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侠江湖传》 第1章 镖局变故 疆壤万里,北风不绝。 荒野里万兽蛰伏,天地间阒然无声,大雪飘飞,凌寒透骨。昨夜,中原上迎来了今年的头一场雪。 天尚未亮时,遍地就已涂抹上了一层厚厚的霜粉,秋日里的萧条凄凉,亦埋在了皑皑白雪之下。 沧州北部,藤原城。 长街安安静静,南正街的“贾记”早点铺挂上了两盏灯笼,细高的烟囱顶黑烟滚滚,铺老板使火钳拨了拨炉中的碳火,火势瞬间一旺,烟囱顶上黑烟不多时就开始变青变淡了。 铺子老板娘将手中屉笼放在蒸汽腾腾地大锅上,转过身忙去提灶上的茶壶,为刚刚在坐下的那位客人斟茶,连日来,这位客人总是在灶火燃起的时候来到早点铺,然后选一处靠墙的位置坐下。他每次都会点很多东西,每次都将头上的斗篷帽压的很低,也瞧不清他模样如何。 老板娘为人热情好客,常与顾客拉家常,她的生意经如此,一旦与人熟络了,常客就多了一个。 她对眼前这位客人也是如此,只可惜客人每次只敷衍两句便不愿与她多说,这让她总觉得自讨没趣,常言道“来客是财,得罪不得”,但老板娘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想瞧一瞧这位令她自讨没趣的客人究竟长得是什么模样?杯中的茶水已然斟满,老板娘还没有注意到——她正努力地想看清楚斗篷帽下的那张脸究竟长得什么样。 茶水潺潺地溢出茶杯,顺着桌子滴滴哒哒流在了地上。 “茶满了。” 那客人苍老干枯的声音如九幽恶鬼一般,听得老板娘头皮发麻,她惊叫一声,忙将茶壶提开,拿起挽在手臂上的布帕将溢水擦掉,嘴里慌道:“对不住,对不住……”等她再抬起头,衬着角落里照到的微弱烛光,见到了一双冷漠如刀的眼睛正盯着自己。 那张满是褶皱的丑陋的脸上,一道自左眉骨至右下颚的疤痕赫然映在了她的眼中,老板娘心中惧怕,一时间分不清眼前是人是鬼,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还有事吗?”那人冷冷道。 老板娘颤颤巍巍道:“没……没了。” 那客人并不在意老板娘的失态,也不在意她投来的异样眼光,只是盯着对面挂着“振远镖局”牌匾的院府大门一动不动——他在等人。 第一笼包子蒸熟的时候,天已蒙蒙亮起,只是今日云层深厚,天色仍显的暗沉。 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多,买早点的人接二连三,远处还有三五个孩子在雪地里追逐打闹,整个世界缓缓地苏醒并逐渐热闹起来,唯独早点铺的角落里坐着的这位客人始终是一动不动。 终于,正街上驶来一队马车。 那队马车自南正街而来,径直驶入了振远镖局,与此同时,坐在角落里的老者也动了,他拿起桌上的茶杯准备喝一口茶,寒冷的天气里,茶水早已冰凉,一直在旁观察他的老板娘正欲询问是否要换一杯茶时,却见那杯送至对方嘴边的茶水已然冒起了腾腾热气,待长街上的那队人马彻底进了镖局,这位客人放下茶杯,丢下一锭银子,起身快步离去。 漫天飞雪,遮天迷地。 这场雪已经持续到了深夜。 振远镖局深处一座简洁的别院内,一位妇人的声音自亮着烛光的屋内传出,语气略显担忧,道:“振南,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情?” 屋内一位男子叹息一口,沉默片刻道:“我瞧老丈修为高深莫测,应该不会出事。”说话之人边说边拉开屋门走了出来。 他身披长裘,走向墙角的木柴堆,低头拾起木柴,又道:“他没见到我们,总会回来寻我们的。”弯下腰拾起几块大木柴抱在怀里,回头宽慰道:“倒是你,不要那么操心啦。” 此人是振远镖局的总镖头杨振南,与他说话的妇人是他爱妻宁昭君。 十日前,镖局里来了一位古怪的黑衣老丈,这位老丈将一只半大不小的盒子交给他,说让镖局将盒子送至清翡江上游的沼泽之地。那沼泽之地凶兽横行,处处凶险,方圆十里杳无人烟,杨振南本很为难,但镖局近年来的生意不景气,镖局上下几十张口要吃饭,思虑不久便应承了下来,但他表示只能送到沼泽外围的虎止山北郊,那里是距沼泽之地最近的地方,再往深处去,他们是绝不敢进去的。 本来按照规矩,既然要接镖,只要价钱合适,客人要求送到的任何地点,镖局是一定要去的,从没有听说价钱合适的情况下,还讨价还价的情况。没想到那老丈欣然答应,给镖局留下了一袋金叶作为定金后就离开了。隔日,杨振南率队启程,数日后,他们翻过虎止山,来到山北面与沼泽之地接壤的地方。 一行人在那里足足等了三日不见老丈前来取镖,惹得大伙儿心中打鼓,眼看再过几日就要落雪,倘若再不回去,天上下起雪来,一旦被雪封了山,他和他那十几号伙计就得冻死在这冰天雪地之中。杨振南害怕再等下去会出岔子,于是第四日一早,他即便吩咐众伙计开始返程,大伙儿害怕降雪,连夜赶路,不敢停歇,总算赶在大雪落下前进入了藤原城的地界,最终在今日一早回到了藤原城。 妇人手中捧着一件正在缝补的灰色长裘走到屋门前,道:“也不知道怎么,自从你接上这趟镖,我心里就一直发悸。” “我这不都回来了吗?”杨振南回头看着妻子宁昭君微微一笑,道:“走了几十年的镖,再大的困难都熬过来了。这种情况咱也不是头一次遇见,你就不要担心啦。” 夫妇二人说话间,却没发现栽在院子北角的那株垂柳顶上,一个与夜色相融的黑色身影正一动不动的听着他们的对话。 宁昭君轻叹一声,忽然“哎唷”叫了一声,却是手中的绣针扎在了食指尖上。杨振南将手中木柴丢在地上,两步跨到宁昭君身前,抓住她的手故作责备道:“瞧,说了不让你操心了?” 从屋内透射出的烛光下,可见这杨振南剑眉英眼,相貌堂堂,年龄四十出头,看着妻子宁昭君的眼神里尽是疼爱之色。他的妻子宁昭君生得螓首蛾眉,秀丽端庄,见丈夫关心自己,当即抿嘴一笑,模样甚是娇好,正欲开口说话,忽觉余光有虚影晃动,衬着屋内的烛光探出脑袋,隐隐瞧见丈夫身后似乎有个人影。 “啊!” 宁昭君低声惊呼一声,杨振南大惊,猛地回头去看,同时一把将妻子拦在了自己身后——只见一尊高大的黑影正一动不动地伫在院子正中。 “杨镖头,恕在下冒昧。” 听声音,这人却正是早点铺中的那位老者的声音。 杨振南觉得对方声音很熟悉,小心翼翼道:“您是……老丈?” 那人点点头,缓缓道:“在下临时有事,没能赶去取东西,让阁下白跑一趟,实在抱歉。” 杨振南心中长舒一口气,道:“老丈什么话。在下本该在那等你的,只是等了几日不见你人,在下见大雪要封山,再等下去恐怕会出岔子,所以才赶了回来。” 老者呵呵一笑,放下斗篷帽,露出下方那张布满褶皱和伤疤的难看的脸,道:“不知我那东西现在何处?” 杨振南见来人确是老丈,这才彻底打消了顾虑。他回过头对宁昭君道:“去将老丈的这趟镖取来。” 宁昭君看上去惊魂未定,觑着眉头小跑着返身进屋,又从屋内取出一只盒子小跑出来递给杨振南。杨振南将盒子接过,走上前双手递给老者,道:“物归原主,请您老收好。” 老者接过盒子,眼底深处泛起一丝精光——这盒子乃南疆的玉脂璃木盒,是盛放仙丹异宝的绝佳之物。斗篷下,他的胸口上下起伏,心中是既激动又兴奋,但显露于外的表情仍平淡如初,似是担心眼前的这位镖头瞧出自己的情绪来,故意克制着自己。 “总镖头不介意老夫现在打开查看吧?”老者忽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杨振南先是一愣,而后会意,道:“您老放心检查。在下敞开门做生意,最重要的便是‘诚信’二字。主顾的物品我们绝不敢私自打开,更不敢占为己有……”老者似乎并没有认真听杨振南的话,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眼前的盒子上。 他双手微微地颤抖着,将盒子平举起来放在眼前仔细观察。 这玉脂璃木盒乃是南疆黎族巧匠所制的宝盒,在中原上极是罕见,因为它工艺复杂,材料珍贵,稀有程度甚至超过了一件极品法宝,曾经在各大城镇的拍卖行中,它也是众星追捧的重头戏,有人更是为这盒子大打出手,互相之间争得是头破血流,互有死伤,只是不知怎的,最近几百年,这种盒子在江湖上几乎销声匿迹,外界基本很难见着。 “这宝盒自身无价,更何况有资格盛放其中的物品呢?” 老者心中一笑,平静心神,用手掌连拍盒子四周,待得最后一拍落下,只闻一阵咔咔声响,似有机关在盒中开启。 杨振南何时见过这种东西?他吃惊地盯着老者手中的盒子,待那声音消失,老者手中的木盒宛如一朵绽放的莲花一般缓缓舒展开来,映入三人眼帘的是一个特殊的树脂状隔层,将内层和外层隔开,隔层通体透明,当中一支托台,托台上摆放着一枚仙气环绕的巴掌大小的金色人参。 杨氏夫妇睁大眼睛,看着这神奇的一幕大气也不敢出。 杨振南见这人参品相非凡,绝非寻常所见过的药用大补之物,心中暗暗吃惊,想起这位老丈在当日托镖时又出价极高,脑袋中灵光一闪,想起近来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一事,惊道:“莫非……莫非这就是仙愁山里的‘醉仙神参’!?” 半个多月前,正魔双方在川州边境的仙愁山深处爆发了一场大混战,事起之由便是那仙愁山里出现了数百年难遇的天地异宝。 老者瞳孔收缩,心中的激动无以言说,他听杨振南说了那么一句话后,也忍不住是点了点头。 原来近半年时间里,仙愁山上空频现异象,有隐士高人便断言,说不出一年,山中必有异宝出世。两个月前,正魔双方的人马将仙愁山围了个水泄不通,双方人马在山中苦等一个多月,那异宝终于在半月前破壁出世。之后正魔双方互不相让,在异宝附近大打出手,刀光剑影,喊杀声震天响,那一日,仙愁山沦为人间炼狱,正魔双方死伤无数,损失惨烈,但异宝最终却被一位出手狠辣的神秘人给夺去了。 杨振南盯着眼前的这位老者,猜想他便是传闻中的那位神秘人,心中暗暗纳罕之际,忽见那老者浑身一颤,捧着玉脂璃木盒的手迅速抽回,同时“啊”得惨叫一声。夫妇二人均被这突起之变吓了一跳,眼前老者惨呼一声后,身子摇摇晃晃似是不稳,玉脂璃木盒也脱出手,“哐当”一声跌到了地上。 “老丈!……”杨振南惊呼出声。 数息之间,老者的身体摇摇欲坠,杨振南欲上前搀扶,对方猛地向后跳开,探出一只手厉声喝止道:“别过来!” 此时,他左手手心传来一阵阵炙烤般剧痛,一股蛮横霸烈的气息已迅速从手心散开,扑向他的奇经八脉。只见他右手并指成剑,在左臂上自上而下急点数个穴位,而后摊开掌心一瞧,发现掌心里黑气腾腾,却是中了某种剧毒的迹象。他左臂灌劲,开始尝试将这道毒气逼出体外,同时思绪急转,盯着眼前夫妇,只道眼前这位镖头贪念至宝,这才下毒暗算自己,杀意骤起,忽然瞥见一只与盒子颜色无异的巨大的八爪蜘蛛从地上的玉脂璃木盒中爬出。 那蜘蛛爬出来之后,迅速地朝着距离最近的杨振南夫妇爬去,夫妇二人见这只巴掌大的蜘蛛朝他们爬来,惊容满面,吓得连连后退,老者又惊又怒,喝道:“雪域魔蛛?!”他的语气凶恶已极,眼中的杀气汹涌翻腾,右手一挥,一柄六寸长短的三棱玄刺从袖口中无声飞出,将那只正欲爬开的魔蛛结结实实地钉在了地上。 魔蛛八肢挣扎片刻,便缩成一团就此死去,其体液溅在青石板,将青石板也浸黑了一片。 老者手腕一翻,三棱玄刺倒飞而回,他使一张布帕将玄刺擦拭了干净,他也已经知道,暗算他的人,绝不是眼前这位修为浅显的镖头。 一旁的杨振南听老者说那蜘蛛是“雪域魔蛛”时,被吓得脸色惨白,但见对方一招便将魔蛛钉死在地,心中这才长舒一口气。 这来自北方万年雪域的魔蛛,毒性之烈,令天下强者无不为之胆寒。 他不禁为眼前的老者担忧起来,但转念一想,眼前老者会不会以为是自己暗算他?慌忙开口解释道:“老丈,这……这毒蛛……”他想告诉对方此事与自己无关,却不想老者冷冷一笑,侧头看了眼右首边的院墙,觑着眼道:“我知道与你无关。” 说完这句话,老者左臂上的痛感猛然加剧,先前点住的几个穴道竟被毒气悉数冲开,朝着全身脉络冲去。老者脸色大变,惊惧之中再想点穴阻止毒气,却已为时过晚,黑色的毒气在他体内肆意乱窜,他眼前登时一黑,意识渐渐模糊,身体摇摇晃晃,立时便要摔倒在地。 杨振南跨步上前将对方一把搀住,惊道:“老丈!” 只听对方咬牙切齿道:“好你个……老……妖……”话未说完,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他终是小瞧了这毒蛛的厉害。 杨振南没料到对方身体如此沉重,自己竟被对方带了个趔趄,老者心中发狠,凭借着自己极强的意志方才不至于瘫倒在地,他表情扭曲而痛苦,黑气如丝线一般在他的身体里上下乱窜,他惨笑出声,忽然哀叹一口,语气中充满了懊悔与不甘——他本该在第一时间斩断自己左臂的。 渐渐地,他双眼开始模糊起来,少许清醒的意识也已到了崩溃的边缘,直到再也无法抑制时,忽然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叫着“爹”、“娘”。他勉强抬起头,模糊中看到一个半大的孩童正向那妇人奔去,心中一惊,凭借着最后一丝气力,一把将杨振南推开,强撑着最后一丝的意识,道:“你们……快走!” 夫妇二人知道大事不妙,杨振南转身将刚刚跑出来寻娘的儿子抱起,又一把将妻子拉住,最后看了眼昏昏沉沉地老者,咬牙带着妻儿就冲向院门。可就在三人即将奔出院门时,一股巨力自三人身后传来,杨振南奋力一扑,想将妻子推向一旁,但终究还是慢了些,三人一齐被这股巨力重重地撞飞了出去。 嘭! 杨振南摔落在地,后背剧痛,口中“哇”地吐出一口鲜血,他怀里五岁的儿子被那巨力撞得脏腑巨荡,因年幼吃痛,孩子张着嘴巴半晌也哭不出声来。 杨振南眼中一热,叫道:“晋一!” 孩子眉头微微一皱,将将哭出一声,脏腑随之一震,全身又是一阵剧痛,连哼都没哼一声便昏死了过去。杨振南目眦欲裂,赶忙去叹他的鼻息,但见儿子杨晋一进气少出气多,已是气若游丝,命不久矣,心中哀痛,回头再去看妻子,见她倒在墙角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昭君!” 他抱着生死不明的儿子,强忍着内伤,朝着自己的妻子爬去,心中悲恸欲绝。 余光里,那击伤他们的老者正一步一步地向自己走来,杨振南惊恐地回头,只见对方面目狰狞,双眼泛红,脚下的步伐甚是诡异,身子也略显僵硬,像是毫无人性的行尸走肉。 “咯咯……” 他的喉咙似乎有什么东西卡住了,又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却说不出来。 杨振南忍痛,将杨晋一藏在自己身后,眼中露出一丝乞怜之色,他不求自己性命,但求身后妻儿平安,可惜眼前老者已神志错乱,如何理解他的哀求?他长臂探出,一把扼住杨振南的喉咙,同时又弯下腰,手掌作势劈向杨晋一的天灵盖,杨振南想叫却叫不出声来,只是用眼神恳求对方放过儿子杨晋一。 忽然,挥至杨晋一头顶的手掌顿了顿,并没有第一时间拍落下来,那只掐住杨振南脖子的手也松开劲来,杨振南抬头一瞧,只见老者眼中的神色明灭不定,有青光在对方眼底闪烁,似正与那妖异的绯红做着斗争。 杨振南猜想必是那老者正在尝试着恢复自己的意识,乘此之际,他忍住剧痛,抱起杨晋一向外跑去,可还未跑出两步,又觉得后颈剧痛——老者竟从背后掐住了他的脖子。 杨振南被对方从后面掐住脖子提了起来,双脚离地,整个人痛苦地挣扎着,老者猛一挥手,将杨振南狠狠地向后掷去,父子二人如弃石一般被丢回舍院,砸在盛放异宝的盒子上,瞬间便将玉脂璃木盒砸得四分五裂。 杨振南浑身的骨头都似散开,喉咙里艰难地发出细微的叫声,道:“晋一!昭君!……”他紧咬牙关,凭借着最后一丝气力将杨晋一护在了身下。 就在这时,一股奇特酒香扑面而来,浓烈香味在这座院子里瞬间弥漫开来,令他身上的痛感模糊了许多,继而双眼昏昏沉沉,好似醉酒一般,神志也开始变得模糊起来。他努力想保持清醒,但脑袋昏昏沉沉,意识再难清醒,一种极度疲乏的感觉涌上来,脑袋一歪,耷拉在地,就此昏死了过去。 在他身下,杨晋一口鼻中淌出的大股鲜血,血液顺着青石板之间的缝隙,缓缓流向跌落在地的醉仙神参,鲜血一滴滴凝聚在神参四周,神参上似有异光微微闪了一闪,酒香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浓郁的药香气,下一刻,神参如冰化水,化为一股透明的液体,裹挟着杨晋一的鲜血,缓缓地倒流回后者的口鼻之中…… 第2章 嗜血老妖 “杨大哥!” 别院外,一左手提灯笼,右袖空空荡荡的独臂伙计惊呼一声。 他起夜时听到这里的动静,想过来看看发生了什么,见别院门前站着一尊黑影,而镖头杨振南身负重伤,歪倒在地上生死不明,遂忍不住惊呼出声来。 老者闻声猛一回头,看着那位伙计,竟然诡异地笑了。 那伙计如见鬼魅,连滚带爬地边跑边叫,道:“来人啊!来人啊!……”但没喊出两声,他的声音便戛然而止——老者一把扼住了他的后颈,和先前提起杨振南一般,将这伙计提了起来。 伙计脚尖离地,全身不住地抽搐,他的手向后挥舞,努力地想去抓对方的胳膊,却不想老者在背后迅猛地挥出一拳…… 噗! 伙计目瞠口哆,心脏被对方一拳打中,当场口鼻喷血,扭头暴毙而亡。 镖局的其他伙计赶来时,正撞见老者杀害自己同伴的一幕,惨烈的场景让众人又惊又怒,纷纷抄起手中武器,将杨振南所住的别院围了个水泄不通。 “你是什么人!?”一位虬髯大汉对老者厉声喝道。 另一人见别院内一片杂乱,总镖头和夫人倒在地上生死不明,红着眼大喝一声,道:“问他那么多作甚?拿下这狗贼再说!”说完提起大刀便冲了上去。 其他人也不再废话,纷纷一拥而上,要与这老者拼个你死我活。 镖局内其他妇孺家仆则奔上长街,放开嗓门大声求救,寂静的长街上被他们这么一喊,立马惊动了城中百姓,大伙儿披上棉袄走出家门,都往振远镖局的方向跑来看热闹。 因为仙愁山异宝一事,城中尚有不少正教人在此落脚打尖,听到有人呼救,也是第一时间冲出客栈,向着振远镖局赶去。 当众人冲进镖局,来到别院外,那里已横七竖八地躺着十余具尸首。 黑衣老者背对着众人,在他面前还跪着一人,那人的天灵盖被老者的手掌死死扣住,且指尖有鲜血缓缓淌下,全身基本动弹不得。 自外冲来救人的正教人见到如此惨状,不禁为之骇然,见老者还欲行凶杀人,当即出言喝止:“妖人!尔敢!” 那老者被人这么一喝,身体忽然猛地一颤,停顿片刻后缓缓回过头来——只见他双眼血红,面目狰狞,像极了阎罗殿里的索命恶鬼。 出言喝止的老者继续道:“胆敢在此行凶,看老夫不将你就地正法!”说罢,手持长剑挺身而上。 其余胸怀正义的正教人纷纷响应,抽出法宝武器,也一起扑了上去。 老者脑袋一歪,手中运劲,只闻“咔嚓”一声脆响,跪在身前的伙计应声倒地,也是惨死当场。 或是因为丧失了意识,老者并未用玄功对付众人,他只用自己的肉身蛮力与这些人拼斗,仅数息时间,他靠自己强悍的肉身,便又杀伤数位正教好手,大挫了这群正教人的锐气。 正当众人酣战之时,那老者忽然后撤一步,猛一抬头,望向天边,嘴中发出一阵奇怪的尖啸,狞笑着化为一道黑光冲天而起。 正教人见他飞走,只道他想逃走,不知是谁大喝一声,道:“追!”大伙儿便纷纷御起法宝,疾追了上去。 藤原城,城北郊区。 半空中,长眉圆目的中年僧人发现自己先前感应到的那股蛮横邪气冲天而起。 “嗜血老妖?!” 中年僧人不很确定,驭起法宝迎面而上,眨眼间,一黑一金两道身影便撞在了一起。 嘭! 二人空中连对数掌,乍起道道惊雷。 黑影出手诡异,中年僧人大感困惑,一时间被打得连连后退。 不过对方攻势虽然迅猛,中年僧人的防守却也算得上是固若金汤。二人交手三十来招,中年僧人方才看清来人模样——这不是三十年前叱咤江湖的魔教巨擘嗜血老妖,又能是谁? 半空中,二人激烈交锋百余招不分上下,中年僧人渐渐瞧出端倪,正自疑惑,嗜血老妖忽然连挥数掌,逼得中年僧人急挥双臂,格挡开对方的双掌。 失去意识的嗜血老妖越战越是兴奋,他狞笑着瞪着双眼,好似看着美味可口的猎物一般,双臂左右虚晃,再次逼了上来,这一次,他双手一上一下,分点中年僧人左肋的“章门穴”和头上的“头颞穴”,与此同时,他面门大开,自己也向中年僧人露出了破绽。 此时的中年僧人虽可趁对方露出破绽时杀伤对方,但自己同样会被嗜血老妖重伤,稍有不慎,甚至会被对方一招毙命,他暗暗吃惊,暗想这嗜血老妖不愧是魔教巨擘,如此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也使得出来,全然是要和自己玉石俱焚哩。 中年老僧抬臂踢腿,轻松化解了对方的招式,同时手捏金刚指,直点对方胸口的死穴,不想嗜血老妖视若无睹,胸膛大敞地迎了上来,同时脚尖直踢向中年老僧的小腹,作势要将他的小腹踢爆。 老僧骇然失色,只得收住金刚指,向后避开,不再贸然出手。 嗜血老妖见他不打,兴致更旺,怪叫着冲上前来,踢、打、点、刺,不给中年僧人任何喘息的机会。 后者细心拆招,但见对方出招虽然狠辣,却是凌乱无章,并非常人出招那般攻守兼备,进退有秩,尽是与自己同归于尽的损招。另外,他发现这嗜血老妖眼底泛红,不同常人,猜测他应是走火入魔,或是着了某种妖术所制,当下气沉丹田,使出般若寺神功“千斤坠”,于半空中站定身形,一股清气猛地提至胸口,继而口中缓缓唱道:“阿弥陀佛。” 他面色淡然,语气平缓,但这声佛号却似天雷滚滚,炸响当空。 嗜血老妖与中年僧人此时相距不过半丈,佛音扑面而来,他整个人如遭雷击,身子猛地一颤,表情也随之一滞,而后捂住耳朵迅速后退。 然而这一声佛号厚重如山,澎湃若浪,余音连绵不绝,外加上先前嗜血老妖距离中年僧人太近,自然是全受了中年僧人这一招,也幸得是他这般修为的人尚能承受,若是换做他人,恐早已七窍流血,脏腑俱裂而死。 佛号声不绝,嗜血老妖心中的邪气如潮退般消失不见,本我意识再次掌控了自己的身体,再抬起头时,他的双耳已渗出丝丝鲜血。 待他看清眼前神色凝重地中年僧人的模样时,眼神中掠过一丝惊诧,而后环顾一周,发现自己伫立藤原城上空,表情略显紧张,赶忙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中年僧人见他举止怪异,不禁皱眉,却见对方又缓缓地放下了手,嘶哑着声音冷冷道:“净德大师,久仰久仰。” 原来这位中年僧人正是正教大派般若寺里,号称四大神僧之一的净德大师。 净德立掌垂目,并不理会对方,道:“嗜血老妖,妄你修道百年,堂堂血刀门门主竟暗中出手重伤我正教弟子,实是令人不齿。” 嗜血老妖缓缓地弯下腰弓起背,嗤鼻一笑也不回答,只沉声问道:“那异宝被你夺去了?”在确定此处只有净德一位高手后,他忽然这般发问。 净德只道对方故意栽赃陷害,想惹自己分心而后逃走,冷哼一声,道:“你既然已夺走异宝,便无需再说些欺讹孩童的话了。你现在若将异宝交出来,我们正教便也不为难你,但……”说话间,一道银白色的光点忽然刺向自己的腹部。 眼见对方忽施杀手,净德顿时震怒,嗔目怒喝:“雕虫小技!”说罢,金芒裹身,使出了般若寺的护体神功金刚盾法。 嗜血老妖冷笑一声,三棱玄刺立即倒飞回袖中,他知道这群秃和尚从来不会说谎,回身望去,暗想那异宝一定还在镖局当中,心想只要异宝还在,他只需脱身出去便可。 正想着,忽觉身前猎猎罡风,他双手迅速一张,玄刺直立身前,泛起一团银光。 铛! 一道金光与玄刺相撞,巨大的冲击波将嗜血老妖震得倒飞了出去,一击过后,净德再次跟进,杀招接二连三,势必要将嗜血老妖击伤或击杀才肯罢休。 嗜血老妖衣襟飞舞,因为左臂中毒有伤,故也不敢硬接,先前意识丧失不知疼痛全力出招接招,此刻意识恢复,疼感愈加明显起来。眼前净德有如神佛降临,攻势越来越猛,外加上对方手中泛着金光的法杵力大无穷,让他不得不专心对付,接了十来招,他身体中毒的反应愈加剧烈,剧痛传遍全身,令他后背淌下注注冷汗,讥嘲道:“出家人慈悲为怀,你却招招要取我性命。” “你这般魔头,我正教人人得而诛之。今天下正邪不两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佛法渡你亡魂,已经是慈悲为怀了!” 说话间,嗜血老妖再次避开净德手中法杵的重击。 他甩出三棱玄刺,直刺净德的额头,净德怒目圆睁,手掌一收,降魔杵倒回护主,嗜血老妖乘此之际迅速飞向地面,净德轻喝一声,整个人好似一枚箭矢,亦向下俯冲追上。 三棱玄刺又一次袭面而来,净德使劲挥杵,将玄刺击飞了出去,这一下,嗜血老妖的后背破绽大显,净德的降魔杵乘势而上,眼见就要击中嗜血老妖的背脊,却见后者忽然向一旁猛地闪开,而后迅速回身,双手凭空挥舞画圈。 净德心中冷哼一声,身子突然一顿,而后去势瞬变,又追身而来,他抡起降魔杵,照着对方的头顶猛地劈将下去! 就在降魔杵距离对方双掌不足两寸的时候,嗜血老妖的掌前忽然凭空出现一面太极八卦图,挡住了净德势大力沉的一击。 “青龙八卦!?” 话音甫落,二人先后落在了地上。 净德一击未能奏效,心中剧惊,后退半步,暗道:“这‘青龙八卦’乃云山门玄功秘法,他嗜血老妖如何懂得?” 正当他分神之际,眼前地青龙八卦迎面向他撞来,他平举降魔杵,死死地顶住那面硕大的八卦图。 吱吱吱…… 金杵抵住八卦盾,发出一连串尖锐刺耳的响声。 净德眉头紧皱,死死地盯住八卦盾后方的嗜血老妖,他不明白为何这个魔教巨擘会用出正派大教云山门的功法?正当他想开口发问,嗜血老妖忽然呈鱼跃之势,一步便到了他的眼前,同时双手结印成爪,肤色也泛起淡淡金光,朝着他天灵盖就猛地抓了下去。 “降龙爪!” 净德心中又惊又怒。 这降龙爪乃是般若寺的玄功秘法,非般若寺弟子不能修习,为何此人会使!? 眼见对方就要抓住自己的天灵盖,净德手中忽然发力,一道霸烈的真气将眼前的八卦瞬间震碎,衣袖震响间,立掌猛向前拍出,而后身体后倾,一招“蜻蜓点水”,以脚尖为支点向后倒飞出去。 嗜血老妖的招式被净德击来的一掌打断,不得不停下手中的所有动作,净德也停了下来,他深皱眉头,看着对方满眼忧虑之色,一时间,场中归于平静,嗜血老妖面色不改,盯着面前净德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竟然偷学到两门功法?!”净德终于开口道。 嗜血老妖嗤鼻一笑,嘶哑道:“何止这两派,你们正教四派的功法,我都略懂一二。” 净德闻言身躯一震,整个人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久闻般若寺四大神僧之一的净德和尚,功参造化,法力通天,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 净德面色凝重,问道:“你是从哪里学来的?!”问完这句话,他有些后悔了,嗜血老妖怎会与自己讲这种事情? 嗜血老妖表情淡然,似乎根本不将净德的话听进去。 净德心中一沉,松开手中的降魔杵,降魔杵落下,径直没入他身前的冻土之中,下一刻,他双手合十,垂首诵咒,其周身瞬间泛起金光,整个人看上去犹如九天神佛,神圣而庄严。随着净德口中诵念经文的声音越来越大,嗜血老妖的眉头也不禁微微皱起,到最后,那诵经声好似万人齐诵,声若天雷滚滚,惊天动地,震地嗜血老妖连连后退。 净德所用的乃是般若寺降魔神功之一的往生咒。 此咒能夺人魂魄,亦能送人往生。中咒者会善意蓬生,忏悔自己平生罪过,咒声不止,忏悔不停,直至坐化方止。 城中正教魔教的人士听到城郊的动静后,纷纷向这边赶来,随着净德嘴里的咒声愈来愈大,一个金色的光罩将二人笼罩了起来,仔细看去,光罩乃无数梵语文字组成,密密麻麻,如群星般闪耀,照亮了大片树林,隔绝当中所有气息。 “封印吗?” 嗜血老妖的耳朵留下一丝黑血,看着空中出现的光罩,他稳住身形,向前迈出一步,口中同样念咒,一道紫色的巨芒从天而降,将他护在了其中,紫芒耀眼,将他完全笼罩,也不清楚到底使出的是何种功法。 净德见状,心中疑道:“焚血灭天大法?” 此时,紫芒光柱中,半尺长的玄刺在嗜血老妖手中瞬间变大,似长剑一般被他握在了手中。 下一刻,他将玄刺高举,手并剑指,沿着刺身自下而上划了上去,一滴漆黑的鲜血顺着剑尖缓缓上升,天空中,玄刺所指的位置,一股黑云汹涌翻滚起来,好像当中有什么巨兽正在挣扎一般,且随着那滴精血越来越近,黑云翻滚的也愈加强烈起来。 净德隐隐察觉到那光柱中,出现了一股令他都不得不忌惮的力量,口中诵经声在此时也是愈加宏大起来。 梵音似刀,一刀刀地砍向嗜血老妖,强大的压力让他忍受不住,嘴角竟然淌下一丝黑色的鲜血。中毒后的他邪火攻心,总算是自己修为不浅,丧失意识之前收回所有真气护住心脉,这才没有让自己毒气攻心而亡。但如此他也已经遭受到极其严重的内伤,此刻全力运起真气,伤势立即便又发作起来。 嗜血老妖强制护住心神,顶住铺天盖地的压力,用尽气力保持住那滴黑色精血的上升之势,终于,精血没入黑云之中,只此一瞬间,翻滚汹涌地黑云竟然忽然平静了下来,场中让净德心悸的那种感觉也忽然消失了。 他心中奇怪,还道自己制服了对方,正想观察,半空中那团如死水一般的黑云又发出一阵隆隆地轰鸣声。 这时候,正教和魔教的人马全部赶至此处,他们察觉到一股强大而恐怖的气息自金色的封印里传出,大伙儿心中忌惮之余,也没有一人敢擅自靠近。 封印内,黑云缓缓下沉,其中的隆隆声愈加宏大,丝毫不比净德口中的往生咒要弱。忽然间,一道紫色的闪电划破天空,净德瞪大眼睛,死死地盯住空中的那片紫芒。 “不好!” 话音未落,一头巨大的,通身漆黑发亮的魔龙破云而出! 那魔龙由雷电化成,身长数丈,龙角峥嵘,长须飞舞,双眼血红,咆哮着冲向前方的净德。净德极速后退,一把扯下自己胸前的佛珠向前抛去,佛珠散开飞出,精确地射向魔龙的眼耳口鼻。 但那魔龙竟似活物一般,身形一摆,将头埋进巨大的身躯下,巨尾扫过之处,积雪、冻土、砂石、枯木纷纷飞溅而起。 噼啪!噼啪! …… 爆炸声响起,由雷电形成的魔龙躯体被佛珠炸得露出了鳞片下的血肉,眼前的整条魔龙虽是雷电化成,但骨肉鲜血栩栩如生,看得净德心中无比震惊! 魔龙怒吼着,冲向净德的攻势不减,净德只得再次使出金刚盾法,同时手掌向前拍出数十掌,掌印厚重如山,一重接着一重,威势亦是一道盛过一道,正是般若寺的至高功法破云掌。 那魔龙丝毫不惧,昂首挺胸,双爪迎上飞来的掌印,嘭!嘭!嘭!……它接连挡下净德的金色巨掌,但攻势已然大减,将至净德身前时,巨尾一甩,朝着净德的腰间横扫而来! 嘭! 金色的封印内传出一阵震耳发聩的巨响,于城郊这里远远传开。 四下里飞沙走石,巨大的气浪翻涌而出,吹得周围围观之人站立不稳,或身形不稳被吹翻在地,或手持法宝竭力抵挡,都在吃力的应对着这股巨浪。 待得稍稍平静一些,大伙儿发现眼前的金色封印黯淡了不少,隐隐透露出了当中的景象。 众人大气都不敢出,直勾勾地盯着封印处的动静,只见净德摔倒在符咒组成的光罩边缘,半空中,血肉模糊的巨龙浑身颤抖,低啸一声,整段身躯也缓缓碎裂开来,化作一缕青烟,慢慢消散不见。 另一边,护住嗜血老妖的紫色光柱亦黯淡了下来,光柱消失时,喘着粗气的嗜血老妖半跪在地,看起来也受伤不轻。 哗! 大股黑血从嗜血老妖的口中喷出,显然这次的交手,让本就中毒的他,遭受到了更大的反噬。 净德嘴角流血,脸色却要比对方好上一些,俩人远远看着对方,谁也无法率先站起来,僵持片刻,二人同时偏过头望向北方的天空——又有高手来了。 嗜血老妖冷哼一声,回过头恶狠狠地看了眼净德,将三棱玄刺猛地掷出,径直射向眼前的符文所形成的光罩。 咔嚓! 一声如琉璃破碎的清脆声响过,光罩顶碎开了一个缺口。没了净德的倾心加持,这道封印也已变得不再稳固。 嗜血老妖意味深长地看了净德最后一眼,忽然化作一道青光,倏地飞向缺口消失不见了。 第3章 伤别 城南,振远镖局。 院内,妇人们脸上挂满泪水,低声啜泣着,杨晋一堆砌的雪人仍然伫立在院中。 雪人身旁,宁昭君的身上已铺上了一张白布,她与丈夫杨振南不同,只不过是一名柔弱女子,自来相夫教子,爱好女红,未曾练过一招半式,被那嗜血老妖的掌风击中,脏腑受损严重,当场就没了呼吸;总镖头杨振南身负重伤,一直昏迷,一时半会儿不见苏醒的迹象;被他护在身下的杨晋一也已全身冰凉,似也是没了呼吸。 老管家刘叔一生无后,一直将杨晋一视为自己的孙子,平日里宠爱的紧,眼下见这孩子没了活气,心中悲恸已极,哀嚎没两声,眼睛竟是一黑,便即昏死了过去。 城北郊区的一大片密林,如今已成了一片废墟。 空中接二连三又落下几道身影,都是般若寺的弟子。 他们本来与净德一起前来,只不过净德寻人心切,发现了嗜血老妖的踪迹后,便先行一步,其弟子这才来的慢了。几人见地上盘坐的净德,忙上前询问伤情,得知净德并无大碍,当下围坐在净德四周,为他护法疗伤。 这时,城北郊外的人声渐沸,越来越多的人向着郊外而来,众人来此见到眼前景象,脸上都是一副震惊之色——如腰一般粗细的巨树被连根拔起;桌子大小的巨石被镶进了冻土;大地坑坑洼洼,残枝断木到处都是,满眼尽是破败景象。 人群中,七八个高矮胖瘦,美丑不一的人自人群后面喊道:“喂,受伤的这些个是魔教的还是正教的?”这人声音很粗,语气也并不甚好。 身前一众正教人士纷纷侧目,不满身后何人如此问话? “九弟,这还用得着问吗?这黑灯瞎火脑壳还能反光的,除了那般若寺的和尚,还能有谁啊?” 此话一出,其他几人哈哈大笑。 起先问话的那个粗嗓门满是抱怨,道:“四哥,你莫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在笑话我。” 旁边人望去,见应话人肥头大耳,袒露着胸膛,竟是个满身污垢的光头肥和尚,当下面露鄙夷之色,但瞧他腰间别着两柄黝黑岑亮的开山斧,又不禁咽了口唾沫。 那几人旁若无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调侃起来,完全不将身旁这些个正教人士放在眼里。 “你们是什么人?!” 先前冲出来追击嗜血老妖的那个老者大喝一声,眉头倒竖,对几人是怒目而视。 “老丈莫要生气。我几位兄弟说话不周,还望诸位莫要见怪。” 几人中,一书生模样的男子赔礼道。此人瘦高白皙,看上去文质彬彬,老者听他说话较为受用,正要说话,忽听当中一位身材壮硕,长相凶恶的男子冷冷道:“兄弟,你与这厮道么子家的歉?” 老者正要发作,便听净德的声音传来,道:“恶人谷的朋友不知有何贵干?莫是为了那异宝而来?” 听到净德说话,书生忙施一礼,抱拳道:“大师误会了。若是我恶人谷要插手,早在仙愁山便动手了。我几人不过是刚巧途经此地,听到这里有动静便过来凑凑热闹罢了。”说罢,他抱拳告辞,招呼其他几人转身走了。 那些个原本怒目而视的正教人士,听到几人是恶人谷的人物,眼中怒意顿时消了去。此下目送对方离开,更是连眼睛都不敢再抬一下。有胆大的在人群后小声嘀咕,道:“那肥头和尚是‘花和尚’铁头岩?” “可不是!还好刚刚没有说话,不然……” “那恶汉子是谁?” “十大恶人中就属‘食人魔’廖案离魁梧奇伟,那不是他还能有谁?” 这话听的人啧啧不已。 “那……书生呢?” “他必定就是双煞之一的‘不才书生’余生书了。” 那老者听着心有余悸,望着恶人谷一行人的背影暗自庆幸刚刚自己没有贸然出手。 好半天,正教众人回过眼再看向场内,净德这才缓缓睁开了眼睛。见人群中不少人面露悲恸之色,心想恐是那嗜血老妖迷失本性后在城中滥杀了无辜,心中悲悯,皱眉低声诵佛。跟随正教人追出来的一位镖局伙计扑通一声扑跪在了地上,哀恸道:“大师!那贼人杀死我镖局兄弟,我家镖头到现在还生死不明,还请大师替我们报仇!”另外两位幸存下来的伙计也扑跪在地,央求着净德帮他们报仇雪恨。 净德起身,身子稍有不稳,身旁的弟子连忙上前将他扶住。他向前来支援的诸位正教人询问城中情况,得知只是振远镖局遭了毒手,眉头方才稍稍舒展了些。他瞧了一眼嗜血老妖离去的方向,对地上的镖局伙计道:“贫僧略懂医术,随几位回去看看罢。” 三位伙计泪流满面,向净德连行叩拜大礼。 振远镖局内,七八个面色焦急的伙计守在一间屋子外来回踱步,他们为了不打扰净德,很自觉地站在了门外。过不多时,净德拉开房门走了出来。 众人围上前,净德单手立掌,唱一声“阿弥陀佛”,道:“总镖头虽受了严重的内伤,但并无性命之忧,”他面露苦色,看了眼深院的方向,叹息一口,道:“至于他的妻儿和其他人,望各位节哀。”听到这话,妇人们又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就连随杨振南走镖十几年年的老伙计们也是眼睛泛红,泪水止不住的淌了下来。 今日,镖局中共有十八人惨死,前来相助的正教人重伤五位,可以说是藤原城近十余年间发生的最大的一件凶案横祸。 净德问镖局人那黑衣人如何前来,又是如何行凶,他们一个也答不上来,只说镖头他们白天才走镖回来,也并没有听说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情。净德不明白嗜血老妖为何偏偏找上这间镖局?遂要求去事发的深院瞧上一瞧。一众人领净德来到杨振南所住的深院,净德一眼就瞧见了地上那只摔裂了的玉脂璃木盒。镖局的这伙儿人或许不懂得此盒的珍贵,但净德见多识广,自然不会不认得这盒子。 他将盒子的碎块拾起,只闻当中飘出一股清香,惊疑之下,暗道:“嗜血老妖用它来盛放异宝,”随即立刻觉得不妙,心想:“倘若这真是盛放异宝的盒子,那异宝……”他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正教魔教满天下的在寻他嗜血老妖,为的就是他手中的异宝。先前与他交手,这人神志错乱,像极了走火入魔,那异宝恐怕已经……” 净德眉头紧蹙,一想到异宝多半被对方炼化糟蹋了,后脊忍不住沁沁发凉,沉着声向身后弟子道:“马上与主持会合!” 现在时间紧迫,嗜血老妖走火入魔,正是最为虚弱之时,趁他尚且虚弱,务必要将他赶尽杀绝,倘若让他养好伤,完全炼化了异宝,那天下恐怕又要大乱一次。 众人听他说要走,正要挽留,净德又道:“诸位施主,此物事关重大,贫僧需要带回去作为证据调查,不知可行?”镖局众人并不知道这只盒子是什么,听净德这么说自是不加阻拦,满口答应。净德将碎裂的盒子递给自己的弟子包好,遂与镖局人告别,率领众弟子疾驰而去。 半个月后。 这段时日,中原又陆续下了两场大雪。 天地间苍白寒冷,鸟伏兽穷,景色凄凉。 今日清晨,藤原城上空黑云压城,似又有大雪将至。 杨振南昏迷至今未醒。这半月间,镖局上下都由老管家老刘一人打理。八日前,老管家与其他人商量后,在杨家祖坟旁,将总镖头杨振南的妻子宁昭君和他儿子杨晋一二人安葬了。午时刚过,有下仆将饭菜送进屋来。端起碗的老管家看着眼前的饭菜是毫无胃口,这几日他日夜操劳,发丝变得全白,一直在想怎样将噩耗告诉杨振南,毕竟这种事无论对谁来说都是不能接受的,而这些话在自己嘴里,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床上的杨振南盖着棉被,呼吸均匀,面色较之往日也红润了许多,多亏了净德大师留下的丹药,他体内的伤势已经好了许多。 昏迷中,他噩梦不断。 刚刚,一家三口还在院中嬉戏打闹,下一刻神秘黑衣人出现了,惊恐之余再一看,身旁竟是一片血泊,当中躺着自己的爱妻爱子,二人口鼻流血,死不瞑目,而那黑衣人又转过头面目狰狞地盯着自己…… “啊!” 一声惊呼,杨振南猛地坐起身。 老管家手中的碗筷惊得摔出手去,哗啦啦,饭菜洒落一地,碗也碎成了几片,回过头,见杨振南脸色煞白,正不住地喘着粗气。 “当家的!” 老管家颤颤巍巍地走到床边。 杨振南抬头看来,忽觉后背传来一阵剧疼,额头上冷汗直冒,毕竟伤势还未痊愈。缓过劲来的他四下望了一眼,脸上神色瞬间黯淡了下来。他想起之前发生了什么,盯着老管家,想让对方告诉自己发生了什么。但见老管家泪眼婆娑,纵是不说话,杨振南也已经猜到了发生了什么。他只觉阵阵眩晕,眼前见到的所有东西都在晃动,索性闭上眼斜倒在床上,两行热泪顺着眼角流出,整个人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良久,屋外有伙计推门而入,见杨振南坐在床上,立即向着屋外高叫一声,道:“杨大哥醒了!”那伙计满脸欣喜地跑至床前,但见杨振南满脸痛苦,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消失,到最后埋着头与老管家一齐站在床前不再做声。 镖局伙计接二连三的赶了过来,看到总镖头的状态,大伙儿也个个哭丧着个脸。杨振南看了大伙儿一眼,忽然仰天长舒一口气,开口向老管家询问妻儿的情况。老管家和众伙计照实叙述,讲到安葬了母子二人时,杨振南神色黯淡,泪水又顺着眼角流了下来,又过良久,方才睁开眼睛道:“带我去看看他们。”说完,衣服也不穿,站起身子便跨出门外。 看着杨振南落寞的背影,所有人心中升起一股凄苦之意。老管家牵来一匹马,又拿着长裘给杨振南披上御寒,杨振南无动于衷,径直跃上马背,猛踢马肚后,高马飞驰而出,长裘飘然落地。老管家看着掉落在地的长裘热泪纵横,众人策马扬鞭,追着杨振南向西疾驰。大伙儿担心杨振南出事,丝毫不敢懈怠,远远地跟着他,却又不敢跟得太紧。 藤原城城西五里地,墨林山。 呱……呱…… 老鸦的叫声悠长稀廖,凄凉孤独。马匹疾驰而来,受惊的老鸦扑啦啦飞起,震的树枝上的积雪哗哗落下。 杨振南似不知寒冷,直立在马背上,心中一片空白,眼中神色绝望。不知奔了多久,林间飘来阵阵幽香,前方是一片白花似雪的梅花林,梅花树下,一块块冰冷坚硬的墓碑长立在地,这便是杨家的祖坟所在了。 当中两块墓碑颜色尚新,是妻子宁昭君与儿子杨晋一的。杨振南骑在马上继续向前,竟看也没看妻儿一眼,来到另一旁依次排列的十六块墓碑前。那十六块墓碑上刻着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名字,那些全都是与自己出生入死的伙计,看见众人的名字,他脑中不禁浮现起众人的音容笑貌。 他纵身一跃下马,脸上挂上一丝苦笑,道:“杨大哥来得仓促,没能捎酒来,各位兄弟见谅啊。”说罢,跪在众人的墓碑前,重重地三个响头,再抬起头,额头也磕破了皮。 众人知道此时不宜打扰,又担心杨振南会想不开,便向后撤了数丈,候在远处可以看到他的地方。老管家骑着一匹老马也到了此地,他快速下了马,从马背上的袋中取出几坛好酒几只碗,走上前道:“当家的,这酒……”杨振南回头看着这个老管家,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心中倍感欣慰。随后,他依次给地下的十六位亡人敬酒,待十六碗酒下肚,杨振南竟然不醉,反而愈加清醒起来。他向一众弟兄再磕三个响头后,抱拳施礼,转身向着自己妻儿的坟墓走去。于他来讲,丧妻失子本就痛苦,结果最后一面也没能见到,对他来说,这实在是太过残酷。 “风萧萧,天地寒,落雪无情照悲凉。 泪凄凄,日月长,寒梅无意映萧条。” 杨振南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妻儿的坟前,如同一尊石雕一般,看上去无助又孤独,许久许久,他终是“哇”的一声跪在地上,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情绪,扑在二人的坟前痛哭起来…… 五日后。 振远镖局,深院寝舍。 杨振南面色惨淡,看着屋内的东西发呆。桌上尚还放着宁昭君给自己新缝制的披风,那长裘折的整整齐齐,长针连着线头插在一角,还没来得及缝完,他还记得妻子的手被针戳破的场景。门扇后,摆着爱子杨晋一的玩物小木马,那是杨晋一刚刚学会走路的时候,自己亲手为他制作的木马,看着木马,脑海中儿子的音容笑貌犹如就在眼前,胸口一酸,又是一股热泪淌下。 寝舍外,镖局的老管家和伙计们静静地候在院门外,众人群中,一位大腹便便,穿着讲究的中年男子也静候在此。今日一早,杨振南吩咐管家将伙计们全部召集到了此地,说是有事要宣布。等大伙儿都到了这里,杨振南这才抱着木马和那件尚未缝制好的披风从寝舍中走了出来。 “都来了。”他的语气平淡,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般。 众人默然不语,也不知当家的今日召集大伙来这里是有什么要事。杨振南满脸歉意的看着跟随自己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弟兄,叹息一口道:“镖局遭逢不幸,是我的错……”听完此话,大伙低垂下脑袋,有位三十出头的年轻伙计叫道:“杨大哥怎说这话?咱大伙儿就是为了镖局送了命也心甘情愿!” “对!总镖头,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 看着这群忠心的伙计,杨振南倍感欣慰,心中感动,忙转过身昂首望着弥天大雪,半晌才长舒一口气,黯然道:“我已将这地卖了,”众人闻言愕然无语,人群里瞬间又安静了下来,“大家的工钱我会安排管家支付,另外我再单独给大伙儿一笔安置费。”不容众人问话,他伸手介绍了一旁的中年男子,道:“日后这位克老爷便是这里的主人,我与克家老爷说好了,大伙儿若是愿意留下,就继续在克家做工,如不愿意留下,我也不强求。”他说话语气平淡,并不带太多的感情。 众人面面相觑,有伙计失望至极,大喊道:“杨大哥!你怎么能将镖局卖了?!”杨振南盯着说话的伙计,眼神忽然变了,那是一种极为陌生的眼神,那是一种毫无感情的眼神。那伙计心中为之一凛,看着杨振南这副模样怔怔地再也说不出话来。 “各位保重罢!” 杨振南说完这句话,抱着木马和披风径直从人群中穿了过去,没有告别,更不多看众人一眼。大伙儿看着杨振南那落寞的背影,心中是百感交集,众人无声哽咽,各自心中情感难言。 镖局惨案发生过后的数日,万福来楼也发生了一件无头冤案——跑堂的小二被人虐杀在了房间里。凶手将他的舌头割下,又在他嘴里塞满了银钱,那场面恐怖且诡异,惹得城中百姓人心惶惶。 至于血刀门嗜血老妖炼化异宝走火入魔一事,也在这件事过后不胫而走,一时间,血刀门成为了众矢之的。当事件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时,血刀门的人行事愈加低调起来,其门中的重要人物一夜间全部蛰伏起来,行踪难辨,外界人顾及血刀门的报复,倒也没有人敢轻举妄动。正教诸派苦寻不到嗜血老妖,也只得放弃。自此以后,正魔双方的人马也很少发生矛盾,各自退避三舍,不再轻易发生争执,江湖上一派和和气气的景象,少了掠夺打杀,倒是让天下百姓讨得几年太平日子。 第4章 重生 五年后,春夏交际。 藤原城城西。 刚刚,有四人先后追逐至此。 为首的是位高瘦男子,手持乌铲,皮肤黝黑,细眼高鼻,长相实在难看的紧。他一身灰尘仆仆,几缕发丝散落,面上浮肿,青一块紫一块,眼神里却流露出一丝得意之色,他足下不停,飞奔在其他三人前面,嘴里骂骂咧咧,听上去似是在骂身后追他的那三人。 他身后数丈远的地方,三个高矮胖瘦,相貌各异的男子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三人里,跑在最前面的壮汉提着一柄大刀,旁边的精瘦男子紧握一把短小利斧,最后面那五大三粗的憨汉子坦着胸膛扛着一根硕大的狼牙棒。四人先后追到山上,提着大刀的壮汉先是忍不住了,他停下来喘着粗气,大汗淋漓,大喝一声,骂道:“你他娘的有种别跑!” 旁边两人见他停下,也先后停下了脚步。那身材瘦小的男子虽没有流多少汗,却也是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只那憨汉子憨头憨脑,气不喘脸不红,说跑就跑,说停就停,似是不知道脚累。 身材瘦高,样貌丑陋的男子回过脸见三人不再追击,遂也停住脚步,转过身长舒一口气调匀了呼吸,露出一口黄色的豁牙,大笑两声,骂道:“你们三个狗东西,比不上你乌鸦爷爷的脚力便开始动嘴皮子了吗?”听他这么一骂,壮汉和精瘦男子眼睛立时一瞪,操起手中武器又追了上去;憨汉子见二人追出,也咧嘴跟上,憨头憨脑,不知有人骂他们,只是觉得有趣。 那自称“乌鸦”的男子见三人又追,也转身往前跑去,他脚法轻盈,似是练过上乘轻功,但鼻青脸肿的模样,似又不是什么修为高深之辈。又追出数里,身后追击的三人彻底跑不动了。那壮汉干脆坐在地上冲着身前的乌鸦破口大骂,乌鸦哈哈大笑,道:“龟儿子还是比不得老子的腿长!”刚说完又意识到将自己也骂了进去,遂改口道:“老子是天上飞的神凰,你三个怎追的上?” 乌鸦口中一会“爷爷”,一会“儿子”,一会又连自己也骂,壮汉听了都想笑,大呸一声,道:“你我都别再耍嘴皮子,有种的就再来斗上一斗。这次你再能碰到老子一下,我心甘情愿喊你做老子!”乌鸦乐了,他这才看清楚,对方牙缝间有缺,先前情急之下挥出的直拳竟将那壮汉的门牙打掉了一颗,当即放声大笑,道:“亏你老儿说的出口,三个人打我一个,都能被我打掉了门牙,怎好意思再跟我斗?” 壮汉闻言,气得是脸色涨红,旁边地精瘦男子怪声道:“不孝子,今天要想走,必须留下二百两银子!”他的嗓子就像被人捏住一般,说话尖声尖气,实在难听。 原来四人先前在藤原城中的赌坊赌钱,这乌鸦赌运正旺,连赢数局,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三人走到哪一桌,乌鸦就跟到哪一桌玩,且偏偏就与他们买对家,几场下来,硬是让乌鸦赢走他门三百多两银子。三人气之不过,埋伏城中伺机报复,想抢回自己的钱。乌鸦赢钱心情大好,正要去好吃好喝,却被三人追到了死巷子。一番恶斗后,四人各有负伤,乌鸦也乘机逃脱,之后一个逃三个追,一路奔到了这墨林山上。 乌鸦“呸”了一声,道:“你们也好意思?胜负在天,爷爷我赢钱是爷爷的运气,你们输钱是你们倒霉,哪有强抢的?还要脸不要?” 壮汉与那精瘦男子一时语塞,实知不妥,却又不想服软,厚着脸皮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也罢,你给我三人留下一百两,权当是做个朋友!日后相见你若有需要,我三人可相助于你!” 这强盗逻辑把话还说的挺动听,乌鸦眼睛一转,道:“你也不过闲散野夫,又没有什么实力背景,我求你甚?”听闻此言,壮汉与精瘦男子脸上又现怒色,乌鸦又道:“不过看你们三人也是有趣,做个朋友未尝不可。爷爷就可怜可怜你们,留一百两给你们。”说完,从怀中掏出一大包银两,从当中分出一百两出来放在地上,道:“拿了银两不许再追我!不然……”说到这里他又不说了,因为他也不知道不然什么,就算对面三人拿了银两继续追他,他也是没有办法。 壮汉道:“好!一言为定!日后江湖上听到‘朔州三雄’,那就是我三人没错了!” 乌鸦根本不理会对方是狗熊还是棒槌,只害怕对方又来追自己,留下银两便向山中更深处去了。 此时正值五月初,阳光温暖,鸟语花香。 乌鸦双手抱头,嘴里叼着一根杂草悠闲自得。忽然,一阵脆耳且极具穿透力的嚁声乍起,乌鸦心中大喜,知道那是一只早醒的促织。要知道促织醒的越早,发育的便越是强健。平日里,这乌鸦除了好赌博喝酒,与江湖上大多人一样,斗促织也是他的爱好之一。他从腰间拿下一只巴掌大小,高不过两寸的篓子,躬下身仔细聆听,想辨别这只促织的方位。隔不多久,果然在几棵杂草下发现了一只方头健腿,巨颚粗腰,甚是熊俊的促织。 他猫身上前,拿起篓子就扑扣了上去,哪知促织待他扣下的一刹那,猛地一蹦给躲开了,再一瞧它已蹦到了丈余远的大树下。乌鸦眼睛一亮,暗喜发现了宝贝,猫起身又跟上去。不想这促织似在戏耍他一般,每每要将它抓住时就又蹦开老远,蹦开之后又嚁嚁的叫个不停,像是在讥讽乌鸦。 乌鸦心中恼怒,破口骂道:“臭虫子也想跟爷爷过不去?”说完埋下头追了上去。 在这高山野林里,一人一虫你追我躲,不知不觉已追了半炷香的时间。待乌鸦回过神,眼前竟出现了几座老坟,不禁皱起眉头,低声骂了一句:“他娘的!”就在他分神之际,那促织已不知跳去了何处。 “哇呀!”乌鸦怪叫一声,骂道:“晦气,晦气!” 正懊恼时,忽闻有一阵沉闷声隐隐传来。他竖起耳朵仔细听,似是山中某处有人在叩击门板,环视一周,但见周围山林野地,哪里有人家居住的模样?正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的时候,一阵响亮的声音在眼前一座坟包里传出。 乌鸦心中一紧,脑袋急转,暗道:“传说春秋乃阴阳交替的枢纽,一旦条件满足,那鬼魂借尸还魂,阳人破界入阴都未尝不可。此时正值春季,莫非当真有东西要借尸还魂,死而复生不成?”对此说法,他还是持怀疑态度的。但眼下这座坟中的动静,又让他不能不这样想。 他咽了口唾沫,蹑手蹑脚的走近,发现声音确是从当中一座最小的坟包中发出,他本不信鬼神,只是这种情况下,心中多少还是会犯怵。 咚!咚!咚! 声音更清晰了。 乌鸦抽出自己腰间的乌铲,在坟包上轻轻地拍打两下。这一敲,那坟包忽然安静了下来。乌鸦心惊,但好奇心让自己忍不住又去拍了两下,这一拍不要紧,却惹得当中之物在里面使劲击打个不停,似是发狂了一般。乌鸦后退两步,等待片晌,待动静渐无,他又才摸上前。这次他没有去拍打坟包,而是悄悄地趴在坟包上用耳朵听当中的动静。 “咦?”乌鸦清楚地听到,坟中似有孩童哇哇哭叫的声音,他好奇心更重,忍不住道:“就算你是恶鬼,那也是小鬼!” 说罢,他抽出腰间的乌铲,开始刨起土来。他埋下头只挖了七八铲便挖到了硬物,伸出手将土拨开,露出当中一只褪了色的丹漆木棺。这时候,棺中声音愈加明显,乌鸦又惊又怕,当中究竟是何物现在还不清楚,嘴里一边念叨“无量天尊、阿弥陀佛”,一边就将棺材彻底刨了出来。 他横握乌铲,将扁平的铲头插入棺盖与棺身的缝隙之中,然后小心翼翼地敲开了上面的棺钉,待最后一颗铁钉撬出,棺材板立即被推得倒飞上天,重重地摔了出去。乌鸦向后急闪数步,将乌铲横在胸前,警惕地观察着棺中的动静。半晌,一双白嫩的小手高高举起,自棺中缓缓伸出。 “果然是小的。” 乌鸦心中暗喜,死死地盯着坟堆。 随着小手探出棺外,一个半大的孩童缓缓爬起身坐了起来。只见他满头大汗,面颊通红,双眼睁的哧溜圆,当中泪花莹莹,正畏惧地左观右望,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却正是五年前被净德大师误以为已经死亡的振远镖局杨振南杨总镖头的儿子杨晋一! 乌鸦歪着脑袋好奇地打量着对方,但见他肉胳膊肉腿,连脸庞也是肉嘟嘟的,不禁皱起了眉头,尤其对方一双大眼炯炯有神,哪里像双眼无光的鬼怪僵尸?除了那一身经年已久的衣服看起来不合身之外,其他倒真与普通的娃娃没什么区别。 杨晋一警惕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从棺材中爬出。他一睡便睡了五年,五年前发生了什么事他已全然不记得了。他只道自己昨日还在跟娘亲堆雪人,现在却被眼前这个怪人掳到了这里,四下观望,没有看到爹娘的身影,立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乌鸦一愣住,他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自己没有被吓着,反倒是这小鬼受了惊吓,心中正自疑惑,挪开脚步靠近棺材,忽然闻到一股淡淡地酒香。这酒香虚无缥缈,似在哪里闻到过,教他颇为不解,探头看向棺中,发现里面除了几样孩童玩耍的玩具外,再无其他值钱的东西。 他低声骂了一句,声音不大,却叫旁边的杨晋一听到了,他转过脸盯着乌鸦,竟也不哭了。乌鸦见对方不哭了,开始盯着自己,心中不禁有些发毛,时间一长,手心渗出冷汗来,他张口欲问这娃娃是人是鬼,又觉得不妥,便结巴道:“你……你几岁了?” 杨晋一后劲未过,又抽泣一下,见乌鸦面相丑陋,也不敢不答,小声道:“五……五岁。”乌鸦眼睛瞪大,盯着个头与他胸口平齐的娃娃道:“休得骗你爷……叔叔我!哪有五岁的孩子长这么高的!” 杨晋一假死那年五岁,记忆也就停留在五岁,是以他以为自己还是五岁。 他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大声道:“我没有骗人!我答应过娘亲不说谎的!”听到自己被乌鸦冤枉,杨晋一忍不住脱口而出。 乌鸦皱眉,只觉得此事蹊跷,心想:“谁的话都可以不信,孩子的话那是得信的。”他指了指身旁的坟包,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杨晋一少不更事,看到大片坟堆登时吓得双腿发软,哪敢再去看一眼?心中害怕之际,忽然想起有次家中来了个大胡子叔叔,那大胡子见他生的俊俏,就说江湖上有专门掳掠俊俏娃娃的怪人,还说长得俊的男娃娃抓回去关起来,养大以后娶怪人的丑女儿,女娃娃则要抓回去做怪人傻儿子的儿媳妇。杨晋一只道眼前乌鸦就是大胡子叔叔嘴里的怪人,明面上假装问他问题,暗中是想找机会将自己关起来娶他的丑女儿,便大喊道:“你不要问我!我不会娶你的丑丫头!你这坏人!你这坏人!……”说完,嘴里喊着爹娘,将脸埋在袖间又吓得哭了起来。 乌鸦被他搞得莫名奇妙,回过头看向旁边的大坟,待看清楚上面的碑刻后,知道这孩子的爹爹尚且在世,他本想将这事情与他说清楚,可对方只哭个不停,实在让人头疼。 二人就这样在林间僵持。乌鸦等杨晋一再也没有泪水可流时,又才问了几个问题。杨晋一见乌鸦这么久也没有要抓自己的意思,心中也稍稍放松了点警惕,一五一十地回答了他一些问题。待问清了杨晋一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后,杨晋一便再也不愿多说半句。 布谷,布谷…… 鸤鸠啼鸣,夕阳西下,林中泛起了淡淡地雾气,衬着夕阳,雾气亦变成了金色,让整片山林变得愈加虚幻起来。 乌鸦摸着下巴沉思半晌,再抬头看了看天色,决定先将杨晋一带回藤原城,再做是否送他回振远镖局的打算。他告诉杨晋一要去吃东西,而五年不曾进食的杨晋一早已饥肠辘辘,饿得是前胸贴后背,听乌鸦说送自己回藤原城,心中开心的不得了,立即答应与他一同回城。 二人走了一会儿,乌鸦实在是嫌弃杨晋一的脚力,一把将他抱起。杨晋一心中一怕,又大喊大叫起来,乌鸦无奈,索性将他提在手上,快速朝山下奔去了。 在天边最后一片余晖黯淡,这一大一小二人终于又回到藤原城中。 五年时间,藤原城并无太大的改变,只是没人再认得已长成十岁少年的杨晋一了。杨晋一认出很多商贩,那些都是自己平日里最喜欢的零食摊贩。他心中欢喜,走到近前却发现这些人竟然不再像从前一样热情招呼自己了,看着自己的眼神也变得非常古怪又陌生。心中正觉奇怪,忽然发现路过自己的所有人几乎都在对自己指指点点,心中奇怪,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穿着,忍不住脸上一红,哼了一声,暗道:“你们笑话我,我再也不买你们的东西啦!” 他撇头狠狠地看了一眼乌鸦,只道是他给自己穿上了这么丑陋的衣服,殊不知五年前正值冬日,他入殓时身着冬装;现如今春末时节,他还身着棉袄,又因为个头在棺椁中长高不少,身上的衣服是露胳膊露腿,看着实在滑稽。杨晋一埋下头,拔腿向城南振远镖局的方向跑去,乌鸦紧随其后,见杨晋一在一座摆放有两头石狮的大门前停下。 乌鸦眉头一皱,看着门头上“克府”两个字发呆,不禁怀疑起杨晋一所言是否属实。下一刻,杨晋一埋头冲了进去,边跑边喊,道:“爹!娘!晋一回来了!”可没跑出两步,一位二十余岁的家仆将手中的扫帚一横,挡住了杨晋一的路,呵斥道:“小叫花子不懂规矩!”他一脸没好气地瞪着杨晋一,见对方着装怪异,眼中尽是鄙夷之色。 杨晋一一把推开扫帚,抬眼一看,却并不认得眼前这个家丁,质问道:“刘爷爷呢?”他嘴里的“刘爷爷”是当年镖局的那位老管家。 年轻男子见杨晋一的语气也不客气,似不将自己放在眼里,正巧乌鸦也正迈着步子向里走来,立即呵斥道:“什么刘爷爷王爷爷,你个小叫花子赶紧给我滚出去!”说着,伸手提住杨晋一的衣服将他向外推搡。 乌鸦见对方对待一个小孩的态度竟是如此蛮横,横眉一竖,怒道:“你他娘的干甚?!”说罢,上前抓住那男子的胳膊。男子被他这么一抓,胳膊疼的是龇牙咧嘴,嘴里哎呀呀地叫个不停。 另一家仆见到乌鸦动手,抄起木棍冲上前喝道:“你两个还想硬闯不成?!” 乌鸦“咦”了一声正要出手教训,却闻得一妇人细声问道:“福安,什么事?”那拿着木棍的男子回头瞧见了来人,态度立马转变,卑恭道:“夫人,刚刚小人正准备挂灯闭门,这两个……两个不识相的野人就闯了进来。” 杨晋一仰着头冲着对方喊道:“你骗人!这是我家!这是振远镖局!” 听到“振远镖局”四个字,那家仆恍然大悟,昂首道:“哦,你说的是杨家那个镖局啊!前几年他们就把这个镖局盘给我们克大老爷了。这里现在叫克府,不叫振远镖局了。不知者不罪,这位大哥还请松手。” 乌鸦哼了一声,当即松手,对方揉着手腕嘀咕几句,遂伸手一摆,就要送二人出去。 乌鸦本也不愿多留,拉住杨晋一就要走,那妇人忽然道:“道长,想必你们是杨镖头的远方亲戚。不瞒你们说,杨家几年前发生了大变故,听我家老爷说,杨镖头离开这里的时候提及了齐厄州,如果你们想找他,不妨去齐厄州碰碰运气。只不过人海茫茫,想要寻到一个人简直是大海捞针。”妇人说完,摇着头轻叹一声。 乌鸦凝眉冲冲妇人施了一礼,拉着杨晋一的胳膊就出了大门。 走上长街,他给杨晋一置办了一套合身地衣服,后又在城东选了一家装潢气派的客栈打尖,点了一大桌菜肴,要带这可怜的杨晋一大吃大喝一顿。 自克府出来,杨晋一始终是一副失魂丧魄的模样,但肚子饿了这件事是躲不开的,眼看着一桌子的好吃好喝,眼中虽然有泪水打转,手下却是不停,一点也不和乌鸦客气。不出片刻,二人将桌上的东西吃了个精光,乌鸦皱着眉头暗道:“他怎这般能吃?”二人酒足饭饱回到客房,杨晋一又充满了精力,一想到爹娘不辞而别,当即趴在床上的被子里呜呜抽泣起来。 时间一长,乌鸦也被他闹得是心烦意乱。说起来要是让乌鸦站街骂架,他是一等一的高手,但让他出言宽慰别人,却不知道如何开口。此下坐在桌前,握着茶杯抖着双腿,每每欲言又止,支支吾吾半天也挤不出半句话来。到后来实在忍耐不住,索性推开门出去,候在门外不去瞧也不去听。 当晚,杨晋一哭至深夜方才精疲力竭,沉沉地睡过去。 翌日一早,鸡鸣初起。 乌鸦隐约闻见鸡鸣,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却见到杨晋一正瞪着大眼睛盯着自己,哇呀一声惊叫,问道:“你做什么?!” 杨晋一双臂撑着自己的下巴,道:“你能带我去找爹娘吗?” 第5章 旁外生枝 乌鸦本想将杨晋一丢下,独自一人离开,但昨晚他细细一想,觉得杨晋一这娃娃有些古怪。 按“克府”家仆和夫人所言,他们振远镖局早在几年前就将地盘给了克家人,且看杨晋一逃出来的那座坟,绝对是一座上了年月的老坟,也就是说杨晋一被人下葬起码也有好几年的时间,心中当即起疑,可问起杨晋一,他却又是一问三不知,只怕短时间内难以探明其身上的秘密。 “真能教我找出这娃娃假死数年的原因,说不定……” 一想到自己或许发现了一个宝贝,也或许自己能从他身上获得什么假死的法门,心中的激动之情是难以自抑,便也答应了杨晋一的请求。 他从床上爬起来掐指一算,再过二十多日,便是师父的忌日,得抓紧时间赶回巫糜山祭奠才是。独闯江湖的这二十来年里,什么事都能忘记,但师父的忌日,他乌鸦一直记得清清楚楚。每年临近师父忌日,无论乌鸦人在何方,都要想尽办法回去祭奠一番,今年自然也不会例外。他与杨晋一说自己要回中州巫糜山祭奠师父,完事后可陪他去齐厄州瞧上一瞧,杨晋一此时无依无靠,也只有乌鸦一人能跟随,只得同意跟他一起去,算是彻底“赖”上了乌鸦。 两人朝行暮宿,跋山涉水,杨晋一从来没有行过远途,道上吃穿住行,事事都要乌鸦照顾,折腾的乌鸦苦不堪言,终于在半个月后的傍晚抵达了中州城。 中州城周边的地势之奇特,在整个中原都非常罕见,四条分喻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的山脉横立在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被城中人称之为四象山。中州人跨城走访,交易往来,非此地不可避开,也正因如此,它成了中州南面一个重要的交通枢纽,其繁华程度在中原上可谓是数一数二。 此城距离巫糜山最多三天的路程,距离乌鸦师父的忌日尚有五六日的时间,乌鸦便在城中找了一间客栈住下。 杨晋一初到此城,但见城中高楼耸立,重重叠叠,一眼望不到底;长街纵横交错,人来人往,商贩吆喝叫卖,好不热闹,一派繁荣盛景。两人吃过晚饭,在街上闲逛了一圈。乌鸦不知何故,给杨晋一买了好些孩童的吃食,大包小包壮了不少,待得长街上灯火高悬,人声渐消,杨晋一彻底心满意足之后,他们这才回到客栈歇息。这半月时间里,杨晋一每日随乌鸦奔波赶路,早已疲倦,只是途中景色宜人,一直保持着兴奋的劲头,直至今日来到中州城,睡上了绵软的床榻,这才彻底放松,倒在床上立马就睡着了。 乌鸦躺在旁边另外一张床上,头枕双手,辗转难眠,不住地叹着气。 经过这些天的接触,他并没有发现杨晋一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和寻常人没什么两样,研究假死法门只怕无望;另外他上半辈子孑然一身,现下忽然多了个孩童在身边,想嫖不能嫖,想赌不能赌,杨晋一入了厕,自己还得帮他揩屁股,累着了还得背着他赶路,一路上饿了要吃,困了要睡,自己做什么事情都得考虑到他杨晋一,这令乌鸦实在是难以适应。他扭头望了床上的杨晋一一眼,心中不禁叫苦,道:既然没有好处,我又何必委屈自己,带着这么一个累赘在身边? 有了这种想法,他便暗暗下了决心,伸手推开旁边的木窗。 但见天上薄云月盈,又有徐徐清风扑面而至,整个人又清醒了许多,当即翻身起床,留下了几张银票给杨晋一后,翻窗跳出了客栈,就欲告辞离开。 此时单城中大部分人家都已熄灯入睡,长街披上了月光,整个城内是一片敞亮。乌鸦想乘着夜色离开中州城,却不想在城南靠近中心处的一条支路巷道中,听到一阵摇骰子的声音和群人的吆喝声,心中一喜,走近一瞧,果真是一座规模不小的赌坊,遂搓手上前,掀帘而入。 入坊后不久,他走哪台赌桌,身后便跟来一群抱着发横财梦的赌徒。 众人将他拥护在中心,对他毕恭毕敬,却并不是他乌鸦名声在外,而是今晚运气太旺,买甚赢甚,旁人都来沾他的运气,他买什么便跟买什么,个个赚的盆满钵满,喜笑颜开。在众人拥护下的乌鸦也是赢昏了头,忘记了赌博最忌讳赢庄家的钱的道理,更何况他率领着一群赌徒在赢庄家的钱。 坊主见乌鸦从这一桌走到那一桌,也没有收手的意思,心中对乌鸦恨得是咬牙切齿。他垂首对身旁一位手下吩咐两句,手下就跑向了后堂,没一会儿,后堂出来了三位男子,当中一人一袭黑衣,胸前刺绣着一朵血红色的火焰,手腕及领口处各有一圈红色锦带,上面绣着几朵白色祥云,看上去很是考究;其身后两人着装与他相仿,只不过胸口绢绣的那团火焰却是青色的。这是魔教妖焰谷的标志服装,三人也正是妖焰谷某个分堂里的手下。 三人进了赌坊,径直向一脸得意的乌鸦走去。 来到乌鸦近前,为首的男子轻轻地拍了拍乌鸦的肩膀,一道暗劲自掌中灌入乌鸦的肩头,待乌鸦反应过来想要抵抗已是无望,只得顺势向下坐去,若是以硬碰硬作出抵挡,那自己只会受伤更重。 扑通! 乌鸦整个人重重地跌坐在地,这一下顺势而坐倒是卸去男子手中的不少力气,但还是让他肩膀生痛,显然是吃了暗亏。坐倒在地的乌鸦痛得是龇牙咧嘴,他倒吸一口凉气,抬头正欲发怒,拍他肩膀的男子却已经蹲下身来,俯首贴在他的耳旁,冷冷道:“兄弟,见好就收。想活命的现在就走。”乌鸦又惊又怒,回过头一看,出手的竟是妖焰谷的人,心中一凛,这才意识到自己今晚已经赢得太多了,忙道:“好……好,我……我这就走。”说着站起身,捂着屁股一瘸一拐地走出赌坊。 出了赌坊门,他知道今日之事定然未了,心中抱有侥幸,向着正街快步走去,心想只要到了人多的地方,这群人必然不敢轻易动手。可自己赌兴大起,早就忘了时间为何,城中夜色已浓,长街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人影?无奈之下,只得硬着头皮,加快了脚步。 路两侧的树梢上蝉鸣不止,此时距月中还有三日,月光照在单城的房屋街道上,一片白蒙蒙。 乌鸦本想走的快些,无奈妖焰谷那人有意将他击伤,教他难以走的太快。他心中叫苦不迭,暗想今日恐是凶多吉少,果不其然,就在他转过支路要走上正街时,眼前忽然闪出了三道身影,正是先前赌坊中的妖焰谷三人。 乌鸦故作不知,警惕道:“三位大哥何意如此?” 三人并不理会他,缓缓迈开步子向他走来。 冷白色的月光下,乌鸦看到三人脸上各自挂着一丝冷笑,想必这样的事情他们先前已经干过了不少。乌鸦求助无望,抽出腰间的乌铲准备拼死相搏,虽自知不敌,却也不愿束手就擒。 三人走近,身后两人率先出手。 二人一左一右各持一枚怪异法宝,法宝中光芒大盛,两道炽热的烈焰自法宝中射出,乌鸦知道妖焰谷的厉害,猫腰在地上滚了一圈,躲开了二人的一击,那烈焰撞在墙上炸开,周围沾染到火苗的植物枝叶,瞬间被烧成了灰烬。乌鸦骇然,暗想这火苗若是烧在自己身上,肯定当场便要被烧成重伤。正在他出神之际,又是一道烈焰射来,乌鸦一个鱼跃躲开,转身便欲冲进一旁的巷道,可将将跑出两步,忽觉脑后刺痛,忙向路旁一棵垂柳下滚去。 轰! 射向他后脑的一团烈焰打在地上,烧焦了一大片。不待乌鸦喘息,又是一道烈焰飞至,乌鸦险险避过,头也不回的继续向后逃去。突然,身前寒光一闪,一柄长剑向他右边腰间刺来,乌鸦提起乌铲顺势一抡,险险地将那长剑格挡开来,再抬眼,身前的去路已被三人中带头的男子挡住了。 “你们……”乌鸦欲言又止,他心中万般咒骂,却又不敢开口真骂,若是惹急了对方让对方动了真气,自己怕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在下有眼无珠,在妖焰谷的赌坊中赢钱,”说着将手伸进怀中,将刚刚赢来的银票捧在手中,“银票尽数退还给各位,还请几位爷手下留情。”说完将手举起,捧到面前男子眼前。 男子呵呵冷笑,边说边伸出手去接乌鸦手中的银票,道:“好说,你算是识相。只不过这事若是被人传了出去,日后谁还敢来我这赌坊……”话未说完,乌鸦心中一狠,拼尽所学将乌铲自下往上一抡,狠狠地砍在说话那人的下巴上。 那人虽有所防备但还是慢了一点,下巴被乌铲重击一下,被砍得是鲜血长流,七荤八素,摇摇欲坠。乌鸦不待那人反应,又使出十成功力,飞起一脚踹在男子小腹之上,男子吃痛,一时间竟然运不上气来,倒地蜷缩在地,咬牙痛苦道:“杀……杀了他!”另外两人见乌鸦敢于还手,一时间竟然怔在原地,听到男子说话方才回过神,叫骂一声拔腿追来。 乌鸦心中一狠,边跑边骂,道:“你们三个王八蛋,有本事就追上你乌鸦爷爷!” 他不再顾忌肩头伤势,气走全身,在城中拼命奔逃。肩头的伤势痛得他龇牙咧嘴,但满口恶俗脏语不停不休,骂得身后三个妖焰谷的人头顶直冒青烟。妖焰谷三人自城西追到城北,又从城北追到城南,跟着乌鸦几乎将整座中州城都绕了个遍,四人奔出城外后,乌鸦钻入郊外的密林,彻底不见了踪迹。妖焰谷三人气急败坏,在林间咒骂半晌,又在附近搜寻片刻,这才悻悻作罢,无功而返。 乌鸦藏在林中一个时辰,确定妖焰谷的人走了之后,这才又悄悄摸出树林,提气疾奔,跑进了城中。在林子里,他又想起了自己的师父,想起了当年他师父舍命保他的场景,心有不忍,贴着长街上的房屋墙根,小心翼翼地摸回到了客栈,确定四下无人,跃上客栈二楼,推开窗子翻进了房间,但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和妖焰谷人交手的时候,自己早已被另外一群人盯上了。 此时,客栈对面的一座楼宇飞檐上,四道身姿笔挺的灰影死死盯着客栈乌鸦所留宿的窗子,其中一个灰影淡淡道:“这家伙身法极快,或许可以利用一下。” “师兄所言极是。咱们这番去草海丘陵,若是能利用这人极快的身法,取到毒囊的把握或许就要大上许多。” “要我看这人的身法也不过如此,那几个妖焰谷的草包追他不上,咱们毒宫几人未必不能将他追上。游罗刹速度何其快,只怕此人的速度不极它们的三分之一。” “你也别小瞧了对方,”最先说话的那位师兄摇着头道,“你们可瞧见他刚刚用的是什么法宝?” “江湖上门派何其众多,法宝种类样式更是数不胜数,用一把铲子做法宝也不足为怪。” 那位师兄继续道:“二十多年前,中州的巫糜山一带有一群专靠盗墓取宝为生的人。这些家伙最大的特点,就是他们所使的法宝,不是铲子形,就是铁钎状。他们的身法速度在江湖上几乎可以媲美正教的青衣门。只是他们除了身法诡异之外,于玄功秘法上却又再无建树,后来因为结仇太多,这群人被仇家杀的杀,伤的伤,一举消灭了个干净。最近十几年,江湖上也就没有听说过这些人在活动了。我猜测这人便是巫糜山那群幸存下来的盗墓贼之一,利用此人的身法,我们取到游罗刹的毒囊的把握又要再添一分。” 四人盯着乌鸦房间的窗子,待里面的蜡烛熄灭,这才跃下屋脊,在城中隐去了身影。 第6章 道爷乌鸦 次日一早,杨晋一早早醒来,他见乌鸦尚在床上歇息,不敢去打扰,便将昨日买回来的吃食拿出来,倚靠在窗子边吃了,望着窗外人来人往,他又想起藤原城,想起藤原城,便想起了自己的爹和娘,一时间心中难受,吃在嘴里的东西也不再咀嚼,趴在窗弦上默默地流起眼泪。 这么多天以来,他如何也想不通爹娘为何要抛下自己?自己又为什么被人埋在土里?关于镖局的记忆,始终停留在那天和娘一起在后院里堆雪人比赛的场景。那天他和娘一起堆雪人,他娘堆砌的雪人却忘了给雪人做“胳膊”,而自己的雪人非但有胳膊,就连头发他都要用煤灰做出来了,这让他娘只得在自己面前认输……心中想着那天的事情,忽然瞧见窗户下不远处的地方,有两个人正昂着首,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他有些发怵,慢慢将目光移开假装看向别处,隔了一会儿又将移动目光望了过去,却见那四人仍然是盯着自己不放,心中一怕,赶忙将头缩了回来。回过头来的他,见乌鸦正睁着眼睛看着自己,手中连连比划,嘴里也有些语无伦次道:“有人……街上有人……看我!”乌鸦本来还在为昨晚准备丢下杨晋一离开的事情而愧疚,现下听到对方这么一说,大惊失色,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 杨晋一让他到床边看一眼,乌鸦连连摆手,他现在可不敢去看,万一底下的人是妖焰谷的人,自己的小命说不定就交待在这儿了。他活动了活动自己的肩头,只觉昨晚所受之伤经过了一夜的调息与休整,已经好转了许多。当即将乌铲别在腰间,抱起杨晋一,从客栈的后门逃了出去。俩人低着脑袋,混入人群后,径直出了西城门。 出城后,乌鸦拔足狂奔数十里地,确定没人跟踪以后,满头大汗的他这才和杨晋一坐在路边的一棵大树下歇息起来。 杨晋一问他道:“你为什么这么怕?那些是坏人吗?” 乌鸦干咳一声,道:“是坏人。那些坏人会抢我们的钱财,害我们的性命。” “我爹说遇到坏人要找正教人求救。以后若是再遇到坏人,要找正教的好人救我们。这样你就……”他的话没说完,乌鸦一挥手,没好气道:“正教全都是好人了?我瞧正教都是些伪君子。追我的那些人虽然坏,但我能提防,因为我一眼就知道他们是坏人。倒是那些正教‘君子’,你可不知道他们会在什么时候来害你。”说完,他嗤鼻哼了一声,似是颇为不忿。 杨晋一脑袋一扭,嘟嘴道:“我爹说是好人就是好人。”说罢,朝着乌鸦扮了个鬼脸。 乌鸦抬起眉毛瞪了他一眼,冷哼一声道:“你爹懂个屁?你乌鸦爷爷闯荡江湖几十年,什么人没见过?我瞧你爹也是没见过世面,根本不知道这世间的险恶,不然可不会说这般天真的话。” 没想到杨晋一昂首挺胸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他双手叉在腰间,脑袋一偏,瞪着乌鸦道:“不许你说我爹!我爹是总镖头,大家都服他,他说是好人,便一定是好人!” 乌鸦觑眼看向杨晋,心里莫名冒出一团火,咬着牙“嗨呀”一声,连道三声“好”,道:“你爹都是对的,你找你爹去,爷爷我不陪你了!”说罢,提起乌铲扭头便走。 乌鸦之所以要和杨晋一发火,主要还是因为他师父被杀一事。 他小时候记事起,就在街上流浪讨饭,因为长得丑,一直没有人肯收留他。七岁那年在街上要饭,被他师父撞见,见他可怜,便收了他为徒。两人从此相依为命,乌鸦心中也将师父认作是自己的再生父亲。 他师父明面上是巫糜山一座道观里的住持,背地里却是一位盗墓的高手。和他一起盗墓的那些人,多是些没有正经营生,靠着偷摸拐盗过活的混子,多数拜在他名下,学了点身法本事,跟上他掘南盗北。 十五岁那年,他师父一群人在南疆挖到一座大墓,盗回来好些金银珠宝,还有好些珍贵炼制法宝的材料。 半年后,墓穴主人的后人发现坟墓被盗,三十六洞洞主便在江湖上放出消息,说墓中一块拳头大的琥灵木被盗走,谁要是能找出盗墓的罪魁祸首,那块琥灵木就归谁所有。此消息一经放出,天下大小门派的人摩拳擦掌,纷纷布下眼线,开始调查那起盗墓的事件。 要知道琥灵木乃南疆火阳洞的宝物,相传是火精吞噬的琥珀又排出体外之后而形成的灵石,按理说只是那神兽火精的排泄物,但那东西偏偏可以驱邪避鬼,滋养元神,壮大神识,属于江湖上顶尖灵石,和黎山黎族的玉脂璃木盒并称为南疆二宝,都是极为珍贵的宝贝。 这消息传到他师父和他师父名义上是弟子,实际上是合伙人的耳朵里,便开始互相猜疑和指责,都说是对方拿去了琥灵石。大家争得面红耳赤,当场掀了桌子,大打出手之后,只能是不欢而散。 没过几日,妖焰谷和南疆三十六洞的高手寻到了巫糜山。 妖焰谷的人要琥灵木,三十六洞的高手要盗墓贼。他们将参与盗墓的人全部抓来拷问,那几日乌鸦的师父正巧外出,不在家中,躲过了一劫。其余他的同伙,全部被抓了起来。妖焰谷和三十六洞的高手来抓乌鸦他师父的时候,乌鸦躲在隔壁家养大黄狗的狗洞里方才躲过了一劫。这群人只道是乌鸦他师父闻风而逃,一把火烧了他师父的家,抓住其余人连夜回了南疆。 后来他师父回来,得知和他一起盗墓的人全部被带走,知道多半是凶多吉少,便领着乌鸦开始逃命。当时他师父计划去东海避风头,可惜二人从巫糜山出发没几天,就被一位蒙面高手找到。对方起先好言善语,劝乌鸦的师父将琥灵木交出来,也好消去这场灾祸,可乌鸦师父咬定自己根本连琥灵木是什么都不知道,更别提交出来了。那人以为乌鸦的师父不愿交出来,当即用强,要逼迫他师父交东西出来。 他师父修为一般,但有一身逃命的好功夫,当时若非是为了保护乌鸦,他师父大可施展身法逃走,可他师父为了保护他,奋力与对方搏斗,并成功让乌鸦逃走。跑远了的乌鸦回过头,见自己的师父已经不敌,数招过后,他师父就被对方的长剑贯穿胸膛而亡。许多年后,乌鸦在围观一次他人的冲突时,见到过世门剑宗的人用过这两招,这才知道当年杀害自己师父的,是世门剑宗的人。从那以后,他再也不相信什么正教人是好人,魔教人是坏人的话,他只知天下乌鸦一般黑,他是决计不会再相信这些人了。 …… 乌鸦走出没多远,脑海里莫名其妙的又闪现出好几年前的一幕。 那天他在临江城被一个过路的瞎子拉住算命。那瞎子掐指一算,说他流年不利,要多做积善行德之事来改变自己的运势,以免日后遭到大劫,乌鸦不信,因为他刚刚才赢下一百多两银子。他想对方是在骗钱,对瞎子是一顿讥讽,瞎子却说什么“善恶有报终有时,只争来早与来迟”,乌鸦不屑一顾,甚至没有给对方算命的钱,如今此时此刻,他脑海里尽是自己离开时,算命的瞎子脸上那副意味深长的表情。 他嗤笑一声,摇头笑骂一句,回头见杨晋一一脸无助,抽泣不住的样子,心头微微一颤。 遥想二十多年前那天,十五岁的自己也是这般无助,亲眼目睹了自己的师父被人杀害,忽然间,他心头一酸,胸口的那团傲气在杨晋一弱小的身影前消散的所剩无几,意图探明他身上秘密的念头也抛却在了脑后。他脚下的步子开始放得很慢很缓,他希望杨晋一能自己跟上来,自己也好有点面子,可走出老远,仍没有听到杨晋一跟上来的动静,当下绕到一株大树旁,一个闪身就躲在了树后,探着脑袋向后一望,只见杨晋一正低着头,杵在树下抹着眼泪,他长叹一口,将乌铲收起,大踏步向杨晋一走了过去,边走边摇头,道:“哎唷,道爷忘了还有个小狗儿没跟上来?道爷我既然答应了带小狗儿找爹娘,那道爷可不能言而无信。”说着,他抬起下巴看向杨晋一。 杨晋一听他这么说,自然也是破涕而笑,抽泣着断断续续地道:“你……你才……才是小……小狗儿。” 乌鸦嘿嘿一笑,正要说话,脸上的笑容忽然僵在脸上——四道人影悄无声息的落在了杨晋一身后。这四人身着灰色束身劲装,胸膛正中刺绣着一只药鼎,鼎身上绣刺着两条白蛇,蛇口獠牙毕现,看着甚是邪魅,正是魔教四大派之一的毒宫服饰。 杨晋一顺着乌鸦的目光回头一看,惊呼道:“就是他们!” “什么他们?”乌鸦有些紧张。 “早上我在窗子上,看到的就是他们俩。” 杨晋一纤嫩的手指指着其中两人,之前听乌鸦说这些人不是好人,他扭头便要跑,不料脚抬起来,步子还没迈出去,整个人便被人拎着后领给提了起来。 “放开我,放开我!”杨晋一拼命挣扎着,叫喊着。 乌鸦思绪急转,细细回忆,确定最近一段时间并没有得罪毒宫的人,便道:“几位毒宫的朋友,不知有何贵干?”他见提着杨晋一的那个男子整只手青乌发黄,知道对方的毒宫金蚕手已小有火候,当下咽了口唾沫,道:“孩子还小,敢请阁下莫要吓着他。” “在下几位想请道长帮我们一个小忙。只要道长配合,这小弟绝无半点性命之忧。” 说话间,一位中等身材的青年绕到提住杨晋一的那位青年身前。乌鸦被这人的样子吓了一跳,他剑眉横飞,眼神阴鸷,整个人看上去缺少了一点生气,在其右边太阳穴的位置,有个暗红色的巨大胎记没入发间。 第7章 草海丘陵 “不知在下有什么地方,能帮上几位毒宫朋友的?”乌鸦眼睛咕噜噜直转。 青年仍旧是那副漠然的表情,道:“道长身法奇特,我想请道长帮个小忙。” 乌鸦闻之一愣,没想到对方竟然看上了自己的身法。可自己的身法有什么奇特的?除了逃得比别人快,几乎再无他用。这套身法,是他师父从响砂大漠西首边的一片荒林里发现的。据他师父所说,记载身法的那本书揣在一具骷髅的怀里,想必这身法是那具骷髅所创,每次练功的时候,他师父就让自己对着那本书拜三拜,说不管对方是否愿意,反正学都已经学了,权当表达一下对骷髅的敬意罢。他师父过世时,乌鸦已将这口诀背的滚瓜烂熟,至于书中的其他文字符号,他是一窍不知,二十多年前就将书和他师父一起葬在了巫糜山老家的山上。 乌鸦抱拳道:“小道那点浅薄道行,怎敢在您几位面前卖弄玄虚?求几位小爷高抬贵手,将我侄儿放了,放我俩回乡探亲,行吗?”说完,他深鞠一躬,语气态度甚是谦卑,和先前一口一个“道爷”、“爷爷”的他全然不同。 青年哼了一声,从袖中摸出一枚小拇指指尖大小的药丸,回头单手捏住杨晋一的脸颊,拇指、无名指和小指用力一捏,杨晋一皱眉吃痛,当即将嘴张开了去。乌鸦见状惊呼“不要”,不料对方理也不理,食指和中指顺势便将药丸递进了杨晋一的嘴中。 “我们毒宫的‘万毒蚀骨散’想必你也有所耳闻。倘若五日后无解药相救,你这位侄儿的全身骨头就将化作血水,而身体就将烂成一摊肉泥。你帮是不帮,自己看着办罢。”他一挥手,提住杨晋一后领的人当即松手,杨晋一“扑通”一声跌坐在地,眨巴着眼睛立刻哭将了出来,尤其是知道自己身中剧毒,几天后就要死去,他哭得更加伤心起来。 乌鸦怔怔地看着地上的杨晋一,半晌也讲不出话来。要知道毒宫的毒药千千万,这“万毒蚀骨散”更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剧毒之一,任你实力再强横,一旦中了此毒,必然要拜倒在他毒宫的淫威之下。换做以往,川州的济世堂尚可与之匹敌,但自从济世堂被灭门之后,天底下除了恶人谷、魔教其他三派以及正教的四大派,还有哪个门派还能与其抗衡? 乌鸦将杨晋一抱起,但见他后颈一条灰褐色的细线延伸向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颤声道:“我……我答应帮你们,这孩子身上的毒……” “只要事情一办完,立刻便将解药给你。”那青年淡淡道。 “你们究竟要我做什么?” “于你而言,小事一桩。”青年轻松道,“帮我们去草海丘陵取游罗刹巢穴里的毒囊。” 乌鸦一听是去草海丘陵游罗刹的巢穴,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煞白,鬓角冷汗涔涔流下,惊道:“要去游罗刹的老巢?!” 另外一个青年道:“凭道长的身法,还不似探囊取物一般?” 乌鸦摇头道:“凭我一人的本事,只怕帮不上各位的这个忙。” 领头的青年道:“自然不是让你独自冒险。我们负责引开游罗刹,你负责进去取毒囊,取到之后带出来给我们,这事就算了了。” 乌鸦表情略显凝重,听对方说可以引开游罗刹,心里这才松了口气,但即便如此,要孤身闯入凶残可怖的游罗刹的老巢,那又是谈何容易?他搓手顿足,但看着杨晋一后颈的灰线,心中又甚是内疚。这时候,杨晋一趴在他的肩头悄声道:“我们去找正教的好人帮忙,他们肯定能打跑这些坏人。”乌鸦摸了摸他的脑袋,冲毒宫四人点了点头,道:“好,我答应你们。” 毒宫四人当即御剑而起,却不想乌鸦叫住他们道:“几……几位,帮我带上他。” 四人中那位领头的师兄挑着眉头愕然道:“你自己带不了?” “在下学艺不精,我……我自个儿御剑是没问题,但……但带一个人我可能还不行。” 那青年当即折回,将杨晋一的胳膊一提,二人一齐稳稳地站在了他的法宝之上,杨晋一还未来得及发声,青年即刻调动真气,飞速地冲上了高空。过去的一段时间,杨晋一和乌鸦基本上都是徒步而行,他累了的时候,乌鸦就将他背起来赶路,从来也没有在天上飞过。他在藤原城也见过有人飞在天上,但他从来没想到自己也能御剑上天。 回头去看,只见乌鸦脚下踩着那柄乌铲,手中掐诀,全神贯注地跟在自己等人身后。杨晋一低头看向毒宫青年的法宝,只见对方的法宝乃是一只巴掌大的青铜鼎,那青铜鼎周身似是布满了绛红色的裂纹,细细一瞧,那些“裂纹”竟然是刻在炉体上的各种神秘符文和图案,那绛色光彩一闪一灭,似是在呼吸一般,一张硕大而平整的圆形透明光盘悬在丹炉顶上,托住了两人的脚,这才不至于二人掉了下去。 杨晋一双腿微微发颤,心中又惊又怕,暗想这次事情之后,一定要求乌鸦教教自己如何御剑飞行。 六人一路向东,到了金源城之后,在乌鸦的强烈要求下,几人在金源城购置了一些给杨晋一果腹的食物,而后才辗转向南,直向草海丘陵而去。杨晋一知道自己要跟大家进草海丘陵,也不知那是什么地方,只道所去之处和他们先前经过的地方一般模样,并不放在心上。 一日后的傍晚,六人来到了草海丘陵的地界。 此时正值初夏,夕藏青色的天空如同一块巨大的幕布铺展在头顶,橘红色的夕阳斜挂天边,照在几人的脸庞,如同给大家镀上了一层金箔。眼前的草海丘陵一望无边,半人多高的青草在徐徐微风中荡起波涛,由远而至,一浪接着一浪。 几人向前飞了约莫半个时辰,当即从天上落下,开始步行。爬上一座山丘,杨晋一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恍惚间只觉得这片青绿,就是一汪绿色的海洋,嘴里忍不住“哇”得叫了一声。毒宫领头的那位青年回过头道:“你们别被它的表象所迷惑。里边处处藏着凶险,绝不像现在看得这般美好。进入丘陵之后,稍有不慎,恐怕就会尸骨无存。” 杨晋一听完他的话,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望着眼前的这片草海,问乌鸦道:“道长,那里面有什么危险的东西?” 乌鸦沉声道:“丘陵深处生活着数十种凶兽,都是些凶残的家伙,无论谁到了这里,都要畏而远之,避开和这些家伙照面。”杨晋一望了眼身前领路的毒宫两人,乌鸦又道:“他们……他们可能不怕。”身后的两个毒宫青年听到乌鸦这么说,嗤鼻哼了一声,似对他的话颇不以为然。 杨晋一听说里面这么危险,当即表示不要进去,乌鸦叹息道:“我也不想进去冒险。只是他们先前给你喂了毒,你不进去,四天内没有解药解毒,便肉烂骨融而死;我们进去,一旦取到了东西,我将在第一时间为你要回解药,给你解毒。不管怎么说,你中毒和我有关,我乌鸦虽然半辈子孤身一人,但也算是有仁有义的汉子,绝不会因为自己贪生怕死,累得旁人为了自己白白送了性命。” 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乌鸦在杨晋一的眼里的样子已经甚是顺眼了,此时再听乌鸦说出这番话,杨晋一忽觉得对方的形象变得伟岸高大了起来——他认为只有他爹那样的“大人物”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他曾听老管家说,趟子手李大叔为了救他爹,用使刀的右臂为爹爹挡了一剑,以致李大叔的右臂当场被贼寇削去了。后来他爹为李大叔治好了伤,又给了他一大笔钱,又教他用左手使刀,等他左手练得比右手还要灵活后,就继续带着他在江湖上走镖。正是因为杨振南做人知恩图报,对待朋友有仁有义,这才教镖局伙计凝聚一心,使得镖局的生意得以一直做下去,附近黑白两道的朋友因为他爹的为人,也都要赏些薄面,在道上很少为难他们振远镖局。 当然,杨振南在江湖上结识的那些黑白两道的人物,不过是些不入流的强盗流寇,这些人的实力或许比乌鸦要强上些许,但多数跟乌鸦相比,那也是八九不离十。这些人所在的山头,最多不过三五十个乌合之众聚在上面安营扎寨;人数较少的,也就那么十余个臭味相投的家伙组成一个小团伙。论综合实力,远比不得盘踞一方,开山立派,有门有脸的正教或魔教的门派,况且那种有名号的门派,也不屑于去抢掠一间寻常镖局的镖物。 越是进入丘陵,其中的青草长的也是越来越长,杨晋一将胳膊抬起来挡在眼前,生怕周围的青草割伤了自己。 天边已不见落日,整片天空也越来越黯淡,杨晋一毒宫几人身后,逐渐看不清脚下的路。乌鸦见他行走不便,当即将他抱了起来,教他坐在了自己的肩头。 “你不想他活了?快将他放下来。”毒宫一人回头对乌鸦低声喝道。 乌鸦一惊,连忙将杨晋一从肩头上取下,让他继续跟在毒宫几人身后。 杨晋一不满道:“道长,为什么我们不飞了?” “不是不想飞。”他指指天边,“太阳一落山,看不清周遭的情况了,万一凶禽发现了我们,又或者丘陵狼看到大家,那我们不就成了它们的猎物?”乌鸦如此说着,自己的手心也捏了一把汗。 他所说的事情属实,但只是站在修为平平的他的角度所说。实际上,修为达到一定的境界,黑夜中非但能看清楚事物,就是闭上眼也能和敌人战斗,绝不至于一天黑就成了瞎子。丘陵中常见的凶禽妖兽,除了一些妖王,其它的都比较好对付,毒宫几人之所以要落地步行,只是为了不打草惊蛇,若非如此,他们全然不必担心受到袭击,御剑而行岂不是更省时省事? “丘陵狼?” 杨晋一对“游罗刹”和“乌桕巨蜓”没有感觉,但一听到“狼”字,立时有些害怕起来。 他爹在一次走镖归来时,带回了一具狼的尸体。那也是他第一次见到狼。那头狼长腿大尾,被伙计们倒挂在马厩前的横梁上,生满獠牙的巨嘴里被塞满了干稻草,惊得马厩中的马儿们嘶鸣不已,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根本不敢靠近。当时他心中好奇,便上前用手戳了戳狼的肚子,不料那狼没有挂稳,竟然从横梁上掉了下来,吓得他哭了好久。那也是他至今为止挥之不去的童年阴影。 “我们飞在天上了,还会害怕丘陵狼吗?难道……它长了翅膀吗?” 乌鸦摇摇头,皱眉道:“它们虽然不会飞,且体型比牛还要大,但身体强健,轻轻一跃就能跳起老高,飞的不高的人,稍有不慎就要被咬死。”这话虽然有夸大的成分,却也不算是假话。 杨晋一听完之后,再也不敢开口说话,紧紧地牵住了乌鸦的手。 空气中尽是泥土和青草的芳香,尤其进入黑夜,四周的空气逐渐转凉之后,这种气味愈加浓郁起来。这时候,乌鸦在毒宫四人的要求下,猫着身子在青草里穿梭,六人中除了杨晋一,其他几人都将法宝横在身前,小心翼翼地走着,除了领头的那位毒宫青年偶尔抬起脑袋观观天象辨别方向外,其他时间都将头埋在青草之中。 杨晋一简单吃过一点东西之后,疲倦之意立马涌上脑袋,乌鸦见状将他背在背上,他困意十足,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睡梦中,他隐约听到几人前进时窸窸窣窣草动声,又有呼呼的飓风声,咿咿呀呀的兽叫声,还有似是丘陵狼呜呜的嗥叫声,等他睡醒睁开眼的时候,头顶的天色早已微微发亮。 第8章 变故骤起 乌鸦和毒宫四人一夜未歇,他们身上的衣服也已被露水浸湿,见到杨晋一醒来,他当即将他从背上放下,小声道:“你小子睡得可香,累得你道爷我是腰酸背痛。”杨晋一睡眼惺忪,不好意思咧嘴笑了一笑,正要开口说话,只听身后毒宫的青年低喝道:“不要说话!”乌鸦连忙伸手去捂杨晋一的嘴巴,但动作稍稍大了点,碰动了几根青草。 半空中,一道灰色的长条状巨影夹带着一阵“扑哒、扑哒”的声音,在几人藏身的青草丛上方飞了数圈,其巨大的翅膀呼下来的风,吹得四周青草不住地摇摆。几人俯下身子,藏在茂密的青草之中,大气也不敢出,乌鸦的冷汗更是不断地从鬓间渗出。好半天,远处传来一阵尖锐的禽鸣,头顶的那道身影身子一摆,立马如同一支离铉的箭直扑过去,顷刻间便消失在就近一座丘陵背后。 “好大……好大一只蜻蜓!” 杨晋一惊骇地看着头顶上的那道巨大的影子,剧烈的心跳几乎将他的身子都带着抖动了起来。 乌鸦低声回道:“那可不是寻常蜻蜓,那是凶物乌桕巨蜓。” 杨晋一听完咽了口唾沫,身后毒宫的青年又是低喝一声,道:“你俩再不住嘴,休怪我对你俩不客气!”说着,他将双手举起。 乌鸦忙回头赔笑,表示一定更加小心,再回过头来,他的表情凝重万分,牵住杨晋一,紧紧地跟在那位毒宫的师兄身后继续前进。 经过了昨夜的跋涉,众人总算来到了草海丘陵的腹地,各种奇怪的禽兽叫声此起彼伏,听得人心惶惶。他们好几次遇险,但好在足够谨慎小心,方才让没有被乌桕巨蜓发现。最让人感到后怕的是一条水桶粗细的巨蟒。几人在经过巨蟒身边时并没有它就盘在大伙儿附近不远处,直到六人走远,三只巨大的乌桕巨蜓从天上俯冲下来,朝着巨蟒又啄又抓,他们这才发现几人先前经过的地方竟然藏着一条花斑鳞甲的泥泡蟒!此刻它正张着血盆巨口,与天上那几只乌桕巨蜓斗在一起。 几人心有余悸,也不敢多做停顿,加快脚步远离了那片区域。 午时刚过,杨晋一肚子开始咕咕叫,他想吃点东西果腹,毒宫领头的那位青年小心翼翼的探着脑袋看出去,而后蹲下身子低声道:“再往前二里便是游罗刹的老巢了,”他看了看杨晋一,对乌鸦道:“我们去那边歇息一会,等到天一黑,我们就开始行动。”大伙儿顺着他的手指方向望去,看到不远处的一座丘陵上,立着一棵巨大的光秃秃的枯树。众人都已疲乏,都想着快点到达树下好休息,脚下的速度也就不自然地加快了些,动作也就变大了些,如此一放松了警惕,却没料到他们已经被盯上了。 摸到枯树前,杨晋一见那枯树高足二丈有余,比自己过去见过的所有的树都要大上许多,数人环抱的躯干盘蜒直上,虬枝峥嵘,造型奇特,却不见枝头生有一片绿叶,也不知这巨树是生是死。领头的青年绕着树走了半圈,来到另外一面,这时候,杨晋一和乌鸦才发现此树是三棵粗壮的树围合缠绕而成,从他们来时的那个角度看过来,还道是一棵树。 树脚下,有一个可容一人猫身而入的树洞,毒宫一位青年手中的法宝泛起微弱的黄色光芒,他在洞口停顿片刻,而后猫身闪身而入,不一会儿,他在树洞内道:“里面没问题,可以进来。” 杨晋一随即猫腰钻进树洞,见洞内甚是空旷,地上干干净净,看起来过去应该也有人在这里藏身。乌鸦进来后给他递来好些干粮,他靠着树壁坐下,开始狼吞虎咽,一时间包的满嘴都是。就在这时,忽然听到洞外有人惊叫一声,三人奔到洞口一瞧,只见毒宫一人扑倒在地,脚踝被一只粗壮的触手给缠住,整个人被拖着向青草原深处拖去。 领头的青年脸色大变,他和另外一位师弟同时祭出法宝,他手中的丹炉红光大绽,身旁的师弟则举着一把半臂长短,泛着黑气的短刀。二人飞身追上,分追左右,使法宝狠狠地砸在裹住自己师弟脚踝的触手上。洞内猫腰钻出的弟子则手持一柄青光短匕,身形如鬼魅一般也追进了青草深处。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杨晋一和乌鸦二人看得心惊肉跳,只见眼下的青草中,毒宫三人的身影忽上忽下,数招过后,只听一阵刺耳的尖啸,继而看到一片黑色液体冲天而起,青草深处又是一阵嘈杂过后,彻底陷入了一片死寂。 乌、杨二人守在洞口,目不转睛地盯着青草深处,但见眼前的青草晃动愈加激烈,下一刻,毒宫几人齐齐冲了出来。 “让开!” 领头的那个青年大喝一声,杨晋一和乌鸦来不及躲避,被几人撞得倒飞进洞。 等两人爬起身,毒宫四人已经全部躲了进来。四人中,两人站在洞内,一人蹲在地上,为那位被袭击的同门查看伤势,几人的面色都很凝重,当中又属地上那位弟子的表情最是痛苦。他脸上有一团黑色的光团忽上忽下,似是那里面有什么东西。蹲在地上的那人将手中的短匕,抵在对方的小腿上,道:“袁师兄,我为你剜毒。” 原来对方身中剧毒。 倒在地上的袁师兄抬起脑袋,觑眼看着对方,怒道:“你这匕首喂着剧毒,用它给我剜毒,想让我活还是想让我……”话未说完,他身子一僵,十指曲张,脖颈上的青筋高高隆起,看上所中之毒令他非常难受,他头上的那团黑色光团缓缓移向了胸口,那位领头的师兄表情甚是凝重,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抄起地上乌鸦的乌铲,朝着对方的小腿狠狠地劈砍下去。 “啊!” 地上的袁师兄惨叫一声,双眼一黑,当场昏厥了过去。 杨晋一惊骇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地上躺着那个人的小腿竟然被他的师兄连着裤腿齐齐砍断了去!浓烈的血腥味立马在树洞内弥漫开,令他胃中一阵痉挛,“哇”得一声,将刚刚吃进去的东西尽数吐了个干净。乌鸦盯着地上那条断腿,没想到他们对待自己人也是如此凶残,一股冷汗从鬓间缓缓淌下,整个人呆若木鸡,心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斩去对方的小腿之后,那位领头的青年迅速将乌鸦的乌铲丢在地上,左手从袖中探出,上面鲜血淋淋。乌鸦还道他先前和凶兽打斗负伤,却不料对方摊开手掌,露出里面一枚鸡蛋大小的红血肉球。他将肉球丢进自己的青铜鼎里,继而盘坐在鼎旁,一手拖住鼎,一手掐诀,将鼎靠近师弟断腿的伤口处,这时候鼎壁泛起红光,鼎中飘出徐徐青烟,后者小腿断口处,不住有漆黑色的鲜血向外流出,它们似是受到了什么召唤,缓缓地没入了那口巴掌大的鼎中。 杨晋一不敢再看,抱着腿坐在树洞口,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外界新鲜的空气。他忽然听到一阵阵翅膀扑棱的声音,似是有什么东西在巨树上方停落。他不敢探头去看,但那声音越来越大,好似成千上万只鸟在头上扇动翅膀一般。他正要回头和几人说外面的情况,余光里忽然瞟见一只巨大的黑影从天而降,直扑向先前毒宫几人和凶兽打斗的地方。他扭过头紧紧盯着那边的动静,只见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前后共十多只巨大的“飞蛾”落在了青草深处,它们落地后发出一阵“咿咿呀呀”的叫声,叫声可怖,好似几十个婴儿放声啼哭一般,听得人头皮发麻。 杨晋一捂着嘴巴不敢出声,但见那些“飞蛾”生得极其古怪,周身长满绒毛,身子粗大,巨大的蛾翅似四片蒲扇上下挥动;它们的头顶有一根泛着碧光的尖刺,想必那尖刺上带有剧毒;六只足有成人胳膊粗细的长足自胸口两侧伸出,整个尾部犹如一个透明的囊袋,当中可见其脏腑正在蠕动;尾部拖一根长约六尺的骨鞭,骨鞭尽头落着一根和头顶那根尖刺一般模样的锥刺,只怕是它发动攻击的武器。 “游罗刹!”乌鸦一把将杨晋一从洞口拉开,将他拉在一旁靠在树壁上,道:“当心被发现!” 第9章 取毒囊 杨晋一挨着乌鸦坐下,地上毒宫袁姓青年小腿处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他面色惨白,双目微微闭合,好像是死了。杨晋一心中惊愕,悄悄地拉了拉乌鸦的袖子,乌鸦顺着他目光看去,但见那青年胸口微微起伏,知道对方虽然身负重伤,但却没有了性命之忧,道:“他没事的。” 杨晋一心中稍稍放宽了些,道:“可是他的腿……” 领头的青年沉声道:“我是在救他。”说完,他示意手持短匕的师弟将对方的伤口包起来。 等包扎好袁姓青年的伤口,领头的青年又给他喂了两粒丹药,这才吩咐乌鸦抓紧调息休整。乌鸦叮嘱杨晋一千万不可靠近树洞后,便盘坐在地运气调息起来。杨晋一皱着眉头,看着地上那个昏迷不醒的青年,心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将目光抬起来的时候,见领头的那个青年正目光如炬地盯着自己,心中一凛,忙将目光偏向他处。那青年盯着他看了许久,这才和其他两人坐在他们的对面开始打坐调息。杨晋一在他们入定后不久,蜷缩在乌鸦身旁,也沉沉地睡了过去。 傍晚时分,几人依次睁开了眼。 树洞外,天色已彻底黯淡下来,那群游罗刹不知何时也已离开,洞外蝉鸣阵阵,整片丘陵地里黑压压一片,什么也瞧不见。领头的那位青年从怀中摸出一包东西撒在树洞入口的地上,回头催促乌鸦准备出发。 乌鸦唤醒地上的杨晋一,叮嘱他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他想到了什么,从怀中摸出一枚火折子递给他,“要是怕黑,你就将它吹亮。”树洞口,领头青年干咳一声,示意乌鸦不要再废话了。 乌鸦当即抄起乌铲,随他们猫身出了树洞。 杨晋一抱着双腿坐在树洞深处,睡了一下午,现在无比精神,衬着洞外照射进来的微弱月光,他见地上那位断了腿的青年仍然似先前那般躺在地上,也不知是死是活。许久许久,他鼓起勇气站起身,走到对方面前蹲下,伸出指头去探那青年的鼻息,只觉一股温热从对方的鼻子里呼出,心里这才长舒了一口气。他看着对方被砍掉的那截断腿,心中犹豫着要不要将它埋掉,思虑好久,这才下定决心,在地上用手挖出一个小坑,转头就要去拿对方的断腿。 “不要碰!”地上的袁师兄忽然嘶哑着嗓子低喝一声,杨晋一被这突如其来的低喝吓得浑身抖了个激灵,“那上面有剧毒,你……你不要小命了?” 原来这人在杨晋一探自己鼻息的时候已经醒来,他一直没有说话,就是想看看杨晋一想做什么。见对方在地上刨出一个小坑,明白了对方的用意,心中稍觉感激,这才出言提醒杨晋一不要去碰自己的断腿。 “是……是。”杨晋一感一阵后怕,赶紧缩到洞内深处,靠着树壁抱腿坐下。 “给我点水。” 杨晋一听到对方要喝水,忙将一旁的水囊拾起,跪在对方脑袋边,给他小心翼翼地喂了好些水。对方喝完水,长舒一口气,半晌也不再说话,杨晋一就又退回到深处,一声也不再吭。 “你和那个叫乌鸦的,是什么门派的?” 杨晋一摇头,道:“我……我没有门派,我……我家里过去是开镖局的。” 袁师兄沉默一阵,又道:“你小子倒是不错,跟上那乌鸦浪费了。” “他答应带我去寻爹娘。” “哦?”袁师兄歪着脑袋看着他,“你爹娘去哪里了?” “我……我也不知道,我醒来之后,就没有再见过他们。” “我也没有父母。”袁师兄冷冷一笑,“这次事了,可愿意跟我去毒宫?” 杨晋一已经从乌鸦口中得知毒宫是魔教四大派之一,打小就听爹说魔教的人坏,正教的人好,况且之前他们还给自己喂了毒药,可见他们心的确很坏,心中不忿,出言拒绝道:“不去。”袁师兄问他为何不去?杨晋一扭过头去不再理他。他只道杨晋一是因为自己的师兄给他喂了毒,现下怀恨在心,便道:“给你喂毒那是万不得已。一会儿张师兄回来,我求他给你解毒就是。” “解了毒我也不会去的。”杨晋一正色道。 袁师兄一愣,觑眼望着杨晋一,一手举在面前,威胁道:“你不去?信不信我现在就将你杀了。” 杨晋一蜷缩在深处,见对方手上微微泛着黄光,心中惧怕,眼睛一红,又要哭出来。袁师兄见他一脸哭相,心中暗自好笑,却听杨晋一带着哭腔道:“你……你就是杀了我,我……我也不去。”袁师兄一听也是气之不过,指着杨晋一正要开骂,小腿却因为自己刚刚运气过猛,伤口疼得他浑身颤抖,嘴里咝声不止,好半天才喘着粗气道:“好……好……好小子。” 二人在洞中不再对话,等了约莫半个时辰,远处不知何方忽然传出一声嗥叫。那嗥叫自远而近,传到这座丘陵之后,又传向丘陵更远更深处。杨晋一瞪大眼睛盯着洞外,这声音和他爹曾经模仿的狼叫一模一样! “是丘陵狼吗?” 杨晋一心跳得异常剧烈,仿佛自己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一般。 洞外微弱的月光下,隐隐约约可以瞧见青草轮廓,微风过处,窸窸窣窣地响成一片,好似真的有狼在里面走动。杨晋一靠在树壁上,身子有些发抖,眼中噙满泪水,忽然,一声狼嗥从另一个方向传来,周遭的空气几乎也瞬间凝固了下来,杨晋一眼睛瞪得更大,泪水不自觉地从眼眶里哗哗落下。 “你很怕吗?” 杨晋一瞥了一眼地上的袁师兄,惊恐道:“小声些,不要出声。”抬着眼睛继续盯着洞外的动静,喉咙深处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你要是加入毒宫,就算面对十匹丘陵狼,那也是翻手间就能消灭的事。”袁师兄哼笑一声,道:“怎么样?要不要加入我们?”杨晋一想也不想,大喝道:“不去!”袁师兄冷笑一声,轻轻地闭上眼,不再搭理杨晋一。 黑暗中,数十尊巨大的黑影在深草中飞速奔袭。它们的脚步轻盈,粗厚的喘息声此起彼伏,正是这草海丘陵中雄霸一方的凶兽——丘陵狼!群狼的速度极快,几十双碧绿的眼睛冷漠且无情,獠牙紧咬,嗅着那股血腥,向着远处那座生着一棵枯树的丘陵奔去。 它们早在昨日夜里就已经发现了几人的行踪,似是知道几人难以对付,只是一直远远的跟着。丘陵狼最令人恐惧的地方倒不是它们的獠牙,而是它们过于狡猾,足够耐心,从来不急于在发现猎物的第一时间就去攻击他们,尤其是比它们要强大许多的猎人。所以虽然它们是陆地上的凶兽,但天上的乌桕巨蜓和游罗刹等凶物,也要忌惮它们三分。下午在嗅到人血的腥味后,它们知道这几人受了挫,待到夜色渐深,或是觉得时机已经成熟,这才开始准备发动进攻。 丘陵的另一方,乌鸦和毒宫三人已经摸到了游罗刹的老巢前。 游罗刹的老巢在一座丘陵的洞内,说是丘陵,但这座丘陵比周遭的丘陵要大上数倍,俨然称得上是一座山头。那山的半山腰有一个漆黑的一个洞口,洞内黑压压一片,也瞧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毒宫三人各候一方,布下法阵,从三个方向将游罗刹的老巢包围了起来。在领头的那位青年一声尖哨声中,三人同时启动法阵,滔天的血光瞬间袭裹了游罗刹的老巢,三道血色光幕将整座山头包裹了进去。山头附近的游罗刹发现了动静,立即朝着三个阵点扑去,它们数量众多,前赴后继,撞在毒宫三人所布下的法阵之上,发出一阵哧哧声响,而后坠落在地,惨死当场。破碎的游罗刹的尸体散发出来的恶臭,让乌鸦不得不屏住呼吸,他抬头看着眼前的光幕,暗想这莫非就毒宫的“五毒封印阵”吗? 正自出神,周遭游罗刹齐齐叫出声来,如同无数个婴儿同时啼哭,乌鸦捂紧耳朵,但那渗人的叫声极具穿透力,源源不断地传入了他的耳朵深处,吵得他心烦气躁,一股真气在胸口中上下乱窜。 毒宫三人凝神戒备,各持法宝,稳固法阵,那位领头的青年提醒乌鸦道:“快运气抵挡!” 乌鸦连忙运气封住耳门,游罗刹渗人的叫声这才变得小了许多,胸口乱窜的那道真气也逐渐平缓下来。这时候,游罗刹的老巢深处,又传来一声巨大的吱吱叫,那声音听上去仿佛是一只山峦大小的老鼠发出来的,听得人心里直发毛。四人紧紧地盯着巢穴内的动静,各自的额头都冒出一股冷汗来。就在这一声巨大的吱叫声停下后,周围的游罗刹忽然停下了攻势,他们扑棱着蛾翅,顺着同一个方向,开始盘旋。 黑暗中,一道白影自游罗刹的巢穴中一闪而出,它的速度迅捷无比,飞到法阵的光幕近前绕了一周,落在了洞穴口的一座巨石上。那是一只通体白色的游罗刹,外形和盘旋在四周的游罗刹没有区别,但体型较之那些游罗刹要小上许多。脑袋顶上有八只突起的黑球,应该是它的眼睛,随着它脑袋的移动,上下颚一张一合,不住地向外吞吐一条长舌,像是蛇信子一般。 “这……这他娘的……是什么玩意儿?”乌鸦压低声音惊道。 “那是虫后,”领头的青年眉头紧皱,“你准备进去取毒囊,我们将它们拖住!” 话音甫落,领头的青年从怀中摸出一枚造型极美的丹炉,他将丹炉猛地向那只白色游罗刹掷去。半空中,那丹炉越变越大,飞抵山腰的洞口时,丹炉竟然变得和人一般高大。白色游罗刹察觉到山脚下忽然飞来一物,脑袋猛地调转过来,喉咙深处又发出一阵吱吱叫,继而挥动蛾翅,朝着丹炉猛撞上去。 嘭! 二者于空中相撞,丹炉被撞得倒飞出去,领头青年的胸口如被人猛砸一拳你,嘴里发出一声闷哼,冲乌鸦道:“快去!”伸手在法阵上划开一道小口。 乌鸦见他情状似是不敌,明白二者的实力悬差,对抗不了太久,当即提气,运上十成功力,化作一道流光,钻进小口,贴着山坡面迅速向洞穴口靠近。白色游罗刹比其它游罗刹厉害的多,它立刻就发现了乌鸦的行踪,见乌鸦朝着自己的洞穴奔去,转头就去追乌鸦。它的速度极快,丝毫不比乌鸦慢,乌鸦见这怪物向自己扑来,“哇呀”一声怪叫,就想折返回去,却不料那领头的青年在山脚恶狠狠道:“你敢退缩,我立马教你死在这里!”话音甫落,他对自己另外两位师弟大喝一声,道:“撤阵!” 下一刻,罩住这座山头的法阵消失不见。 漫天的游罗刹见法阵消失,便俯身向毒宫三人冲去,另有数十只游罗刹冲向地上的乌鸦,乌鸦一咬牙,硬着头皮继续向前,他根本不是这些游罗刹的对手,只不过速度较之那些畜生要快上许多,游罗刹的攻击方式又比较单一,现下避其锋芒,倒也勉强应付得了。 领头青年的两位师弟聚拢过来,他们手持法宝,护住自己的师兄,后者凝神控制着丹炉,要阻挠白色游罗刹的去路。那白色游罗刹似是忌惮这座丹炉,不敢冒然发动进攻,待那丹炉扑过来的时候,尾部的毒鞭猛地一甩,狠狠地抽在丹炉之上! 铛! 好似两件金兵相交,清脆刺耳,几人盯着白色游罗刹的毒鞭暗暗纳罕,没想到对方的尾巴竟然是这般坚硬! 控制丹炉的青年手心冒出一股冷汗,但现在情况紧迫,他不敢有一点分心,调动丹炉一次次撞向对方,乌鸦趁此时机,一溜烟奔上了山,他动作敏捷,跃上大石,闪身进入了游罗刹的洞穴之中。白游罗刹去势被阻,回头一看,乌鸦已不见了踪影,也不知道去了何处。这些家伙虽然难以对付,但终究未生心智,没有看到乌鸦的影子,像是忘记了乌鸦的存在,挥动蛾翅在空中怪叫一声,舞起毒鞭再次撞飞丹炉后,朝山脚下的毒宫三人扑了过去。 毒宫三人已被游罗刹围得水泄不通,领头的青年不得已只得将丹炉召回,护在了三人头顶。丹炉化作半尺大小,青年托在手掌心,口中念起诀,丹炉四壁登时青芒大绽,壁上所刻尽是飞龙祥凤,栩栩如生,甚是壮观。丹盖的镂空处,徐徐飘出一缕缕灰色烟雾,烟雾散发着一股奇特的清香,随着游罗刹的靠近,那一缕缕灰色的烟雾好似捆仙绳,将飞至近前的数只游罗刹给缠住了去,被烟雾缠绕到的游罗刹全身立时一僵,从天上直直堕地,仿佛被石化了一般,全身变得灰扑扑的,彻底是没了生气。 第10章 独占毒囊 看着四人头顶无数如触须一般的灰色烟雾,手持毒匕的青年开口道:“大师兄,这紫金龙凤炉果然不同凡响!” 另一青年接道:“要是不厉害,大师兄又何必要冒险将它拿到这里来?” “要我瞧,咱们毒宫也只有大师兄能使这法宝了,其他人,”手持短匕的男子嘿嘿冷笑,“想都不用想。” “这话传出去,你只怕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操纵丹炉的青年瞥了对方一眼,冷冷道:“管好你们的嘴,若是被外人知道了,咱们四位师兄弟,一个都不要想活。”这话一说完,那两人表情也是一峻,当下住口不再说话。 “当心了!”那位大师兄忽然大喝一声。 只见白色游罗刹竟然贴着地面发动了袭击,攻向三人的下盘,它那细长的毒鞭夹带着罡风呼啸而至,三人避无可避,毒宫大师兄赶紧将丹炉从头顶上迅速撤回,用丹炉挡在了他们和游罗刹之间。 铛! 游罗刹的毒鞭狠狠地抽在丹炉之上,操纵丹炉的大师兄连同他的两位师弟被这股巨力撞得倒飞了出去。丹炉几乎不受自己控制远远飞开,令毒宫大师兄冷汗涔涔淌下,一番凝神聚力,这才险险将丹炉召了回来。他们见无数游罗刹从其他几个方向一齐扑来,骇然之际,只听半山腰上传来一阵急哨声。那是乌鸦和他们事先商议好的,只要东西到手,就鸣哨响应。只是这哨声又急又促,他们却是没有听出异样来。 “到手了,走!” 丹炉围绕仨人身遭疾疾旋转,将他们勉强护住。三人中不敢再跟白色游罗刹对峙,那位大师兄操纵紫金龙凤炉对抗这只白色游罗刹已经很勉强了,要想用这丹炉来打败它,只怕火候还差的远,稍有不慎,几人取不到毒囊事小,紫金龙凤炉从此丢了去,那可就是天塌下来的大事。 半空中,三人脚尖点在地上,随即又高高跃起,各自脚下踩住一枚法宝,飞速逃离了此地。游罗刹怎肯善罢甘休?它们在三人身后紧追不舍,眼见几人避之不开,领头的大师兄指了指东面的一片丘陵,道:“引它们去那边!”那片丘陵的乱石滩上,散落着一些硕大的乳白色的圆球,圆球十来个一堆,密密麻麻,乃是乌桕巨蜓的虫卵所在。 三人尚未飞至近前就引起了底下乌桕巨蜓的警惕,三只巨大的乌桕巨蜓冲天而起。这些乌桕巨蜓飞抵半空时,又瞧见了后方无数的游罗刹,当即急扇巨翅,发出一阵诡异的嗡嗡声,在这片丘陵上空远远荡开。刹那间,上百只乌桕巨蜓从四面八方一飞冲天,密密麻麻地挡住了毒宫三人的去路。 待得游罗刹抵近,乌桕巨蜓与仇敌相见,分外眼红,扑棱着巨翅飞上去要和对方决斗,毒宫三人急急向下飞去,双方竟然也不追来,好似将三人忘了。三人各御一方,落地后躬着身子藏在一堆乱石后,待得双方大军短兵相交,当下御起法宝拼了命的逃走。 待他们回到枯木洞,见洞中只杨晋一和袁姓青年二人,并未发现乌鸦的影子,其中一人忍不住开口骂道:“这混账莫非是见宝眼开,拿上东西跑了?”三人瞪了杨晋一一眼,也不去查看自己师弟的伤势,又出洞去寻找乌鸦去了。 乌鸦进到游罗刹的洞穴,只觉恶臭熏天,摸出一张破布捂住口鼻才勉强忍住不呕吐出来。越往深处去,眼睛就觉得一阵熏刺,洞内深处只怕情况更糟。 追它的游罗刹竟然都没有进来,乌鸦猜测除了那只白色的游罗刹之外,其它游罗刹一概不能进来。黑暗中,遍地软泥,几乎站不稳脚跟,乌鸦摔倒之后,才发觉地上的那些东西哪里是什么软泥,尽是游罗刹的粪便。乌鸦终于是忍受不住,看着自己一身污秽,哇得一声吐了出来。等他缓过劲来,再也不使鼻子进气,只是隔着破布好久才用嘴巴吐纳一下。 那座山洞的洞道蜿蜒曲折,怪石嶙峋,脚下没有一块平坦之处,乌鸦提心吊胆来到洞内最深处,果然看到一枚散发这荧光的“巨石”,他摸至近前用手一摸,知道那眼前这“巨石”就是毒宫人口中所说的毒囊。 那游罗刹的毒囊呈椭圆形,中间最宽处二尺多宽,高足半人有余,通体光滑,远远瞧去,还道是块巨大的荧光石。衬着毒囊上散发出来的微弱光线,隐隐瞧见洞壁四周白色的虫卵,数量之多,成千上万,令人咋舌。他将毒囊抱起,但觉足有百斤有余,心中登时犯了难。要知道自己从来没有尝试过御剑载人,更何况现在要抱这么大个“肉球”?且这“肉球”通体光润,极难抱紧,稍有不慎,只怕就要从怀里掉下去,思索半天,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又担心白色游罗刹随时会杀回来,紧张得是汗流浃背,便将自己的衣服裤子一齐脱下,把毒囊上下两头固定住,而后背在了自己背上,担心毒囊的光线照到上面,他又在上面抹了好些粪便,这才将毒囊的荧光遮住。到得洞口时,只见毒宫三人被一众游罗刹包围了起来,他便背着毒囊小心翼翼地往山后跑去,可没跑出几步,附近几只游罗刹发现了自己的踪迹,朝他猛扑过来,他开口对毒宫三人呼救,奈何山脚处此时何其嘈杂,他的声音又怎会传进去?忙取出哨子急吹,想教那三人看过来,寻求三人的帮助,结果山下三人只道乌鸦已经得手,立马调头就跑,根本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乌鸦又惊又急,只得背起毒囊再次躲进了山洞。追他的那几只游罗刹不敢入洞,守在洞口“咿咿呀呀”乱叫,乌鸦藏在一片乱石之后,不敢作声。 隔了一会儿,洞外的嘈杂声逐渐小了许多,洞口处又响起一阵“吱吱”尖叫,那是白色游罗刹所发出的声音。下一刻,在洞口守住自己的那几只游罗刹扑棱着翅膀飞走了,乌鸦正要抬头,余光里瞥见一道白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从自己头顶掠过。是那白色的游罗刹回来了。 它在黑暗里的速度丝毫不比在外面要慢,在迂回的通道内眨眼间就消失在了一个转角处。乌鸦赶紧背上毒囊向外奔去,出洞后他观察了一会儿,确定周围的游罗刹都已经飞走了,心中长舒一口气,御起身法,往那棵枯树的方向飞去。但是飞出没多久,一阵尖锐的呼啸从身后游罗刹的洞内传出,乌鸦知道对方发现毒囊被盗,连忙从天上落下,藏在了一片高草乱石之间。 白色游罗刹在周围盘旋了一圈又一圈,最终也没能发现盗走自己毒囊的小偷,忽然间,它长吱一声,朝着东面俯冲下去。乌鸦乘此机会,御起法宝向相反的方向狂奔,半空中,他见白色游罗刹追上了三道身影,那三人向东面疾驰,游罗刹在后面紧追不舍,乌鸦还道是毒宫三人给自己解围,当下向西飞驰,继而再北上,迂回一圈,连奔数里,总算是回到枯树所在的丘陵。 入了树洞,他见杨晋一正抱膝默默抽泣,将背上的毒囊取下,干咳一声,道:“我回来了。” “道长!”杨晋一猛地抬头,见来人确是乌鸦,一下子破涕而笑,道:“他们说你拿着宝物逃走了,我……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说完这话,他眉头一皱,忙将自己的鼻子掐住,细声道:“什么味儿?” “游罗刹的屎尿。”乌鸦满脸嫌弃地甩了甩自己的手,强忍着恶心道,“道爷说话算话,怎会将你丢下不管?”他将包住毒囊的衣服裤子取下,“这身衣服要不得,等出去了马上换上一套。”他走到地上那位毒宫青年身边,蹲下来查看了对方的伤势,回头问杨晋一道:“他醒过了吗?” 杨晋一刚要说话,只听外面几声尖啸声由远而至,毒宫的其他三人又折回来了。 “那乌鸦也不知跑去哪里了,要是教我抓到他,看我不扒了他的皮!”毒宫一位青年骂道。 领头的那位大师兄在半空中道:“先进树洞等等。”不待旁边二人应声,他又惊呼出声:“当心!” 三人下方,十余道黑影窜天而起,扑向半空中正向下降的三人。紧接着,四周一片厚沉有力的兽吼自下方丘陵的青草间中叫起——却是那身高体壮的丘陵狼突施冷箭,欲要袭杀他们。 这些丘陵狼先前看到乌鸦归来,但闻他全身恶臭,并没有着急发动攻击,这时候见毒宫三人回来,自然不肯放过机会,待三人降落下来,暗中便发起了偷袭,半空中三人防备不足,纷纷遭了丘陵狼的道,各自身上都挂上了彩。 “嗷呜……” 丘陵狼的嗥叫声在洞外此起彼伏,打斗的声音亦愈加激烈起来,乌鸦正要起身,忽然感觉有一个尖锐的东西抵在了自己的小腹上,低头一看,竟是地上袁姓青年手中的匕首匕尖抵在了自己的小腹上,诧异道:“你……你这是做什么?” “别出声!你俩任何一个敢出声,我便用这匕首刺破了你丹田,保准立马要了你的小命。” “我已经按照你们的吩咐将东西带回来了,”乌鸦咽了口唾沫,道:“难道……难道你们要出尔反尔?”他回头看看枯树洞外,继续道:“你师兄弟们有危险,你难道不管吗?” “道长回来了吗?!”洞外毒宫的大师兄急问道。 “告诉他还没回来!”地上的袁姓青年低喝一声,警告杨晋一道。与此同时,他手中的匕首又稍微用了点力,刺得乌鸦咝声不住,忙对杨晋一点头示意,后者大声朝着洞外叫道:“没回来!” 听到洞内杨晋一的声音,外面忽然扑上来一只丘陵狼,它的脑袋“嘭”得一声撞在树洞口,张着血盆巨口,露出两排锋利的獠牙,在洞中咬得咔咔作响,硕大的脑袋被卡在洞口进来不得,幽碧的双眼流露出一丝妖异,鼻梁上的皮毛起皱,狠狠地瞪着洞内三人。 它拼了命的想往树洞里钻,奈何体型过于巨大,连一颗脑袋都挤不进去,杨晋一缩身躲在树洞深处,心中害怕得几乎喘不过气,盯着那双足有自己拳头大小如绿宝石一般的狼眼,慌忙将火折子取出,在洞内深处吹燃了起来。火折子微弱的灯光下,只见丘陵狼整颗脑袋的毛发呈黑青色,一撮一撮拧在一起,好似刚刚才从水中爬起一般。寸长的獠牙白森森放着寒光,看得杨晋一目瞪口呆。乌鸦和地上的袁姓青年也被吓了一跳,见那丘陵狼无法进来,二人这才放下心来。 这时候,外面动静愈来愈大,毒宫三人与丘陵狼之间的战况只怕激烈非常,片刻后只听毒宫一人叫苦道:“大师兄,这些畜牲个个皮糙肉厚,现在怎么办?” 大师兄思索了一阵,又放声叫道:“袁师弟,袁师弟!” 树洞内的袁师弟使匕首抵在乌鸦小腹,兀自不回答他们。 “只怕袁师兄已经……”外面一人没有把话说完,又道:“大师兄,先前撞见的那三人,会不会是他们将东西抢走了?我们去追他们问问!” 几人又战一阵,当即御剑离开。 卡在树洞口的那头丘陵狼在三人离开后不久,也将头缩了回去,它抬头瞧了一眼天边的动静,凶恶地瞪了洞内三人一眼后,与其它丘陵狼一道守在树洞口,要等洞内的三人自己出来。 “把火熄了!”袁师兄低声道。 杨晋一见他面目狰狞,忙不迭将手中火折子盖上。洞内瞬间又是一片漆黑。 “等我伤势痊愈,我保证带你们出去。” “这孩子的毒就要发作,如何等得到你伤势痊愈?”乌鸦颇是着急。 “怕什么,我也有解药。只要你乖乖听话,一旦我将这毒囊中的毒炼化了,立马就给他解药,届时带你们出去自然不是问题。” 乌鸦欲言又止,这人要炼化其中的毒,也不知要多久,而杨晋一身上的毒距离发作仅剩两天,这两天若还是没有解药,杨晋一就要死在这丘陵之中。他表情凝重地看了眼旁边的杨晋一,但见他一脸鄙夷地看着那青年,心想杨晋一定是对那人独占毒囊的行径感到不齿。 黑暗中,只听“啵”得一声,似是盛酒的酒壶盖子被人拔起来了似的,继而听到一阵窸窸窣窣轻微的响动,乌鸦有些紧张,暗想毒宫这些人善于养毒虫,万一他放毒虫来咬自己和杨晋一,那该怎么办?遂将乌铲横在自己和杨晋一身前,就待那动静靠近两人,立马用乌铲拍死地上的东西。 好半天,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在树洞口停了下来,乌鸦紧张地问道:“你在做什么?” 地上青年道:“为了以防万一,我用银月诡蛭把洞口守住,你们可以放心歇息了。”他故意吧“银月诡蛭”四个字说的大声了点,好教乌鸦听得清楚些。 那银月诡蛭乃毒宫的一大毒物,极善伪装,身子扁平狭长,看着似虫似蛇,周身裹满银色湮粉,平日里身子盘缩在一起,通体的颜色会随着周围环境的改变而改变,但遇到威胁时,它们的身子立马变成银色,乍一看就像是一盘银月,因此得名银月诡蛭。此物全身上下尽是剧毒,身上的湮粉沾染到猎物的肌肤,定叫猎物瘙痒难耐,中毒的人会不停的搔挠,直至血肉模糊,流尽鲜血而亡;若是被这些家伙咬上一口,全身上下除了伤口处瘙痒外,其他每一寸肌肤必然如碳烤火燎一般疼痛难忍,生不如此,半个时辰后中毒人的血液变白,如若此时仍未服下解药,就算是九天神罗来了也无法救下中毒之人的性命。 鸦心中直骂对方卑鄙,先前洞口已经被那位师兄撒上了一些防虫蛇的药料,他多此一举,怎可能是为了自己和杨晋一的安全着想?他分明是防止自己带着杨晋一逃走,这才放毒虫把洞口给封死了。 后面的几个时辰,洞外都安静的出奇。 乌鸦远远地站在洞内深处,见外面的草丛间,一大片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树洞方向,想来自己再想出去求援,那是万万不能了。他和杨晋一坐在一边,杨晋一因为精神过于紧张,半个时辰前已经身心疲惫,沉沉睡去了。乌鸦靠在树壁,想起先前自己看到的那三道人影,心中暗暗纳罕,暗想毒宫三人先前提起的那三道人影,会不会就是自己看到的那三人?他盘腿而坐,开始调息养神,打算状态恢复后,去外面找毒宫的那位师兄回来救杨晋一,再若不然,只能北上去青竹山的世门剑宗,请剑宗的人救治他,总之是不能相信树洞内的这个人了。 第11章 出尔反尔 天色蒙蒙亮时,乌鸦听到一阵噌噌磨刀的声音,他猛地睁开眼,见毒宫那人趴跪在地,用匕首在毒囊上面用力切割着。他一刀刀的划着,那毒囊却不知是什么东西做的,任由他如何尝试,竟然划不烂,戳不破,仍然像他背回来时那个样子。 杨晋一迷迷糊糊中也醒了过来,他看了眼乌鸦,而后又和对方一起盯着那个青年,问乌鸦道:“他在做什么?” 乌鸦摇头不知。 听到两人对话,青年回头道:“这毒囊可不好对付。” 杨晋一坐在洞内发呆,待得明日高升,忽然发现洞口四周似有数片木色圆盘,心中觉得奇怪,讶异道:“那是什么?”他没见过银月诡蛭,只道洞口四周的圆盘是什么罕见的蝴蝶或者其它什么东西,正要起身去看,乌鸦一把将他拉住,道:“那是他放的毒虫,可不敢碰!”杨晋一想起昨晚对方提及的毒虫,心中大为恼火,不明白这些人为何不养些对人有好处的东西,尽是养这种含有剧毒的家伙。 他凝着眉头坐在地上,恼怒地看看青年,又看看洞口的那些蝴蝶,心里对他们也愈加反感起来。乌鸦伸手拉下杨晋一颈口的衣服,但见那条灰褐色的线络愈加清晰,直延伸向杨晋一尾脊,心中不禁骇然。晌午时分,姓袁的青年终于将毒囊破开,在他将毒囊破开一个小口之后,一股浓烈的腥辣味儿立刻在树洞内弥漫开来,乌鸦和杨晋一赶忙将口鼻捂住,杨晋一叫道:“有毒吗?” 对方嘿嘿一笑,回头瞥了二人一眼没有回答,转过头用匕尖在破口处挑起一坨黑色的沙质物,又从腰间取下自己黑色的法宝葫芦,将葫芦嘴拔开,把那黑色的沙质物一点点的倒了进去。葫芦刚刚装入黑沙,竟然微微颤抖起来,他捧住葫芦,眼中泛起精光,贪婪之色溢于言表,嘴角不自禁的扬了起来。接着,他将葫芦摆在面前的地上,就欲盘腿而坐,奈何断腿无法盘起,索性伸着腿坐下,双手交叉掐诀,紧接着,一缕灰色烟丝从葫芦口飘出,随着他的意念去处,向着那毒囊的破口飞去。 “他在干什么?”杨晋一不懂。 “收集游罗刹的毒。”乌鸦回道,他小心翼翼地看向那青年,道:“兄弟,这孩子身上的毒能解了吗?” “急什么?”青年头也不回,“待我将这毒砂全收了,便给他解毒。” “可明天都得不到解药的话,这孩子……” 他的话没说完,对方向他投来一个阴狠的眼神,似是警告他不要再说话,乌鸦一见他的眼神,明白杨晋一想解毒已是无望了。 半个时辰过后,毒囊内的毒砂也仅被对方收了十之一二,距离全部收进法宝,还差得远。乌鸦盯着青年身前那股烟丝,无数毒砂顺着烟丝缓缓没入身前的那个葫芦里,青年双唇惨白,额头上尽是汗水,想必他所做的事情是极费神力的。 乌鸦心中暗喜,心想等对方神力耗尽,自己便将他挟持,然后逼他交出解药。 又过半个时辰,那人满脸疲惫,脸色更是难看的紧。乌鸦始终没有将目光从他的身上移开,终于,待对方抬手收势,开始呼吸打坐,调整起自己状态的时候,乌鸦知道时机成熟,抄起乌铲,飞身扑上前,锋利的乌铲直指对方的咽喉。 杨晋一大惊失色,没想到乌鸦会突起发难,要去和对方搏斗,心中惊怕之余,却见乌鸦的脚下一顿,整个人“扑通”一声扑在了地上。他手中的乌铲摔脱了手,落在了青年身旁,青年竟然闻若未闻,也不睁开眼来。乌鸦死死地咬着牙,满眼惊恐地回过头,看着自己那只几乎无法动弹的脚,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簌簌滑落,好半天才闷哼着叫出声,缩着身子将自己的鞋子脱去,而后使劲抓挠起脚心。 杨晋一惊恐地看着他,但见他脚心一片紫红,似是被什么东西咬到了,急道:“道长!”就要起身去扶,乌鸦抬手急道:“别动!别动!”他痒得浑身颤抖,恨不得现在就将自己脚心的那块肉剜掉。 杨晋一听他大吼,怔在原地不敢动弹,这时候他才发现,乌鸦踩过的那堆枯叶间,有一些参杂着绿色粘稠液体的虫子残骸,却正是银月诡蛭的虫尸,刚刚被乌鸦一脚踩成稀碎。 乌鸦身子僵在地上,想用尽气力去抓挠,却不敢动作太大,担心又碰到其它藏身在附近的银月诡蛭身上。 洞外一头丘陵狼听到动静走上前,在外面来回踱步,眼神冰冷地看着洞内的动静。它似是嗅到了危险,只是远远地打望,并不靠近树洞口。 这时,一阵呼啸声由远而至,有人御剑来到了丘陵上方。 姓袁的青年一下子睁开眼,对身旁二人低喝道:“不要做声!”他将匕首提在手上,盯着杨晋一威胁着乌鸦,后者咬着牙关不敢作声。 洞外的那头丘陵狼龇牙咧嘴地昂起头,脑袋掉转,迅速奔到后面的深草中去了。 “这群畜牲还没离开。” 半空中有人开口说话,却是毒宫三人去而复返。 领头的青年盯着那头藏在深草中的丘陵狼,凝眉道:“这人拿走毒囊又有何用?”他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乌鸦为何会将毒囊带走,又对着枯树喊道:“小弟,我那位师弟情况如何?” 树洞内,袁师弟恶狠狠地看着杨晋一,示意他不要说话。 杨晋一看着痛苦的乌鸦,想到这家伙放毒虫咬人,心中恼怒至极,再也不管不顾,开口大叫道:“道长回来了!”话音刚落,乌鸦口中大叫一声“当心”,接着从地上奋力跃起,身子一抖,喉咙深处发出一阵闷哼,却是自己用后背挡下了扔向杨晋一的匕首。 三人听到洞内杨晋一的话,又听乌鸦惨叫一声,知道事出有变,互望一眼,抄起法宝向树洞口飞去,其中两人各持一枚形状怪异的法宝,法宝上光芒大涨,斗上下方那群丘陵狼。 领头的师兄等两位师弟拖住丘陵狼,当下手持丹炉,冲向树洞,但眼下树洞四周尽是银月诡蛭,将将靠近,银月诡蛭一个个泛起森森银光,看上去寒气迫人,他心中一凛,向后急仰,三只射向他面门的银月诡蛭擦面而过,钉在了身后追击他的那两头丘陵狼的脑门上。 丘陵狼嗷呜一声惨叫,身形一顿,连忙趴伏在地,伸出前脚去挠额头上的银月诡蛭,不想前脚触碰到的毒虫的一瞬间,一股钻心的奇痒钻入掌蹼,它张开血盆巨口,朝着自己的爪子咬去,咔嚓一声,竟然连同自己的脚踝骨一起咬脱了去。 两头受到重创的丘陵狼呜呜咽咽如丧家之犬般,痛苦的嗥叫不止,连滚带爬地堕入了那片丘陵下方的青草堆里。 “袁师弟,”经此一遭,领头的青年已大致猜到洞内是什么情况,恶狠狠道:“你想私吞毒囊!?” 他将丹炉掷向洞口,数只银月诡蛭见到有东西靠近,纷纷弹起撞向丹炉,不料它们刚刚碰到丹炉,全身就冒出一股黑烟,继而虫身干枯,化作一团湮粉散落在地。 领头的青年趁此时机猫身而入,不想一张金丝蛛网扑面而来,他心中一沉,胳膊向前一伸,两只手竟然变得橙黄如金,虚空中连抓,将蛛网抓在了自己手中。那蛛网在他的手中嗤嗤作响,冒出一股难闻的气味,顷刻间便化作了一团黑灰。 这是毒宫暗器之一的“遮天蛛网”,只是对方的修为远远不及自己,一双金蚕手就能轻松化解了去,换做旁人在这狭窄的空间里,遇到这么张极具粘性的毒蛛网,只怕绝难应付。 树洞内,杨晋一正跪在乌鸦身前嚎哭,领头的青年将残破不堪的毒网丢在一旁,金色的金蚕手立刻化作常色,但见乌鸦后肩胛插着的那只没至刀柄的匕首,正是自己袁师弟的武器时,表情一凛,偏过头,看到已被师弟破开了一个小口的毒囊,表情登时变得难看起来。 袁师弟见他阴沉的表情,双手撑着地连连后退,紧张道:“大师兄,游罗刹的毒砂我也有份,我先你们一步取了,你……你应该不会怪罪我吧?” 大师兄阴沉着脸,缓步走向自己的师弟,蹲下身一把扼住了对方的咽喉,目光冰冷如箭,道:“袁师弟,你教我好生失望。我既然答应要将这些毒分给你们,就绝不会食言,但是你……” 后者似是对这位大师兄极为忌惮,他做这一系列动作的时候,这位袁师弟竟然没有任何反抗。 大师兄瞪着他半晌,又才恶狠狠道:“你差点就坏了我的大事!”说话间,他扼住袁师弟咽喉的手再次变得橙黄,他师弟的喉咙深处里发出一阵咯咯声,紧接着,他的皮肤迅速变得黑,双目圆瞠,七窍流血,眼中光彩迅速黯淡下去,已然是没了生气。 杨晋一见到杀人,眼前一黑,当场被吓昏了过去。 领头的青年将手收回,乌鸦瞧见尸体的咽喉上五只黑红的指印,心中暗暗吃惊,暗想毒宫金蚕手的毒,发作的太快,竟在数息之内便要了一个人的性命。他看着眼前这位对自己人都如此狠辣的毒宫大师兄,心里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但不容他多想,脚心的瘙痒再次发作,教他顾不得肩头的伤势,蜷着身子狠命的抓挠着脚心。 另外两个毒宫青年且打且退,钻到树洞里来时正看到自己大师兄扼住袁师兄的咽喉,两人先是一怔,但见一旁的毒囊被人破了口,当中毒砂也少了些许,脸色当即沉了下来,再看向地上袁姓师兄的尸体时,表情就变得和大师兄一般冷漠起来。 三人将姓袁的青年尸体丢在一旁,围住毒囊,表情都显得有些激动。 那位大师兄道:“有了这东西,我们就不用再怕那老家伙了!” 另外俩人抱拳笑道:“恭喜大师兄。” “你们这次跟我出来,这些毒砂自是少不了你们的份。日后举事之日,两位师弟还要给我多多帮助才是。” 两人闻言喜上眉梢,对大师兄连声道谢,恭敬作揖。 乌鸦的脚心极痒难耐,哀求道:“几位……几位能给我解毒的药吗?”三人似是没有听到,兀自站在毒囊前没有理他。 毒宫大师兄让旁边两位师弟将自己的法宝取出,那两人一人手持金刚镯,另一人端着一只青色的葫芦,在他们大师兄的示意下,将毒囊内的毒砂源源不断地引入自己的法宝中,这期间乌鸦多次对他们央求解药,那位大师兄也只是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理他。 约莫一个时辰,毒囊内还剩一半的毒砂,那位大师兄让两人停下,自己上前,将变得金灿的手探入毒囊,表情严肃的在里面摸索,半晌,他面露喜色,从中取出一枚淡蓝色如鸡蛋般大小的肉球。 旁边两人惊讶无比,道:“这是……” “游罗刹的毒精。” 听说这是毒精,那两人同时惊呼出声,眼底深处流露出一丝贪婪的神色,但慑于自己师兄的手段,二人只能暗中吞口水,不敢表现出任何一丝欲望。 这次他们随大师兄出来,只道是取毒砂来练自己尚未大成的金蚕手,却没想到大师兄真实的目的竟然是毒精!难怪大师兄要瞒着宫主,原来是有着这样的目的。 要知道毒精是剧毒之物经过漫长的时间,累积数次演变后形成的异宝。眼下这枚毒精,少说也得有上百年的时间才能形成,正所谓物极必反,否极泰来,剧毒的毒性达到最极致的时候,就会发生质变,变成能生人肉化白骨的仙丹妙药。这东西的名字里虽然带着个“毒”字,实际上却不含有任何毒性,相反,它对提升修道之人的修为大有裨益! 杨晋一在昏迷中缓缓睁开眼,见身旁乌鸦痛苦的模样,又忍不住叫出声来:“道长,道长……”毒宫三人回过头,杨晋一冲他们喊道:“快救救道长!” 乌鸦大汗淋漓,忍住痛苦道:“先……先给……先给这孩子……解药……” 毒宫大师兄示意自己两位师弟将剩余的毒砂收集起来,看着乌鸦和杨晋一,道:“感谢两位相助,只是在下几位师兄弟到这里来取毒囊一事,是绝不能让外人知晓。为了不让这件事泄露出去,只有委屈两位先走一步。”说罢,他对两人抱了抱拳。 乌鸦听完登时绝望至极,怒道:“你……你出尔反尔!”他看了眼身旁的杨晋一,表情又软了下来,用几乎乞求的语气,道:“我向你……向你保证,这里的事情……我们绝不对外泄露半句,你救救他,救救他,倘若我敢泄露……”他话没说完,毒宫大师兄的表情瞬间就变得冷峻起来,打断道:“普天之下,我还没见过什么秘密能在活人的嘴里守住。”冷笑一声,对他的两位师弟道:“我们走!” 其中一人不解,道:“难道不杀了他们?” “算了,他们活不久了。” 三人转身出洞,另一个青年带着一丝戏虐的语气道:“这道长还挺能坚持,碰了银月诡蛭,竟然没有将自己的脚斩去。” 三人出洞,打退附近丘陵狼后御剑离开了。 第12章 遇难 三人出了树洞,外面的丘陵狼立马蜂拥而上,洞外一阵激烈的打斗声,丘陵狼嗥叫此起彼伏,粗大的喘息声传进洞内杨晋一的耳朵,叫他忍不住瑟瑟发抖。也不知过了多久,洞外的三人似乎找到了时机,一阵尖啸声过后,洞外就此没了动静。远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快速行进的声音,一部分丘陵狼追着三人而去,另外留下一部分,仍然守在枯树洞外的不远处。 树洞内,乌鸦心中无比绝望,脚心即便早已血肉模糊,但仍觉得奇痒难耐,难怪毒宫的人说还“没见过秘密能在活人的嘴里守住”的话,倘若被他们用上这种刑罚,普天之下只怕没有他们敲不开的嘴。他好几次想用乌铲砍去自己的脚,但看看一旁手足无措的杨晋一,又想自己砍去了脚固然能活,但杨晋一是一定会死在这里的。 不知过了多久,呻吟不住地乌鸦忽然失神地望向洞外的天空,似是回忆起什么。 他这个人落落寡合,独来独往,在外漂泊二十来年,虽然没正经练过功,但一个人走南闯北,靠着师父传授的这套身法勉强让自己性命无忧。平日里吃喝嫖赌样样干,人品算是五五开,老实巴交谈不上,天生胆小实打实,杀人放火的恶他虽然下不去手,却继承了自己师父掘人祖坟的行当,掘坟取财的缺德事,那是没少干。他不信因果,算命的说他流年不利,要多做积善行德的事情,他兀自不管不顾,仍旧我行我素。 或许是积羽沉舟,自从遇上了杨晋一,这种因果报应便接踵而至。冥冥之中,他心里有种时候到了的感觉,但究竟是什么到了,他一直想不明白。不久前,朔州“三狗熊”追自己,结果自己莫名其妙的奔上墨林山,莫名其妙地撞上从坟里爬出来的杨晋一;前几日夜斗妖焰谷的人,心里也隐隐有所察觉,但却不甚肯定;直至遇到毒宫四人,他才彻底相信,自己过去所做下的恶,可能是要结果了。而自己要摆脱恶果的唯一途径,就是救下眼前的杨晋一。 他在心中下定了决心。 “你道爷我与你相识虽说不久,却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要是此番我们大难不死,日后咱俩行走江湖,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饭一起吃,有酒一起喝,有妞……我来泡,”他咬着牙忍着脚心处的痛苦,将身上的薄衫解开,从脖子上取下一条挂着一块镶着金边的木牌项链,塞到杨晋一手里后,继续道:“道爷没啥能送你的,这条项链是我师父送我的,也是我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说着,他命杨晋一将项链戴上。 杨晋一看他这副模样,一边哭一边将项链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老天让我积善行德,那道爷今儿个拼上性命也把你带出这鬼地方。”他杵着乌铲站起身,中毒的那只脚的五根脚趾死死地抠住地面,“你到我背上来!”他稍稍蹲下身子,杨晋一只得按照他的要求爬上他的后背,乌鸦又道:“抓紧咯!”说着,他抄起乌铲从树洞内猫身钻出去。 二人将将出树洞,三头壮硕的丘陵狼立马从三个方向扑上来。 乌鸦大喝一声,竖着眉毛向其中一头丘陵狼奔过去,抬起乌铲,迎面劈向那丘陵狼的脑袋。 那头丘陵狼压根没料到他敢有如此玩命的打法,先前逃走的毒宫三人已经让这些家伙领教了厉害,此下倒也不敢小觑乌鸦的乌铲,见乌鸦面目狰狞地奔向自己,它竟然堕了气势,想向一侧跳开。乌鸦大喜过望,待那头丘陵狼跃起的同时,猛一提气,速度骤升,眨眼间已到了对方近前,而后手起铲落,用尽全身气力,结结实实地砍在丘陵狼的脑袋上。 咔! 一阵碎骨声响,那头丘陵狼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巨大的身躯“嗵”得一声便栽倒在了地上。它脑袋向外喷着鲜血,半边脑袋已教乌鸦削了去,露出里面的脑仁和白骨,四肢在地上胡乱蹬踹,顷刻间就没了生气。 乌鸦不敢停歇,一击毙敌后明白这是侥幸,不再做顿留,高高跃起,御起乌铲,拼了命欲要逃走。身后追击而来的丘陵狼不等他提速,张着血盆巨口跃上了半空。杨晋一紧张至极,死死勒住了乌鸦的脖子,随即放声惊呼。乌鸦痛苦地回头,只见丘陵狼的血盆巨口几乎要咬到杨晋一的脑袋,当即调转身形,抡起右拳,一拳砸了过去! 丘陵狼下颌被乌鸦的拳头打中,一颗断掉的獠牙从嘴里飞出,身子向一旁偏偏而落。乌鸦的拳头钻心般疼,整只右臂剧痛,龇牙咧嘴地低头一瞧,右手掌鲜血淋淋,却是拳尖被狼牙给割伤了。 此时,头顶云厚如山,已彻底挡住了西沉的太阳。 整片丘陵上,似是罩上了了一层稀薄的黑纱,遥遥望去,灰雾蒙蒙,给人一种阴郁且不真实的感觉。湿润的空气里夹杂着泥土的芬芳,隐隐约约带着丝血腥与恐惧,令人心中发悸。 乌鸦背着杨晋一御剑而行,起先倒也勉强能行,脱离了丘陵狼的包围圈不久,脚下的毒立刻让乌鸦开始分心。此时,他的速度越来越慢,额头上的冷汗越冒越多,杨晋一想让他停下来休息一下,他却指了指后方的深草,道:“那些畜牲……还跟着我们哩,只怕我们一落地,就要被他们将骨头嚼碎了吃掉。”杨晋一回头一瞧,果然看到身下的青草间有好些青色身影在其中穿梭前进,他心头一紧,满心只盼背着自己的乌鸦能坚持下去。 关于自己中毒,杨晋一到目前为止也只是从那几人的嘴里听到毒性的厉害,至于如何个厉害法,他没有任何感觉。他后背上的那条灰色线络已到了后心,再过一日一夜就将到触到他的命门,届时毒药的药性从命门处开始扩散,所要经历的万般痛苦,倘若事先知晓,可能现在就要跳下乌鸦的后背,宁愿摔死也不会去受那样的罪了。乌鸦中了那银月诡蛭的毒,改换往日,他早就已经坚持不住了。但今日不知为何,他竟然一次又一次的将自己的忍耐极限提升,或是他心头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带杨晋一出草海丘陵! 也不知道奔了多久,头顶的云层已经发黑,天色暗得好像一口巨大的锅将整片天地笼罩了起来。 丘陵狼也不再藏匿踪迹,它们粗喘着,咆哮着,在乌鸦身后紧追不放。乌鸦原本就疲于应付脚心中毒所带来的痛苦,现在又经过这么一段御剑飞行,那中毒的感觉愈加明显起来。他的精神陷入几乎崩溃的状态,整个人也愈加心浮气躁起来。突然间,那群丘陵狼在底下忽然放声嗥叫,嗥叫的声音是深厚有力,悠远传开。 乌鸦猛地一甩脑袋,整个人清醒了过来,心中暗叫不妙,正自失神,身前的黑暗里果然传来一串咿咿呀呀的尖啸,一抬眼,立时惨然苦笑,顿住了自己的身子。杨晋一听到声音后,也是猛地一个激灵,正要开口说话,他看到身前的家伙,立时浑身剧颤——二人身前赫然飞着两只成年人大小的游罗刹! 此时,两只游罗刹共十六颗灰色巨眼不断闪烁,盯着眼前的乌鸦,悬在半空没有立刻靠近,它的身体不知从何处发出一阵阵折磨人的噪音,这声音在毒宫三人和它们激斗的时候也有,但那时候他在毒宫那位大师兄身旁,他们的法阵已经替抵消了它们大部分音波,听着还没有这般难忍。此时那两只游罗刹的叫声犹似在耳畔,刺得他耳膜生痛,忍不住张大了嘴巴。 咿! 尖锐的声波破空而来,逼得杨晋一不得不伸出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 乌鸦没有退路了。若是自己没有负伤,御剑逃走这些游罗刹必然追不上自己。但眼下脚心中毒,还背着一个杨晋一,要想御剑逃走,简直痴人说梦。眼下后退是死,前进也是死,那只有搏上一搏,若不成功,那就成仁! 他摸了好半天,总算从怀里摸出一枚刻着龙纹的四寸长短的飞镖,那是他曾经盗过的一座墓里的陪葬品,他瞧着好看,就一直留在了身边,除此之外,他身上能作为武器的,就只有脚下踩着的乌铲了。他肯定不敢降落到地上去,因为那些丘陵狼恐怕等不到他落地,就能将他们撕成了碎片。他手持龙纹镖,一咬牙,朝着面前两只游罗刹冲去。 两只游罗刹见他攻来,并未作任何反应,它们身上兀自发出恼人的音波,源源不绝,二人越是靠近,那声音越教两人心烦意乱,几欲呕吐,胸膛气血翻滚不住。眼看两人就要坚持不住,心中将将打起退堂鼓,那阵噪音竟然戛然而止。 声音一消,俩人的脑袋也瞬间清醒起来。 乌鸦挥起短镖,直向左首边的一只游罗刹的眼球划去,但眼里余光却紧盯着右边那只游罗刹的脑袋,这么多年在江湖上浪荡混迹,摸爬滚打,打架的一招二式他还是懂上一些,虽然比不得外面的强人高手,但寻常人早已不被他放在眼里,更何况这些尚未开智的畜牲呢?他要来一招声东击西,争取在第一时间就伤到一只,如此一来,自己胜算就要大得多了。 左首边的游罗刹见乌鸦向自己攻来,尾部的骨鞭也在“嗡嗡”的挥翅声中抽了过去。右首边游罗刹见乌鸦向自己同伴刺去,当下靠近乌鸦,贴向他的侧面,同时骨鞭夹带着罡风,向乌鸦的下路抽去。 这两个家伙的一番配合,登时教乌鸦心里慌了神。两截骨鞭一上一下,一左一右,自己除了后避,是在再无它法,且莫说是反手攻击了,眼下就是自保都要成了问题。 铛! 乌鸦避之不及,龙纹镖重重地撞在骨鞭之上。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乌鸦的龙纹镖虽挡住了抽向胸口的一击,但那骨鞭柔软,虽然其中一个关节被制,其余部位的力道并未减缓,嘭得一声抽在了乌鸦右边胸膛上。乌鸦忍着剧痛向一侧避开,攻向自己下路的那条骨鞭贴着膝盖的皮肉呜呜飞过。 乌鸦右臂紧紧靠在肋骨处,牙关紧咬,咔咔作响,脖颈上的青筋隆起,显然是痛苦至极。他明白自己的肋骨已经能断了几根,仅一个照面就教自己吃了大亏,再想和它们斗下去,谈何容易?击中乌鸦的那只游罗刹似乎并没有打算让乌鸦喘气,一击过后,又是一击袭来,这一次改抽为刺,骨鞭尾部的那根巨刺直勾勾地向乌鸦的眉心刺来! 乌鸦不敢大意,身子一偏,骨鞭就从他的右额刺出,骨鞭将将刺到身后,尾部的巨刺突然调转了头来,朝着乌鸦背后的杨晋一猛刺而去!乌鸦骇然失色,右手的龙纹镖在骨鞭刺过鬓间的同时换到了左手中,继而使劲切在骨鞭其中两处关节之间,右臂继续护住肋间,身子猛地向左急转,且住关节节点的龙纹镖使劲向下一带一切,半截骨鞭被乌鸦切断了去。 “呲!” 游罗刹遭此重创,发疯般后退开去,骨鞭断掉的地方,不断的喷溅出绿色的液体,液体从天而降,惊得地上的丘陵狼四下散开,生怕沾染到了半点,那些被绿色液体浸到的青草绿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了去。 “有剧毒?!” 乌鸦心中骇然,偏头问身后的杨晋一道:“你没事吧?”这短暂的交手,教他忘记了自己脚上的毒伤。 杨晋一将头埋在他的后背不敢抬眼,带着哭腔道:“没……没事!” “要找机会走才行。” 乌鸦抬头沉眉,右手拿起龙纹镖,冲向那只受了重创的游罗刹。另外一只游罗刹尖叫一声,挥舞着骨鞭从身后追了上来,乌鸦硬着头皮向前猛冲,就在他要和那只受伤的游罗刹撞在一起时,身形急速向一侧闪开,绕过眼前受伤的那只游罗刹,掠到了对方的身后,速度之快,令身后那只意图来支援的游罗刹没有来得及反应,刺过来的骨鞭贯穿了自己同伴的身体。 误杀了自己同伴的游罗刹气急败坏,它怪叫一声,那声音席卷了方圆数里。地上的丘陵狼似是忌惮着什么,它们抬头向四周望了一眼,当即调转方向,脚下拔足飞奔,顷刻间,十余头丘陵狼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乌鸦拼命向前奔逃,并不知道丘陵狼已经放弃追击二人离开。身后的游罗刹大叫一声后,挥动巨翅紧紧追上。前者此时有心无力,身上的伤势已令他疲于应付,追击自己的恰恰又是这片丘陵上空的空战好手,如何才能逃脱?再奔一会儿,他的速度彻底慢了下来,胸口气血起伏不定,口鼻里粗重地喘息,俨然已是精疲力竭。 夜,黑夜。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死亡的气息,绝望让乌、杨二人的心中发寒。 杨晋一已经吓得哭了出来,随着乌鸦速度愈来愈慢,他回过头一瞧,竟然看到身后密密麻麻追来一大群游罗刹。那些游罗刹脑袋顶上阴森死灰的眼球,教他在心底发出了绝望的呐喊:“爹,娘,你们在哪?”他在心底一次又一次的呼唤着,他是多么渴望这个时候自己能陪在爹娘的身边。手脚已然变得冰冷如霜,嘴唇也是青乌泛白,喉咙深处想大声叫出来,却因为恐惧怎么也叫不出声,他想让背着自己的乌鸦赶紧逃命,却没发现乌鸦身子抖得比他还要厉害——那是极度疲惫时的身体状态,是知道死亡将至时的那阵恐惧。 乌鸦再也飞不动了,他拖着疲乏的身体,脚下的乌铲亦开始摇摇晃晃。 “道爷我命数已到,却连累你跟我一起死。” 他将杨晋一抱过来护在身前,狼狈至极的他,此时看着既丑陋又可怖,一双灰色的眸子泪花闪烁,眼底深处尽是遗憾和愧意。 “道……道长,你别……别哭,你现在……样子……太吓人了。”杨晋一一边抽泣,一边将头偏开不敢和乌鸦对视。 乌鸦“哈哈”苦笑,道:“咱们都死到临头了,你还开道爷的玩笑?”他那又哭又笑的模样,看着更让人瘆得慌。“我虽然长得难看了点,但心底总归是善良的。孩子,你要记住,人不可貌相啊。”话音甫落,追在他们身后的游罗刹已经将尾部的骨鞭挥打过来,乌鸦心中叹息一口,凝视着杨晋一,道:“我欠你一命,只有来生再还了。” 他将杨晋一死死地护在怀中,左手的龙纹镖作势就去挡那骨鞭,不料骨鞭挥到近前突然转向,在二人身旁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并不真的抽打过来,反倒像是在戏耍二人一般。之前见到那么多游罗刹都奈何不了毒宫几人,乌鸦原本以为这家伙非常容易对付,结果较量之后,才知道这些家伙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好对付。 “自己的实力怎能跟毒宫那几人相提并论呢?” 乌鸦失神之际,眼前一条黑影闪过,刚欲抬手反抗,持有龙纹镖的左手手臂登时一阵剧痛,低头一瞧,小臂上赫然出现了一个指头般粗细的血洞!刺穿了小臂的骨鞭瞬间就被游罗刹收了回去。乌鸦的左手再也没有劲力,龙纹镖从空中掉落下去。他躬着身子,尽量将杨晋一护紧,余光中瞥见自己左手和左臂已是漆黑一片,一团黑气在他的小臂重向着肩头窜去,心中骇然,忍住右肋的剧痛,手指急点身上的几处大穴,封死了它们冲向心脉穴道,但这游罗刹的毒何其猛烈,固然已被阻挠了毒气攻心的趋势,但那些毒还是以极快的速度传遍了他全身上下的各处经脉。数息之间,乌鸦眼皮便沉如灌铅,意识模糊至极,感觉四周尽是游罗刹的身影,低头一瞧,青草随风飘摇,只怕那里面还藏着守株待兔的丘陵狼。 半空中,二人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任由这丘陵里的这两大凶物摆布,乌鸦强撑着最后一丝意识,对杨晋一道:“对……对不起了……” 说完,他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双眼一闭,立即昏死了过去。 二人脚下的乌铲没了控制,翻滚着向下落去,乌鸦双眼紧闭,直直地堕向下方的丘陵乱石。杨晋一只道再无生还的希望,见乌鸦向下坠去,惊呼一声后,也被吓得昏死过去。 第13章 获救(一) 附近的游罗刹赶到时,正瞧见乌鸦和杨晋一向下堕去,其中几只盯上了乌鸦怀里的杨晋一,“咿呀”叫了两声,挥翅飞上去,甩起骨鞭,直向杨晋一脑袋和胸口猛刺过去,眼见杨晋一命悬一线,就在这生死关头,黑暗中骤然出现一束细微的白光,下一刻那白光瞬间暴涨,璀璨耀眼。 附近所有的生灵都将目光集中在了这片丘陵,只听那璀璨的匹练隐隐伴有雷电噼啪声,它于空中画出一道优美的圆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游罗刹探至杨晋一身前的毒刺尽数斩断,被斩断骨鞭的游罗刹放声尖啸,骨鞭的断口处电光环绕,从中淌落出来的绿色毒液在这片电光中被烧成一缕青烟消散不见。游罗刹身躯猛地一震,全身颤抖,发出一种极其凄厉的怪叫,而后掉转脑袋就欲逃走,不料第二道几乎照亮了整片丘陵的白光接踵而至,刹那间,那几只意图逃走的游罗刹就被拦腰斩断,它们身体里发出的奇怪的声音便也戛然而止,它们残碎的肢体携裹着蓝色电光,嘭嘭嘭坠在地上,落入了丘陵的青草乱石之间,摔成了一滩肉泥。 这突起之变于眨眼之间就已发生,其余游罗刹还未反应过来,甚至连出手的人在何处都还没能看到。黑暗里乍起的白光,教它们脑袋一阵眩晕,数十只眼球也在短时间内丧失了视力,咕噜噜胡乱转悠,一个个扇着翅膀顿在当空,也不知道该去哪个方向,而目标又是何人。等它们缓过劲来的时候,四周哪里还有杨晋一的影子? 刚刚,不远处的一片丘陵上,站着一位身材佝偻的老者。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前面丘陵上空那个人,低声骂了一句,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待得那人出手杀死游罗刹时,一胖一瘦两道人影从他的左右两个方向分别御剑而至,其中瘦高的人影远远叫道:“先生,大事不好!” 另一个矮胖的男子也奔到了近前,道:“只怕姓叶的要捷足先登啦!” 那老者搓着下巴沉吟道:“平白无故抢老夫的东西,意欲何为?”遂一跺脚,骂了句娘,道:“抢回来!” 三人追上前,除了那数十只不明所以的游罗刹之外,哪里还有男人的踪迹? 草海丘陵北面,一个男人御着仙剑悄无声息地穿行在低矮的云层间。 他颏留微须,气宇轩昂,模样四十来岁,正值壮年,身着华丽锦服,服饰上用金丝刺绣着神凰祥云,一双如鹰一般的眸子紧盯着面前的乌云,浑身上下散发出来一股磅礴似海的强悍气息,仿佛是一尊神只正御行九天,只是如此强大的人物,脸上的表情却显得心事重重,也不知是遇见了什么难事。 他左手牵着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年。那少年鼻梁高挺,眼神坚毅,皮肤黝黑,身着一身农家人的粗布麻衣。这少年微皱着眉头,时不时地去看男人右手抱着的那个孩子,眼中流露出一丝关切的神色。隔了一会儿,男人怀中的那个孩童张着嘴哼哼两声,一脸哭相,似是做了什么噩梦。少年好几次抬头,想向牵着自己的男人询问这孩童的情况,但见男人严峻的表情,到了嘴边的话又吞咽了回去,终是没有开口。 两人就这般安安静静,谁也没有说话。 一个时辰后,三人冲出了草海丘陵的空域,男人不做丝毫停歇,持续北上,向着青竹山的方向疾驰而去。 天边第一缕阳光照向大地时,三人总算是到了号称中州第一山的青竹山。 青竹山与周围数十座山峰首尾相连,山峦起伏,巍峨高耸,坐落于整片大陆的东面,是蓬莱仙境入到中原的要塞之地,其地理位置于中原来讲十分重要,是自古至今,中原人镇守东方的堡垒。平日里,青竹山山腰白云环绕,难以见得山峰全容,常有游历至此或致力寻仙的凡人千辛万苦地攀到云端,但见山体破云而出,山势不减,直通上天,无休无止,就喟叹自身渺小,悻悻离开。青竹山林荫密布,飞瀑奇岩数不胜数,更有珍禽异兽出没林间,让人既惊奇又害怕,随之也就心生敬畏。如此天灵地杰之所,自然是天下大小宗派必争之福地,但千百年以来,这青竹山中却只有一家门派,那便是号称剑法天下第一的世门剑宗。 经过了一夜奔袭,男人脸上丝毫不露疲色,到了山脚,这才从天上降落下来。 他命那少年原地歇息片刻,又叮嘱他道:“我之前与你说过的话,你还记得?” 少年点了点头,道:“记得。” 男人欣慰地摸摸他的脑袋,叹息一口道:“上山之后,我就不方便再找你了,以免惹得旁人怀疑。”少年点头后,他这才低下头打量起怀中的孩子,咝了一声,沉默一阵,又奇怪道:“怎么这么能睡?”心中觉着奇怪,男人将少年抱起来仔细查看,要看看他是否受伤?当他看到孩童脖子的时候,这才发现对方后颈一道灰色毒气,心中一凛,将他后背的衣服掀开,只见那灰色毒气赫然指向他的命门,最多不过半日,只怕就要走到命门大穴。男人倒吸一口凉气,牵住身旁的少年,道:“快上山,他中毒了!”随即御起剑直冲云霄。 昏迷期间,杨晋一噩梦不断,每一个梦冗长且繁杂。 他梦到自己身处一片荒原,远处有好多灰色看不清面容的人影,他们好像头戴斗笠,又好像脑袋长的就是那样,他有些害怕,怔在原地不敢动弹,不想那些家伙竟然发现了自己,纷纷向自己奔来,杨晋一大喊大叫,向往后跑,奈何自己脚下的地面竟然变成一滩泥泞,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提不起速来,眨眼之间,那些灰影怪叫着奔到了自己面前,他们张着生有獠牙的大嘴,脸上除了一张嘴,再也没有其他东西,受到惊吓的杨晋一不停的尖叫、哭喊,奈何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忽然间,有人一把提住了自己的胳膊,整个人就被对方从地上提了起来,他惊讶抬头,眼前的景象却全都变了——眼下是一片山峦,自己身处崖边,双脚悬在半空,整个人摇摇欲坠。他咽了口唾沫,抬起头,发现提住自己胳膊的男人正是乌鸦道长,他一脸嫌弃地看着自己,嘴里骂了一句娘,没好气道:“这都能掉崖下去?你不要小命了?还不赶紧上来!”杨晋一一见他安然无恙,眼睛一润,重重地点点头。乌鸦将他从崖边提起,放在一旁的草地上,杨晋一倒在草地上大口喘息,看着头顶蓝天白云,深深地闭上了眼,这时候,他的手碰到了一个坚硬的事物,扭头一瞧,那东西竟是他爹给自己做的那个木马!惊坐起身,眼前的场景又变了。 自己来到了一方小院,那是最熟悉不过的镖局深处的那间别院了。 头顶的天空湛蓝,艳阳当空,温暖如春,爹娘依偎着坐在院中柳树下的长凳上低语,杨晋一痴痴地看着二人,忍不住轻声呼唤道:“爹,娘。”夫妇俩应声回头,二人脸上都挂着一丝温柔的笑意,那两张在心中幻想过无数次的脸,终于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杨晋一再也忍受不住,放开声“哇哇”大哭,夫妇二人一脸疼爱之色,走过来将他抱起,他娘问他道:“我的小晋一,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呀?”杨晋一嗅到母亲身上的那熟悉的香味,扑到她的怀里紧紧地搂住了她的脖子。他爹在一旁揉着他的小脑袋,出言安慰着他道:“有爹在,乖孩儿莫怕。”杨晋一心中抬起头正要对他爹说话,却瞥见他爹身后的院墙下站着一尊黑色的人影。他凝目望去,那男人狞笑着向着三人而来,杨晋一指着黑影提醒爹娘回头,不料爹娘视若无睹,兀自抱着自己又亲又抱,眼见对方已经抬起了双手,杨晋一终于忍不住尖叫出声…… “啊!” 杨晋一睁开眼,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孩子醒了,快通知师娘。” 第14章 获救(二) 杨晋一嗅到一股浓烈的药香,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张小床上,上身的衣服被人解开,胸口和腹部插着数支两指长短的银针。他眼中流露出一丝惧色,盯着银针发呆时,旁边走来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他含笑望着自己,问道:“小兄弟,你现在感觉如何?”杨晋一看着他有些紧张,伸手要去拔身上的银针,却听对方急道:“使不得!”上前一把将他的手腕牵住,“这是师娘为你扎的‘灸穴驱毒针’,万万不可动它。” “师娘?” 杨晋一心中困惑,但见对方形色友善,心中紧张的情绪稍稍舒缓。抬头望去,但见自己身处一座灯火通明的大殿,殿内不远处站着好些身着青衫的男女,整座大殿的布局陈设和药房相似,左首面一排极高的药柜,好些人趴在梯子上,从不同的抽屉里取出草药,将手里的圆盘盛满各式各样的草药后,匆匆走向右首面的侧殿。那侧殿内盛放着十余座雕龙刻凤、大小不一、高矮不齐的炼丹炉。这些人将挑拣好的药草整整齐齐地堆码在每座丹炉前的小案上,看样子是在那里炼制丹药。 “这……这是什么地方?”杨晋一怯怯道。 “这是世门剑宗的炼药大殿,师父早上将你送来后,师娘就给你下了针,吩咐我好生照看你。”那青年边说边用手按在杨晋一的肩头,示意他躺下歇息,道:“你怎么会中了毒宫‘万毒蚀骨散’?”提起“毒宫”二字,杨晋一这才想起拼死保护自己的乌鸦,他四下打望,急道:“道长呢?” “什么……什么道长?” “乌鸦,乌鸦道长!” 青年眉头微皱,道:“师父上山只带了两个人,我没见到你说的乌鸦道长。” 杨晋一听完,嘴巴立马撇起,看样子就要哭将出来,青年一见他这副模样,忙道:“你不要激动,你身上的毒还未排完,不能激了气血,不然……”正说话间,殿外忽然蹿进一道黄色的身影,那身影速度极快,从门缝间一闪而入,直奔向杨晋一。 “他醒了吗?”一个女童娇嫩的叫声在殿内急叫。 周围的青年男女纷纷侧目,有人觑眉背身快步躲开,好像很怕被发现似的;有人嘴角含笑冲来人挥手打招呼;也有人面露苦色忍不住轻轻摇摇头,每个人的表情尽不相同。杨晋一盯着那个道身影,见对方是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女童,但个头却要比自己高上好大一截,黄色的锦袍上披着一袭轻纱般披肩,犹似身在烟中雾里,除了一头黑发之外,全身肌肤雪白,面容秀美绝俗,一双乌黑的大眼清澈明亮,乌油油的发丝盘在头顶,整个人看上去仿佛一尊瓷釉娃娃,仙灵可爱。 那女童奔到杨晋一床边,对那青年道:“师兄,这家伙怎么样了?” 那师兄微微一笑,道:“你这不已看到了么?他已经醒啦。” 女童咯咯一笑,笑的时候嘴角两侧的脸蛋上各显出一只浅浅的酒窝,甚是好看。 “你叫什么名字?”女童冲杨晋一喂了一声道。 杨晋一在她身上嗅到一股熟悉的香味。那是娘亲常佩戴在身上的那种花香。他怔怔地看着对方,刚要开口说话,却见殿内行色匆匆的一众弟子纷纷顿下脚步,冲着殿门的方向拱手抱礼,齐声唱道:“弟子见过师娘。” 女童回头看了来人一眼,偷偷吐舌,扭过头来对低声杨晋一继续道:“问你话呢。” “灵珊,不许去打扰他。” 一个妇人的声音在女童身后传来。 杨晋一抬起头望去,见殿内走进一位三十六七岁的妇人。她螓首蛾眉,容色清秀,一袭白袍锦服,头上插着一枝镶珠的紫金凤头钗,钗上珍珠几有小指头大小,光滑浑圆,甚是珍贵。妇人向众人抬抬手,笑道:“众弟子不必多礼,都去忙吧。”殿内弟子还礼后,又快步在殿内穿梭起来。 “娘,我这不是关心他嘛。”女童回头冲妇人扮个鬼脸。 妇人沉着脸故作不悦,白了她一眼,道:“我说了好多次,没有我的允许,你可不许再进炼药大殿。” 杨晋一看着那妇人,怔怔地说不出话来。他一直认为自己的娘亲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他爹也时常和他说自己的妻子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是以从小到大,杨晋一认为除了他娘,天底下再没有人的美貌比得上自己的亲娘。但现下眼前的这位贵妇人,明显较之自己的娘亲要美上许多。心中如此一想,他低下了头,不敢再去看对方一眼。 那妇人走到近前,伸手牵住杨晋一的手腕,三只手指轻轻地摁在他的脉门,半晌才道:“毒气走势已经止住了,每日按时针灸服药,最多半月,你身上的毒就可尽除。” 杨晋一低着头道:“谢……谢谢。” 那女童又抢道:“你几岁啦?叫什么名字?” 杨晋一抬头看看她,又看看妇人,但见她似也很想知道,便道:“我大概十……十岁了,名叫……杨晋一。”他说的小心翼翼,生怕多说了什么。 他醒来的那日,乌鸦领他回了振远镖局的旧址,二人从克府人的口中得知自己的爹娘已经离开镖局五年之久,所以自己昏迷也已有五年的时间。乌鸦说自己昏迷的这件事,事关重大,绝不能和任何一个旁人提及这件事,因为天底下的坏人太多,若是自己的这个秘密被人发现,给自己带来无休无止的烦恼不说,说不定还会有性命之扰。他和乌鸦相处短短数十天,却一起经历了生死与共,故心中对乌鸦颇为信任,同时也颇是依赖,所以乌鸦叮嘱他的事情,他是万万不敢忘记的。 那女童听完他说的话,立马一脸愁容,看着她娘道:“娘,他也比我大!”她嘟着嘴满脸不悦之色,哼了一声,抱着胳膊向外跑去,边跑边道:“爹带回来两个,每个都比我大!” 妇人看着她的背影摇着头无奈一笑,回过头问杨晋一道:“你父母呢?你又为何会中他们毒宫的毒?” 杨晋一支支吾吾一阵,将自己如何中毒,如何遇难的详细经过原原本本地和妇人讲了。 妇人听完之后道:“你说的脸上有红印的,定是毒宫的新锐张季。”她表情略显凝重,“这人有了毒囊相助,实力只怕又有精进。”她将眉头舒展开,顿了顿,又问杨晋一道:“这么说来,你和那位乌鸦道长,是准备去寻你的爹娘?” 杨晋一点点头。 妇人问他怎么和爹娘走失的?他只说睡醒之后就没有再见到他们。妇人便以为他的父母是趁他熟睡之际,多半是将他遗弃了。她看着杨晋一,眼中流露出一丝怜爱,暗想:“一城说救他的时候,与他一起的那位道长身负重伤,已是凶多吉少。这孩子既然被人遗弃,那道长也已遇难,这当如何是好?”她伸手摸了摸杨晋一的脑袋,道:“你安心在这里养伤,不要胡思乱想,等伤势痊愈了,再考虑其他的事情。”杨晋一大受感激,看着对方,眼睛竟然裹起了泪水,他不想教他们发现自己流眼泪,闭上眼将头偏向一旁,轻轻地嗯了一声。 妇人见他似是难过,心中轻叹一口,叮嘱身旁那位青年好生照顾杨晋一,自己转身走出了炼药大殿。 第15章 朴混峰 接下来的半个月,那妇人每天过来替杨晋一针灸驱毒。杨晋一在他们的照顾下,后脊的灰线逐渐消失。 这段日子里,他得知将自己带到山上来的是世门剑宗的宗主叶一城,每日为自己针灸驱毒的妇人是叶一城的妻子祝宛如,而那乖巧的黄衣少女,是二人的小女叶灵珊,也是世门剑宗众位师兄师姐的小师妹。他之前和乌鸦赶往中州的途中,好几次听旁人提起沧云山的“云山门”,却没有听人提起“世门剑宗”,也不知道剑宗规模是大是小,立场是好是坏。昨日傍晚,宗主叶一城忽然来找他,询问他今后如何打算?他说想去找爹娘,叶一城问他如何去找,怎么去找,他又毫无头绪。叶一城便问他要不要拜入剑宗,待到学有小成后再下山去寻爹娘,杨晋一犹豫一阵,便点头答应了。叶一城等他答应之后就走了,照顾自己的青年后来颇有感慨,说他杨晋一是第一个被宗主邀请加入的。 杨晋一起先不以为意,但从那青年口中得知世门剑宗乃是当今正教四大派之一时,立时感到有些受宠若惊,猜想宗主是否是看上了自己的天赋?他想了整整一晚,虽然不知道自己资质天赋如何,但既然宗主能看上自己,那自己极有可能就是乌鸦嘴里那种天赋极高的人物,以后的成就恐怕不可估量,再若是学了剑宗的本事,岂不是更加厉害?今日清早,已是他驱毒的第十五日,照顾他的青年发现他后颈的灰线已经彻底消失不见。杨晋一心中激动,就想自己即将学习剑宗的功法,就要成为正教四大派的弟子,心中就颇为向往。 正胡乱猜想,殿内走进一位身着青衫的二十来岁的青年。那青年和殿内弟子打了个招呼,走到近前,与照顾杨晋一的那位青年道:“师弟,师父让我领他去前山议事殿,你给他找件上衣穿。”听说师父要见杨晋一,炼药殿那位弟子赶忙去后殿给杨晋一取来一件干净的白衫。杨晋一换上之后,发现白衫上身松垮,好似长裙,穿着极不合身,衣袖长的只能卷起来用手抓着,这才勉强让他看起来不那么难堪。 那青年问对方道:“没有合身的了吗?” 对方苦笑摇头。青年无奈点头,只得领着杨晋一走出了炼药大殿。大殿外,一道白色的身影正在门前候着,却是比杨晋一高了半个头的叶灵珊。按她娘祝宛如的要求,她没有进殿,站在门外等二人出来后,望着杨晋一嘻嘻一笑,迎上前道:“小师弟,快走吧。”不等杨晋一开口说话,那两人已经走远。 杨晋一上山半月,没有离开炼药大殿一步,为了不让身上的毒扩散,他甚至连床都没有下去过几次。这时候出来大殿,只见头顶天蓝云白,朝晖耀目,远处青山层峦,连绵不绝,期间云雾缭绕,宛如仙境,让人心旷神怡。他回头去瞧,但见炼药大殿恢弘庞大,两丈高的大门漆着丹漆,门楣上挂着一幅方匾,匾书“炼药大殿”四个苍遒有力的大字,偏头一看,见四周栽满了细叶高松,松叶的清香裹挟着大殿中的药香扑鼻而来,尤胜以往闻过所有奇花异卉。走出几步,耳畔传来一阵鸟鸣啾啾,四下观察却不见是什么鸟儿在叫,举目远眺,一阵微风拂面而过,好似一张温润的手掌抚在脸畔,恍惚间,杨晋一只觉这一切好似是在梦中。 他跟着两人沿着一条蜿蜒向下的石路走去,那石路两侧的石栏精巧地雕刻着姿态迥异的龟龙麟凤,仙兽祥瑞,一个个身形俱备,栩栩如生,看得杨晋一几乎移不开眼睛,若不是叶灵珊不时回头提醒他跟上,他只怕要呆在原地看上半晌。没走一会儿,杨晋一看到一座座白墙青瓦的屋子在路两侧依次排开,那些屋子的构造基本一致,听叶灵珊介绍,那是朴混峰弟子舍院,也就是众弟子平日里歇息的地方。那两人下山走的极快,杨晋一跟在他们后面小跑,又见周围险峻山势,总觉头晕目眩,双腿发软。 三人沿着石路绕着山体走了大半圈,隐隐约约听到一阵吆喝鼓掌声,还有轰轰隆隆的闷响,杨晋一只道是晴天霹雳,举目四望,却又没发现任何异样。 几人走到一处宽阔且平坦的圆坪时,几个手执扫帚的少年正在打扫卫生,他们见到领路的青年,纷纷作揖行礼,看到杨晋一时,脸上又露出了一丝讶异,可能是觉得杨晋一这身衣服看着实在滑稽。 那崖边架着一座窄桥,桥头立着一块一人多高的石碑,绕到近前,见那石碑上凿刻着三个大字——朴混峰。杨晋一站在桥头,回头又看了一眼朴混峰,但见峰上的建筑重重叠错,房屋依山而建,布局规矩,更有仙家白鹤翱翔当空,鹤鸣悠悠,仙灵仙气,满眼尽是一派祥和,教他终于忍不住惊叹出声。 叶灵珊嘻嘻一笑,道:“是不是很美呀?” 他使劲点点头。 “以后有的是机会看。现在我们要赶紧去议事殿,几位长老都在等着哩。”那青年说完,率先跨步走上了石桥。 这石桥无座无墩,横空而起,一头搭在崖边,径直斜伸向上,入白云深处,如矫龙跃天,气势孤傲。 杨晋一心中害怕,跟着叶灵珊小心翼翼地走上了石桥,前者在石桥上健步如飞,顷刻间便跑进了云中不见了身影,原本低头看路的杨晋一再抬起头,已不见叶灵珊和那青年的身影,心中害怕紧张,不知云雾深处有什么在等着自己,一时间竟然不敢再向前迈步。 “姐姐……”杨晋一在石桥上轻声呼唤,“你在哪里?” 他紧盯着眼前的云雾,忽然间,那云雾一阵翻滚,一团灰蒙的影子在其中若隐若现,下一刻,白色的身影破云而出,叶灵珊一把牵住了他的手腕,道:“你叫我什么?”她笑嘻嘻地望着杨晋一。 “姐……姐姐。” 叶灵珊一听这话,嘴咧的更开了,笑道:“好师弟,好师弟,你别怕,师姐带你过去。”她拉住杨晋一的手腕,飞快地奔走在石桥之上。 二人又跑一会儿,奔上了一段长斜坡,斜坡的尽头白云渐薄,走下去的时候,竟是走出了云海。杨晋一眼前霍然一亮,只见长空如洗,天蓝的便如透明一般,四面天空,广无边际,杨晋一睁大眼睛,但见自己竟然是来到了一处面积颇广的石坪之上,紧贴地面有一层云雾,它们如蝉丝织成的薄纱,软软地披在地上,石坪上有许多人来来往往,交错而行,地上的云雾将将被撞开,转眼间又抢着挤着围拢了过来。 “小师妹,快带杨师弟过来。” “来啦!” 杨晋一被叶灵珊紧紧牵住,小跑着追了过去。 眼前的广场面积颇大,竟似无边无际。广场正中,一柄数丈高的黑色巨剑倒插在地,此剑通体黝黑发亮,看上去像是精钢所制,也好像是一块黑色的玉石凿雕而成。石剑后方,一座比炼药大殿还要气势磅礴的楼宇挺立坪上。大殿檐廊环绕,十余根雕刻神纹涂满丹漆的金丝楠木柱屹立正前,柱脚亦有云雾缭绕,宛如天兵神将脚踏祥云,说不出的威严与震撼。 杨晋一哪里见过如此壮观的场面?幼小的心灵彻底被剑宗恢弘磅礴的气势所折服,自己心中原本引以为傲的振远镖局,在这恢弘磅礴的宫殿前根本不值一提。此时的他,就如同一只蝼蚁仰望上苍神殿一般,虔诚且敬畏——这哪里是人间?这分明是爹娘嘴里的九天仙境啊! 三人来到大殿前,好几个手持佩剑的弟子迎了上来,青年与他们打过招呼,自己领着杨晋一便进去了。叶灵珊也要进去,却被这几个弟子伸手挡下。几人碍于她是宗主千金,不敢喝阻,只能苦笑着将她拦住,道:“小师妹,今天可不行,师父吩咐了,不允许进去打扰他们。”叶灵珊不依,在门外大喊大叫,几人连声哀求,但她兀自不理。没一会儿,她的喊叫引出一位样貌俊朗的青年来。 他知道守门弟子拿这小师妹没有办法,心中轻叹一声,挥手命那些阻挠她的弟子退下,表情十分无奈道:“小师妹,你可别在殿外喧哗,待会儿师父怪罪下来,责备是小,只怕到时候罚你禁闭!” 这人名叫凌白,是朴混峰首座大弟子,也是叶一城最得意的弟子。江湖人送绰号“剑痴”,正教诸派中青年一辈里的天之骄子。 叶灵珊一听要罚禁闭,气势上登时便矮了半分,昂着头眼巴巴地望着对方,道:“大师兄,我保证不乱说话,你就让我进去嘛。” 凌白苦道:“师父和各位师叔有要事商议,我怎敢放你进去?” 叶灵珊哼了一声,抱着胳膊道:“爹他们要干什么,娘早都给我说了。”她又偏头看着他,模样楚楚可人,“我跟你保证,我在旁边看着就是了,绝不多嘴插话。”见凌白皱起了眉头,语气随即一改,上前拉住他的胳膊,哀道:“求你了,大师兄,以后我在姐姐面前多夸你两句就是了。” 凌白听她这么说,脸上登时一红,抬起头四下看了一眼,又干咳一声,提高声音道:“你要是捣乱,一会儿师父怪罪下来,大师兄可不敢替你说话。” 叶灵珊嘴里连连道是,跟在凌白身后走进了大殿。 第16章 择苗 议事殿内,中堂条幅,云板花瓶,山水墨画,陈设甚是考究。殿内南面墙壁上挂着十七张画像,这些画像中清一色都是老者,有男有女,大家有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每个人都携带着一把仙剑,或背负或手持,看上去仙风道格,气势十足,看那画幅落款,却是剑宗每一任宗主的画像。这些宗主画像中,一张尺寸相较其它十六幅要大上一些的画像最是醒目。那画中画着一位白眉白须的老者,他背负一柄黑剑,整个人气度儒雅,脱凡入圣,笑盈盈地坐在一头仙凰背上,于祥云间穿行往来,画幅左侧落款:世门剑宗第七任宗主俞禹子。 这些宗主画像的下方摆着五张太师椅,正中间的那张太师椅前,世门剑宗的宗主叶一城负手而立;心经峰长老卢月和重剑峰长老岳乘风二人坐在他左首下方的高椅上;右首下方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位干瘦的中年男人,是正元峰的长老俞东来;排头的那张椅子空着,看起来应该还有一人未到。 他们的椅子身后还坐着好些年长之人,多是各自峰上的执事,今天也被叶一城叫来这里议事来了,这些坐在椅子上的人身后,还并排站着自己峰上的几位弟子,只那卢月和她们峰上执事的身后,清一色尽是些女弟子。 那些女弟子凝脂般的肌肤之下,隐隐透出一层胭脂之色,样貌娇好,纤眉大眼,惹得殿内其他弟子纷纷侧目多看了几眼,心经峰的女弟子们白眼相对,惹得那群偷看他们的弟子只觉是自讨没趣,悻悻移开了目光。 凌白领着叶灵珊走入大殿,守门弟子便将大殿的门缓缓合上,殿内的人也随安静了下来。叶一城微皱着眉头瞪了眼叶灵珊,似是责问她为何要在殿外喧哗?后者低着脑袋不敢看他,吐了吐舌头,一溜烟跑进了朴混峰一脉的弟子队列中去。 等所有人就位,叶一城一手轻轻点在太师椅上,缓缓道:“今日召见几位师弟,是有两件事想和大家商量。” 心经峰长老卢月率先开口道:“大师兄不来吗?” 叶一城道:“他不用来。反正今天的事他也无意参与。” 脸颊削瘦的俞东来问道:“宗主师兄今日召集我们几位前来,不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么?”他鼻梁高挺,眼眶凹陷,表情严峻,坐在椅子上身板笔挺,说起话来铿锵有力,想来是个不苟言笑,严肃刻板之人。 叶一城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怕几位师弟说我这个当师兄的小气,只晓得将好苗子留在自己峰上,不跟几位商议,所以……”他抬眼瞟了底下三人一眼,“所以我就让你们也来选一选。你们若是瞧不上,那我再做打算。” 众人这才明白,叶一城召大伙来是特意让大伙来挑苗子的。 叶一城冲旁边的凌白点头示意,凌白应命后径直走向后殿,从后殿将杨晋一和另外一个少年领了上来。 刚刚,杨晋一进殿后被领到了后殿等候,和他一样在后殿等候的是位十二三岁的少年。 那少年见他进来,眼底深处流露出一丝喜色,问杨晋一道:“你身上的毒解了吗?”正是当日和杨晋一一起被叶一城带回来的那位少年。 此时,这少年换上了一身剑宗弟子服,双眼明亮,精神饱满,模样显得很是干练。 杨晋一被救时一直昏迷不醒,是以并不知道眼前这位少年是谁,但见他说话友善,眼中带笑,还是开口回道:“已经好了,”他上下打量着对方,“你……你认得我吗?” 少年微微一笑,道:“你被宗主救下来之后,我们俩一起被带上山的。” 杨晋一“哦”了一声,深深点头,沉默一阵,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莫崖。”少年回他道,“你呢?” “杨晋一。” 两人还要说话时,从前殿过来的凌白将两人叫住,将他们领到了众人面前。 面对殿内的一众人,莫崖面无表情,目光炯炯,跟在凌白身后目不斜视;杨晋一则完全相反,一来他服装显得极不合身,二来出厅时又见到好些表情严肃的人,心中立时有了怯意,走起路来也显得有些畏手畏脚,一直低下头盯着凌白的脚后跟,这才不至于紧张得走不动道。 坐在高椅上的几人只看了个出场,心中便对二人有了大致的研判,尤其当几人看清二人的眼睛,当莫崖站在了他们面前时,他们两的天赋资质立马分出来高下来。 “你俩就站在这里吧。” 凌白将二人领到几位长老面前站定,莫崖应声停在了原地,向几位长老施了一礼后便不动了。杨晋一不知道是不是过于紧张,竟然没听到凌白的话,仍然低着头跟着凌白走,对方停下,他便也停下,对方转身退去,他脚步不停,也跟着对方退了下去,站到了叶一城身后那群朴混峰弟子的队列里。 如此一幕惹得大伙儿面面相觑,厅上已有弟子脸色涨红,将头偏向一旁,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杨晋一听到有人偷笑,起先不觉得什么,待他闻到叶灵珊身上的香味,这才抬起头来,这时候,叶灵珊低声叫道:“你干麽又走下来啦?” 杨晋一回头见她满脸惊讶,脑中“嗡”得一声响,回头望去,见莫崖正站在厅中,太师椅上坐着的三位长老全都表情古怪地盯着自己,脑袋里顿时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 叶一城干咳一声,指着莫崖的方向,对杨晋一道:“你站到那边去。” 杨晋一涨红着小脸,垂首跑到莫崖身旁站定。见到此景,满脸严肃的俞东来表情愈显不耐,似没想到世间竟然还有如此愚笨之人?他身旁,留着一撮山羊胡子,略微有点发福的岳乘风手捋着寸须笑道:“原来是来了新人,怪不得成师兄不来,他可是从来不收弟子的。” 这一句话将众人的注意力又转移开去。 叶一城笑道:“岳师弟说的不错,”他看着莫崖,道:“师兄一个人习惯了,就算是我们各自峰上最出色的弟子放在他眼前,我想他也瞧也不瞧一眼的。” 大家顺着叶一城的眼神,将目光都集中在了场中的莫崖身上,各自心中均想这少年资质不凡,只要吃得下苦,再加以调教,要不了几年,一定能一鸣惊人,成为自己峰上数一数二的好手。 叶一城见众人盯着莫崖的目光泛着精光,就笃定自己的计划已成。看了一眼低着头的杨晋一,对他先前的行为并不恼火,反而觉得欣喜,心中长舒了一口气。 他走到莫崖身旁,道:“这孩子叫莫崖,是我这次外出办事,在中州边境一对老夫妇那里遇到的孩子,两位老人得知我看中了他,便同意我将他带了回来。”叶一城又拍拍杨晋一的肩头,道:“这位名叫杨晋一,是我在草海丘陵中救下来的孩子,他误入了草海丘陵,是我……” 他还没有介绍完杨晋一,底下的俞东来就冲着岳乘风道:“岳师弟,这次你还好意思吗?” 岳乘风眼角本就有不少皱纹,听俞东来这么说,这些皱纹此刻更是挤在了一起。他盯着莫崖的眼神变化不断,看得出若是让他放弃莫崖这颗苗子,他是极为不甘的,心思急转之下,悠然道:“那就老规矩,抽签吧!” 俞东来闻言,脸色一沉,“啪”的一声拍在手边的几桌上,震得桌上的茶杯跳起老高,喝道:“不行!你们两个已经选了几次了,上次那个潘怡还被你重剑锋抽去了,这次说什么也不能抽签!万一又让你们两峰抽了去,我正元峰岂不是一直吃亏?” 卢月白了一眼俞东来,语带讽刺道:“师兄,但凡是个好苗子你都想要,那怎么能行?再说你运气不好,那也不是我们的错。” “卢师妹说的正是,既然愿赌就要服输嘛。”岳乘风嘿嘿一笑道。 俞东来见两人一个鼻孔出气,心里的气也是不打一处来,和两人争论不休,吵得是不可开交。 叶一城等三人争得面红耳赤,这才轻咳一声,沉着声故作不悦,道:“你们三个加起来也有五百岁了,在弟子面前这般嚷嚷成何体统?” 见叶一城说话了,三人也自知失态,连忙噤声不语,只俞东来一人看起来还有些忿忿不平,似仍有话没说完。他气得目光到处乱瞟,忽然瞧见南面墙壁上印着的那枚凹陷数寸的手掌印,又硬生生将说在嘴边的话憋了回去。 叶一城见状知道时机成熟,示意凌白将莫杨两人带到后殿去,等两个孩子离开,叶一城叹息一口,道:“你们爱才心切,作为师兄,我非常理解。” 卢月和岳乘风二人自知失态,假意挪了挪屁股,将身子坐直,又端起几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缓解了自己的尴尬。俞东来轻哼一声,似还有话说。 叶一城沉着声音问道:“俞师弟,你还有什么话想说?”俞东来犹豫一阵,还是开了口。他说得还是那些话,只不过语气已经缓和了许多,道:“他们两峰这些年间已经各自得到过好苗子了,只有我正元峰还没抽到过。这次无论如何,这苗子……这苗子必须让给我正元峰。” 叶一城眉头一凝,黑着脸道:“你正元峰没有得到过好苗子,我朴混峰就得到了吗?” 俞东来面露不屑,语气却是十分诚恳,道:“朴混峰上已经出了个凌白。再说这不有两个吗?我正元峰选那个大的,小的留给你。”卢月和岳乘风听完忍不住想笑,但见叶一城仍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两人也不敢有任何笑意。 叶一城盯着俞东来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半天才道:“罢了。公平起见,还是老规矩,抽签!” 既然宗主都这么说了,他俞东来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心中冷哼,坐在椅子上使起闷气来。 一位弟子捧着一支装有四只竹签的竹筒走了出来,叶一城让弟子将签筒交给自己,他走向俞东来,盯着对方道:“四只签,两只空签,两只实签。别说做师兄的不照顾你,这次抽签,让你先来。”说着,将手中的签筒递到了俞东来的面前,“抽罢!” 俞东来这时候的脸色难看至极。前几次抽签,好签从来没有被自己抽中过,现下又要抽签,心中虽然不悦,却也不敢不从,只是还是想争取一番,黑着脸道:“我不抽。我这运气我自己知道,师兄既是不肯让我,那我最后再抽也无妨!”说完低下头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也不再看叶一城一眼。 这一下,殿内所有人大气也不敢出。 大伙儿知道叶一城动怒时有多可怕,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墙上的那枚掌印。 二十五年前,叶一城的胞弟叶万池犯下江湖禁忌,被叶一城当着众人的面废去一身修为,若非是正教诸位前辈高人讲情,叶万池恐怕早就没了性命,绝非单单被逐出剑宗这么简单。那一日,和叶万池关系要好的大师兄成澜沧不顾大局,竟然当着江湖人的面,怒斥叶一城无情无义,叶一城盛怒之下,出手将其也打成重伤,而墙上的那枚掌印,就是当时叶一城教训成澜沧时留下的。 这二十五年来,这枚掌印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大伙儿,不要冒险去挑战宗主的权威。现如今,宗主叶一城既然开口让你抽签了,你若再赌气不抽,那就是摆明了和他对着干。大伙都以为敢顶撞叶一城的俞东来只怕要被教训一番了,却不想等了许久,叶一城并没有动手,更没有说话的意思,只是伸着胳膊,将签筒摆在俞东来面前等他。 众人噤若寒蝉,各自都为俞东来捏了把冷汗,生怕叶一城下一秒就要爆发出来。 四下里鸦雀无声,叶一城忽然摇了摇手中的签筒,示意俞东来伸手来抽,那几根竹签撞击在竹筒上的声音不大,却重重地敲击着每个人的心神,教大伙儿心跳加剧,心生畏惧。俞东来额头也渗出一丝冷汗,他已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压力倍增,看着眼前的签筒几次欲言又止,终是抬起胳膊,极不情愿地从签筒挑来挑去,终于挑出一支签来。 见俞东来动手抽签,大伙儿心中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将抽出签来直接丢在桌子上也不看它,端起茶杯自顾自地喝起了茶,以他的气运,纵是不看也知道没戏。叶一城伸手将他的竹签拿起看了一眼,又将竹签放在俞东来眼前晃了一晃,刚喝下半口茶的俞东来被茶水呛住,剧烈的咳嗽起来。叶一城转过身将竹签举起向众人展示,上面赫然写着“莫崖”二字。 岳乘风嘴上不说,但面上已然露出了失望的神色,抱拳道贺,勉强笑道:“俞师兄得偿所愿。”俞东来哼笑一声,抱拳还了一礼。 叶一城面无表情,将签筒递还给那名弟子,坐回宗主位,道:“继续。” 这次择苗,他原本就是计划让俞东来抽到莫崖这支签。现在莫崖已经被俞东来抽走了,签筒里余下的三支写有“莫崖”的签又该如何是好?卢月师妹自然不会去抽,唯一会伸手抽签的,也只有那重剑峰的师弟岳乘风一人。虽然自己了解岳师弟,知道他八成不会抽杨晋一这支签,但万一他用那两成可能去伸手抽签呢?他盯着签筒,心中也不禁泛起嘀咕。 此时的俞东来一改先前模样,面色舒缓,心里的得意不言而喻,对岳乘风道:“岳师弟,继续,啊,继续。”说完,一向言笑不苟的他竟然也忍不住笑了两声。 岳乘风听而不闻,干咳一声将头偏了开去,看模样似也不愿意抽签。 卢月在一旁道:“都别看我,我心经峰向来只收女弟子。” 岳乘风低头抿茶,俞东来也不说话,场中就这般僵持着,捧着签盒的弟子按照其余二位长老的辈分排序,先是走到了岳乘风面前,恭敬道:“岳师叔,请。”岳乘风白了那弟子一眼,似埋怨他先找到自己一般,低下头只顾喝茶,也不答应对方。那弟子进退两难,回头看了眼叶一城,后者眉头皱起,眼中神色变了又变。岳乘风似是知道叶一城又要动怒,忽然开口道:“依我所见,不如将那小子安排在剑冢峰上,让他去和成师兄做个伴。” 俞东来闻言,接道:“这样也好。那小子资质虽说一般,但若是能得到成师兄的指导,假以时日,必然能够出人头地。” 叶一城心中总算是长舒了一口气,果然还是自己了解自己的这几位师弟师妹。他假装叹息一口,脸色严峻,沉声道:“你们干脆就直说,想让我朴混峰将他收留了。”岳乘风抬起眼看着他,扬起眉毛嘿嘿一笑,似是在说:“你师弟我可没有说这话,这都是师兄你自己说的。” 第17章 出糗 杨晋一怔怔地坐在后殿,听先前那几人的意思,他们都有意选莫崖做弟子,自己却不是他们选择的对象。昨日叶一城问自己是否想加入剑宗,自己还以为是被看中了,却没料到前殿的那几位前辈竟然看都不愿意看自己一眼,心中不免叹息一口,暗想若是没被选中也不打紧,大不了就下山去罢,继续踏上寻找爹娘的路,反正叶宗主匆匆相告,自己也还没有下定加入剑宗的决心。 莫崖看到他失望的神态,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头,问他道:“你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 杨晋一苦笑一声,想了想,觉得没有被选中也没什么了不起,且又不想让对方看出自己心中难为情,索性大方道:“我可能要下山啦。”说完,咧嘴一笑,但想到自己一人下山,乌鸦也已凶多吉少,一种凄苦悲凉的感觉自心底油然而生。 莫崖轻叹一声,他本来想说些宽慰他的话,但细想一下,又忍住话头没有开口,他每看一眼杨晋一,就不禁想起那晚叶一城在游罗刹群中救下对方的场景,也就忍不住想起过去的自己。 他出生那日,天降暴雨,寨子所在的山坳里发生了山体滑坡,父亲和一些人躲避不及,被落石砸死;三岁那年,母亲不知道害了什么怪病,短短三个月的时间里,整个人就瘦成了一副骷髅架子,在一个寒冷而阴沉的早上,母亲死在了那张破旧的草席上。也是从那时候起,他开始和祖母相依为命。十一岁那年,他和同寨的小孩追逐,不小心脚下一滑,整个人扑在了村中的那口圣泉里,将泥渍弄进了那口清澈甘甜的圣泉之中,当天晚上,附近山上突然蹿下好些妖兽,它们闯入寨中,咬死大部分牲畜,还闯入人家中害人性命,族中人奋力相搏,经过一夜鏖战,寨子里牺牲了三十多口人,而他的祖母为了保护他,被一头妖兽撕碎了身体。也是从这一夜开始,他在寨子人的眼里,就成为了一个不折不扣的灾星。 那一天晚上,他在无尽的恐惧和哀伤中一直熬到了天亮,方才眼饧骨倦的闭上了眼,正当他沉浸在噩梦不绝的梦中时,身上忽然传来一阵剧痛,他惊跳起身,却发现自己周围站满了满脸愤怒族人们。 这些人表情愤怒又可怕,大骂他是灾星下凡,说要用火将他烧死祭天,而在这场浩劫中失去了亲人朋友的那些族人,还不断地用藤鞭抽打着他幼小的身躯,打得他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他哭嚎,他求饶,却得不到任何人的怜悯,当声音嘶哑了,喉咙里就如同吞下了一把尖刀,刺辣辣地疼,他认命了,他甚至觉得自己死了最好,毕竟眼前的这些人从来没有接受过自己,纵是活下来,这一生也只有孤独和痛苦。 他妥协了,他放弃了,他深深地闭上了眼,就在他万念俱灰,准备向命运低头的时候,命运之神却突然将他从绝望的悬崖边拉了回来——叶一城从天而降,将奄奄一息的他从那些杀红了眼的族人手中救去了。 接下来的两年时间里,他一直在中州边境的老农家里过活。 这期间,叶一城每隔两个月就会来探望一次自己,同时教自己一些强健体魄的方法。在那对夫妇和叶一城的关怀下,他逐渐走出了过去的阴霾,他知道,自己的性命从那时候起,就不再是自己的,而是属于将自己救下来的叶一城的了,所以当叶一城说起自己的打算和计划时,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杨晋一难道真的没有下定加入剑宗的决心吗? 当然不是。 自从得知剑宗在江湖上的地位,又看到朴混峰上的美景,他已经幻想着自己能在这里生活。他和乌鸦从沧州往中州的这十余天里,见识过太多厉害的人物,那些人任意飞跃在天空,好似故事里的神仙,好不惬意,他想自己若是能学到这样的本事,一定要在天上疯了一般的撒欢,更重要的是,他也不用担心遇见毒宫那样的坏人了。可如果真的没能留下来,那他也不会求宗主或者其他人收留自己,在他的内心深处,还是有着一股男子汉应该具有的骨气。 凌白再次过来领他们的时候,见两人都在发呆,干咳一声,朝两人微微一笑。 两人见是他又来了,连忙站起身上前迎接,凌白介绍自己道:“我叫凌白,是朴混峰的大师兄,日后有什么事情,尽管和我讲,只要不违反门规,我什么事都能帮你们。” 他的这番话让杨晋一心中一喜,心想自己难道也能留下来吗?怀着惴惴不安的心,他和凌白一起回到前殿。 前殿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和莫崖的身上,叶一城站在高屏下,对莫杨二人道:“我问你们,你们可愿加入我世门剑宗?” 莫崖斩钉截铁道:“弟子愿意。” 杨晋一心中激动,也学着莫崖急道:“弟子愿意!”只是他过于激动,说话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很好。你们跪下罢。”叶一城很满意地点点头。 两人在叶一城以及他身后那些祖师画像前跪下,又听叶一城道:“既然入我剑宗,就必然受我剑宗门规的约束,本派门规禁令共有一百零八条,每一条都需要弟子铭记于心,严苛遵守。剑宗建派之始,始祖师立门规一百零六条,历任前辈掌门虚怀若谷,解弦更张,不断改善门规制度,至第七任宗主俞禹子处,方才增添了两条。剑宗的历史,已有一千三百五十三年之久,这一千多年间,江湖形势瞬息万变,稍有不慎,一个门派就将改姓易代,甚至堕入万劫不复之境地。我们世门剑宗,虽历经数个乱世,内部也曾有过风波,但仍能屹立江湖的根本,是离不开历代祖师前辈所立下的这一百零八条门规禁令。” 他说的语重心长,让两人觉得剑宗传承不易,同时,两人都隐隐感觉这些约束弟子的教规教条是极具凝聚力的,因为只有万众一心,一个群体才有足够的力量和底气踏平坎坷,一往无前。 “如今,宗门内部虽然只有数百位弟子,但飘泊江湖,游历四方的前辈同仁却是数以千计。江湖人眼中,咱们世门剑宗是名门正派的表率,所以无论是谁,只要还是剑宗的人,绝不能违反门规,在外为非作歹,做离经叛道之大错事,犯欺师灭祖之大罪事,否则一经查明,无论这人身在何处,我们剑宗都将寻到他,并按门法清理门户。”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严肃至极,目光有意无意地向着师弟师妹的方向望去,俞东来被他的目光扫到,不禁在心中泛起嘀咕,好在叶一城的目光最终停在了他身旁那张椅子上,那身材略微有些发福的师弟岳乘风的身上。 “岳师弟,让你们重剑峰的弟子将咱们剑宗的门规向他们两个陈述一遍。” 岳乘风原本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听到叶一城让自己选弟子出来陈述门规,脸上表情登时一变,赶忙从椅子上坐直了身子,目光向身后弟子扫过去,但见众弟子一个个眼神闪躲,个个脸上露出怯意,一时间如坐针毡,叫这个不行,叫那个也不是,心里暗暗叫苦。 最近两年,他为了自己的重剑峰能在五年后的宗门弟子比选大会上取得好成绩,每日的功课里,已经将叶一城强烈要求的这一项给省去了。这两年,他着重培养和提升弟子的修为,却疏于弟子对门规的牢记与灌输,这种事情在他眼里无关紧要,但在宗主叶一城眼里,却是极其严重的错事。这位严厉到近乎不近人情的师兄,对这方面有着六亲不认的执念,并且三令五申的要求大家坚持做这件事,却没想到自己当师弟的竟然暗中“偷懒”,将宗主师兄的要求撇在了一旁。要知道这可是大罪,严重程度完全能让叶一城在这大殿里怒吼咆哮一番,说不定,还要对他这个师弟动手哩。 他可不愿在诸位晚辈面前被叶一城说教一通。 过去的惯例,这种事情往往都由宗主一脉的弟子来陈述,今日叶一城一改往日作风,让重剑峰选弟子来陈述,一来,他是想告诉两位新人,山中任何一脉弟子都将门规禁令牢记于心,意在让他们对这些条条款款心生敬畏;二来也是趁此机会,让岳师弟的弟子在诸位长辈面前出出风头。 过去的一些年里,由于凌白成长的过于迅速,在短短六年的时间里,已经从明清境第一层一跃至明清境第二层后期,要不了一年半载,只怕就会突破至明清境的第三层,这精进的速度,着实令人咋舌,这两年门中弟子的风头,也全被他朴混峰的大师兄给抢去了,其余人只能望而兴叹,要追他的速度,那是万万无望的了。 剑宗的修炼境界共分四个阶段,分别是混沌境,初阳境,明清境和还虚境。这四大境界,每一大境界都分四层小境界,除了初阳境第三层和第四层,其余每层小境界与上一层小境界相比,都又有着天壤之别。从一层小境界突破至下一层小境界,就好比徒手攀援万丈绝壁一般,困难重重,而且修炼得越到后期,就越是困难,一旦遇上瓶颈,修为止步数十年不进也是常有之事。 剑冢峰长老成澜沧,当年为了从明清境第四层突破至还虚境,闭关足足七十一年,如今剑宗的执事基本上都在明清境第三层和第四层,剑宗里突破至还虚境的,也只有叶一城和其他四位首座长老。除此之外,下一个能突破至还虚境的人,剑宗里公认的也只有朴混峰凌白一人了,毕竟非天赋资质极高者,是绝不可能在短短六年时间里突破几乎两个小境界。 叶一城见岳乘风似是犹豫着不知道叫谁,而岳乘风也看出叶一城即将对自己开口,心中已经做好弟子答不上来的打算,却听随自己一道前来的大弟子陆九成在身后轻声唤自己,回过头,见这小子朝自己挤眉弄眼,示意自己选他出来陈述门规禁令,心中大喜,面上不做任何表情,干咳两声,略显勉强道:“那就你来吧。”说罢,他回过头将几上的茶杯端起来,揭开盖子,对着茶水一边摇头吹气,一边道:“这么好的机会,我重剑峰上这么多弟子,怎能全都成全的了?” 这话自然是说给叶一城听的。 叶一城心中苦笑,但细细一想,也确实是自己朴混峰近年来抢走的风头太多了,便也不跟这位师弟计较。 一旁的俞东来见岳乘风得了便宜还卖乖,甚至还出言抱怨,着实是有些不识好歹,颇有讥讽意味的道:“怎么成全不了,你让他们站在前面站成一排,每人说一条,每个人都能表现一番。”刚喝了一口热茶的岳乘风听闻此话,几乎将嘴里的茶水喷了出来,白了一眼俞东来,知道对方先前受了自己和卢月的气,现在正找机会变着法儿出气,便撇着嘴,哼了一声道:“那倒不必了。”便不再搭理对方。 那位叫陆九成的重剑峰弟子还没念完门规禁令,地上的杨晋一已经痛苦的想跳起来活动活动了,跪在石板地上这么久,双膝早就剧痛难忍,待陆九成念完,他头昏脑涨,双腿几乎感受不到知觉,欲要活动一下,奈何四周尽是盯着自己和莫崖的眼睛,自己根本不敢动弹半分。 他余光瞥向一旁的莫崖,心中暗暗佩服,心想一起跪了这么久,他竟然连脑袋也不动一下,简直就像根木桩子一样。 当陆九成将一百零八条门规全部念完,众弟子看向这青年的眼神纷纷充满了钦佩之意,尤其是宗门的一众执事,对这陆九成的表现是颇为满意。这件事过后,岳乘风问过自己峰上的弟子,结果除了陆九成,其他弟子无一背诵记牢,一时间冷汗长流,便重新将这件事放在每天必修的内容里来。 叶一城让跪在地上的两人站起来时,杨晋一如临大赦,站起来时双腿打颤,或是跪的太久,他竟然双膝一软又跪了下去,慌乱中他从地上趴了起来,却听到周围人传来一阵讥笑,自己的脸刷地一下红到了脖子根儿。 正当他头脑嗡嗡作响,不知所措之际,就听叶灵珊在旁叫道:“笑什么笑,不许笑!”她说得很大声,整个大殿的人都回荡着她的声音。 杨晋一偏过头去看她,只见她正瞪着身旁的师兄,脸上的表情显得甚是严肃,他心中感激对方为自己说话,却听叶一城沉着声音道:“灵珊。”叶灵珊缩着脖子,看了一眼表情严肃的叶一城,赶忙躲在了一脸尴尬的大师兄凌白身后。 叶一城对自己的这位小女儿是头疼的很。 这娃娃的性格也不知道随他和祝宛如两人哪一个,平日里说话做事大大咧咧,聪明是聪明,就是这性子着实是直了些。 前年,叶一城在外游历的师弟刘一山老来得子,特意回山上来找叶一城等几位师兄喝酒庆贺。其实这人说老也谈将不上,他甚至比叶一城还要年轻二十来岁,只是修为不如对方,停在明清境第四层几十年未能精进,人看上去自然就比叶一城要老上许多。祝宛如领着她前去向这位师叔道贺,却没想到这孩子当着刘一山的面说了一句:“师叔,你这么老了怎么还能生孩子?”这教他夫妇俩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去年炼药大殿的一位女弟子因为试药,导致脸上生出好些黢黑的胡须,这家伙得知以后,不知道事情轻重,竟然从山下弟子寝舍一路叫着嚷着奔到了炼药大殿去看热闹,直接导致峰上的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件事。 女弟子得知自己的不幸已经天下尽知,伏案大哭一场,好在服下妻子祝宛如的解药后,脸上的胡须尽数消去,小女儿又向她诚恳的道歉后,这弟子的情绪才算平复了下来。 夫妇俩平日里教育她说话要分场合,懂分寸,可这女子什么都好,就是这方面的毛病始终没能改过来,也可能是从小在师兄师姐们的宠溺中成长起来的原因,让她说话做事,从来不给旁人一点面子,毕竟周围的这些师兄师姐,都要让着她点,谁让她还是一宗之主叶一城的女儿哩。 不过这小家伙的确也是聪明得紧,竟然还知道指桑骂魁那一套。他看到小女儿说出那句话的时候,自己峰上的弟子并没有任何人露出笑意,但她盯着身旁的师兄大喝,显然意在喝止其他几峰的前辈和师兄,这姑娘啊,让他叶一城是又好气又好笑。 殿内的人都在叶一城叫出“灵珊”二字的时候,就全部安静了下来,他看了一眼涨红着脸的杨晋一,道:“今天当着剑宗诸位长辈的面,我将剑宗的规矩与你们讲了,你们务必牢记于心,往后严以律己,脚踏实地。”他将目光移向俞东来,又道:“至于拜师仪式,你领了莫崖回正元峰去举行。”他抬头看向其他人,“众弟子先行离开,我和三位长老还有一些事情要商议。”俞东来命身后一位表情冷峻的执事将莫崖带了过去,莫崖和杨晋一道别后,跟着正元峰的人出了大殿。 第18章 拜师叶一城 杨晋一自被带入大殿一直患得患失,直到叶一城告知大家可以离开,并在他回峰后就开始拜师,心中这才踏实下来。 三人出殿时,已是晌午时分,他随叶灵珊、凌白等一众朴混峰弟子回到峰上后,大师兄凌白吩咐其余人各忙各的,自己则带着杨晋一要给他介绍一下朴混峰的情况。从他口中杨晋一得知朴混峰上共二百余位弟子,其中六十多位弟子是祝宛如所掌管的炼药大殿的弟子,其余一百多名弟子由叶一城和几位执事执教,而他杨晋一,今后便是朴混峰上年纪最小的弟子了,至于进入炼药大殿还是和凌白叶灵珊等人一起练功,就要等叶一城回来后在另行安排了。 因为峰上来了这么一个辈分比自己小的师弟,且这位师弟的嘴里一口一个“师姐”的叫着自己,叶灵珊心里乐极,说什么也不愿意去做功课。她恳求大师兄自己跟他们一起去,凌白也拿她没有太好的办法,拗之不过,只得勉强答应了她和自己一同前去。 叶灵珊是前年经叶一城夫妇同意,才拜为了朴混峰的弟子,怕旁人说自己偏心,叶一城将小女交由在峰上做执事的师弟张破千来指导练功,自己偶尔也给她指点一二,当然,峰上所有弟子他都曾进行过考核和指导纠正,只是对叶灵珊的要求要严格一些,对她的指导也要更频繁一些。人嘛,始终是有点私心的。 叶灵珊练功的短短两年,成长的速度让人大为吃惊,如今她已在混沌境第三层后期,按照这个速度下去,用不了两年,她就能步入初阳境,成为剑宗历史上里从混沌到初阳用时最短的年轻弟子了。关于叶灵珊修为一事,朴混峰从上到下没有一人向外张扬,就是怕那几位求贤若渴的长老眼红。这两年,剑宗陆续遇到三位天赋极佳的弟子,将他们领上山之后,朴混峰是一个也没有收,倒不是叶一城不想收,只是自己峰上才将小女儿收为了弟子,且她的天赋出人意料的好,为了不让岳乘风他们对自己不满,只得忍痛割爱,放弃了这几次抽选弟子的机会。 杨晋一随两人从云桥桥头沿山路向上走,到了弟子寝舍,三人沿着一条宽敞的山路径直往后山的练武场去了。路上,杨晋一隐隐约约听到有好些人吆喝叫好的声音,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前面忽然传来一阵嘭嘭巨响,透过面前高树树叶的间隙望去,发出声响的方向,半空中异彩大绽,也不知道那里发生着什么。 此时,山路上正迎面走来三位十六七岁的少年,最中间的那一位满身灰扑,眼角淤青,嘴角却尽是笑意,见到凌白走来,三人纷纷抱拳施礼,道:“大师兄。” 凌白盯着中间那少年,凝着眉头道:“又冲动了?” 那鼻青脸肿的少年忿忿不平道:“是那南宫克先不守规矩的,我……我气不过,这才下手重了些。”他显然因为自己犯了门规而心中有怯。 凌白伸手轻轻地在他肩头拍了拍,道:“回去赶紧把脸收拾干净,今天师父可能会去弟子院,看到你们脸上的伤,多半要追究问责,到时候你们一个也逃不脱。” “师兄这伤擦点跌打膏立马就好,倒是那个南宫克,被师兄打断了一颗门牙。”右边那弟子嘿嘿笑道。 凌白听说那南宫克断了门牙,愕然道:“你小子下手不知轻重,这次被师父发现,我做师兄的可帮不了你。”他看看身后的杨晋一道,“这位是师父新收的弟子,叫杨晋一,往后就是咱们朴混峰的小师弟了。我知道你们寝舍里还有一个空铺,等会儿回去,你们给他拾掇一番,以后他就在你们寝舍歇息。” 一旁穿着宽大衣衫的杨晋一学着大伙儿的模样,恭敬地向三人抱了拳,中间那少年诶了一声,道:“不必多礼,咱们既然成了师兄弟,就不要那么客气。”他说话俨然像个大人一样,和他十六七岁的年纪极不相称。 杨晋一怔怔地点点头,三位少年走上前上下打量着他,问他道:“几岁了?” “十……十岁。” 三人嘿嘿一笑,看向叶灵珊,叶灵珊嘴巴嘟起,忿忿道:“比我大怎样?他叫我师姐哩!是不是,小师弟?” 叶灵珊一直因为自己是山上最小的弟子而苦恼,这两年她最大的渴望,就是能被人叫师姐,如今终于逮到一个比自己辈分小的,自然是喜上眉梢,想听对方叫个够。 杨晋一忙道:“是,是,师姐。” 中间受了伤的少年笑着问道:“大师兄,你们这是去哪?” “我带杨师弟在山上转转,让他熟悉熟悉山上的情况。” “这事怎劳烦你呢?让我们三个带他去。” 凌白犹豫一阵,点头道:“也好,你们同住一间寝舍,互相之间也好了解熟悉一番。”他看向叶灵珊,“看着点小师妹,免得她又给咱们闯祸。”又给杨晋一说了些让他尽快适应之类的话就走了。 凌白离开后,那三人做了自我介绍。 中间受了伤的那人叫长珀,时年十七岁,是他们三人里最大的一位;他左边那个模样儒雅,看着多少有点书生气的少年名叫刘扶苏;右手边那高挺瘦削,轮廓分明的少年叫肖玉,这二人一个比他大五岁,一个比他大六岁。三人共住一个寝舍,同穿一条裤子,整日形影不离,关系非常要好。 他们先前提起的南宫克,是他们对面一间寝舍中的“老大”。这家伙为人阴险,和宗门师弟切磋的时候,他总是下黑手。宗门要求弟子在切磋的时候一定要点到为止,但这家伙出手却是又毒又辣,基本上都会让他的对手负伤。按说他这种不讲武德,违反门规的行为理应受到惩罚,但没有人会因为这种事情去告状,因为切磋受伤已经足够丢脸了,再将这事上告,岂不更引人嘲笑?所以伤而不告已经变成了众弟子之间约定俗成的规矩了。 指导南宫克修行的执事陈向权,他是知道弟子和南宫克切磋受伤的情况的,但他非但不责罚这家伙,每次南宫克被打败,还会出言责备他不够用心不够狠辣,时间一久,这家伙就养成了心狠手辣,张扬跋扈的性格。当然,他只是在一众师弟面前嚣张,遇见师兄了他还是不敢造次。 这两年,跟南宫克交过手的师弟们对他避而远之,都怕被这家伙给伤到,但长珀他们三个就不同,他们看不惯南宫克嚣张的模样,别人不敢和南宫克切磋,他们三铁定要跟对方较劲。 前几年的时候,刘扶苏和肖玉还能跟这家伙打个你来我往,但这两年,他南宫克不知道怎的,实力突飞猛进,每次都将和他切磋的刘扶苏,肖玉二人揍得鼻青脸肿。长珀一看就不愿意了,替两位师弟出头,将南宫克狠狠教训了一顿。后来南宫克果然不再找刘扶苏和肖玉切磋,但他的矛头却是直指这位师兄长珀——他要长珀和自己切磋。再后来,南宫克被长珀压制的一年多之久,身上不知道挨了长珀多少记黑拳,但这家伙也是莽汉,屡战屡败却屡败屡战,还从来不跟陈向权告状。就在最近半年里,这南宫克实力又有跨越式的增长,长珀和他交起手,已经逐渐感到有些吃力了,尤其是最近俩月,自己身上竟然也被对方打得挂了彩,这让他大为惊讶。 杨晋一随他们在练武场走了一圈,长珀介绍说朴混峰上的练武场一共有四个,名字分别为“清”、“介”、“有”、“守”。剑宗倡导文武兼修,不仅仅教弟子修真炼气,更教育弟子要做品格高尚的人,故以这四个字来命名练武场。 三人从练武场一路上至半山腰的观赏台,在那片用黄玉砌筑而成的平台上放目远眺,几乎将整座朴混峰都看在了眼中。杨晋一第一次见到这种壮观的景象,他站在平台正中,一点儿也不敢靠近石栏。叶灵珊和三位师兄则若无其事地靠在栏边,给他介绍着朴混峰目光可见到的每一个地方。他看到了山顶炼药大殿的飞檐,还有大殿后方一座方身圆顶的大殿,长珀说那是朴混峰的摘星阁,众弟子每隔一段时间,就要一起上到摘星阁里,接受宗主叶一城的传道。 尚未来得及带杨晋一见识整个朴混峰的壮丽景观,山下有弟子寻上来,说宗主从前山回来,现在要见杨晋一,让他们立刻领上杨晋一下山,长珀将杨晋一背在背上,在乱石深草之间蜻蜓点水,以极快的速度奔下了山,趴在他背上的杨晋一被吓得将眼睛紧紧闭上。他是真怕长珀踩滑了脚跌下山崖。 不出片刻,几人来到朴混峰弟子寝舍外的传功堂。 这里是上山弟子受戒的地方,几乎每一位朴混峰弟子都是在这里进行拜师仪式的。 长珀三人在门外候着,叶灵珊陪同杨晋一穿过宽敞的前堂,走入堂后一座优雅别致的小院。 小院墙头青砖黛瓦,上面趴着几只神态慵懒的花猫,它们听到动静偏过头看到杨晋一几人,便又眯着眼睛耷拉下自己的脑袋。院中一条如锦缎般丝滑柔顺的小溪穿院而过,水面上一层淡淡的白雾,好似一张薄纱铺陈其上。小溪两侧花簇锦攒,全是齐膝高的鲜花,红的、黄的、黑的、白的、紫的、蓝的,依偎成团,色泽缤纷,煞是好看,让人觉得这里的风光好似一个风姿绰约的淑婉女子,和先前所见到的豪迈宏放的山云石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整座院子内弥漫着一股清淡的药香,让人闻过后精神为之一振,杨晋一心中那股紧张不安的情绪立刻舒缓放松了许多,他们快步绕过一座假山,正看到叶一城夫妇二人正坐在一张圆石桌前饮茶,凌白和另外一个年轻女子各座一方,见杨晋一前来,凌白起身迎了上来,他吩咐领他来的弟子退下,而叶灵珊已经奔到祝宛如身边,伸手将她娘的杯子拿在手上,一仰脖便将杯中的茶水喝了个干净,随后砸吧砸吧嘴,学着他爹叶一城的模样,沉着声音道:“好茶。” 一旁的年轻女子白了她一眼道:“又学爹说话。”叶灵珊冲她吐舌一笑。 女子是叶灵珊的姐姐,名叫叶云珊,和凌白同龄,也是朴混峰的弟子。她和凌白在峰上一起长大,两人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二人早在情窦初开的年纪,就各表了心意,在峰上的关系也是众所皆知,叶一城从侧面已经应允了两人的事情,恐怕过不了几年,他就要公开宣布这两个年轻人的关系,并为两人举办亲结仪式了。 “你这娃娃没大没小,怎敢在议事殿里大喊大叫?”祝宛如没好气的责备她一句,又在杯中倒上半杯茶。 “我就知道爹要跟你告状。”叶灵珊看着叶一城嘿嘿一笑,“我还不是为了咱们朴混峰。大家笑得是小师弟吗?他们是在笑我们朴混峰哩。他们回去了还不偷偷取笑咱们?说‘朴混峰的弟子今天出了大糗了,叶师兄的面子可被丢尽了’。”她学着旁人的语气模仿,接过祝宛如手里的茶又是一口喝了下去,继续道:“或者说‘每年都是他们朴混峰出风头,今天可教他们丢尽了脸面哩’。” 叶灵珊说得轻描淡写,心中无意,但杨晋一却听得如雷贯耳,毕竟听者有心。 他脸上一热,一种愧疚和自责的心情瞬间涌上了心头,暗想自己先前在众人面前出的一番糗,竟然影响如此严重,且从她师姐话中的意思可以听出,宗门里几座峰上的竞争似是非常激烈,每个弟子都应扞卫自己所在的峰上的荣誉。他今天的这个行为,俨然已经让朴混峰丢了脸面,心中一怕,呼吸都有点急促起来。 凌白在旁干咳一声,叶灵珊这才发现一旁涨红了脸的杨晋一。她自知失言,忙对杨晋一道:“杨师弟,你别听我乱说,我的意思……”祝宛如抢过了她的话头,安慰杨晋一道:“别听你小师姐的,这种小事不用太记心上。”她已瞧出了杨晋一此时的局促和不安,这令杨晋一心中对她的感激又增添了一分。 叶一城从怀中摸出一枚木牌放在桌上,道:“杨晋一,你能告诉我这东西是谁送你的吗?”除开祝宛如,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杨晋一。 一直低着头的杨晋一把头抬了起来,他看到桌上那支镶着金边的木牌项链,这才想起当日乌鸦道长送给自己的那串项链,这可是道长身上唯一珍重的物品,自己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这东西不在自己身上了。他又想起乌鸦道长,想起那晚道长舍命护着自己的场面。 “是道长送给我的。”杨晋一有些哽咽地答道。 “那位乌鸦道长吗?”祝宛如问道。 杨晋一“嗯”了一声,缓缓将乌鸦送给自己项链的经过和叶一城夫妇二人说了,说完自己的遭遇,早已是泪流满面。 叶一城盯着项链凝着眉头,道:“这位道长与你相识不久,竟将如此贵重的东西送给你,想必他也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这才将这项链赠给……”他的话没说完,祝宛如伸手按在了他放在桌子上的手上。叶一城顺着妻子的目光抬头一看,面前的杨晋一不知何时竟然默默地流下了两行热泪。 祝宛如站起身,从袖中拿出一块粉淡的绢帕递给杨晋一,示意他用帕子揩去自己的眼泪。杨晋一见那绢帕洁净无瑕,他又怎敢伸手去接?忙抬起胳膊,用衣袖将脸上的泪水擦了个干净。 叶一城缓了片刻又才道:“我剑宗择弟子,一看天赋资质,二看人品高低。你上山后,不止一次恳求我们救那位道长,听说在炼药大殿,你在梦中还在喊那道长的名字,在梦中都在挂记着这位道长的安危,料想你也懂得知恩图报。虽然你天赋资质不如旁人,但总算也是一位有情有义之人,仅凭这一点,你就已经比江湖上绝大多数的人优秀了。”他凝着眉头盯着杨晋一好半天,表情一凛,道:“你跪下。” 杨晋一抬起眼怔怔地看着对方,凌白在旁急忙提醒道:“杨师弟,快跪下拜师。”他这才如梦初醒,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今天一切从简罢,那套拜师的仪式就免了。” 他话说完,大女儿叶云珊从桌上端起两杯茶递到杨晋一面前,含笑道:“小师弟,快敬茶吧。” 杨晋一捧着茶水分别敬给了叶一城和祝宛如,祝宛如接过茶水笑道:“让你去我那炼药大殿,只怕你也吃不消。日后你就和灵珊他们一道练功,有你师父在,遇到任何问题都不用怕。另外你师兄和山上的各位执事,他们都会对你指导一二,往后你就安心在山上练功,其他的事情暂时都别去想啦。” 杨晋一给二人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道:“师父,师娘。” 叶一城道:“起来吧。”他看向凌白,“最近半年我都在山上,他的功课,暂时就由我来指导。你先在弟子寝舍给他找个住处。”凌白一听师父要亲自指导杨晋一修行,心中暗想他不是说杨晋一资质凡凡,何以要亲自指导?他不知道的是,叶一城之所以要亲自指导杨晋一,全因他心中有愧。 第19章 出丑引人嘲 因为这次择选弟子一事,全是他暗中安排好了的。 那日救下杨晋一之后,他并没有打算将对方带回宗门,只是一路上心中想着事情,将腋下的杨晋一完全忘在了一边。到青竹山山脚的时候,又发现杨晋一中了毒宫的毒,这才怜悯他将他带上山来救治。后来之所以又要决定收杨晋一入宗,也不过是祝宛如给他出的一个主意。 妻子之所以建议收下他,倒不是看中了杨晋一什么,而是莫崖想让几位长老眼前一亮,就离不开资质平平的杨晋一的衬托,也就是说,杨晋一今日去议事殿的意义,就是为了给莫崖作衬托,做那红花下的绿叶,且杨晋一表现的越是笨拙,越是出糗,对莫崖进入正元峰一事就越是有利,也对叶一城的安排越是有利。 当然,即使没有他杨晋一,对莫崖这次入宗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只是任何事情一旦有了对比,好东西的优势就将被无限放大,做选择的人,也就自然而然地将全部的心思都放上去了。 现下如他们夫妇二人所愿,莫崖成功进入正元峰,但杨晋一却没人收留,只能硬着头皮纳入朴混峰了。 朴混峰上的弟子,都是叶一城精挑细选的尖苗儿,天赋资质,无一不是超群异禀,根本不比他们这些老一辈的人要差。现如今,各峰上百花齐放,相互之间的竞争相当激烈,朴混峰陡然收下这么一个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弟子,于朴混峰的实力上来说,那是大打了折扣。 当然,并非所有资质平凡的人终其一生也一无所成。江湖上确实也有资质驽钝者,在经过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苦努力后,最终突破桎梏,化茧为蝶的事例,比如说般若寺四大神僧的净空大师。 净空在被空明收留时,连话都不会说,之后经过长久修行,进步也是奇缓,百年后,和他一同辈的弟子早就是寺里的中流砥柱,他的实力却勉强达到了寺里中等水平,就连空明也觉得他的修为到此为止了。可让人没想到的是,这一日他突然大彻大悟,突破桎梏,实力井喷式的增长,一跃成为现如今在江湖上名声赫赫的四大神僧之一。 不过这样的例子,毕竟都在少数,能吃下他们苦头的人,天下寥寥数几。但既然在人前收下了杨晋一,那叶一城就决不能放弃这个弟子,就算不是为了杨晋一,为了他自己一宗之主的威望,也必须要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再说,资质差点不打紧,峰上毕竟不差他这一个两个,只要人品没有问题,一生庸碌无为也无所谓,他这个做宗主的保准也不能饿死了对方,就算日后让他去劈柴烧火,帮厨做饭,也是有能用得到他的地方。 不过在这一切之前,自己绝不能否认了杨晋一修行的道路。他还是要尝试着引导他哩,万一这小子是净空那样的人物嘞?叶一城远在还是剑宗弟子的时候,就一直坚持“事在人为”的道理,他认为这世上没有不可能,只要足够坚持和努力,总有一天能有所收获,这个收获或多或少,但总归是没有安于天命,那就已经成功了。 所以他现在对待杨晋一,也是这样的想法。 他身旁的小女儿叶灵珊一直把玩着桌上的那条木项链,她觉得样式非常好看,便将项链拿到手里把玩,惹得叶云珊和凌白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爹,这块破木头究竟是什么东西?”叶灵珊忽然举着项链问道。 “这可不是木头,这是琥灵石。” 凌白和叶云珊二人面露惊容之色,他们听说过琥灵石,也知道这东西的稀珍程度,但没想到眼前这串项链竟然就是琥灵石,实在让两人眼红。叶灵珊没听说过这东西,更不知这东西的珍贵,疑惑道:“琥灵石?这分明是块木头。”她用纤细的手指对着木牌弹了弹。 祝宛如摇头笑道:“琥灵木是南疆火阳洞的宝物。据传是火精吞噬的琥珀又排出体外之后而形成的灵石。这东西可以驱邪避鬼,滋养元神,也可避火,是魔教妖焰谷最想得到的材料。这东西属于江湖上顶尖灵石,和黎山黎族的玉脂璃木盒并称为南疆二宝,都是极为珍贵的宝贝。” 叶灵珊听完之后,犹豫着将手中的琥灵石放下,撇着嘴道:“娘的意思,这是……是火精的粪便?”得到祝宛如的确定之后,她将手在衣服上使劲揩了几下,一脸嫌弃地将琥灵木丢在桌上。 叶一城哼了一声,道:“火精乃上古异兽。这异兽全身上下都是异宝,你以为是粪便,在别人眼里,那可是能豁出性命去抢夺的东西。”他将琥灵石项链拿在手中,指着正面刻着的一个符号道:“这刻着的是南疆火阳洞的旗标,背面一个南疆的‘吴’字,想必这是火阳洞势力庞大的吴氏一脉的物品。”他将琥灵石拿在手中,对杨晋一道:“按说这本是属于你的东西,且这东西常年佩戴,有助于个人的修行,但你现在年纪尚浅,我担心如此珍贵之物放在你身上也不安全。待你长大,为师便将他还给你,在此之前,决不能和任何人提及这东西。”他说最后一句的时候,眼睛却是瞪着叶灵珊。 叶灵珊皱眉,略显委屈道:“爹,您老人家瞧我做什么呀,我可对这东西不感兴趣,怎会和别人提起?” “你这女子最好别和外人提起,免得日后给我们招来麻烦。” 杨晋一得知师父叶一城要给自己保管琥灵石项链,自然不敢反对,且听他的话,似乎别人知道自己身上有琥灵石,只怕还会惹来一堆麻烦,只得点头道是。 叶一城又对凌白道:“去给你小师弟安排住宿,明天早上和大家一起到这里来做功课。” “我领他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安排好了。他和长珀他们住在一间寝舍。” 叶一城似是对自己这位大弟子的周到安排感到非常满意,他沉吟着点头,正要在说话,却听叶灵珊道:“爹,小师弟是不是可以走啦?” 他皱着眉望着叶灵珊,道:“你要做什么?” “我带他去他的寝舍呀,这样大师兄就能陪你们多说一会儿话了。你下山的这些天,姐姐和大师兄可是想你的很哩。” 凌白被叶灵珊这么一说,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姐姐叶云珊脸上更是一热,整个人脸红得像两瓣儿枣皮一般。是的,这两位年轻人在叶一城下山的这段时间里,心中很是焦急。前不久,在叶一城下山的时候,似是隐晦的同意了凌白和叶云珊成婚一事,只是那日他匆匆下山,没能来得及细说,教两个年轻人心心念念,时间一长,甚至还有些忐忑不安起来。因为叶云珊和其他女弟子一起住在弟子寝舍,这段时日凌白只能向和师父师娘住在一起的小师妹“行贿”,想让她从师娘祝宛如那里探取一些关于师父何时回山的消息。奈何小师妹总是回他说过两天过两天,结果一等再等,等了足足三个月。其实,关于他和叶云珊的事,师娘已是默许了,但师父没给俩人准确的回话,祝宛如也不敢轻易开口应允二人的好事。两人好不容易等叶一城回山,他却直接去了剑冢峰找成师伯,在剑冢峰上一呆又是十多天,直到前天,师父才从剑冢峰上回来,而关于自己和叶云珊成婚的事情,这才算是有机会接受叶一城的意见了。 “人小鬼大。”叶一城瞪了她一眼。 祝宛如温柔的抚摸着她的秀发,眼里尽是疼爱之色。 叶灵珊不再理他,看向自己的姐姐时,发现姐姐望着她的眼神埋怨中带着一丝感激。埋怨是因为她当着这好几个人的面将二人的事情说出口,让她感到一丝羞怯;感激是因为从先前到现在这么久,自己和凌白都不知道怎么向爹爹启齿,现在总算教这个天真烂漫的妹妹替自己说了。 叶灵珊冲对方扮个鬼脸吐吐舌头,奔到杨晋一身旁,将他拉起就向外奔去。 练功堂外,长珀三人见杨晋一和叶灵珊出来,凑上前疑惑道:“怎么样?没成吗?” 叶灵珊道:“当然成了。只是爹省去了那些繁琐的拜师程序。” 三人一脸羡慕地看着杨晋一,刘扶苏道:“你运气真好。师兄我当年拜师,练功堂坐满了整个朴混峰的弟子,我在众人面前跪了一个多时辰,跪得我腰酸背痛才算拜成。你倒好,三言两语就出来了。” 杨晋一却不觉得是自己的运气好,相反,他觉得自己的拜师仪式如此简单,全因为自己的资质不够出众,没有让师父引起重视。倘若自己足够惹人注目,只怕师父也会召集整座朴混峰上的弟子来参加自己的拜师仪式,再好生给大家介绍介绍自己,可现在自己虽然拜了师,朴混峰上知道自己的人却没几个。他心中叹息一口,自己现在这般处境,怪不得旁边任何人。他相信自己足够努力,或许就能引起大家的注意,尤其是要让他的师父叶一城对自己刮目相看。 然而杨晋一有所不知,当年刘扶苏上山拜师,峰上之所以搞得“隆重”,全因他身份特殊——这刘扶苏乃沧州钟山白龙阁的二公子。 白龙阁,沧州钟山一个专门搜集天下情报的门派,是正教人或许天下事的重要信息源头。这一派的人虽然在修行上没有什么建树,但获取五湖四海的情报手段却是厉害的紧,中原各大门派都对他们客客气气,在江湖上的地位一点儿也不输当今天下的四大门派。刘扶苏在家中排行老二,他不喜束缚,他爹刘占青打算让他帮助其大哥刘扶勤打理白龙阁,他坚决不干,一个人偷偷跑到剑宗去拜师学艺。白龙阁的少公子要来拜师自然算得上是一件大事,等叶一城将消息送回白龙阁,他爹和一众家仆大包小包地给他带了好些生活事物来,结果叶一城一件也不让带上山,所有东西都从简,和山上其他弟子一般不允许搞特殊。拜师那日,叶一城特意搞得既庄严又正式,就是要让刘占青明白,他儿子一旦进了剑宗门,往后就是剑宗人,往后坚决不允许在剑宗搞个人特殊化,一切吃穿住行,都要按照剑宗的标准和规矩来。 肖玉上前搂住杨晋一的肩头,“走,师兄几个带你去看看咱们的‘老巢’。”说罢,几人哈哈一笑,一起往弟子寝舍去了。 几人去领了干净的床褥、被子和枕头,领杨晋一来到寝舍后,杨晋一发现大家睡觉的地方是一排足以容下七八人的大通铺。长珀三人进屋后,将各自的床褥向里移了一个位置,留出靠近门口窗子旁的一个床位,在那里为杨晋一铺上了床位,说他年纪小,晚上起夜多,睡门口方便一些。叶灵珊则将自己身上的香包摘下送给杨晋一,因为她听杨晋一说这香包的味道和他娘身上的那个香包味道一模一样,她便要摘下送给他,让他将香包放在枕边,还说等他睡着以后,说不定就能梦见自己的娘亲。 杨晋一被几人关心惹得鼻尖发酸,长珀见他眼里噙满泪水,作势又要哭将出来,伸手揉着他的脑袋,道:“小师弟,咱们男子汉,可不相信眼泪嘞。” 刘扶苏和肖玉二人也走上前将手搭在他的肩头,刘扶苏笑道:“没错,小师弟,以后咱们哥四个,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这话忽然让杨晋一想起重伤时的乌鸦道长,那会儿道长也说过这句话,一时间心中情绪复杂,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嘴里一边应声答应几人,泪水一边顺着脸颊哗啦啦地淌了下来。 这时候有人在寝舍外扣了三下门。几人刚刚抬头,四个和长珀一般高矮的少年推门而入,为首那少年嘴角微斜,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进屋后也不和大伙儿打招呼,目光四处搜寻,最终落在了几人身后的杨晋一身上。 “这位就是师父今天收上山的师弟吗?”那人边说边朝着杨晋一走来。 杨晋一见他额角有一片青乌,嘴里牙齿也落了半颗,心中知道这便是长珀师兄先前提及的南宫克了。 “师弟有事吗?”长珀同样似笑非笑道。 南宫克啊了一声,摇头道:“也没什么事。我听说师父今天收了位新弟子,特意过来瞧瞧是什么人物。”他上下打量杨晋一,摇着头,道:“听说这小在在议事殿出了大丑,很让我们朴混峰丢脸呐,现在看来,他呆头呆脑的,难怪不得会丢咱们朴混峰的脸。” 叶灵珊皱着眉头,叫道:“你出去,出去。”说着上前推搡着南宫克,想让他退出寝舍去。 南宫克兀自不动,笑着对叶灵珊道:“小师妹,作师兄的还不是为了咱们朴混峰着想?这小子丢了脸,不就是咱们师父丢了脸吗?”他用手指刮了一下叶灵珊的鼻梁。 叶灵珊痛得倒吸一口气,揉着鼻子指着南宫克道:“你再不出去,我就告诉爹,让他好好收拾你。” 长珀诶了一声,将她拦住,道:“小师妹,这样的小事怎敢劳烦师父。”他向前迈出一步,抵在南宫克身前,故作关切道:“南宫师弟,你的牙……能接上吗?”他的实力说起来始终还是要强过南宫克的,所以并不害怕这家伙会在自己面前造次。 南宫克眼角抽搐,嘴里有话说不出来,好半天才挤出一丝笑意,道:“如此小伤,何足挂齿?” “是呀是呀,鼻青脸肿就是蚊子咬,断了牙齿不过是小伤,只要不让人笑话,断胳膊断腿也是小伤。”刘扶苏侧着身也不看他,似乎这话是在跟别人说一样。 “你说什么?”和南宫克一间寝舍的另外三人面色不善地瞪着刘扶苏。 刘扶苏撇撇嘴,斜着眼看着那三人,道:“怎么?几位想跟我切磋切磋?明儿个擂台上见?” 刘扶苏和肖玉二人,除过打不过南宫克之外,南宫克寝舍的其他人他二人还不放在眼里。南宫克打得过刘扶苏和肖玉二人,却唯独打不赢长珀,是以这几年,年轻弟子之中的争执,多发生在他们这两间寝舍里,一来南宫克不服气,二来长珀三人又经常招惹他。 其实比武切磋,在实力相当的人之间,受点皮肉伤在所难免,就是真刀真枪的打起来,能被人打断牙齿的事情那也是在生死仇敌之间,同门师兄弟间是不会下如此重的手的,只不过今日长珀和南宫克切磋,这南宫克胜欲太强,不顾后果,在将长珀的手挡下后,竟然使了“小月擒拿手”里的“神凰衔枝”,险些瘸断了长珀的手指,不然他长珀又怎会下如此重手,敲断了他一颗门牙呢? 断牙的这件事于南宫克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只是此人善于隐忍,待得时机成熟,他报仇的手段,却又要比对方狠上数倍不止。 南宫克盯着刘扶苏,冷冷道:“我劝你用心修炼,五年后的比选大会,你要是丢了朴混峰的脸,我对你绝不客气。” 刘扶苏嘴巴一撇,对南宫克的话丝毫不以为意,只要长珀一天能将南宫克压制住,刘扶苏倒也不必担心这家伙要收拾自己了。他身旁的肖玉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输了就输了,有什么丢人?如果丢人,你这两年在师兄面前可丢过太多人了。” 南宫克听完竟然也不生气,他嘿嘿冷笑,道:“不出两年,今天断牙的仇,我就要报回来,到时候……”他又笑两声,瞥了一眼叶灵珊,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随后指着几人身后的杨晋一道:“你也一样,再给我们朴混峰丢脸,休怪我这个做师兄的对你不客气。” 杨晋一见他模样有点凶恶,心中有些害怕,躲在长珀身后不敢发声。 南宫克的下马威着实让长珀感到无奈,他摇头苦笑,一言不发地将左手自袖间倏地伸出,一招“游龙戏珠”,作势就要去擒南宫克伸在半空中的右手手腕,后者右手连翻,手臂急缩,同时手指成簇,朝着长珀的手背急点而去,好似仙鹤斗蛇,险象迭生。然而,长珀手臂忽左忽右,袖风呼呼,整条胳膊好似一条真龙,于半空中绕着圈儿咬向对方的手腕,南宫克点了数次没能点中长珀,自己的手腕还险些多次被对方抓住,心中又惊又怒,急急向后跳开,不敢再拆招。 长珀仍然站在原地,脚步未挪分毫,只是笑眯眯地望着南宫克。刘扶苏忽然抬起手在半空中直挥,捏着鼻子,夹着声音道:“有些人的屁放完了吗?放完了赶紧出去咯。” 南宫克知道自己再在里面呆着,只怕又要和长珀打起来,但现在打起来,吃亏的肯定是他们自己,小不忍则吃大亏,当即冷哼一声,嘴角像先前进来时那般斜了斜,朝长珀抱拳作揖,领着三位师弟退出了寝舍。 第20章 执事陈向权 “小师弟,那小子被师兄打断了牙齿,心里不服气,所以跑来找茬。你放心,只要你跟咱们住在一起,他就休敢碰你一根汗毛。”肖玉拍着胸脯保证说。 杨晋一知道三人一定会帮自己,所以在南宫克离开之后,心里对他说的话已经不怎么在意了。 傍晚练完晚功,在众弟子熄灯歇息前,叶灵珊火急火燎地跑来寝舍,给杨晋一取来了一套合身的弟子服,说是祝宛如给他的缝制的。杨晋一向师姐和师娘表示了感谢,当场便将不合身的那件白衫换了去。熄灯之后,他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睡在里面的肖玉和刘扶苏已经打起了鼾,二人的鼾声颇具特色,好像唱戏一般,你敲鼓我拉弦,此起彼伏,还挺有律动。 躺在他身旁不远处的长珀已经习惯了二人的鼾声,见身旁杨晋一睡不着,便低声道:“小师弟,被他俩的鼾声吵着睡不着吗?” “不是,”杨晋一侧头看着他,道:“我想我爹娘。” 两人沉默一阵。 杨晋一又道:“师兄,你怎么还没睡?” “我睡不睡都可以。”长珀侧过身子,一手撑着脑袋,透过窗口看着窗外的天空,道:“我刚来的时候和你一样,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后来我发现了一个方法,这才终于是睡着了。” 杨晋一心中好奇,问道:“什么方法?” “数星星。” 杨晋一一阵苦笑,望着窗外璀璨的星空,无数像萤火虫一般的星星密密麻麻铺陈在深穹,如何能数得清楚?从前他就和娘问起过天上有多少颗星星?他娘和他说,天上的星星数也数不清,她也不知道有多少颗。 “师兄,天上这多星星,怎数的过来呀?” 长珀嘿嘿一笑,将自己的拳头举起来对着窗子,道:“你别全数呀,你数窗户望出去的那一片地方就是了。我以前也是躺在你睡得那个位置,当时我试了试,举起拳头将整个窗子挡住,需要三十三枚拳印,然后我就只数我一枚拳头能遮住的地方有多少颗星星,然后三十三枚拳印一共有多少星星,我就能算出来了。” 杨晋一挠挠脑袋,有些难为情道:“师兄,我……你说的方法……我现在还不懂。” 长珀诶了一声,道:“我知道你不懂。师兄上山那会儿,可没人跟我说话,数星星只是我自娱自乐罢了。现在你身边不是有我吗?咱们说着话,保准说着说着,你就睡着了。” 杨晋一很感激这个师兄对自己的关心,他向长珀说了自己家中的情况,说自己爹是非常厉害的总镖头,自己娘是贤淑能干的好母亲,多半说得是自己孩童时期和大家玩耍的事情,还有吃过的那些令他记忆深刻的吃食。长珀认真听完杨晋一的“故事”,只感觉杨晋一的心智和叶灵珊相比,恐怕还要小上许多,心中暗想难怪大家说他资质驽钝了。他看着这个天真烂漫的师弟,心底不由得升起一丝怜悯,不知道他的心智为何跟不上他的年纪。 在此之前,杨晋一和乌鸦道长在赶路的时候也说过自己的“故事”,但乌鸦哪有如此兴致和耐性?听了不到十句便挥手将他打发,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去了。现如今,师兄长珀安安静静地聆听着自己的事情,时不时地还和自己一起开怀大笑,让他立马对这位师兄亲近了不少,对这陌生的朴混峰亲近了不少。 两人也不知道聊了多久,直讲得杨晋一口干舌燥,眼皮如灌了铅似的,便再也坚持不住,闻着枕边那只香包,合上眼沉沉地睡了过去。睡梦中,他真见到了娘亲,她还和往日一般温柔地摩挲着他的头发,给他唱那首熟悉的童瑶: “白日晨光照,牛儿去耕草。马儿跑驰骋,儿童笑声好。桃花开红艳,小鸟唱啾啾。山间风儿轻,童心乐悠悠。” …… 第二日天色微亮,刘扶苏趴在杨晋一的枕边,一脸不解地望着他。眼前的杨晋一面带微笑,似正在做着什么美梦,刘扶苏见他这般模样,一时有些不忍打搅,等了好一会儿,门外传来长珀急促的催促声,道:“师弟,你怎么还不带小师弟出来?” 刘扶苏这才推了推杨晋一,小声道:“小师弟,小师弟,醒醒,咱们要去练功堂啦。” 杨晋一听到“练功堂”三个字,从睡梦中猛然惊醒,睁眼后见刘扶苏已衣装整洁的站在自己面前,回头一看,长珀和肖玉两位师兄已经出去了。 “快点穿衣服,大师兄让咱们一众弟子都去练功堂。” 杨晋一赶紧换上昨日师娘为自己缝制的弟子服,刘扶苏将他头发梳理整齐,又将衣服从上到下整理了一遍,然后上下打量他一番,道:“走吧!” 二人出门,大师兄凌白一脸惊讶地看着他,显然今天他穿上了合身的弟子服,整个人是面目一新。杨晋一赶忙向凌白抱拳,不等他开口,凌白拉住他的胳膊,道:“快免了这些规矩。师父马上要去练功堂了,我们也抓紧过去。” 众弟子陆陆续续地走进了练功堂,男弟子和女弟子分左右而站,凌白、叶云珊二人分别站在两支队伍的最前方,原本宽敞的练功堂现在因为站满了弟子,也显得拥挤起来。杨晋一站在刘扶苏身后,眼睛不住地四下打望,他这才发现队伍最前面的那面墙壁上,密密麻麻地刻满了金色的字体,看着应该就是剑宗的门规禁令了。他身边都是陌生的师兄,这些师兄不住地向长珀三人打听杨晋一的身份,得知是昨日新收的弟子,众位师兄便与杨晋一打了招呼,互相道了好。 杨晋一见这些师兄不似南宫克那般凶恶,心中瞬间放松了许多,脸上的肌肉也放松,嘴角终于是露出了笑容来,没一会儿,在刘扶苏和肖玉的带动下,他也开始和大家有说有笑起来。正当他和旁边的几位师兄说话时,堂外又走进来三男一女四位老者,这几人一进来,周围许多弟子立刻噤声不再说话,似是对他们颇为忌惮。 杨晋一拉了拉前面刘扶苏的衣服,低声问他道:“师兄,他们是谁呀?” 刘扶苏头也不回,道:“咱们朴混峰的执事。” 杨晋一点头,抬眼正看到南宫克跟在其中一位执事身后说着什么,那执事微微有点儿发福,一头花发,面容和善,脸颊红润,对南宫克所说的话含笑点着头。杨晋一问刘扶苏那人是谁,刘扶苏说那就是指导南宫克修行的执事陈向权。昨晚听师兄们说,这陈执事的私心很重,对南宫克在峰上经常打伤弟子一事视而不见,甚至还有暗中支持的嫌疑。杨晋一忍不住多看了对方两眼,见对方外表上和蔼可亲,也瞧不出他是个为虎作伥的人。 这时候,陈向权回头看向南宫克,他正要开口说话,忽然发现眼前南宫克嘴里的门牙少了半截,他眉头微微一皱,表情微微一怔,但这异样的表情稍纵即逝。他停在南宫克身边问他怎么回事,南宫克在他身旁低声说了好一阵之后,陈向权回过脸,将目光投向长珀几人所在的方向。 杨晋一见对方的目光投了过来,赶紧低头对身前的刘扶苏道:“陈执事在看我们。” 刘扶苏低着头道:“管他的。他南宫克有靠山,咱们几个师兄弟还不是有。”他低着头杵了杵前面的肖玉,道:“你瞧右边。”肖玉转头去看,立马又将头转了回来,回过头压低声音喝道:“你小子想害我?”他转过头去的时候,正和陈向权的目光对上了,后者盯着他的目光射出一道道如针似箭的精光,将他盯得好似一只刺猬般,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平日里,他们这三个最不受那陈向权待见,全因南宫克近几年被长珀收拾的很惨。南宫克本是他在帮传,长珀一而再再而三的打败南宫克,让他很没有面子,好多次他在宗主叶一城的面前含沙射影的告几人的状,总算是有张破千为三人解围开脱,这才没有让叶一城怪罪下来。 刘扶苏强忍着笑意,身子忍不住抖动起来。杨晋一也被刘扶苏的胡闹行为惹得发笑,但他不敢像刘扶苏那样笑,只是将头沉得很低,撇着嘴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你在那里抖什么?” 陈向权的声音忽然在三人身边传来,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响彻了整座练功堂。原本还有些吵闹的练功堂,在陈向权说完这句话后全部安静了下来,目光全部投向了刘扶苏。 刘扶苏猛地一怔,这才发现陈向权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他们几人身边,此时正笑嘻嘻地望着自己,他心中暗骂一句,连忙抬头挺胸,直起了腰背,表情一峻,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道:“弟子没有在抖。” 杨晋一怯怯地看着这个笑里藏刀的花甲老人,眼睛一时间竟然没有移开。 “你叫什么名字?”陈向权忽然问向看着自己的杨晋一道。 “杨……杨晋一。” 陈向权眼睛一虚,点点头,指着他身前的刘扶苏三人,问道:“你跟这几个家伙是一间寝舍的吗?” 杨晋一见他说的和蔼可亲,忙点头道是。 “你知道他刚刚在抖什么吗?” 杨晋一憋红了脸,不知道该不该把先前的事情说出来。这时候,叶一城的声音从大门处传来,道:“陈执事,发生了什么事?” 陈向权见叶一城进来了,心想宗主师兄来的正是时候,他一直都想教训教训这几个不尊重自己的家伙,但每次都被师兄张破千给劝阻了,现在叶一城来了,张破千他再想维护,也没有那个胆了。 陈向权“啊”了一声,道:“也没什么事,先前我见刘扶苏嬉笑不止,刚刚笑得更是身子发抖,心想他们肯定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所以我想问问他,究竟是什么事情令他如此好笑。”他说的轻描淡写,旁人听着还道是他陈向权的好奇心重,可这话听在长珀几人耳朵里,那是如雷贯耳,只让几人的脑袋发懵。 叶一城一听这话,脸上表情立刻冷了下来,凝眉道:“什么笑话不笑话?进来练功堂还嘻嘻哈哈,成何体统?”他瞪着陈向权,“你身为峰上执事,莫非还要跟弟子们胡闹吗?”陈向权忙收起脸上的笑容,恭敬道:“师弟不敢。” 叶一城哼了一声,走到近前,刘扶苏不敢抬头看他,他又向肖玉和长珀二人道:“你们作为师兄,为何不提醒自己的师弟呢?” 肖玉吓得不敢作声,长珀赶紧道:“弟子疏于督教,请师父责罚。” 叶一城是非常器重长珀的,他叹息一口,道:“那按规矩,如何个罚法?” “长不督幼,同罪谪罚,禁闭五日。” 叶一城点头嗯了一声,不再搭理几人,路过他们身边,朝人群最前面走去。陈向权眼底淌过一丝得意之色,看着杨晋一,似是在说“你给我也小心着点”,便跟随叶一城一起走到了队伍的最前面去了。 叶一城走到前面站定,开始对众弟子训话,所有人肃穆而立,无一敢动弹半分,训话完毕,他将杨晋一叫了上去,将他介绍给众位师兄及执事,希望各位师兄师姐往后多帮扶和关照。直到此时,杨晋一方觉自己昨日小肚鸡肠,还道叶一城瞧不上自己,连拜师的仪式都给省去了。看着面前的一众气质非凡的师兄师姐,杨晋一暗暗下定决心,决不能再给朴混峰丢脸,决不能再给师父叶一城丢脸。 当大家都在等叶一城准备将杨晋一交给哪位执事帮传时,叶一城却说最近半年自己都在峰上,这半年里,杨晋一他要亲自传授。此消息一出,明清境以下的弟子纷纷流露出一丝羡慕的神色,眼中的妒意几乎淹没了整座练功堂,大家都在猜测眼前这个年幼的师弟究竟是什么来头,能让宗主亲自指导,要知道整个朴混峰上,也只有凌白一人是宗主从混沌境带起来的,莫非这位师弟和大师兄一样天赋异禀?叶一城见大伙儿个个脸上挂着嫉妒的表情,苦笑说大家尽管好好努力,自己一定会在明清境门后等着大家,届时他必然会亲自指导修行。 在朴混峰上,所有弟子在明清境之前,一般都是执事长老在帮传,等弟子到了明清境,就将由叶一城亲自执教,直至出师。在此之前,众弟子不定期的会被考核与比较,倒不是叶一城有所要求,而是几位执事之间在明里暗里的竞争与较量,他们不甘人后,都希望自己帮传的弟子能先一步到达明清境,所以一般情况下,他们对于自己所帮传的弟子,都是倾囊相授,绝不藏掖偷懒。这也是为什么南宫克虽然屡犯门规,仍然能得到陈向权的包庇,就是因为南宫克那小子精进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第21章 上剑冢峰 叶一城说完话,让杨晋一回到了队伍当中。半个时辰后,待所有人背诵完宗门法规,便退出了练功堂。杨晋一被叶一城单独留下,叶灵珊想寻他一起去练功课,却被叶一城狠狠批评了一通,灰溜溜地跟上身材削瘦的张破千执事出门练功去了。 等所有人离开,叶一城问杨晋一道:“在峰上可还习惯?” “习惯。”杨晋一低着头答道。 叶一城嗯了一声,道:“从今天起,你就要正式开始学习剑宗的本事了。在此之前,我先问问你,如果你练就了咱们剑宗的本事,往后想要做什么呀?” “寻爹娘。”杨晋一抬起头,认真地对叶一城道。 叶一城沉默一阵,又道:“那除了寻爹娘,你学到了本事之后,还要做什么呢?” 杨晋一想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道:“我要……我要打坏人,给……给道长报仇。” “很好。”叶一城点头,他背过身朝着练功堂外走去,“你跟我来。” 他看似很缓的步子,眨眼间竟然就已经走出了练功堂。杨晋一小跑着也追不上他,等追到了门外,叶一城已经在外面的空地上等他了。 他跑到近前,叶一城托住他的腋下轻轻一跃,带着他以极快的速度飞向了高空,杨晋一惊得说不出话,这速度实在太快,近前的场景近乎虚化,等他回过神向身后望去时,练功堂已经小的像个盒子一般了。 数息之后,叶一城领着他降落在了距离朴混峰数里地外的另外一座山峰。 此峰与剑宗里的其他几座山峰不同,它三面均是直上直下的悬崖,只有南面山势稍缓。那三面的千仞岩壁尽是青翠的苔藓,触之光滑,莫说是人,即令猿猴也是自叹技穷,若是不走南面的山路上山,除非是御剑上来,否则想徒手攀上这座山峰,只怕比登天还要难。 杨晋一环顾四周,但见此峰四下云烟弥漫,阒然无声,晨露挂在树顶的叶尖上摇摇欲坠,露水上映出的那抹橙红越爬越高——太阳就要破云而出了。 再看脚下,藤粗叶阔的无名藤草如鬼爪一般肆无忌惮地抠在大地上,满眼尽是杂乱凄凉的景象。叶一城踩着杂草向前走去,杨晋一紧随其后,这一次,叶一城似是考虑到身后的杨晋一,没有再像之前那样走的又急又快。 二人穿行在云雾之间,隐隐见到有一道灰影在身前不远处的地上,杨晋一目光死死地盯着那里,也不知道那灰影是人是鬼,又或是一块石头,一棵朽木。 待得越走越近,杨晋一这才瞧清楚那灰影的模样——那是一位蓬头垢面,衣衫破烂,长须白眉的花发老者。 他盘坐在地,发丝间不住有白色雾气徐徐冒出,老者长长地吸入一口清气,继而又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长吸长呼,贪婪地汲取着这天地之间的灵气。 叶一城在老者面前不远处的地方停下,杨晋一站在他身后,探着脑袋上下打量着地上的那位老者。半晌,那老者双手从怀中缓缓向天举起,而后又缓缓放下,继而缓缓地睁开眼,问道:“你找我吗?”他看到了叶一城身后的杨晋一,不等叶一城说话,眉头微皱,眼中掠过一丝不解,道:“这就是你新收的弟子?” 叶一城没有回他,只道:“我带他去一趟剑池。” 老者哼了一声,道:“好,你过来吧!” 话音甫落,他双掌击地,整个人离地而起,似一枚离弦之箭破空而来。 这老人嘴里说让叶一城过来,自己反倒先扑了上来,杨晋一觉得他有些古怪,更令他不解的是这人为何一见到叶一城就要与他动手?莫非二人是有什么深仇大怨不成? 老者扑来之际,杨晋一只觉面前罡风如刺,也不敢再看半眼,将身子缩在叶一城身后。面前的叶一城跨上半步,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并指成剑,硬戳袭来的那枚钢拳。二者动作迅猛,眼见就要撞在一起,那老者握着拳头的左手却变了手势。 只见他手臂忽然翻转过来,手掌摊开手心朝上,探出拇指、食指和中指,三根手指似鹰爪一样,欲扼住叶一城的手腕,叶一城见状手腕同样也是一转,整条手臂如仙鹤起舞,闪烁不定,手指齐并,从上至下猛地啄向对方手腕上的神门、内关二穴,这一幕让杨晋一想起昨日长珀和南宫克过招的那一幕,只是面前二人使将出来,他才知道这一套招法的精妙深奥,远不是南宫克和长珀目前所能发挥出来的。 就在叶一城指尖即将碰到那老者的手腕时,老者却忽然屈膝下沉,左脚一个弓步,跨过叶一城的右腿,右脚吸固在地,稳若磐石,收回的左手握于腰间,嘴里怪笑一声,右手顺势挥出凌厉一拳! 吼! 他的右拳头竟然发出一声骇人心魄的虎啸,拳峰处真气凝聚,当真似有一头吊金白额的大虎一般,向着叶一城的胸口猛地撞了上去! 杨晋一心头剧颤,吓得连忙向后跑开,许久之后,待场中再无动静,他这才颤巍巍地放眼看过去。 面前的草地以他和叶一城二人为中心,呈放射式向三面倒去,叶一城身后以及自己身遭的草木却没有任何动静。三人数丈范围内的云雾被先前震荡起来的强风尽数吹散了去,叶一城双臂交叉立于胸前,脚下两道深深的凹痕,距离先前他所在位置已经移动了二尺之多,衣袖上赫然印着一枚拳印还未消失。 “师兄,短短两日你又悟出不少门道,依师弟所见,这种速度发展下去,这套‘澜沧拳’成为咱们剑宗的功课也就指日可待了。” 原来眼前这位出手的糟老头是叶一城的师兄成澜沧,叶一城嘴里所说的“澜沧拳”,便是这位师兄自己所创的拳法。 年轻的时候,成澜沧是上一任宗主道光子最得意的弟子,在门中的风头比叶一城还要高出不少。原本剑宗的宗主之位最有可能传给他成澜沧,奈何他对修行过于心急,在明清境第四层尚未稳固时,便尝试突破至还虚境,最终走火入魔,遭尽了苦罪。道光子将他从鬼门关里拉回来后,他整个人的性情从此大变,整日疯疯癫癫,胡言乱语,却是为此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似的。那时候,与他关系最好的叶万池每日照料他,众位师兄弟也时常对他开导安慰,这才教他恢复了好些,往后修行时汲取了教训,不再急于求成,脚踏实地,终于在二十多年前跨入了还虚境。只可惜他那时常疯癫的病况,却再未好转。 不过,旁人眼中成澜沧或许是疯了,但在叶一城眼中,这位师兄多半没有疯,相反,他觉得自己的这位师兄早在宗主选举那件事之前就已经好了。这么多年来,他是故意装疯卖傻给大家看,究其原因,就是他不想坐这个宗主的位置。这些年,成澜沧在剑冢峰上既不用操心宗门里大大小小的事务,还不用担心剑宗在自己的手上没落,一个人安安心心的躲在剑冢峰上琢磨玄功秘法,完全成就了他个人一直以来的心愿——钻研武功。 前些年,他神神秘秘的和叶一城说自己创了一套拳法,不知道起什么名字好,想让叶一城给自己一个主意。这件事让叶一城大吃一惊。要知道创造一套功夫和修习先辈留下的功夫那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境界,能摸索研究出来一套功夫,那这人多半已是宗师级别的人物。这种难度,比按部就班从混沌修至还虚要困难的多。 自己的师兄竟然不知不觉的开始自创功法,这着实令叶一城惊讶不已。 他和妻子祝宛如说起这件事,妻子对师兄成澜沧的做法十分赞赏,还表示成澜沧自创功夫这件事,于剑宗来说有百利绝无一害,说剑宗虽以剑成名,但也不能局限于剑法,应当学习般若寺,长短兵器,拳脚功夫一起发展,兴致一高,便索性将成澜沧的这套拳法叫成了“澜沧拳”。后来他将这名字给成澜沧说了,成澜沧说他没水准,但又听说是师妹祝宛如所起,立马喜笑颜开,表示这名字好的不能再好。 叶一城也答应他,如果他能用这套拳将自己打败,那他的这套拳法,就立刻在宗门里推广习练,毕竟剑宗历史上也有过这么一位自创近战招式的女宗主,那“小月擒拿手”就是这位宗主亲自研究所创,现如今是剑宗弟子必须练习的一门基本功,也是剑宗弟子近战制敌的杀手锏。 二人停手不打,四周的云雾迅速又围拢了过来。 成澜沧见叶一城毫发无伤,显得游刃有余,脑袋一垂,嘴里直叹气,眼睛斜瞪着叶一城,满脸尽是不悦之色,模样与先前完全判若两人,俨然一个受了委屈的老小孩儿一般。叶一城说出这番话后,他更是冷哼一声,再也不搭理对方,扭头便朝后山走去,竟丝毫不给这位一宗之主叶一城面子。 叶一城在他身后苦笑着摇了摇头,拍去袖上的灰尘刚想说话,又听身前的成澜沧道:“师妹有没有什么话跟我说?”叶一城无奈笑道:“有嘛。她让师兄你保重身子,不要太过心急,练功嘛,可急不得。”成澜沧脸上一热,回过头瞪着叶一城,眼神充满了妒意。叶一城心中轻叹一声,知道这师兄至今也没能将这位师妹从自己的心中忘记,他也不理成澜沧,领着杨晋一走到他身边,从怀中摸出一只酒壶递给他,道:“先尝尝宛如给你捎的这壶酒吧!”说着要替对方将酒塞拔出来。 成澜沧一听,身形一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酒壶从叶一城的手中夺了过去。他将酒壶捂在自己怀中,侧过身躲开叶一城的手,嘟着嘴巴不耐道:“你走罢!”回过身,轻轻拔开酒塞,将酒举在鼻尖处闻了闻,一副非常享受地模样,好像完全忘了刚刚他还在嫉妒叶一城了。叶一城还想跟他再说些什么,后者竟然再也不理对方,迈开步子踩在草尖上迅速飞远,声音遥遥传来:“看完剑池别忘了领他拜见列位师祖。我可没工夫再接待你咯。”说罢,哈哈大笑两声。 杨晋一见叶一城一脸苦笑,小心问道:“师父,他是谁呀?” “他是你成师伯,也是这座剑冢峰的长老。” 杨晋一哦了一声,跟上叶一城沿着一条小径往更深处走去,也不知走了多久,两人终于来到一座膝盖高矮的巨大圆坛前。 此时,笼罩在剑冢峰上的雾气已经散去,天边的红日逐渐变得橙黄白亮,照得面前坛中波光粼粼,细细一看,那闪闪如波涛一般的光泽,却是无数颗拇指大小的晶莹剔透的黑色砂石,在这些砂石之间,密密麻麻地插着上百柄长短不一、色泽各异的长剑,每一柄长剑的造型与成色,绝非寻常宝剑所能比拟。杨晋一痴痴地看着剑池中的仙剑,心中的震撼无以言表。 过去,他所见过的最精致最好看的武器,恐怕就是他爹杨振南的那柄一丈长短的精钢枪了。那精钢枪的枪头上绑着两颗巨大的红宝石,整杆枪常年被杨振南擦得一尘不染,枪身上刻满了好看的纹饰,纹饰也是镶金镀银,所有镖局伙计都说那是镖局里最为珍贵的一件武器。现如今,眼前的这一柄柄造型古朴,熠熠生光的古剑,让杨晋一感觉自己好似到了仙界一般,在他的认知里,剑池中的这些剑,就是神仙所用,自己爹的那杆长枪和它们想必,立刻相形见绌,自惭形秽了。 “你在想什么?”叶一城问道。 “这些剑,是天上的神仙留下的吗?”杨晋一神色敬畏道。 叶一城笑道:“在凡人眼中,用这些剑的人,就是神仙。”他望着池中的仙剑,思绪万千,“剑宗每一位上山的弟子都要到这里来一趟。并非我剑宗显摆,而是想让弟子明白,这些仙剑的主人,是因为什么而死的。” “这些剑的主人都死了吗?” 叶一城沉吟着点点头。 “我领你前来,就是想让你知道,咱们学会了本事,要做什么,不要做什么。” “咱们中原大陆,共有四股势力,分别是正教、魔教、中立势力和万妖山脉。这其中,正教中以云山门、般若寺、青衣门和我世门剑宗为首,江湖上所有自认为是正教的门派,只要是咱们几派一声号令,这些正教人无论身在何处,都要奔赴前来,团结一致共同御敌。你可知道,我们正教人的敌人是谁吗?” 杨晋一脑中闪过两个字,脱口便道:“毒宫!” 叶一城道:“很好。但不仅仅是毒宫。现目前中原上大大小小数十个魔教门派,这其中又以血刀门,妖焰谷,毒宫和香灵门为最。这些人奸淫掳掠,强取豪夺,无恶不作,于我们正教人来说,自然与其势不两立。” 第22章 传功 杨晋一若有所思,又道:“那中立势力和万妖山脉呢?” “中立势力中,势实力最强,名声最响的当属恶人谷。不论我们正教还是魔教,都不会轻易招惹这股势力的人,毕竟大家都不想让这样一股强大的势力倒向自己的敌人那方。至于万妖山脉,那是坐落在中原西南面的齐厄州和南疆十万大山交界处的一片山脉,那里面曾经有好些作恶的妖王,不过在百年前被几位高手或杀或伤,剩下冥顽不顾的家伙,都被封印在齐厄州的龙鸣山里了,现在基本不足为惧。” 杨晋一自记事起,就从来没有听说过妖兽曾经祸乱人间的事情,对那场人间浩劫并没有太大的感觉,只是想起草海丘陵里的游罗刹和丘陵狼,他还是会感到一阵后怕,不过叶一城说这些家伙已经不足为惧,这才算是放下心来不再多想。倒是那恶人谷,既然以“恶人”命名,那应该是坏人的门派,应该属于魔教一方,为何却是一个中立势力?他很想发问,但叶一城语气忽然沉重起来,道: “千百年来,江湖上的纷争多半是发生在正教和魔教之间。魔教的人向来阴险狡诈,屡屡谋害我正教人士。四十年前的正魔大战,我剑宗数十位前辈高人战死沙场,他们其中好些人的法宝佩剑,就葬在这座剑池当中。这座剑池中的剑,于咱们剑宗历史上因为正义而失去性命的前辈来说,可以说是九牛一毛,里面的每一柄剑,都有着一个十分悲壮的故事,是千百年来,咱们剑宗为了匡扶正义而失去性命的前辈的丰碑。这些剑,时刻提醒着我们剑宗弟子,谁,是我们的仇人;我们,又是为了谁而奋斗。” 二人站在剑池前说了好些话,杨晋一心中对魔教的恨意愈加深刻,他在心中暗暗埋下一颗种子,发誓要给剑宗的列位祖师报仇,当然,也要给在草海丘陵中搏命救自己的乌鸦道长报仇。 直至日升三竿,叶一城方才将剑宗的历史和杨晋一说完,他领着杨晋一沿着原路往回走,来到一处分叉路时,径直向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二人穿过一条狭长的小径,又辗转数个急弯,到了一座丈高的山洞前。 叶一城立在洞口,环顾四周蓬乱的杂草,微微皱起眉头,看着洞口上生长茂密的藤蔓,更是忍不住摇头叹息一口。杨晋一站在他身后,心想若不是两人走到近前,还真难发觉这里还有一座山洞。叶一城率先走入洞内,杨晋一从外面望进去,见山洞内隐约有火光闪烁,便也随着叶一城进到了洞中。 洞内的景象和洞外截然不同。 洞壁光滑平整,墙壁上十余盏油灯静静燃烧着,油灯背后的墙壁上,被灯油的烟火经年累月的熏燎,熏出一道道如长剑般形状的黑印。用横石片插起的地面平坦干净,中央一座二人环抱的三足铜鼎矗立其上,鼎身雕饰精致,鼎内香烛兴旺,青烟徐徐。铜鼎背后,一张长足两丈的供桌上,自上而下摆满了长生牌位,每一个牌位前都有两盏油灯,灯油尚满,火光幽幽,在二人进来的时候,微微地晃动几下。供台后面有一座石门,里面亮堂堂一片,也不知道那里放着什么。 杨晋一只觉这个地方有些熟悉,因为镖局里也有一间大概陈设的屋子,只是规模较之这里不知道要小上多少倍。他爹杨振南每次外出走镖前都会去那间屋子上香,回来后也会去那屋子里敬香,而自己逢年过节也会被娘拉着一起去供奉上香,他娘说那是杨家的祖祠,是供奉先祖的地方。他想这地方或许就是剑宗的祖祠了。 果然,叶一城给供桌上的牌位叩拜敬香后,对杨晋一道:“这里便是咱们剑宗的祖师祠堂。”他递给杨晋一三炷香,“你给列位祖师敬香吧,拜见了诸位师祖,他们也会给你庇佑保护。”杨晋一因为先前去过了剑池,听说了剑宗列位祖师的光辉历史,心中对他们充满了无上的敬意,小心翼翼地举着清香,恭恭敬敬地给各位祖师敬了香。 二人再从祠堂出来,正准备御剑离开,忽见成澜沧的身影从面前的树林间一闪而逝,继而他又急又促地叫道:“师弟,师弟,快来帮我!”叶一城眉头一凝,吩咐杨晋一站在这里等他,自己一个箭步冲出,人也没入了林间不见了踪影。 杨晋一听成澜沧的声音,只道是来了什么强敌,心中暗想敢上剑宗来的人,必然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可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敢擅闯剑宗呢?是毒宫的人吗?他心中既害怕又紧张。 祠堂外树荫茂密,光线较之峰上其他地方都要暗上一些,他一时有些担心,缩着脖子打了个寒噤,生怕有什么坏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又或者是有什么野兽从树林间扑了出来。心中正忍不住地幻想,忽听林中深处砰砰砰地发出一阵阵巨响,紧接着又有断木咔嚓的声音从不同的方向不断响起,听起来闯到这里来到人还不少,他越听越怕,赶紧往祠堂门口缩去。 他双手趴在祠堂洞口的藤蔓上等了好一会儿,那声音方才消失不见。又过一会儿,只听成澜沧在林中深处破口大骂,骂得话难听至极,连来人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进去。 杨晋一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好半天才看到叶一城和成澜沧二人的身影出现。 他长舒一口气,小跑上前怯生生地问道:“师父,师伯,发生了什么事?”不等叶一城开口,满脸怒意的成澜沧已经没好气道:“谁是你师伯?这么多弟子里,你是我见过资质最差劲的一个。也不知道你师父什么眼光,竟然把你这么个家伙收到剑宗来了。”说完,他白了一眼杨晋一,自个儿气鼓鼓地冲进了祖师祠堂。 杨晋一被成澜沧这突如其来的呵斥与羞辱给吓住了,他怔怔地站在原地,心中只觉无限委屈,一股酸楚从胸口涌上鼻尖,眼睛一红,几乎就要落下泪来。 叶一城对成澜沧这没由来的撒气非常不满,板着脸冲着洞内叫道:“师兄,不就是一壶酒吗?晚些我喊凌白给你再送两壶过来就是,你对我这弟子撒什么气哩?” “谁稀罕你的臭酒?你们两个赶紧给走吧!” 话音落下,洞内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成澜沧在里面似乎正在摔着什么东西。叶一城瞪了一眼洞内,鼻子里长长呼出一道气,似也被成澜沧的行为给气住了,他冷哼一声,也不再说话,看了眼低着头的杨晋一,沉声道:“我们回去。”杨晋一点点头,抬起袖子将几乎涌出眼眶的泪水揩去。 这一次,叶一城飞得很缓很慢。路上,他还是出言安慰杨晋一,说天赋差点不要紧,只要有恒心,迟早能破茧化蝶。他还将般若寺的净空大师拿出来举了例子,表示只要杨晋一肯努力,他往后的成就,未必就比净空大师要差,未必就比他那位疯疯癫癫的师伯要差。杨晋一点头应允,表示自己一定会努力,不给朴混峰和师父丢脸,叶一城十分欣慰,暗想这孩子虽然资质不行,但性格还算不错,若是能吃下苦,往后保不准能有多大的成就。 见杨晋一已经一扫先前落寞的神情,当即将成澜沧为什么恼怒的事情说给了杨晋一听。 原来先前叶一城拿给成澜沧的那壶酒被一只怪鸟给夺走了。这怪鸟和师伯成澜沧是老冤家,它经常来偷成澜沧的酒喝。成澜沧担任剑冢峰长老之后,闲来无事在峰上藏酿了好些美酒,想着解解自己的嘴馋。一开始酒酿出来一切都好,可过了没多久,他发现酒窖里的藏酒隔三差五的就会丢掉几坛,他一度怀疑是其他几峰的弟子前来盗酒,便追到各峰上讨要说法,结果自然没能得到满意的答案,还碰了一鼻子灰。 后来他干脆日夜不离自己的酒窖,苦候数日,终于教他发现了这个可恶的盗酒贼——竟是一只体型硕大的怪鸟。一开始,他不相信怪鸟会偷酒,但当怪鸟用它那巨大的喙衔起一壶酒的时候,整个人这才如梦方醒,大喝一声,就欲将怪鸟就地正法。但令他没想到的是,怪鸟的速度奇快,不等他扑到,怪鸟就已从他身旁的间隙蹿出酒窖去了,成澜沧追它不上,索性就用巨石将酒窖封堵起来,自己喝的时候再开个口去取,管了没几天,那巨石所砌的石墙竟然轰然倒塌,成澜沧追去一瞧,酒窖中的酒又一壶,地上还散落着三四个破瓦罐,心中恼怒,在剑冢峰发疯了一般寻那家伙,可惜那家伙的速度实在太快,又聪明的紧,以至于成澜沧至今都没能碰到它半根毫毛。 接下来的几年时间里,无论成澜沧如何藏酒,都会被那怪鸟找到并叼走,甚至成澜沧连怪鸟的影子都没瞧见,酒就被它盗走了。成澜沧气急败坏,下过毒,做过陷阱,设过埋伏,但没有一次成功过。叶一城和其他几位师弟曾经在他的请求下,尝试着帮他抓那怪鸟,不料那怪鸟似是知道大家在等他,那段时间里基本都不再出现了。后来成澜沧也是气之不过,干脆就将酒解了,自己不喝,那怪鸟也休想再喝。按理说这酒没了,怪鸟应该不会来骚扰成澜沧了,可这怪鸟偏偏不按常理出牌,酒没了就经常去破坏成澜沧的居所,似是想以此逼迫成澜沧为自己酿酒喝。这一人一鸟的恩怨,如此延续了二三十年,至今都还没能化解。 “连您也追不到它吗?” 叶一城摇头叹道:“追不到。” 二人回到朴混峰,叶一城让他在五日内将门规禁令牢记在心,同时每天下午要和叶灵珊等一众年轻弟子去山前大殿里学习读书识字,待他的门规禁令烂熟于心后,才可以和大家一起练习早功课,到时候他会每日监督,对他加以指导和纠正。长珀几人因为被罚了禁闭,现在正在后山思过,接下来几天时间里,只能靠杨晋一自己一人。他初来峰上,也不知道该找谁帮自己,只有厚着脸皮去找叶灵珊,请这位小师姐将门规念给自己听,然后自己来背诵。叶灵珊欣然答应,倒不是门规要求弟子之间要互相帮传,而是这位小师弟是叶灵珊记事以来唯一一个师弟,那种以大护小的责任心充斥心间,自然应当全力帮助。 在叶灵珊不厌其烦的帮助下,杨晋一在第三天的时候就已经将一百多条门规禁令全部牢记于心。当叶灵珊兴奋地找到叶一城,将这位小师弟已经全部记下的事情说给他听之后,叶一城也不免觉得惊讶。他着实没想到杨晋一能在短短三天时间里就背会了这些东西。起先他也不太相信,但等杨晋一将所有内容清晰明了地背诵出来之后,他表现的十分欣慰,只道杨晋一明白勤能补拙的道理。他告诉杨晋一,其实记住门规禁令的条条款款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要记住它们后,往后做人知行合一,剑宗弟子只有利用这些东西并付诸实践,才能给自己在日后行走江湖时明确一个方向,制定一种准则,不至于误入歧途,受人蛊惑。这也是为什么剑宗能传承至今的原因所在。 第四天一早,待所有弟子从练功堂离开,他让杨晋一盘腿坐在一张蒲团上,对他道:“咱们剑宗的修炼境界共有四大境界,分别是混沌境、初阳境、明清境和还虚境,每一境界都有四层小境界,初阳境之后,每一个小境界之间又有着天壤之别,但却也如筋骨相连,无法独立。每一阶段都需要修习着拼尽全力,直至这一境界再无进益时,便可突破至下一个阶段。到了明清境第四层后期,就完全靠个人的悟性了,这也是决定日后你是普通高手,又或是江湖上顶尖高手的分水岭了。所有境界中,那混沌境最是重要,众弟子未来的成就究竟如何,实力如何,绝大多数是看他混沌境筑基时筑的如何。” “你可见过参天大树?” “见过。” “这混沌境,就是支撑大树屹立不倒的根蔓,你能理解吗?” 杨晋一重重地点点头。 叶一城继续道:“从今天起,直到你突破至初阳境,你每日都要进行基础心法的习练,但凡遇到瓶颈处,都可来向我请教,势必要将自己的基础夯实到无法再夯实,再去尝试突破下一层境界。当然,在明清境之前,只要你当前的境界已经夯实的足够扎实,就算你不刻意去突破,它自己也会顺其自然地步入到下一个境界。一旦突破明清境,之后如何个突破法,就完全靠个人天赋,资质,毅力和耐心了。” 第23章 叶一城的心事 “你资质虽然不如其他人,但只要肯脚踏实地,明清境以下,倒也未必不如其他师兄。你记住了吗?” “弟子记住了。”杨晋一明白叶一城这是在给自己打气,不想自己气馁。 “为师接下来说的心法口诀,你务必要一个字不漏地记下来。只是你修真路的路基,倘若这条路没能走好,往后的道路只怕是难上加难,有可能也就决定了你这一生成就的大小了。”叶一城神色严肃,令杨晋一不敢有任何分心。他在杨晋一面前缓缓踱步,一字一句清清楚楚道:“日月阴阳,阳上阴下。极星紫薇,抱守丹田。神抱住气,意系住息,气聚中宫而不散,两气缠绕,神游二脉。任阴脉,督阳脉,二者往复,交结于丹田,日充月盈,达乎四肢,流乎百脉,夹脊双关上游于泥丸,旋复降下绛宫而下丹田。神气相守,息息相依,以灵化真,藏于丹海,气凝成丹,脏清虚,壮元神,淬真元体魄,成仙人之基。”这短短几句,完整记载了剑宗心法气息调动运行的方式,看似寥寥几句,但其中所蕴含的诸般玄妙却非一朝一夕所能领悟的。 杨晋一不明所以,正要发问,叶一城又道:“这套固元心经,短点的三五个月就可以摸索到些许门道,最长不过一年半载,也可有所收获。只要摸对了方法门道,就只管勤加习练,等你体内生出一团氤氲紫气,就勉强算是迈过了门槛。待学会将紫气沉丹入田,便可以算是小有所成。那入了丹海的真气,便是使出玄功妙法的必要之物。类似我宗门的玄气九式,化神谱和乾坤诀,都是需要大量真气方能使出的玄功。倘若你真气不足,那修为一定平平;但若是一个人的真气不绝,宗门的任何功法翻手即来。尤其是练至明清境后期,举手投足间也可吸纳天地精华,届时也不必调息打坐恢复真气这么麻烦了。” 说完这些,叶一城便将如何打坐,如何吐纳,如何运气的基本法门与杨晋一详细说了,后者按照叶一城的方法,开始呼吸吐纳,引气运行,不一会儿,四肢掌心处便有一团虚无缥缈的暖意,刚想欢喜,丹田深处忽然传来一股刺痒酥麻的感觉,心中正觉奇怪,那种感觉又缓缓消失,同时,淌过手掌和脚掌两处的暖流也消失不见,这让他大为疑惑。 待到午时将近,叶一城便领他去了峰上的“守”字练武场。 此时的练武场内,正有数十位年纪和大师兄凌白差不多的弟子在那里练功,众人见到叶一城,纷纷躬身施礼。杨晋一与众位师兄见过礼之后,叶一城便吩咐大家继续练功,又命人取来一柄精钢剑,那精钢剑长近三尺,通体银白,剑刃削薄,看上去锋利异常。那弟子在叶一城的吩咐下,又取来一只木凳,凳子上摆上一只香炉,些许青香。 叶一城杨晋一道:“练剑讲究十二个字,点、拦、挂、劈、抹、云、挑、撩、绷、提、刺、截。初练剑法,架式要练好,定势更要稳,出剑的准度要高,是不要求快的。练剑与练字的道理相似,写字时,点、横、撇、挪,结构走向等基本功不纯熟,必定生硬松散。练剑亦然。” “另外,使剑讲究要‘活’,严忌生搬硬套,要灵活多变。剑与刀枪斧戟不同,剑招讲究轻灵飘逸,以巧灵取胜,其他兵刃则相反。所以咱们剑宗御敌时,是不与对手较力的,多以轻快为先。既然我们不拼力,出招的威力势必要比别人矮上半分,所以出剑一定要精、准、狠,如此方能弥补这一缺憾。剑招的最高境界,无外乎身剑合一,剑之所指,身势随之,力求达到一招制敌,一招毙命的效果。练至炉火纯青之甄境,江湖上就很难遇到敌手了。” 他从桌上拿上一只青香插在香炉里,又将精钢剑提在手中掂了掂,剑尖向前指向青香,也不见他如何动作,精钢剑于他手腕中竟然转了小半圈,寒芒在杨晋一眼前一闪而过,后者顺着剑尖瞧过去,那香炉中的青香竟然从头到尾被劈成了两半,细细的竹签弯弯地倒向两侧,裂口自香尖处起,于炉内香灰面上止住。 “这……”杨晋一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叶一城顺手拔掉炉内的那支香,又插上另外一支,道:“等你的架势练熟,剑劈香,剑劈豆,便是你要习练的剑术基本功了。”说话间,他两只手指提住剑柄,手臂向前缓缓一送,半寸剑尖如插豆腐一般将香签贯穿,继而腕上轻轻一抖,那香瞬间又被劈成了两半。这两次出手,既显露出叶一城那极高明的内功玄法,又展现了他登峰造极的剑术,让杨晋一佩服的五体投地。 后面的这一剑,叶一城缓缓出手,教杨晋一看得是清清楚楚。后者此下被惊得目瞪口呆,忍不住连咽了几口唾沫。他从前见过他爹杨振南对着一个木人桩练习刺枪,可那木人桩的大小和这支香比起来,不知道大了多少倍,虽然他爹每次也总能精准的刺在木人桩上,但要与叶一城这劈香的功夫比起来,简直不足挂齿。 他上前将清香拾起,双手微微地颤抖,略显激动道:“我以后……我以后也可以这么厉害吗?” “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叶一城微微一笑道。 他将长剑递给杨晋一,杨晋一手握长剑,只觉剑身略沉,适应片刻,就觉得十分适手起来。接下来一段日子,杨晋一每日天不亮时就开始打坐修炼,练完之后,又在叶一城的监督下学习剑招架势。练架势的基本剑招是“逸云四剑”,这套剑招共四招十六式,四招分别是“错峰嶙峋”、“余霞成绮”、“海市蜃楼”和“飞星逐月”,所有剑宗弟子在混沌境的时候,都是这套剑招将大家引入门的。这十六式剑法当中,包含了几乎所有出剑的技巧,一旦精通这套剑招,以后再习练剑宗的其他的剑法时,也就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练成的速度就非常之快了。 杨晋一在叶一城的指导和一众明清境的师兄帮扶下,每一招每一式都开始舞得有板有眼起来。两个月之后,这套“逸云四剑”的“形”他算是塑成了七八分,至于那剑法中所蕴含的“神”,多少还差点意思,因为这两个月的时间内,他在固元心经的修行上,可以说是毫无收获。不过他发现,最开始丹田处的那种刺痒酥麻的感觉,最近一段时间竟然没有再出现过,相反,他这些天打坐炼气的时候,总感觉有一只温水壶贴在自己的小腹上,令自己的丹田内温热舒适,非常玄妙。他只道是自己已有突破,心中大为欢喜。 又过三个月,杨晋一在剑招架势上已经颇有成就,许多明清境的师兄也不禁夸他聪明,说同时期的自己不如云云。叶一城也渐渐发现,杨晋一显然不似自己起先看到的那般天资平凡。近半年来的授艺,他发现杨晋一的悟性极高,练习剑招架势的这件事上,基本上没有让自己操太多心,他甚至一度怀疑杨晋一眼中蒙着的那层薄雾是假的,但后来细细观察,又发现那薄雾确确实实生在杨晋一眼中——这是资质平凡之人最明显的特征了。 最近三个月里,他多次询问杨晋一的那套“固元心经”练习的如何,后者总是说还没有什么进展,详细询问起对方修炼的全部过程,杨晋一回答的也是循规蹈矩,并无任何问题,只是修为没能按正常进度增长,实在令人费解。最近几天,他觉得杨晋一的天赋恐怕就是如此了,倘若日后运气好,这孩子说不定能达到净空那种高度。只是这种逆天改命的机率太小,困难程度更是不敢想象的大,也不知道他杨晋一是否能坚持下来。 前不久,正元峰上传出的消息称,和杨晋一一起入门的莫崖在第三个月的时候就已经能气沉丹田了,这速度较之正元峰上其他弟子,可谓是首屈一指,恐怕比之凌白也差不了多少。或许和小女儿叶灵珊的天资一样哩。自从这莫崖去了正元峰,按照叶一城领他上山前叮嘱的那般,没日没夜的修炼,加上他的天赋极佳,很快就得到了师弟俞东来的认可,他时不时的庆幸和感慨,让自己找到这么一位好弟子回来。 一想起莫崖,叶一城便就想起俞东来,他心中一沉,一股寒意自心底油然而生。 正元峰的这位师弟爱才,尤其喜欢莫崖这种天赋高,还能吃苦的人才。得到了这样一位弟子,他定是要亲自督导修行,并且倾尽所学的将对方培养出来。叶一城实在想不明白,这样一位为了剑宗而尽力付出,这样一位自己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师弟,怎会在暗中给自己捅刀子呢?怎会大逆不道的和魔教人勾结呢?他每每想到这件事,心中怒气就不打一处来,但更多的是因为这位师弟犯下的过错而感到愤慨与痛惜。 遥想剑宗的开派祖师俞千重在建立宗门之初,立下了嫡传的规矩,但第七任宗主俞禹子驾鹤前废除了嫡传,自此以后,剑宗的宗主之位,都是能者居之。叶一城能坐上剑宗宗主之位,那也是得到了宗主以及众位师兄弟的推崇,但俞家子嗣仍觉得剑宗唯有嫡传才算正统,所以这几百年来,剑宗明面上风平浪静,暗地里却是波涛汹涌,只是这些俞氏家族的人或许是碍于自己和其他几峰的长老,一直不叫他们有任何造次的想法。 可他们越是这样沉寂,叶一城就越是心中不安,整日如坐针毡,担心剑宗会出大乱子。 直到三年前的一天,有三位弟子在当日巡山时间里回到宗门,慌慌张张地找到叶一城向他禀报,说长老俞东来与魔教人暗中勾结,恐怕正谋划着什么大事。叶一城一听就惊住了,他问起事情经过,那几名弟子便详细将经过说了。 几人说在巡山的过程里,遇见一位被人重伤的师兄,这位师兄被他们发现的时候,其生气已经消了七七八八,或许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他将自己撞见长老俞东来和魔教人见面的事,以及自己又是如何被人偷袭的事情告诉了发现他的三位巡山弟子,并一再叮嘱这件事只能告诉叶一城一人,不可让第二人知晓。因为怕打草惊蛇,这位弟子坚决不允许三位师弟将自己的尸体带回去。后来叶一城专程去看了那弟子的遗体,才知道死去的弟子是自己峰上一位外出任务的弟子,他便将那弟子秘密葬在了山下,时至今日,峰上也没有人知道这名弟子为何下山之后就一去不归了。他想给自己消息的既然是自己峰上的弟子,那这消息一定不假,只可惜人已经死了,自己又没有任何证据,单靠几个巡山弟子的证言,又能如何处置他俞东来呢?所以他只能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 半个月之后,俞东来忽然找到他和另外三位长老,说自己刚刚处决了三名魔教的奸细。大家都很惊讶剑宗里竟然有魔教的奸细,叶一城去看了那三人的尸体,赫然发现三人便是向自己传话,揭发俞东来勾结魔教的巡山弟子。他心中大惊,明面上默不作声,但心中已经怒意鼎盛,他知道这是俞东来恶人先告状,他明白这是俞东来在杀人灭口,只是他俞东来还不知道,自己的宗主师兄已经知道这件事了罢。 想到这里,叶一城心中冷哼一声。 那件事过后,叶一城没日没夜的苦思,他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收集到俞东来勾结魔教的证据,好在妻子祝宛如是个精明聪慧之人,她让叶一城去山下寻一个弟子,再用办法将这弟子安插到他正元峰上去。她说一定不能找中原的苗子,让叶一城去北方万年雪域或者南疆十万大山,那里没有中原人的耳目,容易成事。想到祝宛如,叶一城心中万般感慨,二人夫妻这么多年,宗门里有多少自己都拿不定主意的大事,全靠了妻子在背后的提醒和建议,方才没有犯下什么大的错事。要是没有祝宛如,他叶一城能不能有今天的成就还说不定哩。 听了祝宛如的意见,他隔天便以有事为由,安排了宗门事务后便匆匆下了山,径直往南疆十万大山去了。 他在南疆苦寻数月,但却没找到任何一个心仪弟子,心中气恼,在一处幽密深山里停下歇息,却遭到一批妖兽忽然蹿出来袭击自己,他心意烦乱,正愁没有出气的地方,看到那些妖兽,登时杀心骤起,提着剑便去掀了那些妖兽的老巢。众妖兽不敌,幸存下来的多数闻风而逃,蹿到了山脚下的诸多村寨中去。待叶一城气消之后冷静下来,这才发现自己干了一件天大的错事——因为自己一时冲动,逃窜的妖兽闯入山脚的山寨,杀死杀伤无数无辜百姓。叶一城懊悔不已,当下前去营救,路过鬼巫族寨子,撞见了天资非凡的莫崖正要被人烧死,随即出手阻止了那些人,之后便将莫崖带出了南疆。之后的两年里,他就将莫崖寄养在中州边境一对老夫妇家中,这两年间每隔一段时间就去看望他,莫崖也在这期间学会了中原话。 身陷苦难与绝望的莫崖被叶一城救下并受到了诸多关照,心底不知道如何报答自己的这位救命恩人,直到叶一城终于将自己的计划与他说了之后,他想也没有想就答应下来,还表示自己的性命是叶一城救下的,就算是叶一城现在要了自己的性命,他也一句怨言也没有。小小年纪的莫崖说出这种让叶一城心中大受震撼的话,对他的喜爱与器重便又增添了许多。 想到这里,叶一城不禁摇头感慨,他看着面前汗流浃背的杨晋一,不禁轻声叹了口气。 这杨晋一在自己的棋局当中,只扮演了一名微不足道小卒,但总算有他,莫崖这步棋看起来才是毫无破绽,不至于出了纰漏。说起来,自己除了要补偿他,还应该好好感谢他哩。叶一城终于露出一丝苦笑,先前那种愁闷的心情一扫而尽,转念想到,就算他以后达不到像净空那样的高度,还不是可以在山上给众人烧柴做饭,帮炼药大殿的炼丹炉看火,峰上的事情可多着呢,总有他能发挥自己的地方。 第24章 受辱 杨晋一见叶一城露出一丝微笑,只道他因为自己练得好而高兴,心中大喜,就更加尽力的去练习,然而一晃又过去了一个月,他除了剑招架势日渐娴熟之外,体内还是没能练出半丝真气来。这半年里,他虽然长高了小半个头,身子变得削瘦外,但其他地方几乎没有太大的变化。 刚刚,他又去见了师父叶一城,后者告诉他自己今日即将动身前往沧州云山门,他不在的期间,暂时先由大师兄凌白和同寝舍的长珀师兄负责指导,等他回山之后,再安排峰上的执事来帮传。他本来想让辅佐自己帮传明清境的执事武阳清来教杨晋一,但武阳清很委婉的拒绝了,表示自己宁愿多花点心思在其他弟子身上,也比花心思在他杨晋一身上要强,再者杨晋一现在刚刚开始入门,就让峰上的师兄们教教就行,哪里用得着他整天去盯着这小子。叶一城也觉得硬要武阳清去指导,确实有点牛刀小试,毕竟现在时间紧迫,大家都在为了五年后的比选大会做准备,不能浪费太多的时间在其他地方,另外杨晋一又是自己硬要收进来的,他们几位执事都不清楚状况,便也更不好强行要求他们,最后只能找到凌白,让亲传弟子凌百担下了这个任务。 杨晋一听到师父叶一城不再教自己,一时间有些失落,当然,这倒不全是因为叶一城不再教他,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在叶一城在教授他的这半年里,他竟然没能取得任何成果,感到对不起尽心尽力教自己的这位师父。他心中惭愧,只觉得没脸面对师父,和师父匆匆告别,就和师兄长珀一起去了“清”字练武场。 “清”字练武场里练功的师兄师姐,都已经跨进了初阳境,唯独他这个尚且还没能窥见混沌境是什么样子的小师弟,举着长剑练着架势,显得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这半年时间里,长珀师兄经常说些羡慕杨晋一的话,还说他要是能跟着叶一城学个一年半载,现在的修为肯定不比同时期的大师兄要差。当然,杨晋一知道这是长珀在夸大自己,毕竟关于大师兄天赋异禀一事,剑宗上下无一不知,无一不晓,但不可否认的是,任何人在师父整整半年的指导下,多多少少都能有所收获,就是喂了半年的猪,它也能变大变胖吧?可是他杨晋一呢,体内至今还没有半丝真气。 至于和自己一起上山的那个莫崖,如今已经成为了正元峰长老俞东来的亲传弟子,其修为成长之快,简直让自己望尘莫及。听说重剑峰的长老岳乘风因为没能得到莫崖这样一个苗子,近些日子里脾气一直不好的很,平日里对弟子练功的要求更加严厉起来,好几位重剑峰的师兄再外出办完事后,偷偷跑到朴混峰上他们寝舍里来躲功课。诸位长老都在为了五年以后宗门中的比选大会而努力哩。 “比选大会?” 杨晋一不禁摇头苦笑,以自己目前的情况来看,短短五年的时间,自己不敢奢望能有多大突破,参加比选大会这件事,他更是连想都不敢想,或许到了那个时候,他不仅连参赛的资格都没有,还会被自己的师兄师姐们嘲笑。当然,被大家嘲笑或许不重要,但自己如何对得起招自己入门的师父呢? 想到这里,他不免长叹一声。 不过固然如此,他仍然不敢有任何气馁和松懈,既然师父亲口鼓励自己,让自己不要放弃自己,那他又有什么资格自暴自弃呢?他理应像般若寺的净空大师那样,知耻而后勇,破茧成蝶,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让师父和那些等待看他笑话的师兄师姐们刮目相看。 如此一想,他的眼神瞬间变得坚毅起来,手中的长剑也舞得呼呼作响,四招十六式,招招式式如行云流水,看来这“逸云四剑”他已经练得十分熟悉了。正当他聚精会神练剑时,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传来,道:“哟哟哟,瞧瞧这是哪位?” 杨晋一不用回头便知,说话的人正是自己一直十分忌惮的师兄南宫克。 他偏过头,怯生生看到南宫克和几个与他同寝舍的师兄正笑眯眯地向自己走来,对方那颗断掉的门牙在不久前已经被炼药殿的师兄帮他重新接好了,现在咧嘴笑起来,那颗白牙异常耀眼,只是看在杨晋一眼中,却只感到森森寒光。 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扭头想去求助一旁的长珀师兄,却发现后者不知道何时离开了那里,心中不禁有些害怕起来。 刘扶苏和肖玉二人是张破千在帮传,二人和叶灵珊都在“介”字练武场,现在整个“清”字场里,几乎再没有自己认识的人能帮自己了。他想寻求帮传长珀的执事赵化芝赵执事的帮助,但环顾一周,也没能发现她的影子,无奈之下,只得看向远处正坐在一张高椅上,翘着二郎腿督导弟子修炼的陈向权执事,希望他能叫走南宫克,让南宫克不要为难自己,可没想到那陈向权仅仅只是看了自己这边一眼,便将目光移向了别处。 最近半年里,这南宫克堵了自己好多次,只是多数时间有长珀在身边,南宫克倒也不敢如何造次,有好几次自己落了单,被对方堵住出言威胁了几句,说让他识相点,不要做长珀的跟班云云,倒也不敢真的动手打自己。一直以来,只要长珀在身边,杨晋一就不怎么担心南宫克会对自己怎样,但现在长珀不在跟前,心中开始担心这家伙会不会是趁师父下山了就找机会来收拾自己?心中暗暗叫苦时,南宫克一行人已经来到了他身旁。 “师弟见过几位师兄。”杨晋一硬着头皮抱拳低声道。 “你不是跟着师父在‘清’字场里练功吗?”南宫克抱着双臂抬着下巴问他道,见后者低着头支支吾吾,他将脑袋凑到杨晋一眼前,笑道:“怎么?是不是因为你太过愚蠢,被师父赶到这边来了?”他身后那几个师兄听完之后不禁笑出声来。 杨晋一听到这话心中一沉,遭到南宫克的侮辱让他感到愤怒,他抬起眼,直直地盯着面前的南宫克,眼中的怒意已然是藏之不住。 他紧皱眉头,一手捏住剑柄,另一手攥起拳头,南宫克见他模样颇有不服,眼睛一觑,表情一冷,道:“你还想跟我造反不成?”他一把揪住杨晋一的衣领,继续道:“听说这半年你进步很大,做师兄的来给你检验检验。”说着,他一巴掌扇在杨晋一的左边脸颊,与他同寝的那几人见他动手,当下将二人围了起来,挡住了周围其他人的视线。 被打得杨晋一脑中“嗡”得一声响,只觉南宫克在自己眼前摇摇晃晃,同时自己左脸颊火辣辣的疼,似是有一块红碳贴在了脸上一般,他几乎就要忍不住还手,虽然知道自己不是眼前这人的对手,但也要搏命相拼,可是,他能这么做吗? 镖局的趟子手李大叔,当年为了救不肯受辱的爹的性命,惨痛地付出一条胳膊的代价,在那件事发生之前,他爹常常威风凛凛教育他说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可杀不可辱”之类的话,但自从那过后,他便再也没听他爹说过类似的话了。再说,剑宗有强规禁令,自己每日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默诵温习这些东西,自己又怎敢明知故犯,令师父叶一城失望呢? “和你一起上山的那家伙,听说了不得,再看看你,除了能提剑舞两下,还有什么用?” 说话间,南宫克又是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 “你愚蠢就算了,却非要和长珀他们混在一起。我这些日子里跟你说的话,你是当耳旁风了吗?” 南宫克一边说一边扇打着杨晋一的脸,他带着一丝威胁的语气低声怒喝,道:“你不服气吗?不服气就还手,用你的剑刺我!” 他是真的希望杨晋一用剑刺自己,他也打算用这个苦肉计,赶走朴混峰上这个最是愚笨的人。他打杨晋一,与其说是他和长珀他们混迹在一起,不如说是他南宫克见不得一个蠢材在朴混峰上。在朴混峰外面,他最是听不惯其他峰上的弟子因为这种事情取笑朴混峰。最近半年里,他和一些师兄与其他几座峰上的弟子因为杨晋一的事情,在前山的练武场已经“切磋”过好几次了。那些峰上的弟子出言讥讽朴混峰上的这位“人才”,但言外之意,却是在嘲笑他们整座朴混峰的人。众位师兄以及南宫克气之不过,自然要和他们“切磋”一番,南宫克每和一个嘲笑过自己朴混峰的弟子“切磋”,心中便对杨晋一的厌恶增添一分,在很久之前,他就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想办法让这个家伙滚出朴混峰,或者说是滚出剑宗。 杨晋一被南宫克扇打得脑中一阵剧痛,嘴角已然淌下了一丝鲜血,他的右手死死地握住长剑,左手紧紧地攥着拳头,在南宫克一声又一声的低喝与辱骂声中,他虽然也想用自己拳头去砸对方的脸,又或者用那柄师父交给自己的精钢剑去刺对方的肚子,但是他始终不肯这么做,他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即使错在眼前这位师兄身上,他也不敢让师父叶一城因为自己而失望了。 他死死地咬着牙,两边脸颊已经红肿,近乎麻痹的他只听到耳旁不时传来“啪、啪、啪”清脆的巴掌声,他眼中噙满了泪水,但却强忍着不肯让它们流淌下来。他盯着南宫克,眼神从最初的惧怕,开始变得坚定无畏起来,而这一切的变化,都被南宫克看在了眼里。 起先,后者只以为杨晋一是没有那个胆子还手的,但打了数十个巴掌过后,他心中也嘀咕起来:“他为什么不还手?”但见他神色坚韧,又觉对方定是有什么其他想法,“莫非他要去告我以大欺小?”想到这里,下手的力道又加重了一分,语气也凶恶了些许,骂道:“没用东西,还手啊,还手啊!”说话间又连扇了杨晋一三个巴掌。 杨晋一心中的念头依旧坚定,只是脑中的意识已逐渐开始模糊起来,他感觉自己再受几个巴掌,可能就要昏过去了,又或者就要被对方这么打死了,幸运的是,南宫克打完那三个巴掌后,抬起的手没有再落在他的脸上。 南宫克将那只沾上了杨晋一鲜血的手,在对方胸口的衣服上揩拭干净,而后又指着对方的鼻子,表情凶恶地点点头,似是在说“你给我等着”,便领上其他几个师弟走开了。 杨晋一怔怔地站在原地,心中无尽的委屈却不知和谁去说,无端端遭到这么一番羞辱与殴打,满心尽是委屈和痛苦。刚刚他一直强挺着精神,一点儿也不肯示弱,现在事情过去了,他立马就觉得身心疲惫,甚至感到有些精疲力竭,他颤抖着胳膊,抬起衣袖,将眼中的泪水和嘴角的鲜血揩去,红着眼回头去看,仍不见师兄长珀回来;看向陈向权执事那方,见南宫克正和对方说着什么,陈向权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竟然对自己遭到的不公视而不见,这才明白南宫克对自己所作所为,陈向权或许是暗中应允了的。 他委屈又失落,收起手中精钢剑,低着头独自走出了练武场。他沿着练武场的路没有方向的乱走,一路上遇见的师兄师姐们总在和他擦肩而过时,在他背后嘀咕着什么,他想大家或许都知道自己没用,正在嘲笑自己罢。 在路过“介”字练武场时,他远远瞧见了刘师兄和肖师兄两人在套招,你一剑我一剑,有来有往,说说笑笑;另一边小师姐叶灵珊正嬉笑着缠着张破千说着什么,看张执事的表情,显是既无奈又烦恼。杨晋一躲在树后羡慕地看着大家,他很想找刘师兄和肖师兄诉苦,但最终还是忍住没有去打扰,他要强,这半年时间里,他也渐渐明白,绝不能让旁人看到自己软弱的一面。 他要独自一人待上一会儿,他不想见到任何人,当下走出石路,踩着杂草往眼前没有路的密林中走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身前的杂草已经高得超过了他的膝盖,也再也瞧不见旁人的身影,但脚下兀自不停,所受的委屈令他再也忍受不住,豆大的泪珠哗啦啦从眼里一涌而出。他想爹娘了,他迫切地想要找到一个没人发现自己的地方大哭一场。 第25章 异宝初显 他哽咽着往前走,被脚下的乱石绊倒好几次,磕伤了膝盖,擦破了手掌也不管不顾。他不知道自己将要走到哪里去,他真想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一刻也不停下来。打小他是被父母,被镖局伙计护在怀中呵护和宠爱的那个宝贝,他爹杨振南唯一一次教训自己,那也是自己将娘的玉簪子摔断的那次。那是娘最珍贵的嫁妆。被他拿到院子里面去插土玩,磕在了泥土下的一颗石头上碎成了几块。除此之外,他几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一想起自家镖局,他不禁又叹息一口。 过去,他一直以为振远镖局的规模,已算得上是家大业大,非常了不起了,自己平日里玩耍,在周围孩子眼里也算得上是众星捧月一般的存在,可出来见过些世面后,才知道自家的镖局在这些江湖名门正派面前,根本什么也不是。这种强烈的落差感,是他上山后逐渐变得自卑起来的最主要的原因之一。在乌鸦道长面前,他或许还能放肆一些撒点泼,但在这好似九天仙境的世门剑宗里,在这一群天赋异禀的师兄师姐面前,他杨晋一又有什么撒泼的资本呢?算了,不去想那些了,如果爹娘现在在自己身边,就是让自己每天去讨饭吃,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林子里较之外面要凉上许多,四下弥漫着一股常年见不到日光的阴潮泥土的气息,阳光似一道道白色的光剑这一束,那一束,将林间大地照的明暗斑驳。杨晋一失魂落魄地走着,不知不觉间,竟忽然从密林里穿了出来,来到了一处悬崖边。他连忙顿住脚步,为自己先前的失神而感到后怕。 面前的视野极好,蓝天彩云,白鸟青山,如今已是秋日,远处的一座高山上,生长着大片大片的枫树,树上枝叶繁盛,已由原本的深绿变得如火如霞了。西南面一片平坦开阔的土地上,一条碧幽且漫长的江河蜿蜒匍匐在大地上,如一条翡翠丝带,将大地一分为二。杨晋一望着眼前的景象,心中逐渐放空,缓缓地,一种说不出的舒畅悄悄涌上心头,那阴郁的心情在明媚的阳光下逐渐清朗起来,微风拂面而过,一丝丝一缕缕地携裹着他的委屈和难过飘向了高空,向着那条翡翠丝带飞去了远方。是啊,再伤心的人,倘若看到了这样壮阔的美景,心情总能好上一些吧。 他抱膝而坐,静静地欣赏着眼前的美景。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望着天上挥舞着双翅的白鹤,心头忽然生出要和它们一样在天空翱翔的念头,当下盘膝而坐,缓缓地闭上了眼。这一次,他迅速入了定。按照师父叶一城教给他的方法,他一遍又一遍尝试着聚气、运气、沉气,可光是聚气这一步就一直没能见到半点效果。不过和过去一样,他始终未曾气馁,尤其经过了今日的屈辱,更加坚定了他要变强的信念。只是他这次却忘了,要想变强是不能着急的。 他坐在崖边,好像一尊石像般一动不动,两个时辰过后,他大汗如注,全身衣衫浸湿,累得嘴唇发白,可他还是不愿意就此打住,他还在尝试,还在努力。过去半年里,他每次打坐的时间从来没超过半个时辰,叶一城也不允许他超过半个时辰。因为炼气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达到一个阶段后,方才能进行下一步,每次练习的时间过长或超过自己身体所能负荷的极限,对修行的人来说非但无益,还有自毁经脉的风险。