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刍狗》 第1章 如此出名 第1章 如此出名 我和他上课,一个时间,一个老师。 我怎么就对他产生了兴趣? 因为他的自我介绍。 他大体是这样说的:“我现在依然很出名,这是不争的事实。人影儿晃动的地方都会有人念叨我的名字。本以为我的名气只是在中国,后来才发现我错了,真相是那些整天瞪着美国的超人异 怪胎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玩意儿的人告诉我的。“**** you”,您听他说得多好啊!可惜只会说这么一句。其实一句就够了,真的够了!这难道不足以证明我已名扬四海吗?为什么我这么有名呢?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我看到一股股积压许久的的怒气在我作为脱口秀演员时那哗众取宠的嬉笑怒骂中得到了发泄,历史可以证明我真正达到了愚乐大众的巅峰。作为名人,我并没感到多伟大,我从我父亲的名气中看到了悲哀。我有时也为我的出名感到悲哀,因为我始终未能脱离大众,啊!我还只是大众的****......我没有机会去吸毒,也没有机会去扮演唐璜的角色......我又有什么?我深感树大招风根受苦,我要停止虐待自己了。对!就从现在开始,我呼吁所有的中国人至少是受过我影响的中国人统统把我遗忘,最好是把我像癞皮狗一样踢到臭水沟......我真的已经厌倦了,我只想过一个普通人的生活。” 在座的所有人都被镇住了,他的狂妄!盯着他,齐刷刷地。他被这么多人正眼瞧着,是第一次。 他的目的达到了,我想。 自恋,自大,目中无人——老一代给新一代下的定义——他的确就是这个样。 老师很反感,表 可看出。 他还说,他聊天,和一个同学。“插!”——那家伙的第一句话。他不知道这是什么鸟语,懵懵懂懂中,他百度谷歌然后查字典。我终于要解脱了——他的结论。没错!他就会被人遗忘,他就不再为名所累了,过不了几年。 江山代有才人出。 下台时,那么多人目送他,睁着天真无邪的眼睛。很伤心似的,他抛下一句——对不起,忘了告诉大家,我叫覃 ,人们都叫我—— !(四声) 我认识了他,那次课以后。 我有了他的qq,聊天、看 志。 我有了他博客地址,还是看 志。 我在字里行间仔细搜索,整理记忆碎片,那些散落在文字里的。他是一个有故事的人,我惊奇地发现。当他的故事雏形明了时,我告诉他,无论你所经历的一切是否真实,我愿意将其完整地表达出来,用文字。 我有必要告诉他,经历,一个人最大的财富,或许是的。我不想窃取。 他望着我,久久的,沉默,最后会心一笑。 这些事一搜就是一大堆,报纸杂志网络上。没什么价值的,你要就拿去吧! 他说。 我笑了,也不知道为何而笑。 就这样,一个窄人,囿于书桌、寝室、教室、食堂还有来回长途车上的那种,写下超越自己生活阅历的事。 他给了我胆量。 真实与否? 难说清楚。 或许这不够真实,你会这么认为的。那也没关系,有人曾说:“但至少您得承认,这些事就发生在我们 边,也许就发生在你的 上,过去,现在,将来。” 生活不缺少传奇,传奇就是生活本 。有人会对你说:“我的母亲是一只猿,关于我的 世,她当然不可能告诉我多少。至于父亲,我从来不知道他是谁。” 大可不必惊讶,人猿泰山这么说过。 第2章 “性”本善 第2章 “性”本善 在开始他的故事之前,忍不住来一点小插曲。 我和他一起做过“粪”,大骂学校领导,在bbs上。然后我俩碰头,在教务处,接受思想教育。伤疤还未成形,手又痒了,又开始写一些评论,毫无头绪的。发一些帖子,愤世嫉俗的,下面不是他顶就是我置顶。 天估计会塌下来地球会凹瘪,如果世界上没了我俩。 我与他走得越来越近,于是有了洞察他心灵的机会。他的意识里,除了死,其他的都是偶然。我会不厌烦地提醒——还有生呢!他说:“我想你是对的,但我也没错,毕竟生也只是死的一部分。不要把活着太当回事儿,否则你会很痛苦的。”他认为当初的那颗**不怀好意地碰上了卵子,纯属意外事故。若是那颗**遇上了另一颗卵子,结果会是怎样?我的天,一切都怀疑到了父母那儿,父母为你干的事,也怀疑? 如果当初要是那样的话,我得到的也只是“如果”,生活来不得假设。 我曾这样劝他。 他表示赞成。 日子久了,他渐渐觉得周围的脑袋都——沙钟一个样,漏来漏去,就那么点份量,能告诉别人的道理无非就是 ——不要像我一样浪费时间。 失去了假设的退路,斩断了与众人的交流,他将一切寄托在漫无目的的遐想中。 可终究还是要回到现实,他感到自卑了,太出“名”的缘故。他走在大街上,眼前总会浮现学校西区路口那个大大的垃圾桶,别人疯狂念叨他时。有一次他见一个人在那里乱掏,又是那位大婶。打结的安全套、红兮兮的卫生巾撒了一路,惨不忍睹。那以后只要听见别人喊他,眼前浮现的,总会是那些玩意儿。 星期二“性协”即“性科学协会”有一个活动,他必须参加,上级要求的。他不想去。他现在特怕别人叫自己,他开始习惯害羞了。同室的刘滨,一个山东大汉,地地道道的那种,曾警告过他无数次,蠢蠢欲动的****,遮不住的,一张害羞的脸强忍着会变形,让人觉得特别别扭。刘滨的忠告,他相信了。他看了无数遍镜子后得出结论:这段时间的脸像老皮黄瓜,像极了! 他有些后悔,对于加入“性协”,完全是偶然的,如此解释。 专业课。 教授,当然是白发苍苍的那种。正在向同学们展示他一生的研究成果——有关孟浩然的祖籍问题。说得天花乱坠,精彩万分,唯独覃操恹恹欲睡,好在是最后一排,不过还是有些煞风景,至少是不给人面子。教授忍无可忍,终于把他叫了起来。不能点明原因,这是原则。否则会有损他的形象——从来就宽容大度。还会落下痕迹,不自信?不好说。他问道:“你怎么总坚守在最后一排啊?”人老了去,记性还不落下!覃操知道他很负责,是个老古董。他是认为自己对他的课有不满吧?猜不透。 覃操愣了一会儿,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回答,看他那废旧的眼神闪着光,古铜青绿的,他打了一个寒颤,胡乱说道:“我喜欢看别人的背影。”话一出口,有些后悔,来不及了,教室里笑声如潮。老教授无奈地扭头转身,而后摇摇头,很是尴尬地转换了话题——孟浩然我讲到哪里啦? 不管了! 半醒状态最让人无聊。他拿起桌旁不知是何时何人发的考研培训传单,随便写了一首诗(姑且认为是): 孱弱的身躯 支起大大的头 空空的肚囊 打结的心房 风一吹 摇啊摇 迷失了方向 呵——狗尾草 旁边一个女孩望着他,似笑非笑。他瞥了她一眼,心里咯噔一下,她怎会在这里?不可能的,开什么玩笑,怎会是她呢?绝对不可能!太像了!看来是自己太想她了。在别人身上,他罩了她的影子。他不禁失笑,为自己的想法。内心深处却隐隐作痛。他不敢多看,很多误会都是眼睛惹的,尤其是男女之间的事,所以他把眼睛管得比嘴还严。 眼睛比嘴多。 下课后,他走出教室,步履沉重。路过博雅广场时,看到很多社团在招新,一些社团前挤满了人,这儿一簇那儿一团的,像盛开的**。其中一个社团前甚是冷清,少有人光顾。走近一看,难怪,那社团的名字——“性科学协会”,够吓人!对他这个连*是什么样都不知道的人来说,谈“性”比谈虎还要色变。 “性”,一个神秘的东西。他跟霍尔顿一个样——性这样东西,我的确不太了解。他心中有一道闸门,很厚,把它们关在里面,死死的。偶尔有一个试图越狱,他把那些东西死死地卡住,手忙脚乱。将其扔进闸门内,带着自责和悔恨。 自从青春第一次逃遗后,心里有了那么一个监狱,关着很多东西,他参不透。 负责招新的是个女孩,小个子,很清纯,头发乌黑发亮,脸白皙而有光泽,很诱人。她见覃操在那儿徘徊,她向他招手,她嘴角的笑容随风飘着,彩纸糊的风筝一样。他的心扑扑跳。这女孩真可惜,他心里首先想到的。自己可不能入伙,他接着警告。 他拒绝不了她那笑容,十分诱人。看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无所谓的理由。他向四周瞄了几眼,快步走了过去。 她给他介绍该协会的简况,非常规热心。她说:“ 性协是以‘科学、健康 、平等 、和谐’为宗旨;以培养大学生对性的鉴赏力,对性思潮的研究,使大学生在对待性文化方面达到坦然、规范、科学为目的;以普及性科学知识和倡导正确性观念、维持学生性心理健康、关爱相关领域边缘人群为己任,为大学生历史使命感和社会责任感的培养做出贡献。”她说得唾沫横飞,他听进一个字——性。一个女生口里蹦出这玩意儿怎么就那么刺耳呢?他想。 他再次警告自己。 他突然想到:我的写作不是缺乏素材吗,现在的人不都喜欢追求性福吗,我就从这方面去挖掘素材,肯定错不了。再说了,总得来点新鲜刺激的吧!这单调乏味的生活! 他决定入伙。 在文学梦中,所谓卑鄙,那也是崇高刻在墓碑上的遗憾。 *科学吗?不知道!*是性吗?是的!他就没觉得*这玩意儿是科学的。他入伙了,怀着如此不忠诚的态度。 迫于无奈,只能这么说,他参加了协会里的活动。 第二天就是“世界艾滋病日”,社里的元老陈梅——招新的小个子女生和他一起到汉口拿赞助的东西(包括四百个安全套和一百多个宣传品),一共有两大箱。他们决定搭公交车,节约经费。两大箱东西,原装的安全套箱子,煞是醒目,引来一车人的异样眼光。安全套!尴尬!他的脸失水了。陈梅很镇静,泰然自若,不愧久经考验。 他暗暗发誓:这样的事儿打死我也不会干第二次。 他知道,这个团体面对着很多阻力。性科学知识普及方式的局限性和性教育的缺失,开展各项活动常常举步维艰,还会被人误解。这得益于打破了众人内心所想和外表所表现的平衡。 内外由反比例变成正比例了。 社里组织了一次关于“大学生对性的看法的调查”的活动,他也参与了。他主要调查的对象是男生,调查过程中发现,男生对性的看法各异,总结如下: 性是丑恶的,肮脏的,是人的自然性的一面。 性是爱情更深层次的体现,爱得深,用什么来表现这一点,当然是性。 性是无罪的,****冲动是人的整个精神活动的基础和源泉,人的****得不到满足时就会在外界各种压力的制约下发生转移,从而创造了另一种可供人发泄的文明。 性可有可无,可以细细把玩,也可弃之一边。可以当艺术,也可当垃圾。 最后他得出的结论:性既是善良之始,也是邪恶之源。 真正链接上一个团体,需要缓冲。真正理解一个团体,需要承认。这是他看了协会的话剧《****独白》后的感受。 《****独白》是美国女作家伊娃.恩斯的作品,其内容主要是反抗针对妇女的性暴力。是“性科学协会”策划编排的话剧,每年表演一次。这部话剧和协会一起走过了七个春秋,可谓风雨兼程。当他没有踏入此圈子的时候,很多时候会把性和一些肮脏的东西联系在一起,这也许只是他的悲哀。越是神秘看得神秘的东西越能唤醒人的本性。当他真正去走近它,揭开它,才发现它什么都不是,浑浑噩噩地被青春忽悠了这么多年。异性、幻想、冲动、黑涩、忧郁,没了。 台上,陈梅大声喊出“****”两个字。你说这有多困难吗?她就当是叫学生找到它的位置,在词典里抑或人体上。她说得真自然。她终于说到了性经验、女性的****和幻想,都是人们经常在重复却无情漠视的。他在台下看着她们的表演,默默地。听着她们深情的倾诉。他先天性地感到无地自容了,她们每说一句,仿佛就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那是一种鄙视的眼神,自己心里的阴暗面都**无遗。那是一种罪过,一种难以启齿的忏悔,无数次的冲动掀起有关异性彼岸世界的波澜,总是在阴暗无光的世界里喷泻而出,一种解脱裹挟着失落和犯罪感占据本该纯洁无暇的心灵,没有人会告诉自己那是对或错,只有自己心里明白。那些荒谬混浊的想法,那些卑劣的行为,成就了习惯的力量,一时找到了来路,他就像一个人的影子,一个佝偻的黑影,无时无刻都会扼住他的喉咙。 卑劣的人啊! 多少年来,那梦魇般的青春压迫着他的每一个夜晚,他苦苦寻找出口,可是无法抑制的冲动总是掐住他的脖子,让他喘不过气来。 心有能力牺牲, ****也一样; 心能够原谅和修复, 它能改变形状容纳我们, 它能扩张让我们出去, ****也一样; 心能为我们疼痛、为我们伸展、为我们死,它流血, 而流血是为了我们进入这个困难的奇妙的世界, ****也能够; 我曾在那个房间。 我记得。 我就在那儿,在产房。 他抬起头,清晰地听着那些来自异性颤抖的声音,他的心感应着这股力量,自己一向奉为神秘不可测的一面就那么轻轻地揭开了面纱,他暗自扼腕,可惜!可惜!来得太晚了,很多东西总是如此亵渎那短暂得可怜的青春。值得欣慰的是——毕竟来了,还是来了,只是晚了点。 结束那一刻,所有的演员拥抱在一起,是什么在聚光灯下显得格外耀眼,眼里涌动的泪花。他悄悄地离开了座位,他想借着夜色的掩隐好好流一次泪,那眼泪就像枯萎的草尖上的晨露,带有旭日久违的气味,为自己流,也为曾经的那个人流。更新第一, 第3章 南湖秋月(1) 第3章 南湖秋月(1) 寝室。 刘滨正借着昏暗的灯光和忧郁的眼神盯着陈一夫的金融小说《钱网》。 “相当独特的情节,可惜故事太拖沓。”刘滨说。 不同的小说,雷同的评价。几乎如此。 看完小说,他提前写完了人生中最痛恨的两件事,用诗加博客的形式。 第一件事是: 我最痛恨 那种 因为****大 而故意穿着低胸衣服 摆地摊的 女人 第二件事是: 我最痛恨 那种 因为长得高 而故意穿高跟鞋和迷你裙还不穿裙袜 在街上招摇的 女人 诗犹以受玷污独当一面,他作得还不够绝妙。看来有些东西还真得用一生去写。又或许受了情绪的钳制,没有将其高妙处发挥到极致。这得归罪于同室的王斐然,一个江南小伙子,刘滨和他有些过节,说不明道不白的。王斐然何许人也?到文院一打听,回答不出意外是:“哦!文院那个写诗的”,至此再无下文。王斐然喜欢大谈有关追求问题,选时有误——吃饭时。对象有误——刘滨。一次他俩同桌吃饭,王斐然对有关精神食粮问题大放厥词,刘滨头也不抬,使劲地扒饭,最后感觉海带有异,忍不住骂道:“这他妈的是什么菜啊?沙(他读的“傻”)子也太少了。” 王斐然至此闭口。 王斐然当然可以用他来诠释俗,不过刘滨可以用他的俗诠释王斐然的不成熟。不熟的人听俗人说话无异于自虐。刘滨发话了,王斐然那张瘦得只挂得住眼睛的脸上那两个蛋蛋又挤到了一堆了。是嫉妒!因为刘滨太有才,所以很缺德,所以他换女朋友就像日本换首相一样频繁,所以他说想和女人**就需要有阿q的含蓄,所以他觉得鲁迅很伟大,至少高过张竞生。至于在他的世界里什么是最流行的,不就是赶潮吗?当别人还在咬着牙说“不要迷恋哥,哥只是个传说”时,他在卫生间手执牙刷,口吐白沫,虽然牙龈“突突”冒血,但依然决然喊出:不要迷恋哥,哥喜欢穿梭。在哪里?女人堆里呗。 一个人的****在爱情上表现尤为突出,刘滨彻底证明了这一点。实话实说,他的女友个个都很好,无论是质量或包装,都算是不图收益的投资了。至于为什么会分手,他对此讳莫如深。纸包不住火,那些事很光荣地成了寝室午夜后的口水话题。 他和第一任女友接吻,正咬得激烈的时,他突然停了下来,她问他是不是憋着了。他摇摇头,垂头丧气地说:“你是不是吃大蒜了。” 