朝廷也有钱,而有了钱嘛就硬气,原本这是以秦桧为首的江南一党拿捏朝廷最大的依仗,被白野连消带打的给抹平了。 大家重新回到同一条起跑线,看谁有能力,考成法的作用就开始了,完全属于白野的节奏。 破局的办法也简单,掀桌子造反,可惜,没有群众基础了。 白野揉揉眉心,难掩疲态,人的精力终究是有限的。 陈规语气关切,“贤侄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白野晃了晃脑袋,“那剩下的就有劳二叔费心了,长风告辞。” 阿九被白野派去绘制渡口到府城的地图,修路沿途涉及的民田也要统计,该补钱的补钱,该补地的补地,没有强占的道理。 走在正街上,白野留意着街边的店铺,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值得发展的特色产业。 安逸,是脚下这片土地上的人永恒不变的追求,无数先贤前赴后继的努力维持着这份安逸。 薛芸灵最近心情挺好,如意姐姐的身子终于好了,替城中的大户做了三件秋衣,不仅得了十余贯工钱,还得了不少上好的绸缎,虽说是零碎的布料,成衣做不了,却也能做上几件贴身的小衣。 要说唯一的不开心,就是找不见那日的恩公,明明都知道他在哪儿做工,可那宁掌柜总说恩公不在,想要得个名讳也只说让自己下次见着了再问,自己又不是坏人。 抱着攒够的一贯多铜钱和8两散碎银子,准备去赎回前些日子当掉的一支步摇,那是娘留给她的。 怎料那朝奉郎只拿了一支普通的步摇糊弄,自己那支不仅镶着金丝,还有小玉石,虽说算不得有多名贵,却也不是寻常之物,更何况还是娘亲的遗物。 当铺的伙计也围着说是自己记错了,自己当的就是这支普通的步摇,朝奉郎心善才给8贯应急。 薛芸灵以前哪遇到过这等阵仗,一时间手足无措,可性格倔强,也不走,非得拿回母亲的步摇。 蓦然,白野听到了一家当铺内有些吵闹,已经围了不少百姓,本着有瓜不吃白不吃的准则,白野凑了过去。 都说小孩子看女孩喜欢从上往下看,而成年人则习惯从下往上看。 只见一个穿着淡粉色褙子的女子在无助的抹泪,身材是真好,那腿,那臀部弧度,那腰肢,那胸... 嗯?这不是那日清晨的大兄...呸,小妹么。 白野挤进当铺来到薛芸灵的身边,小声问道,“怎么回事?” 薛芸灵抬头,好似看到了救星,举着手中的步摇,“这不是我当的那支,他们不还我,我都给足了钱了。” 白野了然,这种手法很常见,转而对那掌柜的说道,“朝奉郎,如此行商怕是不妥吧,有失诚信二字啊。” “你是何人?” “她家中兄长,当铺生意,九出十三归尚不知足?朝奉郎是打算与我走一趟衙门?” 那人也不怕,“这是当票,白纸黑字,去衙门又如何?” 白野笑了两声,“当真要见官?那好,你我都别动,哪位乡亲愿意跑一趟去请差人,待公差到了,我自会画下小妹的那支步摇,只要查验贵铺库房,有没有弄错就一清二楚了,哎呀,忘了说了,那支步摇上还隐晦的刻着小妹的名字,至于刻在哪,呵呵...” 那掌柜明显有些犹豫,微微使了一个眼神,立马就有伙计准备去盘点。 白野厉声道,“别动!怎的,做贼心虚啊?《宋刑统》诈伪律,凡行商欺诈他人,轻者责令整改,归还财物,重者罚没资产,另杖五,甚者杖杀弃市,朝奉郎最好想清楚!” 薛芸灵有些呆萌的看着白野,眼中全是疑惑,有...有字吗? 白野连忙将她的头摁下,个倒霉玩意,再看两眼就全穿帮了。 那伙计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看向掌柜的。 人群开始有些骚动,这小郎君言之凿凿,俗话说身正不怕影子斜,那就定然是当铺有问题了。 那掌柜眼珠一转,立马浮上一抹笑容,“哎呀,些许小时何必惊动官府。”说着又装模作样的看了几眼当票,“呀,原来是伙计瞧差了,这位娘子典当之物存在丙七柜,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小娘子换了?” “哦哦。” 商人逐利是本性,并没有错,还是和为官一样,贪得无厌就说不过去了,只是现在白野确实没有多余的精力整治。 结束一番闹剧,两人走在街上,薛芸灵捧着失而复得的步摇,“恩公这不是扯谎么?” 白野翻翻白眼,神情越发疲惫,“你还好意思说,算了,反正拿回来就好。” 薛芸灵有些担忧,“恩公似乎很是劳累,民报的差事繁重么?” “算是吧,最近一直在外面跑,晚间回去,同住之人睡觉又不踏实,不是磨牙就是打呼噜,好几次真想掐死他。”想到李孟博,白野有些牙痒痒。 想象一下,若是绣娘睡觉之时磨牙打呼噜,薛芸灵便直接笑了出来,“是有些恼人。” 白野随意问道,“你家中姊妹如何了,可有好些?” 薛芸灵点头,“已经可以做活了。” 走到当初的巷子口,白野打了个哈欠,“那就好,乱世为人都不容易,就此别过,我得回去好好睡一觉。” 说完不等答复,头也不回的走了,抬起手挥了挥。 女子目送白野离开,见其挥手才微微反应过来,踮起脚提高些嗓音,“敢问恩公名讳?” “李孟博!有缘再见。” 以往也算得上是长袖善舞,识人颇多,只是这其中的落差,一时间难以适应,可两次遇见,总叫人十分安心。 薛芸灵默念了几遍,直到那道身影消失才抬腿往回走。 李孟博,李...孟博,有缘再见。 (本章完) 第一百零八章 暴发户 白野回到自己的军帐,一头便倒在床上。 李孟博抬头看了一眼,又继续核算账目,“吃了么?” 白野接过大牛递上的温润的毛巾敷在脸上,“不吃了,我先眯一会,晚课的时候叫我。” “嗯。”李孟博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军属已经到了大半,这两天有的将士偷偷把肉省下,带去隔壁营舍,自家看来也算不得什么大事,都是穷苦人家,情有可原。” 白野一把扯掉毛巾,坐起身子,“不是大事?” 李孟博也没想到白野会有这么大反应,不就是几块肉么,现在全军都能吃上了,“是...有何不妥么?” 白野跳下床,“这是哪儿?这是军营!若是在山阴自然不是大事,大牛,去集合全军。” “诺!” 李孟博忙劝道,“哎呀,你还是歇着吧,静气,何必大动肝火,我去说一声就是了。” 白野摇摇头,“这是规矩,规矩就不能坏,这道理你懂,我懂,但是不够,他们也得懂。” “哎...”李孟博叹息一声,腹诽一句累死你算了。 校场燃起了一圈火盆,白野咳嗽两声,有些呛人,集结的速度很快,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训练的已经有模有样。 白野站在台上,将铁皮小喇叭举到嘴边,语气一如往常的平和,“听说你们其中有人把军中的伙食带给亲属,他们可有说一句好吃,美味?” 一众将士憨笑起来。 又一指李孟博,“李参议可有克扣尔等的粮饷?若是有,自家替你们做主!” 下方连说没有。 白野突然提高嗓音,厉声道,“那你们可知,你们犯了窃国之罪?” 不就是给家人带几块肉么,怎么还能扯到窃国了。 “怎么?不服?自家问你们,那肉是哪儿来到,是朝廷花银钱买来给你们补身子,长力气的,是要你们将来在战场上拿命来还的!怎么的,是你魏胜的爹能上阵挥刀,还是你齐上路的儿子能下马作战那?” “是,你们每日少吃一两块肉不打紧,可来日沙场之上,可能就是因为尔等少吃的那几块肉,而少挥两下手中的刀枪,就可能导致一场战斗的胜败,还要再来一次国破家亡?” 白野越说越来气,身子都有些摇晃,“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趋小利而忘大义,你们也配从军?!” “若有官吏将朝廷赈灾的银钱用以肥私又该如何?该杀对吧,那你们的行为又与那些贪官污吏何异?自己去领20军棍,若有心存侥幸者,逐出军营,我龙卫军不要渣滓。” 白野指着最前面一人,“齐副统制?” 齐上路低头抱拳,“末将甘愿领罚。” “魏胜?” “魏胜知错。” 白野打手一挥,“你们呢,服不服?” “服!” 白野再也撑不住困意,当啷一声,手中的小喇叭掉落,一屁股跌坐在台上。 大牛一声惊呼,“东家!” 李孟博忙上前扶起白野,“大牛,你来监刑。”又往台下指了指,怒其不争,“你们啊...” 大牛双眼冒火,第二次了,这是第二次,抄起一根军棍,恨声道,“谁先来?!” 翌日,白野第一次缺席晨练。 魏胜的背后还都是是血印子,走路都有些变形,扯了李孟博的袖子,“李参议,东家怎么样了?” 李孟博没好气道,“怒火攻心,还不是被你们气的,他身上压着多少事啊,哎...” 一群人没由来的就红了眼。 这年头,文人能把武人当人的可以说是凤毛麟角,至少在白野之前,他们没遇见过。 说怒火攻心倒也没错,主要还是累的,等李孟博跑了一趟回来,白野还在睡着。 李孟博摇醒白野,“起来,吃些东西。” 白野捂着头,眼睛还没睁开,口齿不清,“几点了。” “十一点多了。”李孟博将餐食端到床边。 白野先漱漱口,“这觉睡得舒服,可有人偷奸耍滑?” 李孟博有些叹息,真的已经够掏心掏肺了,“有7人,已经当着全军刺面,逐出军营。” 白野手上一顿,“在所难免。”继而又说道,“过些日子要修路,梳理河道,给他们留份差事吧。” 李孟博有些气恼,“你呀,就该去庙里供着,不是没给过他们机会,不中用啊,还管他们死活作甚。” 白野打个哈哈,“山阴可有消息?” “鞋垫子已经过了庐州,再有个三五日便到了。” “那就好...” 这自然也是要花钱买的,这是原则问题,弄不好就是被攻讦的理由。 只是青甸园仅仅收了材料的钱,至于做工,运输,都是自己倒贴。 量地进行的格外顺利,不光是因为全是赵构培养的书吏,还有主战的大佬盯着。 等大致的数字出来,监察司又出动了,事先并不告诉监察司的人此地主事是谁,只是让他们完成监察核对工作。 赵构正和赵鼎几人在御书房商议白野以及陈规的提案呢,忽然从外面又递进来一道秘折。 看到最后一个数字,赵构呼吸粗重,双眼爬满血丝。 “陛下?”赵鼎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事能让这位已经当了十余年皇帝的人如此失态。 赵构闻言,将信件交给赵鼎,“赵卿看看吧。” 赵鼎接过,看完后又面无表情的交给李光。 秦桧看完,知道大势已去。 王庶惊呼出声,“六千万石?” 赵鼎抚须,笑容含蓄,“只是预估,而且只是稻谷,若是都舂成大米,这就得减三四成,再转运至各大城,又少两成,其中还有麦子,估摸着也就能剩一半。” 李光摇头道,“即便只得三千万石,也非常惊人了。” 三千万石大米是什么概念,现在的米价是每石3贯,也就是九千万贯,这还仅仅是半年的农税,若是一年,就得翻倍,再加上商税,榷场,盐铁等等,能轻松超过两亿。 北宋巅峰熙宁元丰年间,岁入六千万贯,加上实物税,也就将将过亿。 半壁江山尤胜往昔,赵构此时前所未有的自信,扬了扬白野和陈规的两道劄子,“众卿以为?” 王庶斩钉截铁道,“修!” “复议。” 这还有什么可犹豫的,有钱! 仅存的半壁江山就已经如此,御书房中除了秦桧和赵鼎,余下三人都开始两眼冒绿光。 一年,只要再有一年时间。 赵构下令,“那政事堂就尽快签文督办吧,待秋收完毕之后,论功行赏。” (本章完) 第一百零九章 吃瓜 “我tm是真该死啊。” 李孟博连忙拦住白野,“诶诶,犯不上,何必抽自己呢。” 真是欠的,好端端的没事找事,修什么路呢,原本就已经忙的昏天黑地了。 “不行,你陪我走一趟府衙,当时真是昏了头了,这差事还是交给二叔吧。”白野反手抓了李孟博的手腕就往外走。 政事堂的公文已经到了顺昌,修路,梳理河道的钱粮由朝廷供应,而所谓的20年经营权就当是朝廷给白野的赏赐。 反正即便是自己来做,终究还是得找陈规要人,一事不烦二主。 两马并行在官道上,李孟博问道,“阿九已经有几日没有回来了吧?” 白野点点头,“嗯,官道需要修缮,主要是亳州和怀宁府,前者是北上的要道,后者是夺取东京的必经之路,也是后护军最重要的粮道之一,不过这有现成的舆图,差不多该回来了,你怎么提起阿九了?” “哎呀,某些人小气,自家若是不沾阿九的光,哪能吃到那么多零嘴。” “切...” 这倒是事实,白野看书的时候喜欢吃些零食,可这里不比山阴,如果只是自己吃的话,白野就懒得做。 李孟博突然有些语重心长的说道,“最近读了五柳先生的文集,有八个字非常适合你。” 白野一时间有些不习惯,“有屁就放!” “你这人,罢了罢了,只怪自家有眼无珠,交友不慎。” 白野扬起马鞭欲打,“还说不说了。” 李孟博身子往后一仰,险些摔下马去,“君子动口不动手啊!其实很简单,观其大略,不求甚解。” 白野手还没放下去呢,又扬了起来,“说人话!” “所谓观其大略,便是掌握精髓,不求甚解,即是抓住要害,像你这样锱铢必较,别说做了,光是想想,自家都头疼。” 白野咀嚼着这番话,若有所思道,“博观而约取?” “不错!你要做的事就与读书一样,不必咬文嚼字,只需把握总体,理清脉络,剩下的自然可以交给下面的人去做,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 白野有些沉默,太过于追求完美本身就是一种病,每每到关键时刻就容易患得患失,凡事都想先做好万全的准备,结果却总是有这样那样的意外。 一旦出现了意料之外的失误,又会陷入自责的泥潭,自家先生也不是一次两次的提醒自己了。 归根结底还是自己的领导能力不足,像是自言自语,“万事只求半称心?” 李孟博一拍大腿,“对!就是半称心。” 府衙之中,阿九将整理好的舆图交给陈规就准备回军营了。 说来也有趣,阿九出去跑地图,陈清妍非得跟着,还说白落啼看着呆呆傻傻的,不放心。 阿九那是什么体力,龙卫军中都是拔头子的存在,虽然有意无意的顾及放慢进度,却也不是一般女子跟得住的。 好几回阿九还得回头找人,当然不是因为那陈家小娘子的小食,主要是人家阿爹是郎君的二叔,就是这样... 陈规道了声辛苦,“与清妍上街消遣一番,不急着回军营。”说话间又递上一个小钱袋。 阿九连连推辞,“不能要,郎君有给过我的。” 陈规佯装不悦道,“怎的,看不起二叔?二叔给的就拿着,你家郎君不敢说你。” 阿九还要拒绝,陈清妍已经一把接过,露出两颗小虎牙,“谢谢阿爹。” 拽着阿九的袖子,蹦蹦跳跳的就往外跑。 至于身份问题,陈规丝毫不担心,即便白野不安排,自己又不是什么势力之人,女儿喜欢便好。 况且阿九这孩子心思单纯,陈规看着离去的二人,长叹一声,“女大不中留啊。” “阿九,你上次带来的择子豆腐是哪儿买的啊,街面上都没有,还有那红糖,真的是你家郎君做的?下次能不能帮我要一些,还有灌糖香,诶,你看,那里有卖栗糕的。” 小丫头叽叽喳喳,叽叽喳喳的没完没了。 阿九跟着嗯嗯啊哦,然后就是抢着付钱,这是郎君说的,只要没有成婚,就得男子掏钱。 陈清妍从小贩的摊子上捡起一支玉钗,玉质甚至都算不上一般,尾部雕着一只白鹤,做工倒是不错。 陈清妍斜插在发髻上,“好看吗?” 阿九还真的有模有样的端详一番,然后认真的说道,“夫人的比较好看。” 陈清妍也不恼,都习惯了,微微踮起脚尖,与阿九眉眼齐平,“你再看看,仔细看看...” 阿九又想了想,“是...是要买么?” 陈清妍放下玉钗,扭头走了,刚走出两步又回头看看那呆子有没有跟上。 这两人没注意到,墙角还蹲着两个人。 已经偷偷看了好一会的李孟博捶胸顿足,“傻小子,愣头青啊。” 白野笑着附和,“是不太聪明,傻不拉几的,大煞风景,回头你好好教教。” 白,李二人在“偷窥”阿九“泡”妞,同样的,他二人身后也跟着两个人。 薛芸灵方才又得了份差事,绣娘正抱着一匹上等的霁色绢布。 一边往回家的方向走,一边留意着街上的人,因为被偷过两次钱袋子。 咦? 她又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只是这神色似乎...不太文雅,这就是有缘,再见么? 薛芸灵想了想,便带着绣娘跟了上去。 自半年前离了春风楼,薛芸灵每日就是绣些漂亮的锦缎,绣娘则负责生活上的琐事,日子倒也安稳。 上回被强人堵在巷子口,虽说是自己强行牵扯,人家却也是好心解围,自己甚至都忘了问名讳。 哭也就哭吧,竟然还打嗝,绣娘更是打了人家。 接着又是人家帮忙才拿回娘留下的步摇,同样是因为自己差点坏了事。 平日里她也是个从容淡定的女子,见过很多人,因为工作性质,形象方面尤为自律,可两回都叫那人见了糗态。 谁知,今天又是第三回遇上了。 薛芸灵以往也算阅人颇多,这年轻男子约莫还没自己年长,却可以自然的称自己小妹,虽说只闲谈了几句,却难掩其豁达的心性。 现在,似乎又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他身边的那人应该就是上回说的磨牙,打呼噜的同住之人吧,他们似乎在跟什么人。 薛芸灵敛了敛裙裾,在白野的身侧弯下腰,“李朗?” 白野看的正入神呢,头也没回,一指身边的李孟博,“李朗在隔壁。” “谁找我?” 嗯?白野随即就反应过来,这声音不对,扭过头,这世界真小,有些勉强的笑道,“这...这么巧啊...” 薛芸灵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转瞬就蒙上了氤氲的水汽。 噢哟,李孟博乐了,这边也有瓜,吃不完,根本吃不完。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章 何兑 白野站起身,起猛了还有些晃,挠挠头,“那什么,我就是怕麻烦。” 李孟博还蹲着准备看戏呢,结果挨了白野一脚,“对对,他在家乡已经定了亲事,还惧内...” 白野瞪了一眼,李孟博缩缩脖子,实话嘛。 三个都是聪明人,仅仅几句对话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猜的七七八八。 薛芸灵恢复往日的娴静,与二人福礼,白,李二人还礼。 轻启贝齿,“小女子本就只是想要报答恩公,并无他想,恩公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李孟博撞了一下白野的肩膀,“就是,多好的娘子,你这人平日里的想法天马行空,怎的遇到这事就如此刻板,不懂变通。” 白野又瞪一眼,接着又扭头换一副嘴脸再次行礼,“原先是自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在下白落啼,杨花落尽子规啼的落啼。” 李孟博低下头,有完没完了... 女子也是郑重还礼,“薛芸灵。” “我知道,当票上瞄了一眼,人如其名。” 绣娘有样学样,只是抱着一匹布,有些滑稽,“还有我,我叫绣娘。” 白野装模作样的捂着脑袋,“哎呀,我的头...” 小丫头脸色顿时煞白,抱着布匹的小胳膊都有些颤抖。 薛芸灵也是掩嘴轻笑,“绣娘还担惊受怕了好几天呢,怕郎君报官抓她。” 白野装作恍然,“是嘛?哎呀,自家给忘了,如今头上的伤都好了,想报官都报不成咯。” 绣娘又开心的笑了起来。 李孟博捂着后腰,“时候也不早了,我们还有要事呢,二位改日再聊?” 薛芸灵眯着眼看向白野,“有缘再见?” “哈...哈哈,有缘再见。” 双方道了别,薛芸灵没走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两人似乎是在打闹,隐约还能听到几声“绝交”,“你不讲义气”之类的话语。 薛芸灵自知与对方并没有太多的交集,没了报恩又或是报仇的由头,偌大的顺昌城,或许日后连再见的机会也没有。 对方说话待人似是没有什么功利之心,一如萍水相逢,举手之劳,甚至还会怀疑自己有所企图,这在她所见过的那些文人,士子中是绝无仅有的。 三次见面都是一般的从容自然,无拘又洒脱,没有太注意繁文缛节,也绝不给人带来不快的感觉,可又确确实实的保持着距离,不亲近,也不疏远。 简直就与书上说的文人风骨一般,或许,君子本就该是如此气度吧。 即便以后不会再遇到,对方似乎也没把恩情当回事,不过这样的一道身影,终究是已经印入心里。 白落啼,杨花落尽子规啼,确实要更好听些,若是还能再见,那就是真的有缘了吧。 薛芸灵如此这般想着,慢慢朝家的方向走去。 李孟博砸吧着嘴,“那小娘子一看就好生养,其中滋味,妙不可言,你这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啊。” 宋代的主流审美有别唐朝,不再以丰满为美,讲究修长苗条,就如赵颖一般。 白野撇撇嘴,“自家与你不同,你是靠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李孟博忽然用胳膊夹住白野的脖子,“这就是你用我姓名的理由了?” “松手!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况且,你已经几日没有沐浴了?” 闻言,李孟博松开手,抬起胳膊闻了闻,“是嘛?不说这个,你对那小娘子就当真没有心思?” “能有什么?” “她还不够漂亮?” “漂亮又如何?我便一定要喜欢?世上漂亮的女子多了,遇见一个便要收入房中?再说了,要说世上女子谁最漂亮,自然是颖儿了。” 李孟博竖起一根大拇指,“厉害。” 连日来,府衙已经贴出告示,说是朝廷要修缮官道,甚至是开辟新的道路,要钱给钱,要粮给粮,大批的流民开始聚集。 寒露过后,天气降温的速度明显越发快了,万幸的是没有下雨,不然,该有不少人难捱了。 此时,辰州通判何兑在整理先师的遗物之时,发现了一个足以捅破天的秘密。 靖康二年二月,东京城破,金人欲立张邦昌为傀儡皇帝,强令百官上书推荐,不从便要屠城。 大统,名正言顺,即便是做做样子也是绕不开的。 宋廷官员大多贪生怕死,却也有少部分人慷慨面争,而这其中,秦桧上了一份要求保存赵氏国祚的议状,他也因此成了金国的囚犯。 这份便是后来朝野广为流传的《秦桧乞存赵氏议状》,不仅义正言辞,雄论滔滔,而且旁征博引,条分缕析,字里行间透出一股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气概,着实令人肃然起敬。 这也是秦桧第一次为相时最大的依仗,赵构为什么喜欢他的根本原因。 当然,有的人肃然起敬,自然也有人对此产生怀疑。 因为最初提议“共入议状,乞存赵氏”的,正是何兑的先师监察御史马伸。 而作为马伸的上级,御史中丞秦桧便在一个个虎视眈眈,杀气腾腾的金兵环伺下,洋洋洒洒的写下了这一千八百多字的议状。 若是秦桧当真有此等胆略和节操,赵构再如何宠信也不为过。 可问题是,在那么逼仄压抑的情况下,纵有一腔正气,万丈豪情,也不大可能作出一千八百多字的大快文章。 就当时的情况而言,不要说深思熟虑,不要说谋篇布局,更不用说还要引经据典,便是单单将一千八百字,字迹工整的抄一遍,都绝非易事。 金人的屠刀就架在脖子上,而议状却毫无顾忌,旗帜鲜明的为赵宋王朝大唱赞歌,反复强调功德基业比隆汉唐,又暗暗指责金人兴不义之师,伐无罪之国。 并且还义正言辞的告诫威胁金人,即便灭了京师的赵氏子孙,也灭不了天下的赵氏子孙,他日起来复仇的,还不独赵氏子孙。 就这般的凛然傲骨,浩然正气,绝对是前无古人,问题是,这人竟然还能活着,不仅活着,还能全须全尾的南归... 再说,就当时的情形,金人以屠城相要挟,你不怕死不要紧,可京师还有百万生灵啊。 总之哪哪都透着古怪,哪哪都藏着蹊跷。 作为议状的发起者,马伸死于建炎年间。 是身为弟子的何兑料理的后事,近日,他在翻阅先师的遗着,在夹层中发现了先生手抄的《秦桧乞存赵氏议状》。 全文仅二百五十余字,相当简略,开篇即承认金人伐宋是吊民伐罪的义举,又说张邦昌不得民心,与其选他,不如从赵氏之中选择不预前日背盟之议者,俾为藩臣。 这份手稿的出现,逻辑瞬间就通顺了。 这就是为什么秦桧写了议状,不仅活着,还能拖家带口的南归。 何兑一时间有些踌躇,一来,仅仅是一份抄录的手稿,无法做实秦桧里通外敌的铁证,二来,如今秦桧高居枢密使,贸然行事,自己反而会万劫不复。 何兑看着手稿,忽然又想到,先师为什么要留下这份手稿,是不甘真相被埋没么? 想到这里,何兑一咬牙,与辰州知府告了假,踏上了前往...顺昌的行程。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一章 月如钩 陈规答应的很爽快,只是需要白野事先将规划做好,时不时的看看有无错漏即可。 秋收的成果给了朝廷极大的底气,考成法也是成绩斐然,揪出十余位尸位素餐之人,其中甚至有人连劄子都需要他人代笔。 当一个新法需要落地,就需要符合绝大多数人的利益,显然,就目前而言,主战也好,主和也罢,哪怕是主投降,都尝到了甜头,考成法也不再会有阻滞。 修路也是同理,白野和陈规已经将预案上表,与农税一样,相当于手把手的教大家该怎么做,又是一颗送上门的蜜饯。 能力强的可以开辟新的商道,能力不足的也可以夯实原有官道,都算立功,等大家接受考成法之后,才是它真正开始发挥效力的时候。 水泥厂已经在新渡附近开始建设,制水泥倒是不难,白野弄的水泥甚至能达到后世200-400的标号,完全够用。 可水泥路就有些麻烦了,因为目前还没有相应的配套产业,沙子倒是好解决,本就要疏浚河道,碎石又该上哪儿去弄,这儿可没有什么采石场。 然后,宁计就被白野抓了壮丁,就像李孟博说的,只管把控关键,理顺脉络,剩下的就交给别人去头疼嘛。 由于是秋末施工,浇筑的水泥养护时间就会延长,不过不打紧,春暖花开之际,才是南来北往的最佳时节。 等白野回到军营,天已经擦黑了。 挑开帷幔,白野发现竟然有客人,“这位是?” 李孟博起身介绍,“这是辰州通判,等你小半日了。” 那人连忙行礼,“下官何兑,见过白仓司。” 辰州?从辰州到这顺昌可接近两千里啊,白野有些凝重,“何通判,究竟是何事值得你如此不辞辛劳,但凡下官力所能及,绝不推辞。” 两千里足以说明许多问题,像秦桧那样的,没事会腿着两千里来找自己?而这何兑不仅腿着来了,没见到自己甚至都没有只言片语。 何兑再行一礼,只是瞟了一眼李孟博,并不言语。 “李探花乃是李相嫡子,又是下官至交,何通判但说无妨。” 何兑与李孟博微微致歉,方才开口,“下官仰慕赵相久矣,奈何自知才薄位卑,恐难见到赵相,前些时日,自家发现一个惊天秘闻,危及江山社稷。” 说着,何兑掏出手稿交给白野。 白野先吩咐大牛上些茶点,这才和李孟博就着油灯仔细阅读起来。 短短二百来字,两人看的很快,李孟博满脸愤慨,而白野则有些恍然。 原来如此,有了这份手稿,一切就变得合理了。 秦桧确实写过一份议状,这是事实,却不至于说是“独冒白刃”,“大节孤忠”。 别管人家怎么舔,但就他敢牵头落笔,就能说靖康年间的那个御史中丞秦桧还算有几分正义感,虽然不多。 勉强也算他当时是个愤青吧。 而从愤青堕落到臭名昭着的汉奸,这样的人历史上也并不少见,离现代最近的那两个,一个是辛亥革命前夕刺杀摄政王的热血青年汪精卫。 另一个则是五四运动中带头火烧赵家楼的北大学子梅思平。 没有这样的人,又怎么衬托那些坚守的先辈。 白野暗自啐了一口,“真活该你跪千年啊。” 接着又对何兑说道,“何通判,这手稿可还有他人知晓?” 何兑摇摇头,“仅在你我三人。” 李孟博依旧气愤,“长风,我知晓你素来思虑周全,而这事刻不容缓,那秦桧老儿十足十乃是虏人奸细,多在相位一日,便多损我大宋一日。” 白野依旧冷静,“孤证不立的道理,难道你不懂吗?就此等文章,以他秦桧的笔力,能写出十份都不带重样的,你是想让他攀咬我家先生,还是你的父亲,又或是王丈? 除非我们能拿到此文的原稿,可这原稿又在何处?在虏廷啊! 如今这份手稿,实际上如同废纸。” 李孟博不甘,“那就这般算了?” 何兑也有些失望的看向白野,原本还想以此给先师带去哀荣。 “算了?怎么可能,只是需要从长计议,打蛇不死随棍上。”白野揪着鬓发开始来回踱步。 余下二人静等下文。 终于,在李孟博即将不耐之际,白野开口了,“既然我们已然知晓他秦桧里通外敌,我会发动民报的一切人力,彻查秦府以及他妻族的所有相关人员。 同时联络淮南的韩太尉,一旦得到消息,立即派精锐拦截,务必捉贼拿赃。 能够替他秦桧北上之人必然是亲信,届时定叫他百口莫辩。 何通判,顺昌流民甚多,你挑个顺眼的带回去,只说是得了消息来寻亲,如今决计不可让秦桧察觉任何风吹草动,以免打草惊蛇。” 听到这番布置,何兑心服口服,这就是个人精啊,怪不得能被赵相收做弟子。 将何兑送至驿站,白野在回军营的路上,结合前世的记忆,再次做实了秦桧汉奸的事实。 绍兴十二年,秦熺参加科举,由于彼时的秦桧已然权势滔天,秦熺以会试第一的身份参加殿试,若不是赵构还算有几分话语权,他就是那届的状元而不是榜眼。 按照惯例,一甲前三是会被当即封为翰林学士,也就是给皇帝当秘书,这是恩宠,并不是说一定需要留在宫中。 就像李孟博就是翰林学士。 以正常人的逻辑,自己儿子是全国第二,天胡开局,那不得往死了给他铺一条通天之路。 秦桧偏不,他将秦熺安排进了秘书省。 宋代的秘书省是个掌管各种官史修撰的机构,用现代人的眼光来看,那就是个清水衙门,没有丝毫油水,跟通天路完全是南辕北辙。 以他秦桧的权势,甚至都不用他说话,秦熺也是想进哪个部门就进哪个部门。 可为什么偏偏就看中秘书省呢,并且秦熺此后都一直待在那里没有挪窝,足见其对修史的重视。 白野想到了一句老话,宁跌在屎上,别跌在纸上。 一旦着之青史,要么流芳百世,要么遗臭万年。 这就是秦桧欲要霸占“舆论”的真正目的。 人们可以说他坏,却不能说他傻。 月如钩,秋风似剑锼人骨。 似乎也没必要再扣着张通古了,放其北归,借机将金国的水搅浑,引蛇出洞。 完颜昌也好,完颜宗弼也罢,只要秦桧一动,就是锼剔之时。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东家胳膊掉了 连年战火,如今整个大宋除却成都府路,几乎所有的大城都经历过战火。 更何况是地处宋金前线,皖北平原的顺昌,被毁坏的屋舍不计其数,而伴随着摧毁的便是重建。 这便致使顺昌城中存在着大量的竹木,茅草搭成的经济适用房。 即便有的坊巷侥幸逃过一劫,也大多是砖木结构。 霜降前的两日,一场大火毫无征兆,又并不意外的降临顺昌。 从建炎以来,火灾尤为频繁,如同一个人来疯的顽皮孩子,越是人多,越是来劲。 全国每年大的火情总有那么四五起,不仅全国百姓谈火色变,地方官吏也是如履薄冰,可总不能因为惧怕火情,就不允许百姓晚间禁止点灯吧。 时至子时,也就是差不多十一点,顺昌城火光冲天,晚间的西北风若是换做平时倒也无关紧要,可如今却如同是催命的符咒。 军营距顺昌城也就十余里,值夜的大牛很快便发现了西南的不对劲。 也顾不得许多,闯入白野的军帐,“东家,不好了,顺昌起火了!” 白野才刚刚睡下,听到起火二字也是清醒了大半,披了件褂子就往外走,顺昌方向的天空已是火红一片。 果断下令,“全军集结,要快!” 这个年代火势一旦无法得到控制,除了拆屋,几乎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等大火燃尽所有可燃之物。 李孟博也被外面的动静吵醒,跟出来问道,“出什么事了?虏人南下了?” “是顺昌失火了,一会儿我带着会骑马的弟兄先走,你领着剩下的人去维持百姓秩序,这个冬天,很多人怕是不好过了呀。” 军营中马倒是有,可如今还依旧处于打熬体力的阶段,根本没有马术的相应训练。 当白野领着近一半的龙卫军赶至城外之时,城门附近已经人山人海,哀声一片。 忽有一人挡在白野马前,“官人莫要再进去了,反而会挡住百姓逃难。” 白野闻言下马,“你是何人?” “鄙人尹松,是顺昌水社的一员。” 水社,也就民间的救火组织。 “自家问你,可知火势从何处起始?” 尹松的脸花的厉害,如实答道,“是从下瓦子巷附近开始的,一刻钟前已近波及寿安坊,富乐坊,修义坊,等十余个坊巷,如今,恐怕都烧到府衙了。” 怪不得没有看到衙差,想来是顾不上这边。 火势已然失控了,不断的有百姓哀嚎着往城外逃。 白野回头,“全军听令,下马!” 唰,即便没有训练马术,但是经过近两个月的四项转体,令行禁止已经不难。 “白落啼!”正式场合,白野一般就不叫小名了。 “在!” “你带一队人去府衙。” “诺!” “剩下的人,每个都头负责一个坊巷,救人,拆屋,若有不愿者,就说我龙卫军替他们重建屋舍,不惜一切代价控制住火势!记得先将自己的衣着打湿。” “诺!” 最后,白野对着尹松说道,“这位义士,有劳找些人帮我等照看马匹。” 尹松接过缰绳,就这么呆愣愣的看着那些每天清晨都会在官道上跑步的武人,那些平日里饭后茶余的笑料,就这么毫无顾忌的逆行而去。 所有人面上的表情都是如出一辙,似乎那领头之人怎么说,他们便怎么做就好。 进了城,热浪一阵阵的袭面而来,那情形就好似痴男怨女一点就着,一着就是轰轰烈烈缠绵悱恻,恨不得天长地久,至死方休。 再加上气候干燥,火情已经所向披靡,势不可遏。 城中除了哀嚎,火声呼啸,房屋倒塌,又多了一道微弱而又坚定的声音。 “有人么?”,“还有人么?” 白野踹开一个小院的院门,大火已经爬上半边屋顶。 这家是个二层小楼,木制的楼梯已经坍塌。 “我是城外龙卫军,还有人吗?”白野反复说了三遍,正当要走。 接着便听到了微弱又带着哭腔的女生,“姑娘!有救了,有救了!”两颗脑袋探了出来。 “绣娘?”白野微微有些意外,不过也只是一瞬,现在容不得他有丝毫迟疑,“楼梯已经烧毁,绣娘不怕,跳下来,自家接着你!” “姑娘,是恩公!恩公来就我们了!” 薛芸灵已经熏的有些半昏迷状态,闻言也是精神一震,“绣娘先...先下去。” 白野在下面张开双手,“绣娘别怕,来!” 小丫头鼓足勇气,眼一闭心一横,接着就被白野抱了个结实。 入手有些沉,好家伙,这丫头的两条胳膊各挂了一串铜钱,整个一要钱不要命的小财迷。 小丫头先检查了一下胳膊上的铜钱,又抬头催促,“姑娘,快下来。” 薛芸灵撑起身子,谁知胳膊一软,又瘫在楼板上,屋顶时不时的就有瓦片往下掉。 白野有些急了,再慢一点,这座小楼就得塌了,到时候别说救人,自己也得交代在这里。 “滚下来!”感觉味道有点不对,“用滚的!” 薛芸灵努力往边上挪,撑起一丝力气,就这么滚了下来。 其实白野已经有些脱力了,每一次呼吸都感觉嗓子里全是灰,又是救人,又是扒墙。 “咔哒。”白野一声闷哼,人是接住了,只是一条胳膊脱臼了,抱美人的代价这么大么。 脸上的汗也不知是烘烤的还是疼的,“绣娘扶你家娘子往城门方向走!” “哦。” 白野抱着胳膊,“大牛,带人将南面的墙推倒。” “可是...”大牛担忧的看着白野的胳膊。 “听令!” “大牛得令!” 薛芸灵艰难的扭过头,火光中那道身影有些模糊,却又无比清晰。 城外已经转移了数万百姓,李孟博带人点起火堆,以不到千人想要维持数十倍于己的百姓的秩序,着实有些吃力。 阿九带着救出来的陈规找到李孟博,“李参议,我家贤侄呢?” 李孟博回道,“还在城中。” 不待陈规有所反应,阿九闻言,闷声转头就要进城。 李孟博大声道,“回来!城中已经乱成一锅粥,你去做什么?添乱么?” 阿九回身,眼神越发凌厉,甚至带上了杀意。 李孟博浑然不惧,“给我老实呆着!” 城中的火势越来越小,出城的百姓也是越来越少,各都龙卫军也陆续出来点名报数。 又是约莫半个小时,大牛扯着被呛得有些沙哑的嗓子,“有没有郎中?” 李孟博顺着声音跑过去,“大牛,怎么了?” 王大牛虎目含泪,“东...东家的胳膊掉了!” 李孟博心头咯噔一下,“快,快带我去,自家对于岐黄之术有所涉猎!” 白野的发带已经不知道什么掉落,一头长发被烧毁近半,抱着胳膊龇牙咧嘴。 李孟博见到完整的白野,稍稍松了口气,“你说你,你要是有个闪失,这好不容易有些起色的队伍就散了。” 白野任由李孟博扶住脱臼的胳膊,“你会?可别给我接差了啊!” 李孟博大致感受了一下,“放心,并无大碍。” “那就好。” 白野再看看依旧冒着浓烟的顺昌城,中兴之业未“火”,殃民之火却如此猛烈。 两宋一贯崇尚火德,人意乎?天意乎?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三章 对的事 火灾的善后工作即刻展开,对于受灾的百姓来说刻不容缓。 “怎么样了,可有大碍?”陈规被陈清妍搀着走过来。 白野勉强露出一个笑容,“不打紧,就是脱臼了。” 李孟博两手固定住白野的胳膊,“忍着点啊。” 阿九偷偷攥着匕首,只要郎君喊疼,他定要给这人来个三刀六洞。 白野闷哼一声,接着小心的试着活动了一下。 “你别动!”李孟博从身上撕开几道布条,将白野的胳膊吊住,“旬日间这条胳膊就别动了,也别使力,若是有个岔子,会留下后遗症的。” 白野有些疑惑的看了看李孟博,这样么?电视剧里那些狠人都能自己接呢,接上了行动自如,还能爆种... 陈规点头附和,“是得注意些。” 遵医嘱是每个病人应有的基本素质,白野开口问道,“这城外有多少百姓啊?” 李孟博面露愁容,“不下五万,小半个城的人都出来了。” 白野和陈规二人都有些龇牙,现在手头上只有两千龙卫军,以及不到千人的守城卫士和衙差。 从周边调人,最快也要等到天明以后了。 这都后半夜了,虽然还不是隆冬,可无遮无拦的,若是真有那体质稍弱的没熬过去,那秩序就更乱了。 “老齐!”白野喊了一声。 齐上路远远应答,赶忙跑过来,“末将在!” “将士们可有折损?” “这...烫伤了百余人,好在都不算严重,回去擦些药油即可,只是有十二位弟兄或是断了腿,或是断了胳膊,有一个,腰断了,下半辈子恐怕都站不起来了。” 白野心疼的直哆嗦,不过,现在没有时间让他纠结这些,“带上所有能动弹的人,回去将所有军帐都拆了,带上所有被褥,先安置百姓。” “诺!” 万幸,常平仓没有设在城内,秋收刚刚结束,粮食不用担心,现成有的是,足以敞开了吃。 可就龙卫军那点军帐,相较于超过5万的受灾民众,只能说是杯水车薪。 陈规万年不变的脸上满是哀伤,“所有因阻火势而被拆的房屋,由朝廷为其重建,被毁的民居,免除一切物料费用,自家即刻上书请罪。” “阿爹!” 说实话,这的确是有僭越之嫌,如果只是百余户,陈规自己拍板问题不大,可如今波及上万户,按正常流程,应该是由赵鼎领衔的政事堂牵头,再由户部签发相应补偿政策。 白野宽慰道,“妹子放心,朝廷不会为难二叔的。” 接着又对陈规说道,“二叔,现在不是考虑请罪的时候,如何安置才是大事,你看能不能让城中幸免于难的大户,让些仓库之类的出来,给钱也行,至少让这些人有个避风躲寒的地方,实在不行,也只能让身强体健之人挺一挺了,先顾及老弱。” “对对...”陈规回魂,“贤侄说的有理。” 强占是没有道理的,又或是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去指责,都是耍无赖。 今夜的龙卫军格外的忙碌,而在百姓们的注视下,某种东西在这些人心里渐渐发芽。 每晚东家都在唠叨的话语,总有那么几句始终萦绕在耳。 “同胞共气,家国所凭。” “兵诚义,振苦民,民之说也。” “军国之务,爱民为本。民富则兵足,兵足则国强。” 白野吊着胳膊,帮着分发避寒之物,军中刚刚从山阴运来的第一批红糖也全被拉来熬汤。 “排好队!每人都有,让老人孩子和女人先领!”白野举着小喇叭,帮火头军的弟兄维持秩序。 当轮到一个小姑娘的时候,“恩...恩公,婢子能不能多领一碗,姑娘没力气,起不来。” 小丫头泪眼朦胧,白野尽量让自己的笑容显得和煦些,“自然可以啊。” 抬头大致观察了一下,没有骚乱,吩咐道,“江常,这边就先交给你了,我去看看。” 江常,也就是火头军的都头,头也没抬,搅动着铁勺,“东家自去,这边有我们。” 白野吊着一条胳膊,另一只手捧着碗刚熬煮好的姜汤,跟着绣娘来到一座军帐,这原本只是容纳25人的军帐,硬是塞了七八十人。 薛芸灵软软的靠在角落。 白野开口,“绣娘,扶你家姑娘起来先把汤喝了。” 上下稍稍打量了几眼,并没有外伤,大概率是缺氧还没有缓过来。 “妾身无法施礼,还望恩公恕罪。” “人活着就好,今夜就在此将就两三个时辰,等天明再去寻亲。”顺着月芸灵手指的方向,白野笑着摆摆手,“不打紧,将养几日并无大碍。” 白野起身,拍了拍绣娘头上的揪揪,“若是有事,就去方才火头军那儿寻我。” “嗯。” 直到白野出了营帐,薛芸灵才幽幽开口,“恩公怎的又成了武人,不是在民报做工么,难道是家中出了变故?” 绣娘喝着汤,好暖好甜,心情也随之有所好转,“不知道,方才他们都喊他东家哩。” 重文轻武的年月,文人从军是非常罕见的,读书人想的,永远都是金榜题名。 “怕是遇着难处了吧,也不知如意姐姐如何了。” 绣娘安慰道,“恩公把咱家的房子推了,火没烧到如意姐姐家,应该没事吧。” “但愿如此。” 一夜忙碌,远方的天际线露出一抹残红。 落叶是深秋最后的仪仗,天地一片飒飒的肃杀之色。 若是换了寻常时候,家家户户,或贫或富,都会准备开炉节。 顾名思义,便是开炉取暖,有钱人家早早的备好木炭,没钱的也会提前储存些柴火。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意指到了九月,大家就要置备冬衣了,越往北越早。 现在城外的百姓,不论是有钱没钱,如今也都是一般无二。 “东家,你先去歇着吧。”魏胜来到白野身边,为他披上一件大氅。 “再等等,夜间已经通知了最近的历城军,想来应该快到了,你去通知一声,让大家再坚持坚持。”白野随手将大氅盖在一个倒在路边酣睡的将士身上。 “有什么想法?” 魏胜挠挠头,“自家也说不上来,平日里恨不得跟他们打上一架,可昨夜他们看我的眼神,我就觉着有使不完的力气。” 白野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就对了,因为你是他们活下去的希望!” 魏胜听不太懂,却是寸步不离的跟在白野身后,他说的,他做的,应该就是对的吧。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四章 唱的好看 天一亮,城外的百姓便纷纷进城,或是寻亲,或是碰碰运气,看还能不能扒出些银钱。 陈规带着班底,组织群众开始整理废墟,清点受灾,蒙难的人口,这都是需要上报的。 原本已经发给龙卫军的绢布,也都被白野收了回来,先行应急,等朝廷的赈济下来再补上。 白天干完活,晚上总要想些法子,不能让这些百姓闲着,闲着就容易生事。 因此,早先民报的那些说书先生就派上了用场。 只是,三国演义都快说烂了,一些个大闺女小媳妇也不爱听这个。 白野一如往常,天黑了还是说书,“话说,那关二爷败走麦城...” “哎呀,又是三国演义...” “小郎君,今日能不能换个别的?” “对啊,说点别的!” 白野并不恼,反而还有些开心,至少这些人没有陷入到前几日的哀伤之中,人嘛,活着就好,只要天还没塌,总要往前看。 “都不爱听三国啊,那我们说点什么呢?”白野做冥思状,接着一拍巴掌,“有了,今天开始,我们说个小李飞刀的故事怎么样?” 看着前排的百姓神情一愣,互相看了看,纷纷表示没听说过。 白野哈哈一笑,并不卖关子,“那咱们就来说一说这小李飞刀,例无虚发的故事。” 喝了口水,清咳两声,这是惯例,表示故事要开始了。 白野环顾一圈,缓缓开口,“梦里不能恋旧颜,茫茫何处再寻欢?此生浑似手中物,一半寒光一半残。” 百姓们更摸不着头脑了,这怎么还吟上诗了,他们也听不懂啊,不是说故事么。 下面虽然嘈嘈切切,可人多了,也有些吵闹,白野伸手压了压,众人连忙收声。 “这故事开始之前呢,先交代些东西,且说这小李飞刀姓甚名谁呢?他呀,姓李,名就在诗中,叫寻欢,哪里人呢,绍兴上虞人士。” “诸位应当知晓,绍兴自古文风极盛,而这李家更是绍兴有名的书香门第,当地更是有个说法,李门七进士,祖孙三探花...” 众人惊呼了不得。 底下的李孟博面上却有些怪异,他家是书香门第不假,可也没这么夸张吧,经学陆家也到不了这种程度,一门七进士,还出了三位探花。 白野再次伸手,待安静下来继续说道,“这是什么?这就是世家,历代簪缨,可谓是显赫至极,若是在我们寻常人家,出个举子都是祖上烧高香了,可李家不同啊,家世显赫到如此地步,眼光自然也高,就想着家中能不能再出个状元。” 有人点头附和,有人觉得是贪得无厌。 “俗话说的好,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老李探花就想着家中大朗能一改往昔,一朝登科考个状元回来,可谁曾想,这李家大朗李孟...呸,李寻欢入了殿试,又得一探花” 李孟博脸都黑了,不过百姓的注意力却都在白野身上。 “这老李探花得知大朗又只摘得探花,两眼一黑大病一场,不到两年的功夫便撒手人寰了。” “天那...” “哎呀,可惜...” “要知足啊...” 白野再喝口水,“这小李探花啊也是心灰意冷,索性辞了官职,寄情山水,至此啊,咱们的故事才正式开始。 李寻欢不仅通文,还自幼习武,大伙也应知晓,行走江湖自然少不得兵器傍身,比如什么方天画戟啊,丈八蛇矛啊,凤翅镏金镋啊。 李寻欢则不同,不喜欢大的,偏喜欢小的。”白野张开手掌比划了一下,“大概这么长,七寸寒芒手中刀,红穗短柄刃儿薄,挥手间,百丈内可取人性命,厉害吧...” 相较于历史偏向的三国演义,小李飞刀的可就通俗易懂的多了。 经过白野的一番形容,众人的心思都完全跟着白野的抑扬顿挫而此起彼伏。 这个故事姑且算是个悲剧吧,可越是这样的故事,越是能引人共情。 虽然孙小红和李寻欢在一起了,可遗憾终究还是给到林诗音... 不过现在仅仅是开篇,故事足够长,足以撑到顺昌重建。 白野才刚刚抖搂些开篇介绍,很多人已经代入到故事之中,思路也好,眼神也罢,都随着白野而走。 “李寻欢辞官游历七年,经历大小战阵三百余场,”白野声情并茂,连说带比划,“从无败绩,手中飞刀专取敌人咽喉要害,百晓生的天下兵器谱中排行第三,这百晓生啊,就类似于许邵,评鉴世事。” 众人面露恍然。 “许邵评价曹操是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而这百晓生评价李寻欢则是,小李飞刀,例无虚发。” 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其余几位说书先生跟前都快没人了,还是东家厉害啊,几人一琢磨,算了,也别说了,一起去捧场吧。 靠外边一些的根本都看不着白野,也听不清,可那也不行啊,再往前挤挤... “这一日啊,保定府西北百余里的官道上,来一驾马车,两匹拉车的马那叫一个神骏,蹄至背高八尺,头尾长丈余,如此神驹竟然只用来拉车...” 齐上路脸上那一脸惋惜,只差指着鼻子骂暴殄天物。 “再看那车厢,前面是朱漆,后面是白底,楠木的车门,貂皮的帘子,马车中坐着一人,也就年过而立,面白无须,初一看就是个读书人,再细看,那叫一个风流倜傥,貌比潘安,只是不知为何,整个人看上去病恹恹的,而这位就是我们的主角,小李飞刀,李寻欢...” 李孟博额头的青筋一跳一跳,你够了啊,讲故事就好好讲故事,老看我做什么。 原来,在白野描述李寻欢形象的时候就一直盯着李孟博,百姓也是随着白野的目光,聚集在李孟博身上。 啊,李寻欢大概就是长这样啊,在他们找到认知中的形象后,反而更有代入感了。 “近来啊,河间郡出现了一名梅花盗,杀人越货,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官府头疼的紧,又抓不到,也有游侠出手,却都死于梅花盗之手,李寻欢得了消息,便是为此...而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哎呀...” “再说一会!” 白野笑了笑,“明日还得干活呢,乡亲们都早些休息,自家又不会跑!” 绣娘的位置非常靠前,小奶音格外响亮,“郎君,最后再唱一个,唱一个嘛!” 薛芸灵抱以歉意的眼神,拉了拉绣娘。 原本就要散去的人群,又齐齐回来就地坐好。 白野见状也有些无奈,咳嗽几声,润了润嗓子,而后微微仰起头,面带微笑,难得有些害羞,用一种老生的戏曲唱腔,“我本愿将心单单向月明,奈何那明月却只照沟渠...” 绣娘听过几次这种有别于主流的唱调,可每次都觉得,这时候的恩公,唱的...可好看了... 这是李孟博最开心的时候,抬起胳膊大声叫好。 惹得一群白眼,这人怎么可能是玉面临风的李寻欢,李探花?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一场闹剧 “绣娘啊,那每日说书的小郎君就是你家姑娘属意之人?” 说话的便是已经康复的如意姐姐,因为薛芸灵的小楼被推倒,火势也就没有蔓延过来。 如今主仆二人便暂时借住在此,小李飞刀可谓是有别于时下的小说话本,故此,无论是受灾的百姓还是城中幸免于难的市民,都喜欢去听一耳朵。 即便是白野在闲暇之余将小说的前几十章写出来教给说书先生,可大家就是喜欢听白野的,也不管听不听的清。 平日里街坊闲聊,说上两句不知道过了几张嘴的只言片语,那也是倍有面子。 “姑娘应该是喜欢的吧,可是呀,恩公已有婚配。”绣娘边说还不忘整理挖出来的一些零零碎碎,可都是花钱买的呢。 “瞧那模样就是读书人,又已成婚,怎的好端端的投军了呢?”如意百思不得其解,像是问绣娘,又好像是自言自语。 绣娘停下手中的动作,咬着手指有些费解,“这就晓不得了。”忽然想起什么,“对了,那日碰见恩公,他友人说恩公惧内。” 如意小声咀嚼着这两个字,突然一拍巴掌,“这就对了。” “什么对了?”绣娘手指也不咬了,怔怔的看着如意。 “你想啊,你家恩公惧内,想来是他那夫人有些家世,而你家恩公呢,定是上届科举不中,又被妻家瞧不起,所以才来这军中搏一搏前程。” 绣娘皱着眉,“可...可是火头军的人都叫他东家呢,还要被看不起呀?” 如意一脸胸有成竹,“东家算得了什么,不过是有些铜臭之物,这世道,终究还是只有官人才上得了台面。” “这样啊...”小丫头似懂非懂,有钱不好么,可以买好多好多东西呢。 “你们在聊什么?什么台面?”薛芸灵又抱着一些布料回来,上面还沾着许多烟尘泥土,定然又是挖出来的。 如意连忙说道,“没什么没什么,就是闲聊,想着咱们什么时候去城外占位置,远了可听不着了,你怎的还捡这些碎布料呀,都不成样子了。” 薛芸灵没由来的有些脸红,“家中付之一炬,都不知该怎么答谢白郎,就想着能不能将这些布料接起来,给白朗做身衣物。” 如意没有接话,而是冲绣娘使了个眼色,有些阿谀的对着口型,“白郎!” 绣娘两眼眯起,一只小手捂住嘴,可不敢笑出声来。 此时的白野正和李孟博两人充当衙差巡街,没办法,人手实在不够,周围的厢军,乡兵能调的都调了过来,加上两千龙卫军,依旧不足一万五千之数。 城中的废墟需要清理,城外的木料也得运进来,这场大火相当于要重建半座城。 李孟博双手绕到脑后,嘴里还叼着一截稻草,“话说,那李寻欢有几位红颜知己啊。” “呵,怎的,想让我剧透啊?” 李孟博取下稻草,“反正就你我二人,说说又无妨,快说说...” 白野伸出四根手指。 李孟博眼前大亮,又将稻草咬回去,嘴角翘起,说出来的却是,“哎呀,如此玉树临风,风流倜傥,4位着实是少了些,不行就再加几位嘛...” “切...你当李寻欢是你啊...” 李孟博瞪大双眼,“不是么?” 白野突然瞧见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女孩,站在一座已经清理了一半的小院前,还有几个乡兵正在搬运残料。 那小女孩两手攥着小拳头,低着头,小嘴也撅的高高的,眼里透着愤怒,这就有些不寻常了。 白野走过去蹲下,和声道,“小娘子,这是怎么了?怎的自己在这里,家中长辈呢?” 那孩子扭过头看见白野,露出些许欢喜,“我认得你,你是说书先生,阿爹阿娘在外行商,翁翁和大母在城外帮忙呢。” “这样啊...那就你在这儿啊,真厉害,刚才发生什么了?” 小丫头指着小院里几个正在干活的人,“他们拿了阿爹埋在院子里的钱,可他们非说没有,我都看到了。” 李孟博接话道,“小孩子可不敢说谎哦!” 白野虽然没说话,却是已经相信的这孩子的话,的确,是人就会说谎,不分年龄,但是,情绪是不会骗人了,大人经过训练,也许能够伪装情绪,可只要细心,总能发现痕迹,小孩子就不可能了。 古人在院子里藏钱是惯例,当然也不仅仅是院里,可能是床底下,也可能是灶台下,总之就是常人不太会想到的犄角旮旯,包括白野自己,也喜欢把好东西埋起来... 那孩子见李孟博不信她,再次攥紧小拳头,低下脑袋,皱着还有些稀疏的眉头,“那就是阿爹埋在院子里的,我没有骗你们,阿爹说那是以后三娘的嫁妆,是要等三娘嫁人的时候才能挖出来的,没有骗你们...” 越说越委屈,眼瞧着就要掉下泪来。 白野直接抄起孩子,“原来你叫三娘啊,三娘乖,哥哥给你做主。” 李孟博恨不得抽自己一个耳光,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白野就这么抱着孩子走进院里,冷着脸,“停一下,都过来!” 院里总共5个人,一个貌似领头的过来,有些疑惑,“这位郎君怎么称呼,有何贵干?” 白野冷笑一声,“听说你们挖到了这家的银钱?” 这五人本就是一个村子的,那领头的使了个眼色,几人就隐隐将白野和李孟博二人围了起来。 “挖到了又怎样,没挖到又怎样,干活总要有工钱吧,自家劝你最好少管闲事。” 白野依旧镇定自若,“官府不是已经给了奖赏,怎么,嫌少?不够?” 那人不屑的撇撇嘴,“那才几个钱。” 白野再次冷笑,贪心不足蛇吞象,此次受灾,无论是厢军还是乡兵,赏赐都极为丰厚,丝毫不逊于战时的正军。 都说当灾难来临的时候,人性会被无限的放大,白野现在算是见识到了,隐隐的,身上已经有杀意开始弥漫。 李孟博感觉已经差不多了,也没必要多费口舌,仰天大喊一声,“龙卫军!” “在!” 四处回应此起彼伏,很快便汇集了二三十人。 这是当初白野的主意,将龙卫军打散分布在城中,就是用来监工的,防止有此等事件的发生,可终究是人数有限,城外又得留一部分,难免会有疏漏。 李孟博一指场中几人,“把他们的衣服扒了。” “诺!” 很快,白野面前就多出了7贯铜钱,以及3个银饼,每个差不多得有10两重。 如今一两银子相当于1.5至两贯呢,这对于普通人家来说,绝对是一笔巨款。 白野接过一块银饼,上面刻着工整的三个字,“扈三娘。” 哟,这名字...够霸气,“三娘姓扈啊,这姓可不多见。” 怀里的孩子接过银饼,双手抱在怀里,“嗯呢,可难写了,三娘学了好几天呢,三娘和阿爹说换一个姓,阿爹还打三娘屁股。” 白野装作惊讶,“啊?三娘的爹爹这么不讲道理啊?” 孩子立马撅起嘴,但是想着这个哥哥帮自己要回了钱,又没好意思生气,只是小声的呢喃道,“不许说我爹爹坏话!阿爹说姓是老祖宗给的,不能改。” 李孟博再看看那五个光着膀子的乡兵,冲白野小声说道,“后面呢?杀了以儆效尤?” 白野抱着孩子,看也不看几人,求饶之声也是充耳不闻,语气平淡,“你说杀就杀啊?杖50,游街,之后就交给二叔吧。” 李孟博嘿嘿笑两声,“那还不如杀了他们呢。” 如今城内城外汇集了十里八乡的青壮,基本上也是古人毕生的活动范围了,杖50已经够伤筋动骨了,游街?这几个人这辈子都别想再抬起头。 白野又换上一张笑脸,“三娘,哥哥带你去找阿翁好不好?” 谁知那孩子苦着一张脸满是纠结,“那...那铜钱呢,三娘拿不动...” 白野捏了捏孩子的鼻头,“小财迷,哥哥先帮你存着,等新房子盖好了,再交给阿翁找地方埋起来好不好?” 孩子重重的一点头,“嗯!” 这场小闹剧好巧不巧的被准备去城外占位的薛芸灵几人看个正着。 如意有些怀疑人生,“这样的人,惧内?” 绣娘没想这么多,只觉着恩公好不威风。 薛芸灵最是复杂,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白朗啊,你到底是何人呢。 三千世界三千佛,万般注定皆因果。 可自己这果,是酸,是甜,亦或是...苦呢...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六章 谢谢啊 话说两头,韩世忠收到白野的来信后,当即将张通古放归,至于剩下的其他人,全部坑杀。 郝拚以及那一营精锐也全部被其调拨给了海州的张宝,张宝一看老韩的来信,得,又把这500人扔到了海上,美其名曰缉拿海盗。 张通古不知从哪弄了匹老马,昼夜不停的赶回会宁,直到进城才敢稍稍松一口气,此次南下不可谓不惊心动魄。 但凡韩世忠改一道军令,那他也就没命回来了。 张通古原是二太子完颜宗望的部下,与太祖诸位王子尤为亲近,若依照惯例,出使返回,应该先进宫缴旨,而他则是径直前往宗干府上。 谁知完颜宗干竟然病了,今年由秋入冬,降温极快,宗干在深秋之时便感到手脚发麻,酸痛。 起初并没有在意,只当是到了年纪,身体机能开始减退,可谁知还没入冬,几次夜宴之后,酸痛发麻的手脚越发严重了,当即请了太医前来诊治,太医说是风痹之症。 听闻张通古出使归来,完颜宗干由人搀扶着出来接见。 甫一见面,两人都有些意外,一个如同乞丐,一个半身偏瘫。 “太傅这是怎么了?”张通古大惊道,“太傅身子骨历来健硕,怎么会染上风痹之症呢。” 完颜宗干倒是豁达,哈哈一笑,“人食五谷杂粮,焉能无病?不碍事的。” 张通古眼泪哗的就下来了,哽咽道,“下官出使数月,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太傅,没想到太傅却是染病在身。” 宗干一摆手,“风痹之症,小恙,不打紧,倒是乐之你,怎会是这般模样?康王便是如此对待我大金使节?” 说着,隐隐带着些许怒意,俗话说的好,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他赵构是想干什么? 乐之也就是张通古的表字。 听到宗干这么说,张通古的泪水越加泛滥,说话都有些断断续续,“下官此行并未见到康王,甚至都没有抵达建康,那康王仅是派了个不及弱冠的少年充当接伴使,以及和谈使,又是由他代受国书。 下官当即便要回返,谁知半路又遭遇韩世忠截杀,被囚禁了月余,方才放下官北归,种种皆是对我大金不敬。 依下官之见,那康王就是寻托词不受国书,打心底里不愿意向我大金俯首陈臣,此乃大不敬之罪。” 完颜宗干一直平静的听着张通古的经历,若有所思道,“既然康王不愿意俯首陈臣,那就狠狠的敲打一番。” 闻言,张通古兴奋起来,“太傅说的太对了,想我大金国兵强马壮,如今又是秋高马肥,本就该向江南用兵,太傅,此次用兵,一定要派下官前往军中效力。” 完颜宗干却是摇摇头。 张通古大为不解,这还是他认识的大太子吗?难道因为一场风痹,连血勇也消磨殆尽了? 完颜宗干微笑着说道,“乐之有所不知,小郎主大婚在即,此时倒是不宜动兵,况且,调兵遣将,粮草筹措也要时日,暂且让那康王再欢腾些时日。 此时的康王定是厉兵秣马,只等我大金挥军南下好以逸待劳,不妨先晾着他们,等其松懈之时,再大举南下,捉了康王,让他们兄弟在五国城团聚。” 张通古恍然,颇为敬佩的说道,“太傅思虑周全,是下官鲁莽了,太傅定要保重身体,下官这便告辞了。” 待张通古走后,完颜宗干这才收起笑容,一脸凝重。 还有一个原因他没有说,原本议和,朝中就吵的厉害,即便派使议和,可争吵依旧愈演愈烈。 起初议和说是归还河南,陕西之地,最后决定只割让河南,结果宋使却说康王连祖宗陵寝之地也不要,只要河南百姓。 这就已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可结果呢,宗磐,宗隽以及挞懒却说康王是觉得我大金议和诚意不够,执意要求将河南,陕西一并归还江南,既然诚心议和,就不能失信,只有言而有信,康王才会感恩戴德。 这在颜宗干看来无疑是痴人说梦。 自攻破开封城的那一刻起,大金国在宋人眼中就已经成为不共戴天的死敌,别说归还陕西,河南,就是将整个燕云之地送给宋人,宋人心里的仇恨也不会平息。 是时候了,养在冷山的那头猛虎也该出山了,希望别老的爪牙都掉光了。 只是一切都要先等到郎主明年二月的大婚之后。 由于议和,左副元帅完颜昌早早的就开始从河南撤军,不仅仅是官府钱粮,包括民间的一并搜刮转移。 并且还以完颜亶的名义下发割地诏书,其中便包括陕西各州府。 这道割地诏如同一块巨石丢入池塘,波翻浪涌。 燕京右副元帅府却显得有些平静,平静的不太正常。 四太子完颜宗弼每天就是在后院练习刀术。 金人的武器主要就是刀和弓箭,金兀术也不例外,不过因为他体魄过人,所以,他的刀要比一般人的战刀更长,刀背也更厚。 又或是与亲兵去城外校场骑马射箭,直至夜晚众将又聚集在元帅府饮酒作乐。 刘豫废黜之后,大金国在开封设立了行尚书省和三路都统司,主管河南军政。 