若是经脉断了,那这辈子就成废人一个了。 秋天的晚霞是四季中最美的,那红灿灿的霞光在天边缓亮起,随着太阳的逐渐西沉再慢慢暗淡,像一只即将燃烧殆尽的火炭,绽放着最后那点橙红,释放者最后一丝余热——天就快黑了。 白日里清爽的微风,此时已然变得冰冷起来。秋日的晚上可比夏天凉多了,尤其是这既高且险的崖边,风势又大又急,几乎能将人都吹飞了出去。 盘坐在地的杨晋一被冷风吹得瑟瑟发抖,他咬牙还想坚持,忽然感觉胸口一阵剧痛,刚刚聚好的气还未来得及引导运行,开始不受控制的在他的经脉中疯狂乱窜,他心中大骇,急忙收势打住,还未睁开眼,胸膛中血气一阵翻涌,随即喉中一甜,“哇”得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来。那辛苦凝聚起来的那团灵气,随着他这口鲜血的吐出也尽数消散,他整个人瘫倒在了地上,胸口的剧痛让他不得不死死地咬紧牙齿,他蜷缩着身子,用鼻子粗厚地喘息着,刹那间,一股无边无尽的倦意立即涌上心头,他甚至来不及思考,就已经在模模糊糊的意识中昏死了过去。 他受伤了,他也太累了。 当峰上的一位师兄发现他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当晚,叶灵珊急匆匆找到长珀,问他杨晋一下午为什么没去前山读书认字。长珀却说自己一天没有见到小师弟了,他还道杨晋一是和她在一起。当二人意识到杨晋一失踪了,叶灵珊第一时间心急火燎地跑去找了祝宛如,告诉她杨晋一失踪的消息。 听到这消息时,祝宛如还以为杨晋一因为近半年来练功不见长进,心中挫败已极,极可能想不开寻了短见。不过这样的想法在她的脑中稍显即逝,她平日从丈夫叶一城嘴里听说过杨晋一的用功程度,也感觉得出这孩子性格十分坚韧,绝不是死心眼会去寻短见的人。随即,她便吩咐众弟子一起去找。 大伙儿在朴混峰上寻了大半夜,总算教几位师兄在崖边发现了他。一开始他们以为杨晋一是练功练得太累,睡着了,将他带回到寝舍的时候,长珀这才发现他胸口上尽是快要干掉的鲜血。他慌慌张张地将杨晋一送到炼药大殿,随后,做贼心虚的南宫克也急急忙忙地跟了过去,他这时候才知道害怕,他害怕是自己将杨晋一打得重伤不治,更害怕这件事被暴露出来,害怕自己因此而被逐出师门。 执事陈向权接到南宫克的消息,第一时间也赶到了炼药大殿。他看着床上躺着的杨晋一嘴角尽是血渍,面色蜡黄似金,也忍不住深深滴皱了眉头。他狠狠地瞪了大殿门外的南宫克一眼,后者被他这么一瞪,脸上也流露出一丝惧色:“难道真的是自己下手太狠了吗?” 陈向权此时懊悔万分,他应该让南宫克下手轻点的。杨晋一要是出了个三长两短,他陈向权也不要在剑宗里混了。宗主师兄一再强调门规禁令不可犯,自己却明知故犯,且身份还是朴混峰的执事,这岂不是罪加一等?想到这里,陈向权的鬓间不禁淌下一行冷汗来,他心中此时只有一个念头——杨晋一绝不能有事。 坐在床边为杨晋一把脉的祝宛如,眉头逐渐凝重起来,陈向权见她眉头皱起,心里“咯噔”一声,暗叫一声不妙。他现在既想知道结果,又怕知道结果,不自觉地微张着嘴,目不转睛地盯着祝宛如,期待着她给出一个让他放心的诊断结果,整个人也完全没有了过去的那种高高在上,甚至看上去有些失态。 终于,祝宛如长舒一口气,道:“还好经脉只是受了点伤,若是断了,他这辈子就成了废人了。” “师娘,小师弟怎会伤到经脉?”长珀急道。 陈向权看了他一眼,他也想问相同的问题,南宫克只是打了杨晋一几记耳光,又怎会将他打成了内伤呢? “定是他练习心经时候过于心急,气血逆流,反噬了他本身。”祝宛如心有余悸,觑眉道:“若是没能及时收手,恐怕他还有走火入魔的风险。” 心已经提到嗓子眼的陈向权听到这个答案,终于是长舒了一口气,心里没好气地骂了一句:“经脉不断他也是个废物。”他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气质,严峻的表情瞬间舒缓了下来,表情略显无奈道:“那就好生修养一段时间。这小子难道不明白练功不能操之过急的道理吗?”说完这句话后,他又感觉自己说的不妥,补充道:“不听宗主师兄的教导,盲目地急于求成,应该让他受点苦头。”说完,他和祝宛如告辞,扭头走出了炼药大殿,不等殿外的南宫克说话,他手掌一挥,示意对方赶紧下山,后者相跟着他就下山去了。 长珀几人听到杨晋一是因为练功过急导致的气血逆行,心中既为他感到不值,又为他感到欣慰,谁说自己的这位小师弟没本事哩?他们在祝宛如的吩咐下也都回去歇息了,祝宛如无奈地看着杨晋一,心想这孩子上山不足一年,已经躺到炼药大殿两次了,也是忍不住苦笑一声。上一次因为练功练出内伤的,还是自己的大师兄成澜沧,只是大师兄成澜沧的情况比杨晋一要严重太多,至今都还疯疯癫癫的。她忍不住摇着头叹息了一口。 叶灵珊拿着一只湿帕子将杨晋一嘴角和脸上的血渍擦去,忽然叫道:“娘,你瞧小师弟的脸!” 祝宛如凑近一看,这才发现杨晋一两边脸颊红肿青乌,显然是被人殴打至此。倘若他是昏迷摔倒在地弄伤的,理应只摔伤一边脸才是,怎会两边同时摔到呢?她看了眼大殿门外,想起先前的师弟陈向权,心中登时一沉。 这位陈师弟最见不得杨晋一这样天资平凡的弟子,他何故心急如焚地跑来炼药大殿关心杨晋一的伤势?她知道这其中必有缘由,倘若真是自己猜想的那般,那一定得和丈夫叶一城说了,不然任由他这样放肆下去,谁还将剑宗的门规当做一回事呢?峰上早就有流言说自己的这位陈师弟在峰上教授弟子,有厚此薄彼之嫌,一些天赋绝佳的弟子违反了门规,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容放任。如此不公的行径,也没有给其他弟子做到一个好的表率,理应严肃当罚。 祝宛如没有说话,叶灵珊却又开了口,她的语气颇为愤慨,道:“一定是那陈师叔打的!” “哦?”祝宛如有些好奇,问她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小师弟和我说,陈师叔不喜欢他和长珀几位师兄。那既然不喜欢,陈师叔假惺惺地跑来关心小师弟的伤势,又是为何呢?这分明是做贼心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祝宛如无奈一笑,她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个女儿聪明的紧,只是她年纪还太小,有些事情她还不能明白其中的道理,便伸手将她揽在怀中,抚摸着她的秀发,满眼疼爱道:“这话可不许在外面乱说。你陈师叔是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她知道打杨晋一的一定不是陈向权,但打杨晋一的这件事,多半和陈向权有关。 叶灵珊忿忿不平,但既然娘说不是,那就一定不是,但究竟是谁将杨晋一打成这样的,她一定要弄个清楚。祝宛如给杨晋一喂下一颗固元丹,吩咐弟子留意观察他的状况,就领上叶灵珊离开了炼药大殿。不久后,值守弟子过来看了一眼杨晋一的状态,见他情况尚且稳定,就出去忙自己的去了。 躺在床上的杨晋一在睡梦中痛苦呻吟,似乎身体里的伤势令他非常痛苦。隔了一会儿,被子里他的衣衫下,小腹处忽然亮起了一片金光,那金光忽明忽暗,将他小腹上的皮肉照的近乎透明起来,透过皮肉,只见那发光的东西像极了一枚人参,那金光闪灭许久,直到它不再闪烁,亮度逐渐趋于稳定之后,无数支如根须一般的金色触手,缓缓地伸向他的五脏六腑,好似一张巨大的蛛网正在以他的小腹为中心,逐渐将他的全身上下缠裹起来,最终将他缠得像个金色的人蛹。 他身上发生的这一系列变化,全是阴差阳错融入了他身体的异宝醉仙神参所为。 当年他重伤昏迷,原本已是十死无生,但醉仙神参保住了他最后一丝生气。神参进入他的身体之后,就一直沉寂在他的丹海深处——它迫切地需要这里的灵气让自己生根发芽,因为只有这样,它才能和杨晋一彻底融为一体,为杨晋一所用。可杨晋一内伤严重,又是凡人一个,哪里来的真气供它吸收?无奈之下,它被迫着主动汲取天地灵气,但因为已经被杨晋一纳入体内,较之以前已经大打了折扣,最终所吸收的灵气,也也只能勉强保证杨晋一的身体不会腐朽。这一来就过去了五年,杨晋一的内伤终于自愈,也终于在那阴暗的棺材里醒来。 神参若是有灵,它或许还会抱怨为什么炼化自己的主人一点儿也不努力呢? 此时炼药大殿若是有值守弟子在这路过,一定会看到全身泛着金光的杨晋一,他们一定会认为杨晋一是什么妖怪化身,指不定又要闹出什么大的风波来。幸好,这样的情况仅仅维持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那些金光就逐渐褪了去。金光消散殆尽,杨晋一一切又恢复如常。他呼吸平缓,面色轻松,不再像先前那样皱着眉头呻吟,脸上的气色也好转了许多,两片脸颊上的青乌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正常面庞上的血色,似乎神参刚刚的那番动静,让他的身体里边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第26章 伤愈 天刚刚亮,祝宛如又来到了炼药大殿。 她见床上的杨晋一蜷着膝盖,侧着身子,便叫来值守弟子,责问道:“他受了内伤,睡成这样你怎也不帮帮他?”受了内伤的人,卧床时以平躺为最佳,尤其忌讳趴着或者侧睡,那样非但不利于伤势的愈合,还有加重伤势的风险。 那值守弟子满脸委屈道:“弟子已经纠正过好多次了,可小师弟管不了多久,又要睡成这样。” 祝宛如伸手将杨晋一的肩膀按住,想让他躺平,睡了一夜的杨晋一感觉到有人按在自己的肩头,又闻到大殿内浓郁的药香,整个人瞬间清醒了过来。 他回过头看到来人,连忙从床上坐了起来,看着对方道:“师娘,”环顾四周,一时有点儿发懵,问道:“我……我怎么在这里?” 见杨晋一从床上坐了起来,祝宛如和值守弟子脸上的表情比他还要惊讶,祝宛如急道:“快躺下,你受着内伤!” 杨晋一忽然想起自己昏迷前似是吐过一口血,赶紧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但觉胸口并无痛感,长长呼吸一口也没感觉到什么异样,可还是按照祝宛如所说躺在了床上,道:“师娘,我感觉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祝宛如拧起眉头,将手指把在杨晋一的手腕上,半晌,她眉头忽然舒展开来,讶异道:“怎么会这样?”她发现杨晋一昨夜内伤的脉象全然不见,现在的脉象平缓强劲,竟然恢复如初,或者说比之前还要强上一些。 为何他能一夜之间痊愈?这事过于匪夷所思。 她问值守弟子昨夜发生过什么,或是给杨晋一吃过什么,值守弟子只说一切正常,从她喂完那颗固元丹之后,就没有再给杨晋一吃过药了。祝宛如不禁奇怪,半晌,她只道杨晋一是凡人之躯,服用了自己所炼制的固元丹,伤势迅速痊愈也是有可能的,只是她先前预测杨晋一这次受伤至少要两三个月才能恢复,谁知一夜之间就完全恢复了,这令她万万没有想到。 她忽然又发现杨晋一脸上的伤势也已经消去,心中便更加不解,暗想固元丹治疗内伤疗效固然很好,何以连他脸上的皮肉伤都给治好了?她害怕再有差错,便让杨晋一留在这再观察一阵,自己则去大殿后面的药经阁里翻阅典籍去了。 晌午将至,殿外传来刘扶苏的声音,听他语气颇为不屑,道:“我看要真是那小子打了小师弟,师兄可不单单是打断他一颗门牙这么简单咯。”话音刚落,一道红色的身影从大门外一闪而进,却是那叶灵珊率先跑进来了。 守门的炼药殿弟子跟在后面急道:“小师妹,你这样闯进去,师娘看到了我又要受罚啦!” 他的语气显得颇为为难,但听长珀道:“师弟,没有事,我看着她,师娘若是怪罪下来,我给你担着。”说着,他和刘扶苏、肖玉三人也走进了炼药大殿。· 杨晋一欣喜地看着进来的几人,刚要起身,长珀道:“你快躺下别动。”他一脸关切,道:“感觉怎么样了?” 昨日早上他有事离开,因为见杨晋一练得认真,就没有去打扰他,等自己回来的时候,就没看到杨晋一的人了。 晚上叶灵珊找过来,他才知道杨晋一失踪好些时候了,他十分担心,毕竟师父离山前交待过自己要好生照看他,可这小子当下却不知去了何处,一时心急如焚。后来找到杨晋一,看到他胸口的血渍,更是紧张的一夜未眠,刚刚做完早功课就第一时间赶过来了。 杨晋一挠挠头道:“也没什么感觉,我想……应该没什么大碍。” “怎么会没有大碍?昨晚上你那模样,可真跟个死人一样。” 刘扶苏有些口无遮拦,肖玉用拳头砸了他胳膊一拳,道:“说点好听的!” 后者面露苦笑,连声道好。 肖玉上前捏住杨晋一的下巴,左偏一下,右偏一下,眼睛几乎贴在后者的脸颊上,半晌回过头对叶灵珊道:“你说师弟被打了,这怎一点痕迹也看不出来?” 叶灵珊从进来之后就发现了这个问题,她心中的困惑或许和先前的祝宛如一样多,上前用纤嫩的手指戳了戳杨晋一的脸颊,问他道:“小师弟,疼吗?” 杨晋一摇摇头。 长珀在旁道:“小师妹说你昨天被人欺负了?” 杨晋一真想告诉师兄是那可恶的南宫克欺辱自己,但他不能这样做。以自己这半年来对师兄的了解,倘若他知道自己被南宫克打了,必然要找对方算账,他一算账,手下肯定不会容情,届时南宫克必然被他打得够呛,到时候宗门追究下来,白白又将师兄给连累了。 “是不是南宫克?”长珀沉声问道。 “师兄,”杨晋一抬起头道,“我没有被欺负。” 叶灵珊不信,问道:“没有被欺负,你昨天下午怎不去前山读书学字,一个人跑到那没人烟的地方作甚?” “我……我就是想爹娘了,所以……” “你还好是练功受伤了,要是无缘无故没去做功课,可还是要被罚哩。”刘扶苏嘿嘿一笑道。 肖玉见他说话不知轻重好坏,伸手推了他一把,对杨晋一道:“我瞧你也没大碍,以后你回来,我们三个当师兄的教你练功,免得你一个人瞎练,害咱们师兄几个担心。”他坐在床边,将杨晋一的肩膀搂住,道:“你每天和师兄晚上说那么些话,我和你刘师兄都是知道的,你别以为咱们三个只有长珀师兄关心你,我和刘师弟一样关心你,往后再有什么心里话,尽管找我们就是,怎一个人悄悄跑到那崖边去了?要是万一出点事,长珀师兄和我们可脱不了干系,你希望我们被关禁闭?” 杨晋一连忙摇头否认,他自知有错,向他们保证往后再也不会这样做了。 几人正说着话,祝宛如从后面的药经阁里出来,得知长珀他们是担心杨晋一的伤势,她便将杨晋一身体恢复一事和他们说了,还说杨晋一可以先回去,但这几日不能再练固元心经,等观察一段时间没有问题,且得到了她的允许之后,方才可以继续修炼内功。 她在药经阁里翻阅了一个上午的典藏,也没见到任何关于固元丹这种疗伤药有如此功效的记载,倒是济世堂掌门丹青子赠给自己的那本《丹书》中的末尾有相关记载,说有些天地异宝,可迅速修复伤者机体,有活死人肉白骨之效。这种天地异宝世所罕见,最近几百年,中原上出现的唯一一枚异宝醉仙神参,也在上一次异宝大战中被嗜血老妖夺去了。朴混峰她最熟悉不过,杨晋一绝没可能在这里接触过类似神药,是以她从来也没有朝这方面去想,只道是自己昨晚号错了脉,误以为杨晋一受了内伤。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杨晋一上午就在长珀的督导下进行剑招架势的习练,下午就和叶灵珊等一众师兄师姐去前山读书学字,每天睡前祝宛如还要过来给他把把脉探探伤情。 他刚去学字的时候问过叶一城,他问说内功心法、剑招技法只学一个上午,为什么读书学字却要花去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师父叶一城告诉他说:“宗门里的门规禁令是规范弟子的手段,而宗门弟子自身的涵养素质,却需要靠多读书来潜修。” 这些话他一直没理解什么意思,但既然是师父要求,自然就有师父的道理,学了总是比自己不学要好。 这天晚上,朴混峰上下起了鹅毛大雪,这是他来剑宗后的第一个冬天。 这一晚,杨晋一久久未眠,他记忆中的最后一幕,便是停留在当年的第一场大雪的夜里。 那天晚上,火炉中的炭火旺盛,将整个屋子烤得暖烘烘的。走镖回来的他爹趴在床边给他讲走镖时遇见的新奇事情;娘披着一件长衣,衬着烛光坐在桌前,为他爹缝制着一件御寒的新裘衣,一切都显得是那么的其乐融融,可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却已经是五年后的春夏之际了,而他爹娘也不知去了何处,家中的镖局更是改名更姓,变成了什么“克府”。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喵……”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猫叫的声音。他识得那猫的声音。是峰上那几只不怎么怕人的花猫的头儿。 他第一次见到它们的时候,这些猫正趴在练功堂后院的围墙上睡觉,关于这些猫是怎么来的,又是什么时候来山上的,都已经无人知晓了,映象里从他们上山的时候,这些猫就在这里了,只是连叶一城也说不准这些猫在峰上待了多少年。这些年里,大家也都习惯了对方的存在,它们对峰上弟子也是极为信任。 杨晋一伸手将旁边的窗子轻轻地推开了一条缝隙,透过缝隙,见对面的围墙根,几只猫相跟着沿着围墙走着,那只猫老大独自走在围墙上方,它的身子虽然略显臃肿,但身姿轻盈,在那落满积雪的墙头上如履平地。所有猫听到杨晋一推窗的声音,警惕地回过头来,昏暗的光线下,它们的眼睛泛着幽幽的绿光,目光扫视过下方的寝舍,半晌没发现任何动静,领头的猫竟然冲后面的猫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一阵咕噜噜的声音,那模样像极了人类在给自己同伴释放暗号。紧接着,围墙根的猫一只接着一只,自墙根高高跃起,而后稳稳地落在了墙头,跟着领头的那只猫逐渐走远,直到被远处的几间寝舍挡住了它们身影。 杨晋一对这些猫的身手,佩服得是五体投地。当天晚上,他竟然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在吃午饭,结果那些猫开口跟他说话,问他要他碗里的鱼肉吃,当他惊讶地想把这个消息告诉给旁边的师兄时,却发现周围一起吃饭的师兄全都变成了猫,它们蹲在桌子上吃着鱼肉,剔着鱼刺,当发现自己在看他们时,他们一个个眼睛泛着绿光,抬起头来冲着自己猫叫…… 第二天清早,雪兀自未停。积雪令一株株松树“垂头丧气”,远处山峦在其它三季里能清晰看到,现如今却与茫茫天地,漫漫风雪融为了一体,只依稀看得到些许轮廓。 大伙儿从练功堂出来时,但山路上已经被人打扫的干干净净——即使下着雪,剑宗的值守弟子也没有一个会偷懒的。 杨晋一跟随长珀来到“清”字练武场。没一会儿,凌白从“守”字练武场寻了过来,说经过这些天的观察,师娘已经同意了杨晋一继续练心经的愿望,他因为还要监督其他明清境的师弟师妹,就让杨晋一跟随自己去练习心经,等练剑招的时候再回这边“清”字场向长珀请教。 杨晋一又来到“守”字场,这边的师兄师姐没有再像以往一样热情地和他打招呼,见到他来也只是朝他点了点头便各自继续自己的功课,或许是看到了杨晋一的天赋,他们也开始在心里笑话起杨晋一了。 凌白询问他心经的进展如何,杨晋一如实相告,凌白并没有表现出一丝惊讶,宽慰道:“没有关系,以你练功所表现出来的毅力来说,不用担心往后的成就。”他已经得知杨晋一练功练到气血逆行一事,明白寻常人要想练到那个地步,非但身体上要遭受极大的考验不说,在其心理上也是一种极大的考验,这次虽然他表现得过急,但却也反映出他杨晋一不是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人。 杨晋一时不时地打量着身前的师兄,但见他说话的时候,脸上还挂着一丝浅浅地微笑,那模样和语气,与师父多少有那么一丝神似。 这时候,凌白忽然问他道:“你这次出事,大师兄猜测定是你听说正元峰的莫崖已经小有所成,就心急了吧?” 杨晋一低着头,没有第一时间回他。其实,杨晋一并不是因为莫崖精进的速度过快而心急,或者说,莫崖的成功丝毫没有对他造成困扰,反之,他还十分开心和自己一起上山的莫崖能有如此进步。他之所以会拼命冒进,全因他遭受了旁人无端端的侮辱,他只是想证明自己不是废物,他只是想让那些瞧不上自己的人刮目相看,他只是不想让师父觉得自己是他收过的最差的弟子。 “你切要记住,咱们练功,欲速则不达。只要你脚踏实地,一步步地向前走,突破那是迟早的事情。” “可是……大家背地里都说我是……是……” “说你是蠢货,是废物?”凌白自然也有所耳闻,他叹息一口,拍拍他的肩头,道:“嘴是长在别人身上的,我们管不了他们说什么,难道还不能让我们自己的耳朵听不到?”见杨晋一一脸惊讶地表情,他笑道:“我是说,要选择性的听别人的话,好话我们听,坏话,我们就不听。当然,别人的批评建议是要听的。”杨晋一这才舒了口气,原来师兄是让自己对别人议论他的话充耳不闻,而不是真的将自己的耳朵弄聋了。 “再说,为什么我们要去在乎旁人的眼光呢?只要问心无愧地,没有遗憾地走好自己的路,干麽要去理别人怎么看待自己呢?” 杨晋一沉默一阵,道:“我是怕给师父丢脸,给朴混峰丢脸……” 凌白“哈哈”一笑,道:“丢什么脸?咱们朴混峰人才济济,有事也不会让资历最小的你去顶,你就安安心心慢慢修炼就是。依我对师父的理解,他老人家不会偏心任何一位弟子,只要你踏踏实实练功,不管日后成与不成,那都是给师父最好的安慰了。” 第27章 龙鸣山异动 这一天,大师兄跟他讲了许多自己开始修炼时的困惑,以及面对这些困惑,他是如何处理的。杨晋一听完大有所获,当下盘坐在地,数息后便迅速入了定,身旁的师兄师师姐练功的嘈杂声也彻底隔绝在外听不见了。 过去,他胸膛的那团气连任脉都沉不下去,今日不知如何,炼气的第一步竟是异常的顺畅,自口鼻中吸入灵气,凝聚在喉,随意念经任脉下沉,气过会阴至命门,上百会止兑端,而后口鼻中长长呼出一口浊气来。 他心中大喜,没想到过去半年多一直梦寐以求的第一步,就这样完完整整地完成了一遍了,忙趁热打铁,不断地吸入灵气,吐出浊气,五脏六腑在灵气的滋润下,只感到一阵从未体会过的舒适与轻松,他贪婪地吸吮着灵气,不断地吐出浊气,生怕这种感觉在下一刻就要消失。 渐渐的,他头顶发间因为这一刻也不歇的纳清吐浊,缓缓地升腾起一股股白雾来——他确已初窥了门径。 一旁的凌白见他终于迈入门槛,总算是满意地点点头,直至杨晋一忘记了疲惫,将自己练到嘴唇发白,大汗淋漓,近乎脱力之际,这才出言制止了他。 这一次,杨晋一着实收获不小,迈入了这令人愁烦的混沌境。 他认为多亏是大师兄向自己传授经验所致,殊不知这一切的变化,均是自己体内的那枚异宝,在晚上为他疗治内伤时,顺便将他原本有些堵塞的经脉给冲开了去。 晌午时,他迫不及待的将这个消息告诉了长珀和叶灵珊他们,大伙儿都为他的成就表示祝贺,叶灵珊更是鼓掌欢呼,庆祝小师弟终于迈出了第一步。 南宫克等人见他们如此兴奋,还道杨晋一有多大的成就,但在叶灵珊大喊大叫声中得知,原来他杨晋一不过刚刚才能纳清吐浊而已,忍不住嗤笑出声:“这点点本事还值得庆祝?真是笑话。”他只觉这位蠢材师弟仅仅是迈入了混沌境就敢这般张扬,日后若是突破初阳,那岂不是要傲上天去?这般想着,心里又开始盘算是否再找些法子羞辱一下杨晋一。 又过半个月,杨晋一纳清吐浊已经摸清门道,完全可以进行下一个步骤了,可按照心经所记述的办法引气运行,那“夹脊双关上游于泥丸,旋复降下绛宫而下丹田”这个步骤始终完成不了。他发现灵气走二脉到达泥丸,余下的少之又少,自己辛辛苦苦地将它们沉入丹田,就好似石沉入海,惊不起半点浪花来,和大师兄凌白探讨过这个问题后,后者解释说是他的奇经八脉尚且不够强大,等他将经脉练至足够强大,再汲取入体的灵气就会越来越多,到时候这个问题多半也就迎刃而解了。 如此又过半月,山上都已经下了第四场雪,但杨晋一丹田内还是一丝真气也没有。 按照常理,滴水也可穿石,杨晋一虽然不敢多说,但起码自己这段时间里凝聚起来的真气,至少能在丹田内见到些许积累吧?结果那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见到,甚至好几次自己引导着的那几缕少得可怜的真气,竟然等不到自己引它们下沉入丹,便倏地一下没入了丹海深处不见了踪迹。这让杨晋一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练出了问题,又向大师兄请教,后者说他方法并没有太大的问题,至于为何如此,也只能等师父回来再向他请教是什么具体原因了。 此时,距离叶一城下山已近三个月的时间。 他这次下山,主要目的是和其他几位门派的掌门去龙鸣山一趟。 前不久,大家接到消息,说龙鸣山附近的城寨又有妖兽袭击,有正教人士前去调查后,发现是一种双眼泛绿凸出,周身长满黑褐色粗糙的长毛的鼠妖。那鼠妖体型比家犬还要大,头顶长着两只黑色山羊角,也不知是什么来头,他们将这些妖兽击杀后,去了最近的龙鸣山,一番调查之后,也没有发现龙鸣山上的封印有问题,可后来那种妖兽还是时不时地出现,杀伤家畜,袭击百姓,闹得周遭百姓人心惶惶,短短时间内,龙鸣山周边就有成千上万的百姓移居北上,往川州和沧州的方向去了。 再后来,有过狩猎经历的正教人士根据这些妖兽的踪迹,一路寻到了龙鸣山,这才确定这些妖兽的的确确是从那龙鸣山里逃出去的。于是龙鸣山阵法有破口的消息立即散播开来,附近的正教门派只道山中封印不稳,里面的妖王就要破阵而出,连忙送出求助信,恳请四大派的掌门前去一探究竟。 几位掌门相邀着去到龙鸣山,一开始也没有发现问题,直到青衣门掌门施颐被阵内一块巨石袭击,这才让大家发现了阵法的缺口所在。 那缺口大小仅容得下一个孩子侧着身进去,体型硕大的妖兽想要逃出来是绝无可能的,但众人所说的那种家犬般大小的鼠妖却是可以挤出来的。大家守在豁口处一个多月不见动静,忽然有一天,阵中的妖兽似是觉得风声已过,便又耸动着要往外逃,般若寺空明住持看到挤逃出来的鼠妖,一眼便认出那是凶兽鼠兕,百余年前,空明大师连同中原上的另外三位高手,将几位作乱的妖王围困在了龙鸣山,甫岩真人布下法阵后,连同妖王身边的那些凶兽一并封印了进去,其中就包括这皮糙肉厚,极难对付的鼠兕。 大伙儿将逃出来的鼠兕全部消灭,一番商议过后,空明表示只有请当年布下法阵的甫岩真人出山了。 只是那甫岩真人比主持空明还要年长些许,倘若他还在世,已是年近四百岁的老人。自古以来,中原上三百余岁已是高寿,超过四百岁的人物自古至今也屈指可数,倒是那些妖兽,修行的速度和实力虽然比不得人类,但其阳寿最长者接近千岁有余,只不过这千年岁月中,一大半的时间它们还未生出心智,真正有心智的时间,也只有短短三四百年而已。 空明说甫岩真人的修为并不高深,这一百多年过去,甫岩驾鹤西游的可能性极大。另外,空明表示对方倘若真的在世,只怕多半也不会再来相助,至于是为什么,他却没有和众人明说。 抱着试一试的态度,空明邀叶一城一同赶赴川州老安山找人。 二人在老安山寻了一个多月,始终没有甫岩真人的音讯,甚至连他的居所都没能找到,这位真人极善布阵,所居之地,又岂能是旁人轻易就能寻到的?二人从山脚奔到山顶,从前山寻到后山,外加上内力传音喊话,始终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一个多月后,两人心灰意冷,悻悻离开。 空明回了静安山,叶一城启程回了剑宗,他们和其他两派的掌门商量好,倘若这次找不到人,就先各自安排一些弟子去龙鸣山轮流值守,以防突发妖患。 第28章 突破的希望 这天下午,杨晋一和叶灵珊读书识字尚未结束,前山广场的议事大殿忽然吹响了一阵浑厚的号角。 那号角声雄浑且低沉,声音远远荡开,而后,前山擂起一阵大鼓的声音,“咚——咚咚——咚”,节奏清晰明了,却是召集诸位宗门前辈赴前山集合的信号。 给杨晋一他们教书识字的武阳文执事让诸位弟子各自回山,自己面色凝重地和其他前山执事一起匆匆赶往议事大殿。杨晋一和叶灵珊也是头一次见到这种阵仗,二人从学堂出来后,站在前山广场的那柄黑剑下站了一会儿,那隆隆鼓声敲响没多久,周围五座峰上陆陆续续飞来数道身影,正是每座峰上的长老和执事们风急火燎地赶来了。 傍晚,帮传初阳境的三位执事回到峰上,召集一众弟子,说宗主已经回来了,他要从几位执事各自帮传的弟子中,各挑两位实力较好的弟子,随其他明清境的师兄们下山,去往齐厄州龙鸣山执行任务。初阳境的弟子一听有机会下山,各个自告奋勇想要前去,其中南宫克更是一众弟子里叫得最厉害那个。 剑宗的所有弟子在没有达到明清境之前,能下山的机会是少之又少,一旦步入明清境,宗门里就会有不同的任务安排,那时候他们才能经常下山。有弟子在处理一些不很重要的任务时,便会在任务完成后,在外游历十天半月再回来,这种情况一般都不会有执事责罚。另外,当弟子练至明清境后期,绝大多数都会遇到瓶颈,届时他们就会选择云游四海,去寻找突破的契机,也是这时候,宗门才不再限制他们的出行。 长珀不出意外的被赵化芝选中派出;南宫克也圆了心愿,被执事陈向权选中;三位负责帮传初阳境弟子的执事将各自的人员挑好后,武阳清便领着十位明清境的师兄找了过来。 朴混峰这次一共派出弟子十六人,执事一人,汇合其他几峰的师兄弟和执事后,便匆匆下了山,动身赶赴龙鸣山去了。这些弟子此番外出的事由,好多天后杨晋一才从大师兄凌白口中获知了相关消息。 他想那日在剑冢峰,师父说被封印起来的妖王不足为惧,为何那阵法这次只是破了个缺口,就会让他如此紧张,如此劳师动众呢?他还不能理解妖祸的严重性,在他的认知里,还无法想象那种惨烈。 叶一城这次去过龙鸣山,一改往日作风,不再轻视那群心智简单的妖兽,他的态度之所以转变,全因在老安山寻甫岩真人的时候,空明将当年战线前方的惨烈程度以及妖王们的疯狂程度一五一十地讲给了他听,令他心中既惭愧又骇然。 那场妖祸,他和几位师弟还只是明清境的弟子,在战场侧面帮着一众执事在清理一些寻常凶兽,那些实力强横的妖王,都是由自己师父道光子和空明等一众高手在对付,所以在他的印象里,妖兽的实力并不怎么强大,至于妖王如何强大法,他至今未曾一见,只觉得妖王和妖兽也不会有太大诧异,顶多是要聪明一些。直到他听完空明的话,整个人醍醐灌顶,如梦初醒,这才明白当初师父道光子回宗门之后,为何对那场妖祸缄口不言,且不允许旁人提及。 空明与他将这些事情的时候,仍是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 他说当年发动妖祸的妖王实力强横无匹,纵是他们几位掌门也不是妖王的对手。好在当时有几位绝世高手的相助,才将那群妖王击溃,最终将它们封印在了龙鸣山上。叙述过程中,他从空明的话中听出,那甫岩真人和其他几位高手的立场亦正亦邪,当年除了主持空明之外,其他三派自诩正义的掌门却都不屑于和他们交好。 后来天下平定,所有人都以为平定妖祸的功劳属于正教四大派,殊不知拯救了苍生的最大功臣,是那几位亦正亦邪的高手。 再后来,正魔双方发生大战,其中一位大侠出面劝和,却被双方一众高手围攻,最终身负重伤,不久后就重伤不治。而这位高手的陨落,也是甫岩真人为什么不会帮助正教人的原因所在了。 叶一城听完事情的所有经过,便急急忙忙地赶了回来,并安排弟子前去龙鸣山,与其他几派的弟子共同守备。 回来之后的第二天,他命凌白叫来杨晋一,向后者询问自己不在山上的这些日子,对方修炼的情况如何。杨晋一如实禀告,当听说杨晋一困在真气无法凝聚于丹时,他也感到一丝困惑,对杨晋一的身体进行了一番详细探查过后,并未发现任何异常,只能宽慰他让他继续努力。 因为龙鸣山事情紧急,现如今剑宗人手不足,他须尽快提升自己的实力,故当即安排闭关突破,因为以他目前的实力来看,也勉强达到师父道光子当年那个水平。他师父当年都抵挡不住的妖王,他没有突破前,又凭什么抵挡的住?所以现在时间紧迫,不得不闭关悟道,争取早日突破。 闭关前,他将峰上事情一一安排好,又叫来其他三位执事,问他们哪个愿意帮传杨晋一。陈向权第一个开口拒绝,说自己最怕教这种愚钝的弟子,到时候没有把他杨晋一教出来,反倒将自己气个半死,那可划不来。另外两人虽然没有明说,但态度上和陈向权保持一致,叶一城无奈叹息,最终只能继续让凌白帮传。就现如今的情势而言,他再也无暇顾及杨晋一,今后杨晋一能有多大的成就,恐怕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另外他让凌白在开春过后,找几个弟子去剑冢峰帮着成师伯打扫一下,说剑冢峰上的杂草将山路都封住了,完全不像个话,让他们务必在自己出关前将那边打扫的干干净净。 杨晋一得知自己日后全由大师兄帮传,心中也是小出了一口气。 这些日子里,他早已瞧出几位执事对待自己的态度,他们嘴上虽然不说,但心里肯定一个也不喜欢自己,谁让自己这么愚钝,至今没有进步呢?不过,相较这几位执事,杨晋一更愿意让大师兄凌白教自己,再说,大师兄在江湖上可是有“剑痴”这个响当当的名号哩,那几位执事可还没有。 冬去春来,直至开春之后,杨晋一在凌白的苦心指导下依旧是没有什么进步,整个人仿佛又回到学艺之初时的那个样子,好在剑招架势上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前两天凌白也同意他练习劈香斩豆的绝技了。 这日月中,傍晚将至,杨晋一相跟在叶灵珊身后从前山学字归来。 二人下了云桥,远远瞧见那几只老花猫向着饭堂的方向走去,杨晋一忽然想起几个月前那天夜里的事情,便将身前的师姐叫住,把那晚自己见到的事情和她讲了,还说自己怀疑它们是妖怪,会讲人话。 叶灵珊听完咯咯直笑,好半天才捂着笑疼了的肚子,道:“那是滚地锦,才不是什么妖怪。不过这些家伙比寻常野猫厉害多了。”杨晋一得知这群并非寻常野猫,听上去还很厉害,叶灵珊又道:“它们可‘坏’的很,专挑娘种在后山药田里的灵花灵草吃。为了防止他们去吃,娘专程安排了师兄日夜把守,这才将药田给看住了。” 杨晋一不解道:“既然它们要吃师娘的药草,干麽不将它们赶下山去?” “娘可舍不得哩,”叶灵珊撇撇嘴,而后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后山药田里种着的那些奇珍异草,若是没有这些家伙的帮忙,娘亲可也寻找不到哩。娘为了寻那些奇珍异草的种子,领着几名弟子在青竹山上跟着它们跑了好几个月才收集到的。” “啊?”杨晋一不解道:“它们……它们寻那些草药作甚?” “吃呀!”叶灵珊道,“它们比咱们精明多哩,知道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吃了好,什么吃了不好。爹说它们能活这么久,多半是吃了那些灵药灵草,或者是吃了其它什么对身子有益东西。就好像我们靠修炼来提升自己的实力和寿命,而它们,通过服食灵药灵草来变强增寿,反正大概道理就是这样。” “那我们吃了灵药灵草,岂不是也能变强?” “按道理说是这样。可娘说药草不能单吃,好些灵草是有剧毒的,要配着其他药草一起用,那样毒性才能被中和,同时生出具有滋补的药力。反正我是不懂。”杨晋一听完表情略显失望,但听叶灵珊又道:“咱们山上有一种名为麝兔的异兽,听爹娘说好多年前峰上还能见着,但自从这些家伙来了之后,麝兔的影子就逐渐在附近消失了。前些天,娘还无意中说起,她说这些滚地锦每天晚上都在后山附近,偷偷地抓麝兔吃哩。啊,要是我们能抓上一只麝兔吃,我瞧起码抵得上自己修炼好几天呢。” 杨晋一听完大喜,盯着远处那几只滚地锦的身影,心中暗暗有了打算。 第29章 滚地锦 这天晚上,他和刘扶苏、肖玉说了这件事,两人惊讶这峰上竟然还有麝兔,三人商议了一番,肖刘二人觉得杨晋一所说在滚地锦嘴里“虎口夺食”的方案可行,只是不知道小师妹所说的麝兔,这朴混峰上到底有是没有。 当晚夜深,三人悄悄摸出寝舍,到练功堂东面围墙后面的一片杂草丛里等那群滚地锦。听叶灵珊说,自从滚地锦发现师娘跟踪它们之后,它们外出时就十分警惕和提防,所以不到夜深人静,再无人声的时候,它们是坚决不会行动的。至于它们为什么害怕被跟踪又不愿意离开剑宗,这就不得而知了。 刘扶苏说,麝兔和家兔或其他野兔长得有些差异,习性也不相同。这些家伙只吃有灵力的东西,奇珍异草是它们最常见的食谱,或是常年吃充满灵力的植物的关系。它们的肉质非常紧致,皮色亦是油亮异常,尤其眼睛和红宝石一般又大又红又亮,他爹手上戴着一支手串,那手串就是用麝兔的眼睛裹上樆树的树胶制成的,据说那手串在黑暗的环境里,还能闪红光哩。 杨晋一心中盘算,若是这次能捉上一只麝兔,就将取下来的眼睛做成项链送给娘,不,他要分出一颗,做一条项链送给自己的小师姐。 三人躲在侧面猫着身子等了好久,几只滚地锦这才从那练功堂后面的院子里跳上了墙头。 它们绿色的眼睛在黑暗里扫视一圈,在没有发现任何状况后,领头的那只滚地锦喉咙里发出一声如怨鬼一般的“呜嗷”声,率先跳下了墙头,往练武场方向的一片树林里迅速奔跑而去。余下的那些滚地锦相继跳下墙头,跟在领头的那只身后没入了林中的黑暗中去。 “我去跟它们,你俩等我信号。” 肖玉压低声音,率先跟了上去,他怕杨晋一动静太大露出马脚,就让刘扶苏留下来陪对方,自己一个人跟了上去。刘、杨二人等了没一会儿,刘扶苏拉了拉杨晋一的胳膊,示意他可以跟上去了。 杨晋一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树林中黑漆漆一片,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刘师兄他怎知道要跟上去了呢? 三人穿过树林,开始转向山下走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杨晋一估摸着三人已经下到了山腰,他累得有些气喘,压低声音问刘扶苏道:“这些家伙是不是去抓麝兔呀,万一不是,我们岂不是白跑一趟。”刘扶苏嘿嘿一笑道:“管他是不是,反正跟上这些家伙总是有利可图。麝兔见不到,摘它几朵灵药灵草也不枉此行。” 肖玉忽然从山下停下了,他回头来让二人不要说话,又用手指了指下面的一处山湾。刘扶苏抬眼一看,发现那几只滚地锦在坡下的一处缓湾里停下来了,它们竟然围在一起,像人类一样正在嘀咕着什么。杨晋一心急如焚,因为他什么也看不到,肖玉给他们打得手势,他也大概只能看到个轮廓,却不知道他在表示什么。 没一会儿,坡下的那几只滚地锦忽然散开,领头的那一只和另外一只体型稍大的分别向左右两侧跑开,剩下的滚地锦散开队形,向上爬了一段距离,而后趴伏在地设起埋伏,好似拉开了一张硕大的弧形的网。看来,它们这是要准备狩猎了。 三人等了好半天,那些埋伏起来的滚地锦始终一动也不动。 林中寂静无声,偶尔有飞鸟自林子上空掠过,埋伏起来的家伙们兀自不曾抬头,静待着猎物的出现。杨晋一率先按耐不住,他忍不住挪了挪近乎麻痹的脚,不料正踩断身旁一根拇指般粗细的枯枝,咔嚓,细微的断木声在这片林中异常刺耳,他抬起头望向刘扶苏,登时是满心沮丧——后者已经用表情告诉他,他们被发现了。 正当三人以为今晚没戏了,却听最先离开的那两只滚地锦自山下的左右两侧分别叫出声来。它们的声音既短且促,似乎那边出了状况。山湾里本来齐刷刷盯着三人的滚地锦听到叫声,立即回过头去,四肢缩在身下,尾巴紧贴在地面,死死地盯着眼前的草丛,看模样它们看准情况准备随时出击的。 山湾两侧的草丛里传来一阵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顷刻间,数只眼泛红光,模样惊恐的麝兔如离弦之箭般猛地蹿出密草,数量足足有十余只之多,麝兔们个个身肥肚圆,经过一个冬天的缺食少喝,在开春后就报复性的撑饱肚子,没出几日,满身的肥膘便又长了出来。它们身型硕大,身子甚至比得上一个成年人的胳膊那般长短,那左右两拨被追赶出来的麝兔一碰面,当下调转脑袋,齐齐地向着山上狂奔上去。 肖玉忙招呼身后二人到自己跟前来,三人汇到一起,发现那群麝兔竟然朝着滚地锦的包围圈奔去,他们心中暗暗佩服,没想到这些平日里看上去极其寻常的家伙还会设伏狩猎。 那些麝兔的后肢又长又壮,上山的速度奇快无比,眨眼间就已朝上奔出数丈之远。身后两只滚地锦如同幽灵鬼魅,身姿轻盈,无声无息地穿梭在杂草蓬生的野地里,目不转睛地盯着身前的猎物,只是紧紧地跟着,倒也不扑上去撕咬。它们怕那麝兔后腿的蹬踹,毕竟眼前这些家伙们也不是吃素的,它们平日里吃的东西,不比它滚地锦要差多少,其体质奇特,后蹬的力道也是奇大,若是一不小心被它们蹬踹到,恐怕还有受伤的风险哩。 当第一只麝兔被赶着经过包围圈时,埋伏在那里的滚地锦没有扑出来袭击;当第二只经过它们包围圈的时候,它们依旧没有行动。三人只道它们失策,没想到当那些队伍后面还剩下七八只麝兔时,附近埋伏的滚地锦突然嘶叫着扑了出来,它们露出尖锐的獠牙,喉咙里发出一阵令人心中发毛的噜噜声,惊得队伍后面还未来得及冲上山的麝兔们原地高高跃起,一个跟斗便调转了脑袋,发疯般朝着山下跑去。 殊不知这一下正中了滚地锦的计谋。 麝兔的后腿长,前腿短,只适合登山以及平原上的奔袭,却极其不适合下山,外加上惊吓来得如此突兀,七八只逃命的麝兔唯一那道魂魄也被吓没了去,现在连滚带爬,再也没有向山上奔跑时的迅疾与灵敏,好几只甚至是在空中打着圈向下滚着。 如此,时机已然成熟,所有滚地锦扑上去或是叼住麝兔的后颈,或是咬住了麝兔的咽喉,在一声声咔咔断骨的声响后,那七八只麝兔被尽数折断了脖子,丢掉了性命。 眼见逃出包围圈的麝兔朝自己们奔来,刘扶苏忍不住激动道:“来了,来了,它们朝我们来了!”说着,他将自己的佩剑取出握在手中,准备等麝兔跑到近前的时候杀它们个措手不及。 肖玉眼冒精光,和刘扶苏一齐手持佩剑,待麝兔跑到近前,从树后突然窜出去又劈又刺,不料那些麝兔动作灵活的紧,闪转腾挪,好似能移形换位,任由两人的长剑如何劈刺,竟然一只都没能劈到。麝兔们躲过二人的袭杀,瞬间四散逃窜,眨眼间就钻进了密草丛里不见了踪迹。 肖、刘二人表情愕然地目送那些麝兔逃远,回过头看向杨晋一,各自脸上挂着一丝尴尬。是啊,他们上山这么些年,练剑也练了这么多年,不说剑法有多高明,但也总算是小有火候,可刚刚一番出手,却连麝兔的毛都没碰到一根,这事儿要是传出去,非但二人没有面子,帮传他们的执事张破千只怕更是抬不起头来。可杨晋一却不这么想,这两位师兄刚刚使出的那几招“逸云四剑”中的招式,不知道比自己高明了多少倍,他怎敢嘲笑自己的这两位师兄呢? 三人此时均想,这下子只能从滚地锦嘴里“虎口夺食”了,但回过头,那坡下的滚地锦们早已不见了踪影。 肖玉一拍大腿,恨恨道:“遭啦,今天这趟算是白走了!” 刘扶苏也不住垂头丧气,他们还想着从对方嘴里夺麝兔,结果那些家伙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杨晋一也是一阵失望,三人坐在树下,怔怔地发起呆。刘扶苏忽然道:“快看那边。”肖玉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看到坡下几点红光,心中大喜,当下奔下去,提回来四只死不瞑目的麝兔。 “滚地锦可怜我们,给我们留了几只。”杨晋一欣喜道。 刘扶苏撇嘴道:“我看不是。” 肖玉也道:“没错。它们八成是怕我们再跟踪它们,这才放弃了这些麝兔,好减轻负担。”他将麝兔提起来举在眼前,嘿嘿一笑道:“今儿个晚上,肖师兄让你两个尝尝我烧烤的手艺!” 第30章 吃麝兔 朴混峰后山深处有一口养灵泉。泉里的水清澈冰凉,深冬时也不会凝结,山上飞禽走兽基本上都会在这里寻水喝。青竹山脚下有条丈宽的神仙河,其源头便是朴混峰后山的这口养灵泉。 肖玉和刘扶苏衬着微弱的月光,在泉口处开始给麝兔放血剥皮洗肉,这血腥的一幕让杨晋一想起在草海丘陵的枯树洞里,那毒宫袁姓青年的断腿,当下竟然忍不住干呕起来。肖玉问其缘由,他便将草海丘陵的事情说了,肖玉凝着眉头道:“见到这点血腥就这副模样,往后遭遇魔教人,咱们那可是要拼命的。到时候杀到眼红见血,见到断胳膊断腿,难道还能恶心吗?两强生死相斗,这点血腥都承受不了,那就好似将自己的脑袋捧着送给敌人。”说着,他将手中已经放了血的麝兔塞在杨晋一手里,用一种令人无法拒绝的语气和他说道:“快把皮剥了。” 杨晋一愁容满面,但在师兄的要求下,也只能硬着头皮学着二人的动作,勉勉强强剥了一张麝兔皮。不过虽然剥皮手法生疏,但心中那股恶心的劲儿总算压了下去。他请肖玉将几只麝兔的眼睛取下,不料它们的眼睛极为脆弱,等不到肖玉把它们取出来,就已经爆裂开去,杨晋一用它们做项链的愿望落空,只得悻悻作罢。 四只烤兔被三人剥洗的干干净净后,刘、杨二人便架起火开始烤制。半个时辰后,麝兔内外的肉变橙变黄,肖玉便将从怀中取出的各式各样的佐料一一撒在了上面,佐料抹匀,烤肉的香味儿瞬间弥漫开来。 又过半个时辰,烤兔大功告成,肖玉给另外二人各递上一只烤好的麝兔,伸着鼻尖使劲嗅了嗅,而后闭上眼一副极其享受的模样,道:“想不到啊想不到,咱们师兄弟今儿个能吃到麝兔,只可惜了长珀师兄,没这个口福哟。”说完,张开嘴咬下一大口兔肉来。 三人大快朵颐,刘扶苏又从怀中摸出一壶酒来,道:“这是我藏了好些年的酒,要不要喝点?”肖玉两眼一瞪,叫道:“再好不过。” 肖、刘二人一口肉一口酒,吃的不亦乐乎,两人让杨晋一也尝一口,杨晋一闻了闻就拒绝了。他还不习惯酒的味道。 杨晋一怀疑地看着刘扶苏,也不知他和肖玉是从哪里摸出来那么多东西来的。他上山之后,就经常看到有师兄像变戏法一样将自己的法宝佩剑凭空变出来,他只道这是自身修为达到一定境界后就能办到的小事,所以一直不敢去问别人。好多次他在“守”字场向师兄们请教一些浅显问题的时候,都被他们或厌烦,或敷衍的应付了,所以他这些日子里,除了自己面前的这两位师兄以及大师兄凌白,他基本上没有再向其他师兄们请教问题了。 那麝兔的体型硕大,肖、刘二人勉强吃完一只就已经吃不下了;但看杨晋一,他身板虽然不如两人,但胃口着实是不小,两位师兄吃完后不久,他也将手里的麝兔啃食了个干净。虽然他手里的麝兔个头稍小,但也小不了多少,且看他模样似还有些意犹未尽,不禁让两位师兄都为之惊讶。 刘扶苏抬头看了眼天色,知道时候不早了,三人商量后,将剩余的一只已经烤制好的麝兔收拾起来,一起飞奔回前山去了。 从练功堂出来,杨晋一和两位师兄在“介”字练武场分了路。他得去“守”字场找大师兄凌白练功。 和往常一样,所有明清境的师兄师姐们依次而坐,杨晋一坐在大师兄身旁,众人齐齐入定练功。待得艳阳高照,阳光照在杨晋一的脸上时,杨晋一已经满头大汗,看上去还有些疲乏。这和他平日里练功的情况可不一样哩。半晌,他猛地睁开双眼,眼中神色既激动又担心,看了眼身旁的大师兄,见后者仍然面色淡然地闭着双眼打坐,便赶忙又将眼睛闭上了去。 或是因为他吃了麝兔肉的原因,刚刚,他一切照旧进行,不想天地灵气不受自己的控制,开始迅速向中宫聚集,这灵气可比自己纳清去浊要来得快来得多,心中大喜,暗想麝兔肉果然如小师姐所说,蕴含了不小的灵力。当即开始将凝聚在中宫的灵气向下往丹田沉去。起初,中宫的灵气自己尚且还可以应付的过来,但后来那里好似火山爆发,大股大股的灵气如炽热的岩浆喷发而出,源源不绝,愈积愈多,顷刻间,便将他的中宫占据的满满当当。 他的速度如何比得上那麝兔肉释放灵力的速度? 没一会儿,中宫便传来一阵刺痛,里面好似有一枚巨大的火球在剧烈燃烧,他紧紧地咬着牙忍耐着,不断调动着灵气向下引去。此时他身体里的情况,就好似通过一个大小如蚁穴的洞口,释放着一座万丈高的大坝里的积水,这样的情况过不了多久,这“蚁穴”必然支撑不住,届时灵气就会选择另外一种方法来释放自己——挤破杨晋一的全身经脉,继而将他的身体彻底撑爆了去。 杨晋一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他仍然觉得自己可以控制,所以也没向大师兄凌白求助。然而当抱着侥幸心理的他累到近乎虚脱,胸口也感到一阵臌胀刺痛时,他中宫附近的各处经脉已经出现了细微的裂纹,那些裂纹好似久旱未雨的大地开始龟裂,密密麻麻,尽是裂痕,倘若他能看到,那必然教他触目惊心。 他终于明白事情超出了自己的预料。 正当他要惊叫求救的时候,丹海深处涌出一根根金色的须蔓,它们以极快的速度将杨晋一体内受损的经脉包裹起来,同时,丹田内释放出一股强大无匹的吸力,开始将中宫内再也盛放不下的灵气大股大股地向里吸去。杨晋一也察觉到了丹田处的变化,那些金须将所有产生裂纹的经脉裹住后,那种剧烈的痛感瞬间消失不见,继而,他明显的感觉到胸膛内的那团灵气,正不由自主地蜂拥着灌入自己的丹海,这种状况过了约莫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因为麝兔肉而被吸纳入身体的天地灵气,方才彻底被杨晋一的丹海吸收干净。 他聚气运气,胸口也再无痛感,反之,先前那种脱力感也消失不见,他确认自己的身体没有出现问题,整个人的精神瞬间也抖擞起来。他体内那些从丹田里爬出的须蔓,在灵气消散殆尽时也缓缓收回,没入了丹海不见了踪迹。 杨晋一缓缓地睁开双眼,回想起先前的事情只觉一阵后怕。这麝兔肉瞬间吸收进来的灵气,已然顶得上他自己修炼数月的量,自己的身体尚且不够坚韧,绝对没有办法承受如此多的灵气,可是他偏偏又承受住了。他隐隐感觉丹海里有种神秘的力量在帮自己,是它替自己化解了这次危机。 他发了一会儿呆,回过头想问大师兄,却发现一众师兄师姐正眼神古怪地看着自己,好几个师兄还在后面窃窃私语,似是在嘲笑自己。 第31章 危险的麝兔 杨晋一心中咯噔一声,暗想多半又是自己出了糗,就听大师兄问他道:“小师弟,你……是突破了吗?” 后面不知道哪位师兄调侃道:“小师弟怕是睡着了,在做美梦哩。”惹得所有师兄师姐放声大笑。 凌白白了他们一眼,让他们继续自己的功课,不许掺和胡闹。 他问杨晋一道:“是不是又练出岔子了?” 杨晋一的脸刷得一下就红了,低着声音道:“没……没有。” 刚刚,众人正凝神打坐,忽听杨晋一发出一阵阵痛苦的呻吟,这呻吟声起先很小,但越往后他呻吟的声音就越大,凌白心头一紧,睁开眼见他眉头紧皱,满身是汗,还道他又练出了问题,刚欲出手干预,又发现他眉头忽然舒展开了。又过好一阵,他呼吸逐渐平缓,整个人这才恢复如初,直至他自己睁开了眼来。 杨晋一看了一眼附近练功的师兄师姐,暗想自己的丹海中应该已经有真气了,便对大师兄道:“我好像是有进步了。”说着,他尝试着调运真气。 旁边几位师兄听他这么说,满脸惊讶,功也不练了,凑上前来看杨晋一运气。结果结果众人大为失望,或者更准确的说,只有杨晋一一人失望——他也没能从那空荡荡的丹海里调出任何一丝真气来。他再一次让师兄们看了笑话。 “唉。” 他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长长地叹息了一口。 众人见他又失败了,当下散开自己去练自己的去了。当然,这样的情况大家可以说是司空见惯了,倘若哪一天他杨晋一突然成功了,那才是让他们感到意外的事情。 “小师弟,小师弟!” 练武场外传来小师姐焦急的喊叫声。 杨晋一爬起身刚回头,叶灵珊已经风风火火的奔至了近前,一把牵住他的手腕,道:“快跟我去‘介’字场,肖师兄和刘师兄出事了!娘有话要问你!”说完,拉着杨晋一就跑。 听到两位师兄出事,杨晋一脑中顿时“嗡”得一响,双腿都有些发软起来。他已预料到了,在经历过中宫被灵气充斥着近乎要爆炸的那种痛苦,他明白两位师兄因为吃了麝兔肉而……而爆掉了身体,那他这辈子都不能安心。谁让他杨晋一第一个提出抢滚地锦的麝兔吃哩。 跟随叶灵珊奔跑的途中,他的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出现两位师兄的身体被灵气冲爆之后,那血肉模糊的场景,越想他越是害怕,最后竟然令他浑身发起抖来。 “你怎么了?”牵住他手腕的叶灵珊停下来问道。 “没……没事。” 杨晋一痛苦地摆摆手,镇定了心神,深吸一口气,继续向前跑去。 两人赶到“介”字场,里面的师兄师姐们全部围作一团,叶灵珊叫道:“让一下,让一下!”大伙儿纷纷挪步,给两人让出一条路来。 叶灵珊拉住杨晋一如狂风般奔到了人群最中间,这才发现大师兄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已经先他们一步赶到了这里,正和自己的姐姐站在一起。 杨晋一看着场中的景象,心头长舒一口气——血腥场面并没有如自己想象的那般出现,两位师兄被褪去了上衣,全身红似火炭,嘴唇更是红得发紫,看模样就像刚刚被人当头浇了一盆滚烫的热水。 他们表情痛苦地盘坐在地,双眸紧紧地阖着,张破千和陈向权两位执事单掌贴在他们的背心,另一手掌心向上托举过顶,二人举过头顶的那枚手掌的掌心里,不时有白色的雾气蒸腾而出。 师娘祝宛如眉头微蹙,她左手持一只针袋,右手不时地从里面取出细长的银针,而后在肖、刘二人的胸膛、脖颈以及天灵盖上的每处穴位上各插上了一根,待最后一针落下,两人身上已经被插的像是刺猬一样了。 一旁的凌白这才关切道:“师娘,两位师弟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或是服食了还气丹。” 凌白愕然道:“怎吃了还气丹会变成这副模样? ” “我也是觉得有点困惑,但依他们的症状,俨然是服食了大量的还气丹。”她满脸忧色,望向杨晋一,“你和他们一间寝舍,可知道这两位师兄为什么会这样吗?” 杨晋一在路上已经想过会被问这个问题了,他此时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当然,他本意是不愿意说谎的,只是说了实话,自己被罚禁闭无所谓,却要连累两位师兄也被罚禁闭,不论怎么说,昨晚上那件事也是自己最先出的点子呀。 “唉,管他的,先把所有事情揽在自己身上再说,不然耽误了师娘救治两位师兄。” 他低着声音道:“这事都怪弟子。” 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集中在了他杨晋一身上,执事陈向权更是向他投去了些许幸灾乐祸的眼神,暗想:“这小子干什么什么不行,闯祸倒是有点本事。”心中冷笑两声。 “你?”祝宛如看看他,又看看地上肖、刘二人,“怎么怪你呢?” “两位师兄吃了我带给他们的麝兔,这才……这才……” “麝兔?!” 祝宛如和另外两位执事表情登时一凛。其余人则面面相觑,似是不清楚麝兔是什么。 肖玉身后的陈向权忍不住冷笑一声,道:“就凭你能抓得到麝兔?”他一向和善的脸庞上终于在杨晋一说出“麝兔”两个字的时候,露出了一丝讥嘲之色。 没错,别说是杨晋一,就是他陈向权想徒手抓一只麝兔,那也是没有十成把握的。 杨晋一低着头道:“不……不是我抓到的,是……是……”他抬眼看了看一旁的叶灵珊,“是滚地锦抓到的。” 祝宛如敏感地感觉叶灵珊似乎也和这件事有关,她问叶灵珊道:“灵珊,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她的语气带着些许质疑。 叶灵珊一脸无辜,还没等她开口,杨晋一就急道:“和师姐没有关系。” 他将叶灵珊跟自己说滚地锦会抓麝兔的事情讲了,说他听到麝兔能增加自己的修为,而自己本来也一直在为修为不涨的事而着急,晚上就擅自偷跑出寝舍,跟踪滚地锦去了后山林子里,抓到了几只麝兔。 他的话还没说完,陈向权就打断道:“于是你就好心拿回来给师兄们吃了,自己却不吃?”他嘿嘿又是一阵冷笑。 “我也吃了!”杨晋一皱着眉头道。 陈向权的嘴角几乎斜到了天上去,显示对杨晋一的话颇为不屑。 祝宛如叹息一口,道:“你也不必护着两位师兄。滚地锦何等警觉,你怎么可能跟踪上它们?再说,你要是吃了麝兔,现在这地上坐着的,又要多上一个你。”她瞪了眼叶灵珊,对她道:“你说话不负责,那一只麝兔身上所蕴含的灵力岂是你们三两天的修行积累?光是它们的一条腿所蕴含的灵力,就顶的上你们没日没夜的积累一个月。” 她看向周围的弟子,道:“那麝兔能长大,不知道是吃了多少灵草,汲取了多少日月精华,其身体里所蕴含的灵力之多,绝非你们能想象得到的。不达明清境,谁敢去吃它的肉?”她看向陈向权,道:“我和几位执事还是弟子的时候,有一位师兄妄图吃麝兔突破修为,结果……”她后面的话似是不忍说出来。 一直没有开口的执事张破千终于开口道:“没能救回来,全身经脉尽断,死了。” 众人一片哗然。 “那件事过后,你们的师祖害怕再有弟子出事,就将附近的麝兔赶走了。好景不长,麝兔又卷土归来,直到滚地锦的到来,这些麝兔在前山才再也没有出现过。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们也忘了提醒大家,千万不要去碰那麝兔。” “肖玉和刘扶苏幸好是在大家眼皮子底下出的事,若是没有执事相护,他们只怕已是凶多吉少。”她看着杨晋一,道:“你要引以为戒,日后修行需平心静气,不要像两位师兄这样贪图冒进,去吃麝兔,知道了吗?” 杨晋一很想告诉师娘,肖师兄和刘师兄二人只是嘴馋,绝没有半点冒进的想法。倒是他,这个念头在师娘说完麝兔足够危险的事情之后,反而愈加强烈了起来。 杨晋一已经发现了自己身体里有些古怪,但究竟是怎样的古怪法,他却并不清楚,唯一能肯定的是,自己吃下一整只麝兔也是没有问题的。他仔细回忆着先前练功的情况,联想到过去沉气入丹的那些奇怪现象时,他笃定问题是出在自己的丹田里。 “丹田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 杨晋一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见祝宛如没有要惩罚杨晋一的意思,陈向权开口道:“你杨晋一还挺讲义气,想一个人揽下所有事。”他呵呵一笑,“你虽然没有吃麝兔肉,但昨晚私自和他俩外出,就是犯了门规。祝师姐,按宗门规矩,该怎么罚这小子?他上次擅自离开练武场练功而受伤,因为是初犯又进了炼药大殿,大家才没有追究他的问题;这次又是因为他,这俩个也要住进去了。嘿嘿,你杨晋一啊,真是个闯祸的种。” 祝宛如本来不想因为这点事情处罚几人,她向来不主张犯错就罚,更倾向于劝教。可现在被陈向权把自己架了起来,众目睽睽之下,再不按门规处罚,倒也说不过去了。这个师弟陈向权,何以三番两次地为难峰上年龄最小的杨晋一呢?现在若是换作他帮传的弟子犯错,他说不定还要说两句情哩。唉,就算他杨晋一资质不比其他人,难道他就没有和其他弟子一样被公平看待的权利吗?再说,他现在修为不涨,并不代表往后也是这样呀。 祝宛如忍不住在心中叹息一口,对凌白道:“你师父说剑冢峰上需要打理,明天起,就让你小师弟去吧,就当受罚了。” 凌白恭敬道是,又道:“那明日等他练完早功课,我再送他过去。”他可不想让小师弟因为这点事情就耽搁了练功。 陈向权一听要送杨晋一去剑冢峰,心中一阵冷笑——要论剑宗里谁最看不上资质驽钝的人,自然当属那疯子大师兄成澜沧了。 自己当年的资质也算不错,虽然比不得师兄张破千,但也比师妹赵化芝和其他师弟们要强一些,但自己几乎每天都被大师兄数落,有些时候甚至遭受一顿皮肉之苦。 不过虽然经常被打骂,但他心里多少还是佩服这疯子师兄的。成澜沧的悟性极高,早早就成了一众弟子里修炼到明清境后期的第一人。只是后来他强行突破导致走火入魔,往后数年里心智都不清,虽然后来在叶万池的照顾下他恢复了大半,但修为也始终停在明清境后期不得精进。原本大家都以为他突破至还虚境已是此生无望,谁知他却在二十多年前的一天晚上突破了。他突破那晚,将整个剑宗搅得是鸡犬不宁,所有人都被他吵得无法安生,不得不出面为他的突破表示庆贺。 陈向权想到这里,心中又是一阵气恼——自己竟然比不得一个疯子! 其实,成澜沧不喜欢驽钝之人不假,但他之所以不待见陈向权,甚至对这人的态度有些轻蔑,多是因为这人让他觉得虚伪。 他们一众师兄弟里,陈向权脸上永远挂着微笑,给人一种和善的错觉,你看着他在练功,但他的目光无时无刻在你的身上,无论你做什么,他都知道,好像他做事的时候,就是在故意做给你看。成澜沧为此看不惯他,经常以对方太笨为由,将他打骂一通,可他真的笨吗?一点也不笨。成澜沧教训他的时候,他每次都笑呵呵的应承,任其打任其骂,绝不反嘴,甚至有时候成澜沧还没动手,他就已经把鞭子递过去了。 这让成澜沧对他更是心生厌恶。 后来成澜沧疯掉了的那段时期,陈向权的心里每天都痛快的紧,看着满身污垢,胡言乱语的成澜沧,他心里要多开心有多开心,不时感慨是苍天有眼,因果报应。只是这些都是在他心里面说,表面上的他永远不作声色。和其他师兄弟一起,看着疯子大师兄,他总是露出一副十分关切的表情。再后来,成澜沧逐渐恢复,陈向权背地里气得胸口疼了三天三夜,时常怒斥上天不长眼睛。 当天,肖玉和刘扶苏被转移至了炼药大殿。 二人的这场折磨一直受到了傍晚方才好转,那麝兔体内蕴含的灵力之多,令人祝宛如唏嘘不已。肖、刘二人因为救助的及时,虽然身体受到不同程度的损伤,但总算是没有大碍,过个十天半个月也就好了。傍晚杨晋一回寝舍的时候,看到那几只滚地锦正从自己寝舍里跑出来,他进去之后,发现自己和几位师兄的床铺上竟然被那些家伙撒上了尿,整间屋子里充满了尿骚味,他是好气又好笑,万料不到这些家伙还会报复他们哩,当下只得将几人的床铺被单收出去洗了。 第二天清晨,杨晋一起得很早,他赶在做早功课之前,去了趟炼药大殿看望两位师兄,将滚地锦在他们床上撒尿的事情说了。 得知滚地锦报复他们,两位师兄也是觉得好笑,说能理解,毕竟他们抢了这些家伙的麝兔;二人问杨晋一情况如何,当听说杨晋一吃完麝兔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时,两人的下巴几乎惊得要掉了下来。他们立刻明白杨晋一身上确实是有些古怪,并且这件事情还不简单。刘扶苏说既然杨晋一身子有古怪,不如把另外一只吃了,看看究竟是什么古怪,肖玉骂了他一句,说得等他们伤好之后,请大师兄帮忙护法,不然他们绝对不能让杨晋一再冒这个险。 第32章 受罚 杨晋一练完早功课,大师兄凌白就领着他去了剑冢峰。 剑冢峰和其他几座峰不同,这座峰上没有云桥能直通前山广场,想进出剑冢峰,最好的方法就是飞上去,如若不然,就只能走峰体南面崎岖险峻的山路上去。 凌白领着杨晋一落在剑冢峰上时,并未见到成澜沧的身影。 两人去了祖师祠堂和剑池,也没见到他人,不知道这位师伯今天这是去了哪里。 凌白安排杨晋一从祠堂附近的杂草开始除起,自己也先带着他除了会儿杂草,直到晌午时分仍不见师伯回来,他就进祠堂写了字条交给杨晋一,让他碰见师伯的时候交给对方。 凌白离开前,告诉杨晋一自己会在吃晚饭之前过来接他,让他到时候在祠堂门口等自己,不要乱走。 杨晋一将除好的杂草一捆捆地丢进附近的树林里,直到累得满头大汗,身前的衣衫尽是泥渍时,仍然不见成澜沧回来。 其实成澜沧不在更好,他和杨晋一头一次见面,就因为酒被抢走而迁怒对方,莫名其妙地将杨晋一羞辱了一番后,惹得后者到现在都很怕见到他。 杨晋一和大师兄来剑冢峰来的路上,想到要见到这位师伯,心里就有些嘀咕,没想到上来峰上,师伯他竟然不在峰上,倒也正好让自己心里落得个轻松自在。 他想最好在自己回朴混峰的时候,师伯也没回来。 杨晋一干活的时候,认真到眼睛几乎目不转睛,全身心陷入了一种近乎疯狂的状态,无休无止地割草除根,搬草弃草,或许他让自己足够疲惫了,就不用分心去猜测那位师伯可能对待自己的刻薄。 午时刚过,他的手心已经磨起数枚水泡,看着掌心那几枚水泡,他眉头都不皱一下,将水泡戳破了,在衣服上揩去积液,咬紧牙关继续弯下腰去。 “我总不能什么都做不好吧?” 他这样想着,心中的劳苦倒也消失了不少。 接近傍晚时,他已经累得精疲力竭了,全身上下尽是泥渍,就是脸上和头发丝里也尽是泥垢,看着像是在泥地里打了滚一般。 弄脏了脸面和衣裳,这算的上什么事? 倒是杂草间尽是蜘蛛、蜈蚣,杨晋一的手上胳膊上,还留下了好几处它们咬下的伤口。也幸好这些家伙只是寻常毒物,毒性并不大,除了有些刺痛瘙痒,被咬处略显红肿外,并没有其它任何症状。 最让杨晋一感到痛苦的是,他两只手现下已经疼得近乎麻痹了。 唉,除草这件事,听上去简单,却是个非常磨人的体力活哩。一整天下来,累到脱力的他也不过堪堪除去了祠堂洞前十之二三的杂草,数十年积累啊,怎可能这么容易就让他弄干净了? 吃晚饭之前,成澜沧果然如他所愿,还是没有出现,大师兄来接他的时候,他正抱着一捆杂草准备去丢。 凌白在身后叫了一声,道:“小师弟。” 抱着杂草的杨晋一忽然听到大师兄的声音,登时被吓了一跳,脚下不慎踩到怀中抱着的千绳草,整个人向前一扑,重重地扑倒在了地上。 凌白急忙上前将他扶起,后者将嘴里吃到的泥土吐去,略显狼狈道:“大师兄,你来了。” 凌白看着祠堂门前所清理出来的空地,关切道:“一天也没休息?”他着实想不到杨晋一在这一天的时间里能清除出来这么大一片杂草。 杨晋一一边收拾地上散落的杂草,一边“嗯”得应了一声。 铺满祠堂门前地面的藤蔓植物名叫千绳草,韧性极好,中原百姓经常用这种草来编制攀崖用的绳索,也是拴捆家畜、勒马缰绳等绳体的主要原材料。 对于修真的人来说,这些草挥剑即断,但对于杨晋一这种至今还没能气沉丹田的人来说,那困难是真的不小。 “你还挺实诚,既然一个人在这里,怎也不偷个懒休息一下?” “我……我不敢。” 凌白叹息一口,帮着他将地上剩余散落的杂草拾起,笑道:“你应该和长珀他们学一学,学他们偷点懒。这又不是练功,这是受罚,既然受罚,你自然要让自己轻松一些,不要这么老实呀。”说完,他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那大师兄受罚的时候也会偷懒吗?” 凌白笑道:“应该会。其实换作他人,也不能像你这样老实。”说话间,他将手中的杂草丢掉,继续道:“总这样老实,你可是要吃亏的。” 杨晋一低着头,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 得知成澜沧还没回来,凌白也不禁觉得奇怪,不知道师伯这一整天究竟是去了哪里。 平日里他要不在前山练功,要不在后山祠堂里面读书阅经,很少有这种找不到人的情况。 他把自己白天交给杨晋一的字条要过去,将字条放在祠堂案桌上,又写上说明天杨晋一会继续来打理杂草,之后,二人向列位祖师敬了香,便相跟着回朴混峰去了。 晚饭后,叶灵珊如往常一般来寻杨晋一玩耍,期间她不小心碰到了杨晋一的手,后者身子一僵,“咝”得到吸了一口凉气,她这才发现杨晋一掌心尽是磨烂的水泡,立刻给他取来几瓶创伤药,将药膏小心翼翼地涂匀在他手心,而后为他包扎好。 这天晚上,杨晋一全身酸疼,疲乏至极,睡得也是格外沉,天快亮的时候,他感觉到胸膛处一阵温热,睁开眼时,惊讶地发现那只领头的滚地锦正蹲在自己身上撒尿哩! 他大喝一声,挥手就要去打,那滚地锦“哇呜”叫了一声,轻松避开他挥来的手掌,一个跟头落在窗边,扭过头不屑地看了杨晋一一眼,慢悠悠地跳出了窗子。 杨晋一看着对方离开的身影,气得涨红了脸,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发现这滚地锦面对自己的态度非常不屑,似是知道自己拿它没有办法一般,心里恨得咬牙切齿,暗想一定得想个办法收拾它们才行,不然它们隔三差五的过来都撒一泡尿,那谁能受得了? 练完早功课,凌白又领了他去了剑冢峰。 祠堂内昨日凌白留下的字条已经不在案桌上了,想必是师伯已经看到了字条。 二人出去寻找,仍不见成澜沧的身影,只好作罢。 如此过去三日,成澜沧始终未曾露面。 凌白去寻师娘,将这件事与祝宛如一说,后者这才想起之前叶一城说起成澜沧迁怒杨晋一一事,说他可能是不愿意看见杨晋一,又说师伯既然不愿意见就算了,反正杨晋一也只是过去帮忙。 第六日一早,杨晋一再一次如期而至。 这些天里,他并没有像凌白说的那样去学习偷奸耍滑,每日老老实实,勤勤恳恳,将千绳草清理的干干净净,手上的那些水泡也化作老茧,不再疼痛了。 昨日,他赶在回朴混峰前,将祠堂洞前的杂草彻底清理了干净。现在祠堂外面的石坪已经重见了天日,除了还有些泥渍污垢需要打扫之外,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当初的模样。 今天开始,他便要将祠堂通往前山广场的山路清理出来。 连日来的除草,杨晋一已算得上是轻车熟路了,他埋头苦干,没一会儿就清理出一小段路来。 清理山路比祠堂洞口的石坪要方便许多,割下的草丢在山路两侧就可以,不需要抱起来去丢。 他全身心投入其中,将至晌午,便清理出一条数十丈长的山路来,他回过头站了起来,看着被自己清理出来的这段路,心中竟然有了一些成就感,尽管山路的条石上还有好些青苔,但总归是像了点样子。 他满意地咧嘴一笑,转过身子来时,忽然发现身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尊巨大的身影,吓得他几乎灵魂出窍,张开嘴“啊”得一声惊叫起来。 第33章 奇怪的家伙 正斜前方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个比他的个头还要高的怪鸟。 那怪鸟长着一只巨大的喙,喙尖下弯成勾状,看起来极其锋利,鸟喙之大,恐怕是它整颗脑袋的两倍还多。 它一双眼睛圆滚哧溜,却显得有些呆滞,通体灰色毛羽,头顶一撮羽毛高高竖起,其中穿插着几根细小的枯枝烂叶,那模样竟与当初第一次见到的成澜沧有那么一些神似。 杨晋一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将这怪鸟和成澜沧联想在一起,他停下了喊叫,迈开步子向后退开。 不料那怪鸟速度极快,一个闪身就挡在了他的身后,堵住了他的去路。 杨晋一害怕不已,当下离开山路,向着一旁的林子跑去,他想若是对方来攻击自己,那自己便用树来作掩护。 那怪鸟歪着脑袋,呆呆地看着杨晋一,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喉咙里还不时发出一阵“咕咕”叫声。 对方那巨大的看着甚至有些滑稽的鸟喙,几乎遮挡住了它的整张脸,两只滴溜溜直转的眼睛,就那样呆呆地望着他。 杨晋一不断向后退,忽然,他的退路被一棵大树挡下,退无可退时,不得已带着一丝哭腔,向对方示好,道:“鸟……鸟大哥,你好……你好啊。”他并不知道这东西究竟该不该称作是鸟,只是毛羽丰腴的背上似乎确实有着两只翅膀。 就在此时,他余光瞥见怪鸟身后不远处的林中无声无息地飘过一道灰色的身影。 那身影一闪而逝,快得好似一道闪电,但杨晋一却认得那就是师伯成澜沧。 他很想出声求救,不过一想起师伯好像并不待见自己,他又忍住没有喊出声来。 这时候,怪鸟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它的喙几乎抵在了杨晋一的脑袋上。 杨晋一正要告饶,怪鸟突然高高地昂起脑袋,巨大的鸟喙朝他杨晋一的天灵盖啄了下来。 后者双手举过头顶护住脑袋,而后下意识往下去蹲,与此同时,再也顾不得成澜沧待不待见自己,放声大叫道:“师伯救我!” 话音甫落,只听面前“嘭”得一声巨响,随即他就被一道巨大的冲击力向后猛地一推,整个人紧紧地贴在了树干上动弹不得。 再睁开眼,那怪鸟已经不见了踪迹,成澜沧的声音在不远处的林中传来,道:“畜牲,哪里逃!”他的声音越来越远,没一会儿就再也听不到了。 杨晋一长舒一口气,他的背心、掌心尽是汗水,心存余悸之下,不敢再在这山路上除草,小跑着往祖师祠堂的山洞里跑去。 直到进入祖师祠堂的山洞,他满心惊恐的情绪这才平缓了一些,冷静下来之后,他只觉腿脚发软,口干舌燥,回忆起先前那声巨响,明白是师伯成澜沧出手救了自己。 师伯到底是师伯,他总不能对自己见死不救。 他恭恭敬敬给列位祖师敬过香,希望列位祖师不要责怪他进来打扰,而后便站在祠堂洞口伸着脑袋向外望。 他是真怕那怪鸟再追过来。 等了好半天,洞外再没有其他动静,杨晋一长舒一口气,靠着洞壁坐在了地上,半晌,他的目光停在了供台后面的那座石门,遂站起身走了过去。 站在石门前,见里面也是一座山洞。 这座山洞里烛火明亮,宛如白昼,站在洞口的杨晋一只觉有微风徐徐拂过,但环顾石洞一周,却并未看到明显的裂缝,也不知这风是从何处而来。 在他的左首边有一张石床,想必就是成澜沧平日歇息的地方,走进两步的杨晋一赶紧退了出来——没经过成澜沧的同意,可不敢擅自闯入他的居室。 他站在石门外向里打望,正对着石门的墙壁上有数排壁龛,里面密密麻麻地摆着书籍典藏;右首边紧贴着岩壁摆着一张案桌,桌上放着笔墨纸砚和一摞画纸,最中间位置还有一幅尚未完成的画像,看来师伯平日里还喜欢画画哩。 洞内的一切看着都那么寻常,唯独右首边案桌旁的地上,一块缺了角的石碑被丢放在那里,歪倒在一旁,和整个房间的陈设比起来,显得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他抬起眼,目光又移向了案桌上的那张画像,他想看看师伯画的是谁。 他回头看看祠堂洞外,暗想师伯应该不会这么快就回来,当下大着胆子跑到桌前,看清楚那画像上的人物,他惊讶地张大了嘴——竟然是自己的师娘祝宛如! 杨晋一连忙从洞中退出来,心里砰砰乱跳,暗想:“师伯为什么要画师娘的画像?”他心中既震惊又不解。 其实,成澜沧爱慕祝宛如的事情,一直是剑宗里公开的秘密。 早在他们还是弟子的时候,成澜沧就曾热烈地追求过祝宛如,可祝宛如和叶一城已经私许了终身,又怎么可能答应这位大师兄的追求呢? 再说成澜沧整日沉浸在练功这件事情上,根本不适合祝宛如这样的女子。 后来叶一城迎娶祝宛如那天,成澜沧甚至都没有前来参加二人的婚礼,他用这样的方法表达着自己对祝、叶二人结合的不满,表达着自己对祝宛如的一往情深。 杨晋一快步向祠堂外走,刚刚走到洞口,洞外忽然冲进来一道人影,险险与他迎面撞上。 “师伯。” 杨晋一赶紧对来人恭敬行了一礼。 来人正是成澜沧。 成澜沧心中本来还有些紧张,此时见杨晋一确实在这里,紧张的表情当下消失不见。 他用余光看了杨晋一一眼,便径直往里面的自己寝居的洞里走去,边走边道:“你没事吧。” 杨晋一本来以为这位师伯又不打算理自己,却听对方忽然问了这么一句,赶忙回道:“弟子没事。” 成澜沧进到里面的山洞,将自己桌上的画作收起,回过头不见杨晋一跟来,又走到石门前,犹豫着要说什么,可等了好一会儿,他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杨晋一站在洞外,也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去时,就见到成澜沧从里面探出脑袋对他道:“这个……你先去忙你的吧。” 杨晋一有些胆怯,望了外面一眼,道:“那……那怪鸟……” “它一时半会儿不敢再来了。” 杨晋一当下抱拳道是,赶紧从祠堂洞里退出来了。 第34章 师伯的称赞 这天一直到傍晚,成澜沧也没有再出来找杨晋一。 快到傍晚时,凌白过来接他,看到他一身狼狈的模样,不禁觉得好气又好笑。好气的是他让杨晋一不必这么卖命,后者不听自己的;好笑的是,杨晋一自己露着个腚还浑然不知。 当他将对方屁股露出来的事情说出来,他杨晋一这才反应过来,说怎么老感觉后面凉凉的,竟然是裤子被挂破了个洞。 杨晋一红着脸将屁股捂住,调侃自己说:“幸好不是回去后才发现。” 凌白听说师伯成澜沧回来了,就赶忙去拜见了对方。 师兄弟二人在回朴混峰的路上,杨晋一将白日里发生的事情和凌白说了。 凌白让他务必要小心,说那怪鸟专啄人的脑袋,过去一些年,好些弟子就被这家伙啄得头破血流,峰上的诸位长老曾经联合起来围剿过这怪鸟,但没想到这家伙不仅是速度快得吓人,脑袋还聪明的紧,众人所设下的埋伏没有一个起作用。 接下来的数日时间里,那怪鸟再也没有出现过了,杨晋一猜测多半是它怕成澜沧。这些天,他倒是每天都能见到成澜沧,和对方见过礼之后,这位师伯便各自离开,直至第二天他又来峰上的时候,又才出来和他打个照面。 如此一晃又过去了五日,杨晋一被罚到剑冢峰除草已经足足半月。 这天早上练完早功,他习惯性的请大师兄带自己过去,凌白却笑说他的惩罚已经结束,从今天开始,将换作伤愈的肖玉和刘扶苏去打理,且二人早上接到消息,现在应该已经过去了。 本来祠堂通往前山的那段山路已经被杨晋一完全清理出来了,从今天开始,他就要着手清理前山的那处阔坪,不料后面不再需要他过去,这让他不禁感到一阵失落。 这种莫名的失落让他明白,相比较在这里练功,他更喜欢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在剑冢峰上。这样,他就不用担心自己练功被人笑话,也不用应付各种或玩笑或认真的嘲笑。 尽管旁人并没有他想象的那般关注他,但人群里偶尔透射过来的目光还是让他觉得有些不自在。 上山来的近一年时间里,他的性格已经发生了极大的转变。 没来剑宗的时候,他爱说爱笑,也喜欢和人说话;拜入剑宗之后,他的所见所闻,让他彻底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平日里除了和肖玉他们在一起时会说会笑,面对其他人,他总是放不开自己的心情。 这段时间里,他的心智成熟了许多,他大概也已经明白,自己不能再像过去在镖局时那样任性了。 是的,这里没有人再惯着他了。 当天下午他去前山学字,叶灵珊又拿给他一只香包,说之前的那只应该已经没有香味了,这只是她昨天请娘重新缝制的,让他放在床头,好让他还能在梦中见到他娘。 小师姐无微不至的关心令杨晋一大为感激,当场表示以后如果再发现麝兔,一定要用麝兔的眼睛给她做一条项链。 叶灵珊笑说哪有人用那种东西做项链送人的?杨晋一便将刘扶苏他爹用麝兔眼睛做手链的事情说了,还说麝兔的眼睛像是红宝石一样,好看的紧。叶灵珊却嘱咐他千万不敢再去找麝兔,不然到时候他又要被责罚。 杨晋一犹豫了一阵,终是将自己吃过麝兔的事情和她说了,说自己还想再抓几只麝兔吃了来看,因为他的体内可能有些古怪,这古怪目前为止是什么,自己还不清楚。 叶灵珊听完也是大吃一惊,表示说要让祝宛如给他看看,杨晋一赶忙阻止,说这件事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万一被人知道,到时候不仅说他是个废物,还是个怪物,那可怎么办? 叶灵珊听完这话,眼睛一瞪,问道:“谁敢说你是废物?”她盯着杨晋一,眼神十分认真:“是不是又有人骂你了?” 自从多了这么一位小师弟,叶灵珊已经从被人保护的角色,转变成为了一个保护人的角色。 过去,但凡有这位师姐在自己身边,周围的师兄都没有人敢骂他杨晋一是废物的——大家都怕叶灵珊去告状嘛。 杨晋一忙道:“没有人骂我。师姐,我求求你,这件事暂时不和师娘说,可以吗?” 叶灵珊勉强答应,可是她一再强调,若是有人胆敢骂他,嘲笑他,就尽管过去找她,她保准让师娘将那些不友好的师兄们责罚一顿。 可杨晋一已经知道,面对这种情况,最好的办法并不是向师父们告状,他要么自己用实力来堵住大家的嘴;要么他就只能沉默不语。没有第三个选项可以选。 回到寝舍的时候,大师兄凌白正与肖玉、刘扶苏二人说着话,见杨晋一回来,刘扶苏立刻走上前来,饶有深意地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问道:“小师弟,你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 杨晋一一起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紧张道:“什么……什么法子?师兄,你在说什么?” 刘扶苏转过身道:“你小子在剑冢峰上可把成师伯哄得开心啊,你两位师兄今天去剑冢峰,可被成师伯从上午数落到晚上,耳根子都没有清净过。你跟师兄们说个实话,你究竟是用的什么法子将师伯哄成那般模样的?”他转过身来双手一摊,脸上一副大惑不解的表情。 肖玉也站起身来,道:“师伯张口闭口都在夸你,说什么‘这里没除干净,那边还留着草根,完全不如杨晋一那娃娃’。”他沉着声音模仿成澜沧说话,手指再虚空中指指点点,让大家仿佛真的看到了师伯一般,教一旁的大师兄也忍俊不禁。 原来,二人今天去剑冢峰除草,一开始他们并没当那么一回事,全当是休息一天,可没想到两人正躺在草窝子里睡大觉时,成澜沧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们的旁边。 这位师伯拿着一根细木棍,在二人的脑袋上各自重重地敲打一下,疼得两人是龇牙咧嘴,还没来得及爬起身,就听成澜沧对他们破口大骂,说他们偷奸耍滑,不把宗门规矩当规矩。 二人当下不敢作声,赶紧埋着头认真除起草来。 没过多一会儿,成澜沧又到他们跟前来了,警告二人要认真点,还说他就在附近,随时都看得到二人的情况。 果不其然,二人稍稍有点不认真或者哪里没有做好,他就过来了,指着他们先前除过草的地方不断地挑刺儿,让二人返工,一个劲儿的说这里没弄好,那里没弄对,还不时把杨晋一搬出来给他们做榜样,说二人完全比不得他杨晋一云云。 两人暗暗叫苦,坚持到晚饭时分,赶紧和师伯告了辞,灰溜溜地逃回来了。 回来之后,他们找到大师兄,向大师兄表示二人宁愿去禁闭,也不想再去剑冢峰了。 凌白无可奈何,只得跟二人回到寝舍来等杨晋一,想看看杨晋一是不是愿意明天再去剑冢峰帮忙除草。 杨晋一得知了事情原委,当下表示自己也乐意过去,同时他也老实和几人说了,自己在剑冢峰上的这些日子,和成师伯除了碰见怪鸟那天多说了几句话外,其余每天都只是打了招呼,并没有过多的交流。他觉得师伯所表现出来的那副样子,好像并不是很愿意和自己交流似的。 凌白已经知道了大概原委,说是一定是小师弟杨晋一把除草的标准给他们定的太高了,这才导致两人会被师伯数落一顿。 为此,杨晋一向两人表达了歉意,可意外的是,两位师兄非但没有怪他,反而对他连声佩服,这让杨晋一心里大是宽慰。他也没想到,第一次见面就羞辱过自己的师伯,竟然会出言称赞自己,这使他心中开心了不少。 第35章 和解 隔日,杨晋一跟着凌白还在“介”字场练功,凌白说他这次去剑冢峰不是受罚,就把早上功课练完了再去也不迟,结果临近中午时,师伯成澜沧竟然从剑冢峰上找过来了。 所有人见到这位很少露面的师伯前来,都停下了手中的功课,把目光聚了过来,想看看师伯来干什么。 凌白在成澜沧刚刚踏入“介”字场的时候就看到了他,不等对方走近,自己就先迎了上去,恭敬作揖道:“师伯,您怎来了?” 成澜沧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远处的杨晋一,而后看着凌白,表情有些不满,质问道:“昨天那两个弟子呢?今天怎么还没过去?” 凌白面露难色,道:“师娘罚他们去后山面壁,还没来得及跟您……”话没说完,成澜沧打断道:“他们去面壁,那我剑冢峰的杂草就不管了?” 凌白被他说的一愣,忙道:“师伯,您看这是哪里话,师娘罚他们去面壁,肯定是给您找了其他人去嘛。” “哦?”成澜沧背过身子,目光斜视远处的天空,道:“那是派了谁来?” 凌白对杨晋一招招手,示意他过去。 杨晋一跑到二人跟前,凌白嘿嘿一笑,道:“就是杨晋一,咱们朴混峰的小师弟。”经过昨晚上的事,他知道这位师伯今天就是为了杨晋一而来。 成澜沧听说是杨晋一,喉咙里干咳两声,兀自不回头,微微仰着头,语气缓和了许多,道:“也好,那练完功了就赶紧过去罢。” 他正要离开,陈向权,张破千和赵化芝三位执事闻讯而来,三人纷纷上前施礼见过这位师兄,成澜沧扫视他们一眼,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张破千先开口道:“师兄,恭喜你又有突破了!” 因为成澜沧基本不出山,除了上次突破还虚境,他去各峰上炫耀一番外,这二十来年间,就再也没有出过剑冢峰。他想当然的认为师兄这次来朴混峰,自然是因为境界上有所突破,不然,他也想不到其他能让成澜沧出山的原因了。 成澜沧皱着眉头,道:“你这是故意挖苦我来了?” 张破千一听这话,立马知道自己悟错了意,正想着如何圆说,忽听几人身后传来叶灵珊清脆悦耳的声音,道:“师伯,师伯你来了!”说话间,她人已经跑到了成澜沧身旁,伸手抱住成澜沧的胳膊,昂着脑袋问道:“师伯,你过来怎也不来看我,跑这里干什么?” 要说剑宗里成澜沧最宠的两个人,一个是他师妹祝宛如,另一个便是这叶灵珊了。 “我……我这不是有事嘛。”他无奈咧嘴一笑,将张破千的话给忘到一边去了。 叶灵珊嘴巴嘟起,故作不悦道:“什么大事教你都不来看我啦!” 成澜沧表情立马变得有些难为情,道:“我……我这就是过来看看给我剑冢峰除草的弟子怎还没过去。” 陈向权一听他并没有境界上的突破,心中的妒意这才消去许多。听说为了这件事而来,想必他有怪罪的意思,便皱着眉头看向杨晋一,为后者怠慢了剑冢峰的事而颇有责备之意,问道:“你怎么还没过去?还让你师伯专程跑一趟?” 杨晋一被他这么一问,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凌白忙作解释道:“小师弟受罚的期限已经过了,这段时间他已经不用受罚了。” 陈向权一听这话,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神色,干咳一声,道:“不是还有肖玉和刘扶苏吗?” “这两个家伙去后山面壁去了。” 张破千在凌白开口之前先回答了对方。 成澜沧忽然斜着眼睛看着陈向权,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不耐,他发现陈向权对待杨晋一的态度有些不对劲,当即收起脸上的笑意,看向三位执事,问道:“杨晋一是你们谁在帮传?” 三人听他这么一问,还道他又要因为杨晋一的修为差劲而数落人,纷纷出言推脱,说不是自己。 叶灵珊抢道:“小师弟现在没有帮传的执事,我爹暂时安排大师兄教他。” 成澜沧之前已经从凌白口中得知叶一城已经闭关的消息,只是没想到这位师弟在闭关前,竟然也没给杨晋一找一位执事来帮传。他回过头看了眼杨晋一,又看着凌白,而后将目光又移向面前三位执事,所有人面对他的目光,俨然像是受刑一般,低着头不敢作声。 半晌,他忽然对凌白道:“那从今天起,你白天就让杨晋一到我剑冢峰上去做功课,晚上过去接他回来。我在峰上闲来无事,可以指点他一二,他也可以帮忙把剑冢峰上打理打理。另外他在这里打扰你做功课,时间一久,你也会受影响,到时候岂不是白白荒废了你们两。” 成澜沧的这番话如惊雷一般炸响在众人耳畔,大伙儿面面相觑,几乎要将心里的话喊将出来:“他要帮传杨晋一了?” 在场之人,只有叶灵珊开心的欢呼出声,跑到杨晋一跟前,牵住他的双手,拉着他一起转起圈圈。 凌白惊讶地看着对方,问他道:“这……这事我要和师父……” 成澜沧眉毛一横,提高音调道:“怎么?我一个作师兄的帮他带弟子,这还不行了?” 凌白苦愁着脸,不知道如何回答。 陈向权心中无比困惑,他实在想不通自己的这位师兄怎么会看上这样一个弟子?忍不住开口问道:“师兄,你……你不是从来都不收弟子吗?” “你以前还经常尿床,现在还尿吗?”成澜沧怼了他一句,道:“你都能变,我难道就不能变吗?” “能变,能变。” 陈向权赶紧红着脸赔笑道,心中却不知道将这位师兄骂了多少遍。 等成澜沧离开,凌白赶紧去炼药大殿找到师娘,把成澜沧要帮传杨晋一的这件事和师娘讲了。祝宛如听完并不觉有什么不妥,还说这事再好不过,让凌白当天下午就将杨晋一送了过去。 杨晋一再回剑冢峰,心中登时感觉轻松了许多,是的,他乐意来这里一个人清净清净。 凌白见过成澜沧,将自己师娘的意思传达给成澜沧之后,就让杨晋一跪谢了对方,随即他便告辞离开。杨晋一则和往常一样,去前山阔坪上埋头除草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成澜沧来到前山阔坪处,他见杨晋一满头大汗,兀自不停,忍不住开口道:“累了就休息一会儿。” 杨晋一听到声音,立刻站直身子转过头,道:“弟子……弟子不累。” “那个……”成澜沧站在远处有些支支吾吾,他低着头来回踱着步子,表情上看着还有些难为情,和先前他在朴混峰上的模样判若两人,半晌,他才道:“以前的事情,你就不要放在心上。” “什么事?”杨晋一刚说出口时就后悔了,师伯所说的事只有一件,遂作揖行礼,恭敬道:“弟子不敢。” 成澜沧沉吟片刻,道:“那既然这样,咱们就算和解了。” 二人第一次见面时,成澜沧一眼就瞧出他的天赋资质,是以自己的酒被怪鸟夺走后,忍不住迁怒于他,对他出言羞辱一番。后来俞东来经常来看望自己,聊起自己峰上弟子时,起先还把杨晋一和莫崖放在一起对比一下,后来干脆提都不提,直接将莫崖和同时期的凌白做起了对比,还对叶一城会收下杨晋一这样一位弟子表示十分不理解。 面对这样一位资质愚钝的弟子,成澜沧一直认为羞辱了就羞辱了,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过错,直到杨晋一突然和凌白又来峰上,还在峰上待过一段时间后,他才逐渐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那日凌白领着杨晋一还没飞至剑冢峰近前,他远远就瞧见了二人,当下躲起来不出来见两人,一直到下午凌白过来接人,他也没露过面。如此接连数日,他始终躲起来没有见他们,但暗中他却一直在观察他杨晋一,原本他以为杨晋一会和其他弟子一样应付了事,却没想到这家伙干活极其卖力。 因为杨晋一体内没有真气的缘故,他两只手的虎口和掌心处没过多久就磨出了水泡,不料他竟然戳破水泡继续干活,没有任何松懈或偷懒的意思。这天他发现杨晋一神情落寞,暗想他多半是坚持不了几天了,谁料这家伙没过几天,竟就将祖师祠堂门前的石坪清理的干干净净,紧接着,他又准备去清理祠堂通往前山的山路。 杨晋一就这样每天被他质疑,然后每天用自己的行动打破他的质疑。 这也让成澜沧一次又一次的怀疑自己,直至后来,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看人的眼光。 这天他和往常一样“监视”着杨晋一,忽然发现那怪鸟竟然找到杨晋一了。换作以往,他肯定想让杨晋一尝尝被这怪鸟啄得头破血流的痛苦,但他心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声音,要求他这次必须帮助杨晋一,是以在怪鸟即将啄到杨晋一的头顶那一刻,他雷霆出手,阻止了怪鸟伤害杨晋一的行为。 那日过后,他便想着和杨晋一多说些话,多了解了解他,毕竟天赋这东西,并不是决定一个人好坏的唯一标准,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他上一次迫切的想要关心一个人,还是数十年前在前山议事大殿里,出言袒护叶一城的胞弟叶万池;而这一次,因为杨晋一在这段时间里的表现,让他彻底被这孩子所表现出来的坚毅和韧性所折服,他想一个人若是如果拥有这样的品质,就不愁他做不出大的成就。 于是,他心里对这孩子生出了一丝好感,也想要多了解一下对方,尤其在昨日肖玉和刘扶苏过来剑冢峰之后,这种想要了解和关心一个人的心情变得愈加迫切起来,这才在今日一早,“闯”到朴混峰练武场里来要人去了。 杨晋一低声道:“师伯言重了,弟子不敢责怪师伯。” 他并不清楚自己到这峰上来之后,这位师伯内心经过了怎样的一种熬煎与转变,才能在短短时间里作出如此大的决心来向他道歉。与其说向他和解,不如说是成澜沧在和过去的自己和解,而非是眼前的杨晋一。 第36章 探脉寻由 成澜沧干咳一声,道:“那就这样吧。” 杨晋一躬身作了一揖,便埋下头继续清理起眼下的千绳草。 “你上山多久了?”成澜沧又问道。 杨晋一站起身来回道:“再过两月就一年了。” “你做你的事,不必这么多礼。”成澜沧斜着身子,看着远处的山峰,“到了剑冢峰,就省去宗门里那些条条规规。” “是,师伯。” “那你继续忙你的,明天早些时候,我在这里等你练功。” 不等杨晋一回话,成澜沧已快步走上了山路,向后山祠堂去了。 当天晚上他回到朴混峰弟子寝舍没多久,小师姐叶灵珊便抱着几套干净的弟子服来找他,说他身上穿着的那几套已经明显不合身了,让他往后就穿她拿来的这些。同时,她拿来一盒点心,让他交给成澜沧,就说是她孝敬师伯他老人家的,请他老人家多点耐心教自己的这位小师弟。 送走这位给予自己无微不至的关心的小师姐后,杨晋一望着手里捧着的衣裳和那盒点心,胸口一酸,眼里登时热泪盈眶。 在朴混峰上,他之所以一直没有被困难和屈辱所打败,绝大一部分的原因就是小师姐叶灵珊。 自己的这位师姐,总是在自己最需要关心的时候出现;总能在自己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给予自己援手;也总会在别人欺负自己的时候仗义相言。 在剑冢峰上除草的那段时日,他每天下午,除了想念爹娘,想念最多的人就是这位小师姐了。 二人在前山学字时是挨着坐在一起的,是师姐要求他跟她坐在一起的,教书的执事武阳文也拿她没有办法,谁让她是宗主的女儿呢。她也会经常给自己拿好吃的,那都是师娘给她精心做的点心,她舍不得吃,所以拿出来给他分享。 虽然师父、师娘,还有师兄他们都很关心自己,但相较于小师姐的这份关心,却并不让他杨晋一有热泪盈眶的冲动。当然,这并不是说杨晋一就是个不知好歹,不懂知恩图报的混小子,他只是感觉小师姐对他的关心更加细致入微,让他觉得十分亲切,让他总觉得有一丝丝暖流,缓缓流淌过他的心头……这样的感觉很奇妙,也很让他依赖。 晚上睡觉前,他将窗子推开,望着窗外漂浮着淡淡薄云的天空,不禁嘴角一弯地笑了。 今日成师伯向自己提出“和解”,让他觉得有些受宠若惊,这对杨晋一来说,或许是个好的兆头,他希望往后自己能和成师伯和睦相处,其他的什么他都不再渴求了,当然,如果在他的指导下,自己能找到修为不进的原因所在,那是再好不过了。 第二天,凌白听说叶灵珊带了点心给成师伯,自己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对杨晋一道:“你瞧我这做大师兄的还比不得小师妹,她比我还考虑到周道呢。” 杨晋一听完不知如何回答,只能咧嘴一笑。 两人来到剑冢峰前山阔坪,成澜沧已经在那里打坐等着他们了。 二人与成澜沧见过礼之后,后者看凌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瞪着他,哼了一声道:“你小子不走,留在这想偷师不成?” 凌白一听这话,登时吓了一跳,赶紧与二人告辞,匆匆离开了剑冢峰。 杨晋一将叶灵珊的那盒点心交给成澜沧,说是师姐特意叮嘱自己带给他的,说是孝敬他老人家的礼物。 成澜沧接过点心,沉着眼带着一丝质疑的神色着杨晋一,后者被他盯得心中发毛,赶紧将脑袋低下不敢和他对视。 “她这是让我好好待你,是不是?” 成澜沧一下便猜出了叶灵珊给自己送这盒点心的背后的玄机,杨晋一没有吭声,成澜沧嘿嘿一笑,又道:“这女子,我还不了解吗?鬼机灵。” 他站起身来,问杨晋一道:“听说你这么久以来,还没能做到聚气丹田?” 杨晋一低声道“是”,而后继续小声道:“每次沉气入丹之后,那些真气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成澜沧一听便知有古怪,当下让他盘腿而坐,自己手掌分别在他的后背和胸膛各探了一会儿脉,隔了一会儿,他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但将手靠在杨晋一的丹田处轻轻一按后,他的表情又变得沉重起来——杨晋一的丹田绵软无力,丝毫没有真气在内的臌胀感。 成澜沧直起身子,在心中念道:“依照他目前的经脉呈像所看,应该已是混沌中期,并非东来师弟说的那般不堪。可为何到现在还没能聚起真气?”他双手负在身后,绕着杨晋一不停地走着圈。 半晌,他似是不敢肯定,又按照先前的方式探一遍杨晋一的经脉,这一次,他眉头皱起就没有再舒展过。 他没有说话,掉过头就往附近的树林里飞驰而去,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他又从林子里疾奔出来,手里捧着几枚野果。 他给杨晋一递过去一枚,道:“把它吃了。” 杨晋一接过手,但见野果足有拳头大小,颜色紫红,油光发亮,闻起来也没有任何气味,也不知这是什么果子。 他小心翼翼将果子放在嘴里咬了一口,但觉果肉脆香,肉多汁多,却没有任何其他甜味或者酸味,在嘴里嚼了几下,忽然感觉牙齿间有什么东西攒动,大惊之下,将吃进嘴里的果肉全部吐了出来,一脸恐惧道:“这……这果子里有虫子!” 成澜沧沉声道:“什么虫子不虫子?这是元气果,你可别浪费,这东西在整座青竹山都不多。”杨晋一看着地上被自己吐出来的果肉,那果肉白净,其中哪里有什么虫子?当下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当他吃下最后一口,成澜沧命他入定炼气,杨晋一当即闭上眼,没过一会儿,整个人就彻底入了定。 如往常练功一般,杨晋一聚气,运气,沉气,成澜沧的手则在他的胸膛后背和小腹上紧紧贴着,随着他身体内的灵气走向,仔细的感应着。 忽然间,他的中宫内又出现了大股灵气,杨晋一一时有些紧张,但等了一会儿,发现这次灵气来的速度和之前那次相比,要缓和许多,直到灵气不再源源不断的主动出现时,他的中宫也还勉强盛的下。他明白这次中宫内直接涌现出来的灵气,是刚刚服食下的元气果的原因,只是它和充满灵力的麝兔肉不同,后者是释放灵力助练功者源源不断地汲取周遭灵气;而元气果是释放自身果肉里的灵气供食用者使用。 两者虽然最终都有相同的效果,但不论提供的灵气量还是速度,那麝兔要比元气果强上许多。 第37章 无名石碑 既然灵气不再持续涌现,他便开始引气下沉。然而接下来的一幕,不禁让杨晋一失望,更让成澜沧惊掉了下巴——元气果释放出来的灵气在杨晋一引入丹田之后,竟完全消失不见了! 成澜沧连呼“怪哉”,便又让杨晋一吃下一枚元气果,结果情况和先前一般无二。 这一次,成澜沧后脊发凉,心中只觉不可思议,在接下来的两个时辰里,他让杨晋一将剩下的数枚元气果挨个都吃了,结果还是如先前一般,灵气沉入丹田后,并没有在那里惊起一丝波澜。 成澜沧表情古怪地看着杨晋一好一会儿,后者被他盯得实在有些不自在,忍不住问道:“师伯,我这是怎么回事?” 成澜沧没有说话,又朝着祠堂的方向跑去,片刻后,他取来一本封面略有破损的书,神色略显激动道:“你的体质莫非是这书中所记载,那万中无一的‘无尽之海’?” 他将书捧在手心翻查,杨晋一见那是一本名叫《山海异闻录》的书,是记载天下奇怪轶事的野史书籍,前山的武阳文执事说,这类书籍中的事情,多是江湖人臆想编造,并没有太大的参考意义,所以也不鼓励他们去看。 成澜沧合上书,感慨道:“上古时期,有一种被称之为“无尽之海”体质的人。相传拥有这种体质的人,苦修数十载,其丹田中也没有一丝真气,直至他们吸收的天地灵气的量过于巨大时,就会引来上天的怪罪,降下天雷惩罚,他们就不得不沐浴天雷渡劫。这样体质的人修真,或许终其一生也没有任何成就,但天雷来时,其丹田内的真气立刻如浩瀚无边的海洋一般,源源不断地释放灵气来抗击天雷,他们一旦渡劫成功,立马脱凡入圣,登入仙界。” 成澜沧神色向往,负手而立,看着远方半天也没有再说话。 “师伯,武执事说这种书里的故事,大多都是别人编的。” “武执事?哪个武执事?”成澜沧回过头看着他问道。 “前山的武阳文。” 成澜沧沉吟片刻,道:“我也知道这多半没有参考价值,但你身上的这个情况古怪的很哩。”他叹息一口,忽然又想到了什么,问道:“你是和武阳文读书识字?” 杨晋一点点头,成澜沧大手一挥,道:“以后就在剑冢峰上跟我学,跑来跑去的也麻烦。” 二人正说着话,头上一道蓝色的惊雷划破天空,紧接着,震耳发聩的雷鸣几乎撼动了整座剑冢峰。 不知不觉间,青竹山上空的云朵已经越积越多,眼见就要落雨,成澜沧让杨晋一跟自己回祖师祠堂的山洞避一避。 回到山洞没一会儿,外面果然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成澜沧进到里面的那座山洞,杨晋一站在外面不敢进去,前者让他不必拘束,他这才敢大胆地走进里面那座山洞。 那桌上的画像已经被成澜沧收起来了,杨晋一装作若无其事地四处打望,目光最终落在了角落里那块缺了一角的石碑上。 他走过去蹲下身,看着上面的文字,但见那些字歪七扭八,像是什么古文,便问成澜沧道:“师伯,这上面写得什么?” 成澜沧站在壁龛前,换了本书在翻看,他瞥了一眼那块石碑,道:“不知道。我上来剑冢峰的时候,这块碑就已经在这里了。”他将书合上,若有所思道:“既然你丹田这么装得下,我明天就再去寻点元气果,看看你丹田里到底什么古怪。” 杨晋一听到这里,便将自己吃过麝兔的事情跟他说了。 成澜沧听说杨晋一吃完麝兔也没有任何问题,脸上的震惊之色已是无法掩饰,他一拍脑袋,大叫自己怎么没想到,而后表情激动地问杨晋一,道:“那些麝兔目前栖居在朴混峰什么地方?” 杨晋一将大概位置说了,还说两位师兄那边还有一只没吃完的麝兔,本来他们也是计划不久之后再尝试一下的。 成澜沧听完直呼几人大胆,然后转身便出了山洞。 外面的雨势很大,没有任何要减弱的迹象,且此时又刮起了大风,连祠堂里的地上都被泼上了好些雨水。 天上云层厚得好像一堵黑墙,将穹顶的阳光遮挡的完完全全,雨一落在林间,没了阳光照射的山上,立刻就阴凉了下来。 里洞的风也变大一些,直吹得岩壁上的烛火明晃不定,杨晋一趁此机会顺着风寻了过去,发现是藏书的壁龛那里吹来的风,他将书移开几本,发现壁龛深处有一道二指宽细的窄缝,里洞的风便是从这里吹出来的,他踮着脚看了一眼,只见缝隙中黑漆漆一片,只道是山间裂缝,并不放在心上,便又将书摆回原位,来到案桌前坐下,提着桌上的笔开始在纸上写起字来。 他的余光不时能瞥见一旁的石碑,在跳跃不定的烛光之下,总感觉那石碑上有什么东西在动,可每每转头看过去,又没有发现石碑上有东西。 杨晋一心中生疑,蹲在石碑前观察它半晌,确定它就只是块普通的石头后,又才坐回到案桌前。 可没过多久,余光里那块石碑上面好像又有东西在动,如此反复几次,他便干脆就用余光去看,这时候才发现余光里面瞥见的那些会动的东西,不过就是那些古字而已。 他不禁摇头苦笑,那些古字笔划的凹槽间光滑岑亮,在跳动的烛光照射下,凹槽里反光,让那些字看着就像是活了一般跳跃起来。 他觉得有趣,索性就那样坐在案桌旁用余光去瞟石碑上的字。好一会儿,他吃惊的发现,那些古字就好像……就好像一个手持仙剑的人,在舞着不同的剑招哩! 他为自己的这个发现感到好笑,只道自己来剑宗后练功入了魔,看到什么都像是看到练剑。 他在石碑前坐下,盯着石碑上的每一个小字,愈加发现自己的这个想法似乎完全没有问题——这上面分明就是画着一套剑谱啊! 碑上的古字确实似一个个小人儿,它们或斫、或撩、或刺、或挑、或削,前后小人儿的动作大部分舒展流畅,一气呵成,不过,也有一些地方顿挫阻塞,又好像不是剑招。他心中犹豫不惑,看着上面的剑招,一遍又一遍地在自己的脑中演练起来。 正当他演练的入神时,只听成澜沧的声音在身后传来,道:“你在发什么呆?”他见杨晋一木然地坐在石碑前,连自己都进到这里了还没发觉,忍不住开口问他一句。 杨晋一如梦方醒,回过头来想把自己的发现告诉对方,但又觉得这多半是自己的臆想,白白惹得成澜沧笑话,便道:“没……没什么。” 成澜沧当即拿出一只麝兔,道:“你说的地方我没寻到麝兔。不过我去找你两位师兄把麝兔要来了。你把它吃了,我再看看什么个古怪。” 第38章 要了老命 此时还未到傍晚,洞外的天色已经暗得像是深夜一般了。 成澜沧将麝兔拿给杨晋一,让他尽管全部吃下,有他在旁边护法,保证不会有任何问题。 杨晋一看了眼洞外的天色,脸上露出一丝犹豫,成澜沧道:“今天你不用回去,我已经和你大师兄打过招呼了。” 杨晋一“哦”了一声,但心中仍然感到一阵失落,他并不是想回朴混峰,他只是想今天不能见到师姐叶灵珊了。 按照成澜沧的要求,他将麝兔三下五除二全部吃了干净,而后褪去上衣,就地盘腿而坐。 不多时,麝兔肉释放出大量的灵力,将外界灵气如龙吸水一般,源源不断地灌入杨晋一的身体里,顷刻间,他中宫内的灵气便已充盈到了极限,没多久,他的脏腑和经脉便开始承受起巨大的压力。 杨晋一只觉这种痛苦的感觉已超过了上一次,他想忍住不出声,但喉咙深处还是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 他身旁,成澜沧凝着眉头观察着,他本以为杨晋一早在不久前就要开口求助,但没想知道对方的中宫变红变黄,血管经脉亦看得清清楚楚时,他也咬着牙关没有出声。直到他感觉自己不得不出手干预的时候,他杨晋一这才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成澜沧不敢再等,当下探出手掌,紧紧地按在杨晋一的中宫之上,同时,他的掌心传出一股温热的暖流,缓缓向这杨晋一中宫里的那团灵气裹去。 片刻后,当他即将把杨晋一中宫那团灵气彻底包裹住时,惊讶的发现他体内出现了一股巨大的吸力! 这奇怪的吸力将中宫里的灵气向着丹田处疯狂吸去,连同他释放出来的那些真气一道,迅速被吸入了对方的丹田之中。 成澜沧惊骇地睁开双眼,发现杨晋一的丹田处金光闪闪,无数金须从他的丹田里伸出,将他中宫连同附近的经脉包裹的满满当当,金灿灿一片。 再看杨晋一,他眉头不知何时已经舒展开来,先前的痛苦表情已然全部消失,显然是这金须护住了他的经脉,减轻了他的痛苦。 “宝贝啊!我发现宝贝了!” 成澜沧眼中泛着精光,因为过于兴奋,他的嘴唇甚至有些微微地颤抖。 他盯着杨晋一身上的那些金须,随着中宫内那些灵气的消失,金须也逐渐收回到了杨晋一的丹田之中。 成澜沧欣喜万分,他近乎忍不住现在就去其他几座峰上,炫耀自己的这个发现,可当他想抽回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贴在杨晋一胸膛的右手已经收不回来了——那股诡异的力量似乎舍不得他离开。 他只觉自己体内的真气正被快速地抽走,杨晋一中宫里的灵气早已被尽数吸走,现在,它丹田里的力量开始掠夺他成澜沧的真气了! 这让他骇然无比,当下运劲,想要抽回自己的手,但尝试几下,竟然抽之不开,时间缓缓流逝,他脸上的表情也不再兴奋,转而变得万分惊恐起来。 他想开口叫杨晋一,但一时半会儿又拉不下自己这张老脸,直到他丹田里的真气流逝近乎大半,眼看就要干涸见底时,他再也顾不得什么脸皮不脸皮,大叫一声,道:“杨晋一!” 杨晋一听到声音,立刻从入定的状态中回转过来,待他睁开眼的一瞬间,成澜沧总算将自己的手收了回去。 看着气喘吁吁的师伯,以及他脸上的倦色,杨晋一只道对方为了保护自己消耗了大量内力,表情十分愧疚,道:“师伯,辛苦……辛苦你了。” 成澜沧满头大汗,已然是精疲力竭。 他艰难地站起身子,摇摇晃晃地向着里洞走去,一边走,一边上气不接下气道:“小……小事一桩,我睡一会儿,你随……”他后面说的什么,杨晋一已经听不见了,或许连说话的成澜沧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他进到里面就躺在了那张石床上,没过多久,他便鼾声如雷。他已经好几十年没有这般疲惫过了,今天经此一遭,几乎耗尽了他丹海里的真气,要掉了他半条老命哩。他已经没有气力运气恢复了,他需要好好地睡一觉,而后再作恢复。 杨晋一见他累得已经睡着,自己也为今晚如何度过在心中发了愁。 夜里不知何时,风停了,雨也小了。 一直抱着《山海异闻录》看的杨晋一也终于有了倦意,他将祠堂内的三个蒲垫搬到岩壁脚下一字摆开,蜷着腿侧躺在上面也睡了过去。 清晨,祠堂洞外一片清朗。 天空湛蓝如洗,稀稀落落地飘荡着几朵白云。 昨日的那些乌云对着青竹山任性地撒泼了一天一夜后,在今天早些时候,迅速飘向了远方;落雨的痕迹,尚还印在石坪、大树和花草上,待得艳阳露出了脑袋,晶莹莹的露珠闪烁起五彩光耀;几只仙鹤缓缓地从天上飞过,留下几声响亮的鹤鸣,呼唤着山中熟睡的人儿。 杨晋一睡眼惺忪地睁开了双眼,他爬起身去寻成澜沧,后者已经不在石洞里了。 走出祠堂洞,沿着山路来到了前山,发现成澜沧已经在那里调息打坐了。他伸了两个懒腰,在对方不远处也坐了下来,开始了今天的早功课。 这段时间,他发现自己聚气的速度已经非常快了,除了气沉丹田如同投石入海外,他的基本功已经算的上非常优秀了。他本来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少成就,但昨日听成澜沧说按道理自己应该已经是混沌中期的实力了,所以他杨晋一并不比别人要差多少。 现在他打坐,至少都在一个时辰以上。入门时,师父叶一城只要求他炼气半个时辰就够了,现在经脉已经足够坚韧,他通常能一口气练两个时辰,这对于他这种入门将近一年的弟子来说,已经足够优秀了。 当他睁开眼的时候,成澜沧已经恢复了平日里见到的模样,正在眼前的阔坪上练着“逸云四剑”。 他身姿轻盈,剑法卓越,出剑收剑时而迅疾,时而缓慢,剑招之间顺应自然,如高山流水一般,一气呵成,直看得杨晋一如痴如醉,心中对“逸云四剑”隐隐有了些许感悟。 待成澜沧提剑收势,他问杨晋一道:“我所使出的这套剑法,你看完可有些收获?” 杨晋一使劲点点头,脸上的表情就已告诉对方自己收获不小。 成澜沧满意地点点头,道:“我等会儿要去朴混峰,你就在这里自己练功。” 他要去朴混峰找祝宛如,向她请教杨晋一身上发生的这种诡异状况,究竟是什么原因引起的。 可没过一会儿,成澜沧又心事重重地从朴混峰赶回来了。 刚去朴混峰的路上,他想杨晋一体质特殊这件事若是让师弟叶一城知道了,他势必就要将杨晋一要回去。 自己既然当着众人的面要帮传,那就势必要给他们帮传出来个人物看看,没发现杨晋一身体古怪之前,他只是看重了这孩子的秉性,现在可不同,现在他要将杨晋一牢牢地绑在自己剑冢峰上,绑在他成澜沧的身边。 宗门里的人目前都认为杨晋一资质平庸,可实际上,这家伙一点也不愚钝,且他眼睛上的那层薄雾,多半是因为丹田里有古怪所致。自己也被骗了哩。另外,他成澜沧一个人在剑冢峰上守着清静,虽不求名利,但这种能让大伙儿大吃一惊的机会,自然不想错过。 一旦杨晋一日后厚积薄发,定会在剑宗里掀起一番风浪,惊艳众人。一想到自己师弟师妹那时候震惊的样子,他心里就莫名的觉得兴奋。 嘿嘿,说到头他成澜沧还是个老小子。 他叮嘱杨晋一,说他身体上有古怪的事情再不敢告诉其他人,杨晋一也表示自己不会说,他怕别人人知道了,又开始说自己是怪物。 于是,他便安安心心地待在剑冢峰上,与师伯成澜沧学起了艺。 第39章 三年之后 春去秋来,冬消夏至,眨眼间便又过去三载。 这年初秋,午时刚过,前山的阔坪上传来一个少女咯咯的笑声,她的声音好似翠鸟啼鸣,又似银铃叮当,清脆悦耳。 刚刚,她给坐在身旁的少年讲着一件好笑的故事,但那好笑的故事说完,只她一人笑出声来,旁边的那个少年却一直低着头没有出声。 少年哪里还有心情能笑出来? 明年的这个时候,宗门的比选大会就要开始了,而他的丹田里始终还是空无一物。现如今,剑宗的所有弟子都在为明年的比选大会做着最后的冲刺准备,而他却始终只有羡慕的份,他尤其钦佩的是身旁的这位师姐——她去年就自己御着剑来找他了。 那天他正和师伯练功,远远就听到师姐在叫他,寻声望去时,发现对方竟然御着仙剑自己飞过来了。 当师姐如仙女下凡一般降落在自己面前时,他心中的羡慕自然无需多言。既然可以御剑飞行,说明师姐她已经突破了初阳境的第二层,照这个速度发展下去,她今年恐怕就能突破第三层。如她这样天赋的人来说,可能还算是中规中矩,但对于杨晋一来说,这简直就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遥不可及。 要是把二人放在一起做个对比,这位师姐就是天上飞驰的雄鹰;而少年,就是那地上的蜗牛,背着壳连向前爬一步都是奢望。 没错,他一直就是众人眼里的废物。 “晋一,你怎不笑?” 杨晋一抬起头,脸上挤出一丝苦笑,道:“师姐,我……我笑不出来。” 三年时间里,杨晋一脸上的轮廓愈加清晰起来,褪去了稚气,多了分成熟,脸模俊俏,眼睛和他爹杨振南一般深邃,鼻梁和嘴巴却与她娘宁昭君神似。或是因为常年惆怅的原因,就算他安安静静不说话的时候,眉宇间也隐隐悬着一丝忧色,整个人看上去总是一副心事重重地模样。 “那是我讲的笑话不好听咯?” 叶灵珊哼了一声,故作不悦。 杨晋一急道:“不是,师姐,你知道我心里愁,现在哪里还有心情笑……” 叶灵珊又怎会不知他心中愁苦?若是不知道,她何必要讲笑话来逗他笑呢? 一年半之前,她忽然跑来剑冢峰,央求着成澜沧将一套名为“一心两意剑”的剑法教给自己。 这套剑法成澜沧原来想着等叶一城出关后,自己找他切磋一番,再由对方决定是否在宗门里大范围推行练习。后来有日练功,他突发奇想,将这剑法先行传给了杨晋一,想让他将这套剑法舞出来给自己看看,让自己欣赏欣赏自己的功夫。 有次杨晋一回朴混峰,偶然间与叶灵珊提起了这件事情,叶灵珊便拉着杨晋一去了练武场,自己使“逸云四剑”,杨晋一用“一心两意剑”,二人套了数十招后,叶灵珊找到祝宛如,吵着嚷着撒起娇,隔天就跑到剑冢峰上来和成澜沧学艺来了。 成澜沧没有办法,只能将她留下,连同着杨晋一一起,给这两个娃娃指导起了功夫。 叶灵珊来剑冢峰上之后,才知道自己的这位小师弟有多努力。 过去,她一直从师伯和大师兄的嘴里听说杨晋一的努力,但直到自己亲眼见过之后,她被自己这位小师弟的付出所感动——常常她只愿意做一遍的功课,杨晋一每次都要做三四遍,甚至五六遍,有时候自己休息的时候,他也不休息,常常是早功课一直练到晚上,将自己练得精疲力竭方才作罢。 他从来不喊累,也从来不叫苦,付出的努力和汗水,永远要比她叶灵珊多得多,只是让叶灵珊感到匪夷所思的是,不管自己这位小师弟如何努力,他的丹田里至今都没能存下一点儿真气。她向成澜沧询问过原因,成澜沧每次都说一句“我也不太清楚“后,就打着哈哈将她搪塞了过去。 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她好几次向她娘求助,希望她娘能给杨晋一开一点药,给他治一治丹田,但祝宛如为杨晋一检查完身体后,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其实,在祝宛如的心里,早就都已经给杨晋一下了定论了——他不适合这条路。 她已经打算在丈夫叶一城出关之后,和他商量着让杨晋一到炼药大殿来帮忙了。炼药大殿的这点苦,于他杨晋一来说已经算不得是苦了。 当叶灵珊都开始为杨晋一着急起来的时候,成澜沧仍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他每天教二人练功识字,日子过得悠哉悠哉,面对杨晋一的修为不涨,也没有表现出一点儿紧张,甚至看上去还有些满不在乎。 叶灵珊好几次出言指责他不关心自己的小师弟,后者却还要出来为这位师伯开脱,讲好话,气得她和杨晋一也闹过几次脾气。每次她一生气,这位小师弟总会陪在自己身边,他也不说话,只是自己走到哪里,他便跟到哪里,直到自己不再气他,开始和他说话时,他这才开口和她道个歉。 后来她才想明白,杨晋一这是怕师伯不再教他,才不敢对他不恭。 “是呀,如果师伯都不教他了,那还有谁能教他?爹爹至今闭关不出;大师兄去年就去了龙鸣山至今未归;几位执事又不待见他,再没了师伯指教,他可怎么办?难道让自己去教?自己哪来的这个本事嘛……” 叶灵珊终究是个聪慧的,善解人意的姑娘,当她想通这件事,对这位小师弟的处境愈加同情起来,尤其当师兄师姐嘲笑小师弟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更应该关心他。 多么好的一位姑娘呀,虽然她误解了成澜沧,但她心中这份友善,在如今嘲声如浪的宗门中,对杨晋一来说是多么的弥足珍贵。 第40章 杨晋一的煎熬 再说成澜沧,他每日每夜都在期待杨晋一的突破,但他也知道,杨晋一的这种情况,心急是没有办法的。 在翻遍了壁龛里的所有古籍后,关于记载杨晋一身体这种情况的书,只有那本《山海异闻录》。 当然,他知道这是八成是假的,但截至目前,他也没有其他好的办法,只能将杨晋一的体质认作就是那“无尽之海”,而按照书中大概所述,要想让这种体质的人产生质变的突破,那就要源源不断地给他提供大量的灵气来助他修行。 所以这三年间,他将朴混峰后山那边的麝兔全部猎杀了个干净,后来朴混峰上抓干净了,又跑到其他几座峰上去抓,三年下来,青竹山上的麝兔都被成澜沧抓得几乎销声匿迹了。 这件事让大家猜测成澜沧他是想揠苗助长哩,毕竟任谁去帮传那么个“废物”心里不着急呢?更何况还是个疯疯癫癫,神志都有点不清的成澜沧呢。 如今,麝兔彻底在朴混峰上绝迹。 那几只喜欢猎捕麝兔的滚地锦似是认定麝兔是被杨晋一他们寝舍的人抓去了,是以对他们的骚扰也愈加频繁起来,寝舍师兄弟四人为了收拾这群滚地锦,经常在寝院里闹得天翻地覆,引来一众师兄弟的围观。 在这三年间,杨晋一陆陆续续地吃了不下百只麝兔。 按道理说,这一百多只麝兔所能提供的灵气起码是一个人修炼数年所需的灵气,可杨晋一的丹田至今也是空空如也,这令成澜沧是又惊又怕,又喜又忧。 自从他上次经历过那场几乎要了自己半条命的事后,再也不敢轻易伸手去探杨晋一的脉,直到他又开始怀疑自己和杨晋一的时候,才又大着胆子为他探起了脉。 这几年间,他惊讶地发现杨晋一的经脉较之吃麝兔之前那会儿,已经坚固了数倍有余。 尤其是去年,这小子经脉呈像就已是初阳境,只是丹田中没有真气,所以至今还停留在混沌境里。他的经脉既然随着修行在逐渐变强、变坚韧,那往后一旦丹田有了真气,一下子突破数个境界,只怕也是小事一桩,所以成澜沧一直都表现的非常轻松,看上去一点儿也不着急。 这事情他不敢告诉杨晋一,他怕这家伙知道自身情况后,就不再像现在这般努力了。 不过让他感到意外的是,他的师侄叶灵珊,脾性上竟然和祝宛如是一模一样。 眼看着自己师弟的修为不进,她焦急心情甚至比他杨晋一还要强烈,这三年里,这女子跑前跑后,不停地给杨晋一想着法子,甚至还常常训斥自己不关心他的师弟杨晋一哩。 每每想些事情,成澜沧就忍不住摇头苦笑。 迄今为止,杨晋一本人还在混沌境里面摸爬,他也不知道何时才能熬出个头。 足足四年时间,他的基本功已然纯熟,劈香切豆虽然还算不上精准,但总算也有指哪儿打哪儿的雏形了。 在师伯成澜沧的监督下,他的“逸云四剑”几乎使得和成澜沧一一般好,如若加持灵力,他的这套剑法,只怕在剑宗里也能名列前茅。 另外,成澜沧自创的“一心两意剑”着实不容小觑。 听师姐叶灵珊说,她已经用这剑和姐姐叶云珊切磋过了,虽然在修为上比不过自己的姐姐,但剑招上却要精妙刁钻许多。以大师兄凌白分析,往后她用这套剑法和相同境界的人切磋,在剑招上八成可以占得到上风。 这段时日里,他和师姐将这套“一心两意剑”已经练熟,师姐常常在他面前说,明年的比选大会上,她要用这套剑招去打败自己的对手。 杨晋一也十分向往自己能打败他人,但自己始终只能是“向往”,却无法去实践的——他连参加比选的机会都没有。 让他觉心里觉得好受点的事,是他这三年里白天都在剑冢峰练功,基本上见不到其他师兄,也就避免了看到大家异样的目光,避免了自己听到他人对自己嘲笑。这至少让他少了许多烦愁。 不过,外界的滋扰虽然少了,他内心的煎熬却是愈加强烈起来了。 不说自己的修为不进这件事,光是想到明年的这个时候,和自己一同上山的莫崖将会站在比选大会的擂台上时,他的内心便万分惆怅。因为到那个时候,自己必定就是大家议论的对象——他们势必要将自己和莫崖拿在一起作比较。 是的,他甚至已经能想到大家会如何评说他了。 其他峰上的的几位长老过来找师伯的时候,他就听到他们和师伯说什么“不知道师兄为何要将他收到朴混峰”之类的话。 他就怕师父被几位长老诟病,就是怕帮助自己的人因为自己而被笑话。他也想过干脆离开剑宗,不给大家找麻烦,但一想到爹娘,想到毒宫那些坏人,他又明白自己不学出个本事,是没有办法在外面立足的。 别人评说他,顶多让他难受一阵子;但若是自己连累到关心自己的人被人嘲笑,他的心里就万分过意不去。 这些年里,长珀、肖玉和刘扶苏三人经常和其他寝舍的人打架。好几次他从剑冢峰上回去,看到三人鼻青脸肿,向他们问起缘由,结果三人不肯与自己说。起初,他还以为三位师兄是因为自己帮不上忙不想和自己说,后来才从叶灵珊的嘴里得知,三位师兄那是为了维护他,不顾宗规,去和其他寝舍的师兄弟们打架哩。 每每想到三位师兄这般护着自己,杨晋一就忍不住鼻尖一阵发酸。自己修为不进,让他自己也很窝火,练功的时候总要发狠多练一会儿,希望真如师伯所说,迎来否极泰来的一天。 他已经给关心自己的人带去太多麻烦了,他怎么好意思再让他们因为自己而沾上麻烦呢? 只是突破这件事,何时才是个头。 想到这件事,他脑袋里就像布满了荆棘般一阵阵地刺痛。 好在最近一年多的时间里,关心他的人一如既往的关心他,没有给他任何压力,小师姐甚至时常在旁为自己开导,自己这才不至于自暴自弃,早早堕落。 这两年里,他二人一起练剑,一起玩耍,几乎形影不离,关系已经好到无话不说,甚至好几次杨晋一待在剑冢峰上没有回去,叶灵珊吵着闹着,也要在剑冢峰上过夜。师娘师伯拿她没有办法,只得同意而了她的要求。 这种时候,她就会和杨晋一躺在祠堂门外的石坪上,看着天上的星星说些两小无猜的孩童话,成澜沧还经常跟两人说天上的每颗星星叫什么名字,又有着怎样的故事。这样的事,在杨晋一所度过的这段愁苦岁月里,也算是给他带来了些许慰藉,让他心里对剑宗和关心他的人更深爱了一分。 杨晋一发现自己的这位师伯完全不似初次见面时那般刻薄,而且他也不是真的疯,他一直都是在装疯卖傻哩。 他和他的师弟在一起时,就完全变成了另外一副模样,疯疯癫癫,胡言乱语;但面对自己和叶灵珊的时候,他又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叶灵珊说,师伯这叫大智若愚,一个人守在剑冢峰上悠然自在。不像她爹叶一城,宗门上下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过问和操心,活得要多辛苦有多辛苦,要多操心有多操心。 当然,这些话都是她是从她娘祝宛如嘴里听来的。 第41章 怪鸟 剑冢峰上的那只怪鸟在这些年里也多次出现过,但因为害怕成澜沧,它总是远远地看着几人,并不敢靠近他们。 本来,成澜沧见到对方出现,就已经生出了杀心,但在叶灵珊的一再要求下,这才不得不对那家伙的出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渐渐地,那家伙见成澜沧不追赶自己,就大着胆子慢慢地向三人靠近。 到后来,如果成澜沧不在近前,它甚至敢走到杨晋一和叶灵珊身旁去。 有次杨晋一大着胆子和它打招呼,没想到它忽然昂起脑袋,用它的巨喙在杨晋一的头顶狠狠地啄了一下。杨晋一疼得龇牙咧嘴,鬓间登时便有鲜血淌下,惊得叶灵珊大呼救命,待成澜沧赶到的时候,怪鸟已经吓得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成澜沧埋怨叶灵珊心善,给那家伙行凶的机会,但叶灵珊却发现杨晋一的脑袋不过是破了一点皮而已,其实伤得并不算重。 她问起成澜沧过去和对方交手的情况,当听成澜沧说那怪鸟连腰一般粗细的大树都能撞断时,她心中猜想,或许啄人脑袋只是它打招呼的一种方式,大家都误会它了也说不定。 她将这件事和两人说完之后,成澜沧对叶灵珊的想法不屑一顾,杨晋一却十分赞成她的说法。 年轻人行事确实不够稳重,两人还是过于大胆。 他们从祠堂里偷偷拿出一只盛油的铜碟,时常藏在身上,后来再见那怪鸟,两人便招呼它过去。待那家伙靠近,又昂起头向杨晋一的脑袋啄去,杨晋一便拿起铜碟挡在脑袋顶,只听“铛”得一声,铜碟竟真得就挡下了它的这一啄。 从此以后,怪鸟和两人的关系逐渐越来越好,两人也越加确定,它之所以会啄人脑袋,就是它向人打招呼的一种方式,是它向人表示友好的一种方式。 成澜沧得知此事,觉得不可思议,也尝试着和对方接触,但怪鸟十分怕他,根本不给他靠近自己的机会。 后来怪鸟见杨晋一吃麝兔,自己也时不时地捉来山里的动物送给他,经常都是狐狸、松鼠和野猪,好一次它竟然叼一只仙鹤,气得成澜沧破口大骂,厉声警告它不允许叼青竹山上的仙鹤来吃。 剑宗第四任师祖曾经有过一乘坐骑,就是一只翼展宽厚的仙鹤。那位师祖作古之后,仙鹤也不知去了何处,但之后,青竹山上的仙鹤越来越多,大家都猜测是师祖那乘坐骑的子嗣,所以剑宗的人从来都不会去伤害它们。 至今为止,不伤害仙鹤这件事,已经成了剑宗人的共识。 这家伙似乎听懂了成澜沧的话,从那之后,再也没有叼仙鹤来过,但其它那些野物,还是隔三差五地就送来几只。叶、杨二人一再说他们不需要,可它还是时不时地叼来送给两人,最后他们无奈,只有在它叼来之后,又将那些被它叼来的可怜家伙们放生了。 最近一段时间,怪鸟或是知道自己叼来的东西两人不喜欢,它再来的时候,就带着不同种类的野果前来。成澜沧看过之后,惊讶地发现对方带来的都是些灵果,对杨晋一和叶灵珊的修行大有裨益,便让两人赶紧吃了。 里面还有好些果子,就是见多识广的师伯成叫不上名字来,也不知它是从哪里搞来这么多灵果的。 昨日,叶灵珊带着一枚怪鸟带给他们的果子回去朴混峰。 她娘祝宛如看到果子之后,照着一本灵果图鉴翻看,之后竟然激动地问她这果子从哪里摘来的?叶灵珊说是剑冢峰上的怪鸟带来的,她也不知道这东西从何处而来。 祝宛如面上随即露出一丝失望。 她说那野果是炼制还魂丹最重要的一味药引,中原医书上称它作聚魂果,是中原上极为罕见的灵果,这种野果对于重伤将死之人来说,就是能救命的东西。通常情况下,重伤的人服食这种果子之后,便能在短时间内没有性命之忧,可以苟延残喘几日,若是及时得到救治,那就已经算是保住了性命。 祝宛如的炼药大殿很早之前炼制过几枚还魂丹,里面所用到的药引还是弟子在沧州单城的拍卖行里拍到的,打那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这种果子出现。 她一再叮嘱叶灵珊,一定要想办法弄清楚那果子是从哪里寻到的,如果能多摘点聚灵果回来,炼药大殿就能炼制更多的还魂丹,日后龙鸣山的妖王若是破阵了,这些还魂丹,可是能救人命的东西。 今日一早,二人来到剑冢峰上练功,到了午时,成澜沧让他们休息,自己偷懒去后山研究的功夫去了。 两位年轻人坐在前山阔坪上说着话,叶灵珊将她娘需要聚魂果炼制还魂丹的事情说完,杨晋一立马说要想办法让那怪鸟多带来点那野果才行。 叶灵珊担心怪鸟不懂他们的话,便提议找机会跟着怪鸟,看它究竟从何处搞来那么多野果的。等怪鸟的期间,她聊起明年的比选大会,杨晋一原本轻松的心情听到这件事,又开始变得沉重起来。 见师弟情绪低落,叶灵珊便讲了笑话给他听,奈何杨晋一这几年积愁难消,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远处蔚蓝的天空上,几朵白云静静地悬在朴魂峰的顶上,坐在阔坪上望过去,二者好似组成了一枚奇怪的蘑菇。 微风拂面而过,两人怔怔地出了神,忽然间,一个熟悉的咕咕声从身后传来——是那怪鸟来了。 他们相视一笑,同时回过头,却见身后山路旁边的树林里,怪鸟的脑袋一沉,身子一软,扑通一声栽倒在了地上。两人大惊失色,惊呼一声,跳起身急冲过去。 只见怪鸟的毛羽上尽是鲜血,背上多处地方秃了皮,几道深可见骨的抓痕看得人是触目惊心,其伤口里仍然潺潺向外淌着鲜血,看得二人是心惊胆跳,也不知是什么东西能将它伤成这副模样? 杨晋一起身向后山边跑边叫,成澜沧隔着老远听到他的呼叫,还道他已经突破了,从后山疾奔回来,见他一人惊慌失色,知道不是突破,又见叶灵珊不在他身边,惊道:“灵珊呢?” 杨晋一近乎带着一丝哭腔叫道:“怪鸟……怪鸟……出事了!” 成澜沧“嗨呀”一声,似是埋怨他答非所问,一把拎起他的胳膊,飞一般地向前山赶去。 第42章 终于突破 到了前山,见叶灵珊平安无事,成澜沧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他见怪鸟重伤在地,十分不解,道:“它怎伤成这副模样?” 二人亦是摇头不知。 成澜沧眉头一凝,自己尚且拿这怪鸟没有办法,又是什么东西将它伤成了这样?莫非青竹山上闯来了什么厉害的家伙? 如此一想,他的心立刻沉了下来。 “你们去祠堂里等我。我没回来之前,千万不要出来!” 他帮着二人将生死不明的怪鸟抬进祠堂,而后御起身法,在剑冢峰方圆数里的地界里飞速巡逻。 巡山弟子见成澜沧发疯了一般到处巡视,有弟子上前拜见,他命弟子立即将昨晚和今天白天巡逻的弟子找到去前山,另外务必通知正元峰的俞长老也要赶到。 一刻钟的时间,相关值守弟子和俞东来都赶到了前山,成澜沧便向众人询问昨夜或者今天白天,在山里可曾发现了什么动静? 众人均说没有。 成澜沧又问俞东来,山中各处法阵的情况如何?俞东来大惑不解,只说一切正常,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成澜沧凝眉沉思,打发走所有弟子后,和俞东来道:“我峰上的那只怪鸟被什么东西伤到了,看它伤口,只怕是另外一种凶猛的妖兽所为。你务必要将山中每一个隐蔽的地方都检查一遍,以防有患。” 俞东来感到十分震惊,道:“能将那怪东西伤到的家伙,只怕极难对付。”他转念一想,“不过,若是怪东西和什么凶物发生了打斗,过程必定非常激烈,动静势必也是非常大。这两日并没有听说山上有情况,会不会是那鸟在其他地方受的伤?” 成澜沧沉默一阵,也是不知,当下和俞东来告辞,回剑冢峰去了。 当天晚上,成澜沧将二人送走,请来祝宛如和几位药殿弟子,回到剑冢峰给怪鸟包扎了伤口。 俞东来晚上也来过一趟,将山中并没发现问题的情况告知成澜沧后,后者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隔日,杨晋一被长珀带着,跟随叶灵珊一起,早早地就来到了剑冢峰。 二人见怪鸟仍昏迷不醒,身上已被清理干净,伤口处裹满药带,微闭着双眼,身子时不时地抽动一下,似还在做梦。 成澜沧让二人练功,自己则先去剑冢峰附近巡查一番,没有发现情况这才又折返回来,继续指导二人练功。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一晃便又过去了五个月。 成澜沧看着眼前的落雪,心想今年多半和过去一样,再过二十多天,就将迎来初春的第一道春雷。 杨晋一领着怪鸟在前山阔坪练功,那怪鸟不久前痊愈,但身上受伤地方的毛羽,至今没能生长出来。更令人不解的是,非但伤口附近没有长出新羽,就是它身上原本丰腴的旧羽也已掉落了七七八八,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现在,两个孩子将自己过去的夹了棉的弟子服裁剪了,给那怪鸟制了衣裳穿在它身上御寒,怪鸟现在的模样有些不伦不类,看着实在让人觉得好笑。另外这二人一鸟现在的关系,反倒让他成澜沧觉得自己有些多余了似的。 怪鸟痊愈之后,就没有离开过,可能是担心仇敌埋伏,它一直赖在剑冢峰上不走了。 昨晚,成澜沧留杨晋一在剑冢峰上,他计划再去捕几只麝兔来。 去外面寻了大半夜,他一只也没寻到,还道是自己这些年来猎捕的太过头了,将它们在青竹山上灭绝了。那怪鸟见他无功而返,自己便蹿出了山洞,如一道鬼影般没入了后山的林中。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怪鸟嘴里叼着两只被它啄断了脊梁的麝兔回来祠堂山洞——这些年里,它知道杨晋一只要晚上在剑冢峰留宿,就一定会吃麝兔。刚刚见成澜沧没有抓到,自己就出去啄回来了两只。 这让成澜沧第一次将怪鸟看做了“自己人”。 他把两只麝兔一起剥了,架在火上烤了两个多时辰方才烤好,之后拿给杨晋一,让他全部吃了去——比选大会越来越近,他心里也有点着急了。 按理说这几年里,他杨晋一吃了这么多只麝兔,应该见到它就会觉得想吐了,但一直以来,杨晋一克服着自己心中这种恶心的感觉,其目的也只有一个——突破。 倘若嚼蜡能助他突破,纵是让他日日去嚼那玩意儿,又何尝不可呢? 天不亮时,杨晋一就将两只麝兔尽数吃了干净,其实二人的心里都不知道这样冒险到底能行不能行,心中也都是十分紧张。 他盘坐在祠堂洞内,入定后没多久,无数灵气如湍急的洪流自口鼻中迅速灌入,中宫几乎也在一瞬间就被挤满。 杨晋一心惊胆怯,引导汹涌奔腾的灵气不住下沉入丹海,他体内各处经脉中,声势之浩大,气势之磅礴,若是能亲眼见到,定会被这种景象所震撼。 起先,杨晋一还足够冷静,但灵气愈积愈多,让他立马乱了阵脚,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后来,体内的灵气聚集的太多太快,它们的运行轨迹又显得杂乱无章,杨晋一一边尝试引导,一边又要沉气入丹,立刻就感到分身乏术,整个人满头大汗,全身上下也逐渐开始泛起红,和当日见到的肖玉和刘扶苏昏迷时那样子有点像。 成澜沧见杨晋一表情十分痛苦,心里也是一阵发虚。 平日里的这个时候,丹田内的那个家伙应该已经出手相助了,为何这个时候了还没出现?他苦苦哀求那东西赶快出手干预,但见杨晋一全身红得开始发紫,他彻底是慌了神,心里砰砰直跳,呼吸都显得有些急促起来。 “遭了,遭了,我闯下大祸啦!” 成澜沧心中悔恨地长叹一声,赶忙将自己双掌按在杨晋一的胸口,继而灌入真气护住了后者的心脉。 杨晋一和成澜沧一样,惊讶于那东西为什么今天没有出来帮助自己。 过去有异宝相助,他有恃无恐,但现下异宝迟迟不肯露面,自己一个人要对付这么多的灵气,登时感到力不从心起来。 当然,这并不代表他的意志不够强大。 他上山四年,每日勤练不缀,吃着成澜沧的麝兔,怪鸟的灵果,以及小师姐偷偷拿给自己的灵丹,无论经脉还是神识,早已有了巨大的提升,不可同日而语。又因为异宝常常显形,助他吸收灵气,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异宝需要这些灵气来滋养,以致杨晋一认为再多的灵气,自己总能应付,开始大行其道了。 但他目前实际修为,也不过初阳境界,就是明清境中期的弟子面对如此多的灵气,那也是疲于应付的。 当年枉吃麝兔冒进的成澜沧的那位已故师弟,便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洞外的天色逐渐亮了起来。 成澜沧凝眉不敢妄动,他发现仅仅护住杨晋一的心脉,好像已经不行了,后者此时满头大汗,身体通红似火,表情痛苦到扭曲,那异样的金须仍然未曾出现。 又过了片晌,成澜沧已经急得全身冒起虚汗,就在他感到无比绝望之时,一股浓烈的酒香突然间扑鼻而来。 成澜沧面露惊色,不知这酒香从何而来,余光瞟向不远处卧着的怪鸟,见它也和自己一样,一脸茫然,只是怪鸟与他的紧张不同,它眼中冒着一股精光,从地上倏地一下站起,脑袋轻点,似在追寻这酒香从何处而来。 渐渐地,酒香愈加浓烈,这味道胜过成澜沧过去品过的任何一种美酒,且光是闻到这酒香便已让他心神不定,飘飘然起来。 扑通! 走到杨晋一面前的怪鸟忽然重重地跌倒在地,它全身瘫软,嘴巴微张,舌头耷拉在地,半眯着眼睛,俨然一副酒鬼醉酒的模样,看得成澜沧目瞪口呆。 就在这时,洞外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道:“师伯,太阳都晒到屁股啦,你俩怎么还不出来练功呀!” 成澜沧心中无奈道:“这娃娃说话没个样子,往后恐怕叫别人笑话。” 正想着,洞外又有一人道:“师兄,师弟又来看你来了。” 却是重剑峰的长老岳乘风也来了。 成澜沧生怕二人看到杨晋一现在的这副模样,正要开口阻止二人进来,岳乘风已经如一阵轻风飘了进来,手里还牵着叶灵珊那女子。 两人入到洞内,见杨晋一通体泛红,正自惊讶,叶灵珊跑出没两步,脚下一软,向着地上扑了下去。 岳乘风眼疾手快,一把便将叶灵珊抱在了怀里,但见她面颊微红,一脸醉意,用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呼吸均匀厚重,似在沉睡一般。 “这……” 岳乘风大惑不解。 成澜沧凝眉,道:“快来助我护住他的心脉!” 岳乘风一听这话,心想定是杨晋一练功练得走火入魔,赶紧将叶灵珊放在一旁,盘坐在杨晋一身后,双掌抵住对方的后心。 成澜沧总算能舒一口气,他将双手移开,用手给杨晋一探脉,岳乘风道:“师兄,这小子怎么回事?” “我给他吃了两只麝兔。” 岳乘风一听这话,惊得下巴几乎都要掉了下来。 “两……两只!?” 待得成澜沧点头,岳乘风不禁咽了口唾沫,在心中叹道:“大师兄你糊涂啊!”他看着眼前的杨晋一,又想:“这小子虽然笨,但听人说非常刻苦,天赋差点不打紧,可千万不能丢了性命呀!” 他在这个时候,忽然也有了这样的想法,更准确点说,他这是怕杨晋一出事连累到大家。 不管怎么说,杨晋一都是朴混峰的人,出了事,宗主师兄必然要追究成澜沧的责任,到时候宗门里又要闹得不得安宁。 他闻到周遭的酒香,又想会不会是成澜沧贪嘴,喝醉了犯糊涂?便道:“师兄,你是不是喝多了?” 正在为杨晋一探脉的成澜沧“呸”了一口,道:“我已经很久没喝过酒了,再说,我喝得酒都是你们送来的,那你认得这酒香吗?” 说话间,成澜沧终于见到杨晋一的丹田处,一道道如树根一样的金须从丹田里蔓延出来。 当那金须蔓延至其后背时,岳乘风忍不住惊呼出声,道:“师兄,这……这是什么?!” 待那些金须蔓延至岳乘风掌心下时,他下意识地想将手缩回来,却不料手掌竟然吸附在杨晋一后背,怎么也取不开了。 “师兄,有古怪!” 岳乘风面露惊色,他的表情显得有些紧张,但见自己的师兄一脸幸灾乐祸,大是不解,道:“师兄,你笑什么!快来帮帮我!” 一直愁眉不展的成澜沧这时候终于放声大笑两声,看着杨晋一满身金须,他兴奋的手舞足蹈,叫道:“你也尝尝我先前尝过的滋味!”说完,他又嘿嘿笑了两声,看模样,并不打算帮自己的师弟。 数息的时间,杨晋一全身上下都被金须裹满。 一炷香之后,他整个人好似般若寺里的金身真佛,他脸上痛苦的表情逐渐舒缓,没一会儿,整个人面相庄严,眼帘微垂,那模样,就好似一尊金身罗汉,看得成澜沧和岳乘风二人瞠目结舌。 刚刚,眼看经脉中汹涌而过的灵气无法控制,杨晋一正自着急,忽然感到丹田里有了动静。 一时间,无数金须从丹田内蔓延而出,在它们将自己全身经脉包裹起来的同时,那种剧烈的痛苦瞬间消失不见。 杨晋一心中大喜,暗想:你可终于出现了!遂长舒一口气,开始着手引气下沉。 原本运行毫无规律可言的灵气,在那金须席卷包裹住了杨晋一周身百脉后,立刻开始随着他的引导,有规律地向一个方向移动。 这时候杨晋一出手引导,只觉得易如反掌,自然而然,丝毫没有一点儿阻塞感。 片刻间,进入他体内的灵气,在走至中宫时,凝聚成了一枚枚拳头般大小的紫色灵气丹,和过去自己修行时候,那一缕缕少得可怜的灵气不同,这一团团灵气纯净得好如实质,如一颗颗紫色的水球般,看着令人忍不住称奇。 杨晋一已然察觉到这些紫色“水球”所蕴含的巨大力量,强行抑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开始调引那枚灵气丹向着丹田中沉去。 他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待灵气丹引至丹田附近,从前丹田里的那股神秘力量却没有再出现,心生疑惑,待自己将灵气丹完全沉入丹田,整个小腹就好似久旱未雨的大地,突然获得了春雨的滋润一般,整个人浑身一颤,一种前所未有的舒适感和充盈感令他忍不住想放声大叫。 “灵气……没有消失!” 他欣喜若狂,无比清晰地察觉到丹田中有一股炽热的暖流缓缓流淌,一种久饥未食,突然吃到珍馐美馔的幸福感倏然升起,令他整个人激动到近乎颤抖。 杨晋一再也顾不得其他,开始将中宫内另外一枚灵气丹沉了下去。紧接着,按照先前步骤,第三枚,第四枚……一直沉到第八枚时,他身上的金光方才缓缓褪去,整个人的状态又才恢复如初。 第十三枚沉入丹田之后,若非他主动吸纳天地灵气,体内也不再有灵气的出现。 第43章 试剑(一) 丹田里从未有过的充实感,让杨晋一觉得自己全身上下有着使不完的气力,只觉现在纵是让他搬一座山,他也能给它搬起来。 从上山第一天到现在,他就无时无刻的在期待这一刻,自己所梦寐以求的东西,终于在刚刚,彻底圆了梦。 这些年他被人讥嘲,遭人耻笑,没日没夜地经历着寻常人不曾理解的熬煎,内心的委屈和痛苦在这一刻全部爆发。 他很想哭。 他想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将这些年的委屈哭出来。 他不是一个小肚鸡肠的人,他不会因为过去所受的嘲讽去报复那些伤害过他的人,他只想用实力告诉大家,收自己入宗的师父没有错;帮助自己的小师姐和几位师兄没有错;帮传自己的师伯成澜沧更非心血来潮的疯子。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给成澜沧了,正欲结束这次早功课时,耳畔逐渐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喊叫声,是成澜沧唤着自己的名字,听他语气还有些紧张。 “杨晋一!杨晋一!” 杨晋一从入定的状态醒转过来,当他睁开眼的一刹那,两束如筷子般粗细的金光自他双眼中疾射而出! 他面前的成澜沧“哇呀”惊呼一声,脑袋向后一仰,身子一斜,急向后翻去。 其中一束金光擦着他的头皮飞过,射在祠堂洞顶,将洞顶射得是碎石飞溅,竟打出个拳头般大小的凹坑;另一束透穿成澜沧右肩,翻在半空中的他惨叫一声,落地后踉踉跄跄,捂住肩头的左手指缝间流出了大股鲜血。 杨晋一惊骇至极,万料不到自己的眼睛竟然射出两束金光,其中一束还将师伯给伤到了! “师伯!” 杨晋一惊叫一声,面上神色甚是惊恐,就欲上前搀扶对方。 成澜沧顾不上自己的伤势,咝声道:“先将你师叔扶到里面休息。” 杨晋一顺着他的目光回过头,这才发现重剑峰的师叔岳乘风斜倒在地,后者表情惨淡,眼里带着一丝惊诧,正震惊地望着自己。 岳乘风此时满心猜疑,这杨晋一先前的一番表现过于骇人,饶是他活了这么多年,也还是头一次遇见这种情况。且自己体内的真气不知何故,竟然被这家伙吸得一干二净,若是再消耗些许,只怕他本人立刻就要昏厥了过去。 此时的他已经无力开口说话,只能用眼神询问对方他杨晋一究竟是个什么怪物? 杨晋一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赶紧上手想将岳乘风扶起来,不想自己一运劲,后者竟被他一下子给提了起来,惊讶之中,他连忙将这位师叔用双臂揽住抱在怀中。他个头没有岳乘风高,身体没有岳乘风壮实,但此时抱着对方,竟然丝毫不觉得沉重,反而感觉好像抱着一团棉花似的轻松自如。 岳乘风被这晚辈抱起来时,心中要多别扭有多别扭,他不住地朝对方白着眼,上气不接下气地恼道:“快把我放下来!” 杨晋一赶紧将他抱到里洞的石床放下,而后又折回外洞看成澜沧的伤势。 原本他以为怪鸟只是睡着了,直到这时候,他才发现怪鸟倒在地上的模样有点儿狼狈,正要开口说话,又看到不远处的叶灵珊,不禁怔道:“师姐她……” “她没事,”已经依靠点穴将自己伤口处的鲜血止住的成澜沧盘坐在地上,向杨晋一问道:“突破了?” 杨晋一眼中一润,重重地点点头,又看到他肩头的血洞,愧疚道:“您的伤……” “不打紧,养上一段时间就好了。”他看着杨晋一,眼中精光闪烁,情绪略显得有些激动,道:“马上出去,让我看看你这次突破,究竟是到了什么境界。” 杨晋一将自己身上的外衫脱下来给叶灵珊盖在身上,便相跟着成澜沧往前山去了。 外面的雪兀自未停,叶灵珊和岳乘风来时的脚印几乎就要被完全遮住了去。 杨晋一知道自己不会觉得冷,因为师伯和师姐告诉过她,一旦他能突破,往后冬天不会怕冷,夏天不会怕热,彻底做到无畏冷热,不食不饮的境界。 内心充满了惊喜与疑问的杨晋一,走在这冰天雪地,寒风透骨的山路上却丝毫没有察觉到一丝寒意,反倒觉得全身滚烫如炭,恨不得就在林间雪地里打几个滚来给自己降降温。 看着身前的成澜沧,他抑制住自己的心情,问对方道:“师伯,是不是突破了的弟子,眼里都会射出金光?”他只道所有人都是一样。 成澜沧笑而不答,道:“晚些我再回答你。” 二人走到前山的阔坪,沿着阔坪边的山路,顺着南面的山坡向下走去。 自从来剑冢峰,杨晋一还从来没有去山坡下瞧瞧,平日里在前山阔坪练功,只有休息的时候会放眼远眺,看看山下的风景,极少时间会想着下去那边,也不知师伯这是要带自己去哪里。 两人下到山凹,成澜沧转向西首面的山梁走去,沿着山梁约莫走了两三里路,他们走进了一座茂密的大松林。 杨晋一看着眼前无边无尽的松林,心中既震撼又恐惧,他想如此连绵不尽的山峦被世人称之为青竹山,实在是有失偏颇。 此山山腰以下的地方,多以青竹为主;世人难以窥测的山腰往上,多生寒松、铁木。人们只看到山腰以下的部分,就认为漫山遍野都应是青竹,却不知云层之巅的更高处,还生长着笔直坚挺、粗大高硕的寒松。 当然,这也说不得世人便有错,毕竟世间绝大多数人,向来是以这样片面的目光看待身遭的事物。 眼前林中的松树都是数百年的老树,枝柯交横,树顶上压了数尺厚的白雪,是以林中雪少,反而好走。成澜沧领着杨晋一在松林深处的一处空地上停下。 杨晋一站在空地上,不解为何四周松林茂密,偏偏这里空荡荡一片? 这时候,又听一阵山风过去,吹的松树枝叶相撞,有似秋潮夜至。饶是此刻有成澜沧陪在身边,但立在这苦寒天地之间,也不自禁的感到心中胆怯。 第44章 试剑(二) 成澜沧手腕一翻,将自己的佩剑取出,拿在眼前看了看便递给杨晋一,道:“使一套‘逸云四剑’,”他指着远处的几株寒松,“面前那几棵树便是你的敌人。” 杨晋一知道他是让自己用剑应敌,接过长剑,立刻就舞起剑招。 过去几年,他也用过成澜沧的佩剑,这次上手,自然算得上是得心应手。那逸云四剑四招十六式,杨晋一手持仙剑,目光集中在眼前高大的寒松身上,手中剑招或劈、或点、或撩、或刺,十六式拈手即来,动作潇洒飘逸,颇有他成澜沧的影子。 恍惚间,成澜沧好像看到了昔日的好友叶万池,心中一怔,呆呆地出了神,心想:“也不知万池现在何处。” 天地间,只杨晋一手中仙剑呼啸的声音,只见他轻喝一声,脚下猛一运劲,整个人高高跃起,长剑自下而上斜切出去,却是使出了“飞星逐日”的最后一式,下一刻,只见一道凌厉的剑气自仙剑上飞出,蓝白色的剑气仿佛一颗流星掠过所留下的星痕,倏忽间便到了眼前那颗寒松面前。 嘭! 树上积雪簌簌落下,剑气消失之际,只见那数丈之高的寒松竟然拦腰断裂,上半截的树干从高处落下,折断无数细枝,轰隆隆摔在雪地上,溅起大片积雪和泥土。 杨晋一早在剑气飞出之时就已经张大了嘴,看到寒松被自己斩断后,更是激动到说不出话来。 “用那套‘一心两意剑’!”成澜沧说话的声音甚至有些激动。 杨晋一抑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将“一心两意剑”使出。随着他手中仙剑所释放出来的剑气飞出,只听咔嚓、咔嚓接连两声,又有两棵寒松被他挥出的剑气斩断! 成澜沧的手微微地有些颤抖,他已经料到杨晋一会一连突破几个阶段,但眼下从这小子发挥出来的实力来看,已经在初阳境第二层,又或许达到了初阳境第三层也说不定。嘿,这一下突破六个境界,天下谁人能比?纵是他成澜沧也自愧不如。 心中想起几位师弟和自己说过的关于杨晋一的事情,成澜沧就忍不住嗤鼻,暗想:“他们眼里的疯子师兄,可将他们嘴里的‘废物’调教出来了。几位师弟,你们当年瞧不上的这娃娃,往后可会让你们悔青肠子咯!”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嘿嘿偷笑几声。 杨晋一接连使剑气斩断三棵巨树,心中情绪已达近几年的极点,他只觉四肢百骸处处是气,口中不自禁的发出一声大喝,这声音犹如龙吟大泽,虎啸深谷,远远送出去。成澜沧眼睛一亮,看着放声怒喝的杨晋一,也被震撼住了——他万料不到杨晋一的内力竟是如此深厚,不由得惊喜交加。 杨晋一此时中气充沛,难以自抑时尽情欢呼出声,声透云霄,久久不绝。许久之后,等他再回过头时,脸上却已挂满了泪水。 他看着成澜沧,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后者重重地叩了三个头,哽咽道:“谢谢……谢谢师伯!” 见杨晋一泪流满面,成澜沧心头也登时一热,红着眼将他从地上扶起,欣慰道:“你也不用感谢我。要感谢,也应该是我感谢你才是。”他本想将杨晋一改变自己的事情说出来,但一时半会儿又拉不下老脸,转而调侃道:“我没想到,你这娃娃能给我这么大个惊喜。”他苦笑着指指自己肩头的伤。 杨晋一愧疚之色更浓,哽咽道:“对……对不起……” “诶,”成澜沧挥手一笑,打断道:“师伯跟你开个玩笑,怎还当真了?” 杨晋一抬起头望着他,被他这话逗得破涕而笑。 师侄二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踏着雪,从松林里慢慢地返回到了剑冢峰的祠堂洞里。 岳乘风已经坐在石床上开始调息运气,但他的情况看上去并不算佳,整个人宛如正处在一场灾病之中。他这次的情况,较之上一次的成澜沧,更要严重一些,成澜沧尚且睡了整整一夜方才好转,他岳乘风又哪有比成澜沧恢复的快的道理哩? 外洞的叶灵珊呼吸均匀,仍然酣睡未醒;怪鸟模样最是好笑,边睡边蹬着它两只巨大的爪子,似又在做着什么梦。 成澜沧让杨晋一将叶灵珊唤醒,自己走到里屋中,道:“师弟,你怎今天有闲心到我这来了?” 岳乘风勉强睁开眼看了成澜沧一眼,倦意十足,道:“七年一次的比选大会就要开始了,我这不给各峰送骨玉牌来了嘛。” 宗门的比选大会的各项事宜向来都是由重剑峰的岳乘风所负责,他所说的骨玉牌是参加比赛的资格证。每座峰上只有拿到了骨玉牌的弟子才有资格参加比选,不然就只能等待下一次比选大会再寻机会。 他今天一早便开始给各峰下发骨玉牌,原本是不必来剑冢峰的,因为自从成澜沧当了剑冢峰的长老后,就将原先寥寥数几的剑冢峰守山弟子赶去其他几座峰上去了,从此往后,整座剑冢峰就成澜沧一人。既然峰上没有弟子,按道理岳乘风也无需跑这一趟,只是为了表达自己对这位师兄的敬意,他还是专程跑来看他一眼,顺便闲聊两句。哪想到刚刚到这里,就上了师兄的当,害他白白遭受一场罪,真是让他骂又骂不得,哭又哭不出,心中憋着一团火,寻不到地方发泄。 剑宗师祖俞禹子在位时,立下七年一次弟子比选的传统,旨在加强弟子之间的竞争,鼓励大家努力修行。这个传统延续至今,已有数百年的历史,剑宗弟子的综合实力常年高居江湖前列,和宗门定期举行的比选大会有莫大的干系。 比选大会的参赛人员,均由山中的几位长老自己确认,诸位长老一般为了自己峰上的荣誉,都会选择天赋异禀的人参赛,争取获得好的名次,是以非天资异禀者不得参加,毕竟这是为了各自峰上的荣誉而战。再者,能代表各自峰上参赛的弟子,除开有各自峰上的奖励外,若是在比选大会上拿到第一名,还能获得宗门的奖励。 第45章 抢名额 上一届比试大会上,在明清境擂台拔得头筹的,是朴混峰的骄楚凌白,后来宗门给他的奖励,竟是一枚极为罕见的乾坤戒,据传那乾坤戒盛的下一座山,就是诸位长老也没有这样珍贵的法宝。 大伙儿既羡慕又嫉妒,也间接的让所有弟子坚定了提升自己实力的想法——倘若宗门的手笔年年都是这样大,谁不想搏上一搏,去获得那样一件珍贵的宝贝? 要知道天下的稀珍异宝,无论是谁,一定会想尽了办法去争夺,不管是靠武力,还是靠财力,统统一副你死我活的气势。 如此轻松就获得一枚终其一生或许都没有机会获得的宝贝,为何不努把力呢? 所以剑宗的弟子在出山之前,获得极品法宝最简单的机会,就是努力修行,然后获得机会,去参加宗门的比选大会。 大会的赛制也很简单,分初阳境、明清境、还虚境三个层次境界分别进行比试,每个阶段最终各自选出前四名,这前四名都可获得奖励,只是奖品的稀缺程度按名次由高到低。 另外,剑宗历史上,尚为弟子就突破明清步入还虚境的人,只那拥有天纵之资的第七任宗主俞禹子一人。 也可以说俞禹子所在的那个年代,是剑宗史上实力最为鼎盛的时代。 这也是他继任宗主之后,为何将还虚境列入比选大会的原因所在。 只可惜继他之后,能在百年内迈入还虚境的人一个也没有,就是被人尊称为“剑仙”的叶一城也是在一百二十余岁时方才突破,远不及这位宗门祖师。 成澜沧听完岳乘风的话,背过身嘿嘿一笑,也没有说话,自己开始动手给自己包扎伤口。 “师兄……你的伤怎样了?” 岳乘风气喘吁吁地问了一句,他眼神涣散地扭过头,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看着外洞的杨晋一。 外洞,杨晋一已将地上的叶灵珊唤醒,后者仿佛并不知道自己刚刚醉倒了,茫然道:“我……我怎么睡在这儿了?”她两颊红晕,只觉脑袋昏沉,坐在地上缓了好一阵,方才想起自己早上是和岳师叔一起前来,又问杨晋一道:“师伯呢?岳师叔又去哪里了?” 里洞的成澜沧抬起头看了岳乘风一眼,笑道:“你听我的,先躺下歇息一会儿,现在强撑着聚气,只怕适得其反。” 叶灵珊听到成澜沧的话,回头一看,见岳乘风正表情惨淡地看着自己和杨晋一。 “师叔,”叶灵珊爬起身走到里洞,见成澜沧正在包扎自己的伤口,又不解道:“师伯,你怎受伤了?”她看着岳乘风,更是一脸骇然道:“师叔……你……你又怎是这副模样?” 这师兄弟二人一个肩头负伤,另一个面无血色,似是大病了一场,她心中便猜测,莫非是他俩因为什么事情动手打过一架? 两人都没有回答叶灵珊,岳乘风自己已然发现了成澜沧所说的问题,只得按照后者所言,乖乖地躺在了石床上。 成澜沧包扎好自己伤口,对叶灵珊道:“你给师弟去外面教教如何御剑,往后再来剑冢峰,让他自个儿飞过来。” 叶灵珊思维仍然停留在两位长辈是否打架的这件事情上,当成澜沧说完这句话,她蹙着眉头无意识地点头答应,又怀疑地看了一眼二人,便和杨晋一一起退到了洞外。 等两个年轻人走了,成澜沧凑到岳乘风身边,道:“把骨玉牌给我。” 岳乘风愕然道:“什么?” “你今天不是来送骨玉牌的吗?” “我是给其他几峰送骨玉牌。路过剑冢峰,顺道过来看望你。” 成澜沧紧紧地皱着眉头,几乎将自己的眼睛抵在了对方的脸上,瞪着对方道:“剑冢峰为什么没有骨玉牌?” 岳乘风将自己的脑袋向里移了移,拉开了和这位师兄的距离,道:“剑冢峰没有弟子,要骨玉牌作甚?” “谁说没有?他杨晋一不是吗?” 岳乘风一脸苦相,道:“他是朴混峰的弟子,我已经把他们朴混峰的骨玉牌送过去啦。” 成澜沧沉着眼,嘟囔着个嘴,不满道:“不行,我剑冢峰必须有一个。” “师兄啊,自从你管理剑冢峰之后,宗门就将每个境界参加比试的人数调整为六十四个名额,这件事你也参与了的。这六十四个名额分到四座峰上,每座峰每个境界里也只有区区十六个名额。咱们四座峰上的弟子为了这六十四个名额,得付出了多少努力?你……你就这么硬要一枚,那其他峰上势必就要少去一个名额,这对于那些努力的弟子来说,岂不是太不公平?” 岳乘风颇显为难道。 “那好说,你将重剑峰腾一个名额给我。” 岳乘风满脸苦涩,半晌又道:“杨晋一是朴混峰的弟子,就是要占名额,也应占朴混峰的,怎能占我重剑峰的名额?” “那你就去朴混峰收一枚回去。” 岳乘风被成澜沧这既天真又无赖的话给气笑了,道:“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他干脆闭上眼,不再搭理对方,他要学这个师兄,耍耍无赖。 成澜沧自然知道这件事不好办,他怎好意思跑去问师妹祝宛如要名额呢? 他凝眉沉吟一阵,忽听洞外叶灵珊惊叫欢呼,似是已经得知杨晋一突破的消息,便改口道:“那我也不为难你。今年你就增加两个名额,我帮传就两个弟子,一个灵珊这丫头,另一个就是他杨晋一。你给我两枚骨玉牌,我便不再为难你。不然,我就只能抢你们重剑峰的名额了。” 岳乘风一听自己不满足对方,对方就要抢自己峰上的名额,直气得吹胡子瞪眼,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许久方才道:“我给你增加两个名额不打紧,但要看其他人的意见。他两个可都是朴混峰的人,朴混峰一脉就占十八个名额,只怕大家不同意哩。” 成澜沧眉毛一竖,喝道:“谁不同意?谁不同意我就要谁峰上的名额!再说,他俩代表的是我剑冢峰,和他朴混峰有何干系?” 岳乘风心里就不同意。但他实在不想和这个胡搅蛮缠,完全不讲道理的大师兄纠缠下去,索性嘴里连道几声“好”,道:“我暂且给你增加两个名额,等到其他几位师兄有意见了,我就尊重多数人的意见,大家同意,我就增加,不同意,那我也没有办法。”说罢,他闭上眼养起神,不打算再和成澜沧多说一句话了。 “没有办法也要找办法。”成澜沧哼了一声,道:“你告诉他们,谁不同意,我就去他们峰上抢,我看谁不同意。”说到这里,他才从怀里摸出一瓶还气丹,丢在岳乘风枕头旁边。 自从上次受过罪之后,他就向祝宛如要了好些还气丹放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岳乘风因为这次是在剑宗里活动,自然也不会想到还会用得上这还气丹,是以真气耗尽之后,只能凭借自己主动吸收天地灵气来恢复。 此时,大师兄将还气丹丢给自己,他心中忍不住骂了对方一句,遂又叹息道:“这……这你不早点拿出来,害师弟我白白吃这些苦头!” 成澜沧表情原本凛着,听他这么说,突然嘿嘿一笑,露出一丝孩童模样的顽皮表情。 第46章 受骗的岳乘风 “我再跟你商量个事。”成澜沧又将脑袋凑到岳乘风身边,笑眯眯道:“早上教你撞见了他杨晋一的秘密,你千万不要和其他任何人提起。”说到最后,他脸上的笑看上去已经变得有些扭曲,俨然是在警告岳乘风不要将这件事泄露出去。 岳乘风服下几粒还气丹,看着成澜沧阴险的表情,知道自己如是不答应,这疯子师兄定要教自己好看,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问道:“这小子……这小子身上究竟是什么古怪?” 先前,二人一个站在杨晋一面前吃惊地看着后者身上的变化;另一个坐在他后方,也清晰地瞧见了对方身体中的变化。只是背后的岳乘风较之成澜沧,所受的震惊不知道胜了多少倍。 他呆呆地看着杨晋一中宫内,一团团黑紫色的东西在向对方丹田里沉去。 起先他并不知道那些东西就是灵气,但想到自己取不开手,且身体里的真气不由自主地被对方吸入身体,这才晓得那一团团玩意儿,有自己的真气在里面! 他吃惊地看着杨晋一沉丹入田,缓缓地,自己体内的真气已接近枯竭,他让师兄成澜沧赶紧将杨晋一唤醒,后者知道再拖下去,这位师弟只怕有生命危险,当下呼唤起杨晋一。 但杨晋一这次怎么也叫不醒,直等到他身体开始恢复正常,他岳乘风的真气几乎消耗殆尽了,这才睁开了眼来。 可就在他睁眼的一瞬间,不知从何处射出两道金光,其中一道还透穿了师兄的肩头。刚开始岳乘风还以为杨晋一是个什么妖兽化身所变,但见成澜沧非但没有因为受伤而恼怒,反而情绪十分激动,表情十分欣喜,又明白是自己多心,一时间满心疑惑,想问个究竟,奈何自己再没有力气去问了。 成澜沧表情忽然一凛,道:“这事你日后自然会知道。在此之前,你必须要保密。若是教我在旁人嘴里,听到任何关于杨晋一今天发生的事情,我便找你算账。” “你怎晓得一定就是我讲出去的?万一是灵珊那丫头呢?” “我不管。总之,外面有风声,我就只找你老弟。” 岳乘风被成澜沧再次气笑了,他也终于知道成澜沧为何不在第一时间给自己还气丹的理由——他怕自己当时就离开剑冢峰去宣扬这件事! 这个师兄啊,说他疯癫,他又诡计多端;说他正常,他又常常教人下不了台。 岳乘风心中苦笑,抱拳叹息道:“好吧,师弟我就先告辞了。”服下还气丹,他身体已经明显恢复了一些。 “那我就不送你了。明天你派人将骨玉牌送过来。”岳乘风不回头地挥一挥手,成澜沧在他身后继续道:“记住是两枚。” 得知杨晋一突破的消息,叶灵珊和成澜沧一般,开心得手舞足蹈。 她和杨晋一说,往后他们两人就可以一起飞来剑冢峰,练完功之后,再一起飞回剑冢峰。杨晋一却苦于没有自己的贴身法宝,只怕一时半会儿御不了剑。 叶灵珊道:“这御剑是以气驭剑,无所谓用什么。江湖上修为高深者,甚至可以踩着一根草翱翔九天。”她将自己的佩剑抽出来,“师弟,先和我套几招,让我瞧瞧你到什么境界了。” 杨晋一挠着头苦笑道:“师伯说我是初阳境第二层,他先前带我去试过了。”但还依叶灵珊的话,把自己的精钢剑拿了起来。 二人套招所使得是成澜沧的“一心两意剑”,过招至中途,岳乘风从后山祠堂走了过来,他见两个年轻人的剑招并非自己宗门上的任何一种,好奇道:“你俩这是练得什么剑法?” 两人当下收剑,杨晋一看看叶灵珊,后者嘻嘻一笑道:“师伯教我们的。” 岳乘风眉头又凝起,心想:“这师兄喜欢研究这些,万一让他研究出来什么高深的剑法,这次宗门比试,只怕叶灵珊优势不小。” 他忽然又想起叶灵珊身旁的杨晋一,过去他们大家都以为这小子是个废物,哪晓得今日让他长了见识。 他看向杨晋一,忽然发现后者眼里过去看到的那层薄雾不知何时竟然消失了。先前在山洞里他没有留意,现下见他双眸清澈明亮,和当初上山时完全变了两样,微张着嘴,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好半天,直到叶灵珊将他的思绪打断,他才又在心中叹道:“好呀,我们全被宗主师兄骗了。” 他不再搭理两人,眼神饶有深意地望了杨晋一一眼,而后御起剑离开了剑冢峰,向着重剑峰的方向飞去了。 第二天一早,岳乘风派了自己的大弟子陆九成前来送骨玉牌。 杨晋一第一次认识陆九成,是那日在议事大殿,对方代表重剑峰,将宗门一百零八条教规禁令讲给他和莫崖两人听。 这几年里,陆九成时常来朴混峰上找凌白切磋,二人关系十分要好,经常在晚饭时间凑在一起,去前山喝酒。 凌白最喜欢长珀几人,每次喝酒的时候,也会叫上长珀寝舍的人一起。杨晋一跟着他们经常吃香的喝辣的,关系也日益密切,酒虽喝过几回,但杨晋一始终只是浅尝一下就打住了。 他对那东西提不起兴趣。 陆九成笑说杨晋一还小,尚且不谙世事,待日后遇到烦心事的时候,就知道这酒的滋味如何了。 杨晋一自然也有烦心事,这几年他没有一天不烦恼,只是他的烦恼和陆九成完全不同。 他一直将陆九成的这话记在心里,他也不知道自己哪一天会体会到这位师兄所说的烦恼,哪一天才能理解这酒究竟有个什么好滋味。 当然,最好不理解,因为他常常看到陆九成喝多酒的时候,就“哇哇”地哭上一场。后来肖玉跟自己说,陆师兄之所以会哭,是因为他得知云珊师姐要和凌白师兄成婚了。 这件事他是万万没想到。 陆九成见过成澜沧后,就将骨玉牌拿给对方,并说其他两位长老已经同意给剑冢峰两枚骨玉牌。 临走前,他问杨晋一最近进展如何?杨晋一已经收到了成澜沧的叮嘱,他没敢将自己的实际情况说出来。 陆九成见他为难的模样,猜想定然是没有什么进展,既然师弟还没有突破,也不知道这位师伯干麽还要骨玉牌,随后宽慰了杨晋一几句,就动身离开剑冢峰。 第47章 求证 后来的几天里,因为朴混峰的弟子要开始进行内选,叶灵珊就待在了朴混峰上凑热闹,她已经不担心自己能不能参加了,因为师伯成澜沧已经给了她一枚骨玉牌。 杨晋一还是按照每日练功的时间,准时去剑冢峰上练功。 成澜沧在上一次异宝大战过后,曾经对天地异宝做过大量的研究,后来众人说异宝被嗜血老妖夺走,且时间一久,他将这件事便忘到一旁去了,所以自从杨晋一身体出现过古怪,他也只想到“无尽之海”什么的杜撰之说,始终也没有向异宝这件事上去想。 中原上最近一次异宝出世,就是十年前沧州仙愁山中的那枚醉仙神参。 那次仙愁山大战过后不久,魔教血刀门就传出消息,说嗜血老妖并没有得到异宝,那异宝究竟落入何人之手?他们血刀门也不知道。 这些鬼话包括成澜沧在内的所有正教人都不会相信,他们只道那是魔教人想转移视线的说辞,一直以来,大家心里都认为那异宝已被嗜血老妖炼化了,直到成澜沧忽然闻到酒香,又被金光射伤了肩头,这才情不自禁地让他想起了那枚早就不知下落的异宝——醉仙神参。 杨晋一可以说是他成澜沧一手栽培起来的,自然没有学过能从眼睛里射出金光伤人的玄功秘法。杨晋一突破那日,成澜沧闻到酒香,又被一束金光射伤,彻底让他将二者联系在了一起——那两束金光,分明就是天地异宝的灵技呀! 所谓灵技,就是异宝被炼化后,炼化者身上突然多出来的某种技法或能力。 中原上有记载的历史中,炼化过异宝的人寥寥无几。 这些炼化了异宝的人,也是突然之间就拥有了某种他们从来没有过的能力,比如能操控水火;比如百邪不侵;再比如就想像杨晋一一样,突然就多了一种杀敌制敌的技法。 除此之外,异宝还有其它一些有益于炼化者的能力,具体有哪些,大多数的古籍中都没有详细记载,可能是因为能记述的对象实在少的可怜的缘故。 成澜沧所见过的唯一有明确记载的,就是异宝可以为炼化者提供一种强大的技法或者某种特殊的能力,这也是成澜沧为何会将杨晋一身体里的古怪,和异宝联系在一起的原因所在。 “是的,这小子眼中能射出金光,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丹田里有异宝!” 他当时就有了这般想法,只是碍于师弟岳乘风在跟前,他不好表露出来。 他想起杨晋一是沧州藤原城生人,当年净德撞见嗜血老妖,二人所交手的地方,好像也是叫藤原城。 为了确定自己所想,他便去朴混峰上找到不久之前才回宗门的凌白,向他询问当年藤原城里发生的一些情况。 凌白正在帮助师娘筹备峰上弟子内选的相关事宜,忙得不可开交,成澜沧将他寻到,开门见山地问道:“仙愁山异宝那事过后,净德那和尚是在哪里遇见的嗜血老妖?” 凌白回忆一阵,道:“好像是藤原城。” 成澜沧眼睛一亮,表情却故作凝重,道:“那妖人在藤原城里犯下血案没有?” “是被他害死了一些习武人,有几位正教同道也被他害死了。”凌白大为不解,问道:“师伯怎突然问起这事?” 成澜沧并不打算解释,将话头一转,道:“血刀门从上次那件事过后,就一夜沉寂了下来。这几年,我听说血刀门有死灰复燃的迹象,在外经常和我们正教的人发生冲突,我想那嗜血老妖又要重出江湖了。你和外出的弟子叮嘱一下,要当心他们魔教的人。” 血刀门在江湖上行事逐渐高调起来的这件事,在最近几年里,俞东来和岳乘风都会经常去剑冢峰跟他摆说,所以他虽然在剑冢峰上,外面的事情也基本上了解。 得到凌白给的回复,成澜沧当下离开了朴混峰。他赶去正元峰和俞东来打了招呼,也没说明缘由,于当天晚上就离开了青竹山,往沧州钟山的方向去了。 一个多月后,春雨绵绵。 成澜沧顶着风雨,火速赶回了青竹山。 他心中情绪万分激动,关于杨晋一的身世以及当年藤原城发生的事情,他已经从钟山白龙阁那里了解清楚,且自己亲自去过一趟藤原城。 现在,他基本肯定,杨晋一体内的东西,就是仙愁山的那枚异宝——醉仙神参! 同时,他发现藤原城中有很多魔教的人,自己向周围百姓打听振远镖局的旧址时,几个魔教人还偷偷跟踪过自己,似也对“震远镖局”感兴趣。 “以为我没发现吗?”成澜沧心中冷哼一声,暗想:“只怕这群魔教人也在寻杨晋一哩。” 想到这里,他决定不将杨晋一的身体秘密告诉对方。 “他不知道最好,这小子心里藏不住秘密,免得屁大点的事都要说给灵珊这丫头听。” 成澜沧离开宗门的这一个月里,杨晋一还是每天请师兄们接送自己。 他其实已经可以踩着剑飞在天上了,但师伯成澜沧下山前叮嘱过他,让他在弟子比选大会之前,千万不要向外人显露自己的实力,就是叶灵珊也在他三令五申的要求下,才没有敢和其他人说他杨晋一突破的事情。 最近几天接送的事情,都是靠肖玉和刘扶苏,长珀师兄因为要准备朴混峰内选的事情,整日跟随大师兄,没日没夜地修炼,在寝舍基本连人都见不到一面。根据今年峰上弟子实力来看,长珀完全可以进入初阳境的参赛名单。而肖玉和刘扶苏两人自知没戏,索性在将杨晋一送到剑冢峰上之后,就和杨晋一待在剑冢峰上懒上一天。 各位执事这段时间也给那些没有机会的弟子们“放了假”,他们的重心完全放在了那些有可能参加比选的弟子身上,所以肖、刘这类的弟子也趁这段时间,可以好好地偷偷懒。 两位师兄来到剑冢峰,被怪鸟啄破过两次头皮后,学着杨晋一从朴混峰上带来铜碗铜碟,等怪鸟再啄二人的时候,二人便用铜碗铜碟护住脑袋;后来二人听说怪鸟爱喝酒,便想方设法搞来酒让对方喝,不料怪鸟酒量奇差,经常醉得东倒西歪,糗态百出,不省鸟事,惹得几人捧腹大笑。 刘扶苏觉得这怪鸟的行为实在有趣,便借了成澜沧的纸笔,为这怪鸟画了一幅画像,又写了一封书信,托峰上出去任务的师兄将这信件带给白龙阁他的父亲,让他父亲帮忙查查这怪鸟是什么来历。 第48章 师伯剑 这天上午,大雨瓢泼而至,还伴随着隆隆雷电。 杨晋一和两位师兄回到祠堂洞里,开始侃天谈地,怪鸟伸着个脖子卧在一旁,看看杨晋一,又看看肖玉和刘扶苏二人。 几人聊至兴处,肖玉和刘扶苏一人拿出一坛酒,咕嘟嘟大口大口地豪饮起来,肖玉将酒递给杨晋一,让他也喝上几口。换做以往,杨晋一可能婉拒了,但在突破之后,他心情大好,当下接过酒,猛灌了一口在嘴里。 一瞬间,烈酒的辛辣就蹿至了天灵盖,他双眼一闭,眉头一皱,一脸痛苦地抿起嘴,紧紧地绷起颈子上的肌肉,在两位师兄哈哈大笑声中,艰难地将那口酒吞咽了下去。 “嗨呀,这酒真不是滋味。” 杨晋一一边大口呼气,一边抬起胳膊揩去嘴角的酒,将手里的酒坛递还给了肖玉。 “不行,我喝不了。” 肖玉无奈一笑,和刘扶苏碰了碰酒壶,咕咕灌下两口。 一旁的怪鸟已经喝得眼神迷离,它衔着半坛酒坐在洞口,呆呆地望着洞外的天空,竟然不再搭理他们。 隔了许久,三人脸颊均已泛红,洞口的怪鸟倏地一下,奔到了杨晋一身后躲起来,几人正觉奇怪,就见成澜沧大步流星地从洞外进来。 撞见三人正在祠堂内喝酒,成澜沧脸上的表情登时就冷了下来,当即要求三人将带来的酒全部交出来。 肖刘二人吓得脸色铁青,各自又拿出几坛酒放在地上。成澜沧哼笑一声,一把钳住了刘扶苏的手腕,后者“哇呀呀”直呼“师伯留情”,成澜沧理也不理,扼住他的手腕,将镯子从对方腕上取下,从中又取出三坛酒来。 他瞪向肖玉,后者微微一怔,立马老老实实地从怀中摸出一只锦袋,从中取出两坛酒来放在地上。 杨晋一已经知道他们存酒的东西是纳物法宝,当自己将困惑告诉师姐的时候,她笑得几乎弯下了腰,告诉自己说那是储存物品的法宝,并非是什么玄法。 等两人将身上所有的酒交出来之后,成澜沧便一挥手,沉着声道:“你们两赶紧回朴混峰去,杨晋一留下。” 二人如临大赦,恭敬作了一揖,向杨晋一使了个眼色,赶紧向洞外走去。 成澜沧忽然又在二人身后道:“刘扶苏,你老子给你的信。”说着,他朝刘扶苏丢去一封书信。 刘扶苏接在怀里,恭敬道谢,二人和成澜沧告辞,当即小跑离开。 等两人离开,成澜沧脸上的表情立马舒缓下来,他对杨晋一招手道:“把酒给我搬进去。” 杨晋一赶紧上手,将地上的酒搬到了里洞。成澜沧留下两坛给那怪鸟,警告对方不许去自己里洞偷酒喝,怪鸟歪着个脑袋,也不知听懂没听懂。 成澜沧取出一柄通体灰黄,剑刃削薄,剑柄造型怪异的长剑,递给杨晋一道:“我给你买的,看看合手不合手。” 纵是杨晋一无比爱护自己的武器,精钢剑几年下来仍然是有了豁口,再拿在手上用,别人甚至都会取笑他。成澜沧想到即将举行的比选大会,就在回山的途中给他买了一把供他过渡用的配剑。 他自顾自提起一坛酒,捣开壶口的蜜蜡,猛地灌下一口,砸吧砸吧嘴,看了眼洞口,撇着嘴骂道:“臭小子,喝的酒还不赖。” 杨晋一接过长剑,抚摸着泛着寒光的剑身,心中万分欣喜——他现在正缺一把好剑哩。 这段时间,他发现师姐所说“以气驭剑”没有假,但这“剑”的好坏,直接决定了他的速度和稳定程度。 他御起精钢剑那摇摇欲坠的样子,和师姐御剑飞行比较,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师姐说他们之所以会有如此大的差异,全部原因就在于所驭法宝的品质高低。 师姐的佩剑是师娘赠给她突破初阳境的礼物,名叫龙须剑;与之相配的还有一柄凤羽剑,现目前在大师姐叶云珊的手上。 两柄剑是叶一城和祝宛如成亲时,师祖道光子送给他们夫妇二人的礼物。 百年前,这两柄剑由东海蓬莱的使者带来,说是东方氏送给剑宗宗主道光子的礼物。 据那位使者说,“龙须”、“凤羽”乃东海一位名匠人利用域外陨铁和九天七彩石,在烈烈岩浆中锻造数年才炼成的,二者的材料品质,剑身坚韧和锋锐的程度,都是上乘之品,若是在当今江湖上排个号,两柄剑完全能进入前五十的行列,也算得上是顶尖法宝。 “这把剑比得上师姐的龙须剑吗?” 成澜沧“噗”的一声,吐出一口酒来,干咳一声,道:“以后有机会,你再自己炼一把合适自己的法宝。我买的这柄剑,也只算的上是中上品,你就拿它应付应付比选大会,等大会结束,我再帮你寻一把上品剑。” 杨晋一自然晓得这剑比不得师姐那柄“龙须”,不然成师伯怎可能随随便便就从外面买回来了? 他兴致勃勃地拿着这柄剑出洞练习御剑,果然,这剑驭起来的速度和平稳程度,远不是精钢剑所能比的,开心的他大喊大叫。 他问成澜沧这剑叫什么名字?成澜沧说没有名字,如果他要想取名字,不妨自己随便起一个。 杨晋一想了想,道:“是师伯送给我的,我就叫它''师伯剑''。” 成澜沧“呸”了一口,笑骂道:“你娃娃就这点取名字的本事?” 第49章 大赛临近 当天晚上回去,肖玉和刘扶苏就迫不及待地向杨晋一询问成澜沧后来的态度,得知成澜沧只是扣下了他们的酒给自己喝,并未过分责怪他们喝酒一事,二人这才放下心来。 杨晋一也迫不及待的问刘扶苏他爹的回信里,有没有提到怪鸟的事情。刘扶苏将书信递给杨晋一让他自己看,杨晋一看完之后惊呆了,原来那怪家伙竟然是仙家坐骑! 刘扶苏他爹在信中写说“九天绝骑,鹤鹳称冠。鹤形色胜于鹳,故夫书以鹤,弃鹳于野”,意思就是说这追雷鹳样貌虽丑,却也是仙家坐骑,只不过世俗中人总以自己眼里的美丑去记录世界,导致后人只知道鹤,不知道它这丑陋呆蠢的家伙——巨喙追雷鹳。 据记载,巨喙追雷鹳以速度迅疾着称,它们和仙鹤一样,虽然性情较为温顺,但一旦暴躁起来就异常凶猛,天底下鲜有它的敌手。它们在遇到雷雨天时,会逐风追雷,闪电劈到哪里,它便跟到哪里,当然,它们所追的雷电也只是寻常雷雨天时的雷电,绝不敢去追渡劫时候的天雷。其沐浴雷电的次数越多,毛羽便越是油亮,一旦达到了某种程度,它们的羽毛就成为了制作罕见法宝“五行扇”的极品木系材料之一。 这巨喙追雷鹳虽然厉害,却是极难驯服,除非是仙人出手,否则寻常人基本上没机会将它们驯为坐骑。杨晋一觉得这个说法不够准确,因为现在看来,巨喙追雷鹳非常和善,只怕并不像信中所说的那般难驯服,他已经决定明天就去剑冢峰上试试了。 “既然巨喙追雷鹳这般凶猛,究竟又是什么东西将它伤成那副模样呢?” 杨晋一心中暗暗吃惊。 朴混峰这几日的内选基本上已经确定了参赛弟子。 初阳境里,陈向权执事帮传的弟子,包括南宫克在内的一共有六人被选中,他也是几位执事中,弟子参赛最多的执事;赵化芝和张破千两位执事的帮传弟子各有五人被选中,长珀师兄在赵化芝执事一众弟子里脱颖而出,早早就定下了一枚骨玉牌,他也是今年初阳境夺魁的热门之一。 明清境的师兄师姐也已经确定人选了。 为了鼓励其他几座峰,叶一城在闭关前就吩咐凌白,这一届的比选大会不必再参赛,让他将机会让出来给师弟师妹。凌白就帮着师娘祝宛如处理初阳境和明清境选拔弟子的各项事宜,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宗主师父叶一城这是在培养凌白挑大梁哩。 大师姐叶云珊已是参赛人之一了,她手持凤羽剑,基本上难逢敌手,也抢到了一枚骨玉牌。她如今是明清境一层大后期的境界,另外又有极品法宝凤羽剑相助,实力可以达到明清境二层,却也只能争取获得个名次,因为今年明清境里夺冠呼声最高的,是那正元峰的大弟子俞复青。 此人是正元峰长老俞东来的亲侄,上一届比选大会上,于最后一场比试中不敌凌白,屈居了明清境第二名。 接下来这七年里,旁人眼中,他俞复青几乎心无旁骛,七年如一日,基本上钻研在提升修为的这件事情上,誓要在今年的比选大会上一雪前耻,夺得头名。哪想他的对手凌白在五年前突然急流勇退,将机会让了出来,让他俞复青夺冠的可能性大大提升。 近些年来,正元峰上人才辈出,俞东来在宗门几位长老面前也是出尽了风头。 自从几年前凌白宣布不参赛之后,在明清境的一众弟子中,呼声最高的莫过于他的侄儿俞复青;而初阳境中最让人嫉妒的,又属他五年前收入峰上的亲传弟子莫崖,他也是初阳境中有机会获得名次的弟子之一。 俞东来已经想过了,莫崖拿不到第一名也无所谓,因为他短短五年的成就,足以盖过今年初阳境第一名的成就。这莫崖上山不足五年时间,现如今已是初阳境第二层末期,他精进的速度,几乎和当年的凌白一般无二,就是朴混峰天赋异禀的小师妹叶灵珊,也用了足足七年时间才到这个境界哩,能收到莫崖这块料子,他俞东来睡着了都能笑醒嘞。 这五年来,他将全部的心思和精力都放在了培养莫崖这件事上,峰上的其他杂事琐事,基本上都交给俞复青在处理,培养嘛,朴混峰都在培养那凌白了,自己总不能将这亲侄儿落下了。 现目前,宗门里绝大多数的弟子都卡在初阳境第三层,这个境界也算的上是世门剑宗初阳境的一大瓶颈。 弟子到达这个阶段最明显的特征就是任脉和督脉不再如以往交互通顺,炼气时总会有顿挫和阻塞感,会让人误以为自己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天资悟性如莫崖、叶灵珊这种弟子,在这个阶段里,可能一两年也就可以突破了,悟性稍微差一点的,要想突破第三层这个瓶颈,没有个三年五年,只怕也难以做到。 过去,卡在这个境界中的弟子,有的甚至十年都未能精进。叶一城曾经在摘星阁里给众弟子传经,说到了这一层的境界后,一万个人有一万种突破方法,是没有定式可言的。这个境界之所以难以突破,主要原因在于帮传的执事无法给予弟子指教,得完全靠弟子自己去悟,所以想要突破这个瓶颈,对于悟性稍微差点的弟子来说,是非常之困难的。 有悟性高,运气又好的弟子,喝一顿酒的功夫就突破了,比如说凌白;也有人纯粹就是运气好,打个盹的功夫就大彻大悟,从而突破桎梏,比如重剑峰的长老岳乘风。 这完全看个人的悟性,以及有没有那个运气和缘分了。 只要弟子在这一层悟道成功,第四层和通往明清境的路就要通畅许多,否则,非但短时间内无法突破,往后的上限也要下降许多。 按理说,初阳境的境界不应有第三层和第四层之分。 因为第三层和第四层相比较,实力上是没有太大的差异的,不像第二层和第三层,或者四层和明清境那般,实力上有着明显的差距。之所以不将第三层和第四层合在一起,就是因为剑宗的祖师们发现有些弟子已经顺利步入了明清境,而有的弟子还卡在初阳境某处一无所获,经过几代剑宗人的考究,这才在初阳境中,将第三层和第四层分了出来。 如今朴混峰上,与杨晋一关系比较近的叶灵珊已是二层末期,半只脚已经步入了第三层,相信过不了几月就能完全迈入第三层境界;肖玉和刘扶苏两位师兄在第三层已近三年的时间,非但他们如此,峰上绝大多数的人都是这样;最厉害的就属长珀师兄,他已经完全突破了第三层,半年前步入了初阳境第四层,大师兄凌白说今年年底,明年年初的样子,长珀师兄就能突破至明清境。 那杨晋一呢? 成澜沧说他可能是初阳境二层的实力,那应该确实是有初阳境二层的实力。如此说来,他虽然比不得莫崖,但总归也没差多少。这次宗门比选大会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如果再努力一把,说不定还能有些提升,到时候只要能上台展示一下自己的实力,让那些质疑和嘲笑自己的人大吃一惊就足够了。 成澜沧和杨晋一一样,他要让诸位长老和执事看看,这块他们不要的璞玉,将会带给大家什么样的惊喜,且他相信,杨晋一有异宝相助,下一次再参赛,将直接参加明清境的赛事,到时候凭杨晋一的实力,只怕在宗门里拿个名次也易如反掌。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祝宛如将叶灵珊赶到剑冢峰上,请成澜沧好好给她突击突击。受了师妹的委托,成澜沧自然十分情愿,为了教授叶灵珊,常常将杨晋一冷落在一旁。 杨晋一并不觉得师伯厚此薄彼了,他反倒觉得师姐确实比自己更需要提升,因为师姐的目标是争取个大会名次,而自己并没有这么高的要求。他上场参赛,就是为了走个过场,向大家证明一下自己并非一事无成,至于什么名次和峰上荣誉,他并不抱有什么希望。 但这并不代表他就不努力了,反之,接下来的几个月,他比过去更加努力了。 自从突破之后,他就开始着重练习宗门的玄功。成澜沧在早在杨晋一练熟“逸云四剑”后,就将玄功“化神谱”、“玄气九式”、“乾坤诀”和“飞龙盾法”的口诀尽数传授给了对方。他没有按照宗门要求,分阶段去传授,他完全是嫌麻烦,一股脑将所有玄功秘法传授给了杨晋一。 后者这几年因为一直没能突破,玄功也就一直没有用得上,但自从突破之后,他每日都会练习这些玄功秘法。因为剑冢峰上没有练功场,他便时常跑去南面山梁上的那片寒松林中练习,松林中的那片空地,在他日复一日的练功下,又扩大了些许。 他每一次都会将自己练得精疲力竭,然后再聚气沉丹,等恢复后再继续练习,从早到晚,一刻也不歇息,每天不将自己练到极限不会罢休。成澜沧正是看到他如此努力,这才彻底放下心,将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叶灵珊身上,而留下一小部分精力去讨好赖在峰上的巨喙追雷鹳。 自从得知怪鸟是仙家坐骑,成澜沧已经开始幻想着自己坐在它背上时的样子。 最近一段时间,他甚至在巨喙追雷鹳面前开始表现的有些卑微起来,很难想象几年前的他,还和对方水火不容,曾提着剑追杀过对方,咒骂过对方的祖宗十八代,如今却毕恭毕敬,将自己的好酒好吃拿出来讨好对方。 只可惜积怨难返,巨喙追雷鹳对他畏而远之,无论这糟老头子如何向自己示好,巨喙追雷鹳面对他的时候,总是一副警惕的神色。 平日里,成澜沧回祠堂里洞歇息,让它跟自己一起回祠堂洞里,它无论如何也不肯,宁可自己呆在前山阔坪上吹一晚上冷风,也不愿意和成澜沧呆在一个山洞里,只有杨晋一在剑冢峰不回去的时候,它才会和杨晋一一起来到山洞里歇息。 成澜沧并不死心,他说感化巨喙追雷鹳只是时间问题,若自己能驯服了它,受这点“屈辱”算得了什么? 第50章 抽签 弹指一挥间,数月匆匆过。 这日,秋风淡淡,烟霏云敛,深秋的寒松上已逐渐变得青黄。 今天是剑宗弟子比选大会的抽签日,所有参赛的弟子都将在今日抽取到自己过几天将要对擂的选手。 刚刚,朴混峰上帮传明清境的执事武阳清,带着明清境和初阳境一众弟子来到了前山广场。 一路上,众人有说有笑,只杨晋一一人看上去似有心事,他笑得既不自然,也不够敞怀。 旁人或许不知道,他此刻心中虽然也有些激动,但这份激动中,却又夹杂着不少愧责的情绪在里面。其他师兄师姐努力七年没能获得的机会,自己却靠着师伯的强抢,连内选都没参加,就直接拿着骨玉牌来参加宗门比选了,这种行径颇为不公,自己也容易让大家觉得不满,可谁让他走了这个后门呢? 路上遇见好些其他几座峰上的师兄师姐,他们起先听说朴混峰上的这位小师弟竟然也有机会参加比选大会了,各自脸上都露出了一丝惊诧之色;但后来得知杨晋一参赛的骨玉牌是成澜沧硬向岳乘风要来的之后,他们立刻露出一种既鄙夷又嫉妒的复杂神色。 每个人看到杨晋一,都不免要将他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个遍,在那一双双复杂的目光里,叶灵珊好几次都忍不住要出言质问,好在都被长珀和杨晋一拦下,这才没有让自己更引人“注目”。唉,好在这些质疑杨晋一的目光,他自己早已经习惯了,也并不觉得难过或者痛苦。 这些年不说有多少成绩,至少他现在对待这种异样的目光和议论,已经算得上是“轻车熟路”,有自己应付的一套方法。再说,他心里对这种事情,早就已经麻痹了。 长珀知他心中有负担,便出言宽慰,让他不要想那么多,说既然参赛了,就安心参赛,打得过就打,打不过认输,没有任何关系。他还表示,如果初阳境还有人敢嘲笑他,他会替他出头教训对方;如果是明清境的师兄师姐,那他就要让大师兄出面说道说道那些人。 他安慰杨晋一的时候,心中也在想:“剑冢峰的师伯为何一定要让小师弟上台?他这么做,岂不又要让大伙儿嘲笑小师弟了?”心中不免轻叹一声。 五年来,叶灵珊和自己寝舍的几位师兄就是他杨晋一的亲人,多亏了他们的帮助和关心,他心中才一直有一股暖流流淌,不至于会感到孤独和无助。 杨晋一知道,自己不该向几人隐瞒自己突破的消息,但师伯成澜沧一再叮嘱,不许他和旁人提起这件事,还不和他说明缘由,导致他至今不敢和旁人提起自己已经突破的事情。 他看了眼身前的小师姐,暗想:“本来希望师姐能和三位师兄透露点消息,没想到她竟然守口如瓶。”他猜想师姐之所以不向长珀师兄吐露他的秘密,最主要的原因是她怕师伯去找师叔的麻烦。 想到这里,他又觉得好笑起来,却又不得不为自己这位师伯的霸道感到无奈。 几人来到议事大殿前的那柄黑色巨剑前,岳乘风正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悠闲地喝茶。 今日,他特意在此监督众人抽签,以保证这次抽签仪式可以公平公正地顺利进行。 他身旁一排桌子上摆着三只木箱,木箱后各站着一位前山执事,另各有一名弟子站在他们身后,负责将签箱里抽出来的签牌按顺序挂在榜上。 杨晋一看到那位教过自己读书识字的执事武阳文也在那里,他负责将弟子的姓名和他们抽出的签牌做个记录。和过去在学字堂教书一般,他手持毛笔,每写几个字,就将毛笔放在自己嘴里嘬两下,墨汁染得他嘴皮乌黑也不在意,看着就像是中毒了一般。 大伙儿都在为了今日的抽签而各自忙碌着。 他们这些人身后有三张巨大的榜单,榜单抬头分别写着“初阳榜”、“明清榜”、“还虚榜”,每张榜单的正中央绘着对试图,初阳境的榜单上已经写了不少人的姓名,现场每有一人抽签,榜单前的弟子便将签牌挂在榜单的相位置处,以即时告示众人。 最左边初阳境的签箱前,数十人排队等待着抽签;正中间那只明清境的箱子前也有不少人排队;只最右侧还虚境的箱子前没有一人排队,但按照宗门惯例,就是一个参赛的弟子也没有,幻虚境的程序也不能省去。 朴混峰一众人来到这里,执事武阳清让弟子排队抽签,自己则去找岳乘风说事。 杨晋一、叶灵珊和长珀三人在最左侧的初阳境队列后面站定,杨晋一就总感觉周围有人在看自己。 他抬起眼小心翼翼地向四周张望一眼,果然看到好些师兄正对着自己指指点点,并低声说着什么,当下低着头不再去看。 隔了好一阵,朴混峰队列最前面的南宫克,看着周围抽完了签却没有及时离开的其他峰上的师兄弟,叫道:“看什么看?嘀嘀咕咕,没完没了,也不怕咬断了你们的舌头?”他知道这些人在议论杨晋一,他最讨厌别人议论朴混峰的人,最讨厌受到他杨晋一的牵连。 南宫克为了维护朴混峰,在最近五年里,得罪了宗门里不少师兄师弟。 凌白因为他的事情,经常去其他峰上赔礼道歉,因为他每次和别人切磋,都要下狠手,将其他峰上的弟子打伤才罢休,俞东来和岳乘风哪有脸维护自己的弟子?他们只能气恼地说是自己弟子学艺不精,倒也不对南宫克加以责怪。 后来,凌白一再向他叮嘱,让他不要将旁人议论朴混峰的事情放在心上,说人家要说,就让他们说,再不敢和人动手打架,到时候大家一起来指责他,他不受罚都要受罚。 如此,他才收敛了许多,很少再来前山找那些说朴混峰坏话的师兄弟切磋。 既然能参加弟子比选,那一定是有些实力和脾气的,大家见南宫克这般嚣张,立刻针锋相对,嘴角一斜,语气里带着一丝讥嘲,道:“当然是看看朴混峰和大家有什么不同,怎么今年多了两个参赛名额。” 另有一位弟子哼笑一声,讥讽道:“多出来的这两个名额,其中一个就有你南宫师弟吧?” 南宫克登时脸色铁青,不等他还嘴,又有人接道:“我看是宗门可怜朴混峰,多给两个名额给你们,免得头一天就要全军覆没了。” 周围几座峰上的弟子听到这话,登时笑作一团。 朴混峰的队列中,除了南宫克之外,其他人原本并没将几人之间的争执放在心上,但听到这话之后,大家脸上的表情都是一变,对说出这席话的弟子投去了愤怒的目光。 那弟子知道犯了众怒,忙缩到人群后面去了。 发觉周围人似是对自己朴混峰不满,长珀心想八成是朴混峰今年多出来的两个名额所致。的确,每座峰上就十六个名额,朴混峰为何偏偏十八个,这岂不是有失公正? 他抱拳对那些开口讥讽南宫克的师兄们恭敬道:“诸位师兄师弟,还请给长珀个面子,不要跟我南宫师弟一般见识。”他又对南宫克道:“南宫师弟,不可与同门师兄弟逞口舌之快,把力气留在擂台上去用。” 南宫克心中冷哼一声,回过头去并不搭理长珀。 听到长珀这么说,周围师兄弟自然不好再说什么,他们似乎与长珀认识,对待长珀的态度和南宫克全然不同,几位师兄对长珀还礼一笑,道:“长珀师弟说的在理。咱们在这里和南宫师弟斗什么嘴皮子?要斗,咱们去擂台上去斗。” 朴混峰这边剑拔弩张的气氛随即缓和了下来,正当大伙儿觉得此事就此过去了,那南宫克却忽然开口道:“我认得你,你是正元峰的,到了擂台上,你可不要手下留情。”他连师兄弟之间的敬语也不再说了。 那位师兄冷眼看着对方,道:“你最好抽签能抽到我。” 长珀见两人有抬起杠来,心中叫苦不迭,大骂这南宫克愚蠢,正思量如何应付,武阳清执事已经闻声过来,询问两人因何事争执?那正元峰的师兄不说原因,只说是一场误会,与武阳清作了一揖就离开了。 等围在此处的弟子们全部散开,南宫克这才回头,神色不满地瞪了杨晋一一眼——他今天之所以出言不逊,绝大多数的原因,是因为他杨晋一。 刚刚听说杨晋一会参加比选大会时,南宫克甚至在心里大逆不道的将成澜沧骂了一通。后来,得知杨晋一参赛的名额是剑冢峰的,这才没有再在心中埋怨过这位师伯。这段时间他也已经想通了,自己全当杨晋一不存在就是,反正他杨晋一过不了第一轮就要被淘汰。 在他眼里,杨晋一只会给朴混峰带来屈辱,再带不来其它任何东西。 自从上次杨晋一因为练功过度而进了炼药大殿,他就再没找过杨晋一的麻烦,甚至也不去找长珀几人的茬。在陈向权的要求下,这几年他一门心思地钻在了日常修行上,现在的实力除了陈向权,其他任何人都不知道他到了什么境界。不过就他平日的表现来看,多半已经有了战胜长珀的把握。 肖玉和刘扶苏曾经试图挑衅对方,想让对方出手看看他实力如何,没想到这家伙聪明的紧,并不上两人的当。这几年,南宫克最多和长珀寝舍的人骂个架,一旦到了要动手的程度,他就让步了,不再跟他们冲突,倒不是他真的怕几人,他只不过是想通过这次弟子比选大会来羞辱几人一番。 坐在高椅上的岳乘风老远就已经瞧见了杨晋一,他心中已不再像过去那样轻视对方,只是看着后者的眼神开始变得古怪起来。 他知道这小子身上有古怪,且这古怪八成和自己的那位疯子师兄有关。自从那日从剑冢峰上回去重剑峰,他就时常反思,自己为何会将他杨晋一看走了眼呢?这疯子师兄,又是用了什么方法将他发掘出来的?他曾想过师兄是用麝兔,这几年,宗门里谁不知道他在到处抓麝兔?只是这种冒进的方法,对弟子的修行有百害而无一利,他又是如何做到让杨晋一受益的呢? 起初他心中不满的是宗主师兄叶一城。 他一度怀疑是上了宗主师兄的当,毕竟谁会真的收一个天赋差的弟子?但后来细想当日在议事大殿抽签的情况,宗主师兄可是给过自己机会抽签的,是自己不愿意抽,怎怪得到宗主师兄呢?这么一想,他觉得这事情只能和疯子大师兄有关。 他知道自己这位师兄的厉害。 之前去朴混峰送骨玉牌时,他听师妹祝宛如说,自己这位疯子师兄竟然自创了一套拳头上的功夫,说叫什么“澜沧拳”,宗主师兄还在考虑要不要在宗门里将那套拳法列为功课学习哩;还有那日在峰上,杨晋一和灵珊那丫头两个所套之招,肯定也是师兄创出来的什么剑招。 正所谓知根知底才能所向无敌,这两个家伙学了师兄的奇法妙招,只怕跟他们对擂的弟子,到时候是要吃亏的哩。 师兄长珀抽完了签牌后,就轮到杨晋一和叶灵珊抽签了。 岳乘风从椅子上起身,走到了初阳境的榜单前,他故意背对着众人,抬着头从上到下假装看起榜单。 叶灵珊大大方方地走到签箱旁,伸手便从箱中取出一支签牌,然后看也不看递给眼前的执事。 那执事冲她微微一笑,将签牌递给身后的弟子,弟子看过签牌,高声唱道:“初阳榜签牌,叁拾贰。” 榜单前的岳乘风身子微微一颤,他见和叶灵珊对擂的叁拾伍号签,正是自己峰上的弟子,心中暗自叫苦,心想怎么总是怕什么来什么?他满脸凝重之色,看着榜单,一时间有些出了神。 唱榜的弟子刚刚喊出签号,一位身材中等的十六七岁少年凑上前来,他笑容满面道:“小师妹,我是叁拾伍号签,咱俩对擂。” 叶灵珊嘻嘻一笑,道:“魏师兄,到时候你可要手下留情呀。” “那是自然,”那少年嘿嘿一笑,拍着胸脯道:“师父说了,我们重剑峰的弟子不管谁碰到了你,都要手下留情。” 站在榜单前的岳乘风突然转过身来,低沉着声音,道:“帛玉。”他说话时运上了些许真气,声音如雷般灌入少年耳中,吓得他几乎原地跳了起来。 这弟子名叫魏帛玉,是重剑峰的好苗子之一。 原本满脸笑意的他忽然收起笑容,回过头怯生生地对岳乘风咧了咧嘴,一脸苦相,道:“师……师父。” 叶灵珊嘻嘻一笑道:“谢谢岳师叔让师兄们手下留情。”说完,对不远处的岳乘风恭敬作了一揖。 岳乘风勉强一笑,心中却在暗骂魏帛玉这小子拍马屁,后者回过头,对叶灵珊几人扮个鬼脸,不敢再做逗留,抱拳后便匆匆告辞离开。 岳乘风看着魏帛玉的背影,心中骂对方没骨气,他怎会不知道这小子心里在想什么? 灵珊这女子再过几个月就到十五岁了,她已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脸如白玉,颜若朝华,将她娘祝宛如和他爹叶一城样貌上的优点全继承了,不难看出过两年还要美上几分。 在重剑峰时候,他就听说自己峰上弟子时常议论着要追求这妮子,可没曾想,这些家伙竟然不顾峰上荣誉,还没比选就开始向这丫头示好了。他在重剑峰上明明说的是要让他们当心叶灵珊,什么时候说过让他们手下留情的? “手下留情,让这丫头对你们手下留情还差不多。” 岳乘风在心中没好气道。 杨晋一将自己抽出来的签牌递给面前的执事,那位执事面无表情地看了眼签号,就将签牌递给了身后弟子。 “初阳榜,贰拾柒。” 岳乘风看到杨晋一的对手是正元峰的弟子,心中长舒一口气,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道:“让东来师兄也后悔去吧!”低下头嘿嘿笑了两声。 第51章 又见莫崖 抽完签后,杨晋一向长珀和叶灵珊说自己想去看看剑宗的山门,他上山这么多年,至今一次也没有去过山门。 两人欣然同意。 三人一起沿着广场边上的一条山路向下走去。 自山门通往山上的这条山路,尽是黄岩玉铺设而成,阳光透过林荫照射在黄岩玉上闪闪发光,看得杨晋一目眩神迷,赶紧将目光从脚下的玉石上移了开去。 这条玉石路蜿蜒曲折,临边一侧立着一排精巧的石栏,石栏上每隔数丈便有一尊石雕,石雕形象各异,品类众多,龟龙麟凤,仙兽祥瑞,活灵活现,看得杨晋一不时发出一声惊呼。 三人沿山路走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下到一座同样由黄岩玉铺设而成且面积巨大的广场上。 广场内有好些手持扫帚的值守弟子正在打扫地上灰尘,还有好些弟子负剑而立,站在广场四周负责值守。 见三人前来,有几个值守弟子跑来与他们打招呼,问道:“长珀师兄,叶师妹,你们这是要下山吗?” “我们刚刚抽完签,就顺道带小师弟来山门前见识见识。他上山这么多年,还没来过这里。” 那几人打量一番杨晋一,眼里均流露出一丝惊诧之色,道:“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杨晋一,杨师弟?” 显然杨晋一至今还在混沌境的事情,在剑宗已经成为了人尽皆知的消息了。 长珀脸色一沉,故作不悦道:“你们几个可别挖苦他。” 那值守弟子连忙歉然道:“我们哪里敢挖苦师弟。” 他们冲杨晋一抱拳道了歉,杨晋一忙还过礼表示没有关系。 几位值守弟子嘻嘻哈哈间,又对叶灵珊道:“小师妹,怎这么久都不去重剑峰上转一转啦?” “我不告诉你。”叶灵珊吐吐舌头,嘻嘻一笑,道:“潘师姐怎么也不来朴混峰上找我啦,是师叔不让她出峰吗?” “咱们潘师姐为了在明清境拿个名次,闭关练功好久了,我们大家都没见到她。” 叶灵珊听完这话,暗想必须把这消息给姐姐说了,万一到时候让姐姐碰到这潘师姐,教她也好有点心理准备。 杨晋一发现这几位重剑峰的师兄对待自己师姐的态度很是殷勤,若非是他们值守任务在身,只怕今日就要跟上师姐了。 看着几位师兄围着叶灵珊你一句我一句的说话,杨晋一的心头忽然升起一种酸酸的情绪来。 几人又聊一阵,直到几位值守的重剑峰弟子被人叫走,两人这才领着杨晋一往右首边那块高足十丈的巨大石碑走去。 绕到碑前,杨晋一见那石碑从上到下凿刻有“世门剑宗”四个古风古朴的苍劲大字。 叶灵珊道:“这是咱们剑宗的山门石碑,所有到访剑宗的人,都是从这广场处上山的。” 杨晋一见那石碑顶上孤立着一尊威风凛凛的石凰,那石凰巨喙尖利,细长的利爪深深地嵌入身下的石碑,看上去栩栩如生。 师兄长珀说这尊石凰像已经在这里立了千年有余,杨晋一听完后心中十分感慨,伫立在石碑下,昂首凝望着石凰,一时间出了神,一动也不动,整个人仿佛穿梭在时间的洪流中,向着千年前这座石凰雕凿而成的那一日疾驰。 石凰虽然经历了无数个岁月的洗礼,表面也已被风霜侵蚀得斑驳陆离,但它的眼神依旧透射着一股犀利,尤其在秋日晴天时的傍晚,当金色的余晖将石凰完全笼罩的时候,它就仿佛真的活了一般,让人忍不住怀疑它下一刻就要展翅高飞。 杨晋一早就知道剑宗的开派祖师是一位精通石雕的匠人,他原本以为朴混峰上的那些石雕已经足够惊艳了,却没想到前山处,竟还雕刻有这样一尊巨大的石凰,内心对这位祖师的敬畏又加深了不少。 他立在碑下痴痴地望着,顷刻间,只觉得自身渺小的如同是一粒微尘,在这条浩瀚的时间长河中,显得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许久许久,已经走到远处的叶灵珊回过头招呼他时,他才从震撼的情绪中缓过了神来。 杨晋一跑至叶灵珊和长珀身边,但见广场边石栏下,云松自崖壁上伸出,枝头松针密集,亮如翡翠;眼下的青竹山中,一簇簇如红云般的枫树林,左一朵右一朵地嵌在山间;更远处的天边,大批大批过冬的鸟儿向南飞驰,看得人心旷神怡。 秋日的氛围,在这连绵千里的青竹山中,已经是愈加浓厚起来了。 杨晋一看着眼前的场景,思绪在一瞬间便飘得更远了。 他很想知道爹娘现在何处,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将自己这几年的经历告诉给他们听了。 这时候,他忽然瞧见山下数道人影正朝着山门广场飞来。侧过头去看旁边的值守师兄,他们的目光也正盯着飞上来的几人。 待得几人飞近,师兄长珀道:“是正元峰的人。” 那几人飞到广场上落下,有值守弟子上前向他们询问两句,便将他们放行上山去了。 杨晋一见这几人衣衫褴褛,身上还沾有不少血渍,心中一惊,也不知他们为何这副模样?他们又会不会受了伤?但见他们身姿挺拔,步伐稳健,倒也不像是负伤的样子,心中更觉疑惑。 这些人大多都是二十六七岁,只队伍最后边的少年看上去十七八岁的样子,但他表情和其他人一样冷漠,眼神十分犀利,也并不和路上遇到的值守师兄讲话,看样子似是不喜欢和旁人打交道。 杨晋一见少年有些熟悉,只是脸上有血渍污迹,一时辨认不出,就听师姐叶灵珊在一旁道:“最后面那个,就是跟你一起上山的莫崖。” 杨晋一这才恍然大悟,他怎说这人看着有些眼熟。 原本,见到这位和自己一起上山的朋友应该感到开心才是,但见对方此时这副模样,心中只觉万分压抑,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他盯着莫崖,但见他的神态已然和二人初见时判若两人,心中不禁大感困惑,也不知道他这几年经历了什么事。 广场中央的莫崖忽然回过头来看向杨晋一,他盯着杨晋一,似是也觉得对方熟悉。 时年十五的杨晋一不但个头蹿起老高,就是样貌也有了不小的变化,童年的稚嫩在他的脸上完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满脸坚毅。 如今他的个头已经和叶灵珊相差无几,身子较之五年前也壮实了不少,就是说话的声音,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有些厚沉起来。 杨晋一抬起胳膊使劲挥手,满眼期待地望着对方,在心中喊道:“莫崖,是我,我是杨晋一!”他希望对方能认出自己来。 莫崖表情忽然一怔,就在快走上山路的时候,他终于认出了对方,凝起的眉头忽然舒展开,眼中含笑,冲杨晋一轻轻地点了点头,但等不到杨晋一回应自己,他又扭过头,跟随前面的师兄上山去了。 杨晋一脸上的笑缓缓消失,看着莫崖离开的背影,他心中略微有些失落。 长珀双手撑着石栏放目远眺,道:“我听去龙鸣山值守回来的师兄说,正元峰不久前将莫崖也派去轮换了。有天夜里,魔教的人来骚扰大家,那莫崖还亲手杀死过一个魔教人。” “杀人?” 杨晋一心中剧颤。 目前为止,他连一只麝兔都不敢杀,一起上山的莫崖却已经动手杀人了,这种震惊令他无以言表。 忽然间,一种说不清是恐惧还是无助,亦或是其他什么情绪猛地冲上心头,让他感到全身一阵乏力,脑中嗡嗡作响,回头再想去看看莫崖,后者已走上山路林荫深处,不见了踪影。 其实,他们既然是正教弟子,早就已经做好了面对这种事情的心理准备,可当自己身边真的有人做过这件事情时,杨晋一又开始怀疑自己往后面对魔教人,究竟下不下得了那个手? “这几年,正元峰弟子的戾气渐涨,其他几座峰上的师兄弟都不敢轻易招惹。听说正元峰好些人的手上都有沾过人血,”长珀压着声音说完,忍不住又骂道:“就他南宫克愣头愣脑,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我看他是被陈执事惯坏了,这次比选大会,也正好挫挫他的锐气。” 杨晋一能理解正元峰弟子的手沾过人血一事,因为正元峰负责整个剑宗的安全。 听大师兄说,如今天下暗潮涌动,魔教人时常袭扰正教各派,或许剑宗也是魔教人袭扰的目标,大家之所以觉得天下风平浪静,全仗着他们正元峰在背后守护着各峰的安全。 第52章 师姐的异样 三日后。 剑宗前山广场。 黑色巨剑傲然屹立,在朝阳下熠熠发光。 广场上人山人海。 与以往不同,今日前山广场除了参加比选的弟子外,各峰上其他未能参加比试的弟子也前来给他们参赛的师兄弟们打气助威。 这次峰上出战的都是各峰的好苗子,名气近两年都不小,个个实力非凡,彼此之间的胜负悬念也逐渐变大,吸引了几乎宗门里所有弟子前来观战。 抽签日后的第二天,在岳乘风的安排下,以黑色巨剑为中心,在其左右两侧分别布置了八张长宽均有五丈的擂台,两个境界共布置了擂台十六座。 擂台的东角立有一面红底黄边的幡旗,旗上写有一字,分别是“清”、“善”、“忠”、“抑”、“尊”、“让”、“贤”、“德”八个大字。 广场中心也有两张擂台,这两张擂台尚未插旗,其长宽均大于其余十六张,想必是作最终决赛时使用的。 两座擂台前,初阳境和明清境两张大榜高高升起,榜上人名两两成对,正是几日前参赛弟子抽签抽取出来对阵秩序图。 重剑峰长老岳乘风、正元峰长老俞东来、心经峰长老卢音以及代表朴混峰前来观战的祝宛如四人站在榜前。 他们身前,两个境界参与比选的一百三十位弟子整齐的排站成队列,一个个意气风发,自信满满。 岳乘风不时地抬头去看剑冢峰的方向,他在等成澜沧。 “大会马上就要开始了,这大师兄怎还没过来?” 他已经等得有些着急,隔了一会儿,待得日头又升起一些,与旁边几人商议一番,决定不再等大师兄,自己走上前,微笑地看着眼前一众弟子,两只胳膊抬起,示意周围喧哗的弟子安静。 诸弟子见状,逐渐收声安静了下来。 岳乘风身材略微有些发福,两颊红润,春光满面地笑道:“今日是我剑宗的比选大会,这比选大会,既是肯定大家的付出,也是给大家一次夺取造化的机会。相信你们都知道,比选大赛的前四名,是可以获得宗门奖励的。” 说话时他用上了内功,声音远远传开,广场上的每一个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上一届大会上,明清境的冠军是朴混峰的凌白,他获得了宗门奖励的乾坤戒;第二名正元峰的俞复青,也获得了一枚阴阳镜;第三第四名的师兄师弟们,也分别获得了宗门的奖励。所以我希望,在这次的比选大会上,你们务必都要拿出各自的全部实力,以期能获得成绩,夺得奖励,知道了吗?” 后面的几个字他刻意提高了声调,台下一众参赛的弟子立刻齐声道好,百余人的声音如滚雷一般在这片前山广场上响彻天空,就是旁边没有能参赛的弟子也起哄叫好,声音也还不小。 岳乘风望着周围没能参赛的弟子,笑道:“没能参选的弟子也不用着急,来日方长,往后刻苦修炼,争取在下一届参赛!” 说到这里,周围弟子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纷纷叫嚷着会继续努力,下回一定要参赛。 岳乘风满意地看斗志昂扬的剑宗弟子们,好一阵子,他才又示意众人安静,道:“那么之后的比选规则,就由各自擂台负责裁判的执事来向大家说明。这次比试期间,还望大家勿要骄躁,同时,尊重对手,尊重自己,全力以赴。” 众弟子纷纷允诺,岳乘风欣慰地点点头,当即高声道:“我宣布,剑宗的比选大会,正式开始!” 雷鸣般的掌声再一次响起,弟子们的欢呼声如激浪洪潮将剑宗的前山广场裹挟,与此同时,议事大殿附近的那口巨钟铛铛撞响,钟声悠扬且深厚,远远荡开。 参赛的弟子按三日前抽签所定的对手,两两组成一队,共同抽取一张签号来决定对擂的先后顺序。 杨晋一看着榜单,得知与自己对擂的肆拾号选手名叫韦世勤,他环顾人群,不知这位师兄是谁,正准备请长珀师兄帮自己寻人时,那韦世勤已经寻到了他跟前来。 他是正元峰初阳境的好苗子,时年十七八岁,和莫崖的年纪相仿。 在正元峰一众弟子里,他的天赋虽然算不得是最好的,但也不算太坏,也被俞东来所器重。 上次抽完签后,韦世勤得知和自己对擂的是朴混峰“大名鼎鼎”的杨晋一,心中窃喜了好一阵,峰上抽到了强力对手的师兄都说他运气好,表示十分羡慕。 昨晚,俞东来对众弟子赛前训话时,连一句叮嘱都没和韦世勤说,看来这位正元峰的长老对韦世勤能晋级一事,也已成竹在胸。 韦世勤面对旁人或许还不会骄傲,但面对几乎是宗门笑话的杨晋一,他的自鸣得意毫无掩瑕地表露在外。 他迎上前,先是介绍了一下自己,而后下巴微扬,抱拳笑道:“还请杨师弟多多指教。”话虽这么说,但眼神中却掠过一丝不屑。 杨晋一面对这次比选,心中并没有什么把握,早已做好了被对手淘汰的准备,见对手这般客气,他也连忙抱拳回礼,道:“哪里敢指教师兄,还请师兄手下留情才是。” 韦世勤微微一笑,也不多说。 两人随人群来到抽签处,在轮到二人抽签时,韦世勤毫不客气,自己大跨步上前,伸手便在签盒中抽出了一支长签。 “杨师弟,我们在柒号‘贤’字擂。”韦世勤将签递给旁边做记录的弟子,道:“现在就过去吗?” 杨晋一想知道师姐和长珀师兄在哪座擂台上比试,便道:“师兄你先过去,我等会儿就来。” 韦世勤当即抱拳离开。 杨晋一见自己的“贤”字擂在远处较偏的一个角落,心中长舒一口气。 他在人群中正在搜寻师姐和长珀师兄的身影,肩头忽然被人轻轻地拍了一下,回过头,见来人却是与他同时入门的莫崖。 “紧张吗?” 莫崖的语气很淡,声音也变了许多,脸上依稀看得出来当年的些许轮廓。 他脸上已经没有了当初二人相见时候的笑容,一双明眸似深潭般波澜不惊,竟也看不出喜忧。 关于杨晋一五年修为不涨一事,莫崖也从旁人嘴里到听说过一些,但他没有和其他人一样嘲笑对方,他甚至时常在心底为这位一起上山的朋友鼓气加油。 对这个和自己同一天入宗门的杨晋一,他始终是有着一些好感,甚至在心底将他视作是自己唯一的朋友。虽然两人不过浅识一场,但杨晋一被叶一城救下来的那一幕,让他不自觉地将对方和自己联系在了一起,内心一种强烈的,同病相怜的情感,紧紧地将他和杨晋一系在了一起。 “你这几年怎么样?”杨晋一忽然问他道,“我从师兄那里听说了一些你的事情。” 莫崖忽然沉默不语,好半天才道:“你这几年的情况我也听说了一些。正元峰上的这位韦师兄实力不一般,你要多加小心。”他拍了拍杨晋一的肩头,就准备转身离开。 不知怎的,杨晋一忽然开口将自己突破了的事情和他说了,道:“其实我已经突破了。” 莫崖身形顿了顿,回过头终于露出一丝淡淡地笑意,道:“我知道你一定可以的。”说完,他转身走进了人群中。 杨晋一看着莫崖的背影,只觉得好像有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莫崖的背上。他如此心事重重,看着都让人觉得难过,这种奇怪的感觉,从他们第一次在议事大殿后厅里就已经有所察觉,只是那时候他紧张于自己能否入宗,没有过多去体味,现在回想起来,这座大山至今都在莫崖的肩头上,且那份沉重更胜以往。 他完全将自己这五年间经历的煎熬忘在了一旁,满心都在发道:“我的朋友,你究竟经历了什么事?” 杨晋一心中感到一阵难过,透过人群之间的缝隙,看着越走越远的莫崖,不禁出了神。 “他跟你说了什么?” 叶灵珊早就留意到杨晋一的变化,她抽完签之后也一直在寻杨晋一,找到他的时候,莫崖和他正在说着什么,便没有前来打扰。 杨晋一回头,但见叶灵珊两眼弯弯,笑靥如花,好似万丈霞光忽然驱散了角落的黑暗,满心的阴郁在此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看着小师姐,杨晋一胸口立刻升起一股酸楚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很想现在就大哭一场。 是啊,这么多年来,倘若没有小师姐和师兄们时时在他的心间洒进阳光,他杨晋一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忍不住又回过头去看莫崖,但已不见了莫崖的身影。 “莫崖呢?他会不会也有像师姐,像师兄这样的人来关心他?” 他长舒一口气,道:“他提醒我要当心对手。” “哦?”叶灵珊不禁觉好奇,道:“瞧不出他与你一般像石头,居然还会关心人哩。” 杨晋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为何叶灵珊会说自己像石头。 叶灵珊又道:“你的比试在今日吗?” “嗯。”杨晋一点头,用手指了指广场南面角落里的一座擂台,道:“我在七号签‘贤’字擂,师姐你呢?” 叶灵珊眼中掠过一丝失望,道:“我抽了二号,在‘忠’字擂,本来我还想你来看我比赛,结果你也要比赛。” 杨晋一忙道:“我那边很快就能结束了,我结束了就马上来看你。反正我也没抱着多大的希望……” “不许!”叶灵珊正色道,“你要全力以赴,这五年来的努力,你怎敢不拼一把就放弃?” 杨晋一见她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只得答应对方,表示自己一定会尽全力而为。 叶灵珊的表情这才转而为而笑,温柔道:“我要是先结束,就来看你。”她两颊一热,泛起一丝红晕。 不知道师姐今日怎么忽然这般奇怪,一会儿生气一会儿温柔,和往日的她完全不同。 杨晋一有些出神,看着奇怪的师姐支支吾吾道:“好……好。” 第53章 第一场比试(上) “师妹。” 只听一女子的声音自旁边传来。 杨晋一闻声回头,但见来人肤色白腻,望着叶灵珊两眼弯弯,皓齿排玉,明艳非常,一身锦衣束服,看来也是今天的参赛者之一。 叶灵珊上前牵住女子的手,喜道:“潘师姐,你怎么这么久都没来找我呀?” 原来这女子是重剑峰的潘怡。 杨晋一见这位师姐约莫二十出头,年纪虽轻,但听小师姐说,其实力非常不俗,在重剑峰众多弟子中可以排进前三,是云珊师姐这次比赛的主要竞争者之一。 “师父让我留在峰上练功,哪有机会出来?你今天有比赛吗?”叶灵珊点头,潘怡道:“我的比赛排到明天去了,我去给你助威。” “你不去探探‘敌情’,做好准备?” 潘怡笑道:“不做准备,打得过就打,打不过认输。” 杨晋一听她说得和长珀师兄一样,不禁对她心生好感,后者忽然望向他,对叶灵珊道:“这就是你说的杨晋一,杨师弟吧?” 叶灵珊应声点头,脸上又是微微一红。 杨晋一连忙抱拳施礼,道:“见过潘师姐。” 潘怡用一种与其他人完全不同的目光,将杨晋一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道:“早就听说你的名字了,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杨晋一只道对方在调侃自己,心中不免轻叹一声,低着头没有应声。 “师姐没有在笑话你。”叶灵珊在旁提醒道,“我跟她说过你的事情,她和其他人不同。她不会笑话你。” 杨晋一怔怔地抬起头,潘怡眉毛一挑,故作一副质问的表情,笑道:“男子汉不能这么小气吧?” 杨晋一忙道:“不……不能。”随即挠着头咧嘴苦笑一声。 这时候,广场上锣声敲响,上擂台的弟子需要去擂台报到了。 朴混峰几位师兄师姐在远处叫叶灵珊,道:“小师妹,赶紧去报到啦!” 叶灵珊回头应了一声,对杨晋一道:“你快过去,记住一定不能应付了事。” 杨晋一重重地点头,目送着叶灵珊和潘怡二人走远后,又看了眼师姐比赛的“忠”字擂方向,便独自往西南角的“贤”字擂方向走去。 于人群中穿插的杨晋一不得不经常驻足让路,看着一个个被簇拥着的师兄们,他心中不免生出些许羡慕之情。肖玉和刘扶苏两位师兄跟着长珀师兄去了,支持自己的人一个都不在身边,这让他不免觉得有些失落。 他出神地走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一男子声音自身前传来,道:“那位弟子,可就是朴混峰杨晋一?” 杨晋一缓过神来,但见自己已经来到了一座擂台的场边,抬起头,只见擂台上一位满头花发的中年男子正冲着自己招手,男子身旁,三角形的幡旗飘扬在半空,上方一个大大的“贤”字,甚是显眼。 杨晋一自知走得慢,心中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忙回道:“是。” “那快上来罢,等你半天了。”中年男子沉着脸道。 擂台上,正元峰的韦世勤早已在台上准备妥当。 他单手持着一把灰色长剑,笑脸盈盈,心中只道是杨晋一怯场了才会来迟,信心已然更足,脸上的表情也愈加的轻松自然,还时不时和台下的师弟师妹们使个眼色交流一番。 相比较而言,刚刚跑上擂台的杨晋一就倍显拘谨,完全没有韦世勤表现的那般大方自然。他环视一周,发现台下已经站了有二十来个人,与其他擂台相比,着实是少的可怜。 不过人少也好,免得还让他紧张。 他见这些人一个也不认得,想来都是韦世勤的支持者,再回过眼时,发现韦世勤正看着自己微笑,遂抱拳以微笑示意。 韦世勤抱拳笑道:“杨师弟,无论如何,咱们都要尽力而为才是。” 台下所有人的目光几乎都集中在了他的对手杨晋一的身上,更有人凑在旁边人的耳边窃窃私语,基本上他们都是准备看杨晋一笑话的。 这几年,剑宗里唯一一位还混沌境的弟子,早就是宗门里的“红人”了。他的名气甚至不亚于凌白,只是二人分别代表着两种极端而已。 杨晋一点头道:“师弟一定竭尽全力。” “现在,我来讲讲比赛的规则。” 二人之间的执事裁判开始讲话了。 此刻杨晋一虽然人站在台上,心思却不知飞到了哪里,那执事裁判所说的比赛规则,他是一句也没有听到。 没一会儿,执事裁判嘴里的规则还没讲完,忽听得远处传来一阵阵欢呼喝彩的声音。 杨晋一撇过头看去,好像是二号“忠”字台那边传来的声音,那擂台上一白一黄两道亮光上下闪烁,想必是师姐叶灵珊已经与重剑峰的师兄交上了手。 想起师姐和师兄他们的叮嘱,他长吸一口气,暗想:“管他的,打到打不动了认输就是!”面上随即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一直留意着杨晋一的韦世勤见状,心中冷笑,暗道:“莫非这位师弟紧张的傻掉了?” 这时,只听中年裁判高声道:“比试开始!”说完,他轻轻一跃,从擂台上跳到了擂台下面去。 杨晋一彻底回过神来,赶忙收回思绪,举起自己的师伯剑,严正待敌。 韦世勤道:“师弟,当心了!” 杨晋一正要回他,后者就已经举着一柄灰色的仙剑刺了过来。 见他起手的姿势,杨晋一便知他所用的是“玄气九式”中的第一式“仙人问路”。 成澜沧曾告诉过杨晋一,这“仙人问路”最重要的便是要“轻”。 自来剑走轻灵,讲究偏锋侧近,不能如使单刀那般硬砍猛劈,故这“仙人问路”虽是进招,但杀伤力并不很大,属先礼后兵的一种招式,通常是为了一探对手的实力,最是讲究轻灵飘逸,随时都能点到即止。 就如弹琴吹笛一般,蛮力生噪,轻盈成音,琴中指法轻拢、慢捻、抹、复挑,故有云“无轻巧不成律”的说法。 舞剑也是这般道理,剑中招式劈、刺、撩、挂、抹、托、扫等技法,都讲究轻灵飘逸,出招之人,若是用力过度,非但会破坏了剑招的美感,也会因此而大幅降低剑招的威力,所以起势若是不轻,之后出剑必然偏重,于威于势上亦将大打折扣。 这些基本的剑招技巧,在叶一城最初教他基本功的时候就反复叮嘱过,去了剑冢峰之后,在成澜沧的悉心指点下,对用剑的方法和出剑的技巧,更是悟之至精,有了更深的理解。 成澜沧曾想过,以杨晋一的秉性和毅力,倘若日后自己多加指导,假以时日,必然成为大家之才。 最近这半年多的时间里,杨晋一不论习练剑宗剑法还是玄功,都严格按照成澜沧的叮嘱修炼,不敢有丝毫偏差,一招一式,完全继承了剑宗正统,注重轻盈巧灵,绵柔迅捷,用剑时候的心境亦是不急不躁,真正学到了成澜沧所传授的精髓。 韦世勤出手相攻的这一招,杨晋一只挡不还,几招下来,他看上去应付起来还有些游刃有余,对于对手的实力也有了大概的判断。 反观韦世勤,他初始起手已重,再想试探杨晋一的实力,已然没有机会了,这种感觉再行家眼里,就有种班门弄斧的感觉了。只能说他虽学会了这套剑招,却未领悟到剑招的精髓所在,这恐怕也是俞东来剑法逊于叶一城和成澜沧的原因所在。 韦世勤欺身眼前,剑招将杨晋一面门全部封住;杨晋一提剑格挡,退无可退之际,只能往侧面躲开。韦世勤见他闪开,心中冷笑一声,前脚一横,后脚急跨而上,同时手中仙剑一撩,向着杨晋一的胸口斜划过去。 第54章 第一场比试(中) 眼见剑尖划到,杨晋一急忙向后一仰,师伯剑倒提手中,自后向前划出一道淡黄色的圆弧。 铛! 韦世勤手中的仙剑被挡了回去,他心中微微一惊,然而却不做丝毫停顿,顺势收剑入怀,脚下不知怎的,竟然打了一个踉跄,杨晋一正惊讶时,对方忽然手臂猛张,长剑在手中如蛇扑般猛地刺出,他那踉跄的脚步瞬间站稳,长剑直指杨晋一的咽喉。 杨晋一心中大骇然,急向后跳开一步,师伯剑在他面前迅速打了一圈,堪堪挡去了韦世勤刺来的这一剑,他的后脊也已渗出冷汗,暗想自己绝不能再分心。 如此这般,韦世勤连攻了十余招,手中长剑每每在要碰到杨晋一的时候,就被后者或抬手挡去,或借力卸出,始终未能得逞。 “仙人问路”已经使完,韦世勤仍然未能试出杨晋一的虚实,心中隐隐觉得不妙,暗想:“莫非眼前这杨晋一在故意隐藏实力,想扮猪吃老虎,拿我做垫脚石?”但打心底,他又不愿意相信杨晋一有战胜自己的实力。 若是自己初阳境第三层的实力还赢不了他一个混沌境的小子,自己岂不成了宗门的笑话?心中如此一想,登时便有些焦躁起来。 周围围观韦世勤对擂的正元峰师弟,见杨晋一格挡自己师兄的剑招显得是那么游刃有余,收放自如,心中也不免怀疑这几年的传言,是否真如朴混峰上所说?亦或者这根本就是朴混峰上故意放出来的假消息,用来迷惑众人的?但想平日里提起这事的朴混峰弟子脸上的神情与他们的语气,绝不像是在说谎,可为什么韦师兄一时半还试探不出对方的实力呢? 韦世勤上下打量杨晋一,但见对方气息内敛,眼神犀利,气势上与先前截然不同,回忆先前自己出招,这家伙始终只做防守姿态,从不主动出击,让自己这个作师兄的也有些挂不住面子,毕竟台下围着都是自己的师弟师妹,杨晋一这般相让,岂不是让自己在大家面前难堪? 他恃才自傲,不肯承认杨晋一在隐藏实力,更不会相信一个混沌境的师弟会比自己要强,当下镇定心神,大笑一声,道:“杨师弟,我要认真了。” 杨晋一一听对方要来真格的了,心中也是一紧,但面上仍然客气道:“师兄手下留情。” 话音将落,韦世勤手中长剑闪烁着灰色的光彩再次冲向前来。 他一手并指成剑,口中念念有词,剑身一颤,化出一条灰色小龙,这乃剑宗杀招之一的“化神谱”。 “想不到韦师兄已能演化出龙了,果然是厉害啊。” 台下一人惊呼,其他人纷纷高声附和起来。 杨晋一自是也听在耳里,师伯成澜沧在他练习玄功时就曾与他讲过,剑宗的玄功按使用者所愿,出招时幻化出人、兽、禽等各种事物。每一位到达初阳境二层的弟子都能幻化出来他们想要的东西,而分辨一个弟子修为高低最简单的方式,就是看他们玄功化之形的好坏,越是修为高深之人,所化之物越是接近真实,反之则不然。 当年藤原城郊外的一战,嗜血老妖和净德大师交手的时候,他所幻化出来的黑色电龙便是连鲜血都看的到,可见他的修为之高,世所罕见。 此下,韦世勤身前的那条小龙虽已成形,但龙身虚晃不稳,少了点生气与灵气,身上的鳞甲轮廓也模糊不清,显然这一招还未成火候,或者准确的说是他的修为还不足以能幻化出亦幻亦真的事物。不过纵是如此,他浑身散发出来的气息已是大变,就是周围的空气都开始变得有些压抑起来。 自从那日在山洞里吃完两只麝兔之后,杨晋一再炼气时,就感到无比轻松,那异宝也不再为难他了,无论他凝聚了多少灵气,都可以很顺利的沉入丹田,不会再莫名其妙地消失不见。杨晋一起先不知道原因,还一直有些惴惴不安,直到后来成澜沧告诉他,说他已经突破桎梏,往后就是阳关大道,一切步入正轨了。 后来,他隐隐约约地发现自己每次在真气不足时,全身毛孔都会自主张开,助他迅速汲取天地灵气入体,恢复气力,他将这神奇的现象告诉成澜沧,后者只道这是练功练到这个阶段的正常体现,不必大惊小怪。 可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成澜沧只是怕他将这事情和旁人讲了,这才骗他说是正常现象。其实换做常人,除非修为练至甄境,否则绝不可能张开周身毛孔来吸收天地灵气。 他杨晋一小小年纪就能办到,只有异宝相助才能解释的通这个现象,他自始至终不肯将杨晋一体内有异宝的事情向他道明,就是为了留着这个秘密,在比选大会结束后,将这消息讲给几位从前不愿意收留杨晋一的师弟们听。他就是为了看看这几人讶异和懊悔的表情。每每想到这个场景,他甚至忍不住嘿嘿直笑。 此时,杨晋一体内的灵气无比充沛,他本来也无比渴望能和旁人来一场接近实战的战斗,只是他适才突破,心中的底气稍显不足,仅仅是将师伯剑横立身前,凝神戒备着韦世勤,不敢贸然主动进攻。他单手持剑,两只脚一前一后,呈防御姿势,双目如炬,仔细留意着韦世勤舞出的每一剑,寻找后者剑法中的破绽。 一直在台下留心观察杨晋一的中年裁判心头猛然一惊,他似是瞧见杨晋一肌肤上隐隐有金光闪烁,抬头看看正在上升的太阳,又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走了眼?但他唯一能肯定的是,这杨晋一并非传言中的那么不堪,单论剑法,只怕已经比他的对手韦世勤要厉害许多了。 他是临时接到主持这座擂台比试任务的。本以为这是一场没有什么悬念的比赛,主持完了就可以去歇息了,没想到杨晋一接连挡下韦世勤的十余招之后,所表现出来的模样,绝非是才上山五年的寻常弟子。他开始怀疑杨晋一绝对不是传言中的那般不济,心中也提起了兴趣,目不转睛地盯住了擂台上的杨晋一。 擂台上,韦世勤手中长剑连舞,他攻到杨晋一面前时,众人眼前登时叠起层层虚影,只见他身影凌空虚晃,下一刻竟不知了去向,却是使出了剑宗玄功“飞龙遁法”。 若是被尚未突破前的杨晋一碰到,他就只有弃械投降的份,但现在他既炼化了异宝,又早已突破,自然能感知到周围细微的变化。下一刻,众人见他向前猛地急奔两步,一道平齐腰间的剑影在他身后寸许远的地方划出一道圆弧,韦世勤的身影也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众人惊呼一声,忍不住为杨晋一能避开这一招而感到惊讶,不少人心中猜测,倘若换作是他们自己接招,只怕八成已是败了。 一招击空,韦世勤凌空翻转,只闻得苍锒锒一阵剑响,下一刻剑光嚯嚯,整个人竟又消失在原地。 这一次,杨晋一向前大跨一步,紧接着向右方斜移一步,身形一转,调转过头,将师伯剑反手提起,只听得叮的一声,剑身上激起一片火花,韦世勤的身影再现。这一次,后者脸上惊疑的表情更浓,眉目间的神色也变得愈加凝重起来。 杨晋一看也不看他,身子猛地跃向擂台东角。 自来对战最忌讳不给自己留后路,尤其是敌强我弱时,更不能犯这样的错误。原本惊疑未定的韦世勤见杨晋一竟然主动奔到角落去了,心中一喜,也来不及细想,展开身法急追而上。 这一次,他用上了“玄气九式”中的第三式“剑影藏踪”。 只见他人影起舞,剑影成网,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看来势必要将杨晋一一击击破。 杨晋一将将奔到擂台东角,韦世勤的长剑已紧随其后刺到了近前。 杨晋一头皮发麻,回头一看,对手的长剑自头顶斜刺而下,剑影遮天蔽日,将自己完全裹在下方。可就在此时,韦世勤心中忽然“咯噔”响了一声,也不知是自己看错还是当真如此,眼下杨晋一竟然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露出一丝微笑? 第55章 第一场比试(下) 身处角落的杨晋一将手中的师伯剑向上一撩,迎上韦世勤刺来的长剑,待对方的长剑与他的师伯剑碰在一起时,他手腕连翻数圈,引着韦世勤的长剑不断下行,竟是向着场外引去——这正是杨晋一在成澜沧身上吃过的无数次亏后学会的招数:借力引力,用敌之力,伤敌之身。 韦世勤急于要将杨晋一击溃,所以出剑初始便偏沉重,现下他所受到的牵制的力道和他出剑的力气一般强劲,尚在空中的他明白,此时若是放开手中的长剑,自己固然不会有事,但长剑势必就要被杨晋一缴走;但若是自己不放手,他自己连同长剑都要一起跌下台去。 擂台下的人见此一招,纷纷屏住呼吸,惊诧地望着场中所发生的一切。 韦世勤心念急转,欲要收势急退,但杨晋一所借之力仍然未消,竟让他一时半会收不回来。 杨晋一借力引力,当他将韦世勤的力道全部卸去后,又猛的在师伯剑上灌入了不少自己的劲力,这道巨力通过二者的长剑传到了韦世勤的胳膊上,后者好似被一座大山拖曳着被迫向前突进,根本由不得半空中的他有任何选择。 杨晋一手中的长剑紧贴住韦世勤长剑的剑刃,将后者吸引着向场边不断靠近,待得他双脚踩在擂台边缘时,身形陡然一变,倏地一下将自己的长剑抽走,消去了自己所有力道,继而脚尖轻点地面,整个人一个冲跃,经过韦世勤的身边,向着擂台中央奔去,速度之快,绝非是一个混沌境弟子所能发挥出来的。 半空中的韦世勤惊道:“遭了!”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冲到自己身后,整个人已然是骇然失色。 他手中的长剑虽然脱离了杨晋一的长剑,但后者灌入的这股劲力着实不小,牵引他的巨力兀自不减,这时候再想松手,已然为时过晚——他已经完全在空中失去了主导能力。 二人的这次交手,几乎在眨眼之间就已完成,而原本信心满满的韦世勤,在这一瞬间,已然没有了先前的傲气。 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巴,吃惊地看着场上的场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擂台上的杨晋一调转过身,他此时面对的是一个完全背对着自己的对手,若是实战对敌,他的对手恐怕已经丢了性命了。 他是对战中头一次使出这一招来。 过去,他持剑和拿着木棍的成澜沧套招,因为自己出剑过重一事,后脑勺为此吃过多少记成澜沧的棍棒,他已然记不清楚了。平日里和师姐叶灵珊对招,她出剑轻盈,是绝对不会在自己身上吃这种亏的。如今,成澜沧的这一招,让他见识到实战时的奇效,心中登时大有感悟。 韦世勤不受控制的跳下擂台,“贤”字擂周围无一人出声,除了执事裁判表情骇然外,其他围观的弟子个个脸色难看至极。 韦世勤脑中一片空白,他辛苦准备了七年,还有诸多绝招没使出来,却因为一个小小的失误就要否决了他辛苦了七年的努力吗?他不肯放弃,落地瞬间,回过身猛地一跃,又跃上了擂台来,瞪着杨晋一,眼中尽是不服气,叫道:“再来!” 这时候,台下的执事裁判开口道:“胜负已分。”说话间,他轻飘飘地跃上了擂台来。 韦世勤一愣,赶忙作揖道:“弟子先前失误,跳到了擂台下,我要与杨师弟重新来过。”他不肯承认是被杨晋一打下去的。 执事裁判叹息一口,道:“败了就是败了,你下去罢。” 韦世勤不甘地看着杨晋一,迟迟不肯离开。 此时的他只觉天都要塌下来了,万万不曾料到,自己竟然败给杨晋一?这让他如何向自己的师父俞东来交待,又如何面对一众正元峰的师兄师弟?他捏紧了手中长剑的剑柄,很想再跟杨晋一打过,但却又不敢忤逆眼前这位前辈,他始终认为这次跌下擂台,只是自己一时失误,就是场下多数师弟也是这般认为。 擂台中央,杨晋一冲他抱拳,韦世勤凝着眉头盯着他,半晌,这才冷哼一声,硬着头皮抱拳,而后一句话也不再说,扭头跃下擂台,往正元峰的方向奔去了。 “‘贤’字擂,朴混峰杨……”执事裁判低头瞥了一眼手中的执事牌,忽然看到杨晋一名字上方竟然写着“朴混峰”和“剑冢峰”六个小字,眼睛一亮,这才想起这届比试大会,初阳境多了两个名额,说是朴混峰上的弟子代表剑冢峰参赛,当下干咳一声,改口道:“代表剑冢峰的朴混峰弟子杨晋一获胜。” 声音不大,但清清楚楚地传进了杨晋一和周围围观弟子的耳朵里。 “我赢了。” 杨晋一心中欣喜万分,仿佛自己刚刚做了一场梦,此时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原本只是想尽力而为,不让自己输得太难看,却没想到赢了不说,还赢得这般轻松,心里不禁浮现起往日修炼的种种,一种苦尽甘来的感觉瞬间涌上了心头。他昂起头长吸一口气,很想放声大喊,将自己心中压抑的情感释放出来,但看着擂台周围的人群,他还是忍住了。 和执事裁判告辞后,他跃下擂台,快步往二号擂的方向走去,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这个消息告诉师姐了。 其他擂台上的比试都还在进行之中,各座擂台上不时发出弟子叱咤声,剑气此起彼伏,战况相当激烈,杨晋一看到一些精彩的对决时,忍不住驻足张望,震惊地看着擂台上师兄师姐们的对战,暗想自己先前着实是运气太好,赢得太简单了,下场比赛,只怕没那么简单让自己赢了。 快到二号“忠”字擂的时候,他远远听到一阵欢呼声,放眼望去,但见朴混峰的师兄师姐正笑得喜笑颜开,同时,“忠”字擂的执事裁判高声道:“代表剑冢峰的朴混峰弟子叶灵珊获胜。” 杨晋一十分高兴,他站在人群后探着脑袋左望望右望望,始终没能看到那尊熟悉的身影,但见朴混峰的一众师兄师姐们都涌向擂台另外一侧,心想师姐一定是在那里,便也跟着凑上前去。 有几位师兄见杨晋一竟然到这里来了,诧异道:“小师弟,你不是在‘贤’字擂比赛吗?” 杨晋一还没开口,另有一位师兄问道:“是不是输了?” 第三位师兄拍拍他的肩头,道:“不要紧,来日方长,以后努力就是。”说完,几位师兄相邀他一起去了另外一座有朴混峰弟子比试的擂台,杨晋一委婉拒绝了。 第56章 追雷鹳来前山 目送着三位师兄离开,杨晋一心中轻叹一口,扭过头看向叶灵珊,但见那边已经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大伙儿争相向她道贺,自己犹豫着站在远处看着也不再靠近。 “当心!” 杨晋一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弟子的惊呼声,侧头望去,却不是擂台上的动静。 不远处,师兄师姐们纷纷向两侧让开,一个个面露惊容,似乎他们中间出现了什么让人害怕的东西。他凑到近前,伸长脖子想看看究竟,就听成澜沧的声音在人群里叫道:“杨晋一在哪?看到杨晋一了吗?” 杨晋一脸上一热,低着头举着手,叫道:“师伯,我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他头一次感觉到有些不好意思。 成澜沧迎上前,道:“听说你赢了?” 这话一出,旁边正元峰的师兄师姐面面相觑,不禁也问道:“杨师弟,你赢了?” 杨晋一应声道是,这些师兄师姐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对杨晋一表示祝贺的同时,又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通。杨晋一只觉眼前一闪,脑袋嗡地一声闷响,继而一股钻心的剧痛自天灵盖上传遍全身,痛得他“哇呀”一声惊叫,龇牙咧嘴地捂住头,自眼中挤出些许泪水,看着眼前的家伙,没好气地道:“你……你搞偷袭啊!” “它一早就要找你,我便将它带过来了。” 原来是巨喙追雷鹳跟着成澜沧到这前山广场来了。 今天一早,追雷鹳破天荒地主动靠近成澜沧,叼着杨晋一留在山上练功的衣裳,示意成澜沧带自己去找对方。成澜沧明白它的意思之后,想也没想就同意了它的请求,心想自己正好乘此机会拉近一下和这家伙的距离,让它多亲近自己,日后也好方便自己降服它。 或是受到了翅膀上的旧伤影响,追雷鹳来这边的时候并没有用上翅膀,它跟在成澜沧身后,急速穿梭在剑冢峰和前山广场之间的山林之中。 早上山中的云雾湿气浓郁,追雷鹳身上绒羽本就掉落不少,新生的绒羽尚且柔软,不足以抵御露水。说起来也是奇怪,从它受伤到现在,已经过去了这么久,身上的羽毛却迟迟没有长好,导致朝露浸满周身,全身上下湿漉漉的,模样看上去甚是滑稽,俨然就像是一只巨大的落汤鸡,让人完全无法将它和仙家坐骑联想在一起。 “怪鸟伤人啦!” 见杨晋一指缝间有鲜血流淌而下,人群中有弟子惊呼出声,大伙儿纷纷向后撤开。 “师弟!” 看完长珀比赛的刘扶苏和肖玉两人也正在找杨晋一,他们看到这边的动静凑上前,正见到杨晋一满脸鲜血的模样,心中一惊,还道是他对擂受了伤。 二人向成澜沧施过礼后,刘扶苏一脸凝重道:“你怎么受的伤?” 肖玉凝眉道:“是不是韦世勤那小子给打伤的?” 杨晋一咝声连连,摆着手指着面前的巨喙追雷鹳,两人见状,立马会意,刚要警惕,只听“咚”、“咚”两声,肖、刘二人同时发出一阵杀猪般的惨叫,声音引来附近好些人的目光,大家见这里并没有摆设擂台,为什么会这么热闹?当即挪步围拢了过来。 因为知道这家伙并非是要伤害人,三人先后被追雷鹳啄破脑袋,成澜沧心中也不觉得恼怒,反倒感到有些好笑,尤其看到肖、刘二人嚎叫的样子,心中登时觉得幸灾乐祸,忍不住失声大笑起来。周围弟子见成澜沧这副表情,暗想这怪鸟伤了人,作为长辈的成澜沧非但不出手收制伤人的家伙,竟然还在一旁看热闹,实在难以置信,众人不禁摇头叹息,更有弟子低声和旁人道:“总算见识了咱们剑宗的第一疯子了。” 远处几位背负长剑的前山执事听到动静急速奔来,成澜沧也发觉了不对,抬头望了一眼,见引来了几位执事,又看了眼追雷鹳,知道事情不妙,赶忙对杨晋一道:“我忘了这里不能带妖兽来了,我去找你岳师叔说点事,你快领着它先回去。”说完,不容杨晋一开口,他一下子钻进了人群不见了踪迹。 宗门明文规定,不允许弟子将宠兽带至前山来,至于为何不能带妖兽来这前山广场,整个剑宗里恐怕除了叶一城外,再没有其他人知道原因为何了。 杨晋一看着成澜沧钻进人群不见了影子,自己只得上手搂住追雷鹳的脖子,他知道追雷鹳到这里来已经犯了大忌,再不快点离开,只怕自己要被成师伯连累着受罚。 人群里有人提醒道:“杨师弟,这家伙危险,不要靠近它!” 杨晋一还没说话,就听叶灵珊的声音在人群里叫道:“不危险,一点儿也不危险。”说话间,她已一脸欢喜地奔到了杨晋一面前,道:“你赢了?”她从袖中抽出一条丝帕,帮这杨晋一将他脸上的鲜血揩去。 杨晋一点头道是,叶灵珊满脸欢喜,又道:“我也赢啦!”说罢,回头看看肖玉和刘扶苏,无奈摊了摊手,“我只有这一条丝帕。” 两人摆手,刘扶苏拿出一瓶创伤膏,将膏药敷在伤口上,伤口的血立即就被止住了。 三人依次抹完创伤膏,肖玉看着追雷鹳道:“这家伙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这时候,人群中走出数道人影,来人年纪都在五六十岁,他们都身着剑宗的执事服,见到如落汤鸡一般的巨喙追雷鹳,几人先是一怔,又看到三位满头鲜血的杨晋一三人,不禁皱起了眉头,大喝一声,道:“孽畜,竟敢闯到这里来伤人!” 见这人就要出手,杨晋一连忙道:“执事前辈,我……我这就带它离开这里,你们不要伤害它。” 另一位执事听他这么说,只道追雷鹳是他领来前山的,怒道:“你是哪座峰上的弟子?!胆敢将如此危险的妖物带到这里来!?” 这位长须老者怒目横眉,瞪着杨晋一的双眼几乎冒出火来。 杨晋一见那老者眉毛倒竖,满脸凶相,心中一紧张,登时没了主意,一旁的肖玉忙作解释道:“师叔,它是剑冢峰成师伯领来的,和小师……” 不等肖玉把话说完,又一位老者冷哼一声,沉着声打断道:“他是成师兄的帮传弟子,难道就能不守规矩,带凶兽来这里吗?”他还以为肖玉要将成澜沧的身份搬出来压他们。 此话一出,惹得叶灵珊心中有些不满,反驳道:“追雷鹳温顺的很,怎会是凶兽?” 剑宗所有人见到叶氏姊妹二人都要忍让三分,这执事自也不敢对她动怒,只是冷冷道:“灵珊,这东西发起狂,轻则伤人,重则杀人。你年纪尚小,未曾见过,别掺和此事。”说罢展开身形,猛地冲向追雷鹳。 他说追雷鹳杀人,不过是自己胡编乱造罢了,他也只见过追雷鹳伤人,却没曾见过追雷鹳杀人。 跟他一道前来的几位执事和这位说话的老者一齐跃向四周,布下阵法,作势要将它一举拿下,执事们逼来,速度很快,杨晋一不知如何相助,又不敢出手抵挡,只能闭着眼站在追雷鹳身旁。 眼下追雷鹳虽说已无外伤,但伤势终究未能完全恢复,究竟是不是这几人的对手,他还不敢肯定,只希望自己在这里,能让几位执事手下留情。 面前的掌风袭到,追雷鹳刚要向后退,身后又扑来一道劲风,却是另一位执事的掌风也已抵到。 追雷鹳到这时候都不知自己为何会被围攻,它前后左右一望,已是没了去路。 几位长老未曾用剑,但他们的掌风凌冽,呼呼作响,也是不容小觑,追雷鹳脑袋低沉,脚下一用劲,只听“咔嚓”一声,脚下的砖石应声而裂,同时八方掌风全部扑到。 杨晋一小心翼翼地睁开眼,但见追雷鹳已无退路,心中一急,惊呼一声,叫道:“当心!” 几位执事斜眼瞧了他一眼,也不知这一声“当心”究竟是对谁说的。 嘭! 就这分心的瞬间,其中一位年纪稍长的执事面色一沉,竟被追雷鹳的脑袋重重地撞飞了出去,他整个人飞出数丈方后才止住身形,捂着胸口脸色难看,似是这一撞也让他没有防备。 众人未曾想到这追雷鹳竟是如此厉害,也是趁此机会,追雷鹳向前冲出,避开了余下来的道道掌风。 周围一众年轻弟子见追雷鹳奔向自己,全部惊呼出声,拼了命的向后跑去,这一跑不要紧,却撞得其他来不及反应的弟子摔倒在地,场面登时混乱不堪,喊叫声不绝。附近擂台上正在比赛的选手也不再比赛,停下了手,放眼看向一团糟乱的人群,几位执事心中也是一慌,生怕追雷鹳发起狂来再伤着其他人。 一位执事喝道:“快阻止他!” 但谁又能阻止呢?追雷鹳如鬼魅一般穿梭在人群之间,众人来不及反应,它已经在人群深处了,好在它也只是疾奔狂驰,并没有伤害诸位弟子的行为。 杨晋一急忙大喝一声,追雷鹳闻声一顿,歪着脑袋看向杨晋一,后者飞奔过去挡在它与众弟子之间,将双方彻底分开。 就在这时,人群中走出几位年轻弟子,他们手持仙剑,喝道:“这畜牲好生凶猛,几位前辈,我们来帮你们!” 杨晋一见到来人,眉头不禁皱起,他认得几人,都是正元峰的人,为首说话的那个高挑削瘦的弟子名叫屈宁,是韦世勤的师兄。 人群中又有人叫道:“我也来!”话音落下,又一位弟子从人群中走出,看清来人模样,登时惹得朴混峰一众人心中愤怒。 那弟子眉清目秀,眉宇间尽是傲色,正是朴混峰的弟子南宫克。 “南宫师弟,你想做什么?” 众人回过头,只见朴混峰大师兄凌白也从人群里走了出来。 南宫克看到大师兄凌白,连忙向他抱拳行礼,支支吾吾道:“大师兄,剑宗来了凶兽,我……我也想出一份力。” 凌白责备道:“出什么力?你也不了解情况,何以要火上浇油?快退下罢!” 南宫克眉头微蹙,面对凌白的训斥,他也不敢不从,低下头退了下去。 被追雷鹳撞到了胸口的那位执事似是缓过气来,他沉声道:“屈宁,你也退下。” 屈宁表情似是不服,又听一人道:“听师叔的话,快退下。” 众人侧头望去,见一位装束干练的青年从人群里缓缓踱步而出,走出来的他和凌白抱了抱拳,二人互相点了点头。 这人身着一身酱色茧绸劲装疾服,腰间束着绣花锦缎英雄绦,样貌俊朗,人才出众,是正元峰长老俞东来的亲侄俞复青。 屈宁见来人是自己峰上的师兄,赶忙应声道是,而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杨晋一,便领着几位师弟退了回去。 孙执事恶狠狠地看着追雷鹳和杨晋一,他的胸口被撞之处仍在隐约作痛,心中暗道:“好你个畜牲,今日不将你拿下,我颜面何存?”想罢,他右手一挥,一柄仙剑凭空出现,那仙剑身裹白光,教人难以直视,仙剑出现的瞬间,四周温度骤降,仿佛一瞬间来到了深秋寒冬一般。 “几位老伙计,今日不将这家伙拿下,咱们就算失职啦!” 其余执事闻言,闪身上前,将追雷鹳和杨晋一再一次围在了中间。 追雷鹳盯着持剑的孙执事,已然在对方身上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它接连后退两步,身后另外一位执事却也已抄出长剑,蓄势待发。 杨晋一见状,再也不顾得那么多,索性昂首挺胸地挡在追雷鹳身前,抱拳告饶道:“几位执事前辈,望你们大人大量,不跟它一般计较,就让弟子带它回剑冢峰吧。”杨晋一已决定,如几位执事让自己将追雷鹳带回去,自己就是不再参加这比选大会也愿意。 凌白见事态即将严重,对几位执事抱拳道:“几位师叔高抬贵手,我随杨师弟将追雷鹳带回剑冢峰。” 那孙执事怎肯罢休?他嗤鼻一声,呵斥道:“凌贤侄,它伤我剑宗人,恐怕容不得它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说话间,他便已将长剑从背后抽了出来,其余执事配合默契,同时出手拔剑,欲将追雷鹳的去路封死。 杨晋一见诸位执事蓄势待发,将追雷鹳护在身后,希望能让几位执事手下留情放过追雷鹳一马。 刘扶苏对凌白道:“我去找成师伯,这家伙是他领过来的!” 场边朴混峰的一位师姐听刘扶苏这么说,赶紧劝道:“杨师弟,赶紧退下!你不要命啦!” 杨晋一眉头微微皱起,他望了一眼朴混峰的各位师兄师姐,也不知心中在想什么,仍如青松一般,站在追雷鹳身前一动也不动。 叶灵珊明白他是不会让人伤害追雷鹳的,他不顾凌白的阻拦,跑进了包围圈,站在了杨晋一身旁,心想自己站在这里,那几位执事总不敢继续动手。 “师弟,师妹!”凌白心中轻叹一声,也恼怒几位执事不近人情,道:“你们俩赶紧回来!” 孙执事见两人想阻挡几人,心中冷哼一声,施起身法疾速靠近,飞抵近前,伸出左手要去抓杨晋一的肩头,想将其扔出战圈,谁料他的手刚刚伸出,追雷鹳的巨喙已闪电般啄在了他的手背之上,他整个人如遭雷击,缩回左手迅速后退,但手背上已然血流不止,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染红了一片青石板。 其他几位执事大惊,手中长剑或劈或刺,也逼到了追雷鹳和叶、杨二人的身前,凌白害怕师弟师妹受伤,飞身上前准备接应两人出战圈。 就在众人以为几位执事要将追雷鹳拿下时,那追雷鹳的身影忽然消失不见! 凌白顿住身形,他猛然察觉到一丝不安,下一刻,噼里啪啦的炸响声在前方出现,与此同时,叶杨二人连同附近几位执事的发丝全部炸开,紧接着,众人眼前虚影重重,一道道蓝色的霹雳随着虚影在半空中蔓延随行,所有人的发丝无风乱舞,衣衫猎猎,几位出剑围攻上来的执事身躯均是一震,手中长剑依次全部脱手,却是被对方给夺走了去。 追雷鹳的凭空消失,以及自己手中的长剑被夺,几位执事的心中都是一凛,不敢再贸然逼近,瞪大了眼睛开始向后退开;围观的弟子见到此状,亦是惊呼出声,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云山门的‘风雷剑法’吗?” 孙姓执事心中猜疑,但转念一想,又不禁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感到可笑。 广场上的虚影在场中飞奔数圈,而后又站回了杨晋一的身后——那不是它追雷鹳,又能是谁呢? 此时的追雷鹳一改先前呆蠢的模样,它微低着脑袋,眼神犀利,瞪着那几个执事,它的嘴里叼着五六把长剑,剑身在它嘴里正上下晃动,巨喙一张,长剑纷纷跌落在地,乒乒乓乓一阵响。 在场众人唏嘘出声,夺去几位执事武器的家伙竟然就是它。 要想从几个高手手中夺去他们保命的武器,这岂非是件容易的事情?所有人将追雷鹳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个遍,暗想:“这家伙是什么来头,竟然能夺走诸位执事的武器?” 大伙儿目瞪口呆,只叶灵珊一人喜上眉梢,忍不住为追雷鹳拍手叫好,道:“你这怪家伙,竟有这种本事!”说着伸手在它的脑袋上使劲揉了揉,将它脑袋顶的绒羽揉得一团乱遭。 追雷鹳被她这么一摸,眼神立即变得如先前一般呆滞起来,耷拉着眼皮,歪着脑袋,呆呆地望着周围人。 一直站在执事身后的俞复青手腕一翻,一道凌厉的剑气随即飞出,射向追雷鹳,虽说他未使出十成功力,但也有七八成之多,此时的他实力不比几位执事差多少,这剑气的威力自然不俗。 凌白想出手阻止已然不及,他忍不住惊呼一声,道:“大家当心!” 叶灵珊刚想抽剑抵挡,那道剑气已从二人之间射过,劈向追雷鹳的左翅,也不知追雷鹳是有意还是无意,身子轻轻一偏,调转过脑袋,顶在叶灵珊的肩头蹭来蹭去,俞复青的那道剑气擦着它身体而过,径直射向身后一众弟子。 先前被迫退下的一位执事正巧在后方,可苦于手中没有长剑,只得双臂交叉,运气以肉身来抵挡那道剑气。 砰! 一道冲击波轰然散开,震得就近的弟子站不稳身子,睁不开眼睛。 待这道冲击波散尽,那用双臂抵挡俞复青剑气的执事脸色涨红,小臂上的衣衫破碎,皮肤紫红,就像是刚刚被灼烧过一般。 手背被啄伤了的孙执事心中本盛怒未消,万料不到他俞复青敢贸然出手,且不说差点伤着宗门弟子,只怕旁人还会认为他们几人还需要一个后辈相助,遂不再管对方是不是长老俞东来的亲侄,开口怒斥道:“混账!谁要你出手的!?” 俞复青一愣,他也没想到眼前孙执事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斥责自己,脸上顿时一热,觉得有失颜面。 此人生性乖戾,心狠腹黑,平日里张扬跋扈惯了,正要出言反驳,却见孙姓执事拖着受伤的左手又冲向追雷鹳,其余几位长老长剑被夺,也不耻于在晚辈面前去拾捡被夺去的长剑,只得赤手空拳扑了上去。 “让开!” 孙执事怒喝一声,追雷鹳身前叶杨二人忽觉压力倍增,眼睁睁看着对方扑至近前,一时间愣在原地没了主意。 几位执事攻势很是凶猛,凌白知道不能再等,整个人如一只离弦之箭,眨眼之间便到了叶杨二人近前。 他一手提住叶灵珊胳膊,另一手抓住了杨晋一的肩头,脚下轻轻一点,便将两人带着离开了原地。 这一招“蜻蜓点水”看上去轻巧至极,但其中所蕴含的功力绝非是一朝一夕所能达成的,不少人甚至认为凌白的这一手功夫,只怕已经超过了眼前的这几位执事了。 俞复青脸色铁青地看着凌白,积压了七年的一雪前耻的愿望,忽然让他觉得有些力不从心起来,一种乏力无助的感觉自心底铺天盖地的弥漫开来,将他眼前的世界都压得喘不过气来。 “凌白!” 他在心底大声怒嚎,嫉妒和恨意亦更加强烈起来,他的双拳紧紧握住,指节捏得咔咔作响。 第57章 五脉诛魔阵 凌白领着叶杨二人跳出包围圈,围观的弟子亦越散越开,场地瞬间开阔起来。 “只要你俩一离开,那家伙自然也会跟你们走。” 凌白低声和两人叮嘱,他早听二人说过他们和追雷鹳的故事,断定二人离开,那追雷鹳也会跟着离开。 二人如梦方醒,杨晋一心中懊悔道:“我怎么没想到?它是来找我的,我离开这里,它不就跟来了?它要是想离开,几位执事也拿它没有办法的!”遂回头对着场内的追雷鹳喊道:“我们走啦!” 凌白抓着二人的臂膀,御起长剑,化作一颗流星,向着剑冢峰的方向疾驰而去。 追雷鹳见三人御剑离开,自然也不愿意再在前山呆着,灰影一闪,穿过人群,奔到广场边缘,猛地一跃,于半空中扑棱了几下毛羽光秃的翅膀,便不受控制的向下栽去。 众人追到广场边缘,但见那怪鸟突然跃下崖去,纷纷惊呼出声,大家死死盯着追雷鹳的身影,但见它在半空中打了几个滚,于坠地的一瞬间,脚下头上的翻转过来。 只见它双脚踩踏在碎石之上,将那里一下子砸出一个深坑,身子站稳后,弹射而起,窜进了林中不见了踪迹。 孙执事眼角抽搐,心有余悸地盯着追雷鹳,照它这表现,自己几人如何是它的对手?他抬头望向远方凌白三人的背影,眉头深深凝起。 当天下午,杨晋一和叶灵珊等人被几位长老召到前山议事殿,准备就今日发生的事情进行问责。 大殿内,成澜沧低着头坐在椅子上不吭声,一个劲的喝着茶水,一来他怯于见到祝宛如;二来今日是他领来的追雷鹳,他不敢承认。 祝宛如问杨晋一道:“怪鸟为什么会来前山广场?” 杨晋一没有抬头,叶灵珊望向成澜沧,但见他默不作声,只道他也不敢说是自己带来的,心中不满,白了对方一眼。 那孙执事道:“我就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的说了罢!” 他不敢隐瞒,将早上发生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还说他们见到几位弟子满头鲜血,还道是追雷鹳有意伤害,所以才大打出手,至于追雷鹳来前山广场一事,是否是杨晋一有意为之,自己就不得而知了。 杨晋一听到这里,他这才将头抬起来,嘴巴微张着欲言又止,一旁的叶灵珊开口解释道:“追雷鹳是师……” 她还没说完,杨晋一抢道:“是师弟我担心它的伤势,才将它……将它带来的。只是……只是我让它在山下等我,谁知道……谁知道它竟然擅自到广场上来了。” 俞东来已经得知杨晋一打败自己弟子的事情,心中惊怒之余,又觉得颜面无存,正想找找他杨晋一的晦气,便出言讥讽道:“一个妖畜,能听得懂人话?你让它待在山下,它就乖乖地待在山下了?” 杨晋一低头不语,他又道:“你可知将这家伙引来,会招来多大的祸患?!”后面这句话的声调他故意抬高了一些,呵斥声在厅中传开,教杨晋一浑身打了个激灵。 “祸患?能有什么祸患?我看他杨晋一并非是故意为之,师兄又何必小题大做?” 岳乘风一改往日作风,竟然开口替杨晋一说起话来。 这些年他去过好多次剑冢峰,尤其在最近一年多里,他从剑冢峰几人的嘴里得知这巨喙追雷鹳并非是什么凶禽,经过他的一番观察,也确实感觉追雷鹳不会害人,这才逐渐改变了自己以往对它的看法。另外,他知道自己这位师兄现在心里有气,但他乐于见到俞东来气恼的样子,且不说自己是幸灾乐祸,单是俞东来的亲侄伤到自己峰上执事一事,就让他有理由好好针对一下这位师兄。 “我小题大做?” 俞东来一拍手旁的茶几,从座椅上站起来,望了眼朴混峰队列中的刘扶苏和肖玉二人,道:“那家伙到了前山就啄伤弟子,若不是孙师弟他们帮忙,只怕不光是朴混峰弟子遭殃,就是你重剑峰弟子的脑袋也要被它开了瓢!” “帮忙?”岳乘风嗤鼻一笑,将手中的茶杯缓缓地放在几上,道:“余师侄冒然出手,误伤我峰上执事,这么说来,究竟是我们人比较危险,还是那呆头呆脑的怪鸟比较危险?我已经替三位受伤的弟子查看过伤势,他们除了破了点皮之外,根本没有什么大碍。” 俞东来身后的俞复青眉头紧锁,站在人群中沉默不敢做声,整个人被岳乘风的这番话气得浑身发抖。 在他看来,自己的出手也是出于好心,怎么能将自己出手相助一事和追雷鹳伤人相提并论呢? 岳乘风又对叶灵珊努了努下巴,道:“灵珊,你说说,那怪鸟为什么专啄人脑袋。” “那是……那是它和大家打招呼的方式。” 叶灵珊从怀中摸出一面被啄得坑坑洼洼的铜盘,表情略显尴尬地看了眼成澜沧,举在自己身前,吐吐舌头道:“这个是我在祠堂里拿来的油碟,就是为了防止追雷鹳啄我脑袋。” 杨晋一也拿出一个相似的铜盘,盘面上坑坑洼洼,和叶灵珊那个一样。 岳乘风看着孙执事,道:“孙师弟,你和大家说说,那怪鸟的实力如何?” 孙执事凝着眉头,沉声道:“极难对付。” “你说的不错,极难对付。”岳乘风踱了几步,又道:“俞师兄,你说怪鸟好对付吗?” 俞东来自然知道追雷鹳不好对付,当年他们几位师兄弟可是在剑冢峰上一起围攻过对方的,但见岳乘风的模样,他心中也有气,他明白这位师弟峰上执事被打伤,这才故意和他作对,他们两人这些年明争暗斗,在几位师兄弟之间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就是因为他难对付,不然大家这么紧张做什么?”他没好气地回道,同时恼怒地瞪了一眼俞复青,暗想:“这小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亏自己辛苦培养了这么多年,今天竟然给自己闯出这么个祸来,教自己现在在众人面前下不了台。” “既然怪鸟这么厉害,它若是想害弟子性命,岂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众人细细一想,觉得岳乘风所说在理,他们心中“怪鸟会害人”的观点开始动摇,觉得剑冢峰的那只怪鸟似乎并不是真的想伤害人,或许确实如叶灵珊所说,它只是为了和人打招呼? 如此一想,大伙儿对今日追雷鹳闯进前山广场一事,也就不再觉得是什么大的过错了。 岳乘风趁热打铁,继续道:“倒是你们这些大惊小怪贸然出手的人,倘若逼急了那怪鸟,真让它动起怒来伤人,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听完这些话的孙执事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 “凌师侄大器之才,临危不乱,多亏了他将灵珊和杨晋一领走,才引得怪鸟离开,不然真闯出大乱子,谁来担这个责?” “师兄说的在理。”卢音在旁附和道。 俞东来哼了一声,道:“在此之前,谁又知道怪鸟不会害人?” 成澜沧终于开口道:“所以不知者不罪嘛。” “但他杨晋一入门就学了门规禁令,怎会不知道前山广场不能带妖兽前来?” 岳乘风很想说“规矩是规矩,可人是活的”这句话,但想了一想,他还是忍住没有说,只道:“依我看既然没出什么大乱子,那么这次就算了。” 成澜沧拍手叫好,双手高举表示赞成;卢音和叶灵珊对望一眼,也笑着点了点头,她受了叶灵珊的请求,希望她能帮自己和师弟说两句话。 然而,代表朴混峰的祝宛如却一改往日温和委婉的态度,严肃道:“宗门既然立了规矩,必然是做好了有赏,做错了要罚,无一能例外。这次大赛结束,杨晋一在朴混峰上禁闭一年;灵珊遇事不报,擅自做主帮错,也要受罚,禁闭三月。” 众人听到祝宛如竟然处罚的如此严重,帮忙开脱的岳乘风和成澜沧只能面面相觑;俞东来觉得理应处罚,不过打心底也觉得这次处罚的力度稍微有点大;其他知道追雷鹳是他成澜沧领到前山上来的朴混峰弟子,在心里开始为自己的师弟师妹抱不平,肖玉和刘扶苏低声嘀咕两句,觉得回朴混峰后,他们第一时间就要将成师伯领追雷鹳上山的事情给师娘说了。 换做往日,既然有这么多人替师弟说话,祝宛如是绝不会处罚杨晋一,但叶灵珊发现自己娘今天像是变了一个人,不仅要罚杨晋一,还罚得如此严重。 她想喊冤,却被大师兄凌白制止了,后者对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作声,她一向比较敬重大师兄,见他不让自己说话,知道他这么做必然有他的道理,也只得作罢,站在朴混峰人群中,红着眼闷闷不乐地嘟起嘴,满脸尽是不服。 当天晚上,祝宛如命人将杨晋一、叶灵珊和凌白三人传到了炼药大殿。 三人来到大殿,祝宛如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她领他们穿过大厅,在后厅深处辗转几次,来到一处摆着七座丹炉的房间里。 房间中,四位弟子正聚精会神地候在丹炉前炼药,见祝宛如前来,纷纷躬身行礼。 祝宛如点头示意几人继续炼药,便领着杨晋一三人绕过一面巨大的屏风,穿过一段向下的奇长窄廊,进入到了一间石室当中。 石室里明亮如昼,四下空空荡荡,正当中两张蒲团,其中一张蒲团上盘坐着一人,除此之外再无它物。 杨晋一和凌白看清蒲团上的人后,同时惊呼出声,道:“师父!” 原来这石室便是剑宗宗主叶一城的闭关所在。 他披肩散发,脸上已经蓄起寸许长的黑胡须,一身轻薄青衫,听到凌、杨二人的喊叫,缓缓地睁开眼望了过来。 叶灵珊喜上眉梢,冲上前趴扶在他的背上,将头靠在他的肩头,道:“爹,你今天就出关了?” 杨晋一只觉叶一城的双眸异常犀利,当中精光闪耀,与五年前所见到的时候大有不同,暗想师父闭关几年,只怕是又有突破,遂心生敬畏,羡慕地看着对方。 叶一城打量三人一番,道:“这几年,你们都有不小的进步,”他满脸欣慰地看向杨晋一,“听你师娘说,你成师伯这几年在帮传你?” 杨晋一低着头“嗯”了一声。 “听说你今天的比试还赢了?” 待杨晋一点头后,叶一城站起身走到他近前,一手按在他的肩头,暗中在掌心运了一丝气力,不料掌心的那股劲力将将释放,杨晋一肩头便传来一股让他都觉得十分吃惊的斥力。 他眼前一亮,神情中掠过一丝诧异,惊讶道:“初阳境第三层?” 与此同时,他运在手中的暗劲,连同杨晋一本能反应所释放出来的那股抵抗的劲力给化去了。 “师父我……” 杨晋一想表达自己刚刚是无心为之,叶一城却朗声笑道:“你刚上山时,我觉得你资质平平,现在看来,当初的我只怕是眼拙啦。” 叶灵珊和凌白听到杨晋一已是初阳境第三层的境界,各自脸上露出一丝惊诧,叶灵珊叫道:“好哇,师弟,你在我面前还要隐藏实力!” 她冲杨晋一扮个鬼脸,后者苦笑道:“师……师姐,你知道我的实力,我怎会想你隐藏实力……”他支支吾吾,再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 叶一城万料不到杨晋一的变化如此之大,且看他的进步,精进的速度和凌白那时候不相上下,资质天赋比自己的小女儿叶灵珊还要强上些许。 他心中暗暗点头,心想一定要找成澜沧了解一下这孩子五年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他进步的速度为何能如此之快? 他看向祝宛如,道:“我看师兄是真的大智若愚,不然,”他拍拍杨晋一的肩头,“他怎会发现杨晋一是块璞玉?” 夫妇二人相视一笑。 “我闭关五年,没有指导你修行,实在不算个称职的师父。等这次比选大会结束,我好生给你指点一二。” 杨晋一重重地点头道好,道:“师父过去日理万机,江湖上需要处理的大小事务也很繁重,峰上师兄师姐数百人,弟子也不敢奢望您能抽出时间单独教我。” 叶一城微微一笑,再一次拍拍他的肩头,遂看着凌白,满脸欣慰道:“为师闭关的几年,你也没让我失望。” 凌白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这还得多亏了师娘这几年的提点。” 叶一城看向叶灵珊,一改先前轻松的模样,凝重道:“今日前山之事,你们差点就给宗门闯出大乱子来了。” 杨晋一怔怔地看着对方,知道他说的是追雷鹳上前山的事情,不敢再看对方,掌心也冒出一丝冷汗来。 叶灵珊知道她爹所说为何,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娘亲,嘟嘴道:“这能有什么大乱子,追雷鹳又不会真的伤人。” 祝宛如叹息一口,道:“在前山大殿里人多,我不好和你们说。这事就让你爹跟你们讲吧。” 三个晚辈齐刷刷看向叶一城,后者道:“宗门不允许弟子带妖兽来前山广场,并非是空穴来风,虚张声势。” 他表表情一沉,略显凝重,继续道:“咱们剑宗前山广场上有一处机关,一旦妖兽靠近那里,宗门剑阵就会自动开启,届时若非有我掌阵,擅自启动的剑阵必将敌我不分,会对我剑宗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 祝宛如在一旁心有余悸道:“今日宗门里所有人都在前山,你们想想,若是那剑阵启动,咱们剑宗岂不是要全军覆没?” 叶灵珊一脸狐疑地看着自己爹娘,都觉得他们是在危言耸听,因为从记事起,她就没听说剑宗前山广场上还有剑阵一事;凌白和她一样,从拜入剑宗到现在,也是头一次听说这件事,表情显得非常的不可思议。 只听叶一城继续道:“剑阵之事,我之所以不和大家说,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这套剑阵被触发的方式太过简单,容易被有心之人利用,所以这件事,历来都只有一宗之主才知晓。开山祖师余千重布下剑阵之后,就立下了宗门规矩,说不允许任何妖兽靠近前山广场,不然剑阵启动,后果不堪设想。” “剑宗第七任宗主俞禹子在位时,东海蓬莱有敌人进犯中原,青竹山东面大军压境,宗门的剑阵被迫开启过一次。打那之后,这剑阵便再也没有启动过。而剑阵这件事,在几百年之后也逐渐成为了只有历任宗主等极少数人才知晓的事情。” 叶灵珊将信将疑,问道:“爹,这剑阵很厉害么?” “当然厉害。”他此时虽然只是口述,但心中想到几人差点触发剑阵,心中还是些后怕,道:“这剑阵名为‘五脉诛魔阵’,其效果和威力……”他凝着眉头想了想,“就好比是放大了无数倍的‘乾坤诀’。” 凌白听到“乾坤诀”三个字,嘴巴张得几乎能塞进一个拳头。 杨晋一暗暗吃惊,这“乾坤诀”是明清境后弟子才能接触的玄功,是剑宗里威力最强的玄功之一。 两年前,成澜沧曾给他简单演练过这套玄功。 那日,成澜沧抬手起势便已令杨晋一喘不上气来,当玄功完全使出,那摄人心魄的威势更是让杨晋一心惊胆寒。 他仍然记得当成澜沧念完那句“剑破混沌创乾坤,掌判生死我为尊”的法决后,天地间忽然狂风骤起,电闪雷鸣,盖在剑冢峰上的黑云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向下引来,无数夹杂着雷电的黑云将二人包裹的严严实实,隔绝了外部所有的气息,令杨晋一对成澜沧所露出的这一手功夫敬畏且羡慕。 他相信,如果“五脉诛魔阵”真如师父所言,是“乾坤诀”放大了无数倍之后的效果,那其所能释放出来的力量,只怕能轻易地击破苍穹,撕裂大地,届时莫说是诛魔,恐怕连青竹山都能一同被削了去! 正当他神游之际,又听师娘祝宛如道:“下午肖玉和刘扶苏已经来找过我了,他们说这次追雷鹳去前山,其实是你们成师伯带去的,和杨晋一无关。”她语气里颇显无奈,“但既然在大伙儿面前已经作出了处罚,也只有将错就错,所以,你们也别怪师娘。” “弟子不敢。”杨晋一赶紧埋头抱拳道。 当天晚上,叶一城出关的消息就传遍了整座朴混峰,他在杨晋一三人离开后,先后去了其他几座峰上一趟,最后去了剑冢峰找成澜沧,向他了解最近五年来他自创功夫的进展如何,以及杨晋一突破的详细经过。 成澜沧不愿意将杨晋一身怀异宝的事情讲出,只是说是自己给对方吃了无数麝兔,积少成多,才从量变达到质变。叶一城出言责备对方胡闹,对方竟一反常态,只是傻笑也不反驳,惹得叶一城心中生疑,但碍于杨晋一现在看起来并无异样,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第58章 东海怪物 隔日一早,杨晋一、肖玉和刘扶苏三人正要陪师兄长珀去前山比赛,成澜沧一脸焦急地将他拦住,径直把他带到剑冢峰上去了。 本来今天没有自己的比赛,还想着去给要比赛的师兄打气助威,却没想师伯早早就来“劫道”,把自己“掳”到了剑冢峰上来。 昨天晚上,追雷鹳又缠着成澜沧,让他去找杨晋一。 成澜沧因为自己连累杨晋一受罚,正自过意不去,不敢去朴混峰找人,一鸟一人就这样僵持到深夜。 正当成澜沧不耐之际,出关后的叶一城忽然到他剑冢峰上来了,烦人的追雷鹳这才躲得远远的。 成澜沧和叶一城就自创的功夫进行了一整晚的讨论与演练,后者的一番建议,让成澜沧心中又有了不小的感悟和收获。 今天一早叶一城走后,他跑到后山准备改进自创招式中的不足,追雷鹳又叼着杨晋一的衣服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惹得他心烦气躁,迟迟静不下心来,无可奈何之下,只好硬着头皮去朴混峰寻人。 他接到杨晋一的第一时间就和对方道:“你师父昨天已经跟我保证了,这次大赛过后,你虽然在后山禁闭,但我们还是能来看你。你这次受罚,最多就是不能出朴混峰,其他一切还和往常一样。”说完之后,他干咳两声,“这次你替我认罪,下次我……我替你认罪!” 杨晋一叹息道:“师伯,这点小事算不得什么。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原本还想请求师父师娘,放我下山几日,好让我去齐厄州寻一下爹娘的,现在看来又要晚两年了。” 成澜沧撇着嘴道:“你小子够意思,我自然不能不帮你。” 他带着杨晋一落在剑冢峰前山阔坪上,追雷鹳早就在那里等着了,但见杨晋一到来,奔上前抬头便啄,杨晋一眼疾手快,将铜碟挡在头顶,只听“铛”得一声,铜碟上又多了一个坑。 成澜沧看着他手中铜碟欲言又止,杨晋一连忙苦笑道:“我……我过两天还一个新的。” 成澜沧一摆手,似并不在意,道:“每次比选大会之后,宗门都会带领那些获得名次的弟子,去拜访其他正教门派。这次大会结束,我让你师父带你也出去,到时候再让长珀他们陪你去一趟齐厄州就是。” 杨晋一眼睛一亮,脸上刚露出一丝喜色,转而又变得忧心忡忡,失落道:“我没获得名次也能去吗?” 成澜沧哼了一声,板着脸道:“你娃娃都是初阳境第三层的境界了,拿不到名次,就不用回来见我了!” 昨晚上叶一城将杨晋一的境界告诉他之后,他也是大吃一惊。 听完成澜沧的这席话,杨晋一又觉得压力倍增。 “昨天你是怎么赢那正元峰小子的,给我说说。” 杨晋一便将自己如何打败韦世勤的过程给成澜沧讲了,后者听完既开心又得意,竖着大拇指对他连连夸赞,说他能学以致用,就没有辜负自己的一片苦心。之后,成澜沧抱怨了俞东来几句,便将杨晋一和追雷鹳留在了前山,自己一人躲到后山钻研功夫去了。 等成澜沧离开,追雷鹳叼着杨晋一的衣袖,往自己的后背上拽。 杨晋一不明所以,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是……让我爬到你背上去吗?” 追雷鹳喉咙里发出一阵咕咕声,仍然拽着他的胳膊拽他,看样子的确是让杨晋一坐到他背上去。 杨晋一将信将疑,一手拿着铜碟防备,另一手挽追雷鹳细长的脖颈,臂上一用劲,整个人轻松跨上了它后背。 这是他头一次坐上追雷鹳的后背。 听成澜沧说它是仙家坐骑,自己坐上去之后,除了感觉它后背绒羽松软舒适外,其他倒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这时候,追雷鹳昂着脑袋低鸣了几声,杨晋一正要问它准备干什么,后者拔足飞奔,从阔坪南面的坡上一跃而下,杨晋一见他们正向着山下跳去,吓得头皮发麻,喉咙里发出一阵“咦”得惊叫声,死死地圈住追雷鹳的脖颈,努力不让自己掉下去。 嘭! 追雷鹳重重地踩在了一处陡坡上,它双腿一曲,背上的杨晋一沉沉地趴在了他的背上,尚来不及惊呼,追雷鹳已经用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飞奔在密林深草之间,二者又跃下数个险坡后,杨晋一心中的顾虑这才彻底打消——追雷鹳在这些地方行进,完全是如履平地,丝毫不必担心。 追雷鹳奔下剑冢峰南坡,就径直向青竹山东面的山林飞奔,没一会儿,他们来到了正元峰和重剑峰之间的一片缓坡。 杨晋一还没去过这两座山峰,但从峰下望上去,但觉两座山峰和剑冢峰、朴混峰它们一样,没有什么两样,回首遥望远处的其他几座山峰,他不禁感慨起天地奇妙,在这万丈之高的青竹山之巅,竟然还藏着这么几座巍峨壮丽、 森林葱郁的峰体。 正自出神,忽瞧见远处几道人影穿梭在天上薄云间,那是今日负责宗门值守的弟子正在环山巡逻。 他忙趴在追雷鹳的背上,生怕被天上巡逻的师兄们发现,幸好追雷鹳的速度迅疾异常,等上方巡逻的弟子发现林中有动静的时候,追雷鹳和杨晋一早已奔出老远。 “别跑了,别跑了!” 杨晋一压低嗓门叫道。 追雷鹳充耳不闻,浑身绒羽紧紧地贴在它的身上,目光一改往日呆滞的模样,犀利且有神,低沉着脑袋,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的山路。 杨晋一愈加着急起来,擅自下山可是犯了门规禁令,届时还不知道要被如何处罚,师伯既然答应向师父说情,让自己比选大会后能下山去,那这时候再被发现擅自下山,自己想下山的愿望恐怕就要落空了,心中焦急不已,道:“再跑就跑出剑宗的地界啦!” 追雷鹳脑袋一沉,脚下速度竟然更加迅疾,附近景象近乎虚化,杨晋一看得头晕目眩,想抬头去看前方远处,但无数如利爪般的树枝藤条擦着他的脸颊和头皮一滑而过,教他根本不敢将头抬起来。狂奔了约莫半个时辰,杨晋一耳畔的狂风依然呼啸不绝,头顶的束发也早就被风吹散,飘在脑后在空中乱舞。 身下的追雷鹳仿佛不知道疲惫,奔袭这么长时间也不做任何歇息,杨晋一现在除了惊骇,也不知道还有什么能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他回头看了眼后方的青竹山,心想这下子算是彻底犯了门规,苦叹一声,又想这家伙将自己带出来,也不知道是要将自己带到哪里去。 青竹山最东面二十余里地的山势逐渐趋于平缓,二者奔出一片林荫稀疏的枫树林,就算是彻底跑出了青竹山的东界边缘,在平坦宽敞的大道上向东又奔六七里地,竟然来到了一片沙质细软的沙滩前。 追雷鹳在这片沙滩上停了下来,它口鼻之中不断地喷出滚烫且粗重的热气,趴在它背上的杨晋一见它不再奔驰,当即手脚酥麻地跌坐在了沙滩上,一落地,看着眼前蔚蓝无际的大海,不禁怔怔地出了神。 这是他头一次见到大海。 过去爹爹杨振南走镖回来,说大陆西面有一片西海,东面有一片东海,等他金盆洗手,就带他和他娘一起去看看大海。那时候他爹描述的大海波澜壮阔的景色时,他心中尚且没有任何概念,此时亲眼目睹,但见天边尽是海水,比自己见过的任何一汪湖水都要广袤,蓝色的海浪中勾勒着一条条白色的浪花,从远及近,怕打向岸边,心中震撼万分,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追雷鹳喘着粗气,迈着沉重的步伐,径直向着大海走去。 杨晋一看着它的背影,并没有开口去叫它,但见它全身都没入海水,且越走越深,这才紧张地开口叫道:“你干什么?” 追雷鹳在他开口的同时便停了下来。 它伸着脖子露着个脑袋,遥望着大海深处,像一尊雕像一般一动不动地站在海水里,许久,杨晋一不见它要返回来的意思,心中觉得奇怪,起身拍去自己身上的沙子,脱去鞋袜,淌进冰凉的海水,来到追雷鹳身旁,扭过头刚要说话,却惊讶地发现追雷鹳眼中落下了几粒豆大的泪珠! 杨晋一吃惊地看着对方,随着后者的目光看向大海深处,隐隐感觉它现在的表现,恐怕和它之前受伤一事有关,看着眼前如一根黑色线条的天际线,不禁心生疑惑,暗道:“莫非它就是从那边过来的?” 这时候,追雷鹳竟然像人一样低声抽泣了两下,回头看了杨晋一一眼,喉咙里发出一阵阵咕咕噜噜的声音,也不知是不是在和他说话。 杨晋一拍拍它的脖颈,指着大海深处,道:“那边是不是你的家?” 追雷鹳昂着头哀鸣一声,这声音杨晋一从来没有它叫起过,正感到奇怪,追雷鹳脑袋忽然一甩,掉转头向着沙滩上走去,杨晋一看着它的背影,一种莫名的酸楚涌上心头,暗想它当日重伤归来,倘若大海深处有它的家人,那多半也已是凶多吉少。 他心情沉重地跟在追雷鹳身后,走上沙滩,后者忽然甩动脑袋,继而脖子、身躯、尾巴依次抖起,无数水滴如同天女散花,尽数被它甩落出来,弄的杨晋一满身都是。它张开自己绒羽还未完全丰腴的翅膀,用力扑棱了几下,带起一阵劲风,双脚轻点,竟然轻飘飘地跳起老高。 杨晋一揩去脸上的海水,看着它轻盈的身姿,其宽大的羽翼让他毫不怀疑那些绒羽完全长成后,它就一定能轻松的翱翔九天。 嘎……嘎…… 远处隐隐有海鸟的叫声飘来,杨晋一回头望向远处的海面,那里有几条渔船正在捕鱼,数十只海鸟围绕着那几条渔船盘旋,渔民们正在吃力的收网,捞出海面的渔网内,正翻滚跳动着不少海鱼。 待渔民将网拉上船后,海鸟们全部降落在了船舷之上,昂首鸣叫,嘎嘎声此起彼伏,似是催促着渔民将海鱼从网中倒出来。 他正看得出神,那群海鸟似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一下子从渔船上四散飞起,渔船上方的天空顿时变得黑压压一片。 渔民们大声呼叫,但喊得什么杨晋一听得不甚清楚,正自疑惑,就看到当中一条渔船的船身猛地一晃,其下方的海面隆起,船身一斜,渔船上的两人立马跌落入水,下一刻,一张血盆巨口从海面下方猛地冲起,将刚刚落了水的两人一下子吞了进去。 杨晋一骇然失色,将师伯剑取出,对追雷鹳道:“你在这等我!”说罢,他急冲向那几条渔船。 眼见海中怪物食人,其余人大惊失色,发疯了一般抡起水浆,妄图逃离那片海域。 怪物一击得手,就沉入了海中不见了踪迹,不等杨晋一飞抵近前,那家伙又撞翻了一条渔船,船上的人在惊惧中落水,挣扎在翻滚的海浪中,绝望地哀嚎求救。 杨晋一看着落水的渔民心急如焚,奈何自己还没飞抵近前,无法阻止怪物害人性命,遂运起气大喝一声,妄图吸引那怪物的注意力,骂道:“妖孽,不得害人性命!” 或许是自己的这一声怒喝起了作用,那害人的怪物竟然没有再冲出水面来吃人。 渔船上的人见有修仙之人赶来,赶紧叩拜求助,道:“大侠救命!大侠救命!” 杨晋一赶到近前,急道:“快撒网救人!” 落水的似是一对中年夫妇,那男人紧紧地护住嘴唇发白的妻子,二人看到杨晋一,如同看到了救星一般,眼中不约而同地升起了一丝希望之光。 附近渔船上的人听到吩咐,连忙将渔网抛洒出去,渔网落在落水的男人身旁,他一手拽住渔网,一手搂住自己的妻子,在那些人的帮助下,他们迅速向着渔船靠近。 杨晋一盯着脚下的海水,但海水的能见度极低,丈许之下便已浑浊不堪,从上向下望去,海水深处漆黑一片,宛如一处深渊,其中究竟隐藏着何种凶险,杨晋一不得而知。 倏忽间,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笼罩在了心头,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并不会游水,万一自己跌入这海水之中,恐怕唯有死路一条,但自己身为剑宗弟子,怎敢见死不救? “你们快走!” 他对那些渔民叫道,现在只要这群渔民靠近海岸,那自己就可以离开这里,就不必担心有落水的危险了。 渔民们小心且快速地摇动着船桨,杨晋一掌心捏起一把冷汗,开始一边叫嚷,一边在相反的方向疾驰,意图吸引水下之物的目光。或是因为恐惧,他大喊大叫的声音都有些颤抖起来,凝视着脚下深不见底的深渊,那种恐惧令他胸口一阵气短。 没一会儿,海水深处出现了一对暗红的光点。 杨晋一额头渗出一股冷汗,看着那对暗红色的光点,心中砰砰直跳,待得那光点愈加鲜艳,水下的家伙已经来到了水面下方不远的地方。 杨晋一看得清楚,那是一条和渔船一般长短的怪家伙,它形似泥鳅,头圆尾阔,身体两侧长着一对如圆扇般的鱼鳍,两只鱼鳍随着它身体的蠕动,不时上下摆动,似是控制着它前进的方向,令他大为不解的是,那家伙竟然头后尾前的在海水中游曳,也不知是个什么家伙。 他盯着那对赤眼,一边防备,一边尝试着将对方引离那几条渔船附近。 这时候,两只红色的眼睛忽然向着海面深处沉去,杨晋一一怔,逐渐放缓速度,围绕着对方沉下去的位置转起圈来。 半晌,仍不见那怪物出现,他心中一紧,看向远处几条渔船,但见渔船附近海面并无异样,正担心怪物会不会返回去偷袭渔船时,自己身下的海水忽然高高隆起,先前吞下两个渔民的那张血盆巨口再一次冲出海面,朝着半空中的他猛咬过来! “哇呀!” 杨晋一惊叫一声,但见脚下硕大的血色巨口里,两排宛如尖刀一般的獠牙泛着寒光扑向自己,教他全身汗毛倒竖,拼了命地向斜上方跃去。 怪物的獠牙贴着自己的脚跟,咔嚓一声咬合在了一起,那声音听得杨晋一头皮发麻,头也不回地飞向高空,远远地看着下方的家伙。 他这才发现,那家伙的一双“赤眼”不过是其尾部用来迷惑猎物的伪装,它头大尾尖,也并非是倒着游曳,整个身躯和数丈之下的海水一般墨蓝,还有些发灰,等它彻底没入海水深处,还真难教人发现它的踪迹。 幸得自己足够警惕,在这怪物袭来的第一时间就已做出反应,不然像先前那般只关注那两只“赤眼”,早就已经被对方吞下肚子去了。 “这狡猾的畜牲。” 杨晋一忍不住出言骂道。 第59章 追雷鹳发威杀海怪 不等他喘息,水下的怪物再一次破浪而出,这一下他看的更加清楚,那怪物嘴角两侧竟然还生着两根半丈长短的肉须,巨嘴上方,三颗拳头大小的灰色眼珠并排而生,模样要多丑陋有多丑陋。 杨晋一于半空中腾挪闪转,不断避开怪物的攻击,为那几条渔船上的渔民撤离争取时间。 眼看几条渔船已经靠近浅滩,却不料一股海浪在渔船后方骤然出现——又一只怪物冲破水面,巨大的嘴巴狠狠地咬在其中一条渔船的尾部,那船尾正在拼命抡桨的人惨叫声刚起,就被怪物吞进肚中,渔船被咬碎一小截,当即开始斜着向下沉去。 杨晋一眼睁睁看着又有一人被吃,心中又惊又怒,当即返身,朝着渔船上即将落水的人飞去。 渔船上两个人哭喊连天,见杨晋一飞来,二人一手扶着船舷,另一手高高举起,都希望杨晋一能救自己。 杨晋一飞至近前,双手一左一右抓住二人的手,正欲将二人带起,水下的怪物再一次扑出水面,只听咔嚓一声,那两人的身体竟被怪物拦腰咬断,浓烈的血腥味夹杂着海水的腥臭,一股脑地扑进杨晋一的口鼻之中,让他心中生恶,忍不住就要干呕。 身下两人的惨叫声戛然而止,杨晋一手中的重量也忽然间轻了许多,他心中一沉,看到身下一幕,几乎让他昏厥了过去——自己牵住的那两人双目圆瞠,惊恐的表情凝固在其煞白的脸上,只剩下血淋淋的上半身,脏腑肠子等东西正吊在残躯下方,鲜血哗啦啦地向下落,染红了大片海面。 杨晋一松开双手,悲惨地大叫一声,恐惧逐渐化作愤怒,让他的身体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怔怔地看着水面上的两具残躯,心想他们在自己面前被杀,自己身为剑宗弟子,竟然没有能力救下他们,一种无力的挫败感令他万分痛苦,霎时间,恼怒、恐惧、仇恨等一系列情绪一股脑冲上他的心头,他胸口上下起伏,双拳紧握,身体中忽然散发出过去从未有过的杀意。 是的,他一定要杀了这怪物,替惨死的人报仇。 现在若是有旁人在场,一定能发现杨晋一的肌肤开始泛起一层淡淡地金光来。 他紧紧地咬着牙,盯着水下游曳的怪物,一股真气猛地提起,眼见那怪物扑出水面,要去吞噬渔民的残躯,杨晋一大喝一声,两束金光自眼中迸射而出,径直射入那怪物的身子,又从其身体下方贯穿而出,射向大海深处。 乌黑暗红的鲜血瞬间从怪物身上涌出,剧痛令它发出一声刺耳的怪叫,身子疯狂扭动,就欲下潜,杨晋一哪肯放过,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对方,一束束金光以极快的速度接二连三地射下,将那还来不及下潜的怪物射的满身是洞。 这时候,他身后的水面悄悄隆起,先前那只怪物倏地一下从水里跃出,从他的后方猛扑上来。 杨晋一此时正全神贯注地折磨面前的那只怪物,身后袭来的另外一只怪物他全然没有察觉。等他察觉到不对时,怪物的獠牙已到了近前,他猛地回头,但见危险已至,心中暗道:“遭了!”正自绝望,身后的那张巨口咔咔乱咬,继而怪物的身躯被什么东西拖出了水面,径直向上飞起。 杨晋一吃惊地抬起头,见怪物的脑袋顶上,追雷鹳正扑棱着它的双翼,尖利的爪子扣在下方怪物的天灵盖上,将那怪物拖出了水面,飞上了高空。 杨晋一惊喜之中长舒一口气,回过头,但见身下的那怪物已经漂在水面上一动不动,却是已经毙命当场了。他回首遥望已划到浅滩的几条渔船,等船上的渔民全部逃上了岸,自己才御起剑朝着追雷鹳追去。 天空上,怪物疯狂扭动着自己庞大的身躯,杨晋一追到近前,这才看到追雷鹳的利爪尽数没入了怪物的脑袋里,追雷鹳的双翼一上一下,带起一阵阵狂风,吹得杨晋一几乎倒翻出去,只能远离对方,不敢再靠近。 杨晋一暗自惊叹,道:“它在这怪物面前,体型显然太过渺小,但抓着怪物飞行,看上去是丝毫不费气力。” 看着威风凛凛的追雷鹳,它不禁心生钦佩。 追雷鹳带着怪物在空中盘旋一圈,仰头长啸一声,忽然方向急转,俯身下冲,朝着沙滩猛扑下去。 杨晋一紧随其后,但觉对方若是按照这样的速度冲下去,多半要摔成了一滩肉泥,不想追雷鹳在快要落地的瞬间,将怪物一下子甩开,后者在半空中来不及反应,便嗵得一声,重重地砸在了沙滩上。 沙滩上的沙子飞溅而起,随着怪物身躯的落下,沙滩瞬间就被撞出一个大坑。 那怪物在沙坑中痛苦地抽搐着,扭摆着,它的嘴微微颤抖,两排牙齿相碰,咔咔一阵作响,全身上下鲜血淋淋,直看得人触目惊心。 追雷鹳巨翼挥舞,在半空中绕着沙坑飞了一圈,而后缓缓地落在了沙坑附近。 它一改先前温和的模样,眼神严峻地盯着沙坑,迈开步子低沉着脑袋,朝着怪物走了过去。它站在山坑上,立在一堆松软的沙子上,眼神如刀一般盯着沙坑里的怪物。 那怪物余光瞟见它站在那里,身子猛地一扭,生满獠牙的巨嘴瞬间就撕咬了过去,只是受伤严重的它,攻击的速度实在太慢,将将探到追雷鹳面前,后者看似无意地抬起一只锐利的爪子向前一伸,爪子便如同切豆腐般,没入了对方的下颌。 一瞬间,怪物的下颌血流如注,追雷鹳刺入怪物下颌的利爪猛地一抽,怪物“嘭”得一声栽倒在沙坑边,追雷鹳等这只爪子落地,另外一只爪子又高高抬起,自对方头顶上猛地踩下,只闻得“咔嚓”一声脆响,怪物的天灵盖连同它头顶的三只巨眼,全被追雷鹳踩碎了去,它庞大的身躯在坑内抽搐几下,彻底没了生机。 所有过程都被空中的杨晋一看得清清楚楚,等追雷鹳杀死沙坑里的怪物后,杨晋一这才于万分震撼中降落下来。 他想上前感谢追雷鹳的帮助,却发现对方并没有停手的意思,在踩碎了那怪物的天灵盖之后,追雷鹳爪撕喙啄,竟然将那怪物大卸了八块,沙坑内鲜血将黄沙渗透,变得棕黄发黑。 杨晋一骇然地看着追雷鹳这一反常态的行为,也不知过了多久,这家伙终于气喘吁吁地从沙坑中跳了出来,它没有搭理杨晋一,扭头步入海中,清理起自己身上的血渍来。 第60章 初见王言羽 沙滩另外一头,劫后余生的渔民们手脚发软,上岸后栽倒在沙滩上,半晌也站不起身来。 一个瘫倒在沙滩上的妇人伏地痛哭,一来她的亲人朋友在今日遭逢不幸;二来这片让他们赖以生存的海域,从此往后将不能再给他们提供生存的保障——刚刚所发生的一切,预示着东海从此不再平静。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这些靠海吃饭的人,很可能都不能再靠捕鱼为生了。 根据中原史书记述,东海上一次在如此靠近海岸的地方出现海怪,还要追溯到数百年前蓬莱联军第一次大举进犯中原的时候。 那一次中原遭袭之初,近海就时常发生海怪侵害渔民性命之事,迫使渔民不敢出海,闹得海岸附近人心惶惶;后来蓬莱联军进攻中原失败,剑宗宗主俞禹子便派弟子沿岸驻守,经过数十载的时间,方才将害人性命的海怪消除殆尽。 杨晋一知道东面守护中原的第一道屏障,就是自己青竹山中的世门剑宗,此时这里出现海怪,自然也是宗门的事情,他见追雷鹳仍在清理自己身上的血渍,当下御起剑飞向那几个渔民。 他先是向几位渔民表达了自己的歉意,说自己没能救下那两个人,请他们原谅,不想朴实的渔民们纷纷向他叩拜,感谢他的救命之恩的同时,不住地夸他少年英雄,令他大受感动。 和几人了解了海怪的情况,结果这些人也是头一次听说,头一次目睹,他心中便隐隐觉得这件事非同小可。 过去,刘扶苏在他们喝酒的时候,时常提起东海,但却从来没听对方说起东海还有海怪一事,何以这里突然出现了凶物?杨晋一觉得事出有妖,这件事必须立即回宗门禀报才是。 他向几人打听了自己所处的位置,得知东海边最大的金源城码头距离此地仅有二十余里地,便想亲自过去一趟,但转念一想自己是擅自下山,只好请这些渔民跑一趟金源城,让他们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正在城中驻守的世门剑宗弟子。 几位渔民如同领到了神明的旨意,对杨晋一连连叩首,并表示不敢不从。后者哪敢受此大礼,赶紧将大家搀扶起来,目送几人走远,他鼻尖一酸,心中万分欣慰,同时也生出些许骄傲之情——他终于靠自己的能力帮到了他人。 正当他出神时,只听身后传来打斗的声音,杨晋一惊讶地回头,却见一老一少将追雷鹳围在中间,追雷鹳想朝自己这方跑,却被那老者拦住了去路。 杨晋一见那少年十七八岁,高鼻阔耳,浓眉大眼,背负箱笼,手持长幡挡在追雷鹳身后不远的地方,那长幡随着海风摇曳,上书“灵丹妙药”四个大字;老人则白发苍苍,幅巾杖履,背对着杨晋一,也不知他模样如何。 杨晋一喊道:“小心点,当心被它伤着!” 他生怕追雷鹳被两人惹急了伤人性命,毕竟对方残杀海怪的一幕让他心惊胆寒。 老者听到杨晋一的呼喊,回过身看向杨晋一。 杨晋一看清老者面貌,不禁微微一怔。 但见这老者长眉白须,脸色红润,望着自己双眼含笑,整个人道风仙骨,敬畏之情不由自主地从心底升起。他心中暗暗纳罕,也不知这老者究竟是何来头。 老人家年纪看上去虽然苍老,但身姿挺拔,既没有弯腰弓背,也没有年长之人脸上的那种委顿颓靡之色,他左手掐着虎撑,随着手指的转动,虎撑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声音;右手举着一根木杖,平举身侧,挡住了追雷鹳的去路。 追雷鹳听到杨晋一说话,脑袋一沉,脚下登时飞砂四溅,于原地留下一道残影,径直向杨晋一奔来,老者还未回头,追雷鹳已然冲过了他的身侧,杨晋一只道对方眨眼间便要到自己跟前来了,却不想那老者身形虚晃,同样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继而身影消失。 杨晋一眉毛刚刚扬起,就觉面前一阵狂风,眼前景象一晃,那老者竟然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只听他低声提醒道:“小兄弟,当心些。”话音甫落,只听“嘭”得一声响,老者发丝衣襟随风飞舞,无数砂砾扑面而来,杨晋一不得不手遮住了自己的脑袋。 片刻后,风沙停止,杨晋一放下胳膊,见那老者一手摁在追雷鹳的巨喙上,便将后者死死地定在原地动弹不得,心中惊骇万分,暗想连自己的师父师伯都拿这追雷鹳没辙,这位老丈却轻轻松松地制住了它,只怕他的修为高深莫测,比师父还要厉害许多。 “老丈,它是我的朋友,你……你不要伤害它。” 那追雷鹳眼神犀利地盯着对方,它伸着脖子向前顶,那模样看上去好像十分不服气似的。 老者听到身后杨晋一这么说,嘴里“咦”了一声,诧异道:“你们……你们认识?” 杨晋一走到追雷鹳身前,抱住它的脖子,将它拉到一旁,道:“它是我们剑宗的人,”似是觉得说法不很恰当,又改口道:“是我们剑宗的……追雷鹳。” 老者闻言,回头上下打量起杨晋一,忽然间,他眼里掠过一丝诧异,语气变得有些激动,不住地低声道:“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远处持幡少年也已奔至近前,他见杨晋一搂着追雷鹳的脖子,表情十分羡慕,问道:“小弟,这只仙禽……是你的?” 杨晋一点点头,道:“是我们剑宗的。” 老者抑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他将杨晋一再一次打量一番,道:“小兄弟所说的‘剑宗’,可是青竹山上的世门剑宗?” 杨晋一“嗯”了一声后,老者满意地点点头,又望着远处沙滩上死去的海怪,问道:“那只海狼蛟可是被这只追雷鹳杀死的?” 杨晋一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中登时警惕起来,心想难不成那害人性命的怪物是眼前这二人的?一时有些犹豫,就没有回答对方。 那老者叹息一口,一脸凝重道:“东海出现这种凶物,只怕又有大事要发生。”他看着杨晋一,“此间之事,务必尽快向你们宗主禀报。” 杨晋一听他这么说,这才不再警惕,抱拳作揖,道:“晚辈这就回去禀报。” 正当他准备离开的时候,那老者在他身后道:“且慢。” 杨晋一回过身,对方问他道:“小兄弟叫什么名字?” “晚辈杨晋一。” “你是剑宗哪位首座的弟子?” “晚辈是宗主叶一城的座下弟子。” “难怪不得。” 老人深深地点头。 杨晋一忍不住问道:“不知前辈尊姓大名?” “老夫姓王,名言语,”他指着少年手中的长幡,微微一笑,“游四方江湖,卖点自制的丹药。” 杨晋一恭敬作揖,看向一旁少年时,对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不等他发问,便道:“我名叫童立,是王老的徒儿。” 杨晋一冲他抱一抱拳,对二人点头道:“晚辈先行告辞。” 二人与他抱拳,杨晋一也不再多言,一下子跨在了追雷鹳的身上去。 追雷鹳似乎对王言羽两人不满,冲对方怪叫一声,足下一蹬,蹬起大片砂子,砂子飞向王言羽,童立一个闪身,挡在了王言羽身前,同时轻轻挥袖,便将所有飞来砂子挡下,杨晋一苦笑着欲要道歉,不料追雷鹳一下子就蹿了出去,吓得他“啊”地大叫一声,赶紧抱紧了对方的脖子。 王言羽盯着二者的背影,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表情变得有些凝重起来。 “师父,你怎么了?”童立看到自己师父的样子,“是不是没有抓到仙禽不开心了?” 王言羽白了童立一眼,道:“为师是掂斤播两的人吗?”他将手中的木棍丢掉,转过身朝着大道上走去,“你还记得我跟你说的骆钦吗?” 童立吐吐舌头,举着长幡追上他,道:“师父怎么突然想起骆前辈了?” 王言羽看着杨晋一和追雷鹳消失的方向,道:“这孩子和骆钦一样,身体里怀有异宝。” 