不出一个月,他和一女孩快生米煮成熟饭了,坏在开房这事上,为此他痛苦了一个月,仅仅一个月。那夜他拉着那女孩兴高采烈地去珞瑜路开房,一切进展顺利,双方脱衣解带准备大干一场时,他突然握着解开的皮带问她:“一个小时多少?” 那女孩一愣,脸上顿时青一道,紫一道。 “你他妈的不要脸,你把我当啥了?” “哎呀!都怪我脑残,没说清楚,我是问这住宿费。” “管他的,你嫌贵啊?这可是我的****,你不会想要我跟你野合吧?不就每小时40吗,大不了aa.,小气鬼!”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在想,按这趋势,今后的房价搞不好就会按小时计费,你说咋俩今后住哪儿啊?” 那夜他一个人花了几百块钱睡了一个奢侈觉。 那女孩连鞋都没穿就摔门冲了出去,在楼梯转角处说了一句话 ——你他妈的太现实了。 王斐然曾在覃操耳边扇风,刘滨这个人说话靠不住,危险!加的比喻分别是像彩票上的数字和像“三无”车辆,谁和他搭上了,料不定哪天会车毁人亡。 覃操只当是扇风。 王斐然曾对刘滨说过,他玩的是文字。 刘滨心想:“你丫的意思是你比谁都高雅,不就是会写几首破诗吗?老子也会写,而且写得比你的抽象。”于是他就在博客愤然写下两首诗,目的明显:一是想让大家知道什么是有才无德的最高境界;二来是用文字排泄自己的愤懑和忧伤。 王斐然和覃操关系还不是很坏,也不好。所谓文人相轻又相爱,更何况他们只是半个文人。得意的时候互拆台,孤单的时候找个伴儿。他俩都喜欢诗歌,虽然王斐然在心里念叨食指的“当蛛网无情地查封了我的炉台,当灰烬的余烟叹息着贫困的悲哀,我顽固地铺平失望的灰烬,用美丽的雪花写下:相信未来!”覃操在思想上忠诚于北岛的“我不相信”,但他俩按刘滨的话说没有本质的利益冲突,天下的诗人一般黑,何况他们的粉丝。 刘滨大一时迷恋过网络,凌晨五点准时起床“偷菜”,寝室的受不了。那可是睡觉的黄金时段,怎由你插广告。糟蹋他们的美梦就像地震的时候播塑身衣的广告一样引人痛恨。后来覃操到菜市场买了一公斤白菜扔在他的床头说:“今后你就不用偷了,我们给你买你看成不?” 刘滨从此金盆洗手,不偷了。 “老子一不缺梦想,二不缺头脑,俺缺第一桶金。”刘滨每天除了看金融商报,还研究股票投资,他不屑于像王斐然整天为了家教鞋底都在冒火。他说:“这种人就是典型的没有经济头脑,父母的投资算是打水漂了,自己没教好,为了那点微薄的收益去教别人,一个字——蠢。” 在他的衣柜上,有一张表,上面写着: 三月份 借:爱情支出 600 贷:银行存款 600 借:生活费支出 500 贷:银行存款 500 借:学习支出 100 贷:银行存款 100 借:银行存款 1000 贷:收入(父母给的除外)1000 总结:财政赤字 个性签名:男人是火柴,需要女人和金钱来擦亮。 他郁闷时说:“真得感谢我爸,给了我背影,我就像朱自清。幸福!要是当初我妈嫁给富翁、高官,我就没这么幸福了。”他总会在寝室这样说个几千遍,不厌其烦。真不知他妈嫁了富翁高官还有他吗?当然,他说的也没错,没有了他就无所谓幸福了。他总是用言行举止证明自己父母的存在,因为别人会从中看出他受过的家教。“教不严,父之过。”他就这样报答自己的父亲。 人一生中,内因和外因哪个更重要?难说!外因很强大,覃操觉得。是在刘滨的影响下,他才决定去挣钱的。 街道上人很多,卖报的很多,买报的不多。 供需失衡。 覃操看到那些人一手拎包,一手捏着油饼面窝,实在不忍心去打扰他们。每个人都忙,就像那公交和出租车司机一样,对于生活风驰电掣,狼吞虎咽。他们紧紧地咬合着城市的齿轮旋转,丝毫没有停滞的余地,好不容易存在于这个城市的某一角隅,却努力消失在匆匆的背影和脚步中。 幸运的人啊!可悲的城市如是说。 刘滨在人行道上对过往行人“盘查”,白眼像唾沫一般飞来,难免会溺死。几经挣扎,收获并不大。他又把目标转移到漂亮的女孩和妇人,白眼更密集,所幸卖出几份。 覃操站在路旁立着,木桩似的,脸上一阵灼热。“这手该怎么放呢?”他在问自己。刘滨回头瞟了他一眼说:“兄弟,你就等着吧,等着别人到你手里拿。” 覃操硬着头皮走到一对老夫妻面前,脸上挤出发酸的微笑。望着那老头不满的脸色,覃操紧张地说:“老伯(本想叫爷爷,突然想到自己也不年轻了),我......我知道这报纸不好看,但翻翻对你闲适的生活也无多大妨碍,更何况......它就值那么可怜的一元钱,一元钱对您来说就像刮掉的胡须一样不起眼。你就看在那些为了一则小道消息披星戴月,为了一条八卦消息不惜像狗一样苦苦追寻的记者儿女们的份上买一份吧(就差没说“我求你了”),老头子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两眼忽*,笑着说:“小兄弟(覃操全身发抖),就冲你这么说,我买。” 一个硬币像一个胖嘟嘟的婴儿滚到他的手中,可爱极了!报纸少了一份,信心多了几分。 按照他的经验,他知道挤公交的上班族急需零钱,所以他把目标锁定在站台上。这一招果然凑效,几个人跑到他面前不问报纸,只问他有多少零钱,那些家伙连报纸都不要硬是让他多了十几个硬币,这让他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一个乞丐摇着铁盒一路走来,零星的几个硬币敲得铁盒叮叮作响,像没过早的肚子讨厌地嘀咕。覃操和他的眼光在空中擦了一下,出于习惯,覃操嘴角微微动了一下,分不清是微笑还是嘲笑,这无所谓,关键是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愚蠢。他那鼓鼓的裤口袋对他来说充满了****,乞丐向他走来,众目睽睽之下。 铁盒子抢先一步。 第4章 南湖秋月(2) 第4章 南湖秋月(2) 很多人向他投来惊诧的目光,相信所有的人都会认为:若是一个乞丐用讨来的钱买报,那将是江城午后闲谈最好的口水话题,他会是明日报纸上的头版头条,他会成为网络上的某某哥。他会因此摆脱困境,然后......可惜世上就是少了吃螃蟹的人,多了看别人横着走的人。覃操是清楚他这种无耻的行径的,就像了解他袋里有多少硬币一样。 果如覃操所料,他的另一只黑魆魆的手也毫不知羞地向他伸了过来,大拇指和食指还轻轻地来回搓着。 覃操翻了一个白眼,就像他卖报时别人给他的一样,只是不知模仿得有多少火候,懒得管了。但他却毫无退却的迹象,一颗大黄牙像锄头一样向他挖了过来,他无法理解那种微笑——发酵的感觉,一如腋下的汗水。 “这是一元钱,你拿去吧!”他把一张报纸递给他,钱别人已经付过了。他的脸色骤然一变,黄牙“嗖”地缩了回去,并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扭过头走了,一阵清脆的金属撞击声一路响起,他递报纸的手还晾在半空。 以前,覃操是不会这样的。看到乞丐,他总是把一块硬币换成若干硬币,然后很夸张地丢到铁盒子里,那清脆的声音成了不是对他们的安慰、同情的代名词。“当你购买赎罪券的银钱叮当落在箱子里,你的亲人就从炼狱的火焰中出来了。”他笃信这一点。并以此向世界昭示自己的良心,不仅仅是作秀,更多是赎罪。而现在,他打从一群乞丐旁走过,看到他们拥有健壮的四肢而在城市人面前出卖尊严,贬值同情心,看到那些个上午盘着腿包着轮胎皮在街上搓动,下午却箭步如飞出现在酒吧门前的人渣。心一狠,一个子儿甭给,为什么还为有罪的人给钱?更何况,在这个城市,自己也算是一个乞讨者,一个挣脱了大山的怀抱抱着城市干瘪的****乞讨奶水的乡巴佬,谁又给过我钱呢? 刘滨已把目标转向了青年情侣,他认为这是个好办法,男人是不愿意在女朋友面前丢面子的。那一刻,他们的脸薄如一张报纸。 不得不佩服,他的经济头脑。 黄昏,覃操拖着沉重的步子进寝室,双腿灌铅一般难受。一天收获颇丰,虽然挨了不少的白眼,但还是挺高兴的,毕竟自己能挣钱了。 刘滨和隔壁寝室的朱鹏,一个胖得有些紧张的男孩正为今后买什么车争论不休,刘滨对着网页上的卡迪拉克、道奇、林肯、劳斯莱斯、宝马的标志仔细研究着,甚是专注。 覃操乜斜着眼,嘴角微露讥诮的笑意,懒得理他们。这一天把他累的够呛的,再说白日梦不是谁都能做的。还是专心地听调频927,主持人挺有味道。 刘滨扬了扬头发,慢条斯理地说:“我今后一定要开宝马。”朱鹏说就他最多只能买国产二手的。覃操没在意,仍专注地听着广播,他笃信那主持人柔美声音不容人随便打断。一旦投入其中,他和主持人就成了一条绳上的蚱蜢,谁也离不开谁。若是突然关掉收音机,他认为这就像掐断熟睡中的婴儿的脖子一样残忍。 在朱鹏的打击下,刘滨兴致全无,怅然若失地望着窗外,忽然嘴角划过一丝诡谲的笑容。“我发誓今后一定要开楼下的那辆保时捷。”他爽快得连舌头都忘了颤动。覃操暗暗吃惊,心想:这学校也有开保时捷的?我怎么从没发现呢?他猛地蹦到窗前。 “在哪里?我真想瞧一瞧。”覃操迫不及待地说。 “喏,就那辆!”刘滨指着一辆拖垃圾的三轮车,手指毫无弯曲的痕迹。 “的确,这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覃操无奈地摊摊手说道。心里清楚自己上当了,可他没说假话,那车挡板上赫然写着“保——10——洁”。 窗外,天空铺了一层黑地毯。拉开窗帘,室内的灯光逼得夜连连退却。远处的万家灯火倒映在眼中,像星空一样迷人,又像星空一样深邃——城市的傍晚仿佛是乡村的黎明,总有一种清新的感觉。 楼下又传来了吆喝声,“透(豆)——腐——”,声音苍老而近沙哑。这人真带劲,每日如此,覃操默想着,人也被那声音叫得更松软了。那声音在他片刻的沉默中渐渐远去了,这一天也随着他一同消逝在了青灰色的夜幕里。 “情操,快下来,我们要走了。” 是王斐然。他的声音总是能让人的耳朵吃蜜,让人听了有一种快被稀释的感觉。也只有他这么叫覃操,他还在为普通话等级考试奋斗,他说话不分鼻音后鼻音。“哦!知道了,就来。”覃操神情恍然,差点忘了今天是“五四青年节”,电影场有文艺节目呢!这么好的事怎能忘了呢! 他很爱看热闹,尤其是在漆黑的夜里。 轻轻地关了灯,黑暗从屋子四周一下全围了上来。虽然已是五月,一日温差还很明显,他那孱弱的身躯可经不起折腾,他随便在黢黑的屋子里抓了一件外套披在身上便匆匆下楼去了。 电影场是呈阶梯状布置的,每一个台阶上可坐几百人。平时这里是情侣约会的最佳选择,考前倒成了莘莘学子苦读的殿堂。后面是一片浓郁的树林,没月的夜晚,倍感阴森。像今夜大可不必担心,电影场内早已是人头簇动,喧嚣异常,谁还在乎那往日的冷清呢! 舞台的布置用了些心思,气球像葡萄一样充盈每一个角落,背景灯光给人一种祥和富有活力的节日气氛。“放飞青春”几个大字把年轻人的气质表现地淋漓尽致。舞台有了高新技术的成分总能给人耳目一新的效果——眼睛总找不到耳朵在哪儿了,譬如春晚。 主持人仍是四个,男女搭配总是那么错落有致。个个妙语连珠,循循善诱,总能使人对节目内容翘首以盼。时不时还放几张ps的图片在屏幕里充充气氛,中途还来一个抽奖,那更是富有新意,这得益于赞助商的创新头脑。 表演的确很精彩,覃操是通过吆喝声,口哨声,甚至还有鼓声判断的。中国人看表演总不忘制造气氛,对他兴许是好事儿也难说,别人就很难保证了。常言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覃操是只配看热闹的,何况他那海拔在这儿最多只是一颗草,雅鲁藏布江谷底的。歌还是那些歌,舞还是那些舞。不同的是人,是心情,是格调。刘滨的眼一直没眨过,瞳孔的颜色也因为尺寸扩张变淡了许多。凭着他东北大汉高挑的个儿,加之那双蚊子飞过不忘留影的眼睛,他有“一览众山小”的资本。王斐然不知从哪里借来望远镜。没办法,人人都说文科院校弱者多,作为强者的他们怎能不关注关注呢? 有一个舞蹈节目叫《踏歌》,一群衣着单薄的女孩轻揉婀娜的腰肢,用舞步进行完美的构图。刘滨和朱鹏对于舞蹈的欣赏已达到了看演员动作和表情的阶段。他们会看见一堆**和着节奏扭动,而不是几件漂亮的衣服。在躯体扭动的空白里他们是不会忘记运用自身想象力的优势的。对于其他舞蹈,大抵如此。 明暗交替,节目转换如同流水一般。 又是一阵猛烈的吆喝声,覃操很不自觉地踮起了脚尖。 舞台上灯光闪烁,那女孩穿着一袭白裙,裙角上还镶嵌着白色的花,像海芋,但又不全像。身材颀长而不含半点病态,头发乌黑,额前的刘海像流苏一般在风中微微扬起,白皙的肌肤如出水的芙蓉,两片嘴唇似乎含着一颗晶莹透彻的樱桃,眼睛像荷叶上的露珠晶莹澈明,似乎她的一蹙一笑间有说不完的妩媚。王斐然看醉了,抑或是麻醉了。 在她身上有看不见的磁场。 “她是谁啊?”王斐然问。 “我们班的班花陈莎。”朱鹏说。 “真美,说是校花都不为过。”王斐然动情地说。 “和她结婚用宝马车恐怕不大合适,我得努力了。”刘滨自言自语地说道。 花已开放,夜正安详,桂树中摇出一朵蓝月亮。小草都睡去,浪花还荡漾。云彩轻飘动,相思已成行...... 朦胧月光,夜色未央,南湖水摇醒一片蓝梦乡。万籁都寂静,暖风轻轻唱,花香弥漫中,灯火几扇窗...... 随着这首《南湖秋月》,覃操没看她,只需要听她的声音就足够了,听着听着他仿佛置身于月华倾泻的夜晚,迎着清风,泛舟游于南湖之上,万家灯火和着星星一起闪耀,水波一浪轻似一浪,又恍若是在梦中,远处淡定的薄雾,似梦一般轻盈。但他确乎是嗅到了桂花香,也许是躲在树后的月儿的香味吧。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心仪已久的姑娘,她就坐在随波飘荡的扁舟上,船正随流华打月儿的脊背上溜过。她手把兰浆,点破湖的肌肤,荡起一曲水汪汪,就如同在他心中泛起的涟漪一样。呵,挥挥手,她却把脸蛋儿藏在了帘帏里,贴得那么紧,就像那一汪秋水吻住了月光...... 他突然想起了她,还有那随风飘荡的油菜花。故乡的油菜花又开了吧,而那徜徉花海中的歌声又飘到了哪里? 几时花开?几时花落? 那些人,那些事......情感再次荡起记忆的涟漪,让他回到抛弃已久的过去。 那夜,他失眠了,半夜他打开电脑,将那抛弃与被抛弃掉的过去又用文字找寻了一番。 第5章 伟哥(1) 第5章 伟哥(1) 人活着真没趣——覃他父亲覃伟国的口头禅。 他所坐的地儿是个院子,邻人抬头不见低头见。 大伙儿无论长幼都叫他伟哥,为这他很是得意了一段时间。后来他进了几次城,揣摩出了其中意思,大为恼火,就决定去派出所更名。派出所的户籍民警看了他的户口薄说:“这么大把年纪了还改啥名儿啊!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明星,真是的。要改先写个申请,拿所长签字,登个报说说才行,我这儿不能随便给你改。”说着就把户口薄抛了过来。 民警额头上拥挤的皱纹告诉他很烦。 “下一个!” 一听说要登报,覃伟国心里一紧。 “同志,你看这个登报太麻烦了,你就帮帮忙,通融一下看行不?” “你总得说说更名的理由吧!不说谁给你改。” “理由......这个,主要是因为我得了一种病,一种......嗯......男人病。我看都是这名儿害的,这都是上辈人没文化造的孽啊!” “下一个!