可随着和议,这些机构都还未设立完全又全都移到了燕京。 完颜宗弼作为金国四太子,自然也是拥趸无数。 聚会之时,大伙最忧心的便是陕西的局势。 陕西五路中,除了熙和路经略使慕容洧投靠了西夏,其余四路全数投了宋廷。 那可是整整8万大军,更是包含了两万战马,这8万伪齐军再加上原本川陕吴玠的七八万宋军,若是齐齐东出河北,不仅河北诸州不保,甚至燕京也是危在旦夕。 完颜宗弼问道,“撒离喝今在何处?” 元帅右都监大挞不野答道,“屯平阳。” 金兀术当即发令,“命撒离喝进驻河东。” 归德尹完颜雍道,“四叔应当亲赴一趟御寨,向郎主奏明陕西,河南的状况。” 燕京马军都指挥使王伯龙附和道,“贝勒爷说的对,元帅是该去一趟,自家可不知道郎主有发过任何诏令,河南也就罢了,陕西五路绝不容有失。” 三路都统阿鲁补喝了口酒,将酒盅重重的砸在桌案上,“去什么御寨,归还陕西,河南是他左副元帅无视朝廷所为,四太子理应制止!” 一群人纷纷起身,“自家愿随四太子去见左副元帅。” “自家也愿一同前往!” 完颜宗弼坐于堂中,始终不为将领们的激愤所动。 将领们有些不明白,素以悍勇果敢闻名的四太子,近来怎的像是变了个人。 一场巨大的风暴正在金廷慢慢酝酿。 顺昌城外。 “....一位少年孤零零的站在风雪之中,腰间别着一把看似铁片般的刀剑,此人名叫阿飞,李寻欢邀阿飞上车,嘿,你猜怎么着,阿飞竟然不上,预知后事如何...” 下方的百姓齐齐喊道,“且听下回分解!”接着就是各种嘘声,不过还是有序的回家或是回自己的帐篷。 李孟博递上一个水袋,白野灌了一大口,这连续说上一个小时,还真是蛮累人的,抹了抹嘴,“方才瞧见宁计过来,是发生了什么事么?” 李孟博皱眉,有些忧虑,“白日里那五个乡兵,死了三个。” 白野哦了一声,没太在意,这种人死再多都不值得惋惜,“打死的?” 李孟博摇摇头,“被勒死的。” 白野一挑眉,“谁干的查到了么。” “你猜猜?” 白野狐疑道,“秦熺?” “不错。” 如果按正规流程,要处死一个人,首先要上报大理寺,如若真要处死,那就必须再上奏官家,由官家决定是不是该处死。 这说的是正规流程,所以,如果做实白野滥用私刑致人死亡,上纲上线的情况下,确实有些麻烦,但也就仅仅只是麻烦而已。 白野呸了一口,“我算是知道当初是谁煽动百姓冲我扔鸡蛋的了,小气,尽是些恶心人的伎俩。” 不过也好,最好罪名定大一些,自己身上无论那个差事被剥,都能轻松一些。 哟呵,改天还得好好谢谢人家!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七章 再次曝雷 第118章 再次曝雷 白野对于普通百姓的要求其实很低,可以贪婪,可以自私,但是一旦有人突破这个界限,容忍度也会非常低。 这日傍晚下起了小雨,白野便没有说书,只是和李孟博二人围着炭盆喝茶闲聊。 这是难得的悠闲时候。 李孟博拨弄着炭火,“长风啊,相处日久,我发现你还有一个不算缺点的缺点。” 白野手上正拿着一卷《孟子》,头也不抬的说道,“怎么个说法?” 李孟博的眼中火苗跳动,“你觉得秦桧写的字如何?” “独树一帜,大家风范。” 即便是再不喜欢秦桧,可单论书法造诣,秦桧确实是古往今来最上面的那一小撮人之一。 李孟博继续说道,“凿壁偷光的稚归又该如何评价?” 白野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殊不知,这本就是他自己平日里教学的惯用方式。 李孟博也不再卖关子,“你看啊,一个人即便是大奸大恶,甚至遗臭万年,也会有其过人之处,一个人名垂青史,流芳百世,亦有其不为人知的隐私龌龊。” 白野若有所思,“人无完人?” 李孟博摇着头,“非也,而是你追求的无错,是你要占尽天下道理。” “你是想说,我对一些人,一些事的做法太绝对了,太过了?” 这回李孟博终于点头,“正是这个,你也时常说,只要是人就会犯错,而你又追求无错,这不是自相矛盾么,即便你能做到,那我呢,赵相呢,若是我们有一日犯错,你该如何,如同那几个乡兵一般?” 白野有些沉默,这是很多人的通病,喜欢以自己的道德标准去衡量一切,拐卖儿童的人就该死,碰瓷的也该死,贪污受贿该死,甚至插队都该死。 一方面想着应该对普通百姓宽容一些,另一方面,又希望百姓都能有君子圣贤的操守,这不就是痴人说梦么。 白野没由来的想起一句成语,“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该何解?” 李孟博突然笑了,“是不是觉得走了捷径?” 白野手指拨弄着鬓发,“自家又没有读过佛家经典,所以才有此问。” 李孟博再次拨了拨着火苗,“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寻常人望文生义,自然觉着是捷径,而各中玄妙有二。 其一便是这屠刀,何谓屠刀?便是恶,很多人为恶却不知恶,也有人知恶而为恶,说到底,手上都是一把血淋淋的屠刀,只是轻重有别而已。” 白野挠挠头,感觉要长脑子了,“那二呢?” 李孟博难得开怀,你也有今天,哈哈大笑,“其二便是这放下,既已了悟屠刀,又要放下,佛家讲究因果循环,放下屠刀便意味着做好前因种种的恶果的反扑,即便是万劫不复,皆能做到坦然受之,如何不能立地成佛?” 这个解释倒是有些意思,自首能酌情宽大处理是不是也是这个道理呢。 儒家经典《左传》所说的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似乎也有着异曲同工之处。 法和情又该如何取舍,法若是掺杂了人情,又如何做到公平,公正,公开? 孟氏使阳肤为士师,问于曾子。 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如得其情,则哀矜而勿喜。 这是曾参对于法治的感悟,他认为应该把社会的实际情形与法治配合起来,这是执法人员应该具有的态度。 判案的人,要深深了解人的内情,犯罪的动机究竟在哪里?有许多是社会问题促成人去犯罪,所以在这样的时代,办案的时候,对犯罪的人,应该别有一种怜悯悲痛的心情,因为大家都是自己的同胞,为什么这些人会犯罪?这其中就有上位者的责任。 法治社会,很有意思的一个词,原本白野就是要大家都遵照法律,规矩,道理,这才是和谐的法治社会。 可经过这番类似于问学的对答,才发现原来的想法,简直单纯的离谱。 因为还有后面的两个字,社会。 社会是什么?是人,如果只有法,那就是没有生命的机器,人人都是这台机器上的一个零件。 诚然,若是依法家的治国理念,假如坏了一个零件,就将其丢弃置换,机器可以长久的运行下去,可这样,对于人来说就毫无意义。 因为人有思想,有情感。 当然,一个健康,优秀的社会,必然还是要依靠法律来规范,但是又不能忽略所谓的人情,这人情必须在法律的框架内,同样也要受法律的规范,在法律的范围内,可以讲讲人情,但人情不能超越法律。 白野想的脑壳疼,“这事还是交给你爹吧,一事不烦二主,如今农税本就是李相牵头,也不差这万世之法,对了,还有商税。” 李孟博有些纳闷,“这怎么还扯上商税了,现下的商税有问题?” 不得不说李孟博的学识是真的能打,很多观念也极为超前。 一个程序如果能跑,那就尽量别去碰bug。 现在是商业税可谓是五花八门,重征叠税,银钱也收,实物也收,包税制也有,分税制也有,更令人称奇的是,它竟然还能运作。 白野没好气的说道,“问题多了,如今两淮大肆修河补路,这本就是我大宋历来经济最繁荣之地,一旦北伐成功,届时会是何等景象?商法若是不改,无异于小牛拉大车,为免日后手忙脚乱,不如趁现在未雨绸缪。” 本来就是要鼓励商业的,没有利益,怎么让百姓过得更好啊,难道只是吃饱就行了么。 完善了商法,不仅会使更多的百姓富裕,朝廷的收入也会相应增加,这是多方共赢的举措。 李孟博摸着下巴稀疏的胡茬,“有道理,算了,还是让老头子自己头疼去吧。” 忽然,大牛从外面进来,“东家,外面来了一位娘子,说是寻白落啼。” 白野和李孟博二人的目光齐齐投向一直沉默寡言的阿九,哟?陈家小娘子都找到这儿来了?看来好事将近啊。 阿九好像有些怕,又有些羞赧,小声低语道,“我...我不去,我没有好吃的...” 说完还不忘看看白野。 李孟博指着白野,痛心疾首道,“你看看,你是怎么当兄长的?” “哎呀,是自家疏忽了,九啊,等忙完这阵子,哥哥再帮你弄些新鲜的吃食,保证是她陈家妹子没见过的。” 阿九想笑,却又忍住了,哦了一声就钻出账外。 白野和李孟博连忙凑到门口,微微挑开一道缝,冲外面张望。 薛芸灵有些忐忑,抱着一件新缝好的冬衣细碎的踱步,口中还喃喃的给自己打气。 这衣服用的虽说是上好的布料,可终究是拼接而成,若是恩公不喜,又当如何,可自己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三次援手之恩。 阿九见到不是陈清妍,有些疑惑,眼前之人倒是也见过两回,可仅仅也就是见过她与自家郎君打招呼而已,“你...找我?” 薛芸灵见来人不是白野,立时就明白恩公又用了别人的名讳,一手抱着衣服,一手撑着破旧的油纸伞,转身就跑。 无边细雨思如愁,恩公便这般厌烦自己么? 虽然离得不远,可夜间的光线本就不足,脸是看不清的,但是身形轮廓还是能分辨的。 擦,又暴露了? 李孟博乐了,一拍白野的后脑勺,“自己惹的,还不快追!” 白野都没心思计较,连忙追了出去。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八章 助攻 “薛家娘子,你等等我!”白野拎着一只薛芸灵跑丢的绣花鞋在后头追着。 女孩子家家的,脚程恁快! 薛芸灵也不理睬,只是闷头继续往前走,哪有这般欺负人的。 白野苦口婆心的劝着,“我说小妹啊,能不能先把鞋穿上?” “会染上风寒的!听话,快穿上。” “怎的?大兄的话都不听了?家中可还有余钱给你抓药?现在请个郎中可比往日贵了两三倍。” 薛芸灵这才停下脚步,低着头,小声啐道,“哪有大兄尽诓骗自家小妹的。” 白野将鞋放在薛芸灵的脚边,膝盖以下整个裙摆一片泥泞,穿是肯定不能帮忙穿的,有违礼数。 “哎呀,名字嘛,不过是个代号,叫什么不是叫呢,说我诓骗与你,那就有些冤枉好人了啊。” 薛芸灵套上鞋子,“呵...那你叫什么?” 白野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白野,荒野的野,表字长风。”不待对方接话,连忙又补上一句,“这回是千真万确。” 薛芸灵撑着伞,微微向白野倾斜,“你明明是在龙卫军中任职,怎的又骗我说是在民报上工?那宁掌柜竟然还愿意帮你圆谎,军中之人又称呼你东家,你究竟是什么人?” 白野暗自叹息一声,怎么女孩子都这么喜欢追根究底呢,“我便是这龙卫军的统制,我的亲兵都是自家庄子上的佃户,东家叫习惯了,军中之人憨直,觉着东家亲切,也便跟着叫了。 至于说,自家在民报上工却也不是扯谎,那民报本就是自家夫人的产业,给自家夫人做活,何骗之有啊?可还有疑惑?” 瞧着薛芸灵举着伞有些吃力,自己也老是撞到头,于是顺手接过伞柄,指尖微微碰触,薛芸灵俏脸瞬间布满红霞。 小心的瞟了一眼,微微松了口气,又有些失落,“与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又不是你的什么人。” 白野瞪着眼,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闹脾气的是你,茶里茶气的又是你,要不是觉着有些理亏,白野都想扭头走了,“话说回来,你来寻我是有何事?又遇着歹人了?” 薛芸灵紧了紧手里的衣服,“原本是做了件冬衣准备送与白大官人,可惜被雨打湿了,改日再送来吧。” “哦...” 真是个木头,那创办民报的奇女子也是瞎了眼,怎么会看上这么个榆木脑袋,可好容易才有这么个机会,薛芸灵又舍不得。 可是,当白野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的时候,她心里便已然知晓,嫁不了的,或许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了,只是没有在意,又或是抱着侥幸。 真像如意姐姐说的,恩公乃商贾出身,被老泰山瞧不起,夫妻不和也就罢了,若是无人欣赏,那自己就在其身边默默支持,总会有出头之日。 甚至有时候会有些孩子气的想,待他功成名就之时,定要去见一见她,然后看她追悔莫及的模样... 可字里行间明明伉俪情深,又是年纪轻轻身居高位,哪里还有自己的立锥之地。 心情一时间有些恍惚,绵绵细雨真是可恼,若是此刻雨停,各种阴霾是不是也能一扫而空? 有些事,有些心绪,白野不知道,山阴还有个唐婉就已经够让他头疼的了,加上各种琐事缠身,大战将近,哪有心思琢磨这些。 薛芸灵突然没头没脑的吐出一句,“可我就是喜欢!”随后便是惨然一笑,“是不是很下贱?可妾身本就是青楼女子。” 白野有些愣神,不知道敢怎么接话,也不敢看她,“其实能将自己的心意明明白白的说出来,很了不起,这与身份无关,你以为出身青楼就该被人瞧不起么?不对的。” 薛芸灵扭头看着白野,目光炙热,好似要将他化进自己的身体里,“真的?” “我从不...”白野顿了顿,换了个说法,“我不擅长骗人。” 女子破涕而笑,觉着有些不好,举起手欲打,又好像不太合适。 临近城门,白野将手中的伞递给薛芸灵,“你先拿着。” 接着便在地上滚了两圈,而后找个身上干净的地方擦擦手,接过油纸伞,“走吧,我送你回家。” 薛芸灵有些不解,“官人这是?” 白野冲薛芸灵的裙摆努努嘴,“你这般模样回去,自家怕是该挨骂了,绣娘那丫头弄不好得与我拼命。” 薛芸灵掩嘴轻笑,呸了一声,“伪君子。” 一路走着,街上的行人不多,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不再如原先那般尴尬,如同外出归来的年轻夫妻。 丈夫大抵是个四肢不勤的读书人,还跌了跤,娘子定是贤惠的,丝毫不介意自己的肩膀上沾了丈夫身上的泥泞。 “驾...驾...让开...别挡道!” 情急之下,白野一手挽住薛芸灵的肩膀,待马车稍稍远去,白野才有些中二的跳脚骂道,“擦那,正街纵马,杖20,晓不晓得我是辣个?” 薛芸灵低着头,掩嘴轻笑起来。 不知不觉间,二人已经走到了如意家的小楼。 白野还是第一次来到这样的人家,大火之时不算,二层的小楼前有个小院,占地也就二十来平,原本应该是有养些花草,如今仅剩陶盆和枯枝。 冬天终究是冷的,门窗上都挂着厚厚的帘子,进得屋里,稍稍有些寒意。 对于客人上门,薛芸灵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慌张的在屋里跑来跑去,可茶水是凉的,也没有什么吃食,只好招呼白野坐下,又搬来一个小炭炉,仔细的升起一丝炭火。 又将一个茶壶放在碳炉上,“一会儿就好,恩...官人先坐。” “你别忙活了,既然到家了,自家也该回去了。” 薛芸灵连连摆手,由于原先跑的急,衣服都打湿了贴在身上,那叫一个汹涌澎湃,“不行不行,总归先要喝杯热茶。” 二楼的烛火突然灭了,两颗脑袋挤在一起冲楼下张望。 薛芸灵低着头,“官...官人要不还是将身上的衣物脱下来,先穿这身吧。” 白野笑道,“那衣服不也是湿的么。” 薛芸灵又闹了个大红脸。 “咦?” “怎么了?” 白野接过衣服,衣服的材质是上好的素白绢布,没什么出奇的,可缝制手法就很有意思。 古代的衣服和现代不同,讲究一剪平裁,顾名思义,一件衣服只需要一剪就够,如果不论刺绣,成衣非常快,只是有些废布料。 这件衣服则不同,不仅是窄袖,两条袖子还是缝接的,针脚匀称细密,手艺非常好,衣服整个后背也是由两片布料拼接,中线非常明显。 如果不仔细辨认,还以后就是后世的流水线工艺。 若仅仅只是一件衣服,定然是平裁更快,可如果是批量,那就不一样了。 再过几年,新式的织布机投入市场,布匹的产量会有一个质的飞跃,平裁大体上就只有一个样式,即便是废布料,也终究是有限。 白野拿着衣服反复查看,倒是可以提前做些准备。 山阴,白野的小院,赵颖方才结束手头的工作,铁器坊扩大了数倍,别说整个绍兴府,包括周边的台州,婺州,明州的铁匠都被召集过来。 就像白野临行前说的,这关乎着夫君的身家性命,由不得赵颖不上心。 “李师,您怎么来了?” 李清照跨入屋内,“长风这一走,倒是辛苦你了。” 白野在,赵颖就退居幕后,隐而不显,可白野一走,她就是唯一能统筹所有产业的存在。 钱塘的白甲也好,又或是陈六,陆游,对于赵颖皆是言听计从。 赵颖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温婉,浅笑道,“这本就是分内之事,又何谈辛苦。” 李清照拉着赵颖坐下,“这还有不到两月就要过年了,不如去颍州看看?长风可是各中翘楚,保不齐就有哪家娘子看上投怀送抱,你就当真如此放心?” 赵颖听了前半句,原本要拒绝,可听完后半句,又有些犹豫,倒不是不放心自家夫君,而是她清楚,若是一个女子遇着这般的如意郎君,会是何等反应。 “可是...” 李清照拍了拍赵颖的手,“放心吧,庄子上有我们,务观如今也已经可以独挡一面,第一批二百余套甲胄也快整备完毕,你就一起去看看吧,顺便带上大牛他们的亲眷,不然那,这大过年的,自家青甸园的汉子却只能孤零零的,多可怜...” 赵颖想了想,矜持道,“这几日我再嘱托他们一番,就有劳李师了。” 话虽然说的委婉,可一颗心却已经飞往了千里之外。 李清照眯着眼,“这才对嘛。” 两情若是久长时,就该朝朝暮暮。 免得如自己一般,谁怜憔悴更凋零。试灯无意思,踏雪没心情。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夜小雨 白野离了小院,只说是过些时日若是得闲了,会送来几种衣服的样式,看能不能做。 手摇式缝纫机或是脚踏式的,在解决了钢材的前提下并不难,都是简单的机械原理,完全够用。 回头得好好琢磨琢磨,这是一个不亚于新式布料的产业,薛芸灵的身份也得想想办法,这个年头想要改头换面可不容易。 都是有户籍的,像这种艺伎之类的人,若是没有遇着什么贵人,一辈子都只能是“贱籍”,包括他们的孩子,不是简单换份工作,换身衣服就可以开始新的人生。 这事当然可以抛开薛芸灵自己做,只是没必要。 首先这是人家给的灵感,如果只是为了赚钱,仗着自己有权有势,资金雄厚,那又和大爷大妈抢卖菜的人何异? 白野始终信奉量才取用,当个天使投资人,挺好,关键是省心,赚多少钱是多啊? 东西做出来,怎么卖也是大有学问,官户,上等户能不能接受,怎么让他们接受,让他们觉得新式的衣服更漂亮,愿意花大价钱来买,都有讲究。 就好比现代的歌曲很好听,可放到现在,就不一定有那么多人欣赏了,它需要一个让人们慢慢接受的过程。 白野就这么边走边想,不知不觉间已经看到营地的篝火。 难民的安置地一路绵延,直至与军属的营房接壤。 李孟博想着白野今晚八成是回不来了,便独自担起了巡营的工作。 走过一间木屋,脚步微微放缓,运气不错,果然听见了些许动静,停下步子,李孟博咳嗽一声,冲屋里问道,“怎么还不睡啊?明日不用干活啊,不知道留着些力气?” 漆黑的屋内顿时想起妇人的惊呼和男人的谩骂。 看架势,似乎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李孟博垫着脚尖,继续冲着窗子里好心劝道,“大晚上吵架就算了,啷个还打架嘛,要不要自家给你们俩当个和事佬?” 屋子里响起了男人下床穿鞋还有找家伙的动静,李孟博立马脚底抹油。 好险差点没一头撞进白野怀里,“哪个小王八没长眼?” 白野扯扯嘴角,“呵呵,看不出来,李探花还喜欢听墙角啊。” 李孟博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揉了揉眼睛,“你咋个回来了?” 白野给气笑了,“我不回来,晚上睡哪儿啊?别打岔,你这又是唱哪出啊?” 李孟博瞪大双眼,“你才别打岔!自家问你,你就这么回来,不怕天打雷劈啊?” “都什么跟什么啊。”白野有些莫名其妙,自己的思维已经够跳跃了,碰着个更跳跃的,令人称奇的是,俩人聊得还挺好。 李孟博一手捶着胸口,一手捂着脸,悲痛欲绝,“哎呀,暴殄天物啊...” 白野这才反应过来,笑骂道,“自家都成亲了,若只为满足肉欲,与牲畜何异。” 李孟博立马止住动作,斜瞥着白野,“我有理由怀疑你在骂我!” “没有没有。”白野连连摆手,“与其说我,不如说说你,没记错的话,你今年也有二十五了吧,模样也不差啊,家世又好,还用得着在这里...听墙角?” 李孟博不屑的撇撇嘴,“你的文约兄长是那缺娘子的人么?错了!是我小李探花的那些未过门的娘子,寻寻觅觅,还没找到他们的夫君罢了。” “噗...滚!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 二人笑闹着继续巡营,李孟博撞了撞白野的肩膀,神神秘秘道,“诶,这回又是报的谁的名讳,大牛?应该不能,难道是务观?那小子的名字倒是不错。” “真名...” “哟?不玩欲擒故纵,改单刀直入啦?对嘛,早该如此...” 白野满脸嫌弃,横移两步,离的远一点,“滚滚滚,没个正行,当年李相是不是假公济私给你透题了?” “哈?自家那是真才实学,别扯开话题,快与我说说!” “滚!” “说说嘛...” 又过了几日,白野将后世的汉服样式画了几种,托人交给薛芸灵,看能不能做出来。 若是按照惯例,主家找人做衣服,是要自己提供布料的,只是白野疏忽给忘了。 虽说有官府出面平抑物价,可才经历大火,薛芸灵如今的家当也就只有绣娘抢出来的两贯铜钱。 于是只得又将那支步摇当了,这才买了两匹还算不错的绢布。 女子的服装无外乎是抹胸,褙子,褶裙,男子则是燕居服或是襕衫,均是辅以系带。 白野给的样式不仅繁复,且多为修身,可谓与时下的衣服样式大相径庭。 白野的意思呢,先弄个样品出来,依照自己的尺寸,到时候看看众人的反应,接受程度,再考虑该怎么进行推广。 至于怎么分利,日后再议。 可没有缝纫机的年代,纯靠手工缝制,这就有些难为人了。 薛芸灵揉了揉眼睛,稍稍活动一下嫩白的脖颈。 绣娘就有些不高兴了,撅着小嘴抱怨,“姑娘啊,做这等衣服划不来的...” 白野画的样式固然好看,可说到底还是过于新奇,万一那些豪门大户不接受,就没有意义了,普通百姓又穿不起。 家中本就已经没钱了,如意姐姐说恩公至少也是正六品的大官,更有可能是从五品,比知县都大,自然不在乎这点钱,可姑娘怎么办啊,那是最后的身家了。 “要绣娘说,那白大官人才学肯定是厉害的,这个是没的说了,可他也未必懂得经商啊,咱们不过是给人家缝缝补补,哪有这么多讲究,姑娘啊,你不能陪着恩公胡闹的,咱们胡闹不起的...” “白朗是有真才学的,既是他拿出的东西,绣娘又有什么不放心?”薛芸灵原本对自己的手艺是自信的,可看了样式,一时间心里也没底,可整颗心已经扑在上面,又能怎么说呢。 “有才学的人姑娘这些年还见得少么?”绣娘反驳道,“才学是才学,生意是生意,绣娘虽然不是很懂,可这些年与姑娘也见了这么多人,况且,他还几次三番的欺瞒姑娘,说不准这次又是拿姑娘寻开心...” “住口!”薛芸灵目光一凝,打断了绣娘的话语。 绣娘站在边上,抿着嘴好久,泪水在眼中打转,随后咬咬牙,哽咽着说道,“姑娘啊,你也知道,你嫁不了他白大官人的,若是能嫁,绣娘也就不说了...” 这话说完,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好久都没有动静,只有屋外窸窸窣窣的雨声。 薛芸灵坐在案边许久,一只手撑着半边脸,目光偶尔闪烁一下,又过了好久,灯影摇曳一下,她才用力的闭上眼,“我知道的...绣娘先去睡吧,不早了。” 等她再次睁开眼,屋内已经只剩下她一人,笑容有些苦涩。 不被喜欢的人喜欢,是一件很伤心的事情,可天没塌下来,该怎么活,还得怎么活。 可越是这样想,却越是叫人牵肠挂肚,割舍不下。 真想见一见创建民报的那位奇女子啊,也好叫自己死心。 短更长更愁絮絮,三点两点雨星星。 白郎啊...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章 除职 入冬之后,天黑的早,亮的晚。 龙卫军主要的职责也从救援安抚改为了监察。 上午下午各挑一个时辰出去巡街,若是遇见不公或是违法乱纪,趁火打劫之举,便出面解决。 因此,每天的晨练又开始恢复。 有着之前的底子,白野开始增加负重,用麻布缝制的沙袋,缝的细密紧实,省得里面的沙子晃荡。 目前仅仅是10公斤左右,均匀的困在胳膊,腰背以及腿上。 这天清晨,天还是擦黑,白野耳朵微动,就见到李孟博狗狗祟祟钻出了帐篷。 不由的便跟了出去,只见李孟博四下打量了一圈,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根树枝? 白野不禁眉头一皱,“文约兄,你做什么呢?!” “呃...长风啊,把你吵醒了?” 李孟博面上的笑容有些局促,见白野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里,越加不好意思,往身后藏了藏,“这...我...就是丢着玩...” “......” 白野面无表情,绕到其身后抓着他的手腕,呵,竟是一根七寸左右的树枝,上边还有雕琢的痕迹,只是手艺有些粗糙。 接着扭过头便回帐篷准备洗漱,清晨的冷风中轻飘飘的传来一句话,“人家小李探花丢的飞刀,你扔树枝,收起来收起来,叫人笑话,若是真喜欢,去城中寻个铁匠打上几把便是,又不贵...” 李孟博赶紧将树枝又揣进怀里,跟在白野后头干笑。 他也想啊,因为白野的小说话本,最近这七寸飞刀,城中都卖疯了,什么木制的,竹制的,铁制的,可大多都是些顽童。 你让他自己一个奔三的“年轻”小伙子去打几柄飞刀,然后和一群小屁孩一般,歘欻欻,那不是徒惹人笑话嘛。 李孟博搓着手,小声道,“长风啊。” 白野打个哈欠,“嗯?” “你说...那个什么...青魔手的美人,李寻欢是准备当一回禽兽呢还是禽兽不如?” “......” 白野忍不住嘴角抽搐。 这是昨夜的说书内容,一个小时的故事那叫一个精彩纷呈。 一间小小的客栈,江湖上如雷贯耳的绿林好汉,被阿飞割韭菜似的杀了个干净。 后面又蹦出个紫面二郎孙逹,百姓们正想着因为喝了毒酒不能动用内息的李寻欢如何破局之时,又杀出个双手青黑的蒙面人,只一招便杀了孙逹。 接着问李寻欢要那金丝甲,可当李探花摸上飞刀的瞬间,原本的蒙面人摘了面纱,撕开衣袖,香肩半露,化作一个绝色美人。 竟是打算色诱李探花。 整个人扑入李探花的怀里,说话也是温柔缠绵。 你说这平日里道貌岸然的小郎君...鬼知道是不是正经读书人,应该不是了,不然投什么军那... 无论是那女子样貌,又或是媚气吐露的神态,甚至连搂抱的动作细节都学的有模有样。 若是有人只听这一段,还以为是什么淫词艳本呢。 这百姓们可来了兴致,一个个脸红脖子粗的,纷纷吞咽口水,大闺女小媳妇们则是捂着脸,然后又偷偷露一条缝,竖着耳朵听下文。 大伙就想啊,这小李探花不是风流倜傥么,到底会不会与那倾国倾城的美人达成交易之时,嘿,那应该是不正经的读书人竟然又来个下回分解... 什么天色已晚,明日还要做活,是人话么!裤子都脱一半你不说了,还让不让人睡了... 李孟博见白野不搭理他,自顾自的在那絮絮叨叨,“你看啊,哥给你分析分析,这李探花的花名...不算太好,寻花问柳,逛窑成性,这送上门的美人...” 越说越心虚,这tm说的好像是自己啊... “不对不对,此等女子一看便是蛇蝎心肠,李探花是何等聪明绝顶的人物,岂会中那如此浅显的美人计?” 白野冷不丁的冒出一句,“烟花之地的女子不也是想尽法子掏空你的钱袋?” 李孟博立马有些气愤道,“那能一样么,你睡了人家,凭什么不给银钱。” “哦,我怎么记得,有的人在山阴之时好像就没给...” 李孟博梗着脖子,“谁...谁啊?莫让小爷遇着,不然非要打...骂他无耻之徒...” “哦~~” 原本还在思忖后边剧情了,莫名其妙就拐到了逛窑子不给钱... 玩笑归玩笑,晨练却是已经开始了。 经历了城中大火,龙卫军仿佛经历了一次脱胎换骨。 若是换了以前,跑到后半程,大伙都是如同死狗一般不顾形象,现在则是不同,即便是增加了负重,也要尽量维持着“伟岸”的神情。 “阿翁,快一点,快一点,大哥哥他们就要到城门了。” 老人正在煮水,从怀里取出一个包的很好的油纸包,里面是极贵的红糖。 三娘抢过纸包,倒了不少在竹筒里,又加了一大勺盐,听说,喝了这样的水才能补力气。 对于成年人来说,竹筒并不大,可对于才四五岁的三娘,那就有些吃力了。 双手将竹筒抱在怀里,抿着嘴,小表情可爱又认真,噔噔噔的往城门方向跑。 “慢些!慢些!”老人后在后面叮嘱。 “哎哟...” 竹筒往前滚了几圈,三娘爬起来,也没喊疼,没在意脸上的尘土,赶紧查看竹筒的塞子,见没有漏出来,这才又抱起竹筒继续跑。 魏胜已经从原先的受宠若惊到现在的习以为常。 他这辈子都没想过,原来从军,即便没打胜仗,甚至都没有打仗,也是一件如此令人骄傲的事情。 见到一个小女孩踉跄的跑来,正要去扶。 谁知那孩子将小身子一扭,噘着嘴道,“不给你,这是要给大哥哥的,你走开,这是要给大哥哥的...” 魏胜尴尬的直挠头。 当这些兵卒的营养跟上,白野的优势就不明显了,不过仗着年轻,还是能维持在平均水平。 插着腰喘息一会,一把抱起三娘,“呀,这不是三娘么,这是要给我的?” 扈三娘咯咯直笑,将怀里的竹筒递给白野,“大哥哥,喝,补力气!” “哦?那让自家看看是什么宝贝。”白野放下三娘,不等魏胜阻止,拔开塞子灌了一口。 白野不由皱眉,嚯,齁咸,又齁甜。 不过,在三娘期盼的注视下,白野还是面不改色的将竹筒里的水喝完。 抹抹嘴,将竹筒还给三娘,“大哥哥觉着自己现在能打死一头牛!” “嘻嘻嘻...”三娘抱着竹筒,仰着头开心的说道,“那三娘明日再给大哥哥送来。” “别别别!”白野摸摸三娘的头,“现在的糖可不便宜,阿翁也得补气力呀,等三娘什么时候能帮阿翁干活,补贴家用,再给哥哥送。” 小丫头一脸认真,“三娘现在就能干活。” “哈哈,真厉害,那等三娘长到这么高...不,这么高再送。”白野先是比了一下胸口,又比着肩膀。 三娘皱眉,咬着手指,有些苦恼,“那得长多久啊...” 白野已经看到陈规正心事重重的走来,对三娘笑道,“很快的,三娘自己去顽吧,大哥哥还有事。” 小丫头哦了一声,蹦蹦跳跳的跑了,也许这样可以长的快一些。 “二叔,又出什么事了?” 陈规从怀里掏出一纸公文,白野接过打开。 滥用私行致人死亡,虽是特殊时期,却刑罚过重,罚俸禄三月,除提举常平司,由秦熺兼任。 白野眉头微挑,合上公文,顺手擦了把汗,“好事啊,二叔何必愁眉不展。” 陈规没好气道,“你还笑得出来,自家也是后来才得知这秦熺乃是枢相之子,顺昌正值重建,常平司乃是重中之重,自家如何不急?” 常平司主管一地钱粮,本就是肥的不能再肥的差事,再加上如今开销极大,只要稍稍动些手脚,就能赚的盆满钵满。 白野倒是不在意,“二叔放心吧,我已经重新做了府衙的账目,下面的书吏也学了新式记账法,便是他秦桧来了,也没法肆无忌惮的贪墨。” “果真?” “二叔回去看看便知。” “那就好。”陈规见白野说的肯定,这才放下心来,“对了,驻防鄂州的岳太尉从光州抽调了三千将士过来,贤侄可以安心练兵了。” 还是自家兄长心疼小弟啊,按理说,颍州是刘锜的防区,要支援,也是从庐州调兵,可整个淮西防区只有刘锜的三万多大军,这还是和军之后。 再加上去年郦琼叛逃,整个庐州城被付之一炬,城中的十余万百姓被一并裹挟。 自己的顶头上司似乎事情更多,这么一想,瞬间就平衡了。 “如此便好,那剩下的就有劳二叔费心了。” 陈规笑骂,“这话说的,好似你才是这顺昌知府。” “嘿嘿...”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一章 背锅侠 “宁掌柜!宁掌柜在吗?” 绣娘独自来到民报,也是实在没办法了。 家中的钱都用来买了布料,如意姐姐原本也没什么积蓄,可一连十几日下来,成衣还没有做出来。 自家姑娘说是要强也好,说是面皮薄也罢,硬是没去找恩公。 虽说城外每天都会发米,受灾之人每天有大半斤,可是像她们这些女子,又做不了多少活。 日子一天寒过一日,油啊,盐啊,冬衣啊,都是花销。 现在家中根本就买不起成炭,只能去城外捡些枯枝,若是买,一天的用量也得十几文呢。 宁计得到小伙计的通报,从后堂转了出来,他现在身上的担子也不轻,高低承包着一个项目呢。 见着绣娘,和气的说道,“小娘子怎么来了?只你一人?东家不在。” 绣娘摇摇头,泪眼莹莹,“婢子知晓恩公诸事繁忙,可是...可是...” 断断续续之下,宁计才晓得前因后果。 原本吧,苦一些也没什么,本就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之人,咬咬牙总能挺过去。 可是,谁也没想到,白野画的衣服样式看着好似简单,做起来会如此麻烦,仅是一条袖子,姑娘可能就要缝上两三天。 眼瞧着当铺的期限就要到了,若是明日不去赎,可能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宁计听完,一拍脑门,“哎呀,自家是真该死。”绕到柜台后面,摸出一个钱袋,里面装着些散碎银子,约莫20两上下。 “你瞧,东家早就已经将钱给了自家,只是最近有些忙,自家忘了给薛家娘子送去,走走走,是哪家当铺,有劳绣娘带我过去。” 能出来独当一面的人,都是经过白甲的精挑细选,自家东主本就是不拘小节的性子,这种事忘了再正常不过。 这种锅,自然是由下属来背,何况,宁计还觉着这本就是自己失职。 因为白野曾经提过一句,对于她们主仆俩稍微照看一些,当初光顾着调查背景,再加上建采石场和水泥厂,一时间给忙忘了。 绣娘将信将疑,恩公真的事先就交代了?可是手中的钱袋子却是货真价实。 宁计跟着绣娘来到当铺,那当铺掌柜连忙迎了上来。 原来,这家当铺也在民报上投过广告,当铺的柜台很高,这是一种心理暗示,方便压价,那掌柜的下来,躬着身子,“哟,宁掌柜怎么来了?若是喜欢什么物件,派个小厮过来招呼一声,自家给您送去便是,还辛苦亲自跑这一趟。” 民报的实力不仅仅只在其遍及全国的影响力,但凡有些实力的商家背后,都有官府人员的身影。 明面上民报的主人是位女子,还有着正七品的官身,实际上,其背后真正站着的不仅是白野,还有当今左相,赵鼎。 虽然说不上是权倾朝野,一手遮天,却也是实实在在的一人之下。 宁计一改神色,摆摆手,眯起眼,“是我们东家的一位好友,前些时日在你们这儿典当了东西,自家过来赎买。” 接着又换了一张脸,和颜悦色的对绣娘说道,“还是你来说吧。” 那掌柜的对绣娘还是有些印象的,当初和那位薛姓女子一同前来,本意是一雪前耻,不仅在那支步摇上压了价,时限也缩短了一半,息钱却不变。 都已经准备找买家了,只要明日一过,便将那支步摇卖了。 鬼知道能那女子竟能和民报扯上关系,还是背后的东家,早说嘛。 那掌柜的冷汗直冒,“不劳小娘子,自家这就去取。” 出了当铺,绣娘依旧有些恍惚,仅仅是一地民报的主事就有如此气派,恩公得高到什么程度啊,可越是这样,姑娘就越没可能了。 姑娘啊... 宁计陪着绣娘回到如意家的小楼,薛芸灵正拿着一把小斧子在劈柴。 见着宁计连忙放下,双手交叠福礼,“见过宁掌柜。” 宁计拱手还礼,“薛家娘子,在下是来赔礼的,都是自家疏忽,东家曾有吩咐,来日若是遇着什么事,可来民报寻在下,自家店铺还有事,便不多留了。” 薛芸灵有些疑惑,好端端的与自己道什么歉,直至看到绣娘献宝似的举着那支步摇,以及一个钱袋,这才反应过来。 宁计已经走远,绣娘接着姑娘没有干完的活。 院子里一时间有些安静,薛芸灵站了好一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萧萧落叶飘在裙摆上,将她的身影衬得有些消瘦,孤单的厉害。 当然,也显得有的地方更突出了... 很快,白野就收到了宁计传来的消息,略一思忖,还是动身进城看看。 虽说是宁计替自己背了锅,可说到底,确实是自己的疏忽。 前几日细雨绵绵,昨夜还是阴云密布,到得现在傍晚,却是终于放晴了,太阳西斜,又还没有下山,散发了若有若无的暖意。 有些沿途的百姓也会与白野打招呼,说着今晚定然也不会下雨,可要接着说故事。 接近薛芸灵暂居的小楼,还隔着一条巷子,便瞧见一股黑色的烟柱冒了出来,白野心肝一颤,可别又着了。 一路小跑,走进院子才发现,烟是从厨房冒出来的,一道人影被淹没在浓烟之中。 手里还拿着东西乱拍,煽风,还有不停的咳嗽之声,随后便瞧见那道身影从屋子里跑了出来。 正是有些狼狈的薛芸灵。 因为没钱买柴禾和木炭,如今烧的都是从城外捡的,可都是湿柴,即便绣娘将柴劈的细碎,依旧很难点着。 好容易才燃起了些许火苗,再添一些,又只冒烟,不冒火。 原本白净的俏脸上被烟熏上一道一道的黑色印子,即便是已经入冬,此刻也依旧是满头大汗。 手上还拿着一把蒲扇,跑到院子里,神情有些郁闷,也有些懊恼,回望着被烟尘包裹的厨房,神情认真,微微嘟着嘴,想着找个机会再杀回去。 隐约间瞧见院子里还站着个人,偏过头,正瞧见有些目瞪口呆的白野。 俩人都是微微一愣。 白野忍不住笑了起来,随后,薛芸灵也跟着笑,有些难为情的用手背擦了擦脸颊,可因为都是汗,一张脸花的不成样子。 那笑容中有些赧然羞涩,怎的见着他尽做些丢丑之事。 可不知道为什么,配合着脸上那一道道黑印,却使得整个人纯净清丽,且鲜活起来。 白野瞧见堆在院里的湿柴,笑着说道,“我去买些木炭回来。” 薛芸灵低垂着头,用鼻音轻轻的嗯了一声。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二章 萌芽 木炭是最寻常的生意,如同白野前世街面上的沙县大酒店,江西小炒,又或是药店一般常见。 作为前提举常平司,对于市面上的物价,白野可谓是得心应手,如数家珍。 不同于米,盐,布等官府直接插手,木炭的价格还是在所难免的有所涨幅。 约莫有个三成左右的样子,木炭生意本就如此,春跌秋涨,这属于正常的涨价行为,只是比往年同期要稍稍高了一些。 等白野返回小楼时,肩上扛着一麻袋木炭,差不多近40斤,花了600文。 看着好像不贵,可若是正常做饭,取暖,都用木炭的话,这一麻袋根本就用不了几天。 除了一麻袋木炭,白野的手指上还挂着用草绳串起的两斤多肥膘。 绣娘已经领了米回来,薛芸灵淘好米便在院子里等,时不时的便踮起脚朝外张望。 “姑娘是等谁啊,如意姐姐说了,李婆婆家管饭,不回来吃了。” 薛芸灵则有些心不在焉,“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远远瞧见转进巷子的白野,连忙迎了出去。 “怎的买了这么多,还...还买了肉,其实...我和绣娘都不爱吃的,用...用不用帮忙?” 帮忙?你能帮什么,帮忙提肉啊? 白野歪着脑袋,“你去把院门打开些。” “哦哦...” 将木炭放在厨房的角落,白野揉了揉肩膀,看着锅里已经淘好的米,又冲薛芸灵摆摆手,“行了,就这点份量不打紧,不介意我在你们这儿蹭一顿吧?” 不待拒绝,白野已经脱去外袍卷起袖子洗手,将肉放在案板上,颠了颠菜刀,“嚯,这刀可够钝的,回头找块溪石好好磨磨。” 绣娘有些反应不过来,傻傻了哦了一声。 薛芸灵也是支支吾吾,“那...那个...白...白朗,君...君...” 白野正有些费力的将肥膘上的些许瘦肉仔细的剥下来,“君子远庖厨?那是教人要有恻隐之心,而不是不能进厨房,读书最忌望文生义。” “可...可读书人进厨房,终究不是...” 白野打趣道,“原本吧,我也以为自己是个正经的读书人,可打昨夜起,这正经二字就与我没什么关系了。” 薛芸灵掩嘴轻笑,绣娘也是嘤咛一声捂脸。 “愣着干什么,生火啊,我才刚净了手。” “哦哦...”薛芸灵又是有些手忙脚乱的找火绒。 这一家子确实没怎么吃过肉,刀钝的一塌糊涂,白野觉着自己上嘴啃都比用刀切的快。 试了试锅的温度,将切好的肥肉倒进锅里熬油,很快,小小的厨房了就充斥着肉香。 “咕噜...” 绣娘满脸无辜的捂着肚子,一副就要哭出来的样子,为什么这么香呀... “哈哈,家中可还有什么菜?” 薛芸灵指了指,“有新采的地皮菜,还有乌塌菜。” 地皮菜清洗的很干净,可以煲汤,乌塌菜也就是黑菜,冬日里吃起来格外的爽口。 都是应季的野菜,一种王宝钏的既视感油然而生,白野暗自叹息一声。 “拿个两个碗来。” “哦。” 绣娘看着两人行云流水的配合,一时间既是开心,又是纠结。 白野捡了一颗油渣丢入嘴中,又指着那碗猪油,“下回再炒菜,可以用一些,滋味不错的。” “哦哦...” 用剩下的丁点瘦肉炒黑菜,再用仅有的一颗蛋和地皮菜弄了碗汤。 “齐活上桌,开饭开饭...” 薛芸灵不忘赶紧熄灭炭火,还能用呢... 白野的碗里只盛了浅浅的一层饭,薛芸灵也是心照不宣,她明白他的心思。 包括做菜也是一样,都是在教她该怎么生活,怎么在条件有限的情况下过得好一些。 有些话不用说,说了反而不美,她都明白,他也知道她能明白。 薛芸灵美眸流转,他似乎极为擅长照顾人心,原本还在春风楼之时,她见过许多所谓的青年才俊。 除开金絮其外败絮其中之辈,大多都有着那个年纪该有的精气神。 朝阳与晨露,又或是新蝶与雏鹰,总之就是带着些张扬和激昂。 其实他也有,只是非常淡然,不易察觉,更多的是如同一缕春风,确切的说是新春的第一缕风,清淡,温暖,令人心旷神怡,欲罢不能。 与薛芸灵的心思百转不同,绣娘正咬着筷子,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碗油渣,筷子都已经开始反光了。 白野冲薛芸灵一挑眉,这叫不爱吃? 薛芸灵白了一眼,将那碗油渣放到绣娘面前,“吃就是了,若是喜欢,明日可以再买些。” 绣娘先是怯生生的看看白野,见他点头,才小心翼翼的夹了一块,眼泪差点下来。 多久没吃过这样的吃食了,不对,即便当初在春风楼跟着姑娘也没吃过。 要是能一直这样,该多好啊... “衣服做的如何了?” “再有个两三日就成了。” 白野点点头,“第一次做难免会慢些,不打紧,第二身,你给文约兄做吧,他皮相比我好。” “就是那位白朗身边的李参议?” “嗯。”白野吃了口菜,“别瞧他平日里吊儿郎当,可是货真价实的探花郎。” 绣娘惊呼一声。 薛芸灵却并不惊讶,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与他成为好友,又怎么可能是庸人。 忽然像是想到什么开心的事,笑道,“小李探花?” “哈哈,差不多,可惜,他不会飞刀,不过最近已经开始练了...在家乡还有个小弟,他的卖相其实更好,只是正在长身子,尺寸不好把握,也不知现在多高了。” 陆家本就声名在外,再加上陆游那有些骚包的性格,绝对配得上大宋第一男模的称号。 最漂亮的自然是阿九,只是长相偏柔。 到时候再给自家先生也来一身,引领时尚潮流... 白野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呀...差点误了时辰。” 两口将饭扒完,放下袖子,“碗就你们自己洗吧,自家该去说书了,若是晚了,我怕读书二字都得被他们去了。” 薛芸灵也起身,替白野撑开做饭时脱下的外袍。 白野自然的背过身,只是伸进去一半的胳膊微微一僵,很快便掩饰过去。 可还是被薛芸灵敏锐的察觉到了,察言观色本就是她的立身之本,更可况是她极为在意之人。 梦幻泡影,大抵便是如此吧。 强忍着酸楚,“路上慢些。” 白野头也没回,摆摆手,“知道了。”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两处相思 天越来越冷了,顺昌虽然经历了大火,可百姓们的悲伤却并没有维持太久。 人活着,日子总得继续往前过。 无论是龙卫军的强势救人,阻滞火势,还是官府出面救济,又或是朝廷下发的安抚政策,无一不让顺昌百姓充斥着对大宋的信心。 若是换了以往,扯皮延误,等朝廷的赈济下来,小半年已经过去了,史书又或是地方县志上的寥寥几笔,便是数万亡魂。 这就是事功学说带来的变化,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做什么,怎么做。 出问题了就解决问题,而不是围着讨论问题本身。 一地受灾,首要的便是真金白银,而不是天花乱坠的让受灾百姓共克时艰... 有难处,如实告知,断不能一推二五六。 当然,这仅仅是赵鼎为相才有的变化,想要真正让整个官场贯彻事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白日,顺昌的受灾百姓,有的帮忙锯木搬运,有的堆泥烧砖,有的去参加修河补路,男女老少都在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情。 到了夜里,又齐齐的等着一位小郎君和一众说书先生讲故事。 平日里闲聊的谈资从“李探花到底会不会上”,变成了“龙啸云和林诗音到底是不是狗男女”... 随着小李飞刀剧情一点一点的深入。 那个总是喜欢饮酒,饮酒后必定咳嗽,如有肺痨,可飞刀锋芒却丝毫不减的李寻欢,已经在众人心里竖起了一个重情重义的苦主形象。 李寻欢太苦了。 最爱的女人变成了大嫂。 得又得不到吧,偏偏忘又忘不掉。 用白野的话说就是,“世间少有痴情种,俗世多留忘恩客”。 百姓们听得那叫一个欲罢不能,咬牙切齿。 为此,李孟博没少在白野跟前呱噪,“你是不是嫉妒自家长得比你英俊,就故意将自家编排的这么惨...” “不行,你得把林诗音圆回来”... 等等之类的,白野不胜其烦,这代入的也太深了吧。 城中除了有手艺的木匠,铁匠,最开心的就要属那些酒肆了。 甭管是官营还是私营,土酿又或是精酿,叫的名字一个赛一个好听。 什么兰芷,玉沥,诗字,公雅,香琼,情醇,只要是酒就不愁卖。 有钱的喝好一些,没钱的就喝便宜些,有的灾民甚至会三五人一起饿上两天,拿赈济的米去换一小壶醪糟。 几个人轮流抿一口,然后学着摇摇晃晃的歘欻欻,或是捡上一根直一些的树枝,耍上几手疯魔剑法... 官府的榷曲也开心,民间是允许卖酒的,可是酒曲却要向官府购买。 仅仅是旬日之间,榷曲便收入近万贯,昔年东京,人口上百万,一年榷曲的收入也只有30万贯,可想顺昌的酒业到底有多疯狂。 当然,最令白野开心的,是他收到了从西夏的来信。 西夏近些年没有天灾,也没有兵祸,粮食丰足,棉花的种植推广进行的非常顺利,一开始便是数万亩。 如今身处西夏的郑伯熊还弄回来了第一批战马,虽说只有70余匹,而且要年后才能送抵,却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最让白野意外的是,郑伯熊竟然结识了与他同岁的李仁孝。 夏崇宗什么时候死的,白野不记得了,但他知道李仁孝会是西夏的下一任皇帝。 来信得知这李仁孝酷爱儒学,而郑伯熊乃是宋使,自然是要入宫面圣的,一次偶然的机会结识了李仁孝。 这人的生母本就是汉人,对于汉文化极为仰慕和推崇。 郑伯熊儒学基础本就扎实,后又经过白野的教导,一来二去,两个异国的同龄人竟成了友人。 冷兵器时代,战马在各国都是管控物资,尤其是好的战马,但是郑伯熊有自信,后续每月能偷偷运回二三百匹。 自然不是一次性,而是今天五六匹,明天七八匹的攒着,然后再一拨送回去。 完颜昌对于陕西的骚操作,无意中也帮了一把,致使大宋和西夏接壤,转运风险骤减。 军帐中,李孟博同样是举着信,脸色涨红,“天佑我大宋,天佑大宋啊。” 从信中的内容看,这李仁孝对于金国并没有什么好感。 虽说西夏是金的藩属国,来日宋金大战,大概率也是作壁上观,两不相帮。 可对于大宋来说,这就够了。 即便是存了坐收渔翁之利的心思,有郑伯熊钉在西夏,但有风吹草动,也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及早做出防备。 没由来的,白野又想给山阴的赵颖寄一封家书。 为什么说是又想,因为每每提起笔,都不知该写什么,想说的话很多,可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字字句句斟酌再斟酌,却始终无有点墨落于信笺。 他不想让人觉着只知儿女情长,又想让她知晓,自己始终记挂在心上。 李孟博看在眼里,其实很是羡慕,他觉着男女情爱,就该是这般。 谁能想到,这个不足二十岁的一军统制,素来沉稳淡泊的梧桐少年郎,也会有这般的慌慌张张。 既恐山高,又惧水长,分明是书不成的思量。 接着,在李孟博惊讶的目光中,白野终于第一次落笔。 岁寒,时深,添衣,勿病,安好。 吹了吹墨迹,白野头也没抬,等了好一会儿,有些奇怪,“想笑就笑,怎的还含蓄起来了。” 李孟博摇摇头,看着纸上短短的十个字,“世间唯有痴情,不容他人取笑。” 白野眉头一挑,眼神古怪,“这话听着,有故事啊?” 李孟博难得支支吾吾起来,“你...你还是顾好你自己吧,那薛家娘子准备怎么办?” “我清清白白的,怕什么,少扯开话题,说说...快说说...” “懒...懒得理你,睡觉。” 山阴,白野小院。 “夫人,都装好了,明日便可启程。”陈六将一本册子交给赵颖。 第一批板甲,203套,每套近50斤,这差不多就得10架马车,还有刀枪棍棒,糖啊,布啊等给养,总计马车30余架。 运送的队伍不仅有庄子上的佃户,亲属,还有薛弼征调的五百军士,足足近千人。 “沿途的驿站也已经打点好了,一路顺利的话,年前应该便能到顺昌。” 赵颖大致翻了翻,心里有个底,合上册子,“有劳六叔了。” 陈六忽然有些扭捏,一只手不自觉的搓着大腿。 赵颖笑道,“六叔安心,起名之事,妾身会记着转告郎君。” 陈六挠挠头,“嘿嘿,有劳夫人了。” 青甸园涉及的产业越来越多,规模也越来越大,赵颖若是要北上,陈六注定便走不开了。 白榆听说赵颖要去看郎君,哭闹了好几天,最终还是安抚下来,唐婉自然也是想去的,可她俩可以说是青甸园最重要的两个会计,根本脱不开身。 因此,陆游便成了随行之人,路上也能帮着照顾队伍。 赵颖送走陈六,合上院门。 云朦胧,月娇羞,惹人粉面红,思无穷...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不会的 “这衣服,有些意思啊。” 李孟博穿着薛芸灵刚刚送来的新式汉服,左转一圈,右转一圈。 薛芸灵笑容含蓄,“探花郎若是觉着哪里不舒服,妾身再拿回去改改。” “不用改,挺好,这手艺,啧啧啧...”说着又掏出那柄加工再加工的7寸木制飞刀,“歘,阿九,怎么样?” 阿九歪着头打量了好一会,“你不笑的话,还可以...” 其实除了裙装,还有裤装,只是有些卡档,但是,李孟博不好意思说出来,若是换个场所,自然可以口无遮拦,现在嘛,多少有些不合适。 宋裤肥大,连带着亵裤也大,要不怎么说变化总是一系列,若是单一的,便容易出bug。 薛芸灵微微垂首,抬袖掩面,肩膀微微颤抖,忍得有些辛苦。 白野没理会依旧深陷书中的李孟博,摩挲着下巴稀疏的胡茬,喃喃自语,“怎么卖呢?” 瞧着李孟博的反应,接受程度应该不成问题,重点是该怎么推广。 这个时代可没有电视,网络,难道要画在民报上?倒也不是不行。 只是没有彩印技术,终究是要差点意思。 李孟博甩甩袖子,又耍了几个自觉着潇洒风流的动作,“这还不简单,你给钱,自家去逛遍顺昌青楼,堂堂上虞有情郎,闹呢?” 薛芸灵这回没忍住,笑出声来,这探花郎还真是如白朗说的一般...与众不同,“妾...妾身也认得一些达官贵人,文人士子,想卖出去,应是不难的。” 若是放在以前,她还是会忌讳谈起过往,即便是卖艺不卖身的艺伎,可说到底,也逃不过以色愉人的事实。 自从主动说破自己身份之后,她又想着要是能在他面前多展现一些就好了。 宋代可谓是极简美学的巅峰,无论是各类瓷器,还是日常穿搭,又或是诗词唱调。 有时候,他会唱上几句两只老虎之类浅白的童谣,又或是语速极快的哩曲,如同这服饰一般,极尽繁复。 每每这时,她都会小女儿也似的撅着嘴说自己唱的更好听,而他只是不在意的说不太喜欢单调的词乐,接着,她便会小声的抱怨,若是自己唱来,定然更加好听。 因为她想告诉他,自己会的也很多。 只要他想,她便愿意以曾经赖以生存的才艺去取悦他,而心意却完全不同于春风楼之时。 可在有限的相处之中,虽然喜欢自诩读书人,对方始终没有刻意的表现自己文人才子的一面,反而如同寻常百姓,说一些生活琐碎。 却越加令其痴迷。 白野依旧皱着眉,大半的心思沉浸在思绪里,脱口道,“太小气了。” 薛芸灵有些失落,李孟博看了一眼,“诶诶诶,过了啊,你是瞧不起自家的样貌,还是瞧不起娘子的手艺啊?” “啊?”白野这才意识到话中的歧义,投以歉意的眼神,“自家说的不是这个,卖衣服不是目的,也不对,哎呀,先等等,让自家好好想一想。” 如果仅仅是为了卖几身衣服,去青楼自然是最简单快捷,能逛青楼的,要么有钱,要么有身份,要么既有钱,又有身份。 可自己要的是一个产业,而不是仅仅卖几身衣服啊。 薛芸灵安静的给白野倒了杯茶,随后静静的坐在一边。 杯中的茶凉了又换,换了又凉,终于在李孟博即将不耐烦之际,白野一拍巴掌,“有了!” 李孟博翻个白眼,“不是我的...” 白野没理会他的俏皮话,“以青甸园的名义在民报上发一条告示,顺昌快速道招商。” 如今众所周知,青甸园卖的都是什么?不是商品,那是财路。 快速道是什么,不知道不要紧,只要知道,它是青甸园要卖的,那就是源源不断的钱,从未有差。 李孟博砸吧出些味道来,“将时限放宽,届时顺昌将汇集天下豪商。” 话虽然有些夸张,可来的人绝对不会少,哪怕不为钱,若是能搭上青甸园或是民报的关系也不错。 很快,李孟博又眉头紧锁,“如此会不会因小失大啊,就为了卖几身衣服,哪怕是百贯一件,也不划算啊...” 薛芸灵不太懂什么快速道,但从李孟博的反应看,白野让利极大,美眸中既是感动,又是忧虑。 白野神采奕奕,“不要只着眼于当下。” “嗯?”李孟博挑了挑眉头。 那就往远了想,他是知晓所谓的快速路所能带来的巨大利益,而且是多方受益。 俗话说的好,皇帝不差饿兵,白野的举措无异于让利与大家,他也清楚,白野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利益的出处是哪里?是路,路? 这就对了,以他二人的推演,只要宋金决战不在明年打起来,直上燕云几乎十拿九稳,唯一不确定的只是战事持续的时间而已。 即便是某一路大军被全歼都不影响大局,因为新式农税的收益太夸张。 也就是说,燕云,山东,河南,河北,陕西都会重新纳入版图。 这才是真正考验的时候,新式农税再厉害,可终究一年最多只收两季,积蓄不够,而这些地方的重建,在数年内都会是一个巨大的无底洞。 如果把一个国家比作是人,百姓便是血液,各州府县便是人之器官,而路,便是连通所有的血管。 重建之前,朝廷不可能有余力修路,那么,这个钱要从哪里来呢。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李孟博面色潮红,指着白野的手微微颤抖,“你...你...” 紧接着又摇摇头,“不对不对,长风就不怕他们做大?” 白野微笑着吐出两个字,“商税。” 一旦卖路,便会造就一大批地方豪强,并且是持续数十年。 这就需要从所得税中下功夫了,既让他们能够赚到钱,但又不能赚太多钱。 为什么后世经常说躺平,内卷,阶级固化。 根本原因还是利益分配不合理,跟人口基数关系不大。 吃肉的永远是最顶上的一小撮,那怎么行。 要使越没钱的赚钱越容易,越有钱的赚钱越难,这才是一个健康的社会经济体系。 如若不然,有钱的永远有钱,没钱的永远也别想翻身。 李孟博又联想到白野当初派白己出海去找那些蛮夷小国。 算的太远了,一环扣一环,这新样式的衣服反倒像是一个添头,还是不对,定然还有其他用意。 可李孟博不打算去想了,头疼,捂着脑袋长叹一声,“自家算是彻底服了,你还打算恢复奴籍吧?” 白野笑得有些含蓄,有些...阴冷,“不错,不过,女真人自家并不打算留,即便是襁褓中的孩子,我要他亡国灭种,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李孟博无所谓的耸耸肩,“我没意见,但是我知道,若是你真的这么做,弹劾你的劄子绝对能堆满赵相的政事堂,还有官家的御书房。” 白野恢复往日的平和,“这不是还早么,到时候再说吧。” 又对薛芸灵眨眨眼,“今日的谈话,芸灵姑娘可莫要对外说哦。” 薛芸灵其实听不懂这两人究竟再聊什么,她就只是想帮上他而已,哪怕只是取悦于他,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白野的最后一句话,她很开心。 怎样的笑容最动人心魄? 情动之时。 “不会的。”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大很多很多 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 李孟博忽然听见一声叹息,翻了个身子,“醒了还是没睡着?” “醒了,这场雪有些大啊。” 李孟博将两只手交叠,枕在脑后,“那不是挺好?明年定会是一个大丰年,这是老天在补偿那场大火呢。” “可是太大了。” 是呀,太大了,现在还看不出来,可若是再持续几日,各种各样的问题都会出现。 道路是不是会被阻断,城外临时的草庐,竹屋能不能承受积雪,取暖的柴火木炭又是否充足。 百姓好不容易熬过大火,难道又要经历一场雪灾? 白野没有办法预测这场雪还会持续多久,他习惯性的把问题想在所有人前面,思考问题也永远先从最坏处开始。 李孟博则要豁达很多,“你这个习惯很好,也很不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真把自己当神仙了?” 白野自嘲的笑了笑,也是,昨日,他还与一群稚童打雪仗呢,抬手揉了揉额头,也不知道是哪个臭小子,竟然在雪球里藏了块石头,不讲武德... “陪我出去走走?” 李孟博再次翻身,背对白野,“有病吧,离晨练还有一个多小时呢,要去你自己去,若是实在闲的,你再编个故事呗,这小李飞刀说完了,总觉着心里空落落的。” “新故事啊...” 如果用白野自己的话说,这个故事主要就是供人消遣,偏娱乐,好让百姓不要沉浸在悲伤之中,可真要说这个故事讲了个什么道理,终究是有些...小家子气。 可若是只一味的说家国天下,又难免有些乏味,百姓不一定爱听。 白野喃喃出声,“天龙八部?” 李孟博来了兴致,“佛经八部罗?你不是没有读过佛经么?” “多嘴!” 这可谓是一部大书,像小李飞刀这种,白野还能糊弄糊弄,可天龙八部就很难讲了,毕竟,白野不是专业说评书的。 究其原因还是出场人物太多,没办法省略,哪怕是书中几个很小的角色,人物性格也十分饱满,想要说的出彩,说的漂亮,很难。 不说主要的三兄弟,还有神仙姐姐...呃,天山童姥啊,阿朱阿紫姐妹啊,表哥慕容复,表妹王语嫣。 还有段誉的表妹...段誉的表妹...段誉的表妹...以及段誉的后妈...段誉的后妈...还有段誉的后妈等等... 光是这些人的特征,武学招式,脾气,性格,想要让百姓听得清楚,记得住,就得废老鼻子劲了。 时代背景也要想办法圆润一下,想到这里,白野觉着自己真是疯了,还是最近太闲了? 回头写个故事主线,让那群说书先生自己想办法填补吧。 就这么断断续续,磨磨蹭蹭,一天的晨练又要开始了,风雨无阻,下雪也是一样的。 从军营至城门的官道上,早早的就已经有百姓清理了积雪。 一如当初白野遇刺,庄子上的人自发的就站岗放哨。 没有说谢谢,也没有说拒绝的话语,龙卫军上下都默默记在心里,就像他们东家上回说的,将来在战场上,用命来还。 自上次给李孟博送衣服,白野说出小气二字之后,薛芸灵鼓足勇气与白野说想要学商。 白野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声好,接着,每日清晨,当白野跑到城门之时,就会与等在此处的薛芸灵聊上一些诸如流水线啊,连锁啊,产业链之类的乱七八糟。 当然,跟在自家姑娘身后的绣娘,时不时的都会在心里叹口气。 今日同样如此。 “...