童立听完喜道:“那……那不是再好不过!” “好是好,可惜正教的人刻板固执,魔教的人自私自利,日后未必听得了咱们的劝。” 说完这话,老者脚下加快,也不见他如何动作,整个人就已经走到了数丈之外的地方,背着箱篓的童立叹息一口,脚下生风,也快速跟了上去。 第61章 第二场比试(上) 趴在追雷鹳身上的杨晋一,此时方才静下心来,回忆起在海边发生的事情,他不禁怀疑自己的身体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先前他惊怒交加,也不知自己如何运了气,便觉得两边太阳穴臌胀起来,同时双目发热,紧接着便有两束金光从眼中迸射而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从眼中射出金光来,内心深处只觉得这技法似乎是与生俱来,就好像是自己的本能,自然而然地就施展而出。 他侧着脸盯着眼前一掠而过的密林,尝试着再一次运气,却再也没有在海上那种奇怪的感觉,眼里也没有再释放出威力奇大的金色光束来。 “究竟是什么原因?” 他凝起眉头,不由得喃喃自语。 二者回到剑宗地界时,已过了晌午。 半空中不时飞过几位巡山的弟子,幸得追雷鹳的速度足够快,天上巡山的师兄师姐们才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 从剑冢峰南面的山坡上了山,师伯成澜沧仍在后山演练自创的功法,杨晋一本想将东海的事情与对方讲了,但见对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丝毫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便和这位师伯打了招呼,打算御剑去一趟前山广场。 他安抚追雷鹳,告诉它自己晚一些再来看它,让它千万不能再跟着自己,追雷鹳歪着头看着他,也不知听懂没听懂。 杨晋一当下御起剑向着前山广场赶去,今日的比选还未结束,师兄凌白应该还在前山,他不敢将东海的事情直接和叶一城说,无论是不是自愿,他这次都属于擅自下了山,已经触犯了门规,最好的办法就是告诉大师兄,让他将这件事和师父讲。 飞出没多远,因为担心追雷鹳会跟过来,他便回头看了一眼剑冢峰,但见阔坪上空空如也,并未见到追雷鹳的身影,心想它是自己离开了,正要回头,却不想余光中看到似是有东西飞在自己身后上方,抬头一看,那追雷鹳双翼舒展开,正不紧不慢地跟在自己身后。 他不得不在半空中停下来,指着头顶的追雷鹳叫道:“你不能跟我去前山广场!” 追雷鹳飞下来,盘旋在他的身旁不作任何回应,杨晋一叹息一口,调转头向着朴混峰的方向飞去。 二者先后在朴混峰的峰碑前落下,不知怎的,这追雷鹳像是打定了主意要跟着杨晋一。 杨晋一奔回弟子寝舍,询问得知大师兄凌白还没有回来,正打算回自己寝舍,肖玉、刘扶苏和长珀三位师兄便一齐走了出来。 肖玉和刘扶苏二人看到杨晋一身后的追雷鹳,手忙脚乱地在怀中摸来摸去,摸出来一个巴掌大的铜盘,警惕地看着追雷鹳。 “你回来了。” 长珀盯着追雷鹳,表情略显紧张地对杨晋一道。 “刚回来,”杨晋一凑上前问道:“师兄,你赢了吗?” 长珀一脸苦相,摇头道:“输了。” “输了?” 杨晋一不甚相信,他知道长迫师兄的实力,要说在朴混峰,师兄在阳境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倘若他都败了,那朴混峰今年在初阳境中就别提获得什么名次了。 “师兄和谁对擂?”杨晋一讶异道。 将铜盘顶在脑袋上的刘扶苏道:“屈宁。那小子有点本事,看不出他们正元峰这些年一直在隐藏自己的实力。” “屈宁?”杨晋一微微一怔,“昨天见过的那位?” “就是那家伙,”肖玉也将铜盘放在脑袋顶,撇着嘴道:“我们都以为师兄稳赢的,可没想到……” 话音未落,只听“铛、铛”两声,追雷鹳已先后啄在了二人脑袋顶上的铜盘上。 长珀见状,赶紧抢过肖玉手中的铜盘挡在头上,正要跳开时,追雷鹳的巨喙已经点在了头顶,又是“铛”得一声,将刚刚跃起的他硬生生从空中啄了下来。 长珀脚下打了个踉跄,心有余悸地看着对方,等那家伙站到杨晋一身后,他才将铜碟还给肖玉,问杨晋一道:“你怎将它领过来了?” 杨晋一便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和几人说了,当他们听说追雷鹳凶残地杀死海怪后,再看向追雷鹳的时候,各自咽了口唾沫,长珀面色沉重道:“事关重大,我马上去找大师兄。”便匆匆赶去了前山。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大师兄凌白、长珀和叶灵珊三人匆匆赶回。 杨晋一又将早上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完,大师兄凌白的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道:“我马上去和师父汇报。” 叶灵珊并不惊讶追雷鹳杀海怪一事,她嘟着嘴,看着杨晋一和追雷鹳,表情显然是十分不满,埋怨杨晋一和追雷鹳,说他们下山去竟然也不带上自己云云。 杨晋一支支吾吾不知说什么是好,追雷鹳的脑袋在叶灵珊的肩头蹭来蹭去,她哼了一声背过身去,追雷鹳又小心翼翼地绕到她身前,低着脑袋去蹭叶灵珊的手心,好似在请叶灵珊原谅一般,那模样看得长珀等人目瞪口呆,心中既羡慕又嫉妒。 当天下午晚些时候,驻扎在金源城的剑宗弟子也送来了书信,信中说几个东海渔民上报,说近海出现了海怪,他们经过一番调查,发现竟然是蓬莱海域才有的海狼蛟。 叶一城当即召集除了成澜沧之外的所有长老去摘星阁,将这件事和大家一说,几位长老不禁心生担忧。 深夜时分,叶一城命凌白率领一队弟子前往金源城,吩咐他务必将情况了解清楚后再回来作禀报。众人临走前,他单独叫住凌白,嘱咐他这次下山,要秘密去一趟蓬莱,看一看蓬莱三大的家族最近有什么动静,以防万一。 杨晋一将追雷鹳领回朴混峰后,一再叮嘱对方,自己会在比赛结束之后来看它,让它不能去前山。追雷鹳大概听懂了他的话,目送着杨晋一离开也没有再跟过去。 翌日清晨。 杨晋一和叶灵珊今天都有比赛,长珀、肖玉和刘扶苏三人陪同他们来到巨剑下,抽取了今日的比赛对手。 叶灵珊抽到了正元峰的一位师兄,杨晋一则抽到了心经峰一位师姐,二者分别在“清”字擂与“让”字擂比试。 几人确定了杨晋一的对手后,长珀和刘扶苏直笑,肖玉的表情则略显尴尬。 叶灵珊在一众朴混峰师姐的簇拥下,赶去了“清”字擂,离开前,她叮嘱杨晋一要小心,后者同样对她关心一番,二人这才分开去往各自的擂台。 刘扶苏目送叶灵珊离开,饶有深意地看着杨晋一,带着一丝质问的语气,道:“小师弟,咱们小师妹对你可不是一般的关心哩。” “有什么不一般?”杨晋一脸上一热。 刘扶苏上前搂住他的肩膀,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昨儿个咱朴混峰的师兄师姐比试,可没见到小师妹这般关心过。你跟师兄说说,你小子是不是和小师妹好上了?” 杨晋一脸上一阵热辣,红着脸忙作否认,道:“什……什么……什么好上了……没有这回事……” 身前的长珀“诶”了一声,道:“你和小师弟开什么玩笑?”他看了眼肖玉,“今儿的主角在这里。” 一直没有说话的肖玉,脸突然唰得一下就红了,不好意思道:“师兄,你可别拿我开涮。” 刘扶苏这才对杨晋一道:“和你对擂的心经峰陈英,是他的老相好。” “啊?”杨晋一显得十分为难,道:“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你平日里在剑冢峰没回来,不知道情况。”长珀搂着他的肩头笑道。 “要不我……我弃权不打了。” “那怎么能行?”长珀严肃道,“师兄我已经被淘汰了,咱们朴混峰上的希望就在你们身上了,现在剩下一个算一个,谁也不许放弃。” 四人来到“让”字擂下,擂台上只有执事裁判,与杨晋一对擂的陈英还未到来。 长珀让杨晋一先上擂台,杨晋一遵照吩咐爬上了擂台,向擂台裁判介绍过自己后,呆呆地站在擂台的角落里等着。 今天擂台周围人数众多,较之昨日起码多了一倍有余,但大多数都是来看陈英比赛的心经峰的师姐,另外有不少正元峰弟子,他们的主要目的是来看杨晋一,他们很想知道这位在宗门里数年修为不进的“废物”,为何在前天能赢过自己峰上的师兄韦世勤。 朴混峰的人对杨晋一今天的晋级并不抱有希望,所以今天也只来了长珀、刘扶苏和肖玉三人。 肖玉正四下张望,正焦急那陈英为什么还没来?刘扶苏和长珀二人帮着他打望,搜寻着陈英的影子。 咚…… 远处的战鼓擂响,众人纷纷望过去,但见重剑峰长老岳乘风站在黑色巨剑下,高声道:“今日的弟子比选正式开始。” 话音落下,战鼓再一次擂响,随即便是众人的欢呼喝彩声。 这时候,一道青色的身影于人群中快步如飞,道:“让一让,让一让。” 来人一位少女,杨晋一听到动静回头时,对方已经奔至了擂台下,他暗想:“这位便是陈英师姐吧?”遂又扭头看了眼身擂台下方的肖玉,但见他盯着对方嘴角上扬,知道确是陈英师姐没错了。 果然,少女从擂台下一跃而上,朝裁判抱过拳后,脆声道:“心经峰弟子陈英报到。”她年龄十七八岁,面相姣好,说话的声音宛若莺鸟啼鸣,好听的紧。 裁判微一点头,淡淡道:“就位吧。” 杨晋一走至近前,对陈英抱拳道:“师弟杨晋一,还望师姐手下留情。” 陈英上下打量他一番,笑道:“你和灵珊师妹两人既代表朴混峰,又代表剑冢峰?” 杨晋一低着头“嗯”了一声。 “刚刚灵珊跟我求情了,我会让着你点的。”她似是成竹在胸,道:“你的事情我以前听师妹说过一些,你尽可放心,我不会欺负你。” 杨晋一没想到小师姐竟然向自己的对手求了情,赶忙道:“谢谢……谢谢师姐。” 陈英笑道:“你是谢我呢,还是谢你的小师姐呢?” “谢谢师……”杨晋一还未说完,二人身旁的执事裁判干咳一声,打断道:“你们俩有完没完了?” “说完了。” 陈英吐吐舌头,赶紧收起笑容。 执事裁判开始给二人宣讲比赛的规则,台下的长珀故意大声道:“肖玉师弟,你怎么脸红了?” 陈英听到这话,这才看到台下还站着长珀三人,当看到肖玉时,她眼中流露出一丝喜色,向肖玉报以微笑,后者见她微笑,一脸憨相地咧着嘴冲她傻笑。 刘扶苏见二人眉目传情的样子,酸溜溜地叫出声来,怪声怪气道:“你们俩有完没完,有完没完?” 这话引得知道二人关系的心经峰师姐们咯咯直笑,其他不明缘由的正元峰弟子皱着眉头看向刘扶苏,似是对他大声喧哗感到不满。 台上的执事裁判黑着脸,还道刘扶苏在学自己说话,瞪了台下的对方一眼,警告道:“刘扶苏,不要大声喧哗!” 刘扶苏这才缩着脖子噤了声。 规则念完,裁判一声令下,擂台上的二人各自取出了法宝。 陈英手腕一翻,双手各持起一柄仙剑,两柄剑横立身前,刀刃交叉,做御敌状。 杨晋一见那双剑相较寻常仙剑要短上不少,青色的剑身忽明忽暗,看起来不是凡品,当下也不敢小觑,将师伯剑横立身前,护住面门。 他手中的这柄师伯剑虽然品相尚可,但品质上却差了许多,与陈英手中那两柄闪烁着异彩的双剑一比,高低立判。 “师弟,请。” 听到对方让自己先出手,杨晋一也不作推辞,道:“那师弟得罪了。” 他率先使出玄气九式中的第一式——“仙人问路”。 只见他脚踩七星位,自摇光位起势,连踩开阳、玉衡、天权、天讥、天璇五步,长剑试探性的刺、撩、劈、点、挂,每一步较上一步都要稳重,每一剑较上一剑都要精巧。 陈英边挡边退,见对方步伐稳健,出剑平稳精准,全然不像传言中的那般不堪,格挡之际,心中不禁起了疑。 当杨晋一踏完第六步之后,他整个人的气息仍然内敛,并不显露半分,陈英一时间瞧不出对方的虚实,只觉他杨晋一的剑法精湛,完全不输自己,心中暗暗纳罕,也不敢小瞧了对方,当下集中起精神,开始严阵以待。 当杨晋一第七步落在“天枢”位时,他的膝盖忽然一软,脚下打了一个踉跄,整个人作势就要向前扑倒,擂台下不明所以的师兄见到杨晋一就要跌倒,刚准备看他的笑话,却见他手中的仙剑横向一斩,长剑在身前画出一个半圆后,剑尖向下点住地面,剑身弯得好似冬日里被积雪压垮下的寒松枝条,又听嗡得一声,剑身弹射而起,直扑陈英的腰肋,却是使出了玄气九式的第二式——醉酒当歌。 陈英被迫举剑格挡,先避开杨晋一横切过来的一剑,继而双剑交叉下沉,身子跃起,将弹起的师伯剑堪堪挡住,整个人向后撤开几步,与对方拉开了点距离。杨晋一身子近乎贴在地面,他单掌撑地向前一扑,身子临空连转两周,平举着师伯剑,随着身子旋转的同时,哗哗哗连刺数剑,逼得刚刚站定的陈英只能招架,无暇还手。 这时候,擂台下的人又觉得他不过是剑术精湛罢了,虽然现在看上去进招不绝,但真等陈英加持了真气,他必然就要溃败当场。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杨晋一和陈英两人早在一开始交手之时,就已经拼上了内劲,只是前者身为师弟,目前为止只用上了三四成的功力,身为师姐的陈英也误以为对方的实力不过如此,也只用了对应的功力来抵御。 瞬息间,杨晋一剑招已然舞毕,人也从空中落下,师伯剑伸向前,手腕一抖,剑身仓郎朗作响,几朵剑花自剑尖倏地绽放,封住了陈英的左、中、右三个方向的去路。 陈英眼中不禁一亮,忍不住为杨晋一这一手功夫叫好,杨晋一的这一招逼得她只能后撤,她右手的短剑急挥,铛、铛、铛,接连挡下左右两侧的进招,同时左手持剑急收入怀,迅疾地送出长剑,笔直地向前刺出一剑,点破中路的数朵剑花,径直刺向杨晋一的胸膛。 二者交手的这几招在电光火石之间便已发生,擂台上的裁判看得最是清楚,对两人所展现出来的实力非常满意,站在不远处频频点头。 杨晋一眼前将将出现了青芒,他便察觉到了危险,头皮微微发麻,师伯剑急收,向后撤开一步,同时长剑在胸前一抡,险险挡下了陈英的这记如毒蛇出洞一般的直刺。 正当他心中惊骇时,两人的攻守之势已然调转——陈英开始持剑猛攻,杨晋一收剑疾守。 倏忽间,二人便又交手了二三十招。 两人越打越是激烈,杨晋一暗暗吃惊,心想眼前的这位师姐较之昨日的韦世勤要强上不少,不管是格挡防守还是出剑攻击,其力道和技巧都十分完美。自己会的东西对方也会,无论自己如何出招,她都能见招拆招,尽数破去,照这种状况进行下去,真当师姐用出自己的全部实力,恐怕自己就不是她的对手了。 心里出现这种想法,他在气势上瞬间就矮了陈英一截,二人再交手数招,杨晋一已经开始挡多还少。 但事实上,他的对手陈英比他还要惊讶。 二人即为同门,那招式的熟练程度上自然是先入门的陈英要占便宜一些,只是让陈英心中不解的是,他杨晋一的实力似是高深莫测,虽说现在尚还能应对自如,但还手而攻也不能给对方造成太大的威胁,尤其自己每加重一成功力进攻,这位师弟便也加重一成功力抵御,让她心中大为不惑,不清楚对方的底牌究竟还有多少? “小师弟这是怎么了?刚刚还打得有来有往,怎现在变得这般被动?”长珀略显担忧道。 刘扶苏撇着嘴道:“他修为数年不涨,能和师妹打成这样,已经非常不错了。”他搓了搓自己的下巴,瞥了眼周围的人群,忽然在人群最后看到了昨天杨晋一的对手韦世勤,遂用胳膊肘杵了杵长珀,道:“师兄,你看那是谁?” 长珀顺着他的眼神望去,但见韦世勤躲在人群后方,表情复杂地盯着杨晋一,看他那模样,似乎对于自己输给杨晋一这件事还耿耿于怀,颇有不服。 长珀嗤鼻道:“这点胜负都看不开,往后要吃不少的苦头哩。” 肖玉满脸得意之色,道:“他输给咱们的‘废物’小师弟,心里不服那是能理解的。” 虽然他是无意调侃,并非有心而发,长珀仍是咝了一声,和刘扶苏一人给了肖玉一拳,骂道:“你可是朴混峰的人,再这样说小师弟,我……”他将拳头放在肖玉面前捏的咔咔作响。 肖玉一脸苦笑,歉然道:“我错了,我错了。” 第62章 第二场比试(下) 擂台上,一直被动防守的杨晋一眉头一锁,挡下陈英的进招还了一剑,迫使对方向后跳开,同时,使出逸云四剑中的“错峰嶙峋”,再次改守为攻。 陈英见杨晋一起手之势,便知道他要使什么招法,自己也已做好了应对的准备。下一刻,杨晋一长剑直上直下,陈英顺势出剑来挡,却不料杨晋一每次都不等剑招用老就已换了招式。当她的短剑将将封住杨晋一剑锋的去路时,后者腕抖剑斜,去势一转,便换了个方向攻刺过去,将虚实结合、灵活多变的“错峰嶙峋”发挥得是淋漓尽致。 到了这个时候,看到杨晋一显露出这一手功夫时,台下大部分人彻底在心中自叹不如起来。 同寝的长珀、刘扶苏和肖玉三人也万分吃惊,在这不知不觉之间,这位过去还需要他们保护的小师弟竟然在剑法上有了这样的进步,成师伯果然不愧是剑宗里数一数二的用剑高手,在他的培养下,眼前的小师弟在剑法上俨然已经追上了二人,甚至可以说已经超越了几人。 换作旁人,在面对杨晋一的这手功夫恐怕多半不敌,但陈英此时所用是双剑,且她也知晓“错峰嶙峋”的精妙所在,于是一柄剑用来格挡,另一柄剑就候在一旁等待杨晋一的变招。然而杨晋一变招却不走常法,“错峰嶙峋”里的招式未完,他陡然间便又使出了玄气九式中的“醉酒当歌”。 只见他收势后退半步,再一次如醉酒一般摇摇晃晃,手中剑招却接二连三,出其不意地使出,竟是在“醉酒当歌”之间,又加上了了逸云四式的“海市蜃楼”和“余霞成绮”这两招,师伯剑刺、撩、劈、点、斫,进招变化无章,完全让人摸不着头脑。 可陈英再怎么说也是代表心经峰的参赛选手,她手随眼动,眼随心动,虽然心中惊奇,但杨晋一所有的进招还是被她有惊无险地一一挡下。 杨晋一一变再变,竟又将玄气九式的第三式“剑影藏踪”使了出来。 这“剑影藏踪”一出,只见他身前剑光如深海漩涡一般将他包裹起来,他整个人的轮廓逐渐变得模糊起来,最终宛如鬼魅一般,于原地上留下道道虚影,教人看不清他的具体动作。擂台下的人发出一声惊呼,倒不是杨晋一的这一招有什么精妙之处,而是一直被认为修为不进的他,竟然展现出了初阳境二层才能展现出来的“剑影藏踪”的效果——剑光霍霍,虚影重重! 人群后方的韦世勤后牙槽咬得咔咔作响,看着杨晋一和朴混峰的长珀几人,忍不住低声骂道:“卑鄙,无耻!”他开始埋怨朴混峰的人故意隐藏实力,让自己在前天的擂台上轻了敌。 同样大为惊讶的陈英不得不开始向后退去,心中暗道:“这杨晋一的实力完全不输自己,灵珊这妮子竟然还让我让他?我今天能不输,就算烧了高香了!” 当下双剑相击,嗡嗡作声,长剑青光熠熠,飞速舞动,接连格挡了面前虚影刺来的十余剑招,忽然间,杨晋一的师伯剑直劈陈英顶门,后者避向右侧,左手剑诀一引,青剑一撩,挡去他的师伯剑,右手青剑忽然如蛇似龙,倏然间刺向杨晋一的大腿。 恍惚间,杨晋一好似真的见到了一条吐着蛇信子的青蛇,那青蛇到了近前时,忽然张开蛇口,亮出两支毒牙猛扑了过来,吓得他“哎呀”一声大叫,向后连跳三下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你……你这剑中有……有蛇!” 看到杨晋一惊恐的神色,陈英也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道:“什么蛇不蛇,你是看花了眼吧!”说完,双剑舞起,反守为攻,逼上前将杨晋一打得连连后退。 杨晋一心有余悸,一心提防,一时间只防不攻,盯着青剑的轨迹,生怕自己又看花了眼。 擂台下,所有人脸上都没了笑容,大家心中开始对台上二人孰胜孰负一事起了悬念。 长珀三人脸上的表情也不甚好看,他们倒不是担心杨晋一是胜是负,只是针对杨晋一一直隐瞒着自己修为不与三人讲,让他们心中很不是滋味。 刘扶苏摇着头自嘲一笑,道:“小师弟进步这么大,我们竟然一无所知。”他叹息一口。 肖玉似也对杨晋一隐瞒实力这事也有不满,道:“难道他不当咱们是自己人?” “别乱猜。”三人中只有长珀知道事出有因,道:“小师弟的为人你们还不知道?他不说,自然有他的苦衷。说不定是成师伯让他保守秘密,不许他讲。” “师弟,看招了!” 陈英忽将双剑举过头顶交叉而放,身子连续翻滚,双剑合并,不知如何动作,竟然化出一只青鸾,于剑鸣中振翅而来! “化神谱!” 众人一阵唏嘘。 只见一只硕大的青鸾在陈英身前出现,它挥舞着双翼,仰头长啸一声,斜斜地飞上了半空。 但见那青鸾双眸清亮,羽翼丰腴,姿态优美且高雅,栩栩若生,比昨日韦世勤化出的小龙不知强上了多少倍。 陈英双剑齐鸣,剑音铿锵有节,犹似仙家奏乐,气势恢宏,教人忍不住要席地而坐,静静地去观赏在半空中飞舞不停的青鸾。 杨晋一怔怔地看着,那青鸾盘旋在擂台上空,时而上升,时而俯冲,巨大的尾翼拖得很长,随着它身姿的起伏,忽上忽下,绝美无匹。 长珀见杨晋一竟然在这关键时刻出了神,忍不住开口喝止,道:“师弟,留心!” 他的提醒引来擂台下所有人不满的目光,正所谓“观棋不指生门路,观斗不破他人招”,长珀如此一喊,心经峰上的那些女弟子们已然开口对他指责了起来,道:“你怎么这么不守规矩?” “朴混峰的人耍赖!” “无耻!” ……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说得长珀抬不起头来,就是台上的裁判也向他投来了不满的目光。 人群后的韦世勤恶狠狠地瞪了长珀一眼,低声骂道:“真是多管闲事!” 长珀自知犯了众怒,赶忙双手合十,顶着众人声讨,不住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刚刚看得入神,纯属情不自禁,情不自禁……” 长珀的提醒传到了杨晋一的耳朵里,原本凝视着半空青鸾的他突然回过身,原地连转几圈,师伯剑一边护住要害,一边向后退去,心中惊道:“成师伯说心经峰的卢师叔擅长乐律,却没想到她将乐律上的功夫融入了‘化神谱’之中,果然厉害!” 想着那锵锵剑鸣,他连忙运气封闭了自己的耳门,顷刻间,仙乐隔绝于外,脑中也瞬间清朗了起来。 原本胜券在握的陈英在长珀的搅和下,已经失去了获胜的先机,眼见杨晋一回过神来,只得将手中的双剑击打得更加响亮,半空中的青鸾俯下身一跃而下,直扑向杨晋一。 杨晋一师伯剑在手,于场中翻滚闪跃,接连避开青鸾的尖喙和利爪,在青鸾凶猛地攻势之下,他也不再考虑那么多,手腕一翻再翻,师伯剑忽然释放出一道淡黄色的剑气,那剑气无声飞出,裹挟着强大的气息一飞冲天,唰的一下劈向青鸾,斩去了闪避不及的青鸾的半截尾巴! 陈英万料不到杨晋一的剑气如此霸烈,突然受此一遭,她身形大震,脚下打了一个踉跄,慌忙收剑招架。 半空中,青鸾化作光雾消失,仙乐亦止,杨晋一飞身上前,两人便又拼上了剑法。 渐渐地,二人出剑愈来愈快,陈英的额头上竟然冒出一股冷汗来。 她此时全力相搏,明显感到有些后劲不足,反观杨晋一,他的内劲源源不绝地自手中长剑传将过来,不仅没有减退的迹象,还一重胜过一重,这让她忽然意识到,二人交手的这段时期,并不是自己在相让,而是他杨晋一一直在让着自己。 杨晋一尽得成澜沧的真传,剑法较之陈英要精妙许多,这几年在成澜沧的陪练下,他临危应变的能力自然也比陈英更多一些技巧,这绝不是入门时间长就能学到的东西,只有通过和成澜沧他们这样经验丰富的人常年累月的对战下才能领悟到的东西。 乒乒乓乓地剑击声中,陈英已经感觉到越来越吃力了,她用余光瞥了眼场下缩着脖子,满脸做贼心虚的长珀,忍不住在心中埋怨对方多嘴。 二人如此这般又拆了十余招,三柄长剑好似三条匹练,随影飞舞,异光闪耀,激烈非常,或是杨晋一求胜心切,他再一次挥出师伯剑时,不小心用力过猛,以致剑斜飞上去,虽然将陈英其中一柄剑击挡开,他的身子也微微一晃,另侧边腰肋全部暴露在陈英的正面,似是忘记了陈英左右手中各持有一柄仙剑的事情。 这一着正让台下的人看在眼中,心经峰的女弟子也管不得三七二十一,开口提醒道:“师姐,就趁现在!” 韦世勤面露窃喜之色,他知道杨晋一的这个破绽,足以让使双剑的陈英获胜。 便在这时,陈英向后微仰,身子顺势一转,另一只手的长剑裹带着青芒,与腰间划出一道圆弧,划向杨晋一的肋部。 青芒之下,杨晋一忽然咧开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陈英看着不禁失了神,还道是自己看错了。 只见杨晋一的脚下猛地站稳,在她转过身时,杨晋一已经迈起步子跟随她一起转动,整个人始终保持着站在对方身后的位置。 陈英骇然失色,正要回头,身后的杨晋一忽然使出了宗门的“飞龙盾法”,整个人气息消失,人也消失在了她的身后。陈英头皮发麻,抄起长剑猛劈向后方,但身后空空如也,随后又追着虚空劈点挂刺,最终在擂台正中央的位置停了下来。 等众人再看到杨晋一的时候,他已经站到了陈英左首面丈许远的地方了。 陈英站在擂台中央,脸色难看的紧,她瞪着杨晋一,紧咬着嘴皮,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 刚刚杨晋一使出了飞龙盾法,她虽然知道对方身在何方,但杨晋一的修为明显高过自己,对于他身在何处,她始终感应的不甚清晰,数招击空,小腿终是被杨晋一的师伯剑拍中了“中都穴”。也幸好杨晋一只是用剑身轻轻地拍了一拍,倘若是在实战对敌,她陈英的小腿多半已经被杨晋一削断了去。 杨晋一倒提师伯剑,对着陈英抱了抱拳,他一击得中,自然是赢下了这场比赛,但却不敢大言不惭地说什么“承让”之类的话;陈英盯着他,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最后终于也不情不愿地抬手抱拳向他示意,他这才算是舒了一口气。 周围支持陈英的心经峰弟子都觉杨晋一胜之不武,她们朝着长珀投去了鄙夷地目光。 “我输了。”陈英开口道。 “多谢师姐手下留情,师弟胜之不武。”杨晋一低声道。 陈英本就输的不甚甘心,昂起头哼了一声,道:“什么手下留情?什么胜之不武?我就是技不如你。”后面半句话她是看着长珀说的,语气也刻意加重了些,听上去颇有讥讽的意味。 杨晋一知道她的意思,回过头看了眼擂台下脸色涨红的长珀,心中对这位师兄的提醒自然是万分感激的。 陈英不再说,向本擂执事裁判作揖行礼后转身跃下擂台;待裁判宣布完胜者后,杨晋一向裁判道过谢一跃下台,上前对长珀道:“多谢师兄的提醒!” 长珀面露惊恐之色,慌忙伸手捂住他的嘴,让他不要再说。 第63章 联姻 陈英跳下擂台,也没有搭理肖玉,和自己峰上的师姐妹们相邀着离开;正元峰一众弟子表情复杂,当中韦世勤脸色稍稍好了些,或是他已经明白,就算事先清楚杨晋一的实力,他自己也必输无疑,既然怎么样都是输,那自己上一场比赛,就算是输得不冤,心里也平衡了许多。 等周围观战的弟子全都走了,长珀这才对杨晋一道:“刚刚我失口提醒你当心,实在有失公正,犯了大忌。”他摇摇头,又嘿嘿一笑,道:“不过为了咱们朴混峰,这点小事做了就做了。” 杨晋一道:“刚刚你不提醒,我或许就输了。” 长珀“诶”了一声,道:“赢了就是赢了,想那么多干嘛?”他又伸手搂住身旁的刘扶苏,看着默不作声的肖玉,道:“咱们小师弟赢了,你俩不开心吗?” 二人抬头苦笑,谁也没有说话。 杨晋一发觉两人的情绪不对,问肖玉道:“师兄,是不是我不该赢师姐?” 两人抬起头吃惊地看着他,肖玉摇头道:“你赢了是咱们朴混峰的荣誉,你赢了说明是你自己有本事,凭什么不赢?” 长珀知道两人心里对杨晋一隐瞒实力不满,当下收起脸上的笑容,问道:“小师弟,你老实和我们说,你是什么时候突破的?” 听完这话,杨晋一立刻明白两位师兄为何会这副模样了,当下将成澜沧要求自己和叶灵珊不许向外泄露,同时出言威胁岳乘风的事情详细说了,三位师兄听完后愕然无语,均想威胁岳师叔这种事情,整个剑宗确实也只有成师伯一人干得出来,不禁莞尔一笑。 “那你现在到了什么境界了?”刘扶苏迫不及待地问道。 “师伯说我可能在初阳境二层,但师父说我已经到了初阳境三层。” “初阳境第三层?!” 三人异口同声,脸上吃惊的表情让杨晋一觉得有些夸张。 他们盯着杨晋一,眼中的神色由惊讶逐渐转为羡慕,又由羡慕变得有些嫉妒了。 要知道杨晋一入门不过五年时间,竟然能从混沌境突破至初阳境第三层,这样的天赋资质,岂非与大师兄凌白不相上下?就是这些年表现出色的小师妹叶灵珊也比之不过。而他们三人呢?最短的刘扶苏入门已经八年,但他和肖玉二人至今还在初阳境二层的境界里摸索,年纪最长的长珀也是前不久才突破至初阳境第四层,相较之下,杨晋一不知道比他们强了多少倍。 得知杨晋一并非有意隐瞒,几人都很开心,当下肩并着肩,你搂着我,我搂着你离开了擂台,往叶灵珊所在的“清”字擂走去。 许多人已经收到了消息,知道朴混峰上的“废物”杨晋一又大获全胜,大家开始小声议论起杨晋一,都在猜测,说杨晋一修为不进一事,是朴混峰在五年前故意迷惑外界所释放的假消息,同时,已经有不少人对杨晋一产生了极大的兴趣,表示下一场比赛一定要去看上一看。 在举行明清境比选的“贤”字擂下,正在观战的心经峰长老卢音表情变得十分难看。 刚刚,自己的弟子向她汇报了陈英落败的消息,她本以为这场比赛势在必得,却不想陈英竟然败给了朴混峰的杨晋一,这让她认为陈英一定是有了重大的失误,心中正盘算着回去要好生问责。同样站在擂台下观战的正元峰长老俞东来却对她道:“师妹,你不要小瞧了这杨晋一,他的实力可绝不在你那弟子之下。”他也接到了自己峰上弟子的禀报,得知了杨晋一获胜的消息。 两位长老看着擂台上各自的弟子,心中万分不解:当年那一副迟钝模样的小子,如今怎会变得这么厉害? 另一边的另外一座擂台下,岳乘风侧着身子,盯着经过自己身后的杨晋一几人,叫住路上一位弟子,问道:“朴混峰那小子赢了?” 那弟子恭敬回道:“听说是赢了。” 岳乘风当下朝着广场上的黑色巨剑走去。 巨剑下,叶一城正与几位执事安排峰上的一些事务,见岳乘风过来,便招呼他坐在自己身旁的高椅上,等他将事情安排完,岳乘风将杨晋一又获胜的消息告诉了他。 叶一城得知消息后,表现的一点也不惊讶,这让在旁观察他的岳乘风更加肯定当年择苗时,自己的这位宗主师兄一定是动了什么手脚,才让那小子看起来那么不堪,让他重剑峰白白错过了这么一个极佳的好苗子,没好气道:“师兄,你当年假公济私,真不够意思。” 叶一城愕然道:“我怎么假公济私了?”他摊开自己双手。 “就目前情况来看,杨晋一那小子可不比凌白天赋差,为什么当年却看上去那么不堪?难道不是你暗中做了手脚吗?” 叶一城被这位师弟的话给气笑了,并起剑指竖在耳旁,道:“作师兄的对天起誓,当年我根本没想到他这么有本事。嘿,说来也是奇怪,当年连我也看走了眼,收了他之后,我本来也没多大指望,只想着往后将他留在峰上烧个火做个饭,不让他饿死就好。”说着摇头一笑,“早知道他的天赋如此,我前几年的关就不闭了。这次比选结束,我要亲自传他功法。”他不禁叹息一口,继续道:“如今龙鸣山前景未卜,东海又出了幺蛾子,咱们剑宗正是紧缺人手之际,尽快将他培养出来,往后咱们剑宗也就多一分底气。” 岳乘风见他也不是在说笑,且听师兄的意思,日后杨晋一说不定还要在宗门里挑任重担,搓着下巴总算是相信了对方的话。 叶一城又想到了什么,道:“虽然他天赋不错,但是你们也别太捧这孩子,他年纪尚轻,道心不稳,咱们大家过多的关注,反而容易让他自傲膨胀,无益于他的成长。” 另一边,杨晋一四人大摇大摆地来到“清”字擂,擂台上早已空空如也,长珀询问一旁的师弟“‘清’字擂上是谁赢了?在得知是朴混峰赢了之后,几人刚欲欢呼,就听人群中有人叫道:“晋一!” “师姐!” 杨晋一喜上眉梢,回过头,叶灵珊和几位师姐已经迎了上来,道:“我把心经峰的陈师姐得罪了,她现在不愿意理我啦。”说罢吐吐舌,又看向肖玉,一脸哀求之色,道:“肖师兄,你可要在陈师姐面前给我说两句好话,我哪知道咱们小师弟这么厉害,连她都不是对手,早知如此,我也不会开口请她手下留情了。” 肖玉一脸苦相,挠着头道:“只怕……只怕她连我也不理。” 叶灵珊叹息道:“心经峰的师姐们说了,要找师兄你算账哩。”说着看向了长珀。 长珀惊愕道:“师兄我是情不自禁,心经峰的那群女人们还真是小气。” 一众人又相邀着去给自己峰上参赛的弟子打气助威。截至第二场比试前,朴混峰上初阳境的弟子中,加上杨晋一和叶灵珊二人,共还有九人未被淘汰,是宗门里晋级人数最多的一座峰。目前已经确定了叶杨二人晋级,其他人的比赛结果尚且未知,但今日比试过后,所有第二轮的结果就将确定初阳境的十六强,但因为今年多出两个名额,导致今年的十六强变为十七强,对于今年多出一个名额的情况,大家也都十分期待,想看看究竟是哪位好运气的人,能抽到空签直接晋级。 众人围在“抑”字擂前看比赛,杨晋一的肩头被人轻轻地拍了一下,他回过头,但见来人是莫崖,脸上一喜,问道:“你比赛结束了吗?” “我抽到空签,跳过第二轮,直接晋级。” 长珀和叶灵珊等人闻言回过头,各自脸上掠过一丝惊诧,均想这家伙的运气实在不错。 莫崖对杨晋一道:“恭喜你,我听说今天的比赛你赢了。” 杨晋一正要说话,莫崖又拍了拍他的肩头,和众人拱一拱手,就欲告辞离开。 杨晋一追上他道:“你有空吗?咱们上山五年,还没有好好聊聊,我想你要是有空,我们可以聊一会儿。” 莫崖看着他欲言又止,扭过头看了眼远处,杨晋一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见正元峰的几位师兄正注视着二人,其中还有俞东来的亲侄俞复青。 莫崖沉默片刻,道:“争取获得名次吧!”说罢,他转身和那几个正元峰师兄离开,几人走上下山的小径,似是要下山出去,杨晋一看着莫崖的背影,心底生出一丝落寞。 当天比赛结束,朴混峰五人落败,只有四人晋级十七强;正元峰和重剑峰各有五人晋级;心经峰只有区区三人,是几座峰上晋级最少的,这也让卢音大为气恼,没等到岳乘风总结今日比试,她自己就先行回了心经峰。 今日的比试也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重剑峰和正元峰的弟子对擂时,因为两峰弟子的实力相当,二人竭尽全力,足足斗了两个多时辰,最后在重剑峰弟子微弱的优势中才结束了比赛,比赛一结束,两名弟子立刻就被叶一城安排人送到朴混峰炼药大殿去了,二人因为消耗过度,大伤了精元,如若不及时救治,只怕会有所反噬,在祝宛如强烈要求下,晋级的重剑峰弟子只好弃赛养伤。 晚上,云山门突然来人拜访,似是来了什么大人物,几位长老都被叶一城通知去了朴混峰,就是一向不喜欢与外人打交道的成澜沧也被请去了朴混峰。 隔天一早,所有弟子到了前山广场,杨晋一这才知道来人是云山门乾云峰的首座王灵徽。 那沧云山中共有八座次峰,三座主峰,乾云峰便是云山门的三座主峰之一,而这位王灵徽在云山门中的地位,仅次于门主张天赐和副门主楚齐天二人,难怪不得宗主师父对她的到来,表现的如此客气。 众人观战期间,王灵徽一直牵着叶灵珊殷勤地寻长问短,后来还赠送了一对价值不菲的鸾凤碧玉给对方,她对叶灵珊亲善的模样,显然对叶灵珊非常喜爱。 因为担心追雷鹳又来前山,杨晋一只看了几眼擂台上的比赛就匆匆去了剑冢峰。这天下午,当他翘着二郎腿,躺在一片青黄的秋草上发呆时,叶灵珊身着一身火红的衣裳御剑而至。 他丢掉嘴里叼着的枯草,坐起身喜道:“师姐。” 叶灵珊没有像过去那样还以他微笑,只是举着铜碟,待追雷鹳铛的一声啄在铜碟上后,她便转过身去,坐在杨晋一身旁不愿出,抱着双膝看着眼下辽阔的群山,问道:“你一个人躲在这里在想什么?” 追雷鹳紧挨着她卧倒在地。 杨晋一隐隐感到师姐有心事,但见她纤眉大眼,忧郁地看着远处的风景,鼻梁高挺,嘴唇殷红,好似远处山间的枫叶,下巴轻轻地落在双臂上,几缕青丝随风飘舞,挂在她的侧脸,惹得她不时抬手将它们拨向耳后,整个人看上去美得令人窒息,一举一动都拨撩着杨晋一的心弦。 清风拂面,秋虫啾啾。 杨晋一盯着叶灵珊的侧脸,一时间怔怔地出了神。 叶灵珊忽然回过脸,眼神幽怨地看向杨晋一,后者心头一惊,赶紧将目光移开,明知失了礼,当即面红耳热地低下头,拨弄起脚下的细小碎石。 半晌,叶灵珊也没有开口说话。 杨晋一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看了她一眼,惊讶地发现对方的眼中竟然噙满了泪水,他心中大惊,愕然道:“师姐,你……你这是怎么了?是有人欺负你吗?”他打定了主意,要是有人欺负自己这位师姐,自己就是触犯门规也要和对方打上一架。 叶灵珊与他四目相对,前者眼波流动,其中尽是情深意切,直看得杨晋一面红耳赤,想要移开自己地目光,却奈何叶灵珊的眼睛似是有什么魔力一般,让他无法将目光移开了去。 隔了许久,后山传来成澜沧一阵爽朗的笑声,叶灵珊这才转过头去,将头埋在自己双臂之间,再抬起头来,眼中噙着的泪水已然消失,道:“我爹说明年六月,姐姐和大师兄就要成亲了。” 杨晋一长舒一口气,道:“大师姐和大师兄终成眷属,这是好事呀!”他本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好的大事,却不想竟是这样一件天大的好事,问道:“这么好的事情,你干麽要哭呀?”可问出这句话来的同时,他立马又觉得自己白问了,继续道:“啊,换做我是你,自己的亲姊姊要嫁人,我肯定也舍不得。” 叶灵珊觑着眉头,无奈地看了杨晋一眼,道:“这当然是好事,可是……可是……”她似有难言之隐,支支吾吾半天也说将不出,终是叹息一口不肯再说。 杨晋一见她忽然又不说,对她今天的行为更是大为不解。 成澜沧从后山风风火火的冲到前山来,叫道:“杨晋一,杨晋一,你在哪?” 追雷鹳一下子竖起脖子,昂着脑袋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成澜沧见到它的脑袋,当下飞奔而来,但见叶灵珊也在,兴奋道:“嘿,你爹果然有两下子,你快回去跟他说,让他务必来剑冢峰上一趟,就说……就说我已经找到方法对付他了,让他过来认输!”说完,他昂首挺胸,模样十分自信。 “师伯,那位云山门的王师叔还在峰上,只怕我爹这两天无暇过来陪您。” 成澜沧嘟起嘴,一脸不屑道:“一个云山门的婆娘,有什么好招待的?昨天我已经给她面子去过了,今天她就不能给我面子,让你爹过来吗?”两位年轻人无奈对望一眼,成澜沧黑起脸道:“她不让你爹过来,我就不让你嫁过去!” “嫁过去?”杨晋一心中一震,吃惊地看着叶灵珊,“她要嫁过去?” 叶灵珊一听这话,开心地跳了起来,拉住成澜沧的胳膊,道:“好呀,好呀,师伯,你这就跟我回朴混峰,跟我爹说不许我嫁过去!” 成澜沧一脸严肃,道:“好,我这就陪你走一趟,他不跟我过来,那我决计不能同意你嫁去他们云山门。” 叶灵珊冲杨晋一眨一眨眼,便和成澜沧一起御剑离开了剑冢峰,只留下杨晋一一个人呆呆地望着二人的背影出了神。 原来昨晚王灵徽到访剑宗,就是为了两派联姻而来。 云山门掌门张天赐这几年细酌深思,感觉当今天下形势日趋严峻,一来龙鸣山妖王有破阵的风险,二来中原上魔教四大派死灰复燃,近年来挑衅频繁,只怕又要生非,便思讨着能让云山门和其他三派拉近关系的办法,好巩固自己身实力。 他独自思考良久,最终想到了联姻这件事。 他首先排除了中原西面的般若寺;想起五奇山中的青衣门,又觉得青衣门的施颐掌门一生未嫁,性格寡淡冷漠,平日里柴油不进,只怕也不会同意将她门下弟子嫁过来,想来想去,最终只得将目光盯在了东面青竹山上的世门剑宗来。 他知道叶一城有两位千金,其中叶云珊和凌白要成亲的事情他们已经有所耳闻,掐指一算,算到叶一城的二千金今年已有十四有余,便连夜写了一封联姻信交给王灵徽,托这位师妹给自己将信送过来。 他在信中表示,如果剑宗和云山门能联姻,那么两派的关系将会史无前例的牢靠,再者云山门的弟子比剑宗多了整整一倍有余,剑宗若是遇到困难,云山门自当义不容辞,派人前来相助,两派因此强强联合,于天下的正教人来说,有百利绝无一害,也更能震慑意欲作恶的魔教云云。 叶一城昨晚拿到这封联姻信,和妻子祝宛如商量了一晚,觉得这件事确有可行之处,一来张天赐所说强强联合二者完全认可;二来与叶灵珊成亲的对象是张天赐的亲传弟子丘丰,那丘丰才学出众,实力丝毫不输自己的爱徒凌白,是正教青年一辈中的骄楚人物,当年仙愁山异宝出世,丘丰更是舍命相搏,在嗜血老妖的偷袭下,救下了重伤的凌白,这人品也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如此乘龙快婿,夫妇二人自然是十分欢喜,今日一早就告诉王灵徽,他们同意了这门亲事,只是叶灵珊年纪尚小,再过三两年成亲也不算迟。 第64章 各自的心事 今天早上,王灵徽已经将叶灵珊视作自己的师侄媳妇了,还将自己贴身收藏的那对鸾凤碧玉送给了对方,叶灵珊起先还道是对方送给自己的见面礼,却不想中午叶一城在摘星阁里宴请王灵徽,席间提到了两派联姻这件事,陪坐的自己才知道爹娘竟是准备将她嫁到云山门去。 叶灵珊没有吃完宴席就找了借口匆匆下席了。 从摘星阁下来的路上,她整个人失魂落魄,途中有师兄师姐和她打招呼,她也是充耳不闻,等回到自家小院,她再也忍不住,扑在院中大树的树干上,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打心底反感爹娘给自己擅自做的这个决定。 沧云山和青竹山且不说相距千里迢迢,爹娘又怎狠得下心,将自己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但她不能一下子就伤了二老的面子,因为云山门的客人还在山上,她已经快十五岁了,已经长成了知书达理的大姑娘,不再是过去那个直来直去,任性妄为的小丫头了。 过去,她总是看着旁人成双成对,像姐姐和大师兄凌白,像心经峰的陈英师姐和肖玉师兄他们,都是自己选择的另一半,而自己的生活才起步,竟然就被爹娘左右了未来的人生,这是一个多么残酷的事实。虽然说人一辈子也许谁也不能回避这件事,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但她想不到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事,以这样一种让自己无法接受的方式,突然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她趴在树上哭了许久许久,心中想起这件事的时候,眼前就立即浮现出了杨晋一的身影,而且自然得连她自己都吃了一惊。 是的,如果一生非要和一个男人在一块过日子的话,她第一个就想到了杨晋一。 她和他在不懂得害羞的年龄就在一块练功,五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可他对她来说,已经像是自己家里的人一样习惯和亲切。 杨晋一拜入剑宗时,她也是第一次做师姐,心中一种身为长辈的责任感,让她不得不对这位师弟多加照顾;到了剑冢峰学艺期间,二人朝夕相伴,在杨晋一做功课的期间,她硬要拉着他做自己练招的靶子,其身上经常被自己用木棍打得青一块紫一块,这让她心里过意不去,就时常偷偷带些好吃的补偿他;后来杨晋一表现出来的坚韧让她十分钦佩,她内心也打定主意,想着这位小师弟往后就算是一事无成,那她这个做师姐的,也一定不能让他流落江湖,至少她要保证这位师弟能在朴混峰上吃饱穿暖;再后来,师伯将自创的“一心两意剑”传授给二人,他们虽然一起学习,但杨晋一异常刻苦,练得比她要熟练精纯,平日套招的时候,这位师弟故意相让着自己,这些事在她心里自然如明镜一般清楚;再后来有一天,当她听到自己姐姐和其他师姐们谈起和大师兄的恩爱过往时,她脑海里不自然地出现了杨晋一的身影,为什么会出现他的身影?这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后来当她听说肖玉表白了陈英师姐,或是受到了影响,自己无论是走路吃饭,还是练功睡觉,内心始终回荡着“杨晋一”三个字,且这位师弟的身影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忘之不掉,让她十分苦恼。 就在杨晋一突破前的那段时日,成澜沧经常将他留在剑冢峰上不许他回朴混峰,碰巧有一次娘亲祝宛如让她留在峰上几天,这让两人好多天都不能见面,在这段时间里,她茶饭不思,焦躁不安,一种迫切地想要和杨晋一见上一面的感觉,在内心深处汹涌澎湃起来,这种怪异的感觉当二人再次见面时,突然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她一直不甚肯定自己的这种感情为何?与几位师姐凑在一起,听她们谈些女孩子之间的话题时,她便将自己这些时日的困惑告诉了几位姐姐,几人惊讶不已,继而纷纷抿嘴而笑,将那令她不安,让她惶恐的原因告诉了她——她情窦初开,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了杨晋一。 当天晚上她躲在被窝里,回忆着二人这五年间所经历的一切,有些使她发笑;有些使她扑在床上心疼地流泪;有时又使她既发笑也流泪,唉,晚上再也不会像过去那样躺下翻两下就睡着了,这往往让她半夜半夜地翻来覆去合不住眼,一次次起身,又一次次卧下。 情窦初开的她,一旦内心真正产生了爱情的骚动,平静的内心世界和生活,就一去不复返了。 第一场比选结束后的那天夜里,她一想到未来自己应该会和杨晋一成亲,整个人在被窝里臊得全身发红发热,将被子蹬在一旁,把两条发烫的腿放在外面凉一凉。可是,她怎样才能给杨晋一说这事呢?难道他这个呆子就从来一点也想不到?白日间自己已经那么明显的责怪他是呆子了,难道他一点也没感觉出来吗? 唉,不管怎样,她早就已经想过杨晋一就是她以后的爱人了。 二人朝夕相伴,习武学艺的这五年,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都将是她人生里最珍贵的一段回忆,所以当现实把这个问题给她提出来以后,她就非常自然地想到,她的另一半,就应该是杨晋一了。是的,如果一定要成亲,她就要和杨晋一成亲。 她决定马上和杨晋一谈一次,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告诉给对方,于是揩去了脸上的泪水,回屋换上一身能表达她内心红烫的绛色锦绣长裳,御起剑来到了剑冢峰。 她远远地就瞧见了杨晋一,忽然间,一种激动、酸楚、委屈和渴望的复杂情感,一股脑地涌上了心头。 当她坐在杨晋一身边,用那双充满了渴望的眼神望向对方时,期待着对方能读懂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是呀,谁让她是女孩子家,再强烈的情感,也要在窗户纸破开之前保持矜持。可杨晋一这家伙始终不开口,甚至连直视自己的勇气也没有,她心中觉得委屈,看着杨晋一的脸模,眼中不禁噙满了泪水。 “师姐,你这是怎么了?是有人欺负你吗?” 叶灵珊看着对方,内心里十分欣慰:“他至少还是关心我的,看他紧张的那副模样,可不是要为我打抱不平吗?” 她看着他,眼中的神色变了又变,终于在克服了自己内心那道坎,准备开口的时候,却被师伯的一阵大笑,将她那几乎已经到了嘴边的话给生生吓了回去,等到她再想开口的时候,那些话却再也不敢说出口了。哎呀,这该死的矜持。 叶灵珊和成澜沧离开剑冢峰后,杨晋一失魂落魄地来到平日里练功的阔坪上,看着阔坪边缘的那颗虬龙盘曲的寒松,他眼眶一热,走上前一手扶住树干,手指轻轻抠着树皮,看着树上他和叶灵珊两人用师伯剑刻下的各自的名字,陷入到往事中去了。 当他被掳到了草海丘陵时,方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后来上了青竹山,见到剑宗恢弘磅礴的建筑和气度非凡的剑宗弟子,他内心自以为是的骄傲瞬间崩塌,心目中自己家那最强大的“振远镖局”也黯然失色,内心忽然生出一种强烈的自卑感,以至于在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在待人接物这些事情上都显得拘泥无主,性格也逐渐变得内向胆怯起来。好在自己身边有几位师兄师姐关心自己,让他总能感受丝丝温暖,慢慢地,在大伙儿的关照下,他又打开了心扉,将师兄师姐视作了自己的家人。 几人里除了长珀师兄,自然要数师姐叶灵珊最是关心自己。 他上山的第一套弟子服,就是叶灵珊抱来给他的,这套衣裳后来在剑冢峰除草时不小心弄破了,叶灵珊又连夜抱来一套新的弟子服给他换;在剑冢峰受罚的期间,叶灵珊每天都会给他留很多吃食,生怕他吃不饱;没有突破前,大部分师兄师姐都在嘲笑他,但叶灵珊从来没有笑过他,她给他的从来都是鼓励和安慰。 去剑冢峰上练功以后,他每天最开心那一刻,就是晚上回到朴混峰,见到叶灵珊的时候。不管何时,只要他见到叶灵珊,内心就会觉得无比的踏实,这种踏实甚至在见到长珀他们的时候也没有出现过。他更是要把自己每天学到的东西和叶灵珊“汇报”一番,当然,叶灵珊从来没有要求过他这么做,却也从来没拒绝过他这样做。 当得知叶灵珊也要来剑冢峰之后,杨晋一内心激动地几乎要大喊出声。 最开始的时候,他还时不时地感觉多一个人在剑冢峰,就会让他和成澜沧之间的尴尬少一些,时间一久,当他和成澜沧越来越熟悉,他又发现,叶灵珊在剑冢峰上不再是缓冲他和成澜沧之间尴尬的角色,而是充当了他在无助绝望时,给他信心和力量的源泉。 他修为不进几乎绝望的时候,叶灵珊温言细语地鼓励和安慰,让他不至于自暴自弃;他每日高强度的训练要消耗大量的体力,叶灵珊就骗她娘,说她练功累了要补充体力,希望能给她做点大补之物,殊不知她却将祝宛如做好的吃食全部拿给了杨晋一吃;当杨晋一思念爹娘的时候,叶灵珊又陪在他身边宽慰,且总是在他枕边那枚香包快要失去香味的时候,给他送去一枚新的,以至于后来杨晋一在梦中梦见的竟然都是叶灵珊,很少再梦见他爹娘了。这件事他一直没有和叶灵珊说,也羞于和叶灵珊说。 两人练功的时候,叶灵珊从成澜沧那里每每学到一招半式,总会开心地牵住杨晋一的手转圈圈,二人在他刚上山的时候就已经牵着手一起跑了,这时候牵手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后来叶灵珊学会新招式,杨晋一也会主动去牵对方的手表示庆贺,两人之间的卿卿我我,对他们自己而言,并没有任何不妥之处, 春天,当凌霄、腊梅、金银等百花盛开,青松去黄还青,枝条上生出嫩绿松针的时候,他们在尽是青苔的石头附近找“龙须菜”吃,这味野菜嚼在嘴里又脆又甜,这是在漫长的冬日后,山上所能尝到的为数不多的野味之一。夏天,一入三伏,他在练功时候时常裸露着上身练功,叶灵珊一点儿也不介意,时常在自己手上抓点黑泥巴,抹在杨晋一的脊背和胸膛上,一天下来,杨晋一身上常常是没有被黑泥覆裹的地方晒得黑不溜秋,但黑泥裹住的地方却颜色发白,整个人黑一块白一块,看上去很是滑稽。秋天,青竹山里有枫林红叶点缀,更有青黄红绿黑蓝紫等各式各样的野花陪衬,正是青竹山上百物争艳最盛之时,他们俩在练功的间隙,时常就挨坐在一起,眺望眼下的风景,说一些无关紧要天真烂漫的话题。冬天,刀子一般严厉的寒风夺去了青竹山上的大部分植被的生机,这是山上最没有玩事的季节,但好在他会堆雪人,练功之暇便在阔坪上堆出三个雪人,一个代表成澜沧,一个代表叶灵珊,另一个代表他自己。叶灵珊每次过来的时候,总会给三个雪人梳妆打扮一番,一个冬天过去,三个雪人全身上下衣服帽子应有尽有,代表叶灵珊的雪人更是略施粉黛,装扮的很是好看。 一年年过去,他们越长越大,叶灵珊已经开始学着姐姐,将自己的秀发盘起;杨晋一的个头已经高过叶灵珊半个头,过去依赖的情感,不知不觉间转而变为要去保护对方。二人虽然都已长大,但还是像以前一样,在一块亲密地厮混着玩耍。 最近一年里,他忽然发现朴混峰上许多师兄对叶灵珊好的出奇,尤其前两天,在前山广场抽签的时候,别的峰上的师兄更是表现的十分殷勤,这让他内心莫名其妙地生出一种酸楚和恼怒的情绪来。 昨天师兄刘扶苏质问他是否和叶灵珊好上了,他才忽然有了一种两人已经长大了的醒悟——是啊,他们一个时年十五,一个十四有余,一个少年温情,一个少女怀春,二人不管是外貌还是性格,较之五年前已经有了巨大的变化,按理说也早该有了男女有别的意识,只是二人在剑冢峰上练功初始,均是天真无邪的年龄,哪里会想得到那么多? 那天比赛过后,当他回忆起两人的过去,他变得非常享受和小心翼翼。 他认为,只要师姐不介意他们的关系,他就不会介意,也不管旁人怎么去评说,二人坚定的信念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昨天比赛前,当叶灵珊再向自己表达热烈的情感时,他也愿意以同样热烈的方式回应对方,如果真的因为二人年龄大了要保持一定的距离,他也希望是师姐疏远自己,而不是自己去疏远他。 面对叶灵珊对他比以往更强烈的关怀,面对这位师姐不惧旁人目光的热情,杨晋一内心那种虚伪立刻获得了无以言表的满足,不得不承认,任何人的内心,或多或少都存有这种虚伪的心理,尤其是他杨晋一,在被旁人嘲笑了这么多年后,仍然有这样一位美若仙子的师姐关心和喜爱,过去的那些委屈顷刻间便荡然无存,彻底消失的无隐无踪了。 然而,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当他凝视着窗外璀璨的繁星,回忆起他这些年练功不进一事,忽然意识到当自己过分的想得到什么的时候,就意味着他将会迅速的失去什么,虽然这次面对的是感情一事,可在他的内心深处,两人之间这种尚未道明的感情,仍然有着下一刻就将失去的错觉。他害怕失去对方,可在他能找到留住这段感情的最好的办法之前,他无法自私的享受和迎合叶灵珊的热情。 再者,他想起过去跟长珀师兄等人偷偷地躲去后山喝酒,重剑峰的陆九成陆师兄就不止一次说过这样的话,道:“咱们小师妹这样的美人坯子,不知道将来什么样身份地位的人才配得上她。” 这句话在他昨夜患得患失的睡梦中,如落石激起的涟漪,一次次冲荡着他的内心。 刚刚,当叶灵珊充满幽怨地望着他的时候,他多么想将她揽入怀中拥抱安慰,他多么想大声的告诉对方自己的心意,但是他不能,至少在他没找到方法之前他不能,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和出生,他只能装傻,虽然已经表示自己不会允许旁人欺负她,却无法亲口告诉对方自己真正的心意。 可是,正如他所担心的那样,他虽然已经有所意识,但这一次的失去,还是来得又快又猛,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唉,为什么要让他考虑那么多呢? 他抚摸着树上“叶灵珊”这三个字,眼中逐渐模糊,嘴里喃喃自语,豆大的泪珠从眼眶中一涌而出,在脸颊上留下一道狭长的轨迹,哒哒地落在了杂草之间。 “嫁到云山门?她要嫁到云山门去吗?” 第65章 第三场比试(上) 当天晚上,成澜沧很晚才从朴混峰上回来。 他整个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天色黯淡,杨晋一看的也不甚清楚,只是感觉对方情绪闷闷不乐,知是碰了钉子。 他没有搭理对方,冷冰冰地问了他一句,道:“你怎么还没回去?”也不等杨晋一开口,他脚步不停,径直走回祠堂洞中去了。杨晋一很想问他在朴混峰上发生了什么,但见成澜沧那副摸样,知道必然不是好事,也不敢打扰,便在剑冢峰的阔坪上一直坐到了第二天天明。 清晨,红日当升之际,长珀三位师兄过来寻他,他才缓过神来。 刘扶苏看着他有些浮肿的眼睛,与长珀肖玉他们互换了个眼神,三人心中默契,知道他昨晚经历了什么样的煎熬。 昨天下午,成澜沧和叶灵珊找到叶一城,成澜沧和后者大吵一架,在朴混峰上闹得动静很大,以至于峰上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剑宗要和云山门联姻了,而联姻的主角,便是峰上的小师妹叶灵珊。三人知道这件事对杨晋一意味着什么,本想昨晚就来找他聊聊,却又担心成澜沧正在气头上,就没有敢过来。 今天一早三人赶去前山,等了一会儿不见杨晋一过去,这才一起相邀着来到剑冢峰寻他。 “小师弟……你……你这是哭了吗?”刘扶苏小心翼翼地问道。 “咱们小师弟是练功过度,”长珀将他挤到一旁,他太了解杨晋一的性格了,这位师弟是不会希望让大家知道他伤心难过的事实。“咱们快走吧,抽签仪式马上开始了。” “小师弟,咱们朴混峰后面可就靠你了,你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只许胜不许败!”肖玉紧随其后补充道。 杨晋一望着三人苦笑,和追雷鹳道了别,四人便御剑来到前山广场。 广场上人山人海,他目光四下扫视,努力寻找着叶灵珊的身影,但那熟悉的身影像是和他躲猫猫,始终也没能被他寻到。 “师姐呢?”杨晋一终于忍不住问道。 “她……”刘扶苏有些为难,不知道怎么回答。 昨晚叶灵珊领成澜沧去闹事,惹得宗主叶一城大动肝火,云山门的王灵徽原本打算在山中多呆几日,等剑宗弟子的比选大会结束后再动身返回云山门,却不想成澜沧不分时宜,不顾场合,跑去朴混峰叫嚷,说什么不陪他练功就不让叶灵珊嫁去云山门云云,起先叶一城还觉得这位师兄小孩脾气,无理取闹,并不放在心上,结果叶灵珊竟哭着央求自己和祝宛如,说她不想嫁去云山门云云,还将王灵徽送给她的那对鸾凤碧玉还给了对方,这让王灵徽很是尴尬,便也不好再在山上打扰,当下便找了借口匆匆离开。 这件事令叶一城颜面大失,他向王灵徽保证,说这次比选结束后,自己会亲自带叶灵珊去拜访云山门,两派联姻的事情,让张天赐掌门放心就是。等对方离开后,叶一城满肚子火气,去练武场里将成澜沧好好收拾了一番,等成澜沧灰溜溜地回剑冢峰之后,夫妇二人又连夜对叶灵珊疏通开导,却始终没能说服对方。 长珀干咳一声,道:“我们先抽签吧,小师妹一会儿就来了。 ” 抽签处,长老岳乘风面露不耐之色,冲着还在左顾右盼的杨晋一几人不住挥手,叫道:“杨晋一,你们朴混峰的抓紧点过来抽签!” 杨晋一失魂般走到签台,从中随意抽取一枚签号后,递给岳乘风,后者紧张地看着号码,但见对手不是自己重剑峰的弟子,心里长舒了一口气,脸色也缓和了许多,清了清嗓门,唱道:“初阳境第三轮,朴混峰的杨晋一对阵朴混峰的南宫克。” 他唱完榜后,众人一阵唏嘘,尤其朴混峰的弟子更是放声哀叹。 本来朴混峰这轮晋级的就只有四人,现在还有两个人要直接对擂,相当于失去了一次晋级八强的机会,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朴混峰有一人已经确定了八强的名单,只是这晋级的人再想晋级四强,那机会实在有些渺茫。 长珀等人愕然无语,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杨晋一道:“这场比赛都是朴混峰的人,我想弃权。” 不等长珀开口,刘扶苏一改往日吊儿郎当的模样,正色道:“弃权?你还想不想和师妹好了?”杨晋一吃惊地看着对方,刘扶苏皱着眉头道:“你家里有钱吗?你家里有势吗?如果你家里没钱又没势,你再不靠自己拼出个名堂来,如何配得上小师妹?”他话说的很不客气,但其中却有一定的道理。 杨晋一心中一沉,他并不否认也不反驳师兄说的话,他承认自己现在就是因为和叶灵珊的关系而感到惆怅。 人群中的南宫克面色难看,他盯着杨晋一,目光里充满了敌意,似是对他抽中了自己而感到非常不满。之所以不满意,并非是担心他杨晋一实力,而是朴混峰能晋级的机会少了一个,他当然明白抽签这事也怪不得杨晋一,但又能怎样呢?他就是看不惯这位师弟。 他沉着脸上前抽了二人比赛的擂台,确定了是在初阳境擂场中间的“尊”字擂后,他没好气地对杨晋一叫道:“抓紧时间过去!” 刘扶苏觑眼看着南宫克的背影,在心里骂了对方十八代祖宗。 这南宫克最近春风得意,前两场比赛全部轻松获胜,在长珀败给正元峰屈宁后,他更是顾盼自得,认为朴混峰初阳境一众弟子里,只有靠他南宫克才能扬眉吐气,这几天趾高气昂,对着寝院里的师弟们指手画脚,仗着自己被陈向权器重,便在同辈弟子中横行霸道,恨得刘扶苏是咬牙切齿,巴不得将对方摁在地上拳脚伺候一顿。 “小师弟,你不要觉得我说的话难听,你没有背景身份,要想挽留住小师妹,只能是痴人说梦。”刘扶苏回过头,盯着对方认真道:“你今天给我赢了那小子,不,你就是拼了这条小命,也得拿个大赛第一回来,让师父师娘看看,你杨晋一并不比任何人差。云山门的丘丰师兄固然不错,但和大师兄相比,也不过半斤八两,既然你的天赋和大师兄不相上下,那凭你的能力,以后会比那位丘丰师兄差?拿得了第一名,还怕配不上咱们的小师妹?” 长珀在旁用拳头杵了刘扶苏好几次,示意对方不要再说了,没想到刘扶苏不听招呼,将自己心中所想尽数道出,惹得杨晋一眉头锁起,更显得心事重重起来。 “没错,师兄说的没错,目前最好的办法也只有证明我自己。” 他心中想通这件事,心中堵塞之处瞬间通畅宽阔起来,堵在心头的那股郁气也逐渐消去,表情十分坚定地看着三位师兄,道:“我听师兄的,尽力打败我的对手。”便头也不回地向着“尊”字擂走去。 上到了擂台上,但见“尊”字擂下密密麻麻地挤满了前来观战的人,其中朴混峰上帮传南宫克的执事陈向权也在下面,他正在和南宫克叮嘱着什么,但见对方的表情,似乎对南宫克战胜自己很有信心。 对于南宫克对擂杨晋一,陈向权说不上遗憾和生气,相反,他打心底有那么一丝渴望,渴望南宫克和杨晋一对擂,南宫克上了擂台,不仅仅代表着朴混峰,更是代表着他陈向权,倘若南宫克战胜杨晋一,不就等于给自己出了口恶气,让自己用另外一种方式战胜疯子大师兄?到时候也不用管什么南宫克入门比杨晋一早,修炼的时间比杨晋一长的屁话,他才不管那么多,只要南宫克战胜杨晋一,他心里就开心,他就能在心底出了这一口只有他自己才明白的“恶气”。 杨晋一在人群中搜寻着叶灵珊的身影,他发现和自己对过擂的韦世勤,以及心经峰陈英都来了,陈英此时正站在肖玉身旁,旁边还有几位和他相熟的重剑峰师兄,以及其他一些熟悉的面庞,却始终没能看到叶灵珊。正要收回目光时,他忽然瞧见莫崖正站在人群最后,默默地看着自己,他看着对方微微地点了点头,后者也冲他微微地点头回应,然后他朝巨剑的方向最后望了一眼,便轻轻地合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开始调息聚气。 只是此时的他,内心实在很难平静下来,他很想集中精神面对接下来的比赛,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实在太难,无论他怎样调整自己的心情,叶灵珊那哀怨的表情和眼神,总悬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所以,他要如何才能静下心来?且自从来到前山之后,他心底就出现了一种异常强烈的,一种前所未有的期盼,他多么渴望能看一眼叶灵珊,他笃定自己只要看一眼对方,就是不说话一句话,只是那么淡淡地看上一眼,内心的那种焦虑和不安都能立刻消失了去。 “师姐,你在哪里?” 约莫又过半盏茶的功夫,远处的擂鼓终于咚咚地擂响。 杨晋一缓缓地睁开眼,看了眼已经站到擂台上面来的南宫克,目光便又一次不自觉的移到了擂台外,整个人多少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南宫克还道杨晋一轻视自己,心中不满的同时,冷冷地嗤鼻一笑,道:“杨师弟,你侥幸赢了两场比赛,今天这场比赛,你未必有那么好的运气了。”他斜着嘴角冷冷一笑。 这时候,黑色巨剑下的岳乘风高声宣布今日的比试正式开始,擂台的执事裁判将两人招呼到近前,向他们宣讲比赛规则,虽然比赛的规则都是一样,但出于比赛步骤和大会的要求,这事情始终是要做下去的。 等执事裁判宣讲结束,“尊”字擂的比试也正式开始。 杨晋一冲南宫克拱一拱手,后者哼了一声也不还礼,他本就有心要羞辱对方,也做好教训对方的准备,冷冷道:“咱们也废话少说,直接开始吧。” 不等杨晋一将长剑取出,他已经出手进攻,一点儿也不客气。 只见他单臂一挥,一柄闪烁着黄芒的长剑凭空出现,紧接着脚下急踏七星步,手中剑招舞起,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一阵疾劈猛刺,一时间重重剑影,他面前宛如拉出了一张大网,将杨晋一死死地罩住。 后者拔出师伯剑,一边格挡一边向后退,二者长剑相碰,锵锵声不绝于耳。 顷刻间,他们已交手二十余招,杨晋一躲闪之际,偶尔也还去一剑,他见对方所用的也只是寻常剑招,并没有什么出众之处,是以在对方抛出底牌之前,他也不打算强势进攻,挡多还少,也不显露自己的真实实力。 这时候,南宫克忽然变了招,长剑送出几记点刺,每一刺都指向杨晋一身体上的几处大穴,着实凌厉狠辣。 此时日头高升,南宫克的长剑在靠近杨晋一近前时忽然翻转一下,折射过来的日光耀眼夺目,晃得杨晋一眼前一黑,持剑的手慢了一些,只闻得“呲”的一声,他右臂胳膊上的衣裳就被对方长剑给划破了一个口子。 “卑鄙!” 台下肖玉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 只听身后一人道:“实战对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生死往往也是在一瞬之间,能靠自身本事杀敌固然十分重要,但学会利用周围环境给自己添加有利条件,也是临阵应变的能力,并没有什么卑鄙不卑鄙之说。当然,像魔教人那样不择手段就大不可取,就要另当别论了。” 陈英回头喜道:“师父!” 原来是心经峰的长老卢月来了。 几人连忙给她让开位置,卢月瞪了一眼旁边的长珀,后者做贼心虚,赶忙拱手,低着头道:“弟子见过师叔,师妹上一场的比赛里我多嘴出言提醒,实是弟子无心。”说着,眼睛瞥了眼卢月和与她身后的几位心经峰师姐。 卢月哼了一声,道:“她技不如人,哪敢怪你?” 长珀的脸一下子红了,他知道这师叔是在责备自己,知道自己言多必失,当下不敢再言。 “你们朴混峰今年耍起心眼子了,”她觑着眼看着台上二人,蹙着眉头问道:“这杨晋一现在到什么境界了?” 长珀忙道:“禀告师叔,小师弟现在应该是初阳境第三层了。” 陈英听说这话,脸上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道:“第三层?” 肖玉在旁小声道:“是真的,是师父亲口说的。” 卢月脸色微变,心想如果是自己宗主师兄所言,那必然不假,既然杨晋一是初阳境第三层,那陈英必然就败了,倒也不是他长珀提醒所致,当下眉头稍稍舒展,看着杨晋一,心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师妹,你是过来刺探情报吗?” 说话间,岳乘风笑呵呵地从人后走了上来,长珀等人再一次向一旁挪开,给这位师叔让出了一个位置来。 卢月瞥了他一眼,嗤鼻一笑,道:“咱们彼此彼此。” 岳乘风哈哈一笑,也不否认,手捋长须,转头看向擂台上对战的二人不再说话。 第66章 第三场比试(中) 擂台上,杨晋一觑眼盯住南宫克的长剑,根据对方起手的动作,已判断出长剑之后的去势,故而不等对方剑招用老,抬起剑就破了式,他几乎在南宫克起手的同时就化解了对方的攻击,就好像南宫克要把剑出鞘,他又将手按在剑柄上硬生生将剑给摁了回去。这一招和陈英对付他时有相同之处,但迅捷和判断的精准度上,陈英就差了他一大截。 南宫克自始至终用的都是二人熟悉的剑招,出剑也算中规中矩,并没有什么精妙之处,以至于杨晋一能接二连三的提前化解掉他的威胁,当然,他没有太过在意,只是看杨晋一的剑法和出手的精准度,隐隐感觉杨晋一能赢得两场比赛,确实是有点本事,只是和他相比,这点本事还算不得很多。 就在杨晋一又一次做出判断后,挺剑便欲封堵住南宫克招式,不料这一次他手中的师伯剑一轻,竟然是击了空,心头一惊,见对方竟是收剑没有继续攻过来,明白是要变招,当下向后跳开,就在他跳起的同时,南宫克化作一道虚影,迅速闪在了他的左后方。 在南宫克看来,杨晋一右手持剑,左手无剑防备,空空如也,自然攻击他的弱点才是上策,毕竟所有使剑的人在和敌手对战时,都会保持侧身而立,其目的就是让自己使剑的那只手,以及手中的剑,能时刻保持进攻和防守的姿态。 然而杨晋一岂是这般好对付?无论怎么讲,他的帮传人可是剑宗里排名数一数二的成澜沧,而南宫克的帮传者,是那位根本入不了成澜沧眼的陈向权。 杨晋一虽然现在侧身临敌,除了有些惊讶,倒是一点也未慌张,右臂下沉,臂弯微曲,长剑自腰间向后划去,南宫克不容他转身,整个人已经欺身近前,右手长剑换至左手倒提,自下而上一撩,两柄长剑相撞,溅起一片火花,杨晋一的长剑被原路挡回,他将转未转的身子又被师伯剑上的惯性给带了回去。 南宫克右手前伸,五指箕张,使出“小月擒拿手”中的“封关锁喉”,作势要去扼杨晋一的后颈。这一抓虽不是什么高明至极的手段,但侮辱性极强,杨晋一此时尚未能转过身来,倘若就这样被对方从侧后方拎住脖子,那就只能任由他宰割,如此这样,岂不是让他在众人面前出尽丑头?而南宫克敢这样轻描淡写地抓出一手,也称得上是艺高人狂,俨然是不将杨晋一放在眼里,完全属于狂妄自大的一着。 杨晋一后脊汗毛倒竖,左腿向后一踢,踢向南宫克的下盘,南宫克抬腿就避,眼看自己的右手就要像拎小鸡一样将杨晋一抓住,却没想到后者临危不惧,脑袋一沉一偏,险险地避开自己的手,让自己的右手紧贴着对方的肩头探出,不等他收回手,杨晋一肩头猛向前提,一招“铁山靠”向他的胸膛沉沉地撞去,他早有防备,冷笑一声,借力向后一跃,同时右手顺势回撤,手腕一扣,又欲抓拿杨晋一的咽喉,杨晋一右手手腕一翻,师伯剑贴着手臂向上切出一个圆弧,南宫克心头一惊,不得不放弃这一招,但右手回带的时候,还是将杨晋一左臂的袖子齐着肩头一并扯了去。 这一下,杨晋一的左臂完全裸露在外,他看着自己断掉的袖子,眉头紧紧地皱起,当下也隐隐有了一丝怒意。 擂台下,不少人为他们二人的对决拍手叫好,那执事陈向权更是洋洋得意,下巴微扬,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 被撞出去的南宫克落地不停,在杨晋一快速转身的同时,他刺出几剑迫得杨晋一不得不防守,乘此机会,他再一次奔到了杨晋一的身后,二人如此往复多次,南宫克始终保持在杨晋一侧面或者后方,然而他虽身处有利地位,却不急于攻击,似在有意戏耍杨晋一一般。 台下的人也已经看出,单论身法,南宫克只怕要强过杨晋一不少,且看南宫克一脸轻松的样子,好像现在还只是前戏而已。 杨晋一心念急转,忽然迈开脚步向前奔去,南宫克见他跑开,随即提气纵前,使出逸云四剑中的“飞星逐月”,不想杨晋一也提气跃起,轻松跳出二丈有余,南宫克的这一剑刺了空,又举着长剑送出一记“仙人问路”,杨晋一继续大步奔向前,这一剑便又刺了个空。 南宫克一声清啸,叫道:“小师弟,留神了,再往前去,只怕跌出擂台!”说罢,一招“余霞成绮”,长剑如曙光破界,放出一片黄芒,于半空中留下一道黄色的匹练,刺向杨晋一。 杨晋一奔向擂台边缘的这一幕,和当日打败韦世勤一般无二,但南宫克却非是他韦世勤,怎可能那么容易上了当?他已经打定主意,等他杨晋一站到擂台边缘,他立即就使出玄气九式的第四式“四面莺歌”,将杨晋一的三条去路封死,只留下跳下擂台这一条后路。 众人眼见南宫克的剑尖距离杨晋一背心不过一尺之距,奔至擂台边缘的杨晋一身形忽然一闪,沿着擂台边缘向另外一侧疾疾闪开,同时回手打出一剑,一股劲风便从侧面斫向南宫克。 南宫克万料不到杨晋一竟然会突然还剑,照常理而言,自己先手在前,无论是身位和先机,都处于优势,他杨晋一怎敢冒险还手?如果自己足够提防,在反手打来这一剑的同时,他至少有四、五种方式来应付,就是杀伤力一般的“仙人问路”也保准能在杨晋一的腋下刺出一个血窟窿。 可杨晋一偏偏不信邪,他笃定南宫克必然托大,还手这一剑更是用上了七八成的功力,他甚至连看都不看一眼,出剑的同时立马拔足飞奔,让对方就算反应过来想还手,也无法第一时间追上自己。 这几年,杨晋一劈香斩豆,早已小有火候,成澜沧在训练他的时候,先让他劈香,等他长剑每次都能劈在香头上之后,便开始将豆子从四面八方抛掷半空,让杨晋一举剑劈刺。 起初,他一天中能劈下一个半个就已够呛,后来手眼协调越练越熟,外加上他基础功足够扎实,就慢慢地可以劈中至少小一半的豆子,尤其是突破之后,他五官灵敏了许多,甚至已经能听到豆子飞在半空的声响,常常听声辨位,一击即中,让他无比开心。 时至今日,他劈豆的功夫算是成了七八成,于大成还有较大的差距,但和南宫克他们相比,杨晋一的基础功算得上是初阳境弟子中数一数二的存在了,是以他只靠感觉就向后打出了刁钻的一剑,且这一剑避开对方的剑锋,径直切向南宫克的面门。 后者大惊之下抬剑便是一挡,铛的一声,手中长剑向后一荡,没想到杨晋一这看似随意的一剑,竟将南宫克劈出个踉跄,使得他连退三步才站稳了身形。 “你……”南宫克气得脸色铁青。 台下人一阵唏嘘,开始称赞起杨晋一的这一剑。 “好一招‘回首望月’。这小子信心十足,连头也不回一下哩。”岳乘风也忍不住赞叹道。 杨晋一一招过后,整个人已经站在了擂台边缘的另外一侧,他回过身昂首而立,提着剑静静凝视着南宫克,心中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南宫克眯起双眼,心想自己再站到对方身后已是无望,刚刚的一剑差点让他着了道,看向台下的陈向权,后者表情严肃,向他投去一个不善的目光,示意他速战速决,当下心中一狠,表情一凛,使出了玄气九式的第三式“剑影藏踪”。 他为人自负,深信自己的修为强过杨晋一,自己全力进攻,那修为差劲的杨晋一必定不敢与他硬碰硬,殊不知杨晋一也已在暗中发力,他比南宫克还要想速战速决。 杨晋一沿着擂台边缘边退边打,南宫克整个人宛如起舞一般,手中长剑舞起快似闪电,再一次将杨晋一罩在了剑光之中。 杨晋一以硬碰硬,也使出了“剑影藏踪”,二人的长剑闪烁不定,叮叮当当,一瞬间就撞响数十下,台下众人表情愕然地看着擂台上二人的拼剑,心中更是暗暗纳罕,想着单凭二人此时所展现的能力来看,自己是绝没可能取胜的。 二人你挡我打,我打你挡,有来有往,数息之间,招式一变再变,仍然不分上下。 南宫克越打越急,心中莫名冒出一团鬼火,暗想:“我若是连这废物都收拾不了,往后还有什么脸面见人?”手中当下使尽全力,面前的剑影几乎连成了一面闪着黄光的墙。 这时候的杨晋一彻底收回心来,面对南宫克狂风骤雨般的进攻,他有些应接不暇,但好在自己尽得成澜沧的真传,虽然有些难度,却也并非真的不能战,他暗中留意着对方的气息,心想如对方这样疯狂地出手,只会加剧对方自己体内的真气消耗,待得真气消耗的差不多了,眼前如万丈瀑布直落九天的劲攻之势,必然就要缓慢下来,自己再还手也不迟,当下收势防守,不再进攻。 南宫克使出一招“海市蜃楼”之后,立马使出了“飞龙盾法”,整个人的身影消失在擂台之上,杨晋一早已辨出了对方的身位,剑尖调转方向,直刺向侧方虚空,铛的一声,南宫克身形再现。 被逼出来的南宫克低喝一声,当下对杨晋一使出了“四面莺歌”和“化神谱”。 这两手功夫本是他的杀手锏,准备决赛时候在使用,却不想杨晋一这么难对付,非但自己剑招奈何不了对方。另外,还让他感到一丝不安的是这杨晋一的气力自始至终都没有衰减过,凭自己修炼了十多年的实力也不过如此,再过一会儿,真气储备必定就要走下坡路,但他杨晋一究竟实力如何,他到现在也还没有摸透,当下豁将出去,将自己的杀手锏给使了出来。 这两招结合本不是什么稀奇的招式,但南宫克独辟蹊径,这些年竟让他将化神谱使出了新的花样——大家都只能变幻出一个幻体,他却天赋异禀,摸索出门道,能一下幻出两个幻体! 一时间,南宫克手中的长剑呜呜作响,左右两侧各分出一个自己,三道身影,忽左忽右,从三面疾攻而至。 “啊!” 台下有弟子惊呼,另有人愕然道:“那……那是‘化神谱’?” 大伙儿望向陈向权,但见他微微点头,不少人纷纷叫出声,开始为南宫克呐喊助威起来。 长珀、刘扶苏和肖玉三人在看到南宫克使出这一招后,已然出了神,三人原本不服南宫克,但见对方自研出这么一招来,三人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心底终是生出了钦佩之情。 “万幸,万幸!” 岳乘风在旁小声嘀咕道。 卢音道:“师兄开心地过早了,等会儿杨晋一输了,这南宫克必然就是你我弟子的劲敌。” 岳乘风用手指绕着自己的长须叹道:“这南宫克着实天赋超群,竟然教他钻研出这么一手功夫来,咱们剑宗后继有人。”卢音呵呵一笑,也不否认,又听岳乘风继续道:“不过他还成不了我们两峰的劲敌。” 卢音回过眼,不解道:“此话怎讲?” 岳乘风盯着杨晋一,虚着眼道:“他还不是这杨晋一的对手哩。”说完,嘿嘿连笑两声。 擂台上,杨晋一不知究竟哪一尊身影是真身,他见到对方的“化神谱”幻化出两道幻体时,惊讶之情丝毫不比擂台下的人少,且不说他还画出来的外形样貌细节完美,单说他能幻化出两道身影,就已经比自己先前的两个对手厉害许多。 这“四面莺歌”是玄气九式中唯一一套虚招躲过实招的剑招,用这一招进攻敌人,敌人格挡还手的同时,身上的破绽最易显露,用这招的人获胜的几率也会大大提升,此时南宫克又加上了“化神谱”,且有两道幻体相助,虚虚实实更是成倍数的考验着杨晋一。 若是实力相当,就算是强如成澜沧这样的人,也没有很好的办法应对南宫克的这两招。 杨晋一心中的惊讶稍显即逝,他深知自己此刻绝不能乱,因为“四面莺歌”和“化神谱”这两招都属于极其消耗内力的招式,尤其是“四面莺歌”,一般情况下,除非是胜券在握或是濒临绝境,否则大家更倾向于使逸云四剑中的“海市蜃楼”和“错峰嶙峋”,而不使用“四面莺歌”,当然,除非使用者的内力强大无匹便也不用考虑这么多,否则敌人没被打败,就先把自己的真气消耗殆尽。 面对这两招的结合,杨晋一的还挡明显不占上风,接连几次都打了空,心中一紧张,便向后退了半步,一只脚已经踩在了擂台边缘,再向后两寸,只怕立即就要失去平衡跌了下去。他用余光扫视着旁边几道身影,坚持了片刻,忽然发现南宫克所幻化出来的两道身影,出剑的力道和气势完全不能和本体相提并论,所以那两道幻体出剑均是虚招,而本体出剑才是实招,杨晋一各挡下三者一剑,立刻就发现了南宫克的真身所在,当即不管两道幻体的虚招,径直猛攻南宫克的本体。 第67章 第三场比试(下) 以一敌三不落下风,杨晋一的表现令在场之人无不为之佩服,输给他的韦世勤和陈英也总算是拜服。 此时南宫克的真身在杨晋一的最左侧,后者挥剑开花,虚招逼退幻体,实招便与南宫克硬碰硬。南宫克很惊讶杨晋一这么快就找到了自己真身所在,心中思索一番,幻体出剑立刻变得沉实,而他本人则收势格挡,以虚抵实。 杨晋一不知他已变招,再用虚招去格挡两道幻体的进攻时,自己的长剑竟被其中一道幻体手中的长剑吸附住了,因为自己打出虚招时,剑势虽快却轻,不想对手忽然化作实招,让自己的长剑被牵制住,一时竟收不回来,心中骇然之际,另一道幻体的长剑呼呼而至,从上向下劈向他持剑的右手手腕。 杨晋一虎口上挺,手腕下沉,五指一张,掌心拖住剑柄,幻体的长剑叮的一声削在了他的剑柄之上,杨晋一侧腿一脚,将这幻体逼退,气沉丹田正欲收剑而回,南宫克的真身已至,剑锋紧贴着杨晋一的右手急刺速削,逼得杨晋一只得换手,当下将剑柄向左手抛去,却不想右手将将离开剑柄,师伯剑一下子就被对方给抽走了去。 “遭了!”刘扶苏咬牙切齿道。 下一刻,师伯剑铛啷啷跌落在幻体脚下,南宫克嗤笑一声,奔向前踩住杨晋一的长剑,将剑一脚踢下了擂台。 “输了!” 众人遗憾感慨。 卢音扭头望向岳乘风,后者表情凝重,似是没料到杨晋一只因一时的急于求成,便轻易被人夺去了武器,实在是实战经验不足的表现,在心中叹息一口,看向卢音道:“被你说中了,现在你便求那南宫克,下一场不会抽到你心经峰的弟子吧!”说着,摇头转身,离开了擂台。 杨晋一在台上怔怔地出了神,随即一想:“输了就输了,反正都是朴混峰获胜。”当下就欲拱手相贺,手将将抬起,身后忽然有人叫道:“小师弟,有人托我给你带话,让你务必赢下今天的比赛。” 杨晋一回头一瞧,竟是重剑峰的师姐潘怡正站在人群中,他心存困惑,也不知是谁托话给他,正想发问,潘怡将自己手中的长剑抛出,道:“接着!” 众人愕然,均想潘怡怎这般不懂规矩,当着诸位长辈的面还妄想帮杨晋一? 当场的执事裁判一把截住半空中的长剑,沉声道:“潘师侄,你忘了擂台规矩?” 潘怡嘻嘻一笑,道:“师叔,我不是看师弟没有剑,想顺手帮个忙嘛。” “胡闹。” 执事裁判责备一声,将手中长剑送出。 潘怡将剑接在手中,吐了吐舌头,叹息一口道:“罢了罢了,我反正是把话传到了。” 长珀问她道:“潘师姐,你代谁过来传话?” “还能有谁?”说话间,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杨晋一一眼,又道:“我要去‘善’字擂看她比赛了。” “小师姐?”杨晋一心中一颤,又想:“她让我务必赢下比赛,定是她已经有了主意和想法,今天不管怎样,我都要想办法赢下来这场比赛才行。” 这时候,执事裁判询问他道:“杨晋一,你既无仙剑在手,这场比赛可要认输?” 杨晋一抬起头,目光坚毅,拱手道:“弟子虽然手上没剑,但心中存剑,有与没有,都无大碍。我要继续打。” 南宫克冷笑两声,故作关切道:“小师弟,咱们可别逞能,这擂台比试可是要分出输赢来的,咱们虽是一座峰上的师兄弟,但这个时候,我可不会手下留情。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你若执意和我徒手相搏,我手中长剑伤到了你,那可怎么办?届时成师伯再来怪罪,岂不是让我白白贪上个以强欺弱的罪名?” 杨晋一正色道:“师弟败了,便是技不如人,怎敢怨天尤人,反咬一口?师兄无需多虑,尽可不必相让。我会竭尽全力,就算不敌,我也败得心服口服。”说完,抬头看了一眼“善”字擂所在的方向。 “好说,既然师弟执意要打,那师兄便得罪了。” 说罢,挺剑再上。 台下围观的人纷纷摇头,不少人已经转身离开,他们认为杨晋一并无胜算可言。 历史上,也曾有人在比选时武器脱手,或者武器损坏的情况,这些人固然不肯认输,但最终都只有一条路——那便是输得一塌涂地。 卢音原本也想走了,但听杨晋一不肯认输,又想他是成澜沧调教出来的弟子,说不定从自己这位师兄身上学到了什么古怪的招法,固也不离开,继续站在擂台下观战。 没有长剑的杨晋一,在擂台上只是展开身法避开南宫克的进攻,南宫克的长剑不时刺出剑花,封住杨晋一的四方去路,杨晋一临危不惧,当即用上全部实力,在擂台上闪转腾挪,躲避着南宫克的追击,幸得他二人同属一脉,对彼此之间的招数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杨晋一方才能一次次地避开南宫克的进攻。 南宫克连追三十余招,逐渐有些心浮气躁起来。他原本打算十招内将杨晋一降服,毕竟后者手上可没有长剑,不料追击了这么久,手持长剑的自己非但没有将对方制服,反倒总是让对方脱身,好似在戏耍自己一般。他本可以使出“化神谱”这样的玄功来进攻,可他为人自负,自讨胜券在握,若是再用这种强势招法对付一个手无寸铁的师弟,就算是赢了也不光彩,故而只是将“逸云四剑”和“玄气九式”里的前四招反复使用,却不使任何玄功。 台下观战的陈向权心急如焚,心中暗骂这南宫克愚蠢,恨不得上台扇对方两巴掌。 刚刚杨晋一使出全部实力之后,整个人所表现出来的实力绝不比南宫克要弱,之所以杨晋一现在还没败下阵来,就是因为他的身法并非是先前看上去那般不堪,相反,他的身法或许还要强上一些,而且这小子聪明的紧,知道自己手短,所以一直在找机会贴近南宫克,等他真找到机会近身了,南宫克就似自断手臂,使剑的优势将会大打了折扣。 擂台上南宫克一剑刺出,杨晋一避开后反跑,前者收剑一削,后者向后翻出一个筋斗,继而一低头,再次欺身直进,举手去点南宫克肚腹的\"中皖穴\"。南宫克飞脚踢出,杨晋一的溜溜打个转,竟又攻向他背心。南宫克更不回身,反手疾刺出。杨晋一又已避开,纵身拳打对方胸膛,却是使出了成澜沧自创的“澜沧拳”。 这套“澜沧拳”,因由剑招推演而出,收势和起势时轻盈舒巧,但击出的每一拳却势大力沉。一招一式中,威力比肩般若寺的“破云掌”;轻巧直追青衣门的“折梅手”。虽然三者各有所长,尽不相同,但形意上却又隐隐约约藏着异曲同工之妙。 众人也不知杨晋一用的是什么拳法,只道是他情急之下想出的招式,但卢月和几位执事却已瞧出端倪,知道他并非胡乱出招,而是有章有法,收放自如。 距离二人最近的执事裁判心生困惑,转头看向擂台下的卢音,想看看她什么态度,却见后者面无表情,似并不觉得杨晋一所使拳法有什么问题,当下也不好阻止,静观其变。 陈向权心有不服,挤到卢月身旁,故作关切地问道:“师姐,师弟眼拙,不知这杨晋一所使的是咱们剑宗什么招法?” 卢月摇头道:“只怕不是咱们剑宗的功夫。” “莫非这小子用的是旁派之法?”陈向权故作惊愕,用手搓着下巴的胡须,沉吟道:“那他偷师学艺,实属大逆不道!”余光瞥向卢音,想看看她的态度。 卢月却道:“依我所见,他所使拳法八成是大师兄所授。这些年宗主师兄也提起过,说大师兄自创了几套功法,还计划要在宗门里推广,所以先看看再说,万一当真是大师兄所创,也正好对他所创的功夫研究考察一番。” 擂台上,南宫克见杨晋一好生无礼,自己未下狠手,他却有恃无恐,以一双肉掌和自己交手,而且招招进攻,心下恼怒,长剑圈转,倏地挑上,刺向对方额头。杨晋一急忙伸指在剑身上一弹,南宫克长剑微歪,乘势改刺为削,杨晋一向后一仰,长剑贴面而过,他的脚尖直踢南宫克持剑的右手,后者反手便是一记“回首望月”,直切向杨晋一的大腿,杨晋一单手撑地,强行止住自己的动作,撑地的手猛一用力,又朝着反方向翻滚出去,站在了南宫克的身侧。 众人紧张地看着台上的动静,但见杨晋一身形刚稳,立刻便弓步上前,气灌单拳,一拳从腰间呼啸而出,只听“吼”得一声,杨晋一出拳的胳膊竟然变粗变大,青光大盛,细看之下,他的双臂上竟然生满了鳞甲,下一刻,他的拳尖化作龙首,龙口俱张,咆哮着撕咬过去,那气势骇人,好似要将南宫克拦腰撕碎一般。 嘭! 南宫克急忙沉臂护腰,竭力抵挡,杨晋一的这一拳结结实实地打在他的胳膊上,将他整个人打得身子一歪,向一侧飞出丈许,待得脚下站稳,手臂登时传来一阵剧痛,忙持剑做杖支撑住自己不至栽倒,藏在怀中臂膀不住地微微颤抖。 “这是什么拳法?” “这也是化神谱吗?” …… 擂台下的人纷纷惊呼出声。 今日一战,朴混峰对擂的二人着实教人大开眼界,一众弟子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熟悉不过的技法还能这样使用,无一不对二人心生钦佩。 有人哼了一声,道:“那可不是化神谱。” 人群后,俞东来踱步而来。 先前他在旁边的擂台看自己弟子比试,不想这边擂台的声势愈加浩大,便想凑过来看看情况,却正瞧见杨晋一挥拳将南宫克打飞的一幕,心中一惊,当下便挤进人群来。 “师兄,你知道这杨晋一用的是什么拳法吗?”卢月问他道。 俞东来沉声道:“大师兄自创的‘澜沧拳’。” 卢月眼前一亮,怔道:“可是咱们剑宗以剑术见长,大师兄这样不务正业,分心他法,只怕无益于精研剑法。” 俞东来哼了一声,道:“单单是剑术见长,在当今天下又算得了什么?江湖人出于客套,对我剑宗冠以‘剑法正统’之虚名,但真正折服我剑宗剑术的名家高手,只怕并不算多。川州般若寺拳脚功夫犀利,刀、剑、斧、戟、棍、枪、鞭等诸般兵器同样是无一不精;云山门道法高深,却凭着一套‘风雷剑法’打遍沧州无敌手,上一次正邪大战,那张真人正是用这套剑法将血刀门的嗜血老妖打下万仞崖,这几十年间,魔教人对云山门的‘风雷剑法’闻风丧胆,却没曾听魔教人害怕我们剑宗的什么剑法。”他又哼了一声,继续道:“咱们虽自诩使剑的行家,但在这瞬息万变,日异月殊的江湖,优势已经逐渐变小。大师兄此时自创武功,于咱们剑宗有百利而无一害,也是得到了宗主师兄的大力支持,未尝不可。况且我听说他不仅在琢磨拳脚功夫,还悟一套刁钻古怪的剑法来,哼,别看他成天疯疯癫癫,要我说,聪明才智远在你我之上。” 卢月没有应答,沉吟着不再说话。 杨晋一这全力一拳威力不容小觑,南宫克尚未缓过劲来,使剑勉强支撑住自己的身体不至于跌倒,他额头上尽是冷汗,惊诧地看看杨晋一,又看看执事裁判和擂台下的几位前辈,心想杨晋一所用绝非剑宗功法,执事裁判理应即刻判输才是,可大伙儿眼看着自己受挫也不为所动,似乎并不觉得杨晋一有问题,便忍不住呵斥道:“你用的不是剑宗的功夫!” 杨晋一挪步逼近,出言反驳道:“是剑宗的功夫。” 南宫克冷笑,但见诸位长辈都不说话,当下心中发狠,又欲使出化神谱,杨晋一眼明手快,知道对方再用化神谱,自己获胜的希望必然渺茫,故不等对方使出,迅速欺身而上,霎时间,双拳青光熠熠,龙首再现,咆哮着扑了上去。 南宫克不知道杨晋一用了什么妖法,外加上胳膊上已有伤势,直看得自己心惊胆战,盯住对方的一双铁拳,心中隐隐有了怯意,法诀就慢了半句,就在这慢了半句的档口,杨晋一的拳风已挥至近前,登时罡风袭面,宛似一柄柄尖刀扎在他南宫克的脸上,情急之下只得挺剑寻找虚隙之处急刺,却不想杨晋一根本不给他出剑的机会,长剑尚未刺出,就已经被对方一拳打歪了去。 杨晋一双拳如流星般砸将过去,立刻就将南宫克逼到了擂台的一角。 二人此时相距不足半丈,杨晋一脸上表情丝毫不惧,信心大增,就要以硬碰硬。他左右两手各化作一条青龙,咆哮着交替着砸向南宫克,拳至近前,南宫克的剑招根本施展不开,但又不肯舍弃长剑,只好一手用剑来回削切,另一手抓拿,试图钳制住杨晋一的一只手。 可成澜沧这套“澜沧拳”至阳至刚,劲势霸道,较之般若寺的罗汉拳也不遑多让,杨晋一拳峰疾收疾出,势大力沉,将南宫克的长剑不时激荡开去,南宫克使出擒拿手的那只手更是多次硬抗了杨晋一的拳头,痛得他是冷汗直冒。 数招之后,两人几乎面贴面,杨晋一更不留半点给南宫克出剑的空间。南宫克气急败坏,胸口的气血一阵翻涌,震怒之际甩手便将长剑丢到擂台之下,随后双手五指微曲,彻底使出了剑宗近身搏击的奇招“小月擒拿手”。 前些年凌白率人在龙鸣山驻守,和般若寺的青年高手善远有过一次交流切磋,二人一个使“小月擒拿手”,一个使“擒龙手”,连斗百十余招不分高下,得到了一众江湖人士的认可,也足可见剑宗的“小月擒拿手”的厉害。只是这手功夫是剑宗一位女宗主所创,动作舒雅,略显忸怩,是以剑宗里的男弟子多数都不用心学,包括南宫克在内,只学到了个形,却并不精通。 不过虽说这是女子所创的功夫,但这擒拿手的威力着实无法小觑。 这套擒拿手全部共有十八式,分锁、抱、 勾、摔、 扼、抓、压、点、砍等,招招都以敌人的关节要害为目标,且出手轻巧,虚无缥缈,令敌手难以研判,一旦接招之人有了疏忽,立刻就会被拿住关节,不是难以动弹,就是脱臼断骨。总之一被遏制,多半就会失去反抗能力。 众人哗然,但见南宫克主动丢弃长剑,都在手心为他捏上了一把冷汗。 卢月见南宫克使出“小月擒拿手”,原本还有些期待,可数招过后,也忍不住摇头叹息,道:“擒拿手知而不精,形而无意,这南宫克多半要输了。” 一旁的俞东来不置可否,目光始终盯着杨晋一不放。 南宫克的“小月擒拿手”确实练得差劲,出手绵软无力不说,多次已经抓住杨晋一肩头和胳膊的手指竟然毫无力道可言,尤其是杨晋一气灌双臂后,更让他无从下手,根本无法给杨晋一造成什么威胁。他自己也明白,使出这一招实属无可奈何之举,顶多能帮自己坚持片刻,若是再不能从角落里脱身,他多半就败了。 南宫克又惊又怒。这个过去曾被自己欺辱过的废物,如今厉害成这般模样,让他一时半会儿难以接受,尤其是这个废物现在正赤手空拳打自己,还逼得自己不得不舍去长剑,心中愤恨、恼怒、屈辱等情绪一股脑涌上心头,胸膛内一团气血翻滚不止,几近令他呕吐。 嘭! 正当他心中烦乱之时,杨晋一一拳砸在了他的肩头,他咬牙怒喝一声,但后者另一拳紧随其后,朝着他的小腹打来。南宫克愈加的气急败坏,眼睁睁看着对方的拳头砸将过来,自己退无可退,避无可避,实在是无可奈何。一想到自己的胜势急转直下,便羞愤难当,气血逆行,胸膛中那汹涌翻腾的感觉再难抑制,“哇”得一声,从口中喷出一口鲜血来。 见对方突然口喷鲜血,杨晋一猛地顿足,几乎打到对方的拳头也倏地收回,整个人向后跳开,满脸关切之色,愕然道:“南宫师兄,你……” 眼见南宫克吐血,擂台下人人张口结舌。 卢音和俞东来第一时间飞上了擂台,陈向权也冲上了擂台,但他第一时间却不是去看南宫克的情况,反倒跳到杨晋一身前,抬起手掌重重地扇在了对方脸上,喝道:“同门师兄弟,你胆敢下如此重的手!?”杨晋一眼前一黑,左边脸颊热辣刺痛,刚刚缓过劲来,陈向权反手又是一巴掌扇了过来,打得他嘴角流血,满眼金星。 他始终没有看陈向权一眼,两只眼睛只是盯着擂台角落里,那个已经倒在俞东来怀里的南宫克,心中忐忑不安,怔道:“是我……是我下手太重了吗?” 陈向权又一次举起手掌,手腕却被卢音一把抓住,劝道:“师弟莫要生气。”她将对方的手腕松开,微蹙眉头,道:“我瞧南宫克是郁气积胸导致的气血逆行,和杨晋一无关。” 陈向权闻言表情微怔,但随即就又变回常色,瞪着杨晋一冷哼一声,便快步走向了俞东来。 杨晋一听到卢音的话,这才放下心来,此时他方觉脸上剧痛无比,双手揉捏着脸畔,猜想多半是被陈向权打出了手印,心中觉得有些委屈,就听卢音在旁关心道:“你怎么样?” 杨晋一赶忙作揖道:“弟子无碍。” 这时候,当场的执事裁判和俞东来确认了南宫克的情况后,高声宣道:“‘尊’字擂,代表朴混峰和剑冢峰的杨晋一获胜。” 第68章 棒打鸳鸯 人群中发出雷鸣般的掌声,长珀三人跳上擂台,将杨晋一高高举起抛向半空,兴奋地叫道:“赢咯!” “小师弟威武!” 肖玉暗中瞪了一眼陈向权,对杨晋一关切道:“你这脸……” “没事,”杨晋一故作轻松,虽然脸上还是一阵火辣辣地疼,但总算只是伤到点皮肉,“一会儿就好了。” 长珀将他的师伯剑递还过去,故作叹息道:“你小子深藏不露,当师兄的我也不是你的对手啦!” 杨晋一接过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师兄别笑话我啦,我可不是你的对手。”他盯着远处的“善”字擂,但见那边擂台上人影攒动,知道那座擂台上的比试还未结束,道:“师兄,我们去看看小师姐?” 三人相视一笑,齐声道好。 今日上午的比赛中,初阳境的擂台上就只剩下“善”字擂尚未结束。 此时,这座擂台被围得水泄不通,杨晋一几人跟过来也只能站在人群外围远远看着。 擂台上,叶灵珊持剑而立,她柳眉弯弯,双眸明亮,脸如白玉,颜若朝华,一袭白衣飘飘,简直如一位出尘脱世的仙女,教人莫可逼视。 杨晋一凝视着对方,眼底的温柔流转不尽,心中思绪漫飞,之前想和叶灵珊说的话,此时竟然一句也想不起来了。 叶灵珊对面,作为本场对手的正元峰弟子就显得稍微有些狼狈了,他发丝蓬乱,脸有黑灰,衣衫上下都有破损,人虽然站得挺拔,但气喘吁吁,显然消耗甚巨。 两人自交手开始至现在,他打心底佩服起眼前这位师妹的实力,他们年龄相差数岁,却没想到剑招剑招拼不过,玄功玄功不占优,数套剑法玄功交替变化用尽,依然奈何不了对方,但见周围人越围越多,再打下去也只会让更多人看自己的笑话,登时有些心灰意懒,正巧擂台下有一人开口说道:“郝义,不用打了,认输吧。” 那弟子望去,见是正元峰帮传自己的执事,眉头微微一皱,表面上做出一副颇有不甘的模样,好半天才道:“叶师妹,师兄技不如你,我认输啦!”说完,涨红着脸跳下了擂台。 这场的执事裁判在宣布完叶灵珊赢下比赛后,擂台下她的支持者纷纷拍手叫好。 叶灵珊向周围给她道贺的师兄师姐道谢,但脸上的笑容却不如往日那般自如,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看到重剑峰的师姐潘怡,当下跳下擂台迎了上去。 “我们也过去。”长珀开口道。 四人想靠近叶灵珊,不料非但朴混峰的师兄师姐围住了叶灵珊,就是其他峰上的师兄也来道贺,四人根本无法挤靠进去。 “小师妹,小师妹,这里!”刘扶苏突然振臂高呼,声音远远传开,“咱们小师弟赢了!” 果然,听到刘扶苏大叫的潘怡对着这个方向叫道:“谁赢了?” 刘扶苏边跳边挥手,道:“小师弟赢了!” 片刻后,潘怡和叶灵珊二人才艰难挤出人群,来到杨晋一四人面前。 杨晋一看到叶灵珊,心中大暖,竟然有些紧张,道:“师姐……我……我赢了。” 叶灵珊欣喜万分,当着众人的面牵起了他的手,高兴的手舞足蹈,道:“你真的赢了?” 杨晋一惊讶地看着对方,随即攥紧了她的纤手,重重地点点头,道:“我赢了!” 叶灵珊心中一颤,她分明已经感受到了对方那股热烈的情感,脸上忽的一红,却也没有松开自己的手,只是含笑看着对方,相互之间似是非常害怕将对方弄丢了一般,牢牢地牵住不放。 她看到他左右脸颊上的手印,愕然道:“你的脸?” “对擂受了伤,没事。”杨晋一宽慰她道。 见二人如此亲昵,除了长珀和潘怡几人,身旁其他师兄师姐的眼神变得有些古怪起来,尤其是那些倾慕叶灵珊美貌的师兄,在心底不知把杨晋一咒骂诅咒了多少遍。 长珀忽然瞥见身后不远处的师娘,见对方脸上严肃的表情,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赶紧搂住杨晋一的肩头,想把他拉走,道:“今天大胜,我们去剑冢峰上庆祝一番。” 刘扶苏道:“我这还有几坛藏酒,待会儿我去叫了陆师兄来一起喝。” 肖玉犹豫道:“咱们还是去前山吧,万一在剑冢峰上撞上师伯,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什么吃不了兜着走?” 一个人的声音在身后传来,长珀心中叹息一口,脸上却赔起笑,回过头躬身作揖,道:“师叔。” 原来是帮传他的执事赵化芝来了。 赵执事瞟了一眼杨晋一,见他和叶灵珊仍牵着手,皱起眉头道:“灵珊,你娘找你。” 叶灵珊四下张望,见远处祝宛如正表情冷峻地看着自己,这才将杨晋一的手松开。她和几人打了招呼,转身离开,杨晋一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叫道:“师姐……” 走出几步的叶灵珊回过头来,眼眶泛红,叮嘱道:“后面的比赛你也要努力,争取拿到名次。”说完,便被赵化芝拉着走了。 回到朴混峰上,叶灵珊被祝宛如留在别院房间内不许她外出,还派了几个弟子在门外监视她,过去温柔贤淑,善解人意的祝宛如,在苦苦哀求她的小女儿面前,像是突然换了个人,不再像过去那样迁就包容叶灵珊,更多时候是站在丈夫叶一城的立场,交谈时更是喜欢从剑宗未来的大局观上和叶灵珊讲道理,尤其在今天看到她和杨晋一手牵着手的样子,竟言辞批评了叶灵珊,告诉她女孩子家年龄大了,就要知道和别人保持距离,她那样肆无忌惮地牵一个少年的手,难免招来旁人风言风语,势必会给自己的清誉造成影响,遭人耻笑。自己剑宗也还好说,可要是传到了外面人的耳朵里,她和叶一城都要跟着她一起蒙羞。 叶灵珊听祝宛如说话这般无情,整个人的心情立时坠到了冰点。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娘亲会这样指责自己,更没想过她会因为这些事情将自己禁足,她觉得非常不公平,为什么姐姐就能和凌白师兄在一起,自己却要被他们安排了自己的未来?她忽然想起叔父叶万池和叔娘祁芸,虽然她与这两人未曾谋面,爹娘也一直对两人的事情避而不谈,但两人凄美的爱情故事她早已就从成师伯嘴里听说过,也一直期盼着有朝一日能和两人见上一面。 过去,她不是很理解叔父叔娘为何要离开剑宗去过隐姓埋名的生活,可自从听说自己要被嫁去云山门之后,她好像忽然理解二人的苦衷了。是的,他们的境况虽然不同,但他们一定有着某种令他们不得不放弃现有生活的苦衷。 傍晚,炼药大殿外。 叶一城和祝宛如并肩走上阔坪,两人凭栏而立,望着余晖中山间那一缕缕虚无缥缈的雾气,谁也没有说话。 过去,两人时常这般看眼下的风景,纵是风景已经看了千万遍,但每一次两人携手相望,都别有一番风景在心中。然而今天,两人心中不再如往常那般轻松洒脱,各自心间都压上了一块重重的石头,眼下灰蒙蒙的景色只给二人带来一种凄楚的伤感。 此时,夫妇俩心中十分沉重,这些沉重里又夹杂着好些惭愧,尤其是叶一城,满心惆怅,难以疏解。 要知道大女儿叶云珊的终身大事,是两个年轻人自己的意愿促成,身为长辈的夫妇两人从未干涉。切莫说叶云珊和凌白他们不曾干涉过,就是他们自己也都是自由结合,又有哪个强迫要求过他们呢?结果现在轮到小女儿抉择时,自己却不得已主持大局,将小女儿的终身大事擅自定了下来。 打心底来说,夫妇俩谁也不愿意将自己的小女儿就这样送给了外人,可如今世道变迁,天下形势不再如过去那样易于掌控,魔教死灰复燃,龙鸣山妖王异动,东海海怪现身,外加上近几十年间剑宗弟子水平参差不齐,整体实力已经大打折扣,虽然外界人对自己剑宗的情况不甚了解,但身为一宗之主的叶一城和其他几位长老,十分清楚剑宗现在的实力下滑得有多严重。 一想到世间不定何时就将迎来一场惊涛骇浪,他“剑仙”叶一城再怎么逞英雄,单凭剑宗一派,最终的结局也只能是枉然,试问今天下,谁能凭借一己之力傲然于世? 在接到张天赐的联姻信之后,为了不使剑宗一脉在未来的浩劫中湮没,叶一城不消考虑就应承了下来,再说,和灵珊联姻的对象是丘丰,那丘丰一点儿也不比凌白差,还是张天赐的首席大弟子,但是其身份,也配得上自己的女儿,至于人品这方面,据自己了解也没问题,将灵珊许配给丘丰,他是十二分愿意。 原本他以为这件事很顺利就可办成,谁曾想这几年叶灵珊和杨晋一同在剑冢峰上学艺,两人竟然日久生情,培养出感情来了。在此之前,夫妇两人都认为小女儿年龄还小,也没想那么多,可现在看来,二人再不强加干涉,两人只怕越陷越深,将来一发不可收拾。 “以前倒是没看出来,杨晋一这孩子天赋资质竟然这般优秀,且秉性不差,是个好苗子。”祝宛如说道。 她仰起头看看天边的云彩,又道:“若不是为了剑宗,任由他和灵珊接触也未尝不可。你可没瞧见,这两个孩子今天在前山广场上的那副模样,可真是情深意切,让我……让我一下想到老二和他媳妇。” 叶一城身子微微一颤,紧紧地搂住妻子的肩头,叹道:“我们不狠点心,剑宗和云山门巩固联盟的大好机会可就没了。为了剑宗的前途和命运,灵珊只得做出牺牲了,倘若咱们两派不能联盟,日后天下大乱,咱们又独守东垒,只怕伤亡人数更多,恐怕有整教覆灭的风险。所以现在我们务必要断绝了他们的念想,为日后剑宗和云山门联姻做好准备。” 祝宛如轻轻地依偎在丈夫怀中,拭去眼角的泪水,道:“灵珊这丫头的性子你也了解,我们将她激得狠了,说不定捅出个什么大篓子,我瞧她的性子,八成和万池的脾性相似,万一她……” “她敢!”不等妻子把话说完,叶一城就打断了她,怒道:“敢走她二叔的旧路,我打断他们的腿!” 叶一城自知失态,这句气话说完,半天也没有在说话。 隔了好一会儿, 一阵晚风拂面而过,叶一城方才长长地叹息一口,语气缓和道:“还是依你所言,尽量不要逼她。我想马上和杨晋一谈一谈,现在二人情窦初开,情未至深,还不算晚,就算分开,时间一久也就淡了,没什么大碍。再说两个孩子家,哪里懂什么情情爱爱?” 祝宛如道:“那我们偷偷背着师父幽会,那是几岁?” 叶一城忍不住哈哈一笑,看模样颇觉不好意思,夫妇二人又说了好些过去的事情,叶一城便道:“事不宜迟,我马上就去找杨晋一谈谈。”他办事向来雷厉风行,决定了的事情就要立刻去办,绝不拖沓。 从炼药大殿下来后,正撞见岳乘风和俞东来二人来找他。 叶一城问二人道:“你们过来什么事?” 岳乘风道:“也没什么大事,主要是杨晋一和灵珊的事情。” 叶一城心中一沉,问他道:“他们什么事?” 俞东来插口道:“他们跟上大师兄学艺,这几年学了好些稀奇古怪的招式,现在又将招式用在弟子比选的擂台上,我觉得不太公平。” “对,不公平。”岳乘风在旁连声附和。 叶一城得知二人为这件事而来,总算放下心来,略显为难道:“学都学了,难道还能不让他们用?再说师兄也是剑宗人,他自创的功夫也属于剑宗,另外他自创功夫这件事,除了卢师妹不甚关心之外,你们两哪个不知道?既然功夫不是外人所授,大家也都知晓这些功夫的来由,就算不得犯规,自然也能在擂台上使用了。” 俞东来道:“话虽这么说,可除了他们两人,宗门里的其他弟子现在都还没听说过,就拿今天的比赛来说,要不是我看到杨晋一用了‘澜沧拳’,我还不知道大师兄这套拳术这般厉害,另外我峰上的弟子认输灵珊,听说是用了大师兄的‘一心两意剑’。你自己说这公平不公平?” “是啊,既然大师兄的自创的功法合理合规,师兄就不该藏着掖着,只让自己峰上的弟子修习。”岳乘风小心翼翼地说完这句话,又道:“现在他杨晋一赤手空拳都能打赢拿剑的南宫克,这显然是有失公平。” 叶一城听到二人埋怨自己不让他们的弟子学习这些功法,立时就憋了一肚子气,又听岳乘风说杨晋一赤手空拳打赢对手不公平,忍不住气的笑了,道:“好,咱们这就去剑冢峰,就说你们两个不同意他的功夫上擂台,可以了吧?只要师兄同意,我也没有二话,毕竟两个年轻人的功法我这些年也无暇顾及,总要尊敬帮传他们的师兄才是。” 二人一听要去找成澜沧,当下扭头便走,俞东来哼了一声,对着岳乘风道:“能不能在擂台上面使,还不是当宗主的一句话就能决定了的,不愿意就不愿意,何必要去找大师兄嘛。” 叶一城在身后又道:“那南宫克是自己气血逆行呕血,并非杨晋一打伤,师兄自创的功夫究竟能不能练,这次比选结束,大家不妨投票决定。” 两人摆摆手也不回头,径直走下了山去。 第69章 无名海岛 叶一城来到弟子寝舍,不见杨晋一的人,还道他是去了剑冢峰,便给隔壁寝舍的弟子留下口信,让杨晋一回来后第一时间去摘星阁见他。 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后,杨晋一才一身酒气的和长珀几人回到寝舍中,得知叶一城要见他,他跑到水井前灌了几大碗清水,又将身上的衣服全部换了,确定自己身上的酒气不再那么明显,这才忐忑不安地向摘星阁走去。 “师父为什么要见我呢?是向我了解昨晚成师伯回剑冢峰之后的情况?” 他细细想了想,又觉不太可能。 “难道是为了南宫克受伤一事问罪自己?可是卢师叔说南宫克受伤是他自己的问题,和我毫无干系,那为什么还要问罪于我?莫非是因为我连赢三场,要对我鼓励一番?” 他微摇着头,低下头思绪急转,沿着山路绕过一个弯,一个念头自心底忽然出现:“难道……是为了师姐?” 想起白日里祝宛如看着他们两人的眼神,他忽然变得有些不安,一阵凉风吹过,吹散了他脑袋中的微醺,令他瞬间清醒过来。 “没错,多半是我和师姐的事,师娘早上看见我们牵手,定是惹得她生气,要让师父来责备自己。”他心中一沉,又想:“师姐会不会也在摘星阁?师娘会不会也在上面?如果到了摘星阁见到她们,那这事八成没跑了。”想着想着,他便暗自叹息一口。 经过灯火通明的炼药大殿时,松叶的清香裹挟着大殿中的药香扑鼻而来,透过大门,但见里面人影晃动,心想做炼药殿的弟子也不轻松。 大殿门前,几名身着白衫的炼药殿弟子进进出出,很是忙碌,杨晋一忍不住问道:“几位师兄,师娘在里面吗?”几人摇了摇头算是回应了他,捧着药材疾步而去,不再理他。 再往上去,杨晋一的脚步愈加沉重起来,他愈发感觉师父教他去摘星阁的目的,就是警告他不要再和师姐接触了。 经过大殿侧面的阔坪,他径直走上了一条傍山而建的梯廊。 这条梯廊共有五百阶,白日间在远处看来,就似一条长龙盘踞在此。梯廊的尽头是一片方方正正的青石广场,广场正中的那座巨大的圆形木构建筑便是摘星阁了。听长珀师兄说,此处的广场为方,阁楼为圆,天圆地方,阴阳平衡,动静互补,有着顺应天道之意。 杨晋一刚刚走上摘星阁的广场,便有守卫的弟子前来盘问,他告知自己身份,一名弟子便领着他进了摘星阁,上到了二楼,来到一间掩着门的房间门前。 “禀报师父,师弟杨晋一来了。” “让他进来。”屋内传来叶一城的声音。 那弟子示意杨晋一进去后,自己便转身走了。 杨晋一轻轻地推开房门,但见这间房的空间极大,当中陈设也极为简单,一张几桌,六张高椅,数盏油灯从房梁上悬挂而下,静静地燃烧,照的屋内一片敞亮。叶一城坐在西首边靠窗的几桌后提笔写字,桌上堆着厚厚的一摞蚕茧纸,整个房间内只有他一人,师娘和师姐却不在这里。 此时,叶一城面前的纸张还有半页未写完,杨晋一进来的时候,他只是吩咐对方将门掩上,便自顾自地继续写着,片刻功夫过后,他将面前那页纸写完,将纸捧在手前看了一眼,随后便放在了旁边那摞纸上,抬起眼看着杨晋一微微一笑,道:“不必那么拘束。” 他一边说话,一边站起身来。 “听说今天又赢了?还是赢的你师兄南宫克?” “弟子侥幸。” 叶一城微微一笑,道:“不用谦虚,”他上下打量着杨晋一,叹道:“你拜入我剑宗门墙时,我也没想过你会有今天这样的成就,你可得好好感谢成师伯的栽培,若是没有他,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发现你这个人才。” 杨晋一听叶一城说自己是人才,心中很受感动,道:“谢师父夸奖。” 叶一城关切地问了他好些关于修行上的问题,他也一一告答,叶一城了解之后,连连点头,对他表示了肯定,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叶一城突然问他道:“你可听说过魔教的血刀门?” “听师兄们提起过。” 叶一城点头,深皱起眉头,道:“这个血刀门近两年行事愈加高调起来,有消息称他们在江湖上大发英雄帖,纠集了中原和南疆十万大山的各路魔教巨擘,似是计划要卷土重来。为师猜测,或许不久的将来,咱们就要与这些魔教徒众拼个你死我活。”他语气愈加凝重,叹息一口,又道:“现如今天下形势日新月异,最近二十多年里,剑宗整体实力江河日下,只是目前江湖上还未发生动荡,旁人还不知晓,一旦日后矛盾爆发,剑宗的底牌必然就要暴露于世,有心之人若是看到世门剑宗没落至此,也会趁火打劫,届时剑宗能否再在这世间立足,便就是个未知数了。” 杨晋一不明白叶一城为什么突然跟自己说了这么些话,他不知怎么接话,只是低着头听着,沉默不语。叶一城说完这席话,就沉默了许久。 “龙鸣山法阵的缺口越来越大,山中妖王有随时外逃的风险,到时候就算法阵破开,还有云山门和般若寺做前锋抵挡。可前天金源城来信,说东海发现了海怪,那海怪出现在东海,必然是蓬莱群岛上发生了什么变故,这个变故对咱们剑宗究竟有什么威胁,现在还不得知,但提前有所防备,好过大家坐等变故。” “现在剑宗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可惜你才只是初阳境,要想日后在江湖上行走,或是能在剑宗独当一面,还需迈入明清境才是。我这几天考虑了许久,觉得你跟着你师伯在剑冢峰上学艺,比跟着其他几位师叔学艺要好的多,所以这次弟子比选结束,你立刻就去剑冢峰,跟着你师伯安心修行,早一些踏入明清境,往后也为我分担点压力。” 杨晋一身子一颤,暗想:“原来这才是师父叫我来的真实目的。我去了剑冢峰之后,自然无法再见师姐,师父和师娘肯定也不会让她再来剑冢峰,到时候我们再想见上一面,只怕再也无望。师父顾及到了我的面子,让我以学艺的名义常驻剑冢峰,其实就是告诉我,让我断了和师姐在一起的念想。” 对于叶一城的这个要求,他无法拒绝也不敢拒绝,只得抱拳道:“弟子遵命。”想到成澜沧,他又颇显为难道:“只是师伯喜欢清静,弟子过去不知他是否同意……” “这事倒不用担心,等会儿我就去跟他打个招呼。” 离开之前杨晋一对叶一城道:“师父,我想在弟子比选结束后,去一趟齐厄州,我想去寻寻爹娘的消息。” 叶一城心想让杨晋一下山一趟去也好,这两个年轻人正好能分开一段时间,是好事,当即答应了对方。 杨晋一失魂落魄地回到寝舍时,长珀三人都安静的出奇,见杨晋一呆滞的样子,便知道叶一城和他说了什么,三人在他被叫去时就已经大致猜到了,现下谁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杨晋一,只是陪在他身旁不住地叹息,以表同情。 这一晚,杨晋一彻夜未眠,师父叶一城虽没明说,但已经很明确的向自己传达了他的意思,那就是不允许他和师姐再接触。一想到自己往后无法再见对方,他的心中一阵阵的酸楚,望着窗外点点繁星,心中喃喃道:“你是否和我思念你一样,正在思念着我?” 第二天天色未亮,杨晋一便独自一人去了剑冢峰。 上午时,成澜沧见他在前山练功,好几次想过来和他说话,但犹犹豫豫一阵,终是没有向他开口。 这天他练功练得异常刻苦,直练得自己精疲力竭,全身上下的毛孔自主张合,吸收起天地灵气时,他才作罢,气喘吁吁地躺在地上,默默地流起眼泪。 下午天色将暗,追雷鹳又缠着杨晋一,像上次一样,似乎又要带他去什么地方。 杨晋一见它全身上下的绒羽已经完全长出,也替它感到高兴,当下搂住它的脖子,一下子翻上了对方的背。他心中烦闷,正巴不得出去一趟。 追雷鹳脚下生风,自石坪上一跃而下,杨晋一紧紧地搂住它的脖子,追雷鹳跃至半空,唰得一下张开了自己的双翅。杨晋一头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它展翅,但见双翅羽翼丰腴,宽厚,挥动时呼呼作响,心中暗暗惊叹,道:“要是平日里,谁能想到它还有这么一副宽厚的翅膀?” 追雷鹳挥动双翅,驮着杨晋一径直往东而去。 他趴在追雷鹳的背上,耳畔风声飒然,身上衣襟猎猎,又见下方山林如走马灯一般迅速向后掠去,知道它飞行的速度非常之快。约莫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追雷鹳已带着他飞出青竹山的地界,这比几日前它徒步奔跑时快了不知多少倍,眼见来到当日遇见海怪的沙滩,追雷鹳兀自不停,振翅高飞,向着大海深处疾驰。 夜色中的大海尽是墨色,只临近岸边的海浪不时勾勒出一缕缕白色线条。海岸愈来愈远,追雷鹳越飞越深,没一会儿,青竹山外的那片海滩已经完全看不见了,二者周围便只剩下黑色的海水,方圆数里的范围内也不见半个活物。 杨晋一看着下方的海面,头皮发麻,不自觉地将追雷鹳的脖子搂的更紧了,他隐约感觉海水深处有一张深渊巨口,且那未知的家伙随时都会破水而出,将他们两连肉带骨吞入肚中,堕入万劫不复之深渊……杨晋一愈想愈恐惧,到最后竟然还有些气短起来,当下不再向下瞧。 这时候,明月初升,核桃般形状的月亮散发出一阵阵柔和的冷光。 杨晋一抬起头,看着天上密密麻麻的星星,一时间怔怔地出了神——头顶的苍穹宛如一口大碗将他们扣在其中,无数的星星就是碗壁上精美的仙光,看得他如痴如醉,将所有的烦恼都忘在了脑后。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追雷鹳开始俯身向下飞去,低头一看,下方竟是一座小岛,衬着薄纱一般的月光,可见岛中部有一座锥形山体,高山四周尽是林荫,葱葱郁郁,遮天蔽日。 追雷鹳在海岛岸边的一处沙滩上落下,落地后它不做停歇,立刻蹬足疾驰,杨晋一在它落地前就已经松开了手,这时候对方忽然加速疾驰,他没有任何准备,一下子便从背上跌下来,重重地摔在地上。 “哎唷!” 杨晋一呻吟几声,追雷鹳去而复返,巨喙衔住他的胳膊,脑袋一甩,便将他从地上拎起来丢在背上,杨晋一赶忙抱紧它脖子,追雷鹳喉咙里发出一阵咕咕声响,便又拔足飞奔起来。 二者穿梭在密林中,杨晋一见周围树木不论枝干还是冠幅,都是大的出奇,且林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瓜果甜香,想必其中有着许多野果,月光透过树荫星星点点的照射下来,隐隐约约的可以看到野草茂盛,直漫过膝,更有不少爬藤缠绕在树干之上,不知道从哪里长出,又在哪里止住;长草之间,生长着明暗不同的花朵,若是白日里见到,必能看到一幅色彩缤纷,群芳斗艳的绝美画作。 喔……喔…… 天上传来两声悠长地鸣叫声,杨晋一抬头望去,只见是几只体型硕大,毛羽纯白,体态优美的大鸟自头顶滑翔而过,这几只大鸟比追雷鹳好看了不知道多少倍,飞在空中的姿态既优雅又威风,全然不似追雷鹳这般猥琐呆蠢,二者相较,追雷鹳自然相形见绌,另外它们身后还拖着三条长长地尾巴,好似凤尾,好看的紧。 二者于林中飞奔,不时惊得附近野兽飞禽低声惊叫,但不等它们看清楚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动静,追雷鹳就已一闪而过,这才不至于惊吓过度,只是稍稍警觉,便又垂下了脑袋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追雷鹳带着杨晋一来到先前在天上见过的那座锥形山体的脚下。 站在山脚,杨晋一方才发现这座山又高又陡,百丈高山体散发着一股从未闻到过的泥土芬芳,目光所及之处,近乎直上直下,平整顺滑,虽然不少地方生着许多杂草,却见不到一块拳头大的碎石,追雷鹳踩在黑色泥土上时,两只利爪深陷数寸,想必此处土质松软,和青竹山大不相同。 追雷鹳站在山脚望了两眼,喉中发出咯咯两声怪叫,双脚一蹬,在身后激起大片灰尘,而后贴着近乎垂直的坡壁飞奔起来。杨晋一心惊胆颤,双手死死地勒住它的脖子,双腿紧紧地夹住它的身体,根本不敢乱动半分,不出片刻,追雷鹳足下那厚沉的“噔噔”声登时消失,二者随即猛地冲跃上了半空,杨晋一俯瞰身下,见眼下是一片巨大的圆形凹洼之地,其中灌木丛生,乱石嶙峋,好似一口盛满了各种植物的大碗。 这本是海岛上的一座死火山,但杨晋一不曾听说,更未见过,是以不知这究竟是什么山体,只看得他目瞪口呆。 追雷鹳从半空中落在山口,转过头将杨晋一的衣服叼住,将他从后背上扯了下来,而后小心翼翼地来到崖边,看着眼下那片巨大的凹地,目光甚是警惕。 月色朦胧,万籁寂静。 追雷鹳在山口上观察许久后,突然展开双翅,从山口下一跃而下。杨晋一御起长剑跟在了它身后,贴着下方的树林飞行。 这时候他才看清楚,眼下凹洼里狼藉一片,数人环抱的大树被拦腰折断,断枝枯木遍地,期间更有不少丈许宽的大坑,地上不少深槽纵横交错,像是被什么巨大的野兽刨抓出来的结果。 忽然间,一股腥臭腐败的气息弥漫在周围的空气里,杨晋一眉头一凝,看到了一具几乎化为白骨的尸骸,那生物的骨架堪比一座小山,大的吓人,虽然腐败不堪,但仍可见它尖牙利爪,非寻常野兽。 没一会儿,二人眼前出现了一棵这一路上所见过的最大的一棵树,这棵树似是被火烧过,通体焦黑,树干被从中劈成两半,裂口一直蔓延至根部,看得人触目惊心。杨晋一心中更生警惕,不知这是什么地方,又发生过什么。 追雷鹳突然落在了这棵巨树脚下,昂首望着光秃秃的树顶,一动也不再动。杨晋一跟着落地后,将师伯剑横在身前,小心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几次询问追雷鹳在干什么?什么时候走?后者是充耳不闻,兀自盯着大树不作回应。 此时这里还未被月光照射到,四下一片漆黑,黑暗中更不时发出一些窸窸窣窣的声响,杨晋一咽了口唾沫,靠近了些追雷鹳。又过片刻,月亮跃上山头,白纱般的月光笼罩在凹洼中,远处忽然想起几声咕咕噜噜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粗重的呼吸,又像是什么野兽对入侵自己领地的家伙的警告。 杨晋一再也不愿多呆一刻,转过头正要让追雷鹳离开,衬着月光,但见它泪光莹莹,眼睛下方的绒羽湿漉漉一片,心中一怔,这才反应过来,暗想这里多半就是对方的巢穴,将将到嘴边的话便又咽了回去。 他不再催促,想到这里或许是追雷鹳的家,也不再觉得恐惧,环顾四周,认真看着追雷鹳一直生活着的地方,又看着附近几具巨物的骨骸,猜想上次追雷鹳身负重伤,恐怕和地上这些家伙脱不了干系。忽然间,他骇然无比地看向追雷鹳,心中惊愕道:“难道……难道是你杀了这些地上的家伙?”随即,他对追雷鹳愈加钦佩,但心底仍有疑惑未解:为什么它要不辞辛苦,去千里外的剑宗闲逛呢? 第70章 夜遇凌白 杨晋一正自出神,追雷鹳仰天长啸,它喉咙里发出一种过去从未发出过的声音,凄厉且尖锐,双翅微张,浑身颤抖,脑袋一偏,闪电般奔出,对着不远处地上的一具骸骨又啄又踩,杨晋一愕然地望着对方,看着漫天飞舞着的沾着腐肉绒毛的骨头,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顷刻间,追雷鹳便将地上那家伙给碎尸万段了,继而它又奔到另外一具骸骨前发泄着自己的愤怒,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这座火山口内的残骸几乎都被它毁去。不少飞鸟被追雷鹳惊得从火山口里飞了出去,还有很多来不及逃走的体型较小的野兽,也被追雷鹳或撞或踢,杀了个七七八八。 杨晋一看着它凶悍的模样,不禁咽了口唾沫,想起过去成澜沧述说和追雷鹳交手的过程,后背冷汗长流,暗想它幸好不是真的和大家动手,否则动了真格,双方大有两败俱伤的可能。 追雷鹳大闹了许久,再一次向前奔出时,脚下一个踉跄,扑通一声栽倒在了旁边的一片灌木丛中。杨晋一奔过去,但见它睁着眼喘着粗气,倒在地上竟是在啜泣,那模样和人伤心时的样子一般无二,令他登时同情起对方来。 正当他不知所措时,隐隐约约地听到天边有打斗的声音传来,心中一凛,御起长剑飞上了山口,但见远处天边一道白色人影疾驰而来,几只体型硕大的凶禽追击在后,那人不时回首反击,如月牙般的剑气一道道地向后斩去,那些巨大的凶禽视若未见,以肉身之力硬扛剑气,二者相撞后不久,便听到砰砰几声如雷般的闷响自天边传来。 杨晋一躲在山口不敢露面,猫在一块琉璃火山岩背后,两只眼睛直直地盯着天上的动静,正看得出神,忽然见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朝天边那几道身影飞了过去,杨晋一失口大叫,道:“快回来!” 原来追雷鹳也听到了动静,它自火山口中振翅而飞,直扑向远处天上的那几道身影。 “嗨呀,这呆鸟!” 杨晋一忍不住埋怨对方,硬着头皮直追上去。 追雷鹳的速度何其之快?几乎眨眼之间就飞到了天边那几道身影的身旁,只见它若鬼魅一般疾上疾下,有两只凶禽不知是不是被它打伤,嘶鸣着,挣扎着向后退开,呈围攻之势的队形瞬间大乱,那道白色身影趁此间隙脱出战圈,身形于半空中微微一顿,随即向着杨晋一的方向疾驰而来。 杨晋一见对方飞驰而至,手心也不禁捏了把汗,速度也随即放缓,却听对方叫道:“小师弟!” “大师兄?!” 原来来人竟是奉了叶一城的命令,去东海蓬莱收集情报的大师兄凌白。 杨晋一见凌白身着异服,有些不解,问道道:“师兄,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下山去金源城了吗?你穿的这是……” “说来话长。”凌白飞到他近前,不等他问完,满脸关切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宗门出了什么事吗?” 他刚刚看到追雷鹳突然出现,下意识向四周打量,果然让他看到了师弟杨晋一。 杨晋一摇头,指了指远处的追雷鹳,将对方带自己出来的事情说了。 凌白愕然无语,看着激斗正酣的追雷鹳,对杨晋一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马上回剑宗。” “可追雷鹳怎么办?”杨晋一有些担心。 “它比那些魔禽要厉害的多,”他看了看身后远处,道:“我们先走罢!”说着,拉上杨晋一要走。 杨晋一得知和它对战的是魔禽,也是放不下心,回头叫道:“呆鸟,快跟我们走!”喊声未绝,只见两头魔禽脑袋耷拉下来,身子一僵,直直地堕下海去。 凌白也正看到这一幕,他也似没料到追雷鹳有如此手段,自己几十道剑气也没能解决的家伙,眨眼间就被追雷鹳收拾了两头,心中又惊又疑,和杨晋一站在远处观起战来。 追雷鹳的速度极快,两头魔禽刚刚被杀,又有一头魔禽的翅膀被它从上方死死扣住,紧接着,另外一只爪子猛蹬魔禽的后背,被它利爪扣住的翅膀,立时便被它撕扯了下来。 那魔禽惨叫出声,声音好似狮吼虎啸,震耳欲聋,远远荡开,同时,伤口中不住向外涌出鲜血,在空中打着圈堕了下去。追雷鹳接连击杀三头魔禽,剩余的两头早已肝胆惧寒,拼了命地向后撤去,但追雷鹳根本不给它们逃脱的机会,振翅一挥,速度骤升,利爪接连拍在魔禽的脑袋上,只拍得火星四溅,脑袋一歪,翻滚着坠入了漆黑如墨的海中,溅起一片灰色的浪花。 这一连串的击杀令杨晋一二人瞠目结舌,追雷鹳仰头长啸,似是胸口里的怒气得到了释放,亦或是在宣示着自己的地位。 这时候,天边有琴箫声远远传来,更有号角擂鼓之声伴随在琴箫声之间,厚沉悠扬,清晰传来,追雷鹳一下子噤声不鸣,沉着头凝神望去,整个身子悬在半空,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杀气。 “追兵来了,快走罢!” 杨晋一跟上他向后飞去,问道:“师兄,那是什么人?” “蓬莱岛申屠氏。” 话音刚落,几道尖锐的叫声在二人的头顶传来。 凌白骇然失色,头也不回地抬手便是一剑,一道强横无比的剑气无声飞出,直射向头顶那几个发出声音的家伙,与此同时,他紧紧拽住杨晋一的胳膊,御起剑疾速飞驰,略显紧张道:“我们被追上了。” 杨晋一回头一看,天上果然出现了几头魔禽。 月光下,只见这些家伙脑袋似鹰,头顶两只角,脖子又粗又长,身躯也是异常庞大,双爪粗壮,样貌实在难看。 凌白的剑气就似一柄连月弯刀,横切向那几头魔禽,它们或上或下,竟全部避了过去,紧接着,这些魔禽张开嘴,发出一阵阵锵锵刺耳的怪叫,杨晋一隐约看到它们脑袋周围的天空微微扭曲了一下,下一刻,他只觉双耳发闷,怪叫声透入心间,脑中开始眩晕,眼前天旋地转,难受欲呕,几近昏厥,险险就要从天上跌落下去,好在师兄凌白将他死死拽住,才不至他真的跌了下去。 凌白已发觉他的异样,急道:“运气封住耳门!” 杨晋一撑住精神,调息运气,即刻便将自己的耳门封闭。耳门封闭的一瞬间,周遭怪音立时减弱,那种荡人心魄的感觉也随之消失,意识有所恢复,继续运气疾驰,不敢有丝毫怠慢,心有余悸道:“师兄,那些是什么东西?” “是迦陵赤鹏,蓬莱三大家族豢养妖禽之一。” 杨晋一愕然无语,也不回头,大声又催促追雷鹳一声,跟上凌白飞快地奔驰退去。 没过一会儿,那迦陵赤鹏的叫声愈来愈小,二者回头瞧去,正见到追雷鹳伸着爪子,抓住了其中一只迦陵赤鹏的脑袋,接着它身子凭空猛地打了一转,将爪下的迦陵赤鹏猛地向下甩出,那只迦陵赤鹏目光惊恐已极,张着嘴发出一阵惊恐的尖啸,便如一颗陨石从天而落,重重地砸入海水之中,那尖啸声也随之戛然而止。 “混账!”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人的怒喝,来人内力不浅,声音从远处传来,就似在凌样二人耳边大喝一般。 “杀我宠禽,我扒了你们的皮!” 杨晋一听这人的口音十分古怪,和中原人的口音大不相同,凝目望去,只见身后不远处,一个人影坐在一头体型极大的魔禽背上,因为距离太远,他也瞧不清对方具体模样如何,下一刻,一阵琴音浩浩而至,纵是他封闭了耳门,但仍然听的清清楚楚。 那琴音如玉珠走盘,清脆优美,平和舒缓,听在耳中无比舒适,和头顶迦陵赤鹏发出的声音相比,一个是九天玄音,另一个则像是铁匠打铁拉风箱,完全不在一个层次。 杨晋一内心紧张和恐惧的情绪逐渐消失,他听着琴音,竟是怔怔地出了神,不由自主地就要向对方飞去,凌白一把摁住他的肩头,手指轻弹他头顶神庭,他瞬间就清醒过来。 “护住心脉,你内力不比对方,容易受影响。” 杨晋一缓过神来,赶忙又将自己的心脉要害护住,饶是如此,那琴声仍然源源不断地传来,凌白只得气息外放,一道柔和的气息瞬间裹挟杨晋一,再听那琴音时,已不如先前那般蛊惑人心了。 追雷鹳似也意识到来者数量众多,且个个实力不凡,它纵然勇武异常,但也知好汉难敌四手,猛虎斗不过群狼的道理,当下挥翅,来到杨晋一身旁,脑袋一顶,便将杨晋一顶到了背上去,下一刻,它的速度猛地提起,一下子就冲了出去,比凌白的速度不知快了多少倍。 凌白愕然无语,但见追雷鹳驮着杨晋一跑了,留下自己一人面对群敌,虽然自己不怕那弹琴之人,但架不住人家的魔禽众多,自己再怎么厉害,怎打得过那般多的魔禽? 正摇头叹息,追雷鹳去而复返,脑袋一顶,又将他顶上了后背,杨晋一与他一前一后坐在追雷鹳的后背,追雷鹳翅膀挥起,唰得一下就飞了出去,身后的琴声也停了下来,接着,奏琴之人大喝大叫,但因为用的是蓬莱土话,凌白和杨晋一听得不甚明白,但肯定的是对方一定是在骂他们。 没过一会儿,两人就听不到那家伙的叫声了,回头去看时,更是不见对方的踪影。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两人一鸟方才回到海岸边。 此处已是剑宗地界,他们在沙滩上等着,想看看蓬莱的人敢不敢靠近,不料等了两个时辰不见人来,这才放下心动身离开。 凌白本还想坐在追雷鹳背上,却不想后者根本不给他机会,只将杨晋一驮在自己背上,便理也不理凌白,冲上天赶回了剑冢峰。 天现鱼白时,杨晋一和追雷鹳回到了剑冢峰。他累了一夜,再过一会儿又要开始对擂比选,当下盘腿而坐,开始调息打坐,只是心情沉重,一时半会儿也静不下心来,因为师父叶一城所说关于东海蓬莱或许要侵犯中原这件事,经过这一夜的经历,恐怕十有八九是真的。 昨天夜里,大师兄凌白和他说了自己下山后的经历。 原来这次凌白下山,师父叶一城单独给了他任务,让他去蓬莱刺探情报。 他当天下山后,给师弟师妹分好工,自己就动身去了蓬莱方向,在大海上飞了一夜,于天快亮的时候,才远远瞧见了蓬莱仙山的影子。 他飞了一夜已经疲乏,便在眼前的一座小岛落脚歇息,没一会儿,发现自己落脚的小岛接连赶来了两拨人马,瞧这些人的装束,一方是东方氏的人,另一方是姜氏的人,蓬莱三大家族来了两家,肯定是在谋划什么大事,当下屏息凝神,隐去自己的气息,神识外放,远处两拨人的谈话立刻就传进了自己的耳中。 东方氏领头的那个青年抱拳道:“姜九爷,劳您各位不辞辛苦,专程跑上一趟。” 那位姜九爷较对方要年长一些,他一摆手,也不还礼,道:“东方老弟,这话可就见外了。大家都是为了蓬莱的未来着想,谈不上辛苦。这次你们起兵,三大家族一起联手,此事必然迎刃而解,手到擒来。” 凌白听道“起兵”二字,心头登时一紧,又听那年轻人道: “有您两家的支持,这件事不成也能成。那世门剑宗和我们三家世仇难消,我们绝不允许剑宗的手伸到我们蓬莱,此次义举,必得祖宗护佑,一举成功。” 两人又说了好些剑宗的坏话,那位姜九爷又道:“周围上千座岛屿,难道不怕有人走漏了风声?” 青年哈哈一笑,道:“卫爷和申屠族长早有先见,派了重兵在各处把守,一旦发现可疑之人,立马就会拦下。现在的蓬莱四周可以说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发现了任何可疑之人,立刻会将他们抓起来,胆敢反抗者,便杀无赦。”青年模样有些嚣张。 凌白担心自己的行踪被这些人发现,便在海岛上一直藏到了夜色愈渐浓郁时,方才又动身。 他等了好久,等到一个落单的守卫,出手将对方擒住,逼问对方三大家族在密谋什么事,不料那守卫守口如瓶,誓死不说,只得将对方打晕,随后换上值守弟子的服饰,寻到一个偏僻处,打算动身前往旁边的一座岛屿,可就在刚刚动身的时候,被驾驭魔禽的申屠氏一个小头领发现了踪迹,双方随即发生了冲突,凌白边打边退,直至遇见了追雷鹳和杨晋一。 第71章 剑宗双星 正自出神,成澜沧从祠堂方向寻来,他见杨晋一正坐在石坪上,长舒了一口气,问道:“你昨晚去什么地方了?”杨晋一爬起身回过头,犹豫着要不要把自己遇到的事情告诉对方,成澜沧又叹息一口,道:“回来就行了。感情这种事,你可不要学我想不开,我也年轻过,能理解你的心情。你不要以为我看不出来,灵珊那孩子和你两个……” 他没有继续说,走到石坪边,背对着杨晋一,顿了好一会儿才又道:“虽然我平日里痴痴颠颠,但男女感情上的事情,我也……”他干咳一声,语气变得有些底气不足,“我也或多或少有些见解,你可以……可以和我说说,我嘛……我嘛……反正你不要想不开就是。” 杨晋一听着大受感动,冲着对方深深做了一揖,道:师伯,您放心,弟子不会想不开。” 成澜沧回过头,看着杨晋一半晌没说话,好久才又道:“听说你已经赢了三局,今天比赛获胜,就有机会拿到名次,我晚些过去看你。”说完,他转身走了。 杨晋一目送着成澜沧走远,眼眶一热,心想这位师伯平日里虽然不善于表达感情,还经常和自己发脾气,但他确实比师父叶一城要关心自己。师父出关时说这次比选结束好生给自己指点一二,目前看来,此事只怕是遥遥无期了。 他抹抹眼睛,深吸一口气,取出师伯剑,御剑向前山广场飞去,待他飞远,成澜沧从山道上折返回来,取出剑跟在他身后,也飞去了前山广场。 来到前山广场,上面的人还不算很多,大都是布置擂台和负责赛况统计的弟子。 负责大赛举办的岳乘风见杨晋一独自来到广场,也不见长珀几人跟着,有些奇怪,招手唤他到了近前,问他道:“今天怎么就你一人过来了?” 杨晋一看了眼广场四周,道:“我……我睡不着,就来的早了些。” 岳乘风沉吟片刻,道:“昨天你和灵珊两个都赢了,现在各峰都只有两人晋级,接下来的比赛可不比先前,必然激烈的紧。昨天我以为你要输了,没想到你竟然赢了,你跟我说个实话,现在到了那层境界?” 杨晋一低着头道:“师父说我在初阳境第三层。” 岳乘风疑惑道:“你自己在第几层了,自己还不知道?”杨晋一摇摇头,岳乘风捋着长须,沉吟道:“那真气游走期间,可有轻微顿挫阻塞的感觉?” 杨晋一回忆一阵,摇头道:“感觉都是一样,没有什么区别。” 岳乘风舒了一口气,喃喃道:“这么说来,你也只有初阳境二层的境界。”他让杨晋一先抽了签,杨晋一按他吩咐抽完签,成澜沧御着剑慢悠悠地落在了广场之上。 岳乘风迎上前,抱拳道:“哪门子风把咱师兄请来了?” 成澜沧撇撇嘴道:“岳臭风。”他把“岳乘风”的“乘”字念做“臭”,岳乘风也不生气,嘿嘿一笑,道:“你调教这个徒弟厉害的紧哩,前天长剑脱手,还能赢了。” 成澜沧一摆手,得意洋洋道:“你当我的‘澜沧拳’是吃素的?” “那怎会,”岳乘风赔笑道,“师兄,你什么时候把这套拳法给我峰上弟子教一教?” 成澜沧回过头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见他模样也不是在说笑,便也和颜悦色,道:“好说,比选结束,我到你重剑峰去上一趟,”他又似想到了什么,“日后师弟要是责问起来,那么这件事你得担着,我不负责。” “这是自然。”岳乘风嘿嘿又是一笑,从怀中摸出几坛酒,递给成澜沧,“这几瓶陈酿还请师兄笑纳。” 成澜沧眉头一沉,不满道:“那我要是不答应,你还不打算给我酒喝?”手臂一拂,将几坛酒便收进袖中。 岳乘风将他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问他道:“杨晋一不过初阳境二层的境界,竟能胜过初阳境三层的南宫克,这是否和那日在祖师祠堂发生的事情有关系?” 成澜沧也警惕的四下张望一眼,压低声音回道:“这事你管不着。但是那天祠堂里发生的事情你要是敢向外吐露半分消息,你可别怪我当师兄的对你不客气。”他的语气威胁十足。 岳乘风道:“我是管不着,就是这场比赛结束了之后,还得恳求师兄将那个……”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怎么射出剑气来的,给师弟我上教一教。” 提起目射金光一事,成澜沧便觉肩头隐约还有点疼,但他肯定不会将杨晋一体内有异宝的事情和对方讲了,便故作为难,道:“这个嘛,是我自创的一招杀手锏,等我胜过师弟了,就传给你。不过在此之前,你绝不敢向外吐露这件事,否则他有所防备,我便胜不了他,你就休想跟我学这招了。” “那是自然,师弟我绝不与旁人说半个字。” 杨晋一见成澜沧和岳乘风嘀嘀咕咕,二人还时不时看他一眼,猜测他们在说关于自己的事情,就是不知道他们两会说什么,可能多半是师伯将自己去剑冢峰久居的事情和岳师叔说了。正想着,忽听后面有人道:“小师弟,你来的真早。”回过头,几位朴混峰的师兄正朝着他挥手。 这几人平日里和杨晋一并不怎么熟络,杨晋一还是不敢怠慢,赶忙还见礼,待几人走到近前,不等杨晋一开口,他们便你一句我一句的和他聊了起来。 杨晋一着实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被大家如此看重,面前的几位师兄里,不乏有人曾经瞧不起他,但现在个个都对他刮目相看,非常热情,看来他的这三场比赛,已经改变了他们对自己的看法。 现在,朴混峰除了杨晋一和叶灵珊,初阳境其余的参赛弟子全军覆没,朴混峰前来观战的人,绝大多数都是为了来看杨晋一,他接连赢下三场,已经不是凭靠运气这么简单了。过去这些年,他们的心目中一直认为杨晋一是个“废物”,但没想到大家眼里的“废物”竟然连赢三场,甚至上一场还击败了实力不俗的南宫克,这令他们大吃一惊,今日便一定要来目睹他杨晋一的风采。 杨晋一被这些师兄的关心和恭维说得面红耳赤,他真想一个人静静地待一会儿,好不容易看到长珀、刘扶苏和肖玉他们来了,结果三人身后跟着更多的师兄师姐,令他一阵头大。没过一会儿,他便被自己朴混峰的师兄们围了个水泄不通,所有人表示要给他摇旗助威,刘扶苏和肖玉帮他说话解围,杨晋一找到机会,悄声问长珀道:“小师姐怎么还没来?” 长珀道:“一会儿就来了,大师姐和师娘陪着她一起的。”他用胳膊轻轻地杵了杵他,“早上大师兄回来了,瞧师父那脸色,恐怕这次带回来了不好的消息。我琢磨东海那边不太平了。”二人沉默一阵,长珀搂住他的肩头,道:“今天早上师父鼓励大家,说要让大家和你学习,你现在十分被器重,今天比赛一定尽全力战胜对手。要说我的小师弟,哪里比不上云山门的家伙?你说是不是?” 杨晋一苦笑不语。 岳乘风见杨晋一周围的人越围越多,几乎将抽签台都给包围了去,当下招呼众人远离此处,与此同时,重剑峰,心经峰和正元峰的弟子也来了,杨晋一和正元峰队伍中的莫崖互换了个眼神,后者脸上仍然什么表情也没有。这时候有师兄对杨晋一道:“小师弟,你要当心那个莫崖,这家伙和你不相上下,前面两场都赢得很顺利,现在初阳境中,大家的关注点都在你和他的身上,你们同一天拜入宗门,又都是人中龙凤,大伙儿都在你们身上押了很大的注哩,只要你们今天赢了,那‘剑宗双星’就算是实至名归了。” 杨晋一听到“剑宗双星”四个字,脸上登时一热,没想到大家还给他和莫崖起了个这么个绰号,让他觉得褚小杯大,受之有愧。他知道大家在本次弟子比选会上开了赌盘,只是没想到现在大家都看好他和莫崖,还听说他的赔率在剩下几位参赛弟子里最高,而莫崖的赔率相比较他而言,要低上许多,想必大家觉得莫崖的实力在他之上。 “这一场比赛不管遇见谁,你务必全力以赴,我已经下了大注在你身上,日后吃香的喝辣的,全指望着你了,你可不要让大家失望啊。” 长珀一拳将那人杵开,白了对方一眼,骂道:“你们他娘的不要给师弟徒添压力,你们自己要赌,输赢自己兜着,关不着小师弟的事。”说着连推带搡,将对方从杨晋一身旁赶走了去。 等几座峰上的弟子都抽完签,唱榜弟子便将参赛选手各自的对手一一唱出,当唱到杨晋一的时候,朴混峰的人脸上都蒙上了一层阴影,长珀的脸更是唰的一下就黑了下来,望着杨晋一表情略显凝重,暗道:“怎么抽到了他?”那些下了赌注赌杨晋一赢的师兄们,脸色更是难看的紧。 原来杨晋一本场比赛的对手,正是打败长珀的正元峰弟子屈宁。 这家伙的实力应该在初阳境三层往上,当日战胜长珀后,后者便猜测对方已经是初阳境四层的境界,还说这次宗门比选的头名,多半要归这家伙莫属。杨晋一一点也没在乎自己的对手是谁,他只是透过人群,寻找着那道熟悉的身影,环顾四周,始终未能见到对方,不免在心中哀叹,忽觉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头,回过头一看,却是大师姐叶云珊来了。 杨晋一赶忙回身行礼,道:“师姐。” 叶云珊上下打量着他,半晌才道:“有人托我给你传个话,让你尽全力赢下比赛。” “灵珊?”杨晋一心中叫道,他眉头微蹙,忍不住开口问道:“她在哪儿?” 叶云珊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回答,只道:“全力以赴吧。”说完,她转身便走了。 杨晋一看着大师姐离开,心中倍感失落,长珀等一众师兄簇拥着他来到今日比赛的“贤”字擂。 此时,擂台四周已围满了前来观战的弟子,每座峰都来了不少人,大赛进程至此,接下来的每一场都将十分精彩,是以大家都不想错过观战。 今天共四场比赛,早上两场,下午两场,为了更好的展示,岳乘风当即安排四场比赛依次进行,最先开始的,便是“贤”字擂的杨晋一和屈宁的比赛,而叶灵珊和心经峰师姐的比赛在下午,杨晋一得知这个消息后,心情大好,暗想自己的比赛结束,下午就能去给叶灵珊助威,当下情绪也渐渐高涨了起来。 他与长珀、刘扶苏、肖玉三人打过招呼,当下跃上擂台。 站在擂台上,他这才看到自己这座擂台周围人山人海,大家比肩接踵,挤靠在擂台之下,杨晋一心中登时变得紧张起来,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一时间呼吸都变的有些急促起来。 长珀见他额头冒汗,脸颊绯红,胸口更是起伏不定,知道他是怯了场,当下高声叮嘱,道:“小师弟,不要紧张,注意调整自己状态!”杨晋一听到声音,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暗想自己这副模样,还没比赛就已经输了气势,当下合上双眼,神识内收,调起息,运起气来。 杨晋一这副没见过大场面的模样,惹得擂台下许多人对他指指点点,更有人讥笑出声,表示他在屈宁手下一定抗不过五十招云云,惹得朴混峰众人心生不满,对那开口讥嘲的人怒目而视,反唇相讥。双方人越说越来劲,岳乘风赶紧跃上了擂台,喝止了双方,并催促正元峰的屈宁赶紧上台来。 他话音刚落,那屈宁一个筋斗翻上擂台来,动作干净利索,赢得了擂台下支持他的人声声喝彩。 他与杨晋一截然相反,站在擂台上嘴角微斜,看上去气定神闲,对岳乘风和当场的执事裁判各作了一揖,或是见惯了这般场面,他的神情举止自然且大方,没有丝毫忸怩神态。 当众人不再嘈杂,岳乘风便将擂台交还给执事裁判,自己跃下了擂台,站在了俞东来几位长老身旁。杨晋一发现莫崖和俞复青二人分别站在俞东来身后,暗想莫崖定是十分被器重,不然怎会被俞师叔拉住站在自己身旁?“剑宗双星”自己徒有虚名,但莫崖一定配得上这个称谓。 执事裁判对两人宣布了当场的比赛规则后,便高声道:“初阳境第四轮第一场比试,现在开始。” 杨晋一抱拳道:“屈宁师兄,还请手下留情。” 屈宁还礼,斜着嘴笑道:“师弟客气。我听说大家将你和莫师弟称为‘剑宗双星’,想必你的实力必然不差,只怕做师兄的还得请师弟多多指教才是。” 这屈宁时年十八,身材高削,较之杨晋一要高过几乎一个头。此人天赋极高,入门不足两年便已是正元峰年轻一辈中的佼佼,最近连赢三场,第一场更是直接拿下朴混峰呼声颇高的长珀。当他拿下第一场之后,后面两场比赛赢得都比较轻松了,是以到了第四场,眼睛越长越高,早就长到头顶去,现在和杨晋一客气,也不过是碍于擂台下人多而已,若非如此,他只怕不会给杨晋一留一点情面。 那日追雷鹳随成澜沧来到前山,俞东来的亲侄俞复青因为贸然出手,险些伤到了人,会去正元峰之后,被俞东来狠狠地批评了一顿,这屈宁是俞复青的跟班,向来对俞复青是毕恭毕敬,俞复青被批评之后,他自然将怒气迁至带了追雷鹳来前山的杨晋一身上,是以早上得知抽到了杨晋一,他心中很是激动,暗想一定要让杨晋一尝尝自己的厉害,给师兄俞复青出上一口恶气。 二人分站左右,执剑而立,擂台下的人发出阵阵欢呼,期待着二人交手,结果擂台上两人却是一动也不动。 第72章 第四场比赛(上) 又过片刻,杨晋一和屈宁兀自未动,台下人纷纷噤声,也不知擂台上的这两人在干什么。 一旁的执事裁判忍不住问道:“两位弟子,比赛已经开始,你们为何还不动手?” 杨晋一听而不闻,只是静静地看着屈宁,他非常不满对方,一来刚刚自己出于礼貌和对方说话,却不想这屈宁的话里嘲讽的意味十足;二来长珀被他打败之后,他曾出言讥嘲过自己最敬重的师兄,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气,以至先前那些紧张的情绪也抛却在了脑后,一心只想给眼前这家伙一点颜色瞧瞧。 其实换做以往,对方出言不逊,也不至于他如此气恼,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师姐叶灵珊即将被师父师娘许配给云山门的丘丰师兄。这件事情令他心烦气躁,整日整夜无法安宁,早在昨日他就想把这股情绪宣泄出去,只可惜一直没能找到机会。现在屈宁恰恰撞上了自己的霉头,便打算将这股气全部撒在对方身上。 他等待着对方出手,一双明亮的眼眸好似深潭,任何人也看不出他的情绪如何。 屈宁脸上原本还有一丝笑意,但当他说完那句颇具挑衅意味的话之后,杨晋一脸色立马变得冷峻起来,也不再回应自己,就那般漠然地瞪着自己,那模样表情让他十分不爽,嘴角随即也渐渐放平,目光不善地盯着对方的眼睛,静候杨晋一出手攻来。 俞东来和卢音等几位长老同站擂台下,但见杨晋一气息内敛,整个人给他们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各个心中骇然,暗想这家伙较之前日又大有不同,实在教人匪夷所思。岳乘风同样暗暗吃惊,很难想象眼前的杨晋一在不久之前,还是个连混沌境都没能突破的毛头小子,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这小子尽似脱胎换骨一般,转头看了一眼成澜沧,也不知这位师兄究竟用了什么手段将他杨晋一给培养出来了。 又隔一会儿,擂台下的弟子交头接耳,不少人更是叫嚷着让二人赶紧动手,执事裁判也觉得无奈,干咳一声又道:“两位弟子,你们究竟打是不打?” 屈宁率先按耐不住了,他开口道:“杨师弟,还不出手吗?” 杨晋一摇头道:“我既是师弟,该当让你作师兄的先出手。” 原本按照宗门规矩,大的让小的,小的让幼的,杨晋一这么说,明显就是要让屈宁下不来台。 擂台下朴混峰的诸位师兄听到他这么说,纷纷出言叫好,屈宁心中冷哼,若非现下众目睽睽,按他平日里的脾气,真就要扑了上去和杨晋一斗个高低,可现在是在擂台之上,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大家看在眼里,他也不好失了作师兄的风度。 “杨师弟,倘若你是害怕了,现在跳下擂台认输便是。弟子比选七年一届,你再过七年来参赛,也不是不可。” 屈宁说完,台下唏嘘声一片,当中又属刘扶苏和肖玉二人声音最大。有正元峰的弟子不满朴混峰几人起哄,当下开口道:“屈师兄,还跟他讲什么礼?” “师兄,动手!” …… 正元峰的人越喊越大声,杨晋一回头扫视他们一眼,看得他们万分气恼,纷纷出言指责杨晋一无礼。杨晋一理也不理,又望向朴混峰的队列,仍未见到叶灵珊的身影,心中微觉失落,回过头来道:“尽管出手罢。” 听到擂台下不少人让他不必客气,屈宁当下也再不等待,左手一抖,手中那柄亮闪闪、寒森森的三尺长剑在身前划出一道圆弧,足踏疾风,身子前冲,猛扑而来。 杨晋一盯着对方的身形,但见屈宁人影模糊,身前剑影重重,遮天蔽日,却是用了玄气九变的第三式“剑影藏踪”,当下倒提师伯剑,脚踏七星步,迎上前与屈宁互换招式。他此时所出的每一剑都有怒气在其中,每出一剑,心中就要舒畅一分,当下什么也不再想,尽情地出剑进击。 锵、锵、锵…… 倏忽之间,二人便已互换了数十招,长剑相撞,每一声都干脆利落,上一剑相撞,下一剑紧随其后,如落雨连珠,紧密无暇,招招凶险,容不得两人有丝毫分心。 二人对攻百余招,屈宁已经发现自己的剑招竟不如杨晋一精湛,心念一转,当下便想扰乱杨晋一的心神,道:“看不出来你的剑法如此高明,可比你长珀师兄要厉害的多哩。”杨晋一哼笑一声,道:“师兄谬赞。若是诸位前辈长老称赞我剑术高明,那才算得上是真的高明。”言外之意,他讥嘲屈宁剑法平庸,没见过什么世面。 成澜沧听完哈哈大笑,样子很是得意,岳乘风和卢音笑而不语,只俞东来在旁边黑着脸道:“姓杨的小子可嚣张的很呐。” 屈宁强颜欢笑,心中已将杨晋一痛骂一番,当下“逸云四剑”、“玄气九式”反反复复不住进招。 杨晋一凝神戒备,也不轻敌,手中师伯剑总在对方长剑攻来时准准格挡住,但他终究心思不如对方狡诈,又过十余招,屈宁长剑自上而下,斜斫向杨晋一的右肩,杨晋一侧身险险避过,师伯剑将对方的长剑顺势压住,欲要将屈宁的长剑压向地面,不想屈宁身子一拧,提脚便踢,杨晋一只觉左侧一条黑影飞来,长剑来不及回收,脑袋便结结实实地受了屈宁的一记扫腿。 这一脚用力急猛,精准地踢在了杨晋一的左颊,后者双眼一黑,扑了个趔趄,台下人惊呼出声,屈宁转身又是一脚,狠狠地踹在杨晋一的胸膛,将他踢飞了出去。 杨晋一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整个人向后飞出丈许,重重地跌落在地,落地后他扶住胸口,尚还来不及喘息,屈宁长剑又斜刺了过来,直指他的咽喉,他顺势打滚,师伯剑环身画圆,锵得一声,将对方的长剑格挡开,屈宁持剑再逼上前,手中长剑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来势不定,却是“逸云四剑”中的“海市蜃楼”。 接连挡下几招后,杨晋一总算是缓过一口气来,他虽惊不乱,先前十分被动,但胸口气息通畅之后,立时又恢复了过来,二者长剑相交,又过数招,被踢昏的脑袋也彻底清醒,双方实力的天秤立马就归于平衡。 此时,杨晋一脸上被踢到的地方已经变青变乌,伤处微微隆起,嘴角已经淌下一丝鲜血,看来这一脚让他吃了苦头。 屈宁进招不绝,杨晋一在防守之间连退数步,到了擂台边缘时,力灌双臂,劲透剑身,师伯剑向前一挺,只闻嗡得一声响,长剑直刺屈宁胸膛。屈宁挥剑欲挡,不想杨晋一的这一剑力道极大,他手中的长剑居然被打的倒飞回去,还险些脱了手。 “真险!” “可惜,可惜。” …… 如此险着令众人惊呼出声,屈宁只觉左手虎口发麻,万料不到杨晋一的这一剑如此凶猛,分神间,杨晋一的长剑又刺到了他的胸膛,他侧身急闪,长剑上撩,剑尖切向杨晋一拿着师伯剑的那只手。 要论剑法,杨晋一一点儿也不虚对方。他手腕连翻,师伯剑临空转了几圈,剑声呼呼作响,就要将对方的长剑缠住,屈宁暗暗心惊,自己的剑若是不收,立刻就要被杨晋一缠住陷入被动,当下连忙收剑后撤,杨晋一却不乘势而上,只是缓缓跟进,并不急于反守为攻。 二者又过数招,屈宁虽然在退,手中却仍然攻多守少;杨晋一鲜有出击,旁人看来二者实力孰高孰低一眼便知,都认为杨晋一早晚会输,唯有场中裁判和擂台下的长老前辈不这么想,当中又属俞东来最是紧张,他脸色凝重,余光瞥了一眼身后的莫崖,暗想:“我正元峰初阳境的弟子里,恐怕只有莫崖的剑法能和他比个高下。” 擂台上,屈宁见自己后撤,杨晋一也不敢贸然进攻,暗想他定是害怕自己,当下猛地向后一跃,瞬间拉开二人的距离,再将长剑举起,使出玄气九式的第一式“仙人问路”。然而他所用的“仙人问路”却并非先礼后兵之招,他于剑招上加持了内力,剑尖探出,一道丈长的银白色剑气倏地飞出,剑气所过之处,裹挟起一阵狂风。 成澜沧嘴巴一撇,道:“俞师弟,你这弟子剑法拼不过,看来要用玄功了。” 说话间,守卫在擂台附近的八名执事取出各自长剑,严阵以待,就怕剑气误伤了观战弟子。 俞东来嘴角抽搐几下,哼了一声,道:“又没规定不能使用玄功,剑法固然重要,玄功何尝不是?和敌人对战,难不成只与敌人拼蛮力?”他这两句话说的十分不客气,成澜沧听完后脸色一沉,卢音赶忙在二人之间打起哈哈,岳乘风则说了几句恭维成澜沧“对杨晋一调教有方”之类的话,又才令后者心生满意,下巴扬起,没有再跟俞东来计较。 擂台上,杨晋一见屈宁挥出剑气,当下也气动全身,抬手使出“仙人问路”,同样挥出一道淡黄色的剑气,两股剑气于擂台正中瞬间相撞,只听“轰”得一声巨响,剑气炸开,将青石擂台炸出一个半大的凹坑来,周围护场的执事高高跃起,剑光霍霍,顷刻间便将飞溅出擂台的碎石尽数挡下。 “好!” …… 台下弟子纷纷叫好,长珀等人更是没想到自己这位师弟遇强则强,实力也是深不可测。一时间,擂台上剑气此消彼长,声势浩大,打得难分难解,附近原本惊叹叫好的弟子被二人的实力所震撼,欢呼嘈杂声也悉数歇去,所有人认真注视着擂台上二人的进攻和防守,个个紧张到掌心冒汗。 二人又过三十余招,仍是胜负难分,屈宁心中一凛,决心变招,口中法诀急诵,剑指一并,使出了玄功化神谱。 这时候的他已是越打越惊,原以为杨晋一内力不过尔尔,哪想这家伙非但剑招精湛,其内力也是深厚的吓人,他已然意识到自己对杨晋一的看法完全错了,因为早在不久之前,他已经使出对付长珀时的实力,可没想到奈何不了杨晋一不说,好几次还险些吃了对方的亏,这令他心中惊怒交加,竟然有些心浮气躁了。 片刻间,他已诵完法诀,一头体态壮硕的吊睛白额虎赫然出现在了擂台之上。这巨虎低沉着脑袋,盯着杨晋一凶相毕露,血盆巨口俱张,露出上下两排锋利地獠牙,虎背上黑黄斑纹相间,长尾如钢鞭垂在地上扫来扫去,发出阵阵隆隆声响。 杨晋一心中震撼,前面的三场比赛,除了南宫克,正元峰的韦世勤和心经峰的陈英二人所幻化出来的神兽原形远不如屈宁的真实,眼前这白虎一呼一吸之间,可见它躯体两侧胸腔上下起伏,甚至连它身上的每一根发须都清晰可辨,由此便知这屈宁的实力远在那韦、陈二人之上。 “韦世勤化龙,陈英化鸾,屈宁化虎,那我化点什么好才是?” 杨晋一思绪急转,想不出什么其它更威风的东西来,脑中忽然一闪,想起昨夜追雷鹳杀那些魔禽时勇猛无敌的模样,心中大喜,当即诵诀起势,同样使出了“化神谱”,下一刻,他面前便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巨喙追雷鹳。 所有人看着杨晋一面前那尊呆头呆脑的身影,惊讶地说不出话来,要知道宗门里的弟子,大都以龙、凤、虎、鹤之类的仙物为主流,杨晋一独树一帜,化出这么一只古怪的家伙来,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望着台上的追雷鹳,长珀三人均觉有些尴尬,纷纷将头埋低了些,就怕旁边的师兄弟笑话起来连自己也被连累了进去,果然,擂台下一些没见过追雷鹳的弟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指着杨晋一面前的追雷鹳问道:“那是个什么丑东西?” 大伙儿你一句,我一句,擂台四周又开始议论纷纷。 成澜沧手搓额头,侧过脸低声道:“怎把这家伙化出来?”在他眼里,追雷鹳纵然是仙禽,但平日里的模样和怪异的举止着实配不上“仙”字,依他所看,龙和虎是连化神谱的不二之选,化出这么一只目光呆滞的追雷鹳,恐怕也只有他杨晋一想的出来了。 其实杨晋一也想将追雷鹳幻化的帅气一些,但平日里绝大多数时间遇见的追雷鹳,都是一副漠然呆蠢的样子,是以他诵诀时的第一印象如此,幻化出的追雷鹳也就只能是这样了。 第73章 第四场比赛(中) 擂台上,屈宁身前的巨虎丈高有余,而杨晋一旁边的追雷鹳不过六尺刚过,二者神情差异巨大,一个威风凛凛,令人望而生畏;另一个眼神呆滞,教人忍俊不禁。 屈宁暗嘲对方是个异类,心中一动,身前巨虎仰天长啸一声,虎啸声震耳欲聋,紧接着它四足踏地,身子猛地向前蹿出,直扑向追雷鹳和杨晋一。杨晋一见身旁的追雷鹳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全然不知危险降临,恍惚间,他将追雷鹳认成本尊,情急之下闪身站在对方面前,师伯剑一横,提气欲挡,巨虎扑至近前双掌离地,斜拍而下,杨晋一牙关紧咬,结结实实地受了这头巨虎的一掌。 嘭! 巨虎脚掌奇大,力气也大的吓人,杨晋一一下子就被对方拍翻在地,他顺势打了几滚,爬起身时全身酸疼,双臂更觉麻痹,差点要提不起剑来,再看巨虎身旁的追雷鹳,仍然一脸茫然,混不知面前恶虎威胁巨甚。 “小师弟,那是你幻化出来的家伙,你怎还去保护它?”刘扶苏忍不住急道。 周围其他峰上的师兄师姐们放声大笑,杨晋一成为了第一位保护幻体的弟子。 俞东来嗤笑出声,岳乘风苦笑摇头,卢音一脸尴尬地看向成澜沧,但见后者表情严肃,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便忍住笑意,不让自己笑了出来。 成澜沧心中明白,这杨晋一刚刚定是将那幻体认作是真的追雷鹳了,这孩子和对方关系要好,自然要拼命保护,他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好笑,甚至认为杨晋一这小子够义气。 杨晋一听到刘扶苏的喊话,已到嘴边的提醒又咽了回去,听着擂台下一片片的笑声,他的脸臊的如火炭一般滚烫发红。 “真丢脸呀。” 杨晋一暗叫一声。 屈宁哈哈一笑,不容杨晋一喘一口气,他和巨虎又一次扑来,杨晋一不住避开,巨虎的獠牙贴着他的头皮不住咬合,只听得咔咔作响,杨晋一只顾闪躲,始终没能还手。 他心念急动,暗想总不能一直躲闪,如此身处被动之中,恐怕过不了多久,就要认输投降了,看了一眼怔在原地的追雷鹳,意随心动,神识外放,真气源源不绝地自丹海中提起,整个人气息瞬间暴涨,与此同时,场中的追雷鹳表情一凛,模样忽然变得和昨日在东海猎杀魔禽时一般无二,足下生风,疾奔而至,身后留下几道蓝色霹雳,噼噼啪啪炸响整座擂台。 二者气势变化的如此突兀,令屈宁骇然心惊,此时的杨晋一令他感到心悸,就是对方幻化出来的怪鸟气息也是暴涨,让他压力陡增,两股无形的压力从两个方向同时笼罩过来,情急之下,只得藏身在巨虎身后,看那样子,似是被二者的气势给吓到了。 吼! 擂台上的巨虎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吼叫,围观的弟子个个瞠目结舌,雷电过后,三道粗长的伤口赫然出现在了巨虎的肋侧,藏在巨虎身后的屈宁胸膛上的衣服,更是被杨晋一的剑气撕破开一条长口。 他脸色难看至极,俨然是没想到杨晋一竟然还有伤到自己的本事。 杨晋一与追雷鹳将屈宁围在当中,一人一鸟向着相反的方向疾驰,追雷鹳奔袭时留下的蓝色闪电噼里哗啦,教屈宁不敢轻易突围,他们急攻急撤,令屈宁防不胜防,不多时,他的身上的衣衫就有多处破损,却没能给他造成太大的伤害。 片刻后,又闻“嗷呜”一声嘶吼,巨虎的叫声中夹杂着一丝惊疑与愤怒,扭头看去,自己的尾巴竟被斩断了半截,与此同时,屈宁捂住屁股向前连跳两步,却是杨晋一使剑重重地拍在了他的屁股上,让他颜面大失。 长珀刘扶苏等拍手叫绝,正元峰的人则是黑脸相视,显得非常气恼。 杨晋一的这一招确实让屈宁感到自己受了奇耻大辱,再回头时,追雷鹳振翅高飞,而杨晋一的师伯剑又再一次劈刺而至。 “你……” 屈宁怒目圆睁,持剑格挡后,忍痛奋力跃起,使出全部气力,突然猛地向空中砍去,这一剑他完全不计后果,使足了十成功力,誓要找回自己的场子。 在此之前,他已大致摸清了杨晋一和追雷鹳进攻的规律,自己这雷霆一剑,他已经等了许久,一旦对面两个家伙不再围住自己,一旦他们露出一丝破绽,他便要让对方尝尝自己的厉害。 所有人抬起头,只瞧巨虎随剑势而动,倏地冲天而起,血盆巨口向上咬去,下一刻,跃上半空的追雷鹳的一只翅膀被巨虎在空中咬住,巨虎脑袋一甩,将它的翅膀撕扯断裂,霎时间血流如注,羽毛乱飞,众人失声惊呼,追雷鹳下堕的身躯落下不足半尺,就化作光雨消失在了空中…… 眼见追雷鹳消失,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杨晋一,但见他左臂已然受创,鲜血浸湿了他的半边袖子,顺着胳膊滴滴答答地淌落在地。 看到杨晋一负伤,成澜沧大为不悦,阴沉着脸,指着台上的屈宁破口大骂,岳乘风和卢音一人拉住他的一只胳膊,岳乘风劝道:“师兄,师兄,这是比赛,你冷静点!” 卢音也道:“拳脚无眼,比试切磋,受点伤算不得什么。” 成澜沧瞪着俞东来,骂道:“他奶奶的,杨晋一手下容情,这小兔崽子竟然下这般狠手,真他奶奶的。” 俞东来也知屈宁有些过分,干咳一声,道:“师妹不说了吗?拳脚无眼,等结束了我亲自送点创伤药给他,亲自去剑冢峰给你大哥赔罪,行了吧?” 成澜沧听他说的诚恳,哼了一声,悻悻作罢。朴混峰几位帮传执事中,除了陈向权心中冷笑外,其他三位表情都不甚好,他们虽然没有帮传杨晋一,但对方始终是朴混峰的弟子,和自己同属一脉,自然是站在杨晋一这方,也从表情上表达了对屈宁的不满,只那陈向权,因为自己帮传的南宫克战败,惹得他恼羞成怒,对杨晋一记恨在心,恨不得杨晋一立马就被打败,眼见他挂了彩,如非是在人前,他甚至都想拍手叫好。 屈宁被成澜沧喝骂一通,心里有些发虚,但擂台比试在所难免,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望向自己的师父俞东来,见他给自己使了个眼色,只得故作关切,对杨晋一道:“师兄下手没个轻重,还请杨师弟见谅。你胳膊伤势现下如何?是否还能再战?”不待杨晋一开口,擂台执事裁判已上前询问他是否还要继续比赛,杨晋一点头道是,执事裁判又检查了他的伤口后,又撤到一旁。 想他修炼至今,在成澜沧的严加调教下,大大小小的皮肉伤不知受过多少次,但被剑砍伤实是头一遭,他低下头,见左臂一条三寸长短剑伤,伤口不浅,鲜血淋淋,动心怵目,他一把撕掉臂膀上的衣袖,用牙齿咬住一头,另一手扯住另外一头,使劲一用力,将伤口简单地包扎了一下。 包扎好伤口的杨晋一对擂台下的成澜沧道:“师伯,弟子无碍,擂台比试受点伤在所难免,我还打得动。”说话间,背心竟然渗出少许冷汗。 成澜沧望着他眉头微蹙,好几次欲言又止。杨晋一持剑回头,知道对方的这一剑就是有意为之,刚刚自己控制着出剑力度,原本好几次能伤到对方,但顾及到同门情分,没有下狠手,每次都是点到为止,却未曾料到这家伙恩将仇报,竟对自己下了如此重的手。可这终究怪不得对方,既然是比赛,就一定有胜负,任何一方都不该心慈手软,否则日后真上了战场,一旦有了仁慈之心,往往就会因此而铸成大错,甚至丢掉性命。 屈宁这不顾后果的一剑,如非是杨晋一及时抵御,现在多半受伤更重。二人拉开再战,杨晋一又一次使出化神谱,这次他所幻化出来的追雷鹳威风凛凛,目光犀利至极,微微沉着脑袋,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屈宁。 “师兄,当心了!” 杨晋一一声低喝,下一刻追雷鹳忽左忽右,巨喙摇摇摆摆,看似很慢实则极快,径直冲向屈宁面前的巨虎。 屈宁没想到对方又使出了化神谱,但这一次他也不紧张,更不担心,因为这化神谱消耗巨大,寻常弟子坚持不了太久就会体力不支,凭杨晋一现在的实力表现来看,他相信对方最多坚持一炷香的时间,等时候到了,他杨晋一势必耗尽体力,届时只能乖乖的投降认输。 至于屈宁自己,他是一点儿也不担心。 这次比选大赛之前,总有人问他的实力情况,他只说自己在第三层,可实际上,他早已在第四层向着明清境过渡了。他的师父俞东来的估测,最近几个月里,他就有可能步入明清境,是以此时他丹海内的真气仍然充沛,完全不惧杨晋一。 “就凭这只丑八怪?我今天就将它的骨头也吃了!” 如此一想,他口中低吼一声,巨虎仰天长啸,迎面扑了上去,它每落下一脚,这座擂台便微微地晃动一下,威势之强,令人咋舌,屈宁本人也成为本次大赛在初阳境中,除开杨晋一之外,唯一一位让诸位前辈眼前一亮的弟子。 另一边,追雷鹳携风裹电,气势十足,面对比自己体型大数倍的巨虎,毫无畏惧,利爪嵌入石台,每奔走一步,身后便带起一片碎石,顷刻间,二者便相撞在一起。 嘭! 飞沙走石,尘埃漫漫。 追雷鹳啄,挠,抓,扼,撕,身姿轻盈灵巧,攻击迅疾刁钻;巨虎咬、扑、抱、拍、勾,反击势大力沉,隐隐有撼天动地之势,二者斗得难分难解,十招,二十招,三十招……直到第一百招,“贤”字擂已然破败不堪,二者兀自激战不歇,斗志高昂。 又过数十招,杨晋一终于开始气喘吁吁,众人也已发现他所幻化出来的追雷鹳露出了一丝疲色,而屈宁控制的巨虎虽然伤痕累累,但精气神却没有任何败弱的迹象,大伙儿正为杨晋一捏起一把冷汗时,后者却忽然收势,场中追雷鹳的身躯涣散消失。 屈宁心中冷笑,见他收势,只道他真气不足,自己便也收势止招,巨虎也随之消失。 场中,二人脸色都不甚好看,但杨晋一的嘴角却挂着一丝异样的微笑——他等这样的战斗已经等了太久了。 自从突破之后,他实力大增,在剑冢峰上和叶灵珊套招的时,常收力让招,再没有酣畅淋漓的打过一次;另成澜沧太过强大,每次切磋,不出三十招,自己必然战败,根本尝不到什么乐趣,所感所悟,丝毫不如现在与屈宁缠斗要体会的多;前面三场比赛也没打过瘾就结束了,尤其是南宫克,原本他以为能和对方好好战斗一番,却没想对方自己吐血而败,让他颇为扫兴。 他长吸一口气,周身毛孔自由开合,肌肤泛起一层淡淡的,若隐若现的金光,灵气自毛孔倒灌入体,源源不断地涌入了他的丹田,刚刚还有些疲乏的他,在这一呼一吸间,立刻便觉得精力充沛起来,四肢百骸无不充满气力,目光一凛,对屈宁道:“再来!” 所有人吃惊地看着他的变化,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只是静站片刻,整个人的状态好似又恢复如初。 此时正值太阳高升,刺目的日光已照在前山广场,俞东来凝视着杨晋一,但见后者裸露在外的肌肤好像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金箔,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精光,道:“那是……” 岳乘风已经留意到了杨晋一身上的变化,但他以为这是成澜沧教他的什么奇妙法门,当下不动声色,也不搭理。 一旁的卢音没有留意杨晋一,听俞东来这么说,回头问他道:“什么?” “杨晋一刚刚……他刚刚身上是不是有金光?” 卢音蹙眉望去,摇头道:“师兄怕是看错了。” 成澜沧赶紧打个哈哈,道:“金光,什么金光?”他的语气略显戏谑,“日头高上,阳光普照,我看他们确实像般若寺抹了金的和尚。” 俞东来凝眉,再看过去,发现杨晋一身上确实没有异相,还道刚刚自己确是看走了眼,便也不了了之。 第74章 第四场比赛(下) 成澜沧明白杨晋一那是在汲取天地灵气,忍不住暗自咋舌,生怕旁边几人看出端倪。他过去骗杨晋一,说这种汲取天地灵气的方法,是所有宗门弟子都会的,让他不必大惊小怪,殊不知这方法也只他杨晋一一人会,且没想到的是,他在汲取天地灵气时,肌肤上会有异宝的光色浮现,若非是今日日光耀眼,恐怕真教大家发现了秘密。 屈宁见杨晋一已经恢复,嘴巴微张,惊得说不出话来。 杨晋一问他道:“师兄不需要调息聚气吗?”他还以为所有人都和他一样,待自己恢复体力后,对方竟然不跟着调息恢复,心想这屈宁若不是托大,那他就是艺高人胆大,有什么其他后手等着自己。 屈宁听他这么说,只觉眼前的这个对手就是个异类,身子微微一晃,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眼见对手再一次生龙活虎起来,屈宁自己却逐渐气喘,一来先前消耗了不少,二来杨晋一瞬间的变化,令他感到一丝不安,体内气息游走略有不稳。 他看了眼擂台下的成澜沧,暗自猜测究杨晋一定是学会了他的什么奇怪法门,虽然师父俞东来一再提醒自己,让自己留意杨晋一会使出成澜沧的法门,现在看来,杨晋一所学会的东西,放在这次比选大会上而言,简直太不公平。 他忍不住心生嫉妒。 杨晋一的修为虽然比屈宁要低,但他所表现出来的韧性,让屈宁微微感到有些胆寒。 二人收势之时,屈宁本以为接下来自己只需一鼓作气,就能战胜对方,殊不知这家伙竟用“妖法”,迅速恢复了状态,还出言调侃,问自己要不要调息打坐? “谁他妈的在擂台上打坐?” 屈宁忍不住在心中大骂,恼羞成怒之际,头脑一热,竟使出明清境才能修习的玄功——乾坤诀。 剑宗弟子在没有突破明清境之前,帮传执事是绝不能给他们传授“乾坤诀”的。只是屈宁早已迈入初阳境四层后期,要不了多久就能突破,帮传他的孙执事便将心法提前传授给了他。 过去一段期间里,这屈宁修行期间,在师兄俞复青的指导下,做过几次尝试,起先他并不能使出乾坤诀,但时间一久,当自己修为愈加靠近明清境时,乾坤诀才算是逐渐有了样子。只是他还没完全突破,虽然玄法小有所成,却不甚稳固,固也就发挥不出这一招应有的威力。 不过纵是如此,乾坤诀的杀伤力仍然毋庸置疑,轻怠不得。 杨晋一并不知道对方准备对自己下重手了,他平举师伯剑,使出“仙人问路”,要再跟对方打过。 屈宁凝视着他,口中法诀已毕,当下一声大喝,天地间陡然变色,一团云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屈宁包裹在其中,杨晋一本欲使师伯剑和对方拼剑,却不想面前忽然云雾缭绕,再也瞧不见对方的身影在何处。 “乾坤诀?” 台下人惊呼出声,朴混峰弟子急叫道:“正元峰屈宁已是明清境,他犯规了!”说话间,朴混峰的弟子纷纷叫嚷出声,要求当值裁判取消屈宁的资格。 执事裁判也是心惊,暗想既然能使出乾坤诀,那这小子多半已经进了明清境,就算不是,那也至少是半只脚迈了进去,既是明清境,再参加初阳境的比选,显然就不合规矩,回头看向四位首座长老,意欲征求他们的意见,却见成澜沧和卢音二人眉头凝起,盯着场中动静并没表态;俞东来脸色难看,沉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岳乘风对执事裁判挥手,道:“且先看看再说。” 剑宗比选历史上,还没有出现过这样跨境界的战斗,他也很想知道杨晋一究竟还有什么后招没有用,且以现在的场面来看,杨晋一的实力俨然是在初阳境四层,而非自己所猜测的初阳境二层,又或是宗主师兄猜测的初阳境三层。 “这小子让我好生后悔啊。” 岳乘风为过去没有选中杨晋一而感到懊悔不已。 哗啦啦! 数道霹雳在屈宁周身的云雾里闪烁,发出惊人的脆响。杨晋一已发现了异样,他只觉眼前屈宁所使的玄法好像是乾坤诀,但他也不是十分肯定。 场上的云雾和雷电,将两人和擂台周围的人隔绝开来,擂台下的人说话断断续续地传了进来,杨晋一听得不甚清楚,也不知危险即将来临。 他横剑身前,缓缓挪步,紧盯着云雾弥漫前,神识外放,搜寻着屈宁的身影,不料云雾浓厚,狂风雷电齐出,扰得他一时难以判断不了对方所在的准确方位。忽然间,他的眼前闪过一道寒光,一条细蛇般的闪电倏地射向他的眼睛,他身子一矮,抡剑格挡,那道闪电斜飞上天,没入厚云不见了踪迹,容不得他心惊,四面八方又有雷电射来,或射向双眼,或打向小腹,每一次都向着他的身体要害攻来。 明清境的师兄师姐和前辈长老一起神识外放,于迷雾中的动静也能知道的一清二楚,其余修为不如屈宁的弟子,只能面面相觑地干瞪眼,一脸茫然地看着眼前的浓雾,只是偶尔听到里面发出嘭嘭得巨响,不知道究竟战况如何。 对于诸位前辈而言,虽然他屈宁所使的乾坤诀不足为惧,但对杨晋一而言,这乾坤诀恐怕万分凶险。 成澜沧有些激动,他期盼杨晋一能使出自己剑招或拳法,如果他用了自己所创的功法打赢对方,那自己的这些功法势必要成为宗门必修的功课,不说自己扬名立万,至少在叶一城面前,他已经胜过一筹。他紧张地留意着场上杨晋一的状态,暗想一旦有了危险,自己必然第一时间就要将对方救下。 迷雾中,杨晋一一边用师伯剑吃力抵挡,一边努力寻找着屈宁的身影,好几次险些碰到对方,结果几道雷电劈来,又将他给逼了回去,片刻后,又不知对方身在何处,正当他焦躁不安时,周遭狂风大作,霎时间风起云涌,电闪雷鸣,擂台上好像变成上古洪荒,一种绝望而凄凉的心情油然而生。 与此同时,屈宁所使的那柄长剑出现在了杨晋一的眼前,那柄剑悬浮当空,剑身微微颤抖,继而竟有数柄分身出现,那些长剑于雷电间上下漂浮,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立时扑面而来,令他全身寒毛直竖,当即凝神戒备,持剑防备,气走全身,护住诸身百脉。 耳畔风声呼啸,他虚着眼睛盯着面前的一切,忽然间,几柄长剑疾射而来,他侧身避开一剑,抬手挡去一剑,小腹一收又躲过一剑,剩余的其它长剑也在他急停翻滚,或挡或躲之间,尽数躲开。那些长剑无声飞过,没入他身后的浓雾消失了踪迹,令人心悸的杀气也随之一起消失,再难感应到半分。 这一波攻击虽然没有太大威胁,但杨晋一全身上下的衣衫还是被切开了好些口子,不少地方更是擦伤了皮肉,他表情凝重地望着眼前的这片天地,确定这就是宗门的乾坤诀,暗自心惊:“他已是明清境了吗?” 屈宁的修为虽然不比成澜沧,但使出的乾坤诀,威力仍然不容小觑。 浓雾中闪电如箭矢般不断疾射过来,期间更有长剑自不同方向袭杀而至,令杨晋一既无法分心寻屈宁的身影,面对雷电和长剑也是疲于应付,不出百余招,他整个人衣衫褴褛,披头散发,满身尽是血痕,满脸狼狈之色。 过去,杨晋一已从成澜沧那里见识过这一招的恐怖,虽然成澜沧与自己说,宗门弟子不到明清境是不能修习这一招的,但早两年他嫌麻烦,便将此法的口诀,以及到达明清境后才能修习的“玄气九式”后五式等内容法诀,一股脑地传给了自己。 “师伯尚且如此,那屈宁的帮传执事必然也会提前将法诀授予对方。” 虽说此时遍体鳞伤,杨晋一仍笃定屈宁未能到达明清境,因为按成澜沧所说,初阳境弟子不能修习这一招,倒也不是严厉禁止,只是这一招过于霸道,凭初阳境弟子的实力,想要完全掌控它,让它在切磋的时候不伤到自己人,那是绝无可能。眼下屈宁虽然使出乾坤诀,但阵法明显不够稳定,因为阵外的声音还能传进来,且屈宁的身形偶尔也能窥到,和成澜沧施法时的那种与世隔绝的感觉全然不同,所以要想完全掌握,唯有实力达到明清境,否则就如现在这般,阵法上破绽频出。 所以既然屈宁未到明清境,那他就不必担心,只要不是跨大境界,那这场擂台比试,仍然可以继续下去,只是对方阵法上固然存在破绽,但他的修为始终落后于对方,想要感应到对方的气息并发起反攻,也非易事。 正当他思绪万千之际,上百柄长剑自四面八方破雾而出,径直迸射而来。 眼见此剑阵铺天盖地,密密麻麻,绝难躲避,杨晋一头皮一阵发麻,后脊升起一丝凉意。他骇然心惊,心想这种情况除了“玄气九式”的第八式“横贯八方”,绝难想到其它能化解此剑阵的方法了。只是那第八式自己只略懂皮毛,更不知如何使用,情急之下,忽想起祠堂后洞里的那座无名石碑上的“剑谱”,心随意动,抬手使出了石碑上的四招,下一刻,八道气息浑厚的剑气从剑端释放,剑气上还伴随着噼里啪啦轻微地炸响声。 这是他突破之后,第一次当着旁人面使出那石碑上的“剑招”。 早在杨晋一突破以前,他已将明清境之前的玄功和剑法练至纯熟,又将成澜沧的“一心两意剑”和“澜沧拳”学熟后,便在每次留宿剑冢峰,吃麝兔冒进的时候,偷偷习练石碑上的“剑招”。 那时候的他将石碑上的古文视作“剑谱”,也只是出于好奇,贪图玩乐,结果按照古文顺序一字一字地练将下去后,发现石碑上的这套“剑招”并不简单。石碑上的古字共一百四十四个,他每次只能练不足二十个字就气喘吁吁,累得上气不接下气都是最好的情况,好几次他和石碑较上了劲,直至练到脱力昏迷,也只练了堪堪二十九个字而已。 有几次他被成澜沧发现倒在地上,后者还误会他是勤奋过度,对他好心叮嘱一番,令他心中颇感惭愧,本以为是自己体内真气不足的缘故,一开始并没有太在意,直至一次他没按照石碑上的顺序去练,只是挑选了其中十余个他认为比较好练的字,结果一练之下,体内气血不住翻涌,胸口一阵刺痛,赶忙住手不练,待自己状态缓了一缓,他又按照石碑上面的文字顺序去练,胸口的刺痛和气血逆行的感觉竟没在出现,他这才十分确定,石碑上的确是剑招,而非是什么上古文字,且这套剑招对使用者的精、气、神消耗非常巨大,以他当时的本事,根本没办法修炼,便搁置不练,只将剑招在心中演练。 炼化异宝之后,他体内真气充沛,实力更是突飞猛进,有日独自去剑冢峰南坡下的松林练剑,想起石碑上的剑招,当下提气舞起,随着剑招的进行,他全身上下的关节咔咔作响,好似久静未动的武林大家正在舒展筋骨,全身上下无比舒适。全碑一百四十四式,前七十招他可一气呵成的练完,流畅顺意,毫无顿挫;但之后的七十四招,每过二三十招,他体内真气便就见了底,需要重新调息运气,待得真气充沛,又才能继续进行下去。 如此练得次数一多,他发现碑文似乎真的是一部剑谱。 剑谱一字为一式,四式为一招,全碑共三十六招,只是依他目前的实力层次来说,对于这套剑招内所蕴含意境根本无法理解,另外这三十六招任意组合,其中的变化不下千万,委实是高深莫测,世所罕见。 一日他独自练剑,练至兴处,气灌长剑,使出石碑上的剑招,顷刻间,体内真气猛地涌向长剑,继而剑尖送出一道淡黄色的剑气,这剑气与以往使将出来的剑气完全不同,噼噼啪啪,似是爆竹的声音似的,剑气摧枯拉朽,将十余颗寒松尽数斩断,松林中木屑横飞,轰隆隆断裂声不绝于耳。 杨晋一吃惊地发现,仅此一道剑气就用去了他体内真气的十之二三,看着眼前的场景,愕然无语,当时就找到成澜沧,询问他剑宗最厉害的剑法玄功是什么?成澜沧说是祖师俞禹子所创的乾坤诀,在他的恳求下,成澜沧便给他演示了一番,可当他见到乾坤诀的内容,也不是自己在石碑上看到的剑招,奇怪之下,又问玄气九式后面几式的内容如何?成澜沧又将明清境以后的玄法剑招都给他演示了一遍,但却都不是石碑上的这套剑法,更令杨晋一疑惑,暗想:“剑法不是剑宗的,又能是什么人留下的呢?” 根据宗门规定,弟子是绝对不允许偷学旁派他法,一经发现,驱逐出师门都是小事,严重的更是会废去全身修为,是以杨晋一一直不敢将这件事和成澜沧说。虽然他也是无意间学会的,但这毕竟不同于剑宗招法,倘若真的追究起来,自己多半吃不了兜着走。 石碑上的剑招原本消耗就已极大,杨晋一先前应付闪电和长剑的袭扰,已经用去不少真气,现在危险自四面八方扑来,他猛然使出石碑上四招,挥出八道剑气,体内真气就如被人迅速抽走,整个人只觉精疲力竭,摇摇欲坠,周身毛孔不自然地张开,欲要吸收周遭灵气,却不想屈宁的乾坤诀几乎隔绝了外界,让他能汲取入体内的灵气是少之又少,他心中苦叹,终觉是自己实力不济,如此奋力一搏,是输是赢,只能全看天意了。 八道剑气刚烈无匹,擂台下的人不禁为之一振,侧目相视,纷纷露出惊诧的表情,岳乘风神色最是激动,用一种十分渴望的眼神望着成澜沧,希望对方能将这一招也给重剑峰的弟子教上一教,道:“师兄,这一招,你务必也要传给我峰上弟子啊。” 俞东来和卢音闻言也回过头,卢音道:“师兄这话怎讲,就算要教,那也请师兄给大家都教,怎单独只教你重剑峰一脉。” 俞东来只是点头,却没有说话,回过头一脸凝重地盯着场中的动静。 成澜沧一脸苦相,只道杨晋一的这几道剑气,是他体内的异宝锦上添花,莫说他教不了,就是祖师俞禹子再世也没办法教,只得干咳两声,附和道“好”搪塞了过去。 乾坤诀阵内,八道剑气对上数十柄长剑,剑气所过之处,嘭嘭巨响如雷贯耳,将整个前山广场笼罩其中,仅一个照面,八方袭来的长剑就被尽数挡下,可惜二人实力差距摆在那里,杨晋一的八道剑气虽然挡下了所有来袭的长剑,后劲也不再足,飞不出丈许就消失不见了,此招过后,他知道胜负已分,心中轻叹一声。 他暗中观察着自己剑气的变化,但见西南方位的那道剑气受阻最大,正思量那一方是否为屈宁所在,却听那个方向有人在浓雾中惊呼一声,紧接着,云雾上破出一个缺口,露出后面满脸惊容的屈宁。 二人交战至此时,屈宁体内的真气也接近枯竭,到了他所能忍耐的极限,杨晋一的剑气打来,更令他浑身巨震,体内血气翻涌,几乎昏厥过去,对战至此,他再一次有了怯意,但这种怯意稍显即逝,他怎能让自己输给这位朴混峰的师弟?但见杨晋一似是也站立不稳,他拼尽最后一丝气力,双手曲张,浓雾中又出现了数十柄飞剑,飞剑依次铺开,将杨晋一团团围住,就是头顶上空,也被屈宁布置了长剑。 杨晋一怔怔地看着周围的长剑,摇头道:“我输了”。 不想大汗淋漓的屈宁似是没有听到,他面露一丝狠笑,精神意识虽已接近模糊,但内心里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不能输给杨晋一,他冷笑咬牙,双拳紧紧一握,漫天的长剑尽数射向中间的杨晋一…… “使不得!” 众位长老惊呼出声,他们原以为屈宁只是用这招逼迫杨晋一认输就范,却没想到他竟然忽然驱动长剑进攻了,成澜沧和俞东来同时飞身而上,岳乘风卢月紧随其后,诸位执事也纷纷扑上了前。 浓雾中,杨晋一本欲投降认输,却不想屈宁忽然驱动长剑攻来,他拼命抡剑抵御,护住自己要害部位,但长剑太多,又是齐射而至,纵然他挡下了不少,但身体还是中了数十剑,他惨叫出声,登时昏死过去,幸好屈宁此时已是半昏迷的状态,长剑刺入的不算太深就失去了控制,诸位长老飞上前来阻止,为杨晋一挡下其余长剑,只见他后背、侧肋及腿臂上,已被射得是鲜血淋淋,惨不忍睹。 俞东来从怀中摸出一枚药丸,疾速递到了杨晋一的口中,他看着负伤严重的杨晋一,眼中几近冒出火来,瞪着远处的屈宁大喝一声,道:“混账!”手心冷汗直冒,余光一直小心留意着身前的成澜沧。 屈宁隐隐约约听到有人骂了一句“混账”后,就彻底失去了意识,他双目微闭,直直地向后倒去,帮传他的孙执事飞身上前,从后面将他搂住。 一向暴躁的成澜沧这次竟然没有动怒,他神色冷峻地伸出手指,探起杨晋一的鼻息,岳乘风守在屈宁身旁,留意着擂台中央成澜沧的一举一动,他太了解自己的这位师兄了,倘若杨晋一有事,这屈宁必然吃不了兜着走;卢音则站在成澜沧和俞东来之间,她和岳乘风都了解成澜沧,也做好随时阻止大师兄对俞东来发难的准备。 “去炼药殿!” 成澜沧忽然说了这么一句,双手将杨晋一抱起,高高跃上半空,御剑疾驰而去。其余三位长老各自舒了一口气,俞东来望向孙执事,但见后者对自己点点头,明白屈宁并无大碍,当下御起剑追着成澜沧往朴混峰的方向去了。 第75章 下山 半个月后。 星宿璀璨,青穹墨林,青竹山在这深秋的夜里,初露了寒意。 朴混峰,炼药大殿。 殿内浓郁的草药香扑鼻贯喉,杨晋一躺在一张木床上,全身上下裹满了药布,裸露在外的肌肤在这两天才开始有了血色。 刚刚,有值守弟子前来观察他的情况,但见一切如旧,便又转向后殿去看火炼药去了。 现下,杨晋一眉头微蹙,双目闭合,眼珠不住转动,似做起了什么梦,随着睡梦的进行,他终于“啊”得大叫一声,整个人从床上一下子做起,身上好几处的药布断裂开来。 空荡荡的大殿内忽然传来如此一声尖叫,引得殿内值守的弟子纷纷出来查看情况,但见杨晋一满头大汗,双目失神地坐在床上,身上的药布也破损了好些处,赶紧上前查看对方伤口的情况。 杨晋一茫然地看着围着自己忙碌的众人,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四下打望一眼,想说话感觉喉咙有些干痒,吞了一口唾沫后,又才开口道:“诸位师兄,我在这里多久了?” “半个月了。” 两位师兄一个开口他躺下静养,另一人则揭开断掉的药布为他检查伤口是否开裂。 杨晋一依照吩咐躺在床上,暗想:“半个月,岂不是所有比赛都结束了?”心中长叹一声,“不知道小师姐赢了比赛没有。” 出神间,只听“咦”得一声,那揭开药布为自己检查伤口的师兄看着他愕然道:“你……”又看着旁边人,指着杨晋一,道:“他……他伤口全好了。” 在场的十来位炼药弟子闻言,纷纷凑上前来,但见杨晋一肋下和腿上的剑伤完全愈合,甚至连伤痕都未曾留下一道,惊叹道:“润玉生肌膏真是厉害!” 又有师兄道:“小师弟,你翻个身,让我们看看你后背的伤势。” 杨晋一依言趴下,几位师兄揭开他后背的药布,但见其后背也无伤痕,更是啧啧称奇。 “我给师弟敷上这药膏不足十五日,他的伤口就已全部消失,看来大家这几年的辛苦没有白费。” 大家围在杨晋一身边激动不已,杨晋一从他们对话中得知,这“润玉生肌膏”是师娘祝宛如带领他们一齐新研的创伤膏,对于治疗刀剑之伤大有裨益,他当下抱拳告谢,说自己想回去弟子寝舍,其中一位师兄道:“明天一早再下去吧,你大伤初愈,究竟适不适合下地活动,还要等明早师娘来了才能做决定。” 杨晋一闻言只得躺卧下来,询问诸位师兄本次弟子比选的情况如何,从他们口中得知,此次大赛的第一名是莫崖,第二名是重剑峰的师兄,第三名是心经峰一名师姐,第四名是自己的小师姐叶灵珊,几位师兄说这次大赛,绝大多数的人都猜测小师妹叶灵珊会赢,没曾想第五场她抽到了莫崖,上擂台之后,直接弃权不打,这惹得师父叶一城大为恼火。到了第六场决胜局,小师妹甚至都没去前山广场,是以莫崖最终获胜。 “要是你没负伤,大伙儿甚至认为你能获得第一。就是可惜了小师妹,不知道后面这两场她怎么回事,竟然直接弃权了。”一位师兄叹息道,“听说师父因为这件事,将她痛骂一通,还禁了她的足。我们都有一阵子没见着小师妹了,我想她定是不愿嫁去云山门,用这种方法来表达抗议。” 有人杵了杵这位说话师兄的胳膊,提醒他说话注意着点,后者叹息一口,赶忙噤声不语。 杨晋一道:“小师姐现在还被禁足吗?” 那位师兄摇头道:“师父前天已经领着初阳境和明清境的获胜者下山了,听说要去拜访般若寺、云山门和青衣门,另外顺道走访一下江湖上的其他正教门派。” 杨晋一微微地点头,侧过身子不再说话。 天蒙蒙亮时,祝宛如来到了炼药大殿,听说杨晋一痊愈,祝宛如也感到有些惊讶,检查过杨晋一的伤势后,发现他确已痊愈,便同意了他离开炼药大殿的请求。在他离开前,祝宛如又拿给他一枚下山令牌,对他道:“你师父下山前,已经同意了你外出寻亲的请求,为期两个月,时间一到,不管是否找到爹娘,都要在赶回山门报到,明白了吗?” 杨晋一点头应是,又叩谢了师父师娘,便告辞了祝宛如。 他先去了弟子寝舍,不见长珀三位师兄,从其他师兄口中得知,师伯成澜沧将他们三个叫去了剑冢峰,说是帮忙给杨晋一收拾寝舍去了,心中感动,赶紧御剑往剑冢峰去了。 落在剑冢峰的前山石坪,他沿着石路往西面的弟子寝舍走去。 剑冢峰的弟子寝舍已经几十年没人居住了,杨晋一来到剑冢峰之初,因为没打算在这里常留,也就一直没有去打理;前不久师父叶一城将他安排在剑冢峰上常驻,他本想着等这次比赛过后,再来打理住所,没想到师伯已经先他一步,让长珀师兄几人来帮忙了。 沿着石路走了半盏茶的时间,辗转了数个弯,总算来到一座斑驳陆离的大院前。 大院四周杂草蓬生,半人多高的院墙上爬满了枯黄的藤草,行至近前,伸手推门,不想竟将半扇大门给推塌了去,大门哐当一声倒在地上,立马折成两段。 院内,联排房间的其中一扇门内探出刘扶苏的脑袋,他看到来人,面露喜色,叫道:“小师弟!” 话音刚落,长珀和肖玉抱着一堆杂物冲出门来,眼见确是杨晋一,三人将各自手上的杂物丢在院内,激动上前,将他的肩头搂住问长问短,得知杨晋一已无大碍,便取出两坛酒和四只碗,拉住杨晋一坐在檐廊下喝了起来。 杨晋一对三位师兄的帮助表示了感谢,结果被长珀狠狠批评了一顿,说师兄弟之间,绝不说什么感谢不感谢的话;他又问成澜沧在哪里?三人说这位师伯这段时间被几位长老师叔请去各自的峰上教授“一心两意剑”和“澜沧拳”,这次比赛过后,师父叶一城已经松口,同意把成澜沧自创的功法列为宗门弟子日常功课,让大家修炼学习。 至于屈宁的情况,刘扶苏颇有些调侃的意味道:“这小子可遭了大罪,师父要将他逐出师门。” 肖玉撇嘴道:“听说那家伙在议事大殿上,一把鼻涕一把泪,要多可怜有多可怜,哼,他也不想想,自己对我们小师弟下手的时候,怎的没留情?” 杨晋一对当时受伤的印象不是太多,长珀心有余悸道:“你昏迷了不知道,那天擂台上尽是你的鲜血,我们还道你……”他撇了撇嘴,“后来听炼药大殿的师姐说,你全身上下被剑刺得尽是血窟窿,”他啧啧不已,继续道:“那场面,我想想都觉得后怕。” 刘扶苏笑道:“还好小师弟福大命大,鬼门关前走一遭,日后大路坦荡荡,来,恭喜你痊愈,喝个三大碗。” 几人又饮三大碗酒。 杨晋一脸已微红,问道:“屈宁师兄当真被逐出师门了?” “没有,”长珀道,“几位长老师叔都开口求情了,师娘说你虽失血过多,倒也没有生命危险,师父他老人家才作罢。” 杨晋一听完之后,长长地松了口气,暗想:倘若屈宁因为自己受伤而被逐出世门,他心里必然过意不去,毕竟自己技不如人,也不能完全怪对方。 檐廊上的数座油灯里落满了杂尘,灯已干涸,只留下一截不知是否能用的焦黑的灯芯;深挑而出地屋檐下密密麻麻地挂满了灰色蛛丝,上面大大小小挂满了昆虫的躯壳,看着可怖又荒凉。 四人谈笑声充斥在院中的每个角落,这座布满岁月痕迹的小院,终于在几十年后的今日,又重新有了一丝烟火气。 傍晚将至,四人这才将房间完全整理出来,成澜沧也从其他峰上回来了。 他来到小院,见到杨晋一,表情也不惊讶,殊不知他已经去过朴混峰,并得知杨晋一伤势痊愈的消息了。他欣慰地拍拍杨晋一的肩头,上下打量对方一眼,点头道:“只要没事就好。”说完,自己走出院门回祠堂山洞去了。 这晚,杨晋一和三位师兄一夜未眠,他们在这间刚刚打理出来的小屋里侃天谈地,听说杨晋一要下山寻亲,刘扶苏更是天南海北的大谈特谈,将自己在白龙阁里听到的一些江湖轶事说给大家听,又将齐厄州几个稍微大点的正教门派的位置和杨晋一说了,叮嘱他在外如果遇到困难,可以去寻找这些正教同仁的帮助。 三人似是事先有过商量,在杨晋一面前只字不提叶灵珊。他们将各自身上的金银财宝分出一大半给杨晋一,说山下做什么事都需要钱财,刘扶苏又将他随身佩戴的玉佩拿给杨晋一,说他在山下只要是没钱了,用这枚玉佩去各个城市的白龙阁典当行,就有人给他送钱用。杨晋一被三位师兄的关心弄得热泪盈眶,见他满脸哭兮兮的模样,长珀命他不许落泪,不想杨晋一嘴上说着好,眼中的泪水却哗啦啦地往下流。 隔日一早,他们找到成澜沧,几人还未开口,成澜沧将自己的佩剑青玉递给杨晋一,告诉对方下山后,用这柄青玉剑来防身。昨日他已从祝宛如口中得知他要下山寻亲一事,回到祠堂洞里想了一夜,也不知给他拿点什么好,忽然想起对方的师伯剑在这次比赛里受损严重,当下决定将跟随了自己百余年的青玉剑拿给他用。 长珀三人惊愕不已,均未料到成澜沧要将自己的贴身佩剑拿给杨晋一用,要知道青玉剑在江湖上名声赫赫,其品相甚至比小师妹叶灵珊的龙须剑还要好,如此珍贵的法宝就这样拿给师弟使用,足可见这位师伯对师弟有多器重了。 杨晋一婉言谢绝,成澜沧脸色一沉,将剑硬塞进他的手里,语气严肃地对他道:“你这次下山,切记不可用真名,在外尤其当心魔教中人。”他也不知道再说点什么,就道:“你早点下山,我去其他几峰传功,就不送你了。”说完,他让长珀三人送杨晋一下山,自己朝着正元峰的方向飞去了。 等成澜沧离开,杨晋一用一块干净的布将青玉剑包好交给长珀,让他晚些时候还给师伯。三人让他拿着用,但杨晋一坚决拒绝,说下了山自己就去物色一把衬手的剑,让三人不要担心,同时转告成师伯,让他不用担心自己。 离开剑冢峰之前,他这才想起一直没见着追雷鹳,询问之下才知道,那追雷鹳最近和朴混峰的滚地锦混在一起,这些天也是很少见着,杨晋一便即作罢,和三位师兄飞到前山广场,步行至山门,给值守弟子看过令牌,与诸位师兄一一告别,准备下山之际,朴混峰的一位师兄远远叫道:“小师弟,小师弟,等一等……”回首望去,但见是炼药大殿为自己疗伤的师兄。 等对方赶到近前,那师兄递给杨晋一好些药瓶和一张绢帛地图,道:“师娘让我把这些东西交给你,让你在外一定注意安全。” 杨晋一鼻尖一酸,差点当着众人面再一次落泪,当下抱拳告谢,接过师娘为自己准备的东西,匆匆御起剑,远离了山门。飞出许久,他方才满面泪水的回过头,望着山门前的几位师兄,心中升腾起一股强烈的牵挂之情。 他立于高空,盯着“世门剑宗”四个大字,刹那间,只觉一切恍如隔世,过去那个心智幼稚的自己在这五年里被不断的打磨雕凿,现如今他已十五六岁,外表和内在都有了极大的变化,早已不再是过去那个嘴里只有爹娘的小杨晋一了。 他咧嘴一笑,虽然自己仍在落泪,但那暖心的笑容,却是发自内心的。他找到了爹娘后一定会在第一时间赶回剑宗,因为追雷鹳去前山广场,他被罚了一年的禁闭,虽然是禁闭,这时候想起来却倍觉温暖。 遥想五年前,他还不过是个懵懵懂懂的少年,不知明日为何;五年后的今天,他已身怀本领,御剑在这万丈高空。这五年间,他所经历的煎熬,旁人难以体会,但终是苦尽甘来,学有所成,于这天地之间,学成了能让自己立足世间的本事。最令他大受感动的是,手中紧攥的那张地图里,师娘用娟秀的字迹在青竹山世门剑宗所在的位置上,写了一个小小的“家”字。 第76章 见义勇为 齐厄州位于中原大陆西南面,与剑宗的青竹山相隔万里之遥。从青竹山前往齐厄州,一条路是从青竹山向西出发,横穿沧州入川州,之后一路南下可进齐厄州;另一条路是往西南方向出发,抵达尧光州的万关城后,再一路向西,也可进入齐厄州。之所以要辗转而行,最主要的原因是尧光州西面的那片挡在青竹山和齐厄州路途之间的响砂大漠。 那大漠千里之阔,黄沙灿灿若金,山丘起伏,无边无际,虽有着“金色海洋”的美称,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苦寒之地。 刘扶苏叮嘱杨晋一,千万不能靠近那片沙漠,说那沙漠中方圆数十里不见半个人影,四面八方都是一种地貌地形,倘若碰不到大漠人的引路,必然要迷路其中,再难脱身。自古至今,不知道有多少英雄好汉误闯其中,至今也没有再听到他们的任何讯息。 杨晋一自然不敢靠近,他下山后本想西行,追随叶一城等人的脚步,往沧州方向赶,但想到师父叶一城并不想自己和小师姐见面,自己冒然前去,只怕徒增烦恼。 叶灵珊后面两场比赛弃权,多半也是因为他,如果他去了,叶一城只怕要生气,再者,自己能否碰上他们一行人也还说不定,随即动身南下,经中州城和贺兰城,渡过碧波如洗的清翡江,于第五日下午,赶到了尧光州的万关城。 这万关城是尧光州腹地一座大城,因地理位置上紧靠万关山而得名“万关”。此城的规模虽然比不得中州城,但其地理位置和城内的繁华程度丝毫不逊,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做生意和过路的人,都要途经此地,是以这座城市中的酒家客栈应有尽有,城中生意更是往来频繁,热闹非凡。 杨晋一进城后第一时间去打听城中是否开有镖局,得知城中唯一一间镖局在城东末街,当下赶了过去。 寻到镖局,他向人伙计打听,问他们可否听过“杨振南”这个名字,镖局伙计表示没有听说过,又问镖局伙计总镖头的名字,得知总镖头是一位姓“陈”的老者,当下悻悻离开。 他心情失落,漫无目的地走上长街,想起前几天在剑宗炼药大殿里做过的那个噩梦。 那场梦中,他见着一个红眼黑衣人,喉咙里发出阵阵怪叫,发疯般冲向自己的爹娘,他欲要上前阻挡,却赶之不及,眼瞧着那人将爹娘打翻在地,两人口吐鲜血,死不瞑目,惹得他心中又悲又怒,要和黑衣人拼命……杨晋一想着想着,苦笑一声,暗道:“那位大婶说爹可能去了齐厄州,那他怎会有事?娘一定是和他在一起,他们肯定没有事。”随即长舒一口气,心情瞬间清朗许多。 走着走着,忽听一处建筑里人声鼎沸,放眼望去,声音却是从一座气派不小的茶楼里传出。他抬头看看天色,知道要不了多久,天就要黑了,便决定今晚在城中歇宿一宿,明日再赶路也不迟,当下走进了茶楼。 茶楼里卖茶,也卖简单的点心和饭菜,许多往来商人和江湖豪客在这里喝茶,或是城中相熟的好友聚在一起开个盘斗蛐蛐;其中生意交流的,说媒和事的,也都到这里来。一概江湖杂谈,信息交换,绝大部分在这里发生,是一方城市信息最集中的地方。 长珀他们说,在江湖上行走,要想获取一个地方最近的消息,最好的办法就是去当地最气派的茶楼,当然,去酒馆也能探到些消息,但多数都是别人酒后吹牛扯淡,消息还需甄辩,且多半不可信。 茶楼则不同,这里得到的消息相对来说就比较准确了,尤其是这种规模较大的茶楼,进来喝茶的便都不是小道小贼,多是一方权势威望较高的人物,其中也不乏江湖上小有名气的英雄豪杰,或是霸踞一方的强寇流氓。 店小二引他入店,见杨晋一面生,虽然十五六岁,但衣着光鲜,猜想他多半是哪位富家公子,也不敢怠慢,态度显得是恭恭敬敬。 此时的茶楼人满为患,唯一一张空桌,便是一楼角落里的一张八仙桌,店小二满脸歉意,引杨晋一在这张桌上坐下。 坐在桌前,一股茶香即时扑面而来,沁人心脾,杨晋一俯身去闻,发现却是身前木桌所散发出来的茶香,那小二见他神色惊讶,笑着解释道:“咱们这茶楼是百年老店,各中好茶更是来自天南海北,这茶桌也是从老掌柜那时候一代代传用至今,每日有茶水滋浸,经年累月,也就带了点茶味。”杨晋一暗想原来如此,店小二又问他道:“您来点什么茶?” 杨晋一对茶一窍不通,道:“小弟不谙茶道,小二大哥还请看着随便上点就是,另外再给我几盘点心,有劳了。”从怀中摸出一块碎银递给对方,他初走江湖,也不知钱是多是少,店小二见他出手如此阔绰,说话也是十分客气,当即爽快答应,收下钱迅速退下了。 杨晋一竖着耳朵听,发现周围人大多数讨论的都是近日所发生的日常琐事,倒是面前桌子上的六个人谈论的话惹起了他的兴趣。 这几人说靠近南疆的乞夷城最近去了不少南疆蛮子,听说多是南疆横行霸道的主,他们不知道这些蛮子尧光州来有什么企图,纷纷道出自己的猜测,当中一人低着声音道:“我可听说是魔教血刀门的人邀请来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另一人面露惊恐之色,左右望了一眼,作噤声手势,道:“这话可别乱说。” 几人四下瞟了一眼,其中一人看了杨晋一一眼,各自喝了一口茶,沉默一阵,就改口说起其他。 那桌上六人体态,略显臃肿,穿着打扮也甚是考究,多半是城中做生意的老板。 其中一人开口道:“听说庄府这两天又在闹鬼了。” “闹鬼?\"他身旁一人撇撇嘴,不置可否,道:“我看其中必有古怪。” 背对着杨晋一而坐的中年人长咦一声,道:“千真万确,”他左右看了一眼,“听说庄家昨儿个又有三个下人疯了,全都是那庄老爷子害得哩!” 其余人哗然,一人问道:“难不成真是庄家老爷变成厉鬼回来寻仇了?” “哎呀,这很有可能!”当中一男子轻拍了一下桌子,吐出嘴里的瓜子壳,愤愤道:“你们是不知道,这庄老爷子死了没两天,他那个从苗疆买回去的漂亮媳妇儿就跟庄家大少爷好上了。现在庄家那个大少爷从早到晚都与那妖女厮混在一起,你说,这儿子玩了老子的女人,他当老子的能不生气吗?”说完嗤鼻笑了一笑。 背对着杨晋一的那人接道:“生不生气另说。这庄大少爷以前的为人你们都知道,逢年过节接济周边的穷苦百姓也是常有的事。他庄家财多势大,当家的娶个二房三房也是正常,可自从娶了那苗疆女子,整个人性情大变,别说是接济穷苦百姓,就是他自己的妻儿都不管不问,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 “唉,他与那女人厮混在一起,深居简出,去年春天还吩咐下人在庄府后院栽满了桃树,这事你们知道不知道?” 同桌几人摇头不知。 “哼,这古话说得好哩,‘前不栽桑,后不栽柳,院中不栽刽子手’,这刽子手是甚?诶,正是这桃树啊!” “怎的不能栽桃树了?” “你们这就有所不知了吧?因为这桃树,它养鬼哩!” “养鬼?”一桌人面露惊色,那人继续道:“没错。近日闹鬼一事,恐怕也与这桃树有关!” 紧挨着他们的另外一张桌子上,一位中年男子哈哈一笑,道:“李老板,我听俗语可是说‘院中不栽鬼拍手’,什么时候变成‘刽子手’了?那桃树可是驱邪辟鬼的圣木,怎能养鬼?据我所知,青草观的道士们,可都使得是桃木剑哩。”说完,又是哈哈一笑。 背对着杨晋一而坐的那人一时语塞,支支吾吾道:“唉,你要听就听,别打断我说话。” 笑他的那人与他似是老熟人,当下也不再说。 “管他鬼拍手还是刽子手,反正这庄家上下闹鬼一事,是实实在在的。唉,庄家命数如此,我猜那庄老爷多半已经上了庄大少爷的身,要不了多久……” 他的话没说完,但大家都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当下忍不住摇头惋惜。 杨晋一心中骇然,暗想这世间莫非真有鬼神?过去他听师兄们闲侃,说至阴之物最怕正气,剑宗的乾坤诀至刚至阳,最是克制这些魑魅魍魉。 “要是道长给我的琥灵木在身上就好了,那样我就不需要担心这些鬼家伙。” 琥灵木至今被祝宛如收在朴混峰上,她不敢拿给杨晋一,实在是因为这东西牵扯太大,万一惹来灾祸,必然后患无穷。叶一城下山前,特意叮嘱妻子,不可将琥灵木交给杨晋一,要再等些年,等杨晋一实力足够强大了,再还给他。 那人坐直了身子,看着旁边桌上出言嘲笑自己的中年男子,道:“你刚提起青草观,我可听说半个月前青草观的道长被庄家人请去了,好像现在都没有出来。” 那人惊诧不已,问道:“还有这事?” “可能是真的。”坐在他右首边的一人道,“前两日,我夫人带孩子去山上烧香,结果青草观闭门不开没烧成。听人说道观已经好几日没开门了。按李掌柜所说,我担心道观的师父也凶多吉少了。” 杨晋一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城中难道就没人管这闹鬼的事情?” 所有人将目光投望过来,初时见他年纪轻轻,颇不以为意,但见他眉宇间气度不凡,神色冷峻,一身装束干练,像是哪家公子或是门派弟子,各自脸上表情又变得客气起来。 背对杨晋一而坐的李老板侧着身子对他道:“小兄弟,这事你可别提了。咱们城里那些家伙们,平日里吃庄家的,拿庄家的,用庄家的,争强斗狠爱表现。可自从发生了这事,全部装聋作哑,个个噤若寒蝉,走的走,逃的逃,个个怕得要死。” 身为正教人的杨晋一,心底突然升起一股豪气,问道:“几位所说的这座庄府在哪里?” “在城中北门,”李老板打量着杨晋一,小心问道:“小兄弟,你这是要去凑热闹吗?如果只是想凑热闹,在下劝你还是别去了。” 杨晋一摇头道:“吾辈正教中人,遇事自是义勇当先。撞上这等怪事,理应拔刀相助,一探真相。” 几人对望一眼,问道:“敢问小兄弟是哪个门派的弟子?” 杨晋一抱一抱拳,道:“中州青竹山,世门剑宗。” 那几人面露敬色,赶紧还礼,李老板语气愈加客气起来,道:“小兄弟,那地方可不是善地,我劝你还是不要……”他想说“逞能”二字,又觉不妥,改口道:“不要犯险才是。” 杨晋一摇头道:“小弟只是想试试,如果实在没有那个实力,我也不会强逞英雄。” 从茶楼里出来的时候,天色已暗,杨晋一一路打听,那些被问到的人神色古怪,似是对杨晋一要去闹鬼的庄家而感到诧异。 当他来到城北的时候,街边的灯火已不如在其他地方那样明敞了,黯淡昏黄,朦朦胧胧,越靠近庄府,街上的人也越少。站在庄府大门前,但见院府上空阴云暗沉,门前一对矗灯未被点亮,才是傍晚,丹漆大门就紧掩不开,透过门缝,见里面也是一片漆黑,完全不似寻常人家,整座院子给人一种阴气森森的感觉。 杨晋一轻轻地扣响门上铁环,半晌也不见有人来开,心生疑惑,后退一些想看看是否能越墙而入。 正观察地形时,有人在身后轻声道:“小兄弟可是庄府门人?” 杨晋一回过头,但见说话之人二十三四,一身白绣锦袍,齿皓朱纯,笑容弯弯,生的是龙眉凤目,好生俊朗,又见他举止儒雅,一副知书达理修养有教的模样,像是哪家书香门第府上的读书人。 杨晋一摇摇头,道:“我听说这家人闹鬼,想过来看看,是否能帮到他们。” 那俊朗的公子表情讶异地上下打量起他,似是没想到杨晋一小小年纪,还有这等魄力,道:“不知你是哪个门派的弟子?” “世门剑宗。” 那白衣公子深深点头,忧道:“这里面的家伙,恐怕你还不是它的对手。” 杨晋一想了想,凝眉道:“总要尝试一下,如果不敌,我退出来就是。” 对方似是觉得杨晋一说的天真,眉头微微一扬,苦笑道:“若是不敌,它可不会给你后退的机会。”看着庄家大门,这位公子继续道:“里面的家伙,实力非同凡响,也并非是城中人嘴里的鬼魂。” “不是鬼魂,又是什么?” “是妖。” 杨晋一愕然,成澜沧的那本《山海异闻录》里记载,说妖各种各样,懂妖术,会害人,本身就代表着邪恶,极会蛊惑人心,是极难对付的家伙。世人常说“妖魔鬼怪”,那妖之所以排在最前,就是因为它们最是危险。 “你……你怎知道里面是妖?你是什么人?” 白衣公子笑而不语,半晌才道:“在下姓白,我之所以到这里来,和你的目的其实是一样的。” “你要……降妖?” 白衣公子点头,问他道:“你叫什么名字?” 杨晋一心生警惕,下山前,成澜沧叮嘱他不能在外吐露自己的姓名,便道:“在下姓易,易锦阳。”他将自己的名字倒过来说了。 对方点点头,还欲说话,就听庄府院门后有人拉开了门闩,探出一个男子的脑袋,盯着门前白、杨两人,道:“您二位当真是来除鬼的?” 原来这人早就听到了杨晋一的敲门,等他来的时候,正听到白公子和杨晋一的对话,听到一个是世门剑宗的弟子,另一个听上去也是成竹在胸,当下将门拉了开来。 “您二位稍等,家主马上就出来了。” 片刻后,院府深处三名男子护着两位妇人走出大门,那三个男子穿着相同,是练家子装束,两个妇人一老一少,衣着富贵,想必就是庄家的主人。 那老妪见两人年纪轻轻,眉头微微蹙起,听开门的那个下人说杨晋一是世门剑宗的弟子,登时如见救星,扑跪在地,哀嚎道:“小兄弟,大英雄,你可来了,求求你救救我那可怜的儿吧!”说完,她扑在杨晋一脚下哀嚎了起来。 那少妇见状,也忙跪在杨晋一面前,提起袖子掩面呜咽起来。 “二位使不得!” 杨晋一赶紧将两人扶起,但见那少妇相貌虽然姣好,只是满眼血丝,面容憔悴,气色非常之差,想是被家中发生的事情给折磨成了这样。 他问两人府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老妪似是怕他听完就离开,当下恭敬道:“两位请进,老妇与两位慢慢说,” 原来一年前,庄家大少爷命庄家下人将后院栽满了桃树,桃树密密麻麻,常年盛开,就是寒冬腊月也不见有枯败的迹象,府上人因此怕的要命,往后再也不敢到后院去了。四个月前的一日深夜,庄府所有人都听到自后院传来的幽幽歌声,期间还伴着女子的叹息声,那声音幽幽回荡在庄府上下各个角落,甚是骇人。 第二天一早,老妪命下人去请了高僧道士来看,有人见到满院的桃花扭头便走,无论庄家给多少钱也是不肯再留下;有人则自持修为硬闯进去,结果至今也不见他们出来。半月前,庄氏去往青草观,请了观中刘老道,刘老道将将见到桃树,便说庄府里有艳鬼盘踞,遂在后院起坛作法,嘴中念念有词,施法半宿,却也不见有任何效果。眼见施法无用,刘老道抄起金钱剑就冲进了桃树林,可桃树林很是诡异,似乎教人摸不清方向,刘老道一会儿在中心处健步如飞,一会儿又见他小心翼翼地出现在了桃林边缘,他的身影时显时隐,反复出没桃林之间,刘老道气急败坏,在里面大喝怒骂,骂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紧接着他发出一声惨叫,那桃林之中便再也没有了动静。 第77章 桃花妖 杨晋一听完老妪叙述,心中泛起嘀咕,但既然进都进来了,不管怎样,都要去见识见识。一旁的白公子面无惧色,脸上始终带着一丝微笑,他对老妪的话丝毫没放在心上,和杨晋一既期待又有点害怕的模样不同,他淡定自若,没有表现出任何一丝不安来。 几人进院左转,走过一段丈宽的通道,穿过屏门,进到一座内灯笼高悬的大院,大院通透明亮,宛如白昼。沿着左侧的檐廊又走一段,接连穿过几个同样灯火明亮的别院,步道两侧的灯笼忽然开始减少。 庄氏老妪顿住脚步,手指前方黑暗处的一扇大门,道:“就在那里。府中发生这么多事,我教人将后院安上了门锁。” 庄府人不敢再靠近,白公子接过钥匙,率先向着后院的门走去。他将门锁打开,伸手一推,那黑檀木门嘎吱一声,缓缓地打开。 一股浓郁的桃花香扑鼻而来,众人庄家人又向后撤开数丈,杨晋一回头看了眼他们,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望着后院里暗灰色的桃林,将师伯剑取出,警惕地横在身前。 白公子回头对他低声道:“此妖诡计多端,善于藏匿,以防万一,烦请小兄弟将此物拿好。”说完,他左手一翻,掌心出现一只碗口大小的六角铜镜。 杨晋一伸手接过铜镜,衬着微弱的灯光,但见这铜镜古风古朴,镜面光滑岑亮,精致异常,铜镜背面,九根凸出的棱条自正当中一只安睡的狐狸身后延伸而出,那竟是一只传说中的九尾妖狐! “我来之前,已在庄家后院设下了封印,封印中的唯一一个出口便在这里,一会儿你务必将这里守住,若是那家伙逃了出来,切莫害怕,只需用这铜镜将它罩住即可。” “对着它照就行了?” “不错。” “那我不进去吗?” 白公子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转身走进了后院,边走边道:“你自己注意安全。” 杨晋一心中困惑,见对方虽是缓缓踱步,但整个人却迅速没入了桃林,看那模样,像极了当日师父叶一城领自己去剑冢峰时,从练功堂走出去足下如飞的样子。 白公子迈入桃树林的瞬间,眼前的景象忽然变了,周遭不再黑暗幽森,取而代之的是一派春光明媚的景象——桃枝条上密密麻麻地生满桃花,散发出的浓郁花香携裹卷住整片树林。桃林深处,隐约可闻潺潺水声,还有细细鸟鸣,景色之美,说是仙境也不为过,实在难以让人将这一切与妖物联系在一起。 林中无路,但白公子脚下有路。 他在林中一会儿左转一会右转,一会儿迂回前行一会儿停在原地不动,过了大约半盏茶的时间,远远地瞧见桃林后面露出了一座屋檐,他脚步不歇,继续往前,只见两侧桃树上挂着几具干尸,其中一具尸体手握金钱剑,定是那青草观的刘老道没错了。 白公子脸色忽然冷峻了下来,他放慢脚步,缓缓前进,眼前一株双干缠绕的桃花树弯曲而立,他径直向着那棵树的左侧走去,一步迈出,眼前景色再变,竟然凭空出现了一座规模庞大的府邸。 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桃林,转过头来淡淡道:“小桃,你让我好找。”说话间,他的容貌发生了改变。 原本剑眉变得纤细弯曲,似一片柳叶轻轻地挂在眉梢;如炬的双眼也变得温柔水亮,一头束发散开,三千青丝如瀑布一般披挂在肩头;他身上的白衣锦服也变成了蓬松的白色裙袍,裙摆无风自舞,整个人看上去优美且高雅。 “你……你的伤……好了?” 府邸深处,一女子惊诧的声音传来。 恢复了女儿身的白公子嗤鼻一笑,也不理会,她步履轻盈,手掌贴在大门上,一道冷白地光亮若根须一般自其手掌四散开来,当中女子惊叫一声,府邸大门便缓缓地被推了开去。 府邸内,依旧桃香宜人,桃花瓣缤纷落下,如雨点般密密麻麻,白公子走至院子中央停下脚步,伸出手接住一片花瓣,长叹一声道:“桃花树下桃花劫,”她觑着绣眉,抬起眼看着深处,问道:“你又害了多少人的性命?” 那女子似并未听她说话,许久后才喃喃道:“你闭关六七十年,他们都说你身负重伤,可他们却忘了……”此话声音之小,像是说给白公子听的,又像是说给她自己听的,“但他们却忘了,你是白灵……” 原来女子名叫白灵。 她手指一抖,手中的桃花瓣化作湮粉,转过眼看着院中的一草一木,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我早该想到的。” 府邸深处传来这句话后,里面的女子便就不再说话了。 许久许久,她们两都没有在说话,桃花瓣落得纷纷扬扬,整个世界安静的几乎可以听到花瓣落地的声音。 白灵并不急着,她一袭白袍,气息强大的立在场中,好像她原就是这里的主人,而周遭的桃花却是后来者似的。 忽然,里面的女子颤着声音,语气中尽是不可思议,道:“你……你怎么出来的?” 白灵的头微微扬起,嗤笑道:“当今天下,什么东西能困得住我?” 哗啦! 一阵破碎声传出,听起来应该是什么瓷器摔碎了。过了一会儿,只闻院中一阵幽幽的抽泣声,声音很小,白灵却听的很清楚。 “白姐姐,您高抬贵手,饶我一命可好?” 话音落下,一个妖娆女子从一棵桃树后走出。 白灵看也不看她,道:“你盗走八玄,还出手重伤小白,这两件事任何一件事我也饶你不得。” 女子一身薄丝粉袍,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双腿修长,胸脯高挺,任何男人若是在此时见到了她,多半就要拜倒在她的裙下,可谁又能想到,这妖娆丰腴的美女子,竟是夺人精魄,害人性命的桃花妖呢? 白灵冷漠地看着对方,那妖娆女子在距她六尺远的地方跪了下来,红着双眼道:“白姐姐,小桃知错了,小桃将八玄还给您,也愿意与您回去接受处罚,恳请您放过小桃一命……”说着,桃花妖手腕一翻,手中出现一支二尺五寸长,周身灰绿的横笛。 她双手将横笛捧起,递给白灵,后者看着八玄,仿佛看到了故人,眼神逐渐变得温柔起来,眼底的伤感之色如泉涌而出,隔了好一会儿才道:“小白至今重伤未愈,若非我救治及时,恐怕他要死在你手里。” 桃花妖头埋得更低,不住哀求道:“姐姐息怒,姐姐息怒,……” “近年来龙鸣山上已出现了异动,就算今日我不杀你,老妖物出来,你一样难逃一死。他若是下了龙鸣山,当今天下可就没有你藏身的地方了,到时候你想痛快点死也不行。” 桃花妖听到白灵口中所说的老怪物,面色登时大变,嘴唇发白,颤抖道:“白姐姐,您帮帮我,它不敢对您如何的……” “我?”白灵嗤鼻一笑,道:“别说是我,天下苍生都难逃他的报复。” 听闻此话之后,桃花妖身子剧烈的颤抖起来,那是一种害怕到极致时才会有的反应。 白灵心中轻叹,她知道龙鸣山上的那老妖怪下山后会是什么后果,也知道那老妖怪有多残忍,与其说让桃花妖死在老妖怪的折磨之下,不如自己亲手结束了桃花妖,好给她一个痛快。就在她分神时,地上的桃花妖忽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捧住八玄的双手也收了回去,笑声中带着些许苦涩与幽怨,白灵见桃花妖双眼泛红,哭花了的妆容,楚楚动人的模样好似风中凋零的花朵一般,惹人心生怜爱。 “我动手,总比那老怪物要痛快得多。” 桃花妖猛地抬起头,她心中恨意十足,自己如此哀求对方,对方竟然也不领情,再笑出来的时候,语气里已带着些许怨毒。下一刻,她额头上的青筋凸起,如蛛网一般在她的脸上蔓延开来,整张脸瞬间开始变得血红,原本娇美的面容早已面目全非,四肢嫩白的肌肤变得枯黄干枯,粗糙如树皮一般令人作呕。 “啊!” 忽然,一阵撕心裂肺的吼声自桃花妖身后传出,正是庄家那位被桃花妖迷惑住的庄家大少爷。 桃花妖缓缓地回过头,盯着那个身着睡衣,披头散发,双目无神的大少爷,猛地一跃,跃到了庄大少爷的身旁。她那已是枯枝的右手扣住被吓傻了的庄大少爷的天灵盖,道:“我不过想讨个安生日子,可你们步步紧逼,一定要让我死!就算我死,他们这些人也要给我陪葬!”说完,她那枯枝般的手指刺入了庄家少爷头颅,后者双目圆瞠,嘴里发出嗤嗤声,再也说不出话来。 桃花妖一狠,将这庄家少爷的整个天灵盖掀翻了起来,庄家少爷双眼瞬间变得灰白无光,他至死也不敢相信自己深爱的女人是个妖怪。 白灵不忍直视,侧过头叹息道:“你如此害人性命,就算我不杀你,你早晚有一天也会遭到天谴。” “哈哈哈哈……” 桃花妖的声音已经变得粗犷了起来,她笑的张狂,笑的肆无忌惮,震的周边桃枝颤颤不止。 庄府上下所有屋顶砾砾作响,更有不少琉璃彩瓦裂开,发出一阵阵噼噼啪啪的声响,后院内,桃花、碎瓦如落雨一般大片大片的落下。 院外候着的众人心中大骇,突然传出来的笑声凄惨可怖,不少庄家人吓得瘫倒在地,用手撑着地向后爬开;杨晋一心脏剧烈跳动,他捂住双耳,张大嘴巴痛苦万分,可桃林深处传来的笑声尖锐可怖,摄人心魄,任他如何不愿,那笑声仍旧是源源不断地传进耳中。 “那是什么东西?” 杨晋一心中骇然,当下运气抵御,但效果甚微,他双手撑住膝盖,忽然瞥见铜镜背面的九尾狐似乎动了一动,望将过去,那狐狸似乎冲他眨了眨眼,他只道自己眼花,心中正觉奇怪,只见九尾狐竟抬起了下颚,嘴角弯起,冲着他咧嘴笑了一笑。 这可把杨晋一吓了一个激灵,他直起身,单手向上一甩,那铜镜抛向半空不住翻滚,他想起这是白公子的东西,自己若是损坏了,可不好交代,赶紧伸手去抓,手忙脚乱一通,总算将铜镜抓在了手中。 “既然横竖都是死,那我也不会让你们好过!” 桃林深处的府邸内,桃花妖仰天长啸,脚下的地面碎裂开来,从地底不断涌出粗大的树根来。 庄家人尖叫着往外院逃去,顷刻间,深院里的庄家人就跑的一个也不剩了。杨晋一也准备逃,忽然想起白公子的话,心想不妥,赶紧顿住,整个人在上下翻滚的树根中起伏不定。 桃林深处,巨大的桃树根向着白灵的双腿缠去,白灵闪转腾挪,树根始终触碰不到她分毫。 桃花妖将八玄拿在手中猛地向前挥去,一股气息强大的剑气飞出,宛若一轮弯月破空而出,斩向尚在空中翻腾的白灵。 眼看着这道巨大的剑气劈至眼前,白灵只轻轻一挥长袖,一片白芒如一个巨大的乾坤袋,张开袋口罩住了剑气,那看似霸烈的剑气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紧接着,她向前绵绵推出一掌,这看似随意的一掌,却惊得那恢复了真身的桃花妖惊叫急退。 “八玄远不是你能使用的,以你的能力,勉强使出它千百分之一的力量就不错了。” 桃花妖冷哼一声,左右手交叉在胸前,地下瞬间升起六七根巨大的树根将她护在其中,她口中急念咒语,百余瓣桃花立即齐刷刷地射向白灵。 嘭!嘭!嘭!…… 一连串闷响传来。 白灵的那道绵柔掌风势如破竹,面前的桃花尽数消散,挡在桃花妖身前的树根更是一一被击碎。桃花妖瞪大眼睛,满脸写着不可思议,再想退避已然不及,只得硬生生地抗下了余下的掌力。 “啊!” 受下这一掌,桃花妖“哇”的一声吐出大口绿色的液体,喉中再难发声,肩胛凹陷变形,显然是这掌力将她的骨头打断,剧痛已令她表情完全扭曲,心中惊惧已极,后退之余,另一只手向前一挥,漫天的桃花又一次射向白灵。 看着当空密密麻麻一片粉红,白灵面不改色,只向后轻轻一跃。 啵!……啵!…… 一片片花瓣在她先前的位置炸开,声音很小,却炸的地上溅起不少的泥土碎石,无数的桃花瓣接连炸响,没一会儿,二者之间,白灵之前所在的位置上就已被炸出了一个丈深的大坑。 这时,先前在林中见到的那些道士和尚尸身竟似活了过来,那黑洞洞的眼眶中什么也没有,四肢看着僵硬,却行动迅捷,面无表情,从四周扑向了白灵。 白灵一直都十分厌恶桃花妖的术法,手臂轻轻一挥,几具干尸立即被一股劲力打的倒飞回去,如炮弹一般镶进四周的树干中炸得粉碎,她实在不想再见这些恶心的家伙,当即欺身而上,就欲结束这场战斗,不想桃花妖已经趁她对付干尸的时候向后疾退。 白灵一挥手,一道细芒倏地射出,只听“噗”的一声细响,桃花妖化作桃木的腿上又多了一个大洞。 她惨叫一声扑跪在地,回过头恶狠狠地瞪着白灵,后者神色淡然,全身衣袍洁白无瑕,整个人凭空而立,一条绒毛蓬松的巨尾忽然从她身后飞出,抽向面前的桃花妖,桃花妖拼尽全力,将桃树根召至身前,树干缠绕着迎向白灵的巨尾,虽然她修为比不得白灵,但此时作困兽之斗,气势上竟也显得凶猛异常。 不想白灵不以为然,淡淡道:“百年未见,你道行还是没什么长进。” 话音落下,只闻得一阵木头碎裂的声音——蓬松的白尾左穿右刺,将眼前的几簇粗大的树根绞了个粉碎。 白尾攻势不减,逼着桃花妖而去,桃花妖又惊又惧,将八玄举在身前,一股无形地法宝之力自八玄身上散出,形成一道淡淡的屏障将她护在了其中,那八玄周身散发出的余力,竟震得周围大地微微颤抖。 一看到八玄,白灵不再动手,她静静地立在空中,满头青丝游弋,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哀伤,似又想起了往事,忆起了故人。 啵! 一个细微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好似水滴入水,白灵尾尖轻点屏障,如临大敌,迅速收了回去,与此同时,八玄周身灰绿色的光缓缓消散,就这一瞬间,一根绒毛悄无声息地射入了桃花妖的胸膛。 桃花妖自觉胸膛刺痛,但并未感到有何异样,冷笑一声道:“我有这八玄护体,就算是你也奈何不了我!”说完,她转身隐入桃林,不见了踪影。 进入桃林,当中的桃树不断变化位置,桃花妖懂得奇门遁甲,一时间,眼前桃树频频转换,令人眼花缭乱。 林中深处,桃花妖张狂地大笑几声,道:“我知道这桃花阵对你起不到什么作用,但只要能困住一时半会,纵然你功法通天,也休想再寻到我!等我去到北方极地,看你们怎么找得我!”说完,又狂笑两声,气息逐渐远遁。 第78章 伏妖 庄府后院,虬根盘结,残垣断壁,破瓦碎砾,剧烈的晃动搅得整座庄府后院狼藉一片。 杨晋一盯着眼前后院的动静,后脊直冒冷汗,攥紧铜镜的掌心也尽是汗水,下一刻桃林中狂风大作,桃花妖放声狂笑,风啸声自远而近,教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惊愕道:“来了?”他喉咙里有些干涩,声音有些发颤,也幸好现在身旁没有一个庄府人,不然自己堂堂剑宗弟子露了怯,还真要被看了笑话。 下一刻,面前的木门咔嚓一声裂开,随即砰的一声巨响,木门翻滚着倒飞着砸了过来,杨晋一眼疾手快,师伯剑向前一斫,剑气飞过,木门一分为二,贴着他的身体两侧飞了出去;紧接着,桃花香扑面而来,伴随着桃花妖凄厉的叫声,这香味令人闻之欲呕,杨晋一不见来影,提起师伯剑直刺出几朵剑花,接着向后越开一步,举起铜镜,猛地向前一推。 就在他推出铜镜的同时,眼前凭空出现了一只怪物——它披头散发,全身上下尽是沟壑纵横的糙皮,张牙舞爪,漆黑灰蒙的大嘴仿佛一口干涸的老井深不见底。 “妖怪!” 那家伙被杨晋一刺出的剑花阻挡了去势,心中惊疑,见杨晋一少年容貌,立时有些惊讶,与此同时,它看清了对方手中举着的那面铜镜,登时有些慌了神,惊惶不安之际,又厉啸一声,就欲扑冲,就见一道淡黄色的光芒自镜中射出,瞬间将它的全身笼罩其中,一时间,它的身上如压万斤大山,竟是难以动弹分毫。 杨晋一见对方做出扑跃的姿态,原本也是慌了神,却没想到手中铜镜忽然射出一片柔和的光,将那桃花妖罩住,教它难以动弹,心中惊喜之色难以掩瑕,看着那铜镜满心羡慕,暗想:“我要有这样的法宝该多好。” “啊!” 被困住的桃花妖疯狂怒吼。 光幕中,它拼命反抗,拿着八玄的手拼了命的挣扎欲动,它想逃出光幕,奈何这时候的光幕忽然开始压缩收紧,将它庞大的身躯挤压的咔咔作响,痛得它张口惨叫,那模样甚是骇人。 早已逃到外院的庄家人,听到后院传出如此凄惨的叫声,个个寒毛直竖,更有妇人双腿一软,相互搀扶着坐倒在墙角,瑟瑟地发起抖来。他们虽然看不到后院的情况,但光是听那骇人已极的声响,脑海里便将自己所能想象到的最恐怖,最惨烈的场面幻想了出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光罩之中的桃花妖忽然安静了下来,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幻化成为人形,杨晋一吃惊地看着眼前的场景,这是他生平头一回见识妖物化形的全过程,眼见这树妖化作人形,他震惊的难以开口说话,待对方完全化作人形,他脸色涨红,赶紧将目光从对方的身上移了开去。 眼下,桃花妖已化身成一个娇小柔弱的女子。 她容貌娇媚,楚楚动人,一双大眼泛起雾水痴痴地盯着杨晋一,微张着那张有些发白地嘴唇轻轻抽噎着,全身上下只披着一件粉色薄纱,雪白的肌肤在薄纱下若隐若现,整个人侧倒在光幕之中,尤显妖娆。 “小儿郎,你看看我。” 桃花妖似是贴在杨晋一的耳畔在说这句话,杨晋一浑身一颤,心神稍有不稳,竟然真的抬起头去看对方。 “我不过是个柔弱女子,只求平安度日,你行行好,放了我好吗?” 桃花妖说完这话后,再一次低声抽噎起来。 “我……” 杨晋一看着她这可怜的模样,心生恻隐,完全忘了先前对方的模样有多可怕,心中一软,犹豫着要不要将铜镜撤下。 “阿弥陀佛。”半空有人忽然唱了一声佛号,道:“小施主,千万不要上当!”话音甫落,一道身影从天而降。 来人是个青年和尚,他年龄约莫二十四五,脚踏芒鞋,身披僧袍,圆眼浓眉,耳垂硕大,气质不凡。 杨晋一似梦初觉,整个人瞬间清醒过来,持铜镜的手再一次高举起来。他见来人衣着朴素,年纪虽轻,但面相庄严,浑身上下却散发着一股超脱尘世的气息,心中喟叹不已,想到自己差点中了对方的招,额头登时渗出一股冷汗。 青年和尚见杨晋一少年模样,眼神中掠过一丝讶异,又见他掌中那面铜镜,立时明白眼前少年之所以能制服了树妖,全仗着这只铜镜。他双手合十,来到近前,眼眉低垂,道:“在下途经此地,见这里妖气冲天,便想来一探究竟,殊不知是小施主在降妖伏魔。普天之下,妖物均精于魅惑,小施主务必提防小心,不可大意。” 杨晋一心中惭愧,顿时有些手足无措,道:“是……是,在下不敢大意。” 他并不知道眼前的这个青年和尚是正教四大派之一的般若寺的弟子,更不知道这和尚法号“善远”,是般若寺主持空明大师的关门弟子,与他的大师兄凌白,云山门的丘丰,青衣门的顾珊珊一起,四人并称为正教的“天骄四子”。 他看不透对方的实力,心中好生钦佩。 善远微微颔首,盯着光幕中的桃花妖,眉头深深凝起,问道:“小施主打算如何处置这妖孽?” 桃花妖似是知道自己脱逃无望,不等杨晋一开口,她又变回原身,张着那张如枯井般的巨口,凄厉道:“放开我!放开我!……” 它拼了命的挣扎,淡黄色的光幕剧烈颤动,杨晋一死死地抓住铜镜,随着对方挣扎的愈加激烈,他索性将师伯剑丢在地上,两只手一起扶着铜镜,那模样看上去并不轻松。 桃花妖近乎疯狂的撞来撞去,光幕也随之开始变形,眼见桃花妖如此生猛,光幕也不似先前那般稳定,杨晋一心中万分紧张,运劲强撑,善远见他神色勉强,就欲出手相助,却见桃花妖身子猛地一颤,枯爪就要去抓自己的胸膛,喉咙里发出一阵可怖的呼呼声,回头最后看了眼后院方向,震惊且绝望道:“白……狐绒……” 话音未落,黄色的光幕已然稳定了下来,而桃花妖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得颓靡起来,继而再无气力挣扎,生气自它眼耳口鼻中被抽出,一缕缕好似飘飘柳絮,没入了那面铜镜之中。 善远盯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只道桃花妖是被这铜镜降服,却不知桃花妖的胸口早先中了白灵长尾上的一根绒毛。他上下打量杨晋一,暗想能让一位少年人随身携带这样一件堪比镇派之宝的法宝,也不知天下究竟是哪家门派能有这样的大手笔? 又过了近一盏茶的功夫,铜镜中射出的光缓缓消失,而桃花妖化作一支残败的桃枝蔫倒在地,没有一丝生气。 杨晋一长舒一口气,抬袖揩去额头的汗水。 “阿弥陀佛,”善远低诵法号,看了一眼杨晋一手中的法宝,道:“小施主为民除害,功德无量,实乃万关城百姓之幸事。” 杨晋一抱拳刚要说话,就听白公子的声音从内院深处传来,道:“易弟,可抓住了那妖物?” 杨晋一喜上眉梢,叫道:“抓到了,不过那家伙已经……” 化身白公子的白灵从内院含笑踱步而出,她又化作了男儿身,看上去温文儒雅。善远眼前一亮,只觉这白衣公子极不简单,周围已然成了废墟,可此人白衣飘飘,一尘不染,周身气息柔和,和自己师父一般无二,心想定是哪一位深藏不露的高人,当下立掌施了一礼。 杨晋一将铜镜递还给白灵,白灵接过手揣入怀中,对善远道:“小师父好意提醒我这位兄弟,实在感激不尽。” 听他这么说,善远明白这两人是一起的,既然对方叫自己“小师父”,那么此人必然就是不露像的真人,也不敢托大,恭敬道:“前辈言重了,小僧微言提醒,不足为道。”他看了一眼四下废墟,道:“不知您二位……” 白灵不等他发问,打断道:“我自来不理江湖之事,恰逢经过此地,降妖伏魔也不过是顺道而为,如果小师父没有其他事情,就此别过。”说着抱了抱拳。 善远一知道他并不想告诉自己身份,当下也识趣,微微颔首,道:“小僧打扰了。”他最后看了二人一眼,告辞道:“二位就此别过。”身子高高跃起,直飞上天。 杨晋一困惑地看着善远的背影,暗想他年纪和对方相差不多,何以一直以“小僧”自称?眼前这位和师兄凌白一般年纪的公子,怎么就成了他的“前辈”? 等善远离开,白灵走向已变成了朽木的桃花妖尸身前,抬手一挥,带起一阵微风,朽木被风吹散,露出了下方的八玄,将八玄拾起后,便与杨晋一一起走出了庄府。庄家主仆都在大门外等着,见两人从门中走出,涌上前询问起里面的情况,白灵如实告知,对庄家大少爷的死表示了遗憾,庄家老妪和夫人悲痛欲绝,呜呼哀哉。 杨晋一看着众人哭嚎,心中摇头轻叹。 两人走上长街,杨晋一问白灵道:“白大哥,为什么先前那位和尚师兄要叫你‘前辈’?” 白灵淡淡一笑,摊了摊手,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反而问他道:“你呢?接下来准备去哪儿?” 杨晋一道:“去齐厄州。” “是去龙鸣山吗?” 这几年正教派出弟子驻守在龙鸣山周围,天下人都知道这件事。 “不是。”杨晋一低着头,“我去齐厄州找爹娘。” 白灵“哦”了一声,对他道:“今晚你我联手伏妖,务必赏个脸,让我请你喝几杯。”杨晋一本想拒绝,但眼前白公子的话仿佛有魔力一般,让他无法开口,跟着对方径直走入了城中心最大的酒楼。 酒桌上二人推杯换盏,大吃大喝,杨晋一询问白公子身份来历,后者始终没有正面回答。他似是不喜江湖纷争,对杨晋一关于正邪之间的话题刻意避开不谈,只谈论天下高山大川,并一再劝说杨晋一要趁少年去游天下,莫要画地为牢。 杨晋一从他口中方才得知,藤原城以北的孔月雪山,只不过是一道屏障,这座雪山背后,还有一方极广的天地,名为万年雪域,那雪域魔蛛就是那里的剧毒之一;川州和齐厄州以西的海上,有着一片名为西海秘境的绝地,和东海蓬莱不同,这地方有说是上古妖王所居之所,也有人说是洪荒时代,成仙者所划的牢笼,里面关押着各种各样的魔兽妖王,凶险程度堪称世间之最。总之,关于西海秘境的传说众说纷纭,至今也没有一个得到过印证。 当白灵不再有话头,杨晋一将自己和叶灵珊的事情和白灵说了。白灵善于说话,更善于倾听,当他听完杨晋一的故事,便一再叮嘱杨晋一,莫要辜负了叶灵珊对他的一片心意,说了一句“两人情深意切,又管他旁人说什么?大不了远走高飞,从此隐姓埋名”的话后,惹得杨晋一是热泪盈眶,对他的理解表示万分感激。 两人酒足饭饱,便在这间酒楼要了两间上房以供歇息,互告了好梦,各自回了房。 倒在床上的杨晋一没一会儿便呼吸深沉的睡了过去,他今日喝酒没有运气解酒,也终于体会到了“酒”的滋味,也理解了重剑峰陆师兄所说的“烦恼”是什么了。是的,他每喝一口酒,就会想到师姐叶灵珊,当醉意冲上脑袋,思念小师姐的心情再难抑制,白灵说完那句话后,他甚至想立刻拉上师姐离开剑宗,学那位未曾谋面的师叔叶万池那样,和小师姐远走高飞。再后来,白灵和他又说了些什么,他一概没有听进去,满脑子都是和叶灵珊,以及和她远走高飞的样子…… 第79章 白灵与骆钦 夜渐深,月光透过纱窗照进了房中。 杨晋一梦回镖局,见到自己的爹娘正站在卧房的门口,二人正一脸惊恐地看着自己,自己面前,站着一个黑袍怪人,这黑袍人背对着他咯咯低笑,那黑衣人蓦地惨叫一声,声音似恶鬼的哀嚎,又似那桃花妖凄厉的惨叫…… “啊!” 杨晋一大叫一声,从客房床上惊坐而起,他背脊一阵发凉,全身上下尽是冷汗,四下打望一眼,一时间想不起自己这是身在何处。隔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先前发生的事情,舒了一口气后,呆呆地坐床上,想起自己酒后糊涂,想和师姐叶灵珊私奔,心中就倍感愧疚,暗道:“我真是大逆不道,怎敢有这样的想法?”他觉得自己这样想既对不起师娘,也对不起师父,心中长叹,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许久之后,屋外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极低极细的箫声。 这夜深人静之时,那箫声回旋婉转,虚无缥缈,没一会儿,箫声渐响,恰似吹箫人一面吹一面慢慢的走近。 他竖起耳朵聆听,又隔一会儿,箫声悠扬,忽高忽低,忽轻忽响,低到极处之际,几个盘旋后,又再低沉下去,虽极低极细,但每个音节仍清晰可闻,片刻后,箫声又有变化,如有玉珠跳跃,时而舒缓,时而急促,此伏彼起,繁音渐增,如鸣泉飞溅,又似百卉争艳,杨晋一眼前竟不由自主地浮现起过去和叶灵珊在剑冢峰练功嬉戏打的画面,心中一暖,脸上露出一抹微笑来。 没一会儿,那箫声忽然一沉,他的心情仿佛由云端跌入了谷底,急转直下。他感觉自己好似陷入泥潭,举步维艰,那种有心无力的感觉,就像此时他面对着自己和叶灵珊之间的阻碍那般无所适从。 他虽然不懂音律,但听到这阵箫音,心随意动,情绪竟被对方所左右。又过片刻,箫声悠悠,开始变得轻缓深沉起来,仿佛吹箫人突然间想起某些心事,一音一律,无不透露着一丝忧愁与落寞之意。 杨晋一嘴巴微张,暗想对方和自己一样心怀惆怅,一种天涯沦落人,同病相怜的感情油然而生,当下起身,轻轻地推开了自己的房门。 吱…… 开门的声音在这夜深人静的夜里尤显突兀,酒楼的天井下原本端坐着不少野猫野狗,在他开门的一瞬间便一哄而散,各自窜进角落不见了身影。 周遭漆黑一片,只对面的一间客房里尚还掌着灯火。杨晋一小心翼翼地走出房门,站在回廊,心想是否是那间掌灯的房间里传出来的箫声?正想着,那亮着灯的房门被推开了来。 只见那房中走出一位身着白袍,长发披肩,貌若天仙的女子,杨晋一大惊失色,赶忙扭过头将自己的目光移开,接着就欲进屋回避,不想却听对面那女子道:“易小弟,是我。” 杨晋一回过头,但见对方面带微笑,眉宇之间的神色像极了白公子,方才明白对方之前一直是女扮男装,愕然道:“白……是白公子……你……” 先前白灵回到房中,端详着八玄心绪难平,思念翻涌而上,想到八玄的主人,她垂首抬臂,轻轻地奏响了八玄。 回忆往事,她所奏之音也随情绪时起时伏,时而幽怨,时而凄婉,却不知她的一番箫乐,也惹得杨晋一在自己房中热泪盈眶,感同身受。 白灵走出房门,径直飞上了眼前的屋顶,对杨晋一道:“你也上来。” 杨晋一依言而上,落在屋顶,但见她手中的长箫八玄,知道先前就是她在吹奏,见她恢复了女儿身,样貌娇美,气质绝佳,也不禁多看了两眼。 “我脸上有花吗?”白灵微笑着问他道。 杨晋一脸上一热,赶紧将目光移开,道:“白公子……不,白姐姐,你……你为何要女扮男装?” “女人家行走在外终不方便,扮作男人,当然要少了好些麻烦。” 杨晋一“哦”了一声,又道:“刚刚那箫声……” 白灵望向天边,轻叹一声,道:“适才想起一位故人,心中惆怅,便奏箫抒怀。”她侧脸看了杨晋一一眼,“却并非有意打搅易兄弟的好梦。” 杨晋一连忙摆手,红脸道:“白姐姐言重了。”他想了一会儿,道:“我不懂音律,但却从你吹奏的箫声中,听出你似乎心事颇繁。先前在店里你耐下性子听我啰嗦了自己的事情,现在你……你若是不嫌弃,可以向我倾诉倾诉自己的烦恼事。” 白灵没有说话,在屋脊上坐下,伸手招呼杨晋一也过来坐下,杨晋一不好意思离她太近,便在距离她丈许之外的另外一头坐了下来。 她见对方这般拘谨,莞尔一笑,叹道:“那我便给你讲讲这八玄主人的故事。”说着,她将八玄托在掌心,盯住八玄的目光柔情似水。 杨晋一抱膝而坐,乖乖地侧耳倾听。 “八玄的主人名叫骆钦,他生在富贵人家,家中共有八个兄妹,他排行老末。自幼其他七位兄妹守规守矩,人生在家族的安排下也是按部就班,一代又一代,继承着家族的祖业。可这老八骆钦天性洒脱,不喜拘谨,整天顽皮捣蛋,一点继承家业的想法也没有。” “按理说,他在家中严教之下,应渐明事理,谁知他随着年纪的增长,行事也是愈来愈教人头疼。自打能跑能跳,他便厌恶俗世常规,常常反其道而行之,生性顽劣,从不受人指教。家中请来的教书先生让他背诵一段《柳林赋》,你猜他怎么说?” 杨晋一摇头不知。 “他说‘好嘞,爹就给你来一段。’” 白灵模仿着骆钦的语气,说完后忍不住捂住嘴咯咯直笑,她笑得好看至极,杨晋一不禁多看了两眼。 “他这话把教书先生气得摇头直叹,冒着可能失去在府上教书的机会,也要开口痛斥,骂他朽木不可雕。” 讲到这里,白灵微微一笑。 “家中的教书先生被他气走了不知道多少位,每一位离开的先生都骂他是难成大器的‘顽匪’。直至后来,惹得他爹娘和兄妹都跟他断绝了关系,将他赶出了家门。” 白灵抿嘴一笑,继续道:“骆钦他天赋异禀,悟性超群,只是心高气傲,难以驯服,被赶出家门也满不在乎,从此便开始游历江湖。没过几年,他东学西学,学下了一身本事,却也惹下了不少是非,在当时的江湖上也算是小有名气。” “那时大家都看中他的潜力,除了般若寺秃和尚外,正教其他三派的掌门都亲自下山相邀骆钦入门,包括你们剑宗。” 杨晋一听说剑宗过去也试图拉拢过这位名叫“骆钦”的前辈,心中对这位前辈更感兴趣。 “那几个老东西之所以亲自下山邀请,其一他们看骆钦是百年难遇的天才;其二是骆钦那时候年轻气盛,怕他不辨是非,误入歧途,万一加入了魔教,日后必然要成大患。” 说话间,她低垂眼帘,伸手摆弄起屋上的瓦块。 “那年骆钦二十又二,性情孤傲,正教几个掌门虽然盛情相邀,但言外之音也颇有威胁之意,他自然不从,最后表示只愿意加入般若寺当和尚。几位掌门以为他确实想出家,便上门游说,想请刚刚继承下主持之位的空明和尚来收他为徒。” “那空明能继承般若寺的衣钵,绝非是浪得虚名。他年纪虽然在当时正教几位掌门里最是年轻,但识人辨人的能力绝对比那几位掌门要厉害的多。他见到骆钦的第一眼便看出他并非与佛有缘的人,当下婉言拒绝了三位掌门的推荐。无奈之下,三位掌门只能派人天天跟着骆钦,不让他与魔教人有任何接触,终是惹得骆钦厌烦,于二十五岁那年就远走东海,从此销声匿迹三十六年。” “他五十八岁那年重返中原。八玄也是在那时候被他带到了中原。回来之后,他的性子不像从前那般张扬,一个人隐居在尧光州的九葳山上,每日奏乐练功,过得平淡且悠然。” 说到这里,白灵忽然沉默起来,良久,等杨晋一偏头去看她时,她才又继续道: “三年后,我家乡有几个强者策划并发动了针对天下苍生的战争。只一夜间,中原涂炭生灵,哀鸿遍野,天下各派因为没有防备,被打的节节败退,骆钦遂下了九葳山,也是我生平第一次遇见了他。” “下山后的他果断出手阻止,手段凌厉,实力强横,宛如谪仙,没过几日,他连同另外三位高手就杀进了我家乡腹地。” 虽然骆钦潇洒豪迈的形象在自己心中扎下了根,但再看向白灵,杨晋一的内心却是一团乱麻——他想要知道对方的立场,因为对方刚刚说,发动那场战争的罪魁祸首,就是她家乡的族人,那么她有没有参与其中呢? “她若是魔教中人,我当立刻离开。”杨晋一心中暗自做下决定,“可她除去了桃花妖,为尧光州百姓做了好事,却也不像是大家口中魔教人行事的风格,她究竟是好是坏?” 天上忽然闪过一道霹雳,杨晋一抬头,发现不知何时,天上已经飘来了一片片厚沉的乌云。隆隆雷鸣响彻天地,又是两道霹雳闪过,整座万关城随之白了一白。 白灵讲得入神,未曾留意到杨晋一此时的异样,整个人的思绪完全沉浸在过去。 “他们四人勇猛无比,几个作乱的首领原本实力就比不上他们,更何况这四人每人手中都持有一件强大的法宝。最令我印象深刻的,便是骆钦手中的这支八玄了。”她轻抚八玄,好似在轻抚自己的爱人一般,“八玄拿在他的手中,不停地飘出美妙乐律,箫声不绝,教我们这方的高手防不胜防。也是因为箫音教大家分心抵御,才最终被几人击溃,彻底败下了阵来。按理说,凡是听到箫声的人都会受到影响,但那时在旁避战的我和其他人,却自始至终都未受到一点伤害。” 杨晋一惊讶地看着对方,心想她既然这么说,那她自然是和骆钦是一个年代的人物,他也立刻明白善远为何会称她作“前辈”了。 他放下警惕,因为白灵表示自己没有参与那场战争,既然没有参与,那她多半就不是坏人,就不属魔教妖人一系。 “那一战过后,我家乡的那几个首领溃不成军,他们逃进了龙……”说到这里,她忽然止住,余光瞥了一眼杨晋一,改口道:“后来正教云山门、世门剑宗和青衣门三派,率领弟子前来我家乡讨伐,骆钦等人出面制止,说罪魁祸首既已被控制,就不得再伤害我们这些无辜的……无辜的人。”她顿了顿,“再后来,我们与中原各派立了契约,他们要求我们那里的人终生都不得再从山中走出去,否则一经撞见,格杀勿论。经过那一场灾祸,我们只是想讨个安生日子,所以大家便签了那篇契约。”说完这话,她苦笑摇头,然后又长叹一口。 杨晋一心想:“天下这么大,让他们终生屈于一隅之地,咱们正教未免也太霸道了些。” “那时我情窦初生,被骆钦洒脱豪爽的性格给吸引了。我知道他与其他人不同,心中也对他倾慕有加。签下契约的那一年,我因太想见到骆钦,就冒险偷偷下山,去九葳山寻他去了。谁知出山没多久,自己就被人盯上了,当我到了九葳山脚下时,那群人对我出手,他们因为我族人的袭击而痛失了亲人的人,所以一出手便要取我性命。我那时修为尚浅,被他们打成了重伤,就在我绝望认命之际,骆钦出手将我救下。”说到这里,她眼波婉转,温柔似水。 接着,她沉默良久,再开口时,语气变得有点冰冷,道:“从那一日起,江湖各门各派开始诋毁骆钦的名声,说他自命清高,却不过是一个道德沦丧的好……”下面的话似是难以启齿,她并没有说下去。 杨晋一心想:“白前辈的乡人是大家眼里的仇敌,骆钦冒天下之大不韪出手营救白前辈,难免要遭人诟病和诋毁。”他心中失望地摇头,暗道:“只是祸不及家人,更何况当年作乱的又不是白前辈,大家却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取她性命,也是糊涂。” “他留我在九葳山上养伤。那段时日里,常常有人上山声讨辱骂,他们知道骆钦不会与他们动手,自然什么难听的话都说了出来。后来骆钦实在是觉得烦倦了,索性举起八玄一挥,将九葳山上山的那面山削成了悬崖绝壁。那些人见他手段如此凌厉,便再不敢前来招惹。” 杨晋一听得目瞪口呆,伸手摸了摸自己怀中的地图。 前两天他从贺兰城赶往万关山的路上,在清翡江边看到了一座雄峻的高山,那山体其中一面就是千仞崖壁,类似于剑冢峰的崖壁,后来看过地图,知道那山名为九葳山,想来便是此刻白灵口中所说的“九葳山”没错了。 “在山上,我日夜听他奏箫鸣乐,也乐于听他吹奏。我那时候不懂,他见我也喜欢音律,便将八玄交给我,让我和他学习乐理。从那以后,他待我不再如先前那般疏远,反倒常常指导我修炼,助我修行。我在九葳山上一待就是十年,在第十年的时候,我二人结为道侣。” 杨晋一为她感到开心,正以为她还会说两人故事时,她却忽然改口道:“再后来,中原发生了正魔大战。骆钦心系苍生,出山苦劝双方人马冷静,奈何这些不识好歹的家伙并不领情,完全无视他的劝解。眼见天下大乱,战祸已殃及到了寻常百姓,他只得出手制止,可一人终究难敌四拳,他凭一人之力击伤正魔双方共八位掌门,最终却因消耗过度,被这些人下手暗算,身负重伤而归……” 杨晋一见她说的近乎咬牙切齿,心中微微颤抖,不敢出言安慰。 “事后八年,他最终不治。” 话音刚落,一道霹雳在二人头顶的云层里炸响。 第80章 受赠八玄 杨晋一心中骇然,这位骆前辈竟然以一己之力,力战八名江湖上的顶尖人物,这是何等的实力和气魄?他对这位前辈愈加钦佩,又听白灵说骆钦已然驾鹤西游,心底莫名生出一丝惋惜与悲苦的情绪来。 “骆前辈大仁大义,前后两次出手,都是心系天下苍生所为,可最终却没有落得一个好下场。” 杨晋一心中轻叹,只是当年正魔大战起由,骆前辈出手干预等事情,其中的是非曲直,自己一概不知,故也不能评说孰对孰错,只是对骆前辈受伤不治一事,大生惋惜之心。知道自己正教前辈参与伤到了骆前辈,他心中有点发虚,目光小心翼翼地望向他的道侣白灵。 微风渐强,吹得屋外长街上的树木簌簌作响,落叶萧萧,寒意愈浓,伴随着一阵阵湿润的气息,看来要不了多久就要下雨了。两人沉默许久,杨晋一好几次欲言又止,但见对方沉浸在过去,样子有些失神落魄,当下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不敢作任何打搅。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灵终是抬起头来,眼框里虽是泪光莹莹,但表情却已舒缓许多,她捧着八玄,淡淡一笑,道:“骆郎仙逝前要我为他的长箫寻一位合适的主人,他说这八玄是他师父传授给他的法宝,乃是这世间最顶尖法宝之一,据他所说,八玄由真龙犄角所制,非常人不能驱使。” 杨晋一听说长箫是真龙犄角所制,心中暗暗纳罕,暗想若真是真龙犄角,这东西岂不就是仙器? 白灵忽然将八玄递出,对他道:“你过来试试。” 杨晋一一愣,愕然道:“我?我……我恐怕不行……”嘴上虽然这般说着,但还是起身走过去,恭恭敬敬地接过对方递来的八玄。 八玄较之师伯剑要轻许多,长二尺五寸,外表看似黄竹,手感却似骨如玉,温凉舒适,只是外形朴素,一点儿也瞧不出它会是仙器。 白灵教了他吹奏时的简单手法,他大致将孔洞按住,嘴中吹气,便听八玄发出一阵沉闷的呜响声,眼前一亮,又尝试着多吹了两下,仍是发出一阵阵呜呜响。 他将八玄拿在手中看了又看,好半天才依依不舍的将八玄递还给对方,不想白灵并不伸手去接,只是含笑看着他,盯着他的双眼,意味深长地问道:“你身体里的东西,剑宗里只怕还没有人知道吧?” 杨晋一听她忽然说了这么一句,一时有些茫然,不解道:“我身体的东西?” 白灵盯了他半晌,知他不是在说谎,当下移开自己的目光,似是在自言自语,道:“若是他们知道你身怀异宝,怎会让你独自一人下山来?”说完,摇头一笑。 “异宝?” 杨晋一心中更加困惑。 白灵问他过去几年修行期间,可遇见过什么奇怪的事情?杨晋一将信将疑,把自己多年修为不进,某日却突然连跨数个境界的事情说了,还说了一些自己认为有些古怪的事情,包括自己眼中射出金光一事。 白灵听完后说道:“那异宝好似一粒埋在你丹田的种子,你每日修炼所得的灵气精华,就成为了它的养料,当这养料足够多,时间足够长,种子便也生根发芽。依目前情况来看,那枚异宝已基本被你炼化,要不了两年,就是我也不能感应到了。至于你眼中射出金光,多半是这异宝的灵技。” 杨晋一听说自己身上发生的怪事,都是因为异宝所起,困惑道:“可是我师伯说我这些都是正常情况,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再说……再说我也从来没有见过什么异宝……” 白灵与他道:“你上剑宗之后,自然没见过异宝。不过在此之前,你一定见过或者接触过异宝。中原上最后一次出现异宝,就是十年前川州仙愁山中出现的那枚醉仙神参,除此之外,倒再没听说过其他什么地方出现过异宝。你是中原土生土长,我推测你身上的异宝,八成就是十年前出世的那枚醉仙神参。” 杨晋一直听得脑中嗡嗡作响,且听着对方继续分析,发现种种迹象都表明自己身体里似乎确实是有东西。他忽然想起镖局被卖,爹娘远走他乡这些事,脑中很自然地就将异宝和这些事情联系在了一起,暗道:“如果当真是因为这异宝,爹娘又何必抛下自己离开?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变故,又是什么原因让他们要去齐厄州?我又怎么会睡一觉醒来就变高变大?” 一时半会儿疑惑重重,眉头不禁深深凝起。 “道长那日将我从地下挖出来,我怎么会被人埋在地下?又是谁将我埋在地下?”他越想,眉头挤得越紧,“难道我被埋在地下,也是因为体内异宝的原因?” 过去他从来没有往这些方面想过,直至今日白灵道出他身体的秘密,才让他将所有事情联系在一起,且当他将自己所有事情和异宝联系在一起的时候,忽然发现每件事的发生,都因为异宝的出现而变得合理起来。他这时候才发觉自己的方向错了,这天地之大,人海茫茫,要寻找爹娘,岂不是大海捞针?难道爹娘一定是去齐厄州?他们不会去其他地方吗?难道他们会继续开镖局,而不是布坊,酒楼,茶馆?自己如此盲目去寻,最终只有无功而返,不如追根溯源,从源头开始彻查,说不定就能知道爹娘的具体方向。 “对,先去藤原城!” 心中如此一想,眼神立时变得坚定起来。 “你身怀异宝,料想这当今天下也没有几人能看端倪,日后行走江湖时,倒也无需担心。只是人心叵测,异宝又牵扯甚广,你决计不能与旁人述说,以免招来杀身之祸。另外,异宝的灵技切莫频繁使用,万一被人认出这是异宝灵技,只会给你招来更多烦恼。” 杨晋一对白灵的关心感激万分,重重点头答应,后者又道:“你这次下山,山中长辈可作了嘱咐?” 杨晋一犹豫一阵,道:“在下师伯曾叮嘱我不可与旁人相告真实姓名。”他对白灵长施一礼,语气中歉意十足,“晚辈真名杨晋一,是沧州藤原城人。先前晚辈并非诚心相欺,只是师伯他老人家说外面的人诡计多端,尤其是魔教人,让我要多加提防。” 白灵微微一笑,道:“那你为何要与我讲真话?” “我……”杨晋一顿了一顿,继续道:“我想……白前辈并不是坏人。” 白灵叹息道:“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往后再遇见其他人,切莫要这般实诚。魔教人也好,正教人也罢,纷争打斗,到头来也不过为了一己私利。要论天底下最大公无私之人,我想也唯有骆郎一人。” 杨晋一只道白灵爱屋及乌,所以关于骆前辈的一切,在白灵眼中都是最好的,也难免会有偏颇。她说正教魔教一般无二,自己不敢认同,却也不好出言辩驳,只是静静听着,并没有放在心上。 “骆郎仙去时,托我给八玄寻一位主人。百余年前,我行遍天下,却没能寻到一个合适的人。现如今,总算让我遇见了你。” “我?” 杨晋一有些受宠若惊。 “不错。骆郎与你一样,同样身负异宝。” 说完这句话,白灵心中的一件大事算是彻底放下。 一百余年前,她逾山跨海,奔南走北,风尘仆仆,只为完成骆钦遗愿——给八玄找一个合适的主人。 她曾去过南疆,结果在那里游历数年也一无所获;她也去过东海,但东海三氏知道她的来意,竟然莫名其妙地设计围攻她;后来她赶赴北方万年雪域,却没想在那里被困住,数载脱身不得;最凶险莫过于七十多年前去的西海秘境,她被里面的家伙打得身负重伤,差点丧了命……好在历尽了千辛万苦,兜兜转转一大圈,让她在这片中原腹地,遇见了条件俱佳的杨晋一。 杨晋一惊讶不已,暗想:“骆前辈天赋异禀,又加上炼化过异宝,实力通天。自己天资固然不如他,但好在也身怀异宝,只要努力修行,总是勤能补拙。日后不敢说能达到骆前辈的高度,但至少在剑宗里能出人头地,到时候自己的身份地位,多半就总能配得上师姐了。”他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八玄,“咱们剑宗有了这仙器,师父一定会同意我和师姐在一起了。刘师兄说,一件好的兵刃法宝,比得上千军万马,八玄又是仙器,何止是千军万马?我又有异宝护体,难道还比不得云山门的丘师兄吗?”想到此,心中生起一股傲气。 这时候,只听白灵道:“下雨了。”杨晋一抬起头,下一刻,豆大的雨珠稀稀拉拉地从天而降。 不出片刻,雨水越落越密,好似被人从天上倾覆泼将下来一般,铺天盖地,密密麻麻。白灵纤手一挥,一道淡淡地光幕将二人罩在下方,雨点撞在光幕上激起细微地涟漪,杨晋一何时见过这种手段?看着眼前如球般的光幕,怔怔地出了神。 “这八玄只有身怀异宝之人,才能使出它应有的威力。你身怀异宝,秉性也不错,算是它最好的归宿。骆郎若是在天有灵,知道我将八玄交给了你,多半也能放心了。只可惜他驾鹤之前,没有与我传授功法口诀,不然我尽可将他的玄功妙法授之与你,你也能受用终身。”说完这些话,她站起身,踱步走出了光幕,立于半空之中,对杨晋一道:“我住在尧光州东面的九葳山上,日后你遇到困难,尽可上山来找我。” “前辈,你要走了吗?” 白灵微微一笑,点头道:“这次出来,本是为了寻八玄,但天意如此,让我碰到你,总算是一举两得。自从骆郎过世,我为了给八玄寻一个归宿,四处奔波,现下完成他的遗愿,也了了自己的心愿,往后就长居九葳山,再也不踏足江湖。倒是你,往后行走江湖,切要记住提防旁人,不可像今日这般,轻易相信陌生人。” 杨晋一感激不已,捧着八玄,对半空中的白灵躬身长揖,恭敬道:“晚辈谨听教诲。” 白灵颔首作别,黑暗中,她那洁白的背影像是一轮明月,无比耀眼,只听她关切的声音继续从远处传入杨晋一的耳中,道:“八玄可作救人的利器,也能是杀人的暗箭,你尚且年幼,往后做人行事,切记沉着冷静。江湖上人心险恶,正邪界线模糊,还需仔细甄辩,万不可盲目决断。这世间,你所理解的正,或许并非如你所想;你所看到的恶,未必真的就是恶……” 一席话久久回荡在杨晋一耳畔,他虽然还不太能理解,但仍是高声回道:“晚辈一定铭记于心,不负前辈所望。”再抬起头去看,远处空中,哪里还有她白灵的影子? “他妈的,大半夜不睡觉,在外面叫什么叫?” 身下客房中,其中一间房里传出一个男子不满地叫骂声。 杨晋一脖子一缩,连忙噤声,紧紧握住八玄,伸手一碰身遭的光幕,光幕“啵”得一声破开,大雨立时灌下,他伸手挡雨,一个箭步跳下屋顶,回到了自己屋子中去。 第二日一早,大雨转小,云层也不如昨晚那般厚沉。 盘坐在床的杨晋一缓缓地睁开了眼,这几日他虽在赶路,但宗门功课不曾一日落下,每日勤练不缀,未敢偷懒。 自从得知自己身怀异宝,他的心情一直就很激动,按照白灵前辈所言,天地间的异宝,数百年难出一枚,自己也不知走了什么样的大运,竟然就将异宝纳为己有,还莫名其妙的给炼化了,且这异宝究竟如何进来自己身体,他至今都不知晓,唯一能搞清楚这些事情的办法,就是先回藤原城一趟。只有回了藤原城,他才能弄清楚自己家中当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那盘置下自家镖局的“克”姓富贾必然知道一些内幕,再不然,镖局附近的邻居总能知道一些情况,总之,自己去藤原城,方向就一定不会有差错。 他跳下床,眼中精光大绽,经过大半夜的调息运气,只觉体内真气充沛已极,当下握住八玄,推开门走了出去。站在檐廊上,看了眼头顶阴沉的天空,当下御剑直飞上天,径直北上,往沧州方向飞去。 第81章 结义复人九 沿途,杨晋一看到很多服饰各异的人士御剑赶路,那些人看到他,纷纷靠拢观察,似是好奇他的身份。杨晋一见他们目光不善,心中有些紧张,暗想自己御剑而行,目标太大,且又是独自一人,势单力薄,万一这些人为难自己,多半是要吃亏,当下放缓了速度,在一座小镇郊外落地,混入行商赶路的百姓队伍里,往九幽川的方向走去。 九幽川是万关城以北,地处中州西陲的一座小城,路过九幽川,就可转向西北,直进沧州赴藤原城。 他随路人走了半个时辰,期间头顶不时有人御剑飞过,但看起来都不像是正教中人,其中多数人皮肤略黑,装束怪异,披头散发,和中原人日常打扮大相径庭。想起在万关城茶馆里听到的消息,猜测这些人多半就是南疆蛮子。 同行的路人每每听到有人御剑而至,便快步跑向路旁两侧的林间躲避,似是很忌惮飞在天上的人,他好几次向他们打听消息,结果这些人缄默其口,支支吾吾显得很是为难,并不愿意回答。 这让他大是苦恼。 行至午时,他留意到身前不远处有一支七八人的车队,每次周围百姓躲避时,他们却不回避,赶路兀自不歇,似并不在意天上飞过的这些人物,当下加快脚步跟了上去,心想和他们询问了解,多半就能获得点消息,当即提气疾行,数息之间便到了这支车队身后。 他先是观察了车队情况,但见马车周围数人身着粗锦,虽然是练家子,实力却不怎么高明,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倒是那个走在轿厢旁的男子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人身材匀称,步伐稳健,一身锦袍华丽高贵,做工甚是考究,他知道对方身份高贵,心想他多半是见过世面的大商富贾,和先前见到的那些唯唯诺诺,担惊受怕,老实巴交的百姓不同。他同时心存疑惑,暗想这人身份既然高贵,何以徒步而行,却不坐上马车省下气力?且瞧这马车由四匹高头大马拉着,轿厢银雕锦幔,顶部四角均有明珠镶嵌,富贵气派,乘坐其中必然比徒步而行要轻松舒适许多。 “难道车中所乘之人,身份较之这人还要尊贵一些?” 心中如此一想,抬头向那轿厢看了一眼,却不想现下虽是阴天,轿厢顶上的明珠依旧是熠熠生光,晃得他有些头晕目眩。 就在这时,轿厢旁的那个人无意间向后望了一眼,正看到紧跟在车队后面的杨晋一,待看清楚身后人的模样,对方忽然停下脚步,怔怔地盯住杨晋一,目光一动也不动。 这人中年模样,脸上轮廓分明,鼻梁高挺,嘴唇削薄,眼角些许皱纹,头顶发丝花白,样貌俊朗,表情坚毅,一眼望去便知他非富即贵。 杨晋一被对方古怪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他将目光移开不去看他,也放弃了向对方打听情况的想法,没走几步,自己就已经过那人身旁,走到对方前面去了。只是走在前面的他总觉得如芒在背,好不自在,忍不住回头看了对方一眼,却不想那人仍然站在原地看着自己,心中泛起嘀咕,暗想:“马车都走了也不跟上,光盯着我看作甚?” 正想着,却听身后那人叫了一声,道:“小兄弟,”杨晋一怔怔回头,但见对方确是在和自己说话,那人又道:“不知小兄弟是哪里人?” 杨晋一回道:“在下是中州青竹山人。” “中州青竹山?”那人眼底掠过一丝惊诧,迈开步子,边走边道:“青竹山周围不少门派,但绝没有哪一家门派有小兄弟这般气质的人,在下斗胆猜测,小兄弟定是那青竹山之巅,世门剑宗的门下弟子,对吗?” 杨晋一见对方一下就猜出自己的身份,心中讶异地点点头。 男子含笑又道;“那不知小兄弟来尧光州是走亲访友,还是游山历水?” 杨晋一道:“就是四处转转,见见世面。” “那已经去过哪些地方了?” “我也是才下山几日,还没去过几个地方。” “这么说来,小兄弟是初出茅庐,对江湖中的事情知道的并不甚多。” 杨晋一警惕地“嗯”了一声。 那人又抱拳道:“在下姓复,双名‘人九’,走州过川做生意的,不知小兄弟高姓大名?” 听说对方是做生意的,那多半就不是江湖中人,当下抱拳客气道:“小弟姓易,叫易锦阳。” 复人九点头笑道:“不知易兄弟这是准备去哪里?” “到了九幽川,我就北上去沧州,到了沧州再四下走访一番。” “沧州人才辈出,藏龙卧虎,也多名山大川,确是个见世面的好地方。”复人九不无感慨道,他沉吟片刻,又道:“说起来,在下在沧州做的生意,也多亏几位云山门的几位英雄,多亏了他们给我方便,不然……”他不禁摇头苦笑。 杨晋一听说他和云山门交好,心中警惕之心立时去了一大半,看了眼面前的大道,问道:“大叔呢?是去做生意还是回家?” “去沧州做生意,顺道再送个人。”复人九用下巴指了指前面的马车,道:“那车上是云山门掌门人的一位旧友,我受人之托,送他去云山门。” “去云山门?”杨晋一惊讶道,“何不请几位好手御剑相送?坐马车路途遥远不说,一路上颠簸劳顿,既耗时又耗力,岂不辛苦?” 复人九哈哈一笑,道:“我也是这样和老爷子说的,只是他心气高傲,不想别人知道他腿脚不便。”说完,他叹息一口,“十多年前,他身患顽疾,以致腿脚动弹不得。”这句话声音压得很低,似是担心传到身前那轿厢中去。 杨晋一恍然大悟,心想:“车上的人既然是张真人的好友,那实力必定非凡,也就无须担心头上飞过的那些人;再者,这前辈过去一定是位自负之人,虽然实力强横,遗憾患病导致腿脚生疾。自来好强之人,都不愿旁人看自己的笑话,换做是自己,那多半也会选择去坐马车。” 接下来的几日,杨晋一和对方一行人同住同行,一路上,复人九与他说了很多有趣的江湖见闻,让他大涨见识,另外沿途所经过的地方,复人九总能找到佳肴美味,好些颇具特色的小食店藏在乡镇的深街小巷,非当地人难以知晓,他复人九仍然凭着一只鼻子嗅到了位置所在。几日接触下来,他对复人九好感倍增,只觉这人的见识又多又广,不仅非常健谈,还颇有经商头脑,二人从早到晚,总有说不完的话题,常常一事未聊完,又有了新的话头。 杨晋一本来急着赶路,但初入江湖就遇见这么一位给自己涨见识的长辈,自然是想跟对方多待几日,从对方那里多学点经商以及和江湖人打交道的经验,避免日后走太多的弯路。 如此又过三日,杨晋一和复人九均在心间对对方生出一股相恨见晚的情感来,短短几日,两人仿佛已经相识了几十年。 杨晋一本不喜酒味,可复人九爱酒好酒,两人促膝长谈时,杨晋一不碰杯喝酒,就难以表达自己对他的敬意,于是在二人每日的举杯交错之间,杨晋一逐渐习惯了酒水的滋味,之后再与对方喝酒,更是一副舍命陪君子的气势,复人九不喝到尽兴,他杨晋一便决不罢休,几顿酒喝下来,二人便以兄弟相称,虽然复人九较之杨晋一要大三十来岁,可二人一见如故,年龄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只是他虽然和复人九交情渐深,这么几日下来,他还是没见到轿厢中那位张真人旧友的模样如何。他和复人九相识的第一天,后者给对方介绍他的时候,对方沉吟着“嗯”了一声,杨晋一从他的声音大概也听得出来,车上那人多半已是耄耋之年。 这几日一到饭点,复人九便亲自送酒送菜给对方,后者每日吃住均在车中,从不掀开帷布出来。两天前,在九幽川往溪原城去的路途之间,车队驶到了一处荒郊野岭,那地方前后看不到半个生人,众人就地歇息时,杨晋一本想着这下老人家总该下来活动活动了,却不想对方依然没有下车。他心中叹息,只道这位前辈的心气过分的高,却也不好出口评说。 第八天夜里,车队出了溪原城,转头向西北而行,等翻过了眼前这座栖元山,他们一行人就算是进了沧州的地界。 杨晋一看过地图,依现目前行进的速度,一行人抵达沧云山还需十日左右,而藤原城就在沧云山以北一千余里的地方,自己日夜兼程,不出两日也可赶到。师父给自己两月的时限,在时间上来说,倒是足够丰裕,便向复人九表示,自己可以陪同他们一起去沧云山,路上如有什么困难,自己也能帮个忙,等到了沧云山,他再离开去游历,至于他往后要去哪里,却也没有和对方明说。 复人九感激不已,道:“兄弟能陪大哥去沧云山,实在是大哥的荣幸。你若是现在告辞,我这做大哥的,还当真有点舍不得你。” 杨晋一心中豪情一生,拍着胸脯道:“等到了沧云山,咱们将老前辈送上云山门,小弟与大哥一醉方休。” 复人九深深地点头,一脸欣慰地拍着杨晋一的肩头,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叹道:“你虽年纪轻幼,却也是个不错的朋友。”他眼神中掠过一丝遗憾,道:“倘若你早生三十年,我二人结拜成生死之交也未尝不可。” 杨晋一见他说的认真,年轻人那股热血劲头立时涌上心头,表情一凛,坚定道:“大哥此话怎讲?难道小弟现在还不配与大哥结为生死之交吗?” 复人九听他这么说,当下停下脚步,待身前的车队走上一处拐角再也看不到,他才颇为遗憾地说道:“只可惜少了黄纸清香,不然你我二人烧黄纸拜天地,即刻就结为生死兄弟。” “诚心结拜,哪管得到那般多的繁文缛节?”杨晋一哈哈一笑,右手并起剑指指天,看着天上的明月,正色道:“天地为鉴,山河为盟,小弟今日与大哥义结金兰,从今往后,我二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复人九见杨晋一忽然起誓,心中惭愧的同时,也被杨晋一的豪迈之情所折服,他着实没料到杨晋一小小年纪,竟是这般果决,当下也不再作忸怩之态,并起剑指指向天空,肃然道:“黄天在上,后土在下,今我二人结为异姓兄弟,往后生死相托,吉凶相救,福祸相依,患难相扶,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一席话说完,复人九忽然道:“且慢,”他问杨晋一要来长剑,抓住一缕长发,一剑削去,道:“割发代首,我二人谁要不讲义气,就如此发。”说罢,将那缕长发丢在地上。 “好!” 杨晋一取过长剑,学着他的模样,削去了自己一缕长发丢在地上。 二人结拜完毕,双掌相击,各自哈哈大笑出声,牵着手快步追向前面的车队。 “真是不要脸,一把年纪了竟然和比自己小几十岁的孩童结拜。” 忽然间,山路两侧的林中不知从何处传来一个女子声音,那女子语气颇为不屑,充满了讥讽的意味。 两人心头均是一紧,杨晋一沉眉喝道:“谁?” 复人九却不理对方,一把拉住杨晋一,沿着小路向前狂奔,去追前面的马车去了。 二人绕过山路的拐弯,只见车队已被逼停,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拉车的那四匹高马嗅到血腥气后,足下来回踱步,显得焦躁不安。 那轿厢四周,围站着十余道身影,护卫的那几个练家子已有三个倒在了血泊之中,只怕已凶多吉少;其余活着的四个人各被一名黑衣人反手擒住,四柄寒气森森的长剑贴在他们的咽喉上,随时都可要了他们的性命。 “你们是什么人?” 杨晋一见地上躺着的三个人,心中一悲,开口喝问了一句。 那几个护卫都是尧光州万关城里普通的习武人,是复人九为了护送车中前辈去沧云山,临时在万关城里找的帮手,却不想还没到目的地,就在半途遇了难,也不知他们家中父母老小,往后由谁去赡养。 十余位黑衣人齐刷刷地回过头,其中一人嘿嘿笑道:“小朋友,你干麽吃恁大个亏,要和他结拜成生死兄弟?” 杨晋一道:“吃什么亏?” “他今天要是死了,你是不是也要随他一起死?他活了几十年,你才活了几年,划得着吗?” “大家既然是生死兄弟,大哥要出事,做小弟的我自然先为大哥报仇雪恨,如若不然,我和他共赴九泉,有何不可?” 此话一出,围着马车的十余人唏嘘不已,更有人发出一阵冷笑,似对杨晋一的话颇不以为然。 身旁的复人九心中感动,却并不开口插话,这时候,只听身后有人轻笑一声,道:“你倒算得上是个男子汉,料你也是一时冲动,如果现在离开,我等也不为难你。” 第82章 拦路贼 复、杨二人回头,但见三位手持不同法宝的蒙面人走近,其中左手边一人身材苗条,是一女子,先前一席话便是出自她的口。 见前后都被人拦下,杨晋一当下将师伯剑取出,横在自己和义兄复人九身前。 复人九自己说懂点拳脚功夫,但究竟实力如何,杨晋一心里并没有底,眼下十多二十个人,两人能应付几个不知道,更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突破,他思绪急转,想起在剑冢峰,成澜沧曾说起过,当临阵对敌,遇到以一敌多时,当先想办法擒住主使之人,环顾一周,这群人个个劲装蒙面,究竟哪个才是他们的头? 这时候,马车旁边的一位持刀者冷眼盯住杨晋一,沉声道:“赵副使,这小子既然能和近几年在江湖上呼风唤雨的复先生结义成兄弟,我想来头也不会小,多半是哪家门下的小魔头。您几位仗义相助,在下本不该多提要求,只是今日之事,是尊师秘密安排,不好对外泄露半点消息,所以务必还请留下所有人。他几个乖乖就范尚好,若是稍有不从,也不是非要留下活口。” 杨晋一这才发现说话之人身着深棕色劲装疾服,和女子及其他黑衣人打扮也不相同,他身旁两侧站着的两人也是棕色夜行服,想来他们三人是一路的。 且听对方口气,自己不束手就擒,还有性命危险,心中不忿,恼怒地瞪了对方一眼。 女人身旁的一名黑衣人道:“副使,属下认为李老兄说的没错,若是让他们离开,只怕是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另一人也道:“不错,既然决定做这件事,那务必做绝。正所谓斩草要除根,今天这事也并非什么光彩事,传出去只怕……”他的话没说完,但在场所有人心中都是一沉。 女人沉默一阵,叹道:“也罢。我等本来也是来帮忙,这些人该当如何处置,全由李兄弟决定就是。” 那棕衣男子抱了一拳,道:“今日诸位仗义相助,在下回山必会如实禀告尊师,他老人家定会重重酬谢。” 女子轻笑一声道:“酬谢倒也不必,咱们同气连根,遇事自当鼎力相助,只盼此事过后,还请李兄弟在尊师面前美言两句,为我两派关系交好,锦上添花,那这次我奉教主之命前来,也就不枉此行。” 几人对话间,似乎拿下杨晋一等人已是十成把握,言语间丝毫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 杨晋一再也沉不住气,运气一提,一个箭步就朝着身后女子挺剑疾刺,嘴里低声叫道:“复大哥,你跟在我身后!” 复人九紧随其后,那女子见杨晋一忽然出手攻来,眉头随之一沉,向后撤开半步,她左右手两侧的人即刻跨步而上,挡在了她身前。其中一人手持背厚面阔的鬼头刀,另一人自腰间抽出一柄短剑,二人盯住杨晋一做出防御姿态。 杨晋一已听出场中多数人都听命于这位副使,他知道只有先拿下对方才能反守为攻,只是不知道对手实力如何,出手即倾尽全力,力求一击必胜。 剑宗的功法招式多属轻盈巧妙,除了乾坤诀刚烈霸道,其他剑招在气势和威力上却显得后劲不足。他知道现在已是性命攸关之际,当下不遗余力地使出石碑上的那套剑招,霎时间,体内的真气如同被人抽丝剥茧,大股大股地涌向师伯剑,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息也与先前判若两人。 他奔至近前,那两人一个提刀向他的天灵盖猛砍,另一人持剑急刺他的小腹,二者招式配合严密,想将杨晋一逼退。杨晋一丝毫不惧,因为师伯剑较之二者的武器要长上许多,他自然要发挥出师伯剑的长处,不管半空中的鬼头刀,手腕一抖,师伯剑剑身猛地一弯,剑尖直向下沉,钉得一声,剑尖精准地点在了短剑的中段。 持剑的黑衣人身子一个趔趄,手中的短剑咔嚓一声竟被拦腰折断,口中刚刚惊咦出声,杨晋一转身甩腿,一脚侧踹,结结实实地踹在他的胸口之上,后者面露惊骇之色,整个人凌空飞出丈许,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嘴里“哎哟哟”一阵惨叫。 师伯剑一下点断了对方的武器,一来他内力精纯,二来对方短剑的品质属中下品,远比不得师伯剑的品质。 杨晋一手中师伯剑借力顺势斜向上急刺,好似毒蛇出洞,露出毒牙,扑咬持鬼头刀那人的手腕。三人交手均发生在瞬息之间,持刀之人眼见自己的同伴被踢飞,惊讶之余还未回过神,自己腕上便是一阵剧痛,手中再无气力,鬼头当铛啷啷跌落在地,随即眼前一道人影闪至,杨晋一一记顶膝,狠狠顶在对方的小腹之上,那人“噗嗤”喷出一口气,额头上青筋凸起,脸色憋得涨红,痛苦地蜷缩在地,半天也没发出一丁点儿的声音来。 一下子解决了两个敌手,杨晋一心中大喜,暗想:“原来他们只是这点本事,害得我白白虚惊一场。”他不肯恃强凌弱,当即收住脚步,剑尖指着那女人,喝问一句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拦路抢劫?” 女人后撤几步,与他拉开距离,右手拿出一根细软长鞭,虚空中轻轻一甩,长鞭发出“啪”得一声脆响,震得杨晋一双耳嗡嗡作响。 “我可真没瞧出来,你这娃娃修为不浅,剑术也是如此高明,一出手伤我两个手下,我可真不敢放你离开了。” 杨晋一冷眼相对,道:“你让他们马上放人,然后立刻离开,在下保证,绝不会为难大家。”他又想起地上的那三个死掉的护卫,继续道:“不过你们离开前,要给被你们害死的那三位大哥家里赔点银两,不然他家中老小如何过活……”话音未落,女子连同马车旁的其他十几人同时哈哈大笑,仿佛杨晋一说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更有人弯腰捧腹,翘着眉头,望着杨晋一一脸嘲笑的表情。 杨晋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并不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问题,何以这些人出言嘲笑自己?这些人也忒不识好歹,忒不讲道理,一时间又羞又恼,不知道再说什么。 身后的复人九忽然伸手按在他的肩头,轻轻地拍了拍,示意他先不要说话,自己抱拳对众人施了一礼,道:“我这位兄弟说的不错,那几个伙计是无辜的,还请几位高抬贵手,将他们先放了。” “无辜?他们既然为你卖命,就没有一个无辜。” 复人九面色一沉,又问道:“诸位朋友深夜拦路,却不知究竟所为何事?”他的语气平淡,一字一字清清楚楚,并不因为身陷重围而感到半分紧张。 杨晋一见他临危不乱,颇有大将风度,心中更是佩服得紧,只觉自己这位大哥有胆有识,的确是个做大事的人物,心里好生钦佩。 马车旁的那棕衣男子并不还礼,微扬着下巴,道:“这位小朋友不是说了?我等既是拦路打劫,自然要劫金银细软,珍贵宝物。阁下的马车这般气派,光是这马车顶上的四颗夜明珠就已价值连城,那车中之物,必然是世间罕见之至宝。烦请尊下将车上的‘宝物’请出来观上一观,好教兄弟们见识见识。” 杨晋一这时候才知道那车上闪闪发光的珠子竟然是夜明珠,入夜之后,他一直以为是珠子反射了月光方才闪闪发亮,却没曾想是珠子本身就在发光,心中纳罕,暗自叹道:“深山老林多强盗贼寇,这样一辆奢华的马车自然要招人觊觎财宝,唉,复大哥考虑的浅了。”心中正摇头,又想:“真人旧友的马车,也只有足够奢华方才配得上他的身份,若是用寻常马车接待,只怕显得自己怠慢。嗯,还是复大哥考虑到周到。” 复人九淡淡一笑,道:“有什么宝物,阁下何不自己去看看?” 杨晋一在旁道:“车里只有一位老前辈,根本没有你们需要的珠宝金银。你们赶紧离开罢!不然惹他生了气,你们一个也没好果子吃!”他只道车中前辈修为不俗。 听说车里人会生气,所有人下意识后退数步,那棕衣男子忽然轻笑一声,道:“咱们守了这些天,这些家伙的诡计一使再使,我猜这辆车上多半也是空的,不然地上这三个家伙也不至于不敢去掀帘子?大家不用怕,先把姓复的和这小子扣起来再说!” 地上死去的三位守卫被杀之前,这人逼他们去掀车门的帷帘,三人一路上得复人九器重,也知道车上人身份尊贵,平时吃饭喝酒,都是雇请他们的复人九亲自送去,所以他们是绝不敢,也不能去做掀帘子这样的事情的,如此,也惹得这群人恼怒,对他们下了毒手。 这时候,轿厢中的老者冷哼一声,那声音苍老已极,但却在这山道上清清楚楚地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且听他语气显得十分不耐。 棕衣男子连同其余黑衣人听得这一声冷哼,又向后齐齐跳开,不少人更是靠在树旁,看样子若是女人下令撤退,他们打算用树来做掩护。 杨晋一见他们忌惮车上人,又道:“车中老前辈成名已久,在江湖上可是有着响当当的名声,诸位要是识相,就当立刻离开,否则他老人家动了脾气,我们可保不了各位的好腿好胳膊。” 他本意是想吓唬吓唬那些人,让众人知难而退,却不想棕衣男子眼睛一转,道:“名声在外不假,但却是''遗臭万年''。嘿,咱们运气真好,师兄弟恁多人众,如此''贵客''偏偏叫咱们守到。复先生果真是个人物,这样的重任竟然让姓章的老鬼放心交由你来办。”男子哈哈笑了两声,又道:“不过在下可听说,车上这位贵客早在十年前就已经修为尽废,既然已是废人,不躲起来安享晚年,却又要重出江湖,兴风作浪,当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冷笑着哼了一声,道:“大家不用怕,车上真是咱们要寻的人,那咱们杀了他,今日就算是立了一件大功。此人早在十年前就已身负重伤,是个废人,大家不必担心。”说罢,长剑横在身前,向马车逼近两步。 其余人见他又围了上去,当下也各自拿起法宝武器护在身前,向轿厢靠近。 杨晋一听完对方所言,得知他们已沿途埋伏多日,这次截道,也是有备而来,且这群人之前已经埋伏过其他车队,只是没有发现目标,一直没有成功。 他没想到,棕衣男子竟然知道车中前辈身患顽疾一事,只是复大哥说老前辈是腿脚不便,这人却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说别人全身尽废。另外棕衣男子原本骂的人姓章,但杨晋一并不知晓,还道对方嘴里的“章”姓老鬼,是在骂云山门的掌门张天赐张真人,当下出言围护两位前辈,回嘴骂道:“尔等宵小对两位前辈如此无礼,若是张前辈在此,只怕教你们吃不了兜着走。就算车中的前辈修为尽废,可饿死的骆驼那也比马大,再者有我在这里,你们休想碰他半根指头。” 为首的棕衣男子听到杨晋一说“饿死的骆驼那也比马大”时,心中又犹豫起来,停下脚步恶狠狠地瞪了杨晋一一眼,嘿嘿笑了一声,骂道“小畜生尽趁口舌之快,等老子收拾了老家伙,就将你这小畜生剁碎了喂狗!” 复人九听他如此辱骂杨晋一,心中也不再和对方客气,冷冷道:“我劝阁下好自为之。” 棕衣男子冷哼一声,目光看向车厢,一挥手,示意其他人上去,自己脚下却不再前进。 复人九哈哈一笑,讥讽道:“真是笑话,阁下莫非不敢自己去看?”他又看向蒙面女子,“这位李老弟不敢前去,赵副使的手下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胆?我看不如赵副使代劳,去帮他瞧上一瞧?” 女人冷哼一声,棕衣男子知道自己不上说不过去,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靠近马车。 第83章 杀人夜 眼见这群人油盐不进,软硬不吃,杨晋一身形再动,决心先拿下持鞭的女副使再说。 女子见杨晋一举剑刺来,身姿轻盈,向后连跳三步,同时胳膊向前一甩,长鞭先是绕着她画了一个圈,继而听到“咻”得一声疾啸,长鞭从侧面猛地抽向杨晋一,后者还剑一挡,长鞭紧紧地与师伯剑贴在一起,靠近女子一侧的长鞭,有一半掣肘不前,但末端的长鞭攻势丝毫未减,朝着杨晋一的脑袋猛抽而至。 他这才反应过来对方所用乃软柔长鞭,自己这般格挡并无太大用处,当下低头避开,鞭尾贴着脸颊飞过,裹挟而至的劲风刮得他脸颊刺痛,心头大惊,没料到对方这一甩鞭的劲道竟是如此疾猛,当下直立师伯剑,剑刃翻转对着自己,待长鞭回旋,在师伯剑上缠上几个圈后,腕上猛一运劲,向后急拉,作势要将对方的长鞭切断,却不想那长鞭韧性极好,师伯剑如此一拉,二者虽然擦起一片火花,但长鞭却是分毫未损,再欲拉拽,师伯剑却已被长鞭缠死,难以动弹半分。 杨晋一长剑向前一斫,待剑身与胳膊平齐,向后急急一收,再擦出一片火花后,长剑随即脱困。与此同时,女子胳膊一抡,长鞭瞬间舒展开,于半空中化出一个圈,再一次抽向杨晋一。杨晋一边格挡边向前逼近,女子则边进攻边向后退,二者又战数十回合,打得难分难解,高低不分。 “当心身后了!” 女子忽然喝叱一声,手中长鞭同时甩出。杨晋一听到这话,忙回头看了一眼,却见复人九仍自己身后不远处,周围黑衣人也没有一个上前来攻的意思,知道自己上当受骗,再欲回头,却为时已晚——持剑的右手手腕被长鞭缠住,钻心般的剧痛登时令他手中乏力,师伯剑脱手,“哐当”一声跌落在地上。 他低头一看,发现缠住自己右腕的长鞭,周身裹满了二分长短的倒刺,此下百余根小刺咬住他的手腕,女子只需收鞭急拉,令长鞭在他腕上转几个圈,保准将他的右腕连皮带肉锯断了去。 女副使轻笑出声,没想到自己随意一句便让杨晋一分了心,足见他心思浅薄,临阵对敌的经验不足,也好在他杨晋一经验不足,不然今日自己要想胜过对方,还要费上一番气力才行。 杨晋一痛得咝声不已,他运气抵御,但手腕上长鞭的倒刺却是越刺越深,正当他心中懊悔,面前女子眼神中忽然流露出一丝惊恐之色,霎时间,周遭的声息全部消匿,眼瞧得周围树上的枝叶摇曳晃动,却再也听不到半点动静,自己手腕上女子拉拽长鞭的气力一减,腕上的痛感随之削弱了好些,心中惊讶,就欲回头去看,却发现自己已经动弹不得,全身僵硬当场,就连口舌都难动弹分毫。 “赵副使!”只听身后有人大叫一声,道:“姓复的,你胆敢伤害她半根毫毛,这车上的老东西……”说到这里,此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杨晋一看不到身后的情况,也不知那人发生了什么事,心中有些紧张,就想提醒复人九当心,可喉咙深处只能出来支支吾吾的声音,旁人听着多半不明所以。 这时候,复人九从他身旁经过,弯腰拾起地上的师伯剑,径直走向那位女副使。杨晋一见他不顾身后众敌,想要出言提醒,但口舌僵硬,难以出声。只见复人九径直走到那位女副使面前,长剑缓缓提起,抵在了对方的咽喉之上,作势便要刺将下去。 杨晋一见他似要取对方性命,急得掌心冒汗,运气疾走全身,待气至百会,大喝出声,叫道:“大哥,别杀她!” 复人九惊讶地回头,他似是没想到杨晋一竟然突破禁锢,二人对望一眼,他的表情随之一缓,道:“兄弟,这东西想要你的手,那大哥便要了这东西的命。” 杨晋一手脚人不能动,但总算能开口说话了,道:“大哥千万手下留情,她也是受旁人指使,却不是她本意。他们害人性命,实属歪门邪道,咱们绝不能像他们一样滥杀无辜,否则我们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复人九意味深长地看着杨晋一,道:“兄弟,今天下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江湖上的对错亦是如此。倘若今日教他们杀了我们,传出去我们一定是死有余辜;但若今日死的是他们,这件事的对错,便也由不得他们颠倒黑白了。”他叹息一口,道:“兄弟,你涉世未深,对这些人不够了解,但今日做大哥的,听兄弟的劝,只是,”他将抵住女子的师伯剑放下,凝眉盯着女子,继续道:“只是她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复某人便给她留点纪念,给她长点记性。”话音甫落,提剑一挥,竟斩去了女副使持鞭的那只胳膊。 鲜血喷洒而出,溅落满地,女副使看着遍地鲜血,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惊恐,喉咙里也发出一阵痛苦的呻吟,却奈何怎么也叫不出声来。杨晋一看着复人九挥剑斩落对方的胳膊,又惊又怒,道:“大哥,你……”他显是没想到,复人九竟然给了对方这样一个“教训”,这岂不是直接废去对方一身修为?心中不禁骇然。 数息之后,惨叫声、枝叶的窸窣声,以及马车前面那四匹高马不安的低啸声接踵而至。 眼前,女副使也撕心裂肺的叫出声来,她跌坐在地,抱着自己断掉的胳膊放声惨呼,杨晋一愕然回头,但见马车四周,所有人栽倒在地,他们个个睁大了眼睛,却已是死不瞑目。四个幸存的万关城练家子瘫倒在地,他们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休息了片刻,扑跪在轿厢近前连连叩首,嘴里不住叫道:“感谢前辈救命之恩……”想来这些蒙面人却是车中前辈所杀。 仅仅数息之间,除了四位幸存的守卫,其他前来袭扰的蒙面人尽数被杀,究竟车中前辈用了什么高招,在这短短时间里,便要了十几位蒙面人的性命?杨晋一心情沉重,心想车中前辈虽为正教人士,但何以如此狠辣?杀伐如此果断?属实罕见。至少目前为止,他还未听谁说起过哪一位正教前辈会这样视人命如草芥。 “一定是这些人先前出言不逊,惹恼了前辈。” 复人九帮他将手腕上的刺鞭取下,再看了旁边先前被杨晋一打倒的两人一眼,似是犹豫了一下,提起师伯剑,将剑还给杨晋一,随后走到马车前,躬身和里面的前辈低声说了几句,继而去到棕衣男子尸身前,揭下对方的面罩,眉头皱着仔细辨识,又到马车前回禀,待车中前辈与他叮嘱几句,他便恭敬道了一声“是”,当下回头招呼杨晋一打算离开。 那女副使此时已将自己的嗓门喊哑了,她脸色惨淡,面罩下前额上,一缕秀发被冷汗浸湿贴在了眼角,整个人斜倒在地,模样显得很是狼狈。她的两位手下噤若寒蝉,倒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杨晋一本想再问他们的身份来历,但见女子惨烈虚弱的模样,终是没有再说,从怀中摸出一瓶师娘拿给他的疗伤药,取出三枚放在手心,递在女子面前,道:“你快服一颗枚丹药,此地距离溪源城最近,你去城中找个大夫给你包扎伤口,否则一旦失血过多,就会有性命危险。” 女副使眼神怨毒地盯着他,面罩之下的表情变了又变,冷哼一声,将头偏在了一旁。杨晋一轻叹一口,又将另外两颗药拿到地上她两位手下面前,二者接过丹药,却不服用,杨晋一又是一声叹息,道:“你们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在下也是一番好意。”随即将药瓶放在他们面前的地下,转身走向马车。 复人九见他给对方疗伤药,语重心长道:“兄弟,行走江湖,最忌妇人之心,你这样心慈手软,早晚是要吃亏的。我四处做生意,见过的人千千万,深知江湖险恶,人心叵测。做人有时候就是这样逼不得已,你不对这些人心狠手辣,到最后遭殃的只会是自己……”他话未说完,杨晋一就出言打断他,道:“大哥,我请你不要伤她性命,当然也不想让你斩去她的臂膀,咱们如此行事,和那些魔教妖人有什么区别?” 他心头老大不满,一来那位前辈过于残酷无情,一出手就取了十多个蒙面人的性命;二来大哥复人九不听自己劝言,斩去女副使的一只胳膊,且他现下所言,完全没有一丝忏悔的意思,当下忍不住出言责备,提着师伯剑独自走到前面去了。 复人九凝视着他的背影,好半天才叹息着摇了摇头。 等车队离开此地,林中忽然闪出三男一女四道人影。 为首一人身披长裘,是一位三十岁上下的青年,他样貌俊朗,肤色皙白,表情阴冷地看着地上的三人,道:“聚义山北玄教,为何要甘为人犬,听那云山门的指使,跑到这里来做这阴险的勾当?” 女副使看清来人模样,眼中掠过一丝惊诧之色,道:“血刀门章昆?”她又看身旁三人,心中愕然道:“原来魔教四大派的青年高手一直在暗中守护,我们竟然一个都没发觉。” 四人里为首之人名为章昆,是当今血刀门的少门主;他右首边一男一女,男的剑眉凤眼,嘴角含笑,五官轮廓分明,整个人表情善和,给人一种蔼然可亲的错觉,却是当今妖焰谷青焰堂堂主岑啸天。女子面带黑色薄纱,身段妖娆,一身黑色夜行服,但两只臂膀处却只是一层薄薄的轻纱,裸露在外的肌肤雪白如霜,吹弹可破,如若凝脂,直教地上的女副使自行惭秽。这女子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奇特的花香,一双大眼波光闪烁,看上去当真美艳至极,却是那香灵门门主殷媚娘的得意弟子慕容仙。再看章昆左首边那个男子,只见他右太阳穴上,一片暗红色的巨大胎记直没入发间,若是杨晋一在此,定会认得此人便是当年将自己挟持进入草海丘陵,害道长乌鸦丧命其中的毒宫大师兄张季! 章昆漠然地盯着女副使,道:“阁下落得个现在这般下场,真是咎由自取。” 女子惨淡一笑,看着张季眼底掠过一丝惊恐,她听说过毒宫逼供的手段,生怕这家伙对自己放出毒来折磨自己,但转念一想,自己目前已是废人一个,苟活于世也实在窝囊,表情当下一凛,道:“各位妄图复辟魔道,颠覆中原,你们魔教虽然有四大派,但也记住,正教四大派绝非摆设。在下今日舍身取义,倒也对得起天下的正教朋友。”左手顺势向上一举,就要拍向自己的天灵盖。 妖焰谷岑啸天眼疾手快,对方话音刚落,他已如闪电般来到女副使身旁,两只手指轻轻地衔住对方手腕,笑道:“怎么这么想不开?就算要死,也是我们杀你,怎敢自行了断?”他的话残忍至极,但脸上的笑容却灿烂非常。 岑啸天接连点了她几处大穴,这才松开了其手腕,女副使再难动弹半分。 章昆淡淡道:“偷偷摸摸,鬼鬼祟祟,有辱你们正教门楣。我们早已放出消息,号召天下英雄齐聚云山门,光明正大,磊落坦荡,诸位何必搞这一出肮脏把戏,实在让江湖朋友所不耻。” “哈哈哈……” 说话间,有人放声朗笑,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章少主高明,前面埋伏的正教小贼们,已经全被在下等人收拾了。他们自以为是暗箭,却不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死了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人语气得意,说完之后又是哈哈大笑两声。 另一个方向,有人语气惭愧道:“适才没能发现这群杂碎,实在是老朽的疏忽。幸好几位贴身相护,复香主和老前辈才能平安无事,不然老朽真是没脸再见章门主了。”此人声音苍老,自称“老朽”,想是年迈已极。 章昆对周围人抱拳道:“诸位鼎力相助,晚辈心中感激不尽,等大家揭开云山门的丑恶嘴脸,我血刀门便在沧云山下摆上宴席,大伙儿不醉不欢。” 一人尖声细语,道:“咱们在山下饮酒作乐,看他们正教在山上唱大戏,妙极,妙极。” 女副使见周围树林一下子走出上百道身影,观一众人装束打扮,既有中原上成名已久的魔头,又有南疆作恶多端,臭名远扬的妖人,心中骇然,不想血刀门这次如此的劳师动众,自己好大喜功,妄想当先锋,却没想栽了这么大个跟头。 待身后说话的人走到她面前,女副使认出这人乃尧光州三城教的教主梁霸天,先前那个苍老的声音,多半就是他的没错了。 此教势力一般大小,教众主要集中在尧光州以东的三座城中,梁霸天便以“三城教”作为教名使用。这人修为虽然高深,为人却很是粗鄙,平日里满口污言秽语,行事风格和他的名字一般,横行霸道,在他的势力范围内,不管是正教弟子还是魔教人士,都要给他梁霸天三分薄面,是以在江湖上也小有名气。 另一个方向也走近一人,对方披头散发,样貌丑陋,手持一支鬼头杖,脖子上挂着一串色彩斑斓的玉石,持杖的左手拇指上硕大一个扳指,却是那南疆黑山五怪之首的“鬼杖魔头”乌山夭。 其余这些人的手下,将那两位被杨晋一伤到的人拖拽到了女副使身边,那两人见到如此多的魔教人士,早已吓得瘫软,除了喘息和眨眼,真如死狗一般,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梁霸天走至近前,一把扯去女副使的面巾,硕大的手掌捏住对方下巴,啧啧道:“这婊子生的还怪俊,可惜副香主不懂怜花惜玉,砍掉了你一条胳膊,我四肢健全的玩腻了,倒也想试试断掉一只胳膊俊俏娘们什么滋味,你要是愿意,老朽求大伙儿饶你一命,带你回三城教,倒也不是不可。” 身后魔教人戏谑笑道:“梁公金屋藏娇没有一百,也有九十,如此老当益壮,威风不减,我等自叹不如,实在佩服的紧。” 又有人道:“梁大爷纳妾,不知经不经尊夫人同意?” 群魔听闻此话哈哈大笑,梁霸天回首笑骂一句,道:“老子想娶几个就娶几个,老娘们胆敢多嘴,我便将她剁成了肉馅。”情急之下,他也不再自称“老朽”,而改称“老子”了。 “剁成肉馅,梁大爷肯定舍不得。梁大爷出了名的怕老婆,只怕多半要在夫人香脚背上亲两口,求她让你纳妾才是。” 梁霸天哈哈大笑,骂道:“你他娘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姓梁的虽然怕老婆,却也不至于去亲她臭脚。”他俯下身,捏着女副使的脸蛋,淫邪地笑道:“怎么样?你考虑的如何?” 女副使冷笑一声,朝他的脸上淬了一口唾沫,呸了一声,骂道:“天杀的直娘贼!” 旁人见他吃了这么一瘪,当即放声大笑,梁霸天一抹脸上的香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反手一记耳光抽在女副使脸上,骂道:“臭婊子不识好歹。”后者嘴角已然淌下鲜血来,待他又欲扇将下去,岑啸天出手将他拦下,劝道:“天下美人千千万,不缺眼下这个,梁大爷息怒。” 梁霸天见是岑啸天相劝,脸色登时好转,问道:“这三个家伙如何处置?” 岑啸天看向章昆,章昆抽出一柄大刀,手腕一翻,寒光一闪,女副使大睁着眼,口鼻喷血,怨毒地看着眼前群魔——她的颈口被大刀切开了一条大口,鲜血嗤嗤喷出,喉咙里咕嘟嘟发出一阵可怖的喘息,没一会儿就死不瞑目。她的鲜血喷溅到半空,竟然并不落地,似被一股无形力量牵引着,全部汇聚在了章昆手中那柄大刀附近,下一刻,鲜血不住地渗入刀中,大刀刀身微微泛红,待得鲜血消失殆尽,整柄大刀又恢复了寒光森然的模样,在这深秋寒夜里,刀刃所透射出来的寒意又增添了好许,看得人心生寒意。 那“鬼杖魔头”乌山夭手起杖落,地上两个手下脑浆迸裂而亡,这二人死的憋屈至极,从魔教人现身到殒命当场,尽是站也不能站,话也不能说。