莫名其妙,你当这儿是看男科的啊!” “同志——你就——” “我说你烦不烦啰!下一个!下一个!” “......” “出生期不对,不能办死亡证明。” “......” “头发太长,照片不合格,份证重照。” “......” 覃伟国见他气势汹汹,证件、户口薄抛得满天飞,没敢再说,失魂落魄地走出了派出所。 覃伟国读书那会儿没那病。 有一次他用四两粮票说服班上的一个漂亮女孩和他去钻大涵洞。进洞不久他就像狼一样撕扯那姑娘的衣裙,那姑娘吓坏了,没命似的惊叫,声音令人惊悚。他顾不了那么多了,火急火燎地从猩红的炭灰里把他那玩意儿掏出来往那姑娘裙子里送,裤子都懒得脱。刚好一个打柴的路过,听那叫声就明白了几分,柴一扔,拿着柴刀直往洞口奔来。“畜生,不要脸!”柴刀先脱手,话后说。 覃伟国毕竟年轻,反应还算快,头一歪,柴刀从耳际擦过。刀碰在洞的石壁上,火星四溅,刀落地时在乱石中发出敲击声,异常混浊。也许是受了惊吓的缘故,他那玩意儿瞬间凋谢,此种状态保持至今再没好过。 书没得读了,他就跟一个四川来的外号“一刀切”的学阉割。他学这门手艺的表面原因是想有一天像自个儿师傅那样神气,走到哪里,只要把腰里的牛角一阵狂吹,咯呱咯呱的,方圆几里地的狗啊猪啊牛啊羊啊什么的都嘶声力竭地应和。那声音中他听不出愤怒和害怕,唯有嘲笑。基于此,他施以疯狂的报复,让它们知道他就是传说中的伟哥。 他终于找到了补偿!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的技艺和“一刀切”已不分伯仲。覃的母亲当初跟他好上,就因为看上他这个。 她叫刘花,比他大十岁,是邻村出了名的媒婆。不要认为媒婆都是老大妈的专利,只要是女的,配有一张伶牙利嘴,做媒这事很容易做。她才懒得管别人在背后骂什么“该死的媒人把我家的狗咬瘦了”,只要有红包有火腿,无论什么人,都经不住她说。即使是王母,也乖乖地收起了银河。 她促成的新人中高矮、胖瘦、聋哑、跛瘸等不和谐的尤多。 大姑娘当媒人最大的败笔就是自己难嫁出去,好的男人都被她说没了。再则自个是媒人,总不能自个为自个说媒吧,在那样的年代,哪有大姑娘到处跑着吆喝着推销自己啊,加之方圆几十里内的媒婆无不因她下岗转业,她们都心怀怨恨从不会替她说半句好话,反倒逮着机会说她的短。 她成了没人要的媒婆。 姻缘偏偏是巧合。 那天她见邻村的覃伟国阉牛,就凑过去看。主人一个劲地问他牛不绑行不行。他默不作声,明晃晃的不朽刀片往刀柄上一,漱一口清水往牛卵上一喷,刀光一闪,竖着一划,横着一剽,双手合拢一挤,两颗气鼓鼓的布满血丝的椭圆团瞬间脱落。牛还悠闲地反刍,当他把一把草木灰撒到血淋淋的空皮囊上时,它没命似的狂奔。“哞哞——”方圆几里内的牛都在应和。 它们恨呀!该死的伟哥!该死的阉割! “跑起来好啊!不发炎......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取下刀片,在裤脚上擦了擦,用牛皮纸包好,塞进上衣口袋。 “别让狗把这个叼了,牛卵炒青椒,用酒烧烧去去味,好吃得很。”他摸了摸头发,顺便用水沾了沾,生怕弄乱了“汉头”。他那脑袋瓜儿上黑****一般粗的头发截然分开,一条大路直通后脑勺,此刻变得更加宽阔。他朝刘花眨了眨眼,他早知道她在看他干活。刚才露那一手极具目的,与其说是表演,毋宁说是在向她卖弄。 不知道这叫不叫“阉缘”,但是一个阉割的和一个做媒的,走到一起还真是不容易,这种搭配也让村里村外的人作为饭后谈资中必不可少的部分议论了很久,最后也没得出结论,但总觉得有些怪异,具体怪在哪里也没有人能说出所以然。 后来得以证明,此种搭配纯属“冤缘”。 新婚夜,覃伟国反主为客,和亲戚朋友久久纠缠。他一个劲的喝酒,喝到最后眼泪直流,亲戚朋友咂摸着这是为了哪一着?心里各自打着小九九。估计是年龄上出了问题,虽然说“女大三,抱金砖”,但十岁毕竟不是小数,覃伟国心里这个包袱放不下,可现在木已成舟,想反悔已不可能,认命吧!再说刘家姑娘眉清目秀的,一脸旺夫像,不像他尖嘴猴腮,一个蒜瓣脑袋,一对蛙眼,你覃伟国能讨到这样的也算是祖上积了德。大伙嘴上虽不明说,心里倒为刘花抱不平。但不管怎么说,这三姑六亲,沾亲带故的无论如何要在新婚夜促和一下这一对,等生米煮成熟饭了什么都好说,所以就一个劲地给他灌酒,有几分醉了就把他抬进洞房,谁想他越喝越是流泪,最后竟嚎啕大哭,绪完全失控。 大伙儿被他彻底哭懵。 新娘子在内屋左等右等不见他来,正在那里抱怨。本就窝了一肚子火,因为她爹。按照风俗姑娘要在出阁前哭嫁的,哭爹娘、哭姊妹、哭媒人等,名目繁多,要把对父母的养育之恩、兄弟姐妹之、对媒人的痛恨都“哭”出来,当然这“哭”只是作修饰,唱才是主要手段。她爹就是不让她哭,上花轿那天,她爹看着哭兮兮的女儿,一个劲地叹气,最后莫名其妙地甩出一句:“真是便宜了那畜生了!”吧嗒吧嗒抽了几口旱烟后还说:“别忘了告诉他,还我柴刀,那个洞。” 刘花在花轿上一个劲地揣摸她爹的话,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 搞不懂! 听见他的哭声,她也不管什么体面规矩,盖头一扔,自个就跑出来了。众人都在那里唏嘘摇头。不愧是老媒人,脸都不红。她一把抓住覃伟国上的的确良,提着他就进了洞房。灯一灭,只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屋外的人脸上露出猥琐的笑容。 这下终于功德圆满了。不想没过多久,内屋里传来杀猪一般的哭声,这次哭的不是覃伟国,是刘花。 自那以后,覃伟国的病大伙都知道了,大伙一致认为这是因果报应,阉出来的结果。 刘花不甘心,陪他四处拜神求医,后来又到北京武汉各大医院,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他得的是医学上罕见的男病,病不在,而是在心。 医生忠告:药不求人,但求本我。 刘花心凉了半截,想来这下要守活寡。哀莫大于心死,晚上等覃伟国睡着了,她披头散发的冲出旅社,往长江大桥奔去。她在武汉这些天,早就听说那儿是个自杀的好去处。 望着滚滚长江水,可惜她不是诗人,她不会为多舛的人生抒发多少涕泗横流的感慨。水还是水,那么多水对她来说是浪费,她只想跳下去,例行公事一般挣扎几下,冒几个泡,权当最后的叹息。 夜很深,车很少,这样的条件再好不过。她不想被人围观,被人指手画脚,死也要来得静悄悄。一只脚跨在栏杆外,她闭着眼睛,听那江水的声音,多么迷人,仿佛在呼唤自己。那声音多么熟悉啊!清江河畔,她曾在那里濯足,那儿曾有姑娘唱着哭嫁歌: 哭声媒公与媒婆,一来一去心多。 千言万语是为我,虽然只为酒喝。 做媒之人无过错,总之媒婆世上多。 百般原来命不错,只有起头无结果。 板栗开花结成球,可恨媒人想猪头。 自古媒人好吃酒,喝酒吃不顾羞。 他说他家千声有,穿不愁来吃不愁。 树上青猴哄得走,好话说了几箩篼。?...?? 第6章 伟哥(2) 第6章 伟哥(2) 若是人家开了口,笑颜放在屋当头。 细布鞋子做得有,与人做事与人周。 那歌是为她唱的,那时她还是个媒人。 时间一晃,不想这和着哭声的歌声竟然在心头响起,却成了丧歌的曲调。她不禁一笑,想不到自个儿还真被那些姑娘哭中了。 那哭声,越来越明晰,越来越近,不,那不是姑娘的哭声,她睁开眼,天啊!那不是自己期盼已久,做梦都想听到的声音吗?那是婴儿的哭声。不是上天开什么玩笑吧!她怀疑,但女人的直觉告诉她,那是婴儿的哭声,绝对没错。 月光下,裹成一团的毛毯里露出一对圆圆的脑袋,闪着亮光。一个正张着嗷嗷待哺的嘴,使劲地哭。他肯定是饿急了。另一个却很安静,估计已经饿得没力气了。刘春花把哭的那个抱到怀里,是个男孩,她吻着,摇着,渐渐地他就不哭了。她把毛毯打开,想抱另一个,突然看到里面有一张纸,光线太暗,纸上的内容她看不清,但可以断定这两个孩子是被遗弃的。 她本想把另一个孩子也抱走,但是她终究还是放下了。自己的家庭条件能养活两个婴儿吗?买牛奶的钱从哪里来?有多少时间同时照顾两个?她抱起又放下,犹豫了很长时间,最后她安慰自己说,那个孩子已经没救了,抱回去也养不活。 正如覃操认为的那样,人生就是一个偶然的结果。设若那晚刘春花不去长江大桥,覃操的命运又会是怎样呢?为这,覃操一直感叹:我的命真是一坨狗屎,富商官员不会捡,卖热干面的不会捡,只有乡下人把它当肥料,视若珍宝。“真得感谢把自己当肥料的人,使我惹得一身土气。”他说。后来到武汉读书后,那种感觉就更加强烈,他对我说:“当年襁褓中的我没得选择,但是现在我长大了,命是前定的,运是自个儿把握的,命运不会再抛弃我。” 也就是那一年,台湾的大街上的数万老兵含泪唱着《母亲你在何方》: 雁阵儿飞来飞去白云里 经过那万里可曾看仔细 雁儿呀我想问你 我的母亲可有消息 秋风那吹得枫叶乱飘荡 嘘寒呀问暖缺少那亲娘 母亲呀我要问您 天涯茫茫您在何方 明知那黄泉难归 我们仍在痴心等待 我的母亲呀等着您 等着您等您入梦来 儿时的情景似梦般依稀 母爱的温暖永远难忘记 母亲呀我真想您 恨不能够时光倒移 覃操的出现救了刘春花一命,也使刘春花不再对覃伟国抱多大希望了,她把几乎所有的注意力转移到了覃操身上。 意外得了一个儿子,覃伟国并不怎么兴奋,心想:人活着真没趣,这辈子算是白忙活了。但也不算很亏,至少这下可抬头做人了。 回到村里,刘春花逢人便说:“看,我的儿子,这是我的儿子。”覃伟国也拉着那些男人的手说:“我有儿子了,我有儿子了。”那些人嘿嘿笑着说:“儿子好,带把儿的就是宝!” 呆瓜覃毛子也来凑热闹,他看了看胖嘟嘟的覃操,嚷道:“不像!一点不像!”然后,掐着手指数指头,数着数着来劲了,凑到覃伟国耳边说:“不对啊!你两口子出门时,我那黄牛刚好干上你家的母牛。牛还没崽子,你屋的(妻子的意思)太快了,太快了!” 覃伟国从不跟他较劲,跟一个傻子较劲儿会让别人产生不知哪一个才是真的傻子的错觉。这次例外,他眼直冒火。“你他妈的,这会儿变尖(聪明的意思)了是不,要不老子给你打扁回去!”他骂道。 覃毛子见势不妙,一溜烟就跑到了田埂上,在哪儿蹦蹦跳跳地唱:“爹不像呃,妈不像哦,捡个娃儿装模样哟......” 刘春花不在乎,依然抱着覃操四处招摇。他憋不住气,朝她发火:“又不是他妈的鸡下蛋,炫耀个啥?” 开始,少有人怀疑,这事让人知道也只能怪覃伟国自己。一次村里办喜事,他在席上喝多了,又在那里流眼泪,然后就嘀嘀咕咕说个不停,先是那句口头禅,同席的人并没在意,后来他突然冒一句:“我就是给别人养孩子的命啊!” 就因为这句话,他获得了“伟哥”这一称呼。那时“伟哥”在中国还没上市,名声却传遍了千家万户,可惜他孤陋寡闻,一直以为是因为别人觉得他给人养孩子很伟大很无私,所以受到众人的尊敬。他觉得真该感谢那个时代啊!造出的李卫国、杨伟国还有刘卫国一笆篓。还是爱国主义精神能洞幽烛微,无论时代如何变,总会变着法儿让其沉寂已久的一切光鲜异常。“伟哥”的名气是越来越旺了,终于掩盖了过去时代的光芒,从此他随着那个时代伴随垂垂暮年的原始记忆被阉割整形,撑着皮肉跟着时代走。 山里的孩子长起来像雨后的竹笋,土里的飞蓬。两年前覃操翻不过大门槛,穿着开裆裤,整天挂着鼻条儿见人一个劲傻笑。没过几年他就箭步如飞,逢人便叔叔婶婶叫得流油。不过覃伟国很不喜欢在人多地方被覃操叫爸爸,他一叫,别人就会说:“伟哥!你的——那个儿子在叫你呢!”他知道这话里有话,所以很生气。覃操越是叫,他就越觉得受了奇耻大辱。心中燃起一股莫名的怒火。 “叫你妈的头啊!这么多人你都叫爸爸,你妈哪来那么多野男人,滚回去!”这一骂,周围的人都哈哈大笑,那笑声又让他感觉有些后悔,让那群光棍白白捡了便宜占。 覃操见覃伟国无缘无故骂他,傻傻地盯着他,眼里噙满泪水。 等大伙儿散去,覃伟国伸手把他揽到怀里,不说一句话。覃操显得很委屈,哇哇地大哭。孩子最易在大人主动讨好的时候突然发泄自己的不满,虽然他还小,不懂太多,但他也知道用哭声来歇斯底里地表达自己的委屈。覃伟国不懂得安慰人,对覃操如此,对自己的妻子更是如此。他有些失落,失落感剥夺了他的言语,最终变得麻木不仁。他是那种经常做自己不想做的,做后又后悔不迭的人。 经常后悔的人注定是失败的人。 这个孩子虽然在血缘上和他谈不上关系,但覃操还是给他苍白的生活添了一笔,从此有了半夜的哭声,有了冷冰冰的尿布,有了依依呀呀的声音。 这才是一个家啊! 当别人嘲笑他时,他总是以对覃操的不屑对别人进行报复。 他用胡子去扎覃操那粉嘟嘟的脸蛋,覃操使劲想挣脱,哭得更凶。刘春花在屋里扯着嗓子喊,院子里的邻居“哧哧”地笑,他轻轻放下他,就像放了笼子里的鸟。 “别人的终归是别人的,抱着养大也不亲。”他喃喃自语道。 点点灯火,流流飞萤,不知是夜的静谧,还是乡村的痴迷,这一切都遗落在了大山的怀抱里。 平静的夜,躁动不安的心。 “这是我的命,你没必要跟着我受罪!”覃伟国躺在**的另一头轻轻地说。刘春花一手挽着熟睡的覃操,一手轻轻地抹着眼泪。 “你别哭了?”他的脚触到了她的手。 “没哭!谁说我哭了!娃儿在流口水,把臭脚拿开些。”她哽咽着说。 “你这是何苦呢?” 别人的嘲讽、指责,就因为他莫名其妙多了一个儿子。他们怀疑是他从人贩子那里买的,直接偷或者抢也有可能。村里的人瞧不起他,更多是冲着这个。没有人会相信这个男婴是被遗弃的,这绝对有悖常理。这个孩子没能弥补他生理方面的缺陷留下的创伤,事与愿违,他的存在反而让他更抬不起头了。 他想逃避,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她和孩子离开。如此一来,他会尽量地表现得毫不在乎。是的,无所谓的样子,像个乞丐、疯子,谁还会去在意呢? 这已不是他第一次这么对她说。他不知道自己又在犯错,他太小看他的妻子,虽然她没有多少文化,但是她很清楚自己的丈夫在想什么。她不在意别人怎么说,她曾是一个成功的媒人,她知道使一对人走到一起不容易,那是命,是阴差阳错中突然产生的奇迹。她只在乎这个家庭。三个人围成的桌子是完整的,而两个人即使坐在桌子两端,终究是残缺的,不圆满,有了距离,没了家庭的氛围。 “如果你嫌弃我,我走。”她在跟他赌气。 “不说了,哪里的话你这是。”他心里清楚,他才是最值得嫌弃的人,他还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呢!难不成他真的狠心去逼迫她,这绝对不是他那个年龄的人所能做到的。 人都是无私的,对自己。拥有总比没有强。 不过后来他还是选择了抛弃,抛弃的是自己。 第7章 终于解脱(1) 第7章 终于解脱(1) 覃操的求学生涯始于一农家小院,小院占了青山绿水的一角。 夏季阴翳凉爽有密叶遮阴,有随手可摘的樱桃。四周有叶儿粗大的美人蕉环绕,爬山虎在石壁上游走,干枯的板栗树上有死缠乱绕的葡萄。院坝铺满了紫云英,庭院一隅点缀着大朵大朵的芍药。大理石台阶上的青苔如野草一般茁壮,石阶两旁还站着几株含笑。 十来张桌子摆在堂屋前的过廊上,一块破犁铧高高挂在吊脚楼的柱子上,下面放着一个小铁锤,铁锤敲在破犁铧上,发出的声音如黄牛在吼叫。 