有一点你要记住,你想要经商的初衷是什么,生活是自己的,即便如现在这般,赚的虽然不多,可也舒心,一旦将来事业做大,就不是你想停就能停,想退就能退的,但是,也没必要勉强,还是那句话,生活是自己的,即便到头来一无所有,女红的手艺还是你自己的,并没有失去什么,反倒也有一番不俗的经历...” 渐渐地,天色大亮,云散日出,白野的小小阴郁也随之烟消云散,确实有些操心过头了。 薛芸灵目送白野回返,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 绣娘有些幽怨的说道,“姑娘啊,你知道的,再这样下去,若是叫他夫人知晓,我们会被打死的...听说恩公的泰山是当今...当今...” “左相。” “对对,那是天边的人物呢。” 薛芸灵转身,慢慢的往回走,有些开心,确切的说是有些俏皮的笑着,“大人物又怎么样,就让她打死我好了,若是真被打死了,他不会不管的...” 可说着说着,又叹了口气,“若真是这样...会让他难做吧...” 绣娘有些痛心疾首,“姑娘你别疯了,是,恩公是仁人君子,可真让人正妻找上门来,他也没可能向着你的,李探花都说了,恩公惧内。” “住口!”却并没有什么生气的成分在其中。 从挎篮中拿了条头巾,如同农妇一般给自己包上,微微弯腰轻轻掐了掐绣娘的脸,“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与那魏指挥使眉来眼去,绣娘也长大了,该嫁人了。” 绣娘被戳破心事,小脸通红,也不知是不是被冻的,“才...才没有...” 路过民报,心忽然觉着被什么东西搅了一下。 本质上,她是一个心性娴静的女子,将小竹篮抱在怀里,轻轻咬了咬嘴唇,偏头朝里面看了看。 直至走过,抿着嘴,有些孩子气的想着,将来,她也要为他做一番事业,而且,要比这个大很多很多... 赵颖一行的车队已经到了定远县,只是大雪封路,耽搁了几天行程。 过了定远便是寿州,再往西走便是颍州境内了,约莫不到五百里,那也得走将近半月。 可再过半月便是除夕了。 陆游匆匆跑回驿站,抹了一把额头的细汗,哈着白气,“嫂...嫂嫂,薛哑巴说下午便能启程。” 赵颖笑着递过去一条帕子,“放尊重些。” “兄长私下里一直都是这般叫的,他还说了,只要后面天气好,定能在除夕前赶至军营。” “嗯,吩咐下去,收拾收拾准备启程吧。” 窗外的屋檐下挂着一根根小小的冰锥,晶莹剔透。 也不知他是不是瘦了,吃的可好,睡得可安稳。 一封从颍州送出的家书已经马不停蹄的星夜送至山阴。 而要送给的人,却不声不响的早已踏上了行程。 (本章完) 请...请假一天? 今天加班,台风要来了。 这周双休,周末补上... 最近几章水的我自己都看不下了,有些对不住几位追读的,素未谋面的朋友。 我的大纲是参照续资治通鉴写的,应该算是一个完整的故事吧,一般来说不会再断更了,周一复查已经停药了,就是安眠药还在吃。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谢谢,谢谢,谢谢。 义乌市气象台7月27日16时发布台风警报:今年第5号台风“杜苏芮”(强台风级)的中心今天15时位于距离福建省厦门市南偏东方向约385公里的海面上,即北纬21.2度、东经119.3度,中心附近最大风力15级(50米\/秒),中心最低气压940百帕,七级风圈半径300~450公里,十级风圈半径100~120公里,十二级风圈半径50公里。预计“杜苏芮”将以每小时15~20公里的速度向北偏西方向移动,强度有所增强,将于28日早晨到上午在福建东山到惠安沿海登陆,登陆时中心附近最大风力为14~16级(45~52米\/秒,强台风级或超强台风级)。希各有关方面注意。 今天下午全市防汛防台工作调度会议要求,预警就是指令,要按照底线思维、系统思维和极限思维的要求,认识再提高,措施再强化,责任再落实,补短板、堵漏洞、控风险,确保万无一失。 各单位要按照“一个目标、三个不怕、四个宁可”的要求,进一步提高思想认识,认真抓好户外广告、违法建设等风险隐患排查整治。全局上下要按照“指挥畅通、响应迅速、处置高效”的要求,严格落实领导干部带班制度,值班人员务必到岗到位;全体人员,特别是值班人员和应急队伍要保持24小时通讯畅通,有特殊情况要坚决服从安排、随时回到岗位。同时,大家还要注意自身安全。局值周组要抽查各单位的值班情况并通报。收到请回复。 刚收到的… 第一百二十六章 最好的礼物 建康城外的官道上来了三驾马车。 那是正赶着准备和赵鼎一起过年的赵汾,岳霖以及白榆。 陈六赶着马车,无奈的看着身边坐着的两人,“我说两位小郎君还是去车厢里坐着吧,外边风大。” 赵汾和岳霖肩并肩的坐在一起,两双小脚随着马车的行进晃呀晃。 突然,赵汾来了一个180°转身,盘腿坐着,这一路上已经好多回了。 问他吧,也不说,神秘兮兮的。 马是没惊着,却惊着了赶车的陈六,“我说小郎君,你这是弄啥嘞,快快坐好,摔着还不打紧,若是不小心被车轮碾着,那可了不得。” 赵汾咧嘴一笑,又赶紧抿着嘴,摇头晃脑道,“我这是在想着让时间倒流嘞,你们想啊,我们都是往前走,日子就一天天的往前跑,没错吧。 那你看我现在,是不是就往后走了?嘿嘿,我这么一说,你们晓得为啥了吧?” 不待其他人反应,自顾自的嘿嘿直笑,“然后,你们又不晓得了吧,这样,兄长很快就回来嘞。” 白榆一愣,好像有点道理啊,“有...有用不?” 赵汾抓了抓脸,“好像没啥大用,不...不过,也许是我年纪小啊,也可能是只有我一个人,力气不够嘞。” “这样啊...”白榆想了想,也转了个身。 这个举动差点惊掉岳霖的下巴,白榆姐姐怎的会听那个傻子的话,然后...也转了个身... 陈六不说话了,继续默默赶车,只是略微放缓了速度,让马车走的平稳一些。 岳霖突然冷不丁的道,“若是依照你这套说辞,那往前走的快些,日子是不是也会快些,不就是回来的更快了么?” 赵汾沉默一会,随即一拍脑门,“对啊!贤侄好悟性...” 陈六哑然失笑,白榆也为方才有些幼稚的行为以袖遮面。 临近年底,挨家挨户都开始忙活起来。 顺昌虽说经历了大火,可依旧阻挡不了民间的年味。 用省下的口粮或是做工挣的钱,买上一只鸡,或是一只鸭,又或是几斤猪肉,仔仔细细的洗干净,大闺女小媳妇的臂膊因为长时间浸泡在水中而变得通红。 却丝毫不妨碍她们脸上的喜意。 龙卫军也放了年假,除了每日两个来回负重越野,一都留在军营,一都往北巡视,虽说这个时间点,金人不太可能南下,但小心无大错。 剩下时间便可以在边上的亲属营中陪自己的父母,亦或是老婆孩子。 白野和李孟博二人准备进城定几桌酒席,从山阴来的亲兵可没有家属过来。 李孟博两手揣在袖子里,缩着身子,“秦熺那边有动静没有。” 白野吸了吸鼻子,确实有点冷,“这人虽然不大气,可作为他秦桧的嫡子,呃...养子,也不至于是个傻子吧,刚上任就想动手脚?” 李孟博点点头,“也是,现在满朝上下都盯着盐榷,确实不好下手,又新任常平司,没有根基。” 转而又道,“那你说,他有没有可能来个反其道而行之?所有人都觉着不可能,那不正是最好的机会?” “呃...”白野想了想,“也有道理哈,我会让人留意的。” 虚虚实实,多想一些总归是好的。 进得城中,虽然还能瞧见不少残破,可堆叠的砖石木料,又彰显着未来的景象。 街面上有卖韭黄,豆芽,薄荷,胡桃等等。 更是有不少僧尼,三五人一伙,也不知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结队念诵佛经,用镀银的铜沙罗,又或是上好的钵盂,盆器,里面是一座木制的佛像,浸泡在清水之中,又用柳条沾着清水,为佛像洒浴,挨家挨户的化缘。 白野有些好奇,“这是个什么讲究?” 李孟博瞧了一眼,撇撇嘴,“要饭嘛,还有什么讲究。” “说正经的!” “好吧,其实这就是浴佛会,他们会送些七宝五味粥给信徒,也可以叫腊八粥,接着化一些上元灯节所用的灯油钱。” 白野继续问道,“腊八?这都快除夕了...” “前阵子大伙不都忙么,谁有功夫搭理他们,这会儿倒是都跑出来了。” 白野笑了笑,“也是...” 大过年的,先放他们一马。 “那又是什么?” 白野指着另一群奇装异服的人,同样是三五人一伙,装扮成...巫婆?反正是神神鬼鬼的样子,摇锣打鼓的挨门乞讨钱物。 这在山阴都没见过,话说自己都没怎么正经过个年,早前在钱塘,就自己和白甲还有陈六,去了山阴的第一个年,又忙着筹备青甸园。 去年更是直接被拉去当了劳什子的接伴使,今年,哎... 李孟博顺着白野指着的方向看看,“哦,那是打夜胡,驱鬼除崇的,都是穷苦人。” “哦...” 路过那些人,白野顺手给了几文钱,几人立时为了上来,也不说话,拿稻草编的类似于道家浮尘的东西在白野身上拍了拍。 嘴里念叨着不知道哪里的方言,跳了两圈不知名的舞蹈。 临了,白野不忘道了声谢。 “见过白提举,李参议。” 酒楼名叫三墨阁,属于官办。 白野摆摆手,“自家已经不是提举了。” 那掌柜笑笑,搓着手问道,“官人这是准备订酒席?” “不错,军中有不少亲属不在身边,难免孤单了些,就订...”刚刚伸出三根手指,旋即一顿,还有百来号伤员呢,看了看酒楼的规模。 加上伤员的亲属,添些桌椅,应该能坐下。 “这样吧,除夕之日,这三墨阁便由我龙卫军包下了,到时,自家会让火头军过来帮忙。” 那掌柜面露犹豫,欲言又止。 李孟博上前问道,“有难处?” 掌柜一拱手,“不瞒两位官人,其余的好说,推便推了,可前日,新任的秦仓司也在此订了五桌,若是龙卫军全包下,难免...” 白野眉头一挑,巧了么这不是,“让他们换个地方吧,有问题让他们来找我。” “这...” 作为顺昌最大的官办酒楼,这掌柜的也是见多识广,一个是左相的学生,一个是枢相的嫡子,哪个他也得罪不起啊... 白野拍了拍他的肩膀,“自家也不难为你,去取纸笔来,自家给秦大官人去信说明一番。” “好好...” 信的内容很简单,就一个字,滚,信封上却是工工整整的“秦熺兄亲启,弟白野。” 出了酒楼,李孟博终于没忍住笑出声来,“你这便不小家子气了?” 白野耸耸肩,一脸无辜的说道,“自家大方习惯了,偶尔小气一两回怎么了?再说了,他总是缩在壳子里,不好下手啊。” “哈哈,挺好。” 方才出了酒楼没多远,白野便瞧见一对貌似青梅竹马的少男少女。 一会儿买对桃符,一会儿又买彩马,一会儿又买钟馗画像,很快,那个长相极为出众的少年的手上,身上便挂满了。 少女蹦蹦跳跳,笑靥如花。 哟?! 白,李二人一路跟到府衙门口,蹲在街边瞧得起劲。 “诶,我说,阿九的官身你是怎么想的?再拖可不像话了啊。” 白野目不转睛,“那是自家弟弟,用你说?回头找个机会,让我家先生来当个媒人。” “啧啧啧,当朝左相保媒,了不得...” 两人正等着后续呢,府衙出来几个人,接过少年手上的东西。 一对金童玉女挥手告别。 阿九其实早就发现跟在后头的两人,耷拉着脑袋往回走,在白野身边蹲下,从袖子里滑出一个并不算多精美的香囊,但是里面的香料是自己精挑细选的,当然,是问自家郎君讨要的配方,叹息一声,闷闷的说道,“郎君,我没敢将香囊送给她。” 接着又抬起头,自己给自己打气,“明天,明天一定送给她。” 李孟博冲白野是个眼色,九儿开窍了? 谁知阿九又有些气弱的说道,“不行就后天,要不除夕?不好不好,还是上元节的时候吧...” 白野微笑道,“不打紧,你已经送了一份礼物,她也收下了,比这香囊更好。” 阿九一脸思索,茫然道,“我什么都没有送给她啊。” 白野轻轻拍了拍阿九的脑袋,“怎的没有,你不是送了她一盒胭脂吗?” 阿九越加迷惑,“啊?” 白野看着天边的云霞,轻声道,“你用心看她时,她会脸红啊。” 阿九想了想,似懂非懂。 李孟博像是吞了一只苍蝇,捡了颗小石子画圈圈,貌似有的人送的胭脂也不少啊...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天下一家 白野起身,略微活动了一下膝盖,“走吧,年底难得有闲,大家放松放松。” 李孟博扔掉石子,噌的就窜了起来,眉飞色舞道,“放松?那自然得去秦...”迎着两道凛冽的目光,将后面几个字硬生生的吞下,改口道,“勾栏瓦市...” 白野大手一挥,“前头带路!” 秦楼楚馆作为高消费的会所,没点家底还真不好进,当然,便宜的妓栈也是有的,勾栏瓦市受众则要广的多。 而勾栏和瓦市实际上又是两种地方。 瓦市作为固定的娱乐场所,因此便拥有自己固定的专业表演团队,保证娱乐节目的演出质量。 演出不受时间,天气的限制,早场更是从五更天便开始,直至深夜。 勾栏,顾名思义,则是用栏杆或是绳索,幕帐等围出一块场地,舞台也大多是现搭的,还有诸如莲花棚,牡丹棚之类的。 小的容纳数十人,大的甚至可以容纳上千人。 勾栏的大东家到了一地,首先要与官府达成协议,选址大小啊,例钱多少啊,圈了地之后,除了自己的班底,还会招揽各色的身怀技艺之人,以及各类商贩。 若是在一地呆的久了,观众审美自然会疲劳,拆了再去下一个城市。 所以,勾栏相对于瓦市,花样要更多些。 临近除夕,安济街上最大的勾栏早早的撤去了围栏,也就是不收门票了,算是一年来的回馈。 听曲看戏的茶水钱,杂耍把式的赏钱却是不能少的,这不仅是对于卖艺之人的肯定,同时也是年前的祝福。 现下流行的戏曲名目,主要还是诸如鸿门宴啊,霸王别姬啊,又或是夸父逐日,昆仑奴,王魁之类的。 令白野有些意外的是,竟然有一个棚正在上演小李飞刀,恰好就是客栈青魔手投怀送抱的那段剧情。 此处围观的人也比较多。 李孟博跺脚,满脸的可惜,“哎呀,早知有这戏码,自家就该穿那一身出来的。” 白野摇摇头,自己认识的为数不多的才子之中,最好看的就属陆游,其次便是李孟博,然后,一个闷骚傲娇,另一个...放飞自我... 一度陷入自我怀疑之中,自己是不是不太合群? “哟哟哟,这个刺激,长风快来!”李孟博冲后面的白野招手。 白野跟上,踮着脚,越过人群往里张望。 嗯?!相扑,还是女子相扑! 相扑的起源,白野并不清楚,至少从赵大之时便已经有了。 不限于民间,军中尤为盛行,之前齐上路说背嵬军中的角抵,角力,其实便是相扑。 不只是背嵬军,还有刘锜的八字军,甚至是张俊的花腿军,都有类似的训练科目。 于军中不同,勾栏之中毕竟是表演谋生,民间的相扑手为了增加娱乐性,时常会加一些滑稽可笑的动作姿势,以此招徕百姓的趋之若鹜。 其实就类似于后世老美的wwe。 女子相扑又称女飐,仅是一个女字就足以惹来成群的看客。 场上的两位女子,穿着短袖无领的露脐装,下身露出精壮的小腿,即便是数九寒天,衣不蔽体,此时已是哈着白气,大汗淋漓。 露脐装自古便有,只是能明目张胆在大庭广众之下穿的,也就是这些女相扑手了。 李孟博自来熟的挽过一个观众的脖子,指着场中,“兄弟,这两位瞧着也是各种高手,可有啥名号啊?” 那人起初吓了一跳,身边之人衣着虽然并不华丽,料子却是极好,原本还有些胆怯,可瞧着他嘴角的弧度,以及眼里放肆的光芒,这不正是同道中人么。 于是指着场下,“那个包着头的是赛关索,另一个是黑四娘,十里八乡的,谁不晓得她们。” “赛关索,啧啧啧...那胸脯,绝对能把人闷死。” “是吧,嘿嘿嘿...” 相扑手里面最多的外号或是诨名便是某某关索,无论男女。 关索乃关羽之子,貌美体健,武艺高强,若是一个相扑手被称为某某关索,那自然是一种认可和赞扬。 水浒中有个好汉叫病关索,大抵是有一定的搏击本领,不过也就那样,不然又何来一个病字? 这种香艳又粗犷的女子相扑,引得百姓阵阵喝彩,白野含笑也往里丢了几文钱。 对于他来说,这种表演多多少少还是缺些美感,哪有岛国的老师们来的精彩啊,你扯我的肩带,我扒你的裤头。 咿咿呀呀也比哼哼哈嘿来的动听悦耳。 咳咳,白野在心里偷偷暗示,自己是正经读书人,都是听说,听说... 正想着呢,忽然感觉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嘿,这位兄台,长得高了不起啊,你此时站在这里,挡着我的视线,你说该怎么办?” 白野本能的有些心虚,抬起袖子抹了一把干净的嘴角,微微躬起身子点点头,让开一步,“对不住,对不住...” 说完,忽而觉着方才的声音有些怪怪的,抬起眼皮,就瞧见那人穿着一身墨绿的长袍,比他矮半头,身子有些单薄,胸肌却有些不合比例的健硕。 仰起来的,正是薛芸灵那清丽又故作正经的脸,穿的虽是男装,但并没有多少男子的神态,反而衬托的有些憨态可掬。 白野故作惊讶,“呀呀,这位兄台既然说的这般义正言辞,理所当然,那自然是自家的不对了,瞧你如此凶悍霸道,用不用再交些保护费?事先声明,小生只是个穷苦的读书人,并无多少银钱。” 薛芸灵努力板着脸,伸出嫩白的小手,“好说,将身上的钱都交出来吧,本大爷便饶过你这一回,否则,就把你打得,打得...” 李孟博和阿九的样貌都在白野之上,其他人胡乱指又不太礼貌,薛芸灵一时间有些卡壳。 白野有些无语,故作伤心的捂着心口,一只手伸进怀里,摸了好一会才摸出一个铜板,放在薛芸灵的手上,苦着脸说道,“那,这是小生的全部家当,希望今晚的风刮的大些,不然就得饿肚子了...” 薛芸灵再也忍不住,噗呲笑出声来。 因为有些吵闹,白野往外走了几步,“几时过来的?” 薛芸灵低头把玩着手里的那枚铜钱,上面还有淡淡的体温,“就是逛啊逛的无意中瞧见你们,你也知道的,他二人的样貌太惹眼了。” “哎呀...”白野再次捂住心口,“伤自尊了...” 薛芸灵笑得花枝乱颤。 跟在后头的绣娘不知道是什么心情,主仆二人其实已经跟了很久了,从蹲在街边的二人变成三人时便瞧见了。 恩公的样貌自然是不俗的,只是那么一对比,确实好像稍逊一...嗯,半筹。 原本二人是上街采买一些过年的零头碎脑,女扮男装也是想着少些不必要的麻烦。 自家姑娘读书颇多,性子又淡泊恬静,扮上男装,倒也是风度翩翩的文人士子。 远远的探头瞧了好几眼,接着就跟在他们身后,想要打招呼,又有些犹豫,好似等着恩公回头发现她。 时而挣扎,时而不悦,有时又会露出一个笑容,有时举起手就想要打过去,却又停了下来,皱起眉头为前方那人的发呆而微微气恼。 绣娘都有些生气了呢,直到现在两人自然的并肩闲聊,七上八下的一颗心最后也只化作一声叹息。 后面的李孟博赶了上来,“哈,我说你跑哪儿去了呢,重色轻友。” 两朵红云悄悄的爬上薛芸灵的脸颊。 白野没接这茬,“阿九呢?” 李孟博随口说道,“说是想再逛逛,八成是找找有没有什么新奇的玩意,好送给陈家妹子。” 旋即一拍脑门,“对了,除夕之夜,薛娘子还有绣娘若是觉着无聊,可来三墨阁,大家都是朋友,人多热闹嘛。” 闻言,薛芸灵并没有立即答应,只是仰着头,期待的看着白野。 这其实是有些不合适的,可若是直接拒绝,又显得太不近人情,白野硬着头皮,故作轻松的说道,“嗯,还有如意,天下一家嘛,哈,哈哈...”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八章 我也是 除夕这天清晨,军营显得有些空空当当。 若是这几日还要训练,那确实有些丧心病狂了,不过也就只到初三,初四开始便重新回到正轨。 “东家,东南方向来了一支车队,约莫千人,好像是奔着军营来的。”大牛进来禀报。 李孟博嘴里叼着根油条,“谁啊,难道是百姓来送年礼?可这方位也不对啊,若是百姓,自当是从西南而来,难道是刘太尉的兵马?” 白野拿了块帕子擦擦嘴,“走,出去看看不就知晓了。” 不看还好,这还有五六里地呢,瞧着车队的规模,怎么着也得走个大半个小时。 忽有一骑脱离队伍疾驰而来。 李孟博刚啃完油条,一人一马已经跑到近前。 陆游跳下马来,容光满面。 李孟博迎出几步,耍宝似的侧过头,一手捂着脸,“呀呀呀,这是哪来的俊后生,快快快,收一收你的器宇轩昂,龙骧虎步,太耀眼了!” 陆游愣神片刻,有些赧颜的喊了声世兄。 李孟博把住陆游的胳膊,捏了捏,又使劲摇晃起来,“哎呀,结交在相知,骨肉何必亲?” 陆游瞥了眼那厮蹭在自己衣袖上的油渍,“万人丛中一握手,使我衣袖三年香啊,世兄这份见面礼,还真是...不拘一格...” 李孟博没在意这些细节,眼睛一亮,压低嗓音问道,“这...以前没听过呀,从哪抄来的?能否借我用用?” 陆游有些不好意思,“拙作,临时起意,有感而发,世兄喜欢尽管拿去,兄弟之间说什么借不借的。” 李孟博竖起一根大拇指,“嗯?大气!”又上下打量了一番,“不错,又长高不少。” “世兄瞧着却是瘦了啊,也精壮了,想来是胸有丘壑,心怀天下之故。” 李孟博一脸埋怨的说道,“诶,尽说些叫人难为情的大实话。” 白野有些看不下去了,这俩二皮脸,吹捧也要有个限度吧,冲后面的车队看了看,“务观,就你一个人来么?” 陆游自然知晓白野问的是什么,先是恭敬行礼,然后将物资清单交给白野,低着头,“薛...参谋也来了,还有大牛哥他们的亲眷。” 白野难免有些失望,却也在情理之中,粗略的看了看清单,旋即交给一脸兴奋的大牛,“大牛,招呼弟兄们接收物资。” “嘿嘿,诺。” “走吧,随我入营,看看自家不在的这段时日有无长进。” 此时的赵颖已经到了顺昌民报。 宁计有些战战兢兢的站在一旁,主母怎么来了,一点消息也没有,薛家娘子的事要不要与主母说呢... 赵颖一进了民报,便开始翻阅最近顺昌的情报,百姓从初见龙卫军的冷嘲热讽,到现在的有口皆碑,人人称颂,还有刺面除名的几人,事无巨细,林林总总,面上不怒不喜。 宁计正思索着有没有什么疏漏,蓦然想到,东家因为救人而导致胳膊脱臼是有记录的,里面还有一份薛家娘子的调查报告,还有当铺赎步摇的一笔开支,虽然数额不大。 若是都单独拎出来,并不出奇,可眼前之人是谁啊,若是单论智慧,连东家都说过相去多矣。 瞬间冷汗直冒,魂不守舍,可千万别被看到啊,“主...主母,茶有些凉了,小的去给您泡一壶新茶。” 赵颖斜瞥一眼,“宁掌柜别忙了,怎的,碳炉烧的太旺了?” “回...回主母。”宁计抹了一把额头的细汗,“是...是小的身子虚...” “呵...身子虚就去抓药,说说吧。”赵颖端起茶盏轻啜一口,微微皱眉,确实已经凉了。 宁计扑通一声就跪下了,那叫一个行云流水,然后...把白野卖的干干净净。 “...小的以性命发誓,东家由始至终没有逾礼之举!对...对了,东家不是招商么,似乎是有个产业想要让那薛家娘子打理。” “嗯。”赵颖缓缓起身,“去通知三墨阁,带上食材和人现在便去军营吧,他那儿怕是坐不下了。” 送走马车,宁计在门口站了许久,一阵冷风吹过,浑身直打哆嗦,后背的内杉早已湿透。 主母的气势比大掌柜还要可怕... 呀,东家不是还邀请了那薛家娘子么,这下咋办,是接还是不接,又或是赶在主母之前先通知东家? 白野带着薛弼和陆游逛了逛军营,薛弼自从为官之后便进了军中,自然极为亲切。 而陆游自幼习武,对于军旅也是格外的向往。 薛弼接手了庶务去忙活,兄弟三人则是回到军帐,围着火炉嗑瓜子。 李孟博有些自得道,“务观老弟你是不晓得,自家在这顺昌可谓是一手遮天,明日,明日啊,自家就带你上街欺男霸女,做那无法无天的恶霸。 若是老弟见着哪家娘子漂亮,哼哼哼哼...是不是想想就很开心?” 陆游露出一副憧憬的神情,偷偷瞄了一眼白野,又急忙收敛,义正言辞道,“有辱斯文...” 李孟博一甩手,“看他作甚,为兄与你说啊,你家长风兄长在此地也有红颜知己哩。” “哦?是吗?” 李孟博闻声回头,“那可不,长得还不赖,那胸...呃...弟...弟妹?” 陆游一脸坏笑,随后就被李孟博拉出了军帐。 白野猛的瞪大双眼,又揉了揉,难道做白日梦了?最近也不累啊... 赵颖就这么站着,带着浅浅的微笑,一双美丽至极的凤眼,眼中好似闪耀着无数星辉。 白野如同雷击一般,身子有些僵硬,艰难的将视线从她眼中拔出,低头看着炉中的炭火。 过了好一会才抬起头,望着她,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可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出口,一会儿揪一下头发,一会掐一下大腿。 看着心心念念的人这笨拙滑稽的模样,赵颖眼眸中的笑意越来越浓,掩嘴而笑,军帐中瞬间春暖花开。 凑近两步,柔声道,“就这般好看?” 白野磕磕巴巴的说道,“你...你先不要说话,我...让我缓一缓...” 身畔传来若有若无,又无比熟悉的体香,白野渐渐平静下来。 又过了好一会,白野才缓缓开口,“你...” 赵颖眉眼含笑,有些淘气的说道,“不要说话。” 白野有些迟疑,“那我...” 赵颖一挑眉,“不是说了不要说话吗?” 白野愣愣的点点头,“哦...” 赵颖眨眨眼,“开心吗?” “嗯嗯。” 赵颖微笑道,“真傻...还是一样傻。” 时间仿佛又回到两年前的冬天,一个少年因为看的入迷而跌入荷花池,傻傻的说天热。 白野挠挠头,“嘿...嘿嘿。” 赵颖轻轻环住白野,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听着快速有力的心跳,“妾身好想你。” 白野同样抱住赵颖,用脸蹭了蹭她的秀发,“我也是。”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夫人有请 赵颖察觉到身后的异样,脸上的红晕好似要滴出血来。 但无论是心里还是身体都不排斥,只是忍着羞意,将头又往白野的怀里拱了拱。 只是随着身后的动作越来越大,赵颖身子酥软,抬起头,眸中春意盎然,“官人啊~” “咳咳...”白野有些尴尬的松开,“情难自禁,情难自禁...” 还真是近墨者黑,跟那个花场浪子呆久了,定力都减弱了。 赵颖在白野身边坐下,脸上的红晕还没有完全退去,“情难自禁?那薛家娘子...” 白野连忙摆手,“萍水相逢,见义勇为,清清白白,仅此而已,夫人切勿多想,自家可是守身如玉着哩。” 赵颖白了一眼,“妾身又没说什么,官人又何故如此紧张。” 接着白野开始解释成衣的产业计划,确切的说只能算是半成衣。 布料印花也许能做到,也许短时间内做不到,因此,初步打算还是让购买者回去再找人绣上自己喜欢的图样。 白野又将前些时日做好的给赵颖展示一番,“你看,像这一身,下半身可以是这种叠裙,也可以是褶裙,天冷可以多缠几圈,换成裤子也可以,不同于以往的肥大,改为这种较为贴身,行走活动都更为方便。” 美感不能保证,需要一个接受过程,但是标新立异却是恰如其分的击中了人性。 一旦接受了这种服装,那可玩的花样就多了,就像后世好多姑娘,明明衣柜里还有没拆吊牌的,却还是时常将没衣服穿挂在嘴边。 只要能保证布料的消耗,短时间内,便不会出现因为新式织机入市而导致产能过剩的问题。 当然,最终绢绸的价格还是会下跌,主要还是为了避免冲击,导致货币体系崩溃。 赵颖拉过一条袖子查看,“妹妹真是好手艺,妾身可做不到如此细致。” 白野眼观鼻,鼻观心,根本不敢接茬。 “这么大的产业,官人便放心交给外人?何况她的身份...” “这事本就要与你商议的,自家是想,能不能让师娘收其为义女。” 赵颖微抬下巴,先是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 白野疑惑道,“师娘会不答应?” 赵颖摇摇头,“不是,你我开口,无论何事,阿娘都不会拒绝,只是,若是掺杂了功利在其中,与你,与阿娘都不好,这种事,终究是讲个眼缘。” “哎呀,自家该死,思虑不周了。” 如果连亲人都算计,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那就不好办了啊,难道去找二叔开个后门?户籍变更容易,但人言可畏啊。 “这样吧,”赵颖缓缓开口,“过几日,待妾身回返之时,带她去一趟建康,她本也算官宦人家之女,虽曾流落风尘,却洁身自好,阿娘应当不会反对,若是不投缘,再找找李师,她最见不得这种身世。” “还是夫人想的周全。” 可算是知道从哪儿漏了风声了...呸...自己又不是贼,心虚什么... 赵颖又翻个白眼,“呵,周不周全,不都得认下这个妹妹?哎呀,就是不知,到时候她该怎么称呼婉儿,是叫姐姐呢,还是叫妹妹...” “咳咳...”白野连忙端起茶盏掩饰尴尬。 阿九刚从北边巡视回来,听说夫人来了,急急忙忙钻进白野的军帐。 “夫...夫人!” 赵颖笑着站起身,拉过阿九好一阵打量,“怎的还是这般瘦弱,军中可得多吃些,对了,你等一会。” 说着便掀开帷幔出去了,不一会儿,提着一个包袱回来。 从里面拿出几双鞋垫,“听说你们日夜都要长跑,便多纳了几双,拿着。” 阿九接过,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其实,他有好几身衣服也是夫人做的,只是一直都舍不得穿。 白野笑道,“还傻站着干什么,快接呀。”然后又对赵颖说道,“阿九现在叫白落啼,等你回了山阴就加到族谱上,阿九现在可了不得,都已经有了心仪之人了。” 赵颖有些意外,“哦?是嘛,叫什么,是哪家娘子?” 阿九露出一个羞涩的表情,“叫...叫陈清妍。” 赵颖点点头,“一听便是个美人。” 白野打趣道,“那可不,人家还是顺昌知府的独女。” “那可不敢怠慢了。”赵颖毫不犹豫的摘下头上的簪子,放在阿九的手上,“若是当真喜欢,这便是信物了,可不能让人觉着我白家小气。” 白玉凤踏祥云金簪,不招摇,却极尽奢华。 簪头是用最上等的和田白玉圆雕的凤穿牡丹,凤首以阴线刻细节,口衔牡丹花枝,牡丹花枝又是镂空雕琢,白玉饰的一头插入簪的顶部。 簪子顶部作多重如意祥云纹,取凤踏祥云之意,连接处又改蕉叶纹,簪柄则是如意祥云纹,层次鲜明。 可以说是时代下手工艺的最巅峰之作,白野都极难见赵颖佩戴。 这叫阿九哪里敢收,向白野投去求助的目光。 赵颖直接将簪子插在阿九头上,“看他作甚,这又不是他的。” 白野嘿嘿笑道,“听夫人的,咱家她说了算,下回见着陈家妹子,连着香囊一并送去。” “谢...谢夫人。” 阿九抱着怀里的鞋垫出了帐外,死死的低着头,李孟博冲他打招呼也不与理睬,脚下的路有些模糊,凭着感觉回到自己的营帐,便再也抑制不住... 李孟博钻入帐篷,“长风啊,你快出去看看,这甲该怎么穿那?” 白野起身,“来了,夫人一起吧。” 赵颖笑着点头。 “当当...”齐上路敲了敲,“大牛啊,这甲当真如此厉害?” 大牛鼻孔朝天,“东家说是就是。” “那你穿一个?” “自家不会。” “不会你神气什么?” 现在还留在军中的都是押正以上的军官,还是那句话,得到的越多,责任也越多。 大牛眼尖,带着一众亲卫噔噔噔的跑到跟前,“见过夫人。” 白野抽了一头皮,笑骂道,“吃里扒外的东西,见着夫人,连东家都不喊了?” “哈哈哈...” 齐上路等人也连忙行礼,“拜见夫人。” 赵颖还了半礼,“辛苦诸位了。” 白野看着堆放整齐的二百余套板甲,半黑不白的,显然没来得及做抛光,不过无伤大雅。 “老齐啊,你是背过步人甲的,要不,你先来试试?” 齐上路拍着胸脯,“好。” 薛弼含笑找到刻有齐上路名字的那套。 板甲穿起来其实并不慢,内外双重卡扣,以防交战时脱落。 从脚面到手指,全方位防护,最后再带上头盔。 一股莫名的压迫感油然而生。 白野拍了拍,“感觉怎么样?” “轻。”齐上路脱口而出,这是他最直观的感受。 众人非常疑惑,他们也上手掂量过,全套下来可不轻了,与步人甲相比也只是稍逊。 扎甲的重量会集中在双肩,而板甲则有效的分散在全身,因此,第一次穿板甲的齐上路才会觉着轻。 白野退后几步,“活动一下,看看有什么不适。” “好嘞。”头盔中传出闷闷的动静。 走,蹲,跑,跳。 薛弼脸上不无得意,与齐上路也算是旧相识,虽然算不得熟悉,“齐副统制,接枪!” 拦,拿,扎,挑,扫,齐上路越耍越兴奋。 摘下头盔,微微喘着气,想了半晌也只憋出一个好字。 白野再一挥手,“取弓矢。” 弓倒是原来的,若是用钢制的,威力固然更大,可太重了。 制式战弓,拉力约莫7斗,而白野军中的达到了一石二斗。 又让大牛取了一副胸甲绑在木桩上,大约二十几米。 “老齐,再试试。” 齐上路二话没说,弯弓搭箭一气呵成。 “叮!” 箭矢射中胸甲,直接顺着弧度弹开,仅仅冒了点火星,留下一个浅浅的白印。 “嚯!” “厉害!” 战场上不怕短兵相接,最怕的就是箭矢。 然后纷纷找薛弼要自己的甲胄。 白野招招手,“不急不急,先布置场地吧,大过年的,舞刀弄枪,成何体统...” “哈哈...” 宁计引着马车,已经停在巷子口好一会了,却迟迟不敢下车。 薛芸灵仔细的打扮了一番,头上别着那支失而复得,失而又复得的步摇。 “绣娘,你再帮我看看,可还有不妥,用不用再上一些胭脂?” “不用了,姑娘本就生的极美。” 薛芸灵忽然想到什么,脸上带着三分羞意,忽然瞧见巷子口的马车,再添三分喜意。 微提裙摆福礼,“宁掌柜这是?” 宁计跳下马车还礼,“夫人有请。”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章 除夕夜 “真...真打上门来啦?瞧你这丫头,乌鸦嘴,这可如何是好,要不,咱们跑吧?” 车厢内的如意戳了绣娘一指头。 对于白大官人和芸灵妹子,如意是非常看好和期待的。 若是真的被收入房中,怎么说也是个妾室,虽然名头不好听,可那也得分人啊。 小说话本里总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便是封疆大吏见着宰相的门房也得客客气气的。 那白大官人又是何许人,岁不及弱冠便已有如此官身,芸灵妹子以后的好日子多着呢。 说不得自己也能入府混个管事。 倒也不能说这如意就是市侩,一人得道盼望着鸡犬升天乃人之常情。 就冲她敢为了毫无血缘的姊妹大闹官府,就值得任何人拉她一把。 绣娘面色惨白,浑身抖的跟个筛子似的。 “如意姐姐莫要吓唬绣娘了,夫人多半是来探亲的,况且,我与白...恩公本就清清白白,夫人不会难为我们的。” 薛芸灵俏脸上无悲无喜,语气淡然,只是心里还藏了半句话,便是真的要挨打骂,他...也不会不管的...吧...一定不会。 三人心思各异,随着摇晃的马车忐忑的前往“最后的审判地”。 此时的军营却完全是另一幅景象。 校场上百余桌围成一个圈,伙房的香气已经弥漫在整个军营。 除夕,小丫头是不准出门的,军属营中不少人都出来帮忙,也有不少小小子出来嬉闹。 有个小子想着是内急,跑到一边就开始脱裤子,魏胜眼尖,一个健步上去,抓着孩子的脚踝的拎了起来,也不管孩子的小小鸟还露在外面,风吹屁屁凉。 魏胜扯着嗓子喊,“这是谁家的?” 大牛吓了一跳,“别喊,别喊!”接过有些发懵的孩子放在地上,提好裤子,压低嗓音道,“你疯了?夫人还在军中呢!” 魏胜一缩脖子,连忙找寻赵颖的身影,万幸没有看过来,心有余悸道,“罪过,罪过,大牛哥提醒的是。” 按民间的说法,在外边大小便,会冲撞神明。 天色渐暗,营中燃起了火盆。 白野见差不多了,对赵颖说道,“入席吧。” “再等等。” 白野有些疑惑,直到看到李孟博的嘴型才恍然大悟,怎么忘了这茬,小心的瞄了一眼赵颖,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直到一驾马车缓缓驶入军营,赵颖才再次开口,“来了,让人再加一张桌案。” “好嘞。”白野屁颠屁颠的就准备去安排,方走出两步,又挠挠头回来,“加...加哪儿?” 赵颖瞥了一眼,“就加在边上吧。” “哦...” 李孟博看的直摇头,就这? 白野丝毫没有这是自己主场的觉悟,世上很多人的心思,他多少都能猜出个一二三来,唯有女子,根本猜不透,无论是以前,亦或是现在,更何况这个女子还是赵颖。 薛芸灵下了马车,见着走向自己的赵颖,来时的路上想了很多,不能坠了气势啊,还是应该讨好迎合啊。 无论是何种心情,其实心里都有一点淡淡的不服气。 直到这一眼,原来世上真的有这种,只要相逢便注定是对的,宛如天定的姻缘。 薛芸灵规规矩矩的福礼,“民女薛芸灵,见过夫人。” 赵颖没有说话,只是打量的一会,展颜一笑,拉过薛芸灵的手,“妹妹倒是来晚了,若是能饮酒,定要罚上三杯。” 薛芸灵猛的抬头,震惊的眼中还带着几分不解。 如意更是整个人都傻了,这...是什么意思?完了完了,定是断头饭... 直到入座,薛芸灵依旧如同在梦中,白野的桌案在正中间,她与赵颖在身侧,后面则是如意和绣娘。 待众人入座,赵颖亲启朱唇,“开席吧。” 大牛高喊,“开席!” 李孟博叹息一声,一手捂脸,没救了... 白野有些好奇,小声道,“你咋了?” “有的人夫纲不振啊...” “切...” 虽说是年夜饭,其实与平日里相比,也算不得多丰盛,只是多几道菜而已。 白野站起身,环顾一圈,不少人还带着夹板,有一个更是只能躺在榻上,大家都好奇,这位读书人会说什么。 “诸位可怨我?” 四周嘘声一片,可眼角都挂着些许晶莹。 白野板起脸,“怎么回事?没大没小的。”随即自己先绷不住笑出声来,“今夜的角子中,自家放了10个铜板,谁若是有幸吃着,有红包啊!”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把红色的小口袋,每个里面都有一颗银瓜子。 除了学识,李孟博最佩服就是白野的这一点,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也就是所谓的收买人心。 其实很多人都会,但他知道,白野不同,他是真的将所有人都平等的看做是自家兄弟,这种做法很傻,也非常高明,更难能可贵。 “啊,对了,军中是禁酒的,不过,今日除夕,破个例,这可是自家娘子从山阴不远千里带来的,这世上最好的酒,每人仅此一杯,你们该谢谁啊?” “谢夫人!” 赵颖微笑起身,福了半礼。 吓得这些将士差点跪了,天老爷嘞。 除夕,又称守岁,既然不能睡觉,节目自然不能少。 说笑话,讲故事,猜谜语,当然,还有角抵。 陆游自幼习武,本就向往军中生活,也下场参与其中。 但终究年少力弱,很快便败下阵来。 赵颖给薛芸灵倒了一杯和泉,“妹妹尝尝,虽说最好的酒是大话,可市面上也着实不多见。” 薛芸灵有些受宠若惊,她到现在都还有些迷糊,“这...谢谢夫人。” 赵颖随意道,“叫姐姐吧。”目光投向场中正跟齐上路顶牛的白野,“经商与为官,其实都是一样的,终究逃不过四个字,人心惟危。” 薛芸灵若有所思,双手举着酒盅。 赵颖继续说道,“阿爹常说,官人学问极大,可心气太高,所以,很多琐碎的事,甚至肮脏的事,就需要我们替他做。 听不明白没关系,以后你会明白的。” 薛芸灵依旧懵懂,只是滴酒未沾,脸上却已经红扑扑的,小女儿也是,“都...都听姐姐的。” 白野拍拍身上的尘土回来,“你们在聊什么?” 赵颖斜了一眼,“悄悄话,你要听么?” “咳咳,算了...”白野摸摸鼻子,“我先送你们回城吧。” 军中毕竟多有不便,到底是城中更舒服些。 又安排两人送薛芸灵三人。 此时夜已深,不过还是有零星的鞭炮声。 民报后面的小院中,宁计恭敬说道,“夫人,房间收拾好了,床单被褥都是新的。” 赵颖呵了一声,“都换成新的了?怎么,有的人在这里做过什么?” 宁计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白野瞪大双眼,“没有,没有,绝对没有,自家一直都住在军中的。” “你紧张什么?” “我...我没紧张...” 二人进得屋子,白野合上门窗,又摸了摸床单,已经热好了,里面还有两个汤婆子。 “妾身先去沐浴,你在这儿呆着,哪儿也不许去!” “哦...” 哎,该来的总归要来,躲是躲不掉的。 不知过了多久,白野已经想了十余种死法,听见廊道传来的脚步声,一本正经的坐直身子。 赵颖推开门,一袭月白的小衣,头发还带着湿气,散发着好闻的淡香。 白野起身,“我...我帮夫人擦擦头发。” “嗯。” 白野细细的揉搓着,只听赵颖小声道,“今晚别走了。” “什么?”白野掏了掏耳朵。 赵颖羞恼,“你明明听见了...” “嘿...嘿嘿...” 又是一阵沉默。 “可以了。” “嗯,我去关门。” 白野噔噔噔的跑到院子里,扒着门冲外面看了看,又回到房内,架好门栓。 只见赵颖已经褪去小衣,露出里面白色绣着牡丹的肚兜。 “妾身为官人更衣。”赵颖此时连脖子都红了。 白野傻傻的背过身,“哦...” 衣衫尽去,只留了条亵裤,赵颖的手指轻轻划过白野的背脊,这还是第一次,“官人确实健硕了不少,将来在战场上,可要万千小心。” 白野偏过头,“我不会死的,我有太多的理由活着,尤其是你。” 白野被赵颖拉到床边,手指好像有些僵硬,又像软绵绵的没有力量。 赵颖褪去鞋袜,爬到床铺内侧,就这么直挺挺的躺下,双手交叠在肚脐上,光洁的双肩收的窄窄的。 然后...翻了个身,将整个莹洁的后背对着白野,肌肤之上一片粉红。 白野吹灭油灯,摸索着上床,从背后环住赵颖,一只手放在她没有丝毫赘肉的小腹上。 “睡吧。” 赵颖转过身,黑暗里,两人四目相对,吐气幽兰,“官人...不要妾身么?” 白野挽过她的腰肢,贴的更近些,“还是等大婚之夜吧。” “哦...”赵颖再难掩羞意,又翻了个身,背对白野。 白野同样不好受,这比之前山阴那夜还刺激,难熬了啊... 两人的心跳好似在竞赛一般,看谁跳的快。 (本章未完) 第一百三十一章 新年好 正月初一是大朝会,不仅是对上一年要有个总结,同时对新的开始也要有所计划和展望。 绍兴八年的内政成果无疑是空前的,尤其是下半年,甚至可以说是质的突破。 假若没有北患,只需再过两三年积淀,便可称作盛世。 北地旧臣也好,南方新贵也罢,都在新式农税上收获颇丰。 不过,赵构以及赵鼎领衔的政事堂依旧决议,所有文臣薪俸,恢复到建炎以及绍兴初年的半薪状态。 包括赵构自己的宫中用度同样减半。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在为不久之后北伐做积蓄。 主战派毫无疑问没有异议,对于他们来说,哪怕没有俸禄都可以,当然,小怨言是在所难免的,可大势所趋,也没有他们辩驳的余地。 南方新贵本就不靠那点俸禄,只要北伐不用花他们的家底,爱打不打,无所谓。 若是战事顺利,他们甚至能比主战派还主战派,既不用他们的钱,又不用他们上战场,还能白捡功劳,上哪儿去找这等好事。 内政无忧,外事上却有不少麻烦。 东线,中路风平浪静,川陕却发生了不少变故。 虚恨蛮王侵犯嘉州,甚至还擒获了忠镇寨的寨将茹大猷,尽屠村寨十二处,两千余百姓被掠杀殆尽,寨将以下800余人皆殒。 虚恨蛮为乌蛮一支,世居高山背后,东接马湖,南抵邛部川,北接中镇,方圆三百余里,部落数十个。 近百年来,朝廷每年以酒和粮食犒赏,依旧时常犯边劫掠,已如顽疾。 适逢金人议和,完颜昌擅传割地圣旨,坐镇川陕的吴玠接收伪齐军逾七万。 原本是大好事,恰好有余力肃清西南,怎料金国四太子完颜宗弼得知消息,火速派遣精锐进驻陕西,接管一应军政。 所有“叛将”亲眷一并抓获,以此要挟,更是以雷霆手段,将原本的爱将李世辅,连其父同洲观察使李永奇全族上下百余口,灭族。 那7万归降的伪齐军,还未入蜀便发生了哗变。 四川宣抚使吴玠亲临秦凤要塞才得以镇压,身负十数创,就此一病不起,奄奄一息。 当务之急便是另择能臣接管西蜀。 赵构下令,命其胞弟吴璘,以行营右护军都统制加拜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成为右护军最高长官,又加封吴玠为少师。 另,擢升四川制置使胡世将暂兼四川宣抚司事。 巴蜀由吴氏兄弟执掌多年,百姓基础雄厚,便是称其国中之国也不为过。 赵构权术已然如火纯情,借吴玠伤重之际,在这块铁板上楔入一颗钉子。 与此同时,赵构下令,两淮,荆湘,川陕的统兵官一律按等级领赏,内外诸军同样有所赏赐。 同时,朝廷对于北地同样有所布置。 自两国开战以来,凡州县失守而投降金国的官员,只要善待回护当地百姓,既往不咎。 这一条政令无疑是石破天惊。 原本伪齐所在的这些官员最怕什么? 清算。 金国因为刘豫的毫无建树,本就已经开始动作。 原本这些人又担心若是宋军北上,他们亦难逃一死。 这道圣旨一旦传到中原,其影响不言而喻。 ...................... 赵颖缩在白野的怀来,枕着臂弯,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和均匀的呼吸。 想起昨夜那有些“大胆”的举动,脸上飞满红霞,尽显小女儿神态。 鼓起腮帮子,轻轻点了点白野的鼻子,只张嘴,并没有出声,你不知羞... 然后...就把自己逗笑了。 阳光已经从窗板透了进来,赵颖忽然瞧见白野鬓边的一根白发,接着是第二根,第三根... 赵颖柳眉蹙起,嘟着嘴,有些伤心,不,是很伤心。 官人一定很辛苦吧。 她忽然有些大逆不道的埋怨起自家阿爹,为何一定要夫君投身军旅,夫妻两地分离。 “怎么了?”白野有些迷迷糊糊的说道。 赵颖忙钻进白野怀里,“没什么。” 白野不疑有他,轻轻的抚摸着赵颖如同绸缎一般滑腻的背。 陆游已经从军中赶到了民报。 宁计追在后头,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哭丧着脸,“小郎君,小郎君,东家还没起呢。” 而陆游已经抬手敲门了,“兄长,该去府衙了,逢迎跪拜迟啊,去晚了没有压岁钱...” 白野扭头冲屋外喊道,“滚!” 陆游缩了缩脖子。 宁计万念俱灰,从昨天见着赵颖到现在,他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好几次了。 赵颖声音软糯,没有力气,“官人啊~” 白野又紧了紧,一条腿架了上去,如同树袋熊一般,“再抱会儿...” 门外还有人呢,赵颖又羞又恼,可又推不开,张开小嘴一口咬在白野的胸口上。 白野无动于衷。 “官人啊,再不起,妾身会被说不懂事的...” “哎呀,好吧好吧。”白野恋恋不舍的松开。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啊。 等白野一行来到府衙,已近临近中午了。 陈规板着脸,“呀呀呀,知道的是以为贤侄来拜年,不知道的还以为贤侄是来蹭饭的呢。” 白野打了个哈欠,有些无精打采的敷衍行礼,“二叔新年好。” 赵颖跟着恭敬福礼,“二叔新年好。” 陈规这才露出笑脸,“新年好。”说着递上一个红包,“来,赵家侄女拿着,若是这臭小子敢欺负你,就与二叔说,二叔定...帮你参他一本。” 陈清妍与赵颖见礼,“见过赵家姐姐。” 赵颖退下手中的玉镯,“白落啼的事,妾身都听官人说了,这便算是见面礼,妹妹莫嫌弃。” 陈清妍红着脸,偷偷看了眼陈规,小心接过,“谢谢姐姐。” 陈规笑道,“清妍,带你赵家姐姐去逛逛,我们聊些事。” 待二人走远,陈规凑到白野跟前小声说道,“贤侄啊,老夫知晓,新婚燕尔嘛,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可也要注意节制啊,你看看你...府上还有些上好的鹿茸,走的时候带上。” 白野就好像在自己家一样,找了条椅子坐下,翘着二郎腿,“二叔还是留着自己补身子吧。”冲陆游努努嘴,“陆家三郎。” 陆游板板正正的行了一礼,“山阴县丞陆游,见过陈知府,新年好。” 陈规细细的打量一番,不住的点头,“又是我大宋英杰,年少有为啊,来,拿着。” 一番客套之后,白野忽然坐直身子,从怀里掏出一小叠民报最近搜集的河南情报,“二叔,你先看看这个。”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二章 小败 “陆三郎随意些。”陈规招呼一声,这才开始细细查看起那些信件。 十一月丙辰(初四)日,完颜宗浩领七千女真精锐进驻颍昌府,权一应军政。 同月丁丑(二十五)日,王凳率女真精骑两千,签军,原伪齐军三万余驻守陈州。 颍昌府,也就是许昌,和顺昌一样,属于宋金最前线。 而颍昌府的地理位置也十分微妙,恰好插在荆襄和淮西之间。 朝西南便是岳飞防区,向东南又是刘锜防区,也就是直击顺昌。 陈州则更要命,陈州颍州本就接壤,治所相聚不过四百余里。 按以往宋金交战的经验,这不到一万的女真精锐,再加上“汉”兵,足以和大宋一路集团军抗衡。 用一句大军压境形容如今的顺昌形式也不为过。 陈规倒吸一口凉气,若是此时虏人挥兵南下,要想守住顺昌,几无可能。 “形势刻不容缓,贤侄的意思是,让自家上奏朝廷,虏人有进兵之嫌?” 白野摇摇头,“议和乃金人提起,如今不过半年,金使是否已经回到虏廷还犹未可知,不可能这么快便会挥师南下,如今虏人重兵压境,显然金廷内部已然发生变故,为今之计,首要弄清金人的意图。” 陈规点点头,“贤侄此言在理。”又低头看了几遍,“这完颜宗浩,老夫有些印象,其父完颜昂乃是完颜阿骨打的幼弟,应该属于金国四太子完颜宗弼的嫡系。” 说到这里,陈规轻咦了一声,“河南不是虏廷左副元帅完颜昌所辖么,这金兀术是如何插手的?还是说这完颜宗浩转投了挞懒?” 宋人对于金国的重要将领并不陌生,金兀术和完颜昌分属两派,虏廷的左右元帅府更可以称的上是水火不容。 就如同张俊和韩世忠一般,属于互相挖墙脚扯后腿的主。 但不同于张,韩的一致对外,完颜昌则是亲宋一派。 “对呀,这正是奇怪之处。”白野又指着另一个名字,“二叔再看这人。” “王登...”陈规重复呢喃几遍,思索许久也没想起来是哪号人物。 白野开口道,“二叔可还记得建炎四年的黄天荡水战?韩太尉以八千水军,依托水网地形,围困金兀术近十万大军整整48天。” “这如何能不记得,若是韩太尉能再困其半月,我大宋各路援军便可抵达,说不得便能吃下这支军队,生擒兀术,奈何竟有人告知兀术一条隐秘水路,功亏一篑,为之奈何。” 说到这里,陈规有些不确定的问道,“贤侄说起黄天荡,莫不是说...” 白野点头,“正是此人。” 陈规重重的一派桌案,“该死。” “自有清算的时候,这王登显然乃是金兀术麾下,此人与我宋人之仇可谓不共戴天,如今河南已由他金兀术接管,最要命的是这一封信。” 内容很简单,河南各州县欲要举城南归。 陈规再次拿起,原先并没有多想,宋人想要回归,本就是人之常情,天经地义。 可现在就完全不同了,这些知县,知府显然都已经换成了完颜宗弼的人,即便不是全部,也是绝大多数。 一个与本国有着血海深仇的人,竟然让自己的手下投敌,这显然不符合常理。 陈规突然想到什么,冷汗直冒,手指不由自主的开始颤抖。 “这...这是阴谋,不对,阳谋,好狠...” 就之前金人说要归还河南的时候,白野与李孟博就有过讨论,政事堂同样有着类似的观点。 金人就是要将宋廷拖进中原,削弱国力。 宋金和议,宋廷不要河南,这还能说是私下里的决定,即便金人在民间煽风点火,也仅仅是一面之词。 这次不同,金兀术鼓动河南州县举城归宋,就相当于把这事直接搬到台面上。 逼着宋廷不要也得要。 不要,就意味着宋廷会彻底失去北地民心,可一旦接收,白野敢保证,所有进入河南的钱粮资源不会有丝毫落在北地百姓手上。 更不用说驻军了。 手头上只有这点兵力,一旦分散驻军河南,好不容易拉扯起来的防线,顷刻间便会土崩瓦解。 白野不由点头赞同,“确实厉害啊。” 陈规举着手中的信件,有些希冀的看向白野,“这情报...” 白野摇摇头,“河南沿线岂止千里,我龙卫军又不可能只手遮天,朝廷不日便会得到消息。” “不行!”陈规愤然起身,咬牙道,“绝对不行,一尺布帛,一斗豆米也不能流入河南,这恶人,便由我陈元则来做!”接着语气一软,“只是...长风,你清妍妹子,二叔就只能厚颜托付于你了。” 白野再次感叹这位金将的厉害,即便有人看破,又能如何? 皇帝是不用背锅的,说一句被小人蒙蔽就好,但是将来收复北地,又该由谁来承受这份被抛弃的怒火呢,自然是提议之人。 白野将双眼赤红的陈规按回椅子上,“交给我做什么,二叔难道不想亲眼看着妹子出嫁?这道劄子还是由长风捉笔吧。” 陈规瞪大双眼,眼前之人聪明绝顶,又怎会不知这道劄子乃是催命符,“你...” 白野故作轻松的说道,“自家有新式耕作法,农税等傍身,不会有事的。” 况且,这对自己来说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白野刻意的压制自身的功劳,俗话说得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太年轻了,若是爬的太快,死的也越快。 官位的品秩是有极限的,若是早早的封无可封,赏无可赏,那么剩下的也唯有一死。 见陈规依旧固执,白野开口道,“没有多么复杂,朝廷只需下道旨意,免除河南三五年赋税便是。” 你金兀术不是想拉宋廷下水么,那我就免除河南的所有赋税,反正将来收复之后,这道旨意同样是要下的,只不过提前而已。 要知道,现在的河南还归属在金国,一旦免除所有赋税,金国别想从河南再榨出一滴油水,同时为了维持甚至争取民心,还得往里搭上不少人力物力。 当然,坏处也不是没有,河南的汉奸可就开心了。 陈规显然也想到了这点,叹息一声,“便宜他们了。” 汉奸这个物种,自古不缺,鬼子来了,他们就是良民,我军来了,他们又成了老百姓。 演绎小说中常说,两宋交际,中原遍地义师何止百万,同样的,伪军又何止百万呢? 不堪大用,白野自忖没有教员的本事,不如全部当做没有。 扯远了,总而言之,绍兴九年的第一天,白野与这位金国宿将的第一次交锋,勉强算是打了个平手。 不对,确切的说是小败。 陆游根本没有插话的余地,双眼都是小星星。 兄长果然藏了一手,不行,回头得与先生说说,怎么能藏私呢...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三章 明悟 为今刻不容缓的就是边防问题。 虏人已经将一万精锐以及数万叛军插到眼前了,虽说大规模的冲突可能不会有,但是,谍子,斥候,局部的小范围摩擦总是难免的。 如今顺昌的兵力,只有岳飞支援的三千后护军勉强算是有一战之力,两千龙卫军还在打熬体力,近两万的厢军和乡兵又根本没有战斗力。 一旦交手,注定会吃亏。 从哪里调兵就成了最大的问题。 临近的选择有三,要么从岳飞的后护军抽调,要么是淮东的张俊,要么还是庐州的刘锜。 岳飞兵力最是雄厚,可同样的,他的防区也最大,最精锐的背嵬军也就一万五千余。 张俊和韩世忠驻守淮东,这俩都是吃空饷的主,白野本就与张俊不熟,想从他那里要三五千悍卒,无异于痴人说梦。 如今各路大军,若是说谁的精锐最多,除开御前的杨沂中,恐怕就属刘锜了。 可精锐归精锐,人数太少了,不足三万,防区却是整个淮西,显然也是杯水车薪。 因为一旦刘锜分兵,虏人挥师南下,就无异于大鱼吃小鱼。 谁都有困难,可问题已经摆在眼前,又不能不处理。 要兵可不是张张嘴就行,白野还记得前世去弯弯旅游的时候,看到的那副赵构亲笔的《赐岳飞批札》。 那叫一个低声下气,对于精忠报国的岳飞都是如此姿态,其余资格更老的军头可想而知。 白野一口气写了三封书信,一封送入宫中,一封给顶头上司刘锜,言明此时顺昌所面临的局势。 最后一封则是给秦桧,没办法,龙卫军归刘锜节制,而刘锜军又直属枢密院。 府衙门前,几人看着三马快速离去,年节的喜意都蒙上了些许阴郁。 陈规久居官场,幽幽叹道,“希望众太尉能以大局为重。” 白野忽然想到什么,脸色瞬时煞白,嘴唇哆嗦。 陆游眼疾手快,一把扶住白野,“兄长怎么了,可是受了风寒?” 陈规闻言也是关切的看了过来。 白野如同犯了癔症一般,口中反复呢喃,“完了,完了,全tm完了...” “快,快扶回屋内。” 待几人坐下,又是过了许久,白野才稍稍缓了过来,随即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 陈规有些焦急,“贤侄这又是何故啊。” 白野长叹一声,将当初何兑来访的事说了一遍。 陈规听完也是呆立当场,“这...这...” 明明知道顽疾就在那里,也知道药在哪里,可偏偏就是束手无策。 “就是如此,秦桧九成九乃是金人奸细,只是如今缺乏实证,若是以此攻讦,恐怕...” 陈规张着嘴,依旧有些难以置信,文人最钦佩的是什么?气节。 “枢相...枢相怎会...” 他虽然与秦桧在政见上相左,但是因为那一篇《秦桧乞存赵氏议状》,还是格外的钦佩。 白野恍然,低声说道,“原来如此,虏人在淮西的布置也就说的通。” 俗话说的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若是没有相关情报,他金兀术便是再厉害,也不可能这么精准的直插要害。 枢密院的职责是什么,主管一应军国机务。 也就是说,秦桧最清楚大宋的所有边防,薄弱之处。 再细致一些,顺昌城防,周围兵力部署,龙卫军营盘所在,他都一清二楚。 就要像白野以前和螃蟹石头剪刀布,想输真的很难。 只不过,现在这只螃蟹是整个大宋。 哪怕立刻秘密联络众太尉改变边防也于事无补,两宋以文制武,鬼知道军中有多少秦桧的党羽。 再说了,变更戍守,最后还是得通过枢密院。 想绕过枢密院几无可能,因为运粮发饷的还是他们... 最最要命的是,秦桧现在就跟个王八似的,将头和四肢都缩进乌龟壳里,只要他不主动犯错,所有人都拿他没办法。 钉子插在胸口,可就是没法拔。 算算日子,张通古应该也已经回到北地了吧,白野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祈祷秦桧能有所动作。 以便借此将其从枢密使的位置上拉下来,再借着虏廷变故的这段空挡,迅速改变边防。 现在就好像是斗地主中的明牌。 若是这狗东西还能忍住,那就只能考验宋军的战力了。 牌力够,那自然皆大欢喜,但白野对此却有些悲观。 两国野战,宋军一碰就碎,就在几年前,连自家兄长,千古岳飞也同样被撵着满地图跑,如何能叫人安心。 白野强装豁达道,“二叔放心,如今我朝军势并不弱于虏人,大不了就多打几年,虏廷南下战线过长,耗也能耗死他们。” 陈规兀自叹息,“希望如此吧...” 现在就是一个明摆的死局,谁都没办法。 带着赵颖和陆游出了府衙,白野一直皱眉,沉默不语。 赵颖默默牵住白野的手,阳光下,鬓边的白发越加刺眼,她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不说,也就表示自己帮不上忙。 白野轻轻捏了捏掌心的柔荑,柔声道,“没事的。” “嗯,妾身相信官人。” 原本有些跳脱的陆游就这么默默跟在身后。 他知道眼前这位兄长对自己究竟抱有多大的期待,回看以前那些幼稚又可笑的想法,忽然有些沮丧和愧疚。 凡事都不要想得太简单了,光说不做的人到处都是。 为天地立心,为生灵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横渠先生又是否做到了呢,还是仅仅只是几句空话而已... 张子可有让百姓过的更好,可有使国家变得富强? 农人辛勤劳作,缴纳赋税,不也是为万世开太平么。 若是理想太大,做不到也是情有可原,可那也还是要去做啊。 世间万事皆有脉络,来龙去脉,不可跳过任何一个环节,只拣选自己想要的道理来讲,不然世间万事,永远说不清对错,到最后就成了只有立场而无对错。 那还怎么真正讲道理?还有真正的正确的道理么? 自己私下里也总会抱怨兄长,为什么同样一件事,正着说是你,反着说也是你,道理都叫你说了去。 他秦桧明明就有错,为何还能身居高位,左右朝局。 岳太尉一心为国,在兄长眼里,同样有错,这又是为何。 原来,错有大小之分,善恶之别。 结合礼,法,术数,风土人情,道德人心,方能定人是非功过,扪心自问善恶有别。 所有种种最终汇成一处,知行合一。 说起来很容易,可要起而行之,贯彻始终,何其难也。 君子所为,自成方圆。 白野发现身后的陆游没有跟上,抬手制止百姓与自己打招呼,同时又做了禁声的动作。 他不知道陆游在想什么,但能确定的是,现在对于陆游来说,很重要。 北风吹散这位少年额前的黑发,发带也随之飞舞。 陆游忽然抬头看着白野,眼神澄澈,一字一句,字正腔圆的说道,“君子之学美其身,礼者所以正身也。心能定之,口能言之,身能行之,学至于行之而止,君子德之极也。 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格物致知,知行合一。” 此时,路边的行人都好似静止,寒风也不在吹拂,世间仿佛就此定格。 白野笑得很开心,“很好。” (本行完) 第一百三十四章 狗男女 “再过两三年应该会轻松些啦。” 赵颖掩嘴而笑,也不言语,只是指了指后头。 陆游正等着白野再夸几句呢,谁知兄长只说了两个字就走了,就...走了? “嘿,当我没说。” 见兄长真的没有再说的意思,陆游这才反应过来,赶忙追上,伸出一只手拦在前面。 “兄长,我的压岁钱还没给呢!” 白野的表情有些浮夸,惊讶道,“呀,你堂堂陆家三郎,竟然问我要压岁钱,怎的,自家刚走小半年,陆老丈就给你添了个弟弟,家里混不下去了?” 哎呀,好气人,想扭头就走吧,又坠了气势。 “啧,你莫要再逗他啦。”