秋风萧索,寒意冰凉,先前热闹的栖元山,随着这三人的死去,也逐渐沉寂下来,群魔来得快,去的也快,他们似事先就分好了工,再没有过多交流,便如潮水般退入林中不见了踪迹。 第84章 酒楼骂仗 此后连续三天平安无事,到了第四天深夜,车队正在休息,一行人再一次遇到了袭击。 这次来人修为高深,他们躲在暗处先对几人破口大骂,说他们几个是什么“邪魔歪道”,又说“人人得而诛之”的话,惹得杨晋一心中生疑,回应对方说他们是否认错了人?却不想藏在暗处的人冷笑,说几人就是化成了灰也认得,随即突施冷箭,放出暗器,欲将杨晋一等人打成筛子。 这一次四个万关城练家子里,又有两人因为杨晋一护之不及而送了性命,他心中大悲,对发出暗器的方向接连劈出数道剑气,暗中袭击之人惊咦出声,更多的暗器便如狂风骤雨般射向杨晋一。这些人的修为明显高过杨晋一,他还挡没几剑,肩头和胸口就接连中了几枚喂了毒的暗器,顷刻间眼前一黑,就要晕倒,就在他以为今日难逃一死,忽听林中有人惊叫一声,继而刀剑齐鸣,似是那里发生了激烈的打斗,就在他彻底昏迷之时,隐约中听到林中有人粗言粗语地骂道:“操他奶奶的乌龟王八蛋,来得比老鼠轻,跑的比兔子快……”污言秽语,实在难听。 等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马车之中,爬起身掀开帷帘,但见眼前夕阳西下,天边一片橙红,外面坐着一个赶车的马夫,老前辈所乘马车行在自己车前,复人九和另外两个守卫一人一骑高马,慢悠悠地跟在两辆马车旁边。 “复大哥。”杨晋一开口叫道。 复人九回头,见杨晋一已经醒转,一勒缰绳,马头立刻调转回来,落日余晖下,他骑在高马上的身影像极了杨晋一的亲爹杨振南,杨晋一心中一颤,眼中登时噙满了泪水。 复人九来到近前,见他热泪盈眶,心中感到一丝困惑,愕然道:“兄弟这是怎的?” 杨晋一揩去眼中泪水,再看向复人九,但见他眉宇之间的神色确实和自己的爹很像,但样子终究是另一个人,道:“让大哥废心了。” 复人九脸色一沉,故作不悦,道:“兄弟这话可就说的见外了,我兄弟两永远别说‘谢谢’二字。” 杨晋一心中感激,指了指他胯下的马,道:“还有马吗?我也想试试。” “你的伤?” “已经没有大碍了。” 复人九当下让赶车的马夫停车,出钱买下其中一匹拉车的高马,卸去车辕,绑上马鞍,将缰绳交在杨晋一手中,笑道:“过去骑过吗?没骑过可要当心跌下来。” 杨晋一把缰绳在自己手上绕了几圈,笑道:“看我爹骑过。” 二人相视一笑,杨晋一回忆着杨振南每次走镖前翻身上马的姿势,当下踩在马镫上,翻身上了马,那高马来回踱了几步便即停下,他在复人九的指导下一抖缰绳,高马随即迈开脚步,向前走去。 当晚,车队在附近一座小镇上歇息,天亮后,杨晋一劝复人九宁可走大路多费点时日,也要尽量避开偏僻蹊径,复人九听他所劝,朝行暮宿,直至三日后的傍晚,来到了距离沧云山还有三百余里地的单城。 单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其中往来行人鱼龙混杂,大多数是名门正派的弟子,但近来也有不少三教九流的人物到此,双方在城中多克制,少冲突,只要不生是非,大家也就相安无事。 车队来到城中心,径直驶到一家装潢气派的酒楼,酒家似是认得复人九,一行人刚到,便引着马车去了后院。 复人九吩咐伙计给两人安排一张上座,那伙计便领着杨晋一先上楼去了,自己则护送马车入了后院,又给万关城的两个练家子好些碎银,让他们去城中吃喝玩乐。隔了没一会儿,十余道好菜以及数坛好酒被小二送到杨晋一面前的桌上,杨晋一看着桌上丰盛的酒菜,心中怔怔出了神。 自从受过伤之后,他稍微能理解复人九斩去女副使胳膊的做法了,虽然到目前为止,他仍然不赞成残忍对待敌人,但关于复人九和老前辈前几日杀掉的那群蒙面人,心中对那些死掉的蒙面人,已经没有那么多的愧疚和歉意了。是啊,他好心放过那些人,结果这群人的同伴不知好歹,一而再再而三的来袭扰几人,又杀了两位守卫大哥不说,还差点要了自己的性命,或许真如复人九所说,总要让他们尝点苦头,才不至于他们把你当软柿子捏。另外赠予自己八玄的白灵前辈说,江湖人诡谲多变,不可不防;下山之前,长珀三位师兄和成师伯,也叮嘱过自己要加倍提防,可见他们都明白人心险恶的道理,看来自己日后再遇见类似事件,决不能客气。 “虽然不能客气,但让我斩去别人的胳膊却也办不到。” 杨晋一轻叹之时,复人九正从楼梯走上来,他见这位兄弟一脸愁容,笑道:“兄弟为何发愁?” 杨晋一苦笑一声,道:“老前辈进屋歇息了吗?” 复人九点头,道:“我已经安排人送吃喝给他老人家了,今晚我兄弟二人便安安生生喝上几杯。”他戳破酒坛上的封纸,拿过两只大碗,咕嘟嘟倒满,递给杨晋一一碗,豪情道:“此地距离沧云山不远,在他云山门脚下,日月青天,必然不敢再有贼人作奸犯科,今日你我放开了喝,来,我兄弟两喝一碗。”他的声音颇是洪亮,楼上楼下的食客纷纷将目光投将过来。 二人碰过碗,杨晋一将将把酒送到嘴边,复人九又道:“兄弟且慢!”杨晋一怔怔地看着他,他继续道:“兄弟每次与我喝酒,总是运气解酒,不够意思,今日你我事先约定,今天谁要运气解酒,谁就是……”他环顾一周,目光最终落在桌上的一盘红烧甲鱼上,“就是这盘中的王八,如何?” 杨晋一哈哈一笑,连声道好,与他击掌成约,张开嘴一仰脖,将碗中酒一滴不剩地喝下肚去。 楼下一张桌子上,几个神色凝重的正教弟子冷眼盯着二人,他们似是知道复人九的身份,桌上的饭菜没动两口,全都竖着耳朵去听楼上那两人的对话。 “这次兄弟护送大哥到这里,大哥实在感激不尽,这一碗我敬你!” “此言差矣。前几日大哥刚刚说过,咱们兄弟二人,永不言谢,大哥这么快就忘了?” 复人九一拍脑袋,摇头直叹,道:“大哥糊涂,这碗自罚。”说罢,仰脖喝尽碗中酒。 “大哥虽然不能谢你,但总是要替老爷子谢你一声。来,这一碗,我代老爷子敬你。” 杨晋一双手捧碗,恭恭敬敬与复人九对碰一下,道:“能帮到那位前辈,兄弟实乃荣幸之至。”说完,两人又喝一碗。 二人推杯换盏之间,已接连喝下七八碗酒。 楼下不知何时,已围坐了数桌正教人士。这些正教人进店之后,虽然点了酒菜,但却不动杯筷,每个人坐在桌前,注意力都放在楼上复人九和杨晋一的身上,一些食客发觉气氛不对,当下结账离开,正当店内气氛渐渐诡异起来时,门外忽然涌进一大批人,来人容貌各异,妆容古怪,多是南疆蛮子,只为首几人是中原人士,其中便有那三城教的教主梁霸天。 “小二,立刻安排我的朋友落座,今日老朽心情好,店中朋友除了这几桌,其他人的酒菜钱我都包了,包括楼上的。” 杨晋一和复人九听到梁霸天的话,同时侧头望下去,复人九见到来人,起身抱拳告谢,又端起一碗酒,道:“老丈豪情,在下先行谢过,这一碗在下敬你。”杨晋一见对方和周围南疆蛮子站在一起,暗想对方多半不是好人,但不好拂了大哥的面子,便也向着对方抱了抱拳,却并不端碗向对方敬酒。 梁霸天见复人九端起酒碗,径直走到一张正教人的桌前,顺手抄起一只空碗,将酒坛提起咕嘟嘟倒了一碗,对桌上正教人敌视的目光视而不见,举碗与复人九示意,道:“干了!”二人仰头便将各自碗中的酒喝了个干净。 啪! 八仙桌上靠近梁霸天的一位正教人拍案而起,他手持法宝,怒目而视,冷冷道:“阁下也忒目中无人了些。” 梁霸天昂起首,四下张望,故作困惑之色,向身旁的同行的人问道:“什么?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 那人捏住鼻子,手掌在面前扇了扇,撇嘴道:“有人放屁,臭啊,真臭!” “你说什么?” 同桌另外三人亦拍桌跳起,各自抄出法宝。 店内其他正教一方的人纷纷响应,齐刷刷或抽或取,将各自的武器拿在了手中,当中有使剑的,有用刀的,也有丹炉、托塔等一众道家法宝的,个个面色不善,与后来的梁霸天等人争锋相对,一时间,双方人马剑拔弩张。 这时候,二楼的角落里忽然有人开口道:“这小老儿也是奇怪得很,既然要请客,为何不将他们的一起请了?既然不请客,干麽偏偏给我们这些人付账?难道我们是付不起酒钱?” 另一人道:“非也,非也。” “不请别人喝酒,却又要喝人家的酒,他小老儿是不是诚心找茬?” 这人声音听着并不算老,可开口一个“小老儿”,闭口又是一个“小老儿”,显然不将梁霸天看在眼里。 另一人又道:“依我看,小老儿带这么些乌鱼棒槌进来,多半就是要找茬。之前我看他们悄悄摸摸地守在外面不进来,现在却不知怎的,又都跑进来了。” 梁霸天听楼上有人不识好歹,不但不感激自己请客,还出言数落自己,心中大是恼怒,骂道:“两个混账不知天高地厚,叽叽喳喳在上面鬼叫,可敢露个乌龟头,教你爷爷看看你两位是我和哪个婊子生的杂碎?”换做以往,他此时已经飞上二楼了,但现在碍于复人九在二楼,他不敢造次,只有还嘴骂架。 骂梁霸天是“小老儿”的那人又道:“小老儿和婊子能生杂碎,杂碎又长着乌龟头,这么说来,杂碎就是乌龟,四哥,我说的对也不对?” “不错,杂碎就是乌龟,乌龟就是杂碎。” “小老儿能生杂碎,那他必然也是杂碎,既然他是杂碎,那也就是乌龟,四哥,我又说的对是不对?” “完全无错。” 正教人听到楼上两人一附一和之间,就将梁霸天骂得狗血淋头,说他又是杂碎又是乌龟,不禁觉好笑,但多数人只是脸上露出笑意,并不敢笑出声来。 杨晋一和复人九看向说话那两人的桌子,但见那桌上坐着三人,南方上位是一位五六十岁的老者,容貌清癯,长须花发,肩头斜挂一只医袋,看起来像是个游方郎中。他端着一杯酒,侧身看着旁边窗外的长街,表情悠哉悠哉,身旁左右两侧各坐一四十岁上下的男子,左首边那人一张马脸,白皙瘦削,身材看上去十分高挑,一身白衣,看着儒雅,像是个读书人;右手边那个圆脸矮胖,皮肤黝黑,身材显得十分臃肿,个头看上去却远不及对面的瘦子,两撇胡子呈“八”字挂在嘴上,模样精明,倒像是一位钱谷师爷。 刚刚戏骂梁霸天的,便正是这一白一黑,一高一矮,一瘦一胖的两人。三人中,那老者含笑不语,兀自盯着窗外不说话,另外两人却一边吃菜,一边骂人,更不抬眼看身旁人半眼。 那瘦子又道:“四哥,你刚刚骂那群人是乌鱼棒槌,那不就是骂六弟和七弟?” 胖子表情一怔,低声道:“老五,这话你可千万不敢在他们面前乱说,不然的话,当哥哥的我可就吃不了兜着走。” 杨晋一觉得好笑,听上去这人的辈分排行第四,为何还要害怕排行第六第七的弟弟?心中登时对几人起了兴趣。 “放心,我肯定不会出卖四哥,只是……”瘦子看了眼旁边的清瘦老者,“易先生未必守得住秘密。” 那老者“呸”了一声,笑骂道:“老子可没这闲心传你们的破事。” 两人被他这么一骂,也不生气,各自吐吐舌头,嘿嘿笑了一声。 他们旁若无人的说着,又听楼下有人叫道:“楼上的两位中原朋友,有胆子的就下来会上一会。” 说话的正是南疆黑山五怪的“鬼杖魔头”乌山夭。 “他让我们下去,我们就下去?” “四哥,他说‘楼上的中原朋友’,说明他是个乌鱼棒槌,此处是中原地界,咱们身为主人,应当礼貌待客,不如就听他的到楼下走上一趟?” “那他为什么没有胆子上来这里,却让我们有胆子下去?” “你都说他没有胆子,那他上来作甚?” “恩,他们定是害怕咱们。” “害怕咱们就不会让咱们下去。”那瘦高的老五看了复人九和杨晋一一眼,道:“我想他多半是怕这两位。” 杨晋一愕然无语,心想自己和复大哥与楼下人素不相识,楼下这些家伙为什么要害怕他们?不禁摇头苦笑。 “你看,那位小兄弟笑了,证明我说的不假。” 这时候,楼下又有人按捺不住大声叫嚷,道:“你们两个啰啰嗦嗦像个娘们,若是带把儿的,马上给大爷们滚下来!”群魔纷纷响应,要让两人下去。 若不是复人九在上面,底下这群家伙多半已经将这酒楼掀个底朝天了,怎还会让楼上那两人对他们一再出言不逊? 那位矮胖的四哥叹道:“也罢,那咱俩就下去见上一见,免得他们一直在下面聒噪,吵着咱们的易先生好吃好喝。” 那位易先生嗤鼻一声,似对二人戏谑的话语早已司空见惯,也不搭理二人,兀自坐在椅子上优哉游哉地吃菜喝酒,好似酒楼中发生的事情和自己毫没干系。 第85章 黑白双煞 二人起身,负手从楼梯上走了下去。 杨晋一见他们一个身材高瘦,像根竹竿;另一个矮胖臃肿,像个坛罐,站在一起时,显得十分滑稽,忍不住低声问道:“大哥,这两位是什么人?” 复人九道:“恶人谷的人。” “恶人谷?”杨晋一听师兄刘扶苏说过,那是齐厄州北面勃齐山谷里面的一股势力,他又问:“那是魔教人?” 复人九摇头,道:“亦正亦邪。” 恶人谷里恶人无数,全是江湖上十恶不赦的大罪之人,普天之下,不管你是杀人如麻的嗜血魔王,又或是奸淫掳掠的强盗淫贼,只要进了恶人谷,便就是这里的人,往后再有仇家想寻仇,却是万万不能的了。 一方面恶人谷势力庞大,里面又是藏龙卧虎;另一方面他们出奇的团结,谁要想去恶人谷寻仇,那恶人谷的恶人们,势必全都要成为这人的仇家,试问天地底下,哪个敢去寻恶人谷的仇? 另据传闻,那些入了恶人谷的恶人,从此往后不能再在江湖上作奸犯科,这也是江湖人佩服恶人谷当家谷主的原因之一。 过去有人进了恶人谷,后来又忍不住犯事,自认为密不透风,却不想第二天就被人大卸了八块,尸体残块被丢在恶人谷外的一处乱葬岗喂了野狗;也有心存侥幸之人,犯下事后易容远遁,却不想无论他换成何种模样,又逃去哪里,恶人谷总有手段将他寻到,且一旦被寻到,这些人最终的下场都是被大卸八块后,填喂了野狗的肚皮,从无例外。 所以要加入恶人谷,也是需要极大的勇气和决心的。 恶人谷从规模上来讲,恐怕比天底下任何一家门派都要大,只是其谷主十分低调,在江湖上很少露面,另外他极力约束谷中人物在行走江湖时,尽量不去参与正魔双方的江湖纷争,所以一般也不站队偏袒任何一方,是以在江湖上存在感不高,立场中立,名声也就远不及世门剑宗、血刀门这种门派响亮。 不过名声是否响亮,对于恶人谷的恶人们来讲并不重要,天下皆知那谷中好手无数,不乏过去正教、魔教里成名已久的人物,所以恶人谷的整体实力强横无匹,一点儿不比当今天下耳熟能详的那几家名门大派要弱,正魔两教的人马行走在江湖上,遇上恶人谷的人,一般都会礼让三分,不会轻易得罪。 复人九说这两人乃恶人谷十大恶人里排行第四第五的人物。那矮胖黝黑的男子是黑煞杨不为;高瘦白皙的男子是白煞余生书;二人一个被叫作“四尺游龙”,另一个则自称“不才书生”,平日里行走江湖形影不离,因为是恶人谷的恶人,又加上两人一黑一白,就被江湖朋友送了一个外号叫作“黑白双煞”。 楼下,梁霸天等几个中原人物见到二楼走下的双煞,心中均是骇然,各自咽了口唾沫,互相对望一眼,表情苦涩,暗讨:“谁知道楼上是这两位煞星?”当下目光回避,都不敢与两人对视。 这二人近年来在江湖上名声赫赫,倒不是靠杀人杀出来的名气,而是讨债讨出来的。 两年前,二人在妖焰谷的赌场赌钱,一晚上庄闲通吃,赢了不少钱,结果离开的时候,二人遭遇了当年道长乌鸦同样遭遇过的情况——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妖焰谷打手,不仅想要回钱,还要杀人灭口。当晚过后,双煞在江湖上放出消息,说妖焰谷得罪了三个恶人谷的人,为了报复,他们要挑妖焰谷三个堂口。后来妖焰谷各个堂口布置紧密,严阵以待,却不想无论他们防的多严密,还是被双煞取走了两个堂口堂主的性命,至于那第三人,双煞原本已经将对方擒住了,不想青焰堂堂主岑啸天出面,向两人百般求情,不仅态度恭敬有礼,还拿出一大笔钱财补偿他们,双煞这才嘻嘻哈哈收了钱财,饶了那个堂主一命。 站在楼梯上的黑煞杨不为挺着圆肚子,扫视底下人一圈,开口道:“哪个乌鱼棒槌叫我们下来?”瘦高的白煞余生书盯着梁霸天,意味深长地笑道:“小老儿,我来啦。” 梁霸天干笑一声,抱拳道:“在下还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当下和身旁中原朋友要走,并暗中对乌山夭使了眼色,示意他跟自己一起走,不想后者并不认得楼上下来的两人,见梁霸天竟然服软欲遁,心生鄙夷,故并不搭理梁霸天。 白煞余生书身形一晃,从杨不为身后闪出,眨眼间就来到了楼下,挡在了酒楼门前。杨晋一见他身法奇特,心中惊叹,只听他对梁霸天等人道:“你们这些人也真是的,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让我们下来,又不理我们,莫非诚心逗我兄弟玩?” 梁霸天支支吾吾,全然没有了先前的豪迈霸气,道:“在下不知楼上是恶人谷的朋友,刚刚出言得罪,还望见谅。” 余生书哈哈笑了两声,道:“好说,好说。我兄弟看到小老儿偷摸着守在外面一直不进来,便打赌你保准要不干好事,结果你发现这群人盯着楼上两人流口水,就又故意找他们的茬,我们兄弟两人实在猜想不到原由所在,就想弄清楚阁下唱的是哪一台子戏?此事弄不明白,我兄弟二人心痒难搔,难受的紧。” 梁霸天愕然无语,自己等人受托,于暗中保护车队和车中人一事,怎能和这两个不相干的家伙讲?当下哼了一声,道:“阁下兴致高雅,喜欢随意揣测他人心理,可惜在下就是偏巧路过,偏巧进来,偏巧心情又好要请客,偏巧抢了正教龟儿子们的酒喝,这一切全是巧合,哪来的故意?”说罢脑袋一偏,不想搭理对方。 “魔教人偷偷摸摸惯了,守在外面多半是在筹谋着什么不要脸的勾当。” 正教中一人冷笑斥道。 余生书皱着眉头看过去,语气颇为不满,道:“他们偷偷摸摸?可我见有些所谓的名门正派,还比不得魔教的家伙们光明正大。我又问你,你们一直贼眉鼠眼地盯着楼上那两位,是想做什么?我听说近些日子,你们这些人乔装打扮,每到月黑风高,便出去干一些见不得人的脏事,谋害了不少人的性命,莫非今儿个又要大开杀戒啦?” 正教人听他话锋一转,竟然又奚落起自己这方,当下个个不满,当听到他说自己这方人谋害魔教人性命,当即便有年纪较长者喝道:“你胡说什么?!” 杨不为走到近前,站在了黑山五怪“鬼杖魔头”的乌山夭面前,道:“说你们害人。”他一字一字如锥子一般钉在正教人的心头,令正教人纷纷为之一颤。 乌山夭见他盯着自己说话,冷眼抢道:“臭矮子,你污蔑我杀人麽?” 杨不为面露惊色,愕然道:“乌鱼棒槌都能杀人了,倒也是天下奇事一件。” 南疆来的乌山夭不知“乌鱼棒槌”是在骂他,还道中原矮子见识短浅,嗤鼻道:“乌鱼晒成了鱼干,可当刀剑使;棒槌更不用说,杀人轻而易举,算得上什么奇事?” 店内不少人偷笑出声,梁霸天忍不住道:“乌兄弟少说两句,咱们出去另找个地方喝酒。” 余生书伸手拦住,道:“你说请大家喝酒,莫非赖账不成?” 梁霸天脸一黑,从怀中摸出三块金子,丢给门口角落里的店掌柜,道:“掌柜的,这些钱可够请大家今天酒钱?” 掌柜恭敬道:“足有富余。” 梁霸天瞪了余生书一眼,后者继续拦住去路,道:“且慢,你请了我们,没说请这些伪君子,掌柜的,你给他找钱。” 那掌柜赶紧跑进账台,拨弄算盘好一阵子,找了一把碎银回来,递到梁霸天面前,道:“大爷,您收好。” 梁霸天嘿嘿冷笑一声,并不伸手去接,道:“梁大爷财大气粗,这钱,算是大爷赏你的。”他回头看了眼乌山夭,没好气道:“姓乌的,你到底走是不走?到时候吃了亏,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乌山夭抬头看了眼二楼的复人九,手中鬼头杖重重地在地上跺了一下,地下石板立刻被跺出一个深坑,瞪着杨不为,嘴里念了一句苗语,转身就要跟上梁霸天离开,不想白煞余生书叫道:“四哥,这棒槌用苗话辱你!” 杨不为一听,抬手去搭乌山夭的肩头,骂道:“乌鱼棒槌,你他奶奶的别走。” 乌山夭只觉身后疾风来袭,身子一侧,想躲开杨不为搭过来的手,不料后者身法极快,他刚一侧身,对方已经闪到他身后,鬼头杖当即向后抡去,不想杖头刚刚抡起,一道巨力便将整根鬼头杖撞的倒飞回来,乌山夭也被带着向前扑了一个踉跄,随即肩头上一沉,已经被杨不为将手搭了上来。 一瞬间,乌山夭只觉肩头如坠万斤,整个人不自觉地向下蹲去,不想双膝向下蹲了一尺,肩头的力道顿消,当下又要站直,不料巨力再一次传来,心头大惊,微曲着双膝,抡起鬼头杖又要向后打,肩头受力剧增,赶忙又收杖,使手杖撑住身体,整个人身体向下又沉了半尺,那股巨力又才缓消。 乌山夭暗暗心惊,只这一招半式,自己就领教了对方的厉害,抬起头去看梁霸天,后者皱着眉头,面有怨色,似在责怪他不该多嘴骂人,这才明白姓梁的为什么看到两人就要离开,原来这两个家伙大有来头,心头忍不住叫苦不迭。 杨晋一见杨不为虽然体态臃肿,却不想对方动若脱兔,乌山夭的手杖向后打他,他抬腿一个侧蹬,短腿飞踹的模样看上去十分滑稽,却将乌山夭连仗带人踢了个踉跄,足见他这看似随意的一脚劲道之强,令人叹服。更让他心生讶异的是,当他将手搭在乌山夭肩头时,对方蜷着腿半蹲,肩头和杨不为的臂膀始终保持在一个高度,竟然再也站不直身体,也是如此,身材矮小的杨不为搭在他肩头的姿势,看上去才没有那么好笑。 “老五,这蛮子骂我什么?” “他骂你‘他妈的’。” “你怎知道?” “老六老七教的。” 杨不为不解道:“既然骂我,干麽又要骂‘他妈的’,难道不是在骂我?” 乌山夭连声道:“对,对,对,在下怎敢骂尊上,我骂的是他妈的。”说着随意指了近前的一个正教人。 那正教人瞪着他满面怒意,冷哼一声。 杨不为嘿嘿一笑,将按在对方肩头的手收了回去,话锋一转,对余生书道:“我突然想通了,这群家伙实际上是在利用我两兄弟。” 余生书愕然道:“这话怎讲?” 杨不为指着复人九,道:“小老儿和乌鱼棒槌在门外守着,为了保护他。”他又指着身后的正教一众人,“这群人近来尽做谋财害命,伤天害理的事,小老儿和乌鱼棒槌们就担心这群人抢那那两位朋友的钱,便想进来拔刀相助。” 梁霸天听到两人这么说,当下附和道:“不错不错,黑煞先生全没说错。” 杨不为面露得意之色,嘿嘿一笑,又道:“小老儿又怕揭下这群人的面具,让他们感到不堪,当然就想办法找茬,楼上那位兄弟是个高明人,故意敬酒给小老儿,小老儿心领神会,就抢了这些人的酒,这茬就‘名正言顺’的找下了。他们一拔刀,这小老儿势必要把他们赶走,自然也就保护了楼上两位的周全。” 复人九和杨晋一相视一笑,后者更是无奈摇头,只觉杨不为所说纯属无稽之谈。 梁霸天是个聪明人,知道现在否认就是承认,当下迎合杨不为,道:“不错,不错,黑煞先生分析全然不假。”他看着面前的余生书,“白煞先生,这下搞清楚了原由,可放我们走了?” 余生书不理他,对杨不为道:“那他们如何利用了咱们俩?” 杨不为哼了一声,故作不满道:“他们知道易先生不喜欢吵闹,一打起架来,必然吵到易先生的清静,我两必然就要出手干预。小老儿和乌鱼棒槌故意要激我两下楼,这样一来,这些人便知道易先生在楼上了,更不敢在这里打架了,易先生得了清静,楼上二人平安无事,岂不是一举两得,妙哉妙哉?” “鬼医易游湖也在楼上?”梁霸天吃惊道。 “怎么,你小老儿人老心不老,想让我们二哥给你开点方子补一补麽?”余生书调侃道。 梁霸天哼声道:“不敢。”他知道就算自己想,对方多半不会搭理自己。 众人都知杨不为是在信口胡诌,因为一开始就是余生书和杨不为二人自己挑起的话头,两人大骂梁霸天,下楼后又数落了正教人,怎么就成了梁霸天等人利用他们呢?再者,与他们一路的易先生一直在二楼,楼下人根本还连面都没见着,不是他说“吵到易先生的清静”、“易先生在楼上”,楼下众人也没上去过,谁又知道易先生也在楼上喝酒? 余生书道:“这么说来,他们还利用了易先生,倒不是单单利用了我们兄弟两。”他昂着头朝着二楼叫道:“易先生,他们也利用了你。” 易先生啐了一口,像是吐去口中的食物,又像是在回应白煞余生书。 “那么事情搞清楚了,真相也大白了,你们就都走罢!” 杨晋一愕然无语,他没想到事情就这样结束了,本以为两人要和楼下的人打上一架,却不想只是按照自己的揣测乱诌几句就罢了,对二人也越来越感兴趣。 杨不为一挥手,和余生书往二楼走上来,也不在意先前那群人骂过自己兄弟俩;梁霸天和乌山夭等一众魔教人士也匆匆退出了酒楼;正教人心中虽然不忿,但却也知双煞这次是在警告他们,倘若他们真的在酒楼里和复人九等人打起来,这两人多半真要以自己打扰到易先生的清静为由,对自己这方不客气了,当下各自结账,出了酒楼。 顷刻间,酒楼人去楼空,只剩下二楼复人九和杨晋一,以及双煞和易先生的两张桌子。 等双煞走上二楼,复人九抱拳道:“二位大智若愚,三言两语就化解了一场大战,在下佩服。” 第86章 邀请上山 黑煞杨不为还了一礼,道:“佩服不敢当,就是不知道我们说的是真是假。” 复人九不置可否,笑道:“只要大家和平共处,相安无事,假的便是真的,真的便是假的。”说完,有意无意地看了杨晋一一眼。 杨晋一道:“大哥说的甚是,打斗相争,只会白白连累店家遭殃。” 余生书道:“听口音,小兄弟不是尧光州人士。” “在下是中州青竹山,师门剑宗的弟子。” 双煞对望一眼,脸上均露出一丝讶异之色,再看向杨晋一时,眼神变得开始有些古怪起来。两人走到二者桌子前,余生书又问道:“小兄弟和这位复老板的关系……” “我与复大哥意气相投,一见如故,前不久结拜成了生死兄弟。” 双煞脸上表情更加惊讶,杨不为摇头啧啧道:“小兄弟年纪轻轻,竟有如此觉悟,比之你宗主叶一城和那云山门的牛鼻子要强上无数倍。” 余生书道:“不错,不错,比青衣门的老娘们更要强上无数倍。兄弟是个人物,此等见识和气魄,在正教人之中实在罕见,在下踏足江湖数十载,正教中也只那般若寺的空明大师令我佩服,今日便又增加你兄弟一位。” “小弟的尊师及其他几位前辈均是武林泰斗,人人对他们都十分敬仰,小弟绝难望其项背,如此云泥之别,万不敢和他们几位相提并论。”杨晋一惶恐道。 他大是不解,自己和对方不过说了几句话而已,怎么就让这白煞佩服起自己?还说自己比师父厉害,将自己和德高望重的空明大师同年而校,这让他大感困惑,暗想多半是刚刚自己说了会连累店家遭殃的话,才让白煞心生佩服罢。 “敬仰谈不上,对空明主持的钦佩还是有的。”黑煞杨不为嗤鼻道,“不过在下也佩服兄弟你,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必然是个坦荡磊落的君子。在下敬你一碗。”拿起桌上的酒倒上一碗,举在杨晋一和复人九面前。 白煞余生书跟着倒上一碗,和杨不为一样举起碗。 杨晋一不知二人话中何意,但想两人既是恶人谷十大恶人之二,又举酒要敬自己,自己不好推脱,当下双手举碗,恭敬之至,道:“小弟受宠若惊。” 白煞又道:“复老板为何不起碗?” 复人九脸有愧色,叹道:“在下自知比不得我这位兄弟,不受两位抬举,故也不敢不识起倒,自讨没趣。” 杨不为道:“复老板哪里话,素问阁下仗义疏财,义勇当先,对待兄弟更是情同手足。我等仰慕许久,只是一直未曾蒙面,今日得见,果然一表人才,人中龙凤。” 余生书接道:“二位不拘小格,结义江湖,可谓是真汉子,真英雄。” 杨晋一听两人竟然这么捧自己和大哥,心中好生欢喜,劝道:“大哥,咱们兄弟就一起敬双煞大人。” 复人九点头,恭敬道:“承蒙两位看得起复某,那在下就敬两位一碗。”端起碗举至面前。 余生书道:“这话怎讲?你兄弟是两人,我兄弟是两人,你当言敬我们两碗才是。”他又看向杨不为,“四哥,刚刚你说''敬你一碗'',累得复老板认为咱兄弟轻视了他,你重新说过。” “五弟说的甚是。”杨不为一拍脑门,“我兄弟敬你兄弟两碗,你兄弟敬我兄弟两碗,共四碗,谁也不许少喝。” 四人相视哈哈一笑,端起酒碗咕嘟嘟连灌四碗下肚,觥筹交错,几人大舒心情,杨晋一因为与复人九打赌,期间并未运气解酒,是以酒量不佳,不出二十碗已达极限,趴在桌上不省了人事。 复人九推着杨晋一的胳膊,唤道:“兄弟,兄弟?” 杨晋一兀自不醒。 黑煞杨不为道:“这位易兄弟性格爽朗,可就是心性忒浅薄了些,往后行走江湖,只怕要吃不少亏哩。” 余生书叹道:“就算是心思缜密,颇具城府的四哥,还不是照样吃了不少亏?” 杨不为脸色一沉,放下手中酒碗,道:“也是。”他又问复人九道:“我从易小兄弟的话中听出,两位结义,他只怕多半还不知道阁下的身份。” 复人九面露愧色,叹息一口点了点头,将二人初识,相知与结义的事情一一道明,双煞神色凝重,杨不为道:“阁下目前已在沧州,再往前去,正教耳目只会更多,依在下所见,阁下要是真心对待易小兄弟,之后最好不要与他同行。” “不错,咱们心中或许认为天下乌鸦一般黑,但正教那群老儿的眼里,这乌鸦有黑又有白,他们正教人是白乌鸦,魔教人是黑乌鸦,殊不知天下乌鸦都是一般黑。” “四哥,五哥,你们找我吗?” 说话间,一戴着半边面具的男子自楼梯下走了上来。 复人九见对方虽然戴着面具遮住了半张脸,但其露在外面的五官仍能瞧出他相貌丑陋,心想这人多半是怕吓着人,这才带着面具遮丑。 此人腰里别着一把乌铲,手中抓着一根五彩绳索,绳子尽头,拴有一头妖兽,这妖兽个头大小如寻常山羊,看上去机灵非常,跟在男子身后上楼来,见到易游湖,径直奔了过去。此物通体灰毛,头顶一只褐色尖角,脖子上一圈鬃毛,看上去十分稀奇,它脖颈上套着的绳圈上绑着一块精巧的木牌,木牌上用古文写了一个“易”字,想来是鬼医饲养的宠兽。 “我在这看了半天了,”易游湖先开口道,“怎么现在才回来?” 来人面露难色,恭敬道:“这家伙嘴馋的紧,吃了人药坊里的珍藏好药,我给人家赔钱去了。”他将那五彩绳索递在易游湖手中,回过头道:“四哥,五哥,不知你们找我有什么吩咐?” 余生书笑道:“道长误会了,我们嘴里的‘乌鸦’,可不是你这只乌鸦。” 原来这样貌奇丑的男子,竟就是五年前在草海丘陵中,为了保护杨晋一而差点丧命的道长乌鸦。 当年易游湖和双煞去草海丘陵,是为了寻一种名为泥秞龟的药兽做药引子,结果在丘陵中寻了数日未果,却让他们撞见了易游湖此时手中牵着的那头妖兽。 当时易游湖瞧出那家伙不简单,多次想要靠近,却都被对方远远躲开,后来三人尝试围捕,更被对方轻而易举的避开,足见它极为不凡,暗自心惊,道:“草海丘陵中凶兽众多,这么个人畜无害的小家伙,如何能生存在此?”如此一想,便欲制服对方带回去养着。三人费尽心机设下陷阱捕捉,哪晓得那妖兽不仅速度奇快,还机灵的紧,纵是三人使出浑身解数也拿它毫无办法。 越是难捉,越是珍贵。易游湖自是不肯放弃,更将来丘陵寻泥秞龟一事完全抛在了脑后。 三人与妖兽周旋数日,被妖兽弄得是精疲力竭,百般无奈,决定再追一晚,心想若是再追不到,即可打道回府,毕竟此事若是日后传了出去,多半要叫人笑掉了大牙。做好决定,三人各占一方,在大范围内将妖兽于暗中包围了起来。夜色一深,埋伏好地三人正欲发难,忽见世门剑宗的叶一城御剑而至,直奔妖兽的方向奔去,各自心中一惊,便没有第一时间出击。 易游湖见叶一城忽然在半空之中劈出一道璀璨夺目的剑气,心中又急又怒,还道对方妄图捷足先登,抢自己的宝贝,心下不忿,同双煞一道追上前去,不想叶一城挥出剑气之后,并不驻足等待,不等三人追到,他便已经御剑飞出了数里地。 三人生怕叶一城抓走了妖兽,来到近前但见遍地都是游罗刹的残尸,哪里还有那妖兽的身影,易游湖气恼至极,落在地上之后,指着天边,对叶一城破口大骂,心中不够解气,将尚在周围的丘陵狼杀了个七七八八。 这时候,忽听双煞惊咦出声,白煞余生书叫道:“先生,这里还有个人。” 那人却正是重伤垂死的道长乌鸦了。 易游湖奔过去,扫了一眼地上血肉模糊的乌鸦,眼睛忽然泛起精光,急道:“把他搬开,把他搬开!”双煞动手将乌鸦移开,就发现那妖兽翻起白眼吐着舌头,倒在乌鸦身下也不知是死是活。 易游湖惊喜交加,俯身查探一番,长舒一口气,立即抽出束仙索将妖兽的四蹄捆起,等妖兽被他完全控制,又才望向一旁躺着得衣衫褴褛,惨不忍睹的乌鸦,感叹道:“这人误打误撞,砸晕了这家伙,如若不然,咱们今天未必能将它抓住哩。”说完嘿嘿笑了两声。 这妖兽尚处幼年,先前不知何为危险,玩性极大,好奇心也重,见天上一道白光掠过,心生好奇,跟上前要瞧热闹,却没想忽然间光芒万丈,闪得它头晕目眩,还没回过神,便被从半空中落下来的乌鸦砸了个正着,将它给当场砸晕了过去。 黑煞杨不为看着地上的乌鸦问道:“这人怎么办?”易游湖陷入沉思,余生书却道:“他帮了咱们的忙,我看咱们还是要救他一命才是。” 易游湖想起连日来的辛劳,也觉抓到这异兽不容易,当下施手医治,保住了乌鸦一条性命,但对方伤势严重,一时半会儿竟然昏迷不醒。易游湖历来不医人就罢了,一但施手救人,定要将人治好才肯罢休,当下将乌鸦带回恶人谷,在谷中对乌鸦潜心医治,生平所学无其不用,十日后方才将半只脚踏入鬼门关的乌鸦救醒。 醒来后的乌鸦对易游湖连连叩谢,问起杨晋一,后者却说没有见过,当下便因为没能保住杨晋一,心中惭愧难受,忍不住黯然落泪。易游湖问清楚他受伤的经过,得知是毒宫等人胁迫,只是沉吟着点头,再没有说过其他的话。 乌鸦在谷中养伤三月才算是彻底痊愈,痊愈之后就想告辞离去,易游湖却指着远处一间房子,道:“那里面的家伙被你砸折了脖子,现在歪着脑袋,模样实在是难看,你要想离开,就先将它的脖子给我掰回来罢。” 乌鸦眉头一皱,去到那房中一瞧,见那妖兽似狮如虎,正歪着个脖子睁着大眼睛惊恐地看着自己,听说是自己昏迷中砸折了对方的脖子,也不禁心生愧意,只是越看他越觉得这家伙好笑,最后竟忍不住放声大笑,嘲笑对方实在滑稽可笑。 他这一笑,自然惹得易游湖心中不满。 三个月以来,易游湖是喜忧参半,喜的是他捕获的这只妖兽已经查明身份,是一种名为土麒麟的罕见异兽,专食奇花异草,对自己而言,有了这只异兽,简直如虎添翼,再合适不过;忧的是对方的脖子歪了,倘若土麒麟的脖子回不了正,不说往后还能否奔如疾风,就是带出谷去,其外形模样也多半要遭人耻笑。 乌鸦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嘲笑惹恼了易游湖,后者心中大是不满,当日晌午,谷中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易游湖便在谷正中的一面告示栏上张贴了四张告示。四张告示上,每张都画上了乌鸦的画像,且每张画像上都书写着简单地五个大字:易某人随从。大伙儿面面相觑,无不愕然,此事自恶人谷建谷以来也算是头一遭。 易游湖已经决定,在土麒麟完全恢复之前,绝不将乌鸦放走,有人为此大笑出声,也有人摇头感叹,说乌鸦从今往后再也没了自由。乌鸦得知此事又惊又怒,恶人谷的威名他自然知晓,困在恶人谷里,恐怕想要脱身再无指望,且面对的又是恶人榜排行第二的易游湖,自己只能是敢怒又不敢言。 接下来的这几年,他每日给易游湖挑水劈柴,摘药炒药打打下手,闲时就抱着土麒麟的脖子给它纠正骨位,日子过得好不“充实”,时间一长,他倒也习惯了,跟着易游湖学到不少药理方面的知识,一些寻常病症竟然也能替易游湖抓药看病了。如此又过半年,土麒麟长大了一圈,头顶的小包长出一枚尖角,浑身上下的灰毛色泽愈加深沉,嘴里的小牙变尖,四肢变粗,掌蹼如狮若虎,最重要的是它的脖子,在乌鸦日夜“照顾”下彻底被扳直,与刚带回谷里时那种人畜无害地模样大不相同,神色与形态之中,竟然显露出一丝野性地霸气。 这家伙模样机警灵光,任谁第一眼看到它,都不会小觑了它。 它每日和乌鸦一起偷食易游湖的灵药灵草,渐渐地也不再怯生,跟在易游湖的屁股后面在谷中进进出出,和乌鸦一般,它俨然成了易游湖的跟班,易游湖走东,它不往西;易游湖坐下,它安静地趴坐在他脚边,当然偶尔还是会出去祸害谷中的猪马牛羊。 最近一年里,乌鸦跟随易游湖走南闯北,为了寻找灵草灵药,踏遍了齐厄州境内的山川河流,又去了川州和沧州,接下来还准备入雪域,去中州,再往东海走一遭,跟在易游湖他们身边,乌鸦再也不用担惊受怕,江湖上撞见的狠人恶汉,也鲜有人敢来招惹他们,偶尔一两个不长眼的家伙来挑事,也都被双煞轻松解决,走在江湖上,他的腰板子从来没有如现在这般挺直过,当下决心从此往后就踏踏实实地跟在易游湖身边。 他上来酒楼的时候,杨晋一已经趴在了桌子上,得知双煞和复人九论事,并没有在叫自己,当下对复人九抱了抱拳,而后便在易游湖对面坐下,给对方和自己各斟了一杯酒对饮起来。易游湖到现在也没有和复、杨二人喝酒,在乌鸦进来之前,他一直倚坐窗边自斟自饮,双煞也邀请过他多次,他也只是摆手拒绝,复人九只道这类奇人多半脾气古怪,不喜欢和不相熟的人打交道,倒也没有放在心上。他听杨不为劝自己在之后的行程中,不要再和杨晋一同行,便道:“杨兄和我所想一致。我这兄弟这些日子为了陪我喝酒,一直运气解酒,我知此地已是云山门地界,我兄弟今后再像现在这般接触,只怕遭人诟病,便想今日将他灌醉,我便即动身离开。他这次从轻住山上下来,也是游历山水,只要他不去云山门,倒也不会给他带来太大的麻烦。”说罢,他轻叹一声。 余生书忽然压低声音问道:“我们知道血刀门这次纠集群雄围困云山门,却不知这其中究竟有何缘由?” 复人九凝眉道:“倒也不是围困。这次我们去云山门,实在是为了讨个公道,并不打算和正教人动手,之所以劳师动众,实则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公道?” 双煞愕然。 复人九沉吟着点头,道:“其中缘由,在下实在不敢违拗门主之意与两位提前相告,还望见谅。不过,”他忽然抬起头看着两人,“门主说过,如果途中遇见未能请到的江湖英雄,都可邀请上云山门,几位若是方便,不妨三日后在云山门再见,届时个中缘由,必然就能明白了。” 第87章 夜上云山门 翌日清晨,杨晋一昏昏沉沉地醒来,他盘坐床上调息运气,不出片刻,酒气散尽,整个人神清气爽,当下跃下床推门而出。出了客房门,想去寻复人九,不料店掌柜已经迎了上来,告知说复人九一行人天不亮就动身离开了,因为杨晋一睡的深沉,便没有来打搅,只留下一封书信给他。 杨晋一拆开书信,看完里面的内容,得知自己义兄接到消息,要尽早赶去,又说此地已是云山门地界,不会再有贼人骚扰,让他无需牵挂,同时给他介绍了沧州几处名山好水,叮嘱他当下时节一定前去游览,待得他将那车中前辈送到了云山门,所有事了,便去信中所说的九清山岳寻他,与他在那里好好喝一场。 杨晋一将书信揣进怀中,准备结账离开,不想复人九已经付过账,还留下好些银两给他做路上的盘缠用,当即欣然收下,出了酒楼,御剑径直北上,往藤原城的方向飞去。 半空中,杨晋一思绪万千,忆起昨晚酒桌上的事情,暗想双煞两人确实如复人九所说亦正亦邪,他们不但瞧不上魔教人,更是把正教人骂的狗血淋头,最让杨晋一不能忍受的是他二人总说自己师尊和其他正教几位掌门的不是,让他大为恼火,好在两人瞧出自己不悦,这才不再提及和评论。想着他心中无奈一笑,又想若是师父知道自己和恶人谷的恶人一起喝酒,不知道会不会说自己好坏不分,是非不辨。 午时刚过,飞至一座小镇附近,但见天上不少人影向下落去,心中好奇,飞抵近前,不见小镇有什么特别之处,不解这片小小城镇,为什么吸引来这么多修行中人?便也向下落去,想探个究竟。 他将将落到地上,立时便有人迎上来,抱拳问道:“小兄弟是哪家门派的朋友?” 杨晋一见对方是个白发老翁,抱拳道:“晚辈是世门剑宗的弟子。” 白头老翁面露惊喜之色,道:“剑宗也来了支援?” 杨晋一困惑道:“什么支援?” 老翁更显茫然,问道:“那……那小兄弟为何来这里?” “我路经此地,见不少人往这小镇聚来,不知这里发生了什么,想来看看情况。”杨晋一道,“敢问老仗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却要让我们剑宗来支援?” 老翁眼底掠过一丝警惕之色,道:“小兄弟可有证明自己是剑宗弟子身份的东西?” 杨晋一想了想,取出那枚下山前师娘交给他的令牌拿给对方,老翁拿着令牌仔细端详片刻,道:“老东西眼拙,我请里面的朋友帮我看看。”当下拿着令牌跑进了一间规模不小的祠堂。 隔了一会儿,老翁连同十来个人一起出来相迎。一行人中为首有三人,最中间是一位身材高挑的老者,鹤发童颜,精气神较之先前见过的梁霸天还要好上不少;这人左首是一干瘦中年男人,细眉长眼,满脸褶皱,头顶束发,像是一个老道;最让杨晋一震撼的莫过于老者右首那青年人,此人身材魁梧奇伟,平生罕见,肌肤铜色若金,长得浓眉大眼,轮廓鲜明,令人印象深刻。 三人身后的那些人,看服饰打扮,多半就是这三人门中的师兄弟或后辈弟子。 来到近前,老翁向为首三人引见,道:“这位就是剑宗的小英雄了。”他将令牌双手递还给杨晋一,道:“小兄弟,在下是聚义山正阳教的司徒伯庸。我给你介绍介绍,”他指着中间那位老者,继续道:“这位是我大哥司徒伯绰,聚义山正阳教教主,也是聚义山联盟的盟主;这位刘启秀道长,是聚义山上梅花观的主持;另这人高马大的兄弟名为柏仁烈,是聚义山上忠烈堂的堂主。身后这些,都是我聚义山的好汉,听说剑宗兄弟来了,特意出来相迎。” 杨晋一赶忙恭敬作揖,道:“晚辈是世门剑宗弟子杨晋一,见过诸位前辈高人。” 为首的老者笑道:“我老头''前辈''尚还恰当,可这''高人'' 二字,委实不敢当。”刘道长抱着拳,冲杨晋一微微一笑并不说话。那柏仁烈豪迈一笑,声如洪钟,又好似众人面前一道霹雳忽然炸响,朗声道:“姓柏的在年纪上也只算得上是杨兄弟的兄长,绝非是什么前辈,更不是什么高人,他们我柏仁烈管不着,但是你我之间千万莫要客气,便以兄弟相称就是。” 杨晋一只觉这肌肉虬结的柏仁烈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至阳至刚的气息,听他话语倒像是个豪爽豁达之人,心中喟叹,忙道:“柏大哥。” 后者哈哈又是一笑。 “晚辈下山游历,途经至此,看到许多人都往这里聚集而来,担心是魔教妖人,便前来一探究竟,却不知是诸位长辈。本来既然不是魔教妖人聚集,我当放心离开,但听司徒前辈说到什么需要''支援'',我身为正教弟子,自是义不容辞,虽然修为浅薄,但遇见正教同仁有难,岂有不拔刀相助之理?再者能为诸位前辈办一些晚辈力所能及的事,也是我做为剑宗弟子的荣幸。” 众人听他说的诚恳之极,眼神里纷纷流露出钦佩与赞赏之色,司徒伯绰更是上手将他牵住,热情请进祠堂,在当中落了座。 大伙儿一番交流,杨晋一这才知道早在自己下山前一日,魔教血刀门就写了英雄帖,邀请天下群魔齐聚沧云山,要“拜访”云山门,一时间群魔耸动,正教大小门派之间也立刻互通了声气,开始在沧云山附近做下具体部署,以防魔教人搞偷袭。 这段时间里,魔教人陆陆续续往沧云山聚拢,更有南疆妖人现身中原,也向着沧州赶来。现在沧云山附近强敌环伺,情势十分紧张,可仍有不少魔教人在源源不断地赶来,最近两日,据白龙阁传出的消息,称这次围困云山门的主意,是魔教里一位成名已久的大人物,但具体是谁尚且不知,只听说已身在云山门的四大派掌门,个个都显得很紧张,想必这个魔教的“大人物”实力恐怖至极,非常的不简单。 “现在四处都是魔教人,我本该去追复大哥,将他们护送上山才是。”杨晋一心中自责,暗讨:“那位前辈此次前去云山门,想必已事先知晓敌人来头不小,不然也不会不顾腿疾,去为昔日好友张真人助阵。”他叹息一口,又想:“师父他们都已经在云山门了,我身为剑宗弟子,哪有避之若浼的道理?如此关键时刻,不顾及自己人的安危,独自去逍遥快活,可绝非是我杨晋一的为人。别人且不说,单是小师姐,自己就不能不管,至于藤原城,往后再回去也不迟,目前形势紧急,该当先去帮助师姐他们。”当即下了决心,准备折返回云山门去。 他向众人问起此间安排,那司徒伯绰说他们聚义山在这里等中州来的支援,等下午人到齐,大伙儿便赶赴沧云山西北一面驻防,另外吟风谷、古月派以及聚贤庄等数十间门派的英雄好汉,也将在今明两天过去,这次魔教兴师动众,正教这方一点儿也不敢松懈,危机之际,异常团结,在接到魔教要围攻云山门的消息时,纷纷自发而至,表示愿意听从云山门的调遣,与魔教人拼个你死我活,云山门张真人感激不尽,安排门中几位首座,各自率领一批英雄和自己云山门弟子,在沧云山周围迅速布置好了防线,做好了应对之策。 得知众人还要在小镇上耽搁一会儿,杨晋一表示自己要先赶去沧云山和师尊汇合,届时再和大家在沧云山见面,众人不好挽留,便目送他离开。 杨晋一御起剑不敢怠慢,疾驰如风,于当天傍晚就赶到了沧云山脚下。落地后,远远瞧见了一群魔教人在一处空地上燃起一堆篝火,围坐在一起喝酒喧哗,他们旁若无人大吵大闹,污言秽语,出口成章,附近正教人的面色都不好看,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敌意,与此同时,一群正教人迎上前来,其中一人抱拳问道:“兄弟是哪个门派的弟子?” 杨晋一赶忙回礼,道:“我是世门剑宗的弟子,听说我师父他们已经上山了,我也来帮个手。” 众人当即给他指明了上山的路线,杨晋一又看了眼身后那群喝酒吃肉的魔教人,但见他们也不搭理正教人,吃喝说笑自顾自,也没有剑拔弩张的气氛,当下沿着沧云山脚下的步道向上走去。 沿途每隔一段距离就有几个背负双剑的云山门师兄前来询问,待得问清他的身份才又放行,杨晋一见这山上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心中顿觉踏实,暗想山上戒备如此森严,魔教人多半掀不起太大的风浪。沿着山路走了约莫半个多时辰,上到了一处面积硕大的平台,云山门的师兄让他稍等,隔了没一会儿,只听一声啾啾鹤鸣,继而就看到半空中出现了一尊巨大的黑影,杨晋一吃惊地看着,但见那是一只翼展足足二丈有余的巨鹤,宽厚的翅膀遮天蔽日,细长的脖颈与纤腿一前一后伸得笔直,待得就要落地时,它脑袋一仰,巨翅猛挥,刮起道道劲风,吹得杨晋一几乎站不稳身子,紧接着,仙鹤双足在地上连点几下,最终稳稳地停在了他们面前。 那位值守的师兄率先跃上鹤背,对杨晋一道:“杨师弟,请。” 杨晋一本以为要像骑追雷鹳一般骑在这巨鹤身上上山,却没想是站在上面,心中忐忑,小心翼翼地爬上鹤背。 云山门师兄见他如此小心,笑道:“师弟不要害怕,不会掉下去的。”他口中一声长哨,巨鹤微微一沉,继而轻盈盈跃至半空,两翼挥舞,盘旋着升上了云霄。 杨晋一低头观察着脚下的巨鹤,但见它项背极其宽畅,站在上面除了稍微有些颠簸,倒也能勉强保持平衡,且这家伙盘旋而升,平稳顺滑,并不像追雷鹳那般直上直下,横冲直撞。一想起剑冢峰上的追雷鹳,他心中就不免感慨,暗想二者同为仙家坐骑,形象上的差距固然不小,但给人乘骑的舒适感也要相差十万八千里,心中不免觉得好笑。 仙鹤载着他和云山门师兄直飞入云海,三者穿梭其中,半晌忽然破云而出。 天边明月高悬,云海如波浪般铺陈在这天地之间。 远处,三座规模奇大,如海岛般的峰峦悬浮其上,那云山门师兄道:“那边就是我们云山门的三座主峰了。” 杨晋一眺望过去,只见峰体上烛光璀璨,便想那未必就是仙家居所?心生敬畏,环顾一周,又觉云山门的夜景和剑宗相比,另有一番意境在其中。 仙鹤载着两人径直向着最南面的那座峰头飞去,身旁大师兄介绍道:“这座峰是玉虚峰,在它左首边是太申峰,右手边那座是乾云峰。”杨晋一远远望去,但见玉虚峰峰体上一块巨岩如崖壁一般直冲云霄,半腰处另一块巨石横断其上,势如沧龙昂首,气势非凡,云山门师兄见杨晋一看得近乎呆滞,指着那里道:“那是龙首岩,是玉虚峰的标志。” 杨晋一点点头,忽想起前不久去过自己宗门的云山门师叔,问道:“前不久,王灵徽王师叔来访剑宗,听说她就是乾云峰首座?” 云山门师兄点头,笑道:“不错。师叔这次奉了师伯的命,前去剑宗联姻,不久之后,咱们云山门和你们剑宗,就要成亲家了,届时强强联手,看以后还有谁敢来围攻我们正教。”后面这句话他说的义愤填膺。 杨晋一“哦”了一声,连日来的心情在这位师兄说出这一席话后,顿时跌入了谷底——是啊,师父要许配师姐给云山门的师兄,她这次到访云山门,虽然是以弟子比试前四名的名义来拜访,但极大可能是师父要让师姐和丘丰师兄早些见面,等两人见了面,相互之间有了了解,还有他杨晋一什么事?师父师娘早就知道自己和师姐的心意,这时候自己突然出现,不仅显得唐突,还有违抗师命,大逆不道之嫌疑。要说他是前来支援,可他才不过初阳境三层的境界,又能帮到多大的忙?届时真的打斗起来,面对群魔,自己多半无法自保,还得连累大家来保护自己。他忽然想到转身离开,但应该以什么借口离开呢?早知道白日间就该同聚义山的那几位正教前辈待在一起,也免得自己到了这种时候却进退两难了。 “唉,我干麽头脑一热,要来这地方徒增烦恼呢?” “杨师弟?杨师弟?” 他听到身旁师兄在喊自己,回过神来,但见三者已落在了一片巨大的广场上,那位云山门师兄站在广场地上,正一脸困惑地看着自己,杨晋一脸上一热,赶紧从鹤背上跳下,道:“师兄,我们到了吗?” 那师兄表情微妙,点头道:“到了。” 二人相跟着朝广场深处走去,那广场正中,一座气势宏伟的大殿坐落其上,殿内灯火通明,殿外弟子来往频繁,如白昼一般热闹,走至近前,但见这些人均身着青衣,头顶束发,见到杨晋一和那位师兄,纷纷恭敬打了招呼。 领着杨晋一的那位师兄来到大殿门前,对门口的一位背对着二人的青年抱拳道:“大师兄。” 那青年闻声回过头,杨晋一发现对方原本微皱的眉头在转过来时便舒展开了。 “这位是剑宗的师弟,刚刚赶来的。” 杨晋一见这大师兄剑眉横飞,样貌俊朗,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柔和的气息,整个人看上去精明干练,气度不凡,恍惚间,仿佛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师兄凌白,当下抱拳,恭敬道:“师弟杨晋一,是世门剑宗朴混峰弟子。此次外出游历,途经此地,听闻魔教人欲要围困云山门,特意上山来,想为云山门一尽绵力。”后面这句话的语气稍轻,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青年忽然惊讶道:“我听说剑宗弟子要想下山游历,多是明清境之后才行,莫非杨师弟小小年纪,已经突破桎梏,步入明清?” 杨晋一面有愧色,道:“师弟现在还只是初阳境,这次下山,是师父特别允许的。” 那青年“哦”了一声,上上下下将杨晋一打量个遍,抱拳道:“在下丘丰,是玉虚峰大师兄。我和你的师兄凌白是至交好友,我两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他的师弟,便是我的师弟,你在这里千万不要拘束。”他不无感慨地拍了拍杨晋一的肩头,道:“想不到杨师弟小小年纪就有这等担当与勇气,实在难得。你到这里来的路上,可遇见你凌师兄没有?” 杨晋一听说此人便是丘丰,心中顿时泄了气,一种强烈的自卑感油然而生,甚至有些自惭形秽,低下头更不敢再看丘丰半眼。自己和这位玉树临风的丘师兄相比,不就是拿追雷鹳和白鹤相比? “我从齐厄州北上而来,我大师兄和师父在宗门的弟子比选大赛结束后就下山了,至今我们还没有见过一面。” 丘丰深深点头,道:“你师兄前天回剑宗请援去了,叶师叔此下正和我师父他们在里面议事。不过几位剑宗的师弟师妹正在客院里落宿,你先去和他们见一见,另外顺道让他给你安排个住宿。”他对身旁那位领杨晋一上山的师兄道:“赵师弟,你带这位杨师弟去客院,给他安排个住宿,绝不可怠慢。” 第88章 惹师怒 杨晋一随那位赵师兄来到玉虚峰客院时,见院内东面的一张石桌旁,坐着三位青年和尚,当中一人似是认出了他,在他进来客院的同时,起身迎了上来,立掌颔首,道:“相如师弟。”说完,目光看向杨晋一。 赵相如赶忙还礼,恭敬道:“善远师兄,这位是剑宗朴混峰杨师弟,他听说山上有难,特来相助,也是刚刚才上山,丘师兄让我给他在这里安排一间住宿。” 杨晋一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和尚,但见对方正是那日自己在万关城捉桃花妖时遇见的青年和尚,愕然道:“你……师兄怎么也在这?”问完这话,他又想到现在全天下都知道魔教来了云山门,既然到了这里,必然是来给云山门解围来了,且对方多半就是般若寺的人,便又道:“善远师兄定是来帮忙的,师弟……师弟问的多余了。” 善远微微一笑,道:“咱们又见面了。” “是,师兄。” 赵相如愕然道:“两位相熟吗?” 善远道:“我和杨师弟在万关城有过一面之缘。” 赵相如点点头,当下给杨晋一指了院中左侧的那排屋子,道:“那边就是剑宗几位师兄弟的居所了。” 杨晋一见大伙儿所居住的房间里,有两间尚还亮着烛火,当下开口轻声叫了几声,道:“小师姐?莫崖?” 嘎吱…… 有人推开其中一间房屋的房门,探出脑袋,待得看清院中杨晋一的容貌,惊喜道:“小师弟?!” “潘师姐!”杨晋一喜笑颜开。 潘怡还没出门,身后另有一人抢在她前面冲了出来,她站在门前望着杨晋一,心中欢喜且激动,眼中立时噙满了泪水。 杨晋一心疼的盯着对方,痴痴道:“小师姐。” 月光下,叶灵珊泪花莹莹,全身雪白,面容秀美绝俗,只是眉宇间挂着一丝哀愁,看着十分惹人怜爱。 二者四目相对,旁若无人,叶灵珊温言道:“你的伤好了吗?” 杨晋一重重地点头,道:“好了!”他见对方较之往日憔悴了许多,心生怜惜,关切道:“你……你气色不如在剑冢峰上好……”叶灵珊听他这样说,登时抿嘴一笑,眼中的泪水也扑簌落地。 一旁的赵相如深皱着眉头,神色凝重地望着二人,听着他们你一句我一句,一副卿卿我我地模样,心中很不是滋味。要知道剑宗这些人上山之后,这位二千金就从没在人前笑过,任何时候见到,那都是一副愁眉苦脸地模样,就是自己的师父张天赐,或者乾云峰的王师叔和她拉家常,她也只是礼貌回应,从没笑过一下。眼下,这姓杨的小子仅凭三言两句就将她逗笑,还让她的眼泪如滚珠一般落下,足见他二人的关系不一般,可是师父师叔说过,这位二千金往后将是大师兄的妻子,现在她这般和旁人述情,实在忒不将大师兄,忒不将师父,忒不将他们云山门瞧在眼里了,就算这人是自己宗门的小师弟,可既知自己已经被许配给丘师兄了,就该恪守妇道,和旁人保持距离,保证自身清白,如此这般明目张胆,也忒令人不齿了。 赵相如心中恼怒,却面不改色,抱拳道:“几位重逢,在下不便打扰,就先告辞了。”当下和院内众人抱拳,扭头离去。 “杨晋一。” 又听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杨晋一回头一瞧,见莫崖和另一位重剑峰师兄迎上前来。 那师兄名为李毅,是陆九成陆师兄的师弟;和潘怡、叶灵珊一起走来的心经峰师姐叫韩玉;二人在这次弟子比选中,一个获得第二,一个获得第三。 几人相互打了招呼,便在院子西面的那张石桌前坐下。 善远原本想和杨晋一说话,但见他宗门师兄师姐全部出来相迎,当下也不好再打搅,径直回到了自己几人的石桌前坐下。潘怡说原本明清境的三位师兄也在这里,但前几天宗主就安排他们下山驻防,只留下初阳境的弟子在山上,而她为了照顾叶灵珊,便就没有下山去。 杨晋一听说她要照顾叶灵珊,心中担忧,问道:“小师姐,你生病了吗?” 潘怡一笑,道:“生什么病?你一来,什么毛病都没了。” 叶灵珊脸上一红,低声嗔道:“师姐,”她看向杨晋一,“你别听师姐乱说。这次下山之后,一切可安好?你爹娘的消息可寻到了?有没有遇到魔教人为难你?” 叶灵珊一连串的发问,令杨晋一心中感动,但见她模样娇羞欲滴,言语之间更是充满了关切之意,所有的烦恼立即抛却在了脑后,道:“一切都好!也没有遇见坏人,我得知你在山上,担心你的安危,就……就第一时间赶来了。”他没有将自己在栖元山的遭遇说了。 潘怡正要出言嗤笑他,一旁坐着的李毅却忽然压低声音,开口道:“杨师弟,这话当着旁人面,可不敢再说。”他将头凑到杨晋一近前,低声道:“我知道你和小师妹一起长大,关系要好,但先前你们一番对话,可瞧见那位赵师兄的脸色?”见几人眉头紧锁,李毅继续道:“你可能还不知道,咱们小师妹再过两年就要嫁到云山门来了,现在咱们和小师妹说话,可得注意点分寸,不然被他们云山门抓到把柄,往后小师妹嫁了过来,我担心要受他们欺负。” 潘怡连“呸”几声,道:“你小子哪壶不开提哪壶,快闭上嘴罢!” 李毅一脸茫然,暗想自己只是实话实说,怎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但见叶灵珊和杨晋一二人各自低着头,情绪变得十分低落,心中更是不解,只得应承道:“师弟嘴拙,潘师姐,我不说就是啦。” 几人当下沉默起来,叶杨二人心中更是一阵凄然。 搁了许久,一直没有说话的莫崖忽然问杨晋一道:“你这次下山,没能寻到伯父伯母的消息麽?” 杨晋一摇摇头,道:“我想过了,这样盲目去寻,多半也是没有用,我想先回我家藤原城一趟,从那里可能会寻到点线索。” 叶灵珊道:“我和你一起去吧。”她抬起头来,表情变得有些严肃,“我们现在就走。” 杨晋一听到她这么说,登时怔了一怔,眼框一红,嘴巴微张着欲言又止,好几次几乎就要将“好”字脱口而出,却想起那日自己喝醉后,妄想和叶灵珊远走高飞的事情,心中一沉,终是没有勇气开口。 李毅打断道:“小师妹,我刚说的话你根本没听进去呀?” 潘怡和韩玉二人一齐对他翻了个白眼,示意他不要再说话。 韩玉小心翼翼道:“师妹,我看还是和宗主师伯说一声再下山罢。” 叶灵珊神色坚毅地摇了摇头。 潘怡凝着眉头道:“万万使不得,要下山,大家一起下山。等会儿师父回来,我去找他,跟他说我带你们先回剑宗,反正咱们在这里,多半也帮不上什么忙,再者凌师兄的请援最近这两天也要来了,到时候人手也充足,更用不上咱们。”她满眼忧虑地望向叶灵珊,“我知道你心里苦,但你要和杨师弟下山了,他往后如何面对师伯师娘?怎还有脸再回剑宗?” “面对不了,就不面对;回不了剑宗,就再也不回去了。”说着说着,叶灵珊又要哭出来。 李毅这时候才算明白,小师妹叶灵珊和杨晋一的关系非同一般,他愕然地望着二人,道:“你们……你们……莫非……”韩玉一拳打在他的胳膊上,让他小声一点。 杨晋一心底不断重复着叶灵珊说的这句话,凝视着对方半晌,再也忍受不住,眼中的泪水滚滚落下,他将头偏向一侧,小心揩去眼中的泪水,但同桌的几人都已看到他的眼泪,叶灵珊更是开口道:“你说好吗?晋一。” 杨晋一胸口起伏不定,抬起头,泪水终是夺眶而出,心中不知何处来的勇气,毅然道:“好!” 旁边几人愕然失声,正当他们不知道说什么来劝阻时,就听院外有人说话的声音传来,紧接着,叶一城和一位白眉白须的老僧,以及一位面容和善的束发老道踱步走进院中来。 那老僧面容清癯,神色庄严,一眼便知是位得道高僧,但见叶一城和道人与对方说话时的模样客客气气,杨晋一猜想他多半就是大名鼎鼎的般若寺主持空明大师;那道人头顶束发,容光焕发,样貌和善,整个人气息内敛,杨晋一知道这人十有八九是云山门的门主张天赐,果不其然,等他们进到院内,就听丘丰在院外道:“师父,弟子去山下巡视一番,晚些再回来。”这老道回头道:“切不可和魔教人发生冲突。你代我向山下的正教朋友问个好,我晚些和两位掌门再下山去拜见他们。” “是,师父。” 丘丰正想和其他师弟离开,就听院内的善远道:“丘师兄,我几人与你们同去。” 丘丰在院外兀自不进来,道:“好,善远师弟,我在这等你。” 善远三人分别向叶一城和张天赐见过礼,又与空明道:“师父,我这就和两位师弟下山帮忙。” 空明点头应允,张天赐道:“有劳各位。” 善远三人合十作揖,当下出了客院。三位长辈回头看向院中剑宗弟子,当空明的目光落在杨晋一身上时,表情微微怔了一怔,问叶一城道:“这几位便是剑宗此次弟子比选里的佼佼?”因为空明等人也是今天下午天快黑的时候才赶到,上山后又在山前的大殿里议事,直至此时才得到些许空闲,听叶一城说日后还要带这几位弟子前去静云山拜访自己,当下让他们不必大老远的再跑一趟,自己亲自前来,先和几个晚辈见见。 叶一城含笑点头,为空明一一介绍,当介绍完杨晋一,他问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寻到你爹娘的消息了吗?” 杨晋一恭敬道:“禀告师父,还没有。” 叶一城叹息一口,道:“你丘师兄夸你,说你知道云山门有难,就独自上山来了,如此担当,不枉我剑宗对你一番栽培,很好,很好。” “这位杨师侄和爹娘走散了麽?”空明关切道。 叶一城道:“打小就走散了,这么些年我没敢让他下山寻亲,想让他学点本事再去。这次弟子比选大赛,虽然他没有拿到前四名,但像我之前和二位所说,他已经给我足够多的惊喜,也有了自保的能力,所以我才同意他下山寻亲。” 张天赐调侃道:“这么一个好弟子,你就不怕他下山了不回来?” 杨晋一有些惶恐无措,便听叶、张二人哈哈一笑,叶一城道:“张真人这是在和你说笑。” 杨晋一低声“哦”了一下。 叶一城见叶灵珊眼睛红肿,似是哭过,又看向杨晋一,发现他的眼眶也有些泛红,顿时心中一沉,正要询问,院外又有人紧张地叫道:“师父,师父,楚师叔他……”话未说完,原本满脸笑意的张天赐表情立马严峻了起来,他两步就跨出大院,抢道:“他找我麽?” 空明大师和叶一城对望一眼,但门外那弟子却再没有开口说话。 张天赐再进来客院的时候,脸上虽然含笑,却不如之前那般自然,歉然道:“两位掌门,在下那太申峰的楚师弟有要事需要寻我商议,恕在下暂不奉陪,等那边事了,马上回来相见。” 空明道:“你尽管去忙罢,稍后我和叶宗主一道下山,看能否劝说一些魔教人离开,亦或是从他们口中打探点消息。” 张天赐犹豫一阵,道:“也好,那在下先去了。”当下扭头出了客院。 待张天赐走远,叶一城这才开口问潘怡,道:“刚刚你们在说什么?” 潘怡自是不敢将杨晋一和叶灵珊要私奔的事情说了,只说自己想领几位师弟师妹回青竹山去。叶一城看了叶灵珊一眼,又看看杨晋一,见二人都低着头,知道潘怡是想故意给他们创造机会待在一起,当下沉声道:“杨晋一,你和莫崖、李毅也都下山去,看看山下哪里还需要人手。你们修为不足,冲锋陷阵的事情莫要去做,一旦有情况发生,立刻上山来禀报。” 空明却道:“几位师侄的修为还不足以应付山下的魔教巨擘,依老衲所见,就让杨师侄和大家在这里待着,以免出了岔子。” 叶一城道:“年轻人下去锻炼锻炼,只要不去冒险,倒也不必担心。” 空明道:“宗主真的放心他下山吗?”他意味深长地盯着杨晋一。 杨晋一见他目光含有深意,暗想:“白灵前辈既能看出我身上有异宝,这位空明大师成名已久,修为也早已练至化境,多半已看出我体内的古怪。” 叶一城道:“这有什么放心不放心,大师可是小瞧了咱们剑宗弟子的担当了。”说罢,他哈哈一笑。 一直没有说话的叶灵珊忽然道:“爹,我知道你就是想把小师弟支开。” 父女俩之间的这层窗户纸,终于被叶灵珊捅破了。 叶一城心中忽然升起一股不知是痛苦还是解脱的复杂情绪,一时沉默着也不再说话。 “你和娘不跟我说,但我知道你让小师弟去剑冢峰练功,就是为了不让我见面。爹,为什么姐姐当初是自己选择,你和娘也是,偏偏到了我,就不能自己做决定?……” 她眼中再一次噙满了泪水,一直压抑在心中的话突然起了头,便再也停不下来。 叶一城听着叶灵珊的倾诉,冷着脸一直没有说话,渐渐地,他的脸色变得愈加难看起来,潘怡知道宗主心中有了怒意,在旁一直劝叶灵珊少说两句;韩玉、李毅两人噤若寒蝉,脸色更被吓得煞白煞白;莫崖眉头紧皱,心中替杨晋一和叶灵珊两人捏了一把汗;而空明大师虽然已从叶灵珊的话中听出了大概,但事情终究是剑宗的家务事,自己不好插口调节,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 “爹,灵珊求你了,我不想来云山门,我……我……”她看着杨晋一,忽然说了一句令叶一城震怒无比的话,道:“我最近觉得,当初叔父和叔娘离开剑宗,也是被剑宗所逼,无奈之下才作出的决定。”她将自己的情况和叔父叔娘说在一起,言外之意,不就是在说,是他叶一城逼走了两人? 她又要继续再说,叶一城一声怒喝,道:“住口!”这声咆哮震天响,远处的几棵巨树上的叶子都被震得簌簌作响。 空明唱了一声佛号,劝道:“叶宗主息怒。” 叶灵珊怔怔地看着自己的亲爹,那些还没说完的话此时再也说不出来。杨晋一更是不敢插嘴说话,但见叶灵珊伤心的模样,忍不住道:“师姐……” 刚刚叫出声,叶一城冷言打断道:“你也不必说话。你们三个立刻下山去帮忙,潘怡,韩玉,你二人给我把她看住了,倘若让我知道她擅自离山,你们俩一并受罚。” 二人不敢忤逆叶一城的命令,恭敬道:“弟子遵命。” 李毅和莫崖也恭敬道:“弟子遵命。”只杨晋一看着叶灵珊一言不发。 空明忽然道:“既然叶宗主一定要让他们下山帮忙,那不如就让他们随老衲去沧云山西面巡视,也好有个照应。” 叶一城奇怪空明今晚为何这么关心自己宗门的这几位弟子,暗想就算下山,也应由自己领着他们才是,怎好麻烦般若寺的住持呢?可看着杨晋一和叶灵珊这两个年轻人一脸哀怨的模样,莫名的火气立时又涌上了心头,心想这杨晋一当真是不死心,自己那般委婉的拒绝了他和灵珊的关系,将他支上剑冢峰,却不料这小子竟然又找上云山门来了,现在如不是空明在场,他真想对着杨晋一劈头盖脸的大骂一顿。 他心中烦恼,忽然觉得让空明帮忙照看三个弟子也好,免得自己看到这杨晋一心烦,当下抱拳谢过。 第89章 小奸细 潘怡和韩玉拉着红着眼眶的叶灵珊进了客房,空明已瞧出叶一城的心意,当下让三位年轻人跟自己一起下山,道:“三位师侄便随老衲去西山巡视一圈。” 三人恭敬道是。 叶一城目送他们离开,自己在客院中的石桌旁坐了许久,但听叶灵珊在房内呜呜咽咽地哭泣,心中又怜又爱,可一想到先前空明大师在议事殿内所说之事,还是狠下了心,起身走出院去。 他行事向来雷厉风行,说一不二,很少感情用事,看清了当今天下的情势后,剑宗的命运和自己女儿的未来,更是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前者。用自己小女儿的幸福就能换来两派联盟,保证未来数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安宁,同时确保自己的剑宗传承不断,这点牺牲,又算得了什么? 他心中叹息,只盼女儿能理解自己的良苦用心,当然,就算她不能理解,做父亲的这次也不能去迁就她。 今天下午,空明大师在上山前,无意间听到几个魔教人对话,说此次围困云山门的始作俑者,四十年前叱咤风云的魔教巨擘嗜血老妖,已炼化了当初那枚在仙愁山出世的异宝醉仙神参。这个消息非同小可,倘若那妖人确实炼化了异宝,莫说空明大师,就是再加上一个自己,恐怕也不是那老妖物的对手,他万一真要报复天下,正教的一场浩劫也只能是在所难免。 他负手而行,步伐和此刻的心情一般,愈来愈沉重,想起先前张天赐听到这个消息时,表现的竟然一点也不惊讶和紧张,就让他心中不满,要知道目前魔教人已经兵临城下,这位真人却还表现的如此轻敌,全天下的正教人都在为了他云山门奔波,他如果还敢轻视敌人,云山门多半要吃亏不说,还会连累天下的正教同仁一起吃亏。 他忍不住叹息一口,正自摇头,忽听有人叫道:“叶前辈。”停下脚步,见来人是云山门的一位弟子,眉头缓缓舒展开。 “家师在太申峰恭请前辈过去一趟。” 叶一城问道:“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家师未与弟子述明,只说让前辈尽快过去一趟。” 叶一城困惑不已,当下随那弟子一道赶往太申峰去了。 沧云山西面。 正教人沿着山脚密密麻麻站满了人,隔着他们不远处,魔教人三五成群地围坐在一起插科打诨,好不热闹。这群人身上酒气熏天,好些个浪荡子醉眼迷离,时不时出言调戏正教这方的女弟子几句,偶有正教弟子按耐不住,反唇相讥,立马引来一群魔教人的嘲笑,抓住话柄,对这个敢与对骂的正教弟子破口大骂,骂他什么“伪君子”,“假正经”,“装模作样”云云。 杨晋一三人随空明赶到这里时,正教这方有几位女子正要拔剑与魔教人相斗。 只见一个魔教汉子屁股一撅,满脸无赖相,走到了近前,竟然转过身背对着几个女子,道:“好大爷不和女斗。好大爷们不主动出手,却要主动还嘴,你们耳根子浅,听不得这般多的‘花言巧语’,难不成就要伤人?” “什么‘花言巧语’,你分明满口的‘污言秽语’。” 那人嘿嘿一笑,道:“好大爷和你们这几位‘美艳香花’说话,算不算‘花言’?你们几朵儿鲜花辱骂本大爷无耻下流,却教本大爷几句话便激得要拔剑伤人,又算不算得上是‘巧语’?” “厚颜无耻,看剑!” 一样貌清秀的少女挺剑急刺,那无赖也不回身,眼见那剑要刺到自己后腰,当下向上一跳,用自己的屁股迎上少女的那一剑,嘴里叫道:“值了,值了,大爷的屁股给姑娘刺上一剑,在这沧云山下躺他个十天半个月,天天和姑娘朝夕相伴,四目相望,也不枉我大老远到此一游啦。” 群魔听到他的话,当下放声大笑。 少女脸上一热,凝招不发,骂道:“妖人不要脸!”手中剑身一沉,改刺为斫,朝着对方的双踝而去。 那魔教人惊咦出声,双腿向前迅速一伸,险险避了开去,不等他落地,又有三个女子叱喝一声,挺剑刺来,看样子几人不将对方身上刺出几个窟窿难解心中怒气。 群魔看到这群正教人出手围攻自己这方的人,当下就有一群人提着武器站起身来。眼见四个女子就要伤到那魔教人,而那群魔教人又要动手帮忙,空明提气一纵,身子宛如鬼魅一般来到场中,挡在四位少女和那魔教人之间,枯瘦的指节在四人的长剑上分别弹了一指,四柄长剑立刻倒飞而回。 他立掌垂眉,唱道:“阿弥陀佛。” 那魔教人听身后一道苍老的佛号声传来,心头大惊,落地后回头,却见是空明驾到,当下捂着嘴缩着脖子,灰溜溜地跑回了魔教那方人之中。 群魔见空明到此,也不敢再喧哗,围坐在一起默默地喝酒,再没有先前那般嚣张跋扈的模样。 “几位小友切莫和他们一般见识,魔教人此番生事,原因不明,莫要给他们留下发难的借口,遇事还请多多忍让。”四个少女提剑施礼,恭敬道:“是,谨尊大师教诲。”当下也退回正教队伍当中。 杨晋一三人跟在空明身后沿着沧云山西边防线飞了个来回,原本喧闹异常的魔教人见到空明的身影后,纷纷安静了下来。空明又领着三人,赶去了东、南、北三个方向寻查,和云山门次峰八位首座依次见过,得知每一个据点的魔教人都是鱼龙混杂,属乌合之众,不足为惧,不像是要列阵决斗的样子,和上次魔教作乱的风格大不相同,便猜想他们多半是没有一战而胜的底气。 几人走在正教人这方的阵地里,空明忽然看着杨晋一想说点什么。他从上云山门到现在,遮在心头的阴霾渐消,慢慢变得明朗起来——那嗜血老妖极大的可能没有获得异宝。 下午几人从议事殿出来,听到门外的丘丰夸赞剑宗这位名叫杨晋一的少年,当叶一城将这少年在剑宗多年修为不进,不久前却又连跨数个境界的事情道出,还说他突破后在比选大赛上出尽了风头,心中立刻便对这少年产生了兴趣,结果二者一见面,他一眼便瞧出对方身怀异宝,也明白叶一城所说的那些古怪,全都是这少年体内的异宝所致。 只是,从叶一城自始至终的表现来看,他对杨晋一身怀异宝一事似乎并不知晓,但杨晋一既然是他的弟子,异宝在被炼化期间,定会伴随有异象出现,他又怎么会不知道?满心困惑,当即问杨晋一,道:“杨贤侄在朴混峰上,是一直跟着叶宗主在修行吗?” 杨晋一低着头小声道:“弟子大部分时间跟着剑冢峰上的成澜沧成师伯在修行。” “那就是了。”空明忍不住道。 “什么是了?” 杨晋一抬起头看着对方,空明呵呵一笑,并没回答,转而问他是哪里人?杨晋一当下一五一十的相告。 因为空明是自己这方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他不敢和对方说半句虚言,倘若他问自己体内是否有东西,自己多半也会如实相告。 当空明听说他是藤原城生人,眼中精光大绽,声音甚至都有些颤抖,再次确认道:“你家……是藤原城的?” 杨晋一愕然地看着对方,怔怔地点了点头。 空明回过头不再说话,心中暗道:“群魔之所以没有一战而胜的底气,就是因为他嗜血老妖没有炼化异宝。没想到啊没想到,天下人都觊觎的醉仙神参,竟然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天意,真是天意呐。”他嘴角浮现起一丝微笑,心中不禁感慨起来。 四人正准备回西面山头,背后忽然有人叫道:“拿下那个小贼!”话音刚落,七八个男子冲上前来,齐刷刷抽出各自的武器,将杨晋一和莫崖三人围了起来。 三人惊讶不已,看着面前这几位满面怒容的男子,莫崖率先开了口,他微皱眉头,道:“各位是否有什么误会?” 李毅也道:“不错,大家是否有什么误会?就算有事,大家都是自己人,何不坐下来商量,干麽要拔剑动刀呢?” “拔剑动刀?老夫恨不得将这小贼碎尸万段!” 空明见说话之人走出人群,眉头微微一皱,道:“吴教主,别来无恙。” 那说话的男子六十岁上下,是聚义山二教之一的北玄教教主吴善德,他对空明不敢托大,作揖恭敬道:“大师,在下失礼了。” 空明颔首,问道:“不知教主和这几位年轻人有什么过节么?” 吴善德走上前,盯着杨晋一,咬牙切齿道:“是他!这小贼是魔教奸细,不知怎的竟然混入了咱们正教,前几日这奸细还和魔教人混在一起,哼,本事挺大,今天就混到咱们正教里来了。” 见此人突然瞪着自己说话,杨晋一错愕万分,道:“这位前辈,你是不是认错了人?” “认错了人?你就算化成了灰我也认得!” 杨晋一只觉这话听上去十分熟悉,忽然想起那日车队遇袭,林中投施暗器之人,也有人说过这么一句话,且听声音,似乎就是眼前这老人说出来的,心中一紧,惊道:“你……是你在偷袭我们?”他万料不到,自己正教这方竟真的有人做这种暗箭伤人的龌龊事。 吴善德冷哼一声,道:“偷袭?老夫当日没将你钉死,现在后悔的很哩。” 旁人听他这么说,明白两人之前定是有过什么冲突,纷纷围了过来。 莫崖听对方差点杀了杨晋一,表情登时一凛,问道:“你说什么?你敢出手伤害他?”他眼神冷极,吴善德看到也不禁心头发怵,咳了一声,道:“此人是魔教的奸细,人人得而诛之,我就算伤了他,又算得了什么?” “阁下一口一个奸细,可有什么证据证明?”李毅也语气不满地插口道。 “不错,这位杨贤侄是剑宗叶宗主的弟子,剑宗宗规严苛细谨,绝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空明道。 “他是剑宗弟子?”吴善德满脸骇然。 空明沉吟着点点头,又道:“教主所言牵扯甚大,可有确凿的人证据?” “人证我有,物证也有。”吴善德眉头紧皱,“既然是剑宗弟子,在下倒也不好擅自行罚,且先将他绑了送到叶宗主面前,由叶宗主发落。”大手一挥,七八个人一起扑上前,就要去擒拿杨晋一。 莫崖和李毅二人雷霆出手,各自使出小月擒拿手,将进犯的七八个大汉全部挡下,李毅急喝一声,道:“谁敢动他,休怪我师兄弟对大家不客气!”当下取出长剑来。 莫崖二话不说,也挺剑而立,剑指周遭神色不善的人,心想他们在靠近,自己长剑势必要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 “两位兄弟,这件事和你们无关,这小子虽然是你们的师弟,但他勾结魔教,谋害我正教人性命,难道两位还要护着不成?” “你没有拿出证据之前,此话休要再说!”莫崖冷冷道。 “我吴某人敢以性命担保,这小奸细……”他顿了顿,改口道:“两位的师弟非但和血刀门的香主复人九结义成兄弟,还谋害我教赵副使以及十四位教中兄弟,如此作恶多端,罪该当诛!” 莫崖和李毅冷哼一声,并不搭理,但听完吴善德话的杨晋一却脚下一软,整个人一个趔趄,跌坐在了地上。 “师弟,你怎么样?”李毅出言关切道。 杨晋一目光呆滞地看着对方,颤声道:“你……你说什么?我大哥……我大哥是血刀门的香主?谁……谁……谁又杀了人,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 附近的魔教人已经留意到正教这方的情况,他们围拢过来,但听吴善德骂杨晋一是奸细,又听杨晋一和复人九结义,还污蔑对方杀了好些他们北玄教的人,心中登时不忿,纷纷叫嚷道:“和复香主结义的兄弟,就是我们的兄弟,姓吴的,你敢伤他一根毫毛,到时我等详细禀明复香主,保证他将你北玄教连根拔去!” “不错,吴狗儿,你敢为难复老板的兄弟,咱们大伙儿今儿个就和你们碰碰,看看究竟是你的头硬,还是老子手上的斧子硬!” 众人望去,但见说话这人是个虬髯大汉,手提两柄开山大斧,样貌凶悍,气势磅礴,无不为之骇然。 群魔你一言我一句,将吴善德和他北玄教骂得一文不值,吴善德气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脸色憋得通红,半晌也说不出话来反驳。 眼见群魔又要生事,空明赶忙开口道:“诸位冷静一些,此中是非曲折,老衲等人自会查个明白。在此之前,还望大家莫要生事,诸位这般叫嚷,无异于火上浇油,对于这年轻人只有百害而无一利。” “老和尚,你们查个明白又当如何?”群魔质问道。 “他是剑宗弟子,查明之后如何处置,该当由剑宗的叶宗主发落。” 另有人嗤鼻,哼了一声,道:“以你们正教‘君子’做事的风格,好的也是坏的,坏的也成好的,这小兄弟听你们发落,只怕多半就要性命不保。”他对身后人叫道:“速去通知血刀门复香主,就说他的兄弟被老和尚抓上沧云山了,不,是被老和尚和吴善德两人抓上山了。” 吴善德听这人这么说,忍不住骂道:“你他……”后面的“妈”字没说出口,但见群魔个个神色不善,也不敢再说下去。 空明叹息一口,一步迈出,已到了杨晋一身前,伸出手托住对方的胳膊,带着他一起御剑而起,莫崖和李毅紧随其后,空明回首沉声道:“吴教主,你且速将证据带上山来,莫要冤枉了好人。” 回到玉虚峰,空明领三人来到大殿,他让莫崖和李毅在门外等着,自己带着杨晋一进去。 入殿后,他问杨晋一道:“杨贤侄,那吴教主说你与复人九义结金兰,可是真事?” 杨晋一失神地点点头。 “那你当真杀害了他们北玄教的十几位教众么?” “我没有!”杨晋一脱口道,眼里更是流露出一丝惊恐之色,“那日有人袭击车队,后来这些人都被车中前辈所杀,那时候……那时候我以为……我以为这些偷袭车队的是魔教妖人。” “你与复人九结义,莫非还不知道他是血刀门的香主?” 杨晋一摇头,当下将自己遇见复人九的经过说了,说二人意气相投,相见恨晚,这才结义成兄弟,且在过去的这些日子,他还帮助对方护送那位张真人的旧友,一路上二人相互照顾,情同手足,绝看不出对方是魔教中人。 空明见他说的诚恳,不像说谎,心中长叹,道:“杨贤侄心思单纯,江湖经验浅薄,未能看清他人面目便与之相交,既与魔教人结义,又帮护车中的老妖,误害了正教同仁十几条性命,这等错事虽是无心,但在旁人眼中,却是不可饶恕之大错事。” 杨晋一骇然,知道自己犯了江湖禁忌,在正教人眼中,这简直就是死罪一条。 “那复人九是血刀门管辖东北一带生意的香主。此人本事极大,颇有手段,入门仅仅四年时间,就爬上了香主之位。这几年在江湖上更是呼风唤雨,倘若你在江湖上多走些时日,必然能听到这人的消息,知道他的身份,可惜,唉……”空明的一席话,杨晋一又觉天旋地转起来,眼前一黑,整个人又要跌倒。 空明眼疾手快,伸手轻轻一托,将他送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大师,那车中所乘之人,莫非不是张真人的好友吗?”杨晋一模样惊恐。 “这所谓的 '' 旧友 '' ,便是这次魔教围困云山门的始作俑者,嗜血老妖。” 杨晋一不禁发出一阵痛苦的呻吟,他绝想不到自己的义兄会是魔教的人,自己甚至还帮助过那大魔头嗜血老妖! 他回忆着自己和复人九相识相知到结义的那些天,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会是魔教中人,除了那天在栖元山,嗜血老妖一下子取了十几条人性命的那晚,他一度怀疑过车中人的身份,可最后自己还是觉得,自己兄弟复人九护送的人,绝不会是坏人,心中便帮他开脱,认为是那些人出言不逊在先,才会惹得对方大开杀戒。这段日子里,复人九非常照顾他不说,还对那几个守卫非常不错,行为举止,说话谈吐,一丁点也不像外面那些魔教人,倒是这一路上撞见的这些个正教人,尽做些偷鸡摸狗之事,那才是真正魔教人的行径。 他不肯相信,忍不住道:“大师,复大哥为人极好,他……他不可能是魔教中人!” 第90章 担当 空明叹道:“知人知面不知心,画虎画皮难画骨,你年少不识人,却也怪不到你。”他沉默片晌,又忧心忡忡道:“但诸位正教朋友未必这般看待。依我所见,此事绝难善了,老衲可帮你向叶宗主求情解释,但要让旁人信服,却也是难得很了。” 杨晋一失神地望着近前的一盏烛火,眼前模模糊糊,脑袋昏昏沉沉,好似生了一场大病,整个人看上去好像病势尪羸,随时都要昏死一般。 “是了,那日白煞说正教里他只佩服两个人,一个是眼前的空明大师,另一个是我,倘若义兄复人九是正教人,他当说佩服正教三人才是,我真是糊涂。” 他逐渐回忆起过去一些日子里,那些原本有些古怪,可自己却未能留意到的细节。 “车队被吴教主他们袭击的那晚,他骂大家是''魔教妖人'',我却以为他们是认错了人;后来受伤昏迷前听到的那个骂人的声音,分明就是在单城酒楼里,双煞嘴里的那位 '' 小老儿''梁霸天,双煞说那些魔教和南疆人是为了保护我们,我还道他们瞎说八道,却没想他们早就瞧出端倪。我真是糊涂。” “大哥终究还是为了我好。他自知是魔教人,再往后的地界又多正教人士,为了避嫌,故意在单城将我灌醉,与我分开。”他苦笑一声,“他多半也想过要将自己的身份告诉我,只是我平日间的言语之中,对魔教人颇有偏见,所以他一直没有向我道明身份。对了,我与他一起赶路的那些天,话题多是高山奇水,区域风俗等见识见闻,很少谈及立场问题,有几次自己提起正教和魔教的事情,都被他含糊带过,并不与我讨论,想来他也不想因为立场问题,而坏了我和他之间的感情。” 他摇头苦叹,又想:“大哥若不是魔教身份,以他的为人,可比好些正教人要正直许多了。”他忽然觉得自己这种想法有点大逆不道,后脊冒出一丝冷汗,“我和他是生死兄弟,若是师父让我杀了他,我……我下不下得了手?他又会不会先杀了我?……” 他心中思绪万千,恍惚间好像听见空明在问,道:“杨贤侄,你身体里的东西,却不知为何没有与你师父讲?” 杨晋一迷惘地抬起头,道:“是异宝吗?” 空明左右望了一眼,压低声音道:“不错。”他觉得杨晋一心思太浅,警惕心太差,“异宝”二字竟敢随意说出口,心中不免又是叹息一口。 杨晋一失神的低下头,道:“晚辈一直也不知道自己身体里有这东西,这次下山后,晚辈有缘在万关城结识了一位前辈,她跟晚辈说我身体里有东西,晚辈才知道自己过去修为不进的原因,全因身体里的这枚异宝。” 空明万分讶异,能如他一般一眼便瞧出杨晋一身怀异宝,如此实力,当今天下屈指可数,且这人既看出杨晋一身怀异宝,还没有对他起歹念,多半就不是坏人,但自己认识的正教好手里,却未见过第二个有这种实力的人,当下忍不住问道:“你可知这位前辈姓什么,或者……叫什么名字?” “女前辈姓白,叫白灵。” 空明闻言浑身一颤,嘴唇颤抖着,激动道:“那……这位白施主现在可还在万关城么?” 杨晋一兀自没有抬头,不知空明现在神色激动,只是老老实实答道:“白前辈已经回九葳山了,她说往后我要是遇上困难,就去寻她的帮助。” 空明听到“九葳山”三字,便更加确定了对方的身份,眼中神色忽然变得十分和善,忍不住唱了一声佛号,表情不再如先前那般凝重,道:“还请杨贤侄答应老衲一个请求。” “大师言重了,大师有任何要求,晚辈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我问你之事,你于我不曾隐瞒,且有这番心意,足以证明你绝非魔教奸细。”空明不无感慨道,“老衲只请杨贤侄往后千万别再提及‘异宝’二字,毕竟此物牵扯巨大,觊觎之人更是数不甚数,你修为尚浅,未能炼化完全,是以旁人还是能瞧出些端倪。这些事,那位白前辈可曾提醒你?” “是,白前辈和我说过,她还说……她还说人心叵测,让我千万提防,却没想到,我……我竟然……” 空明点点头,垂眉道:“你虽然年轻,却也是性情中人。已经发生的这些事情确也怪不得你。另外复人九虽然是魔教香主,老衲这些年却也未听说过几件关于他所犯下的罪孽。现如今,江湖上有关他传言,多说此人为人仗义,从不轻易杀人,是以在魔教人之间声望极高,在老衲眼中,你与他结义这件事,若是搁下了双方立场,倒也不是一件坏事。” 听到空明大师如此开明,如此理解自己,杨晋一当即感动的热泪盈眶。 空明眉头忽又凝紧,道:“相比较,咱们正教这方的朋友,却时常会因为一言不合,就要杀掉那些意见相左的魔教人。”他摇头叹息,“若是双方放下成见,多为天下苍生着想,怎还会浪费这般多的精力在这里。”他再叹息一口,便也不再开口说话了。 杨晋一只觉空明大师和白前辈所持观点都差不多,他们都为了天下苍生着想,尤其是白前辈,她的言语中,似乎认为这世间根本没有什么黑白之分。一想起白灵,他心中便升起一丝惭愧之情,暗道:“那时候我竟天真的以为她是爱慕骆钦前辈,爱屋及乌,才会一直说骆前辈的好话,现在想来,是我将前辈看得轻了。”他想这世间之所以最后有了对错,有了黑白,只怕真如复大哥说的那般:“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江湖上的对错亦是如此。” “晋一,晋一,……” 殿外忽然传来叶灵珊带着哭腔的呼唤声。 杨晋一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叫道:“小师姐!” 大殿门被推开,神色紧张的叶灵珊和潘怡等人一齐冲了进来,冲入殿内的叶灵珊径直奔向杨晋一,她扑入对方的怀中,紧紧地将其抱住,嘴里不住道:“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杨晋一怔在原地一动不动,他闻着叶灵珊身上那熟悉的清香,想起这些年二人朝夕相伴的日子,闭上眼哽咽出声,也抬起双臂将对方紧紧抱住。 李毅冲进来正见到两人拥在一起,登时大惊失色,反手将大殿门掩上,又将莫崖喊回来,急道:“把门抵住,别让人进来!”莫崖心领神会,当下一人抵住一扇殿门。 韩玉见二人这种情况下还抱在一起,急道:“趁宗主师伯他们还没有来,我们快下山!” 叶灵珊含泪望着空明,道:“大师,您大慈大悲,放过我的小师弟,让我们带他下山好吗?” 空明眉头凝起,一言不发。 潘怡长躬作揖,道:“空明大师,您慈悲为怀,我们小师弟遭奸人陷害,被人污蔑,其中定是有大隐情。他从小便在剑宗里生活,绝没可能是魔教的奸细,还请您看在我佛慈悲的面上,让我们带走小师弟好吗?” 空明见这几个年轻人如此团结,心中深感欣慰,唱了一声佛号,道:“其实老衲已向杨贤侄问明事情的来龙去脉,各中缘由,我也可先向叶宗主禀告。现下沧云山上人多嘴杂,就算是将实情道出,多半也难以服众,他终究难逃一劫。你们带他下山也好,总算可先保他性命无忧,下山后,立刻找到我的徒儿善远,让他领各位去我般若寺避上一段时日,待得此间事了,我再和诸位掌门回般若寺,届时再向他们求情。” 叶灵珊道:“大师,一定要向他们解释吗?”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老衲与各位保证,不会教任何人伤害了他就是。” “我爹也不许伤害他!”叶灵珊急道。 空明犹豫一阵,终是沉吟着点点头,他看着眼前两个年轻人一往情深的模样,叹道:“事不宜迟,各位速速下山。” 眼见空明要放自己离开,小师姐叶灵珊看似也铁了心要和自己走,几位师兄师姐也是如此帮护自己,一股豪情自杨晋一心底油然而生。 他看着潘怡、韩玉以及殿门口的李毅和莫崖,道:“大家的恩情,师弟杨晋一今天纵是粉身碎骨亦难相报。只是师弟现在离开,非但我成为不忠不义的小人,更要白白连累了师兄师姐。纵是我今天侥幸逃过一劫,可天下正教人都会耻笑我剑宗做贼心虚,将‘魔教奸细’这个身份按在我杨晋一脑袋上,我如何对得起师父,对得起剑宗的列位祖宗?” 他红着眼眶看向叶灵珊,温言道:“小师姐,是我对不住你。”他轻轻地松开二人牵住的手,“我固然可以与你什么也不用管,不论天涯海角,你去哪里我去哪里,从此隐姓埋名,不理世事。但这样做,却让师父师娘以及整个剑宗在江湖人面前抬不起头来。我原本早就应该死在草海丘陵那游罗刹的毒刺之下,亦或是丧命于魔教毒宫的剧毒,若非师父和师娘救了我,哪有我杨晋一的今天?如此不忠不义不孝,绝不是小师弟的为人。”他不忍再看叶灵珊,转过身抬手揩去自己眼角的泪水。 他对空明长揖在地,道:“大师宅心仁厚,慈悲为怀,晚辈今日拒绝了您的好意,实在是不想大师也因为晚辈而遭人诟病。我虽然年纪尚轻,却也是个男子汉大丈夫,晚辈虽然与魔教人结拜,但我二人的结义日月可鉴,光明磊落,我也绝没做出任何对正教不利之事,襟怀坦白,大家要问什么就尽管来问,晚辈绝不会有任何隐瞒;大家又要如何处置晚辈,晚辈绝不做任何反抗。天理公道,自在人心,只要晚辈问心无愧,就算是要了晚辈的性命,晚辈倒也不是什么贪生怕死之人。” 叶灵珊听他这么说,终于是忍不住哭了出来,潘怡上前将她抱住安抚,就听殿门后的李毅压低声音急道:“小师弟,都到现在了,还逞什么能?快和我们走!”潘怡也急道:“知道你有骨气,这个时候就像大师说的,你解释了他们未必会听,我们知道你的为人,我们相信你,但还是先离开云山门再说!” 听着杨晋一对大家说出这些话,空明忽然想起自己生平最是佩服的那个人,冥冥之中或许都有注定,这杨晋一还和那人的道侣见过了面,他表情微微怔了一怔,不自禁地将杨晋一和那位名叫骆钦的旧友联系在了一起,甚至在其言语之中,看到了那位骆钦的三分样貌,心中骇然,叹道:“杨贤侄如此担当,如此胸襟,实令老衲佩服。既然你不肯离开,那便淡然面对就是,但是切记先前老衲与你说过的话,绝不可忘。” 杨晋一正色道:“晚辈绝不敢忘。” 空明当下传音给他,道:“之后无论发生什么事,老衲定会确保你平安无事。老夫已是枯株朽木,但龙鸣山异动日渐频繁,山中妖王一旦破阵而出,这世间势必迎来一场大浩劫。在此之前,我自是要保你平安。等老衲示寂之后,天底下恐怕也就只有身怀异宝的你才能阻止那群妖王了。你且答应我,无论今日这件事的结果将是如何,未来一定要以保护天下苍生为己任。” 杨晋一面色沉重,对着空明目光坚毅地点了点头。 原本抵在殿门后的莫崖也不再抵门,他来到杨晋一身边,道:“你说的完全不错,咱们这时候走,实在枉为剑宗弟子。我相信你,之后结果不管如何,我都站在你这方,若是旁人敢伤你,我大不了拼了性命也要护你。但若是宗主师伯要罚,我……我只能向他求情,却也不敢向他动手。” 向来沉默寡言的莫崖忽然说出这么一番让自己暖心的话,杨晋一心中无比感激,道:“咱们一起上山,你先我被选入宗门,且年龄长于我,往后我便叫你莫师兄。我俩拜入山门时,你和现在大不相同。这么久以来,我一直都很想问你,这些年在正元峰上,你究竟经历了什么事?可苦于自己没用,修为不进,一直没有脸来找你,”他苦笑一声,“如今看来,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或许都没有机会再和你聊这件事了,倘若这次我能留下一条性命,我们一定好好说说话。” 莫崖伸出一只手放在面前,道:“一言为定。” 杨晋一伸手与其紧紧相握,道:“一言为定!” 二者双掌相握,久久不松。 待他又欲回头安慰小师姐叶灵珊的时候,就听大殿的门被人咚咚咚地敲响了。 听上去殿门外来了不少人,还有人在推搡着殿门,好在门后的李毅奋力抵挡,那门才不至于被人推开。 “剑宗的师弟师妹可在里面麽?” “赵兄弟,莫非姓杨的那奸细已经和逃下山了?” 听说话人的声音,正是那北玄教的教主吴善德。 听对方这么说了一句,李毅心中冷哼,当即跳开,提气两步便来到了杨晋一面前,拍着他的肩头,叹道:“好小子,以前在重剑峰听说你的事情,还觉得你小子没什么出息,现在看来,却是师兄将你看轻了,师兄给你道歉先。”说着长作一揖。 杨晋一大惊失色,道:“师兄折煞我也!”当下还礼,脑袋几乎都点到了地上。 哗啦! 议事殿的殿门被人用力撞开,五名云山门弟子手持长剑鱼贯而入,但见剑宗几人尚在殿内,五人将长剑背负在手,为首的赵相如对外面的人叫道:“剑宗的师弟师妹还在这里,大家不用担心。”话音落下,似是留意到了一旁的空明,当下收起长剑,迎上前恭敬道:“空明大师,晚辈等人失礼了。” 空明微微颔首,并不说话。 “赵师兄什么话?难不成我剑宗人就一定要逃走不成?”潘怡面色不悦道。 “潘师妹哪里话,”赵相如赔笑道,“先前我听山中师弟说,这位李毅师弟急匆匆回了客院,诸位又急匆匆来了这里,然后我又碰到吴教主,听吴教主说这位杨师弟……”他顿了顿,对杨晋一抱拳道:“杨师弟,门外北玄教的吴教主说你是魔教奸细,还带了人证物证上山,师兄猜测这其中必有隐情,亦或是什么误会,在真相没能澄清之前,你和诸位师弟师妹就委屈一下,就莫要离开这座大殿。”他将目光移在叶灵珊脸上,又见她似是哭过,心中冷哼,回头对自己峰上的师弟道:“请吴教主进来,你们去门外候着,若是几位剑宗师弟师妹有什么需要,你们务必满足他们。” “是,师兄。” 几个持剑弟子当下退出大殿。 剑宗几人对望一眼,分明是要让人守住自己几位师兄弟,还厚颜无耻地说要照顾大家,各自心中冷哼一声。 吴善德随后与两位教众走进大殿,三人向空明告过一礼,问道:“大师,真人和叶宗主现在何处?”随后冷冷瞪了杨晋一一眼。 赵相如歉然道:“晚辈忘记和吴教主说了,家师和叶宗主正在太申峰上,刚刚我已派了弟子去叫他们,他们即刻就会回来。” 第91章 对峙 赵相如引大伙儿入座,又命人取来茶水,众人等候期间,山下又陆陆续续上来一批正教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杨晋一是奸细的消息已在山下迅速传开了,他们此刻上山来,也是想从这个“奸细”的口中,打听一下这次魔教人围困云山门的真实目的。他们与空明见过礼,早在山下就听说这次抓住奸细全是他吴善德的功劳,纷纷出言恭贺对方,说他为正教立下一件大功。 吴善德故作哀色,说若非自己教众死了十几位,又怎会知道自己这方人中的奸细身份?杨晋一本欲反驳,空明却暗中传音让他莫要搭理。 后上山来的这些正教同仁互相说话时,丝毫没将剑宗的几个年轻人放在眼里,仿佛他杨晋一真如吴善德嘴里所说的那般卑劣与不堪。 叶灵珊听着这群人说话,心中早已恼怒至极,她本想不管别人怎么污蔑自己的小师弟,只要他肯和自己下山,今生今世再也不见这些人就是,但小师弟却执意不肯走,还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心中起先还有埋怨之意,但细细一想,自己喜爱的男人,不应该正是这样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吗?是了,她要让所有人知道,小师弟杨晋一是自己喜欢的人,她叶灵珊绝不会同意嫁到他们云山门来。今天杨晋一要是有事,她便也不活了,反正以后真被逼得嫁到云山门来也是生不如死,还不如就在今日和小师弟共赴黄泉,做一对鬼鸳鸯也不是不可。 下了决心后的她心中一凛,暗道:“在此之前,任何人都不能对小师弟栽赃陷害,剑宗的人绝非是砧板上的鱼肉,要任人宰割。”连日来心中那种焦虑与不安的心情忽然平抚了下来,往日的那个叶灵珊仿佛又回来了,她脆声道:“吴前辈,血口喷人,污蔑好人,却不是我们正教人的君子作风。我小师弟是不是奸细,阁下敢凭一张嘴就四下评说传言,到时候我小师弟清清白白,这场面你又如何收场?如何向我们剑宗交待?” 吴善德知道叶灵珊是叶一城的千金,听她说的丝毫不客气,还搬出剑宗向自己施压,心中愤然,却也不好发作,耐着性子回道:“叶师侄,老家伙既有人证也有物证,只要真人和宗主二人到来,咱们立刻对峙便是。” “哈,双方即未对峙,真相就未大白,吴前辈迫不及待给我小师弟安上了这等罪名,那前辈是别有用心呢,还是做事太草率了些。”叶灵珊说的丝毫也不客气,气得吴善德脸色铁青。后来的正教人物纷纷皱起眉头,暗想她叶灵珊再怎么自持身份,那也轮不到她这么个黄毛丫头来教训江湖上的老前辈,她当着众人面这么一说,教吴善德的老脸往哪里放?众人各自心中不满时,又听叶灵珊对他们道:“诸位都是前辈叔父,莫要怪罪我这个当晚辈的说话直白,前辈们轻浮决定,这无形之罪显然已经给我小师弟扣上了,既然一开始站队偏心,往后再做判断,恐怕有强权定论的嫌疑,空明前辈,晚辈说的对麽?” 空明颔首一笑,道:“叶贤侄所说不错。” 其余人听到他们这么说,脸色登时涨红,好些更是面露尴尬之色,只是碍于叶灵珊的身份不好发作,倘若是换做其他人,他们这时候已经跳起,哪顾得上谁对谁错,是绝对不允许有人这样与他们讲话的。 人群中另有一个五十岁上下的老者也道:“在下也认为此事不宜过早下了结论。” 叶灵珊朝空明和说话的中年人恭礼,又对着那群红着脸的正教前辈,道:“晚辈等人自幼牢记门规禁令,宗门立场规矩,哪个敢忘?各位前辈说话轻率,确是在欺我几人年少无知了,如若不然,便是有意辱我剑宗门楣。” 听叶灵珊说的愈来愈严重,人群中那中年人赶忙走出来,赔笑道:“叶千金言重了,大家初衷都是好的,全是为了咱们正教着想。”他回首对在场的正教人道:“依在下所见,这件事在没有最终结果前,大家莫要妄自揣测。目前的这个节骨眼上,真伤了咱们与剑宗和气,可不利于正教团结。”说着,他站到了空明身侧。 这人是川州静安山西面,嵩阳山上的松会门掌门丁会阳。他年轻时靠一双铁掌功夫行走江湖,闯出了些许名堂,后来到访静安山上的般若寺,般若寺四大神僧之一的净空对他的掌上功夫指导了一二,从此他便一跃成为江湖中掌上功夫数一数二的人物,江湖人送外号“罡风铁掌”。 后来这人在静安山西面的嵩阳山上开宗立派,创立了松会门。过去这些年,江湖上发生的大小事,丁会阳和松会门都是听任般若寺的调遣,在意见和立场问题上,也和般若寺站在一边,是以先前空明大师说叶灵珊讲的没错,原本心存偏见的丁会阳一下子也改变了自己的看法,和空明站在了一个阵营里来。 “师父,叶前辈。” 大伙儿忽听殿外的云山门弟子齐声道。 所有人目光聚向殿门,下一刻,张天赐神色担忧地从门外走进来;叶一城紧随其后,他脸色铁青,想来去请他们的云山门弟子,已经将这边的情况说了。 两人先和殿内的人打过招呼,张天赐问赵相如道:“相如,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赵相如看向吴善德,后者会意,当即抱拳,恭恭敬敬地将事情讲了出来。这一次,他没有再敢骂杨晋一是奸细,只是很委婉地说他与魔教人勾结,怀疑他是魔教派来的探子,当他说杨晋一伙同魔教人杀他教中副使和十几位手下时,叶一城盯着他冷哼一声,教他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叶灵珊也哼了一声,道:“爹,小师弟我们再了解不过,他绝没可能是魔教奸细,更没可能去杀人。肖玉师兄和我说过,说小师弟连一只麝兔都不敢杀,他又哪来的勇气害人性命?另外目前个中缘由尚未清晰,这位吴前辈已经下了定论,还给各位舒叔叔伯伯说咱们剑宗的小师弟就是奸细,女儿实在听不下去,刚刚出言冒犯了诸位前辈,和大家辩驳了几句,还望您不要责怪。” 叶一城心中一沉,冷冷道:“吴教主,你在孩子们面前也算是前辈高人,说话是要负责的。若是此间之事是你在有意污蔑,又或是栽赃陷害,姓叶的不会善罢甘休。” 所有人为之一颤,那吴善德后脊更是冒出一股冷汗,道:“在下所言绝不敢掺假,”当即对身后人道:“速去将那两人请进来。” 身后两人快步而出。 吴善德从怀中拿出一只药瓶,递给叶一城道:“叶宗主,敢问这可是贵宗的疗伤药?” 叶一城只看了瓶身便知确是自己门中之物,道:“不错,是我夫人炼制的大还丹。”他从瓶中倒出一枚,确是自己夫人祝宛如炼制的丹药,“你从何处得来?” 吴善德看着杨晋一道:“在我教死去的赵副使身旁捡到的。” 张天赐道:“可这一瓶丹药,又能说明了什么?” 说话间,北玄教的两个手下领着两个鼻青脸肿的男子进到殿中。 众人望过去,只见二人走路颤颤巍巍,其中一人腿脚似是不便,另一人则是将胳膊抱在怀中,似是胳膊受了伤。他们入到殿中,怯生生看着殿内一众人,两人的脸色均显得十分惨淡,嘴唇发白,看上去像是因伤所致,又或是紧张害怕而导致。 杨晋一看到来人,心中骇然,忍不住关切道:“两位大叔,你们怎伤的如此严重?” 二人正是那两位幸存的护送车队的万关城练家子。 他们没想到自己这番出行,接连躲过了几次袭击,最后却又被人掳来了这里,此下性命不知能保不能保,现在心中直犯嘀咕,忐忑不安。 “你不要说话。”叶一城沉声道。 没错,现在杨晋一甚至不能说一个字,他被这群正教人视作是“奸细”,就算自身言语清白,但在这群敏感谨慎的正教人眼中,难免就成了另有企图。 杨晋一当下噤声不语,叶一城开口问那两人,道:“你们是什么人?身上的伤怎么回事?”后面这句话自然是替杨晋一问的。 其中一人颤声道:“小人是尧光州万关城生人,身上的伤……身上的伤……”他们小心翼翼地看向吴善德,叶一城道:“但说无妨。” 那人接道:“是。小人们身上的伤,是那位……是那位吴大爷和他的手下打得。” 正教这方人闻言,不禁皱起眉头。 吴善德道:“他两人既然是魔教部卒,不动点手段,我担心两人不说实话。” 另一人委屈道:“可是……可是您大爷什么都没问,就将小人两个打了一顿。” 叶一城瞪了误删的一眼,又问两人道:“你们是魔教哪家门派的弟子?” 领这两人进来的北玄教二人中的其中一人开口抢道:“血刀门的。我们跟踪了他们一路,在他们回程的路上将他们扣住。” “冤枉啊,小人们只是万关城义武堂的伙计,是拿钱跑腿混口饭吃。”他们望着杨晋一,道:“这位小爷是知道的,他可以证明小人所说不假,我们之前一直……” 吴善德打断道:“让你们前来,是让你们来证明他,而不是让他证明你们。” 二人愕然,叶一城问道:“聘请你们的人,你们可知是什么人麽?” “起先小人们也不知道,后来出了单城,在一座快到沧云山的小镇上,突然就出现了好些人。这些人对复老板恭恭敬敬,嘴里一口一个‘复香主’,我们又看到三城教的霸王梁霸天,还有魔教四大派着装的青年人,这才明白小人一直护送的,是魔教里什么大人物,也才知道这支车队属于魔教。后来我们才打听到,聘请我们的老板,就是血刀门的香主复人九。” 杨晋一一听梁霸天也出现,暗想:“果然是他们在暗中保护车队。” 正教中有人提出质疑,道:“你们同行多日,车中又坐着个大魔头,再怎么也该能瞧出点问题,如何能不知晓他们的身份?另外既然知道他们是魔教妖人,何以要帮他们做事?” “这位大人,我们只是混口饭吃,也不敢掺和你们双方之间的纷争。我们老百姓只要雇主给钱,保证有饭吃,我们干麽要打听那么多?这杀人放火的事情我们不敢做,可跟着车队走一趟就有钱拿的活,谁又不想去呢?” 正教里问话的这人显然不理解寻常百姓的想法,在他的认知里,不是正即是邪,没有中立而言,当下冷冷道:“强词夺理。” “小人不敢说假话。”那胳膊受伤的男子骇然道,“只是复老板待大家极好,路上吃住都不愁,到了地方还给我们酒钱使。这次护送的路上,小人同行的兄弟一共五人遇难,复老板还赔了他们每人准备了一笔高昂的安置费,让我二人带回去给他们的家属。结果……结果……” “结果什么?”张天赐皱眉道。 “结果被吴大爷他们抢去了。” “这可算不得抢。魔教人多不义之财,我们只是拿去济贫,却也没有不妥之处。” 丁会阳叹道:“教主所言差异,魔教人钱财虽然不义,但教主从这二位手中抢钱,却也是不义,于咱们正教而言,实在大为不妥。”他也觉得吴善德做的有些过了。 吴善德哼声道:“他们若是清白,在下自当如数奉还,却也没什么了不起。”言语中,丝毫不为自己抢二人的钱而感到半分歉仄。 叶一城指着杨晋一,问那二人道:“这位年轻人和复人九是什么关系?这一路上又发生过什么,务必要详细的道来。” 二人看了眼杨晋一,本想冲对方笑一笑,但见周围人个个表情严肃,就是招呼都不敢打一声,其中一人道:“公子和复老板关系很好,他们每日饮酒畅谈,会说很多话。他们平日里以兄弟相称,两人都很豪迈,我等除了年纪比公子大,其他任何方面都比不得公子分毫。” 叶一城打断道:“不相干的事莫说了。将他和复人九如何相识,这一路上又经历或发生过什么详细说了。” 两人当下收回话头,道:“我们碰到公子,是车队去往九幽川的路上,复老板看到了公子,就邀请公子一起同行。我们本想着又要多保护一个人,却没想到复老板和公子远比我们要厉害的多。” 另一人接道:“是,那天我们的车队过了溪原城,晚上抵达栖元山时,在山中撞见了强盗……”他顿了顿,怯生生看向吴善德,改口道:“遇上了一群……一群蒙面人。” 吴善德白了两人一眼,道:“没错,这群蒙面人是我北玄教赵副使和她的手下。” “几位英雄拦路打劫,我们打不过……”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们是在打劫麽?”吴善德骂道。 “是是是,”那人吓道,忽想这么说似也不妥,又忙改口解释道:“小的说的是……说的是小人狗口里生不出象牙。”他再也不敢看吴善德,继续道:“他们拦路……拦路……”可是除了“打劫”二字,两人的脑袋里实在想不出其它词来形容赵副使一行人当晚的行径了。 “他们拦路做什么?”张天赐问道。 “他们拦下路,先逼我们当中的三人去掀帘子,那三位兄弟不从,他们便……他们便乱刀将三人砍死,而我们……我们被他们用刀架住了脖子,逼着我们也去掀马车上的帘子。” “掀帘子做什么?”有人问道。 “车上坐着一位老人家,那些人偏偏说车上有宝贝,让我们去看,小的受人之聘,不敢对主家无礼,不愿服从。” “是,他们本来也要对我们动手,”另一人道,“结果公子救人心切,先出手刺伤他身后的两个蒙面人。也是那时候起,我们才知道公子身怀绝技,根本用不得我们守护。” “只是刺伤麽?”吴善德冷冷道。 两人回忆一阵,胳膊抱在怀里的那人道:“一个刺伤了手背,另一个……另一个被公子踢飞了。” 吴善德脸色难看,努力克制着自己的脾气,道:“我问你们,这小子可动手杀了人?” 另一人摇头,道:“公子本来要对赵副使出手,却不知为什么刺伤了其中两人后,就没有再进攻,反而收起剑劝说他们赶紧离开,后来又说让他们给我们被杀的伙计留下安置费才能离开。” 正教中有人听他们这么说,当下心中冷笑,却也不敢笑出声来。有人暗中嗤鼻,道:“笑话。”显然是不相信二人的话。 剑宗一行人包括空明在内,听到两人陈述的事情经过,心中都感到十分欣慰。 “杨师侄何以刺伤两人就没再出手了?”张天赐困惑道。 “晚辈本来以为拦路的贼人实力强横,却没想被晚辈轻松击伤两人,故心中不忍持强凌弱,这才收剑不打。” 空明叹道:“阿弥陀佛。杨贤侄确是心地善良的很了。”叶灵珊一行的剑宗人心中也是大喜。 “大师说的不错,复老板很好,这位公子也很好,只是后来……后来这些蒙面人不听劝,执意要和车上的老人家动手,公子这才又出手制止。” 张天赐觑眉道:“这一次他便杀了人麽?” “没有。”腿脚有伤的男子道,“公子出手没多久,我们就突然间什么都听不见了,甚至连脚趾头都动弹不了半分,但我却亲眼看到……看到复老板拾起公子的剑,削去了那位赵副使的胳膊。” 叶一城、空明和张天赐互望一眼,后者凝重道:“‘焚血灭天大法’。” 众人闻言,无不为之骇然。 “是这小子使出的妖法?”有人忍不住问道。 叶一城瞪着人群中的人冷冷道:“阁下莫要信口开河。”后者当即如鲠在喉,再也不敢开口说话。 “小人也不知道是谁,可能是车中前辈,也有可能是复老板,总之公子当时和我们一样,也动弹不得。” 血刀门的“焚血灭天大法”一旦使出,方圆数丈之内的一切事物都要被禁锢,对敌之时,这一招实在是蛮横霸道的紧,对手稍有不慎被其困住,多半就要殒命其中。强者之间的对决,胜负往往都在一瞬间,纵是被禁锢刹那时间,那也是有极大可能输掉对决,丢掉性命。 这套玄功,修为越是深厚之人,施法时所能影响的范围便越广。强如嗜血老妖这种巨擘,禁锢马车周围数十丈的范围,只怕是轻松自如,再简单不过。当年仙愁山的异宝出世,正教诸位前辈在外围牵制魔教,让自己门中青年才俊进去争夺造化,却没想到嗜血老妖不知如何竟然闯了进去,在众人拿到异宝时,忽然使出这招“焚血灭天大法”,将场中人全部禁锢起来,继而轻松抢走异宝。 吴善德咬牙切齿地骂道:“血刀门的混账们不得好死。” 两人神色惧怕地看了眼吴善德,继续道:“后来我们恢复自由,发现挟持我们的蒙面人全都莫名其妙的死了,我们那时候也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飞入了马车,心想定是车中高人刚刚出手相救,当下叩谢了对方。公子像是不满复老板斩去了人家一条胳膊,当场与他争执一番,之后几天公子的话都很少,直到三日后晚上,我们的车队又遇到了强盗。” “你说‘又’字是什么意思?”吴善德身后一人沉声问道。 “小人该死。我们车队碰上另一批不知有没有蒙面的蒙面人。” 正教里有人骂道:“混账东西,蒙面就蒙面,没有蒙面就没有蒙面,什么叫‘不知有没有蒙面的蒙面人’?” “那群人躲在暗处投掷暗器,我们又死了两个伙计遇害,直到那群人最后离开,小人们也没能看到他们究竟蒙面没有蒙面,所以小人也不知……” 二人除了“强盗”、“贼寇”,再想不出其他词语替代,这吴善德和他的两个手下显然不喜欢听到自己人被说成是‘强盗’或者‘贼寇’,他们索性就都用“蒙面人”来替代。 众人都觉无语,吴善德忽然道:“你先不要说后面的事情,我问你,我教中十几位好手,就算是被那老妖物杀了大部分,但赵副使和另外两人,却不是这小子所杀?” “不是。”二人异口同声,那胳膊负伤的男子继续道:“我们离开前,公子和那三个蒙面人说了好些话,后来似乎吃了瘪,就板着脸走了。复老板也没有杀他们,他看公子和他生气了,情绪也不高,招呼我们继续出发了,负伤的三位后来如何,我们也不知道了。” 张天赐问杨晋一道:“杨贤侄,你与赵副使说了什么?” “晚辈见对方受伤严重,将大还丹给他们留下,叮嘱他们赶紧去往溪原城就医,不然失血过多,就有生命危险。”他神色黯然,“却不想副使真的失血过多而死。”他忽然想到什么,骇然道:“可是另外两位只是受了轻伤,怎么会死了?” 北玄教的手下愤然道:“赵副使被人割破了咽喉,另外两位兄弟被人砸烂了脑袋!” 杨晋一吃惊地看着对方,失声道:“一定是那群暗中保护车队的魔教人干的!” 众人听他这么说,各自对望一眼,神色异常。 而听到自己带来的“人证”非但没有说杨晋一杀人的事情,还不时说他的好话,恨得吴善德是咬牙切齿,道:“你二人胆敢说假话,老夫教你二人吃不了兜着走!” “小人句句属实,如有虚言,小人必遭天打雷劈。” 这时候,殿外有弟子求见,道:“师父,施颐掌门来了。” 张天赐闻言,当下快步走出大殿,迎了出去,片刻后,他与一位身着华装,仪态端庄的美妇踱步进来。杨晋一见来人气质高雅,绝俗脱尘,心中暗自佩服,心想对方与自己师父是一个年代的人物,可看上去容貌甚至比自己师父还要年轻许多,暗道:“这定是灵珊叔娘的师姐施颐,青衣门的施掌门了。闻名不如见面,果然气质非凡。” 两人身后,丘丰、善远以及一位与他们年纪相仿的女子相跟着走了进来,他们身后,陆陆续续又跟进来十多位正教门派的当家掌门或者一流好手。 施颐一与殿内人打过招呼,又单独与空明、叶一城问了礼,道:“听说咱们正教出了奸细,不知是真是假?” 众人的目光均投向吴善德,后者脸色涨红,心中也开始有些发虚,道:“好,就算这两人所言不虚,杨兄弟固然没有害我教众性命,可与魔教人称兄道弟,出手伤我教众,还帮着魔教老妖物来围困云山门,这些又当作何解释?”他看着杨晋一,冷冷道:“还有,你早知道魔教人保护车队,却为何还要一直跟着车队,莫非是为了给我们正教打听情报麽?” 第92章 群魔上山 吴善德的话音刚落,忽听殿外传来一阵急促击鼓声,继而好些弟子在殿外不住叫嚷,语气迫切,却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 张天赐眉头一凝,对丘丰道:“速去看看。” 丘丰当下提气纵步而出,赵相如等其他云山门弟子也一并跟了出去,片刻后,丘丰奔回,但面色十分难看,道:“群魔已经上山来了!” “放肆!” 张天赐一声怒喝,声震屋瓦,浑身气息外放,在这大殿内迅速蔓延开来,顷刻间,便席卷了整片广场。 杨晋一惊耳骇目,这是他头一次见识如师父这般实力的人动怒,眼前的张真人好似道家天尊下凡,气息强横,令他几近窒息。 “张真人,干麽这么大的火气?” 殿外忽然有人阴恻恻道。 山上的年轻人或许不知,但年纪稍长一些的人,已然听出此人便是十年前销声匿迹的魔教巨擘嗜血老妖,且听对方的声音,他此刻便在殿门之外。 张天赐冷哼一声,道:“老妖物,别来无恙。”身形一晃,眨眼间便飘出了大殿。 正教这方的人心中凛然,今日嗜血老妖敢如此大张旗鼓地闯上云山门,想必是有恃无恐。最近几日,山下魔教人传言说这老妖物炼化了异宝,如今开看来多半不假,既是炼化了异宝,他的实力自然强横无匹,整座沧云山上下的正教英雄里,除了般若寺的空明大师或许还有一战之力,其他人只怕再无这个实力。 他们跟在张天赐身后出了大殿,却见除了张天赐一人,殿门附近空空荡荡,哪又有他嗜血老妖的踪迹? 张天赐吩咐丘丰去调查魔教人从何处上山,同时查明己方损失,丘丰领命后,善远及后来的那位女子便与他一同前去。 远处,云山门弟子正与一群魔教人对峙,这群魔教人手持火把,蜂拥着朝大殿而来。 众弟子不敢阻挡,魔教人每进一步,他们便后退一步,直至来到张天赐等人面前不远处,魔教人这才停下了脚步。 剑宗的几个年轻人站在殿内不能出去。叶一城下了命令,不允许几人出殿。他们候在殿门口,伸着脖子想看外面的情况,但满眼尽是己方这边人的背影,心中焦急之际,便听张天赐冷冷道:“魔教此番兴师动众,现下又强闯我云山门,是要和在下一较高下了是麽?” 一人打了哈哈,道:“张真人不要误会,我等这次上山,却不是为了和你打架。”他冷笑一声,“阁下功法参天,在下等人自认还不是阁下的对手,又怎敢冒险与你争斗?” “废话少说,姓章的,你们血刀门这次纠集群魔围我沧云山,究竟是想干什么?嗜血老妖呢?龟龟缩缩,是不敢出来见人麽?” 杨晋一哑然失色,他不知道血刀门现任门主名为章霖平,之前听到北玄教拦路的那群人骂姓“章”的,他还道是在骂张真人,是以出言维护。 “血刀门忍辱负重整整十年,我老祖近两年身体有所好转,他老人家遭奸人暗算,以致腿脚不便,所以要慢上半步。不过即刻也就上山来了,真人无需牵挂。” 张天赐冷哼一声。 “另外,老祖诚邀天下好汉拜访云山门,却是要来向阁下你讨个公道,顺道再教天下人看看云山门和你们正教人的丑恶面目。” 张天赐冷冷道:“魔教的血刀门竟然向我云山门讨公道,这事传出去,只怕天下英雄都要笑掉大牙。”他目光看向人群侧方,不见丘丰回来,心中焦急,不知道现在情况究竟如何。 章霖平哈哈一笑,表情忽然一凛,问道:“张天赐,你那好师弟楚齐天现在何处?” 张天赐眉头微蹙,困惑道:“你找我楚师弟干什麽?” 章霖平冷笑道:“找他当然是担心他埋伏大家。我们担心叨扰了你真人的清静,这次上山,便只来了区区百十号人而已,大家上山也就是为了讨个公道,无意与真人打架,但却担心奸贼暗中使绊,设计暗算大家。这一路上我们每日遭到奸贼袭扰,杀也杀不尽,打也打不怕,真是不胜其烦,却不知真人的师弟楚齐天是否知道,究竟是哪一个小人在背后算计我们?” 杨晋一听到章霖平这么说,暗想:“莫非这一路上遇见的拦路贼,都是张真人的这位师弟楚齐天所安排的?”他实在搞不明白,既然魔教都已经告示全天下,他们要来云山门,这位楚师叔又干麽做这些下作之事,这不是自毁云山门的清誉? “要说奸,天下谁比你血刀门奸?安插些奸细在我们正教之中,当我不知道麽?要说贼,当年盗走仙愁山异宝的老贼,却是你血刀门的老祖,这“奸贼”二字谁更形象,却是难说的很了。” 大殿内的剑宗弟子脸色都是一沉,身前的一众正教前辈也回过头来,向当中的杨晋一投来了异样的目光。 叶一城面露不悦,转头看向张天赐,沉着声道:“真人,小徒之事还未定论,何以……” 张天赐道:“我不是说杨师侄。这些年,血刀门在我门中安插了数个奸细,好在都被我一一找出,且不说杨师侄清白与否,剑宗也该去清查一下最近几年上山的弟子身份,以免被魔教人钻了空子。” 剑宗几人一听这话,不满的情绪这才稍稍平复了些许,但至于剑宗里是否有魔教妖人,他们是一点儿也不担心。自从叶一城接任宗主之后,择选弟子的要求便极为苛刻,除了叶一城本人带回的弟子,其他所有人都要经过周密的背景调查,天赋和背景都合格,才能经叶一城的同意拜入剑宗。 章霖平道:“咱们彼此彼此。我们这一路上,老祖的行踪总是被人出卖,老夫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他呵呵一笑,双掌一拍,道:“左副门主,将这吃里爬外的东西带上来。” 杨晋一等人听到双方人马安静了片刻,接着就听到一个重物被人丢在地上的声音。 章霖平又道:“我的左副门主这些天为了引这个奸细冒头,可费了不少功夫。不过虽然将这家伙挖出来了,却没想竟是块难啃的骨头,我们问他什么,他权当没听到;可他一旦开口,又尽说些不堪入耳的话,老夫无奈之下,就想既然他耳朵没用,我便将他耳朵削去;嘴巴够硬,我便将他牙齿敲了。”章霖平说得轻描淡写,看不到场中情况的杨晋一等人已经猜到了那人惨状,各自心中骇然。 章霖平嘴里啧啧道:“没了耳朵,没了牙齿,这家伙还是不肯说,那怎么办?” “杀他奶奶的!”魔教人群中有人叫嚷着道。 “好,既然兄弟们发话,那我便将他杀了。” 仓朗一声,宝刀出鞘,章霖平举刀劈向地上那个已经面目全非的男子。 正教这方,空明大师和张天赐同时雷霆出手。 空明右手并起剑指,向前一点,一道剑气自两指指尖飞出,倏得一下飞抵近前,将章霖平的大刀撞得倒飞回去;与此同时,张天赐仙剑向前一劈,一道剑气瞬间破空而出,深夜里,这道剑气璀璨夺目,剑芒所过之处,风啸雷鸣,却是云山门的至高剑招——风雷剑法。 章霖平大刀险险脱手,他表情大变,眼见剑气随后袭来,提气举刀,也是大力一挥,劈出一道暗红发紫的刀气。霎那间,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在他挥出的刀气的同时,在广场上弥漫开来,殿内几个年轻人只觉血腥气扑鼻而至,纷纷作呕欲吐。 半空中,一剑一刀两股真气猛然相撞,嘭得发出一声巨响,双方人马耸动,好一会儿又才恢复了平静。 “阿弥陀佛。” 空明长诵一声佛号,他表情凝重,明白这等血腥气,所杀之人必定达到数百人之多,面露痛苦之色,道:“施主嗜杀成性,暴戾恣睢,罪孽深重。老衲奉劝施主早些收手,莫要一错再错。” 章霖平知道空明刚刚出手那一招并未使尽全力,否则自己的大刀还不知道要被对方打飞到哪里去,但他同时也笃定,今天这老和尚绝不敢对自己等人下杀手,一来慈悲为怀,二来自己这方挟持的正教弟子可不算少,当下道:“大师的教诲,在下记下了,只是在下短时间内不能从命,不过大师今日好言相劝,在下还是先行谢过。”当下拱手抱了一礼。他不再搭理空明,转头看向张天赐,轻笑一声,道:“我要杀门中的叛徒,空明大师大慈大悲,救人心切;可你张真人,是做贼心虚了,想救人麽?” “这是云山门的地界,敢在我的地盘上杀人,我便将你碎尸万段。” 张天赐说得冷厉至极,听上去他平素也是个脾气火爆之人。 章霖平冷哼了一声,道:“今天谁敢碰我们这群人里的任何一位好汉,我保准教你正教付出惨痛的代价。你杀我一人,我们便杀你十人,姓章的今天敢来这里,没有做好万全的应对之策,可不敢领诸位朋友犯这个险。” “你好大的口气。” 张天赐提着剑向前走出两步,气势迫人,魔教中有不少人在暗中吞了一口唾沫。 “师父!” 丘丰忽然远处疾奔而至,他神色凝重,在张天赐耳边说了好些话,后者越听神色越是凝重,到最后更是气得浑身发抖,许久,他终是将长剑收起,沉声道:“姓章的,你们四大派今日合围我们云山门,却也不必为难山下来帮忙的正教朋友。” 魔教这方站在章霖平身旁的一个中年人道:“真人不必挂怀,诸位正教朋友所中之毒,一时半刻倒也要不了他们的性命,待我等平安下山,赵穆阳自然将解药双手奉上,确保诸位正教朋友性命无忧。” 这赵穆阳是毒宫的现任宫主。 四十年前的那场正邪大战,魔教四大派中,毒宫时任宫主五毒子被青衣门施颐斩于剑下;妖焰谷“鬼火老道”沈焱死在般若寺的净空和尚手下;香灵门金花婆婆被叶一城斩落在清翡江中,至今生死未卜;而血刀门的嗜血老妖则被张天赐逼得坠入枯骨崖,那一场大战,魔教四大派的领军人物折损殆尽,魔教也因此一蹶不振,反之,正教却迎来了近百年间最为安详的四十年。 群魔蛰伏了三十多年后,终是死灰复燃。现如今,毒宫由这位赵穆阳掌舵;血刀门是他章霖平担任了门主;香灵门被金花婆婆的大弟子殷媚娘执掌;除了鬼火老道的儿子沈逍林所掌权的妖焰谷平日里行事低调外,其余三派在最近三十年间名声大噪,尤其是这几年,魔教的声势愈加浩大,不断在江湖上招兵买马,让正教人怀疑他们有复辟中原的意图。 张天赐咬牙切齿,恨不得现在就将眼前的赵穆阳剁了,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毒宫的毒,常常害人于无形之中,一些强人尚不至于,但山下绝大多数的正教弟子实力并不算强,是以防不胜防,中了他毒宫的暗算。更让他恼火的是这群人从北面小径偷偷上山,沿途的弟子都被他们制服,自己门中必然还有他血刀门安插的奸细,不然他们绝没可能这么轻松就上山来。 他思绪急转,最终将目标放在了杨晋一身上,暗想:“吴善德说这小子是奸细,多半还有其他证据。”他余光瞥了一眼身后的叶一城,“可是这杨晋一也是晚上才上的山,他怎会知道我们的详细布防?”他又觉得这不太可能,心中叹息一口,“问题多半出在艮峰和震峰两座次峰上,唉,五师弟和六师弟真是让人不省心,峰上出了叛徒竟浑然不觉,当真糊涂。再者,两人整日不顾正事,修为也落下了,竟这般容易就让人制住,还连累了聚义山的一众英雄朋友。”他痛心疾首,对二人又气又恼,“眼下当务之急,得想办法将他们大家先解救出来才是。” 他神色凝重道:“诸位将我的两位师弟抓到哪里去了?” “在下知道艮峰钱大川钱首座爱好赌钱,特意吩咐我妖焰谷的堂主陪他赌钱作乐,张真人还请放心。”一个身材高挑,眼圈极重的枯瘦老者嘶哑道。 正教人觑眼望去,说话的这个人正是现任妖焰谷谷主秦逍林。 此人骄奢淫逸,极好女色,掳掠至其谷中的美女少妇传闻足有两百多位,较之三城教的梁霸天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此人过于沉湎女色,常年纵欲过度,时年不过五十岁上下,看上去却是老态龙钟,一副年迈无力的病弱老翁像。这人生平唯此一爱好,早已荒废事业,谷中大小事务多交给几位谷外堂主在打理,虽然名义上还是妖焰谷的谷主,但据外界传言,这妖焰谷谷主之位早已在双煞挑了他们三座堂口后,落在了青龙堂堂主岑啸天的头上。 章霖平笑道:“震峰罗首座听说我门下复香主酒量极大,不甚服气,正在山下和我们的复香主比斗酒力,相信再过一会儿,真人便能见到他了。” 张天赐知道他们是在胡诌,但从二人话中听出,两位师弟倒是没有生命危险,当下又问道:“我那聚义山的一众朋友,你们又将他们扣在了哪里?” 章霖平道:“提起此事,在下倒要向真人赔罪了。”他对身后的儿子章昆道:“将几位好汉带上来。”章昆领命,当下示意手下人去提人。 第93章 复人九的帮助 众人沉默期间,杨晋一怔怔出了神,只觉得这位罗首座和复大哥二人实在豁达,眼下这种情况,还能放下门派立场之间的偏见比斗酒力,实是性情中人。他却不知,这乃是那章霖平的戏谑之言,那震峰首座罗道高,目前已被血刀门的人擒住,是生是死,也只是章霖平的一句话罢了。 先前吴善德正要说他杨晋一与复人九结义一事,本来杨晋一还想乘此机会好好证明自己的清白,将所有事情老老实实交待了,师父和其他前辈可能就会理解自己,就算他们不理解,那他杨晋一大不了受罚,大不了被关几年禁闭,也总不至于被人诬陷成奸细这么严重。这群魔教人也是,早不上来,晚不上来,偏偏现在闯上山来生事端,他名誉受损一事,只怕也只有魔教人离开之后,才又有机会自证清白了。 自打入了沧州,路上所见所闻,也让他明白自己正教这方虽然以正义自居,但还是有一部分人在暗中做些见不得人的卑劣勾当;而魔教的人大都暴虐成性,如章霖平这般视人命如草芥的人也不在少数,却也有像复大哥那样仗义豪情的人物存在,所以一个人正邪与否,不应以门派的立场而分。再者,连己方的空明大师都说,如果不考虑双方的立场,他杨晋一和复人九的结义,倒也不算是件坏事。 连德高望重的空明前辈都说他杨晋一没错,他便更加坚定的认为自己和复人九的结义一事,没有任何过错,且不说自己与对方结义时,并不清楚对方的身份立场,现在想一想,就算当时知道了,或许他会和对方分道扬镳,但内心深处却不会放弃和复人九做知己朋友的想法。 这些事情和道理,他不敢奢望师父叶一城能认同,却坚定的相信小师姐一定会支持自己。是的,二人两情相悦,他相信在所有事情上,彼此之间总能站在对方的立场看待问题并支持对方,他侧着脸凝视着叶灵珊,在心中和她说道:“对吗?灵珊。” 此时,二人紧挨着站在一起。 过去的一些日子里,杨晋一有太多的话要和对方说,好不容易见到了,却因为种种事情耽搁,始终不能好好说说话,若不是知道复人九的身份,他甚至还想过领着叶灵珊去和对方见上一面。 叶灵珊似是察觉到了杨晋一的异样,她回过头来,二者四目相对,半晌,她竟伸手挽住了他的胳膊,抿嘴一笑,道:“不管怎么样,我会永远支持你。”杨晋一心潮澎湃,激动到说不出话来,胸口一酸,眼眶又红了起来。他真想所有的一切都能在此刻凝固起来,这样,他二人便能永远这般在一起。 正自出神,只听魔教人齐声唱道:“恭迎嗜血前辈。” 那嗜血老妖终于上山了。 魔教人分两侧而立,正中间让出一条路来,四个身材魁梧奇伟的男子共抬一座方轿,从两侧人群中间走了出来。现在魔教阵营当中,老一辈的枭雄,也只剩下这血刀门的嗜血老妖一人,是以其他几派对待血刀门的这位老祖,也很是恭敬客气。 四个壮汉将轿子抬在了魔教阵营最前方,而后小心翼翼地将轿子放下,章霖平与妖焰谷、毒宫的两位掌门一起迎过去,前者恭敬道:“老祖。” 章昆上手将轿帘掀开,章霖平弯下腰将里面的人搀扶出来。 火光之下,可见那是一位手持木杖的瘦弱老者,他眼眶凹陷,满脸褶皱,一道自左眉至右下颚的疤痕斜陈脸上,整个人形容枯槁,披头散发,模样看着十分吓人。 章霖平将他搀扶出来后,后者示意对方松开自己,章霖平当下退到一旁,态度显得是毕恭毕敬。 嗜血老妖扫视了眼前正教人一眼,目光最终停在空明身上,语气恭敬,道:“空明大师。”他的声音嘶哑至极,较之他先前那道传音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有人都没料到他开口的第一句话竟是向空明见礼,却不先和这玉虚峰的主人张天赐见过,可见他对云山门十分不满,亦或是颇为不屑。 空明微微颔首,立掌道:“庄施主,久违了。” 嗜血老妖不无感慨,叹道:“江湖朋友都称我作‘嗜血老妖’,普天之下,也唯有前辈才知道我本名姓庄了。” 众人哗然,双方人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面露惊色,想来他们也没想到空明会是嗜血老妖的前辈人物。 杨晋一等殿内几位剑宗弟子亦为之骇然,他们只道嗜血老妖的年龄就算比不得空明,但也不会相差太多,没想到他竟然把空明称作前辈,可想空明大师年事之高,常人难以企及。 正教这方,空明没有接话,嗜血老妖又道:“这次拜访云山门的路上,我碰见了一位剑宗的小朋友。这一路上,小朋友对我鼎力相助,在下算是欠下了他的人情。不久前,我听山下的魔教朋友说,诸位正教英雄抓了这个小朋友,还将他五花大绑地绑上这玉虚峰拷问,我担心各位是非不辨,好坏难分,这才冒昧上山相劝,还请诸位不要冤枉了那位小朋友才是。”他看向吴善德,问道:“吴教主,是不是你绑的那位小朋友?空明大师德高望重,我想他绝不会做这等下作之事。” “你……你放屁!” 吴善德气得脸色涨红。 嗜血老妖呵呵一笑,章霖平在旁插口,冷冷道:“姓吴的,我劝你嘴巴放干净点。” 叶一城沉声道:“此间之事,我等已了解清楚。我那劣徒若非是心思单纯,又怎会与你们血刀门同行?正魔双方自来势不两立,水火不容,他若是事先知道相护的是你这个老妖物,我想他就是丢掉了性命,也要手刃了你。” “唔……”嗜血老妖眼神轻蔑,沉吟许久,方才啧啧道:“四十年未见,叶老弟何时变得这般武断?这可不像你啊。”他摇头觑眼,盯着叶一城的眼神极其阴鸷,忽然,他侧着头对身后人道:“复香主,你出来一下。” 话音落下,血刀门香主复人九从人群后面走了出来,道:“老祖。” 嗜血老妖“嗯”了一声,道:“将你的佩刀拿给我。” 章霖平在旁提醒道:“老祖,复香主使枪,却不是用刀。” 嗜血老妖叹道:“老糊涂了,这事怎又忘了。”他对章霖平道:“把你的刀给我。” 章霖平将刀递给嗜血老妖,后者当下放声叫道:“那位易小友现在何处?老夫几日未见小友,甚是思念,还请出来见上一面。”他身形削瘦,较之十年前已是判若两人。 所有正教人的目光都聚向身后的议事殿,赵相如看到殿门内,叶灵珊和杨晋一二人互挽着胳膊,大为恼火,对丘丰道:“师兄,他们两个……欺人太甚!”拂袖震怒。 丘丰视而不见,表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道:“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那叶师妹可是许配给了师兄你,你看他二人,现在像什么样子!”赵相如尽量不去看叶、杨两人,道:“现在峰上尽是正教前辈,还好他们现在还不知道两派联姻这事,否则咱们云山门的脸,今天可算丢大了哩。” 丘丰不客气道:“八字还没一撇,你也别太自以为是了。”他看了周围正教前辈一眼,但见他们的目光都聚集在杨晋一那边,又道:“趁大家没有注意到你,赶紧收起你那臭脾气。” 与赵相如脸色一般难看的,还有叶一城和张天赐。 他们看到两位年轻人举止如此亲昵,各自尴尬地对望一眼,但见叶灵珊对他们异样的目光视而不见,立马心照不宣,张天赐当下冷哼一声,已是不悦;叶一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真想现在就将二人大骂一顿,再将他杨晋一赶下山去——这小子总是让人猝不及防,太让自己丢脸了! “易小友可在那方?”嗜血老妖伸着脖子问道。 叶一城压抑着自己的怒火,沉着声一字一字道:“灵珊,还不放开你师弟让他过来。” 叶灵珊知道这种时候不好拂了她爹的意,当下松开杨晋一的胳膊,对叶一城道:“我要陪小师弟一起,小师弟清清白白,谁也不许伤害他。”说着就和杨晋一一起走上前来。潘怡等人也想过来,但见叶一城眼里几乎冒出火来,只能咽了口唾沫候在殿内不敢出声。 杨晋一与叶灵珊来到人前,但见义兄复人九神色复杂的看着自己,二人再见,复人九眼底略过一丝愧色。在复人九身旁,站着一个如恶鬼般丑恶的瘦小老者,他左手一柄大刀,右手杵着一只木杖,脸上挂着一副不知是哭还是笑的表情,料想对方一定便是那大魔头嗜血老妖了,其他魔教人他也都是头一次见到,不能一一辨识。 杨晋一被几位正教掌门围在当中,张天赐黑着脸问嗜血老妖,道:“老妖物,你找他干什么?” 嗜血老妖冷冷道:“老夫和云山门之间的恩怨,还请阁下先将楚齐天叫来再说。现下,老夫要先为这位剑宗的小朋友讨个清白。” 一直没有说话的青衣门掌门施颐嗤鼻道:“与你们魔教人称兄道弟,已算是同流合污,还哪里来的清白可言。” 杨晋一吃惊不已,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这方的施颐掌门会这样说自己。然而,施颐之所以要这般说话,实在是有意为之,若是杨晋一和叶灵珊他们之前留心观察,便可发现施颐自从进入议事殿之后,就一直和叶一城保持着距离,二人之间的话语也要少许多,二者之间似乎有着什么矛盾,只是当时张天赐和空明一直帮忙打着圆场,这才没让旁人看出问题来。 吴善德迫不及待道:“施颐掌门说的不错,他和你们魔教人狼狈为奸,怎还会留有清白?” 嗜血老妖哼笑一声,道:“复香主,你且为这位易兄弟说两句话,还他个清白。” 复人九应声抱拳,对正教一众人道:“在下复人九,与剑宗的这位易兄弟,确是拜过天地的生死兄弟。” 听到这话,正教中不少人大骂二人不要脸,其中有一少部分单单骂他复人九,觉得他已是中年,却和一个少年结为生死兄弟,实在是自私卑鄙的行径,令人不齿。 “我二人虽有立场之分,一正一魔,势如水火,但在场的各位正教英雄,又有几个比得上这位易兄弟的?” 吴善德哼了一声,骂道:“谁都比得上他,就是正教圈养的猪狗鸡鸭,也比这勾结魔教的小子强。” 叶一城老大的不满,他忍这家伙已经足够久了,当下身形一闪,欺身到了吴善德面前,后者面露惊色,叶一城抬手便给了他一个大嘴巴子,扇得他原地打了个转,又警告他道:“教主若再出言不逊,叶某人不会再这么客气。”他环视周围的正教人,又冷冷看了施颐一眼,道:“我这弟子闯出的祸端在没有盖棺定论前,哪一个胆敢出言侮辱,我定教他吃不了兜着走。我叶某人吃过这个亏,可不会再吃一次!”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又扫了施颐一眼。 吴善德捂着红肿的右脸再也不敢说话,那些开口骂人的正教人也纷纷噤声,张天赐长叹一声,道:“叶兄弟,你……你真是……”再往后的话他似是难以启齿。 嗜血老妖道:“这才是我认识的叶一城。” 复人九随之抱拳道:“叶宗主开明,复某人有礼了。” 叶一城冷哼一声,并不理他二人。 复人九继续道:“我与易兄弟在尧光州相识,他为人坦率豪迈,胸襟豁达,令在下自愧不如。我明知大家立场相疏,却实在不想错过如此一位江湖人物,这才有了要与他结义的自私想法。” 众人听复人九将杨晋一捧得这般高,心中都表示不屑,暗想一个毛头小子又有什么出息?多半是他复人九为了保护这个魔教的奸细,方才说出这些不要脸的话来。 杨晋一在自己正教人的冷嘲热讽声中,心情低落到了极点,忽然听复人九这么说,竟然忍不住脱口道:“复大哥,这怎会是你自私的想法?是兄弟自私了才是!” 叶一城怒极,喝道:“你给我住口!” 杨晋一被叶一城这么一吼,眼前一黑,登时打了一个趔趄,幸好身旁叶灵珊相扶,这才不至他跌倒。 眼见自己爹爹竟然对杨晋一动了武,叶灵珊心中大是不忿,急道:“爹!” 叶一城也早已受不了这两人卿卿我我,当下冷言道:“你将他松开。他要跌,就让他跌倒,用不着你来扶。” 叶灵珊秀眉蹙起,并不松手,眼见叶一城又要动怒,杨晋一忙道:“小师姐,你快将我放开,我站的住。”当下挣脱开对方的手,站直身子,但胸口血气翻涌,难受的紧。 复人九望着杨晋一道:“兄弟哪里自私?若是兄弟自私,现在站在兄弟位置上的,便就是我复某人了。”他含笑看着叶灵珊,又道:“这位便是你提起的小师姐麽?”见杨晋一不说话,他微微一笑,感慨道:“果然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此话一出,叶一城和张天赐等人的脸色再次变得难看起来,只有叶灵珊红着脸,尽显羞涩。 复人九冲二人抱一抱拳,抬眼望向他们周围的正教人,朗声道:“复某人以性命担保,我与易兄弟相识相知再到结义,他对在下和老祖的身份毫不知情,更莫说他要给我透露你们正教所谓的什么机密。”他顿了一顿,语气一冷,继续道:“要说他究竟做错了什么事,恐怕就是不该加入你们正教。” “阿弥陀佛。”空明等他话音刚落就接过了话头,“杨贤侄若是没有生长在正教,却也未必成为复香主钦佩之人。” 复人九知他这话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兄弟,当下谢道:“大师所言极是,复某人刚刚说的浅薄了。” “复香主既以性命担保这位小朋友不是奸细,那好的很,”嗜血老妖一边说一边走上前,道:“小朋友,你且上前来。” 杨晋一看看叶一城等人,见他们没有回话,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正当他彷徨无计之时,空明大师站了出来。 他走上前,牵住杨晋一的手,蔼然道:“杨贤侄,老衲与你一起过去。”杨晋一知道他是担心对方对自己不利,恭敬道:“是。”和空明携手上前。 嗜血老妖将大刀倒提起来,递在杨晋一面前,斜眼瞥了正教诸人一眼,道:“小朋友,你既不是我魔教中人,那你便动手杀了复香主罢!” 杨晋一骇然地望着对方,僵持许久也不抬手去接刀。 “唔,对了,你们正教人自持清高,杀人怎会用我们魔教人的武器,”他摇着头将大刀还给章霖平,“小朋友,便用你那柄剑宗的仙剑,杀了我们复香主罢!” 杨晋一浑身一震,颤声道:“我不杀!” “你不杀,怎证明你不是魔教人?” “复大哥既以性命担保我不是你们魔教奸细,我杀了他,岂不就是承认自己是魔教奸细?” “他随口一说罢了,你莫非还能当真?你不杀他,那你便是我魔教奸细!” “我不是!” “是!” “我不是!” …… 嗜血老妖又欲再说,忽见眼前寒芒一闪,一柄仙剑已经刺向了他的咽喉,情势变化之快,兔起鹘落,众人惊诧声中,嗜血老妖兀自凝立不动,他目光深邃地看着杨晋一,就在杨晋一的剑尖即将刺入他咽喉之际,空明佛衣微微一晃,人便已挡在了嗜血老妖和杨晋一之间。 他两指轻轻地捻住师伯剑的剑刃,劝道:“杨贤侄,冷静一些。”杨晋一回过神来,他后脊冷汗直冒,嘴唇微颤,道:“大师……我……”他想既然一定要杀一个人来自证清白,那杀他嗜血老妖再合适不过,当自己出手之后,那剑尖即将刺至嗜血老妖咽喉的时候,他原以为自己真的就要杀人了,却好在空明及时阻止了自己。 嗜血老妖忽然拍起手来,他对空明道:“感谢大师救命之恩。”又对身旁的复人九道:“复香主,你求我办的事情,我想,已经替你办成了。” 复人九长揖在地,感激道:“老祖之恩,属下纵是粉身碎骨亦难报答!” 是的,有了复人九和嗜血老妖的这么一闹,现在正教当中,便再没有人会怀疑他杨晋一的身份了。 第94章 割袍断义 正教这方的人看到杨晋一出手要杀嗜血老妖,绝大多数人已然不再怀疑他的立场,只是身为正教人,杨晋一却和魔教人称兄道弟,其行为离经叛道,甚至说是大逆不道也不为过。正教联盟这么久,今日这种情况,却还是头一回发生,大伙心中踌躇不决,都不知现在该当如何处置他杨晋一最是稳妥。 这时候,张天赐竟开口道:“他虽不是魔教奸细,但交友不慎,却也无异于引狼入室。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既与魔教妖人结为兄弟,日后难免受到侵蚀,迷失自我。依贫道所见,便将他逐出我正教门楣,以免养虎为患,贻害无穷。” 那赵相如听到师尊张天赐这么说,当即悄声对丘丰道:“师兄,魔教妖人诡计多端,我觉得场面没有大家看到的这么简单。昨天下午我领杨晋一上山的时候,与他说起两派日后联盟一事,这位杨师弟并没有表现出一丝欢喜,反倒满脸愁容,我心生疑惑,不知这师弟为何听到这样天大的好消息不感到高兴,反倒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哼,我断定他就是魔教奸细,觉得咱们两派联盟,实力激增,有碍于他们魔教复辟中原。” 丘丰冷冷道:“你切莫再妄加猜测。从刚刚到现在,你也瞧见他和叶师妹的关系了,你与他说我们联姻结盟,倘若将他换做是你,你又觉得你笑得出来么?” 赵相如又吃了自己师兄一瘪,当下闭嘴不再说话。 叶一城眼底掠过一丝惊异,他明白张天赐这般说话,多半是因为撞见自己女儿和杨晋一的举止亲昵这件事。 这次到访云山门,他已经向对方表明自己剑宗的心意,同意了两派联姻这件事,却没想杨晋一这小子竟然闯到云山门捣乱来了。是,他或许真的是想上山来帮忙,可谁又知道他究竟是不是为了女儿叶灵珊来的呢?唉,二人虽然表现不妥,可他们在两小无猜的年纪便跟着成澜沧在剑冢峰上学艺,感情深厚,亲昵一点倒也说得过去,可他张天赐怎能因为这件事,就逼着自己将自己的弟子逐出剑宗?余光里,他又瞥见了聚义山北玄教的吴善德,心中当下一凛,暗道:“真人之所以说出这番话,恐怕也是因为自己先前不给他留情面,当着正魔双方这么多人的面,掌掴了那吴善德。是了,自己上山既为客,却偏偏反客为主,当着魔教这般多的妖人,驳了他张天赐当主人家的面子。” 自知得罪了对方,可他叶一城毕竟身为一宗之主,岂能由得旁人对自己门中事务指三道四?当下沉声道:“真人所说虽然在理,但他既是我剑宗弟子,如何处置,却也当由我剑宗决定。”他看着杨晋一,表情严肃,道:“你初入江湖,经验不足,无心结交了魔教人,这怪不得你。你自幼在我剑宗长大,为师深知你心思纯善,倘若培养得当,未来未必不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我不将你逐出师门,却要重重责罚,以示警戒,你明白吗?” 杨晋一心中总算长舒一口气,恭敬道:“弟子明白。” “很好,你便与那复人九割袍断义,向在场在诸位正教前辈们起誓,往后再也不会与他们魔教人有任何牵连。” 叶一城刚刚说完,嗜血老妖嘿嘿一笑,嘶哑道:“好,好,好,好的很。小朋友刚刚要杀老夫,若非空明大师慈悲为怀,只怕我庄某人的性命,已经交代给小朋友了。既然天不让我死,那老夫欠小朋友的人情便算是还了,现下你和我血刀门两不相欠,你当与我门下香主决裂,”他阴恻恻一笑,道:“这位正教小友,往后咱们见面,多半便是一场你生我死的恶斗,阁下便就好自为之了。” 霎时间,杨晋一整个人的状态就变得惝恍迷离起来,他提着师伯剑,失落地回头望向复人九。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他二人身上,复人九与他对望一眼,也不想他为难,移步近前,接过他手中的长剑,道:“易兄弟,我两的情谊从今往后便一刀两断,这是当哥哥的不义,你无需自责。”说着撩起自己衣摆,挥剑直削,“嘶啦”一声,锦袍便被一削为二,他神色毅然,继续道:“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只盼大家安堵如故,永远不要相争。”他将长剑塞回杨晋一的手中,又将那截断掉的衣袍丢在地上,便转身走进了魔教人的队伍当中。 杨晋一望着义兄的背影,心中失落已极。叶灵珊知道复人九不想让自己的小师弟为难,这才自己主动断了袍,不禁因复人九的善解人意而大受感动,眼神感激地目送着复人九走回魔教队列,暗想:“小师弟结拜的这位义兄,若非是魔教中人,结识一番也未尝不可。”她心中轻叹,低声安慰杨晋一,道:“晋一,你别太难过。” 叶一城看出杨晋一重情重义,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对叶灵珊道:“带你小师弟去后面。” 叶灵珊当下拉着杨晋一向后退去,可没走两步,就听施颐对杨晋一道:“他连你真实姓名都不知晓,你们这番结义,又算得了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又干麽这般矫情,忸怩作态?” 身后的嗜血老妖惊讶道:“这位小朋友不是姓‘易’么?” 施颐放声大笑,语气里讥嘲意味十足,道:“自然不是姓易。魔教人奸诈惯了,咱们正教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竟还大惊小怪,真是可笑。” 嗜血老妖问杨晋一道:“不知小朋友究竟姓甚名谁?” 杨晋一转过身,道:“在下原名杨晋一,之所以改名,是遵我师伯的叮嘱,他让我下山后一切小心,不可将真名告……”施颐哼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冷冷道:“不用与他们解释,你且记着,往后再和魔教妖人打交道,擦亮了你的招子,提防些总是对的。” 嗜血老妖呵呵一笑,摇头道:“如今知道了,却也无所谓了,是不是,复香主。” 隔了好一会儿,人群后的复人九才道:“是……是……老祖。” 所有人都没发现,当杨晋一将他的真实姓名说出来之后,这复人九眼神显得既震惊又欣喜,他浑身微微颤抖,胸口不住地上下起伏,整个人失魂落魄,却不知是因为自己和对方断交所致,亦或是另有其他的什么原因,当嗜血老妖询问他意见的时候,他本当第一时间就回答了对方,但张口好几次,始终发不出半点声音。 人群后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有人在群魔身后道:“云山门和聚义山的诸位英雄驾到。”言语中戏谑的意味甚浓。 群魔让出一条路来,只见妖焰谷岑啸天和香灵门的慕容仙二人走在最前面,他们身后,七八个被五花大绑的人神色不忿的相跟着而来,被绑住的这几人神色都不甚好,待杨晋一看清来人,发现他们竟是昨日在沧云山东北方向的那座小镇里遇见的聚义山朋友。这几人身后,两个魔教弟子抬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这人满面虬髯,看服饰打扮,却是云山门中不知道什么身份的人。 待杨晋一看清一行人最后那人的样貌,一股热血瞬间涌上心头——那人右边太阳穴上,有个直没入发间的暗红色胎记,却正是当年害死道长乌鸦,还差点令自己丧命草海丘陵的毒宫大师兄——张季! “晋一,你怎么了?”叶灵珊关切道。 杨晋一指着队伍后面的张季,咬牙切齿道:“就是他,当年将我和道长掳进丘陵,最终害死道长,让我也差点死掉的毒宫妖人!”在场的除了剑宗叶一城等人知晓这件事,其他正教前辈都不清楚,此下听到杨晋一这么说,才知道他和毒宫还有旧仇未报。 与此同时,玉虚峰旁边的另外两座峰上也各有一道身影御剑而至,二者气息强横,落地后径直奔向张天赐这方的正教人,其中一女子远远叫道:“师兄,咱们中了这些魔教妖人的计啦。他们佯装攻我乾元、太申两峰,却没想围攻是假,使计拖延是真,上到山腰便停滞不前,只打雷不下雨,却没想大魔头都悄摸着跑来你这玉虚峰上来了。” 正是那乾云峰的首座王灵徽。 张天赐眉头凝起,叹息道:“你们两座峰上情况如何?” “正如师妹所说,这群魔教妖人围而不攻,师兄和叶宗主离开之后,我就觉得十分奇怪,后来见他们魔教人虚张声势,方才知道是另有所图,这才和师妹到这座玉虚峰上来了。” 说话之人看着比张天赐年轻几岁,样貌俊朗,肤色白净,便是太申峰的首座楚齐天了。 魔教这方的人,几乎全部将目光放在了那楚齐天的脸上,嗜血老妖的目光死死盯住对方,从上到下将楚齐天打量了个遍,几乎要将对方看穿一般,半晌才又意味深长道:“楚老弟近年来可好?” 楚齐天斜睨他一眼,下巴微扬,道:“好与不好,倒也无需你这个老妖物牵挂。” 嗜血老妖嘴角一斜,目光阴鸷地盯着对方,但那楚齐天并不看他,似乎不想搭理这个魔教妖人。 章霖平在嗜血老妖的耳旁低声说了几句,他又看向张天赐,道:“张真人不是牵挂自己师弟和聚义山好汉的安危么?”他努了努下巴,看着聚义山几人,“我本该将各位放了,可这张真人实在没有诚意,派来个冒牌货来搪塞在下,便只好再委屈几位一时半会。只是……”他走到躺在地上的震峰首座罗道高面前,“只是不知道这位罗首座,他还能坚持多久。” 章霖平故作讶异之色,大声道:“复香主,你好大的胆子,怎将这罗首座灌成这副模样?”但见地上的罗首座面色如土,显是受了极重的内伤,若不及时医治,多半就要有性命危险。 复人九歉然道:“实是罗首座一定要与属下争个输赢,属下避之不过,这才和他拼过头了,还请门主明鉴。” 群魔哈哈大笑,张天赐冷哼一声,道:“我这位师弟有个三长两短,便叫你们这群魔教人陪葬便是。” 嗜血老妖嗤鼻道:“只怕届时血流成河,两败俱伤,嘿嘿……嘿嘿……” 空明道:“庄施主,可否让老衲替罗首座探探伤势?” “不容大师费心了,”嗜血老妖道:“罗首座早在半个时辰前就中了我复香主的血咒,此时若非是复香主亲自解救,就是大罗金仙来了,也无济于事。” 这血咒是血刀门阴狠毒辣的玄功之一。 中了此招的人,受伤处便有一枚形如梅花的淤血印记,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梅花印记将变得猩红,待得红到一定程度,那“梅花”便缓缓绽开,与此同时,中招人全身气血逆行,周身血液聚集于此,继而四下扩散凝结,直至死亡,整个过程极其痛苦,寻常人绝难熬到最后一刻。天底下目前除了般若寺的般若手印能解这血咒,世间已再无他法,且要想用般若手印来解,必须在中招后一炷香的时间内,过了这个时间,般若手印便也无可奈何了。 说起来,魔教人之所以被称之为邪恶,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他们魔教人的功法过于残忍。可细细想来,无论是正教的功法,亦或是魔教的功法,究其最终不过都是杀人技法,既然最终造成的结果都是一样,却又要因为一个死亡过程的体验,而分出所谓的正邪来,甚至让人们忽视了最终结果,真是可悲,可笑,可叹矣。 正教人听说罗首座所中之招乃是血咒,尽皆骇然,他们对复人九怒目而视,更有不少云山门人在心中迁怒于杨晋一,或许他们这群人在经过这些事之后,压根就没把杨晋一视作是自己人,在他们眼中,天底下便只有黑白,再不容有其他颜色存在。 第95章 揭露真相 空明救人心切,眉头一沉,当下问道:“阁下先前说什么‘冒牌货’,却不知究竟是何意?” “这事可就得由张天赐,张大真人来回答大师了。” 张天赐冷冷道:“问我?你魔教人诡谲多计,哪个晓得你想做什么?再者,从诸位闯上我玉虚峰到现在,也没向我们大家道明原由,莫不是也在故意拖延时间?” 群魔纷纷冷哼,嗜血老妖道:“真人心眼儿忒小了,还当所有人和你云山门一般表里不一。”他杵着拐杖来回踱步,“我等这次聚集于此,起初只为两件事,但临时又增加了一件。现在临时增加的这件事已经解决,便只剩下两件事,先前老夫也说过,咱们今日前来,一来讨个公道;二来揭露你云山门的真实面目。素闻阁下对声誉看得极重,故不得不使手段,用这几位正教英雄的性命,来让阁下实话实说,实在也是无奈之举。不曾想堂堂云山门的掌门人,对这些好心前来帮助自己的朋友的性命不管不顾,实在教大伙心寒。” 张天赐冷笑道:“我云山门行的端坐得正,远比魔教妖人要坦荡的多,尔等宵小以正教朋友的性命来威胁贫道,未免太卑鄙了些。”最后一句话他说的极为严厉,话音甫落,整个人气势暴涨,魔教这方的人还未反应过来,他又拿出了道一仙剑,抬起胳膊,狠狠地劈出一剑。 霎时间,道一剑光芒万丈,一道灰青的光芒直挂九天,待得他手臂落下,光芒急收而回,最终收为一道数丈长短的剑气向下疾劈而去,剑气连于道一剑本身并不分离,好似这柄仙剑忽然变大了数倍似的,张天赐不曾挪步半寸,但道一剑剑气已然劈至了嗜血老妖的头顶。 剑身周遭电闪雷鸣,张天赐释放出来的这道骇人的剑气,直教人觉得寒意森然,所有人都认为嗜血老妖不会束手就擒,毕竟他二者积仇已深,今日必然将上演一场龙争虎斗,却不曾想,直到张天赐的剑气抵到了他嗜血老妖的脑门,令他再无回旋余地时,他也没有动弹半分,目光冷厉地盯着对方,兀自不做出任何反应。 张天赐原本只道对方托大,可剑气已经劈到了对方面前,这老妖物也没有还手的意思,这让他大感困惑,但见其头皮已然被自己的剑气撕裂,剑气若是再往下沉一分半毫,势必要将对方的头骨切开,顷刻间,便可将这老妖物一劈为二,心中当下一凛,手臂向上急提,面前的剑气立刻如退潮般迅速收入仙剑之中。 场中,嗜血老妖额前血流如注,鲜血顺着鼻尖滴滴答答地流淌在地,章霖平要为他擦拭鲜血,却也被他伸手挡下。 众人愕然无语,张天赐问道:“你为何不还手?”他觑眼瞧着魔教的几位掌门,但见他们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似乎早已料到现在这种情况,心中随之一紧。 嗜血老妖问道:“你又为何不杀了我?” 张天赐哼了一声。 嗜血老妖呵呵一笑,道:“老夫今日上山,就没想过要活着下去。你杀我一人,各位魔教好汉也不会为难正教的弟子,此事早在我们上山之前,我便与血刀门的人叮嘱好了,所以你要杀我,尽管下手就是。”他脸上露出一副耐人寻味的表情,忽然长叹一声,语气有些惨淡,眼中光芒闪烁,道:“曾经的嗜血老妖,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现在的我钟鸣漏尽,之所以苟延残喘至今,全然是因为咽不下一口恶气罢了。” 他冷眼看着张天赐及其身后的楚齐天等人,鲜血染红了他的一整张脸,让原本丑陋的他看上去更加的恐怖骇人。 众人听他这么说,均不相信,正教这方有人插口道:“嗜血老妖,你可不用装可怜。你当年掠走异宝,现如今只怕早已炼化了去,现在装病要死,当咱们正教都是三岁孩童,这么好骗的麽?” “不错,你纠集群魔,围困云山门,想来已是身怀异宝,令你有恃无恐,这才敢这般明目张胆,是也不是?” “付掌门,这自不必说,只是这老妖如今实力恐怕通天,我等虽不是对手,但若要因为打不过就服软,也并非我正教人的骨气。”这人说完,一把抽出自己的佩剑横在胸前,又道:“张真人,依在下所见,咱们便不要和他们说恁多废话,打过了再说!” …… 正教一众高手纷纷响应,拿出了各自的法宝武器,这些人中有人使刀,有人使剑,有人使棍,只那北玄教的吴善德双手藏于背后,手中捏着一把暗器准备随时掷出。 魔教这方自也不肯示弱,叫嚷着拿出各自的贴身武器,要与正教人一较雌雄。 嗜血老妖呼吁己方人马冷静,嘿嘿一笑,道:“杀我无所谓,但杀我方一名好汉,却要连累你们死十个,这笔账,诸位掌门可觉得划算麽?”诸位掌门一听这话,心中登时凉了半截。 嗜血老妖不等众人再开口,嘶哑道:“十年前,大家都说是我庄某人获得了异宝,惹得江湖好汉都来寻我血刀门的晦气,令我血刀门惶惶不可终日,可谁又知道,那真正夺走异宝的人,正躲在他们云山门的太申峰上偷着乐哩。”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起来,大伙儿的目光齐聚在云山门三人的身上。 杨晋一心中激动,既然他们说的是自己你体内这枚的异宝,那一定有关于自己爹娘的消息,他隐隐感觉,过去那段如何也回忆不起来的记忆,即将在嗜血老妖的口中重现天日。 王灵徽呵斥一声,骂道:“老妖物,你不要含血喷人!” 嗜血老妖似笑非笑地看了王灵徽一眼,他似是又想到了什么,表情变得有些扭曲,语气也变得十分阴狠,“唔”了一声,又道:“这奸贼如何也想不到,我在那盛放异宝的玉脂璃木盒中,藏了一只当今天下毒性最烈的雪域魔蛛。”说罢,他放声大笑,声音粗糙至极,如拉锯碾磨,似恶鬼哀嚎。 正教中有人冷笑一声,道:“老夫当年和朋友就在藤原城,当年阁下和般若寺的净德大师交手,最终伤重遁走,却也并非我一人亲眼所见,难道这件事,阁下还能抵赖不成?” 嗜血老妖道:“自然是要否认,但并非是我在抵赖。”他盯着张天赐身后的楚齐天,“当年老夫的确从仙愁山里夺走了异宝,当时正魔双方的人马都在寻我,为了掩人耳目,我在沧州的藤原城中,找了一间普通镖局,让他们将盛放异宝的盒子,给我送到清翡江的沼泽之地去。”他哼笑一声,“我在城中住了四日,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准备动身去沼泽之地,不想就在自己走出客栈的房门时,就被那张真人的好师弟楚齐天给暗算了。” 楚齐天哈哈一笑,嗤鼻道:“这可真是天大消息,竟然连我这个当事人都不知晓。” 嗜血老妖森然一笑,并不搭理对方,继续道:“他将我挟持入屋,点了我身上三处死穴,逼迫我说出异宝的下落。” 王灵徽又道:“是么?可我那师兄的实力,恐怕当时还不是你嗜血老妖的对手,如何又将你制服?” 嗜血老妖哼声道:“四十年前正魔大战,老夫不敌张真人,在身负重伤的情况下,被他逼着跳下枯骨崖。后来我为了苟全性命,在崖底隐姓埋名三十年,直到十年前,我身体总算恢复了些许,可虽说恢复了多半,却也远不及当年大战前的那种实力了。再者,你却不知你那好师兄用何种手段暗算我,嘿嘿……嘿嘿……” 王灵徽凛然道:“他用什么方法?” “所以你相信是他暗算了我,对麽?” “呸,好不要脸。” 嗜血老妖呵呵一笑,继续道:“楚首座不知从何处偷师,竟然学会了般若寺净空大师的独门绝技——斩生咒。老夫之所以被他先发制人,很大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这奸诈小人突施冷箭,对我使用了‘斩生咒’。” “阿弥陀佛。” 空明立掌垂首,长诵一声佛号,凝眉道:“老衲早在四十年前那场大战过后,就命净空今生今世都不能再使这一招,也不允许他给任何人传功,阁下莫不是中了他法,却误认为是我徒弟净空的斩生咒?” 嗜血老妖嗤鼻一笑,道:“是不是斩生咒,我清楚地很哩。但净空和尚究竟有没有背着你和楚齐天勾结,那我可不知道了。” 这斩生咒唯一一次在众人面前施展,便是上一次正魔大战。 当年群魔突然暴起,四方出击,令正教人猝不及防,几日之间损失惨重。当时妖焰谷负责西袭般若寺,空明命寺中弟子打退敌人就可,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取人性命。 届时的妖焰谷谷主“鬼火老道”沈焱,手段之残忍,较之那嗜血老妖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在残害了几位般若寺弟子的性命后,惹得四大神僧中的净空和尚万分震怒,他寻到沈焱,双方即刻激烈交手数百招也难分胜负,净空心中一横,便对沈焱使出了他独创的玄功斩生咒。 中招之初,沈焱并不觉有样,但再要提气相斗,却发现自身多处经脉莫名阻塞,竟是调动不了半点真气,心中虽惊,却也只道此招与寻常点穴一般,就欲强行冲开,却不想他运气猛冲,那几处阻塞的地方忽然裂开,继而真气如大坝溃堤一般,自缺口倾泻而出,猛烈地冲击着他的五脏六腑,当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时,几处阻塞的经脉已然尽数断开,纵横了江湖百余年的“鬼火老道”也最终七窍流血,暴毙而亡。 这净空和尚与剑宗的成澜沧一样,是极其好武之人,二者在各自门中都沉迷于钻研武学,尤其这净空,不仅武艺超群,名声也要比剑宗的成澜沧大上许多。不少熟悉成澜沧的人却认为,当年若非成澜沧走火入魔,其行为举止开始变得有些令人难以揣度,不然以他聪明才智和悟性,多半不会比净空差多少。 那日沈焱死后,妖焰谷的乌合之众立刻作鸟兽散,溃散败逃,般若寺众弟子奉命向北支援青衣门,向东支援云山门和师门剑宗两派,待般若寺的人马加入战局,正教的颓势立马扭转,尤其在空明和四大神僧的相助下,正教人势如破竹,接连诛灭诸多魔教强人,其四派的掌门也在此一役中覆灭。 这一场大战之后,正教人换来数十年的安宁,也让他净空名声大噪,可等空明检查过被净空的斩生咒杀死的魔教妖人的尸身后,即刻命他从今往后不得再使此招。净空不敢忤逆师尊的命令,果然从那时候起,再也没有听说他用过这一招。可嗜血老妖为何说云山门的太申峰首座楚齐天也会这一招?且还用这一招将他暗算,其中缘由,只怕并不简单。 嗜血老妖一把撕扯掉自己右腿的裤子,在场的女子纷纷将头偏开不去看,章霖平要过一只火把递给嗜血老妖,后者将火把照在自己大腿右侧,但见他右腿外侧靠后点的位置,有一片凹陷下去的伤口,伤口四周的肌肉萎缩,伤口上仅有一层薄皮,甚至看得到里面的血肉,看得众人怵目惊心,暗想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将他的腿伤成了这副模样。 空明看向丘丰,道:“邱贤侄,善远现在何处?” “他和顾师妹担心群魔伤害正教弟子,现下正在山下照看大家。” 空明点了点头,当下住口不再言语。 “过去八年间,我每日生不如死,日夜遭受着体内斩生咒的折磨。我不敢强运真气,门中兄弟想尽办法为我疗伤,奈何四十年前的那场大战过后,我魔教大伤元气,门中竟没有人的功力比得上他楚齐天。”嗜血老妖呵呵苦笑几声,“解这斩生咒自然也是无望,八年,八年的时间里,我每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修为一点点的流逝殆尽。” “有一日,我心中恨极怒极,便使刀剜去了腿上的阻塞之处,”他表情苦涩,“自然也算是彻底废掉了我的这条腿。”目光忽然变得缥缈,似在回忆着往事,“总算天不灭我,之后的两年中,我魔教里强者辈出,老夫身上的斩生咒,靠着他们的帮助,也总算消去了七七八八,勉强保住了半条性命。”说到这里,他的表情忽然一狠,目光阴鸷地盯住张天赐和楚齐天两人,阴森一笑,道:“后来我得知,老夫藏在玉脂璃木盒中的毒蛛,却也让他楚齐天尝尽了苦头,这十年里,这个奸贼虽然获得了异宝,但却过得并不比我好受多少,嘿嘿……嘿嘿……” 大伙儿的目光聚在张天赐和楚齐天脸上,都希望他们能出言反驳两句,却听杨晋一大声道:“你当年将异宝托给哪一间镖局了?” “藤原城振远镖局,”嗜血老妖只道他想考证,又道:“小朋友,待我将这群云山门的虚伪面具扯下,好好给你长长见识,往后可千万别再吃这般亏了。”他说的关切至极,好像他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杨晋一一般。 杨晋一抢步上前,经过空明身旁时,被后者一把拦下。 他又问道:“后来呢?又发生了什么事?” 嗜血老妖眉头微微一皱,继续道:“后来?后来他楚齐天乔装易容,扮成老夫的模样,去那镖局将东西骗到手,却不想中了我事先藏好的雪域魔蛛的剧毒。” 第96章 乱斗 “那镖局的人如何了?” 杨晋一神色迫切又渴望。 “唔……”嗜血老妖沉吟着没有回答,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先前说自己在藤原城看到他和净德交手的那位正教掌门,笑道:“那位正教朋友,既然你当年也在藤原城,你倒是说说,那镖局后来怎样了?” 那人冷哼一声,道:“一间寻常镖局罢了,有什么好说的。” 在场的四位正教掌门都知道当年振远镖局发生的事情,只是除了张天赐和叶一城之外,其他人听完嗜血老妖所言,猜想当年镖局惨案的发生恐怕是另有隐情,当下都不好开口接话。当年净德击败嗜血老妖,他们几人也先后到了藤原城,在镖局中未寻见异宝,便又离开,至于镖局中有人被杀,除了般若寺为亡者做法超度外,其他人并没有对这些人的死心生一点怜意。 嗜血老妖嘿嘿一笑,道:“不错,寻常镖局的几条性命,也算不得什么,只是你正教自诩正义清高,却如何杀了这么些人还如此理直气壮,实在让人匪夷所思。”他摇头啧啧不已。 杨晋一闻言浑身巨震,颤声问道:“镖局死了人?”他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看着楚齐天,暗想:“他杀了镖局的人?”又担心是嗜血老妖栽赃,便觉又不可信。 嗜血老妖只觉杨晋一年幼可笑,一个问题反复追问,却是抓不到要点,在他眼里,区区一间寻常镖局死几个人又算得了什么?也就不再搭理对方。 他问张天赐道:“老夫已实话实说,真相大白,真人莫非还想继续包庇你那好师弟麽?” 空明听到杨晋一问出这三个问题,心中总算明了——他就是那间镖局的故人。可纵是知道了这个消息,心中的疑惑仍然不少,需要向净德再询问一下当年藤原城的情况才行。另外,净德当年和他说,与其交手的嗜血老妖还偷学了四大派的功法,这件事他一直没有和其他几位掌门说,自己暗中追查血刀门数年未果,现如今看来,之所以没能查到,却是因为另有其人了。 他心情沉重,用余光瞟了一眼旁边的张天赐。 一直没有说话的叶一城忽然开口道:“据我所知,中了魔蛛毒的人,神仙难救,在场的各位之中,你可瞧出哪一个有问题么?”他走到楚齐天身旁,“楚首座,你便将双手拿出来给大伙儿看看,让大家瞧瞧你究竟有没有中毒,如果你确实没有中毒,那今日便不容这老妖物再对大伙儿栽赃陷害。” 张天赐终于道:“也好,虽然贫道不屑与魔教妖人争辩,可事到如今,已然关系到天下人对我云山门的信任。我看各位不达目的不罢休,现在便教你们死了这条心。” 他命身后的楚齐天将双臂露出来,楚齐天依言解开袖箍,将两只胳膊的小臂完全露出,此时天边已现鱼白,用不着火把,也可见楚齐天手臂上皮肤白皙,手心手背更不见半点受伤的痕迹。 正教这方长长舒了口气,诸魔脸上也露出讶异之色,唯有空明神色冷峻,目光不时看向嗜血老妖和其他几位魔教掌门。 当年净德和嗜血老妖交手之后,说嗜血老妖与他交手时神志不清,怀疑他是在炼化异宝时走火入魔。当时他以为的确如此,不想见过杨晋一之后,才知道异宝并未被嗜血老妖炼化,现下又听对方说是楚齐天乔装成自己犯下了恶,心中明白对方所言八成不假。 又想嗜血老妖说什么“冒牌货”,心中顿时骇然,看着楚齐天,丝毫瞧不出他有乔装易容的痕迹,也看不出对方有中毒的症状,心中愈加困惑。 这时候,有魔教人叫道:“谁说魔蛛只咬胳膊只咬手?难道不能咬他的肚子,咬他的脚,再或者咬他的屁股也不是没有可能。”言外之意,却要对方把身上衣服全部都脱去,才能一证清白。 群魔纷纷叫嚷,正教这方破口大骂,双方又要起争执时,就听太申峰方向传来一阵嘈杂,张天赐神色大变,瞪了一眼嗜血老妖,喝道:“速去太申峰!” 楚齐天当下便要御剑而起,章霖平低喝一声,道:“哪里去?”大刀提起,劈出一道刀气,封住了楚齐天的去路。 毒宫的赵穆阳掷出一只丹炉,大声道:“都不要轻举妄动,否则……” “滚开!” 赵穆阳话音未落,张天赐一声喝骂,劈出一道携雷裹电的剑气,平腰直奔赵穆阳等一众魔教人。 赵穆阳心中骇然,固然自己所用为毒宫的镇派法宝紫金龙凤炉,但功力远不及张天赐,眼见对方剑气劈至,当下将紫金龙凤炉变大数倍挡在众人身前。 嘭! 紫金龙凤炉身上被劈出一道白印,但顷刻间便又消失不见,剑气劈在炉身上荡起一阵飓风,正魔双方的人马站立不住,纷纷向后退开。赵穆阳连退数步方才止住身形,他胸口内气血翻滚,难受无比,可容不得他有喘息的时间,张天赐又是一道剑气劈至。 妖焰谷的秦逍林尖声道:“赵老兄,我来助你!”说话间,手中已多了把造型精致的短剑。 那短剑身刻祥云,云间一条似蛇似龙之物漫游其中,整柄剑呈青绿色,剑刃不似寻常仙剑那般削薄,反倒未曾开刃一般,双刃宽厚,当那秦逍林祭出这把怪剑的同时,四周的空气就立刻变得燥热起来。 群魔纷纷惊叫出声,道:“是螭纹离火剑!”当下向后撤开,似是十分忌惮。 要说他秦逍林虽好美色,实力却一点儿也不平庸,当他祭出此剑,只觉张天赐那凌人的气息瞬间就弱了许多,当对方的剑气劈至,忽然有一条青绿色的火舌自螭纹离火剑上激射而出,与当空的剑气相撞,火苗四溅,众人头顶瞬间落起火雨。 “当心离火!” 空明出言提醒,长袖一挥,瞬间熄灭就近的一片火苗,他眼疾手快,将正教这方人群中的杨晋一和叶灵珊二人牵住,向后疾奔数步,躲开了离火的范围。他们固然躲开,但不少近前,来不及退开的正魔双方人马里,均有人中了招。 “啊!” 他们哀嚎惨叫,但凡衣襟沾染到分毫,火苗立时蔓延,手拍不熄,水浇不灭,不将他们的身上烧个窟窿出来不罢休。 有魔教人骂道:“鬼老道,快将离火收了去!” 秦逍林见误伤己方朋友,嘴里嘿嘿一笑,螭纹离火剑一举,魔教这方的人身上火苗立刻熄灭。 张天赐气极,挺剑直上,将秦逍林打得连连败退,章霖平和赵穆阳二人从两侧牵制,张天赐以一敌三,暂时却也未落下风。 “拜托大师照料大家,”叶一城对空明说完,又对王、楚两位首座道:“两位速去太申峰帮忙,这里有我们,切莫让魔教的奸计得逞。”当下加入战局,与张天赐二人一起斗上三位魔教的顶尖高手。 空明将杨晋一和叶灵珊送入大殿,继而折返回人群之中,长袖连挥,将正教人身上的离火尽数灭去。所有人心中骇然,对空明的这手功夫佩服的五体投地。要知道那离火是传说中的离兽之火,人的身体一旦沾染到,纵是你潜入万丈深潭,那火兀自不灭,除非是将人活活烧死,并将其白骨烧成湮粉,否则这火苗绝难熄灭。 血刀门少门主章昆、副门主左长戚二人将嗜血老妖护在身前,那左副门主见复人九发呆,心中不悦,叫道:“复香主,你现在发什么呆?还不过来帮手!” 复人九如大梦初醒,眼中苦色顿消,手腕一翻,取出一杆精美长枪,站在了嗜血老妖身侧。 嗜血老妖冷笑道:“复香主,还在可惜你那正教的兄弟么?” 复人九道:“属下不敢。” “最好是不敢。今日一战若是在所难免了,你务必将那小子杀了。以我上山来的观察,空明和尚对他的态度非同寻常,只怕他不一般哩。不管怎样,他未来或许要成为我魔教的一大隐患,今日放虎归山,明日后患无穷。” “属下遵命。” 与叶、张两位掌门角力的秦逍林忽然跳出战圈,命己方人马被绑住的聚义山以及张天赐的两位师弟押上前来,叫道:“牛鼻子,你再动手,可别怪我不客气。”将泛着青火的长剑横在几人身前。 张天赐骂道:“无耻小人,尔敢!”又是沉力挥出一剑,将赵穆阳的紫金龙凤炉远远击飞出去。 他折返身追击过来,秦逍林咬牙,挥剑将梅花观的老道刘启秀砍翻在地,刘启秀胸膛中了一剑,青火瞬间将他整个人裹住,他几人从被擒住到被拷问,他们连哼都没哼一声,现下,青火烧至身上,这位刘道长再也忍受不了,在地上不住地翻滚惨嚎,听得人头皮发麻。 眼见他要没命,空明身形一晃,抢上前朝着秦逍林胸膛轻轻拍出一掌,后者顿觉罡风袭面,心中发悸,叫道:“金刚掌!”他们没命般的向后急撤,但人太多,教他们避之不及,人群中最前面的秦逍林当即被拍翻,顺带将他身后一群人也拍翻了去。 嗜血老妖冷冷道:“空明大师,你要助纣为虐麽?” 空明听而不闻,抢到近前,长袖一挥,青色火焰尽数熄灭,但梅花观观主刘启秀却早已烧得不成了人样。 他眉头深凝,长诵佛号,道:“阿弥陀佛。”眼见其他几人还在魔教人手中,自己固然可以将他们拿下,但山下中毒弟子便将命悬一线,自己等人又该如何解救?当下拦住张天赐,大声道:“诸位莫要再打!”他这句话好似神令法旨,众人听到之后,果然再没人敢动手。 “张真人,两位首座已前去支援,更有正教朋友在那边相助,你倒也不用担心。眼下我方受制,贸然还手,只怕连累更多人的性命。”他看向嗜血老妖,“他们此次上山,本意看来也不是要动武,咱们可不能失了正教人的气度。” “这时候还管他气度不气度!”那聚义山联盟的盟主,正阳教的教主司徒伯绰大叫一声,盯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刘启秀,神色凄然,又转过头对秦逍林破口大骂,道:“你个畜生乌龟王八蛋,有本事便将我们都杀了,今儿个老子栽在你们手上,是老子命当如此,怪不得旁人。”他看向张天赐,“张真人,大伙儿此次前来,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遭,在下贱命一条,就算死了,十八年后兄弟们又是一群好汉,所以万不可和魔教人服软!” 忠烈堂的柏仁烈声如洪钟,也道:“空明大师,现在魔教人骑在咱脖子上了,这种情况若还要忍着,那可大失了男人本色。我聚义山生死同盟,刘道长遭此不幸,在下也不愿苟活,张真人,空明大师,今日咱们就和魔教人拼了,教他们领教领教咱们正教人的厉害!”他奋力挣扎着想要挣脱开束缚。 毒宫的张季哼了一声,伸出一指,轻轻地点在他的手背,柏仁烈挣扎没几下,整个人登时如遭雷击,身子一僵,扑通一声,直直地跌倒在地,再一看,他的手已全黑,毒气顺着手臂向上蔓延,想来已是中了剧毒。 似是担心空明对自己出手,张季急点对方胳膊上的几处穴位,止住了毒气继续蔓延,道:“柏堂主身强体壮,为了以防万一,便先委屈委屈,等此间事了,在下亲自为你解毒。”他暗自心惊,这柏仁烈中了自己的金蚕手,竟然连哼都不哼一声,不愧是条汉子。 听他这么说,空明这才放下心来。 杨晋一心中也为刘启秀抱不平,他听司徒伯绰和柏仁烈的话,不禁想起和复人九当日的誓言,暗想有朝一日,他两人遇见聚义山现在遭遇到的这种情况,必然也会拼上各自的性命为对方报仇。可又一想,义兄先前已经和自己割袍断义,他们还能像过去那样喝酒畅谈么?心中哀叹,看向复人九,却发现对方此刻也正看着自己。 “复大哥。” 他心中叫了一声。 这时候,秦逍林已被岑啸天搀扶着站了起来,他的实力和空明比起来,还是差的太远,更何况空明有意要将他击伤,让他无法再继续作恶。秦逍林用衣袖揩去嘴角的鲜血,呵呵冷笑,将螭纹离火剑交给岑啸天,道:“各位好骨气,岑堂主,你便瞧着看,哪一个想死,你成全了他们便是,我看这老头老当益壮,最有骨气,你便再帮老夫问问,看看他是否是真心寻死。”当下被人扶着退到人群后方去了。 岑啸天双手捧剑,道:“是,谷主。”他将剑持在手中,抵在了司徒伯绰的咽喉之上。 章霖平和赵穆阳也先后退到己方这边来,双方人打完又分队而战,章霖平看着吴善德,讥道:“吴教主,聚义山联盟之中,唯你一人独自躲在那边,如果是兄弟,你便过来和他们待在一起。” 吴善德“呸”了一声,骂道:“章霖平,你也别高兴地太早。” 众人说骂时,从太申峰上飞来数道人影,为首一人样貌姣好,却是那香灵门的青年高手慕容仙。她一袭白衣,眉目流盼,桃腮带晕,若非素知她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定道她是哪位富家小姐。 正教人神色凝重地盯着对方,后者落地后不看正教人一眼,对那嗜血老妖和章霖平道:“嗜血前辈,章门主,事情家师已经办成。” 嗜血老妖大喜,道:“辛苦各位了!” 但见三城教的梁霸天,南疆的“鬼杖魔头”乌夭山两人一左一右,搀着一个被负手绑住的披头散发的男子朝玉虚峰飞来,他们身后,香灵门门主殷媚娘神色凝重,气色看上去并不算好。 第97章 狼狈为奸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空中那披头散发的男子身上,张天赐脸色难看至极,叶一城也不免心中叹息,若非他事先便知眼前男子的身份,只怕现在的心情,和旁人一般难以置信——没错,被魔教人绑来的男子,正是太申峰的首座楚齐天。 昨晚杨晋一随空明下山巡视,自己便被张天赐叫去了太申峰。 来到太申峰,楚齐天和张天赐二人将他请进了一座大殿。三人在大殿中辗转数次,走上一条甬道,在甬道的尽头,有一间石室,叶一城在这座石室内,竟然看到了另外一个披头散发的楚齐天! 石室内的这个楚齐天满头花发,容貌苍老,盘坐在蒲垫之上,脸上气色难看至极,像是久病未愈。当听到三人进来,这个楚齐天睁开了眼睛,但见叶一城也一道前来,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惊慌与不安之色。 张天赐道:“此次魔教人上山,全因你当年在藤原城铸下的大错。做师兄的知道这件事多半要纸包不住火,届时云山门势必成为众矢之的,我请叶宗主过来,也是希望事发之后,有人能站出来帮着我们说话。”他看向叶一城,面有愧色,道:“你我两派即将联姻,大家又都是正教同仁,算是同乘一条船的人。贫道这位楚师弟铸下了大错,我为了避免如今这种场面的发生,当初就该将真相告知诸位掌门,但听我楚师弟说,那嗜血老妖九死无生,且这件事也并非什么光彩之事,贫道这才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将这件事隐瞒了下来。” 张天赐说完后叹息了一口。 叶一城心中震惊,当下询问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楚首座又为何成了这副模样,另外这位和他们一起进来石室的“楚齐天”又是何人等等。当张天赐娓娓道出,叶一城表情万分凝重,样子一点儿也不比张天赐要轻松。 原来引他入到石室的“楚齐天”是真楚齐天的大弟子所扮,这些年间,门中事务都是经由这位大弟子帮他传话,对外迎宾待客也是由这位大弟子帮忙,是以这件事除了他们三人,峰上便再没有人知道这件事,就是乾云峰的首座王灵徽也不知晓。 “何不将此事也告诉空明大师?” “大师虽是正教众人,但一向不赞成正魔双方的争斗。他对魔教人过于善慈,我担心他知道这件事之后,更不会站在我们的立场考虑问题;至于施颐掌门,她性格强势,话不容情,我倒还没想好如何和她解释。唉,等她上山之后再想他法,届时还请叶宗主帮着我说两句。” “真人又不是不知道,施颐气我那胞弟万池,我与她说话,多半也是自讨没趣。”叶一城苦道,“不过云山门和剑宗如今也算是联盟,我自然站在真人这方,若是事情实在隐瞒不住,索性大家实话实说,楚首座当年也是助咱们正教抢夺异宝,虽有私心,但他总归是正教中人,只要那异宝没有落入魔教人之手,一切便都好说。” 张天赐无比感激,对叶一城长施一礼,道:“有叶宗主的支持,贫道也就放心了。”他话头一转,又道:“只是关于那枚异宝,贫道不敢与宗主说假。其实,我这师弟也没得到,那异宝最终落入何人之手,我们猜测多半是般若寺的净德拿去了。” “净德大师?” “不错。”张天赐凝眉道,“楚师弟被毒蛛咬伤后,毒气迅速攻心,失了神志,当他恢复清醒的时候,已经在藤原城城郊和净德打起来了。” 楚齐天病怏怏道:“这事也只是我们的猜测,具体那枚异宝的下落,在下实在也不知晓,唯一肯定的是那嗜血老妖绝没机会得到异宝。”他长叹一口,“当年我本该回去客栈将他杀了,但和净德交手之后,我伤势愈加严重,城中正教人也越来越多,只能作罢离开。” 叶一城听完二人的话,心中豁然开朗,本来他见张天赐得知嗜血老妖炼化异宝的消息后,模样是一点儿也不紧张,还埋怨对方轻敌,殊不知一切事情,真人早就已经知道,只是碍于云山门的颜面,便一直没有和大家明说。现下,这群诡计多端的魔教人竟然闯入石室,将这位太申峰的首座给搜了出来,既然事情已经败露,那只有硬着头皮面对,但无论如何,正教人和魔教人绝没“妥协”二字可言。 此时,这位楚首座神情委顿,嘴唇惨白,两眼倦怠且无神,如一条死狗般被梁霸天和乌夭山二人架住。 正教这方不知情由的还道先前跑去支援的楚齐天又被抓了回来,且短短时间就被魔教人伤成这副模样,整个人的气色都像是老了几十年,像是被妖人吸去阳寿,个个义愤填膺,出言指责魔教人下手阴毒。 殷媚娘落地后,脚跟不稳,身子打了一个踉跄,嘴角淌下一丝鲜血。 慕容仙惊叫一声将她搀住,神色颇为紧张,道:“师父,你的伤……” 殷媚娘摆手让她先不要说话,她神色不悦,颇有责怪之意,对嗜血老妖道:“前辈的情报落差悬殊,这家伙虽然中毒,但却并是非毫无还手之力。我门下八位护坛使者今日折损了六位,我也差点遭了他的道,其他魔教朋友也各有死伤,这次大家可是竭尽全力相助,我香灵门更是赔上了老本。” 先前他们一群人冲上太申峰,根据嗜血老妖给的消息,知道了楚齐天藏身之处,且说楚齐天身中剧毒,手无缚鸡之力,让他们尽管拿人便是。但却没想到,当众人冲入石室时,楚齐天忽然发难,杀伤三十多位魔教高手,最终抵不过魔教的人多势众,于乱战中接连中了殷媚娘的几枚玄冰针,这才被最终擒住。 嗜血老妖歉然道:“殷门主和大家的恩情,姓庄的心中记下了。过去我和你师父交好,与香灵门也算是老交情,庄某人并非忘恩负义的小人,日后必将报答诸位。” 章霖平也道:“香灵门此番鼎力相助,往后咱们两派患难与共,香灵门的事情,便是我血刀门的事情。”他看着诸魔,“大家往后遇到困难,我血刀门也不会袖手旁观。” 说话间,梁霸天和乌夭山将楚齐天带到嗜血老妖身边。 两人鼻青脸肿,想来也是受了不少打,绑住了手脚的楚齐天全身瘫软,被二者毫不客气地丢在了地上。 张天赐心中恼怒,身形动起,直奔两人而来。 梁霸天惊诧之中,弯腰要去扼楚齐天的脖子,不想嗜血老妖却道:“梁教主,别动手。”他闻言身形一顿,张天赐已来至他面前,抬脚便踹在他的腰肋,将他踹得倒飞出去。 乌夭山不识这正教老道是谁,鬼头杖从侧面砸向张天赐,张天赐看也不看,反手便是一剑,长剑透穿乌夭山的鬼头杖,没入了其肩头,他怪叫一声,忍着剧痛向后躲开,长剑也被拔了出来,鲜血立刻从他的肩头上溅出,在空中连成一条线来。 张天赐手腕一抖,鬼头杖立马咔咔碎成几块,他将道一剑收回,伸手去探楚齐天的脉,半晌,神色凝重地对丘丰道:“将你师叔扶入大殿去休息。”丘丰凛然,他已经发觉眼前这个身受重伤的楚齐天,并非先前见过的师叔,心中惊疑不定,却又不敢出言询问,当下和赵相如等几位师弟一道,将楚齐天抬起,快步朝着议事殿而去。 群魔眼睁睁看着丘丰等人将人救走,他们没有一人敢上前阻止。 乌夭山惊怒交加,那鬼头杖乃是跟随他数十年的贴身法宝,如今却被张天赐一剑震碎,心中痛惜之际,躲在人群中对着张天赐破口大骂,只是他满口南疆俚语,旁人却不知他究竟骂的是什么;那梁霸天被踹飞后,当场昏迷不醒,被人抬下去疗治,他恐怕没想到,张天赐的这一脚,让他在未来的一两年里都无法正常走路了。 章霖平警惕地注视着张天赐,假意问道:“老祖,那人是谁?怎把他抓到这里来了?” “是谁?那不就是楚齐天么。” “那先前见到的那位……” “冒牌货。” 所有人和章霖平一样恍然大悟,只是他章霖平那模样却是装出来的。 “这么说来,云山门的朋友,表里不一哩。” 张天赐冷哼一声,当下长舒一口气,回过身对诸位正教朋友抱拳,道:“诸位朋友,贫道实在愧对各位的恩情。”他低着头,语气甚显愧疚,道:“原本我想着此事能隐瞒就隐瞒,可不曾想魔教人咄咄逼人,现在既然没法再向大家隐瞒下去,那贫道便与大家实话实说。” 正教人个个神色凝重,魔教人的脸上却挂着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张天赐神色颇显为难,看向施颐道:“施颐掌门,这件事贫道原本没想与您隐瞒,但你为人守正不阿,我那师弟又铸下了大错事,不甚光彩,贫道担心和你说了,被施掌门数落,这么些年来,我便一直没有和阁下说。”他又看着叶一城,“目前为止,这件事便也只有叶宗主知晓,诸位掌门中其他人还没人知晓。” 叶一城点点头回应了他。 “诸位英雄朋友助我云山门解围,我本当将此事如实相告,但这事如我先前所说,贫道实在难以启齿,这才……这才愧对了大家对我云山门,对我张天赐的一番信任。” 魔教人哼笑出声,松会门的掌门丁会阳凝眉道:“张真人,还请你将这件事向大伙儿道明,大家同为正教人,自然同舟共济。” 另一个正教掌门道:“不错,真人坦诚,那我吟风谷上下,必然拥护真人。” 其余正教人纷纷表示支持,只空明和施颐二人沉着脸一言不发。 张天赐面露感激之色,将当年发生的事情详尽道来。 听着他的口述,正教人心中便也有了研判,当他说完最后一句,叶一城接道:“楚首座这般行事虽然不够光彩,有失身份,但却也误打误撞,没有让异宝落入魔教人之手,还给咱们正教祛除了一块心病。”言外之意,楚齐天将嗜血老妖重伤,却是做了一件大善事。“再者,他之所以要扮成嗜血老妖去那间镖局要异宝,实则是不愿再伤及无辜,另生祸端。谁料嗜血老妖奸诈已极,竟放了雪域魔蛛毒害楚首座,以至楚首座心智丧失,害死了无辜人的性命。” 杨晋一在张天赐述说这件事时,听他说到自家镖局,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楚师弟中毒之后,迷失心智,误伤了城中百姓性命”的话,甚至连“镖局”二字都没曾提到,令杨晋一万分心寒;现下又听自己师尊为对方出言开脱,将一切责任都归咎在嗜血老妖的头上,更觉白灵前辈所说极对——这天下哪里有什么正教、魔教,正教也能是魔教,魔教也可是正教,是正是邪,全凭人心啊! 施颐破天荒地接了叶一城的话,面色缓和道:“如此说来,楚首座虽然动机不好,却也并非不可原谅。在我看来,他单是阻止了魔教人获得异宝,也可算是大功一件,功过相抵,也并非什么大事。只是真人若是在当年就将这件事如实相告,也不会有今天这般困窘。” 张天赐一听施颐发话支持自己,当下更是喜上眉梢,恭敬道:“施掌门所言极是,贫道确实考虑欠妥。” 正教这方见施颐也开口发话了,便有更多的人加入到了支持云山门的阵营当中。 魔教人万没料到会是这种情况,他们原本以为此次定会将云山门拉下神坛,却没想他们将眼前的这群正教人看得太高了些。嗜血老妖万没想过,正教这几位当家的,竟是如此的厚颜无耻,他兴师动众,跋山涉水,声势浩大的闹腾一番,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让对方身败名裂的愿望更是落了空,心中一时怒极,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来发泄自己的心情。 众人身后的议事大殿内,杨晋一神色茫然。 他没曾想,自己一向敬重的师父,平日里教育自己师兄弟坚守正义,妒恶如仇的救命恩人,此时竟然会说出这种话,帮他云山门开脱,难道为了维护自己正教立场,便要昧着良心做人做事吗?忽然间,他感觉自己心中某处有什么东西垮掉了,他上青竹山以后辛辛苦苦搭建起来,且一直坚守坚信的东西,在这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被正教人抽丝剥茧般破坏了。张、叶、施三人,以及一众正教前辈你一言我一句的相互包庇吹捧,让他开始觉得有些反感,心中那所谓的“正义”,也彻底被他们击碎了。 “这便是对错么?” 他看着张天赐几人神色坦然的模样,心头忽然升起一道不好的预感——是啊,此时的这几人,再也不会被魔教人离间。凭他们的实力,今日便是将这群魔教人都杀了,也不是没有可能,他们既然不在乎振远镖局的人的性命,又怎会在乎山下正教朋友的性命?就算山下死伤两人,他们多半也只会惺惺作态,在众人面前留几滴眼泪,之后,是怎样还是怎样,什么都不会有变化。 他心中无比愤怒,无比反感。 “复大哥说得没错,他其实比我还要了解正教人。我身为正教弟子,只觉正教的师尊长辈说得任何东西都是对的,但现在看来,还是我将他们想得太善良了。” 他忽然想起生死未卜的爹娘,神色忽然变得凄苦起来,转过头看着被云山门师兄包围起来的太申峰首座楚齐天,心中登时一凛——他杀了人,杀了谁?爹娘是否被他害死?他们是否出事?心中如此一想,再也忍受不住,喝道:“楚齐天,你杀了镖局几人?镖局总镖头和他的夫人,你有没有害死他们!?”他的声音近乎咆哮,满脸尽是泪痕,瞪着地上楚齐天的双眼,近乎都要冒出了火来。 叶灵珊早已发觉了杨晋一的异常,但见杨晋一神色不断变化,泪水止不住地从他眼中夺眶而出,自己在他面前和他说话时,他更是闻而不见,心中惊怕之下,低声不住叫道:“晋一,你怎么了?晋一……”正当她担忧呼唤,就听杨晋一忽然咆哮出这么几句话来,令她浑身一颤,愕然道:“晋一,你到底怎么了?你不要吓我们。” 潘怡等人一起将他围住,却不想杨晋一一把推开身前的叶灵珊,红着眼瞪着楚齐天,再一次开口,道:“你不要装死,你快些和我说,求求你快些和我说……”后面几句话,他竟是哽咽着说出来的。 楚齐天有气无力地偏过头,他神色茫然地看着杨晋一,不解这位年轻人为何会对自己这般咆哮,与此同时,殿外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叶一城听到杨晋一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已经来到殿门前,但见杨晋一目光凶恶地盯着楚齐天又问一句,跨步近前,抬手朝着他的脸颊扇了一巴掌,喝道:“畜生,你想干什么?”他实在受不了这杨晋一一而再,再而三的让自己难堪。 杨晋一左颊热辣辣的疼,他心中更寒,回过头,目光坚毅地看着自己的师父,道:“师父,他杀了镖局的人,你为何还要帮着他说话?我做错了什么事麽?为什么你要帮着外人,却不愿帮我?” 第98章 嗜血老妖之死 叶一城脸色涨红,他没想到杨晋一会这样和自己说话,瞪着对方怔在原地,一时竟然语塞。 “宗门一百零八条禁令,弟子铭记于心,但今日所见,诸位正教前辈的行径,属实与咱们剑宗主张的正道相悖而驰。师父,我们这般,到底算是正教人,还是他魔教人?您约束众弟子心口如一,德行兼修,未来做个堂堂正正的人,您又为何要帮着杀人凶手开脱?难道就因为他是所谓的正教人身份,就不论他如何烧杀抢掠,也全都是对的麽?” 殿外的空明听到这话,不禁长叹一声,闭上眼,心中默念了一声佛号。 杨晋一说完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叶一城登时怒目圆睁,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极其强大的气息,他面色冷峻,以一种十分陌生的语气,道:“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叶灵珊拉住杨晋一的胳膊,想将他拉在自己身后,叶一城大喝一声,道:“你给我站开点!” 叶灵珊一怔,双眼登时一红,潘怡等人在杨晋一说出那些话之后,就知道今日事情难以善了,不敢再为杨晋一说话,只是上前将叶灵珊拦住,急道:“师妹!” 叶灵珊道:“爹,小师弟他心中有事,先问清楚原因好麽?” “用不着你来教我做事。” 叶一城语气更冷,教剑宗几人吓得瑟瑟发抖。 魔教人听到杨晋一说了这些话,又见叶一城似要发怒,嗜血老妖嘿嘿一笑,嘶哑道:“叶宗主,你也是成名已久的前辈高人们,可觉悟境界却还比不得自己的弟子,个人不觉得害臊麽?”他哼笑一声,“你如此盛气凌人,莫是想恃强凌弱,对这位心怀正义的小兄弟屈打成招不成?”他冷笑着,继续道:“在下还是忒看得起阁下你了。”他心中气恼叶一城包庇云山门,是以定要出言相讥。 叶一城早已是怒不可遏,嗜血老妖的话音甫落,他整个人已经闪出了殿外。 在众人的目光下,他手持九霄剑,化身为一道魅影,寒芒一闪,与天边刚刚升起的一缕朝晖交融在一起,将那嗜血老妖罩在了其中。 后者起先沉眉凝视对方,继而目光里流露出一丝恐惧,当叶一城和九霄剑抵至他面前时,他的眼神终于是变得绝望起来。 剑声哗哗,似秋风萧索,飘荡在他的耳畔,绝望与悲戚的情感从他的心底莫名生起,空气中弥漫着的这股杀气,并没有让他为之一凛,反倒令他悲从心生,让他感到无限的绝望。 “好呀,姓叶的,你便杀了我罢,我早就受够了这窝囊的一生。” 嗜血老妖心中暗道。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愣在了原地,只见九霄剑的剑芒激射而出,就好似地府门内透射出来的一束光,直直地洞穿了嗜血老妖的咽喉,后者一动不动,像是一心寻死,连一丝反抗的欲望都没有。 他早在百年前就已成名江湖,后来因为手段过硬,成功夺下了血刀门门主的宝座。在他担任门主的那些年中,血刀门和正教的四大派平起平坐,其教众在江湖上横行无忌,与正教人一言不合就起冲突,从来没有怕过谁,更不会像如今这般畏手畏脚,担惊受怕。 四十年前,他伙同其他几位同样野心极大的掌门,一起袭击了正教的四大派,若不是当年妖焰谷误判了般若寺的实力,当今天下,恐怕便就是他魔教四大派说的算了。 当年嗜血老妖的实力,一点儿不比张天赐差,他们血刀门几乎将云山门都掀翻了去,后来般若寺援兵赶到,方才让血刀门铩羽而归,而他嗜血老妖更是被逼下枯骨崖,一代枭雄的壮志雄心,也在四十年前的这场大战过后被彻底磨灭了。 后来的三十年间,嗜血老妖受尽了正教人和魔教人的耻笑,只身藏在崖下,稍有点风吹草动,便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后来伤势终于痊愈,但遗憾修为折损严重,令他不敢露面江湖,再回血刀门。 原以为夺下了异宝,他便能报仇雪恨,却没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楚齐天突施冷箭将他暗算,让他彻底没有了扭转乾坤的机会。 是的,他本该死在藤原城那间客栈里的。 那日他重伤在客房,弥留之际,却被店中小二出言羞辱,心中的恨意迅速蔓延,终是逼着他从鬼门关中跨了出来,可以说他之所以活到现在,全凭着自己心中那股恨意! 他恨极怒极,将客栈伙计虐杀,藏身在过往行商的车队之中,千里迢迢两个多月,终于是回到了血刀门。他已下定决心要复仇,他要将云山门丑恶的嘴脸昭告天下,他要张天赐和楚齐天身败名裂,让正教人永远被人唾弃。他想,只要完成了这些事,便是他立刻死了,那也是心甘情愿了。 可是他这一生,运气总是差那么一点。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些正教人平日里人模人样,大义凛然,满口的仁义道德,到头来却是如此卑劣,如此冷漠,如此的厚颜无耻。他们明知己方的过错天理难容,却仍然强词夺理,将过错美化成功劳,将罪魁祸首之名,转嫁在他嗜血老妖的脑袋上。他终于是绝望了,他甚至不知道如何与正教人争辩了,但当他听到杨晋一开口质疑正教人的“正义”时,好似抓到了一棵救命的稻草,原本他该邀集群雄共同声讨,结果却不合时宜的讥讽起他叶一城来。 他不知道的是,叶一城心中的怒气此刻正无处宣泄,唉,所以说他嗜血老妖的运气,总是差上那么一点,招惹到谁不好,偏偏招惹这怒火中烧的叶一城。 当叶一城被杨晋一质疑自己帮外不帮内时,心中已经忍不住叹道:“杨晋一呀杨晋一,你小子真是让我难堪!”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是在昧着良心说话?他心中又如何能不痛苦?但眼下这种局面下,莫非要让他和云山门决裂,站在魔教人这边,和正教中的这个举足轻重的门派对着干?再者,两派既然要联盟,自是不论对错,都当一致对外,这却是杨晋一所不能理解的了。 他本想将杨晋一教训一顿,将他赶下山去,但却听到嗜血老妖在外面火上浇油,心中盛怒至极,便即起了杀心…… “咯、咯……” 嗜血老妖双目圆瞋,口鼻中不断涌出鲜血,他盯着叶一城,只觉得自己的一生如走马灯一般在眼前掠过,他脸上的神情从不甘到释然,也不过是顷刻间的变化而已,但在这奔赴死亡的短暂过程里,他却像又活了一世。 刹那间,他看透了一切,脸上露出惨淡的笑容,看着叶一城身后东升的朝阳,眉头缓缓舒展开,嘴里喃喃道:“人生啊……到头来终究……化作一抷……黄土……这世事纷……纷争,又……又有……有何……意义……”话音一落,嗜血老妖眼中的生机迅速流逝,双眼再无光彩,整个人向后直直倒了下去。 章霖平目眦欲裂,悲戚道:“老祖!”奔上前将嗜血老妖一把抱住。 章昆与左长戚二人当即抽出大刀,朝着叶一城狂劈猛砍,血刀门其他高手纷纷加入战团,一时间刀光闪烁,气势上凶猛异常,这群人当中,当数他复人九最是异类,他手持一杆长枪,对着叶一城又刺又挑,于大刀组成的阵营中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叶一城面对这群血刀门的高手,心中不起任何波澜,他是何等修为?九霄剑在手,恐怕再多来几个人,也不是他的对手,只是他已杀了罪魁祸首,再无心伤其他人,毕竟山下还有正教朋友的性命掌握在眼前这群魔教人的手中。 此时,嗜血老妖一死,群魔心中都萌生了退意。 他们本就是一帮乌合之众,但碍于血刀门和嗜血老妖的面子,这才赶上来凑个热闹,却没想嗜血老妖竟然真被正教人杀了,此下诸魔个个心中骇然,明白今日之事,已成定局,再想羞辱云山门,那是万万不能的了。 群魔队伍后方,已经有人悄悄地向山下撤去,这一切都教张天赐看在眼里,他冷哼一声,喝道:“当我云山门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便走麽?”提气跨步而出,道一剑光芒大绽,朝着魔教队伍后方劈出一剑。 群魔奋力抵挡,但仍有四位强人被对方劈死,其余侥幸躲过一劫的人当下缩进队伍中,不敢再向下走。 “张真人,你什么意思?”有人大着胆子问道。 张天赐轻笑道:“魔教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这里,贫道和正教朋友今日便将各位一网打尽,从此还天下一个太平。” 在山上的云山门弟子当下便将一众魔教人围了起来,正教的高手们拍手叫好,取出各自法宝,将群魔团团围住,看样子就要来一场大屠杀。 群魔悚然,毒宫的赵穆阳叫道:“你胆敢杀我们,那山下弟子便也活不了!” “是么?那贫道便提着你的人头,去问问山下那些人是要死,还是要活。” 群魔纷纷倒退一步,所有人背靠背挤在一起,手持法宝,与正教人紧张对峙起来。 眼见双方之间恶斗一触即发,空明终是忍不住开口道:“阿弥陀佛。”他正要继续说话,就听群魔身后的山路上有人叫道:“阿什么弥,陀什么佛,空明大师,你这是准备大开杀戒了麽?” “诶,大师慈悲为怀,不会做这等下作事,我才多半是这云山门的牛鼻子张老道了。” 杨晋一只觉声音熟悉,却想不起是何人。 张天赐听这人说话如此无礼,心中一沉,暗想对方既然敢大摇大摆的上山,必然有恃无恐,也不知是什么来头。魔教人听到却是大喜,来人不管是谁,但既和云山门不对付,那敌人的敌人便可以是朋友。 众人回头,只见山路上陆陆续续走上来七人。 为首一人肩挂药包,是位长须花发的老者,却是那恶人谷的鬼医易游湖。在他身后,黑煞杨不为神色淡然,白煞余生书一副笑嘻嘻的模样,二人一个双手负在身后,挺着大肚皮,亦步亦趋地跟在易游湖身后;另一人手持一支碧绿扇骨的折扇,拿在手中晃来晃去,动作模样像极了书生。 双煞身后,一身材极高极壮的男子凝着眉头跟了上来。 此人披头散发,身材高大,满面虬髯,一双眼睛黝黑深邃,鼻梁高挺,长相却不像是中原的人,由于此人身材过于高大,竟没人发现他身后还挡住了三个人。 这三人里,其中两人并肩走在前面,一人三十岁上下,嘴里叼着一根杂草,双手枕头,模样悠哉悠哉;另一人脸上戴着半边面具,手中牵着易游湖的宠兽土麒麟,正是那乌鸦道长;他二人身后是个袒胸露乳的光头和尚,此人肥头大耳,腰间别着两柄黝黑岑亮的开山斧,一手抓着烧鸡啃食,另一手提着半壶烈酒,却是个不忌酒肉的花和尚。 这花和尚之所以走在队列最后,多半因为他满身酒气,他们恶人谷一行人在经过正魔双方的人群时,两方人马均是忍不住掩鼻止息,直到花和尚走的远了,又才长呼长吸,显然是受不了对方身上的气味。 张天赐看到来人,心中登时一沉,暗想恶人谷的人不请自来,却不知所为何事? 待几人靠近叶一城等人相斗的地方,后者忽然变招,剑光霍霍,接连刺伤了章昆和左长戚等人,而后冷冷道:“各位再不识好歹,莫怪我剑不留情。”手腕一抖,九霄剑的剑尖上打出数朵剑花。 旁人只见他站在原地,脚下未曾挪动半分,但刺出的剑花随着臂膀的走势,如烟花一般向四周射出。那围攻自己的血刀门人惊疑出声,急向后撤开,这叶一城之所以被江湖人称为“剑仙”,就是因为他的剑法高明至极,早已至化境,此下一剑刺出,教来到近前的“四尺游龙”杨不为拍手叫好,叹道:“久闻叶宗主的剑术出神入化,今日一见,果真非同凡响,佩服佩服。” 章昆心中骇然,他刚刚全力进招,叶一城不仅全部轻松化解,还令自己和其他魔教朋友一直陷于被动之中,隐约间,他有一种自己这方的人被叶一城反包围的错觉。面对老祖嗜血老妖之死,他已算表露了态度,再不见好就收,只怕叶一城杀红了眼,自己等人便真的没有性命下山,当下收刀而退。左长戚见章昆退下,当下吩咐其余人也退下。 魔教人马已经见识了叶一城的厉害,知道他的剑法比张天赐又要高明许多,眼见血刀门的人都不敢再斗,其他魔教人也不想节外生枝,不再说叶一城的半句不是。 第99章 劝和 双煞看着章霖平怀中已然死去的嗜血老妖,白煞余生书忍不住啧啧道:“想不到叱咤风云的嗜血老妖,如今落得个这般下场。” 黑煞杨不为看着张天赐道:“据我所知,此次魔教围困云山门,便是这嗜血老妖的主意。他既然死了,这场闹剧应该也就结束了,真人又何必为难其他魔教人,不让他们下山去?” 张天赐冷冷道:“我正教朋友被他们下了毒,若是不将他们扣下,又要如何救山下的英雄好汉?” “你是想将大家扣下,还是想杀了大家,你心中明白的很哩。”章霖平不无讥讽道,“老祖事先就已吩咐大家,若是此次她遭遇了不幸,我等不可冲动。”他惨然一笑,“我们这些不肖子孙,没本事替他老人家报仇,却也无话可说。” 张天赐觑眼看着对方,心中杀意又起,却听余生书道:“此事还请真人放心。山下的正教朋友已被般若寺的四大神僧救下了。”他和空明抱了一拳,后者微微颔首示意。他又道:“再者那赵老儿的毒在我们二哥面前,算不得什么。二哥他老人家已经替山下大伙儿解了毒,各位都可放心。”他目光挑衅地看了赵穆阳一眼。 毒宫赵穆阳冷哼一声,不愿搭理对方。 杨不为看着赵穆阳,愕然道:“先生,我瞧你这师弟不甚服气,兄弟素知你恨这家伙,依我所见,你两人便在此比上一比,看看究竟是他的毒厉害,还是你的解药厉害,若你的解药比他厉害,我便杀了他;若是他的毒药没有你厉害,我也杀了他。” 赵穆阳又气又恼,心想这人也忒猖狂了些。 杨不为四下观望,目光最终落在了毒宫和血刀门两位高手的身上,随后人影一闪,蹿进了魔教人群当中。 那二人见他的朝着自己奔来,转身欲逃,不料被杨不为按在了其中毒宫一人的肩膀上,道:“你随我来。”那人来不及说话,就被杨不为拽着飞出人群,抓到了恶人谷人面前,道:“委屈阁下让我二哥和他师弟斗上一斗,到时候少不了你的好处。”他嘿嘿一笑。 听说要拿自己的命做赌注,对方当下不愿,道:“好处我不要。要试阁下自己试,我可不受这个罪。”当下就要走开。 杨不为嘿嘿一笑,道:“兄弟慢走,什么话都好商量嘛。”伸手点了对方的两个穴道。 余生书却道:“四哥,这事可不妥。” “哦?” “你用毒宫的人,先生多半不比,他怎肯用自己的解药去救他毒宫的人?再说他赵老儿万一心疼自己的弟子,也不会用尽全力,不过瘾,不过瘾。” 杨不为沉眉想了片刻,道:“好,那我便换一个正教人。”他盯着吴善德,“那姓吴的贼眉鼠眼,多半不是好人,便用他来试。” 吴善德心中惧怕,他与恶人谷素无来往,可以说是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双煞偏偏要盯上他?当下担心对方真的过来抓自己。 张天赐心想,只要黑煞敢抓任何一位正教人,自己定要阻止对方,不会让他们得逞。 余生书撇撇嘴道:“姓吴的也不行。他是正教的人,赵老儿下手必然狠辣,虽然过瘾,但先生向来也不喜欢正教人,就算解毒,多半也心不在焉,之后势必就要输了。先生一输,兄弟几个也没有颜面。” “魔教不行,正教不行,哪个能行?” 余生书环顾一周,目光停下,用折扇一指,咝声道:“这人伤的这般严重,却不知是正教哪一位好汉下手如此狠辣?” 众人随着他的折扇望去,那是先前血刀门要杀的那位云山门探子。 章霖平看着张天赐道:“这人之所以变成这般模样,得多亏了张真人。”他语气冰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张天赐将对方伤成这样。 “那他是魔教人咯?” “我魔教可没这号子人。”章霖平又道。 余生书继续道:“那再好不过,既然真人打伤此人,那他便不是正教中人,可章门主说他又不是魔教人,既不是魔教,又不是正教,做赌注再好不过,依我所见,便用他罢。” 双煞两人走入人群,周围无人敢阻止。 他们将那人从地上扶起,但见他伤势严重,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不禁喟然长叹,看向易游湖道:“先生,可还有救?” 易游湖凝眉查看了对方的伤势,从袖中摸出一枚药丸塞入对方口中,示意二人将对方放在地上,自己开始为其疗伤。 空明走到近前,叹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善哉,善哉。” 易游湖道:“大师不要误会。在下只不过受了谷主之命,特意上山劝和。谷主吩咐,如遇伤者,能救便救,在下不敢拂逆了谷主之命,只好救人,却不是本意使然。” 空明心中骇然,那恶人谷的谷主极其神秘,直到今日他都未曾与对方谋面,他曾多处打听过对方的背景,但对方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般,没有对外留下一丁点儿的信息,除了百余年前,这位谷主去了一趟魔教的香灵门,将香灵门镇派之宝悼灵花“借”去了一朵外,便再没听说他在江湖上走动过。 当时这件事动静闹得很大,金花婆婆连同魔教其他三派上门索要,不想对方竟然耍起无赖,闭谷不见。 魔教人堵住出谷口,任何出谷的人都被他们或伤或杀,如此连堵数年,恶人谷兀自闭门道故,耍着赖皮,后来魔教人再也耗不下去,只得悻悻作罢,而恶人谷和香灵门的恩怨,也从此结下了。 后来或是其谷主叮嘱,恶人谷的人在外撞见香灵门的弟子,都要相让三分,尽量不要招惹,是以现目前,江湖上除了香灵门的人不怵恶人谷外,其他几派都要忌惮几分。 空明微笑道:“不管贵谷谷主,还是易先生,又或是这两位看似行事顽劣,实则却是一片善心的双煞,总归是保全了此人的性命,都是功德无量之大善事。” 易游湖最烦般若寺的和尚啰嗦,当下不再搭理,自顾自埋头救人。 他最不喜欢理江湖上的纷争,尤其涉及到正、魔双方的事情,他更是连一个字都不愿意听到。 当他还是济世堂弟子的时候,满心只想做一个好大夫,后来遭人陷害,被迫加入了恶人谷,在恶人谷内,他潜心钻研医术,每日心无旁骛,炼丹制药,原本医术就很高明,在恶人谷潜心修行几年,医术更是大涨,一跃成为了江湖上名声赫赫的大夫,不管正教还是魔教,看到他都要尊敬三分,因为指不定哪一天,就得求着他救命。 起先,众位恶人谷的兄弟都叫他“妙手圣医”,后来大家觉得“圣”字太小,有小觑易游湖的嫌疑,便又改叫“妙手神医”,结果双煞却不赞成了,认为恶人谷的恶人们,个个都有“恶号”,“妙手神医”却是一点儿也不恶,配不上恶人谷的“恶”字,该叫“妙手魔医”才对,紧接着,便又有人说该叫他作“活阎王”,毕竟只要他说一个人必死,那对方必然要死,除非是他施手相救,不然只有死路一条。 此事争论不休,最后传到了谷主的耳朵里,那位谷主当下便道:“双煞兄弟说的有理,恶人谷人的诨号,当‘恶’,叫‘魔医’却煞气过重,不甚好听,便叫‘鬼医’罢。” 如此,“鬼医”的称号便一直流传了下来。 易游湖这次前来劝和,若非是谷主要求,他怎会给自己惹这些麻烦?在单城酒楼,双煞受了复人九的邀请,让他们上山见证,自己当场拒绝,并不打算前来,殊不知谷主送出书信,让他领上其他几人上山劝和,他此生谁都不服,谁都不理,唯有这位谷主让他佩服的五体投地,当下便就硬着头皮上山来了。 黑白双煞原本就十分佩服这空明,眼下他直接道破二人的意图,便也不好再调戏众人,解了抓来的毒宫人的穴道,朝空明施礼,道:“大师,在下两人有礼了。” 空明立掌颔首,还了一礼,忽听张天赐道:“诸位此番不请自来,还在我云山门上救人,身为主人家,却也要谢过几位。”他施了一礼,恶人谷几人却不向他还礼,当下忍住心中的怒意,又道:“先前几位上山便对贫道出言责问,莫非今天的恶人谷,是要站在魔教一方了麽?” 杨不为错愕道:“真人这是什么话,我二哥不是说了麽?我等这次上山,是奉了谷主之命前来劝和,绝对无意与各位发生争执。唉,冤冤相报何时了,还请真人得饶人处且饶人才是。” “既然恶人谷不参与江湖中事,就不必袒护魔教人,让在下放了他们下山。这群人既然敢上山来,必然已经做好了准备,却也不由阁下等人操心了。不过,看在易先生的面子上,殷媚娘倒是可以离开,其他人便不用想了。” 在场的大部分人都知道易游湖和殷媚娘的关系,一小部分年轻人却不知道二人之间有什么纠葛,心中老大的好奇。 余生书叹道:“老妖物作恶多端,如今死在各位手上,也算是还了今生的债。杀人不过头点地,诸位何以还要诛人心,灭人欲?”他们上山的时候听到张天赐说要将诸魔一网打尽,届时全天下都是他们正教说一不二,那时候才真的是天下苍生的不幸。 “恶人谷的朋友所言极是,依老衲所见,嗜血老妖既然已死,净德几人又已救下了山下的正教弟子,今日之事当搁下,便由他魔教人下山去罢。” 张天赐原本已经决心将这群魔教妖人斩草除根了,谁想半路杀出几个恶人谷的人来,空明大师也是,不帮着自己一方说话便算了,又何必要向着外人说话,他心中大为恼火,但脸上不敢有丝毫表现,又想:“空明定是认为楚师弟偷师了他们般若寺的独门绝技,心中恼怒所致。” 张天赐没有发话,就听章霖平向双煞和空明表示了感谢,继而朗声道:“张真人,咱们就此别过。”他神色阴冷,命人抬上嗜血老妖的尸首向山下退去。 叶一城冷冷道:“慢着!把他们几人身上的毒解了。” 毒宫张季当下拿给柏仁烈一枚解药解他身上所中的金蚕手的毒;复人九又将震峰首座罗道高身上的血咒解了,离开前,他和双煞低声说了几句,但见他神色渴求,想来多半是在求二人帮自己什么忙,双煞与他点头应承,他又看了一眼殿中的杨晋一,便虽队伍下山去了。 忽听慕容仙叫道:“师父!”香灵门弟子纷纷围拢上前。 一直埋头救人的易游湖忽然听到慕容仙这么叫了一声,神色惊恐地就将头抬了起来,望向香灵门那方,但见殷媚娘气色极差,便向双煞使了个眼色,二者当下奔过去帮着查看情况,余生书转过头沉声道:“像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章霖平道:“有易先生在此,奸贼楚齐天的阴险手段,倒也伤不了殷媚娘的性命,慕容师侄尽可放心。”他见易游湖目光盯着自己,脸色也不甚好看,知道对方定是埋怨自己血刀门连累到了对方,当下对殷媚娘抱拳,道:“章某人日后必当上门谢恩,殷媚娘还请保重!”当下领着血刀门的人走了。 易游湖从怀中摸出好些丹药,让白煞余生书送了过去,那慕容仙谢过后,立马取出一枚喂给殷媚娘,后者服下丹药,气色逐渐好转,眉头缓缓舒展,与易游湖望了一眼,似是有话要说,却最终没有说出来,就也领上香灵门的人走了。 魔教人下山后不久,般若寺四大神僧之一的净德便上山来了。 他和其他三位师兄弟早些日子受了空明的叮嘱,让他们留在寺中以防魔教的偷袭,当发现魔教人确确实实都去了沧云山后,这才马不停蹄的赶来支援。昨晚他几师兄弟就想上山来了,奈何山下魔教妖人没能完全拿下,一时半会儿也就没能上山。 就在刚刚,他发现从山上下来的血刀门人手中,抬着一具尸体,凑近了一看,发现那人正是嗜血老妖,时隔多年,心中的诸般疑惑又一次密密麻麻地涌上心头,可当事人已死,他又能向谁问清楚心中的这些困惑呢?当下上山来寻答案。 他对于当年在藤原城和嗜血老妖交手一事,其中最让他担心的莫过于对方会使自己正教四大派功法一事。 藤原城一战过后,他本要将此事向诸位掌门如实相告,却被自己的师尊空明挡下,让他万不可和旁人提起这件事。空明说此事乃正教禁忌,其他掌门若是知晓此事,必然要起兵讨伐魔教,届时又将惹得天下大乱。所以让他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万不可将此事与旁人述说。 这十年间,般若寺一直在暗中调查,却始终没能找到魔教人偷学正教功法的证据,心中带着诸般疑问,当即赶上了山来。 他先是向诸位正教掌门见过一礼,而后向众人禀报了山下的情况。大伙儿得知己方人马都已获救,都是大松了一口气,正当大家庆贺赶走魔教人之时,就听议事殿内传来了杨晋一的声音,道:“净德大师。” 所有人这才想到议事殿内还有个大逆不道的杨晋一。 先前嗜血老妖的事情倒令众人将他忘到了一边,现下魔教人离开,众人还没找他的麻烦,他就自己开口将大家的目光吸引过去了,不少人心中愤慨,暗想此下也没有外人,诸派当对他这个毛头小子好生训诫一番。 净德看过去,见是一位面生的少年人,心中困惑,立掌道:“这位小弟是?” “晚辈是藤原城,振远镖局,总镖头杨振南的儿子,杨晋一。” 此话犹如一道惊雷,令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愕然。 第100章 逐出门墙 净德表情惊讶地看着杨晋一,他对着后者上下打量,心中惊异不定。 当年嗜血老妖遁走,他跟着众人回去振远镖局,发现镖局的总镖头昏迷,其妻儿及数位伙计惨死当场。离开前,他专门做了法事超度亡魂,也清楚得记得眼前这位少年人已经死了,且镖局人与他说过,那位总镖头只有一个儿子。这位少年若是对方的儿子,那他……那他岂不是死而复生? 他心中不甚相信,自己当日为了救治伤者,特意查看了每一个人,除了几个重伤之外,其他人确确实实已经全部丧命,他究竟会是谁?带着满心疑惑,他抬头望了空明一眼,后者传音于他,让他先不要说话。 “大师,十年前您在藤原城,可还记得那振远镖局里发生了什么吗?” 净德眉头微微蹙起,又看空明一眼,后者示意他实话实说,净德走至几步,缓缓道:“贫僧对于当年城中发生的一切,记忆犹新,那间镖局……既小弟家中,也遭遇不测,共有……共有十余人遇害。”他叹息一口。 杨晋一的表情变得悲苦起来,他脑中一阵眩晕,双目发黑,脚下一软,一下子跌坐在地,失神半晌,又继续问道:“大师,一直以来,晚辈都盼望能寻到爹娘,今日魔教人围困云山门,我才知道当年自家镖局发生了什么。敢问大师,那十余位遇害的镖局人中,可有我爹娘二人……” “阿弥陀佛。”净德眉头越凝越紧,片刻后才道:“十几位镖局伙计及令堂在那一晚遇难……” 杨晋一听到这话,“哇”得一声哭将出来,叶灵珊等剑宗人也是满眶热泪,几人这才知道杨晋一先前为何会那般失态。 “就是小弟你……”净德本想说杨晋一也当晚被自己诊断已死,却被空明打断道:“杨贤侄还请节哀。” 叶一城实在没想到杨晋一会是这间镖局的孩子。 他从草海丘陵中将对方救上青竹山,之后询问了他的情况,只清楚记得他是沧州人,当时他心中一直在盘算如何将莫崖成功安插上正元峰一事,是以当杨晋一说自己是藤原城人的时候,他一点儿也没在意。他属实没想到,对方和自己正教还有这般渊源,心中感慨的同时,却也不禁担忧起来。 见杨晋一哭得十分伤心,净德忍不住道:“杨小弟,令堂一事,贫僧感到非常遗憾。不过令尊大人尚还在世,当年出事后,他虽然受伤严重,老衲为他治疗过后,相信可保他性命无忧,故还请杨小弟不要过于伤悲。”立掌送了一声佛号。 杨晋一感激地看了一眼净德,他缓缓站起身,看着殿内地上的楚齐天,目光逐渐变得冰冷起来,道:“杀人者偿命,你这凶手,也是死不足惜。” 围在楚齐天身旁的一众云山门弟子喝道:“你说什么!?” 杨晋一表情一凛,瞪着云山门一众人,一字一字道:“我说他是奸贼,他是杀人凶手。”他竟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师伯剑取出,剑尖缓缓向上,直指那楚齐天。 “放肆!”叶一城大喝一声,当下走进大殿,挡在杨晋一面前,斥责道:“你给我将剑收起来。” 眼下群魔将将退去,云山门楚齐天的这件事,自己和空明等定要详细商讨,先前自己所说的那些话,其中一个原因也是为了逼魔教人知难而退,楚齐天所犯下的罪孽,几位当家掌门,谁又能不知道? 赵相如忍不住道:“杨师弟,你说话还请注意点分寸。我楚师叔为了正教,拼上了名誉才没让魔教人夺得异宝,你身为正教弟子,怎敢对正教的长辈出言不逊,难不成,你已受了魔教妖人的侵蚀,现在还要对一位长辈动手不成?” 不少正教掌门及一众好手纷纷出言附和,只是碍于叶一城的威势,只敢交头接耳,小声指责。 张天赐瞪着赵相如,沉声道:“混账东西,这里轮不到你说话!” 赵相如本还想再说点什么,见师尊张天赐动怒骂了自己,当下将到了喉头的话咽了回去。 杨晋一听到对方仍是这般大言不惭,颠倒黑白,当下惨笑一声,语气中带着一丝讥嘲,道:“云山门的名誉,已经在今日扫地,咱们正教人的脸,都被诸位丢尽啦!” 啪! 叶一城又是一巴掌扇在杨晋一的脸上,后者被打了一个踉跄,嘴角再一次淌下鲜血。 “师父,弟子不孝。弟子对正教尽忠,便对不起爹娘;想对得起我爹娘,又要忤逆您老人家的意思。”杨晋一侧着脸,扫视了一眼周围的正教人,目光落在他吴善德身上,“若是我不知道他们狼狈为奸;若是那姓吴的没搞暗杀这等卑劣行径;若是楚首座没有做出伤天害理的事;若是师父没有和他云山门……”他心中“同流合污”四个字终是没有说出口。“我想,纵是我为正教战死,我也万所不辞。” 他苦笑一声,脸上露出一副极悲极苦的表情。 “镖局逢难时,我无能为力;乌鸦道长被毒宫所害时,我无能为力;现如今,我终于有点能力,想要保护大家了,却没想……” 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口,抬眼看着叶灵珊和剑宗其他几人,神色忽然变得黯然。 “师父,弟子对不起你,弟子知道自己总是让你丢脸,让你为难。我的命是师父救下的,我能有今天的成就,是师父师伯和诸位师兄师姐帮扶才成。今生今世,各位的恩情,我难以报答。”他抬起头,忽然神色坚毅地盯着对方,正色道:“师父,请你允许弟子报了这弑母之仇,大仇得报,弟子便即在你面前自刎谢罪,给诸位正教前辈一个交代。弟子今生不能报恩,来世给您各位做牛做马,所以今日无论如何,我不能再听您的话了!”身形一闪,人便从叶一城身边冲出。 一时间,师伯剑上光芒大盛,杨晋一攒着满心的愤怒,用足了十成的功力,拼上了全身的气力。他知道自己今日杀掉楚齐天的希望渺茫,但无论如何,他都要拼一拼,他不能原谅这个害死自己母亲的人。 在剑宗的这几年,他无时无刻在思念自己的双亲。 上山之初,他每晚辗转难眠,虽有师兄师姐的陪伴,但内心深处,自己对父母之爱的渴望,始终未曾削减半分;后来修为不进,在遭受着外界的嘲笑和内心的煎熬双重折磨下,若不是周围人的关心和鼓励,若不是寻找双亲的信念足够坚定,他可能早在三年多前就已经崩溃了;再后来,他终于突破,心中关于寻到了爹娘的愿望也变得愈加强烈起来,他想,他一定要将父母邀请到剑宗来,将师父师娘还有师伯、以及一众师兄师姐介绍给爹娘认识,让他们看看没有他们在身边,自己将自己照顾得很好……这美好的场面啊,在这几年内的每一次夜深人静时,被他一次又一次的憧憬和向往,他猜想着爹爹会说什么,娘亲又会怎么说,心中悄悄地与两人对着话,而后沉沉睡去,又在梦中相聚…… 这次比选大会期间,他已猜到了叶灵珊的心意,他也想过,要将叶灵珊介绍给爹娘,但这一切,在云山门的联姻信送来之后,忽然变得遥不可及起来。先前叶灵珊要和他私奔下山,他本可领着她远走高飞,但自己身为正教弟子的担当却不允许他这么做。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从剑宗里培养成的德行,自己引以为傲所坚持的正义,却并不是眼前这群正教人的操守。事到如今,他过去心中一直向往的美好,都被这群正教人的自私自利,卑劣无耻给破灭了。 眼见杨晋一奔向楚齐天,叶一城竟然没有出手相阻,张天赐心中一沉,担心他的立场要变,若是他的立场一变,自己云山门定然要成为被人群嘲的对象,心中正自焦急,便见自己的大弟子丘丰动了起来。 “杨师弟,你冷静点!” 丘丰急喝一声,迎面而上。 杨晋一无意伤害其他人,但若有人阻止,却也不能怪他不客气了。只见他剑尖斗出数朵剑花,每一剑都攻至丘丰的要害,丘丰连连后退,目光盯着对方持剑的手,想着要将对方的剑夺去。 这时候,只听“刷、刷、刷”接连几声,赵相如等人同时拔出仙剑,将杨晋一为了个水泄不通,杨晋一长剑一削,剑气过处,便将这群人逼得向后退了一步。 施颐踱步进入大殿,面容严峻地站在叶一城身边,后者神情落寞,心情沉重,这杨晋一忽然让他想起了自己的胞弟叶万池。 张天赐还道施颐进殿是要出手相阻,却没想她进到大殿之后,也只是观望并不阻止,心中白白高兴一场。他寄希望在空明身上,希望空明和净德二人能出面干涉,但没想两人站在一起像两根木桩,看那模样,似乎也不打算干涉。 至于旁边那些正教掌门,张天赐倒没有期望他们能出面干涉,因为这群人在关键时候,除了能吼两嗓子,其他没有任何作用。心中又气又恼,愁容满面,盘算着定要找点理由好好惩治一下他杨晋一才行。 “杨师弟,你再不收手,可别怪作师兄的不客气啦!” 赵相如等人接连让步,杨晋一却冷笑道:“以多欺少,恃强凌弱,包庇凶手,还有什么是你们云山门干不出来的么?姓杨的要是怕死,早在昨晚就下山了。你们要来便来,何必这么多废话!”当下提气再进,其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意,已经让旁人感到了一丝寒意。 赵相如听他怎么说,当下不再相让,“风雷剑法”使出,携风裹电,疾攻而至,杨晋一第一次遇到,只觉这套剑法,不若于自己剑宗的任何一种,心中暗暗纳罕,却也没有惧怕分毫,一边格挡其他方向的来剑,一边迎上他赵相如。 丘丰见杨晋一险象环生,心中也是焦急,他实在不愿看到自己人相斗成两败俱伤,眼见杨晋一被旁边人牵制,而赵相如的长剑就要削向他的手腕,当下出手,将赵相如的长剑挡开,叫道:“杨师弟,此事咱们都可坐下来商量,不要这么冲动!” 杨晋一充耳不闻,当下大开大合,尽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险招。 可他实力终究还只是初阳境的实力,殿中的云山门弟子,实力远在他之上,若非看在剑宗,看在叶一城的面子上,他们早就将杨晋一剁成了肉酱。 “不许欺负我小师弟!” 叶灵珊红着眼眶叱喝一声,龙须剑仓郎朗出鞘,加入了战局。莫崖也不再漠视不理,挺剑而上,加入混战;韩玉紧随其后,叱咤一声,迎上两人;李毅和潘怡二人犹犹豫豫,终于也拔出剑来,道:“诸位云山门师兄,还请手下留情。” 顷刻间,殿内的云山门弟子和剑宗弟子斗得不可开交,数十招过后,旁人也都瞧出来了,剑宗这方除了潘怡占了上风,其他几人都处在下风,时间一久,他们必然就要落败。 双煞在人群后叫道:“各位正教朋友,给我们恶人谷让个位置,让我们也看看热闹!”两人边说边挤,正教这方的人瞬间就被他们挤开了去。 眼见恶人谷的人也来看笑话,张天赐长叹一声,心中骂了一句,暗想他杨晋一好话不听,油盐不进,不是在逼自己动手?当下心中发了狠,喝道:“都给我住手!” 所有人都被他这一喝给吓住了,丘丰等人回头,见张天赐的双眼近乎冒出火来,各自咽了口唾沫。杨晋一趁此间隙,持剑直奔一旁的楚齐天,大伙儿的惊呼声中,他的长剑直刺向楚齐天的胸口。 丘丰惊道:“杨师弟,使不得!”一步跨出就要去拉杨晋一。 赵相如骂道:“姓杨的,你大胆!”长剑直刺向杨晋一的后心。 叶一城惊讶回头,但见杨晋一站在楚齐天面前,师伯剑向下直刺,就要没入楚齐天的胸膛。 咔! 铛啷啷…… 一道青光闪过,赵相如的长剑被人挡开,身子原地打了个转后方才站稳;丘丰看清来人,胳膊急收,也向后跳开。 只见张天赐单手扼住了杨晋一持剑那只手的命门,后者的师伯剑从中断为两截,一截落在地上,另一截仍然被他顽强地握在手中。张天赐冷哼一声,双手微微运劲,杨晋一只觉手腕剧痛,再也拿不住手中的断剑,五指一松,断剑径直落地。 “你结交魔教妖人,贫道看在叶宗主的面子上,本来也不想跟你计较;现在又不识好歹,对我正教一众前辈出言不逊不说,还想害人性命,行径如此恶劣,如那魔教有何两异?”他看向叶一城,道:“叶宗主,他是你剑宗弟子,当由你来发落。他勾结魔教,侮辱正教门楣,还大逆不道的要弑长,贫道所见,今日若是不杀了他,日后难免成为一大祸患。大家说是不是?” 正教中不知何人叫道:“不错!这小子和魔教妖人结成兄弟,短短几日就受了魔教人的蛊惑,若非是今日发现得早,只怕未来真的等他成长起来,咱们这群老家伙,可就得任他宰割了哩。”他已经从刚刚的交手中看出,若是杨晋一培养得当,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届时他再要造反,势必给正教带来更大的打击。 聚义山正阳教的司徒伯绰已经缓过劲来,他惊道:“张真人,此子当真和魔教妖人勾结?”张天赐没有说话,同为聚义山盟友的吴善德已开口道:“与魔教妖人结义成兄弟,要说没勾结,司徒老哥,你相信吗?”他看到先前那人说话时,叶一城并未为难,此下自己聚义山的盟主发话,自然也大起胆子说话了。 司徒伯绰听到吴善德这么说,知道对方和自己聚义山必然不对付,当下冷哼一声,骂道:“小畜生,亏我们以礼相待,却没想你竟是魔教奸细,”他哼了一声,“我说咱们的布防密不透风,怎会被魔教人轻松攻破,却没想是你这奸细将消息吐露了去。” 杨晋一猛地回头,喝道:“在下与诸位只不过一面之缘,又如何知晓大家布防的情况?”说完这句话,他懊悔不已,冷哼一声,声音放缓,语气绝望道:“我干麽与你浪费口舌,哈哈,哈哈。” 张天赐明知此事和杨晋一毫无干系,但他现在就是要让众人的目光聚在他杨晋一身上,他要将自己门中事情淡化,让杨晋一替自己吸引大伙儿的目光,当下手中用力,将他杨晋一的手腕折断,沉声道:“死到临头还笑得出来么?” “小师弟!” 剑宗几人惊呼出声,潘怡等人当下拜跪在地,恳请张天赐手下容情。 “小师姐,各位师姐,师兄,你们不必向他求情。”杨晋一冷汗长流,再也不顾对方是什么身份,目光恶毒地盯着对方,骂道:“臭道士,你行事如此卑鄙龌龊,未来定会遭报应的!” 张天赐抬手就欲去扇杨晋一的脸,叶一城忽然开口,道:“真人,请将他放开。” 张天赐的手在半空没有挥下去,抬头看了叶一城一眼,当下将杨晋一的手甩开,后者因为手腕剧痛而咝声不已。 “还不过去!” 张天赐怒斥一声,趁机一掌拍在杨晋一的肩头,将后者打的倒飞了出去,正好跌在了叶一城脚下。 杨晋一只觉体内五脏六腑都在翻涌倒腾,半晌,终于哇得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叶一城眉头凝起,张天赐却道:“宗主放心,贫道只是给他个教训,却也要不了他的性命。” 叶一城负手而立,道:“杨晋一。” 杨晋一手腕受伤,外加上被张天赐打了一掌,外伤内伤都不算轻,神情逐渐委顿,听到叶一城叫自己,吃力的抬起头来。 叶灵珊以扑至近前,从怀中摸出好些丹药,不住地往他的口中送,道:“晋一,你不要吓我,晋一……”杨晋一温柔地看着叶灵珊,心底涌起无限地愧意,轻声道:“灵珊,我对不起你。”他多么想抚摸叶灵珊的脸庞,替她揩去眼角的泪花。 这是他第一次开口这么叫她,后者的眼泪登时夺眶而出,将地上的杨晋一抱在怀中哇哇大哭。 叶一城深深地闭上眼,在他身旁,施颐心中咯噔响了一下,她怔怔地看着地上两个年轻人,不禁想起当年在云山门上,自己的师妹祁芸和叶万池二人。这么多年来,她一直不能理解师妹祁芸为何要抛下她和青衣门,跟着那叶万池远走高飞,此下,看着眼前两个孩子,心中过去那道无论如何也迈步过去的坎,第一次让她有了要迈过去,要放下去的冲动。 叶灵珊越哭越是伤心,不消说,旁人也已看出叶一城的这位二千金对他杨晋一的心意。 潘怡和韩玉两位剑宗的女弟子也被眼前一幕动容,站在一旁默默地抹起眼泪。几位剑宗弟子中,只那莫崖一人挺剑而立,他神色不善地盯着张天赐和云山门一众人,暗想他们若是再敢对杨晋一无礼,自己就是豁出性命也要保护对方。 “今日发生这些事情,实是我剑宗的不幸。” 叶一城神色痛苦,睁开眼,目光温和地看着杨晋一,道:“我当年怜你性命,救你上山,原本对你也没抱多大的期望,却不曾想你为人踏实,性格坚毅,短短几年的磨难不但没有将你打倒,反而令你突破桎梏,一鸣惊人,你小子啊。”他摇头微微一笑,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骄傲,叹道:“当年我在闭关前,该当叮嘱你师娘,教你们明白‘顾大局,识大体’的道理。唉,若是当初我没有小看你,必定亲自领你修行,今日也就不会发生这等事了。” 叶灵珊只觉自己爹接下来要说的话很严重,忍不住开口道:“爹……” 叶一城没有搭理她,继续道:“你无意结交魔教妖人,为师倒也原谅了你,但刚刚口不择言,目无尊长,没大没小,却是让我失望之极了。自咱们正教诸派联盟至今,你杨晋一倒是第一个敢和尊长动手的后辈,你可知这等大逆不道之罪,在场的诸位前辈,尽可不问缘由,便将你就地正法麽?” 他后面的这句话声音提高了不少,又道:“诸位前辈念及与咱们剑宗的交情,未与你一般计较,你却胆大妄为,三番五次的对大伙儿不敬,可还将大家看在眼里,将我这个做师父的看在眼里?叶某人今日不将你就地正法,倒也对不起诸位正教朋友,我剑宗有今日之成就,没有大家的捧场,我叶一城,我世门剑宗,又算得了什么?” 最后一个字落下,他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凌厉无比的气息。 剑宗几个弟子听到这话,当即围拢过来,面色惊恐地跪在叶一城身前,求道:“师父,还请你手下留情!” 叶灵珊惊骇地看着叶一城,哀求道:“爹,孩儿都听您的,只要您不伤害小师弟,我……我往后什么都听你的,好吗?”看着她哭泣的模样,当爹的叶一城心中好生怜爱。 空明大师终于开了口,道:“阿弥陀佛。叶宗主,还请给老衲一个薄面,今日便对杨贤侄网开一面。”所有人都看向空明,他又道:“杨贤侄心思单纯,外加丧母之痛,难免言行过激,诸位都是成名已久的前辈高人,该当理解才是。” 所有人都没有作声,既然空明都这样说了,他们再要反驳就显得自己气量小了。 松会门的丁会阳当下开口道:“我赞成空明大师的看法。” 有两人开了口,其中一人还是德高望重的空明,当下便有更多人开口求情。最让叶一城感到意外的,那聚义山忠烈堂的柏仁烈竟然也开口替杨晋一求了情,虽然惹得司徒伯绰等其他几人不满,但他还是顶着压力,将自己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叶一城沉吟半晌,将自己的气息缓缓收敛,道:“既然诸位前辈不计前嫌,替你求情,我便也不杀你。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有辱我正教门楣,我若轻饶了你,倒也对不起大家,即日起,你我断绝师徒关系,从今往后,剑宗门墙便就没有你杨晋一这个人,往后行走江湖,还请好自为之。” 空明立掌诵佛:“阿弥陀佛。”与叶一城对望一眼,微微颔首示意。 第101章 再见乌鸦 “爹!” 叶灵珊没想到自己爹竟然会将杨晋一逐出师门。 潘怡等人也忍不住开口叫道:“宗主师伯,请您开恩!” “这里没有你们说话的份!”叶一城目光冷厉,瞪了一眼杨晋一,道:“你现在就下山去罢。” 杨晋一万料不到师父会将自己逐出剑宗。 他原以为自己杀了楚齐天之后,再给叶一城自刎谢罪,总归是不负这位师父的救命之恩,却没想自己报不了仇不说,还没有了剑宗的身份,现下仇不能报,恩不能谢,一时愣在原地,脑袋里也是一片空白。 “叶兄,只是将此子逐出剑宗么?依贫道所见,当将他全身修为废去,以免放虎归山。” 听到张天赐这么说话,一直在门外看热闹的双煞终于忍不住叫道:“好不要脸,好不要脸。” 众人回头,张天赐面色不善,沉着脸道:“正教中事,却也由不得恶人谷来说三道四。你恶人谷也忒目中无人了些,擅闯我云山门这笔帐,贫道还没和各位算,现下又想多管闲事了麽?” 白煞余生书将折扇在手中一拍,道:“非也,非也。谁说我等是擅闯了?”他将扇子插在后颈之中,在怀中摸了半响,取出一张名帖,道:“这是邀请帖,怎么就叫擅闯啦?” 众人见那帖上书有“英雄帖”三字,却正是血刀门嗜血老妖前不久送给诸魔的请帖,邀请大家到云山门一聚。那晚二人和复人九畅饮时,由复人九送给他们的。 所有人愕然无语,张天赐更是气得脸色铁青。 黑煞杨不为道:“大家既然都说不杀这少年人了,张真人何必又不依不饶,要取他的性命?” “贫道只是说废去他的修为,何时说过要取他性命?” “刚刚说了,现在又说了。废他修为,奇经八脉势必受损严重,一个孩子家,受伤如此之重,十有七八活不了太久,这不是在杀人,又会是甚?” 余生书帮腔道:“就算他侥幸不死,未必就没有群小会对他杀人灭口,斩草除根。” “大家又干麽要杀他?干麽又要对他斩草除根?”吴善德忍不住反问。 这句接腔,令正教人纷纷脸热,暗中骂他吴善德没有脑子,自己承认自己是“小人”就罢了,还连累了大家一起做“小人”,非但如此,他如此急于否认,不正是做贼心虚的表现吗? 余生书嘿嘿一笑,道:“我们也已瞧出来了,那位楚首座杀了少年母亲,少年要报仇,各位又不允,既然如此,他往后有本事了,还是要来报仇,张真人和楚首座不将他杀了,难道想每日每夜提心吊胆的活着麽?” 张天赐冷哼一声,道:“我云山门,莫非还能怕了他一个毛头小子?” 吴善德也道:“两位也未免太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你吴善德自己都承认自己是小人了,我兄弟又怎好意思和你来争?嘿,吴善德啊吴善德,既不善良也无德行,尊上取名实在是高,高得很呐。”杨不为接道:“五弟此言差矣。吴教主尊上为他取名,自然是希望他善良有品德,只是吴教主却误会了尊上的意思,这才如此无德无善。” 两人早就想收拾吴善德了。他们上山前,便听山下的人说这吴善德抓了复人九的“奸细”兄弟,上山之后,果真见到杨晋一被污蔑成奸细,心中这才有了打抱不平的想法。 吴善德恼羞成怒,忍不住破口大骂,道:“你们两个混账乌龟王八蛋,满口胡诌,七扯八扯,早晚满口烂疮不得好死!” 这句话骂完,聚义山一众人的脸色登时大变,大伙儿都知道“黑白双煞”是出了名的记仇,这吴善德现在出言辱骂二人,将来必要遭到双煞的报复,只盼届时不要连累聚义山的其他几家才是。 双煞没有发话,但他们身后已经出现了一尊高大的身影——正是与二人一起上山的那个壮汉。他目光阴狠地瞪着吴善德,声音低沉浑厚,道:“姓吴的,你说什么话?”他的口音生涩,的确也不是中原人。 吴善德心中一凛,暗中咽了口唾沫,目光闪躲,甚至不敢和此人对视。 这位和忠烈堂伯仁烈一般强壮的汉子名为廖案离,是南疆十万大山深处杀出来的。据说此人好食人肉,尤其爱吃童男童女的肉,江湖人送外号“食人魔”,在恶人谷十大恶人之中,他排名第六。 眼见又要节外生枝,叶一城对杨晋一继续道:“今日我便不废你修为,但对外,再莫说是我剑宗弟子,你快走罢!”他命潘怡将叶灵珊拉开,让他们几人立刻回客院去。 潘怡等人不敢拂逆叶一城的意思,和李毅等人和杨晋一叮嘱几句,就要拉着叶灵珊离开,后者神色黯然,道:“爹,我要下山去送小师弟。” 叶一城一拂手,低喝道:“不行。”他沉眉看着自己的女儿,“你记住先前说过的话。” 叶灵珊红着眼眶,回头看了看张天赐等一众正教人,心中无比担忧。杨晋一却完全不在乎,只是痴痴地望着她,心想今日一别,恐怕此生再难相见,胸口一酸,眼眶里竟又裹起了泪水。 “叶小姐,你不用牵挂,一会儿在下几位和杨兄弟一起下山,担保他平安无事。” 叶灵珊万分感激,又听张天赐问道:“这杨晋一莫非和你们恶人谷的人也有交情麽?” 余生书撇嘴道:“非但有交情,还不浅哩。” 说话间,道长乌鸦从廖案离身后走出,他心中激动,只是半边脸在面具之下,倒也看不出表情有多大的变化,道:“臭小子,杨晋一!” 杨晋一愕然回首,上下打量对方,但见是个寻常道士,也不知对方究竟是谁,又怎会知道自己的姓名,还叫自己“臭小子”,便道:“不知阁下……” 乌鸦取出自己的乌铲,举在眼前冲了过来,一把扯掉自己的面具,露出那张被游罗刹的毒液腐蚀的不成人样的脸。叶灵珊见他长得实在可怕,忍不住惊呼一声;叶一城则警惕着对方要对这两个年轻人不利,只待对方敢出手攻击,便当场要了对方的性命。 “是我,我是你乌鸦爷……” “爷爷”二字没有说出来,慌忙改口道:“我是乌鸦道长,你不记得我了麽?”他一拍脑壳,“我变成这副丑模样,也难怪你认不得我。” 杨晋一激动得浑身发抖,不可思议道:“道长?……乌鸦道长,你……你还活着?” “如假包换,”乌鸦将乌铲在自己胸口上拍了几下,咧嘴一笑,又将面具戴回在自己脸上,感慨道:“先前你在殿中的话,我全听见了。你小子重情重义,当年我没白对你好。”他心怀愧意,望着叶灵珊歉然道:“叶小姐,在下这副鬼模样,却是吓到你了。”叶灵珊蹙着眉头摇了摇头,她听杨晋一说过这位道长长相丑陋,但却没想到竟是这般吓人,一时竟没缓过神来。 乌鸦将自己手中的乌铲收起,对叶一城长长施了一礼,恭敬道:“叶宗主,这杨晋一便跟着我乌鸦下山了,您还请放心。” 叶一城也从杨晋一口中听说过乌鸦,发现对方还是恶人谷的,心中倒也放心下来,但嘴上还是冷冷道:“他不是我宗门弟子,我却也没有什么放心不放心。” 乌鸦当下也不再说,对叶灵珊道:“叶小姐,你就放心吧,杨晋一有我们照顾,不会有事。”当即蹲下身,让叶灵珊和莫崖等人帮个手,请大家帮忙将杨晋一扶上他的背上。 杨晋一捂住自己的右臂,跪在叶一城面前,郑重道:“师父,弟子不孝。”他“咚、咚、咚”向后者重重地叩了三个头。叶一城面无表情,和一旁的空明又对望一眼没有说话。 乌鸦见叶一城态度坚定,当下示意大伙儿帮自己扶起杨晋一。 叶灵珊和莫崖等人将杨晋一扶上他的背后,他站起身子,笑骂道:“老子上一次背你,你好像穿得还是开裆裤哩,时间过得真他娘的快,再过两年,只怕连我也背不动你咯。”他忍不住出言感慨。 杨晋一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只是他的笑,看着比哭还难看。 第102章 冲突 殿外,易游湖已将云山门的探子拉出了鬼门关,他几人自然知道这是云山门的弟子,当下让云山门的人将那弟子带下去照料,揩去手中的血渍,抬头问道:“还有要死的没有?”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张天赐犹犹豫豫,低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楚齐天,对丘丰使了个眼色,后者当下疾跑出去,道:“易老先生,晚辈的师叔身患顽疾已久,还望您能施恩救治。” 易游湖摆手道:“不救,不救。我家谷主让我这次上山,救治冲突中的伤者,却不是大施善心来了。” 张天赐闻言心中一冷。 丘丰抱拳作揖,道:“先生明鉴。晚辈师叔身患顽疾不假,但此次旧疾复发,确也是因为这次的冲突所致。过去师叔一直在太申峰静养,却不想昨晚被香灵门的殷门主和她率领的一众魔教人围攻,不得已运气反抗,再伤元气,导致恶疾复发;再者,师叔还中了殷门主的独门暗器玄冰针,现下奄奄一息,危在旦夕,敢请先生高抬贵手,替我师叔医治。” 易游湖凝眉思索片晌,望着他问道:“你便是丘丰?” “正是晚辈。” “好,今日我便看在你的面子上,替你这位师叔瞧一瞧。” 他来到楚齐天身旁,伸手把住对方右腕,但觉其肌肤没有一丝温度,沁凉若冰,确是中了殷媚娘玄冰针之毒的症状,另外这股毒气之中,隐隐掺杂着一丝若隐若现的煞气,心中困惑,又去把对方左手的脉门,却没想一股骇人的煞气凝聚于此,他把住对方手腕的手触电般收了回来,再看其左手手心,这才发现对方手心里有一团漆黑毒气,仔细观察一会儿,发现却是极毒之物咬中的伤口。 他取出随身携带的药具包,伏在楚齐天身前,小心翼翼地将对方身上的玄冰针一一取出,又赠了对方解毒药及一小瓶疗治内伤的丹药,吩咐丘丰道:“今日先吃一粒解毒,之后每隔一日吃一粒,连吃三味后,待玄冰毒排尽,再服治疗内伤的药,届时就可恢复至这次冲突前的状态了。” “易先生,我这师弟身上的旧疾当真没有法子医治麽?” 易游湖瞥了一眼张天赐,将自己的药具包收起揣进怀中,摇头道:“阁下师弟所中之毒,乃天下第一剧毒雪域魔蛛的毒,莫说在下无能为力,就是有能力医治,我也不会医治。我说过,和这次冲突无关的伤,一概不管。”说罢,站起身招呼双煞等人就走,一点儿面子也不给他张天赐留。 张天赐看着对方的背影,心中冷哼一声。 空明追出门外,径直来到乌鸦身前。 那花和尚铁头岩见空明出殿来,赶忙躲在廖案离身后,似是很怕见到对方,一旁神情悠闲的男子不无调侃地笑道:“花和尚,你出家的时候,又不是他般若寺里的和尚,干麽要怕这个老和尚?” 铁头岩肥头大耳,说话也是憨声憨气,白了对方一眼,道:“你可管不着。” 空明对二人的对话充耳不闻,来到乌鸦身旁,压低声音对杨晋一道:“往后在外,一定要多留个心眼,再者,切记白施主和我对你讲过的那些话。此间事了,老衲希望你去我般若寺一趟,我有些事想单独和你说。”后者当即要下地来跪拜,空明阻止了他,让他不必多礼。 杨晋一心中感激,只是不知对方有什么话要说,当下抱拳道:“大师恩泽,晚辈没齿难忘。” 一行人和空明告辞,转身便下了山。 乌鸦走在易游湖身边,道:“易先生,我这位侄儿的伤,还得麻烦您老人家给他……” 白煞余生书抢道:“这自不必说,道长不必担心。” 一行八人下到山腰,迎面走来一大批正教人。 为首几人是云山门其他几座次峰的首座和般若寺的三大神僧,在他们身后,是善远和尚和青衣门的顾珊珊等一众青年弟子。他们在山下一直等到所有魔教人离开,这才打算上山去和诸位掌门相见。 众人之间,一位面相庄严的老和尚看到恶人谷一行人,当下表情一凛,开口询问,道:“那位可是‘食人魔’廖案离?” 山下的人顺着老僧的目光望上去,廖案离两道冷电似的目光霍地在老僧脸上转了两转,森然道:“正是在下。” 他的回答中气十足,震得山下一众人的衣衫微颤,不禁令人人为之骇然。 “阁下是般若寺哪一位高僧?” “贫僧法号净心。” 那老者语气严肃,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浩然正气,神色庄严肃穆,如真仙罗汉,尽显威严。 这净心乃般若寺的四大神僧之一。 般若寺主持空明大师的座下共十六位亲授弟子,这十六位亲授弟子中,实力最为强横的四人被江湖英雄敬称为“四大神僧”,除了那山上的净德和尚,便是眼下的净心,以及他身旁的净空,净智三人。 这四人无论是见识还是武学,都是江湖上的顶尖水平,是以倍受正教人的尊崇,魔教人里,也很少有人敢轻易招惹。 廖案离从对方的态度里已看出来者不善,脸色也随之一沉,问道:“老和尚找我可有事?”他那凶神恶煞的模样,看了都教人不寒而栗。 净心道:“贫僧在江湖上寻你多年,没想到你今日不请自来。” 恶人谷一行人到访时,他正在沧云山另外一头帮忙,是以并不知道廖案离也到了此地。 包括恶人谷一行人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两人有什么过节,易游湖忍不住问道:“你两位又有什么矛盾了?” 廖案离还没说话,净心在山路上身姿如燕,几个点地便来到了几人面前,看他的样子,是怕廖案离突然逃走。 廖案离见净心双目如牛眼一般瞪着自己,心中不忿,喝道:“臭和尚,想和我打架麽?这边请!”当下跃到一旁的一块方圆丈许的空地。 净心冷哼一声,提气一纵,就站在了对方面前,哼了一声,道:“好的很,在下正想领教一下阁下的高招,看看吃了人肉的魔头,修为究竟能高到哪里去。” 话音甫落,袖子中的手倏地伸出,扼住了廖案离的手腕。 廖案离眼神一冷,粗壮的臂膀一抖,一股强劲的力道自肩头向手腕处传去,净心大惊,对方这一招看似寻常的反擒拿,却藏着十分危险后手——若是自己执意不肯松手,那手指必然脱臼,严重点更会有断折的可能,心念急转,待那劲道传至手指前,他整个人顺势一翻,借力使力,扼住对方手腕的手始终不放。 廖案离不想对方不愿松手,反而借力使力,将自己的力道又反送了回来,他不如净心这般翻一个跟斗,肩头势必也要脱臼。 净心等着对方翻跟头化解力道,却没想这廖案离低喝一声,全身肌肉紧绷,也不顾自己手臂有被折断的风险,身子一抖,又是一道巨力从肩头传下。 净心吃惊不已,暗想妖邪之人果然非常人所能理解,这一着两败俱伤的损招,也只有这种人才想得出来,自己怎肯吃这个大亏?当下便松开了扼住对方手腕的手。 他松手的一瞬间,只听“嘭”得一声巨响,廖案离整只手臂的衣袖尽碎,露出其中肌肉虬结的臂膀。 众人惊异之中,净心再一次进招,只见他一招“金蛇盘根”,一只手便又要缠上廖案离的另外一条胳膊,后者猛地抽手而回,净心一招缠空,正欲收回,却见对方挥掌照着自己肩头拍了下来,当即五指齐并,贴着对方的掌心如老鹰啄食般啄了上去! 二人指掌相距不过两寸,净心这么轻轻一啄,廖案离却知威力不小,当即将手掌收回不敢硬接,继而改掌为爪,绕过净心的双手,拿向对方的胳膊。 这两人都是内家功夫的好手。 般若寺三十六路擒拿手威震江湖,近战冠绝天下,无人能及;廖案离不知师承何派,一手擒拿功夫竟也丝毫不弱,外加他身材魁梧,出招拆招迅猛如虎,使得更是虎虎生威,巧实有力,只眨眼间,两人已拆解了十余招,招招凶狠,出手迅捷,观战的众人看得是胆寒心颤。 见二人出招各不相让,越打越狠,招招攻向对方的要害,就听空明的声音自山路上传来,道:“净心,不得无礼。” 听到师尊说话,净心原本要拆解廖案离招式的双手猛地收势,身子向后一倾,和对方拉开了一段距离,而后低首垂眉,合十而立。 众人均没料到净心说收就收,个个心中佩服,却见廖案离招式已老,难以中止,就当他双手即将抓中对方心口之时,脚下猛地用力一跺,生生将去势止住,五指随即也利落地收回,同样没有半分拖泥带水的动作——同样身为一方人物,廖案离绝不会乘人之危。 正教人不禁拍手叫好,对这二人的实力无不钦佩至极。 “老六,算啦。” 易游湖的声音在身后传来。 廖案离回过头向空明大师抱一抱拳也不说话,径直站回到了易游湖身旁。 双煞看着空明和净德二人,不解道:“大师,怎么现在就下山来了?” 空明颔首道:“云山门楚首座欠安,此间之事,我正教几派决定再寻机会商议。”他看向四位弟子,目光最终落在净空身上,道:“通知大家,即刻就回般若寺。” “师父,这妖人……” 净心指着廖案离欲言又止。 空明看了一眼廖案离,道:“事中必有蹊跷,入了恶人谷的人,老衲相信他们不会再做恶。” 当下率领般若寺一众人下山去了。 第103章 与义兄短聚 般若寺一行人刚刚下山,青衣门施颐掌门也脸色难看的从山上下来了。 先前山上人多嘴杂,她碍于正教人的颜面,一直没有发作,终于等到魔教人离开,恶人谷的人也离开,当下将自己心中的恼怒一泻而出,将云山门的张天赐和楚齐天好好数落了一通,表示自己这次若不是为了正教,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替他张天赐和云山门说话的。之后她也不与人告辞,气冲冲地下山来了。张天赐紧随其后跟了下来,在身后挽留,施颐兀自不理,。 恶人谷一行人听到张天赐的声音,当下加快脚步,带着杨晋一飞一般下了山,几人都不愿再见到这位正教掌门。 众人下了山,寻到一处僻静之地,易游湖检查了杨晋一的伤势,为他治疗了断手,便和双煞乌鸦三人告辞,自己和廖案离花和尚他们先赶往沧云山以北的洛阳城,让他们随后跟上来。 双煞和乌鸦领着杨晋一往东而行,杨晋一不解双方为何分开赶路,问道:“我们干麽要去这边,为何不跟着易先生一起?” 白煞余生书笑道:“你那义兄此下正在前面的小镇等你。” “复大哥?” “他下山前,希望我兄弟能给他透露一些他下山之后关于你的消息,他多半也是担心正教人对你不利,求我二人帮你一把。” 杨不为道:“他却如何也想不到,我兄弟俩竟然将你带下山来了。”见杨晋一神色复杂,他又道:“你既然知道了他的身份,还要和他做兄弟么?” 杨晋一失落道:“他已与我割袍断义,我……唉……” 双煞不知其中原由,询问一番方知详情,便道:“他与你断义绝交,却并非本意,你二人算不得真的断交。” 乌鸦也道:“不错,你现在也不是他剑宗的弟子,与何人结交,再没人能管得到你,你便与这位大哥和好如初,便又怎的?”无意间又提到了杨晋一的伤心事,后者不禁黯然神伤。 乌鸦自知揭了他的伤疤,叹息一口,改口道:“自从草海丘陵那件事过后,我便成了恶人谷的人了。” 见杨晋一眼中流露出一丝好奇之色,便将当年自己昏迷之后的事情一一说了,说到自己在谷中的遭遇时,还惹得杨晋一不住发笑,尤其听说那土麒麟鼻子尖,能寻到易先生也寻不到的奇花异草,不禁对它心生喜爱;杨晋一也将自己被师父叶一城救下之后,上到剑宗之后发生的事情大致说了,还将自己结识的追雷鹳的事情说了,说到追雷鹳呆头呆脑的样子,众人哄笑一团,都为他们俩劫后余生而感到庆幸。 乌鸦十分带着一种十分愧疚的语气,道:“最近几年,我跟随先生他们四处游历,眼下又要去北方的万年雪域瞧上一瞧。你我重逢,本来应该多多陪你,继续我当年的承诺,和你去寻你爹的消息,只是现在身不由己,只能等我从雪域回来之后,再与你一道前去。” 杨晋一本想着今后就像回到过去,与乌鸦一起相依为命,踏上寻亲之路,却没想对方却不能再陪伴自己,往后的路,恐怕都得自己一个人去走,心中登时有些茫然,有些不知所措。 半个时辰后,几人来到一座名为“和安”的小镇。小镇虽名为“和安”,但这几日由于正魔双方人马的聚集,每日斗嘴打架,弄得这座和安镇乌烟瘴气,与“和安“二字沾不上一点儿边了。 双方人马风卷残云,来得快,去得也快,整座镇子现下一片狼藉,几人进到镇中时,镇中的男女老少正埋头打扫着地上的杂物,见到他们道来,一个个面露惧色,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余生书手执折扇抱拳道:“各位乡亲,镇上可有一位叫做''复人九''的朋友在此等候?”说着他深深一揖,全然是个迂儒模样。 有位年长之人见他们客客气气,大着胆子伸手指了指镇东头,道:“有几位大爷,现下正小酒馆里。” 几人抱拳谢过,径直与来到镇上的那间小酒馆。 小酒馆内光线不算太好,进到店中时,当下便听复人九熟悉的声音传来道:“余兄,杨兄,云山门的事情结束了吗?我那兄弟现下……”话未说完,便看到乌鸦背着的杨晋一,不知怎的,他竟然喉中有些哽咽,一扭头,伸手揩去了自己眼中的泪水。 “复大哥!” 杨晋一从乌鸦的背上下来,复人九泪眼婆娑,但见他手腕折断,面露疼惜之色,道:“你的手?” 杨晋一道:“不碍事,易先生已经给我医治过了,我想要不了多久就会好的。” 复人九盯着对方,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双煞及乌鸦三人对望一眼,三人都觉复人九这般落泪,有矫揉做作之嫌,可几人落座,暗中观察他复人九,但见其眼中的泪水总是不自然地向外涌出,涕泪共流,却绝非是虚情假意的虚假之像,心中不禁骇然,暗想这人果真如江湖传言这般,重情重义,确算得上是位可以交心的朋友。 兄弟二人重逢,复人九此般更是殷勤。 杨晋一担心对方是觉得自己看不起他的身份才这般待他,当下正色道:“大哥,兄弟我既不是正教中人了,也自然不会在乎你的立场,从今往后,我兄弟二人不谈江湖,只谈风月!” 复人九骇然,一问才知他杨晋一已被逐出师门,满脸愧色,却又十分欣慰地望着对方,将他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 “既是如此,咱们兄弟往后就如你说的一般,只谈风月,不理江湖。”说完,眼中泪水又一次夺眶而出,端起酒碗,与杨晋一几人敬酒。 五人当下共饮一碗。 杨晋一将乌鸦介绍给复人九,后者听说乌鸦和杨晋一共患难的事情,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感激之色,当下拉着乌鸦单独干了三碗,乌鸦乐意结交复人九这类的豪爽人物,更何况对方是杨晋一的义兄,反手又敬了对方三碗。 数碗酒水下肚,杨不为方才叹道:“可惜这乡下小镇的酒水寡淡无味,配不上咱们几人的豪情。”伸手一甩,将手中酒碗摔个粉碎,叫嚷道:“掌柜的,家中好酒是舍不得拿出来给大爷们喝麽?” 酒馆掌柜从账台后颤颤巍巍地探出脑袋,小心翼翼道:“回禀大爷,这酒……这酒已是本店最好的酒水了,是小人……小人按着祖传秘方亲自酿造,卖了几十年,店中再没有其他酒啦。” “这他娘的,还是祖上秘方。”杨不为苦笑着摇头。 余生书对那掌柜道:“我这位哥哥和你开个玩笑。”丢出一锭银子给对方,“算是赔店中的损失了。” 那掌柜接住银两,对双煞感恩戴德,连声道谢。 这时候,殿外走进一个血刀门徒众装束的人,这人看到店中人多,当下面露犹豫,复人九道:“但说无妨。” “是。”那人抱拳,道:“左副门主刚又折返了回来,现在已经在镇上了。” 复人九脸色微变,继而就变得冰冷起来,他揩去眼中的泪水,再难看出刚刚他还是一副情绪激动,涕泪横流的模样。 数息过后,左长戚嘴角含笑,径直踱入了酒馆。 复人九赶忙起身,恭敬道:“副门主。” 这左长戚双臂奇长,尤其他使刀的左臂,更是力大无穷,江湖人送外号“金猿臂”,在魔教人当中,也是声望极高的存在。 复人九加入血刀门之初,左长戚得知他孑然一身,一把年纪了修为却很低浅,绝非是正教奸细,便想着将对方带在身边培养成自己的心腹。谁曾想,这人能力极强,短短几年修为大涨不说,还深得人心,血刀门上上下下对他都是十分赞赏,尤其是门主章霖平,五年前竟将对方调过去给自己当副手,这让他惧怕了好长一段时间——那复人九跟着自己的那几年,他左长戚所做所为,复人九知道的一清二楚。 但复人九似乎并未向章霖平说自己的任何不是,章霖平还为了补偿他左长戚,当时给他分了不少的好处。哼,这复人九自从跟上了章霖平,于门中的地位一路高升,没出一年,便成了负责中州和沧州东面生意的香主。此事在血刀门里也算是头一遭,过去的香主,哪一位没有在血刀门中效力一二十年,才有这样的机会? 后来复人九或是得到了章霖平彻底的信任,竟然领他见了老祖嗜血老妖,也不知复人九究竟有何等魅力,那老祖对他也是器重非常,这次来云山门,更是钦点让他陪同。嘿,他复人九照这般样子发展下去,他左长戚副门主的位置,只怕也要拱手相送了哩。 “复香主故意拖延慢行,却是在等你这位正教兄弟啊。”他哼笑一声,目光冰冷,“老祖是这小子的师尊所杀,复香主还和这小子喝酒叙情,那是说香主大人是明目张胆的背叛血刀门了?” 复人九面露惶恐之色,道:“副门主明见。我这位义弟……他……他已被逐出师门,算不得是剑宗人,三位恶人谷的朋友可以作证。” 杨不为瞥了左长戚一眼,道:“不错,杨小弟已被叶一城当着正教人的面逐出师门,现在无门无派,若是‘金猿臂’左门主喜欢,将他揽入麾下,也不是不可。”他故意将“副”字去了,却是有意要敲打敲打对方。 左长戚冷眼看着杨不为,对方竟然当着复人九的面叫自己“左门主”,自是听到过什么风吹草动,心中骇然,又想会不会是这复人九泄露了自己的秘密?他自然已经知道杨晋一被正教人逐出师门的这件事,之所以要这般质问,却是想看看他复人九的态度,他自诩识人无数,却越来越瞧不透眼前的这个复人九,尤其是这一两年,他竟然开始对此人心生忌惮之情。 他哼笑一声,对双煞抱拳道:“阁下可真是开在下的玩笑了。”他看向复人九,“门主命大家今晚在总坛议事,还请复香主跟马上跟我赶过去。”又对杨晋一道:“小兄弟既然不是正教人了,那么以你的天赋资质,加入我血刀门,必定能大展宏图,不如考虑考虑,为我血刀门效力。” 杨晋一正色道:“在下虽然不是正教人士,却也不至于堕落魔道,阁下的好意,在下不受领了。” 左长戚哈哈大笑,边向外走边道:“是,却又要和我香主称兄道弟,这群正教人真是……哈哈,哈哈。”说话间,人已走远,又冷言道:“复香主,赶紧走罢。” 复人九问杨晋一道:“兄弟之后去哪里?” “藤原城。” 复人九眼中神色复杂,留给他一个地址,道:“日后要找我,去那里留下口信,无论你在哪里,我定会去寻你。天大地大,只有这般才不至我兄弟失散。”当下与几人告辞,追上左长戚离开。 第104章 再回藤原城 与义兄短暂相聚,知他仍将自己视作兄弟,杨晋一突然觉得日后行走在江湖上,倒也没有那么孤独了。 他与双煞乌鸦一道北上赶往洛阳城,经过单城和洛阳城中路的聚义山时,双煞表示这次从雪域回来,便要去山上找那吴善德的晦气,杨晋一也道此人颠倒黑白,该当教训,只是盼双煞不要伤人性命才是,双煞嘿嘿一笑,并不答应。 几人到了洛阳城,和易游湖几人碰了面,杨晋一便与大家分了手。 恶人谷一行人继续北上,他们计划渡过冰山河,经宁德城,再北上抵达烈风口,从烈风口入北方万年雪域。那烈风口是连接两片大陆的一处蜿蜒曲折的冰川峡谷,若不想走这里,那唯有翻越雪山或自两端的海路进入,除此三者之外,便也再无他法。 杨晋一听几人说雪域中凶险至极,心中祷祝众人一路平安。待他们离开,他便动身往西北而行,于第二日下午,回到了自己梦中已经回来过无数次的藤原城。 今日铅云密布,寒风凌冽,只怕要不了多久,便要迎来今年的第一场雪了。 再进藤原城,杨晋一只觉城中的一切是那么熟悉,却又如此的遥远且陌生。他走到城南,沿着南正街,来到了振远镖局的旧址。 如今,记忆中的那扇大门的上方,依然挂着“克府”的门匾。 他矗立在门前向里张望,院内下人见一个公子打扮的少年在外面张望,当下迎出来询问,杨晋一向对方打听当年镖局出事之后,那些伙计安葬何处?下人不知,请来府上夫人,多年再见,当年自己见过的那位夫人,身材已经开始发福,听说是打听杨家祖坟,当下告知说是在城东南的那座墨林山上,具体位置却是不知。杨晋一进城前正路过那里,却是看到山中有不少墓碑,当下道谢后告辞离开。 等他走出克府不久,那妇人叫着一位中年男人出来,指着杨晋一的背影道:“那小兄弟长得好像宁小妹。” “哪位宁小妹?” “杨总镖头的夫人,宁昭君呀!” 中年人“唔”了一声,又道:“这人来做什么?” “打听杨家祖坟的位置。”妇人看着杨晋一的背影,道:“咱们刚刚盘下镖局的那几年,你不是去过杨家的祖坟祭拜吗?不如你去给那小兄弟带个路,眼看这天色也不早了,万一他找不着,那深山野林,深秋寒夜,只怕遇到危险。你当年用那么些钱盘下这么大个院子,怎么说也占了杨家人的便宜,这人八成是宁小妹的娘家人,唉,当年那场悲剧,也大概在这个时候发生的,他们多半是回来祭拜来了,这么多年了,也是头一次见娘家来人,你就当做做好事罢。” 中年男子不情不愿,道:“钱怎么算少?别人看是凶宅,未必就比我们出价高。”话虽这么说,还是命人牵来两匹好马,自己跨上一匹追了出去。 “小兄弟!” 杨晋一回头,见一五十岁上下的男子追了上来。 “小兄弟是杨总镖头家中的亲戚吗?” 杨晋一点头道是。 “上马吧,我领你去,这天色不早了,我怕你寻不到。” 杨晋一眼中一热,感激地点点头。 他想上马,奈何手腕折断,右手无法使力,单靠自己无法上去,男子见他手臂有伤,当下跳下马将他扶了上去。 两骑在出城往东,约莫奔了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墨林山,他们在山路上辗转一阵,男子凭着记忆中的方向,替杨晋一找到了他们杨家的祖坟所在。 “咦?”中年人惊咦出声,道:“已经有人来过么?” 杨晋一听他这么说,跳下马狂奔过去,但见杨家祖坟附近干干净净,每一座坟头上都摆着几盘祭品,几支烧尽的香烛,以及烧成了灰烬的黄纸,心中欣喜,知道定是他爹杨振南回来过,却转而又悲戚万分,因为他看到了自己娘亲宁昭君和他自己杨晋一的墓碑。 “娘!” 杨晋一哭嚎一声,扑在宁昭君碑前恸哭起来。 中年男子心中大惊,但见那碑上,宁昭君名字旁边,写着“爱子杨晋一”几个同样大小的字,想起他领杨晋一来的时候,后者也说自己叫杨晋一,心中登时骇然,暗道:“他……他是……杨晋一?那……那这墓中的死者又是谁?”他分明记得当年杨振南的妻儿双亡,不然也不至心灰意冷,贱卖家产出走。 “难不成,这孩子后来起死还生?” 心中又惊又疑,又不敢开口询问。 杨晋一趴在自己娘亲的坟前,直哭到自己再也哭不出眼泪,便呜呜咽咽呻吟起来。 他记得自己顽皮,见娘亲的嫁妆簪子精美,便偷偷拿去院中泥地里扎刀,哪想扎到一块石子,将那玉簪折断,为此娘曾大哭一场,却没责备他一言半句,后来他爹告诉他,那是他的祖母送给她娘的唯一的事物,他将玉簪折断,他娘对他祖母的念想便就彻底没了,为此,杨晋一自责至今。他还记的那日自己在冰天雪地里堆雪人,双手冻得沁凉通红,娘亲说也没说,将他的双手捂进怀中,他分明记得他爹杨振南说过,他娘最怕的就是冬天,还说往后不再走镖的时候,全家就迁往南方,再也不受这冰天雪地之苦…… 此值正是初冬时节,天色暗得极早,不出一个时辰,墨林山中便已暗得几乎看不清山路。 那中年男子小声提醒道:“杨兄弟,咱们得回去了,再不回去,天就要黑啦。” 他心中发毛,听着杨晋一痛苦的呻吟,又见四周荒凉一片,坟包一座一座,枯树张牙舞爪,神鬼轶事便不受控制地浮现在其脑海之中,隐约之间,他甚至觉得杨晋一就是恶鬼,在得知自家镖局被贱卖,这才将他骗到了这里,且他手臂受伤,只怕也是当年死时的惨状,心中骇然的同时,暗骂自己的夫人多管闲事,咽了一口唾沫,挪步向后退开。 杨晋一忽然转过头,望着他,或是因为过于哀伤,说话也显得有气无力,道:“大叔,你先走一步。” 此话听在男子耳中,还道杨晋一要取他性命,让他赶赴黄泉路,心中惧怕,“哇呀”怪叫一声,扭头便跑,等杨晋一回过神时,对方已经骑上马奔出老远。 这一天过后,杨晋一再没有回去过藤原城,而杨家祖坟闹鬼一事,却在城中传开了。 起先,克府老爷尚且惧怕谈及此事,或是久久不见鬼魂再来“讨债”,便又大着胆子东猜西猜,直至某日,他说自己怀疑那就是杨晋一本人,之所以他能死而复生,和杨家发生的那场悲剧脱不了干系,此话一出,城中也是谣言四起,后来越来越离谱,或者说,和实际情况越来越符合——杨晋一发生的事情,和当年江湖上的人争夺的异宝脱不了干系。 此消息一经传出,立马在城中引起了轰动,当下便有一些好事者前来考证,但都无果而终,怀疑是克府人捏造的故事,直至有一天,克府上下几十号人一夜暴毙,甚至其府上饲养的牲畜都没有逃过一劫,城中百姓纷纷猜测是杨家人来索命了,从此往后,关于杨家人的事情,便在藤原城中成为了禁忌,再无人敢拿出来议论。 第105章 叶一城的心事(一) 三年后。 世门剑宗,朴混峰练功堂后院。 叶一城望着院中的一棵矮松发呆。 他满头的黑发间,竟然生出不少白丝,短短三年,他变化之大,和这三年里他内心所遭受的煎熬分之不开。 自从当年在云山门玉虚峰上将杨晋一逐出师门,小女儿叶灵珊至今也没和他说过话。这三年里,她每日在剑冢峰跟着成澜沧学艺,从不回朴混峰来,就是自己亲自过去看她,她也是避而不见。唉,女儿叶灵珊足够让人折磨的了,那师兄成澜沧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三年来,他和叶一城说话,总是一副阴阳怪气的模样,指桑骂槐,隔三差五就找茬和自己打一架,还常常将他的胞弟叶万池搬出来气他。过去,叶万池的事在宗门里本属禁忌,但杨晋一被逐出师门后,成澜沧不再顾忌,只要自己这位师弟来到剑冢峰,他便一定要提上一提,而叶一城之所以不与他一般计较,倒不是因为自己将杨晋一逐出师门这件事,而是云山门楚齐天那件事过后,让他对自己那位弟弟的看法发生了改变。 那时候,他们诸位师兄弟中,就属他弟弟叶万池的资质最差,宗门诸位师兄弟中,他虽然天赋不行,却是最能吃苦的一个,通过自己的努力,实力竟在一众师兄弟中名列前十。成澜沧和他关系要好,最主要的一个原因就是这两人都痴迷武学,只是成澜沧痴迷自研,不屑于私学旁法;而叶万池思想开放,认为倘若集天下之大成于一身,便有可能突破天地桎梏,破至仙境,达到长生不死的境界。 偷学旁派之法,是江湖一大禁忌,一经发现,轻则废去全身修为,重则立即丢掉性命。当时叶万池的想法,做哥哥的叶一城并不知道,以致后来被人耻笑指责,弄得自己这位宗主好生丢脸。 几人还是明清境的弟子时,叶万池在明清境的弟子比选中取得了第四,随师父道光子一起下山拜访。当他们去了青衣门,他竟和施颐的师妹祁芸一见钟情,回到剑宗后,二者私下往来通信,谈情论道,关系十分密切,没过几年,二人情愫渐深,便就私定了终身。 在叶一城当上宗主之后没多久,施颐也接任了青衣门的掌门,按照江湖规矩,她要外出访问,以示其掌门身份的正统,也正是这次出行,方才让大家知道了祁芸和叶万池的关系。 当时青衣门一行人外出三月,将大小门派挨个走了个遍,这一日,她们回到青衣门所在的五奇山,在山脚的五行镇上落脚休息,祁芸忽然干呕欲吐,头晕乏力,施颐不知何故,便让人请来镇上大夫诊治。大夫把过脉后,眼中神色欢喜,大声道喜,恭贺她祁芸有喜了。 施颐听到这话,震怒万分,一巴掌将那大夫拍翻在地,扇掉了对方的几颗牙齿,柳眉倒竖,怒声呵斥,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麽?” 那大夫“哎唷唷”嚎叫喊冤,他哪想到这人人都应欢喜的事情,何以到了这几个仙女般容貌的女子面前却成了错事,却也不敢隐瞒,将祁芸怀有两月的身孕的事情老实道出。 如此,祁芸和叶万池的事情总算是教施颐知道了。 之后祁芸被关在青衣门,直至她和叶万池的儿子出世,也没有让她迈出青衣门半步。 两个年轻人思念至深,日夜期盼着能重逢再见,叶万池苦苦哀求叶一城,后者也知男欢女爱,两情相悦,也能体会到二人的痛苦,便同意出面调解。两人在青衣门久别重逢,竟然当着众人的面相拥而泣。施颐大为恼火,调解一事在她面前自然也没下文,不料叶万池有天晚上,竟然领着祁芸私奔下山,让叶一城脸面大是无光,垂着脑袋让施颐数落怒骂一番,不得不动身回他的青竹山。 回到剑宗之后,他们两派几乎同时对外放出消息,要将各自门下有辱师门的人给抓回去。不久后,青衣门的人在响砂大漠北面的沙柳城中发现了二人。当青衣门的人去抓祁芸时,双方激烈交手,竟发现叶万池懂得青衣门的玄功秘法,青衣门高手骇然,也不再抓人,表示要回去禀报掌门,向他们剑宗讨个说法。 叶万池自知犯下大错,和祁芸商量了之后,便独自回到了剑宗。他偷学青衣门功法一事,被青衣门在江湖上大肆宣扬,正教掌门纷纷上门了解情况,得知事实确凿,以施颐为首的正教掌门,指责叶万池,说他为了青衣门玄功秘法,对祁芸妖言蛊惑,骗色又骗术,要求剑宗和叶一城给大家一个说法。 当时叶一城迫于压力,要废去叶万池的修为,成澜沧不允,为了阻止叶一城,和他大打出手,那前山议事大殿的墙上,这才留下了叶一城的掌印。叶万池自知难逃一劫,他不想让剑宗为难,也不想让大哥叶一城难堪,便当着众人面自废修为,与一众正教掌门叩头谢罪后,独自一人黯然离去。 从此往后,江湖上便再未出现过他的消息。 几年之后,有山外的剑宗弟子接到一封写给叶一城的书信,叶一城看完后,终于心生懊悔。信乃弟媳祁芸所书,她在信中报了平安,说自己是背着叶万池写信给他,只是为了还叶万池的公道。 她说她早在和叶万池结合之前,便已擅自将青衣门的功法写在书信中告诉给了对方,绝非是叶万池蛊惑自己,而是自己心甘情愿的想圆了他的愿望。二人当年一见钟情,在那几年中隔三差五就有书信往来,当听说叶万池的成仙及长生的想法,祁芸为了支持,主动将所有的青衣门玄功告诉了对方。也是因为如此,叶万池才誓死今生今世要守护她,保护她。 叶一城当年以为真是自己的弟弟叶万池骗了祁芸,却没想青衣门的功法全是祁芸主动相告,自己的弟弟没有一点强迫或要求,但他总归是偷学了别派武功,犯了江湖大忌。他感慨又无奈,但事已至此,覆水难收,总不能将事情的过错又怪回在她祁芸身上,再说二人结成连理,祁芸已算是自己的亲人,所有的后果,该当做丈夫的叶万池来承担。 “唉。” 叶一城想到二人,心中不由得一酸。 第106章 叶一城的心事(二) 云山门楚齐天之事,至今也没有下文,当日易游湖给他治疗了玄冰毒后没多久,云山门突然发出讣告,说楚齐天因伤引起了魔蛛毒发作,不幸遇难。那天他和空明、施颐三位掌门,原本想问清这位楚首座究竟从何处学到的“斩生咒”,但见对方半死不活,这才商量后决定过段时日,等他伤势好转了再说,却没想他却因魔蛛毒而亡。 这三年来,叶一城一直都不甚相信楚齐天会陡然暴毙,且不说鬼医说过他新伤可愈,单是在那种节骨眼上,发生这种事情,未免也太过蹊跷——他云山门究竟在搞什么? 叶一城心生担忧。 回到剑宗的这几年,他云山门倒也没有再提两派联姻之事,这也正好,反正女儿叶灵珊一直也不理自己,他叶一城心中的愁烦事倒也少了一件。只是听祝宛如讲,大师兄说灵珊这丫头每日以泪洗面,更是经常坐着自言自语,担心其精神状态,他便让妻子每日都去看望,唉,这年轻人的感情,却也算的上天底下最纯真的情感,万金难换。 他摇头又叹息一口,目光下沉,盯住了面前石桌上杨晋一的那条琥灵木项链。 “也不知他现在在哪里。” 叶一城想到杨晋一,便就想到他成澜沧,心生不满,又忍不住骂道:“简直是胡闹,这么大件事,当年竟然没有第一时间与我讲。若是他早先就告诉我,哪里会有这般多的麻烦事?” 杨晋一身怀异宝一事,他最先是在云山门议事殿内,从空明口中得知。他从云山门回来之后,当大家得知杨晋一被逐出剑宗,成澜沧竟然跑过来对他大骂一通,也是那时候才告知叶一城,说杨晋一体内怀有异宝。叶一城恼怒对方将这件事当做儿戏,他没想对方早就知道这件事,气极之下,便对成澜沧大打出手。那也是他唯一一次对成澜沧主动出手。 那日他将成澜沧打得不能还手,最后揪着对方的衣领,警告对方,说这件事不能教旁人知晓,若是真心为了杨晋一好,就决不能泄露了杨晋一身怀异宝的消息。 当天在云山门的议事殿内,杨晋一大逆不道的说出那番话,又史无前例的对一位正教前辈动手,惹得他叶一城心生杀意,只觉这小子太不懂事,却没想就在这时,不远处的空明对他传音,说了句让他震惊无比的话,道:“宗主莫要作声,江湖上人人都想夺取的异宝醉仙神参,现就在杨贤侄的体内。” 他怔在原地,暗中询问空明是真是假? 空明便将事情原委道出,又道:“今日之事,绝难善了,宗主若是简单责罚杨贤侄,以云山门为首的这些人多半不服;但若是出言袒护,势必又要遭到他们的围攻,对剑宗大是不利,眼下他是龙鸣山法阵被破之后的唯一希望,所以……”他的话没说完,就听杨晋一一声惨呼,确是张天赐将其手腕折断了去,当下继续传音,道:“不能让张真人和其他掌门先开了口,杨贤侄被他们拿下,只怕凶多吉少,难保性命。” 叶一城当下出言阻止,心念急转,假意说要将杨晋一就地正法,空明出言讲了几句好话,他当下就坡下驴,只将杨晋一逐出了师门,一来如此惩罚,也表明了剑宗和他的态度;二来杨晋一将来再向他云山门寻仇,也不会因此牵连到剑宗;最后,空明已经答应他,杨晋一在外的这些日子,空明会派人一直暗中相护,不会让他出事。 三个月前,般若寺善远和尚又来门中送信,说杨晋一这三年一直在中州游历,对方不负空明所托,平日里行侠仗义,救济穷苦,虽然结交的朋友更多是魔教人士,自己却并未堕入魔道,也不枉叶一城对他的一番期望。 昨日,他终于下定决心,打算下山去看看杨晋一,顺便将这琥灵木的项链还给对方,却没想自己安排在正元峰上的眼线莫崖跟他说,长老俞东来近期和东海蓬莱的东方氏来往频繁,只是双方接触的目的是什么,暂时还未探明。 三年前弟子比选大赛期间,凌白去过一次东海,回来之后,他跟叶一城说三大家族恐怕要起兵生事,剑宗当下召回龙鸣山的驻防人马,布防至东海岸边,日夜提防,结果剑宗在东海边等了一年,那里也没有什么动静。 “俞师弟忽然和东方氏接触,却不知究竟是什么事。” 叶一城表情凝重,他觉得自己有愧于师父道光子的嘱托,这几十年里,他一直操心中原上的事情,却大大疏忽了去维系和蓬莱三大家族的关系。 他师父道光子在位时,曾大搞亲善政策,和东海三大家族的关系交好,尤其和东方氏关系最是密切。当年自己和妻子祝宛如成亲的时候,师父送给他们的“龙须”、“凤羽”双剑,便是东方氏为了表达善意,特意远赴中原送给他师父的。道光子伤逝后,东方氏的人也来的少了,外加上叶一城疏于维系,双方已有几十年没有来往,若非上次东海出现了海怪,他叶一城还想不起来东面还有三个潜在的劲敌哩! 正当他怅然若失之际,便听有弟子前来禀报,道:“师父,正元峰俞师叔求见。” 叶一城将琥灵木项链揣进怀中,吩咐弟子让其来后院。 俞东来入到后院,叶一城原以为其和东方氏接触的事情,对方多半不会和自己说,却没想俞东来的第一句话就说道:“东海蓬莱的东方氏来了几位使者,听他们说是新上任的族长特意派他们前来向咱们剑宗见礼的。” 叶一城沉吟道:“新任族长?” 俞东来脸色也不甚好看,道:“听说是有人起义,将原来的族长推翻,抢了大权。” 叶一城哼了一声,看着对方冷冷道:“造反就是造反,什么‘起义’不‘起义’?” 俞东来沉默一阵,又道:“东方氏内部的事情,我觉得咱们剑宗也不好评说,师弟认为,不管是谁掌权,咱们和他们处理好关系总是没错。” “当年东方氏的老族长来送礼,师父对他承诺过的话,你忘了吗?” “不敢。师父说咱们剑宗要鼎力支持那位老族长。” 叶一城点头,二人沉默一阵,他又道:“这么说来,这几家三年前起兵,却是在内斗夺权,倒不是想要进攻中原。”眉头一凝,“那老族长的后人可还安好?” 俞东来沉声道:“听说无一活口。” 第107章 又见杨晋一 两日后。 中州,金源城。 因为有东方氏的使者要从东海来拜访剑宗,剑宗宗主叶一城于昨日就派出了自己峰上的陈向权和赵化芝两位执事前来相迎。他为了避免让东方氏的人误会,便让两人通知金源城的剑宗据点,将海岸附近驻防的剑宗弟子全部撤去。 今日午时将至,那几位东方氏的使者才乘着客船姗姗来迟。 陈向权和赵化芝以及一众剑宗弟子迎上,与来人见过,自报了姓名和身份,陈向权又道:“我二人奉宗主师兄之命,早早在此相候。诸位不辞辛苦,跨海而来,令剑宗蓬荜生辉,让我等荣幸之至。”当下长揖作礼。 东方氏的来人也不敢托大,为首的中年男子恭敬还礼,用一口别扭生硬的中原口音回道:“陈执事太客气,小的们能来中原拜访剑宗,是我东方氏‘蓬荜生辉’才是。”他大概还不了解这个词该如何使用。 陈向权哈哈一笑,赵化芝笑着问道:“诸位何以不御剑而来,反倒舟车劳顿,乘这无比颠簸的客船呢?” 中年男子诚然道:“我家族长说剑宗在海岸有重兵把守,我等御剑过来,只怕引起各位的误会,这才老老实实乘船过来。” 陈向权和赵化芝两人对望一眼,没想到己方布防一事,他们东海蓬莱的人已经知晓,当下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两人表示要为他们接风洗尘,让弟子前往城中最好的悦来酒楼定了雅座,便领着东方氏一行六人去了城北面的这间酒楼。 此时正是正午时分,食客众多,他们来到酒楼,便被掌柜恭敬地请上了二楼雅座。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东方氏那个领头的中年男人一个劲儿的夸中原的酒水味道霸烈,喝上去比他们蓬莱的酒更有滋味,看他也是个好酒之人,陈向权便更加频繁的向对方劝酒,没一会儿就将这东海来的几人喝得状态微醺。 众人推杯换盏的过程里,忽听一楼有人哈哈大笑,一行人望去,正见到四人落座。 那桌上四人,其中三人的模样打扮,不像是正教人士,另一人十八九岁,是个小青年,他穿着朴素,却干净整洁,也非一般魔教人的打扮。二位执事盯着对方的面孔,忍不住互换了一个眼神,赵化芝问道:“这人看着怎这般面熟?” 陈向权皱眉思索,半晌方才沉声道:“是剑宗的弃徒杨晋一。” 三年之间,杨晋一已然长成了一个大人的模样。 他个头蹿高了不少,脸上棱角分明,眼睛和嘴巴像极了他娘宁昭君,而鼻子和他爹杨振南越长越像,整个人看上去更加成熟,也更加英俊。 和他同坐一桌的共三人。 左首边男子身材壮硕,嘴巴周围一圈浓密的短须,长相凶恶的很,此下放声大笑,露出满口的豁牙;右首边是一身材精瘦的男子,面前的桌上,摆着一把短小利斧,他一脸胡茬子,搓着下巴随声附和,尖笑声好似唱戏一般,听上去十分滑稽;坐在杨晋一对面的,是个五大三粗的憨汉子,他胸膛前的衣服尽是油渍,一手抓着一只鹅腿,一手扶着一根狼牙棒,想来此人力大无穷。 几人坐在桌上,酒菜不一会儿就摆在了桌上。 只听杨晋一左首边的壮硕男子笑道:“小兄弟,你说你诨号‘中原三雌’,多半是在开老哥的涮。” “老哥怎说这话,兄弟请几位喝酒吃肉,可说了假?” 男子看着眼前丰盛的一桌菜,撇嘴道:“假是不假,只是这账还没结,说不得谁请谁吃饭。” “没错,万一小兄弟行了遁术,这大桌子酒菜钱,还得由我兄弟承担,小兄弟最终也只是落得个口快而已。”精瘦男子细声细气道。 杨晋一哈哈一笑,从怀中摸出一锭白晃晃的银子,叫来店中小二,问道:“付这桌的酒菜钱,够是不够?” “够了,够了。” 桌上除了憨汉子只管吃喝外,其他二人盯住杨晋一手中的银子,眼中精光大绽。 壮汉子又道:“咱们虽然刚刚认识,但正如在下所说,我‘朔州三雄’的名号,在沧州也是响当当的。兄弟年纪轻轻,又要独自去往沧州,却是难得很呐。”他苦口婆心,“有我三人相助,往后一路上撞见的正魔双方的人马,保管你畅通无阻,只要你将我三兄弟的信物拿给对方看,他们必然给我‘朔州三雄’一个薄面。我等酬劳要的不多,一人一百两,共三百两,你说这买卖怎么样?” 杨晋一摇着头,故作为难道:“阁下要我请你们做护卫,几位却不与小弟同行,只给小弟这么一块木头做信物,未免也太儿戏了点。”他将一块木牌推到壮汉面前,“几位如此行径,有强人所难之嫌啊。再者,我身为‘中原三慈’,旁人知道我求了你们“朔州三雄”,岂不是让江湖朋友耻笑我胆小如鼠,教大家笑掉了大牙?”他瞟了一眼壮汉嘴里的缺牙。 壮汉脸色一沉,道:“我兄弟行走江湖这么几十年,也是头一回听说你这名号。你一个人而已,却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三雌’?难道是有意调戏我三雄,要与我三兄弟分个雌雄?”说话间,他从桌下提起一把大刀,啪的一声拍在了桌上。 杨晋一故作惧色,道:“你这大哥真是冤枉了小弟,我所说的‘三慈’,是‘慈善’的‘慈’,而非‘雌雄’的‘雌’。我向来喜欢打抱不平,帮贫济困,受过我帮助的人,都说我慈善、慈爱、慈悲,这才有了这诨号。若是各位没钱食饭,我‘三慈’赠你百十两也是小事一件,但若要强我所难,小兄弟也是难做的很。”他忽然沉着眉头,意味深长地笑道:“再怎么说,小弟诨号中也有‘中原’二字,而你们却不过是朔州城里的‘朔州三雄’,你要是用强,却也要考虑考虑是那朔州城大,还是整个中原大。” 壮汉见杨晋一面无惧色,说话坦荡轻松,心中不禁泛起嘀咕,一边说话,一边将大刀从桌上拿开,赔笑道:“兄弟说的是。” 他想要钱,却又不想承认自己没钱吃饭。 三人在赌场里,从昨晚一直赌到今日晌午,终于输得一干二净。出了赌场,三个赌徒漫无目地走上长街上,他们赌钱,从来都是十转九空,最终落得个身无分文,落魄街头的下场。转过一个街角,为首的壮汉忽然瞧见那样貌清秀的杨晋一,暗想他多半江湖经验浅薄,好唬好骗,便想向他“借”钱来花。 杨晋一见几个打劫的人,模样穷困潦倒,心中好气又好笑,便想着先拿他们开涮一会儿,请他们吃顿饭后,再送他们百十两银子度个难关。却没曾想对方误以为自己好骗,听说自己要去沧州后,就自称“朔州三雄”,拍胸脯说一定要护送自己,结果却只给了他一枚他们雕凿的简易木牌,说只要自己拿着这枚木牌进到沧州,便能畅通无阻,顺利抵达目的地。 杨晋一正要再说话,却听楼上传来一个不友好的声音,道:“好大的口气,一个被中州唾弃的毛头小子,竟然有脸将‘中原’二字挂在嘴边,却不知中州属不属于中原地界?” 第108章 戏骂陈向权 杨晋一闻声抬头,表情登时冷了下来,看清楼上那人是陈向权,心里也忍不住生气。 当年杨晋一被南宫克几人羞辱,陈向权非但不帮他,事后还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也怪杨晋一心软,总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有和师娘实话实说,却没想此人一而再再而三的针对他。弟子比选大赛上,南宫克自己气火攻心而败,陈向权却硬要说是杨晋一出手不知轻重,冲上擂台扇了他一巴掌。 想到这件事,杨晋一脸颊又是一阵火辣,表情一冷,就欲还嘴,又看到一旁的赵化芝,心想自己师兄长珀是她在帮传,却不好对她无礼,当下态度恭敬,向赵化芝抱拳喊了一声,道:“赵师叔。”却对陈向权视而不见。 关于杨晋一的事情,赵化芝从祝宛如那里已经大致了解。 起先,她也气恼杨晋一违抗师命,但后来设身处地的一想,若是此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她赵化芝又有没有这个勇气忤逆一众正教前辈之命呢?且自从宗主师兄叶一城回山之后,对方整日闷闷不乐,旁人在他面前不小心提起杨晋一,他却不似以往别人提到叶万池那般愤怒,反倒哀叹连连,似是满怀心事,以她对叶一城的了解,她笃定这位宗主师兄是后悔了。 “师兄为什么要后悔呢?” 她心中不解,曾去剑冢峰问过叶灵珊,但听叶灵珊的话,当日的正教诸位掌门里,除了空明大师之外,包括她爹叶一城在内,行径十分可耻,而他杨晋一反倒是磊落坦荡的正人君子。叶灵珊说出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来时,成澜沧拍手叫好,让她这个做师叔的大是尴尬,认为叶灵珊这妮子爱屋及乌,却不知是非该当如何区分。 一年多前的有一日,她忽然听祝宛如说,般若寺的大师和宗主师兄在谈杨晋一的事情,祝宛如说从他们谈话的语气里可以听出,这位宗主师兄确是非常关心杨晋一的。后来祝宛如特意询问过对方,但宗主师兄从未道明心中所想,对杨晋一的事情也是缄口不言,只说般若寺的人见过对方,他在外行侠仗义,未行恶事。 三年间,般若寺的人频繁上山,多半也是为了和宗主师兄说他杨晋一的事情。可对于杨晋一,他们为何一说要说三年?宗主师兄为什么又对这些事情避而不谈呢?赵化芝也想不通。 杨晋一在山上的时候,她本也瞧不上对方,其原因就是杨晋一太笨。没曾想这小子去了剑冢峰几年,一夜之间连跨数个境界,在弟子比选大赛上大放异彩,让他们几位帮传执事脸面无光,峰上弟子背地里偷偷议论,还将他们几个和长老成澜沧相提并论,让她恼羞不已。虽说她现在的实力不如成澜沧,但在做弟子的时候,尚在初阳境的她却比大师兄成澜沧还要先步入明清境,只是后来遇到瓶颈,在明清境一直停滞不前,实力方才落在了其后。 此时杨晋一向她施礼,还开口叫了师叔,她虽没有开口答应,却也微微地与他颔首示意,一来她知师兄叶一城还是喜爱这个弟子,二来般若寺的和尚也说杨晋一在外锄强扶弱,并未做过什么大恶。 东方氏使者开口问道:“两位执事认得下面那位小兄弟麽?” “非但认识,过去关系还不一般哩。”陈向权呵呵一笑,故意将声音提高了些,道:“这小子过去是我宗门的弟子,只因他大逆不道,违抗师命,和魔教人称兄道弟,还妄想刺杀正教前辈,嘿嘿。” “哦?”东方氏使者眉头一凝,目光登时变得不善起来,道:“真如执事所说,剑宗却还留着他的性命,确实是心慈手软得很了。” 陈向权点头道:“我剑宗教规森严,出此一反骨,本当清理门户,却不知为何,我那宗主师兄突发善心,留了他一条小命,不然他怎还能在此丢人现眼。”当下故作叹息。 那使者盯着杨晋一,觑着眼,语气不善,用一口难听的中原话,冷冷道:“你不是剑宗的弟子,就不该再叫他作‘师叔’。”说着看了看陈向权。 杨晋一看他打扮,和三年前在东海海岛见过的人一般,知道他们是蓬莱来的,气道:“我喜欢怎么叫,关阁下什么事?再说,姓杨的叫得是‘赵师叔’,却没叫‘陈师叔’,又关他陈向权陈执事何事?” 陈向权见他杨晋一和刘扶苏、肖玉那两个家伙一般无二,对自己还是这般无礼,心中恼怒,斥责道:“师什么叔?谁是你师叔?我们剑宗可没你这号败类。” 杨晋一凝紧的眉头忽然舒展开,啧啧道:“陈执事,这么些年,你可是一点儿也没变。我没在山上的这些年,只怕你还在纵容南宫克凌弱暴寡,不将宗门规矩放在眼里。要我说,‘败类’二字,该当由您阁下笑纳,晚辈却是大不敢当。”头一偏,不去看他,却朝着二楼拱了拱手。 陈向权冷哼一声,翻过二楼的栏杆,轻飘飘落在四人桌前,道:“小东西,你骂谁是败类?” “谁骂我,我骂谁;谁接话,我骂谁。” 陈向权抬手便是一掌,打向杨晋一左脸,速度之快,常人绝难反应得过来。要是以前,他杨晋一必然结结实实受了这一巴掌,但现在他既不是剑宗弟子,实力也今非昔比,自是不会再吃这哑巴亏,脑袋一偏,便轻松将对方的手躲开,左手还作势要去撩其下阴。 陈向权见他轻松躲过,心中又惊又怒,喝骂道:“小东西跟好不学好,跟坏要学坏,天生坏种,我正教人人得而诛之。”还手一挡,作势去打杨晋一的手。 殊不知杨晋一这一抓乃虚招,他招式未老,手腕一翻,自怀中取出一支长箫,却正是当年白灵赠给他的那支由真龙犄角所制而成的八玄,同时,趁着对方还挡之际,已从座位上跳起身来,和陈向权保持了一段距离。 杨晋一手持八玄,盯着对方,道:“大南北以大欺小,现在又想恃强凌弱,自己行事卑鄙,便觉人人都像你一般下流无耻,哈哈,剑宗上下,人人做事正派,唯有南北品德卑劣,可悲,可叹。” 那吃鹅腿的憨汉子问道:“大哥,这位小大哥说的‘南北’是什么?” 陈向权冷眼瞪着他,跨步上前,反手在他脸上扇了一巴掌,只听“啪”得一声脆响,那憨汉子被陈向权一巴掌从座位上扇飞了出去,狼牙棒却紧握在手不松开。 “乌合之众!”陈向权冷冷道。 憨汉子跌飞出去,撞翻一桌食客的桌子,竟是哼也没哼一声,又从地上爬起来,怪叫一声,举起狼牙棒,呲牙咧嘴冲了过来。 陈向权理也不理,他那一巴掌原本就未用力,不然那憨汉子岂还有性命在?此下见对方不识好歹,又要来打,心中恼怒,就要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却没想与这胖子一桌的其他两人,一个举刀,一个抡斧,齐向他面门斫下。 “找死!” 陈向权眉毛倒竖,法宝仙剑平腰画出一个半圆,剑气凛冽,店内懂点功夫的人都惊咦出了声。 杨晋一见这三人修为虽然修为低浅,但一个遭难,其他两个却也不会袖手旁观,心中登时大生钦佩之情,脚下动起,便要阻止陈向权伤人性命。 第109章 欺人太甚 他手持八玄,凝眉急喝一声,道:“你怎敢害人性命?” 八玄迎上对方的长剑,只听“嘭”得一声巨响,陈向权和杨晋一二人齐齐向后退了几步,“朔州三雄”被这股巨力撞飞,其中两人各撞翻一张桌子,另外那个精瘦男子飞得最远,直砸向角落里的一张八仙桌。 那桌上坐着三女两男共五人,背靠墙壁而坐的是一位五六十岁的老妪;她左侧坐着两位淡妆少女,二人装束模样,多半是这老人家的丫鬟;桌上另外两个方位,各座着一位花发老者,当那个瘦小男子即将砸在他们桌上时,其中一个老者跳起身来,反手拎住了对方的后衣领,猛一运劲,便将男子去势阻止,而后拎着他的衣服,将他端端正正地摆在了地上,道:“兄弟当心。” 瘦小男子样子不服,对将他扶住的男子抱了一拳,道:“老子谢过你大哥。”当下奔到自己两位兄弟身边,关切道:“你俩怎么样?”壮汉直摆手,憨汉子已是面露惧色,壮汉子低声骂道:“他妈的,王八蛋太强,饭没骗到一顿,白挨一顿打,撤!”当下三人相互搀扶着就要走。 杨晋一在背后叫道:“三位大哥慢走!”那三人回头,杨晋一抛给他们一袋碎银,哈哈一笑,道:“兄弟请几位吃饭,却教旁人扫了兴,这点钱是兄弟送给你们的酒菜钱,往后三位千万不要犯险打劫,天下真人不露相,万一有日撞到霉头,被打一顿都是轻的,就怕是要白白丢了性命。” 壮汉子脸色变了又变,将那木牌丢给杨晋一,抱拳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这钱是我们的工钱,那木牌你就拿着,往后去了沧州,切记提起我‘朔州三雄’的名号,保你平安无事。” 店中有人忽然冷哼一声,三人吓得连忙住口不说,灰溜溜地出了酒楼。 此下,店中一楼好似狂风过境,一片狼藉,众人骂声成片,嘈杂异常。 陈向权心中震惊,盯着杨晋一骇然道:“你已经到了明清境了?”杨晋一面无表情,并不回话。 陈向权心念急转,心中忍不住大骂那南宫克没用。 南宫克自从上一次被杨晋一击败之后,整个人一蹶不振,曾经朴混峰上的天才人物,如今泯然众人,卡在初阳境第四层,现在也还没能突破,就是当年实力不比他的肖玉和刘扶苏,也已是初阳境四层末期,要不了多久也能突破至明清。 长珀更不必说,两年前便已突破至明清境,现下修行顺风顺水,精进的速度越来越快,帮传明清境的武阳清武师兄推测,这长珀要不了两年,就能突破到第二层去,现在几位执事中,就属他陈向权送出的明清境弟子最少,他在几人当中,早就有些挂不住脸了。 店掌柜不住向桌上食客道歉,道:“各位大爷莫要生气,今日这顿算我请的……” 只听二楼有人脆声道:“姑奶奶的酒菜上桌还没动筷子,就被这下面的老家伙弄的乌七八糟,这顿饭钱,该由这老家伙承担了。” 大伙儿抬头望去,但见说话的是个和杨晋一一般年岁的女子,她双眉弯弯,鼻尖微微上翘,脸如白玉,颜若朝华,生的是貌美如花,心下顿生好感,正欲出言帮腔,忽见与其同桌的那白袍女子转过头来。这女子容颜绝色,但眼底深处冰冷如霜,众人不禁打了个激灵,纷纷咽了口唾沫,却不是被对方美色所迷住,而是迫于对方在江湖上的威慑,不敢开口接她们的话茬——这人不是别人,却正是她香灵门殷媚娘的得意门生慕容仙,魔教青年一辈中的绝顶高手。 陈向权白了一眼二楼的香灵门二人,哼声道:“大家的损失在下承担便是,只是各位想要在此用餐,还请稍等,待我将这宗门弃徒处理了先。” 有正教朋友出言劝道:“陈执事,以我所见,此事便去外面解决,倒不好打搅了江湖朋友的清静。” 陈向权自持现在剑宗的地盘,自己只要一个招呼,立马就能调来几十上百个好手,当下嘿嘿一笑,道:“我怕这小贼出门便逃,现在关门打狗,到也不怕他逃得掉。” “老家伙好不要脸,以大欺小,仗着剑宗人多,在这店里作威作福,剑宗的人都是这般行事的麽?” 陈向权又看向楼上二人,冷眼道:“小丫头片子,你们魔教来这金源城里做什么?” “我游山玩水,踏浪观海,与你何干?天下之大,我和姐姐想去哪就去哪,难不成青竹山在旁边,这里便也是你世门剑宗的了?”少女撇着嘴不屑道,“我就是今日登上你剑宗山门,你又拿我怎样?” “嘿嘿……”陈向权冷笑,“两位倒是可以试试,看看会怎样。” 赵化芝劝道:“师兄,咱们此番下山,首要目的是要带客人回剑宗,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她看着杨晋一,“你快走罢。” 杨晋一犹豫一阵,终于抱拳,便要离开,却不想陈向权不依不饶,拔剑指着他的背心,道:“不许走!” 他盯着杨晋一,心中有一股莫名的怒火,后者出言无礼只是其一,最重要的原因还是他杨晋一突破太快,让他心中嫉妒,毕竟他帮传的得意弟子南宫克,如今还是个初阳境的废物,让他跟着对方丢尽了脸面。 杨晋一回过头,将八玄横在身前,道:“你又想怎样?” “我想怎样?今日我可以不杀你,但却要废你修为。往后你在江湖上为非作歹的时候,也不至再牵连到我们世门剑宗。” 杨晋一无比气愤地瞪着对方,心想此人心肠也忒毒辣了些,当年就是师父叶一城都没有说要废掉自己的修为,他却要来废自己的修为,气极之下,忍不住骂道:“老匹夫,你欺人太甚!姓杨的这几年在江湖上,从来没用过剑宗的一招半式,你要是觉得有本事废我修为,那便来试试,我奉陪到底。” 第110章 交手(上) “小东西出言无状,我便给你纠正纠正。”陈向权冷笑道,“如此大言不惭,我倒要看看,你不用剑宗的玄功秘法,要如何胜过我。” 楼上香灵门的年轻女子又道:“你不许他用内功心法,你便也莫用。不然就算取胜,小女子却也要笑你胜之不武。” 陈向权冷眼瞪了对方一眼,哼了一声,道:“这有什么,他不用,我便也不用。” 杨晋一本想反对,却听陈向权哼了一声后,便挺剑而至,对他使出了“逸云四剑”中的“错峰嶙峋”。 霎时间,陈向权手中长剑银光闪烁,于半空中挽出一朵朵白色的剑花,他进招、变招都是奇快,旁人眼中,好似真的看到一片高低错落的峰峦一般,心中暗暗纳罕。 杨晋一自知对方剑法高明,自己尚不可及,只能避其锋芒,一边后退,一边瞅准机会,送出手中的八玄,击破陈向权刺来的剑花。 后者见他临危不惧,总能看破自己最具杀伤力的一剑,心中吃惊,当下招式一变,又使出“逸云四剑”中的“海市蜃楼”。 下一刻,杨晋一眼前剑光霍霍,整个人被笼罩在一片银光之下。 他心中骇然,八玄打左,陈向权的长剑又从右侧攻来,他变招格挡,却不想对方这一招又是虚招,八玄打空,陈向权的剑招忽然又从头顶劈下,杨晋一边退边挡,模样万分狼狈。 数招过后,杨晋一格挡还招,逐渐有些捉襟见肘起来,陈向权又是一剑迎面劈下,他手中八玄向上急提,只听“铛”得一声,陈向权手中长剑突然泛起一阵白光,下一刻,二人之间的霍霍剑光尽数消失,陈向权向后跳开两步,背心渗出一丝冷汗。 他杨晋一刚刚这一下格挡,力道之大,绝非是他这个境界所能使出,若非自己运气加持,手中仙剑只怕也要被对方打脱了手,倘若长剑脱手,自己颜面扫地不说,还让店内的魔教人看了他的笑话,当下只得运起真气,握紧了长剑。 旁人纷纷惊咦出声,楼上香灵门女子嗤鼻道:“说了不运内力,有人却偏偏要用,羞是不羞?” 陈向权充耳不闻,盯着杨晋一手中的八玄,神色惊疑不定。 师伯剑被张天赐折断后,杨晋一便已无剑可用,那日他在自家祖坟待到半夜,后来下定决心离开的时候,苦于无剑可御,想起白灵赠给自己的八玄,便取出来尝试着将它当剑使,但觉八玄轻重合适,十分顺手,自己当下加持内力,挥出八玄,只见一道黄色的剑气飞出,剑气噼里啪啦,似还有雷电在其中,和张天赐在使出“风雷剑法”后劈出的剑气十分相似。 那剑气摧枯拉朽,将面前一大片树林拦腰斩断,杨晋一欣喜不已,从此便将八玄做自己的武器使用。 三年以来,他遇到不少实力强于自己的敌手,但好在都有八玄相助,弥补了他实力上的不足。实战中,只要手中的法宝足够强横,纵是面对劲敌,也有与之一战的能力,就算不能力战,保命逃走却也是可以的。 那时候,他手腕上的伤势刚刚好,打算去一趟静安山找空明大师,结果在静安山东面的墨城郊外,被一群正教人拦下。 