先生是一个老头,留着长长胡须的,无论春夏秋冬戴着八角帽。据说是他头上顶着个天池,可从未有人看到。他不准学生叫他老师,只能叫先生,他说老师这名号太臭,还是叫先生好。 先生常穿着中山装,四个口袋的。领口的扣子咬得死死的,无论寒暑易节还是春夏之交。衣服左边的上口袋里时常放着一支圆珠笔和一支打满红墨水的钢笔,但很少用到。 大队学校的教室成了危房,土墙屋经岁月的淘洗像过了更年期的女人,变得软飘飘。大大咧咧的开着口子,墙上布满水流过的痕迹。学校教室要重修,学生只能搬走,把任课老师的家当临时学校。 村里和覃操一起上学的还有*的女儿李露。*在区上初中教数学,他是村里唯一吃公家饭的,他在村里地位很高。有关他的佳话也不少,大多是一些用来教育孩子的话,刘春花就喜欢拿*来教育覃操。说他要像*那样学会吃苦,像人家那样端铁饭碗什么都不愁不焦。他读书那会儿,一年四季就穿一双草鞋,大雪天为了不打湿草鞋,他把鞋子抱在怀里,用稻草包一双脚。看人家奔出来了,现在多风光。你就要学*,今后我好有个依靠。 覃操不懂,他还小。 李露好像并没有继承她父亲的光荣传统,和她母亲——潘美凤差不了多少。这里主要是指性格。说到这儿,还不得不将这位骂得人吐血,打架胜男人的风云人物做个简单介绍。假如你认为南瓜和冬瓜杂交后产出的玩意儿是难得的尤物的话,那么潘美凤的那张脸就比这尤物更难得。更关键的是,她脸上的雀斑就像一座座耸立的浮雕。一对鼻孔抢夺了双眼的所有风头,发起火来气把天空的乌云都吹没了。遇到她恨的人,眼珠几乎挤到了一堆,活像长了一对鸡眼的活宝。骂架时,总是泡一罐茶,一屁股蹲在矮板凳上,左手悬着搓衣板,右手握菜刀。一边骂一边往搓衣板上跺,一时间,唾沫,木屑四处飞,羞得散花仙女纷纷出逃。对手往往被那阵势吓住,纷纷临阵退缩,战争持续时间不会超过六十秒。 至于*为什么会娶她,个中缘由实在难以理清,为了不让你感到啰嗦,就不详写。*的婚姻是包办的。大凡包办的婚姻都有一些缺憾,*的婚姻更是如此,自从那晚他被自己的父亲推进洞房后,他就再没笑过。本来*读书时就有了心上人,因为自己家里的底子太薄,哪敢把关系跟人家挑。他的父亲是单传,到了*这一代也是一根独苗。无后为孝之大忌的古训深深烙在他父亲心里,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他父亲硬将两个人凑合在了一起。拜堂时,他望着“天地君亲师”,算是真正领会了几千年来为人称颂的孝道。 *被推进洞房的时候,衣服上满是粉笔灰。听说家里有急事,衣服没来得及换匆匆忙忙就赶了回来。 李露没有继承潘美凤的长相,倒是在性格脾气上和她颇有几分相似。一出口就是“他妈x”,手上动作模仿她妈,惟妙惟肖。班上的学生都怕她,也不愿跟她玩。她的玩伴也只有覃操。覃操想和院里其他孩子玩,但是又怕他们整自己。以前和他们玩捉迷藏,输了就摸一下脑袋,每逢覃操输了,其他孩子就趁这个机会扯他的头发,用拳头狠狠敲他。他明知别人整他可又奈何不了。他们骂他是个野种,是从黄土里刨出来的,这更让他自卑了,于是他总是躲着他们。李露却很少欺负他,她喜欢听他讲故事,这也是他俩玩得来的一个原因。其他孩子见她和覃操一起,不是讥讽就是嘲笑。 她会将他们骂得鸡飞狗跳。 “我爷爷以前在后院竹林里栽了很多蠚麻草。他说了,看哪个娃儿敢来捡他的竹菌。他还说了,很久以前,有一个人到四川贩茶叶马匹,亏了本,窝了一肚子气,急匆匆往回赶,半路上想解手,却没带纸,他看旁边有一株草,粗枝大叶的,正好受用,不想手刚一碰到那玩意儿,手掌就像针扎一样,还火辣辣的疼啊,不一会儿整个手像烤熟的糍粑。他一个劲的咒骂,发誓今后一定要让四川一根草不留。后来他做了强人,手下有几十万喽啰呢,到处杀人,四川的人也遭了殃,死了很多人。那人越做越大,最后有权了,就下令把曾经让他受罪的草发配到了我们这儿。那草就是蠚麻草。” “不信,你编的,故事不是你说的那样。”李露嚷道。 “我听我爸说过的,蠚麻是英雄,是保卫家乡的士兵。我爸说,当年日本鬼子到处烧杀,抢老百姓的东西吃,吃多了就拉稀,又没得纸擦屁股,就摘蠚麻叶擦,不一会儿屁股肿得像大唢呐。那些日本鬼子不晓得蠚麻叶的厉害,以为又中了八路军的圈套。那些日本鬼子后来还感叹呢。” “感叹啥?” “日本鬼子说,中国人他妈x真厉害啊!连他们种的庄稼都这么厉害。”说完,她捂着嘴嘿嘿笑。 “我敢肯定你爸没说‘他妈x’。” “哪是,这都是跟我妈学的。” 说完,他俩哈哈大笑。 天越来越冷了,庭院里满地的樱桃叶,像是游动的小舢板,樱桃树枝已脱得赤条条。 有时先生会给覃操柿子吃,因为他学习成绩好。给李露她不要,她说柿子像稀屎,趴耳朵狗才爱吃稀屎呢!先生勒了她几眼,她就朝他吐舌头翻眼睛惹得先生吹胡子瞪眼睛。 凛冽的寒风没有一点同情心,刮他们的脸如锉刀。 覃操裹得像个粽子李露笑他像个脓包。 刘春花说:“天变了,又是坐在敞处,不穿多点不行,手要裂口,脚要长冻包,还会得感冒。” 上学前能往他身上塞的旧衣服都用上了。 上课时,先生在前面讲,下面的学生全身都在抖,其实先生也在抖,他强压住自己,没让自己跳起来。覃操和李露同桌,她趁先生转身写字,一双手伸进了他的后颈窝,冷得他牙齿吱吱叫。 先生在前面一边走动,一边跺着脚。黄牛皮鞋脚跟的铁钉敲出清脆的响声,踢踢踏踏的,下面的学生像是受了感染,也跺起脚来,顿时地动山摇。 “造反啦——”师娘在屋里大喊。 先生像是没听到,任凭学生跺脚。整个吊脚楼都在摇。后来先生干脆每上一节课,中途就让他们跺脚。上课前,跺脚声和着节奏,唱着先生教的那首歌谣: 小呀嘛小二郎 背着那书包上学堂 不怕太阳晒 也不怕那风雨狂 只怕先生骂我懒 没有学问无颜见爹娘 雪花纷纷扬扬地下,豆大的雪花穿梭在樱桃树密密麻麻的枝桠间。即使一日飞雪,庭院里积雪依旧很薄。 一下课,他们就去抓树枝上的雪,堆雪人,打雪仗,手冻得开裂也不怕。一只老母鸡打着咯嗒,大摇大摆从雪地上走过,雪地上留下无数片竹叶儿。母鸡下蛋了,他们想到了白花花的鸡蛋。覃操喜欢偷鸡窝里的蛋,打生喝。他在鸡蛋的一端敲一个洞,火急火燎地往嘴里倒,忐忑不安的心情和着腥味咽下,总给他带来快乐,无法言说的。 第8章 终于解脱(2) 第8章 终于解脱(2) 母鸡的叫声引起了公鸡的注意,那是一只大红冠子公鸡,全身都是肉,走路一挺一挺的,像村支书。它也不闲着,和母鸡应和着,俨然一对夫妻。公鸡的叫声让覃操想起了家里那只被宰的母鸡,喂它是用来下蛋的,可它偏不学好,半夜里学公鸡叫。刘春花说这很不吉利,说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上了它的身,所以没过几天就把它宰了。有时覃操真希望所有的母鸡都学公鸡叫,有鸡肉吃最好。 可是,都学了公鸡,谁来下蛋呢? 咯嗒声渐渐远去,消失在远处白茫茫的松林里。松林里面,像是有人生了一堆火,袅袅烟雾穿透积雪,融入空荡荡的天空。屋檐下的朗朗读书声传得很远很远: 下雪啦,下雪啦! 雪地里来了一群小画家。 小鸡画竹叶,小狗画梅花, 小鸭画枫叶,小马画月牙。 不用颜料不用笔, 几步就成一副画。 青蛙为什么没参加? 他在洞里睡着啦。 在学校,覃操悄悄拿了几次鸡蛋,师娘以为是猫偷吃的,没过几天就把黄狗栓到了鸡窝下。 覃操只好把目标转向了师娘的那群小鸡。他在鱼钩上勾了一粒玉米,一头用线连着,放在小鸡觅食的葡萄树架下。覃操动手时,李露在屋后学鹞子叫,然后又跑到堂屋前喊:“鹞子抓小鸡了,快看,鹞子。”其他的孩子头望着天上,没人注意到覃操。小鸡一吞下玉米,想逃已来不及。连鱼都逃不了,更别说它了。 覃操就是一只狡猾的鹞。 师娘忙跑出来看,骂骂咧咧地说:“该死的鹞子,又打了一只鸡。”一窝小鸡终未能成气候。她一直都不明白,这季节怎么还有鹞子呢? 放学后,覃操在山包的平地上挖了一个浅浅的坑,小鸡用叶子包着放到里面,用土埋着。李露拾来一大堆柴,在上面烧一堆大火。火苗一时疯狂地上窜,越来越高。 鸡肉的香味和着泥土的清香向他俩袭来,馋馋的舌头拒绝不了这****,贪婪地吃,和着泥巴和灰,可惜肉太少。吃完后,他俩跑到山脚的小溪旁洗手,任冰冷的溪水在指尖滑过。汩汩的流水声中,多少笑容在他们脸上滑落。 晚上,覃操在正在抽穗的油灯下看《思想品德》上的彩图。李露在一旁玩影子。村口的大黄狗断断续续地叫几声,刘春花在门口时不时张望。 “怎么还不回来?真是让人心焦。”她说。 “汪......汪,覃操,快看。”李露的手影映在板壁上,活像一个狗头在动在叫。 “看书,傻丫头,玩上做恶梦吓死你。”刘春花用手杵了一下李露的头,吓了她一跳。 李露看语文课本,不一会儿,头点个不停,唾液流得老长。 “妈,李露在挖土呢!”覃操笑着说。 李露说过,她看书时发现那些字是些黑蚂蚁在纸上爬,越看越觉的是那样。不过李露还是知道很多东西,都是*告诉她的。 李露说猜谜,他说好。 她先出谜语: 生在青山,倒在牛屎坪。 细细米米,长大成林。 长到半生年纪,砍头充军。 砍回家中,捆绑三日。 悬挂五门,先过通州府, 又过竹节县,吹吹打打, 才上浮云天。 他想了一会儿,头摇了摇。 刘春花在一旁笑。 “呆瓜,是旱烟,这么简单都猜不到。” 门外一个老人正在吧嗒吧嗒抽着,时不时在屋角石头上磕着烟灰。 “不像不像,一点也不像。”他说。 “猜不出就别耍赖,怎么不像了?前面说种旱烟,后面说抽旱烟。” 他心里一想,还真是那回事儿。 “再给你出一个字谜吧。” “你说吧,猜字我最在行。爷爷常教我猜字。” 李露两眼望着天花板,眼睛骨碌碌地转上一圈,一低头就说: 书中有个字,四十八个头。 上山问孔由,问得眼泪流。 孔由问孔子,孔子都摆头。 他想了想,说是“由”字,李露摇摇头,后来又说了几个字,李露还是摇摇头。他想这一时半会儿也才不出来,不如想个办法脱身,突然想起爷爷常教他的那一首,用反猜谜来脱身。他说: 身背红棍,走到天下无人问。 文官都猜不到,哪怕我百姓。 今天猜不到,明天来回信。 “你知道我说的什么吗?”他想用这个难住李露,好脱身。 “是红蜻蜓。”她一口咬定。 他想真是神了,她知道的还真多。 远处传来几声犬吠,夜已深,刘春花还在门口张望。 “露儿,你妈叫你回去。”刘春花说。 “不回去了,我玩影子了要做恶梦,有覃操在我才不怕。” “这丫头。” 油灯终未能拔出穗,夭折了。 覃伟国被抓时,覃操正在看枪毙犯人。犯人的相貌覃操没看清,只看见犯人进刑场的时候全身捆得像个粽子,耷拉着头,失了魂样。 覃操个子小,在人群里东蹿西跳,好不容易才看见行刑的警察戴着白手套。有一个警察拿着枪,举起了又放下,犹豫了好一会儿。覃操很失望,对他那把黑乎乎的手枪。预想中枪口烟火会突突直冒,可它倒好,与爷爷做的那把木枪强不了多少。 持枪的警察手仍在抖,旁边有个胖胖的警察,看上去已到了发福的年龄,一脸横肉,有些不耐烦,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枪。取出弹夹,拔出子弹,将弹头在皮鞋底上磨得锃亮,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 “他妈的!心不狠当什么警察!” 原野里两声枪响,树林里的一群麻雀“扑棱”一下四散逃逸。犯人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嘴狠狠地咬了一口泥,嘴唇满是鲜血,胸口湿了一大片,双腿使劲往后蹬,过了一会儿终于没有再挣扎。周围顿时欢呼声如潮。 “打得好啊!” “老天爷长眼睛啊!” “哇!太真实了!跟电影里的很像呃!”覃操拍手惊叹。 一个陪杀场的犯人,蹲在那里瑟瑟发抖。他闭着眼,不敢看,尿湿了一裤子。 他的身旁是他刚挖的坑,很宽很深,横竖都能埋下那个死刑犯。 周围的人久久不肯散去,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覃操看入迷了,他喜欢上了那个胖嘟嘟的警察叔叔。 还有那把冒火的枪。 覃毛子拍拍他的肩膀说:“等会儿就是你爹”。 “我爹演不来!”他说。 覃操盯着犯人那蓬乱的头发看,他觉得那就像一个斑鸠窝,他曾掏过的斑鸠窝就是那个模样,粗糙凌乱,有时风一吹,蛋就掉了。 斑鸠会在他的头发里下蛋吗? 他在回家的路上这样想。 葡萄架下,刘春花蹲在那里哭,*在一旁劝慰。 “老李,你说这挨千刀的会不会出不来了?” “这很难说啊!现在是‘严打’,怪就怪他碰到了枪口上。再说他犯的事儿也太大了,竟然去拦路抢司机乘客的钱......哎!造孽啊!” 刘春花哭得更凶。 “妈,爸是不是也要吃枪子啊?”他问。 他已经觉得斑鸠不会在那里下蛋了。 “你这要死的说什么话呢,呜——呜——,你爸吃枪子了看你吃什么。” 1997年,发生了一件大事,覃伟国因拦路抢劫被判处无期徒刑。他的同伙,是他初中时的那几个死党,一个叫陈才,外号“豺狗”。一个叫刘福,外号“斧头”。还有几个姓名不详。据学校资料显示,他们能走到一起的原因是他们都喜欢干一件事——将剥了皮的杉木放在公路上,谁都知道那玩意儿奇滑无比,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让货车抛锚翻下坡,然后捡从车上掉下来的东西。每次都屡试不爽,而且收获颇丰,譬如西瓜、桔子甚至煤炭,他们什么都往口袋里塞。 除了覃伟国,其余的都判了死刑。他没掉脑袋的理由法庭已有备案,是因为当时他和同伙抢一辆大巴时,他看到了大巴外壳上一个**上身的肌肉男拿着一盒药,旁边写着:伟哥,无所不能!雄心勃勃的他,顿时萎靡不振,像被阉的公牛,耷拉着脑袋,缩头缩脑,没了信心。最后他说:“你们去,我在路口把风。”当然备案上写得没有这么生动具体,只是说他因为胆怯,没有实施完全意义上的抢劫,但有作案的动机,所以难逃帮凶之嫌,国法难容。 刘春花带着覃操去省城监狱探监时,覃伟国只对刘春花说了一句话:“这下你可以放心去了,解脱了。”说着还朝她苦涩一笑。刘春花像是没听见,哭兮兮地拉着覃操的手,要他跪下叫一声“爸爸”。覃操咬着指头,挂着长长的鼻条儿,近似陌生地望着眼前这个男人。很快又熟悉了,还是那个喜欢骂他的老男人。他很感兴趣地打量着那些屋子。真结实,他想。 刘春花急了,抡起巴掌刷刷地落在他的屁股上。他在地上哭着闹着直打滚。 覃伟国失落落地走进了牢房,嘴里喃喃地说道:“终究是别人的,抱着养大都不亲。” 那一年还发生了一件大事,香港回家了。 从监狱出来,覃操和刘春花走在人潮涌动的大街上,就像两株稗草长在密实的稻林里。 两年后,在同一个城市,在探监的路上,他迷上了那个五彩缤纷的城市,还有那首回荡在城市上空的歌声——我要奎(回)来,奎(回)来——母亲。 第9章 童年的河 第9章 童年的河 覃操的爷爷覃道斌,村里人都称他覃保长。他解放前当过保长,实实在在风光了几年。如今虽然老了,身子骨依然硬朗。 村里除了*,就他的地位最高。虽然年轻时效忠过党国,年老后又出了不孝子伟国,但丝毫不影响他在人们心中的地位。 方圆十里的红白喜事上,他依旧鼓着腮拖着嗓子在喊:“今天阳光灿烂,万里无云,是个好日子啊!各位来的都是贵客啊!吃烟吃茶!喝好吃好!” 