赵颖轻轻打了一下白野的胳膊,笑着拉过陆游,“你家兄长昨夜便准备好啦,拿着,学业有成,诸事顺遂。” 陆游喜滋滋的接过,“谢谢嫂嫂。”临了还不忘冲白野扮个鬼脸。 白野摇头笑骂道,“你说我怎就看上他了呢。” 街上百姓不管认识不认识,见着面善的都会互相说上两句吉祥话,最少也是露个笑脸。 这种年味在后世是极为少见的。 如意小院内,阳光透过窗棂暖暖的洒进屋子。 薛芸灵正翻阅着最近的学习笔记,这还是他教自己的,虽然与他的正妻只是短暂的交流,却也让她明白,两人之间究竟有着多大的差距。 虽说也有家世的原因,但是输了便是输了,心中小小的不服气也烟消云散。 如意坐在床边,床上堆叠着不少衣物,看看有没有需要缝补的。 “芸灵呀,昨日那酒你也喝了吧,我在春风楼呆了近二十年,也没喝过这么好的酒。” 薛芸灵只是笑笑,她哪能听不懂如意姐姐的言外之意,并不接话。 绣娘在给如意打下手,噘着嘴小声嘟囔道,“姑娘,你真想清楚了?你也瞧见人家正妻了,真的...不行的。” 类似的话语这两个月其实已经说过很多次。 但是,每日清晨,一个认真教,一个用心学,虽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但怎么看都像是郎情妾意的模样。 自家姑娘什么心思,她最清楚。 不过以往在春风楼之时,便是再风流豁达的男子,一旦得了女子欢心之后,所想的不过都是登堂入室,好要了女子的清白身子。 正是见识过,所以,绣娘即使反对,可对于白野能够不为所动,还是非常钦佩的,这并不掺杂救命的恩情,而是单纯的佩服品行。 可昨夜夫妻二人那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情形,绣娘看在眼里,便越发替自家姑娘忧心。 像她们这种身份的女子,当不了有身份的男子的正妻,昨夜瞧着夫人虽然和善,却也透着疏离,姑娘若是当了妾室,怕是会吃苦头的。 难道妾室也不做,只能当个金屋藏娇的外室? 如意横了一眼,“小丫头懂什么,昨夜没听见夫人都喊芸灵妹妹了,你家姑娘以后的好日子多着呢。” 薛芸灵合上书册,笑了笑,“人生在世,能找个可以托付的男子,已经很不错了啊,至于名分...不在意呢。” 绣娘急道,“姑娘啊,若是嫁不了,还怎么托付啊,难道真的要像外室一般养着,那与春风楼...” “住口!”如意厉声喝止。 从了良的女子,最忌讳的便是这个。 薛芸灵歪着头想了想,方才缓缓开口,“我先前也想过,只要他在哪里,我便去哪里,等到花甲之年,他们出门散步,我便是偷偷瞧上一眼,也是很好的事情。” “......”绣娘沉默下来,这是走火入魔了。 薛芸灵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如今虽说只有三个月,可积蓄的感情也能到半年,然后是一年,十年,二十年,也许他每天与我说说话,也会变成丢不掉的习惯。 若是...若是这也不行,或是老了被嫌弃,那时候也只能说一句自己命苦吧,不过,我就只想过要把自己给他这个人,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如意有些不理解,却也有些羡慕。 绣娘偷偷的抹着眼泪。 许是觉着有些压抑,薛芸灵开口道,“你这丫头也是野了,倒是管起我来了,昨夜你给那魏指挥使斟酒,我可是瞧见了。” 如意那叫一个口无遮拦,“哟,瞧不出来,绣娘都学会勾引男人了,对了,芸灵啊,你们时常与军营打交道,也想着些姐姐呀,便是老一些,缺胳膊少腿的,姐姐也不嫌弃...” 小楼里传出阵阵姐妹间的嬉闹。 白野几人回到军营,差点没挤进去。 来拜年的百姓挤的水泄不通,一茬接一茬。 有的提着一筐鸡蛋,有的抱着老母鸡,有的提着一斤半斤熏肉或是腊肉,有的拿着几条咸鱼。 那也许是他们觉着最拿得出手的东西了,省着没有给家中的老人孩子,而是送到军营表示谢意。 李孟博早已满头大汗,“哎呀,你可算回来了,自家搞不定了,你说话好听...不是,你说话好使,还是你来吧。” 白野在顺昌民间的名声很好,大家都知道这位年纪轻轻的大官人没什么架子,所以依旧是郎君,郎君的叫着。 白野笑着举了举手,一如当初说书的样子,“列位这是做什么,大年初一的跑到我这儿来打秋风啊?”说着翻了翻袖子,“自家可没有红包了啊,诸位这不是要陷我于不义吗? 诸位的好意,自家心领了,这样,等来年春节,自家手头宽裕些,再来拜年?” 拜年送礼,自然也就需要回礼,这是礼数。 一位貌似德高望重的老者出列,拱手行礼。 白野不敢托大,连忙扶住,“老丈这是作甚,小子会折寿的。” 老者的一口牙,半数都离家出走了,说话有些漏风,“小郎君心善,大伙知晓,可再造之恩,总要有所表示吧。” 白野微微躬着身子,“老丈啊,自家文人出身,还想着将来进入朝堂呢,你们现在这般,若是叫有心人知了去,再添油加醋,那小子的仕途还有好?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老者有些气恼,“这...谁敢乱嚼舌根,老头子与他理论理论。” 白野继续劝道,“老丈息怒,气出个好歹来,他们又能编排我的不是,人言可畏啊。” “这...哎...” 白野又对众人喊道,“诸位散了吧,等过了上元节,大伙可得记着上工啊。” 回到军帐,白野就觉着困意难当,从年底空闲下来开始,白野就格外嗜睡,好似要把以往欠的觉都补上。 赵颖又开始心疼,在床边坐下,瞧着白野的领口有些脱线。 取了针线包,将细线在舌尖上舔了舔,随后穿针,帐内静谧安然。 白野顺势枕在赵颖的大腿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哼哼两声。 赵颖动作轻柔,“妾身的手艺可比不得薛家妹妹,官人别嫌弃。” 白野抬手捏了捏,“别闹。” 赵颖红着脸,声音酥柔,“痒~你别动,一会儿缝坏了。” “好吧,我眯一会。” “嗯...” 李孟博刚挑开一条缝,吓得连忙转身,啊呸,狗男女,都不分地方的么... 一把摁住陆游的头,“咱俩当一回亲兵。” “啊?”陆游懵懵懂懂,“哦...”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五章 夜话闲谈 虽说是大年初一,营区内却也格外热闹。 大部分将士没在屋舍里陪老婆孩子,而是过来围着那些已经穿上甲胄的人,摸一摸,瞧一瞧。 “你小心着点,东家说了,这甲要是坏了可不好修。” “恁小气,俺用手怎么敲得坏。” “诶诶,给我也试试。” “滚滚滚,薛参谋都说了,一人一套,就你那腿,比我短二寸呢,穿的了么你。” 校场上,时不时的就会传出阵阵马蹄声。 大过年的就开始练习骑术。 李孟博见白野钻出营帐,屈膝活动着膝盖,语气幽怨,“可算是舍得出来了。” 赵颖红着脸,低头不说话。 白野没理会,指着校场,“他们这是干嘛呢,歇够了?” 接着冲着马上的齐上路喊道,“老齐啊,骑术不错,驰射行不行啊?” 一群人开始起哄。 齐上路梗着脖子,“这有何难?” 立刻便有人架起了三个草人。 齐上路调整姿态,深吸口气,一夹马腹,一边奔驰一边挽弓,连射三箭,许是心有些大,许是以往的作战习惯,每一箭都直奔咽喉,两箭透过咽喉,一箭脱靶。 一群人开始喝彩,陆游鼓着小脸,巴掌拍的通红。 驰射挽弓一石二斗,五十步外三中二,确实非常了不起。 纵横天下的蒙古铁骑,骑弓也不过六七斗。 可白野嘴上却说道,“老齐,你这也不行啊,我听说兄长的长子岳云,驰射八十步内例无虚发,你这...差远了啊。” 原本背嵬军出身的将士顿时哄笑声一片。 齐上路能说什么,整个后护军近十万人,只论勇武,又有几人能比得上赢官人。 白野拍拍手,“好了好了,都散了吧。” 虽说是让大家散了,可这些基层军官还是留了下来。 因为要拜年,这是军中惯例。 议事厅从建成开始,白野就没来过,还未进门,就听见里面的喧闹。 大厅能容纳数十人,座无虚席,一些亲眷在帮忙烧水,烹肉。 赵颖过去亲自拎着水壶给大家斟茶。 魏胜吓了一跳,欲从赵颖手中接过茶壶。 赵颖谢绝,嘴上依旧带着浅浅的微笑,“今日是正月初一,你们只管安心做客。” 白野慢慢走到自己的位置,“在外边就听着你们吵闹,聊什么呢。” 魏胜回道,“在说骑兵呢。” “哦,骑兵怎么了?”白野有些好奇。 一群人支支吾吾,薛弼好笑道,“方才倒是说的起劲,怎么都哑巴了,齐副统制,自家记得你原是董(先)太尉麾下,与虏人骑兵交过手,你来说。” 原来是在讨论金国的骑兵,白野顺着看向齐上路。 见白野看来,齐上路微微叹了口气,眉间甚至还带有几丝恐惧,“薛参谋说的不错,自家确实与虏人骑兵有过一战。” 董先乃是岳飞手下大将,曾身陷伪齐,李横起兵北伐,董先积极响应,脱齐归宋。 那一战便是绍兴三年,开封城外的牟驼岗之战。 董先在伊阳起兵,攻下西京洛阳之后直扑东京开封。 在开封城外的牟驼岗,他们汇合李横,牛皋等多路义军准备与伪齐军决战。 谁知,正在两军缠斗之际,忽然西边尘土飞扬,一支约莫万人的虏人骑兵就像乌云一般压了过来。 “虏人马快,眨眼间就到了跟前,且虏人身穿铁甲,头戴兜鍪,战马从头到尾都披着重铠,刀枪弓矢皆不得用。那一仗,哎,别说还手之力,连招架之力都没有,就跟撵鸡撵狗一般。”齐上路语气低沉,带着微微颤音,“仅仅是一个照面,五万余大军便起码折损三万。” 牟驼岗之败许多人都有过耳闻,但败的如此之快,如此之惨,大家还是头一回听说。 齐上路继续说道,“便是这一战,董太尉从河南退守江西,接着与牛(皋)太尉一同归岳太尉节制。” “铁浮屠。”白野轻轻吐出三个字,手指缓缓的敲击着桌案,自己对于金人的战力还是有所低估了啊,接过齐上路的话头,“此前你们可知晓虏人的铁浮屠?” 齐上路摇头道,“不知。”原来那支骑军叫这么名字啊。 白野又将目光投向其他人,“你们呢,还有谁与这般人马俱甲的骑兵交过手?” 魏胜犹豫了一下,“自家倒是听说过,可那时候,自家尚且年幼,不曾从军。” 忽然有位都头举手,“自家倒是与官人口中的铁浮屠有过一战。” “哦?崔兴,那你来说说。” 这人明显已年过三十,众人齐齐将目光投向这位老卒。 崔兴低垂着眼帘,神色有些阴郁,“那都是快十年前了,在马家渡。” 建炎三年十一月,数万金兵在完颜宗弼的率领下,由建康西南的马家渡渡过长江。 当时负责江防的江淮宣抚使杜充直到金兵过江的第二天,才匆忙派都统制陈淬率两万人马迎战。 其中便有岳飞的右军,而崔兴自己还只是个小卒。 当陈淬率军赶到时,金兵已过江三万余人,宋军刚列阵完毕,虏人便发起了进攻。 前几次冲击都是步兵,被宋军以强弓硬弩射退。 几个回合下来,金人将步兵撤到两翼,改由骑兵冲锋。 虏人骑兵气势甚猛,幸亏当时宋军携带了床子弩,否则只需两三个回合,虏人骑兵便能突进阵地。 岳飞当即提议以攻代守,将全军的骑兵都集中起来,由他亲自率领,趁金人登岸未稳之际,突入金兵核心阵地。 陈淬采纳建议,可宋军骑兵太少,两万多宋军才凑出两千余骑,甚至其中半数都来自岳飞的右军。 就在岳飞率领王贵,张宪等准备反击之时,完颜宗弼派出了最精锐的铁浮屠猛攻宋军左翼。 担任左翼的是御前前军统制王燮,他见铁浮屠如排山倒海一般扑来,竟扔下部众掉头就跑,紧接着,一万三千余人的御前前军作鸟兽散。 尽管岳飞率领的两千余骑有所斩获,可随着左翼丢失,宋军全线溃败,都统制陈淬战死。 若不是王万来救,岳飞便是再神勇,也逃不过全军覆没。 崔兴说完当年那一战,屋内许久没人吱声。 薛弼有些愤慨,重重的拍了一下大腿,“本朝历来就不大重视骑兵。” 陆游有些不服气,站起身来指着薛弼,“薛哑...薛参谋在山阴呆了这么久,如今怎的还是这般说辞?朝廷若是不重视,龙卫军又算是什么?” 薛弼哑然,叹息一声,“哎...” 说两宋不重视骑兵,完全是无稽之谈,朝廷每年养马,购马的支出都是天文数字。 魏胜好奇道,“那便是我大宋缺马?” 有人附和道,“是啊,自家原是厢军,整整七千余人,仅有两匹马...” “你这都算不错了,俺当年在黄州兵马钤辖手下做事,整个衙门就一匹老马,还是跛的。” 闻言,众人皆笑。 其实除了这段特殊时期,宋朝从建立之初到灭亡,都不曾缺马。 但是,马,战马,好战马,那完全是不同的概念。 就像,车,好车,跑车,赛车,能简单的说都一样么? 如今朝廷能买到最好的便是西南高原的马,耐力不俗,但是与虏人的战马相比要直接矮上大半头,完全不是一个重量级的。 魏胜笑道,“东家,大牛常说您是财神爷,能不能想些法子,弄点好马?” 白野笑笑,郑伯熊弄回来的第一批马,再有月余应该就能到了吧。 众人开始憧憬,有了好马之后便能如何如何。 汉武帝正是组建的庞大的骑兵部队,才可以和匈奴逐鹿大漠,唐太宗亦是若此。 一骑在前,万骑随后,歼敌如疾风割劲草,所向披靡,那该是多么威风。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六章 了不起 席散之后,陆游送赵颖回城。 白野倒是也想,可只能看不能吃,也不是说不能吃,反正就是挺煎熬啊,不过这人原本就是这么个别扭的性格。 李孟博,白野二人也不觉着冷,就这么在营中散步消食。 李孟博笑道,“还别说,这群人虽然大字不识几斗,脑子倒是蛮灵光的,有些战法,自家都没想到,有些计策,甚至与兵书上如出一辙。” “所以嘛,莫要小觑天下人。”白野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根木刺,当做牙签剔牙,“世有伯乐,而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为什么人才流落海外,除开经济因素,更多的是他们在海外才是人才。 要不然就是没眼色的小李,又或是有些木讷的小王,也可能是独来独往的小张。 “其真无马耶?其真不知马也!”李孟博摇头晃脑的吟诵,随之一顿,“不对,你这是夸你自己呢?不要个面皮。” “哈哈。”白野望着漫天繁星,“一个国家想要富强,其实仅需三步。” “愿闻其详。” 白野竖起三根手指,“第一解放思想,也就是启民智,第二是优化体制,第三发展经济,顺序不可颠倒,缺一不可。” 李孟博摸着下巴,“有些意思啊,若是先发展经济会如何?” “道德沦丧。” “优化体质呢?” “束置高阁。” “嘶...”李孟博收起玩笑的心思,沉默了好一会,苦笑道,“民报便是启民智,赵相身为朝堂之首,推行事功学说,也就是优化体制,肃清吏治,接下来,呵,棉麻,成衣,糖,海外诸国,中原...原来都是早已计划好的?” 白野冲自己竖了个大拇指,眨眨眼,“怎么样?厉害吧。” 李孟博张张嘴,最后也只能吐出两个字,“厉害。” “其实,厉害的是我家先生,我并没有做什么。”白野的思绪又回到两年前,自己将第一个五年计划交给赵鼎的时候。 “总之,当初做了十年的规划,若是一切顺利,大宋便可威压海内,真正做到远迈汉唐。” 李孟博摸着下巴,“你对周边诸国都做了布置,那高丽呢?怎的独独漏了它?” “是吗?”白野想了想,好像还真是,“呃...”,那地方全是山地,又没有什么矿产资源,好像除了人口,根本无利可图啊。 “你看啊,高丽紧挨着虏廷,若是与其结盟,来日北伐不也是一方助力,多几成胜算?” 白野想了想开口道,“假设我是高丽国主,你准备如何说动我一同出兵伐金?” 李孟博不确定道,“瓜分金国?” “靖康之前,我大宋被辽国压的抬不起头,靖康之后,又被虏人追着从北跑到南,凭什么你就觉得,高丽国主会认为大宋能胜?况且,高丽与西夏不同,一直以虏人马首是瞻,弄不好,人反手就将我宋使押去五国城。” 李孟博挠挠头,“也是哈...那日本呢?又是何用意?” 白野语气幽幽,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森然,“那是大宋的养料。” 养料?那也就是肥料,是单方面的输出,李孟博没由来的就是一哆嗦,却没有继续问。 月暂晦,星常明。 翌日清晨,赵颖在宁计的带领下来到如意小楼。 徽州的房子与江南相比,大抵还是有几分类似。 宁计跳下马车,摆好脚凳,“夫人,到了...” “嗯,敲门吧。”赵颖下了马车。 片刻之后,绣娘打开院门,“呀,宁掌柜来啦,新年好,快里面请。” 宁计有些尴尬的冲身后努努嘴。 绣娘微微探身,“夫...夫人。”觉着有失礼数,又将院门全部打开,恭敬福礼。 赵颖笑着点点头,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红包递过去,“你家姑娘可在?” 绣娘本就是个财迷,眼睛盯着那个红色的小口袋就挪不开了,却没敢伸手接,“在...在的。” “绣娘,是谁来啦?”如意从屋内跑了出来,眼前一亮,“哟,夫人,快,快屋里坐,屋里暖和。” 赵颖再次点头,“叨扰了。” 薛芸灵正在窗前翻阅着笔记,院里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昨夜还看不真切,今日瞧见,那始终挂着淡淡微笑的模样,不见丝毫强势。 迎到门口屈膝福礼,“见过白夫人。” 赵颖还礼,忽然瞧见薛芸灵桌案上的笔记,好奇道,“我能看看么?” 薛芸灵不知道赵颖的来意,不过还是点点头。 赵颖看的很仔细,字迹非常娟秀,只是稍显几分潦草,笑道,“官人一直是这般,东一句,西一句,倒是难为妹妹了,此行主要是有两件事,其一,后日我便要启程回返了,妹妹与我一道走,这也是官人的意思。” 薛芸灵有些黯然,“是...是因为身份么?” 赵颖点点头,“官人的意思是让阿娘收你为义女,这样一来,你日后做事便少了诸多非议,而我的意思呢,还是要讲究眼缘,妹妹说是与不是?” 薛芸灵点点头,这种事自然是两厢情愿最好。 一旁的如意可就兴奋了,若是能成,那可就是国夫人的义女。 “至于另一件事...”赵颖略微停顿,转身对如意说道,“二位可否先出去?” “啊?”如意一个愣神,旋即拉上有些不情愿的绣娘,忙不迭道,“好好,你们聊,你们聊。” 待房门关上,赵颖凑近几步,“这第二件事乃是私事,也可以说是我的请求,妹妹的心思,我也能看出几分,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喜欢的干干净净,本就是一件美好的事。 我只说出来,妹妹要是拒绝,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薛芸灵眼神清澈,“夫人但说无妨。” 赵颖许是觉着要求有些过分,面露些许挣扎之后,低声开口,“我想看看,妹妹可还是完璧之身?” 薛芸灵的俏脸先是一阵绯红,而后突然间又苍白起来。 下意识的捂住胸前的衣襟,身材本就高挑的她,更显出几分柔弱。 贝齿无意识的咬住下唇,想了好一阵,看着眼前目光同样有些复杂的他的正妻。 “是...”艰难的吐出一个音节,随后闭上眼睛。 轻轻的,拉脱了腰上的系带,身上的外袍无声无息的落在了地上,眼角沁出一滴泪水,悄悄滑落。 不待她的继续动作,赵颖捡起袍子披在薛芸灵身上,声音有些低哑,“可以了,这是我的意思,妹妹若是埋怨,怨我一人即可,莫要迁怪官人...” 薛芸灵睁开眼,想明白其中的曲折,脸上有些赧然,双手抱在胸前,腰带还没系上,有些香艳。 出了小院,赵颖回望一眼。 出淤泥而不染,这样的女子,确实讨人喜欢。 尤其是当自己提出那等要求,若是换了旁人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答应的,而她只是想了想,便应下来。 像她心性坚韧到这种程度之人,将自尊自重看的比什么都重要,可为了她喜欢之人,连自尊也可以不要。 身陷风尘却能守身如玉,不曾向任何人低头,竟然喜欢一个人喜欢到连自尊都不在乎... 赵颖钻进马车,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说了三个字。 “了不起。”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七章 大当家 冬日无风,万里无云的天气其实还蛮舒服的。 白野和李孟博两人在营帐外搬了两条躺椅,孵着太阳,边上还有两个碳炉,炉上烧着水。 陆游在校场上跟着舞枪弄棒,魏胜将一张弓递给陆游。 “小郎君,试试?” 白野瞄了一眼,“小心这些!” 魏胜笑嘻嘻的回道,“东家放心,自家会照顾好小郎君的。”说着已经给陆游套好一个牛角扳指。 陆游满脸跃跃欲试,卯足了劲,“嘿...” 脖子都粗了一圈,青筋暴起,硬是只能做到微微形变。 一群人哄然而笑。 白野曾经偷偷试过,虽然同样拉不开,倒还是比陆游稍微好一些... 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 白野脑海中忽然闪现这两句词,作为两宋文人的代表人物。 一位已经故去,另一位应该还没有出生吧。 西北那就是西夏,而辛弃疾一生都在渴望收复失地。 看着还在和弓箭较劲的陆游,白野心里默默道,都会实现的。 “哟,弟妹来啦,快坐,自家去活动活动筋骨。”李孟博站起身,拍了拍屁股,“来来来,叫你们见识见识小李探花的厉害。” 宁计已经开始带人摆放茶具了。 白野翻了个身,笑道,“有些时日没有喝到夫人煮的茶了。” 赵颖微笑着坐下,不疾不徐的冲洗着茶具,“娟儿生了,是个小郎君,六叔想让官人给起个名字。” “是嘛?可惜了,要是女孩儿就好了,长得像谁?若是像老六,那可就惨了。”白野再次翻身躺好,双手交叠在肚子上,手指轻轻的扣着。 赵颖不禁莞尔,“这么小,如何瞧得出来。” “也是,刚出生的孩子,估摸着比老六还丑。叫什么好呢...庭芝,陈庭芝,如何?” 赵颖开始搅弄茶盏,美眸盯着茶汤,“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庭阶尔,挺好。” 白野咧开嘴,“是吧。” 芝兰玉树又寓指出色的子侄。 赵颖双手递过茶盏,“今早,妾身去见了薛家妹妹。” 白野伸出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自然,“是嘛...” 赵颖眼中亮晶晶的,轻声道,“薛姑娘好喜欢你啊...” 白野沉默的看着她,赵颖脸上带着复杂又清澈的笑容,贝齿轻轻咬了咬下唇,努力的笑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薛姑娘流落风尘固然可怜,可再不情愿也是事实,所以,妾身就想看看,她是否还是处子之身...” “有些过了!”语气不重,却也不轻。 赵颖惨然一笑,泪水便如同决口的堤坝,“阿娘说,官人是有大学问之人,有人喜欢,阻不了,也拦不住,何况男子汉大丈夫,有几个红颜知己又算得了什么。 妾身自然懂得,可事到临头,就是会觉得很伤心,不舒服啊...” 白野轻轻拭去赵颖的泪痕,一只手附在她的脸上,手指轻轻摩挲,“对不起啊。” 接着整理着思绪,斟酌措辞,“其实,你与我说这些,我很开心,夫妻之间若有心结,说开了才能长长久久,那现在,你也听听我的想法?” “嗯。”赵颖点点头,带着重重的鼻音,显得有几分娇憨,完全有别于以往女强人的形象。 白野缓缓说道,“我说过,她的性子与你有几分相像,自强,自立,自爱,要说喜欢吧,自然也是喜欢的,可是,喜欢一个人便一定要据为己有么?世间哪有这般道理。更多的还是欣赏她那种对于生活的态度。” 赵颖噘着嘴,“可她也喜欢你啊!” 白野轻轻在她光洁的额头上点了点,“不许插嘴。” “哦...” “说到哪儿了...自家又不可能这辈子都在顺昌,日子久了,我是不是喜欢她,或是她是不是还会喜欢我,谁又能说的准呢...” 赵颖仰起头,“妾身可以!” 白野又弹了一指头,“还插嘴,况且,大战就在眼前,真有个万一,又何必耽误人家。” 赵颖双手捂住白野的嘴,眼神满是焦急,“不许说,不许说了!” 白野将赵颖的手拉了下来,却没有松开,板起一张脸,“你说说你,平日里素来端庄稳重,经这一闹,你不想收这个妹妹都不行了。” “呀!”赵颖恍然,有些懊恼,嘟着嘴,“便宜你了。” 白野连忙摆手,“可不便宜,自家现在还脑壳疼的,你说以后我还怎么去见她?真和文约兄似的欺男霸女,看上哪家娘子就绑回来?”接着压低声音,“你真看了?” 赵颖白了一眼,揩了揩鼻涕,“官人自己去问不就好了。” “哎...明日吧。” 这事能怪赵颖么,怪不着,因为她是当家主母。 而白野对于薛芸灵的喜欢,就像是结了婚喜欢神仙姐姐,甜心教主,并不会想真正发生些什么。 这是两个时代观念上的冲突。 “好啦,茶都凉了,诶诶,你是不是拿我袖子擦鼻涕了?” 赵颖歪着头,“不行么?” “行行行,只是我想说,这身袍子都半月未洗了...” 赵颖连忙坐直身子,在脸上摸了摸,“讨厌...” 白野重新躺下,“与我说说山阴的近况吧。” “嗯...” ......................... 山东,中部山地突起,西南,西北低洼平坦,东部缓丘起伏。 齐州,泰安,淄州所构成的三角地带中,流窜着一股高举宋旗的义军。 而这个三角地带,又恰好是鲁中山区,涵盖泰山山脉,以及鲁山山脉。 这支义军起初仅有十数人,一开始只能去伪齐军寨偷粮,数年间竟然慢慢的壮大到超过五千人。 劫掠粮道,又或是趁伪齐,虏人不备,偷袭营寨县城。 若是遇着大批军队围剿,就一头扎进山区。 也不是没遇着骑军,只是,这伙人仗着熟悉地形,每每遇着伪齐或是虏人出动骑兵,便早早的四散进山躲避。 可以说是将游击战法发挥的淋漓尽致。 山寨之中,一名身材高大之人,身披铁甲,脸上罩着戏曲中二爷的脸谱,稳坐中央,两列是所谓的好汉,大厅中同样是在过年。 忽有一人急急忙忙的从外边进来。 “报!大当家,不好了,山下传来消息,各州县来了大量虏人精兵,恐怕有所动作!” 一人粗着嗓门喊道,“怕啥,这些年又不是没杀过金狗,来多些更好,杀起来痛快。” “好!” “就是!” “杀金狗!” 高坐之人斜躺在椅上,一只手撑着脸,看着下方的“群情激奋”,声音透过面具,有些闷闷的,“知道了,先入席吧。” 席间热烈,推杯换盏。 待众人散去,这当大家才缓缓起身,踱步出了营寨,来到后山,这是一处断崖,山风呼啸。 大当家摘下脸上的面具,竟是一张清秀的女子面庞,满头青丝随风飘散。 女子面朝南方站立许久,最后小声的自言自语道,“九哥,京东路有变,要小心那...”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八章 妖精 翌日,白野独自进城,轻车熟路的就来到了如意小院门前。 抬起手欲要敲门,又放下,又抬起,又放下。 原本是朋友以上,恋人未满,可经过赵颖的登门,白野一时间不知道该什么面对。 忽然,吱呀一声,院门打开。 薛芸灵提着竹篮,头上包着头巾,一副农妇的扮相,似要出门采买。 见着门口正举着手的白野同样微微一愣。 两人对视一会儿,谁也没有说话。 最终,白野放下手,扯了扯嘴角,“早...” 抬头看看天色,这都快到午时了,薛芸灵仰起脸,带着些许复杂的笑容,“早。” 又是一阵沉默,薛芸灵让开身子,“屋里坐吧。” “好。” 屋内一如既往的整洁,薛芸灵有条不紊的升起碳炉,又开始煮水准备泡茶,不见当初的慌张,期间,二人都不曾说话。 如意和绣娘应是已经出门。 薛芸灵将泡好的茶端给白野,“家中就剩下些茶叶沫子,白朗莫要嫌弃。” 白野抬手一引,“别忙活了,你也坐吧。” 薛芸灵神色一顿,好似等待宣判一般,缓缓的在白野身边坐下。 “昨日之事,是颖儿莽撞了,薛姑娘若是要怪,便怪在下,成衣之事,若是薛姑娘不想再接手,在下也能理解,待我青甸园的成衣商行建立,每年自会有一成分红给薛姑娘,与此同时,在下亦会想法子变更姑娘户籍,算是做些补偿。 若是姑娘还留在顺昌,遇事可找宁计,若是想去其他地方,自家也会与各地民报打声招呼。” 白野低垂着眼帘,一口气说完,方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屋内又是许久的沉默。 薛芸灵盯着白野的侧脸许久,最后惨然一笑,神情凄苦,“白朗此行,就是要与奴家说这些?补偿...这便是你等大人物的做派,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奴家此时是不是应该感恩戴德...” “你...”白野抬头,那种神情他太过熟悉,此时的薛芸灵已经萌生死意,柔声道,“你明白的,自家不是这个意思。” 薛芸灵泪眼婆娑,自顾自的说道,“夫人真的好厉害,一开始我心里总想着不要被她试探出什么,可是后来,她忽然说...我...我的心就乱了。你不知道,我解开衣服以后,夫人便又替我把衣服披上,那时候我就知道上当了... 夫人当时拉着我的衣服哭,我当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也跟着哭...夫人真的,真的好喜欢你。” 白野这才意识到赵颖的厉害,一个问题,不用看最终的结果,却得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两个答案。 薛芸灵抽噎的厉害,继续说道,“你...你不要误会夫人,看到她哭的样子,我就觉得,就算真的被她检查了,也没什么...” 白野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递了过去,这才发现,这块帕子原来是早先她给跑完步的自己擦汗的。 原来,自己也已经有些习惯了她的存在,想明白这一切后,白野又总觉得自己不厚道,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最后还盯着勺里的。 白野起身,将薛芸灵抱起放在自己腿上,比想象中的,或是说比平日里看着要轻许多,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跟着我,会很辛苦的。” 薛芸灵侧着身子,自然的将头和肩膀靠在白野身上,双手捧在胸口,脸有些烫,闭着眼睛轻声说道,“芸灵不是水性杨花的女子,说起来或许不光彩,可这些年来,遇见的男子莫非还少么,我只喜欢你一个,喜欢上了,便不改的。 三年五年,三十年五十年,我自也只喜欢你。” 白野正欲开口,薛芸灵好似早有预料,“听我说完,白朗,我没想过能入白家的,无论你娶不娶我,将来我为你生了孩子,也是要随你姓白,若是...若是你将来战死沙场,我...我便也随你一起去了...” 语气淡然温和,却又透着一股坚韧和决绝。 白野冷不丁的冒出一句,“我觉得你在咒我...” 薛芸灵猛的坐起身,有些懊恼,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似又有决堤的可能。 “玩笑话,玩笑话,我可惜命了。” 薛芸灵再次依偎在白野怀里,好似这般已经憧憬了许久,随后回忆起两人的过往,“...那时候被堵在巷子里,白朗不仅没有埋怨被奴家牵扯,手无寸铁的面对歹人救了我,结果还被绣娘打了一棍... 又帮奴家要回了娘亲的遗物,我想,那时候应该就喜欢上了,再后来,白朗不惜危险,再次救我出火海,还弄伤了胳膊,教我经商的本事... 戏文里的才子佳人都会有轰轰烈烈的故事,我们这也算轰轰烈烈吧...” 事实上,不知不觉间,两人之间早已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颖儿...” 薛芸灵立马打断,“不委屈呢。” “嗯。”白野依旧轻轻的拍着薛芸灵的后背,“你要学的东西会非常多,不过你天资聪慧,自家并不担心,此次你与颖儿回返,可到山阴取几册书,都是经过两位大家和一众学子整理的,比我平日里讲的要周全些,招商会定在二月,记得在那之前赶回来,若有不懂的,可多问问颖儿。” 薛芸灵侧头看着他的脸,感受着背上的动作,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伪君子...” “咳咳...”白野板起脸,“认真些,自家与你说正事呢。” 薛芸灵忽然脸上飞红,凑到白野耳边,吐气幽兰,“如意和绣娘去给以前的姊妹拜年了,要晚间才回来,要否则,咱们便在明日离开之前,那个...呃,那个...” 她那个了半天,却终究只是脸色越来越红,说不出更多的话来。 白野眉头一挑,轻轻在她臀上拍了一巴掌,“自家是没事,你会被浸猪笼的。” 昨天还是完璧之身,明天又不是了,赵颖不用脑子想都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嘤咛...”薛芸灵嘟起嘴,“才...才不怕。” 两人又琐琐碎碎的聊着,或是说起以往有趣的小事,时不时的传出几声轻笑。 此时气氛悠然,两人说话也悠然,想到哪里说到哪里。 “时候也不早了,自家该回军营了,明早再来送你们。” “不嘛~”薛芸灵两条胳膊环住白野的脖子,“再呆一会儿,就一会儿。” 白野又在她臀上轻轻拍了两下,“日子还长,听话。” 薛芸灵这才不情不愿的下来,“好吧...” 将一瘸一拐的白野送出门外,不经莞尔。 便是再轻,那也是个成年女子,坐腿上个把小时,哪有不麻的道理。 出了巷子又走了一段距离,白野的腿才总算恢复正常,大步回返军营。 “真是个妖精...”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九章 郦琼论兵 民报后院小屋,又是一个难熬的夜晚。 赵颖似是闹脾气般故意反复挑逗,白野几次好险没辣手摧花。 第二天一早,白野再次顶着重重的黑眼圈,一副被掏空的样子。 军中的亲眷早已在东门等候,其中还有十几个因为救火而落下残疾的兵卒,这次也一并带回山阴。 陈规既是长辈,又是一地知府,若来相送,多少有些于礼不合,故而令陈清妍前来。 赵颖瞧着她头上的那支凤簪,笑着整理了一下她的氅衣,“阿九这孩子心思单纯,不解风情,妹妹多担待些,若是受了委屈,便找他兄长告状,定能为你做主。” 陈清妍红着脸,“其实他待我极好呢,嫂...嫂嫂一路保重。” 李孟博一把搂住白野的脖子,“弟妹宽心,有自家帮你在这儿看着,叫他不敢拈花惹草。” “滚...”白野扒开李孟博的手,又对赵颖柔声说道,“莫要太累了。” “嗯。”赵颖眨眨眼,一群人识趣的先行离开,这才缓缓开口,“妾身在山阴等官人凯旋,妾身不敢说让官人不要拼命,但是,官人要记着,还有人等你回家...” 说着说着,赵颖已经开始噙着泪水,“妾身也知晓官人听得烦了,但是...不管官人是打我还是骂我,这事无论如何都要记在心上,你不要死,不能死,国仇慢慢报也行的...” 白野轻轻将赵颖揽入怀中,“记下了,我的命就是你的命。” 薛芸灵看了一眼,又急急的低下头数着脚边的蚂蚁,不羡慕,也不嫉妒,对于现在,她其实已经非常知足了。 陆游见白野冲自己招手,几步跑到跟前,“兄长。” 白野再次仔细的打量一番,拍了拍他的肩膀,“少年立志,心存高远,本就是一件颇为可喜之事,为兄也不止一次说过,再伟大的理想,也得脚踏实地。” 儒学盛行的时代,读书人普遍的心态,就是觉得可以仅凭一人之力改变世界,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君子如龙等等。 因此难免好高骛远,眼高手低。 书读的越多,嫌弃的东西越多。 嫌弃体力劳动的脏和累。 嫌弃人际交往中的客套和虚伪。 商人的小聪明,斤斤计较,看不上。 政客的满嘴套话,空话,看不惯。 普通大众的平庸,市井,看不起。 骨子里高人一等,对他人的评价标准及其单一。 白野自认也有这样的毛病。 陆游郑重点头,“知行合一,务观谨记。” “人生世事如棋局,举子无悔大丈夫,故而,落子之前,切记三思再三思。” 陆游躬身行礼,“弟谨记兄长教诲。” 离别的话语总是说不完,可即便说不完,也终有别离。 车马沿着官道慢慢远去,先是从一条细线,渐渐的转化为一个黑点,直至消失不见。 李孟博收回目光,双手拢袖,“回吧。” “嗯。” ........................ 自从完颜昌从河南撤军由完颜宗弼接手之后,金兀术便开始频繁的调动更换地方守将。 河南已然是一块废地,故而,完颜宗弼又派遣心腹在河东,河北秘密征集签军,筹备粮草。 与此同时,借以宋金和议之名,征调民夫修缮南北往来的桥梁道路。 其中光是修垒黄河堤岸的民夫便超过三万。 不得不说这位金将的厉害,南北这两人几乎都想到一块儿去了,并且同样付诸行动,只是布置的方式方法略有不同而已,当然,这取决于双方在各自朝中所处的身份地位。 郦琼虽然带着数万精锐,并且裹挟十数万百姓叛宋降金,但是这么长时间以来,并没有受到金人的重用。 只是一直驻扎在旧都汴梁。 直到这天,他收到了完颜宗弼的召唤。 燕京右副元帅府,完颜宗弼高坐大厅之中,厅堂正中间架着一口铁锅,两个美婢烹煮着整锅的羊肉。 郦琼一时间摸不清这位金人将帅的意图,垂首而立。 完颜宗弼的手上攥着一块腿骨,撕下一条肉来,蘸了些许盐巴,放入嘴里嚼着,“你可知自家为何叫你前来?” 郦琼如实答道,“不知。” 金兀术甩了甩脑后的鼠尾辫,“你原是南方大将,说说,你是怎么看待我大金兵势。” 郦琼一拱手,别管真心还是假意,一脸崇敬的说道,“自家身为宋军之时,每每见到大帅亲临军阵督战,宋军箭矢,檑石交集如雨,而大帅竟是不带兜鍪,沉着指挥战事,故而三军将士才能意气风发,所向披靡,下官佩服万分。” 完颜宗弼面上不见喜怒,一挥手,“赐座。” 一名婢女立时端来一个锦杌,郦琼道了声谢,继续说道,“自家也算读过几本兵书,大帅的用兵之法,与孙武,吴起简直如出一辙,可谓是闻名于世的英才也。” “赐案。” 郦琼再次道谢,“大帅更是时常不畏刀兵亲自作战,勇往无前,不避死难,将士们瞧见了,如何还敢贪生怕死,因此,大帅所领之军才能所向披靡,旬日间开辟千里疆域也就理所当然了。” 完颜宗弼嘴角微微翘起,“那你再说说江南的将帅如何?边吃边说。” 郦琼也学着他的样子,用手撕下一条羊肉,“江南诸将不过是一帮庸才,每逢出兵,必定身处百里之外,还美其名曰谨慎稳重,鼠辈而已。” 灌下一口酒,胆子也渐渐壮了起来,“与敌...与我大金交战之时,只委派部下偏将前去,鲜有亲自上阵,有智谋的将校无不离心离德,而愚笨的将校则兵败沙场。 偶尔侥幸获得一场小胜,便即刻飞马上报,肆意增报战功大小,战俘数量,以为自己的功劳,招惹将士怨恨,即使如大帅一般亲临战阵,也会立时远逃。” 说着说着,郦琼的语气里已经带着几分怨恨,“加之朝廷没有法纪,将士仅仅小功,便给予优厚赏赐,偶或犯有大错,却置而不杀,就这般,宋廷没有灭亡,已然是上天之大幸。” 完颜宗弼眼神闪烁,灼灼的盯着郦琼,“那你觉得,江南可有优秀的将帅能抗拒我大金铁骑。” 郦琼双眼已经开始迷离,显然已经酒意上头,一摆手,“无有,宋廷怯弱,都是些残兵败将,如何抵挡我大金铁骑,只要大军临近边境,宋廷君臣必定心破胆裂,好比那受了箭伤的鸟,只要虚拉弓弦,它就会自己掉下来。” 完颜宗弼大喜,擦了擦手,当即任命郦琼为开封留守,总领河南军事。 他与宋廷的几位太尉都交过手,也就川陕的吴氏兄弟有几分本领,不过听说那吴玠已然命不久矣。 至于韩世忠,同样不足为虑,当年黄天荡一役,不过是占着地利,加之大金不善水战,同时随军携带着海量缴获,这才一时被困。 那么,剩下的阻碍,便只在宫中了... (本章完) 咳咳...请假 坐电脑前面个把小时,一个字都编不出来,就年后到二三月这一段时间,想糊弄一下吧,脑袋空空。 也可能是今天拆违热懵了。 私密马赛,大家担待一下... 出去泡个脚,推推背放松一下,换换脑子... 第一百四十章 又是一年上元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又是一年上元节。 赵汾几人已经从建康返回山阴,继续完成学业。 青甸园中,赵汾苦着脸,手里死死攥着赵鼎给的压岁钱,“白榆白榆,真的一点都不留啊?今儿个不出门了么?街上可热闹呢。” 白榆面前有着三只白瓷扑满,将手里的最后一颗铜钱放进去后,抱起自己那只摇了摇,半满不饿,“你自己留着就是了呀。” 岳霖将自己的那只存钱罐往前一推,“白榆姐姐,把我的也给陈六叔吧。” 这是白野当初送三人的存钱罐,一人一只,都是上好的白瓷。 上面还贴着各自写的红色小纸条,诸如“春夏秋冬”,“四季平安”之类的吉祥话。 赵汾皱着苦兮兮的脸,掐着手指算算扑满里有多少钱,抽着鼻子,别过头,将自己的白瓷罐往前一推。 哎,存点小钱钱,可难可难。 白榆拿了一个小木槌,轻轻的将扑满打破,倒出里面的银瓜子和铜钱后,又仔仔细细的将白瓷碎片收好。 因为她一直帮着赵颖管理青甸园的账目,所以非常清楚现在庄子上的财政状况。 由于铁器坊的扩建,支出大大超出了预算,要不是年底的时候从杭州调回来的五万贯,恐怕连十二月的工钱和过年的节礼都发不出来了。 这其中可不仅仅是人工的开销,虽说铁不要钱,但是设备啊,损耗啊,全是白野自掏腰包在补贴。 岳霖瞥了赵汾一眼,“陪你了这么久的小铜板,小碎银子,你舍得它们离开你的小窝?这么一离别分开,可能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它们的面了,不心疼,不伤心?” 赵汾捻起一颗银瓜子,上面还刻着自己私底下给它起的名字,轻轻在眼前摇晃几下,“那还能有什么法子,这些小家伙走就走吧,反正我是会想他们的。 到时候我再帮他们寻些弟子和孩子,与它们相比,还是兄长最要紧,也不知道几时能回来,林师答应了,等兄长回来,他会帮我提亲的。” 岳霖轻呵了一声,偷偷看了一眼认真数钱,似乎没听到赵汾说话的白榆,暗自松了一口气。 忽然,从桌子底下又伸出一只小手,怯生生的小声说道,“我...我没钱...” 这是随着王廷珪前来的杨万里,年仅十一。 虽说比赵汾和岳霖都要来的年长,并且,若是只论虚学,经史子集啊,之乎者也啊,更是能甩出这二人几条街。 但是,一旦涉及实学,别说学的比较久的赵汾,便是白野没怎么带的岳霖都能将杨万里吊起来打。 因此,在这几小只里,杨万里就明显气弱几分。 赵汾没好气道,“没钱就继续蹲着。” “哦...” 陈六在门口,屋子里的谈话一字不落的听在耳朵里,独眼目光柔和,原本是要招呼几人上街的,抹了抹眼角,无声无息的转身离去。 白榆将三人的钱拢到一起装进一个小布袋,歪着头想了想,“你们都转过身去,不许回头。” 这才抱起口袋藏在被窝里,然后心满意足的拍了拍。 “好了。” 赵汾看着空荡荡的桌面,收拾好心绪,“糖厂现在应该还在熬制,我们赶紧去吧。” 红糖厂其实是一连串的十几口大锅,从十月底开始,会一直到正月结束。 庄子上的甘蔗其实早就已经用完了,现在的主要是从周边收上来的糖梗,或是说竹蔗。 靠近红糖厂,几人便闻到了弥散在空气中的甜味。 周围有着不少的小土包,几人扒开土层,很快便挖到储藏的糖梗。 赵汾抓住一根,没拉动,“贤侄帮个忙。” 岳霖闻言自然的上前抱住赵汾的腰,显然对于这个称呼已经习惯了,或是说麻木了。 白榆在一旁叮嘱道,“一根就够了。” 庄子上的糖可都是要卖钱的呢。 比起红皮甘蔗,竹蔗的纤维比较多,所以相对就比较硬,赵汾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掰断。 杨万里跃跃欲试,终于有表现的机会了,“我来我来。” 两只手握着糖梗,接着将中间结节搁在膝盖上,“咔...咔...咔...”三声。 然后,他自己不出意外的拿到了最短的那根。 随后几人兴致冲冲的跑进糖厂,将手中的糖梗放进最后一口锅中,再拿起来,糖梗的外面便附着了一层红糖,再轻轻的晃一晃便会凝固。 今年山阴的上元灯节较于往年更加热闹。 这不仅仅是因为宋金短暂的和平,更是因为山阴作为改革试点。 换句话说就是,百姓都有钱了,起码是有了些闲钱。 城中有些大户人家更是挂出了琉璃的灯盏,甚至有的是用白玉雕琢的灯笼。 灯上绘制着山水人物,花卉翎毛等图样。 当然,上元节最多的还是萝卜灯。 白榆一边舔着手上的红糖,眼睛却始终盯着一家店铺内的一盏万眼螺。 也就是在萝卜上剪出了镂空的百花等极其细巧的团案,烛火明灭,透出万眼灯光。 赵汾颠了颠袖子里偷偷藏着的几十文钱,壮着胆子走进店铺。 “掌...掌柜的,你家这万眼螺怎么卖啊。” 那掌柜的也是眼尖,“哟,这不是赵家小郎君么,衙内看上什么,店里的随便拿,不收一颗铜板。” 赵汾有些狐疑道,“这...这不好吧,你认得自家?” 掌柜的佯装不高兴,摆起脸来,“衙内这话就外道了不是?若是没有赵相和白大官人,小的哪有现今的日子,这位小娘子,自家曾经买过一口砖窑,小娘子可还记得?两位小郎君也快里面请。” 白榆原本还有些不好意思,仔细的打量了几眼,面露恍然,“啊,你是城外王庄的王进,王员外。” “小娘子好记性。”王掌柜竖起一根大拇指,“小娘子也随便挑。” 终究是盛情难却,出了店铺,每人的手上又多了一盏灯笼。 赵汾手上的是无骨琉璃灯,白榆的是万眼螺,岳霖手上的则是走马灯,杨万里抹不开面子,没敢要。 这走马灯就有些意思了,从科学技术的发展史来说,它可以算是现代燃气涡轮机的萌芽。 而宋朝人则是应用热气上升,冷气下降的原理,制成了这走马灯。 社戏杂技,百工技艺,那叫一个眼花缭乱。 待到亥时,几人手上的糖也吃完了,开始啃竹蔗。 百姓们渐渐的往寨下江边聚集,赵汾四人挤了个靠前的位置。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总要有人守着这份美好,也正是因为这份美好,付出才叫值得。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一章 各方应对 建康行府,御书房。 相较于民间上元的喜乐,此时的宫中却有些压抑。 河南巨大变故的奏报已经放在赵构的御案之上,南北通道也已经关闭。 从十二月开始,无论是川陕,荆湖还是两淮,都没有百姓能够再南下。 赵构面色冷峻,内心却已经翻江倒海,看了眼依旧悬挂在御书房的苦胆,理智告诉他,现在还不是时候,一定要忍住。 “四位有何计议?”说完,便开始观察几人神态。 赵鼎微眯着眼,老神在在。 李光近日染了风寒,时不时的抬起袖子咳嗽几声。 王庶面色刚毅,他是枢密副使,白野送来的奏报,他是第一个收到的。 秦桧竭力维持着脸上的表情,不带任何情绪,自赵鼎复相以来,他在赵构面前便越来越小心谨慎,因为官家越来越深不可测。 此时官家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是有些铁青的面色却告诉他,官家心绪必然有所起伏。 如今他在朝中的话语权越来越弱,这也许就是个机会,秦桧一咬牙,清了清嗓子率先开口道,“陛下,臣以为,虏廷之中必然发生了变故,但是和议仍在,只要我朝给出诚意,虏廷定然也不至于翻脸,毕竟,两国交战,对谁都没有好处。 臣当年流落北地,与现今的左副元帅完颜宗弼也有几面之缘,此人略通汉家文化,我朝应与之结交,宣以恩德,古人云,待人以德,人必德我。” 不提完颜宗弼还好,这一提,赵构脸上渐渐浮上一丝不悦。 李光轻哼一声,“枢相此言差矣,外夷者,类禽兽也,畏威而不怀德,不可以德服之。” 王庶默默点头附和。 赵构见赵鼎始终一言不发,遂开口问道,“赵卿以为该当如何应对?” 赵鼎睁开眼,缓缓开口,“去岁秋收,各地收获颇丰,虏人数万大军进驻河南,这粮食又该从哪来呢?” 王庶接口道,“河南满地疮痍,百废待兴,要想供养数万兵马,只能从河东,河北调粮。” 赵鼎面露微笑,“那可是上千里啊,同样一件事,我朝只要花一石的粮食,而虏人却要花费十石,况且虏廷不善攻城,但凡虏人有所动作,大可将百姓迁入城中,坚壁清野,时日一长,虏人必然不战自溃。” 秦桧瞪大双眼,这还是他认识的赵鼎么? 坚壁清野,若是从李纲,张浚口中说出来,他都不会意外,甚至李光,王庶也能说,唯独不可能从他赵鼎口中说出。 这可不仅仅只是将百姓迁入城中这么简单,还有收拢物资,拆毁房屋,烧毁农田,砍伐树木等等。 李光笑容轻松,“赵相,收一收,你如今这副嘴脸可有些市井了啊。” 赵鼎有些滑稽的摸摸脸,“哦?是嘛,这么明显?” 王庶也是摇头浅笑。 现在的朝廷虽说并不富裕,没有多少积蓄,但是得看怎么比。 只要不发生全国性的天灾,朝廷想要做任何事都不需要再束手束脚。 打个比方,将一个国家的财政比作一个人的收入,养军的费用便是房贷,俸禄啊,军械,开发等等支出便是吃喝拉撒,都是必要支出。 一个人月薪一万,房贷去了六千多,再加上衣食住行,这还没算平时可能的头疼脑热,你想再让他背车贷,那无异于痴人说梦。 这车贷便是北伐,属于额外支出,在外人看来,你月薪都一万了,现在车又便宜,月供才两三千,不是很轻松么,这就是典型的抛开事实不谈。 绍兴十一年之前的赵构想买车么,自然是想的,架不住没钱啊,于是隔三差五的花上几百块租几天过过瘾。 如今可不一样了,涨工资了啊,还是翻倍,不仅能够买车,还能挑品牌,唯一的问题就是买辆代步车呢还是豪华品牌,区别也只是多攒几个月的首付而已。 赵构也被感染,目光炯炯,“朕七岁习武,不到弱冠之年便拽得硬弓,使得长枪,若是临阵,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不敢说是探囊取物,却也不无可能,要战便战。 赵卿素来周全,剩下的,便交由赵卿全权处置。” 赵鼎拱手。 一众宰执出了御书房,秦桧越加觉得形势紧迫。 一道道军令绕过枢密院,直接从政事堂递交到各路大将手里。 军人对战争的气息最为敏锐,尤其是频繁变动的河南,在扑朔迷离的绍兴九年初,岳飞和刘锜,这两位久经战阵的大将,出于本能,都预感到了事态的严峻。 当接到政事堂的军令之时,更是证实了各自心中的猜测。 岳飞当即下令,辖区各州县加强戒备,巩固城防工事,行营后护军取消一切休沐,每天上午操练,下午歇息,既养精蓄锐,又不废弛军备,不得批准,不得离开军营。 军帐之中,岳云有些好奇,“这军令怎会是从政事堂而来?” 张宪无所谓道,“管他呢,现今的问题是,颍昌府进驻的这一万虏人精骑,若是南下,三五日便能越过汝州抵达邓州,进而威胁襄阳,我们应该早做准备。” 牛皋应和道,“张太尉说的是,依目前的局势,自家们应该移军德安,以备不时之需。” 行营后护军目前只有胜捷军和左军驻扎在均州至信阳一带。 胜捷军六千余人,左军九千人,两军加起来只有一万五千人。 仅靠这一万五千人防守数百城池关隘,显然是不够的。 董先冲岳飞请战道,“踏白军行动迅速,可率先移屯。” 踏白军七千余人,全是骑兵,董先为踏白军统制。 王贵为提举一行事务兼任前军统制,此时缓缓开口道,“既是以备缓急,就应该选调精锐,除踏白军外,前军也可移屯德安,甚至信阳。” 前军足有万人,虽是步兵,却都是久经战阵的老兵,虽然靠前,可依托城池,足以固若金汤。 张宪赞成道,“既如此,中军也可移至德安。” 中军同样是一万老兵,德安囤积着大量的粮草,可作为北上支援的大本营。 众将们你一言我一语讨论了半天,岳飞始终一言不发。 “自家以为,今岁不会有战事。”岳飞终于开口,他获得的情报更多,其中还有白野的布置和分析作为参考,“虏人想要开战,起码要等到明年三四月。” 众将士面露不解之色。 岳飞解释道,“虏人擅长野战,靠的是三大利器,一为战马,二为弓箭,三为重铠。 如今天寒地冻,野战就必须着冬衣,冬装外再挂重铠,行动会非常不方便,况且冬装也会增加马匹负重,金兀术征战多年,绝对不会选择一个不利的时间开战。 还有,如今宋金仍在议和,即便要战,也需要时间筹措,故而极大的可能会是明年,当然,自家们也不能掉以轻心。” 众将士齐声应诺。 待众人走后,岳飞面上罕见的露出愁容,虏人南侵,有三条道,一是川口,二是襄汉,三是淮西。 而且,岳飞料定虏人必定会先犯淮西。 淮西地势平坦,利于马军奔驰作战,与此同时,淮西的驻军也最少。 与岳飞有着同样担忧的刘锜也做出了他的布置。 命后军统制许清,率领本部3000八字军,火速赶往颍州。 要知道,如今的八字军拢共只剩下不到一万,这一下就派出了三分之一,不可谓不重视。 有了这3000精锐,再加上顺昌的三千后护军,两千龙卫军,两万厢军,依托城池,应该足以撑到自家援军。 并且,两位大将都默契的上报政事堂,而不是总领军事的枢密院。 大战进入真正的倒计时。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二章 城会玩 有宋一朝,可以说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市民社会。 按教科书上的说法,大规模的城市化改变了原来农业社会的结构,大量的商人,手工业者,小业主等等构成了市民阶层的主体,同时也标志着社会市民阶级的产生。 而现代所谓的农村户口,居民户口,正是源自这里的乡村户,坊郭户,其中还包括暂住证啊,居作一年,即听附籍啊,全是老祖宗玩剩下的。 所以,有时候了解的越多,越觉得某个群体是智障。 招商会虽说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但是,这个时代可没有火车灰机,鬼知道那些商户什么时候赶到。 况且,哪怕是现代社会的某某展会,不也是要提前一两天到么。 这里就又多出一个问题,这些人住哪。 白野是懒癌晚期患者,来到这大宋近二十年,还没怎么正经逛过一次街。 在李孟博的软磨硬泡之下,也只能跟着进城挑选招待场所。 去年大火没有怎么波及所谓的富人区,因此,想要找个相对体面的酒楼或是茶馆应是不难。 又因为属于私人的招商会,霸占官办的酒楼就有些不合适了。 白野不喜欢纵马进城,故而,两人又将马匹交由城防兵卒看管。 进了城,叫上一个滴滴打驴,晃晃悠悠开始闲逛。 城中酒楼高入天,烹龙煮凤味肥鲜。 公孙下马闻香醉,一饮不惜费万钱。 招贵客,引高贤。楼上笙歌列管弦。 百般美术珍羞味,四面阑干彩画檐。 这是话本《赵伯升茶肆遇仁宗》中的一首鹧鸪天,描绘的是东京汴梁的盛景。 顺昌自然是有所不如的,却也是绣旗相招,遮天蔽日。 白野脸色有些古怪,酒吧一条街? 有的酒楼门口还会有迎宾伙计,头戴方顶样头巾,身穿罗衫,脚下是丝鞋净袜,也不冻得慌。 见着过路之人便会喊上一句客官里边请。 其中也不乏女子迎宾的酒楼。 白野扯了扯缰绳,凑到李孟博身边小声道,“你确定这是正经吃饭喝酒的地方?自家也是经营酒楼的,你诓不了我。” 李孟博笑得那叫一个开心,“不信啊?进去瞧瞧不就是了。” “会仙楼。”白野抬头看了看匾额,“走,进去看看。” 进了酒楼,喧闹之声便开始萦绕于耳,也就是大厅,白野粗粗的数了数,少说也有三十余桌。 再往里便是天井,两廊是各列小室,也就是包厢了。 酒楼里还有吹拉弹唱的歌舞伎乐,有的吹箫,有的弹阮,有的吟诗诵曲,也有杂耍。 要的就是一个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宾至如归的感觉。 白野摸着下巴,“有些意思啊。” 相比于醉贤楼的焚香抚琴,这里显然更接地气。 李孟博故作神秘道,“这才哪儿到哪儿,为兄再带你去看看别家,这里待客有失体面。” 又看了几家,就当白野有些不耐烦之际,李孟博眼前一亮,“就是这儿了。” “清风楼,名字倒是不错。”白野点点头,他是知道秦楼楚馆的门口都会悬挂红栀子灯的,因此也放心的跟着李孟博往里走。 这家酒楼的规模不小,主廊长百余步,服务员也不少,廊道两边都排满了,足有上百人。 只是,怎么一个个都浓妆艳抹,环肥燕瘦,莺歌燕舞。 “这...” 李孟博摆摆手,目不转睛道,“酒楼酒楼,自然是有荤有素嘛,没有荤腥,那不是倒人胃口吗?再说了,饱暖思淫欲,你以为人人都如你一般啊? 既然是招待,自然要想法子让主顾们开心啊,举杯推盏邀美人共话,醉了,醺醺在花团锦簇中品尝秀色,什么生意谈不成。” 白野额头青筋跳了跳,感情这全是三pei啊,不过不得不说,我们的小李同志是懂得接待的,城会玩。 “去茶馆看看吧。”白野将李孟博拖出酒楼。 “松手,松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李孟博整理着衣物,眼珠子一转,“城东的朱七郎茶坊不错。” 白野目光狐疑,“确定是喝茶的地方?” “茶坊,茶坊,不喝茶喝什么?” “再信你一次,带路吧。” 李孟博边走边说,“你可莫要小瞧了这茶坊,与山阴那种小地方不同,不说各色的糕点,便是酒菜面饭也是应有尽有,你就放心吧。” “打住!”白野连忙摆手,“从你嘴里出来的放心才最让人不放心。” “咳咳,到了你就知道了。” 不多大一会,两人已经来到朱七郎茶坊的门前,白野耸了耸鼻子,怎么有股脂粉气,心中隐隐感觉不妙。 进入茶坊,立马就有小厮上来将二人往里边领,嘴里还不停介绍着。 与酒楼的设计差不多,同样是一个大厅,不同的是,大厅中间竟然建有浴池,此时正冒着热气。 四周还有十余位开襟小娘在服侍,一边泡澡,一边喝茶。 这怎么和岛国大电影里的场景有些相像啊。 李孟博咧开嘴,“怎么样,不错吧?生意嘛,坦诚相见才能长长久久。” 白野满头黑线,好家伙,竟然还是个花茶坊,还真是长见识了。 看着白野越来越黑的脸色,李孟博赶紧找补,“哎呀,不喜欢还可以再换嘛,走走走,再去找找。” 白野抬头看着匾额上的“周二郎茶肆”,有些麻木的问道,“你确定这里是以茶会友的地方吧。” 李孟博胸脯拍的邦邦响,“那是自然,自家你还有什么信不过的。” “呵呵...” 这家茶肆明显就正规不少,没有浓妆艳抹,也没有开襟小娘。 二人找了个空位坐下,立马就有小厮抱着一本簿册过来。 哟,有点意思了啊,看来这家茶楼确实有几分实力,都有正经菜单。 白野甫一翻开,眉头便皱了起来。 李寡妇,二十又一,肤白貌美... 再翻一页,唐红,二十又四... 白野指着簿册上的信息,“这...” 小厮躬着身子,“怎么,客官不满意?放心,小的这里还有。” 说着,竟是从怀里掏出了一支...画轴?! “不不,不用了,你先下去。” 那小厮有些遗憾,“那客官有事再叫我。” 好家伙,人情茶坊啊,还是世纪佳缘那... 水浒里面王婆的茶肆好像就是这个营生。 “诶诶诶,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白野恨恨的撒开李孟博的衣领,“你我很闲是吧?” 李孟博弹了弹衣服,一脸满不在意道,“哎呀,弟妹回返之后你崩的太紧了,劳逸结合没坏处的。” 白野愣神片刻,心头微暖,轻声道,“自家心里有数。” “行了,不逗你了,招待的地方早就寻到了,情景雅致,还有山水园林,此时梅花开的正旺呢。” “当真?” 李孟博骑上小毛驴,“不信你可以自己去问宁计嘛,定钱都给了。” 白野摇摇头,这才放下心来,跟着去还车,不对,还驴。 还真是风流大宋啊。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三章 宗干入宫 绍兴九年二月丁巳(初六),又或是说天眷二年。 金国皇帝完颜亶刚刚大婚三日。 这天刚刚入夜,太傅完颜宗干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悸动,大声吩咐,“来人,备车!” 大夫人徒丹氏好奇问道,“这么晚了,是要去哪儿?” 完颜宗干的双目如同黑夜里的深潭,“进宫。” 徒丹氏连忙劝道,“郎主方才大婚,有事不如明日再议啊,若是惹得郎主不喜...” 宗干摆手打断夫人的话语,在仆人的搀扶下坐进了马车。 完颜亶自上次饮酒被宗干责罚之后,一直滴酒不沾。 平日里,宗干见完颜亶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又多少有些于心不忍,便决定为完颜亶完婚,对象便是裴满达之女。 此女不仅长得漂亮,又聪慧干达,完颜亶极为爱护,方才完婚,此时应当最是如胶似漆的时候。 然而,当完颜宗干来到宵衣殿之时,发现完颜亶竟然不在,于是对裴满氏问道,“皇上呢?” 裴满氏知道自家皇上对这位太傅是又敬又怕,如实答道,“皇上在稽古殿听宇文先生讲书。” 完颜宗干点点头,眼底流出几丝赞许,来到稽古殿,完颜亶和宇文虚中果然都在。 见宗干来了,宇文虚中赶忙起身行礼,同时心下好奇,这么晚了,他来做什么。 完颜亶命内侍搬来锦杌,“太傅请坐。” 宗干因为前些时日中风,行动有所不便,在内侍搀扶坐下后开口问道,“今日先生讲的是哪本书啊?” 语气还算客气,毕竟对于宇文虚中的学识还是有几分佩服的。 宇文虚中原是宋人,大观三年进士,官至资政殿大学士,可惜,出使金国后被扣,被迫官礼部尚书,翰林学士承旨,不过借着被尊称国师的这段时间里,他一直想尽办法潜移默化的影响完颜亶的执政方针,为证理念。 