那群人中,其中两人是那日在云山门玉虚峰上见过的正教掌门,一个是古月派掌门付守屈;另一个是吟风谷的谷主齐正风。这二人出言刁难,对杨晋一当日在云山门上的所作所为大抒不满之情,指使门下弟子向他围攻,要给他杨晋一一个教训,却没想后者手持八玄,使出剑宗祠堂洞里无名石碑上的剑招,非但毫发未伤,还让那十几个人都挂了彩,若非是杨晋一有意相让,多半还要其中几人丢掉性命。 这令杨晋一十分惊讶,他知道这套无名剑招的厉害,但没想由八玄发挥出来,威力竟是突破了好几个境界,简直判若两招,后来那付、齐两位掌门亲自出手,杨晋一若非无名剑招太过消耗,让他不敢恋战,不然当日他定要将这群人打得满地找牙。 现下,他见陈向权盯着八玄,知道对方多半是发现了自己手中这支长箫的古怪,且对方已经先自己一步用上了内力,便开口道:“陈执事年迈衰老,我杨晋一青年力壮,他不运气,时间一长,倒是我占了便宜。我俩现下便都调运真气交手,但我还是那句话,不会使剑宗的一招半式。” 陈向权脸上一热,就见杨晋一举着八玄攻了过来。 杨晋一前不久刚刚突破至明清境第二层的境界,虽然现在比不上陈向权第三层境界的实力,但他既有异宝相助,又有八玄在手,内力既纯且厚,八玄加持了这股真气,发挥出来的剑招威势,绝对不是他陈向权所能小觑的。 那石碑上的剑经,杨晋一至今不知道它的名字,但这三年间,他对敌无数,一直都用这一套剑招,却也未逢敌手,此下,他心中平和,起势随意,好似平日里习练剑招一般,但脸上的表情却不轻松,因为眼前的陈向权是他这几年里遇见过的最强大的对手。 旁边那些修为低浅的人满脸困惑,他们见杨晋一只是漫不经心的出招,陈向权表情却是十分凝重,更是常常凝立当场不敢动弹,直至杨晋一的长箫点到了其面前,方才仓促格挡,而后向后退开一步,整个人的动作显得既僵硬又仓促。 可在店内其他高手眼中,他杨晋一剑法却十分高明,只觉他一剑刺出,就似八方来招,同时封住了他陈向权前、上、下、左、右五个方向,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若非杨晋一害怕消耗太快,将对方身后的退路封堵起来也未尝不可。 陈向权自认修为高过对方,不肯向后退开,更不愿承认对方剑招的厉害,当杨晋一刺出一剑,他便在脑中思索着如何格挡还手,却没想不论他如何想,那杨晋一的剑招似乎都没有破绽,任他如何演练,杨晋一始终要快他一步,且对方似乎知道他的心意,一旦他身形微动,杨晋一的长箫立马封住他的去路,且长箫始终将他的要害罩在其下,让他避无可避,只能乖乖的向后退开。 数招过后,他只觉此招和剑宗的“乾坤诀”很像,只是乾坤诀声势浩大,以玄功为主,剑招为辅,虽气势上比杨晋一使出的这套剑招更强大,但剑招却没有对方精妙。 不过,他觉得杨晋一这一招定然也比不得乾坤诀,因为自己想退,身后始终都有机会,而乾坤诀,却是将敌人的去路封死,外面的援手不能靠近,内里的敌人更是无法逃脱,不分个你死我活决不罢休。 陈向权又吃力挡下一剑,整个人已经退到了角落里那五个人坐着的桌子前,他凝眉道:“你这是成长老所授的剑法?” “不是!” 陈向权冷哼一声,道:“不是我那师兄教你,就凭你,能悟出这套剑招来麽?” “我从哪里学来的,又干麽要与你讲?”杨晋一不满,叫道:“你且看剑罢!” 他从使出这套剑招至今,都没有加持太多真气,一来他怕消耗太多,二来他怕误伤店中其他食客,是以剑招攻击的范围,始终保持在二人半丈之内的范围,不敢动作太大,以免连累旁人。 陈向权还道其实力不过如此,当下使出自己全部实力,店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压抑起来,下一刻,他整个人在原地消失,却是使出了剑宗的“飞龙遁法”。 杨晋一修为不比对方,无法感知到其准确方位,八玄收回在身前,向后疾跑数步,后背抵在一面墙上,目光警惕地注视着店内的动静。 下一刻,陈向权忽然从左侧一闪而过,长剑寒芒一闪,就在杨晋一的小臂上留下了一道血印。 杨晋一痛得“咝”了一声,举起八玄欲要劈砍,对方的身影却又消失不见,陈向权的声音在店内各个方向传来,道:“束手就擒,我便让你少受点罪,不然……”话音刚落,杨晋一的小腿又被对方的长剑削中。 如此数招过后,杨晋一全身上下已经有多处挂了彩,陈向权冷言道:“再不投降认输,我便在你身上刺上几个透明窟窿。” 赵化芝面露忧色,道:“师兄手下留情,他曾经也是剑宗弟子,我看还是算了,放他走罢。” “不行,师妹莫要妇人之仁,”陈向权的声音不知从何处发出,道:“听说这小子在外尽结交魔教妖人,我担心他迟早有一日要堕入魔道,为了以防万一,定要将他修为废掉,往后任他与谁勾结,咱们却也不管了……” 话音刚落,他的长剑又削向杨晋一持八玄的手腕。 杨晋一一直没有吭声,全身上下虽然多处受伤,却并不慌乱,他也大概瞧出陈向权进攻的规律,心中一直留意着对方下一次的动作,至于这期间对方说过什么话,却是一句也没听进去。这时,眼见寒芒又现,杨晋一目光一凛,心想这一下总不会再让他得逞,怒哼一声,手臂急收,八玄下沉,随着小臂一挽,八玄泛起一层淡淡的金光,伴随着一阵若隐若现的雷电声,狠狠地撞向陈向权的仙剑。 铛! 陈向权发出一声惨呼,整个人出现在半空之中,身子凌空翻滚数圈后,踉跄着落在地上,持剑的右手手腕剧痛,整支右臂酥麻,近乎没有知觉,他的长剑已被杨晋一击飞,直插在了酒楼的房梁之上,发出一阵阵嗡嗡声。 “你这支箫……?!” 他目光盯住对方的长箫,满脸表情是惊疑不定。 但凡修为高点的人,都瞧出杨晋一的实力是比不上他陈向权的,之所以他又能击飞陈向权的法宝仙剑,主要原因还是在他手中的那支长箫身上。但见长箫色泽古朴,似竹如玉,看上去稀松平常,何以却拥有着这般威力?众人大为诧异。 第111章 交手(下) 杨晋一一击得手,却不愿再乘人之危,道:“陈执事,胜负已分,咱们就此别过。”说完,转身要走。 陈向权脸色青一阵紫一阵,忽听二楼东方氏使者叫道:“且慢!”他回头和对方对望一眼,手中运劲,房梁上的仙剑倏地倒飞而回,大骂一声,道:“混账,什么胜负已分?我没取你性命,你便当真认为凭你那点道行,就能赢得过我麽?”说话间,他竟再一次消失在了场中。 这时,只听慕容仙忽然轻笑一声,道:“欺负他算什么?要打,便与我打。” 众人放眼望去,只见她从二楼飘然落下,一朵朵巴掌大小的淡蓝色花朵悬浮在她四周,花朵叶瓣泛着蓝光,花蕊红黄相间,美艳至极。 杨晋一也是头一次见到这种花,他只觉自己在江湖上游历的这几年,还从未见过哪种花能比得上眼前的这些花朵,盯着它们,一时间竟看得有些呆了。 他心中奇怪,这些花朵分明是慕容仙玄功所化,何以能发出幽幽清香来? 正自出神,其中一朵蓝色的花朵忽然“砰”得一声炸开,陈向权忽然凭空而现,持剑怒视慕容仙,喝道:“香灵门的人想多管闲事麽?” “这位杨小弟是血刀门复香主的结拜兄弟,我身为香灵门的人,见他有难,自然要帮他一帮。”慕容仙呵呵一笑,“再者阁下行事咄咄逼人,我虽多管闲事,却也是打抱不平了。” “素闻你慕容仙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小魔头,现下竟然恬不知耻的说自己打抱不平,可真教我开了眼界。”他眉毛一竖,喝道:“青竹山的地界,却也轮不到你香灵门的人在这里撒野。” 慕容仙轻笑一声,当下又有两朵蓝色的花朵飞向对方,叱咤一声,道:“撒野又怎样?”陈向权表情一变,抬手便刺出两剑,只闻“砰、砰”两声,两朵蓝花应声爆开,化作光点消失在空中。 赵化芝表情沉重地从二楼下来,东方氏几个使者也从一齐走下楼来,他们站在陈向权身旁,东方氏的使者道:“陈执事,我来帮你对付她们。” 陈向权告谢,道:“这点场面,却也无需劳烦诸位。”他对慕容仙又道:“阁下一定要出头,那咱们便切磋切磋,到时候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与慕容仙一桌的女子在二楼道:“不仅心狠手辣,还卑鄙下流呢。” 陈向权瞪了她一眼,冷笑一声,对赵化芝道:“师妹,你将那杨晋一看住,莫要让他逃了。” 杨晋一对慕容仙抱拳道:“两位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在下希望两位不要引火上身,我和姓陈的之间的恩怨,与两位无关,再说我杨晋一要走,他未必就留得下我。” 杨晋一当下提气就往门外冲,赵化芝并不阻止,陈向权喝道:“哪里逃!”一下子奔至门前,却没想杨晋一半途调转方向,朝着店掌柜背后的那面窗子奔去。 眼见杨晋一要跳出窗去,东方氏使者中领头的那位男子急道:“不能让他走!”他和其他人各自拿出一件造型怪异的佩剑,竟然不顾店中食客的安危,自杨晋一背后接连劈出几道剑气,其中一道更是径直奔着那店掌柜而去。 “遭了!” 赵化芝心头大叫一声,只觉这几人太过鲁莽,正要挺剑上前,却见杨晋一已经回过头来,八玄连挡,将连同劈向店掌柜的那道剑气一起,尽数挡了下来,如此慢了半步,东方氏几人已将他围了起来。 “各位抓我却用这卑鄙的手段,却也令人不齿。” 他本打算用店掌柜做个掩护,好让自己逃脱出去,却没想这些东海来的家伙们竟然敢对掌柜的下手,自己固然可以逃走,却要累得旁人因自己而死,这是他杨晋一万万不能接受的了。 “喂,姓杨的小子,要不要我也下来帮你?”楼上香灵门的女子继续道。 杨晋一抱拳道:“谢了。如今天下,慕容小姐威名赫赫,小弟自愧不如,无缘与二位做朋友,就也用不着两位贵手相助了。”他还是觉得这慕容仙杀心太重,不想和对方有任何牵扯。 楼上那女子笑道:“怎么?名气大你就不敢和我们做朋友麽?我们心地好,却偏要与你做朋友。” 陈向权哼了一声,语带讥讽,冷笑道:“他说你这姐姐是个杀人魔头,不屑和你们为伍。” 那女子一愣,脸色登时变得十分严肃,问道:“姓杨的,这老小子说的是真是假?”见杨晋一不说话,她哼了一声,对慕容仙道:“姐姐,要我说,咱们就别帮这自命清高的白眼狼了。这白眼狼会被逐出师门,多半也是因为他不识好歹,是自找的。”说完,白了杨晋一一眼,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杨晋一听的心中气恼,冲二楼叫道:“你说谁是白眼狼?” 女子不满的声音从二楼传来,道:“我说你是白眼狼!” “你……” 杨晋一气得说不出话来。 东方氏几人听他们二人吵起来了,目光齐齐望向陈向权,后者脸上带着一丝讥笑,道:“不错,他的确是个白眼狼。两位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离开,却也好说。剑宗与这小子的事情,你们魔教的人到底无需引火上身。” 他和东方氏几人将杨晋一团团围住,东方氏领头的使者道:“我等今日拜访剑宗,便替剑宗收拾了这个小叛徒,权当是再送一件见面礼给叶宗主了。”他意味深长地盯着杨晋一。 杨晋一正色道:“我杨晋一行的端坐的正,光明磊落,问心无愧,今日几位想要废我杨晋一的修为,却也没那么轻松。” 话音刚落,就听店内有人道:“小兄弟为人正派,这些个人和你相比,却就相形见绌了。” 众人寻声望去,目光落在了坐在一楼角落里那三女两男的五人身上。 第112章 狗腿子 五人中,背对着一众人的花发老者站起身来,四下环视一眼,目光落在杨晋一身上,抱拳道:“小兄弟,你与剑宗之间的恩怨,在下等人也不好干涉,”他看着几个东方氏使者,“但这几个坏东西奸诈无耻、不顾信义,他们若是要为难你,那你一定要当心。小兄弟若是需要,在下却也愿意助你一臂之力。” 东方氏几位使者没有说话,他们神色都很古怪,盯着桌上五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既然你一时片刻也走不了,不如过来和在下等人喝上一杯。” 杨晋一收起手中八玄,爽朗道:“恭敬不如从命。”就要从两个东方氏使者之间穿过。 两人各自伸手要去按他的肩头,杨晋一双肩微沉,两手向上一抓,一下子抓住了那二人手腕,同时双手向内一翻,东方氏二人“哎唷”叫出一声,双掌向下一压,那二人手腕登时一阵剧痛,却是被杨晋一制住了他们的关节,再也动弹不得。 “小混账,还说在外没用过剑宗的功夫?” 陈向权一步跨出,也使出了“小月擒拿手”,作势去抓杨晋一的腰肋。 杨晋一脚步错动,险险避开,身形闪处,伸指急戳陈向权的左眼,后者脑袋微微一偏,只凭感觉探出右手,嗤鼻道:“小孩子家打架才玩插眼。”拇指、食指和中指一蜷,一招“金蛇出洞”,便去钳杨晋一腕上的命门。 这“小月擒拿手”全套不过区区十二招,虽不求变化繁多,但招招凌厉狠辣,攻人要害。 杨晋一只觉一条黑影咬向自己的手,恍惚间还真似见到了一条大蛇扑至,伸出的手急忙回收,却仍然被对方的两指点中虎口,痛得他咝声退开半步,紧接着陈向权左手虚探,右手挟着一股劲风,五指曲张,向着他的作肩抓去,却是一招“镜里观影”。 杨晋一见他左手微动,便已知他要使此招,当下左手虚探,作势去挡对方右手,自己的右手则藏在左手之后,伺机而动。 陈向权见他来挡,两手相触,后者右手忽然同左手一齐抓住了他的右臂,待得其右臂被杨晋一抓牢, 又见对方忽然背对着自己,双臂被其向前猛地一拉,竟是要给他来一招过肩摔。 陈向权冷哼一声,双腿微曲,重心一沉,杨晋一使劲一拉竟然拉他不动,待要想松手跳开,陈向权左手已经抓住了他的背心。 杨晋一背心被抓,整个人登时动弹不得,忽听窗外有人道:“杨小友。”回头望去,但见一个和尚模样的中年人站在窗外。 只见他双臂分左右蜷起,肘刀一左一右,自上至下转了个圈,好似两柄短刀画了个圈,身子也随着一起转了一圈,杨晋一知道对方是在提点自己,叫道:“感谢前辈!”当下学着对方的模样伸开,像个陀螺一般原地转了好几圈,期间双肘急攻陈向权的面门胸口,好几次还差点反擒住对方的小臂。 陈向权抓住对方背心的手再也无法坚持,只得脱了手放开,他心中惊诧,道:“窗外可是般若寺的朋友?”正要转头去看窗外,却听杨晋一大叫一声,道:“姓陈的,看拳!”朝着其脸颊挥来一拳。 陈向权抬臂挡住,回首再去看窗外,只见那里空空荡荡,哪还有和尚人影? 趁着陈向权分心之际,杨晋一抽出八玄,对着旁边两个东方氏使者劈出两剑,二人持剑格挡,却没想杨晋一挥剑的力道极大,二人连人带剑被打得向后退开好几步,杨晋一瞅准时机,高高跃起,好似鱼跃龙门,跳出了几人的包围圈。 他忍住背心的剧痛,边走边道:“擒拿的功夫比比皆是,陈执事孤陋寡闻,见识短浅,只知‘小月擒拿手’,不识我独创的‘狗拿耗子’。”他不满东方氏的人多管闲事,一面说,一面走向角落里的那张桌子。 两个丫鬟打扮的少女起身,将二人坐着的长凳让出,其中一位少女道:“公子请坐。”两人随后站在了老妪身后。 杨晋一告谢,却不坐下,与几人抱拳,问道:“不知各位是哪家门派的朋友?” 老者笑道:“现在也是无门无派。”他给杨晋一递过一碗酒。 “听口音各位却不是中原人士?” 那老者“嘿”得笑了一声,摇头道:“本来我们也想去拜访剑宗,却不曾想,竟撞见剑宗和奸贼相交。幸好我们提早见着,不然上了剑宗,岂不是鸟入樊笼,自投罗网?”他表情逐渐变得冷漠起来。 杨晋一听他这么说,问道:“剑宗和奸贼相交?我想其中必然有什么误会,剑宗里除了这姓陈的行事不端,却也算得上正派,我相信剑宗不会和坏人结交。” 陈向权听完,并不因为杨晋一说他正派而欢喜,反而“呸”了一声,道:“剑宗人如何,却也与你杨晋一无关。” 桌上几人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另一个老者“咦”了一声,道:“杨小弟已经不是剑宗人,却还要为他们剑宗说话,我想你被逐出师门,多半其中有着什么误会,要不然,就真如我大哥所言,他们只是表面上正派罢了。” 慕容仙轻笑一声,道:“两位高见。” 杨晋一看着慕容仙,心中哼了一声,又问道:“两位所说的奸贼,究竟是什么人,与两位又有什么仇怨?”自从云山门一事发生过后,他便知往后遇见的任何事情一定要了解内情再做判断,否则稍有偏颇,便又要冤枉好人。 老者目光一斜,盯着陈向权身旁那几个东方氏使者,道:“奸贼太多,那几个便是奸贼的狗腿子。” 杨晋一恍然大悟,道:“几位也是东海的朋友?” 老者点头一笑,示意他请坐。 “虽然不知道各位之间的恩怨,但现下你我同是天涯沦落人。” 说完,杨晋一哈哈一笑,大咧咧在桌前坐下。 老者为他倒上一碗酒,问他道:“小兄弟师承何人?” 那几个使者听到这话,也将目光紧紧地盯在他杨晋一脸上。 “我不是说了我过去是剑宗弟子麽?” “在下是说阁下从剑宗出来之后,又拜了谁人为师?” 杨晋一不解对方何以这样认为,摇头道:“没有拜过,这几年我一个人在外游历罢了。” 老者和老妪对望一眼,那几个使者也对望一眼。 杨晋一没有发觉几人的异样,当下端起酒碗敬向两位老者,又对老妪和她身后的两个丫鬟示意,两位老者与他碰过碗,张口便将碗里的酒水一饮而尽;老妪轻轻地喝了一小口,便将碗放回了桌上,始终也不说话。 几人正要再说话,就听东方氏中为首的那位使者语气惊讶,道:“你是东方承义!?”身旁其他几人听他喊出这个名字,脸上表情也变得骇然起来,目光又惊又惧,盯着杨晋一身旁的老者不住地上下打量。 “我说声音这般熟悉,样子却不识得,却是承义长老本尊,嘿嘿,没想到你易容化妆,竟然跑到这里来了。”那使者冷冷道,看着其他几人,嘿嘿又是冷笑一声,道:“那几位,想必就是……” 第113章 无名剑招 “你个狗东西!” 老者怒骂一声,顺手将手中的酒碗丢过去,酒碗在空中发出一阵破响,朝着那使者的面门砸去。那使者抬剑便将那酒碗劈成两半,正要继续说话,只见先前还在远处坐着的东方承义,此刻已化作一条黑影来到了他的面前,这位使者面露惧色,正要还剑防御,脑门便结结实实挨了对方一掌。 “啊!……” 使者的惨叫声刚起便止,他身躯一僵,双目圆瞠,脑浆迸裂而死,身躯笔挺挺地向后倒下。 如此一幕,兔起凫举,杀人也仅在刹那之间,这位名叫东方承义的老者实力也不一般,且手段凌厉,出手果断,令人胆寒。 陈向权满脸都是那使者脑袋里溅出的血渍,他没想到这位东方承义会突然发难,竟杀了自己剑宗的贵客,正要喝问,对方反掌又拍翻了一人,那人手脚抽搐,口吐血沫,顷刻间竟也暴毙而亡。 陈向权惊怒已极,万料不到对方敢当着自己面连杀两人,长剑挺上急刺,骂道:“混账,敢在剑宗脚下杀人,今日便教你吃不了兜着走!” 东方承义翻手取出一柄长剑,和那几位使者所持的长剑造型相似,迎上陈向权,开始互换招式。 剩下的三位东方氏使者瑟瑟发抖,怔在原地竟然动弹不得。 “三位快躲开!”赵化芝叱咤一声,长剑横在身前,绣眉紧蹙,叫道:“师兄,不要伤他性命,抓回去听宗主师兄发落。”长剑刺出,与陈向权二人一齐围攻东方承义。 她刚刚出手援助,桌上的另外一个老者单掌“啪”得一声拍在桌上,随后一言不发,气势凶狠地扑向剩余的那三个东方氏的使者。 他双手呈青铜色,五指细长且尖利,似是戴着一双罕见的钢制兽爪手套,他行动起来若一头猛虎,冲来到三人面前,双手一拍一扫,其中两人瞬间就被开了膛,倒在地上死不瞑目,死状可怖,看得店内食客目瞪口呆,更有胆小之人昏厥抽搐起来。 最后那位使者跌坐在地,看着步步逼近的老者,就如同看着一尊魔王一般,颤声道:“你是……你是申屠……申屠……葛云……” 老者冷哼一声,利爪拍向其脑袋,杨晋一忽然叫道:“前辈手下留情!” 下一刻,八玄光芒大绽,横在老者手掌和那位使者之间,“铛”得一声将老者的手挡开。 老者整个人身子向后一荡,表情也略显惊讶,盯着八玄,神色古怪,道:“小兄弟,这些小人为虎作伥,可惜他们每人只有一条狗命,倘若有十条,我定要杀他们十次。”他咬牙切齿的模样,让杨晋一心中一颤。 他不知几人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苦劝道:“前辈,几人纵是该死,但这里无论如何也是剑宗地界,他们又是剑宗的客人,晚辈还是希望两位网开一面,饶他一命。” 老者面上为难,忽听香灵门的慕容仙道:“这位东海来的朋友,不如在下帮你杀了他。”说着,数朵蓝色的花朵径直飞向地上的使者。 杨晋一见过那蓝花炸开时的威力,当下八玄急点,将半空中的蓝色小花尽数点破,冲着慕容仙叫道:“还请阁下不要害人性命!”却听身后传来一阵“咯咯”声。 他回头一瞧,唯一幸存的东方氏使者的脖子一圈,竟然结起一层冰霜,却是中了她们香灵门的玄冰毒,杨晋一心中大惊,甚至不明白慕容仙究竟用了何种手段令对方中了毒。 那人睁大双眼,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乞求之色,似是在央求杨晋一救自己,生机自他的眼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流逝,不等杨晋一开口,他的眼睛已然灰暗无光,张着嘴瘫倒在了地上,彻底没有了气息。 慕容仙杀了人,表情淡然如初,心中更是波澜不惊,好似取人性命,不过翻掌一般轻松平常。 老者冲她抱拳以示谢意,慕容仙微微一笑,但笑容看上去却十分冰冷。 那老者对东方承义道:“承义兄,几个狗腿子死了,就不必和他们剑宗的人一般见识。” 东方承义嘴中叫好,手下剑招突变,再出招时,他一人好似四五人同时出剑,剑光四散而开,竟然将陈向权和赵化芝两人齐齐逼得向后退开,二人心中大惊——这两人所用,分明却是他杨晋一先前所使的剑招! 杨晋一更是骇然,看着二人的剑招,只觉熟悉不能再熟悉——不是石碑上所刻剑招,又能是什么? 他心中困惑至极:“为何剑宗祠堂的山洞里,会有这东方氏也会使的剑招?难道是东方氏偷学了剑宗的绝学?又或者……”他心中一凛,“剑宗以剑立宗,剑法高超精明,怎会去偷学东方氏的剑招?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凝视三人对招,但见这东方承义的剑招变来变去,却始终只使出石碑上的八招而已,但这八招三十二式,繁复变化,随意组合,招式幻化之多,却也让陈、赵二位执事眼花历乱,疲于应付。 那东方承义实力虽然比陈向权略高一筹,但使出这套剑招不多久,便已累的自己气喘吁吁。 陈赵二人更是骇然,陈向权惊道:“你怎会我剑宗成师哥创出的剑招?!”他只道杨晋一会这套剑招,除了成澜沧教授之外,再无旁人会教他。 东方承义“呸”了一声,骂道:“你好不要脸。世门剑宗抢盗他人之法,还好意思说是自己独创。” “你的意思,如此高明的剑招,却是你连剑都是不会使的东方氏独创出来的?” 东方承义面色傲然,哼了一声,道:“我东方氏却不像某些门派假仁假义,偷学他法也不承认。我们自知没那本事创出这等高明的剑招,只是我东方氏和创法的前辈有点交情,当年给我们祖上教过几招。嘿嘿,剑宗自诩剑术天下第一,却没想门中上下被这位前辈打得落花流水,最后嫉妒攻心,便对前辈暗下了杀手。” 坐在角落位置上的那个老妪终于开口道:“承义,没有证据,休要信口胡说。” 东方承义赶忙恭敬道:“是,姑姑。” 陈向权看向杨晋一,杨晋一白了对方一眼,道:“我从来没说过这是成师伯教我的,”他为陈向权的自以为是而感到不满,白白累得师伯成澜沧被人误会辱骂,当下对东方承义抱拳道:“这套剑招乃是晚辈机缘巧合学到,如何修习,这过程却也不好与各位详说。但我杨晋一以性命担保,我那师伯绝没学过这套剑招,前辈莫要骂错了好人。” 第114章 遭人诬陷 东方承义道:“小兄弟,我知道你维护剑宗,但你或许有所不知,这套剑法,若不是按剑招正确的顺序习练,是绝难练成的,稍有不慎,还有走火入魔的风险。”他瞥了一眼陈向权,“东方氏至今也只学得了前八招而已,小兄弟所学,却远超我等,要说没人教你,我却不太相信,只是小兄弟不肯与我们说,我们自也不会强求。”他叹息一口,“再说这剑招也非我东方氏的绝技,旁人学到,我们又如何埋怨人家?只是剑宗和那位高人前辈的关系势同水火,剑宗如何得到这套剑法,难免引人猜疑。” 杨晋一一听对方不相信自己,言语中尽是对剑宗的怀疑,当下眉头一凝,抱拳道:“前辈既然不信,晚辈纵是百口也莫辩。今日感谢您几位仗义执言,咱们后会有期罢!”冲对方抱拳,提着八玄向大门走去。 陈向权还想去追杨晋一,但眼下贵客全被杀,不把杀人凶手抓住,自己回宗门要怎样交代?当下又和东方承义一方打在一起。 二楼那香灵门的女子叫道:“喂,大家为了帮你,你就这么走了麽?” 杨晋一回头,看了二楼女子一眼。 那慕容仙为了杀人而出手,两位东方氏的老前辈却是和那几位使者有着什么深仇大怨,他们虽然都说要帮自己,但终其原因,一方嗜杀成性,视人命如草芥;另一方为了报仇泄愤,全然不理自己让他们手下留情的请求,当下哼了一声,也不再理二楼的女子,径直出了酒楼。 三日后,清翡江。 江面既宽且缓,源头始自孔月雪山,终于东面入海口,绵延万里,是横穿中原四大州的一条生命纽带,江面上舳舻千里,百舸争流,热闹非常,也是寻常百姓日常出行和做生意的交通要道。 眼下,几十条货船排成一队,每条船都由岸上十余匹骡子牵引着,沿着江面缓缓向上游而行。江水平缓,岸上赶骡的汉子不时吆喝一声,又在虚空中甩响手中的鞭子,那些脚步缓下来的骡子立马加快了速度,客船的船头微扬,再一次破浪而上。 杨晋一百无聊赖地坐在其中一条客船的船头,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从金源城离开之后,他便一路向西,在贺兰城的渡口坐上了这条货船。 听船家说,他们这趟是去上游的临江城送货,这两天杨晋一跟随船家吃住在船上,偶尔帮着他们做点撑浆划水的小事,也算是体味了靠水吃饭的别样人生。他想等自己寻到爹,便和他重开一间镖局,或者,就来江上干这一行,再也不理江湖上的那些事情。 下午时分,当客船经过柢城,江面上忽然飞过十来个修道之人。 杨晋一立在船头凝视着天上的这些人,见其中有两人是剑宗弟子的装束,另外几人却是中州其他门派的人物,没隔一会儿,这批人又折返回来,他们在货船队伍上方盘旋一阵,便落在了这批货船当头的那只船上。 船队当下停止前进,没一会儿,那几人便从前面的货船一个个跳到了后面杨晋一所在的货船上。 率先跳上这条货船的男子身材高大,脸上一道伤疤,满面虬髯,手持一柄连环刀,问船家道:“你是这条船的老板麽?” 老板见他模样吓人,害怕地点头道是。 “你们从哪里出发?要去哪里?” “小的们从云教城出发,要去……要去临江城送货。” “你也不要怕,我是江水帮帮主胡三江,”他扫视船上的杨晋一和几位伙计,又道:“有没有见过五个人,三个老的,两个小的?” “没……没有。” 杨晋一心中一紧,暗想这些人难道在找东方承义一行人?这里人杀了东方氏的使者,剑宗定要将他们捉拿住再交给东方氏听候发落。 胡三江眉头凝起,又问:“你们这些人里,又有没有从三教城码头,贺兰城码头或者中州城码头上船的?” 三座城都是清翡江靠近中州一侧的江边城市,从中州出发的人,多数都是从这三个地方的码头登船赶路。 船老板支支吾吾,小心翼翼地看向杨晋一。 杨晋一不想他为难,抱拳道:“在下是从贺兰城码头上船的,不知胡帮主有什么需要吩咐的?” 胡三江对他上下打量,问道:“兄弟是哪里人?” “藤原城人。” “干麽不御剑而行,却要屈尊乘船?” “小弟游历在外,追求随性惬意,乘船缓行,正好赏山玩水。” “那这几日可去过金源城吗?” 听他这么说,杨晋一更加确定对方就是要找东方承义几人,正要开口说话,剑宗两人从前面的船上跃了过来,问道:“胡帮主,这条船上情况如何?” “这位兄弟从贺兰城上船。” 两人望将过来,对杨晋一上下打量一眼,问道:“小兄弟看着眼熟,却不知高姓大名。” “杨晋一。” 两人听到这三个字,其中一人刷的一下抽出长剑指住了杨晋一,道:“你是朴混峰的小师弟?” 杨晋一听对方称自己“小师弟”,心中大暖,可他们突然又用剑指着自己,不禁愕然,道:“师兄,你这是为何?” 江水帮的帮主大手一挥,其余人便将杨晋一围了个水泄不通,船家见状,赶紧与伙计躲到了船尾。 那人面色凝重,道:“你伙同香灵门妖女谋害赵师叔,害死几位东海来的使者,宗主师伯已经传书江湖,要将你抓回山门听候发落,如遇你反抗,杀无赦。” “赵师叔……死了?” 杨晋一脑中“嗡”得一声响:“赵师叔她……被香灵门的慕容仙害死了吗?”听说又是慕容仙杀人,他心中震怒万分,目光变得犀利起来,厉声道:“你说赵师叔被谁害死?!” 那人长剑一横,与他争锋相对,喝道:“你和香灵门妖女慕容仙!” 杨晋一叫道:“你别冤枉我!” “此话由陈师叔亲口与宗主及诸位长老陈述,难道你还想抵赖麽?” “他……他说谎!” 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师兄神色严峻,语重心长道:“杨师弟,你若被冤枉,就和我们回去对质,是非曲直,宗主师伯和几位长老自有判断,真相大白之后,大家肯定会还你一个清白。” 持剑的那位师兄道:“庞师兄,他已经不是剑宗弟子,干麽再叫他 '' 师弟''?” 庞师兄叹息一口,道:“你忘了凌白师兄说什么了?” “他说 ''在外面遇见杨师弟,要以礼相待''。” “还有呢?” “他说''事情定有隐情,小师弟绝不会做这等错事''。” 杨晋一听得热泪盈眶。 “凌师兄都一直叫他''小师弟'',难道我们却不叫?” “是。” 那人犹豫着将剑收起来。 第115章 寻入大漠 杨晋一用袖子揩去眼中的泪水,道:“两位师兄,我也是遭人陷害,与你们回山只能是有口难辩。你给我一点时间,等我找到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定会回山去找师父和诸位长老解释。” 庞师兄沉默一会儿,道:“你尽管去罢。潘师姐信你,凌师兄也信你,我却也没有理由不相信你,只是,日后千万别说咱们今天遇见过,不然我两吃不了兜着走。” 杨晋一双眼又变得模糊起来,长揖在地,恭敬道:“谢谢师兄!”当下御剑要走,庞师兄叫住他,叮嘱道:“现下你不能再回中州,诸位执事也下山了,他们要抓那五个东海来的人,当然,你也是被抓的目标之一,若是你被撞见,他们多半就不会放你走啦。” 杨晋一感激的抱拳告谢,御剑往西而去。 在云山门,他已经领教过一次被人污蔑的厉害,他不肯再吃一次同样的亏。 上一次在云山门被人冤枉,有空明大师和双煞,以及自己师兄师姐为自己说话,而这一次,当事者一方是魔教香灵门的妖女;另一方又和剑宗极不对付,一口咬定剑宗抢盗什么高人前辈的剑招,半空中的他心中一沉,又想:“目前最可恨的便是那陈向权,此人分明知道自己和赵师叔遇害一事毫无干系,却还要在师父和众位长老面前污蔑自己,用心险恶,罪该当诛。” 他直恨得牙痒痒。 “那位大师!” 杨晋一猛然想到先前和陈向权过招时,窗外那位帮助过自己的中年和尚,可细细一想,心情又跌落至谷底——那大师也只是出现了那么片刻而已,直到自己离开,也再没见过对方,自己究竟参没参与后面的事情,大师多半也不晓得。 “找慕容仙!” 他心中第一个念头冒出,但又放弃,毕竟那慕容仙是魔教妖女,求她帮自己澄清,岂非是天方夜谭? “看来只能找东海来的那五个人了,找到了这五人,自己才能一证清白,若是他们愿意帮自己,我便将自己从何处学会剑招的事情和他们说了。” 打定这个主意,当下疾驰而去。 一个月后。 沧州和尧光州边境,沙柳城。 今日一早,城中来了不少剑宗弟子,为首一人是正元峰的孙执事。 这位执事之前在弟子比选大赛期间,在追雷鹳上到前山时,他曾和其他一众执事围攻过对方。 他们在城中待了片刻,城北通地湖的永乐帮就来了大批的帮众和几位长老与他们会和,双方互告了安,沙柳城作为永乐帮管辖的地界,便领着众人往南面御剑离开。 这段时间以来,江湖上的正教大小门派都已经收到了剑宗的信件,一来想让他们帮忙留意东方氏五人的踪迹;二来让他们帮着自己抓弃徒杨晋一。通地湖永乐帮也不例外,他们接到书信后,吩咐城中的眼线留意往来的城外人,昨日傍晚,城中有消息回报,说看到东方氏五人在沙柳城中高价请了几个大漠塔尔族人,他们一行人南下,动身往沙柳镇的方向去了,看样子多半是要进响砂大漠中去。 剑宗和长乐帮一行人刚刚离开,一鹑衣百结的乞丐紧随其后,他手持一根竹竿,脚下御着一支长箫,几乎贴着地面,穿梭在沙柳林之中,紧紧地跟在这群人身后。快到沙柳镇时,剑宗和长乐帮的人都停下,长乐帮派出一人去镇上打听消息,片刻后,那人回来说东方氏几人昨晚在城中歇宿了一宿,今日天未亮时,就动身进到了响砂大漠。 永乐帮派两人回去报信,其他人跟着剑宗一行人,来到了响砂大漠的边缘却不进去。 杨晋一藏在沙柳林中,只听永乐帮一位长老道:“孙老兄,没有大漠里的土包子领路,咱们谁也别想进去。” “唐长老,我们御剑追进去,未必还追不上他们?” “嘿哟,孙老兄,你可别小看了这片黄海,稍微进去点还将就,可一旦进的深了,东南西北指定就找不到方向了,若是走错了方向,莫说看不到人,就是一棵树一株草你也见不着,你要是小瞧了这片沙漠,进去后可要吃够它的苦哩。” 孙执事没有说话,沉默一阵,当下吩咐剑宗人就地休息。 众人等了约莫一个时辰,自沙柳城的方向浩浩荡荡地走来一支驼队。 这支驼队有三十余匹骆驼,前后五匹骆驼上都坐着头裹长巾的汉子,中间的骆驼背上则托运着大堆货物,这些面蒙长巾的男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但见他们眼眶凹陷,目光深邃,与中原人迥异,多半是大漠民族。 长乐帮的长老上前,和对方用大漠话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阵,而后对孙长老等人道:“这只车队要去砂音城,咱们就跟着他们进去,如果在砂音城寻不到人,便在那里再雇人去乌金城。这些东海的水猴子跑到千里内难见一滴水的地方,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众人跟随驼队入了大漠,走了没多久,那孙执事抱怨道:“若是御剑,咱们不晓得现在走出多远地了,唐老弟,非得跟着这群土包子受罪麽?” “不跟不可。”长乐帮的唐长老苦笑道。 大漠上方万里无云,入漠之初,周遭尚还凉爽,但走出没多久,当太阳斜挂天边,所有人便已热得是口干舌燥,孙执事等人不得不时不时停下调息运气一会儿,恢复状态后再继续赶路。行至午时,烈日当头,毒辣至极,那唐长老问领头的大漠人,问他们有没有裹头的头巾,那汉子当下让人从一匹骆驼背上取下二十余条长巾,给每人分发了一条。这是他们此次带进大漠的货物,孙执事不肯受人情,当下丢给对方两锭银子。 男子骑在骆驼上,向后遥遥望了一眼,递给自己这方一个汉子一根长巾,让对方拿给队伍后面的那个乞丐。 那人赶着骆驼来到乞丐身旁,将长巾递给对方,叽里呱啦说了一阵,乞丐摇头不知,嘴里支支吾吾像个哑巴,指指身后,又指指大漠深处,这人不知他想表达什么,丢下一只羊皮缝制的水囊给他,骑着骆驼追上了驼队。 乞丐将水囊高高举起,咕嘟嘟灌入腹中,而后又学着这些大漠人将长巾裹在头上,脚下加快步伐,跟上了驼队。 孙执事等人看着身后这个乞丐,嗤鼻道:“一个要饭的乞丐,不在外面讨饭享受,却要来这大漠讨食,真是活该他这辈子要饭。” 唐长老道:“我想大概他是吃腻了中原的残羹剩饭,想试试大漠的‘口水菜’是什么滋味。” 众人登时哄笑成一片。 扮成乞丐模样的杨晋一听到他们这么说,心中总算放下心来,但眼中神色仍作疲乏愚钝的模样,跟在驼队最后面的骆驼后面,脚下不敢加快半分。 第116章 风起大漠 响沙大漠面积极广,昼夜如夏冬交替,热时极热,冷时奇冷,天象变幻,异常莫测,前一刻晴空万里,转眼便风起云涌,沙暴、冰雹,铺天盖地,好似洪荒末日,场面壮观,空前绝后。其中不乏流沙死地、蜃景幻象,故此地虽然位于中原西面,但中原人却极少踏足,当年犯下滔天大罪的那些恶人们,宁愿绕远路逃去恶人谷避难,也不愿冒险横穿这片响沙大漠,也让这片沙漠在外界人眼中,一直显得十分神秘。 众人走了约莫一个时辰,烈日已过头顶开始斜下。 杨晋一跟着驼队走在一片丘脊之上,目光所及之处尽是黄沙,茫茫大漠中,千万座沙丘铺陈开来,如波涛起伏,细沙晶莹,在烈日下闪闪发光,好似一片波光粼粼的金色汪洋。 他望着这片黄色的海洋,心中骇然,暗道:“大漠中的灵气稀薄至极,也难怪强人好手不敢闯入。若是灵气充沛,谁又担心迷路不迷路呢?”心中这般想着,嗓子又觉热辣,全身毛孔张合,灵气虽然稀薄,但仍然源源不断地灌入体内,被炙烤的身子顿觉一阵清凉,喉头甘润,舒爽至极。 队列前方的孙执事等人又要调息打坐,由于灵气过于稀薄,他们修整的频率也越来越频繁,驼队只得也停下,因为杨晋一体内含有异宝,无需像孙执事他们那般盘坐休整,他在大家调息打坐的期间,故意瘫倒在地,生怕他们发现了自己的异样。 一盏茶的功夫,孙执事等人修整完毕,他提出用钱将这批货物买下,而后让众人骑着骆驼前行,但领头的那个汉子死活不愿,只将自己的骆驼和其他几人的让出来给他们骑乘,他们则牵着缰绳步行。 孙执事骑在骆驼上回过头来,神色警惕,问道:“要饭的,你不累么?”杨晋一将整张脸捂在长巾之下,只留出一双眼睛,听他这么说,忙将自己手中羊皮水袋举在面前,嘴里嗯嗯啊啊,手上比比划划,装作哑巴,脚下忽然一陷,故意跌倒在地。 孙执事见他模样,回头与唐长老啧啧道:“想不到,这臭要饭的比咱们还要耐苦哩。” “咱们不愁吃,不愁穿,养尊处优,不比他们要饭的能吃苦,也是正常。”永乐帮唐长老叹道,他瞥了一眼趴在地上的杨晋一,“这家伙说不定和这些土包子一样,经常去里面要饭,多半已经习惯这片响沙大漠。”他的语气中,再没有先前的那股傲慢。 杨晋一慢慢地爬起身来,不禁觉得好笑。他十分幸运,若非体内异宝相助,要想抵御如此恶劣的气候,只怕早就耗尽了真气,哪里还能像现在这般轻松自如?正想着,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大汉高喊几句,提着缰绳回过身来,对其他人振臂呼喊,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听他语气似是出了什么大事。 大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向天边,但见地平线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条黑色的细线,正觉奇怪,那些大漠的汉子开始狂奔起来,领头的汉子将孙、唐二人的骆驼缰绳猛地向下一拽,骆驼前腿双膝一弯,向下跪去,孙执事脸色大变,手掌在鞍背上一摁,整个人高高飞起;唐长老身手就要差上许多,骆驼下跪时,他身子重心猛向前倾,原本双手就没有抓鞍,骆驼向前一倾,他竟然向前扑了出去,顺着沙丘滚出老远方才停下。 两人都很气愤,孙执事落地后正要问责,倍觉丢脸的唐长老已经箭步冲上了沙丘,他大喝一声,骂道:“混账!”对着领头那大汉打了一拳,将对方打飞出老远,直滚下山丘。 大汉满脸委屈的被自己人搀扶起来,那些人脸上的神色都不甚好,竖着眉毛对着山丘上的唐长老叽哩哇啦说了一通,孙长老大是不解,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唐执事吐掉口中吃进的沙子,道:“沙暴来了。” 因为误会了对方,唐长老当下吩咐自己手下,帮着大漠人将骆驼拉着卧跪在地。待骆驼跪卧在地,杨晋一被一个大漠汉子拉过去坐下,他和对方坐在一头骆驼的身侧,静待沙暴的到来。 杨晋一将脑袋探出去,瞧向天边的那道细线,但见又粗了许多,远远看去像是一片黑色的海浪。他收回目光,正要坐下,忽见天上有数道人影御剑而至,他们从驼队上空飞出老远后,又折返了回来,径直向着地上的驼队飞来。 几人将将落地,孙执事竟然起身迎上,抱拳道:“净德大师。” 来人却是般若寺的净德。 杨晋一抬起脑袋看过去,但见净德身边跟着善远师兄和另外一个中年和尚,他们身边,站着一位身材魁梧奇伟的男子,此人肌肉虬结,肤色若金,生得浓眉大眼,却是聚义山忠烈堂的堂主柏仁烈。他身旁四个人杨晋一却不认得,这几人手持佩剑,服装一致,也瞧不出是何门何派。 净德立掌问道:“孙执事,剑宗和永乐帮的朋友怎么到这来了?莫非已经接到了消息麽?” “什么消息?” 孙执事一脸茫然,将自己等人来此的目的说了,便邀净德和其他人坐在骆驼背后。 般若寺的三位僧人坐下时,有意无意地向着杨晋一这个方向看了两眼,杨晋一心中一紧,当下将头缩了回去。 柏仁烈先问道:“唐长老,你帮忙问问这群人,这场沙暴要持续多久?” 唐长老询问后,回道:“他们也不肯定。只说沙暴来得快去得也快,有时要一天,有时半日便能结束。” 孙执事要来长巾给几人围上,问道:“几位怎也进这大漠来了?” 净德道:“昨晚龙鸣山有妖王破阵出逃,驻守弟子回报,说妖王逃进了响沙大漠,现下大漠附近的正教门派都有人手进来帮忙。” 孙执事凝眉犹豫了一阵,道:“那我便跟大家一起帮忙,抓人之事,先缓上一缓。” 净德道:“孙执事还是遵从叶宗主的意思,先去留人。叶宗主已经接到消息,贫僧估计最迟明日他也能赶到。” 几人说话时,一个稍微年轻点的声音问道:“诸位前辈,区区一场沙暴,难不成我们还没有办法通过,一定要在这里等它结束么?” 另有一人道:“师弟,众位前辈都在这里等着,想来这沙暴非同寻常。” 净德淡淡道:“大漠实在比不得外面,其中的凶险如何,外面的人鲜有知晓,就算各位的尊师到此,想必也不敢大意。”他的声调提高,道:“若是小施主一个人进沙漠,尤其当心这沙暴。” 杨晋一心中一惊,将头探出去,正与净德的目光对视在一起。 最先说话的那年轻人道:“多谢大师提醒。” 众人说话间,天上又有呼啸声由远而近。 杨晋一见两人飞至,其中一人披头散发,高大魁梧,样貌可怖,竟是那恶人谷的食人魔廖案离;另一人相貌堂堂,劲装疾服,却是那日在云山门上见过的那位恶人谷青年。 “他们已经回来了?”杨晋一心中欢喜,“乌鸦道长呢?” 他向后望去,但见后方再无来人,心中更觉疑惑:“恶人谷的人也来这里,他们又是为什么来呢?” 恶人谷青年用大漠话问那领头的汉子,汉子从怀中摸出一张羊皮地图,打开看了半晌,而后指了指大漠深处。 青年与廖案离道:“在那个方向。”他们当下便要御剑离开,只听净德叫道:“两位且慢,前方沙暴凶险万分,贫僧劝两位暂且再此等候,待这沙暴过去了再进去。”廖案离皱眉看了一眼净德,和那青年对望一眼,后者对净德躬身抱拳,两人再不说话,高高跃起御剑离开。 第117章 沙暴凶物 远处沙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着驼队的方向推进,杨晋一也是头一次见到这般景象——一堵万丈高的沙墙,就像是从上方那团无边无际的黑云中倾泻而出一般,一眼望去,还道是天地间拉起了一道暗灰的帷幕,遮天迷地,壮观宏伟,除了十个大漠人,其他中原进来的人个个面露惊愕之色,也不再开口说话,全部转过头看向那面沙墙。 随着沙墙越来越近,隐约间,大伙儿好像听到一阵泠泠声响,与此同时,周遭的气温骤降,大漠的汉子高声大喊,将自己头上的长巾裹的更紧实一些,而后整个人埋在骆驼背后,不敢再抬头,骆驼们歪过脖子,将头藏在身后,卧在沙丘上就像一座小山包,杨晋一暗暗咋舌,不禁感慨这些动物和人在这片沙漠中的生存不易。 唐长老听完对方的喊声,也高声叫道:“大家做好防御,别叫这黄沙蛰了眼睛。”话音刚落,沙丘上刮起一阵狂风。 隔着头上的长巾,杨晋一只听耳旁哒哒作响,先前四周那“泠、泠”声,现下急促连贯,声势愈加浩大起来,暗想定是沙暴来了。数息之后,头顶天空由白转黄,继而又从黄转红,最终变得漆黑一片,像是到了夜晚一般,四周的燥热瞬间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冰寒凛冽的飓风,如此变化,实难料及。 众人低着头,虚眯着眼睛看着眼前一切,风声愈疾,众人身上的衣衫亦随飓风猎猎作响,那些沙砾与风中肆虐翻滚,如刀般斫在所有人的肌肤上,大伙儿更将长巾裹紧了一些,人人运气护体,抵挡住了风沙的侵扰。 大漠人不能像其他人这般运气抵御,他们紧贴着大地,将自己的眼耳口鼻全部包裹在长巾之下,不敢露出半点肌肤。杨晋一正自吃惊,不料下一刻风势陡升,背后的骆驼身子猛地向自己倾了一倾,耳旁风声更盛,呜呜不绝,似有千万鬼怪在沙暴中厉啸哭泣一般。 就在此时,他似乎听到有人惊呼了一声,虚眯着双眼看去,见一箱货物被大风卷到了半空中不见了踪迹,驮着货物的骆驼也被飓风带到两丈高的空中,一下子摔出老远,在这只骆驼身后躲避的一个大漠汉子惊叫出声,他头下脚上,悬在半空,胳膊被下方的剑宗弟子死死地抓住,整个人好似一只风筝在空中左摇右晃。 众人惊呼出声,眼见那剑宗弟子也要被风沙裹走,一道淡红色的身影急闪而至——却是忠烈堂的柏仁烈出手相助了。只见他高高跃起,一把将半空中的男子抱住,落地后身子一沉,又将那剑宗弟子的肩头摁住,黑暗中,他如一尊战神一般,威武霸气。 那汉子被他从放在地上后,不住地向他作揖道谢,柏仁烈摆手,示意对方不要客气,抬头看着漫天沙暴,眉头紧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就在他望着四周沙暴出神之际,一道紫色霹雳划破天际,急劈向他的头顶,净德大惊,双手猛地拍地,激起大片沙浪,整个人化为一道箭矢飞向柏仁烈,速度之快,几乎与那道紫色霹雳同时到达柏仁烈的身旁。 轰隆隆! 霹雳声震耳欲聋,此时方才炸响在众人耳畔。 杨晋一头晕目眩,张着嘴巴痛苦不堪,这阵突如其来的巨响,将下方的骆驼和十位大漠原住民全部震得昏厥了过去。 柏仁烈站在原地惊魂未定,他双目圆瞠,只见面前一个椭圆形的金罩将自己护在了其中,回过头,但见净德大师面色凝重,双手掌心向上,高高聚过头顶,却是他使出了般若寺的护体神功——金刚盾法。 “那……那是什么?” 柏仁烈的声音有些颤抖。 净德收势而立,金色光罩缓缓消失,他凝视着沙暴深处,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杨晋一惊异不定——刚刚,他分明瞧见一道细长的身影在沙暴中游曳翻滚! 这时,沙暴的颜色由黑黄开始变红变紫,一股至阴至邪的杀气铺天盖地般席卷而至。 所有人都拿出了自己的法宝武器,警惕地望着四周,大家都知道来者不善,净德担心伤及无辜,当下御剑飞起,冲入沙暴之中,欲要看看里面究竟藏着什么妖物。 柏仁烈定了定神,回首对大伙儿道:“各位当心。”说罢,抽出一柄阔剑跟着净德冲上了半空。 他手中的那柄巨剑又长又宽,非他的身材不能把持,旁人要想拿这种武器,却是万万不行。 这时,杨晋一感觉自己的后背被一尖锐之物抵住,正要回头,就听孙执事的声音在背后出来,他的语气冰冷,道:“阁下什么人?为何鬼鬼祟祟一直跟着我们?” 杨晋一暗叫不妙,身旁这群大漠人全部昏厥,自己一直装作是寻常乞丐,怎还能如此清醒?思绪急转,当下道:“在下无意冒犯诸位。我也只是想去沙音城见见世面,绝非是跟着阁下……”话未说完,孙执事冷笑两声,似是不信他的话,双指在杨晋一的后脑和脊背急点,杨晋一只觉前额昏昏沉沉,身体一松,整个人栽倒在了沙地中。 “为了以防万一,就先委屈阁下了。” 孙执事一把将杨晋一的长巾撤下,盯着对方满是污渍的脸看了半晌,道:“你看着很眼熟,咱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杨晋一挤出一丝苦笑,叹道:“我和阁下初次见面,在哪里去见过?” 般若寺那中年和尚和善远来到近前,中年和尚问道:“孙执事,发生什么事?” “这人装成乞丐,鬼鬼祟祟地跟着我们,在下怀疑他另有企图,为了以防万一,点穴将他制住。” 空中霹雳声大作,当中隐约有黄光、红光和紫光闪烁,孙执事担心净德和柏仁烈,道:“请两位看着他,在下也上去帮个手!” 当下御剑直冲上去。 中年和尚和善远二人在杨晋一身旁坐下,前者手中运气,为他推拿揉按,阻塞的穴道没一会儿就被冲开,杨晋一大是感激,作势就要爬起身来跪拜,中年僧人将他扶住,对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不能让旁边人瞧出异样。 善远低声道:“杨师弟,无需客气。” 杨晋一惊讶地看着对方,道:“原来你们……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那中年僧人又道:“你这一路往西,我们本来以为你要去静安山避难,却没想你只身到这里来了。”中年僧人回头望了众人一眼,压低声音道:“这三年来,我等受师父之命,一直在暗中相护。” 杨晋一忍不住脱口道:“空明大师?”他惊愕万分,望着二人怔怔道:“这三年间,你们般若寺……难道一直都跟着我?” 善远含笑点头。 杨晋一愣了一会儿,想到在悦来酒楼看到的高僧,欢喜道:“那……那我赵师叔被妖女害死一事,般若寺能为我证明清白了?”见二人点头,杨晋一激动不已,缓了片刻又才道:“晚辈之所以要来大漠,却是苦于没有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我想在金源城见过的东方氏五人或许能帮我,这才跟着孙执事他们一路到了这里。” 杨晋一得知这位中年僧人法号净悟,是空明十六位徒弟之一,这三年间,十六位弟子轮流在暗中相护,确保了他平安无事。对于般若寺的这些恩泽,他实在不知说什么是好,只在心中下定决心,此次出去之后,一定要去静安山拜见空明。 三人正在说话,半空中忽然传来一道压迫至极的气息,所有人胸口的气血为之一滞,好似被巨物挤压,教人喘不过气来。 这时候,忽听唐长老急道:“兄弟当心!” 净悟猛一回头,表情巨变,足下一蹬,整个人动若脱兔,猛扑出去。 紫黑色的沙暴中,一只巨爪从天而降,将下方四个剑宗弟子罩在其中。净悟疾疾奔至近前,左右两手各抓住了其中两人的胳膊,这两个剑宗弟子已被眼前一幕吓到近乎呆滞,被净悟拖拽出来的时候,只发出“呃”得一声呻吟,便蜷缩在地发起抖来。 嘭! 净悟来不及救下另外二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巨爪拍中。 巨爪一击得逞,又没入沙暴,众人骇然已极,但见两位被拍中的剑宗弟子血肉模糊,已然没了生机。 第118章 斗妖兽 众人惊魂未定,只闻得沙暴中传来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咯咯声,风沙的狂啸肆虐声中,这叫声仍然清楚地传进了每一个人的耳朵,危悚之际,利爪再一次出现,这一次,它竟是朝着净悟抓去。 净悟只觉空中传来一道摄人心魄的气息,脸色微变,就见一只巨大的爪子破空而至,那利爪似龙如鹰,尖甲漆黑如墨,直刺净悟的胸膛。 净悟骇然,单是一只爪子便是这般巨大,只怕匿在沙暴中的家伙体型更为巨大。他脚下一顿,双掌向前一拍,两道淡黄色的掌印飞出,顷刻间变大数倍,与利爪相撞,只听“嘭”得一声,沙地被这相撞的两股巨力生生炸出一个大坑。 空中的家伙受挫,尖啸一声,直听得杨晋一毛骨悚然,刹时间,一道霹雳划破长空,他瞳孔急缩,衬着电光,见到一道巨大的影子翱翔在沙暴之中,观其外形十分怪异,也不知究竟是何怪物。 电光一闪而逝,那道影子又隐匿于沙暴中不见了踪影。 咚! 杨晋一头顶一阵剧痛,双眼发黑,感觉有什么东西砸到了自己的头顶,刚要抬头,便见无数颗半只拳头那么大的冰雹砸落下来,在狂风加持下,每一枚冰雹都成为了极具威胁的暗器,永乐帮已有不少人负伤,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头破血流,骇目惊心。 “杨师弟,快帮忙救人!”善远低声道。 原本众人是在丘脊上,但随着风吹沙移,丘脊现下已经陷落好许,这里的所有人暴露在了风沙一面。杨晋一抢上,和善远一起将昏厥在地的大漠族人一一背起,放在了沙丘的背风面躲避。 眼下,净悟又和对方交手数十招,但看他的出手与格挡,也只能堪堪挡下空中那怪物而已。再过一阵,他渐觉力不从心,一来怪物实力太强,只是抓、挠、拍、打已让他疲于应付,期间更是伴随着电闪雷鸣,风沙冰雹,让人防不胜防;二来响砂大漠中的灵气过于稀薄,恢复的真气入不敷出,他和天上怪物交手,每一招都用足了十成功力,消耗巨大。又过数招,净悟已现疲色,此时不论他如何闪躲,天上那家伙的致命攻击总是紧随其后, “杨师弟,你自己当心,我去帮忙!” “善远师兄,我和你一起去!” 两人一前一后,冲上前要帮忙,净悟凝眉道:“要当心,这家伙厉害得紧。” 善远身体随后泛起一层淡淡地黄光,他法相庄严,浑身气息柔和,杨晋一站在其身侧,只觉无比踏实,将八玄横在身前,运气加持,八玄便也泛起灰黄色的光芒。 这时,先前一击而匿的巨爪再次出现,善远手中掐诀,向前倏地一指,使出般若寺神功“一指神禅”。下一刻,指尖一束光箭迸射而出,消无声息地透穿了那只巨爪,连带起一串鲜血和白色骨屑,没入沙暴之中。 咿! 巨爪急收,惨啸声尖锐刺耳,杨晋一纵是闭上了耳门,但仍源源不断地传进脑袋,脸上不禁露出一丝痛苦之色。善远却充耳不闻,他的手掌向上猛推,使出一招“破云掌”,一只佛手印迅速升空,速度极快,在没入沙暴深处之前,竟变得巨大无比,和先前净悟拍出的两掌相比,不知强了多少倍。 嘭! 黑暗中,一阵闷雷般的响声隆隆响起,四下高速袭来的冰雹忽然消失不见,又开始落起倾盆大雨,雨势又急又猛,期间还夹杂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 沙暴中天象再变,寒风骤雨,凛冽刺骨。 善远双手一翻,拿出两柄青光戒刀,他抬头凝望一眼天空,便御剑而上,道:“师兄,杨师弟,这里拜托你们了。” 净悟垂眉低首,道:“阿弥陀佛。”回头看着沙丘下生死不明的大漠人,满脸凝重之色。 杨晋一抬首望天,当善远冲上天空之后,雨势瞬间变小,他便猜测冰雹风雨和天上的怪物有关,有些担心善远,便与净悟大师道:“大师,我也上去帮忙!”他身怀异宝,倒不用像净悟这般担心体内真气消耗。 不等净悟开口阻止,他手持八玄,已御剑飞起。 此时其脚下所御之剑是他在临江城中临时买来的中上品宝剑,就是为了应付在空中与人打斗的情况发生。 他升至半空,神识外放,想要探寻沙暴中的动静,却不想沙暴如同一道屏障,自己的神识竟然无法突破出去。 其实,这是他修为不够罢了,若他是再强大一些,便能清楚的探明里面的任何动静。 立于半空,杨晋一隐约瞧见左首边不远处雷鸣电闪,其间数道颜色各异的人影晃动,也不知是不是净德他们在那边打斗,回过头四下观望,终于在另外一边发现了善远的身影。他紧追过去,但见善远正追击着一头体型巨大,三首三足的妖禽! 那妖禽巨尾拖曳,脖子上三颗脑袋,在善远的急攻之下,看似不敌,于沙暴中东闪西挪,片刻时间,他们又已追出不知多少里地。 杨晋一紧随其后,目光紧盯着妖禽不敢放松。 就在这时,妖禽正当中的那个雷公脸忽然回过头来,它张开喙,嘴里发出一阵金鸣相交的声响,沙暴中,一道道波纹呈现在满天黄沙之间,若水中涟漪荡漾开来。 善远和杨晋一二人听到这股怪音,顿觉心神不稳,忙闭住耳门,杨晋一更是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与此同时,妖禽左边的那枚羊首也转过头来,它张开嘴,朝着善远吐出一团暗红色的液体,善远闻到一股腥臭,立刻便知那团东西含有剧毒,当即使出护体神功“金刚盾法”,不想那毒液射在金色的神盾之上,竟将护体神盾侵蚀的破败不堪。 善远大惊失色,中间的雷公脸尖喙虚空一啄,竟朝着善远劈出了一道闪电,善远举刀格挡,闪电正劈在戒刀上,将他劈得向一侧倒飞出去。杨晋一大惊,上前欲要帮扶,只见妖禽身子猛地调转回来,一只利爪齐齐朝着善远抓刺过来,他大喝一声,拼命提升自己的速度,手中八玄更是光芒大绽,整个人的气息也随之强大了许多。 妖禽似是感觉到了什么异样,抓至半空的利爪忽然一滞,竟突然调转方向,绕着杨晋一盘旋起来,它三颗脑袋齐齐地望将过来,直看得杨晋一心头发毛。 善远已经站稳身形,但见妖禽盘旋空中,将杨晋一围在其中,暗叫不妙,道:“杨师弟,快逃!” 他刚一开口,妖禽正中间的那颗脑袋大叫一声,双翅猛挥,身子疾射向杨晋一。后者心头一紧,真气运至八玄,八玄由灰黄逐渐变白,光芒大绽,耀眼夺目。杨晋一凝眉盯住眼前的妖禽,待妖禽的三颗脑袋扑近,突然使出无名剑招里的一招。 这一次,也是他第一次加持如此多的真气在八玄上,这一次,也是他头一次搏命使出这套剑法,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就是洪荒上神,八玄在手,他更觉得自己翻手便可毁天灭地…… “咿!” “咯咯!” “吼!” 一招过后,妖禽三颗怪异的兽头同时仰天长啸,杨晋一也是直到此时方才看清对方右边的那颗脑袋——一颗像龙一般的蛇首! 妖禽的一只翅膀受伤,伤口处电光环绕,鲜血淋淋,硕大的羽毛成片成片的落下,三颗脑袋胡乱摇摆,狼狈地后撤开,杨晋一一击得逞,心中大喜,提剑横削,八玄在半空画出一枚半月,妖禽三首再次惨叫,其中一足竟然被杨晋一的这一剑削掉了去! 善远正喜,忽见杨晋一身后出现了一道比这三首三足的妖禽还要大的家伙,他惊叫一声,道:“当心身后!” 第119章 性命不保 杨晋一后脊寒毛直竖,身后一股强横的气息令他心悸,让他手脚发软,知道劲敌绕后,自己绝不是对手,惊叫一声,连头都不敢回,便向下俯冲。 只听身后净德大叫,道:“救人!”余光里,杨晋一瞧见善远浑身金光大盛,来不及去看,就觉自己要被身后的家伙抓到,“哇呀”怪叫一声,还未落在沙丘上,身后一阵狂风便吹得他向前一扑,整个人一个踉跄,便径直滚下了山丘。也正是这一滚,教他身后那只巨大的利爪抓空,随后他便听到一阵愤怒的嘶吼声,继而空中发出一阵一连串砰、砰、砰的巨响,想来是净德等人又缠上了那个家伙。 杨晋一刚刚爬起身来,柏仁烈喘着粗气叫道:“快逃!”他猛一回头,一道如山般的巨大身影出现在身后,尚还来不及看清是什么家伙,手中八玄向上一抛,整个人踩在八玄上,真气调动,倏地一下冲出老远。 孙执事看到他的法宝是一支长箫,惊讶之际,喝道:“杨晋一?!” 杨晋一哪里还管得到他认出没认出自己,八玄御起,在空中没命飞奔;般若寺净德更没理他,急追这一人一妖而去。 杨晋一发疯似的奔逃,若非净德等人在身后替自己一再拖延,自己恐怕早就教那家伙追上了。 眼下,孙执事已经认出他,他便再没可能与他们同行,且那妖物不知是否是因为自己伤到了那三足三首的妖禽的缘故,竟一直揪着他不放,现下不论他飞往何处,对方便将他追往何处,当即下了决心,暗道:“既然大漠中稀薄的灵气不会影响到我,那就是迷路其中却也不怕,有朝一日,总是能碰到人,总是能走出大漠。”当下头也不回,冲进沙暴中不见了踪迹。 他没命地在沙暴中飞驰,由于那妖禽被净德几人缠住,终于教他杨晋一越逃越远,不出片刻,他便消失在了沙暴深处。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他像个无头苍蝇,在沙暴中乱闯乱撞,又过片刻,四下里风沙渐稀,杨晋一大喜过望,猜想自己多半就要冲出沙暴,随即加快速度。 果然又过半盏茶的时间,再也不见天上有半点风沙,他四下观察,见不远处有一片废墟,径直飞了过去。落地后,但见废墟周围零星生长着几株沙棘,半人高的土墙在风沙的袭噬下满目疮痍,其中几处断壁顶上横着一根圆木,看起来像是根房梁。杨晋一不禁感叹出声,更觉生活在这里的大漠民族不易,他猜测这里过去多半是大漠人的居所,只是随着风沙的迁移,以及经年累月的吞噬,过去的一切,都被埋葬在了黄沙之下。 他观察了一下周边的环境,寻到一处矮墙,背靠着矮墙盘腿坐下,开始调息养神起来。 眉月斜照,微风不起。 杨晋一缓缓睁开眼,眼底深处金光闪烁,在漆黑的夜色里,他的两只瞳孔犹如两枚金豆一般——这是他近两年来,体内真气充沛的表现,只是他一直还不知道。 他伸着脖子,但见四周一片荒凉,叹息一口,倒在墙角,双手抱头,看着满天繁星,回忆着自己在剑宗的日子,思念着自己的小师姐叶灵珊。这三年来,每到夜深人静时,他想念最多的那个人,便是叶灵珊了,或许他不知道,这位小师姐也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他想的泪流满面哩。 天边鱼白将现时,躺在地上的杨晋一睁开了眼睛。 三年来,这是他头一次睡过了一夜,也只有这荒无人烟之地,才能让他如此安心的倒头睡上一觉。 地平线上,天空青橙——今日又将是个大晴天。 他心情舒畅了许多,既然般若寺的各位大师肯为自己作证,那他就无需焦虑,只要去了静安山,请他们和师父叶一城解释,一定能还自己的清白。当下御起剑,待日出之后,辨清了方向,便一路北上,打算出了沙漠就去静安山一趟。 寒冬般的冷冽在日头升起的时候,便开始潮退而去,杨晋一头顶烈日,在空中飞了近两个时辰,身下的黄沙已如一盆火炭,将他炙烤在这片天地之间。 杨晋一埋头飞到现在,猛然发觉有些不对。 眼下是一片绿洲,不远处还有几头向着这片绿洲行进的骆驼,暗道:“先前不是经过这里,怎么又回来了?”心存困惑,便仔细又观察了片刻,确认了此地特征后,继续向前飞去,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他又远远看到了这片绿洲,以及已经行至绿洲近前的骆驼,心中暗道不妙,却是自己已经迷路了。 他立在当空四下观望,只见黄沙漫无边际,哪里望得到头? 忽然,下方的骆驼群发出一阵哀嚎,杨晋一凝眉望去,见靠近绿洲的不远处,几头单峰骆驼仰脖哀嚎,定睛一瞧,一头幼年骆驼半边身子陷入了沙地,挣扎着“呜嗷、呜嗷”地直叫,另一头成年骆驼用嘴死死地衔住它的后颈,正在用力拉拽对方。 他知道骆驼对于大漠人的重要程度,遇见沙暴的时候,它们还能替人抵抗风沙,便对这些体型庞大的家伙颇有好感,当下从天上落下来,上前想要帮忙。或许是骆驼们见过大漠居民,对于杨晋一的突然出现,它们也并不显得害怕。 靠近之后,杨晋一发现小骆驼的后蹄没入了沙中,正挣扎着想要爬起身来,奇怪的是它越是挣扎,身体下陷的速度越快,却是误踩了一处流沙地。杨晋一不知道这流沙的厉害,更不知道什么是流沙,他两步跨上前,伸手就欲帮忙,却不想脚下一陷,两只腿竟被流沙吸了进去,再难动弹半分,此时他才意识到了危险,提气就欲止住自己下沉的趋势,奈何一旁的大小骆驼动静太大,虽然他很努力,但身子仍然被流沙裹挟着向下陷去。 杨晋一怕极,叫道:“你们别动!” 可骆驼哪里听得懂他说话?相反,它们挣扎地愈加激烈起来,无可奈何下,杨晋一只得放弃营救的想法,可自己又想从这大漠流沙中脱困,谈何容易?就是比他再厉害点的人,误踩了流沙,若非是第一时间跳出,否则只能自求多福。眼下他双膝已经没入沙中,当下猛地提起真气,就要让向上跃出,却不想脚下没有任何着力之处,一提气,下沉之势非但没有减缓,反倒愈加迅速起来,外加上身旁幼年骆驼没入沙中,大骆驼竟也跟着跳入了流沙,这一下动作巨大,杨晋一整个人陷至了腰腹,他心中悲凉,万想不到自己要和这些骆驼们葬身在此,不由得心生悲哀,长长地叹息一口,随即屏息闭眼,仍由细沙将自己吞没了进去…… 第120章 青龙殿 不知下沉了多久,杨晋一忽觉脚下压力骤减,似乎悬在半空还可以活动,紧接着自己的腿,躯干都觉一松,随后整个人从沙里漏下,跌落在了一个陡坡上向下滚去。 黑暗中,他听到先没入细沙的一大一小两只骆驼“呜嗷、呜嗷”地惨叫,听上去惊魂未定,声音在身前某处传来,在耳畔久久回荡,想来此处是一片宽敞的地下洞穴,或者其他什么地方。随即安下心来,从怀中摸出一只火折子,吹了两口气,火折子“啵”得一声,亮起了明火,微弱的火光照不了太远,只能将杨晋一近前半丈的地方模模糊糊地照亮。 他将火折子高高地举过头顶,仍难看清楚四周的环境如何,陡坡下方的两头骆驼见身后有明火出现,迈开蹄子朝着杨晋一走来,嘴里也不再惨叫哀嚎。 一人两驼沿着这座由细沙堆成的陡坡向下走,约莫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他们的脚总算是踏踏实实地踩在了一片硬石地上,他蹲下一看,但见脚下的石砖漆黑泛青,方方正正,显然是人为所造。他一手握住八玄,另一手举着火折子,于这条石道上走得小心翼翼;大小骆驼紧随其后,它们似是跟定了杨晋一,杨晋一走,它们便走;杨晋一停,它们也停。 走了不知多久,杨晋一忽然嗅到空气中的一种久潮未干的气味,且此处凉爽舒适,也不觉得寒冷。他缓缓前进,没走几步,面前出现了一面石壁,抬头一看,竟看不清这面石墙究竟有多高,左右观望,这石墙又长又高,好似中原上那些城池的城墙一般,心中暗暗纳罕,猜想莫非是什么人在这里建了一座城?想起自己昨晚见过的那片废墟,他猜测这里多半真是一座城,只是在风沙的常年侵蚀中,最终被埋在了黄沙之下。 他沿着石墙往前,目光所见之处,尽是异兽画像,且各个模样凶狠,栩栩如生,也不知是否是大漠民族的图腾。心存疑惑,眼角似乎瞥见一道淡蓝色的光线,定睛一瞧,数丈外的地方,确实有一道细长的蓝光竖在那里,走至近前,才发现这光线是从前后错开了一条缝隙的石门中射出。 “这……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他心中惊奇万分。站在石门前,只觉一阵阴寒之气扑面而来,杨晋一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熄灭了手中的火折子,探头从缝隙中向内望去。 只见当中空间极大,墙壁和顶部镶嵌着无数颗蓝色夜光石,石头积少成多,整座石室被它们照的通透明亮。 石室的正中,立着五根三人环抱的石柱,石柱上下同样蓝光莹莹,像是用一整块夜光石凿打出来的;柱身上,胳膊粗细的黑色铁链环绕在石柱周围,看上去寒气森森;五根柱子的中央,摆放着一樽黑色棺椁,杨晋一不禁皱了皱眉头,暗道:“原来这里竟是一处墓室。” 两头骆驼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嘴里发着低沉地“吼吼”声,踱着步不敢进去。 杨晋一壮着胆子,独自走进空荡荡的石室,来到高柱前,见右首边一根立柱上刻有七个大字,为“我言天下无敌手”;左首边石柱上刻着“ 不晓世间有仙人”七个大字。 这十四个字潇洒飘逸,遒劲有力,前面一句话壮志豪迈,后一句话却异常感慨,杨晋一见字如见人,脑海里不禁浮现书中豪侠墨客的威武形象来。 “仙人?” 看着这二字,杨晋一心中剧颤,半晌,他摇头道:“世间哪里来的仙人?” 他的目光落在了几根柱子围住的石棺上。 石棺前立有一块石碑,碑上刻着“义兄真龙之墓”六个大字。 杨晋一围绕着这位名叫“真龙”的人的石棺走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遂转到了一旁的石柱前观察,但见其中一根立柱上密密麻麻刻着许多文字: “吾自东海蓬莱访中原名家,妄言天下无敌。入得大漠,万里无边,迷途数日竟无路可寻。这日于此偶遇绿树清水,惆怅之际,忽云青欲雨,水澹生烟,列缺霹雳,沙丘崩坍。洞天石扉赫然而显,匾名曰‘真龙殿’。讶余中开,颤颤而入,其中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入得殿内,邂逅吾兄真龙。” “生平强敌无数,然无一及真龙半分。吾欲一分高下,苦候十年不得。因兄窥得仙机,执念渡劫成仙,方晓天外有天,令吾不得望其项背。大漠二十载,真龙于我亦师亦友。久交方叹此生虚妄,遂驾骑欲归,真龙出关相邀,与吾把酒言欢。后吾二人义结金兰,真龙为兄,无为为弟。” 原来刻下这些字的人名叫“无为”。 “想必当年的这位无为前辈也是一位旷世豪侠。”杨晋一暗道。 他转到另一根柱子前,见上面刻着:“物换星移,三秋一日。兄告次月廿二,沐九天神雷,成则羽化登仙,败恐前功尽弃。”只此一句,杨晋一已经喘不上气来,此时内心所受的震撼已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世间真的有人能修炼至传说中破界登仙的境界吗? 他惊疑着继续往下看去。 “彼时大漠四凶,分沙蛭,尤祸,紫凰,黑龙,皆自西海秘境而来。百余年前,吾兄为守诸生,困凶于漠。忧雷劫遭四凶袭扰,吾自荐护法。瞬兮廿二至,却是朗朗乾坤,万里无云。吾惑于心,疑神仙渡劫莫为传说?如此状况陡变,霎时狂风大作,黑云翻涌,天地失色,开合而现。继而惊天霹雳隆隆炸裂,震耳欲聋,不得已撑宝护体,方感镇静。遥望吾兄真龙盘膝而坐,处变不惊,不禁叹其之横。平生观得如此壮景,亦不由得热血鼎沸,手足齐颤。” “忽天降神雷,形若山峦,耀若明日,撼天动地之势平生未见。兄手过顶,掌迎雷劫,巨响久之不绝。方消影灭,吾兄岿然不动,才知千古强者,唯吾兄真龙一人也……历经十九道霹雳,吾兄忽化龙形,冲天而起。” 杨晋一看得出神,颤声道:“化为龙形对抗天雷,难道……这位真龙前辈,真的是一条龙?!”他连忙来到最后一根石柱前,见上面继续写道: “神雷愈烈,方圆百里亮如白昼,连降廿四道,首角色黑转金,灿然耀目;降三十六道,兄首至肩,渐化金光。欣喜之下,大变突起。至四十一道,兄首全金之际,忽而躯体剧颤,摇摇欲坠;至四十五道,口吐鲜血,终自仙门堕凡……” “大漠四凶袭扰,欲害兄于弱。兄虽伤,岂容欺焉?抬手毙沙蛭,剑斩紫凰翅,拳伤黑龙脊,皆开合一瞬罢了。为弟竭力拼斗,毙尤祸于野。后伴兄数载,访天下千万名医,无力回天。心灰意冷之际,畅怀自乐,豪饮七日七夜,终驾鹤西游,兄弟阴阳相隔,再无相见之日……” “失败了吗?” 杨晋一看着最后一个“日”字,但见笔划歪歪扭扭,只怕刻下这些话的无为前辈,当时的心情是无比悲恸的。 他想看还有什么记述,转到柱子背后,但见上方刻凿着数十个小字,当下认真研读,发现竟是一部名为《神御九天》的功法秘籍,遗憾的是这部经书是残本,所记内容只怕只有全经的十之二三,心中不禁惋惜。 他在整间石室内转了一圈,各个角落也都被他看了一遍,除了柱子上一些奇怪的符印外,石室内再没有其它文字,当下来到这位青龙前辈的棺椁前。 第121章 真龙原经 站在真龙棺椁前,杨晋一心生敬畏,凝视棺椁半晌,忽然很想将棺盖掀开,看看那位几乎就要成仙的青龙前辈,究竟长得什么模样。且那无为前辈在石柱上叙说,这青龙前辈在渡劫时,还曾幻化成龙形,那他伤逝后,是人形还是龙形?好奇心一起,当真便朝着棺椁走去。 石棺巨大无比,杨晋一站在跟前,也只比石棺高出半个头而已。 他双手放在石棺上,正犹豫要不要用力去推,忽然发现棺盖缝隙处,竟似有被人撬凿过的痕迹,仔细一看,但见痕迹细微,想必对方曾经也想过开棺一睹青龙真容,他猛地清醒过来,后脊冷汗直冒,庆幸自己没有真的动手冒犯前辈,内心十分惭愧,当下用衣袖将墓碑上的沙尘拂去,退到碑前的蒲垫上跪下,对着真龙的石碑“咚、咚、咚”连磕三个响头。 他想用这样的方法来表达自己对真龙前辈的尊敬,以及弥补刚刚自己险些失礼的过错,哪想到磕完头之后,墓室内突然发出一阵咔咔的机关声响,杨晋一大惊,跳起身连撤两步。随着机关声音不断响起,墓碑底座有一块青砖下陷,继而露出下方一只扁长的石盒,待石盒完全暴露在他眼前之后,机关声也随之消失。 他又惊又疑,观察了好一会儿,方才上前小心翼翼地将石盒取出。 他把石盒捧在眼前端详一阵,动手轻轻地推开了上面的盒盖。 盒中有一封书信,还有一物被兽皮包裹,也不知是什么。 他将信拿起,但见信封上书四个大字:有缘人启。心中惊疑不定,伸手将里面的信拿出,只见里面写着: “敬有缘人亲启。贫道无为,蓬莱舟山人。应兄真龙之遗志,寻觅传人。吾有一生平大事未决,若平安而回便罢;若一去不返,得经者当敬拜真龙为师,法其遗志,破梏登仙!吾兄西归时吐露一天大之秘——西海魔主欲要东进,如若得逞,天下苍生尽遭屠戮,吾兄至死也不瞑目。有缘人若得此经,当勤修苦练,早日练就神通,日后窥得仙门,可护天下太平!” “西海秘境?” “魔主?” 杨晋一只觉这次大漠之行,颠覆了自己过往的认知。 自古以来,西海秘境在中原人的心中,一直都蒙着一层神秘的面纱。 刘扶苏刘师兄的父亲掌管着的白龙阁,搜罗天下情报,唯独对西海秘境一无所知;另外白灵前辈赠予他八玄时说,她曾去过西海秘境,但最终身负重伤,险些亡故,如她那般强大的人去那西海秘境都险些死掉,想必其中的家伙们非比寻常;此下,既然连几乎成仙的青龙前辈都提到西海秘境,那西海秘境中的家伙们,必然是极难对付的。 杨晋一心情沉重,将书信收好揣进怀中,伸手拿出了下方被兽皮包裹住的东西,只觉入手极轻,暗想:“这难道就是无为前辈信中所说的经书麽?”抑制住激动的情绪,他将兽皮小心揭开,但见里面包住的确是一本厚书,封面上写有“真龙原经”四个大字,奇怪的是如此厚的一本经书拿在手中几乎感觉不到它的重量。 杨晋一又惊又奇,缓缓地将其翻开,只见第一页的空白处有一列小字:学艺者拜青龙为师。 杨晋一现在无门无派,内心深处虽然仍然将剑宗视为自己的家,但终究已经不是剑宗弟子,当即将书合上,跪在青龙墓碑前,对着青龙连叩三首,诚然道:“弟子杨晋一,拜见青龙师父。师父遗志,弟子……”他犹豫一阵,暗想正教魔教日日纷争,为了一己之利,为了鸡毛蒜皮的琐事而大打出手,哪像这些高人前辈,个个心系苍生,气度之大,胸怀之广,令人钦佩,如若让自己立志,那便一定要成为他们这样的人物,当下表情一凛,肃然道:“弟子定当全力以赴!” 行完拜师礼,他这才坐在蒲垫上开始翻看那本经书。 但见书页薄如蝉翼,质地坚韧,轻轻一撕竟然撕之不动,心中暗暗纳罕,也不知它究竟是什么材质所制。 墓室中不见日光,不知道时间流逝,杨晋一不寝不食,将真龙的筑基心法读完,已惊骇至极——如若将天下功法拿在一起做个比喻,那青龙的这部心经,便是一棵树的树干,而天下万般功法,便是树干上的枝丫绿叶,只要学透了这套心经,莫说剑宗的功法可以修习,天下诸派的功法尽可修习。 杨晋一捧着经书,激动到手都有些发抖,暗想自己若是参照此经书记载,那往后岂不是能尽学天下秘法而无所禁忌?但转念一想,心中便又凉了一大截——现在自己已经学了剑宗的心法,根基已稳,却要如何才能在修习这套心经?忍不住惋惜哀叹。 他继续翻看后面的内容,见书中随后记载的竟是石柱上只刻下一部分内容的《神御九天》,内心深处,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涌上来,当下认真研读,发现这套身法练至甄境,可化气为剑,往后无需再借助法宝便可御气临空而行,更不必像自己之前那样,为了与人在空中决战,还得单独再买一柄仙剑来供自己驭使。 继续往后看,书中记载的是一套名为“五行易阳拳”的拳经。根据经文记述的内容,这拳法威力极大,无为在书中说,若能练成此套拳法,抬手便有毁天灭地的力量,当初青龙渡劫时,更是用此拳法打散了二十余道天雷。 之后一招名为“天罡神功”,此法效果与杨晋一体内的异宝契合,都是能迅速汇聚天地灵气的妙法;再往后,书中记载是“破界浮屠”和“无相神功”两种玄法,杨晋一越看越惊,越看越奇,内心忍不住随经文记述而运气尝试,但无奈真气运行之法和自身所学大相径庭,没有任何效果不说,全身上下经脉剧痛难耐,便也不敢再作尝试。 看到最后一招名为“不灭神诀”的玄功时,他情不自禁的又在暗中运气尝试,不想这一次胸口的气血剧烈翻滚,竟然“哇”得一下,喷出一口鲜血来。 害怕自己又忍不住演练,他便再也不瞧经文一眼,玄功内容一掠而过,翻到最后,无为又有记述,他说青龙之所以没能渡过雷劫,最大可能就是没能练成“不灭神诀”这套玄功,依无为猜测,若是当年青龙渡劫时将此法练至大成,多半已经登入仙界了。 合上经书,杨晋一惊愕不已,暗想这位青龙师父已经到达成仙渡劫的境界了,怎么这一招“不灭神诀”却还没有练至大成? 第122章 脱困 当下就要站起身来,不想浑身剧痛,气血不知为何,竟开始在体内逆行,心中大叫不妙,刚欲压制,就觉眼前一黑,意识登时丧失,栽倒在地昏死了过去。 这次突然间的昏迷,实在让人感到意外。 先前杨晋一也只是尝试着演练,却没想不知不觉间,竟然让自己的身体遭受到如此反噬,尤其是最后那一招“不灭神诀”,吐血之后,心中难受的感觉就一直未曾消失,或许是青龙遗留下来的这部经书,内容过于繁复奥妙,杨晋一这等修为的人参研,实在太过勉强;又或许他现下的大道根基由剑宗心法所筑,以剑宗心法来修习青龙的玄功绝技,有倒行逆施之嫌。 两头骆驼候在殿外瞪了许久不见杨晋一出去,急得它们在外面来回踱步,嘴里不时发出“哧哧”声响。 青龙殿内,杨晋一的身体泛起一层金光,继而无数金色的根须蔓延开来,没一会儿,他的身体通体变金,四周灵气一缕缕好似青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没入他的体内,直至金光大绽,整个人变得好似一枚金色的“蝉蛹”,看着令人惊叹。 如此这般,便就过去了三天三夜。第四日上午,当身体上的金光完全褪去,杨晋一终于睁开了双眼,两束小臂长短的金光自其眼中疾射而出,同时射在头顶上方的石壁上,将石壁击出两个相连的凹坑来。 坐起身来之后,他四下张望,但见双眼金光灿灿,看上去神秘至极。他脑中思绪急转,小心翼翼地运气,发觉体内并无异样,心中忐忑,站起身活动了下手脚,确无任何受伤的感觉,将信将疑,抬起头看着那两个凹坑陷入了沉思。 上一次在东海近海,他为了阻止海狼蛟杀人,眼中曾经射出金光,可自那过后,足足三年未能再射出金光,这金光究竟如何才能触发?他一直都不甚了解。 空明大师和他说,让他不要轻易使用异宝的这个灵技,本来他还想在拜访空明时,向他请教如何能让自己运用自如,但各种事情耽误,以至于现在也还没能见到空明,更别提参透灵技如何随心使用了。 但这次昏迷过后,他只觉眼睛微微有些发胀,且他清楚地瞧见卧在门外的大小骆驼,换做之前,门外漆黑一片,他怎能看的这般清楚,内心深处当下便升起一种强烈的感觉,觉得自己能使用这异宝的灵技,当下盯住左首面的一面墙壁,微微运气,一股真气自曲骨穴向上,经关元穴,过咽喉抵至鼻翼两侧,继而眼中微感发胀,便见两束金光从眼中无声射出! 嘭! 石壁上再一次被他双眼射出的金光击出两枚小坑,心中大惊,立时喜不自胜,开心的手舞足蹈。 大、小骆驼在门外焦急的呼唤,三日三夜不食不饮,对它们来说已经够难受的了,见杨晋一终于睡醒,当下在门外嗷嗷叫起,似是催促他赶紧离开。杨晋一转过身,跪在石棺前重重地再磕了三个响头,道:“弟子杨晋一,有幸得前辈秘法,日后找到方法,定勤练不缀。只盼有朝一日能窥得仙门……”他凝眉,沉默一阵,又道:“弟子……弟子其实不想成仙,只是担心西海秘境的‘魔主’祸害苍生,”他叹息一口,也不知道自己往后究竟有没有那个本事阻止魔主,“弟子当竭尽所能,阻止……阻止西海秘境的‘魔主’。”后面这句话他的底气稍显不足。 当下起身,将石室的每一处都仔细检查了一遍,发现除了石门一个出口,再没有其他地方可行,遂亮起火折子,转身走出了石室。 石室外,大小骆驼见杨晋一出来,连忙迎上前来。 一人两驼沿着石板路继续向前走去,也不知走了多久,大骆驼忽然从杨晋一背后小跑着冲了出来,它似是发现了什么,不再沿着通道前进,而是转了方向,向着另外一处黑暗中快步跑去;小骆驼紧随其后,八只驼蹄踏在石板上节奏清脆,很是好听。 杨晋一不解,但想它们或许真的发现了什么,举着火折子小跑跟上。 约莫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三者的去路再次被一笔大墙挡住,大骆驼鼻子杵在石壁上舔舐,杨晋一走至近前,用手抚摸石墙,忽然察觉到了些许微风,心头一喜,猜测这背后多半是一处能通往外界的空间,手上用力猛推,石墙纹丝不动,立于墙前,内心惆怅无比,突然想起先前在石室触发了机关,暗想这里会不会也是由某种机关所控制,当下举着火折子细细搜寻,果然于不远处发现了一只焦黑的油灯。 灯座中的油已枯竭,杨晋一左拧右转,油灯没有动静,失望之极用力一拉,只听咔嚓一声,石壁上的油灯向外移了两寸,继而石壁顶部发出了一阵哗啦哗啦的铁链声响,大小骆驼仰着头,惊得连连后退,下一刻,面前的石墙向两侧缓缓张开,一束光亮倏地照射进来。 这面石墙竟是两扇门缝交错的石门,待得石门大开,一人两驼相继跑出,只见眼前荆棘遍地,远处一片浅潭,浅潭后方是一条斜坡,自斜坡尽头射进一束强光,照得潭中亮堂堂一片,阳光折射在浅潭四周的,斑驳陆离,甚是好看。 三日三夜未能进食的大小骆驼先是奔至浅潭前咕嘟嘟喝水,而后开始大口嚼食一旁的荆棘。 杨晋一惊讶这些骆驼竟不怕这生满尖刺的荆棘,他挥起八玄将面前的荆棘斩断,清理出一条小径,沿着小径爬上斜坡,但见坡口又是一大片一人多高的金琥,金琥脚下尽是球状刺球,眼下最简单的莫过于御剑飞出去,当下将八玄一横,正要行动,忽听一阵轻微的踏砂声传来。 他心中大惊,倒不是听到人脚步声的缘故,而是这次苏醒之后,自己的五官灵敏度大幅提升,连忙将头埋下,躲在刺球后面隐去全身气息不敢作声。 第123章 隔荆有耳 来人靠近了这片金琥方才停下。杨晋一听到有水声晃动,想来是有人拿出了一只水袋,而后听到一阵咕嘟嘟吞咽的声音,接着便是一股酒香弥漫过来。 “赵师兄,大家在这里转了两日,连那锁龙漠窟的鬼影子都没瞧见,咱们会不会迷路了?” “没瞧见更好。最好教那蛇妖迷了路,到时候撞上雷公鬼,斗它个两败俱伤,也免得大家动手。” 几人沉默一阵,又听另有一人颇为感慨道:“雷公鬼只怕还不是那蛇王的对手。” 赵姓师兄问道:“这话怎讲?” “三日前,净德大师他们在救姓杨的那小子时,沙暴中出现的那头怪物,竟然是头邪凰。” 其余几人惊咦出声,另一人接道:“那邪凰头戴羽冠,样子好生高贵,只可惜通体黑气腾腾,煞气迫人,似是已经被魔化了。”说话的这位弟子啧啧不已,继续道:“至于那只雷公鬼,听交过手的善远师兄说,那家伙只是样子吓人,实力却并不怎样。” “实力对于他来说或许不怎样,对付我们却是易如反掌。”最先开口的那个弟子道,“大家头一次如此兴师动众的进来大漠,却没想碰到这般多的妖兽,哼,我看多半是万妖山的余孽逃了进来。” 赵姓师兄道:“我觉得不可能。那凤凰是传说之物,中原上可还从来没见过。” “东海的蓬莱仙山上不是有凤凰?他们世门剑宗的宗门处,不也有一只巨大的凤凰雕像麽?” 赵姓师兄哼笑一声,道:“剑宗那个是什么凤凰?不过是一只青鸾罢了。剑宗为了抬高自己的身份,故意把青鸾说成凤凰,不过是欺辱大家没见过真凤凰而已。” 杨晋一心中一沉,暗想此人说话如此无礼却不知是哪个门下的弟子。 “恶人谷的人说龙鸣山逃出来的蛇妖会去锁龙漠窟,却不知他们又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既然空明大师都发话让大家同去,消息多半假不了。” “诸位掌门都去了龙鸣山,这些恶人谷的人作恶多端,万一他们对大家不利……” 杨晋一嗤鼻暗道:“恶人谷不晓得比正教人光明磊落多少倍。” “怕什么,这次来的诸位前辈也非泛泛之辈。他们敢对我们不利,往后咱们联手掀了他们老巢!” “那蛇妖为什么要去锁龙漠窟?听土包子说,那地方凶险至极,他们祖祖辈辈都还没有人敢靠近,咱们这次前去,可算是给他们''开疆拓路''了哩。” “谁说不是?” 几人苦笑两声。又听赵师兄问道:“我和秦师弟入漠之前,撞见过不少魔教人马,却不知你们遇见没有?”几人没有说话,但想必是摇了头,因为那赵师兄道:“咱们需得严加提防,这些人现下不知身在何处,大家可要当心。” “难道这些家伙改头换面,帮着咱们除妖伏魔来了?” 几人哈哈一笑,似是觉得这事十分好笑,赵师兄哼笑道:“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了,魔教人都改不了本性。” 几人又沉默一阵,一人问道:“赵师兄,你看那姓杨的小子会不会……”他的话没说完,那赵姓师兄冷哼一声,道:“最好是遭到不测,楚师叔伤重而亡,他却也有一部分责任。再者,他活着,师父不悦,还让咱们云山门和剑宗三年没有往来。” 原来几人是云山门的弟子,杨晋一恨得牙痒痒。这三年他游历在外,不知道和云山门的弟子发生过多少次冲突,这些人常常不分青红皂白地找他杨晋一的茬,还好自己和他们打斗能占到上风,偶尔遇见几个比自己厉害的,自己也能侥幸讨到便宜,而后全身而退。 听他们的话,似是还不想他杨晋一活在这个世上,心中冷笑,暗道:“云山门可没少给让我长见识哩。” 只听那几人继续道: “不错,没有这家伙,对大家都好。到时候叶师妹嫁过来,咱们两派重归于好,就算龙鸣山大阵全破,只要我们两派联盟,却也无须担心那些妖王。” “听说叶宗主这三年不跟咱们云山门打交道,是后悔逐他杨晋一出山门了哩。” “嘿,我还听说叶宗主后悔,就是因为那姓杨过人的天赋哩。” “天赋,什么天赋?”赵姓师兄冷哼一声,道:“一个毛头小子,难道咱们丘师兄还比不得他姓杨的?” “赵师兄说的正是,咱们大师兄做剑宗的女婿,远比他姓杨的要好。” 几人背后议论他和剑宗,好几次还提起叶灵珊,还好几人没有对自己的这位小师姐出言不敬,否则躲在金琥丛深处的杨晋一早就跳出去教训几人了。 现下他大是恼火,脸色铁青,好几次就要跳出去动手了,但一想还是压住了心中的怒火。 “把酒拿来,”那赵师兄说道,“我可听说师父他老人家前不久又给剑宗写了信,似是为了商量丘师兄和叶师妹的亲事。不过至今不见叶宗主回信,我想他姓叶的没把咱们师父,没把咱们云山门放在心上哩。”他接过酒壶,咕嘟嘟灌下几大口酒,语带讥讽,嗤鼻道:“早在云山门上,我就发现他那宝贝女儿和姓杨的小子模样亲昵,也不知道他们背地里做过什么丑事没有。哼,自己的女儿什么样,自己不知道么?换作是我,碰上云山门的掌门来求亲,早就关门烧高香偷着乐哩,还高高在上,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 “师兄,这事怎么没听你说过?” “我还不是为了咱们丘师兄。” 当下将三年前杨晋一上山以后,叶灵珊好几次为他哭泣的事情说了。其他几人出言指责叶灵珊,好似她和 他们师兄成亲的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几人的龌龊言语令杨晋一怒火中烧,正要发作,就听远处有人高呼道:“赵师兄,我们得出发了!” 云山门几人当即住口不说,赵师兄叮嘱道:“这些事切不可再提,万一让那凌白听到了,咱们可不好解释。” 另外几人没有说话,他们脚步走远之后,杨晋一方才从荆棘丛里抬起头来。 透过层层荆棘,只见先前在这里的一共五人,走在最后面的那人正将一只酒壶往怀里藏去,再看远处,那片自己见过的绿洲附近,密密麻麻站着不下百人,看模样打扮,四大派都来了人。 第124章 跟踪 杨晋一一眼便瞧见了身材最是高大的柏仁烈,在柏仁烈身旁,是聚义山盟主司徒伯绰和松会门的掌门丁会阳,他们围着净德、净智和净悟三位大师正说着什么;永乐帮的唐长老和剑宗的孙执事好似受了伤,二人各自领着一群弟子,跟在一个微胖男子身后,那人却正是重剑峰的长老岳乘风。 “岳长老也来了。” 他心中暗道,四下打望,却没见着大师兄凌白的身影。 云山门这方前来的,却是那乾云峰的首座王灵徽,那几个背后说剑宗坏话的人走过去,便就站在了王灵徽身后,当中一人转过脸来,杨晋一这才看清,这人竟就是丘丰的师弟赵相如,先前他听到的那些针对剑宗和师姐的无礼的话,便是这赵相如说出来的。 杨晋一盯着对方,眉头深深皱起,心中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他又看向其他人,但见多是川州和沧州的正教人士,有川州双山的双雄邵氏兄弟;当年围攻过自己的古月派掌门付守屈和吟风谷的谷主齐正风;还有沧州聚贤庄的一群好手;不少人是当年云山门上见过的,也有许多人觉着面熟,可究竟是什么身份他却也不晓得。 隔了一会儿,只见净德抬手与大家说了些什么,眼前这百十来号正教人当下御起剑,浩浩荡荡地离开。 等众人走远,杨晋一这才跳出荆棘丛,看着天边越飞越远的人群,决定跟上去看看他们要去的“锁龙漠窟”究竟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从龙鸣山逃出来的蛇妖也要去那里? 他先换了一身干净的行头,又使长巾将自己脑袋严严实实裹起,只露出一双眼睛来,而后将八玄向上抛起,轻轻一跃,远远地跟了上去,为了避免被前面的人发觉,他刻意放缓了速度。 众人飞了约莫一个时辰,有人发现了身后的杨晋一,他们向队伍前方的净德几人禀报,说有人在身后已经跟了很久。 众人不动声色,刻意将速度放缓,想看看来人是谁,不想他们的速度减缓,后面杨晋一的速度更慢,岳乘风与孙执事耳语两句,后者当即返身追来,要看看跟着大家的人究竟是谁。 杨晋一见孙执事追来,调转头便跑,整个人倏地一下蹿出去老远,惹得身后的孙执事暗暗吃惊,道:“此人修为不凡,只怕来者不善。”但见对方一味地躲避,并没有与自己正面交手的意思,大喝一声,道:“阁下是谁?为何鬼鬼祟祟与地跟着我们?”连问数次,杨晋一兀自不理,想追上杨晋一,奈何自己快上一分,杨晋一的速度也立刻有了提升,任他姓孙的如何追赶,始终无法追上杨晋一,心中骇然,生怕对方设了埋伏引自己过去,也不再追逐,返身回了大部队。 见孙执事悻悻而归,岳乘风问道:“是什么人?” 净心摇摇头,道:“没追上,这人身法比我要快,只怕来者不善。我怕有诈,不敢深追。” “会不会是杨晋一那小子?” 岳乘风心中暗道,转头看向身后,却不见任何人影。 他还是希望身后的人是杨晋一,而不是魔教或者其他什么人。 这次进漠,大家实在是出师不利,刚入漠就遇见了沙暴,若非是他和净智等人及时赶到出手相助,净德、孙执事和永乐帮的那些朋友势必就要折在黑凰爪下;后来大伙儿又遇见魔教人的大部队,双方爆发口角险些打起来;现下为了找那个“锁龙漠窟”,一行人在这大漠中转了两三日也没找见地方,实在是诸事不顺。 他让净德带着大家继续前进,自己则故意守在队伍后方,孰不想一直到了傍晚,也不见身后有人跟上来。 他们一群人一路东行,日落斜下,总算在漫漫黄沙中瞧见一片生长稀疏的褐色矮林,矮林之中,遍地黑压压,众人将将靠近,地上之物瞬间被惊得飞起,却是一只只体型硕大的食尸鸟。 净智和岳乘风等人的心中总算是松了口气,根据恶人谷的人给他们的信息,那锁龙漠窟就在食尸鸟盘踞的矮林东面。 众人落地步行,将将靠近矮林,就看到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数具残尸。 净德、净智和岳乘风几人上前查探情况,但见法宝武器遍地,所有尸体肢体残缺,多数人双眼只剩下一双空洞洞地眼眶,胸膛、腹部及大腿上的肉已被食尸鸟啃食了干净,场面残忍且可怖。 看这些人的穿着打扮,也不知他们是正教人还是魔教人,但死去时间定是不久,不然这些尸体早教头顶的食尸鸟啃食得干干净净。 “尸首残缺处有被撕咬的痕迹,”司徒伯绰捂住自己的口鼻,凝眉看看四周,道:“这附近定是有什么妖兽,莫非是那黑凰或者雷公鬼?” 净德道:“我进去探探情况。” 净智担心他,道:“师兄,我和你一起去。” 二人猫腰入林,岳乘风则率领众人在林外提防警戒。 矮树只比寻常人高一个头,站在林外踮起脚即可看远,视线倒也没有受阻,树群稀稀疏疏,树干通体呈褐红色,胳膊粗细的主干上伸出数十只分枝,枝条上尽是黄豆般大小的褐色小包,不知是花苞还是将生未生的叶子。 林中沙很浅,与外面完全不同,走起来也不甚费力,净德净智两位大师在林中又瞧见数具正被食尸鸟啄食的尸体,这些尸体的残破程度胜过林外那些,模样更是骇人恐怖。 “阿弥陀佛。” 两位大师立场垂眉,二人凝眉,加快了脚步,又过一盏茶的功夫,四周空气已变凉,落日的余晖已不足以照清这片矮林,再过一阵,待得天上的光线俞暗,两人总算出了矮林,眼前瞬间豁然开朗,却是来到了一片极广的戈壁前。 净德沉声道:“想不到大漠中还有这样一片戈壁,实在诡异。” 眼前,沙地被一分为二。 两人脚下踩着大漠黄沙,一步之遥的地方 却是片方圆数里,碎石遍地的荒芜戈壁。 净德诧异,抬头看向上方的食尸鸟,密密麻麻若黑云压城,渗人地咯咯声此起彼伏,再看此地此景,一种凄凉恐怖地感觉自心底油然而生。 “师兄,你看那里。” 净德顺着净智的目光看去,见戈壁深处,似乎立着几根巨石,巨石身上盘绕着一圈圈黑色如蛇之物。 “锁龙漠窟?!” 二人对望一眼,同时看向身后那些残破的尸体,暗想他们会不会是被龙鸣山的妖王害死了?当下神识外放,警惕起周边的动静来。 第125章 蠕虫怪 两人正欲回去,忽见戈壁深处,有一处地面高高隆起,净智还道看花了眼,但见远处尘土飞扬,似是有东西在地下高速移动,他道:“是妖王麽?” 净德凝重道:“你在这等我,我去探探。”当下足尖点地,疾奔过去。 进去戈壁不多远,四周的沙石开始微微抖动起来,继而听到一阵隆隆声,便见地下那家伙正以极快的速度向他爬来,与此同时,一股骇人的杀气扑面而来。 嘭! 净德眼前的地面突然炸开,碎石急射而至,他手腕一翻,拿出一支金色法杵,抡圆后形成一道屏障,将碎石一一挡下。 就在这时,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一条粗长的怪虫自地下鱼贯而出,站在戈壁边缘的净智见到地下家伙破土而出,当下动身进来援手。 净德的头顶上,那怪虫张开巨口作势欲咬,口中两排数寸长短的尖锐獠牙,密密麻麻,森然可怖。净德虽惊不乱,身形倏地一晃,便已到了怪虫身后,手中法杵金光大现,嘴里“呔”地一声低喝,法杵横劈,重重地砸在对方身上。 怪虫发出一阵难听的怪叫,身子尚且在半空中翻滚,前来援手的净智右拳紧握,对准怪虫又狠狠地打出一拳。 吼! 这一拳势大力沉,罡风呼啸。 净智使足了十成气力,本以为能重创这怪物,却不想拳头擦着对方身体滑出,让他一击落空。 两人均感诧异,净智看着自己拳尖之物,这才发现怪虫柔软的躯体上,尽是滑腻的粘液。 那怪虫或是知道自己侥幸躲过一劫,自半空中翻滚落地后,脑袋扎向沙石地面,全身迅速扭动,眨眼间又没入戈壁地下,顶着碎石在远处游曳,既不靠近,也不攻击。 没一会儿,远处的地面又有两处隆起,净德只觉脚下震动愈加强烈,杀气更浓,当即将金色法杵横在身前。一旁的净智则翻手取出一支降魔棍,二人一左一右,斜站着身子,严阵以待。 三只怪物于地底交错而过,隆起的沙石忽然下沉,周遭的杀气与两人脚下的震动也随之消失。 “躲开!” 净德忽然低喝一声,下一刻,净智脚下的地面龟裂,一条怪虫自地下猛冲起来,竟将他顶上了天。 半空中,净智头皮发麻,余光向后一瞥,金光闪耀,却是净德的法杵挡在了身后这条怪虫的巨嘴里。 那怪虫死死咬住净德的法杵,身躯摆动拼命撕扯,净德兀自凝立不动,右手稳住法杵,左手伸入怪物嘴中,牢牢地扣住了它的下颌牙,待怪虫发觉不对已为时过晚,但眼下下颌牙被扼住脱身不得,故也不敢松开净德的法杵,便挣扎的愈加激烈起来。 但任它如何挣扎,净德的身体竟如山岳般岿然不动,他左手五指几乎嵌进了对方的肉中,令怪虫痛苦万分。下一刻,他右手法杵金光大盛,怪虫这时候张嘴欲要松口,净德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它嘴中猛搅一圈,将它嘴里的牙齿搅了个粉碎,整张大嘴立时变得血肉模糊起来。 鲜血瞬间从怪虫嘴中喷溅而出,染红了一大片石滩,它疯狂地扭动着,嘶吼着,净德左手拉住它的下颌,右手法杵向上斜刺,将这条怪虫的脑袋刺出个大窟窿,那怪虫身子一软,抽搐几下,便瘫在地上彻底没有了生气。 其它两条怪虫原本已经作势欲攻,但见自己同伴亡毙,知道今天的猎物非同寻常,就想调转脑袋逃走,不料戈壁上方光芒大盛,净智手中的降魔棍带着一条璀璨的匹练,重重地砸在了它们身后的地上,两条怪虫立时冲天而起,这一次,它们却不是发动攻击,而是被净智的降魔棍砸入岩土之下的巨力给逼出来的。 净智瞧准其中一条怪虫,手中降魔棍便如一柄闪烁着异光的长刀,于半空中当头一劈,将那条怪虫一劈为二,命丧当场;另外一条怪虫发出一阵恐怖的嘶吼,净德法杵抡起,“嘭”得一声砸在它的脑袋上,后者脑袋凹陷,被砸在地上后,又想往地下钻,但脑袋只拱了两下,便彻底不再动弹。 二人上前查看,但见这些怪虫全身乳白,身躯足有两丈,却是丑陋至极的蠕虫。 两人心中骇然,纵观中原历史,从来没有看到过有关这种游曳地下的妖兽记载,更不知这些家伙叫什么,它们没想到中原腹地的大漠中,还盘踞着这种东西,就是消息最灵通的白龙阁,在他们这批人出发入漠前,也没有给出大漠里存在有这种妖兽的任何信息。 “咕喔……咕喔……” 二人抬头,朦胧夜色中,身后林中的那群食人鸟展翅高飞,蜂拥着朝着戈壁飞来,一股强横的煞气自戈壁深处扑面而至。 两位高僧眉头紧皱,僧袍灌风鼓起,望向远处那片石阵,只见一道血色煞气冲天而起,风浪一道又一道,一阵盛过一阵。 净德凝重道:“是那黑凰!” 净智道:“恶人谷的人所言不虚,那黑凰既然已经到这里来了,龙鸣山逃出来的那条妖蛇必然也会过来。”他犹豫一阵,问道:“师兄,现在是进是退?” 净德道:“撤出去再说。” 两人当即御剑飞起,向后撤去,他们与正教其他人汇合上时,岳乘风神色凝重地问道:“莫非黑凰便是在这片林中麽?”他只觉气息如此强横,那妖禽多半就在林中某处筑巢。 净德净智二人将先前发生的事情讲了,众人大惊,几位前辈商议一番,便即动身前往那锁龙漠窟。 等所有人走远,杨晋一这才从远处的一片沙丘后面站起身来。 他凝眉望着天边那道赤色光芒,只觉里面的煞气教他心头发悸,待得正教人飞远,这才御起八玄跟上。 飞至戈壁上空时,他总感觉如芒在背,似有人一直在盯着自己,回头张望一眼,但见四野空旷,除了林中的死尸,哪里有其他人影?只道自己过于警惕,扭过头继续跟了上去。 第126章 七煞锁魔阵 半炷香的时间过后,杨晋一已飞至了石阵上方。眼下,净德一行人均降落在石阵中,他们立在赤色光柱前,神色万分凝重。 杨晋一御剑悄悄地飞向旁边的一根石柱,藏身背后,继而又摸上了石柱顶。 此时,在他的头顶上方,成千上万的食人鸟汇聚在赤色光柱附近,绕着光柱缓缓盘旋,仿佛黑色的旋涡,嘶鸣声此起彼伏,森然如鬼,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恶臭,杨晋一纵是使长巾裹住了口鼻,仍是作呕欲吐。 他抬手捂住口鼻,但见这片石阵里共有九根石柱,看着就像是九只从地下伸出的手指,尤其在这朦胧月色下,看上去更是形象至极。 那每一根石柱都有十余丈高,在大漠风沙的侵蚀下,石柱表面坑坑洼洼,好似一个个壁龛,数量之多,密密麻麻。 他收回目光,趴在石柱上将头缓缓探出去,盯住下方的正教人。 众人现下各持法宝,神色严峻,看上去都很紧张,杨晋一也才发现,几位正教前辈面前,一位身材匀称的男子正与大家说着什么。 此人发丝花白,一张黑巾蒙面,也瞧不清模样如何。在他身旁,鬼医易游湖和一位身材曼妙的红衣女子分站其左右,他们身后,站着黑白双煞、食人魔廖案离、花和尚铁头岩等几位大恶人,恶人谷十大恶人中,他已见过六位,剩余四位他也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但见眼下的那四人,心中便猜测他们定就是另外的四大恶人了。 男子身旁的那位红衣女子,多半是恶人谷排行第一的“红辣椒”红潇潇;人群中那位身材矮壮,肤色黝黑,粗眉大眼,看着像是拽欛扶犂的庄稼汉子的人,定是十大恶人中排行第三,传言能锻造出仙品法器的“铁匠”荀良仁;和廖案离并肩而立的那个身材削瘦,眼圈黢黑,嘴唇有些泛青的术士,一看便知常年和毒物打交道,是那“苗疆蛊魔”尤山没错了;三年前在云山门有过一面之缘的“穿云枪”边千羽身边,站着一位和他一般年纪的男子,八成就是恶人谷排名老末的“浪里翻”蒋义。 这十大恶人个个表情严肃,模样恭敬,站在蒙面人身后一动不动,完全没有以往那般目中无人的态度。 “这人是谁?恶人谷十大恶人怎还站在他的身后?”杨晋一四处看了看,不见乌鸦的身影,暗道:“乌鸦道长怎么没有一起来?” 他见蒙面人侧过头,身后的易游湖赶忙俯身上前,神态恭敬,心想这位脾气古怪,恃才自傲的鬼医待此人如此毕恭毕敬,定是十分尊敬对方,三年前在云山门,他口口声声说是其谷主让他上山劝和,那么天底下能让他这般恭敬对待的,也只有他恶人谷的谷主了无疑了。 这位谷主与易游湖低语几句,易游湖一抬手,身后几人便与他一齐走开,十人分七个方向将血芒包围起来,也不知要干什么。 谷主侧头又与净德他们说了几句,几位长辈对望一眼,当下招呼众人向后退开。 待大家退远,易游湖等人自怀中拿出一柄小臂长短的法杵,法杵通体镂雕精美,顶上一圈挂着铜环,整体暗黄发亮,似均由精铜打造而成。 十个人七支法杵,各自手握剑诀,嘴里念念有词,下一刻,手持法杵的七人同时将手中法杵插在地上,下一刻,所有人的衣衫无风自鼓,法杵与法杵之间出现了一道暗黄色的光幕,七道光幕缓缓升起,首尾相连,顷刻间将当中的煞气关了进去,只此一瞬,石阵中的煞气尽数消失,那种令人心悸的感觉也完全消失。 杨晋一正自惊讶,忽听“砰”得一声巨响,仔细看去,见那光幕中似乎有一道巨大的身影在冲击着光幕,里面的家伙凶猛异常,砰砰声不绝于耳,紧接着,一阵惊天动地的厉啸自里面传出,趴在石柱顶面的杨晋一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啸震得差点魂魄出窍,挣扎着缩回脑袋,躺在石柱地上缓了一缓,方才镇定住了心神。 头顶成千上万只食人鸟四散逃开,有不少食人鸟更是被吓破了胆,从天上翻滚着坠落下去。 半晌,杨晋一终于缓过劲来,他再次探头出去,见正教中也有不少人瘫坐在地,若不是诸位前辈合力化解了这要命声波,只怕又要有数人遭殃。 那群恶人谷的人或是修为高深,或是早料到有此动静,看上去倒像是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眼前的光幕中,黑影不断地用爪子撕打着四周的光幕,巨爪每每划过,都在光幕上留下一道白色的划痕,继而又缓缓消失。 “里面多半就是黑凰了,可是,这恶人谷的人为何要困住黑凰?”杨晋一心中暗道,又想:“先将这家伙制服是对的,万一蛇妖到此,教它们强强联手,只怕大家还不好对付它们哩。” 眼见恶人谷等人使出此等阵法之术,般若寺的三位大师互相对望一眼,愕然道:“这是……七煞锁魔阵?” 三人有幸在一百多年前的那场妖祸里,使用过这套阵法降妖。 当年,他们的师父空明联手三大高手降妖伏魔,那三大江湖高手中,其中一位便是利用奇门遁甲之术,就能改天换地的高手甫岩真人。当时有妖王在川州和齐厄州交界处祸害苍生,净德一众师兄弟被要求配合甫岩真人去降妖,等一行人寻到妖王后,便像恶人谷这群人现在这般,共同施法起阵,最终降服了作乱的妖王。 他们再看向那位恶人谷的谷主,但见他模样中年,比他们三人还要年轻许多,绝不像是接近四百岁的老人,心中暗暗吃惊,暗想当今恶人谷的谷主,莫非便是那甫岩真人的弟子不成? “三位大师,什么是‘七煞锁魔阵’?”岳乘风忍不住问道。 净德当下将自己师兄弟曾经帮助甫岩真人降妖伏魔,召唤此套法阵的事情说了。 这七煞锁魔阵乃“天煞、地煞、羊刃、劫煞、灾煞、阴阳差错、天罗地网”七种神煞组合而成,法阵祭出之后,七个方向的煞位将会源源不断的汲取被困妖兽的灵力,只要法杵不移动,施法者的灵力不断加持在法阵上,必将此消彼长,届时法阵愈加坚固,而被困其中的妖物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虚弱,到最后,纵是对方有通天遁地的本事,也得认栽伏法。 众人惊愕不已,云山门乾云峰首座王灵徽又道:“这位恶人谷的谷主,多半便是甫岩真人的弟子了。” 岳乘风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道:“多年前我听宗主师兄说他和空明大师去寻过这位甫岩前辈,如今他有传人,那龙鸣山的法阵也可加固,总教大家不用日夜担心了。” 第127章 群妖破阵(上) 众人不敢打搅,候在远处也不靠近,各自分开成数只队伍,守在法阵四面八方。 如此过去了三日,众位恶人兀自守在法杵旁没有离开,他们的谷主站在阵前,一连三日不曾动弹半分,一行人召唤出来的封印坚固如初,当中的黑凰仍在疯狂撞击着光幕,显得异常狂躁,丝毫不显颓势。 所有人吃惊不已,一来大伙都没料到这头黑凰竟是如此难对付;二来恶人谷的谷主实力高深莫测,接连三日源源不断地注入灵气稳固阵法,实力之强,众人自叹不如,暗想当今天下能与对方相提并论的,也唯有般若寺的主持空明大师一人而已。 傍晚刚至,在石柱顶上趴了一整天的杨晋一再也按捺不住,坐起身来小心翼翼地活动了一下筋骨,隔了好一阵,他也没有听到下方有动静传来,心中觉得奇怪,将头探出去,但见七煞锁魔阵中的黑凰竟已不再扑打光幕,也不闻其哀叫嘶鸣,整座石阵中安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的耳畔终于得了清静,都默契的不再说话,享受着这片刻的安静。 杨晋一只觉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他盯着法阵中的动静,见那原本趋于平静的煞气开始翻滚起来,片刻后,黑凰那双细长的眼睛出现在法阵之中。 它的眼睛漆黑如墨,深邃若海,直看得人心头发悸,冷漠地扫视着周围的人,但凡被它目光扫到的人,都忍不住后脊发凉,最终,它的目光落在了阵法前那位恶人谷谷主的身上。 后者神色同样冷漠,静静地凝视着黑凰,二者均看不出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天地间阒然无声,大家甚至听得到自己心脏砰砰乱跳的声音,两个强者的对视,竟令旁边的正教群雄们体内气血不住翻滚,大伙儿慌忙运气抵挡,各自镇定了心神。 气血虽然不再翻腾,但那阵轰轰隆隆的声音兀自不绝于耳,群雄这才反应过来,猛一回头,望向戈壁边缘的那片矮林。 杨晋一也已发现了不对,他眺望远方,但见一群妖兽蜂拥着朝这里奔跑而来。首当其冲的是一群体型硕大,脖颈一圈棕色鬣毛,双眼赤红的赤眼妖猪,嘴里发出阵阵“哼哧哼哧“的声音;它们的蹄下,一群同样皮糙肉厚的鼠兕穿梭其间;数十头四肢粗壮的白顶火猿紧随其后,它们呲牙咧嘴,样貌凶恶,头盖一撮雪白的长毛,嘴里不时吐出火球,砸在前面的妖猪和鼠兕身上,迫使二者发疯般向前冲锋。 杨晋一骇然心惊,非但是他,就是其他正教人也大惊失色,万料不到这里会出现这般多的妖兽。 净德叫道:“是那蛇妖来了!” 大伙儿各自取出自己法宝,冲出石阵,做好抵御的准备。 只觉眼前一道灰色的影子掠过,夜色溶溶,众人尚且还未发现,净智已经抡起降魔棍,将这头扑至众人面前的妖兽打飞。 “当心了!”净智提醒道。 众人这才看到,石阵外竟埋伏着不少长着一张如恶鬼般脸模的大猫,却是那万妖山中极其擅长捕猎和暗杀的鬼脸猞猁。 所有人心中一沉,暗想这些家伙都到了石阵外,自己却也没有发现,群妖实力不俗,只怕今日将是一场鏖战。 岳乘风对身后一众剑宗弟子道:“替恶人谷的朋友守住法阵,不能教这些妖兽靠近!” “是!”众弟子异口同声道。 “大家不必担心,眼下这些家伙还好对付,妖王妄图冲击法阵,决不可让它得逞。” 净德一声高呼,所有人当下按门派分开,各守一方。 白头火猿赶着赤眼妖猪和鼠兕,顷刻间就到了石阵近前,黑暗中尘土漫天,赤眼妖猪一双红如宝石的眼睛尤为耀眼,杨晋一忽然想起了朴混峰,想起了麝兔,想起了叶灵珊和成澜沧等一众他十分关心的人。 他先将目光放在了剑宗这方的人身上。 只见岳乘风手持一柄泛着白光的长剑,一道剑气飞出,将奔至近前的几头赤眼妖猪斩成了两段。 他身法飘逸,长剑挥舞,剑法上虽比不得叶一城和成澜沧,但在眼下这群正教人面前,却是使剑使得最好的那一位,于群妖中几进几出,便又有数头妖兽丧命在他的剑下。 另一边,那云山门的乾云峰首座王灵徽也不弱。 她的风雷剑法一出,身遭雷鸣电闪,噼里啪啦不绝于耳,所过之处,众妖兽被砍得是皮开肉绽,成片成片的倒在地上。 最让杨晋一感到意外的,却是那聚义山的盟主司徒伯绰。 他手中一柄青光大刀,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至刚至阳的霸烈气息,令人叹畏。他手中那大刀所过之处,丈许范围内的妖兽,无一不当场炸开,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厉害功夫。 杨晋一暗暗心惊,三年前这位盟主被魔教人生擒,他还道对方实力一般,却没想这人老当益壮,实力竟是这般强横。 几人的凌厉出手也激起了群雄心中的斗志,双山双雄呼喝声此起彼伏,一人左拳打出,另一人右拳跟上,二人齐攻齐退,像是一个人在出手,两双拳头势急如狂风骤雨,接二连三地击出,不断将妖猪和鼠兕击飞。让人惊讶的是,那些被击飞的妖猪和鼠兕落地后四肢抽搐,不多时就好似一滩烂肉瘫软在地,嘴里鲜血涌出,暴毙当场。 躲在石柱顶的杨晋一看得是心潮澎湃,恨不得立刻加入战场帮助他们,却见众人头顶飞过数道黑影,衬着众人手中法宝散发出来的强光,他瞧到空中之物竟是一只只个头极大的妖蝠! 杨晋一于柱顶上急呼一声,道:“当心天上!” 众人听到有人在头顶大喊,正要去看,就见几头妖蝠头朝下猛地扎进聚贤庄一方人马之中。 人群中登时乱成一团,聚贤庄的好汉们惊魂未定,妖蝠又震动着双翅从人群中飞了出来,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从它们的身下传来。 净德飞身扑上前,见几人被妖蝠的利爪刺透了琵琶骨,这些妖物尖指如勾,提着聚贤庄的好汉们振翅高飞,迅速飞上了半空。 众人惊怒交加,正欲营救,被掳走的那几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妖蝠利爪一收,几人的身躯轻飘飘地从空中坠落下来。 几位正教高手跳过去将他们接住,却觉他们身体极轻,一看之下,才发现几人怒目圆睁,已是死不瞑目。 “吸血蝠!” 聚贤庄有人目眦欲裂,大喝一声后,御起剑直追吸血蝠而去。 净德冲到近前,但见死者双颊凹陷,眼球凸出,毫无血色,伤口处的鲜血也少的可怜,显是精血尽失而亡,确是那吸血蝠所为,心中也是怒极,手中法杵朝天接连劈出数道强光,便将近前的几只吸血蝠斩落在地。 第128章 群妖破阵(中) 杨晋一立足柱顶,手持八玄,待到一只妖蝠飞升至面前,奋力挥出一道剑气,剑气摧枯拉朽,一下子就将妖蝠劈成了两半。 其它吸血蝠忽然看到有人在柱顶出手,当下围攻过来,杨晋一使出无名剑招,八玄上的剑气或劈或刺,眨眼间又杀灭三只。 吸血蝠的残躯下坠,底下的人纷纷让开,大家抬头看向柱顶,只见那里剑气四射,吸血蝠尖啸着自四面八方扑向柱顶,石柱上的那人修为不俗,剑气扫过,又有数只吸血蝠被斩落当场。 净悟沉声道:“大家勿要分心!” 众人回过眼,赤眼妖猪和鼠兕已经冲到了近前,数量之多,大伙儿都有点疲于应付,尤其那群鼠兕蹿到众人脚下后,嗅到了地上吸血蝠的尸体,立即蜂拥着扑上去,数息之间,它们便将吸血蝠和那几位惨死的聚贤庄好手的尸体啃食的只剩下一副骸骨,这群恶心的家伙较之之前见过的食人鸟,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鼠兕尝到了鲜血的滋味,灰蒙的双眼充血,满眼尽是血丝,模样看着十分吓人,也不似先前那般惊恐,变得十分暴躁起来,不管是同类还是妖猪,亦或是正教人士,凡是出现在它们面前的东西,它们张口便咬,不少妖猪被它们咬到,痛得放声嘶叫,在石阵中横冲直撞,不断冲击着正教人所筑的防线。 恶人谷的人见妖兽源源不断地从石阵外奔袭过来,也是心生担忧。 场中七个煞位上,易游湖和廖案离把守一个煞位;双煞和红辣椒三人把守着另外一个煞位;其他五个煞位上,都只有一人把守。而正教人的实力参差不齐,帮助几个煞位防守的人中,吟风谷和古月派的人要抵御不住,司徒伯绰和岳乘风各自分出人手,让大家顶上。 眼下,正教人都在奋力杀妖,恶人谷的人也将正教里一些实力较弱的年轻人换下,唯独他们的谷主,自始至终都不曾动作。更奇怪的是,群妖似乎对他极为忌惮,从开始到现在,没有一只妖兽敢接近其身,也不知这位谷主究竟有什么神通,让这些未曾开智的妖兽如此畏惧他? “妖王来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众人心头一惊,紧张地看向远处,但见戈壁另一头,正缓缓走来两头体型巨大的妖兽。 左边的妖兽身披白色鳞甲,外形看上去像是巨蜥,又像是犰狳,双眼灰白且无神,晃动着巨尾,缓缓地向石阵爬来;它身旁的妖兽体型大若山丘,生着山羊耳,四只尖角弯弯扭扭地垂向地面,四肢肌肉健壮且结实,看上去似牛又似羊,却是异兽诸怀。 “不是蛇妖!?”有人凝重道。 另一人叫道:“这白甲地龙和诸怀,却又是从哪里逃出来的?” 众人骇然至极。 妖猪、鼠兕尚未除尽,鬼脸猞猁和白顶火猿又牵制住了数十位好手,吸血蝠现下虽然被柱顶上的神秘人吸引了过去,但对方以一己之力,多半也撑不住太久。众人均已激战许久,早现颓色,若非入漠前备有大量的还气丹,只怕早就已经耗尽真气,眼下虽然还能再战,可想要阻止白甲地龙和异兽诸怀,却不知道要靠谁了。 “不是说只有蛇妖麽?为什么这里又出现两个?” 有大家对这次情报的偏差过大而感到不满。 这时,两道棕黄色身影于人群中飞出,二者强大的气息令人精神为之一振,却是净德、净智两位高僧迎了上去。 杨晋一这次出手,让他心头暗暗吃惊,他发现自己的修为似在青龙殿中又有了精进。 半年前,他方才突破到明清境二层,可在青龙殿里昏迷一场,竟又有突破,且这次突破自己浑然不觉,多半就是在昏迷中发生,心中惊疑,不知这要作何解释,知道和异宝脱不了干系,内心万分欣喜,再举剑劈刺时,便就多了分潇洒自如,一时整个人神清气爽,出手更是凌厉狠辣,大挫了这群妖兽嚣张的气焰。 吸血蝠的数量愈来愈少,它们本想以数量取胜,此时方才发现杨晋一绝非泛泛之辈,当即四散远离,不敢再轻易靠近。 杨晋一欲要下去帮手,但见众人虽然打的吃力,却也能勉强抵挡,倒无需太过担心;当下又看向戈壁上的净德、净智二位大师,他们与白甲地龙和诸怀已经展开了激战,二者各使绝学,与两个妖王碰撞过招,隆隆声响彻天地,经久不绝。两位大师的实力明显强过那两个妖王,虽然不能第一时间击伤或击败对方,但时间一长,两个妖王多半也不是般若寺高僧的对手。 他将目光收回,盯住了下方法阵前的恶人谷谷主。 这位谷主的身份神秘至极,他在江湖上听说许多关于此人的传闻,其中有一条传言,说在百余年前,这位谷主去香灵门“借”走了一朵悼灵花,就是为了给他自己续命所用。他见这人修为高深莫测,样貌却只是中年,暗想这个传言多半是真的,不然他现在三百岁的年纪,应当和空明大师一般苍老,又怎会是现在这副中年模样? 心中正自出神,忽见对方高高跃起,单脚猛地踏向地面,一时间碎石飞溅,石阵中的地面,生生被他的这一脚踩出个丈宽的大坑来。 这是连日来,这位谷主第一次动作。 众人望将过来,这位谷主又一次高高跃起,继而倏地一下落地猛踏,再一次将地上踩出一个深坑。 附近的妖兽见他不断跳起,不断落脚,惊恐地四处乱逃,他却视而不见,在这片戈壁坚硬的乱石地上,瞬间就留下了十多个丈宽的大坑来。 在他踏出最后一个深坑后,立刻跳回到了自己最先离开的地方,他这一番行动究竟所为何事?在场之人无一人知晓。 在双煞身旁帮忙守住法杵的柏仁烈一脸困惑,道:“兄弟,贵谷主刚刚那是在做什么?” 杨不为凝着眉头,下巴微微耸了耸,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但见这位谷主留下的每一个巨坑里,都有一条净德、净智两位大师先前提到过的蠕虫怪爬出地面。 群雄脸色大变,这些蠕虫怪竟然埋伏在地底下,这谁能想得到?与妖兽搏斗之间,分心来提防这些蠕虫怪,却见这十余条蠕虫怪爬出巨坑后,在地上蜷缩着翻滚一阵就不动了,却是一命呜呼了。 第129章 群妖破阵(下) “当心那畜生!” 被两头白顶火猿缠上的“浪里翻”蒋义忽然大喝一声。 松会门掌门丁会阳这才将目光从蠕虫怪身上移开,他一直在蒋义身旁帮忙守煞位,刚刚失神间,被一头鼠兕蹿到了脚下,竟然张口想去叼地上的法杵,口里当即低喝一声,一步跨出,铁掌罡风阵阵,径直朝那鼠兕的脑袋猛拍下去。 噗! 鼠兕脑袋受此一掌,身子一僵,头骨崩碎而亡,一双漆黑的眼珠蹦出眼眶后飞出老远,被另外两头鼠兕叼走食了去。 “好手段!”蒋义高赞一声。 丁会阳面露笑意以表感谢。他被蒋义换下来休息后,已经服用了两颗还气丹,现在体内的真气尽数恢复,铁掌威力自然不容小觑。 白顶火猿怪叫几声后,妖猪和鼠兕像是接到了什么指令一般,向着各个煞位的法杵奔而去。 丁会阳一掌接着一掌,凡是被他掌风拍到的妖兽,无一不脏腑俱裂而亡,身旁的群雄见状,也纷纷开口叫好,丁会阳大为得意,站在法杵前只是余光一瞥,铁掌便即拍出,接连击飞几只鼠兕,出掌大开大合,越打越是顺心应手,正当他又一次击飞了一只鼠兕后,恶人谷谷主忽地闪身而至,眼中神色凝重,抓住半空中被丁会阳击杀的鼠兕,从那小妖的尾巴上扯下一物——却正是刚刚还插在煞位上的法杵。 丁会阳心头大惊,眼见自己得意过头,法杵被鼠兕用尾巴裹住,自己也没瞧仔细就贸然出手,竟然将鼠兕和法杵一起拍飞了出去。 蒋义面色紧张,道:“谷主……” 这位谷主翻手已将那法杵复原,而后摆一摆手,道:“不打紧。” 话音将落,却听铁头岩花和尚惊叫一声,憨道:“和尚这边糟了!”那谷主猛地跃起,正欲相助,又听另外一边的煞位也有人惊道:“法杵被夺了!”紧接着,其他几个煞位都传来了被破坏的消息。 嗤! 一声巨响。 众人闻声望去,见食人魔廖案离单手握着一只刀柄,刀身寒气森森,深深地没入地下,他和易游湖看护的煞位法杵,已然不见了踪迹,地面上只留下一枚褐色的小洞。 “法杵被拖进地里去了!”杨晋一心中惊道。 他在柱顶看得十分清楚,拖走法杵的东西,好似一条条黑色的触手,速度之快,众人都没能反应过来。 这一下,七煞锁魔阵彻底被毁,群妖似是达到了目标,朝着石阵外潮水般后撤。 法阵的光幕缓缓消失,石阵中煞气全无,赤色雾气缓缓消失,终于让人看清了其中的景象——堆满了黑色羽毛的石台上,黑凰头戴羽冠,恶狠狠地盯着恶人谷的谷主,它与外界再无异物阻隔,大家这才发现它的双眼并非漆黑如墨,而是泛着氤氲紫气,看着如同两颗宝石一般,绝美至极,它的喉咙里还时不时发出一阵隆隆声响,俯卧在地,巨尾拖得很长,若非是全身漆黑,当真像极了传说中的神凰,可惜它浑身散发着一股妖邪之气,令人感到遗憾。 恶人谷一行人已经聚拢过来,他们站在雇主身后,“红辣椒”红潇潇凝重道:“骆叔,这就是你说过的紫血黑凰麽?” 恶人谷的谷主点了点头。 原来这便是当年被青龙镇压在响砂大漠中的四大魔兽之一的紫血黑凰。 当年青龙成仙失败,紫血黑凰连同其它三只魔兽妄图乘人之危,迫害青龙,却不料饿死的骆驼比马大,青龙先是斩杀了沙蛭,而后又用拳头砸断了黑龙的脊梁,继而又挥剑斩去了这紫血黑凰的半只翅膀,令它身负重伤,险些丧命。往后的数百年里,它因为害怕青龙的义兄无为找它们报仇,便在那三首三足的雷公鬼的掩护下,一直在大漠中隐匿养伤。不久之前,它的伤势基本痊愈,但要想彻底恢复至当年的状态,还需要蜕化一次进行巩固,且只要成功蜕化,往后它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青龙已死,天下将再没有人能将它困住。 这“锁龙漠窟”过去是青龙镇压黑龙之所。 黑龙的龙脊被青龙打断,不久后就伤重而亡,那紫血黑凰从此盘踞此地,将此地作为了自己的老巢。它本计划在此完成蜕化,却没想这件事却被恶人谷的谷主知晓,半路杀出,破坏了它的好事,令它大为恼火。 而它面前的恶人谷谷主,同样思绪万千。 半月前,他接到消息,说响沙大漠已经连续数日出现了沙暴,且这几场沙暴均是围绕着锁龙漠窟而发生,便猜到是紫血黑凰在警告周边的妖兽,不许它们靠近锁龙漠窟。当时他并不知道对方要干什么,遂进来探了情况,得知这紫血黑凰有蜕化的意图,便回去召集了人手,准备趁它蜕化之际将它制服。 他大可第一时间就斩杀了这头魔兽,以除后患,但师尊遗命,让他将这头魔兽困在此地,说往后西海万一有魔主进犯,这紫血黑凰倒是能帮上一手,所以不是万不得已,他绝不会要了对方的性命。召集好人手,他准备入漠之前,又听人说龙鸣山妖王也逃进大漠来了,知道那妖王是想打紫血黑凰的主意,便对正教人传出消息,说妖王会去锁龙漠窟,让他们来锁龙漠窟伏妖。 此时,众人面前,紫血黑凰一身岑亮的黑色羽毛里,掺杂着些许灰白色的绒羽,那些是它蜕化时新生的绒羽,倘若它未受到法阵的干扰而蜕化成功,黑色的羽毛终将全部变为白色,继而白羽又转回黑色,届时,它就算是彻底恢复状态,重回巅峰实力。 恶人谷的谷主环顾一周,对正教人道:“各位还请先撤出去。”他又吩咐十位恶人,让他们去对付外面的妖王,十人拱手作揖后,不做任何停顿,互相掩护着冲入戈壁,围向白甲地龙和诸怀两头妖王。 眼见恶人谷的人都开始向外撤,正教人便也开始向外撤开,岳乘风命孙执事带剑宗和云山门的弟子先撤,自己则和王灵徽留了下来。 众人出去之后,都去帮净德净智二位大师,正教一众好手仗着人多势众,对白甲地龙和诸怀发起了猛烈的攻击,古月派的掌门付守屈和永乐帮唐长老二人更是直接冲到了这妖王面前,对它的脑袋一阵乱砍猛剁,不料这白甲地龙忽然抬起头来,它那双灰色的双眼一扫而过,付唐二人正好与其对视上,手中的长剑大刀举在半空,不再有任何动作。 白煞余生书叫道:“不要看它的眼睛!”其他几人就欲营救,但白甲地龙粗大的巨尾已经横扫过去,重重地抽在付守屈和唐长老腰间,二者被打的倒飞出去,当场口吐鲜血,身子一软,脑袋一歪,气绝身亡。 黑煞面色凝重,道:“各位快快退开,让我们来!” 十位恶人五五而分,联手净德、净智和净悟三人,分别将两头妖兽围了起来。 第130章 妖王来袭 石阵内。 恶人谷谷主冲二人微微点头,回头看向紫血黑凰,暗想自己怀了这魔兽的好事,只怕它要跟自己拼命,暗中也已做好迎战的准备,可等了许久,那黑凰只是俯卧在地盯着他,始终不肯站起身来,他心中觉得奇怪,迈开脚步,围着石台走了起来。 紫血黑凰喉咙里发出一阵呼噜噜地警告声,它脑袋低垂,盯着恶人谷谷主的眼神凌厉到几乎可以杀掉一个人。它那一双紫宝石般的眼睛里,缓缓浮现起一丝暗红,当这位谷主靠近它时,喉咙立马发出一阵咔咔声,震得地上砂石微微跳动,这位谷主走到哪里,它的脑袋就偏向哪里,双眼自始至终都在盯着对方,却丝毫没有将岳乘风和王灵徽二人看在眼里。 就在这时,一条色彩艳丽的蛇尾自岳乘风脚下破土而出,粗大的蛇身将他整个人给掀翻了出去,半空中,岳乘风惊骇至极,只见从地下冒出的家伙,正是龙鸣山逃脱出来的妖王——五纹蝰蛇王! 他额头已经渗出了冷汗,心中暗叫:“好强横的气息!” 那妖王原本还想撕咬半空中的岳乘风,但闻一阵隆隆闪电声,探出去的脑袋又生生缩了回来,却是一旁的王灵徽使出了风雷剑法劈了过来。 蛇王脑袋调转回来,左右晃动躲避着王灵徽的进攻,蛇尾却高高扫起,作势要抽在岳乘风身上,二人使出平生所学,一个猛攻,一个急守,数招之后,王灵徽的剑终是劈在了妖王的蛇身之上,而岳乘风也乘此间隙,总算从空中落在地上站稳了脚跟,他后脊冷汗直冒,盯着蛇妖心有余悸。 王灵徽劈刺在蛇妖身上的这两剑虽然使出了全力,且结结实实地劈砍在蛇身,却并未伤到其根本,只是在那色泽奇特的鳞甲上留下了一深一浅两道剑痕。 五纹蝰蛇王吐着蛇信子扫视二人一眼,后者心中忌惮,同时向后跳开,妖蛇并不不追击,调转身形,扭动着身躯,径直朝着石阵中心,那座高台上的紫血黑凰爬去,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眼看着蛇妖爬上了石台,紫血黑凰原本盯着恶人谷谷主的脑袋忽然扭过来,于半空中留下一道残影,只听“嘭”得一声巨响,其尖喙竟狠狠地啄在了那五纹蝰蛇王的蛇身上,后者张口嘶鸣,蛇身扭曲,疯一般滚下石台,待得它不再翻滚,只见它蛇脑袋下方半丈的位置,鳞甲破败,鲜血淋淋,竟被啄得是血肉模糊。 五纹蝰蛇王脑袋上下晃动,眼中神色惊恐不已,它似是没想到这紫血黑凰竟是这般厉害,电光火石的一啄,就让他身负重伤,当下再也不敢靠近,蛇头晃动,嘴里发出一阵奇怪的声音,似在用和对方交流。紫血黑凰听到五纹蝰蛇王发出的声音,嘴里的桀桀声逐渐轻了下来。 它转过头来,二者对视良久,当下又调过脑袋,瞪着恶人谷谷主脑袋微微一沉,作出攻击的姿态;五纹蝰蛇王向前爬了一段,在石台下和紫血黑凰并排而立,看上去这妖王要和魔兽联手对付恶人谷的谷主了。 只闻石阵外风声疾啸,下一刻,四道人影飞了进来,却是净德、净智两位大师去而复返。 戈壁上,十大恶人将白甲地龙和诸怀起阵封困住,要不了多久,他们就能降服外面的两头妖王,二者腾出手,这才见石阵内的蛇妖已经杀到,便赶过来帮忙。与他们一起进来的,是善远、凌白两位青年才俊。 净德他们遇见沙暴的那一日,凌白随岳乘风等人赶到后,得知小师弟也正在大漠,根据净德等人给出的杨晋一逃走的方向,他和善远两个追了出去,两人在大漠中寻了数日未果,只得又根据大漠人所提供的地图,赶到这锁龙漠窟与众人会合,不想刚刚到达此地,就见群妖四下逃窜,这才知道大家已经和妖兽交过手了,当下和两位大师赶到了这片石阵中来帮忙。 岳乘风低声问道:“找着那小子了吗?” 凌白摇头不语。 六人并肩而立,站在了恶人谷谷主身旁不远处的地方,与五纹蝰蛇王对峙起来。 凌白第一次看到气息如此蛮横的妖兽,心中暗自吃惊,手腕一翻,取出自己的法宝长生剑。杨晋一很想下去帮忙,但自己的实力比不过下方任何一位,贸然前去,反倒成了累赘,当下守在石柱上,静静地观察着场中的动静。 这时候,紫血黑凰尖啸一声,五纹蝰蛇王立即蹿出,张着血盆巨口扑向正教六人。 岳乘风凝眉叫道:“蛇妖厉害的紧,各位当心了!” 那五纹蝰蛇王游至近前,径直扑向净德,后者原已准备好和它硬碰硬,却没想这家伙蛇身猛地一滞,蛇头向右侧的王灵徽猛咬下去。众人均是一怔,不料这蛇妖还知道指南打北,暗骂这些畜生狡猾,举起各自的法宝急攻上去。 眼见蛇妖扑向自己,王灵徽叱咤一声,腕上一抖,仙剑嗡嗡作响。 五纹蝰蛇王的蛇口扑至近前,忽然露出四颗腕口粗细的毒牙,一股强烈的恶臭扑面而来,王灵徽秀眉微蹙,后退半步,手中长剑立时光芒大绽,待蛇嘴逼近,长剑向前一刺,一道耀眼的剑气没入了蛇口,没想到这妖王丝毫不为所动,纵是嘴中受了如此一剑,攻势却并未减弱,蛇头猛地向前一伸,险些咬到王灵徽的胳膊,后者向一侧闪避,蛇头紧随其后,蛇口开合间,咔咔声不绝于耳,另外五人的法宝或劈、或砍、或刺、或砸,打在蛇妖身上,将它背上数片鳞甲打到脱落,蛇妖竟似浑然不觉,兀自瞅准了王灵徽猛扑撕咬。 杨晋一还道这蛇王只攻击王灵徽,是因为对方的实力最弱,却没想下一刻,妖王的蛇尾若一条鞭子,倏地伸上天,将跃至半空的净智双脚给缠了起来。净德等人大叫一声,出手更加狠辣,只见一旁的恶人谷谷主高高跃起,如先前踩杀蠕虫怪一般,朝着五纹蝰蛇王的蛇身猛踩过去! 这五纹蝰蛇王似是察觉到了极大的威胁,本已缠上净智双脚的蛇尾迅速收回,而后头也不回地迅速向前爬去,显然是不敢硬接对方的这一招。众人眼见它被逼退,趁势追身而上,多面一齐围攻,各自手中的法宝异芒大绽,剑气一道接着一道,却教这五纹蝰蛇王心中一时慌乱,竟也无法还手,被逼得不断后退。 恶人谷谷主救下净智,又回过头来继续盯着紫血黑凰。 那紫血黑凰神态略显焦急,喉中啼叫一声,脑袋一沉,尖锐狭长的巨喙迎头啄了下来,这一啄的速度较之前啄五纹蝰蛇王那一下还要快上许多,尖喙自蒙面人的头顶刺入,接着将石台啄出一个硕大的坑洞。杨晋一骇然失声,不解这蒙面人为何不作闪避?一口气提在胸口上不能上,下不能下,万分不解时,却见恶人谷谷主的身影忽然消失不见——原来被啄到的不过是对方的一道残影罢了! 胸口这口气总算长舒出来,他四下打望,终于在紫血黑凰的背后又看到了对方的身影。 “好快!”杨晋一惊叹一声。 但见恶人谷谷主的身法极快,一道道残影留在其身后,惹得这紫血黑凰头晕目眩,尖喙一次又一次追啄下去,对方一次又一次完美避开,二者如此这般一啄一避,石台四周登时碎石乱溅,破碎声不绝,只顷刻间,石台边缘就被紫血黑凰啄得是千疮百孔,破败不堪。 正失神之际,紫血黑凰的忽然半蹲而起,一双巨大的黑翅展开,猛地向前挥了两下。 霎时间,石台中心飓风骤起,恶人谷谷主双足微一用力,便深深嵌入在石台之中,将自己的身子稳住;远处被飓风波及到的净德几人,身形稍有不稳,登时就被吹得失去了平衡,向着石阵外倒飞了出去;那五纹蝰蛇王原本紧贴在地,那飓风袭来,它竟也被吹得翻滚出去,重重地摔在了一根石柱上;飓风顺着石柱直冲上天,杨晋一猛地将头缩回来,风声呼啸,碎石、沙土直冲上天,久久不绝…… 待众人回过神来,只见恶人谷的谷主长身笔挺,立在风中稳若磐石,看得大伙儿怔怔地出了神,心中同时发出疑惑,暗想:“此人究竟是谁?” 五纹蝰蛇王缠在一根石柱上,瞳孔紧缩,近乎竖成了一条线,它只觉紫血黑凰面前的这个人实力高深莫测,从开始到现在它始终无法看透对方的实力,且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气息隐约让他觉得很熟悉,而这种熟悉,打心底让它心寒与畏惧,半晌,它终于又将目光投向了仍然卧在石台上的紫血黑凰的身上。 刚刚,紫血黑凰站起来的时候,它已经看到对方腹下的那团红光,不仅是他,恶人谷的谷主同样也看到了,只是目前为止,他还不清楚这魔兽至此都在守护的那团红色的东西是什么。 石阵内在这阵飓风过后,再一次乱成一团,净德几人围攻五纹蝰蛇王;恶人谷的谷主则不断地闪躲着魔兽紫血黑凰的攻击。 杨晋一余光中忽然瞥见有什么东西遮住了天边的半月,抬起头一看,远处飘来一团黑云,那黑云的速度奇快,只数息间便已从天边飞抵了矮林外的沙丘之上。 咕咯……咕咯…… 杨晋一隐约听到食人鸟的啼叫,却不知这群家伙怎么又回来了。顷刻间,那团黑云已飞至了矮林上空,上万只食人鸟齐叫的声音愈加清楚的传进了他的耳朵,仿佛万人拉锯,聒噪难听。 第131章 雷公鬼又现 食人鸟挡住了天上的明月,戈壁一下子变暗许多。正教人凝神仰望,头顶一尊巨大的身影俯冲下来。 黑暗中,那东西的巨翅呼啸着横扫而过,将一群人撞了个人仰马翻,大家虽然早有提防,但奈何对方实力太强,这一撞,直撞得他们体内翻江倒海,倒地后“哇”得吐出一口鲜血。 人群登时又乱作一团,霎时间,哀嚎叫嚷声一片。 此物再一次俯冲而下,巨大的黑影在杨晋一的眼里看的是清清楚楚——却正是之前沙暴中见过的三首三足的雷公鬼。只是这只雷公鬼的个头比之前遇见的那只要大上许多,实力上也要强横许多。 众人担心这家伙去营救被恶人谷困住的两位妖王,开始向易游湖等人聚拢。 待雷公鬼又一次扑下,人群中,四道身影忽然腾上半空,却是司徒伯绰,伯仁烈,丁会阳和净悟四人出手了。 四人从四个方向齐攻而至,打了那雷公鬼一个措手不及,身上瞬间中了他们几招,疼得它仰脖长啸,三首各自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每一种声音都难听至极,每一种声音都穿云裂石。 锵锵…… 它正当中的那个雷公脸突然发出一阵金鸣相接的声音,这刺耳的声音穿透力之强,比先前在沙暴中遇见的那只雷公鬼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下方戈壁里,已有几位正教弟子受不了这难听的声音,瘫坐在了地上,其余人纷纷运气抵御, 这雷公鬼被四人打的连连后退,也是怒极,左扑右啄一阵,却一个人也碰不到,左边羊首的嘴里忽然朝着距离最近的伯仁烈喷出一片绿色的毒液,伯仁烈阔剑一挡,将这片毒液击散。 站在下方不远处的花和尚铁头岩避之不及,胸膛上沾染了几滴,丢掉手中两柄开山斧,发疯了般在地上打起滚来,嘴里骂道道:“操他奶奶的,姓柏的,你他娘的,疼!好疼!先生,和尚不中啦!……”他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在黑暗里传出,听着令人发毛。 眼见又是一团毒液飞来,净悟急道:“千万再别打散了!” 伯仁烈阔剑一收,双手环抱胸前猛地一振,那团毒液悬停在他的双臂中,但见他双臂红若炭火,毒液在他双臂之间翻滚沸腾,眨眼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却是忠烈堂行走江湖的绝技“正阳神功”。 恶人谷除了易游湖去看花和尚,其他人纷纷警惕雷公鬼前来破阵,但后者似乎并不关心这两头妖王的死活,眼见伯仁烈将它的毒液化去,正当中的那张雷公脸嘴巴张合之间,数道蓝色霹雳劈向四面八方,众人奋力格挡,雷公鬼却朝着石阵的方向飞去。 眼见对方飞远,所有人这才舒了口气,司徒伯绰和净悟四人各自服下两枚还气丹,追着雷公鬼而去。 易游湖头一次见花和尚如此失态,他见花和尚栽倒在地手脚抽搐,嘴里不住哀嚎,其余恶人想来帮忙却是不能,正教人更是踌躇着不敢上前,他将花和尚翻过身来,众人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只见花和尚胸膛上血肉模糊,皮肉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腐蚀。 近前的廖案离见到如此惨状,大喝一声,也要去追击雷公鬼,边千羽一把拉住他,让他冷静一些,先守好的法阵,自己开口问道:“先生,和尚怎样?” 易游湖不答。 他从怀中摸出十余个瓶瓶罐罐,又将这些瓶罐中的药全部倒在了花和尚的胸口上,举着火折子靠近查看,见毒液已被中和,腐蚀的速度也减缓了许多。 花和尚的哀嚎声终于减弱了些,易游湖这才开口道:“得亏和尚整日大鱼大肉,生了一身保命的肥膘。换做你我,这毒液顷刻间就在咱们身上留下几个大窟窿。” 边千羽等人倒吸一口凉气。 花和尚眉头稍稍一舒,满脸肥肉一抖,皱眉眉头,痛苦道:“所以和尚才说能吃是福,往后遇个饥荒年,我一身肥膘,也能比你们多饿两日,嘿嘿……咳……咳……哎哟……嘿嘿!” 易游湖“呸”了一声,骂道:“和尚莫嘴贫。这次用了老子十八味清瘟解毒散,事了了回去和乌鸦一起把药还给我。” 花和尚赔着笑连声道“是”,脑袋一点,胸膛上的肉也是一抖,又痛得他“哎哟哟”直叫,龇牙咧嘴,冷汗直冒。 易游湖嗤笑一声,道:“你多动几下,晕死过去就不疼了。” 花和尚脸色一黑,收起脸上的笑意,闭目喘气,不敢再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旁人听着恶人谷三人的对话,对恶人谷人的看法又变了许多。 经过这几日在石阵中的接触,他们发现这些恶人谷的人并没有江湖上传闻的那么可怕。 江湖上,这群人虽说臭名昭着,但亲自接触后,倒觉得江湖传闻有失偏颇。那廖案离是否真食人肉?易游湖又是否真如江湖传言一般是个好色忘义的小人?大家心中生疑,却也不那么笃信传言了。 嘭! 石阵的方向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众人回首望去,但见石阵中异光此起彼伏,想来是战况激烈至极。 食人鸟飞回石阵,疯狂地扑向柱顶的杨晋一,后者抄起八玄左边一扫,右边一劈,八玄法宝的强光闪过,数十只食人鸟便被斩落当场。 可是食人鸟虽然实力不济,但数量众多,杨晋一心中牵挂下方的战况,回手斩出一道剑气,又侧目自双眼射出两束金光,金光穿透了头上的数十只食人鸟,高高地飞上天去,如此一幕,也吸引了石阵外那些人的目光,暗自猜测这柱顶上的人,究竟是个什么身份。 石阵中,紫血黑凰联手三首三足的妖禽,与恶人谷谷主斗起来了;那五纹蝰蛇王虽然被岳乘风和净德几人缠住,但它的眼睛总是有意无意地看紫血黑凰一眼,其注意力似乎一直没有离开过那方,这一直让杨晋一觉得奇怪,猜想它多半是想找机会袭击恶人谷谷主。 他先前在柱顶没有见到紫血黑凰身下的那团红光,是以他并不知道这五纹蝰蛇王是在打紫血黑凰身下那东西的主意。 食人鸟扑下来的时候,紫血黑凰高高跃起,与赶来支援的雷公鬼一起围攻恶人谷谷主。 追击进来的净悟几人自知不是对手,只得帮着众人驱赶从天上飞下来的食人鸟。 净德、净智等人虽然杀不了妖蛇,却也将它缠住,让它分身乏术。几人越打越是心惊——他们的攻击显然无法对这蛇妖造成太大的威胁,法宝一次次打在对方身上,也仅仅是砸掉了对方身上屈指可数的几片蛇鳞罢了。 眼见紫血黑凰离开了石台台面,五纹蝰蛇王的双眼精光大盛,蛇尾微微颤抖发出阵阵沙沙声响,随即不顾面前几人的攻击,脑袋一沉,硬扛着众人狠辣的攻击冲向石台,众人这才明白,蛇妖一直以来都在用缓兵之计,它在等,它在等紫血黑凰离开那座石台! 虽然尚在半空,但紫血黑凰却一直留意着自己的巢穴,看到五纹蝰蛇王竟敢打自己巢穴里东西的主意,已是愤怒至极,不再理会恶人谷的谷主,调转方向就要去啄那妖蛇的蛇头。 这一啄,又迅又猛,作势要那妖蛇啄成两段才肯罢休! 恶人谷谷主自然也知道妖蛇的目的,他的速度较之紫血黑凰还要快上一些,先那妖蛇一步站在了石台中心,挡住了妖蛇去路。 蛇妖一顿,蛇嘴一张,吐出一条丈许的黑色的长蟒。这长蟒碗口粗细,全身漆黑如墨,在法宝的光照下,仿佛一条黑色的麻绳,只是这“麻绳”极为灵活,尚在空中翻腾就向侧面凌空飞了两丈,绕到了恶人谷谷主的身侧。 后者一步侧出,伸出一手,准确地捏住了那条黑蟒的七寸,那黑蟒吃痛,翻过脑袋就要咬他的手臂,不料这位谷主食指朝着蛇头轻轻一弹,黑蟒瞬间首尾耷拉下去,就此毙命。 嘭! 紫血黑凰的尖喙啄在了石台上,五纹蝰蛇王所站的位置已被炸出一个大坑,追至近前的净德几人纷纷掩面撤退,挥剑连挡飞来的碎石。 五纹蝰蛇王避开头顶的致命一击,身子滑下石台,就欲从另一个方向靠近,不想紫血黑凰眼中认准了它,双爪一前一后,准确地将它的蛇身抓住,利爪深深地嵌入其肉中,痛得它忍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 那紫血黑凰仰头一啸,再低下头时,目光凌厉至极,就欲啄开五纹蝰蛇王的天灵盖,却发现对方从嘴里吐出了数十条和先前那条黑蟒一般大小的蟒蛇来! 紫血黑凰的眼中,这些细小的蟒蛇如一条条蛆虫一般,迅速地涌向它的巢穴,紫血黑凰焦急万分,就欲阻止,胸口遭五纹蝰蛇王一口咬住,让它也动弹不得。 紫血黑凰乃魔兽,根本不怕五纹蝰蛇王的蛇毒,它左爪摁住蛇身,右爪高高抬起,刺入五纹蝰蛇王的侧脸,眼中杀气腾腾,尖啸一声,生生将五纹蝰蛇王的嘴撕开一个大口。 杨晋一眼中金光一道接着一道,成片成片的食人鸟从天上落下,他见五纹蝰蛇王一味的想去夺取紫血黑凰巢穴内的红色球体,心中疑惑骤生。 他明白龙鸣山中另外几位妖王若是破阵而出,天下恐怕将再无安宁之日,眼前,这蛇妖既然敢冒着生命危险,大老远的跑来这里犯险,多半就是为了眼下这枚红球,这东西究竟是什么?它又有什么用处?杨晋一一无所知,但他却隐隐感觉,这红球极其重要,是绝不能让妖王这方得到它,眼见蛇妖吐出的黑蟒即将缠去红球,他心中一急,整个人倏地一下,御剑从柱上冲了下来。 第132章 夺兽灵丹 妖界的突破进阶和人类大相径庭。 人类寻仙问道,当他们修炼至甄境,能窥及仙门的时候,天神才会给这些逆天而行的修仙者一些阻碍,降下天雷,阻止他们成仙。 而妖兽的突破却比人类艰难许多。 它们在从蛮荒出生,要先渡过雷劫才能生出灵智;往后修行多数就很顺利,但除了修至登仙境界又要经历雷劫外,其它每一次的突破,它都需要和天地间的秩序作斗争,若是避不开“天地秩序”这张大网,它们多数无法蜕化成功。 另妖兽们的蜕化,耗时极长,短则一两个月,多则三五年不等,这个过程中,它们很容易被仇敌报复和干扰,最终导致其蜕变失败,让它们过去的一切都付诸东流。 历经上万年的积累,它们逐渐形成了一套体系,可以用最简单的方式进行蜕化,历经聚灵、归原、破壁、融灵及转生五大阶段,方可顺利蜕化,所以通常情况下,妖兽都会将此生绝大部分的修为凝聚成一枚兽灵丹,从而让自己的目标变弱变小,避开天地秩序的影响,在短时间内迅速突破。 一直以来,选择以最快速度蜕化的妖兽,通常都会将自身绝大部分的灵力凝练成一枚兽灵丹藏起来,待它们经历了蜕化过程中的归原、破壁这两个阶段后,就可将自己凝练成的兽灵丹再次炼化入体,继而完成融灵和转生这两个阶段,如此,就算是完成了一次完整的蜕化,整体实力将会大涨。 眼下,众人所看到的那枚红色的球体,便是这紫血黑凰的兽灵丹了。 恶人谷的谷主被三首三足的雷公鬼缠住,紫血黑凰虽然重创了五纹蝰蛇王,但见这谷主也站在自己巢穴之中,也是火冒三丈,对着这位谷主猛烈进攻起来。 石台上,五纹蝰蛇王嘴里吐出的黑蟒迅速逼近紫血黑凰的兽灵丹,后者巨翅疾扇狂舞,卷起大股飓风,向着四周吹出,恶人谷谷主被逼无奈,双足一沉,浑身散发出一股强横的气息,紫血黑凰的飓风竟然吹不到他面前就消失不见,他身边绝大多数的黑蟒被飓风带飞,或是飞出石阵,或是撞在石柱上变成一滩肉泥,只有少部分仍然向着兽灵丹爬去。 杨晋一刚刚飞下石柱,忽然间飓风大作,整个人也被这股飓风吹得贴在石柱身上动弹不得。 狂风停止,紫血黑凰抓着五纹蝰蛇王粗长的身体高高跃起,就要去护自己的兽灵丹,恶人谷谷主自然不能让它得逞,他双臂在胸前上下舞动,待对方跑近,左右两拳先后各击出一拳,拳风刚劲有力,两条青龙自他的拳尖飞出。 岳乘风和凌白对望一眼,只觉这两拳和成成澜沧的“澜沧拳”有异曲同工之处。杨晋一惊愕不已,但见对方结印前的一番动作,分明就是“真龙原经”里面“五行易阳拳”的招式,从对方拳尖飞出的两条青龙,翻滚咆哮,飞出后越变越大,飞抵紫血黑凰面前的时候,已经如钟口般粗细,龙须飞舞,宛如血肉真龙,气息强横至极,令紫血黑凰也心生忌惮,抓着五纹蝰蛇王急急跃上半空,在自己巢穴上空悬停住,不再进攻。 那两条青龙砸向后方的石柱,直径足有数丈的石柱“咔剌”一声就断成了两截,轰然坍落,砸的石阵中沙尘漫天。 这两拳威力之强,旁人难以企及,正教几人各自咽了一口唾沫。 石阵内尘土飞扬,再难看清任何东西,但杨晋一站在半空,仍能看到五纹蝰蛇王的动作。 他见蛇妖的长尾在沙土的掩护下,竟然偷偷地向下伸去,欲要将那兽灵丹卷进自己的蛇尾,杨晋一已经见识过它尾巴的厉害,先前,就是它用蛇尾将法杵拖入地下,破坏了法阵,当即提起全身真气,如一支离弦之箭,自石柱旁疾驰而去。 恶人谷谷主心中一直就很诧异,心想此人在石柱上待了这么多天,既然不下来,便就不是他们正教中人,可不是正教中人,先前又何必提醒正教人头顶上有吸血蝠?他多半也不会是魔教人。 “这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他心中满是疑惑。 此时,只见杨晋一向着自己飞来,眉头微微一凝,仔细看去,眼神里竟流露出一丝惊诧之色,若非他现在面戴黑纱,倘若杨晋一看到对方面巾下的表情,多半只会比对方还要觉得惊诧。 当杨晋一掠过恶人谷谷主身旁时,这位谷主并没有阻止他,二者对望一眼,杨晋一径直朝着巢穴内那枚兽灵丹扑了上去。 他目送着杨晋一飞入紫血黑凰的巢穴,双膝微微一曲,朝着杨晋一后背方向猛然轰出一拳,旁人只道他要杀掉这个半路杀出的不速之客,却没想他的拳风确是将五纹蝰蛇王的那条蛇尾砸成了两段。 五纹蝰蛇王吃痛,终于松开了咬住紫血黑凰的巨口,它挣扎着痛苦嘶鸣,奈何身子被紫血黑凰牢牢扣住,无论他如何努力,也始终脱身不得,气急败坏之下,双眼留下了一行漆黑的鲜血来。 杨晋一趁此间隙跳进紫血黑凰的巢穴,想要将那枚泛着氤氲的兽灵丹收入自己的囊中,奈何那只小师姐早先赠给自己的紫锦云纹袋早已空间不足,正想环手去抱,就听恶人谷谷主在身后道:“接着!” 余光中一只灰褐色圆环飞来,他伸手接住,却是一只褐色的手镯。 “用这乾坤镯。” 杨晋一大是感激,激动道:“谢谢前辈!” 当下将乾坤镯戴上手腕,把兽灵丹收入乾坤镯,正欲离开,又见几片黑色凰羽下藏着一支晶莹剔透的瓶子,仔细一瞧,其中似是盛有某种透明的液体,暗想多半也不是凡物,顺手将它收进了手镯之中。 取得两物的他,再也不敢逗留,御起八玄,猛一提气,如一支离铉的箭飞速逃离了石台。 善远在远处叫道:“杨师弟!” 杨晋一回头,凌白和岳乘风已经追上来。 凌白叫道:“小师弟,当心!” 头顶,那紫血黑凰已经将五纹蝰蛇王松开,它和雷公鬼发疯般扑向了杨晋一,后者汗毛直竖,但见恶人谷谷主身形一横,当下挡在了杨晋一面前,他对着半空挥出数拳,打得两个家伙不敢靠近,继而手掌翻起托举过顶,一朵巨大的青莲缓缓出现在了他的头顶,只此一瞬,恶人谷谷主浑身上下气息大变,令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一惊,就是石阵外的正教人也是心中发悸,不知石阵中又出现了什么厉害的家伙。 紫血黑凰和妖禽雷公鬼迟疑了这么一刻,杨晋一已经飞到了石阵之外。后者回过头,看了凌白和岳乘风一眼,想要开口说话,却是不行,因为那五纹蝰蛇王冷厉的眼神直盯得他后脊发凉。 那蛇王也追了出来,它眼神怨毒,埋怨杨晋一夺走了本来属于它的造化,恼怒至极,长嘶一声,身子游动,向着杨晋一扑来。 杨晋一扭头便走,化作一道淡金色的流光破空而出。 凌白和岳乘风及净德等人紧随其后,凌白和岳乘风是有话要问;其他几人则是担心蛇妖逃脱,祸害他处。 众人追着杨晋一和蛇妖深入大漠,三个时辰过后,杨晋一兀自不停不歇,凌白、岳乘风和净德等人因为真气消耗,却早已落在身后,此下也不知他们身在何处,倒是那五纹蝰蛇王,一直跟在他身后,似也是真气充沛,不见颓势。 天将现鱼白时,杨晋一速度仍然不敢有半点消减。 跟在他身后的蛇妖速度终于是慢了下来,它身负重伤,又追逐杨晋一整整一夜,早就已经到了它所能承受的极限,眼看就要追不上,却见远处的杨晋一向着下方一座山丘落去,心中大喜,贴着黄沙迅速游了过去。 第133章 嫁祸于人 刚刚,杨晋一看到大漠中有一大群人,原本想绕道离开,不想波及无辜,却发现这群人都是步行,且没有带一头骆驼,猜测多半是修道中人,待得靠近一些,发现这群人身着毒宫服饰,竟都是毒宫中人。 他看到那个曾经将自己和乌鸦道长掳进草海丘陵,逼迫他们去取毒囊的毒宫青年高手张季正站在队伍最前面,心中一冷,当下引着妖王过去了。 毒宫人见天上飞来一人,便停下警戒,张季望着对方,心想这人要是想绕道而行,他便飞上去阻止——他们一行人已经在这大漠中迷路好几日了。 只见杨晋一从对方眼前飞过,张季本做好了留人的准备,但见对方飞过众人后,竟转过头来,直直落在对面一座沙丘之上。 张季抱拳,高声道:“这位朋友,敢问金乌城是在哪个方向?” 杨晋一抬手指着自己刚刚飞来的方向,道:“那边不到半日的路程。”他希望这群人过去撞上妖王,让他们毒宫的尝尝苦头,也顺道将自己的大仇报了。 毒宫人当下交头接耳,他们面露喜色,显是因为获悉了这个消息而感到十分欣喜。 张季却不回头去看,他朝着杨晋一边走边道:“听口音阁下是中原人士,却不知是哪个门派的朋友?” 杨晋一见他似是不上当,哈哈一笑,粗声道:“大家同道中人,我是哪个门派的,却不好与阁下相告。”发现张季已经拿出了什么东西在手上,又道:“金乌城在那边,恕在下不奉陪了,告辞!”转身就要跑。 张季在后面叫道:“且慢!”说话间,手中扔出数柄银色短刀,刀飞至中途,刀刃展开,化作一面面银色的圆盘,挡住了杨晋一的去路。 “银月诡蛭!” 杨晋一心头一惊,向后跳开一步,举起八玄,向前刺出几朵剑花,将挡在面前的银月诡蛭全部刺死。 “阁下这是何意?我好心给你指路,你却要出手害我不成?” 张季阴恻恻道:“委屈阁下跟我们走一遭,只要见了金乌城,我立马放你走。”言外之意,杨晋一不给他带路,多半还走不脱了。 杨晋一随口编造,道:“在下是妖焰谷岑堂主的部下,毒宫的朋友难道要为难我妖焰谷麽?” 张季觑眼道:“不知岑堂主到这大漠里来,是要做什么?” 杨晋一哪里知道魔教人来这里做什么,但在青龙墓室外的荆棘丛里,他听云山门几人说魔教人都进来了,多半他们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沉声道:“妖焰谷为什么来这里,毒宫难道还不知道?” 张季道:“那么……你们找到了麽?” 杨晋一奇怪,不知道他们是要找什么,不禁问道:“找到什么?” 张季哼笑一声,只道杨晋一不愿相告,摇头道:“要说你妖焰谷真心帮香灵门寻花,在下可是一点儿也不相信。”他呵呵一笑,手中一翻,竖起一杆长幡,幡上符文遍布,还有毒蛇毒虫各种刺绣,道:“阁下老老实实带我们去金乌城,我等便也不为难你。” 杨晋一表情一凛,道:“笑话,我想走就走,你莫非拦得住我?” “留住一个人何其容易?要说这世间究竟有什么难的,我想难在看透人心,难在有人不说真话。” “当心!” 杨晋一表情大变,竟而脱口而出。 张季嗤笑一声,兀自不理,觑眼道:“雕虫小技,我可不上这个……” “当”字还没出口,就听同行的毒宫师弟惨叫出声,他猛一回头,但见嘴角撕裂的五纹蝰蛇王正一口一个,将他宫中师弟或撕成两半,或叼起来远远扔开。 “这是什么?!”张季惊愕万分。 毒宫人被袭击,瞬间死伤过半,张季目眦欲裂,手中长幡急挥,只见巨蛇腹下的沙地就如沸腾了一般,下一刻,无数小臂长短的红头巨蚁爬出沙面,蜂拥着向着五纹蝰蛇王扑上去。 五纹蝰蛇王伤口上密密麻麻爬满了巨蚁,这些蚂蚁如铁钳一般的巨鄂,死死地咬住它受伤处的皮肉,令它又痛又痒,在地上翻滚打转,毒宫人重振旗鼓,拿着各自的法宝武器开始围攻妖王,后者虽已精疲力竭,却也不是这群毒宫人所能欺辱的,巨尾横扫,数人当场吐血而亡。 张季也不再搭理杨晋一,他手中长幡连挥,地下又冒出无数褐色的蝎子,蝎子的毒刺不断向着妖王刺去,奈何其鳞甲坚固,蝎子的尖刺一触即碎。 杨晋一见蛇王被人如此围攻,心中有种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深坑被犬欺的感觉,但转念一想,这妖王将来或许会涂炭生灵,心中一凛,便准备离开。 五纹蝰蛇王见杨晋一想逃,蛇身一扭,甩开许多红头巨蚁,又要追上去。 张季只道对方想逃走,朝着它的头扔去一枚小球,只听“嘭”得一声响,一片暗红色的雾气裹住了蛇王的脑袋。 他心中暗自惊讶,自己万毒幡招出的毒蚁之毒,竟然对这条巨蛇毫无用处,此下扔出的腐蚀散,乃用游罗刹的毒炼化而成,化骨腐肉,无一失手,今日定要这妖蛇知道厉害。 “嘶……” 妖王仰天长啸,蛇头倏地从雾气中探出,只见它蛇头上的鳞甲溃烂,一双眼睛猩红,阴狠地瞪着张季,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摄人心魄的气息。 张季知道自己的腐蚀散对这蛇妖而言作用有限,心中骇然,转身欲跑,但妖王哪能让他跑了?不出五步,便到了他背后,蛇头抬起,蛇口俱张,四颗毒牙青光森然,朝着张季的脑袋咬去。 张季没料到对方竟是这般生猛,顺手抓过身旁的一位师弟,挡在自己身后,下一刻,妖王一口咬去了他那位师弟的脑袋。 哧…… 鲜血自尸体上喷溅上天,张季一把甩开手中那位师弟的残躯,叫道:“快跑!”那妖王还欲追击张季,却见杨晋一已经御剑飞起老远,最后瞪了一眼正玩命逃走的张季,身子调转回来,追着杨晋一而去。 张季等人奔了一会儿,才发觉身后蛇妖似乎并没有跟来,回头一看,果然不见蛇妖的影子,停在半空向后张望,却见巨蛇竟是追着蒙面人而去,这才反应过来这妖蛇是对方故意引过来的,气得是咬牙切齿,骂道:“那个混账!” 第134章 神花现大漠 杨晋一回头瞧见蛇妖又一次追来,猛一提气,立时又快了不少。 可这次妖王不会放过他了。 之前从石阵出来,他们身后因为有净德几人跟着,这妖王一直不着急要追上杨晋一;后来几人落在后方,妖王再想追上杨晋一的时候,却因伤势过重,体力逐渐不支,竟然赶之不上;刚刚,终于被一群人将它激怒,现下怒气攻心,要拼尽最后一丝气力,将天上的杨晋一抓住。 身后沙尘满天,那妖王的动静极大,骇人的气息铺天盖地,杨晋一越跑越怕,越跑越虚,妖王眨眼间就到了近前。 余光中,一条黑影冲天而起,杨晋一只觉狂风急呼,一股浓烈的土腥味弥漫开来,他偏头一看,妖王蛇口已经扑到了脚下,他“哇呀”怪叫一声,气运至眼,两束耀眼的金光疾射而出! 噗! 金光透穿了妖王的嘴巴,激射在下方沙地,溅起一大片尘土。 妖王只觉喉头剧痛,心中骇然,杨晋一眼中又射出几道金光,它避之不及,脑袋和身上尽受了这几束金光。 噗!噗! 金光在它脑袋上留下几个血窟窿,尚在半空的它身躯一扭,直直坠下,“嘭”得一声摔在沙地上。 它耷拉着脑袋,惊恐地看着杨晋一,后者表情也是惊讶万分,似是全然没料到这金光竟是这般厉害,立在半空中,最后看了妖王两眼,便再也不敢停顿,御起八玄消失在了天边。 一路上提心吊胆,在大漠中好似无头苍蝇一般飞了四日,终于在这日傍晚,在一片沙丘上见到了几点零星的火苗。 总算看到了人影,他心中甚是激动,在远处落地后,徒步翻过几座沙丘,来到近前,发现那是一支正在落脚歇息的大漠族人的商队,心中长舒一口气,缓缓靠了过去。 商队里负责警戒的两个汉子见有黑影靠近,提着弯刀站起身来高声叫嚷,似在问杨晋一是什么来路。 后者正要回应,忽然瞥见两位身着青绸裙、面戴黑面纱的女子倚靠在一头跪卧在地的骆驼身侧,二人一身中原人的打扮,当下心生警惕,闭口不言,隐去了全身的气息,将披在头上的长布又裹紧了一些。 走上前来的古河族汉子生的是身高体健,他们头裹长巾,满面虬髯,一人手举火把,一人手持弯刀,挡下了杨晋一的去路。 杨晋一斜眼一瞧,坐在骆驼身旁的两位女子正盯着自己,忙将眼神收回,他隔着大漠汉子,将身后两人挡住,取下自己面巾,冲两位壮汉比划几下,意在询问对方自己是否可以在这里歇息一晚?两人上下打量着他,见他不过十八九岁,心中的警惕登时消去了大半。 其中一人指着他的衣服,用大漠话叽里呱啦说了一阵,杨晋一这才发现自己全身污垢,还有一股食人鸟粪便的臭味,他也不知道方说什么,胡乱比划一阵,那两人拉着他走到驼队尾部,从箱子中翻找出一套他们族人的服饰递给他,示意杨晋一将衣服换上,杨晋一依言照做,将自己换下来的那套衣服丢在远处的沙地上埋了起来。 二人领他来到驼队中间,让他坐在一个老妪的身旁,嘴里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又指了指远处,杨晋一也不懂,只是连连点头。 他使一张毯子裹住自己,倒在骆驼身后,片刻后佯装打鼾熟睡,这才听到那两个女子开口说话。 “姐姐,你太多疑了。”有女子轻笑一声,道:“那就是个土蛮子。” 听对方声音极为熟悉,杨晋一很想看看对方长相,但却又怕被察觉,只得装作不知,兀自有规律地打着鼾。 “小心着点总没坏处。” 这个声音杨晋一也觉得熟悉,细细一想,表情一滞,心中暗惊:“慕容仙?”想起赵化芝执事被对方害死,双手拳头紧握,恨不得现在跳出去抓住对方,将对方押去青竹山,给赵师叔报仇的同时,还自己一个清白。另一个叫她作“姐姐”,多半就是那日在悦来酒楼遇见的那个女子了。 那两人沉默一阵,最先说话的女子忽然有些感慨,道:“悼灵花实在不愧是天地异宝,在这荒芜贫瘠之地还能存活,实在难得。” 杨晋一听到“悼灵花”这三个字,心中登时起了兴趣,暗想这些魔教人来到大漠,就是为了这悼灵花而来麽? 相传悼灵花是生长在鬼门关前面的一种野花,由鬼将阴兵重镇把守,防止那些阳寿已尽,还未能走上黄泉路的游魂野鬼采食。据传此花可去阴还阳,虽然在幽冥境不算稀奇之物,但在人间却是奇珍异宝,罕见至极。此花无根自生,无水自活,吸收日月精华即可长盛不衰,属于一方天地异宝,人人都争相欲得。 “小声点。”慕容仙压低声音,揉捏着自己的脚踝,道:“这是神花,无论在哪里都能活,不然血刀门和妖焰谷的人干麽这么想得到?” “血刀门和妖焰谷,难道真不是来帮咱们的麽?” 慕容仙哼笑一声,道:“真是帮咱们的,我俩却也不用单独行动了。” “到底这花是在哪里?” “耐着点性子。你这丫头藏不住话,我与你讲了,说不定你什么时候就泄露给了旁人。” 女子吐吐舌头。 二人再次沉默一阵,女子又道:“这朵悼灵花,可是先前被恶人谷偷去的那一朵?” 慕容仙摇头,道:“不是。”她眉头微蹙,悄声道:“我听师祖和师父曾经时说起过,说是数百年前,有个东海蓬莱的高手跑来讨要悼灵花,说要到这片沙漠里救人,当时的门主不肯,与对方大打出手,结果香灵门一众高手全部败下阵来,前来支援的其他几派,更是有几位前辈被对方杀死,最终众人无奈,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将悼灵花带走。”她目光眺望天空,“却不知这朵花最后怎么没有派上用场。” 杨晋一心中一颤,听对方提到“蓬莱高手”和“大漠”,猜测这人恐怕多半就是无为前辈,他之所以要去抢悼灵花,实是为了救渡劫失败的青龙师父。 那女子忿忿不平,道:“你这个来抢一朵,那个又来偷一朵,当咱们香灵门好欺负麽?等我练成神功,定将这群人杀个干干净净。”她冷哼一声。 慕容仙微微一笑,道:“等你练就神功,先将那赵穆阳杀了。” 杨晋一奇怪,暗想香灵门和毒宫什么时候结下了梁子,又干麽要杀对方的宫主?正自出神,那少女问道:“姐姐,大家都说姓赵的该杀,可我从来也没听娘说,咱们香灵门和他毒宫有什么恩怨。” “于公,咱们和他毒宫自然无仇无怨;但于私,你当为你娘,为我师父出了这口恶气。” “反正我问你姓赵的和娘有什么仇,你多半还是不肯说,”女子轻叹一声,道:“让我杀人,却不给我理由,万一杀错了人,岂不是……” “我还不了解你?”慕容仙道,“天下都说我是大魔头,我瞧咱们殷大小姐才是当仁不让的''大魔头''。” 二人咯咯直笑,仿佛嘴里提及的杀人一事,似是平日里吃饭喝水一般寻常,丝毫不以为意。 杨晋一心中怒极,联想到赵执事被两人害死,这两人又是那种根本不把别人性命当回事的魔头,心中隐隐有了要替天行道,要将这两个魔头杀之而后快的念头。但慕容仙的实力和大师兄凌白一个层面,自己还远不是其对手,只能先忍一忍,往后时候到了,再遇见她们,定要她们好看。 心中如此一想,又听二人说些无聊琐事,当下真的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135章 与妖女的冲突 天亮时,驼队中领队的汉子操起粗厚嗓音高高地吆喝了一声,杨晋一早已醒来,他用粗布裹住头,故意装作还在熟睡,待得旁人来叫,方才假意睡醒爬起身来。 但见眼前无边无际的黄沙之上,一片青红连接着天地,景色好不壮观,转头看去,慕容仙和少女二人已经各自乘上一头骆驼走到前面去了,当下跟在几个大漠汉子身后,随驼队往前赶路。 行至正午,商队兀自不歇,头顶的烈日如同沾染了辣汁的长鞭,不断抽打着众人的项背,杨晋一运气抵御,毫无察觉,眼睛盯着面前骆驼的后蹄,暗想:“恶人谷的谷主为何会使五行易阳拳’?他和真龙又有什么关系?”看看手腕上的镯子,又想:“这乾坤镯里面的空间几乎盛的下一座山。宗门弟子比试前,岳师叔说上一次弟子比选大会上,大师兄凌白获得过一枚乾坤戒,自己这乾坤镯,多半和他的乾坤戒一般品相,都是极品法宝。”他啧啧感慨,暗道:“这位谷主何以会对我这般慷慨?又为何要助我?”心中愈加感到困惑。 回想起当日对方使出“五行易阳拳”时那骇人的景象,他又不禁暗暗感慨一阵,猜测这套拳法,多半要比般若寺的拳法还要强,忍不住学着他的模样,模仿起他的动作。 正午众人简单吃了点干粮,慕容仙身旁的那个女子此时频频回头观察杨晋一。 她见杨晋一步伐沉稳轻盈,完全不似旁边那群大漠汉子,暗想若是换作常人,在这环境恶劣的响沙大漠里从天不亮徒步走至太阳当空,只怕早就累到脱力,怎这人却一直像没事一样?又见对方的手藏在那条长巾下挥动,暗想这家伙是不是想搞什么小动作暗算自己两人?遂与慕容仙低声说了几句,二者当即拉紧缰绳,故意放缓了速度。 杨晋一正专心模仿,忽然发现眼前的沙地上多了两头骆驼的影子,抬起头,只听香灵门的那个女子道:“喂,你在做什么?” 杨晋一眼中掠过一丝讶异,心绪急转,迟疑着要不要作答。 慕容仙二人对望一眼,立时便知眼前这人有问题。 女子笑脸盈盈,双肘撑在驼峰上,歪着脑袋问道:“你怎一个人落在沙漠里啦?” 杨晋一仍不作回答,低着头装作听不懂对方的话。 慕容仙哼笑一声,道:“大漠人毛发棕黄,瞳孔蓝绿,你黑发棕瞳,一个中原人还敢在我面前装听不懂是么?”最后一个字落下,慕容仙浑身散发出一股强大的气息,作势要逼杨晋一说话。 眼下他的实力,多半比肩剑宗的几位长老,气息如此外放,骆驼受惊,整只驼队当即乱成了一片。大漠汉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叫嚷声此起彼伏,纷纷散开跑去围拦跑出队伍的骆驼。 杨晋一心中一凛,只得道:“在下迷路大漠,想跟着他们找个出大漠的方法。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两位却也无须担心。” 女子闻言表情一滞,低下头仔细打量着杨晋一,而后翻身跳下骆驼,伸手就要去掀杨晋一裹在头上的长布,杨晋一单手一翻,将她伸到面前的手挡下,后撤一步,凝眉道:“你做什么?” 女子冷冷道:“昨晚我和姐姐说的话你全偷听到了,现在让我看看你这个小贼的长相还不行麽?” “谁是小贼?”杨晋一呵斥一声,道:“谁又偷听你说话了?” “敢听不敢认么?” 杨晋一哼了一声,道:“你们自己爱说,我却不爱听。再说,我对你们的事情也不感兴趣。” 女子轻哼一声,两步跟上杨晋一,一把按在他的肩头,道:“你不感兴趣?你这人若非是品行不端,又怎会被剑宗逐出门墙?” 一听此话,杨晋一心中恼怒,一把将头上的长布扯,道:“姓杨的虽然不肖,品行却自认还算端正。既然让你们认出我来了,那我便问你们,我那赵师叔,是不是被你们害死的?!” “好呀,果然是你!”那女子目光一横,不回答他的问话,哼了一声,指着他的鼻子道:“忘恩负义的家伙,姑奶奶好心帮你,你溜之大吉,既想和大家划清界限,又想明哲保身,哼,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你们承认害死了我赵师叔?” 杨晋一针锋相对,毫不示弱。 女子恶道:“是我杀的,你又拿我怎样?” 杨晋一瞪着对方,神色变了又变,看了一眼旁边的慕容仙,嗤鼻道:“我现在拿你是不能怎样,大名鼎鼎的杀人魔头慕容仙在此,我自认还不是对手。” 女子轻笑一声,道:“少和我们装清高,我们是魔头,你姓杨的又是什么?一个小淫贼,贪图好色,辱没同门师姐的清白,被叶一城逐出剑宗,能干出这等丑事的人,说别人是魔头的时候义正言辞,却不说自己是淫徒浪子,也不知要脸不要脸?哈,倒是云山门的牛鼻子们心胸宽广,不嫌不弃,还广发喜帖,要迎娶被你侮辱了清白的同门师姐哩。”她轻笑几声,语气里讥讽意味十足。 江湖上关于杨晋一被逐出师门的原因,一开始是因为他结交魔教人,对待前辈无礼,还算实事求是;可自从云山门传出要与剑宗联姻的消息之后,就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些流言,说他杨晋一之所以被叶一城逐出师门,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他和小师姐叶灵珊关系不清不白,明白事理的自然知道这是有人刻意为之,主要目的还是不想让两派就此结盟。 杨晋一冲冠眦裂,喝道:“你说什么?!”他浑身气息外放,从没有这般愤怒过。 他可以容忍别人对他的羞辱,但却绝不允许别人说自己师姐的不是。 三年来,他在江湖上颠沛流离,每日每夜担惊受怕,但对叶灵珊的思念却愈加浓烈。自从云山门那件事过后,他心中最牵挂,最在乎的人,当属小师姐叶灵珊,任何人都无法取代她在他心中的地位,任何人都不能侮辱她的清白。 那女子微微一怔,不曾想这杨晋一的实力竟然这般强横,与不久前在金源城时完全不同了,但心中却不怕,仗着慕容仙在一旁,柳眉一挑,道:“我说你师姐要嫁人了!” 她自然不知道杨晋一为何生气。 后者逼上前一步,双眼瞪得像是牛眼,沉声道:“我和师姐清清白白,你可以污蔑我,但绝不能污蔑我师姐。”他整个人杀气腾腾,暗想若是眼前二人再对师姐出言不逊,自己纵是豁出性命,也要和她们斗上一斗。 女子微微一怔,似是没料到杨晋一敢对她二人起杀心。 她自幼在香灵门中长大,仗着自己是殷媚娘的女儿,在门中尊贵傲气,刁蛮任性,横行无忌,无论谁都要对她相让三份,眼下见杨晋一咄咄逼人的模样,也是动了真怒,小姐脾气一犯,针锋相对,喝道:“难不成你还想动手?” 话音刚落,抬手朝着杨晋一的胸口打了一拳,这看似柔弱的一拳打在杨晋一的胸口,却还是将他打得向后退了两步。 杨晋一闷哼一声,双拳紧握,只待对方再说半句侮辱师姐的话,立时就和对方搏命。 女子见他不还手,心中更气,拳头接二连三的砸在杨晋一身上和脸上。 这时候,驼队里一位老妪大叫起来,众人还道有什么突发事件,回过头听了两句,便将目光放在了杨晋一和香灵门二人的身上。 没一会儿,骆队前面的领队跑过来,满脸褶皱的老妪捂着嘴和他小声嘀咕几句,她先指了指女子,又伸手指了指杨晋一,眼中竟然满是笑意,似在向领队述说先前发生的事情。 领队看了女子一眼,走上前拍拍杨晋一的肩头,用大漠话说道:“小兄弟嘛,我看嘛这女娃娃是看上你了嘛,你跟大叔讲个实话,你是不是也喜欢她嘛?” 这群人是古河族的人,按照他们部族求偶的传统,假若哪家汉子瞧上别家闺女,那这汉子就脱光上衣拿着马鞭去女方家里求亲。女方如果同意,则拿马鞭在男方背上狠狠地抽打三下;如果女方不同意,女方的家人就要将马鞭用一件羊袄包起来还给对方。假使哪家女子看上一个单身汉子,她们则用拳打脚踢的方式告诉对方自己有心于他,如果男方愿意,两人当天就能办酒入洞房;如果男方不愿意,那他就得送三张羊皮去女方家里说“承蒙厚爱”之类的话以求得谅解。 于是,这群淳朴憨厚的古河族人们,就猜测香灵门的女子是看上他杨晋一了。 杨晋一自然不知道他说什么,见领队的指指少女又指指自己,只道他在问“是不是你们有什么矛盾”之类的话,杨晋一点头道:“大叔,我和她们道不同不相为谋,你给我指一条能出大漠的路,我现在就走。” 那领队的看他点头,立即仰天大笑两声,竟伸手将女子的手腕捏住,另一手又将杨晋一的手掌牵起,而后将女子的手放在杨晋一的手心,笑道:“喜欢嘛就牵上嘛!你们中原人嘛,就是太害羞了嘛!” 慕容仙脸色大变,震怒道:“你干什么!?”纤臂一挥,只见寒光一闪,她竟然一刀将那领队抓住女子的那只手给削断了去。 领队汉子“啊嗷”惨叫一声,面露惊恐之色,连滚带爬地向后滚去,继而翻下了沙丘。驼背上的老妪见到变故突起,心中受到刺激,情绪激动,眼前一黑,竟从驼背上栽倒下来。 杨晋一眼疾手快,一步跨上前,将老妪稳稳接住后轻轻地放在沙地上。 队伍首尾两头的护队抽刀赶到,但见遍地鲜血,一只男人的手落在沙中,当下横眉抡刀砍向慕容仙。 一众人嘴里叽里咕噜乱骂,慕容仙自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手中一翻,一柄小臂长短的短刀被她拿在手上,当下就要取这群人的性命。 “休要伤人!” 杨晋一急喝一声,身形一闪,八玄迎上对方短刀。 慕容仙见他不识好歹,就要让他吃点苦头,手上当下运尽全力,只听“铛”得一声,冲至近前的几名大汉倒飞出去,杨晋一同样全身巨震,持八玄的右臂剧痛,整个人也凌空飞了出去。 慕容仙后退两步,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心中骇然,实没料到对方能挡下自己这一刀。 杨晋一摔落在地,“哇”得连吐几口鲜血,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煞白,显然已经受了严重的内伤。 女子看着杨晋一飞出去,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此时的她面红耳赤,长这么大以来,今天还是第一次被男人触摸到自己的手,一时又羞又恼,但见对方被打飞出去,心中痛快的同时,又生出那么一丝关切的感情。 她怎么会不知道杨晋一是如何被逐出剑宗的?她之所以要那么说,一来她气杨晋一当日在悦来酒楼不讲义气;二来她恼杨晋一明明不是正教人,还成天为正教人说话。 正自出神,只听慕容仙冷冷道:“思易,还不过来!” 原来女子名叫殷思易。 殷思易瞪了杨晋一一眼,回过身又踹了地上一位汉子一脚,翻身便跨上了自己的骆驼。 杨晋一上气不接下气,仍是开口呵斥道:“你怎对他们下得去手?” 慕容仙觑眼看着杨晋一,手中暗暗运劲,就欲出手杀掉这个先前轻薄了妹妹的剑宗弃徒。 殷思易似是有所察觉,伸手拉住慕容仙的胳膊,道:“且饶他一命。” 慕容仙一愣,看着对方犹豫一阵,手腕忽然一抖,耀眼的阳光之下,几道肉眼可辨的寒芒急射而来。 杨晋一大惊,知道香灵门极擅长暗器,倘若这是玄冰针,自己今儿个吃不了兜着走,当即提气欲躲,不料双臂一软,竟然跌在沙地中吃了一口黄沙,下一刻,后背一阵刺痒,继而整片后背酥麻,再也动弹不得。 第136章 威胁同行 酥麻的感觉持续不了半刻,一股钻心的剧痛从后背上传开,好似蛛网一般,逐渐蔓延至他的四肢百骸。杨晋一脖颈上的青筋凸起,这深入骨髓般的疼痛令他生不如死,现下侧倒在地,十指曲张,全身僵硬,体内气血翻涌,又是“哇”得一声吐出一口鲜血,血液瞬间没入黄沙,黄沙也变得暗红一片。 这一口鲜血吐出,杨晋一方才感觉体内舒服了好些,他明白自己身中的细针多半是喂了毒,只是全身并不觉得冰冷,可以确定不是那玄冰针。他在先前挡慕容仙的那一刀时,已经受了严重的内伤,现下强忍着痛苦,哆哆嗦嗦地取出几瓶解毒药,也不管是否对症,倒出一些便大口吞下。 解药入口即化,片刻后药效呈显,他竟可以勉强爬起身来。 香灵门二人冷漠地看着他,他爬起身来既不开口说话,也不看二人一眼,从怀中摸出一瓶固元丹,挨个给那些受伤倒地的大漠汉子一人喂了一颗,又拿出师娘祝宛如独门炼制的润玉生肌膏,给断手的领头汉子抹在了其伤口处。 众人服下他的药,除了领队的汉子受创严重,嘴里不时发出呻吟声外,其他人都不再苦叫哀嚎。 大家将杨晋一为他们做的一切看在眼里,那领头的大汉脸色惨白,拉着杨晋一,用大漠话道:“她们会遭到魔鬼的责罚。小兄弟,你一定会受到沙漠之神的庇佑的!” 杨晋一根本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神色凝重地看着对方手腕,道:“大叔,你们快出发,到地方了赶紧找个大夫。”他回头瞪了一眼慕容仙二人,心中暗道:“这个仇,我杨晋一迟早要报。”当下冲大漠汉子及其他人抱一抱拳,取出八玄,就欲离开, 慕容仙冰冷的声音在一旁传来,道:“你这就想走?” “我既然技不如你,受你一番羞辱却也无可奈何。”杨晋一冷笑一声,抬起头望向远处这两人,“你们香灵门的事情,我一点儿兴趣也没有,再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从现在开始,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往后井水不犯河水。”说罢,转身就走。 慕容仙嗤鼻一笑,道:“中了香灵门的追魂针,还以为凭那些个药丸子就能救你性命麽?”她表情一凛,冷冷道:“你早晚都是一死,现在想走,那我也不拦你,只是等我到了沙音城,这些大漠蛮子全部都要因你而死。”她可不放心杨晋一,万一他此番离开去求援,自己的行踪岂非就此暴露? “你……” 杨晋一怒不可揭,万料不到对方竟然拿这些古河族人的性命来要挟自己,情绪激动起来,后背的剧痛再次发作。 这一次,他再无力支撑,剧痛竟让他直接昏死了过去。 古河族的老妪大声叫嚷,尚且能行动的几个汉子将一头驮满货物的骆驼拉了过来,他们先将货物卸下丢弃,再把杨晋一抬上驼背用绳子固定好,一行人在慕容仙的威胁下随即启程,继续往西南方向赶去。 接下来的几日里,众人朝行夜宿,但白日里行进的速度明显要比往日要急许多,有时候骆驼们走累了,慕容仙便释放自己的气息,惊得群驼发疯似的向前奔逃,其中有两头骆驼因为慕容仙的残酷对待,先后暴毙在了烈日之下,三个胆大的汉子去找慕容仙理论,也被慕容仙翻手拍死,吓得其他人噤若寒蝉,之后数日里,更是连正眼也不敢去瞧对方。 最开始的两三天里,杨晋一昏迷的时间多,清醒的时间少。他清醒过来时,老妪就给他喂点水和食物,但醒不了多久,便又昏死过去。 昏迷期间,他的嘴里总是叫着“灵珊、灵珊”,时间一久,慕容仙听得心中厌恶,想将他杀了一了百了,但殷思易劝阻,说杨晋一是血刀门复香主的义弟,现下血刀门的人又在大漠里帮自己寻花,自己两人却也不能恩将仇报,杀了他复人九的义弟。慕容仙不觉得恩将仇报是件不耻之事,只是担心杨晋一是复人九派来的,他要是死了,自己多半就脱不了干系,方才忍住没有动手。 再后来,见杨晋一的情况愈来愈坏,慕容仙就让老妪给杨晋一的水里兑了些许解药,剂量极少的解药只能保证暂时不要了他的命,却不能减轻他身上毒性发作时所遭受到的痛苦,这种痛苦,让杨晋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比一刀杀了他要痛快。 这日慕容仙发现殷思易给老妪的解药用量比自己之前给的要多许多,遂提醒她当心解了杨晋一的毒,殷思易道:“放心吧姐姐,我总得教这家伙多遭点罪。”杨晋一在叫叶灵珊的名字时,她也觉得心烦,但连日来,杨晋一一旦昏迷,必然不住地叫这位师姐的名字,她就想莫非对方真心欢喜那位名叫“叶灵珊”的师姐不成?便去询问慕容仙,却不想后者冷笑,说男人都是些始乱终弃,薄情寡义之徒,嘴里的话都是鬼话,绝不可相信云云,殷思易一听这话,立时又巴不得杨晋一所遭受的痛苦来得再猛烈点,让这个看似深情的浪荡子多遭点罪受才好。 最近两天,杨晋一的情况有所好转。 白日里,他清醒的时间要多上一些,之所以情况有所好转,倒非是殷思易多给了解药,而是他体内的异宝将他的内伤治愈,再者,若非异宝这几日对他大小命脉守护住,他多半已经中毒积深,性命难保,往后纵是解了毒,身体中也会留下不可逆转的后遗症。 殷思易发现他的情况有所好转后,心中又疑惑又矛盾。一来她并没有给对方多用解药,为何他的症状却转轻了?二来这几日接触下来,她想让对方活着的愿望竟要比让对方受罪的愿望更强烈一些——这也是她最近一两天郁郁不欢的原因所在。 又过一日,傍晚时分,一行人翻过一座沙丘,终于见到了坐落在响沙大漠西南面的沙音城。 暮色下,沙音城和周围的黄沙融合在一起,若非城墙上稀稀寥寥悬挂着几盏璀璨的灯火,还真难教人在夜色灰蒙的沙漠中发现它的存在。 感觉到古河族人的情绪高涨了一些,嘴唇煞白的杨晋一艰难地昂起脖子,遥望了一眼远处的沙音城,道:“前面多半就是沙音城了,你们说话算数,放他们走罢!” 慕容仙一手拍在身下的驼背上,身子轻飘飘飞起,半空中,她身形倏地转向杨晋一,单手一抓,死死地抓住了他的后颈,将他从驼背上提了下来,扭过头对殷思易道:“我们进城!”提起杨晋一御剑离开。 第137章 沙音城线索 慕容仙提着杨晋一落在一个骑着骆驼准备进城的古河族汉子身前,那汉子见有人从天而降,惊得从骆驼上跌落了下来,扑通一声摔倒在地。慕容仙面无表情,指了指瘫坐在地的杨晋一,又指了指男子身旁的骆驼,而后递上去几块碎银,汉子明白慕容仙的意思,他嘴里一边嘟囔着“怎么随便从天上跳下来”,一边伸出手将杨晋一搀扶上了骆驼,面对慕容仙的报酬,却摆手拒绝了。 几人入了城,但见城内灯烛灿然,恍惚间,仿佛是来到一座漠外的中原大城。 街道两侧的商贩竟都是清一色的中原人,摊位上摆出来售卖的,也全是中原上常见的疗伤丹药、法宝武器和饰品服饰,若不是城中建筑多是土砖所筑,样式造型又与中原的房屋造型大相径庭,不然还真以为自己身处漠外。 杨晋一这时候又昏昏沉沉地失去了意识,他趴在驼背上,又开始轻声唤道:“师姐,师姐……” 少女蹙眉看着对方,脸上的表情是变了又变,心中莫名生出一股怒火。 这座城中的生活,和外面茫茫大漠一般枯燥乏味,突然出现的慕容仙姐妹两人,像是久旱后的甘霖,戈壁上的青绿,令那些正坐在糙陋酒馆外喝酒吃肉的汉子们心中躁动不已,有几个轻佻之徒冲她们作出了下流姿势,见二人不理她们,竟还吹出一阵口哨来撩骚二人。 慕容仙江湖经验丰富,心中虽然恼怒,却并不表现出来;殷思易却不同,她心中憋着一股火,瞪着那些口无遮掩的流氓,已经恨不得要杀掉这群人。 那群汉子见殷思易对他们怒目而视,表情先是一怔,而后放怀大笑,叫道:“这小娘子生气啦!”此话一出,登时惹得其他人哄堂大笑,大伙儿一一端起酒碗,咕嘟嘟将碗中烈酒饮下。 慕容仙见这些人的穿着打扮既不像中原人又不像本土古河族,心中觉得奇怪,表情却没有什么变化,停在长街上问道:“敢问这城中最好的客栈在那里?” 一个四十多岁的粗糙汉子端起酒碗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走向慕容仙。 此人满脸肉油,眼神迷离,边走边道:“这城中最好的客栈嘛……”他打了个酒嗝,一股恶臭在空气中弥漫开,拉开自己胸前的山羊皮袄,“就是在这里面……”说完,脚下不知是打了踉跄,还是他故意为之,竟然直直地扑向慕容仙。 慕容仙心中冷笑,纤长的食指隔着一块丝帕将那男子的胸膛抵住,男子身子登时一僵,手中的酒碗“哐当”一声落在地上摔成了片片碎瓦,喉中也发出一阵阵嗤嗤声,随着慕容仙收回自己的手指,男子的身体“噗通”一声扑倒在地一动不动了。 光线昏暗,那些粗糙汉子都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其余人只道男子是醉酒倒地,拍腿吆喝,嗤鼻道:“真丢人,才喝一壶就醉了?”这时又有一人似笑非笑地看向慕容仙,道:“我瞧姑娘风尘仆仆,旅途劳累,不如过来和哥几个喝上几杯解解乏。哥几个一高兴,莫说是一间客栈,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宫殿,咱哥几个都给姑娘搬了过来了。” 慕容仙轻笑一声,道:“是么?阁下这么大本事,倒是先使出来让在下见识见识。” 男子和其他人对望一眼,满脸得意之色,放下酒碗站起身,道:“好,在下便让姑娘见识见识。”他走到驮着杨晋一的骆驼身前,一把夺过大漠汉子手中的缰绳,单手抓住驼背上的鞍柄用力一扯,竟将那骆驼拖倒在了地上,杨晋一也从驼背上滚落了下来。 杨晋一若是醒着,他多半认得眼前这人,当年在静安山东面的墨城郊外,这男子跟在古月派掌门付守屈身旁,当年他们一群人围攻杨晋一,还被后者打得溃不成军,后来若非是付守屈和齐正风二人出手,他们说不定要败成什么样子。 殷思易想去看杨晋一的情况,却被慕容仙一把拉住,眼神警告她不许去。 男子也不看趴在地上的杨晋一,弯腰抓住鞍柄,另一手扼住骆驼的后颈,手臂上肌肉虬结,弓身拔背,猛喊一声:“起!”双臂当下用力,竟将那高大的骆驼头下脚上的给举了起来! 这一举惊得骆驼哀嚎不绝,更吓得其主人瘫坐在了地上,显是没有见过力气如此大的人。 男子将骆驼举在头顶转了一圈展示,他嫌骆驼抖下的沙子蛰了眼睛,手中用力一扭,将骆驼的脖子生生折断。骆驼乃是大漠人在沙漠里赖以生存的同伴和伙计,大漠人对待它们仿佛就像对待自己的家人一样,眼见男子杀死了自己的骆驼,原本瘫坐在地的大漠汉子“哇”得大叫一声,嘴里操着大漠话,一脸悲愤地扑向男子,后者看也不看,飞起一脚就将他踹得倒飞出去。 “怎么样?在下的能耐可还行?” 男子大笑两声,双手一掷,将死掉的骆驼重重地丢在了长街上,又从怀中摸出三锭银子丢给地上的大漠汉子,算是赔偿了他的损失。大漠汉子满眼怨恨地瞪着他,嘴里叽里咕噜乱骂一通,男子也不理他,各自将脸上的散发捋到脑后,一脸得意地对慕容仙道:“姑娘这下可赏脸?” 慕容仙眉头一挑,问道:“阁下天生神力,不知是天下哪家门派的英雄人物?” 男子侧身抱拳,朗声道:“在下便是人称“靠山小霸王”,古月派大师兄赵方其,赵四爷是也。” 慕容仙心生鄙夷,暗道:“什么‘靠山小霸王’,一个阿猫阿狗也敢这般嚣张作态,真是不知死活。”心中冷哼一声。 这姓赵的好生大逆不道,他们古月派掌门付守屈在几天前为了围剿妖王,丧生在锁龙漠窟,他身为门派大弟子,却在此花天酒地,调息妇女,实在有悖师门教诲,行事作风如此卑劣,也妄为正教君子,若非他亲口相告,真难将他和正教人联系在一起。 慕容仙佯装笑脸,讶异道:“原来是沧州古月派的赵四爷,久仰久仰。四爷不在外面赏山玩水,跑到这穷山恶水之地受什么罪来啦?” 赵方其一手叉腰,撇嘴道:“四爷我受了布津族的老族长邀请,来给他主持个大局。” 慕容仙眼中一亮,暗想:“悼灵花现下就在布津族人的手中,我将他们的族长拿下,那悼灵花自然就能寻到。”当下不作声色,低下头轻笑两声,再抬起头来时,眼神妩媚无限,笑道:“四爷果然名声在外。没想到这沙漠里的大族长也识得您,小女子佩服的紧。”她靠上前,又道:“却不知四爷主持什么样的大局呢?” 闻着慕容仙身上那一阵阵清淡花香,赵方其心花怒放,欣喜若狂,听这位美人儿如此吹捧自己,眼睛早已长到天上去了,斜睨一眼酒馆门前的狐朋狗友,心中说不尽的得意,道:“说起来惭愧,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听那卓老汉说他部族里有个重要的东西,害怕被其他两个部族的人抢了,希望我给他们镇个场子。” 第138章 神花来历 慕容仙惊讶道:“什么宝贝还需要四爷您亲自来上一趟?” 说到这里,赵方其说什么都不肯再透露一个字,只道:“什么宝贝四爷现在不便相告,但是今天如果喝得开心,明儿个一早,四爷可以带你去见识见识。”说罢,看着慕容仙的双眼溢出一丝淫邪。 慕容仙心中笃定赵方其之所以来这里,就是因为自己门中的悼灵花,至于他这样的半吊子人物如何能被邀请入漠主持大局,慕容仙是百思不得其解。 赵方其这种水平的人,之所以能来这里,还得从大漠里三个族群之间的矛盾说起。 原本响沙大漠的民族只有古河族一系,经过几百年的繁衍,族系子孙中有两个族人不安于现状,各自率领了自己的亲信要从古河族中分离出去另立门户。经过多年内战消耗,古河族大族长服软,同意让那两位另立了门户,那两人便给自己的族群分别取名塔尔、布津。 塔尔族和布津族的人虽然不再认可和古河族同宗同源一事,但在风俗习惯上,三者却保持着一致,自古至今也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 三族的势力各占一方天地,但沙漠中风沙频繁,今日三方划好的界线,隔日因为风沙迁移而偏移数里,如此,三族经常因为地界问题发生斗殴事件。有一日,三族看守边境的人又因为界线移动的问题而发生了矛盾,各自族中几个火气旺盛的年轻人动手打斗,后来局面失控,三族几百号人骑着骆驼拿着弯刀在三族边境交接的地方发生了一场为了荣誉而战的斗殴。 这一次,三族人打得昏天暗地,血流遍地,一直到夜深再也看不清楚人影时,这才默契的停战,各自燃起篝火喝酒对歌,仿佛日间的战事丝毫不曾发生一般。 众人酣畅之际,古老的行酒令在人群中唱起,同宗同族的感情在这一刻彻底展现出来,数百人对酒当歌,歌声豪迈,声势浩大,平生未见。明月缓缓升起,其中一位族长衬着明月忽然瞥见有人御剑立在半空,抬头一瞧,见那人手中提着一只硕大的酒葫芦,正目不转睛,饶有兴趣地看着大伙儿。 那族长高声吆喝,邀请对方落地共饮,那人也是豪爽之人,得到族长的邀请一点也不忸怩,大方和众人挨个敬酒,碰了足足六百七十二次,喝下足足六百七十二碗酒。古河族的人从来没有见过酒量如此好的中原人,众人对他的敬佩之情也是发自内心,三位族长还要拉着他再喝,不料对方忽然放开嗓子嚎啕大哭起来。 他的哭声压过数百人的饮酒令,撼天动地,响彻天际,众人不解,只道他哭得如此惊天地泣鬼神,只怕是有天大的伤心事,也都不敢开口询问。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哭声兀自不停,直至天色蒙蒙亮起,那人方才停止了哭泣,回过头与众人抱拳作别。 离开前,他来到三位族长跟前,赠予他们一朵名为“悼灵花”的无根之花,说如果他们想要就收下,不想要就丢在这黄沙大漠里也无所谓。 三位族长久居大漠,几乎没有见过什么像样的鲜花,但见那花洁白如雪,芳香沁脾,六片花瓣生的晶莹剔透,翠绿的花枝上生有三片玉叶,个个眼中都冒起了精光。其中一位族长叹息一口,道:“这花虽美,但总挨不住在大漠中一天暴晒。我瞧你还是带出去种在神仙住的山上,丢在大漠里可对不起它那美丽的花貌。”那人却道:“此花无根自生,无光自活,如此这般更是千年不变,你们大可放心。”说罢,留下悼灵花,自己御剑离开,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 从那以后,众人便将此花视作大漠圣物,由三族轮流看管,每过五年,三家便会举行移交仪式,由三族的重要人士参加,将悼灵花恭恭敬敬地迎回自己的部落看管。 有这悼灵花在的地方,必定生出青草红花,能大大地改善周边的环境,但五年一过,当悼灵花离开本族之后,那些辛辛苦苦长出的草木又将在之后的五年里被风沙吞噬,如此往复,三族都想将悼灵花永远留在自己的部族里,但碍于谁想独吞,其他两家就会起兵围攻,谁也不敢冒这个险。 最近五年,此花由布津族看管,再过三日,五年之约到期,他们就得在三族圣地里,将悼灵花移交给古河族一脉,但布津族的族长卓哈齐心中自有小算盘。 三个月前,他和自己的三个儿子带上部族的礼物去中原找个最厉害的帮手,一路打听,一路询问,来到了沧州,结果几人半路上碰到了自称“靠山小霸王”的赵方其。赵方其得知他们的来意,当即道出一番豪言壮语,说得卓哈齐心甘情愿地将酬礼送给了对方。当天晚上,赵方其宴请卓哈齐父子四人,席间几人喝醉,竟道出此番真实来意,旁人也才知晓,原来大漠里还有一朵悼灵花。 此消息这才不胫而走,正魔双方均知晓了这件事。 恰逢龙鸣山妖王出逃,正教人要去擒妖,无暇至此,也不屑去夺取魔教香灵门的东西,但魔教各派已经派出人手入漠,都想抢先一步夺取神花。香灵门殷媚娘担心被其他几派夺走,当下放出消息,要请其他几派帮自己拿回属于自己门派的东西,毒宫推辞表示自己没空,而血刀门和妖焰谷原本打好的小算盘,也只好作罢放弃,派出人马跟随殷媚娘一行人入漠,对外则宣称他们要将悼灵花物归原主。 赵方其让他的朋友给慕容仙和少女二人让两个座位出来,几人当下起身让座,他对慕容仙二人道:“陪四爷喝上两杯?” 慕容仙笑道:“莫说两杯,就是十杯我也得陪您喝。” 赵方其问道:“三位是哪里人?又到这里做甚?” 慕容仙一愣,竟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殷思易抢道:“我们姐弟三人是济州人,本想在大漠里历练一番,不想前些日子迷了路,我那弟弟又不知怎的昏迷多日不醒,现在……唉。”说到这里,她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第139章 情花初开 赵方其来到大漠的这些日子膨胀了许多。在布津族部落中,那些人虽然生的五大三粗,但无一人能与他的臂力相提并论,故而他在布津族里颇受尊崇,整个人也飘了许多。 今日一来到沙音城,一行人吆吆喝喝,在城中也是横着走,但听慕容仙三人不过也是初来乍到,口音也确是济州口音,心中原本还有些顾忌的他当即不再收敛,手中动作也更加有恃无恐起来,时不时就想去触碰慕容仙的纤手。 听说是姐弟三人,一位三十岁出头的青年叫道:“小二,小二,快将地上的小兄弟搀进去,给他寻个大夫,诊金算我的!” 他边说边上前来迎殷思易落座。 酒馆的跑堂听到门外食客的吆喝,跑出来见长街上躺着一大一小两人,指着先前倒地的男子问道:“这位大爷怎么办?”那男子摆手不耐,道:“随便给他找个地方歇一会儿!” 众人酒过三巡,赵方其的几位朋友全部趴在了桌子上不省了人事。他奇怪众人今日怎的如此不堪?嘴里叫骂着伸手就想去揽慕容仙的蛮腰,不想脑袋一晕,竟然没有碰到对方,坐直身子后他痴痴一笑,打了个酒嗝,迷离着双眼,笑道:“妹子,四爷……再敬你一杯?” 慕容仙表情一冷,看也不看他,道:“卓哈齐将那花带来了么?” “嗯?” 赵方其几乎睁不开眼,心中困惑,强撑着意识想要说话,脑中忽然一片空白,之后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只见他耷拉着脑袋,坐在慕容仙身旁,木然道:“带来了。” “可在城中?” “在。” “带我去。” 坐在桌前的殷思易抄起桌上的剔肉匕首,一下子插在先前引她入座的男子的右手手背——刚刚就是这只右手碰到了她的胳膊。 慕容仙视若无睹,道:“你在这里等我。”说罢,她站起身,和已同行尸走肉的赵方其一齐向着长街深处走去。 这时候,跑堂的出来给殷思易汇报杨晋一的情况,说他恐怕是遭毒蝎咬到中了毒,大夫已经给他开过药,自己准备为他煎药云云。 看那跑堂一脸殷勤,殷思易自袖中拿出一枚色泽温润的玉珠赏给他,又递给他一包追魂针的解药,吩咐道:“把这个给他服下,大夫开的药不必煎了。”那跑堂一见玉珠便知它价值不菲,开心的嘴角都咧到了耳根子,恭敬道谢后,接过对方手中的解药,跑进后堂给杨晋一喂药去了。 殷思易起身重新选了一张空桌,又要来一壶烈酒二两卤肉,当烈酒入喉,辛辣让她脸色大变,“噗”的一声将喝进嘴里的酒全部吐在了长街上——这酒和城外的大漠一样,教她难以忍受。本欲作罢不喝,可将将放下酒杯,脑袋里又想起自己的亲娘和那位自己出生后就没见过的男人来,一时心烦气躁,随手连灌三杯,豪迈之势令旁人看着是暗暗吃惊。 烈酒入胃,辣热的感觉瞬间传遍了全身,脑海中的记忆如微风中树荫下斑驳的阳光,零星点点,来回闪烁,忽然间,她脑海中的画面竟停下了,与此同时,脸上泛起一片红晕,不知是她喝醉了的缘故,还是因为脑海里浮现起的那个画面——她的手,被人放在了杨晋一的手心之中。 一时间,她只觉心烦气躁,一仰脖竟又连喝几杯。 夜色渐浓,沙音城中亮起了更多的灯笼,长街两侧敞亮如昼,经过酒馆的男女老少,都忍不住多看几眼这个自酌自饮的豪迈的殷思易。 待得一壶酒下肚,她眼中的景象开始恍惚不清起来——这是她长这么大,头一次喝这么烈的酒,也是头一次行走在外,喝酒时不运气抵挡酒气。 她本以为喝醉了脑袋里就可以不乱想了,但没想到那一幕在她的心中却是愈加清晰起来,非但如此,这一路上的种种画面更是如泉涌一般抑制不住地奔涌而出,灌上心头……不多久,心中那股烦躁气恼的情绪,在逐渐深刻的醉意中,转而变为了一种期盼和欣喜,一时间,她痴痴地坐在方桌前一动不动,却是怔怔地发起了呆来。 许久,长街上忽然吹来了一阵微风。 大漠的傍晚宛如深秋,微风如清翡江的江水般冰冷,将醉意朦胧的殷思易吹了个激灵。 缓过神后的她只觉得双颊滚烫无比,也不知是酒劲所致还是心中羞怯,心中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她抬起双手捧住面颊,暗想自己的脸只怕早已变得通红,左右看了一眼,连忙唤来小二,让他送一壶粗茶给自己。 粗茶入口,舌尖尝到一丝苦涩,脑中登时清醒了许多,一杯茶刚刚喝下两口,她面色忽然一冷,抬手将茶杯重重地摔在了长街之上——却是心中又想起自己亲娘,又想起那个薄情寡义、始乱终弃、抛妻弃子的男人来了。 殷思易心中愠怒,便想要回自己拿给小二的解药,就听长街上一阵嘈杂,似有人在打斗,抬眼望去,却是姐姐慕容仙和人打在了一起,心中大惊,运气迅速逼出体内酒气,整个人瞬间清醒起来,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御起剑直飞过去。 还未赶到近前,又见城中两处也有人影飞起,都是追着慕容仙而去。 “慕容小姐,你也在这里。” 先飞至近前的一个手臂奇长的男子高声道,却是那血刀门副门主,江湖人称“金猿臂”的左长戚。 慕容仙猛一回头,表情更冷,看向另一方向的来人,竟是妖焰谷青龙堂堂主岑啸天,当下知道自己已经被两派跟踪了,心中登时一沉。 岑啸天来至近前,盯着慕容仙对面的蒙面人,道:“这人是谁?” 慕容仙柳眉一沉,摇头不知。 “姐姐!” 殷思易也到了近前,拿出一柄长剑指着慕容仙对面的蒙面人,喝道:“你是什么人?” 第140章 东方氏寻高人 蒙面人没有说话,左长戚先道:“却不知慕容小姐和这人有什么过节?”说话间,他和岑啸天一人一边,将蒙面人身后两个方向的去路挡住。蒙面人左右望了一眼,那左长戚又道:“若两位之间是个人私事,我们却也不好干涉,岑堂主,左某人说的在理?” 岑啸天点头道:“左副门主所言极是。” 慕容仙犹豫片刻,终是道:“此人盗走了我香灵门的神花,还请两位同道朋友帮我将他拿下!”她刚刚已经和对方打过一场,知道自己的实力绝非是其对手,若不请人帮忙,今日这悼灵花多半就要没了。 “啊?”左长戚故作惊讶,道:“殷门主不是说那神花在乌金城麽?怎会突然出现在这八百里外的沙音城?” 岑啸天也是眉头一凝,讶异道:“慕容小姐会不会误会了?”他说得极是真诚,好似真的不知道其中缘由一般。 蒙面人这时候也道:“慕容小姐,咱们过去素未蒙面,先前一见,你不由分说的出手攻我,此时又污蔑我盗走什么神花,却不知是什么意思?” 听声音,对方是一中年男子,但却听不出是谁的声音。 慕容仙道:“越货杀人,你还想抵赖么?” 殷思易哼了一声,接道:“心里没鬼,干麽要蒙着脸?” 蒙面人阴恻恻一笑,道:“两位面带黑纱,却不知你们心中又藏着什么鬼?” 这时候,又有两人急追而至,其中一人拦下慕容仙,另一人则挡住蒙面人。 拦下蒙面人的那人先开了口,质问道:“酒楼布津族的族长可是你杀的?”口音生涩,听上去不是中原人。 蒙面人摇头,指着对面的慕容仙,道:“是她杀的。” 那人当下奔向慕容仙,边跑边喝问道:“你干麽杀人?”他的同伴一把将他拦下,沉声道:“是金源城的那两位姑娘。” 原来这二人一个是东方承义,另一人是其兄弟申屠葛云。 自从金源城一别,他们一行五人一路往西,到了沙柳城便辗转南下,进入了响沙大漠,而几人之所以千里迢迢,不远万里的进入大漠,目的只是为了寻一位名为“骆钦”的高人帮他们。 三年前,时任东方氏族长的东方仲阳遭到族中长老东方仲龙的篡位。 当时,东方仲龙秘密起势,将东方仲阳和其爱女东方芷嫣同时软禁了起来。与此同时,那东方仲龙伙同申屠氏和姜氏两族的人马,将原族长身边的亲信屠戮了个干净,东方氏的族长之位便由他东方仲龙夺了去。 后来三年时间里,东方仲龙日夜忐忑,总觉得东方仲阳父女活着,对他的权位始终是一大威胁。前不久,他计划在这父女二人的饭菜中投放剧毒,预谋毒杀二人,不料其侄儿东方正权获知这个消息,心中不忍,叮嘱自己的儿子东方承义,让他想办法一定将二人解救出去,东方承义起先不肯,他知道自己若是施手救人,其父必然难逃一死,可东方正权已然看破生死,认为自己衰老年迈,苟活不了多久,便执意命东方承义施以援手。 隔天晚上,东方承义和自己的兄弟申屠葛云闯入了软禁东方仲阳父女二人的监牢,将他们解救了出来,就在几人准备离开蓬莱,却遇见追兵围堵,前族长东方仲阳力战而亡,临死前嘱咐两人照顾好东方芷嫣,让他们去中原响沙大漠里寻一位名为“骆钦”的高人,请这位高人回来为自己一脉主持公道。 几人不知道骆钦和东方氏有什么关系,只从东方仲阳口中得知,其妹妹于这位骆钦有救命之恩,至于究竟是什么样的恩情,东方仲阳却不肯说,只说这位高人亲口向他承诺过,只要他们有难,他定会回来帮助他们。原本,东方仲阳想让三人先去剑宗寻求庇护,但转念一想,自己被软禁的这三年,他东方仲龙指不定和剑宗做起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当下便叮嘱他们,不能去剑宗,以免羊入虎口,自投罗网。 东方承义几人来到沙音城四处打听,却没一人听说过“骆钦”这个名字,直至下午在酒楼里,听人说布津族的族长请了位高人来主持大局,猜想对方请的会不会就是骆钦?便想去问对方,结果双方语言不通,只得出去寻人翻译。好不容易找到个人,就听酒楼方向传来人群叫嚷的声音,跑回去一看,蒙面人和慕容仙先后逃出酒楼,而那位族长却是七窍流血而亡,气得东方承义鼻子里几乎冒出火来,这才和申屠葛云一起追击了出来。 慕容仙先前出手阻止蒙面人,后者竟然用族长卓哈齐的身体来做挡箭牌,以至自己将对方误杀,心中原本就有气,东方承义又是这样一声喝问,更惹得她内心气恼,眉头一蹙,怼道:“我想杀便杀,你管得到那般多?”她哼了一声,又道:“你找那族长,莫非也想插上一手?” “插什么手?”东方承义看了几人一眼,两位东海来的高手知道慕容仙颇有手段,不想和她硬碰硬,道:“我们找他只是想问件事。” 慕容仙疑惑道:“问什么事?” “听说这位族长最近请了个高人来主持什么大局,我想知道这位高人姓甚名谁。” 慕容仙哈哈大笑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半晌才道:“高人?姓赵的都是高人,那咱们中原武林就太掉价了。”她又大笑两声,表情登时一凛,“你们若不是为了我香灵门的东西而来,就赶紧离开罢。” 东方承义和申屠葛云二人面面相觑,不想两人的愿望落空,心中失落至极,前者又问道:“不知几位可曾听说过一位名为‘骆钦’的前辈?” 几人都没说话,慕容仙也不再理他们,盯着蒙面人,语气颇为不耐,道:“没听过。” 两人告辞离开,慕容仙五人当下和蒙面人斗在一起,蒙面人似是不想和几人纠缠,找到机会就朝着城外飞去,几人相跟着也飞了出去。 第141章 解惑 日出东方,红霞似火。 殷思易昨晚情窦初开,心血来潮下,将追魂针的解药全部拿给店小二,帮助杨晋一尽解了身上的针毒。 连日来,他无时无刻不想恢复好一些,奈何体内异宝只能帮他修复机体,护住心脉,却不能将其体内的针毒排出,以致他受尽折磨,痛苦不堪。好在昨晚服下殷思易给的解药之后,体内的毒素已尽数解去,现下呼吸均匀,两颊温红,躺在床榻上沉睡,再不见半点痛苦之色。 尚在睡梦中的他,忽然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睁开眼惊坐而起,但见四周环境陌生,也不知是在哪里,小心翼翼地走出门外,却见是一间酒馆。寻着声音走出大门,但见一小二模样的男子满脸惊恐,坐在地上伸手指着面前的一张八仙桌,桌旁站着的一个中年人哆哆嗦嗦,嘴里不住念叨:“死人了,死人了……” “发生了什么事?”杨晋一凝眉问道。 那中年人似是酒馆掌柜,道:“遭啦,遭啦,几位大爷喝我的酒死了,我……我也脱不了干系……” 杨晋一上前查看,但见桌上几人嘴唇发黑,明显是中毒而亡,但仔细检查,只其中一人的手背被人插了一刀,其他人均无明显外伤,心中不解,目光望向桌上的酒杯,当下询问起自己昨晚为何会在这小酒馆里? 店掌柜和小二将他的两位“姐姐”如何领他过来的经过详细说了,还说殷思易给他们许多钱,让两人照顾自己,后来城中有人打斗,她们就走了,一晚上也没再见到。 杨晋一暗喜,心想总算摆脱了二人,但听两人说这些人昨晚拉着慕容仙她们喝酒,想来他们之死,多半和香灵门脱不了干系。他将这些尸体裸露在外的肌肤检查一遍,后将其中一人的衣襟解开,但见其胸口有一枚细微的针眼,又解开其他几人的衣襟,果见几人都是胸口中针而亡,知道是被慕容仙杀死,心中一沉,暗骂对方丧心病狂,留下一些银两给掌柜,让他将这几人安葬了。 重获自由的他,此时只想立刻出漠,一刻也不想再在大漠中待了。 来到城中集市,里面热闹非凡,四下打听,询问今日是否有人要出漠? 正打听着,就听有人叫道:“杨小兄弟,咱们可巧了。” 他回头望去,东方氏五人正骑在骆驼上看着自己,心中大喜——他这次入漠,初衷就是要来找这几人哩!正要说话,忽想起净悟大师和善远师兄两人说能证明自己清白一事,却也不须劳驾这几位,遂又收起笑容,抱拳道:“幸会幸会,晚辈也刚好有事想请几位指明。”他想弄清楚当天自己离开后,酒楼里又发生了什么。 东方承义疑惑道:“小兄弟看到我们时,分明喜上眉梢,何以一下子又将脸沉下来了?难不成还在因为在下那几句冒犯剑宗的话而生气?” 杨晋一道:“晚辈相信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也怪不得前辈,晚辈相信,此事日后定将真相大白。” 东方承义盯着他半晌,也不再说话,一旁的申屠葛云问道:“不知小兄弟要问我们什么事情?” 杨晋一道:“那日在下离开之后,两位还在和陈执事打斗,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以致我赵师叔丧命在魔教妖女的手上?” “赵执事死了?”几人面面相觑,东方承义道:“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杨晋一当下将自己被剑宗通缉一事,自己跟踪剑宗人,跟在他们身后入漠来寻他们的事情说了。 东方承义嗤笑一声,道:“既然剑宗派人来抓我们,同为‘罪人’,我等的话,他们又怎会相信?”他冷哼一声,继续道:“那日你离开,我们也不想和剑宗的人再做纠缠,便也想离开,却没料到魔教的两位姑娘竟然突施冷箭,要取陈执事的性命。我这位兄弟不想再得罪人,便替对方将杀招挡下,却没想赵执事竟被慕容姑娘给打伤了。后来我和我兄弟劝那两位姑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们似也知道那是剑宗地盘,这才悻悻作罢,各自离开。” 申屠葛云困惑道:“赵执事虽然受伤,却并不算严重,她若是被慕容姑娘害死,多半是对方后来又杀回去了。” 那位老妪道:“她要是去害人,就不会留下那位陈执事的性命,且当日动静闹得那般大,剑宗必然已有强援赶来,她是不会冒这个险的。” 众人一听都觉有理,杨晋一更是恨得牙痒痒,暗想:“既然东方氏没有伤害赵执事,香灵门妖女也没有取赵执事性命,那唯一有可能害死赵执事的,就只有他陈向权一人。这人阴狠毒辣,自己的师妹他竟也下得去手,还污蔑是我和妖女一起害死了赵执事,实在该死!此人度量实在是极小,在酒楼里遭自己驳斥,竟然敢走这种极端,换句话说,也算是自己连累了赵执事。”心中一沉,决定出了大漠就去静安山,请空明大师和自己一起去一趟剑宗,揭穿他陈向权的阴险嘴脸。 东方承义又将昨晚遇见香灵门二人的事情说了,杨晋一心中暗道:“再好不过,让他们狗咬狗,我是一刻也不想再在这里待着了。”他冲五人抱拳,就想离开,又听东方承义问道:“跟踪我们的剑宗人还在这城中麽?” 杨晋一摇头,没和他们说锁龙漠窟的事情,只道:“他们八成是迷了路,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 这时候,城中忽然吹出一阵急促的号角声,众人抬头望去,但见南城外黄沙漫天,好似又起了沙暴。 众人相跟着出了南城,但见城外成上百头骆驼在城外往返奔驰,每头骆驼上都坐着一个身材壮实的大漠汉子,他们手中的弯刀抡在头顶,嘴里“嗷呜呜”叫个不停。 给东方氏一行人做导向的大漠汉子小声道:“古河族的人。” 三族约定的五年之期还有一日就将到期,未来的五年,那朵悼灵花将由古河族来保管。 古河族的人为了这件事,特意在昨晚就赶到三族圣地去等待,却没想在圣地里,遇见一位布津族的前辈。此人已经在此已等候多日,他将族长卓哈齐请来漠外高手,准备长期霸占悼灵花的事情一说,气得古河族的族长沙古陀直跺脚跟,大骂卓哈齐是族人的叛徒,当下分出人马,一批去布津族居住地看护神花,自己则领着另外一批人马来到沙音城准备拿人,不曾才到城外,想城里的族人便将卓哈齐的尸首抬出,禀报说卓哈齐昨晚已经被人杀死。沙古陀更加惊怒,唤人去请塔尔族的人,同时自己招呼众人往布津族赶去——他担心卓哈齐引狼入室,三族的圣花就要不保。 第142章 乱战(上) “眼下大漠中凶事频发,我劝几位莫要再往深处去了。” 东方承义望向那位老妪,似在征询对方的意见,后者没有说话,东方承义才道:“小兄弟的心意我们领了,只是这人对我们极为重要,非要寻到不可。”几人与杨晋一抱拳,与他告辞。 杨晋一望着几人背影,问道:“诸位究竟是要寻什么人?”他实在想不通,这几个常年住在东海海岛上的人,怎会有熟人生活在这片中原西面的大漠之中。 东方承义回头,高声道:“这位前辈姓骆,单名一个钦字,隐居大漠,远离红尘,是位不出世的高人。小兄弟,后会有期了。” “骆钦?”杨晋一骇然,又想:“他们怎会认得骆前辈?”但听几人对骆钦言语恭敬,想必他们也不是骆前辈的敌人,或许东方氏真的和骆前辈有什么渊源,当下追身上去,问道:“你们怎么认识骆前辈?” 东方氏五人齐齐转过头来,那位老妪愕然道:“你……你认得这位高人?” 杨晋一点头,随后又摇头,道:“我不认得。”他落在地上,将八玄拿在手上,道:“这长箫八玄,便是他生前的贴身法宝。” “生前?”几人盯着他手中的八玄,“你说骆钦前辈已经……” “一百年前就已经仙去。”杨晋一沉重道。 那老妪当场落下泪来,眼中豆大的泪花扑簌簌向下滑落,模样惹人心生怜悯。杨晋一看她脸模,暗想这位婆婆年轻的时候定是一位大美人,正要开口说话,又听东方承义道:“你不认得对方,怎说这长箫是他的贴身法宝?” 杨晋一道:“这是骆前辈的道侣白前辈赠给我的。这位白前辈功参造化,实力逆天,几位若真的和骆前辈相熟,在下领几位去拜访白前辈,你们去求她相助,也不是不可。” 那老妪一听这话,眼中登时泛起光彩,一种身处无尽黑暗中,突然看到一丝希望之光的欣喜涌上了脸畔,怔怔道:“真的麽?” 杨晋一冲对方重重地点了点头。 东方承义道:“并非我等和骆前辈相熟,实是我那姑奶奶于他有救命之恩。骆前辈方才答应我姑奶奶,说只要姑奶奶和她的家人有难,当来中原的大漠里请他,届时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你可不敢再信口开河,万一得罪了那位白前辈,咱们报仇雪恨的机会就再也没有啦。”老妪抹着眼角的泪水,蹙眉道:“杨兄弟,你莫听我小侄乱说。当年骆前辈说有难找他帮忙是真,但究竟有没有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话,我们也不知道。” 杨晋一只觉这婆婆太实诚,笑道:“骆前辈洒脱豪迈,乃一代豪侠,这点小事他绝不会怪罪。” 几人结伴,让向导领他们朝大漠外走去。 当天午时刚过,天上接连飞过数道人影,杨晋一看清来人,脸色一沉,道:“真是冤家路窄!” 半空几人正是慕容仙、岑啸天、左长戚和蒙面人。 只听慕容仙叫道:“快将我妹妹放了!” 杨晋一仔细看去,这才发现殷思易在那黑衣人的黑袍之下,她面容惨淡,看上去似乎是受了伤。 慕容仙青丝飞舞,浑身气势迫人,单手一扬,下方一大片黄沙瞬间升空,在慕容仙几人与蒙面人之间聚结成一朵朵金黄色的悼灵花来。 “再不放手,我就不客气了!” 慕容仙怒斥一声,作势就要将悼灵花向前送去。 蒙面人忽觉如芒在背,单手拎住殷思易,将她向后一举,作势就要让她替自己挡下那些悼灵花,慕容仙大恼,只得凝招不发,怒目相视,与左、岑二人始终紧追不放。 蒙面人回头叫道:“几位何必苦苦相逼?” 慕容仙道:“你先将我妹妹放了!” 左长戚却道:“你拿走悼灵花,还想全身而退麽?” 蒙面人嘿嘿一笑,道:“左副门主到底是要帮着救人,还是急着想要悼灵花?若是救人,你立刻退下,在下保证自己安全后,自然放了这位姑娘,绝不会伤她半个指头。” 原来昨晚几人追出沙音城,一直跟着蒙面人,来到一片大漠民族居住地。 几人的突然出现,立刻引来好些手持弯刀的人,他们将慕容仙几人缠住,七嘴八舌的叫嚷,似在问他们身份。隔了一会儿,忽听有人大声喊叫,缠住慕容仙四人的大漠汉子们立时义愤填膺,要和他们拼命,几人大惑不解,奔去一看,发现众人惊呼的地方竟生长着一棵巨树,巨树四周尽是鲜花绿草,繁盛异常,巨树附近横七竖八地躺着十余位壮汉,都是生死不明。 四人奔至近前,见巨树根下一个硕大的树洞,洞中空空如也,心里登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慕容仙抓过一人喝问这里先前是不是供着悼灵花?那人听不懂漠外话,她翻手就拍死了对方。如此这般一连拍死数人,杀得这群人胆寒心颤,再也不敢上前围攻,开始四下逃走。 四人又杀几人,那些可怜的大漠族人里终于有人开口,说了一句生涩的漠外话,告饶道:“姑娘别杀了,姑娘别杀了,这里之前是供着神花,刚刚……刚刚被你们的人夺走了。” 原来这里竟是布津族的领地。 那人伸手指了指蒙面人逃走的方向,慕容仙立刻掷出三枚银针,钉入了这名大漠人的前额,后者声音戛然而止,倒地而亡。 四人追出数里,不见蒙面人身影,便猜测对方定还躲在布津族里没有离开,随后他们分散开,分别埋伏在布津族领地四周。 天将亮时,古河族的人马赶到,布津族里又乱成一片。 又过一会儿,蒙面人果然从殷思易埋伏的方向逃出,殷思易悄然出手,但哪里敌得过对方?蒙面人一招便将她制服,带着她一路奔逃至此,期间慕容仙三人多次出手留人,都被对方以殷思易的性命相要挟,令他们无法得逞。 第143章 乱战(下) 这时候,蒙面人身子猛然一震,抓住殷思易的手急缩回来,另一手重重地拍在殷思易的肩头,后者口喷鲜血,从天上向下直坠下来。 “思易!” 慕容仙惊呼一声,身旁左长戚和岑啸天立刻对蒙面人发动了凌厉的攻击,蒙面人身形如此一顿,当下就被二人挡住了去路,面对他们的攻击,只能还手格挡。 刚刚,殷思易用尽全身气力,欲要将几枚玄冰针刺入对方身体,不料针头刚刚碰到对方,就被蒙面人发现,翻手将她拍成了重伤。 半空中,殷思易如一只断线的风筝,翻转着向下坠去,慕容仙赶至近前,一把将她抱在了怀中。她神色紧张,将一枚硕大的丹丸喂入了殷思易口中,抬头看着越飞越远的蒙面人,恨得是咬牙切齿,转过头来,看着不远处的东方氏几人,当即抱着殷思易奔至近前,道:“姓杨的,我妹妹瞒着我给你解药,总算她于你有恩,眼下她负伤,你当知恩图报,给我照看好她!” 杨晋一愕然无语,不等他开口拒绝,慕容仙已经将殷思易放在沙地上,自己转身上天,与岑啸天三人齐齐攻向蒙面人。 东方承义跃下骆驼,但见殷思易面如黄纸,气若游丝,细细把脉,沉吟片刻,道:“伤及脏腑,只怕九死一生。” 杨晋一心中登时一沉。 他今日在沙音城里苏醒过来,那酒馆里的掌柜和小二说是这俩姐妹出钱让他们照顾自己;另外自己身上的毒消失,店小二说是殷思易给的解药,他本以为小二说假话,却没想真是殷思易背着慕容仙偷偷拿给自己用的。 他凝视着地上的殷思易,心想这人虽然刁蛮任性,喜欢恃强凌弱,但既然愿意给他解药,骨子里肯定还是存有善念,还有药可救,心中一软,摸出一枚剑宗的固元丹给她喂下。 剑宗的炼药术,在江湖上数一数二,所炼制的丹药效力之好,除了昔日的济世堂,天底下再没哪家门派能与之媲美,只可惜这济世堂后来遭逢劫难,被叛徒一把大火,以致此门派数百年的基业被烧了个干干净净。烈日下,服下了一枚固元丹的殷思易,总算舒展开了眉头,片刻后,她那原本蜡黄的脸终于有了肉色,嘴角血渍已然干涸,呼吸逐渐粗重,但看上去情况已大有好转。 东方氏几人都觉不可思议,东方承义和申屠葛云都想让杨晋一给自己送几枚这样的丹药,但却又不好开口索要。这时,天上传来一阵隆隆巨响,天上四人斗得不可开交,法宝撞击的声音响彻天地,将地上的骆驼惊得哀嚎不止。杨晋一连忙请东方氏老妪身旁的两位丫鬟帮忙,那两人将殷思易扶上了骆驼,让她趴在了杨晋一所乘骑的驼背上,后者则牵着缰绳步行,一行人迅速远离了战场中心,站在远处盯着天上几人相斗。 只见那蒙面人的手忽然泛起一团妖异的白光,慕容仙幻化出来的几朵悼灵花将将靠至近前,这人长臂顺势一探,舞出重重虚影,双手如仙人摘星一般,将面前的悼灵花尽数点了一遍,悼灵花来势一缓,慕容仙身形一顿,接着便见到每一朵悼灵花的花尖上都跳跃着一条白色的妖异火焰,一眼望去,所有的悼灵花看上去好似一盏盏花型烛台。 大家看不出这人用了什么功法,只听蒙面人嘿嘿一笑,也不见他有任何动作,面前悼灵花中央的白色火焰突然膨胀数倍,慕容仙脸色一变,惊道:“噬神焰!”她已察觉到不适,原本幻化和控制悼灵花已经足够消耗神力了,但这白色火焰跳跃起来,她更觉神力消耗的速度加剧,当即收势,就见这些悼灵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清变淡下去,继而彻底消失不见。 此时,慕容仙和左长戚向岑啸天投去不善的目光,一向嘴角带笑的岑啸天今日总算是冷峻起来,吃惊地看着蒙面人,又望向慕容仙二人,一时有些口哆,道:“两位不要误会,他绝不是我妖焰谷的人。”心中惊疑不定,不知眼前这人怎会使自己妖焰谷的功法,喝问道:“阁下从哪里偷学了我妖焰谷的绝技?” 蒙面人觑眼望着岑啸天,并不说话,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和岑啸天身上。 慕容仙忽然手腕一翻,数枚追魂针径直射向蒙面人的面门,后者双臂一撑,长袖鼓起,接着两掌推出,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巨力拍向那些追魂针,本以为这道掌力足以阻止追魂针的来势,却不想那针如穿豆腐一般从他的掌风中穿过,袭至面前时势道无减,令他心头大惊,万料不到慕容仙的暗器功夫已是如此厉害,情急之下,低喝一声,全身青光大绽, 只闻得一阵叮叮当当的脆响,追魂针尽数被挡,掉在了下方的黄沙之中。 青光起始,众人均未能看清他的手段,待得追魂针被阻落地,所有人心中均感骇然——那分明就是云山门的“青龙八卦盾”啊。杨晋一所受震撼更多,他以瞧出此人所使的掌法,是那般若寺的破云掌,只是掌法虽然有形,意境却不甚足,尤其掌力和般若寺的大师们想比,远不够纯厚,不然慕容仙的玄冰针也不至于穿透手掌飞抵近前。 他盯着对方,暗道:“一人兼修正邪三派的功法,他究竟是谁?” 蒙面人的掌风呼啸而至,慕容仙向一旁避开,纤臂轻轻一抖,只听刷、刷两声,两柄造型奇特的短剑便被她握在了手里。先前她就是用这短剑削去了大漠汉子的手,当时杨晋一还道是一柄短刀,却没想是可以一分为二的短剑。 两柄短剑的剑格好似两只翩翩起舞的蝴蝶,随着慕容仙的手臂沉浮,竟真似两只神蝶扇动着翅膀翩翩起舞,双剑造型一致,只是左手边短剑剑格的蝴蝶是白红色,而右手边短剑剑格却是黑黄色,却是香灵门秘宝石蝶双剑。 杨晋一见这对短剑色彩斑斓,剑锋如芒,熠熠闪烁,忍不住赞道:“好剑。”他想起叶灵珊的龙须剑,又想:“却不知道和师姐的龙须剑相比,哪个更厉害点……”他顿了顿,暗道:“定是师姐的龙须剑更胜一筹。” 半空中,慕容仙使出一招“万川一水”,只见她双手短剑波光粼粼,好似千百条大河从天而降,最终在她剑尖处汇聚起来,蒙面人翻手拿出一枚三棱玄刺,待得慕容仙左手短剑将将斫至,三棱玄刺向上一挡,川流被一截为二;慕容仙右手短剑紧随其后,于被对方截断处又分出千百条河川,猛地倾泻至蒙面人面前。 杨晋一和东方氏几人出言高赞这香灵门的剑法高明,但见双剑起伏进退,如两条匹彩练将蒙面人逼得连连后退。 左长戚手持一柄诡异大刀,刀身上弥漫着黑色的雾气,每一刀劈下,天地间都发出一阵尖锐的呼啸,像是刀锋划破长空的破响,又像是无数厉鬼聚在一起哀嚎哭泣,却正是血刀门的至高刀法——血刀经。 这是杨晋一第二次见到左长戚使用这一招。 上一次在云山门,他曾经用这刀法围攻过师父叶一城,但后者实力过于强横,锋芒毕露,当日的表现完全盖过了他们血刀门,所以他一直不觉得血刀门的刀法有什么高明之处。过去几年在江湖上行走,血刀门的人碍于自己是大哥复人九的兄弟,基本上也不会找自己的麻烦,是以他也没有机会见识这种强悍的刀法,今日左长戚又一次使出血刀经,有了对比之后,登时令他心中感慨起来。 眼下,左长戚大刀上的雾气疯了一般扑向蒙面人,蒙面人处境十分狼狈,他一面还挡慕容仙,另一面又要担心左长戚大刀上的黑雾,当大刀挥至近前,那团黑雾发疯般扑向蒙面人,蒙面人躲开之后,它们又迅速聚拢回大刀,看上去好似活物一般,让人头皮发麻。 东方氏老妪惊愕道:“那人的刀身上……是冤魂野鬼麽?” 杨晋一闻言仔细一看,那团黑雾好似真的是一群冤魂在嘶吼咆哮,胸口气息随之一滞,竟然有些喘不上气。 妖焰谷的岑啸天这时候也出手了,他原本志在悼灵花,但眼下只想弄清楚对方是从何处学来的自己谷中的功法。只听他低喝一声,双臂一震,两只衣袖被震得寸断,露出下方通红似火,肌肉虬结的臂膀来。 他身形闪动,整个人气走全身,劲灌双臂,双拳紧握,朝着蒙面人抡拳打去,后者被左长戚二人围攻已是手忙脚乱,但觉身侧逼来的岑啸天更是气势骇人,回头看了一眼,脸色大变,知道对方所用是妖焰谷的“火臂拳”,不敢硬接,接连躲了几拳,还是让对方拳头和长臂沾到了自己的衣衫,身上登时着火,吓得他向下急落,甩手将三棱玄刺扔向对方。 第144章 初闻琴音 岑啸天抬手一拳,狠狠地砸在三棱玄刺上,将玄刺击飞。玄刺飞出,朝着杨晋一等人所在的方向飞来,杨晋一拿出八玄,跃起来向上一挡,将玄刺远远击飞。 半空中的蒙面人这才留意到了他,看清他手中所用是一杆长箫,咬牙切齿地叫了一声,道:“杨晋一!” 杨晋一猛一抬头,没想到对方认得自己,盯住对方,叫道:“你是谁?!” 蒙面人瞪了他一眼,反手一收,三棱玄刺倒飞而回,下一刻,玄刺悬在他的头顶,一束银光将他包裹其中,霎时间,他的气息暴涨,身旁三人飞速后退,就在他们退出数步时,此人忽然化作一道流光,倏地一下飞入了沙漠深处。 “追!” 慕容仙三人没想到这人使诈,当下提气猛追上去。 目送几人飞远,东方承义这才问道:“杨兄弟,那人你认得麽?” 杨晋一摇头不知。 在向导的带领下,一行人继续北上,半个时辰后,天边出现大片黑云,那大漠族的向导愁容满面,道:“今晚恐怕有冰雹雨了嘛,我们嘛,得找个地方避上一避。”他将地图拿出来看了半晌,杨晋一凑近一看,但见就是一张羊皮制的大漠地图,那向导指着东面一处地方,道:“今晚大家就去那里嘛,那边嘛,是有土房子的嘛。” 又过一个时辰,头顶的黑云已然将天边的阳光全部遮住,此时天暗的好似傍晚,大漠里灰蒙蒙一片,除了那位向导,其他人都似无头苍蝇一般,根本辨不清东南西北,只是跟着这个向导朝着前方小跑。 终于,面前的沙丘平缓下来,一片原本由土砖砌筑的房屋的废墟出现在众人眼前——几株沙棘,几片满目疮痍的断壁,几根断裂的原木,看上去这里裸露出来的墙木,过去应该是房屋的屋顶。 杨晋一只觉这里非常熟悉,绕着废墟走了一圈,果然找到先前自己躺卧休息的矮墙,心中不禁感慨起来。 大漠汉子已经替几人寻到一处木梁横切的断壁,他以废墟为龙骨,搭建起一座半大的帐篷,将骆驼安顿好后,在它们的背上各绑上一张毡皮,用以遮挡风雨,而后便进入帐篷,点燃一堆篝火,静待即将到来的冰雹雨。 杨晋一百无聊赖,坐在帐篷门口发呆,忽听里面传来一阵琴音,回过头,却见是那位东方氏的老妪在抚琴奏乐。 那琴声回旋婉转,琴音渐响,好似弹琴之人一面弹奏,一面慢慢走近,琴声悠扬,忽高忽低,忽轻忽响,低到极处之际,几个盘旋之后,又再低沉下去,虽极低极细,每个音节仍清晰可闻。渐渐低音中偶有珠玉跳跃,清脆短促,此伏彼起,繁音渐增,先如鸣泉飞溅,继而如群卉争艳,花团锦簇,更夹着间关鸟语,彼鸣我和,渐渐的百鸟离去,春残花落,但闻雨声萧萧,一片凄凉肃杀之象,细雨绵绵,若有若无,终于万籁俱寂。 杨晋一不懂音律,但觉琴声缠绵,如怨如慕,一颗心似乎也随着琴声飞扬,飘飘荡荡地,如在仙境,非复人间。 忽然间,帐外闪过一道耀目的强光,蓝白色的霹雳划破长空,从天边蔓延至头顶,继而又迅速传到了大漠另外一头去。 哗啦啦…… 雷声紧随其后,响彻天地,惊得几匹骆驼将头藏在皮毡之下瑟瑟发抖,震得帐顶微微晃动。 琴声止,久久未再奏响。 杨晋一刚要回头,忽听叮叮咚咚的弦声隐隐约约地又从帐内飘出,当下沉下心来,仔细聆听。 这一曲时而慷慨激昂,时而温柔雅致,相较先前一曲,更有一番柔媚柔情藏在其中,好似月色溶溶,微风抚柳,杨晋一自小长于兵戈拳剑之间,从未领略过这般风雅,不禁醺醺然有如醉酒。他虽不明乐理,但觉这位婆婆所奏的曲调平和中正,听着十分令人舒适,音乐唯美,心头涌起一股柔情,又想起那位尚在剑宗的小师姐叶灵珊。 这一曲,奏了良久,琴韵渐缓,似乎乐音在不住远去,倒像奏琴之人走出了数十丈之遥,又走到数里之外,细微几不可再闻。 琴声停顿良久,杨晋一这才如梦初醒,他抬臂揩去眼中泪水,心中呼唤着小师姐的名字。身处这凄凉荒芜的大漠里,他对叶灵珊的思念愈加深厚,正自惆怅,就听申屠葛云道:“杨小兄弟,难得有此机会,何不取出长箫与东方小姐共奏一曲?” 杨晋一尴尬一笑,将八玄取出,横在身前,惭愧道:“不瞒几位前辈,在下虽然获赠此宝,却从未接触过乐理,对音律也是一窍不通。”却是没留意对方说了“东方小姐”四个字。 东方承义对申屠葛云使了个眼色,沉声道:“申屠兄。” 后者自知失言,赶忙干咳一声,叹道:“有骆前辈的法宝在手,如若只是用作刀剑,实在是暴殄天物。” 杨晋一挠头道:“白前辈说此箫可作护身法宝使用,我又不懂乐律,只能用作刀剑了。” 东方承义摇头笑道:“杨兄弟,只有刀剑的江湖,太让人无趣啦,”他看看申屠葛云,“有机会,让我兄弟二人给你教教。” 杨晋一端详着八玄,点了点头。 这时候,一阵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杨晋一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当下运气御寒,走进帐中,伸手探了探地上殷思易的鼻息,确定她睡得尚好,担心她昏迷中不能运气御寒,便给她身上又搭上两条毯子,继而又将篝火勾了勾,火势立时旺盛起来。 东方承义道:“她是魔教中人,你又是正教人士,如此关心她的安危,不知妥当与否?” 杨晋一道:“她给我解药解毒,于我有恩,我该当报答。”顿了顿,又道:“我现在无门无派,既不是正教人,也非魔教人,谈不上妥当不妥当。实不相瞒,在下当年被逐出剑宗,其中一个原因,便是我那义兄是魔教血刀门的香主。”他沉默一阵,叹息道:“与我杨晋一结交的人,从不滥杀无辜,也不会欺良怕恶,都是坦荡荡的英雄好汉。” 申屠葛云道:“这么说来,我俩却没资格和阁下称兄道弟了。” 杨晋一想起那日他们在金源城的酒楼里杀死几位东海使者,心中一沉,道:“两位那日不顾我劝阻,杀了那几位使者,在下实在……”他叹息一口,不再说话。 第145章 东海三族的计划 “葛云兄,此言差矣。咱们杀的那几个,哪一个不该死?哪一个是无辜的?能被东方仲龙派来中原,会是什么好人麽?”东方承义长叹一口,“要说滥杀无辜,当属他谋权篡位的东方仲龙,以及他麾下连老弱妇孺都不肯放过的一众爪牙。哼,杀人者恒杀之,他们杀人,我杀他们,并没有什么过错。” 他说完这些话,再看向杨晋一,道:“你心怀仁义,算个大丈夫,只是愚仁愚义就大大的不妥。行走江湖,如你这般心慈手软,妇人之仁,到最后只能是你自己吃亏,说不定还会为此丢掉了性命。我自幼生长在东海,三族争权夺利之事,尔虞我诈之谋,见过的太多太多,深知不狠心难以立足之理。当日在金源城,我不杀那些人,那些人定会找万般借口来杀我们,你年纪轻,虽然有情有义,忠诚仁爱,可要想行走江湖,还有很多东西要学。” 哗啦啦…… 外面又是一道横跨天际的霹雳掠过大漠。 待雷声消去,杨晋一问道:“不知几位这次远赴中原寻找骆前辈,是遇见了什么困难事?” 几人犹豫一阵,东方承义还是将他们一行人来此的目的说了。 杨晋一听完后忍不住问道:“那位东方仲龙造反之前,仲阳族长没有发现任何端倪麽?” 坐在里面的老妪终于开口,道:“他事先已经发现了一些不对,只是坚信和自己同生共死的兄弟不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方才没有全面提防。” 杨晋一眉头一凝,半晌又道:“东方仲龙干麽要造反?” 申屠葛云道:“从古至今,东海三族一直都想将自己的势力扩张至中原。东方仲阳的父亲继位族长之后,极力反对入侵中原一事,父子二人都提倡和平共处,这两百年领着东方氏族人休养生息,养精蓄锐,这才安稳过上了好日子。” 东方承义接道:“偏偏有人在这个时候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强大,不愿再忍气吞声,不愿再安于现状。”他凝视着杨晋一,“东方仲龙之所以造反,其中一个原因,和小兄弟所学的剑招有关。” “剑招?”杨晋一茫然,忽然想到什么,惊道:“你是说……那石碑上的剑招?” 话音甫落,又是一道霹雳闪过。 隆隆雷声中,半个拳头大小的冰雹从天而降,起先只是零星几颗,砸得细沙飞溅,好似飞石落海,激起一片片水花;顷刻间,冰雹犹如玉珠连线,密密麻麻,络绎不绝,噗、噗、噗地砸在地上,眨眼间,便在地上铺满了厚厚的一层冰雹。 “石碑上的剑招?”东方承义讶异道:“你的意思,这套剑招却是你在一块石碑上学来的?” 杨晋一知道自己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已经将自己从何处学来剑招的事情暴露了,便将自己当初如何学来这套剑招详尽说了。 东方承义得知对方也是无意之间学会,当下对自己先前冒犯剑宗之言道了歉。杨晋一见此人敢作敢当,心中生出一些好感,道:“还请前辈将这剑经的来历详细和我讲讲,那东方仲龙又为何要以这剑招为由而造反?” 东方承义望着帐外雪白的冰雹雨,将剑招之事娓娓道来。 原来那石碑上记载的那套剑招名为《混元剑经》,石碑上所画,乃这套剑经的剑谱,至于东方氏又如何接触这套剑招,还是数百年前的事情。 那时候,东海出现了一位剑法极为高超的散修,东方氏的族长想方设法与对方结识,后与对方结为兄弟。这位高人在东方氏做客期间,族长安排族中上下数十位顶尖高手与他切磋,结果无一人能在他剑下走过五招,那位高人说,这套《混元剑经》是他在机缘巧合之下,于蓬莱的仙陵山上所获得。他与当时的族长交情渐深之后,便将剑经的前面八招教给了东方氏的族人,还说等他们练熟之后,再将其他的剑招传给大家。 这事后来被姜氏、申屠氏知晓,他们便也想请这位高人赠予剑经,却不想高人不仅没有同意,还将两派人马狠狠羞辱了一番。或许是高人行事太过高调,不久之后,中原的世门剑宗也得知消息,知道东海里有一位自诩剑术天下第一的人物存在,当下派人送来一封书信,说高人若是有胆,就去剑宗一较高下,看看是剑宗的剑法天下第一,还是高人的剑法举世无双? 起先高人并不将剑宗放在眼里,可耐不住剑宗书信接二连三的送来,信中起先还算客气,到最后竟然言语羞辱高人,说他不过是徒有虚名,真实实力根本微不足道云云。这位高人终究是沉不住气。他虽天赋极高,武学至圣,缺点却也是极大,为人自负,好胜心极强,受不了他人的激将,被剑宗如此羞辱,当即告辞东方氏,远赴青竹山要一较高下,可也是这一次过后,高人便再也没有回来东海。 东方氏的族长与高人是义兄义弟,眼见自己义弟去而不归,知道定是遭人毒手,当下召集其他两族人马,三族重兵压境,要逼青竹山上的剑宗放人。 当时,第七任宗主俞禹子刚刚接过宗主之位没几天,就遇见了三族出兵发难,怒火中烧之际,也不与三族废话,开启宗门“五脉诛魔阵”,将三族领来的妖兽魔禽屠戮得干干净净,三族人马没有了妖兽当先锋,立刻溃不成军,丢盔弃甲,落荒而逃。自此往后,东海人也算领教了剑宗的厉害,或许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之后的数百年时间里,他们再不敢来骚扰剑宗,踏足中原。 这事虽然平息,但三族一直对剑宗耿耿于怀,尤其是东方氏,他们本以为能得高人真传,尽学《混元剑经》,从而让自己族人在东海称霸,却没想高人接受了剑宗挑战后,从此销声匿迹,让他们也只学到残经,而后面的剑招是一点儿也没学会,遂推测这位高人被剑宗迫害,是以东方氏对剑宗的敌意,要比其他两族更多一些。 两百多年前,剑宗道光子继任宗主之位,开始大搞亲善政策,派人带来重礼,到东海与三族交好,结果申屠氏和姜氏不给道光子面子,不接受他的好意,只东方仲阳的父亲东方卫祖同意结交言和。 道光子在位期间,双方人马来往频繁,情谊渐深,东方卫祖更是将族中掺有九天七彩石的极品法宝龙须、凤羽两柄宝剑赠给了道光子。只可惜上一次正魔大战过后,道光子伤逝,东方卫祖也在一场病疾中亡故,双方的来往就不再像往常那般殷勤,新上任的叶一城和东方仲阳,各自为了自己门下的事情而奔波操劳,完全忘了一海之隔的地方,还有些许久未见的朋友。 经过一百年的休养生息,现在东方氏再一次繁盛起来,在三族中已然成了势力最大的一方。 东方仲龙是族中较为激进的一位长老,他认为东方氏和剑宗既然百余年都不曾来往,便也谈不上还有什么交情,他本人野心也是极大,不满足自己盘踞在东海,妄图侵占中原,来见识一下不一样的高山河川,遂伙同申屠氏和姜氏两族,谋权篡位,意图复辟中原。这一次,三族兵强马壮,依他们这些年对中原的了解,认为这次有八成把握进驻中原,纵是因为那两成没有干成这件事,他们便以剑宗霸占《混元剑经》为由,来为自己出兵正名,届时就算不敌,总能有理有据,撤退时中原人也不至于阻拦。 第146章 劲敌又现 听完东方承义的话,杨晋一心中万分沉重——究其原因,东海三族就是为了入侵中原。 他非常担心剑宗,按照东方承义所说,三族进攻中原,第一件事就要攻打剑宗,唯有拔除了剑宗这座堡垒,东海的联军才能挺近中原,届时一马平川,势所难挡。一时间眉头紧皱,又想起弟子比选第三场,自己和南宫克的那场比赛过后,叶一城曾将他叫去了摘星阁的事情。 那一晚,叶一城提起魔教人即将死灰复燃;龙鸣山法阵已有破阵风险;东海三族更是随时都会作乱侵扰,当时他满心认为那些是师父想把自己支到剑冢峰去,让自己无法和小师姐天天见面而找来的借口,可这三年里,自己的所见所闻,包括这次入漠撞上妖王,东方承义说起东海三族的阴谋,方才理解叶一城当初那样做,也实在有他做宗主的苦衷。 是的,师父想让他实力有所成长不假,想让他远离叶灵珊也不假,这一切,全都是因为剑宗这个阶段太需要强援啊。 他站起身走到帐外,望着漫天冰雹,心中思绪万千。 “我能怪师父麽?”他自问一句,随之苦笑,摇着头道:“我从来也没有怪过他老人家。” 他不敢再期待,更不敢再奢望他和小师姐的朝朝暮暮,眼下他该提升自己的修为,等到他如师父叶一城一般强大了,还会担心不能和小师姐在一起吗?可心中随之一沉,暗道:“师姐已经许配给丘师兄,她能等到我变强的这一天麽?龙鸣山法阵被破,东海三族来入侵,又会不会发生在自己变强之后?” 这些事情,他哪有什么把握?一时间心烦气闷,仰脖长啸,怒喝声直冲九天,伴随着一道天雷,远远传开。所有人吃惊地看着他,没有人知道他现下心中的烦苦,他返身走入帐内,什么话也不再说,盘坐在地开始调息打坐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一阵轻微地呼吸声,睁开眼,但见那裹着皮袄的大漠向导正倚靠在自己身边的土墙上酣睡,他手里拿着一根燃了半截的木柴,面前的篝火却被人用黄沙扑灭了去,心中正觉奇怪,欲要起身,就见另外一边的东方氏老妪给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对方表情紧张,示意他不要乱动,而她身后的两个丫鬟面容紧张,瑟瑟发抖。 杨晋一正自惊讶,又见东方承义和申屠葛云手持法宝,一人一边,守在帐门左右,似是外边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望向帐外,但见外面漆黑一片,冰雹也不知什么时候停了,现下正哗哗落着大雨。 他见几人神情都很紧张,自己也忍不住紧张起来,这时候,他忽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那声音忽远忽近,似是有什么东西在外面走动,声音靠近的时候,除了那阵声响外,地面也在微微颤抖;声音远离的时候,除了窸窣声响,地面却不再颤动,想来外面那家伙的体型极大。 当那阵窸窣的声响再一次远离,杨晋一一个箭步来到东方承义二人跟前,低声问道:“外面是什么东西?” 申屠葛云道:“一条大蛇。” “妖王麽?” 杨晋一心头一紧,回过头看向申屠葛云正要问话,忽然发现这申屠葛云的双眼瞳孔硕大且灰黄,在黑夜里闪闪发光,完全不似人眼,心中大骇,道:“你的眼睛……” “嘘……”东方承义竖起食指,低喝道:“不要作声!” 三人再不作声,守在帐门口一直到天现鱼白,再也不闻四周有什么动静后,这才从帐中走出去。 眼下大漠黄沙地上还有些许冰雹未消,遍地都是被什么东西爬过的痕迹,杨晋一细细观察,发现确实像被蛇妖爬过,但又不敢十分确定,便问道:“那大蛇什么样子?” 申屠葛云神色凝重,道:“头顶三只尖角,身体纹路奇异,通体大部分呈黑色,实力……深不可测,恐怕是妖王级别。只是这家伙身体多处受伤,且受伤都不算轻,尤其是它的双眼,血肉模糊,似是瞎了。” “肯定是瞎了,不然我们几个早教它发觉了。”东方承义回头看着几头骆驼,“还好昨晚它们冻死了,不然闹出点动静,咱们一个也别想逃了。”那向导听完大叫一声,果然看到自己的骆驼全被冻死,心痛的他哇呀叫哭起来,其中两匹骆驼的脖子伸出皮毡,脑袋被冰雹砸得面目全非,惨不忍睹。 杨晋一将殷思易背在背上,大伙儿当下步行赶路。 路上,他问起申屠葛云的眼睛怎么回事?对方这才将自己的情况说了。 原来东海申屠族的人,都是半人半妖,他们虽然大部分看上去和普通人无异,实际上全部人都保留着一些妖类的特征。比如有人生着一对鸟翅,可翱翔九天;有人手掌可化为虎掌、熊掌,力大无穷;也有人跳入水中,比鱼还要灵活等等;而申屠葛云的妖类特征,就是他一双夜猫子的眼睛。这双眼睛,不仅让他看的远,且只要有一点点微光,他就能将周围环境看的清清楚楚,也算申屠氏中,妖类特征比较隐秘的一类人了。 杨晋一听完之后,只觉这世间太奇妙,还有太多的未知等待自己去探索,当下打定主意,等这些事情全部结束,自己定要四处游历一番,长长见识。 不到正午时分,天上的雨终于停了,正午刚过,头顶的云层四分五裂,阳光透射下来,好似整片天空被万箭穿透,一束束强光直照大地,景色看上去十分壮观。 众人站在一座沙丘顶上,静静地领略着大漠中风光,一时间竟然全部出了神,所有人心中都想,若是这大漠中没有那般多的凶物该有多好,也不妨为一处游历探索之地。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疾啸自众人身后传来,所有人回头,竟见盗走悼灵花的那个蒙面人去而复返,身后却不见慕容仙几人的影子,想来这家伙已经摆脱了他们。 此人径直飞向杨晋一几人,众人各自做好打斗的准备,却不料那人飞抵近前,目光竟落在那位大漠向导身上,伸手便想去抓对方,口中叫道:“你跟我走。”语气毫不客气,丝毫没将其他几人放在眼里。 东方承义和申屠葛云同时出手阻止,二人一个去抓他的手,另一人打向他咽喉,蒙面人眉头一凝,翻手反抓东方承义的手腕。 “三十六路擒拿手?!” 又见他另一手贴着申屠葛云的手臂,如一条蛇一般缠上了对方的手臂,直抓向对方的心窝。 “青丝缠手!” 杨晋一表情骇然,连忙将殷思易交给身旁老妪的两位丫鬟,手持八玄,抵住对方后背,喝道:“阁下究竟什么人,竟然偷学了这么多门派的功法!” 他只道此人大逆不道,如此江湖禁忌一犯再犯,不仅偷学了魔教人的功法,还偷学了正教般若寺、云山门和青衣门三派的功法,却不知对方是否偷学到了剑宗的功法? 东方承义挡开对方的擒拿手,申屠葛云也向后跳开,二者赶忙将向导拉到背后保护起来,就听蒙面人道:“杨晋一,我还没找你算账,你还敢对我不敬?” 杨晋一心中紧张,思绪急转,回忆最近三年自己究竟得罪过什么人,但由远及近想了一圈,并没想到自己的罪过任何一个有如此身手的人物,正自奇怪,那人缓缓回过头来,又缓缓揭下了面上的黑布。 “楚齐天!” 第147章 命悬一线 又见弑母仇人,杨晋一目眦欲裂,一时间惊怒交加,八玄光芒大绽,猛地刺将过去。 楚齐天并不将杨晋一放在眼里,见他刺过来,向后轻轻一跃,三棱玄刺自下而上急挡,却没想八玄非同凡响,三棱玄刺撞上八玄,立刻就被八玄震脱出手,令他右手虎口剧痛,心中骇然,手掌一摊,玄刺倒飞而回。 杨晋一被他格挡一下,也向后退开几步,咬牙切齿道:“我杀了你!” 东方承义和申屠葛云见状,立刻出手相助扑了上去,前者手持阔剑,威风凛凛;后者双掌戴着一双寒光森然的尖爪手套,如猫似豹,也是罕见。 “臭水猴子!” 楚齐天怒骂一句,整个人气息暴涨,手中三棱玄刺变长三尺,风雷剑法一出,天地骤然变色,玄刺挟雷裹电,勇斗三人。 杨晋一倾尽所学,没有任何保留,精妙剑招层出叠见,誓要将这仇人斩杀于此。东海二人不知两人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怨,但见他们都似发疯一般进攻对方,大开大合,攻多守少,直看得二人心惊胆寒,也是竭尽全力帮他杨晋一,从另外两个方向牵制住了楚齐天。 杨晋一越斗心中越惊,他原以为这家伙已经死了,却没想云山门竟敢对正教诸派谎报其死讯,让这个品性卑劣的人苟活至今! 可这是苟活麽? 此人现在的实力,只怕与当年不相上下,此时的他看上去似乎苍老了一些,但却完全没有三年前在玉虚峰见到时的那般憔悴委靡,也不知云山门用了什么手段,竟能抑制住天下第一毒虫雪域魔蛛的剧毒。 “小畜牲,我如今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全拜你所赐,今日我不杀你,难解我心中之恨!”楚齐天同样咬牙切齿道。 杨晋一大喝一声,使出混元剑经,一道道近乎金黄的剑气自八玄身上劈出,令楚齐天也是吃惊不小,不解凭他杨晋一现在的实力,怎能劈出这般强横的剑气来?他凝神抵挡,又左右逼开东海二人,玄刺连挥,自其胸口处飞出一条银灰色的巨龙! 杨晋一骇然已极,竟没想到对方又使出了剑宗的“化神谱”!心中震撼之际,竟然忘了出手还击——只见那巨龙咆哮,上下游动,环绕在楚齐天身侧,对方手中的三棱玄刺不时劈出剑气,令东海二人狼狈应付,不出数招,两人便就都挂上了彩。 此人当年处在鼎盛时期,中了蛛毒的实力也与净德不相上下,饿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就算再不济,对付杨晋一和东海二人还是有十足把握的。 东海二人再一次被击退,巨龙忽然咆哮着朝申屠葛云奔去,而楚齐天本人则向着东方承义飞去,二者一左一右,气势上像是要将对手一击毙命才肯罢休。 杨晋一只道化神谱幻化出来的神龙实力比不得其本人,提着八玄疾驰,就要去支援东方承义。 几乎是一瞬间,东方承义阔剑与对方的三棱玄刺就打在了一起,却听远处“嘭”得一声巨响,申屠葛云与那条神龙也撞在了一起,他嘴里“噗”得一声,喷出一大股鲜血,满眼尽是不可思议,拳套和上半身的衣衫尽碎,上半身伤痕累累,飞上半空,重重地坠在远处一片山丘上。 老妪和两位丫鬟疾奔过去,她们检查了申屠葛云的伤势,那两个丫鬟登时便哭了出来。 东方承义和杨晋一就要与楚齐天拼命,却没想对方之后一再以虚招相迎,并不和他们较真。杨晋一立刻知道自己上了当,转眼去看申屠葛云,只见他已失去意识,显然没有了再战的能力。 他没想到楚齐天的化神谱是实招,其本人却是佯攻,若是刚刚自己去帮申屠葛云,后者多半不会受到如此严重的伤。 楚齐天趁机远远跳开,不再进攻,站在远处凝视着二人。 东方承义担心申屠葛云的伤势,喝问道:“姑姑,他怎么样?” 只听一少女带着哭腔叫道:“重伤昏迷了!” 杨晋一还道是其中一位丫鬟在回话,但听申屠葛云重伤,心中愧疚,又见楚齐天双腿微曲,长呼长吸,似正在聚气恢复,心中怒极,自不会给对方恢复的机会,整个人化作一枚箭矢,弹射而出,直扑对方。 他只道对方已经精疲力竭,昨日鏖战魔教三大高手,为躲避那三个魔头,现下定然还没恢复过来,自己当趁他之虚,取他性命,否则一旦等他恢复过来,自己这方几人再无一人是他对手。 他使出了剑宗的飞龙盾法。 半空中,他的身形倏地消失,隐去身形的同时,又使化神谱变出两尊自己的化身,待得扑至近前,三道身影同时出现在楚齐天面前。 后者面露惊色,似是没想到化神谱还能这样用,目光一扫,三道身影气息一致,竟分不出真身究竟是哪一个,手中玄刺分刺三人,三个杨晋一各自用八玄格挡,都使出了浑身解数,玄气九式、逸云四剑、混元剑经等等绝招层出不穷,变化无端,顷刻间就与楚齐天交手百十来招。 时间一久,楚齐天终显颓势,头顶束带也被杨晋一的剑气割破,现下披头散发,模样看上去极是狼狈。 又过数招,忽听嘶啦一声,楚齐天胸口的衣衫被杨晋一八玄的剑气割破,一道数寸长的口子赫然出现在其胸口,鲜血自伤口内潺潺流出。 楚齐天骇然,他怎想到杨晋一内力如此深厚?强攻许久竟然没有一点颓败之势。他低喝一声,用尽真气,朝着面前杨晋一怒喝一声,却是般若寺的至高功法——万佛梵音。 霎时间,杨晋一脑中一片空白,失神瞬间,一股劲力自楚齐天身遭迸发而出,三个杨晋一同时被撞得倒飞出去。楚齐天死死盯住空中三人,见最中间和最右边的两道身影略微虚晃,当即欺身而上,抓住左边那个杨晋一的手腕,一把将其从空中拉下,接着运劲一折,只听“咔”得一声,杨晋一手持八玄的右手腕就被对方折断了去。 “啊!” 杨晋一惨叫出声,落地后身子一个踉跄,楚齐天抓住他的右肩,五指运劲,又是咔的一声,竟将其右臂掰脱了臼,整只右臂耷拉在一旁动弹不得。 杨晋一痛到浑身发抖,满头冷汗,咬牙怒骂,道:“你这个……畜……畜牲……”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扑簌滑落。 楚齐天冷哼一声,手中玄刺掷出,透穿杨晋一左腿,后者身子一斜,立刻半跪在地,他右手使出般若寺的三十六路擒拿手,将杨晋一的左手扼住,闪身跳至对方身后,左手立掌,一记手刀狠狠地砍在杨晋一的左臂肘关节上,咔,他左臂被楚齐天折断了去。 杨晋一怒目圆睁,全身所受之痛,令他闷声长哼,牙关紧咬,或是过于用力,鲜血自牙间不住淌出,剧痛令他半晌喘不上一口气,脖颈青筋暴凸,脸颊枣红,冷汗已浸湿了他的衣襟。 “杨兄弟!” 东方承义持剑驰援而至,那东方老妪也取出一柄青光闪烁的仙剑,跟着东方承义一道赶来。 二者剑气贴着楚齐天的发丝掠过,楚齐天跳开两步,右手一张,透穿杨晋一左腿的玄刺被他召回,继而又使风雷剑法,与两人缠斗在一起。 东方承义气急败坏,出手已略有变形,但招招都要和对方搏命;那东方氏老妪因为申屠葛云的伤势,眼中含泪,跟着东方承义倾尽全力,想要将对手击败。 楚齐天和杨晋一交手之后,已用去全部气力,他着实没料到杨晋一这般难对付,本想着杀了这几人让那大漠向导带自己出漠,却没想判断失误,让杨晋一几乎消耗尽了自己的内力。眼下,他已接近脱力,担心东海二人看出端倪,只能勉强苦撑,忽听不远处的杨晋一呻吟出声,三棱玄刺铛铛两声,将东海两人逼退,闪身来到杨晋一面前,一把扼住其后颈,将对方从地上提起来,竖在身前,警告道:“再过来,我立刻杀了他!” 东方承义顿在原地不敢跟进。 楚齐天阴恻恻一笑,盯着远处沙丘上的大漠向导,带着杨晋一飞了过去。那向导见他朝自己飞来,发疯了般向前奔逃,楚齐天眨眼间就追到背后,伸手拎住对方的后领,将其从地上提起。 楚齐天回过头,盯着身后跟来的东方承义,恶狠狠问道:“选一个?” 东方承义怒道:“我选你老母!”再一次挥剑攻来。 楚齐天将杨晋一向上一抛,三棱玄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重地插在其丹田上,杨晋一遭此重创,嘴里“啊”得一声惨呼,双眼一黑,立时昏死过去。楚齐天反手又是一掌,拍在他的后心,将他打飞,整个人飞出,向着东方承义二人砸去。 第148章 危在旦夕 看到满面鲜血的杨晋一被扔向自己,东方承义只得伸手接下,但见他腰腹鲜血长流,惊骇之下掀起对方衣服,赫然发现其丹田已被楚齐天刺破,心中惊怒至极,一旁的东方氏老妪见此惨状也不禁大叫出声。 “救人!”东方承义急道。 二人迅速落地,东方承义从怀中摸出好些丹药,一股脑地喂进杨晋一嘴里,但眼下他不住地吐血,如何吃得下丹药?心中焦急,拉住杨晋一的手,要给对方输入一口真气,保住他的性命,却不想真气传入杨晋一体内,运行不了太久便就阻塞不进,换手一试,也是如此,心中讶异,伸手在他全身几处大脉上一摸,才发现全身筋脉尽断。 “啊!” 东方承义怒啸一声,褪去杨晋一的上衣,看着他后背那枚鲜红的掌印,双拳指节捏的咔咔作响,骂道:“那混蛋好狠的心啊!” 二人赶忙给他先包扎了腹部的伤口。 楚齐天原本可以直接取了杨晋一的性命,可既已破了对方丹田,他杨晋一往后就是个废人,之所以不一掌毙了杨晋一,仅仅是震断其经脉,就是要让他多受点罪再死,其心肠之狠毒,实在令人发指。 杨晋一双目紧闭,全身瘫软,已经不成人样,鲜血源源不断地从他口鼻中涌出。 东方老妪急道:“他……他还有救吗?”她的声音忽然变得清脆细嫩,好似妙龄少女,全然不似之前老妇人的声音。 东方承义摇头,道:“经脉寸断,丹田受创,神仙也难救。”他表情凝重,望向天边,“究竟是什么深仇大恨,却让对方用如此手段对付他!” 两位丫鬟搀扶着申屠葛云走了过来。 后者刚刚苏醒,服下了疗伤药,虽然勉强能走两步,但面容惨淡,内伤仍然严重,走至近前,立刻坐倒在地,见杨晋一已是命在旦夕,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两个丫鬟将申屠葛云送过来,又赶紧返身去抬还未苏醒的殷思易,就在她们伸手去抓对方时,殷思易一下子跳起身来,扼住二人的咽喉,怒道:“你们是什么人?” 话音刚落,认出这两人是东海丫鬟,转过头去看,果然看到东方承义几人正在不远处,这才将两个丫鬟松开,捂着自己的肩头,踉踉跄跄地走过去。 “我怎么在这里?我姐姐呢?” 东方承义当下将她如何受伤,几人如何走到这里,蒙面人又是如何将自己几人打伤的事情一一说了。 殷思易听到杨晋一在这一天一夜里都在照顾自己,表情先是微微一怔,盯着生死未卜的对方,眼中神色变得十分复杂,待东方承义说完,她从怀中摸出一枚褐色药丸,喂入杨晋一的口中。 东方氏老妪关切道:“你给他喂得是什么?”她又变成了老妇声音。 “还怕我害他不成?”殷思易没好气道,“续阳丹。” 这续阳丹是由鬼医易游湖所炼制,是济世堂的秘药之一,剑宗祝宛如炼制的聚魂丹便是参照此丹经所炼,二者有异曲同工之妙,可保垂死之人再活三日,是中原上极为珍贵的丹药之一。 “此药虽可保他三日不死,但之后若是还没得到妥善医治,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他。”殷思易沉声道,“我们需得三日内出漠,若是无法出去,他……”她沉默一阵,“他就没命了。” 众人心中各有所想,殷思易又道:“他知道那蒙面人的身份吗?” 东方承义点头道:“杨兄弟叫他楚齐天,两人好似有深仇大怨,见面就拼了命打。” “楚齐天?” 殷思易失口惊呼,想到被对方夺走悼灵花,心中更是一沉——此人身中雪域魔蛛的剧毒,他拿走悼灵花,多半是想起死还生,摆脱蛛毒。 大伙儿等杨晋一的气息变粗一些,东方承义便将他背在背上,众人也不辨方向,飞上天撞运气,都期望能碰上大漠的商队。 两个时辰后,天边的夕阳变得橙红,没一会儿,四周便黯淡了下来。没有了日光照射的大漠,短时间内就变得寒冷若冬,杨晋一现下全身冰凉,好似死人一般,若非东方承义一直将他背在背上,只怕他难度今夜。 这一晚,所有人都过得十分煎熬。 东海五人希望杨晋一能挺到苏醒,告知他们骆钦道侣的下落;而殷思易则盼望能立刻遇见一只出漠的驼队,这样她就能早点离开这个地方,或者说,杨晋一他就有生还的希望……一行人在大漠里连飞两日,见不到半个人影,个个心灰意冷,眼见杨晋一情况愈来愈差,所有人心中均是焦急万分。 申屠葛云终于忍不住道:“怎么办?只有他找得到骆大侠的道侣,眼下还是出不了大漠,这该如何是好?”看着面容蜡黄的杨晋一,又道:“要是他能醒过来该多好。” “你盼他醒来,却是希望他能告诉你那人的下落,之后你们便远走高飞么?”殷思易哼笑一声。 东方老妪道:“就算知道高人道侣的下落,我们也不会丢下杨兄弟不管。” 东方承义点头,均不再搭理殷思易。 望着眼前无边无际的黄沙,几人心中茫茫然不知所措,绝望之际,东方承义仰天怒啸,声音粗狂深沉,直冲九天。 或是因为他的大喊声惊到了昏迷中的杨晋一,后者嘴角竟又淌下一丝鲜血。 众人忙将杨晋一放在沙丘上,检查他的伤势,好在大漠干燥,他的伤口虽然没有愈合的迹象,却也没有腐烂分毫,只是鲜血仍然从伤口深处流出,他们不得不为他频繁上药。 待得包扎好杨晋一的伤口,他们顶着烈日,各自坐在沙丘上面发起呆来。 “咳、咳……” 杨晋一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每咳一次,全身便要跟着抖动一下,小腹的伤和断骨之痛,令他哀叫出声,鲜血自口鼻中再一次喷出。 一旁的东方氏老妪大惊,将他的脑袋垫高,使手中丝帕为他揩去了脸上的鲜血,紧张道:“怎么办?!” 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办。 杨晋一嘴巴微微在动,似是在说什么,老妪将耳朵凑近,就听他用极其细微的声音喃喃道:“师姐……师姐……”她表情一滞,抬起头来望了一眼众人,殷思易问道:“他说什么?” 老妪没有说话,低头又看向杨晋一,发现他的眼角不知何时竟然滑落下两行热泪。 “他在叫他的师姐。” 殷思易一听这话,冷哼一声,没好气道:“死到临头了还想着他师姐,哼,我看他还是伤的不够重!”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听到这话,便希望杨晋一所遭的罪再重一些。 申屠葛云半跪在一旁,急唤道:“杨兄弟,杨兄弟,骆大侠的道侣现在何处?” 叫了半晌,杨晋一终于眉头一舒,缓缓地睁开了眼,失神且茫然地看着面前的老妪,愕然道:“师姐,你……你怎么在这里?” 大家知道他现下神志不清,东方老妪心中不忍,便用一种清脆且温柔的声音,轻声道:“师弟,你一定挺住,我一直陪着你。” 杨晋一嘴唇微颤,泪水止不住地潺潺落下。 “杨兄弟,你和我说说,骆大侠的道侣现在何处?” 杨晋一眼皮似是灌了铅,再也睁不开眼,有气无力道:“九葳……九葳山……” 第149章 损兵折将 “九葳山?” 几人面露喜色,东方承义忙道:“杨兄弟,快快歇息。” 杨晋一嘴皮再动几下,便就没了动静,似是又昏死了过去。 大伙儿对出漠一事彻底绝望,殷思易闷闷不乐,独自坐在一处,心中对东方承义几人颇是不满,认为他们得到了想打听的消息,便就不管杨晋一的生死,不似前两日那般殷勤。 东方氏老妪见她独自一人不理大伙儿,便走过去询问她的情况,道:“殷姑娘,干麽一人坐在这边,咱们一起商量接下来怎么办。” 却不想后者冰冷冷回道:“怎么办?将他留在这里等死呀。你们已经得到想要的消息,还需要救他麽?还有什么好商量的?”她不肯相信几人这么好心,看了满脸诧异的老妪一眼,转过头不理对方,嗤鼻道:“一大把年纪,装人家小姑娘嫰声细气,也不知羞臊。” 老妪知她不满自己扮声杨晋一师姐这件事,表情一怔,黯然道:“殷姑娘,我也是一片好心。”殷思易冷哼一声,不想搭理她,老妪叹息一口,沉声道:“你不肯接受杨兄弟目前的处境,岂非是自欺欺人?” 殷思易被她看穿了心思,急道:“我为什么不接受?我与他非亲非故,他的死活又与我何干?” 老妪不再理她,转过身正要朝东方承义几人走去,忽见一条黑影在不远处的一片沙丘后面一闪而过,手指着那方,叫道:“那边有东西!” 几人惊讶回头,却不见有东西,回头正要发问,忽觉身下黄沙抖动,几人都向着黄沙下陷落下去。 “流沙?!” 他们入漠的时候已经听大漠人提起过流沙,知道一旦陷入黄沙,就再无脱身的希望。 东方承义背起杨晋一,另一手提着一个丫鬟,飞向远处;申屠葛云也抓起一个丫鬟的手臂,从沙丘上飞起,只是服药后伤势虽然已有所好转,但突然这么折腾一下,全身剧痛,一口气没提起来,竟和那丫鬟一起跌落下山丘。 后者惊叫一声,摔在软沙上翻滚两圈,爬起身要去搀申屠葛云,却见对方惊恐地看着自己身后。 “快跑!” 申屠葛云咬牙低喝一声。丫鬟回头,但见一尊巨大的身影立于身后,待得她看清是什么,忍不住失声惊叫,一个踉跄就坐倒在地,出现在她身后的家伙,正是那身受重伤的妖王——五纹蝰蛇王。 它双眼糜烂,俨然已经失明,身上数处伤口里,尽是黄沙,嘴里吐着蛇信子,舌头左右晃动,听到那丫鬟的惊叫,蛇口俱张,露出上下四只獠牙,猛地扑出,一口便将那丫鬟吃进了口中。 远处另一个丫鬟见此惨状,被吓的“哇”得一声哭了出来,东方承义将她和杨晋一放在老妪身旁,压低声音喝道:“不要作声!”那丫鬟连忙捂上了嘴,双眼巨睁,盯着巨蛇,泪水哒哒落下。 殷思易左手拿出一柄短剑,右手抓起一把银针,盯着那体型硕大的蛇妖也是暗暗心惊。 蛇妖杀了一个人,忽听东方承义这方有人哭泣,身子游动便要过来。申屠葛云见它要去攻击东方承义几人,当下大喝一声,骂道:“蛇妖,爷爷我在这边!” 五纹蝰蛇王猛一回头,巨尾颤抖,发出骇人的沙沙声,继而身子弹射而出,直扑向对方,后者手忙脚乱,一对利爪法宝被楚齐天毁去,眼下再无其他事物可以防身,心中惨然,眼见蛇妖扑至,只能就地等死。 “妖畜!” 东方承义忽然哈哈一笑,笑声传至近前,妖王身形一滞,回过头来,东方承义的剑气便接二连三地劈来,斫在妖王头顶,却没想妖王的蛇鳞坚硬无匹,东方承义的几道剑气并未伤到其分毫,甚至都没能在上面留下印迹。 眼见对方如此厉害,他心惊肉跳,身形调转,一边叫嚷着想吸引对方的注意力,一边开始向远处飞走,却没想飞出没多远,就听下方“嘭”得一声巨响,回过头,那妖王竟一头扎向申屠葛云所在的位置,溅起一大片沙浪。 “兄弟!” 东方承义惊呼,他飞来营救,刚刚飞至近前,妖王张着蛇口,倏地一下破浪而出,嘴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嘶鸣,径直扑咬过来,他惊慌失色,阔剑乱劈,重重地砍在妖王的蛇牙上,却听“咔”得一声,长剑脱手,右臂剧痛,整个人倒飞出去,竟被妖王撞折了臂骨。 剧痛之下,他的余光忽然瞥见沙丘下方一团黑影,定睛一看,正是兄弟申屠葛云,看上去并未受伤,心中长舒一口气,这才转身要逃,却没想妖王竟然跳上半空,巨尾横扫而过,重重地撞在他的腰间,将他从空中抽落下来。 嘭! 落地后的东方承义在黄沙中砸出一片沙浪,老妪和那丫鬟同时惊呼出声,殷思易蹙眉急道:“别出声!”她看着对方落地的那一幕,知道东方承义凶多吉少。 妖王听到这方的惊呼,身形调转,迅速游来,老妪咬牙不敢再作声,那丫鬟却浑身颤抖,虽然捂着嘴,嘴里却依然发出一阵阵呜呜的惊恐声,情急之下,殷思易一把抓住对方的胳膊,手中运劲,将那丫鬟带飞起来,老妪待要阻止,却已不及。 半空中,丫鬟惊叫不已,殷思易猛地将她向另一片沙丘掷出,妖王听着丫鬟的惨叫,直追过去,不等对方落地,蛇口一下子就将对方叼在嘴里,四只尖锐的毒牙透穿了其脏腑,丫鬟惨叫声戛然而止,七窍流血,惨死当场。 殷思易肩头伤势再次发作,她忍痛悄然落地,目光紧盯着妖王,不远处的老妪心中怒极,盯着对方的眼神几乎都能杀人,但看了一眼自己身旁的杨晋一,也不敢发声指责。 那妖王叼着丫鬟的尸体,脑袋左右微晃,似在感应着四周的动静,就听一阵佛号从天而降,道:“阿弥陀佛。”佛号浑厚至极,老妪、殷思易和申屠葛云四下打望,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心中骇然,又听对方语气异常凝重,道:“孽障,如此滥杀无辜,老衲今日便就将你就地正法。”这句话好似成千上百人齐齐在耳畔诵念,声势之浩大,几人生平未曾一见。 蛇妖身躯一震,甩掉嘴里的死尸,发狂般逃走,不料一道黄色的光点眨眼间就从天边来到了近前。 那是位容貌清癯,白眉白须的老和尚,殷思易心中大喜,知道自己几人今日死不了了——来人正是般若寺的主持空明大师。 第150章 怒极 之前,正教四大派的掌门听说龙鸣山法阵被破,便就都去了龙鸣山坐镇,同时各自派出门中好手进来响沙大漠里来捉拿出逃的妖王。当他们去到龙鸣山,发现山中法阵并未有明显的裂痕,观察几日,确定此次只有一只妖王逃脱,空明让其他三人继续镇守两日,他独自一人追踪妖王进到大漠。 在锁龙漠窟,他发现正教好些人的尸首,但见外边戈壁上尽是赤眼妖猪和鼠兕的尸首,还有白顶火猿的尸体,都是龙鸣山和万妖山里的妖兽,立刻便知正教人在此经历了一场麋战,四下搜寻,不见妖王尸首,却遇见大小两只雷公鬼,雷霆出手,将那两只雷公鬼击毙,便在大漠里到处搜寻妖王的踪迹,结果数日无果,本打算最近两天就出漠,却忽听远处有隆隆声响,抬眼一望,就见妖气冲天,这才追击而来。 天上的空明凝眉怒目,翻手一掌向下拍去,起先,一只金色的手掌缓缓飞出,大小就似普通手掌一般,可随着掌势下沉,手掌不断放大,贴近地面时,竟变得如山般巨大,下方的蛇妖被罩住,避无可避,蛇妖扭动身躯,欲向地下钻去,蛇身立即便钻进黄沙大半,头顶掌印也随之落下。 轰! 周遭十余座沙丘同时消失,数丈高的沙浪冲天而起,遮天迷地,场面之震撼,无法名状。 老妪趴伏在地,挡住杨晋一的口鼻,黄沙汹涌飞过,脚下沙丘上的沙子向下滑动,杨晋一顺着丘脊翻滚下去,老妪扑上前将他一把抱住,拖着他远离了一些。 申屠葛云挣扎着让自己不被铺天盖地的黄沙掩埋,拼了命的向上爬,殷思易飞身上前将他拉出,申屠葛云央求道:“姑娘,你帮我看看我那兄弟情况如何!” 殷思易犹豫一下,还是飞去了东方承义先前坠落的地方。四处打望一眼,并没见到他人,飞至半空,见一处沙丘背后,东方承义的两条腿露在黄沙外,而他的上半身还埋在沙中,赶忙上前将其拖出,却见东方承义的腰椎已断,腰腹处鼓胀充血,尽是紫红色的斑块,心中一沉,将对方翻过身,却见其口鼻里尽是血渍,双目圆瞋,已是死不瞑目。 空明在沙浪激起的瞬间,如一颗流星砸落进去,殷思易等人看不清里面的动静,就听巨响声接二连三地传出,待得黄沙不再飞溅,空明有如一尊神佛,立于妖王面前的沙地上,后者全身蛇鳞破败不堪,暗红的血液不住地向外流淌,其头骨更是被空明的罗汉拳打到坍陷下去,一条舌头耷拉在外,瘫在沙坑中,也不知是死是活。 殷思易现已将东方承义的死讯告知了申屠葛云,后者惨呼一声,挣扎着爬起身来,踉踉跄跄地来到东方承义丧生的地方,见其形容凄惨,悲恸哀呼,对着老妪高声叫道:“东方小姐,承义兄已经……”说完,老泪纵横,伤心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老妪一下子坐在地上,模样有些失魂落魄。 空明抬眼看向几人,目光落在了殷思易身上,后者冲他抱拳作揖,道:“空明大师。” 空明颔首,嘶哑道:“姑娘是哪家门下的弟子?” “香灵门。” 空明见她模样十分眼熟,忍不住问道:“不知姑娘和香灵门的殷媚娘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娘。” 空明“唔”了一声,沉吟着点点头。 这时候,远处的老妪抽泣道:“老前辈,您……您帮我……您帮我救救他,好吗?”她又变成少女的声音。 殷思易听她这般说话,忍不住心生厌恶。 空明飞驰而至,看清地上人的模样,惊呼一声,道:“杨晋一?!” 老妪一时失神,问道:“前辈识得他么?” 空明点头,伸手一探他的伤势,发现他全身筋脉寸断,脸色大变,黑着脸转过头,盯着那妖王,恨道:“可是那孽障害他伤成这副模样?”向来和善的他此时却也犯了嗔戒。 老妪抽泣道:“不是。” 空明沉眉看向殷思易,后者怕他认为是自己伤害了杨晋一,赶忙道:“是云山门的楚齐天!” 空明的脸色一沉,表情难看至极,盯着杨晋一一言不发,心中暗想:“张真人说他这位师弟已经死了,原来真的是在欺骗大家。” 当年张天赐对外宣称楚齐天伤重不治,空明就有所怀疑,但碍于两派关系,却也不好翻脸,且关于“斩生咒”,他已向净空询问清楚,之所以对方能偷学到,就是二人在过去交流武学心得时,净空无意间提及的。 他问两人杨晋一是如何受伤的,老妪娓娓道来,当听说楚齐天将杨晋一的丹田戳破,惊怒中掀开他的衣衫,果见杨晋一丹田处一个血洞,咬牙切齿,一字一字道:“楚齐天!” 殷思易又将自己给他喂食了“续阳丹”一事说了,还说已经过去两日,明日下午时,杨晋一再不能接受救治,多半就要丧命。 空明怒极,浑身气息毫无收敛的释放出来,老妪当场瘫坐在地;殷思易离得稍微远点,正自惊讶,忽觉一座大山压在了身上,脚下一软,从沙丘上翻滚下去。 昏迷中的五纹蝰蛇王一下子睁开了双眼,四周弥漫着的这股令它心悸的气息,让它拼命向后急撤,这时候老妪几人方才看到,那妖蛇的尾巴及一小段身躯已消失不见,想必是被空明先前的那一掌碾碎了去。 震怒之下,空明以肉眼难见的速度冲出,一拳砸在五纹蝰蛇王的身上,后者吃痛,要做困兽之斗,蛇口朝着空明咬去,空明当下用上十成气力,低喝一声,劲灌长袖,一拳向上轰出,地上的黄沙被他的拳风携裹,朝上直冲,自蛇妖的下颚射入,头颈冲出,黄沙高高冲起,好似空明手中掷出的一杆橙黄的长枪,直冲上天。 五纹蝰蛇王身躯一僵,蛇口张在半空,不能咬落下来,待得沙枪尽透它的脑袋,蛇身方才轰然倒地,在地上翻滚一阵,便就翻着肚皮,彻底没了动静。若非身受重伤,它或许还能和空明过上几招,至少不至于如现在这般轻易被杀死,但眼睛被毒宫张季弄瞎之后,身上几处要害又被杨晋一异宝灵技打中,实力已经大打了折扣,怎能是他空明的对手?若是龙鸣山中的其它妖王知道五纹蝰蛇王这般死法,多半是会耻笑它的。 在场三人均被空明的雷霆手段给震撼到了,后者飞回杨晋一身边,将他从地上抱起,对老妪和殷思易道:“你们和我一起出漠,还是自己出漠?” 殷思易被他的实力所折服,不敢像对待其他正教人那般对待空明,恭敬道:“晚辈跟着大师一起出去。” 老妪红着眼哭道:“申屠大叔,我们……我们也走吧!” 第151章 伤别,救人 申屠葛云惨然一笑,道:“东方小姐,你跟着大师去吧,我是不成了。” 老妪眼中神色诧异,惊讶道:“您不和我们走么?” 殷思易听着二人一个叫对方“小姐”,一个叫对方“大叔”,那死去的东方承义之前更称老妪为“姑姑”,心里大惑不解,只觉东海人的关系太奇怪。 空明带着杨晋一飞到对方面前,替他看了伤势,对老妪道:“这位施主内伤严重,但眼下老衲却不能等他。”他看看杨晋一,从怀中摸出一枚疗伤丹药,递给申屠葛云,道:“此药可缓和你的伤势,等找机会出漠之后,去静安山寻,会有人给你疗伤。” 申屠葛云抱拳,恭敬道:“谢过大师。”却并不伸手接药,爬起身跪在空明身前,“在下想求大师一件事。” 空明皱眉,道:“不必多礼,但说无妨。” 申屠葛云道:“恳请大师将我这位侄女去九葳山。”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九葳山?”空明讶异,凝眉道:“不知两位去那里是要做什么?” 申屠葛云当下将事情简单说了,空明听完,沉吟着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对方。 申屠葛云看了眼身旁东方承义的尸体,从自己储存器物的空间法宝里取出一把胡琴,双手上下摩挲,甚是爱护,道:“我与承义兄在长忆山初见,二人因音律相识,结交至今,情同手足。他既精音律,又精武学,我俩志趣相投,修为相若,曾立下誓言,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如今他先赴黄泉,做兄弟的我也不想苟活在世。”他表情愧疚地望着老妪,继续道:“东方小姐,恕在下无法相护,往后有大师帮忙,你定能顺利寻到骆大侠的道侣。如若你大仇得报,还请给我二人在长忆山的松柏树下立个衣冠冢,届时我兄弟俩死也瞑目了。”他看向杨晋一,摇头苦笑,道:“承义兄还说给杨兄弟教教音律,再也没这个机会了。”哈哈大笑两声,坐在东方承义的尸首旁,竖起胡琴,轻轻地拉响。 幽幽胡琴声起,初始凄凉婉转,似是叹息,又似哭泣,跟着琴声颤抖,发出瑟瑟瑟断续之音,好似一老者惆怅之际的喃喃自语,惹得几人心中感伤。 殷思易盯着对方,知他决心赴死,不时地去看身旁的老妪,想着她能说些什么来劝阻,但后者只是悄声落泪,并没做出任何行动,还跪在地上朝着申屠葛云连磕三个头,脆声道:“感谢前辈一路相护,大恩大德,芷嫣……芷嫣来世再报。” 殷思易这才知道,眼前的老妪原来名为东方芷嫣。 申屠葛云的胡琴声忽高忽低,在东方芷嫣对他磕下三个头后,蓦地里琴韵陡变,如有七八人同拉琴奏乐一般,高亢激昂,似万马奔腾,大气磅礴,片刻后,胡琴声婉转低沉下去,到最后几不可闻,但却低而不断,有如游丝随风飘荡却连绵不绝更增回肠荡气之意。众人心中莫名其妙的感到一阵酸楚,忽听铮的一声,胡琴声忽然停止,殷思易“啊”的惊呼一声,就见申屠葛云口吐鲜血,脑袋一垂,竟然闭目而亡,却是使内力迸断了自身的内息主脉。 空明垂首长叹,道:“阿弥陀佛。” 三人将东方承义和申屠葛云埋在黄沙下,便向着漠外赶去。 空明实力强横,在他强大气息的裹挟下,殷思易和东方芷嫣的速度也是极快,入夜前就看到了大漠边缘的沙柳镇。出漠的这一路上,东方芷嫣因为殷思易害死自己丫鬟一事,不愿意搭理殷思易,进了沙柳镇,她兀自和对方保持距离,仍不搭理。 殷思易看似并不在意,看着杨晋一问空明,道:“大师,他还有救么?” 空明凝眉摇头,道:“老衲也不知道,只能去碰碰运气。” 殷思易神色登时黯淡了下来,与空明告辞,御起剑往东疾驰飞走。 空明不回自己的静安山,竟带着杨晋一和东方芷嫣也向东赶路。东方芷嫣眼下已接近极限,空明索性将她带着一起赶路,三人经过临江城,越过栖元山,落在了一座临靠清翡江,名为龙崖窟的巨峰之上。 夜色下,龙崖窟上漆黑一片。 二人快步走入阔叶林,泥土的清香扑鼻而来,四下里蝉鸣啾啾,待两人靠近,声音停下,稍走远一些,又继续叫个不停。 东方芷嫣亦步亦趋地跟在空明身后,但见这位大师削瘦的身材,抱着结实的杨晋一,至今也不显半点颓色,只觉这位大师实力高深莫测,莫说三族无一人是他对手,就是仙陵山中的高手也没人能和他相比。 正自出神,就听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缓缓道:“空明大师,好久不见。”东方芷嫣吓了一大跳,听声音这人就在身侧,她猛一回头,却没见半个人影。 空明眉头蹙起,凝重道:“先别说客套话,快帮我救人。”说话间,他身形一晃,整个人如同鬼魅一般飘入黑暗中不见了踪迹。 东方芷嫣又惊又怕,小声叫道:“大师,你在哪里?”只听空明的声音在左面的林间传来,道:“这边来,东方姑娘。” 东方芷嫣奔入林中,但由于看不清脚下,接连两次被突出地面的树根绊倒,第二次摔倒后,她正准备爬起身来,就见一道童模样的青年面带微笑,露出一口白牙,手提一只纸灯笼站在了她的面前,恭敬道:“老婆婆,这边请。”说完转身带路先走了。 东方芷嫣赶忙爬起身,跟随对方向前走去,她瞧不透眼前这个青年的实力,知他是气息内敛,修为要比自己高明许多,心中暗暗纳罕,暗想光是个道童就是这般厉害,隐居在此的高人还不知道强到什么地步。她揉着摔疼了的胳膊,小心翼翼的跟在道童身后,半盏茶的功夫,二人相继走出林间,来到一片石坪之上。 眼前石坪不大不小,杨晋一被放在地上,身边围着空明和其他两人。 其中一人和空明一般,是位白眉白须的老者,他蹲在地上,在杨晋一身上上下探寻,似是在查看他的伤势,这位老者红光满面,精神饱满,气色要比空明好上许多;另一人中年模样,头顶束发,身着道袍,剑眉横飞,脸模轮廓分明,气度很是不凡,却是个中年道人。 这两人表情出奇的一致,盯着杨晋一均是面露忧色,半晌,那老者凝着眉头看着空明道:“他怎么受的伤?” 空明简单说了,二者啧啧不已,都说那楚齐天下手又毒又狠,却不知这两人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怨。 当老者问起杨晋一的身份,空明当下在他耳畔悄声相告,老者吃惊地看着地上的杨晋一,惊愕道:“是他!?” “你认得杨小友?” “三年前,我们与他在青竹山东面的海岸边有过一面之缘。” 第152章 疗伤 领着东方芷嫣来到近前的青年惊呼道:“啊,是那位杨小弟?”他蹲在地上,仔细打量杨晋一,抬起头来,“确实是他。” 原来这一老一少两人,正是三年前杨晋一在青竹山东面的沙滩上,遇到过的游方郎中王言羽和童立俩师徒。 这王言羽是当年参与平息妖祸的高手之一。那时候,他和空明、骆钦、秦尊真人一起杀进万妖山,在山中消灭数位妖王后,逼得其它妖王逃进了龙鸣山,最终,四位高手连同甫岩真人一起,将为祸人间的一众妖王封印在龙鸣山两百多年不见天日。 那场妖祸之后,王言羽也就此隐世,他不似骆钦那般热衷于为正魔双方调和解仇,他对江湖中事漠不关心,也曾苦劝骆钦不要管正魔两方的恩怨,却被后者拒绝。结果百余年前,骆钦再一次出面调和时,被双方人马暗算,最终身受重伤,不治而亡。 当今天下,除了空明和白灵与他相识,其余不论是正教人还是魔教人,都不曾听闻他的名字,其门派“通天阁”行事更是异常低调,就是钟山的白龙阁也没有这间门派的任何信息,是以他本人和通天阁,在外界基本不被人所知。 王言羽得知受伤的正是那位身怀异宝的杨晋一,整个人的脸色登时沉了下来,道:“当年我见到他,还想着剑宗能好生照顾他,没曾想这么一个好苗,竟被他剑宗如此轻视,能让人这般轻易伤害了他!”他拂袖一甩,远处几棵大树拦腰折断,咔嚓咔嚓断裂了掉在地上。 空明叹息道:“他身怀异宝一事,那剑宗宗主叶一城其实也不知晓。”他明白时间紧迫,此间事往后再说也不晚,急道:“我只问你,他所受之伤,可还有救?” 王言羽没有回答,反而凝眉问道:“他原本早该死了,何以能苦撑至今?” 东方芷嫣道:“是香灵门的殷姑娘给他喂了一颗‘续阳丹’。” “可是那恶人谷鬼医易游湖的‘续阳丹’麽?”王言羽又道。 东方芷嫣摇头不知。 一旁的童立道:“两位前辈大可放心,有我师父在这,杨小弟一定死不了的。” 东方芷嫣听闻这话,心中长舒一口气,当下对王言羽叩拜下去。 王言羽的手在她臂上轻轻一托,将她扶起,道:“姑娘放心,就算不是空明大师带来的,我也会救他。” 他知道身怀异宝的杨晋一对整个中原来说有多重要,沉吟片刻,凝重道:“丹田被毁,筋脉寸断,我虽能保他一命,但日后恐怕……” 空明的声音都有些颤抖,问道:“恐怕怎样?” “恐怕也是废人一个。” 东方芷嫣闻言,登时落下泪来。空明看了她一眼,又问王言羽道:“完全恢复有几成把握?” 王言羽盯着对方被戳了一个血洞的丹田,道:“一成。” “可以用香灵门的悼灵花麽?” “用了悼灵花,他体内的异宝便就失效无用了。” 空明不再说话,沉默良久,又道:“我能帮到什么忙?” “等伤势养好,后期需要为他修复丹田,续接筋脉,届时便要用到大量的奇花异草,我门中尚有几味药,但迷榖、帝屋、亢木、菵草这四种草药却是一味也没有。”他叹息一口,“四种草药在恶人谷鬼医那里,或者剑宗炼药大殿,或者你们般若寺的正阳大殿,总能找到一两味,运气好,在中原各大城中的拍卖行里都能买到,唯有那金凰竹,我至今都还没在中原见过。” “那不是锻造法宝的材料麽?” “你有所不知,这东西既可锻造法宝,也可用来救人,是我在北方雪域游历的时候,跟那些雪蛮子学来的。” “那我立刻去上一趟,”他面露忧色,又道:“龙鸣山妖王前不久出逃了一只,我此番去北方雪域,若是龙鸣山再有异动,还请你帮我主持大局。” 王言羽沉默着点了点头。 “大师,我能和你一起去吗?”中年道人看向王言羽,抱一抱拳,又道:“王老,我和大师一起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王言羽摆摆手就算同意了,空明大师上下打量道人,欣慰道:“真人若是见着他的弟子今日有这般成就,在天之灵却也能安息了。” 这位中年道人名为陈淦,是秦尊真人的亲传弟子。 当年秦尊突破时走火入魔,濒死之际,拜托王言羽照顾自己的这位弟子,眼下已过百余年,在王言羽潜心照料下,秦尊的这位亲传弟子的实力突飞猛进,早已超越除了空明之外的其他几位正教掌门,在中原上是名副其实的顶尖高手。 空明让东方芷嫣在此等自己,说等他回来之后,就第一时间带她去九葳山,东方芷嫣告谢,目送他和陈淦离开后,王言羽对她道:“姑娘,龙崖窟没有外人,却也不必再乔装易容了。” 东方芷嫣当下道“是”,一点点褪去脸上的妆泥,露出下方一张俊俏的脸畔,却是位与杨晋一一般年纪的少女。 她脸色白嫩无比,犹如奶油一般,似乎要滴出水来,双目流动,秀眉纤长,或是因为贴了太久的妆泥,两颊绯红,整个人看上去好似一个陶瓷娃娃,惊得一旁的童立指着他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道:“我……我刚刚还叫她‘婆婆’,却没想……却没想她……” 王言羽在他头上拍了一巴掌,命他将杨晋一背起。 三人穿过一旁的阔叶林,来到一片楼宇重叠的院落里,王言羽和童立进入一间大屋,前者回过头道:“姑娘先在此等候。” 他和童立将杨晋一的全身衣物脱去,又将他身上擦拭的干干净净,而后小心翼翼地给他全身涂上一层淡黄色的药膏,将其放入一只盛有半缸清水的大缸后,童立便退到后屋起锅烧火,待火势旺盛,王言羽抱着一堆草药也进来后屋,将草药全部抛进大锅,开始熬炼。 第153章 暂保性命 待水沸腾之后,王言羽来到锅旁,命童立将下方的明火撤去,继而双臂悬空,置于锅底,气聚双掌,掌心变红,屋内温度霎时间提升不少,接着,便见他掌间不住飞出丝状灰红色的雾气,好似一簇簇火焰般,将整个锅底围裹了起来,数息之间,锅内药水咕嘟嘟沸腾起来,沸腾之势更胜先前,却是王言羽在使其内力炼药。 他对童立道:“准备放药。” 后者不知从何处摸出大大小小的数十只小瓶摆在一旁的案桌上,每隔半刻钟,王言羽就喊出一味药的名字,童立便拣起相应的药瓶,将里面的药物按剂量放一些进去。 小瓶中所盛的药物,有些是药丸状,有些是粉末状,还有是颜色古怪的液体状,按照师父王言羽的要求,他前前后后共倒了七七四十九种药进到锅中。 一开始,锅内的药水呈褐色,等到第二日晌午,整锅的药水已呈乳白色,到下午放入最后一味药之后,整锅药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的清澈起来。 王言羽长舒一口气,当下收势调息,命童立一勺一勺将锅中药水舀进大缸,师徒二人便将草药全部倒入杨晋一所在的大缸里,当大缸内的药水没至杨晋一的脖子,后者眉头舒展开来,似是十分舒适,童立又在大缸顶合上了一只盖子,只露出她的一颗脑袋,便和王言羽一起踱步走出屋子。 王言羽接连六个时辰使内力熬药,一点也没显疲色,他问身旁的童立道:“这次可长见识了?” 童立嘿嘿一笑,连声道:“长了,长了。”他双手枕在脑后,又道:“师父,这从地府阴间抢人的本事,您老人家什么时候才肯教给我呀?” 王言羽道:“等你和陈淦一般厉害了,我便教给你。” 童立撇撇嘴,道:“您就是不肯教我。唉,往后万一有个什么意外,这‘乾坤百草汤’可就失传了。” 王言羽抬脚轻轻地踹在他的屁股上,笑骂道:“臭小子,成天不想着师父好。” 童立揉着屁股,一脸委屈,道:“徒儿是说徒儿万一有个什么意外,您老人家可后继无人啦。” 王言羽哼笑一声,道:“我刚刚用过七十二味药,你早将他们全部记下了,你当我不知道?”他摇头叹息一口,继续道:“为师不是不教你,而是教了你,你也使不出来。炼药的这招‘赤云掌’,你陈大哥或许勉强能使,可你小子要想使,可就差得远哩。再者,想如我一般用‘赤云掌’炼药,把握不到火候,难以激发出每一种草药最大药效,也是不会成功的。晚些我将其它二十三味草药的剂量告诉你,你先将药方记牢了,往后赤云掌练至纯熟,自然便能水到渠成。”正要再说,忽听一阵琴瑟声自阔林深处叮叮咚咚的传来,这才想起昨晚和空明一起上山的东方芷嫣,一拍脑袋,叫道:“却是将这姑娘忘了。” 二人寻到东方芷嫣,但见她坐在崖边抚琴自弹,琴声悦耳,好听的紧,师徒俩待一曲奏毕,王言羽方才开口道:“姑娘,可让你久等了。” 东方芷嫣抱着琴爬起身,转过来对他二者施了一礼,关切道:“老前辈,杨晋一他……怎么样了?” “我师父亲自出马,已经将他从鬼门关里拉回来了。” 东方芷嫣忙作揖道谢,王言羽微微一笑,让她无需多礼,问起她的身世,当得知对方是东方氏的遗孤,暗道:“原来三年前东海三族封锁海陆,集结兵力,却是东方氏的叛贼想要谋权篡位。”当年他们本在东海游历,但见三族动作频繁,担心东海要乱,当即离开,却没想也是那一次让他撞见了杨晋一。 他满眼怜惜地看着眼前楚楚可人的东方芷嫣,见她眼睛虽红,却强忍着不流下一滴眼泪,心中不免叹息一口。 当听说她们家族和骆钦有点交情,一时吃惊不小,尤其得知杨晋一和白灵相识,忍不住感叹世事奇妙,“缘分”这事难述。 “白灵将八玄送给杨晋一,必然也是十分器重这孩子。”王言羽欣慰道,半晌,他忽然冷哼一声,语气一转,道:“若是杨晋一不能恢复,纵是我不出手,空明大师都要大开杀戒了。” 从王言羽和空明的话语中,东方芷嫣听出几位高人都十分器重杨晋一,空明大师更是有可能因为他的伤势而大开杀戒。 据她所知,中原上的和尚个个慈悲为怀,忍让为先,却不知杨晋一有什么魔力,竟然让这高僧都要为他大动干戈。 当天,王言羽为东方芷嫣在山中安排了住所。 东方芷嫣虽然贵为一族千金,但却一点儿也不娇生惯养,每日除了练功,她还帮着王言羽做些晒药、碾药等力所能及的琐事;或在山中背着背篓帮忙拾柴、劈柴、喂火,保证杨晋一大缸下的小火不会熄灭;闲时她便借阅王言羽在山上的藏书,或弹琴抒怀,过的十分充实。 如此在山上一待就是三月。 三个月以来,杨晋一时常会说梦话,他叫过许多人的名字,但叫的最多最频繁的,仍然是他的小师姐叶灵珊。 这一日上午,杨晋一听到靡靡琴音,缓缓睁开眼,见面前一少女正掌琴弹弦,美妙的音乐自她指尖不住跳出,一时看着对方有些失神,待得一曲终了,这才开口询问对方的身份,得知眼前的少女便是那位东方氏老妪,心中又惊又奇,开口盛赞对方出神入化的易容功夫。 他问对方东方承义和申屠葛云两人现在何处?东方芷嫣神色黯然地将当日的经过全部说了,当杨晋一得知申屠葛云为了誓言赴死,一种悲恸之情自心底油然而生,长叹一声,忍不住泪流满面。 得知杨晋一苏醒,王言羽和童立进屋来瞧,杨晋一一眼就认出两人是东海岸边见过的卖药人,心中讶异,得知自己是空明救出大漠,且眼前的王言羽和大师、骆钦、白灵三人是旧识,一时好生激动,恨不得立刻起身给他叩首作揖,以表尊敬。 王言羽让他莫要激动,只问他身体现下恢复如何? 杨晋一表示现下自己全身酥麻发痒,没有了受伤之初的那种剧痛,正自心喜,忽然想起昏迷前,小腹似是被那楚齐天刺了一剑,惊惧之中,欲要运气尝试,就觉小腹剧痛,全身筋脉更是如被刀切锯拉一般疼痛,额头上也渗出冷汗来。 “前辈,我的丹田……” 杨晋一表情骇然,见王言羽闭着眼点了点头,杨晋一的眼泪再也裹不住,立时夺眶而出,失神落魄道:“我成废人了?我变成废人了?我成废人了……” 王言羽却道:“切莫如此悲观。你的伤势虽然严重,但也有痊愈的可能,虽然机会渺茫,但空明大师已经为了你能恢复如初,赶赴北方万年雪域去了。”他将空明为其去北方雪域寻金凰竹的事情一说,杨晋一心中好受感动,奈何自己无法动弹,只是哽咽道:“前辈们的大恩大德,晚辈……晚辈粉身碎骨也难报答。” 第154章 多方相助 之后的一个月里,东方芷嫣每日都去杨晋一疗伤的屋里为他弹琴解闷,杨晋一想起那晚东方承义说江湖不应只有刀剑的话,还说有机会他们兄弟俩出漠后要给他教教怎么奏箫,心中感慨,便向东方芷嫣请教乐理,开始学习如何奏箫,只是苦于身处大缸,脖子一圈铁盖子,令他无法使用八玄,只能看着东方芷嫣给自己演示。 如此,两人在龙崖窟上一待就是半年。 这一日,黑云密布,寒风呼啸,中原降下了入冬后的第一场雪。 龙崖窟峰顶的石坪上站着四人,石坪四周的阔叶林再不见一片黄叶,一株株大树僵硬地伸着其干枯的枝条,在狂风中张牙舞爪,摩擦撞击的咔咔作响。 童立从庭院方向疾奔而至,见到四人后,先躬身朝左首边一人作揖施礼,道:“小人童立,见过俞长老。久闻阁下为人正派,铁面无私,江湖人更送‘铁面神君’之外号,今日得见真容,实乃小人荣幸。” 来人却是世门剑宗的俞东来。 他打量了一眼面前的童立,眼里掠过一丝诧异。自从他成为正元峰的长老,基本上不再踏足江湖,这个诨号也早在三十年前就没人再叫了,别说年轻人,就是自己的师兄师弟都将他这个称呼忘了,怎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青年却知道自己曾经的这个绰号?且看这青年实力强横,观其气息,和自己多半不相上下,心中惊诧,抱拳还了一礼,道:“童兄弟无需多礼。” 童立咧嘴一笑,又冲旁边一人施了一礼,道:“‘横拦鬼门关,护魂如掌中’,易老先生,久仰久仰。”他看向对方身后两人,又道:“想必两位便是易老先生身旁的''黑白无常'',令江湖人都闻风丧胆的双煞余生书、杨不为二位,小人有礼了。”说着抱拳长揖。 恶人谷三人见童立气息内敛,实力也不比他们差,当下态度也变得非常客气,各自还了一礼。 易游湖问道:“不知空明大师现在何处?” 三日前,空明分别送信给剑宗和恶人谷,希望两派能借迷榖、帝屋、亢木这三味异草一用,般若寺的正阳大殿里收藏有两株菵草,但王言羽需要的其他三味草药却是一样也没有,于是他给双方各写了书信,希望他们能将自己所需的这三味药送到龙崖窟上来。书信送到恶人谷,当他们谷主知道这件事后,立刻命易游湖带着三味药赶来了龙崖窟;而剑宗收到书信后,叶一城第一时间吩咐俞东来出来送药。 童立道:“大师和家师下山去了,晚些时候就回来了。” 俞东来道:“不知小兄弟师承何派?家师的高姓大名……” 童立不等他说完,笑道:“小人拜在‘通天阁’门下,家师姓王,名言羽,他老人家很少踏足江湖,几位或许不曾听过他的名字。” 几人沉吟着点头,江湖上确实没听说过王言羽的名字,更没听说过什么“通天阁”。 “空明大师要这三味药作甚?可是他受了什么伤麽?”易游湖问道。 “倒不是大师受伤,而是另有其人。但至于是谁,空明大师命小人不能与几位讲,以免给这位受伤的朋友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四人暗暗纳罕,心想究竟是什么人能让当今天下第一人空明大师都如此关心,让他亲自写信为其求药,这人的面子确是大的很了。另外大师不告诉他们受伤之人的身份,还说可能会给对方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多半又是对大家不够信任,害怕他们将受伤之人的身份泄露了,各自心中略微觉得不满。 俞东来自怀中摸出一截生满紫叶的细枝,枝条呈暗灰色,通体黑色纹理,熠熠生光,一眼便知非凡物,道:“剑宗山下只有迷榖这一味药,也是炼药大殿唯一的一株,其它两种药,剑宗也没有。”说着递给童立。 童立道谢,恭敬接过。 易游湖从怀中摸出三种药,其中有俞东来拿出的迷榖,另外两味药一个赤红如椒是帝屋;一个巴掌大小如灰色玉蚕,是那亢木。这三味药是他游历天下数十载,好不容易才寻来的宝贝,若非谷主要求他全力支持,他这次说什么也不肯将药拿出来的。 “三味药都收下吧。” 易游湖说完,抱拳就欲作别,就听身后传来脚步声,转过头,却是空明和王言羽回来了。 两位身后还跟着三人,中间那个是陈淦,他左首边一人身材壮硕,身着蓑衣,是庄稼汉子的模样;右首边是一老妇,装束打扮也都是寻常百姓的样子,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 俞东来和易游湖等人只觉那三人实力高深莫测,走在空明身旁的老者的实力更是难以琢磨,心中愈加吃惊,暗想清翡江边这座小小的龙崖窟上,怎会有这么多的高手在此? 众人相互打了招呼,空明得知所需的三味药都找齐了,心中大为欢喜,连同他在两个月前带回来的金凰竹,为杨晋一疗伤的药物已经全部找齐。 王言羽叹道:“天助我也。明日起,我便择时起炉炼药,只要丹药炼成,他或许就有康复的机会了。” 他命童立请几人入院一坐。 四人穿过林子,发现后面还有一片楼宇重叠的大院,各自吃了一惊,待得众人来到一间大厅入座,中年妇人为几人端上了茶水后,俞东来忍不住问道:“大师,您要救的人,究竟是谁?” 空明颔首,略带歉意,道:“请恕老衲暂时不能相告,俞长老见谅。”他抿了一口茶水,问道:“叶宗主近来可好?” 俞东来叹息一口,道:“因为东海三族的事情,宗主师兄现下是焦头烂额。” 空明点点头,凝眉道:“东海三族近来和云山门走的很近,剑宗知道吗?” 俞东来不知,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王言羽道:“半年前。” 俞东来心中一沉,沉默良久,道:“东方氏因为使者被人杀害,一直对剑宗耿耿于怀,现下他们三族交好云山门,却也能理解。” 空明道:“只怕他们不是想交好云山门,而是想探探中原诸派的虚实。” 俞东来表情一滞,道:“大师的意思是……” 空明点头,道:“你们正元峰负责剑宗的安全,一定要加强对东海方向的情报搜集,以免三族起兵侵犯。我般若寺天高地远,万一三族作乱,我们要想支援,却是不易。” 三族俞要作乱中原,是东方芷嫣与王言羽所说;三族拉拢云山门,则是王言羽的“通天阁”探来的。 俞东来道:“大师有心,在下感激不尽。好在剑宗即将和云山门联姻,届时两派有了这层关系,云山门可派人手前来协助驻防,届时就算三族侵犯,也能拖延,不至拖不到支援。再者,到时候有大师的般若寺和青衣门两派相助,我想,三族翻不起什么大风大浪。” 第155章 齐奏合鸣 空明叹息道:“龙鸣山妖王出逃一事,你也是知道了的?”俞东来点头,空明继续道:“怕就怕东海作乱之时,龙鸣山法阵又破,届时莫说来支援剑宗,其他几派也是自身难保。” 王言羽忽然道:“俞长老可知那血刀门在最近半年里,一直在暗中对付云山门?” 俞东来表情疑惑,问道:“在下斗胆,却不知老丈的消息从何而来?毕竟剑宗迄今为止还没收到云山门方面的任何消息。” “他们多半没脸提及。” 俞东来还道王言羽怀疑云山门的实力,道:“老丈此话差矣。我们四派只要涉及到魔教,不论事情大小,都会相互之间通个气。我想这消息多半是假的。” 和他们一同上山的农夫装扮的汉子粗着声音道:“‘通天阁’的消息,从没有不实之说。” 易游湖三人听对方的话,似是说“通天阁”的消息非常可靠,心中暗自奇怪,都想这次回去恶人谷之后,要向自家谷主问问这个门派究竟是什么来头。 空明叹息一口,道:“真的也好,假的也好,既然他们不提帮忙,咱们外人也不好施以援手。”他示意王言羽不要再提这档子的事。 俞东来看看那位庄稼汉,心中也感困惑,对空明恭敬道:“大师说的是。” 几人谈话间,忽听深院内发出一阵尖锐的箫声,初时俞东来几人还道是山上出现情况,有人在吹哨传信,但下一刻,当这声箫音落下,就听一阵宛若滴水般的琴瑟声叮叮咚咚地弹响,大伙儿恍然大悟,原来是有人持箫吹奏,另有一人手掌瑶琴,箫琴合奏,乐音幽幽传入众人的耳中。 大厅内,大伙儿都没有说话,好久之后,那琴声突变,发出一阵锵锵之音,似有杀伐之意,但伴随其旁的箫声却温雅婉转,随着时间的流逝,琴声缓缓变得柔和起来,好似射上天空的箭矢没了上升的动力,待得上升趋势完全消失后,箭矢便开始下落,琴声也就开始变得低沉起来,然而相伴的箫声拉着一道长音,疾疾上升,只是吹箫之人似是生手,又好似气息不稳,箫声上升之时顿挫颤抖,不如琴声升降的自然。 纵是如此,深院传出的曲子仍听得众人如痴如醉,琴箫之声虽然极尽繁复变幻,但每个声音抑扬顿挫,悦耳动心。待得一曲终了,易游湖忍不住开口赞道:“好曲。只是持箫之人似是生手,不如掌琴之人弹的自然。” 童立笑道:“易先生高见,持箫之人确实才学了三个月而已。” 易游湖脸色一变,啧啧感慨道:“三月就有如此成就,此人天赋之高,实在罕见。”他只道山中人物一个比一个神秘,一个比一个厉害。 一旁的俞东来也有此感受。自从上山之后,他虽然只见到寥寥五六人,但这几人个个实力强横,自己除了能看穿王言羽身旁的童立的修为外,其他几人是一个也看不出深浅,且那童立年纪轻轻,不过二十三四,却和自己的修为不相上下,他们“通天阁”究竟是个什么门派,竟是这般藏龙卧虎。 后院深处。 刚刚,东方芷嫣又来寻杨晋一,为他奏乐解闷,她已将此视作是自己每日必做,如同梳妆打扮一般寻常之事,也成了她在这座峰上解闷消遣的方法之一。 她坐在屋外檐下,双手掌琴,手指如跳舞般在琴弦上拨动,清脆悦耳的琴音徐徐飞出,听得屋内大缸里的杨晋一心潮澎湃,他双手持箫,随着琴声飘响,手中长箫发出一阵呜呜声,穿插其间,相互配合,委婉动听。 在“乾坤百草汤”没日没夜的浸泡下,杨晋一的伤口已完全愈合,断骨也已复位续接,但经脉和丹田没有任何起色,除此之外,他整个人看上去已经恢复如初,王言羽叮嘱他不能大意,让他身体完全吸收了药水之后才能出缸。 一个半月前,童立替他撤去了大缸上的铁盖,让他的手可以伸出缸外活动,他便取出八玄,和东方芷嫣开始学习如何吹奏箫乐。 东方芷嫣为了避嫌,也就没有再进杨晋一疗伤的这间屋子,每次来了之后,她就在屋外隔着窗户与对方说话,教对方吹奏。杨晋一疗伤时百无聊赖,每日做过最多的一件事,便是拿着八玄从早到晚的研究把玩,所以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他奏箫也算是小有成就。 见杨晋一进步神速,东方芷嫣甚是欣慰,微侧着头,道:“杨兄弟,你进步很快,天赋极高,假以时日,必然成为大家之才。” 杨晋一哈哈一笑,道:“芷嫣姑娘谬赞,自来名师出高徒,做徒弟的怎么样,少不了师父的调教。” 东方芷嫣微微一笑,道:“你也不必谦虚,承义和申屠前辈知道你有这种成就,定也十分开心,说不定要和你烧纸结拜,齐鸣合奏一曲。” 中原人以酒会友,而东海人以乐会友,尤其遇见意气相投的人,大家就会击掌相交,称兄道弟,一起演奏乐曲。 听到这两人的名字,杨晋一感慨道:“在下目前为止也就佩服四个人,其中两人便是他们两兄弟。” 东方芷嫣讶异道:“为何佩服?” “东方前辈为了救申屠前辈而死,申屠前辈遵守结义之誓,绝不偷生,却是难得。当今天下,人人为了长生而努力,谁人能不惜命?江湖上贪生怕死之辈比比皆是,但将生死看淡的人物,至今为止,我也就只见过那申屠前辈一人而已。” “难道你赞成这样白白赴死吗?” “赞成。大丈夫既然说到,就一定做到,若是我换作申屠前辈,我相信也会做出和他一样的选择。” 东方芷嫣沉默一阵,问道:“难道你不怕死吗?” “怕!”杨晋一回答的斩钉截铁,不等东方芷嫣开口,他又道:“我怕我大仇不得报就死了。如若要像申屠前辈那样赴死,我也一定是在报完大仇之后。” 东方芷嫣垂首,低声道:“那么我便盼你永远也找不到仇人。” 杨晋一听到不甚清楚,问道:“你说什么?” 东方芷嫣提高声音道:“咱们可别再说什么‘生死’啦,不如合奏一曲《洵美散》,怎样?” “好!” 杨晋一声音甫落,长箫发出一声尖锐的箫音,算是起了调。 东方芷嫣在外赞道:“你又有进步。”当下奏琴合鸣。 一曲奏完,两人都还不知外院大厅内的俞东来几人早已听得是心醉神迷。 第156章 因人而美 前院大厅。 正当俞东来几人猜测山上这群人都是什么来头时,空明望着易游湖,道:“有件事老衲已在心中疑惑许久,今日易先生来此,还望能给老衲解解惑。” 恶人谷三人对望一眼,易游湖道:“大师请讲。” “我听说恶人谷在响沙大漠里抓了几只妖王,更是将吐出兽灵丹的魔禽紫血黑凰抓了去,却不知是意欲何为?” 王言羽在旁也道:“我也正想有此一问。当年仙愁山中异宝大战,恶人谷不夺异宝,却追踪肥遗三日三夜,将那妖物在九清山岳捕获;七年前在南疆的万花谷,你们十大高手将一只蓝尾蝶王捕获;五年前,各位又抓了一头从万妖山逃出去的獳猫王,短短十余年的时间,你们已经抓了至少五只的妖王,加上前不久在响沙大漠里抓的,足有八只。”他神色凝重,“妖王实力强横,你们恶人谷纵是高手众多,但众多妖王齐聚在一起,却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你们当年没有经历过妖祸,不知那场妖祸之惨烈,若是小瞧了那些妖王,只怕最后反噬的不单单是恶人谷,而是整个中原的苍生百姓。” 空明面露惊色,竟不知恶人谷在这些年里抓了这么多妖王。恶人谷三人更是骇然失色,不知王言羽为何知道自己谷中这么多事情?难不成“通天阁”真的能“通天”麽? 易游湖沉声道:“此番利害关系,我家谷主其实早已考虑到了。至于他老人家为何要这么做,在下等人实在不清楚。谷主既让我们去抓妖王,就一定是有他的目的,我们做属下的也不敢多问。但两位还请放心,谷主为人慈善,绝不会祸害苍生,再者,他做事向来沉稳,也不会行没把握之事。