他是主事的总管,管着吃饭的大权。 对于死他也看得很淡,一口漆黑的棺材放在堂屋里,随时准备跳进去。 盖上。 从此安逸。 他喜欢干的一件事是从早到晚瞪着屋后那口臭水塘。 娃儿靠边走,管好畜生口。远怕鬼,近怕水。臭水也是水,哪怕是累赘。 覃保长偶尔靠边洗洗农药瓶,洗净好装酒。一斤包谷酒,刚好满。 “有毒,装酒喝不得。”覃操说。 “用泥巴在里面和几转,啥子都没得了,我天天喝没出问题。” “你看那些谷子,打那么多农药,还撒六六粉,跳蚤毒得死的那个,水稻照样开稻花,猪照样吃米糠。庄稼牲口也是命,它们不怕我怕啥?”覃操觉得他说的很在理,但他还是很少偷喝那瓶子里的酒。 “覃毛子,来一口。”覃保长递过酒瓶。 覃毛子摸着酒瓶上的骷髅头,没敢下口。 其实家里有很多专门盛酒的瓶子。 这酒啊!在他心里打着小九九。 覃保长的烟覃操偷来抽过,差点把他醉晕。覃保长抽的是旱烟,其中有一种叫铧口尖。每年六七月份,太阳不认人的时候,就把烟叶割来,齐笃笃地缠在棕绳子上,放在太阳下暴晒。等烟叶没了一点水分,就收起来,要抽就掐一截,裹一裹,点上就抽。覃保长说:“饭后抽根烟,赛过活神仙。”覃伟国被抓后,他抽得更凶。 夏季雨带风,屋后的一株香椿在风中呼啸。吊脚楼在风雨声中悬空。 阁楼的棕绳**上,覃保长搂着覃操,手在颤抖。 “挨千刀的,不成材,不争气。” “爷爷你骂谁呢?” “椿树。” “它没惹你!” “吹断了打房子。” “干吗栽?” “都是那挨千刀的——唉——多手。” 捱到天亮,推窗,四野绿带笑。 覃保长给覃操刀。 “把香椿的皮割掉。” “人怕伤心,树怕伤皮。”他知道。 覃保长要让它活不长。 他说爷爷的心太狠。 没办法,留着是祸害。 覃操说会遭报应的。 覃保长沉默了。 香椿的皮没被割,覃保长用?头挖它的根,几天后他彻底放弃。 为征服脚下的土地,香椿的根扎得太深。 换季时,覃操得了重感冒,覃保长说机会来了。 覃保长割来香椿皮,煨了一大罐水。香椿做药,能治感冒发烧。 药太苦了,覃操喝不下。 覃保长说苦的药才有效,良药苦口。 香椿没有再发芽,天牛的幼虫在里面叫碎了盛夏,吱嘎吱嘎。初秋再看时,树皮已开裂脱落了,里面留下了如游丝般的痕迹,被虫啃的木灰纷纷扬扬如雪花般落下。 它彻底死了,死在风华正茂时。 为了他。 在死去的香椿上,斑鸠来得更频繁。一只斑鸠在光溜溜的枝桠上跳上跳下,一声不发。另一只则唱着歌紧紧尾随,边唱边用自己的喙啄着枯枝。 “咕——咕——” 母斑鸠在前面爱理不理的,求偶的死缠烂打地不即不离,点着头唱着歌就像是在磕头,斑鸠也懂得浪漫。 枯朽的香椿枝纷纷掉落,只剩下颓废的主干。 又是雨带风的夜晚,雨声呼啸,覃保长睡得很香。 屋前屋后,也只有那棵香椿是覃伟国栽的。 雨带风的季节,离村十里的小湖又该涨水了。 小湖是在地震中形成的。 小湖四面环山,东接高耸入云的山崖,西衔巍峨逶迤的苍山,南吐苍翠欲滴的松林,北达刀削斧劈的垮岩。 抬眼望,碧水长天,微风起处,澹澹水波层出不穷,水势浩淼。若是清晨,晨曦初现,会有烟云笼罩。晚霞****西山时,湖水半是瑟瑟半是红。两旁灌木一簇簇的,高大的乔木倒映在水中,形如幽林。 覃保长给覃操讲与湖有关的故事。 清朝末年,曾有一位风华正茂的热血青年,在湖上泛舟。才华横溢的他随口吐出: 怪石嵯峨路正迷,忽然眼底漾琉璃。 盘呈螺髻君山小,水涨鸭头落枷低。 一粒斜阳照绿井,半钩残月钓清溪。 时人欲识蓬瀛路,后坝乡中赛碧鸡。 他姓温,出生在药材富商之家。从小气魄不烦,胸怀坦荡,有气吞山河之志。年轻时迫于族人的压力,参加应试,中全县头名秀才。意气风发的他为此写下一首回文诗: 春城一色柳垂新,色柳垂新自爱人。 人爱自新垂柳色,新垂柳色一城春。 但由于他不愿对本地知县卑躬屈膝,阿谀奉承,知县以“无理闹公堂”的莫须有罪名罢了温的秀才功名。从此温就四处行医,足迹踏遍了川鄂边区。江山多娇,英雄折腰。面对水深火热中的百姓,他深感百姓之疾苦,痛恶朝廷的**。外夷入侵,国耻家恨,深深地感染了他的灵魂。 后在孙中山的影响下,走上了革命的道路。 从此,他利用川鄂边去的得天独厚的条件,发动群众。在革命中,他斗志昂扬地写下: 世界昏沉不计年,风毛血雨尽烽烟。 谁能逐鹿行千里?我欲屠龙下九渊! 提起寰球烘白日,掀翻沧海洗青天。 拼将一著成孤注,免得情丝恨缕牵。 在全国革命如火如荼时,他率众起义,攻城伐恶。威震西南,惊动清廷。清军速来镇压,终因寡不敌众,起义失败。温也壮烈牺牲。 小湖上,水波依旧。昔人不再,泉涌泪流。海中的岛上那座百年古寺依然屹立于风雨中,他那浸血的手书已渐模糊: 云雾满天,问谁人能开混沌。 山河无主,为我辈再造乾坤。 覃保长含泪讲完,旁边的覃操枕着他的腿做着他的梦。 覃操的世界属于覃保长,只是晚上。白天,他属于整个世界。 一塑一雕,一增一减,生生死死,一生一世。 覃保长到了减的年龄。血气既衰,戒之在得。 他想找个人说说话。 大儿子身陷囹圄,不必说。二儿子覃志国,在外当兵。媳妇要尽量避着,即使同处一室,也冷若寒冰。 被年龄抛弃的,填补的是孤独。 覃保长在屋檐下摆了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个人坐着打字牌,从给对方发牌到翻牌,毫不含糊,自得其乐。 “上大人、丘一己、花上千......啊哈!我赢了!你看你输了是吧?怎么你不服气?你骂我痞子!好!我让你心服口服,你自己查牌看看......” 覃操放下正在玩的纸板,傻傻地望着他,惊讶不已。 牌打厌了,他勾着腰,反剪着手,在院子里游走。 “老杨,你儿媳妇没骂你了吧?” “王婆子,你儿子给你写信了吗?” “吴老三,你就别赌了,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成个家了。” 走到院子尽头,他怅然若失地望着村口的小河,微风中,他的背弓成了小桥的弧度。 “真还以为自己是什么保长,好管闲事受人磨。”刘春花在家里嘀咕。 初秋,西山卷曲着晃亮的舌头。四野阒静,覃保长掏出家伙往阁楼下撒尿。月光下,热尿像一根弯曲的冰条,冒着气,闪着光,尿击打阳沟的石子,声声入耳,像风过包谷地,淅淅飒飒。 刘春花就在内屋喊:“爹,下雨了,快把院坝那包谷收了。”覃保长忙捏着家伙,调整角度,尿液顺着柱子蜿蜒盘旋而下。 “哦!知道了,知道了,我这就去收。”说着提提裤子,顺势将手在裤子上来回擦了擦。覃操歪着脑袋在**上呵呵傻笑。 “笑打屁,没出息;笑撒尿,大白苕。”覃保长这样骂他。 “做人要有志气。”覃保长这样说他。 时光如梭,覃保长年轻时种在屋后的漆树已然成林。漆树很丑陋,看在眼里想起癞蛤蟆,想到心里就起鸡皮疙瘩,但就有人这么夸它: 漆水清如油,照见美人头。 摇起虎斑色,提起钓鱼钩。 覃保长腰缠青藤,左插弯嘴镰刀,右挂旱烟袋,背挎小背篓,里面装着盛漆的蚌壳。 覃保长割漆,干净利落,手不沾漆。村里割漆的大多会得漆疮,手上猩红一片。覃保长例外,他一刀下去,狠狠地咬漆树一口,漆树瞬间多了一道橄榄球形的伤疤,白色的乳液渗了出来。他不慌不忙地从背篓里掏出一片蚌壳,固定在伤疤的下端,过不了多久就是满满一蚌壳漆。 覃毛子一边放牛一边看,覃保长走后,他拿钝口子镰刀学覃保长的模样割。夏天,他穿着叉叉裤,在漆树上爬,那玩意儿在外面甩,肿得像锤草棒。 覃操说:“覃毛子,你大门没关。” “痒,让它凉快一下。”说着就用手去抓。 覃操和覃毛子一起放牛。 村里其他放牛的孩子欺负他和覃毛子。村里其他的牛欺负他和覃毛子的牛。 同病相怜,彼此有好感。 覃毛子好像有很多话要说,过去的一切他都要一一反刍。牛已把他当叮咬耳朵的牛虻,现在轮到覃操装聋。 “我以前跳花灯,没人比得过我。打家俬,吹拉弹唱样样来起。” 覃操摇了摇头。看着他高高突起的颧骨,嘴的一张一翕使人多少感觉看他可以忽略他的肉。 覃操想到了骷髅头。 “你不信,去问你爷。他老人家负责分烟,哪次不是我最多,不信你问。”他说得唾沫横飞,唾沫星子溅了覃操一脸。 “不信,哼!知道你们不信,我唱给你听。”说着,他就唱: 造灯原是哪一(吔)个(哦)(吔)(哟嗬哟嗬喂),玩哪灯(嘛)又(哇)是(嘛)(罗幺姐)哪些(呀)人(哪)? 他一个人唱两个音,依依呀呀的。 他唱起山歌: 郎坐湖北妹四川,隔山隔水又隔湾。 有心不怕路程远,无心哪怕共阶檐。 “当初我和那些漂亮姑娘对歌时,哪个不心动。”他拉了拉裤子,脸上满是笑容。 “都怪我前辈人欠哪个的,害我得病。哎!我是不落下这个病,早进了南剧团。” “有病了就治啊!” “治,哼!治个毛,哪来钱,请个狗屁土医生,给我脑壳打了一针,我的腿就木了。” 覃毛子说得入迷,忘了自己的牛,等他想到牛的时候,牛嘴正在庄稼地里掠夺。主人在地里喊天骂地,他像受惊的野鸡,蹦蹦跳跳地朝地里跑,一边跑一边扭头。 “娃,别走,我还有很多话要说!” 覃保长对覃操说,覃毛子病后,躺了几个月,腿废了,他不吃不喝。 “不能跳还能唱啊!”覃保长对他说。 覃毛子起来了。 从那以后,他变了一个人似的,整天疯疯癫癫,一瘸一拐,说说唱唱,敲着马锣。喜欢他的那些姑娘见他那样,也躲得远了。 覃毛子眼里,众人终于傻了。 他放牛,给牛割草篦虱子。有时趴在牛的耳朵上,嘀嘀咕咕说着。 树荫下,牛悠闲地反刍,他磨着大牙。 在这个世界上最懂他的是牛。 牛很怀旧。 星月煌煌的夜晚,院子两边的古树勾腰呵护着脚下的村落。 左边一棵老松。 右边一株老柳。 黄昏时还有乌鸦在它们之间穿梭,叫声凄厉,令人胆寒。 乌鸦是出了名的鬼鸟,是要把老树的魂都叫没了才罢休。 老柳已空心,里面可藏几个娃娃。覃操和李露喜欢在柳树肚里玩,时而有蛇光顾,这倒不怕,多是无毒的菜花蛇。他俩厌烦的是臭蚂蚁,大大的屁股,身散奇臭,在树上溜上溜下,任其横行,无可奈何。 夏夜,古树下坐满纳凉的人。男人抽着自种的旱烟,谈着庄稼,偶尔翻翻陈年旧事。女人借着月光纳鞋底,嘴配合手,将自家男人和孩子紧紧挂着。 “露儿尽跟你家覃操疯,你也不管管你家那臭小子。”潘美凤把大针在头发上抹了抹。 “我哪管得住,生来就是那一对人,大人还是少管好。”刘春花用顶针顶着鞋底上的大针。 “三两句还不离老本行啊!不过话回转来说,你这话可不中听!唉!真是有什么样的妈教出什么样的儿啊!” 刘春花没接上这话。 “情操——情操啊——” 刘春花含着泪嘶声竭力地喊。 覃操和李露躺在屋后高高耸起的岩嵌上。 “在叫你呢!”李露说。 “管她的。” 远处豆大的灯火与天上的星星应和着,这儿一颗,那儿一粒,给那山镶上了珍珠。 远处是青黑色的山。 覃操想着山的那一边。 山的那一边会是什么呢? 白天,他俩爬上屋后的黑马山。 “这山的名儿是有来历的,我爷爷给我说过一个故事。据说,很多年前,我们的祖先躲兵灾,带着家人,准备逃到四川去,在半途迷了路,在这些万山老林里,四处探路。走到这儿的时候,路已经被大山彻底拦断了。到处是悬崖,我们的祖先牵着他喂的马,在这儿陷入了绝境。但是他们没有放弃,决定在悬崖之间开一条路,花了很长时间用錾子打出了一条阶梯路。我们的祖先决定把马留在这儿,那是一匹黑色的马,很有灵性,它知道主人不要它了,眼里直流泪水。就在人们爬着石阶准备离开的时候,黑马突然跑到悬崖边,前蹄高高跃起,发出伤心的叫声,那声音在整个峡谷里回荡,然后它就跳下了深谷。后来,我们的祖先没有离开,而是扎根在了这片土地上,开荒种地,开山铺路,一代一代地繁衍下来。人们没有忘记那匹黑马,为了纪念它,就把院子后面的这座高山叫黑马山。” 李露听得入了迷,洒下几颗热泪。 黑马是这样哭吗? 覃操站在最高处,望着远方,那些绵绵不断的山脉就像奔腾的清江水。他唱起那首歌: 我的家乡在山里面 白云绕山间,绕山间 水是我的血啊 山是我的魂 月亮是照耀家乡的灯盏 跳起摆手舞 号子响连天 一条清江八百里 古老的歌谣啊 代代传 山的那边还是山,山延脊梁水盘弯。 洋荷开花时,梨子缀枝头。 同样的星星同样的月,却是不同的夜。 离村有一里地的芦荆沟里流水潺潺,微风习习。 覃操提着马灯,拉着李露爬过野猪林,到沟里捉“乓乓”。 “乓乓”就是石蛙。夏天的晚上,它发出“乓——乓——”的叫声,山里人称其为“乓乓”。“乓乓”肉脆而不腻,是难得的山珍。 “乓乓”常躲在石缝里,沟里的溪水充满了****,它们一个个爬出来在月光下“乓乓”地奏着着乐曲,把冷漠的谷风击退。 “乓乓”蹲在水里像石头。 李露眼好,猛伸手,水花四溅,一只貌似青蛙的家伙就被逮到手。 马灯光照着沟里的山风。 沿沟而上是一个及腰深的水潭,水里的游鱼直视可见。灯光下,鱼儿甩着尾巴,摇着鱼鲫,无忧无虑地游着。 他背着她涉水而过,冰冷的溪水使他两股打颤。她在背上呵呵笑,他也跟着笑,那笑声如流水一般清脆。 笆篓里装了很多“乓乓”,临近沟里的瀑布时,他和她再也没有力气往上爬,只好作罢。 熄了马灯,躺在尚有余热的大青石上看被两座大山夹住的天,狭窄的一道,像是弥勒佛笑开的嘴。又像一条河,那些星星是发着光的鱼儿,在河里跳着游着。 在童年的河里,有两条鱼儿在畅游。 第10章 山那边(1) 第10章 山那边(1) 农民的第二父母是土地,勤劳是对它的最大孝敬。 土里得施肥,田里需要水。 土里好解决,即使懒人也能用锄窖把六月的包谷苗敷衍过去。草是要长的,只要不喧宾夺主。 田里不一样,要吃白米,得看老天爷的脸色。 天不下雨,蛤蟆遭殃,人也一样。 青黄不接的时候,人们总把头抬着。 灿烂的晚霞,不仅带走了忙碌的一天,也带走了许多希望。 “早上发霞,等水烧茶;晚上发霞,干死蛤蟆。” 晚霞真美,交给眼睛,嘴巴受不起。 三伏天,覃保长看天上的云,覃操看屋里那口大水缸。 覃保长说:“云跑北,一天落到黑;云跑南,雨过见晴天;云跑东,有雨也不凶;云跑西,骑马披蓑衣。” 覃操笃信:水缸出汗蛤蟆叫,不久就有大雨到。 水缸的汗真少。 天是老子地是妈,靠天靠地难成家。 有了母亲的爱就够了,剩下的还得靠人自己。 村南面有一条河,地势太低,河畔农田用筒车取水灌溉,地势太高距离太远取水行不通。覃保长和村里的男丁商量,决定将村北端公谷的水引来灌农田。 端公谷是一大峡谷。两山之间留了一条缝,谷里有一条小河,四季不断,汩汩长流。小河源头是一洞,洞里带阴风,洞口流水淙淙,让人想起困在洞中的端公。端公是游方的道士,有上天入地的本事。一日,一个端公带着徒弟到谷里降龙,进洞前师父再三嘱咐徒弟,看丢在洞外的草鞋行事,若是两只草鞋开始打架,就向洞里扔法器。徒弟点头答应,师父进洞片刻,徒弟见两草鞋翩翩起舞,后又相互撕扯,扭作一团。徒弟年幼,难免好奇,好奇之余,竟把师父的话一股脑儿抛到九霄云外。师父知道自己大限已到,怨不得他人。但不管怎样,不能让这恶龙再去危害百姓,于是做法劈下洞里的石头封住了洞口。 水流依旧,被困的端公听着这流水,估计也不会寂寞。 水从谷里流出,地势骤然变低,在一个断层处猛然跌下,散出万颗珍珠,流进了天坑,一滴不剩。 村里人决定修渠。 覃保长带领一群男丁在地势低的地方用石头筑一道渠,渠不宽,足够水通过,这样的沟渠经不起水的侵蚀,易垮掉。 李露的爷爷成了渠的一部分。那天他正忙着在渠两旁栽柏树,不想石头松动。 渠水流进田的那一晚,李露问:“爷爷到那里去了呢?” “流到田里去了。”*含着泪说。 