听到宗干的问话,宇文虚中低着头如实答道,“回太傅,下官今日讲的是《贞观政要》。” “好!这书自家也读过,更是读了三遍。”这些年来,完颜宗干读书之多,看书之勤,满朝闻名。 他拿过书册随意的翻着,“李世明乃有为之君,他说,朕历观前代拨乱创业之主,生长民间,皆识达情伪,罕至于败亡,逮乎继世守文之君,生而富贵,不知疾苦,动至夷灭。” 完颜亶有些懵懂,宇文虚中却是屏息不语。 “我大金国也是一样。”完颜宗干放下书,面露追忆之色继续说道,“当年,太祖起兵灭辽,君臣一体,上下齐心,无坚不摧,无难不克,遂成大业。” 转而神情一肃,“可一旦大业初成,许多王公贵族便骄奢淫逸,雄心不在,如此以往,天下再大,也覆亡有日。” 宇文虚中微微凑近完颜亶解释道,“这叫创业难,守业更难。” “不错!守业难,继业更是难上加难,可唯有继业,方不负皇天后土。”完颜宗干的的脸色越加深沉,从怀里掏出一沓奏报,“陕西,河南之地,百战所得,怎么能轻易付于他人?” 完颜亶接过,上面全是完颜昌私自调动,以及假传御旨的证据,自议和以来,朝堂上的争吵,他看在眼里,却都无力裁决,虽然已经继位两年,可依旧如同一个吉祥物一般。 但是,对于割地之事,他还是偏向于宗干,于是谨慎答道,“太傅说的极是。” 宇文虚中作为宋人,素来心系宋廷,自然乐意见得金国将陕西,河南两地归还给大宋。 可对于宗磐,宗干两系的争吵,他不能有任何想法,只能保持沉默。 宗干突然转头看向宇文虚中,“国师以为,谷神会出山么?” 谷神,也就是完颜希尹,为人缜密多智,通晓本族祖先之法度,女真人称其“萨满”,以为通神人的智者,更是女真文字的创制者。 他在女真人心目中的地位,就如同孔子在汉人中的地位,影响力可见一般。 宇文虚中先是一愣,继而心中大急,当年完颜宗干留下谷神,莫不是就为了日后对付宗磐?若是宗磐一系失势,大宋危矣。 但是他不能表现出来,故作惊讶的问道,“太傅欲要召谷神回朝?” 宗干点头。 宇文虚中再没有侥幸的心思,一颗心跌入谷底,宗翰之死,谷神心中肯定燃烧着复仇的怒火。 一旦将谷神的复仇之火引入朝堂,加上他在民间的声望,配合宗干一系,宗磐,挞懒等人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 虽然想通了一切,却无力阻拦,只能如实答道,“皇上相召,谷神不会推辞。” 完颜宗干根本没有询问完颜亶的意思,开口道,“既如此,就请国师代皇上草拟一道圣旨,召谷神速来御寨。” 待两名内侍捧来笔墨,宇文虚中问道,“不知太傅欲要拟授何职?” 宗干抚须的手有些颤抖,语气却异常沉稳,“依旧原任,尚书左丞相兼侍中。” 两人对话,似乎都绕开了完颜亶,一个是习惯使然,而另一个则是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引得完颜亶对宗干的不满。 宇文虚中闻言一时愣住。 宗干见状,有些自得的笑道,“国师勿用担心,完颜宗隽非但不罢,反而擢升为太保,跟自家一起共领三省。” 宇文虚中不得不佩服宗干的老辣。 宗隽明升太保,实际上夺去实权,宗干一派却徒然增添一员重臣,此消彼长。 他已经可以从中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有那么一刻呆愣愣的看着铺展在御案上的宣纸,似乎看到了无数血淋淋的头颅在宣纸上滚动,其中不乏大宋的将士和百姓。 就在宇文虚中拟旨之时,宗干这才向完颜亶解释道,“去年将谷神贬回冷山,那是要保他,而去年保他,就是为了今日用他,朝中以谷神为左丞相,必定大折蒲鲁虎的气焰...” 待宇文虚中拟好诏书,完颜亶亲自誊写。 誊写完毕后,完颜宗干又道,“希尹还朝,贵在神速,倘若走漏风声,恐生变故。” 完颜亶有些不明就里,“太傅的意思是...” “给希尹的诏书今晚秘密发出。” 宇文虚中低着头,他知道,这同样是防着自己通风报信。 金廷日后若是由这头猛虎执政,对于大宋来说,丝毫不亚于十万精兵,这无异于是一场灾难。 宇文虚中此刻心如刀绞,他真的没有办法,什么也做不了。 别说流泪,甚至都不能流露出一丝丝痛苦的表情。 隐晦的瞥了眼胸有成竹的完颜宗干,脑中闪现一个可怕的念头,血溅五步,哪怕是拼个同归于尽。 可即便此刻的宗干有疾在身,终究是一员悍将,又哪是自己可以搏杀的对象。 难道,真的是天亡我大宋吗?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四章 春暖花开 “爹爹,御寨来人了!” 一天两夜之后,正在暖炕上熟睡的完颜希尹被儿子把答摇醒。 完颜希尹昨夜喝了半宿的酒,醉的一塌糊涂。 听到御寨来人,顿时酒醒大半,从炕上一跃而起。 来人是近侍局提点萧肆,等他宣读完诏书,完颜希尹瞪大双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直至萧肆笑嘻嘻的说道,“恭喜左丞相,如今官复原职了。” 完颜希尹这才反应过来,带着几个孩子拜谢领旨。 他压根都没想到自己还有机会再度进入朝廷中枢。 只要宗磐依旧在朝,他这个宗翰的死党就只能一辈子呆在冷山。 喜悦归喜悦,对于郎主的复用,他仍旧有所不解。 长子完颜把答取了些金饼银饼,足有上百两,重谢萧肆,同时安排酒席。 几盅热酒下肚,萧肆的面色已经开始微微泛红,“左丞相蛰居冷山,故而有所不知,朝廷正在和江南议和,太师和左丞相欲要将河南与陕西赐还给江南。 左副元帅更是直接假传御旨,抽空了两地的军备,如今和太傅整日争执不休,已势同水火。” 听到这里,完颜希尹明白了,斡本为自己官复原职,就是要自己入朝对付蒲鲁虎等人。 可即便明知是为他人手中刀斧,一想到可以复仇,完颜希尹根本没有理由拒绝。 冷山是完颜希尹的家族驻地,气候寒冷,十分荒凉,一年四季多被冻指裂肤的寒冷包围着。 得知谷神复相,整个冷山寨却充斥着喜意。 现今才是二月,冰雪尚未消融,春寒料峭,但山寨内外很快就挤满了兴奋的族人。 萧肆又饮了几杯,坐着的身子都已经开始微微摇晃,脑海却仍有一丝清明,催促完颜希尹尽早启程。 希尹告辞一声,出了暖阁准备回去收拾行装,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这人便是宋之苏武,洪皓。 建炎三年,洪皓临危受命出使金国,但彼时金国正值强盛,宋廷甚至连像样的抵抗都做不到,又如何可能和议。 金人看中其才学,逼迫他到金廷操纵的伪齐刘豫政权去当官,被严词拒绝。 刀斧加身依旧面不改色,从容而行,有女真贵族深受感动,亲自下跪求免洪皓一死,洪皓这才得以活命,流放冷山。 初到冷山,洪皓以他渊博的学识和聪明才智,很快得到了完颜希尹的赏识,并破例让他教授自己的几个儿子读书。 洪皓时刻不忘自己的使命,一有机会就劝金国贵族与宋议和,止戈休武。 希尹对长子把答说道,“去请洪先生。” 把答领命。 不一会儿,洪皓到来,此时希尹正准备坐上马车,微微颌首,言语客气,“把答,漫带还需要先生的教诲,谷神也离不开先生,恳望先生一同前往御寨。” 洪皓浅浅一笑,“国相复职,可喜可贺,只是不知国相因何复职?” 完颜希尹容光焕发,抖擞精神道,“太傅召见,杀蒲鲁虎。” 洪皓闻言,面色就是一沉,要是蒲鲁虎摒弃前嫌召见,杀太傅,他倒是愿意跟着,摇头道,“洪皓不愿杀人。” “先生不用杀人,先生只是帮希尹赞画。” 也就是当幕僚。 洪皓毅然决绝道,“洪皓可以辅周,却不敢助纣。” 听到这话,完颜希尹脸上一下子就没有了喜意,他是真的爱惜洪皓的才华,再次语重心长的劝道,“宇文虚中与先生一般,同为宋人,如今已然贵为国师,先生难道不想见见昔日好友?” 听到这话,洪皓明显有些意动。 北上的同僚死的死,降的降,宇文虚中是为数不多和他一般还在坚持的人。 南归遥遥无期,他根本不敢奢望宋廷能打到这里,不对,南归?南归... 这也许是个机会,完颜希尹重返朝堂,宗干和宗磐必有一方落败,可无论谁胜谁负,难免是一场轩然大波。 再加上叔通兄如今的权势,说不得真有一线南归的可能。 洪皓打定主意,点头道,“好,自家随国相前往御寨。” 完颜希尹大喜,拉着洪皓坐上马车。 .......................... 随着许清率领的三千八字军赶到顺昌,颍州的防御压力大减。 但是,与此同时又出现了新的问题,防区。 现在顺昌的正规军有三支,三千后护军,三千八字军,还有白野的两千龙卫军。 龙卫军才刚刚开始操演兵器,除了一营400人的背嵬军,其实并没有多少战斗力。 这营寨的布置就值得研究了。 府衙内,陈规,白野,许清,还有后护军的统制周恒已经商讨了两天了。 终于定下应急方略。 龙卫军驻地不变,依旧是在城外十余里处的颍水南岸。 八字军最是精锐,北上五十里进驻颍水北岸的太和县,此地距离陈州已不过二百余里。 至于三千后护军则驻防城西三十余里的栎头镇。 这样,无论是颍昌府还是陈州有变,其余两军都来得及进城布防。 看了看天色,白野启程回返军营,剩下的粮草供应啊,军械督造啊,都没有自己的事情。 城外的官道上行驶着一驾马车,里面坐着赶回来的薛芸灵三人。 此行如愿的被裴氏收为义女,也到了山阴。 若不是在不知情的前提下表明了心意,恐怕她连在他面前说话的勇气都没有吧。 那不仅仅是彼此身份上带来的差距。 再说那青甸园的唐家嫡女,岁不过及笄,已经可以帮忙打理偌大的产业。 与薛芸灵的心事重重,患得患失不同,赶路虽然辛苦,如意,绣娘二人这一路都是叽叽喳喳的兴奋的不行。 薛芸灵忽然愣住,官道上没有灯火,显得有些暗,一道模糊的身影正迎面走来。 那人手里拿着一根不知道哪里捡来的木棍,呼呼的随意的挥舞着,自得其乐。 如意顺着薛芸灵的目光看去,“瞧那衣着,应是个士子,怎的,也想学我们白大官人从军?” 随后又是一阵咯咯乱笑。 薛芸灵放下帷幔,无奈的摇摇头。 距离越来越近,那个穿着儒袍的男子微微让开了身子,手腕一抖甩了几个“剑花”。 夜风中传出隐隐约约的歌声。 “...半城烟沙,兵临池下,金戈铁马,替谁争天下,一将成万骨枯,多少白发送走黑发...” 古怪繁复的调子,浅白的唱词。 “停车!” 白野还沉醉在凄美的画面中呢,听到身后的动静,慢慢的转过身。 马车前挂着灯笼,只见一个身材曼妙的女子,双手捧心,就这么俏生生的站在那里。 白野眯着眼确认了好一会,然后笑了笑,“回来了啊?” 那不知是怎样的温暖,从身体上蔓延而来,薛芸灵也笑了起来,可一时间还没找到想说的话。 只轻轻的嗯了一声。 一缕微风吹过,刹那春暖花开。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五章 喝多了 城外的灾民基本上都已经住进了新房。 虽说家具之类的七七八八需要自己挣,但是,人人都觉着生活充满着盼头。 夜色静谧,空旷的城外,只有那小小的一盏灯笼,照耀女子脚下的方寸之间。 白野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这是非常罕见的,问一句此行是否顺利?好像是废话,有没有被欺负?好像也是废话。 张张嘴,始终没有一句话到嘴边。 薛芸灵笑靥如花,“姐姐待我极好,国...阿娘叮嘱你记得要好好吃饭,蕙仙(唐婉)妹妹让你记得给她写信,还有护身符一定要随身带着,陈六叔说不用记挂山阴,还有林师,李师,书院的学子...” 絮絮叨叨,絮絮叨叨,夜晚的风吹来,将薛芸灵柔和的嗓音沁在那风声和早春的虫鸣之中。 白野的脸上浮现一丝柔和的微笑,“诶,那就好。” “白郎还要回军营么?不若先让车夫送你?” 白野想了想,“算了,今晚住民报吧,介不介意自家蹭个车?” 薛芸灵掩嘴轻笑,提着灯笼一引,“白大官人请。” 白野眉头一挑,“看赏!” 马车还算宽敞,四个人也不显得拥挤。 如意和绣娘正要行礼,被白野伸手打断。 马车缓缓的开始向城中驶去。 车厢内没有烛火,虽然不至于说是伸手不见五指,却也着实难辨事物。 白野和薛芸灵肩并肩坐在最里面,薛芸灵的青葱手指在身侧动了动,然后轻轻的握住白野的手。 入手有些冰凉,白野捏了捏抱在怀里,随着车厢的摇晃,一股倦意袭来,身子渐渐的软倒在薛芸灵的肩上。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一个颠簸,白野迷迷糊糊的睁眼,下意识的擦了擦嘴角,“到...到啦?” 薛芸灵撩开帷幔,“还有两条街,白...官人可以再睡一会。” “啊...”白野慢慢的回魂,“自家就在这里下吧,再走就不顺路了。” 说着便起身跳下了马车,此时天空下起了苗苗细雨,白野不禁打了个哆嗦。 “如意姐姐,你们先回吧,我去送送官人。” 绣娘摸出一把伞,“姑娘,伞!” 当薛芸灵准备下马车之时,如意悄悄的在其耳边说了三个字,“别回来!” 薛芸灵低头撑开伞,脸上带了淡淡的红晕,才没有听到呢... 倾伞,便如故?要是下的不是雨,而是雪的话,算不算白首到老呢。 白野觉得自己忽然想起这些词语,有些尴尬。 薛芸灵歪着头,“走啊?” “哦...哦。” “姐姐教了我很多,但是,我就是担心会办不好,姐姐还说,若是可以,让...让我给官人留下血脉...” 说到后半句的时候已经细弱蚊蝇,薛芸灵睫毛轻眨,视线微低,两颊已然通红。 白野没听到后半句,自然的说道,“不怕,以后见的多了自然就不担心了,你只要记着,你身后站着的不仅是我,还有我家先生,师娘,以及山阴那么多靠着我们吃饭的百姓,是不是就不怕了?” 薛芸灵听了这话,一时间不知道是该遗憾还是庆幸,“奴家省得。” “咕噜...” 刚刚平复心情,随着肚子的动静,薛芸灵再次双颊绯红。 白野笑道,“还没吃晚饭?正巧,自家也饿了,走,去寻个地方吃些东西。” 薛芸灵低低的嗯了一声,将伞柄递了过去。 白野很自然的接了过来。 不需要言语,连眼神都不需要,递伞接伞的动作很自然,仿佛已经做过了无数次。 时间仿佛又回到了几个月前。 白野撑着伞,与她并肩走在雨中的小巷。 不同于酒吧一条街的喧嚣,秀文街上大多都是小饭馆,一楼做生意,二楼住人,充斥着生活的烟火气。 一眼望去,竟然有五家铁锅炖骨头,门外的旗帆上写着正宗青甸园大骨头,正宗山阴大骨头...也不知道哪家才是真的正宗。 就怕后面突然跟一个百年老店,那就真的是不打自招了。 铁锅生出的热雾,从各家向外飘溢着,混着那极浓郁的肉香,在这寒冷的夜里显得无比诱人。 白野挑了家干净些的铺子,也没问薛芸灵的意见便走了进去。 铁锅炖骨头用的是炕锅,厚厚的门帘掀开后,迎面而来便是一股热浪。 生意不咸不淡,只有两桌客人,因为整间屋子也只摆了五张炕桌。 食客的注意力全部都在那喷香的肉骨和酒水上,根本没有注意到进来了一对年轻男女。 白野和薛芸灵走到最里面,还没有落座,便听到身后传来了激烈的争吵。 一个食客将酒盅重重的放在桌上,有些唉声叹气,“怕是又要打仗咯,后护军的将士还没走,前几日,自家又瞧见从南边来了一支大军,足有数千人呢。” 同桌的另一个食客附和道,“那可不,人人脸上都刺了赤心报国,誓杀金贼,那可是咱大宋的精锐,八字军!” 另一桌的食客冷哼一声,“什么八字军九字军的,要我说,自家就只信得过城外的龙卫军,只要小郎君在,自家就不怕。” 第一桌的客人憋的满脸通红,也可能是酒意上头,“你...你懂什么,小郎君为人自然没的说,可终究是文人,龙卫军又是新军,战场之上还是得靠那些百战精锐。” 另一桌也不甘示弱,扯着嗓子道,“文人怎么了?那叫儒将,儒将懂不懂?谈...谈...谈什么灰灰灭烟!” 他的同伴扯了扯他的袖子,“那叫谈笑间强撸灰飞烟灭。” “对对,灰飞烟灭,你个粗胚懂什么?” 老板在后厨听着吵架声,赶紧出来打圆场,好不容易才把这两桌客人安抚好,看见角落阴影里新来的两位客人。 那对年轻男女并未坐下,气氛显得有些尴尬,他不由觉得好生奇怪,心想人家吵架,关你们什么事啊。 这家铺子的炕桌很干净,便是容易积灰的炕沿也擦的纤尘不染,这店家显然极为爱护。 身后的两桌客人又吵了起来,那店家也是无奈,直到走近,那老板张大嘴,有些惊讶。 白野示意噤声,店家忙不迭的点头,还悄咪咪的往身后瞧了一眼,压低嗓音道,“小郎君要吃点什么。” 白野望向坐在对面的薛芸灵,想听听她的意思,可薛芸灵只是低着头,没有说话。 老板试探着说道,“要不...就来招牌的猪肉大骨汤?” 见薛芸灵依旧没有说话的意思,白野点头,顺便要了两碗米饭。 老板是个很干净利落的人,自作主张的先上了几盘腌菜便去后厨准备。 过了好一会,薛芸灵才抬起头,目光中带着担忧,按理说,大夫人没有身孕,她是不可能要孩子的,可姐姐既然说了那样的话,再加上方才食客的争吵,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真...真的要打仗了?” 白野夹了一筷子腌菜,清脆爽口,就是有些咸了,虽说盐价便宜了,可也用不着这么造吧,放下筷子,平静的说道,“嗯,而且会是一场持续的大战,直到宋金一方彻底落败。” “那...” “放心吧,自家不会有事的,三日后便是招商会了,这几日,你往宁计那边多跑跑,他现在身上事情也多,顺昌民报可能就要你接手打理了。” 白野看着她有些瘦弱的肩头,有些于心不忍,可也没有别的法子了,还是老问题,缺人。 薛芸灵目光坚定,用力的点点头,“奴家知道了。” 老板端着一口小铁锅,里面是冒着热气的大块猪骨,打断了两人的谈话,接着又端上来几个现炒的小菜。 安静的角落里只听得到炕下隐隐约约噼啪的柴裂声。 铁锅依旧在冒着热气,她的小脸在雾的那边,秀丽无比,朦朦胧胧,宛如一幅绝美的画卷。 因为她本身就很好看。 除了某个显眼的部位,小小的身子被棉衣裹住,低着头,轻轻的呼着热气,小心翼翼的咬着骨头上的肉丝,模样可爱,好似小猫一般。 粗犷的铁锅炖骨头,竟被她吃出了秀气的感觉,仿佛吃的不是骨头,而是南方精致的糕点,可吃的再如何秀气,速度却丝毫不慢,没多大一会,她身前的桌上便堆满了干干净净的骨头。 显然这一路上是真没怎么好好吃东西。 她的脸不知不觉间有些泛红,不知道是不是火炕烧的太旺,还是猪骨有些烫,又或是感受到某道不肯移走的目光。 最终证明,原因是后者。 薛芸灵抬头看向白野,“你怎么不吃?” 白野一只手撑着脸,“我要是说秀色可餐,你会不会觉得很俗?” 薛芸灵一时间有些乱了,筷子险些没有拿稳。 正巧此时店家又拿了一壶酒过来,“小郎君,这是自家学着酿的黄酒,您尝尝。” 他觉得白野应该会喜欢家乡的酒吧。 白野没有拒绝,笑着点点头,“谢谢。” 店家搓着手,“那你们慢用。” 白野给薛芸灵倒了一杯,“自家不能饮酒,你尝尝吧,也是人家一份心意。” 薛芸灵端起酒盅,浅浅的抿了一口,只是一小口,脸便红了起来。 白野笑道,“算了,你也不能喝。” 薛芸灵有些不服气,嘟起嘴,嘴上还亮晶晶的闪着油光,“奴家会喝的。” “好好好。” 白野并没有吃多少,在碗下压了几颗银瓜子,牵着薛芸灵出了铺子。 两人一时间又没有说话。 薛芸灵忽然抬起头,目光灼灼的盯着白野,“奴家好开心,好像做梦一般。” 白野将伞换到左手,右手搂住她的腰肢,“现在呢?” 薛芸灵视线微垂,眼睫微颤,忽然以手掩唇,轻轻的打了个嗝。 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道,“好...好像喝多了。” “那你明天酒醒该头疼了。” 薛芸灵轻轻锤了一下白野的肩膀,“不许笑。” “哈哈哈。” “哎呀,不许再笑了。” “哈哈哈...”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六章 佩服 听雨轩。 名字极为雅致的一间茶楼。 楼层不高,从外面看最高的主楼也就是三层结构,内里占地却是极大。 整座茶楼呈四方的口子结构,前堂中央的天井宽大,还摆着一口所谓的聚财大缸,缸里堆叠着奇石,石头之上是一只雕琢精美的铜制蟾蜍,对比环境布置,难免就显得有几分俗气。 再往里便是假山亭石,奇木花卉,布置的虽小,却也十分精美。 若是需要,有些盆景还可以移开,搭上一个临时的舞台,无论是赏舞听戏,都是一个绝佳之选。 周围是一间间的雅舍,充盈着各种文字书画,瓷器漆器,确实是文人墨客相聚的风雅之地。 白野面色古怪,这茶坊的布置和自己钱塘醉贤楼,多少有几分相似之处。 最大的不同可能便是此处没有水榭,做不得流觞曲水。 这个也好理解,颍州不比江南,诸如荷花池,鲤鱼池最关键的就在于活水,否则日子久了,水臭漫天,再雅致的园景也毁了。 除非是时常清淤,不过这样一来,花费就有些惊人了,当然,实在有钱的另说。 白野原本还挺满意的,直到...转出来一群,开!襟!小!娘! 李孟博歪着头看天,有些心虚的吹着口哨,你自己喜欢吃素,总不能让大家都不开荤吧,忒霸道... 好歹衣襟开的还不算过分,事到如今,白野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认了。 宁计小跑着过来,“东家,人都快到了。” 白野点点头,“嗯,都引到大厅吧。” 正厅很大,足以容纳上百人。 白野坐在一扇山水屏风后面,“芸灵,今日来的这些商户你都得记着,以后少不了与他们打交道。” “嗯。” 今日几人都穿着新式的汉服,原本都是秋衣,若是在外面,还是有些冷的,好在厅里炉火烧的旺。 座次上有的摆了铭牌,李孟博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把折扇,在大厅中左瞧瞧,又看看,时不时的还扇两下,倒还真能称得上是玉面小郎君。 屏风后头的宁计小声说道,“这是梁溪的孙墨,他的二伯正是如今的礼部尚书孙近。” 这名字有些熟啊,白野问道,“这孙近是不是和枢相有些瓜葛?” 宁计恭敬回道,“东家有所不知,原先张守张相公请辞之时,赵相举荐如今的李相,而枢相举荐之人,正是这孙近,不过,不知为何,此二人原本亲密的关系变得有些貌合神离。” 白野多看了两眼,没有说话,秦桧原本最大的价值,就是保障南方本土士族的利益不受朝局影响。 结果,赵鼎上台,同样不侵占这些土豪的利益,至于量地,本就理亏,亏得也是心服口服,况且,人家也做了“补偿”。 这无异于断了秦桧的一条臂膀,他现在唯一的依仗,也就只剩下金人了。 白野心头微动,“秦府最近可有动作?” “没有,甚至可以说是门可罗雀,不过...” “有话直说。” “枢相秘密会见了一次勾龙如渊。” 白野皱眉,“这又是何人?” 宁计如数家珍,“原先是中书舍人,前不久刚刚升直学士院,有才干,有野心,却偏喜溜须拍马,引得赵相不喜,便转投了枢相。 一夜密谈之后,枢密院即发公文,擢升其为楚州宣抚使,并携带大批军粮供给韩太尉。” 白野皱着眉,手指无意识的敲着大腿,枢密院与中书门下对掌文,武大权,北宋前期中书门下的长官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南宋因为战时需要,改称知枢密院事,统一并入枢密院。 所以,秦桧的任命没有问题,问题就是太巧了,而且,为什么会是楚州。 按正常人的逻辑,要是走后门,谁不想去一个有油水的地方。 若是北宋时期,楚州自然是富庶之地,但现在不同,那是前线,宋金在楚州拉扯了近十年,生产体系早已崩坏,秦桧突然转性,要去搞建设?骗鬼呢。 前线?白野一拍大腿,这就对了,这个勾龙如渊绝对有问题,送军粮只是个幌子,真正的目的应该是替秦桧给虏人报信。 这是通敌,秦桧若是用自己的族人或是亲信,事情败露的话就是黄泥拉裤裆,用勾龙如渊就不一样。 一来此人与自家先生有嫌隙,叛国就说得通了,二来,一旦东窗事发,他也能一推二五六,彻底抛开嫌疑。 至于秦桧是怎么说服,又是使用何种手段,那不重要。 “给我盯死这勾龙如渊,回头我写封信快马送给韩太尉,稍有异动即刻拿下。” “诺。” 希望这家伙够聪明,能够捏着与秦桧往来的实证,要不然,这就是秦桧丢出来的一枚死棋。 不过以秦桧谨慎的性格,想要实证的可能性不大。 外面依旧在进人,不出意外,绝大部分都有着官员背景,最小的也是一地判官,余下的小部分多多少少与朝廷也有牵扯。 宁计一声惊咦,“他怎么来了?” 白野透过屏风的缝隙看去,白衣墨发,五官棱角分明,腰上环着玉带,富贵非常,有些好奇道,“衙内?” 宁计点点头,“秦熺。” 嚯,大衙内啊,倒确实有些人模狗样的。 白野起身,“走吧,人也到的差不多了。” 转出屏风,白野走到大厅中央与李孟博站到一起,立马就是场中最靓的仔...之一,身侧落后一步还站在眉眼低垂的薛芸灵。 白野一挥手,立时便有一群开襟小娘手捧托盘上来,托盘上是几张纸。 “诸位远来,这是一点见面礼,不成敬意,哎呀,忘了自我介绍,鄙人便是青甸园的东家,当然,有几位老主顾,自家还是见过的。” 立马就有几人满脸骄傲的冲白野点头,遥遥拱手。 纸上是基础的汉服样图,男女各一份,至于是嗤之以鼻,还是自己穿,又或是拿去卖,都随意,这需要一个过程。 反正穿在白野几人身上是好看的,至于其他人,那就因人而异了。 舒适性也不是现下的服饰能比的。 白野拍拍手,众人的目光再次聚焦,“此次招商呢,是为渡口配套和快速路,诸位都是商业的佼佼者,颍州总计超过十五万户,再加上西边的蔡州,南面的光州,决计不下于四十万,并且,颍州还是连接南北的要地,其中含义,相信诸位都能明白。” 厅中一时间鸦雀无声,人多好做生意,这个大家知道,可这和修路又有什么关系呢。 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起身,这是位老主顾了,操着一口南方口音,“嘿嘿,小郎君不妨说的再细致些,自家自然是信得过小郎君,可其他人就...” 有人点头附和,有人继续保持沉默。 白野笑了笑,“相信诸位都已经去看过渡口的工地,大家扪心自问,若是运送货物,是走快速路呢,还是走泥泞的官道?” “那自然是快速路了。” 白野一摊手,“你看,这生意不就来了?一车货物,少说价值数贯,甚至数十上百贯,那你们愿不愿花费不超过两百文走快速路的?” 原定就是50-200文,普通人家自然是舍不得的,可普通人家也没有马车啊。 最关键的还有时效性,十几里的路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若是走官道,少说也得一个时辰,而走水泥路,都用不了一半的时间。 这仅仅只是个开始,一旦北伐成功,水泥路将会在全国铺开,到时候就是通行天下的高速公路。 当人们习惯了水泥路的平整便捷,想要再走一下雨就坑坑洼洼的官道,那就难了。 当然,这些算计暂时还不在商人们的考虑范围,有人已经开始问身边的人要算盘。 颍州以及周边,每天上千车的货物绝对吃得下,每车算100文,那就是100贯,每年什么都不用管便是三万多贯的收入。 有人好奇道,“敢问官人,这路的靡费...” 白野笑了笑,“两万民夫,四个月,加上沙石原料,总计不超过20万贯。” 主要还是在人工上,每人每天20文工钱还要管中午一顿,这就得去掉10万贯了,还有河道挖沙,建石场,水泥厂,当然,白野现在用的都是灾民,难民,省下不少。 一群人掐着手指,照这个算法,六七年便能收回本钱,省下的十几年就是躺着收钱。 还有一个虹吸效应,一旦渡口修整好,时局安稳,顺昌的人口就会越来越多,收入还能再往上提,这生意有的做。 正当众人交头接耳之际,场中一个不咸不淡的声音淡淡响起,“若是虏人南下呢?岂不是给他人做嫁衣?” 听到这话,立马就有人开始犯嘀咕,对啊,颍州可是前线,自家要不是冲着青甸园的名头,决计不敢来这儿。 白野瞥了眼秦熺,还是一如既往的小气,笑道,“哈哈,诸位有所不知,河南州县皆已举城归宋,可以说黄河以南皆为宋土,诸位又何必忧虑?若是不信,大可回去打听打听,相信对于诸位来说并非难事。” 这不算忽悠,只是一个很简单的信息差,河南归宋已经是既定的事实,至于其中的猫腻算计,目前还只有少数几人知道。 “自家信得过官人,这生意,我信州刘家做了,敢问官人,这份子是多少?” 白野再挥手,一叠契书端了上来,“我青甸园出资六万贯,占三成,剩下的十四万分成二十八股,每家只能领一股,也就是5000贯,每年便按此比例分利,总计20年,渡口再送一间商铺,就当是自家给诸位的一点心意。” 宁计适时开口,“签了契书的各位,青甸园每年送和泉,玉露各两坛,新酒也快上市,晚间诸位记得多喝几杯。” 嚓,早说嘛,只要青甸园肯卖酒,就算5000贯打水漂也值啊。 白野落座,笑眯眯的接过薛芸灵递过的茶盏,和泉,玉露两种酒是高粱酒,每年酿的都不多,台子嘛,酱香型,自然有它的格调。 新酒都是自产的大米酿造,酒质爽净,度数适中,江西的四特酒,邛崃的文君,桂林的三花,广东的玉冰烧,长乐烧等等,都是以粳米或籼米为原料。 当初留着粮食没卖,一来是为了做成军粮卖给朝廷,二来便是酿酒。 正准备和薛芸灵再交代几句,秦熺不请自来的在白野身边坐下,自顾自的倒了杯茶,“长风贤弟无愧财神之名,愚兄佩服。”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七章 搞心态 白野放下茶盏,拱手道,“怎么,秦仓司对这等小生意也感兴趣?” 秦熺笑着摆手,“5000贯,这可不是小生意啊,家父不吃不喝都得攒上几年。” 白野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有点拿不准这厮过来干什么,“谦虚了不是?” 不说俸禄,自家先生坐拥3000亩职田,只算地租,按现在的米价,一年也能收入大几千贯,秦桧的品秩与自家先生差不多,又能少到哪里去。 更何况,仅仅是一个王家旁支,便能在山阴拥有三万多亩良田,没钱?糊弄谁呢。 “呵呵,那贤弟不会介意愚兄也参一股吧?” “不介意,怎么会,有钱大家赚嘛,芸灵,去取一份契书过来。” 薛芸灵福了一礼,款款而去。 秦熺又给自己倒了杯茶,“贤弟倒是好福气。” 白野实在搞不懂这货到底想干什么,难道就只是单单过来要点股份? 见白野不接话,秦熺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贤弟是经商的行家里手,你说,这账目对于一家商行来说,是不是至关重要?” “那是自然。” 秦熺忽然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是吧,贤弟有所不知,前几日,愚兄那盐榷里有个书吏,竟然深夜偷盗账本,真是狗胆包天,朝廷之资都敢打主意,贤弟以为该如何处置?” 白野微微蹙眉,下意识的想到民报安插在里面的人,要不然他没头没脑的提这个做什么,稍稍收敛心神,手指无意识的摸着茶盏,“监守自盗,自然是送于府衙,陈龙图为人刚直,自会秉公办理。” “哎,说来惭愧。”秦熺转而又摆出一副愧疚的模样,“那夜手下之人以为进了贼人,下手重了些,原本按罪是该流放或是充军的,陈龙图仁慈,只刺了字。” 白野在桌下的另一只手猛然握拳,很快又缓缓松开,不能乱,“秦仓司便是将人当场打死,也是其罪有应得。” 秦熺连连摆手,“诶诶诶,那可不成,如此,自家不是就成杀人凶手了?有理也变没理了。” “呵呵,秦仓司说的是,自家还要多与你学学。” “好说。”秦熺双臂撑在桌案上,微微靠近白野,压低嗓音道,“前几日,愚兄和一位同窗饮酒,听说龙卫军中皆称贤弟为东家,这可不好,容易被弹劾啊。” 好家伙,白野可算知道这秦熺是来干嘛的了,你tm整个一小丑玩家啊,搞心态啊,电线杆上绑坤毛,好大的掸子。 南宋初期,因为常年战事,私兵化是在所难免的,川陕的吴家军自不必说,后护军叫岳家军,前护军叫韩家军。 刘光世落职,淮西立马军变也是同样的道理。 再者说,龙卫军统共只有两千人,若是两万人,那还能说是犯忌讳。 加上白野多苟啊,每旬都会给赵构发密信,包括晚间思想教育也都是以朝廷的名义,用这种由头弹劾,根本不能拿白野怎么样。 但是吧,话又说回来,要是真被弹劾,也不是不行,确实存在僭越和于礼不和之处。 总之就是没卵用,但会很烦。 白野扯了扯嘴角,“多些秦仓司警醒,下官谨记教诲。” 薛芸灵已经回来有一会儿了,一直默默的候在一边,她本就出自风尘之地,最擅察言观色,见白野面色有异,连忙上前,将契书交给白野。 “哈哈,贤弟简在帝心,官家自不会多做计较,莫怪为兄多言啊。” 签完字,按下手印,“银钱不日便会送至民报,那愚兄便不多做叨扰了,贤弟自忙。” md,白野少见的爆了句粗口,“芸灵,你先去招待一番,让宁计过来。” 薛芸灵默默点头。 “东家?” 白野阴沉着脸,“盐榷的人几日没有消息回来了?” 宁计想了想,“呀,快十日了。” 嘭的一声,白野重重的一拍桌案,旋即挤出笑脸,应付被吸引过来的目光,这才冷声道,“十日,哼,你现在去府衙,无论是死是活,都得把人给我带回来!” “诺!” 宁计领命而去,即便因为诸事缠身,却没有半字推脱。 白野一个人静静的坐着,好似从周遭嘈杂的环境脱离开来,能够在史书上留名的,无论是流芳百世还是遗臭万年,都没有蠢人。 既然已经明确尿不到一个壶里,那就干脆有一个人别尿了。 大战就在眼前,白野急,秦桧也急,可偏两人都谨慎的过分,就看谁先出错,自乱阵脚。 秦熺怎么就能确定那就是自己的人?难道出了叛徒? 不对,他根本不用确定,把人往衙门一丢,再把消息放出去,谁去捞人,那就是谁的人。 这人小气归小气,脑子确实好使,能力也强。 白野没想到,秦熺能够这么快便掌控一地盐榷,现在再想安插人手,已经是不可能了。 也就是说,要想扳倒秦桧,从秦熺这里下手,可能性已几乎为零。 只能祈祷勾龙如渊那边会是突破口了,否则,秦桧在位一日,便如鲠在喉,始终是一颗定时炸弹。 白野与薛芸灵交代几句,独自来到民报后堂。 人已经接了回来,正在昏睡,宁计正在缠着纱布,雪白的布料上渗着猩红,一条胳膊和一条腿都上着夹板,额头上被刺了“贼”字。 宁计嗓音嘶哑,“东家,都是自家的错。” 白野在床边坐下,同样语气低沉,“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宁计跪在白野脚边,“断了一条胳膊和一条腿,陈知府说,人被送来的时候,身上没有一块好肉,至于刺字,他也没法子。” “起来!像什么样子?吃了亏就得想法子找回来,哭有什么用,去洗把脸,芸灵一个人可能忙不过来,你先过去吧,自家在这儿守着。” 随着太阳西沉,屋里只剩下烛火摇曳,落针可闻,时不时的传出几声本能的呻吟。 白野看着床榻上不由之主抽搐的木乃伊,心如刀割。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悠悠转醒,眼神聚焦了好一会,有些骄傲,“东...东家,我...我什么也没说!” 白野再也坚持不住,眼泪夺眶而出,你喊疼也好啊,你哭也好啊,你怎么不叫委屈啊。 手掌立马抬了起来,就要给他一个头皮,最后轻轻放在他头上,“下次别这么犟了,啊?” 见到东家哭,他也哭,嘴里依旧断断续续,“东家,我...我是不是废了?” 白野吸了吸鼻子,“混账话!我醉贤楼什么时候有废人了?好好养着,顶多三五月,又是一条好汉,就是这额头的...” 那人努力的想扯开嘴角,“东家难...难道忘了,李三原本就是个贼。” 李益,家中行三,论年纪,只比白野大一岁,绍兴元年,顺手偷了白野的钱袋,当时里面还存着两张图纸。 按规矩,偷了东西没有立马脱手的,需要等上三五天。 若是偷了哪个大人物,人家找过来,得把东西还给人家,当然,钱可以留下一些。 陈六找到当地蛇皮,最终找到了李三,不仅钱没了,钱袋也丢了。 这就是坏规矩,李益差点没被当场打死,还是陈六瞧出了些猫腻,把人保了下来,后来才知道,钱都被蛇皮拿走了,纯粹是拿李益顶缸。 白野抹了抹眼角,“都过去了,饿不饿?自家熬了些米汤。” “有...有一点。” “那你躺着别动,我马上就回来。” 白野起身,刚刚走出房门,便听到被子里传出压抑的呜咽。 目光冰冷坚定,秦熺,嘿...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八章 乱局 米汤熬的香甜滑诺,白野尝了尝,又放了些糖。 “别起来!你就躺着。”白野快步走到床边,将碗搁在案几上。 小心的拖着李益的脑袋,在脑后又垫上一个枕头。 接着又端起碗,调羹慢慢的搅动着,舀起一勺吹了吹,“大丈夫哭什么,张嘴!” “怎么样,烫不烫?” 李益红着眼摇摇头。 “诶,那就好。”白野再舀一勺,“自家还往里加了些红枣,最是补血,有没有喝出来?” “嗯。” “伤筋动骨一百天,多吃些才能快点好起来,摊子越铺越大,自家信得过的人不多,快点好起来知道没有?” “嗯。” 李益静静的听着白野的絮叨,他懂的道理不多,但是他记得大掌柜说过的一句话,你这条命是东家给的,多余的话不说,但是你得记着,从现在起,你的命已经不是你的了,是东家的。 现在,他已经欠了两条命了。 很快,一碗米汤下肚,李益的脸上也恢复看一些血色。 白野将碗放到一边,“与我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自家知晓,你不是冒失的性格。” 李三罗织了一下语言,缓缓开口,“小的是库房的书吏,进多少,又出多少,小的最是清楚,可那日,小的无意间瞧见一张渡口的单据,数目和入库的对不上。” 白野的手指在腿上轻轻的敲着,这是他思考问题时候的习惯,“顺昌的盐都是从哪儿运来的?” “大多是泰州。” “单据上可有泰州盐署的官印?” 李三瞪大双眼,“没有!哎呀,东家...” “不妨事,自家知道了,你先歇着,这笔债,东家替你讨回来。” 出了屋,白野坐在院子里,月凉如水。 这次的事,可以说是秦熺的一次试探,用假的单据钓鱼,看看盐榷内有没有别家的人。 之前一直没有动作,可以理解为一种麻痹手段,再用一个小疏漏,引鱼咬勾。 盐是所有人的生活必需品,无论穷富。 都说斗米斤盐,如今米价虽然有小小的回落,斗米也得二百余文,而因为大量的海盐入市,盐价直接降至没斤20文。 一个人每年对盐的需求约莫4-5斤,也就是说,顺昌四十万人每年吃盐就得将近四万贯。 海盐除了一开始的开辟盐场,后面几乎没有成本,从泰州至颍州可走水路,运输成本也能做到极大的压缩。 因此,顺昌盐榷每年至少有三万贯以上的利润。 还是和量地的时候一个路数,先算出总数,再刨掉杂七杂八的费用,你要是贪的少,也许不好查,可要是多了,那就一清二楚。 这事还得去找一趟二叔,尽快对顺昌进行人口普查,得益于新式农税,现在没有了丁税和徭役,全国的户籍数绝对会有一次大的飞跃。 白野揉了揉眉心,忽然感觉到身上披了一件外袍,扭头看去,正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来的薛芸灵。 牵过她的手坐下,“站多久了?” “不久。” 呵,问了句废话,“那边都散了?” “嗯,大家对新酒都很满意,只是订购的数量有些大,奴家没有当场答应。” 白野点点头,“战事未平,酒水的数量都不会太多,自家还需要大量的酒精供军中用度。”说着叹息一声,“还是底子薄啊。” 突然有些后悔当初怎么没早点弄钱,搞的现在干什么都束手束脚,青甸园现在就和整个大宋的财政状况一样,挣多少便能花多少。 “奴家会想法子挣钱的。” “哈...呵呵。”白野收着小声,“自家有些图纸,你回头带去山阴交给刘治,之后便去建康吧,成衣之事,先生自会相助。” 品牌先打出去,最好是能忽悠赵构带头穿,这样推广起来阻力会小很多,也快很多。 “奴家记下了。” 薛芸灵并不扭捏,没有说什么相聚又别离之类的儿女情长。 二人对坐许久,虽然没有说话,却也不显尴尬,反而享受着此刻的静谧。 ............................ 建康秦府。 勾龙如渊已经走了一段时间,可秦桧依旧不放心。 他原本是竭尽全力主推宋金议和的,可议和的结果却不尽人意。 他在金国待了四年,目睹过许许多多的野蛮景象。 一来,上至贵族大臣,下至庶民百姓,女真人皆崇尚暴力,且手段残忍,足以称得上一句不通教化。 二来,金廷力主议和的是完颜昌,可说到底,完颜昌也只是军中的元帅。 曾几何时,完颜宗翰权势滔天,转眼之间即大权旁落。 金廷权贵众多,是和是战,亦或是不战不和,便如同身处宋廷的自己一般,远不是他完颜昌能一言九鼎。 白野猜测的大方向没有错,勾龙如渊确实是替秦桧送信,但是,收信之人却不是完颜昌,而是完颜宗弼。 秦桧已经不寄希望和议能成,这对他来说好处不大,既然自己的主张得不到肯定,那就否定赵鼎的主张也是一样。 你不是想要宋金决战么,那就打嘛,一旦宋廷形势危急,赵鼎的仕途也就到头了,顺便还连带着李光以及王庶。 当然,秦桧也有过犹豫,万一虏人越过长江,岂不是作茧自缚? 一旦宋廷被灭,金人不可能重用宋人,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他只有在宋廷才能获得最大的利益。 可秦桧同样不甘心,他想再进一步,与虎谋皮固然危险,可收获也大。 既要保证宋金之战,虏人能够获胜,又不能让虏廷赢得太轻松,或是宋廷获胜,却无力再战。 若是由他一人独相,也许还能把控,可他上头还有一个赵鼎,身边有个王庶,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王氏来到书房,替秦桧煮了一壶茶,“相公还在为国事忧虑?不是已经议和了么,河南全境更是举城归宋。” 在王氏面前,秦桧可以敞开心扉,对于他来说,世上只有王氏最为信赖,“夫人有所不知,河南不能驻兵,而陕西又反复无常,加之金人粗鄙,不识礼数,见利忘义,常常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况且金廷似有内乱,虏人既能结盟,自也能渝盟。” 王氏建议道,“相公可进一步奏明官家,详述金人的习性啊。” 秦桧摇头道,“如今官家早已不是当年,喜怒哀乐捉摸不定,自家若是说了,弄不好还会适得其反。” 王氏不太清楚朝中众人的心思,但是对于自家相公还是了解的,素来凡事极有主张的王氏一时间也没有万全之策。 一场还未发生的战事,所有人都头疼。 好一场乱局。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九章 卧底在行动 时代不一样,作战方式自然也会有所不同。 龙卫军经过半年的营养补充以及打熬体力,再加上每天的思想教育,就精神面貌而言,绝对冠绝整个大宋。 可白野自己清楚,那就是纸老虎,外强中干,不说八字军,只要是一支上过战场的禁军,龙卫军就不是对手。 这不仅仅是龙卫军没有见血,更多的是还没有开始战术以及兵器的操演。 就白刃战而言,并不是说有更好的身体,稳定的军心就能化腐朽为神奇的。 抗战时期和小日子拼刺刀,战损比都没眼看,只是因为三八式更长么?那怎么不说人家小日子还矮半头呢。 白野拉着都头以上的将官讨论兵器操演。 如今初定的兵器除了马上的长枪,还有铁锏,手刀以及长柄大刀,以应对不同的敌人。 铁锏重4斤,四棱开槽以减轻重量,连手柄全长80公分,手柄上还缠有麻绳,既用以减震,又防止脱手,有实力的可以使双锏。 相比于南瓜锤,八棱锤之类的,铁锏虽然稍重,但是杀伤力更大,也更利于操控。 凡平时各兵所用器械。轻重分两,当重于交锋时所用之器。盖重者既熟,则临阵用轻者自然手捷,不为器所欺矣。是谓练手之力也。 发力方式是训练的重中之重,不然便是空耗体力,冷兵器作战,每一次挥舞兵器都至关重要。 所有的兵器用以作战,其实都无外乎那几种基础的动作,因此,击打部位也是关键所在。 为此,白野不仅弄了几套虏人的制式甲胄,还找了两个精通骨科的老郎中。 以防御最高的步人甲为例,几乎没有防御死角。 两军短兵相接,总不可能蹲下来打人家小腿吧,唯一相对薄弱的地方就是两条手臂,以及兜鍪。 白野单手提着铁锏,看着身披步人甲的齐上路,“老齐,自家可要下手了啊,你悠着点,疼就喊,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齐上路整了整兜鍪,“东家来吧,自家心里有数。” 微微调整了一下方向,将铁锏的平面朝前,用了约莫三四分力,直接拍在他的胸口。 一声闷响,齐上路只是微微晃了晃,甲片丝毫无损,“再来。” 这回差不多是八分力了。 齐上路皱着眉,“东家,用力些没事,自家身上还穿着内衬呢,别怕伤着自家。” 白野感觉有被冒犯到,已经很用力了啊,转动手腕,将铁锏换了一个角度。 声音没有前两次大,却听到了齐上路的闷哼。 白野吓了一跳,“怎么样,可有伤着?” 齐上路胸前的甲片都变形了,还崩开几片,在自己胸口上拍了拍,再感受一下,“就是有些疼,些许震荡,还好。” 众人都围上去摸了摸,再眼神交流一下。 魏胜感叹道,“若是双手持锏,以棱击打,便是铁浮屠也能正面破之。” 有人点头附和。 其实哪有这么容易,战场之上,谁还会先观察一下棱朝哪边,只能说到时候看谁倒霉了。 况且还有各种环境因素。 随着训练科目的增加,龙卫军顿时热闹起来。 上午一趟越野之后便是操练各种兵器,下午是马术,接着还是越野收尾,晚间的思想教育时间压缩,教一些急救常识,还有人体结构,甚至是简单的力学。 冷兵器实战格斗在训练方面,最最基础的还是对抗经验。 板甲只到了两批,剩下的将士只能身披军中的制式扎甲。 每人发一根木棍,木棍的外面包上铁皮,分队互殴。 然后,白野就看到了很神奇的一幕,像这种包了铁皮的木棍要是打在扎甲上还是有些感觉的,但是板甲却根本不受影响。 可场中吱哇乱叫的偏偏就是那400副板甲。 “哎哟,二麻子!你轻点。” “呀呀呀,可心疼死老子了。” “周厨子,你别只盯着一个地方打啊!” 因为白野说过,板甲修复起来比较麻烦,这群人宝贝的不行,每晚都用绸布擦拭,麻布都不行。 所以,那400副板甲依旧是黑白相间,倒是别有一番气势。 晚间,阿九有些风尘仆仆的回来。 “东家,许太尉说随时恭候大驾。” 白野和李孟博二人对视一眼,嘿嘿,是时候让手下这群人吃些苦头了。 ...................... 与龙卫军步入正轨的训练不同,金廷朝中的局势随着完颜希尹的回归变得尤为紧张。 首先是宗磐的满腔怒火,召回谷神他居然一点也不知情,不是说共同主持三省事么? 况且,谷神本就是粘没喝一党,如今回朝官复原职,显然是冲着他来的。 其次便是对宗隽的不满,由尚书左丞相升迁太保,可太保并没有实权,夺去实权的升迁本就是一种欺骗,他宗隽竟然不言不语,难道就愿意忍受这种屈辱? 随着完颜希尹的入朝,宗磐一时间乱了方寸。 宗干将宇文虚中和完颜希尹召入府邸商议对策。 “自家年事渐高,又患病在身,皇上未经大事,长此以往该如何是好啊?”宗干说完,将目光投向宇文虚中,“国师熟读经史,满腹韬略,有何见教?” 宇文虚中原本也有些矛盾,朝中两派已势同水火,可主和的宗磐偏又不喜汉人官员,汉人官员也不喜宗磐。 自己却受到主战的宗干器重,还真是天意弄人。 直到见到了随着完颜希尹回朝的洪皓,经过二人的分析,宗干身边有完颜亶,如今谷神回朝,无异于如虎添翼,宗磐败局已显。 不如借机除掉不喜宋人的宗磐,进一步得到宗干的信任,若是大战在所难免,也能得到更多的消息。 对于金廷这个有着几分汉家天子模样的小郎主,二人同样抱有期待。 “下官记得,黄帝四经中有这样一句话。”宇文虚中缓缓开口,“因天时,与之皆断。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希尹在一旁重重点头,“国师说的不错,事已至此,非断不可,迟断不如早断。” 宗干叹息一声,“处置太师,会牵扯到讹鲁观啊。” 讹鲁观也就是完颜宗隽,和宗干一样,同为太祖之子,血脉相连,终究有些不忍。 突然,希尹面向宇文虚中问道,“国师博古通今,周成王如何?” 宇文虚中一时愣住,不知完颜希尹为何突然问起两千多年前的周朝君王,便下意识的回道,“周成王乃贤君。” 希尹又问,“成王既为贤君,可为何要诛杀姬鲜?” 宇文虚中顿时反应过来,希尹是在用周成王杀姬鲜的先例开导宗干。 周武王死后,成王继位,成王当时年幼,由周公辅政。 周武王同母之弟姬鲜,姬度联合商纣王之子武庚叛乱,周公奉成王之命讨伐,最后姬度流放,姬鲜伏法。 宗干也明白希尹的用意,再次叹了口气,“讹鲁观追随蒲鲁虎太深,已不可自拔,若遭制裁,也是自食其果。” 听着话里有话,希尹问道,“那太傅还担心什么?” 宗干看着希尹和宇文虚中,缓缓开口,“自家担心的是,蒲鲁虎势力太大,斛沙虎(完颜宗英)是殿前度点检兼侍卫将军都指挥使,阿鲁补(完颜宗伟)是会宁府尹兼都总管,掌管武卫军。 他们既与蒲鲁虎是亲兄弟,又是死党,稍有差池,便会不可收拾。” 希尹一时都没有说话,太宗一系朝中势力的确强盛,尤其是御寨的禁军,几乎全被太宗一系掌控。 宇文虚中没想到宗干竟然决绝到如此地步,已然打算用兵。 完颜希尹想了想,“从外面调兵如何?” 宗干摇头道,“调兵需通过元帅府,挞懒为左副元帅,要挞懒调兵到御寨,岂不是引狼入室?” “那能否不通过挞懒,派人直接找到右副元帅,请右副元帅发兵?” 宗干皱眉,“那该派谁去燕京?且不说满朝皆是蒲鲁虎的耳目,燕京至会宁三千里之遥,能保证数万大军北上而不被人察觉?” 宇文虚中适时开口,“下官倒是有个办法。” “国师请讲。”宗干眼神微微一亮。 宇文虚中清了清嗓子,“下官举荐一人,可去燕京而不被人觉察。” 希尹也有些好奇,“何人?” 宇文虚中不卖关子,“洪皓。” 同时解释道,“光弼本就受小郎主器重,原先一时糊涂,如今随着丞相回朝,正好可以举荐给郎主,而太师不喜汉人,自然不愿光弼留在朝中,加之河南,陕西被左副元帅舍弃,河北,河东一片乱麻,正好可以借此让光弼前往燕京或是河北安抚。” 这也是他能想到给南边传信的最好机会,若是两人都在朝中,举手投足都会被监视,又离江南太远,宇文虚中不动声色的观察二人表情,整颗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 宗干略一思忖,不由赞道,“这个主意不错。” 宇文虚中暗自松了口气,“至于右副元帅率军回御寨的时机...最好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宗干再问,“先生以为什么时候最好?” “七月!七月左副元帅必往凉陉驻夏(避暑),右副元帅可选一支精骑,日夜兼程,至多二十日便可抵达会宁城外。” 宗干大喜,“如此甚好!” 宇文虚中微微低着头,光弼贤弟,剩下就靠你了。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章 军阵 冷兵器战场,影响战局走势的除了后勤,士气,兵源,器械,最关键的还有军阵以及指挥。 军阵的作用就在于发挥各兵种间的特长,并进行配合。 这是个及其复杂的学科,属于古代兵学体系中临阵最重要的一环。 在古代战争中,最终决定胜负是来自于战场肉搏。 各兵种适合的地理环境不同,就像骑兵不适合树林和丘陵地带,这就是为什么在宋廷站稳脚跟后,金国骑兵再也没能突破长江的原因。 各兵种的相克属性,各兵种的战场机动性能不一。 还有双方各兵种数量的多少,总兵力对比,装备高低程度等等,这些复杂无比的因素都需要统帅在战场上根据对手的各种情况,再将己方各兵种配置成最合适组合,在合适的地方结成阵形来应对。 这就是指挥官的战场艺术以及士卒的素质。 很可惜,白野对这些都没有研究,骑砍游戏终究只是数字,无法身临其境的感受临战状态。 而现存的军阵阵图,基本上在唐宋交替之际的混乱时代就已经大部分失传了。 右军法,兵之形势也,雷动焱举,后发而先至,离合向背,变化无常,以轻疾制敌也者。 自春秋战国,出奇设伏,变诈之兵并作。 汉张良,韩信序次兵法,定着三十五家,而孙武书凡八十二篇,图九卷,孙膑八十九篇,图四卷。 复有蚩尤二篇,李左车,韩信等篇目,并王。 今之所存孙武书,仅十三篇,无图,其所言皆权谋之事,极为精密。 《太公六韬》,《黄石公三略》,《穰苴法》,《吴子书》,《李靖兵法》,《通典》等等,其书亡虑数十家。 《武经总要》号称军中的百科全书,其上也只记载了唐代李筌的“八阵”,还有裴绪的“九阵”。 但是太过机械刻板,若要临阵,遇到一般的将帅还好,遇到稍通阵法的,那就只能等死了。 阵图失传也就罢了,好歹还有只鳞片爪的以供参考。 指挥同样是一个大问题。 要知道,这个时代可没有大哥大,通信只能靠吼。 就说李靖的四兽之阵。 及天地风云之号,又加商金,羽水,徽火,角木之配,此皆兵家自古诡道也。 通讯联络和指挥控制还要借助五行五色,五律五音。 用经文推理以及生克术数来解释战术规律并加以行军布阵,就显得玄而又玄。 人数越多,战阵越复杂,指挥也越难。 怪不得两宋三百多年,只说军阵,就只有一个岳飞拿得出手。 白野和李孟博都有自知之明,没那天赋就不瞎折腾。 只是依照孙子兵法总结了六种阵法。 行军的风,林,进攻的火与雷霆,防守的不动如山,绞杀的难知如阴。 风以震慑,林以压迫,火势延绵不绝,雷霆一力万钧。 这样一来,无论是口令,击鼓还是旗语,都会变得简单易懂。 龙卫军虽说都是骑兵,但是,战场之上瞬息万变,难免会有落单的情况。 因此步战也是训练的重点。 每战,以长枪兵居前,坐而不起。 次神臂弓,次最强弓,最次强弩,跪膝以俟。 约贼相搏至百步内,则神臂先发,七十步,强弓并发,五十步,强弩齐发。 骑,两翼以蔽于前,阵成而骑退,伺机而动。 这便是最简单的林阵。 就目前的操演状况来说,还不错,有模有样,至于临阵状况,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龙卫军没有辅军,按理说2000正军,最起码得再有1000以上的随行辅兵,负责运送盔甲,军械以及粮草。 若是精锐,比例更是高达1:3甚至1:5,以保证作战人员能有充足的体力。 为什么说冷兵器作战,崩溃率超过10%就很容易溃败,因为真正能作战的精锐都快死完了。 五人为伍,五伍为押,行军之中,每押中的一伍负责运送甲胄,军械,每半个时辰休息轮换。 而全军粮草,则由火头军负责。 此次演习,全军开拔演练,有问题之处,不足之处也能及时改正。 走了半日,白野接过李孟博递来的水囊,狠狠的灌了一口,抹抹嘴,“你说这三场比武,我军能胜几场?” 李孟博扭头看了看后面尚且轻松的氛围,笑道,“全败。” 白野摇头不语。 “你疯了?那可是八字军,便是你家兄长亲率背嵬军与之交战,同等数量下也不敢说必胜。” 对于这一点,白野还是赞同的,“自家又没说能胜,但我觉得,第三场,应该能做到不败。” 李孟博挪了挪屁股凑近些,“怎么个说法?” “八字军固然强悍,可你也莫要小瞧了自家儿郎们的求胜之心。” 李孟博想了想,还是持悲观意见,“成军时日太短,难。” “赌一把?” “赌什么!” “算你厉害?” “行。” .......................... 勾龙如渊一行还未至楚州,便派遣身边亲信北上燕京送信,当韩世忠收到白野的报信,派人拦截之时,人早已过了海洲。 燕京右副元帅府中,完颜宗弼正在接见新任命的河北经略安抚使洪皓。 “先生放心,一旦挞懒凉陉驻夏,自家即刻亲率两万精骑北上,星夜兼程,十日可达会宁,必不负太傅所托。” 洪皓暗暗乍舌,虏人的骑兵确实厉害,起身告辞,“话已带到,那自家就不多做逗留了,以免左副元帅起疑。” “先生思虑周详,自家不便相送,待到七月,大事若成,必要好酒好肉款待先生。” 还没出府,洪皓便瞧见一人匆匆忙忙的入内禀报,没有多想,召来马车赶往河间府。 他虽然如愿来到河北,但是,却没有人能够替他向南方传信。 原本还寄希望于随张通古一起北上的宋使,结果人张通古说自己是逃回来的,宋使被泼韩五给做了。 难道要自己趁机南下么?两三千里,不说能不能如愿进入宋土,自己一旦离开,无论成败,朝中的叔通兄都必然暴露。 至于下场,必死无疑。 舍小义以报国?洪皓一时间踌躇不定。 猛然间想起方才完颜宗弼随口说的一句话,小心泰山匪。 山东一带还有我大宋义军,能被他金兀术记住的,必然是我大宋的忠义之辈,或许就要靠他们了。 若是不成,也只能铤而走险,即便安然回到宋土,待送完消息,自己便自裁以谢叔通兄。 左副元帅府中,完颜宗弼打开信件,发现其上竟然是江南的布防图。 不仅有各位太尉的军事部署,还有粮草囤积之地。 信上唯一的内容就只有四个字,故人,会之。 他不是与挞懒极为亲近么? 没在意这些细节,至于信中情报真假,本就经常与宋廷作战的完颜宗弼却已经信了八九分。 西边的吴氏兄弟是块硬骨头,又有地利,不好啃。 东边的韩泼五还有张俊的花腿军,战力同样不俗。 也正因如此,才对河南做出布置,只是犹豫攻打荆襄还是淮西。 若是拿下襄阳,便可顺流而下,直取江南。 至于淮西,那是建康的门户。 完颜宗弼取来舆图,两相对照,手指在颍州点了点。 “还真是一份大礼啊...” 不过,眼下还是先清除朝中阻碍,一旦蒲鲁虎伏法,挞懒自然也受牵连。 届时,军中便是自己一家独大,再向江南用兵也就没有了掣肘。 淮西防线羸弱,嘿嘿,康王,这次看你还怎么跑。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一章 第一场比试 太和县距顺昌城约莫八十里。 龙卫军两千余人带着全副武装辎重,朝发夕至,若只说行军,绝对属于当世最强军之一。 八字军驻地在县城北门外五里,而白野等人则在东门外五里安营扎寨。 晚间,白野和李孟博二人前去拜会许清。 表明身份后,一名兵卒举着火把在前面带路,白李二人就这么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军营。 “圆阵?”白野有些不确定的小声道。 李孟博点点头。 八字军用的正是《武经总要》月营法中的一种。 将圆阵与安营相结合,一大营有八十子营,半数皆空,其内入开,开三迳。十二旗,十六鼓,左矛右戟,前后左右各有盾弩,旗鼓中央,大将之所。 这是平原地形中步兵最笨,最无解的扎营方式,没有丝毫弱点,无论敌军从哪个方向突袭,都能很快做出应对。 进入中央大帐,白李二人行武人之礼,齐声道,“见过许太尉。” 许清绕开桌案,笑着引二人入座,“快,快坐。” 待二人坐下,许清又给倒了两杯水,“龙卫军来的可够快的啊,自家原以为最少还得两个时辰呢。” 白野颔首,笑容含蓄,“不怕许太尉笑话,成军大半年,别的本事没学会,就是能跑,届时还请许太尉手下留情,莫要让自家们输的太难看。” 许清没回主位,而是在二人对面坐下,笑呵呵道,“花腿军也能跑,他们可不弱啊,更何况,龙卫军乃是骑军,步行行军尚且如此,若是全马而来,自家恐怕要望风而逃了。” 白野和李孟博对视一眼,这种态度,果然无愧当下有数的雄军。 就像易大师说的,真正的大师永远怀着一颗学徒的心。 至于是不是恭维,白李二人还是听得出来的。 接着,白野就平日里看书时不解的地方进行提问。 许清按自己的经验进行解答。 双方丝毫没有文武相轻的芥蒂。 比武分为三场,前两场均为披甲,武器则为木制,外面包上布条,再抹上石灰,第三场除了佩戴兜鍪头盔以外,不着片甲,检验真实的伤亡情况。 许清对这种操演方式有些好奇。 白野解释道,“龙卫军成军时日太短,不曾见血,而八字军不同,十万八字军南北转战十年,如今剩下的都是经历了无数的刀山箭雨之后,留存下来的精锐中的精锐。” 许清明白其中的意思了,轻叹一声,“自家清楚了,后日操演,定然不会藏私,这些人遇着你这般的统制,是他们的福气。” 从古至今的战场都是一样,都是用实战练兵,死了的是炮灰,活下来的就成了精锐。 而其中蜕变的代价却很少有人会去关心。 经过一日的修整,两千龙卫军整齐披甲,在齐上路的带领下慢慢的向西北行军。 白野和李孟博二人早早的就来到太和县城墙上等着。 城墙并不高,目测都不到一丈,随便一个运动细胞好一点的人都能徒手翻墙。 “二位来的早啊。”许清姗姗来迟一步。 白野笑道,“没见过什么大场面,不怕太尉笑话,下官昨夜都没怎么睡。” “哈哈,习惯便好了,战场上不休息好,可是大忌。” “太尉说的是。” 渐渐的,两支部队都出现在视野之中。 队列齐整,不疾不徐,乍一看倒是平分秋色。 许清点头赞许,“军威不错,白学士用心了。” 白野摇摇头,“银样蜡枪头罢了。” 两军默契的在相距一里的地方停步列阵。 李孟博扭头笑道,“许太尉,那就开始?” 许清望着城外,点点头。 身后的传令兵打着旗语,第一场演习正式拉开帷幕。 齐上路也是久经沙场,他清楚自家的短处,因此并没有下令行动,而是打算以静制动,如往常练习一般,刀盾上前,弓弩在后,静静的等待八字军的到来。 只这一个小细节,白野两眼微眯,轻轻吐出两个字,“输了。” 许清默默点头。 李孟博有些疑惑,这还没开始呢,怎么就输了,老齐也没出错啊,于是问道,“何以见得?” 白野将目光投向许清,许清也不含糊,开口解释,“以静制动没错,齐副统制出身背嵬军,但是他忘了,龙卫军是新军,新军最紧要的是气势,是军威。” 