既然他让我们将妖王带回恶人谷,那这些妖王就一定翻不出他的手掌心,便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空明和王言羽对望一眼,前者问道:“不知贵谷主高姓大名?” 恶人谷三人齐齐望向王言羽,心想这位消息灵通的人多半能替自己回答,却没想对方似乎也不知道,并没开口,反而看着他们三人,也想知道答案。 易游湖为难道:“谷主命大家在外不可吐露他的姓名,两位高人还请见谅。” 空明又道:“将来还请几位为老衲引荐,老衲想拜访恶人谷已久,只是突然造访有失礼数,如若先生几位能引荐,老衲感激不尽。” 黑煞杨不为道:“大师言重了。只是我家谷主不愿涉足江湖,恐怕不会和大师相见。” 白煞余生书道:“绝非我等不愿引荐,实是他老人家有话在先,我们也不敢违拗。” 几人又说一会儿,就找借口要走,他们怕空明和王言羽再向自己三人打听一些他们不好回答的事情。王言羽本欲招待几人,却没想他们如此着急离开,无奈下,吩咐童立将易游湖三人送下山,他们从龙崖窟上下山之后,径直往西飞驰,不敢有片刻逗留。 深院内。 东方芷嫣望着漫天飞雪,痴痴道:“飞雪好美。” “下雪了吗?”杨晋一惊讶道。 东方芷嫣轻轻推开他的窗户,让屋里的杨晋一也能看到外面的白雪。 雪花纷然落下,遮天迷地,当两人不再合奏,天地间登时变得阒然无声起来。 杨晋一看着窗外,心头升起一丝苦楚——他本计划在第一场雪落下之前,回藤原城去祭拜母亲,此时却因伤无法前去,实在不孝。 半晌不闻杨晋一再说话,东方芷嫣问道:“你怎么不说话了?” 杨晋一心想对方是东海人,和中原诸派并没有任何瓜葛,自己的心事告诉对方知道,却也没什么大不了,便道:“十三年前的冬天,也是那年的第一场大雪,我家中遭逢不幸。母亲也在那次变故中身亡。”他沉默了好一阵,又才道:“所以每年我都会在第一场大雪落下时,回去祭奠母亲,今年却……”摇头苦叹一声。 他本欲将自己心头苦水尽数倒出,却忽然想起屋外东方芷嫣的身世比自己还要凄惨,自己先前的一番话,多半已勾起对方的伤心往事,心里登有愧责之意,忙改口道:“芷嫣姑娘,你们东海的海岛上会下雪吗?” “会。”东方芷嫣回道。 “那是中原的雪景更美一些?还是你们东海的雪景更美一些?” “或许我过去从没像今天这般沉下心来欣赏雪景,是以此时此刻的我认为,中原的雪景或许更美些罢。”她声音很轻,似是担心吵到了面前的飘雪,它们就会融化了一般。 杨晋一感慨道:“若是往后有机会,我便带你去剑宗的剑冢峰上瞧瞧,那里的雪景更有一番意境在其中。” “其实,世间景色均是因人而美。”东方芷嫣在外喃喃道,“你说剑冢峰上的雪景很美,那是因为当年陪在你身边,与你一起赏雪的,是那位叶姑娘,对吗?” 杨晋一不知对方怎会知道自己的小师姐,正自奇怪,又听东方芷嫣带着一丝笑意,道:“你呀,昏迷的时候一会儿叫‘小师姐’,一会儿叫‘灵珊’,一会儿叫‘爹、娘’,一会儿叫‘师父’,一会儿又是什么‘成师伯’,在这些人里面,你叫的最多的,又属那位姓叶的小师姐。”杨晋一听着她的话,脸上一热,东方芷嫣继续道:“你肯定奇怪我怎么会知道你这位小师姐的,其实是我向王老打听来的,你嘴里的‘灵珊’,就是剑宗叶宗主的二千金,也就是陪你赏雪的小师姐。”她抬起头,看着漫天的飞雪,抱着琴起身,踏着积雪离开。 听着窗外咯吱咯吱的声响逐渐远去,杨晋一怔怔地出了神。 傍晚将至,空明和俞东来也与王言羽等人告辞,动身出发,一起往青竹山的剑宗而去。 晚上,王言羽让农夫和老妇布置好了炼药的丹炉;童立和陈淦则按他的要求,为他备好数十种奇花异草;他和东方芷嫣与杨晋一打了招呼,说自己几人后面一段时日将开始炼制为杨晋一疗伤的丹药,将无暇顾及两人,请他们自己照顾好自己。 东方芷嫣请王言羽放心,并表示自己一定会照顾好杨晋一。王言羽欣慰离开,在回炼丹房的路上,他的右手一直掐指默算,进到炼丹房,对童立几人道:“明日酉时三刻,起火炼丹。” 第157章 难堪的杨晋一 晚上,杨晋一疗伤的小屋里。 他自苏醒之后,已记不清在这大缸内坐了多少天。每日在东方芷嫣的陪伴下,学琴吹箫,这段时日倒也过的惬意,而之所以如此努力的跟着这位“授艺师父”学习,就是期盼着有朝一日能为小师姐弹奏一曲《洵美散》。 根据东海的传说,这部乐曲是东海一对神仙眷侣所创的乐曲,这二人去仙陵山隐居前,历经十余年,在写谱、试谱、弃谱三件事上重复了上千次,尝试了数十种乐器来演奏,最终才确定使琴与箫来演奏的《洵美散》曲谱。 创曲的两位郎才女貌,天造地设,《洵美散》曲音的升降起伏,便是二人相识、相知,共同患难相继而相濡以沫的所有过程,略懂乐理的人一听便能感同身受;而对乐理一窍不通的人听到,也会被这首曲子里所蕴含的意境所感染,教他们心潮澎湃,忆起往事。 杨晋一闭着眼,轻轻地吹起这首《洵美散》,脑海里浮现起小师妹的样子,一时间泪流满面。 咚、咚、咚。 有人在屋外轻轻叩响了屋门,杨晋一慌忙揩去脸上的泪水,请对方进来。 屋门被人推开,东方芷嫣背对着退入门内,道:“杨兄弟,我……我来给你加柴。”她的声音很低,几不可闻,想来此时也觉羞涩。 一股寒风吹进屋里,冷得杨晋一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知道东方芷嫣之所以这样进屋,自是要避嫌,毕竟现下他身上连一块遮羞的破布也没有,虽说全身都在缸内,但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始终容易遭人非议,纵是没有人知道,但她一个姑娘家在自己全身裸露的情况下进来,也让他觉得十分难堪,若非王言羽叮嘱说大缸底部的小火不能熄灭,他是真不愿意东方芷嫣到这间屋子来。 后者背对着他,倒退着走到屋内灯台旁,轻轻将烛火吹熄,届时屋外大雪纷飞,云层厚实,屋外没有半点星月之光,是以烛火熄灭,整间屋子登时变得漆黑一片,除了大缸底座的火苗泛着幽幽的橙红色的微光,再难见到其他东西。 “我为你把柴续上。”东方芷嫣小声道。 杨晋一“嗯”了一声,两颊滚烫,喉头一涩,头一次因为和东方芷嫣待在一起而感到有些窘迫,结结巴巴道:“麻……麻烦了。”偏过头去,不敢正眼去看对方。 东方芷嫣径直来到大缸前,她也不敢抬头看杨晋一的眼睛,低垂着脑袋,蹲下身将怀里抱着几节被童立等人劈好的断木投放进去,等待木柴燃烧的过程里,她又背过了身去,二人一言不发,黑暗里各自听到自己心中怦怦乱跳,直至几乎都要听到彼此的呼吸时,就听\"噼啪”一声清脆音响,却是东方芷嫣投入余火里的木柴燃起来了。 她起身走向烛台,使火折子将灯芯点亮,而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屋子,整个过程,她和杨晋一仅说了两句话,直到她走出屋外,二人默契的都没有再开口说一个字。 待屋门被东方芷嫣带上之后,杨晋一内心如释重负,额前一层虚汗,抬手揩去,又长舒一口气,道:“只盼这药水早些被吸收干净,早些让自己穿衣出来,免得与人相见,总是如此的难为情。” 抬起眼,盯着不远处的烛台,心中却尽是东方芷嫣先前那阵极轻极细地话音,心中一惊,忙合上眼清静心神,然而下一刻,杨晋一浑身剧颤,继而表情十分痛苦地睁开眼,整个人神色黯然,显然是受了什么打击。是的,他想通过调息运气来平静心神,却没想自己已是废人一个,但凡要想运气,丹田内立马剧痛无比,全身上下的气脉更是形同虚设,没有丁点儿反应。 只此一瞬,先前那种因为羞涩、为难而出现的窘迫感,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落寞与绝望——他已是废人一个。 杨晋一失神的靠坐在大缸内,心中颇感无助,暗想丹海内的异宝神参为什么这一次不帮自己了?难道在楚齐天刺破自己丹田的时,也将它给毁了去?心中又急又惧,苦于无法如往常一般神识内窥,只能连连哀叹,情至深处,更是掩面痛哭,只是他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张着嘴默默流着泪,生怕东方芷嫣或者王言羽等人听到自己这无能的哀嚎。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是精疲力竭,斜着身子,靠在壁上闭上了眼睛,静静地睡去。 受伤之后,他每晚睡的都很沉,不再如过去那般警醒。入夜渐深,他的呼吸逐渐变得深沉起来,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东方芷嫣再一次进来小屋。 她在门外敲了片刻,不见杨晋一说话,这才自己推门而入,但见他靠在缸内已经熟睡,她如先前一般吹熄了烛火,小心翼翼地来到缸边,给下方的红碳加上了几根木柴。 再抬起头时,余光里忽然瞥见杨晋一所在的大缸里似乎有白光一闪而过,她也不知是否是看错了,等了片刻不见再有闪光,疑惑中正欲起身,那团亮光竟然又闪了一闪,心头大惊,目光盯着黑暗深处不敢正眼去看,只用余光留意大缸内诡异的现象。 这一次,她等了近半盏茶的时间,那不知是真实还是幻觉的亮光再未出现,疑惑之中,点亮烛台,小心翼翼地走出了小屋。 第二日,龙崖窟炼丹房。 王言羽此时已经换上了一身紫色道袍,袍上用金丝银线刺绣着郁罗萧台,日月星辰,数只仙鹤与麒麟,看上去既神秘又庄严。 他身旁,童立与那农夫、老妇各自身着一身黄色道袍守在丹炉三个方向,三人神色庄严,双手掐诀,静待王言羽下令点火。 酉时三刻,王言羽立足丹炉旁,口中振振有词,继而右手指天,左手指炉,低喝一声,童立三人同时并指向前一指,轰得一声,丹炉下竟然冒起一簇烈焰,瞬间将丹炉包围的满满当当。 阔叶林中,负责警戒提防的陈淦双臂环抱一柄仙剑,看着炼丹房屋顶上的一束青光,怔怔地出了神。 第158章 异宝还在 他上一次见王言羽使用这招“九转流珠术”,还是自己师尊秦尊真人走火入魔,重伤濒死之时。 当时王言羽为了救他师父的性命,就是使这套炼丹术,打算炼制一枚医治秦尊内伤的神药,奈何秦尊伤重至极,没能熬到神丹炼成便驾鹤西去。此时此刻,那束青光已变得一尺来粗,青光乃灵气汇聚所形成,此下徐徐盘旋,如同一道青色的龙卷,过不多时,炼丹炉往上的青光层层断开,裂成九段,继而九段收缩,变得圆滚,而后九枚灵气球横向散开铺成一圈,悬浮在炼丹房四周盘旋。 屋内,王言羽双臂摊开,引导着九枚灵气丹逆向旋转,随着他口中法咒诵出,单手一抬,其中一枚灵气球跳出圈子,自炼丹炉屋顶的天窗上鱼贯而入,随着王言羽的牵引,灵气球到达炼丹炉下方,立刻散开而来,和原本赤色的火焰交织在一起,变得青黄青黄,灼人的热浪瞬间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温润柔和的气息,极其诡异。 待火焰变得青黄,再没有灼人肌肤的刺辣感后,王言羽又引导一枚灵气球进入炼丹房。这一次,灵气球径直飞入丹炉,裹住了炉内那些奇花异草,数十种奇花异草瞬间发起亮光,赤橙青蓝,色泽各异,若是旁人能看到炉内的景象,多半是要惊掉了下巴。 晚上,空明从剑宗赶回,得知王言羽师徒已经开始炼丹,便去了深院寻杨晋一。 他先替杨晋一把了脉,告诉对方他的伤势已无大碍,只要等王言羽的丹药炼成,就可以开始尝试修复丹田和续接断脉。他又问东方芷嫣,问她是否现在就去寻白灵?东方芷嫣对空明躬身告谢,道:“王前辈请我照顾杨兄弟,既然我已经知道白前辈住在九葳山,倒也不再急这一时片刻。等杨兄弟伤愈,我再去九葳山寻白前辈也没关紧要。” 空明沉吟着点头,与两人告辞,又和陈淦叮嘱两句,便动身回自己的静安山去了。 接下来的两个月时间里,又接连下了数场大雪。 东方芷嫣觉得奇怪,每次大雪过后,山上总会来上一群老少妇孺,其中更有江边纤夫、大腹便便的商人一齐上山,大伙儿不分身份贵贱高低,一起动手将山上的积雪清扫的干干净净后,又有说有笑,沿着山路下山去了。 东方芷嫣询问陈淦这些人是否都是王言羽的徒弟?后者摇头笑道:“都是通天阁门外弟子,却并非是内传弟子。自古以来,通天阁的内传弟子历来只有一人,时下,这位内传弟子便只童立而已。” 两个月期间,空明大师每隔半月就派人来探望杨晋一,后者心中感激,暗想往后不论如何,自己都要好生报答这位德高望重的大师。 在东方芷嫣的开导下,杨晋一最近重拾了信心,他想,就算不再有异宝相助,只要王言羽炼制神丹有效,往后他就一定卖命修行,不靠异宝也要练至圆满,从而报仇雪恨。 这日晌午,东方芷嫣刚刚离开,杨晋一忽然感觉到小腹深处酥麻发痒,心中奇怪,就见小腹的皮肤通红,丹田深处有东西发着微光,虽然看的不是很清楚,但杨晋一却知,那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异宝醉仙神参啊! 他欣喜若狂,激动到手脚颤抖,期盼着这家伙能如往常一般,将自己迅速治愈,但下一刻,光亮消失,一切就又恢复如初。 一时间,杨晋一心灰意冷,他想会不会神参需要大量灵气来滋养方能显形?才能重现迅速疗伤的神迹? 但现在身处龙崖窟,且听东方芷嫣说,这座山峰东北面,就是船来船往的清翡江和几处码头;南面紧靠栖元山,来来往往之人也是络绎不绝,算得上是一处热闹之地,山中的动物也多是寻常所见,没有什么稀奇,自然就不会有麝兔之类能立刻提供大量灵气的异兽,心中失落,只得耐心等待王言羽的丹药炼成。 下午,东方芷嫣如往常一般到来,杨晋一请她向陈淦要点能补充灵气的丹药,但陈淦拒绝了他的请求,告诉他此时只能静养,决不能犯险尝试,且他现在的身体情况,比之普通人尚且不足,如何还能服食例如还气丹一类的灵药?以他目前的状态而言,任何灵药于他来说,都是能取他性命的毒药。 杨晋一失落无比,待到晚上,东方芷嫣前来给他添柴,悄悄地将一物放在缸檐之上。余光里,杨晋一瞥见那是一块闪着奇异色彩的扁平状物器,心中新奇,正要发问,屋内烛台被点亮。 东方芷嫣背对着他,道:“那是‘九天七彩石’雕凿的佩饰,可助佩戴之人吸收灵气,从而加快修炼速度。如若对你疗伤有益,你便……你便将它戴在身上罢。”她拉开屋门快步走出。 杨晋一回过头来,但见缸檐上是一块巴掌大小,雕龙刻凤的玉佩,玉佩内色泽斑斓,若流水般变幻莫测,放在眼前观察,数息之间,里面的颜色竟已变了好几次,心中惊奇,伸手将玉佩握在掌心,但觉玉石温润,也不知是东方芷嫣身体的余温,还是玉石本身就是这种触感。 “九天七彩石……” 他头一次听说这种石头,还是小师姐叶灵珊告诉他的。 当时他羡慕对方已经有了极品法宝龙须剑,叶灵珊知他心思,将剑借给他把玩,杨晋一拿住龙须剑时,就觉掌心有灵气回灌,惊诧之余向师姐询问,后者就说是掺杂在龙须剑里的九天七彩石在作祟。后来,他在成澜沧那本《山海异闻录》获知,这种石头的形成的过程极其困难,自古至今,这石头也只在东海的彩云岛上出现。据书中记载,说是每过百年,岛上就会有七彩祥云生成,而后降下天雷,历经成百上千道天雷洗礼,那座小岛里就有极大的可能出现“九天七彩石”,那也是天底下最是珍贵的灵石之一。 他紧紧地握住玉石,只觉身遭灵气汇聚迅速而至,远比小师姐龙须剑的灵气来得快,来得猛,来得密,心中惊喜,就觉小腹深处又生酥麻酸痒的感觉,低头一瞧,药水之下,小腹内金光闪烁,顷刻间,灵气竟能肉眼可见,随着丹田内金光大盛,四周灵气愈加浓郁起来,继而以极快的速度自其生门灌入。 霎时间,又如有人用五指生生抠破自己的皮肉,从肚皮上探了进去,痛得杨晋一双目圆瞠,额头鬓间尽是冷汗,他捂着肚皮,只觉生门附近又传来剧烈的撕裂感,好似周遭的灵气要将自己肚皮撕破一般,心中骇然,本想吃力地坚持一会,却没想丹海内的异宝醉仙神参这次不管不顾,发疯了般,贪婪地汲取着天地灵气,杨晋一难忍剧痛,终是“啊”得大叫一声,脑袋一歪,却是昏厥了过去。 第159章 般涅重生 灵气不断自生门灌入杨晋一的体内,涌向他的丹田。 他受创之初,醉仙神参也同样遭到了重创,幸得经过大半年时间的静修,又有王言羽的“乾坤百草汤”滋养,醉仙神参终于蜕腐生新,于其丹田内重生。 眼下,这枚神参只有过去一半大小,随着灵气的涌入,它通体散发着璀璨的金光,大缸内,一片强光从缸内射出,正照在房顶,将整间小屋照得是敞亮如昼。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异宝散发的金光方才缓缓褪去,杨晋一整个人又才恢复如初。第二日一早,他在睡梦中惊醒,想起昨晚之事,暗猜自己的伤势会不会已经痊愈?当下运气尝试,却没想丹田如过去一样刺痛,并没有什么起色,心中失落至极。 之后的三天时间里,丹海中更是再没有任何动静。第四日深夜,东方芷嫣刚刚给缸下余火添上柴,就听杨晋一“啊”得大叫出声,前者猛一抬头,正看到满脸痛苦的杨晋一,脸上一阵热辣,垂首背过身,紧张道:“杨兄弟,你……你怎么了?”她的脸颊赤红,一直红到了耳朵根。 杨晋一紧咬牙关,道:“没……没事,我在……我在尝试运气……” 东方芷嫣惊讶道:“干麽犯险运气?赶快停下来。”她知道杨晋一只要运气,丹田及全身筋脉就会剧痛无比,是以杨晋一现下这么说,她也就相信了。 “好……好,我不尝试……不尝试了。” 东方芷嫣见他半晌没再说话,又紧张道:“那……那我……先走了?” 杨晋一张着嘴,小心翼翼地喘息,而后故作镇定地“嗯”了一声,待得东方芷嫣走远,他再难忍受,整个人蜷缩在一起,将拳头咬在嘴里,只盼如此能减轻一些自己生门处的痛苦——异宝又显形了,大量的灵气涌进身体,那速度又比昨日要快上许多。 这一次,杨晋一没有再昏厥,直至生门的痛苦让他整个人近乎麻痹,他那痛苦的呻吟方才稍稍停歇了片刻。这期间,他只觉的自己肚皮被人刨开了一个洞,但触摸观察,却也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且他发现,今日丹海里的光亮异常强烈。 之后的两个晚上,醉仙神参再没有出现过。杨晋一奇怪,不知这醉仙神参怎么回事,在最近几天里,完全让他摸不着头脑。 其实他是有所不知,有了“九天七彩石”的相助,灵气固然能汇聚在身体周围,但要想纳为己用,还需要靠他引导吸收。现下他全身气脉不通,无法将灵气炼化后送去丹海,所以神参要想汲取灵气滋养己身,唯有靠它自己,只是它也算是大伤初愈,尚还虚弱,一晚上两个时辰不停不歇,已是它的极限,是以结束之后,它都要沉寂一两天甚至三四天的时间来恢复。 如此又过五日,这天下午,杨晋一正和东方芷嫣说话,丹田内的异宝微动,那熟悉的,令他无比舒适的感觉瞬间如电般传至他的四肢百骸,继而一股浓郁的酒香弥漫在整间小屋,令他心中狂喜,颤声叫道:“芷嫣姑娘,我……我得救了!”当下闭目打坐,静静地等待着奇迹的发生。 东方芷嫣讶异道:“杨兄弟,你怎么了?”她站起身,脑袋贴在窗边,又道:“杨兄弟,你可别吓我,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她这几天发现杨晋一很容易疲惫,白天也要睡上好一阵子才行。 但听屋内许久都没有声响,她怕对方出事,当下轻轻地推开窗,一股酒香扑鼻而来,心中正自惊讶,就见杨晋一露出大缸的脑袋金光闪闪,无数纤细的根须爬满了他的脖颈和脸颊。东方芷嫣大叫一声,仔细观察,却见杨晋一面目庄严,呼吸均匀,并无一丝痛苦的模样,也不像是出现问题的迹象,还道是王言羽的“乾坤百草汤”起了妙效,又想杨晋一先前那句“我得救了”的话,不禁心生困惑。 这一次,杨晋一一坐便是一天一夜,期间,缸内剩余的汤药一直在咕嘟嘟地冒着泡,直到第三天,乾坤百草汤便完全被杨晋一吸收了干净。当天晚上,杨晋一总算睁开双眼,他摊开双手放在眼前,只觉全身上下充满气力,当下仰天长啸,声震屋瓦。 “我恢复了!” 声音甫落,就听门外传来东方芷嫣关切的声音,道:“杨兄弟,你终于醒了!” 杨晋一一愣,却没想眼下天色一黑,对方竟然还没离开,问道:“芷嫣姑娘,你怎么还没回去歇息?” “你这一坐就是一天一夜,入定前也没说清要做什么,我担心……我担心你出事,就……就一直在外面等着。”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二人都没有说话,她的语气又有些急促,道:“是前辈让我照顾好你,他们那般器重你,我才不敢有什么疏忽。” 屋内的杨晋一十分感动,暗暗下定决心,自己一定要亲自带她去九葳山寻白灵前辈。他正要说话,忽然发现所坐的大缸内,那“乾坤百草汤”不知何时已经全部消失,眼下这缸内空空如也,连一滴汤水都没有留下,喜道:“芷嫣姑娘,王前辈是不是说等''乾坤百草汤''全部吸收了干净,我就能出来啦?” 东方芷嫣“嗯”了一声。 杨晋一欢喜,当下从缸中爬出,自手镯里取出一身合身的衣服,伸展手脚,十分舒适。 他拉开了门,但见东方芷嫣抱着一团东西背对着他站在门外。对方听到他拉开了门,也回过身来,二者四目相对,心中各自微微一颤,脸上一热,半晌,杨晋一才道:“芷嫣姑娘,这些时日,真是辛苦你了。” 东方芷嫣眼眉含笑,但见他身着一身灰色劲装,十分精神,欣慰道:“只要杨兄弟你不再有性命之忧,我所做的这点小事,却也算不得辛苦。” 两人相视一笑。 第160章 《万法》心经 东方芷嫣打量着杨晋一,问道:“你已完全恢复了吗?” 杨晋一也不甚确定,回到屋内盘腿而坐,按照剑宗的《固元心经》来运气尝试,却没想续接好的脉络走起气来显得十分僵硬,完全没有如先前那般自然通达,吸气入体,运气走脉的过程及其缓慢,阻塞顿挫,难以一步到位;他又尝试调动丹田,这一次,丹田处虽然没有刺痛的感觉传来,但空空如也,和初入剑宗修为不进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睁开眼,但见东方芷嫣满脸期待之色,杨晋一苦笑摇头,道:“伤倒是全好了,但要恢复修为,只怕还需要时间。” “这却是不打紧了,只要身体无碍,往后多花点时间,总能恢复回来。” 杨晋一十分感谢东方芷嫣在这些日子里对自己的鼓励,他送对方回去歇息,自己再回到小屋坐回缸中,心中百感交集。他这次恢复,更加清楚的认识到,若是自己不够强大,身处这人心诡谲、藏龙卧虎的江湖,自己随时都会在巨浪狂涛中翻船,纵是自己气运极佳,总能得到异宝或是旁人的相助,但人总有倒霉的那一天,万一哪天阴沟里翻船,自己又恰好如这次受伤一般实力不济,往后该当如何自保? “娘的大仇未报,爹至今没有音讯,这些暂且不谈,自己朝朝暮暮心中思念的小师姐竟然也要被迫嫁人,倘若我再不变强,再不独当一面,只怕师姐她……” 想到这里,杨晋一心中骤然生出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当下盘腿而坐,运气炼气。 半个时辰过后,他全身上下已被汗水淋透,睁开眼来,心中绝望,几乎带着哭腔哀叹一声——过去的修为已然尽失,一切都已前功尽弃。 当初,楚齐天一掌拍在他的后心,劲力瞬间在背上扩散开,他身体本能的运劲抵御,但二者实力相差悬殊,平日里走气、炼气的经脉自是第一时间顶上,二力相斥,将他的这些经脉震得寸断。神参虽然已经续接好他的这些经脉,但经脉好似新生,完全没有过去的通顺与韧性,要想恢复至巅峰,按照《固元心经》炼气方法按部就班地修行和淬炼,或许再过一个八年,定能恢复至受伤前的状态,或许要不了八年,五年也可以! “灵珊……” 他有些失魂落魄,眼下固然伤势已经痊愈,但想要恢复修为,唯有从头来过。 “你能等我吗?” 这自不必说,莫说等他几年,就是十年、二十年,叶灵珊也愿意等。 只是当今天下的情势变化之快,东海三族作乱不会等他;妖王破阵更不会等他;为了剑宗的基业,叶一城更不能等他。再者,现目前,江湖上认识杨晋一的人,都以为他在大漠中被人害死,包括剑宗的人也是这般认为。只是奇怪的是,害死杨晋一的人的身份,至今也没人知晓,那殷思易似乎受了空明的叮嘱,竟没有将重伤杨晋一的人的身份公布于众,只是伙同血刀门的复人九,一直在暗中逼迫云山门交人。 杨晋一收回思绪,又欲继续练功,刚刚盘起腿,猛地想起从响沙大漠里带回来的真龙原经,整个人精神为之一振,忙从怀中拿出这部秘籍,暗道:“这次破而重生,或许……或许可以尝试一下这部心经!”他神色略显激动,又想:“如若练成,以后别说剑宗的功夫,天下诸派的神功都将为我所用。” 他双手将书捧住,右手略微有些颤抖地翻开了秘籍的第一篇经文。 这是一部名为《万法》的筑基心经,是青龙筑基的初始所在。 “学人之初,别无他术,惟一心端坐,万念胥捐,垂帘观照,心之上,肾之下,有个虚无的窟子,神神相照,息息常归。任其一往一来,但以神气两者凝注中宫为主,不顷刻间,神气打成一片亦。听其混混沌沌,不起一明觉心,久之,恍恍惚惚,入于无何有之乡焉。 “修士于此,当灭动心,莫灭照心,于无知无觉之际,忽然一觉而动,即太极开基,练功之始基。道,犹路也,于鱼之海水人人之所共由也。玄,深远之谓也。无欲观妙,有欲观檄。两者一动一静,互为其根……” 全文共三千余字,杨晋一一字一字地读完,在这部经文之后,又详细记载着全篇的释义,释义最后,这位青龙师父特意写了这么一行小字,道:“筑基如同打造高台之基座,又如大树之虬根,根基不实,前路尽皆难行。欲尽得吾真传,先修万法至化境。”这里的“万法”便是这部心经了。 杨晋一深表赞同,因为师父叶一城也和他说过类似的话。 他依照经文所述,认真地调整呼吸,反反复复数十次,竟然窥到了一些门径,按照这套经文所述的方法炼气,各处经络虽然偶尔有阻塞的情况,可一经通过,便畅通无阻,只是初练之时,炼气的速度也很缓慢,一来炼气方法大相径庭,二来受创严重的地方经脉阻塞,还需时间来修炼,但不论如何,比之先前练《固元心经》的时候,却已快了数倍有余。 他细细研读青龙释义,于不懂之处反复演练,发现和江湖上大多数门派一样,这部经文一开始也是说要打通体内的任督二脉,只是这个过程却让杨晋一十分困惑。 按照《万法》所记述,先通督脉,再通任脉,且灵气在体内运行期间,自己的神识必须携裹着一同前行,二者环抱,同上同下,待气、神行遍任督二脉之后,就将灵气引入中宫交融凝聚,算是完成了第一步。如此反复,待中宫灵气聚集达到极限,体内各处经脉又有充盈膨胀之感时,竟要将这些灵气按照先前的步骤,逆行一周,一丝不剩地将中宫内的灵气吐出体外。如此经过漫长的练习,直到练法之人有朝一日听到自己的五脏六腑奏响九天玄音,就算是大成,届时呼吸吐纳间就可沉丹入田,再也无需在中宫凝炼。 简单来说,练法之人的神识不仅要随着灵气在体内各处经脉上下游走,还要在将这些灵气再原路吐出去。这个过程,就好比一个人抱着一大块冰,东南西北来回奔波一圈,而后将这块几乎融化了的冰块丢在中宫,如此往复成千上万次,最终要在中宫内聚成一块冰山,继而再将这座冰山一点点的逆着方向搬出体外,整个过程,考验的就是修法之人的神识是否强大,经脉是否足够坚韧,如若神识不够强大,经脉不够坚韧,想要练至大成从而沉丹入田,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什么是‘九天玄音’?” 杨晋一困惑不已。他收起经文,盘膝而坐,依法而行,过不多久,便入了定。 此时,杨晋一神识内敛,随着自己的呼吸,灵气汇聚而至,在“九天七彩石”的帮助下,灵气更是源源不断地聚集而来,难以枯竭。 按照经文记载的内容,他以神识裹住大股灵气在任督二脉内上下运行,起先还觉生涩,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已逐渐熟练起来,约莫过了两个时辰,任脉和督脉在通过它们的灵气的淬炼下,已经通顺了不少,毕竟之前杨晋一已经打通过两脉,此下炼气,也算的上是轻车熟路。 待的得灵气汇聚至中宫的速度越来越快,杨晋一心中大是欢喜,眼瞧着中宫内的灵气充盈起来,却没想丹田内金光闪烁,开始旁若无人地淬炼汲取他中宫的灵气。 “你是强盗啊!” 杨晋一惊呼一声。 第161章 诡异青云 他慌忙要去阻止,却没想自己神识不是神参的对手,任他如何努力,纯净的灵气仍是源源不绝地被对方吸走,杨晋一大喝一声,经神参这么一闹,自己所练岂不就是半途而废了? 心中气恼,当下睁开眼来,坐在缸内生起闷气来,但细细一想,他怎能埋怨对方?不管如何,丹田内的神参于自己恩情之盛,胜过天下任何一个人,就算它对自己再过分点,自己对它却也埋怨不得。 正当他出神之际,忽觉肚皮上的生门又痛起来,知道是这家伙又要汲取灵气了,杨晋一赶忙盘腿而坐,紧张道:“你别动,我再炼气给你还不成吗?” 那神参似是听懂了他的话,果然不再主动汲取灵气。 如此这般,直到天现鱼白时,杨晋一已按照这部《万法》的修炼步骤,给丹田内的神参“供奉”了不下十次。 天亮时,他已是疲惫至极,因为所有灵气都给了神参,他除了劳累了一晚上,全身上下未有一丝真气留下,东方芷嫣来寻他的时候,他正倒在缸内呼呼大睡,前者便如往常一般坐在屋外等他。 今日云开日朗,纤翳不生,东方芷嫣坐在檐下,两颊白里透红,细嫩纤滑的肌肤有如瓷釉般,当真像个瓷娃娃。 她将瑶琴扑在面前的石桌上,十指微曲,落手轻盈,拨弦起音,好似一位女子坐在梳妆镜前,轻轻梳捋着自己的鬓角青丝。 冬时日光灿白耀目,直照过来,教她不得不蹙起绣眉,但整个人面带微笑,另有一番乖俊美意。她盯着面前墙头上那一行麻雀出了神,围墙上那一行麻雀,各个歪着个脑袋聆听她的琴声。 自从入了冬,这群小家伙们似是也少了玩事,每当东方芷嫣和杨晋一奏曲时,它们便要齐聚在墙头来凑热闹,待得二人不再弹曲儿,它们便就一哄而散。 三首曲子弹毕,小屋的门被杨晋一嘎吱一声拉开,麻雀们一窝蜂飞走了,叽叽喳喳的,你拥我挤的。 二人点头示意,杨晋一道:“芷嫣姑娘的‘九天七彩石’对我帮助甚大,实在感激不尽!”他躬身作揖,以表感谢。 东方芷嫣道:“就怕帮不到你。”她微微一笑,道:“要合奏一曲吗?” 杨晋一点头道好,抽出八玄,走至院中,转过身看着对方,将八玄放在嘴边轻轻吹响。 二人连奏数支曲目后,杨晋一心情愈加畅快,他想去拜见王言羽,但想到对方已正闭关炼药近三月,可能即将大成出关,自己现下再去打搅,却大为不妥,便请东方芷嫣带自己在龙崖窟上转一转。 龙崖窟不算太高,峰顶地势平坦且宽敞,但要说它十分宽敞,却又比不得剑宗的朴混峰和剑冢峰。此峰八面临崖,千仞峰壁几无落脚之处,崖壁上零星点缀着几簇杂草,放眼整个沧州,如此地势的峰峦,也只这一座峰体而已。 东方芷嫣听陈淦与她说,在靠栖元山一侧的山体下,有一处山体密道,这条凿打在山体内的石道,只供门外弟子及其家眷上山时用,石道围绕山体,蜿蜒攀升,直通峰顶。 杨晋一奇道:“此峰山势如此奇特,理应吸引来江湖各路豪客探索,何以时至今日,也没有人知道这峰上还有一间通天阁,更不知这世间还有王前辈如此高人存在?” 东方芷嫣道:“听陈大叔说,山上设置有奇什么门甲,还说贸然前来的人,就是在山上转一百年,也发现不了大家所在。” “奇门遁甲?” “对,好像他是这么说的。”东方芷嫣道,“那日你昏迷,空明大师领着我落在峰上,在山中左转右转好一阵,最后若不是童立大哥领我进去,我多半是要迷路在这峰上。”她不无感慨道,“想不到中原还有这般神奇的法门,如果我能拜学到这门本事,我就……” 听她不再说话,杨晋一道:“你就怎样?” 东方芷嫣摇了摇头,并不再说。 二人在峰上转悠大半日,方才各自回去。 这天傍晚,杨晋一再一次运起心法炼气,这一次,他身上的感觉和昨日完全不同。今日,各大经脉的阻塞感大减,气走任督二脉入中宫,也是非常顺利,正当他按照自己的速度修炼时,丹田内的神参忽然伸出它金色的根须,将杨晋一全身奇筋八脉裹住。 似是摸到杨晋一这次伤后运气的规律,待它的金须裹住杨晋一全身上下各经脉,杨晋一周身毛孔俱张,大量灵气狂涌而入,按着《万法》走气方式,灵气以迅疾无比的速度经任督二脉,霎时间挤满中宫。 他望着中宫内那团近乎实质灵气,不禁为之骇然,按照神参这般闹法,自己的经脉倒是足够强韧了,但神识却未得到加强,焦急之下,就欲阻止,神识守在中宫,与丹海内神参的那股怪力僵持起来。 可眼下的他要想阻止神参吸收灵气,简直蜉蝣撼树,不自量力。神参似是发觉杨晋一有意阻挠,一瞬间,灵气宛如瀑布倾泻,灌入杨晋一全身,顷刻间,峰上灵气汇聚在深院上空,大股大股地灌进他的身体,这是从自己发现异宝至今,也不曾遇到的情况,如此变化,他也是万分紧张,不安忐忑。 炼丹炉房中。 王言羽猛然发觉流珠内的灵气大减,好似有人从自己阵法中抢夺灵气,心中骇然,传音道:“陈淦,峰上可有什么异常?” 屋外陈淦眉头一凝,紧张回道:“并没异样。王老,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在夺我阵中灵气,你快去看看是谁!” 陈淦骇然失色,他知道阵法受损,神丹必然炼制失败,当下化作一道流光,飞上了高空,神识外放,感应起四周的动静。 立足半空,他忽然发现原本清澈的夜空,不知何时竟然出现了一团青色的云彩,衬着半月的冷光,他盯住那片悬浮在深院上空的青云,手心不禁捏起一把冷汗。 他已经有数十年没有这般紧张过了,那团云中究竟藏了什么东西?心中猜测不出,但他坚定认为峰上的诡异状况,与眼前的这团青色云彩脱不了干系。抽出仙剑,他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团云,神识投放过去,妄想看穿里面的动静,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看不破这片青云。 “这……” 正自骇然,云彩中一声闷响传来——轰隆隆! 雷声震耳发聩,陈淦甚至有些心神不稳,他外放的神识来不及收回,瞬间遭到这道惊雷反噬而被震伤,半空中他“哇”得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飞也似的逃开。 青云下方的小屋内。 杨晋一见异宝如此过分,心中气恼,拼尽全力阻止对方,但中宫内的灵气好似瀑布般灌入丹海,而自己渺小到只能用双手阻挡,尽可能地不让它们落下,但这怎么可能阻止得了?他索性冲入其中,双掌上托,拼命抵挡,神识如若立在一座瀑布之下,任由灵气冲刷。 正当他全力抵挡之际,就听轰隆隆一阵雷鸣在耳畔炸响,杨晋一浑身一颤,汲取灵气的神参怪力瞬间消失,遍体金须退潮般迅速收进丹田,周遭汇聚的浓郁灵气也全部散开。 杨晋一抬眼看了一眼窗子,还道是要变天,此时,中宫内充斥的灵气让他十分不好受,赶忙重新入定,引导中宫内的那团灵气开始逆行,继而一点点地从口鼻中吐出。 第162章 赠丹 陈淦站在远处一片屋脊上,一手扶着胸口,另一手撑住手中长剑,勉力让自己不至跌倒。他目光犀利地盯住天上的那团青云,却见青云开始徐徐散开,数息间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正当他感到困惑之际,就听东方芷嫣的声音在下方不远处的院子里传来: “杨兄弟,你听到动静了吗?” 嘎吱…… 杨晋一将屋门拉开,陈淦见杨晋一竟走出来了,心想:“他怎就出缸了?”当下飘身下去。 东方芷嫣道:“再过个把月冰雪便要消融,怎的这时候打起霹雳?”她面露忧色,道:“我听说冬日里打雷闪电,来年会有天灾。” 杨晋一凝眉抬头朝天上四处打望,不禁“咦”出了声,讶异道:“奇怪,今晚天上一片云彩也没有,我刚刚还道是要变天啦。” “杨小弟,你怎出来了?” 陈淦从半空中轻飘飘落在二人面前。 “前辈。” 两个年轻人抱拳作揖,但见对方嘴角有血,杨晋一惊道:“前辈你……你受伤了?” 陈淦摆手道:“不打紧。”他看着杨晋一,关切道:“王老叮嘱你不能出来活动,你怎么现在就出缸了?快快进屋去。” 东方芷嫣道:“那‘乾坤百草汤’已经被杨兄弟吸收了干净,王前辈的神药厉害的紧,他已经痊愈啦!” 陈淦惊讶道:“痊愈?”当下伸手去探对方的脉息,没一会儿,他面露不解之色,愕然道:“你……这……”似是不信,又提起杨晋一的手摸脉,半晌终是长舒一口气,暗道:“当真痊愈了?”他凝眉不语,又想:“他之所以能迅速痊愈,多半并不是因为王老的“乾坤百草汤”,还是得亏了他体内异宝。” 与两人告辞,陈淦来到炼丹房外,把先前自己见到的那团青云讲了。王言羽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眼下既然再无异样状况,倒也不必再分心多想。这时又听陈淦说杨晋一似是已经痊愈,王言羽连问两遍,确定陈淦确是说杨晋一已经痊愈,心中登时喜不自胜,只是神丹练成在即,不宜半途而废,否则前功尽弃,白白浪费了这好些奇花异草。 五日后,清晨。 天未亮时,陈淦邀东方芷嫣和杨晋一一起到丹炉房前等待,说今日神丹炼成,请他二人一起来见证。 此下三人守在房外,各自脸上挂着期待的表情。不多时,只听王言羽在屋内低喝一声,道:“起!”声音甫落,屋内隆隆声响起,似是有一块巨大的石头在地上摩擦移动的声音,紧接着就听炼丹房内传出一阵龙啸凤鸣,继而门窗中射出道道五彩霞光。 哐当! 屋门和窗子同时被一股巨力挤开,狂风掠过,浓郁的药香令杨晋一三人精神一振,只见屋内数条臂膀长短的小龙以及数只凤凰,围绕着丹炉上下飞舞,发出阵阵瑞兽奇鸣,看得三人如梦如幻。 炼丹炉的盖子在那农夫的推动下,已经打开大半,无数霞光冲天而起,弥漫在整个房间。只听农夫“嘿”得低喝一声,双臂肌肉虬结,将丹炉的炉盖完全扛在了肩上。下一刻,飞龙与神凰齐齐不住飞进丹炉,许久之后,霞光消失,屋内彻底安静下来,王言羽上山从炉中取出一物,放在一只木盒中。 历经三个多月,九十余天的时间,王言羽和童立几人用“九转流珠术”,终于成功炼制出一枚能令人破而重生的神丹。 王言羽几人走出炼丹房,个个神色疲惫,他单手端着木盒,望着屋外三人微微一笑,目光最终落在杨晋一身上,道:“看来老夫辛苦三个月的成果,却是用不上了。” 杨晋一赶忙叩拜在地,道:“老前辈的救命之恩,杨晋一不知如何回报,往后您老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便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王言羽“诶”了一声,将他扶起来,笑容和蔼,道:“救你性命的人,可不止老夫一人,如此大礼,倒也免了,大伙儿权当交个朋友,以后也不需这般客气。” 杨晋一恭敬道是。 王言羽看了眼手里托住的盒子,道:“盒中所盛,是能生筋续骨的‘九转金还丹’。当初空明大师带你上山,我能想到救你的唯一方法,也唯有此丹而已。不过此药却不能修复丹田,想丹田恢复,却要看自己有没有这个福缘。原以为这颗丹药有一成机会让你复原,想让你吃了试试,却没想……”他不无感慨的长舒一口气,道:“却没想到你经过半年时间的修养,竟然自己全部都好了,反倒我几人白忙一场。”说着,哈哈大笑几声。 “要我说,前辈的‘乾坤百草汤’已经足够厉害了。那日我瞧见杨兄弟遍体金光,经过一天一夜的时间,他身上的伤便全好了,缸里的汤药也尽数消失了。”东方芷嫣说到这里,脸上一红,改口低声道:“药水消失这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童立接过话头,道:“我师父救人的本事,他敢说第一,就没人敢说第二。”他伸出手掰起手指,“排在他之后,鬼医算一个,般若寺的正阳大殿算一个,剑宗的炼药大殿算一个,其他的嘛……”他嘿嘿一笑,也不再说。 东方芷嫣听他胡侃乱吹,王言羽则在暗中对杨晋一传音道:“老夫活了几百年,游遍天下,你丹海中的异宝会有如此神效,却也是头一次遇到。当初我和空明大师救你性命,原可去香灵门借一朵悼灵花,但一想若是用了悼灵花,你体内异宝便就要失效,这才没有敢偷懒,不然……”他没说下去,似是心有余悸。 他将手中的盒子递给杨晋一,后者不伸手去接,恭敬道:“晚辈现下已经痊愈,如此仙丹却也用不到,还请前辈留下,往后给更需要它的人使用。” 王言羽欣慰地看着他,拍着他的肩头,道:“此药由多方支援,单凭我通天阁一脉,要找齐药材,却也无可奈何,再者,我炼药的初衷是为了救你,现下神丹炼成,如不将东西交给你,日后遭外人知晓,还道姓王的唯利是图,将这神丹占为己有。嘿,老夫磊落一生,难道你想让我临到头来,却要失了清白?” 杨晋一惶恐道:“晚辈不敢。” “那就是了。”王言羽将丹药塞到他手中,道:“将它收好,日后天下动荡,你所面临的大风大浪难以想象,用不到它最好,但万一真到了需要它的时候,它还能助你一臂之力。” 杨晋一双手恭恭敬敬地接过,将盒子收好,当得知炼制此药的奇花异草是般若寺、剑宗和恶人谷一起支援的,心中大是感动,暗想自己三番两次收到般若寺空明大师的恩情,如此大恩大德,他实在不知该如何相报,另外,剑宗和恶人谷,自己也总要找机会去告谢。 第163章 密议 两人本想和王言羽告辞下山,却没想对方让杨晋一在山上至少再待半年,说他重伤初愈,身体状况是否稳定还需观察,尤其当他听说杨晋一功力尽失,需要从头来过时,更是不让他下山,要求他在山中修行,直到有足够的能力自保,才可下山。 过了两日,般若寺善远到访,他听说杨晋一身体恢复,平日里沉着稳重的他也喜不自胜,可听说杨晋一一身修为尽失,又不禁长叹惋惜。善远暗中询问杨晋一身上的异宝是否完好?得到后者肯定答案后,眉头总算舒展开来,让杨晋一听从王言羽的话,在山中好生修炼,直至修为恢复,方可下山。 他在龙崖窟上逗留一日,与杨晋一转述了一些他师父空明和叶一城密议的事情。 那日空明跟随俞东来回到剑宗,在摘星阁中与叶一城促膝长谈了整整一夜,将自己近年来的猜测与叶一城详尽说了。 空明说般若寺早在异宝大战之前,发现自己有弟子在外遇害,经过他们对遇害弟子遗体的检查,发现他们的死状几乎相同,都是七窍流血而亡。当时他们见到这些弟子身上也没有什么严重的外伤,便猜是有强人使出掌风,拍在几人脑门,以致颅内大损,从而七窍流血毙亡,后来异宝大战过后,在藤原城镖局惨案发生之时,当净德说嗜血老妖兼修正教诸派秘法后,他才意识到早些年自己见过的那些死状诡异的弟子,其实是自爆了识海,为了不让嗜血老妖探到他们识海而自杀! 这识海乃是一个修仙者的禁忌所在,倘若自己的神识遭到旁人强行进入,自己生平所学,自己的思想,都将被人窥到。就好比自己被人扒光衣服,一丝不挂地受尽屈辱,毫无尊严可言,于任何修真人士而言,这都是一件极端羞辱之事,是以一旦有人想要进入他人识海,一般人势必自决当场,坚决不能受此一辱,只不过天下之大,人心千万,各派都有贪生怕死之辈,为了活命,为了少受点折磨,主动将敌人想了解的事情尽数道出。 此事空明一直藏在心中,不敢对外言传,就怕有其他人得知此法可行,将来效仿。 三年前,在云山门的玉虚峰,当得知当年佯装扮成嗜血老妖的人是那楚齐天时,般若寺一行人的震惊程度,远超在场其他几派的人,只是担心魔教人抓到正教人的把柄,空明不好将楚齐天偷学多派功法一事说出,不想那群魔教人下山后,楚齐天的情况突然急转直下,危重至极,大家只得等到他伤好之后再说,殊不知数月后,云山门发出讣告,说楚齐天因伤过重而亡。 那时候,除了般若寺之外,其他几派都觉楚齐天佯装成嗜血老妖一事,并不算太大的过错,空明也向几派写了信,说是自己的弟子净空和楚齐天探讨武学时,无意间将这套玄功炫耀出去,这才让对方学会了这门禁忌之术,故而大家都不再追究这些事,于是也就不了了之了。 听完空明的话,叶一城无比震惊,问道:“大师的意思,那楚齐天却是偷学了咱们其他几个门派的功法?” “不错。” 叶一城沉吟片刻,感慨道:“或许楚齐天突然伤势,是因为他令云山门蒙羞,张真人动了真怒,便自己动手清理了门户。” “如是张真人清理了门户,那是再好不过,可宗主有所不知,那楚齐天如今尚在人世,数月前,还在响沙大漠里抢了香灵门的悼灵花。” “啊?”叶一城惊呼出声,表情突然变得十分难看,一字一字问道:“杀了杨晋一的人,便是他楚齐天麽?!” 五纹蝰蛇王出逃之后,他去了龙鸣山支援,后来发现只有一只妖王出逃,空明便独自进到大漠寻妖,而他仍在龙鸣山驻守,后来的一个月里,江湖上最先是从香灵门传出消息,说有人在大漠中掠走其门中至宝悼灵花,还在大漠中将剑宗弃徒杨晋一杀害,此事传回剑宗里时,叶一城如遭晴天霹雳,整日失魂落魄,日夜愁苦,暗想往后龙鸣山法阵被破,那些妖王该当如何对付? 空明点头默认,叶一城一掌拍在面前的茶几上,只闻哗啦一声,茶几瞬间四分五裂。 “那混账却不知,他杀的杨晋一,或许是天下人未来的希望。”叶一城恨极,眼里几乎冒出火来,半晌,他平复了下心情,道:“姓楚的既然没死,为何……为何三年前,张真人却说他已经死了?” 空明摇头亦是不知,道:“楚齐天一人修得诸派神功,以目前看来,方法似是可行,或许当年……”他看着叶一城,犹豫一下,继续道:“或许当年令弟所说的长生之法,的确可行,才让楚齐天一再犯下江湖禁忌,偷学下这般多的玄功秘法。” 他见叶一城脸色铁青,又道:“老衲如此说,却非是说令弟有错。其实那件事错与不错,都是人说罢了,其实一人兼修十派之法,也未尝不可,只是玄功秘法贵精不贵多,一个人学得太多,难免杂而不精,再者各家基础心法不同,运气走气也是各不相同,如若强行修行旁人之法,或许短时间里效果显着,但经年累月,势必要反噬己身,未来多半难窥仙途。”叶一城万料不到空明大师会这么说,又听他长叹一口,继续道:“实不相瞒,当年令弟那件事之后,老衲与几位劣徒便有推演,确信按照目前各派基础心法来融合万家之法,固然能变强不少,但未来到了一定程度,也就无法精进了,练至后期,甚至比不得专心修行一家功法的人。”空明长叹一口,道:“一人兼修多派之法,之所以被老祖宗们列为江湖禁忌,还是因为这样做只会自毁前途,另外楚齐天为了练就其他几派的秘法,已经害死许多人,眼下我担心云山门上,可能不止一个‘楚齐天’。” 叶一城骇然道:“大师的意思是……云山门其他人也……” 空明这次却再没有接话,改口道:“血刀门和香灵门两派,在最近几个月里,一直和云山门在暗中争斗。复人九得知杨晋一被云山门的人害死,要求云山门交出楚齐天,要杀掉楚齐天,为自己这位义弟报仇;殷媚娘惹上云山门,却是为了讨回她们香灵门的悼灵花。这两派近来将云山门闹得乌烟瘴气,云山门却一反常态,不与大家相告,独自承担下来,实在惹人怀疑。” 叶一城听说复人九为了杨晋一和云山门大动干戈,自己心中好生惭愧,又听空明道:“上次魔教围困云山门之后,般若寺和云山门两派因‘斩生咒’一事产生芥蒂,老衲却也不便再去云山门,眼下恳请宗主能去一趟云山门,探探他们的口风,看看能否探出点消息出来,一来你们两派即将联姻,关系交好,真人心中不会因此生疑;二来他若是修习多派心法,还请出言劝阻,以免覆水难收,往后铸成大错,悔之不及。再者,如此练法,多半会残害咱们正教弟子,犯下如此杀戮,如若传将出去,正教诸派颜面扫地,再难自居正义。” “大师让我好生为难。”叶一城面露难色,叹道:“以前有弟子失踪,我们也当是魔教人所害,或是不幸撞上妖兽遇险,却没想还有楚齐天在暗中作祟。他既然会我剑宗功法,多半也谋害了好些我剑宗在外游历的弟子,只是没有证据,我拿他没有办法。大师怀疑真人也有参与,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此事若是确凿无误,依在下性格,多半就要与其断绝来往,往后咱们正教联盟,便要彻底的四分五裂了。” “如若真人真行此事,他要听劝,老衲便可不再追究;如若不肯听劝,老衲唯有出手制止,方能力保云山门基业不毁。” 叶一城一听这话,后背登时冒出一股冷汗,暗想以空明大师的实力,轻而易举地便可将云山门挑翻,心中骇然,却也知道空明这么做也是无可奈何——如果张天赐触犯了江湖禁忌,空明大师若是不出手制止,云山门千百年的基业,恐怕就要在他张天赐的手中毁于一旦。当下应承下来,答应近期就去云山门拜访。 第164章 张天赐的苦水 叶一城道:“这么说来,香灵门却是早就知道夺走悼灵花人的身份了。只是他们为何不将对方的身份公布于众?” “半年前我去北方雪域办事,料到殷媚娘多半要向云山门索要悼灵花,届时不免就要暴露楚齐天的事情,所以去雪域之前,我先去了趟香灵门,请求殷媚娘暂且莫要将此事说出去。她要求般若寺不得出手相助云山门,得到我的承诺,又说要拉一个帮手来帮自己,便请了那复人九来。一来这人与杨晋一是义兄弟;二来血刀门老祖嗜血老妖在云山门遇难,他们血刀门有借口为难云山门,届时便对外宣称是为了他们的老祖嗜血老妖,而香灵门也可以同盟的名义加入复人九一方,从而用楚齐天还活着的这件事,来威胁张天赐,向其索要悼灵花,是以天下人虽然知道两拨人马在暗中给云山门使绊,却并不知道他们真实目的是什么。” “此法虽然可行,却也非长久之计,毕竟取那嗜血老妖性命的人是我,并非张真人。再者,魔教人诡变多端,反复无常,他们的话却也不能深信。”叶一城表情凝重,沉默一阵,又道:“莫非大师真的不打算帮云山门吗?” 空明轻叹一口,道:“所以我才来麻烦宗主了。” 叶一城登时明白了他此番前来的用意。 空明离开剑宗后的第五日,叶一城偕同祝宛如一道去了云山门。 在单城里,二人撞见好几拨受伤的云山门弟子,一番询问情况下,得知那些弟子之所以受伤,全因遭到了血刀门和香灵门的暗算和偷袭。 二人上到玉虚峰,见过张天赐,夫妇俩与对方寒暄几句之后,叶一城道:“在下这次前来的主要目的,是想和真人商定小女和丘贤侄大婚的良辰吉日,以及婚事上需要宴请的宾客以及备置的事物等,虽说好事多磨,但这一磨就是三年,如今小女就要十八,我看这门婚事大家也可敲定下来了。” 张天赐虽表现的十分开心,但眉宇间隐隐藏着一丝忧郁之色,祝宛如观至细微,瞧出他的心事,问道:“真人怎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可是因为自己弟子被魔教人偷袭而烦恼?” 张天赐面露佩服之色,抱拳道:“祝师妹见微知着,竟一眼瞧出贫道有心事。”他满面犹豫,叹息一口,道:“二位有所不知,最近几个月里,血刀门和香灵门两派,对我云山门弟子已经多次偷袭暗算,还有数位弟子为此丧命。” 夫妇两面露惊色,叶一城怒道:“真人,你好歹也是一门之主,何以被人骑上了脖子还忍气吞声?咱们几派过去说过什么?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为何云山门发生这么大件事,却不与我剑宗相告?”他表情一凛,“就算青竹山和沧云山相隔千里,但咱们两派却无需再分你我,只要你一句话,我便助你将这些魔教人杀个片甲不留。” 张天赐握住他的双手,形色激动,道:“叶兄,有你这句话,贫道倒也就放心了。只是……只是……” 他面露苦色,终是长叹一声,双手背负身后,转过身低垂着头,不住摇头,然后看着夫妇二人,好几次欲言又止。 夫妇俩对望一眼,祝宛如蹙眉道:“既然两派已经确定联姻,那大家就是自己人,自己人又有什么说不得的?” 叶一城在旁点头。 张天赐喟然长叹,沉默一阵,才道:“既然二位不将贫道看做外人,那我便与两位实话实说了吧。其实我的那位楚师弟……他还活着。” 祝宛如神色登时变了,叶一城也瞬间变了脸色——他张天赐主动将楚齐天活着的事情说出来,这实在令他感到意外。 “三年前,这楚师弟让我在天下英雄面前好生难堪,诸位朋友离开之后,我盛怒之下本想清理门户,但几位师弟师妹一起求情,贫道又念及师兄弟情谊,终于还是饶了他一命。”他见二人神色万分震惊,继续道:“后来我将他安排在玉虚峰的后山养伤,并对外发出讣告说楚师弟已死。为了不让弟子发觉,我将他藏在后山一处不见天日的山洞内。这三年间,我每隔几天就过去为他压制蛛毒,助其疗伤,却没想到几月前,这家伙竟然背着我外出惹事。” 张天赐看了夫妇二人一眼,从怀中摸出一只洁白如雪,芳香沁脾的花朵,此花六片花瓣晶莹剔透,翠嫩的花枝上生有三片如翡翠般的叶子闪闪发光,确是大漠中被楚齐天抢走的悼灵花。夫妇两不约而同地叫出此花的名字,张天赐点点头,叹道:“不久前,我收到香灵门殷媚娘一封信,信中要我交出楚师弟,说他抢走了香灵门的至宝悼灵花,还说楚师弟杀了……杀了……”他看了一眼叶一城夫妇二人,小心翼翼道:“杀了剑宗的弃徒杨晋一。” 祝宛如轻声“啊”了一声,表情阴晴不定,震惊道:“我那小弟子……是被……是被楚首座杀死的?” 叶一城抑制住内心的愤怒,他绝不能在此时露了馅,脸上露出一丝遗憾之色,道:“他既已被我逐出师门,是生是死,却也与我剑宗无关。人各有命,他命中当有此劫,我们却也无可奈何。”暗中他恨得咬牙切齿。 “你……你怎能说出这种话?”祝宛如蹙着眉头,表情颇为不满,眼中亦裹满了泪水,颤声道:“这几年,你在宗门……”她本想说丈夫叶一城其实比任何人都要关心杨晋一,却听后者低喝一声,拂袖一甩,道:“不必再说,且听真人把话说完!” 但见祝宛如一脸哀色,夫妇二人就要为此起了争执,张天赐慌忙接过话头,歉然道:“此事贫道定会给两位一个交代。”他对二人长揖作礼,继续道:“当时血刀门复人九也派人送来书信,他要求我们将楚师弟交给他们处置,同时归还香灵门的悼灵花,否则就要将楚师弟活着的事情公布于众,令我云山门,教我张天赐身败名裂。贫道当时又气又急,寻到楚师弟后,他果真承认了所有事情,我恨他烂泥扶不上墙,便将他关在后山中不许他外出。” 他苦叹一声,道:“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眼下魔教两派咄咄逼人,看样子我不给他们一个交代,我云山门是没有办法过安生日子了,其实要只是我云山门受到影响也就罢了,但显然此事不解决,云山门将要连累所有正教朋友在江湖上被人耻笑。” 叶一城心中冷哼一声,暗道:“耻笑?三年前大家已经领教了你们的厉害了。” “贫道深知纸包不住火,未来这件事早晚要被外人知晓,如若大家未能提前了解情况,等到消息传出,势必影响正教同仁之间的信任与团结。”张天赐愧疚万分,表情忽然一凛,似是下了什么极大的决心一般,道:“贫道今日便给天下英雄一个交代,等我打发了魔教两派,我便与空明大师、施颐掌门如实相告,未来两派若是责备,还请叶兄帮我说情,尤其是施颐掌门,请祝师妹替我向云山门说两句好话。” 叶一城轻轻点头,祝宛如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 第165章 楚齐天之死 夫妇俩随张天赐穿过几座神像星罗棋布的大殿,一直来到后山的一座山坡,翻过山坡向下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来到一面杂草蓬生的岩壁前,张天赐拨开面前一簇异常茂盛的杂草,露出后面一条幽黑的通道。 三人相继走入通道,在里面绕了几个弯,来到一道石门前,张天赐对身后二人点点头,便伸手推开了这道石门。 “师兄,你怎么……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难道找到救我的……” 楚齐天的声音有气无力,但他的话未能说完,就听张天赐怒斥一声,道:“混账,你这次闯出的祸端,做师兄的再也帮不到你了。” 叶一城和祝宛如进到洞中,但见洞内阴暗潮湿,楚齐天整个人气色惨淡,躺在地上一张席上有气无力地望着二人,他的眼中掠过一丝惊诧,就听张天赐继续道:“今日叶宗主夫妇来访,作师兄的也彻底相同了。当初我妇人之仁,没有及时清理门户,以致你如今又给我们云山门招来这般多的祸端。三年前,你偷学般若寺的秘法,空明大师慈悲为怀,不予追究;诸位师弟师妹为你求情,却没想你不改过自新,却要自甘堕落,瞒着我偷师魔教。” 叶一城夫妇二人惊道:“魔教的功法,楚首座也学了吗?” 张天赐没有回他们,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将对方从地上拎起来,骂道:\"你一人丢人现眼倒也算了,但门中弟子却因为你,日夜担惊受怕。这些日子,香灵门的人堵在山下索要悼灵花,血刀门的人堵在山下让你偿命,依我看连妖焰谷的人也要来了,你说,你背着我究竟偷学了多少东西?这等错事,又何以要一犯再犯!”他说得痛心疾首,仿佛也是才知道对方做过这些事情一般。 楚齐天眼中神色惊骇,张着嘴本欲说话,但被对方揪着衣领的手一摇,登时痛苦地呻吟出声,竟然再也说不出话来。 祝宛如关切道:“真人,楚首座这是怎么了?” 张天赐将对方放回地上,沉声道:“两日前蛛毒再一次发作了。这些年我助他抑制蛛毒,蛛毒已经数年未再发作,但他擅自出山,去了大漠之后,动了真元之气,蛛毒再难抑制,每隔半月,就要复发一次。” 祝宛如就要为对方把脉,张天赐却拦下她,道:“他罪有应得,也不必麻烦祝师妹了。”他站在楚齐天面前,目光缓和许多,道:“我与你做了两百多年的师兄弟,你忘了答应过师父的事情,一直以来,尽给我惹麻烦。过去几年,我本以为你能改过自新,却没想你自甘堕落,竟去修习魔教人的功法。眼下魔教人向我讨要说法,你说我该怎么办?”他叹息一口。 楚齐天本以为自己的这位师兄已经找到了用悼灵花来拯救自己性命的办法,却没想对方竟然将叶一城也带来了。现在听完张天赐的话,他也总算明白这位师兄此次前来,意味着什么。他盯住张天赐,抬起右手,伸向自己的这位师兄,同时眼中神色变化不定,半晌,他嘴唇微颤,似是想说着什么,张天赐见他模样,当下握住他的手,蹲下身正要说话,就见楚齐天忽然嘴角上扬,狞笑着涌出一口鲜血,直喷向张天赐的面门。 张天赐想跳开,自己的手却被对方死死拉住,当下拂袖一挡,险险挡下。 霎时间,洞内尽是令人作呕的腥臭。张天赐看着自己袖口嗤嗤冒着黑烟,那被黑血沾染到的地方竟然被全部被腐蚀成洞,心中骇然,冷哼一声,寒芒一闪,竟然使剑在自己这位师弟的心口上刺出一个大窟窿,一剑拔出,跳起身反手又将自己正在冒黑烟的袖子削断了去。 洞内地上,楚齐天狞笑的表情僵在了脸上,他眼中逐渐没了光彩,口鼻中鲜血齐流,嘴边及颈子附近被黑血沾染到的地方,也被腐蚀,死状凄惨至极,目不忍睹。 见叶一城夫妇二人面色难看,张天赐叹息道:“楚师弟蛛毒发作,已是失了心智,他朝我吐毒血,便已不识我这位师兄,我拔剑刺他,实属无奈之举。”他盯着对方的尸身,恶狠狠道:“山下魔教两派要拿师弟来威胁云山门,现下也算断了他们的念想!” 当天晚上,叶一城和张天赐二人带着楚齐天的尸身,在沧云山东面的单城郊外寻到了殷媚娘和复人九。 两人看到楚齐天的尸体,复人九咬牙切齿道:“姓楚的死有余辜,他死得这般轻松,却是便宜了他。” 殷媚娘道:“我门中的悼灵花呢?” 张天赐沉声道:“你门中的悼灵花,不应该是在你香灵门么?” 殷媚娘冷冷道:“我说的是在大漠里被他盗走的那一朵!” 张天赐取出那朵悼灵花,虚着双眼道:“据贫道所知,这朵花是大漠之物,何时成了你们香灵门的东西?” 听对方这么说,殷媚娘气道:“你什么意思?” “贫道什么意思?”张天赐反问,“人我已经就地正法,而这朵花现在属于谁,却不是你香灵门说的算。” 叶一城心中惊讶,他没想到张天赐竟然想将这悼灵花吞掉。他本以为对方会将悼灵花归还殷媚娘来息事宁人,但听他这么说,显然是不打算这么做了。不过魔教人背信弃义,他们拿到悼灵花,说不定也会将楚齐天的事情泄露出去,既然事情败露或迟或早,不还悼灵花却是明智之举了。 听到这话,香灵门人在殷媚娘的招呼下,立马将张天赐围了起来,复人九也招呼人马围住了两人,道:“张真人这么做,不怕遭到天下人耻笑麽?” 张天赐指着楚齐天,道:“怕!所以我才肯将这不成器的东西杀了!” 慕容仙喝道:“见利起意,却是云山门牛鼻子们的一贯作风了!” “废话少说,你们杀我云山门弟子,贫道今日不让你们知道我的厉害,你魔教还道我云山门好欺负!” 众人当下乱战在一起,张天赐和叶一城二人合斗血刀门、香灵门百余位高手。 这一场打个昏天暗地,最终以张天赐杀伤香灵门数十人,殷媚娘不敌逃走而结束。香灵门人临走时,那慕容仙似是为了泄愤,竟一刀斩去了楚齐天的脑袋,以示羞辱;叶一城有意相让复人九,只伤了他几位手下,却也没有伤及他们的性命。当天晚上,云山门楚齐天偷学魔教功法一事迅速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正教人都对当年张天赐欺骗大家的做法感到不满,尤其听到楚齐天偷学了魔教人的功法,大伙儿更是唾弃至极。 隔日一早,叶一城和祝宛如二人受了张天赐的委托,以说客的身份去了一趟静安山,在张天赐看来,只要自己维持好其他三派的关系,天底下的其他门派是否站在他这一方,他是一点儿也不在乎。 第166章 真经不假 听完善远所说,杨晋一神色黯然,一来自己不能手刃仇敌,心有不甘;二来师父叶一城此番前去沧云山,虽然是受了空明之托,但终究打着两派联姻名义去的云山门,如此说来,剑宗和云山门联姻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自己又该怎么做才能阻止小师姐嫁去云山门? 他很想现在就下山去,其实楚齐天已死,他似乎也不必再担心有人会害他性命了。 “张天赐。”想到这个名字,杨晋一心中一沉,暗道:“此人两面三刀,楚齐天的事情一经败露,他为了明哲保身,残忍杀害同门师弟。当年在玉虚峰上,这人一直都想杀掉自己以除后患,往后再在江湖上行走,尤其该提防他们云山门的人。” 他问善远道:“师兄,云山门丘丰师兄知道此事吗?” “这个问题包括我师父在内,你师父师娘,大家都问过丘丰师兄。”善远意味深长地看着杨晋一,“丘师兄并不知道楚首座还活在世上,当日尊师询问时,他说乾云峰的王首座,似也不知晓这件事。” “啊!”杨晋一惊骇不已,道:“张天……张真人不是说……不是说因为大家求情,他才没有杀楚齐天吗?” 善远摇头,沉眉不语,但已是不言而喻了。 善远离开龙崖窟后,杨晋一心绪烦乱,整日闷闷不乐。 冬去春来,春过夏至,不知不觉,杨晋一已经在龙崖窟上住了将近一年的时间。 这一日,东方芷嫣找到杨晋一,道:“我问了王前辈,他说……他说剑宗和云山门联姻,时间定在明年中秋。”见杨晋一失魂落魄的样子,她又出言宽慰道:“还有一年多的时间,你现在实力已恢复许多,再过一年多,实力未必不能完全恢复,到时候我陪你去云山门抢亲!” 杨晋一吃惊地看着东方芷嫣,怔道:“抢亲?” “万一那位丘师兄和他师父一样,叶小姐岂非是羊入虎口?”她面露忧色,继续道:“这位丘师兄当真言行不一,你师父师娘还肯将自己的女儿嫁去他们云山门吗?”杨晋一心中骇然,暗道:“丘师兄是张天赐的得意门生,他万一向师父师娘说谎,小师姐可能确如芷嫣姑娘所说,将落入火坑,坠入万劫不复之境地……” 他心中又十分矛盾,希望丘丰并非东方芷嫣所言的那般不堪,他还是希望丘师兄是个堂堂正正的好人,是位坦荡磊落的君子,至少大家没有看错他的为人。他十分清楚,将自己的希望放在丘师兄人品是否不端这件事上,并非是他的为人,若是真要他和丘丰为了小师姐而一较高低,他定要用实力打败对方,而不是单靠人品。再者,万一丘丰师兄是个好人,自己又靠什么来和对方相争?当下开始闭关苦修。 自从他恢复身体之后,在王言羽和空明二人轮番指导下,实力已是突飞猛进。 一开始,异宝如往常一样抢夺杨晋一吸纳中宫的灵气,二者在中宫内“较劲”,一个使劲往丹田内吸,最终纳为己用;一个按照心法所述,使劲沿原路运气排出口鼻。但杨晋一并非是异宝的对手,每次都被对方以绝对实力碾压,而后将灵气抢夺了去。 二者经过数月的较劲,七日前,杨晋一在和异宝抢夺灵气时,竟然发觉甚是竟能够阻挡丹田内异宝的那股怪力,心中欣喜,体内异宝似是不满了,再一次使金光裹住杨晋一全身,毛孔俱张之际,灵气迅速灌入体内,冲刷了杨晋一的神识,不断涌向丹田内的异宝,直至龙崖窟上空又炸响了一道震天响的霹雳,那异宝方才沉寂了下去。 这一次,王言羽看出端倪。 他让杨晋一盘坐在地,自己则探手去感应对方体内的异宝,不料真气输入杨晋一体内,异宝竟然疯狂地吸收起他的真气,吓得他连忙将手缩回。隔天空明来访,听完这事,他分析说异宝和杨晋一样,都是重伤初愈,需要大量灵气滋养己身,方才能恢复至往日的状态,至于为何会引动天雷,一向见多识广的空明也不甚了解。 般若寺的空明大师非常器重杨晋一,他本想让破而重生的杨晋一拜入自己般若寺门下,从而便将般若寺至高无上的玄功秘法相授于他,却没想杨晋一委婉拒绝了,还将他在大漠中误入青龙殿的事情说了。 两位高人得知杨晋一在机缘巧合下获得一位接近成仙的前辈造化,不禁心中生疑,说中原上从来没曾听说有什么人能修炼至成仙的境界,会不会有假?杨晋一便将《真龙原经》取出,要拿给两人过目,但二人谁都不敢翻开去看,他们深知习武之人,一旦看了第一眼,就再也停不下来,定要将所有内容看个详细明白才肯罢休,那云山门的楚齐天一开始偷学“斩生咒”,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不然也不至于最终堕入邪途。 他们让杨晋一将经书收起,询问杨晋一在镇龙殿的经历,当听说真龙有位结义兄弟名叫无为,是位东海来的高人,表情均是大变,情绪也显得异常激动,让杨晋一将所见所闻详细道来。当得知杨晋一后来拜师青龙,二人均感欣慰,空明的声音甚至有些颤抖,问道:“你可知这位无为道长是谁?” 杨晋一摇头不知。 王言羽道:“这位高人,便是你那法宝八玄上一任主人的师父。” 杨晋一更觉惊讶,道:“骆……骆前辈的师父?” 两人含笑点头,王言羽又道:“数百年前,这位无为道长从东海前来中原,他寻山访水,游遍中原名山大川,与当时江湖上名声在外的大小门派都进行了“切磋交流”。此人功法参天,所使之法又非中原寻常人所能见到的,是以各路高手都在他身上吃了亏,接连败下阵来。后来,这人自称打遍中原无敌手,中原各家气之不过,派人妖言蛊惑,将其骗入大漠,于是,他在那大漠里消失了近三十载。” 杨晋一心想:“原来前辈是被大家骗进大漠的。”他心中摇头不已,暗道:“骗他进去的那些人还以为能将他害死在大漠里,却没想他在大漠里求教论道几十年。” “道长再次出现在中原时,却是去找了香灵门的晦气。这一次,他强抢了一朵悼灵花,而后彻底消失在了中原。”王言羽啧啧不已,“当年强行夺花,魔教四大派可吃了不小的哑巴亏哩。” 空明道:“现在想想,当年道长之所以来抢悼灵花,定是去救渡劫失败的青龙了。” 杨晋一黯然道:“虽然真龙前辈用了悼灵花,但最终还是死了。” 空明摇头道:“真龙并未用过悼灵花。他这种接近成仙的人物,要让他从头来过,恐怕多半是不会同意的。”他看着王言羽,问道:“若换做是你,你会选择从头来过吗?” 王言羽想了想,沉吟道:“多半不会。” 空明又道:“上次大漠里出现的悼灵花,大概就是无为道长抢去的那一朵了。” 旁边两人异口同声道:“八成就是。” 空明手捋长须,盯着杨晋一,微笑着感慨道:“所以你所获得的那部经书,定是真经不假。” 第167章 赶赴沧云山 后面半年多的时间里,空明和王言羽在杨晋一修行的过程中对他详加指点,外加上他体内又有异宝相助,刚入冬时,竟已经恢复至了受伤前的状态。 当筑基阶段彻底稳固,杨晋一方才开始学习真经中的其它功法。 他先学了经书中那套名为“神御九天”的御剑之术。 据经书中记述,这套身法一旦练成,可追风逐电,日行千里,遥想过去这些年自己的遭遇,深知需学得一门保命法门的重要性,当下认真研学。 或是“神御九天”是这部经书内最为简单的一套玄功,也或许他的基础足够夯实,按照“神御九天”的口诀修习不过半月,他就能做到化气为剑,不凭旁物而立于半空之上。 原本这套玄功需得练至大成方能化气为剑,且练成这套玄功的前提,是修炼之人的神识强大到一定程度时才行,幸运的是过去一年的时间里,杨晋一每日和异宝“较劲”夺气,异宝在主动汲取天地灵气时,又使灵气不断淬炼他的神识,不知不觉间,杨晋一的神识竟变得异常强大起来,其感知外界危险的能力,也比同水平的人要强出许多。 如此又练三月,他竟可脚踏气剑,遨游四方,轻松自如,惊艳旁人,只是隐隐约约间,他总感觉这套身法似曾相识,可究竟在哪里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练熟“神御九天”时,已经快到夏至,杨晋一开始着手习练书中的“五行易阳拳”和“天罡神功”。 经文记述,五行易阳拳威力极大,无为道长说一旦练成此套拳法,抬手便有毁天灭地的力量,当初青龙渡劫时,更是用此拳法打散了二十余道天雷,可谓是惊世骇俗;而那“天罡神功”,修炼的速度似乎较之“神御九天”更快一些,好似体内异宝察觉到了杨晋一的目的,每当他开始习练此套玄功,异宝立马响应,无数灵气从全身各处灌入体内,顷刻间就让他恢复至最佳状态。 后面四个月的时间里,他着重练习“五行易阳拳”,至于经书中的“破界浮屠”、“无相神功”和“不灭神诀”三套玄功,他再无时间练习——还有三日就到中秋了。 这日一早,他与东方芷嫣找到王言羽,说他们必须要下山去了。 王言羽知道杨晋一心事,这次也不再阻拦,分别交给两人一只巴掌大小,凿刻有“通天”二字的漆黑岑亮的木牌,告诉二人往后行走江湖,如若遇上困难,便将此牌挂在腰间,届时自然就有人来寻他们,助他们渡过难关。 二人收好木牌,叩谢了王言羽和陈淦几人,便相邀着一起下了山。 他们在山脚的村寨里向一家农户买了粗布衣裳,而后乔装易容,东方芷嫣扮作老妪;杨晋一则扮作一位中年男人,两人在清翡江江边登上一条货船,船夫迎风扬帆,货船朝着上游缓缓驶去。 行至傍晚,江面一片青橙,吃饱风的帆布鼓成一个球,货船破浪而上,船头轻轻扬起,劲头十足。 东方芷嫣见杨晋一坐在船头发呆。 后者左手拿着王言羽给他的木牌,右手也拿着一枚玉牌,整个人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她便弯腰从舱内出来,走到杨晋一身旁,问道:“这枚玉牌是你的小师姐送你的吧?” 两人为了掩人耳目,东方芷嫣说话的时候声音变作一位婆婆,杨晋一则使气压住嗓子,让自己的声音变得粗厚。 “不是。”杨晋一将玉牌举起来,感慨道:“我从剑宗学成下山时,我的师兄刘扶苏拿给我的。他说要是我没有盘缠了,就拿着这枚玉佩去典当行里取钱。” “你这位师兄待你真好,家里很有钱麽?” 杨晋一笑着道“是”,又道:“他是钟山白龙阁的少公子,因为不喜欢受他父亲约束,便千里迢迢去剑宗拜师学艺去了。” 东方芷嫣问道:“我们的盘缠还够吗?” “够了,当然够了。” 东方芷嫣与杨晋一并排而坐,轻声道:“我看不够。”杨晋一不解地抬起头,她又道:“咱们这次去沧云山,若是空着双手,就大是不妥。他云山门是天下第一大派,又和剑宗联姻,届时宾客如云,各人所送贺礼必然也极为珍贵,如若咱们少了礼数,莫说上山,就是山脚的迎客弟子都看我们不起,说不定还不会放我两上山。”她看着远处的岸边,“我在东海见过太多这样的人,只要你有钱有势,这些人就客客气气;倘若你家道中落,变成一副穷酸相,非但这些人瞧不起你,就是跟在他们身边的狗,也要朝你乱吠几声。” 杨晋一心中明白她说的没错,沉默一阵,又道:“你说的在理,我们到了单城,立马在城里置办点贵重东西。只是……”他略微有些为难,“咱们以什么身份上山?所去之人必定都收了请柬,却不知咱们从何处去弄请柬。” “船到桥头必然直,咱们就边走边瞧吧。” 第二日一早,货船来到单城码头,二人走上集市,租了一辆马车,往西北方向的单城赶去。 沿途碰到了好些江湖人物,多数是中州、尧光州和济州隶属正教的小门小派。杨晋一听这些人所说,也是去云山门祝贺两派联姻一事,好些人将他们的贺礼带在身边炫耀,杨晋一看到那些东西虽然值钱,却也不是十分贵重,便悄声对东方芷嫣道:“你看他们送的,都不是什么重礼,咱们却也没有必要准备什么大礼。” 东方芷嫣笑而不语。 两人快到单城,杨晋一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凝思半晌,心头大惊,忙将车窗的帷帘放下,暗道:“毒宫的人怎会在正教队伍里?”又将帷帘掀起一角,仔细打量一番,发现那人确实是毒宫张季的师弟,当日在大漠里,这人曾经和张季一起,将自己的去路拦下。 “毒宫的人混在正教队伍里,听这些人的意思,他们也要去云山门。”杨晋一低声道,“他们去云山门,必然对正教不利,我们当先上山报信,好让他们做好防备。” 第168章 选贺礼 马车走了两个时辰,于当天中午来到单城。 再来单城,杨晋一心中感慨不已。 两人来到他和复人九喝酒的那间酒楼,又要了两间上房,而后换了一套体面点的衣裳,看上去便就和大户人家的老太老爷没什么区别了。 杨晋一依东方芷嫣所言,拿着刘扶苏给的玉牌,寻到白龙阁在单城中的典当行,求来一千两黄金。典当行的伙计从来没有遇到这种情况,快马加鞭从各处凑钱,半个时辰内给他们凑齐了千两黄金,临走时,伙计问杨晋一和少门主刘扶苏的关系,杨晋一如实相告,伙计表情不甚相信,但玉牌不假,也不敢出言质疑。 他们在城中逛了一个下午,杨晋一好几次都相中了要送的贺礼,却都被东方芷嫣觉得不够大方给否决了,一直到晚上,他们也没能寻到好物。 两人回到客栈里,听客栈里有人正在谈论什么‘千年冰蟾’,且听说主人家要向外售卖,心中欢喜,东方芷嫣便开口问他们道:“几位大兄弟,不知道这东西在哪里卖?” 几人回头,但见两人装束富贵,应是有钱人家,笑道:“在城南的日月轩,明儿个一早,北方雪域的千年冰蟾将在那里拍卖,老太有钱,倒是不妨去见识见识。” 二人对望一眼,他们今天下午在城南路过这间“日月轩”,只是看名字还道是饮茶之地,便就没有进去。 杨晋一问道:“不知千年冰蟾是什么东西?” 桌上一位江湖人打扮的男子嘿嘿一笑,道:“千年冰蟾,将它们带在身上,可御百毒入侵;再者,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这冰蟾天克雪域魔蛛,算得上是武林中的至宝。嘿,给你们说你们也不懂,总之这东西百年难遇,亏得老子没钱,不然定要去见识见识。” 店门口忽然有人啧啧道:“土包子,黄金白银是买不到这东西的。” 众人回头,但见来人一高一矮,其中那个高个子一张马脸,白皙削瘦,手持一柄碧骨白面的折扇;另一人黝黑矮胖,双手背在身后,嘴上两撇小胡子,神色傲然,却正是恶人谷的黑白双煞,余生书杨不为兄弟二人。 他们身后,易游湖的宠兽土麒麟蹿了进来,而他本人也紧随其后地跟了进来。 原本听到有人骂自己“土包子”,和杨晋一说话的那个男子想发怒,却没想骂自己的是恶人谷的双煞,到了嘴边的脏话便就又咽了回去,悻悻回头,不敢和他们对视。杨晋一心中高兴,但现下乔装易容,不能暴露身份,当下也不动声色的回过头来。 东方芷嫣不认得几人,问道:“黄金白银买不到,那什么东西买得到?” 白煞余生书上下打量她一眼,道:“当然得用东西来换。”当下各自点上酒菜,不再搭理众人。 东方芷嫣觉得自己两人多半没可能拍得此物,便提议去城南转转,若是有机会,便将那冰蟾偷来,杨晋一觉得此法有些冒险,但还是同意晚上去一趟。 夜半时分,已经换上夜行服的杨晋一和东方芷嫣相继从客栈的窗户里跳出。 二人在城中房屋的屋顶上疾奔,一路向南,摸到了那间名为“日月轩”拍卖行的屋顶。 他们四下观察许久,发现没有什么动静,东方芷嫣这才道:“我们翻进去?” 正欲动身,杨晋一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将她猛地向后一拉,而后揽住她的细腰,闪身跃下屋顶,藏到下方小巷的角落里。 “有人来了。” 杨晋一的声音在东方芷嫣的耳畔传来,后者全身一僵,浑身上下微微地颤抖起来。杨晋一发觉对方在颤抖,讶异道:“你怎么了?”转过头去,正与东方芷嫣四目相对,二者此时近在咫尺,几乎都能感觉到对方的心跳。 杨晋一这才反应过来,慌忙松开揽住她身体的手,向后连退两步,红着脸愧疚道:“对……对不起。” 东方芷嫣低着头没有说话,她同样手足无措,脸色绯红,心里砰砰乱跳,好半天方才平缓下来。 黑暗中,两条黑影悄无声息地掠过二人藏身的小巷上空,二者攀附在日月轩墙壁上,等了许久,其中一人伸手一推,三楼的窗子咔嚓一声碎裂,两人先后鱼贯而入,附近的家犬起先听到动静,吠叫两声,而后或是再没发现什么其它动静,家犬又不再叫了。 杨晋一道:“我们……我们要不要……要不要也进去瞧瞧?” 东方芷嫣低声“嗯”了一声,二人抬头望向头顶三楼的窗户,正寻思要不要再等一会儿,就听日月轩内有人惨叫一声,骂道:“他奶奶的,什么人刺我屁股?好不要脸!”紧接着一连串刀剑交接的金鸣声自楼里传出。 另一人“哎唷唷”惨呼两声,道:“他妈的,遭人埋伏了!” 听声音,却是那黑白双煞二人。 店内人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传来,道:“二位不请自来,却是为了本店的千年冰蟾而来?” 双煞不再说话,店内刀剑击鸣的声音愈加激烈,半晌,那中年男人语气略显惊讶,道:“雪域来的高手,也想来分一杯羹吗?” 黑煞杨不为骂道:“分他奶奶的熊,看剑!”话音落下,就听一老者惊叫一声,道:“大家都是来偷东西的,你干麽对我出剑!?”语气颇为不忿。 “老小子用下三滥手段刺伤我屁股,此账怎算?” 那老者不再说话,店内乒乒乓乓又打一阵,双煞当场破窗而逃;二者逃走没一会儿,另一道瘦小身影也破窗飞了出来,双方各奔东西,顷刻间就没了踪迹。 杨晋一和东方芷嫣藏在小巷不敢行动,就听日月轩内那个中年男人道:“两位小友还想要进来参观参观吗?”此人内力深厚,实力不容小觑,杨晋一和东方芷嫣心中均是一颤,转身向着长街奔去,迅速远离了此地。 第169章 拍宝(上) 翌日清晨。 今日便是云山门和世门剑宗联姻的日子,正教诸派都派了人马前往沧云山。 这几日,沧云山周围人满为患,大多都是来参加两派的这场喜事。可这次前来的正教人中,绝大多数都是看在叶一城的面子上,原本楚齐天之事没有暴露前,正教同仁都要卖云山门张天赐的面子,但一年前的那件事过后,所有人都对云山门不满,若不是叶一城鼎力邀请,多数人甚至不愿意到他张天赐的云山门来。 杨晋一和东方芷嫣二人这日一早就易容换装,来到城南的日月轩。 两人准备上楼时,门前两个三十来岁的青年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询问二者身份,杨晋一支支吾吾,东方芷嫣从怀中摸出那枚由九天七彩石凿刻的玉牌晃了晃,那两人看到玉牌,眼中冒起精光,回头朝着殿内大叫,道:“贵客两位。”下一刻,殿内一位美妇迎出,将两人恭恭敬敬地请上三楼。 二者上到三楼,但见三楼面积颇广,装潢精美,整层楼雕梁画栋,布置奢华,气派尊贵,且沿墙设置有二十余排雅座,当中几处雅座已有不少人坐下,杨晋一认出这些人里既有魔教中人,又有正教中人。 在美妇的带领下,杨晋一二人也在一方雅座内坐下。 两人刚刚落座,几个样貌娇好的女子端着香气四溢的甜点与美酒送上桌来,她们恭敬为二人斟上酒水,才又退了下去。 杨晋一环顾四周,低声道:“你瞧这里,哪里还有打斗过的痕迹。” 东方芷嫣点头,同样低声道:“我瞧这里的伙计个个深藏不露,只怕这间‘日月轩’大有来头,背后主家多半是哪家大门派。” 杨晋一不解道:“难道不是东海的吗?” 东方芷嫣不明其意,问道:“为什么会以为他们是东海的?” “你刚刚用那玉牌一晃,他们就放咱们上来了,他们若是不认得玉牌的来历,为何会这么痛快放咱们上来?” 东方芷嫣咯咯一笑,道:“玉牌可是‘九天七彩石’凿刻而成,这类奇石,中原上哪里去找?再说,谁能像我们这样,拿着这么大一块''招摇过市''?任何人都要以为我们是有大手笔,他们自然要放咱们进来啦。” 正说话间,楼下陆陆续续又有人上来。 先上来的是几位女子,杨晋一认得其中一人是和凌白、丘丰、善远三人并列,被江湖人称是正教四大青年高手之一的青衣门弟子顾珊珊;紧随其后上楼来的,是恶人谷的易游湖和双煞三人,那戴着半张面具的乌鸦道长牵着易游湖的土麒麟,跟在三人身后也落了座。 几人阔别三年,杨晋一非常想现在就和他们说话,昨晚不见乌鸦,还以为他留在恶人谷了,今日见到,心中激动,只是今日要上云山门“抢亲”,事情却不敢耽搁。 他们见杨不为和余生书上楼时悠哉悠哉,似不受昨晚受伤的影响,但落座前,那杨不为扭扭捏捏,后被余生书拉着坐下,痛得他咝声不止,忍住表情从位置上跳起身来,沉声道:“我……我站着就行。” 知道是他屁股有伤,两个年轻人正暗自偷笑时,又见一弯腰弓背的瘦瘪老人上了楼来。 这人眼眶深奥,满脸褶皱,鹰钩鼻,嘴唇削薄,看上去贼眉鼠眼,不像好人,杨晋一见他衣着古怪,不是中原人士,询问东方芷嫣,后者说也非东海人常见的服饰,便猜想对方多半是南疆来的妖魔邪道,且此人孤身一人,想来有恃无恐,实力不凡。 不到半个时辰,三楼的雅座几乎已经坐满。 期间魔教四大派中,妖焰谷青龙堂堂主岑啸天、毒宫青年才俊张季,以及香灵门的慕容仙各坐一方;而代表血刀门前来的是位和杨晋一年纪相仿的少年,此人样貌俊朗,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阴鸷,看着令人十分不适;正教这方,除了般若寺之外,青衣门、云山门、剑宗三派分别有人到此,剑宗来的是心经峰的长老卢音;云山门那边是一位中年男人,也不知姓甚名谁;最让杨晋一感到惊讶的,是那松会门的门主,江湖人送外号“罡风铁掌”的丁会阳也来了;另外其他几波人马,他也不甚熟悉,想必都是为了那千年冰蟾而来。 等了一会儿,待得再没人上楼,一中年男子满面含笑从厅内一面墙后走了出来。 杨晋一惊讶万分,仔细观察,才发现那面墙实际上是一面巨大的屏风。 他见这人面相俊朗,身材微胖,一身服饰华贵至极,衣衫上使金丝银线锈刺的祥龙瑞凤栩栩如生,整个人珠光宝气,碧绿的玉扳指左右手大拇指各戴一只,双眼精光闪烁,看上去富甲一方,定是位精明能干的生意人。 这人与众人抱拳示意,笑道:“诸位朋友不辞辛劳,来这里捧况某人的场,况某绝不敢让大家失望。另外我看又来了几位新面孔,况某实在是深感荣幸。”他看向松会门的丁会阳,高声道:“‘罡风铁掌’丁掌门,久仰大名,幸会幸会。” 杨晋一和东方芷嫣对望一眼,二人听出这人的声音就是昨晚听到的那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丁会阳抱拳还礼,却并不起身,道:“况掌柜客气。” 况掌柜含笑,又冲着血刀门这方道:“这位想必就是血刀门近年来的新锐,复香主的得力干将,李念梅,李公子。” 那少年面露惊色,但惊色一闪而逝,表情瞬间又变得冷峻起来,嘴角带着一丝不屑,道:“况老板神通广大,连我这等小角色的背景都被你摸透了,在下实在受宠若惊。”虽然这么说话,但却并不抱拳,也不起身。 “李公子谦虚了,近年来,江湖上还有谁不知道李公子的威名?” 李念梅哼笑一声,不再搭理对方。 杨晋一看着对方,陷入了深深地沉思。 况掌柜回过头,看着东方芷嫣和杨晋一两人,抱拳道:“听说来了东海的朋友,却不知两位是东海三族里,哪一家的前辈高人?” 东方芷嫣和杨晋一起身朝他还礼,前者道:“我姑侄俩是东方氏人,此番来中原游历,听那几位说此间有宝贝,就特意来见见世面。”她将目光投向黑白双煞。 双煞做贼心虚,各自偏过头不去看她,况掌柜却转身对着他们抱拳示意,笑道:“还得感谢恶人谷的双煞大人,在外宣传我日月轩的微薄之名,况某人谢过。”说着朝易游湖几人作了一揖。 这位况掌柜和大家一一见过,看他的言行举止,似是黑白通吃,正魔双方人马都很卖他的面子,杨晋一心中暗暗纳罕,不知这人究竟什么背景什么身份,自己怎从来也没听说过还有这号人物? 况掌柜回到屏风前,双掌一拍,七位妙龄女子各自捧着一只镶金玉盘走了出来,七只玉盘上均盛有一物,只是都被一块镶着金丝边的巾帕盖住,看不出里面究竟是什么。 “咱们言归正传。大伙儿今日前来,都是为了寻宝而来,在下不才,在外游历期间,收购来一些奇珍异宝,如若各位有兴趣,尽可出价,咱们还是老规矩,价高者得。” 他转身朝七人挥手,其中六人便退了回去,只留下一人在场中。 “今日的第一件宝贝,是我在南疆收来的宝贝——玉脂璃木盒。” 说话间,他将盘上的巾帕掀开,露出其中一只色泽古朴的木头盒子。 第170章 拍宝(中) 不等况掌柜开口,在座的各位就已经迫不及待要出价竞拍了。 况掌柜道:“诸位都知道玉脂璃木盒的珍贵,但今日来了新朋友,还请让在下向两位朋友介绍介绍。”他望向杨晋一和东方芷嫣,道:“此盒所用之木,产自南疆黎山,由一种名为赣人的巨型妖族看护,能从这些蛮荒妖兽的地方获取璃木,非九死一生不能办到。当今天下,此盒流传在外的数量世间屈指可数,可谓是价值不菲。” 杨晋一粗着声音道:“我看这不过是普通的盒子,难道它的珍贵,就珍贵在原料难以获取麽?” 况掌柜笑道:“兄台有所不知,用南疆璃木所造的盒子,可储存仙家之物,例如仙丹、仙药,或者天地异宝。更有传闻,一个人如若常年在璃木所制的床上,可延年益寿,永葆青春。”他顿了顿,道:“十多年前,仙愁山出世一枚天地异宝,当时被血刀门的嗜血老妖夺了去,据说当年他就是用这种盒子盛放的异宝。” 提到嗜血老妖,血刀门的李念梅目光阴鸷地瞪向那位云山门中年男子,后者哼笑一声,并不搭理。 况掌柜随即抛出一个底价,请众人出价竞拍。 “你干麽不拍?”东方芷嫣低声问道。 “这盒子没什么用。” “王前辈送你的那枚‘九转金还丹’,放在此盒中保管再好不过。” 杨晋一一听正是,便即举手报价,却听毒宫张季正好喊出“三千两”,不禁愕然,对东方芷嫣道:“这……这随随便便就是三千两,我们身上这么些黄金,怎么买得起?”然而举起的手却没有放下来。 “东方兄台,你出价多少?” 杨晋一闪电般缩回手,但却为时已晚,场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脸上。 他心中紧张,硬着头皮,小声道:“我只有……只有黄金一千……一千两。” 听到杨晋一的话,场中一片哗然。 杨晋一还道大伙儿笑话他,脸色涨红,浑身上下直冒冷汗,却听况掌柜大笑两声,道:“兄台手笔阔绰,如此捧场,况某人感激不尽!”对着众人高声道:“还有哪位出价比这位东方兄台高的麽?” 在场之人均不发话,毒宫张季更是觑眼瞧过来,似是不满杨晋一的出价。 杨晋一和东方芷嫣听到对方说两人出价高,表情愕然地抬起头,但见在场大多数人都在摇头冷笑,心中大是不解,就听况掌柜道:“既然无人开价,这只玉脂璃木盒,就归这两位东海的朋友了。”当下请杨晋一去到后台结账。 杨晋一硬着头皮跟随少女来到后台的账台前,账台内那位引他们上楼的美妇笑道:“大爷阔气。” 杨晋一将一千两黄金递上,美妇将钱收走,看得杨晋一心疼不已。那美妇吩咐少女将玉脂璃木盒拿给了他,叮嘱道:“大爷,您请收好。” 杨晋一收好盒子,回到自己的座位,况掌柜已经在拍卖第二件宝物。 东方芷嫣低声道:“咱俩亏死啦!” “什么亏死了?” “人家说的是白银三千两,我们出价一千两黄金,比那人多花了七千两!” 杨晋一眼角抽搐,看着那喜上眉梢的况掌柜,心中暗骂道:“奸商!”但转念一想,那是自己没听清楚,也怪不得对方,当下满心懊悔,桌上的精美甜品与美酒也瞬间没了滋味。 东方芷嫣叹道:“我们就等着千年冰蟾好了,接下来的这些东西,咱们想都别想啦。” “还等它做什么?我们都没钱啦,快走吧。” “再等等,就算看看那千年冰蟾到底是个什么宝贝也行。” 杨晋一只得耐着性子候着。 后面的五件宝物,其他人竞争的异常激烈,只东方芷嫣和杨晋一二人安安静静,不敢再举手出价。旁人均嘲笑两人是没见过世面的东海土包子,仅一只玉脂璃木盒便让他们激动到“大伤元气”,以致后来一个比一个珍贵的宝贝,他们再没有竞争的本钱。 待到剩余的五件宝物都有了明主,况掌柜终于道:“接下来的这件宝贝,实在千金难换,就如我发布的邀请函中所写,需要各位拿出对应的物品与在下交换,如若在下看上了,咱们便做出交换。” 他双掌一拍,一名妙龄女子捧着金盘自屏风后走出,站到他的身旁。 况掌柜伸手掀去金盘上的巾帕,下方却是两只死白蟾蜍,这对通体雪白的蟾蜍眼珠赤红如血,巴掌大小,模样甚是可爱,却也不见有何珍异之处。 “这是产在万年雪域里的千年冰蟾,倒非是此物年岁千年,只因它们仅生长在雪域的千年极地,极为罕见,更莫说能得到一两只,是以外人都称它们做‘千年冰蟾’,以示珍贵。实际上,懂行的人都称此蟾蜍为‘朱睛冰蟾’。此物药用价值极高,任他多厉害的内伤、刀伤,只要当场不死,一服冰蟾,药到伤愈,真是灵丹妙药,无比神奇。然而要是中了剧毒,冰蟾更有去毒之功,诸位也已知道,这家伙,是雪域魔蛛的克星,如若各位想去北方万年雪域历练,非得随身携带一只冰蟾,不然在那里中了蛛毒,十死无生。” 在场的多数人都没料到千年冰蟾还能有如此之功效,纷纷惊呼出声,大家似乎只知道这东西能解毒避毒,却不知还能救人于性命攸关之时,各自蠢蠢欲动,誓要将此物拍下。 东方芷嫣问道:“如若一个人筋脉寸断,又或是丹田破损,这东西能治吗?” 那况掌柜面露难色,道:“这个……这个恐怕医治不了,不过在下能保证的是,这冰蟾可保人性命无忧,至于筋脉断裂,丹田破损,它却没有能修复之功效。” “况掌柜,如此珍贵之物,你打算让大家用什么来换?” “那得看大家这次带什么来和况某人换了。” 在座中有一个富贾模样的中年人,取出一枚色泽金黄的珠子,道:“此乃东海仙陵山中的紫金珠,价值连城,不知能入况掌柜的法眼麽?” 况掌柜含笑摇头,道:“紫金珠虽然罕见,却也不过是夜光珠的一种,钱财于我而言,并无什么大用处。” 第171章 拍宝(下) 妖焰谷岑啸天托住一只食指长短的锥形玉坠,道:“在下这里有一枚替身符,不知能否与况掌柜交换一只朱睛冰蟾?” 况掌柜看着替身符啧啧不已,道:“替身符替死,此物罕见之至,实在难得。只是与朱睛冰蟾可反复利用相比,它还是略微逊色一些,还恕在下无法成全。” 在场中人都想换得这朱睛冰蟾,但走了一圈下来,况掌柜竟未看上他们中任何一样用来交换的东西。 易游湖沉默良久,似是下了大决心,道:“却不知这东西是否让况掌柜满意?” 众人将目光投将过去,但见易游湖手中心握着一只巴掌大的黑色蚕蛹,蚕蛹圆滚滚,十分乖巧。 “此乃‘地藏延寿蚕’,是我前些年机缘巧合在西海上捡到。” 众人骇然,道:“西海秘境之物?” “不错。这东西是长生丹的药引,如若不炼丹,直接服用,也可增寿百十余年。” 况掌柜瞪着大眼,走上前接过此物,仔细观察片刻,道:“易先生所言不虚,这的确是‘地藏延寿蚕’。”见他爱不释手的模样,易游湖心中已有八成把握,却没想对方又将东西还给自己,道:“此物虽然珍贵,但天下增寿之法千千万,却也非只此一种。”他转头,目光落在被乌鸦牵在手里的土麒麟身上,道:“在下想用这对冰蟾换易先生的这只土麒麟,不知易先生意下如何?” 易游湖一听对方不换,反而想打自己瑞兽的主意,脸色一黑,收起手中地藏延寿蚕,道:“此事免谈。” 况掌柜大失所望,摇头背身,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另外一处雅座上那位贼眉鼠眼的老者。 就在这时,东方芷嫣开口道:“在下两人确有一物,不知能否和况掌柜交换?” 所有人将目光汇聚过来,就见东方芷嫣取出一枚巴掌大小的玉牌,其上雕龙刻凤,色泽斑斓,表面似裹着一片氤氲,通体色彩若流水般变幻莫测,仅数息之间,颜色就已变了好多次,端得是神奇诡异。 “九天七彩石!” 众人惊呼出声。 况掌柜亦是面露惊骇之色,暗道:“竟然用这么大一块九天七彩石来雕刻坠饰,实在是暴殄天物!”心中却又忍不住啧啧称奇,暗道:“这两人身份不一般,或许是东方氏族长一脉的近亲。”先前他听楼下伙计说有两人手持九天七彩石,本以为不会有多少,却没想竟是这么大的一块,能有这种手笔的人物,整个东海也找不到几位。 所有人都知道,这九天七彩石是炼制仙器必须用到的材料,形成过程极其困难,百余年能遇见这么一块就已经算是走了大运,就算不拿这东西来炼制法宝,只是将此物携带在身上,也可助修行之人事半功倍,其珍贵程度,比况掌柜的那对冰蟾有过之而无不及。 况掌柜道:“老太莫是在和在下说笑?” 东方芷嫣道:“不是。” 杨晋一在旁急道:“怎么能用你的东西来换?咱们找不到贺礼,我便将那盒子送了。你帮我的忙太多了,这块九天七彩石是你父亲留给你的遗物,绝不能这样送出去!”东方芷嫣似是下定决心,低声道:“哪有人送盒子作贺礼?我那玉佩虽然是九天七彩石,但我族氏的标识终究太明显,不适合作为贺礼送人。这对冰蟾却是再好不过,既不失了大方,又不至寒酸,配得上咱俩的身份。” 二人虽然说话声音低,但在场众人各个都是高手,都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况掌柜道:“不错,如果要给人送礼,这对朱睛冰蟾再好不过,玉佩确如老太所言,虽然珍贵,却非送礼的选择。” 东方芷嫣将玉佩交给对方,况掌柜挥手示意身后捧着金盘的少女上前来,当少女经过那贼眉鼠眼的老者身旁时,众人忽然闻到一阵若隐若无的梅花清香,继而周遭温度跌至谷底,寒意滋生,就连桌上的酒水都结起了冰。 这时,只听扑通一声,那少女直直扑倒在地,全身上下裹着一层寒霜,却是中招倒地,手中捧着的金盘“哐当”一声落地,上面的一对朱睛冰蟾也已不见了踪迹。 嘭! 屋内的一扇窗前,一位三十来岁的青年手持法宝,将一道瘦小的身影阻拦下来,青年后退数步,后背重重撞在墙壁上,而那瘦小身影向后飞出两步,脚跟站稳后眼睛四下张望,正是那贼眉鼠眼的老者。 看他模样,现下似是在寻机会逃走,况掌柜眉头微皱,大手一挥,七八个装束干练的男子跳出,手中各持法宝,将干瘦老者围了起来。 “梅山老祖,昨晚在下没有为难阁下,已经给足了你面子,今儿个你若敢在我的地盘行强盗之事,那就休要怪大家对你不客气了。” 这梅山老祖是北方雪域梅山幻月洞的洞主。据传此人专掳妙龄少女服侍自己,与妖焰谷的秦逍林行事作风一般淫邪,幻月洞中传闻已有百余名女子被他囚禁其中,他在雪域中声名狼藉,于中原上也名声小有,被正教人视作是邪魔外道。 在座的大部分人都听说过这人的名号,只有少部分茫然不知,最激动的又属杨不为,得知昨晚刺自己屁股的人是这家伙,心中暗骂几句。 听到对方叫自己的名号,且昨晚摸黑前来偷盗一事,已被认出身份,梅山老祖当下也不再装,直起身子,嘿嘿一笑,抱拳道:“老朽原在雪域就已相中这对冰蟾,奈何慢了况掌柜半步,让您求购了去。诸位都是在中原混迹的英雄好汉,根本用不到这等事物,倒是我梅山老祖,时常要闯雪域极地,有这些东西傍身,就不必再怕里面的毒物。”他从怀中摸出一大堆事物放在地上,道:“这些都是老朽在雪域里寻到的宝贝,论单个或许比不上这对冰蟾,但全部拿来和老太抵换,想必也是绰绰有余。但还请老太赏个薄面,将此物让给在下,这笔恩情,老朽感激不尽。” 易游湖身边的土麒麟嗅到这些灵花灵草的气味,激动得嗷嗷直叫,直向场内扑去,若非乌鸦拼了命地将它拉住,这家伙定要风卷残云,将地上那些东西吃个干净。 魔教几派这时候都有人从三楼下去了,他们看到梅山老祖要抢这东西,各自有了盘算,打算这家伙将东西带出日月轩,便出手相夺,绝不可能让他将此物带回雪域。 易游湖见地上摆着冰雪魔莲、金凰竹、寒玉芝等数种罕见的异花异草,数量之多,令他咋舌。遥想当年他们几人去雪域寻药,闯了两年,历经千辛万苦,也只找到其中一两种,且每一种只有一两株,和这梅山老祖拿出来的东西相比,简直就是笑话,他与双煞对望一眼,其他两人立刻心领神会——易游湖决定要抄梅山老祖的“家底”了。 况掌柜看向东方芷嫣两人,只要这两人同意交换,冰蟾让这梅山老祖拿去,自己其实无所谓,却见东方芷嫣摇头,道:“不换。” 梅山老祖眼角抽搐几下,他扫视将他围住的这些人,心中泛起嘀咕,自己单打独斗自然难遇对手,但这么多高手在此,自己要想强取,却又没有那个本事,尤其眼前这个况姓掌柜,身藏不露,实力高深莫测,若非对方相让,昨晚他就已经吃了大亏,当下只得将冰蟾取出,双手奉还至况掌柜手中,扭头对东方芷嫣道:“老太不如好好考虑考虑,在下这些压箱底的宝贝,绝对比得上这一对冰蟾……”他一边说,一边将地上的东西收起,生怕东方芷嫣没有看到。 东方芷嫣将朱睛冰蟾拿给杨晋一,后者赶忙揣进怀中,东方芷嫣道:“冰蟾到手,事不宜迟,咱们走吧!” 杨晋一不舍地看着况掌柜手里的九天七彩石,跟着东方芷嫣和众人告辞,就欲离开,况掌柜却道:“二位在中原人生地不熟,难免上当受骗,此番要去何处,况某人可以派人相护。”见两人神色犹豫,他低声道:“二位不要有什么顾忌,在下做这行当数十年,主打‘诚信’二字。大家知道我况某人的为人,我绝不会对两位不利,更不会使卑鄙无耻的手段将东西抢回来。”他使眼神示意二人当心这里在座的人,二人心领神会,杨晋一抱拳谢道:“那再好不过。” 围住梅山老祖的几人在况掌柜的安排下,跟随杨晋一和东方芷嫣下楼去了,梅山老祖见二人下楼,立刻也要离开,却不想被况掌柜伸手拦下,笑道:“还请梅山老祖高抬贵手,我这下仆身上的冰毒……”他脸上含笑,身上气息却徐徐外放,令那梅山老祖心悸不已。 后者取出一瓶丹药倒出一颗,喂入那满身冰霜的少女口中,顷刻间,少女身上的冰霜尽消,气色缓和,嘴唇变红,缓缓睁开了眼来。见少女醒来,况掌柜侧身让开一条路,那梅山老祖抱拳,一溜烟冲下二楼,追杨晋一和东方芷嫣去了。 易游湖几人下了楼,望着梅山老祖的背影,不等他开口,杨不为骂道:“追他奶奶的!”四人带着土麒麟,一起追了上去。 第172章 再访云山门 杨晋一几人出来时,已接近晌午,他们御剑西行,径直往沧云山的方向飞去。飞出没多久,两个年轻人发现身后果然有魔教爪牙跟着,只是这些人似是忌惮护送他们的那几位况掌柜的手下,一直远远跟着并不靠近。 飞了不到半个时辰,一行人就来到了沧云山脚下,得知杨晋一他们就要上山,负责护送的几人这才放心离开。 魔教人在进入沧云山地界时,就不敢再跟上来了,杨晋一他们落在山脚时,大批正教人也正从四面八方齐聚至此,众人向守山弟子自报了家门,便有弟子前来领大伙儿上山。 杨晋一和东方芷嫣来到守山弟子跟前时,两人身前不远处,有三人正在自报身份,三人当中的一人用一口生硬的中原话道:“我奉东方族长之命,前来恭贺两派联姻,恭喜恭喜。” 听说东海也来人道贺,云山门人有些吃惊,赶忙让人来领这几人上山。 东方芷嫣看清人脸,面露忧色,道:“那人名叫东方豹,是东方仲龙的左护法。”她有些着急,低声询问杨晋一,“咱们肯定不能再说自己是东海来的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杨晋一凝眉想了想,道:“我有办法。” 二人来到近前,守山弟子抱拳,恭敬询问二人身份,杨晋一道:“我们奉了尊师之命,前来道贺。” “敢问两位尊师的高姓大名?” “梅山老祖。” 他只道此人是北方雪域的高手,和中原人不熟,自己报他名号,装作他门下弟子,也不至于被人怀疑,只是没想这梅山老祖在正教人眼中是邪魔歪道,并不受待见,守山弟子颇为为难,其中一人请两人稍等,转身向后跑去。 没过一会儿,就听有人笑道:“雪域的朋友前来祝贺,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谅解。” 杨晋一望过去,见说话之人正是那令他厌恶非常的赵相如,多年不见,此人竟然续起胡须,看上去成熟了许多。 赵相如走到近前,抱拳一笑,低声问道:“却不知梅山老祖为何会突然到访云山门?” 杨晋一抱拳道:“贵派在雪域中也享有盛名,我们虽远在雪域,但‘云山门’三字却如雷贯耳,我等仰慕已久,早就想来拜访。近得知贵派要和世门剑宗联姻,我们便想借此机会,与云山门结交一番,不知兄弟给不给这个机会?” 赵相如心中冷哼道:“一个邪魔歪道也想和我们攀缘附会,真是瞎了你们的狗眼。”但满面笑容,知道伸手不打笑脸人,开口不骂送礼人的道理,道:“阁下言重了,在下这就带两位上山。”心想上山后随便给他们安排一个偏僻的角落里落座,免得让太多人知道他们的身份从而耻笑他云山门。 三人上到玉虚峰,峰上早已人满为患。 议事殿门前的广场上,摆着足足三百余张大圆桌,每张桌前都坐着有人,从山下上来的人仍然在陆陆续续地入座,一眼望去,今日赴宴的少说也有两三千人。 杨晋一一直在暗中观察云山门的布防,看到他们戒备森严,当下也没了主意,暗想今日要想抢亲,又是谈何容易?他四下张望,到处都不见师姐叶灵珊的踪影,心中有些焦急。 赵相如带着他们找到正在忙着接待来宾的张天赐、叶一城二人,今日这两人是双方家长,各自穿得都很喜庆,见赵相如领人前来,二者态度都是十分客气,对两人抱了一礼,问道:“不知两位是……” 再见师父叶一城,杨晋一百感交集,一时间竟然忘了回话,还好身旁的东方芷嫣接道:“我们是梅山老祖座下弟子,逢了师命前来给真人庆贺。” 两位掌门脸色微微一变,相互对望一眼,各自心中一沉,暗想雪域的邪魔歪道来这里,难道是来砸他们的场子? 二人终究是见过世面的大人物,张天赐呵呵一笑,道:“那可真是我云山门的荣幸,我们正教的事情,竟然能惊得雪域高人前来祝贺,实在令贫道感到意外。” 东方芷嫣用胳膊碰了碰杨晋一,杨晋一回过神来,慌忙将之前拍下的那对朱睛冰蟾取出,道:“这对朱睛冰蟾是雪域至宝,送给两位……两位……新人……做贺礼。”他咬牙说出“新人”二字,心中很是痛苦。 张天赐和叶一城见到两只蟾蜍通体雪白,双目赤红如血,确是千年冰蟾,各自脸色大变,附近的人亦是议论纷纷,万料不到有人会送这样的重礼,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 叶、张二人知道二人的确是来庆贺,而非是来砸场子,态度终是缓和不少;再者,江湖传闻那梅山老祖尽糟蹋妙龄小姑娘,现下他的两位弟子都是年长老者,行为举止得体,想来江湖传闻有失偏颇,各自心中宽慰了不少。 张天赐让人将朱睛冰蟾收起,又命赵相如给杨晋一二人找个上座,赵相如这时对二人恭敬客气,领他们在靠近主台的一张桌前坐下。 这张桌上已经坐有六人,杨晋一只认得其中两人,一位是那聚义山盟主,江湖人称“铁胆忠义”的司徒伯绰;另一人身高马大,是忠烈堂的堂主伯仁烈。 这二人里,他尤其对柏仁烈怀有好感,一来此人豪爽豁达,是个性情中人;再者当年也是在玉虚峰,当师父叶一城要将他就地正法之际,对方曾和空明大师一起,向师父开口为他求情,让他心头一直都很感激。要知道当时司徒伯绰怀疑是他将魔教人领上的山,而和司徒伯绰同一阵营的聚义山人马中,只有这位柏仁烈没有怀疑过自己。 二人落座之后,司徒伯绰便与两人互相介绍,当听说二人是梅山老祖一脉,司徒伯绰脸色一黑,便不再搭理二人。 他身旁那位年轻女子见他这副模样,低声问道:“爷爷,你怎么了?”司徒伯绰不理她,偏过头冲她使了个眼色,低声道:“别和这两人说话。” 和杨晋一挨着坐的柏仁烈则和大家大大方方的有说有笑,并不因为后来的杨晋一二人的身份而表现出不满。 这时,山下又有人上来,杨晋一看清来人,忽然想起自己此番上山,还有一件要事——他得叮嘱众人小心毒宫使坏。 昨日他们从单城码头往单城时,在路上遇见过这些人,现下那群人中,就混着那位张季的师弟。 杨晋一低声对身旁的柏仁烈道:“柏大哥,那边几人是哪家门派的人?”他忘了自己现下乔装易容,竟然失口就将柏仁烈叫做是“大哥”。 柏仁烈神色古怪地打量他两眼,而后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来人,半晌,回过头道:“看他们装束打扮,应是尧光州仙霞派的朋友。” 杨晋一贴着他的耳朵,悄声道:“那几人里,有一个毒宫的奸细。” 第173章 抓奸细(上) 柏仁烈压低声音惊道:“当真!?” 虽然他已极力克制,但声音仍然雄厚响亮,震得面前圆桌微微颤抖,桌上的杯筷不住地哗啦啦作响。 杨晋一点头道:“柏大哥不要激动,咱们得想办法抓这人的把柄。他们毒宫擅长放毒,宴席就要开始了,如若他们在酒菜里下毒,眼下山中这多正教朋友,势必就要全军覆没。” “柏老弟,你和他在说什么?”司徒伯绰有些不满。 柏仁烈知道这件事如果告诉司徒伯绰,后者多半就要耐不住性子去质问,如果眼前这人所言不虚,那他们绝不能打草惊蛇,哈哈一笑,回道:“也没什么事。”杨晋一和东方芷嫣道:“二位借一步说话。” 三人从桌上离开,径直来到场边,佯装看风景,实际上注意力却一直放在那张桌子的毒宫奸细身上。果然,仙霞派几人落座后没多久,那位毒宫奸细就起身离开了座位,杨晋一、东方字眼和柏仁烈三人有说有笑,远远地跟在对方身后。 这人沿途和两位云山门守山弟子碰了面,在那两人的先后引路下,来到了大殿后方,云山门在这里临时搭设了一片用来置办宴席的厨灶。 这地方也是大极,香气四溢,人山人海,只是这里的人都是大厨和伙计。地上数十口大灶同时起火烧油,大厨颠勺翻炒,伙计们切菜递菜,来来往往,忙得是不可开交——云山门为了今日喜事,特意请来中州、沧州、川州、尧光州这四大州十个城市二十来间知名酒楼的大厨伙计来备置今日的酒席,其气派程度,空前绝后。 三人跟到近前,不见那毒宫奸细的踪迹,各自心中一紧,搜寻片晌,东方芷嫣示意两人过去,他们凑到近前,见毒宫奸细竟然换了一身伙计的衣裳,正和另一位同样身着伙计服饰的人向着更深处的地方走去。 杨晋一跟着来到后方,发现这里的人明显变少,不似前方那般热闹,但见布局,知道前面的灶台都是炒制热菜,后面这几口大锅却是专门用来炖制汤品所用。 柏仁烈目标太大,不敢太过靠近,藏在远处的一株大树后佯装在观摩大厨做饭,杨晋一和东方芷嫣上前找人,但见一口口巨大的汤锅前,各站着一位大腹便便,肥头大耳的男子,他们的目光一刻不离大锅,应该没人能在这时候下毒。 就在这时,忽听前方有人高声道:“上菜!” 伙计们依次捧着瓷釉精美的汤盆上前,胖伙夫一勺下锅,提起来汤不断丝,舀入盆中,一大勺汤刚好盛满一盆,伙计足下不停,端着汤就向广场小跑而去。没一会儿,殿前广场上传来众人喝彩的声音,杨晋一非常着急,到目前为止,他们还不清楚毒宫的人怎么下毒,又将在哪里下毒,于人群中寻了好一阵子,终于看到目标,忍不住叫道:“在那里!” 那毒宫奸细此时正拿着一只巾帕揩拭汤碗,继而将擦拭过的汤碗递给前来取盆的伙计。 东方芷嫣一眼道:“他们手中的帕子有问题。” 二人当下缓步上前。 那两人背对着他们兀自擦碗递碗,待得两人靠近,他们忽然毫无征兆地回过头来,这两人虽然脸上表情淡然,但其中一人眼底掠过一丝阴狠,待得看清身后是两位老人,便又回过了头来继续干活。 杨晋一摆手,示意东方芷嫣去叫柏仁烈来,东方芷嫣用眼神叮嘱他当心,而后转身去叫柏仁烈。 他左右走了两步,问道:“两位是哪间酒楼的伙计?” “凌宵酒楼。” “华福酒楼。” 二人各自回道。 杨晋一手下暗中运劲,又问:“你们的主厨是哪一位?” 这一下,二人都不再说话,且擦拭汤碗的手也停了下来,杨晋一明白两人确实有古怪,暗中做好防备,质问道:“跟着仙霞派混上玉虚峰,你们究竟是何用意?” 正说话间,面前忽然闪过一个白影,却是一只汤盆朝着杨晋一面门砸来,他低头险险避过,汤盆正砸在后面一个伙计的后背,将那伙计砸得向前扑出,趴在地上惨叫两声就没了动静。 杨晋一眉头一沉,使出小月擒拿手,就去抓那两人后颈,后者二人各自抽出一柄短匕,也不回头,反手就是一划。 但见两柄短匕青光森然,匕刃上弥漫着一股腥臭,知道是喂了剧毒,杨晋一不敢硬接,伸至半空的双手猛地一缩,向后跳开半步,双拳夹杂着破风声向前打出,只听“吼”得一声咆哮,拳峰处飞出两条青龙。 嘭! 那两人惊呼一声,同时向前翻滚,青龙分别撞在两人先前蹲着的地方,竟将地面砸出一个大坑,旁边的碗架被砸的倒飞出去,瓷碗哗哗碎落满地。 这套“五行易阳拳”是杨晋一第一次用在实战,眼下他还只是用了七成功力,旨在恐吓对方,让他们束手就擒,不想这套拳法的威力竟是这般强横,先前若是打在这两人身上,多半要将他们打成重伤。 两个毒宫人刚刚爬起来,又被拳风的余波所震,各自打了一个踉跄,知道自己不是对手,他们反手掷出几个灰色小球。 杨晋一神色大变,他认得那是剧毒之物,当日在响沙大漠,张季等人曾用这东西将那五纹蝰蛇王的眼睛给毒瞎了,忙向一旁躲开,身前那两个毒宫人几个起落,便蹿进混乱的人群不见了踪迹。 杨晋一躲开之后方才后悔,眼瞧着那几枚剧毒之物飞向那群大厨和伙计,心中懊悔,叫道:“大家快躲开!” 柏仁烈忽然闪身而出,双手环抱胸前猛地一振,几枚由游罗刹之毒炼制的腐蚀散就被他控制在了双臂之中,顷刻间,他双臂红若炭火,腐蚀散在其中翻滚沸腾,数息之后,一阵青烟冒起,腐蚀散消失的无影无踪。正是他们忠烈堂的独门绝技“赤阳神功”。 “好险!”杨晋一心有余悸。 柏仁烈看着他道:“小兄弟,咱们去追!”当下飞身追出。 杨晋一一愣,原来自己先前情急之下的一句提醒,已经将自己暴露了,柏仁烈见他一番好意,笃定他心思不坏,故也不拆穿了他。 第174章 抓奸细(下) 玉虚峰,议事殿广场。 张天赐和叶一城分别前后去和众人见礼打招呼,让众人感到意外的是,这次两派联姻,同为正教四大派的般若寺、青衣门两派竟无主事人前来祝贺。 今日一早,般若寺的善远前来送了贺礼便匆匆走了;而青衣门那边自从收到两派的请柬,至今杳无音信,那施颐既不说要来,也不说不来,总之是不作任何回应,过去,她因为叶万池和自己师妹祁芸之事,只是不满世门剑宗,但和云山门的关系尚可,可这次联姻大喜,她们竟然没人来贺,实在让人费解。 看着那两张主桌上还空荡荡的没人入座,张天赐心中的怒意就不打一处来。 早几年前魔教围困云山门时,这个老女人在临走时没有给他留下半点情面,还出言数落了他和云山门一顿;去年师弟楚齐天的事情败露,这老女人更是将她青衣门和云山门划清了界限一般,不再作任何的日常交流,令他十分恼火。 更让他气愤的是现在,他和这些前来祝贺的正教朋友客气寒暄,好些人竟然对他没有了过去的尊敬与殷勤,令他感到十分不爽,虽然这群人已经极力表现出友好,但他们言语之间、眼神里流露出的表情等态度上的细微变化,还是逃不过张天赐的法眼,令他心中好生不快。 待得吉时快到,一直在峰上忙前忙后的乾云峰首座王灵徽开始招呼后厨上菜。 后厨每一道菜端盛上来时,便有一个中年厨子高声宣读这道美食的名字和寓意,只听他高声唱道: “双味鸭卷,祝新人比翼双飞,富贵同进。” “西芹百合虾仁,祝新人白头到老,百年好合。” “鸿运乳猪,祝新人鸿运当头,抱喜临门。” “喜巢美果花姿螺片,祝新人富贵吉祥,美易延年。” “金蒜银丝蒸鲜鲍,祝新人财运亨通,金屋满银。” …… …… 听着这位大厨的报菜,众位宾客不住拍手叫好,也总算让张天赐阴郁的心情稍稍舒适一些,对师妹王灵徽这次的安排也大是满意。正当众人叫好之际,忽听大殿后方传来一阵巨响,紧接着,殿后人声嘈杂,不少伙计大厨从后方一脸惊恐的跑出来。 四周负责安全的弟子迅速将他们拦下,叶一城询问后面发生了什么事?近前的一个伙计怕道:“大家听到巨响就跑,我……我害怕,就……就跟着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张天赐此时已经来到了殿后,但见柏仁烈凶神恶煞地追过来,心中不解,问道:“柏堂主,你在做什么?” “毒宫奸贼投毒来啦!真人拦住他们,不能放他们走了!” 众弟子听到这话,各自抽出自己的法宝,将这群厨子伙计包围起来。这时候,广场上忽然传出几个人的惨叫,上百个伙计和大厨受惊大叫,纷纷嚷着要下山去。 众位正教好汉扑上前支援,但见人群中那几个惨叫的人面色发黑,显然是中毒之象,其中几个略懂医术的正教人上前查看他们中毒的情况,而后喂了解药在他们嘴里,其余人则拿出各自的法宝,将这群人围了起来,道:“抓到人之前,你们一个也不许走。” 张天赐和叶一城在人群后方观察片刻,二人低声交流两句,一左一右先后冲入人群,紧接着,就从人群里提出两个人跳了出来。 柏仁烈叫道:“就是这两人,是毒宫的奸贼!” 那两人闻言,藏在袖中的手倏地伸出,两柄短匕直刺向叶、张二人的身体,叶一城反手一抓,摁住敌人腕上的命门,那喂了毒的短匕当即铛铛落地;张天赐则手不留情,一脚踹在奸细的胸膛,将那人胸膛踹的塌陷下去,脑袋一歪,当场毙亡。 他似是怒极,喝道:“你们怎么上来的?”说着,怒目望向负责保全的太申峰新任首座,自己的四师弟周游。后者满头大汗,赶忙召来自己弟子,让他们立刻搜山。 这时候,广场边缘又有打斗的声音传来,众人望将过去,但见一名守山弟子已被杨晋一用拳头砸倒在地;那东方芷嫣则提着抢来的长剑,和另外一名守山弟子斗在了一起。 有人悄声问道:“这两人是什么来头?” 另一人回道:“听说是梅山老祖的徒弟。” 一直不满二人身份的司徒伯绰大喝一声,喝道:“你们俩好大的胆子,胆敢伤害我正教弟子!”当下抽出自己的青光大刀,冲了上去。其孙女在后面急道:“爷爷!” 司徒伯绰充耳不闻,直冲上去,一来他憎恶毒宫,当年若不是中了毒宫赵穆阳的七步软筋散,他也不至于连反抗都没反抗就被人五花大绑了起来,让他好生丢脸;二来此人在毒宫奸贼作乱的同时对云山门发难,必然和毒宫同流合污,当下也不客气,大刀呼呼作响,如狂风骤雨般打向杨晋一的各处要害。 杨晋一在锁龙漠窟见识过对方刀法的厉害,碍于眼下师父也看着自己,不敢将八玄拿出来格挡,只能边退边用双拳还击。二者功法同样至阳至刚,相斗起来时的动静大的吓人,张天赐黑着个脸并不作声,叶一城也是满脸不悦,负手站在一旁准备随时上去拿人。 二者相斗好一阵,兀自不分上下,让众人感到诧异的是,杨晋一的拳法威似乎比司徒伯绰的刀法还要刚强,且他好几次出拳都逼得这位成名已久的老盟主狼狈后退,不得不挺刀防御。然而杨晋一似乎志不在击败司徒伯绰,一旦争得片刻间隙,便回头去关注东方芷嫣的安危,但见东方芷嫣将那弟子的长剑挑脱出手,剑尖指在对方咽喉,方才长舒一口气。 这个时候,赵相如不知从何处持剑冲了出来,他手中的长剑寒芒一闪,直向东方芷嫣的后腰刺去,杨晋一喝道:“休要伤人!”闪身上前,用尽十成气力,冲着对方的连砸几拳,龙、凰齐出,仿佛当日王言羽练成神丹时的异象。 赵相如只觉一股威压扑面而来,心中骇然,剑峰一转,迎上那一只只神龙仙凰。 咔咔咔咔! 赵相如手中的长剑瞬间就被砸得寸断。 “唔!” 众人惊呼出声。 司徒伯绰见自己的对手竟然去帮老太,还将赵相如仙剑震断,挥起大刀,呼呼间又砍上去。 铛! 大刀去势被阻,登时火星四溅。 杨晋一二人与司徒伯绰之间,一尊高大的身影手持阔剑,挡下了后者势大力沉的一刀。 “柏大哥!” 杨晋一不无感激地叫出声来。 柏仁烈冲他点点头,高声道:“毒宫的奸贼,正是这两位发现的。再者,这两个弟子曾为那两个奸贼带路,我们怀疑他们是毒宫安插在云山门的奸细!” “什么?” 司徒伯绰和赵相如同时惊呼出声。 张天赐沉声道:“把他们绑下去,严刑拷问!” “是!” 赵相如领命,率弟子将那两个被制服的弟子绑了下去。与此同时,山下又来弟子禀报,称有师兄叛逃,杀了己方几位师弟,刚刚逃下山去了。 张天赐怒骂:“蠢货,那是魔教的奸细,立刻组织人手给我捉拿回来!” 第175章 痛苦的杨晋一 仙霞派前来参加喜宴的一行人惊恐不已,见自己领来的人竟然是魔教妖孽,一时间诚惶诚恐,其掌门向张天赐和叶一城解释说那毒宫的奸贼是半年前加入门派的好手,因为器重所以才带他来见见世面。张天赐两人相信并非他们有意,也不追究,毕竟他云山门自己也有魔教奸细混在其中。 众人对杨晋一和东方芷嫣赞赏有加,尤其感慨杨晋一拳法奇特,一双肉拳竟能发挥出这般强横的威力,无不为之感到佩服。司徒伯绰的态度也是大变,为自己鲁莽出手而向两人抱拳作揖;只有赵相如和东海来的三人面露不悦,赵相如为了自己宝剑被毁而恼怒,那三人却不知此时在想什么。 大家对桌上菜品用银针试毒,发现除了最后那道“雨花石圆汤”有毒之外,先上来的其他菜品并未被下毒,大伙儿又对杨晋一感激一阵,尤其张天赐,知道今日若非是他们两人发现端倪,整个正教就要在他云山门折损严重,他张天赐也必将成为正教的大罪人,当下极力邀请他们去主桌入座。 两人推辞几句,眼见无法拒绝,只好硬着头皮随张天赐来到主桌坐下。这时候,王灵徽找到张天赐和叶一城,道:“良辰已到,开始麽?” “正常举行。”张天赐低声道。 他极力把自己装成没事人一般,但所有刀尖上舔血的人都清楚,好事还没成,就忽然闹出这么一桩事情来,实在不算是个好兆头。 叶一城点头不语,他心情十分沉重,庆幸今日之事好在发现的早,没有造成大范围的人员伤亡,不然非但张天赐要当替罪羊,他叶一城也没有脸面再见正教的朋友。 众人见主家有条不紊,要继续今日的酒宴,大伙儿自然也不能扫兴,当下推杯换盏,广场上立马又恢复了先前热闹的场面。 一阵爆竹声响后,在场的人的目光都聚向大殿左侧。 杨晋一盯着远处徐徐走来的那队人马,眼中神色异常激动,肩头也在微微颤抖。那一边,丘丰披红戴花,服色光鲜,整个人看上去完全没有新婚之人的激动与期待,眉宇间反倒藏着一丝愁容,似有心事,完全不像身边簇拥着他的那些师兄弟一样喜笑颜开。 师娘祝宛如因为心中不舍,手持一张巾帕时不时揩拭一下眼角的泪水;她身旁,大师姐叶云珊牵着妹妹的手,多年不见,师姐愈发像师娘,就是盘在头上的发型也和师娘一模一样;小师姐已经长得像她姐姐一样高了,身姿曼妙,头顶金边红丝盖头,一身锦袍用金丝银线镶龙嵌凤,美出天际,看得杨晋一如痴如醉。 东方芷嫣小心翼翼地看向杨晋一,但见他热泪盈眶,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似正在试图控制自己的情绪,心中忍不住轻叹一声。但见祝宛落泪,她就猜到对方多半是杨晋一师娘,见对方雍容华贵,风姿绰约,暗道:“他这位朝思暮想的小师姐,一定也很美吧。”又看向丘丰,但见其仪表堂堂,也是个俊朗公子,只是眉宇间始终挂着一缕愁丝,又不禁怀疑对方究竟和张天赐一不一样?是否也是表里不一的人?她静静地坐在杨晋一身边,看看他,又看看他爱的人,再看看那个即将夺走他心爱之人的丘丰,心中陷入了沉思。 丘丰等人走的不算太慢,但在杨晋一眼中,这一段距离实在太过漫长。 “他落泪了?” 东方芷嫣惊讶,余光里,忽然瞥见杨晋一眼角落下一滴晶莹,回头望去,对方眼中的泪水再也不受控制地向外涌出,眉头不禁微蹙,想要出言安慰,但目前身不由己,难以如愿。看着痴情的杨晋一,她心中头一次有了酸意,目光移在丘丰脸上,暗道:“真希望你是好人。”说完这句,又望着身旁几乎成为泪人的杨晋一,又心有不忍,暗中轻叹一口。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对新人身上,没有人发现杨晋一的失态。 丘丰一行人来到近前,站在张天赐和叶一城面前,这是自上次云山门被围一事过后,杨晋一第一次和小师姐叶灵珊站的这么近,他甚至几乎就要喘不上气来。 只听乾云峰首座王灵徽高声道:“花堂结彩披锦绣,欢天喜地笙歌奏,诚心设宴邀英雄,举觞称贺赞佳偶。各位,今日是我云山门和世门剑宗两位新人成亲的大好日子,我等邀请诸位英雄豪杰,一来大家同是正教中人,同气连枝,团结一致;再者,我们两派希望大家一起来为两位新人做个见证。先前出了点小插曲,多亏了各位仗义相助,才不致酿成大祸,我谨代表我师兄,代表云山门,向各位作揖致谢了。”说完长揖在地。 “好!” “王首座客气了!” “大家都是同道中人,用不着这般客气。” …… 两千来号人一起拍手叫好,声音洪亮,如潮水般浩浩荡荡,张天赐连连抱拳,显得恭卑有礼,诚意十足。 “诸位朋友赏云山门和剑宗这个薄面,我们两派是感激不尽,今日大家酒桌上不醉不归!”王灵徽高声说完,又道:“现在,我们就不耽误两位年轻人的好事,良辰已到,我们就让他们拜了天地,见证二人结为连理后,大家就在这玉虚峰上喝个天昏地暗,怎样?” “再好不过!” “不醉不罢休!” …… 群豪高呼喊叫,显得异常激动。 两位新人站在香坛红烛前,准备跪拜天地,在场之人中,只杨晋一一人心中痛苦,他看着即将拜堂的二人,听着身旁群雄的喝彩,整颗心跌入谷底,同样也下定了决心——就是豁出性命,也不能让小师姐嫁给丘丰! 他看了看身旁的东方芷嫣,道:“谢谢你。”东方芷嫣知道他要行动了,轻轻地点了点头,暗中做好准备要去帮他,二人运气全身,做好随时跳出人群的准备。 第176章 两个逆徒 忽然间,众人身后传来一阵大笑的声音,紧接着一道苍老的声音传遍整座广场,道:“云山门和剑宗的联姻大喜,老朽冒昧,不请自来!” 来者修为不俗,不知是敌是友,所有人都沉眉望将过去,片刻后,一道削瘦的身影倏地从山下飞上来,紧接着,数十位云山门弟子急追而至。 那道身影上到广场,径直飞到张天赐等人身前方才落下,他手中提着一个半死不活的男子,道:“在下裘柯林,雪域梅山幻月洞的洞主,刚刚见贵派弟子在追这奸细,特意出手抓人,权当给真人送个贺礼,在下今日不请自来,诸位好汉莫要怪罪。”却正是那梅山老祖。 叶一城眉头一凝,只觉此人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邪气,与他的两位弟子全然不同,心中登时没了好感。 张天赐抱拳道:“久仰久仰,洞主既然已经派了弟子祝贺,又何必这么客气?”他命赵相如将那奸细绑了下去,又道:“洞主远道而来,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你两位弟子坐在那桌,请洞主先行而坐,待会儿新人拜堂结束,贫道再来与洞主一叙。” 梅山老祖顺手看去,见正是自己要寻的杨晋一和东方芷嫣二人,心中疑惑,不知两人为何要冒充自己的弟子?当下对张天赐抱拳谢过,来到杨晋一和东方芷嫣面前,嘿嘿一笑,道:“你们两个也不等师父。”说着,便挨着杨晋一坐下。 他心中冷哼,低着声音对两人道:“你们俩为何要冒充我的弟子?”见二人不说话,他又道:“先前拍去的朱睛冰蟾呢?将东西交给我,我保证不戳穿你们。” 东方芷嫣道:“想都别想。” 梅山老祖哼笑一声,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盯着杨晋一,道:“你敢冒充我的弟子,想来也是色胆包天的淫贼。”他嘴角露出一丝邪魅的笑容,眼中淫邪之意更甚,压低声音至几不可闻,道:“是不是瞧上那新娘子了?是的话,只要你一句话,今儿个晚上,做师父的就给你将她绑了来。只要你们肯将朱睛冰蟾交给我,我给你抓十个八个新娘来,那也不是问题。” 杨晋一猛地回头,眼中几乎冒出火来,欲朝对方砸拳,不料这梅山老祖眼疾手快,不等他抬臂,单手已搭在了他的肩头,紧接着一股寒气自肩头蹿了进去,他肩头一麻,半边身子瞬间动弹不得,心中骇然,另一手又要去打对方,哪想这雪域来的家伙实力强大,手指一弹一扣,便就死死扣住他手腕,佯装给他看手。 忽然,看着杨晋一手掌的梅山老祖表情微变,环视一眼四周人群,故意装模作样道:“神门、太渊还不通,寒冰掌还差点火候。”他把杨晋一手腕一翻,拇指顶在对方命门上,教他更加动弹不得,扭过头警告东方芷嫣道:“你敢动一下,我立马杀了你这相好!”他目光阴鸷地盯着杨晋一,将一块妆泥从杨晋一手上揭下来放在桌上,道:“两位乔装易容,上山的目的耐人寻味。”他转头看向正在拜天地的两个新人,又见杨晋一眼中不知何时竟已泪花莹莹,愕然道:“哈,我知道了。你这小子是个多情种,爱上了别人的老婆,见到她嫁人了,就舍不得了,是不是?” 三人暗中较劲之际,丘丰和小师姐已经拜了天地,而这梅山老祖还在出言不逊,惹得杨晋一怒极,恨不得现在就将这人拍死。耳听得对方一而再再而三地侮辱自己和师姐,他再也忍不住,大骂一声,道:“我去你妈的!”奈何手脚无法动弹,不能还手攻击对方。 所有人诧异的目光都投了过来,梅山老祖更是愣了一愣,一巴掌抽在杨晋一的脸上,将对方从座椅上抽下桌子,喝道:“混账!” 众人分明听到那老者骂人时,声音很是年轻,心中起疑,张天赐和叶一城已走上前询问几人情况,道:“裘洞主,你们这是……” 梅山老祖故作气急败坏的模样,颤抖着手指,指着杨晋一和东方芷嫣,道:“他们两个大逆不道,偷了我幻月洞至宝,背叛师门,还敢辱骂我这做师父的,我……我……我……若不是看在今日是张真人徒儿办喜之日,我……我便将你二人就地正法!”他故意跳起老高,显得自己十分生气。 叶一城心存疑惑,凝眉道:“裘洞主,你们师徒之间究竟有什么误会?干麽恶语相向?” “唉,师门不幸,出了这两个逆徒,让大家瞧了笑话,实在是……实在是……唉!” “谁是你徒弟?你这不要脸的畜牲!”杨晋一咬牙切齿,两行热泪滚滚落下,恶狠狠道:“出言侮辱我便罢了,竟胆敢侮辱我师姐,姓杨的若不将你碎尸万段,难解我心中之恨。” 听到这话的叶灵珊浑身一颤,头顶盖头的她微微侧过头来,隔着薄纱,眼中一下子就裹起水雾,盯着那面向苍老的男子道:“晋一?”但随即失望地转过头来,心想那人早在一年前就被人害死在响沙大漠里,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忆起往事,叶灵珊心中酸楚,泪水从脸颊上悄悄滑落。 在场的剑宗人纷纷侧目,叶一城好似又听到了自己那位弃徒的声音,心中一怔,走上前仔细观察地上的杨晋一,但见他目光似曾相识,心中更加惊讶,细细观察,发现对方确有乔装易容的痕迹,联想到先前他帮助大家抓到毒宫奸细,心中更觉不可思议。 梅山老祖一巴掌扇在杨晋一的脸上,喝道:“你这小混球在说什么?”反手又是一巴掌要抽上去,却被叶一城抓住了他的手腕,沉着脸质问道:“他确是你的弟子?” 梅山老祖愕然回头,但见叶一城剑眉横飞,面色冷峻,气息凶悍,咽了口唾沫,道:“不是我弟子又是谁弟子?” 叶一城再问道:“那他姓甚名谁?” “他姓杨。” 可谁都听到,地上那人先前自己说自己姓杨了。 “他口中的师姐又是谁?” 叶灵珊听到叶一城问了这么一句,心头登时一紧。 “还能有谁?”梅山老祖抓过东方芷嫣,撕下她脸上的一片妆泥,道:“还不赶快露出真容?” 众人见这两人竟然是乔装易容,一时都起了兴趣,要凑过来看热闹;叶灵珊听到这话,心中失望地叹息一口。 “这两个小畜生,不仅背着我做苟且之事,还偷走了我幻月洞的一对千年冰蟾。” 众人大惊,道:“什么?送给两位新人的朱睛冰蟾,是这两人偷来的?” “放他奶奶的臭狗屁。”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人群后传上来,众人回头,黑白双煞杨不为和余生书快步走来。 第177章 揭穿阴谋 易游湖和牵着土麒麟的乌鸦紧随其后,他们身后,青衣门顾珊珊一行人手持贺礼上来,与她们一路的,还有先前在日月轩的那个代表云山门的中年男人。 梅山老祖见双煞前来,身后跟着都又都是日月轩里见过面的一干人,心中登时泛起嘀咕,道:“各位,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如此出言不逊,意欲何为?” 双煞不理梅山老祖,二人先后向两位掌门施了礼,道:“张真人,叶宗主,恭喜恭喜。我几位不请自来,实在冒昧,还请见谅。” 张天赐抱拳道:“恶人谷的朋友到来,令我云山门蓬荜生辉,受宠若惊。” 叶一城也抱拳还礼。双煞奉上贺礼,张天赐道谢接过,又看着梅山老祖,道:“两位说这位裘洞主所言不实,却不知是什么意思?” 不等双煞开口,与他们一起上山的中年男子道:“师兄,那对朱睛冰蟾是那两位在单城日月轩,用一块九天七彩石换来的,绝非是这小人之物。” 中年男子走到近前,不无鄙夷地看了梅山老祖一眼。 此人名为钱大川,是艮峰首座,张天赐的五师弟。昔年魔教人围困云山门,这钱大川遭人暗算,被魔教人扣在山下,是以杨晋一没在山上见过对方,也就不认得对方了。 听到“九天七彩石”,所有人面面相觑,万料想不到这两人竟肯用九天七彩石来换冰蟾送礼,也不知他二人究竟和云山门或者世门剑宗有何种交情,要送这般贵重之礼。再者,若是送那九天七彩石,远比朱睛冰蟾贵重的多,反正是来送礼,倒不如送九天七彩石更好些。 张天赐脸色一沉,沉着声对梅山老祖道:“如此说来,阁下和这两位却没什么关系了?”他心中恼怒,既然两个年轻人送礼来贺,自然就是自己的贵客,这人上山来,却厚着脸皮栽赃陷害,意欲索宝,实在可恶。 梅山老祖眼见自己阴谋不能得逞,从怀中摸出一卷布匹,捧在手中,赔笑道:“真人息怒,在下常年在雪域中闯荡,太需要那对冰蟾护身,这才脑袋糊涂,上山来扰了各位的雅兴。这卷冰蝉丝云锦,是雪域最好绸缎,送给两位新人做了贺礼,权当是赔罪,还请原谅。”他抱拳作揖,看上去丝毫没有因为阴谋被戳穿而感到一丝丢脸或不安,或许在他这种人的眼里,这种事情太正常不过,根本不需大惊小怪。 东方芷嫣搀扶住地上的杨晋一,骂道:“你好不要脸。” 梅山老祖笑道:“是,姓裘的好不要脸,但你两位少年夫妻,卿卿我我,原本登对,可这小兄弟为何又盯着人家新娘泪流满面?” 听到这话,众人一片哗然,有人对着杨晋一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云山门丘丰的师弟们个个义愤填膺,脸上写满了对他的敌意,认为他的行径冒犯了新娘,冒犯了自己师兄丘丰;叶一城确定自己所想,盯着地上的杨晋一,也不知要不要开口叫出对方的名字。 杨晋一二人原本都要跳出来阻止叶灵珊与丘丰拜堂,却没想这杀千刀的梅山老祖半路杀出来,破坏了他全部的计划,眼睁睁地看着丘丰和叶灵珊拜过了天地,自己却什么事也做不了,从今往后,他便就再也没有机会和对方说那句藏在心里的话了。 这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第二场弟子比选后,二人在剑冢峰上见面的那个傍晚。那一天,她穿着一套绛色锦绣长裙,他们坐在剑冢峰练功石坪旁边的草坡上,即使没有说什么话,但彼此都已经明白了对方的心意。今天的她同样穿着一身红霞般的衣裳,两人此时虽然近在咫尺,但实际上已是天涯各一方——她已成为别人的新娘。 他早在那年玉虚峰上时,就该和她离开云山门,离开剑宗,离开这个复杂的江湖…… 他好生后悔。 “再见了,我的伙伴;再见了,我亲爱的人。” 杨晋一心中轻轻唤道,他紧紧的闭上双眼,仰起头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落下来。 东方芷嫣瞪着梅山老祖,怒道:“都是因为你,坏了他……”话没说完,杨晋一还能动弹的左手一把拉住她,神色黯然,语气平淡,看着梅山老祖道:“在下感人所感,难道不行吗?人家拜堂结亲,喜庆之日,我感同身受,喜极而泣,流下眼泪又算得了什么?”他一边说,眼泪一边又顺着脸颊流下来。 他再也不看叶灵珊那个方向,转过头,目光移在梅山老祖的脸上,表情逐渐冰冷下来,道:“梅山老怪,我与你不共戴天。” 梅山老祖哼笑一声,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道:“你虽然有点本事,但和爷爷我比起来,还差得远。”当下向众人抱拳,道:“诸位,今日裘某人不识好歹,叨扰了各位,在下向大家赔罪了。”长揖作礼,又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有缘再见!”就要动身离开。 杨不为忽然抽出游龙剑,将他去路拦下,道:“小老儿,昨晚使阴招暗算我,这笔账该当怎算?” 梅山老祖愕然道:“昨晚上是你们两位?” “正是你双煞爷爷!” 余生书手持折扇,挡住了他的去路。 梅山老祖眼珠子滴溜溜直转,知道今日自己不夹住尾巴,势必要被群攻,当下掏出两支冰雪魔莲,道:“这两株魔莲,就当在下赔罪了。” 杨不为收起魔莲,眼中泛起精光,道:“姓杨的这么不值钱吗?” 梅山老祖忍不住呵斥道:“你想怎样?” “至少……”杨不为伸着右手掰着手指,最终举着四只手指,道:“四棵。” 梅山老祖暗中问候黑煞母亲,又听白煞余生书道:“我呢?” “我又没伤到你!” “可昨晚我也在场,若非我机灵,还不是被你伤着了?” 梅山老祖气恼至极,黑着脸又拿出六株异草,杨不为两人收起之后,仍不打算放人,梅山老祖道:“你们……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杨不为指了指易游湖,道:“还有我二哥呢?” “你们……你们欺人太甚!”梅山老祖咬牙切齿,道:“照你们这样说,恶人谷十大恶人,难不成我就要给你们每个人都拿几株不成?” 杨不为道:“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 余生书也道:“说出来的话,泼出去的水,天下英雄可都听到了。” 梅山老祖恶狠狠道:“别以为我怕你们。” “我们俩你自然不怕,难道旁边的正教朋友你也不放在眼里吗?” “我和他们无冤无仇,他们为何要为难在下?” 余生书指着地上的杨晋一,道:“你打伤云山门的贵客,不给大家个交待,就想一走了之吗?” 第178章 身份暴露 “他……”梅山老祖看着地上的杨晋一,心绪急转,沉眉道:“好。” 从怀中边摸东西边靠近杨晋一,来到近前,身子忽然一沉,一掌将东方芷嫣推开,另一手裹上一层寒冰,抓住杨晋一的肩头,后者撑住身体的左手顺势砸出,只听“吼”得一声巨响,梅山老祖的胸膛遭他狠狠打了一拳,后者运气急挡,被打到后闷哼一声,手中发力,杨晋一咬牙坚持,整个的身子顷刻间就被冻住,再难动弹。 变故在瞬间发生,所有人都没想到这雪域来的家伙竟是如此大胆,敢当着两位正教掌门的面伤人。 东方芷嫣担心他的安危,忍不住失口叫道:“杨晋一!” 所有听到“杨晋一”三个字的人,脸色都是大变。 “小师弟!” 世门剑宗一干人惊呼出声,叶灵珊一把扯掉了头顶盖头,望着被梅山老祖抓住的那个人,嘴唇微微颤抖,心中怔道:“真的是他吗?” 叶一城已经出手,他心中激动,但碍于眼下这般多的江湖豪客,自己又不敢表现出任何一丝欢喜,九霄剑在手,直挑向梅山老祖的手腕。 九霄剑剑尖未到,梅山老祖的手腕已感到一阵刺痛,“哇呀”一声怪叫,将杨晋一提起挡在身前,道:“都别过来!只要我平安下山,保证不会伤他半根汗毛。” 张天赐听到“杨晋一”三个字的时候,原本怒极的他忽然变得莫名的紧张起来,究竟为什么紧张?他心中不肯承认。回过神来后,他气息外放,浑身气势强横无匹,冷冷道:“姓裘的,你敢在我玉虚峰上伤人性命,我保证教你走不出沧云山。” 梅山老祖提着杨晋一,被叶一城的九霄剑逼得进退不得,心中露了怯,顷刻间就挂了好几道彩,急道:“叶宗主,张真人,在下虽然修为比不过二位,但脸皮总比你们要厚。您两位高人若要执意出手,姓裘的自然没命下山,只是这小子也休想活命。”他嘿嘿一笑,又道:“一对朱睛冰蟾,两个年轻人送上山连眼皮子都不眨一下,如此贵客要是在你云山门上出事,传出去只怕两位脸上也没光彩。” 叶一城忽然将长剑收起,沉声道:“我叶某人以性命担保,只要你将他放了,下沧云山绝不会有人阻拦你。”他看了眼张天赐,后者凝眉点头,对周围云山门弟子道:“云山门任何人敢阻拦这位裘洞主下山,严惩不贷。” 梅山老祖嘿嘿一笑,道:“张真人,您可不要和老朽耍心眼,云山门弟子固然不拦我,这山上数千位好汉一人一口唾沫,也能将我淹死咯。还请您让诸位正教英雄也起个誓,绝不为难在下,在下一旦下了山,立马就将这位杨兄弟放了。当然,这几位恶人谷的朋友,也不能阻拦我,否则……”手中寒雾又起,杨晋一脖子便就起了霜,咬着牙痛苦地闷哼一声。 张天赐脸色难看至极,看着正教群雄,抱拳道:“恳请各位给我张天赐一个薄面,让这人顺利下山。” 诸位群雄对梅山老祖怒目而视,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将此人剁成肉酱,碍于张天赐是主人家,只得应承下来。恶人谷三人不好犯众怒,也只好点头同意。 梅山老祖拎着杨晋一向山下退去,叶一城和自己宗门弟子,还有恶人谷、云山门一众人跟在后面,乌鸦将土麒麟交给易游湖,自己手持乌铲紧紧跟在梅山老祖身旁,不住问道:“杨晋一,真的是你吗?” 杨晋一瞥了一眼远处跟着的人,对他道:“道长,我好想你们。” 乌鸦神色激动不已,对梅山老祖道:“老家伙,你把他放了,我给你当人质!” 梅山老祖脸色难看,嗤鼻一笑,咬牙道:“我扣下你了,他们还不得将我俩乱剑砍死?”说完冷笑两声。 乌鸦表情一凛,低声道:“我知道你厉害,你若食言不放人,后面的英雄好汉饶不了你不说,恶人谷谷主也要将你赶尽杀绝,无论你身在何方,谷主都一定会找到你。” 梅山老祖大怒,飞起一脚,直踹向乌鸦胸口,后者横铲一挡,整个人被踢得倒飞出去。恶人谷双煞骂道:“小老儿!”见乌鸦爬起来后又迅速跟了上去,似是没有受伤,这才没有再开口。 梅山老祖低声骂道:“想用恶人谷谷主来压我,当我会怕吗?中原上我不敢造次,因为我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你小子不知道麽?嘿嘿,我等会儿就杀了这小子,你尽管让你家谷主来雪域找我,看看究竟是他过江龙厉害,还是我地头蛇有本事。” 乌鸦怕他真的起了杀心,急道:“是是,在下口无遮拦,你只要不伤害他,下了山保证没人为难你。” 梅山老祖瞪了他一眼,不再理他。 众人浩浩荡荡从山上下来,大伙儿似是忘记今日的主角是山上丘丰和叶灵珊二人,现下大家跟在张天赐和叶一城身后,一直跟下了山来。 梅山老祖见身后浩浩荡荡的正教人,心中泛起嘀咕,觉得等会真的伤了他杨晋一的性命,自己定然也要交待在这里。他忽然想起乌鸦先前的话,忍不住问乌鸦道:“喂,他也是你们恶人谷的人吗?” “不是。” “不是?”梅山老祖冷眼看着他,哼了一声,道:“既然不是,你家谷主凭什么帮他?他给人家云山门送礼,算是贵客;难不成他也是你恶人谷的贵客?” 乌鸦沉默不语。 一行人下山到了山脚,梅山老祖寻至一处开阔地,回头高声道:“各位热情之至,莫要再送。在下这就将人放了,咱们后会有期!”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将杨晋一放在地上,转头看着乌鸦,低声道:“老子生平最恨有人威胁我。今日你们恶人谷的人如何对待老子,往后雪域再见,必然放你们不过。”他冷笑两声,单掌倏地探出,拍在乌鸦的肩头,后者跌倒在地,登时口喷鲜血。 杨晋一急道:“道长!” 第179章 黯然离去 梅山老祖化作一束流光冲上高空,迅速远离了此地,远处传来他的大笑声,但声音刚起便就戛然而止,紧接着,就见他嘴角流血,回过头来恶狠狠瞪了杨晋一眼,而后再也不做停顿,消失在了沧云山脚下。 待众人冲到近前,易游湖率先检查了杨晋一的伤势,道:“无甚大碍,顶多半月就可痊愈。” 再看乌鸦已是昏迷不醒,当下取出几枚银针,分刺对方百会、神阙、气海、关元等多处大穴。没一会儿,乌鸦口鼻之中白气腾腾,杨不为奇怪,靠近用手一碰,只觉手掌如遭刀割,闪电般将手缩了回来,关切道:“道长不会有事吧?” 易游湖摇头道:“这厮多半还是有心存顾忌,没有下杀手。”他盯着天边,冷冷道:“咱们回去恶人谷请几个帮手,去雪域里将这老家伙的家抄了。” 等易游湖看完伤势,剑宗弟子围上前,叫道:“小师弟。” 杨晋一听到“小师弟”三个字,眼中登时模糊,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叶一城,但见后者神色不断变化,嘴巴微张,“师父”二字就要脱口而出,余光里,一抹绛红忽然从山上急冲下来,师娘祝宛如、师姐叶云珊也相跟着冲下山来,嘴里不住叫着“灵珊”,似是在劝阻她。 张天赐回头,看到已自行揭下盖头的叶灵珊,心头怒火中烧,瞪着对方冷哼一声,拂袖一甩,扭头上山去了。 叶灵珊冲到近前,就欲去扶地上的杨晋一,后者神色大变,僵硬的手臂竟然抬起来,拼了命地伸出去,却是伸向一旁的东方芷嫣。 东方芷嫣见他挣扎着要起来,赶紧将他胳膊扶住,将他搀扶起来,杨晋一仓促道:“我们快走。” “晋一!” 叶灵珊身在半空的手微微颤抖,她红着眼叫了一声,杨晋一浑身一颤,低着头不让旁人看到自己的表情,泪水顺着脸颊又一次滑落下来,他背对着叶灵珊,低着声音,哽咽道:“叶……叶姑娘,你……你认错人了。” 东方芷嫣愕然地望着他,又回头看了眼泪眼婆娑的叶灵珊,心中百感交集。 其他人或许不知道杨晋一为什么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但东方芷嫣却明白他是故意这么说的。他是为了保护师姐叶灵珊不会做“傻事”,毕竟她已和丘丰拜堂,如若和其他男子走的太近,往后丢脸的将不单单是云山门和剑宗两个大门派,她本人从今往后也无法在丘丰面前抬头做人了。 杨晋一强运内力,霎时间,全身上下蒸汽腾腾,易游湖吃惊地看着杨晋一,万料不到对方竟能强行逼出体内的寒冰毒,数息之后,他竟就迈开了脚下的第一步。 眼见他执意要走,叶灵珊“哇”得一声哭了出来,道:“小师弟,你不理我了吗?”当着这么多正教朋友的面,她也不管不顾,哭得伤心之至。 杨晋一胸口上下起伏,豆大的眼泪夺眶而出,好几次都要转过身来,但终是理智战胜了感性,可唯独眼泪,他欲要忍住,无论如何也不能收止的住。 叶一城和红着双眼的妻子对望一眼,各自心中长叹,夫妇二人对自己这个女儿心怀愧意,眼下得知杨晋一尚且在世,且修为更有精进,心中欢喜,却也因此而后悔将叶灵珊嫁来了云山门——若非一年多前听到说杨晋一已死,他们还真考虑过让叶灵珊和杨晋一在一起。 自从四年前他们离开云山门之后,叶灵珊终日郁郁寡欢,整个人的气色远不如从前,当得知自己要被嫁到云山门,过去时常挂在嘴角的笑容,便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尤其一年前,当她听说杨晋一已死,整整三个月,每日以泪洗面。那段时日,成澜沧从来不敢离她太远,就怕她想不开做点什么傻事,夫妇二人也是从那时候起,为自己安排了女儿的人生而感到一丝后悔。 空明到访剑宗之后,叶一城夫妇俩去和张天赐讨论丘丰和女儿的婚期,当时二人决定这件事就放在两年后的秋天举行,不久之后,丘丰忽然上青云山拜访,他与夫妇俩说,自己知道叶灵珊心中喜欢的是和她一起长大的小师弟,所以他也不愿强人所难,只是师命难违,自己无法违抗师命,恳请叶一城和祝宛向他师父如收回联姻的建议。 可这种事焉是儿戏? 叶一城两人便想不如再多等几年,等女儿将杨晋一淡忘,再考虑丘丰和她的婚事。丘丰觉得如果实在无法阻止,多等几年也好,可没等夫妇俩去和张天赐说,后者竟然派自己的师妹王灵徽送来书信,说想将两派联姻之事提前一年举行,两人当时没有回复,去剑冢峰找了叶灵珊,但见她竟似变了个人似的,不仅话比过去更少,眉宇间也总是挂着一丝哀愁,当叶一城说出张天赐想让两派明年秋天联姻,她竟然就点头答应了。 “小师弟,你去哪里?”叶云珊在身后急道。 杨晋一脚下不停,并没有回答。 师娘祝宛如抹着眼泪,也道:“往后不管你在哪里,且记住外面风浪大,剑宗始终是你的家。” 在场的人纷纷侧目,但见叶一城目光紧盯杨晋一,神色难言,均想叶一城难道后悔当年将这家伙逐出门墙了吗? 杨晋一早已从空明口中得知,当年师父叶一城逐自己下山,那也是迫不得已,如若不然,只有将他按宗规就地正法。现在听到师娘这么说,他的身子微微颤抖,几乎就要哭出声来,仰着头深吸几口气,强忍住不让自己发出声,脚下步伐加快,怕再慢一些,自己就要转过头去了。 自始至终,叶一城一言不发,盯着这个个头已经快和他一样高的小弟子,心里也不知在想什么。 白煞背起乌鸦,恶人谷一行人向叶一城几人抱拳告辞,跟着杨晋一而去。 第180章 张天赐的新朋友 当天傍晚。 玉虚峰,议事大殿。 “你是个呆子?都被人踩在头上了,一个屁也不知道放?”张天赐竖着双眉,瞪着一旁的丘丰怒不可遏,道:“他杨晋一上山来干什么?来抢你老婆!你倒好,像个局外人一样。她叶灵珊下山追师弟,你怎不出面阻止?刚刚才拜堂成亲,她就让你如此难堪,现在天下人谁不笑话你丘丰?谁不笑话我云山门?都到现在这个时候了,你这家伙还是一句话都不敢说,亏你还是云山门的大师兄,你简直丢尽了我云山门的脸!” 丘丰在进殿之后,就被张天赐连扇两巴掌,打得他两颊红肿,嘴角流血,听着师父的咆哮,兀自低着头沉眉不语,任由对方数落自己。 下午杨晋一离开后,叶灵珊说什么也不肯再上山去了,她执意要回中州的剑宗,叶一城和祝宛如这次却没有阻止女儿的任性,让大女儿叶云珊带着妹妹先行一步,二人上山与天下英雄道了歉,又和张天赐、丘丰等人表达了歉意,便就追着叶灵珊回去了剑宗,留下云山门一众人,以及两千多位好汉英雄干瞪眼。云山门的人好生恼怒,诸位朋友看到这个场面,各自识趣,酒水都没喝两口,就与张天赐等人告辞下山,匆匆离去。 “我云山门搞这么大阵仗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丘丰!大家前前后后操劳这些日子,你对得起我,对得起你几位师叔?姓叶的今日不给我云山门面子,你这个做女婿的,在自己家的地盘上是一点脾气也没有,简直丢尽了我张某人的脸,丢尽了我云山门的脸!她要回青竹山,你就让她回家?俗话说得好,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她要去哪里,不经你的同意,难道还能让她下了玉虚峰?”他怒哼一声,冷愣冷冷地哼笑一声,道:“今日天下英雄可算看了热闹,嘿,你丘丰不要脸面,我张天赐却脸薄的很哩,姓叶的一家如此不给我面子,往后你也别怪我对你的老丈人无情。” 乾云峰首座王灵徽神色凝重,劝道:“师兄,还请息怒。这件事总得说来,既怪不得丘师侄,也怪不得灵珊那孩子。两派联姻,说白了是我们做长辈的决定,也没有问过他们年轻人同不同意。依我所见,不如就让这件事过去,等些日子等灵珊那孩子想通了,自然就回来了。” 张天赐斜睨一眼她,道:“等些日子?等个几十年,这丫头人老珠黄,再回心转意吗?”他冷笑一声。 震峰首座罗道高声如洪钟,喝道:“没错,谁稀罕这么不守妇道的家伙?我看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明日写一封休书送到剑宗,休了那死丫头才是!”他完全忘了叶灵珊现在是丘丰的妻子,说话时完全不顾及丘丰的感受,更不留一点儿面子给对方。 “休了她?”张天赐语气冰冷,道:“干麽休她?我让她这辈子都别想和云山门撇开关系,就算她要去找那姓杨的,她也得背着‘有夫之妇’的名分,嘿,我要让天下人知道他姓叶的教出来一个好女儿,好好臊臊他剑宗的脸皮。” 几人正自说话,议事大殿外忽然有人开口道:“师父,东海来了几位客人,说有要事找您商量。” 张天赐眉头微皱,冲丘丰一挥手,冷冰冰道:“你先回去。” 丘丰告礼后退出大殿,殿外便进来三人。 左边那位是今日上山来送贺礼的男子东方豹,右边那人的年纪和东方豹相仿,相貌凶悍,想来也非一般人;中间那人样貌堂堂,气度不凡,嘴角含笑,进门后率先抱拳施礼,而身旁两人对他态度他毕恭毕敬,似是以此人马首是瞻。 张天赐抱拳迎上,道:“几位去而复返,是有什么事吗?” 中间那人道:“在下东方仲龙,是东海东方氏的族长,久闻张真人功参造化,是当世道仙,仲龙仰慕许久,特来参拜。” 张天赐听对方说话如此客气,心中有些惊讶,态度立刻变得客气起来,道:“族长谬赞。族长这次亲自前来,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他向对方一一介绍了殿内自己的几位师弟师妹,众人见过后,张天赐又才道:“不知族长此番上山,是有什么大事要与在下商议?”双方虽然一年前开始接触,但大多都是面子上过去就可,且多数时间都是由太申峰的首座周游前去接待,倒是没有什么太深的交流。 东方仲龙从怀中摸出一只盒子,解开盒盖,露出里面一块拳头大小的九天七彩石,道:“我们初次见面,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在场人见这么块九天七彩石,各自脸色大变,张天赐更是喜欢,接过九天七彩石,捧在手中看了又看,嘴里不住啧啧称奇。 东方仲龙道:“在下久居东海,素闻中原人杰地灵,卧虎藏龙,早就想和诸位结交,前不久听说贵派和剑宗联姻,便就不请自来,其目的也是想和真人交个朋友。” 提起今日的联姻的事情,张天赐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心中冷哼一声,神色一冷,暗想对方莫非也是来看笑话的? 东方仲龙又道:“在下继承氏族族长之位不过短短几年,中原上还没什么朋友,这次亲自拜访中原,也是想来和真人交个朋友。“ “你们不是和剑宗关系甚好麽?怎说没有朋友?” “实不相瞒,这几年我本欲维系好和剑宗的关系,奈何叶宗主视人犹芥,瞧在下不起。” “哦?” 殿内几人纷纷侧目,张天赐沉声道:“叶宗主可不是这样的人。” 东方仲龙叹息一口,道:“叶宗主重情重义,也怪不得他。在下为了族人命运着想,四年前,在族人的支持下,我推翻了上一任族长,抢过了族长之位。叶宗主尊嘱其师父道光子遗命,仍是支持前族长,对我推翻上任族长一事而心怀不满,是以不屑与在下交识。” 几人听说这人谋权篡位,确实行径可耻,但张天赐却道:“族长之位,自然是贤能者居之。仲龙族长既然能号召大家为你卖命,想来人心所向,也无可置疑。再者,这东方氏族长之位由谁来坐,也是东方氏的事情,与别派毫无干系,叶宗主若真怠慢阁下的话,那未免做的也忒差了些。”说着摇头不已。 “真人能理解在下,在下感激不尽。”东方仲龙长揖在地,又道:“另外一年前,我派人去剑宗拜访,谋求结交个朋友,没想到派出去的几人在金源城中,于他剑宗的眼皮子底下让人给杀了。这件事剑宗一直没有给我一个回复,杀人的罪魁祸首仍然逍遥在外。” 罗道高凝眉道:“确有其事,就是那杨晋一和几个东海逆贼杀的,据说他杨晋一还伙同香灵门妖女,谋害了一位朴混峰执事。” 王灵徽心中一沉,暗想:“你东方仲龙才是逆贼,竟然厚颜无耻地骂别人是‘逆贼’。” 一年半以前,剑宗要抓杨晋一这件事,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可妖王出逃这件事过后没多久,剑宗忽然放出消息,说害死那位赵执事的另有其人,并非是他杨晋一,具体是谁,剑宗缄默其口,众人至今不知。 东方仲龙道:“今日我这位护法上山,说遇见了杀害我几位使者的凶手,在下这才拜见真人,一来与真人交个朋友,二来和真人商量个事。” 张天赐道:“朋友自然可交,事情且先请阁下说说。” “其实这件事也是小事。今日给新人送了一对朱睛冰蟾的年轻人里,那位女子正是逆贼头领。现下这些人在中原活动,我等来中原是客,冒然派兵前来抓人,就太不将中原的诸位高人前辈放在眼里了。为了不喧宾夺主,在下想和真人借点人手,帮我抓住这些逆贼。” “那女子修为不算太高,你们几人莫非还抓不到吗?” “这自然是手到擒来,但听说和她一路的那位公子人缘极好,不仅剑宗卖他面子,就是恶人谷的恶人们也对他十分客气,若是我们不慎得罪了他,中原各路英雄好汉定然放我们不过。” 张天赐眉头一凝,心想确实如此,也不知他杨晋一究竟有什么魅力,血刀门香主要和他称兄道弟,恶人谷的人更是异常客气,更气人的是她叶灵珊竟对这小子念念不忘! 一想到杨晋一,心中恨极,他的双拳捏得咔咔作响。 “这小子到玉虚峰上来,虽说闹得我云山门鸡犬不宁,但江湖盛传楚师弟在大漠中害死他一事,便也不攻自破了。哼,看来今日这事也不全是坏事。” 张天赐心中一冷,似是下了什么决心,对东方仲龙道:“既然大家交了朋友,那贫道自然为朋友两肋插刀。抓人一事,我云山门自当全力以赴,另外,我也有一件事要和阁下商量商量。” 第181章 解寒毒 杨晋一和恶人谷一行人离开后,来到附近那座和安镇。数年前,他也是从玉虚峰下来,也是和恶人谷几人,也是来到了这座名为“和安”的小镇。 几人在镇上找了一间落脚的小客栈,但见易游湖对待自己的态度忽然发生了极大的转变,大是不解,但想到过去对方曾经借药救他,当下跪在易游湖面前,道:“易先生大恩大德,晚辈感激不尽。” 易游湖大惊失色,道:“杨小弟什么话?快快请起!” 三人将杨晋一搀扶在床上躺下,杨晋一便将自己在龙崖窟上疗伤的事情说了。 易游湖“啊”了一声,惊道:“原来空明大师要救得人是你?”三人面面相觑,表情显得是又惊又喜,又满脸忧色,道:“这么说来,楚齐天确是在大漠里伤到了你?” 东方芷嫣道:“那人下手太狠了,杨兄弟的筋脉、丹田尽损,若非王前辈的灵药相助,他恐怕已是废人一个了。”她见易游湖先前为乌鸦扎针治疗,知对方是个大夫,道:“老先生,你给杨晋一开几副药,给他疗疗伤吧。” 易游湖哈哈一笑,道:“他身上的毒根本用不着我给他开药,只需像先前一样使真气将体内寒毒逼出来就可痊愈。” 双煞啧啧不已,都以为这是那山上的王言羽教他的功夫,问道:“不知山上那位王老是何方高人?为何我们在江湖上从未听说过他们的名号?” 杨晋一道:“我们也只知他是‘通天阁’的阁主,其他也是一概不知。” 白煞余生书诶了一声,道:“杨兄弟没事最好,等你伤势尽愈,还请与我们去一趟恶人谷。我家谷主和你在锁龙漠窟见过之后,一直都想和你再见一面。当初听说你被人害死,他大发雷霆,说要找云山门算账,不想后来那姓楚的被他师兄所杀。现下你平安无事,修为又有精进,谷主他老人家也不必再和云山门一般见识了。” 杨晋一摸摸腕上的镯子,道:“这只镯子还是谷主前辈送给在下的。” 杨不为也道:“谷主为人向来豪爽大方。杨兄弟,你尽快养好伤,伤愈之后,我们带你去恶人谷,谷主必然高兴。” 杨晋一点头道:“我一定要去拜访贵谷主,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带东方姑娘去找个人。” 白煞余生书道:“此事交给在下去办,找什么人你尽管告诉我,我带东方姑娘去便是了。” 杨晋一苦笑道:“并非我不信任余大哥。实不相瞒,那位前辈不喜尘世纷扰,我与她浅识,有点交情,她或许还会见我;但若是余大哥前去,前辈多半不会露面。” 几人发现杨晋一身边多是前辈高人,暗想他嘴里的这位“前辈”,八成也非泛泛之辈,几人冒昧前去,万一惹着对方不悦,还有大祸临头,再不敢自告奋勇,只是叮嘱杨晋一一旦伤好,一定要去恶人谷。 杨晋一答应下来后,又请双煞给自己的义兄复人九带个信,就说他还平安活着,等事情办完后,自会去见他。 恶人谷几人离开之后,杨晋一盘腿坐在客栈屋内的床上运功逼毒。 这梅山老怪的“寒冰掌”实在诡异,其寒冰掌拍在杨晋一肩头之初,杨晋一本能地用来抵御外力的那团真气,竟就被对方拍进体内的寒气给影响,也变得冰寒无比,待他反应过来时,那道冰冷至极的寒气已在他筋脉中走遍了半边身子,是以当时他半边身子僵硬,动弹不得。当时他不敢回气入丹田,担心整个丹田都将被对方这道诡异的寒气给冰冻起来,直到后来叶灵珊要来搀自己,心中焦急之下,如使那至阳至刚的五行易阳拳一般,迅速将自己丹田中的真气调动起来,神识加持,真气逐渐沸腾,所过筋脉,那种冰冷僵硬的感觉瞬间得到了缓解,肢体方才能够活动起来。 眼下,他按照《万法》心经,引导丹田内几乎沸腾的真气走遍全身,顷刻间,蒸汽腾腾,无数寒气自他眼耳口鼻中嗤嗤向外冒,没一会儿,整间房中尽是寒冷刺骨的白雾,好似一团巨大的云彩挤在房中一般。东方芷嫣打了个寒噤,赶忙退到了屋外。 坐在屋外的石桌前,她如过去一年里那般,拿出瑶琴准备弹奏《洵美散》,奈何现在心绪繁杂,弹出的曲调全然没有意境,无论如何努力,心思始终沉淀不下来,再难弹出和杨晋一齐奏时的那种感觉,半晌,她心中气恼,双掌一下子按住琴弦,叮咚弦音戛然而止。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地面,逐渐出了神。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杨晋一丹田里的真气彻底耗尽,体内寒毒也已被除尽,当下引气炼气,气沉丹田。 自从这次伤愈,他的丹田还从来没有枯竭过。 此时,丹田内漆黑一片,神识内敛,灵气在他神识的萃取下,一点点地落入丹田。那异宝又觉不满,金色的根须逐渐蔓延开来,眨眼间便裹满了他的全身。下一刻,大量的灵气如泉涌般迅速灌入了杨晋一身体,中宫内瞬间充满灵气,杨晋一神识站在丹田和中宫之间,极力阻止这些灵气落入丹海。 异宝这次没有擅自乱来,自知无法和杨晋一神识抗衡,便只引气入中宫,只要杨晋一沉丹入田的速度稍慢,它就使劲往中宫里灌气,逼迫杨晋一也不得不加快速度。 又过两个时辰,已到了深夜,他整个人大汗淋漓,但脸上表情显得异常兴奋。 此时此刻,他的丹田内满满当当,遥遥望去,好似一片金色的汪洋大海,一种用之不竭取之不尽的错觉油然而生。他的神识与丹海上方肆意翱翔,一束束真气被他神识牵引,开始环绕着己身飞舞跃动起来,片刻后,神识周围的真气愈积愈多,仿佛身披一件金丝所织的衣裳一般,看上去尊贵至极,旷世罕见。 与此同时,房间内杨晋一的身体也金光闪烁,盘坐床上仿佛一尊真神般,倘若东方芷嫣现在进来看到这个场景,多半被眼前的景象惊掉了下巴。 练到今日,杨晋一的这套心法已算是彻底大成,心中正自感慨,杨晋一猛然发现丹海内又开始沸腾起来,随着丹海内的真气不住翻滚,凝视片晌,无数似水滴般的金色真气缓缓悬浮飞起,且不受杨晋一的控制,开始飞入中宫,自中宫内向着五脏六腑扑去。 下一刻,他只觉脏腑剧痛,仿佛被刀刺针扎,被火炙碳烤,剧痛难忍。 杨晋一骇然心惊,暗想心经里并未记述有这个过程,难不成是自己走火入魔?心中骇然,只见无数颗金色的真气似是受到了召唤,仍然源源不断地钻进自己脏腑,痛得他浑身剧颤,让他忍不住呻吟出声来。 屋外,东方芷嫣坐在石桌前数个时辰。 忆起过去,又想起今日之事,她就始终无法让自己的心绪平抚下来,究竟是什么让自己如此心浮气躁?她心中隐隐有了答案,但却不愿去想,不愿去正视这个问题。 “东方小姐。” 客栈的高墙上,忽然有人开口叫了一声。 东方芷嫣猛地转头,看清墙头上的三尊人影,立马取出一柄剑刃削薄,青光森然的长剑横在身前。她心中骇然,不知这东方氏的叛徒是如何找到自己的?眼下她脸上的妆泥也未摘下,他们究竟是怎么发现自己踪迹的?心绪急转,想起在玉虚峰上,自己曾使“混元剑经”的招式对付了剑宗弟子,八成是被东方豹给看在了眼里。 “仲龙族长知道小姐在中原颠沛吃苦,特意让我们来请小姐回去享福。” 第182章 突破! 屋内。 杨晋一五脏六腑如受万剑齐射,他咬紧牙关,暗想今日这异宝为何不来保护自己?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冷汗浸湿了衣衫,也痛得近乎麻痹,忽听“轰”的一声巨响,脏腑各处陆陆续续传出一阵奇怪声响,起先好似山石崩塌,继而又像叮咚泉水,然后似是溪水潺潺,全身上下的剧痛也随之缓缓消失。 下一刻,杨晋一整个人如沐春风,心旷神怡,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适。 渐渐地,那些奇怪的声音变大、变沉、变厚,直至最后,体内好似万人同时在擂鼓击缶,轰轰隆隆,声音宏大,波澜壮阔;又不知过了多久,体内那些诡异的声音缓缓沉寂,杨晋一忽然听到一阵瑶琴仙音,悠扬而婉转,这阵琴音奏响,脏腑体会到一种过去从未体会的舒适,内心觉得不可思议的同时,更觉恬逸之至。 此时早已夜深,四下里漆黑一片,整片天空群星璀璨,好似一口大碗扣在大地之上。 东方氏几人看东方芷嫣身后那间屋子里忽明忽暗,异光闪烁,各自奇怪,当中一人持剑跃下墙头,想要一探究竟。 东方芷嫣叱咤一声,道:“你想做什么?”挺剑急刺。 那人还手挡了一剑,向后跳开,嘴角一斜,哼笑道:“看看小姐的这位如意郎君在里面做什么?” 东方芷嫣脸上一热,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看剑!”再次欺身而上。 屋内,盘坐在床的杨晋一发生了一系列奇怪的变化,此时,他全身变得赤红,随着时间的流逝,肌肤由红转黄,最终灿灿若金,数息过后,金色转白,继而变得透明起来,若不是他此刻穿着衣裳,甚至可以清楚看到他胸腔内的脏腑。 嘭! 屋子的一扇窗子被人使剑劈碎,外面几个东海人看清杨晋一的模样,各自惊呼出声,一人结巴地叫道:“鬼……鬼啊!” 三人骇然心惊,向后猛地跳开,与东方芷嫣保持一定距离。 东方芷嫣横剑挡在窗外,回头瞟了一眼屋内的杨晋一,但见对方通体近乎透明,心中吃了一惊,回过头咯咯一笑,道:“不错,这就是我的‘鬼’朋友,你们谁不怕死,尽管再来!”她心中也犯嘀咕,不知杨晋一这次怎是这样一副吓人的模样? 她的话音刚落,院内一阵凉风吹过,那三人同时打了个寒噤,其中一人抬眼瞟了一眼,猛然发现头顶上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团黑云,低声道:“有鬼。” 另外两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果然看到一大团黑云聚集在小院上空。 “今晚晴空万里,怎突然出现黑云?” 三人目光齐刷刷看向被东方芷嫣挡在身后的窗子,道:“当真是鬼!” 话音甫落,黑云中炸响一道霹雳。 轰隆隆! 几人心中砰砰乱跳,东方氏三人犹犹豫豫,想着要不要现在上去抓人?霎时间,狂风大作,院内三人当场被吹了个趔趄,屋子上方的瓦片也被吹得飞上了天。 东方芷嫣吃惊地看着院子上方的黑云,但见那团黑云已经扩大了范围,整座小镇都被它笼罩在了下方,心中又惊又惧,紧张道:“杨兄弟,你……你好了吗?” 杨晋一兀自不答。 没一会儿,黑云以小院为中心,开始徐徐旋转起来,顷刻间,就在天空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旋涡,乍一眼望去,还道是一只眼睛正凝视着众人。几人心中发悸,眼前的狂风、黑云和闪电出现的毫无征兆,来得极其突然,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东方芷嫣手心冒出一丝冷汗,侧过脸又道:“杨……杨兄弟,你……你好了吗?天上……天上有点不对劲。” 话音刚落,一道金色的身影破门而出,却正是他杨晋一。 此时他的身体又恢复至金色,凝眉盯住院内三人,又转头望向东方芷嫣,沉声道:“芷嫣姑娘,他们是什么人?”说话间,他身上的金光迅速退去,整个人一下子恢复如初。 东方氏一人沉声道:“这小子是在装神弄鬼?” 另一人犹豫着点头。 “小心为妙。”第三人低声道,他对杨晋一抱了抱拳,又道:“杨小友,在下几人奉了仲龙族长之命,特来捉拿逆贼回东海,还请阁下赏大家一个薄面,不要阻挠,让我等带她回去问罪。”说着,指向一旁的东方芷嫣。 “原来是你们这群叛贼来了。”杨晋一心中暗道,对几人高声道:“东方姑娘对在下有大恩,她的事情,在下不可能袖手旁观,几位识趣的还请离开,不然……”他冷冷道:“不然我正好拿你们来练练手。” 三人一听这话,不禁后退了半步,各自对望一眼,想起先前他在屋内的诡异模样,道:“咱们仲龙族长惜才爱才,像阁下这种奇人大能,更是器重至极。还请阁下行个方便,日后族长大人必然重礼相谢。” 杨晋一冷哼一声,道:“不必废话。我受了东方姑娘的恩情,要是在她逢难时,我却要为了蝇头小利出卖她,那还算是人吗?” 其中一人喜道:“他是人,不是鬼。”心中大是放心。 另外两人瞪了他一眼,又对杨晋一道:“如此说来,咱们是没得商量了?” “没得商量。” 三人再不废话,持剑从三个方向逼近杨晋一。 杨晋一拿出八玄,横在身前,就在四人即将打在一起时,所有人头皮都是一阵发麻,各自心中发悸,还道是对方实力强横所致,待得东海三人快扑至近前,杨晋一也因为心中忌惮而没了把握,打算先探探几人虚实,猛地向一侧远远跳开。 哗啦啦! 一道璀璨夺目的闪电从天而降,正劈向他刚刚所站的位置。 “这……”杨晋一愕然道。 场中,碎石飞溅,尘埃漫天。 几人望将过去,但见闪电劈到的地方已经炸出一个深坑,东海三人里,在闪电劈下时,有一个倒霉蛋恰好冲到杨晋一先前所站的位置,巨响过后,这个倒霉蛋竟就消失在了场中,俨然已被这道天雷劈得形神俱灭。 哐当当! 那倒霉蛋的一截断剑掉在地上。 “人呢?!” 剩下两人望着那截断剑咽了口唾沫,再看向杨晋一,骇然道:“你……你这是什么妖法?” 杨晋一盯着头顶的黑云,心中那种心悸的感觉开始渐渐褪去。 东方芷嫣开口道:“你们还不快走?再等杨兄弟发威,你们俩一个也别想走啦!” 两人眼睛滴溜溜直转,长剑一收,跃上墙头,迅速远离了小镇。 第183章 渡劫 见两人逃走,东方芷嫣喜上眉梢,转头看向杨晋一,却见后者一脸凝重地望着天空。与此同时,那令人心悸的感觉又出现了,东方芷嫣退到墙边,望着头上厚沉的黑云,忽然想起曾两次在龙崖窟上空莫名出现的青云,提醒道:“杨兄弟,龙崖窟也有这样的云彩!” 杨晋一已经想到了。 只是头两次天上出现青云,是因为那异宝过分汲取天地灵气,以致招来上苍的注意,现在异宝并未过分汲取灵气,何以也会有如此异象发生?他心中砰砰乱跳,心头噔的一声,惊道:“难道……难道是我这次突破所引起的?”当即将八玄横在面前,紧张地盯着头顶黑云的动静。 《万法》中记载,等到习法之人听到自己脏腑奏响九天玄音,就算是练至大成,杨晋一先前的一番变化,既是这部心经练至大成的体现。 可青龙却未在经书中提及,说心法练到大成后会降下天雷,遭到天谴。 他咽了口唾沫,想起无为道长在青龙殿那几根石柱上的话,暗想:“莫非我又连续突破几个境界,达到飞升渡劫的地步了?”心中不甚相信,要知道青龙渡劫时,无为道长也不是他的对手,那时候无为都已经打遍中原无敌手了,他杨晋一现在才是什么水平?敢说天下无敌了吗?自然不能。可既然不能,为何又会引来天劫?他百思不得其解。 “芷嫣姑娘,你进屋里避一避,当心伤到你。” 东方芷嫣当下跑进屋中,倚在墙后,探着脑袋,关切道:“你也快进来!” 杨晋一道:“它们是冲着我来的,我进去,恐怕会连累你。” 轰隆隆! 一道霹雳猛地劈下,蓝色的闪电如一柄锯刀,直插向院中的杨晋一,后者运起全身气力,手中八玄向上一挥,体内真气调动,使出混元剑经中的剑招,一道金色的剑气冲天而起,剑气又宽又厚,较之天雷不相上下。 嘭! 天雷与剑气相撞,半空中炸起一团巨大的光球,宛如太阳,又似明月,照得整片小镇亮敞无比,紧接着,二者相撞之后的余波四下绽开,仿佛天上铺上了一层薄纱一般,美不胜收。 东方芷嫣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心中久久不能平静,但见杨晋一安然无恙,正要松口气的时候,又是一道蓝色的霹雳从天而降!杨晋一神色冷峻,双膝微曲下沉,左手握住八玄,右手藏在腰间,待霹雳到了头顶,右手急冲直上,重重打出一拳,只见一大股金色的拳风从他拳尖倾泻出来,宛如一条鎏金瀑布逆流而上。 嘭! 半空再一次炸出一团光球。 杨晋一暗暗吃惊,这次突破之后,“混元剑经”和“五行易阳拳”的威力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只觉就是再降下几道天雷,自己也能应付得了。同时,他心生怀疑,暗想天雷也不过如此,青龙为何渡劫时却没能渡得过去? 待得头顶光球消失,天上又接连劈下三道天雷,连同先前降下的三道,共六道天雷,待得第六道天雷降下,黑云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散,数息之后,头顶再次晴空万里,一眼望去,尽是璀璨星辰,仿佛先前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杨晋一愕然无语,低头看着自己的拳头,又看着手中的八玄,万分困惑,暗道:“我……我这就算成仙了?”杨晋一想起青龙历经雷劫四十余道,整个人好似被人当头浇下一盆冷水,又想:“这才几道雷,怎能跟青龙师父相提并论?简直自不量力。” 但固然如此,他杨晋一也是渡过了一次雷劫,虽然这次雷劫的威力与青龙所渡的雷劫相比不足挂齿,但他杨晋一终究是扛过雷劫。试问当今天下,什么人在突破时遇见雷劫?一个也没有! 根据青龙原经所记载,这套修炼体系的境界共分为九大境界,分别是“炼气”、“炼神”、“化神”、“成丹”、“蜕凡”、“守意”、“还虚”、“元虚”及“合道”。这一年来,杨晋一原就有修道基础,悟性又高,外加空明和王言羽的轮番指导,已从“炼气境”修至“成丹境”。今日,他遭梅山老祖的“寒冰掌”打伤,逼毒的过程里,又突破了一个境界,步入了这套体系的第五个大境界——蜕凡境。 可杨晋一始终不太相信,一来青龙说修炼至脏腑出现玄音就算大成,自己分明已经听到玄音,更是渡过了雷劫,按理说算是大成,可为何自己的水平仍然停留在蜕凡境上? 心中又惊又疑,只听东方芷嫣的声音在旁道:“杨兄弟,你……你怎么样?”她对眼前的杨晋一佩服的五体投地,这可是她生平头一次看到有人沐浴神雷。 杨晋一回过神来,道:“我没事。”他看着满院狼藉,从怀中掏出自己身上所有的银子放在地上,道:“动静太大了,我们快走。” 两人御剑飞起,出了镇子后一路南下,来到清翡江边,悄无声息地飞上一艘顺流而下的货船。 这一晚,和安镇的百姓全都逃到了镇外。 当第一道天雷炸响时,镇上的百姓全部都被惊醒了,大家出门查看情况,发现天上黑云密布,宛如末日,纷纷惊叫着向着镇外逃去。 当第六道天雷过后,镇上的房屋被半空中的光球余波吹得瓦揭梁飞,一片狼藉;镇上饲养的家畜更是因为受到惊吓而没有一只活下来的;几位年迈的老者,也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天雷给吓死当场。 天快亮时,云山门张天赐在东海几人的带领下寻到了这座满目疮痍的小镇。 他们径直来到那座杨晋一和东方芷嫣所住的院子,但见院内景象破败,地上一大把碎银,不禁皱起眉头,猜想不到这二人究竟在做什么,这镇上又发生了什么事。 第184章 九葳山 三日后,清晨。 朝晖似火,天地间却没有一点温度。 杨晋一立在船头已经发了好一阵的呆了,他神色黯然,完全没有突破后的喜悦,脑海里尽是小师姐啜泣的声音:“小师弟,你不理我了吗?” …… 昨日,他和东方芷嫣卸去妆泥,换乘了一艘客船,沿途经单城、柢城和贺兰城,于今日一早抵达了落日峡。 九葳山位于落日峡东南面不足二十里地的地方,杨晋一从剑宗下山之初,从贺兰城入尧光州时曾路过那座山,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天边的太阳已经爬起老高,来往船只变多,江面上也逐渐热闹起来,而那山形独特的九葳山也出现在了杨晋一的眼前。 他深吸一口气,回头对船舱内的东方芷嫣道:“芷嫣姑娘,到地方了,我们走吧。” 东方芷嫣弯腰走出船舱,天边忽然传来一阵呼啸声。二人抬头望天,但见大批修真人士御剑而至,他们个个面色凝重,看方向应是往齐厄州赶去。 杨晋一沉眉望着天上的人,又想起当年金源城一事过后,自己也被好些人这样追逐,二人等了好一会儿,天上的大部队方才陆陆续续的掠过清翡江。 正要御剑离开,一青年径直从天上落在货船,语气毫不客气地问杨晋一道:“船家在哪里?” 杨晋一微微皱眉,回头望了眼船尾,示意船家在后方,青年健步一跃,便纵跃至船尾,对那船家道:“龙鸣山有妖王出逃,去了下游暂时就别再上来了!”说罢,高高跃起,跳向不远处的另外一条客船。 杨晋一心头一紧,暗想妖王出逃,也不知出逃了几只,望向青竹山的方向,不禁心生担忧。 两人从船上御起剑,径直飞往九葳山。 九葳山毗邻落日峡,山体如通天阁的龙崖窟一般高耸,但不如龙崖窟那般陡峭,山上植被密布,眼下正值秋日,林叶斑驳,青黄中白一片,红一片,很是好看。 两人商议后决定步行上山,沿着一条被附近采药百姓踩出来的蜿蜒山路向上而去。 二人攀爬了约莫半个时辰,山路就断了头,杨晋一看看眼前的直上直下的悬崖,知道已经到地方了,将这面崖壁如何形成的与东方芷嫣说了,当听说这悬崖是骆钦使神力劈出来的,东方芷嫣喟然长叹,道:“若是我们有这样厉害的前辈帮忙,又怎会被奸人所害?” 来到崖壁下方,杨晋一高声道:“白前辈,晚辈杨晋一,前来拜访。”等了一会儿,山上无人回应,又开口叫了几声,仍不见人,当下又道:“前辈,晚辈上山来啦。”没人回应,便御气腾空而起,和东方芷嫣一起升至崖顶。 崖顶林荫之下有一座矮亭,亭中摆着一张石桌,二人沿着亭后一条的石板路向内走去,石板路高低起伏,于林间折转蜿蜒,若隐若现,宛如一条回环曲折、飘浮不定的带子。石路尽头,一座围着矮篱的农家小院赫然出现在了二人眼前。 眼下阳光灿烂,小院中一片敞亮。 院中有三间屋门紧闭的木屋,其中一间屋子前摆着一张躺椅,躺椅旁是一个摆放茶具的实木墩子;再旁边有一口砌有缘石的水池,池中养着好些胳膊长短,色泽鲜艳的大鱼;左首边的空地里,种满了各种菜果,翠叶鲜嫩,果实饱满,显然是有人时常打理。整座小院远离尘嚣,静谧悠然,难得一见。 杨晋一看着眼前的院子怔住了,就在前不久,他也幻想过和师姐往后隐居在这样一座小院里,远离尘世,悠然自得。正自出神,屋后传来一阵鸡鸭咕鸣声,杨晋一赶忙抱拳道:“白前辈,晚辈杨晋一前来拜访。” 话音刚落,一条灰色土狗龇牙咧嘴地从屋后蹿出,站在矮篱内,冲着两个年轻人“汪、汪”狂吠,体型不大,但样貌却是十分凶恶。 二人下意识后退几步,等了一会儿,仍不见白灵出来,东方芷嫣道:“白前辈会不会不在山上?” 杨晋一暗想:“难道是我擅自带人来,惹得前辈不悦?”抱拳作揖,道:“晚辈冒昧带人前来拜访,还请白前辈原谅。”他介绍东方芷嫣道:“这位是东海蓬莱东方氏族长的千金东方芷嫣。昔年,这位东方姑娘的姑姑和骆前辈有些交情,骆前辈说,若是她族中需要帮忙,就来中原找他。晚辈知道骆前辈已故,便想带她来见见白前辈,还望白前辈能与她一见。”说完这些话,二人心中忐忑,也不知白灵能否出面一见,却没想等了半晌,也不见她人出来。 杨晋一道:“白前辈可能不在山上,她若是听说你们和骆前辈有交情,多半不会不理你。” 二人便在院外林间坐下歇息,想着在这里等对方回来。土狗见二人不进小院,在院内狂吠一阵后也不叫了,便趴在地上,目光警惕地盯着二人。 他们在山上连等三日,仍不见白灵归来,都猜想对方会不会下山游历去了?东方芷嫣情绪略显失落,道:“咱们再等一天吧,如若白前辈还没回来,我就先陪你去恶人谷。”杨晋一心想对方已经跟自己这么久了,因为自己受伤这件事,一直都在耽误对方的大事,也不好再让她跟着自己四处奔波,便道:“多等几日吧,我再不敢因为自己的事情耽误了你的大事。” 东方芷嫣凝视着对方,眼底掠过一丝失望,好久才轻轻地点了点头。 如此又等两日,那灰色土狗已经和两人相熟,没事的时候就去后院,偶尔神色警惕地探出脑袋望两人一眼,便又钻到屋后去了。 两人觉得奇怪,这家伙每次去了后院,后院的鸡鸭便是一阵惨叫,都想这家伙会不会在吃白前辈饲养的家禽?当下沿着岔路绕到了后方,见那土狗吐着舌头,追着后院七八只鸡鸭奔跑个不停,鸡鸭受到惊吓,翅膀扑棱着想飞开,但或许是吃的太好,身子太胖,两只脚始终离不开地,土狗速度很快,追到其中一只母鸡前,张开大口就要咬那只鸡的脖子,杨晋一和东方芷嫣“啊”得叫了一声,就见土狗衔住鸡脖的口并没有咬下去,而是一碰便就松开,转头又去追另外一只,原来只是在和这些家禽玩耍。 二人无奈一笑,就听前院传来一女子的声音,道:“杨晋一。” 第185章 道别 “白前辈!” 杨晋一快步折回,见到一袭白衣,容颜秀丽的白灵,赶忙长揖在地:“晚辈冒昧上山,还请前辈原谅。” 白灵微微一笑,让他无需多礼,对他上下打量一番,感慨道:“几年不见,你变了许多。”又打量着东方芷嫣,道:“这位是?” 杨晋一将东方芷嫣的身份说了,当听说东方芷嫣的家族和骆钦关系匪浅,白灵让对方将这次前来的需求说了。 听完东方芷嫣的诉求,她面露难色,道:“前几日听说龙鸣山法阵被破,我第一时间赶往了齐厄州,去到龙鸣山,山中法阵确实破损严重,好几位妖王已经出逃。我追踪数日,发现这些妖王已分别逃向中原各大州,天下苍生的性命危在旦夕,按照钦郎的遗愿,我绝不能袖手旁观。”她叹息一口,凝重道:“东方姑娘的家中和钦郎交好,我本该助你一臂之力,只是中原上一旦发生妖祸,凭般若寺空明一人却也无法抵挡,所以……” 东方芷嫣道:“晚辈从杨兄弟那里已经听说过上一场妖祸的事情,晚辈家族中的事与中原上的妖祸相比,简直微不足道,前辈该当以天下苍生为重,晚辈的事情尘埃微末,不敢急于这一时片刻。” 白灵欣慰点头,问二人是否先回剑宗?却听杨晋一说他已被逐出师门,不再是剑宗弟子,心中讶异,让他将这几年的事情详细说了。 当听说杨晋一遭人打伤,还险些丧命,白灵脸色大变,又知他得到王言羽的照顾,现在已经全部恢复,方才长舒了一口气,问道:“空明和王道士他们可还好?” “两位前辈都还好,他们得知你在九葳山,都说要来拜访您。” 白灵点点头,又道:“那你现在修为恢复如何?” “前几日刚刚突破。” 杨晋一又将自己学得《真龙原经》的事情和白灵说了,白灵面色大变,道:“你也学了《真龙原经》?” 杨晋一点头,道:“青龙的义弟无为道长原来就是骆前辈的师父,这件事我从空明前辈和王前辈那里已经听说了。” “天意。”白灵不无感慨道。 杨晋一原本想和白灵说一件事,但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有了十足把握了再和对方说。 自从在龙崖窟从空明和王言羽口中得知无为道长是骆钦前辈的师父,他就一直感觉恶人谷那位懂得“五行易阳拳”的谷主,极有可能就是白灵的道侣,八玄上一任主人——骆钦。 白灵问他们以后的打算,杨晋一说要去静安山和恶人谷一趟,听他说要去西面,白灵面露担忧之色,道:“如今天下人心惶惶,你去那边,要多加小心。”她取出那面背后雕有一只九尾狐的铜镜,道:“这‘照虚镜’你先拿去,那些妖王或会幻化人形,混在人类当中,有此镜相护,可助你辨别,以便及时远离。” 杨晋一接过铜镜,爱不释手,想起当年自己用这铜镜降服桃花妖,心中蠢蠢欲动,激动道:“往后我就用这东西对付那些作乱的妖兽!” 白灵道:“对付小妖小怪或许有用,要对付妖王,这东西还不行。”当下将“照虚镜”如何使用的口诀和杨晋一详细说了,又叮嘱道:“以你目前的道行还不足以对抗妖王,但寻常妖物却已不在话下。众妖王诡谲多变,心狠手辣,如若遇上,一定避其锋芒,切记莫要逞能。” 忆起在响沙大漠里撞见的五纹蝰蛇王,杨晋一不禁咽了口唾沫,道:“晚辈谨听教诲。” 二人看向东方芷嫣,东方芷嫣低下头,道:“我……我现在也不知道去哪里。” 杨晋一道:“要不你和我一起去静安山和恶人谷,咱们也好有个照应。” 东方芷嫣抬起头,眼中神色变了又变,终是苦笑道:“什么照应,这一路上都是你在照顾我。”她叹息一口,“我跟着你,只会拖累你。我已经想好了,我先回东海去,等中原的麻烦事解决了,再来拜见白前辈。” “你这是什么话,我受伤时,是你一直在照顾我,我现在所做的事情,哪里比得上你对我的恩情?”杨晋一叹道:“东海到处都是东方仲龙的耳目,你回去东海,岂非是自投罗网?”想起几日前撞见的那三个东方氏人,又道:“他们都追到中原来啦,你想想,天下哪里还有你藏身的地方?” 听到此话的东方芷嫣眼眶微红,暗想自己确实如他所说,已经没有落脚之地了。 看着眼前的杨晋一,明白他的关心,仅仅是作为朋友的义气罢了。 自从二人那晚登上货船,身旁的杨晋一就变得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似的,整日整夜的出神发呆不说,还经常看到他偷摸着掉眼泪。 在船上的那几日,她曾尝试着弹《洵美散》,可心绪烦乱,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来,且他们之间的话也变得极少,杨晋一仿佛变成了一根木头,总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仿佛他只活在自己的世界,只活在他的过去,完全忽略了身旁还有她,令她好生失望。 她很嫉妒杨晋一的师姐,她嫉妒叶灵珊能被他这样的痴情郎所挂念。 在大漠中躲避冰雹雨的那日,她对杨晋一心生好感,尤其后来东方承义和申屠葛云相继而亡,杨晋一又被楚齐天打到重伤垂死,她生平第二次感觉到天就要塌下来了。后来他们来到龙崖窟,当杨晋一醒来后,二人开始无话不说,她的心底也自然而然地生出些许亲近之情,只是他的师姐已经占据了他的心房,无论平日里她对他多么的悉心关照,他似乎都没有看到心底去。 渐渐地,她心中生出一丝怨气,可这怨气她无论如何又不能向杨晋一发泄,她凭什么和他闹脾气呢?或许自己贵为东方氏族长千金时,她可以因为别人的不近人意而大发雷霆,但落魄后的这些年,她已经长大了,也明白事理了,知道自己对杨晋一的付出全是一厢情愿,怨不得旁人。 在龙崖窟,她曾想告诉杨晋一,那《洵美散》在东海,只有两个相恋的爱人才会齐奏合鸣,从而让杨晋一明白自己的心意,但没曾想,不等她开口,杨晋一就先说道:“等我伤好了,我要将这曲子教给小师姐。”听到这话的她心中哀苦,却又无可奈何,她只怕自己道明了心意,他们之间或许连朋友都没法再做了。 在玉虚峰上,杨晋一被梅山老祖所制,她本可以开口叫停叶灵珊和丘丰的拜堂仪式,但当时她觉得这事是杨晋一的事情,自己没有资格替他开口。这些日子里,她在内心不断反思,当时自己没有开口阻止叶、丘二人的拜堂,真的只是因为自己没有这个资格吗?直到攀上九葳山,看到白灵和骆钦的这座别院,站在这方脱尘出世的小世界前,她终于明白,自己之所以没有出言阻止,全是因为她内心的自私,以及对叶灵珊的嫉妒。 此时此刻,她知道是时候离开了。是的,她已经做得足够多了,此时的离开,才能让他没有后顾之忧,倘若他和小师姐惺惺相惜,纵是叶灵珊和丘丰拜了堂又如何?大不了这一对相爱的人远走高飞,他们可以去东海,去南疆,去雪域,总之天底下这么大,还找不到一隅之地落脚吗? 她低垂着眼,道:“对不起。” 杨晋一大惑不解,道:“芷嫣姑娘,你……”他不知对方为何要道歉。 “在玉虚峰上,我没有开口阻止你师姐和丘丰拜堂,希望你能原谅我。” 杨晋一一脸愕然,听到东方芷嫣这句话,他又忆起小师姐,神情瞬间落寞下来。 东方芷嫣看他表情如此,还道他真的怪自己,眼中登时裹起泪水,转过头不去看他,语气无比坚定道:“天下这么大,总有我能安身立命之所,这些事不敢再烦杨兄弟操心,你要操心的事情不比我要少,你那师姐还在剑宗里等你,咱们江湖再见。”说着向两人施了一礼,告辞下了山。 第186章 遇袭 白灵早在见到两人之初,就发现东方芷嫣盯着杨晋一的目光有点不对,她是女人,有着女子那种天生的直觉,对于女人的心思,她最是了解,只是听他们的对话,似乎和杨晋一在剑宗的师姐有关,因为不知道事情原由,却也不好出言掺和,目送东方芷嫣离开,又见杨晋一还在原地出神发呆,忍不住轻叹一口。 扑棱棱。 小院后方的林子里飞出几只褐色如同乌鸦的大鸟,在白灵和杨晋一头顶盘旋一圈,朝山下飞去了。 半晌,杨晋一终于回过神来,心中颇有愧疚之意,想与东方芷嫣告别,却发现对方已经离开,不禁长叹一口。白灵询问二者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杨晋一便将师姐叶灵珊已经嫁人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见他情绪低落,白灵也不忍让他再说,与他又做一番叮嘱,便让他下山去了。 下山之初,他四处寻找东方芷嫣的身影,寻了许久也不见后者,满怀歉仄,终是御剑往西而去,他一路疾驰,“神御九天”这套身法可以说是天下身法中最为高明的一种,杨晋一御气全力奔驰,如一颗流星般风驰电掣,于当天下午就到了静安山的地界。 净德大师和不少般若寺弟子正在静安山东面把守,远远瞧见一位身法迅疾的人物前来,个个如临大敌,直至杨晋一飞近,净德这才舒了口气,得知对方是来拜访师父空明,净德道:“师父外出去寻妖王,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杨晋一当即告辞众人,辗转南下,在软尊城里歇宿一宿,第二日一早直奔齐厄州,往恶人谷的方向赶去。 沿途,正教人成群结队,越往南去,正教人越多,快飞至齐厄州时,望着东面那片被连绵千里的山脉所围住的响沙大漠,暗叹这里的地势之奇特,身下的这片山脉,俨然就是川州和齐厄州的天然屏障,使得响沙大漠中的黄沙无法侵蚀至这两大州来。 正午不到,他便飞至齐厄州边境,就听身后有人叫道:“前面的朋友还请留步。” 杨晋一转过头,但见几个身着云山门服饰的人正御剑从身后追上来,心中顿生厌恶,也不搭理对方,兀自御剑疾驰。身后的人见追他不上,远远叫道:“龙鸣山妖王出逃,朋友要想活命,就别再往那边去了!”杨晋一冷哼一声,看了看手中的地图,辨清恶人谷的方向,再一次提速,瞬间与云山门几人拉开距离。 所有看到杨晋一的人,纷纷感到惊诧,暗想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头,速度竟是如此之快,实力恐怕不比空明要弱,有人惊呼道:“难道那是个妖王?”所有人的后脊都渗出一丝冷汗,当下就去和驻守此处的正教长辈汇报情况。 又过一炷香的时间,杨晋一飞抵勃齐山谷北面的洛都城。 半空中,杨晋一见下方城中万巷皆空,心中隐隐感到不妙,抽出八玄,落入城中正街,但见两侧商家关门闭户,正值晌午,竟也没人开门做生意,令他心中更觉诡异起来。往常的每座城中都有些流浪的猫、狗,但这座洛都城,非但没有猫狗鸡鸭,城中天上连一只鸟都没见着,却不知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在城中转悠许久,杨晋一总算发现了一间打铁铺子的门缝虚掩着,他小心翼翼地上前,扣响门板,道:“有人吗?”里面没人回应,当下轻轻地推开了门。 嘎吱…… 木门发出一声刺耳的声音,在这静的出奇的环境中尤显突兀。 一股炙热扑面而来,杨晋一微微皱眉,见屋内墙壁上尽是寒光森然的大刀阔剑,也有农家人所使的镰刀锄头,正中间那座打铁炉的炭火尚未熄灭,火舌蹿出台面,跳跃不定。 他盯着左首边挂着布帘的门洞,道:“老板在吗?”仍然没人回答,上前掀开布帘,但见后方整齐堆码这烧火的木炭,除此之外,里面空无一人,暗道:“没有人在这里,那炉中的炭火又是谁在照看?”心中愈加警惕,准备退到外屋。 就在他一只脚刚刚退回外屋,后脊汗毛直竖,心中剧惊,八玄还手一挥,只听“当”得一声,自己虎口发麻,八玄险些被打脱出手,整个人一个踉跄,后背重重地撞在门框上,来不及看清偷袭之人是谁,一个健步蹿进后屋,回过头,目光死死地盯住布帘下方,喝道:“什么人偷袭在下!?”偷袭之人实力不俗,也不知其所用为何种法宝,力道竟是如此之大。 外屋没有人说话,但听得四周窸窸窣窣,动静不小,神识外放,发现屋外有两人在把守,屋顶上也藏着数人,自己俨然已经被他们包围起来,看了眼身后的窗子,道:“在下初来乍到,各位是否有什么误会?”悄悄挪步至窗子旁。 外屋有人粗着嗓门,冷冷道:“你确实是‘初来乍到’,但居心为何,我们不得而知。”听上去他是个中年糙汉子。 另一女子接道:“我劝你最好束手就擒。单打独斗我们大家不是你的对手,但大家一起出手,凭你一个未必也胜得过我们。” 杨晋一暗想对付偷袭自己的人已经够呛了,他们再一起上,自己岂不是真的就要交待在这里了? “我与各位素不相识,远无仇,近无冤,不知两位为何要为难在下?” 女子轻喝一声,道:“冥晋城四十余条性命,算是白白死了吗?!” 杨晋一愕然,心想:“原来他们以为我杀了人。”当下正色道:“在下从来就没去过冥晋城,又怎么会在那里杀人?” 外屋的一男一女没有再说话,与此同时,铁匠铺的大门又有人推响,有人进来屋里,道:“老大,荀三哥,小人以性命担保,三日前,在冥晋城害死一众兄弟的就是他!这家伙竟连样子都没变过,当真是胆大至极。” 杨晋一喝道:“阁下是什么人?为何要诬陷在下?” 另有一人道:“你犯下大恶,竟敢不变换样貌,兀自以这副面貌来这里,嘿嘿,想不到吧?我二人装死,侥幸躲过一劫,眼下看你如何逃出我们的掌心!” 第187章 两只妖王 杨晋一知道这其中必然是有什么大误会,再不通报姓名,恐怕今日之事难以善了,开口道:“在下……” “少废话,出来打过!” 话音落下,布帘“嘶啦”一声变得寸断,一股巨力涌进来,直逼向里面的杨晋一,杨晋一大惊失色,撞碎木窗,整个人鱼跃而出,翻到后院。 嘭! 被巨力撞到的那面墙轰然坍塌。 杨晋一落地翻滚,八玄向着四面八方急挥,只听“铛、铛、铛”数下金鸣,后院中几位身着不同服饰,手持不同法宝的壮汉已经将他围了起来。 杨晋一见这些人个个气息强横,样貌凶神恶煞,眼中神色不善,不禁捏了把冷汗,道:“在下途经此地,并无敌意,几位何必为难在下?” 屋内跳出四人,为首二人一个身姿曼妙,样貌端庄,身着红裳,是个绝美妇人;另一个穿着随意,裤腿挽起在膝,头顶绑着一圈粗布额带,全然是个拽欛扶犂的庄稼汉子模样。 “你们……你们是恶人谷的人!” 没错,这两人一个是恶人谷中十大恶人排名榜首的“红辣椒”红潇潇;另一人是排行老三的“铁匠”荀良仁。 杨晋一认得这两人的样貌。 当日在响沙大漠,恶人谷一行人使“七煞锁魔阵”困住紫血黑凰,这一男一女两人便是其中之二。 这时候,天上有人冷冷道:“不错,我们正是恶人谷的。” 此人声音粗狂深沉,仿佛野兽一般,杨晋一猛一回头,就见“食人魔”廖案离、“花和尚”铁头岩以及“苗疆蛊魔”尤山从天而降。 三人目光如炬,直到落地,目光也始终没有离开过杨晋一的脸,仿佛要在他脸上看出几个窟窿来。 杨晋一见三人里他认得其中两位,悬着的心稍稍放下来,暗想自己和廖案离、铁头岩曾在云山门有过一面之缘,说不定这两人还认得自己,正要开口说话,向妇人与庄稼汉子抱了一礼的廖案离忽然指着他,问周围人道:“是谁发现这家伙身份的?” 红潇潇和荀良仁身后的两个持刀汉子跳出来,道:“是小的。” 廖案离又浓又粗的眉毛挤在一起,疑惑道:“这人看着样貌年轻,你们两个是不是认错了?” 那两人道:“绝对没有认错。” 铁头岩道:“你们仔细瞧清楚了,要是冤枉了人,咱们可不好交代。” 两人面露疑色,迈步上前,站在三人面前,目光投向杨晋一,半晌道:“确实是他没错。” “苗疆蛊魔”尤山率先取出一只拳头大小,表皮泛着紫光的蛊罐,他跳到一旁,托住蛊罐,堵住了杨晋一的一个方向。廖案离和铁头岩两人也各自取出自己的法宝,前者手持断头刀,后者一对开山斧,廖案离大喝一声,怒道:“妖孽,受死!” 杨晋一见他气息暴涨,刚要作势防御,却见对方和铁头岩各自挥舞法宝劈向面前的那两位汉子。 众人表情惊愕,但见廖案离和铁头岩对自己人突起发难,看两人出手,更是倾尽了全力,纷纷惊呼出声。 红潇潇和荀良仁已然瞧出端倪,二者一使混天绫,另一人手持擎天锤,一齐攻了上去;“苗疆蛊魔”尤山使南疆话大骂了一句,手中紫气玲珑罐瞬间涌出大量黑气,调转矛头,扑向那两位汉子。 刹那间,五位恶人谷高手凶猛围攻,正当大家以为那两人就要殒命当场时,就听“嘭”得一声巨响,廖案离和铁头岩倒飞出去。紧接着,又是一阵嚯嚯声响,红潇潇和荀良仁二人也被打飞,只那苗疆蛊魔尤山现在远处,使毒蛊死缠场中两人不放。 “嘿嘿……” “哈哈……” “咯咯……” 那两人一边跳跃防御,一边发出怪笑,渐渐地,二人的声音愈加粗厚起来;片刻后,声音更比廖案离还要粗犷许多。 其中一位桀桀阴笑,摇头道:“真是扫兴,想看看你们人类自相残杀,却如此无趣。” 另一人看着廖案离和铁头岩,讶异道:“你们两个如何看破我二人身份的?” 红潇潇骂道:“妖孽!” 杨晋一大惊失色,后退几步,远远看着那两人,暗道:“妖孽?妖王?!”慌忙取出照虚镜,透过光滑岑亮的镜面,赫然看到被恶人谷五人围住的那两“人”,确是两只妖兽! 那个头矮点的粗大白眉,身强体壮,是只白眉妖猴;高点的那个鸭头鼠尾,双爪异常粗壮,全身棕羽,却是头从未见过的怪鸟。 “几位当心,这两个家伙真是妖物!” 除了廖案离和铁头岩,其余几人纷纷侧目望过来,尤山压低声音问道:“六哥,你怎瞧出这两家伙有古怪?” 廖案离道:“身后那位就是咱们谷主要寻的杨晋一。” 几人脸上各自露出一丝喜色,只荀良仁因为自己先前在铁匠铺内险些砸伤杨晋一,脸上尽是愧疚之色。 红潇潇上下打量起杨晋一,赞道:“果然英雄出少年,刚刚……”话音未落,杨晋一脱口叫道:“当心!” 两只妖兽忽然露出真身。 人群中,怪鸟的鼠尾如同一根褐色钢鞭,抡圆了抽向旁边四人,廖案离挺刀格挡,荀良仁道:“躲开!”翻手取出一块体积硕大的铁砧,长臂一挥,砸向那怪鸟。 怪鸟鼠尾一收,顺势向地上一砸,地面瞬间炸开,碎石溅飞,紧接着身子微微一沉,高高跃起,展开双翅,在空中盘旋起来。 荀良仁的铁砧携裹劲风,在院墙上砸出一个大大的缺口。 与此同时,白眉妖猴口中一阵狂啸,身形跃动,速度极快,场中留下道道残影,众人几乎看不清它的影子,恶人谷几人全力提防,却还是被这妖猴或抓或咬,长尾或扫或抽,逼的不住后退。 周围恶人谷的人纷纷挥动法宝,无数剑气刀气扑向半空中的怪鸟,后者粗壮的爪子皮糙肉厚,又拍又打,将飞抵近前的剑气刀气尽数挡下,下一刻,它仰脖长啸,直扑向下方的杨晋一,同时嘴里发出人声,问道:“年轻人,你手里的法宝,从何而来?” 第188章 降服 眼见对方朝自己扑来,杨晋一手中八玄急挥,使出混元剑经中的剑招,顷刻间,三道金色剑气冲天而起,那怪鸟惊咦一声,巨翅急挥,大股黑色飓风从天而降,吹得杨晋一倒飞出去老远。 嘭!嘭!嘭! 接连三声巨响震得大伙儿双耳发聩,余波展开,旁边房屋登时瓦揭梁飞。 众人均感纳罕,不知他杨晋一的这三剑,威力怎会如此之大?怪鸟使其粗壮的双爪挡下三道剑气后,心中也生惧意,不敢再轻易向下扑,问道:“你这是什么剑法?”这家伙一连两次发问,杨晋一都兀自不答,只是神色凛然地瞪住对方。 他一手持八玄,另一手握住照虚镜,静待对方再来进攻。 那白眉妖猴将恶人谷几人逼的连连后退,后者几人身上都挂了彩,而妖猴也不好受,身上多处中招挂彩。 它见怪鸟不攻,嘴里怒啸一声,喝道:“将那小子抓回去!”说话间,它在原地留下虚影,调转方向朝着杨晋一扑去。 杨晋一不管三七二十一,八玄抡圆,一道金色圆弧向外切出,他现在内力深厚,抬手间便可击出剑气,尤其使上十成功力时,剑气更是携裹电芒,噼里啪啦,气势迫人。 天上的怪鸟翅膀一收,也倏地直扑下来,杨晋一向一侧急撤,八玄反手又是几剑,逼得怪鸟无法近身。其实一开始他也没有把握对付两只妖王,只因恶人谷几位好手在旁,他心中略有底气,再者两只妖王发挥出来的实力,远不如在响沙大漠里遇见的五纹蝰蛇王,这才让他敢于出手相斗。 恶人谷几人见杨晋一被围攻了,纷纷上前相助,那白眉妖猴速度极快,身子向下一沉,贴着地面急速爬行,躲开杨晋一的剑气,冲向一旁的高墙,四肢在墙上一蹬,如一枚陨石般撞向杨晋一。 恶人谷一行人里,廖案离抬手一刀,径直劈向白眉妖猴的脑袋;红潇潇面前的混天绫如一条红蟒,缠住了白眉妖猴的一只胳膊;荀良仁擎天锤自下而上,砸向对方的胸腹;尤山手中蛊毒在杨晋一面前竖起一面毒蛊墙,彻底封死了白眉妖猴的去路;铁头岩板斧掷出,目标却是空中的怪鸟。 白眉妖猴钢筋铁骨,浑身上下肌肉虬结,半空中接连翻滚,凭肉身之力将廖案离和荀良仁的杀招挡下,但红潇潇的混天绫以柔克刚,管它力大无穷,死死缠住其胳膊不放,教他一时挣脱不得。 在红潇潇的操控下,混天绫上下游走,竟又缠上了对方另外一只胳膊,白眉妖猴不以为意,但不敢贸然穿过毒蛊墙,四肢着地,猛地弹射而起,身后溅起大片泥土碎石,龇牙咧嘴地向操控蛊毒的尤山撞去。 花和尚铁头岩低喝一声,高举开山斧,阔斧从天而降,落地时竟变得硕大无比,“咚”得一声砸入地面,整座后院的大地也都为之一颤。 轰! 白眉妖猴重重地撞在变大了的开山斧上,去势受阻,怪叫一声,调转脑袋,再次朝杨晋一扑去。 交手至今,两只妖王的实力已经被几人摸准,再拖一会儿,几人完全有把握将它们全部拿下。 杨晋一知这妖猴只是速度快,肉体强韧,似乎再无其他绝招,也就不再担心,口中念诀,将照虚镜向前一举,尝试用这铜镜来制服对方。 霎时间,一团淡黄色的光束射出,将即将扑至近前的白眉妖猴罩住,妖猴惊叫一声,身子便就定在了半空。红潇潇趁机将混天绫猛地一收,瞬间将妖猴身体缠住,令其再难动弹。 光团内,那妖猴眼中流露出一丝惊恐,叫道:“救我!” 怪鸟立马就要下来相助,却听远处呼啸声不绝,抬头一看,竟然飞来数十道人影,杨晋一抬头望去,但见来人是先前撞见的那些云山门弟子,眉头微蹙,就听有人叫道:“絜钩!” 来人纷纷抄起法宝,欲要围攻妖禽絜钩,不料这家伙巨翅狂扇,卷起大股黑色龙卷,阻止了众人靠近,调转脑袋,头也不回地迅速逃走。 “追!” 数十个正教人追了下去,其中两道身影从天而降,当中一人却是那云山门艮峰首座钱大川。 钱大川见一位年轻人手持铜镜罩住一只妖王,又看了看他身旁恶人谷的众位恶人,心中深感诧异,落地后与众人见了礼,询问城中百姓去了何处?得知大家都去恶人谷避难,钱大川很受感动,叹道:“城中的百姓有你们的庇护,倒也不必担心了。”目光移在杨晋一脸上,问道:“在下眼拙,不知这一位小兄弟是贵谷中的哪一位英雄?”他一直未和杨晋一谋面,当日在日月轩和玉虚峰,杨晋一脸上妆泥一直未卸,他也未曾见过其真容。 几位恶人都不想搭理对方,只红潇潇简单道:“这位是我谷中贵客,不是我谷中人。”她又对杨晋一道:“杨兄弟,这妖物怎么处置?” 钱大川听到对方姓“杨”,眉头微微凝起。 杨晋一道:“这些家伙作恶多端,在下认为留之不得。” 恶人谷几人对望一眼,荀良仁道:“暂且留它一命,等我们带它回去给谷主拷问后,再做定夺。” 杨晋一只好同意,当下撤去照虚镜,光罩瞬间消失,白眉妖猴发现自己重获自由,又要攻击众人,红潇潇拼尽全力欲要阻止,可实力与这妖王相比始终差了一些——混天绫虽然绑缚住对方,却不能彻底将对方控死。 廖案离朝着妖猴的脑袋就是一脚,他为人身高马大,这一脚力道少说也有上千斤,妖猴被踢到,毫无反应不说,还龇牙咧嘴就要去反咬对方。 荀良仁骂道:“好个畜牲,竟是这般凶猛。”掂起铁砧,朝着妖猴的胸口猛砸过去,妖猴向前一扑,铁砧连同荀良仁一起,被撞得飞出老远,摔在墙根下,一时半会儿竟然爬不起身来。 杨晋一见对方如此生猛,当下口中念诀,又使照虚镜罩住了那只妖王,道:“束手就擒,否则……休怪我不客气!”话音落下,罩住妖猴的淡黄色光束逐渐变得棕黄起来。 渐渐地,光束中被困住的白眉妖猴面露痛苦之色,表情凶恶地问杨晋一道:“你和那叛徒是什么关系?” 杨晋一反问道:“什么叛徒?” “这‘照虚镜’的主人就是叛徒,她现在在哪里?”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听对方说话如此霸道无礼,杨晋一不再客气,手中发力,白眉妖猴露出一丝痛苦之色,众目睽睽之下,这家伙体型迅速变小,大伙儿盯着眼前的景象,心中所受震撼难以言表。 片刻后,妖猴如同被什么东西汲取了浑身精气,身子迅速干瘪下去,目光也变得茫然无神,长长的白眉耷拉在胸前,绝望地尖叫两声,有气无力张着嘴似是要说什么,但终究没发出声音来,脑袋一耷,彻底没了动静。 第189章 访恶人谷 杨晋一内心也觉不可思议,暗想:“难道这就是白前辈口中的寻常妖物?”看着照虚镜,他是愈加爱不释手。 眼见白眉妖猴伏法,恶人谷几人没能从对方口中探出点情报,虽觉可惜,但如若不消灭,他们恐怕还真的对付不了这个家伙。 被铁头岩搀扶起来的荀良仁手扶胸口,目光盯着杨晋一手中的铜镜,问道:“杨兄弟,可否将铜镜借我一观?” 杨晋一大方将铜镜递给对方,荀良仁捧住铜镜,翻来覆去看了又看,嘴里不住啧啧称奇,道:“这是什么法宝?” 杨晋一道:“照虚镜。” 几人点头,荀良仁抚摸着铜镜背后的九尾妖狐,但见雕凿精美,绒毛清晰,栩栩如生,忍不住赞叹连连,将照虚镜还给杨晋一后,便告辞钱大川,要领杨晋一回恶人谷。 几人刚刚御剑飞起,钱大川在身后叫道:“杨晋一!” 杨晋一闻言,回过头来盯住对方,后者愕然,怔道:“你真是杨晋一?” 廖案离瞥了钱大川一眼,道:“杨兄弟,我家谷主还等着你,咱们走吧!”他一改往日不近人意的模样,对待杨晋一十分殷勤客气。 杨晋一不再搭理钱大川,扭头和恶人谷一行人离开了洛都城。 路上,他向几人打听冥晋城发生了什么事?几人便将那里发生的事情详细与他说了。 原来龙鸣山阵法遭到破坏后,附近的小镇和城市,都遭到群妖骚扰,祸害了不少人的性命,恶人谷接到消息,第一时间派了人手过去帮忙。 三日前,洛都城以东二十里地的冥晋城遭到袭击,恶人谷在冥晋城的四十余位高手被杀,只两人幸存逃了回来,却没想这两人竟是妖王所变。 “妖王幻化人形,变化多样,防不胜防。”红潇潇心有余悸道。 杨晋一也从白灵那听说了这事,但身上的那面照虚镜能让妖兽无所遁形,他倒也不担心,问道:“恶人谷难道没有能辨别妖兽的法宝吗?” 几人摇头,荀良仁道:“此类法宝极其稀有,通常也只有注入妖兽灵力的法宝才能有此作用,除此之外,实力强如谷主他们,也可辨出妖兽。”他看向杨晋一,“杨兄弟的那法宝,多半有妖兽灵力贮藏其中。” 杨晋一面色微变,暗道:“妖兽灵力?” “却不知杨兄弟的法宝从何而来?” “是一位前辈借给在下的。” 恶人谷几人相视一眼,都没有再说话。 约莫向南行了十里地,一行人便来到了四面群山环抱的勃齐山谷。 刚刚落在谷口,不知从何处跳出来十来个装束精干,样貌奇异,实力不俗的高手,他们向红潇潇等人简单见了礼,便恭送他们入谷。 谷口狭窄,一条崎岖石路伴着一条小溪没入深谷,道两侧密密麻麻地尽是色泽暗黄的花朵,但见这一朵朵半个拳头大小的花朵生得好似一只骷髅头,缀在枯黄的枝干上随风摇曳,看上去很是诡异。 杨晋一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问道:“那是什么花?” 荀良仁道:“鬼灯笼。” 杨晋一心中暗暗称奇,又听红潇潇道:“别看这花长得可怕,但却是味好药。现在正值秋日,颜色不如春夏时艳丽,若是春夏时节,它们赤黄蓝绿,色泽缤纷,最是好看。这其中又属赤红为最,盛开时鲜红若血,看上去触之即破。” 铁头岩道:“红姐喜欢红色,便就喜欢红色的鬼灯笼。和尚我就喜欢蓝色的,看着清凉。” 几人哈哈一笑。 杨晋一跟随几人沿着卵石路向内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看到一座粗糙的界碑横立小路中央,石碑上自上而下雕凿着十一个笔力苍劲的大字,左侧八个小字曰:“世人皆醉,唯吾独醒。” 右侧三个大字:“恶人谷。” 乍一看还以为这里是哪位不出世的高人居所所在,但“恶人谷”三字却教人心中一凛,知道这乃是天下恶人聚集之所。 一直以来,正教中盛传,说他这恶人谷里没有一个不是十恶不赦,满手沾血的大恶人,杨晋一原不喜欢和他们打交道,但听说这些人入了谷后,基本上都会浪子回头,改过自新,从此不再作奸犯科,这才稍稍改变了一些看法;后来他发现好多正教人的品行,甚至还比不上恶人谷的恶人,尤其自己结交了双煞之后,他彻底改变了对恶人谷的偏见。 一行人穿过界碑,便算是进入了恶人谷,向里继续走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就隐约可闻人声,还有鸡鸣犬吠的声音,心中好奇,杨晋一双目四下打望,发现远处一排排傍山而建的木屋高低错落,造型奇特,期间更是青烟袅袅,充满了世俗的烟火气息。 他心中暗暗吃惊,走至近前,但见每间木屋前都坐着三两个形象古怪,长相渗人大汉或老妇,他们坐在桌前或饮茶,或赌钱,旁边更有几人扭打在一起,他们打得鼻青脸肿,但旁边围观的人只管吆喝叫好,丝毫没有劝阻的意思,大家见红潇潇几人到来,纷纷起身施礼,几个互殴的人也都默契的收起拳头,与五大恶人相互见了礼后,才又扭头抱打在一起。 见没人上前阻止,杨晋一瞠目结舌,看看斗殴那几人,又看看红潇潇他们,终是忍住没有开口。 一行人再往里走,道两旁竟摆上了案桌,桌上是一件件用于出售的物品,有法宝武器,也有药草仙丹,还有绫罗绸缎,铁器模具,应有尽有,俨然是一座热闹地深山小镇,一时间,杨晋一心中如梦如幻,暗叹眼前的一切太不真实;又过一阵,地势突然变得开阔起来,人也越来越多,茶摊、酒馆应有尽有,其中更是鱼龙混杂,人声鼎沸,但杨晋一发现这里除了有样貌凶恶的人外,还有大批装束寻常的人,猜想他们大概就是恶人谷从附近城镇接进来的普通百姓了。 众人走了没多久,就听有人叫道:“红姐,三哥!” 几人回头,见双煞两人正倒在两张躺椅上,身上缠满了药带,看样子受伤不轻。 “老四,你俩人怎伤成这副模样?”荀良仁关切道。 杨不为骂道:“他妈的,别提了,我们俩遭了云山门牛鼻子的道。”他看着杨晋一,“事情办完了?” 杨晋一点头,道:“你们怎么和云山门的人打起来了?咱们分别后,你们不是直接回恶人谷了吗?” 余生书骂道:“本来是打算回来的,但半道上却教我们撞见云山门和北玄教那个无善无德的狗杂碎在做肮脏勾当。”他呸了一口,再一次骂道:“这杂碎和云山门狗道士还密谋着要如何害你哩!” “害我?!” 杨晋一怒火中烧,暗想云山门对他不利都能理解,但吴善德身为聚义山北玄教的教主,竟然甘为云山门的牛马,要伙同云山门来找自己的麻烦,实在可恨至极。 第190章 起杀心的云山门 云山门被魔教围困那件事过后,双煞曾经说要去找他吴善德的麻烦,但两人因为有事也一直没去。 那天几人在和安镇上分别,刚出小镇,就见着吴善德领着人往云山门赶,双煞向来有仇必报,当年此人对二者出言不逊,两人至今耿耿于怀,在玉虚峰上时,没留意到这人在是不在,此时撞见,还真是冤家路窄,可既然撞见,那就一定要给对方点教训。 两人远远跟着,想着到了偏僻点的地方再动手,却没想这家伙到了沧云山脚下,跑进一个山坳里。 双煞悄悄跟上去,却见震峰首座罗道高正在山坳里等他吴善德。 罗、吴二人见面,就听吴善德迫不及待道:“姓杨的小子眼下正在和安镇,恶人谷一行人已经离开,罗首座让我跟踪他们,不知要做什么?” 双煞愕然,暗想原来那姓吴的混账原来一直偷摸着跟着自己几人。 罗道高咬牙切齿道:“剑宗的叶宗主刚刚回中州去了,他那宝贝千金也走了,哼,今日教天下英雄看了我云山门的笑话,全是那姓杨的一手造成!”他眼中几乎冒出火来。 “罗首座的意思?” “我?”罗道高手刀一挥,道:“我恨不得将这厮杀之而后快!” 吴善德义愤填膺道:“那小子正在和安镇养伤,那咱们现在就过去,杀他个措手不及!” 罗道高道:“现在过去,只怕太过招摇,旁人知道我云山门为难一个毛头小子,我们的老脸往哪里搁?” “这事罗首座不必担心,在下做一场抢劫杀人的大戏,谁还能将这事联系到云山门头上来?” “抢劫杀人倒是好主意,但今日在山上你也瞧见了,那小子实力强横,你北玄教的人恐怕还没人是他的对手。” 吴善德脸上一热,叹息道:“那怎的是好?” “我师兄已经动了杀心,我云山门绝对不会让这小子好过。我先前叫了好手前来集合,等人到了,大家乔装易容,就去宰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贼小子。”罗道高一副深恶痛绝的模样,看着吴善德,神色缓和许多,道:“教主对我云山门如此仁义,门主师兄说过,教主一直以来的愿望,他会想办法给你办成,相信要不了多久,聚义山盟主之位,便就是吴教主的了。” 吴善德喜上眉梢,对罗道高长施一礼,恭敬道:“张真人之恩,姓吴的铭记于心。北玄教和云山门同气连枝,我吴善德随时听候云山门差遣,为云山门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罗道高大是开心,将他双臂托住,道:“大家都是自己人,吴盟主千万不要客气!” 隐匿在暗处的双煞听得火冒三丈,他姓吴的还没坐上聚义山盟主之位,这不要脸的牛鼻子竟就开口叫上了,白煞忍不住开口骂了一句,道:“卑鄙无耻,乌龟王八蛋!” 山坳中的两人容颜大惊,罗道高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说话间,人已如离弦之箭倏地飞出,同时抬手便是一剑。 杨不为游龙剑仓朗朗出鞘,“锵”得一声,双剑相击,空气中炸出一声巨响,余波震得双方各自退开。 “黑白双煞!?” 罗道高和吴善德对望一眼,前者道:“两位不是已经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哎唷,真是太巧了,我们从和安镇出来,撞见了一只臭老鼠,正所谓‘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兄弟俩抱着为民除害的想法,跟着老鼠到了这里,却没想碰见只更大的老鼠。”余生书捏着鼻子扇了扇扇子,继续道:“真臭,真臭,两只老鼠凑在一起,不论是体味还是口气,都是臭气熏天,恶不可闻。两位见多识广,可见过这两只老鼠?” 吴善德眉毛一竖,喝道:“你说什么?” 罗道高在他说话的时候,面色已经变得淡然如初,摇头道:“两位说的老鼠,在下还真没见过。不过二位莫非是受了老鼠的影响,为人行事也变得像老鼠般偷偷摸摸起来了?” 杨不为嗤鼻道:“不错,我俩确实偷偷摸摸,但总比有些直娘贼名不副实、阳奉阴违,表里不一要好得多。”他嘿嘿冷笑,“姓罗的,实话跟你说了,我兄弟几人今日上山道贺送礼,全是看在叶一城的面子上。依我兄弟所见,今日天下正教朋友,也都是冲着宗主的面子而来。当今天下,谁不知道云山门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这些年里,你几位师兄的名声早已臭名远扬,我们原以为你们能改过自新,却没想人人''病入膏肓'',各个都是兽心人面的伪君子。” 余生书表情一凛,也道:“我兄弟不理正魔之争,所以很少掺和各位的事情,但今日的所见所闻,教我俩好生不快,心生侠义,不得不出来数落两句。嘿嘿,如今我兄弟厌恶唾弃的人里,又新增一位哩。”他举起扇骨碧绿的山河扇,直指罗道高的鼻梁,看了眼旁边似乎嘴角含笑的吴善德,骂道:“狗杂碎,你竟然有脸笑?” 吴善德脸色一黑,抽出自己的法宝,道:“两个混账东西,对我正教第一门派出言不逊,看我不取你们性命!”抬手便是一剑。 罗道高也随之出手,双煞正感奇怪:他吴善德哪里来的勇气?便觉身后如芒在背,回头一瞧,原来是云山门又来了三位次峰首座,心中暗骂一句,同时还手格挡。 双方交战半晌,双煞虽然不能打赢,但也不落下风,杨不为叫道:“几位要拿下我俩兄弟,只怕还差点意思。” 余生书道:“三哥说的正是,张天赐来了我二人自然投降认输,你们这群虾米我们可不放在眼里。” 话虽这么说,但终究是双拳难敌四手,且围攻两人的五人里,有四人都是云山门次峰首座,实力不说顶尖,却也算是强横无匹,双煞逐渐疲于应付,边打边逃,口中却并不留情,将几人骂得是狗血淋头。 这时候,又有数十位云山门弟子闻讯赶来,眼看就要将双煞围死,一批前来参加喜宴的正教人从山上下来,其中就有聚义山盟主司徒伯绰以及忠烈堂的堂主柏仁烈等人。 众人见刚刚还上山道贺的双煞此时竟遭云山门围攻,心中大是不解,当即开口询问,已多处挂彩的双煞低声道:“姓罗的,恶人谷虽然不管你们正教中的事情,但为了保命,诸位若是再敢为难我兄弟,我俩立刻就抖出你们的龌龊勾当。” 罗道高冷哼一声,道:“你倒是说出来,看看他们信你不信!”又是一剑当头劈下,出手既猛又狠。 双煞见他脸皮如此之厚,对司徒伯绰和柏仁烈那方大叫道:“诸位,牛鼻子们要去谋害杨晋一,大家管是不管?”他没说云山门要替吴善德拿下聚义山盟主之位一事,只因自己不是正教中人,聚义山的那个司徒伯绰又妒恶如仇,看不惯正教以外的人,自己两人就算实话实说,他们多半也会以为自己两人挑拨离间,说不定又要多上几个敌人。 吴善德喝道:“胡说八道!” 余生书展开山河扇,放在身前连挥几下,只听隆隆声不绝于耳,下一刻,山河扇中飞出一大堆巨石,朝着围攻自己的罗道高几人砸去。 巨石来势凶猛,罗道高几人边躲边打,还要再上前进攻时,就听司徒伯绰道:“吴教主,你什么时候来的?” 吴善德头也不回道:“刚来不久。” 杨不为骂道:“放他妈的大狗屁,他早就来了,只是给人当狗腿子去了!” “你……” 吴善德气得脸色发青,指着他浑身发抖,显得极其愤怒。 司徒伯绰脸色一沉,他知道双煞向来口无遮拦,所说之话不太可信,劝道:“诸位听我一言,还请住手。”他始终是几个小有名气的门派联盟的盟主,话语中的分量还是有的。 双煞收势后撤,几位首座看了眼司徒伯绰,也只好作罢不打。 双煞嘿嘿一笑,望着一众正教人,对罗道高道:“杨晋一有事,云山门势必脱不了干系,我劝阁下祈祷他不会出事,不然过去的屎还没擦干净,你们又要拉一堆在裤裆里了。”说完,哈哈大笑几声,御剑疾驰而去。 第191章 不为人知的恶人谷 杨晋一听完双煞所述,气得咬牙切齿,道:“又是云山门!”他又看着双煞,“两位被他们伤成这样,这群人还真是心狠手辣。” 余生书呸了一口,道:“凭他们那点微末道行,恐怕还伤不到我哥俩。” “非也非也,”杨不为道,“这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们不是和他们打了一架,耗费了真气,又怎会在撞见妖王时不敌受伤呢?若是没有和他们打那一架,那妖王未必伤得到我们。” “三哥说的对,我们这副模样,就是因为遭了牛鼻子的道,嘿嘿,这个仇,我得好好记上一笔。” 说话间,余生书拿出一支毛笔,在嘴巴里嘬了嘬,哗啦一声展开山河扇,提笔在上面写了起来。 杨晋一知道这两人有仇必报,也乐于见到云山门的人在江湖上吃瘪,暗想自己有机会,也要找找云山门的晦气才行,不能让他们一直骑在自己的脑袋上作怪。 正自出神,就听易游湖的声音在旁传来,道:“杨小弟,你来了!” 杨晋一回头,满面红光的易游湖已到了近前,他拉起杨晋一的手就把起脉来,半晌,笑道:“寒毒尽除,杨小弟,你吉人自有天相,此生必定多福多寿。” 杨晋一躬身道谢,道:“多谢易前辈关心,前辈吉言,晚辈感激不尽!” 易游湖道:“无需多礼。和他们一样,你叫我‘先生’就可以了,‘前辈’二字,在下担当不起。”说着拱手笑了一笑,而后看向荀良仁,满脸关切道:“良仁,你怎伤成这般模样?快到我那边去养两天。” 荀良仁摆手道:“二哥,你给我拿点丹药吃就是了,地里的谷子好了,我得赶在入霜前把它们收了。” 易游湖无奈摇头,从袖中取出一枚小瓶递给对方。 “三哥,大家吃不愁,穿无忧,你何必要天天捯饬那些泥巴地呢?” 众人回头,见说话的正是十大恶人中排名老八的“穿云枪”边千羽。他身后,排名老末的蒋义举着边千羽的穿云枪,枪头上挂着一只长着两只弯角的妖兽脑袋,蒋义满身血渍,咧着张嘴露出满口白牙,看上去并没有受伤,想来血渍是枪上那只妖兽的。 荀良仁哼了一声,道:“晚些你们两个也要过来帮我。” 蒋义闻言,立时没了笑容,满脸尽是苦色;那边千羽却抱拳笑道:“小弟遵命。” 两人与杨晋一打了招呼,红潇潇和易游湖便领着杨晋一往更深处走去。 三人又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红、易二人便领着杨晋一沿着一条木栈道往山上走去。 杨晋一见这一路上碰到的百姓无拘无束,孩童亦肆无忌惮的玩耍,丝毫不畏惧旁边样貌凶恶的恶人,内心对恶人谷谷主愈加佩服起来,站在高空的栈道上,俯瞰着整座恶人谷,但见恶人谷如若一艘巨船的船舱,将所有人都装在了里面保护起来,不禁心生感慨,忍不住道:“世人都说恶人谷的人穷凶极恶,却不知恶人谷其实是一方世外桃源,人间仙境。” 红潇潇回过头微微一笑,道:“大部分人在进来恶人谷之前,的确都是凶残霸道的一方人物,只因我们恶人谷有言在先,他们进来之后这才洗心革面,收敛了凶戾之气。当然,也有不少人是遭人陷害,不得已加入了恶人谷。” 杨晋一已经听说了恶人谷的规矩,暗想能让这些诡谲多变的恶人们都心甘情愿的改变,的确不易,点头道:“晚辈在游历江湖期间,听说易先生的事情,但我与先生相识后,知他为人绝不会做出那些事情,所以先生多半也是被人冤枉,不得不加入恶人谷。” 红潇潇道:“这倒不假。”她看了眼栈道下方的深谷,道:“先生确是遭人陷害,被逼无奈才来到我们恶人谷。” 杨晋一忽然想起当年在玉虚峰上时,双煞曾经一唱一和,说要给易游湖报仇,矛头却直指毒宫的宫主——赵穆阳。当时听双煞说,易游湖最恨的就是赵穆阳,那时候也不知二人之间究竟有什么过节,这些年在江湖上行走,他也听说了几大恶人的过往,但他一直持着怀疑态度,尤其在今日见到恶人谷内一派祥和安逸的气氛,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也更加迫切地想了解这些恶名远扬的恶人,究竟是否真如传言中那般十恶不赦? 他见易游湖面无表情,猜想对方多半心中不悦,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歉然道:“易先生,晚辈绝无恶……” “意”字未出,易游湖扭头看向他,道:“姓易的生平最佩服的人就是谷主。谷主既能如此器重杨小弟,在下却也不会把你当外人。承蒙你瞧得起在下,我若是因为过去那些破事就对小家子气,未免忒对你不起了。”当下大大方方将自己如何加入恶人谷一事给说了。 原来易游湖年轻的时候,曾是川州济世山济世堂的弟子。 一百余年前,济世堂只是一个实力并不算很强的正教势力,但这个门派救死扶伤,结交的英雄好汉千千万,江湖上倒也没有什么人敢招惹他们。 易游湖尚在孩童时期,就拜在了济世堂掌门丹青子的座下。遥想当年,丹青子堪称是谪仙转世,今时的易游湖也远比不得。 此人医术高超,冠绝天下,纵观历史,无一人能比,或也是因为他的医术过于厉害,被当时用毒出名的毒宫宫主五毒子给盯上了。 这两人一个救死扶伤,一个下毒害人,天生势不两立,形同水火。 那五毒子虽然有心要杀丹青子,奈何他的毒药根本对对方构不成威胁,且碍于丹青子的江湖关系,他又不敢明目张胆的对丹青子下杀手,要知道与丹青子交好的人物,多是纵横江湖的大家名仕,他五毒子都不敢轻易招惹。于是,在济世堂繁盛的那些年岁里,毒宫的存在就仿佛就变成了一个笑话——在江湖上,任何中了毒宫毒的人,只要找到济世堂,必然药到毒除。 这也让当年的毒宫受尽屈辱与嘲讽。 那丹青子究竟有多厉害?易游湖学着这位师父的口气,道:“何必苦修?待吾炼成仙丹,食而升仙也。” 当时,可没有人把他的这句话当成笑话听,因为那丹青子虽未经修行,仅凭自己炼制的丹药就已活到二百六十多岁,敢问天下人,谁又有他的那身本事?可也正是因为他丹青子没有任何修为,最后才会被毒宫五毒子给作计害死。 但是,要杀死丹青子谈何容易?稍有不慎,露出点马脚,势必就成为众矢之的。 所以当时五毒子也没有那个胆量直接发难,他将目光投在济世堂内部,计划从内部来瓦解这个不可一世的济世堂。他坚信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有利益的地方就有斗争,有斗争的地方,就一定有叛徒,而有叛徒他就一定有机会将其收买。 第192章 易游湖的故事 在丹青子过世的前两年,他萌生了退隐江湖、撤位让贤的想法,以求能专心研制仙丹,从而早日得道飞升。 当时济世堂上上下下几百号人中,只易游湖和一位名叫赵耳的人将丹青子的本事学了个八八九九,丹青子要退位让贤一事传出后,众人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放在了赵耳和易游湖的身上。 一日,丹青子让赵耳入殿与他面见。 赵耳入殿后,丹青子并未说明这个掌门之位要传给谁,只说了些让自己后来丢掉性命的话。他说自己将在三年后选定继承人,赵耳虽天资聪慧,天赋极佳,可是为人骄傲自大,不懂得谦让内敛;紧接着他便夸赞易游湖心性稳重,为人虽然孤僻,但待人谦卑,有医者的仁爱之心,让赵耳好好与这位师兄学一学,且叮嘱对方,只要他赵耳诚心改变,三年之后究竟由谁来继承掌门之位,就难说得很了。 其实早在二人谈话之前,丹青子就已经找到易游湖,询问对方对继承一事的看法。后者淡泊名利,表示只要不让自己做掌门,任何其他人坐上掌门之位,他都愿意在其左右辅佐,无奈之下,丹青子寻思一番,也只有那赵耳和易游湖旗鼓相当,这才想通过对比赵耳和易游湖的差距,希望赵耳能及时改变,奋起直追,从而早日达到自己的要求。 自古以来,奇能异士通常都有一些致命的缺点,这丹青子的缺点就在于他太过多此一举,他不如直接告诉赵耳,给对方三年时间来改正缺点,事情到最后,恐怕也不至于令赵耳背叛师门,陷害同门的地步。 也或许一切冥冥之中就有定数,因为他赵耳听话只听一半,导致其笃定师父要将掌门之位传给师兄易游湖,心中也暗暗生出怨气。 丹青子原以为赵耳定然改过自新,却没想那一次对话之后,这弟子彻底陷入了一种魔怔,心思亦变得愈加敏感起来。有一日他路过药殿,正好听到丹青子教育弟子道:“行医先做人,人品不端医术不精。”回过头去,丹青子也正好转过身来,二者四目相对,令赵耳愈加认为自己的师父瞧自己不起。 往后的一年里,他虽然每日仍然坚持炼丹制药,医病救人,但开始在暗中与毒宫的五毒子勾结上了。 五毒子得知他的心事,一时欢喜的不得了,时常自言自语道:“毒宫终于要迎来出头之日了!” 二人经过长时间的密谋,五毒子以九天七彩石作礼,请香灵门的金花婆婆出面来帮助自己。金花婆婆收到奇石,第一时间派出自己座下得意弟子殷媚娘出山相助。 殷媚娘领命,远赴川州,在济世山脚下的一座小村落里落了脚。 五毒子故意去村中放毒,赵耳假意请易游湖下山救人,让他与中毒了的殷媚娘“偶遇”。 易游湖第一次救治殷媚娘时,对方一双幽怨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惹得他脸红耳赤,把过脉开了药就匆匆告辞;第二日他下山复诊,却见殷媚娘中毒愈深,原来她家中无人,只她一个孤零零的柔弱女子,当下便给对方煎药,再喂她吃药。 两人接触了短短几日,易游湖心中便就再也放不下殷媚娘了。起初,殷媚娘只道易游湖与其他男子一般,都是好色贪婪的无耻之徒,心中鄙夷至极,但一番接触下来,发现易游湖虽然生的不算太俊,但言语行径中无不透露着其是位堂堂正正的谦谦君子。 后来半个月的时间里,在易游湖的悉心照料下,殷媚娘身上所中之毒彻底解去,她心中对男子的那种厌恶之意也渐渐消失不见。 如此又过半年,两人变得无话不谈,感情渐渐升温,易游湖一有空闲,就要从济世山上下山来见他,两人一天不见,殷媚娘甚至还会思念对方。二人爱意荡然,易游湖彻底沦陷,与殷媚娘在一起时,他常常连自己姓甚名谁,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都忘得一干二净,以致时常耽误了济世堂的事,回山后被丹青子一通教训。 二人交往第七个月时,两人初尝了禁果。 从未与女人有过这样的亲密接触的易游湖,在第一次尝到甜头后,如决堤洪水一般再难收住。说起来他活了三四十岁,江湖阅历还不如一个浪迹江湖的毛头小子深,对一切美妙的事物竟然没有一丝防备之心——他竟从来没想过济世山脚下的这座村子里,为什么突然出现了这么一枚曼妙女子?他若是细细思索,定能发现所有和殷媚娘的“偶遇”,发生的都是那么刻意。 这一晚,易游湖又与殷媚娘放纵一宿,直至精疲力竭后,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醒来,他在一阵吵杂声中迷迷糊糊地醒来,睁眼一看,自己竟和三个赤身裸体地女子抱睡在一起,他惊惶失措地坐直身子,赫然发现自己正躺在济世堂山门大匾之下! 他惊恐地低下头,但见自己全身上下一丝不挂,耳中“嗡”得一声,脑中刹那间一片空白,仿佛整座天都塌下来了一般,或是因为恐惧,或是因为羞耻,正要站起来的他四肢登时使不上气力,无论如何也坐不起身来,望着四周对自己指指点点的师弟,他恨不得找个地缝立刻钻进去。 易游湖倒在地上痛苦地浑身颤抖,他惊恐地看着这些平日里对自己恭恭敬敬地师弟,眼中流露出一丝乞色,希望他们能给自己递上一件遮羞的衣裳。 但所有人都没有理他,兀自用万分鄙夷的目光盯着他;门中的忠贞烈女在济世堂的院墙内对他破口大骂;赵耳从山门内冲出来,手中捧着一件衣裳,赶紧将师兄易游湖的身体遮住;与此同时,师父丹青子脸色难看地也走出了山门。 丹青子立在“济世堂”的金字牌匾下,神威凛凛,但老脸铁青,易游湖从未见过他那副模样,之后,这位恩师当着全部弟子的面,声色俱厉地将易游湖骂得狗血淋头,更是直接宣布将这个浪荡子逐出师门。 那一刻,易游湖如遭五雷轰顶,只觉天旋地转,双眼一黑,彻底昏死了过去。 从此往后,易游湖成为济世堂历史上第一位被逐出师门的弟子,也是最后一位被济世堂逐出门墙的弟子。 这件事迅速被江湖人知晓,毒宫在江湖上大搞舆论,说济世堂的人不过徒有虚名,令江湖朋友对济世堂冷嘲热讽了好长一段时间。 丹青子或是受不了江湖人地讥嘲,又或是易游湖一事对他打击太大,没过多久,他莫名其妙地生了大病,半年后,丹青子病入膏肓,直至他一命呜呼,也没人知道他究竟是害了什么病。 丹青子死后,赵耳自然而然地坐上了济世堂第一把交椅。 可坐上掌门位置的他并不踏实,因为济世堂中已经有人开始传言,说是他设计诬陷了易游湖,外加上不少弟子并不服从他的领导,导致当上掌门的他,心中也很不舒畅。 就在赵耳做掌门的第二年,济世堂上上下下几百号人一夜之间被人投毒杀死,而济世堂的掌门赵耳也从此下落不明。霎时间,济世堂被屠满门一事,立刻传遍整个江湖,江湖上登时流言四起,众说纷纭,其中说的最多的,莫过于此事乃济世堂的弃徒易游湖为了泄愤所为。 自此之后,易游湖彻底背上“惨无人道”、“灭绝人性”、“欺师灭祖”地恶名,所有人都将矛头指向易游湖,易游湖也不得不开始躲避与济世堂较好的人的追杀,逃难期间,他更是看尽了人间百态,什么正教魔教,在追杀他的这些人里,根本瞧不出有什么正邪之分,没有人会听他的解释,也没有人能站在他的立场思考,所有人都认为他该死,所有人都将这莫须有的罪名扣在了他易游湖的头上——是的,即使他什么也没有做。 在尧光州逃难时,他被一伙人发现并追到,当他重伤并做好赴死的准备时,殷媚娘突然出现将他救走了。 易游湖对这个女人又爱又恨,自己落魄至此,全都是因为她,但不知为何,殷媚娘待他如初,就似什么也不知道似的。 她将易游湖藏在玄武洞后山深林里的一个山洞里,每日给他送食为他疗伤,经过大半年的悉心照顾,易游湖身上的伤势开始好转。 易游湖本对殷媚娘痛恨至极,但疗伤的这些时日来,殷媚娘任劳任怨,对他悉心照顾,任他如何辱骂驱赶,前者兀自默默地为他付出。无论如何,殷媚娘是他人生中爱过的第一个女人,再如何铁石心肠,面对这样一个默默为自己付出的女人,心中的得仇恨终于搁置下来。 他不再出言羞辱对方,但一改过去的热情,对殷媚娘每日的出现视而不见,自己给自己配置疗伤药,从此以后一句话也不再和对方说。 如此又过两月,易游湖的伤彻底痊愈,殷媚娘知他随时会走,在自己的良心历经了几百个日夜煎熬后,终于鼓起勇气将自己为何会去接近易游湖的事情实话实说了。 殷媚娘说完之后,整个人哭的梨花带雨,当下就要与易游湖告别,在她走出洞口前,易游湖一把拉住了她,将她紧紧地揽入怀抱…… 第193章 谷主(一) 二人在山洞里秘密幽会了一段时日,易游湖忽然提起想让殷媚娘和自己远走高飞,殷媚娘并未第一时间回复他。隔了几日,有香灵门的女弟子前来送信,殷媚娘在信中表示歉意,告诉易游湖她不能离开香灵门,易游湖只道自己又被对方骗了,心情登时冷到极点,随即动身离开。 再入江湖的易游湖心灰意冷,远赴齐厄州,投奔了恶人谷。 进入恶人谷不久,他因为身怀炼丹治病的绝技而得到恶人谷谷主的赏识,在对方悉心指导之下,他也开始修练,在谷中闭关三十年不出,再出谷时,便是江湖上名声赫赫的“鬼医”了。多年之后,毒宫的五毒子被施颐所杀,新任宫主赵穆阳上台,易游湖这才知道,昔年的那位师弟赵耳,竟然改头换面,做了毒宫的走卒,他猛然反应过来,当年他一直不明白五毒子为何偏偏陷害自己?如今看来,多半就是自己的这位师弟勾结了毒宫! 与此同时,他听说金花婆婆死后,香灵门的门主已由殷媚娘接任,后者一改历代祖师做法,废除了那些魅惑、采阳补阴之邪术,命令门中女子洁身自好,不得擅自与男人接触,行事风格颇有青衣门施颐的做派,让江湖人倍感困惑,一度怀疑她香灵门是不是改邪归正了?殷媚娘确是个奇女子,她自废香灵门武功后,通过门中镇派之宝悼灵花,悟出一系列威力强横的玄功妙法,等其麾下的青年一辈成长起来,香灵门在江湖上短时间内又打响了名声,这其中代表人物又属“女魔头”慕容仙了。 后来他在江湖上一直找毒宫的麻烦,其他恶人受了他的指示,遇到毒宫的人,必然要大打一场,不然就是暗算偷袭,突施冷箭,让毒宫的人防不胜防。 赵穆阳似是知道易游湖的意思,一直以来虽然被易游湖针对,但为人沉稳老练,不做任何回击。易游湖知道济世堂灭门一事多半是他所干,但事发之前,他就不是济世堂的弟子,且流浪江湖的那些日子里,也看破许多事情,便也不戳破赵穆阳犯下的这件大恶事。 听完易游湖所说,杨晋一道:“现在先生和殷媚娘终成眷属,也是好事。” 易游湖一脸不解,干咳一声,沉声道:“好与不好又有什么关系?那些都是陈年旧事了。” 杨晋一忽然想到在大漠中撞见的少女殷思易,怔道:“殷思易,殷思易,殷媚娘思念易先生?”他抬起头望向易游湖,道:“在下与先生的女儿在大漠中见过。” 易游湖脸上一热,讶异道:“什么女儿?”他略显黝黑的脸颊已然变得绯红,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紧张。 杨晋一见他这副表情,缓缓道:“我在大漠中遇见了一位叫‘殷思易’的姑娘,当时她和慕容仙在一起,听那慕容仙的意思,这位殷姑娘就是殷媚娘的女儿。” 易游湖满脸不可思议,微张着嘴,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红潇潇在旁笑道:“恭喜先生,贺喜先生。” 易游湖掐起指头默算一阵,表情一凛,回头道:“潇潇,你带杨兄弟去见谷主,我……我去一趟济州。” 红潇潇忧道:“妖王破阵,外面危险,不如晚点再去。” “无妨,我让老三他们几个跟我去。” 易游湖转身便走。 杨晋一目送易游湖向下奔去,大是不解,问道:“易先生怎会不知道自己有个女儿?” “世间什么事都能解释,唯情爱说之不清。”红潇潇叹息一口,“据我所知,先生已经有许多年没再见过殷媚娘了。” 说话间,他们身前的栈道沿着山体转了一个急弯,弯道的尽头,是一个山洞。 二者先后进入山洞,洞内阴暗潮湿,在里面辗转数次,潮气愈加厚重,同时隐约听到阵阵水声,又走数丈,眼前豁然开朗,一股柔和的气息扑面而来,同时耳畔水声隆隆,举目眺望,竟是来到了一座巨大的圆形天坑,左首边一条丈宽的瀑布从天而降,直落入下方的一汪碧潭,天坑内植被遍布,青黄粉白,色泽缤纷。 杨晋一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登时有种柳暗花明、峰回路转的感觉,跟随红潇潇进入坑中,远远看到正当中的一张石台上,样貌俊朗的恶人谷谷主正盘坐其上,此人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气息有如氤氲实质,虚无缥缈地弥漫在这座天坑的各个角落,杨晋一实在难以相信,这位和张天赐、叶一城一般年纪的人,所展现出来的实力远比这两人要强大,却不知和空明、王言羽想比,谁有更厉害点呢? “杨晋一。” 二人没走两步,就听那谷主开口说话了。 杨晋一抬头望着对方,但见他剑眉横飞,目光如炬,满头花发却也是黑多白少,当下抱拳恭敬道:“晚辈听说前辈要见我,今日特来拜见。” 对方微微一笑,整个人忽然凭空飞起,于半空中站直了身体,落地后道:“一年不见,你的实力又有精进。” 见对方一眼瞧出自己的实力,杨晋一暗暗吃惊,道:“谢谢前辈关心。” 红潇潇道:“骆叔,人我给你带来了,你怎么感谢我们?”她微微一笑,盯着对方的目光甚是温柔。 谷主哈哈一笑,想了一想,故作为难,道:“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大家了。” “那不如今晚摆下酒席,给杨晋一接风洗尘,你和大伙儿好好喝一场?” 红潇潇生的秀外慧中,风华绝代,在谷中谷外都有不少人爱慕,但她永远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除了在这位谷主面前,她像变了个人似的,其他时候,她永远让旁人觉得自己遥不可及。 杨晋一见她和谷主说话时满脸红晕,心中便隐约猜想她对这位谷主的情感不一般。 “好,就听你的,今晚设下宴席,大家喝一场。” “我这就去准备。”红潇潇刚要走,回头又道:“易先生和双煞他们去济州找殷媚娘去了,让我和您说一声。” 恶人谷谷主眼中一亮,笑着摆摆手。 二人目送红潇潇离开,谷主眼中含笑地向杨晋一招招手,道:“你到这边来。” 第194章 谷主(二) 杨晋一赶忙小跑上前,只见这位谷主气息收回,原本弥漫在天坑内的氤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收进他的四肢百骸,杨晋一尚未来到近前,对方已将气息完全收敛起来,再也瞧不出他的实力深浅。 谷主开口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你?” 杨晋一犹豫一阵,还是点了点头。 谷主微笑道:“那你说说。” 杨晋一想了一想,恭敬道:“晚辈与前辈第一次相见,您没有阻止我进入紫血黑凰的巢穴,反而赠予晚辈这只珍贵的空间法器,”他将左手腕上的手镯露出来,“我与前辈素未蒙面,但您却如此慷慨相助,晚辈当时也百思不得其解,一开始猜想您是因为发现晚辈体内身怀异宝,但后来发生许多事之后,我才意识到,前辈之所以要帮我,多半也有这件法宝的原因。”他从手镯中取出八玄,双手捧起,递到对方面前,“前辈要找我,或许也和八玄有关。” 恶人谷谷主眼前一亮,微微点头,接过八玄,道:“不错。我当日看到你时,一来因为你身怀异宝;二来便是因为看到了它。”他摩挲着八玄,模样甚是爱护,半晌,他才又道:“我找你来,绝大部分原因,也是因为这件法宝传到了你的手上。” 杨晋一道:“这支八玄原本就是骆前辈您的东西,如若前辈您要收回去,晚辈不敢不还。” 谷主身子微微一颤,抚摸八玄的手停下动作,凝视着杨晋一,不解道:“为什么这样说?” 杨晋一望着谷主,道:“晚辈知道,前辈在锁龙漠窟降服黑凰时,所用的拳法是‘五行易阳拳’。” 谷主闻言面色大变,盯住杨晋一上下打量,讶异道:“你知道‘五行易阳拳’?” “晚辈机缘巧合,误入青龙殿,获得一部名为《青龙原经》的玄功秘籍,而这部经书中记载的‘五行易阳拳’,就是前辈当日在锁龙漠窟和黑凰大战时所用的招式。” “据晚辈所知,青龙殿里虽然有人曾经进去过,但却没有发现《青龙原经》所在,如果是前辈进入过大殿,却又没有发现《青龙原经》,怎会懂得‘五行易阳拳’?所以晚辈推测,您之所以懂得这一套拳法,只有一种可能。” 谷主脸上的表情由骇然转为震惊,继而又变得欣慰起来,听着杨晋一的话,他眼神中尽是钦佩与欣赏之色,不住点着头,饶有兴趣道:“是什么可能?” 杨晋一当下将无为刻在青龙殿中几根石柱上的故事与对方说了,谷主虽然表情不再变化,但杨晋一仍然瞧出他眼底掠过一丝伤感。 “无为道长回去东海,再也没有踏足中原半步。”杨晋一见对方目光下沉,心想自己多半是猜对了,又道:“一年前,晚辈身受重伤,在般若寺空明大师的帮助下,去了龙崖窟疗伤。” 谷主点头,这事他已经从易游湖口中得知了。 “晚辈那次受伤,功力尽失,几乎成了废人。伤愈之后,我便着手练习《青龙原经》,在此期间,我将自己如何获得这部经书的经过讲给了空明大师和王前辈他们两人听,二人听说在石柱上刻下青龙渡劫经过的人是无为道长,就告知晚辈,说那无为道长后来收了一位名叫‘骆钦’的徒弟。” 谷主点头道:“你就和他们两人说,恶人谷的谷主,其实就是他们认识的‘骆钦’吗?” “没有。”杨晋一道,“骆前辈在此隐姓埋名,晚辈猜想自有难言之隐,如若不然,您早已向世人公布身份。晚辈不敢擅自泄露骆前辈的身份。” 谷主心中点头,但却转过头去叹息一口,道:“遗憾的是,一百多年前,那位骆钦就已经重伤不治了。” 杨晋一道:“晚辈在大漠中听香灵门的人说,上一位恶人谷谷主曾去香灵门盗走一朵悼灵花,而此事正发生在前辈重伤不治之后。晚辈斗胆猜测,前辈在这悼灵花的帮助下,这才起死还生。先前红前辈一直叫您‘骆叔’,所以,您定就是骆钦,骆大侠。” 谷主转过头来,盯着杨晋一半晌也没有说话,他对杨晋一的这番分析十分满意,叹道:“我托白灵给八玄找个主人,她果然不负所望,八玄传到你的手上,我放心的很了。”他转过身看着杨晋一,“你所说基本不错,但希望你能继续替我保密。” “连白前辈都不能说吗?”杨晋一小心翼翼地问道。 骆钦思索良久,终于叹息一口,道:“不能。” 杨晋一不知其中缘由,也不敢相问,便答应了下来。 “我这次请你来恶人谷,原本计划就是将这部《真龙原经》传授给你。白灵既然选中你,我相信你的人品绝对没有问题;再者,你身怀异宝,未来前途不可估量。”骆钦语气沉重,领着他往前走去,“如今龙鸣山阵法已破,妖王出逃,未来一场妖祸在所难免了,此次距离上一次妖祸已过二百余年,现在天底下能做它们对手的人,恐怕寥寥数几,如果将你培养得当,未来不出几年,便可不再担心中原上的诸位妖王了。” 他回过头,目光坚定地望着杨晋一,道:“中原的妖王在我看来,其实都好对付,只是到时候妖祸,免不了又是一场生灵涂炭。”他叹息一口,“我虽有心救人,但天下千万人,仅凭我一个恶人谷,实在分身乏术。”他沉默良久,又才道:“这些都不是我最担心的,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大陆西面的那片西海秘境。” 他抬手一挥,眼前亮起一道白光,下一刻,白光如若一条裂隙缓缓蔓延,继而越变越大,眨眼间,它就大到可以通过一个人。 骆钦率先迈步走了进去,杨晋一看着面前凭空出现的这道裂缝,心中忐忑,站在外面直咽口水,就听骆钦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还愣着干什么?快进来。” 杨晋一提心吊胆地迈开步伐,骆钦笑道:“你学了《真龙原经》,莫非还认不出我所使的是什么玄法吗?” 杨晋一红着脸小声道:“晚辈……晚辈筑基完成后,便只学了里面的‘神御九天’和‘五行易阳拳’,其他内容……其他内容晚辈暂时还看不太懂。” 第195章 浮屠塔 虚空裂缝内传来骆钦爽朗的笑声,他问道:“这次来了恶人谷之后,你可还有其他安排?” “暂时没有。” “那好得很。” 说话间,杨晋一也走进裂缝。 一瞬间,他只觉四周安静的可怕,连天坑内瀑布的落水声都听不见了。他回过头看去,发现裂缝竟也凭空消失了,这种寂寥无声的感觉,让他一阵恍惚,好似耳朵聋了一般,忍不住两掌相击。啪!击掌声清脆悦耳,杨晋一确定自己没有聋,是这地方原本就这么安静。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他心中疑惑,左右张望,发现眼前空间一片灰白,地上灰白无瑕,一尘不染,一眼竟是望不到边际,四下里更是空空荡荡,只骆钦面前立着一座又高又大的佛塔。 “那后面就暂时留在谷中,让我好好指点指点你。有异宝相助,你修炼的速度比我们要快许多,不说一日千里,但也慢不了多少。” 杨晋一惊讶地看着眼前景象没有接话,但见面前这座石砌佛塔足有七层,塔身外形线条流畅,通体高耸挺拔,犹如一柄锐利的剑戟直刺苍穹;每层塔体四面均有窗格,底部更有石雕佛龛置于四周,佛龛内摆置着各样佛像,庄重且神圣;塔顶覆以金铸宝顶,熠熠生光,整座高塔看上去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威严,令杨晋一心生敬畏。 骆钦道:“这便是经书中所记载另外一种玄功——破界浮屠。” 杨晋一听得目瞪口呆,只觉这样的玄法实在颠覆了他现有的认知,因为当今天下,确实没有哪个门派中存在这样奇特的功法。 骆钦见杨晋一震惊地模样,干咳一声,笑道:“不用这般惊讶,往后等你练熟了这一招,也能唤出这样一座浮屠塔。” 杨晋一深深地点点头,几乎要迫不及待开始练习这一招了。 二人站在塔下,杨晋一只觉自己渺小如蚁,忽听骆钦道:“你跟我来。”回过头,骆钦已经走到了高塔之下。 他小跑跟过去,二人走上台阶,不见骆钦如何动作,佛塔的两扇厚重且巨大的门扇竟然缓缓地敞开了来。 入塔后,杨晋一四下张望,也并没有见着其他人,回头望去,却见门后站着一位年迈的老者。 这人身子佝偻,身着青衫,看上去颇为寻常,但却生着一双闪着青光的瞳孔,妖异至极。 老者对骆钦恭敬施礼,骆钦点点头,道:“它们今天怎样?” “一切照旧,老样子。” 老者说完,目光不住地打量着杨晋一。 骆钦点头,引杨晋一绕过一面屏风,进入一间比剑宗议事大殿还要大数倍的殿堂。 这里的空间巨大无比,灯火通明,敞亮如昼,比二人站在外面看到的佛塔还要大,杨晋一愕然,指指里面,又指指外面,惊讶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骆钦微微一笑,没有说话,领着他继续向里面走去。 殿堂四周,尽是数丈高的封印,封印内关着许多人,杨晋一道:“前辈,为什么将这些人关在里面?” “他们可不是人,是妖王。”骆钦伸手指了指其中一个封印,道:“那位便是一年前,我们从响沙大漠里抓回来的白甲地龙。” 杨晋一骇然,仔细看去,但见此人全身赤裸,浑身雪白,好似生了某种白化病,但身上肌肤凹凸不平,又似蟾蜍背上的毒囊,看上去极为可怖。 那白甲地龙站在封印内,双眼好似蜥蜴般盯着杨晋一眨动,看着令人十分不适。 骆钦道:“此妖善于蛊惑,极度危险,与它交手时,若是不慎直视了它的双眼,多半要被它侵入意识。”他指着另外一边的一座封印道:“那个是诸怀,也是一年前被我们从大漠里抓回来的。” 杨晋一放眼望去,但见那座封印中,站着一道大若沙丘的妖兽。它头顶山羊耳,四只尖角弯弯扭扭地垂向地面,下巴一撮山羊胡,浑身肌肉粗壮结实,看上去似牛又似羊。 骆钦边走边给他介绍,里面的妖王不下二十余只,遍布大陆各处,其中以中原万妖山脉的妖兽占多数,其它如北方雪域、南疆十万大山、东海秘境各有一两只,唯西海秘境一只也没有。 杨晋一问道:“没有西海秘境的妖兽吗?” “有。” 说话间,二人转上一处楼梯,拾阶而上,不多久就来到第二层。 刚刚走上二层,就迎面走来一位中年男子,此人一头黄发披散在肩头,剑眉横飞,浑身上下毛发茂密,看上去甚是凶悍。他恭恭敬敬地给骆钦施了一礼,而后就如楼下那位老者,用惊奇的目光盯着杨晋一上下打量起来。 这第二层和第一层一般无二,其中关押着的妖王实力却要比楼下的那些要凶猛许多;两人走上第三层、第四层和第五层,这三层和楼下两层一样,每一层都有一个或高或矮,或胖或瘦,且年龄各不相同的人看守,他们无一例外地对骆钦恭敬客气,对杨晋一又都充满了好奇。杨晋一发现这三层里关押着的妖王,每一层都只有区区三四头,但纵是有封印禁锢它们,它们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强横气息,仍然令杨晋一无法呼吸。 两人来到第六层,杨晋一一眼就看到了响砂大漠里的紫血黑凰,与此同时,一个清瘦的长须老者迎了上来,恭敬道:“骆大侠。” 骆钦道:“黑凰今日如何?” “时而清醒,时而混沌,依属下所见,咱们之前所做努力都算是白费了。” 骆钦面色凝重,站在紫血黑凰的封印前出了神。杨晋一不敢打搅,他见紫血黑凰现下浑身黑气腾腾,较之在响砂大漠中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时候,骆钦单掌贴在封印上,封印如若一道水墙荡起一圈圈涟漪,里面的黑凰似是察觉到了异样,瞬间暴跳而起,利爪巨喙不住地拍打封印,那模样和气势,令杨晋一心惊胆颤。下一刻,一道青白色的光晕从骆钦掌心向封印内溢去,逐渐将黑凰包裹了起来,渐渐地,原本挣扎不住地黑凰终于放缓了动作,全身上下的黑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消去。 待得黑气尽消,骆钦收回双手,封印内的黑凰似是恢复了神志,站起来凝视着骆钦,道:“小子,你也不要浪费心思了,我是绝对不会帮你的。你要么杀了我,要么将我放了,想让我帮你,”它冷哼一声,声音阴森可怖,继续道:“那是痴人说梦。”说话间,它竟化身成一位身着黑裳的美妇。 但听对方叫骆钦作“小子”,杨晋一愕然无语。但见化身人形的黑凰,眼皮和嘴唇都泛着黑紫,一双眼睛更是漆黑如墨,没有一丝眼白,深邃的目光盯住骆钦不放,表情看上去十分怨毒。 骆钦淡淡道:“这次过来找你,却不是要你帮我。”他伸手指了指旁边的杨晋一,“我来给你介绍个人。” 第196章 威胁 黑凰觑眼望向骆钦身后的杨晋一,嗤鼻道:“你的徒弟?” “朋友。” 黑凰上下打量起杨晋一,忽然间,她厉声喝道:“小贼!?”身形微动,人已飞出,手臂往前一探,泛着紫气的手掌径直抓向杨晋一。 杨晋一下意识后退半步,八玄横在身前,泛起淡淡的黄光,接着就听“嘭”得一声巨响,黑凰的手掌已撞在了封印上。 “真龙角?!”黑凰大叫一声,盯住八玄不可思议道:“这是仙龙之角……”它又想起当年青龙渡劫成仙时的一幕,仙人之身从真龙犄角开始出现,但真龙也只坚持到双角化为仙体,就被天雷重创,从仙门坠落。 忽然间,它冷笑两声,垂下头恶狠狠地瞪着杨晋一,道:“我的兽灵丹呢!?” 杨晋一惊得心中砰砰乱跳,额头也渗出一丝冷汗,咽了口唾沫还没开口,就听骆钦道:“你不肯帮我,那兽灵丹自然不能还你。” 黑凰仰天长啸,整个人又化作黑凰形态,在里面又扑又咬,狂暴至极。 “他身怀异宝,得到了真龙的真传,过不了多久,他的成就将会超过青龙,届时你还能这般狂妄吗?”骆钦盯着黑凰缓缓道。 黑凰听到这话,动作忽然僵在了半空,脑袋沉下来,直勾勾地盯着杨晋一,道:“就凭他?” 骆钦道:“不错,就是他。” 黑凰不屑道:“千年一青龙,你当人人都能做青龙吗?”它哼笑一声,“我承认你的实力,但要和青龙相比,却还差得远。若非我自折五百年修为,你如何又能关得住我?” “不错,若非你吐出兽灵丹,在下还真没机会把你封印起来。”骆钦微微一笑,对黑凰的话并不以为意,道:“这位小兄弟,体内含有一枚天地异宝,如今又得法玄寺衣钵,你猜他会不会超越青龙?” 话音甫落,另外一座封印的光幕前,出现了一尊可怖的影子。 骆钦已有所察觉,他回头瞟了对方一眼,故意提高声音,道:“你们若乖乖束手就擒,却也不必再受这牢狱之苦。如今正需两位的帮忙,你们肯将功赎罪的话,我可饶你们一命。” 杨晋一听骆钦说“两位”,扭过头四下去看,正看到另外一座封印里的妖王,吓得他惊咦出声,道:“前……前辈,那是……” 骆钦头也不回道:“西海秘境的暗月夜叉。” 此妖青面獠牙,半人半鬼,生得又高又壮,浑身肌肉虬结,獠牙利爪寒光森然,没有流露出半丝气息,先前它隐匿在封印内的暗处,杨晋一竟然没有发觉。 “这家伙善于隐匿和暗杀,是西海秘境妖王之一。五十年……好像是六十年前,”骆钦还未说完,暗月夜叉便森然接道:“我被你囚禁于此,整整六十一年。” 骆钦“唔”了一声,道:“没错,六十一年前。它偷偷摸摸从西海摸进中原,被恶人谷发现后,我将它收治于此。” 杨晋一道:“它来中原干什么?” 骆钦觑眼望着对方,道:“探路,暗杀。” 杨晋一还想再问,骆钦摆手阻止他的发问,低声道:“此事过后我与你细说。” 他回过头,看着黑凰道:“今日带他来见你们,就是要让你俩明白,西海秘境对于中原的幻想,从此可以放弃了。两位不妨考虑考虑,只要对我们立下血盟,我便将两位放了。” 暗月夜叉咯咯一笑,道:“就算是无尽之海,西海的诸位魔主就会怕了吗?” 杨晋一表情微变,心中惊道:“无尽之海?”那分明是《山海异闻录》里所记载的奇闻,是未经证实的轶事。成师伯说书中记载的多不可信,可那关于“无尽之海”的说法,莫非是真的? “难道……无尽之海说的就是身怀异宝之人?可书中说这种体质的人修炼数十载,丹田内也没有真气,直至引来雷罚,丹海中的真气才会显形,以抗天雷。” 杨晋一回忆着自己过去的经历,又想:“修行数十载无法突破,其实和我过去的经历一样。那些年我修为不进,就是因为异宝需要大量灵气,一旦它完全被炼化,修为突飞猛进,更有雷劫降临……”一想到雷劫,他整个人又是一怔——他已经经历过了! 他看了眼骆钦,心中为他感到无比惋惜。 白灵和空明他们都曾提起,说骆钦体内也有一枚异宝,只是他死后,那枚异宝也随他消失了,也正是因为如此,空明和王言羽方才对他爱护有加,在他受伤时倾尽所有,要让他恢复过来。 他受伤的时候,王言羽和空明曾商量用悼灵花来救他,但用过悼灵花,异宝势必失去效力,所以两人才没有用悼灵花来救他。恶人谷前任谷主既然用悼灵花复活了骆钦,那后者身上的那枚异宝,多半已经失效了。 骆钦回头哼笑一声,道:“怕还是不怕,你比我要清楚一些。”他又看着魔凰,“等你考虑好了再找我。”说罢,招呼杨晋一和自己离开。 负责守卫七层的长须老者忽然道:“谷主,这位小兄弟当真是传说中的无尽之海?” 骆钦点了点头,长须老者面露激动之色,说话的声音几乎都有些颤抖,恭送两人下了楼。 出了塔,骆钦如先前一般,双臂连挥数下,面前凭空出现了一道裂缝,裂缝变大后,二人相继走进,便就又回到了天坑里。 再回到这鸟语花香的天坑中,杨晋一仿佛是做了一场梦。 骆钦道:“龙鸣山法阵被破,我计划让塔里的妖王去对付外面那些家伙,所以在妖祸发生前,它们若能向我立下血盟,我便放过它们,不然的话,我便将它们一个个都杀了。” “前辈,什么是血盟?妖王立下血盟,就可以放心它们了?” “血盟是我们控制妖王的唯一手段,这方法也是青龙告诉我师父的。”他叹息道,“也正是因为有血盟,这些家伙有时候比人类更可靠。那些立下血盟的妖王,身家性命就算是交到了与其立盟的人的手中,这人也可因此来约束或控制他们。刚刚你在浮屠塔里见过的那几位看守,便是与我立下了血盟的妖王。” 第197章 西海秘境 杨晋一面露骇然之色,道:“全都是妖王吗?” 骆钦点头,将几位妖王的身份来历一一说了。 原来守卫一层的是一条名为肥遗的蛇王,当年仙愁山异宝出世,它不远千里地从孔月雪山而来,想要夺取造化,不想却被十位恶人发现了踪迹,最终被抓回了恶人谷来;二层的守卫是妖王狮鹫,乃苗疆蛊魔尤山根据苗疆传说,领着众人在十万大山的深处寻到的;三层干瘦的男子是一只名为云猴的猴王,在东海仙陵山中霸据一方,是骆钦还在东海的时候抓到的;四层体型健硕的老者名为黑瞳寒麟,同样是东海之物,但却是东海申屠氏的一位老祖;五层弯腰驼背的汉子名为铁甲龟,是万妖山中防御力极高的一类妖兽,强如云山门的张天赐、剑宗的叶一城,也拿缩入壳中的铁甲龟没有办法;第六层的长须老者是西海秘境的幽冥火鸾,将近八十年前,骆钦去过一次西海秘境,顺带将这家伙抓了回来,这也是为何当对方听说杨晋一是“无尽之海”时,会表现的那般激动的原因所在。 骆钦之所以要和这些家伙立下血盟,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要利用它们去对付龙鸣山破阵出逃的妖王,眼下中原各派实力参差不齐,如若妖王真要祸乱天下,多半难以抵挡,如若有这些家伙帮忙,不说消灭妖王,至少会让它们有所顾忌,不敢大肆作乱。 两人来到水潭旁,骆钦率先走进山洞,向山下去了。 杨晋一跟在他身后,又问道:“前辈,您先前提起的‘法玄寺’,却不知又是什么地方?” “那法玄寺,是西海秘境的看守。” “法玄寺是西海秘境的看守?”杨晋一愕然道。 骆钦点头,道:“其实,西海秘境是一座牢笼,其中关押着的,是天底下真正十恶不赦的祸害。天下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西海秘境之事,只少部分人认为西海秘境是妖王魔主的天下,实际上那里既有妖兽,也有人类。”他双手背负在身后,边走边道:“法玄寺是西海秘境的看守,他们原本负责看押这些祸害,但千年前,法玄寺突然被那些家伙们联手攻破,法玄寺数千年的基业被毁,寺中高手也牺牲殆尽。” 杨晋一无比惊骇,道:“青龙前辈就是法玄寺的吗?” 骆钦摇头,道:“他和法玄寺主持是好友,在法玄寺被破之后,大家各自去捉拿生事的家伙。其中四头魔兽,包括紫血黑凰在内,以及你在青龙殿的石柱上看到的其它三头魔兽逃入中原,被青龙追上后,囚禁在响砂大漠里出去不了。” 杨晋一忍不住道:“那……那西海秘境可有人曾修炼成仙吗?” 骆钦顿了顿,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但恩师与我说,青龙的实力在西海秘境中属于顶尖级别,练至成仙渡劫的境界,恐怕也只他一位而已。再者,渡劫一事也没那么简单,如若不然,西海那边的情势也轮不到我们去担心了。” 杨晋一道:“前辈,我……” 骆钦听他欲言又止,回头望了他一眼,微笑道:“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我最不喜欢扭捏之人。” “晚辈不久前刚刚突破,也遇到过雷劫。” 原本还带着一丝微笑的骆钦脸上忽然满面惊容,讶异道:“你现在不过蜕凡境,就已经遇上雷劫了?”杨晋一惊讶于对方一眼瞧出自己真实修为,又听对方道:“一共经历了几道天雷?” “六道。” 骆钦连连点头,感慨道:“我到幻虚境才遇到第一次雷劫,你在蜕凡境就遇见,难得,实在难得。” “晚辈只不过身怀异宝罢了。前辈因为悼灵花的原因,体内的异宝已经失效,不然只会比晚辈更早遇见雷劫。” 骆钦含笑道:“我身怀异宝一事,是白灵跟你说的?” “白前辈说过,空明大师和王言羽王前辈他们也提起过。” 骆钦点头,不再说话。 二人走出山洞,来到栈道上,杨晋一又道:“您说暗月夜叉来中原探路暗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骆钦道:“七十多年前,我得知白灵去了西海秘境,因为担心她的安危,便暗中跟着她。在西海岛群上,白灵遇到诸位妖王拦路,却都有惊无险的脱了困。这期间,浮屠塔中的那只幽冥火鸾曾出手袭击我,被我打败后带了回来。后来在秘境腹地,白灵遇见一位魔主,身受重创,险些丧命,幸得我及时赶到,保护她全身而退,不然,”他撇着嘴摇头,“后果不堪设想。” 白灵去过西海秘境一事,早在杨晋一和对方第一次见面时,就听对方提起过,只不过当时她是一句话带过,并未提起太多过程。 “我和那位魔主交手之后,对方就派出了数只暗月夜叉来中原找我。我早知道魔主会派手下前来,从西海秘境回来之后,我派人日夜监视西海动静,这才在六十一年前发现这些家伙的踪迹。刚刚在浮屠塔里,我说是后来才发现对方踪迹的,也是故意为之,就是要让它们以为中原人才济济,实力强横。”他回头看着杨晋一,神色凝重道:“我和那位魔主交过手之后,之所以它会派暗月夜叉前来,就是因为忌惮我的实力,方才派那些家伙来探探中原的虚实;再者,听暗月夜叉说,魔主让它们尽可能的杀掉一些中原高手,还说未来他们要进攻中原。” “我将暗月夜叉各个击破,剩下最后两个的时候,我忽然觉得杀了可惜,就留下一个关起来要它与我立血盟;另一个被我打得半死,让它逃回西海秘境回去报信。也是从那之后,西海在最近几十年没有再出现过西海秘境的妖物。我坐上恶人谷谷主之位后,要求谷中人时刻提防西面的敌人,这些年里,我恶人谷也不再管正、魔双方的纷争,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西面。” 第198章 十大恶人 当天晚上,骆钦为杨晋一设下宴席接风,杨晋一应骆钦要求,在山中住了下来,骆钦留他在谷中,一来谷外妖王众多,不好对付;二来骆钦要为他指导修行,以盼他能迅速成长起来。 第二天,恶人谷就对外放出消息,说杨晋一是恶人谷谷主的朋友,眼下正在恶人谷里做客,天下有谁要找杨晋一,就来恶人谷找他,也算是告诉世人,恶人谷从今往后就是他杨晋一的靠山,往后谁再想要欺负他,需得三思而后行。 此事气坏了云山门的张天赐等人,他们原计划找机会干掉杨晋一,没想到这家伙太会攀关系,竟然抱上恶人谷的大腿,恨得他们一阵牙痒。 骆钦等人让杨晋一自己在谷中选个地方住,他挑来挑去,最终决定和“铁匠”荀良仁做邻居。 此时正值秋末,杨晋一闲暇时就会帮助荀良仁收拾农作物,没两天,同样给荀良仁帮忙的边千羽、蒋义两人就和杨晋一称兄道弟起来,和这两人说上话后,杨晋一才知道恶人谷十大恶人是因为什么事而加入恶人谷的。 那“红辣椒”红潇潇生在恶人谷,长在恶人谷,之所以年纪轻轻就坐上恶人谷十大恶人的榜首位,全因她是上一位谷主的女儿;鬼医易游湖不必再说;而“铁匠”荀良仁加入恶人谷,实在是无奈之举。 他原本就是川州一座镇上的铁匠,只是拜了名师,学得一身高超的冶炼技术,在江湖上名声大噪。后来的数十年里,不论是正教的还是魔教的,每日都有人登门拜访,请他锻造法宝,后来更发展成络绎不绝的事态,他家中门槛都被人踩平,几十年里,愣是一刻也没有清净过。后来,荀良仁实在不厌其烦,当场弃锤封炉,发誓不再为人锻造法宝,正魔双方人马不厌其烦,追在他屁股后面请他锻造法宝,他被逼无奈,只好“逃”进恶人谷,这才讨得了些许清静。 排行第四、第五的黑白双煞两人一直就是江湖上惺惺相惜的好兄弟,两人入谷之前,杨不为无门无派,师从一位散修;余生书则是沧州铁扇门的护法。 昔年这铁扇门名噪一时,在正教中地位也是极高,那余生书为人散漫,好文喜诗,尤其对女人温柔体贴,不知如何,铁扇门的门主夫人竟然被余生书的气质所折服,与他暗中私通多年。自古奸情出人命,他与门主夫人的奸情始终是纸包不住火,奸情被人撞破后,就商量着私奔外逃。原本他们私奔逃走也就罢了,可那铁扇门夫人害怕两人打不过铁扇门门主,就偷偷盗走门中第一法宝山河扇。当年铁扇门之所以能在正教中站稳脚跟,绝大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这把山河扇。 得知镇派之宝被盗,铁扇门门主暴怒,发誓要剁碎了这对狗男女,并连夜组织门中百十号弟子对二人围追堵截。两人逃往中州途中,门主夫人因体力不支被俘,铁扇门门主手起刀落,当着余生书的面斩落夫人头颅,余生书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惨死,悲痛万分,拼死一搏,重伤逃走,后发誓要将铁扇门上下屠尽。数年之后,他辗转多地,最后又折返回沧州,寻到好兄弟杨不为,二人在一天夜里杀回铁扇门,夺走山河扇,将铁扇门上下百十口人杀得干干净净,铁扇门也因此在中原上消失。两人为了躲避正教的追杀,事成后便加入了恶人谷。 廖案离原本是南疆的一位卖肉的屠夫,只因生的高大威猛,令人望而生畏。有一日,他在集市上撞见有妖人掳走一个孩童,他跟上这些人来到一处山洞,发现几个妖人竟然用童男童女的鲜血练邪功,心中大怒,使屠刀将那些妖人大卸八块。当闻讯而来的人看到浑身鲜血的廖案离,被他恶鬼般的模样给吓到了,尤其大伙儿看到洞内断臂残肢以及数十个孩童的遗骸后,一致认为这些是廖案离所为,于是“食人魔”的绰号就这样被叫了出来。 他没想到,有妖人在那一场屠戮中逃过一劫,后来这些妖人四处造谣,说廖案离就是罪魁祸首,他所卖的肉更是人肉,一时间,附近上百人将他家围住,他的妻儿更是被愤怒的群众用石头砸死。廖案离盛怒至极,当天晚上便将那些参与杀死自己妻儿的人砍死,同时,这些人家中的老老小小也被他杀得一个不剩,至此,他的恶名在南疆迅速传开,南疆各个门派发出通缉令,要对他杀之而后快,廖案离未抓到幕后黑手,自不肯坐以待毙,来到中原,一番打听,入了齐厄州的恶人谷。 苗疆蛊魔尤山因为炼蛊一绝,被南疆巫蛊教看中,让他加入该教,尤山不肯,巫蛊教便以他亲人性命相威胁,逼他入教,尤山依然不肯,爱蛊胜过了爱自己的亲人,纵是亲人被杀,他也无动于衷,始终不答应巫蛊教。后来有一日,他忽然放出自己炼制数十年的毒蛊,血洗了巫蛊教后,便远赴齐厄州,想在齐厄州寻个山头落脚,这期间,他双手沾满齐厄州好汉们的鲜血,这事终于惊动骆钦,后者出手教训了尤山,然后逼他加入恶人谷,最终无可奈何,为了保住性命,保住毒蛊,只得受了恶人谷谷规的约束。 排行第八的边千羽是被人遗弃在谷外的弃婴,被诸位恶人共同抚养长大,他的一身功夫是骆钦亲自传授;老幺蒋义和红潇潇一般,都是谷中出生的孩子,也拜师骆钦,跟着骆钦习武长大。这二人虽然年纪轻轻,但一身修为,早已是谷中十大恶人中数一数二的实力。 排行第九的花和尚铁头岩加入恶人谷之前,是尧光州大佛寺里的和尚。 早在他小的时候,大佛寺住持就夸赞他有慧根,在大佛寺里,虽然每日他只吃青菜米饭,但身材仍旧长得是又肥又圆。后来,他随师父下山传法,闻到坊间的酒肉香味,彻底不能自拔。回到大佛寺之后,他心中每日如遭万蚁咬噬,酒肉香气在他脑海中如何也挥之不去,后来下定决心,要去尝试一下,也好让自己断了念想。 没过几天,他真就趁外出传法的机会去偷食了酒肉,而这一尝彻底让他无法自拔,不仅后来每一次传法时,他都会偷摸着去大吃大喝;回大佛寺里,他更是悄悄偷偷下山,找酒找肉。时间一长,偷食酒肉一事就被人发现,主持知道后,罚他在佛祖像前跪了七天七夜,让他向佛祖忏悔,谁想这家伙在第八天的时候,再也受不了腹中潮虫的折磨,逃出去寺外大吃大喝,主持派人来抓他,他正提着酒罐子往嘴里灌酒,一番打斗后,他告饶道:“师兄们别打了,善尘不做和尚了,善尘抵受不了酒肉的诱惑,终是难以成佛,再见了!”一句话说完,扭头就跑,一路向西,直奔齐厄州,最终加入恶人谷,再也没有回去过大佛寺。 第199章 复人九来访 一个半月后。 这一日,铅云压顶,寒风透骨,正午刚过,大雪铺天盖地的斜落下来。 天坑内,骆钦站在杨晋一身旁,正指导着杨晋一练习《青龙原经》中那套“天罡神功”,两人练习这套神功,已经整整一个月。 原来青龙写在经书中关于“天罡神功”的内容过于自谦,并没有将它真正的威力写在其中,是以杨晋一简单地认为这一招只能加速炼气入体。然而,这套功法是整部《青龙原经》中除了“万法”之外最重要的一环,炼气时同时运行这套功法,最终存入体内的真气至真至阳,经书中记载的其他功法在此基础上,也才能发挥出它们最大的威力,简单说来,这一招御能护体,攻能破敌,是一种极为高明的神功,尤其炼制后期,可轻松震飞近前敌人,而被神功震到的敌人,非死即伤,绝难保全。 杨晋一按照经文所述,一遍遍调息运气,待得他浑身上下一阵燥热,知道按照骆钦的描述,算是已经练成,就听后者道:“你看看自己有什么变化?” 杨晋一抬起双手仔细观察,发现浑身上下尽是淡黄色的氤氲,惊喜之中,又见天上的飘雪落在氤氲上时,嗤的一声就化作一团蒸汽消失在了眼前,忍不住闻道:“前辈,这便是天罡之气吗?” 骆钦点头笑道:“不错。你雏形已成,但要做到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地步,却还差得远。”他双臂微微一颤,浑身上下泛起一层淡淡的青光,“练至大成,天罡之气收放自如,亦可附于肤表不足半寸。”他将手伸至杨晋一面前,但见飘雪在即将落在对方掌心时,方才汽化消失。 杨晋一若有所悟,但却突然收势不练,骆钦不解,道:“怎不练了?” 杨晋一抬头望着漫天飞雪,道:“晚辈的母亲在十多年前被人害死,她死的那晚,也是冬天的第一场雪,过去我每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时,都会回去看望她,自从一年前我受伤,我已经连续两年没有去看过她了。” 骆钦凝眉道:“原本我该让你去的,但为了咱们中原往后不再受制于西海,这两年你便委屈一下。”说话间,二人听到身后有人走来,回头望去,“浪里翻”蒋义健步走来,恭敬道:“谷主,杨兄弟。” 他虽跟着骆钦学艺,却并不叫对方师父。 “有事吗?” “血刀门在中州的香主来看杨兄弟了。” 杨晋一脱口叫道:“复大哥!” 骆钦点头道:“那你先去见他吧。” 杨晋一拱手抱拳,长揖在地,道:“谢谢前辈!” 他从栈道上狂奔下去,见复人九领着一个手下肃立在风雪中一动不动,见他从山上下来,复人九眼中神色激动非常,嘴巴微张着似在说着什么。 “大哥!”杨晋一远远叫了一声。 “晋一!” 杨晋一一愣,复大哥向来叫他“义弟”,怎今日换了个叫法,但念头一闪即逝,扑上前紧紧地牵住对方的双手,上下打量着对方,但见他一头黑发已经花白,想来这两年有许多事情要操心,道:“大哥,你老了不少。” 复人九眼眶微红,将他一把搂住,道:“白了几根头发算得了什么?只要你平安无事就好。” 两人时隔两年再见,期间杨晋一更被传身死大漠,令复人九心中焦苦至极,再见对方,恍如隔世,搂住杨晋一,激动地竟然有些发抖。杨晋一心中直叹自己这位义兄是性情中人,经历了这些事情之后,他能如此激动,也足以说明他对自己的情谊深厚。 他叫来寒毒痊愈的乌鸦道长,又请复人九和那位手下来到谷中的一间酒楼坐下。说是酒楼,但实际上和谷外那些大城市里的相比,还是有不小的差距,四人入了店,杨晋一当即点上了好些酒菜,几人推杯换盏期间,杨晋一和复人九便将各自这两年的经历一一道来。 杨晋一对复人九为自己报仇一事感激非常;复人九为杨晋一“死而复生”而感到无比庆幸,兄弟二人久别重逢,千杯难醉,几人一直喝到了傍晚方才决定离开。乌鸦本要去结账,复人九一把将他和杨晋一拦下,吩咐自己手下结了账。 三人并肩踏在积雪上,耳旁除了风声,就是咯吱咯吱的踩雪声。 “我已经去过藤原城,替你祭拜过你母亲了。”复人九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杨晋一惊讶地回过头,怔道:“大哥,你……” 复人九侧着头朝他笑了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没有说话,继续往前走去。 杨晋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复人九重重磕了一个头,哽咽道:“谢谢大哥!” 复人九一步跨出,赶紧将他扶起来,道:“兄弟何必这样?” 两人相顾无言,杨晋一又道:“大哥,如今妖王脱逃,这边你往后切莫冒险再来了。” 乌鸦也道:“现在外面这么乱,的确应该少外出,以免招来麻烦。” “用不着担心,从尧光州过来,沿途既有血刀门的据点,也有毒宫和妖焰谷的据点,安全得很。”复人九一手搂住杨晋一的肩头,另一手搂上乌鸦的肩膀,道:“难不成你们现在就要赶我走了吗?” 乌鸦挤出一丝苦笑,道:“不敢。” 杨晋一也摆手道:“不是,我巴不得让大哥在谷中多住几日。” 复人九哈哈一笑,道:“好,好得很。”三人喝酒都未用内力抵御,眼下乌鸦不胜酒力,与二人在一条岔路上分了手,回去歇息去了。 当天晚上,复人九在杨晋一的住所留宿,两人卧榻长谈,或许因为喝的酒太多,杨晋一早已醉意朦胧,没一会儿便就眼饧骨倦,沉沉睡去。而此时的屋外,骆钦悄无声息地立在一片黑暗中,默默地注视着这间屋里的动静。 天微微亮时,复人九推门而出,他手持一柄长枪,于积雪中舞动起来。 呼呼…… 枪身四周裹着一团红色光彩,在复人九挺刺挑拨的动作中,发出一阵破空声响,端得是虎虎生威,一套枪法过后,已复人九为中心,周遭两丈范围内的积雪都被吹得不见了踪迹。 “好枪法!” 旁边院内传来“铁匠”荀良仁的声音,复人九赶忙收起长枪,回头抱拳道:“在下复人九,叨扰阁下好梦,实在抱歉。” 荀良仁眼中一亮,道:“你就是血刀门中州堂的香主?”他知道对方是杨晋一的义兄。 复人九道:“正是在下。” “为何你不和其他血刀门人一般使刀,却要用枪?” “在下习武之初,就是用枪,家中也有一套祖传的枪法,是以不愿舍弃。” 荀良仁“唔”了一声,点头道:“我认得一位使枪的高手,你想不想和对方切磋两招?” “在下这点微末道行,不敢献丑。” “什么献丑不献丑,既然是杨兄弟的朋友,便是我荀良仁的朋友,是朋友,就不必说这些客套话。” “啊?”复人九惊呼一声,“阁下……阁下就是‘铁匠’荀良仁?” “如假包换。” 荀良仁呵呵一笑,拿起擎天锤在铁砧上使劲锤了一下,就听“咚”得一声闷响,声音远远荡开,震得附近屋檐上的积雪簌簌落下。 听到声音的杨晋一自睡梦中惊醒,发现复人九不在房中,跳下床冲出房门,但见对方正立于院中,心中长舒一口气,正要说话,就听住在旁边的荀良仁道:“杨兄弟,我见你这位大哥枪法高明,想让千羽和他过上两招,你看合适不合适?” “合不合适要看大哥,小弟不能替他做主。” 复人九笑道:“荀兄有如此雅兴,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三哥,这么早就打铁作甚?” 几人望去,浪里翻蒋义先行到来,继而边千羽从另一个方向也来了,略有怨意,道:“大清早也不给弟弟们一个清静。” “老八,快来,我给你介绍个人。” 边千羽听到这话,加快脚步,来到近前,荀良仁笑道:“这位复香主枪法高明,有一套祖传枪法,你不是嫌弃大家不懂枪法吗?三哥给你找个强手,让你过个瘾。” 第200章 以武会友 边千羽眼前一亮,与复人九抱拳道:“在下边千羽,江湖人看得起我,送我外号‘穿云枪’,不知阁下高姓大名?” 复人九见对方气息内敛,自己定然不是对手,抱拳还礼道:“不敢不敢。鄙姓复,双名人九,血刀门中州堂香主。” “原来是复香主,久仰久仰。” 两人相互认识后,荀良仁邀请二人去谷中开阔处切磋。 大雪持续至今日兀自不歇,地上积雪已然漫过膝盖,边千羽立在一方,取出穿云枪立于身侧,道:“复香主,咱们只拼技法,不使内力,如何?” “再好不过。在下自认不是边兄弟的对手,不使内力,却是边兄弟有意相让,复某人感激不尽。” 说话间,复人九也取出一柄寒光森然的长枪,枪身循规蹈矩,但枪头较之寻常枪头却要长上半尺,造型也非扁平的尖锥形,而是三面带刃的三棱状尖刺;另外枪头处的缨穗乃是黑色,而非穿云枪的红缨。 “边兄弟,还请手下留情。” “复香主,大家点到为止,不伤和气。” 二人互抱一礼,提起长枪,同时挺枪直刺。 叮! 枪头与枪头相撞,登时火花四溅,二人眼前同时一亮,双臂抽枪而回,顺势一敲,两杆长枪立时胶在一起,下一刻,长枪乒乒乓乓急响不绝。 边千羽的穿云枪红缨闪烁,忽上忽下,忽前忽后,变化莫测;复人九的长枪则如蛟似龙,出手又险又急,罩住边千羽的面门多处要害,二者互换四十来招,复人九陡然使出了血刀经的招式,枪法陡变,攻势汹汹,有如疾风暴雨,呼啸声不绝,周遭落雪激飞,旁观的几人甚至看不清他们的动作。 复人九一枪接着一枪,却好似急刀劈砍,罕见至极,直看得边千羽目瞪口呆,前者试图找到边千羽的破绽,然而令人惊叹的是,边千羽身姿灵巧,每次总能险险避开,手中的长枪还不住画圈,构成了坚不可摧的盾牌,将复人九凶猛的攻势尽数挡下,后者更是难以逼近其身。 复人九道:“边兄弟何以一味相让,如此只防不攻,莫不是看复某人不起?” 边千羽嘿嘿一笑,道:“在下只防不攻,实是为了知己知彼,却不知香主除了血刀门的功夫,可还有其他枪法吗?” 复人九看了眼旁边围观的人,目光落在杨晋一身上,道:“在下祖上有一套枪法,现在就给边兄弟献个丑。”话音甫落,他握枪下沉,枪头挑起,继而手中一送,长枪如毒蛇出洞,直刺边千羽的心窝。 边千羽“咦”了一声,侧身避过,抬腿踢向对方下盘,复人九见他飞脚踢来,双手回枪里缩,边千羽手中的穿云枪却已顺着他的枪杆削了下来,复人九手下用力一挡,便挡开了对方长枪,他的枪法实非等闲,挡下一招,后招如潮般翻涌而至,盘打刺扎,黑缨闪动,枪尖银光闪闪,枪缨黑影如线,好一路破敌之技。 边千羽退无可退,不得不反手还击,二人一时间竟是打了个难解难分,斗到分际,边千羽发现对方枪力沉猛,每一招都让自己虎口发麻,心中骇然,尤其对方这套祖上传下来的枪法,招术灵动,出枪甚快,招数灵动,变幻巧妙,终于忍不住赞道:“好枪法!” 说话间,复人九双手抓住枪柄,陡然间拧腰纵臂,回身出枪,直刺边千羽面门,这一枪刚猛狠疾,正是他家祖传枪法中临阵破敌、屡杀强寇的一招——回马枪! 杨晋一瞠目结舌,这一枪他似曾相识。 一旁荀良仁感慨道:“千羽好容易找个使枪的高手,他不肯用上全力,实是想打个过瘾。” 杨晋一点头,他已瞧出复人九在不使内力的情况下,长枪威势已趋于弱势,边千羽一直顾盼拟合,实则是在琢磨他的路数,一旦看破他的出招,再出手还击,必然是信手而应,纵横前后,战无不胜。 不出片刻,边千羽果然开口道:“复香主,在下来了!”说话间,穿云枪浑身上下若舞梨花,遍体纷纷,胜若银雪。 复人九看的目眩神迷,心惊胆战,竟然不敢迎招,趋避进退,一时无暇还击,顷刻间,边千羽手中长枪寒芒闪烁,已攻出数十招,他的招式一变再变,攒、刺、打、挑、拦、搠、架、闭,均是极为高明的枪法,出招精准,比之复人九不知道高明多少倍,且越斗越是凌厉,令人望而生畏。 复人九心神恍惚,只觉得面前边千羽犹如沙场大将驾马驰来,杀气腾腾,铺天盖地,攻势锐不可挡,二者长枪最后撞了一次,复人九体内翻江倒海,登时被打得向后倒飞出去,半空中他身形翻滚不住,叫道:“技不如人,投降认输啦!”长枪向下一插,直没冻土之中。 边千羽长枪一收,飞身上前,将复人九搀扶住不至跌倒,道:“复香主,承让了。” 复人九抱拳感慨道:“‘穿云枪’果然名不虚传,实力高深莫测,复某佩服之至,受教了。”翻手将自己的长枪从冻土中拔出。 二人并肩而回,边千羽道:“香主莫要谦虚,我已许久没有和持枪的高手一战了,依在下所见,当今天下以枪法见着的金枪门也比不上阁下。往后有时间,常来恶人谷,我二人也好切磋交流。阁下祖传枪法精妙,如若发挥得当,必然是一套杀敌绝技。” 复人九摇头叹道:“边兄弟过誉,复某受之有愧。”他从怀中摸出一本残破不堪的秘籍,“今日以武会友,在下来的匆匆,没有带像样的礼,现下将这本枪法秘籍赠给边兄弟,还请兄弟不要嫌弃。” 秘籍封面上的文字残破,也看不出写得是什么,边千羽双手接过,捧在手中翻看起来。 “此书是我偶然间从南疆收购回来的,据卖家说,这本书在一座荒坟里被发现。书中招式我虽烂熟于心,但苦于资质驽钝,修为浅薄,使将出来牛头不对马嘴,知道这部枪书非大家之才不能参透。” 边千羽掠看一阵,面上喜悦之色溢于言表,道:“复香主如此慷慨,在下却不知该给你送什么才是。” 复人九笑道:“只盼兄弟能窥得其中奥妙,练成之后,给在下指点一二。” 二人击掌成约,相视一笑。 第201章 表白 在边千羽的强烈要求下,复人九又在谷中逗留一日,一行人把酒当歌,好不惬意。 酒席结束,复人九与荀良仁,杨晋一一起回住处,路上,他对荀良仁道:“荀三哥,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荀良仁道:“复老弟,大家一见如故,有话还请直说。” 复人九取出一杆长枪,映着雪光,但见枪身龟裂,让人心生握之即碎的感觉。 “这把残枪也是在那座荒坟中发现的,南疆的商人以为长枪是破烂,在我买下这支枪时,还将那本枪书赠给了我。” 荀良仁接过长枪不住摩挲,但觉入手轻盈,虽浑身龟裂,却异常坚固,应是南疆独有的黄岭神铁所铸,是一杆堪称仙品的良器,心中惊讶之际,脚步加快,领着两人回到自己住所,点上数盏油灯,登时看得清清楚楚。 “南疆蛮子见识短,不识好货。”荀良仁指了指枪端头握柄处的几个歪歪扭扭的符文,又道:“这是南疆铭文,意为‘南蛮王之兵’。你再看这里,”他将长枪转过来,指了指握柄的另外一面,“此处虽然损毁不小,但所刻文字依稀可辨‘荒’、‘神’、‘王’三字。” 杨、复二人点头。 “你们可听说过南蛮王?” 见两人摇头,荀良仁又道:“传说中,此人修为已至化境,实力登天,后来好像引来上天嫉妒,遭逢雷劫,以致身亡。据说南蛮王的‘八荒神王枪’也在那场雷劫中因为护主而被摧毁,后来下落不明,至今无人知晓。当然,这件事在南疆不过是神话故事,我也不敢保证虚实,但以我打铁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这枪绝对是好东西,光是锻造它的材料,就弥足珍贵,别看现在毁了,它仍然算得上是一件宝贝。” 复人九迫切道:“那还有修复它的机会吗?” “别人能不能修复,我不知道,但我荀良仁一定可以。”他面露得意之色,端详着残枪,道:“如若真是天雷所毁,那就只有东海彩云岛应雷而生的九天七彩石能补。”他忍不住啧啧叹道:“若是我能修复好一件被天雷毁去的法宝,那不知得有多威风。 复人九沉默一阵,道:“在下如能找到九天七彩石,荀三哥就能替在下修复它吗?” “你以为九天七彩石这么好找?”荀良仁叹道,“这石头中原上无市无价,在整个修真界中,也是人人搏命争抢之物,不过如果你真能找到材料,我确实可以一试。” 杨晋一听他这么说,想到自己和东方芷嫣在日月轩里将那么大一块九天七彩石换置掉,心中大是懊悔。 第二天一早,复人九告辞众人,准备离开,杨晋一将他送至谷口,忽然对他道:“复大哥,我有一事相求。” “怎么了?” “我父亲在镖局遭遇变故之后,就下落不明,我想请你帮我打听一下他的消息。” 复人九沉默良久,点头道:“好。”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同时转身就走。 “大哥。” 复人九顿住脚步,没有回头。 “你昨日所用的枪法,让我想起了我家镖局的杨家枪,”复人九浑身微微一颤,又听杨晋一道:“我已经许多年没见到我爹了,若是你寻到了他的消息,请务必第一时间告诉兄弟。” 复人九没有说话,背着身对他摆摆手,便御剑离开。 他离开后没多久,易游湖、双煞及廖案离四人就从济州赶回来了,与他们一道回来的,还有易游湖的女儿殷思易。 这一趟外出归来,易游湖收获颇丰,一来殷媚娘承认了两人确是生下一个女儿;二来殷思易得知自己的父亲竟然就是鬼医,也不怨他,还与他父女相认。 一家三口重聚,易游湖在济州住了将近一个月,这才告辞殷媚娘,准备回恶人谷。启程头一天,殷思易忽然找到易游湖,说要跟他一道回恶人谷来看看,还表示自己非常喜欢他的兽宠土麒麟,希望做爹的易游湖能送给自己,易游湖自然满口答应,这一路上更对殷思易呵护有加,百依百顺。 双煞和廖案离都劝易游湖不要这般溺爱,但易游湖说这是为了弥补女儿,溺爱点也没什么不妥。 之后的数日时间,杨晋一一直都留在天坑中练功,有骆钦的指导,“天罡神功”的进展日新月异,精进神速。这天经骆钦同意,杨晋一下山去找大家喝酒,可刚刚来到山脚,就听人说荀良仁他们都去谷外抓闯入勃齐山谷地界的妖王去了,一时有些扫兴,正准备回去,就闻到一阵扑鼻的花香,这花香似曾相识,心中疑惑,左右张望,忽听一人叫道:“杨晋一!” 杨晋一偏过头一看,愕然道:“你……” “一年不见,你就不认得我了?” “认……认得,殷姑娘,你怎么来了?” “我来感谢你。” 殷思易一身白绒锦袍,肤白貌美,因为天气寒冷,两个脸蛋被冻得有点泛红,她盯着杨晋一笑眼弯弯,手中牵着易游湖的宠兽土麒麟。 “谢我什么?” 殷思易柔声道:“如果不是你和我爹说我的事情,他怎会去找我娘?现在我与他父女相认,也多亏了你的帮忙。” 杨晋一心中泛起嘀咕,但见殷思易今日异常温柔,与金源城和大漠中的她全然不同,一时间心生警惕,生怕对方向自己发难,倒不是害怕她的实力,而是现下她和鬼医父女相认,自己须得小心应付才是。 “在下只是顺带提了一下,不足挂齿。” 殷思易凝视着杨晋一,向前走近几步,道:“听说你伤势痊愈,我很开心。” 后者也不瞧她,只侧着身子看着谷中来来往往的人,侧过身抱拳道:“多谢姑娘挂记。” 殷思易轻轻一笑,一直走到杨晋一身旁方才停下,她见杨晋一目光闪躲,始终不看自己,遂歪着头努力去看杨晋一,道:“听说你师姐嫁人了?” 杨晋一眉头微皱,身子微微一侧,离得对方远了一些,盯着她没有接话。 殷思易又道:“那个东海的老太太呢?” “她已经回东海了。” 殷思易“唔”了一声,遂咯咯一笑,道:“那老太太对你喜爱的很哩。” 杨晋一脸色一沉,道:“殷姑娘还有其他事吗?没事我得上山去了。”扭头朝栈道的方向走去。 殷思易闪身挡住他的去路,斥道:“我在谷中等你这么多天,好容易见你一面,你却要走?”见对方一副受惊小鹿手足无措的模样,她又觉得好笑,语气又温和下来,道:“你这人真是小气,和你说笑都不成吗?” 杨晋一愣在原地,一时间也不知该回些什么。 殷思易左右望了一眼,好几次欲言又止,终是小声道:“我和鬼医回来,可不是因为他和我的关系。” 杨晋一听她竟称易游湖作“鬼医”,而非是“爹”,且言语中丝毫没有敬意,眉头微微一凝,盯着对方的眼睛,就想听听她来此的真实原因。 “我来这里,就是为了看看你。” 杨晋一脑中嗡得一声,万料不到对方竟然为了看望自己而来恶人谷,脸上一热,赶紧将头偏开不再看她。 “自从大漠一别,我一直牵挂你的安危。后来听说你重伤不治,我……我想到你在大漠中护着我逃命,我就……我就为你杀了几个云山门的坏人……” 杨晋一无比骇然,对方提到“杀人”二字,好似说起每日吃饭喝水一般云淡风轻,且听她的意思,杀云山门人这件事,还是为了自己,属实是一片好心,心中登时愕然无语,厌恶之情更深了一些。 “前不久,我才知道你并没有死,且还好好地活着,我就……我就……”她支支吾吾,低着头脸红的像个柿子,“我就想着一定找机会来恶人谷见你一面。”这句话很低,低到几乎听不太清。 杨晋一此刻只想赶紧逃离,他已经明白了对方的心意,但他怎会接受呢?但见殷思易含情脉脉地样子,他再也不敢逗留,边退边道:“承蒙阁下厚爱,在下……在下不敢高攀。”说罢,闪身绕过殷思易,朝着栈道快速奔去。 “杨晋一!”殷思易带着一丝哭腔在身后叫自己的名字,“你师姐已经不要你了,你干麽还要念着她!?” 杨晋一心中一颤,本想停下回怼一句,但终是忍住,拼了命地奔上栈道,头也不回地跑上山去。 第202章 突破历劫 往后半个月,杨晋一一心练功,在天坑内再也没有下过山。 这一日,易游湖从山下找了上来,与骆钦说要送自己女儿回济州,需出谷几日。骆钦欣然同意,离开前,易游湖交给杨晋一一枚续阳丹,说这是自己受女儿叮嘱一定要拿给他的东西,他问杨晋一自己女儿非要送他这枚丹药却是何意?杨晋一摇着头不知,但仍然恭敬接过。 其实,他怎会不知道对方是何用意?他杨晋一之所以在大漠中能侥幸不死,全仰仗了殷思易给他服用的那枚续阳丹。 殷思易的事情,杨晋一已经事先告诉了骆钦,是以骆钦与诸位恶人有言在先,不允许任何人前来天坑打搅二人练功,在易游湖离开后,骆钦问杨晋一是否要去送送殷思易?杨晋一表示自己往后都不会再和对方见面。 转眼间冬去春来, 夏隐秋至,不知不觉,杨晋一已在恶人谷里住了整整一年的时间。 他为了表达对骆钦的感谢,将《混元剑经》全部教给了骆钦,骆钦习练过后,甚是喜爱,赞说这套剑经应是世间剑术第一。 修习这部剑经之初,他询问杨晋一剑经从何而来?当得知是从剑宗剑冢峰一块无名石碑上学习来的之后,无比感慨道:“原来东方氏和剑宗之间的恩怨确有其事。” 杨晋一听他这么说,就顺道将东方芷嫣寻他一事说了。 骆钦听完后表情凝重,道:“我和东方氏之间确有其事。当年我在东海游历,和当时东方氏族长的女儿结识成好友,有一日我在山中历练,撞见那头你在浮屠塔中见过的黑瞳寒麟,那时候这家伙想吃掉我来提升修为,我也不知道对方是东海申屠氏的一位老祖,将其收治后,镇压在浮屠塔中,却也引来申屠氏的人追杀。我那时候心气高傲,恃才傲物,不将他们放在眼里,后来也是因为自大而中了申屠氏的诡计。” “被俘之后,这位朋友带了好些人来救我,我虽被救出来,但却连累他们死伤惨重。后来,我在离开东海时与她承诺,他们一旦有事,自己以后一定回去帮忙,却没想到,”他叹息一口,“没想到她家族一脉竟然遭逢如此大难。” 二人沉默一阵,他又问杨晋一道:“那位东方姑娘现在何处?” “来恶人谷之前,我带她去了九葳山寻白前辈帮忙,白前辈担心中原妖祸,说暂时不能帮她,她就……她就自己离开了。” 骆钦叹道:“故人之亲,我该当好生照顾,只是现在我隐姓埋名,不便出面,届时她族中之事,还需要你帮我出面解决才是。” “晚辈这点道行,只怕让人笑话。” “现在天底下能笑话你的人不多了,再过几年,等你将真经内容全部学会,谁又能轻视你?” 如此又过一年,杨晋一彻底将“天罡神功”练至甄熟,且能如骆钦所言,天罡之气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淡金色的护体神气更是紧贴肌肤不足半寸,进步之神速,令骆钦都惊叹不已。 这年夏日,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恶人谷上空竟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旋涡,旋涡中电闪雷鸣,宛如末日一般。诸位恶人隐隐感到不对,突然就接到骆钦的命令,让众人立刻部署至恶人谷四方,禁止任何人靠近恶人谷,所有人如临大敌,还道是西海来了魔主,却不知这一切都是杨晋一突然突破而召来的雷罚。 当天晚上,那巨大的黑色旋涡里一共劈下了八道橙色的惊天巨雷,而经历过这次雷罚的杨晋一方才知道,头一次经历的那六道天雷,不过是小打小闹,微不足惧。 这一次雷劫的声势,完全碾压上一次。八道天雷,每一道劈将下来时,都伴随着一股毁天灭地的强大气息,也幸得他平日里稳扎稳打,基础足够扎实,虽被劈得狼狈不堪,最终却也平平安安地应付了下来。 八道天雷结束,杨晋一自“蜕凡境”步入“守意境”,他如获新生,在异宝的加持下,整个人登时变得金黄,全身上下毛孔俱张,无数灵气急速灌入四肢百骸,周遭灵气一股脑地聚往他身遭,让骆钦都为之动容。 霎时间,天坑上方风云涌动,不多时,恶人谷上空竟又聚出了一团诡异的云彩。 骆钦面露惊色,盯着上方的云彩,骇然道:“这……这……这怎么可能?” 没错,按理来说,这的确不可能,他杨晋一刚刚才渡过雷劫,为何又会经历一次? “难道雷劫一直就没有结束过?” 他紧紧地盯住头顶的云层,但见这次的云层泛青,不似先前那般黑厚,在愈积愈多后,青云也缓缓形成一个巨大旋涡。 片刻后,只听哗啦啦一声巨响,一道狭长的白色天雷从天而降,直劈向杨晋一的天灵盖,盘坐在天坑内的他猛一抬头,金色的瞳孔中射出两道金光,金光撞上天雷,砰的一声炸开,声音远远荡开,方圆数里都听的清清楚楚。 “异宝灵技!?” 骆钦看着浑身如同镀了一层金箔的杨晋一,骇然道:“难道……难道这雷劫是他体内异宝召来的?” 这一次,杨晋一以异宝灵技和五行易阳拳一起抗击天雷,这次突破之后,体内真气在天罡神功的作用下至真至阳,五行易阳拳打出,竟有天崩地裂的气势,拳尖飞出的神龙通体金色,神威凛凛,与先前青龙截然不同。半个时辰内,青云中共降下九道天雷,但威力和气势完全比不上之前的那八道。 待得头顶青云彻底消失,雷声隆隆远去,落雨瓢泼,竟是愈下愈大。 骆钦望着杨晋一,道:“感觉如何?” 杨晋一收势,浑身上下金光散去,继而咧嘴一笑,道:“前所未有的舒畅。”话音刚落,就见天坑内一片破败,地上满目疮痍,尽是深坑,泥石遍地,触目惊心。 他“啊”得惊叫一声,心中愧疚,赶忙作揖道:“实在对不起,晚辈……晚辈会将这里修复。” 骆钦摆手道:“谁能料到你这么快又突破了?这完全怪不到你。再者,为何你体内异宝也会招来天雷?” 杨晋一摇头不知,只将在龙崖窟上的遭遇说了。 骆钦点头道:“这么说来,你破而重生之后,那异宝也重生过,只是这一次,它竟然召来天雷,实在让人匪夷所思。”二人看着几近被毁的天坑,骆钦又道:“只盼这次雷劫没有吸引外面那些妖王的注意。”他御剑而起,打算去喊众人收兵回谷,道:“过去突破时,我都去东面的响沙大漠,寻个没人的地方突破,所以至今也没人知道我经历过雷劫。今日事发突然,你还一连渡过两次雷劫,我们就算想隐瞒,多半也隐瞒不了。”他神色凝重地看了杨晋一一眼,“往后行走江湖,难免招来旁人嫉妒,你需得更加小心。” 今晚的这场雷暴,令守在山谷周围的恶人们目瞪口呆,不少人虽然瞧出端倪,但却又不太确定,众人等了好一会儿,才接到骆钦的命令,让他们返回谷中。 第203章 名声大噪 大伙儿回到谷中,十位恶人全都找到了天坑来,但见天坑内一片狼藉,更加确定先前是天雷落在了谷中。 几人纷纷抱拳恭贺,易游湖叹道:“谷主神功盖世,招来上苍嫉妒,属下们钦佩之至。” 骆钦道:“今日这事可不是我惹来的。”他指指杨晋一,后者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今晚的雷劫,是杨晋一引来的。” 大伙儿惊呼出声,浪里翻蒋义一步迈出,闪身来到杨晋一面前,捏着他的肩膀胳膊上下打量,道:“你引来的?”他显然不相信杨晋一有这本事,“我跟着谷主学了这么多年也没招来天雷,你才来了两年,凭什么能引来天雷?”他绕着杨晋一打着转儿,嘴上虽然说的不客气,但见对方实力确实提升了一大截,脸上表情还是十分佩服。 骆钦笑道:“你引不来,就不许旁人引来吗?” 蒋义冲骆钦嘿嘿一笑,道:“小子和他说笑。”他一把搂住杨晋一,问道:“杨兄弟是‘守意境’了?”后者含笑点头,蒋义叹道:“你这速度,不出二十年,多半就要追上谷主了。” 骆钦道:“追上我再好不过,免得咱们大家整日整夜的对西海提心吊胆。” 边千羽道:“您老人家还请放心,我和老幺受您老亲自指点,实力再怎么不济,我们俩加在一起,却也比得上半个你;再者几位哥哥们都受过您的指点,实力更在我二人之上,咱们恶人谷现在人多力量大,完全不必担心。” 易游湖道:“千羽莫要说笑,咱们几个虽然排在你前面,但实力远比不得你和老幺。咱们谷主什么实力?一招半式就够我琢磨一辈子了。我这给人抓药的自认没本事,往后真要出事,多半还得靠你们打主力。”他对杨晋一抱拳,道:“杨兄弟,你小小年纪就能引来天雷,实在是前无古人,后无……”他顿了顿,“后面有没有来者我也不敢说。总之西海这方的情况,我家谷主多半已经给你说了,现在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你能加入恶人谷,未来与我们一道守护西线,保卫中原。” 杨晋一听到易游湖让自己加入恶人谷,心中有些为难,又不知该怎么拒绝。 他在被逐出剑宗之后,从空明口中获知师父叶一城一直都在暗中关注自己,他原本还想着有朝一日能再回剑宗,但两年前师姐嫁入云山门之后,他重返剑宗的念头便就彻底放下了。又过了这两年,虽然恶人谷的确很好,但总是有谷中规矩在约束大家,让内心已经习惯了无拘无束的他有些难以适应。 其实早在易游湖之前,荀良仁他们就曾极力邀请杨晋一入谷,杨晋一一直也没有做出正面回应。 这两年里,在骆钦的指导帮助下,他的实力突飞猛进,如若骆钦亲自开口邀他入谷,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拒绝,但骆钦好似看出他的心意,从来不与他提加入恶人谷一事,反倒常常和他说,待他修为大成,就去四方游历见见世面的话,这让他颇为感激。 果然,易游湖刚刚说完这些话,骆钦便“诶”了一声,道:“杨晋一是大家的朋友,加不加入恶人谷都不打紧,以我对他的了解,往后西海真要发生变故,他也绝不会袖手旁观。入谷一事,你们不必再提。” 当天晚上之后,恶人谷有人历经雷劫一事就在齐厄州传开了;不出半月,整个江湖都知道恶人谷里出现了一位召来雷劫的高手。 最近数百年里,中原上谁听说过有人突破渡劫?所有人都猜测引来雷劫的人是恶人谷的谷主,般若寺的空明大师连同一队正教掌门更是登门造访,希望能和谷主见上一面。但骆钦终究没有见他们,只是让十位恶人接待众人,同时让杨晋一去向空明解释这件事。 杨晋一对空明甚是尊敬,当空明得知雷劫是他引来,也觉合理,毕竟早在龙崖窟还没突破时,就曾有雷劫出现的异象。他问杨晋一是否是加入了恶人谷?杨晋一摇头否认。他本还想与杨晋一打听恶人谷谷主的身份来历,但知谷主既然不想见客,他也不必再为难杨晋一,便也打消了向对方打听的想法。 在这之后,剑宗弃徒杨晋一突破时沐浴神雷一事,就在江湖中迅速传开了。 那些原本瞧不上杨晋一的正教掌门人,知他实力已然超越了自己,已是不敢小觑,再面对杨晋一时,态度恭敬客气,没有了过去的那般傲慢。 这事传到云山门一众人的耳朵里,包括张天赐在内的那些对杨晋一不满的人均不肯信,张天赐暗中派出数支人马,先后来到恶人谷附近打听消息,得知确有其事之后,云山门忽然沉寂下来,江湖上再也没有听到云山门说杨晋一的不是。 而剑宗知道此事之后,所有人都猜测大家现在习练的方法是否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不然为何杨晋一能召来雷劫,而他们却不可以?叶一城觉得杨晋一遭遇雷劫这件事对于剑宗而言是好事,便打算以杨晋一招来天雷一事来激励大家刻苦修行,却没想成澜沧得知这件事后,先是数落了叶一城一通,而后几近魔怔,在剑冢峰练功时,好几次险些走火入魔,幸得叶一城来劝,与他说了实话,说杨晋一已另修他法,成澜沧这才惺惺作罢,但内心深处始终不甚相信。 夏隐秋至,杨晋一基本将天坑内清理好了。 这段日子里,他总会想起自己当年受罚上剑冢峰的那段时光。 那时候,他因修为不涨,整个人变得沉默寡言,也愈加自卑起来,却没想和长珀、刘扶苏和肖玉三位师兄偷食麝兔后,自己被师娘罚上剑冢峰,也正好满足了他逃离朴混峰的愿望。