渠两旁栽满柏树,十几年过去了,柏树已然成材,而那条沟渠也已满布苍苔。渠旁一座坟上青草依依。 稻秧在田里悬着叶刃,正是用水的高峰期。有了渠水,村里人总算松了一口气。 放水守水覃操最积极。 若是晚上,刘春花多少不放心,不答应。李露叫着喊着要去,潘美凤怎么骂都不行。 李露要和他去看星星。 屋檐上的星星她看腻了。 潘美凤把一钩残月骂下山,唾沫星子撒了半边天。 刘春花眼一斜,瞟了一眼潘美凤,悄悄对覃操说:“去去去,早点回。” 淙淙流水中,水里的蒲草暗结。 覃操溜到谷口的筒子树上,顺手摘下一个桐子。筒子还未成熟,脸不圆,头顶尖。 李露个子小,爬不上来,蹲在草丛里假装生气。 “覃操,我回去了要告你。”这句话好像个是她的专利。 “告我什么,我不怕。” 要他下来没那么容易。 “婶婶说过不能爬桐子树,你又不长记性了。” 月光下,她叉着腰嘟着嘴。 记得放学的路上,大伙儿都唱: 童子娃,童子娃,桐子树小你别爬! 桐子花,桐子花,童子长大为国家。 那些没读书的放牛娃,整天都在桐子树上爬。 不行,长大后还要保卫国家,不做放牛娃。 可是王二小也是放牛娃啊? “筒子树要把我变傻?”他想着。阵阵凉风袭来,心里突然有些害怕。“嗖”地一下,从树上跳了下来。 地上的狗尾草没长尾巴,嫩油油的,吻着他俩的屁股不闪一下。 李露扯来一根结子的稗草,把稗子放在一片野棉花叶上唤“啰啰”。 “露儿,你又唤猪呢?” “唤你呢。” 她还在生气。 “这些怎么是猪呢?” “不信你看。” 迎着月光,野棉花叶上的稗子在她的“啰啰”声中开始四处游动。 累了,他和她躺在狗尾草上,望着天上的星星。 夏夜的星星格外耀眼,尤其是西北方那颗。 “那颗星星为什么那么亮呢?”他问她。 “因为她没有打瞌睡,她在等自己的情郎呢!” “情郎怎么还不回来啊?” “他在河对岸放牛呢。” “我们来找找,找到了告诉他快回家。” 情郎在哪儿呢?找不到。眼里的星星如滑过指尖的流沙,咫尺之间,瞬间遗落天涯。 夜渐深,他和她在渠上看了看,在易决口的地方塞了许多泥巴。 该回家了。 流水声中,田野里四处躲藏着呱呱叫的青蛙。青蛙和流水协奏一首名曲,听着听着就把夜叫没了,只剩下他俩。 煤油灯的火舌一跳,黑魆魆的家伙藏到了门脚。 黑狗在稻田里扯着扎好的稻草。猫头鹰在泡桐树上咕噜咕噜地喊了一阵,吓得田鼠躲在田塍上的洞里不敢出来。月光如水一般洗刷着夜幕下的乡村,银河也在这样的夜里涨了水,秋天里的一切都成熟多了。 对于这个世界,他够熟了,心却是陌生的。 他是覃操的幺叔——覃志国。 “当得好好的怎么就回来了呢?”覃保长问。 “义务兵。”覃志国说。 “和你同去的都当班长了,就你没出息。” 他却嘻皮笑脸望着在阶檐下搓衣服的刘春花。 “嫂子真漂亮。” 覃保长想再问,终未说出口。 “幺叔,当兵不好玩吗?”覃操摸着他的肩章问。 “好玩得很。” “哪还回来?” “我跟你说啊,军人讲的就是服从。跟你这么说吧,我那队长的老婆生了一个男孩,越长越像我,简直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队长后来找到我,拍着肩膀一把鼻涕一把泪给我讲啊!‘你若不想当我儿子,要么离开,要么自杀。’就这样我服从了他的指示,光荣退伍了,”他说,“还好你长得不像我,要不然我就不晓得往哪里退了。” 刘春花听到后嗔怪道:“他幺叔又在说什么胡话啊,小心爹听到了要你的命。”覃志国只是笑,笑声一如月光般响亮。 覃志国回来是好事,覃操再也不用担惊受怕,夜晚少了些人来他家敲窗砸瓦,村里的男人突然规矩起来了,村里的女人突然有了笑容。 他买了一台收音机,除了能将清晨唱成晌午,还能将黑狗唱得打哈欠,一个接一个。 “覃老幺又开始拉船了。” 田塍上一人说。 “哦!是吗?拉几回了?” 田塍下一人问。 “十回了。” “该吃饭了。” 《纤夫的爱》在崇山峻岭间盘旋,恩恩爱爱了几把后如夕岚沉到山间。 “妹妹你坐船头,哥哥我岸上走。” 放牛时,覃操哼这句。 八月柞敞开肚皮的时候,土蜂的卵也产得差不多了。 白天由覃操侦察踩点,发现土蜂的巢穴,作上记号。傍晚乌鸦叫过头顶的时,覃志国和他带上导火索,筛子,窖锄搜索目标,然后一网打尽。 先把洞口的卫兵干掉,拔掉洞口周围的杂草,将导火索慢慢插入土蜂巢穴的洞口,点上火,火苗突突直冒,呼哧呼哧作响,不一会儿整个土坎笼罩在滚滚硝烟中。 导火索一熄,趁对方还未清醒过来,速战速决。覃志国拿窖锄挖,不一会儿,土蜂的城堡就彻底暴露出来。 土蜂在对方的猛烈攻击中乱了阵脚,不过很快就清醒过来。面对侵略者,它们会誓死保卫家园,前仆后继地进行自杀式攻击。 覃志国扯衣护首,不想腹背受敌,叫苦不迭,覃操丢了筛子藏到茶树下,看覃志国在那儿浴血奋战,不禁拍手喝彩。 难免真实。 “尿,快点,尿......” 覃志国见覃操不在,就掏出他那玩意儿嘶嘶地撒在手上,身上湿了一大块。疯狂地往伤口上抹。 毒箭已拔出了,伤口的疼痛有了尿的敷衍好了许多。 烧一把稻草,将蜂巢在火上过一转,就可以将那些蜂卵取出来,用水淘一下,然后用菜籽油炸,那色,那香,那味,吃起来嫩嫩的,特别爽口。 如此战利品,损失多少都值得。 路坎上废墟中,无数的土蜂依旧进进出出,偶尔有人路过,它们就毫不留情地予以攻击,至死方休。 路人纷纷指责这种不顾及后果的屠杀。 鉴于此,覃志国很是坦然地说:“这也是为了路人的自由。” “哪有?”路人受到了生命威胁。 “过不了几天它们就走了。” 如此解释。 土蜂真的走了,留下无数战士的尸体,残垣断壁中。 天生是个兵,有攻就有守。 梨子成熟时,覃志国带覃操到山上小屋里守梨。 山并不高,但能看完整个县城。山叫凤凰山,山腰的水井叫龙井。覃操在那儿生活了几十天,既没有盼来凤凰,也没有看到龙游水中,倒是看到不少山鸡野兔满山跑。 一条小河绕着山脚稳稳地走,遇到起伏,一不吭声就栽了下去,“扑通”一声,牛下水似的。天刚蒙蒙亮,山脚下的水潭边有了人影晃动,一会儿,人影多了,嘻嘻哈哈的声音把山脚绕了几圈。是卖菜的姑娘在打早洗菜,这季新上市的菜苔在碧水里一泡,更显得清脆了,提起来,水淋淋的,瞟一眼,就想掐一截和着辣椒下饭,汤都不要。 硕大的黄金梨对着潭水笑,洗菜的姑娘望着梨把头摇。 山上的小屋住的谁?要是认识该多好! 巴茅在风中摇,姑娘的影子在水中飘。 覃志国趴在梨树的枝桠上偷偷地看,不是看梨,是看水潭边的姑娘。梨子很大,都快遮住他的脸。 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他比梨成熟得早。 晨雾渐渐被阳光击退,水潭边又恢复了往日的迹象,流水在低语,蒲草仍在坚守。覃志国又在果园里忙活去了。园里的紫云英开着娇小的花儿,赤脚踏过,软软的。马齿苋已将小路封住,排水沟旁的葛藤还在肆意地攀附,没完没了的。 这儿原是一片乔木林,树的皱纹多过潭里的水波,后来都被砍去炼钢了。 有一天,覃志国又在偷偷看一个姑娘,被覃操发现了。 “你看,你看,多缺德,在水潭里洗头,这水可是用来洗菜的呀!”覃志国对他说,看上去很生气的样子,仿佛这山都归他管了,这水也逃不掉。 覃操怎么能看透他的心思。 他的心开始熟了。 那个女孩确实在洗头,秀发湿成一绺绺。她的脸生得像昨晚覃志国嗑的瓜子壳,皮肤比梨花还白。身后的蒜薹一捆一捆地放在石板上,那蒜薹还打着似笑非笑的花苞。 “娃儿,要是把她娶来给你当幺娘你说好不好?”覃志国咬着嘴里的嫩茅草,一边嚼一边说。 “不好!”覃操说。 “为什么呀?” “有了幺娘,我睡哪儿呢?” “你小子,就睡屋后的狗窝,挺好的,稻草那么厚。” 覃志国坏坏地笑。 黄昏,暑热消退了许多。覃志国忙着在给草莓除草。 一块空地夹在梨树间,覃志国种了几十株草莓。草莓开花后的样子让人想起躺在地上的女人。草莓熟了,一颗颗就像女人轻启的朱唇,****了不少的东西,晚上会有坏东西来光顾,泥猪像在赶集的,在山上转悠。树上的它们不看,树下的它们不留。 黑狗的警告声吓不住它们。覃志国只好在山上安了夹子。 小路上每十步一个小坑。覃操挖坑,覃志国放夹子。夹子上面盖上枯死的马齿苋、艾蒿。覃志国说那些东西鼻子很灵,它们是不会轻易上当的。晚上,黑狗叫了一晚上,吵得人受不了,覃操睡不着,就爬到小屋前的油茶树上看下面的灯光。黑夜掩隐下的县城,显得有些诡秘,黑色抹去的部分任他如何想象也不为过。 路灯还在坚守,夜却渐渐深了。 第11章 山那边(2) 第11章 山那边(2) 第二天,路上的夹子沉默地躺着,地上的草莓依旧那么红。 有埋伏,那些家伙很识趣。 晚上,覃志国拿起覃操玩的雪花膏盒子,把两面的薄皮向中间捏了捏,用剪刀钻个小孔。 放在嘴里一吹,发出竹鸡的叫声,留着逮竹鸡用。 山上的竹鸡在叫,笼子里的“媒子”也叫,茅草丛里有人在笑。 “金竹贵——金竹贵——”。恰似村里的女人在喊她们的男人。 笼子旁安了一个套子,覃志国和覃操躲在密实的茅草里,一个劲的吹哨,让“媒子”叫。不一会儿,一只雄竹鸡咕咕地踱着步向笼子走来。这虽算不上“美人计”,可竹鸡终究还是上当了。绳子一拉,一只肥嫩的竹鸡被逮着了。 竹鸡知道这是个圈套,它是想英雄救美,最后把自个的命搭上,不值。 爱能让一切疯狂,疯狂的不一定是真正的爱。 采梨节到了,县城里人山人海,锣鼓喧天。去年“梨王”擂台争霸赛上,覃志国的梨就输在个头上,可不是输在质量上,那股甜劲儿覃操最清楚。今年覃志国的梨又大又甜,肯定能拿下“梨王”称号。 覃志国的长十郎梨个个像熟透的葫芦,十二个就像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一模一样,不仅在颜色,还有蒂头朝的方向。 覃志国将梨齐齐地排在铺着红布的长桌上,下面爆出一阵叫好声,那声音向评委席袭来,和着一股热浪。其中一个评委拿起一个嗅了嗅,又放在手心掂了掂,然后提葫芦似的在其他几个评委眼前晃了几晃,他们都微笑地点了点头。一个戴着老花镜的评委捋了捋银色的胡须说:“吃了大半辈子的梨,还没见过这等货色。”说实话,刚开始那会儿覃操还真为覃志国捏了一把汗,擂台上,其他人的梨也很难挑剔,外观、色泽、品质都没得说,就是在组合上有些良莠不齐。覃志国特别注意到了这一点,那十二个梨是他从几千个梨子中挑选出来,选择时连梨上的斑点都精心地对照过。今年不能再输了,不然明年山上的梨花拉不开脸。 没了他,梨花就成了嫁不出去的姑娘。 覃志国赢了,全城人都在吃他的梨。覃志国过了一把“梨王”的瘾。姑娘都知道了他的梨,大又甜;知道了他的人,憨厚又勤快。 “这样的男人有靠头。” 女孩的最高评价。 当然其中少不了那个洗完菜,还在潭里洗头的姑娘。 那姑娘成了覃操的幺娘。 幺娘的恋爱成功秘笈可总结为:男人越是偷看,女人就越是做给他看。 具体的过程不失为惊天地泣鬼神。 那天早晨,洗头姑娘准时来洗菜,覃志国及时在茅草丛里偷看。下面“啊!”的一声,事发突然。 落水?! 覃志国飞扑下去,速度快过黑狗。 洗头姑娘见到覃志国,一脸惊恐,手指直直地指着潭里,原来有两条水蛇纠缠在一起在干那事。 “蛇升雾”,看不得。 他把她拉到一旁,嘴里不停地说:“树看蛇”。 树叶含笑不语,像是要看过够。 让你看! 谁看谁倒霉。这是个古老的传说。 洗头姑娘羞红了脸,头一扭就跑了,一大把芹菜还留在潭边的石板上。 覃志国结婚前几天,说来也怪,潭边的一棵泡桐还真死了,树替人挡灾了。 能结合在一起是谁凑合的?蛇或树?说不清。 覃操不懂什么婚姻。他很清楚幺叔被人抢走了,还有那张**。 莫名其妙多了一个娘。亲娘已经够让他受的,更不用说她。 亲情也是掠夺来的? 结婚不久,覃志国和幺娘南下打工去了。 覃志国出门一个月后,覃保长的病毒性风湿病突然犯了。 年轻那会儿种下的孽根,年老时偿还。身体就是这么无情。 打了一星期的点滴,不仅没有好转,反而加重。脚背脚踝上冒着大大的水泡,只要轻轻一戳就破,还散发着恶臭。他的命就像那水泡里黄橙橙的**,突然那么明晰,随时都可能溢出,彻底消逝。两个星期后,他完全陷入瘫痪,唯一能证明他活着的是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门外。 他在等待。 “好管闲事受人磨。” 刘春花洗着沾满粪便的裤子,暗自嘀咕。 覃志国赶回来时,覃保长已经僵硬。给他送终的除了覃操,还有握在他手中的字牌。就这样,村里少了一个对田野里两条屁股对着屁股的狗大打出手,对门前路过的穿着短裙的女孩谩骂的老人,村里从此安静了许多。 一口漆黑的棺材放在堂屋里,随时都有人准备跳进去,重重盖上,从此安逸。 现在他终于安逸了。 那次丧事的总管是覃志国。吃饭时,他扯着嗓子喊道:“今天阳光灿烂,万里无云,是个好日子啊!各位来的都是贵客啊!吃烟吃茶!喝好吃好!” “没他爹那气势。”酒桌上一个老人喝着酒摇着头说。 覃志国又走了。家里突然显得空荡荡的。 在两人世界里,对方是铁定的主角。 刘春花从此真正成为覃操记忆的一部分。 与她有关的记忆大多是大街上唾沫横飞的讨价还价和夜晚咯吱着响的木板门还有吊脚楼下狗的吠声。 她天生是个能说会道的媒婆,可惜嫁错了人。 她的嘴并没有随着年龄的增大落下,也没有因为覃伟国变拙,只要活着,没人能封住她的口。 这是她值得骄傲的本钱。 她是集市上第一个把西红柿和白菜卖完的人,鸡蛋除外,不是买的人少,而是因为蛋太多,五毛一个的蛋不是谁都能买一箩筐。 至于买东西,譬如衣服裤子,主要是给覃操买。不禁让人想起电影《女人四十》里的女主人公。五元一两的鱼当然是指活的,死鱼只值这个零头,所以女主人公就会在摊子前等哪条鱼死了再去买。后来干脆趁小贩不注意给半死不活的鱼来几拳头,鱼终于死了。 “你这是试第五次了!”摊主说。 “是吗?”她说。 “这鞋?”她问。 “缺码!” “这裤子?”她问。 “裆太小!” “你怎么知道?”她问。 “你娃子那玩意儿有多大我都晓得!” “要死的!”她骂道。 “再少点!”她说。 “不行,成本价。” “鬼信!”她说。 “只要你信就行!我这茶叶也要钱买撒!” 摊主换了两次茶,她砍了五次价。 实在无法谈拢的价,就得找货的茬。 在衣服裤子接缝处上上下下的搜,用手摸,不放过一个针眼,一条纹路。很不幸,国产的衣服扣子总是只穿三两针,扣子像垂死的苍蝇脑袋钉在木板上。不用怀疑,永远是那样。扣子被她碰掉了几颗,她的声音在提高,价钱乖乖往下降。她还会扯着裤缝,高高地举起对着光,让摊主从那缝隙中窥见广袤的蓝天。于是越到后来就会看到一个有趣的现象,一街的摊主都会在她光临前把适合覃操尺寸的衣服裤子藏起来。然后很礼貌地说:“下次再来!” 卖货的怕她,镇上的医生也怕她。 镇上的医生因为她纷纷陷入“医生困境”。 一个有良心和职业道德的医生是不会为了追求名气和利益而对一个毛头小孩的一点小病狠心在那柔嫩的屁股上扎上一针的。从小孱弱的覃操常会因为受点凉就高烧不止,于是本可以吃药或是打点滴治好的小病,她会生硬得近乎绝情地要求医生不要讲求步骤,只要讲求效率。 “四十万?” “是不是少了点啊?”她含着泪问。 “八十万?” “怕是不管用吧!” “一百六十万?” “可能行!”她抹了一把泪。 医生会很无奈地拿起两个八十万单位的青霉素瓶子不停的摇,仔仔细细地做着皮试,看了看,问一百遍覃操的反应。确信没事。