虽然是点到为止,李孟博却是已经反应过来。 有话叫一鼓作气,就说自古以来的义军,叛军,都是顺风龙,逆风虫。 如果是背嵬军,这样应对没有任何问题。 可问题就在于这是一支新军,无论平时的技战术演练的如何出色,上了战场,一旦弱了气势,十分力也就只剩七分,一旦显露颓势,更是兵败如山倒。 更何况对手可不是普通的军队,本身技战术就弱于人,再弱了气势,又哪有不败之理。 八字军也只出了两千人,最前面的是“重斧”手,斧头没比手掌大多少,与影视剧有很大的出入。 约莫相聚两百米时,一群盾兵整齐的绕前,准备迎接箭雨。 当然,并没有安装箭簇,而是在箭杆的顶端包了铁皮配重。 白野再次摇头,“老齐真是块木头,不懂变通啊。” 许清都不知道说什么了,只能笑而不语。 不懂变通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因为不会出错,可同样也再无可胜之机,再以结果倒回来,无错就是最大的错。 自己阵型不乱是对的,但是对面阵型也没乱啊,人家盾都架好了,又不能用床子弩,正面射箭顶个坤毛用。 再看八字军那边,真正做到了如墙而进,在约莫百米之时开始冲锋,移动中依旧保持阵型不乱,始终如一堵墙一般。 这是非常困难的,需要有极好的军事素质,这也是龙卫军不敢出击的原因。 白野赞道,“当年神通大将的陌刀队怕也不过如此了吧。” “不敢比较。”话虽然这么说,可许清嘴角的弧度却彰显着自己的骄傲。 两军很快短兵相接,因为都是披甲,比的就是体力了。 当然,如果真是这样,龙卫军还真不一定会输,但是...最怕的就是但是。 白野指着下方八字军冲在最前面的重斧手,比划的他们的动作,“这是为何啊?这个姿势不好发力吧?” 正常发力都是由上往下,而八字军的斧手劈完头和胸之后,翻转斧柄顺势再往上撩,这样发力很不科学。 许清冲后面招招手,上来一个亲兵,然后抬起他的胳膊一指。 白野顿时明白,无论是普通扎甲还是步人甲,铁浮屠,腋下是没有甲片保护的,若是换做战场之上,就这上撩的一下,一旦劈实,足以削掉整条胳膊。 这就是经验和技艺的差距。 对于虏人作战,背嵬军的经验远远不如八字军。 没有沮丧,也没有气馁,白野和李孟博讨论着之后的训练方向,有不懂的就直接问许清。 就许清对这二人的观感也是极好,文人对于武人向来都是嗤之以鼻,可在这二人身上却没有丝毫这般习性。 他读书不多,但也知道,若是朝中之人都是这般,哪里还需要打这么多年,死这么多人。 下方的“战事”持续了半个多小时,龙卫军全军覆没,而八字军倒下的还不足两成。 白野感叹,“这就是赤心报国,誓杀金贼的分量啊!”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二章 再败 仅仅是一场不足半个时辰的演习就暴露出无数的问题。 白野带着龙卫军回返军营,火头军已经去准备生火做饭。 看着一个个耷拉着脑袋的兵卒,白野指着齐上路笑道,“老齐啊老齐,你说你这名字叫的,齐上路,现在好了,真的一个不落的齐上路了。” 白野在城墙上看的真切,要不是自家兄长给的这400背嵬军,败的只会更快,若是换成真刀真枪,更是快上加快。 短兵相接,只一个照面,阵型便已经被冲乱了,那还打什么。 最关键的是,对面全是步军,若是再有一千,不对,五百骑兵绕道侧翼或是后方,砍瓜切菜,顶多十来分钟都足够了。 齐上路抬起头张张嘴,却没说出话来,输了就是输了。 白野盘腿直接坐在地上,“怎么,不服啊?你说你们这一个个的,平日里的小聪明呢?还有你魏胜,兵书白看了?” 魏胜不敢看白野,小声辩解,“自...自家不是没经验嘛...况...况且,那八字军...”魏胜挠挠头,一时间有些词穷,又憋了一会,“反正就是很厉害,自家在韩太尉手下时没见过。” 这是客观事实,从靖康之难到现如今还留有建制的军队,拢共也就剩花腿军和八字军。 将士之间的默契,军心等等看不见的软实力,不是其他军队能够比拟的。 白野虽然能理解,却不能切身感受,喊了一声,“有没有受伤的?” 李孟博回来,哎哟一声一屁股坐在白野身边,“有两个倒霉蛋脱臼了,已经接回去。” “那还行,好了,还有两场比试呢,你们自己商议对策吧。” 话音刚落,魏胜急道,“东家,你不管我们啊?” 一众将士也是纷纷看了过来。 白野微微蹙眉,这可不是个好兆头,抽了魏胜一个头皮,“怎么的,自家平日里管的还少了啊?我是你爹还是你娘啊,要是有一天自家离了军营,你们就不会打仗了?” 魏胜嘟囔着嘴,“小的不是这个意思...” “哼,老齐,你带着他们复盘吧,虏人的精锐并不会弱于八字军多少,不是想着北伐么?今日若是真的战场,你们都已经死了。 你们死了倒是不要紧,可朝廷在你们身上投了多少钱?将那些粮饷给背嵬军,八字军不好?” 起身拍了拍屁股,将一本小册子丢给齐上路,上面记录着观战时能看到的问题。 待二人走远,齐上路这才翻开,魏胜咕涌两下凑到近前。 “切,还说不管...” 今天这场演习,最大的问题当然是临阵经验不足,这是客观事实。 同样的,齐上路等人的指挥失误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确切的说是根本就没有指挥,或是指挥了却没产生效应。 又过两天,第二场演练如期而至。 前面双方都没有变化,龙卫军依旧是林阵待敌。 可当八字军开始冲锋之时,龙卫军忽然变阵,每一伍两人分立左右,中间两人微微落后半步,后方一人随时待命补位。 这就是山阵,左右之人只守不攻,中间两人只攻不守。 既是防守之阵,同样也是绞杀之阵,可以将龙卫军的体力优势发挥到极致。 许清站在城头看着龙卫军的变化,微笑道,“有些意思啊。” “班门弄斧,让太尉见笑了。” 许清摇头道,“不不,今日之战,八字军怕是要付出不少代价。” 双方如同过家家一般,挥舞着手里的“兵器”互相对砍了大半个时辰。 最终依旧是以龙卫军的落败而告终,不过,这次八字军倒下的人超过了四成。 许清的脸色隐隐有些不好看,仅仅是一支新军,竟然打成这样,看来是欠cao练了。 白野笑着拱手,“许太尉,后日,我们也该下场了吧,切莫手下留情。” 许清扯开一抹笑容,“自然不会。” 回到军营,一群人横七竖八的坐在校场上,氛围较之前两日稍显轻松,显然已经开始慢慢适应。 “怎么的,输了还这么高兴啊?又是全军覆灭。”白野泼了一盆冷水。 魏胜仍旧满脸的不服气,“东家,我今日掀翻了7个,下一场,下一场自家定能掀翻十个!” 白野呵呵笑道,“那不是一样已经死了,后日,我和李参谋也会参加,没了甲,到时候可别喊疼啊!” 齐上路暗暗松了口气,这两天,他身上的压力不可谓不大,他有自知之明,绝对能够服从命令,却没办法很好的发出指令。 就指挥而言,他甚至都不如时常被开小灶的魏胜。 打定主意,等回到顺昌,怎么也要厚着脸讨要几本兵书看看。 白野拍了拍齐上路的后背,“莫要小瞧了自己,你知道你最大的长处是什么吗?” 齐上路疑惑的看着白野,自己能有什么过人之处? 白野没有卖关子,“你的长处就是稳重,以前的你不用去想,但现在不同,你是副统制,若是我不在,他们就都得听你的,战场之上,先想着怎么活,再去想怎么胜。” 齐上路点点头,“嗯。” “这两日都吃饱睡好,养精蓄锐,要叫他八字军知晓,咱们的肉可不是白吃的。” 众将士齐齐握拳冲天,“吓!” ........................ 洪皓抵达河间府已经有一段时日了,但是一直没有前往山东寻找泰山匪的理由和机会。 河北的东西两路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更破败一些。 完颜宗弼为了筹措军粮,征收的有些苛猛,当地百姓只能勉强维持最基本的生存需求。 就这般,当地百姓竟然还对虏廷感恩戴德,这让洪皓一度感到费解。 难道都忘了国仇家恨了么? 可往前倒二十年,河南河北水患不绝,几成黄泛区,后又历经战火,完颜宗弼定下的税率竟然比刘豫在位之时还低几分。 总之,又是一笔糊涂账,怪他们不知大义么? 百姓想要的,也不过是活下去罢了。 有时候他甚至会想,若是宋金当真止戈议和,对于这些百姓而言,是不是也算是一种好事? 战争的目的是让百姓过得更好,而不是某些人的野心或是私欲。 洪皓在街上走着,忽然有一人挡在面前,泪眼婆娑。 “先生?”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三场全败 来人粗布麻衣,洪皓有些疑惑,并不记得何时见过此人,又为何称自己先生。 “你是?” 那人整理情绪,再次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目中带着希冀,“洪先生,小的是秀州的徐四呀。” 秀州?那已经是将近二十年的事了,洪皓回忆往昔,政和五年进士及第,而后就任台州临海主簿,两年升任秀州录事参军。 洪皓又仔细的打量辨认了一番,点点疏离的记忆浮上心头,蓦然有些恍然,不确定的说道,“道院塘赶海的小子?” 徐四很开心,“先生还记得我?” 徐四也就是徐全,他负责河北东路的制图,原本是已经准备启程回返的,收到河北西路邹房的信件,便打算在河间府等上一段时候,一同回去复命。 洪家是江西浙江一带有名的世家,风评极好,洪皓在秀洲任职之时还创办了一间学舍,闲暇之余教授些蒙学。 徐全是海边长大,感念洪皓的恩情,便时常会带些赶海所得以谢传道之恩。 洪皓有些感慨,“当初的水猴子,如今都这么大了啊,怎的到了河北?” 徐全无视跟在洪皓身边的金人护卫,答非所问道,“先生不若去家中坐坐?家里还有两条活鱼,定要让先生尝尝家乡的味道。” 洪皓看了看左右,点头应下。 徐全租住的是一间小铺,凭着醉贤楼的手艺弄些个小吃,不敢做的太好,味道马马虎虎,主要的卖点只在一个新字。 铺子后面有个小院,徐全从屋里搬出几条小板凳,“几位勇士先坐,吃些点心,自家这就去收拾饭菜。” 洪皓不动声色的说帮把手。 徐全在后厨的小缸中捞出一条两斤的鲤鱼,一边收拾一边好似闲聊,“先生如今替金人办事?” 作为江南的望族,他不相信当年那位儒雅的洪先生会做出如此不忠不孝之事。 洪皓瞥了眼屋外的动静,“那你又在做什么?家中可还有亲眷?” 徐全手上动作一顿,转而又恢复常态,语气平淡的说道,“都死了。” 听到这个回答,洪皓眉头微挑,心中已经隐隐有所猜测,做什么虽然猜不到,但已经可以确认,当年那只小水猴如今在此定然有所图谋,只要确定其背后是宋廷即可,至于是谁,并不重要。 又看了眼屋外,压低声音道,“自家需要你带一个口信回江南,不管你背后是何人,一定要想办法上呈官家。” 徐全目光灼灼的看了洪皓一眼,复又低头刮着鱼鳞,“先生为何不直接将我送于虏人?” 在街上打招呼,是成全往日的恩情,他已经做好了暴露的准备,大不了就是一死,邹房也会将自己已经绘制好的地图带回去。 洪皓压低嗓音,语气坚定,“我也是宋人!” 两人沉默了一会,徐全开口道,“先生请说。” “虏廷有变,7月挞懒避暑之时,金兀术会率精锐北上,河北空虚。” 徐全震惊的看着洪皓,这个信息量太大了,什么变故需要出动军队? “我凭什么相信先生,若是虏人的圈套呢?” 洪皓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确定自己可以安然回返江南?” 徐全又沉默了一会,拾起一根柴禾在地上画了起来,只寥寥几笔就勾勒出河间府的地图。 “可以了!”洪皓踩在图上碾了碾,认真的说道,“明日你便会收到自家自缢的消息。” 只要消息能传回宋廷,死自己一个洪皓也是值得。 徐全将鱼下锅,“小的相信先生,定将消息带回江南,还请先生保重身体,静待我大宋光复之日。” 光复之日么?洪皓看着徐全,忽然有些好奇究竟是谁将他培养出来,往灶台下添了把火,真想见一见那。 ........................ 四月的天已经隐隐有了一丝燥热。 第三场比斗最简单,人手一把包着布条的木刀,玩的就是对砍,一刀999。 白野居于阵中,被二十名亲卫团团围住。 双方打着旗语,表示已经做好准备。 随着八字军渐渐的逼近,白野握刀的手不由自主的开始颤抖,并不是害怕,而是肾上腺素急剧分泌的表象。 谁也无法看到,白野头盔下的嘴角竟然挂着微笑。 就连白野自己都吓了一跳,难道说自己潜意识里还是个暴力分子? 约莫相距百米,八字军开始冲锋,阵型也随之发生改变,慢慢的转变为楔形阵。 白野双眼微眯,与昨夜和李孟博推演的差不多,许清上来便是凿阵,意图直取中军。 龙卫军中的牙旗也开始挥舞,左右两营上前些许,中间两营结阵准备正面迎接冲击,从上面看去便如同一个碗,而碗底还压着一营400人。 “杀!” “吓!” 两军很快便短兵相接,白野周遭都是木刀砸在身上的砰砰闷响。 许清意外的发现,这龙卫军虽说是新军,韧性却极强。 不过,新军终究只是新军,只一个照面,龙卫军便倒下了一二百人。 冲势随之减弱,两军开始纠缠在一起。 白野轻轻挥了挥刀,八字军的前军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近,看着前面不断倒下的将士,好像有些明白先生为何让自己从军。 不对,确切的说本身就明白,只是缺乏最直观的感受。 就像工地搬砖的师傅,他们辛苦么?辛苦,可有多辛苦呢?不知道。 只有自己跟着去干了才能体会,也就是所谓的感同身受。 为将也好,为相也罢,任何一个简单的决策,都会伴随着部分人的牺牲。 这生命也许轻如鸿毛,亦重于泰山,所以,在每一道指令之前,都要做到深思熟虑。 而一旦作出决定,无论是怎样的结果,都需要敢于承担。 白野看看两翼的牙旗,“大牛,随我再给他们添一把火!” 格挡开一柄劈向自己的木刀,很重,震的虎口都有些发麻,感觉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开始起来了。 后面的阿九握着牙旗,一直等着白野的示意。 步军交战与骑军不同,很少有什么回合,基本上只要短兵相接,便要分胜负,没有重新结阵的机会。 白野一直留意的两翼的旗语,忽然举起手掌,随后握拳。 阿九和李孟博带着最后面的400人瞬间迈开步子跑了起来。 当八字军彻底冲入阵中,借助两翼遮挡视线,这一营的人便开始绕后当老六。 这种战法非常冒险,对于中军800人压力也非常大。 许清已经察觉到了白野的意图,但是两军已经彻底纠缠在一起,很难做出应对,于是将身边的数十人聚到一起,准备擒贼先擒王。 白野身上其实都已经挨了好几下了,生疼,随着许清的到来,隐隐有些力不从心。 “砰!” 两柄木刀再次相击,许清手上的木刀意外断了,可挥舞的姿势依旧不变。 木刺划开了白野的衣衫,在皮肉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大牛瞬间便红了眼,不顾已经挥到眼前的两刀,直扑许清。 其余亲卫也是如此,渐渐的还带动了身边的人。 许清吓了一跳,这群人怎么突然这么凶,难道是个陷阱? 场面一时间更乱了。 见状,白野知道已经不能再打下去了,再打真容易出人命,没必要,大吼一声,“停!” 指令一层一层往外传递。 许清丢掉手上的半截木刀,有些后怕的问道,“怎么样,可有大碍?” 白野摇摇头,“不碍事,擦破点皮。” “那就好。” 龙卫军大概还站着一半,八字军约莫七成。 但是因为插到后方的400生力军,若是再打下去,大概率还是龙卫军全军覆没,可八字军基本上也不可能好到哪里去。 “同归于尽?”许清有些问询的意味。 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本来就是取巧,白野摇摇头,“还是我龙卫军输了。” 两军横七竖八的躺在一起哼哼唧唧,龙卫军更多的是尊重,八字军也有了认同。 然后,就开始吹牛打屁。 男人间的感情就是这般不讲道理,前一秒狗脑子打成猪脑子,后一秒又勾肩搭背的互称兄弟。 历经三场比斗,龙卫军再次得到升华。 白野一条腿搭在李孟博的肚子上,竖起一根大拇指,“算你厉害!”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四章 开战在即 回到自己的营盘,白野二人互相擦着药油。 “嘶!”李孟博倒吸一口凉气,“你说实话,是不是嫉妒自家的样貌!” 白野没好气的拍了一巴掌,“滚你的。”接着帮李孟博揉搓着后背,“现在陈州的虏人要是南下,这乐子可就大了。” “还好意思说!”李孟博有些龇牙咧嘴,“法子是你提的,现在慌了?” “那倒不至于,闲聊嘛,再说了,自家在陈州还放了探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李孟博披上衣服扭过身,“你与我交个底,究竟还做了多少布置?” 白野放下药罐想了想,“我自己也不知道,其实不只是我,还有我家先生,兄长,韩太尉,吴太尉,刘太尉,其实都有动作,只是大家少有通气,倒是个不大不小的隐患。” 这属于是历史遗留问题,白野,赵鼎,岳飞三人之间还好,时常互相通气。 但是其他人就不一样了。 南宋朝廷以及众将之间一直都是各自为战,极少配合。 尤其是早年间的几大将领之间,对于朝廷的命令几乎都打着折扣,以保全手上的有生力量。 最典型的就是刘光世,张俊以及韩世忠。 因为抢功而导致战斗失利都不是一次两次了。 若是遇着金人主力便互相推诿,想尽法子让对方顶在前面。 硬要说他们烂吧,又不至于,都有几把刷子。 白野有时候想,要是自己在赵构那个位子也够头疼的。 既要平衡各大军头,又要让他们出力。 除非赵构有二凤那样的能力,可以自己带兵,以能力压服所有人,否则就只能忍着,哄着。 有够窝囊。 也正是因为早年几大太尉的小心思,才有岳飞火线出头的机会。 岳飞固然能打,可真要细究战果,是绝不可能在短短几年便能升到如今的地位的。 刘光世这人也很有意思,原本以为南宋中兴四将应该将刘光世换做是刘锜。 可随着了解,白野发现这人有个非常了不起的特质。 社牛! 这人的战争才能要是和岳飞,吴玠他们比,自然显得很一般,但是他对于安抚义军,招降叛军非常有一套。 就像绿林中的带头大哥。 这些人偏就愿意听他的,就很迷。 赵构原先最初的兵马大元帅府中,张俊,韩世忠他们不过是寥寥两三千人马,别管质量,刘光世直接拉了近四万人。 也难怪贪墨军资上百万贯,淮西避战,继而军变,刘光世都能全身而退,若是换了其他人,坟头草都该及腰了。 “啊?你说什么?”白野思维发散的厉害,没听见李孟博方才说的。 “我说,那该怎么办,总得想个法子才行。” 白野翻了个白眼,“那你倒是想啊,问我作甚。” “哎呀,自家要是有法子还用问你?” 头疼,朝廷的命令不顶用,到时候肯定又是各种折扣,可国战不是说靠岳飞一军就够的,那才多少人。 至多决定战役的胜败,而无法彻底掌握一国生死。 战役?白野摸着下巴,好像也不是不行啊。 用岳飞的后护军在中原战场牵制住最精锐的金军,东西两线的压力便能骤减,不是喜欢争功么,抢去吧。 要是还打不过,那就拉倒吧,白野自己回山阴,拉着陈规闷头研究火器去,爱谁谁。 “不管了,咱们练好自己的兵,到时候再说吧。” “哎...” 每个月都有一批马匹和甲胄运送到顺昌,最让白野欢喜的还是送到的雪白的棉布。 不仅仅是用来纳鞋底,还有压实之后做成的内甲减震。 龙卫军的装备不可谓不豪华,丝绸的内衬,便于挥舞动作,再是减震的内甲,最外则是西方领主,骑士老爷才配拥有的量身定制的板甲。 绑腿同样算是个黑科技,不仅利于行军,还能应急保障等诸般用途。 春花秋实是最早抵达顺昌的,已经在顺昌民报的后院开始整理绘制的地图,这是一项繁琐冗杂的工作。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事急不得。 即便是平原,也有它的价值。 平原,顾名思义就是平咯,但是也还是会有起伏。 假若两军对峙,哪怕自己只占据半度一度的坡度优势,也许就是取胜的关键。 五月,骄阳已经开始炙烤大地。 晚间结束之后,白野和李孟博二人躺在帐外纳凉,一人一碗绿豆刨冰,啃的咯吱作响。 李孟博舔了舔碗,这才有些意犹未尽的放下,“阿九又进城了?” 白野轻轻摇着蒲扇,“嗯,他现在是斥候营指挥使,由他协调各军守备最合适不过。” 李孟博撇撇嘴,“切,还不是你自己偷懒?” “哈哈,也是成人之美嘛,对了,你的六分仪弄的怎么样了?白己可要准备去远海了。” 中国古代的观测技术全靠肉眼。 用于航海的也就是过洋牵星术,明代三宝太监便是靠他来定位。 不过这种观测的结果误差极大,一旦远离大陆,漂到哪里就只能看天意了。 而同样原理下的六分仪,误差可以精确到1°以下。 即便是电子导航高度发达的现代社会,依旧会运用到六分仪来辅助航行。 李孟博有些苦恼的抓了抓头发,“六分仪倒是不难,与过洋牵星术区别不大,难的是计算方式,那丫头看得懂吗?” 做出来不难,难的是使用,说的夸张一些,一本六分仪的使用说明书丢给现代人,80%以上的人依旧看不懂。 白野扣了扣脚丫子,放在鼻尖闻了闻,还行,然后在李孟博身上蹭蹭,“你写详细些不就行了,她是你教的,能不能看懂,就看你这先生的本事了。” “哎呀,你好恶心。” “抓点紧,沈丈送回来的信你也看了,南海遍地黄金,对于北伐之后的朝廷有大用,上点心。” “知道了,知道了,真烦人。” 大牛一手举着火把,噔噔噔的跑过来,“东家,营外有个自称徐全的,说是前来复命。” 白野噌的就跳了起来,拖着鞋子就往外跑,中途跑丢一只也没有察觉。 李孟博也是愣神片刻,赶忙跟在后头。 徐全自得到洪皓传递的消息,留了一封书信给邹房,连夜便启程回返,星夜兼程。 过山东进入淮东,得知白野在颍州,又转道向西,水路,陆路,马车,驴车,辗转数千里。 白野看着一身短褐农人装扮的徐全,上下其手,这里捏一捏,那里摸一摸,“可有受伤隐疾?” 徐全,近而立之年,笑的却像个孩子,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笺,嗓音嘶哑,“虏廷有变。” 说完,便软软的倒下,大半个月未曾好好休息,此时心弦一松,再也坚持不住。 白野眼疾手快一把捞住,“大牛,快送去休息。” 就着营门的火盆打开信封,内容很短。 白野和李孟博对视一眼,心底同时响起一道声音。 要开战了。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五章 作壁上观 南宋朝局,与其他王朝相比,复杂的叫人头疼。 可随着时间的洪流裹挟,白野对于这段历史又有了别样的理解。 就像是少时,站在树下仰望高高挂在枝头的红枣,明知高不可攀,也没有多么想吃,但是偏偏就要采摘到手。 赵构有能力么?毋庸置疑。 总纂《宋史》的一代宗师欧阳玄对于赵构的评述是,恭俭仁厚,以之继体守文则有余,以之拨乱反正则非其才。 南宋从立国之日起,便只有半壁江山。 毫无疑问,首要求存。 从建炎初年到绍兴六年,近十年时间,朝廷都在为图存而焦虑。 山河破碎,自然也涌现了大批能人志士,名垂千古有之,遗臭万年亦有之。 李纲,宗泽,张浚,赵鼎,李光,吴玠,韩世忠,岳飞等等等等。 经历将近十年的浴血苦战,对外,将如日中天的金国挡在了秦岭,淮水以北。 对内,剿平了多入牛毛的兵变与民变。 随着岳飞平定洞庭,南宋王朝才得以初安。 这时候摆在朝廷面前的就是两条路。 一,北上收复失地。 二,与虏人握手言和。 收复失地意味着就要继续强军,厉兵秣马。 而与金人言和,则意味着吞咽国耻。 从战略层面以及国情来说,忍辱求全无可厚非。 历史上不乏忍辱负重的例子,最着名的便是一千五百年前的卧薪尝胆,以及五百年前的渭水之盟。 然而,赵构不是勾践,更不是天可汗,越王忍辱,是潜伏爪牙忍受,二凤是为了重整河山,以待时机。 至于赵构? 从现存的史料中不难发现,赵构并非枉顾民生的昏君,也非无所作为的庸君,但赵构却是个罪人。 罪不在议和,也不在杀岳飞。 若是他的隐忍最终换来光复中原,甚至收回燕云,别说杀了一个岳飞,便是杀十个,他赵构也能位列历代帝王前五。 后世甚至还会有人为他拍手叫好,杀伐果断。 绍,继也,绍兴,多好的年号。 议和并不为错,错的是遗忘国耻。 图存不应该是最终目的,图存是为了图强。 国家康健才能强盛,也唯有强盛才有天下太平。 大帐之中只有桌案上的两盏油灯。 白野,李孟博二人已经围着走了好一会儿,灯火随着轻轻摇曳。 既静谧,又诡异。 这个消息重要么?自然是重要的。 可它有多重要?不好说。 李孟博率先打破沉默,抓着头发,“哎呀,别绕了,现在怎么办?” 白野闻言站定,抱着胳膊,“我怎么知道。” 李孟博拍了拍桌上的信笺,“有没有可能趁虚而入?” 白野抓了几颗炒豆子扔在嘴里,咬的嘎嘣响,“不说远的,离我们300里范围内便有不下于四万金兵,其中还有一万虏人精骑,这算哪门子虚?” “主帅不在,当真没有机会?” “难...”白野叹息一声,继续说道,“即便我朝能快速吃下河南的这四万人,你知道开封离燕京还有多远么?一千五百里!” 李孟博挠挠头,他怎么会不明白其中的难处。 最近的大军距离东京足有上千里,开封至燕京又是上千里,三千里的后勤补给线。 这还不知道金兀术北上的具体时间,信上虽说是7月,但是,依照惯例,挞懒必定是六月便要动身,如今已然五月。 即便朝廷动用百万民夫保障后勤,可什么时候发兵呢? 去早了,需要硬撼虏人铁骑,去晚了,虏廷已然完成整合。 三千里,别说是行军运粮,就算是轻装赶路都得一个多月。 无奈,李孟博双手一摊,“全当不知道?” 白野其实也是百爪挠心一般,但是理智告诉他,这并不算是个机会,可究竟能靠这条情报做点什么,一时间也没有更好的主意。 “上呈官家吧,让他们头疼去,咱俩就只是皮皮虾。” “哎...” 两天后,洪皓的情报已经摆在赵构的案头,还有一份白野的分析奏表。 他怕朝中有人脑子一热,那就真完犊子了。 作为谏官,给官家进言,本就是分内之事。 四位宰执很快传阅完毕。 秦桧暗自大喜,宝押对了。 王庶面色潮红,率先开口,“陛下,臣请即刻兴师北伐,趁虏人内乱,犁庭扫穴,光复旧土!” 秦桧符合道,“臣附议。” 几人都有些诧异的看了眼秦桧,什么情况,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赵构不动声色,这也是他看到情报的第一反应,但是实际情况并不允许他这样做。 李光沉吟许久,“天时地利均不在我,仅占人和,非是发兵的最佳时机。” 王庶将目光投向赵鼎,现在只有他还没有表态,而他的意见至关重要。 就说政事堂四人,王庶算半票,李光,秦桧各一票,赵鼎独占两票。 赵鼎惜字如金,“等。” 王庶蹭的站起身来,“还等?下官已经等了十年了!这般机会千载难逢,岂能错过?” 李光拉了拉王庶的衣袖,“子尚,你失态了!” 王庶冲赵构拱手,“还请陛下恕罪。” 赵构摆摆手,并未放在心上,“赵卿有何计议?” 赵鼎刚准备起身便被赵构示意制止,坐着缓缓开口道,“虏廷之变,定然是完颜阿骨打一脉和完颜吴乞买一脉之间已然不可调和,既然如此,何不坐山观虎,让其内耗? 若是我朝此时用兵,不说准备仓促,更会使原本虏廷不和的两派同仇敌忾,反而凭添几分变数,与我朝不利。” 李光默默点头,王庶皱眉不语,秦桧...无所谓,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赵卿继续。” “若是太祖一脉胜出,两国战事应在明年,若是太宗一脉胜出,则由我朝选择进兵时机,决战已然不远,此刻,我朝应当将储粮之地尽量北移,通传众太尉枕戈待旦,随时进兵。” 赵鼎知道岳飞已经凭借超乎寻常的战争嗅觉提前北上,但是不够,还要继续往前压,战端一开,岳飞的后护军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进军河南。 当然,他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因为他的弟子白野,就在颍州。 岳飞一动,颍州的防御压力便会大减。 赵构有些犹豫,“会不会太过冒险?” 赵鼎笑道,“陛下,我朝军势已不比当年。” 赵构咬牙拍板,“好,就依赵卿之言,全军备战,枢密院统筹厢军,征调民夫,调配军粮器械,政事堂总领全局,便宜行事,朕,不从中御。” 绍兴九年五月,建康行府御书房中,就这般定下了战争的基调。 晚间,赵构和一众嫔妃用罢晚膳,正在书房省阅各地奏疏。 忽然有内侍进来禀报,说赵相公来了。 “赵鼎?快请,快请。” 须臾,赵鼎快步进来。 还未等赵鼎开口,赵构率先问道,“赵卿怎的去而复返,可是发生了变故?” 赵鼎眉眼平和,摇摇头,“不然,一切安好,政令已发往各处,臣此次进宫,是请陛下召开大朝会。” 大朝会,一般只有重大的节日才会召开,这不年不节的,赵构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赵卿这是何意?” 赵鼎轻轻吐出两个字,“人心。” 赵构越加不解,“赵卿不妨直言。” “北伐已然不远,陛下可曾想过,中原之地该如何处置?” 赵构皱眉思索,这确实是个问题,现在的中原固然是满目疮痍,但是,只要天下承平,三五年的功夫就是千里沃土。 中原的百姓,官吏可没有死绝,到时候这地该怎么处置呢? 说句不好听的,现在的淮水以北都算金国,不要脸一点的说,无论最终收复多少,理应都是朝廷的。 我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地,凭什么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 赵构一拍巴掌,“妙啊,不过,议什么?” “北伐!” 赵鼎这也是受了白野的启发,有好处,但是我不说,先藏着,试探众人的反应,然后用小本本记下。 谁表现的好,有糖吃,表现的不好,那就光流口水吧,也别抱怨,不是没给机会。 “来人!上茶。”赵构走下御案,坐在赵鼎身边,“赵卿,再细细说说...” 御书房中时不时的传出几声刻意压低的笑声。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六章 血洗 粮食转运是一件及其庞杂的事情。 白野去年仅仅运送山阴一地不到六十万石就花费了近两个月,前后动用上万人。 这还是走的水路,若是真能像游戏里一般,只是点点鼠标,那就再好不过。 涉及到全国上千万石的粮食运输,其中的损耗,贪墨都是在所难免的。 当初赵构秘密培养用以量地的那千名书吏再次派上用场,配合各地监察司,双管齐下严查各路转运司。 同样的,粮草转运也是一件功劳。 经过此次大朝会,对于北伐最为积极的,竟然是以礼部尚书孙近为首的江南一党。 不过也好理解,一来北伐不用花他们的钱,二来又不用他们上战场,三嘛还能白捡功劳,根本找不出反对的理由。 秦桧在朝中已经彻底失势,不过,他并不在意,他曾深入金营,别看现在朝廷貌似兵精粮足,真要到了战场上,胜负犹未可知。 一旦战败,就是他重新掌握权柄之时。 时年七月初一。 相较于宋廷有条不紊的备战,可对于金廷来说,却一个血淋淋的日子。 三天前,右副元帅完颜宗弼亲率两万精骑悄悄抵达了鸭子河边。 鸭子河也就是后来的松花江,属于宜春县,此地距离会宁府不过百里。 前一天夜间启程,次日凌晨,宗弼便引着大军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会宁城外。 就在文武百官穿戴朝服前往皇极殿之时,驻扎在会宁城外的武卫军,以及殿前都检点司转瞬便被完颜宗弼控制。 七月的会宁已经有了入秋的迹象,尤其是黎明时分,晨风更是带着一股侵人肌骨的凉意。 卯时三刻,阳光开始渐渐普照大地,完颜亶在仪卫的簇拥下进入皇极殿等上御座。 作为金国皇帝,他竟然是昨晚才得知今天朝会的内容,很长时间,他看着自己的伯父始终没有说话。 殿中还点着烛火,完颜亶用暗哑的嗓音小声说道,“不能不杀吗?” 宗干回答的很是决绝,“不能!” 完颜亶抬了抬手,一名近侍上前开始宣读诏书。 仅仅是一个开头,整个大殿便如时间静止一般,一片死寂。 “据查,宋王,太师,领三省事完颜宗磐,陈王,太保,共领三省事完颜宗隽,鲁王,左副元帅完颜昌,滕王完颜宗英,虞王完颜宗伟等五十三人,互相勾结,秘密串联,阴谋背反,危害大金......” “血口喷人!”完颜宗磐忽然怒吼一声,宛若山林间的一声虎啸,“斡本!满朝文武谁人不知,你仗着是郎主的伯父,要挟皇上,篡改旨意,横行朝堂,你才是我大金国的阴谋小人...” 话音未落,完颜希尹高声打断,“拿下!” 埋伏在殿后的兵士应声而出。 完颜宗磐下意识的就摸向腰间的佩刀,抓了个空,这才想起来,因为去年就与江南和议之事,两派的争吵,朝廷多了一条禁令,不准再带刀上殿。 宗磐转身大步向一名士兵奔去,欲要夺刀,完颜希尹被称作金国的孔子,可不仅仅只是说他的学识,又哪里是好相于的,一个虎扑便扭住了宗磐的胳膊。 大殿中响起一声痛呼,宗磐顿时被掀翻在地。 宗隽年轻,且这些女真贵族几乎各个武艺精熟,已经夺刀在手,猛然暴起,一连砍翻几名士兵,可终究双拳难敌四手,不多大一会便已经倒在血泊之中。 完颜宗磐被希尹封住嘴拖到殿外,用大刀斩为数段,整个过程持续的时间并不长。 完颜亶一开始便死死的闭着眼,不敢看,又或是不忍看。 当天,连同完颜宗磐,宗隽等五十二名中高级官员悉数被杀。 家产抄没,府中妻小或是被其他族人霸占,或是送入杂事房,洗衣院。 五天后,会宁府归于平静。 依旧是在皇极殿中,地上的血迹虽然早已清洗干净,可空气中依稀残存着几许血腥。 近侍宣读诏书,“太傅完颜宗干,右副元帅完颜宗弼,精忠谋国,剪除巨奸,立有大功。 晋升太傅完颜宗干为太师,领三省事,右副元帅完颜宗弼升都元帅。” 诏书由宇文虚中所拟,昨晚在稽古殿中,宇文虚中拟诏之时,宗干和宗弼就在旁边。 完颜亶始终一言不发,几天前的那场杀戮给他的刺激实在是太大了。 要知道,被杀的人里面,有四位是他的亲叔父。 这几天只要是闭上眼,四位叔父就轮流出现在他面前,凄惨无比。 拟完诏,宗弼转身欲走,说要赶紧返回燕京,去杀名单上的最后一人,完颜昌。 “四叔留步!”完颜亶突然断喝一声,“挞懒不能杀!” 完颜宗弼回过身,掏了掏自己的耳朵,有些难以置信,都到现在这个地步了,瞪大双眼问道,“不能杀?为什么不能杀?” 完颜亶面无表情,也不知是哪里生出的一股勇气,生平第一次拿出身为国主的气派,面无表情道,“挞懒追随先帝征战二十余载,屡建勋劳,虽说是与蒲鲁虎等人勾结,却并无实据,着从宽处理。” 宗弼听完大急,顿足道,“挞懒私自从陕西河南撤军,更假传御旨,与叛国何异?罪不容诛!” 完颜亶不为所动,“四叔如今是都元帅,统领全国兵马,再派兵接管便是。” 宗弼继续争辩,“挞懒结交蒲鲁虎便是死罪!” 宗干眼见争吵愈演愈烈,从旁劝道,“四弟别争了,皇上既然心存怜悯,就宽恕一次吧,褫夺挞懒的左副元帅之职,调任燕京行台左丞相。” 完颜宗弼看了眼宗干,还要说些什么,却被对方眼神制止。 宇文虚中一直如同透明人一般,调任燕京?只要完颜昌到了燕京,那不就是他完颜宗弼砧板上的一块肉么。 宋廷一直没有动静,难道光弼没有将消息传回去? 如今太宗一脉被彻底清洗,金廷上下铁板一块,南下已是板上钉钉之事,这该如何是好。 当夜,完颜宗弼便率军回返燕京。 朝廷的诏书已经抵达,众人见御寨一下子诛杀了这么多王公贵族,都不禁为之咋舌。 宗弼如今已是都元帅,昔日的右副元帅府也随之改为都元帅府。 对于宗弼的晋升,众将自然是兴高采烈,尤其是一班老将,无不欢欣鼓舞。 其中就有被白野和韩世忠联手差点弄死的张通古。 现如今已是元帅府行军参议。 完颜宗弼一直惦记着完颜昌,算算日子,朝廷的任命诏书应该已经送到凉陉。 于是开口对张通古问道,“乐之,你说挞懒收到诏书后会作何打算?” 张通古想了想,“按下官推测,左...挞懒决计不会来燕京行台履职。” “为何?” “行台右丞相杜充当年归顺我朝时便在他挞懒帐下,挞懒瞧不起杜充,更是言行欺辱,都元帅想想,挞懒素来清高,怎会与其为伍?” 完颜宗弼点点头,“有道理。” 一个原本看不起的小人物,结果跟自己平起平坐,是个人就接受不了。 张通古继续分析道,“如今摆在挞懒眼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前往御寨,求郎主庇护,要么...” 完颜宗弼一挥手,“但说无妨。” “要么投奔康王!下官曾有所耳闻,挞懒与如今江南的枢密使秦桧相交匪浅。” 宗弼心头微动,秦桧?挞懒怕是不知这秦桧已经转投自己门下,也就是说,投靠江南的路已经不知不觉中被堵死。 站起身走了几步,冲屋外喊道,“来人!” 立刻就有一名亲兵进来。 “传令右都监大挞不野,速带五千精骑,出居庸关直奔恒州,截住挞懒回御寨的必经之路,记住,一定要将挞懒带回燕京!” “诺!”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七章 尘埃落定 此时,正在凉陉避暑的完颜昌收到消息,正处于惊愕之中。 他怎么都想不到,蒲鲁虎,讹鲁观等四位王爷会同时被杀。 斡本和兀术哪来的这么大的胆子。 完颜昌当然不会相信被杀的四王会秘密勾结背反大金,可金廷的血雨腥风却使他有些不寒而栗。 与诛杀宗磐等人的诏书同时送达的还有对他的相应处置,褫夺左副元帅之职,降为燕京行台左丞相。 等宣诏之人走了以后,完颜昌的大儿子完颜斡带愤愤道,“蒲鲁虎背反与自家们有何关系,凭什么爹爹要受到牵连,褫夺兵权?” 小儿子完颜乌达补稍显冷静道,“定然是兀术忌惮爹爹在军中的威势,故而陷害爹爹!” 斡带闻言越发愤慨,“兀术在燕京广交文士,联络旧部,孩儿早就对爹爹说过,可爹爹心存善意,一点也不做提防,现今可如何是好?” 乌达补补充道,“如今他兀术已做了都元帅,就更不会把爹爹放在眼里了。” 完颜昌长叹一声,“胜者为王败者寇,自古皆是如此。” 斡带明白,现在再如何后悔感慨都没有用,看向完颜昌问道,“爹爹有何打算,应早做准备。” “你等暂且退下,我要好好想一想。” 斡带和乌达补对视一眼,无奈默默的退出房外。 凉陉的避暑行宫为辽太祖耶律阿保机所筑,后靠炭山,前临上都河,也就是濡水。 在近百年的时间里,有七位辽国皇帝在这里避暑和冬猎。 眼下正值金莲花的盛开时节,站在凉殿往外望去,满目一片金黄。 通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完颜昌莫名的就想起这首反诗,无心欣赏眼前的胜景,他的心彻底乱了,何去何从一时间难以决断。 当夜,完颜昌将眼下的情形局势告诉了赵金奴。 因为完颜昌待赵金奴极好,38岁的赵金奴依旧极尽风韵,乍一听到消息同样大惊,不过随后便展现出曾经身为一国帝姬的气度,果决道,“夫君不当犹豫,应该即刻启程。” “自家不去燕京。”完颜昌摇头道,“如今的燕京,他兀术一家独大,加之杜充小人,蛇鼠两端,自家岂能与他们同为班列?” 赵金奴惊呼道,“夫君怎么能去燕京?兀术欲要统领天下兵权,最忌的就是夫君,夫君若是去了燕京,无疑是自投罗网。” 完颜昌恨声道,“他还敢杀我不成?” 赵金奴此时反倒好似比完颜昌更了解金人的习性,“夫君是以君子之腹度小人之心,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没有什么敢与不敢。” 闻言,完颜昌冷静下来,“看来,为今之计,自家求生也只有一条路了,只要自家回到御寨,与郎主禀明情由,想来便能逃过此劫。” 赵金奴急道,“夫君糊涂,斡本和兀术敢在御寨杀蒲鲁虎,又如何不敢杀夫君?只要夫君活着一日,兀术便忌惮一日,恐怕夫君还未抵达御寨,就会被兀术拦截。 届时随便安一个罪名,先斩后奏,死无对证之下,郎主也不能拿他如何。” 完颜昌的脸色先是潮红,后又煞白,软塌塌的靠在椅背上,仿佛认命一般。 赵金奴见状,轻启薄唇,“不过...” 完颜昌如同一个即将溺水之人,“不过什么?娘子快快说来。” “南下!” 完颜昌怔怔的看着赵金奴,“南下?投奔...康王?” “不错,夫君难道忘了先前的白安时和刘永寿?” 完颜昌当然知道,废黜刘齐之时,此二人便南投归宋,议和之初,更是命使节前往江南索要,只是被江南严词挡了回来。 完颜昌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这倒不失为一条活路。 只是,转念之间又患得患失起来,他与白安时,刘永寿不同,他是大金的元帅,若是自己投了江南,大金前往索要,康王敢冒着开战的风险保他么? 想到这里,完颜昌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赵金奴好似看透了完颜昌的心思,继续劝解道,“九弟敢保下刘永寿,自然也会保下夫君,不说奴家这个二姐,便只是夫君的价值,就值得九弟为夫君出面。 况且,夫君与秦教授相交莫逆,更有恩与他,如今夫君蒙难,秦教授作为枢密使,想来也不会坐视不理。” 完颜昌恍然,“娘子慧眼,挞懒不及也,此番若能逃离升天,全仰仗娘子了。” 赵金奴此时同样是归心似箭,见终于说动完颜昌,急忙说道,“夫君莫要迟延,应速速收拾行装启程,迟则生变。” “对对对,来人!” 今年驻夏所带的人员众多,除了亲兵还有不少族人和家眷。 有的需要遣散,有的需要劝回,有的...需要舍弃。 命他们启程前往御寨,迷惑完颜宗弼的视线,替自己南下争取时间。 取道易州,绕过中都,进山东入淮东,只要能安然抵达山东境内,便可遣人去往江南送信,让康王派遣兵马接应。 大挞不野已经抵达桓州城外,占据了去往会宁的大道。 果然拦下了一行队伍,只是找了好几遍,也没有找到完颜昌。 “鲁王呢?” 这些人还不知道自己是完颜昌抛出来的诱饵。 有人回道,“鲁王说不可离开军营太久,回驻地了。” 大挞不野没再多说,也没有为难,放一行人离去。 他与完颜昌关系其实不错,或是说完颜昌曾对他有恩。 当年高永昌自立为王,为金兵所破,完颜昌奉命追歼,因为不熟悉辽阳一带的地理,大挞不野顺势归完颜昌指挥。 后来高永昌被擒,完颜昌毫不掩功,这才有他大挞不野的今天。 他清楚,四太子拿完颜昌回燕京,定然不会使其生还,一边是恩,一边是令。 可既然没有捉到完颜昌,他反倒松了一口气,提兵回返复命。 此时金国的皇宫之中,完颜亶正在为刚刚封为贵妃的裴满氏举办十八岁的生日宴会,也算是冲喜?妄图掩盖之前的杀孽。 “罢乐!”完颜亶突然大声对萧肆说道。 萧肆一时间愣住,贵妃诞辰,丝弦赞唱,这是惯例。 完颜亶见状怒斥道,“罢乐,罢乐!” 裴满氏的父亲裴满达因女而贵,如今已拜为太尉,封徐国公,赶紧上前问询缘由。 完颜亶对这位泰山楠楠诉说,“四王新故,朕闻这丝乐,有如万箭穿心。” 裴满达洞悉皇上的心情,无奈的冲萧肆摆摆手。 没有了丝乐,没有了赞唱。 裴满贵妃的诞辰宴充斥着悼伤气息。 (本章完) 电脑坏了 还没码完呢,突然黑屏了,再开机就开不起来了。 明天找时间去修一下,不好意思啊。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中秋寄望 金廷正忙着清剿太宗一脉余孽,而宋土的官道上却往返奔驰着无数信使,如同工蜂一般不知疲倦。 建康的政事堂每天都有数十上百封的信件进出。 就说朝廷对于陕西的布置就遭到当地吴璘等人的一致反对。 他们认为,如果分兵移屯陕西,蜀口的兵力必然空虚,一旦陕西生变,宋军将进退失据。 骂吴璘他们懦弱么?明明现今陕西空虚,为何不趁机一举进驻? 川蜀文武认为,为今之计,应依山而屯,控守要害。 郭浩,早年跟随种师道抵御西夏,后又随吴氏兄弟参与和尚原,杀金坪,仙人原等诸多大战。 他建议将金州,虢州,商州从陕西战区划出来单列。 因为陕西五路均在秦川之北,而这三州则在秦川以南。 守川蜀,必守此三州,其是虢州,跨河带山,北临陕郊,属要害之地。 而商州有武关,秦关之险,属川蜀咽喉。 赵鼎与李光商议之后,尊重当地将领的意见,将金州,商州改隶四川宣抚司,虢州改隶京西南路。 就这一点点的布置,就需要往返沟通数趟,耗时数月,其中更是牵扯数以千计的官吏变动,以及数万将士的戍守变更,还有十数万的民夫征调。 这背后,又是数十万的百姓迁徙,正应了那句成语,牵一发而动全身。 刘锜与岳飞一般,将自己的大本营往北前移。 只是淮西兵力稍显空虚,刘琦仅带了一万八千人,加上三万亲眷,共计不到五万人进驻寿州。 此地离顺昌已不足三百里,只要颍州危及,三五日内便能驰援。 加上顺昌的兵力,应该能够依托城防阻敌大军,以保淮西不失。 两年前,岳飞和白野在赵府有过一次论兵,曾谈及海州的泼李三,也就是如今的忠义军马统领李宝。 岳飞属意李宝为奇兵,从海州出发,直击山东腹地,配合韩世忠一举光复山东。 但是,白野却希望李宝能继续沿海岸线北上,从金国后方登陆。 如此一来,李宝这数千人马的作用就能发挥到最大,而相应的,这几千人的压力也会呈倍数增加,几无退路。 岳飞将两个方案都交给了李宝,让他自己选择。 李宝收到信件的第一时间便通过避难的郝汴联系上韩世忠,委托找寻最好的船工,船匠,用以加固战船,没有丝毫犹豫。 相比于各位太尉的大动作,顺昌的龙卫军就要可爱的多了。 隔三差五的派一个营过去与八字军干架,然后每次都是鼻青脸肿的回来,完了骂骂咧咧说八字军不讲武德,下次定要打回来。 地图的绘制需要慢工出细活,白野没有过多干预,等汇总整理完毕,这些人除了春花秋实,无一例外都会编入阿九的斥候营。 八月半,山阴天高云淡,月明而盈,桂子飘香。 白野小院的门口已经摆放着一方桌案,上面是些应季的水果,诸如石榴,糖梗,红枣,菱角,莲藕等等。 当然也有麻糍,粽粿之类的点心。 赵颖款款走出屋子,笑着对外面招呼道,“务观!带着他们点香球吧。” “好嘞!” 小院的门口悬挂着一颗柚子,柚子上插着整整365支香,以祈求平安。 这是要请月亮姑姑下来一同过中秋。 陆游,赵汾,岳霖,杨万里几人一人拿着一只蜡烛点香,随着香的燃烧,将捆绑的棉线烫开,炸开点点火光。 赵颖歪着头,眉眼弯弯,“都小心些!” 小饼如嚼月,中有酥和饴。 这是东坡先生写的月饼,与后世主流的月饼不同。 确切的说应该叫起酥,外面是面饼,里面包着芝麻,口感酥脆香甜。 待香球燃起,赵颖拉着这群孩子们入座赏月。 杨万里现在是彻底躺平了,没有丝毫挣扎,他的思维方式根本跟不上身边这几个比他还小的人。 剥开一颗菱角,“陆三哥,我朝既已知晓宋金终有一战,为何依旧只取守势,而不主动开启战端,岂不是失了先机?” 岳霖同样抬头看向陆游,这同样令他费解,他是知晓自家爹爹和先生早就开始准备。 陆游看了眼赵颖,见其笑着点头,这才缓缓开口,“早先是朝廷粮草不丰,不敢轻启战端,现如今则是以逸待劳。” 杨万里依旧面露疑惑,而岳霖则若有所思。 赵汾没理会,正忙着给白榆剥石榴,想这么多干嘛,有兄长在,哪里用得着他操心... 陆游笑道,“不明白?” 给自己倒了杯茶继续说道,“就说汾儿和霖儿打架,汾儿年长,力气更足,可为何汾儿却总是败多胜少?” 赵汾竖起耳朵,也想听听这其中有何奥妙。 杨万里想了想,“岳霖出身将门,深谙拳法套路?” 陆游摇摇头,“若是依此,二人顶多半斤八两,但是,每每打架,霖儿起初只做防守,待汾儿的一通王八拳练完力竭之际,方才动手反击,故此,霖儿多胜而少败。 也许霖儿自己也不知道,这就是跟在岳太尉身边耳濡目染下的兵法。” 赵汾大怒,“啊呀,我与侄儿心连心,侄儿却与叔父动脑筋,小人行径!” 岳霖都懒得理他,只是继续等着陆游的下文。 陆游没有卖关子,“敌强我退,敌疲我打,再说回宋金形势,我朝在淮水一线囤有重兵,而虏人主力在燕京,南下遥遥上千里,这其实就是汾儿的王八拳,只要扛过去,我朝北上的阻力便能小上许多,也能少死很多人,节约诸多粮草。” 杨万里恍然,“喔~厉害。” “庙算,算的是什么?正是怎样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若是一开始便选择硬碰硬,固然也可能胜,却平添诸多消耗和变数,有勇而无智。” 赵汾猛的抬起头,指着陆游道,“你骂我!” 陆游举起双手,一脸无辜道,“我没有...” 赵颖,唐婉,白榆三人凑在一起说着闺房密话。 因为棉布开始规模生产,白野理所当然的设计了些女性用品。 目前还处在试用期间,并没有开始售卖。 即便是需要售卖,这种生意也是交由建康的薛芸灵。 新式的汉服已经慢慢的被上层接受,接下来只需要随着时间的发酵即可。 说到薛芸灵,如今在建康也算小有名气,尤其是在一群夫人圈子,依靠那些年学就的察言观色的本事,再有背后的赵鼎,裴氏以及青甸园,成衣的生意渐渐铺陈开来。 工坊被白野寄予厚望的刘治还真弄出了脚踏式缝纫机,只是若要投入生产还为时过早,需要迭代升级,不过只要第一台弄出来,相信后面也不会远了。 顺昌,龙卫军驻地,今日中秋,团圆佳节,放了一夜的假。 白野和李孟博搬了两条躺椅在校场中间。 李孟博双手枕在脑后,遥望明月当空,“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白野笑着回道,“北去一千里?” 李孟博提高嗓音,“不够!” “哈哈。”白野为之感染,高声回道,“两千里如何?” “不够,不够,还是不够!” “那就三千里!你我再赏此月。” “好,就三千里!”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九章 朝廷琐事 相较于一年中的其他月份,九月是最好的时光。 秋分刚刚过去,从季节意义上来说,秋分正是秋天的中点,也是这个季节最为华彩的阶段,昼夜均而寒暑平。 满朝的衮衮诸公以及众位统兵大将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秋高马肥,这是最利于虏人作战的时节。 万幸,虏人刚刚经历朝中政变,无暇南顾,宋廷又得到半年以上积蓄力量的时间。 秋播不同于其他需要那么急,气候不冷不热,因此,对于农人来说,劳作反倒成了一种享受。 秋粮已经进仓,百姓们心里很是踏实,就如同那一座座粮仓,满满的。 秋播可以从寒露一直忙到小雪,这之间有着一个半月的跨度,足够农人们慢条斯理的干活。 中国传统的二十四节气是以黄河流域的气候农事为参照,因此,江南的要更晚一些。 九月里,最让百姓们欢喜的还是一年一度的新酒“呈祥”。 这是每年新酒上市的启动仪式,就类似于后世各个行业的展会一般。 得益于去年的《小李飞刀》的问世,以及新式的农税,今年全国的酒业生意格外红火。 朝廷各路酒榷的收入较之往年均超过五成以上。 青甸园的第一批新酒也开始四面八方的发货,有的商户着急,早早的就到山阴候着,渡口全是各家的商船。 又因为才罢秋收,百姓清闲,平白又多出些赚钱的营生。 就说青甸园,光是耕牛就超过百头,套上大车便能拉货七八石,佃户们哪怕只是赶车这类轻松的活计,每天也能得钱二三十文。 因为青甸园的新酒面世,意外的还带火了山阴的另一个产业。 青楼! 仅靠山阴现有的是肯定不够的,因此,随着商户赶来的还有许多大城的名妓,甚至是行首。 这些青楼小姐们被各大商行邀请来充当气氛组,为商家招揽客人。 衣着华丽,珠光宝气,化了精致漂亮的妆,骑着同样盛装的马匹或是乘坐四面无遮的华丽马车。 可谓是最早的车模,当然这里卖的不是车罢了。 更贴切的说应该是品牌代言人。 美人和美酒,似乎再没有比这更旖旎般配的组合了。 经过两个多月的沉淀,金廷开始趋于稳定,并且秘密备战。 当然,这只是他们单方面觉着秘密。 由于宋金合议还在,完颜宗干上表,派人送还昏德公的棺木,想要借此掩盖大金国愈要南下的动作,分散康王的注意力。 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一招妙棋。 赵构对于这送回来的三口棺材也是颇为头疼。 为什么是三口?一个是太上皇,一个是皇太后,还有一个是皇后。 对于这三口棺材的处理,考验着赵构的政治智慧。 政治智慧是个什么东西? 就眼下这件事来说,怎么样才能做到优秀以上的答卷? 明明有难言之隐,却要做的冠冕堂皇。 明明想草草了事,却要做出一丝不苟的样子。 明明关注的是事情的实际意义和利益,却要在形式上兜圈子。 首先一点,要不要开棺验明正身? 如果里面真是徽宗,那就是大逆不道。 可如果不是,那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梓宫归葬,这是国之大事,需要做的周全得体,赵构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只得再次召开廷议。 相比于其他朝代,宋代的朝堂氛围是最民主自由的。 饶舌的大臣们在那里纲常礼法的高谈阔论,说的兴起更是手舞足蹈,就差个篮球了。 赵构则是不动声色,气定神闲,考察着下面的这些朝廷柱石。 果不其然,还真有一人进入赵构的视野,确切的说,此人原本就被赵构所欣赏。 最末尾的枢密院编修胡铨出列答道,“梓宫入境,当承之以椁,由礼部预制衮冕翚衣,纳入椁中,不改敛,用安陵故事也。” 这就相当于是给这三口棺材上了一个拦精灵,不开棺,带套子... 赵构闻言,将目光投向礼部尚书孙近以及掌管朝廷祭祀礼仪的太常寺卿。 见他二人并不出声反对,当即便拍板下来。 从宋廷接到梓宫,到梓宫入土,前后仅用了不到20天,足见工程的简单。 历代的皇陵工程,经年累月是稀松平常之事。 始皇帝的骊山陵修了三十七年,汉武帝的茂陵更是长达五十二年。 就这点来说,宋朝这些皇帝别管是否昏庸废物,确实有够节俭,都这么富有了,既没有大修宫殿,也没有浩大的皇陵,“爱惜”民力。 徽宗等人的陵墓更是可以用简朴来形容,从朝廷的花费便可见一斑。 前后总计用钱三千六百余缗,还比不上张俊的两个没奈何。 一个中等富豪的墓葬都不止这点花销。 而恰恰就是这个有些大逆不道举措,令赵构在群臣以及百姓心中的地位再上一个台阶。 胡铨也因此由枢密院编修直接完成n级连跳,升任签枢密院事,进入小阁。 其实按他的官级品秩,勉强也是够的,只是这人傲骨天成,怼天怼地对空气,放到唐初,妥妥的魏征二号,这也导致他身上的差遣低的离谱。 再加上前些年时局动荡,相位变更不断,没有他一展抱负的机会。 建康的十月已经有了寒意,行府之中却还没有升起炭火。 现在的赵构已经有些魔怔了,似乎真的将自己代入了勾践的角色。 不过,至少目前来说,还算是一件好事,至于来日灭了大楚,能不能共富贵,那都是后话。 御书房中,赵构单独召见胡铨面对,算是对“新员工”的...勉励? “朕现在还依稀记得胡卿当年的策论,治道本天,天道本民,只是...哎...” 胡铨自小潜心学问,强记博览,建炎二年的殿试策论,洋洋洒洒上万字,原本赵构是要将其列为一甲第一。 只是因其性格耿直,言辞犀利,说现在的宰相不如过去的晏殊,范仲淹,因而惹得当时的宰相吕颐浩所不喜,移为二甲第五。 胡铨坐着,上身笔挺,不卑不亢道,“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臣不敢忘。” 赵构点点头打趣道,“胡卿以为,如今的宰执可比从前?” 胡铨难得的露出些许尴尬表情,当年殿试之时,他才26岁,意气风发,看事情难免偏激,扯了扯嘴角,“如今的赵相并不逊色于范文正公。” 赵构有些意外,这个评价可以说是到头了,没想到竟然还有能让他服气之人,转而意有所指的问道,“那枢相呢?” 听到这个问题,胡铨有些犹豫,因为现在的秦桧不知道那根弦搭错了,竟然主战,还颇为积极,着实看不懂。 斟酌许久才缓缓开口,“再看。” 别说是胡铨了,赵构其实也看不懂现在的秦桧。 第一次拜相之时的那句,南自南,北自北,气的赵构差点没当场砍了他。 后来蛰伏之后的溜须无所作为,再到现在的力主开战。 处处都透着诡异。 按照惯例,任何的有志之士,对于执政理念都有其脉络可循,并且大多从一而终。 唯有这秦桧,反复无常,甚至可以说是南辕北辙。 赵构摇摇头,暂时不去想这些琐事,又勉励胡铨几句。 现在摆在他面前最大的事便只有一件。 那就是北伐,真正意义上的北伐。 (本章完) 又被封啦 如果这个不让写的话,我得改大纲了,涉政了... 可是...避不开啊... 脑壳疼。 第一百六十章 无题 “你爹给我送信做什么?” 白野拿着李光的书信有些发呆。 李光是参知政事,也就是赵鼎的副手,若是私事,直接给李孟博就好了,可若是公事,自家先生与自己又有什么不能说的? 李孟博也有些好奇,摸着下巴道,“难道是我爹想让你别管我太严?毕竟我李家人丁也不算太旺,我爹也已经指望不上了,两个弟弟又还年幼...” 白野满头黑线,这东西是什么浑话都敢说啊。 抱着疑惑打开信件,白野的面色渐渐阴沉下来。 江南东路的信州以及饶州两地民报,总计贪墨倒卖转运的粮食多达十数万石。 被徽州监察司主事吴师古察实,吴师古对于民报还是有所尊敬和敬佩的,因此并没有直接将此事上报,而是将此事告知了刚刚升任签枢密院事的好友,胡铨。 转运司归枢密院管倒是不错,但是涉及到如此巨大数额的贪墨,又涉及到风评极好的民报,他胡铨也没办法,便私下里将案件的卷宗交给了李光。 满朝皆知赵鼎和白野之间的关系,既是师徒,又是翁婿。 此事若是公事公办,一旦被有心人利用,民报在百姓之中积攒的信誉将一落千丈,对于赵鼎也是不小的冲击。 此时又是即将开战的关键时刻,不能自乱阵脚。 可若是藏私,又有背自己的为官之道。 李光没有直接告诉赵鼎,民报既然是白野的产业,因此,他想先看看白野的态度。 或是说,看看白野会是什么反应。 信件中没有李光的处置意见,只是整个案件的事实陈述。 李孟博看着脸色越来越难看的白野,开口说道,“摊子大了,这种事也在所难免嘛,索性发现的早,还来得及补救。” 白野放下信件一言不发。 他自忖没有亏待过任何人,说句自得的话,所有醉贤楼的人,福利待遇都冠绝整个时代。 就说各地民报的掌柜,他们每个月的例钱比之原先正八品的周存还高。 如今还没什么个人所得税,吃喝用度又有报销,就这么缺钱? 贪婪是人的本性,这白野知道,因此,出现这种事情,白野并不算太意外。 可是,终究是有些让人失望的。 以诚待人,是希望人以诚待我。 如果连醉贤楼里的人都是这副德行,以后国家更强大,更富有,会是怎样可怕的光景。 一个个全是鲶鱼么? 要知道,白野对于民报寄予厚望,是独立于朝廷之外监查天下的。 现在好了,廉政公署带头贪污,真是天大的笑话。 “大牛!”白野冲帐外喊道。 “东家?” “派人去让宁计过来一趟。” “喏!” 还未等大牛走出营帐,白野再次开口,“算了,我自己去吧,文约兄陪我走一趟。” “哎...”李孟博叹息一声。 二人骑马出了军营,速度倒是并不快。 李孟博见心事重重的白野,出声劝解道,“人无完人,说实在的,若是自家见了那么多钱粮,说不得也会心动的。” “你不会,哎呀,我想的不是这个。”白野心不在焉的回了一句。 人心不可控,那就找可控的。 事功学说只能说是执政理念,而不是一个国家的根本政治制度。 君主制,共和制,议会制,又或是...xx代表制? 其实最后总结也就只有两种,民主制,或是中央集权的专制。 印度上下五千年一直实行的就是专制。 历史已经说明了这条路走不通。 那就借鉴另一条路,民主,也就是,三权分立。 专制的好处在于集中力量办大事,除了这一点,对于百姓来说一无是处。 至于是不是百姓的大事,更是只能听天由命。 就说修路吧。 专制的情况下,朝廷想要修路,只要工部提交议案,政事堂审批,皇帝通过,就可以直接让户部拨款了。 从头到尾跟百姓一点关系都没有。 是不是真的便于百姓出行,还是只是地方官府的面子工程,又或是找个由头借机腐败? 在民主国家又会如何呢? 当地政府先公示修路预案,原因啊,效益啊之类的。 所有百姓都可以参与其中,提出自己的意见,路面宽度啊,线路方案啊。 民主虽然貌似低效,但是它会考虑到所有人的需求,并且为这个需求寻找支持与不支持之间的平衡点。 翻看历史,一个朝代的兴衰更迭,遇到英明神武的皇帝,国力蒸蒸日上,反之就... 但是,谁能保证每一任皇帝都英明神武,执政之人爱民如子? 甚至同一个人,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发生改变,这种例子同样屡见不鲜。 权利只对权利的来源负责,如果权利的来源属于上级,那他唯一需要讨好负责的就只是他的上级。 若是权利的来源是民众... 这是孟德斯...孟子说的。 白野原本总是想着怎么去监查官员,却忘了,最好的监查便是百姓。 因为他们才是最直接的受益者,亦或是受害者。 这片土地上的人似乎从一出生便知道需要缴税,至于缴纳的赋税用来做什么?不知道。 