在剑冢峰除千绳草的那些时日,虽然苦累,但好在没有旁人异样的目光,他的内心还是无比舒畅的,眼下,每当自己抓起一根杂草,就仿佛置身于剑冢峰,回到了自己魂牵梦萦、心心念念的世门剑宗。 “也不知大家有没有想我;那呆头呆脑的追雷鹳多半不记得我了;还有小师姐她……” 一想到叶灵珊,他浑身一颤,一种绵软无力的感觉涌上心头,手中攥着的一把杂草掉落在地,索性瘫坐在草堆里,盯着眼前的地面发起呆来。 “她应该没有再去云山门吧。”他心中如此想着,“她或许真的在剑宗等我,我……我该不该去找她?” 想到这事,他心中烦乱已极,脑海中关于剑宗的回忆如同走马灯一般,在他眼前来回晃动,教他心神不宁。 “杨兄弟。” 当蒋义走出山洞,来到他身旁的时候,他才听到有人在叫自己。 “在想什么?叫了你这么久也不回应。” 杨晋一赶紧坐起身来,道:“想起一些往事。”他拍去身上灰尘,“蒋大哥找我有事吗?” 蒋义含笑道:“我不找你,另有人找你。” 杨晋一有些紧张,暗想千万不要是易先生的女儿来找自己,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谁要找我?” “听说是剑宗来的。” 第204章 久别重逢 听到“剑宗”二字,杨晋一鼻尖登时一酸。没想到剑宗竟然有人来找自己,他心中忐忑不安,也不知是剑宗的哪一位。 “是师父吗?”杨晋一心中暗道,“会不会是小师姐?” 想到叶灵珊,他几乎又要喘不上气来。 他不敢问蒋义究竟谁来找自己,理了理身上的衣服,赶紧跟随对方下山去了。 两人走下栈道,蒋义对他道:“我就不过去了,他们在前面等你。”朝出谷的方向努了努下巴。 杨晋一告过谢,快步向前走去,没一会儿,他远远就看到了四位身着剑宗弟子服饰的人站在路边,竟是师兄长珀、刘扶苏、肖玉,还有重剑峰的师姐潘怡;他们身前,成澜沧师伯神情迫切,正不住地来回踱步,样子显得十分焦急。 杨晋一内心激动,眼眶微红,快步朝几人走去,这几人目光各望一方,似也在寻找杨晋一身影。 几人分明已和杨晋一的目光对上,但似是不认得对方,直到杨晋一来到近前,他们这才将所有目光都聚在了他的身上。 五人围拢来,对杨晋一上上下下打量了几遍,刘扶苏最先叫道:“小师弟!”扑上前紧紧搂住他的肩头。 印象中,刘扶苏比自己要高许多,但这次二人再见,杨晋一发现对方竟然变得比自己矮了一些。 成澜沧盯住杨晋一上下打量,撇嘴道:“几年不见,你娃娃长成这样,我都差点认不出来了。” 杨晋一早已热泪盈眶,听到成澜沧这么说,再也忍受不住,泪水滚滚落下,扑通一声跪在成澜沧面前,给他连磕三个响头,泣声道:“师伯,我……我好想大家!” 成澜沧鼻子也红了,眼中泪水打着转儿,将杨晋一搀扶起来,故作不悦,轻声道:“姓叶的将你赶走了,你就再也不回来看我了?”杨晋一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成澜沧抬手擦去他脸上的泪水,又道:“还是这样爱哭。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不许哭啦。” 长珀和肖玉两人冲上前将他紧紧搂住,俩人朝着他的胸口各自打了他一拳,骂道:“臭小子,你可不够意思,这么多年也不回来看我们!” 潘怡还是如过去一样,盯着杨晋一,脸上露出一丝嫌弃,啧啧道:“长得比我都要高了,怎么也不刮刮脸上的胡子?” 杨晋一下意识抬手一摸,这才发现自己脸上生满了胡渣子,他虽一脸哭相,却仍笑道:“师弟邋遢了,已经许久没有好好打理自己了。” 潘怡递上一只梳妆用的铜镜,道:“你瞧瞧你自己现在什么模样。” 杨晋一拿起铜镜一照,但见镜中的自己棱角分明,早没了少年的青涩与稚嫩,嘴巴一圈青胡渣子,眉宇间的神色更是像极了他爹杨振南,心中一惊,这才明白自己再也不是那个懵懂无知的小小少年,从今往后,他将是一位顶天立地的大男子汉,也必定是一位能独当一面的男子汉。 他将铜镜还给潘怡,抬袖揩去脸上的泪痕,邀几人在谷中最好的酒馆落了座。 酒桌上,他仿佛又回到了在剑宗的日子,他和长珀他们说笑打闹,陪成澜沧猜酒划拳,几个人一直闹到入夜方才回到了杨晋一现在的住处。 秋高气爽,月朗星稀。 六人围坐在小屋门前的空地上,心中各有感慨。 “小师弟,你在外的这些年,我们时常挂念你,尤其是师伯,为了你几乎将剑宗闹翻了天。” 长珀先开口道,大家也终于提起这些事情来。 成澜沧哼了一声,道:“说这些有什么用?姓叶的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肖玉道:“我们求师父让小师弟回来,他老人家肯定同意,再说,他现在……” 成澜沧打断他的话,道:“你们小师弟如今已经修学他法,再也不是我们剑宗的弟子了。” 杨晋一急道:“虽然修了其他法门,但永远都是剑宗的弟子。” 成澜沧欣慰地拍拍他的肩头,半晌才又道:“剑冢峰上的寝舍还给你留着哩。” 潘怡问道:“你什么时候学了别派功法?”她看了看四周,“难不成你拜师恶人谷门下了?我们可都听说了,恶人谷的谷主对你非常好,十大恶人更是你的好友,”她的眼神上下打量杨晋一,不解道:“以前真没看出来,你这小子还挺有本事,竟然和这些个高手攀上了交情。” 话音刚落,就听旁边有人开口道:“姑娘此言差矣,其实是我们和杨兄弟攀交情才是。” 那人左手捏着两枚打火石,手中一捏,打火石撞在一起,一束火苗飞入叼在口中的旱烟嘴里,却正是“铁匠”荀良仁。 忽然听到有人说话,成澜沧惊得跳起身来,杨晋一拉住他道:“这位是江湖人称‘铁匠’的荀良仁。我在谷里和荀大叔是邻居,平日里也多亏了他的照顾,我才能在谷中安心练功。” 成澜沧放下心来,抱拳道:“在下成澜沧,阁下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然闻名不如见面,久仰久仰。”心中暗暗纳罕,对方何时出现的,自己竟全然不知。 荀良仁冲他还了一礼,在门前的一张躺椅上坐下,道:“剑宗武学天才成澜沧。杨兄弟说你自创了好些功夫,我们兄弟几个对你佩服的很。” 成澜沧听到有人夸自己,心中得意,道:“小打小闹,不足挂齿。”他坐下来,问杨晋一道:“你确是拜入恶人谷门下了吗?” “没有。”杨晋一道,“我所练功法,是机缘巧合在响沙大漠中获得的,来恶人谷,是请谷主前辈给我指点一二。” 刘扶苏问道:“这位谷主很厉害吗?”就是他家白龙阁,也对恶人谷谷主的身份无从知晓。 杨晋一点头,成澜沧道:“比般若寺的大和尚还厉害?” 这次杨晋一又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就听旁边荀良仁吧唧了两口手里的旱烟,道:“自然比那些秃和尚要厉害些。” 杨晋一苦笑不语。 第205章 赵化芝之死 他将自己被逐出剑宗之后的事情与成澜沧他们详细说了,几人听得心惊胆颤,却又义愤填膺,待得杨晋一说完,成澜沧双拳捏的咔咔作响,恶狠狠道:“果然是云山门的牛鼻子们害你!”他痛心疾首道:“我那糊涂的师弟啊,竟一直都在给云山门说好话。当初听说你被楚齐天害死在大漠里,我就发誓要给你报仇,却没想他姓叶的说是一场误会,让我不要去找云山门的麻烦。”他嘿嘿冷笑,道:“什么正教联盟,害我的师侄就想不了了之,等我这次回去,看我不将他云山门掀个底朝天。” “师伯,不要冲动。”长珀劝道。 成澜沧哼了一声,道:“冲动?我便说是给灵珊出气,好好找找这些家伙的晦气。” 潘怡叹道:“师伯啊师伯,咱们凭什么去给小师妹出气?两派联姻这事,那过错全在咱们小师妹啊。” 杨晋一心中一沉,暗想自己当日去玉虚峰上的确是将小师妹给害了。 成澜沧正要再说,就听有人开口道:“成长老还是听劝吧。这个节骨眼,莫要给妖王们抓到机会。” 旁边的荀良仁已经站起身来,恭敬道:“谷主。” 剑宗几人同时起身,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却没看到人影,紧接着,骆钦的声音再次传来,道: “杨晋一既然不是剑宗弟子,你再以剑宗长老的身份去找云山门的麻烦,百害而无一利。他和云山门的恩恩怨怨,待他修为大成,交由他自己处理吧。现下正教还需团结起来,一致对外。这两年妖王蛰伏不出,我想它们一定是在暗中养兵,伺机而动,正魔双方一直又是水火不容,万一妖祸突起,你们正教只能靠自己,如若还不团结,难免被各个击破,届时各家传承难以保全,就唯有听天由命了。” 骆钦稍稍一顿,又道: “叶宗主良苦用心,你这做师兄的还是要理解才是。” 众人只觉四面八方都是对方的声音,且根本分辨不出其方位在何处,成澜沧也明白对方实力过于高深莫测,自己远不能及,非但他不是对手,就是师弟叶一城也远非此人的对手,恐怕只有般若寺的空明能和对方相提并论,不由得心生敬畏,道:“谷主训诫,在下不敢忘记。” 旁边剑宗几人纷纷抱拳施礼,但骆钦却不再说话,似已离开。 “前辈不喜欢与人见面,成师伯莫要见怪。” 成澜沧面露惊色,弯下腰压低声音道:“你小子这是什么话,我哪敢和他见怪?”他看了眼旁边正坐下的荀良仁,“有这位谷主指点你的修行,做师伯的放心的很了。” 杨晋一忽然满脸愧疚道:“肖玉师兄,赵师叔的死……”不等他说完,肖玉便道:“那件事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你不要自责。” 杨晋一问道:“那究竟是谁害死了赵师叔?” 长珀沉声道:“是陈执事。” 杨晋一惊愕不已,又听刘扶苏道:“你绝对想不到是谁拆穿了他。” “是谁?” “南宫克。” 原来杨晋一离开金源城后,剑宗驻扎在城中的弟子就闻讯赶过来支援。当时香灵门二人已使暗器将赵化芝打伤,陈向权在酒楼内以一敌二,勉强抵抗,屡遇险情,没一会儿,身上就有多处挂了彩。待得剑宗的援兵赶到,他和赵化芝才从慕容仙、殷思易二人手下逃过一劫。 当时南宫克因为修为停滞,在金源城一次驻守轮换时,被陈向权挑中派去了金源城,冲突发生时,他南宫克正在城中,当他们一众人赶到,发现东海使者全部被杀,赵化芝身受重伤,还听陈向权嘴里不住咒骂杨晋一和香灵门的两个妖女,所有人就以为就楼内的惨案,是杨晋一和香灵门妖女一起犯下的。 当香灵门二人突破重围逃走,南宫克一直出言关心陈向权的伤势,但后者对他视若无睹,气汹汹地与赵化芝二人回青竹山去了。南宫克远远跟着二人,想着去到没人的地方,就和陈向权说说好话,向对方倒到自己的心事,他在剑宗这么多年,真正的朋友没有两个,自从“废”了之后,再也没有体味到众星捧月的感觉,身旁师兄弟一个个离他远去,他连一个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到了金源城,他能想到说真心话的人,只那陈向权一人,所以他迫切地想和对方倾诉自己的心事,希望得到对方的鼓励,让自己重塑信心。 三人相继来到青竹山深处,就在南宫克准备现身时,忽听前方的陈向权和赵化芝二人争吵起来,只听赵化芝斥责道:“不必再说,今日之事,我会一五一十地与宗主师兄禀报。” 陈向权痛心道:“师妹,姓杨的小子勾结魔教妖女,将我们大家打伤,你怎还要替他说话?” “我可没有替他说话。”赵化芝凝眉道,“说句不好听的,若非师兄你挑起事端,又怎会将东海朋友拖下水去?眼下东海几人被杀,咱们回去吃不了兜着走。”她说得语重心长,苦口婆心。“做师妹的这一辈子没有说过谎,更不会帮着拉偏架,今日之事,完全怪在你身上,不,怪在我俩人身上。唉,我刚刚要是极力阻止,也不至于发生这些事情。” “事情发生了就发生了,还能怎的?师妹,那姓杨的现在不是咱们剑宗的弟子,你何必胳膊肘子向外拐,要帮着外人?” “师兄,你有所不知,咱们的宗主师兄这些年一直对他暗中相护,他要真的是外人,咱们宗主师兄为何还要帮他?” 陈向权没想到赵化芝突然说出这些话,问道:“你从哪里知道的?” “祝师姐怀疑宗主师兄这些年一直和般若寺的人对杨晋一暗中给予帮助,这事虽然没有明说,但大家提起杨晋一时,你可见过宗主师兄红过脸?” 陈向权细细思索,这些年里似乎确实没有见过叶师兄在杨晋一的事情上红过脸,霎时间,心中妒意,恨意齐涌上心头。 过去,他在朴混峰上的威信甚高,但在南宫克败在杨晋一手下,而他又冲动地扇了杨晋一几巴掌后,自己的脸面在剑宗里算是彻底丢尽了。以前他纵容南宫克屡犯门规,大家碍于他的威信,也没人敢向宗主师兄举报,可自从南宫克败给杨晋一,关于他这些年纵容弟子作恶的事情,就不时传进师兄叶一城的耳朵里。 叶一城曾私下问过他有没有这些事,都被他一口否认,还说是有人栽赃陷害,或是叶一城有意饶他,又或是举报者无凭无据,他陈向权方才侥幸逃过一劫。 但最近一段时间,峰上有传言说他的帮传执事身份将被人接替,这件事虽然没有得到叶一城的亲口确认,但听在陈向权的耳朵里,却很不是滋味,他思来想去,最终将这一切的原因都归咎于他杨晋一,陈向权认为,如果不是杨晋一的出现,他陈向权不至如此,是以内心深处对他杨晋一是恨意滔滔,怨气亦是愈积愈深。 赵化芝继续道:“他杨晋一爱在哪里在哪里,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你找他的麻烦,反倒惹得自己一身骚,实在得不偿失……”陈向权听着身前赵化芝的责备,脑中逐渐失去理智,忽然间,他拔出仙剑,向自己这位师妹的后心刺出一剑,原本赵化芝就被慕容仙重伤,被他这一剑刺中之后,声音戛然而止,整个人从半空中坠落下去…… 这一幕全被南宫克看在眼里,后者藏在暗处不敢现身,直至陈向权背着赵化芝尸体离开,他才失魂落魄地回到了金源城。 第206章 依依惜别 回到剑宗,当陈向权说赵化芝是被杨晋一伙同香灵门妖女一起害死的,不了解杨晋一的众位弟子和长辈们对他指责怒骂,义愤填膺的表示要将对方捉拿回来,杀之而后快。但叶一城和其他了解杨晋一的人却持有怀疑的态度。 祝宛如检查过赵化芝的伤口,确实看到对方身上有香灵门暗器,至于陈向权所说的杨晋一刺到的那道剑伤,精准狠辣,直击要害,是致命的一招,可杨晋一和赵化芝无仇无怨,为何要对赵化芝下杀手? 这件事当着诸位长老的面,祝宛如没有说出来,待得和叶一城单独在一起时,方才向对方道明。 剑宗执事被杀,属实是一件大事,诸位长老放出消息,要捉拿杀人犯杨晋一。 几座峰上都派人马外出捉拿杨晋一,叶一城却暗中吩咐凌白,让他与朴混峰诸位师兄弟们说,在外如若寻到杨晋一,要先问清楚情况,不可随意伤人。 南宫克从金源城换防回剑宗后,整个人性情大变,时常胡言乱语,平日里在练功场遇上陈向权,也是立马躲得远远的,显得很是畏惧。后来或是心中压力太大,南宫克竟向一位师弟说起陈向权杀人一事,这位师弟在南宫克“废”掉之后,被陈向权重点培养,是以偷偷将此事告知了陈向权,说南宫克因为受到陈向权的冷落,最近胡言乱语,现在更是出言污蔑陈向权杀人,陈向权心中剧骇,此时方知自己杀人的经过竟被南宫克看在了眼中。 后面的一段时日里,他每天照常领弟子练功,但暗中一直在观察南宫克的一举一动,直至有一日,他故意挑弟子毛病,然后罚诸位弟子留在练功场加练,直至傍晚过去,夜色朦胧之际,方才放走一众弟子。他叫住南宫克,故作惋惜,语重心长地道出自己的苦水,二人走向练武场旁边的小径,陈向权言语中希望南宫克能克服心魔,争取在下一届弟子比选拿到好成绩来,言语中全然没有表现出一丝异样。 南宫克并不知道自己的师弟已经出卖了他,他还道陈向权回心转意,心中激动不已,还道对方要重新培养自己,正要跪拜叩谢,胸口就遭陈向权一掌击中,他连哼都没哼一声就栽倒在地,陈向权把他提起,掠至崖边,将他径直丢了下去。 第二天一早,陈向权若无其事地来到练功场,他发现朴混峰弟子以及其他几座峰上的长老都来了这边,心中正觉奇怪,叶一城面色沉重地走进练武场,在他身后,南宫克被几位弟子抬在担架上也走进场中。 陈向权心中骇然,这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暗中盯梢了,过去一段时日的一举一动也全在叶一城的监视下,他此时想逃,但前后左右各站着一位长老,且上百个明清境弟子虎视眈眈,令他无路可退,不等叶一城走近,他已被吓得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众弟子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叶一城也没有搭理陈向权,让南宫克当中所有长老和朴混峰弟子的面,将赵化芝如何被杀的全过程说了,在所有人愤怒的目光中,陈向权只得承认事实,而剑宗对与杨晋一的追捕,也从这时候结束了。 杨晋一长叹一口,道:“若不是南宫克,只怕我得含冤至今。师父后来怎么处置那陈向权?” 长珀看了眼成澜沧,道:“被师伯就地正法了。” 杨晋一恨道:“姓陈的该死,却可惜了赵师叔。”他想到成澜沧自创的拳法,道:“师伯,我现在练得功法中,有一套名为‘五行易阳拳’的拳法,出拳攻敌时,和你的‘澜沧拳’非常像。” 成澜沧一听对方练了新拳法,忍不住就要比划比划,杨晋一为难道:“咱们明日在谷中宽敞的地方切磋切磋,现在只怕叨扰了大家的清梦。” 成澜沧面露惋惜之色,道:“那看来只有另找机会了。”他拍拍杨晋一的肩头,站起身来,道:“我也来看过你了,这么些年的心愿总算了了,还有人在谷外等我们,我们却也不便久留。往后你找时间回剑宗,我再和你比比拳头。” “你们大家都要走了吗?” 几人点头,成澜沧似又想起什么,沉声道:“下次来的时候,你将那臭鸟带走。这畜生除了你,我看谁也休想驯服它,你最好尽快来,这次它趁我不在峰上,不知道又要将祠堂祸害成什么样子。”杨晋一听对方称追雷鹳作“畜牲”,多半自己不在峰上的这些年里,他和追雷鹳又反目成仇了。 他送几人出谷,长珀几人问他渡雷劫是什么感觉,杨晋一便将度过这三次雷劫的感受说了,直听得五人羡慕万分。 刘扶苏与他道:“小师弟,要不你将这套功法教给咱们剑宗,到时候大家个个都能渡劫,届时剑宗实力突飞猛进,更能稳坐天下第一的位置,岂不美哉?” 杨晋一苦笑道:“我之所以能练成那部经书,全因我修为尽毁过一次,若是你们都肯自废修为,从头再来一次,我也不介意教大家。” 成澜沧眼中闪过一丝异彩,道:“当真?” 杨晋一见成澜沧一脸认真,自己有些担忧,道:“当然是真的。”他了解成澜沧,也真担心对方会做出什么傻事,道:“可自废修为风险极大,稍有不慎,真的就成了废人一个。” 成澜沧知道杨晋一之所以能破而重生,和他体内的异宝脱不了干系,叹道:“不过就算我想,多半也来不及了。”他叹息一口。 杨晋一只道师伯说这话的意思是自己年事过高,从头再来不太实际,便转而向大家询问大师兄凌白的情况。 长珀说大师兄和大师姐成婚后不久,就一直在朴混峰后山闭关练功,如今已是他闭关的第五个年头,杨晋一这才明白为何两年前在玉虚峰那样重要的场合里没有见过对方了。 一行人快走到谷口时,杨晋一终于开口问道:“小师姐她还好吗?” 潘怡“哈”了一声,道:“我还道你把她忘了,问东问西,总算问到小师妹了。” 杨晋一脸上一热,道:“小师姐她……她有托大家和我说什么话吗?” 潘怡叹道:“话倒是没有。不过我来之前,她托我帮她看看你,说只要见到你平安无事,她就放心了。” 肖玉在旁唉叹两声,道:“小师弟,把灵珊师妹忘了吧。”说着拍了拍他的肩头。 长珀搂住他,边走边道:“云山门丘丰师兄这两年住在剑冢峰上,自从小师姐从云山门回剑宗,丘丰师兄就违抗师命,到咱们剑宗来了。当然,他说他不是为了小师妹而来,他说自己到剑宗来,全因自己是正教弟子,要为剑宗出一份力。” 潘怡哼了一声,道:“谁知道是不是张真人派来的?他们师徒二人一个鼻孔出气,多半也没安好心。” 杨晋一凝眉道:“他去剑宗出力?出什么力?” 刘扶苏忧道:“咱们这两年一直暗中留意东海的动静,发现东海三族一直都在招兵买马,恐怕过不多久,他们会有大动作。”肖玉接道:“云山门和东海的关系也越来越好。东海使者在金源城被杀那件事后,东海人和云山门就越走越近,反倒和咱们剑宗疏远了,近来更有剑拔弩张之势,双方碰面时的火药味也愈浓了些。” 长珀道:“师父最近两年因为东海的事情,整个人苍老许多,可能他已经发现了什么,但大家还没听他说过。” 杨晋一沉眉道:“云山门多半被东海收买了。丘师兄肯定是听到了什么消息,才不顾被逐出师门的风险,一定要到剑宗来帮忙。他没有和大家明说原因,就是因为他是张天赐的徒弟,他不肯违拗师命,却也不愿意见死不救。” 成澜沧道:“你说的不错。师弟师妹也是这样和我说的。这小子从云山门来了之后,就跟我在剑冢峰借了地方住下,据我所知,这两年他没有去过朴混峰,也没见过灵珊,他来剑宗里,绝不是为了儿女私情这么简单。” 到了谷口,成澜沧让杨晋一不必再送,后者望了眼远处,问道:“那边是谁在等你们?” 几人都没有说话,只成澜沧从怀中摸出一个用巾帕包住的东西递给杨晋一,道:“他让我将这东西还给你。”最后又认真看了杨晋一两眼,与长珀几人一起御剑飞起,直向北去。 杨晋一揭开巾帕,见里面包着的是那块乌鸦送给自己的琥灵木。 当年他在练功堂后面拜师时,叶一城担心这东西带给他麻烦,就替他收捡起来,说未来他有能力保护自己的时候再还给他,如今他定是认为杨晋一有能力自保了,方才会将这件事物还给他。 “师父。” 杨晋一口中低声念道,望着离去的几人,眼中又一次模糊起来。 第207章 匆匆三年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曾经的绿鬓少年彻底褪去了稚嫩,长成了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 这一晃又是三年。 恶人谷,天坑内。 已长得和骆钦一般高的杨晋一站在石台上,双臂上下舞动,顷刻间,面前凭空出现了一道一人高的裂缝,一束金光从内直射出来,照的两人浑身金黄。 骆钦面露欣慰之色,叹道:“‘破界浮屠’总算大成,进度虽然慢了点,但好在你也练成了。”侧目望向杨晋一,问道:“感觉如何?” 这一招不怎么浪费真气,但对于修炼者的神识却是一个极大的考验。 杨晋一步入守意境后,在骆钦的要求下,针对性的对神识进行了为期一年的苦修。 他每日使神识将自己的丹田里的真气引出体外,直至一丝不剩,整个人近乎虚脱,丹海内的异宝便就会显形,开始发疯似的汲取天地灵气。 杨晋一知道自己无法阻止对方汲取灵气,他便意守丹田,待得灵气涌入体内,就和异宝开始“对抗”,神识较之在龙崖窟上那会儿,又强大了不少。 这期间,恶人谷上方出现过数次雷劫,骆钦知道这是异宝汲取天地灵气引来的天雷,威力不足为惧,便也不对外遮掩,待得杨晋一每次都轻松扛过后,他屡历雷劫的这件事在江湖上反倒惹起大家的怀疑。 所有人都质疑他杨晋一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多次引来雷劫?更有人引经据典,说只有修炼成仙的人物才会历经雷劫,他杨晋一再怎么厉害,一个二十二三岁的青年,在恶人谷中短短几年就能修至成仙的境界?其中又有心怀叵测的人戏谑地称是杨晋一亏心事做得太多,以致遭到雷劈,哪里是天雷云云。 短时间内,江湖上关于杨晋一引来雷劫一事众说纷纭,相信的人自然相信,不信的人便如何也不肯再信,这不信的人中,云山门和东海东方氏就是其中之二。 杨晋一在经过对神识的一年苦练后,骆钦便就将如何修炼“破界浮屠”的经验倾囊相授。 往后的这两年间,他专心修习这套神功,总算于今日大成,只是目前他所构造出来的次界,整体虽不如骆钦那般宏伟无边,但赶上对方也仅仅是时间的问题。 一开始习练这一招时,由于极其耗神,他总觉自己极易疲乏,经过两年时间的适应,他基本上已经习惯了这个强度,尤其今日施展出来时,整个人神清气爽,不再有任何异样的感觉。 “前辈,我练成了!” 杨晋一的嗓音彻底褪去了稚嫩,带着些许磁性,粗沉了许多。 他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此时说话的声音都激动得有些颤抖。 半年前,复人九再一次如期而至,但却带给杨晋一一个令他寝食难安的消息——剑宗正元峰长老俞东来或许和血刀门左长戚有所勾结。 杨晋一担心冤枉了好人,又或是其中有什么误会,恳请义兄能将事情来龙去脉调查个清楚,后者答应之后,却至今未曾再来。 这五年间,复人九每隔三月定会从中州赶来恶人谷与他见一面,五年里没有一次意外,但自从上次他来过之后,二者已有半年不见,杨晋一担心是否是义兄在调查这件事时被左长戚发觉?但谷外传回来的消息称血刀门中并没有什么大事发生。 三个月前,中州有消息传到,说东海那边动静很大,恐怕不日后有大事发生。 原本东海来敌,中原诸派应该同仇敌忾,互帮互助,但龙鸣山法阵被破之后,诸派疲于应付妖王的滋扰,大伙儿人人自危,都不敢分出人马去剑宗帮忙,只静安山的般若寺和五奇山的青衣门派去了人手,和剑宗联姻的云山门却至今未做表态,引得旁人猜测两派已经决裂。 当杨晋一知道剑宗处境十分危急时,内心的焦急程度丝毫不比身处剑宗的诸位师兄弟们少,骆钦知他担心剑宗,答应只要他练成“破界浮屠”,便让他和十大恶人去中州帮助剑宗渡过难关;同时,他又给杨晋一教了一部名为《五牢谱》的乐谱,说这乐谱是自己师父无为子从申屠氏手上抢来的,让他往后万一和申屠氏交手,便用此曲降制对手。 今日是杨晋一在天坑内闭关的第七十九天,这些日子里他从未离开过天坑,目的就是为了能早日练成“破界浮屠”,至于那《五牢谱》,骆钦让他循序渐进即可,不用急于求成。 “前辈……” 杨晋一想询问对方是否还记得答应自己的事情,骆钦笑道:“答应你的事情,我怎会忘了?你跟我来。”转身向山洞走去。 杨晋一收势,跟在骆钦身后小跑下山。 “有件事我早就想告诉你,但这两年你正是练功的关键期,我便没有和你说;再者,对方请我替他保密,所以……”骆钦回头沉吟着,又道:“但此事在我看来,你知道要比不知道要强。” 杨晋一极少见到谷主这般模样,在心中暗道:“究竟是什么事?” 就听骆钦道:“你那位血刀门的义兄,其实他……”骆钦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杨晋一,道:“其实他就是杨振南。” 杨晋一脚下一个踉跄,竟向一旁跌坐下去,嘴里惊道:“前辈……你……你说什么?”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这个名字。 “那复人九,是你的父亲,杨振南。” 骆钦将复人九头一次来恶人谷的事情详细说了。他说杨晋一醉倒后的那晚,复人九坐在他床边哭了好几场,嘴里还不住地呢喃些奇怪的话语,比如“昭君”,“晋一出息了”之类的话,只是当时杨晋一醉意阑珊,未能听到复人九的那些肺腑之话。 后来复人九再来谷中,骆钦都会留意这个“古怪”的人,待得两年前,他实在忍不住,去了一趟藤原城,在墨竹林中寻到了杨家的祖坟,看到了杨晋一母亲墓碑上的名字,才算证实了自己所想。 再后来,复人九入谷探望杨晋一,骆钦便就现身询问对方的真实身份。 复人九起先不说,可被骆钦点破之后,终是眼含热泪地承认了身份。他请骆钦替自己保密,说等他在血刀门中报了仇,便会与杨晋一父子相认。 杨晋一思绪急转,联想到和复人九的点点滴滴,方才发现自己竟是这般的后知后觉——哪一个大哥对待义弟,能像对待自己的孩子这般?他过去还道复人九为人热情,但现在想想,原来都是这位做爹的在关心自己的孩儿。 他忽然想起那日他在谷中和边千羽的切磋,他本以为是自己记错了,但复人九使出的那一记“回马枪”,确确实实是自己在镖局院见过的那一招枪法,之所以当时他不甚肯定,只因为杨振南一直说要等他稍微大点的时候再开始教他功夫,却没想他还没机会练,家中就发生了大的变故。 二人来到谷底,骆钦命十位恶人随杨晋一同去中州协助剑宗,他叮嘱众人,一旦剑宗事了,务必就要回来恶人谷,切莫在外久留。 杨晋一叩谢了骆钦,与十位恶人一起出发东行,应他请求,十位恶人先随他先赶去了落址于黑水湖的血刀门。 一行人于当天傍晚赶到黑水湖。 沿途,他们遇见许多妖焰谷和毒宫的人,对方见到恶人谷十大恶人齐出,个个面露惊诧之色,只是几方道不同不相为谋,只远远打了个照面,便就各走了各的路。 当杨晋一他们降到黑水湖湖边,黑暗中登时涌出一大批血刀门徒众,将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十大恶人,他们各个都认得,唯独认不得领头的那个青年。 其中一个小头目上前抱拳问道:“恶人谷的朋友远到血刀门来,不知有何贵干?” 杨晋一道:“在下有事想找贵派中州堂的香主,复人九。” 那小头目还道恶人谷人来者不善,心里有点犯嘀咕,道:“各位来的不是时候。复香主此下正在门中有事,脱不开身,有什么话不妨告诉小人,由小人代为转告。” 杨晋一听到“有事”二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正想再问,就听白煞余生书道:“这是复香主的义弟,兄弟通融通融,进去给他捎个话,让他出来一趟。” 第208章 交易 那小头目显然听说过复人九有一个义弟在恶人谷,他脸上表情稍稍舒缓一些,道:“非是小的不肯帮忙,实不相瞒,复香主为了给少主护法,已在门中待了四个多月,我家少主眼下正是突破的关键时期,所以不是什么紧要事,在下等人也不敢提着脑袋前去打搅。”他拱一拱拳,婉拒了白煞的请求,又对杨晋一上下打量了一眼。 杨晋一听说对方是在血刀门里护法,总算是放下心来,与这人告过谢,和十位恶人动身往中州赶去。 一行人飞了约莫十里路,发现身后一直有人跟着,边千羽和蒋义二人隐去气息落到地上,待得后面的人飞抵近前,两人突起发难,欲将对方拿下,不料这人身手极好,眼见就要被擒,刀光环身,边千羽和蒋义两人竟然无法近身。二人惊疑之中正要取拿各自法宝,就听对方叫道:“且慢!” 众人围将上去,杨晋一见来人是复人九的手下,当年对方和复人九一道来过恶人谷,自己见过,当下阻止双方动手,问道:“是我大哥出事了吗?!” 见两人相识,十位恶人便就不再出手,那人冲大伙儿作了一揖,又对杨晋一道:“杨兄弟,能否借一步说话?” 红潇潇蹙眉道:“什么话是我们不能听的麽?” “不错,阁下但说无妨,”杨晋一道,“这几位和我是朋友,不需要回避。” 那人望着恶人谷十人,面露难色。 易游湖见他为难,摆手道:“罢了罢了,咱们回避就是,不要耽误了杨兄弟大事。” 众人依言要退开,杨晋一歉然道:“那我们去旁边说。”领着那人走向一旁的树林。 这人跟这杨晋一来到旁边林中,低声叫了一句,道:“杨师弟。” 杨晋一侧过脸惊愕地望着对方,道:“你……” 那人回头看了一眼十位恶人,又道:“我叫屈正,是剑宗正元峰的师兄。你上山的第三年,我被俞长老派下山门,投入血刀门,监视血刀门在中州的动静。” 杨晋一讶异万分,道:“你干麽……你干麽将身份告诉我?难道不怕我告诉复香主吗?”他实在想不通对方为何要跟自己表露身份。 “换做过去,我自然不敢相告。半年前,你托复香主调查剑宗和左长戚的秘密,香主因为被喊回山门,便将此事交由在下在办,还吩咐在下如果调查到关于我师父的问题,务必第一时间传信于你。” 杨晋一心中骇然,心想自己爹太容易相信人了,万一这人使个心眼,将他暗中调查左长戚的事情泄露给后者,那爹爹杨振南多半就要没命活了。 他脸上不做声色,微蹙着眉头继续听对方说话: “我问香主,为什么这些事情一定要告诉你?他说你虽然不再是剑宗的弟子,但内心深处从来没否认过自己是剑宗人。也正因如此,我才觉得自己的身份应该向你坦明,不然人微言轻,我说的话你如何肯信?” 杨晋一这才开口道:“你跟在我义兄身旁,若只是监视血刀门在中州的动向,我不会管;但你不得向旁人出卖我义兄调查左长戚和剑宗的这件事,否则就算你是剑宗师兄,那……那我也不能对你客气了。” “换做我是你,也会和你做一样的选择。”屈正点头道,“咱们在剑宗虽然没有见过,但终归是同门一场。我弟弟还和你在弟子比选上打过一场,你肯定认得他。” “屈宁?” 屈正点头,眼中流露出一丝钦佩之色,道:“听说那一场你们两各自身负重伤,我一直都觉得他有机会拔得头筹,却没想半路杀出来个你。”他苦笑摇头。 “七年前,我想尽一切办法靠近复香主,总算得到了他的赏识,在中州堂中站稳了脚跟,也能无时无刻监视血刀门在中州的动静。这些年里,血刀门在中州韬光养晦,仗着复香主的生意头脑,他们在中州赚的盆满钵满,是以血刀门在中州这边,还没有做出什么大的动作,也让我们剑宗落得多年安宁。” “早在你来剑宗前,魔教四派就各有奸细被安插在剑宗里。后来我师父杀了三个毒宫奸细,宗主师伯便要求各峰择选弟子一定要严谨,调查清楚背景才能招入门下。从这以后,魔教几派再想安排奸细入剑宗,就是难上加难。” “往后的这些年里,血刀门一直在暗中培养背景干净的奸细。你被逐出师门后,剑宗又进行了两次扩招,魔教四派中又有许多人被安排了进去,眼下剑宗里奸细尚未除尽,未来堪忧。” 杨晋一越听心情越是沉重。 奸细入了剑宗,偷学功法都是次要的,万一这人未来坐上高位,有了话语权,势必将影响到剑宗的各种决策,以及对待魔教的态度;往后和魔教过招,他们也总能在第一时间拿到正教的机密,从而让魔教从容应对。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一个组织若是遭奸细噬腐,未来定将后患无穷。 杨晋一凝重道:“俞长老为什么要和左长戚私下见面?” “为了做交易。” 杨晋一暗骂一声,咬牙道:“他果然和魔教有勾结。” “师弟千万不要误会我师父。”屈正叹息一口,“你且听我把话说完。” “他老人家之所以要和左长戚合作,目的只是为了揪出魔教四派在剑宗的奸细。早在你入剑宗的前两年,左长戚就曾找过我师父,说可以帮助俞家重夺一宗之主的位置。”屈正问杨晋一道:“你知道我们剑宗开派祖师姓俞吗?“ 杨晋一点头,他还知道剑宗原本只有一百零六条教规,在第七任祖师俞禹子继位后,废除了嫡传,要求往后的宗主之位必须任人唯贤,便又针对性的增加了两条教规,成为了现如今的一百零八条教规。 “我师父自然不会干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他言辞拒绝对方,不料不久之后,这人又找到我师父,还给我师父说了毒宫三个奸细的名字。师父回宗门之后,暗中调查之下,果然发现了些许蛛丝马迹,准备将三人拿下时,却遭到对方激烈反抗,最终只能先斩后奏。” “后来左长戚又来找我师父,再次提起要帮助我师父夺回俞家宗主之位。这人三番两次献殷勤,自是非奸即盗, 我师父问他需要自己帮他什么忙?对方起先说什么也不需要,只是单纯地想和我师父交个朋友。但不久之后,在你和莫师弟加入宗门后不久,他又来过一次,说要和我师父做点交易。” “什么交易?”杨晋一问道。 “他泄露了一名妖焰谷奸细的名字,而要我师父为他杀一个人。” “替他杀人?他是魔教血刀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杀人还需要我们剑宗帮他?” “他当时要杀的,是血刀门的在济州的一位香主。” 杨晋一心中暗暗感慨,心想魔教人行事果然难以揣测,对待自己人竟然也要耍这种心眼。 “所以剑宗就去替他杀人了吗?” “是。”屈正点头,道:“往后每年,这左长戚都会去找我师父,但他给出的奸细身份,不是毒宫奸细,就是妖焰谷奸细,却从来没有给我们血刀门奸细的名字。” “他是血刀门副门主,怎会出卖自己门中奸细?”杨晋一皱眉道,“他给出的名字可靠吗?这人怎会知道其他几派安插奸细的情况?” 屈正摇头不知,转而又道:“但在半年前,这人突然一连道出数个血刀门奸细的名字。起先,他只泄露了一个奸细身份,但此人在剑宗早已修至明清境,是诸位长老十分器重的人物,在众弟子里也是难得一见的好手。我师父怀疑左长戚这次给出的情报有问题,便就迟迟没有动手。” “却不想这人三番两次催促我师父杀人,同时又曝出了三个奸细的名字。最近半年里,我师父在门中忙着搜集四个奸细的证据,让我想办法弄清楚为什么左长戚开始泄露血刀门奸细的情况。恰巧血刀门少门主突破,复香主被叫回来护法,我也正好来他们老巢探探情报。” “复香主闭关前一日,他说左长戚恐怕要造反,他找我师父,或许就是让我师父帮他来造反。他闭关之后,血刀门上上下下的气氛都开始变得十分诡异起来,整个血刀门现在分成了两个派别。刚刚你们在黑水湖边遇见的那些人,是门主章霖平的手下;就在旁边不远处的树林里,还有一大批以副门主左长戚唯首是瞻的小卒。” “左长戚眼下不在黑水湖,数日以前,他就率众外出,至今未归。我猜他多半知道自己密谋造反的事,已被章霖平获知了,所以现在躲起来了也说不定。” 杨晋一道:“不会。他若是躲了起来,支持他的那些人干麽还要和章霖平的人马暗中较劲?” 屈正细想之下确实如此,暗道:“那他们出去干什么?” 杨晋一道:“如若师兄说的不假,那再好不过。眼下东海蠢蠢欲动,剑宗危在旦夕,我和恶人谷的朋友现在就要过去支援,师兄自己注意安全。” 屈正听到他要去支援剑宗,语气略微有些激动,道:“杨师弟果然没有忘了咱们剑宗。我现在虽然是在监视复香主,但他的为人实在让我佩服,故而也不会加害于他,日后就算真的短兵相接,我当退避三舍,绝不与他发生冲突。再者,师兄的身份还请杨师弟替我暂时保密。” 杨晋一凝眉抱拳,道:“谢谢师兄。” 告辞后叫上恶人谷一行人,动身往中州赶去。 第209章 妖祸 一路北上,不到半个时辰就看到了万关城。 此时正值夜深,万关城中却是灯火通明,众人飞得更近一些,方才发现城中似是失火,但四处均有火光,又不像是单纯的火灾。尚未赶到近前,就听城中一片嘈杂,妇孺老人的哭嚎声此起彼伏,大家惊叫着四处躲藏,像是遭到了强寇烧杀掠劫,在城内街道奔走呼号。 一行人个个面露惊色,俯身直下,落在城中街道上。 廖案离身高马大,一把揪住一个奔逃的老丈,直到将对方从地上提了起来,那老丈才放弃了挣扎的念头。 廖案离声如洪钟地问道:“老头子,城里发生了什么事?” 长街上奔逃的人听到廖案离的声音,靡不胆寒发竖,又见火光中的一群人,好些都长得凶神恶煞,更是惊呼大叫,脚下跑得更快了些。 几人闻到一股恶臭,廖案离低头一看,却是那老丈被自己吓得屁滚尿流,眉头一皱,将对方丢在一旁地上,骂道:“没用的东西。” 蒋义眼疾手快,一个健步迈出,手中又提着两人回来了,威胁道:“城里发生了什么事?不快快道来,将你俩杀了炖肉。” “妖怪……有……有妖怪!” 两人吓得瑟瑟发抖,口中却都嘟囔着“有妖怪”。 众人对望一眼,知道城中发生了妖祸,易游湖凝眉道:“妖怪在哪里?” “庄……庄……庄府!” “庄府?!”杨晋一心中骇然。 蒋义又问道:“庄府在哪里?” 杨晋一沉重道:“在城北,放他们走吧。” 当初他从剑宗下山,来万关城里,正撞上庄府“闹鬼”,后来他和白灵相识,二人一起将庄府“闹鬼”的元凶桃花妖给消灭了。 几人刚刚奔至北大街,就见一妖兽于城中墙头上跳跃奔袭,五尾一角,身形如豹,毛色斑驳好看,但眼神尽显贪婪与凶恶。 余生书凝重道:“是妖王狰兽。” 眼下,狰兽将一位牵着孩童的妇人逼到了墙角,它一脸凶相,舔舐着嘴唇,嘶哑道:“小娃娃肉嫩骨脆,最是好吃。”张开巨口,朝着孩童咬去。 妇人惊呼一声,将孩子护在自己怀中,眼见这妖兽就要咬到妇人后背,就听“吼”得一声巨响,一股霸烈的气息自侧面扑向狰兽,后者喉中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回过头的同时,龇牙咧嘴拍出一爪。 嘭! 狰兽向后跳开数步,廖案离已趁机将妇人小孩抢回身后。 狰兽还道是廖案离出的手,但目光一转,落在了自己先前所在位置的杨晋一的身上。 它眼底深处略过一丝诧异,不知一个青年小子怎会令自己都感到心悸?站在远处左右踱步,口中问道:“小朋友,你是谁?” 杨晋一不理会对方,对身旁的恶人们道:“小弟神功练成,和它过上两招,实在打不过大家再帮我,可以吗?” 恶人谷意中人点头道好,易游湖道:“那你可要当心了,谷主吩咐要照顾好你,如若你有事情,咱们兄弟几个吃不了兜着走。” 狰兽见杨晋一口气如此之大,仰头长啸一声,声音粗狂至极,好似一道闷雷,响彻了整座万关城。 声音甫落,一大批逃命的百姓奔上北正街,他们蜂拥着靠近杨晋一等人,荀良仁回头看了眼人群后方,对边千羽和蒋义二人道:“兄弟和我去看看。”转过头指指头顶,对苗疆蛊魔尤山道:“炼毒的,快放蛊救人!” 尤山手掌一翻,取出紫气玲珑罐,向空中一抛,蛊罐凭空而立,随着他的指引,无数暗紫色的蛊毒从罐中飞出,看似缓慢,但却在眨眼间就铺陈在了所有人上方。 下一刻,只听一阵撕心裂肺的嘶鸣从空中传来,众人抬头望去,见数只吸血蝠从天上坠下,暗紫色的蛊毒蜂拥着钻进它们的身体,顷刻间就让它们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呼!呼! 白煞余生书取出山河扇,朝着这群坠下的吸血蝠急扇几下,数十块巨石从扇中飞出,精准地砸在每一只坠下的吸血蝠身上,将它们撞得倒飞出去,又一次冲破毒物,冲上天空,不见了踪迹。 黑煞杨不为手持游龙剑,身形急闪,目光如炬,于人群中扫来扫去,似在寻找着什么,忽然间,他看到惊恐地人群中,有一妇人面色淡然地站在里面,目光阴鸷地望着被巨石砸飞的吸血蝠,他二话不说,游龙剑紧贴住人群,蜿蜒着向前伸去,来到妇人身前,杨不为劲灌长剑,剑身登时打得笔直,两侧人群纷纷被剑身弹得一个踉跄,向两侧摔去。 霎时间,游龙剑剑锋突奇而至,噗的一声透穿了妇人的肩头! 热血溅在身旁一个汉子脸上,他面露惊色,伸手一揩,立时放声大叫,正当大伙以为杨不为要杀人,准备再次奔逃时,就听被剑刺到的女子低吼一声,身子迅速膨胀,顷刻间化作一头体型硕大的妖兽——白顶火猿! 这妖王肩头吃痛,龇牙咧嘴抓起两人抛向杨不为,杨不为身法灵活,移步闪开,花和尚铁头岩抢上前顶起圆滚滚的肚皮,将飞来的人用肚皮一一接下,就听易游湖叫道:“和尚,当心!” 花和尚肥大的耳朵动了一动,看似肥胖且笨拙,但出手雷霆又果断。 也不见他如何动作,腰间的板斧就被他拿在了手中,继而反手向一侧劈去,只听“铛”的一声,一位老人使脑袋硬生生挡下了他的这记劈砍,几缕花发徐徐落地,老人家却站得笔直笔直。 这老人咯咯直笑,褐色的瞳孔忽然变得雪白,花和尚正要去看对方,红潇潇叱咤一声,道:“别看它眼睛!” 花和尚心领神会,知道这妖王定是白甲地龙一类的妖兽,如若看到它的眼睛,多半要被对方控制心神,目光下沉,盯着对方下盘,余光中留意其上半身的动作,板斧拿在手中耍起花样,砸得那老人不住倒退。 这时候,赶去人群后方的荀良仁三人也已和妖王交上了手,一时间此地竟然出现这么多只妖王,大伙儿心中各自泛起嘀咕。 杨晋一这才想起白灵交给自己的照虚镜,他将镜子取出拿给红潇潇,还没说话,就听面前的狰兽惊道:“是你!?” 杨晋一回头觑眼盯住对方,道:“你认得我?” 狰兽向前逼近两步,又道:“五年前在齐厄州,是你小子用这镜子杀了老妖猴?”它说着说着,竟然冷笑几声。 当年去恶人谷的路上,杨晋一在洛都城使这宝镜将妖王白眉妖猴给杀了。 杨晋一冷冷道:“是我杀的,你想怎样?” 狰兽嘿嘿一笑,嘶哑道:“当然是抓你回去领赏。”它看了眼北街尽头的庄府,又道:“那府中的人说,桃花妖多年前就被人用一面宝镜给消灭了,那么,那事也是你干的了?” 第210章 战妖王 杨晋一心中暗道:“果然和桃花妖有关。”他不露声色,看了眼火光漫天的庄府,猜测庄家人多半已遭不测,骂道:“你们这群畜牲,滥杀无辜,如不将你们赶尽杀绝,对不起天下苍生百姓。” 狰兽嗤鼻道:“在我们眼中,你们都不过是一群蝼蚁罢了,杀了就杀了,吃了就吃了,又有什么了不起?” 杨晋一取出八玄,斜提在手,喝道:“畜牲,看招!” 八玄自下而上画了一个半圆,一道金黄色剑气破空而去,速度之快,眨眼间就冲到了狰兽面前,他藏身在剑气之后,使出“神御九天”,直逼狰兽近前。 后者在他拿出八玄时后撤了半步,它见那剑气逼人,心中骇然,惊道:“你是那姓骆的徒弟?!”想避,但剑气又阔又快,如何能避?只得抬起双爪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轰! 二者撞在一起,强烈的冲击波将附近的房屋吹垮,这一击着实令人咋舌。 狰兽暗自心惊,正要寻找杨晋一的身影,却发现对方发丝飞舞,正出现在了自己面前,惊惧之中又觉对方太托大,竟敢靠近擅长近战的自己,正要还击,发现杨晋一瞳孔突然金光闪烁,继而两束金光从对方眼中急射而出。 狰兽体型硕大,杨晋一站在它身前,只能仰着脖子才能看到对方的脑袋,待得他眼中异宝灵技射出,朝着狰兽的下颌钉去时,后者惊叫一声,身子一匐,脑袋一沉,好似给杨晋一叩首一般躲过了这两束金光。 杨晋一哼笑一声,讥道:“求饶却也用不到如此大礼。” 他知道异宝灵技威力巨大,要想杀伤眼前的狰兽却也容易,毕竟当初自己没受伤前,在响沙大漠中,就用这灵技杀伤过五纹蝰蛇王;再者,这些年受到骆钦指点,又学了这么多东西,总得要派上用场才是。 两束金光冲天而起,狰兽狼狈躲开之后,侧首伸脖,拦腰咬向面前的杨晋一。后者却不打算再用灵技,佯装又要发射金光,吓得狰兽心中惧惊,但巨口既已咬到近前,纵是冒着嘴巴被射穿的风险,也要将杨晋一一口吞掉。 却没想杨晋一并不硬接,他再次使出神御九天,在原地留下一道道虚影后,手中八玄夹杂着道道金光,使出了剑宗的化神谱和逸云四剑。 一时间,狰兽身边人影攒动,好似几十个人对他同时出招,金光闪烁,此起彼伏。 杨晋一在弟子比选大会上,从南宫克那里得到的启发,后来不断钻研演练,随着自己实力愈加强大,化神谱也能同时化出十几道分身来进攻敌人而不感到乏力。这一招他还从来没有在实战中用过,到恶人谷之后,更是得到骆钦的指点,将自己过去在剑宗所学的东西,再一次进行了深研,取得了不小的成效。 双方交手百十余招,狰兽单凭肉身硬抗,兀自不落下风,但它越战越是心惊,眼前这个青年样貌清秀,不像是什么得道大家,何以实力如此逆天?难道就因为他是骆钦的弟子? 一想起骆钦,狰兽心中余悸未消。 当年它们一群妖王冲破了万妖山的禁锢,四处烧杀抢掠,却没想骆钦突然出现,将它们杀的片甲不留,落魄而逃,最终被逼上龙鸣山,近两百年不得自由。 这时候,杨晋一招式陡变,突然使出了混元剑经,出招大开大合,却精妙绝伦,剑气锋锐,噼里啪啦,携裹着隆隆雷鸣,听上去异常吓人。 狰兽挡下几剑,向后跳开,惊道:“这是什么剑法?” 杨晋一随口胡诌,道:“云山门,风雷剑法!” 狰兽心头一紧,暗想这云山门是当今第一大派,说不定也是因为有骆钦的帮助方才有此实力,低沉着嗓音道:“好小子,老夫就来领教领教你云山门的风雷剑法!” 杨晋一冷笑一声,就听半空中有声音叫道:“就是他,他知道白灵的下落!” 杨晋一斜睨一眼,正是当日在洛都城中逃走的妖禽絜钩。 狰兽冷哼一声,道:“我已经知道了,他所用的武器,还是那叛徒的老相好的贴身法宝。” 杨晋一越听越奇,这些家伙一再称白灵为“叛徒”,白灵难道……他无暇细想,就听絜钩“啊”了一声,道:“难怪当年我看着眼熟,难不成这小子是他们两个生下的杂种?” 此话一出,狰兽身子一颤,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开始咯咯咯笑了起来,片刻后,它的笑声愈加响亮,远远传开。 与恶人谷人过招的妖王们纷纷跳出战圈,围拢到狰兽身旁,那浑身鲜血的白顶火猿龇牙咧嘴道:“老家伙,你笑什么?” 狰兽看着杨晋一,道:“这是……这是白灵和……和那姓骆的生下的……小……小杂碎……哈哈……”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众位妖王纷纷侧目望来,那白瞳妖王道:“当真?”它上半身衣服已被花和尚砍成布条状,露出身上一身如鳄般的鳞甲。 杨晋一冷哼一声,道:“在下姓杨不姓骆,另这长箫是白前辈送给在下的;至于照虚镜,白前辈借给在下提防你们这些家伙的。你们这群乌合之众,困在龙鸣山上能知道什么?只能背地里逞个口舌之快,又有哪个敢当着白前辈的面说出这些话来?”他目光一沉,狠狠地瞪着眼前一众妖王,后者竟无一敢还嘴。 当他和那白瞳老者的目光对上时,只觉眼前景象虚晃一下,心中惊讶,想起红潇潇说过不能看对方眼睛这事,再想移开眼睛,却发现对方好似有魔力一般,眼睛竟然移之不开,幸得过去这些年中,他的神识已练得足够强大,那种昏沉的感觉稍显即逝。 白瞳妖王似是觉得有机可乘,竟然欺身到了杨晋一近前,作势要将杨晋一拿下,不料杨晋一忽然露出一丝冷笑,双膝微微一沉,劲灌左臂,嘴中“呔”得大喝一声,左手全力轰出一拳,正中了白瞳妖王的胸口。 五行易阳拳! 妖王胸口中拳,口中噗的一声吐出大股鲜血,眼中白瞳霎时间消散,转而变成了寻常的褐色。 白顶火猿见状大惊失色,身形闪烁,欲要出手施救,杨晋一抢在它之前,使出神御九天,整个人身法极快,瞬间闪到了白瞳妖王身旁,继而挥起八玄,带起一道金色匹练,从白瞳妖王的脖子上平切过去…… 妖王双目圆瞠,胸口的剧痛已让它暂时丧失了抵抗的气力,眼看着剑气掠过脖颈,绝望中喉头发出一声怪异地叫声,下一刻,它的身躯“哐当”一声跌倒在地,而头颅却被杨晋一提在了手中。 白顶火猿“吱呀”一声狂叫,口中一张一合,朝着杨晋一吐出数十枚火球。 后者手中八玄凭空乱舞,火球接二连三地被挡飞,下一刻,杨晋一双眼变得金黄,整个人散发出一股骇人的气息,宛如一尊杀神般凝视着对方。 狰兽惊呼一声,道:“当心!” 话音未落,杨晋一眼中已射出两道金光。 金光无声无息,一闪而逝,自白顶火猿口中射入,从后脑冲出,激射在远处的一座高墙上,在上面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这一招令白头火猿没有丝毫反应的时间,它张着嘴巴,身躯僵硬,向后直直地仰倒在地,巨大的身躯“嘭”得一身砸在地上,溅起一大片尘土。 第211章 击退妖王 众位妖王见它死不瞑目,一团火焰尚在其喉头将出未出,各个心中骇然,忍不住问杨晋一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杨晋一正色道:“在下云山门张真人座下弟子,奉师之命,外出擒妖。真人说了,如若遇上妖王,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直至赶尽杀绝。” “好大的口气!”絜钩扑棱着翅膀,在半空中嘶鸣一声,叫道:“你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吗?它们两个只是败在轻敌,如若全力以赴,你未必稳胜。” 吃过云山门暗亏的双煞意领神会,跳到杨晋一身旁分站两侧,白煞余生书跃跃欲试,望着一众妖王道:“兄弟,为了云山门天下第一的招牌,哥儿几个今天就杀几个妖王给大家瞧瞧!” “这他奶奶的再好不过。”杨不为道,“真人说了,什么妖王不妖王,敢闯云山门,是龙它得盘着,是虎它得趴着,胆敢有任何造次,杀无赦。”手刀一砍,佯作砍杀动作。 狰兽不懈地看着两人一唱一和,舌头绕着嘴巴舔舐一圈,馋道:“那在下就勉为其难,再多吃你们两个就是。”说话间,它躬身仰脖,浑身上下的气息暴涨,较之先前似是强大了不少。 “我已经很久没有认真打一场了,”盯着杨晋一的狰兽嘿嘿冷笑两声,又道:“其他人上不了台面,你小子却算得上是个合格的对手。”狰兽变成一个长发飘飘的男子,他身上一身褐色服装,与其毛发颜色一致,衣襟无风自舞,猎猎作响,乍一看还算得上是个俊美男子。 絜钩在半空中盘旋,道:“它要跟你们动真格的了,年轻人,你得感谢它瞧得起你。” 杨晋一冷哼一声,回头看了眼周围百姓,但见所有人都已经逃得无影无踪了,也幸得自己和十大恶人谷牵制了妖王,才令四方城门大开,让百姓有逃生的通道。 他心中长舒一口气,回头看着狰兽,发现对方气息虽然变强,却并没有强到让自己都忌惮的程度,再说自己纵是不敌,一行十一人莫非还对付不了它一个?且这次出谷,骆钦跟他说过,除非自己是遇见西海魔主,否则中原上的家伙他根本不需担心,就算不敌,届时使出神御九天,谁又能追得上他? 狰化作人形,双掌托在胸前,目光阴鸷地盯着杨晋一,道:“将你带回去送给大王,他必将大加奖赏。”说话间,掌心出现两枚黑色的圆球,球体上橙光环绕,看着颇为诡异。 在他身旁的一众妖王纷纷后撤,絜钩也飞的远了一些,道:“老家伙,你把他打得形神俱灭,还怎么带他回去?” 狰兽冷哼一声,道:“他可没你说的那么脆弱,我将他拿下,旁边的那些家伙交给你们处理。”说罢,抓起手中黑色光球向前猛地掷出。 环绕着橙光的黑球速度极快,飞到一半,竟已变得半人多高,两枚球体一前一后,直直撞向杨晋一等人。 后者举起八玄,手中挥成虚影,八玄上接连飞出金黄色的剑气,每一道剑气都挟雷裹电,每一道剑气都有摧枯拉朽的气势。 嘭! 第一道剑气撞上光球,光球虽然受阻,但却没有任何影响,紧接着巨响不绝,二者相撞后的余波将地面炸出一个个深坑,周围房屋更被连根拔起,吹成了一片废墟。 嘭! …… 剑气接二连三地撞上去,但却没能完全阻挡下来,恶人们纷纷向后方避开,待得大家都跑远了,杨晋一正打算避其锋芒,却听一人道:“兄弟别怕!” 却是穿云枪边千羽和蒋义二人去而复返。 前者手持穿云枪,枪身一抖,刺破长空,锐响里直送出去;蒋义怒目而视,朝着飞来的黑球轰出了一记五行易阳拳。 二人招式中龙鸣虎啸,气势强横,激得杨晋一心潮澎湃,忍不住放声叫好,天罡神功护体,剑招更是层出不穷,每一剑都至刚至阳,一副毁天灭地的气势。 控制着黑色光球的狰兽发现又来两个强手,正要收势,就听“嘭”得一声巨响,三者攻击撞上它控制的黑球,震得它浑身剧颤,脚下登时一个踉跄。 轰! 技法彻底撞在一起,双方之间出现了一个直径长达三丈的巨大光球,霎时间,城内一片敞亮,好似升起了一轮圆日,教人难以直视。 与此同时,热浪席卷了整座万关城。 狰兽和杨晋一三人于惊讶中飞速后撤,又听一阵轰隆隆巨响,光球由黄转白,仅一瞬间便又放大数倍,顷刻间,炙热滚滚而至,三人后背好似被火燎烧一般,当下御起“神御九天”,如三颗流星瞬间远离了中心地。 飞至外围,杨晋一看到先撤出来的易游湖等人手中,各自提着一个手持法宝的人,正自奇怪,那雪亮的光团开始变得黯淡起来,不多时,光球彻底消失不见。 一时间,所有人眼前均是一黑,几乎看不清周围的景象。 杨晋一目光炯炯,盯住对面道:“那些家伙逃走了。” 放眼望去,妖王们果然都已冲上高空,向西面疾逃。 大伙儿也不敢再追,毕竟狰兽放出的这两枚光球太过吓人,再看向场中,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眼下光球炸开的地方,留下了一个数丈深的凹坑,这个范围内的所有东西都化作了湮粉,不见了踪迹。 易游湖关切道:“你们都没事吧?” 三人摇头表示没事,杨晋一看着被易游湖带过来的几人,问道:“这几位是什么人?” 边千羽道:“是附近仙霞派的。” 杨晋一听说是正教仙霞派的朋友,抱拳道:“诸位是特意赶来解围的吗?” 其中一个中年面露惭愧之色,摇头道:“在下等人本来打算去青竹山帮剑宗解围,谁知经过这里,遇上了妖祸,便就想着帮一帮忙,却没想……”他长叹一口,没有再说。 身旁一个和杨晋一一般年纪的女子哽咽着接道:“我们师兄弟来了三十余人,现在……现在就剩下……剩下我们几个了。” 几人都是一脸黑灰,衣衫破损,头发杂乱,模样看着狼狈至极。杨晋一心中感慨,暗想尧光州这样一个小小的仙霞派都派人去支援剑宗了,可和剑宗联姻的云山门却一直没听说有派人去支援,内心恨得牙痒痒,想起先前自己和双煞给云山门引仇这件事,觉得还是便宜了对方。 他对三人道:“各位心意我会带到剑宗去,你们出师不利,损失惨重,就先回仙霞派去吧。” 中年人一脸畏惧地望着恶人谷十大恶人,对杨晋一道:“小兄弟,你们这是要去剑宗吗?” 杨晋一点头道是,对方面露欣慰之色,道:“有恶人谷的朋友帮忙,局面倒也扳回一城。” 双方在城中又转了一会儿,确定妖王全部逃走,方才动身赶往中州。 从万关城出来之后,一行人持续向东北进发,看到九葳山时,杨晋一又想起白灵前辈的事情。 “妖王们称白前辈是叛徒,与白前辈相识之初,她曾说过自己族人发动了针对天下苍生的战争,如此说来,白前辈的族人就是万妖山里的妖王。”确定了白灵的身份,夜色朦胧之中,他盯着九葳山出了神。半晌,转念又想:“就算前辈她是妖,那也是好妖,不然骆前辈为何冒天下之大不韪,都要和她结为道侣?” 他一点儿也不觉得二者结为道侣这件事有何不妥,尤其五年前从玉虚峰上下来之后,他更觉不能按世俗的目光去活着,他曾幻想过无数次,当年云山门被魔教围困之时,他该放下固执,放下世俗的目光,和叶灵珊远走高飞的。 这些年里,他觉得应该尽可能的让自己活得洒脱随性些,只要自己和自己所关心的人平安快乐,干麽要管旁人对自己说三道四? 响沙大漠东面边缘处,从万关城逃出来的几位妖王落在地上,狰兽一下子扑倒在地,半晌才喘着粗气爬起身来。 它表情难看,爬起身调息打坐起来,其它几位妖王心中忐忑不安,各守一方为其护法,不敢有任何松懈。 刚刚,杨晋一三人的合力一击让狰兽遭到巨大反噬,外加上一路奔逃,导致内伤愈加严重,逃到此时终于坚持不住。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狰兽方才收势起身。 它的精神状态虽然恢复了不少,但内伤令他面色蜡黄,想来这次受伤短时间内难以恢复。 望着东面万关城的方向,它咬牙切齿道:“云山门!” 有个贼眉鼠眼的老头尖声道:“大人,现在怎么办?桃花妖没抓到,反倒折了两位大将,这次回去,大家吃不了兜着走。”它浑身颤抖,显然非常害怕。 狰兽呸了一口,骂道:“你这老鼠精永远都是这么没用。”它剧烈咳嗽两声,又道:“回去如实禀报,大王们非但不会责罚,还会有赏。”冷笑两声,“桃花妖是没抓到,但有了白灵和那姓骆的消息,总算是没有白跑。”它冷哼一声,“回去之后,大家休整休整,不日后上沧云山,就不怕白灵和姓骆的不现身!” 第212章 沉重如山 中州,青竹山。 世门剑宗。 早些时候,前山议事大殿。 叶一城神色凝重地坐在宗主椅上,他手中篡着一张纸条,上面一行小字:“赵义宏、周处星疑是魔教血刀门奸细,避免打草惊蛇,俞长老命我等将二人秘密处决。” 死掉的这两人,一个是朴混峰弟子,另一个是重剑峰弟子,这二人都在明清境境界,最近几年在各自峰上也是深受器重。 二十天前,赵义宏从东岸换防回剑宗的路上失踪;数日后,周处星赶赴重剑峰的部署阵地时,也莫名其妙的失踪了。 之后各峰弟子在青竹山附近找了遍,始终没能找到这两人的踪迹,直到叶一城收到了莫崖的这封密信,才知这两人已在俞东来的命令下,被正元峰的人暗中处决。 过去这些年间,随着莫崖实力的稳步提升,俞东来对他是愈加器重起来。 尚在初阳境时,他就被俞东来安排着和一众师兄下山任务,也是从那时候开始,莫崖几乎每隔几个月就要随师兄下山一趟,而他们每次下山的任务只有一个——杀人。 在俞东来的指使下,他们一批师兄弟在这些年里在山下杀害了二十余位目标,被这些目标所连累到的无辜人命,更有数十条之多。 起先,莫崖问俞东来自己去杀的是什么人?俞东从来不和他说原因,只告诉目标是死是活,直接关系到剑宗的安危与否。 后来有几次,他们发现那些被杀的目标都是魔教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便以为俞东来让他们杀的,都是作恶多端的魔教妖孽,遂之后再有任务,就没人再问了。 最近几年里,他们在俞东来的安排下,处决了宗门里的数个奸细,因为涉及到同门相残,俞东都会拿出目标是奸细的证据,让他们不能手软——偏偏除了半月前的那次杀人。 叶一城的表情难看至极,攥住纸条的手用力一捏,便将手中的纸条捏成了湮粉,而他整个人也在下一刻陷入了深深地沉思。 那两位弟子在门中口碑向来不错,实力也很不俗,都是各自峰上重点培养的弟子之一,此时是宗门用人的关键时刻,正元峰却一连杀了两人,既然莫崖在纸条中提到“疑是”二字,那这两人的身份多半没有坐实,既然没有坐实就动手杀人,自是大大出乎了叶一城的意料。 在他的印象中,负责宗门安全的俞东来,做事极其严谨,不然自己派去监视他的莫崖也不至于到现在都还没发现他的问题。 眼下东海三族重兵压境,俞东来不和大家商量,就在这样关键的时刻杀害宗门弟子,难道就不怕宗门内讧?就不怕被外敌钻了空子?这实在惹人怀疑。 五日前,三族调兵遣将,在临近东海岸的数个小岛上都驻满了联军,面对剑宗的侦查,这些人擂鼓宣天,呼喊叫阵,气势汹汹,竟不再做任何掩饰。 过去,剑宗人都期盼三族不要来入侵,但这些年,东海人要来攻打剑宗的传闻一而再再而三地传回中原,让大家整日整夜的担惊受怕,这么多年来,三族都是只打雷不下雨,却将剑宗弟子搞得心力憔悴。最近一年中,三族作乱的意图愈加明显,剑宗弟子反倒希望他们立刻开战,好早些结束这些恼人的折磨,有不理智的弟子前去叫板,被三族打成重伤送了回来。 目前,顶在他叶一城肩头的压力空前的大。 如今,布防在剑宗周围的人,除了自己剑宗的弟子,还有青衣门两位长老和五十多位弟子,另外般若寺空明大师派来了净德、净空两位强援,以及这二人座下七十多位弟子,除此之外,宗门还来了好些正教门派中的朋友,这些人实力一般,来与不来,对整体局势也改变不了什么,但他们愿意来帮忙,叶一城就已经感激不尽,也刻意将他们安排在五座峰上,尽量让他们避开第一战线。 光是提防东海就已让他感到力不从心,更何况还要提防龙鸣山破阵出逃的诸位妖王,如此严峻形势下,同为正教联盟的云山门,却至今没有派一个人来——除了违拗师命来剑宗的丘丰。 过去为了正教团结,为了维护两派关系,叶一城对张天赐的所作所为一再容忍。 八年前,他为了正教不散,昧着良心站在了云山门一边,又为了大局着想,更是将杨晋一逐出了师门;六年前,楚齐天谋害杨晋一,却也戳破了张天赐对江湖朋友的谎言,自己又一次昧着良心站在了他那一边,助他度过难关;可现如今,到了剑宗生死存亡的时刻,他云山门竟没有任何表态,这如何不令他心寒?再者,他听说联姻那件事过后,云山门和东海东方氏的关系迅速升温,东海三族如今之所以敢如此猖狂,多半有云山门在暗中怂恿和纵容的嫌疑,如若不然,云山门何以沉寂至今? 五年前,女儿叶灵珊从云山门回来剑宗,他们和云山门就彻底断了联系,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世门剑宗就似断尽了气运,往后运势急转直下,诸事不顺,近年来,门中接连查出魔教奸细,前不久更有几个正教人为了一己私利,甘愿给东海三族出卖自己剑宗的备防情况,惹得宗门军心不稳,更让他大动了一场肝火。 他长叹一口,从椅子上站起来,踱步走出大殿。 站在大殿外的广场上,他望着远方橙色的落日,眉头深深凝起——曾几何时,自己剑宗也是兵强马壮,在江湖上数一数二,与云山门、般若寺等门派平分秋色,坐镇中州,睥睨群雄,风光无限。可惜宗门后人不肖,以致宗门没落,一代不如一代,时至今日,剑宗步入还虚境的人更是屈指可数,要知道在祖师俞禹子那个年代里,还虚境还有过弟子比选。 叶一城忽然御剑飞起,径直赶去了剑冢峰。 成澜沧和丘丰两人都在前线协防,整座剑冢峰上一个人也没有。 叶一城先在祖师祠堂给列位祖师上了香,而后来到剑冢池,这时候的剑冢峰静得出奇,微风中,唯有松涛声如潮如浪,一重接着一重。 忽然间,身后的山路上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叶一城猛一回头,却是那呆头呆脑的巨喙追雷鹳跟了过来。 看到这只怪鸟,叶一城不禁又想到了被自己逐出师门的杨晋一。 对于后者,他内心充满愧疚。 八年前他为了顾全大局,不顾杨晋一的双亲被楚齐天所害,毅然决然地站在了云山门一边;二来为了剑宗的传承不断,他将小女叶灵珊嫁去云山门,妄图两派联姻,形成无坚不摧的联盟,但可笑的是,两派现在好像成了仇人,还谈什么联盟?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都在于师兄成澜沧没有第一时间告诉大家他杨晋一身怀异宝,潜力超群。 想到这事,他不禁惋惜长叹,暗道:“若早些知道他身怀异宝,就算不和云山门联姻,又算得了什么?” 第213章 大军压境 呜…… 徐徐微风中,厚重且悠扬的号角声也滚滚而至。 叶一城脸色剧变,腾空而起,见东面正元峰的方向有火光传来,四周号角的声音愈加嘹亮——那是强敌来犯的信号。 “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他心中一沉,御剑飞出,直奔正元峰。 青竹山东面的海岸边黑压压一片,夜色中,也瞧不清来敌究竟有多少。 三族联军中,飞在最前面的是四头体型如山般大小的凶禽,这些家伙头戴羽冠,尖喙利爪,月光下,身上花纹斑驳,绒羽油亮发光,虽瞧不清颜色究竟如何,但想来绝美无比。 四头凶禽的项背上各站着一批人影,这些人服饰各异,有东方氏人,有姜氏人,也有半人半妖的申屠氏人,三族特色鲜明,且站在四头凶禽上的人,个个都是族中高手。 成澜沧、俞东来和岳乘风三人凭空而立,身后密密麻麻地跟随者数百位清境弟子,大家手持法宝,盯住面前的东海联军。 岳乘风抱一抱拳,沉声道:“诸位兴师动众,不辞辛劳到我剑宗来,却不知是有何贵干?” “阁下可是叶一城,叶宗主?”有一男子朗声道。 “在下重剑峰长老,岳乘风。” “唔……那旁边这位看着不尽人情的定是正元峰长老俞东来了。” 俞东来哼了一声,并不搭理对方。 那人看向成澜沧,问道:“不知这位须髯如戟的老丈又是剑宗的哪一位?” “老子是你成爷爷!” 成澜沧怒发冲冠,岳乘风低声叮嘱他不要冲动,转过头又问道:“阁下又是东海哪一位?” 男子因为成澜沧的出言不逊正感到气愤,又听岳乘风问自己,遂昂首道:“在下东方仲龙,代表东方氏来和剑宗一叙。” 余、岳二人面色均是一变,看着凶禽背上那气息内敛的男子,互相对望一眼,均想:“原来这人就是东方氏新族长。” 东方仲龙又道:“我们大家远道而来,你几位老兄为何拦住去路?难道这就是剑宗的待客之道吗?” “朋友来了,咱们自然好酒好肉的招待;可若有人居心叵测,不怀好意,那休怪我剑宗不客气。” 只闻叶一城的声音,却不见他人在何方,众人环顾一周,一道流光自远而至,顷刻间便飞抵近前。 天上的一群凶禽似是察觉到了危险,低鸣不已,显得躁动不安。 东方仲龙觑眼盯住气度不凡的叶一城,抱拳道:“叶宗主,久仰久仰。” “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废话无需再说。”叶一城毫不客气,冷冷道:“你们三族这些年招兵买马,但就凭这点人手,就想入侵中原吗?” “叶宗主是个爽快人。”东方仲龙道,“我们东海三族怎敢如此不自量力?中原上济济彬彬,人才云集,就是给在下十个胆子,在下也不敢谈什么''入侵中原''。”他顿了一顿,又道:“我们今日前来,只为了向剑宗讨个公道。” “他妈的,”成澜沧忍不住骂了一句,道:“剑宗欠你们什么公道?” 东方仲龙冷哼一声,道:“七年前,在下派使者拜访剑宗,身为主人家的剑宗为何不保护客人的安危?令他们遭逢大厄?” “几位使者是被东方氏遗孤所杀,与我剑宗何干?”叶一城凝眉道,“再者,剑宗与东方氏仲阳族长及其父亲关系交好,百余年来,双方力主和平相处,东方氏也在他们父子俩的带领下日渐繁盛。如此太平盛世,阁下却为了一己权欲篡位夺权,全然不为自己族人的未来着想,”他冷哼一声,“想不到坐上族长才短短几年,竟要起兵生事,岂非要将前面两位族长的积累付诸东流?” 俞东来也道:“我若是早知道阁下如此人品,说什么也不会同意让你的使者来访剑宗。” 岳乘风道:“一个造反的小人,也敢大言不惭,口口声声提到''公道''二字,让人费解。你想入侵中原,就大大方方地承认,既不敢承认,却又暗中做着阴险勾当,行径如此卑劣,与一族之长的身份全然不配。依我所见,阁下还是趁早退位让贤罢。” 剑宗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将这个东方仲龙说的一文不值。 东海人说中原话原本已经有些笨拙,现在被叶一城几人骂的一时语塞,再想用中原话来反驳却感到力不从心,嘴里骂了一长段东海话后,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的东方仲龙这才沉声道:“使者被杀一事为一,还有一事,还请剑宗给我们一个交代。” 剑宗几人住口不说,东方仲龙道:“我东方氏的‘混元剑经’还请各位归还。剑宗霸占了这么多年,总该物归原主了吧?” 一旁凶禽背上有人用东海话不满道:“仲龙族长这是什么意思?那混元剑经也不是你们东方氏独有,高人一介散修,也未加入东方氏,怎么就成了你们东方氏的东西了?” 东方仲龙低声道:“我不这样说,他们就和你说一样的话,如此一来,大家还想要不想要?” 听到“混元剑经”四个字时,剑宗几人均是一头雾水,叶一城问道:“什么混元剑经,我剑宗从来没有听说过。” “叶宗主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 “那还是请阁下明说,我们实在糊涂。” 成澜沧雷嗔电怒,忍不住骂道:“和他废什么话?他们就是为了打架,说这么多还不是要打,晚打早打,不如现在就打!”浑身气势暴涨,仙剑青玉平举在手,直指东方仲龙。 “师兄先别冲动。”叶一城伸手压住对方的胳膊。 “剑宗有个弃徒名叫杨晋一,是不是?” “不错。” “当年我族使者被杀那日,这小子便用过‘混元剑经’。” 叶一城呵呵一笑,道:“天下剑招千千万,随便打两下都是你东方氏的传承,岂不是笑话?” 成澜沧也道:“杨晋一拜在我师弟门下不久,便跟着我在学习,他会什么不会什么,我还不清楚?如此说来,你这家伙也是在污蔑我学了你们东方氏的什么狗屁剑经不成?” “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东方仲龙嗤鼻道,“大家都是聪明人,剑经交出来,今日一切都好说,否则为了我使者被杀一事,为了我东海的荣誉,剑宗今日定要付出点代价才是。” 第214章 勇不可挡 他笃定叶一城不会交出来,毕竟当年号称用剑天下第一的剑宗自视甚高,就算败在了混元剑经之下,也绝不会轻易承认;再者,若他们承认了这部剑经的存在,不也从间接承认了剑宗徒有虚名?也更难排除剑宗谋害那位东海散修的嫌疑。 然而东方仲龙却不知道,剑宗在俞禹子退位之后,这件事就被禁止提及,传承至今,早已无人知晓,就是道光子他师父也不清楚,就更别提道光子的徒弟叶一城他们一众师兄弟了。 成澜沧越听越气,遥想自己剑宗在中原叱咤风云数百年,谁人不给剑宗面子?如今这东方仲龙一而再再而三地出言相逼,让自己剑宗拿出他们编造出来的东西,说白了就是在找借口,心中气之不过,皱着眉头望着叶一城,问道:“师弟,你到底打是不打?”他回首遥望身后广袤大地,“我们让他们挺进中原,这个罪过谁担当的起?” 自剑宗立派以来,中原东面的边境,全由剑宗守卫,千年来无一失守。叶一城自然不会当这个历史罪人,他唯一担心的是剑宗的传承或许要在今日葬送在自己手上,可纵观剑宗历史,还没人会因为贪生怕死而委曲求全。 他回头看着众位执事和弟子,道:“剑宗弟子听令!” 数百人齐声声道:“是!” “未经我的允许,今日任何敢踏上中原地界的东海族人,杀无赦!” 叶一城的这句话冷厉至极,听得众位东海人心中均是一寒,紧接着,所有弟子齐声唱道:“杀无赦!杀无赦!……”声势之浩大,响天彻地。 今日一战,剑宗人知道自己生死难测,却没有一人临阵退缩,就是身为白龙阁少公子的刘扶苏,也不顾劝阻,到第一线来冲锋陷阵来了。 东海联军中,先前和东方仲龙说话的那个申屠氏男子用东海话大喝一声,身后数十只凶禽立时仰脖长啸,继而只闻联军中发出一阵杀气腾腾的琴音,背后数十只凶禽一涌而出,朝着剑宗人直扑而来。 东方仲龙最后看了叶一城一眼,脚下的凶禽便挥舞着巨翅,向着后方退去。 大战一触即发。 剑宗的众位长老和执事首当其冲,大家手中长剑挥出道道剑气,刺眼的剑芒胜过天上的皎月,将东海岸边照得敞亮如昼。 一时间,青竹山东面沿岸喊杀震天,不绝于耳。 叶一城出手凌厉,妖禽接二连三地被他斩落下去;成澜沧当仁不让,冲在最前面,一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气势,看的人心惊胆寒;其余人也纷纷使出各自绝学,将这群妖兽冲击的阵法大乱,没一会儿,打头阵的这群妖禽便就折损了三分之一。 众弟子还道东海联军不过如此,下一刻,就听下方阵地中,剑宗弟子的惊呼声此起彼伏,叶一城望下去,就见海岸边的沙地中,数十头身躯奇长的巨大“蚯蚓”从沙地中钻出,它们柔软的身躯好似一根根巨大的藤条,将一些尚未反应过来的弟子给抽飞上天,于一声声惨叫中殒命当场。 叶一城目眦欲裂,飞身下去,数十位好手紧随其后,冲入蠕虫当中,剑气所过之处,巨大的“蚯蚓”身躯断裂成数段。 岳乘风惊道:“沙蛭?!” 叶一城道:“东海幽虫。” 九霄剑在手,他就是剑仙下凡,剑刃所过之处,摧枯拉朽,无人能及。 叶一城等人前来支援,不知所措的弟子瞬间就稳住了阵脚,大家再次形成防线,反扑回去,不多时,东岸上尽是血腥气,令人闻之欲呕。 东海联军内的琴瑟声不绝,凶猛的妖兽也不顾性命地冲击着剑宗人的防线,众人杀退一波,又来一波,激战半个时辰,东海攻势竟然丝毫不减,且还都是妖兽在打先锋。 “师兄,咱们得想法拉他们下场。”俞东来冷眼看着妖兽后方那些东海人道。 叶一城也知道三族这是故意在消耗己方,望了一眼联军队伍,对俞东来和成澜沧道:“叫上乘风一起,我们杀过去!” 成澜沧兴致极高,怪叫一声,道:“好!”青玉剑光芒大绽,整个人隐在剑芒之下,率先朝东方仲龙等人冲去。 俞东来和岳乘风二人紧随其后,叶一城回头吩咐一众执事和弟子巩固好防线,自己也飞身追上成澜沧三人。 师兄弟四人意气风发,仿佛回到百余年前的那场妖祸,各自使出全力,欲要酣战一场。 海风拂面而过,沁凉无比,却也不及他们四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令人胆寒。 三族族长见四人势不可挡,大手一挥,身后冲出数十个实力强横的高手来。 人群里,东方氏一族人清一色手持长剑;申屠氏和姜氏两方的人马看上去就比较杂乱与随意,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各式各样。两族中,又属那姜氏的人最杂,男女老少,高矮胖瘦,有人提着一座半人高的大铜钟;有人举着一口炒锅般大小的鼎炉;有人手持莲花灯;有人举着勾魂幡,五花八门,乌七八糟。 叶一城四人冲至近前,瞬间就和这群人交上了手,四人每人迎战十余位好手不落下风,双方交手数个回合,东海这边已有人挂了彩。 他们心中暗暗纳罕,东海人强马壮,现下过来围攻他们的人实力都在剑宗明清境第三层和第四层的境界,其中几人隐隐还有还虚境的实力,不可谓不强。 俞东来面色冷峻,如地府判官,目光所过之处,无人不打一个冷噤,于气势上就已胜了敌人半分。 数十年前,他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在江湖上与人过招时,表情更是肃穆至极,浑身杀气腾腾,江湖人才送了他一个外号叫“铁面神君”。 他人如其名,剑法也跟他这诨号相匹,刚硬强劲,和岳乘风、叶一城相比少了点轻灵飘逸,却多了分杀伐戾气,手中赤炎剑吐出一条条巨大的赤色的火龙,但凡被火龙沾染到半分的敌人,立时被大火吞噬,顷刻间就化为灰烬,直看得旁人胆寒犯怵。 此剑乃俞家祖传之物,乃开派祖师俞千重使深渊地火淬炼而成,原本是历任祖师的佩剑,但俞禹子废除嫡传制度之后,也就废除了剑宗宗主配备此剑的规矩,这柄剑也就成了俞家子嗣的传家之宝,非族中德高望重之人不能佩带。 第215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所有人都忌惮俞东来手中的赤炎剑,围攻他的人也是四人中最少的,奈何那些以为围攻其他三人就有机可乘的人,却吃了更大的亏。 成澜沧乃剑宗第一武痴,他们几位师兄弟已经数十年没有动真格的,眼下放手一战,越打越是兴奋。 他身上的衣衫虽有多处破损,却并未有丝毫受伤,青玉剑仓朗朗在前开路,自己逼近敌人后,单手持剑,另一手便用小月擒拿手和澜沧拳迎敌。 那些东海人都以为剑宗的人只会使剑,却没想成澜沧竟是个近战高手,不少人顿时吃了暗亏,七八人直落入海,其他侥幸没死的,也都受了重伤,退到后方去了。 岳乘风身材虽然略显臃肿,但脚踏七星步,手中使出玄气九式,身法与剑招一式快过一式,落剑时出神入化,令人防不胜防。 当年成澜沧练功疯掉之后,他成了剑宗公认的剑法第二,可见他剑术之高,又能坐上一峰长老之位,绝非是浪得虚名,仅一个照面,四五个东海高手眼前一黑,惊叫中乱挥乱打,却是被岳乘风一剑刺瞎了双眼,霎时间,岳乘风便杀死其中四人,另有三人死在那些瞎掉的人手下。 叶一城更不必说,今天下人人称他作“剑仙”,剑法早已登峰造极,非常人所能比拟。 他一人迎战二十多位东方氏高手,这些人使出混元剑经,剑法精妙绝伦,起先,叶一城都为之动容,但数十招过后,他发现这些人使来使去,最具威胁的剑招始终只有八招而已,剩余几十上百招根本不足为惧,当下使出玄气九式,一人迎战二十来人,反倒将对方逼得节节败退。 突然间,他提剑反打,向身后使出第八式“横贯八方”,一道如星河般璀璨的剑气向着身后激射而出。 从他背后偷袭而来的数位高手纷纷举起长剑格挡,但叶一城的这一招过于强横,摧枯拉朽,连同法宝一起,被剑气斩成了两段,他们脸上都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眼中神色也迅速黯淡下去,残躯相继坠入海中,海面上立时就被鲜血染得漆黑一片。 眼见自己的手下不是对手,联军中吹出一声急哨,与四人激战的三族高手如临大赦,扭头就跑。 成澜沧哈哈大笑,对着联军方向叫板道:“东方仲龙,有种的就来和你成爷爷一较高下!” 四人凭空而立,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气势。 三位族长见己方人马完全不能和这四人相比,只好亲自御剑而出,每人身后且又都跟着几人。 东方仲龙被成澜沧一再出言羞辱,也忍不住道:“老家伙,敢对我出言不逊,看我不将你舌头割下来泡酒!” 成澜沧哼笑一声,挺剑迎上,与东方仲龙及其身后的三人激战在了一起。 双方再一次斗在一起,剑宗四人依然实力强横,但东海三位族长和那几个手下的实力也非凡俗,每人的实力都在剑宗还虚境,且以多攻少,叶一城他们登时就没了先前那般优势,但好在四人实力深厚,虽被围攻,一时却也不落下风,只是双方胶着在一起,谁也拿不下对方。 正当双方高下难分,忽听有人喊道:“侧翼来敌!” 话音刚落,青竹山南北两侧喊杀声阵阵,三族人马驱赶着妖兽从侧面冲击剑宗的防线,当场就有不少剑宗弟子被杀。 叶一城挡开敌人的数次进招,俯视下方,但见两侧来敌如潮,到处都是火光,知道剑宗损失不小,再不撤退,包括近岸的这些弟子都要被包了饺子,当下传音,命众位执事组织弟子开始后撤。 各峰执事领命,开始组织弟子边打边撤,东海人欢呼雀跃,鏖战许久,总算顺利登陆。 朴混峰,炼药大殿。 如白纱般的月光,照得祝宛如脸上的憔悴无所遁形。 她背后的大殿内冷冷清清,已没有了往日炼药的那番盛景。 前些日子,有传言说东海三族即将作乱,殿内丹炉下就再也没有见过火苗。 不久之前,炼药大殿的弟子在祝宛如的分配下,被安排到前线及各座山峰协助急救与救助伤员,此时的朴混峰上除了南宫克和祝宛如,再见不到半人人影——在今晚号角吹响的时候,所有人就已经各自来到自己守备的阵地,静待强敌的到来。 没一会儿,一道身影落在大殿门前,却是当年被祝宛如和叶一城救下来的南宫克。 他向祝宛如拱手作揖,恭敬道:“禀报师娘,丘师兄谢过您的好意,他……他执意要守在剑冢峰上。” 祝宛如听完南宫克的话,站在殿门前遥望着剑冢峰的方向,不禁叹了一口气。 这些年接触下来,她深知丘丰心性尚佳,和他师父张天赐一点也不像,这些年在剑冢峰上,甚至好几次听成澜沧夸赞对方,实在难能可贵;再者,她觉得既然女儿叶灵珊已经嫁给了对方,那么在她这个做娘的心目中,丘丰就是自己的家人,是自己的儿子,眼下他要守在人手最少的剑冢峰上,岂能不让她感到担忧? 青衣门来的两位长老,一人和师妹卢音守在心经峰上;另一人则和她守在朴混峰上;般若寺的两位高僧率领众弟子将剑宗前山守卫住;而那剑冢峰上,除了剑宗各峰派去的一些弟子,丘丰便也守在那边——他原本要随大家到前线去,却遭到叶一城和成澜沧的严辞拒绝。 祝宛如对南宫克道:“你去跟张师叔说一声,让他再领带些人去剑冢峰帮忙。” 南宫克领命后快速退下,到了朴混峰山腰,他找到了执事张破千,将祝宛如交待给他的事情和对方说了,后者当下领着一众明清境弟子前往剑冢峰,离开前,他好几次对叶灵珊欲言又止,但见后者目光闪避,刻意躲着自己,似是有意回避,无奈叹息一口,领上几名弟子去了剑冢峰。 还未到剑冢峰,张破千寻到驻守在此的师弟,问起丘丰现在何处,对方示意丘丰此时就在南面坡下,一路下山,驻防的弟子都说丘丰直向山下去了。 峰下不比峰顶,四周黑漆漆一片,万一有强敌设伏,多半就要吃亏,张破千有些担心丘丰,沿着山路缓缓下行,目光四下急扫,希望能发现丘丰的身影。 走进密林,他凝立在一棵树下,静静地留意着周遭的动静,忽然间,余光里瞥见一道灰影一闪而过,放眼望去,果然看到一条人影穿梭在林间树上,向着正元峰的方向跃进。 张破千盯住那条背影,见那人好像确是丘丰,当下悄悄跟了上去,暗道:“这么晚了丘师侄干麽要去那边?难道他想……”他只道对方要去前线帮忙,赶紧跳上一棵大树,迅速追了上去。 他盯住对方一刻不放,不料掠过一片树荫,对方忽然不见了踪迹,心中暗叫不妙,正要拔剑,就觉脖子上微微一凉,一柄长剑横在了自己咽喉。 “你是谁?” 丘丰的声音又低又轻,但充满杀意。 或是受了丘丰的影响,或是被对方的杀气吓到,张破千不自禁也压低了自己的声音,道:“丘师侄,是我,我是张破千。” 丘丰绕到他侧面,果然看到是张破千,收起长剑,声音又压低了一些,道:“张师叔,你不是守着朴混峰吗?干麽到这来了?” 张破千笑道:“你丈母娘担心你的安危,让我带人到剑冢峰帮你来了。”话音刚落,听到身前不远处传来一阵细微地树叶婆娑声。 丘丰手指放在唇边作噤声姿势,又指了指前面密林,悄声道:“魔教妖人摸进来了。” 第216章 正元峰奸细 听到“魔教”二字,张破千骇然不已,正要发问,丘丰示意他先不要说话,二人隐去全部气息,悄无声息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跟去。 约莫行了不到二里地,两人看到身前三条人影穿梭在树荫之中,他们身着剑宗弟子服饰,却也不像是魔教中人。 快到正元峰脚下时,三人忽然停在暗处不再行动,继而就听几声鸤鸠低鸣,数息后,有人从正元峰上下来与他们汇合。 丘、张二人对望一眼,前者眼中掠过一丝惊诧,后者却还未察觉到异常。 两人往前又靠近了些,神识外放,就听一人声音传来,道:“到处都是般若寺的秃驴,我们没办法靠近。” 张破千听到这话,眉头登时紧皱:哪有正教弟子这样说话的?立时知道丘丰所说的“魔教人”不假。 眼下,般若寺的两位大师和其弟子都在帮着剑宗守卫前山法阵,这些人为何想要靠近前山?难道是想破坏法阵不成? 想到此,他恨得咬牙切齿,盯着那道从正元峰上下来的人影,又想:“这人难道是奸细?” 他实在想不通正元峰上为何会有奸细?要知道剑宗的保卫事宜向来由他正元峰负责,连正元峰都出现了奸细,那剑宗岂非已是千疮百孔,岌岌可危? 从正元峰上下来的那人沉默一阵,才道:“那只有想办法将东海妖物尽快引去前山,一旦前山法阵开启,姓叶的必须掌守法阵,不然……” “不然怎样?” “不然大家要么逃命,要么全部死在青竹山上。” 那三人骇然无比,道:“‘五脉诛魔阵’真有这么厉害?” 那人却不再回答,他冷哼一声,道:“届时法阵开启,姓叶的势必要回来掌控法阵。阵法结束后,对他造成反噬也是极大,那时候,才是大家动手的最好时机。” “其他人怎么办?” “除了我师父,其他人东海人向我保证过是没有问题的。今日之事办成,几位的好事,在下也将鼎力相助。” 张、丘二人更加骇然,没想到这人竟然还和东海人有勾结。 魔教三人沉默一阵,又听一人道:“你当真信得过东海水猴子?” 那人还没有回答,就见四人同时望向身后山上,接着就听道:“是谁?” 山上传来一人惊疑的声音,道:“师兄?你在下面做什么?”说话间,一个弟子现身,从正元峰上疾奔下来。 “我听到这边有动静,过来看看情况,没想到竟是师兄你。”他看向另外三人,愕然道:“这三位师兄是……怎么从来没见过?” 那位师兄道:“我给你介绍介绍,这三位是师父安排在门外的弟子,”他将师弟拉到身前,指着其中一位道:“这位是……”话未说完,他身子一闪,另一只手使出小月擒拿手,从身后扼住了对方的咽喉,而后用力一折,就听“咔”得一声脆响,那位毫无防备的师弟脑袋一偏,口中不住向外涌出鲜血,继而身子一软,便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杀人的师兄从怀中摸出一只药瓶,揭开瓶塞,对着地上师弟的尸体滴了几滴,道:“还请各位现在动身去东面,尽快引东海妖兽过来罢!” 说罢,返身朝着山上飞去。 其余三人捏着鼻子,互相对望一眼,又看了眼地上冒着黑烟的正元峰弟子尸体,当下动身,绕过正元峰往东疾驰而去。 待得双方均离开,丘丰这才松开了抓住张破千的手。 刚刚张破千见那奸细杀人,本想出手擒人,却被丘丰将他阻止,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师叔可认得对方的声音?” 张破千摇头不知,他在朴混峰上一心培养弟子,很少在各峰之间走动,是以并不知道说话之人是谁。 他问丘丰道:“你怎认出那三个是魔教人?” “中间那个手臂奇长的人是血刀门副门主左长戚;左边那人是妖焰谷青龙堂堂主岑啸天;右边那个是毒宫的张季。”丘丰沉声道,“我们分头行动。还请师叔尽快通知祝前辈,顺道再去前山给般若寺两位大师报信,让大家提防魔教妖人。”他着实没想到自己心中烦闷下山走一走,竟然撞见这样一桩事情。 “贤侄不和我回去?” “我去前面找叶前辈和几位长老,需得尽快将这里的情况和他们说了,否则……” 二人均知魔教人此番入侵要对宗主不利,一旦剑宗叶一城出事,正教元气势必大伤,魔教人再趁机反扑,正教必将大败一场。 张破千深知自己的实力不比丘丰,既然他这样安排了,自己再有其他想法也是没用,只能返身回去报信,让丘丰赶去前线报信。 青竹山东面。 上百只妖禽盘旋在青竹山上空,它们看准时机,俯冲直下,或用利爪,或使尖喙,不住地攻击着下方防守的剑宗人。 联军中的其他高手配合上妖兽的进攻,整体实力更比剑宗要强出不少,眼下剑宗虽然执事众多,明清境弟子也不少,但迈入还虚境的人始终只有那么几位,综合实力羸弱,虽然暂时减缓了敌人的脚步,却始终无法彻底阻止他们。 东海联军逐步推进,一点点的逼近剑宗的五座主峰,好在剑宗这些年准备充分,大家撤退的有条不紊,折损的倒也不算十分严重。 与叶一城几人对敌的东海三位族长和其亲信实力的确不俗,除了叶一城之外,其他三位长老竟都有不同程度的负伤,可东海这边的人也不好过,好几人身上鲜血淋漓,显然也是吃了大亏。 三位族长用东海话喊了两句,同行几人一起后撤,剑宗四人追身而上,成澜沧叫道:“直娘贼,你哪里逃!?” 东方仲龙咬牙切齿道:“老家伙,休要猖狂,等我将你剑宗弟子杀个干净,再来慢慢收拾你。” 话音刚落,联军中弹响了一阵阵急促的琴瑟声。 下一刻,琴声愈来愈密,继而便听青竹山四周传来一阵阵隆隆声响。 叶一城放眼望去,但见树林中的地面高高隆起,又有十余条体型巨大的东海幽虫钻出地面。 第217章 大麻烦 它们扭动着肥大的身躯,其中一些闪电般扑向最近的剑宗弟子,那些弟子惊呼一声后就不见了踪迹,却是被幽虫们吞入肚中;另有几条幽虫自腹中亮起一个绿色的光点,随着它身躯蠕动,光点迅速向头部移动,待那绿光靠近蠕虫的巨口,一团硕大且伴随着恶臭的液体喷射而出,击溅在地,瞬间炸开一片赤色的火花。 霎时间,剑宗队伍中再一次乱成一片。 青竹山火光四起,有眼力较好的弟子,赫然发现绿球炸开的一瞬间,数条胳膊粗细的虫子从里面钻出,窜进林间灌木不见了踪迹,当下大声提醒就近的弟子当心脚下,却不想还没喊出几声,已有几名弟子中了招——那是一条条赤足黑背,满身硬甲的蜈蚣,它们从灌木丛里一跃而起,缠住了这些弟子的脖子,尖利的细足深深嵌入他们的肌肤,弟子吃痛,张口惨叫的同时,这些蜈蚣发疯般地钻进了弟子口中。 有几位执事已经认出妖虫,抬剑了结了中招弟子的痛苦,悲戚道:“是赤足邪龙,众弟子快快御剑后撤!” 此时,纵是功力深厚,剑法通天的叶一城也有些分身乏术,能狼安敌众犬,好汉难打人多,剑宗毫无优势,仅凭他们四个师兄弟,要想力挽狂澜,却是有心无力,更是痴人说梦。 叶一城喟然长叹,开口叫住身旁成澜沧三人,道:“招呼大家撤退,准备诱敌深入。” 岳乘风忧道:“师兄,不是说万不得已不能开启法阵吗?” 俞东来望向三族族长,道:“眼下防是防不住了,我们就算能拖住这些人,但底下的妖兽却没办法阻止,除非……”他觑眼望向联军队伍中那数十位手持琴箫的东海人,“除非能将那些人先拿下,否则剑宗绝没办法防住下面的妖兽。” 大家都知道东海三族善于驱使妖兽为己所用,他们早就想先将那些控制妖兽的家伙杀掉,但三族这次准备极其充分,非但三位族长实力不俗,跟在他们身旁的高手更是一个比一个厉害,四人冲不过重围不说,还险些遭了他们得道。 成澜沧盯住东面海岸线,道:“又来了!” 四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但见数十头如牛般大小的四蹄妖兽游上海岸,每一头妖兽的背上都坐着一位身着铠甲的东海勇士,他们上岸之后,在一群迦陵赤鹏的掩护下,迈开大步朝着青竹山奔袭过去。 当空几人一筹莫展,认为只有叶一城的办法可行时,就见正元峰的方向飞来一大批人影。 来人赶至近前,立时投身加入下方战场,剩余几道身影则朝着叶一城几人飞来。 “叶宗主,在下带人来帮忙了!” 却是那钟山白龙阁阁主刘占青。 他身旁,聚义山盟主司徒伯绰声如洪钟,瞪着对面的东海联军,骂道:“这些混账东西,当我们中原没人了吗?” 身材魁梧的忠烈堂柏仁烈提着他的阔剑,上下打量着成澜沧几人,问道:“几位长老这是受伤了么?” 其余人也纷纷出言慰问,成澜沧几人摆手道谢,道:“小伤而已,不足挂齿。” 叶一城见正教朋友前来相助,心中大受感动,道:“有各位的相助,那咱们大家再搏上一搏!” 刘占青又道:“宗主,我家扶苏勇是不勇?” “勇!” 叶一城感慨万分,指了指下方一处剑宗驻守的位置,又道:“他就在那边,阁主还请放心。” 刘占青抱一抱拳,对身后几位装束干练的男子道:“烦请几位去那边帮我小儿,此间事了,姓刘的定有重谢。” “刘阁主客气了。” 那几人向大伙儿抱一抱拳,转过身向下疾驰,身法之快,想来也是一方好手。 叶一城盯住和他们一道同来的丘丰,沉声道:“我不是让你留在剑冢峰上,干麽来这里?”他和成澜沧不希望丘丰受伤,方才严辞拒绝了他的请求,没有让他到前线来。 “半路上撞上宗主的金龟婿,想来他也救人心切。”司徒伯绰拍拍丘丰的肩膀,调侃道:“宗主,贤婿比我这个老家伙还要有用,莫非你这当岳父的爱护女婿,不想他冲锋陷阵?” 岳乘风打了圆场,却又十分有针对性的道:“司徒盟主在这档子可不能说笑。他是张真人高徒,在我剑宗出了事,剑宗上下可担当不起。”言外之意却在埋怨云山门见死不救。 大家都对云山门不来协助剑宗一事心存不满,听到岳乘风这么说,各自也都默契的不知道再说什么。 丘丰更是面有愧色,就听柏仁烈对司徒伯绰道:“司徒盟主,咱们去会会那几位?” 叶一城赶忙劝道:“两位不可冒险。非是在下小瞧了二位,这些家伙极难对付,叶某人恳请大家不要犯险,把他们交给我师兄弟处理吧。” 司徒伯绰凝眉打量了东海三位族长一眼,道:“罢了,那我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当下一翻袖口,整个人朝着已飞抵近前的几头迦陵赤鹏飞去,同时高声道:“且看我将这些畜牲杀个落花流水。” 柏仁烈二话不说,提起阔刀也迎了上去。 来人纷纷冲将出去,司徒伯绰两拳轰碎了两头迦陵赤鹏,柏仁烈手起剑落,又有两头迦陵赤鹏身首分离。 二人只觉这妖禽实力太弱,俯身朝下方疾驰的四蹄妖兽飞去,他们要将这些家伙拦在青竹山的战场之外。 成澜沧看了丘丰一眼,道:“你速领刘阁主去朴混峰,”转而对叶一城三人道:“咱们师兄弟再去会会他们!” 岳乘风和俞东来齐声道好,正要冲出去,丘丰终于急道:“各位师叔,剑宗出事了!” 四人同时回过头来,叶一城更显紧张,急道:“出了什么事!?” 丘丰当下将自己刚刚看到的事情详细说了,大伙儿环顾一周,却并没发现防守的各个阵位上有什么异常,想来魔教人现在还在伺机而动。 叶一城表情一冷,盯住俞东来,问道:“东来,正元峰出奸细一事,你要怎么解释?” 俞东来此时完全像是换了一个人,他失魂落魄的模样让成澜沧和岳乘风都觉得奇怪,但二人转念又想,既然奸细在他正元峰上出现,做长老的俞东来自然推脱不了责任,何况现在又是剑宗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如果真教魔教人钻了空子,剑宗岂不就是难逃一劫? “大麻烦,真是大麻烦!” 一向大大咧咧的成澜沧这时候终于感到害怕了,嘴里不住念叨起这句话来。 岳乘风道:“这下怎么办?东海的家伙我们不能不防,魔教妖孽却又让大家防不胜防,眼下腹背受敌,需要立刻解决了一方才行!” 叶一城脸色一沉,道:“丰儿,你和三位师叔留在这里,不要和那群人轻易动手。”他盯住俞东来,“我去正元峰一趟,看看究竟是哪个混账在我剑宗背后捅刀子。” 俞东来急道:“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叶一城不再看他,转而对岳乘风道:“发现不对,立刻撤退。” 第218章 乱战 叶一城对刘占青道:“刘阁主,请和叶某先回剑宗。”说罢,转身便走。 东方仲龙叫道:“姓叶的,哪里走?咱们再打过!” 成澜沧和岳乘风挡在中间,骂道:“爷爷陪你打个够!” 然而东海三族人马看似跃跃欲试,却始终也不过来。 东方仲龙觑眼看着叶一城走远,又见剑宗人并没有撤退的打算,心中盘算着叶一城突然撤回去,究竟想做什么? “难道得逞了?” 他心中如此一想,和另外两位族长互换了个眼神。 申屠氏族长盯住叶一城和刘占青的背影,道:“仲龙族长,你说的内应莫非‘起义’了?” 东方仲龙凝眉不语,在战场上四下扫视一眼,又眺望剑宗五峰方向,道:“应该还没有……” 话音未落,战场上传来一阵惊呼。 大伙儿将目光投下去,但见南北两侧各有百余人从林中冲出来,法宝于林间穿梭,光芒闪耀,五光十色,战况异常激烈。 原来叶一城进入青竹山后,剑宗弟子便察觉到身后剑宗方向来了人,他们发现来人服饰都是剑宗弟子,还道是自己人,正想对方是哪座峰上派来的支援时,后者手中剑光、刀光以及各类法宝纷纷亮起,齐刷刷地朝着他们砸来。 好些弟子防备不及,当场身负重伤倒地,其他人惊骇之中奋起反击,双方立时便斗在了一起。 “妖焰谷的?” 有人惊诧不已。 “还有血刀门的!” “毒宫妖孽也来了!” …… 诸弟子心中恚怒,既然认出了这些人的来历,自然要拼个头破血流,尤其在这种生死关头,大伙儿更是一副你死我活的气势。 剑宗在防的所有人默契地分成两拨,一拨来阻止面前妖兽,另一拨则抵御背后袭来的魔教妖人,防阵在魔教人的冲击下,稍稍乱了片刻,大伙儿就迅速重振旗鼓,攻防有秩。 魔教这方,毒宫张季出手狠辣,法宝出击的同时,甩手掷出沾有剧毒的暗器,有剑宗弟子刺中暗器,只听得噗、噗、噗阵阵闷响,灰色的毒气登时散开,一种苦涩中带着点腥臭的气味瞬间蔓延,好些人闪避不及,吸入毒气,立时面色发黑,嘴唇乌青地倒地,不醒了人事。 血刀门左长戚大刀在手,刀锋过处,血腥气令人作呕,剑宗弟子深知此人实力高深,自己绝非对手,格挡中不住后退,却仍有数人被对方砍翻在地,失去了继续战斗的能力。 妖焰谷门众实力也是不俗,法宝中不时吐出各色火舌,烧得青竹山火光漫天。三方人马都很拼命,唯独青焰堂堂主岑啸天刻意保存实力,和剑宗弟子打得你来我往,并不像左长戚和张季那般卖力。 俞东来盯住左长戚的身影,恶狠狠道:“我去杀了那个混账!”提起赤炎剑,直扑左长戚率领的血刀门那方。 成澜沧斜睨了东方仲龙一眼,对丘丰道:“你岳父已经回去了,谅他们这些人也不敢去主峰。咱们下去将魔教人料理了。”又看向岳乘风,“乘风,你觉得如何?” 岳乘风沉声道:“好,把魔教人赶走,咱们就鸣金收兵,撤回前山,去给师兄护法,届时开启法阵,将东海领来的妖畜杀个干干净净。” 三人俯身直下,一头扎入双方战场。 有了四位强手的帮助,战况局势瞬间扭转。 左长戚只觉俞东来勇猛无匹,后者使出玄气九式,左长戚立时陷入被动,整个人如遭烈火包裹,迫人的气息铺天盖地,令他心中发悸,大刀一抖,刀身血芒大绽,将他整个人笼罩在下方,这才感到好受一些。 他和俞东来交手数十招,待得胳膊上被对方连刺两剑,身上衣衫也被烧的破损不堪,终于开口大喝一声,道:“朋友,你是打算杀人灭口吗?”他目光阴鸷地盯着对方。 岳乘风和成澜沧几人都听到了这句话,成澜沧当头劈死一个毒宫弟子,喝道:“什么杀人灭口?” 不等左长戚开口,俞东来骂道:“今日剑宗抵御强敌,尔等小人,胆敢背后捅刀,姓俞的不将你杀了,如何向死去的弟子交代?” 话音甫落,他手中的攻势又猛烈了一些。 “你对朋友如此不讲人情?”左长戚一边格挡一边问道。 俞东来哼了一声,冷冷道:“我会和魔教人讲人情?” 他一招“飞星逐月”,浑身上下光芒万丈,继而好似一枚流星,眨眼间就逼到了左长戚面前,后者大刀抡起,势大力沉地劈砍出来,挡得一声撞在赤炎剑上,立时击得火花四溅。 二人各自向后跳开一步,左长戚哈哈一笑,道:“我知道了,这里人多嘴杂,不好说话,俞老兄,咱们那边去说!”又挡开一剑,飞身朝着远处奔去。 俞东来也不说话,径直追了过去。 岳乘风紧随其后,他觉二人之间或许有什么勾结,必须要弄清楚才行。 毒宫张季知道那岳、俞二人围攻左长戚,后者势必命丧黄泉,当下提醒岑啸天道:“岑兄,你缩在后面够久了,这位成长老交给阁下应付,我去帮助左副门主!” 岑啸天脸上一热,心中暗骂一句,原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张季看在了眼中,当下也不好缩在后面,双臂一张,祭出一柄身刻祥云神龙的青光短剑,短剑缓缓悬在半空,只此一瞬,周遭的空气竟变得炽热起来。 “螭纹离火剑?!” 妖焰谷中有人惊呼。 “姓岑的,果然是你盗走了法宝!”一位妖焰谷堂主喝道。 岑啸天觑眼凝视对方,道:“在下不过借来把玩两天,李堂主何须大惊小怪?” “把玩两天?螭纹离火剑不见了这么些年,却也不见你归还回去哩。”李姓堂主哼笑一声。 岑啸天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谷主交待给我们的事情,难道你忘了吗?” “我肯定不敢忘,但你忘了没有,我却不知道了。” 一个月前,左长戚找到妖焰谷谷主秦逍林,在送去厚礼同时,希望对方能给自己出点人手帮个忙,二者之所以能合作起来,也全靠青焰堂的堂主岑啸天,左、秦二人一拍即合,后者更是表示届时将派岑啸天在内的三位堂主前来协助。 岑啸天这人绝非表面上看上去的那般忠心耿耿。 此人野心勃勃,颇有城府,内心想做妖焰谷谷主已经许久,也早就有夺权篡位的打算,只是碍于谷中支持秦逍林的死忠不少,他一直也不敢下手。 九年前在云山门玉虚峰上,当他第一次摸到了这件镇谷之宝,对于螭纹离火剑的觊觎之心便就愈加强烈起来。 他先是想办法勾搭上了秦逍林身边一位宠姬,和那女人背地里通奸几次,待得对方对他死心塌地时,他便提及想让女人帮自己去偷螭纹离火剑一事,没想到那宠姬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之后的一年多时间里,他们暗中偷情的同时,也一直都在寻找机会盗宝。久候无果下,岑啸天出面找到张季,向对方道明自己想法,希望他能帮自己。 张季原本与他的关系就不错,当时就交给他一味毒药,说保证能要了秦逍林的命。 岑啸天却不想要对方性命,因为妖焰谷中的其他堂主,多数都站在秦逍林一方,如若秦逍林死了,自己也未必能稳坐谷主之位。张季又拿给他一味原本自己打算用在宫主赵穆阳身上的迷药,后者将迷药拿给宠妓,那宠妓找机会放在酒中喂给了秦逍林,趁其昏迷不醒时,终于将螭纹离火剑盗走。 岑啸天拿到螭纹离火剑的第一时间就将那宠姬杀死,后将对方弃尸荒野,自己连夜回到了青焰堂。 接下来的数年时间里,妖焰谷上上下下几千来号人都在寻找那位宠姬的踪迹。 岑啸天和左长戚暗中通信,得知左长戚有剑宗高手相助,便出卖了自己妖焰谷在剑宗奸细的信息,而后在左长戚的安排下,那五位死忠于秦逍林的堂主在最近几年里接连死了三个,妖焰谷四处追查凶手,只知凶手乃用剑的高手,但究竟是什么人,却始终没有头绪。 秦逍林也曾怀疑过剑宗,只是自己妖焰谷和剑宗已经有许多年未曾发生冲突,双方又相距数千里之遥,按理说没有发生冲突的可能性。最后,这人将自己堂主被杀一事怪罪在了云山门头上,这些年,他们妖焰谷暗中对云山门使了不少绊子,手段阴损,令云山门苦不堪言。 第219章 朋友 “这次来剑宗惹事,想必也是你和左长戚精心策划的阴谋。” 李姓堂主觑眼盯住岑啸天,后者将螭纹离火剑置在面前空中,目光缓缓移向不远处的成澜沧,道:“大家同为一条船上的人,现在可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 “你和姓左的是一条船上的人,我姓李的却和你道不相谋。”李姓堂主冷笑一声,大手一挥,道:“黑焰堂的人和我走。”话音落下,他便御剑飞起,不少人紧随其后,就要离开战场。 岑啸天冷哼一声,道:“没有命令,妖焰谷谁人敢走?” “谁的命令?是你岑啸天的命令,还是秦谷主的命令?” 岑啸天听到这话,心中一冷,下一刻,螭纹离火剑旁边出现了一黑一白两粒火球,二者交错环绕,上下齐行。霎时间,周遭那种燥热难耐的感觉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透骨的寒意,众人皆知妖焰谷以使妖火出名,眼前两枚火球却透露着一股骇人的寒气,想必是物极必反的呈像。 大伙儿的目光纷纷投将过来,见螭纹离火剑上那一粒白色的火球忽上忽下,另外那粒黑色的火球缠绕其左右,二者上下翻滚,相触即离,又始终不分开太远。 原本要离开的黑焰堂徒众看到岑啸天使出这一招,登时愣在原地,有人怔道:“是阴阳离火诀?” 已飞至半空的李姓堂主也察觉到了不对,回头看了一眼岑啸天,整个人惊诧不已,道:“你……你什么时候偷学了阴阳离火诀?!” 这阴阳离火诀是螭纹离火剑的专属玄功,非妖焰谷谷主不能修习。 岑啸天沉眉不语,手掌微微一动,黑色火球无声飞出,直射向半空的李姓堂主。 后者面色大变,骂道:“姓岑的,你吃了熊心豹子胆!” 有李姓堂主的手下手持法宝向岑啸天打来,螭纹离火剑身上的白色火球无声飞出,沾染到对方法宝的一瞬间,那人连同其法宝一起都被一道白耀的火焰所包裹,他惨呼一声,但声音刚起,便就戛然而止,眨眼间,这手下就被烧得尸骨无存。 “妖焰谷的人,没有我的命令,一个也不许走。” 说完这句话,岑啸天将目光移向空中正在没命奔逃的李姓堂主和他的手下,众位手下见同伴死状凄惨,赶忙回头不敢再逃,唯独李姓堂主头也不回的继续奔逃,黑球悄无声息地飞至,倏地一下射在了对方后脊,又从其胸膛透穿而出,一击即中的黑球随即迅速折回到了岑啸天面前,与白球环绕交融,再一次缠绕在一起,看上去甚是诡异。 那李姓堂主中招之后,周身肌肤瞬间变得漆黑如炭,他一声不吭,自空中坠落在地后,就似一尊琉璃四分五裂,随着黑焰的缓缓消失,他的肉身与骨头也逐渐化作一堆湮粉。 在场的黑焰堂徒众见到如此一幕,无不为之骇然,再也没人敢逃走,各自回过身,重新加入战场,和剑宗弟子缠斗在了一起。 成澜沧见对方使出妖焰谷无上秘法“阴阳离火决”,深知在场的弟子绝非其对手,担心弟子安危,当即喝令众人远离岑啸天,自己手持青玉剑挡在了对方面前。 二者大战一触即发,岑啸天修为不比成澜沧,但仗着自己有螭纹离火剑,竟然和成澜沧打了个你来我往,二者交手的动静响彻了半座青竹山,黑白火球交错进攻,有烧毁了一大片树林。 另一边,岳乘风紧追俞、左二人不放,左长戚边跑边道:“余老兄,这位岳长老紧追不舍,我看咱们还是先将他打发了再说。” 岳乘风提剑斜睨对方一眼,沉声道:“你在说什么?” 只听“嘶啦”一声,左长戚的腹部衣裳又被赤炎剑切开一个口子,左长戚连拍带打,将身上的火苗拍熄,哼笑道:“说什么?说你这位师兄弃暗投明。” 岳乘风看了一眼俞东来,后者听而不闻,兀自持剑猛攻左长戚。 他忽听耳后风声飒然,反手便是一剑,却见是一枚灰色的暗器袭来,剑尖一收,剑身横立,暗器贴在剑身上速度不减,他劲力回收,待得仙剑完全阻住了暗器的来势,手腕一抖,剑身一挺,暗器被长剑倏地一下弹得倒飞回去。 正向前追赶的毒宫张季见自己暗器被挡回来,双手向前探出,手掌变得橙黄若金,沾有剧毒的暗器被他轻松抓在掌心,随后微一抱拳,道:“岳长老,以多欺少可不是你们正教人的作风,晚辈张季向你讨教两招。” 岳乘风心中暗讨:“魔教的后起之秀一个比一个厉害,此事过后,需得提醒宗主师兄,继续加大对新人的培养力度。”心中这么想着,却不再看张季,转过头问左长戚,道:“姓左的,你这么说话是想挑拨离间麽?那也忒小瞧了我剑宗。” 左长戚抵挡俞东来的进招已有些吃力,他勉强大笑一声,道:“俞老兄,这些年多亏了你帮我们排除异己,我与张兄弟、岑兄弟他们二人,绝不会忘了你的恩情。” 说话间,二者刀剑交击,荡起一道强烈的余波。 张季也道:“俞长老,感谢你这些年的帮忙,咱们合作了这么久,今日特来报恩,您老大可不必如此认真,咱们做做样子也就罢了。” 岳乘风见俞东来不说话,沉声问道:“师兄,你当真帮了他们杀人?” 俞东来沉眉看了他一眼,并不作任何解释,冷峻道:“你相信我,就不要再问那么多,咱们师兄弟将这些来犯的奸贼杀了先!” 岳乘风心想魔教人诡计多端,多半是在冤枉自己的师兄,正要出手,就听左长戚急道:“俞老兄,你不仁,休怪我不义。”他向一侧躲开赤炎剑的一道火舌,看向岳乘风,问道:“前不久,朴混峰和重剑峰是不是失踪了两位弟子?他们却不是真的失踪,而是被你这好师兄给灭口了。” 岳乘风心里咯噔一声,暗想:“朴混峰的赵义宏和我重剑峰的周处星?他姓左的怎么知道这两人?” 俞东来听到左长戚这么说,一时愣在原地不再进攻,他表情惊疑,看上去似是不相信对方会知道这件事,半晌,他眼底终是掠过一丝痛苦,不敢再看岳乘风。 这时候,又听左长戚继续道:“俞宗主,今日事成,你必然坐上剑宗宗主之位,往后想杀哪个就杀哪个,区区两位寻常弟子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 张季听他这么说,也附和道:“不错,俞宗主,大家已按照阁下的嘱咐,完成任务,待得姓叶被赶下台,晚辈为您举杯庆祝。” 岳乘风面色剧变,提剑指向张季,喝道:“师兄,这两个混账说的可是真的?” 俞东来此时面如死灰,整个人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盯住左长戚和张季目露凶光,咬牙道:“你我师兄弟这么多年,就不要再问了。今日事了,我自然给剑宗一个答复。”他转过头看着岳乘风,“师弟,今日剑宗遭逢大难,绝不能起了内讧,我铸下的大错会有报应,眼下当务之急,先将这些魔教人杀退!” 说完这些话,他浑身气势暴涨,看样子是要和左长戚搏命。 后者脸色一沉,不再似先前那般模样轻松,满心盘算着要该如何逃走。 呜…… 半空中,东海联军中忽然吹响一阵悠扬的号角,下一刻,所有妖禽和妖兽开始向青竹山主峰进军,魔教人听到号角声的同时,默契的向侧翼撤退,给妖兽和妖禽的入侵打开了两道大口子。岳、俞二人回头一看,但见联军浩浩荡荡地向着青竹山主峰前进,诸弟子在成澜沧的招呼下开始后撤,大家都没想到这些东海人竟然不惧自己前山的“五脉诛魔阵”,敢执意进军自己五座主峰。 “啊!” 岳乘风惊呼一声,道:“难道……奸细破坏了前山法阵?!” 俞东来听他这么说,也不再管左长戚,御起剑朝着剑宗疾驰赶回,头也不回地对岳乘风道:“快回去!” 第220章 抓奸细 世门剑宗,正元峰。 叶一城请刘占青去了朴混峰,自己独自来到了正元峰上。 他找到守在西面的几位弟子,让他们替自己调查两件事情,紧接着便去到峰顶,命驻守弟子叫来正元峰的大师兄俞复青。 俞复青见是宗主前来,恭敬作揖,道:“宗主师伯。” 叶一城让他免去礼数,又吩咐他将莫崖等十余人叫来练功堂,没一会儿,莫崖就和其他六位师兄来到练功堂,其他没能前来的人眼下都在前线御敌。 叶一城盯住面前七位弟子,直截了当的问几人道:“这些年,你们帮助你们的师父在外做了许多见不得光的事,是也不是?”他的语气冰冷,想来现在的心情很差。 众人面面相觑,俞复青也低着头不敢说话,叶一城忽然抬手按在他的肩头,道:“复青,你将这些年在外做过的事情详细给我说了。” 俞复青整个人被吓得打了个激灵,嘴里支支吾吾道:“是……是。” 他将这些年间俞东来让他们做过的事情一一说了,包括半个多月前,他们杀害朴混峰和重剑峰两位师弟的那件事。 “那么这两位师弟确定是奸细吗?” 俞复青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道:“不确定。” “既然身份没有坐实,为何又要杀他们?” 俞复青没有说话,一旁另一位弟子小声道:“师父过去让我们杀的都是魔教妖人和奸细,所以这次……这次应该也不会有错。” 其他人纷纷点头道是,俞复青小心翼翼地问道:“师伯,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叶一城没有回他,又道:“为什么这次却要这么着急的杀人?” 众弟子心中愈加奇怪,听叶一城话中的意思,他的矛头似是指在他们师父俞东来身上的,一时间几人都不敢再说话,生怕说错了话给对方招去大麻烦。 练功堂门外忽然有人轻声叫道:“宗主师兄,你在里面吗?” 叶一城沉声道:“进来。” 门外接连走进三位执事,他们看了叶一城面前的几位弟子一眼,其中一个俞姓执事问道:“师兄,这几位弟子是犯了什么事吗?” 叶一城道:“你们来的正好。” 他转过头望向三人,表情威严肃穆,教三人心中直犯嘀咕。 “宗门安全一直是你们正元峰在负责,何以正元峰上出了魔教奸细,你们几个却不知晓?” 三位执事面露惊色,其中一人道:“不可能,正元峰上怎么会有奸细?” “没错,所有弟子都被我们深入调查过,其他几峰或许会有,但正元峰上绝没可能出现魔教奸细。” 那俞姓执事却道:“要说真有奸细,有一人确实有这个嫌疑。” 其他两位执事望过来,问道:“是谁?” 俞姓执事的目光在练功堂内的几位弟子身上扫过,最终停在莫崖身上,道:“众弟子中,你我都调查过他们的背景,唯独宗主师兄领上山的莫崖我们没有做过调查。”叶一城听到这话,不禁为之一愣,那位执事又道:“当然他肯定也不会是,宗主师兄领上山的人,没可能会是魔教奸细。” 叶一城冷哼一声,就听有弟子在练功堂外有些紧张地喊道:“禀报宗主师伯,弟子确有发现。” 叶一城让对方进来,那弟子捧着一件破败不堪的正元峰弟子服,皱眉道:“这件血衣是在山脚发现的,和我们同守西面的李青师弟也失踪好一会儿了,我们怀疑……我们怀疑这就是李师弟的衣衫,他恐怕已经……已经遇害了。” 在场之人个个面露惊色,叶一城欲再要发问,练功堂外又进来一批人。 这些人中,有几位是俞氏宗族的执事,也有那位曾经去响沙大漠追踪过杨晋一的孙执事,他们进来后向叶一城施了礼,便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叶一城又问那弟子道:“另外一件事情调查的如何?” 那弟子恭敬道:“今晚来过西面的正元峰弟子,除了我们驻守在那边的二十人,俞师兄也来过。” 叶一城沉眉望向俞复青,后者表情冷峻,那弟子见大伙儿目光聚在俞复青身上,忙道:“是……是复知师兄。” 大家的目光又才看向后进来的那批人里。 那些执事身后走出一个青年,他的年纪和俞复青相仿,和后者是同族兄弟,都是俞东来的亲侄。 他道:“禀报师伯,弟子依孙执事要求,今晚的确去过西面巡察。” 叶一城盯着孙执事,后者目光闪烁,不敢与他直视,整个人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心中为之一沉,正要发问,就听剑宗四处传来急促的号角声,继而察觉到东面有强敌正往剑宗方向逼近。 他扭过头瞪了孙执事和俞复知二人,对其他人道:“先将他们两人给我绑起来,听候发落。” 孙执事一脸茫然,惊愕道:“师兄……” 叶一城并不理他,就听一位俞姓执事道:“宗主师兄,孙执事向来恪尽职守,复知又是个不更事的娃娃,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这位执事一边这样说着,脸上的表情还显得非常不服气。 叶一城愠怒,喝道:“姓叶的说话不管用了,是吗?” 在场所有人听他这么说,心中都是一颤,尤其那位说话的执事脸色难看至极,看到叶一城震怒的模样,张着口又不敢还嘴。 这时候,俞复青忽然道:“师叔,得罪了!” 说着,和莫崖几人将孙执事和俞复知二人绑了起来。 叶一城望着几位俞姓执事,冷冷道:“把他们二人给我盯住了,如若让他们逃了,我唯你们是问。”罢了,扭头就走,走出练功堂之前,又道:“复青,你和莫崖他们随我来前山。” 俞复青躬身道是,与莫崖和其他六人一道,追随叶一城御剑往前山飞去。 等叶一城离开,有位执事问道:“孙师兄,今晚的事情和你到底有没有关系?” “确实都怪我。”孙执事叹息一口,道:“今晚巡察如果我亲自前去,未必会发生弟子被杀一事。过去一段时间里,我都是让复知替我去的,一直以来也没有发生什么情况,哪知道……”他盯着地上那件残破的血衣,满面愧色,道:“魔教妖人竟在我眼皮子底下杀了人,这件事我当负首要责任。” 第221章 俞氏的野心 叶一城领着俞复青几人来到前山广场,一行人刚刚落地,驻守在此的几位执事和净德、净空两位大师就迎了上来。 众人神色关切,净德先问道:“宗主,东面情况如何?” 俞复青和莫崖等弟子向众人恭敬施礼,叶一城歉然道:“今天恐怕要辛苦两位大师了。” 净德、净空微微颔首,净德道:“宗主言重了。” 叶一城望了一眼天边,道:“烦请各位尽可能的阻止魔教妖人和东海人上来前山。在下稍后将要开启此处法阵,剑宗生死存亡,就看今日这一战了。” 诸位执事齐声道是,每个人都是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净空凝重道:“魔教人也来了?” 叶一城凝眉点了点头。 大家心中均是一沉,都不再多问,各自回到自己防守的位置警戒起来。 叶一城领着俞复清几人朝着广场上的黑色巨剑走去,他边走边问道:“我那俞师弟近年来一直都在和魔教人暗中接触,你们几人知不知道?”他说这话的时候,余光扫了一眼莫崖。 多年前,莫崖就曾无意间听到峰上几位执事提起正元峰和魔教有什么联系,当时还想听个明白,却被执事们发觉。之后的这些年间,莫崖就再没听说过这些事情。 俗话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此事自莫崖向叶一城提过后,二人也曾留意过多年,可后来也再没发现任何问题,直至今晚听丘丰说正元峰上有奸细,叶一城这才又想起这档子事情来。 这些年,同莫崖一起外出任务的一队人中,又属他俞复青和俞东来关系最亲,关于俞东来的事情,自然也是他比莫崖知道的多。 叶一城此时提起这件事,也是想看看俞东来的亲侄俞复青会不会和自己说实话,也可以从侧面来判断一下正元峰上俞姓子嗣对剑宗的忠诚度。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有弟子就先开口道:“禀告宗主,据弟子所知,师父他老人家一直以来为剑宗的安全着想,尽职尽责,呕心沥血,弟子……弟子觉得他老人家不会和魔教人有关系。” 叶一城沉吟着点点头,道:“这些年他让你们杀过的那些魔教人,可说过什么原因吗?” 众人均摇头,另有一弟子道:“我们在山外除掉的魔教妖孽,多是一方作恶多端之徒,历来也是臭名昭着,属实该死。” 叶一城又点头,看了一眼身侧的俞复青,道:“复青,关于我说的这件事,你可有什么看法?” 俞复青面露犹豫之色,半晌才道:“禀告师伯,我叔父他……他的确和魔教人有联系。” 此话一出,在场的除了莫崖和叶一城之外,其他几人均是一脸惊容。 “这些年,他和血刀门的副门主左长戚在做什么,弟子也不是很清楚,但我想这些年间除掉的那些魔教人,和那左长戚或多或少有点关系。” 一阵隆隆声响从远处传来,一行人放目远眺,见正元峰方向法宝异光闪灭不定,巨响如海浪一般席卷而至,想来东海联军已经到了正元峰。 叶一城脸色阴沉地站在黑色巨剑下,他知道,如若正元峰有问题,东海联军要不了多久就会攻到前山来了。 俞复青小心翼翼地望着他,道:“宗主师伯,我叔父他虽然和魔教人联系,但从来没有做过对剑宗不利之事,今晚正元峰发现奸细一事……” 话未说完,叶一城抬手,示意他不必再说。 看着正元峰的方向,叶一城沉声道:“待得今日剑宗之围解了,我们再做详谈。现在你们去帮两位大师守住前山,阻止群妖靠近。” 几位弟子抱拳道是,各自抽出法宝赶去支援。 剑宗正元峰上方,如山岳般大小的几头妖禽载着东海联军的几位族长来到近前,周围数十头迦陵赤鹏围绕着它们锐啸不止,声势浩大,响天彻地;地上,数十条幽虫不住从嘴里吐出散发着恶臭的绿色球体,球体四处炸开,身有剧毒的赤足邪龙迅速爬入矮灌间不见了踪迹,片刻后,退回至正元峰和重剑锋的剑宗队伍中,就有弟子发出阵阵惨叫,声音此起彼伏,甚是骇人。 在这些妖兽后方,数百个东海勇士身披铠甲,手持仙剑长戟,大刀阔斧等各类法宝,骑在一头头壮硕如牛的妖兽身上,使那些泛着各色光彩的法宝,不住攻击面前阻挡他们的剑宗弟子和正教高手,这群人或劈,或刺,或砸,和半空中的司徒伯绰和柏仁烈等一众正教好手打得难分难解,他们座下的妖兽皮糙肉厚,被正教好手的法宝打到后竟然没有任何反应,还不时从嘴中吐出一道道褐色的龙卷,龙卷劲风携裹着碎石与断木,不断冲击着两侧围攻的剑宗弟子,令剑宗人束手无策。 成、岳二位长老眼见抵御不住,招呼帮忙的正教朋友开始向后撤开,二人和丘丰一道冲入联军大队,掩护着剑宗弟子后撤,意图减少己方的损失。 与此同时,魔教人已经不知所踪,他们在撕开剑宗的防线,令东海联军能顺利突进后,这群人也悄悄撤走了,而这一切,全都归咎于正元峰上出现的那名奸细,正是他泄露了剑宗后方布防的情况,方才让魔教妖人有机会深入腹地,从背后偷袭了剑宗人。 俞东来心急火燎地回到正元峰,立刻就有弟子前来禀报,说俞复青等人被叶一城叫去了前山,而孙执事和俞复知二人被宗主扣在峰上,一问之下,他知叶一城是误会了孙执事,当下命人将二者放了,并嘱咐这两人下山支援。 来到后山,他见到与自己同宗同源的其他数位执事和一大群俞姓弟子,这些人聚集在后山不去御敌,惹得他火冒三丈,喝问他们为何躲在这里避而不战? 没想这群俞氏家族中走出一位执事,这人对俞东来劝道:“二哥,咱们姓俞的这么多年甘为人后,今日是夺回大权的大好时机,复青与我们都是一片苦心,大家隐藏实力这么多年,待得其他几峰元气大伤,我们正元峰摇旗起义,剑宗必然再次姓俞,从今往后,大权由你一人掌管,各峰长老也将由我们俞家子嗣来……” 这人说得得意洋洋,眉飞色舞,丝毫没有留意到俞东来已经冰冷到极点的表情,他话未说完,就听俞东来大喝一声“住口”,继而闪身来到对方身前,赤炎剑周身裹满火焰,抵上这位执事的心口,在剑尖碰到对方衣衫的一瞬间,红色的烈焰如潮般退去,下一刻,赤炎剑露出暗红色的真身,且没有任何温度。 俞东来盯住对方的眼神变了又变,他杀气迫人,令在场之人无一不感到心寒。 半晌,他的脸色终于缓和了许多,眼中的杀气也逐渐褪去,冷冷道:“这么多年以来,我对你们苦口婆心,劝了又劝,只盼着你们能理解俞禹子祖师的一片苦心,奈何你们如此愚昧无知,毅然决然地勾结魔教,引狼入室,陷我俞某人于万劫不复之境地。现如今剑宗大难临头,你们这般自私自利,为了蝇头小利而罔顾宗门千号同门的性命,不顾宗门传承存亡之行径,往后让我如何面见列为祖师?” 他说得痛心疾首,只此一瞬间,整个人就似老了几十岁,瘦削的身子略微有些岣嵝,斑驳的头发又变白了许多,两颊凹陷,整个人看上去也是更加憔悴。 将手中赤炎剑缓缓放下,俞东来整个人神色黯然无比,他长长地呼了一口气,道:“都是我自己的错。一直以来我对你们一再容忍,方才铸成今日之大祸。事到如今,再说什么也是无用,等打退了东海联军,你们中任何一个都不得向外透露半句,一切后果,让我一人承担即可,否则俞氏族人休想再在剑宗立足。” 第222章 忠心的俞东来 “二哥,你干麽要怕他姓叶的?大不了大家来个鱼死网破,我们可不是怕死的!” 俞东来眉头一沉,赤炎剑红芒一闪,直刺身前说话执事的咽喉,后者还道对方不会对自己下杀手,却不想剑刃在他的咽喉上留下一个大窟窿,当俞东来的样貌在他眼中变得模糊起来,当他的喉头尝到一丝腥甜,当热血染红了他的衣襟,方才明白俞东来并非是在和自己说笑…… 人群中有一人惊呼出声,他一步冲出,将被俞东来刺死的执事尸体抱住,满脸痛惜地喝道:“大家为了你谋划多年,好容易逮到今天这个机会,你这般对待大家,岂非寒了大家的心?” “为了我?”俞东来表情痛苦万分,仰天哈哈大笑两声,低下头颤声道:“我俞东来何德何能,让你们如此不厌其烦地肝脑涂地?”他抬手拂袖,抬头望着满天妖禽,表情一凛,冷冷道:“谁再敢提及这件事,我绝不会对他手软。”看着眼前一众俞姓同胞,用最严厉与冷酷的语气道:“现在,立刻,马上,给我出去迎敌,姓俞的死也应该死在保卫剑宗的战场上!” 话音甫落,他御剑而起,朝着前山广场的方向疾驰而去,留下身后一群俞氏族人面面相觑。 半晌,人群里有人“嗨呀”叹息一口,极不情愿地拔出仙剑,冲天而起,朝着东海的那些妖禽扑去,其余俞氏族人也纷纷抽出仙剑,上去杀妖御敌,不敢再作任何懈怠。 俞家人想造反这件事,在剑宗历任宗族眼里,算不上是什么新鲜事。 第七任宗主俞禹子过逝后,俞氏中一些较为激进的长辈就曾发动过一次夺取宗主之位的内乱,好在当时宗主及身边长老实力雄厚,大败了俞氏后,将俞氏发动叛乱的那些长辈或废去修为逐出师门,或作为典型就地正法,方才让俞氏族人安分了数十年。 之后的上百年时间里,俞氏族人虽然不再作乱,却也不太服从宗门管教,是以这么多年间,宗主由姓赵的,姓李的,姓王的等等姓氏的人担任过,却始终没有一个姓俞的人再担任宗主之位,当然,为了表达对历任俞姓祖师爷的尊敬,每一任宗主都会安排一位俞姓人来担任一峰长老。 上一任宗主道光子仙逝之前,将宗主之位传到了叶一城手上,并同时确定了其他几座峰上的长老人选,因为他信任俞东来,便安排让对方担任正元峰长老一职,希望他来护卫剑宗的安全——无论如何,姓俞的人总不会自毁祖宗基业。 果不其然,在俞东来担任长老之后,他顶住家族内部的压力,浇灭了那些妄图夺回宗门大权的族人的幻想。 在担任正元峰长老期间,他一直为剑宗的安全尽心尽职,任外界的流言如何传播,俞东来兀自如一块磐石,丝毫不为所动。 他本人不善言辞,于宗门中的那些传闻始终不做回应,只是一心做好自己作为正元峰长老的职责,却没曾想,自己的师兄叶一城早就已经开始怀疑他了。 唉,叶一城永远也不会知道,在三十年前,自己的这位师弟为了保住他的性命,曾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亲大哥,现在,俞东来只盼侄儿俞复青不会重蹈了他爹的覆辙。 眼下,他已经决定了,等这次大祸平息之后,自己将会揽下所有的责任,届时就算为此丢了性命,也要想办法保全大哥的遗孤,不管怎么说,事态发展成如今这个模样,和他这些年对俞复青和其他俞氏族人的心软与包容脱不了干系——虽然他们做的这一切看上去都是为了俞家子嗣着想,但破坏老祖宗的规矩,令宗门陷入内斗而堕入绝境之恶事,他俞东来还没那个胆子去做——他绝不能走回头路。 俞东来抬手将挡在面前的两头迦陵赤鹏劈成两半,欲要继续往前山赶,只觉身前传来一种令他十分心悸的恐怖气息,下一刻,天空中风云骤起,乌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在青竹山上方的天空聚集,原本明朗的夜空迅速模糊,不出片刻,整座青竹山都被厚云笼罩了起来。 “开启法阵了麽?” 俞东来表情一凛,最后看了一眼前山广场,背过身,直面身后的东海联军,赤炎剑横在身前,璀璨的红芒照在他的脸上,原本表情冷峻的他此刻看上去更加杀气腾腾——他得尽量多杀一点敌人,只有这样,才能让操控法阵的叶一城轻松一些,让这位师兄遭到的反噬更少一些。 成澜沧、岳乘风等其他人也都使出浑身解数,在联军队伍中杀进杀出,但东海联军的高手在妖禽的配合下,竟然丝毫不落下风,且自从这些人攻到主峰附近,联军队伍中突然出现四个实力强横的高手, 这四人单打独斗虽然比不得成澜沧,但实力和岳乘风与丘丰二人相比,可以四六开。他们加入战场后,在其他人的协助下,竟将成澜沧他们这几个主力打得节节败退,至此,联军无论是从空中还是从地上,推进的速度都是越来越快,而剑宗的伤亡也是愈加惨重。 正当众人一筹莫展之际,忽见头顶一片乌云迅速聚集起来,待得乌云密布,笼罩住了整座青竹山,大家又觉头皮发麻,后脊冰凉,且山中四处弥漫着一股骇人心魄的杀气,这股杀气令空中疯狂扑击的妖禽纷纷向后逃去,下方幽虫和赤足邪龙也拼了命的向后撤退,只有那些东海勇士身下的妖兽不为所动,在那些勇士的驱赶下,兀自向前推进。 岳乘风高声道:“前山法阵开启了,大家不要怕!” 众弟子听到这话,个个士气大振,开始拼命反扑。 这时候,朴混峰的方向传来一声锐啸,一道白色的光点破空而至,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这人的身上,待他飞抵成澜沧近前,身上多处挂彩的丘丰喜道:“凌师弟!” 原来是闭关数年不出的凌白终于出关了。 他向几人行了礼,目光如炬地盯着东海联军深处,道:“我多年前去过东海,发现三族人实力一般,全仗着能操纵妖兽,才能霸占蓬莱。”他向成澜沧道:“师伯,我们去杀了他们的乐师,只要没有那些乐师,妖兽势必溃不成军,联军也就不足为惧了。” 头发杂乱的成澜沧嘿嘿冷笑两声,盯着面前黑压压的一大片高手,道:“那你的情报有失偏颇,这些人的实力可不一般,都不算是孬种。” 岳乘风道:“朴混峰情况怎么样?” “几峰都遭到袭击,师娘他们应付的过来,她让我过来帮忙。” 成澜沧忽然冲着东海联军破口大骂,而后对凌白道:“你今天多杀一个,你师父便要轻松一些,如若这些联军全靠你师父一人来杀,他势必遭受严重反噬。”他对岳乘风道:“咱们师兄弟俩活了这么大一把年纪,也算不亏,师弟,你怕死不怕死?” 杀得浑身是血的俞东来也赶到了几人身旁。 岳乘风看了俞东来一眼,哼声道:“师弟我会怕死麽?师兄,今日你杀一个,我便杀两个;你杀一双,我便杀两双,咱们师兄弟上上下下百十余人,还没听说过哪个怕死。” 俞东来对身旁丘丰和凌白道:“你们两个去前山守着宗主师兄,这里不需要你们。” 凌白急道:“师叔,我要和你们共进共退!” 成澜沧也觉俞东来言之有理,他回身拍拍凌白的肩头,道:“你们一个是他爱徒,一个是他女婿,不能出差错。听你们俞师叔的,马上去前山,这里有我们三个老家伙就足够了。” 他们让凌、丘二人赶紧去前山,正要回过身时,忽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疾驰而至。 第223章 无敌追雷鹳 “臭鸟来帮忙了?” 正是从剑冢峰上杀过来的巨喙追雷鹳。 它嘴中衔着一头迦陵赤鹏的残躯,浑身羽绒浸染成黑红,想来已经杀了不少妖兽。 大家心中均是一震,但觉巨喙追雷鹳一改往日呆蠢的模样,气息凛人,目光犀利,炯炯有神,掠过几人身旁后,直扑入联军队伍。 被前山法阵散发出来的杀气吓到的数头迦陵赤鹏忽然感到后脊发凉,返身就欲撕抓猛啄,就觉眼前一道黑影闪过,继而脑袋竟被追雷鹳的利爪给切了下来。 倏忽间,四头迦陵赤鹏先后死在了追雷鹳的利爪之下,另有两头迦陵赤鹏妄图寻求庇护,逃向东海几位高手身后,却不想追雷鹳面对这群高手视若无睹,利爪和巨喙以肉眼难见的速度,将挡在它面前的东海高手或撕,或啄,令他们当场殒命,那些逃到后方的迦陵赤鹏随后也在一阵阵惨叫声中被追雷鹳撕碎,后者手段之狠辣,看得成澜沧他们直吞口水。 “想不到……这家伙竟然这么厉害……” 岳乘风看得对方身上携裹着一连串蓝色的闪电,一时间竟然有些呆了。 成澜沧也不禁心生后怕,暗骂一句,道:“这畜生原来一直让着我,”他自嘲地笑了两声,“较起真来,我一把老骨头多半还不是它的对手哩。” 俞东来对凌、丘二人道:“你们快走吧!有追雷鹳在这帮忙就够了!” 几人此刻心中都感震撼,也不再理凌、丘二人,手持仙剑,再次扑杀上去。 东海联军队伍中。 眼瞧着四方天现异象,群妖阵脚大乱,四处溃逃,三族族长振臂高呼,一众驯妖师纷纷奏响手中乐器,霎时间,青竹山上方琴音靡靡,正在奔逃的妖兽、妖禽身躯均是一震,眼中神色立刻又变得犀利起来,回过头再一次和剑宗弟子厮杀在了一起。 紧接着,乐师队伍后方又传来一阵抚琴与擂鼓的声音,不出片刻,东海上乌泱泱一大片,海面上出现了十余艘大船。 待船靠岸之后,一大群形态各异的妖兽从船上一跃而下,数百个三族人马紧随其后,跟在这群妖兽身后,迅速钻进了青竹山密林,连同幽虫、赤足邪龙又一次卷土重来。 它们成群结队,前赴后继,疯狂扑向正元峰和重剑峰的阵地,如同滔天洪水,将剑宗精心所铸的铜墙铁壁撞得摇摇欲坠。 空中,成澜沧三人杀伤数人后,被东海一众高手围住脱不了身,他们留意到,围攻自己的一众人里,有几人所使功法不像是东海蓬莱常见玄功,倒像是中原上的招式,只是这些人出招变化极快,一招尚未看清,便又换成另外一种,三人一时半会人却也辨不出他们究竟出自哪个门派。 眼见正元、重剑两峰即将失守,三人再想冲击联军后方的乐师队伍已是痴人说梦,只能边打边退,尽量阻止空中这些家伙靠近前山。 另一边,追雷鹳如入无人之境,似一道闪电疾速穿梭在联军队伍中,所过之处,必然有东海人或妖禽尖叫嘶鸣着坠落下去,攻势之猛,手段之狠,令东海人胆寒心惊。 那四头如山岳般大小的妖禽被惊到低鸣不住,一直想往后方逃走,申屠氏族长用东海话大声喊了一句,下一刻,乐师队列中冲出两道白色的身影,它们掠过人群,直扑向空中的追雷鹳。 二者速度极快,虽比不得追雷鹳,但比其他任何人或妖禽的速度都要快,追雷鹳又一次撕碎一头迦陵赤鹏后,两道白色的身影便就与它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起。 嘭! 一声闷响过后,双方同时倒飞出去。 愤怒的追雷鹳扭过头来,待得看清撞飞自己的两道身影,眼神一下子又变成了平日里那种呆蠢的模样,嘴里发出一阵凄凉的怪叫后,振翅稳住身形,悬停半空,歪着脑袋凝视着对面两道身影,竟然不再进攻。 岳乘风看清来敌后,心里登时凉了一大截——己方追雷鹳的对面,同样是两头追雷鹳。 只是这两头追雷鹳的体型略小,绒羽呈白色,其间还夹杂着一些黑色的羽毛,与剑宗的追雷鹳身上青灰色的绒羽全然不同。 “唉。” 岳乘风忍不住叹息一口。 成澜沧却道:“叹什么气?那两只多半比不得呆鸟。”他目光一沉,瞟了一眼己方的追雷鹳,心中完全相信对方的实力。 这些年里,每到雷雨之夜,追雷鹳都会冲到黑云里去沐浴天雷,数年时,它所追天雷少说也有上百道,身上的绒羽也在沐浴天雷后开始发生变化,由最先的灰白变得纯灰,前两年更是泛起油亮的青光,很是不凡。朴混峰的长珀和刘扶苏还找过他多次,希望他能帮忙从追雷鹳身上取几只羽毛,说追雷鹳的羽毛挟雷裹电,可以做法宝五行扇,可自从杨晋一下山之后,他再也没有机会碰到过这只追雷鹳了。 此时,追雷鹳盯着对面两道身影,嘴里的叫声变得频繁起来,声音却不再似先前那般凄凉,好似人类表达感情时候的喃喃轻语,温和而平静,然而,对面两只追雷鹳根本不理它,脑袋一沉,一左一右冲了过来。 追雷鹳表情不变,呆呆地停在原地,惹得岳乘风急道:“当心啊!” 成澜沧和俞东来同样为它捏了把冷汗,不想两道身影扑到近前,追雷鹳只轻轻一挥翅膀,便就轻而易举地躲了开去。 那两只追雷鹳攻势一重接着一重,但剑宗的这只追雷鹳神情兀自淡然,利爪拍打之下,一一将二者的攻击挡开,那格挡的样子轻松自在,丝毫不认为对方对自己有什么威胁。 三人这才放下心来,暗暗自嘲,道:“担心它,还不如多担心担心自己。” 随即师兄弟三人开始专心御敌,他们看准当中实力最强的那人,认为目前的首要目标,应该拿下最厉害的那几个家伙,方才能一改颓势。 数十招过后,岳乘风靠近成澜沧,叫道:“那家伙怎么回事?怎么到现在都不还手?” 成澜沧觑眼看了眼只挡不还的追雷鹳,心里也泛起嘀咕——这么些年,追雷鹳孑然一身,难得看到一个自己的同类,难道这时候发了情?他开始担心追雷鹳鬼迷了心窍,到时候虽不至于反戈相向,但会不会被那两只小的拐跑,就难说得很了。 第224章 可疑的对手 出神之际,围攻他的东海高手招式陡变。 左首边一人祭出兰花指,长剑于空中挽出了数朵儿剑花,模样娘里娘气,所使的好似是女人家的剑法,招式阴柔,但十分精妙,每一剑都刺向成澜沧的要害,属实不是庸手。 右首边那人神情肃穆,剑招更加怪异,不似寻常剑招那般拒人于身外,反而招招引诱成澜沧挺进己身,成澜沧本想着他不来打,自己便就不主动攻击,不想自己不攻击对方,对方却不时对自己出阴招,待得自己出手了,后者长剑便就缠上了自己的剑身,教他的青玉剑无法及时脱身,几个回合下来,身上竟然又挂了几道彩,端的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成,打得那叫一个窝火。 此时,围攻他的人足有六七人之多,其中就属这两人最是厉害,另外几人虽然实力一般,但剑法中总有那么七八招刁钻厉害的紧,令他十分头疼。 “混账!” 就听一旁岳乘风怒骂一句。 “是魔教的邪门武功!” 成澜沧斜睨一眼与他交手的人,但见那人的服饰打扮也是东海人的模样,莫非是魔教人假扮不成? 俞东来哼了一声,道:“这些家伙功法杂乱繁复,想来是偷学了中原多家功法,只可惜只学到个样子,没有学到其中精髓!” 话音落下,他突然使出“飞龙遁法”,整个人立刻消失在了原地。 与他交手的人中的最强一人,见他身形隐匿起来,立即外放神识,同时向后撤开,下一刻,距离他最远的一个同伴挥剑在身前急挡,只闻铛铛铛数声过后,伴随着一道如弯月般的赤色剑气,那位同伴身子一斜,哼都没哼一声就直坠下地。 这位高手及其他几人瞅准时机,欲要扑杀俞东来,但见眼前微微一亮,一条红色的细线横飞过来,到了近前,才看到那是一道扁平削薄的剑气。 这人惊咦出声,向后连翻几个跟斗躲开,人还未立正,又是一道剑气破空而至。 这一次,却是俞东来使出的玄气九式第六式“长虹贯日”。 空中,一条头部尖锐的火龙直扑这位东海高手,后者提剑一挥,同样挥出一道强大的剑气,与俞东来的剑气相撞。 赤芒瞬间被撞散,红色的烈焰向四周飞溅,扑至近前的几人纷纷中招,烈焰迅速烧破了他们的衣裳,钻进皮肉,痛得几人失口发出阵阵惨叫。 那东海高手胸前同样中招,钻心的剧痛令他惊恐万分,然而俞东来攻势不减,化神谱、飞龙盾法、玄气九式……奇招妙招层出叠见,情急之下挺剑向前连刺数剑,碗大的剑花登时阻住了俞东来的路,剑招中噼里啪啦一阵炸响,将欲要乘胜追击的俞东来生生逼了回去。 俞东来停下不追,盯住对方惊愕万分,叫道:“风雷剑法?!” 成澜沧猛一回头,喝道:“你说什么?” “这人使的是云山门的风雷剑法!” 岳乘风骂道:“混账云山门的人?”他本就对云山门不来帮忙这件事心中不满,此下看到有人用风雷剑法,终于忍不住开口骂了一句。 与成澜沧对招的一人冷笑道:“何止云山门,几位擦亮眼睛再看看,我们所使的是你们哪一家功夫?” 他和另外一人加大攻势,成澜沧认真留意,他盯住那位剑招娘里娘气的男子,错愕道:“青衣门玉女剑法!?” 对方冷笑两声并不否认,他又看向另一个男子,但觉对方剑招罕见之至,不像是中原剑招,且这人使剑独树一帜,别出心裁,自交手至此,隐隐感觉此人的剑招多半就是要诱敌深入,再出敌不意,攻敌不备,来个一击制胜,其剑法和谋略,想来在其他几人之中也是最高的一位。 成澜沧嘲讽道:“你剑招不成剑招,却是哪一家路数?” 对方嘿嘿一笑,啧啧叹道:“久闻成长老痴迷武学,实力在剑宗也是数一数二,怎的如此抱守定律,令人怀疑你不过徒有虚名罢了。” “在下钻研武学这么多年,中原各家剑法,我又有哪个不知,哪个不晓?你这混账耍剑的招式,我还真没瞧出来,难道是哪个没娘没爹的玩意儿教的?” 对方冷笑一声,道:“那么在您老哥的眼里,刀法定是刀法,剑法定是剑法咯?” 此话一出,成澜沧恍然大悟——这人的剑招和般若寺“擒龙手”非常之像。 当下挺剑又试探了几剑,果然发现二者如出一辙,只是此人使剑制剑,而般若寺擒龙手主在用手,虽然手段不同,但二者之间的异曲同工之妙怎么也假不了。 他对一旁的岳乘风和俞东来道:“这王八蛋偷学了秃和尚的擒龙手,怪不得我看来看去也瞧不出来。” 三人均猜想这几人的身份,料定东海没有这等人物,尤其这位将般若寺擒龙手当剑招使出的人,堪称是奇才,更是剑法行家,放眼整个江湖,这样使剑的功夫,除了剑宗,就属青衣门和云山门两派为最,眼前这几人个个不是孬手,剑法异常精妙,难免教人心生怀疑,尤其想到前些年云山门楚齐天偷学他派功法一事,三人不约而同地都想到了三个字——云山门。 就在这时候,朴混峰、正元峰、重剑峰、心经峰和剑冢峰五峰峰顶同时亮起数十道光芒,这些异芒如穿针引线,顷刻间便将五峰和前山串在了一起,不幸挡在几峰之间的数头妖禽被异芒透穿过身体,毙命当场。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包括成澜沧他们在内,眼前这等景象,大家还是头一次见到。 前山广场的黑色巨剑前,叶一城面对黑剑,悬在半空。 他双臂张开,神情肃穆,发丝、衣襟无风自舞,神威凛凛,看得人心生敬畏。 在他的招引下,五峰各处的阵法之剑破土而出,朝着广场上的这柄黑色巨剑聚拢,与此同时,黑色巨剑微微颤抖,随着五峰上的阵剑愈来愈近,这柄黑剑颤抖的越加强烈,待得阵剑全部到此,忽听“咔嚓”一声脆响,好似琉璃破碎一般,黑剑浑身龟裂,裂隙密密麻麻,逐渐放大,到最后竟然分解为成千上万柄短剑,短剑整齐排列,悬停在叶一城的头顶,如一朵盛开的莲花,在整座前山广场上缓缓绽开,五峰飞来的各色阵剑,又似这多黑色巨莲的七彩花蕊,如梦如幻。 第225章 五脉诛魔阵(上) 俞复青躲在众人之后,觑眼盯住叶一城,悄悄观察着前山的态势——俞家内部这些年想要夺回宗主之位这件事,他也参与了其中。 他是俞家老大的遗孤,再者随着他这些年实力的成长,在俞家的地位与威望也越来越高,只是在正元峰以外,他和其他俞氏人一样,行事都算比较低调,并不引人注目。 最近十多年,俞东来和左长戚的接触,他知道的一清二楚,这位年轻人和他的亲戚更是背着自己二叔,和左长戚几人做了交易,承诺说只要这次魔教人帮了他们俞家,那日后左长戚几人起事之际,俞家人也会鼎力相助。 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们不仅拉拢了魔教人帮助俞家,还暗中和东海三族勾结在了一起。 三族也承诺帮他们俞家消灭叶一城和其他几位长老,而俞家人则答应对方,只要事成,往后东海人进驻中原,剑宗就将不再阻拦。 双方一拍即合,各自开始暗做些准备,也终于在今日动了手。 然而,俞家人并不打算和有一海之隔的东海三族真的做交易,在他们眼中,魔教人比东海人还值得相信,这些东海人野心勃勃,绝不可能只是进驻中原这么简单,届时剑宗被攻陷,东海人多势众,他们未必就会履行二者之间的承诺,还有可能将剑宗从中原东面抹除,以绝后患。 所以俞家人后来的想法,就是利用东海人,让他们去冲击前山的法阵,让这群东海的侵略者和叶一城斗个两败俱伤,自己等人再出手收拾残局,坐收渔翁之利。 眼下,妖禽和东海三族的先锋部队持续冲击着般若寺这边的防守,净德、净空两位大师将前山两处关键位置防得是固若金汤,非东海联军的主力不能攻破。 俞复青本想着东海联军能从其他几个方向冲上前山,却没想丘丰和凌白二人却又突然出现,前山能突破的地方便又少了两处。 他望着天上那朵莲花,但觉剑阵传来的气息愈加的摄人心魄,知道要不了太久,五脉诛魔阵就将大成,如若东海联军再不靠近,等他们发现剑宗法阵的威力,必然不会再靠近,自己一箭双雕的目的,也多半不能实现。 回头盯住面前几位全力抵挡的正元峰师弟,俞复青终于提起剑冲了出去,然而他的目标却非东海侵略者,而是被东海人围住的一位和自己同生共死的师弟。 当他的长剑抹过这位师弟的咽喉,周围的东海高手和这位师弟均是一脸惊容,俞复青摸出一枚三族族长给他的信物,在这些人面前晃了一晃,喝道:“跟我来!”返身就往后退去。 东海人均是为之一愣,心生怀疑,就见俞复青的仙剑自另外一位师弟的后背刺入,透穿了其胸膛,将这人也给杀死,这一下,东海人方才明白,眼前这位狠人,就是自己族长提及过的那个内应。 领头的小头目回头用东海话大喊,当下有好些人拿出号角吹响,声音浑厚,远远传出。 俞复青以自己身份作掩护,佯装帮着自己同门御敌,在不断前来相助的师兄弟身后暗施冷箭,取了这些同门的性命。没一会儿,在他的帮助下,东海人彻底冲上广场。 数十位修为不俗的东海勇士手持法宝,追着俞复青朝叶一城的方向扑去,所有防守弟子自两侧出击相阻,奈何对手实力强横,人数又多,再想阻止,那也是有心无力。 俞复青佯装御敌,边打边退,顷刻间就来到了叶一城身边,抱拳叫道:“宗主师伯,人太多了,大家防不住了!” 叶一城凝眉回头,斜睨一眼身后那群正向自己逼近的东海侵略者,而后双臂微微上下舞动,组成莲花的黑色短剑开始自内向外,一圈圈地相向而转,看上去甚是诡异。 杀气,一股浓烈的杀气自剑阵释放出来,所有身处前山广场的人好似跌入了一座冰窟,恐惧如藤蔓一般,迅速爬进了每一个人的心,所有人出招时的手脚也都僵硬了半分。 般若寺的净德、净空二人察觉到异样,都已经回到叶一城身旁。 二人竭力阻止着东海联军靠近,已经奔至近前的那群东海人,纷纷祭出各自的法宝,向着天上的叶一城和净德、净空三人掷出。 数十枚法宝齐飞过来,威力可不容小觑,净德、净空使出浑身解数,勉力挡下大部分法宝,可再厉害也不能完全阻挡下来。 眼见一部分法宝就要砸到叶一城,就见后者忽然回过身来,成百上千把黑剑一下子飞到他面前,形成了一道黑色的屏障,将所有飞到跟前的法宝都给震飞了出去,紧接着,叶一城五指曲张,面前的这些黑剑又一次分裂开,如一支支箭矢,密密麻麻地射向那群东海人,速度之快,肉眼难辨。 一时间惨叫声此起彼伏,有人及时召回法宝,勉强格挡两剑,待得第三剑刺至,立时便就丢掉了性命;那些还未来得及召回法宝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黑剑在自己身上留下几个血窟窿,他们也想过抵抗,只可惜黑剑过于强横,摧枯拉朽,势如破竹,瞬间就夺取了他们的性命。 攻上前山广场的东海联军仅一个照面就折损大半,所有人身心俱寒,犹豫着不敢再靠近。 呜…… 联军中号角声再起,箫声、琴瑟声、擂鼓声,号角声齐鸣合奏,曲调又急又快,声势浩大,波澜壮阔。 妖物幽虫早就贴着前山崖壁爬到了山顶,等到联军中的乐曲一响,它们高高跃起,自腹中吐出无数绿色光球,直扑前山上的剑宗弟子。 嘭! 绿球被人一剑劈碎,球体炸开,登时引起一阵骚乱。 一些弟子看到里面蹿出的巨大蜈蚣,吓得失口惊呼,喜欢食人肝胆的赤足邪龙瞅准这些张口惊呼的弟子,哧溜一下钻入这些弟子的口中,爬进他们身体,开始疯狂撕咬他们的五脏六腑。 妖兽爬上前山广场,黑剑立刻开始剧烈颤抖起来,叶一城放眼望去,但见广场四周已经爬上来多只幽虫,遂抬臂一挥,数十只黑色短剑急射而出,它们精准地将绿球中蹿出来的赤足邪龙切成两段,继而又刺向幽虫。 后者扭动着巨大的身躯欲要躲避,迦陵赤鹏尖啸着从天而降,又粗又糙的巨大爪子竟将这些黑剑拍飞了出去,正当它们以为躲过一劫,不料黑剑突然调转方向,好似生了心智一般,对这群妖兽紧追不舍,眨眼间便就杀死杀伤了一大片。 简单的一次交手,东海爬到山顶的妖兽尽数被灭,俞复青看得心惊胆跳,着实没想到这五脉诛魔阵的威力如此之大。 “叶一城,束手就擒罢!贵宗五座峰都被我们包围了,你若继续负隅顽抗,休怪我们三族不讲情面,将你宗门弟子杀个干干净净!” 说话间,东面天空有三人御剑来到前山——正是东方氏族长东方仲龙和申屠氏、姜氏两位族长。 叶一城心中一沉,眼见东海侵略者都来了,三位负责御敌的长老却不见踪迹,难道都已遇了难? 就听东方仲龙用东海话高声道:“把人带上来!” 第226章 五脉诛魔阵(中) 不多时,数位东海强者架着两个身负重伤的人来到三位族长身后。 此时天边一抹青白,看样子就要天亮了。 大家正想看清那两人是谁时,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我操你祖宗十八代,放开你爷爷,我要和你们重新打过。” 骂人的正是那成澜沧。 他披头散发,浑身上下鲜血淋淋,看上去受伤不轻。现在虽然被人抓住,但他嘴中依然不依不饶,不停问候着东海人的母亲和祖宗;旁边的岳乘风伤势更重一些,模样也比成澜沧还要狼狈一些,嘴角淌血,整个人奄奄一息,已是半昏迷的状态。 这两人之后,俞东来被几个东海人持剑抵住要害领了上来,他神色冷傲,看了眼叶一城身旁的亲侄,心情复杂至极。 “姓叶的,五峰弟子的性命在你一人手上,你若执迷不悟,那我们便用这两位长老的性命开刀,再将你剑宗五脉弟子一一诛杀。” “师弟,杀了这群乌龟王八蛋!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未受过如此屈辱,老到头来却被这群混账毁了我一世英名,我可没脸再见大家。”成澜沧气恼地一甩头,正看到旁边重伤昏迷的岳乘风,又急道:“慢着慢着,你先把乘风救出去再大开杀戒。”说完后,扭过头继续对三位东海族长破口大骂。 叶一城见成澜沧和岳乘风两人伤成这副模样,他俞东来虽然身上多处挂彩,终究不如这两人伤的严重,被东海人所制,显然也没有性命之扰,不禁再一次猜疑起俞东来的立场,猜测他和东海人是否是在做苦肉计给自己看? 他微微双臂张开,数柄黑色短剑立时向其左右两侧飞开,直奔东海联军的队伍。 东海众人持宝戒备,但黑色短剑迅猛异常,押住成澜沧和岳乘风的东海高手格挡了没几下,其中三人就被黑剑重伤,堕下了万丈高空;其余人当下要取两人性命,却不想短剑若连珠般接踵而至,这群人除了还手招架,再无暇顾及成、岳二人。 眼看两人要脱困,东方仲龙提剑扑了上去,使出混元剑经避开犀利的黑剑,作势要杀成澜沧;旁边另外两族族长也知放虎归山,后患无穷的道理,取出各自法宝,出手前去围攻,势要杀了成、岳二人,就算杀不了,也非要斩去他们一只胳膊或一条腿。 三人距离成、岳二位长老不过两三丈之远,换做以往,顷刻间就可击中两人要害,但现在这两人身遭尽是黑剑,三人法宝叮叮当当一阵鸣响,进招被剑阵尽数挡下,防得那叫一个密不透风。 成澜沧扶住岳乘风勉强御气而立,他总算缓过劲来,恶狠狠地瞪了东方仲龙三人一眼,想起先前自己一时大意而被这群人俘虏,心中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正想着怎么还手,就听叶一城沉声道:“将乘风带回来!” 在剑阵的掩护下,成澜沧心有不甘地带着岳乘风落在了前山广场上。 抵住俞东来要害的东海高手后脊冒出大股冷汗,他们没想到叶一城竟然不出手营救俞东来,心中暗暗庆幸的同时,在三位族长的招呼声中,赶忙又将俞东来给押回联军后方。 悬停在广场上空的叶一城一身锦袍无风自鼓,猎猎作响,他双臂托举向天,面目肃然,嘴里念念有词,天地之间也传来了他低低的声音,似梵唱、似异咒,回荡悠远。忽地,他左手曲指挥动,头顶黑莲的七彩花蕊冲天而起,组成莲瓣的无数黑色短剑裂开,环绕左右,朝着远处五座主峰的高耸处飞去。 半空中,七色阵剑当头,好似五团色泽艳丽的火球,挂着一条黑色巨尾如长虹贯穿天际,在苍穹上划过了长长轨迹,最终落在了每座主峰之巅,每一簇彩剑都被上百柄黑剑所围绕,在天边细微的光照下,熠熠生光,闪闪夺目。 风正萧萧。 前山广场,凝重肃穆,非但是东海人鸦雀无声,就连他们周围的那些翱翔在五峰之巅的妖禽似也感觉到了什么,纷纷安静了下来。 包括前山广场在内的六座山峰之巅,各有一团剑阵悬在半空,即使隔了老远,青竹山周围的人类生灵,依然可以感觉到在高高半空之上,那些奇特的剑阵当中,仿佛有什么事物,就那么触动了一下,从悠久的沉眠中缓缓醒来。 围绕在前山广场的剑阵豪光绽放,映亮了广场上每一个人的脸庞。 半空之中,叶一城深深吸气,缓缓取出自己的九霄剑,并将剑横于胸前。耀眼夺目的白色光芒不断地从上闪烁出来,非但包裹了九霄剑本身,连叶一城持剑的整只右臂也被笼罩其中。 他的长剑在空中挽了一个圈儿,六峰之巅的六团剑簇霎时间分裂开来,宛如六只圆碟越变越大。 从山外看去,此时天际漫天剑影,六座剑阵威风凛凛,叶一城更如神仙一般,但不知怎么,在他仙风道气的外表之下,脸色也开始微微苍白起来。 “你们还不醒悟过来,束手就擒吗?” 叶一城的话声如黄钟大鼓,语调沉沉,隆隆传开,比之往日,更多了几分煞气。 “动真格了。” 申屠族长哼笑一声,他已察觉到了巨大的威胁,瞳色由灰转青,身体迅速变大,众目睽睽之下,最终变成了一头肌肉虬结,头顶双角,身披鳞甲,半人半兽的怪物。 在场的中原人都是头一次见到申屠氏族人变身,他们知道这族人的身上有着妖兽的血统,并保留着某些妖兽特征,如今闻名不如一见,直看得众人目瞪口呆。 申屠族长的声音一改适才平和的语调,变得沙哑难听,彷佛是破砂纸磨砺钢刃一般,用东海话道:“现在要搏命了。”说完嘿嘿冷笑两声,浑身上下气息暴涨,与适才的人形态全然不同。 东方仲龙和姜氏一挥手,当空数百位联军高手有条不紊,于半空中结下一座巨大的防御阵法。 东方仲龙对着叶一城喝道:“我们等得就是这个时候。我看不如你束手就擒,若你还是不知好歹,休怪我们等会儿不饶你性命。” 叶一城双眉间煞气闪动,更不多话,剑诀引处,漫天登时剑影重重,锐啸声中,短剑从四面八方射向联军队伍。三族族长虽然口气狂妄,但对着这数百不世出的剑阵也是不敢大意,各自凝神相对。 第227章 五脉诛魔阵(下) 但听得金鼓铿锵之声乍起,由远及近,轰然而作,漫天飞剑上闪烁起无数异芒,青竹山中剑影纵横,仅一个照面,数十位东海人身首异处,摇摇堕下地去。 申屠族长喉咙中发出一声低沉地吼叫,一步跨出,挡在联军队伍之前,巨大的身躯表面白气流转,几如寒冰仙气一般,范围越来越大,顷刻间就在联军正前方竖起一道诡异的白墙。 霎时间,他周遭的空气亦如冰若霜,不远处的东海高手的胡须上、睫毛上甚至都结起了白霜。 下方成澜沧看到对方这等手段,方知先前和自己等人交手时,这位族长并没有使尽全力,且看东海人信誓旦旦的模样,必然把握十足,但却不明白为何他们之前要隐藏实力。 其余两位族长在申屠族长展现绝学之后,也纷纷向后急撤,于联军队伍两侧大喝一声,和数百位高手一起念响法诀。这一招在过去数年时间里,大家演练过成千上万遍,早已达到动一处牵全身的地步,此时念出咒诀,好似一人发出似的,声势浩大,绝对不容小觑。 法诀声中,联军中各色光芒骤起,伴随着隆隆如高山滚石般的声响,各色法宝冲天而起,悬在当空,将所有人护在了其中。 叶一城一声长啸,如同山鹰冲天而起,直上云霄,啸声处,白光暴涨,仙剑摇曳,当头那片庞大的剑阵轰然而动,无数支黑色气剑似万箭齐射,与联军大队的法宝撞击在了一起,叮叮当当好一阵,仙剑与这些法宝一触即离,交错而过,途中又刺死空中数头闪躲不及的妖禽后没入乌云,不见了踪迹。 片刻之后,宁静多时的天空里,再度响起了那么一声“嗖”的破空之声,紧接着铺天盖地而来的,尽是破空锐啸之声,无数黑剑前赴后继划过天际,带着无比煞气与杀意,冲向东海联军的队伍,这一次冲击,联军中那些实力稍浅的人已无法正面迎接,黑剑击碎他们的法宝,乘机冲入人群,在队列中横冲直撞一阵,顷刻间就杀灭了数位大意失神的高手。 剩余一些高手奋力格挡,将闯入阵中的黑剑挡飞出去,防阵急收,其余人填补上死去之人的空隙,防阵再一次变得密不透风。 脱离战斗的黑剑高高飞起,再一次没入了头顶的乌云之中,这时候,联军深处又有乐音传出,所有妖兽接到指令,朝着剑宗六座山峰大举进攻,它们仿佛也知道,如若自己不卖命厮杀,那么今日就要将性命留在这陌生的山脉里。 此一决战,事关生死,不论是剑宗人还是东海人,他们在此刻都只有一个目标——杀死对方。 六座峰上弟子和正教高手竭尽全力对付妖兽和妖禽,那些攀上山来的皮糙肉厚,且壮硕无比的妖兽,凭借着口中龙卷,将五峰上的建筑吹得的破败不堪,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其余东海小卒和死士更是勇猛无前,在妖兽的掩护下不断冲击着剑宗弟子的防守。 幸得东海主力军都在前山和叶一城对峙,剩余这些人的实力并不算太好,剑宗弟子尚能应付,尤其在心经峰长老卢音和青衣门两位长老的率领下,众弟子还能反扑,只是东海这方配合着妖兽,令他们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彻底击溃对方。 前山这边,体型如山岳般大小的四头巨禽掩护着迦陵赤鹏飞到前山广场上空,它们急冲直下,在靠近广场地面时,巨翅猛地急挥止住身形,继而一阵强劲的飓风将广场上的好些剑宗弟子吹得倒飞出去;迦陵赤鹏目光犀利,厉啸声中,它们或啄或抓,将剑宗弟子于半空中提起,朝着叶一城飞驰而去。 “好狡猾的畜牲!” 凌白大骂一句,和丘丰一起追身而上,欲要出手救人。 叶一城见这些妖禽以自己剑宗弟子作掩护,心中一冷,刚要出手,身旁忽然闪出两道人影,却正是净德净空两位大师。 他们口中同时发出“呔”得一声怒喝,两道肉眼可见的音波瞬间把数头迦陵赤鹏笼罩其中。 这些畜牲双目俱张,扑棱着翅膀挣扎后退,下一刻,耳、鼻、口中淌出道道鲜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广场上,向后飞出没多远,便“嘭”得一声栽倒在地,那些挣扎而起的弟子跳起身来,挥剑斩去了它们的头颅。 叶一城凝神静气,再次回过头去,法诀声中,上千支黑剑又一次破云而出。 联军周围密密麻麻的法宝在这时候也是光芒大绽,于空中来来回回急速飞动,他们之前虽然吃了亏,现在仍然不露惧意,端得是勇猛无匹。 双方各自拿出搏命的气势,誓要争个你死我活。 东方仲龙用东海话叫道:“给我撑住了,姓叶的坚持不了多久!” 所有人齐声道是,气势之大,振奋人心。 法阵中的仙剑一次次地降下,联军队伍中的高手现下又折损了几位,但固然有阵亡,他们仍在竭尽全力的抵御,大家或急打,或缠卸,一次又一次挡下叶一城的杀招。 剑宗的所有人都为之哑然,数百年以来,他们都听说这套剑阵所向无敌,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但在今日看来,似乎并不如人意。 然而风云变幻之中,并没有留给人们更多的时间去想这些多余的事情,如长河怒涛,波澜汹涌,天空中那些各色彩剑在叶一城的操纵下,自云中的霹雳上沾到雷电,化作无尽剑雨再一次降下,每一柄短剑都噼里啪啦地响着,听得人头皮发麻,黑剑浑身散发出来的骇人煞气,凛凛生威,一波一波,如雷轰,如电闪,砸向联军队伍。 一波,又是一波,千百支千万支黑剑仿佛无休无止,轰然而下。 但东海人这次显然是有备而来,他们的防御密不透风,四面八方都是法宝,每一件法宝都有所有人的神力加持,这一刻,他们的法阵就仿佛一座岿然无比的大山,又似上古磐石坚不可摧,任凭天上剑雨如何落下,他们总能在损失十几人的情况下,结结实实地防住叶一城的剑招。 只是,人力终究有时而尽,以一人之力对抗数百人,这是何等的消耗? 一波,又是一波! 一直到了第三十六波剑雨轰然而下的时候,站在风云顶端的叶一城面色煞白,连他握住九霄剑的右手,包裹在白光之中,竟隐隐的也有些颤抖起来。 而前方,东海人马的模样更是狼狈。 经历这狂风暴雨一般的疯狂剑阵洗礼,原本气宇轩昂,雄姿英发的众位强人好汉,已经硬生生被斩杀了半数之多,他们衣衫破损,被雷电劈的满面黑灰,此刻虽然表面看似轻松,然则五脏六腑早已翻江倒海,如非此役事关生死,他们早就要口吐鲜血,弃剑投降了。 第228章 突变 正当所有人以为叶一城即将力竭,却没想他将九霄剑高高抛起,将九霄剑倒悬在头顶。 所有过了明清境的剑宗弟子都认得这一招,这是剑宗玄气九式中的最后一式——“万剑归一”的起手式。然而大家有所不知,剑宗的玄气九式,正是当年俞禹子在开启这套法阵之后,从中领悟而来的。 悬在六座高峰上的无数黑剑立时在六峰之巅聚拢起来,前山这边,无数黑剑紧贴九霄剑,逐渐形成一柄硕大无比的仙剑;其他五座山峰上,黑剑包裹着各峰的七彩阵剑,也分别形成了五柄造型精致的巨剑。 朴混峰祝宛如见黑剑在峰顶汇聚一体,当下高呼,命众弟子离山;其他几峰弟子事先也被叮嘱过,他们见到峰顶巨剑,再不恋战,御剑就跑,纷纷远离了五座主峰。 凌白高声招呼众人快走,师父曾经说过,法阵开启之后,一旦使出这一招,只管逃出青竹山范围,否则剑阵落下,山中所有生灵都不能幸免于难。 净德净空两位大师还有不放心,却听到叶一城的传音,让二人与凌白等人一起放心离开。 巨剑形成的同时,那种摄人心魄的气息随之消失,满山的煞气也彻底消失,入侵到五峰的东海人还道自己打赢了,对着匆匆逃离的剑宗弟子大声示威喊叫,甚是得意。 此时,叶一城原本苍白的脸上瞬间涨红,继而由红再转白,如此急速反复三次,六峰之巅的巨剑异芒暴涨,如长鲸吸水一般,瞬间将天际无数灵气吸了进去,巨剑缓缓下沉,在叶一城面前嗡嗡作响,仿佛二者之间正在低语对话。 “这?!” 三族族长面露惊恐之色,他们隐约察觉到了一丝杀意,这种杀意虚无缥缈,但却让众人手脚发软,后脊发凉。 一直守在附近的俞复青原本还想等双方打得再惨烈一些再出手,但见东海联军的高手已经折损过半,这时候再不出手,联军势必全军覆没,自己俞家人想利用他夺取剑宗大权的机会就将不复存在,且先前叶一城施手救了成澜沧和岳乘风,偏偏不救自己二叔,俨然已经对他们俞家有了警惕,心中登时一狠,持剑悄无声息地靠近了叶一城。 叶一城这时候的神力全部灌注在六柄巨剑之上,他怎会料到身后会有人上来加害于他?正当他凝神诵诀,打算给东海联军最后一击时,忽觉后腰及下腹一阵剧痛,同时眼前一黑,差点昏死过去。 “混账!” 叶一城怒喝中反手打出一掌,然而俞复青一击得手,拔剑就跑,外加俞复青刺出的这一剑透穿了叶一城的腰腹,伤口累及丹田,此时已经无法运气,这才教他俞复青侥幸躲过一劫。 叶一城一口气提不上来,从空中重重地跌落下去。 嘭! 跌落在地的叶一城已处在昏厥的边缘,他不甘的目光死死瞪着那个暗算自己的人。 俞复青不敢逗留,他没命般狂奔,叶一城的目光让他感到好似如芒在背,双腿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几乎被吓到肝胆俱裂。 他朝着东海联军狂奔,忽觉身下有风袭来,低头一看,师弟莫崖怒容满面,挺剑直刺过来。 莫崖随众向外撤去,发现自己峰上的师兄俞复青没有跟来,心中疑惑,回头去看,正看到对方出手暗算叶一城的一幕。 惊惧之中的俞复青反手挡了一剑,但因为害怕叶一城,他出剑的手法已是招不成招,出手严重变形,几招之内,竟让莫崖在他的后背上划了一剑。 剧痛令他有些癫狂,骂道:“不知死活的东西!”却不敢还手,兀自朝着东海联军方向奔袭。 莫崖紧追不舍,拼尽所学,誓要杀了这个叛徒。 天上地下,瞬间死寂。 原本雷声隆隆的乌云逐渐变清,六柄巨剑俨然也已受到了影响,一阵摇曳后开始剧烈晃动,就如冰山融化,黑色短剑一块块地从巨剑身上分解散落下来。 “你不是人!” 莫崖心中悲恸,朝面前的俞复青怒骂一句。 俞复青不敢回头,叫道:“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就是他叶一城安插在我们正元峰用来监视我们的眼线,你在正元峰上能看到的,都是我们想给你看到的,念在大家在正元峰上一起生活这么多年,我今天不杀你,你最好赶快下山去,否则……”反手打出一剑,又狠又急,直刺莫崖的肩胛。 莫崖连眼皮都不眨一下,任由对方的长剑刺穿自己肩胛,他左手紧紧地捏住俞复青的长剑剑刃,鲜血自指尖流出,俞复青欲要拔剑,一时间竟然拔之不动,下一刻,莫崖手中的长剑迅疾一挽,俞复青眼前寒光一闪,持剑的右手连同小臂一起就被莫崖给切了下来。 “啊!” 俞复青凄厉地惨叫起来。 换做平日,他怎会被莫崖重伤至此?只不过被叶一城的神威给吓到不知所以,方才在莫崖不要命的搏击中,遭受了重创。 这时候,山门方向传来一阵疾啸声,前后有十余人朝着叶一城的方向飞来。 叶一城强撑着最后一丝意识想看清来人是谁,就听一个带着哭腔声音传来,道:“师父!” 模模糊糊中,他被人从地上抱起,隐约间,他好像听到了当年那个少年的声音,又好像看到了当年那张熟悉的脸庞。 “是你吗?” 叶一城说出这三个字,口中便就吐出一口鲜血。 来人用手揩去他嘴角的鲜血,嘴里不住叫道:“师父,对不起,弟子来晚了!” 叶一城欣慰地笑着,他抬手抚摸着这张已经长满胡渣的脸庞——这不是让他懊悔与挂记的杨晋一,又能是谁? 杨晋一眼中噙满泪水,从怀中取出了当年在恶人谷中由殷思易托易游湖送给自己的那枚续阳丹,把丹药喂给叶一城后,抬头带着一丝哀求的声音叫道:“易先生,快救救我师父!” 叶一城又道:“好……好徒儿,为师……对……对不起你……” 这句话说完,叶一城脑袋一偏,彻底地昏死过去。 易游湖不敢怠慢,蹲下身为叶一城把脉,但见后者面如黄纸,气若游丝,已是濒死之状,半晌才长叹一口,凝眉道:“叶宗主身受严重内伤,本来经过一段时间修养也能恢复,但丹田又被人刺毁,恐怕回天乏术,我也无能为力。” 又是丹田被毁。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在了杨晋一的心头。 第229章 反击开始 原本飞出青竹山地界的剑宗弟子也已飞回,他们看到六柄巨剑解体,方知前山起了变故。 当凌白他们赶回来的时候,远远看到空中立着八尊气息强悍的身影,这些人高矮胖瘦,有男有女,都是恶人谷的恶人。 所有人心怀忐忑,不知道恶人谷的人现在来做什么?但见他们各持法宝,御剑腾在当空,和东海联军紧张对峙,看上去不像是来为难剑宗的。 广场正中,宗主叶一城仰倒在地,腰腹鲜血淋漓,双目紧闭,正被一个红着眼眶的青年抱在怀中。 与此同时,白煞余生书已从东海群雄中抢出了重伤的莫崖,他将对方放在叶一城身旁,尚不知道能否保住他的一条性命。 易游湖迅速递了一枚丹药在莫崖口中,后者痛苦地呻吟一声,道:“叛徒,叛徒……” 剑宗弟子仔细打量着抱住叶一城的这个青年,柏仁烈最先认出对方,失口叫道:“是杨兄弟!” 其余人这才认出,这就是当年朴混峰的“废物”,后来在弟子比选上一鸣惊人,最终又被叶一城逐出师门的世门剑宗的小师弟——杨晋一。 “小师弟……” 凌白见他回来,万分欣慰。 后者红着眼眶抬起头,望着他嘴唇微微动了动,只在心中轻轻叫了一声“大师兄”。 见他失魂落魄,神色茫然,凌白也知道现在不是寒暄的时候,跪在叶一城身旁,紧张地问他道:“师父他怎么了?” 随后赶来的弟子和正教朋友见到叶一城倒地不起,全都失口惊呼,纷纷叫道: “师父!” “叶宗主!” …… 众人满面痛惜,大多数剑宗弟子眼中更是充满了恨意,却不知道究竟是哪个天杀的将自己师父伤成这副模样? 鬼医易游湖叹息一口,道:“贵宗主服用了续阳丹,三日之内还无性命之扰。” “三日?老先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凌白神色悲切,见易游湖叹息不语,又望着杨晋一,双手按住他的肩头,摇着他急道:“小师弟,是谁将师父伤成这样?” 杨晋一木然地抬起头,盯着凌白嘴唇又微微颤动,半晌,他总算回过了神,扭头盯住东海联军深处,咬牙切齿道:“是俞复青,是那畜牲干的好事!” 众人望见俞复青和三位东海族长向后方退去,凌白二话不说,提起长生剑,整个人化作一道流光,直扑上去;丘丰如风般跟在他身后,手中仙剑在空中噼里啪啦一阵炸响,挟雷裹电,迎上东海群雄;净德、净空不遑多让,后起先至,破云掌接连拍出,全部朝着挡在面前的联军打去。 成澜沧和岳乘风二人被人搀扶着又回到了前山,见到叶一城重伤在地,惊骇道:“师弟!” 此时杨晋一已经站了起来,他眉头紧锁,望着伤痕累累的成澜沧,将八玄取出握在了手心。 成澜沧皱着眉头冲他点点头,转过脸看着东海联军方向,神色冷峻至极,他取出青玉剑,作势要去杀敌,却不想杨晋一身形一闪,一下子挡在了他的面前,道:“师伯!” “你给我让开!” 成澜沧瞪着他的眼睛几乎冒出火来。 杨晋一表情一凛,道:“师父已经伤成这样了,你不能再有事,我去!”说话间,他的气息大变,成澜沧下意识后退半步。 其他宗门弟子也有所察觉,惊愕地望着这位曾经的小师弟。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杨晋一会变得这般强大,一瞬间,大家对他突破时会招来天雷的传闻开始深信不疑。 成澜沧看到如此强大的杨晋一,眼中神色逐渐缓和下来,脚下一个踉跄,持剑撑住自己的身体,道:“当心东海的琴师,我刚刚就是遭了他们的道。”随即回头嘱咐旁边剑宗弟子道:“吹号,让大家重振旗鼓,今日务必将这些东海妖孽赶尽杀绝!” 众弟子齐声道是,有人奔去吹号,其他尚能战斗的弟子御剑而起,迎着天上妖禽杀去,下一刻,号角声呜呜吹响,彻底拉开了剑宗反攻的帷幕。 联军大后方。 三位族长领着断了一只胳膊的俞复青向后方疾驰,期间不时有人从下方林间飞起,快到正元峰时,那几位学得了几家功法的高手压住俞东来迎了上来,另还有不少人聚拢而来,却都是三族埋伏在青竹山中的强人高手。 东方仲龙落在地上,远远就对俞东来道:“俞长老,叶宗主救走你两位师兄弟,却偏偏没有救你,这其中原因,你比我要清楚。眼下剑宗大势已去,你不如接受了大家的好意,立刻宣布继任剑宗宗主,如何?” 俞东来看到阵剑解体时,就知道自己的宗主师兄可能失败了,他本以为剑阵开启之后,所向无敌,却不知为何,竟然失败了。 绝望之际,现在又看到断臂的俞复青,还道其伤势是东海人造成,眼中神色剧变,怒道:“你们这群混……” 身子向前一顶,那几个高手的仙剑立刻刺入他要害处的肌肤半寸之多。他口中“账”字未说出口,东方仲龙就道:“长老莫要生气,我们怎么会伤害自己的朋友?俞兄弟伤,是你那宗主师兄干的。”他轻笑一声,“若非俞兄弟,咱们大家今天难逃一劫,多亏了他的帮助,现在叶一城多半只剩下半条命了。” 与此同时,围住他的高手也将剑收了一收,这才没有再刺进去。 “师兄!” 俞东来心中一沉,眼中神色骇然,听对方称自己侄儿为“朋友”,且断臂之伤是自己师兄造成的,那么俞复青勾结魔教,勾结三族的事必然败露;再者,东方仲龙竟然说是师兄的失败,全仗着俞复青出手帮忙,那么这个畜生多半已经做出了大逆不道之事。 他盯住俞复青,脸色逐渐冰冷下来,表情难看至极。 申屠族长见他这副模样,知道他多半不肯合作,用东海话骂了一句,嘶哑着嗓子道:“依我看不如将他宰了,这人自视清高,留他必然是个祸患。” 姜氏也道:“不错,将他杀了,推俞家其他人上位。这人坐上宗主,对我们东海而言也非好事,要推就要推一个听话的,这老家伙八成不听话。” 东方仲龙道:“不能杀他,事成后,俞家有资格在剑宗做宗主的只有他一人,否则任何其他人上位,都不会坐的长久,还保不定能支持我们进驻中原。” 三人争论间,俞东来忽然开口说了一句:“什么时候的事?” 他们同时回过头。 “你什么时候和他们联系上了?” 俞复青面容惨淡,低着头不敢看他。 东方仲龙对另外两位族长使了个眼色,向俞东来道:“这事很重要吗?” 俞东来看了他一眼,道:“是。” 所有人面面相觑,东方仲龙犹豫一阵,道:“俞长老若是答应和我们合作,我将所有事情与你讲了也无妨。” 俞东来沉默了好一阵,方才道:“好,我和你们合作。” 第230章 可怜的俞东来 东方仲龙将此话与另外两位族长说了,那两人哼笑一声,盯着俞东来一脸的不屑。 姜氏伸出两指从袖中夹出一枚黑色的药丸,东方仲龙看了一眼,明白他的意思,对俞东来道:“长老为人刚正不阿,铁面无私,这是众所周知的。但如若你有心要坐宗主之位,又或者你是有野心的人,我们也不至于和贵氏中的其他人接触。” 他接过姜氏手中的黑色药丸,继续道:“这枚药丸是姜家的七日腐骨散,俞长老想必也听过这药丸的厉害,阁下若是真想合作,便将此药服下,以表诚意。” 姜氏在旁用东海话补充道:“在下以人头担保,事成后第一时间为俞宗主将毒解了。” 这“七日腐骨散”是姜氏独门炼制的一味毒药,一旦毒发,三日后筋脉尽断;五日内皮肉糜烂;七日时骨头腐败;到了第九日,就彻底尸骨无存。 姜氏为了控制服药之人,每次所给的解药剂量只够管半年,半年后,这些人必须要回来继续向他们讨要解药,否则没有解药解毒,只有死路一条。在东海,姜氏靠着这味毒药作威作福,无数高手为保一命,只能低首下心,甘为人犬,供其驱使,包括今日围攻剑宗的那些样貌稀奇古怪,手持各类法宝的高手们,也都是姜氏门客,也全都服食过这味毒药。 俞东来接过药丸,想都没想就吃进口中。 俞复青惊道:“二叔!” 俞东来沉眉盯着他,眼中神色既愤怒又痛苦。 见俞东来将毒药咽入肚中,姜氏早已是满脸堆笑,旁边的申屠氏族长更是畅怀大笑,对俞东来是连连称赞。 东方仲龙的脸色也温和许多,既然俞东来敢吃这药,那他的诚意毋庸置疑。 他对几位抵住俞东来要害的几位高手客气道:“麻烦几位将俞长老放开吧。”几人翻手将剑移开,东方仲龙又对俞东来道:“俞长老还请见谅,现在大家都是自己人了,往后携手共进,共谋大业。”他走到对方身旁,“姜族长以人头担保了,一旦阁下继任了剑宗宗主之位,他便立刻将解药双手奉上。” 俞东来点头,问道:“我俞家哪些人,又是什么时候和你们联系上的?” 东方仲龙道:“宗主何必执着这件小事?大家往后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们还会害你吗?” “他们敢背着我和你们联系,等我坐上了宗主之位,他们又背着我和其他人勾结,那师兄的下场,也将是我俞东来的下场。”俞东来语气阴狠,脸色难看至极,“我不杀鸡儆猴,就算做了宗主,那也是寝食难安。” 东方仲龙和另外两位族长一说,那仍是半人半妖的形态的申屠族长道:“最好让他们自相残杀,这人服了姜族长的毒药,却不怕他不听话。话说回来,姜族长不会真的傻到替他解毒吧?” 姜族长哼笑一声,并不搭理对方,他要做怎做,也已不言而喻了。 东方仲龙沉声道:“好吧,既然两位都这么说,那我就跟他说了。” 回过头,将正元峰上和三族有联系的俞氏族人,以及双方何时联系的事情一一说了。 勾结外族,密谋作乱的人中,除了俞复青之外,还有所有俞家辈分较长的前辈,这几人参与其中,那就说明所有俞氏族人都有参与。 过去这些年里,这些前辈对俞东来不断试探,多数情况下俞东来只是装傻充愣,并不回应,实在避之不开,才言辞拒绝。担任正元峰长老的这些年里,他一直要求大家安分守己,不要妄图做出格的事情,却没想自己的一味容让,反而让俞家人觉得自己是有什么顾忌,竟然背着他和东海人、魔教人勾结,意图替他篡位夺权。 唉,俞东来内心悲苦,如果他的宗族观念没有那么强烈,早些将这些谋求改变的族人杀了,又怎会有如今这些恼人的破事? 他还是太仁慈,太自私,认为只要自己守护俞氏人丁兴旺,将正元峰长老一职做好,就算是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他总想着自己日后驾鹤西去,化作一抷黄土后,俞氏后人再怎么乱来,他也看不见听不着,更加管不着了,只要他在任时能明哲保身,死后能有个忠义清廉的好名声,便能含笑九泉。 可现如今,自己的纵容导致自己进退两难,更让师兄叶一城不再信任自己,他那些“简单”的愿望,也已经化作泡沫,开始破灭。 早在先前他听丘丰说起正元峰出现奸细之后,整个人就好似陷入一汪泥潭,挣扎其中逃脱不得,他不敢想象俞家人造反这件事被师兄知道后,将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究竟该如何选择?他有些迷惘。 去抢宗主之位吗?他绝无此志;那去杀了自己俞家族人?他又怎下的了手?唉,恐怕只能抓几个老家伙和自己一起去认罪伏法,否则俞家子嗣这一次难逃一劫。 “复青怎么处置呢?他是大哥独子,倘若杀了他,那么大哥后继无人,香火就算断了……” 他长长地叹息一口,他放纵包容这个年轻人太久了,才造成了如今这种后果。 俞复青目前断了一只手臂,于东海人而言,没有太大的价值,所以关于俞复青和他们泄露的剑宗机密,东方仲龙也是一五一十地说了。 另一边。 杨晋一使出神御九天,原本已经要追上三位族长,却不想数十个高手拦住他的去路,教他前进不得,但饶是如此,他仍是在场之人中,冲到联军深处的唯一一人。 途中本来还有不少人想来阻止,但这些人还没赶到杨晋一近前,他便一闪而过,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被东海联军阻挡住的凌白等人看着杨晋一在联军队伍里横冲直撞,心中骇然,都没想到这位小师弟竟然变得这般厉害;再看随他一起来的那十大恶人,又有哪个不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 联军被众人打得节节败退,一时间,剑宗的每一个人都从绝望中复苏,大家仿佛都充满了自信,原来这世间果然还是邪不压正的,全然也不管这一场战争仍然并未结束,胜负尚未可知。 第231章 忠义两全 俞东来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苦笑,他盯着不远处被一群人围住的杨晋一,但见对方实力不俗,于人群中大杀四方,看的他心潮澎湃,于暗中运起劲来,就欲对东方仲龙等人发难。 忽然,东方仲龙对他道:“俞长老,我给你介绍介绍这几位朋友。” 他见东方仲龙走到先前用剑控制住自己的几位高手身边,心中登时冷静下来,暗想自己除了要弄清楚俞氏中究竟是谁参与勾结敌人外,还得确认跟在东方仲龙身旁的这几位高手身份,不然自己剑宗的敌人永远在暗处,绝非一件妙事。 他猜测这几个修为高深的人多半不是东海人,一来他们所使功法都是中原各派的不传之秘;二来他们的口音是中原人,没有东海人说中原话的那种生涩和别扭,且这里人看样子是东方氏一方,也非屈于姜氏的淫威。 他早在之前交手时对几人的身份就有所猜测,只是一直没有开口印证,又见这东方仲龙对几人的态度异常殷勤,心中愈加肯定自己所想,故不等几人走到近前,他就率先开口道:“用得着介绍吗?云山门的朋友,姓俞的还认不出来吗?” 那几人表情一滞,相互对望一眼,东方仲龙哈哈干笑两声,道:“各位不必担心,咱们未来的俞宗主也是自己人,现在我们大家的敌人只有叶一城,只要将他拿下,各位今日出现在这里的事情,对俞长老而言,却是一个大大的人情。” 俞东来沉吟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点点头,静候着对方自报家门。 那几人见俞东来表态,这才放下心来,其中那位和成澜沧交过手的男子抱拳道:“俞宗主,刚刚我几位师弟稍有得罪,还望您莫要责备。” 眼下俞东来还没坐上宗主之位,现在这人这么叫他,明显已经将他视作是自己人了。 “此等小事何足挂齿?”俞东来冷峻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大家能坦诚相见。” “宗主说的甚是。” 说话间,几人抬手揭去了脸上的人皮面具。 俞东来看清几人面貌,心中惊怒万分,想极力掩饰自己此刻的心情,奈何愤怒根本抑制不住,脸上的表情已经变得十分难看。 “老朋友,别来无恙。” 先来到近前的正是几年前接替楚齐天,现任云山门太申峰首座,张天赐的四师弟周游。 在他身后,震峰首座罗道高,艮峰首座钱大川,坤峰首座郭宗正,以及兑峰首座胡肖四人分别冲俞东来抱拳施礼。 他们五位师兄弟已经是如今云山门一半的主力,张天赐敢如此坑害剑宗,剑宗和他云山门究竟有着何种深仇大怨? 俞东来心中如此一想,竟气得自己身体微微发抖。 要知道楚齐天的事情败露之后,他曾好几次劝说自己的宗主师兄不要管云山门的事情,但叶一城考虑到剑宗,考虑到正教,考虑到未来的天下局势,毅然决然地伸手拉了云山门一把,他帮助张天赐保住了云山门脸面不说,还和对方联姻结盟,如此煞费苦心,到头来却换来这样一种“回报”,实在是可气可叹。 他语气凝重道:“云山门竟然学会了青衣门和般若寺的功法,那么我剑宗的法门,必然也盗学有一二,是不是?” 周游道:“师兄莫要生气,今日这事过后,等你接任了宗主之位,我家师兄必然亲自登门道贺,届时再给你详作解释。” 这时候,青竹山上空的乌云彻底散去,朝辉从天边照射过来,好似无数金剑直射过来,所有人的脸变得金黄,大家鏖战一夜,再见日光,内心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错觉。 可对于俞东来而言,这或许这将是他最后一次看到朝阳了。 正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俞氏一族造的孽,他俞东来今天必须还了。 他早就有了这个觉悟,剑宗之所以陷入如此被动之局面,和俞家脱不了干系,如若他不站出来看下所有事情,未来迎接他俞家的,将是众人的雷霆之怒。或许眼下和东海人合作是最好的选择,但往后剑宗必将受制于人,又如何在天下英雄的眼里抬得起头来?他俞东来英明一世,又怎能在大半截身子都埋进黄土的年岁里,背上这样一个负信弃义的骂名? 他不能,也不肯。 就算是死,姓俞的,也一定要站着死。 既然摸清了敌人的身份,那么他再留在这方也没有必要,当下嘴皮动了动,以极小的声音说道:“很好。” 周游问道:“什么?” 俞东来忽然露出一丝笑意,道:“那大家还不趁热打铁,拿下剑宗?” 众人大笑出声,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俞东来是俊杰中的俊杰。 俞复青更是长舒一口气,想笑一笑,但稍稍动一下,断臂的伤口就发出一阵钻心的剧痛。 正当周游又走近两步,欲要和俞东来勾肩搭背,以表亲昵,后者忽然使出“小月擒拿手”中的“神凰衔枝”,将周游握剑的右手手背摁住,另一只手顺势使出“封关锁喉”,五指曲张如若龙爪,吼的一声中,周游只觉面前劲风呼啸,面露惊诧,抬膝顶向对方小腹。 俞东来顺势抓住对方肩头,飞起一记鞭腿,朝着二人周围的一众高手扫去,惊呼之中,所有人下意识向后跳开,俞东来顺势抢到周游身后,将对方的持剑的手扣反擒在身后,另一手则紧紧地扼住了周游的咽喉。 这一切兔起鹘落,发生的太过突然,待大家反应过来,周游已经被俞东来彻底制住。 “他妈的!”姜族长怒骂一句。 罗道高等几位周游的师弟惊道:“俞长老,大家谈的好好的,你这是何意?” 俞东来沉眉扫视一众人,东方仲龙道:“长老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大家都是自己人,干麽还要拳脚相向?” “谁和你们是自己人?”俞东来冷冷回道。 他手中运劲,只听“咔”的一声,周游“啊”得惨叫一声,手中仙剑落在地上,被俞东来一脚踩住,回过头盯住俞复青,喝道:“马上回正元峰去!” 俞复青愕然地望着自己这位二叔,向后退了两步,又犹豫着没有离开,道:“二叔,我……我回去正元峰,只有……只有死路一条。” “我保证你不会有事,快回去!”俞东来声色俱厉。 俞复青愣在原地,许久也没有动作,俞东来真想一巴掌扇死这个不忠不孝的畜生,但谁让他是自己大哥的独子?若非自己亲手杀了大哥,又怎会对这小子如此包容? “二叔,我不能回去……” 俞复青的声音很低,但听在俞东来耳中却如雷贯耳。 是啊,侄儿怎会听自己的话?他要是听自己的话,又怎会去勾结魔教,勾结东海人?当即怒喝一声,脚下猛地一跺,只听远处东海人群里发出一阵惊呼,下一刻,赤炎剑破空而至,倏地一下回到了俞东来面前,剑尖直直抵住周游的眉心。 第232章 吃我一拳 这一幕,令在场的罗道高几人的额头渗出些许冷汗来。 东方仲龙眉头一凝,喝问道:“俞长老,你已服下了‘七日腐骨散’,现在这么做,却是不想活命了吗?” 俞东来哼笑一声,道:“姓俞的贱命一条,死于我而言,又何足为惧?”他觑眼盯住罗道高几人,“我师兄待你云山门不薄,今日各位恩将仇报,这笔账我给各位记下了。咱们江湖再见,就是兵刃上见真章,休怪我剑宗不留情面。”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四人的脸,恶狠狠道:“今日云山门敢伙同外族入侵我剑宗,那我不给各位一点颜色,给张真人一点记性,只怕你云山门眼睛长到天上去了。”说罢,扼住周游咽喉的手一用力,五指齐齐插入对方咽喉。 后者双目俱张,喉中鲜血咕嘟嘟自其口鼻涌出,场面之惨烈,令人不忍直视。 “师兄!” 罗道高率先持剑抢上,要阻止俞东来杀人,其他三人紧随其后,都想将周游从其手中救下。 但俞东来怎会给他们机会?五指扼住周游的喉管,又一脚踢在对方后腰,后者向前一扑,赤炎剑刺入其眉心,俞东来手中运力一扯,便连血带肉地将周游的气管扯断。 他下手如此狠辣果决,就是对云山门坑害剑宗的一种回应和报复。 这一幕,令在场之人无一不为之骇然,云山门一峰首座死的如此憋屈,传出去只会令人笑话。 罗道高几人手不容情,风雷剑法使出,周围东海人纷纷远离,不敢靠近。 俞东来向上飞起,赤炎剑倒飞回来,被他握在手中,霎时间,仙剑红芒大绽,炽热的温度烤的众人肌肤一阵热辣,一拳轰飞一位东海强者的杨晋一回过头,正见俞东来提剑御在当空,红色的异芒胜过天边的朝晖,红透了半边青竹山。 四位云山门首座紧随其后,蓝色的霹雳环绕己身,猎猎风声中,四人长剑送出,四道剑气直逼俞东来。后者猛一提气,使出了玄气九式中的第八式“横贯八方”,下一刻,一道赤色剑气飞出,剑气飞出三尺,体积登时暴涨,好似一柄血色的弯刀,散发出来的杀伐之气直击在场众人的灵魂。 嘭! 巨大的风浪掀飞了方圆数丈范围内的一切事物,剧烈的撞击更震得青竹山微微晃动了几下。 附近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里的动静吸引了过来,四位云山门首座更是被他的这一剑打的倒飞出去老远。 俞东来趁势向着杨晋一的方向飞去,半人半兽的申屠族长怪叫一声,跃起老高,双手捏拳,两只半个人头大小的拳头均泛着白气,一声低吼中,他的右拳用力砸出,一团寒冰之气倏地飞出,快到俞东来面前时,这团白气翻滚数下,一只兽头破雾而出,撞向俞东来的后腰。 这时的俞东来正盯着他杨晋一,叫道:“小兄弟,你师承何派?”随即双膝一沉,反手一击重拳,重重地和后面那只兽头撞在一起。 “澜沧拳!” 杨晋一心中叫了一声。 轰! 一红一白两只拳头砸在一起,俞东来被砸得一个踉跄,随即就觉手臂又痛又麻。 申屠族长倒飞出去数丈,于空中站稳身形,狂啸一声又一次扑了上来,在此间隙,俞东来提剑把一个东海高手重伤。 杨晋一神色古怪地盯着他,也不知他是好是坏,毕竟伤了师父的凶兽正是这人的亲侄。 杨晋一忽觉后脑一阵刺挠,八玄向后一甩,只听”咚”得一声嗡响,却是砸在一口大鼎之上。 俞东来道:“这些家伙还勉强好对付,最要当心后面那些琴师。” 说话间,赤炎剑朝着杨晋一身后连刺三剑,将那口大鼎的主人打的口吐鲜血,朝地上飞逃而去。 听到俞东来的话,杨晋一笃定他没有害自己的心,正要自报姓名,云山门四人已经追上来将俞东来围了起来。 同样冲至近前的申屠族长见俞东来被围,目标当即改作是杨晋一。 他一拳砸出,舔舐着嘴唇叫道:“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 杨晋一冷眼盯住对方,竟也不做防御,申屠族长的拳头直砸他的胸口,旁边围攻杨晋一的人见申屠族长全力刚劲,手中出招的动作竟都慢了半拍,均想这一拳要是砸在杨晋一身上,其身子多半就要被打碎了去。 却没想杨晋一艺高人胆大,他忽然转过身背对着申屠族长,继而八玄金光闪烁,掠过之处,剑气凌厉似刀锋,先后切断了三人的手筋,这些人放声惨叫,各自的法宝坠落下地,人也疯似的逃走,跑的慢的被杨晋一剑气砍到,不是身首异处,就是断手断脚,手段既果断又狠辣,令人胆寒。 申屠族长拳头砸到,忽见杨晋一背过身去,全然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心中冷哼一声,暗中将出拳的气力加大了两成,觉得不将对方一拳打得灰飞烟灭,难以解除心中之恨。 当他一拳打在杨晋一后背上时,立即传出一阵震耳发聩的巨响,附近所有人脑中嗡得一声,就是申屠族长也是脚下一个踉跄。 杨晋一向前奔出数步,而申屠族长却被一股巨力反弹地飞了出去,巨响中夹杂一声清脆的咔嚓,他出拳的胳膊竟然折断了去,剧痛之下,申屠族长更觉胸口中翻涌倒腾,紧接着喉头一甜,“哇”的一下喷出一口鲜血来。 天罡神功! “唔……” 所有人惊疑出声,杨晋一定住身形,凝视着狼狈不堪的申屠族长,冷冷道:“你打完了?那尝尝我的拳头!” 八玄一收,使出了五行易阳拳。 众人见他双臂化作两条栩栩若生的金龙,但见这两条龙龙角峥嵘,龙须飘飘,龙口张合间,双目更透露着一股无尽的威严,仿佛九天之下,唯其二独尊。 申屠族长双目圆瞠,心生怯意,看到双龙出现在面前,他的双脚如陷泥泞,竟不知挪步躲避,就好似遇见了上古天敌,一种高贵血统的压迫感令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看到杨晋一出手的云山门人惊咦出声,罗道高失口叫道:“是那姓杨的小子!”当年他在玉虚峰上见过杨晋一使这招对付毒宫奸细,是以他最先认出杨晋一来。 东方仲龙在身后叫道:“各位帮忙救人!” 四人回过神来,也不再管俞东来,和东方仲龙、姜族长一起扑向申屠族长。 吼! 龙啸声直上九霄,双龙飞出的同时,申屠族长被东方仲龙和姜族长拖住向一侧躲开。 四位云山门的首座持剑凌空画圈,四副八卦图瞬间封在两条青龙的去路上,那八卦图中,一白一黑两条阴阳鱼首尾相连,两条青龙一左一右,将阴阳鱼隔在两边,龙身黑鳞烁烁,游曳四周,飘忽不定,却正是云山门至高玄功——青龙八卦盾。 第233章 联手御敌 五行易阳拳撞上四面青龙八卦盾,金龙摧枯拉朽,三面八卦当场破碎,第四面八卦虽然没碎,但遍体龟裂,摇摇欲碎,却也勉强将杨晋一的拳力挡了下来。 四人中三人胸口都是一滞,好在杨晋一一击过后没有继续出招,让他们有机会调息运气,将胸口那团逆行的真气缓缓压制了下去,否则在打一拳,必然被打成内伤;其他人见杨晋一这般凶猛,一时间竟然再没人敢靠近。 俞东来神色激动,欣喜道:“你是……你是朴混峰的弟子,杨晋一?” 杨晋一恭敬道:“晚辈杨晋一,见过俞师叔。”说着抱了一礼。 俞东来忙让他不要多礼,对面前这个年轻人,他心中充满了愧疚。 当年,东海使者在金源城被杀,他执意派人下山,要杀掉这个“叛徒”给师妹赵化芝报仇。后来得知师妹的死是师弟陈向权所为,这才撤回对杨晋一的追杀令,否则当年若是杀了杨晋一,那如今的后果可不敢想象。 他心有余悸道:“好,好,好,好得很,你回来了,那么剑宗就又多了一个帮手。” “恶人谷十位恶人奉谷主前辈之命,也来帮忙了。” 俞东来不无感慨道:“如今我们大难临头,连恶人谷的朋友都来帮忙了,同为正教同盟的云山门却在对我们落井下石……”他觑眼盯住对面的四位云山门首座。 杨晋一沉眉道:“这几位云山门的首座为何帮着东海人?” 俞东来嘿嘿冷冷两声,道:“他们勾结东海妖孽,为祸中原,暗算我剑宗,还请你让恶人谷的朋友在外帮忙给他们宣传宣传。” “俞长老,你这是什么话?大家为了你俞家拼死拼活,你说出这样的话,未免有点过河拆桥,落井下石的意思了。” 罗道高立即反咬一口。他知道云山门和东海勾结一事一旦传出去,必然掀起巨大风波,如若他们今日成功,一切都好说;但若是失败了,云山门必然被正教朋友冠以“不忠不义”的名号,往后他们再难在江湖上立足。 俞东来哼笑一声,并不理他,看向杨晋一,问道:“见到你师父了吗?” 杨晋一凶狠地盯住下方的俞复青,道:“俞复青偷袭我师父,将他刺伤,伤及丹田,恐怕……” 听到“伤及丹田”四个字,俞东来双眼一黑,整个人几乎没有站稳,手中赤炎剑的红芒亦是明灭不定。 他本以为最糟糕的情况无非是俞复青破坏某处法阵,哪知道这畜牲竟然几乎要了师兄叶一城的性命,此下胸口剧烈起伏,回过头去,瞪着下方远处的俞复青,颤着声咬牙切齿道:“畜牲,你……你……你不得好死。” 自从刺伤叶一城到现在,俞复青已被吓得三魂去了两魂,这时候看到俞东来凶恶的表情,更吓得跌坐在地,睁大眼睛盯住俞东来,生怕对方出手杀自己,嘴里一直叫道:“救我,救我……” 东方仲龙听到他的叫嚷,显得十分不耐烦,用东海话吩咐手下,道:“宰了他。” 东方氏一族的高手领命提剑乱砍,在一阵阵惨呼声中,俞复青被砍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片刻后便就没了声音。 眼看着亲侄被东海人砍死,俞东来长长叹息一口,嘴里喃喃自语,好一阵才微红着眼眶回过头来,对杨晋一道:“等杀光了眼前这群妖孽,师叔有一事相求。” 杨晋一凝眉道:“师叔请讲。” 俞东来背过身去,望着云山门几人,道:“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好。” “你信我不信?” 杨晋一道:“我信。” 俞东来面露感激之色,道:“我知道我师兄一直挂念着你,你说的话,他多半能听进去。我想,请你帮我向他求个情。” 听说师父一直挂念自己,杨晋一心头一人,但却不知俞师叔究竟有什么事情要求自己?随即俞东来将自己服下七日腐骨散,想牺牲性命来将功赎罪,请宗主师兄饶恕自己俞家人一事详细说了。 杨晋一听完后,内心大受震撼,他沉默着点点头,俞东来最后对他说了三个字,道:“谢谢你。”便提起赤炎剑,扑向云山门四人。 见俞东来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杨晋一又怎会眼睁睁地看着他去送死?手持八玄,跟在他身边,将平生在剑宗学来的剑招一一使出,杀得对面那群还没缓过神来的联军队伍手忙脚乱。 云山门四人各是一峰首座,较之东海寻常高手要厉害不少,其实力本来也在江湖上名列前茅,只是先前被杨晋一的怪拳给震撼到,和两人再交手,他们显得有些畏手畏脚,面对杨、俞二人的疾攻猛打,竟然被打的毫无还手招架之力。 东方仲龙叫道:“将这小子抓住!他偷学了我们东海的剑经,谁将他活捉,大大有赏!” 三族勇士前赴后继,喊杀声中,杨晋一和俞东来周围立即就围上了十几二十个高手,杨晋一见来者甚多,当下使出剑宗的化神谱。 霎时间,十多道杨晋一的身影出现在了四周,他们背靠着背,两两而战,神形精致,根本分辨不出哪一个是真身,哪一个是假身在。 俞东来脸色大变,望着一旁杨晋一的分身瞠目结舌,云山门四位首座和东方仲龙各自惊叫一声,好似看到鬼魂一般,结巴道:“这……这是什么功法?” 十多个杨晋一中,其中一个正色道:“世门剑宗,化神谱!” 他第一次听说化神谱能这么用,还是上一次宗门弟子比试时,第三场比赛结束后,卢音和岳乘风两人说朴混峰的南宫克将“化神谱”用出了花样,幻化出两道分身一起对付杨晋一。 后来南宫克败给杨晋一,俞东来认为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毕竟化神谱对使用者真气和神力的消耗极大,如若在两个人实力水平相当,且没有十足把握能一击必胜的情况下,是绝对不能使出这一招来的。 而杨晋一现在之所以这样用化神谱,多半是从和南宫克的那一场比选中学来的,只是他同时幻化出这么多尊分身,对己身的消耗之巨,恐怕难以想象。 正心生担忧之际,十几道分身已经和东海高手打在了一起。 但见分身出招和本体无二,威力也丝毫没有变弱,扑上前来的三族高手登时就有五六人被杀,看得俞东来心惊胆战,实在没料到这年轻人如今变得这般厉害。 俞东来心底苦笑,暗想这小子当年拜入宗门的那日,自己是多么的狗眼看人低,现在对方蜕茧成蝶,让他这把老骨头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东方仲龙叫道:“这小子当真被废过修为吗!?”他显然不相信过去云山门人说过杨晋一修为被废一事。 俞东来边打边听罗道高回道:“这小子身上的古怪多的紧,这一招不是剑宗的功夫,我猜多半是恶人谷的谷主教他。” 第234章 联军大乱 杨晋一哼笑一声,内心对云山门人的鄙夷之心再添一分。 在他的控制下,分身或打五行易阳拳,或使一心两意剑,或用混元剑经,或用玄气九式,招式繁复,令人目不暇接,防不胜防。 东海联军被打的手忙脚乱,杨晋一追上一个东海高手,喝道:“哪里走?” 后者慌乱间将自己手上的法宝向后砸出,杨晋一闪身避开,八玄向前一劈,金色的剑气掠过,那高手的后背被剑气劈中,在一阵惨叫声中,从空中跌落下去。 片刻后,又有数人在这群杨晋一的手中死伤,一时间,所有人御剑后撤,再没人愿意上前来交手。 “不来了吗?” 杨晋一恶狠狠瞪着周围人,目光最终落在包围住俞东来的四位云山门首座身上,道:“云山门和我私人之间的恩怨,我便拿各位先开个刀。” 于他而言,云山门人此次的小人行径,比东海侵略者要恶劣千百倍,他一定要先将他们消灭,心中才能痛快一点。 罗道高对旁边三人警惕道:“不管他用什么妖法,必然消耗巨大,”他哼笑一声,又道:“要维持这么多分身绝易事,大家拖住他,还怕他不弃剑投降?”他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已被杨晋一展现出来的实力所折服。 俞东来心头一紧,暗想这几人不愧是一峰首座,知道这招消耗巨大,想打消耗战了,正想叮嘱杨晋一“当心”,就觉周遭灵气流动,竟全朝着杨晋一汇聚过去。 不少人发现眉宇间原本有些疲色的杨晋一,双眼一张一合之间,眼底金光闪灭不定,整个人竟又变得精神饱满起来。 这一幕,包括俞东来在内的大多数人都看到了,前者激动到无以言表,士气大振,赤炎剑红芒再盛,大喝一声扑向四位首座。 罗道高等人只道是自己出现了错觉,他们四人中的其中两人当即围住了俞东来,罗道高回头对东方仲龙喊道:“几位族长还在那边看戏吗?” 东方仲龙和姜氏回过神来,大手一挥,招呼自己手下向那群杨晋一围拢过去。 这两人迎上杨晋一,但觉对方出剑精妙,一招一式之间都刚猛有力,十分难惹,数十招之后,两人都不禁是一阵头大——他杨晋一就像是一头洪荒巨兽,其体内更似充满了无限力量一般,每一个都生猛的异常。 姜族长虽然擅长使卑鄙手段控制英雄好汉给自己卖命,但其本身的实力也非常不俗,所使功法结合百家高手之长,端得是刁钻古怪,高明的紧。 他和自己姜氏门客围攻几个杨晋一,瞅准时机,偷袭得手,将其中一个杨晋一的后心刺中,那分身浑似不觉,再打伤一个门客后,化作一团青气消失。 姜族长看的目瞪口呆,正自出神,就觉身侧劲风袭来,有人惊呼一声“当心”,但回过头去,却没看到来人,但那骇人的气息已至近前,忙拿法宝向一旁砸去,就听“嘭”得一声巨响,继而眼前金光万丈,瞬间将他笼罩在了其中…… 飞龙遁法! 杨晋一真身混在分身之中,当他发现有分身被打中,便使出了这一招,欲要打出手这人一个措手不及。 金光之中,二者兵刃上连过五招,杨晋一的八玄便将对方的法宝击飞,随即挥拳打出一记五行易阳拳。 吼! 一道巨力如同山岳般砸至,姜族长双目圆瞠,惊道:“救我!”奈何二者距离太近,想撤已无路可退,只能使尽全身气力来抵御。 嘭! 这一拳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他的胸口上。 这一次,杨晋一铆足气力,外加有天罡神功护体,拳头的威力之大,较之先前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众位东海高手欲要出手施救已然不及,只听“噗”得一声,姜族长口喷鲜血,仰面倒飞出去。 姜氏门客一拥而上,两人将姜族长的身体拖住,但见他的鲜血自其口鼻中喷涌而出,胸膛上的衣襟破碎,胸膛塌陷,已是必死无疑。 后者的意识在接近昏迷的边缘 ,对死亡的恐惧也达到从未有过的强烈,恶狠狠道:“救……救我,救我!……不然……你们都得……都得……死……”脑袋一偏,竟就断了气。 姜氏门客知道这人死了,那“护主不力”的罪名必然就戴在了他们头上,就算回去东海,也是死路一条,一众人惊惧之中不知所措,有人伸手在他身上摸索,妄图搜出“七日腐骨散”的解药,其他人见状,也围拢过来——所有人都想获得解药。 大家也在姜族长身上搜罗,不出片刻,其衣衫就被撕扯的衣不蔽体;有人趁乱用刀砍下了姜族长的左掌,将手掌揣进怀中转身就跑;另有人见到,使手刀砍掉了姜族长的另外一只手掌,拿起手掌也跑了。 那姜族长左右两只手掌上的中指上,各戴有一枚乾坤戒,里面必定有解毒的解药,这两人夺去手掌,身上之毒必然能解,于是乎,姜氏门客分成两拨,追着这两个夺下手掌的人而去。 这一下,彻底点燃了混乱的导火线。 姜氏门客倒戈相向,于一声声中“放下来”、“交出来”中,相互之间挥舞着法宝又打又砍,顷刻间就有不少姜氏门客被杀,有神志稍微清醒点的门客忽然振臂高呼,那些没夺得手掌的其他门客调转矛头,目光阴狠地盯住了姜氏其他族人身上。 这一次,姜氏来剑宗的族人也有上百人,数百号门客如若将他们拿下,那少说也有百十来人能解毒,大家一拥而上,目标直指姜氏族人。 霎时间,东海联军中一片大乱,姜氏门客反倒成了杨晋一和俞东来的帮手,法宝异光闪烁,登时和姜氏族人斗在了一起,而地上的姜族长,变成了一具几近全裸的残缺尸体。 这突起的变化令其他两族的人马措手不及,见姜氏率先内乱,东方仲龙目眦欲裂,追上其中一个正追杀姜氏族人的一个门客,叫道:“住手!” 那人嘴里不住叫道:“解药,解药,”看到其他人都拿到了解药,这人想要解药的迫切程度几乎教他失了心智,对着东方仲龙怒骂一句:“我去你妈的!” 东方仲龙当即使出混元剑经,几个回合便就斩落对方头颅。 他将那人的脑袋提在手上,大声叫道:“大家不要乱!我东方仲龙向各位保证,回去东海,你们绝对不会受罚,否则就是这家伙的下场!”高高将那人头颅举起。 众位门客盯着他手中的脑袋,骂道:“滚你妈的!”手持法宝,仍然对姜氏人紧追不舍。 第235章 大杀四方 见姜氏自乱阵脚,杨晋一忽然想起当年在剑冢峰上学艺时,师伯成澜沧曾经教过他“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信心大增,盯住东方仲龙,认定他是自己的下一个目标。 俞东来还手挡下坤峰首座郭宗正的一剑,又对着兑峰首座胡肖连刺三剑,叫道:“杨晋一,你还坚持的了吗?”他见杨晋一半天没有再出手,还道他已经力竭。 杨晋一侧身点了点头,见俞东来被两位首座围得险象环生,略显狼狈,关切道:“俞师叔,你到我这边来。” 俞东来哈哈苦笑,道:“贤师侄,我怎么好意思让你护着我?”他一边还手,一边又道:“我当年眼拙,瞧不出你的潜力,过去的事情,你莫要放心上。” 杨晋一心头一暖,既然他称自己作“师侄”,那就没把自己当外人,忙道:“师叔言重了。”心念一动,三尊分身飞去帮助俞东来,郭宗正和胡肖两人立时就被缠住,战况扭转,俞东来这才轻松一些。 这时候,前山方传来一阵躁动,二人回过头,却是联军人马溃不成军。 有了恶人谷十大恶人的相助,剑宗这方所向披靡,大杀四方,联军人数虽然众多,实力也不容小觑,但三方各为其主,心未连心,以致三方人马被大家个个击破,士气逐渐落得下风,这才溃散而逃。 俞东来道:“他们要败了,咱们乘胜追击,将他们一举拿下!” 杨晋一点头叫好,东方仲龙眼见情势不妙,心中变得焦急不安,看着面前一尊尊生龙活虎的杨晋一的分身,早已头大如斗,无所适从。 申屠族长去而复返,远远叫道:“东海的兄弟,全部撤回来!” 回过头,但见他身后跟随来着数十个各持乐器的乐师,随着他振臂一挥,诸位琴师列阵而站,将各自乐器拿好,随着申屠族长的一声令下,数十只乐器齐齐奏响。 俞东来刚要出言提醒,就听“嗡”得一声,脑袋里一阵发懵,手中仙剑上的红芒明灭不定,几乎又要失去战斗力。先前,他和成澜沧、岳乘风二人便是遭了此道,方才被擒,眼下东海人又出此招,理应有所防备,但满心担忧杨晋一的安危,竟忘了自己,以致又中了这招,一时间昏昏沉沉,只能凭借些许意识抵挡面前两位云山门首座的攻击。 霎时间,乐音连绵不绝,醇厚悠扬,不断传入在场之人的耳朵里。 杨晋一只觉心神不宁,眼前的景象亦开始扭曲变形,神识不稳,几近昏厥,仅此一瞬间,他那十多尊分身便就化作青烟消散不见。 东方仲龙瞅准机会,飞身上前,提剑便朝着杨晋一脑门砍去,忽听“呔”得一声怒喝,声浪如潮,不断拍打着东方仲龙的灵魂,他骇然失色,身子一个踉跄,竟要朝下跌落下去,抬起头,就见一枚五指掌印自侧身拍到近前,挺剑还刺,但这道掌劲一寸强过一寸,挡了没两剑,便就被这掌拍中了肩头,大叫一声向一侧飞出,紧接着“哇”得突出一口鲜血,看清来人,却是般若寺的净德、净空二位大师对他出手了。 杨晋一躲过一劫,但俞东来却没那么好运,他的肩头和侧肋分别被刺中两剑,剧痛令他的神识恢复好些,强忍着精神,还剑于人,但云山门两人见没能拿下他的性命,本欲继续动手,就听般若寺两人协防来了,心中不敢恋战,和东方仲龙一道往东海琴师阵列方向奔去。 其他东海人也退了回来,大家守在琴师周围,提防剑宗的人靠近。 凌白和丘丰二人分别将杨晋一、俞东来扶住,净德、净空立在众人身前,神色肃然,双手合十,口念梵咒,咒音起始微小,但随即越变越大,最后声如洪钟,响彻云霄,竟将东海一众琴师的乐音压了回去。 剑宗弟子及正教朋友这才长舒一口气。 杨晋一缓过神来,但仍是心有余悸,东海人奏响的乐音,正是骆钦教自己的那部《五牢谱》。 他按照骆钦教自己的方法封闭耳门,提起八玄悬在当空,运起天罡神功,整个人身体外如若布上了一层金箔,看上去诡异非常。 众人见他如神佛一般面容庄严,继而将八玄放在唇边,缓缓地吹响了《五牢谱》。 只此一瞬,净德、净空二人就感到轻松了许多,不似先前那般吃力,东海联军中传来的那股劲力赫然变弱,杨晋一边吹奏边靠近,联军中人人心神不宁,汲汲自危,那群琴师一个个面露惊容,不多时竟就音不成音,律不成律,被杨晋一一人压制了下去。 申屠族长盯着杨晋一手中的八玄,惊道:“真龙角?你……你……你是那个人的后人?”他胸膛内气血翻涌,一句话说完,几乎要再吐出一口血来。 杨晋一凝眉不语,衣襟和发丝随风摇曳,双手持箫,《五牢谱》的乐律一重一重,铺天盖地,八玄本就是神龙之角,哪里是东海联军那些人手中的凡品所能媲美?眼下,他一人吹奏出来的音乐,就足以抵得上成百上千人齐奏合鸣,东海联军又哪里是他的对手? 杨晋一心中欢喜,早知道一曲《五牢谱》便能解决这些人,哪还需要如此大费周章?当下加持灵力,吹得愈加清脆响亮。 联军队伍中一些修为稍浅的人率先抵御不住,他们张着嘴大叫着,神情极度惊恐,随着杨晋一的靠近,这些人最终七窍流血,坠地而亡。 东方仲龙和申屠族长两人又惊又骇,后者颤着声音叫道:“快,快,叫神鸟回来!” 一阵尖锐的哨音自联军中不断响起,片刻后,天边飞来两道白色的身影,和剑宗追雷鹳打斗的那两只东海追雷鹳回来了。 两只追雷鹳飞到近前,在申屠族长的指挥下,它们径直朝着杨晋一扑来。 后者见到追雷鹳,原本心生亲切,但见二者齐齐扑向自己,那气势俨然就是要和自己搏命,只得停下吹奏,提气急躲。 东海联军得以喘息,申屠族长命一众琴师再次奏响手中乐器,净德、净空二人也不敢怠慢,念咒抵抗,二人座下弟子也纷纷赶至,来到自己师父身旁,跟着他们一起念诵梵咒,双方又打成了平手。 申屠族长仰天长啸,正在六座峰上和剑宗弟子恶斗的群妖立即分出一些,朝着联军方向赶来,漫天妖禽,遍地妖兽,看得众人头皮发麻。 第236章 法阵重启 追击杨晋一的那两只追雷鹳比不得剑宗的那只追雷鹳迅猛,杨晋一尚且应付的过来,在二者反复攻击下,他逐渐摸到了它们进攻的规律,瞅准时机,一掌拍飞了其中一只。 这只追雷鹳似是被打痛了,嘴里“咕哇”一声怪叫,倒飞出去,或许是因为剑宗追雷鹳的原因,杨晋一看到这两只追雷鹳时,心中总有亲切之情,是以下手留情,并没有用尽全力。 当他的手掌要拍到另外那只追雷鹳后背上时,忽觉头皮一阵刺痛,伸出去的手闪电般缩回来,天罡神功护体,双掌交叠置于脑后,就听“嘭”得一声巨响,他的双掌被什么东西打中,整个人向前翻滚着飞了出去,天罡神功竟被这股巨力给撞散了去。 心中骇然,急急忙忙中稳住身形,一呼一吸之间,天罡神功又裹住了自己的身体,还没来得及回头,那摄人心魄的感觉竟身后传来,回头一看,一只巨大的青灰色脑袋正冲着自己撞来,那脑袋上的两只眼睛神色犀利,似曾相识。 杨晋一眼睛一亮,叫道:“是我!” 他已认出这追雷鹳正是自己在剑宗时遇见的那一只。 追雷鹳置若罔闻,铁了心要和杨晋一搏命,杨晋一抬脚蹬了上去,又听“嘭”得一声巨响,追雷鹳喉咙深处发出一阵低沉的吼叫,倒飞出去,杨晋一也被对方这一撞,撞得腿脚发麻,整个人也向后飞去。 他又惊又喜,自己天罡神功虽然比不得骆钦,却也不会太差,天底下恐怕也没有几个人能一下子就打碎他的护体神功,眼下这追雷鹳接连两次撞碎他的天罡神功,实力之强劲,实在难得。 杨晋一暗道:“好家伙,我来看看你变得多厉害了。” 天罡神功再一次裹满全身,手掌翻拍之下,将那两只白色追雷鹳的进攻挡下。 这时候,凌白和俞东来在旁边叫道:“呆鸟,他是杨晋一!” 巨喙追雷鹳不为所动,目光阴沉,兀自盯着杨晋一疾攻不止,尤其当杨晋一打飞白色追雷鹳时,剑宗的这只追雷鹳就立马凶狠出击,渐渐地,这家伙身上有电光环绕,噼里啪啦,每一次撞向杨晋一,都令对方全身酥麻,动作也要慢上半拍。 杨晋一一人斗三只追雷鹳不落下风,剑宗的追雷鹳此刻还不分敌我,和杨晋一对攻时,一副要拼命的架势,让杨晋一心生担忧。 前山广场。 妖兽和众弟子缠斗,叶一城和成澜沧等人在诸弟子的保护下,被抬到了议事大殿中,现下峰上的弟子守在议事大殿四周,和群妖恶斗,双方胶着不下,形成对峙。 遥想剑宗立派至今,还从来没有人能打到前山来,就是上一次三族作乱,联军的妖禽被俞禹子祖师用法阵杀了个干净,也没有让一头妖兽攻上前山广场。 如今剑宗防线大破,大家都不知道今日能否躲过一劫,所有人内心惶恐不安,尤其现在一宗之主重伤倒下,众人好似没了主心骨一般,都不知道接下来该要如何应付。 成澜沧站在殿门,眉宇间的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但见弟子死伤惨重,心中痛惜不已,正当他一筹莫展之际,忽然发现先前散落在前山广场上的那一柄柄黑色短剑从地上飞起,逐渐悬浮在了广场上空,所有人都发觉了异样,仅一瞬之间,一股强大的煞气便就席卷住了整座青竹山。 成澜沧面露惊恐之色,对外面的人叫道:“大家快点离开前山,立刻离开青竹山!” 两年前,叶一城见东海人积粮屯兵,知道剑宗难逃一劫,便将前山法阵的事情说了,他们都知道,如若前山有妖兽入侵,法阵必将自动开启,届时山中的一切生灵难逃一死。 众弟子得到命令,不敢逗留,抬上叶一城和莫崖等人,冲破重围,再一次向着山外飞去,成澜沧回首望向其他几峰,对旁边几个弟子叫道:“我去朴混峰,你们马上通知其他几峰的师兄弟离开青竹山,否则晚了就来不及了!” 五道身影化作流光,各自奔赴五座主峰。 朴混峰。 祝宛如看着悬在头顶的漫天飞剑,还道丈夫叶一城又一次开启了法阵,之前还以为出了什么差错,此时见阵剑又起,心里这才长舒一口气。 正当众弟子士气再次高昂起来时,就听成澜沧的声音在半空中急急传来,道:“法阵失控了,大家快离开青竹山!” 祝宛如心中咯噔一声,抬起头来,但见成澜沧气喘吁吁,落地后拉住远处几位弟子叫道:“你们师娘呢?快点通知大家离开朴混峰,离开青竹山!”一抬头,看到失魂落魄的祝宛如,急道:“师妹,快走!” 祝宛如或是预感到叶一城有事发生,嘴唇微张着,轻声道:“一城他……” 成澜沧一时语塞,张着嘴不知道该讲不该讲,众弟子将二人身旁的妖禽逼开,叫道:“师伯,师娘,快走!” 祝宛如回头看了看满头大汗的叶灵珊,神色一冷,道:“护住你们小师妹,撤出青竹山!” 诸弟子纷纷御剑飞起,五座主峰上的弟子正要向山外飞去,头顶剑阵忽然齐刷刷地铺开,摆陈在天空之上,将整座青竹山包围在了其中。 众人只觉杀气扑面而至,成澜沧冷静下来,招呼众人赶赴前山,叫道:“都去前山!” 其余四峰弟子见朴混峰人马朝前山飞去,他们也紧随其后朝前山汇聚;东海联军和众妖们对大家紧追不舍,忽闻一阵号角声自青竹山深处传来,东海势力当下调转方向,蜂拥着往号角声传来的方向奔驰。 联军主力这方。 凌白等人见法阵再一次启动,恍惚间还道是师父在操纵,但转念一想,明白那是法阵失控了,当下招呼众人想要撤退,不料联军不给他们机会,众人一旦转过身,东海人的法宝暗器纷至沓来,教人防不胜防。 杀上各峰的东海人都以为自己再一次获胜,对着天上的剑宗人马叫嚷示威;交战双方的主力人手此时正集中在正元峰、重剑峰和前山之间,这三座峰上的剑阵也已齐开,阵剑在头顶铺开,自上至下将整片青竹山封锁的严严实实,较之叶一城先前所使将出来的效果来看,这一次要强大的多。 东方仲龙和申屠族长还道又有人重启了法阵,从先前俞复青和他们说,剑宗人先前之所以撤出青竹山,就是为了彻底放开法阵,从而将他们一网打尽,为了避免全军覆没,眼前的这群中原主力军,东海联军是绝不能让他们逃走的。 眼下,青竹山四处均已没路可逃,最重要也是最迫切的一件事,恐怕就是逼迫剑宗人放弃法阵,否则今日他们要交待在这里,那也必须让剑宗付出惨痛的代价,当下命人吹响号角,将附近所有妖兽召回,欲要来一次大反攻。 中原这方,正教人和剑宗弟子都感到周遭的气息愈加压抑起来,无尽的杀气教大伙儿头皮发麻,凌白与丘丰等一众朋友道:“咱们快去前山,师父教过我如何操控这座法阵,我不知道能不能控制这座法阵,但如果没法控制,今日大家……”他满眼歉意地看着眼前共患难的师弟和正教朋友,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来,半晌又道:“这次失败了,剑宗只怕从此就在江湖上除名了,凌白来生再给诸位前辈做牛做马,以报恩情!”提起长生剑,直飞向前山广场。 第237章 引火烧敌 东方仲龙当即命人释放暗器,数十枚各式各样的暗器扑向凌白,丘丰闪身而出,挺剑急刺,乒乒乓乓声中,将这些暗器尽数打落。 凌白回过头,丘丰对他叫道:“你放心去前山。”说罢,手中长剑一抖,雷电环绕剑身,看上去颇为不凡。 他转过头去,将目光移在了云山门四位首座的脸上,包括净德、净空两位大师在内的其他正教人也已经看到,那站在东海联军中两位族长身后的一众高手中,有四人竟是他们云山门的首座。 大伙儿目光阴沉又愤怒,自始至终都盯着那几人,伤痕累累的司徒伯绰更气得浑身发抖,握住的双拳不住颤抖着。 罗道高四人几乎被对面正教人犀利的目光射成了筛子,几人个个如芒在背,和东方仲龙耳语几句,便仓皇地退到后方去了。 净德、净空和几位般若寺弟子所唱的梵音愈加洪亮,但消耗也是极大,两位大师的脸色较之先前又苍白了许多,只怕过不多久,就难以抵挡东海那方数十人齐奏合鸣的魔音。 杨晋一被敌我不分的追雷鹳缠住,心中也是越打越气,在三只追雷鹳的围攻之下,他的身上已经有多处淤青,都是追雷鹳或撞或啄之下造成的,好在他有天罡神功护体,所受之伤微不足道,但总是这么被纠缠下去,他要如何去对付东海联军? 心思急转,待剑宗那只追雷鹳又一次扑来时,他御起神御九天,转身绕着联军奔袭,所有人都害怕追雷鹳,见识过杨晋一厉害的东海高手也纷纷避让,不敢阻拦。 杨晋一边跑边观察四周动静,但见青竹山四周密密麻麻地尽是黑色短剑,山中杀气弥漫,骇人心魄,不禁心生畏惧;五峰空中,乌泱泱地人群都朝着前山飞去,全都是剑宗弟子;妖兽铺天盖地,开始从各峰上撤退,逐渐向着自己这个方向汇聚。 “想来帮忙吗?” 杨晋一眉头一沉,提气便往群妖中冲去。 三只追雷鹳紧随其后,剑宗的追雷鹳也是越追越猛,它自踏入剑宗至今,还没遇见哪一个的速度能比过自己,眼前这个人类御起剑来,竟然比自己的速度还要快上一些,脑袋一沉,就要和杨晋一比一比速度,全然忘了自己是来杀对方的。 杨晋一飞进妖禽之中,八玄手起剑落,立刻就有一头迦陵赤鹏被斩去了翅膀,他本来还在提防身后的追雷鹳,但见对方从自己身旁飞过,完全没有攻击自己的意思,也是大感困惑。 追雷鹳飞到杨晋一前面,回过头来示威性的大叫一声,杨晋一一掠而过,又杀死一头迦陵赤鹏,追雷鹳“咕咕”叫了两声,再一次追身而上,渐渐地,杨晋一就发现这家伙好像是在和自己比速度,心生一计,带着它在天上妖禽中上下乱窜。 妖禽们挡住了追雷鹳的去路,着急赶路的追雷鹳便发狠将它们或啄的脑浆迸裂,或用利爪刺透它们的身体,顷刻间就要了它们的小命,手段既凶猛又残忍,令妖禽们害怕不已,二者再靠近时,它们便就调转方向飞逃,不敢靠近东海联军。 申屠族长见杨晋一将追雷鹳引去杀自己的妖禽,气得破口大骂,天上的妖禽被杨晋一这么一搅和,他们就没办法围住中原人的去路,当下急吹哨子,空中两只白色追雷鹳似是受惊,疯似地提起速度,想要追上杨晋一二者,奈何前面两个速度太快,这两个家伙根本比不得。 眼见两只追雷鹳也追不上对方,妖禽又开始乱了阵脚,申屠族长当下命琴师改奏一曲,乐调一变,中原人就觉身上的压力骤减,大家无需再凝聚心神抵御魔音,净德净空两位大师和他们座下弟子也得以喘息一口。 山中的妖禽听到乐音,立时不再躲避,它们无视杨晋一和追雷鹳,兀自朝着东海联军飞去。 杨晋一心中惊讶,万料不到申屠氏还有这一手,他听东方芷嫣和骆钦二人说过,说申屠氏擅长训妖,但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心中惊骇的同时,加速了对周围灵气吸收的速度。 他浑身上下的毛孔俱张,整个人变得橙黄若金,就是三竿上的日头也比不得他此时夺目耀眼。 众人只见周遭灵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灌入他的身体,下一刻,他的头顶上空出现道道青丝,青丝在天上穿梭往返,杂乱如麻,且愈变愈粗,如一根根粗大的坊线般,数息间就在众人头顶织出了一团青色的云彩。 他的丹海深处,异宝醉仙神参贪婪地吸吮这天地灵气,这些年的修炼之下,他的丹田对于灵气的储存,也是一次多过一次,如今的他,真气的储存量,远远高于常人,外加上异宝汲取天地灵气,更如海量,每一次放肆吸纳天地灵气时,就一定会招来雷罚。 轰隆隆…… 青云中雷声大作,杨晋一瞪着漫天妖禽,暗道:“今天就让你们尝尝天雷的厉害。” 随着他吸收灵气的进程,头顶青云里轰然降下一道天雷,杨晋一一拳朝天上轰出,青龙和霹雳相撞,发生剧烈的爆炸,周遭生灵纷纷躲避,只追雷鹳眼中泛着精光,盯住杨晋一头顶的天雷一动不动。 他回过眼来,扫了一眼周围列阵有秩的妖禽,身形微动,人影一晃,便就来到了几头妖禽身旁。 吼! 五行易阳拳轰出,面前一头妖禽当场暴毙,杨晋一身形不住,穿梭在妖禽之中。 轰隆隆! 又是一道天雷降下,杨晋一身形闪过,三头妖禽被这天雷劈在身上,瞬间被劈得四分五裂,化为了湮粉。 他不做停顿,天雷自头顶接二连三的降下,妖禽再也不受申屠氏的控制,没命般疯逃,杨晋一又追上几头妖禽,天雷落下之后,成片成片的妖禽消失不见,远比自己动手杀妖要来的快的多。 在场中人,除了恶人谷的十大恶人之外,其他人均已看得是目瞪口呆——原来这些年间,关于他杨晋一突破时能引来天雷一事竟是真的! 东方仲龙和云山门四位首座各自咽了口唾沫,前者怔道:“这时候突破了吗?” 众人不知道的是,这天雷乃异宝过分汲取天地灵气招致而来的神罚,并非是杨晋一突破时的异象。 第238章 杀人的剑阵 杨晋一正自惊叹雷劫神威,又是一道天雷劈下,原本该当将几头妖禽劈的形神俱灭,但这一次只有雷声,却不见妖禽被劈死,惊讶地抬头,见那尽帮倒忙的追雷鹳,正在他们头顶上方追雷! 轰隆隆! 天雷破云而出,追雷鹳身上青光大绽,迎头而上,天雷正劈中它的身体。 所有人睁大眼睛,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这种异兽追雷,但见其浑身上下闪着蓝光,毛羽炸起,浑似一枚刺猬球,看上去颇是滑稽。 追雷鹳尖啸一声,如此雷电于它而言好像正合其意,它贪婪地扑向天雷,将之后从天而降的天雷一一挡下。 “哎呀,你个呆鸟!” 杨晋一大骂一句,右手使八玄,左手打出五行易阳拳,在妖禽中肆意杀戮。 群妖在天雷降下的时候已经乱了阵脚,不受控制的四处逃窜,此时被杨晋一追杀,更不知反抗,只顾埋头逃窜,剑宗人和正教前辈见杨晋一一人就令群妖大乱,纷纷开口叫好,但看到远处黑色的剑阵,众人心中又不禁为之一沉——也不知凌白能否掌控剑阵。 妖禽飞到青竹山边缘,待得靠近剑阵,黑剑倏地疾射而至,于长空中划出一条条黑色的丝线,透穿妖禽的躯体,带起大片大片的血线。 霎时间,黑色的丝线和红色的血线交织在天,划出一幅幅绝美的画卷。 可没人觉得这种场景美妙,因为黑红的每一次交错,都意味着这世间又将少了一个生灵,都代表着杀戮与死亡。 嗡…… 黑剑微微颤抖,山中四处尽是嗡嗡声,好似吹银之声,又似弦音一般,令人气血翻涌,欲要呕吐。 或许是杨晋一这方的动静太大,又或是青云里散发出来的气息过于强横,上百柄黑色短剑在这片嗡嗡声中,自四面八方射向杨晋一。早在许多年前的弟子比选大会上,在追雷鹳闯入前山广场后,师父师娘就曾与他们说过“五脉诛魔阵”的厉害,他明白剑阵自主开启后,山中生灵不灭,它绝不罢休,是以丝毫不敢大意。 “来了!” 剑宗队伍中有人惊叫出声。 杨晋一对近前的剑宗人和正教朋友喊道:“各位快去前山!” 十大恶人齐声道好,他们和净德净空二人断后,掩护着一众剑宗弟子和正教朋友往前山去了。 东方仲龙和申屠族长想要阻止,但十大恶人加两大神僧个个实力强劲,东海联军又没有了妖禽的帮助,只要三族团结一心,双方的整体实力还是不相上下,勉强攻了一会儿,发现没有效果,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剑宗人退往前山。 东方仲龙见中原人全部聚拢去前山,猜想他们定然是有什么阴谋,如若不跟着他们,联军在这山中必然就成了活靶?子,剑阵就可像宰杀牲口一样将他们杀了,当即大手一挥,招呼众人跟在净德他们身后。 黑剑越来越多,在六座山峰之间穿梭往复,此时尚且留在其他五座主峰上的东海联军还没得意多久,黑剑飞至,便要了他们中大部分人的性命,一些人惊叫着想要逃出青竹山,但飞出没多远,身上就被戳了几个血窟窿,鲜血淋淋地从天上栽落下去,其余人见状,急速朝着联军主力方向投奔过来,途中又有好些人被杀,但还是有几百人逃了回来。 申屠族长命令己方琴师吹奏弦乐,漫天遍野的妖禽妖兽也往前山聚拢,它们或落在山腰,或聚在山脚,伏着身子趴在地上,竟不敢抬起头来。 东海联军的所有力量汇聚在一起,人影憧憧,密密麻麻,将前山围得是水泄不通,甚至连一只苍蝇也飞不上去,已在广场上的剑宗诸弟子严阵以待,警惕着联军突然冲杀过来。 在东方仲龙和申屠族长的安排下,其主力部队落在前山四周,不敢再在天上逗留,更不敢贸然踏上广场,看着漫天黑剑,犹如黑色剑雨,直教人头皮发麻,忍不住直打哆嗦,尤其在法阵中弥漫着的煞气,令人心头发悸,难以平静。 此时的天空中,只杨晋一和三头追雷鹳还在天上追逐,上百柄黑剑更是逼得前者避无可避,只能倾尽所学,硬着头皮,或是挥剑,或是冲拳,将飞抵近前的黑剑一一击飞。 申屠族长长哨一吹,两头白色的追雷鹳调转脑袋,在黑剑的缝隙中左右急闪,好半天才落在联军队伍中,随着二者落地,数十柄黑剑俯冲直入,杀入人群,联军中传来一阵惨叫,又有几人在黑剑的攻袭下命丧当场。 杨晋一见那两只回去东海队伍,而剑宗这只追雷鹳还在一边啄躲黑剑,一边盯着头顶的青云,似仍期盼着上面有天雷降下,当下收势,不再汲取灵气,仅数息之间,他的身上的气息便就弱了不少,浑身金光散去,化作寻常模样。 周围黑剑感到目标的气息变弱,当即调转剑头,直冲上天,扑向那团诡异的青云。然而不等它们冲上去,青云便就消散的无影无踪,黑剑没了目标,大部分散开,小部分返刺下来。 青云散尽,日光铺照下来,直刺得杨晋一头晕目眩。他不敢再做逗留,立即御剑朝前山广场的方向飞去。 巨喙追雷鹳奇怪地看着头顶青云消失,它俨然没见过如此来去匆匆的云团,出神之间,数柄黑剑刺到,它凭着感觉躲避,但因为正在分神,翅膀不小心被一柄黑剑切了一刀,痛得它怪叫一声,盯住割伤自己的黑剑,一下子冲上去,高高抬起脑袋,铛得一声,巨喙重重地啄在了黑剑身上,黑剑翻滚着掉落下去。 追雷鹳心中恼怒,接二连三地追着黑剑啄打,十余只黑剑分别被它啄落下去,然而身遭黑剑数不胜数,它啄落了一柄,立刻就有三柄补上来,再怎么目空一切,面对如此多的黑剑,却也无可奈何,追雷鹳再啄几下就彻底没了斗志,扭头就朝着剑冢峰的方向奔逃。 杨晋一见它独自往剑冢峰跑去,叫道:“到这边来!” 追雷鹳扭过头沉眼瞪了他一眼,也不理他,继续朝着剑冢峰奔去。 第239章 援救 杨晋一还想再说什么,忽听前山上人声嘈杂,惊呼声此起彼伏,法宝碰撞声更是不绝于耳,细细一看,黑剑已经开始攻击起镇守在前山的剑宗弟子了,心中更急,暗叫一声“不妙”,于黑剑中闪转腾挪,快到前山的时候,密密麻麻的黑剑里三层外三层,已经将整座前山封死。 杨晋一重拳出击,一拳又一拳地轰砸在黑剑之上,可刚刚砸出一个缺口,瞬间就被其它黑剑补上,根本没有破阵的可能性。 “这就是放大版的乾坤诀。” 他脑海中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想起当年和屈宁的对擂,对方向自己使出了剑宗的至高玄功乾坤诀,那威力和气势,现在想起来仍然是心有余悸。 他一边应付围绕己身的数十柄黑剑,一边寻找机会冲进剑阵,久寻无果,心中愈加焦急起来,且听前山上的惨叫声愈加频繁,担心师姐已经受到伤害,一声怒喝,目眦尽裂,浑身上下再一次变得金灿灿,宛似一尊神佛。 众人只觉一股强横的气息透过剑阵传了进来,蓦地抬头,但见重重黑影之后,杨晋一金色的影子隐隐约约地出现在外边。 议事大殿门外,叶灵珊痴痴地望着天上的那尊身影。 她知道,是他来了。 她怔怔地望着阵外的那尊身影,曾几何时,她也幻想过他在众人面前威风凛凛的样子,可那时候,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嫁给其他人……渐渐地,她的眼眶红了,遥想二人昔日情深,如今两人虽近在咫尺,却也相隔万里,唯有生平遗憾,只恨有缘无分,时光匆匆,白头偕老已不可能。 “晋一……” 她的嘴唇微动,盯着头顶那尊金色的身影逐渐模糊了眼睛。 喀喇! 已被黑剑刺得千疮百孔的议事大殿终于坚持不住,檐廊上的一根巨木被几柄黑剑斩断。紧接着,断木轰隆隆落地,其支撑住的那片檐廊也轰然坍塌。 “师妹当心!” 回过神来,只觉身侧有两柄黑剑刺将过来,一柄指向自己的太阳穴,另一柄则射向自己的腰肋。 正欲还手格挡,面前闪来一人,这人手持携带着雷电的仙剑挺身近前,剑身一抖,射向她太阳穴的那柄黑剑被对方打飞,紧接着对方仙剑下撩,剑身靠在黑剑身上,向后猛拉,黑剑飞行路线偏移,贴着她的身体飞出,在二人眼前划出一道圆弧后,迅速冲上了天际,没入了剑阵之中。 …… 叶灵珊望着对方想说一句感激的话,但话到嘴边,却始终没有说出来。 后者挡开两剑,望了她一眼,背过身去将她整个人护在了自己身后,再有黑剑飞来,全被身前的这个男人替她挡了下来。 他是丘丰,云山门的“逆徒”。 和叶灵珊成婚后不久,他便擅自离开云山门,留在了剑宗里。 旁人眼中,他是为了叶灵珊而来,而他清楚知道,她的心中另有旁人,他绝不肯强人所难。之所以他要义无反顾的来剑宗,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自己师父和东海人的卑劣勾当令他感到不齿。 他身为云山门的弟子,身为正教同盟的一份子,绝不能看着剑宗孤身奋战而袖手旁观,论大义,他丘丰比其师父和诸位首座不知道要高上多少倍,也绝不会做残害同胞这等恶事。 轰隆隆! 剑阵外,天雷再一次降下。 半空中的杨晋一挥拳还击,与天雷撞在一起。 嘭! 二者相撞,剧烈的气浪荡开,面前一大片剑阵立时就被击散。 杨晋一眼前一亮,知道有机会冲进剑阵,当下靠近剑阵,挥拳击打剑阵的同时,警惕着头顶天雷的降落。 轰! 又是一道天雷。 杨晋一双拳齐举,一声巨响过后,强劲的气浪排山倒海,竟真的将三层的剑阵撞出一个大洞来,当即御起“神御九天”,倏地一下飞了进去。 山腰上可怜的东海联军看着杨晋一又唤来天雷,云山门罗道高骂道:“我就说这小子怎么可能召来天雷?这不过是大家没见识过的玄妙功法罢了!” 胡肖缩着脖子,挥剑连挡周遭的黑剑,道:“就算不是天雷,想对付这个小畜生那也并不容易。” 师兄弟四人当即沉默不语。 前山广场。 杨晋一飞进法阵之后,立即停止汲取灵气,全身金光散去,变回了寻常模样,如今看来,他可以利用异宝招来的天雷对付敌人,也算得上是极具杀伤力的一种“功法”了。 他在人群中搜寻着自己熟悉的脸庞,终于在议事大殿前看到了叶灵珊的身影,二人遥遥望着对方,但见丘丰护在这位师姐身前,他的心里总算是长舒了一口气。 大师兄凌白和他一样悬在当空,按照师父叶一城教他的方法,他正在不断尝试掌控法阵,净德、净空和卢音等一众高手围在他身旁,替他格挡着周遭的黑剑。 杨晋一见剑宗数位执事先后中剑倒地,这几位执事保护的一些实力浅薄的弟子也先后中剑,倒在地上放声惨叫,当即落在广场上,心中念诀,双手连挥,下一刻,众人群里出现了一道刺眼的白光,白光如若一条裂隙,从上至下,缓缓打开——破界浮屠! 这是他第一次实战时使用这一招,但要想拯救广场上这些师兄师姐,眼下唯有这一招破界浮屠可用。 只见一道裂口自虚空中打开,众人骇然失色,纷纷后退,杨晋一气沉丹田,大喝一声,声音远远传开,道:“大家快点进去!” 当所有人犹豫之际,一位朴混峰的师兄率先冲了进去,没有一会儿,他又跳出来,叫道:“师弟师妹,快点进来!” 下一刻,峰上的年轻弟子们纷纷涌入破界浮屠的裂隙当中。 一时间,广场上的所有人都开始往这个方向跑来,刘扶苏、肖玉、长珀和刘占青四人浑身是伤,从人群后方缓缓赶来,杨晋一远远瞧见长珀,见他伤势最是严重,正被肖玉架住身子往这边跑,当下闪身出去,将长珀背在身上,道:“师兄,我来晚了。” 长珀一脸哭相,却大笑着拍着他的肩头,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肖玉和刘扶苏二人护住刘占青,道:“不错,小师弟从来没有让我们失望过!” 大家都知道现在不是寒暄的时候,抓紧时间进入破界浮屠后,杨晋一回过身又去帮助其他人。 第240章 齐心协力 半空中的净德神色激动,与净空道:“师弟,认得那是什么吗?” 眼见众人得救,净空总算放下心来,唱了一声“阿弥陀佛”,道:“破界浮屠!” 前山上的人听到这四个字,脸上都露出了不同的表情。 待得广场上的弟子进去了一大半,十位恶人护住叶一城也到了近前。 几人让剑宗弟子抬着叶一城先进去,他们则舍命垫后,陪在杨晋一身旁。 看着泪眼婆娑的祝宛如,杨晋一赶忙恭敬施礼,后者见杨晋一已经长成了大人模样,心中感慨万分,暗想当初在朴混峰上,谁又能想到眼前这个木讷寡言的傻小子,能有今天的成就? 叶云珊牵着已经红了眼眶的妹妹叶灵珊,紧紧地跟在祝宛如身后,她和杨晋一打过招呼,叶灵珊也想和杨晋一说点什么,但张着嘴不知道如何开口。 杨晋一轻声叫道:“师姐。” 叶灵珊眉头微微一蹙,眼底登时泪花莹莹。 忽然间,前山有弟子忽然叫道:“成功了!” 所有人抬头,但见悬浮在空中的七彩异芒忽然收拢了回去。 它们如若一条条大鱼,就似被一只巨大的隐形的手抓住,挤在一起不住地挣扎,剧烈地摆动,欲向外冲出,妄图脱离控制。 另一边,其它五峰之上,七色彩异芒同样规规矩矩地聚集在了一起,在它们被束缚住的瞬间,漫天黑剑的攻势登时减弱,再射向众人的黑剑亦明显减少,速度也变得缓慢了许多。 凝立于空的凌白面容惨淡,只觉的胸闷气短,也不知是实力不足还是方法不对,他总觉得自己并没有完全将法阵控制住,反倒周遭煞气源源不断地涌入己身,对他产生了些许反噬。 看到法阵被控制住了,众弟子心情也是由大惊到大喜,欢呼雀跃,不料还不等他们欢呼声止,便望见那七彩剑芒之中,有一柄剑忽然挣脱了出来,这支剑气息强横,异芒最是璀璨,强行挣脱出来,径直射向掌阵的凌白。 般若寺两位高僧急急拍出“破云掌”,但那柄色彩璀璨的阵剑势如破竹,轻松穿透了两只淡黄色的掌印;卢音和青衣门两位长老骇然失色,各自使出绝学,长剑挂出三道长虹,精准地打在彩剑身上,彩色阵剑偏了一偏,但随即扶正,来势不减,仍是无声无息地刺向凌白。 广场上,破界浮屠的裂隙前,叶云珊看着当空的动静,忍不住惊叫出声。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净德净空二人挡在凌白身前左右而战,口中发出“呔”的一声,继而两道棕黄色的光罩将三人一起包裹了进去——正是般若寺护体神功金刚盾法。 人群中,身上有伤的成澜沧和俞东来身体泛起白光,众人正望过来,两人便就消失在了大家的视线内,再出现时,他们分别站在了净德和净空身旁,众弟子暗中叫好,这二人所用的,正是剑宗玄气九式中的第七式——和光同尘。 不少明清境第三第四层的弟子和执事至今也未能学得甄熟,如师伯师叔这样练至能移形换位的境界,大家都还有漫长的路要走。 滋…… 异芒阵剑射在般若寺两位高僧的护体神盾之上,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响声,两位大师身躯大震,后撤一步,同时脸色变得枣红,看上去似乎并不好受。 成澜沧和俞东来二人分别出手,成澜沧拼尽全力,拳尖飞出一头猛虎,嘶吼着撞向这柄长剑;俞东来赤炎剑劈出一道炽热的剑气,作势要将阵剑劈退,二者竭尽全力,都是豁出了自己的性命。 轰! 猛虎撞上去,赤芒斩上去,阵剑攻势大减,随着凌白的控制,这柄剑又被收拢了进去。 一击过后,四人内心深处已生出了无力感,暗想再来一剑,自己几人多半就抵挡不住了,且周遭的阵剑和人不同,它们不知疲倦,更不知疼痛,一剑又一剑,无止无境,绝不会给自己喘息的机会。 当下商量几句,俞东来就语气仓促地朗声道:“剑宗弟子听令,立刻退进……”他不知道杨晋一所使的是什么古怪招式,就听净德在旁接道:“杨施主所用乃西海秘境之术,名为‘破界浮屠’,那里面是一方次界,十分安全,大伙儿放心进去。” 众人听说杨晋一所用的竟是西海秘境之术,各自心中惊叹万分,在诸位执事的引导下,大伙儿陆陆续续都飞进了破界浮屠,片刻时间,广场上就已进去了一大半人。 叶云珊关心凌白不愿离开,对自己母亲道:“娘,你和灵珊进去陪着爹,我和凌白一会儿进来!” 此下,滞留在外的剑宗师兄弟越来越少,杨晋一总算松了口气,劝叶云珊道:“师姐,你快些进去,有师伯和净德大师他们在,不会有事的。”又对十位恶人抱拳道:“各位也请先进去,易先生,我师父的伤……还得请您老费点心。” 易游湖叹息一口,凝重道:“我当竭尽全力。”他看着叶云珊,沉声道:“少女侠,贵派弟子已经负伤惨重,你留在这里,也只能成为大家的累赘。听大家的劝,咱们先进去避一避。” 边千羽看着凌白几人,也道:“不错,你们早些进去,他们才能没有后顾之忧。” 祝宛如知道往后的江湖,多半是这些年轻人说的算了,对恶人谷和杨晋一表示了感谢,拉住两位女儿的手准备进去。 叶灵珊扭过头来急道:“小师弟,你要当心!” 杨晋一听到这话,微微愣了一愣,回过头,她已被娘亲祝宛如拽着跑进了裂隙。 祝宛如知道他们俩再多说两句,多半要遭旁人猜疑,这妮子不关心自己的丈夫,反倒出言关心起他小师弟,这成何体统?届时遭人诟病,非但她的脸上挂不住,已是小女丈夫的丘丰多半也要心生不满。 唉,别看丘丰平日里豁达爽朗,在剑冢峰上活得轻松潇洒,但听到叶灵珊突然这么说了一句,一股浓郁的酸意立时在心间涌起——她还从来没有这样关心过自己哩。 第241章 肃清内贼(上) 一行人进入次界,但见远处一座体积庞大的佛塔,塔体高耸挺拔,色泽古朴,如一支巨大的金刚杵倒立在地,除了易游湖之外,其他人心中均感惊奇,不知道净德口中提及的“破界浮屠”究竟是什么样的奇招。 眼下,朴混峰炼药殿的幸存弟子正在为众人包扎疗伤,各峰弟子均在疗伤调息,周遭环境安静祥和,再无青竹山中的那股迫人的煞气。 易游湖和祝宛如母女三人在人群中搜寻着叶一城的身影,有人远远叫道:“师娘!师父醒了!” 祝宛如眼中流露出一丝欣喜,但满脸仍是哀色,抬眼望去,见几位药殿弟子朝自己招手大叫,当即提气飞驰过去。 叶一城躺在执事张破千的怀中,祝宛如来了之后,她将叶一城抱在了自己怀中。 望着正四处打望的叶一城,祝宛如眉头紧蹙,纤细的手指不住抚摸着丈夫的额头,温柔道:“一城,你感觉怎么样了?” 她精通医术,知道伤及丹田的后果是什么,先前去到前山广场,得知叶一城丹田受损时,她近乎陷入绝望,替他把过脉之后,更是发现法阵对丈夫的反噬已渗入脏腑深处,已是十死无生之绝象。 易游湖把了把叶一城的脉,但觉脉搏微弱,生机尽失,若非杨晋一喂他的那枚续阳丹,此刻多半已赴黄泉,心中轻叹摇头,当下在叶一城的数处大穴上扎上银针,助他抑制体内煞气,而后站在一旁凝思苦想,妄图想出什么方法来救这位江湖名人。 先前,他已宣布过叶一城的必死之讯,现在又答应杨晋一来照料对方,实则是不想让这三位母女伤心,再者,杨晋一在响沙大漠中被毁过丹田,后来又在龙崖窟上被治愈,如若将叶一城带去龙崖窟,请求那位王老道救治,叶一城未必不能保住一条性命,只是上一次为了救杨晋一,已经用了许多的奇花异草,这次却不知那龙崖窟上能否凑齐这些神药。 叶一城拖着虚弱的声音,问道:“师妹,这里……这里是什么地方?” 祝宛如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道:“是……是‘破界浮屠’。” 叶一城听的不是很明白,易游湖解释道:“这是你那徒儿创造出来的次界,乃西海秘境之术。现在剑宗的弟子都在这里,贵派传承不会断了,你放心养伤。” 听到是杨晋一将大家救了,他心中很是感慨,许久,眼皮略微泛红,问道:“我们赢了吗?” 大家都没有说话,因为大家都不知道这次谁能笑到最后。 “赢了,爹,我们赢了,你好好休息,我……我以后……我以后会听你的话,再也……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叶灵珊啜泣着说完这些话,拉住叶一城的胳膊,“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在场中人纷纷安静了下来,大伙儿怔怔地望着叶灵珊,内心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叶一城侧着脸,无比疼爱地望着这个小女儿。 这些年间,他总是看到对方满眼泪花的模样,曾几何时,这姑娘总是无忧无虑,笑的是那般灿烂……都怪自己,怪自己自私,葬送了她的幸福,她的未来…… “她恨我吗?啊,这孩子肯定还在恨我。” 叶一城心中愧疚,轻轻地牵住叶灵珊的手,有气无力道:“灵珊,爹……”他微微蹙眉,“爹对不起你,你能原谅我吗?” 叶灵珊抱着他的胳膊哭道:“爹,我不怪你,我再也不怪你,只要你能好起来,你说什么我都听,爹,孩儿……孩儿不孝,回来剑宗的这些年里,我从来也没让你省心……孩儿不孝……孩儿不孝……” 听着父女俩的对话,祝宛如的热泪哒哒滴在了叶一城的额头上。 叶一城听着女儿的话,心头一暖,想抬手抚摸她的脑袋,但腹部的伤口随着他抬胳膊的动作被牵扯到,剧痛登时令他浑身发抖。 “爹!” 一旁的叶云珊紧张叫道。 许久许久,叶一城方才缓过劲来,或许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勉强地抬起眼皮看了大女儿一眼,面露一丝痛苦,强笑道:“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就是娶了你们的娘;最幸福的时候,就是她带给我的你们这两个小家伙的那一刻。”他长长地吸了口气,将目光放在了叶灵珊身上,“丘丰他是个好孩子,他的为人,爹娘信得过。”长长地叹息一口,“但如果你……你不想和他在一起,爹和娘也绝不会怪你……爹想清楚了,只要你们两姐妹活的平安快乐,那比什么都要强,爹也就放心了。爹……爹再也不会强迫你们做任何事情啦……” 说话间,前山广场上又有人从次界入口处飞了进来,却是俞东来和成澜沧模样狼狈地飞了进来。 他二人双臂衣衫破损,面容惨淡,嘴角均有鲜血,伤上加伤,几位弟子上前相迎,分别将二人搀扶住。 俞东来急切问道:“宗主呢?” 搀扶他的弟子指了指叶一城所在的方向,俞东来立即大喝一声,对在场的弟子叫道:“正元峰弟子全部给我过来!” 在弟子搀扶下,他和成澜沧来到了叶一城身边。 二人见叶一城精神萎靡不振,俞东来痛心高呼一声,扑通一下跪在叶一城面前,老泪纵横,哀道:“都怪我助纣为虐,为了一己私心,害得剑宗遭人暗算,害得师兄你身受重伤……” 成澜沧在旁默不作声,暗自叹息一口。 原本虚弱已极的叶一城忽然一把抓住俞东来的胳膊,目光也变得十分犀利,压着声音怒道:“东来,你到底……你到底有没有做对不起……对不起剑宗的事情?” 成澜沧急道:“师弟,这种时候了,你怎么还不相信东来?” 叶一城怒目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开口说话。 俞东来低着头道:“师兄,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更没有做对不起剑宗的任何事……”他似是想到了什么,语气顿了一顿,又道:“不,我做过,我做过最对不起大家的事情,就是助纣为虐。” 听到这话,叶一城粗重的喘息起来,半天才松开对方的胳膊,但从他盯着俞东来的眼神来看,显然还是不相信对方的话。 成澜沧急道:“师弟,你怎么助纣为虐?快点说来!” 这时候,他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却是所有正元峰的弟子都过来了。 俞东来回过头凝重道:“姓俞的都站到前面来。” 诸弟子纷纷让开,俞姓弟子和执事则目光闪躲地站到了前面来,其中有几人更是做贼心虚,不敢正眼瞧上俞、叶二人一眼。 俞东来对着叶一城和成澜沧道:“两位师兄,师弟做过最大的错事,就是包庇包容这些俞家的不肖子孙。” 第242章 肃清内贼(下) 俞东来将俞家这些年暗中所做的事情全部倒出,次界内的弟子和执事们更是震惊到鸦雀无声。 俞东来娓娓而言,剑宗弟子脸上的表情逐渐由震惊转为愤怒,尤其是正元峰其他姓氏的弟子,更有种一直都被人蒙在鼓里的感觉,好像他们在正元峰上都是多余的。 当听说叶一城是俞东来亲侄俞复青偷袭刺伤,有辈分高的执事毫不客气的开口骂道:“哈,你们姓俞的干的好事,剑宗死伤数百人,宗主师兄又被那畜生重伤在地,这笔账怎么算?” 另有人喝道:“按宗规处理,姓俞的全都难逃一死!”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时间,俞家人千夫所指,要求就地正法他们的声音也是愈来愈大。 面对横眉怒目的诸位师兄弟,其他没有参加叛乱的俞姓子弟也露出惧色,师兄弟和诸位执事你一句我一言,所说的话也是愈加恐怖和难听起来,更有人提起长剑,对俞家人比划,看样子随时就要动手。 在众人的指责声中,俞东来始终跪在叶一城面前。 他低着头,在说完所有事情的经过后,也没有开口作出任何解释。 在重剑峰队伍中苏醒过来的岳乘风眼见没人主持大局,只得拖着疲惫的身躯,勉强运气,大声劝道:“大家冷静一下!” 大伙儿看过去,俞东来也终于抬起头来。 他面露喜色,关切道:“师弟,你伤势如何了?” 岳乘风苦笑道:“我还死不了。”遂提高嗓门对众弟子道:“大家都不要冲动,剑宗宗规虽有连带一说,但也是相关人员受罚,从没累及无辜之说。江湖人常说''祸不及家人'',魔教尚且如此,我们名门正派又怎能做出这等事情?俞家没有参与的人,大家绝不能为难他们。”他顿了顿,严肃道:“犯下错的人如何处置,自有宗主定夺,任何人胆敢伤害他们,休怪姓岳的不给他面子。” 没人敢忤逆他的话,有执事痛心疾首道:“岳师兄,今日剑宗遭逢此难,死伤弟子已经过半,剑宗这次遭遇灭顶之灾,全因他们俞家的人。”他冷哼一声,“他们参没参与,全凭他俞东来的一句话,我们怎么能相信?”他心中又恨又恼,连“师兄”二字也不愿再说,竟将“俞东来”三字直言不讳了。 “师兄所说不错,参没参与都是他一人说的算,我……我不服。”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又开始议论纷纷。 俞东来长吸一口气,叹息道:“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我俞东来身为一峰之主,又是俞家话事的,俞家出了这档子事,我难逃罪责。” 他站起身,命令参与到这件事情中来的执事和弟子自己站出来。 “既然姓俞,那就必须敢作敢当,你们中参与过的,全都给我站出来。” 俞家人里,陆陆续续走出来四十来号人。 这些参与了作乱的人一个也没有逃避,有些人虽然刚刚害怕,但经过一段时间的思想斗争,现在已经看淡结果,勇敢地站了出来。他们中有老有少,平日里和宗门其他人的关系都算要好,看不出任何异样,也没想他们竟在背地里干向剑宗捅刀子的事情。 俞家走出来的四十来号人里,为首的几个年迈执事铁青着脸,道:“冤有头债有主,参与这些事情的人都在这里了,没在这里的,也都战死在了外面。所有事情,起先是我们几个老家伙谋划,该死的也是我们,但他们这些年轻人和其他没参与的俞家人罪不至死。”他回头看了眼身后参与了此事的二十多位年轻弟子,又对俞东来道:“东来师侄,我该愿受罚,你既然执意不肯当宗主,那我们几个‘大逆不道’的帽子那是戴定了,只可惜我没能战死沙场,却要以这种方式了却自己。” 他抱拳对着剑宗人环作一揖,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死之后,还请大家放过我们俞家子弟!”话音甫落,抬手横剑自刎。 不少年轻弟子惊叫出声,侧过头去不敢直视。 一瞬间,鲜血嗤嗤地从那位老执事的咽喉中喷出,他神色不甘地最后看了俞家人一眼,便仰面倒在了地上。 大家都没料到这人敢如此决绝,还有人心中惋惜,因为先前对阵东海联军,死掉的这位老执事,曾以性命与敌相搏,救下了自己一命。 俞东来深深地闭上眼,他已做好这四十来位族人血洒当场的准备。 这时,旁边一人哈哈大笑几声,看着地上死不瞑目的兄弟,道:“天命如此,天命如此,老哥,咱们兄弟十几年的努力算是白费了,哈哈……哈哈……”话音落下,长剑寒芒一闪,声音戛然而止,鲜血飞溅,次界洁白无瑕的地面再一次绽放开一簇赤色的血花,看得人惊心怵目。 接下来,十来位老执事先后自决在众人面前,有人提剑自刎,也有人自断筋脉,十多人里,竟没有一个贪生怕死的,鲜血染红了大地,震撼了人心,浓郁的血腥于山外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渐渐地,大伙儿的心情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们满腔愤怒中,稍稍地出现了一丝钦佩,而这一丝钦佩之情里,又带着些许同情之意。 当年轻一代的弟子开始举剑打算自决之际,叶一城终于开口,道:“住手。” 他的声音大的很勉强,再想说话时也是有心无力,当下侧过头,在妻子祝宛如耳边说了起来。 半晌,祝宛如抬头,看着这些犯事的俞家子嗣,严厉道:“主犯已死,你们愿意活命的,自废修为,等这件事结束了就下山去;不愿意废弃修为的,就追随地上那几位去吧!”说完,她不再看这些人,转而对俞东来道:“俞师兄,一城要五峰以后各接纳一部分俞姓弟子,为避免这件事重蹈覆辙,俞家子嗣从今往后不得在一峰聚集。” 祝宛如说完这些,在场的剑宗弟子再没有人有异议,俞东来更是如临大赦,面上神色激动不已,对二人长揖在地,道:“谢宗主师兄开恩。” 那剩余作乱的二十来位青年弟子脸色铁青,要废除修为成为一个废人,那不比杀了他们还难受?有几个人当场横剑自刎,其他不敢自决的弟子,已吓得瑟瑟发抖,跪在地上哭着求饶。 俞东来骂道:“混账,宗主师伯饶你们不死,你们还有什么奢望?”拖着重伤的身子,身形一闪,在跪在地上求饶的弟子背上各拍一掌。 这几位弟子当场口喷鲜血,扑在地上痛苦呻吟,却是被俞东来震碎了他们的浑身筋脉。 “师妹,你……请你炼药殿的弟子给他们疗伤,保住他们一条性命。”俞东来痛惜道。 祝宛如惊讶俞东来会动手,讶异地望着对方,挥手示意炼药殿弟子帮忙。 几位弟子上前给这些被废修为的青年各喂了一颗丹药后,俞东来又对着其他迟迟不肯选择的弟子,道:“宗主网开一面,你们还不自废武功?” 这些人不敢动手,也跪地告饶,俞东来身形又动,一连拍出十余掌,将剩余弟子的修为一一废去,炼药殿弟子也不停歇,在他之后便给这些弟子喂了丹药在口中。 俞东来命正元峰弟子将这些人带下去,待得渡过宗门的这场劫数,立即将这些弟子送下山。 岳乘风被人搀扶着来到近前,成澜沧仍旧是一句话也不说,他知道,以俞东来的性格,他绝不会回避今日这件事情,只是如何个回应法,他不敢作任何想象。 第243章 俞东来之死 “师兄,你能宽恕他们一条性命,做师弟的我感激不尽。” 俞东来转过头来,看着叶一城,继续道: “想当年我能坐镇正元峰,能负责宗门安全这等大事,全仰仗着师父和你对我的信任。如今,我知道你对我已经不再信任,但我自坐上长老的职位起,就从无二心,为了宗门安全着想,我也算煞费苦心。我亲大哥和那几位叔父时常撺掇我,让我将宗主之位从你手中抢夺过来,但我的为人,你应该了解,我怎会答应他们做这样的错事?” 成澜沧点头赞同。 数十年来,几位师兄弟中,就是他俞东来和岳乘风来剑冢峰来的最勤。 最近十多年间,他总听到叶一城和自己埋怨,说这个师弟变了,可当俞东来到剑冢峰来,成澜沧又从来都没有发现对方有什么变化。当然,要说有变化,那就是他俞东来越来越不喜欢笑,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冷峻。除此之外,师兄弟二人一说起话来,俞东来完全就是过去学艺时候的样子,谁又能怀疑他会做这种犯上作乱的事情来? “当我杀掉了亲大哥的那一天,就注定不会背叛剑宗,背叛师兄。”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面露惊色,成澜沧和岳乘风更是表情骇然,相互间对望一眼,暗道:是他杀了自己的亲大哥?” 当年俞复青他爹密谋族人,欲要害死叶一城后,作乱造反,他们仗着弟弟俞东来极其看中血亲关系,造起反来绝不可能见死不救,便想以此来逼俞东来就范,好在后来被俞东来的眼线发现,将此事秘密告知了后者。 得知此事的俞东来犹豫了许久,最终在他们发起作乱的前两日下定决心,找到自己亲哥,苦劝无果后,只能忍痛将对方杀了。 当他亲哥的死讯从正元峰上传出来时,剑宗人听到的内容,是俞长老的亲哥在外做任务时遇难,当时大家都感到惋惜,却没想这人的死另有起因。 俞东来继续道:“但为了俞家后代着想,我没有狠心将这些心怀鬼胎的俞氏族人杀了,以绝后患。那时候,我以为大哥之死,能对他们起到些许震慑的作用,故也不愿意对他们用强,妄想着包容感化大家,期望他们能理解我这个当家人。唉,到头来终是自己一厢情愿,还连累同门受难,害得诸弟子在今日丢掉了性命,我……我真是该死。“ “死”字说出,众人心中均是一沉。 成澜沧已经暗中运气,要在对方做出什么傻事之前阻止他。 俞东来双手捧着赤炎剑,眼眶微红,婆娑着长剑剑身,好似抚摸着一位陪伴他多年的老友。 “师兄,待我死后,烦请你帮我将它葬在剑冢池里。” 说着,双手托起,将剑递给成澜沧。 后者一改往日疯癫模样,也不伸手去接,表情一凛,问道:“师弟,你想做什么?” 俞东来冲他微微一笑,并不回答,转而又对叶一城道:“师兄,东来一直都是东来,是师兄你变了。”他眉目温和,“只盼来世……只盼来世你我还能做师兄弟。” 一向和他不怎么对付的岳乘风厉声急道:“宗主师兄还没发落,你……你不能擅自做了决定!” 话音未落,俞东来喉中发出一声闷哼,接着浑身一颤,赤炎剑哐当当跌落在地,一股鲜血自他口中涌出,两只膝盖一软,作势向下跪去。 “东来!” “师兄!” 成澜沧和岳乘风一同扑了上去,二人将俞东来抱住,成澜沧带着哭腔叫道:“东来,你怎么这么傻呀!” 岳乘风扭头叫道:“师妹,易先生,救……救救我师兄!” “啊!” 叶一城瞠目结舌,微张着嘴,盯着倒在地上的俞东来,心里的懊悔之情愈加强烈。 易游湖率先闪出,抓起俞东来手腕,惊骇之情不言于表,忙从怀中摸出一枚续阳丹放在俞东来嘴边,道:“青竹山西面,在清翡江边有一座名为龙崖窟的山峰,山中有一位高人,我们将他和叶宗主带去那里,说不定还能保住一条性命。”他见俞东来不肯吃续阳丹,劝道:“俞长老,快将这续阳丹服下。” 俞东来苦笑一声,鲜血源源不断地自喉头涌出,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不……不用……不用了,在下……在下就算……算现在……现在不死,也……也只有……半……半年可活……活……” “为什么会这样?” 成澜沧放声怒喝。 俞东来一把握住他的手,声音愈加细微,道:“我已经……吃了……东海姜氏……毒……毒药,活……活不了多久的……师兄……云山门……云山门害我剑……剑宗,咱们……咱们与……与他不……不共戴天……” 说完这句话,俞东来睁着双眼脑袋一偏,竟是死不瞑目。 “东来!” 叶一城带着哭腔大叫一声,用尽全身气力想要站起来去看俞东来,忽觉眼前一黑,整个人登时昏死了过去。 “师父!” 正元峰弟子和朴混峰弟子分别放声大叫,他们各自围到自己师父身旁,默默地抹起眼泪。 整座次界内弥漫着一股诡异且沉重的气息。 今日,剑宗损兵折将,遭遇近几百年间最大的一次劫难,众弟子能否平安渡过这次大劫尚且未知,作为剑宗中流砥柱之一的俞长老竟在此时自决身亡,大伙儿内心深处,宗主叶一城现下也是生死未卜,剑宗的命运如何,只能依靠次界外的凌白几人了。 不少弟子开始抹起眼泪来,大伙儿心中哀伤,各有所想,都默契的没有再说一句话。 沙隆隆…… 忽然间,一阵如拉磨又似滚石的声音传来,声势之浩大,竟让人有种绝望的感觉。 大伙儿惊讶地四下打望,但见这无边无际的次界中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可那剧烈的声响却来越明显,这宏大而有可怖的声音充斥在这方天地的每一个角落,所有人的脑袋转来转去,好像这个无法用肉眼看到的东西,正绕着他们在打转。 “什么东西?” 大家心中都有此疑问,各自咽了口唾沫。 成澜沧等见多识广的前辈也面露惧色,他们警惕地望着四周,但见四周白茫茫一片,看的久了,眼睛更觉一阵胀痛,便都不敢一直望着四周。渐渐地,这可怖的动静开始变弱,那声音又好似是什么巨物的脚步声,随着这大家伙的远离,脚步声也是越来越小,最终消失不见。 第244章 一败涂地 有执事小心翼翼道:“成师兄,杨晋一的这一招可有古怪?” 成澜沧看了对方一眼,这一招又不是他教给杨晋一的,他怎么知道有没有古怪? 易游湖也有点心有余悸,但强作镇定,安抚道:“大家放心,这一招不会有问题!”他知道自家谷主懂得这一招,但却从来没在谷主的次界内撞见这等怪事。 那位执事道:“我出去看看。” 他正要想出去,却发现破界浮屠的那道裂隙不见了踪迹,惊道:“入口呢?” 大伙儿均是一惊,这才发现那入口不知何时竟然消失不见了。 人群中一阵躁动,正当大伙儿心生猜疑,一道狭长的白光亮起。 下一刻,这道白光变大变亮,次界之门霍地张开,一阵巨响从这道裂缝中穿进来。 那执事奔到近前,正欲跳进去,就听外面一人叫道:“让开!” 一条黑影闪身进来,却是“浪里翻”蒋义跳了进来。 他背上背着“红辣椒”红潇潇,进来后张口便叫:“二哥,大姐受伤了!” 紧随其后,苗疆蛊魔尤山和食人魔廖案离两人跳了进来,二人各自身有负伤,模样惊魂未定。 尤山叽里呱啦,嘴里尽是骂人的苗疆话;廖案离和往常一副模样,皱着眉头也不搭理他,径直奔到易游湖身旁。 这时候,又听次界入口外出来一阵大叫,道:“嘿,大难不死,大难不死!”说话人的语气明显有一些后怕,紧接着,白煞余生书跳了进来,他身后,黑煞杨不为和花和尚铁头岩也先后跳了进来。 叶云珊见恶人谷几大恶人先后进来,心中对凌白的安危愈加担忧起来,小跑上前问道:“几位大哥,外面情况如何?” 知道她是叶一城的千金,几位恶人也很客气,杨不为撇嘴道:“险极,险极。叶姑娘,贵派的剑阵实在厉害,大家都不是对手,凌兄弟多半也得进来避难。”说完不住摇头。 果然,在他刚刚说完这句话,青衣门两位长老和心经峰长老卢音嘴角淌着血也跟了进来。丘丰和净德、净空两位大师紧随其后,丘丰背上背着一昏迷不醒的人,正是那掌控法阵失败了的凌白。 “师兄!” 叶云珊大叫一声。 丘丰浑身鲜血,问叶云珊道:“师叔母在哪里?”不等叶云珊说话,他已看到祝宛如的身影,当下背着凌白跃至她身边。 叶灵珊和姐姐帮忙将凌白放在地上,但见凌白胸口尽是鲜血,还道对方受了什么严重的伤,急道:“娘,快救救大师兄!” 祝宛如见凌白面黄如蜡,嘴唇泛白,显是受了极重内伤的表象,把脉后,果然发现好几股怪力在他体内上下乱窜,立刻明白他也被外面的法阵所反噬,伸手检查他前胸上的鲜血自何处淌出,发现凌白胸膛并没有受伤,正奇怪鲜血从何而来,余光里就瞥见一旁的丘丰跌倒在了地上。 他用后背替凌白受了一剑,此刻再也支持不住,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叶灵珊心中“啊”地轻叫一声,想伸手去扶,却迟迟没有上前。 已为红潇潇看好伤势的易游湖见丘丰重伤在地,赶紧上前来帮忙。他给丘丰喂下两枚疗伤的丹药,在剑宗弟子的帮助下,解开其后背的衣裳,见后脊旁边,一条细长的伤口内正源源不断地向外涌着鲜血,出手点下了对方后背几个穴道为其止血,又撒了许多药粉在上面,把过脉之后,道:“脉象平稳,暂时没有性命危险。” 众人放下心来,他又和祝宛如一道给凌白施针,顷刻间,凌白如他师父叶一城一般,被银针扎满全身。 后进来的一行人余魂未定,看到满地鲜血,有近二十具尸体倒在地上,其中成澜沧怀中抱着的更是正元峰长老俞东来的尸身,个个瞠目结舌,低声向旁人打听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心经峰长老卢音进来后就看到那一片鲜红,又看清成澜沧怀中的人,惊叫一声,道:“师兄!” 岳乘风命药殿弟子给卢音疗伤,并将先前发生的事情原原委委地和她说了一遍,卢音跪坐在俞东来身边,眼里终于是落下两行热泪。 截止目前,尚在前山的人只剩下杨晋一和“穿云枪”边千羽两人。 边千羽因为尽得骆钦的真传,实力极强,在十大恶人中,俨然也是最厉害的一位。 他手持穿云枪,于次界入口外挑、劈、刺、打,将来袭的黑剑一一挡开,而在他头顶上空,杨晋一全身上下又化作金色,手持八玄,舞出混元剑经,伴随着天雷的劈落,他一次又一次将异芒彩剑击散。 “边大哥,你快进去!” 杨晋一焦急的声音在上方传来。 “要进大家一起进,我怎能让你一人在外?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姓边的绝没脸再回去见谷主了。” 刚刚,当大家进入次界后,十位恶人和杨晋一就打算帮助凌白掌控法阵。 然而,也不知是凌白修为不够,还是施展的手段不对,泛着异彩的阵剑始终无法被降服,任凭他如何努力,七彩阵剑总能逃脱出来一两把。 身旁十余位高手先后轮换着为他挡剑,杨晋一于众人中实力虽然不算最厉害的,但丹海内浩瀚无边,所储真气似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外加有神级法宝八玄相助,出手挡下飞剑,竟要比其他人要轻松许多。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凌白愈加感到有心无力。 飞向众人的阵剑,威力一次强过一次,众人开始有人受伤,凌白知道凭自己一人之力,多半没有办法掌控法阵,但心存侥辛,还想拼命一搏,却没想用尽全身气力之际,煞气立时不受控制,开始在他体内翻捣起来,一时间,脏腑剧痛,令他忍不住惊叫一声,继而眼前黑了一黑,六座峰上的彩剑尽数散开,开始在青竹山中穿梭。 眼见法阵没法控制,众人惊骇之中,只有逃命一条路可走。 红潇潇和卢音等人先后遭到重创,杨晋一赶紧开启次界入口,和边千羽二人掩护众人撤退,丘丰扶住凌白,后者已接近昏迷,无数黑剑刺向众人,大伙儿还手当剑,丘丰护住凌白,与千百柄黑剑中艰难后退,后为保护凌白,后背被刺中一剑。 之后两人在净德净空二位大师的掩护下开始后退,众人也总算进入次界,捡回了一条性命。 而在这整个过程中,杨晋一身体内逐渐传来一种令他十分不爽的感觉,好似一个睡在逼仄空间里的人突然醒来,想要伸个懒腰,舒展筋骨,却发现四周尽是屏障无法动弹半分,他迫切的想要打碎这个无形的屏障,那舒展筋骨的迫切感在他心中愈演愈烈,如同即将迸发的火山一般,不能再等。 “这时候突破吗?” 杨晋一惆怅无比,他知道这是即将突破的征兆,等到凌白等人也进去,他立刻疯狂汲取天地灵气,以备突破之需,以及突破时降下的天雷。 第245章 逃出青竹山 在恶人谷的时候,他曾向骆钦询问,说若在在突破时遭遇雷劫,可否去破界浮屠的次界中避难? 骆钦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但他猜测若是这样干,次界多半有坍塌的风险,且次界一旦被毁,躲在里面的人也将丢掉性命,所以劝他最好不要去冒这个险。 眼下,他在这漫天飞剑的青竹山上又要突破,如若不能冲出青竹山的地界,在山中就开始突破,非但是他杨晋一,对所有人而言,都会是一次生死考验——杨晋一如果不幸死在这里,次界中的所有人都要为他陪葬。 “边大哥,我要突破了,要是冲不出青竹山,等这头上的雷劫降下来,我就没法专心对付,届时大家都得跟着我一起死。” 边千羽听他说这个时候要突破,又见头顶青云变乌变黑,与过去在恶人谷中见到的那股云团一般无二,登时有些无语,没好气道:“你小子可真会挑时候!” 杨晋一没心思和他多说,也没好气地回道:“你要是想我分心,就尽管待在这里!” 边千羽心中一番权衡利弊,叫道:“你自己当心!”扭头闪进次界。 随着他的进入,次界的入口也随之消失,杨晋一长舒一口气,总算是没了后顾之忧。 至此,前山广场上的剑宗人和前来支援的江湖朋友全部进入次界,围绕在前山四周的数层黑剑也不似先前那般密集。 杨晋一左手打出一记五行易阳拳,右手使混元剑经挑飞了一片飞剑,拳风和天雷相撞,撞出一枚金色的光球。 球体明晃晃地缀在前山之巅,宛似一颗没有温度的太阳一般,耀眼夺目,教人无法直视。 轰! 巨响震耳发聩,球体忽然变得扁平,继而轰然炸开,飞抵近前的黑剑尽数被震得倒飞出去。 杨晋一使出神御九天,趁机向西冲出,打算从离开青竹山距离最短的山门方向逃出去。 飞出没多远,隐隐约约听到一阵喊杀声,回头一瞧,见是在前山附近避难的东海联军开始向山顶进攻——这些人被杀得没奈何,又见青竹山上空忽然间又是黑云密布,还道剑宗人又有什么骇人的手段使将了出来,两族族长和四位云山门首座商议一番,决定搏命上山,企图打断执掌法阵的人,迫使剑宗放弃用这套要命的法阵。 一行人疯一般地冲上前山,没遇到任何抵抗,上来广场,发现山上空无一人,前山各处也不见剑宗弟子的身影,所有人心中有些恍惚,感觉这一切都不真实——他们人去哪了? 抬起头,只看到远处天上有一尊熟悉的身影,除此之外,再没看到一个活人。 杨晋一瞪着下方东海联军冷哼一声,他感到体内真气已经充沛,遂收势不再汲取四方灵气,肌肤立时化作常色,雷劫也就不再落下。 从剑阵失控到现在,他一直在思考如何避开这座剑阵,当然,和大家一起进入次界固然可行,但偏偏好巧不巧,在这个尤为关键的时候,自己却要突破,心里的无奈着实让他自己都感到有些可笑。 既然无法进入次界,那只有逃出剑阵范围方有活命的机会。 他心中忽然有个大胆的想法,认为法阵最终目的是要杀光青竹山里的生灵,如若自己装死,没了生机,那必然能躲开这次大劫。 但关于这世间假死的法门,他一窍不通,这一招肯定没有办法用,但他猜想这些阵剑多半是遇强愈强,遇弱则弱,因为在前山时,当大家逐渐进入次界之后,广场上摄人心魄的煞气立时就消失的七七八八。 当下收敛气息,放缓速度,小心翼翼地向外飞去。 数息过后,攻击他的黑剑果然除去大半,原本虎视眈眈的彩色飞剑也对他视而不见。他便将速度放的更缓,这一下,彻底令他心花怒放——再来阻止他的飞剑已是寥寥无几。 这一幕,正让前山上的东海联军瞧在眼中。 已化做人形的东海申屠族长急喝一声,问道:“是不是这家伙在控制法阵?” 罗道高四位师兄弟背靠着背,将飞至近前的黑剑尽数挡下,他哼了一声,回道:“那小子能控制法阵,还会有剑去攻击他吗?” 看着杨晋一击飞到近前的黑剑,东方仲龙也叫道:“那他怎么不会被攻击?” 云山门里一向沉默寡言的郭宗正忽然开口道:“可能是这家伙收敛起自己的气息,将自己的目标变弱,天上的阵剑觉得他威胁不够,故虽在攻击他,但次数和威力却比之前小上很多?” 这话一出,众人茅塞顿开。 罗道高首当其冲,挡下一波黑剑的进攻,立刻收敛气息,那些和他擦肩而过黑剑果然去而不返,当下喜道:“师弟,果然有用!” 几位高手纷纷收敛气息,下一刻,他们周遭原本密密麻麻的黑剑果然散开,再一看旁边,那些修为不比自己的手下身遭的黑剑,竟然比他们要多出许多。 东方仲龙放声大叫,开口让众人隐藏气息,以避攻击。 霎时间,东海联军的惨叫声相继停歇,所有人忍住伤痛不敢作声,受伤在地的人更是大气也不敢出,下一刻,围绕四周的黑剑果然去了七七八八。 看到效果立竿见影,东方仲龙大手一挥,道:“马上撤出青竹山,大家在东面岸边集合!” 申屠族长怒道:“我族中妖兽怎办?” 东方仲龙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快走!” 大伙儿御剑而起,但多数人都在结伴而行,结果目标太大,黑剑围聚过来,将那些结伴而行的人当场斩杀。 “散开,全部散开!” 联军登时如散沙一般拉开距离,等距离一拉开,再攻上前来的黑剑便就应付的过来了。 彩色的阵剑时不时穿梭在联军队伍中,在杀灭数人之后,也就不再主动追击,盘旋在黑色厚云之下,好似察觉到云层中有什么目标似的,一柄柄倒立在天,蓄势待发,全由那些黑色短剑来追击东海联军。 东海人朝东面逃去,这些人虽然逃走了,但带来的妖兽妖禽却没有那么好命,全部丧命于“五脉诛魔阵”的阵剑之下。 第246章 险境迭出 眼看就要飞出青竹山地界,杨晋一就觉体内那种异样的感觉再难抑制,像即将喷发的火山那般,再也不受他的控制,脏腑深处发出一阵嗡响,强横的气息自五脏六腑由内向外迸发而出。 霎时间,周遭的黑剑尽数调转了剑头,齐齐指向了他。 他面露惊骇之色,神御九天用到极致,似一枚掠过苍穹的流星,一闪而过;两柄彩色阵剑紧随其后,两条颜色各异的光束破空而至,速度不比他慢多少。 眼见双剑已经追到了杨晋一身后,天地间突然闪过一束强光,杨晋一只觉眼前一切都变白消失,心中骇然,暗想光天化日,什么样的光亮能胜过天上的太阳?只能是头顶黑云中降下的天雷! 可现在的他不敢举拳与天雷对轰,身后的两柄异芒阵剑飞过来,那可不是儿戏。当下天罡神功裹体,向下方急扑,同时回过头,两眼金光大绽,两束金光自眼底急射而出,与劈到面前的天雷撞在了一起。 他无暇再关注天雷,两柄异芒阵剑倏地刺将过来,他于空中狼狈向后一翻,彩色阵剑瞬间掠过他的头顶,冲向了法阵边缘…… 轰隆隆…… 雷声大作。 这一切均在瞬间发生,天雷的声音这时候才从云间传了下来。 随着拳劲和天雷撞在一起,一阵山崩石裂的巨响滚滚传来,声势之浩大,好似苍穹就要坍塌,大地就要碎裂,四方生灵无不为之胆寒。 此时,青竹山西面的青城内,越来越多的百姓站在了城墙上。 大家遥望着青竹山上的诡异黑云以及不时出现的雷电和光球,议论纷纷。 关于东海水猴子要入侵中原一事,早已人尽皆知,但百姓们都不太担心,因为中州有一座青竹山作为屏障,而青竹山中有一个名为世门剑宗的名门正派,且听说这个门派中的人物,个个都是能上天入地的神仙人物,所以大家相信剑宗,也不是很担心东海人能打到青城来。 要说担心,大家这些年唯一担心的,就是龙鸣山破阵出来的妖王们。 前不久,大伙儿听说沧州和尧光州这两个毗邻中州的大州,已经有多个城市闹过了妖祸。 出现过妖王的城市,城中百姓死伤无数,妖祸过后,都沦为暗无天日的死城,从外面传回来的消息说,被妖兽祸害过的城市堪比人间炼狱,景象可怖,惨绝人寰,更别提周边的村镇,那都是涂炭生灵,横尸遍野。 城墙上,妇人们喃喃祈福,期盼剑宗平安无事。 今日一早,有人从中州城传来消息,说东海联军已在昨夜和剑宗的人打起来了,一时间人心惶惶,既担心东海水猴子杀过来,又担心妖王们来祸害大家,整座青城在这个消息的笼罩下,气氛显得异常地凝重和压抑。 隆隆…… 虽然青城和青竹山之间相隔十余里地,但那黑云之下的剧烈动静,仍然隐隐约约地传将过来。 “剑宗方向有古怪。” 城墙上,刚刚来到城墙上的商人开口道,他大腹便便,两撇胡子挂在嘴上,整个人一副商人打扮,眼中神色却透露着一丝古怪。 大家回头看了对方一眼,也不知这人说的是哪个地方的话,叽里咕噜的,听也听不懂。 “过去瞧瞧?” 另有人在人群另一头叫道,他的话同样没人听得懂。 “去看看!” 商人说完这句话,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唔!” 在众人惊呼声中,这人突然翻了个跟斗,接着就踩在了一柄仙剑之上。 他御剑而驰,朝着青竹山的方向飞去,和他对话的另外一人也从人群中跳出,御剑飞上了天。 二人刚刚离开,青城城墙下的野地里,窸窸窣窣地窜出数十头模样各异,大小不一妖兽,它们口鼻中发出哼哧哼哧的粗喘,急速穿梭在林间密地,追着那两人离开。 “妖……妖兽?” 有人望着群妖离开,满脸震惊模样,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 青竹山西面。 杨晋一急得满头大汗,眼下更是胸闷气短,经过这一番折腾,他竟被那彩色的阵剑逼得无法动弹,非但如此,自己距离法阵的边似乎又远了一些。 轰隆隆! 又是一道天雷劈下。 这一次,电芒由蓝转黄变金,闪电出现的一瞬间,杨晋一头皮发麻,知道这是生平所遇最强大的一道天雷,再不想办法逃出法阵范围,再等一会儿,自己必然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随即齐奏全身,凝聚拳尖,用尽生平所学,倾尽全力地打出一拳! 吼! 一条硕大的青龙咆哮着冲上天去,杨晋一趁机收敛起全身气息,不敢再御剑腾空。 下一刻,没了支撑的身体自万丈高空摇摇坠去。 他盯着头顶那两柄异芒阵剑,生怕二者追杀下来,但这时候的他,虽然四肢百骸中仍然源源不断地释放出强横的气息,但与头顶的天雷以及自己那记五行易阳拳相比,还是差了一大截。 两柄阵剑没了目标,调转剑头,和那条硕大的青龙一道冲向了金色的天雷。 巨大的光球前所未有。 轰! 三者凶猛地撞在一起,那强劲的冲击波将四周的黑剑瞬间吹得远远飞开,零零散散地坠落在青竹山各处。 杨晋一天罡神功护体,冲击波如若一座大山压在他的身上,将他如一枚陨石一般推向地面。 毫无疑问,如果杨晋一以这种速度坠地,多半就要变成一摊肉饼。 “啊!” 杨晋一瞠目长啸,调动起全身真气,神御九天用至极限,唰地一下从这股强劲的冲击波下方逃了出来。 嘭! 碎石残枝漫天飞舞,这道冲击波将山体砸出一个巨大的深坑来。 杨晋一没命奔逃,数息之间,总算逃出了“五脉诛魔阵”的法阵范围,他不敢再耽误,全身金光大绽,无数灵气倒灌入体,之前抵抗那几道天雷的真气眨眼间就恢复了回来。 他凝神望着头顶那个巨大的黑色旋涡,准备迎接下一道天雷时,忽觉后脊发毛,有东西正向自己后心打来,侧过身手腕一翻,八玄在空中抡出一个金色的圆弧,便听铛得一声,一柄深青色的长戟登时倒飞回去。 杨晋一整个人打了个踉跄,向后连退数步,心中叫苦不迭,暗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偷袭自己的人实力非比寻常,恐怕也不好对付。 “什么人鬼鬼祟祟!?”杨晋一怒斥一声。 身后林中半晌也没有动静。杨晋一神识外放,这才发现林中深处隐藏着数十道气息,准确来说,除了当中的两个实力最强的人之外,其它的都是妖兽。 “东海妖孽还埋伏在这里吗?” 他心中有此猜想,就听林中的人开口道:“年轻人,你身体里的东西,从何而来?” 第247章 斗妖王 “不是东海的人?” 杨晋一心有所想,觑眼盯住身后林间深处。 说话的人藏在树荫之中,瞧不见模样如何,但听他声音,应是个中年男人。 且听对方所问,多半是看出自己体内怀有异宝一事,这人既然是为了异宝而来,那就是来者不善。 “阁下是哪一位妖王?”杨晋一忽然问道。 林中人惊咦一声,半晌,另有一人问道:“你是般若寺的弟子?” “不是。” 杨晋一说完这两个字,飞身朝着二者藏身的林荫奔去。 他已经准备好迎接接下来的雷劫,既然这林中的人觊觎自己体内异宝,那他们绝不会站在旁边看热闹,相反,他们会趁自己不备时偷袭自己,不论如何,现在最好脱身的办法,却是拉上这两位一起来渡劫,也好让他们尝尝这天雷的滋味。 待得飞抵近前,掷出长戟的男子于树后打出一招“白蟒出林”,杨晋一八玄金光大绽,使出混元剑经,只听铛铛铛接连三声,八玄连打戟尖,戟身和戟尾,持戟之人惊呼一声,长戟撒手,人向后远远跳开。 他一把抓住对方的长戟,盯着树后两人,见其中一个中年人体态臃肿,是一富贾打扮;另一人也是中年人,但衣着精干,劲装疾服,像是行走江湖的人物,手中这长戟正是对方的武器。 二者身份太容易猜到。 周遭妖兽列阵而站,纪律严明,若非有妖王号令,绝不可能如此纪律严明;且两侧妖兽的中央位置,正是这两人所在位置,故杨晋一认定这两位定就是妖王。 “剑宗的人?” 那装束干练的男子上下打量着杨晋一惊讶道。 旁边富贾道:“我看却不像是剑宗的剑法。”他同样上下打量着浑身金黄的杨晋一,使中原话问道:“不知小兄弟师承何派?” “无门无派。” 杨晋一朗声答道,他只觉头顶黑云已经跟过来了,问这两人道:“要不要交个朋友?” 那两人对望一眼,似乎对杨晋一说出这话来有些意外。 富贾微微一笑,道:“交个朋友,那好的很啊。”他指了指青竹山,问道:“你刚刚在这山里做什么?” 他只道头顶诡异云团可能和对方体内异宝有关;另外对方浑身金光闪烁,除了般若寺的玄功有此异象,还没听说过哪一派的功夫能有这样的效果,只是身为般若寺的弟子,为何没有剃度?难道是他们的俗家弟子? 杨晋一靠近两步,道:“我在这里……” 一句话刚起了一个头,对面两人脸上的神色登时大变。 那富贾猛一抬头,盯住头顶的黑云,喝道:“当心!” 他和那装束干练的中年人同时向后飞驰。 哗啦啦! 一道金色的巨雷从天而降,好似一条连接在天地间的巨瀑,朝着杨晋一所在的位置倾泻下无数金色的河水! 杨晋一抬手轰出两拳,两条青龙先后从拳尖冲上天去。 嘭! 第一拳和天雷撞在一起,三人头顶出现了一颗金色的光球。 嘭! 第二拳紧跟着撞上去,这枚光球立时炸开! 杨晋一虽有天罡神功护体,但体内仍觉得有些不适,脚下倒退两步,待那光球炸开,强横的巨浪吹得他几乎站不稳身子,衣襟猎猎作响,脚下的泥土石粒不断向外飞出。 待所有动静消失,杨晋一整个人陷入一个巨大的深坑内。 “变强了。” 他心中忧道。 这道天雷较之先前那一道更难对付,眼下他虽然承受下来,但不似之前那般轻松,拳风撞上天雷时,令他周身剧震,气血翻涌,说不出的难受。 他使出神御九天,倏地一下飞出巨坑,追着那两个妖王而去。 “两位朋友,大家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你们怎么丢下我不管?” 杨晋一身体化作常色,语气里带着一丝埋怨,好似那两人自己逃走确实很不够意思。 那富贾头也不回地叫道:“刚刚那是什么?” 杨晋一一字一字道:“五脉诛魔阵!” 二者凝眉回头,发现杨晋一身上不再泛金光,各自脸上闪过一丝诧异,问道:“什么五脉诛魔阵?” 不待杨晋一开口,头顶黑云发出一阵隆隆声响,二人听到后扭头就跑,不敢停顿。 杨晋一怒喝一声,道:“接住!”用力一掷,将长戟向二人扔出。 吱…… 长戟破空飞出,那气势俨然是要将其中一人刺个通透。 劲装疾服的中年男子大骂一句,道:“小混账!”回过身抓长戟,速度就此慢了半分。 速度极快的杨晋一瞬间到了他身旁,咬牙恶狠狠道:“是朋友,就给我挡一挡!” 中年男子“呸”了一声,一记“野马奔川”,银光闪烁之间,长戟刺向杨晋一面门。 杨晋一提起八玄,瞬间打出两剑,戟身火花四溅,神御九天一出,他在身后留下一道道残影,贴着长戟,竟就站到了对方面前,真可谓是艺高人胆大,在高手和高手的交手中,胆敢如此蔑视对方,那是对自己的实力有着何等的自信? 轰隆隆! 一道金雷伴随着他的动作,轰然降下。 杨晋一浑身气息外放,做好抵御的准备,只此一瞬,面前的中年男子只觉杨晋一好似一头体内充满洪荒巨力的上古神兽,一时间愣在原地,竟没有还手攻击对方的意思。 杨晋一已经收起八玄,他右手抠住男子肩头,将其拉挡在自己面前,同时身子下沉,左手打出一记五行易阳拳。 吼! 一条青龙面目狰地破拳而出。 身前男子总算从震惊之中缓过了神来,他低喝一声,侧身险险避过青龙,只觉身下罡风凛冽,腰间一阵刺痛,显然已是遭了杨晋一的道。 “嗷呜!” 他的嘴里发出一阵非人声的怒吼,继而扭头张嘴朝着杨晋一撕咬过去。 半空中,男子的脑袋竟然变为一颗尽是鬣毛的狼首,其一双大耳好似猫耳,一对灰褐色的鹿角峥嵘闪烁,立在头顶看上去十分别扭,却不知是什么家伙。 嘭! 又一枚光球炸开。 强光猛然绽开,飓风倏然而起,事先没有准备的这位妖王还没咬到杨晋一,就觉眼前一切事物都变的白,巨大的冲击力将它一下子冲飞出去,它在空中怒吼一声,嘴中獠牙咬合,咔咔作响,看来这家伙很是不服。 杨晋一立在原地,和满脸凶相的富贾对视着。 刚刚,对方为了救他的同伴,朝着半空掷出一枚贴身法宝,在杨晋一这一记五行易阳拳冲上天的同时,对方的那枚法宝便也接踵而至,三者相撞,惊天动地,富贾的法宝立时被炸得四分五裂,教对方好生心痛。 “好小子。” 那富贾后牙槽咬的咯吱直响,跟随自己百十年的贴身法宝就这样被毁,他真恨不得将杨晋一挫骨扬灰。 “多谢。”杨晋一冷笑一声,抱拳道:“兄弟我偷了剑宗的宝贝,现在剑宗启动阵法要消灭我,两位大哥够义气,咱们接着来。”表情一凛,追着富贾而去。 第248章 受创 富贾冷哼一声,向后急撤,同时振臂一挥,四周林间的废墟里,个头大小各不相同的数十头妖兽咆哮着冲向杨晋一。 杨晋一翻手拿出八玄,混元剑经划破虚空,剑气自周身八面爆射而出,首当其冲的数头妖兽被剑气伤到,非死即伤,一个照面就有五六头妖兽丢了性命。 富贾面露骇然之色,他死盯着杨晋一手中的八玄,从这支长箫身上,大致猜测出对方的“身份”。 “这小子所用拳法、身法,所使法宝,和她白灵的道侣一模一样,哼,年纪轻轻就有这等实力,放眼天下,他八成就是白灵和那高手生下的孽种!” 如此一想,他心里登时有了杀意,只是在知道对方的身份之后,他的心中竟然有了一丝怯意。 正思索如何生擒对方,就见自己的同伴去而复返。 那狼首同伴已经化作妖形,宽厚的项背上,生有两只翼展极宽的的羽翅,它振翅急挥,速度极快,自空中俯冲直下,直奔杨晋一而去。 富贾知道他们二人的身法绝不是对方的对手,要想胜过杨晋一,恐怕只能智取,无法强来,当即开口大叫一声,道:“别过去!” 然而,这位妖王先前被杨晋一贴面羞辱,心中好生恼怒,张着血盆巨口朝着杨晋一扑了过来,四肢生着狮爪,如弯钩一般的利爪寒光森然,直看得人心中寒意森然。 轰隆隆! 金色的天雷再一次降下。 杨晋一身形甫动,人已蹿到了狼首妖王的身下,将妖王挡在了自己和金雷之间,速度之快,根本容不得后者反应。 妖王只觉身下传来杨晋一强横的气息,四爪齐齐向下拍出,杨晋一双拳一挡,双方各自打了个踉跄,这妖王此时再想躲开天雷已然不及,猛地抬起头,张开口一声怒啸,自口中吐出一束灰黑色的光束,迎雷而上。 然而,它这束灰黑色的光束和金雷刚刚碰在一起,便就溃散不见,当其嗅到一丝死亡的气息时,金雷已经刚猛地扎在它的背上…… 咔嚓! 它的脊梁应声而裂,喉中的惨叫声刚起便就戛然而止,至刚至阳的雷电摧枯拉朽,将它的身躯炸的粉碎,硕大的妖身化作湮粉,只剩下半颗残缺的脑袋从天上掉落下来。 下方,目睹妖王惨死的杨晋一拼尽全力,打出了一记五行易阳拳。 青龙龙首将将飞出,便与这道金雷相撞。 嘭! 巨力厚重如山,杨晋一整个人被撞得倒飞出去,若非有天罡神功护体,这一次贴脸撞击,身上的骨头多半要被撞断了去。 半空中,他的魂魄几乎飞出体外,双耳鲜血长流,耳鸣声不绝,脏腑内翻江倒海,胸口气血翻涌,“哇”得吐出一大股鲜血。 待得稳住身形,伸手揩去嘴角鲜血,长吸一口气,下一刻,丹海内的异宝探出金色的须蔓,缓缓将他全身包裹起来,旁人眼中,他的身体再一次变得金黄起来。 天地间,碎石断木齐飞,密密麻麻,如无数暗器朝着四面八方疾射,杨晋一立于其中,天罡神功护体,所有飞抵近前的东西全被挡在了外面。 杨晋一凝视着远处那位妖王,身体内外那种痛苦的感觉在醉仙神参的帮助下缓缓消失,内心的余悸也在这个过程里逐渐被抚平。他暗暗咋舌,抬头望着头顶黑云,仍不见要消散的迹象,暗道:“今日的雷劫为何没完没了?加上现在这一道,已经是降下的第十二道天雷了。” 对面那个富贾沉眉盯住杨晋一,只觉对方身上太多秘密,分明看到对方吐血,但一个眨眼,这家伙又跟没事人一样了,尤其不见他如何起势,全身上下竟就变得金黄,和般若寺的神功全然不同。 “多半是那人给他教了什么罕见法门。”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是杨晋一的对手,尤其在他以为的阵法之雷劈死望天犼后,这个年轻人仅凭拳力就能抵抗阵雷,还能侥幸不死,他就觉得杨晋一尽得骆钦真传,也就愈加怀疑起他自己的实力。 望着青竹山上密密麻麻的阵剑,富贾心中暗道:“过去没听说剑宗还有这样一座法阵,是这些年才布置下来的吗?”杨晋一一直说天雷是剑宗阵法引起的,是以这富贾一直以为天雷是剑宗的法阵所触发的, 他对一众妖兽说了几句杨晋一听不懂的妖话,最后看了杨晋一一眼,便就转身离开了。 “别跑!” 杨晋一在这人身后大叫一声。 富贾不敢停顿,御剑飞行的速度又提高半分,生怕杨晋一追上来,将头顶的阵雷引向自己。 然而,杨晋一并没有打算追他,相反,对方这时候逃走,反倒让杨晋一松了口气。 因为自始至终,杨晋一心中都很虚,只是生死关头,唯有放手一搏。好在他的舍命相搏,令这两位妖王摸不准自己深浅,对他有了怯意,否则,固然五行易阳拳威力不小觑,但用来对付妖王,就无法抗击天雷;应付天雷,妖王就能在旁伺机暗算,他绝没可能在天雷和妖王的合力攻击下活下命来。 待得这位妖王离开后不久,第十三道天雷落下。 这一次,杨晋一准备充分,接连轰出三拳。 嘭、嘭、嘭! 天雷应声而炸。 第十四道! …… 第十五道! …… 杨晋一发现天雷的威力一次强过一次,自己每出手抵抗一次,丹海内的真气鱼贯而出,五行易阳拳的威力也已是目前的极限,数拳之间,便就耗尽了他丹海内的所有真气。 他不敢松懈,全身毛孔俱张,天地间灵气又如海水倒灌般迅速涌入体内,在下一道天雷降下之前,他的状态已经恢复至了巅峰。 第十六道! 杨晋一张口怒喝,再出拳时,青龙竟也变成金色,神威凛凛,咆哮着冲向天雷。 轰! 这次的撞击前所未有,杨晋一脚下大地龟裂,方圆数丈的范围内寸草不留,尽是灰褐色的鲜泥。 杨晋一抗下这道天雷时,已是四肢乏力,气喘吁吁,但见头顶黑云兀自不散,咬牙聚气,沉丹入田。 片刻后,他又一次恢复过来。 第十七道! 杨晋一挥拳急打,艰难抗下,就在他聚气之际,第十八道天雷毫无征兆地突然降下,杨晋一汗毛尽竖,仓促间抬手便打,勉强打出两拳,待得第三拳打出,他体内的真气便就告急,然而天雷来势不减,杨晋一再无他法,只能眼睁睁看着天雷落下,无限绝望之时,双眼金光一闪,异宝灵技倏地射出,和天雷撞在一起…… …… 巨浪将杨晋一重重地撞飞,他再也没气力使天罡神功护体,整个人如一颗天外陨石,被砸向一旁松散的泥堆中,一道细微的余雷劈在他的后心,立时将他全身衣衫劈碎。 嘭! 杨晋一砸在泥堆里,随着大地的颤动,泥土翻滚而下,将他整个人埋在了里面。 第249章 突破还虚 泥堆之下,杨晋一双目紧闭,气息微弱,俨然已遭到重创。 此时,他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被雷电裹挟住,周身上下好似干涸的大地久旱未雨,遍体龟裂,看着触目惊心。 仔细望去,那金色发白的裂缝里竟发出阵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一根根细小的金线将裂开的肌肤死死缠住,密密麻麻,好似绣花针穿出的金色丝线,将杨晋一肌肤各处接缝起来,才让他不至粉身碎骨。 天上,笼罩在青竹山上空的黑云中央,那如恶魔之眼一般的旋涡渐渐消失。 聚集在一起,黑云变乌,变白,又变清、变淡,最终在徐徐风吹下,消散的无影无踪。 和煦的日光终于再一次照在了青竹山的每一个角落,日光之下,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在青竹山各座山峰之间,尸体遍地,有剑宗弟子的,有东海联军的,更有这次侵犯剑宗的妖禽妖兽的。 死寂,一片死寂。 这炼狱般场景的地方,万事万物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风,轻轻地;树叶,也轻轻地。 树叶在风的轻抚下,悄悄地摇曳,摩擦,尽可能的不发出一点声响。 当黑云消失的那一刻,原本设置在各峰的彩色阵剑无主而回,一柄又一柄,倒悬在几座主峰之巅,一动也不动;漫天黑色短剑聚拢在前山,似一朵黑莲,徐徐旋转,剩余数十柄尚在阵外的黑剑偶尔俯冲直上,将山中尚在苟延残喘妖兽彻底杀灭后,和其它黑剑汇聚一起,在前山上缓缓合拢。 黑色的莲花仿佛正在逆生长,无数叶瓣收拢,一片又一片,待得所有黑剑抱成一只“花苞”,黑剑中发出一阵嗡嗡声响,花苞逐渐化作剑型,缓缓下沉,当快要落地的时候,黑剑彻底合体,化作那柄巨大的黑色仙剑,倒插在了它原本所在的位置上,伴随着这柄巨剑落地,五座主峰上的异芒阵剑朝着四面八方疾射,最终没入五峰各处,不见了踪迹。 一日后。 在青竹山西面的这座巨大凹坑内,那松软的泥土堆下,杨晋一逐渐恢复了意识。 砰……砰…… 砰……砰…… 他好像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随着意识的逐渐清晰,心跳的声音也是越来越大。 “我在哪里?” 他心中暗道,想动动手脚,但觉手脚均无知觉,就连手指脚趾都无法动弹半分。 “我……我这是死了吗?” 一时有些恍惚,但觉口鼻中尽是泥土,心脏强烈的跳动声又让他笃定自己侥幸未死。 “为什么动不了?” 心中不解,发现自己身处黄土之下,除了意识清醒外,身体没有其它任何知觉。 忽然间,身体内外传来了一阵刺痒酥麻的感觉,紧接着,这种感觉无限放大,杨晋一登时如遭万千蚂蚁啃噬,刺痛酥麻的感觉逐渐透入骨髓。 他很想开口大叫,却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声来,屏息凝神,神识内窥,眼前瞬间亮起,但见身体五脏六腑爬满了醉仙神参的金色根须,这些根须随着自己的心跳缓缓蠕动,自己所感到的难受的感觉,便就是它们蠕动时发出来的。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异样感觉。 他神识抵近,但见金须上下尽是细微的电光,隐约间还有噼里啪啦的声音,正自惊讶,这些金须开始向着丹田爬去。随着它们的消失,身上那种折磨人的痛苦感觉也缓缓消失,待得金须彻底收进丹海深处,这万蚁噬身的感觉方才彻底消失。 下一刻,他只觉手指能动了,接着身体各处迅速恢复了知觉,当下运气调息,毛孔开合之间,无数灵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透过泥土间的缝隙,涌入他的身体,继而化丹后沉入其丹海。 这一次,他好像和周遭灵气产生了什么难以言表的联系,只需他心念微动,四方灵气好似接到命令般,迅速聚拢过来,完全不需要自己使用神力来牵引它们。 霎时间,一种前所未有的舒适传遍全身,干燥的喉头立时变润,教他忍不住发出一声舒适的呻吟。 深坑内,埋在他身上的棕褐色的泥土中,无数植被的绿芽破土而出,它们以惊人的速度生长,数息间,嫩绿的小苗便就长得寸高,整座深坑再没有先前的死气沉沉,随着杨晋一对周遭灵气的吸纳,坑内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 半个时辰后,杨晋一猛然发觉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些许变化。 一开始,他发觉周身血液的颜色变淡,接着便是骨头和肌肉的轮廓开始变轻,随着灵气的持续输入,四肢百骸,五脏六腑均开始变得模糊起来,到最后,竟然变得透明且不可见,然而,面对这一切诡异的变化,他的情绪竟不起任何波澜,仿佛对这一切早已司空见惯,见怪不怪。 他的内心深处,一种从未有过的平和安详的感觉充斥心间,仿佛茫茫宇宙之中,自己就是那纵横九天,俯瞰众生的上神,面对着眼前的一切变化,内心也未惊起半朵浪花。 咚…… 一道钟声荡然响起,数息之后,一阵嗒嗒声隐隐约约从身体各处响起。 随着时间继续,这声音由轻继重,到最后好似万人勒马,踏雪而至,期间更伴随着隆隆的战鼓声,声势之浩大,前所未见。 当体内真气充沛,他立即使出天罡神功。下一刻,所有的泥土都被隔绝在了肌肤之外,他双拳紧紧握起,口中低喝一声,身体猛地一绷,就听“轰”得一声,掩覆在他身上的泥土高高冲起…… 此时,天上月朗星稀,墨色的苍穹好似一口盛着星月的大碗,倒扣在大地之上。 杨晋一从坑底缓缓飘起来,回首打望,满眼尽是破败不堪的景象,神识外放,但见四周平静安详,也没有发现有任何埋伏,剩余的那位妖王看来也是彻底离开了。 望向青竹山,但见山中阵剑全部消失,也再没有迫人的煞气,当下御剑而起,打算重返前山。 刚刚飞上天的他忽然惊叫一声,身子蜷缩在一起,仓皇着从天上落下来——现在的他,还是全身赤裸哩。 他躲在一棵树后,紧张地观察许久,确定没人发现自己,慌忙取出一套备换的衣裳穿上,将自己打理的干干净净后,再次御剑腾空,朝着青竹山世门剑宗的前山飞去。 第250章 叶一城之死(上) 前山广场,那黑剑光洁华润,星月印于其上,宛似一面明镜。 天地间,寂寥无声,月光铺陈峰巅,满眼尽是破败之相。 杨晋一落在前山广场,第一时间使出“破界浮屠”,次界之门打开,立刻有师兄探着脑袋望出来,但见四周安安静静,眼前也只杨晋一一人,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师弟,东海联军呢?” “他们撤退了。” 那师兄缩回身子冲里面的人大叫道:“联军撤退,大家可以出去了!”当下冲出次界。 半炷香的时间,数百人依次飞出次界。 待得幸存弟子全部出来,杨晋一只简单了解了凌白和丘丰等人的伤势,无暇和大伙儿说起之前发生过什么,背着师父叶一城,就和祝宛如、成澜沧二人一道往龙崖窟去了,离开前,他请求净德、净空及恶人谷的十大恶人帮忙守卫剑宗,以防东海人杀个回马枪,大伙儿答应的很干脆,让他们放心离去。 四人离开后,岳乘风开始安排剑宗弟子收拾残局。 众弟子余魂未定,在次界中,各峰幸存执事清点人数后,发现剑宗里近乎一半的初阳境弟子在这场大战中死去,而明清境弟子折损也是过半,损失最为惨重的是各峰护法执事,他们为了保护剑宗弟子,绝大多数都在这场大战中牺牲了。 眼前的破败与凄凉,就是此时此刻所有人的心情。 虽然每一位尚能站在这里的人,都是劫后余生,大家虽觉庆幸,却无论如何,也欢喜不起来。 那些或丢掉性命,或失踪不见的同门师兄弟们的笑貌,仿佛就在大伙儿眼前,他们为了剑宗失去生命,成为了压坠在每一个人心头的遗憾。 一众女弟子抽泣不止,热血男儿们不时深呼吸,满眼噙着泪水,尽量不让眼泪夺眶而出,大家来来回回忙碌着,默契的都没有说话,在这个寂寥的黑夜里,静静地缝补着剑宗的伤痕…… 可是,还能回到过去吗? …… 半空中,杨晋一背着叶一城,似一颗流星般飞掠而过。 祝宛如和成澜沧两人盯着远处那枚金色的光点满头大汗,二者勉强在他身后跟着,均想杨晋一的实力已经不能同日而语了。 成澜沧更是震惊不已,以杨晋一现在展现出来的实力,似乎比之前对付东海人的时候还要厉害许多,自己恐怕已不是他的对手了。 二人从青竹山出来没多久就跟不上杨晋一了,若非杨晋一有意放缓速度等他们,成、祝二人这时候多半已经看不到他的影子了。 赶了近两个时辰的路,两人早已觉得乏力,尤其成澜沧身负重伤,更是气喘吁吁,正开口感慨岁月不饶人,就瞧见杨晋一往清翡江边的一座山峰落去。 二人还未飞抵近前,峰上飞出一位农妇,候在半空,等两人飞近,道:“两位跟我来。” 二人对望一眼,跟着农妇落在林间,在里面前后左右乱走一阵,成澜沧正要发问,就听见面前不远处杨晋一焦急的声音传来,道:“大叔,王前辈什么时候回来?” 再绕过一株大树,二人眼前豁然开朗。 但见面前一片极大的圆坪,后方深处是一座规模庞大的院落,月色下,但见那院内房屋重重叠叠,也不知里面究竟有多大。 杨晋一背着叶一城,正站在一个拽耙扶犁的中年农夫面前。 “王老和童立他们下山已有五年时间,至今未归。至于他们何时回来,在下实在没有办法给你一个准信。” 杨晋一带着一丝央求的语气,道:“那……那能请大叔给我师父配制一次‘乾坤百草汤’吗?” 对方看了成澜沧和祝宛如一眼,叹息道:“并非在下不肯帮你,这‘乾坤百草汤’,乃通天阁的不传之秘,我们这些门外弟子是没法修习的。” 一旁的农妇点了点头。 “另外,我就算懂,想帮忙,那也是有心无力。上次将你的伤治疗好之后,峰上能配制这味药汤的奇花异草已经所剩无几,结果王老又要为你炼制‘九转金还丹’,彻底将山上重要的几味草药用尽。他们这次外出,也是为了寻药,不然也不至于这么多年都还没回来。” 杨晋一眼前一亮,道:“用‘九转金还丹’是否能救我师父?” 对方摇头道:“那药虽可疗治重伤,但修复丹田却是无能为力。再者,他目前情况不佳,体内无真气护体,又无王老相助,贸然服用这等烈性奇药,恐怕不等药力生效,他就支撑不住了。”他顿了顿,又道:“如若能得到空明大师那种实力的人帮忙,叶宗主或许可以保住一条性命。” 