然后胆战心惊地在他屁上扎上一针,看着他脸上青白红交替。 很好!一针见效,为此覃操的屁股疼了一个星期。 “还是李医生的医术高明!” “安医生不行啊!我娃儿都吃过他开的药了,没得效哦!” 这些话也时常交换,奇怪的是后来两个医生的医术都变高明了。 扛着鼎的三脚炉少了一脚就会让鼎里的汤浇熄柴火,一个家少了男人就像少了一脚的三脚炉。“三”少了最长一横就不再是“三”,就像一个家少了男人一样。 做梦都想做最长那一横的男人很多,尤其是覃保长去世以后。 常年出门在外的男人回家干起了农活。卖老鼠药的四川、贵州商贩挑着担子习惯性地从覃操家门前晃过,从不忘在门前停留片刻,然后扯着嗓子喊道:“闻到倒,不倒我就倒。” 村里的女人掩着嘴笑。 笑过之后是一阵莫名的恐慌。 自家的男人闻到她能不倒吗? 有家的男人就这样,越是有便宜可占,越是垂涎欲滴,想踏踏实实做“三”下面一横难办到。 她喂了三条狗,一条比一条壮。 养狗的目的似乎是在造势。 此地无银三百两。 夜幕下的乡村依然很平静,是被狗叫出来的。狗吠声把一村女人的心都叫碎了。这也许是她值得骄傲的另一个方面吧。 狗累了,女人也累了。 男人被受累的女人骂累了。 尤其是*,虽然只是对她抱以同情,明里暗里施一点小恩小惠,但也会被潘美凤骂得狗血淋头。 似乎单身的女人比单身男人更让人感到恐慌。 覃操渐渐懂事了,对于自己的母亲,他有难以言说的感情。他都无法相信自己的母亲会是那种人。事实如此,难以否认。当他看到她穿着裙子和一群男女围着篝火跳着摆手舞被人搂住或是在纸扎的采莲船儿里面迈着舞步被男人扔鞭炮时,他不知道自己的母亲还年轻,只是命运对她太不公平。 半夜,他睡得迷迷糊糊的,门吱呀一声,她又出去了,很久听不见关门的声音。 天亮了,四野笼罩着河雾,他见她从河坎上走来,一个宽阔的背影消失在雾气里。他又能说什么呢,当她不顺心时抱着他在怀里哭时,早熟的他已经懂得他对于她的重要性。他在心里爱她恨他,爱她是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他找不到另外一个人可以相依为命;他恨她不是因为她背叛那个身在牢里的人,而是因为她不仅疼爱自己,而且还分心给别的男人,这让他嫉妒。 这该是一种多么复杂而又难以言说的感情啊! 一个卖菜的竟供得起一个学生上学,这实在是太荒谬,于是村里的女人都哭着喊着要紧握家里的钱口袋。 男人们觉得好笑,这算那门子事啊! 覃操习惯住在学校里,这个暂时远离家的地方,让他感到一些欣慰。没人指着他的背说三道四,没有人知道他的底细。当然也有好事者,但毕竟都只是孩子,又懂得什么呢? 父亲给他的留下的伤痕是在高考填家庭信息时深深刻下的。而母亲的那些事,他不愿过分回忆。至于她站在高中教室的窗外从防盗短裤里给他掏钱时,如果有人问那是谁,他会毫不犹豫地说那是他家打短工的。他并不会因此感到内疚,在那时节的内心深处,自尊高于一切。他甚至找不到具体准确的词来定义这种亲情关系,他不能时时抱怨,毕竟命是他们捡回来的。如果不是一个偶然,人类的祖先不会发现造船,那么很多年后哥伦布就不会发现美洲新大陆,那么就没有美国,那么就没有宇宙飞船,那么就没有人能够打破中国嫦娥奔月的神话,那么我们就会怀着虔诚的心吃月饼,那么......完全是个偶然,一切都不一样。当然他希望当初自己不会被姓覃的夫妇捡到,但是转念一想,可能会被姓李的姓杨的姓刘的捡到,也许会幸福,也许会更惨,谁又能预料呢? 世上总是有很多不幸的家庭,幸福的只是少数。 他只想好好读书,远离这个家庭,远离这个地方,越远越好。 山的那边不再是山,也不仅仅是梦,是什么?难说清楚。 第12章 只是月光(1) 第12章 只是月光(1) 石头在空中体验了人生的几个阶段后落在石桥上。 “像什么?” *用食指在空中比划着石头走过的轨迹。 覃操摇摇头。 潘美凤那高高耸起的胸部!他觉得很像。 “忘记了没关系的,别紧张,慢慢来,这是抛物线,记住哦!是抛物线。” “记住了,抛物线。” 桥下流水潺潺,桥上唾沫涟涟。 覃操跟着他在桥上的石板上用碎瓦片当粉笔画图演算。 覃操小学还没毕业,初中的数学已经学了大半。 优异的数学成绩使他对学习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玩数字、文字,别人玩家家。 在这个笼罩着愚昧和无知的麦田里,没有跑道,也没有发令枪声提醒谁何时该跑,在这儿,唯一能做的,就是毫无顾忌地向前方冲,跑得越快,越能搭上通往智慧的末班车。 大多数孩子的青春年华留在了困惑的麦田里,一辈子都在困惑中挣扎。 后来他如此总结。 读六年级的时候,覃操已经离开了那个小院,到了区里的小学。学校为了提高学生的成绩,毕业班一律住校。 覃操觉得这很好,不用每天花去两个多小时来回跑。一年可以节省几双解放鞋的钱,还可以不经常回家。李露不喜欢住读。电视是她的宝,里面的人儿又是哭又是笑;知识对她来说是稻田里的稗草,可要可不要。 半亩方塘一鉴开,照见一张苦瓜脸。 问她何必勉强来,为有骂声滚滚来。 再见了!琼瑶大姐,还有那梦中都在喊的康南。 电视机终于歇了一口气。 学校更多的是哭,少了笑。 学校三层教学楼上镌刻着“丝宝”,学生以为那是在讴歌一只吐丝的蚕,读了《荔枝蜜》后又觉得是讴歌老师。 老师吐丝吗? 有了“丝宝”教学楼,还差水。 “挖井!”学生说。 “还是等等挖煤的!”老师说。 步出校园,四面黑山蹙额,额上少不了一个洞,差不了一个坑。有人终于说这儿的煤似海,于是他们有理由唱老师自编的歌: 小小绿叶海中游 四面山丘黑黝黝 燕儿不筑巢 兔儿衔草走 留下一株忘忧草 活在阳光下 为四化 开了花 愁坏一群臭老九 学校是绿叶,学生就是忘忧草。 一块绿地护不住,四面煤窑送终来。 终于又送掉了几个。盼了很久的水终于透了出来。 “有水喝了!”煤窑老板拍拍屁股上的煤灰坐进小轿车,“窑子里那几个喝饱了撑着不出来,伤心!” “吃水不忘挖井人,同学们,磕头!”老师说。 漫山遍野的学生拿着盆,敲着碗,唱着丧歌,跳着摆手舞。窑口还有人烧着纸钱晒着泪。 感谢挖井人! 抢水——学生饭前饭后的必修课。 覃操痛恨挖井人。 他的杨叔叔就是挖井人。 覃操躺在寝室**上,摸着****夹层里的十块钱,又想起了那个杨叔叔。 “叫叔叔!”刘春花说。 他沉默。 河雾中他没来得及消失干净,被覃操看到了。 “妈,我怕!你怎么又不关门啊!” “这孩子!”刘春花说。 “好孩子!”杨叔叔说。 第二天清晨门又开了,覃操等关门声。 很久。 “你这是咋啦?”杨叔叔焦急地问。 “这米我不要。” “你嫌少?” “那是人干的活吗?我不想你因为我......” 他突然拉住她的手说:“放心,我命大着呢!等下个月领了工钱,我给你买件新衣服,街上流行的那种。” 嘿嘿——他这样笑。 覃操突然又出现在刘春花背后,他忙把手一缩,向后退了几步。 “好小子,这么粘你妈啊!”他说。 覃操不粘刘春花,只想撵他走。 “还不快叫杨叔叔,越来越没规矩了。”刘春花假装生气。 他沉默。眼如鱼目。 杨叔叔不在意,从裤兜里掏出十块钱,皱巴巴的。蹲下身把那钱递到覃操面前。 “来,这钱给你拿着,记住啊,这钱是叔叔我的,我随时都会回来拿。”说着就把钱塞到覃操的衣兜里,右手轻轻地将覃操反卷的衣领翻了过来,仰头朝刘春花一笑,转身离去。 一个月后,他挖的煤窑透水。 他没再来。 门终于关上了。 那十块钱,皱巴巴的。他还留着。 “饿死也不用他的臭钱,要就早点来拿。”一次覃操这么对刘春花说。 “谁的?” “挖煤的!” “哦......我差点忘了,杨叔叔——” 男生住在阁楼里,伸手就能摸到瓦。 夏夜,老鼠搬着粮食梁上走;雪夜,却把他们被子里的棉花偷。借着雪光看老鼠偷棉花不失为一件乐事,他们有的闭着眼睛,听老鼠忙碌的声音,听着听着就睡着了。有的看着它,用爪子刨,用牙齿咬,那股狠劲,他们看得直冒热汗。 啧啧!原来世上还有这么怕冷的家伙! 学校对面是一座大山,满山白杨树。晚上白杨抖着身上的煤灰唱着歌,好嚣张。他们听它们鼓噪,迷迷糊糊进了梦乡。半夜冷风钻进被窝,送来白杨的喧嚣声,他们渐次醒来,梦遁走,消失在密密麻麻的白杨林从中。 “管管白杨!”一人大吼。 “白杨是谁?” 楼下射来电筒光,穿透了纸糊的门窗。 楼下住两口子,男的厨房做师傅,姓王,大伙儿叫他师傅。打菜时,一声“师傅”两瓢汤,多叫没用。他的拿手好菜是猪血白菜汤,淡如清水,滑如冰雪,真算是他的绝活。他敲着碗盆看着那群脸色渐渐发白的学生说:“要的就是这效果!” “怎么没油啊?”一个大个子端着一碗汤问。 大个子是覃操的同铺。 “怎么没有!那么大一碗汤,还说没有!这些学生啊!” “我说你吃油吗?” “菩萨!” “有菩萨啥事?” “菩萨不吃油,我信菩萨!”师傅说。 “菩萨是什么?”大个子问周围的同学。 “济公。”覃操说。 “济公也吃肉吃油啊!” 不一会儿一群学生在厨房外面敲着碗唱着:“鞋儿破,帽儿破,像个大洒脱......” 大门“呼”地关上。 “大个儿?怎么没有啊?这不是吗?”覃操从汤里叼着一块猪血向他炫耀。 “有你大爷!”大个子第一次朝他发火。 师傅的老婆有白化病,他们叫她“白发魔女”。 若是有人喜欢上了白色,他看到什么都想将其漂白。 他们算是领教了。 夜晚躺在**上,覃操肚子犯嘀咕,辗转反侧睡不着。 老鼠窸窸窣窣地偷运厨房里的粮食,山上还有岩鸡公在喊“哥哥”。寝室里鼾声四起,呓语不断。覃操拔开屋顶的瓦片,透过小口看天上的星星。 苍穹好深,星星好轻。 星星在干什么呢?他想。是在读书写字吧!白天呢?它们在睡觉,人在发光,说不定也有那么一颗星星失眠,偷偷看着人呢! 楼下放着电视剧,声音震耳欲聋。 “是乔峰。”大个子喊道。 大个子至少比覃操大四五岁。 大个子用小刀在楼板上挖了一个洞,视角正好,不偏不斜,只是人影有些模糊。 电视里的人休息了,大个子不累,眼睛依旧鼓得圆圆的。 大个子下身一上一下的动起来,不一会儿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干吗?”覃操问。 “小孩少管!” 大个子起身小便。 “小孩别偷看!”大个子说。 你管得着吗?说话怎么像我爷爷。覃操暗想。 覃操朝小孔里一望,只见王师傅两口子**裸的,正在干那事。 他忙缩了回来,慌忙中往被子里一缩,手触到一种滑腻的东西,心里咯噔一下。蛇!手一收,那东西紧粘着跟来,他借着月光一看,是一种**,一闻,一股浓浓的腥味。 “小屁孩!”大个子第二次骂他。 从那以后,覃操踏踏实实看上面,大个子看下面。后来大个子死在了煤窑里,据说是为了跟一个姑娘约会,不想窑子塌了。 小孔被覃操用纸塞住了。 半夜,电视机还没睡。 “乔峰死了!”覃操大喊。 学校操场靠着小山,小山上有块空地,空地周围有野花椒树。 吃饭时,他们端着饭盒到山顶的空地上,一边吃饭,一边唱歌。菜少盐,抬手摘一把野花椒塞到嘴里,好肉麻,舌头终于被花椒迷倒了。 小山后面有条小路,小路连着一座木屋,木屋看上去像一个埋在土里的巨人伸在外面一个拳头,拳头微握,微握着被人拉一把的念头。 屋前栽着美人蕉,还有一株梅树,扭扭咧咧地打扮一堆大青石。屋后有一大片芭蕉,丝毫没有憔悴的面容。 房子看上去有了些年月,木板有些黑。质地上好的松木板也难经受岁月的打磨,露出了一条条筋骨,像是被水冲刷的黑土地留下的沟壑。有的木板还有结巴,滴着松油,本应黄橙橙的松油也已苍白。大门上的红漆早已剥落,多半是带风的雨干的。门框上留着不知是何年贴的对联,字迹全无,发白的红纸紧紧贴着门框,丝毫不觉委屈。大门上两个倒着的“福”字倒清晰,刻得深经得磨。门框顶端镶着白杨树雕的花,花心有两颗锈迹斑斑的红色彩灯。屋檐上有几处残破的瓦片像舌头一样伸了出来,忘乎所以地悬着,打破了整体的平衡一点也不害羞。大门紧闭,但屋前屋后却很干净,像是有人打扫过。 同学都说那是鬼屋,夜里还有人在“呜呜”地哭。 “里面住着一个怪异的老头,是个书呆子。” “见到人就依依呀呀的读什么斑鸠,什么河洲。” “有时屙屎了还忘记穿裤子,我老爹亲眼看到的。” 众说纷纭,越说越玄乎。 覃操邀李露去看看。他俩在家时常点一把稻草在溶洞里钻进钻出。 “他的眼睛就像黑魆魆的洞,要多恐怖有多恐怖。”她说。 她不敢去,那怪老头她见过。 没了她,他心里没底了。 有一天,覃操看见小屋前有一个瘦弱的小老头,不时弯腰拔地上的马齿苋。 小老头朝他笑,傻傻的,那张脸让人想起甲胺磷瓶子上的警示图标——大叉夹着骷髅头,下面写着“有毒”。银色胡须像是耗尽了所有的精力,胡乱陈列着。眼睛,是唯一看上去还有些生气的,但也深深凹陷,真像洞——点燃一把稻草也照不全的那种。 “来,我这儿有好玩意儿,快来。”他扔下手里的马齿苋,向覃操走来,一拐一拐的,走了几步就气喘吁吁。 圆规! 覃操想起书包里生锈的那个。 覃操像是兔子遇到了猎狗。 覃操在小路上徘徊,胸前的红领巾在风中飘。 小老头在屋前拔草。 覃操歪着头看着他,远远的。他咧着嘴哧哧地笑。他俯身拔草,起身唠叨: 马齿苋 你命贱 晒不死的马齿苋,吹不倒的墙头草。 覃操想到了自己的爷爷。 “爷爷!”他喊道。胸前的红领巾突然飘得很高。 小老头又哧哧笑。 戴红领巾的孩子就得帮助老人。覃操想起《思想品德》课本上是这么说的。 “不管了,拔草。” 该死的马齿苋,就你命贱。 拔完草,小老头拉着覃操推开了那道重重的大门,里面的门闩“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覃操俯身捡起,抬头就看到摆在堂屋那具黑乎乎的棺材,棺材盖角翘得老高,上面有厚厚的灰尘在歇脚。棺材后面是香火,香火台上摆着一尊观世音菩萨的雕像。插在萝卜上的香只剩下光秃秃的竹条。香火上的红纸已经发白,上面竖着写的字仍清晰,中间“天地君亲师”几个大字刚劲有力,力透纸背。 地面很潮湿,蟑螂在地面游行,花蜘蛛在屋角惹着灰尘。 第13章 只是月光(2) 第13章 只是月光(2) 穿过堂屋,进入里间。 画上还题了一首诗: 皑皑白雪花易寒,岁岁平安人心暖。 匆匆香溢拾不起,浩浩正气盈人间。 一股寒意袭上他的心头,不知是因为那诗,还是因为屋里太湿。 “不看那个,我给你看好玩的。” 梯子搭在板壁上,他“咚咚咚”上了楼。楼上轰隆隆,楼下灰扑扑。不一会儿他抱着一堆书急匆匆地下了楼。 覃操拿一本趴在窗前看,翻一页点十几次头,一个也没看懂。 线装书,繁体字。年月在里面发酵了,散发怪味。 他在一旁的摇头晃脑地吟咏: 采采芣苡,薄言采之。采采芣苡,薄言有之。 采采芣苡,薄言掇之。采采芣苡,薄言捋之。 采采芣苡,薄言袺之。采采芣苡,薄言襭之。 “采什么呀,要采这么多遍?”覃操问。 “采芣苡,芣苡就是车前草,为什么要采那么多遍,这个说了你也不懂的。”他捋着银色的胡须说。 “书好看吧?” “嗯。” 看不懂的书无所谓好看不好看。 “好看你就认真看,光看不过瘾,要像我这样读出来,嘿嘿!这些都是宝贝啊!想当初,人家说这些东西太旧,太旧的东西会让人中毒。我把旧的扔掉,扔了还是有人捡。还是烧了好。”他摸着书,思索着。 “怎么没烧啊?” “我把它们扔到茅坑里,每天撒一泡尿喂它们。后来真有人捡起来了,浇着煤油都点不燃。他们扔了,这书没人再要,太臭。