说的市侩浅俗一些,我花了钱,是希望自己能过的更好,但是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过的更好,所以我将这钱交给由各行精英组成的朝廷。 本质上还是一种商业行为,我拜托你想办法,自然不会让你白干活,所以你可以拿其中的一小部分作为报酬,可如果你全拿了,还觉得理所应当,这显然就不对。 我跟着你打土豪,是希望自己能分到地,而不是让你成为土豪。 家人们愿意支持李姓男子,是希望他能继续给大家带来高性价比的商品,而不是... 如今的朝廷有实行三权分立的土壤么?自然是有的。 它的框架可以追溯到几百年前的三省六部制。 重点是怎么限制皇权,肢解相权,也就是行政机构的内部结构。 至于司法和立法,无外乎现在的大理寺和刑部。 大理寺的权柄本身就极受重视,再将刑部独立出六部,基本的框架就出来了。 三权分立的优势就在于下限很高,上限嘛...不好说。 当然,若是外界出现重大变故,三权分立的行政效率并不会逊色于专制。 就现在的朝局而言,专制无疑是最优解,现在身居高位的几人都是心系百姓的贤者,可以省掉很多不必要的扯皮。 可一旦北伐成功,若是依旧专制,那等赵鼎,李光这些人退下来,或是赵构又变了心思,百姓们又只能碰运气? 这无疑又成了历史的循环。 而恰恰也是北伐,成为了确立三权分立的最好契机。 中原克复,继而收回燕云,朝廷的外部压力基本就彻底消失。 赵构以及政事堂需要处理的政务将会堆积如山,丝毫不亚于重新立国,正是平衡皇权和相权的最好时机。 关于这些,白野拿不定主意,再好的制度,也要符合实际情况,照搬并不可取。 怎么平衡,怎么隐晦的剥离皇家的权柄,白野自忖没有那样的能力。 这需要配合先贤的思想倡导,慢慢的抽丝剥茧。 交代宁计,回复李光从重处罚,追不回的损失由青甸园补齐,下达处置结果的第一时间,由民报通传全国。 这也是为以后杜绝有限责任而提前做好铺垫。 无论是为官还是从商,一律追责到底。 当然,也不是一味的往上追责,这个尺度也要细细斟酌。 同时叮嘱白甲加强管理,以免再出现类似情况。 顺昌府衙后堂书房中,陈规披着裘衣打着哈欠,“贤侄啊,你知道现在已经几更天了么?虏人打到城下了?” 白野打个哈哈,“二叔年纪大了,觉少,不妨事。” 陈规目瞪狗呆,听听,这说的是人话?没好气道,“说吧,出什么事了?” 白野将三权分立的设想陈述了一遍。 既然人性无法避免,那是收买一个人容易,还是收买三个人容易呢。 新奇,又不算太新奇,多多少少还粘了点大逆不道,书房内沉寂许久,陈规有些复杂的看向白野,“长风对于人性就这般悲观?” 白野偏向荀子之道,反问道,“不然呢?” 就是因为太乐观,所以才会有王朝更迭。 “限制皇权,分散相权...”陈规喃喃自语,“容我好好想想。” 限制皇权好理解,分散相权,现在的宰相可是赵鼎啊,下一任是谁也许不好说,但只要白野不犯大错,下下任的人选几乎是板上钉钉,竟然嫌自己手上权利大? 这是已经在考虑自己百年之后的路了么,可他才多大,不到二十岁啊。 陈规一时间有些纷乱,真的有人可以想这么远么? 又或是,生而为圣? 陈规摇摇头,集中精神道,“贤侄再说说这民主。” 白野想了想,组织一下语言,“就说这知县吧,众所周知,知县由朝廷委派,虽说如今有考成法,但是,谁能保证他不是为了考成而考成? 打个比方,汝阴县去岁上缴国库一千贯,今年上缴两千贯,这知县就是能臣么?未必。” 李孟博有些耐不住性子,捅了捅白野示意别卖关子。 白野瞄了眼手边空了的茶盏,李孟博立马满上,这才继续说道,“二叔有没有想过,若是这知县由地方百姓选举而出,又会如何? 假若汝阴县百姓选我做知县,那我就会千方百计的想办法,怎样才能让汝阴县过得更好,如此,我才有可能连任甚至晋升。” 陈规点点头,“有理,那这人选呢,又该如何选举?” 白野侃侃而谈,“我朝三年一次大考,每个县可安排两三名新科进士,于县衙外张榜阐述自己的执政理念和计划,再由百姓自行选择。 至于选举方式就更简单了,抓阄嘛。 什么王家村,李家寨,泸溪街,乔安巷的,农人,商贾,百工,每百人出一人,再进行投票,得票最高者为知县,行政两年查看成效,再次票选。 这只是一个简单的想法,具体的细节可以慢慢推敲。” 其中最难拿捏的是各职业之间的比例平衡。 比如投票的人中若是大半是商人,那竞选者只需要想办法讨好商人就好,可如果是大多农人,又不利于经济的发展,百工技艺太少,更是有碍科技发展。 陈规苦笑道,“贤侄倒是给自家出了个难题啊。” 他当然知道这套东西的厉害之处,但是想要完善,靠他自己显然是不够的。 想到这里,好奇问道,“此法与赵相可曾商议?” 白野点点头,又摇摇头,“当初只是一点想法,那时长风不通政治,今日也是因为一些...糗事,才突发奇想。” 陈规思索再三,“这样,此事长风便不要参与了,自家会与赵相商议,可莫要怪二叔贪功啊。” 白野哪里会不知道陈规这是在保护自己。 什么新式农税,商税,考成法,在三权分立的面前都如稚童嬉戏,这是要改天换地啊。 白野默默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长揖在地。 “有劳二叔。”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一章 战争伊始 江南路贪墨的十余万石粮草,最后只追回一半。 原本赵构的意思是算了,但是在赵鼎的坚持下,必须补齐,但鉴于特殊时期和青甸园的实际情况,宽限了两年时间。 其实也不是拿不出来,广州沈溪的麻布已经开始入市了,大不了拆借一些,至于是否有宽限期倒是并不重要。 只要会追责,这就够了。 白野本人则是因为失察,罚俸半年。 当然,这些都无关痛痒。 随着时间流逝,连顺昌百姓都开始嗅到空气中的不寻常。 绍兴十年三月,春意盎然,乡间田垄上的庄稼长势喜人,除了淮水一线,江南的百姓似乎觉着已经天下太平。 殊不知,那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完颜宗弼为了向南用兵,将都元帅府从燕京搬到了河北祁州,属于华北平原腹地。 祁州是天下闻名的药都。 都元帅府就设在祁州城城南,距离药王庙不远。 三月末,正是药王庙的春季庙会,尽管现在的城内城外到处都是兵营,但药王庙依旧人山人海。 站在都元帅府门前望去,药王庙里的牌楼,马殿,钟鼓楼,牌坊等等都清晰可见。 尤其是那座重檐的庑殿式牌楼,黄瓦覆盖,大红木柱,彩饰斗拱,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之上显得格外醒目。 不过,在这个春末夏初的日子,从四面八方赶来都元帅府议事的金国将领,却没有一个人驻足欣赏这等近在咫尺的胜景。 若是放在后世,高低得说上一句不识好歹,门票三位数起步呢。 从去年九月开始,驻扎在全国各地的金军陆续开始向祁州聚集。 除开防备鞑靼的五万精锐,以及剩下留守的金兵,此时的祁州已经汇集了接近25万兵马,差不多是全国兵力的三分之二。 为了此次南下,完颜宗弼特意又快马赶赴御寨请旨。 在乾元殿,完颜宗干拖着病躯觐见完颜亶。 “陛下,河南,陕西等地被蒲鲁虎等人私自割让给江南,且两国和议,江南答应的岁贡也迟迟未见送来,若是家犬不听话,自然需要敲打,现应让都元帅宗弼一举夺回。” 完颜宗弼闻声上前,拱手道,“禀陛下,我大金国如今兵马齐备,粮草充足,士气旺盛,且江南之人都以为我大金只会在秋后发起征战,兵法云,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此时南下,可一举踏灭江南。” 完颜宗弼非要杀完颜昌,万幸躲过一劫,只是事到如今,宗弼依旧在四下搜寻,这让完颜亶感到十分无力又极为愤慨。 若是由他亲理政事,断不会放过他,如今太傅虽然病重,可终究健在,完颜亶只能强咽怒火,淡淡道,“那就有劳四叔了。” 完颜宗干补充道,“既然陛下决议兴兵,军国大事便交由宗弼,至于朝中政务,自家已经力不从心,便交由谷神吧。” 完颜亶兴致缺缺,“都依太傅所言。” 其实关于陕西,河南的归属,宋金都有些误会。 导致双方都觉得那是对方的。 陕西因为完颜昌的假传圣旨,8万伪齐降宋,可经过完颜宗弼的灭门,这8万伪齐军又和宋军来了一次火拼,导致宋金双方都以为已经失去了对陕西的控制。 至于河南,虽说驻兵四万,可又谋划了举城归宋。 总之最后就是这两个地方,谁也不想要,更不敢要。 完颜宗弼带着御旨回到祁州,麾下的将领和幕僚早已汇聚一堂。 在亲兵的簇拥之下进入都元帅府,上首一把鎏金大交椅,完颜宗弼威风凛凛的坐下,宽敞的帅府顿时悄然无声。 先是由行军参议官张通古,宣读对江南康王开战的大金国皇帝诏书。 女真人本就好战,如今一个个跃跃欲试,恨不得即刻南下。 紧接着,完颜宗弼开始颁布进兵命令。 由元帅左监军阿离补留守祁州,监运粮草。 赤盏晖,这人姓张,本是宋人,先是降辽,后又降金,原本像这种人,完颜宗弼是看不上的,但是此人极善水战。 因为完颜宗弼早年与韩世忠对战,在水战上吃过亏,此人这才得以重用。 命他把守登,莱,密,沂四州,提防韩世忠由海路偷袭。 同时让斜卯阿里领五万兵马,在淮东牵制宋军。 元帅左右两位监军,领兵五万出河中,直趋潼关,占领长安。 骠骑大将军李成和武义将军徐文同样领兵五万,出怀州,攻占洛阳。 总计十万,齐齐进逼川蜀。 再是命龙虎大王突合速先行赶赴陈州,统领当地三万兵马先攻颍州。 最后是他完颜宗弼亲率精兵十万,坐镇开封,择机南下。 不得不说,完颜宗弼南下的路线和白野等人商议的北上路线不说一模一样,那也是如出一辙。 顺昌城外,龙卫军驻地,阿九风风火火了闯入白野的营帐。 “郎君,刚刚传回来的消息,虏人要南下了。” 李孟博豁然起身,对于这个消息颇为震惊,“什么?现在才四月啊!” 虽然知道大战在即,可李孟博没想到会是这个时候。 按照惯例,但凡大战,都会在粮食收获之后,夏季酷暑难耐,并不适合长时间作战,所以,从古至今都是等秋收之后。 如果没有早就撒出去了探子,还真有可能被打个措手不及。 白野示意李孟博坐下,接过送回来的情报。 虏人已经开始收束营帐,算上消息传递回来的时间,再按照正常的行军速度以及整备时间。 白野缓缓开口,“应该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阿九,派人将消息送给八字军和后护军,文约兄,随我进城。” “好!” 府衙,陈规乍一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吓了一跳,不过很快便冷静下来。 他谙熟公输班“九设攻进之机,墨子九拒之”的典故,靖康元年,中原动荡,唯有他陈规,陈元则镇守的德安岿然不动。 “快马将消息传回建康,让众太尉做好准备,城中的安置大宅早已督造完毕,将城外数千户百姓悉数迁入城中。” 白野果断道,“这个我去办。” 白野在民间的风评极好,是不二人选。 陈规补充道,“城外房屋尽数拆毁,田垄上的秧苗也不能留!” 白野点头,“自家知晓。” 陈规摸着下巴的一小撮山羊胡,语气有条不紊,好似已经构想了无数遍,“顺昌城墙不高,需要依次再设羊马墙,护城壕,拒马枪,陷马坑,鹿角木,最好再撒上铁蒺藜。” 杨松,一个年过半百,慈眉善目的小老头,顺昌通判,也就是陈规的副手,出声道,“自家去动员百姓。” 白野冲着身边的李孟博说道,“文约兄,带上一个营的将士助杨通判一臂之力。” 李孟博默默点头,关于修筑工事什么的,龙卫军十分擅长。 “秦仓司,再盘点一下粮仓。” 秦熺拱手,“是。” 白野多看了一眼,他可没忘李三的仇还没报呢,回头再与之清算。 陈规看向众人,“顺昌乃淮西门户,成败在此一举,有劳诸位了。”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二章 顺昌保卫战(一) 寿州的刘锜最先得到消息。 当即果断下令拔营,命亲眷转移至后方庐州,再领本部一万八千人火速赶往顺昌。 从得到消息,收拢军备,刘琦仅用了三天就从寿州赶到顺昌。 要知道,这一军近两万人,战马还不足三千之数,全靠两条腿在赶路。 等到刘琦的人马全数进城,已经是午夜时分。 陈规亲自将刘琦迎入城中。 两人虽未曾谋面,又是一文一武,却是神交已久。 一个是因镇守德安,从而令天下皆知。 另一个成名更早,是昔日威震西夏的刘都护,即便是现在,刘都护之名在西夏依旧可以止孩童夜啼。 陈规领着刘琦连夜察看城防。 顺昌城虽说人口不少,但城池并不算大,城高仅有丈余。 陈规站在城楼上指着城外的绵延的火把,“杨通判和龙卫军的李参议正带人抢筑工事,龙卫军统制官白野如今依旧在外奔走,迁百姓入城,许太尉镇守八十里外的太和县,为顺昌争取时间。” 即便是出身将门的刘锜,也不得不感叹一句厉害。 哪怕是由他亲自布置,也不一定能做到更好,更完善。 回到府衙,刘锜开门见山的问道,“三千后护军,两千龙卫军,加上自家带来的一万八千人,总计两万六千人,顺昌的粮草能坚持多久?” 陈规有些傲然,如实答道,“经过估算,即便是算上周遭百姓,顺昌之粮也能支撑半年。” 刘琦叫了声好,“只要有粮,即便有十万虏骑也不怕他。” 当即开始分派任务,东门的守备留给还在太和县的后军统制许清。 中军统制钟彦把守西门,人数最多的左军统制杜杞守北门。 最后把相对最安全的南门留给三千后护军以及龙卫军。 陈规一挥手,立时有人抱着干柴置于府衙各处,“若顺昌不守,先焚我陈规,誓与顺昌共存亡!” 刘琦以及一众统制官们见这文人都这般尿性,顿时热血沸腾,一个个表示定要与虏人决一死战。 消息传回建康,赵构将早已准备好的御札分派给众太尉。 川蜀的吴璘也好,淮东的韩世忠也好,收到的内容都是一模一样。 只有六个字,“朕不从中御也。” 从布防到反攻,政事堂与众太尉已经协调商议了快一年了。 往来的骏马跑死,跑废上千匹。 既然无法做到统一指挥调度,那就干脆不指挥了。 这不单单是没有合适的人选,更多的还有通讯的迟滞。 即便现在的战线在淮水一线,最近的淮东,消息往返也得四五日,都足够一场大战的时间了。 战线再往北移,这个时间还会继续拉长,想象一下,朝廷得到前线的战报是十天半个月前的,哪怕商议决策不需要时间,再将指令送到前线,已经一个月过去了,那还打个什么仗。 大家各打各的,谁先到燕京城下,便是头功。 至于北上期间众太尉之间的协调互助,那就要看平时众人之间的关系有多铁了。 时间来到五月下旬,顺昌城外的村镇已无人烟,到处都是残垣断壁,所有木柱房梁,或是被砸断,或是被烧毁。 整个顺昌府的百姓几乎都被迁入城中。 顺昌城北是颍河,清河,小汝河以及白龙沟的交汇之处,偏西便是“小西湖”,往东二十里则是新渡。 城中两万多宋军以及数十万百姓,就仿佛是电影2012中的方舟,正日夜准备着末日洪水的第一波冲击。 金国先行一步的龙虎大王突合速才到陈州,当即命守将阿鲁补领五千人马为先锋,进逼顺昌。 阿鲁补也是久经沙场,渡过颍水之后并没有立刻进攻,而是派出探子勘察地形。 北门不远,水脉发达,并不适合骑兵的大规模作战,东门,南门脱离补给,不适合扎营。 因此,阿鲁补将扎营之地选在了顺昌西北三十里左右的白沙窝。 第二日,阿鲁补命两名千夫长率领本部人马,准备攻打西门,探一探顺昌守军的虚实。 由于城外现成的木材全被白野毁了,金兵做不得大型的攻城器械。 两名千夫长就这么率领两千步军傻夫夫的慢慢迫近西门。 也不能说他们傻,只是顺风仗打多了,自然而然的习惯使然。 离西门约莫还有三百米,千夫长阿鲁已经能清楚的看到鹿角木以及拒马枪。 当即嗤笑一声,宋人的战法还是一如既往的不知变通。 谁知,从城外羊马墙后突然绕出来两千弓弩手。 阿鲁以及另一名千夫长阿赫慌忙下令举盾结阵。 紧接着就听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弓弦之声。 两千金兵顿时人仰马翻。 阿鲁被射杀当场,他到死都不明白,宋军的弓弩何时能够透盾伤人了? 神臂弩本就以威力着称,用坚韧的山桑木为弩弓,又用坚实的檀木作弩身,射二百余步,可入榆木半箭。 而这两千具神臂弩之中,有五百具是青甸园出品,弩弓为钢制,必须脚踏才能开弩,所发弩箭也比常规的要重三成。 这种重弩并不适合行军作战,但是用来守城却是利器。 因此,金人的木盾在它面前,就和纸糊的一般。 几波箭雨过后,西门守将钟彦率领三千八字军出城扫尾。 仅仅是十多分钟,另一名千夫长阿赫伤重被俘。 城头上观战的陈规,刘锜等人一时间都反应不过来。 这就结束了? 白野更是纳闷,与李孟博面面相觑,疯了吧,就这战斗力,自己是不是太小心了? 又赶紧摇摇头,将这个可怕的念头甩出脑海,轻敌是兵家大忌。 直到钟彦将残存的金兵押解至城下,刘锜才出声道,“多亏了白学士的钢弩啊。” 这倒是实话,若是仅靠神臂弩,顶多是打乱虏人的阵形,正是因为钢弩破了前排的刀盾兵,才有如今的战果。 总而言之,首战告捷,总是一件值得让人高兴的事,白野笑了笑,“取巧罢了,如今首要是要摸清虏人前锋的虚实。” “不错。”陈规同样笑着说道,“信叔,下去看看?” 刘琦稍稍谦让,“陈龙图请。” 陈规抓着刘锜的手腕,“诶,如今大战,就无需客套了,一起。” 被俘的金兵大约还有七八百人,一问得知,白沙窝还有三千人马。 白野目光烁烁,“刘太尉,派我去吧。” 刘锜一时有些犹豫,要吃下那三千金兵是易如反掌,只是眼前之人可从未上过战场啊。 还是许清从旁开口,“官人,龙卫军需要见血。” “好。”刘锜当即拍板,“白统制听令!” 白野抱拳,“末将在。” “今夜子时,龙卫军突袭白沙窝。” “喏!” 得了军令,白野当即回去准备。 刘锜看着白野的背影再次开口,“许清,你领后军前去接应。” “是。”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三章 顺昌保卫战(二) 回到自己的营区,白野召集了都头以上的将官。 可思来想去,也不知道怎么做战前动员。 自己似乎并不算是一个合格的领袖。 领袖是用来做什么的?在白野的认知里就是画大饼,而恰恰就是这项本领,他并不太擅长。 所以,像他这种人,其实最合适的位置就是参谋或是幕僚。 因为足够理性,甚至可以说太理性了。 这样的人会很无趣,很扫兴。 可是,在众人眼里却不这样看,朝夕相处近两年,这位文人统制官虽然不怎么爱说漂亮话,但只要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总会带头去做,并且做到。 这份向心力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 白野环视一圈,“朝廷养了你们两年,该是用命的时候,多余的话,自家就不做赘言了,白落啼!” 阿九出列,“在!” “带两个人去摸清白沙窝敌营的底细。” “喏!” “全军备战,检查甲胄兵刃,亥时出发。” “喏!” 白沙窝金营,阿鲁补左等右等,没有等到两个千夫长回来,隐隐感觉有些不安。 于是派出几名斥候前往顺昌打探。 传回消息,说是宋军正在焚烧尸体,这才知晓那两千人已全军覆没。 根据都元帅给他的消息,顺昌守军足有八千人,更有三千八字军,折损两千倒是并不意外,意外的是竟然没有人能逃回来。 看来,这三千八字军确实有过人之处。 将剩下的兵力交给副将韩常,阿鲁补只带了十余名亲兵,在太阳落山之际,快马回返陈州,准备通禀龙虎大王,将剩下的两万五千人全数带来。 最好能在都元帅抵达之前,一举拿下顺昌。 这韩常从军也将近二十年了,汉人,早年与其父为辽效力,而后降金,擅骑射,能挽硬弓。 与宋军交战多年,有胜有败,富平之战中对阵宋廷的西北柱石吴玠,丢了一只眼。 从军二十载,韩常对于自己仅仅是个猛安一直有所不满。 猛安,翻译成汉话就是万夫长。 但是,在金廷,汉人本就不可能受重用,可偏偏又是他的立身之本,敢怒而不敢言。 天色将暗,韩常独自坐在帐中饮酒,以此稍稍排解多年苦闷。 白野收到阿九的回报,金营竟然连栅栏都未设,仅仅是竖了几根木桩。 “可看真切了?”白野再次确认。 阿九点点头,“自家在营外两里处的一片小竹林蹲了一个时辰,一开始连巡守的人也无,后来也是稀稀拉拉的仅有数十人巡营。 酉时左右,约末十余骑出营往西北而去。” “西北?”白野的手指在大腿上敲击着,喃喃自语道,“这是回陈州请援兵去了?” 暂时不去想这些,将阿九的斥候营全是派了出去给大军探路。 龙卫军有两套甲胄,一为板甲,二是制式扎甲。 白野原本还想着摸黑当老六,板甲叮叮当当的就有些不合适了。 现在好了,连防御工事都不做,那还废什么功夫,一波平推算了。 经过郑伯熊的努力,前后总共弄回来将近三千匹西夏的战马,加上原本的千余匹,再减掉损耗,龙卫军的马匹正好四千上下。 按现在的马价,足足近二十万贯,要不怎么说骑兵费钱呢,更何况是这个特殊时期,有钱都不一定弄得到。 白野信奉在精不在多,一人三马,这也导致了龙卫军差不多还有两个营没有战马。 江常拎着头盔扎进白野营帐,“东家,你行行好,让他们匀几匹马呗。” 白野乐了,“虏人多的是马,急什么,都会有的,怎么,火头军跑不动了?” 江常梗着脖子,“怎么可能,不给就不给,自家用腿跑的也比马快,哼。” 说着又风风火火的出了营帐。 身披扎甲的两营将士走在前,应对突发状况,后面则是拉着甲胄的骑军。 顺昌城头上,一群八字军的将领看的直流口水,饶是刘锜也极为眼热,不过,他的关注点更多是在马车上那奇怪的甲胄。 他听许清说过,造价比之步人甲都要贵上三五倍,且是一甲一人,而不是一人一甲。 “真是豪气啊。” 一众统制官都附和着点头。 为了克制马蹄踩踏的震颤,龙卫军的行军速度极慢,声响反倒是次要的。 子时才刚刚抵达阿九所说的那片小竹林。 齐上路摸到白野身边说道,“东家,约定的时间已经晚了,许太尉问我们何时进攻。” 白野趴着看了一会,翻个身躺下,阖上眼帘,“急什么,再等等,让弟兄们都休息好,寅时再攻。” 凌晨两三点,那才是一个人最困乏的时候。 齐上路没问缘由,默默下去传令。 五月末,月如勾,无云也无风。 虫鸣蛙声显得格外的喧嚣,恰如其分的掩盖了马匹时不时的响鼻。 虽说只是两三个小时,可等待的滋味并不好受。 身上不仅有小虫爬爬,还有蚊子的骚扰。 听完了数首交响乐,李孟博抬头看看天,小声道,“时间差不多了。” 白野猛的睁开眼,低喝道,“披甲!” 连带着战马的重甲,全军仅仅只用了七八分钟。 白野翻身上马,抽出腰间的铁锏,指着前方的点点火光,头盔中传出嗡嗡的声响,“马踏联营,一个不留!” “吓!” 战马开始点头,白野的屁股离开马鞍,这其实是挺费力的姿势,没办法,不然得颠死。 千余匹战马的全力奔驰,如同平地惊雷一般,顷刻间便盖过了周遭的所有声响。 营门前几个睡眼惺忪的守营兵卒吓了一跳。 揉了揉眼睛,挣扎着向声音的方向看去,一道洪流如同崖边巨浪一般袭来。 所有瞌睡瞬间吓跑,“敌袭,敌袭!” 只是刚刚喊出一声,都还没来得及敲锣,迎接他的是一马当先的齐上路。 手持双锏,微微一个侧身,挥舞着正手的铁锏,大好头颅便如同西瓜崩裂。 全速的情况下,两里地都不需要两分钟。 龙卫军就这么横冲直撞的闯入金营。 有的营帐钻出几人,眼睛还没睁开呢,顷刻间便再也不用睁开了。 掀翻营中的火盆,整座大营瞬时间便火光冲天。 白野再次强调,“一个不留!” “一个不留!”,“一个不留!” 白野突然感觉有点无聊,因为根本就用不着他动手。 三千人的大营,能手持兵器的都少之又少,纯粹是单方面的屠杀。 还有不少浑身冒着火光到处乱窜,紧接着就被一锏解脱,不再有丝毫痛苦。 主要是角度太好了,就好像一个个的主动将脑袋送上来。 也有可能是他们不服气,觉得自己的脑壳比较硬。 韩常虽然喝了酒,但是,多年的军伍生涯令他第一时间就醒了过来。 等他穿戴齐整,离他最近的骑兵已经只隔一个营帐。 魏胜眼尖,这还是看到第一个身披甲胄的金兵,一夹马腹,瞬间近前,铁锏当头斜斜挥下。 韩常双手竖举长刀格挡。 “当!”长刀直接回弹打在胸口,一连退了几步,险些倒下。 魏胜轻咦一声。 就在他分神之际,又有一骑杀出,一锏拍飞韩常的兜鍪。 韩常直接两眼一黑,不知生死。 魏胜又呆了片刻,继而恼羞成怒,“谁啊!懂不懂规矩!” 比他更郁闷的,还要数后面徒步的那七八百人。 等他们赶到的时候,地上已经躺了一片,想找个站着人都没有。 可是,来都来了,总不能白跑一趟吧,也不管地上的金兵是死是活,上去就是邦邦两下。 约莫两刻钟,整座大营再次恢复平静。 白野身上的是全军唯一一副抛光过的板甲,摘下头盔四下打量一番,“谁让你们摘的,都带好!回城!” 他是因为汗都没出,头盔摘也就摘了,其他人可不行。 至于打扫战场什么的,就交给后面的许清吧,总不好叫他们白跑一趟。 等许清带着八字军进入金营,东方已经起了鱼肚白。 饶是这些转战南北的老兵,看到营中的惨状都不由得脊背发凉。 到处喷溅着红白之物,地上的尸体几乎都不成人型。 突然有人高喊,“这有个活的!” 许清忙道,“带回去!” 又过了一会,许清突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马呢?可有见到马匹?” “没。” “没有。” 许清暗骂一声晦气,真是越有钱,越小气。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四章 顺昌保卫战(三) 曙光如鲜花绽放,又如水波四散。 陈规在东门城头等了一夜,直到见到回返的人马,悬了一整夜的心这才放松下来。 “陈龙图先去歇着吧,这儿有自家守着。”说着,刘锜还递上了一个馒头,该说不说,这顺昌的伙食确实好。 陈规顺手接过,语气轻松道,“哎呀,老了,不中用咯,是得回去睡会。” 白野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文约兄,你带他们回去,自家去向刘太尉复命。” 李孟博调侃道,“嗯,自家可不喜欢挨骂。”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古今中外皆是如此。 刘锜命子时袭营,而白野拖到了寅时,往大了说就是战场抗命。 虽说战斗的结果是好的,目的也达到了,但是抗命就是抗命,这是两码事。 尤其是通讯并不便利的现在,如果一位将领手底下的小校都有自己的想法,那这仗也别打了。 白野登上城楼,“太尉。” 刘锜依旧望着城外,语气不见喜怒,“龙卫军伤亡如何?” 白野如实答道,“五人右臂脱臼,烫伤二十九人,两人摔断了腿,战马损失七十三匹。” 主要这是龙卫军的第一仗,给兴奋的不行,营中狭窄,难免磕磕碰碰,摔马也是在所难免。 人还好,只是这战马,要知道,马匹最脆弱的地方就是小腿。 连人带甲,匹马负重二百多近三百斤,稍有磕绊很容易就会造成马匹腿骨骨折。 刘锜有些意外,竟然无人阵亡,即便是趁夜偷袭,可这战损比着实有些吓人,转头看了白野好一会方才再次开口,“下不为例,去休息吧。” “喏。” 白野拱手离去,他与刘锜交流的不多,但是对于这位在后世名声不显的宿将却更多了几分钦佩。 人与人之间的对话,有的一点就透,有的哪怕是嘴皮子磨破了,也是坤同鸭讲。 约莫半个时辰,许清带着稀稀拉拉的缴获回来。 刘锜率先开口问道,“没有俘虏?” 许清指了指依旧昏迷不醒的韩常说道,“有啊,就他。” 刘锜面色古怪,有些难以置信,“就一个?” “官人你是不知道...”许清开始描述金营的惨状,为了展现说服力,他甚至还拉回来几具尸体,全是脑壳稀烂,胸腔塌陷,“...那就是一群疯子,平日里,两军时常对垒,反正,若是战场上,我后军三千人宁愿面对上万虏人铁骑,也不想碰这龙卫军。” 刘锜默默点头,心中已经有了龙卫军的定位,这就是杀手锏,轻易不动,到了关键时刻,绝对能给虏人一个惊喜。 “将军!人醒了!” “带上来。” 韩常头发披散,人虽然醒了,可依然觉得还在梦中,噩梦。 “韩常?”刘锜有些不确定的道。 许清有些好奇,“官人认得?” 那会八字军还属于王彦麾下,没和韩常打过交道。 韩常甩了甩额前的头发,突然笑了,“刘都护,败于你手,倒也不冤。” 刘锜没有解释,“可想活命?” 韩常正了正身子,有些不屑道,“你敢杀我?” 刘锜也不说话,直接抽出腰间手刀,顺势上撩,直接削下来一条胳膊,“自家今日心情好,你还有一次开口机会。” 韩常看着正在喷血的肩膀,有些反应不过来,随后才痛呼出声,咬牙道,“你...你想知道什么?” 刘锜不疾不徐的将刀在韩常身上蹭了蹭,擦掉血迹,又慢条斯理的收刀入鞘,这才开口,“此次虏人兵压顺昌,兵力多少,由何人率领,屯兵何处?” “先锋阿鲁补已经回陈州求援,除却两万五步卒,还有一万精骑,由龙虎大王突合速统领,还有葛王完颜褒。”韩常不再托大,竹筒倒豆子一般。 刘锜有些不解,“区区三万余人就想吃下顺昌?韩常,看来你还是想死啊。” 韩常瞪大独眼,是自己疯了还是眼前之人疯了?三万多人,其中还有一万精锐骑军,区区?你顺昌不也就八千守军么,其中还有两千新军。 不对,刘锜在这,也就是说顺昌已经有了援军?怪不得。 肩膀处的疼痛提醒他不是想这些的时候,“都元帅亲率十万大军,现今应该已经抵达东京。” 刘锜瞳孔微缩,压下情绪,“也是冲顺昌来的?” “不知。”韩常见刘锜好似不信,补充道,“自家真的不知道,也许是奔淮西,也许是襄阳,自家知道的都已经说了,快止血呀!” “哦。”刘锜冲许清使了个颜色。 许清会意,韩常立时人头落地。 血流干了不就不会再流了么,况且又让他活着说了这么多话,自己可没有食言。 几名亲兵上来收拾。 许清有些担忧的说道,“官人,若是东京的十万人马也冲顺昌而来,恐怕...” 刘锜斜瞥了一眼,许清顿时闭嘴,“自家失言了。” “你也忙了一晚上了,去休息吧。” “是。” 刘锜独自站在城楼之上,阳光洒在身上,宛若染上一层金甲。 白野回到自己的驻地,见乱哄哄的吵作一团。 找到李孟博,“怎么回事?” 李孟博也不说话,冲闹得最凶的地方努努嘴。 指挥使金磊跑上前来,“东家,你可算回来了,你给我们做主啊,昨夜弟兄们忙着拼杀,他江常倒好,直奔金人马厩,你说,他火头军要这么多马做什么。” 江常也是硬气,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但是要马?不行!足有四百多匹呢。 两个眼眶都红了,还淌着鼻血,裂开大嘴,“嘿嘿,东家来啦。” 白野嫌弃的挥挥手,“离我远点,快去洗洗,像什么样子,将此次损失的马匹补齐,剩下的就留着吧。” 听到这话,江常更高兴了,摸了下鼻子,脸上糊成一片,“好嘞。” 金磊还要再说,白野出声打断,“今夜只是小场面,急什么?都散了,该养伤养伤,该休息休息,后面大仗多着呢。” 三天后,金国的三路都统葛王完颜褒,以及龙虎大王突合速的大军已经抵达顺昌城外,总计三万余人倾巢出动。 既不攻城,也没有骂战,在强弓劲驽的射程之外绕城转了几圈。 陈规不解问道,“虏人这是何意?” 白野解释道,“应该是想看看我顺昌有多少守军。” “那要不要将旌旗收起来?” 刘锜道,“不用,注意,虏人要进攻了。” 陈规,白野齐齐往城外看去,虏人果然开始集结兵力。 “是西门方向!” 今日值守西门的是中军副统制贺辉,同样是一名宿将,以敢战着称。 由于时间仓促,无论是阿鲁补还是突合速都是轻装,除云梯外更是没有其他大型攻城器具。 突合速一声令下,三千金兵顿时抬着云梯蜂拥扑向羊马墙,后方还有数千弓手掩护。 贺辉迎着金兵骤雨般的箭矢亲自操弓,兵士们见主将如此,也纷纷起身对射,贺辉左肩连中两箭,连看也不看一眼,依旧是开弓引箭。 时至中午,突合速见久攻不下,又死伤太重,当即下令收兵,准备下午再战。 谁知贺辉折断肩窝的箭杆,提着长刀冲出了羊马墙。 白野大急,“会不会太冒险了?要不由龙卫军准备接应?” 刘锜只是淡淡的两个字,“不用。” 贺辉所部中军,全是当年的八字军,比之许清所部还要悍勇几分,三千将士恍若狩猎的狼群,溃退的金兵顿时慌不择路。 不少人没死在刀枪之下,却被同伴踩死。 刘锜见虏人阵中的骑兵开始集结,没有犹豫,当即下令收兵。 仅仅一次试探,虏人伤亡四千余,八字军依托地利,损失七八百人。 城东二十里外的拐李村,葛王完颜褒面色铁青,“混账,城中守军起码超过两万,是何人谎报军情?” 突合速也沉着脸,“看城头的旗帜,应该宋人的援军提前到了。” 完颜褒叫嚷道,“现在如何是好?” 两三万的守军,绕是绕不过去的,突合速无奈开口,“如实禀告都元帅吧。” 若是野战,他自然不会将这两三万人放在眼里,可攻城显然就不一样了。 当即派遣银牌使飞驰东京,向完颜宗弼告急。 顺昌城中。 “为什么不让我龙卫军去?”白野脖子的青筋暴起。 刘锜看也不看,“依令行事!” 经过一上午的鏖战,刘锜再次打算夜袭,不过这一次却没用龙卫军。 杀手锏,杀手锏,不见光的才叫杀手锏。 这次与上次不同,还有近三万金兵,不可能做到全歼,那么,顺昌有一支精锐骑军就会暴露,刘锜看来,这支部队应该在更重要的时候动用。 白野不服,有些赌气的转身愈走。 “你回来!”刘锜出声道,“给我几个斥候。” 白野转过身,嘴巴张了张,很想说“就不给”,最终也只是闷闷的吐出三个字,“知道了。” 是夜,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前军副统制阎充率领五百精锐踏着雷声杀入金营。 太少不顶用,多了又冒不起那风险,一旦顺昌有失,淮西危矣。 金营顿时乱做一团,突合速不知道来了多少宋军,只得连夜拔寨,丢下近两千具尸体,后撤二十里。 顺昌兵败的消息传到开封,完颜宗弼坐不住了。 突合速是他手下的得力干将,天会三年第一次攻宋,便在石岭关前以八百余骑大败两万宋军。 天会四年,银术可进攻太原,由突合速担任阻击,宋军的所有援兵都败在了突合速手里。 可就是这样一位骁将,竟然在顺昌一日就折损了六千人,加上之前的五千,折损已过万人,颜面尽失 当天,完颜宗弼便尽起开封之兵,沿途收集木材,一边行军,一边赶制攻城器具,誓要夺下顺昌。 顺昌府衙之中,刘锜很快便收到了完颜宗弼南下的消息。 听闻有十万大军,不少人的心里都有些犯嘀咕。 刘锜将众人的神态一一看在眼里,日后对战择将,都是需要慎重考量的。 陈规看着还在赌气的白野,笑道,“长风,你怎么看?” 白野不加思索道,“坐着看。” 李孟博没忍住,第一个笑出声来。 刘锜也是无奈的笑着摇头。 陈规板起脸,“莫要胡闹,现在都什么时候了!” 白野一愣,莫名的有些感触,若是以往,这种情绪几乎不可能出现在自己身上,怪不得当年和军失败,岳飞二话不说跑庐山去了。 有的时候身在局中,情绪顶上来就会不过脑子,失去往日理智。 深吸一口气道,“朝廷养兵十五年,正是形势所迫之时,而有所用,况且我军已挫败敌军前锋,军威渐振,虽然寡不敌众,但有进无退。 而且,敌军前营距顺昌不过四十里,金兀术又前来救援,我军一旦撤离,必然会被突合速缠上,城中还有数十万我大宋百姓,又如何能弃之不顾? 为今之计,只有背城一战,死中求生。” 诸将看着这位文人模样的统制官,都认为言之有理,读书人就是会说话,纷纷请求为国效命。 待众将下去备战,刘锜单独留下白野。 “听闻长风与岳太尉相交莫逆,顺昌一旦被围,你说,岳太尉会不会派兵来援?” 白野一时间没明白刘锜的意思,“太尉这是何意?” 刘锜也不卖关子,“相信岳太尉有自己的进军计划,自家要你告诉岳太尉,顺昌有我刘信叔,无虞。” 白野很快想通其中关键,若是刘锜在顺昌将完颜宗弼的大军咬住,岳飞北上将再没有阻力。 哪怕顺昌危急,只要岳飞的动作够快,金兀术也不得不放弃顺昌回头应对岳飞,否则就有粮道被断的风险。 果然,能被史书记载的名将,都有其过人之处,就冲这份敏锐的战场嗅觉和战局推演,白野便自愧不如。 当即派人传信岳飞。 绍兴十年六月十六日,完颜宗弼率领大军与突合速汇合。 同时还遇到了一队宋军斥候。 其中两人摔下马来,被金兵擒获。 正是刘锜早先派出的义军统领曹成。 完颜宗弼大马金刀的坐在帐中,“顺昌守臣乃是何人?” 曹成浑身抖得如同筛糠,绝对值得一个奥斯卡小金人,“是...是陈规。” “守军有多少?” “已不...不足两万。” 次日,完颜宗弼率领亲将来到顺昌城下,突合速在等待援军之际,又佯攻过数次。 此时顺昌四门的羊马墙均已战毁,宋军全部收缩进了城内。 完颜宗弼望着眼前并不高大的城墙,“顺昌城墙比之开封如何?” 张通古摇头道,“开封城墙高四丈有余,这城墙不过丈余,如何能比。” 宗弼闻言大笑,“这城墙非但矮小,还煞是单薄,我十余万将士,仅凭脚尖即可踢倒,传令各军,今明两日歇息,后日卯时攻城。 诸将到顺昌府衙门口汇合用饭,诸军所得财物男女,任其自留,成年男子一律格杀。” 说完还折箭立誓,激励全军。 “哈哈哈...” “好!”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五章 顺昌保卫战(四) 六月十九日黎明。 七万金兵在完颜宗弼的指挥下,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同时发起进攻。 饶是从军二十载的刘锜也是看的头皮发麻,这是想要一举拿下顺昌啊。 然而,正当金兵推着云梯,冲车渐渐靠近城墙之时。 城墙上响起了机扩的清脆声响。 “咔,咔咔...” 紧接着就是沉闷的破空之声。 完颜宗弼万万没想到,小小的顺昌城竟然有床子弩,而且数量会如此之多,从他的视角看,仅仅是东门和北门,总计不下于50架。 这自然是陈规和白野的杰作,刘锜早先一直没有动用,等的的就是这个时候。 床子弩在唐朝称作绞车弩,又或是纹车弩,射程七百步。 到了北宋,威力最强的三弓床弩被称为八牛弩,经过魏丕的改良,射程增加到千步,差不多就是一千五百米。 再由白野加入滑轮组,射程再加两百步,并且将需要二十人才能开弓的床弩缩减到只需十人,射击的频率更快。 千步之内,无论是人或是牲畜,触之既伤,中则必死,无视任何防御。 云梯还未靠近城墙,转瞬就有半数坍塌。 另外,为了对付大范围进攻,临近的两架床弩的箭尾还安装网兜,内里满是铁制倒钩,一旦射出,便可覆盖方圆三五丈区域。 第一波进攻结束的非常快,四个城门前总计丢下近两千具尸体,最主要的还是攻城器械,为床弩重点照顾对象,几乎损毁殆尽。 完颜宗弼兀自不服,又是两个波次的进攻,调集重弩与宋军对射,可换来的,却是城下的尸体又多了三千余。 此时已经临近中午,六月的阳光炙烤着金兵厚重的甲胄,宛若蒸笼烤箱。 金兵从寅时起床,卯时进攻,直至现在午时,没有一刻休息,已然十分疲惫。 完颜宗弼恼怒万分,无论是当年的和尚原,还是黄天荡,他都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无奈只得下令暂时收兵,退出城墙上床弩的射程范围。 时刻关注战场变化的陈规立即建议出城追击,以攻代守,最大限度的歼灭虏人有生力量。 刘锜开口问道,“陈龙图以为从何门出击为好?” 顺昌兵力有限,经过之前与突合速的交手,再加上今日一上午的鏖战,是真的不足两万人了,做不到四门齐出。 陈规沉吟片刻,“依下官察看,几路虏兵以完颜褒部最为薄弱,当开南门追击完颜褒部为宜。” 白野在一边默默点头,以强攻弱,天经地义。 谁知刘锜竟是摇头道,“完颜褒部固然最弱,可攻击它的意义不大,完颜褒垮了,阿鲁补,突合速,王伯龙等仍然会继续攻城。 顺昌虽说粮草不缺,可兵力终究稍显单薄,若是长久下去,城中百姓...” 刘锜没有往下说。 陈规和白野却是听明白了,若是被长时间围城,难免有人会生出别样的心思,到时候内忧外患,离破城之时也就不远了。 陈规问道,“那信叔以为该如何出击?” 刘锜遥遥指着完颜宗弼的帅旗,双眼眯起,“下官以为,应攻兀术中军。” “好!”陈规一拍巴掌,“叔信好胆略,兀术的亲军要是垮了,其他诸军也就垮了,不过...”陈规提醒道,“兀术的亲军乃是铁浮屠,你看...” 护卫在完颜宗弼身边的三千精骑,一个个人强马壮,皆身披重甲,为首的亲卫统领名叫仆散浑坦,十六岁便跟随完颜宗弼南征北战,勇武过人。 刘锜果决道,“擒贼先擒王,唯有灭到兀术的数千亲军,顺昌才能岿然不动。” 铁浮屠?白野有些意动,但是两千对三千,白野心里也没底。 “怕不怕?” 白野面对刘锜突如其来的问话翻了个白眼,他本就憋着一肚子怒火,“骂谁呢?” 刘锜哈哈一笑,顺昌总共八军,但是刘锜只摆了五军,前军,选锋军以及龙卫军一直预留在城中。 随即笑脸一收,“看到虏人中军两翼的骑军了么?”不等白野回答,刘锜继续说道,“那是拐子马,虏人的拐子马有两种,一为重枪拐子马,二为弓箭拐子马。 足有万骑,一旦自家突进中军,兀术必会派骑军攻我侧翼,所以...” 白野看了刘锜好一会,精气神开始收敛,沉声道,“知道了,末将这就去准备。” “等等!”刘锜叫住白野,“借我战马一千。” 白野头也不回,“好。” 陈规接替负责城防,刘锜飞奔下城。 前军统制赵撙和选锋军统制韩直齐齐迎了上来,问询是否出击。 “将士们可吃过午饭没有?” “吃过了。” 刘锜从亲兵手里接过长枪缰绳,飞身上马,绰枪在手,“前军,选锋军随我出城,专攻敌酋亲军,杀他个片甲不留!” “遵命!” 完颜宗弼再次低估了顺昌。 他以为十万大军将顺昌围得铁桶一般,拿下也只是时间问题。 怎么也想不到,城里的宋军竟然还敢出击,并且是直奔他的中军而来。 战斗是猝然之间展开的。 完颜宗弼歇息的地方是东门,亲兵们刚刚下鞍,突然一群宋军从东门蜂拥而出。 金兵的歇息之地离城门也就五里,眨眼之间宋军就到了面前,金兵有的正在吃饭,有的正在喝水,见到敌人到了面前才慌忙拿起武器。 仆散浑坦紧握手中铁槊护在完颜宗弼身边,见宋军大股骑兵冲出东门,高喝一声,“都元帅快快上马!” 刘锜冲在最前面,他当年威震西夏,靠的就是一枪一箭,人称小由基,枪法更是出神入化。 外围虏人根本就无法阻挡宋军铁骑的冲锋。 在铁浮屠还未结阵之时便短兵相接。 刘锜一杆长枪如同翻江倒海一般,紧跟其后的便是赵撙和韩直。 韩直人称“韩大刀”,一柄长刀重三十二斤,当年在太行山多次将金兵连人带马斫为两段。 至于赵撙,诨号“小恶来”,身材魁梧,使一对铁锥枪,同样是所向披靡。 前军和选锋军总共五千多人,从龙卫军借了一千战马,近四千是骑兵。 多日来一直待在城中,早已煎熬的度日如年,如今放出城来,便如同蛟龙入海。 四千宋骑所过之处,尸横遍野,完颜宗弼已经跳上战马,除了一开始稍稍慌乱,此刻异常的冷静。 就这点人也敢冲击大军? 当即下令,牙旗挥舞,命两翼合围,再加上南门,和北门的大军赶来,这数千宋军一个也别想跑。 城墙上,李孟博见金兵两翼开始集结,连忙冲早已候在城门的白野示意。 白野咧嘴一笑,有些疯狂,两千对一万,想想都刺激,带上头盔,“出城,杀贼!” “吓!” 白野和齐上路各带一千,出城后分别迎向金兵阵营两翼。 被刘锜冲散的金兵见城中又冲出一伙骑兵,一时间更乱了。 尤其是那沉重的马蹄声,还有模样怪异,黑白相间的甲胄,更添几分压迫感。 刘锜再次刺死几名金兵,眼看就要冲到帅旗跟前,却被一名年轻的金将迎面拦住,正是仆散浑坦。 仆散浑坦手持铁槊,见面就是一记泰山压顶。 刘锜举枪格挡,手臂不由为之一麻,战马交错,两人一枪一槊七八个回合不见胜负。 刘锜决定摆脱纠缠,他心里清楚,出击的时间不能太长,龙卫军是新军,面对数倍于几的拐子马,不知道能撑多久。 一旦被缠住,再加上东西两门赶来的增援,弄不好这七千人就得全军覆没。 因此,他必须赶在援兵之前将兀术的亲军歼灭或是击溃。 刘锜虚晃一枪,借仆散浑坦回槊抵挡之际,枪尖划过马首。 一声凄厉的嘶鸣,仆散浑坦的战马前蹄奋起,将他掀翻在地。 谁知,就在他倒地之际,铁槊同样扫中刘锜的坐骑,刘锜顿时摔下马去。 整个战场已经彻底乱成一锅粥,宋金双方都在殊死搏斗。 龙卫军到底是重骑,甫一与金人两翼的拐子马接触,金军顿时被撞得人仰马翻。 至于金人所谓的重枪,戳在龙卫军的板甲上,直接便顺着弧度滑开,迎接他们的便是当头的铁锏。 当然,虏人的数量毕竟数倍于己,龙卫军中也难免会有人被扫落马下。 好在龙卫军并不怕碰撞,只要没摔着腿,很快就能爬起来继续作战。 前军,选锋两军的攻势已然被阻,赵撙更是身中五箭,万幸没射中要害,不知疼痛的挥舞着一对铁锥枪紧跟在刘锜身后。 见刘锜倒地,立即跳下自己的战马,将坐骑让给刘锜。 与此同时,韩直挥动长刀劈死一位百夫长,高喊道,“赵太尉,快上马!” 赵撙投去感激的目光,飞身越上金将遗下的战马继续冲杀。 白野一直留意着刘锜所部的动向,见冲势已竭,知道事不可为,当即打旗语给齐上路。 已经冲杀了近两刻钟,刘锜渐渐力有不逮。 龙卫军已经挡在面前,白野的声音透过头盔,有些急切,“我来殿后!” 刘锜暗叹一声可惜,完颜宗弼小瞧了顺昌,他又何尝不是小瞧的金军,当即掉转马头回城。 金军刚刚稳住阵脚,见又有一支骑兵杀出,甲胄怪异,战力却极为惊人。 这些人没有多余的动作,即便是刀枪临身也不管不顾,如同木偶一般重复着挥舞手中铁锏。 龙卫军边打边撤,还不忘将落马不知生死的弟兄拖回城中。 完颜宗弼方才重整好铁浮屠,宋军已经退回城外三里之内,那是床子弩的射程范围,只得放弃追击。 东门前平阔的原野上,横七竖八的躺着近万尸体。 有宋军,更多的,还是金军。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六章 顺昌保卫战(终) “文约,快救人!” 其实不等白野说话,李孟博已经带着十几个医官上前。 板甲的背甲底处有一个环扣,这是白野从后世消防服得到的灵感。 若是有人不幸伤重,只要拿个钩子轻易便能勾住背甲上的环扣,便能直接拖离战场。 至于会不会轻伤被拖拽成重伤,也比被俘,被遗弃来的强。 经过清点,龙卫军还能自己站着的还有一千四百余人,战死两百余,剩下的伤势不等。 五千余八字军因为硬撼兀术中军,活着回来的还不到一半,几乎人人带伤。 这甲胄的防御性能就显现出来了。 齐上路等人回到自己的营区,叮叮当当的开始修缮自己的甲胄。 白野夹着头盔找到刘锜,“刘太尉可有大碍?” 刘锜摇摇头,扯开嘴角,敲了敲白野有几处凹陷的胸甲,故作轻松道,“今日还真多亏了长风啊,等虏人退去,替自家也来上一套。” “给钱就行。”白嫖是不可能白嫖的,“现在怎么办?” 陈规在城头上看的真切,此时依旧热血沸腾,“经此一役,虏人攻势必将放缓。” 刘锜点点头,“还不够,若是兀术一门心思只管攻城,顺昌还是守不住。” 白野估算了一下双方的兵力,半个多月来差不多灭了金人小三万人,但是,完颜宗弼手头上还有近十万。 反观顺昌,可战之兵只剩下一万七八,还有不少带伤。 若是他完颜宗弼死磕,而自己有没有援兵的话,城破只是时间问题。 像今天这种大规模出城作战是可能了。 三千换八千,看着好似赚了,是一场大胜,但是按比例来说,顺昌守军损失一成半,而金军则不足一成,实则是亏了。 不过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这场出城之战打出了宋军的威风,军心可用,此消彼长之下,算他个七三开吧。 “我去袭营!”白野果决道。 陈规立即出声反对,“不可!太危险了。” 龙卫军才多少人,金营又是多少人,还袭营?送死还差不多。 刘锜沉吟片刻,“不,长风是对的,夜间袭扰可使虏人放缓白日的攻势。” 白野起身就走,“自家这就回去准备。” 刘锜叮嘱道,“切勿纠缠,安全唯要。” 是夜,完颜宗弼将营寨转移到了城西,还未来得及挖掘壕沟。 又或是不相信经过白天的大战,宋军还敢出城。 亥时左右,金军刚刚睡下,冲天的喊杀声便如同惊雷一般炸响。 等金兵拿着武器愈要反击之时,那伙怪异的骑兵又退去了,丝毫不拖泥带水。 可等再次睡下,隆隆的马蹄声再起,搅得整座金营不得安宁。 完颜宗弼将亲军和拐子马散在营寨四周,连夜指挥深挖壕沟。 直到此时,他才真正慎重起来,认真复盘顺昌的守将究竟是何人。 最后从几个白日伤重的宋军俘虏口中得知是刘锜,宗弼倒吸一口冷气,恍然大悟。 对于刘锜,完颜宗弼并不陌生。 九年前在陕西富平,由于赵哲畏敌先遁,宋军右翼崩溃。 眼看着胜利在即,就是这个刘锜率领泾原军突然杀出,使他左翼陷入了重围,那一战,赤盏晖率领的数千精骑全部覆灭,韩常也在那一战丢了一只眼,现在又是这个对手,更是直接丢了性命。 就在这一刻,完颜宗弼已经有了放弃顺昌的想法。 第二天,果然如刘锜预料的一般,金军甚至都没有派兵来攻,只是将顺昌一围,然后城内和城外进行了几波对射。 白野瞅准时机,带着龙卫军又出城收割一波,一旦虏人大军掉头,立即拨转马头回城。 金兵围困顺昌的消息传回了建康,消息竟是出人意料的沉寂。 说是河南全境举城归宋,而金兵南下,却连丝毫抵抗也无。 行府之中,赵构面对地图已经整整两天都没有合眼了。 情势显然对宋廷非常不利。 顺昌仅有两万余守军,而金兵却集中了十数万精锐。 对于顺昌,金人显然是势在必得。 一旦顺昌失守,金兵必定长驱直下,濠州,庐州,滁州,和州,真州将唾手可得。 宋廷在淮西的所有驻军,大半都在顺昌。 现在又不敢将淮东的张俊调往淮西。 倘若淮西被金人占领,向东威逼楚州,泰州,通州,可切断张俊,韩世忠的归路。 向西威胁光州,蕲州,黄州直至鄂州。 最最要命的是经由十数年打造的千里江防将与金人共有。 隐隐的又起了议和的念头,真的能赢么? 赵构忽然想起了刘光世,淮西原本正是他的防区。 犹豫再三,决定重新启用被罢职的刘光世,“赵卿,若是让刘光世率三...两万人马,顺昌之局可解否?” 赵鼎心里差点骂娘,如今军中的格局好不容才稳定下来,若是再插一个刘光世进去,又是一团乱麻。 况且,现在能调动的只有御前杨沂中的三万人马,那是最后的预备军,至于东拼西凑的杂军,能不添乱就不错了。 “陛下难道忘了当初的御札?” 赵构微微愣神,随即叹息一声,“朕不从中御也,哎...” 其实不仅仅是顺昌,陕西和淮东都有战报传回,只是相对没有淮西危急。 五月下旬,撒离喝突然发兵过河,占领同州,仅仅三日后又占据了长安。 长安失守,关中震动。 六月初,撒离喝再次势如破竹的攻陷凤翔,也就是古之雍州,位于渭水之北,关中之西,属战略要地。 撒离喝占据凤翔,就等同于彻底控制了陕西五路。 向北,可攻击泾原,向西,可出击临洮,向南更是直击四川。 斜卯阿里的五万兵马,其中两万是骑兵,将本就少马的张俊和韩世忠牢牢的钉死在淮东平原。 赵鼎其实也十分担心顺昌局势,因为他的弟子在那,但还是劝慰道,“陛下应相信众太尉,眼下的局势,不是一早就有所预料么?” 赵构看看已经有些苍老的赵鼎,又看看悬在梁上的苦胆,目光闪烁。 掌灯时分,一名宦官进来禀报。 “陛下,顺昌金牌使已在殿外。” 赵构豁然起身,直接推开那名内侍,冲着急递之人问道,“顺昌如何?” 来人声音嘶哑,金字牌,是大宋最快的急脚递,“金兵已退出顺昌三十里,其后不知进退,详细战报,刘太尉说三日后再派人送到。” 赵构以手加额,连说三声,“甚好,甚好,甚好!” “来人,重赏,扶勇士下去休息。” 赵鼎也暗暗松了一口气,顺昌被十余万金兵围城,他都没敢跟裴氏说。 如今既然已经撤了包围,那离撤出颍州境内也不远了。 “哎呀,朕突然有些饿了,赵卿不如一同用膳?” “谢陛下。”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七章 河南风起 六月十二日,负责增援顺昌的张宪,姚政抵达光州。 随之收到岳飞来信,趁金兵大举围困顺昌,河南空虚,命二人立即转道攻打蔡州。 其实在岳飞下令之时也非常犹豫,直到他收到刘锜和白野的手书才下定决心。 就想信中说的,只要后护军动作够快,顺昌之局同样可解。 十三日,知襄阳府武赳率五千兵马直趋虢州。 也在同一天,王贵,牛皋率领中军和左军攻击伊阳,汝州,兵锋直指西京洛阳。 岳飞留下水军巡江,右军守粮仓德安,选锋军守鄂州大本营。 自己亲率背嵬军,后军,踏白军,胜捷军,破敌军前往信阳。 完颜宗弼围困顺昌三日后,撤军陈州,尤自觉得不保险,再加上河南的异动,直接返回开封。 自出道以来,无论是对辽征战还是对江南用兵,他都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若是金兀术真的死磕顺昌,即便是岳飞坐镇也守不住,但是,那样的话伤亡会极大,也就失去了此次南下的意义了。 此役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还有那支怪异甲胄的骑军。 刀枪不入,来去如风,拐子马追得上,但是拿他们没办法,对方只要看到铁浮屠结阵,转身就跑,追又追不上。 打的极为憋屈。 其实就连白野自己也没想到,自己还能卡bug,龙卫军的机动性比拐子马慢,但又比铁浮屠快。 除了第一次出城硬冲大军,后面都是收割一波就跑,无赖到了极点。 顺昌的失利无论是对于完颜宗弼,还是对于整个大金士兵都是一次极大的打击。 返回开封后,完颜宗弼将所有万夫长以上的将领召至龙德宫外,褪去上衣进行鞭笞。 六月底的阳光很毒,龙德宫外白花花跪倒一片。 “今日问责,不分贵贱,也不论过去有无战功,自家要你们记住今日的耻辱,大金儿郎曾经横扫江南江北,如今却败在一个小小的顺昌城下,来人!” 说着,完颜宗弼一把扯去上衣,“给自家也鞭笞三十!” 行刑官一时愣神,刚才的将官们才抽了二十鞭,都元帅却要求鞭笞三十。 见都元帅主动领刑,立在一旁的元帅左监军阿离补,右都监大挞不野,葛王完颜褒,突合速,完颜亮,王伯龙等高级将领也纷纷跪地请求鞭笞。 稍显沉寂的士气再次被这位金国四太子点燃。 完颜宗弼领刑完毕,也没有披上衣服,光着潦草的胸脯冷冷的对行刑官道,“既然他们自知有罪,也每人鞭三十吧。” 等受过鞭笞的高级将领们拖着伤痛的身子跟着完颜宗弼进入都元帅府。 待众人落座之后,完颜宗弼这才开口说道,“顺昌失利,韩世忠进攻海州,岳飞进攻蔡州和汝州,还有河东河北亦有民变。 此时若是刘锜引军北上,自家们将四面受敌,当此之际,唯有重振军威,沉着应对,方能扭转败局。” 总军中六部事蔡松年回道,“情势固然严峻,但据下官看来,真正的威胁仅有一处,那便是来自鄂州的岳飞。” 参议官张通古附和道,“蔡总管所言极是,依下官浅见,顺昌之战,刘锜固然取胜,但折损同样颇大,一时半会无力北上,踞城而战尚可,出城野战几无可能。 刘锜带兵多年,深谙此理,所以绝不会轻易进入河南,至于河东河北的民变,不过是乌合之众,只需派一军北上即可荡平。 唯有岳飞,兵分两路,欲要钳击开封,尚需认真应对。” 完颜宗弼闻言,点头赞同,“为万全计,自家决议将兵马收缩与颖昌,陈州,应天府一线待敌。” “若有可能,颖昌与陈州也可以放弃。” 蔡松年此言一出,立刻招致全体将领反对。 左监军阿离补说道,“颖昌和陈州乃是开封屏障,绝不能落入岳飞之手!” 三路都统阿鲁补慨然道,“末将愿守陈州,若丢失城池,提头来见。” 王伯龙同样起身,“末将请守颖昌,人在城在。” “颖昌,陈州为开封门户,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弃。”完颜宗弼顿了一下,将手一摆,“不过,蔡总管所言也有道理。 岳飞不过七八万人,我放弃一地,岳飞必然戍守一地,我弃地越多,岳飞的可战之兵就会越少,此事何乐而不为呢?” 众将闻言顿时大悟,纷纷露出钦佩的表情,喜形于色。 “不过,应天府断不能失。”完颜宗弼转向阿鲁补,命令道,“你率三万兵马驻守应天府,记住方才所言,应天府若失,军法无情!” “领命!” 完颜宗弼又对王伯龙和翟勇二将说道,“王将军守颖昌,翟将军守陈州,若是宋军来袭,时间不得少于两日,两日后各自引军退守长葛。” 二人领命而去。 七月,其实还是六月,因为今年是闰六月。 顺昌之战已经过去了将近十天,随着斥候传回的情报,陈规,刘锜等人总算松了一口气。 城中百姓亦是欢喜,不少大户自发的摆开简单的喜宴,宴请全城百姓。 朝中赏赐诏书下来。 所有人官升一级,另赏钱二十万缗,绢五万匹,龙卫军脱离三衙独自成军,特赐军名,无常。 府衙之内,陈规看着御旨,“无常,倒是好名字,也贴切,白无常勾魂引路,黑无常斩寿绝命。” 板甲本就黑白相间,再加上迥异与其他的头盔,还真有几分鬼差的模样。 刘锜到现在还有些后怕,当初留着龙卫军果然是正确的选择。 白野笑了笑,“咱们也算是给众太尉开了个好头,刘太尉,关于河南形势如何看待?” 刘锜扯过地图,沉吟片刻,“岳太尉用兵,自家早有耳闻,亦是神交已久,虏人进犯顺昌,总十四万兵力,虽说折损三万余,但自家估计,其中真正的精锐不会超过七千,远远称不上伤筋动骨。” 这七千之中,大半还是金兀术第一天围城的时候被打个措手不及的缘故。 陈规皱眉道,“信叔不看好此次北伐?” 刘锜摇摇头,“自家不是这个意思,岳太尉拥军八万,他兀术现下应还有十万人马,胜算还是有的,可想要北上越过黄河,必须想办法打掉虏人真正的精锐,否则,岳太尉北上走不了多远。” 白野翘着二郎腿,一只手撑着下巴,刘锜说的是对的,岳飞如果只是胜了金兀术,却没能大规模歼灭,想要越过黄河继续北上,无异于痴人说梦。 因为大宋缺少大规模骑兵的劣势会暴露无疑,很难保证粮道的安全。 不对,粮道? 白野在身边李孟博腿上重重一拍,“自家去截虏人粮道!” 李孟博傻傻的看着白野,一脸“你有病吧”的表情。 “不可!”陈规当即反对。 金兀术的粮道在黄河以北,龙卫军,不对,现在应该是无常军,深入敌境,孤立无援,可谓是十死无生。 “不,此法可行!”刘锜沉吟许久,“无常军皆为骑兵,中原大地来去自如,根本无人能留住他们。” “这...”陈规还是觉得太过冒险。 但是,前些时日,无常军的战力他是看在眼里的,确实可以说上一句所向披靡。 要想留下无常军,起码也要数倍的虏人精锐骑兵,这还是无常军不跑的前提下。 刘锜看向白野问道,“无常军还有多少人?” “已不足一千五百。”白野的声音有些低沉,这都是与他朝夕相处的弟兄,可再好的甲胄,伤亡也是在所难免。 “自家抽调最精锐的八字军给你补齐,全军战马也拨给无常军,记住,若是遇着大股金兵,撤。” 白野起身,“遵命!” 刘锜盯着白野好一会,这才点点头,“接下来就只剩下一个问题了。” 陈规有些好奇,“哦?” 白野同样侧过头去。 “岳太尉的粮仓在德安,太远了,不如由我顺昌供给军粮,经此一役,自家已无力北上,但护送军粮还是做得到的。” 顺昌城的兵力满打满算还剩一万五,其中还有不少带伤,减去孤军北上的无常军,就剩一万三,还要留下数千守城,想北上确实是有心无力。 陈规抚着短须,“刘太尉所虑甚是,那就由自家去征召民夫吧。” 白野开口道,“我留下白落啼和半个斥候营为刘太尉引路,还能替岳太尉指引方向。” 这里其实也有白野的小心思,在顺昌,毕竟是守城,其实斥候营的作用还展现不出来,去了岳飞军中就不一样了,那是真正的中原野战。 与其自己带去河北当老六,还不如丢给岳飞捞军功。 人家陈清妍可是堂堂龙图阁大学士之女,虽说陈规并不在意,但自己总不能太委屈了人家。 阿九目光灼灼的盯着白野,“我不去!” 白野板起脸,“不去也得去,这是军令!” “那也不去!”阿九的眼睛都开始红了。 “那兄长的话听不听?族长的话听不听?别忘了,你姓白!” “我...”阿九看着白野,有央求,有无助,却说不出话来。 白野拍板,“就这么定了!” 岳飞已经率领背嵬军进驻郾城。 此时,岳飞一军已深入河南境内一月有余。 就当前的形势来看,战局对宋军十分有利。 武赳兵出虢州,与陕州忠义军首领吴琦还有商州知州邵隆连成一体,切断了撒离喝与完颜宗弼之间的联系。 紧接着,王贵,牛皋率领前军和左军攻下汝州。 张宪率领主力攻下颖昌。 岳飞当即命令王贵率领前军接防颖昌,牛皋转攻郑州,张宪率主力继续攻取陈州。 就在岳飞进驻郾城的前一天,陈州攻克。 陈州,颍昌府,应天府,这是开封外围的三个支点,如今三个外围支点已经拔除了两个。 战斗还在零星的进行。 王伯龙为了夺回颖昌,连日来不断从长葛进袭。 长葛与颖昌近在咫尺,为了加强颖昌防守,岳飞又将踏白军拨给了王贵。 只是,战局越是顺利,岳飞越是感到不安。 自从进入河南以来,战役规模均不大,前期还好说,有顺昌牵制兀术大军,可兀术回撤,依旧没有如此,这就是问题了。 也就是说与自己交手的金兵根本没伤元气。 岳飞隐隐觉得完颜宗弼是在引诱他一步步北上开封,因为宋军每占领一座城池都得派兵戍守,攻占的越多,兵力就越分散,无法避免。 就拿眼下来说,行营后护军拿出了三万多人防守上起虢州,下至蔡州,陈州的城池和关隘。 按说下一步应该攻占应天府(归德府),为进攻开封扫除最后一个外围支点,可岳飞迟迟下不了决心。 上午抵达郾城,刚刚安顿下来,岳飞便迫不及待的将参谋官李若虚,干办公事于鹏,以及岳云诸将召来,商议进兵事宜。 众人都跟随岳飞南征北战多年,对于战局非常敏锐。 就在此时,负责运送粮草的王万进来,“军中只有三日存粮了,昨天已派人回德安催促,可远水难解近渴,三日内若无新粮,军中恐有断炊之虞。” 