此时天现鱼白,将祝宛如眼中的泪花照得晶莹发亮。 杨晋一出言与农夫告辞,又对祝宛如道:“事不宜迟,师娘,我马上去恶人谷,请谷主帮忙。这位谷主前辈功法参天,师父他……师父他一定有救的!” 一向精明能干的祝宛如此时失魂落魄,没了主意,听到杨晋一这么说,嘴里连道“好、好”,但双手死死地牵住叶一城的手,似是想跟着一起。 成澜沧将她拦下,道:“让晋一先去一步,我们跟着他,只能拖累了他。” 祝宛如绣眉紧蹙,半晌,总算松开了抓住叶一城的手。 杨晋一向二人告别,转身正要离开,忽觉身后有人抓住了自己的肩头,还没回头,就听叶一城虚弱的声音在耳边传来,道:“不……不要麻烦了。” “师父!” 杨晋一心中叫道,回过头,叶一城温笑着望着他,满眼尽是欣慰之色。 “放我下来。” 杨晋一不敢拂逆,只能依言照做,和成澜沧、祝宛如三人一齐,将他小心翼翼地扶坐在地上。 那农夫急道:“几位请到里面歇息。” 叶一城摆手道:“不必了,就在外边坐一会儿吧,我想……看看日出。” 农妇奔进大院,从院中取出好些椅凳,请几人坐下,又抱出王言羽平日里歇息的躺椅,请叶一城躺了上去。 叶一城师兄弟三人并排坐在龙崖窟的崖边,杨晋一站在三人旁边,始终不敢坐下。 叶一城看了眼天边的青白,淡淡道:“我这一生,做过的最糊涂的事情,就是将你逐出宗门。” 临到死时,叶一城终于将藏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 这么多年来,他内心的后悔之情唯一一次难掩于表的时候,就是从成澜沧口中得知对方早就知晓杨晋一身怀异宝的那一刻。 那时候,他是动了真怒,对成澜沧大操干戈,毫不容情,硬生生将后者打成重伤方才罢休,也是从那一天起,他对这件事彻底缄口不言,直至那天自己重伤,看到这个教他既后悔又骄傲的杨晋一时,心中终于下定将心声吐露给对方的决心。 杨晋一听到叶一城突然说了这么一句,浑身上下猛地一震,回过头盯着对方,逐渐模糊了双眼。 祝宛如温柔地望着丈夫叶一城,她一只手握住叶一城的左手,另一只手则不时帮对方将鬓角边被凉风吹拂起来的发丝别在耳后。 遥想数十年前,当他们二人还是孩子时,也曾这样坐在朴混峰上看日出,看日落,曾几何时,她不止一次这样畅想过,她想,二人天命之年后,便考虑将宗主之位交传出去,而后两人就在朴混峰后山深处建一间小屋子,又或者去其他地方隐居,夫妇俩从此相依为命,就这样过着看日出,等日落的平平淡淡的日子。 只是现在看来,这一切,好像就要破灭了。 叶一城握紧了妻子的手,又道:“其实,你和灵珊之间,我和你师娘都知道的。只是……只是当时我想的太多,也太自私,这才将灵珊这生的幸福,葬送在了自己的手中。” “这孩子性子倔,和你师娘,还有我,都有点像。我……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她笑了,你知道吗?” 杨晋一默默地流着眼泪,点了点头。 第251章 叶一城之死(下) 或许是易游湖和祝宛如扎下的银针有了效果,这一次苏醒,叶一城虽然还是虚弱,但精神明显好了许多。 他道:“当年我请你成师伯替我授艺,一来我那时候的确要闭关了,二来我当时也觉得你资质太差,打算放弃了,幸好你成师伯器重你,没有像我一样将你放弃。”不禁摇头感叹:“想不到,这一次我却是看走了眼。” 杨晋一沉默不语,那时候的他心中也和明镜似的,自然看得明白,只是他向来认为是自己的问题,从来没想过怪其他任何人。 “过去,我名义上是你的师父,却一直没尽到做师父的义务,实在配不上你叫我一声‘师父’。难得你这孩子重情重义,竟能不计前嫌,在剑宗逢难之时,仗义相助,实在令我感到意外,却也教我无地自容。” 扑通! 杨晋一跪在了叶一城身边,对他深深叩了一首,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弟子的性命早在您救下我的那一刻起,就属于您,属于剑宗了。我一直将剑宗看做是自己的家,既然你们都是我的家人,我就绝不会袖手旁观。” 夫妇二人对望一眼,满眼尽是欣慰之色。 叶一城托住他胳膊,想将他扶起来,成澜沧在旁红着眼眶道:“臭小子,我这师弟没有白救你,我……我也没有看错你。” “起来吧,”叶一城道,“你的性命,属于你自己,不属于剑宗,更不属于我。这些年你流落江湖,好多时候吃亏,就吃在你为人仗义,待人真率。唉,剑宗的宗规,一到江湖上去,就显得天真起来,往后你行走江湖,切记江湖凶险,人心叵测,要多长个心眼,要当心坏人,更要当心像好人的坏人。”他脸上忽然露出一丝微笑,“你可能不知道,当年我将你逐出门墙那日起,空明大师就一直对你暗中相护,直至你去到响沙大漠,才没了你的消息……” 杨晋一道:“弟子知道。在响沙大漠的时候,善远师兄都跟我说了。他说……他说这件事是您和大师的主意,也是担心弟子……担心弟子在外遇到危险。” “想不到你已经知道了。”叶一城讶异地望着他,再一次劝道:“快起来吧。” 杨晋一忽然道:“师父,弟子想重回剑宗,希望您……希望您老人家开恩,将弟子收回门中。” 叶一城看着他的双眼,见他神色恳切,知道不是假话,而这件事,他又何尝没有想过?只是江湖上人言可畏,有些事能做,有些事却做不得。 良久,他才道:“我过去也有这个意思,但这次见到你之后,却觉得自己不能让你束缚在我剑宗这个小地方。” 杨晋一正欲再说,叶一城抬手让他先听完自己的话。 “你在恶人谷的经历,你成师伯已经全部跟我说了。在外面的这么多年,可真教你受苦了。不过,你既有了如今这般成就,我和你师娘,还有你师伯他们,我们大家是放心的很了。我问你,你现在修习的是什么功法?” 杨晋一低声道:“青龙原经。” “是了,你既已学他法,就和别人有了师徒之名。咱们中原江湖,拜师讲究一心无二,衣钵相传,方能传承不断,历经弥坚。你近些年实力突飞猛进,江湖人都猜测你是受了恶人谷谷主的亲传,说你拜入他的门下,如若我再将你纳入门中,大家势必瞧我不起,认为我叶某人和他们云……”他眉头微蹙,顿了顿,继续道:“还认为剑宗想窃学恶人谷的功法。” “我会向天下人解释,我并没有拜入恶人谷谷主门下,我所学之法,也非恶人谷独创。” 祝宛如站起身来,像一位母亲,慈祥地望着自己的孩子,看着杨晋一,道:“但你从响沙大漠里获得的那部‘真龙原经’却是真的。” “是,师娘。” “既然是真的,那么这部真经的主人,才是你现在唯一的师父。” 杨晋一想起自己在青龙殿里拜师青龙一事,眉头微微蹙起。 “你师父从刚刚到现在,一直和你以师徒相称,他打心底肯定还当你是他的小弟子。只是对外,你不再是剑宗门下。你与我们虽然有名无份,但从今往后,剑宗这边,你想来便来,把剑宗当做是你的家,就对了。” 听到祝宛如说了这些话,杨晋一眼中的泪水登时夺眶而出。他像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趴跪在叶一城脚下哭了起来,将这些年积累在心中的委屈,用泪水与哭嚎发泄了出来。 叶一城眼眶也是一红,强撑着想要坐直身子,祝宛如和成澜沧赶紧将他搀扶住,好不容易坐正身子,便就开始喘起粗气来,伸手轻轻地抚摸着杨晋一的脑袋,半晌才道:“虽然你不再是剑宗弟子,但永远是我……是我叶一城的小徒弟。往后行走江湖,把剑宗教你的那些做人的道理,铭记于心,不能放下。以你的天资天赋,往后成为一方人物不成问题,但切记匡扶正义,心怀侠义,不要辜负了为师对你的期望……”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一句话没说完,整个人竟然连眼睛都无法睁开了。 或是这次醒来说了太多的话,亦或是心情太过激动所致,此时的叶一城,整个人的精神迅速颓靡,似又要昏迷过去。 “师妹……我想回……回剑宗……” “师父!” 杨晋一满脸泪花,忍不住放声大喊。 农夫和农妇二人闻言赶来,但见叶一城气色难看至极,已是十死无生,均为之惋惜。 祝、成二人将叶一城扶在躺椅上躺下,前者神色紧张地摸出一只针袋,开始为自己丈夫全身各处的穴道施下银针,待得扎下六十四根银针后,叶一城痛苦的脸色这才变得舒缓了些。 听着身旁不住叫着“师父”二字的杨晋一,他的眼角也留下了两行热泪,张着嘴巴,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道:“我好后悔……好后悔……” …… 当叶一城彻底昏迷之后,杨晋一便提出要带对方去恶人谷,请恶人谷的谷主帮忙。 此时的祝宛如终于回归理智,她知道自己丈夫的性格,尤其在他清楚自己伤势的情况下,更加不会去求人救命了——他向来都不是害怕面对死亡的人。 她语气平和,轻声道:“回剑宗。” 说完这三个字,祝宛如脸上的神色立时变得异常坚定起来,望着叶一城,满眼尽是依赖,爱意荡然。 成澜沧和杨晋一心中惊愕,却也不敢反对她,后者小心翼翼地将叶一城抱在怀里,但觉这位师父的身体此时轻若宣纸,体内生机尽失,忍不住额蹙心痛。 三人告别龙崖窟的两位守峰人,回到剑宗的时候,已是下午。 岳乘风、卢音放下手中的所有事务,赶到朴混峰时,炼药大殿外面已经被围得人山人海。 一众弟子都很关心宗主师父的伤势,大家表情凝重,守在院外,生怕从殿内传出什么不好的消息;前来帮忙的正教朋友也全来了,他们在岳乘风和卢音的带领下进入了炼药大殿。 大伙儿在殿内一直等到夜深,依旧不见叶一城好转的迹象,所有人都知道,明日上午,在朝阳升起的那一刻,便是那“续阳丹”三日之期的最后时刻,届时就是大罗金仙下凡,也没有办法救活叶一城了。 叶云珊和叶灵珊姐妹二人守在叶一城身边,前者哭得梨花带雨,后者默默啜泣,那一双明亮如珍珠般的大眼,此时也是又红又肿——除了叶一城,她究竟为谁而哭,她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 傍晚时分,在易游湖坚持不懈的努力下,叶一城终于睁开了双眼,他将一只小瓶递给祝宛如,道:“在下绞尽脑汁,实在想不到还有其他办法能帮叶宗主了。”他面色凝重,叹息道:“此乃我独门炼制的能提神醒目的良药,叶宗主伤势严重,受伤至昏迷时间仓促,想来你们母女三人也有许多话要和他说。在下力所能及,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说完抱拳退了下去。 祝宛如向他表示感谢,自己抱着叶一城,出了炼药大殿,径直去到后方的摘星阁。 叶一城让岳乘风、卢音以及正教的几位前辈进入摘星阁,一行人在里面谈了许久的话,直至夜深,众人陆陆续续退下,只留下了祝宛如和叶氏两姐妹在里面。 大家或坐,或站,都在摘星阁前面的广场上不肯离开,大伙儿望着头顶璀璨星辰,各自心头蒙上一丝悲恸。 众弟子都希望时间过得慢一些,甚至希望明日再也不会到来,可世事如此,从来不会随人所愿,该来的,终究会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亮了。 众人不约而同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大伙儿的目光出奇的一致,都盯着摘星阁二楼那间南北通透的房间。 当那原本象征着希望与新生的朝晖,一点点地洒在众人脸上时,大家却觉得此时此刻,它们竟是那么的无情,那么的绝情,充当着死亡的刽子手,沦为了万物唾弃与惧怕的报丧钟。 当日光笼罩住整座青竹山,当摘星阁内,叶灵珊悲戚地叫出了一声“爹”,众人全都闭上了眼,满脸都是道不尽,数不清的遗憾。 般若寺的两位大师和其弟子,高声诵佛,而后唱起佛经,梵音滚滚,听得诸位正教朋友叹息不已。 咚…… 咚…… 咚…… …… 悠扬且厚重的钟声在前山广场敲响,传遍了整座剑宗。 所有弟子听到这七声悲恸的钟声,心中难以置信,但反应过来后,个个跪倒在地,朝着朴混峰的方向磕下了头去——宗主师伯死了。 第252章 山洞 半个月后。 世门剑宗,剑冢峰。 杨晋一将手中的一捆千绳草抛向崖下,他像过去被罚来剑冢峰一般,提着一把岑亮的镰刀,将蔓延在各处的千绳草清理的干干净净,整座峰原本死寂又荒凉,随着他连日来的打理,已然开始恢复了过去的生气。 浪里翻蒋义和穿云枪边千羽二人各自躺在一棵大树的横枝上。二人翘着二郎腿,枕着双臂,看着下方埋头割草、大汗淋漓的杨晋一,不解道:“杨兄弟,这千绳草韧性如此之强,你却从来不用真气加持,光是这样靠蛮力来干,岂非是多此一举,自讨苦吃?” 树荫间投射下来的斑驳,点缀在下方的杨晋一的身上,他抬起头,长舒一口气,笑道:“你们不懂。”埋头继续割草。 两人眉头一挑,也不再去理他,闭上眼悠哉悠哉地养起神来。 自从师父下葬之后,杨晋一就一直在剑冢峰上没有离开,和他一起从恶人谷来的人里,除了头上这两位,其他八位恶人都在前几天回去了齐厄州。 八人离开前,易游湖对两人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务必护送杨晋一平安回去,可蒋义却听边千羽说,这杨晋一又历经了雷劫,想来此时已经突破至还虚,和自己的境界相同,且莫说杨晋一已经到了还虚,就是这家伙还在守意境时,他蒋义似乎也不是其对手,真不知这家伙是什么怪物,实力竟教人如此难捉摸。 下午,前山广场上最后一片区域的千绳草被除尽,杨晋一终于站了起来。 他望着眼前蔚蓝的天空,深深地呼吸一口,继而仰天长啸,声音远远传开,在附近的山峦之间久久回荡。 半晌,他转身去了祖师祠堂,给列位祖师上了香,又在叶一城的牌位前磕了头,来到成澜沧就寝的那间石室。 里面的陈设和记忆中一般,没有什么变化,但那块记载着混元剑经的石碑,现下却不知去了何处。 正自出神,就听洞外传来一道细微的声响,刚回头,见那从法阵失控至今都没露面的追雷鹳正站在洞口,正一脸警惕地瞪着他。 “你去哪里了?” 杨晋一喜上眉梢,伸手要去抱对方,追雷鹳向后跳开一步,歪着脑袋上下打量起对方。 自从那日追雷鹳认不出自己后,杨晋一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了一个和对方相认的方法。 他取出过去那面坑坑洼洼的铜碟,并将铜碟放在追雷鹳面前晃了晃,道:“记得吗?这是我拿来‘对付’你的东西。”他将铜碟置于头顶,又用手敲了敲铜碟,“是我,你还记得吗?” 追雷鹳似乎认出对方,嘴里发出一阵好似哭叫的怪叫声,蹿到杨晋一面前抬嘴便啄,后者眼眶湿润,铜碟顶在头顶,就听铛得一声,铜碟上又多了一个坑,那追雷鹳已经将它的大脑袋靠在了杨晋一的肩头,使劲地蹭着对方的脸庞。 好半天,追雷鹳才放过杨晋一,它在对方跟前摇头晃脑,嘴里边发出一阵阵奇怪的咕咕声,似是在问杨晋一这些年去哪里了。 杨晋一抚摸着它的脑袋,虽然想和对方述说这些年的遭遇,奈何对方根本听不懂自己的话,二者来到洞外,他见远处林中闪过几道小巧的影子,叫道:“滚地锦!?” 追雷鹳衔住他的衣袖,示意他爬上自己的背。 杨晋一翻身上背,追雷鹳足下踩风,跟在滚地锦身后,如一道虚影,没入林中深处。 片刻后,追雷鹳和滚地锦在一处陡坎处停下,杨晋一正奇怪,前面二者相继跳下,他抱紧追雷鹳,稳稳地落地,回过头,见崖壁上有一个生满藤蔓爬满的半人多高的洞口,当下跳下去,跟在追雷鹳它们身后钻进了这个洞中。 一入洞,一股经久不见日光的霉臭味扑面而至,杨晋一微微皱眉,但见洞内通道仅容得下一人进入,地面略显潮湿,密密麻麻都是滚地锦和追雷鹳的脚印,心想在前山“五脉诛魔阵”失控之后,追雷鹳和滚地锦多半就是躲到了这个地方来,不然怎能侥幸躲过一劫? 杨晋一跟在它们身后,在这条洞道内辗转多次,来到了一间糙陋狭矮的石洞中。 洞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好在到了还虚境的杨晋一感官敏锐至极,只需细微的光线,就可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他见洞内地上堆砌着一大堆尚未吃完的罕见野果,其中大多数都是自己学艺期间,追雷鹳拿给自己的那些果实,里面更有师娘都特别想要的,价值不菲的聚魂果;过去见过的那几只滚地锦围在另外一边,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喵呜。” 当中一只滚地锦轻叫一声。 杨晋一望向它们后方,但见墙壁之下,有一只滚地锦瘫倒在地。 “喵呜。” 那只外貌最是冷峻的滚地锦又叫一声。 杨晋一弯着身子走进石洞,小心翼翼地靠近,但见滚地锦那一双双如同蓝宝石般的大眼睛冷冷地看着自己,心里就觉得发怵,毕竟能在朴混峰上混迹这么多年还没出过事,更在“五脉诛魔阵”中逃过一劫,不是身怀绝技,就是为妖贼精,绝对不能小觑。 他紧张道:“你们可不要乱来。” 靠至近前,发现地上那只滚地锦奄奄一息,浑身上下尽是深可见骨的抓痕,却不知是什么东西将它伤成这副模样。 “难道是没有杀尽的东海妖物?”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因为这半个月里,剑宗弟子已经将整座青竹山检查了一遍,并没有发现那里还有东海余孽的踪迹。 他从怀中摸出一枚大还丹给周围滚地锦看了一眼,而后用手掰成两半,将其中一半小心翼翼地喂进那滚地锦的嘴里,问道:“它是怎么受伤的?”问完之后他就后悔了——这些妖兽怎听得懂自己在说什么? 正自摇头,就听其中一只滚地锦“呜嗷”叫了一声,抬头看过去,见这只滚地锦竖起了尾巴,开始朝着洞道走去,走出没两步,这家伙又回头冲他叫了一声,像是在呼唤他跟上。 杨晋一愕然不已,右手下意识撑住地,打算转过身来,却觉掌心触到一件硬物,侧头一看,见那是一个闪着金属光泽的东西,疑惑之余,将此物周边的泥土拨开,逐渐露出下方之物的真容。 “剑柄?” 正要一探究竟,就听那只已经走进洞道的滚地锦又叫了一声,当下猫起身子先跟了过去。 他走出洞外,追雷鹳紧随其后,三者出洞后朝着山下疾奔,最终在一片灌木茂盛的野地里停下。 眼前,一大片树林被毁,到处都是断木残枝,显然不久前,这里经历过一场大战。 杨晋一上前查探,在一片残枝下,发现了一只脖子尚且连着皮肉的兽首,心中骇然,将整片区域检查了一遍,发现这里死掉的妖兽最少有五只,且这些妖兽明显是被什么巨物给撕成了碎片,说不定那家伙现在正在暗处盯着他们,当下神识外放,却发现方圆数里之内,根本没有这样强横的家伙存在。 他回头,盯着那只领自己到此的滚地锦,暗道:“难道是它们?” 但又觉得不太可能。 这些家伙体型幼小,如何能杀掉一个脑袋都比它们还大的妖兽?可要说洞里的那只是在这里受的伤,恐怕他不能相信。 心中诸般疑惑,又检查一圈,没有发现其它有价值的线索,就和追雷鹳它们回山洞里去了。 第253章 发现 进去山洞,见那只受伤的滚地锦状态好了一些,忙又将剩余的半枚大还丹喂进对方口中,仔细为对方检查了伤逝后,拿出创伤药抹在其伤口上,又使药带将其伤口包扎起来,便将注意力放在了地上的那只剑柄上。 那剑柄造型与中原上长剑的仙剑造型截然不同,其上的纹饰也和剑宗的大相径庭,绝非是剑宗弟子佩剑。 他微微蹙眉,将剑柄握在手中,用力向外一拔,随着一连串泥土的飞起,一柄断剑就被杨晋一提在了手中。 但见剑身的断口处粗糙不平,应是人为损坏,两指在剑身上轻轻一弹,就听铛得一声脆响,剑身上的泥渍尽数荡得飞起,泥渍一除,露出了下方长剑的真容——削薄的剑刃,吹毛断发;绿光璀璨的剑身光滑如镜,没有一丝半点的斑驳痕迹,像是埋在这里并不太久。 他抚摸着剑身,盯着断剑,好似望着一汪生满绿苔的死潭,心中隐隐生出一股寒意。 “此剑质地不凡,绝非凡品,即使是断剑,也有可以利用的价值,为何会被人埋在这里?” 心中疑惑,用手拨开埋剑处的泥土时,发现了这柄剑的前半截断剑,与此同时,他仿佛看到了一块好似手骨的绿色骨头,心中骇然,下意识缩了缩手,冷静片刻,又观察了一会儿,确定那是人的手骨后,又才小心翼翼地将附近的土全部刨开。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整座矮洞的地都被他翻了一遍,一具完整的,生满苔藓的,趴在地上的人骨呈现在他眼前,这具骸骨的身上还散落着好些金丝银线,想来是此人穿在身上的衣服留落下来的。 “衣服都腐败了,尸骨却不腐不化,修为起码达到了剑宗的还虚境。” 杨晋一心中暗道。 “如若是剑宗的人,既然都到了还虚境,那必然是剑宗的中流砥柱,就算身死,也因得到厚葬,却为何被人草草埋在了这里?” 心中想了想,觉得这人多半不是剑宗的人。 目光在地上扫视,发现骸骨下方还有一物,只是这东西颜色和泥土相近,竟然没有瞧出来。 他伸手从骨头的缝隙间将那东西取出,刚刚拿起来,包在外面类似羊皮卷的东西就彻底四分五裂,一本小书从中跌落而出,掉在了地上。 杨晋一将书本拾起,翻过来时,就见封面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心中剧骇,失口叫道:“混元剑经?!” 看看书,又看看地上的尸骨,不知二者究竟有着怎样的关联。 他匆匆跑出洞外,将书页翻开,把书中经文一字一字地阅读完,震撼道:“原来这套剑招分为剑经、剑谱两部分,我从石碑上误打误撞学来的是剑谱上的内容,而这书中记载的,是混元剑经的剑经。” 他啧啧称赞,又翻看着前面的剑经,暗想:“如若只练剑势,不注重剑经,此套剑招的上限就怎么也高不了;但若是既学了剑经,又练了剑势,这套剑招的威力就将无限放大。却不知究竟是怎样的一位高人,能创造出这样一套惊天地泣鬼神的剑招。” 他又继续向后翻看,后半除了画着混元剑经的剑谱外,书中最后几页尽是一些看不懂的文字,却不知上面写的又是什么。 他将书揣进怀中,返身进洞,仔细翻看了其他地方,再没有其他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将那具尸骸拾捡出洞,在洞外寻了一处向阳的山坡重新安葬,又用削了一截木桩,上书“无名氏之冢”五个大字。 接着,他捧着那只受伤的滚地锦,和追雷鹳它们一起往剑冢峰祖师祠堂的方向奔去。 成澜沧尚在前山广场的议事大殿没有回来;却另有四道人影站在祠堂洞外的阔坪上等着他了。 四人均是朴混峰的弟子,其中三人分别是长珀、肖玉和刘扶苏,而另一人竟是当年欺辱过杨晋一的南宫克。 杨晋一抱着滚地锦回到这里时,一眼就认出了南宫克,眉头微微一皱,问道:“长珀师兄,你们怎么来了?” 四人见他怀中抱着滚地锦,那追雷鹳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一个个眼中都流露出一种羡慕之色。 “小师弟,你回来这么久,我们还没有机会聚聚,今天峰上的事情忙完了,知道你在山上待不了多久,我们就特意来陪陪你,免得你觉得无聊。” “嘿,他才不无聊,一个人将这山打理的干干净净,过得充实的很哩。” 四人左右各望一眼,没发现是谁在说话。 “喂,在这里。” 一支细小的木棍正落在了肖玉头上,四人抬头,见是恶人谷排行老末的蒋义正咧开嘴对着他们笑,四人心中均觉骇然——站在这里这么久,竟然没发现头顶上还有个人。 杨晋一对长珀道:“我给你们介绍一下。”他指着树上的蒋义,“这位是……” 长珀忙道:“用不着介绍,这位兄台当日进到你的次界,大家都已经认识了。” 蒋义跳下树来,问道:“几位剑宗兄弟,今日过来找杨兄弟叙旧,可带了酒肉?”他在剑宗半个多月,滴酒未沾,早已馋的是口水长流。 四人左右望了一眼,长珀道:“师父仙逝,这段时间大家都不敢饮酒,”他面露难色,小心翼翼地看了杨晋一一眼,“不过我们带了酒来,就是不知道小师弟要不要喝两杯。” 杨晋一苦笑摇头,看了眼怀中的滚地锦,道:“那你们先去寝舍等我,我将这家伙安顿好。” 刘扶苏干咳一声,道:“这个……那个……小师弟,你也看到了,我们带了你南宫师兄来。” 杨晋一看了对方一眼,后者神色紧张的低下了头去。 长珀道:“关于南宫师弟的事情,我那年在恶人谷的时候也给你说过了。师娘说,他的修为之所以提升的慢,终其原因,是心中有个‘结’,而这个‘结’,全因你而起。正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师娘希望你们能握手言和,不然南宫师弟的天赋可就白白荒废了。” 肖玉在旁道:“小师弟,这件事并非你非做不可,不管你原不原谅南宫克,肖玉师兄始终站在你这边。” 杨晋一冲他报以微笑,道:“你们先过去,我等会过来。”说完,走到附近的山泉旁去舀水给这只受伤的滚地锦喝。 他将滚地锦放在祠堂外洞的供桌下,见它气息粗沉了一些,对其它滚地锦道:“就让它在这里养伤,你们如果觉得不放心,就在这里陪着它吧。”说罢,起身朝弟子寝舍走去。 沿着山路往弟子寝舍走,想起过去南宫克羞辱自己的那些事情,他的双拳忍不住捏的咔咔作响,经过过去练功的阔坪时,他停下去不愿再走了。 “原谅他?” 他心中冷笑。 这么多年流浪江湖让他明白,人需要知恩图报,却也应当有仇必报,不然欺负你的人只会得寸进尺——云山门就是一个典型。 “可师兄的意思,他南宫克这次过来这边,却是师娘的意思。唉,师娘的话,我能不听吗?” 他心烦意乱,走到阔坪边缘,来到那株刻有自己和小师姐姓名的树前,盯着上面已经布满岁月痕迹的刻字,怔怔地出了神。 …… “在发什么呆?” 杨晋一回头,边千羽从身后迎了过来,看清他面前树上的六个歪歪扭扭的字,神秘一笑,道:“难怪站在这里发呆,这一定是你和叶千金定情时刻下的吧?” “你别乱说,那时候大家天真无邪,刻名字也只是觉着好玩,没想过那么多。”他左右望了一眼,低声道:“边大哥,拜托你以后不要再说这些话啦,万一真被旁人听到,只能让大家感到为情。” 第254章 赠兽灵丹 二人并肩来到弟子寝院。 前些日子在杨晋一的打理下,这座小院也完全恢复了昔日的模样。 熟悉的小院,熟悉的布局,熟悉的人。 长珀他们已经在院中的石桌上坐了下来。 桌上几盘烧卤,几坛烈酒,几只大碗,看样子今天大家不喝个痛快就绝不罢休。 追雷鹳嘴上叼着一只硕大的漏斗,它一仰脖,刘扶苏就熟练的捧起一个酒坛,给它往漏斗里倒酒。 杨晋一落座在长珀等三位师兄中间,和大家连干三碗,一干人你一言我一语,谈笑间便就喝掉了三坛酒水,除了恶人谷那两位,在座的其他人都未用内力抵御酒劲,酒劲一上来,师兄弟几个全部面红耳赤,眼神迷离,话也就多了起来。 这时候,南宫克站起身,借着酒劲端起酒碗要给杨晋一敬酒,杨晋一犹豫着没有举碗,前者忽然忏悔起自己过去犯下的错,请这位小师弟能原谅自己。 眼见杨晋一没有原谅自己的意思,南宫克作势要给杨晋一下跪,后者脱口而出,道:“使不得!” 坐在南宫克身旁的边千羽听到这话,眼疾手快,一把将南宫克托起,劝道:“男儿膝下有黄金,兄弟这是何必?” 从南宫克的话中听出,对方在杨晋一还是入门弟子的时候,曾欺辱过杨晋一,只是沧海桑田,风水流转,杨晋一一飞冲天,他的修为却停滞不前,导致二者角色互换,深受打击。 杨晋一叹息一口,道:“南宫师兄,你过去的所作所为,我原本打算这一辈子不原谅你。但师娘既然开了金口,师父临终前也对我良言说教,看在咱们过去是师兄弟的份上,这件事就让他过去吧。” 他端起酒碗,和对方示意一下,便就一饮而尽。 南宫克面露感激之色,将碗中酒水仰脖喝下肚去。 “你修为不进,其实只是你自己的心魔在作祟。”杨晋一为他倒上一碗酒,“当年,你我擂台上一战,抛开我们之间的恩怨不谈,我对你是打心底的佩服。” 他站起身,走到院中,口诀声中,身后接连出现数道和他一模一样的分身,看得长珀几人目瞪口呆。 “这一招化神谱,我真正懂得如何利用,还是受到了你的‘点破’。当年,若非你幻化两道分身来对付我,恐怕我也不知道这一招还能这么用。” 南宫克惊愕地望着对方,道:“你……你怎么能幻化出这般多的分身?” “我离开剑宗之后,遭遇大难,全身修为尽失,后来因祸得福,让我学会了另外一派法门。现在,我体内的真气较之你们大家,要多出许多,是以我能幻化出这么多分身而不觉吃力。以几位师兄的实力,我想幻化出两道分身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他抬手收势,数道分身虚晃几下,化作几缕青烟不见了踪迹。 他坐回桌旁,又道:“你天资聪慧,好胜心强,但也过于急于求成,在陈向权执事的影响下误入歧途。我想以你的能力,只要未来道心稳固,成为剑宗里拔尖的人物并不是问题,所以你不应自缚手脚,画地为牢。” 南宫克举起酒碗,对杨晋一道:“做师兄的前些年已经痛改前非,今日能得到你的原谅和认可,也算是了了我一桩心愿。谢谢!”端起碗咕嘟嘟喝下肚中。 杨晋一微微点头,也将酒水喝尽。 许多年之后,南宫克果真如杨晋一所言,成长为剑宗里拔尖的人物,是剑宗的中流砥柱之一,当然,这一切都是后话了。 当天晚上,长珀几人喝到不省人事,在这座小院中,望着漫天星斗,在一句句呢喃细语中沉沉地睡去。 杨晋一于中夜醒来,他气走全身,一呼一吸间,酒气尽数吐出,整个人立刻清醒了过来。 他拍了拍身旁的追雷鹳,后者迷离着双眼抬起脑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一人一鸟相继走出别院,来到了杨晋一过去练功的那处阔坪上。 “我下山之后,从响沙大漠里给你带回来一样东西。” 回头看向追雷鹳,后者脑袋趴在地上,并没有理他的意思。 杨晋一从手腕的镯子里取出在锁龙漠窟里夺到的那枚兽灵丹,道:“你将它吞了,能立刻为你增加数百年的修为。这次下山,我想带着你一起走,往后对付妖王,你多半是个好帮手。” 在杨晋一取出兽灵丹的一瞬间,追雷鹳已经鱼跃而起,盯着杨晋一手中那枚赤色球体,满眼泛起精光。 当杨晋一将兽灵丹放在它面前的时候,这家伙毫不犹豫的张开巨喙,将兽灵丹囫囵吞下。 红色的兽灵丹卡在它细长的脖子上,艰难地向下落去,杨晋一皱着眉头盯着那枚红球,生怕将这猴急的家伙噎死。 片晌,好不容易等到红球咽下其肚中,这追雷鹳忽然打了个趔趄,摇摇晃晃中跌倒在地,嘴里发出一阵呜呜咽咽的怪叫。 杨晋一盯着对方腹部的那团红光,若非它周身绒羽饱满,不然就能发现它的身体已经变得透明,变得火红。 追雷鹳倒在地上,仰脖抬头,巨喙痛苦地一张一合,喉头深处,射出一道红色的光芒,照的远处火红如碳。 “不会出事吧?” 杨晋一心中忐忑,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只是听骆钦说,那兽灵丹只需服下即可获得造化,可见到追雷鹳痛苦的模样后,他又不知道这件事究竟是否能行。 “呜嗷。” 回过头,在祠堂内的几只滚地锦不知道何时站在了对面的林中。 它们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目光死死地盯住追雷鹳,小心翼翼地向这方靠近,一直走到阔坪边缘的缘石旁,便就停下不敢再继续靠近了。 如此这样,便就持续了整整一夜。 清晨,成澜沧从前山议事殿回来,他满脸疲惫之像,见到地上痛苦地追雷鹳,惊道:“这家伙中毒了吗?” 杨晋一将它服用了兽灵丹一事说了,成澜沧啧啧道:“这家伙跟着你也算享福了,白白得到数百年的造化,着实令人羡慕。”他招呼杨晋一,道:“用不着在这里守它。它吃了兽灵丹,少则七八天,多则一两月,都将是这样的状态,除非能完全炼化兽灵丹,否则就得一直这样下去。” 杨晋一恍然大悟,问他在前山去谈了什么。 成澜沧便将几位长老商量的事情一一说了。 按照叶一城的遗嘱,宗内一切事务暂时将由重剑峰长老岳乘风主持大局,做个过渡,等宗门上下一切稳定下来,恢复了元气,就将宗主之位传给凌白,由凌白担任下一任宗主。 正元峰长老由朴混峰指导明清境弟子的执事武阳清担任,其峰上的俞姓弟子被彻底分开,除了留下一小部分在正元峰,其他人被安排在了心经峰、重剑峰和朴混峰三峰上。 几位长老为了妥善安顿这些弟子,可谓是倾尽所有,绞尽脑汁,讨论许久才最终定夺下来。 另外,峰上的修缮工作由各峰长老及弟子自己负责,前山议事殿的修缮则由各峰出人,成澜沧牵头负责。 至于剑宗与东海三族及云山门的账,成澜沧表示大部分人都认为应当请来天下的正教朋友,一起去沧云山讨个说法。 杨晋一不等成澜沧说完,沉声道:“现在不是报仇的时候。龙鸣山出逃的一众妖王行踪不定,各门各派的高手自顾不暇,谁敢来帮我们?再者剑宗元气大伤,已经不是云山门的对手,只怕就算有心,也无力对付他们。” 成澜沧叹息一口,道:“你岳师叔也是这个意思。所以现在剑宗首要任务就是重振旗鼓,沉淀下来后,等恢复好了元气,再找这些王八蛋们报仇。” 第255章 不速之客 二者说话间,边千羽等人从寝院里出来了。 一行人向成澜沧见过礼,看到地上状态诡异的追雷鹳,纷纷感到惊讶,问清缘由才知对方这是在突破。 成澜沧闻到他们身上的酒气,撇着嘴问道:“喝酒了?” 长珀支支吾吾道:“喝……喝了。” “给我几壶。” 刘扶苏赶忙取出好几只酒罐子,赔笑道:“师侄孝敬您老人家的。” 成澜沧哼笑一声,接过其中一坛,撕开坛口上的封纸,凑鼻子上去闻了闻,接着便大灌一口,砸吧着嘴,盯着刘扶苏道:“这是你爹刘占青给你带的吧?” 刘扶苏咧嘴一笑。 “你们快回朴混峰,从今天开始,咱们剑宗的苦日子可就来了,大家需尽快让剑宗走出泥泞,等时候到了,我们为这次大战中死去的兄弟报仇。” 听成澜沧这么说,长珀四人神色均是一凛,向前者恭敬施礼后,又和杨晋以及恶人谷的两位朋友道了别,御剑回去了朴混峰。 杨晋一请边千羽和蒋义二人给追雷鹳护法,他领着成澜沧,向昨天发现的那处隐秘山洞奔去。 路上,他将那本《混元剑经》交给成澜沧,后者眼冒精光,惊道:“当真有这么一部剑经?!”他还道是东海人想讹诈自己剑宗,却没想确有其事。 他简单翻看几眼,便就揣进自己怀中,说先研究研究,之后再还给杨晋一。 二人来到山洞口,成澜沧当先钻进去,于洞道内辗转许久,来到最深处那座狭矮的洞内。 成澜沧详细检查一遍,确实再没有发现其它有价值的线索,又和杨晋一原路退到洞外,来到那座无名氏的坟包前。 他将尸骨从坟堆中挖刨出来,拿着那柄断剑端详片刻,不甚肯定地道:“好像是个东海人。” 杨晋一听他这么说,猛然想起在响沙大漠里,东方承义和申屠葛云给他讲过的关于混元剑经的事情。 他将这些事和成澜沧一五一十讲了,还说那位东海高人之所以会来剑宗“切磋”,是收到了剑宗的挑战书。 不料成澜沧听完后,一把将断剑丢在地上,大骂这些东海人臭不要脸,道:“剑宗什么时候自诩过剑术天下第一?那是中原朋友给咱们的美誉。自剑宗立派至今,剑宗在江湖上行事历来低调,待人谦和,又怎会漂洋过海,给一个素未蒙面的人下什么挑战书?” 他一连问候了东方仲龙的十八代祖宗,说到气恼处,将本已揣进怀中的《混元剑经》摸出来还给杨晋一,道:“这东方氏的东西,老子不稀罕,你拿回去吧。” 杨晋一不伸手接,道:“这绝非是他们东方氏的绝技。听说剑经乃是从东海蓬莱的仙陵山中发现的,和他们东方氏是一点关系也没有。” 成澜沧骂得正兴起,听到这话,嘴里虽然仍然咒骂不止,剑经却已被他揣进了怀中。 两人分析这具遗骸就是当年前来剑宗挑战的那位东海高人,只是他为何会身死于此而不被人所知,恐怕只有翻阅剑宗古籍,看看从过去那些典籍中能否有所发现;不然就是《混元剑经》最后面的那几页未知的文字,说不定记述着此人为何会死在这里的原因。 又过五天。 这五天成澜沧谁也不见,藏在后山研究起那部《混元剑经》。 前山的武阳文过来寻过他好几次,请他去主持修缮工作,都被他搪塞过去,还请对方代替自己去主持,同时表示其哥哥武阳清都做了长老,往后他也一定能坐上长老之位。 武阳文无奈摇头,只得代劳。 又过两日,成澜沧找到边千羽和蒋义二人,请他们二人和自己切磋,两人百无聊赖,正合他们的意,和成澜沧从早打到晚,好不充实。 要说成澜沧,他的确是个武学奇才,短短几天的时间,混元剑经里的招式他已炼熟,和边、蒋二人过招的时候,时常用出这一套剑招,给他们一个出其不意。 又过两日,杨晋一发现追雷鹳身上的绒羽开始脱落。 它身上巴掌大小的羽毛好似落雨一般,在追雷鹳反复挣扎之下,簌簌地脱落在地。 杨晋一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想起对方想也没想就将这兽灵丹吞掉,想必也是知道兽灵丹的效用的。 他将地上的羽毛全部收集起来,因为前些天长珀又委托他,请他给他们拔几根追雷鹳的羽毛,说是要做五行扇。 杨晋一苦笑不已,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五行扇”还未成功做出来,现在倒也好了,这么大一堆羽毛,他们估计用不完了。 三天后。 一切如往常一般,到了中午,前山方向忽然传来有敌来犯的号角声。 在阔坪上打坐的杨晋一一下子睁开双眼,眼底金光一闪而逝,暗道:“是谁!?” 他清楚地感觉到前山方向,一股强横的气息席卷了整座青竹山,双手在地上一拍,整个人倏地一下飞了出去。 成澜沧三人从后山追出来的时候,正看到杨晋一飞出去,三人紧随其后,朝前山急赶过去。 剑宗,山门西南面。 半空中,数十道人影并排而立。 这些人中,有身高体硕,满面虬髯的壮汉;有蔫瘦干瘪,样貌猥琐的老汉;也有皮肤细腻,却满目凶光的少年。 他们男女老少,样貌肤色各异,尽不相同。 在这群人的最前面,站着一位披头散发,身着灰衣,表情阴沉的中年男子。 他目光如炬,立足高空,环视四方,似是在搜寻着什么,对远处一众剑宗弟子的问话充耳不闻。 “诸位朋友,来访剑宗,还请表明身份和来意。” 上百个剑宗弟子手持仙剑,与这批人针锋相对,只是人人表情紧张,不似对面那些人表情轻松。甚至可以说,对面的那些人看着剑宗弟子的时候,脸上表情多是轻蔑之色。 武阳文站到众弟子身前,抱拳道:“不知各位是中原上哪一家的英雄好汉,这次到访我们剑宗来,又不知是有何贵干?” 他是山上教书的执事,平日里温良俭让,谦谦君子,在这些不速之客眼中,这两句话是一点儿气势也没有。 那群人最前面的中年人似是被他的态度吸引过来了,他将目光移过来,见对方服饰考究,与身旁弟子不同,便道:“你是剑宗的现任宗主?” 武阳文道:“在下不是。” “你家宗主呢?” 岳乘风和卢音等其他人从身后赶来,中年男子的目光投向武阳文身后,盯住人群中气息最是强大的岳乘风,又道:“那胖子是你们的宗主吗?” 岳乘风虽然有点发福,却谈不上是“胖子”。 武阳文听他说话如此不客气,面上也是一沉,道:“岳师兄暂时担任宗主……” 话音未落,中年男子右手抬起并起剑指,向前指了指。 他身后的人群中,那位样貌最是年轻的少年人哈哈大笑一声,右脚刚刚迈出,身体上下便就裹起一股褐色的飓风,冲向正朝此靠近的岳乘风。 后者见一股强劲的飓风扑来,表情一凛,长剑出鞘,在面前挂上了一道巨大的剑气,剑气出刃,越变越大,与飓风相撞时,已经变得和那飓风一般高大。 嘭! 飓风来势不减,威力更未减弱分毫,岳乘风面露惊骇之色,低喝一声,道:“躲开!” 身后跟随自己的一众弟子纷纷向后撤开,心经峰长老卢音已到了他身后,叱咤一声,道:“师兄,我来了!” 岳乘风不假思索,气走全身,使出“玄气九式”第六式“白虹贯日”;卢音紧随其后,化神谱一出,一头青鸾仰头啼鸣,继而目光犀利地自她身后飞出。 岳乘风剑下的剑气飞出,好似一支粗大的箭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撞上了那道褐色的飓风。 轰! 褐色的飓风被击散去,当中少年冷哼一声,手持一杆杏黄旗,翻手一挥,一道蓝色的霹雳横切过来,直刺岳乘风的胸膛;从卢音背后飞出的青鸾巨翅一挥,狂风中夹带着数柄气剑打在这道霹雳之上,砰砰砰一阵巨响声中,竟让它将这道霹雳拦了下来。 第256章 较量 少年冷面掠过武阳文等一众人,眨眼间就和岳乘风交上了手。 他样貌虽轻,但实力却非同小可,手中杏黄旗吐出火舌的同时,飓风紧随其后,火舌在飓风的作用下瞬间变大变粗,呼呼作响,炽热烤得与他交手的岳乘风呼吸都为之一滞。 担心火舌伤到身后的弟子,岳乘风避又不敢避开,只能硬着头皮顶上。 在烈焰的呼呼声中,真气凝于他手中长剑剑身二尺之内而不外发,随着他手中仙剑的连续挥动,当仙剑连影子都看不清之后,他的面前便就出现了一面硕大的气墙来。 嘭! 赤炎打在气墙上,立时向四周溅射飞起,好似一朵正迅速绽放的火花,霍地一下张开了花叶,那场面震撼人心,大伙都为岳乘风捏了一把冷汗。 卢音和青鸾一左一右,分向少年攻去,后者竟对她视而不见,一副胸有成竹,有恃无恐的模样。 眼看卢音就要得手,这少年手中杏黄旗大力一挥,三道火舌吐向岳乘风后,褐色的飓风再一次将少年自身包裹起来。 飞抵近前的青鸾抬起利爪急向下抓,就听一阵滋滋声响,青鸾利爪拍在飓风表面,竟然探不进去,二者相触发出的这一阵刺耳的金属声,让人觉得那飓风是什么金属所制,令人咋舌。 卢音一招“白虹贯日”,白色剑气爆射出去,直刺飓风中心,但飓风除了向一侧偏了一偏之外,再没有其他任何变化。 “啾!” 青鸾发出一声惨叫,巨翅挥舞下,想要向后撤开,但那飓风好似有魔力一般,将它的两只利爪死死钳住,在飓风的高速旋转下,它挥舞的双翅竟显得是那般无力,勉强挣扎几下,就被带飞起来,数息过后,青鸾没入飓风,彻底不见了踪迹。 眼见自己剑宗两大高手对阵这样一位貌清秀的少年,似也不敌,众弟子心中均感绝望,暗想剑宗近来命运多舛,东海人前脚刚走,后脚又来了这样一批瘟神,难不成老天真是要将剑宗赶尽杀绝,方才会善罢甘休吗? 卢音和岳乘风一左一右,倾尽所学,要破这少年身体四周的飓风,奈何二人拼尽全力的攻击,打在那飓风之上,对方不痛不痒,反倒让这少年在二人攻击的间隙中刁钻还手,教二人防不胜防,好几次险些中招,被打得手忙脚乱,无能为力。 正当二人心慌意乱,不知所措时,一道金色的身影倏然而至,金光中传出一声怒喝,道:“破!” 轰! 金光璀璨,耀眼夺目,一条金色的长龙咆哮着飞向远方。 所有人都觉来者气息凶猛异常,精神均为之一振,面露欣喜之色,叫道:“小师弟!” “杨晋一!” …… 诸位执事神色激动,一众弟子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等到空中的金光散尽,就见杨晋一神威凛凛,正站在那少年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对方。 那少年手扶胸口,面容惨淡,嘴角淌血,眼中尽是不可思议。 “你们是什么人?” 杨晋一神色凝重,看了一眼身后的那些人,他的声音虽轻,却清晰的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唔。” 那披头散发的灰衣男子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杨晋一,道:“小朋友,你师承何派?” 杨晋一觑眼盯着对方,反问道:“诸位不请自来,又是来自何门何派?” 说完这句话,他在那边的人群里发现之前突破时,在青竹山外围遇见的富贾,眼底掠过一丝诧异,暗道:“妖王!?” 那富贾显然也已将他认出,飞到中年男子身旁,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后者神色逐渐变冷,盯着杨晋一,威严十足的口吻问道:“你是骆钦的儿子?” 杨晋一心中一沉,知道眼前这些人,多半就是龙鸣山中逃出来的那些妖王,这些家伙可比东海那些杂牌军厉害的多了,一个个都是能以一挡百的绝世高手,今日处理不妥,剑宗恐怕危矣。 “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杨,复名晋一。”杨晋一道:“诸位妖王不远千里来剑宗,有何贵干?” 说话间,成澜沧、边千羽和蒋义三人也来到了近前。 中年男子哼笑一声,沉眉盯住杨晋一,但见其丹海处气息磅礴,确实如手下所说,这人的体内怀有异宝。 众人听到“妖王”二字,各自心中均是一惊,霎时间,人人后脊冷汗长流,暗自苦叫“不妙”。 “我们来剑宗,原本是有两件事,不过见到你之后,现在就只有一件事了。”中年男子负手而立,遥望着杨晋一,又道:“奇怪,你不是剑宗弟子,他们却叫你小师弟;你偷了剑宗的宝贝,他们却对你客客气气,这其中缘由,我实在好奇得紧。” 杨晋一已经知道这人从富贾口中听说了自己的事情。 当日突破时,他欺骗富贾,说自己偷了剑宗的宝贝,以致被剑宗开启法阵追杀,可谁曾想到,这家伙竟然领着妖王杀了回来。 现在听对方这么说,显然妖王“来访”剑宗的其中一件事,就是为了寻自己的晦气,他心中一沉,强作镇定,哈哈大笑两声,道:“实不相瞒,在下过去的确是剑宗的弟子。只是十年前放浪形骸,违抗师命,已被逐出师门,诸位师兄对我情意深重,待我不薄,始终将我看做是他们的师弟,这有何奇怪?” “至于偷盗剑宗的东西,那确是在下信口胡诌。阁下的人偷偷摸摸到剑宗来,在下出于仁义道德,我好心提醒他们不要靠近剑宗法阵,否则白白丢了性命岂不可惜?殊不知他们不领我的情,执意要闯剑宗,以致引来法阵的攻击,教其中一位当场殒命。” 中年男子哼笑一声,道:“好说。我的手下死一个,剑宗就陪葬两百个。” 杨晋一听他这么说,当下使出小月擒拿手,要擒住面前的那个少年。 那少年举起杏黄旗抡了过来,一道火舌瞬间将杨晋一吞噬了去。 “啊!” 众人惊呼出声,紧接着,一条臂膀粗细的金龙破炎而出,一口咬在那少年持杏黄旗的手臂上。 咔嚓! 脆响过后,少年臂骨断裂,他的额头上,汗水岑岑落下,杏黄旗脱手向下跌落,杨晋一右手一记“神凰衔枝”,将对方法宝抄在手中;左手一记“封关锁喉”,将少年的咽喉死死扼住。 “你敢动一下,我立刻杀了你。” 杨晋一贴在对方耳边低声道。 他使天罡神功护体,这团烈焰竟未沾染到他分毫。 啪、啪、啪! 对面的中年男子连拍三下手,叹道:“后生可畏,佩服,佩服。”他笑眯眯地对那少年道:“混世猴,你被一个毛头小子打败,岂不是教大伙儿看了笑话?” 话音甫落,这少年喉中发出一阵可怖的嘶吼,浑身上下迅速生满棕色的毛发,身体肌肉迅速膨胀,转眼间体型便就变大了三倍有余,脑袋更是长满鬃毛,龇牙咧嘴,可怖难看。 杨晋一死死将他喉咙扼住,致其呼吸不畅,口鼻中不住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息声,鼻涕唾沫更是溅得到处都是,浓烈的口气令人作呕,让人完全忘记先前这家话还是一个细皮嫩肉的少年模样。 杨晋一眉头紧皱,迅速收手,接着便是一记直拳朝对方面门砸去,那混世猴尚且完好的左手立刻来抓他的拳头,不料五行易阳拳势大力沉,混世猴的手掌直接被砸断了去,混世猴惨叫一声,身后伸出一条极长的猴尾,动作极快,在二者眼前一晃,竟将杏黄旗从杨晋一手中夺了回去。 第257章 对抗妖王 杏黄旗被夺去的一瞬间,杨晋一第二拳紧随其后。 吼! 金龙怒目圆睁,龇牙咧嘴,咆哮着撞向对方的胸膛。 表情狰狞的混世猴发出一阵可怖的怪叫,于空中翻了个跟斗,将杨晋一这一拳险险躲了过去。 它的双手虽然都受到了重创,但细长的尾巴却灵活的紧,缠在尾尖的杏黄旗在他的怪叫声中登时变大变长,长尾挥动,旗杆发出一阵呜呜声,如长棍一般,向着杨晋一的脑袋接连砸下三次! 铛! 铛! 铛! 声音急促且闷沉,好似那雷霆乍震,石破天惊。 杨晋一迎面而上,八玄将对方的旗杆击得倒飞出去,接着便使出了混元剑经。 霎时间,漫天尽是八玄样式的剑气,密密麻麻,有如万剑开花,铺天盖地。 自从得到那部《混元剑经》,杨晋一对这套剑经的理解,就有了质的飞跃,尤其在突破至还虚之后,使出这套剑招来,更是得心应手,威力早已不能同日而语。 一股骇人的气息笼罩在众人头顶,这摄人心魄的可怖气息,与那日“五脉诛魔阵”开启之后所释放出来的煞气一般无二。 混天猴早已没了先前的嚣张气焰,眼中流露出一丝惧色,更不敢恋战,发疯似的向后逃去。 杨晋一冷哼一声,八玄向前一挥,无数气剑登时飞出,作势要将那混天猴扎成刺猬。 混天猴只觉如芒在背,绝望之中终于开口告饶,叫道:“救我!” 话音甫落,一条灰色的巨大树枝倏地飞至它近前,继而向后一卷,便将它整个身体护了起来。 噗!噗!…… 气剑射在树枝上,立时激起大片木屑。 那巨大枝条出现的瞬间,一股极具压迫感的气息铺陈在整片天空之中。众人咽了口唾沫,望着那灰衣男子,也不知对方用的是什么法宝,亦或是什么玄功,竟唤出这样一条令人惊叹的粗壮枝条。 气剑前赴后继,打在粗枝上,当砸断这支粗枝,那混天猴已被灰衣男子救了回去。 枝条缓缓收回,露出了其中灰衣男子的身影。 这一次,他的表情不再轻松,盯着杨晋一,道:“你被逐出剑宗后,就拜入了法玄寺么?唔,没想到啊没想到,那法玄寺还有人在世,真是令人感到意外。” 他的语气已不似先前轻蔑,显然杨晋一刚刚展露出来的实力,已经让他刮目相看,又或是不敢小觑了。 “法玄寺?” 众人都没听说过这个地方,暗想:中原什么地方还有个大家都没听说过的法玄寺? 杨晋一道:“不错,在下所学,的确是法玄寺的秘法玄功。” “是骆钦传你的?” “不是。” “应该不是,不然他怎么不会这套剑法呢?” 男子似是在自言自语,又似在回应杨晋一。 杨晋一暗道:“听他的意思,莫非这混元剑经也是法玄寺的秘法?可为何这部剑经会出现在东海蓬莱的仙陵山里?”他百思不得其解。 男子盯住他手中的八玄,又问道:“你怎么拿着骆钦的法宝?” 杨晋一看了一眼手中八玄,道:“这是我的一位朋友相赠。” 灰衣男子回头看着一众手下,道:“我听说骆钦死后,这法宝一直都在我们万妖山中,后来被桃花妖盗走,至今下落不明。”他回过头来时,眉头一扬,脸上带着一丝讥嘲的笑容,又道:“我想,八成就是那桃花妖送给你的吧?” ‘似是觉得什么好笑,他忽然’哈哈大笑两声,摇头道:“年轻人放浪形骸,精力旺盛,能让桃花妖都拜服的男人,实在罕见。难怪你会被剑宗逐出门墙,天底下的正教君子中,又有哪一位掌门会容忍一个和妖怪媾和的弟子?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越来越大,震得众人衣襟摆动。 杨晋一知他是什么意思,冷哼一声,道:“桃花妖为祸苍生,多年前就已经被我那朋友杀了,这八玄,就是杀掉桃花妖的那位朋友送我的。” 灰衣男子的笑声戛然而止,忽然目露凶光,盯住杨晋一,沉声道:“你说什么?桃花妖……死了?”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咬牙切齿。 杨晋一针锋相对,毫无惧意,一字一字道:“不错,桃花妖已经被我们杀了.。” 灰衣男子盯着杨晋一,半晌又才道:“我在龙鸣山中发过誓,出来后要亲手杀了她。既然你们将她杀了,那我恐怕只有将你们杀掉,才能消了这口恶气。” 他的目光愈加阴沉,盯着杨晋一时,后者只觉胸口忽然气闷难耐,心中大惊,忙运气抵御,可那种骇人心魄的感觉几乎无视他的抵御,弥漫在其心间,驱之不去,避之不及。 灰衣男子向前靠近一些,表情耐人寻味,道:“法玄寺的守门人,不辞万里到中原最东面来,却不知所为何事?难道……有魔主到这里来了?” 杨晋一盯着对方,缓缓向后退开,来到岳乘风和成澜沧身旁,低声对他道:“岳师叔,你们先撤回去,我想办法将他们引……” 话未说完,就听灰衣男子道: “用不着白费力气,今日非但你要死,这剑宗上下几百号人,也要和你一起死。我不将你除了,未来难免成为祸患。” 没想到对方竟然听到自己的话,杨晋一当下又对岳乘风道:“师叔,请你准备好法阵,如若这些妖王敢闯进剑宗来,大不了鱼死网破。”他寄希望对方会忌惮剑宗法阵,不敢轻举妄动。 听到杨晋一嘴里说出“法阵”二字,男子身子微微顿了一顿,随即两条硕大的树枝自身后探出来,树枝发出一阵破空响,直向杨晋一和岳乘风缠去——他真担心对方开启了剑宗的法阵。 前几日,富贾已经将自己在青竹山的发现跟他说了,自己麾下的望天犼就是被法阵中的一道阵雷给劈死的,仅仅一道法阵之雷罢了,竟能生生将自己手下的一位妖王劈死,那么设下这道法阵的人的手段,多半比当年的甫岩真人还要高明。 所以,他绝不能让冒险,也绝不会冒险。他必须先下手为强,杀掉任何对他们有威胁的人。 …… 过去几天,杨晋一和成澜沧关于《混元剑经》有过一段深刻的讨论和研究。 二者发现混元剑经的剑经里所记载的几招竟和剑宗的玄气九式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混元剑经中的玄法变化繁复,却又远非玄气九式能比。这其中有一招和血刀门的“焚血灭天大法”相仿的招式,既能救命,又能杀敌,能攻能守,极为好用。 杨晋一在男子出招的同时,就挡在了岳、成二人身前。 他倾尽全力的打出一记五行易阳拳,接着八玄舞动,使出了他认为十分好用的这一记妙招。 一瞬间,手中八玄周身剑气磅礴,随着他加持灵力,这股异样的剑气瞬间膨胀开,将他们包裹在了其中。 旁人眼中,他和岳乘风、成澜沧三人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起来,好似炽热下,空气发生了折射扭曲一般。 当灰衣男子身后的那两条粗壮树枝飞入这片区域,凶猛地来势立刻被阻,飞至一半,就损失了大半的速度。 嘭! 这其中一支与杨晋一的五行易阳拳相撞,尖锐的端头立时被砸的粉碎;另外一条树枝的速度放缓,威力自然也折了过半。 男子眉头微皱,似是觉得杨晋一年纪轻轻就有这般实力,如若再给他几年成长的时间,未来又将是一个另一个骆钦,当下心中发狠,身后又有两条粗枝爆刺而出。 杨晋一虽然挡下了男子的这一招,但心中已感到吃力,见又飞来两支粗枝,正思索要如何对付,就见左右两侧分别亮起两道强光——却是边千羽和蒋义出手了。 第258章 竭力而战 边千羽劲灌双臂,长枪破空而至,一阵虎啸龙吟声中,穿云枪径直刺入其中一根粗枝,枪头没入树枝二尺有余,继而砰的一下炸开,那粗枝竟被他炸出一个硕大的凹坑来;另一边的蒋义抬手挥拳,五行易阳拳虽然同样威力不俗,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和边千羽的实力与杨晋一相比,要差上老大一截,那强横的拳风砸在粗枝上,溅起一大片木屑的同时,只令粗枝的速度稍稍缓了一缓。 紧接着,粗枝攻势陡变,向着边、蒋两人拦腰缠去。 二者的实力在这位妖王面前,着实还不够看,两人急急出手,眨眼间便打出十余招,然而两只粗壮的枝条不为所动,格挡声中,边、蒋两人同时被打的倒飞出去,与此同时,又有三条粗枝飞出,全部打向了实力最强的杨晋一。 杨晋一再欲要出手相助,已是无能为力,成澜沧和岳乘风等人全都奋力出手,然而众人的联手攻击,在这灰衣男子的面前,如同蚊叮虫咬,毫无效果。 两条粗枝缠住了边、蒋二人的腰,剩余的五条尽数扑向杨晋一,对旁人的阻击视而不见。 后者额头冷汗淋漓,惊叹这妖王实力太过雄厚,眼见五条粗枝打到面前,自己不是对手,他回头大喊:“大家快走!” 岳乘风自知不入妖王的法眼,“嗨呀”大叫一声,转身便跑,对卢音喊道:“叫凌白到前山来!” 卢音不敢逗留,振臂一挥,招呼众弟子向前山主峰退去。 “师伯,你也走!” 杨晋一余光里瞧着成澜沧沉声道。 “嘿,老小子现在走了,岂非猪狗不如?三位肯为剑宗两肋插刀,我又怎敢贪生怕死?” 说话间,他嘴里大叫一声,青玉剑光芒万丈,接着巨芒迅速回收,竟然凝聚成一枚光点,就连成澜沧的影子也在这枚光点中消失不见了。 和光同尘! 这玄气九式的第七式乃九式剑招中,最出敌不意的一招。 杨晋一当年还在初阳境的时候,成澜沧说想要使用这一招,修为最起码得达到明清境第三层。 此招一旦练至甄熟,可移形换位,毙敌于未知之中,此招的威胁固然巨大,缺点却也最是致命——若一击不成,便就无法立刻再使用一次,需要停顿片刻方能再使。 而顶尖高手之间的对决,眨眼时间就能决定胜负,分出生死,何况这短暂的一时半会儿? 尤其此时,在面对这位实力通天的妖王,成澜沧使出这一招来,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师伯!” 杨晋一,暗想师伯怎在这关键时刻如此不冷静?回头看着痛苦不已的蒋义和边千羽,心急如焚,当下张开全身毛孔,无数灵气倒灌入体,教他的身体立时变得橙黄若金。 远处的妖王见杨晋一通体金黄,气息上似乎又提升了一些,心中讶异,后背倏地一下飞出一根臂膀粗细的枝条,好似一支长矛,斜刺头顶。 噗! 半空中,成澜沧的身影出现在了男子头顶。 他手中长剑停在男子头顶三寸的位置,身体被树枝贯穿,挂在当空,竟是死不瞑目。 边千余和蒋义惊骇失声:“成老哥!” 杨晋一见此惨状,目眦欲裂,正欲怒喝,就发现灰衣男子下方出现了一点亮光,继而光芒大绽,一道剑气自下而上,爆冲而起,好似银瀑布倒流,直飞九天,那气势和威力,不将男子劈成两半不会罢休。 “师伯!” 杨晋一心头一喜,就见男子头顶那道成澜沧的身影化为青烟不见了踪迹。 “唔。” 半空中,男子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进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好似他就在站在各人身旁,在大家的耳旁发出这一声充满钦佩意味的惊呼。 剑气威势极大,气吞山河,杨晋一三人正自惊喜,却见男子身后的那群妖王各个面无表情,无动于衷,仿佛成澜沧的这一道剑气寻常已极,威胁全无。 成澜沧也已发觉了不对,被剑气包裹起来的男子身上,那蛮荒战神的气息依旧存在,甚至都感觉不到其情绪有半点波动。 一道剑气之后,第二道,第三道紧随其后…… 当成澜沧开始气息微喘,上方的男子依旧无动于衷,心中震惊之余,也想看看对方究竟是个什么家伙。 他仰起头,盯住剑气中的黑影,渐渐地,剑气消散,一根留下数道剑痕的树枝正蜿蜒在男子脚下,将对方护在了其中。 成澜沧心头一惊,又一次使出和光同尘,光芒一闪,便就消失在了原地。 男子嘴角一斜,头顶那支细枝急射飞出,在虚空中猛地一扎,一串血花溅起,成澜沧的惨叫声叫起,那细枝向后一勾,成澜沧便被对方拖曳了回去。 他倒吊在空中,左小腿被细枝扎出了一个血窟窿,细枝死死地缠住他的小腿,令他痛苦万分。 杨晋一大叫一声,使出神御九天,金光急闪,整个人穿梭在五条粗枝的间隙之中,直朝着成澜沧飞去。 男子觑眼盯住他,五条粗枝如若五条灰褐色的巨蟒,回过头朝杨晋一缠过来,忽然间,他感到头顶空中发生了变化,一股清气正迅速凝聚起来,数息之后,清气俞积愈浓,竟就变成了一大片青色的云团。 异象来的如此突兀,令他也不禁为之一怔。 隆隆…… 蓝色的霹雳在青云中若隐若现,他看看青云,又看了看杨晋一,暗道:“莫非是雷劫?” 他们妖族在突破时,就会遭遇雷劫。但雷劫形成的过程,少则几日,多则数月,绝不会出现的如此突兀。 过去,他没听说什么人在突破时会引来过雷劫,这次破阵出山,他们也还没发现有这种人物的存在,所以天上那东西,绝不会是雷劫;再者,此地距离剑宗主峰还有一段距离,应当不会是剑宗法阵。 那究竟是什么呢? 他实在想不出来。 当他出神的时候,杨晋一竟然凭借着极其灵活的身法逼到了近前,下一刻,五行易阳拳轰然砸出,杨晋一双眼金光一闪,异宝灵技紧随其后。 男子抬手,迅猛刚烈地还以一拳! 咚! 双拳相撞,强烈的余波瞬间荡开,二人面前的空气都已变了形。 身后一众妖王看得目瞪口呆,就见自己这方的老大和杨晋一双拳撞在一起的同时,以一个极为狼狈的姿势向后翻滚而出,两束金光无声打来,诸位妖王只觉这两束金光煞气凛然,均不敢硬接,纷纷避开。 “灵技!?” 男子惊惧之下,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贪婪之色,再看向杨晋一,激动到都有些发抖。 杨晋一一击得逞,金光又从眼中接连射出。 这一下,妖王已经有所准备,立即和杨晋一拉开距离,于半空中闪转腾挪,躲避着杨晋一穷追不舍的攻击,同时思讨如何一举将对方拿下。 看到场中局面陡然反转,双方人马都感到意外。 灰衣男子忽然开口道:“你们也别看戏了,今日务必血洗了剑宗。” “尔敢!” 成澜沧怒喝一声。 话音落下,吊着他小腿的细枝咔嚓一声断裂开来。 “发生了什么?” 所有人都感到惊讶的同时,就见一条狭长的闪电在灰衣男子身遭上下飞舞。 咔嚓! 咔嚓! …… 木屑飞溅,灰衣男子身遭的七八根树枝,在这道闪电的来回进攻下,瞬间就断成了数十截。 杨晋一趁机将成澜沧救下,又飞回去将蒋义和边千羽二人救下,正当他看清来者是谁,头顶青云哗啦啦降下一道天雷。 杨晋一无暇细想,抬手便是一记五行易阳拳。 轰! 剧烈的爆炸声响彻天地,强光耀眼夺目。 成澜沧、边千羽和蒋义三人来不及做准备,均是中了余电,刺疼传遍他们全身,半边衣衫立时被引燃并炸开,三人发丝倒竖起来,三颗脑袋好似三只刺猬一般。 待得强光消失,杨晋一周身的金光也已经褪去,头顶青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失,惊得周围一众妖王目瞪口呆。 第259章 化险为夷 “谷主!?” 边千羽和蒋义二人欣喜万分,自家谷主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身旁。 此时,骆钦气息内敛,发丝随风飘舞,青衫笔挺,样貌英俊非凡,神色淡然地看着对面那位灰衣男子。 男子此时仍被那道闪电缠住,他心中惧惊,身旁这道急速飞驰的诡异身影,不就是传说中的巨喙追雷鹳吗? 他万料不到剑宗还有这样厉害的家伙存在。 忽然间,他明白自己前不久派出的那几只前来探路的妖王为何会失踪了——是被这家伙给杀了啊。 他沉眉抬眼,看向远处的杨晋一,忽然看到那位至今都让他心中忌惮的男人。 他双目圆睁,错愕不已,惊道:“你……你没死?!” 早在龙鸣山法阵被他们破坏而出现一个缺口之后,他就派人下山,打探过外界的消息。消息传回来,说骆钦早已重伤不治。骆钦既死,那放眼整个中原,能令他心存忌惮的,就唯有般若寺的主持空明大师一人了。 然而此时,站在杨晋一和边千羽几人中间的男子,不正是当年将他们这些妖王逼入绝境,而后又封印在龙鸣山的骆钦吗? “好久不见。”骆钦淡淡道。 灰衣男子下意识后退一步,身后那些妖王均已面露惧意。 男子再看旁边那道“闪电”,心中愈加沉重,暗想这追雷鹳的修为,少说也有五百年以上,能够驯服这种家伙的人物,恐怕也唯有骆钦等极少几位高手才行。嘿,就连他也没有十足把握能胜过它哩。 他仔细观察着骆钦,但见他的眼耳口鼻和过去自己认识的那人一模一样,除了发丝有些灰白,基本没有什么变化,惊惧之中,身上的气息逐渐隐匿起来,好似一只落败的公鸡,耷拉下了它那高贵的红冠。 他身后的粗枝尽数收回,追雷鹳再也察觉不到威胁,目光由犀利变得呆滞起来,不再理男子,扭头朝杨晋一飞了过去。 它完全炼化了紫血黑凰的兽灵丹。 那枚凝聚了魔禽紫血黑凰数百年修为的兽灵丹,到头来却成就了这呆头呆脑的追雷鹳,如黑凰知道自己的修为恢复无望,还不知道会愤怒成何等模样。 此时此刻,追雷鹳周身上下的羽毛已经完全生长出来了,巴掌大的羽毛青灰发亮,毫无杂色,绒羽间雷电穿梭,好似刚刚沐浴完神雷,噼里啪啦,看得杨晋一等人心生畏惧,生怕对方扑到自己跟前。尤其成澜沧和边千羽、蒋义三人,下意识就退到杨晋一和骆钦身后去了——他们领教过天雷的厉害,不想再尝任何形式的雷电滋味。 杨晋一冲追雷鹳连使眼色,后者俨然并不知道他的意思,好在这次它没有来啄杨晋一的脑袋,来到近前后,便就站在了杨晋一身旁。 男子觑眼打量着骆钦,但觉他周身气息并不像如死潭那般深不可测,也没有风暴中海面上的惊涛骇浪,他肯定是故意示弱给自己看,想勾引自己去和他决斗,哼,他可不会上这个当。 骆钦向前飞了一小段距离,那男子则迅速退到了自己手下的队伍中。 骆钦停在当空,冷冷地看着他们,道:“尝了百年的牢狱之苦,难道没有汲取教训,还打算重蹈覆辙吗?” 男子冷哼一声,脸色难看至极,大手一挥,低喝道:“撤!”招呼一众妖王向后撤退。 几十位妖王冷眼看着他,越退越远,直至退出青竹山范围,这才头也不回的飞速离开。 但见妖王离去,杨晋一长舒一口气,对身旁成澜沧三人道:“回剑宗吧!”说完,搀扶着成澜沧先飞了回去。 边千羽和蒋义二人正为他的无礼不满,就见身后那位自己敬重的谷主身子虚晃几下,继而化作一团清气不见了踪迹。 “杨兄弟,这……” 两人对望一眼,就听成澜沧在前面道:“那是化神谱。”他边说边转过脸来,正看到蓬头垢面,满面黢黑,狼狈不堪的边、蒋两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回到前山,岳乘风等人早已等在了那里。 杨晋一几人落地,祝宛如立刻吩咐炼药殿弟子给成澜沧疗伤,继而问道:“晋一,妖王退了吗?” “退了。” 岳乘风道:“真的退了?” 成澜沧道:“你贤师侄的话还能不信?” “那怎会不信,只是……” 蒋义道:“只是那妖王不好对付?放心吧,有我家谷主出面,它们绝对不敢造次了。” “贵谷主也来了?” 岳乘风伸着脖子打望,剑宗的一众长辈对这位素未蒙面却威名如雷贯耳的谷主瞻仰许久,就想能见上一面,也都和岳乘风一般,四下打望起来。 成澜沧摆着手,感慨道:“他们谷主回去了,大家放心吧,都各自回峰去吧。” 众人心头的阴霾一扫而尽,脸上均露出了一丝笑意。 凌白从人群中走出来,道:“小师弟,谢谢你!”他紧紧地拉住杨晋一的手,“我受伤未愈,宗门上下的大小事情又得向岳师叔请教学习,剑宗百废待兴,这些时日将你冷落在剑冢峰上,希望你不要责怪我这个作师兄的。” “大师兄,这样说咱们就见外了。我在剑宗的这些日子,就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家,在自己家里,我怎敢埋怨自己的亲人?” 凌白心中感动,将他一把搂过去抱住,道:“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 杨晋一眼中一热,胸口一酸,忽然瞧见身后和丘丰站在一起的叶灵珊。 对方此时一身素白长裙,头发和其他嫁人之后的女子一样盘在头上,看到杨晋一的目光看向自己,她竟将头低了下去。 “她从来不会回避自己的目光。”杨晋一心中痛道。 他怔怔地望着这两人,但觉他们站在一起,那才是郎才女貌,万分登对,心中不免又酸了一酸。 “她还会为我流泪吗?” 杨晋一心中刚刚问道,大师兄凌白便就搂住他的肩,道:“今晚你回来朴混峰,咱们师兄弟聚一聚。你还记得重剑峰的李毅师兄吗?”杨晋一“嗯”了一声,“他晚上也要来找你,还有莫崖,你们在前山已经见过了,他受伤之后,就一直在炼药殿养伤,今晚将他也叫上一起。” 杨晋一忽然想到一个人,问道:“陆师兄呢?”他看看凌白,又看看岳乘风。 后者二人对望一眼,相继摇头,岳乘风脸上掠过一丝痛苦之色,道:“死了。” 杨晋一咬紧了牙齿。 当年他们一行人在前山喝酒,这位陆师兄曾经笑他少不更事,不知愁思几何?酒水又是何种滋味?后来他下山,认识了复人九,不,重逢了自己爹爹之后,初识了酒味,知道酒是甜的;之后去了云山门,被师父逐出门墙后,那些年里,酒水的滋味是苦的;再后来,当亲眼目睹了小师姐和丘丰成亲之后,酒水的味道,便一直都是酸的;而在剑宗渡过劫难之后,当认识的人接连死去,一切无法回到过去那个模样时,酒水,酸苦之中夹杂着些许咸咸的味道…… 他多么想和这位师兄再喝一杯,告诉他自己已经从酒水中尝到了酸甜苦辣,也能体会当年他相思伊人的情怀,他们两人,或许并没有太多共同点,但在感情这件事情上,两人可谓是同病相怜,各有千秋。 他长呼一口气,抹了抹眼角的泪水,轻轻地点了点头。 余光里,他还想看看自己朝思暮想,牵肠挂肚的身影,但无论如何,他却没有勇气将目光移将过去。 众弟子陆陆续续的离开,前山也逐渐宽敞了起来,正当杨晋一打算回剑冢峰的时候,就听那个熟悉的声音道:“小师弟。” 杨晋一身子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第260章 再见了,我亲爱的人 再回过头来时,他脸上挂上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师姐。” 杨晋一尽量让自己表现的自然一些,对丘丰点了点头,后者抱以微笑,道:“我先去朴混峰。杨师弟,咱们晚上见。”又看了一眼叶灵珊,转身离开了前山。 他识趣的离开前山,又或者,他以一个胜利者的身份,骄傲且自信的离开。 杨晋一望着对方的背影,心中长长地苦叹一声。 二人并肩走在前山广场,追雷鹳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身后。 负责修葺前山大殿的剑宗弟子,捧着大大小小的工具来来往往,他们看到二人走在一起,眼里没有半点惊讶,相反,许多人眼中甚至带着一丝遗憾与惋惜。 “这些年你还好吧?” 叶灵珊先开了口。 “挺好。”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杨晋一又道:“你呢?” “我也挺好。” 杨晋一侧过头看了她一眼,鼻尖微酸,暗想:她分明过得并不好。 望着前面的黑色巨剑,叶灵珊道:“咱们上一次在前山说话,还是弟子比选那会儿吧?” 杨晋一“嗯”了一声。 “你已经能独当一面了,往后怎么打算?” “我要回恶人谷一趟。”他顿了顿,又道:“之后去东海为大家报仇,给师……”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叶灵珊,轻声道:“给师父报仇。” 后者眼眶微红,隔了好一会儿,道:“我求爹再收你为徒,爹怕有人诟病剑宗,不能收你入剑宗,但却说剑宗永远是你的家,他永远也是你的师父。” “我知道。” 杨晋一深吸一口气。 叶灵珊沉默一阵,忽然毫无征兆地道:“晋一……对不起。”她的声音很低,低不可闻。 杨晋一全身如若过电般微微颤抖着,他努力镇定住自己的情绪,故作不解,问道:“干麽要说对不起?” 叶灵珊微蹙着眉头,但见这位小师弟满脸疑惑,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整个人愣了片刻,心底那丝愧疚逐渐变轻。许久之后,她终于笑了,望着远处的黑色巨剑,轻声道:“因为我们大家帮不到你什么忙。” 杨晋一连连摆手,强颜欢笑,道:“都是自己人,不用这么见外。”他不能示弱,也从她的回答中,明白了一些事情。 二人后来的谈话,多停留在少时的一些趣事上,叶灵珊早过他已经先走了一步,且走出了很长一段距离,远到二人之间隔海相望,遥不可及。 他渐渐地,再也跟不上她了。 …… 回到剑冢峰的时候,一股莫名的,无助的,无法言喻的绝望令他感到无限的疲惫,一种被人抽空了精神和信仰的痛苦充斥着他的整个身体,他昏沉沉地,有气无力地,蜷缩在阔坪附近的一块草地上。 这些日子,他已经想到了这个结果,但更多情况中,这个结果藏在阳光明媚之后,躲在他不愿触及也不愿听到的角落里,然而今天,他忽然明白,他失去的机会,已经彻底失去了。 日月古今依旧,众生已更迭无数。 该来的,终究是要来的,该去的,更不需挽留。 许久许久,眼饧骨倦的他,合上眼沉沉地睡了过去,或许,只有睡着的时候,才能让他不再胡思乱想。 睡梦中,她来了。 冰清玉洁,熠熠生辉。 她拥抱了他,用空前的,超人的力量拥抱了他,将他溺入温暖的海洋中。 “对不起。” 她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了这三个字。 蓦地,他感到什么东西被她从身体里抽走了,像清翡江的江水那样汩汩地,见缝插针般将这些东西抽丝剥茧般的拿走了。 从他的眼里、臂膀、胸膛、从他的心里。 速度越来越快,温度越来越低,他简直要被冻僵了。 天哪! 这是过去她贮存在他心田的东西,是他的积蓄,是过去风雨无阻,砥砺奋进的动力。 她拿走了它们,像过去她无偿的、慷慨的、倾其全体的赠予他那般,将它们尽数拿走了。 他看到了她幻作一个蓝色的影子,轻松地,带它们一起飞上了苍穹,在身后拉下一道璀璨的虹芒。 “再见了,我的伙伴;再见了,我亲爱的人。” 她的声音缥缈虚无,像她飞向高空的影子。 杨晋一如同一块坠入万丈深渊的冰块,在无尽的黑暗与阴寒包裹中,不知道何时才会坠落到底,继而摔得粉身碎骨。 他绝望地合上了眼。 黑暗,还是黑暗。 无尽的黑暗。 …… …… “杨晋一!” 他猛然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谁?” 睁开眼,四周漆黑一片,寂寥无声,他再一次闭上了眼。 …… “杨晋一!” 这一次的呼喊,清晰明了,熟悉的声音,震荡着他的心神。 他挣扎着,在虚空中乱抓一气,直至看到了一枚白色的光点,那恐惧与无助,方才得到了些许安慰。 霎时间,他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拽起,以惊人的速度朝着深渊外飞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畔传来一阵熟悉的琴声。 他如若抓到了一株救命草一般,眼含热泪——落日仍将升起,明日还会再来,故地重游不过是刻舟求剑! 一瞬间,头顶的光点愈变愈大。 唰! 他冲出深渊,直上九霄。 …… 阔坪旁的草地上,杨晋一眼角泪水横流至耳中,睡梦里,他缓缓地睁开了眼来。 日光温煦,一时分不清是早上还是下午。 散漫的意识逐渐收拢,仿佛漫天飘舞的蒲公英种子,重新收回到白冠之上。 追雷鹳躺在他身旁的草地上,歪着脑袋,吐着舌头,睡得正酣;那只受伤的滚地锦,一瘸一拐地在阔坪上面散步,其它滚地锦在它周围,东一只,西一只,懒洋洋地趴在地上,尽情地享受着日光的照射。 杨晋一站起身来,双臂高举,长长地伸了个懒腰,他得感谢小师姐,在他们两关系最终定性之前,给他留下了一丝体面,没有让他狼狈,令他彷徨。 明天,将会在日落后照常到来,而他的未来,也将在两人关系的终结,而展开新的篇章。 他忽然十分感激她,因为她的存在,方才能让他在最无助和最绝望的那段岁月中,有所期盼。 “再见了。” 他凝视着天空,凝视着那道睡梦中的影子。 当天晚上,凌白提前到来,为了不让丘丰和叶灵珊两人为难,他将过去的朋友都带到了剑冢峰上来。 众位师兄弟推杯换盏,好不热闹,边千羽和蒋义两人更是击碗高歌,为众人助兴。 让杨晋一感到意外的是,潘怡竟然和莫崖好上了。 众人起哄中,长珀、肖玉他们更对二人调侃不断,病容满面的莫崖,脸红得也像颗大枣,反倒潘怡吃酒喝肉,豪爽大方,任由旁人打趣调侃,也不生气,在众目睽睽之下,更亲自给莫崖端酒挑菜,言行举止,好不亲昵。 刘扶苏叫道:“潘师姐,帮师弟也倒上一杯?” 换来的是对方的呸骂声,以及众人的哄笑声。 杨晋一有些嫉妒莫崖了,在大伙儿的吆喝声中,他接连敬了这两人三大碗酒。 大伙儿喝得正开心的时候,众人的笑容忽然僵在了脸上,看向杨晋一身后朴混峰的方向。 杨晋一顺着大伙儿的目光望去,但见叶灵珊与姐姐叶云珊,以及丘丰三人赶了过来。 杨晋一冲三人远远招手,叫道:“丘师兄,两位师姐,我还当你们不来了。” 丘丰落到近前,抱拳道:“咱们第一次喝酒,可不敢不来。” 杨晋一大方的模样,着实超出了众人的意料。 凌白给三人斟上酒,道:“来晚了,罚三杯。”说完,留意了一下身旁杨晋一的情绪。 后者似是并未收到影响,端起自己的酒杯,笑道:“对,罚三杯,不过,师弟陪你们。”他咕嘟嘟连饮三杯,又给凌白和丘丰三人斟上了酒,道:“那些年各种原因,导致我没能喝上师兄师姐的喜酒,实在是我一生的遗憾,只盼乘今日良机,向几位表示祝贺,送上我这迟到的祝福。”说完,举着酒杯,长作一揖。 大家听到他说这话,纷纷沉默起来,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僵硬。 叶云珊率先端起酒杯,道:“小师弟,你的心意,我们心领了。”凌白也表示了感谢。 丘丰和叶灵珊二人也端起酒杯,而后者在他说这些话开始,就一直没有再看他一眼。 杨晋一满面含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一抹嘴,笑道:“你们怎么不喝?” 众人如梦初醒,叫嚷着,吆喝着,催促这两对夫妻将酒喝下。 第261章 新征程 看着杨晋一这副模样,凌白等人心情复杂。 今天下午,边千羽和蒋义无意间撞见杨晋一在阔坪上抽泣,走近才发现对方睡着了,可嘴里喃喃叫着“师姐,师姐”,眼角还不住有泪水淌下。 两人悄悄离开,商量了几句,便赶去朴混峰,将这件事和凌白说了,后者只觉得让杨晋一来朴混峰,难免又要见着叶灵珊,难免又要难受一阵,索性让长珀喊上今天晚上聚会的人到剑冢峰来找他。 当叶灵珊从姐姐那里得知,今晚大家去了剑冢峰后,她犹豫许久,最终还是决定要去一趟剑冢峰。 叶云珊心中轻叹,自己这个妹妹,从她们爹叶一城过世的那一天起,就突然间长大了。 当天晚上,叶一城在大家都离开摘星阁之后,关于叶灵珊和丘丰之间的事情,他们父女之间有过一次对话。 “云山门楚首座出事之后,我和你娘通过多方面的了解,确信丘丰那孩子一直都被他师父蒙在鼓里。当时云山门丑事频发,我和你娘本也打算将联姻这件事搁置了,可当时两派联姻这事已经在江湖上传开,贸然悔约,于云山门和我剑宗都不好看。 “那年空明大师来找我,将楚齐天在响沙大漠里施害杨晋一的事情说了,之后我和你娘心中忐忑,生怕楚齐天假死一事,丘丰那孩子也知道。后来去了云山门,通过我们的观察,从丘丰那些日子的表现来看,我们确信这孩子并不知道此事。也就是说,他并没有参与其中。” 叶灵珊知道他爹的意思,轻轻地点头“嗯”了一声。 “至于他张真人……” 叶云珊打断道:“爹,您怎还称这小人作‘真人’?” 叶一城当下改口道:“张天赐的所作所为,将来自有报应,剑宗短时间内,是没有办法报仇的。” “如今妖王肆虐横行,咱们正教这方实力孱弱,剑宗又遭此一劫,更是元气大伤,需得学会隐忍,韬光养晦,待得时机成熟,我们才能再露锋芒。若非如此,一旦被外面这几股势力盯上,咱们剑宗恐怕危矣。”他叹息一口,又道:“云山门的未来,一定属于丘丰他们这些年轻一辈的人。现如今,他虽然违抗师命,不顾警告,来剑宗帮忙,但我想,云山门上下和现在丘丰一样想法的人绝不在少数,只是迫于张天赐的压力,不敢来咱们剑宗帮忙。啊,剑宗要想摆脱云山门的盯梢,只能靠丘丰他们这些年轻人了。从内部瓦解了敌人的势力,剑宗才算不费一兵一卒,安心恢复。” 他沉默许久,才道:“灵珊,爹的话,你能明白吗?” 叶灵珊豆大的泪珠已经自颊上簌簌淌下,她低头搓弄着自己的手指,道:“孩儿明白。” 祝宛如在旁道:“孩子,其实,娘觉得丘丰那孩子,性格好,为人也有担当,和杨晋一……和你那小师弟相比,也不算差,另外你们……你们已经当着天下英雄的面拜了堂,成了亲,如果……如果……”她心疼地望着叶灵珊,后面的话始终无法说出口来。 叶一城道:“杨晋一如今获得大造化,未来的成就,不会比我们任何一个人低。”他的眼里泛着精光,也有一丝不甘,但终究还是说道:“你要知道,金鳞不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我们……我们不可拖了他的后腿,你明白吗?” “灵珊……灵珊知道。” 她哭得梨花带雨,心中虽痛,但面对命不久矣的爹,她不愿说出哪怕半句违拗他的话。 …… 此时,在剑冢峰这片熟悉的阔坪上,听到杨晋一那旁若无事的客套话,叶灵珊的心如遭针刺锥凿,但为了剑宗,为了让他无所顾忌,她不得不狠下心来,扮演二人这段关系之中的那位“大恶人”。 当众人间的话题终于从她和丘丰身上移开时,叶灵珊整个人如释重负,如蒙大赦,面对大伙儿的敬酒,推辞着说去祠堂里给爹上柱香,便抢踱着步子,沿着那条被杨晋一打理出来的小径,转去了后山的祠堂。 一路上,她心如刀割,但他们就在身后,她任何一点异样的情绪,都将吸引来众人关切的目光——她不能也不敢发出任何奇怪的声音。 一直压抑在心头的情绪,在她迈步进入祠堂的那一瞬间,彻底释放出来。 她伏在墙上,将脸埋在双臂间,痛哭失声,她心中关于自己和杨晋一的过往,和过去魂牵梦萦之中一般,不断地出现,当双眼朦胧,记忆却愈加清晰起来。 她太了解杨晋一了,虽然他在外这么多年,但在她心间,从没有离开过一时半会儿。 她难道看不出杨晋一是在强颜欢笑吗?她当然看得出来,他甚至不需要说话,只需要一个眼神,她都能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她更看得出来,这位小师弟正在生她的气哩。 “让他生气吧,让他痛苦吧,长痛不如短痛,只要他忘了我,我就算去死,也心甘情愿了。” 可惜,那傻小子,永远也不会知道,当自己这位师姐在和他说那些话的时候,她的内心是有多么的熬煎,多么的痛苦。 唉,情爱啊,蒙蔽了你的心智,更令你无法自拔。 她明白,今天往后,她将和杨晋一彻底划清界限,她要在这最后的时间里,好好回味一下自己和他过去的一点一滴,当明天的太阳升起,她将不再是过去她,而他也将从此的失去了她。 …… …… 四个月后。 恶人谷。 杨晋一帮着荀良仁收割着对方种在地里的粮食,他们得赶在入冬前,将地里的东西全部收尽,然后分给进谷来讨口食的老弱妇孺。 荀良仁是个闲不下来的匠人,他不开炉,便一定要锄地,一旦闲下来,他就浑身不舒服,最近几年,他竟然开始怀念当初人们纷沓而至,登门请他来锻造法宝的日子了。 此时,他小院门前的地上,摆满了两人从地里收回来的粮草,粮草堆里的地上,插着一杆残破的长枪。 那是复人九,又或者说,是杨晋一他爹杨振南,请他帮忙修复的那杆八荒神王枪。 杨晋一已经决定,一旦骆钦同意他出谷,他就立刻动身去东海,一来为师父叶一城,为剑宗战死的师兄弟们报仇;二来给爹寻一块九天七彩石来修补这长枪。 四个月前,他回到恶人谷,第一时间告诉骆钦自己突破还虚一事,骆钦为他修为精进的速度感到吃惊,表示他突破还虚,已经能够自保了,往后就算遇上个强敌,遁逃保命已经不成问题,便留他在谷中巩固一下,顺道再给他指点指点。 半个月前,骆钦同意他出谷了。 他考虑到已是深秋,过不多久就将落雪,便决定就在谷里等他爹来——杨振南说入冬前会来恶人谷找他,然后他们父子两一起回藤原城祭奠他娘。 他回恶人谷之前,曾和边千羽、蒋义两人去过黑水湖,见到自己爹后,父子俩相认,相拥而泣,约定好今年冬天,一起回藤原城。 杨晋一自地里抱着一捆粮草回来荀良仁小院的时候,杨振南已经在这里等着他了,时隔数月再见亲爹,杨晋一激动不已。 两人帮着荀良仁将最后一些粮草背回来之后,就大家告了别,出恶人谷之后一路北上,往沧州方向赶去。 他们日夜兼程,于三日后的晌午赶到了藤原城。 第262章 再回镖局 两人没有进城,先去了墨林山中的杨家祖坟。 父子俩买了好酒好肉,来到宁昭君的坟前祭奠,父子俩再次重逢,杨晋一又屡次躲过劫难,多半是这贤淑的妻子、温柔的母亲在天有灵。两人坐在碑左右,满眼含泪,与宁昭君述说起这些年的经历。 当天傍晚,杨振南领杨晋一回到城中,后者本想在城中酒楼打尖,没想到杨振南径直领他回到了城南那间熟悉的大院。 杨晋一见大门紧掩,门头匾额上铜制“克府”俩字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抠掉了,只留下“克府”字样的印记还隐约可见。 大门两侧的灯笼亦未点亮,蛛丝盘绕,灰尘扑扑,像是荒芜已久,也不知克家人何时搬离了此地。 杨振南径直推开门走了进去,杨晋一站在门口回头看了看,但见周围路人神色古怪地盯着他们,忙缩身闪进院中,一入院,他就将大门合掩起来,像做贼似的,有些心虚。 当他看清院中情况,整个人的表情登时一僵——那记忆中,振远镖局的陈设布局,原分不动的就呈现在眼前——干净整洁的地面,被戳的千疮百孔的木人桩,两排武器架上的大刀阔剑,那祖宗祠堂里的青烟袅袅,一切都像是新的,一切都像是没有变过似的,若非是进门前看到“克府”的牌匾,此时此刻,杨晋一真要以为这里就是那个熟悉的振远镖局。 祠堂内灯火昏暗,但香池中星火点点,青烟徐徐,似是有人一直在此处打理。 “刘叔。” 杨振南轻轻叫了一声。 哒、哒、哒…… 有东西点着地砖的声音传来。 “复掌柜,是您吗?” 一阵脚步声自后院传来,接着杨晋一就看到一道岣嵝的身影——那是一位白发老人,他正杵着拐杖从里面小跑着出来。 他脚下频率很快,但因为腿脚不便,纵然此刻是在“跑”,速度却是异常的缓慢。跟在他身后,还有两个样貌憨厚的中年伙计。 三人来到近前,两个中年伙计甚是殷勤,也是一脸歉意,道:“复老板到了,小人们也不知道,真是该罚。” 杨振南拍拍他们肩膀,笑道:“不必多礼。” 那白发老人道:“两位刚刚到的?还没吃饭吧?” 杨振南点点头。 老人当下给那两个伙计一些银两,吩咐他们去给杨振南买酒买菜。 杨振南和白发老人目送二人离开,白发老人盯着杨振南身旁的杨晋一,小心问道:“复掌柜,这位小兄弟是……” “他就是晋一,刘叔。” 老者表情震惊无比,手中的拐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嘴唇颤抖着,颤颤巍巍地举起手,就要去捧杨晋一的脸。 “总镖头,孩子……孩子……还活着,他还活着……” 说话间,他老泪纵横,浑浊的泪水顺着脸颊,流到了下巴上的山羊胡上。 杨晋一震惊无比地看着杨振南,暗想这人怎会知道自己爹爹的身份。 “他就是你刘爷爷,咱们镖局当年的管家。” 当年杨振南绝望出走,这位老管家拿着安家费,在城边买了个茅草屋住下。十年前,杨振南无意间发现了一个给自家祖坟扫墓的老人,跟踪过去,发现是老管家,便又才和他相认,直到克府上下被杀之后,他才回到这座大院,并将刘管家请了回来。 刘管家一直将杨晋一视作是自己的家人,自己的孙子,此时再见他,激动的他近乎走不动道。 杨晋一将他搀扶住,他捧着杨晋一的脸看了又看,嘴里不h住叫道:“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啊,乖孩子,真的是你吗?” 杨晋一也被他的真情所感动,酸着鼻子,红着眼眶重重地“嗯”了一声。 他们来到当初杨振南一家三口所住的那间别院,杨晋一推开房门,看到屋里地上摆放着自己儿时的木马,桌上还有一件插着绣花针,尚未缝制完成的长裘,床上的床单被褥的花纹颜色甚至和当年也是一模一样,眼眶立时一热,泪水滚滚落下。 三人坐在院中石桌前的矮凳上,颇有感慨,老管家的泪水不住地簌簌落下,看上去比杨晋一更激动。 当那两位伙计回来的时候,杨振南拍了拍老管家的肩头,后者揩去了眼中泪水,努力使自己的情绪看起来镇定一些。 其中一位伙计看到老管家脸上的泪痕,道:“刘叔,您老又想起主家的事情了?” 刘管家摆手苦笑。 另一人道:“复老板,刘叔就是这样,一想起过去这间镖局的事情,总是忍不住要落泪,您也不要见怪。” 杨振南呵呵一笑,道:“若非他有情有义,我也不会请他回来给我那位兄弟看管院子。” 两人给大家斟上酒,杨振南让他们也坐下一起喝酒。 那两人受宠若惊,各自搬来墙角处一截劈好用作木柴的原木当凳子,坐在三人下首,道:“复老板,前不久有人来过这里,问我们这里是否是您盘下来的地方?” “哦?”杨振南讶异道,“你们怎么说?” “我们说就是您盘下的,还说是您是为了好兄弟,才盘下了这座老宅子。” 杨振南点点头,这话是他教大家说的。 当年从云山门上下山,江湖上的英雄好汉就已经知道杨晋一是这间镖局遗孤的身份,所以这间镖局和杨晋一的关系,无需掩饰。 “那人什么模样?” “看上去不好惹,胳膊很长,长得吓人。” 杨振南父子二人对望一眼,他们已经知道这人是谁了。 一个中年男子道:“当天这些人离开后,小人曾在街上跟了他们一会儿,我听他们中有人说……说了您的坏话。”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杨振南。 “什么坏话?” “他们中有人说,是您派人杀了克家一家老小几十口人,哼,您这种情义英雄人物,怎会干这样的事情。” 杨振南面不改色,但杨晋一眼底却掠过一丝惊骇之色,他望着杨振南,后者神色平静的望着他,又道:“就只有这些?” “小人听到的就是这些。当时我还挺生气,想找他们理论,谁知一抬头,这群人竟然就不见了踪迹。” 当天几人聊到很晚,等伙计和刘管家回去休息之后,杨晋一终于问出了他的问题: “克家上下,都是爹你派人杀的?” 杨振南叹息一口,轻轻地点了点头。 杨晋一眉头紧蹙,道:“您……您怎么会做这样的事?”他感到不可思议。 “当年你被逐出剑宗,从云山门下山后,就已经有人将你看做是目标了。这些人里,不乏有贪图异宝的小人,也是因为那枚醉仙神参,你总镖头儿子的身份就变得十分敏感起来。那些天,我派人暗中跟着你,回到藤原城时,就已经发现了不下五拨人马在跟踪你。 “克家人领你去了祖坟后,我的手下将跟踪你的那些人秘密解决了,但克老板实在不该多嘴,他在城中宣称看到你,还说你死而复生,是服食了异宝的结果。此事非同小可,如若传将出去,天下哪里还有你安身的地方?我接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吩咐他们动手,封住了他们的口。至于当时克府里闹鬼索命,也是我的人在城中宣传的。” 他喝了一杯手中的茶水,道:“我杀他们,也实在是身不由己,不得不做,为了你平安无事,就是要了我的命,我也不会眨一下眼,你知道吗?” 杨晋一点点头,他自然明白这其中的险恶程度,只是克府上下这么些人因为自己而死,他心中实在愧疚。 “左长戚可能已经发现了什么,他能问到这间镖局来,我的身份,他多半已经猜到了。”杨振南眼底掠过一抹阴狠,道:“儿子,咱们镖局的大仇,是时候报了。他嗜血老妖虽然死了,但他的徒子徒孙还活得好好的,你母亲的死,镖局伙计的死,他们总是要还债的。当初我自毁面容,忍气吞声,等得就是今天!”他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精光,“你如今实力深厚,正是我父子俩报仇之时,总是天不负我,我杨家大仇,终于能报了!” 杨晋一看着眼前这个变得让他感到有些陌生的爹,问道:“我们到时候怎么做?” “毁了血刀门。” 第263章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杨晋一凝眉不语,道:“血刀门徒众成千上万,恐怕没有那么好对付。” “擒贼先擒王。杀了章霖平他们父子,还有支持他们的几位香主,血刀门自然不攻自破。” “魔教人平日里看起来一盘散沙,但章霖平他们真出事了,其他魔教人未必就会袖手旁观。” “这事不必担心,只要你出面,咱们杀了这几个罪魁祸首,就绝对不会有问题。” “杀了他们之后,血刀门其他人又该怎么办?” 杨振南没有回答,只咬牙切齿道:“先毁了血刀门,至于云山门的账,咱们再另作打算!” 父子俩在镖局里一直等到第一场雪落下,又去祭奠了宁昭君,方才动身离开了藤原城。 两人出城后,一路往东南方向飞驰,行至傍晚,杨晋一忽然提出向东面去,杨振南不明所以,跟着他一路往东,一直来到了九清山岳边界。 九清山乃沧州第一大山,但除了规模上比排名第二的沧云山庞大外,其它地方和沧云山相比,再无任何优势可言。 两人飞过一个山湾,杨晋一低声道:“小声点,我们落下去,” 二人落在下方一片林间,杨振南见他神秘兮兮的样子,正要说话,杨晋一指了指后方天空,道:“有人来了。” 杨振南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果然见到四道隐没在黑暗中的身影自远而至。 父子俩隐去了全身气息,没入林间,屏息凝神,想看看这几个人究竟是谁。 半空中,那四个身着夜行服的人飞到了近前,他们不做停歇,飞过山湾,继续往更深处飞去。 “跟上。” 父子俩悄然跟在他们身后,而那四人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盯上了。 但见那四人中,有三个蒙着面,另一个没蒙面的人留有一撮小胡子,目光如鹰般犀利,气息醇厚,实力不在杨振南之下。 二人跟了没多久,前方的那名未蒙面的男子忽然停下来,回过头,目光迅速扫视后方,冷冷道:“是复香主吗?” 杨晋一猛然想起自己虽然不会被发现,但他爹修为寻常,已经被人发现了。 二人对望一眼,杨振南自一株树后现身,道:“原来是副使大人,在下失礼了。”他嘴上这么说着“无礼”,动作上却无半点敬重的意思。 没有蒙面的男子名叫梁秋生,是副门主左长戚的心腹,从职位上来说,他梁秋生的比杨振南还要高上半级。 血刀门的人,背地里将此人和另外一位同样是左长戚心腹的崇于田,并称为“豺狐之党”。 这两人行事手段极为残忍,且心肠阴险狠毒,许多人敢怒不敢言,有暗中抱怨或状告这二人暴戾无端的,也全被左长戚压了下来,也不做出什么实质性的惩罚,只是发出抱怨的人则会遭到报复,殴打一顿是小,就怕莫名其妙的失踪。 他见杨振南如此怠慢自己,竟也不生气,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俩人走近。 杨振南表情冷峻,阴沉道:“几位不辞辛苦,远赴沧州边陲,不知是来游山玩水,还是有着什么任务在身?”他说话的时候,模样是一点儿也不客气。 梁秋生也开门见山,道:“复香主高见,梁某人确是有事在身。梁某人奉了左副门主的指示,特来看看咱们血刀门的复香主,葫芦里到底再卖什么药。”说话时,他朝自己左面的天空抱拳, 以示对左长戚的尊敬。 “副门主人在何处?” “副门主现正在单城恭候两位大驾。” 眼见杨振南的眉宇间浮现出一股杀意,那梁秋生道:“复香主可别误会,在下过来,只是奉命带两位过去见副门主。梁某人的性命不值钱,杀了我对你们也没有什么好处,不妨接受在下的建议,先去一趟单城。” 杨振南和杨晋一对望一眼,前者道:“那请带路吧。” 天亮之前,两拨人先后进入距离九清山岳数百余里地的单城。 父子俩随梁秋生来到那间熟悉的酒楼,心中颇有感慨。 遥想当年,两人和黑白双煞他们正是在这里把酒言欢,而后杨振南不辞而别,独自去了云山门,如今岁月荏苒,两人再到这里来,已过了十年有余。 店中掌柜出店相迎,领着杨振那进到店中。 左长戚正在二楼临窗的一张桌上煮着酒喝,父子俩上来时,他赶紧起身相迎,模样客气,完全不似一个上级对待下属的态度。 他给两人分别斟上一杯温酒,请道:“天寒地冻的,两位喝点温酒御御寒。” 他们这种修为的人物,又怎会担心受寒?只是江湖交际已成规矩,这酒也早就成了交情桌上不可缺少的东西之一——左长戚定是有求于他们。 杨晋一不肯端酒,杨振南却大喇喇举起一杯,笑道:“副门主,请!” “大哥,”杨晋一在旁提醒道,“当心有诈。” “副门主想要我的性命,也不至于放毒。” 一仰脖,烈酒便被咽下肚中。 酒水似是狠辣很烈,杨振南咧着嘴许久方才喘息一口,道:“是梅庄的闯酒?” “香主果然明见,”左长戚也喝下一杯,“这确实是梅庄的闯酒。” “巡场就睡预热则弱,这梅庄闯酒却截然不同,越温越烈,霸道无匹。江湖人说‘喝闯酒,关关过’,今天副门主请属下喝这酒,却不知要差遣属下去过个什么关?” “你知道我最欣赏你的是哪一点吗?” “属下不知。” 左长戚给身后的梁秋生打了个手势,等他们退到楼下,又才道:“你办事说话向来直截了当,从来也不扭捏作态。”他又给杨振南倒上一杯,问杨晋一道:“杨兄弟,喝一杯?” 杨晋一冷眼拒绝,眼前的左长戚是剑宗的大仇人,若非是杨振南事先叮嘱,他现在就想杀掉对方为剑宗报仇。 左长戚并不因为杨晋一的拒绝而感到失了面子,反而用充满钦佩的口气道:“虎父无犬子,杨总镖头的儿子,也非是一般人物。” 杨晋一和杨振南脸上同时变色,盯着左长戚,暗想对方果然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关系。 “二位不必担心,在下绝不会做任何对两位不利的事情。”左长戚解释道,“如果在下没猜错,总镖头入我血刀门,是为了前任门主嗜血老妖吧?”他直呼嗜血老妖的绰号,言语间浑然没有半点敬畏之意。 杨振南也不再隐瞒,眉头一沉,道:“不错。” “当年贵镖局发生的事情,在下深表遗憾。”他叹息一口,故作哀色,“只是如今嗜血老妖已死,香主又能向谁报仇呢?” “他虽然死了,他的徒子徒孙却安然无恙,至今仍在为非作歹。” “镖头嘴里的徒子徒孙,却不知所指何人?” “章霖平,章昆,还有你。” 左长戚讶异道:“总镖头千万不要误会,在下师承另有其人,绝非是那无恶不作的嗜血老妖。”他说的无辜已极,好似自己从来没有做过恶一般。”听着他说话,杨晋一脸色愈加冰冷,左长戚知道杨晋一不好惹,看他们父子二人的表情,知道他们不相信自己,又解释道:“我坐上副门主一职,全凭在下个人的本事,绝非是谁人的弟子,又或是谁人的师兄弟。” “如此说来,左副门主要和嗜血老妖他们一系的人划清界限了?” “非但要划清界限,如若两位复仇之时,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在下愿效牛马之力。章门主他们以嗜血老妖唯首是瞻,为祸本门兄弟,大家早已苦其久矣,如若能将他们铲除,为中原江湖贡献一份绵力,也算得上是一件大功德。” “好,既然不是敌人,那大家就是朋友。”杨振南笑着和左长戚碰了杯,喝干后,又为两人斟上酒,继续道:“只是复仇一事谈何容易?姓杨的要人没人,要势没势,单凭我父子二人,想杀他们,恐怕困难不小。”他眉头微皱起,“副门主已经有多久没有回黑水湖总坛了?” 左长戚觑眼瞧着对方,道:“总镖头怎么突然问起这件事?” “既然大家是朋友,那我就给阁下透露一个消息。”他凑到近前,低声道:“阁下要造反,在总坛上下已是公开的秘密。现如今章氏父子在总坛里布下天罗地网,就等你回去之后,将你和你的人手一网打尽。” 左长戚听完这话,表情剧变,想起前不久章霖平多次催促他回黑水湖一事,若非当时有事在身,不能回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登时寒毛直竖,心有余悸。 “依我所见,左副门主要想转正,就明刀明枪和他们斗上一场,届时我同你里应外合,杀他们个措手不及,到时候我大仇得报,你也得偿所愿,岂非是妙事一桩?当然,如果你要远走高飞,那就另当别论,权当我杨某人没说。” 左长戚沉默良久,盯着杨振南又看了半晌,沉声道:“此事非同儿戏,但眼下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为了彰显在下的诚意,愿与阁下两位歃血为盟,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和你结盟!” “令郎呢?” 杨晋一哼了一声。 杨振南道:“我与你结盟,你就大可放心,届时我父子二人,必然助你一臂之力,只要嗜血老妖的徒子徒孙死了,在下就再无所愿。” “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 左长戚取出一柄短匕在自己掌心剌了一刀,鲜血滴入冒着热气的酒水当中,杨振南紧随其后,也将鲜血滴入酒中,二人一人一半,将带血的酒水喝的一滴不剩。 之后两人寻了一处僻静之所,讨论了对付章家父子的详细过程,分别之前,左长戚忽然问了一句,道:“总镖头报仇之后,可另有打算?” 杨振南摇头,道:“我已厌倦了江湖生活,往后天大地大,我父子俩便就游历天下,再也不理江湖中事。” 第264章 回血刀门 杨振南父子二人和左长戚分别后,为了掩人耳目,在单城中又待了两日。 这期间,杨晋一用从东方芷嫣那里学来的乔装易容的本事,给自己换了张脸,然后换上一身血刀门徒众的服饰,跟在他爹杨振南身旁,扮作了对方身边的一个随从。 第三日,二人开始动身南下往尧光州方向赶路。 他们和左长戚已有约定,将在半个月后,在黑水湖碰面,到时候,便是左长戚谋权夺位,他杨振南父子报仇雪恨之日。 杨晋一本打算和爹去过藤原城后,就去剑宗领上追雷鹳去东海,谁曾想在藤原城里,他爹却让他先陪自己去找血刀门报仇。 又过两日,他们自中州西面入境,经栖元山,过溪原城,持续南下,经过九幽川,又南行七十里地,便就进入了尧光州的地界。 两人入边境向西面响沙大漠的方向飞了近半柱香的时间,来到一片四下无人的山野地里,二人等了好一会儿,确定没人跟来,杨振南一声哨音下,七八道人影从地上飞起迎了上来,他们纷纷抱拳叫道:“复大哥。” 杨振南让他们不必多礼,低声问其中一人,道:“兄弟们到齐了吗?” “到齐了。” “给几位朋友传信,让他们做好准备,八日后动手。” 那几人齐声道是,杨振南又将自己碰到左长戚的事情说了,还道:“既然姓左的按耐不住了,就让他打先锋,你们告诉那几位朋友,让他们暗中等我的信号,伺机而动。” “是!” 七八人立时散去,和先前一般利落干脆,迅速消失在了二人的视野范围内。 原来杨振南早已安排好了,就算左长戚这次不造反,他也已经做好杀掉章霖平他们这些嗜血老妖的徒子徒孙的准备,他忍辱负重十几年,所为就是要颠覆血刀门。当年镖局惨案发生后,杨振南在离开藤原城的那天,就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让仇人付出惨痛的代价,也是从那一天起,他对待敌人,不再心慈手软。 “爹,你又找了谁帮忙?” “一些江湖朋友,放心。” 两人回到黑水湖时,已是两日后的深夜。 二人将将落在湖边,立时就有一批手持宝刀的人跳将出来,喝道:“什么人!?” “复人九。” “复香主?” 复人九没回应他,问道:“左副门主回来了吗?” 那人道:“至今未归。” “总坛最近可有事情发生?” “前天抓住两个探子,拷问后听说是副门主派来的。” “这两个人呢?” “被少主杀了。” “门主在哪里?” “门主大人正在总坛。” 杨振南回过头对杨晋一道:“你在这里等我。” 杨晋一恭敬抱拳,道:“是,香主。”目送着杨振南进入黑水湖东面一处山涧。 旁边人问他来历,他一一告之,当然,都是些事先和杨振南商量过的假话。 几人说话间,杨晋一忽然问道:“左副门主真的要造反吗?” 听到这话后,那几个血刀门小卒登时表现得讳莫如深,不愿再说。 杨晋一忽然想起自己去剑宗前遇上的那位剑宗师兄,忙又问道:“我有个朋友在总坛就职,不知道他人现在哪里?”当下说了对方的假名。 听说杨晋一要找的是总坛的小头目,这些人殷勤地将他接引了过去。 屈正不知杨晋一的身份,两人来到偏僻处,杨晋一方才道明自己的身份,令前者大感吃惊的同时,问道:“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杨晋一便将几日后血刀门将发生什么事情全部告诉了对方,还叮嘱对方一定要注意自身安全,开战之后,莫要白白送了性命,屈正还想说什么,但有人不时地从附近经过,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血刀门里草木皆兵,人来人往,根本没有合适地方谈话,当下表示自己一定会注意,请杨晋一放心。 天快亮的时候,杨振南才从山涧里走出来。 父子俩来到黑水湖外围往西五里地的一处山林里,杨晋一在这里又看到了之前在九幽川旁边见到的那几个自己爹的手下。一行人刚一见面,便就凑到了一起说起事情来,杨振南对杨晋一说细节上的事情,就不让他操心了,让他好好养精蓄锐,到时候用最好的状态面对他们的敌人。 杨晋一寻了一处静谧点的地方,闭目打起坐来,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发觉有一个人一直站在右后方某个地方盯着自己,睁开眼,侧过脸,盯住旁边一棵树,道:“干麽鬼鬼祟祟地躲在树后?” 啪、啪、啪。 树后传来三声击掌的声音。 “佩服,佩服,兄弟实力不凡,香主麾下罕见,却不知兄弟师承何派?” 树后走出一个青年人。 此人一身棕色锦缎衫,样貌英俊,皮肤白皙,手中握着一把折扇,乍一眼看着像是个读书人,但眉宇间却藏着一丝诡谲和阴狠。 “是他?” 杨晋一心中暗道。 当年在单城的日月轩,这青年曾代表血刀门前去拍宝,名叫李念梅。后来他听说这人是自己爹非常器重的一位青年才俊,人品不知道究竟如何,但却知道他对香灵门的殷思易情有独钟。 杨晋一第一眼看到对方的时候,就感到十分的不舒服,这种不舒服让他心中不自然地生出一种警惕之心。 他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道:“在下无门无派,先师一介散修,江湖无名之辈,说出来阁下也不知道。” 李念梅道:“无所谓,不管兄弟是谁人门下,既然拜了香主为大哥,那么大家就是自己人。” 他走上前来,抵近杨晋一,浑身气息释放出来,似是想给杨晋一一个下马威。 杨晋一心中冷笑,对他使将出来的这手本事丝毫不以为意,道:“不错。” 李念梅心中惊讶,知道对方实力多半在自己之上,当下收起气息,眼神微微变了一变,似笑非笑道:“咱们习武之人行走江湖,光靠蛮力可不能行,多数时间,咱们要讲这个。”他用手指指自己的脑袋,“我跟了香主这么多年,知道他喜欢聪明人,像你这样光有实力可不行。”他努了努嘴,示意杨晋一看向远处杨振南一行人,道:“等你哪天变聪明了,就不会一个人坐到这里来了。” 杨晋一并不理他,问道:“阁下还有其他事吗?” 李念梅显然没料到对方的态度是这样的,他脸上一沉,道:“初来乍到,你最好夹着点尾巴。”随即转身朝着杨振南他们走去。 李念梅离开的同时,从杨振南身旁走过来一男子,他与李念梅擦肩而过,二者互相打了招呼,前者便径直朝着杨晋一走来。 “杨兄弟。” 那人走到近前左右望了一眼,悄声叫道。 见杨晋一一脸茫然与错愕,对方又道:“大哥都和我说了,说你……”他用手指了指脸,竖起个大拇指,道:“竟然瞧不出任何破绽。” “啊,是你。” 杨晋一轻叫一声道。 当年他进入恶人谷,他爹第一次来看他,这人就跟在他爹身边,可直至今日,杨晋一都不清楚对方的姓名。 那人又左右望了一眼,道:“有杨兄弟的帮忙,这次起事必然成功。”他回头看了眼走远的李念梅,“他跟你说了什么?” 杨晋一看着李念梅的背影,道:“让我平日里夹着尾巴,小心着点。” 男子哼笑一声,又长叹一声,道:“当年香主就不该饶他一命。” 第265章 动手 听他这么说,杨晋一起了兴趣,问道:“此话怎讲?” 男子当下将杨振南为何会想杀掉李念梅的事情说了。 原来这李念梅是中州溪原人士,自幼和爷爷生活在溪原城附近一座贫穷的村落之中,他成年以前,尝尽了人间疾苦,按理说他不会变成现在这种嚣张跋扈的性格,可世事难料,谁让他有个富甲一方的外公呢? 十多年前,他爷爷自知时日无多,将他带去了溪原城的外公家,将自己能为李念梅做的最后一件事做了。 这李念梅的外公应大老爷是溪原城里做生意的一位巨富,家境殷实,在城中的地位极高,只是他小女应梅儿没有继承他们家中的“血统”,自由思想奔放,打破俗念尘规,相中一个在家中帮忙记账打杂的李姓穷酸书生。 这两个年轻人朝夕相见,后又眉来眼去,竟然就偷偷地好上了,初尝禁果后,随着应梅儿的肚皮一天天变大,二人知道此事无法再继续隐瞒下去,可他们谁都没有直面应老爷的勇气,便瞅准个外出采购的机会,私奔逃去了城外乡下李书生的家中,并在乡下拜了天地。 不久后,应梅儿在李家产下一子,可孩子还未足月,就被应老爷发现了他们一家人的踪迹,派来的人马将李书生打成重伤,又将应梅儿抓回了应府,只留下未满月的孩子和他爷爷两人相依为命。 李书生伤重不治,临死前为孩子起名“李念梅”,意为他时时刻刻都在思念着妻子,象征着他对她的感情始终如一。应梅儿从自己派出去给李家送钱的下人口中得知,其丈夫已经伤逝,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当天晚上在闺房梁上自缢而亡,随夫而去。 退居幕后的应老爷起先并不待见这李念梅,但见他样貌和自己小女儿极像,心中又有不忍,渐渐的也就接纳了这孩子,后来对这孩子更是娇生惯养,百依百顺,不出两年,李念梅就似完全变了个人——正所谓由奢入俭难,由俭入奢易,应家的金山银海,锦衣玉食,彻彻底底腐蚀了李念梅这颗幼小的心。 在杨振南的领导下,血刀门在中州的生意越做越大,也自然而然地和溪原城应家勾搭上了,随着双方交情越来越深,应老爷提出将李念梅交给杨振南培养的想法,他希望血刀门能给应家培养出一个响当当的江湖人物来,杨振南为了双方合作生意,便就答应了下来。 可后来他才了解到,这李念梅在其爷爷将他送到应府之后,他竟就再也没有回去看望过那老人家一次。 杨振南曾经去过李念梅老家,见到已化作白骨的老人尸骸散落在床脚,心中对这小子痛恨至极,认定他李念梅狼心狗肺,不能信任。 他命人将老人的遗骸安葬后,本想找机会将这小子收拾了,却没想后者天赋异禀,修炼了血刀门玄功妙法后,实力突飞猛进,迅速成为了杨振南手下的得力干将。或是为了溪原城的生意着想,杨振南便没有再提要取对方性命的这件事,且这些年里,杨振南不愿去做的一些“脏事”,全部是交给这个小子在处理。 杨晋一盯着李念梅,心中随之一沉,暗想爹爹将这种人留在身旁利用,多半也不是真心实意要培养对方。 他收回目光,问身旁男子道:“大家认识这么久,我还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在下姓刘,单名一个‘海’字。” 之后的数日时间里,杨振南除了每天去一趟总坛,其他时间都在这片密林中藏匿起来。 听自己爹说会有江湖朋友来帮忙,可迄今为止,还未曾见到任何一位江湖朋友过来,眼看和左长戚相约的时间到了,杨晋一不禁有些担心,当然,他并不担心其他事情,他唯一需要担心的是动手之后,自己爹爹杨振南的安危;屈正这几日里来过两次,杨振南本来不愿意杨晋一和对方接触,但听说对方身份实际上是剑宗的探子,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和左长戚约定的日期转眼即至。 这天下午,厚沉的乌云浓郁见黑,过不多久,寒风不再凛冽,黑水湖上方竟开始飘起雪来,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场雪越下越大,不到两个时辰,地上积雪便就堆起足有膝高。 黑水湖地处尧光州南境,与南疆十万大山毗邻,往年时候虽也下雪,但多数情况都是小雪,地上积雪最高没不过脚背,从未出现这种场面的大雪,铺天盖地,让人心中望而生寒,又隐隐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傍晚时分,大雪兀自不停,忽听一阵一长两短的哨声自更西面的地方传来。 刘海低声道:“香主,左长戚来了。” 得到了杨振南的首肯,刘海便吹哨回应了对方。 片刻后,黑暗里奔来三道人影,为首一人正是梁秋生。 杨振南眉头一皱,问道:“副门主呢?” 梁秋生将他身旁的人一一扫了一遍,方才道:“他在别处布阵,吩咐在下和复香主从西面进攻。” 李念梅忍不住低喝,道:“不是说好了一起出手,副门主现在还不来,这算什么意思?” 梁秋生冷眼瞪着他,道:“今日这事非同小可,章霖平也非泛泛之辈,大家一股脑儿从这边杀进去,万一被章霖平父子来个反包围,各位的性命难保。” 杨振南凝眉道:“副门主什么打算?” 梁秋生也不回答,只道:“大人说了,等我们的人手到了,双方人马立刻动手。” 一众手下面面相觑,杨振南表情虽然凝重,情绪上却没有表现得太过激动,道:“好说。待会儿梁副使打头阵,我等为你断后,免得你被人包了饺子。” 梁秋生盯着杨振南看了半晌,冷哼一声,道:“那么香主肯定还记得,您和副门主之间,还有盟约在身。” “复某人一言九鼎,绝不食言。” 梁秋生似笑非笑地点点头,又看了看他身旁一众手下,道:“复香主兵多将广,这次举事自然一帆风顺。”当下大手一挥,对身后人道:“跟我来!” 梁秋生三人首当其冲,身后黑暗中,窸窸窣窣地声音自远而至,继而数十道蒙面人影一掠而过,看修为都非庸手,想必左长戚为了今天这场叛乱,也是做足了准备。 梁秋生一行人冲进去之后,杨振南招呼众人隐去全身气息慢慢跟上去。 霎时间,黑水湖西岸异光闪烁,样式各异的法宝如若七彩流星,在黑暗中穿梭往复,不时相撞在一起,炸出一朵朵璀璨耀眼的光团,发出阵阵隆隆巨响。 激战在一瞬间爆发,南北两面增援迅猛,几乎在梁秋生等人杀到黑水湖边的同时,也杀了过来。 梁秋生回头,发现身后的杨振南并没有跟他一起杀上来,嘴里怒骂一句“直娘贼”,横刀一挥,将面前两人开了肚。 杨振南等人立于后方黑暗之中,冷眼看着这首当其冲的梁秋生。 眼见梁秋生带领的人马不敌,就听他一声长哨,东、南、北三个方向同时有人杀出,黑水湖附近喊杀声震天,大雪纷飞中,浓烈的血腥气也逐渐在四周传开了。 “大哥,动手吗?” 刘海低声问道。 杨振南抬手示意不动,众人便就继续站在远处观望,片刻后,他对刘海道:“你们几个跟我去露个脸,等会儿我们再找机会退回来。” 刘海道是,和李念梅等一众好手随他一起在黑暗中摸过去。 一行人冲进战圈,刻意在梁秋生面前喊了几声“杀”,等对方看清他们的脸,他们又开始向后撤开,假装杀入人群,继而寻到机会跳出了战圈。 梁秋生还道复人九参战了,却不知后者边打边退,没一会儿就退到了战圈外面去了。 还没等他们退出战圈,梁秋生的方向便就传来哨音,紧接着北面和南面也有哨音,唯独东面没有,杨振南就猜测道:“姓左的多半在东面埋伏着,我们得想法让章霖平他们去东面找他。” 这时候,杨晋一忽然对众人道:“身后有人。” 第266章 援军 几人回头,观察片晌,并未发现任何问题,杨振南低声问道:“确定吗?” 杨晋一点点头,道:“我去看看。” 李念梅似是不相信杨晋一,他一直都觉得后者不太可靠,担心对方另有所图,脸色一沉,道:“我跟你一起。”又看看杨振南,“好有个照应。” 杨振南点头,杨晋一望了李念梅一眼,也不再说话,隐去全身气息,没入身后夜色之中,踏雪无痕,悄无声息地向着后方摸去。 李念梅紧随其后,但见身前杨晋一修为非同一般,自己远非其对手,内心深处生出一股妒意,竟希望杨晋一是正教的奸细,又或者是其他什么人,总之,只要他不是诚心和自己的香主结交就行。 两人奔出不远,杨晋一抬手示意李念梅停下,道:“就在那边。”伸手指了指远处一片密林。 他们躲在树后,李念梅的注意力却全在杨晋一的身上。 黑暗中,有人从那片林中飞了出来,杨晋一看清来人服饰,表情一沉,暗道:“毒宫的?”目光跟随对方,见其北上,似是打算绕去什么地方,神识外放,那林中起码藏着七八十个人,正自担忧,那林中有人踱步而出。 “赵穆阳来了。” 李念梅看清来人,忍不住低声说了一句。 话音落下不久,杨晋一忽觉面前一道劲风袭来,天罡神功护体,对着袭击而来的暗器砸出一拳。 嘭! 剧烈的响声惊动四野。 “撤。” 杨晋一低喝一声,李念梅不敢逗留,转身就跑,边跑边喊,道:“老毒物赵穆阳来了!”取出自己的武器,转过身作防御状。 听说毒宫的人来了,大家心里都有点犯怵——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们不怕真刀真枪的搏命,就怕毒宫这种杀人于无形,教人防不胜防的家伙们。 杨振南负手走到人后,道:“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能轻举妄动。” “是!” 众人异口同声。 下一刻,赵穆阳首当其冲,掌心托着一只造型极美的鼎炉,却正是毒宫镇派法宝——紫金龙凤炉。 他追到近前,见杨振南手持长枪挡在身前,冷笑道:“复香主,奸贼叛乱,你不去帮忙,大冷天的在这里乘凉,却不知何居心?” 杨振南道:“血刀门的家务事,我们血刀门自己处理就可以了,用不着毒宫的朋友来‘帮忙’。” “魔教四大派同气连枝,一方有难八方支援,难道血刀门有难,毒宫不该来吗?”赵穆阳目光一沉,盯着杨振南问道:“今日谁是叛贼?” “副门主,左长戚。” “只有他吗?” “不知道。” “你负责西首面,奸贼为何从你这里大摇大摆地进去?” “血刀门如何对付敌寇,需要向外人解释麽?” “可不是我要你解释,是我章贤侄要你解释。” 说话间,章昆从人群中走了出来,问道:“复香主,为何不御敌?” “这家伙什么时候出去的?” 杨振南心绪急转,但临危不乱,面不改色,抱拳道:“属下原计划将叛贼放进去,来个关门打狗,刚刚正要动手,发现身后有动静,只道是奸贼埋伏,这才迟迟没有动手。” 章昆看了杨振南及其麾下的一众人,道:“后面没有人了。跟我进去杀敌。”他语气冷漠,手腕一翻,大刀寒芒一闪,率先冲了出去。 杨振南也和手下人开始行动,但一入战场,他和手下们开始缓缓朝南面战场推进。 轰! 章昆杀进去后,战场的动静瞬间变大。 他经过上一次的突破,实力已有不小的提升,外加上毒宫赵穆阳的相助,梁秋生领来的人再应付起来,已经显得有些力不从心起来。 霎时间,残臂断肢在刀光中上下飞舞,章昆手中的大刀原本重逾千钧,但在他手中使将起来,竟然轻似鸿毛,刀锋锐啸不绝,刀影一重接着一重,一招接着一招,首尾相接,从未断续,无论是进攻还是防御,都毫无破绽可言,他所使的一手刀法,端得是高明至极。 杨晋一和李念梅都有意留意这人的出招,前者暗叹血刀门刀法之精妙,自从自己被逐出剑宗至今,和血刀门的人虽然也有过几次交手,但所交手之人,无一能和眼前这章昆相比;后者此时却在心中盘算着等会儿和对方过上两招,只是杨振南一刻不开口,他脸上就一刻不敢表露出半分敌意。 现在,梁秋生和他手下腹背受敌,情势紧急,大为被动,但见章昆一副杀神模样,心中虽骇,却也不乱阵脚,一声急哨,人群中立刻就有三个浑身鲜血的人围拢近前,将章昆困在了其中。 梁秋生冷冷道:“少门主修为又涨,实在令属下佩服。只可惜双拳难敌四手,就让属下几人领教领教你的厉害。” 章昆如平日里一般冷漠,寡言,他只扫了对方一眼,举刀就劈,一道紫芒划破长空,朝着梁秋生当头劈下。 梁秋生脸色一变,急向旁躲开,紫芒劈下,将下方正激战的两个人劈成了两半。 “魔教人果然残忍无道,竟然连自己的手下也不放过。” 杨晋一心中一边暗道,一边提着大刀将面前的人逼开,并不伤害对方性命。 杨振南事先已经有过嘱咐,打起来之后,大家就装装样子,不要真的去浪费气力,要想办法将章霖平和左长戚的人马引到一堆去打,一定等到双方分出胜负,自己这方才能使出各自的全部实力。 这些年里,为了避免树大招风,他命刘海等其他手下必须隐藏实力,除了李念梅在外高调行事之外,其他人无一例外必须这么做。也正是因为如此,这多年间,左长戚为了肃清敌手,请俞东来替他暗杀了好几位香主,却唯独没有将目光盯上他杨振南,就是因为他虽然生意做的大,但身旁人的实力却不足为惧,给人一种他只爱做生意,不爱争权夺势的错觉。 当然,这一次左长戚谋事,一定要和他歃血为盟,全然是看中了杨晋一的实力而已,否则,他怎么会低三下四的和自己的部下称兄道弟? 第267章 叛乱 这时候,章霖平的声音在黑水湖上方传来,道: “血刀门的弟兄,左副门主公然造反,听信谗言、受其蛊惑而误入歧途者,放下武器立即认降,那么今日之事,章某人绝不追究。但若有人执意谋反,逼我同门自相残杀,章某人发誓,魔教四派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将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他的话严厉至极,令人闻之胆寒。 这时候,又有一道声音在天上传来,道:“不错,识时务者为俊杰。逆贼左长戚今日必败无疑,哪一个不要命的要犯傻为他左长戚卖命?” 这人说话的时候,好似有人扼住了他的咽喉,难听得紧。 “是妖焰谷的秦逍林。”杨振南开口道。 秦逍林说话间,赵穆阳手托紫金龙凤炉也飞了上去。 他浑身上下黑气腾腾,飞到近前时,章霖平下意识后退半步,生怕和对方挨得近了。 “左长戚,你欺下瞒上,煽动属下造反,罪该当诛。章门主,依我所见,咱们今日就将罪魁祸首就地正法,其他迷途之人,便就放过了。怎样?” 赵穆阳故意将声音提得高了些,好让下方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章霖平道:“赵宫主金口一开,章某人自当遵从。”他大手一挥,“血刀门的部下全部退回来!” 血刀门中正在激战的人纷纷向后退开,左长戚一方的人见对手后撤,三派掌门又临空而立,众人想追又不敢追。 正当所有人踌躇不决时,就听左长戚的声音传来,道:“章兄,兄弟我今日造反,却也是逼不得已。” 所有人寻声望去,但见左长戚从东面缓缓飞抵近前,和他一同前来的,还有妖焰谷的岑啸天、毒宫的张季。 秦逍林和赵穆阳见自己门中人胆敢不经过自己同意,和左长戚勾结在了一起,大为恼怒,前者喝道:“岑堂主,你在做什么?” 岑啸天漠然道:“替天行道。” 秦逍林的脸被气得红一阵白一阵,道:“来人,给我将这混账拿下!” 地上登时飞上来三道人影,均是妖焰谷的一方堂主。 三人提着法宝靠近岑啸天,抱拳道:“岑兄,今日宰了这老东西,你就是咱们妖焰谷的谷主了。” 岑啸天还以一礼,笑道:“老家伙没死之前,这话咱们不能再提,否则章门主的‘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便是对付咱们的手段了。” 几人说完哈哈大笑,他们的手下见到自己领导竟然站在了对面去,当下也换了阵营,站到外围那群左长戚的部下身边去了。 眼见自己手下全部站去对面,背叛了自己,秦逍林“哇”得吐出一口鲜血,抬起手颤颤巍巍地指着岑啸天和那几位堂主,咬牙切齿地骂道:“畜……畜牲!” 正在仰天大笑的岑啸天忽然低下头来,手腕一翻,手中出现了一柄刻有祥云和祥龙的青光短剑,嘴角含笑,道:“老家伙,你看看这是什么?” 秦逍林看清短剑,竟然又“哇”得吐出一口鲜血来,骂道:“原来……原来是你!那婊子竟然……那婊子竟然和你……” 他脸色难看至极,凄厉的惨笑两声,原本流在嘴角的鲜血竟诡异地倒流进口中,紧接着,他身上的衣衫“哗”得一声也被烧了个干净。 章霖平见状,惊道:“使不得!” 刚刚伸手想要阻止,但秦逍林周身上下温度极高,尚未触碰到对方,就觉裸露在外的肌肤一阵灼烤般的刺痛,失口惊呼一声,迅速将手抽了回来,和赵穆阳两人向后跳开。 眼下,秦逍林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开始发光,起先光彩是红色的,继而变黄,最终变白,半空中,他整个人耀眼夺目,像极了人形太阳,照得四方如同白昼,教人无法直视。 岑啸天的笑容逐渐僵在了脸上,他觑眼瞧着秦逍林,手心渗出一丝冷汗,暗道:“这是什么功法?他的实力怎么突然变得如此厉害?” 秦逍林嘶哑道:“老夫当年捡你回来,摸到你脑袋后长有反骨,知道你一定会有这么一天,所以一直以来,我也没有教过你这招‘阳命天火’。原本我已将你定为我的接班人,这些年也故意在你们面前装弱,想着找机会就退位让贤,谁料你竟然按耐不住,一定要造我的反。嘿嘿,秦某人贪恋女色不假,但修为上可没有一日落下过。当年,沈谷主终其一生也没能学到的招式,今天,我便要让你见识见识它的厉害。”他冷冷一笑,回头看着章霖平,歉然道:“今日本是血刀门清理门户 的日子,看来我妖焰谷也要趁此机会,肃清内贼。” 章霖平道:“秦谷主,咱们两派不分你我,共进共退,你的敌人,便也是我血刀门的敌人。” 下方妖焰谷的人见秦逍林突然变得强大起来,一些意志不够坚定的人又开始犹豫起来,有几个想回到对面去,但迈出步子没两步,就见秦逍林手指一指,几道箭矢般的白光倏地一下射将过去,打在那几个手下身上,后者身上瞬间被烈焰包裹,甚至连叫都没叫一声就蒸发不见,尤其让人感到害怕的,这些人的法宝更是在烈焰的灼烧下,轰的一声炸开,彻底被毁。 “我秦逍林没有章门主的气度。今日背叛我的人,一个也休想活下来。” 岑啸天身旁三个堂主纷纷抽出法宝,咬牙道:“岑兄,我们跟他拼了。” 忽然间,赵穆阳手中的紫金龙凤炉变大,丹炉悬停在他的头顶,各色毒气也徐徐飘出,霎时间,天地间冰冷的空气里立时夹杂起一股腥臭。 “张季,你也想和姓岑的他们一样,背叛为师吗?” “不错。” 张季只说了这两个字就再也不说话了。 这时候,下方有数道人影飞了上来,道:“师父,张师兄敢背叛你,我就和他势不两立,您老人家一句话,我们几位师兄弟,拼了命也要取了他的狗命!”几人义愤填膺,挡在了赵穆阳身前。 赵穆阳满意地点点头,甚至心中得意的瞟了瞟身旁的秦逍林,道:“不枉我一番苦心教导你们,好,很好。”他摆摆手,“你们大师兄的实力,我还是清楚的,你们只怕不是他的对手,所以,就让为师亲自……” 话音未落,左右两侧剑光一闪,赵穆阳只觉双腕微凉,继而钻心的剧痛传来,低头一看,腕上空空如也,两只手掌,竟然被这几个徒弟斩去了。 第268章 争权夺利 “啊!你们……你们……” 赵穆阳不可思议地望着身前几个弟子,那几人一招得逞,转身便跑,秦逍林翻掌急挥,朝着这几个偷袭赵穆阳的弟子拍去。 这几个弟子朝着秦逍林反手掷出数种沾有剧毒的暗器,后者视若无睹,所有飞抵近前的暗器不是突然爆炸,就是立刻蒸发不见,完全无法接近对方,那效果,竟和杨晋一所学的天罡神功有异曲同工之妙。 数道冒着白焰的掌印追上毒宫几个叛徒,惹得几人惊慌呼救,眼见要被拍中,岑啸天抄起螭纹离火剑,手腕一抖,一黑一白两粒火球自剑刃两侧飞出,如两颗流星,与秦逍林的火掌相撞,发出剧烈的砰砰声响。 二者相撞溅起的火花四处激射,众人纷纷躲避,没能躲开的人,火苗沾到衣襟的那一瞬间,浑身上下就被火焰包裹起来,凄厉的惨叫刚起便止,全部化作黑炭不见了踪迹。 毒宫人群中,接二连三有人惨叫出声,那群赵穆阳的死忠也在毫无防备之下,被旁边张季的人手取了性命。 赵穆阳的双腕血流如注,没了双手,他再想控制头顶的紫金龙凤炉,已是勉强至极,眼下又见自己身边的死忠死了个干净,心中一冷,知道今日难逃一劫。 张季等秦逍林和岑啸天打起来之后,口中“呔”得大喝一声,双臂一张,赵穆阳登时浑身一颤,头顶悬浮着的那枚紫金龙凤炉剧烈颤抖,继而挣脱了他的控制,直直地飞向了张季那方,悬在了后者的头顶。 赵穆阳满额冷汗,杀人的目光死死盯住张季几人,惊道:“你……你什么时候学会控制这丹炉的?” “从你当上毒宫宫主那一日起,我就学会了这一招。” 一旁的秦逍林冷笑两声,道:“看来这些年轻人是有备而来。赵老兄,你是老眼昏花,亲自调教出来徒弟竟也能背叛你,实在是可悲可叹。” 赵穆阳咬牙切齿道:“张季这畜生原不是我的徒弟,我若不是可怜他,早就将他杀了。” “当年你将我杀了,今日也就不会死在我的手中了。”张季漠然道,“你杀我师父一事,我早就调查清楚了。哼,我们毒宫一门之主,又怎会让你这个济世堂的叛徒来做?当年你救人的本事比不上鬼医,如今用毒的本事却又比不过我这个晚辈,唉,辛苦活了一辈子,始终是输给旁人的下场。” “小杂种,”赵穆阳冷笑,道:“这么说来,你用毒比我厉害了?” “不错,我使毒的手段,早就不在你之下。当年若不是你妒贤嫉能,济世堂也不至于被灭满门。我可不想重蹈覆辙,所以一直以来,我在你面前装傻充愣,全不过是为了今天。” “好一个城府深沉的晚辈,我今天就让你尝尝我的厉……” “害”字没说出口,他猛地打了个踉跄,口中喷出一股鲜血,不可思议地看着张季。 “你中了我的毒,已是命悬一线,千万不要尝试运气,否则只会加速你的死亡。”张季冷冷地盯着对方,脸上表情似笑非笑,道:“接下来,阁下还有什么遗言想说的吗?” 赵穆阳明显不相信自己中毒,他低头看自己的手腕,但见腕口鲜血仍是渗人的红色,不像是中毒的迹象,但身体五脏六腑已有中了剧毒的感觉,却不知张继究竟用了什么手段让自己中毒,惧惊之下,超出一大堆药品,扒开塞口就往嘴里倒药,短短时间里,竟就吃下了十余种解药。 “ 不用白费力气了。我所炼之毒,是从草海丘陵游罗刹的毒精中所提取,毒性之烈,和北方雪域的雪域魔蛛的蛛毒也不遑多让,或者说,比雪域魔蛛的剧毒,还要厉害一点。” “小杂种,想不到毒精被你拿去了,我怎说没有发现。我今天就算是死了,你也当不了毒宫的宫主。嘿嘿,从今天开始,我保证你连毒宫都无法进去了。” “用不着你担心。等你死了,我们帮着左副门主完成大业,就回毒宫去将你的亲信杀个干净。”张继忽然想到了什么,“哦”了一声,又道:“对了,还有你藏在乞夷城中的美貌夫人和年幼女儿,也全都要陪你一起死了。” 赵穆阳听到这话,双目圆瞠,怒火攻心,立时气走全身,要做拼死一搏,却不料五脏六腑如遭锥刺,蓦地惨叫一声,整个人七窍流血,从空中翻滚着坠落下去。 众人听张季说他身中剧毒,竟无一人敢上前搀扶,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跌落下去。 扑通! 赵穆阳落入下方那漆黑如墨的湖心,湖面上溅起一片白浪,片刻后,湖面彻底恢复先前的平静,作恶一生的赵穆阳,也在今日今时,落下了帷幕。 这短短时间内,毒宫宫主就被人杀了,章霖平一方的人马大受震撼,心中均动摇起来。 妖焰谷的岑啸天和秦逍林二人打得你来我往,但岑啸天仍然不比秦逍林,后者显然不似传言中的那般不堪,这套“阳命天火”的绝招,几乎将岑啸天逼入绝境,若非螭纹离火剑勉强还能抗衡,但过不多久,岑啸天必然不敌。 左长戚道:“赵穆阳死了,张老弟,咱们一鼓作气,把章霖平拿下。” 张季点点头,两人正要出手,一道紫芒从下方直劈上来。 “章昆!”张季惊叫一声,“我倒将你忘了!” 紫金龙凤炉向下猛砸,与紫芒相撞后,一道扁平的余波瞬间释放出去,吹翻了附近一大片的人。 章昆手中的大刀煞气冲天,飞上天来的他,接连和张季、左长戚等人过了数十招,将两人打得连连后退,惹得张、左二人心惊胆寒。 章霖平冷眼看了下方一众人,道:“要投降的,立刻给我调转了刀尖;不投降的,杀无赦!”提起大刀,朝着左长戚直逼过去。 下方有血刀门的香主喝道:“杀了这群叛贼!” 一时间,黑水湖边的人再一次喊杀起来,上千人的法宝光芒万丈,将这片天地照的明晃晃,亮堂堂。 章霖平和左长戚激战在一起,他边打边道:“章某人待你不薄,你竟敢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我不将你杀了,难解我心头之恨。” “嘿嘿,章老兄,血刀门不是你们章氏父子的,你要退位让贤,大家共推一人,姓左的毫无怨言,但你想将门主之位嫡传给你儿子,那兄弟我就是一万个不同意。” “你和昆儿相比,哪一点比的上他?” “老兄,兄弟我的修为或许比不过他,但要当一门之主,难道只能靠蛮力?咱们现在就推选一人来当门主,你看看大家选我,还是选他章昆!” 铛! 铛! 铛! 两人大刀相撞数次,火花如绽放的烟花一般,此起彼伏,时隐时现。 第269章 香灵门来援 杨晋一只觉这群魔教人难以捉摸。 他原以为今日只有左长戚要谋权篡位,却没想妖焰谷、毒宫两派的年轻强者同样野心勃勃,都想谋取各自门派的大权。 听着这些人的对话,他的内心对魔教的厌恶之情更深一分,只盼他们双方最好能斗个两败俱伤,自己最好能不用动手。 这时候,就听有人叫道:“复香主,你们干麽站着不动?” 杨晋一回头望去,见说话的人浑身是伤,是章霖平一方的一位香主;正向其进招的敌人是血刀门的另一位香主,这人也是遍体伤痕,二人的实力相差无几,现下都不好过。 复人九看了对方一眼,转过头对刘海等人道:“先撤出去。” 一众人挡开面前的敌人,开始向后撤开。 “姓复的,你想做墙头草麽?” 站在左长戚那方的香主喝道。 杨振南冷冷地看了对方一眼后,和自己的部下撤出了战圈。 他们退到战圈外没多久,有人从后方上前来,道:“香主,香灵门的人到了。” 众人回头,果然见到殷媚娘领着香灵门的人走了过来,人群中,杨晋一看到了慕容仙和殷思易二人,心中暗叫不妙,只盼别让这两人发现自己的身份才是。 他知道香灵门的人极擅长暗器,尤其那追魂针,让他在响沙大漠里吃尽了苦头,心头紧张,还道来者不善,当下小心提防。 等香灵门的人走到近前,那领头的殷媚娘竟和自己爹抱拳告了一礼,道:“路上有事耽搁,复香主久等了。” 杨振南长揖作礼,道:“殷门主能前来相助,在下感激不尽。” 杨晋一这才明白,他爹口中的“江湖朋友”,原来就是指殷媚娘,只是他不明白,为何殷媚娘要来帮自己的爹,而不去帮兵强马壮的章霖平或者左长戚。 他看着自己爹的背影,暗道:“爹还有很多事情没和我讲。” 李念梅在杨振南和殷媚娘说话的时候,悄悄凑上前挤到了慕容仙和殷思易身旁,他嬉皮笑脸道:“慕容姐姐,殷姑娘,您两位近来安好?” 慕容仙冷峻道:“好得很。” 殷思易却不看对方一眼,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兀自盯着黑水湖那边的动静,对李念梅的话充耳不闻。 李念梅竟不生气,表情谄媚,站到殷思易身边,叹道:“此生能和殷姑娘赏一场雪,也算是人生中的一大幸事,” 殷思易不理他,只问道:“现在谁赢了?” 李念梅道:“还不清楚,刚打不久。”他撇撇嘴,又道:“不过毒宫的赵宫主已经被张季杀了。” 慕容仙听到这话,表情微微变了一变,道:“秦逍林呢?” 李念梅指着空中那道白灿的人影,道:“不知道用了什么妖法,那岑啸天一时半会儿还没将他拿下。” 殷思易忽然道:“我让你帮我打听的朋友,你还没有问到?” 李念梅稍显为难,道:“问是问了,但现在他人在哪里,我家香主也不清楚。” 殷思易似有不满,语气有些埋怨道:“复香主和他不是结拜兄弟吗?他的行踪,你们还能不清楚?” “当真不知道,这次香主回来,说他这位兄弟前不久离开了恶人谷,现在估计正四处游历着哩。” 杨晋一听着他们的对话,暗中叫苦不迭,心想:她还找我作甚?当年在恶人谷,自己分明已经很明确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她怎还如此执着于自己?当下更加打定了不能让对方认出自己的主意。 这时候,又听殷思易冷哼了一声,看其模样,似是对李念梅没打听到杨晋一的行踪非常不满,忿忿道:“这点事情你都办不好,还想人家陪你赏雪,哼,要赏,你自个儿慢慢赏个够吧!”扭过头不再搭理李念梅。 “你别生气,”李念梅站在一旁涨红了脸,满面愧色道:“殷姑娘,在下保证尽快给你找到他的下落还不行吗?” 殷思易转过头来,道:“那我再信你一次,如果这次还办不到,那你以后可别来见我了。” 李念梅连声道好,二人话题终于从杨晋一身上移开,说起其他事情来,有说有笑,完全没有先前的气氛。 杨晋一心中摇头苦笑,暗想李念梅果然非同一般,竟然王八看绿豆,和殷思易对上了眼,也算是“冤家路窄”,这两位养尊处优的公子千金凑在一起,也是绝配,且二人连姓名寓意都相同,算得上是有缘有分。只是往后真走到一起去了,他李念梅指不定还要受多少气。 心中感慨之时,就忍不住叹息一口,忽然看到刘海,上前贴在对方耳边,道:“在我离开前,你千万不能泄露了我的身份。”说着,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殷思易两人。 刘海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打了个手势表示知道,低声道:“香主和我说了,你瞧不上她。” 众人正说话,就见黑水湖上方一团明日一般的火光亮起,紧接着,下方人马纷纷御剑远离黑水湖。 轰! 火球轰然炸开,火苗四射,半空中没躲避开的数十道人影瞬间化作火球,顷刻间烧为灰烬。 远处的章霖平骂道:“秦谷主,你他娘的下手也要分分敌我!” 秦逍林沉声道:“就当弟兄们牺牲了,等我诛灭叛贼,姓秦的给你赔罪!” 眼下,章霖平麾下的部众实力不敌左长戚和其帮手,但空中左长戚他们却又不是章霖平他们的对手。 张季在章昆大刀的狂轰滥炸下,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尤其对方前不久突破,实力得到极大的提升,此时更使出血刀门至高无上的秘法“血刀经”,张季已然自顾无暇,险象环生;而岑啸天手持螭纹离火剑,上半身衣衫尽毁,下身衣裤更是破烂不堪,整个人气喘吁吁,看上去甚是狼狈;而左长戚长臂抡刀,和章霖平打得有来有往,二者实力最是接近,一时半会儿竟也分不出强弱高低,只是时不时被章昆或者秦逍林的余招波及,令他有些手忙脚乱。 左长戚回过头大喝一声,但见四下里人影耸动,不知道复人九现在何方,双目里几乎瞪出火来,叫道:“姓杨的,你在等什么?” 第270章 出手 身边几人都觉奇怪,暗想左长戚为何莫名其妙叫出什么“姓杨的”? 章霖平父子两人更是紧张,脑海中迅速将江湖上和魔教人交好的杨姓人物想了一遍,但敢和左长戚合作来颠覆血刀门的杨姓人物,中原上还真没有几个,仅有的几人在章霖平眼中看来也不足为惧。 杨振南听在耳中,故作不知,身旁的殷媚娘微蹙眉头,道:“左长戚找了什么人来帮忙?” 杨振南摇头不知,和杨晋一暗中对望一眼。 “听上去他怕是撑不住了,复香主什么时候动手?” 杨振南道:“那还请殷门主留在这里等我们,倘若复某人也不敌,就请阁下出手相助。” 殷媚娘道:“好说。” 杨振南回过头,对刘海正色道:“准备动手。”他又来到杨晋一身旁,“你去吧。”伸手按在杨晋一肩头,关切道:“注意安全。” 遂命刘海和李念梅两人保护杨晋一,杨晋一拒绝不用,独自一人于黑暗中御剑而起,悄悄地飞向黑水湖。 黑水湖上方。 秦逍林几人激战正酣,忽听一道锐响自南面破空而至,一股强横的气息自侧面扑来,秦逍林惊呼一声,骂道:“混账!” 嘭! 巨响震耳发聩,秦逍林冒着白焰的身影斜飞出去,于半空中翻滚数圈方才站稳了身形。 杨晋一使天罡神功护体,一拳将对方打飞,直打得对方七荤八素,脑袋发蒙,没有第一时间还手。 岑啸天被眼前来人吓了一跳,他将螭纹离火剑横在身前,黑白两粒光球上下飞舞,警惕地盯着对方,左长戚猜测对方多半就是杨晋一,叫道:“岑堂主,秦逍林交给我这兄弟,你去帮张季!” 章霖平看不出杨晋一修为的高浅,更不知来人是谁,凝眉问道:“阁下是什么人?咱们血刀门和阁下有什么过节麽?” 杨晋一冷眼看了他一眼,并不说话。 这时候的秦逍林已经缓过劲来,怒喝一声后,双拳一前一后分别打出,拳尖喷出烈焰,两只胳膊带着火舌,变长数丈,如若两条火蛇,张着生满獠牙的巨口,朝杨晋一咬去。后者凝神相对,因不想过早暴露实力,就先前袭击对方一样,只用了不到七成功力来格挡秦逍林。 待得两条火蛇扑到近前,杨晋一分别打出两拳,双臂幻作龙首,龙啸声中,将火蛇撞得四分五裂,被击散的白色焰火溅在天罡神功上,秦逍林正要开心,却不料被天罡神功挡下的焰火瞬间熄灭了去,并没有如他所愿,将这个袭击自己的人烧成灰烬。 杨晋一跨上一步,双袖灌风,嚯嚯打出两拳,拳力至刚至阳,霸道无比,秦逍林全力格挡,整个人还是被打得踉跄后退,全身剧震,胸膛内翻江倒海,身上白焰更是明灭不定,他忍不住惊道:“阁下究竟是何方神圣?” 杨晋一兀自不言不语。 “他是复人九的手下!” 一旁,章昆挥刀将张季逼开,闪身来到杨晋一身侧,看来他要会会这位不速之客了。 杨晋一早想和对方交手了,见他主动靠上来,也正合了自己的意,便就不再关注一旁的秦逍林了。 章昆将大刀斜举在天,嘴中念咒,刀身上下立时发出一阵鬼咤狼嚎的可怖声音,杨晋一暗暗吃惊,做好防御,静待对方出招——血刀门的无上玄功他还没领教过哩。 章霖平听到自己儿子说对方是复人九的人,心中惊怒交加,放声大骂:“复人九,老夫待你不薄,你这畜生胆敢在背后捅我的刀子?!”目光阴狠地扫视下方,没看到对方身影,心中怒气已达顶峰,对着左长戚猛砍数刀,刀刀都是搏命的架势。 秦逍林自知不是杨晋一的对手,在章昆祭出招式的同时,追着岑啸天而去,道:“螭纹离火剑如何用法,你小子根本不懂。我过去教你的不过是皮毛,要想发挥出它的真正威力,嘿嘿,你还差得远!”双臂大开大合,将螭纹离火剑中飞出的一黑一白两粒光球打得四处乱飞,吓得岑啸天等人狼狈躲避,生怕光球沾染到自己身上。 章昆的紫芒大刀煞气暴涨,刀中飞出无数团暗红发紫的雾气,那令人头皮发麻的鬼哭狼嚎声,正是从这些雾气里发出来的。 杨晋一仔细看去,但见那一团团暗红色的雾气竟是一张张恶鬼的脸,它们似正经历着炼狱中的油炸与刀锯,咆哮着、挣扎着、疯狂地四下飞窜,当它们环绕在杨晋一身侧上下飞舞时,后者心底莫名其妙生出一大堆负面的情绪来——悲伤、怨恨、焦虑、绝望,种种情绪接踵而至,反复在他心头荡漾翻滚,让他想要放声大喊,令他几近无法呼吸。 一时间,他只觉体内气血逆行,胸膛内翻江倒海,欲要呕吐,心中惊讶之际,凝神静气,守住心神,下一刻,玄音自丹田深处响起,它们如扫帚般,将这些莫名其妙的情绪尽数扫出了心间,只一瞬间,杨晋一眼底掠过一丝金光,继而便就恢复如初,再无异样情绪悬在心头。 “这就是血刀经麽?” 杨晋一对血刀门的这门玄功早已有所耳闻,只是在江湖上行走的这些年里,从未见识过,今日一见,果然至阴至邪,如若稍有不慎被其影响到心神,导致煞气入体,那么多半是要败给对方的。 只可惜,杨晋一修习的《青龙原经》至刚至阳,正是这些魑魅魍魉等阴邪玩意儿的克星。 他盯着章昆,眉头逐渐凝重起来,能如章昆这般唤出如此之多的鬼魂,那可想而知,死在这柄大刀之下的人,没有千人,也有百人。 杨晋一骇然不已,对面的章昆更是心惊胆战。 他想不通刀中怨鬼为何不入侵杨晋一的身体,只在其身体四周飞舞盘旋,换做以往,怎会出现今日这种状况?当下运劲,强命鬼雾向着杨晋一扑去。 眼见鬼雾扑向自己,杨晋一猛地轰出一拳,一条硕大的金龙咆哮而出,面前一大股黑雾立时被打散了去。他不做停顿,一拳接着一拳,数息之间,附近的黑雾竟被他轰去了近半,有些鬼雾躲开拳风,撞在他的身上,也都被裹在身上的天罡神功尽数挡下。 第271章 斗章昆 只闻嗤、嗤、嗤水汽迅速蒸发的声音在杨晋一身遭不断响起,黑色的鬼雾撞上杨晋一之后,仅厉啸一声便就消失不见。 这更教章昆感到震撼,暗想再用鬼雾攻击,对方没伤到,自己反倒损失惨重,遂不敢再强行驱使黑雾去攻击杨晋一,只是驱使它们围绕在杨晋一身遭,将他从上到下包裹的严严实实,意图影响他的心神。 当鬼雾将杨晋一再一次包围起来时,章昆的肌肤开始微微地闪起红光,乍一眼看去,好像他的肌肤之下有火红的炭火在燃烧,霎时间,杨晋一耳中静得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周遭那些鬼雾的叫声,竟再也听不见了,与此同时,身体好似被一团无形的东西挤压住动弹不得,这异样的感觉和当年在栖元山的野地里,血刀门人杀北玄教女副使那会儿一模一样。 “焚血灭天大法。” 杨晋一已经猜出这一招,他立在当空动弹不得,身旁天千万朵雪花亦悬在空中凝结起来,仿佛这片时空内的一切都静止了一般。 鬼雾外,章昆右手提刀,左手立掌,五指微曲,对着杨晋一的方向推出一掌,继而变换方向,又推出一掌,眨眼间,他从四个方向推出八掌,尽数朝着鬼雾里的杨晋一飞去。 半空中,八枚暗红的符文自章昆掌心飞出,符文形似梅花,却是浸着鲜血的梅花——血咒! 这赤色咒印悄无声息地没入鬼雾,也不知道是谁在下方大叫一声:“当心血咒!” 章昆斜眼望去,就觉见一道白色剑气从身后刺至近前,大刀反手挡在身后,就听“嘭”得一声巨响,剑气被大刀宽厚的刀面挡下。 章昆盯住下方向自己袭击的人,喝道:“世门剑宗!?”反手砍出一刀,刀身上飞出数道鬼雾,直追那袭击了自己的人。 出手袭击章昆的,正是剑宗安插在血刀门里的探子屈正。 几道鬼雾眨眼间就到了屈正身后,他挥剑一砍,长剑划过黑雾却并没能阻止它们靠近,心中正紧张,鬼雾一下子就没入其后心没了踪迹。 这时候,听到章昆喊出“世门剑宗”四个字的血刀门人,正看到身中鬼雾的屈正,有两位血刀门的香主领着几个手下追了上来,几人边喊边打,屈正回头还招,以一敌多,一时竟不落下风。 然而他忽觉心浮气躁,一股暴戾的情绪冲上心头,也不顾周围人的大刀如何砍在自己身上,兀自埋头挥剑急刺猛劈,好似在发泄自己情绪一般,想要和人同归于尽。 追击他的人脚下一顿,见他身上泛着黑气,冷喝一声,一起将他包围了起来,下一刻,这几人的大刀左一刀右一刀,如凌迟一般或砍或切,在他的身上留下一道道骇人心目的刀伤,将他砍得是鲜血淋淋,只勉强支撑了片刻,便就扑通一声栽倒在了地上。 正当这几人正要取他性命之时,三道人影赶到,挡在了屈正前面,随之在刀光、剑影、长枪如龙,一阵乒乒乓乓兵的器撞击声和惨叫声中,追击屈正的两位香主和几个手下全部栽倒在了地上咽了气。 “将他送出去。” 杨振南提着长枪,对一旁的李念梅道,后者道是,将屈正扛在肩头,向南面树林飞去。 章昆冷眼看了杨振南他们一眼,目光又转到了对面那团鬼雾身上,在他看来,复人九几人不足为惧,唯一需要担心的,是鬼雾里的这个青年人。 正当他想探清楚里面的情况如何,就觉鬼雾中一道霸烈的气息传出,一时面露惊容,向后疾驰,手臂抡起,环刀护身,刀锋撕裂了四周的空气,尖啸之声犹如哨音,一瞬间,身体四周便被紫黑色的刀芒包裹了起来,如一颗虫蛹般,密不透风。 轰! 鬼雾被一股巨力冲击的轰然散开,一股巨力如闪电般撞到了章昆面前。 嘭! 又是一声巨响过后,章昆持刀的右手虎口一麻,紫芒大刀竟脱手飞出去,心中剧骇,将大刀急急召回,紫芒大刀倒飞回手中,同时他也向后飞开。 刚刚,杨晋一处在“焚血灭天大法”的禁锢之中,八枚血咒字从不同方向飞进来,杨晋一气走全身,轻松解开了身上的禁锢,继而双臂抱胸,气沉丹田,待得血咒飞近,口中低喝一声,双臂一张,护体神功向外迅速膨胀,如若爆炸般,轰得一下将八枚血咒和附近鬼雾清除得干干净净。 杨晋一取出掩人耳目用的大刀,缓缓向章昆靠近,道:“阁下的玄功不过如此,不如让我试试你们血刀门的刀法,看看是我的刀法厉害,还是你们血刀门的刀法厉害。” 他浑身气息外放,立刻让面前的章昆明白,对方绝非是自己的对手。 但章昆固然知道自己不敌,也不会做个任人宰割的羔羊那样束手就擒,他脸色一沉,大刀抡起,将本门所学绝技尽数使出…… 说起来血刀门的玄功和刀法,其实在江湖各个门派中,绝对谈不上差,尤其是血刀经,练至甄境,完全可以和剑宗的乾坤诀一较高下,只可惜上一次正邪大战之后,嗜血老妖被张天赐打下枯骨崖,这血刀经便失传了。 眼下,章昆使将出来的“血刀经”,全是嗜血老妖在藤原城一事后,回到门中之后才传给他们的。 当年藤原城一事发生之后,血刀门成为了众矢之的,他们原本不需要怕江湖上的各门各派来找他们的麻烦,但最终还是消停下来,就是因为门中还没有人会使血刀经,否则一旦与江湖人较劲,让他们瞧出血刀门外强中干,便有随时灭教的风险。 章、杨二人于空中互换招式,打得你来我往,酣畅淋漓。 杨晋一为了以后面对血刀门人的时候,能做到知己知彼,一直不愿使出全力,换招的时候,都是被动变招,从不主动出招,他也因此从章昆身上将血刀门的功法全部套了出来。 他本不想太早打伤对方,只是此时他的混元剑经剑法之中,夹带着剑经的内功巧劲在其中,使出剑招时,威势已经不能同日而语,纵使他小心翼翼的还招,往往还是因为手中大刀的刀气过于霸道,将对方或刺或劈,打得满身伤痕,狼狈不已。 第272章 大势已去 本想将杨晋一斩于刀下的章昆,此时再没了先前的气魄,久攻不下不说,自己还负伤累累,眼见对方有意相让,意图不明,难以揣测,令他感到诧异,怀疑对方是不是在拖延时间?大刀一横,向后跳开,口中“吓”得一声,紫芒大刀上的鬼雾再一次扑出。 下一刻,鬼雾在他和杨晋一之间凝聚成了一面又高又大的雾墙,随着他的驱使,鬼雾如同包饺子一般,再一次将杨晋一围在了当中。 雾墙上的鬼脸不断做着扑咬的姿态,朝着杨晋一怒吼咆哮,且随着章昆嘴里的不断念咒,四面八方都有鬼手探出,抓向杨晋一的身体。 杨晋一的修为倘若不如章昆,又或者神识没有对方强大,鬼手必然将他的魂魄勾走,但杨晋一如今的修为在中原上可谓是名列前茅,处于顶尖行列,无论修为还是神识,都不是章昆能比的,若是加上异宝相助,越阶战斗也未尝不可。 但见对方使相同的招式对付自己,杨晋一根本不屑于此,天罡神功护体,径直迎上鬼雾,身上散发出来的至刚至阳的气息,令鬼手不住回缩,组成鬼手的无数冤魂惊叫四下躲闪,竟然在杨晋一面前让出了一个缺口来。 眼瞧着雾墙上破了个缺口,章昆目瞪口呆,又想到先前对方能破除“焚血灭天大法”的禁锢,心中更加骇然,一阵有心无力的绝望感弥漫心间,余光瞥了一眼远处正在和左长戚过招的他爹章霖平,以及被白焰包裹住的秦逍林,心想他们两人虽然现在不落下风,可自己一旦落败,这两人必然也就败了,心中苦叹一声,紧咬牙关,暗道:“大势已定。” 他抽刀扭头便跑,半空中对秦逍林叫道:“秦谷主,我们走!” 秦逍林冷哼一声,一脚将面前的岑啸天踢飞出去,看样子他似是还不想走。 章霖平听到章昆的话,震惊地望将过来,父子二人互换眼神,立刻知道己方再无胜算,咬牙切齿地瞪了左长戚一眼,道:“姓左的,这个仇,咱们往后再算!”挥刀逼开左长戚,对秦逍林道:“秦老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章昆飞到近前,连同章霖平一道对左长戚猛攻数刀,面对两位高手围攻,尤其是修得血刀经的章昆,左长戚俨然还不是对手,勉强还挡两下,口中大叫一声,身上竟被对方砍中一刀,这一刀深可见骨,鲜血淋漓。 章霖平本想将左长戚斩于刀下,但杨晋一已经追到身后,章昆将他拉住,道:“走!” 杨振南率领刘海和其他手下人追上来,挡下父子俩的去路。 章昆杀人的眼神瞪着两人,章霖平恶狠狠道:“姓复的,日后我不将你碎尸万段,难解我心头之恨!” 杨振南手持长枪,和刘海等人飞上半空,阻下两人去路。 章昆手中的大刀横劈出一道紫芒,杨振南挺枪直刺,枪头迸发出一朵硕大的白色枪花,径直迎上紫芒。 嘭! 二者相撞,余波将双方人马吹得脚下不稳,章昆眼中流露出一丝惊诧之色,章霖平更是惊叫道:“好啊,原来你一直在跟我隐瞒实力。” 杨振南觑眼盯住对方,道:“属下不隐藏实力,还能在您手下活到今天吗?” 是的,他若不隐藏实力,非但章霖平不会饶他,那左长戚也不会放过他。 过去,章家父子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将血刀经拿在手中,令旁人无法轻易学到,章霖平曾对杨振南许诺,说将来会把血刀经传授于他,但一直以来,他除了利用杨振南以外,根本没有打算让对方学会血刀经,甚至在左长戚被发现要造反之前,还想要除掉这个在血刀门影响力越来越大的香主。 说起来,不是左长戚在旁掣摇其肘,他杨振南未必能活得到今天。 而杨振南从未打算学他们的血刀经。一来他知道以章霖平的为人,不会诚心教自己;二来血刀经的甄熟与否,和杀了多少人有直接关系,他不喜欢杀人,至少目前为止,他还不喜欢。 当年去恶人谷看望杨晋一,他和边千羽两人研究过南蛮王的那部枪经,之后就一直在修习南蛮王的枪法,且随着他对这套枪法修习的深入和了解,逐渐感觉这部枪经,决计不会比那血刀经差。现如今使将出来,威力果然不同凡响。 章霖平面露狰狞之色,看看杨振南,又看看左长戚,又道:“姓左的给了你什么好处,竟让你替他卖命?对我如此恩将仇报?” 杨振南面色淡然,不言不语,杨晋一自章氏父子二人身后走近,就等杨振南一声令下,出手取这两人的性命。 眼见对手的大势已去,左长戚心中大喜,一手提刀,另一手按住伤口上那张被鲜血渗红的布条,冷笑道:“复香主,可惜你报仇之后要隐退江湖,否则你我合作,天下必有我二人的一席之地。” 砰!砰! 旁边,秦逍林将张季和岑啸天再一次打飞,后者两人身上的衣衫被白焰烧得零零碎碎,几近全裸。 秦逍林知道章霖平父子今日难逃一劫,听到左长戚这么说,思绪急转,高声道:“这么说来,这位复香主和章门主之间是有什么深仇大怨了?”他看了眼杨晋一,深知自己等人都非是他对手,“即是如此,秦某人再要帮章霖平父子,那岂非等同于给自己掘坟?” 章霖平惊愕道:“秦谷主,你这话什么意思?” 秦逍林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章门主,复香主和你有仇,他们只是要取你的性命,却没理由要我的性命。我自知不是他们的对手,这时候再不识好歹,未免就忒不自量力了。”他又回头看向张季,道:“现在,赵穆阳已死,我可以帮你铲平宫主路上的所有障碍。相信我的实力,勉强能令各位瞧得起,那么等我杀了这岑啸天,我和左老弟、张老弟你们两人结盟,也不是不可。”他看着左长戚,“左老弟,你也是个聪明人,复香主与在下无冤无仇,他们杀了章门主,还会帮你杀我吗?” 左长戚和张季两人看着狼狈不堪的岑啸天,脸上均露出了一丝犹豫之色。 岑啸天深知这两人会出卖自己,螭纹离火剑一挥,黑白两球分别朝着张季和秦逍林打去,继而扭头便跑。 秦逍林一把挡开黑色的光球,怒喝一声:“哪里逃!”化作流光直追出去,同时对左长戚和张季道:“等我杀了这个叛徒,再回来帮助两位。” 第273章 千秋万载,福寿天齐 张季大骂一句,避开白色光球,待得光球消失,他忙不迭取出一套衣裳换上,手中的紫金龙凤炉再一次变大,数十股毒雾自炉中向外徐徐飘开,对下方仍在激斗的几方人马叫道:“章霖平已经投降了,不想白白送死的,就放弃抵抗!” 话音甫落,毒气迅速朝着四面八方散开,交织相错,织成一张以他为中心的“蛛网”,铺陈在众人的头顶。 妖焰谷的人率先脱离战场。他们害怕秦逍林去而复返,朝着对方飞去的相反方向疾驰,生怕跑得慢了,那秦逍林回来找他们算账;支持章霖平的人抬头望过去,果然见到章霖平父子被一波人围住,不少人收起法宝,就此认降;有冥顽不灵的死忠负隅顽抗,被张季的毒网抽到,立时口瞪目哆,满面漆黑,命丧当场。 章昆心中冷极,运劲在刀,欲做最后的垂死挣扎,霎时间,鬼雾蜂拥着冲将出来,煞气冲天,令旁人的心神无不为之一荡。 杨晋一闪身而出,挡在杨振南身前,使出混元剑经,众人只觉压力骤减,甚至察觉不到漫天鬼雾散发出的煞气,正自奇怪,就见鬼雾扑近,在距离杨晋一两丈远的地方静止下来,如若一块张牙舞爪的黑色珊瑚,一动不动。 “焚血灭天大法!?” 所有人都为之一怔,章霖平更是骇然失色,愕然道:“你是……你是我血刀门中的哪一位?” 杨晋一平静道:“这不是你们血刀门的邪祟功夫。” 章昆自知难以脱身,目光放在不远处左长戚的身上,但见对方左闪右躲,阻挡着自己大刀中的鬼雾靠近,身形微动,人已到了对方身旁。 后者面色大变,提刀横砍,章昆的紫芒大刀猛地一挥,只听铛得一声,左长戚手中大刀被章昆砍成两截,紫芒掠过,他的右臂带着一束鲜血向后飞出。 “啊!” 左长戚惨叫一声,章昆手中大刀刀刃向上,抵在了他的咽喉上,道:“复香主,我们之间究竟结下过什么仇怨?” 杨振南冷眼看着对方,并不说话,章昆大刀微微动了动,锋锐的刀刃便嵌入了左长戚的肌肤。 左长戚冷汗如注,痛苦地咝声道:“复香主,咱们可是歃血为盟,你不会见死不救吧?” 杨振南道:“不会。” 话音刚落,章昆眉头一凝,大刀从左长戚咽喉上闪电般移开,向后斜劈出去,就听一人惊呼一声,迅速向下遁去。 余光中,章昆瞥见左长戚向下落去,低头一看,一柄细剑自左长戚的后腰刺入,前胸刺出,他张着嘴,不可思议地看着杨振南,嘴里鲜血长流,喉头发出“咯、咯”声,扑通一声坠入冰冷的、如墨般的黑水湖。 眼见左长戚死了,章霖平和章昆二人扭头就跑,张季知道不能让两人逃了,否则自己往后不得安宁,一抬手,蛛网忽然向上包来,欲要将这两人包在其中。 杨晋一要去追他们,杨振南道:“不用追了。” 一伙人目送这父子俩飞到黑水湖旁的树林上方,就在二人几乎要飞出张季的毒网范围时,就听两声惨叫,章霖平和章昆两人的身体同时一滞,毒网合拢,将这两人裹在其中,紧接着,网中传来那两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继而身体冒着黑烟,从空中翻滚着坠下,摔入树林,撞断了数根枝条后,嘭、嘭两声,砸在了林中的冻土之上。 这一切的变化,都被下方魔教的人马看在眼中。 毒宫人飞上半空,围在了张季身旁;血刀门原本激战的双方也都放弃了对抗,所有人站到一起,静静地看着半空中的杨振南一伙人。 刚刚偷袭左长戚得手的李念梅飞到岸边,站在这些人面前,高声叫道:“章门主已死,左副门主也因作乱而亡,我等当认复香主做门主。恭祝门主千秋万载,福寿天齐!” 血刀门的弟子面面相觑,都想他复人九明明也是乱臣贼子,怎这时候厚着脸皮不承认了?但当大伙儿看到其身旁尽是高手,实力之雄厚,绝对不好惹,又想跟谁不是跟,跟谁不能吃饱穿暖有饷钱拿?且听说这复香主仗义疏财,对待兄弟那是义薄云天,实打实的好大哥,当下跪地抱拳,齐声唱道:“恭祝门主千秋万载,福寿天齐!” “千秋万载,福寿天齐!” “千秋万载,福寿天齐!” 众人连唱三次,声势浩大,整齐划一。 杨振南眼底深处掠过一抹精光,他盯着下方高喊的人群,心中的虚荣达到了从所未有的高度,他忍不住放声大笑,忍不住连叫三声“好”,点着头道:“既然大家都认我做门主,那复某人恭敬不如从命。” 杨晋一忽然感到面前的这位父亲,这位结拜大哥,此时此刻陌生到自己已经认不出了,惊骇道:“不是说等章霖平他们死了,我们……” 杨振南抬手让他别说,对着下方的部众又道:“大家免去礼数,先将这里的残局收拾了,从明日起,我们大家同舟共济,往后有我复人九一口吃的,就决计少不了各位一顿喝的。” 血刀门人纷纷拍手叫好,喊声震天响,全然让人想不到,这里刚刚还发生过一场你死我活的大战。 杨振南对身旁的刘海道:“你们带大家打理战场。” 刘海等人领命退下。 他则对杨晋一道:“你跟我来。” 向黑水湖东面的山涧飞去。 二人落地,杨振南转入山涧旁的一条狭长的石道,两人一前一后,默不作声。 杨晋一盯着眼前的这个熟悉又陌生背影,心中隐隐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爹,你干麽……” 杨晋一刚一开口,杨振南便在身前开口说话了,他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也必须和你说实话。”他回头看了杨晋一一眼,“其实我一开始,就打算要将章霖平和左长戚两人都除了。我请你帮我的目的,就是为了夺得大权。” 第274章 新联盟 “嗜血老妖已经死了,章霖平也死了,为什么还要留在血刀门里?” 杨振南道:“要报仇。” “我们的仇人还有谁?” “云山门!” 是啊,颠覆了血刀门,不也应该颠覆云山门吗? 杨振南又道:“当年镖局出事,你真以为全部都只有楚齐天一人参与吗?”他走进一间烛火通明的石室,从里面捧出一只盒子又走出来,“镖局出事后,这位道貌岸然的张真人曾经去城中的万福来楼寻过嗜血老妖。这事是上次去云山门前,嗜血老妖亲口告诉我的。” “他说楚齐天中了蛛毒后,这位真人就去过我们镖局,只是在镖局里没发现异宝的下落,便认为是老妖欺骗了楚齐天,那异宝实际上还在老妖的身上。于是,他在城中搜寻嗜血老妖的下落。当时老妖重金贿赂了店伙计,藏在酒楼后院倒粪的牛车上,那伙计贪财,在张天赐来找到他打听老妖时,向张天赐索取钱财,将张天赐领到了后院,好在老妖已经发现了对方,不等两人来后院,他就先跳进了茅厕粪坑当中。 “伙计说老妖就藏在后院,只要有钱,立马告诉张天赐他的下落。张天赐神识外放,后院空空如也,哪里有半个人影?还道伙计戏耍自己,便将那伙计虐杀了。然而,他哪里想得到老妖为了活命,竟肯藏身在那种污垢之处?后来,伙计被杀一事,在城中也成了一件无头冤案。” 杨晋一怔在原地,脸上表情变了又变。 “除此之外,我还找到许多这家伙犯下的其他重案的证据。” “什么重案?” “残害正、魔双方弟子,通过探脉,偷学他人门派之法。” 杨晋一惊道:“真有其事?” 杨振南点头,道:“世门剑宗的弟子是否是明清境就能下山游历?” “没错,师父说弟子到了明清境,在突破至还虚时,如若遇到瓶颈,就可自行下山游历。” “张天赐抓去的,就是剑宗这些下山游历的弟子。” 杨晋一暗道:“难怪有好些师兄外出至今未归,大家都以为他们在外游历,结果可能已经被人害死了。” 两人相跟着走出山涧,见香灵门的人正在外面等候。 杨振南抱着盒子,一脸笑意,道:“多亏了殷门主,没让那章家父子逃走。为了表达在下的谢意,这件宝贝,我想应该物归原主了。” 殷媚娘接过盒子,打开见里面是一朵金色的悼灵花样式的法宝,忍不住“啊”的一声,道:“是我香灵门的金花?” 此花形法宝乃香灵门历任掌门相互传承的镇派之宝,名曰“金花”。 上一次正邪大战,金花婆婆被叶一城斩于清翡江上,金花在混乱中也遗失不见。后来辗转多人之手,最终被血刀门夺了去,之后便一直被章霖平放在总坛,一直未曾向外透露半点消息。 杨振南成为章霖平心腹后,听对方提起过,后一直记在心中,不久后,杨晋一被楚齐天重伤而下落不明的消息传进他耳中,便邀香灵门殷媚娘一起去找云山门的麻烦,双方也是从那时候起,结为联盟,直至今日颠覆了章霖平的权力。 殷媚娘将金花拿出,神力催持,金花悬浮而立,金光闪耀,照得众人脸上仿佛镀上了一层金箔,淡淡地花香弥漫开,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杨振南恭贺道:“如今物归原主,门主失而复得,可喜可贺。” 殷媚娘道:“复香主有心了。”她将金花收起,忽然想到什么,“现在我当称你作复门主才是,往后你我两派,当同舟共济,守望相助。” “请殷门主放心,”复人九正色道:“另外,贵派的悼灵花,尚在云山门牛鼻子手中,当年在下答应过阁下,只要自己有能力,一定助你香灵门夺回神花,等我将血刀门整顿妥善,晚两年必然陪同你去一趟云山门。” 殷媚娘一听这话,更是眉笑眼开,道:“难得复门主这番心意,在下感激不尽。”她看向旁边的杨晋一,“不知这位小兄弟是谁?在下许久未涉足江湖,门主身边多了这样一位得力干将还不知晓。” 杨振南道:“他是我一位南疆来的兄弟,听说我要办事,他就过来助我一臂之力。” 殷媚娘眼睛一亮,上下打量着杨晋一,点头道:“英雄出少年,门主身边藏龙卧虎,我可是羡慕的紧呐。” “殷门主说笑了。” 杨振南含糊搪塞过去,邀着一行人向着黑水湖走去。 杨晋一跟在人群后默不作声,殷思易忽然靠到近前“喂”了一声,低声问道:“杨晋一?”她目光深切,神色里又带着些许期待。 杨晋一知道对方想试探自己,表情冷漠地望了一眼她,沉声道:“姑娘在说什么?” 殷思易继续道:“你是杨晋一。” 杨晋一道:“姑娘认错人了。我姓易,不姓杨。” 殷思易哼了一声,又道:“那你怎么会使我那位朋友的剑法?” “什么剑法?在下从不用剑。” “你可别想骗我。”殷思易仍不相信,道:“你分明用的是我朋友那套混什么经。” 杨晋一暗叫不妙,思讨一番,也不知如何打发对方,向远方望去,正看到跟在刘海身边的李念梅,心念一动,脸上挂上一抹讨好的微笑,道:“或许我和姑娘的朋友长得有点像,姑娘如若不介意,就将在下看做是他好了。” 殷思易眉头微蹙,似是没料到对方会这么说。 “不知姑娘叫什么名字?” “殷思易。” “在下闯荡江湖许多年,鲜有如姑娘一般美貌的女子。自古英雄爱美人,像姑娘这样的天仙美人,不知能否肯赏在下一个薄面,让在下有机会请姑娘喝酒赏月,谈经论道?” 殷思易眉头一皱,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厌恶之色,只觉天下男人怎么都是这般轻佻无端?和自己认识的那位杨晋一全然不同,忍不住白了对方一眼,没好气道:“没空。”快步走到慕容仙身旁,再也不回过头来看他。 但见对方像躲瘟神一样躲自己,杨晋一暗暗为自己的机智叫好。 这时候,毒宫张季领着自己一众师弟赶来,他对殷媚娘和杨振南抱拳行了一礼,道:“毒宫前任宫主赵穆阳已死,在下的目的,两位也清楚,如若两位看得起在下,不如大家交个朋友?” 杨振南和殷媚娘对望一眼,前者道:“紫金龙凤炉在谁手中,那么谁就是毒宫宫主。张宫主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日后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请尽管开口。” 见殷媚娘也点头,张季又一次告谢,道:“如今毒宫和血刀门改朝换姓,但希望四派的关系始终如一,往后风雨同舟,同心断金。” 杨振南道:“我打算将门派的名字改了,但不论改成什么名字,都不会影响我们三派的关系。” 殷媚娘和张季表示支持,张季又向两人做下保证,说往后两派有事,毒宫上下谨供二人的差遣。 殷、杨二人让他不必如此,说大家地位平等,往后只需团结合作,一致对外即可,这令张季大受感动,再一次向二人告谢后,便抱拳告了辞。 杨晋一盯住张季的背影,目光逐渐冷了下来,他走到杨振南身边,道:“我走了,你自己当心。” 第275章 戏耍张季 杨振南将他带到一旁,问道:“要去哪里?” “本来想和你回藤原城将镖局重建了,但现在,”杨晋一面露失望之色,“我要去趟东海。” “一个人去吗?” 杨晋一点头。 杨振南叹息一口,道,“我知道不应该骗你。这么多年,我了解你的脾气,倘若我告诉你我要做一个魔教门派的掌舵人,你多半不肯帮我。是,我利用了你,但正邪向来是人来定义的,江湖上人言可畏,魔教人中不乏重情重义的好人,正教人里道德败坏者也不在少数,希望你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也能原谅我这个当……” “爹”字他没有说出口来。 “无论你做什么,我都相信你。”杨晋一抢道,“我只盼咱们早点回去藤原城。” 杨振南眼眶一热,双目饱含泪水,欣慰地拍拍自己儿子的肩膀,道:“我答应你。只要解决了云山门,我就陪你回去。” 杨晋一道:“其实你不找云山门,我从东海回来也要去找那张天赐。师父被他们害死,我要为师父,为剑宗报仇!” “可是你早就不是剑宗弟子了。” “不,我是。” 杨晋一望着自己爹,眼神坚毅道:“我走了,遇上难事就到恶人谷找十位恶人帮忙,等我从东海回来了,再来看你。” 杨振南用力捏捏他的肩膀,满脸的不舍之意,叹道:“你去吧!” 杨晋一躬身作揖,随即使出神御九天,倏地一下冲上了高空。 黑水湖以东七十里,万关城和乞夷城之间的主道处,毒宫张季及其师弟一众人从这里一掠而过,向着更西面的续魂峰急赶。 他们明白事不宜迟,必须趁毒宫那些老顽固们还没反应过来,将他们一网打尽,否则赵穆阳被杀的消息传回去,再想夺权就没那么容易了。 一行人专心赶路,未曾发觉自己的身后已经有人跟上来了。 杨晋一隐去全部气息,目光冷冷地盯着前面那拨人——他要找张季算账。 当年,自己同乌鸦往中州去的路上,此人给自己种下万毒蚀骨散,胁迫乌鸦为他们偷游罗刹的毒囊,后来毒囊拿到了,他们却将两人抛弃在丘陵中自生自灭,这是一仇;数月前,这家伙伙同左长戚和岑啸天,搅乱剑宗的后防,以致剑宗弟子和执事死伤惨重,这是第二仇。 单是前面一仇,他便可以直取对方性命,但眼下自己爹大权未稳,还需要这些人的支持,却不能这么早杀了他,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今日必须吃点苦头才行。 两方人远离主道之后,杨晋一绕远路来到这群人的身前,待得对方快到近前,使出了剑宗的化神谱。 张季发现眼前有一束暗红色的光芒从天而降,发觉有异,抬手将众人拦下。 眼前,那束红光落地后,逐渐生根发芽,以极快的速度在众人面前长成了一株通体铁红的参天大树。树干极粗,数人环抱,成百上千根分支张牙舞爪,形成冠幅极广的树冠;大树背后的远方,更有群山万座,如刀锋一般密密麻麻;山峰脚下,尽是红黄相间的火海,炙烤着天地,连空间都为之变形扭曲。 有人咽了口唾沫,问道:“师兄,这是……这是什么东西?” 张季摇头不知,吩咐众人各持法宝,小心提防。 只听一阵噼噼啪啪的声音从近处这棵红色巨树上传出,下一刻,树枝上生出一尊尊“人影”,他们或站或坐、或绑或吊,或被粗枝穿透胸膛挂在端头;或和大树形成一体,只露出一颗脑袋,一个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嘴里喃喃自语,嗡嗡嘤嘤,像是念咒,又像是在低语,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小畜生。” 张季等人听到这一句话,心中剧骇。 “是……是赵穆阳的声音?!”有人惊道。 “小畜生!” 这一次,声音变得严厉起来,张季等人立即将法宝举起来,浑身都有些微微发抖。 那人忙又改口,道:“师兄,这是……是师父的声音!” “我知道!” 张季不需要旁边人提醒自己,他手心攥起冷汗,目光急扫,却并未见着赵穆阳的影子。 “小畜生,我死得好惨。” 几人猛然发觉这声音是从他们头顶传来的,忙抬头一看,就见赵穆阳披头散发,满面黑气地飘在空中。 他没有双手,浑身衣衫湿漉漉地,眼眶里空无一物,如若两只黑洞,望着下面这些人,似是要将他们吸进这两个变成黑洞的眼里里去。 “鬼……鬼啊!” 有人当场跌坐在地,另有人连滚带爬,想要朝一旁逃走,但跑出没两步,面前忽然闪出另一个赵穆阳,这位“赵穆阳”和天上那尊的样子一模一样,他张口惨呼,发出凄厉的惨叫,继而用没了双手的臂膀,捣在了逃走这人的胸膛上。 “啊!” 那人惨叫一声,被打得倒飞回来,跌在张季他们脚下,登时昏死了过去。 张季还道此人已死,身边人个个噤若寒蝉,惧怕不已,暗想难道这是怨鬼回来复仇,大家又该如何应付是好? “不要怕,他活着我们都能杀了他,我们大家再杀他一次,也不是不可能!” “是吗?” 张季的话刚说完,他们身后就传来了赵穆阳的声音,一时头皮发麻,紫金龙凤炉向后急砸,身后的赵穆阳一拳打在紫金丹凤炉上,准确的说,是用他那双没了手的小臂打在了上面。 铛! 紫金龙凤炉立刻就被打得倒飞回去。 张季骇然,控制住丹炉,一束黑色的毒气化作毒鞭,拦腰抽向对方,那尊赵穆阳的身影一动不动,任由毒气缠住自己。 “死到临头了,还要反抗吗?” 赵穆阳那阴沉又无情的声音又从众人侧面传来。 几人一瞧,身旁果然站着赵穆阳的鬼影,有人被吓得跳起老高,嘴里哇呀一声惨叫,继而双目发直,浑身剧颤,口吐白沫,仅数息之后,便就死不瞑目,却是肝胆俱裂,被活活给吓死了。 张季着实是怕了,再看身后那尊赵穆阳的影子,竟没了对方的影子,暗叫不妙,道:“当真是鬼!?” 第276章 上九葳山 “当真是鬼!”身旁师弟冷汗淋漓,瞥着远处的红树和树后的那片景象,颤声道:“那边不就是黄泉树和刀山火海吗?赵穆阳怨气冲天,冤魂不散,这……这是找我们算账来啦!” 章昆反手在对方脸上扇了一巴掌,骂道:“就你话多!”毒鞭向侧面一挥,缠住了旁边那位赵穆阳的腰,双指一抬,毒鞭竟将对方举了起来。 “小畜生。” 赵穆阳的声音又在他们头顶传来。 几人抬头,不见人影,又听赵穆阳怒喝一声:“小畜生!”左右看去,仍不见人影。 再去看旁边被毒鞭缠住的那个赵穆阳,却哪里还有他的踪迹?但其渗人的冷笑和怒骂声,依旧从四面八方传进众人的耳朵。 “师兄,现在怎么办?” 张季眉头凝重,他哪里知道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候,天边传来秦逍林的声音,道:“是毒宫的张老弟在那边吗?” 张季如若听到救星的声音,一众人回头望去,正见一道白色的身影疾驰过来,张季正要回答,但想起今日自己还帮助岑啸天要杀对方,便忍住没有开口,暗想对方不找自己麻烦就好,怎还敢让他帮忙?当下开始想法子脱身,结果再回过头来,发现挡住去路的“黄泉树”和“刀山火海”已经不见了踪迹,赵穆阳的影子也消失不见,心中暗喜,道:“妖焰谷的火属阳,鬼属阴,姓赵的多半是怕了。” 其他人点头称是。 不等几人再跑,秦逍林已经追到了近前,他浑身上下一丝不挂,落地后看了眼地上被吓死的张季师弟,愕然道:“他怎么了?” 张季将紫金龙凤炉挡在双方之间,因为忌惮对方,便就没有和对方说话。 秦逍林双手打了个响指,一束淡蓝色的妖火自指尖飞出,沾到地上毒宫弟子的尸体,那尸体立时燃起熊熊大火。 张季见识过对方手段,心中有些害怕,秦逍林却道:“姓秦的说过不会为难你,就决计不会食言。你们毒宫的家事,我虽不好参与,但说过要帮你,便就要帮你。毒宫赵穆阳有几位兄弟,老夫认为凭你一己之力,恐怕还对付不了他们。我刚刚答应过复门主和殷门主,所以更加不会出卖你,免得咱们四派再伤和气。”他嘿嘿一笑,“为表诚意,我去你谷中将他们除了,但你也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往后行走江湖,毒宫朋友如若在江湖上遇到了我教叛徒岑啸天,须不惜余力将他抓回来,或者取了他的项上人头给我。” “我答应你。” 秦逍林盯着对方,许久方道:“那我先行一步,几位接着过来。”当下朝着续魂峰的方向去了。 “师兄,能信吗?” “跟上去看看。” 等两方人马离开,杨晋一从一棵大树的背后走出。 他目光冷冷地看着一行人远离,哼了一声,转过头,看着东方,也不想再管魔教中的事情,转而向东北而行,直赴青竹山。 夜色中,他飞过尧光城,又经万关城,准备继续北上,隐隐约约瞧见了右首面清翡江边的落日峡,以及毗邻而立的九葳山。 白灵就在九葳山上。 距离自己上一次见到白灵前辈,已有数年之久,上一次路过这里,还是去驰援剑宗的途中,这些年里,他虽没来看望白灵,但内心深处对这位前辈还是十分挂记的,毕竟她是骆前辈的道侣,更对自己恩重如山。 天亮时,他就来到了九葳山下。 抬起头,但见漫天飘雪,雪花萦绕在九葳山四周,飘舞不绝,感觉这时候的雪比晚上那时候还要大上一些,密上一些。 山中,光秃秃的枝条被积雪压弯了腰,从大树缝隙中落下的积雪已经没过了脚背。 杨晋一卸去脸上的妆泥,小心翼翼地走在山道上,也不运气,脚下一深一浅地走着,听着咯吱咯吱的踏雪声,按着印象中的那条山路向上走去。 万籁俱静,除了他脚下的踏雪声,天地间静得再无半点声音。 他忽然想起一个人,心底莫名地生出一股伤感的情绪来。 “也不知东方姑娘现在如何了。” 他想起当年两人一起来九葳山的时候,心中不禁有些彷徨。 望着漫天大雪,他又想起当初在龙崖窟上疗伤的时日,东方芷嫣每天都来给自己弹琴听,还教会了他如何吹奏八玄。唉,说起来他已经许久没有再弹那一首《洵美散》了,想当初,他还信誓旦旦说,学会了《洵美散》,要教小师姐,往后和她同奏合鸣,现在看来,这一切都是幻想泡沫,再也没有可能实现了。 心绪飘飘,正出神时,耳畔竟真的响起一阵琴音,只是这琴音虚无缥缈,也不知是真有人弹奏,还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立在原地,静静地感受,但觉乐音时而婉转,时而悠扬,时而激荡,时而哀伤,曲调连绵不断,高低起伏,好似情人的喃喃私语,又似一人在自言自语,忍不住想要呼唤这位抚琴之人,却又担心自己的莽撞将这虚无缥缈的乐音和意境给破坏了。 他闭上眼聆听着,脑海中总有一道人影闪来闪去,挥之不去,忘之不却,也瞧不清对方的样貌,只觉得那背影似曾相识。 他将八玄取出,在琴音顿挫抑扬之间,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加入其中。 箫声由浅及深,悠悠扬迅速靠拢了琴音,二者共鸣,听上去又别有一番韵味,正当他吹得如痴如醉,忽然发觉身旁出现了一个人,睁开眼,见白灵站在距自己三丈远的地方,正微笑着地望着自己。 他喜上眉梢,躬身做礼,道:“晚辈杨晋一不请自来,请白前辈原谅。” “如此说来却又见外了。”白灵笑道,“看到这漫天大雪,忽然间雅兴勃发了吗?” “也不是。”杨晋一挠挠头,笑道:“触景生情,想起了认识的一位朋友。” “那我问你是哪一位朋友让你如此的牵肠挂肚,你却是不肯说了?” “不不不,”杨晋一忙苦笑道,“这位朋友您也认得。” “哦,那会是谁呢?” 杨晋一顿了顿,但觉先前的那阵琴音已经消失不见,知是自己幻觉,确是触景生了情,道:“那位东海来的姑娘,东方芷嫣。” 白灵表情欣慰地点了点头,杨晋一见她这副表情,有些不明所以,就见对方抬头看了一眼,道:“上去说罢。” 两人相跟着上了山。 来到山顶,一切和印象里一般模样,只是多了好些耐寒的盆栽,被精修成各种样式,整整齐齐,很是好看。 二人坐在阔坪上的角亭中,杨晋一将这些年的事情详细和白灵说了,只是恶人谷骆钦之事,他却并未怎么提及,当说起在剑宗遇见妖王,白灵插口道:“妖王围攻剑宗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只是你能将它们吓退,这却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上下打量着杨晋一,又问道:“现在修炼到什么境界了?” “还虚境了。” 白灵点头称赞,叹道:“骆钦在你这个年纪,可还没有这个本事哩。” 杨晋一的表情略显沉重,道:“白前辈,听那位妖王的意思,他好像对你十分生气,晚辈担心……担心它会来找你的麻烦。” 白灵也微蹙眉头,道:“这些家伙逃出龙鸣山之后,我也四处打听他们的下落,但迄今为止,妖王们都还没去过万妖山,也不知它们现在藏在什么地方。” 第277章 去万妖山 “不知是什么情况,这些家伙去过青竹山之后,在最近这四个月里,销声匿迹,蛰伏不出,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杨晋一知道群妖是因为惧怕“骆钦”,但他又不敢和白灵直接说骆钦还活着的消息,骆前辈至今也不曾和自己讲起,为什么要假死来欺骗白灵。 他心中轻叹一口,道:“或许他们破阵时受了重伤,又或是在龙鸣山被封期间,令他们的修为有所折损,以致不敢过于招摇。” 白灵不置可否,过了好一会儿,又才道:“但愿如此。” 两人温酒而饮,杨晋一望着亭外漫天如柳絮般密密麻麻的雪花,以及远处黑白相间的山峦、苍翠的青松、碧绿的清翡江,内心深处说不出的震撼,暗想当年骆前辈必是游遍天下的高山河川后,最终才挑选了这样一处佳地定居。 “你那位师姐还好吗?” 白灵忽然开口问道。 “还好。” “你没有和她……重归于好吗?” 白灵故作试探地开口。 杨晋一苦笑道:“她已嫁为人妇,我不能再有任何非分之想。” “你不是说只要她愿意,你们就一起远走高飞麽?” 杨晋一不好意思地尴尬一笑,正想问对方怎么知道自己这件事,就听一声尖锐的鹰啸声从空中传来。 这声厉啸极具穿透力,在这寂静的冬日里,尤显洪亮,惊得旁边小屋后院的家畜惊鸣不绝,杨晋一惊讶中起身,站在亭外四下打望,于飞雪之间,果然看到一只头顶白冠、身披褐羽的大鹰盘旋在九葳山上空。 坐在亭中的白灵口中一声长哨,那只大鹰犀利的目光扫了下方一眼,继而收起宽翅,以极快的速度从空中冲下来,好似追捕猎物时的俯冲,朝着阔坪扑下,只眨眼间,老鹰就已下降数百尺,眼见它再不减速就要摔成肉泥,它却忽然张开翅膀猛扇两下。 哗! 哗! 双翅展开足有两丈,狂风呼啸中,阔坪上的积雪被这股狂风吹得四下飞散,老鹰以一个极为潇洒的动作着陆,鹰爪轻轻地点在地上,于阔坪上轻盈地跳了两下,经过杨晋一身边,径直来到白灵身旁,跳上了亭中石桌。 白灵从老鹰的腿上取下一只拇指粗细的信筒,她将筒塞拔出,从中取出一张泛黄的卷纸,纤细的手指将它展开,看了一眼上面的字,面色登时大变。 “前辈,怎么了?” 白灵眉头紧蹙,站起身走出角亭,道:“妖王在半个多月以前已经进去万妖山了,我得回……我得过去一趟。” 杨晋一道:“前辈打算一个人去万妖山吗?”见白灵点头,他忙道:“诸位妖王既然都在万妖山,那也正是对付他们的最好时机。我去请般若寺空明大师帮忙,再请一些江湖上的英雄朋友,大家一道去万妖山剿灭这些家伙!” 白灵摇头道:“如能将他们一网打尽,那是最好不过,可仅凭我们几个,还不是他们的对手,中原上英雄虽多,但实力都不比山中妖王,大举围攻,只能是我们吃亏。” 杨晋一心中也是一沉,又道:“那便各个击破,将领头的那几个解决了,其它妖王便也不足为惧。” 白领仍旧摇头,道:“此番我去,是为了一些私事,要对付它们这多妖王,还需从长计议,不可草率。”她回头望了一眼小屋,“虽然我一人前去,但他们想要留下我,也非易事。你用不着犯险,待你的实力和空明、骆钦他们一般厉害了,再和他们进万妖山,我便也不拦着。” 杨晋一见她态度坚决,便也不敢说太多。 白灵又道:“你这次去东海,只是为了找三族算账麽?” “我想找到东方姑娘。” “找她做什么?” 杨晋一沉默着摇头,许久才道:“晚辈有些话想和她说。” 白灵微微一笑,祝他早日找到对方。 二人在山上分别,白灵朝齐厄州的万妖山方向飞去,杨晋一则继续向青竹山方向赶去。 两人离开后不久,小屋的门被人拉开,当中走出一位容貌绝丽的白衣女子。 她怀中抱着一张古琴,目光痴痴地望着几乎隐没入雪海的杨晋一的背影,双眸里流波婉转,片刻后,她将古琴收起,摸了摸走到近前的大鹰脑袋,御起剑追着杨晋一而去。 半空中,杨晋一的脑中不断重复着那些妖王提及白灵时的表情和话语,只觉她此番前去,无异于羊入虎口,凶多吉少,飞出十余里地后,立马调头往齐厄州方向疾驰——他不能眼睁睁看着白灵去送死。 他本想去恶人谷找骆钦帮忙,但想到骆钦假死上百年,其中必然有重要的原因,自己又不敢前去惊扰,索性独自往万妖山赶去,要去帮白灵一把。 万妖山脉位于齐厄州南面,连绵在南疆和齐厄州的边境线上。 山脉向东二百里,是魔教妖焰谷的地盘;北面八百里,是江湖上名声响亮的恶人谷所在,在地理位置上,它处于整个中原的西南角,并不怎么引人注目,但其山中之物,却让天下人心惊胆寒。 万妖山,顾名思义,山中有妖兽上万种之多,是中原大陆上,妖兽种类最为繁多的一片山脉。 相传这里妖兽的祖先,多数来自西海秘境。 或许是西海过于神秘,而人类面对未知的东西,总是充满恐惧,故而中原人对这里面的妖物异常警惕,但凡二者遭遇,定要搏个你死我活方才肯罢休。 当然,多数情况下都是人类获胜。 当山中妖兽势力愈加颓弱,中原江湖大能相聚一堂,要将万妖山中的妖兽一网打尽。众位妖王跪地告饶,诸位大能便给它们划下禁区,不允许它们踏足人类的生活领地。 从此往后,山中妖兽群居在万妖山中,绝大多数谨遵祖训,不敢外出入侵人类领地,更不敢逾越雷池半步,就怕招来灭族之祸。只有一小部分并不满足这一隅之地,仍然妄图侵占整片中原大地。 历经千百年,这一小部分不安分的妖兽实力逐渐强大起来,它们发动了百余年前的那场妖祸,将整个中原搅得鸡飞狗跳,流血千里,但最终,它们被骆钦、空明和王言羽这等高手击溃。 现如今,龙鸣山中那些妖王出逃之后,又一次拨动了万妖山中那些妖兽的敏感的神经,它们害怕人类再来找它们的麻烦,这几年每日过得提心吊胆,尤其在不久之前,那些从龙鸣山逃出生天的妖王们,竟然又回到了万妖山里,彻底打破了万妖山中的平静。 第278章 两心相悦 两日后,傍晚。 齐厄州,万妖山山脚。 冰雪无法在大陆西陲,这片靠近沿海和南疆的土地上凝结。 万妖山的山脚处,气候较之中原腹地已经暖和了许多,眼下四周尽是墨绿色的植被,虽没有夏日的五彩缤纷,但一眼望去尽是苍翠如玉的植被,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 这是杨晋一头一次来这里。 因为担心白灵发现自己,这一路上他都跟的小心翼翼,在目送着白灵进入万妖山之后,目光随之一沉,迅速向着下方野林飞去——有人早在尧光州境内时,就一直跟着他,若非是怕白灵发现自己,杨晋一完全可以凭神御九天的速度将对方甩开。 他藏在一棵树上,目光冷冷地盯住后方天空。 半晌,一道雪白的身影飞到了近前,但见对方秀发披肩,却是一身材曼妙的女子,尚且未能看清样貌,就见对方迅速向下落来,心头一惊,隐匿在树后,暗想:“可千万别是那殷思易才好。” 女子落地后也显得十分谨慎,她左观右望,似想寻到杨晋一的一点踪迹,杨晋一盯着对方的背影,当看到女子侧容,整个人怔在原地,一种失而复得的庆幸自心田涌起——那不正是东方芷嫣吗? 当年,东方芷嫣因为杨晋一的痴情而对他心生好感,一路上的接触也让她确定,自己绝不可能放弃自己的尊严和原则,去靠近对方。 在和对方去过云山门之后,她明白他永远都不可能将他的小师姐忘记,自己固然对他颇有好感,但也绝不会抛弃原则和尊严的去靠近对方——她是个独立的人。 和杨晋一在九葳山上辞别后,她便打算回东海去,在云教城歇脚的时候,白灵找到了她,并将她带回了九葳山去。 白灵答应她,一旦妖王的事情解决了,她就第一时间去东海帮她找东方仲龙算账。 于是在九葳山的这几年,她和白灵朝夕相伴,二人每日互道心事,关系越来越好,这期间,白灵指导她修行练功,并开导她想开一些,说感情这种事情绝不能勉强云云。 再后来,大鹰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带回来江湖上的消息,有时候这些消息里有关于杨晋一的,她就激动的几天都睡不着觉,只盼他的消息能再多一些,可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也没能再听到任何有关他的消息了。 两年前,当东海联军要围攻剑宗的消息传回来后,她心中紧张,担心以后叶灵珊出事了,杨晋一也会做出什么傻事——至少当年二人分别时,杨晋一的表现是这样告诉她的。 数月前,东海联军果然发动了入侵中原的行动。 当杨晋一睥睨群雄,领着恶人谷的十大恶人将联军击溃,又将一众妖王吓退的消息传回来时,她心中甚是欢喜,却也为此难过许久——或许大家会因为他的强横表现,不会反对他和她走到一起去。 这几个月来,她眼中的忧郁之色从未消过,除了和白灵一表情怀,平日里养栽盆植、抚琴抒怀,也能让她短暂地忘记这段一厢情愿的感情。 ’两天前的那个早晨,她独坐亭中,望着漫天飘雪,轻轻地撩动琴弦,和往日一般,她靠这琴音,述说着自己的心声。 忽然间,她听到一阵低沉的箫声,心头猛地一颤,还道自己出现了幻听,她看向对面坐着的白灵,后者表情也是微微一惊,随之笑道:“你盼的人来了。” 她脸色立时变得绯红起来,随着曲调的持续,琴箫之间也变得愈加默契,最终二者混若一体,却各有特点,听得人如痴如醉。 白灵微笑着飞出角亭,直奔山下。 当他们回来时,她已藏进了屋中,贴着门缝,听着杨晋一向白灵述说着这些年他的经历,直听得她心潮澎湃,如临其境,紧张,激动,害怕……种种情绪令她抱琴的手心都渗出了冷汗来。 当听说杨晋一要找自己,还要和自己说一些话时,她再也忍不住,眼中淌下两行热泪,于是在杨晋一离开之后,她决定跟着对方,至于要不要和对方相见,她不知道,她此时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跟着他,不让对方从自己的视线中离开。 当杨晋一转身去追白灵时,她更加确信自己没有看错人。 她跟着对方,昼夜兼程,从九葳山一路往西,竭尽全力才勉强跟上了对方,却没想跟到这片野地时,对方忽然降落下去,继而便就不见了踪迹,心中着急,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荒野之地,昏暗无光,她一时不辨方向,也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去了。 她苦叹一声,忽听右首边一声轻微的响动,心中一凛,纤臂一挥,仓朗朗长剑出鞘,紧接着便是一道青光划破长空,朝着旁边猛劈过去。 青色匹练中,她猛然见到了那张自己心心念念的脸模,嘴里“啊”得轻叫一声,手中攻势急止,仙剑悬在了杨晋一左肩往上半寸的地方,剑身上散发出来的青绿色光晕,清清楚楚地照见了杨晋一的脸。 “芷嫣姑娘。” 听到对方说话,东方芷嫣几乎喘不过气来,胸口上下起伏,举着剑的右臂微微发抖:“你……” 杨晋一轻声道:“你还好吗?” “我……很好,你……你呢……” 东方芷嫣将剑移开,低着头涨红着脸呢喃道。 “我也很好。” 东方芷嫣转过身去,将长剑收起,不敢再看对方。 “那天我在九葳山听到的琴声,是你吗?” “嗯,是我。” “我和白前辈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听……没……没有。” 杨晋一道:“前不久,我终于明白那年你和我说的一些话是什么意思了。” “什么话?” “你说,《洵美散》是两个相爱的人齐鸣合奏的,我当时……” 东方芷嫣脱口道:“你别误会,我教你《洵美散》,是因为……是因为你说往后要教给你师姐,你要和她……” 杨晋一打断道:“可那时候我还没有说过要教师姐。” 东方芷嫣一时语塞,杨晋一向前走近两步,紧张的她浑身发抖,双拳紧紧地攥在了一起。 “对不起。” 杨晋一说出这三个字,东方芷嫣浑身一颤,泪水自眼中夺眶而出,一种苦尽甘来的幸福感觉充斥心间,忽然间,她发觉自己握住拳头的左手被对方握住,仿佛触电般的她,只觉身体一阵酥软。 她的拳头慢慢松开劲来,被杨晋一的大手紧紧握在其中。 “对不起,我竟然如此愚钝,对你的感情如此的后知后觉。” 东方芷嫣露出一抹微笑,左手摊开,与杨晋一十指相扣,嗔道:“谁……谁和你有感情了……” 杨晋一将她拥在怀中,同样是泪流满面,道:“那日我在剑冢峰,若不是听到了你的琴音,听到了你在呼唤我,我恐怕已经……”说到这里,他不禁心有余悸。 是的,当日在剑冢峰阔坪旁边的草地上,若不是睡梦中的他听到了东方芷嫣弹奏的《洵美散》以及她呼唤自己名字的声音,他多半已经走火入魔,堕入万劫不复之境地。 他庆幸在最绝望的时候还有她陪在身边,他后悔当初在九葳山,没有将她带着一起离开,人海茫茫,他就算去了东海,又该到哪里去寻她呢?总算是造化弄人,白灵竟将她留在了九葳山,让自己无需大海捞针般去寻觅她,就这样幸运地再次相见,再次重逢。 二者的手掌紧紧地握在一起,生怕下一刻对方就要逃走一般。 东方芷嫣依偎在他怀中,听着他的深情告白,泪水潺潺,浸湿了他宽厚的胸膛,过去那么多的相思之话,此时此刻竟被自己忘得一干二净,她真希望这一生的时光就停留在此,让她永远这样陪伴着他。 第279章 又见空明 东方芷嫣猛然想到白灵,抬起头蹙眉望着杨晋一,用手遮住了对方的嘴唇,打断了他滔滔不竭的话,问道:“白前辈呢?” 杨晋一这才将话头停下,道:“她进去万妖山了。”双手扶住东方芷嫣的双肩,轻声道:“要不你先回九葳山等我,山中妖王不好对付,我担心一旦打起来,自己没办法照顾你。” “谁要你照顾。”东方芷嫣嗔道,“我自己能照顾自己。” 见对方铁了心要跟自己一起去,杨晋一只得应允对方和自己一起进山,但对方必须紧跟着自己,不可擅自行动。 东方芷嫣不耐道:“知道啦,婆婆妈妈的,比我爹还啰嗦。” 杨晋一脸上一热,咧嘴一笑,将她的手牵住,带着对方悄然潜入了万妖山。 此时正值入夜,山中弥漫起薄雾,如若一层柔软的白纱,轻轻地笼罩在山野遍地。 杨晋一神识外放,二人猫着身子,于密林中飞速前行,过不多久,忽觉身前有许多东西正向这边靠近,当即带着东方芷嫣摸上了旁边一株高树。 二者站稳脚跟,下方窸窸窣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半人高的灌木丛摇曳不止,东方芷嫣惊讶地盯着下方之物,但见那是一群体型如家犬般大小的老鼠! 这些老鼠双眼泛绿凸出,周身长满黑褐色粗糙的长毛,头顶还长着两只黑角,却是那皮糙肉厚的鼠兕。 “这些家伙我在响沙大漠里见过,皮糙肉厚,难对付的紧。” 待得鼠兕全部跑远,杨晋一他们又才继续往深处去。 二人前进的途中又遇见不少奇异妖兽,但多数是些寻常实力妖兽,不足为惧。再过一炷香的时间,杨晋一察觉到身前不远处,几道强横的气息分散而站,当下拉住东方芷嫣,悄悄藏了起来,道:“前面有人。” 两人屏住呼吸,杨晋一神识外放,仔细观察着这几道强横的气息,但见这几道身影同样停在半道,也不知是山中负责戒备的妖王,还是其他什么人。 等了许久,杨晋一正打算绕远路前行时,前面那几道身影终于动了起来。 和杨晋一他们两人一样,这四人向着万妖山深处摸进时,显得十分谨慎,杨晋一心头奇怪,和东方芷嫣相继跟上。 当两人来到这几人先前所在的位置,二人身后突然一股劲风疾袭而至,杨晋一后脊发寒,将东方芷嫣向前一拉,自己反手一记五行易阳拳! 吼! 金龙咆哮,在这寂寥漆黑的林中,照得四周一片敞亮。 袭击者改抓为掌,与杨晋一这记势大力沉的拳风撞在一起。 嘭! 撞击声响彻山野,杨晋一被打的后退两步,惊呼一声,低声道:“空明方丈!” 对方咦了一声,看清杨晋一的面容,问道:“杨师侄?” “正是晚辈!” 杨晋一正要作揖,空明将他扶起,道:“两位快跟我走,此地不宜久留。” 杨晋一拉住东方芷嫣,跟着空明追上身前那几道人影。 但见空明领着一男一女跟了上来,前面一众人均感诧异,等三人到了近前,方才看到来人正是杨晋一。 杨晋一同样大感惊讶,随同空明一起到此的那几人,竟是自己认得的般若寺四大神僧和善远师兄。 善远迎上前来,道:“杨师弟,原来跟着我们的是你。”他上下打量杨晋一,“数年未见,你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净德几人颔首与他示意,杨晋一忙向几人行了一礼。 善远又道:“你收到我们的口信了?” 杨晋一道:“什么口信?” “前几日我们路过恶人谷的时候,给你留了口信,你没收到麽?” 杨晋一摇头,道:“我一个月前就从恶人谷出来啦。师兄给我留信,可有什么要紧事?” “反正你已经来了,信看没看都不打紧了。” 听上去他们写信给自己,是让自己来这万妖山。 “几位前辈是为了山中妖王而来?” “不错。”空明对他上下打量一番,满意地点点头,道:“前不久,我们发现妖王们潜回了万妖山,便想过来探探它们的虚实。这次探明情况,如果条件允许,我们大家当全力将他们拿下,以绝后患。”他顿了顿,又道:“杨师侄二位到这里来,又是为了什么事?” “白灵前辈两天前在九葳山收到了妖王回万妖山的消息,她便独自前来。晚辈不放心她,这才一路跟来至此。” “她的实力不在你我之下,不过你有这份心,却是难得很了。”空明感慨道,“你天赋异禀,短短时间就有如此成就,乃苍生之幸事。我听净德说,你在剑宗抵御东海联军时,大杀四方,所向披靡,无愧是年少有为。”他欣慰地连连点头,又看向杨晋一牵着的东方芷嫣,“你们两位……” 杨晋一脸上一热,挠头一笑。 东方芷嫣对他施了一礼,道:“自从龙崖窟一别,小女没来拜见大师,也不知大师近年来可好?” 空明笑道:“东方姑娘客气了,老衲一切都好,多谢姑娘挂记。” “这位是?” 除了善远在叶灵珊和丘丰大婚之日见过对方外,其他四位高僧都还没有和东方芷嫣谋过面。 东方芷嫣抢在杨晋一之前,施礼道:“小女东方芷嫣,见过几位前辈。” 几人微笑颔首,还了一礼,见对方容颜秀丽,样貌端庄,说话落落大方,一点儿也不输给剑宗的叶灵珊,心中也为杨晋一感到高兴。 正说话时,空明压低声音道:“先别出声。” 众人当即隐去全身气息,杨晋一心中惊讶,暗想自己和空明大师比起来,实力恐怕还差得远。 隔了一会儿,他总算察觉到了来人,又等片刻,就见三道人影疾驰而至。 三人飞到这片山间,径直去到杨晋一和空明两人交手的地方,驻足观察片刻,未发现周遭有任何动静,便御剑而起,原路返回。 大伙儿刚要开口,空明右手两指成钳状,臂膀向前一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东方芷嫣身后的树上摘下一长条之物。 众人凝睛一看,那长物竟是条通体花斑的奇特妖蛇。 此蛇身长近一丈,眼睛后方长着一圈伞状领圈,此时伸展开就如一幅色彩艳丽的宣画,异常妖异。 东方芷嫣盯着蛇颈后面的领圈出了神,净德在旁低声唱了一声佛号,她如若从梦中惊醒过来,怔道:“这蛇……” “东方姑娘,千万别盯着这蛇的领圈看。” 杨晋一心有余悸道:“这是什么家伙?” “花锦纹蛇。” 空明掐住蛇头,另一手食指发光,轻轻地点在此蛇的脑袋上,原本缠住他臂膀的长蛇立时全身一软,松开空明的臂膀,整条蛇身在半空中蠕动不止。 空明将它丢在脚边,那蛇吐着蛇信子,朝着远处游走了。 杨晋一奇道:“干麽不杀了它?” “杀了它立刻打草惊蛇。” 原来这花锦纹蛇是蛇王布置在山中的眼线,如若它被杀,那么蛇王就会第一时间知道这个方向有问题,一旦山中妖王警惕起来,几人再想深入,继而打探消息,恐怕就不再容易。 空明对东方芷嫣道:“不如姑娘先退出万妖山,山中凶险已极,老衲担心姑娘届时无法应付。” 眼见空明都开了口,东方芷嫣也不好再和杨晋一任性,看着杨晋一,脸上表情万分不舍,就见杨晋一冲她微微一笑,双手连挥,虚空中出现了一道裂痕,随着他手中动作的持续,裂缝愈加宽大起来。 “你去里面等我。” 东方芷嫣怔道:“这是什么?” “破界浮屠。” 杨晋一说完,拉着她飞身闪了进去。 东方芷嫣进到其中,忍不住惊呼一声,叫道:“这不是……这不是仙陵山的神塔吗?”她震惊地望着远处那座浮屠塔,脸上表情写满了不可思议。 杨晋一问道:“东海的仙陵山?” 东方芷嫣点头,杨晋一不禁陷入沉思,暗想东海仙陵山出现了太多法玄寺的东西,自己必须去那里一探究竟。他让东方芷嫣在这里等自己,说一旦解决了妖王或者平安出山,立刻进来接她。 第280章 窥伺 从“破界浮屠”里出来,杨晋一和空明一行人向着山中更深处摸去。 又过一个时辰,几人来到一片地势奇特之处。 此地尽是半人高的锥形尖石,一排一排,布局规整,从地上突起,如若一棵棵雨后春笋,破土而出。 空明压低嗓音道:“是蛇颈鳄龟,过去的时候尽量轻些,莫要惊扰到它们。” 他四下观望一眼,轻轻一跃,整个人掠过这片怪石嶙峋的大地,到了对面一棵树下。 其他人学着他的样子依次而过,当走在最后的净智飞过来之后,忽听一声尖啸自空中传来,几人各自闪到一棵树后躲避,就见空中飞来一只全身褐色羽毛,鸭头鼠尾,双脚异常粗壮的巨鸟,却是那妖王絜钩! 只见它挥动着宽厚翅在此地盘旋一圈,似是在巡视一般,它的巨翅每扇一下,下方的草木沙石便被一股飓风卷到天上去,附近的山体也被这股飓风带着微微颤抖。 几人凝眉警戒,忽见一条灰白色的影子从那片布满尖石的地上蹿起,闪电般扑向半空中的絜钩。 杨晋一心中骇然,若非空明刚刚说对方是一种名为“蛇颈鳄龟”的妖兽,此时他多半要将那东西认成是一条长着鳄鱼脑袋的大蛇! 蛇颈鳄龟张着生满獠牙的巨口,朝着絜钩的脖颈咬去,原以为盘旋在上空的絜钩必然中招,却没想它巨翅轻轻一扇,庞大的身躯立马腾高半丈,继而脑袋一仰,粗壮的双爪向前一伸,利爪一下子嵌入了大蛇上下颌的皮肉之中。 絜钩一招得逞,张开鸭嘴,喉头深处发出一阵类似金属敲击的怪叫,巨翅挥舞之下,蛇颈鳄龟的脖子被拉扯成一条直线,随着絜钩不断上升,这只蛇颈鳄龟被对方提着脑袋,拽到了天上去。 那是一只体型大如小山包的灰色妖龟,被絜钩抓上天之后,它粗短的,尖甲锋锐的四肢不断舞动挣扎,脖子卖力地缩进龟壳,两只前爪眼看就要碰到絜钩的双爪,絜钩用力向前一甩,将对方扔向远处一片山坡,在山坡上砸出一个大坑后,蛇颈鳄龟翻滚着朝山下滚去。 静谧的山中,蛇颈鳄龟滚下山的隆隆声惊扰的附近妖兽嘶鸣不绝,大片巣鸟被吓得飞出暖巢,四下惊逃走。 絜钩目光犀利地扫了一眼下方大地,它扑棱着巨翅,飞过远处一片山腰后,便不见了踪迹。 “那絜钩我在外面见过几次,这家伙可不好对付。” 杨晋一盯着絜钩消失的方向道。 一行人继续向里走,他只觉大家已经在山中深入了数十里地,暗想:万妖山群山连绵,广袤无边,白前辈究竟会在哪里?但空明大师既然以前来过山中,必然知道在哪里能找到诸位妖王,便忍住没有发问。 又过片刻,空明终于停下,他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颇高的山头,道:“翻过那座山头就到了。”他又指了指山头附近的三个地方,“那三处都有妖王把守,我去将它们解决了。” 约莫过了半炷香的时间,空明便就去而复返,招呼众人继续前进。 杨晋一被他的实力所折服,短短时间内就拔掉了三个妖王把守的据点,钦佩之心难以言表,敬重之情亦愈加深厚。 几人翻上山头,东面的天空已泛起青白。 衬着微弱的晨曦,杨晋一见更远处的西海无边无际,墨色的海面好似一块色泽饱满的黑玉,令人感到神秘的同时,又让人莫名地心生畏惧。 几人站在山头,看了眼下方那片密林,但见林中黑影重重,似是有不少妖兽聚集在那里。 空明道:“你们紧跟在我身边,看看他们在干什么,如若他们计划残害中原百姓,今日我们就与它们不死不休。” 杨晋一忧道:“大师,我担心仅凭我们几个,恐怕还不是他们的对手。”想起在响沙大漠里遇见的五纹蝰蛇王,又道:“当年响沙大漠里出现的蛇王已经十分难对付了,眼下这里这多妖王,咱们该如何对付?依晚辈所见,今日找到白前辈为要,往后有机会,我们在杀进来。” 空明凝重道:“有五纹蝰蛇王那般实力的妖王,这万妖山里寥寥数几,其它剩余的妖王不足为惧。正所谓擒贼先擒王,我们抢先一步,将那几个为首的家伙铲除,群妖必然变为一盘散沙。” 杨晋一见空明执意要在今日动手,也只好硬着头皮点头,想起东方芷嫣和自己说过,当年空明几掌便将五纹蝰蛇王拍死,就更觉对方实力参天,倒也无需过于担心,便抱拳道:“晚辈听大师差遣。” 空明合十道:“此乃天赐良机,如若这次让它们跑了,往后再想寻到它们,绝非易事,杨师侄还请谅解。” 杨晋一听空明如此一说,立时惶惶如惊弓之鸟,道:“大师言重了,只要大师开口,晚辈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阿弥陀佛。” 空明欣慰地点点头,道:“各位跟在我身边,千万不要离得远了。” 一行人趁着黎明前短暂的黑暗,悄悄地摸下山,朝着群妖聚集的地方赶去。 待得摸至近前,他们藏在几棵树后,杨晋一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白灵,她一袭白衣,最是醒目。 但见她秀眉微蹙,神色凝重,站在群妖最前面,和当日在青竹山出现的灰衣男子正说着话。 男子身后,一个样貌清秀的青年人被一根粗壮的树枝缠绕着禁锢起来,杨晋一知道这是灰衣男子的妖法,骆钦说过,这灰衣男子是个修炼成精的老槐树,还叮嘱自己在外遇到对方时,一定要尽量避开对方。 眼下,那个青年神色惊恐,看来被这个槐树妖惊吓住了。 那槐树妖表情阴沉,对白灵身后的群妖说道:“这么多年来,你们还相信这个叛徒的话麽?” “叛徒?”杨晋一心中骇然,暗道:“白前辈是群妖的叛徒?那她岂不是……”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空明,见他面无表情,似并不觉得惊讶,又想:方丈大师多半知道白前辈的身份。 但见白灵身后不乏有实力强横的妖王,它们盯着白灵,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有样貌苍老的老者问道:“小白,他说的是真的吗?” 第281章 九尾妖狐 白灵自然认为对方是在挑拨离间,否则她和山中妖王联手,未必不能将老槐妖它们赶出万妖山。 她现在最担心的是自己弟弟的安危。 老槐妖和一众妖王回来万妖山之后,为了不引起群愤,开始四下散播谣言,说她和骆钦在山外风花雪月,全然没将祖宗的训诫记在心中,更忘了大家曾网开一面,将她重新接纳的恩泽。他们在山中将自己的弟弟寻到并抓住,以此为要挟,要让白灵出面,白灵回山之后,四下打听后,方知现在万妖山中的诸位妖王立场已经有所动摇,好些都还是对她怀疑起来。 那老妖身旁的老妪面带质疑,问道:“小白,你说桃花妖被你杀了,可那姓骆的长箫怎么没带回来?难道当真是那姓骆的还活着,你将法宝还给他了?” “谁说不是呢。”老槐妖盯着白灵冷笑道,“当年桃花妖出卖我,你这次帮我杀了它,也算是为我们万妖山做了一件好事,但即使如此,我也并不打算放过你,该交待的,你还是要老老实实地交待出来。” 白灵听他这么说,终于开口道:“我杀小桃,一来它下山害人,有陷我万妖山于危难之境的风险;二来它重伤我弟弟,盗走我留在山中的法宝,所以我必须要让她付出代价。”说话间,身后裙袍下竟然伸出了一条毛绒蓬松的大尾,“你休要将我们万妖山和你绑在一起。这么多年来,大家安分守己,和人类相处,过得十分太平。你们这时候逃回万妖山,究竟有着何种目的?” 杨晋一看到白灵身后接连出现了九条蓬松巨尾,心中剧骇之际,那老槐妖更是啧啧称奇,“唔”了声,感慨道:“想不到你已练成九尾,已经不是当年在我脚下盛凉的小狐狸了。” 下一刻,大地颤抖,数十根树枝自白灵脚下四周的地面上破土而出,枝条迅速长高,紧密相接,如一圈木墙拔地而起,愈来愈高,将白灵围在了当中。 旁边的老妪叫道:“老槐妖,话没问清楚之前,你不要动手!” 正要出手相助,与老槐妖一道前来的一众妖王当即挡在了群妖面前,为首的一位妖王轻蔑地瞧着对方,道:“臭婆娘,聪明的最好不要帮忙,否则我对你不会客气。” 群妖似是忌惮对方,老妪气恼地瞪着对方,身体微微发抖,那老者将她的胳膊拉住,示意她不必担心,老妪方才忍住没有出手。 老槐妖觑眼望了一眼老妪,继而又对白灵道:“让我看看你现在是什么实力,敢和我这样说话!”话音一落,冲至高空的枝条枝头调转而回,七八根枝条朝着白灵猛刺下来。 白灵仍旧微蹙着眉头,头顶数根尖刺般的枝条落下,她瞧也不瞧一眼,任由粗枝将她掩埋,紧接着,群妖听到一阵噼里啪啦木裂的声音,下一刻,这几根树枝尽然寸断,消失了去。 老槐妖的脸上掠过一丝惊容,但见九条巨尾如球一般将白灵护在当中,自己的数根枝条刺下,竟然没能伤到对方分毫。 九尾缓缓放下,白灵也是冷冷道:“将我的弟弟放了,带上你的人,立刻离开万妖山,我们也不为难你们,否则……” 老槐不等她说完,咯咯咯笑了起来,用缓缓地语气道:“否则怎样?难不成,要让你的如意郎君,来杀我们麽?” 听到这话,杨晋一扶住树干的手用力一捏,显是气愤已极,身前的空明回头给他打了手势,让他不要冲动。 “不管你怎么说,他已经死了。如果你想用这件事来收买大家,你却是打错了算盘。” 老槐妖冷哼一声,道:“死了?死了他会在剑宗出现?死了,他还有血有肉的和我们‘打招呼’?” 杨晋一心中咯噔一声,暗叫不妙,当日他为了吓退妖王,使出化神谱,将骆钦完完全全地幻化出来,却没想这一无意之举,恐怕会害得骆前辈假死一事暴露于众。 “你说什么?” 白灵惊诧不已,终于感到对方不像是在说假话。 挡住群妖的一位妖王回过头来,道:“你那老相好收了个好弟子,拿着他的法宝,用着他的玄功,却不知那徒儿真的是他骆钦的弟子,还是你和姓骆的生下的孽种。” 其他妖王听到后,立时哈哈大笑。 群妖中,有一人语气痛惜地问白灵道:“白灵,他们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红老大活着的时候,要求我们不要和人类走的太近,你……你难道真的和他生下了……生下了……” 对方始终不敢将“孩子”二字说出口。 白灵的脑袋里还回想着刚刚老槐妖说的话,一时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微张着嘴,殷红如血的嘴唇不住颤抖着,直到那位妖王说起“徒儿”,方知对方说的就是杨晋一,蹙眉道:“我和骆钦虽然结为道侣,但我二人相敬如宾,从未做过任何越礼之事,你们如此侮辱他,我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原谅你们。” 话音未落,其中一条巨尾向后猛地一扇,继而翻卷着朝老槐妖刺去。 老槐妖冷眼看着对方出手,忽听先前说骆钦和白灵产下“孽种”的那个妖王惊叫一声,向后望去,但见那妖王捂住自己的后颈,扭过头来,满眼惊恐之色,叫道:“狐毒!” 作势就要扑向白灵,可脚下跑出没两步,便就“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众妖王各持法宝,作警戒状,但见地上那位妖王双目圆瞠,喘着粗气,已是面红耳赤,脖子更是红得发紫,肩胛往上青筋暴凸,双目充血,渗出两行血泪,在众目睽睽之下,竟是七窍流血,暴毙当场。 杨晋一心中骇然,万想不到白灵都没怎么出手,就要了一位妖王的性命。 那老槐妖眼睁睁看着部下死在面前,剩余数根围住白灵的树枝瞬间收缩起来,看样子要将白灵缠死,却不料树枝也缠成一个球,显然白灵已经用巨尾将自己保护了起来。 眼见探出来的巨尾要刺到自己,老槐妖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微笑,手掌一摊,五指化作五条细枝,将脚下的青年的胸口缠住,向前一举,作势要迎挡白灵的尾巴,巨尾立刻凝在空中,尾巴周围数十根细微,肉眼不可见的绒毛也凝在左右,一动也不再动。 第282章 妖言惑众 老槐妖阴恻恻地笑道:“怎么了?下不了手吗?”他那化作枝条的五指,缠住了白灵弟弟的一根手指,“你杀我一个手下,总得付出点代价啊。” 手中一用力,只听咔嚓一声,白灵弟弟的食指被对方折断了去,他凄厉地惨叫一声,整个人立时化作一只白狐,身后也有几条白色的巨尾,只是数量上较之白灵要少上三条。 下一刻,六条巨尾如若六杆长矛,倏地一下朝着老槐妖刺去,忽然间,一道灰影挡在二者之间,只听砰、砰、砰几声闷响,木屑飞溅,六条巨尾被一根硕大的槐树干挡下,紧接着,树干之后伸出十余根细枝,如若禁锢一般,将六条巨尾缠住,继而直插入地,形成一座木牢,将白灵弟弟的尾巴锁在地上,令他难以动弹半分。 “小白!” 白灵叱咤一声,就见包住她的槐树枝噼里啪啦尽数断裂,她的长尾如大刀环伺左右,任何靠近她一丈范围内的槐树枝都被折断了去。 “老东西,你无耻!” 白灵化作一道流光,在原地留下一道虚影,作势逼向老槐妖。 身后有妖王想来帮忙,老槐妖冷哼一声,道:“不必帮忙。”心念微动,二者之间的大地隆隆作响,开始不断有树枝从地上暴冲而起,去挡白灵的去路。 白灵沉眉凝目,脚下轻点,于槐树枝中闪转腾挪,身法敏捷至极,巨尾在空中接连挥动几下,数十根狐绒悄无声息地穿过枝条间的缝隙,飞向槐树妖。 眼见狐绒即将刺到对方,老槐妖抬手一挡,化作木头的手掌将这些狐绒全部挡下,觑眼道:“难道你不知道这一招对我没用麽?” 白灵趁此间隙,已经逼到了老槐妖身旁,霎时间,一朵白色的莲花自白灵身后迅速绽开,莲花旋转着,刮起一股强烈的飓风,吹得老槐妖向后翻滚而出。 他脚下不稳,退开两步,双足立时生根,将自己牢牢地定在原地,尚未定神,一旁地上白灵的弟弟狐口俱张,一枚红色的光球在它嘴里翻滚着出现,老槐妖低声骂了一句,反手一个巴掌,一根粗大的纸条抽在对方的脑袋上,瞬间将其抽晕在地。 面对白灵身后的那朵莲花,老槐妖起先不以为意,将对方弟弟扇晕之后,手掌摊开,屈指朝天,然后猛地一握拳,地下五根粗枝翻土而起,如若一座牢笼,将白灵包裹其中。 杨晋一心中紧张,就见枝条的缝隙里白光闪烁,之后如箭矢般射出,一时间光芒万丈,直冲九霄。 老槐妖表情大变,手掌一摊,包住白灵的枝条就欲撤开,却不料白莲忽然变大,且随着它的高速旋转,周遭的数根槐树枝都被卷成了湮粉,就此消失不见。 “九尾莲华!” 老槐妖心中剧骇,他五指生痛,但见对方一招得逞,还欲出招,表情微微一变,左颊的肌肤上出现了一片粗糙的树皮,只听他低沉地喝将一声,无数泛着绿光的叶子出现在面前,随着他手掌一挥,真气所化的叶子划破虚空,朝着白灵身后的莲花射去。 然而,白灵却不与对方正面硬碰,她向一侧奔去,身后莲花将箍住弟弟的槐树枝尽数斩断,双手一捞,就将弟弟从地上抱了起来。 那些绿色的树叶如若生了眼睛一般,追着她射来,她将九尾舞成的莲花挡在身前,绿叶不断地撞击上来,就听得嘭嘭嘭一阵巨响,抱住弟弟的白灵被打得连连后退。 “唔……” 老槐妖心中暗道:“她学会了‘九尾莲华’,那可有些棘手了。”摊开手掌,放在眼前反复看了看,又握了握拳,先前受的伤,便在这短短数息的时间内恢复了过来。 他忽然长叹一声,意味深长道:“白灵,老朽惜才爱才,才会对你一忍再忍。不管怎么说,你也是我妖氏一族,可百余年前违背祖宗遗训,和人类结为道侣,如此离经叛道,大逆不道之事,大家没向你追究不说,还容你回到万妖山来,这是为什么?因为你始终是我们妖族的一员。可你却背着大家,还和那个人类在一起,岂非是辜负了他们对你的一片好心?” 他将周遭的槐树枝尽数收去。 “好,我且当你之前所说没有假,但姓骆的既然活着,为何却不肯与你相见,这个道理,难道你今天都还不明白麽?你们这算是两情相悦麽?唉,小白,我看你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你要知道,人类于我妖族的态度,亘古未变,天地之大,广袤无边,我妖族却受到他们的限制,要屈身在这片一隅之地,究竟合理之有? “当年我们这些老家伙的确给万妖山带来了痛苦,可我们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大家着想,想着通过抗争的手段去换取更大的天地和更好未来?只可惜天道不公,我妖族修炼千百年,还比不得人类修炼一百年,数百年来,人类实力鼎盛不衰,我妖族却过得岌岌可危,稍有不慎,更有灭族的危险,你说,这天地秩序,它公平吗?” 白灵冷冷道:“公不公平另当别说,你们下山后滥杀无辜,给天下苍生带去灾祸,却是不公的事实。” “你们至今还认为,当年我们是在滥杀无辜?罪责全在我妖族一方麽?”老槐妖声音放大,望向不远处的群妖,用质问的口气问道,“我等当年下山,本想去天下诸派请礼拜见,希望能和他们商量一下让我们妖族自由外出的事宜,殊不知,当人类发现我们妖族的身份,不由分说地辱骂我们不说,还动手将我们的同伴打伤,甚至打死,我们最后迫于无奈,这才奋力反击。这其中,又属那中州的般若寺为最,那老和尚残忍霸道,根本不给大家开口的机会,就将老狐王斩杀在寺门之外。” 他的面容愈加凝重,沉默一阵,表情一凛,一脸愤恨道:“难道我们妖族比他们人类低上一等?他们能随意欺辱虐杀我们,而我们却没有资格对他们的行径进行报复和反击吗?” 群妖中立时议论纷纷,有妖王已经开口道:“我们还道是你们故意杀人,原来却是被逼无奈,如此说来,当年的惨剧,并非是我们妖族造成的。老狐王死得真可惜。哼,人类既然要杀我们,那我们还手反击,也算是理所应当!” “不错,当年我们妖族答应人类留在万妖山,不会入侵他们的领地,已经是忍气吞声,却没想大家在外还要受到如此屈辱,实在是欺人太甚!” “我等一直以为错在你们几位,却忘了你们是我同族,而人类是外族异类。我们不该听信谗言,误会了各位。” …… 大家纷纷开口附和,万妖山的势力天秤,在群妖你一言我一语的过程里,开始向着老槐妖一方倾斜过去。 得到众人的理解和拥护,老槐妖道:“所以今日我回来万妖山的其中一件事,也是想告诉大家当年的真相,让我们万妖山这盘散沙重新凝聚起来,不再让人类分化我们。” 话音刚落,群妖忽听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耳畔传来,唱道:“阿弥陀佛。” 第283章 围妖 群妖面露惊色,纷纷四下张望,不知来人身在何方。 老槐妖更是表情大变,叫道:“老和尚!” 与群妖对峙的妖王纷纷向后跳开,来到老槐树身边作出防御姿态。 空明自远处缓缓飞来,杨晋一、善远和四大神僧紧随其后。 群妖见一法相庄严的老僧从后方飘来,心中均感骇然,有认出他的妖王愕然道:“这是般若寺的老和尚!” 只见空明身披袈裟,从天而降,轻盈盈地落在了白灵身旁,与白灵颔首示意,道:“白施主,许久不见。” 白灵惊讶地盯着空明,又望向对方身后的杨晋一,表情微微一变,问道:“杨小弟,是你将这老和尚领来的麽?” 杨晋一料想不到对方见到空明会是这样的态度,猜想双方之间多半是有什么芥蒂,一时不知如何作答,道:“晚辈……” 刚一开口,空明在旁合十道:“我和杨施主是在山外偶然遇见的。他担心阁下的安危,独自前来相助,实在难能可贵。老衲等人之所以到这里来,是因为前几日接到消息,当年为祸苍生的妖王潜回了万妖山,老衲赶来此地,就是想和它们做一个了断。” 听完空明的话,白灵再看向杨晋一时,表情这才算缓和了些许。 老槐妖却冷哼一声,声音粗犷道:“了断?是我了断你,还是你了断了我们?”大手一挥,身旁妖王立时围拢过来,附近的大地剧烈颤抖,无数枝条从地下冒出,将空明和白灵围在了其中。 与此同时,杨晋一在万关城遇见的那头狰兽也变了身,跳在老槐妖身旁,低沉着脑袋,冷冰冰地瞪着几人。 紧接着,又有两道影子从槐妖背后的林中跳出。 其中一个有着人的形态,但全身上下的肌肤上,遍布着金属色泽的鳞甲,在它从林中跳出之后,鳞甲在日光下不断地变幻着色彩,看上去很是诡异;另一个外貌削瘦,圆耳大鼻,是位手长脚长的棕发男子,他手脚上青筋浮现,想来四肢力量极大,却不知是山中的哪一种妖兽。 “各位,这老和尚不请自来,今日我们成全了他,如何?”老槐妖凶狠狠地道,“他们可以擅自进出我妖族领地,我妖族踏入人类世界,却要遭到他们的驱赶和屠杀,这口恶气,咱们还要再忍下去吗?” 原本在外围警戒的妖王发觉这里情况不对,纷纷凑拢过来,但见是般若寺的高僧和杨晋一前来,一个个震撼不已,不知他们几个却是从哪里闯进,自己丝毫没有察觉。 空明抬眼望过去,表情一冷,浑身气息瞬间释放出来,群妖只觉一股滔天的气息扑面而至,教它们几乎喘不过气来。 老槐妖怒哼一声,随着空明身体中的气息铺陈开来,它低吼一声,强横的气息也释放出来,迎着空明而去,杨晋一只觉对方的气息同样强横无匹,与空明针锋相对,一时竟然占了上风,但坚持不了片刻,它的气息就被空明压制住,逐渐败退回去,但双方僵持不下,一时也分不清孰高孰低。 “让大家起阵!” 空明对身旁的净德说道。 净德微微颔首,双手十指、拇指相交,结成一个手印,随着口中法咒声起,他双手举过头顶,向天上一推,手印中一束刺白夺目的强光猛地冲上九霄! “这是什么!?” 群妖盯着那束强光惊呼。 下一刻,万妖山四面八方均有一束色泽不一强光冲上天。 九霄之上,一片橙色的光晕如墨染般在万妖山上空迅速铺开,外围的数束强光之间,一片片光幕也逐渐形成,硕大的光幕即将连在一起,看样子是要将万妖山包围起来。 “结界!” 有妖王惊呼出声,御起法宝冲天而起,想要趁结界形成之前逃出去,另有数位妖王也飞了起来,就听空明“呔”得一声怒喝,四周空气也变得扭曲起来,虚空之中,一头咆哮着的狮子冲天而起,撞向上方的几位妖王。 “狮子吼!” 巨狮愈变愈大,追上那几位妖王时,狮子张开巨口,将几位妖王一口吞了去。 下一刻,那几位妖王浑身一僵,从空中直落下来。 这是杨晋一第一次看到空明出手。 上一次在响沙大漠,他因为昏迷未能一睹空明的风姿,全是听东方芷嫣口述,完全无法想象到对方神威凛凛的模样,现如今亲眼目睹空明出手,震撼之情难以掩喻,更生佩服之情,暗想如此实力,当今天下恐怕也只有骆前辈能和他一较高下。 妖王落地,万妖山中的结界也已形成,山中被印照得橙黄,仿佛来到了末日一般。 老槐妖怒道:“各位,这老家伙如此嚣张,想将你我围在这里一网打尽,难道我们今日便就束手就擒麽?” 群妖已有人蠢蠢欲动,盯住空明等人的眼神也变得敌对起来。 “阿弥陀佛。”空明开口道,“老衲今日率部前来,只为和槐树妖它们一做了断,绝非是要和大家作对。”他抬头看了一眼四周的结界,又道:“我般若寺设下结界,也是身不由己。只消老衲降服了这几位罪恶多端的家伙,便会第一时间释放结界,还各位的自由。” 是的,老槐妖它们可谓是毫无人性,凶残至极。 在它们回万妖山之前,中原遍地的多座城池已经被它们劫掠过一番,但凡被他们“光临”过的地方,定然死伤惨重,这几年里,被摧毁的村庄、城池不下二十座,受到他们袭击的大大小小的正魔教派,更是数不胜数,尤其不久前,云山门在狰兽率领的一干妖王的围攻下,损失惨烈,若非张天赐后来发威,云山门多半要被挑翻了去。 这一次,这些妖王全部回到万妖山,对空明来说,算是百年难遇的绝佳时机。 如若在今天他不能将妖王一网打尽,届时再让他们逃了出去,他一个人又非三头六臂,肯定是应付不暇,于天下苍生而言,这些妖王一旦出现,必将伴随着一场灾祸,杀戮与死亡,也将是他们得到的最后一份上天的“礼物”。 第284章 来援 老槐妖自知凭自己几人多半不是空明的对手,但若能利用了山中其他妖王,未必不能以量取胜。 “别被老和尚蛊惑。大家听我一言,万妖山要想有出头之日,今日无论如何,各位都要和我一起将他们拿下,否则我等被降,你们还以为自己能置身事外吗?” 有妖王已经取出了自己的法宝,白灵冷哼一声,提醒万妖山的诸位妖王,道:“老树妖作恶多端,死不足惜,你们大可不必为它卖命。般若寺的老和尚若是言而无信,我第一个和他拼命,各位若是信得过我白灵,今天我们谁也不帮。”她冷眼扫了空明一眼,“如若他们伤害各位半根毫毛,我便是不要这条性命,也要给大家一个交代。” 群妖前面的那个老妪觑眉道:“我老太婆相信你。”她回头看了看身后一众妖王,似在询问大家的意思。 其它妖王面上均露出一股犹豫,可看到白灵九条蓬松巨尾,又想她实力强横,确实也用不着怕老和尚,便道:“好,我就听你的。” 另有妖王手持法宝跳出来,骂道:“一群没有骨气的东西,他们人类都杀到我们万妖山来了,你们也要忍气吞声是么?” 话音刚落,又是一群妖王跳了出来。 妖王们样貌奇特,造型古怪,与中原人的审美全然不在一条线上,看上去甚至有些滑稽。 杨晋一看到它们不伦不类的模样很想笑,但一看到四周有数十位妖王要对付,心中登时一沉,目光不自然地看了一眼白灵。 后者的目光此时也正与他对上,她微微蹙眉,对跳出去的那些妖王说道:“你们要帮老槐妖,我拦不住,但我有个请求。” 率先跳出来的那个妖王凝着眉,大声道:“你说!” “不能伤害那个年轻人。” 支持老槐妖的一位妖王呵呵冷笑,嗤鼻道:“说到底,你还是站在人类那方。” 又有妖王心生不满,开口指责白灵。 白灵道:“红老大告诫我们大家要知恩图报。这位年轻人和我虽然相识不久,但为人仗义,重情重义,竟闯进山中来助我,如若我不能保他平安离开万妖山,那我便是个薄情寡义的小人,有愧于红老大对大家的教诲。”她盯着那位质疑自己立场的妖王,“今天你敢伤他,我对你绝不客气。” 那妖王忌惮白灵的实力,面对白灵的呵责,憋红着脸没有还嘴,但眼中神色依旧轻蔑,似并不打算接受白灵的警告。 日头渐高,透过橙色的结界照射进来,好似一把白色的十字兵器,闪烁着锋锐的寒芒。 杨晋一收回目光,心中忽然豪气万丈,对白灵抱拳道:“白前辈,晚辈这次来的初衷,确是为了助你一臂之力。但您既平安无事,又有同族相助,晚辈却也不担心了。现在,唯一最想做的,就是和大师一起对付那些作乱的妖王。晚辈拜入剑宗之后,尊师和同门师兄弟们最担心的事情,也是关于龙鸣山中的这几位妖王。大家害怕妖王逃出法阵,再一次祸乱苍生。 “这几年,中原上人人担惊受怕,惶惶不可终日,许多地方还是遭到袭掠和屠杀,各位前辈高人却又比不敢出去迎击,以致妖王们再一次犯下滔天罪孽。为了天下苍生百姓,为了中原人不必整日提心吊胆,晚辈要和方丈他们为江湖人除去祸患。正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白前辈无需挂记晚辈的安慰,晚辈这次是生是死,全由我自己一人担着!” 当他说出“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句话时,空明几人纷纷投来钦佩的目光。 老槐妖正想要出言相讥,就听一人哈哈大笑,道:“杨兄弟,你要进了地狱,我等便同你一起闯上一遭!” 杨晋一大喜,说话之人,正是白煞余生书。 他们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就见十余人御剑而至,左首边一方是恶人谷的几位恶人,右首边靠后的一群人,是青衣门掌门施颐和她门下的几位长老。 杨晋一高声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黑煞杨不为“诶”了一声,道:“匡扶正义,庇佑苍生,不正是大家心之所望?我等前来,正是为此事而来。” 杨晋一正要回话,就见这两人身后的其他六个人,竟全是骆钦的那招“破界浮屠”中,镇守一至六层浮屠塔的妖王! 这几人中,最显眼的要属那位镇守二层的妖王狮鹫,他一头黄发披肩,浑身上下金色毛发,凶悍异常;最不引人注意的,又属那负责镇守第六层的清瘦老者——幽冥火鸾。 他的气息在这几人中最为温和,实力恐怕也在这群人里最为高深莫测,一行人由远及近,在场除了杨晋一,其他人的目光几乎都放在了这位幽冥火鸾的身上。 双方互相见了礼,施颐领着弟子站到了空明等人身旁去。 双煞抱拳道:“方丈大师,还望海涵,不知我等赶来的可算及时?” “不晚。”空明笑盈盈地颔首道,“恶人谷的朋友能来相助,老衲感激不尽。” 幽冥火鸾毫不掩饰地对空明上下打量,脸上的表情略显震惊,但也一直没有开口说话。 “这几位是?”空明看着身后几位妖王道。 “这几位是我家谷主的好朋友,听说大家需要帮忙,便吩咐我二位领他们来助个阵,帮个忙。” 老槐妖在旁冷冷道:“各位什么来历?大家都是同族中人,干麽要帮异族人来对付我们?” 六位妖王冷眼看过去,直看得槐树妖心中犯怵,更令周围的妖王心生怯意,一种来自血脉压制的莫名感觉在群妖心头升腾而起,好些妖王更是不由自主地向后撤开了几步。 幽冥火鸾环伺一周,当看到不远处的白灵及她身后的九根巨尾,双眼泛起精光,道:“九尾狐!?” 其他几位也望将过去,镇守浮屠塔三层的云猴王叫道:“把她带回去!” 镇守第五层的那位弯腰驼背的糙汉子铁甲龟,冷眼看着槐树妖和它身旁两个妖王,淡淡道:“还有它们三个,都要抓回去。” 杨晋一脱口叫道:“不行!” “唔,”幽冥火鸾看向他,想起了什么,道:“我将这事忘了。大侠说将这些家伙抓到你的浮屠塔里去,交由你来处理。” 第285章 开战 杨晋一忙道:“前辈误会了,晚辈的意思是这位白前辈是晚辈的朋友,和那几位心怀敌意的妖王不同,恳请各位不能伤害她。” 黑煞杨不为道:“既然是杨兄弟的朋友,那也是我们的朋友。” 余生书接道:“不错,谷主让我等帮忙,是为了对付敌人。杨兄弟是朋友,那位……”他顿了顿,“那位小姐自然也是朋友,既是朋友,我们也不能对她无礼。” 身旁几位妖王点头答应。 那云猴王的脾气似是十分火爆,粗犷着声音道:“罢了。咱们先将这老树妖收拾了。”言语间十分轻视万妖山的诸位妖王,好像它们出手,就如探囊取物,手到擒来,对付几位修为高深的妖王易如反掌,一副盛气凌人,有恃无恐的模样。 老槐妖也非善类,见云猴王丝毫不将自己放在眼中,冷笑道:“堂堂一方王者,却要甘为人犬,难道就不知道羞耻吗?”它对附近数十位妖王道:“将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碎尸万段,以儆效尤。” 周围数十位妖王应声道是,一个个目露凶光,虎视眈眈。 余生书斥道:“几位高人与我家谷主亦师亦友,谈不上卑躬屈膝,亦或是俯首称臣。我兄弟几人更是受过它们的指点,受益匪浅。高人们和我家谷主是朋友,这次前来,也只是因为朋友之间的交情。尔等妖王如此固执,如此偏执,自以为天下非黑即白,人妖相见,必要搏个你死我活不可,殊不知万物均可和平共处,只要你们明白众生平等一理,就绝不至给自己招来今日这场灾祸。” 空明欣慰万分,合十唱道:“阿弥陀佛。” 他对恶人谷的谷主身份十分困惑,这么些年来,恶人谷在江湖上的行事风格让他大为困惑,实在与“恶”字背道而驰。 老槐妖骂道:“阿什么弥,陀什么佛,老和尚对待我们妖族,可曾慈悲为怀过?”他五指一伸,众人脚下土地龟裂开,两根树枝缠住了黑白双煞的脚踝,“你们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跑来对我等说教,却还是嫩了一些。” 不等空明出手,双煞身后六位妖王一齐出手,幽冥火鸾一声低喝,单掌推出,一束蓝幽幽的火苗倏地喷在脚下的槐树枝上,霎时间,火苗冲天而起,燃起熊熊烈火。 不远处,老槐控制枝条的右手被烧的剧痛无比,心中惊讶之余,猛地甩手,即刻断开和树枝的联系,暗讨:这混账是西海秘境来的,恶人谷的谷主……他究竟是什么人? 二者这一交手,大战随之一触即发。 万妖山站在老槐这方的妖王纷纷出手,要和恶人谷来的这六位妖王一较高下。 恶人谷这边,妖蛇肥遗一声嘶鸣,化出本体,但见它体长四丈有余,六足四翼,獠牙森然,蛇眼灰暗,蛇身卷在粗枝上一拧,粗枝随之寸断;妖王狮鹫咆哮一声,声音震天响,比之空明的那一招“狮子吼”也不遑多让;云猴王于乱枝中翻腾跳跃,浑身钢筋铁骨,臂膀抡起,将扑至近前的几位妖王全部打得倒飞回去;只那申屠氏老祖黑瞳寒麟和铁甲龟二者无动于衷,它们静待其它妖王的扑近,只不过肥遗、狮鹫和云猴王三位就将其它妖王挡在了外面,根本无需它们出手。 空明看到它们展露出来的实力,心中生忧:如此实力,日后如若跳反,天下又有几人是它们的对手? 随着万妖山妖王的持续加入,恶人谷前来支援的六位妖王已全部和它们交上了手。 六位妖王抗衡数十位妖王,玄功、法宝的异芒闪烁,巨响声此起彼伏,更有妖王不时被打飞出去,在旁修整片刻时间,又一次扑将上来。 恶人谷赶来帮忙的六位妖王,实力的确是强横至极,被众多妖王围攻,竟然不落下风,令人咋舌,教人惊叹。 双煞费力劈开脚踝上的粗枝,跳到杨晋一面前,手持法宝而立。 余生书低声道:“谷主他老人家有先见之明,这百余年的积累,现如今‘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还得属他老人家最是高瞻远瞩。”杨不为看着战场内的动静,也道:“谁说不是,换做以往,你我可敢闯进万妖山吗?” 余生书撇嘴道:“不敢。” 二人一唱一和,似对今日战事之走向颇为乐观。 杨晋一也暗暗称赞,心想当年妖祸之时,若是有这么多的妖王能够为己所用,也不至最后演变成为一场妖祸。 空明吩咐善远和四大神僧上去帮忙,将这些支持老槐的妖王解决了,他则逼向老槐妖和另外两位妖王。 杨晋一让双煞自己照顾自己,他追着空明过去,想帮着对付老槐树和它身旁的另外两位妖王。 他刚奔出两步,其中一只脚尚未落地,老槐妖身旁那位浑身生满鳞甲的妖王携裹着一股劲风就迎了上来。 空明翻手就是一记破云掌,金色的掌印看似很慢,实则极快,拍向这位妖王的侧肋。 “大师,这位交给我。” 杨晋一眉头一沉,做好了应付对方的准备。 空明本想将三位妖王都接下自己解决,让杨晋一去帮忙善远等人的忙,但想到净德说起杨晋一在青竹山大杀四方的景象,便也想看看他的成长,索性也不再阻挡,自己迎上老槐妖和另一位妖王。 空明刚那一记破云掌虽也算是强不可敌,但半空中那位妖王的拳头依旧将他的掌风挡得顿了一顿,只此一瞬,妖王便就一闪而过,扑向了杨晋一,咧开嘴露出满口尖牙,狞笑着出了声。 杨晋一早将它的动作看在眼中,待其扑到近前,双袖灌风,冲拳而出,就听“吼”得一声怒啸,一条金龙咆哮而出,狠狠地砸向妖王胸膛。 后者头脚一缩,竟然缩成一个球状,杨晋一的这一击五行易阳拳狠狠地砸在上面,对方倏地一下倒飞出去,在远处天上绕了个大圈,而后径直朝着杨晋一射过来,杨晋一双膝微弯,气沉丹田,又是一拳轰出,拳峰处龙首刚出,妖王就已经砸到了近前。 嘭! 二者相撞,杨晋一立时就被撞飞出去,在地上连翻几个滚,吃了一嘴夹杂着腐叶的泥土。 眼见白灵要上来帮忙,杨晋一赶忙道:“白前辈放心,我能对付的来!”他狼狈爬起身,叮嘱妖王又道:“再来!” 妖王一击得逞,双臂一张,手掌摊开,三只狭长的趾头展开,上面竟长着四寸长短的尖甲,它脚下一动,鳞甲在日光下熠熠生光,飞驰而至,利爪在半空中留下三道残影,猛地切向杨晋一的手臂。 杨晋一天罡神功护体,对方利爪切到手臂上方两寸的位置便再也无法切下来,妖王登时一愣,就听杨晋一“呔”得大叫一声,天罡神功向外炸开,强力的震荡将妖王撞了个踉跄。 杨晋一趁势又是一拳,眼见要打在对方的腰腹,余光中银光闪烁,拳风一收,另一拳打向一侧来袭之物! 嘭! 那是一条同样裹满鳞甲的臂膀粗细的尾巴,尾尖如矛头,锐利无比。 第286章 暴露 这条尾巴接连急刺,次次对准杨晋一的身体大穴要害,杨晋一向后跳开的同时,这家伙哧溜一下没入脚下泥土不见了踪迹。 杨晋一不假思索,向下砸出一拳,眼前地面瞬间被他砸出一个深坑来,草木泥渣四下飞溅,一半人大小的妖兽被这一击拳法从地下逼了出来。 那是个人形异物,脸庞模样像极了人类小孩,浑身毛发土黄,披着一身银色的铠甲,满嘴生满犬牙,趾甲尖锐,模样可怖。 它翻滚落地后,半蹲在地,尾巴在身后扫来扫去,冲着杨晋一龇牙咧嘴,那满身鳞甲的妖王一声低啸,这家伙四肢着地,迅速奔了过去。 “这是什么怪东西?!”杨晋一脱口而出。 “那是土魈,”白灵在旁提醒道,“是白银犰狳的妖宠,擅长土遁,所以你要当心脚下。” 杨晋一点点头,双手握拳,一声龙啸声后,欺身直进,逼向白银犰狳和土魈。 一时间拳风大作,三者激烈交手,杨晋一以一敌二,难判高低。 空明追着老槐妖和另外一位妖王出手,他的实力高深莫测,老槐妖和另外那位妖王现下勉强和他换招,双方打得虽然有来有往,但时间一久,两位妖王势必就要败下阵来。 老槐妖此刻只盼其它妖王能占得先机,亦或是周围的妖王能出手相助,否则今日一战,自己这方多半就要全军覆没。 说到底,变数还是那几位恶人谷的妖王,尤其那西海秘境来的幽冥火鸾,实力不凡,与其一道前来的其它几位也非庸手,究竟应该如何对付,老槐妖基本没有注意,心中掠过一丝绝望。 茂密的森林,幽静的山谷,万妖山的清晨原本应该是安静且祥和的,但此时此刻,群山颤抖,杀意渐浓,原本聚集游动在山脉之中的无数妖兽也悄悄蛰伏了下来,山中的杀气令它们感到了一丝寒意和危险,妖兽们全部都躲藏了起来。 白灵身后一众妖王的情绪复杂无比,当它们见到恶人谷这几位妖王将自己万妖山的妖王击伤之后,心底不禁涌起一股强烈的、想要挽救万妖山尊严的冲动——怎能让这些山外的妖王,来万妖山里作威作福? 最先跳出来的是和白银犰狳血统接近的白甲地龙。 十余头白甲地龙踏着隆隆的脚步,迎上了从恶人谷过来的这几位妖王,它们灰白的双眼盯住对方,就听那幽冥火鸾叫了一声,道:“别看它们眼睛。” 当下除了肥遗外,其余四位妖王都不敢直视白甲地龙的眼睛。 肥遗蛇尾一记横扫千 军,身前数位妖王就被他打退,它妖身一摆,蛇眼如若蒙上了一层白色的薄膜,朝着白甲地龙冲了过去。 狮鹫一巴掌拍翻一位妖王,回头问其它几位妖王,道:“骆大侠吩咐咱们拿下树妖即可,恁多家伙帮树妖,咱们还是打不还手麽?” 幽冥火鸾只说了一个字,道:“是。” 狮鹫眉头一沉,将扑至近前的一名敌人的咽喉扼住,而后一脚将对方踢飞了出去。 白灵听到对方提到一句“骆先生”,心中为之一颤,他早就怀疑这位恶人谷谷主的身份了,过去数十年间,她也曾暗中调查过,但关于这位谷主的身份,她还是一无所获。 虽觉对方绝无可能是自己认得的那个人,但内心深处还是有一个声音让她上去问上一问。 她将弟弟抱给身后那位老妪,飞身来到近前,帮着狮鹫挡下万妖山几位妖王的攻击,前者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诧之色,还未开口道谢,就听白灵问他道:“‘骆大侠’现在何处?” 狮鹫脸上的神色微微一变,皱眉道:“你认得他?” 白灵点点头。 幽冥火鸾沉声道:“老东西,言多必失。” 狮鹫立时警醒,心底暗叫一声不妙,道:“遭了。”下意识去看白灵。 骆钦安排他们出来时,特意吩咐过大家不能暴露他的身份,好在刚刚它只是提到“骆大侠”,并未说出其真名,却不知眼前的九尾狐现在突然问起这件事,究竟是有着何种目的? 白灵见狮鹫警觉了不回答,道:“骆钦托我找的东西我已经找到了,你们这次回去带给他。” 不远处的黑瞳寒麟脱口问道:“什么东西?” 狮鹫瞪了对方一眼,回过头来,就见白灵明亮的双眸里,竟已泛起一层薄薄的水雾,心头大惊,不知她这副模样所为何事。 这时,有妖王持法宝朝着白灵的后心打来,白灵浑若不知,狮鹫怒喝一声,道:“当心!” 话音未落,幽冥火鸾已经来到近前,一束狭长的火苗直射来袭妖王的侧腰,那妖王不敢小觑,收招急退,狮鹫趁机追出,一掌拍在对方的法宝上,把对方连人带法宝给拍飞了出去。 幽冥火鸾见白灵这副模样,也是大感困惑,但眼下哪里是说话的时候,对白灵叫道:“躲开点,不要在这里碍手碍脚!” 白灵冷冷望着对方,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而下,下一刻,她转头飞向不远处的杨晋一。 后者此刻正被白银犰狳和它的受宠土魈围攻,但见一道白色身影飞抵近前,心头惊讶的同时侧目一看,发现来人是白灵,心头稍稍舒了口气。 只见她飞抵近前,一头秀发无风飞舞,衣袍亦鼓起,浑身气息暴涨,与先前截然不同,惹得周围妖王都侧目望将过来。 众人目光之下,白灵一头青丝自发根处开始变白,九条巨尾不住放大,将围攻杨晋一的白银犰狳围在了当中。 土魈见自己主人被围,怒啸一声扑向白灵其中一条巨尾,作势就要撕咬,却不料那条巨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抽打在这家伙的脑袋上,那土魈当场被抽翻在地,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甩甩脑袋,朝着白灵本人扑去。 白灵视若未见,待得土魈扑到近前,她的手掌向前一举,土魈凝定在半空,再也动弹不得。 “白前辈……” 杨晋一讶异万分。 “你和我老实说,恶人谷的谷主,是不是……”她微微蹙眉,继续道:“是不是骆郎?” 空明和老槐妖他们听到这话,都默契的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各自跳到一方,目光聚在白灵的身上。 空明急切道:“白施主,你刚刚说什么?” 白灵并不看他,目光仍锁在杨晋一的脸上,后者张着嘴,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回答。 第287章 困兽犹斗 九条巨尾中,白银犰狳不合时宜的咆哮一声,高高跃起,想要逃出白尾的包围。 白灵眉头一蹙,白尾如长鞭般挥起,猛地抽打在白银犰狳的身上,此妖鳞甲坚硬,难以击伤,一声闷响之后,它被抽得倒飞出去,尚未落地,身后又有一条长尾抽到,紧接着它的脚踝被长尾的尾尖裹住,令它动弹不得,在其它八条长尾一次又一次的鞭挞下,它嘴里发出的怪叫由原先的愤怒,开始变得恐惧起来。 “杨晋一。” 白灵声音再一次传来,而这一声仿佛她就在自己耳畔,语气虽轻,但声音着实洪亮,教他不禁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看到雪鬓霜鬟的白灵,他低下眼终于点了点头。 白灵脚下一个踉跄,面前空中的土魈落地,眨眼间没入泥地中不见了踪迹;缠住白银犰狳的尾巴也松开了,后者受此一辱,心中恼怒,重获自由,但见白灵失神落魄的模样,作势就要扑杀白灵,一雪前耻,却不想老槐妖喝道:“不许伤她!” 白银犰狳身子一顿,转而朝着杨晋一扑去。 老槐妖放声大笑,笑了几声后,忽然脸色一峻,冷冷道:“小白,枉你痴心一片,姓骆的却避你百年不见,你这又是何苦?” 说话间,无数槐树枝翻滚着朝着空明卷去。 “你是我族难得一见的高手,你若能回心转意,归附于我,天下的江山大川,我们又有哪里不能去?” 老槐妖一边还击空明,一边出言蛊惑白灵,希望她能因此由爱生恨,然后帮着自己,杀了眼前这位老和尚。 白灵失魂的模样让杨晋一和空明二人都有些担忧,杨晋一心中叹息,暗想:骆前辈百年不见白前辈,自始至终也没有和我提起过,不知是因为对方身份原因,还是另有他由,万一白前辈想不通,对我等发难,那么今日大家多半危亦。 白灵泪眼婆娑,怔怔地望着背面恶人谷的方向,也不知道现下心中在想什么。 老槐妖口中依旧滔滔不绝,在一次次避开空杀招后,它的情绪也愈加焦急起来,道:“白灵,你还对那人抱有什么期望吗?你莫非又忘了祖宗的训诫麽?!……” 它口中言语愈加的咄咄逼人,杨晋一正要开口安慰,在场的每一个人,每一位妖王,均听到了一声轻轻地叹息声,这一声叹息和空明先前的那句佛号一样,清晰明了地在大家的耳畔传来。 “谷主!” 双煞欣喜若狂,忍不住开口叫道。 纵然己方有实力更强的妖王和般若寺的高手,双煞两人也已经感到有些力不从心,早就想找机会跳出战场,只是山中到处都是妖兽,他们既不敢跳到白灵那方去,也不敢回到杨晋一和空明身边,现在整座万妖山上下,可以说没有半寸土地能让他们两人立足。 白灵痴痴地望着北面一片山坡,她知道声音是从那山林中传来的。 老槐妖听到叹息声,内心受到极大的震撼,知道此人一来,自己今日必败无疑,再无半点胜算的希望,当即大叫一声,要做困兽之斗,但在法相庄严、功法参天的空明面前,它的挣扎变得是那么的匮乏无力。 “呔!” 空明低喝一声,双手合十,两只掌心相触之际,身体四周荡出一片片金光,如水波涟漪,一圈一圈荡漾开去,其身体内突然迸发出一股霸烈的、至刚至阳的气息,群妖脑中“嗡”得一响,就听一阵佛法梵音由小及大,一尊神情同空明一般庄严的千手神佛出现在其身后,继而缓缓地睁开了双眼——不灭法相! 哗! 四周的树木、草花被这一招吹起的狂风压弯了腰。 老槐妖面露骇然之色,五指箕张,大地开始剧烈颤抖,无数支半人多高的槐树条从地下冒出,一根根如地刺般尖锐锋利,破土而出时发出噌、噌、噌金属摩擦的声音,密密麻麻,将方圆数丈范围内的大地戳得是千疮百孔,体无完肤。 空明视若无睹,他身旁的地面虽已冒出“地刺”,可他脚下数尺范围内的地面却没有半根树枝可以冒出来。 另一边,那长手长脚的妖王在老槐妖放出的无数枝条的掩护下,竟然欺身到了空明身前,后者眉目微凝,一手立掌,另一手掐诀,身后的千手神佛做出和他相同的动作,随着空明掐诀的手向前一退,身后的千手神佛也推出了那一只掐诀的手。 一瞬间,梵音消灭,万籁寂静,落针可闻。 隆隆…… 一阵好似山落滚石,又像是千军万马奔腾而来的声音响起,除了白灵,其它妖王均被这阵令他们心悸的恐怖响声所吸引,纷纷驻足观望。 只见空明身后的那尊神佛背后,飞出无数只金色的手掌,数根几乎刺到空明胸前的槐树尖枝,如若冰晶般被金掌震碎,噼里啪啦地碎裂声瞬间响起,金掌摧枯拉朽,面前的槐树枝尽数被毁。 那长手长脚的妖王心惊胆寒,扭头欲逃,背心忽中一掌,纵然它已有所准备,但后心骨肉仍被打得塌陷下去,口中喷出一股鲜血,庞大的身躯如若一片落叶被撞飞上高空,遥遥坠出,落地后化做一头肌肉虬结的白头老猿,挣扎几下便就不再动弹了。 无数树枝从老槐妖身后飞出,它们前赴后继,无休无止,迎上那一道道飞来的金掌,霎时间,空明和老槐妖二者之间木屑漫天,遮天蔽日,金色的佛掌所向披靡,老槐妖那成百上千根的槐树枝根本无法阻挡对方。 此时的老槐妖已然有些气喘,它的胸口起伏不定,也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真的感到乏力,额上满头大汗,模样看上去也是稍显狼狈。它紧咬牙关,枯枝般的双手向上一抬,空明脚下的“地刺”卷起,作势要将对方盖在其中。 空明掐诀再推一掌,金色的佛掌又一次从身后千手神佛的身上飞出,这一次,佛掌朝着四面八方疾射,翻起的地刺根本没有发难的机会,就被空明轻松破去,正当众人以为老槐必败无疑时,一簇木枝忽然破土而出,将空明从地下高高地冲托起来。 空明脚下不稳,身后神佛也随之消失,当即收势,腾空而起,却不想脚下这些木枝如一只花苞般迅速长高,外侧的“花瓣”瞬间合拢,将腾空至半的他逼退下来,包围住他的内侧“花瓣”上刻满了奇怪的符咒,一个个泛着青色的氤氲,万分妖异。 妖气,浓郁的妖气! 空明只觉这些符文妖气迫人,不容小觑,当下口中念念有词,紧接着佛光裹身,使出了万法难侵的金刚盾法。 老槐妖拼尽全力将空明困住之后,目光在附近的山上搜寻先前发出叹息的那个人的身影,但见对方仍然不出,心中发狠,暗想能除去一个是一个,怒喝一声,“花苞”中无数符文飞出,朝着空明射去。 第288章 震慑群妖 就在它出手的同时,右首边的林中飞出一道人影,老槐妖侧目一看,立时觉得有些心虚——那不是当年威震天下、武功精深的骆钦,又能是谁? 但见骆钦容颜未改,只是发丝稍显花白,整个人和当日在青竹山看到时的样子一模一样。 或是被骆钦的现身给吓到,老槐妖一时有些失神,杨晋一趁机祭出八玄,使出混元剑经袭向对方,要为被其困住的空明分担一点压力。 白灵怔怔地望着骆钦,脸上的泪水如滚珠般哗哗落下,二者遥遥相望一眼,都没有说话。 骆钦由远而近,不疾不徐,似并不担心被老槐妖困住的空明的安危,对那老槐妖淡淡道:“你还不束手就擒麽?” 他声音犹如九天圣旨,老槐妖等一众妖王听到后当场便没了斗志,群妖只觉心神不宁,浑身气血翻涌不住,与净德等人对峙的妖王里,当场就有几位因为恐惧而呕吐了起来。 就在这时,杨晋一已经扑到了老槐妖近前,手中八玄释放出一道金色的剑气,直刺老槐妖的肩头,老槐妖察觉到危险,大睁着眼睛,眼中流露出一股绝望与恐惧的表情,侧过脸看向杨晋一,竟然忘了还手格挡。 杨晋一见对方如此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当下收敛剑气,八玄在对方肩头点刺一下,却还是戳出了一个硕大的血窟窿来。老槐妖闷哼一声,一手扶住伤口,脚下打着踉跄,目光又看向已经到了跟前的骆钦。 这时候,将空明困住的那朵木花苞蓦地发出一声朽木开裂的脆响声,下一刻,“花苞”上裂开了一条缝隙,一束金光从中照射出来,开裂的声响此起彼伏,那木花苞中的金光愈来愈盛,只听空明在中低喝一声,木花苞尽数裂开,轰然碎裂,木屑飞不出三丈,便就在金光的摧残下化为湮粉不见了踪迹。 空明金光护体,长眉长须,无风自舞,自虚空中踱步而来,径直走到受了伤的老槐跟前,道:“孽障,就此伏法罢!”手掐金刚印,作势就要出手。 骆钦开口道:“大师,还请饶它一命。” 凝着眉头的空明在看到骆钦时,表情为之一怔,愕然道:“骆大侠,你……你真的没死?”眼中精光大盛,表情略显激动。 骆钦看向白灵,点头道:“此事说来话长。” 他又看向杨晋一,道:“让它们进去你的浮屠塔。”说的轻描淡写,仿佛这一切理所当然,轻松自如。 杨晋一知道骆钦在此,无需再担心这些妖王,当下使出了破界浮屠。 他面前出现了一条白色的裂缝,杨晋一率先跳进去将里面的东方芷嫣接出来,后者出来后看到眼前一众妖王本来有一些害怕,但见空明也在不远处,这才放下心来。 骆钦抬手指了指老槐妖、白银犰狳、狰兽、絜钩等十余位妖王,道:“你们都进去。” 那絜钩和其它四位妖王扭头就逃,净德等人刚要去追,就见一道残影从身旁掠过,继而在一阵惊人的龙啸声中,一条巨大的、愤怒的、龙角峥嵘的苍龙,以肉眼难见的速度追上了那三位妖王。 龙身所过之处,摧枯拉朽,那三位妖王也在它们恐惧的叫声中被砸成了肉饼。 骆钦沉眉转过脸,已经奔逃至半空的絜钩和另外一位妖王顿住身形,在前者如刀般的目光中,灰溜溜地落到地上来——百年不见,骆钦的实力远超过去,和当年杀进万妖山时判若两人,如今在场中人,无一是他的对手,如此时还想逃走,那就只能是找死。 老槐妖和白银犰狳互望一眼,均放弃了想要逃走的打算,前者忽然一改先前嚣张气焰,对骆钦躬身作礼,道:“骆大侠,我等保证日后就在万妖山中,绝不外出。” 面对老槐妖如此屈辱地求饶,骆钦丝毫不为所动,只说了两个字,道:“进去。” 老槐妖已到喉头的话终于是忍住没说,它周遭的槐树枝缓缓收回,眨眼间又变成了那位灰衣男子,只是此时他犀利的目光中,掺杂了些许恐惧之色,眼底更有着一丝不服,却不敢有任何表现。 其余妖王见老槐妖放弃了反抗,亦都幻为人形,在骆钦的注视下,跟随老槐妖一起,依次走进了杨晋一的破界浮屠。 骆钦紧随其后,接着是杨晋一和空明。 骆钦将这十余位妖王带到了浮屠塔中,他先将十余位妖王关进一层的封印中,又将老槐妖和白银犰狳带去了二层,问他们道:“二位若是不想受这牢狱之苦,可与他结下血盟。” 老槐妖和白银犰狳二者惊道:“什么?!” 但见骆钦表情严肃,不是说笑,老槐妖眉头一皱,表情一凛,冷冷道:“要杀便杀,要剐便剐,要我与他结下血盟,想都别想!”当下扭过头去。 骆钦看向白银犰狳,后者同样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当下也不和他们废话,将这两位关在了二层的封印之中,便和空明、杨晋一两人下了楼。 空明问他道:“骆大侠,既然他们不愿结盟,何不将他们除去,以绝后患?” “空明方丈,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杀心还是这么大。” 空明被他说的一时语塞,骆钦拍拍他的肩头,笑道:“在下与大师说笑罢了,切莫当真。” 杨晋一暗自咋舌,见骆钦拍空明肩头模样,俨然并没有将他天下第一佛门主持的身份放在眼中。 三人走出浮屠塔,骆钦叹息一口,道:“其实并非是在下不愿杀它们,只是日后去西海秘境的时候,还需这些家伙的帮助。” 空明惊愕道:“去西海?为什么要去西海?” 骆钦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道:“这件事往后再与方丈细说。” 看向一旁的杨晋一,还未开口,后者便躬身作揖,道:“骆前辈,晚辈……晚辈当日为了破剑宗之围,使剑宗的化神谱,冒用了您的身份,以致……以致您的身份暴露。” “此事怪不得你。”骆钦摇头道,“我听说你和你爹杨振南将血刀门覆灭了麽?” 杨晋一支支吾吾道:“是。” “魔教大派被灭也非坏事,只是在权利面前,人往往难以保持清醒。这次出山之后,你帮我给你爹带个话,提醒他不要权欲熏心,重蹈了以往魔教人的覆辙。一切该当以天下苍生为重,如若有机会,希望他日后能和我们去一趟西海。” 空明低声唱了一句“阿弥陀佛”。 杨晋一有些为难,道:“可他的修为……” “放心吧,你爹所学,乃南蛮王的功法,实力未来不可限量,如若能保持初心,未来成就,不在你我之下。” 空明满心疑惑,也不知杨晋一的爹爹是谁,想问又不知如何插口。 第289章 伤心的白灵 骆钦忽然停在入口处,对杨晋一道:“既然身份暴露,那我也就无需再向白灵隐瞒了。”又看向对空明,道:“在下过些时日再去般若寺找方丈叙旧,”他看了看入口方向,“近来恐怕无暇顾及旧故,还望谅解。” 空明知道他和白灵之间的事情,明白他要先处理和白灵之间的关系,颔首道:“骆大侠言重了。尊下该当向外面的白姑娘解释为先,老衲便在般若寺恭候阁下的大驾了。” 骆钦微笑点头,准备走出去。 空明忽然又道:“当年老衲既糊涂又固执,与其他几位掌门犯下大错,还请骆大侠……”他眉头紧皱,脸上露出一丝愧色,“还请阁下大人大量,原谅老衲当年的心胸狭隘,目光短浅。”合十躬身,态度显得极为谦恭。 杨晋一知道骆钦当年之所以遇难,和正、魔双方的各位掌门脱不了干系,白灵这些年之所以不待见正、魔双方的人马,也全是因为这件事。一晃百年过去了,当年联手打伤骆钦的八位掌门里,现如今也只剩下空明一人尚且在世,其他几位掌门均已在百年前身故,骆钦也早将这件事抛却在了脑后。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佛家讲究的就是看开、放下与解脱,这等小事我还道方丈大师早已看透,却没想还是执拗于此。”骆钦叹息一口,继续道:“这么多年来,您老的修为恐怕没有多少精进吧?” 空明满面愧色,无奈点头承认。 “早知方丈如此,在下便应早些将真相告诉方丈。”骆钦哈哈一笑,模样极为豪迈,道:“从今天起,方丈再也不必自责,姓骆的不是这等小肚鸡肠的人,您老若还是无法看破,却是将在下看得忒轻了些。” 空明忙道:“惭愧,惭愧,阿弥陀佛。” 杨晋一对骆钦愈加钦佩,但见他与空明抱一抱拳后,便大步走出了破界浮屠。 空明和杨晋一跟随他走出,站在白灵身旁的东方芷嫣立时迎上前来,看着骆钦低声问杨晋一,道:“晋一,这位前辈是谁?” “他就是你要找的骆前辈。” 骆钦听到二者对话,回过头看着东方芷嫣,道:“这位便是东方姑娘了?” 杨晋一应声道是。 东方芷嫣讶异万分,她一直以为骆钦已经不在人世,没曾想对方竟然还活着,表情由惊转喜,看向远处的白灵,还道对方此时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全是因为得知骆钦还活着而喜极而泣。 她给骆钦恭恭敬敬施了一礼,介绍了自己身份,又冲一旁的杨晋一咧嘴笑了一笑。 这时候,不远处的白灵忽然御起剑离开,空明望着对方背影,忙对净德道:“速让你师弟他们将结界撤了。” 净德领命,御剑向北方疾驰。 骆钦与杨晋一等人道:“恕在下不奉陪了。”追着白灵而去。 二者一前一后,朝着东面飞去,飞出万妖山,刚刚掠过妖焰谷,满面泪水的白灵回过头喝道:“你还跟着我干什么?” 骆钦不说话,白灵恚怒,纤腕一翻,取出一柄短剑,反手朝着骆钦的胸口刺去,后者视若无睹,兀自不挡,短剑即将刺到骆钦胸口之时,白灵心头剧惊,剑尖一挑,一剑刺入了骆钦的左肩。 “你干麽不还手?!”白灵蹙眉叱咤一声。 骆钦面有愧色,仍不开口讲话。 白灵冷哼一声,抽剑而回,将带着鲜血的短剑还剑入鞘,再不说话,扭头便走。 两人一前一后,在第二天下午时回到了九葳山。 白灵落在崖边的角亭里,伏在石桌上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骆钦落地后,站在亭中,望着不远处那几间屋顶堆满了积雪的小屋,以及那熟悉的小院,心中登时感慨起来。半晌,他收回目光,望着啜泣着的白灵,道:“灵儿,你别哭了,是我对不起你。” 话音刚落,白灵啜泣道:“用不着你假惺惺地道歉,我一个人过这一百多年,你凭一个道歉就能换来我的原谅吗?是,我过去对你一往情深,但我这份感情也不是你用来伤害我、欺骗我的筹码!姓骆的,一百多年了,一百多年了!你骗了我一百多年了!” 骆钦低着头,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沉默不语。 白灵抬起头,眼中尽是怨恨,道:“这么多年你也没有关心过我,现在说这些话,想让我怎样?让我原谅你?原谅一个本来已经死了,现在却活生生站在我面前的人?原谅一个让我尝尽了人间孤独、伤心与难过的人?”她忽然苦笑一声,“哈,既然你已经死了,你怎么会突然活了过来?我早知道人言可畏,你恐怕被世俗人的目光看怕了是吗?我们俩在一起让你颜面无光了对吗?既然如此,你干麽不回那恶人谷,来这里作甚?想看我的笑话是吗?想嘲笑我的痴傻对吗?” 她忽然站起身,一把推开身旁的骆钦,奔到往日自己精心打理的小院,抽出短剑,接连挥舞,将小院的矮篱、菜地、青石板小径,以及东方芷嫣养栽的盆景劈得粉碎,数息间,小院内便就一片狼藉,满目疮痍。 “我是不会让你那险恶、无耻、卑鄙的阴谋得逞,难道你能潇洒离开,我就放不下吗?”她冷笑一声,短剑丢在地上,右手举起,一簇白色的狐火在掌心幽幽燃起,“待我将这里付之一炬,看你还怎么笑话我!” 抬手便要去烧面前那几间屋子。 骆钦肩头微动,整个人倏地闪到了她的面前,左手轻轻地握住了白灵的手腕,眉目哀愁,道:“你听我说!” “我不听!” 白灵左手猛地打出一掌,结结实实地打在骆钦的胸膛上。 骆钦喉中闷哼一声,后退半步,仍旧不放白灵的手,缓了一缓,又道:“我当年确确实实是死了,但是……” “但是怎的?!” “但后来被红老大用他的性命和悼灵花将我复活了。” 听到“红老大”三个字,白灵表情为之一怔,骆钦又道:“我伤重不治后,你去几大门派为我报仇,红老大也是趁你下山的时候,将我从坟中挖出来带回了恶人谷。” 当年骆钦伤逝之后,白灵的确一时冲动,下山去寻仇,先后与正魔双方的几位掌门过过招,只是当年她的修为寻常,并没能报了仇,后来修为提升在想报仇,那几个仇人中,除了功法参天的空明尚还活在世间外,其他人均已过世,于是报仇这件事,她便就搁置了下来,想着等到哪一天自己实力足够强大了,再去找那空明报仇。 第290章 宿命重逢 那“红老大”是在白灵和骆钦结为道侣之后没多久去到的万妖山。 至于他从何处来,又是什么身份,山中的妖王们至今也没有一个知晓,大家只知他实力通天,德行兼备,以至后来群妖对他俯首称臣,唯首是瞻。 当群妖臣服于他之后,他便将白灵和骆钦已经结为道侣一事与大家说了。 群妖听说白灵敢冒妖界之大不韪,和人类结合,个个咬牙切齿,将白灵视为叛徒,红老大借此提醒群妖,妖族绝不能与人类结合,并一再警告它们,让它们守住底线,莫要逾越雷池半步。 再后来,骆钦伤逝,白灵没了靠山,群妖便要去寻白灵的晦气,说她妖人结合,有违天道,违背祖宗训诫,罪该当诛。 此事后来是被红老大强压下去的,他说服群妖,并将白灵请回万妖山,与她讲了自己的担忧,希望她不会再犯错。 当时群妖义愤填膺,威胁要杀她以儆效尤,白灵因为骆钦之死,早已心灰意冷,本想着群妖要杀便杀,可一想到自己的亲弟弟小白还在万妖山里,也只能答应红老大,说自己不会再和人类结为道侣,毕竟骆钦死后,她身边的亲人也只有弟弟小白一个,她绝不能自私地撒手人寰。 而在红老大请白灵回万妖山之前,就已将骆钦的尸身带回了恶人谷,在得到白灵的承诺后,红老大就很少再回万妖山了,尤其最近六七十年间,红老大竟再也没有回去过万妖山,此时的他身在何方,谁也不知道。 当然,除了骆钦之外。 红老大将骆钦的尸身带回恶人谷之后,就去香灵门盗走了一朵悼灵花。 回谷之后,他使悼灵花和自己的毕生修为,将骆钦从鬼门关里拉了出来,因为他自折了修为,方能将骆钦体内炼化的异宝得以保存下来,于他而言,将身怀异宝的骆钦救活,纵是让他死上千百次,眼睛也不会眨一下——因为他是西海秘境法玄寺的一名守门人。 骆钦复生之后,红老大已是奄奄一息,得知对方以命换命,令他大受感动,使自身真元之气为其续命,让后者能再活四五十年。 这期间,红老大将西海的事情和骆钦说了。 千百年前,西海秘境和中原一样,人类和妖兽和平共处,旷世盛景,举世繁华,这一切美好,在人类和妖兽相互结为伴侣之后,开始发生了改变,也正是因为如此,西海秘境的命运急转直下,由原来的人间天堂,变为现在万物避讳,如九幽炼狱一般的地方。 红老大说,修炼成精的妖兽,实力远超人类,其实结为伴侣也不是不可,可一旦产生分歧和争吵,妖兽往往难以自持,动起手来,人类更非妖兽的对手,为此,人类遭妖兽虐杀的事情层出不穷,人类心中的积怨越来越深,而杀掉人类的妖兽又觉人类处处不是,如此恶性循环,积怨越深,妖兽和人类终是到了反目成仇,搏命相抗的地步。 昔年的法玄寺实力极其雄厚,也是天下佛法的发源之地。 寺中人一直反对人妖结合,说众生不能自度,那就只能佛度众生,所以在人妖结合的那些年里,他们扮演着拆散者的角色,坚决反对人妖结合,倾尽全力去镇压这些人和妖。 古云佛生大爱,那么佛的爱是什么?它照射出来的是铁律、规则,是人间清平的保证,是人与妖和谐共处的根本,如果没有这一条枷锁,让人和妖自由结合,那往后人妖之间便没有公平一说,最终吃亏的也只能是人类。 所以法玄寺要护卫天道,防微杜渐,阻止双方时,手段异常无情,容不下半点差池,也因此导致与妖界的魔主大能结下了无法解结的仇怨。 那时的法玄寺,在人妖结合这件事,整座寺庙上上下下都是持反对意见,且不讲任何情理的。 他们要保护人间,众僧不仅要求人人自度,还要度人,所以他们觉得人类和妖兽的结合,是双方的执迷不悟,即便短暂的美好与祥和尚未触及发生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但灾祸或迟或早,都会降祸人间,所以直到群妖犯乱,将法玄寺千年基业彻底毁去时,他们也从来没有改过初心。 红老大希望骆钦不要在和白灵重蹈了覆辙,说要想维护中原的清平,白灵就绝不能越界,而他骆钦更不能执迷不悟。 骆钦自然明白事理,但他却也非薄情寡义的负心人,想到白灵那痴情于自己的模样,便询问红老大自己和白灵是否此生都不能在一起? 红老大表示如若她当真痴情,日后在法玄寺的雷音塔中修炼百年,或许可以蜕去妖胎,成为真正的人类,届时他和白灵就能真正结为道侣,不再被天道所排斥,所有一切,也就顺理成章了。只是要在雷音塔中修行,岂非易事?其中的苦难已是世间极致,说是地狱也未尝不可,天下又有谁人能有如此决心? 至此往后,骆钦蛰伏在恶人谷,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西面,对于中原上的大小纷争,也不再过问,另在红老大的详细指点下,修为的精进可谓是一日千里,实力突飞猛进,早已不能同日而语。 白灵听完了骆钦所言,掌心狐火消失,脸上神色缓和些许,但仍然峻色道:“既然如此,你回你的恶人谷,我回我的万妖山,大家不必再见。” 骆钦道:“灵儿,你自然明白我的心意。只是红老大的担心并非是空穴来风,我二者再在一起,你我固然相信彼此,但对后人而言,我们未必就给大家带了个好头。再者,将来我要去闯西海秘境,如若平安归来,自是最好,可我就怕自己一去不归,到时候难免令你更加伤心,索性长痛不如短痛,什么也不让你知道,等未来我去过西海,平安归来之后,再另作打算。” 白灵冷笑一声,嗤鼻道:“冠冕堂皇的话罢了。你说我了解你,可你不了解我吗?”甩开骆钦的手,扭头走进小屋,从中取出骆钦的牌位,丢在其脚下,同时丢出来的,还有一只盛满香灰的香炉。 “活死人,这就是你这百年来对我的‘报答’。” 白灵说完这句话,御剑飞起,打算回去万妖山。 骆钦追上去一把将她揽入怀中,生生从空中抱了下来,道:“既然计划‘落空’了,我又何须再向你隐瞒,再与你分别?” 白灵奋力挣扎,骆钦死死抱住她,令她动弹不得。 “和我回恶人谷罢。从今往后,我们不再理中原之事,等解决了西海那边的魔主,咱们从此逍遥快活,去过隐居山野的日子。” “放开我!” …… “不要脸!” …… 骆钦不理她,仍将她抱得紧紧地,熟悉的体香传入他的鼻腔,让他产生一种失而复得的错觉,心头不禁一酸,伏在白灵的肩头,轻轻地闭上了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灵终于不再挣扎,她也闭上了眼,默默地流起眼泪。 骆钦扶住她的双肩,深情地望着她,二者四目相对,这百年来的失去、埋怨也在此刻烟消云散。 他轻轻地轻吻着她脸上的泪水,眼眶也微微红了起来,终于,她抬起了胳膊,与骆钦紧紧相拥! 第291章 回恶人谷 三日后,九葳山。 角亭中,骆钦抱着白灵,二人于朝晖中,遥望着中州广袤的白色大地。 “你答应了红老大,现在却又和我在‘重归于好’,可是对他的言而无信?” 骆钦沉吟着点点头,道:“等我驾鹤西去,再去给他赔罪罢!” 白灵急道:“不许你这么说!”她坐直身子,深情地望着自己的爱人,“你不能死,至少……至少你不能死在我前面。”她抬手梳理着骆钦鬓间的发丝,“我已经决定了,等咱们去了西海秘境,解决了西海那边的问题,我就去法玄寺,入雷音塔,修炼人身。” “灵儿……” 白灵捂住了他的嘴,不许他开口,又道:“你可能忘了我有多在乎你,我可以为你放弃一切,如若我们能在一起,让你不做背信弃义的人,让我们的关系不至违背天道,我……”她眼中神色坚定,“我愿意承受任何苦难,只要能变成和你一样的‘人’,就是要了我的性命,我也愿意。” 半月后。 恶人谷。 今日,杨晋一和谷中的十大恶人总算忙闲。 连日来,大家为了给谷主和他领回来的爱人打造一个温馨的住所,一众兄弟忙前忙后,热火朝天,不出十日,就给谷主在谷中打造了一间干净别致的小院出来。 傍晚,骆钦宴请谷中兄弟,酒席之上,大伙儿见到眉目如画的白灵,个个心生羡慕之情,又觉两人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对二者的恭祝之辞便也就滔滔不绝起来,众人推杯换盏,你来我往,一场酒便喝了三天三夜方才散场。 正午刚过,杨晋一和东方芷嫣回到自己所住的别院。 这半个多月以来,东方芷嫣就住在杨晋一的那间小屋里,铁匠荀良仁每日隔着篱笆调侃二人,询问东方芷嫣为什么不让杨晋一进屋歇息?总把两位年轻人问的面红耳赤,满面羞涩。 谷中的其他恶人们也每天过来“打望”,都想看看双煞口中这美若天仙的女子究竟长得什么样?好些住在外围的恶人们也闲若无事地跑到里头来一睹东方芷嫣的真容,总教这位年轻的姑娘手足无措。 然而面对众人好奇的目光,杨晋一总是大方地向他们介绍东方芷嫣的来历,短短时间内,东方芷嫣在谷中也成了大家眼里的“名人\",大家眼里的“香饽饽”——谁不愿意多看两眼美人儿呢? 自来有人欢喜,必有人愁。 在东方芷嫣和白灵来恶人谷之后,一向备受尊崇、万人瞩目的“红辣椒”红潇潇,却时常表现出一副哀愁模样,这倒不是东方芷嫣和白灵的到来抢去了她的风头,而是她痴恋了几十年的骆钦,竟早在百年前就已和旁人结为了道侣。 这件事杨晋一和东方芷嫣早已有所发觉,因为东方芷嫣入谷之后,红潇潇就不止一次地来找过她,每次来的时候,问的最多的,就是关于白灵的事情。当她得知白灵为骆钦守寡,独居九葳山百余年,红潇潇整个人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这让两个年轻人惊讶不已。 这些天里,杨晋一也从侧面了解过红潇潇,荀良仁谈到她和谷主,只是苦笑着摇头,说什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东方芷嫣知道她对骆钦的心意后,再见到对方,就不再提及骆钦和白灵的事情,或许红潇潇有所察觉,已经好些天没来找她了,就是这次骆钦请大家喝酒,她也差点失态,好在东方芷嫣将她带走,否则这场酒席恐怕早早地就要结束了。 虽然红潇潇有点失态,但谷中无一人敢对她不满,因为她是红老大驾鹤前十年,在谷外捡回来的一个孩子,是红老大的义女。 自红老大仙逝之后,骆钦对红潇潇呵护有加,不料这孩子长大之后,情丝却系在了骆钦身上。唉,自古情爱难言是非曲折,谁又能控制自己是否会爱上一个人,而这又能是谁的过错呢? 杨晋一和东方芷嫣正在房中呢喃细语,忽然有人叩响了两人的房门。 杨晋一拉开房门,但见带着面具的道人乌鸦咧嘴笑道:“晋一,你们……”看了眼屋内,“在说悄悄话呀?” “道长,你也来笑话我呀?”杨晋一挠头苦笑道。 经过这十多年的熬炼,乌鸦春归人老,不过中年,就已略显老态,鬓角发丝花白,终究未能逃过岁月的洗礼。 “怎么会,天下谁都会笑话你,就只有你乌鸦道爷不会。” 他将杨晋一拉出门来,压低声音道:“我想和你一起去东海一趟。我听说东方氏下葬时,随葬的都有一块九天七彩石,以保尸身不腐,我来恶人谷这么多年,受到谷主和大家的关照,还没机会向他们报恩,心中惭愧的紧,所以……”看了眼走到门前的东方芷嫣,咧嘴一笑,又压低了点声音,道:“我想去弄点九天七彩石回来,送给大家。” 杨晋一张大嘴巴,愕然道:“这……这怎么能行?”回头看了眼东方芷嫣。 东方芷嫣这些年跟在白灵身边,修为精进不少,早已听到他说的话,笑道:“道长,东方氏的墓葬,哪里有九天七彩石来陪葬?如此稀珍之物,谁舍得拿来陪葬呀?” 乌鸦脸上一热, 嘴巴一咧,笑道:“东方姑娘,我……我只掘你对头的祖坟,您家中上下几十辈的先人之物,贫道肯定不敢觊觎。” “可东方仲龙的祖上,也是我家祖上,道长要掘东方仲龙祖上的墓,也就是要掘我家祖先的墓。”东方芷嫣无奈苦笑,她叹息一口,又道:“其实,用九天七彩石陪葬的说法,是那些垂涎石头的奸人捏造的谣言,莫说天下人对这石头视为珍宝,就是东方氏本族,也时常为了这些石头争的头破血流,又怎会拿来给死人用呢?” “那彩云岛上的九天七彩石,数百年都不见得能孕育出来一块,在那地方,我们东方氏也已经数百年没见过这种石头了。” 又提起这石头,杨晋一悔恨交加道:“当年在单城,真不该将你的那块石头换了。”忍不住长叹一口。 东方芷嫣道:“那一块石头却也算不得什么。东方氏有一座宝库,当中存储的九天七彩石,大大小小至少五十余块,若是我们能进去拿上一两块,你爹修复八荒神王枪的愿望也能实现了。” 第292章 又见旧识 喝醉了酒的荀良仁在双煞的搀扶下回来自己小院,正撞见乌鸦和杨晋一他们说话。 白煞嘿嘿一笑,道:“道长,你这是做甚来了?易先生到处找你,你跑这来打扰人家小两口卿卿我我。” 乌鸦冲他嘿嘿一笑,知道他是说笑,问道:“易先生找我何事?” “香灵门的送来一封信给他。”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将荀良仁扛进院内小屋,合上门来到杨晋一的小院里,道:“易先生刚刚回了信,喊你帮他送信去玄武洞。” 乌鸦点点头。 白煞余生书问杨晋一道:“两位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杨晋一看了眼东方芷嫣,回道:“明天一早。” “谷主让我俩陪你们一起去。”杨不为看了看东方芷嫣,继续道:“他老人家脱不开身,让我们代表他走一趟,当然,我们随两位一起去的目的,主要是保护东方姑娘,至于杀敌的事情,得靠杨兄弟你去做了。” 杨晋一应声点头,东方芷嫣作揖道:“有劳双煞大哥了。” 两人连连摆手,示意她无需多礼。 余生书又对杨晋一道:“谷主他老人家还说,这次是你锻炼的机会,让你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一来给他的老朋友报仇,二来让杨兄弟多见见世面,”他上前搂住杨晋一的肩头,压低声音道:“另外,让东海的那帮水猴子知道咱们中原人的厉害,以我所见,咱们再带点剑宗的朋友杀过去,将东海搅个天翻地覆,也为你师父叶宗主报仇雪恨!” 一提到师父叶一城,杨晋一又觉沉痛,道:“仇一定要报,但我不想让剑宗的师兄弟们冒险。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别,”乌鸦凑上前,对杨晋一道:“把我带上。你杀敌,我掘坟,两不误。”望着双煞,他一副神秘的模样,道:“两位仁兄能否让贫道同去?到了东海,等贫道拿到那九天七彩石,少不了两位哥哥的。” 一听是“九天七彩石”,双煞两眼直冒精光,问道:“好拿吗?” 乌鸦抄出自己的乌铲在胸口上一拍,道:“这是自然,交给我!” 隔日一早,杨晋一和东方芷嫣与双煞、乌鸦一道向骆钦白灵等人请辞,出了恶人谷,径直往东而去。 一行人揣着易游湖的书信,先来到中原东南角的济州,到玄武洞将易游湖的书信交给香灵门的人后,转而北上,来到青竹山东面的金源城,打算从这里出发,去往蓬莱群岛。 现在的金源城,热闹繁华的程度尤胜以往。 早在一个月以前,金源城还是一派暮气沉沉,颓败荒凉的景象,但数日后,般若寺联手恶人谷,以及最近十年里风头最盛的杨晋一的消息传遍天下,尤其听到这些人将众妖降服之后,过去掩在金源城百姓心头的阴霾一扫而尽,整座城也在极短的时间内恢复了往日的繁华与生机。 此下,城中一派祥和安宁,百姓们欢声笑语,连数月前东海联军入侵中州的伤痛也短暂的遗忘了。 杨晋一他们来到剑宗在这里的驻守据点,在此驻守的弟子见是杨晋一过来,当下就要盛情款待,杨晋一推辞后,就要去剑宗寻追雷鹳,临走前,他问东方芷嫣是否要和自己一起去,后者含笑摇头,表示自己在这里等他。 上了青竹山,杨晋一也没有和其他师兄弟们见面,径直回到剑冢峰,寻到成澜沧和追雷鹳。 成澜沧见他回来,二话不说,抄出青玉剑,使出混元剑经,要和他切磋,二人一番交手后,成澜沧终是败下阵来。 师侄二人站在前山的阔坪上,杨晋一向成澜沧询问了现在剑宗的情况,后者说大师兄凌白现在正和岳乘风两人造访正教朋友,不在山上;长珀等人经过这次三族之乱,全部闭关修行,至今未出;莫崖在正元峰上受到器重,帮着武阳清打理峰上大小琐事,也是许久没有出过正元峰了;眼下山中多是新收的年轻弟子,剑宗又是百废待兴,正在加紧恢复元气。 他问起师伯云山门的丘丰师兄现在处境如何?后者摇头叹息,说张天赐将丘丰逐出了云山门,不过好像乾云峰首座王灵徽和其他几位首座极力反对。现在云山门内部分成了两股势力,一股支持张天赐,一股则针锋相对地反对他,外界或许不知,但剑宗却知道云山门里现在已经闹得是鸡飞狗跳,上上下下貌合神离,远没有往日的团结一心,其山门气运,也在张天赐背后捅剑宗刀子起,开始走起下坡路。 杨晋一在祠堂中给叶一城上过香后,领着追雷鹳,和成澜沧一起回到金源城。 成澜沧初见东方芷嫣,心中欢喜的紧,之前还为杨晋一担心,眼下见杨晋一另有佳人相伴,这才感到些许安慰,对东方芷嫣大加赞赏的同时,将一幅珍藏多年的古迹名画作为见面礼赠给对方,东方芷嫣起初对这成澜沧很是敬畏,但见他和双煞几人说话,时常会显露出一些孩子脾性,又觉他有趣,只觉这位老前辈远不似表面看上去的那般严肃,并非是个令人敬而远之的人。 在成澜沧的强力要求下,一行人在金源城中留宿一宿,当天晚上,由成澜沧做东,在城中最大的悦来酒楼设下一桌酒席款待他们。 夜色降临,华灯初上,城中灯火通明,长街人来人往,吆喝叫卖的声音此起彼伏,好一番承平盛世的景象。 站在悦来酒楼门前,杨晋一颇有感慨,对东方芷嫣道:“我们便是在这里第一次见面。” 东方芷嫣看着牌匾点点头,不禁想起东方承义和申屠葛云两位豪侠,不禁心生感伤。 一行人入到店中,就听一人大声叫道:“可知道我三兄弟何人是也?” 只见几个伙计模样的人将三个人围在柜台前,几人最前面,肩头披着已经有些油腻的抹桌布的小二怒容满面,对三人指指点点,看上去很是不忿;账台内,酒楼老板大腹便便,上下打量着三人,一手提着毛笔,一手扶着算盘,眉头皱起,表情显得很是为难。 “三位仁兄,在这里吃饭结账,天经地义,哪有认识什么‘中原三慈’就连饭菜也不给的道理?”店掌柜为难道,“再说,小的们也不知道这三位‘中原三慈’是什么人物呀?” “掌柜的,你和这三个家伙废什么话?我让小六子去请剑宗的高人了,今儿个他们不给钱,保准他们出不了咱们酒楼的门!” “嘿,小子,有种你便将剑宗的朋友喊来试试,哥儿三个也不是泛泛之辈,让你们请我们吃顿好的,是抬举你们,今儿个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再不给大爷让开,大爷手里的棒子可不是拿来敲更打锣的!” 说话的壮汉一提胳膊,一支黢黑的狼牙棒被他举了起来。 “唉,算了算了,让他们走吧,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店掌柜不愿再和三人纠缠,自当年杨晋一他们在店中大打一场过后,这位老板最怕自己店中发生冲突打斗,面对三个吃霸王餐的道爷,他只能自认倒霉,再不愿看他们一眼,摆着手让伙计请他们出去。 三人中那个短小精干的男子尖声道:“爷儿几个可不是吃不起这顿饭,掌柜的今天卖了面子给我们‘朔州三雄’,往后江湖再见,只管报我们的名号,保准你平安无事。”刚说完,忍不住打了个酒嗝,难闻的酒气熏得面前一众伙计纷纷后退。 乌鸦忽然开口道:“这三位兄弟的账,我给他们结了。” 三人抬头望来,但见是个带着面具的男子,尤其看到他身旁几人仪表堂堂,气度不凡,绝非寻常之人,心中一凛,底气便有些不足,那壮汉举起狼牙棒的手放下,略有些口吃,道:“兄弟豪迈,在下三人先行谢过。” 乌鸦道:“老朋友了,不必客气。” 壮汉和那精瘦男子眼中流露出一丝惊诧,对望一眼,均不知这戴着面具的人物是谁。 杨晋一开口道:“能在这里撞见‘朔州三雄’,可是荣幸之至,三位兄台,别来无恙。”说着抱了抱拳。 原来这三人就是当年在这酒楼里想骗杨晋一吃喝的“朔州三雄”。 当年乌鸦闯入墨林山,也是因为这三位输钱给乌鸦后不服,追着他要抢他的钱,四人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乌鸦更没想到能在这里撞见这三位让人哭笑不得的人物。 第293章 入东海 朔州三雄看着杨晋一和乌鸦,脸上表情甚是诧异,那憨肥的胖子看清杨晋一的脸后,表情更是变了又变,半晌,他叫道:“大哥,他……他就是‘中原三慈’!” “老兄好眼力,十年未见,还能认得在下。”杨晋一笑盈盈道,“却不知我那‘中原三慈’的名头,何时能在外面欠吃欠喝了?” 壮汉子脸上露出一丝尴尬之色,赔笑道:“当年阁下在这酒楼里打出了名,数个月前又力克东海联军,听说前些日子,阁下和般若寺的大师们将逃出龙鸣山的妖王也降服了,劳苦功高,功德无量。现如今,认识你的哪一个不将你看做大侠?所以……所以我们就想用尊下的名头混两顿饱饭吃。过去在中州城和朔城里,我兄弟三人确实沾过尊下的光,实不相瞒,我们刚从东海回来,在海上饿了三天三夜,现下若非囊中羞涩,也绝不会跑这里来骗吃骗喝。” 乌鸦微微一笑,摸出几两碎银放在账台上,问道:“掌柜的,这些够吗?” 店掌柜从账台里迎出来,对杨晋一深作一揖,道:“阁下当真便是杨晋一,杨少侠麽?” 杨晋一有些受宠若惊,这还是自己头一回被人叫做是“大侠”,还了一礼后,客气道:“小弟略尽绵力,无需挂齿。” 掌柜诚惶诚恐,赶紧招呼众人在二楼的雅座上落座。 “既然各位的确相识,那么这三位的饭菜钱,就当在下请客了。”店掌柜将账台上的碎银拾起,塞给乌鸦,对“朔州三雄”道:“在下开门做生意,也不会吝啬这一顿两顿。三位仁兄日后要吃顿饱饭,尽管开口便是,只要是杨少侠的朋友,在下必定恭敬招待。” 杨晋一抱拳谢过,店掌柜下楼去备酒菜,杨晋一又问站在一旁的“朔州三雄”,道:“你们去东海做什么?” 壮汉挠头苦笑,道:“到处闯一闯,瞧一瞧,其实也没有什么事情。” 一桌人莞尔一笑,壮汉子忽然凑到近前,环顾左右,低声对几人道:“我听说蓬莱岛的仙陵山里,最近出现了一件大宝贝。东海的高手现在全部去了仙陵山,我们赶在封海之前跑了回来,东海人为了不泄露消息,中原去东海的渡轮在昨日傍晚时已经停了,三族更加派了人手,将蓬莱岛沿岸里三层外三层包围起来,据说事情结束之前,不能让消息泄露至中原。” 东方芷嫣秀眉微蹙,问道:“那仙陵山中出了什么宝贝?” “姑娘,你或许有所不知,蓬莱的仙陵山,之所以叫‘仙陵山’,就因为山中有仙人陵墓。”那声音尖细的精瘦男子神秘兮兮道,“依在下愚见,山中宝贝多半和那些仙人陵墓有关。”言外之意,这个宝贝和仙陵有关,必非凡物,定然十分珍贵。 当酒菜盛上桌时,朔州三雄匆匆告辞离开,下楼之后,又对店掌柜道了谢,便争相着抢出了酒楼的门。三人离开前,询问乌鸦的身份,乌鸦呵呵一笑,只说自己和他们相识在藤原城,其他一概不提。 这天晚上,众人觥筹交错,一夜未眠。 天现鱼白之际,成澜沧与杨晋一几人依依惜别,对众人千叮咛万嘱咐,方才放几人离开。 一行人御剑往东,以苍穹之上的明日为指引,于苍茫无边的海面上疾驰,行至傍晚,大海已由日间的深蓝变为墨色,因为“朔州三雄”带来的消息,几人不想打草惊蛇,在一处无人驻守的海岛上落了脚。 “此处再往东行七十余里,便是蓬莱岛的海岸。”东方芷嫣道。 杨晋一收回放出去的神识,低声道:“前面的那片岛礁上有人,不知道是不是朔州三雄说的驻军。”回首望着追雷鹳,“咱们几人的目标太大,要想不打草惊蛇,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几人正说话,对面岛礁忽然有一片流光冲天而起,看样子是向着这边小岛飞来,粗略估计,足有二十余人,其中还有数头妖禽,他们似是发现了杨晋一几人的踪迹。 大伙儿对望一眼,正要跳起身来迎敌,杨晋一忽然急道:“别动!” 跟随他的目光向后望去,但见身后天空上,四道白色的身影由远及近,杨晋一看清来人,脸色登时一沉,道:“是香灵门的人。” 双煞看清来人,表情也是一苦,道:“这丫头怎到这里来了?” 对方正是香灵门的殷思易,以及其门中的三位长老。 香灵门四人见有人来拦,询问缘由,对方十分不客气,道:“三族族长有令,自昨日起,封海三月,各位请回吧!” “笑话!”殷思易嗤笑一声,道:“东海什么时候成了你们三大家族的地盘了?姑奶奶想来就来,想走便走,你敢阻拦,我便要你好看!” 来的这些东海驻军显然也不是善类,但见殷思易语气比自己还要蛮横,当下拔刀就砍,可惜这些人的实力,远不如他们表现的这样强势。殷媚娘这次派出来的几位“保镖”,都是门中拔尖儿的高手,实力非比寻常,几个照面下来,这些前来拦截的东海驻军被她们杀去了近半。 眼见己方的二十来个伙计折损惨重,剩余的其他驻军扭头便跑,殷思易轻叱一声“哪里逃”,飞身追上,左右两手齐挥,身前奔逃的几人立刻向下坠去,短短时间内,拦截她们的人竟已死了十之六七,其余人身上或多或少也挂了彩。 “好凶的婆娘!” 天边传来一道粗狂的声音。 杨晋一只觉说话之人实力雄厚,香灵门的这几人多半不是对手。 杨晋一遥遥望去,但见前面的岛礁上飞出三道人影,三人均是六十岁出头的模样,花发长须,英武非凡,最当中一人身材魁梧,气息内敛,模样异常冷峻,想来刚刚就是他在说话。 三人来到近前,当中那人手掌摊开,挡在面前,也不知使了什么玄法,竟将殷思易掷出的数枚追魂针尽数接下,手腕一抖,毒针倒飞而回,射中其中一位中年女子的肩头。 中针女子惊叫一声,赶忙摸出解药喂进口中,拿出一张丝帕,摁住伤口,将细针挤压了出来。 老者收掌,冷冷道:“香灵门的朋友到这里来做什么?” 殷思易哼声道:“你们好大的气派,这里又不是你们三族的地盘,在这里拦截我们,居心何用?” 左边的老者皱眉道:“先前不是已经说了?我蓬莱三族的族长有令,要封海三月,你个小娃娃年纪轻轻,耳朵怎比我这老头子还要背?” 第294章 受挫 “你说封海就封海?我偏要过去,你奈我何?” 殷思易自幼身份尊贵,在香灵门里娇生惯养,性格乖戾,面对三位对她如此出言不逊的异族人士,已然按耐不住自己满腔怒火,说话的同时,左手掌心向上一摊,一朵金色的悼灵花悬浮在了她的掌心。 那金花乃金花婆婆能独步武林的法宝,香灵门能稳据一方,和这朵金花关系莫大。 霎时间,一股花香弥漫开来,这香味清新扑鼻,殷思易及其身旁的人精神为之一振,面前三位老者的身躯却登时大震,其中一人更是惊呼一声,手持弯刀,拦腰劈出一道刀气。 殷思易视若无睹,神力加持于金花,一道淡淡的金光若涟漪般荡漾开,劈至近前的刀气撞上金光,立时被震散,而劈出这道刀气的老者闷哼一声,捂住胸口连连后退,终是不敢再靠近殷思易。 这时候,三人最当中的那位老者双掌合十拍得脆响,身遭虚空竟然变得扭曲,继而张开嘴大喝一声,一道狂躁的怒吼声响彻天地,香灵门这方几人立时眼前发黑,殷思易更是一个踉跄,金光散去,东海这方似是占了上风。 “这人多半是申屠氏的长老,这家伙半人半妖,若是幻化为妖兽形态,殷姑娘她们更不好对付。”东方芷嫣面露忧色,问杨晋一道:“我们要不要帮忙?” 杨晋一摇了摇头,看了双煞一眼,但见二人也有征求自己意见的意思,只好道:“再等等看。无论如何,香灵门也是魔教四大派之一,如此轻易就败下阵来,未免有些徒有虚名。”他见过东海三族的这种音波功,觉得香灵门的人不至于会败在这种音波功下。 当日东海入侵青竹山的时候,他也领教过,只是使用这种玄功的人的实力,于他而言不足为惧,所以当时也并没有放在心上,而香灵门再怎么说也是大门大派,理应不会如此的不堪一击,便就不急于出手相助。 再者,他打心底不想帮忙,或者说,他不想见到殷思易。至于其中缘由,几人里除了乌鸦过去听他谈起过,东方芷嫣和双煞都还不知晓,且上次去黑水湖,从她殷思易的口中得知,她一直在找自己,现在自己出手帮忙,定将被对方盯上,到时候多半难缠。 香灵门这方起初并不知道对方的手段是什么,方才遭了一道,眼下缓过神来,几人配合默契,立刻阻止反扑,四人里,其中一人迎上一人,殷思易和另外两人则对使出音波功的老者发难。 东海这位老者也非泛泛之辈,以一敌三,丝毫不落下风。 殷思易手中的金花虽非凡品,但殷媚娘传给她的时间不长,她还没能完全摸清发挥这金花最大威力的法门,现在虽然和打得有来有往,但毕竟占了人多的便宜,时间一久,孰胜孰败,还不能盖棺定论。 实力最强的这位老者被殷思易她们三人缠住,香灵门素来以暗器闻名,常常伤人于不意之处,暗器种类五花八门,投掷暗器的方法又是层出不穷,又是三人齐攻一人,更教人防不胜防。 那老者挥掌前后左右急拍,固然防下三人的杀招和暗算,却也渐渐感到有些力不从心起来,暗想继续这样斗下去,他败下阵来只是时间问题,当下侧过头,又一次张口咆哮一声。 虽然有所提防,但站在老者侧方的这位香灵门高手仍被震得神魂不稳,三人的包围圈里立时出现了一个缺口,老者飞身而上,做熊抱状,要将那女人抱在怀中。 殷思易和另外一人眼见对方要发难自己的同伴,同时出手牵制,两双手接连掷出数枚悼灵花形的暗器,破空的锐响声在老者身后追上,他若不回头格挡,必然后心中招,可一旦回头格挡,面前那个女子便就恢复过来,也就有了反抗的机会。 正当大家认为东海老者会回头时,就见对方躬身弯腰,后背登时变得宽大,且拱起老高,撕拉声中,衣衫尽碎,露出生满了鳞甲的后背。 钉! 钉! …… 暗器打在他后背的鳞甲上,仅留下十余个白色的点状痕迹,就全被弹飞了出去。 眼见暗器没能阻止对方,殷思易和另外一人同时暗叫不妙,就见着老者将那位被音波功震慑住的高手抱住,然后一个俯冲,朝着下方的海面直冲下去,被他抱住的女子惊呼出声,但声音刚起,就听扑通一声,海面溅起一片水花,而那女人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月光下,可见海面之下,一团黑影正以极快的速度来回游曳,黑影之中,隐约可见一个白影被它裹挟住。 殷思易怒喝一声,右手举起金花,左手掐诀,追着海中游曳的黑影,接连从金花中打出白光,射入如墨般的海水中,轰隆声中,炸起一个又一个巨大的水花。 片刻之后,这老者抱着香灵门的高手破水而出,此时他的脸变成了一张丑陋的鱼脸,口中尽是寒光森然的尖牙,被他抱着的香灵门女子,脸上皮肉绽开,伤口处被海水泡的发白翻起,想来是被这老者撕咬啃食而死,且在海中游曳期间,她全身的血液早已流尽,是以伤口中没有看到一丝鲜血。 “啊!” “莲妹!” 香灵门那几个高手见自己同门被害,目眦欲裂,老者腾空而起,将尸体猛地朝殷思易几人丢去。 殷思易盯着死状可怖的女子尸首,怔怔地张张嘴,显然已被这一幕吓到。 与她一起的那位高手冲出去,将半空中这位莲妹的尸体抱在怀中,可女子尚还来不及感伤,下方的海面突然高高隆起,一道巨大的灰色的大鱼冲出水面,鱼口俱张,獠牙寒芒闪烁,将女子连同其师妹的尸首一口咬住,坠入海中,没入了如墨般的深海之中。 “海狼蛟!” 杨晋一和东方芷嫣同时开口低叫一声。 当年杨晋一在近海遇见海狼蛟伤害渔民,出手相助之后,那海狼蛟最终被追雷鹳虐杀在了沙滩上,那次也是他和王言羽第一次见面。 双煞和乌鸦各自咽了口唾沫,三人都没听说过这种海怪,一直以为提防天上的对手就行了,却没想到海里还有这种家伙,若非亲眼目睹,还不知道海里会有这样的危险家伙存在。 殷思易和她门中另外那位高手当下撤开,那化作兽人的东海老者桀桀怪笑,道:“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第295章 强援 眼见二人情况危矣,东方芷嫣对杨晋一急道:“快去帮她们。” 杨晋一摇摇头,指了指天上,众人抬头,见更高处的地方,一枚黑点悬停当空一动不动。 “那是什么人?” 黑煞杨不为奇道,惊讶对方什么时候飞来的,自己竟然没有察觉到。 杨晋一道:“血刀门的人。” 话音甫落,殷思易那边的几人也全都将头抬起,望向上方,东海老者看到人影后,更是鱼脸变色,骇然道:“什么人?!” 就听天上那人冷哼一声,随即向下落下,待得看清来人容貌,白煞余生书皱眉道:“这不是复香主身旁那小子吗?” 来人正是李念梅。 黑煞杨不为嗤鼻道:“听二哥说,这小子近几年一直在纠缠殷姑娘,嘿,当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知天高地厚。” 见那东海老者凝滞在半空一动不动,乌鸦诧异道:“东海的人怎么不动了?” 杨晋一低声道:“是血刀门的‘焚血灭天大法’。” 这时候,李念梅推出一掌,掌心飞出一枚梅花状的血色符文。 “血咒!” 杨晋一和双煞对望一眼。 东海老者自恃修为过人,虽然身体暂时动弹不得,但要想挣脱出去,也非难事,只是看到李念梅的修为不如自己,所以面对对方的攻击,他也不闪身躲避,心中很是不屑。 那血咒的符文如若刺青般,在老者肩头的鳞甲上留下一朵“梅花”,老者心中冷笑,暗想对方果然没让自己“失望”,嗤笑道:“只是这样吗?小子,我要是被你打败了,传回去岂非叫人笑掉了大牙?”说话间,身上泛起一层淡淡地银光。 当李念梅落到殷思易身旁时,东海老者的手脚已完全挣脱了束缚,狞笑道:“几位今日的运气都不算好啊。”冷哼一声,飞身直扑过去。 旁边另外两位老者各站一方,对殷思易三人形成包围状。 李念梅翻手取出一柄大刀,却是当日在黑水湖上,章昆使用的那柄血刀。 但见刀身黑雾缭绕,随着李念梅的舞动,刀身上飞出无数道嘶吼咆哮的鬼雾,鬼雾四下散开,相互纠缠,顷刻间将东海三人包围起来。 黑雾中三人再也无法感应到殷思易几人的气息,一种浸入水中的隔绝感立时涌上心头,同时伴随而至的,还有各种令人压抑万分的负面情绪,这怪异的感觉教三人感到诧异,暗想中原人的功法怎都如出一辙?且中原人这种扰乱人心神的玄功,和东海申屠氏的玄音功效果奇像。 三人尽量将充斥脑海的诡异情绪逼出心田,不料己方实力最强的老者忽然感到胸口有些发闷,似是胸腔里有什么东西聚集起来,他还未细想,便“哇”得喷出一口鲜血,神色惊恐地伸手抚了抚胸口,月光下,但见自己的手臂已变得紫红,再看向中了符印的肩头,心中愈加骇然——肩胛及后背的一大片鳞甲都已变得血红。 一股腐臭的味道隐约弥漫在他的鼻腔中,心中惊骇,伸手察看,不料指尖碰到的鳞甲莫名其妙地脱落了去,内心震撼万分,手掌一摸,大片大片的鳞甲在他手掌抚过的同时脱落,他自己甚至都没有察觉到一点疼痛,忍不住惊道:“这……这是什么妖法?!” 旁边两人无法动弹,眼睛斜望过来,看清老者身上的变化,两人脸上的表情好似见鬼一般恐惧。 老者想要开口说话,可胸腔内一阵剧痛,喉头深处强烈的异物感令他呕吐起来,下一刻,大块大块几近凝结的血块从他口中吐出,他只觉自己无法呼吸,忙想运气,又觉经脉阻塞,同时眼前一黑,再也无法御气而立,意识模糊中,在一群鬼雾的包围下,从空中坠下。 余下两人知道老者多半已经遭了道,欲要逃走,却不想身子仍旧无法动弹,这时候,李念梅斩出的两道刀气已经劈进鬼雾,这一道刀气蛮横霸道,所过之处鬼雾尽数散开,东海两人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刀气拦腰斩断,神色绝望,口中惨呼声刚起,便就戛然而止,刀气破空而过,两人断成四截,堕入海中。 远处海岛上的守军见己方高手被杀,当下吆喝着朝东飞驰,李念梅盯着那群逃走的人,道:“殷妹子,咱们这下得罪了东海的人,再去蓬莱,只怕步步为营,不如回去中原,另择佳日。” “又不是成亲拜堂,干麽要''另择佳日''?”殷思易对他的话有点不屑一顾,蹙眉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李念梅道:“殷前辈告诉在下的。” 殷思易一听这话,脸上的表情立时有些不满,嘴里嘟囔几句,又道:“短短仨月不见,你竟练成如此实力,是又练了什么邪门功夫罢?” 李念梅哈哈一笑,道:“殷妹子说笑了。承蒙复大哥的器重,前不久将血刀经授予在下。你也知道,练了血刀经和没练血刀经的人,实力上天差地别。在下的修为之所以精进的如此之快,全仰仗了复大哥教给我的血刀经。” 他将手中大刀举起,跟着抬手一挥,先前随老者堕入海中的鬼雾冲出水面,它们分成两队,共同撕扯着一团翻滚不住的鬼雾飞回来,定睛一看,中间那团鬼雾的模样竟和坠海的老者如出一辙,在两队鬼雾的簇拥下,这团鬼雾被带入了李念梅手中的大刀,与此同时,另外两位老者模样的鬼雾也被散布在四方的鬼雾撕扯着拉近了大刀。 当所有鬼雾消失,天地间再无鬼哭狼嚎的声音,周遭安静的落针可闻,就听殷思易道:“你们香主可真是器重你,竟将嗜血老妖的宝刀让给你用。” 李念梅微微一笑,收起大刀,道:“现在是进是退?” “进怎么着?退又怎么着?” “妹子要进,姓李的陪着妹子一起进,路上必将舍命相护;妹子要退,在下也当恭敬守护,平安将妹子送回玄武洞。” 殷思易一改先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咯咯轻笑一声,妩媚道:“这么说,你是跟定我了?” “妹子实在冤枉在下了,在下只是担心妹子的安危,绝无跟踪骚扰之嫌。” 殷思易盯着李念梅看了许久,道:“好,既然你这么说,那么我们就继续前进罢!” “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目送三人离开,杨晋一对东方芷嫣道:“咱们乔装易容罢,要是被他们俩人缠上,难免误事。”他似又想到了什么,看向双煞道:“她是易先生的女儿,两位到了东海,如若再遇上,不如对她暗中相护,芷嫣有我保护,倒不必挂记。” 双煞当下点点头。 除了乌鸦外,其他几人均在东方芷嫣的帮助下易了容,他们趁东海守军未回,跃上高空,以极快的速度向着蓬莱海岸的方向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