离开德安之时,全军只携带了七日粮草,所有被攻克的州县均无粮草,有的城池甚至还要军中接济,近一个月来全靠后方转运。 今年雨水多,道路泥泞,运输极为不便。 为了维持数万大军的粮草供给,现有近二十万民夫舍生忘死的运输。 岳飞当然知道粮草运输的困难,对王万说道,“可否从襄阳调拨一部分军粮,暂缓燃眉之急?” 王万摇摇头,“怕是来不及,传信再筹措军粮送抵郾城,少说也得五日。” 这其中就有两天的缺口,难道要将三日的口粮匀成五日? 此时战局瞬息万变,任何一个小失误都可能导致战败。 正当众人一筹莫展之际,呼延龙从外面进来,“岳五哥,城外来了一支粮队!” 岳飞豁然起身,“可知是从何处而来?” 呼延龙挠挠头,“忘...忘了问了...但是,打的是我大宋旗帜,还有...刘,对,就是刘!” “刘?”岳飞想了想,喃喃道,“难道是刘太尉?” 岳云提醒道,“爹爹去看看不就知晓了。” “对对。” 等岳飞一行迎到城外,首先看到的便是一队甲胄怪异的骑兵,其后便是延绵不绝的辆车,还有满是疲倦的百姓。 阿九翻身下马,摘下头盔冷冷的说道,“属下奉命押运粮草支援岳太尉。” 他现在的怨气比鬼都重。 岳飞和阿九在建康有过一面之缘,对于跟在白野身后的那个容貌出尘之人印象深刻。 他没有先问粮草,而是打探白野的消息,“自家贤弟可有受伤?” 阿九面色稍稍缓和下来,眼里透着三分委屈,“郎君北上了。”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八章 大战前夕 岳飞闻言先是皱眉,但转瞬就想明白其中的用意。 一方面感佩白野的果决,另一方面对于眼下的战局也更为迫切。 “怎么称呼?” 阿九拱手,“白落啼,刘太尉说了,岳太尉的一应粮草可由顺昌供应,知府陈龙图已征召民夫十万保证岳太尉粮草不缺,而顺昌之粮可再由德安进行补充。” 岳飞再次感叹一声,“辛苦了。” 粮草得以保证,这就彻底没有了后顾之忧。 吩咐手下王万进行对接之后回到议事厅。 “诸位,粮草无忧矣,当前我军已占据郑州,颖昌,陈州,洛阳也尽在掌握,下一步该如何行动?是直接进攻开封,还是先攻克应天府,再缓缓向开封进兵?自家想听一听诸位的意见。” 李若虚率先开口,“下官以为,要打也是先打应天府。” 岳飞看向李若虚,“请李参谋详说。” “下官估算,金兀术顺昌新败之后,应还有十万兵力,返回开封补充后,河南全境总兵力应在十二万上下,可我军战至今日,杀敌至多万余,且多为签军,连虏人的骑兵都很少交手。 应天府守将为三路都统阿鲁补,此人手下有三万多人马,应是虏骑精锐,先攻应天府,灭掉阿鲁补再攻开封,便如同剪除兀术一臂。” 待李若虚说完,岳飞的另一位幕僚孙革摇头道,“李参谋建议先打应天府,下官不敢苟同,下官以为,驻应天府的阿鲁补也未必是虏人精锐。” 岳飞问道,“何以见得?” “兀术用兵极其老辣狡诈,下官以为,虏人真正精锐骑兵就在开封,而这支锐骑必定正在等待战机。” 于鹏表示赞同,“孙参谋所言极是,当年攻打太原之时,并非太原急切难下,而是虏人用太原做诱饵吸引各路援军,然后依靠优势骑兵,予以分割歼灭。” 李若虚反问道,“若不攻克应天府,又如何拿下开封?这无异于将侧翼暴露在虏人的兵锋之下啊。” 孙革和于鹏闻言也不吭声了,这确实是一道难题。 攻下应天府,不说伤亡如何,同样需要再分兵驻守,原本兵力就处于劣势,还怎攻打开封。 李若虚目光微闪,“虏人狡诈,自家们何不来个以诈制诈?兀术以应天府为饵,自家们即以攻城为饵,伏大军于襄邑一带,待虏人出动精锐增援,予以痛击。” 众人眼前一亮,毫无疑问,当下这不失为一着妙棋。 “李参谋此计甚好,只是我们的兵力不够啊。” 随着战事的深入,岳飞深感兵力不足,如果说仅仅只是挡住虏人南下,那又还好,可此次的战略目标是北上啊。 目前在陈州,颖昌和郾城三地的全部兵马加起来不足七万,如果想要攻下应天府,少说也得三四万人马,守陈州,颖昌至少各一万,余下的就只有一两万人了。 以这一两万人设伏,想要吃下开封的援军,兵力太单薄了。 李若虚建议道,“朝廷不干预前线指挥,岳太尉不如给刘太尉和吴太尉去信,由刘太尉接管蔡州,陈州,吴太尉接管虢州,如此以来,我军方可收缩兵力。” 刘锜部虽然遭受重创,但仍有万余人马,川陕的吴璘接手虢州防务,压力应该也不大。 岳飞当即点头赞同,“此意甚妥,另外,请淮东的张太尉派出一部前出到宿州,甚至是亳州,以牵制敌军。” 胥吏当即取出笔墨,李若虚代岳飞草拟手书,分别给三位太尉去信求援。 第二天午时三刻,郾城的将士们刚刚端起饭碗,背嵬军副统制王刚进来禀报,说郾城县北五里店出现大股金兵。 岳飞将饭碗一丢,“去看看!” 呼延龙立即抱来盔甲,又有亲兵牵过当初白野送的乌云踏雪,岳飞一边披挂一边吩咐王刚,点齐三千背嵬军,出城迎敌。 这会的太阳正是最毒辣的时候,空气十分燥热。 岳飞率军刚出北门,就看见远方大道上黄尘滚滚。 “看来是虏人知晓郾城有驻军,这虏骑是来探营的。” 呼延龙跟在岳飞身边,补充道,“怕是有五千骑。” 王刚大声道,“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迎头痛击,断不能给他们结阵的机会。” 正如岳飞所料,这股金兵是从朱仙镇而来。 听说郾城新到了一股宋军,特来查看。 很显然,这股金兵并没有将宋军放在眼里,快到近前都未完全摆开阵型。 就在此时,岳飞一声令下,背嵬军率先展开攻势。 金人的骑兵反应也极快,两翼张开,想要直插宋军背后。 这是虏骑惯用的战法,虽然简单,但是管用。 当年在马家渡,大挞不野使用的就是这种战法,使得陈淬很快陷入重围。 可如今的宋军早已不比当年,更何况是岳飞的背嵬军。 前些时日,刘锜的应对之法是用龙卫军正面迎击两翼。 岳飞则不同,他令背嵬军同样散开,直接楔入金兵两翼。 这就使得金兵展开的两翼不仅无法合拢,而且越展越开。 虽然金兵战力不俗,可由于太过分散,首尾不得相顾,很快就有了溃散之相。 骑兵作战,靠的就是以势夺人,一旦其势不在,骑兵的优势便不复存在。 双方胶着了一个多时辰,金兵在郾城北门外丢下近两千具尸体。 背嵬军同样损失近五百骑,这让岳云,王刚等背嵬军将领心疼不已。 岳飞同样很难过,却依旧劝慰道,“兵法云,杀敌一万,自损三千,乃大胜,况且今日遭遇的是虏人的骑兵。” 傍晚时分,岳云以及今日大部分出战的背嵬军将士都没有吃饭,心疼啊。 岳飞也仅仅是草草的扒了几口就放下碗筷,入夜,又派人去请李若虚。 李若虚开口问道,“少保还没有安歇?” “睡不着啊。”岳飞叹息一声,手上轻轻摇着蒲扇驱赶蚊虫,“今日下午一战后,自家一直在想,虏人如此关注郾城,是何用意?” 李若虚同样带着疑惑,“对啊,他们绕开颖昌,直奔郾城,难道是有奸计?” 岳飞手上的蒲扇渐渐停了下来,“目今颖昌守军只有一万八千人,倘若虏人派一部占据临颖阻击张宪,然后集中大部进攻颖昌,形势顷刻之间便会逆转。” “少保所料不差,虏人一准是在打颖昌的主意。”李若虚心尖一颤,他突然意识到,这种可能性非常大。 前一阵子金人不断丢城失地,现在看来,这明显是在示弱。 岳飞若有所思,“近日,颖昌城下必有大战。” 李若虚赶忙道,“既如此,少保可令张宪速率大军昼夜西进,增援颖昌!” 岳飞摇摇头,“陈州距颖昌二百余里,且河流较多,张宪的人马便是全力赶路,最少也得两日才能抵达,还谈何战力?” 李若虚点了点头,“少保所虑甚是,今年多雨,河流暴涨,道路泥泞难走,天公不作美啊。” “虏人攻打颖昌并非于我不利。”岳飞突然坐直身子,“我军一直在寻找虏人的主力,此次虏人攻打颖昌,必定会倾力而出。” “少保是想在颖昌城下与虏人决战?” “那总比在开封城下对敌来的好,就看王贵能不能守住颖昌了。” 李若虚当即站起身来,“下官这就动身,前去颖昌辅助王贵。” 岳飞摆摆手,“李参谋还是留在自家身边,派云儿去吧。” 当晚,岳飞传令张宪,命他率领大军火速出陈州支援颖昌,同时命岳云率四千背嵬军奔赴颖昌。 背嵬军虽说有万余,但是真正作战的兵力只有八千,岳云一下子直接带走一半,一众将领幕僚都认为岳飞身边的兵力太少了。 岳飞不为所动,“我意已决,眼下当以颖昌会战为要。” ............................ 顺昌大捷的消息已经由民报通传全国。 百姓欢欣鼓舞,原来虏人也不是不可战胜。 两万对十五万,阵斩三万余,光是想想就让人血脉喷张。 随着刘锜的名声大噪,还有一支名为无常的骑军同样叫世人知晓。 不同于国人的振奋,身在山阴的赵颖最初得到消息的时候,素来端庄大气的她,直接摔碎了一只白野最喜欢的汝窑茶盏,之后才请林师,李师撰稿刊印。 吓得白榆和赵汾等人瑟瑟发抖。 晚间,赵颖独自站在观湖亭,想起看过的一本没有封面的书里的一段话。 一个人的灵魂有三部分组成。 低阶的部分叫欲望。 比欲望高的叫意志。 比意志更高的叫理性。 一个完满的灵魂,应当是理性统帅意志,意志来限制欲望。 官人说是一位姓柏,名拉图的先贤说的。 可她此刻就想当一个俗人,什么家国大事,通通不管。 成亲,生子,相守到白头。 晚风悠悠,白云苍狗。 明月笑傲柳梢头。 蓦然回首,丁香花满楼。 双眉轻皱,解不开的鸳鸯扣。 到底人间不自由,千里相思,遥寄与君同。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九章 血战商桥 次日,岳飞召来王刚,命他派出一支人马巡哨至临颖。 阿九适时开口,“出临颖县城往南有一座石桥,名为商桥,下官以为,此乃要害之地。” 岳飞不由侧目,白野给他送来的,是一双千里眼啊。 “可能画草图?” 阿九点点头,“可以。” 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临颍附近的地形图。 岳飞看罢,“虏人夺占临颍并不可怕,商桥为南北要津,王副统制。” “末将在。” “令杨再兴率数百骑先据此桥。” “遵命!”王刚应声而去。 半个时辰后,一支三百人的骑兵,在背嵬军统领杨再兴的率领下奔出了郾城北门,清脆的马蹄声宛若一阵雷鸣。 与此同时,完颜宗弼没有因为丢失颖昌,陈州而追究守将之责。 因为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当务之急是尽最大可能保存实力,寻机反击。 完颜宗弼最初的反击地点放在了应天府。 照他估计,岳飞在拿下颖昌和陈州之后,应天府必然是岳飞下一步攻打的目标。 于是,他将金兵的主力转移到朱仙镇至陈留一带,准备守株待兔。 可突然间,完颜宗弼捕捉到了新的战机,那就是岳飞所判断的颖昌。 宗弼发现,驻守颖昌的宋军不到两万人马,而且守将是岳飞军中的提举一行事务,中军统制王贵。 虽然从未与王贵交过手,却也有所耳闻。 若是一战而将王贵所部歼灭,大金在河南便能占据绝对的兵力优势,岳飞一军即便不退,也再难有所作为。 于是迅速做出布置,集中六万人马,准备围攻颖昌。 宋金双方在河南的两位最高统帅,竟然都想到了一处。 这会儿已近中午,天空没有一丝的云彩,炽烈的阳光如同烈焰一般炙烤着大地。 没有风,也没有蝉鸣,大地一片沉寂。 谁也不曾料到,临颍已经战云密布,骠骑上将军完颜亮奉完颜宗弼之命,统帅万余金兵也在往商桥赶来。 若是金兵占据了商桥,就等于扼住了宋军北上临颍的咽喉。 临颍位于颖昌东南约五十里,它与长葛,郾城诸县一起属于颖昌府。 临颍,顾名思义,是由于濒临颖水而得名。 隋唐时期,颖水泛滥,县城时常被淹,因此,新城不得不往地势稍高的地方迁移。 完颜亮站在临颍城头发现,在临颍通往郾城的官道上有一条河,河上的石桥便是商桥。 他觉得,与其屯兵县城,不如出兵占据商桥,更何况自己所带皆为骑兵,野战才是所长。 就在完颜亮点齐兵马直奔商桥的同时,背嵬军统领杨再兴带着三百骑也即将抵达。 “统领快看!”正将王兰举刀一指,只见河对岸的临颍方向旌旗漫卷,足有万骑直奔商桥而来。 此时宋军哨骑距商桥还有一段距离。 “快!”杨再兴一抖缰绳,率领三百骑加速冲向商桥。 这会正值未时,天气炎热。 当杨再兴与哨骑奔上商桥时,战马已经大汗淋漓。 可还未来得及歇息,金兵也如风一般的刮到了眼前。 杨再兴回头对几位副将说道,“岳相公有令,此桥为南北要害,关系重大,我等务必杀退虏人,占据此桥!” 是人都知道,三百对一万,根本没有战胜的可能。 但是这三百骑皆是握紧手中的武器,欲要在此地与虏人决一死战。 杨再兴又道,“虏人势众,我们兵少,你们须紧跟着我,在虏阵中来回驰突,使之不能立足!” 就这说话的功夫,金兵也抵达了桥头。 完颜亮见宋军仅有数百骑,根本没有放在眼里。 不过大抵还是有些意外的,原本,他以为宋军见金兵到来,便会徐徐而退。 完颜亮率领的是一忒母金兵。 谋克者百夫长,猛安者千夫长,忒母满编则为万人,万夫长完颜门都。 完颜门都拍马上前,向完颜亮问道,“要不要杀上去?” 完颜亮回道,“都元帅的将令是坚守临颍,只要敌骑退走即可。” 他以为两军兵力悬殊,宋军会就此退去,谁料,对面的宋军竟然驰突而来。 金兵还没来得及布阵,弓箭无法发挥出威力。 而且,奔驰而来的宋军已经发射了一轮箭矢,最前面的金兵一下子便有数十人落马。 到底是金兵中的精锐,并没有慌乱,竟然有序的开始向后移动,移动之中,完颜亮的亲兵簇拥而上,金兵迅速展开阵型。 杨再兴率先闯入敌阵,银枪一抖,便有一名金兵被挑落马下。 紧接着是副将高林,罗彦,王兰等人。 昨日杨再兴等人也参加了郾城北门的战斗,亲眼看着四百余背嵬军将士阵亡。 此时是新仇旧恨,分外眼红。 三百名将士已然将生死置之度外,都说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其爆发出来的战力可想而知。 杨再兴的目标非常明确,直取中军。 尽管完颜亮的亲兵皆为精锐,但在杨再兴及三百死士的攻击下,仍在不断倒毙,不断后退。 就在杨再兴距离完颜亮越来越近之时,万夫长完颜门都率领左翼赶了过来,将三百背嵬军一下子截为两段。 杨再兴一连挑了三名金兵后,回身望去,见有百余骑陷入金兵的重围,遂大喝一声,勒转缰绳,朝完颜门都冲去。 完颜门都的亲兵瞬间合拢,被杨再兴刺死数人。 完颜门都也是一员骁将,舞动一对骨朵奔向杨再兴,谁知半途被高林截住。 高林使的是枪,虽说不敢与杨再兴相比,可技艺同样不俗。 长枪与骨朵之间不断磕碰,一连七八个回合,两人都没占到便宜。 杨再兴本欲冲过去与完颜门都相斗,没想到斜地里杀出一个黄脸汉子,骑一匹黄骠马,使的是狼牙棒,将杨再兴的前路挡住。 来人武艺不凡,杨再兴竟一时拿之不下。 这会儿,天渐渐阴了下来,有风从颍河上空吹来。 双方都杀红了眼,激战中的将士没有谁注意到了天气的变化,除了一人,完颜亮。 完颜亮当即指挥大队人马后退了一箭之地,并开始扎住阵脚。 正与完颜门都缠斗的高林突然马失前蹄,直接从马上摔了下来,完颜门都哪会放过此等机会,迎面就是一骨朵,直接将高林的脑袋打的粉碎。 不远处的罗彦见高林战死,大呼一声拍马直奔完颜门都而来。 罗彦使双刀,本就吃亏,只三合便如高林一般,被击杀于马下。 杨再兴见两将都死于完颜门都之手,怒火万丈,一抖银枪刺穿黄脸大汉的咽喉,狂吼一声,甩出丈外。 此时的杨再兴就像是一个已被点燃的火药桶,浑身迸着火星子。 完颜门都见来将凶悍,急忙拍马上前迎敌。 谁知仅仅是一个回合,便被盛怒之下的杨再兴一枪透甲刺入胸口。 由于用力过猛,锋利的枪尖从前胸刺入,又从后背穿出。 杨再兴最后再看一眼地上的高林和罗彦,就在此时,一道电闪之后惊雷炸响,杨再兴狠狠的抹了一把脸颊上滚落的泪水,提枪再次杀入敌群。 陷入重围的王兰等人,无论怎么奋力冲杀,可围在四周的金兵越聚越多。 就在此时,只见金兵纷纷溃退,一员宋将闯了进来。 众人一看,正是杨再兴,电光之中,杨再兴宛如天神一般,枪尖所过,立时便有金兵落于马下。 当杨再兴带着王兰等人杀出重围,扎住阵脚的金兵已经开始放箭。 杨再兴举目一望,右前方有一片坟茔,一群放箭的金兵就屹立在坟茔之上,二话没说,拍马向坟茔奔去。 可箭雨太密,还未冲到近前,身上已中两箭,一箭左臂,一箭右腿。 杨再兴全然不顾,拍马竭力冲上坟茔。 就在马蹄扬起的那一瞬间,又一排箭雨破空而至,战马霎时毙命。 杨再兴顺势一个虎扑,枪尖正中一名金将咽喉,紧随其后的王兰等人也冲杀上来,很快,坟茔上就留下一片金兵尸体。 杀散坟茔上的金兵,杨再兴又一次看见矗立在不远处的虏人帅旗,在一闪一闪的电光之中是那样的刺目。 天,开始下雨了,有些稀疏,但每一颗雨滴都很大很沉,犹如一支支利箭击中大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杨再兴回望一眼自己的人马,约莫还剩百骑,人人带伤。 “那就是敌酋,只有杀死敌酋,才能驱散虏众。”杨再兴折断左肩和右腿上的箭杆,抬枪指着前方,大喝一声,“随我来!” 一道耀眼的闪电照亮了临颍城外的那片草滩,完颜亮看见一名浑身浴血的宋将,如同雷火一般扑面而来。 “放箭!”随着一声大喝,顿时天降霹雳,地动山摇。 原来,完颜亮指挥金兵回退之时,发现了一片沼泽,也算不上是沼泽。 那儿本是一道河汊,由于河床改道,泥沙淤积,渐渐形成了一片草滩。 可看似绿莹莹的草滩却暗藏杀机,那就是没膝的淤泥。 完颜亮将金兵撤至草滩对面,命令骑兵下马,张弓搭箭,专候宋军攻击。 当第一支利箭击中杨再兴的胸膛时,座下战马还在奔驰,这是一匹金将的坐骑。 金兵的战马都具有良好的攻击性,只要主人一夹马腹,战马便会奋力冲刺。 但是,当腾空跃起的战马落下之时,没膝的淤泥仿佛无数只魔掌,紧紧攥住了亢奋的四蹄。 就在这时,成千上万的利箭铺天盖地而来。 雨,渐渐大了,也密了,带着风声,漫天呼啸。 战场之上,再也没有了喊杀之声。 既喧嚣,又死寂。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章 赢官人 就在杨再兴率领三百背嵬军与完颜亮血战商桥的同时,金兵已经抵达颖昌城外。 此次完颜宗弼亲率六忒母大军,其中有半数皆为骑兵。 对于颖昌,他是志在必得。 原定连夜攻城,可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使完颜宗弼不得不取消原定的计划。 倒是给了镇守颖昌的王贵一些喘息之机。 站在颖昌城头的王贵心情异常沉重,他是五天前从河南府赶来接防颖昌的。 当时颖昌的守军是踏白军和游奕军。 踏白军是全军,共七千人,而游奕军却只有一半,另一半在副统制马羽的率领下留在了蔡州。 王贵自己的中军也只有一半,另一半在统领孙见的率领下,镇守刚刚收复的西京洛阳。 加上连夜从郾城赶来增援的四千背嵬军,整个颖昌守军不过两万人。 兵员少还不是王贵最担忧的,他最忧心的还是城防的薄弱。 颖昌原本的守将是王伯龙,乃金军中的一员虎将,然而,就是这样一员虎将率领两万人镇守的颖昌,也仅仅是在张宪四万大军的攻击下坚持了半日。 颖昌属于河南腹地,城墙低矮且单薄,既无护城河,也没有羊马墙。 更要命的是,后护军一直都是攻城战,所有守城器械都没有携带,现在想临时赶制也来不及。 而眼前的金兵显然是有备而来,炮车,撞车,弩车,云梯等等一应俱全。 一直到大雨滂沱,王贵才走下城楼,召集众将商议战守之计,会议从一开始就非常沉闷。 雨一直在下,雷声却比原先要小些,闪电一道紧接着一道,好似长鞭一般不停的抽打着窗棂。 王贵那张黄脸此时浮现着一层黑气,依他的意思,在陈州的张宪没有率领大军抵达颖昌之前,应该退守郾城才是上上之选。 但昨夜岳云带来了岳飞的命令,要他坚守颖昌,且时间不得少于三天。 王贵当然清楚岳飞的意图,可问题是,颖昌这座破城,能坚守三天么? 一旦城破,就意味着一场惨败,不仅仅是惨败,城外有着三万虏骑,那无异于一场屠杀。 王贵用兵极稳,自从从军以来还没有败绩。 “诸位都说说,颖昌该如何坚守?”王贵黑着脸问道。 应该说,在座的将领都是身经百战,清楚眼下的形势。 颖昌属于四战之地,易攻难守,面对数倍于己的强敌,想要守住颖昌就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如同顺昌的刘琦一般,出城,以攻为守,方有生机。 中原战场,只有野战,没有守城,这也是当初朝廷不能接收河南的原因。 若是一味守城,只有覆灭一条路。 可是,方才众将在城楼上也看见了,此次进犯的金兵半数都是骑兵,面对数量如此庞大的骑兵,失掉城池的依托,到城外与虏人决战,谁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踏白军统制董先缓缓开口,“岳相公命令自家们坚守颖昌,依末将看来,单是守城,决计是守不住的,若要守住颖昌,只有出战。” 游奕军统制姚政认为,应该退守临颍或是郾城。 如今两万人马坐守孤城,稍有不慎就是一个全军覆没。 游奕军原本有五千多人,现又分出去一半,他手下只有两千多人马,手中没有兵马,人自然也就没有底气,开口附和道,“董太尉所言,当是至理,可城中仅有数千骑兵,如何与数万虏骑对战?” 这是很现实的问题。 城中的骑兵主要来自踏白军和岳云带来的背嵬军,背嵬军四千骑,踏白军还有三千多,加上游奕军和中军的部分战马,总计九千余,不满万数。 以九千骑对阵近三万金人骑兵,劣势毋庸置疑。 厅中气氛沉寂,突然,岳云大声道,“末将愿领一支骑兵出城与虏人交战。” 岳云的身份很特殊,他是宣抚司书写机宜,是背嵬军统制,更是岳飞的长子。 王贵闻言连忙开口,“岳机宜还是留在城中,要出城交战也该是下官。” 董先连忙制止,“不可,王提举乃是主帅,应该留在城中指挥。” 踏白军副统制胡清道,“都别争了,末将愿领三千骑兵出战。” 岳云的脸色微微一红,知道这些叔伯的顾虑,“末将以为,出城交战,兵不宜多,骑兵主力应留在城内,待城外战至午后,虏人疲乏之时,城内锐骑再乘势杀出。” 众人眼睛一亮,敌众我寡之际,这绝对是一条上策。 岳云面皮薄,也可能是亢奋,此时依旧红着脸,“所以,末将出城,只带八百骑!” 语毕,厅中一时间没人吭声了,包括勇冠三军的董先,看向岳云的目光中也尽是震惊和诧异。 “祥祥啊。”岳云表字应祥,姚政叫着岳云的乳名,“军中无戏言那。” 岳云豁然起身,“末将愿立军令状!” 王贵摆摆手,“既如此,明日董太尉,胡太尉守城,下官和岳机宜,姚太尉领军出战。” 次日,雨过天晴,万里无云。 站在颖昌城头望去,延绵不绝的金兵看不见尽头。 当一轮红日冉冉升起之时,金兵已经集结完毕。 由于颖河流经颖昌城北,不适合大规模进攻,因此,金兵将进攻的重点摆在了西门。 过了辰时,大队骑兵便拥过青泥河上的灞陵桥,直扑西门,紧随其后的是携带攻城器械的数万步兵。 王贵叮嘱岳云道,“你带八百骑攻击虏人步卒,切记不能恋战,你从左侧杀进,再从右侧杀出,以捣毁虏人的攻城器械为要,我和姚太尉率五千步兵出西门阻击虏人骑兵。” 岳云重重点头,“末将领命!” 王贵又对董先,胡清道,“余下的所有骑兵由你二人统领,午时三刻分成两路,从西门,南门出击。” “遵命!” 走下城楼,王贵再次叫住岳云,“祥祥啊,孤身入万军,切切不可大意!” 岳云满脸坚毅,“伯父也一样,以少敌众,须得万分小心。” 话罢,两人分手,岳云翻身上马,带着八百背嵬军由南门呼啸而出。 昨日的一场暴雨,青泥河水势暴涨,所有攻城的金兵必须经过灞陵桥,岳云自南门出击时,金兵的步卒仍有一半还在青泥河对岸。 背嵬军本就是军中精锐,岳云所带的八百骑更是精锐中的精锐,每人携一壶箭,一把砍刀,砍刀宽五寸,长三尺,出自青甸园的手艺,沉重且锋利。 此时,渡过青泥河的金兵正在列阵,猝然间岳云就带着八百铁骑杀到了眼前,顿时阵脚大乱,翠绿的草滩上眨眼间就躺倒一大片金兵尸体。 与此同时,王贵带着五千步卒也出城了。 先抵达城下的金人骑兵已经布阵完毕,指挥三忒母骑兵的金将为突合速。 老实说,突合速并没有将眼前的几千宋军放在眼里,他想等着数千宋军尽皆出城后,直接一网打尽。 就在这时,指挥后面数万步兵的王伯龙派人来报,说还没列阵完毕,步兵就遭到了宋骑的攻击。 在攻城战中,骑兵的主要任务就是防止城内出击,保护攻城的步兵。 突合速当即调派三千铁骑奔往城南,却被王贵,姚政率领的五千步军用弓弩留在了城西。 金人步兵多为签军,大部是两河之民,也就是俗称的二鬼子,此外便是归顺的奚人,辽人,渤海人。 虽然将领多为女真人,又或是王伯龙这等宿将指挥,但整体战力与岳云率领的背嵬军相去甚远。 岳云杀入金兵阵中后直奔灞陵桥。 灞陵桥原名八里桥,据传,当年关二爷千里走单骑就在此桥与曹操分别,灞陵桥因此天下知名。 岳云其勇丝毫不逊于二爷,一对铁锥枪沿途不知打碎了多少炮车,撞车,杀到桥头后,岳云又率军回转。 铁骑所过,只见刀枪闪闪,金兵人仰马翻,尸首狼藉。 与岳云相比,城西王贵的处境就要艰难许多。 突合速见区区几千宋军居然敢阻挡大金铁骑,不由大怒,一边命令金兵继续正面进攻,一边迅速展开队形,开始从两侧包抄。 王贵见状,赶紧分出两千应付两翼。 但宋军的兵力毕竟有限,由于抽调了两千迎击两翼骑兵,正面力量严重削弱,加之虏骑往来迅速,很快就有一部分骑兵突入阵中。 王贵又急命姚政率一千游奕军,将突入阵中的虏骑赶出去。 正面刚刚稳定下来,左侧已被金兵突破。 防卫左翼的是中军第五正将石磊,从左侧进攻的金兵约莫两千骑,石磊亲自操弓连发三箭,当即就有三名金兵落马,不知生死。 可第四箭还没来得及射出,虏骑已经杀到阵前。 石磊大呼一声,操刀欲砍,却被一名跃马而来的金将劈为两段。 立在阵中的王贵见左翼有失,亲自带领五百中军赶来,人人手持长刀,既砍马腿,又砍马背上的金兵。 两千虏骑宛如湍急洪流遇上岩石,顿时一阵纷乱。 然而,总体形势依旧还在恶化,虏人铁骑一次次突入阵中,若再不退回城内,用不了多久就会被虏骑分割围歼。 王贵一边指挥全军向城边转移,一边紧急传令岳云退守城内。 岳云看到牙旗传递的讯息大为惊愕。 如果此时退守城内,刚才的搏杀就会变得毫无意义。 岳云抬头看了一眼日头,当即传令,“不退!” 旋即脱离金军步卒,率领背嵬军杀向西门。 在阵外,岳云观察了一下形势,发现左翼最为紧要,提起铁锥枪一指,八百骑如利箭一般杀向左翼。 进攻左翼的金兵已经增至三千,猝然间一支宋军骑兵斜地里杀出,不由大吃一惊,进攻势头顿时大减。 岳云一马当先,两支铁锥枪接连刺死七八个金兵,一员金将生的高大威猛,见状拍马朝岳云奔来。 战马交错,仅一个回合,这名金将便被岳云刺穿喉咙,栽于马下。 王贵见岳云到来,高喊道,“敌众我寡,当退入城中拒守。” 岳云回道,“此时退守城中,虏人就会顺势攻城,到那时,情形会更加危急。” “此时不退,我军将会被虏骑分割。” “即便分割,也当各自为战!” 王贵急了,“岳机宜,不是自家怯战,自家是为剩下的将士着想!” 岳云也急,“颖昌的生死存亡就在此一举,请伯父莫再迟疑!” 说话间,金人的骑兵再次蜂拥而上。 岳云一夹马腹,挥动铁锥枪迎着虏骑冲杀过去。 立在城上的董先和胡清看的真切,大半的虏骑已经扑向宋军。 五千宋军尽管顽强抗击,却仍然遭到虏骑的分割。 索性岳云率领的八百骑杀到,一会儿杀向东,一会杀向西,所到之处,风卷残云。 正是岳云在战场中的活跃,遭到分割的宋军才勉强没被歼灭。 经历无数血战的董先不由感叹,“赢官人乃当世虎将,怕是只有当年的吕布方能相比。” 胡清扯了扯嘴角,“莫要骂人啊,吕布反复小人,咱们赢官人是何等憨实。” 岳云带着背嵬军来回冲杀了十余趟,人为血人,马为血马。 到了约定的午时三刻,颖昌府西门和南门同时打开,董先和胡清率领剩下的八千骑兵一齐杀出。 突合速见状长叹一声,金兵已经人困马乏,又如何能挡住这股生力军,不带任何犹豫,当即传令各部,边打边退。 宋军没有深入追击,战后打扫战场,此战宋军以阵亡三千步卒,四百骑兵的代价,斩杀金兵八千。 光是死在岳云手下的金将就有万夫长一人,千夫长五人。 突合速隐隐有种又回到顺昌战场的感觉。 也是当初被白野偷袭怕了,同样是小股骑兵,同样的剽悍,于是一口气后撤了二十里。 扎下营盘后还不忘立即开挖壕沟,设置拒马。 而后才开始清点兵马,方才一战竟折损近万,最要命的是,攻城器械几乎全部损毁。 鉴于青泥河水势太大,全军只能从灞陵桥过河,极亦遭到宋军突袭,也不利于快速进攻。 突合速当即让王伯龙领一万人马,连夜于青泥河上,依托灞陵桥再搭建浮桥。 誓要,一雪前耻。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一章 进兵朱仙镇 傍晚,完颜宗弼从长葛赶到颖昌城外的金兵大营。 突合速将完颜宗弼引入军帐,详细汇报了白天进攻失利的经过。 当讲到岳云率数百骑捣毁攻城器械,并多次出入阵中之时,突合速不免面带几分怯意。 完颜宗弼冷哼一声,“我数万儿郎,难道还抵不上一个岳云?难道岳云所率骑军甲胄,也如顺昌一般?” 突合速无话可说,只能低着头数蚂蚁。 “哼,五万大军不仅拿不下颖昌,反而后撤二十里。”完颜宗弼冷着脸,“是你让王伯龙在青泥河上搭建浮桥?” 突合速点头称是。 “你想再战?” 突合速此时的脸已经有些狰狞,此次南下一败再败,“末将拼死也要拿下颖昌!” 完颜宗弼沉默不语,他已经接到完颜亮的战报。 昨日在临颍城南与数百宋军铁骑遭遇,并发生了激战。 完颜宗弼据此推测,岳飞定然已经发现了他的意图,陈州张宪的宋军主力一定正在赶往颖昌途中,否则,岳飞不可能派遣一支骑兵巡哨商桥。 完颜宗弼站起身,“即刻退兵。” “退兵?”突合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完颜宗弼面无表情的说道,“全部人马退至朱仙镇。” 突合速灰着脸,“这...这是为什么啊?” 完颜宗弼没有解释,大步走出帐外。 张通古跟在身后,只是才撩开军帐帷幔,又折转回来,“元帅料定,江南的主力正在逼近颖昌,此时不退,将腹背受敌。” 突合速依旧疑惑,“南军主力不是在陈州么?少说也得三四日方能抵达,再说,不是还有完颜亮驻守临颍么?” 张通古再次耐心解释,“完颜亮已从临颍撤军了。” 完颜宗弼不愧为一员宿将,料事极准,接到命令的张宪仅仅用了不到两天,就已经从陈州赶到了临颍城外。 黎明时分,岳飞率领背嵬军从郾城赶来。 昨天上午,王刚派韩清率五百背嵬军到商桥准备和杨再兴换防,这才知晓,杨再兴与三百背嵬军全部战死。 那时驻守临颍的金兵还没有撤退,韩清只能返回郾城禀告岳飞。 商桥边的景象触目惊心,方圆数里绿莹莹的原野上洒满了尸体。 紧挨商桥的一侧以金兵尸体居多,往北走靠近临颍,背嵬军将士的尸体才渐渐多起来。 再往北两里,就是那片易道的河汊,河汊里,一群背嵬军的将士依旧骑在马上,身上插满了箭杆。 最前面一骑,便是杨再兴。 远远望去,每个人连同战马,仿佛一只只巨大的刺猬。 面对此景,在场的所有宋军将士都红了眼,不少人更是直接落下泪来。 岳飞当即命亲兵背来薪柴稻草铺陈在淤泥上,然后将陷入淤泥中的背嵬军将士一一抬了出来。 尽管经过了雨淋又一日暴晒,将士们的尸体已经开始发臭,但搬运尸体的宋军将士没有一个皱一下眉头。 在商河边,将三百背嵬军将士的遗体火化。 单从杨再兴身上拣出来的箭头就有两升之多,一身甲胄早已千疮百孔。 望着两升多的箭头,岳飞泪眼迷蒙。 他想起八年前第一次见到杨再兴的情景。 “小将与太尉同为乡人,家乡蒙难,小将心若锥痛,求太尉暂且放过小将,待小将跟随岳太尉讨平金虏,光复故土,再凭太尉处置。” 字句铿锵,仍在耳边回响。 呼延龙取来香表,岳飞一边焚香,一边呢喃,“国难未熄,壮士捐躯,天悲大宋,肝肠寸断...” 岳飞泪流满面,周围的将士亦是唏嘘不已。 上午,全军抵达颖昌城外。 此时的颖昌已经沉寂下来,唯有地上的斑斑血迹,无声的诉说着昨日那场惊心动魄的厮杀。 王贵,董先,姚政,岳云等人将岳飞迎入城中。 根据阿九那半个斥候营的探报,长葛一带已无金兵踪影。 岳飞当即判断,金兵应该已经撤往朱仙镇一带。 朱仙镇距离开封仅四十余里,距颖昌却有二百余里。 很显然,金兵企图倚靠开封,在朱仙镇与宋军决战。 岳飞和幕僚们依照阿九探查的情报,预计开封一线的金兵少说已经聚拢不下十万人,其中骑兵在三至四万,而行营后护军满打满算,也不到七万人。 不利于行营后护军的消息还不止是兵员的不足。 张俊得到岳飞的求援,派出王德前出亳州,可张俊又担心王德部在应天府有所折损。 于是,王德仅仅是带人在亳州逛了一圈又退回宿州。 亳州距离应天府仅有百余里,若继续前进一步,便可使开封两面受敌。 退一步说,即便王德不进击应天府,只要坚守亳州,也能极大的牵制应天府一带的金兵。 万幸,顺昌的刘琦在接到岳飞的求援之后,当即点齐五千人马接防陈州。 照张宪的说法,刘锜所率的五千步卒,不少人还带着伤,这令岳飞感动不已。 由于商桥一战,损失了六员将领,进入城中的诸将都面带凝重和悲戚之色。 要是换了往日,颖昌城下取得如此战果,将领们无不喜气洋洋。 岳飞召集众将和幕僚商议下一步的军事行动,首先由李若虚开场,用低沉的声音陈述了当下的形势。 刘锜军接防陈州,提防应天府已经是极限了,不可能再苛求更多。 远在淮东韩世忠的前护军攻占海州全境后,一直受阻于下邳,韩世忠拿不下下邳,也就不能进击徐州,更谈不上威胁开封侧翼。 张俊又指望不上。 至于西边的吴璘,那就更远了。 等李若虚介绍完情况,岳飞目光有序的在众将脸上扫过,缓缓开口,“为今之计,我军只有战,退,守,三条路。 战,即进逼朱仙镇。 退,最为稳妥。 守,呵呵,诸位这些时日也应当知晓,河南平扩,城墙低矮,且又是旷日持久,我等所食军粮,皆乃百姓所供给,此时身后还有数十万百姓在辗转运送。 而战,则以寡敌众,加之孤军深入,犯兵家之大忌。” 岳飞说完,整个大厅中鸦雀无声。 大家都知道,这是陈述事实,守不易,战,又没有把握,貌似最好的选择就是退。 可退,几乎所有将领都不甘心,不只是不甘心,此次北伐,朝廷没有插手,给予了最大的信任,要是退了,别说这辈子,下辈子也别想再抬起头。 “李参谋。”岳飞看向李若虚,“你先说说。” 其实,在颖昌城下与金人决战才是最有利的。 颖昌距离开封较远,金兵增援易于阻击。 另外,颖昌城下决战,北往郑州,往西洛阳,皆有宋军。 谁曾想,完颜宗弼竟然从中嗅到了杀机,将全部人马收缩至朱仙镇,此时攻打朱仙镇,无异于攻打一只攥紧的拳头。 李若虚酝酿了一会,“下官以为,朱仙镇非打不可。” 闻言,在座的将领齐齐看向李若虚。 岳飞颔首道,“说说你的理由。” 李若虚轻咳一声,“我军进入河南已快两月,收入了大半疆土,但虏人损失兵力不多,下官估计,包括昨日的颖昌之战,也仅消灭了两三万人马,还不如刘太尉在顺昌一地的战果。 至于传说中的铁浮屠,更是至今未见踪迹。” 背嵬军的组建本就是为了对付虏人的铁浮屠,可郾城,临颖,颖昌三场血战,交手的仅是虏人骑兵,却不见铁浮屠。 岳飞能感觉到,虏人的铁浮屠必定蛰伏在开封至应天府一带。 李若虚继续说道,“我军此次北伐,占据了大半个河南,倘若不能对虏人的铁浮屠予以重创甚至消灭,无论是继续北上还是回撤,都是巨大的隐患。” 李若虚顿了顿,提高嗓音道,“下官以为,我朝本就欲毕全功于一役,与其在此踌躇,不如一鼓作气,直下朱仙镇,方能给朝中诸位相公一个交代,给百姓一个交代。” 话音刚落,张宪就接口道,“李参谋说的好!直下朱仙镇,与金虏决战!” 王刚还沉浸在失去六员战将的巨大悲痛之中,待张宪说完,他突然站起叫道,“下朱仙镇,末将愿为先锋!” 诸将都义愤填膺,纷纷表示应该继续进兵。 而整个大厅之中只有一人,始终一言不发,和眼下的群情激奋格格不入。 此人便是王贵。 岳飞将目光投向王贵,“王提举意下如何?” 王贵处于极度的矛盾之中,就像之前说的,王贵用兵极稳,不像是个武将,反倒像是文人。 可作为岳飞最亲近的将领,左膀右臂的存在,他哪里会不清楚岳飞的心思。 可是,未虑胜先虑败。 战场之事,瞬息万变,谁能保证必胜? 万一决战失利了呢? 到时候丢掉的就不只是河南,而是整个宋廷中门大开,金虏可以从长江中游顺江而下,先下两湖,继而便是两浙,难道指望刘锜那数千人力挽狂澜么? 但是,这话王贵怎么可能跟岳飞说呢。 危言耸听,动摇军心。 他不能说,即便是私下里也不能说。 这是感性和理性的碰撞。 在岳飞的逼视下,王贵斟酌道,“要打朱仙镇,还是当以稳妥为要,既要与金虏决战,也须防应天府出击侧翼,否则,朱仙镇便是我军的葬身之地。” 岳飞的脸渐渐阴沉下来。 “另外,”王贵好似没看见一般继续说道,“颖昌与陈州需派重兵防守,目今,亳州并无我宋军,陈州又仅有五千才历大战的八字军,一旦陈州有失,我军粮道便极难保证,郾城,临颍,颖昌皆岌岌可危。” 待王贵说完,岳飞疾言厉色道,“自古交战,没有必胜之策,两军相逢勇者胜,有勇无谋谓之莽,有谋无勇谓之懦。 杨再兴率军以三百杀敌两千,凭的就是一个勇字!” 岳飞声调不高,却有一股摄人心魄的气势,“还有颖昌大战,靠的也是以勇取胜,倘若面对强虏畏惧不前,必将导致城破军溃,还何来颖昌大捷? 主将懦,全军便如同群羊,主将勇,则全军如虎,我军若是七万猛虎,别说他铁浮屠,就是一座铁山,也能将其踏平!” 闻言,王贵不再说话,他不是怕死,之前那番话也只是出于职责,毕竟后护军的主帅,是他岳飞。 经过一天的休整,第二天黎明,各军依序向朱仙镇进发。 王贵的话,岳飞最终还是听进去了,调派选锋军副统制率领两千精锐增援陈州。 同时,命令王贵率领中军驻守颖昌和临颍,以确保不会被金人切断后路。 前锋出发后,岳飞召来王贵。 整个议事厅只有他们二人。 自出兵以来,岳飞和王贵已经两个月没见了。 短短两个月,王贵所部转战千里,先是收复西京,继而又克复了郑州,杀敌虽然不多,却牵制了虏人数万人马。 至今,中军副统制孙坚仍率领部分中军镇守洛阳,既防陕西,又防河南。 两个月不见,王贵明显瘦了一大圈。 岳飞想起日前的颖昌之战,毫无疑问是一场险胜。 如果不是前一日的大雨,青泥河水暴涨,加之岳云的八百骑,颖昌之战极可能就是另外一种结局。 现在,岳飞越来越觉得完颜宗弼果决老辣,难以对付。 这人就像是一头蛰伏在山林间的猛虎,瞅准时机便窜出来咬上一口。 “伯富啊!”好些年,岳飞都没有称呼过王贵的表字了,一声伯富喊得他心尖微颤,“你素来稳重,虑事周密,我那贤弟与你倒是有几分相似,若是得胜而还,自家定要引荐你们认识。 我思之再三,觉得你说的有理,因此,决定留你镇守颖昌和临颍。 颖昌和临颍是自家们数万大军的生死之地,一切就拜托给你了。” 王贵铁打一般的汉子顿时双眼通红,热血上涌,“五哥放心,有我王贵在,就有临颍和颖昌在!” 岳飞轻轻颌首。 王贵又道,“自家最担心的是应天府的阿鲁补,如果能在太康再驻上一军,则更为稳妥!” 太康县位于应天府和颖昌之间,距离陈州不过几十里,如果能在太康进驻一支兵马,便能使太康,陈州,临颍互为犄角之势,使整个后方固若金汤。 岳飞摇头苦笑。 王贵也知道,朱仙镇必定是一场恶战。 不可能再分兵了呀。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一触即发 “顺昌之围都结束月余了,长风怎的也无家书寄回来报个平安,难道又出了变故?” 裴氏正在给赵鼎泡茶,说出了连日来的担忧。 赵鼎原本在省阅各地仓储,听到这话,手中的笔不由顿住。 有些话他不能说,更不敢说,就算是他,当初得到前线的战报也是吓了一身冷汗。 不动声色道,“顺昌之民不下四十万,又经大战,长风事情多些也是难免,夫人莫要挂怀,不会有事的。” 二人夫妻多年,赵鼎那细微的停顿和不自然又哪里逃得过裴氏的眼睛。 裴氏将手中的茶壶轻轻放下,深吸口气,“相公,长风是不是出事了?是伤了还是残了?重不重?难道与我也不能说?” 赵鼎诧异的看着裴氏,“夫人怎会有这般想法?长风只是,只是...” 看着裴氏毋自怀疑的眼神,赵鼎暗叹一声,只好如实说道,“不瞒夫人,长风...北上了。” 裴氏皱眉,这有什么可遮遮掩掩的,原本不就是要北上的么,旋即想到什么,瞪大双眼,“过河了?” 赵鼎沉默点点头。 “多...多少人?”裴氏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两千,这个消息,夫人万万不能传到山阴,还有芸灵丫头。” 裴氏一只手捂着嘴,双眼含泪。 ................................ 就在岳飞挥兵指向朱仙镇之时,开封城内的完颜宗弼同样也在紧锣密鼓的谋划之中。 在他看来,岳飞是不会北上朱仙镇的。 因为岳飞应该能判断出,开封周围屯有重兵。 想仅靠岳飞一军,绝不敢深入至开封一线决战,偏偏他就是来了,除非...岳飞有必胜的把握。 可完颜宗弼实在是想不明白,岳飞必胜的把握究竟在哪里,是谁给他的勇气? 张通古不确定的说道,“拒下官推测,岳飞敢于孤军北上,依仗的应该是他的骑兵。” 郾城,商桥,颖昌三战,岳飞的骑兵杀出了威名。 金军上下都知道,岳飞有一支精锐骑兵,背嵬军。 完颜宗弼还是不理解,“他岳飞能有多少骑兵?至多也就一万,可我有近四万精骑,还有五千铁浮屠!” 众将仍旧沉默不语,此次兴兵南下,士气一跌再跌,虽然算不上是完败,但江南的韧性让他们感到很不适应。 完颜宗弼又道,“眼下,自家在朱仙镇有十二万兵马,他岳飞不过六万,以二敌一,何足惧哉?” 王伯龙开口道,“元帅有所不知,目今的南兵已不是昨日之南兵。” 完颜宗弼沉下脸问,“此话从何说起?” 王伯龙继续说道,“昨日之南兵,稍一接触,不是降,就是溃。今日之南兵,死战不退,舍身向前,顺昌的八字军,龙卫军,再加上现在岳飞的背嵬军,尽皆精锐。” 完颜宗弼喝道,“王将军,你这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么?” 突合速也道,“元帅,王将军所言并无虚言,今日南兵的战力委实见长。” 八字军如熊,坚若磐石,动如雷震,龙卫军如同狡猾的狼群,游弋环伺,迅捷如风,背嵬军如虎,嗜血悍勇。 突合速心中还暗自庆幸,顺昌的龙卫军不在此地,三支风格迥异的军队,虽说以龙卫军杀力最为不显,却也最让人头疼。 “龙虎大王,你也说这话?”完颜宗弼豁然起身,声色俱厉,“谁再美言南兵,定斩不饶!” 实际上,他完颜宗弼又何尝没有同感。 不仅南兵的战力大为增强,而且两河乱民也愈演愈烈,虽说尽是些乌合之众,但终究是牵扯了不少精力。 不过,他身为主帅,绝对不允许全军的意志有丝毫动摇,尤其是这般关键时刻。 为了确保开封无虞,早在十天之前,完颜宗弼就命令驻守太原的完颜宗贤率兵南下支援。 完颜宗贤人称盖天大王,勇冠三军。 三日后,张宪率领前军,后军,游奕军,踏白军总近四万人抵达朱仙镇外。 可还没有扎下阵脚,便遭到了一万五千虏骑的猛烈进攻,指挥此次进攻的便是盖天大王完颜宗贤。 张宪一边急命董先,姚政率游奕军和踏白军迎击,一边指挥前军和后军布阵。 完颜宗贤的攻势极为猛烈,董先的踏白军和姚政的游奕军全力阻击,也未能遏制住金人骑兵的进攻势头。 好在张宪的前军训练有素,紧急布阵完毕后,用一阵密集的箭雨,才将将把敌军逼退。 战事来的突然,结束的也突然,持续时间虽然不长,但宋军还是死伤愈三千,领张宪心疼不已。 下午,岳飞率领背嵬军,左军,胜捷军姗姗来迟。 张宪禀告了上午的战况,三千多的伤亡,绝大多数都来自阻击的踏白军和游奕军,而其中又以游奕军居多,这也是没办法,游奕军本就是游骑,这般正面阻敌本就不是他们的强项。 身负多创的游奕军统制姚政始终黑着脸。 岳飞本想斥责张宪,原本兵力就捉襟见肘,如今又吃了个大亏,但见张宪眼里布满血丝,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自进入河南以来,张宪既为先锋,又是主力,一路攻城拔寨,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要责备他轻敌,其实也是自己疏忽大意。 岳飞当即命令全军深沟高垒,多立栅栏拒马,防止金兵踹营,更是布置了四十余架弩车,以为保险。 进入临时营帐,阿九押回来几名捉到的金人斥候。 经过询问,才得知上午率军迅猛出击的是完颜宗贤,此人还是第一次出现在河南战场上。 “此人骁勇。”待战俘押走后,岳飞得出这个结论,“明日决战,此人不可不防!” 翌日,在朱仙镇西南空旷的原野上,宋金双方毫无保留的摆开阵势。 宋军六万左右,金兵十万上下,骑兵一万对三万余。 朱仙镇紧邻开封,属京畿重镇。 盛唐之时,朱仙镇上有居民近万户,商旅云集,车马不绝,帆墙如林。 靖康之后,朱仙镇人口锐减,目今已不足千户。 从黎明时分起,宋金双方即开始擂动战鼓,排兵布阵。 成百上千面战鼓一起擂动,如同沉闷的雷声滚过中原大地,鸟兽远遁。 岳飞的乌云踏雪听见战鼓声格外兴奋,不停的奋起前蹄,昂首嘶鸣。 在一大群亲兵的簇拥下,他跃马来到阵前。 此时,朝阳喷薄而出,万道金光洒向原野,河流,村镇,以及由双方十余万大军组成的战阵。 成千上万的旌旗迎着金光和晨风猎猎飞舞,如林的戈矛宛若一片冰原,闪射出森冷又炫目的光焰。 战事一触即发。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三章 进退两难 两军阵前,岳飞观察了片刻,当即命令岳云和徐庆各率一千精骑攻击金兵两翼。 在激越的战鼓声中,两支宋军骑兵脱离大阵突然杀出。 防守金兵左翼的是王伯龙,其手下兵士在颖昌城下见过眼前那位一马当先的少年将军。 岳云的千骑还没冲入阵中,不少金兵便已心生怯意。 防守右翼的是叛降郦琼,原本的淮西军被完颜宗弼打散,现在郦琼所部多为契丹人,虽然骑兵数量庞大,但故国亡于金人,皆不愿舍命向前。 因此,在徐庆的攻击下也是连连后撤。 立于阵中的完颜宗弼立即派人传令郦琼和王伯龙,不许后退,畏缩不前者,斩。 与完颜宗弼站在一起的是完颜宗贤,当即请战,“我率五千骑兵增援左翼,将南人的骑兵歼于阵中。” 完颜宗弼没有说话,依旧目视前方,轻轻摇了摇头。 像这般大战,一两千骑的杀力其实很有限,两翼只是稍有颓势,谈救援还为时尚早。 岳飞见左右两翼已经得手,又命牛皋,王经各率本部人马增援岳云二人,“你二人击败王伯龙和郦琼之后直奔朱仙镇,待虏人彻底展开攻击后,你二人再挥兵返回。” “遵命!” 有了昨日的遭遇战,张宪显得格外谨慎,提醒岳飞道,“我军猛击左右两翼,兀术却不予增援,恐有奸计!” 岳飞点头道,“他在诱我分兵。” 张宪大为不解,“五哥既已识破,为何还要派出左军和后军?” 岳飞笑道,“我若不分兵继续攻击,虏人的正面骑兵如何得以出战?” 宋军加强了两翼的攻击,完颜宗弼非常高兴,宋军正面的兵力减少,有利于他的攻击。 完颜宗弼判断,宋军从两翼得手之后,定会直接冲击他的中军,因此,早已布下陷阱,便是中军两侧的数千弓箭手。 两翼的局势还在恶化,郦琼和王伯龙已经有些挡不住增援后的宋军。 牛皋的左军和王经的后军各有万余人马,且人人憋着劲,一声令下,人人奋勇向前。 时间不长,郦琼和王伯龙的两军便开始向朱仙镇溃败。 令完颜宗弼震惊的是,两万宋军并没有攻击他的中军,而是尾随郦琼和王伯龙向朱仙镇继续进击。 此次会战,金兵几乎是倾巢而出,朱仙镇根本就没留多少兵马,乃至开封也仅有万余签军。 刹那间,完颜宗弼脸色一片惨白,大意了。 现在摆在眼前就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同样分兵,调派大军回援,要么迅速从正面展开攻击,若能击溃宋军主力,后面的两万也就如同待宰的羔羊。 经过短暂的犹豫,完颜宗弼选择了正面出击。 他有近四万骑兵,其中还有五千铁浮屠,再加上宋军分兵,此时出击,胜算极大。 一声令下,万马奔腾,方圆数十里的大地都随之震颤,天上的太阳也打了个哆嗦,一头扎进云絮之中。 冲在最前面的便是名扬天下的铁浮屠,清一色的深色马匹,黑甲,兵士一律重铠,头戴黑色的兜鍪,远远望去,仿佛就是决堤的黑潮迎面扑来。 岳飞见状,急忙命阵前的弓箭手迅速移向两侧,露出中间的方阵。 这就是岳飞为了对付铁浮屠专门训练的四千重步兵,每人一柄短刀,一把长刀,短刀悬于腰间,长刀在手。 这四千步兵同样隶属于背嵬军,由副统制寇成统带。 弹指间,铁浮屠已经到了跟前,最前面的几排宋军虽然做足了冲击的准备,可还是顷刻间便被撞飞,生死不知。 但是,铁浮屠的冲势也被随之化解。 只见这些手持长刀的宋军俯身,专砍马腿。 受伤的战马发出凄厉的狂啸,将背上的铁甲兵掀翻在地。 立刻就有宋军上前,用长刀挑落虏人兜鍪,再有抽出短刀之人直取虏人头颅,配合默契。 大半个时辰过去,完颜宗弼的五千铁浮屠死伤超过六成,宋军的损失也差不多,四千步兵已不足千人,副统制寇成,耷拉着一条胳膊,被创十余处。 然而,血战远远没有结束。 就在铁浮屠迎面冲击之时,完颜宗弼指挥突合速和完颜宗贤率领拐子马从两侧冲击宋军,拐子马后面又有步兵掩杀。 尽管宋军两侧的弓箭手射出一排排箭雨,令成百上千的金人骑兵倒在攻击的途中,可仍然挡不住金骑迅捷的马蹄,很快便被突进阵中。 集中在阵地核心的两万余宋军在董先和王刚的率领下,向金人骑兵发起了反击。 这是一场鬼神都为之胆寒的搏杀,吼叫声,呐喊声,刀枪碰击之声,绝命前的哀嚎声,宛若泛滥的黄河,铺天盖地。 战局一度对宋军非常不利。 一股金人的骑兵逼近了中军,岳飞想亲自率领五十名亲兵出击,被呼延龙一把抓住马缰,“您是主帅,万万不能涉险!” 岳飞挥鞭抽击呼延龙的手臂,怒喝道,“主帅惜命,将士何以舍身?” 随即带头冲入阵中,连发数箭,弓弦响处,便有金兵落马,随之短兵相接,一杆长枪龙飞凤舞,所向披靡。 当牛皋和王经两军返身杀回来时,战局才算被彻底扭转。 因为金骑已经完全和宋军绞在一起,等岳云等人回返,面对的全是步卒。 完颜宗弼见状,没有丝毫犹豫,继续纠缠已经没有意义,反而徒添伤亡,当即传令突合速和完颜宗贤,迅速脱离战场,退回朱仙镇。 朱仙镇一战,金兵损失惨重。 骑兵减员四成,五千铁浮屠仅余千骑,步卒同样伤亡两万有余,一战下来,伤亡将近四万。 金兵剩下的六七万大军,连夜从朱仙镇撤往开封。 期间,完颜宗弼始终一言不发,众将战战兢兢,也不敢上前搭话。 翌日,推诿之下,张通古硬着头皮敲开了完颜宗弼的房门。 “元帅,接下来作何打算?” 完颜宗弼抬起头,此次南下,虽说没有大败,但是,不胜,对于他来说也极难接受。 如今的南军就好似家乡疯了的骏马,哪怕遇见虎狼也要上前撕咬。 原本有些退意的完颜宗弼反倒被激起了凶性。 裂开嘴,本就长得一副穷山恶水的模样越加一塌糊涂,“召回应天府的阿鲁补,孟州李成,怀州乌陵思谋,他岳飞不是想决战吗?自家就在开封等他!” 张通古想了想,开封城高墙厚,外还有护城河,就岳飞手上现有的人马,想要拿下开封,简直是痴人说梦,而一旦岳飞撤军,宋军好不容易积攒的士气便会一泻千里。 当即领命道,“遵命!” 此时,朱仙镇外的宋军大营之中,满眼红丝的岳飞也在与幕僚门商议军情。 尽管几乎灭掉了金人的铁浮屠,但岳飞,李若虚,张宪等人都高兴不起来,因为宋军面临的情况依旧十分严峻。 不说其他,就说金人的拐子马以及各类骑军,仍旧不下于两万。 中午时分,陈州的刘琦飞马来报。 就在两天前,阿鲁补亲率两万大军兵压陈州。 陈州以三千伤亡的代价逼退阿鲁补,若是金兵继续重兵猛攻,陈州便有陷落之危。 没有求援,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一旦陈州丢失,岳飞军整个后方都将受到威胁。 这就是河南的现实情况,整个河南,只有一座开封能算坚城,其余城池并没有多少地利可占。 再加上昨日的朱仙镇一战,阵亡超过万人,伤者同样超过万人,关键还是骑兵,只剩下不到五千,全军能战之兵已不过五万。 昨晚,岳飞一夜都没有合眼,尽管他对朱仙镇决战的残酷惨烈有着充分的心理准备,但面对如此巨大的伤亡还是揪心不已。 见状,李若虚劝慰道,“金虏元气大伤,下官估计,起码月余之内,兀术不会出战,与其屯兵坚城之外,不如退还颖昌。” 于鹏,孙革,张宪等人也赞同退守颖昌,陈州一线。 岳飞面露黯然,“仅靠自家们一支军马,退守颖昌又能有多大作为?” 幕僚和众将们一时没有吭声,他们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只是没有说出口而已。 金人在河南集中了大半精锐,除非几路大军配合,方能制敌,后护军再勇,仅靠一旅以灭之,无异于痴人说梦。 即便是退守颖昌一线,粮草运送也近千里,三十万民夫,那就是三十万户家庭,波及上百万人生产。 虽然朝廷早有准备,但岳飞终究是于心不忍,这其中也是受到了白野的影响。 粮草还不是岳飞最担心的。 军中的兵器也急需要补充,尤其是弓箭,几场大战下来损耗极大。 最要命的是,一旦撤军颖昌,就涉及到分兵,而一旦分兵,就会给金兀术各个击破的机会。 于鹏叹息一声,“那就只能回军鄂州了,岳相公可亲赴行在,一定禀明官家,收复失地,定要几路大军齐头并进!” 这个谁都知道,但是西边的川陕确实心有余而力不足,那边大多都是坚城,后勤补给也更为艰难,能牵制数万金兵已为不易。 再说淮西的刘锜,兵力最少,自保都极为勉强,不过对于这位西北军出身的大将,后护军都极为敬佩。 众将突然不约而同的联想到了张俊。 淮东的金兵并不多,且大部分都由韩世忠牵制,唯有这张俊,从头至尾都无甚作为。 若是他能引一军从旁协助,夺下应天府,后护军打的也不会这么吃力。 岳飞的脸色渐渐又阴沉下来,兀术虽然一败再败,但开封城内起码还有六七万兵力,再加上应天府的阿鲁补,开封西边的孟州,怀州。 总兵力还是能维持在十万以上。 难道真的只有退兵了么? 对于此次北伐,岳飞盼了五年,筹划了五年,训练了五年,谁知如今抵达开封城外,却已是强弩之末。 进不得,又退不了。 该何去何从呢...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四章 和福帝姬 白野一军已经在河北纵横大半个月了,截杀虏人军粮三拨。 像这种后方的运粮队伍,守备力量其实十分薄弱。 披甲执锐者死,汉人也好,女真人也罢,又或是辽人,只要是拱卫虏人南下的粮队,一个不留。 至于民夫百姓,白野的本意是杀了算了,干干净净,他手上只有两千人,虽说都是骑兵,可一旦这些百姓跑了,他的位置也就暴露了。 只要有些脑子,就不难猜测出白野的大致活动范围,无常军的行动多少都会受到影响。 道理虽然没错,却遭到李孟博和许清的一致反对。 首先,白野在黄河以北的名声本就一言难尽,如果真的大开杀戒,那就真的一边倒了。 再者,这些民夫又能有什么办法呢?让他们奋起反抗高举义旗?他们也仅仅是想活着而已。 最终商议决定,分发两日口粮,就地解散。 不是不愿意多给,若是将虏人收缴的粮草都分发给百姓,固然可以赚一波名声,但是之后呢? 等着又被虏人收缴? 无常一军此时正在景州的吴桥县休整,此地毗邻古运河,县城的百姓早已跑的七七八八,仅留一些老弱妇孺,寥寥数百人。 分散了一些缴获了粮草,白野褪去衣服鞋袜,一头扎进运河。 七月,可谓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白野都忘了上次洗澡是什么时候。 从水里钻出,甩了甩头发,再抹了把脸,“文约兄,许太尉,一起啊!” 许清笑了笑,“来了!” 这一个月对他来说可谓是大开眼界,与顺昌之战不同,此次北上,他是切身融入到无常军之中。 怪不得平日里两军对练之时,无常军总是一副同归于尽的打法,现在算是看明白了,有那一身甲胄,谁还防御。 再说这群人的体力,补充的五百八字军本就已经是精锐中的精锐了,可开始几天,硬是差点掉队。 这竟然还只是无常军正常的行军速度,因此,许清就只能干些打扫战场,分发口粮的活计,那叫一个憋屈。 白野躺在水面上,冲岸边的李孟博喊道,“文约兄,你说这金兀术的粮草还能撑多久?” 李孟博微微仰着头,手指掐算着,“整个河南,别的不好说,但东京定然是有存粮的,支撑两三个月应不成问题,不过,再考虑到战损以及城中百姓,很难估算。” 尤其是百姓这一块,靖康之时,东京人口过百万,虽然十余年霍霍下来,三四十万百姓还是有的,完颜宗弼如果困守开封,一时半会还真拿他没办法。 白野有些自嘲的笑道,“当初还是想的太简单啦。” 李孟博深有同感的点点头。 许清也很想加入群聊,但是很显然,跟不上啊,撇撇嘴,扎个猛子捉鱼去。 “东家!”大牛站在岸边遥遥喊道。 白野游回岸边,抓起衣服就往身上套,反正一会儿就干了。 “怎么了?” “徐四哥传回消息,德平镇一股义军马上就要与虏人交手了,粮车不下千乘。” 白野稍微挤了挤头发,“他们行吗?” 千乘也就是上千车,再加上人背马驮,上万石粮草,换做以往,护卫的人手不会少于一军,而经过无常军的几次劫掠,这个人数还得上涨不少,故而白野才有此问。 两三千后勤部队,对于无常军来说就是送菜,两拨冲锋的事情,但是对于义军,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大牛闻言挠挠头,他哪里晓得行不行。 李孟博想了想,“德平倒是不远,东南方位六七十里,根本不用一个时辰。” “那就去看看。” ............................. 德平西南约莫十余里,这是刚刚从沧州征集的一批粮草,准备转运至大名府,再从大名府送抵开封。 这其实不是泰山匪的活动范围,离根据地太远了,但是,由于虏人向南用兵,山上的日子也过的紧巴巴的。 小粮队没了,大粮队又抢不动。 长此以往下去,山上的数千义士和亲眷都得饿死。 得知虏人在沧州征粮,大当家决定干一票大的。 派人一路尾随,直到粮队进入德平,方才决定动手。 粮队首尾延绵三四里,出来的泰山匪仅有千余人,想完全吃下是可能的。 因此,大当家分出三百人,在粮队的前方吸引虏人护卫的注意力,再由剩下的人劫掠队尾。 原本一切都按照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正当大当家觉得已经得手的时候,突然杀出来数百骑兵。 原来,这伙虏人将战马伪装在了驮马之间。 转瞬间,大当家身边就只剩下数十人,被数百骑团团围在中间。 领头一骑跃马而出,吐出一口浓痰,“呸,自家还以为是那什么无常军呢,竟是群流寇。” 有亲卫上前说道,“将军,自家认得那人的面具,这是泰山匪,若是叫右监军得知,也是大功一件!” “哦?”那千夫长也没想到,这伙流寇还有点名头,想想也对,普通流寇怎么会用兵法,还知道声东击西。 抬起手中的马鞭一指,“你,把面具摘了!” 那人不为所动,围在身边的人还在叫嚣着和他们拼了... 千夫长嗤笑一声,拼?就这几块料,甲胄都不齐,难道是想要用牙咬碎自家们手中的刀枪么。 再次上前两步,抬手就是一鞭,一声闷哼之后,面具直接碎裂掉落,露出一张英气的脸。 “哟?还是位娘子!” 围着的数百骑也齐齐发笑。 一群泰山匪也露出惊讶的表情,这么多年,他们现在才知道,大当家竟然是位女子。 “晦气!”千夫长又抽了一鞭。 原来,这名女子模样虽好,却有小半边脸颊都布满了鲜红的胎记,一直蔓延到脖颈,这在金人看来,就是不详的征兆。 “将军不喜欢,不如赏给我们啊!” “哈哈...” 千夫长挥挥手,“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面对缓缓围上来的虏骑,那女子始终一言不发,眼中的仇恨如同滔天的火焰。 突然,大地传来隐隐的震动。 金兵互相对视一眼,大地的这种震颤对于他们来说太过熟悉,但是,这里怎么会有我大金的精锐? 犹疑之际,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支铁骑,千夫长眯着眼仔细打量,待看清对方的甲胄,顿时亡魂大冒,慌忙结阵。 那名女子也转身望去,口中喃喃念着那支骑军的旌旗,“宋,无常,白...”随之大喊一声,“是我大宋铁骑!” “聒噪!”千夫长提刀就要将骑斩于马下,谁知,一支利箭破空而至,直接贯透咽喉。 对于这种半正规不正规的部队,无常军就如同割麦子一般。 那女子隐隐还能听到诸如“你下手慢点!给我留一个”之类的话语,这都是什么虎狼之词。 其中还有一副明光照人的甲胄,想来应该是这支骑军的将领,虽然带着头盔,但是,她觉得那人似乎看了自己一眼。 战事起的突然,结束的也突然。 白野来到那名女子身前,翻身下马,摘下头盔夹在身侧,他几乎没怎么出汗,倒是不用担心许多。 女子看着正歪头打量自己的男子,没由来的有种久别重逢的感觉,泪水抑制不住的流了下来,不讲道理。 白野突然裂开嘴笑了,“怎么还是这么喜欢哭?和福帝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