我又捡了回来。” “咦!恶心!难怪这么难闻。” 覃操把书扔到椅子上,搓着手。 “你是个书呆子?” “你们的先生也是书呆子。” “你不是先生。” “以前是的。” “你当我先生吧!” “不当不当,他们都说我过时了。以前站在很多人面前念不好**语录,丢过脸,挨过打,还写过检讨,先生不像我这样的。” 覃操捂着鼻子看他给的连环画。 连环画他看得懂。 不是先生的书呆子为他打开了一扇通往过去世界的大门。他徜徉其中,拥有无尽的快乐。 书呆子是时光老人。 过去的快乐很快就过去了。 星期五回家拿米拿钱,他和李露路过小煤窑。满脸煤灰的男人指着覃操嘻嘻哈哈议论着。 “看,刘春花的儿子。” “都这么大了!” “刘春花是谁啊?” “就是那个......嘿嘿!这儿大得很。”一个男人两只手握成拳头在胸前比划着。 一阵哄笑。 “你见过?” “我还摸过呢!” 又是一阵哄笑。 “你们这些黄泥巴埋的,塞炮眼的......”李露破口大骂。 “先生家的孩子怎么这么没有家教啊!” “你妈才没有家教呢!” “嘿!我说这丫头,嘴巴儿还挺厉害的啊!谁教你的?”一个男人扯着嗓子问,声音像锉刀在沙石上划过。 “你妈教的。” 一阵爆笑。 “这死姑娘!” 覃操拉了拉李露的手,示意她快走。 路过几次,骂了几次,后来他干脆绕道不走那条路。李露问他怕什么,他只是摇头。 回到村里,覃操呆在她家不回去。大风车没来,她就放那些片头写着警告盗版的盗版碟。那天他和她看了《闪闪的红星》,他记住了潘冬子的眼神,从此就那样看刘春花。 学校厕所离学生寝室很远,男生对此不在意,晚上大多“居高淋下”。 “这天气预报也太不靠谱了。”师傅在嘀咕。 “就是,你听都上台阶了,还说没雨。”“白发魔女”说。 覃操听楼下这么一说,突然想起爷爷的高招,顿时柱子上蜿蜒成河。 晚上上厕所是女生的难题,尤其是李露。 有一次晚上,一个叫陈飞的男生在女厕门旁一杉树上“自挂东南枝”,月光下他除了挣扎还吐舌头。这惨剧恰巧被李露看到。她第一反应是小便失禁,第二反应是大喊大叫地往寝室跑。 “不喜欢我,我死给你看......让你活得难堪。”陈飞说。 当然死不了,只是做得难看。 忘记一个人容易,记住一个人很难。 即使是恨。 李露记住了那个男生,为此留下一个后遗症——晚上看到厕所旁的杉树就小便失禁。 李露晚上不敢上厕所,害苦了覃操。 女生住宿条件比男生好,住的是标准的楼板屋,而且是在二楼。女生宿舍的走廊过道在男生宿舍的对面。晚上女生过楼道时的脚步声和男生的心跳声是暗合的,一个频率。 半夜,李露憋不住了,起身到过道上使劲跺脚,楼板“咚咚”作响。 “你媳妇又在喊你了!”寝室一男生碰了碰陈飞。 “没喊我,要是喊我就好了。”陈飞躺在**上一动不动。 “做事没长脑壳,便宜他俩了吧!”一男生说。 陈飞狠狠地捶打床板。 “吊死鬼,害人精。”覃操骂道。 “你骂谁呢?有本事到她面前单挑。”陈飞支起身望着覃操,眼里盈满泪水。 “难得理你!” 覃操披上衣服,穿个裤衩跑下楼去。有时连衣服都免了,他怕她憋不住。 “我有她说的难看吗?”他摸着脸上被水烫的伤疤说。 寝室的男生都把头伸出来看,除了陈飞。 把她送进厕所,他在厕所外面左等右等不见她出来。不会出什么事吧?他暗想。管不了那么多,进去看看。借着微弱的灯光,他看见她正站着擦拭下身,裤子挂在脚踝处。她回头看见他,羞怯万分。 “出去,滚出去,不要脸。”她吼道。 他扭过身,脚下用力,地上污水溅了一身。 还能说什么呢,快点离开最好,要是别人知道了......走到门口时,她喊道:“等一下!”声音温柔了许多。 “把这个拿去洗一下。”说着就塞给他一块湿漉漉的厚布。 “你一个人不怕吗?” “叫你去你就快去,真啰嗦,我在这儿等你。” 她第一次生这么大的气。 “真是见鬼了。”他在心里嘀咕。 接过那块沉甸甸的布,他借着月光跑到煤窑渗水形成的水塘边,把那块布往水里一扔,布周围的水黑了一圈。 水里的颜色,看不清。 只是月光。 “普九”期间,学校增设劳动课。一切从学生实际出发,理论同实践结合。 覃操个子小,力气又小,丧失了去河坎搬石头砌围墙的机会。他的差事是和班主任在公路两旁挖标语。 班主任姓钟,家住公路边,心比公路宽。可有一点狭隘的是,他一民办教师,交了二十年了,还想转正。乡里那几个指标,乱抛都没他的份。 “一样挖泥巴,还不如回来。当个老师胜得过种庄稼?” 一次在他屋下挖标语,她即师娘如此说。 “你懂个啥?难怪你一辈子挖泥巴。” “哟哟!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啊!教训我来了,老娘我可不是你的学生。” 她在上面骂,他在下面挖。 “覃操我们走。” “还没挖完呢?” “我的耳屎都被她挖出来了,受不了,走。” 养儿不——土坎上就挖了这三个字。 干了一天活,晚上还要上晚自习。 学生点着两毛一根的白蜡烛。钟老师在讲台上瞪着一对蛙眼,四处游弋。钟老师够累了,既要守学生,还要守那几十张课桌。他的学生个个都是玩火高手,只需一只用完的圆珠笔芯,掏去笔珠,一头插在嘴里,笔头对着烛火一吹,一股细小的火舌朝桌子飞驰而去,眨眼功夫桌子多了一个黑窟窿。 小孩子天生就是玩火的行家。 对于学校强加大伙损坏公物的罪名,大多时候都以是蜡烛的余烬干的好事为理由来搪塞,最后学生屡屡逃脱追究,这倒是把他害苦了。一学期下来,他要么为那些碗大的黑窟窿塞钱,要么请个木匠来修。 他最终摸清了实情,从此成了名副其实的课桌守望者。 半夜他到男生寝室查寝,逮到谁不守规矩他就让谁成规成矩。譬如让犯事的翘起右脚,在脚背上放一砖头,或让他的后脚掌悬空,前脚掌踩在洗衣台上。 冬天他教挤成一堆的学生怎样睡觉,他能教的也就两种方法,一种叫睡“菜刀梁”,一种叫睡“槌草棒”。他把三个人分成一铺,有两个人睡一头,另一个人睡另一头。两个人挨紧,另一个人就成了“刀把”了。两个人分开,中间夹着另一个人的腿,这样整个就像一个槌草棒了。如此一教,冬天感冒的人少了许多。 漆黑的夜里,一阵风过,白杨叶翻弄着疲惫。楼下的电视已经歇息了,覃操躺在**上,久久不能入睡。 “钟老师怎么还不来查寝啊!” 几个男生在担心,他们后半夜在被窝里点着蜡烛打牌有风险。 覃操捅破板壁上的纸,冬季的寒风早已远去,初夏的夜晚微冷的山风畏畏缩缩地钻了进来。透过板上的洞,分不清这漆黑的夜里天地的界限在何处,通通搅和在一起,难分彼此。闭着眼依旧黑黑的,死死的闭眼,眼里会出现如电影幕布上不断闪现的点,如花般朵朵盛开,一簇簇的,短暂而充满惊险,于是他躺在**上不停地挤眼。累了,又在洞口窥视着黑暗会出现的一举一动。四野阒静,了然无声。远处有一点星火在移动,鬼火,是鬼火,心里一紧,忙将头缩了回来。可是这毕竟比挤眼更富有趣味,越是惊险的东西,越是能勾起他的兴趣。或许是星星迷路了,他想。也许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即使有,谁又见过呢?星星在上下晃动,幅度不大,却让他觉得夜在不停地摇晃。近了,近了,他心里异常的激动。不一会儿,学校新修的大门开了,铁链哗哗作响,大锁撞击着铁杆,叮当几声。 “劳烦您了!” 是钟老师的声音。 “你看你这是——何苦呢!明早来不一样吗?黑灯瞎火的,真是长夜眼了。” “明天有早自习,从家里赶过来起码要两个小时,耽搁不得啊!” “哎!你这两头忙,脚板都跑反了,哪年是个头哦!” “快了!” 夜更深了,也更黑了,唯一的一颗星星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上完早自习,劳动课。 公路一旁,钟老师埋头挖,覃操就用石灰填。钟老师挖的字很是工整,像是印上去的。而且那些标语都是他临时发挥想出来的。也难为他了,那么长的路坎,挖那么多标语,会把领导看累的。 “老师您教导我们要说真话,干吗挖这些标语啊?”覃操问。 “一方兴教,八方支援”,谁都知道修围墙的钱,乡政府不给,最后还是学校的老师掏的腰包。 “义务教育,匹夫有责”,班上好几个学生都是临时从附近村里找来的,每人每天给一块钱,包伙食,“普九”完了就回去!还有那些什么“百年大计,教育为本”,“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石灰填上去,清清楚楚地,像石灰一样泛白。 “石灰要填匀,尽量显眼些。”钟老师说。 “显眼丢人,老师是骗子。” “老师是蜡烛、路灯、黑板,做不来拐杖。”钟老师说。 来检查的领导很满意,尤其是对那些标语,忘情地夸赞。 “很有鼓动性,难怪这学校的入学率能达到百分之九十几,不简单啊!”一领导说,“但还有不足,那围墙修得太矮了,不利于封闭式管理。” “一定加高,一定加高。”校长承诺,点头如啄米。 “下次不用我们砌墙了,嫌我们矮了。”一学生很伤心地说。 钟老师坐在围墙旁的残砖下,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一言不发,等领导走后,他绕着围墙走了三圈。 围墙真长,把整个小山包都套了进来,远远看去,像是着着实实给山的颈项上扎了个红领巾,颜色已经漂白。 第二年,钟老师转行做了农民。 第14章 风雨桥上 第14章 风雨桥上 石榴花点缀村南河畔,红遍了两岸。 风雨桥躺在河上,老态龙钟样。桥有十来米长,宽有四五米,高不下五米,两侧有光滑条木为凳。廊中顶突出一亭,檐角高翘,有飞檐流水之势。青石砌成的三座菱形桥墩,坚固牢实,完好无损。几十年风雨敲打,几十年听不尽滔滔水声,风雨桥风貌岸然,神采依旧。桥上亭廊相连,瓦檐重重。伫立其中,急风骤雨中听洪水咆哮,酷暑烈日下歇息乘凉,谈古说今,其乐无穷。步上凉桥,河溪两岸林木森然,苍松翠柏,乔木封壁,灌木涌波,杨柳轻摇,麻柳护坡,流水汩汩,鸭群戏水,乱石层现。两旁民居参差错落,炊烟袅袅,犬吠鸡鸣,恍如打开一幅和谐温馨的画卷。 山环水绕的小院,桥是维系外界的纽带。 覃操背着书包站在风雨桥另一头,望着院落里升起的袅袅炊烟,想起以前和李露在桥上玩耍。她看他站在桥栏杆上跳水,用小刀在光滑的木凳上刻画,攀着桥上的柱子取来瓦片在桥板上跳房子......日子总是像流水一般逝去。 “老师常说的独木桥有风雨桥宽吗?” 他在问谁? 谁又能知道? 滚滚流水匆匆穿桥而去。 “露儿快点!磨磨蹭蹭的,晚了就没车了!” 李露在桥另一头慢腾腾地朝他走来,眼里盈满泪水。 “我脚疼,走不动。” 她在桥头跺着脚,嘟着嘴。 他又过桥,桥板顿时咚咚直响,那声音好熟悉,他都已经听习惯了。 他背着她到了公路上。 正好赶上最后一班公车。 靠近车头还剩一个座位。 “你坐吧!” “还是你坐吧!” “你脚——” “不疼了。” “你坐吧——” 司机在摇头。 “坐就坐!” 她坐着。他站着,手紧紧地吊着拉环。身子随着车的颠簸摇摆。 “你来坐一会儿。”她说。 “坐吧!”他说。 急弯,刹车。 他身子一歪,倒在她的身上。 “坐我身上。” “不行!” “我不坐了!” 她站了起来。 “我坐着,你坐我身上可以吗?” 她使劲点头。 她坐在他的身上,他木呆呆地望着窗外,她朝着周围乘客笑。 乘客都摇头。 终点站。 他俩站在岔路口。 一条路去县第一中学。 一条路去县职业中学。 “星期天我在这儿等你。”她说。 “你先回去吧!我下课晚。” “不见不散!” “嘿——” 两条路,两个身影。 两个人,两个家庭。 几个小时前。 “要学就学*,要学好,做娘的老了也好有个依靠。” 覃操上学前,刘春花说。 与此同时,隔壁屋一女人当着女儿和丈夫的面说。 “我说你一个教书匠能教好别人的孩子,自个的咋就那么不济。心也该放在秤上掂量掂量,到底孰重孰轻。” “要多跟覃操学学。” 女人对女儿说。 “你甭这么比,覃操这孩子肯用功。”丈夫说。 “你给我闭嘴啦!”她大吼一声,屋檩颤动。 “自己的孩子不关心,关心起别人的野孩子来了,这几年我算是看透了,知道你和那婆娘有一腿,平时就嫌我......想不到覃伟国那挨千刀倒撮合了你俩啊!” 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感觉还真有那么一回事儿。 “乱嚼什么舌根,没事说事,大多数时候我在学校,我——” “你是说我冤枉你了,前天半夜你去哪儿了?别以为我睡着了,哼!你偷人的路数我还不晓得,想蒙我,你不掂量掂量。那砸瓦的声音我还当是下冰雹呢!” 她叉着腰,横竖不饶人。 “妈,你就少说几句嘛!” “滚一边去,不争气的东西!” “真是无理取闹,捕风捉影,莫名其妙。” “省省吧!老娘我是个粗人,听不懂这些,那敢和你这喝墨水的比啊!你不是嫌弃我吗!你去和她好啊!去啊!看她要不要你这四眼狗。” 丈夫把眼睛一摘,狠狠地摔在地上,镜片摔得支离破碎。“我说你骂什么都行,”丈夫吼道,“就是不能骂我四眼狗。” “骂了骂了,你能吃我,谁叫你戴着个眼睛充斯文,像狗一样走草跑骚,老娘我就咽不下这口气。” 女人开始抽噎。 “真是个泼妇,太不像话了。” “露儿我送你去。” 这是离开的理由。 女人怎肯罢休。 “有本事就别再回来。” 背后传来中国妇女在家庭矛盾处于白热化时男方突然离开时常说的一句话,本已绝情,经她口,杀气倍增。 女人占了主导地位,整个家归她的了,丈夫成了她流放的犬,一条丧家犬。 该回来的终归要回来,这家不是由她一人能定义的。战争还在继续,唇枪舌战已然司空见惯,动手动脚倒不常见。 村里的男人都看着,等着先生来开打老婆的先河。 *终究让他们失望了。 毕竟老师不仅是一种职业,更是一种身份。打打学生可以,打自己的妻子就罪不可恕了。*深知这一点,十几年来默默忍着,家里的窝囊气憋不住了,就拿学生开刀。体罚当然不行,不过变相体罚好像说得过去,一个数学题目罚抄一百遍,这样的事他很擅长。 扑灭战火的是谁?邻居刘春花。 潘美凤虽背地里骂她如何如何,但表面上可是“仇人面前满斟酒”。田头地里、屋前檐下,彼此拉着手说长道短,亲如姐妹。潘美凤骂*来劲的时候,刘春花说:“我说美凤姐啊,口水浇不了庄稼,省省力气吧!” 矛头转向,她开始骂天骂地骂庄稼。她知道潘美凤是在指桑骂槐,这能怪谁呢,瓜田李下的,同接一条屋檐水,难免会被她怀疑。 “这几天那该死的野猫在屋上溜来溜去的,也不知道是打什么注意,估计是打你家鸡的主意。” 刘春花再次转移话题。 “我看啊,这野猫肯定是**了,在打你的主意吧!啊哈哈!笑死人了!” 刘春花不露脸色地说:“美凤姐真会开玩笑。” *坐在墙角一声不吭,手握《半月谈》。 经过一阵磨合,她俩进入促膝而谈的阶段。 什么是真正的无聊?她俩用实际行动诠释了一个严肃问题——明知对方不吐一句真话还要强迫自己聊。 晌午,*插话:“李露她妈,该做饭了。” 妥协!哼!不给你台阶下!不能在刘春花面前失掉威风。 她的想法十有**是这样。 “娘个x,自己弄,饿的时候就想起老娘我了。” “现在翅膀硬了,越来越不像话了,敢拉开了腔跟大人顶嘴了。” 李露在她的唠叨声中走出村口。 李露有一张利嘴,只差岁月打磨。 总不能跟她学,读了这么多书,不能张口闭口就像她妈把男人女人的玩意儿任意组合实在不文雅。 花季中的姑娘,一张口就有无数双耳朵候着。 他的耳朵在听吗? 他怎么不爱说话了呢?小时候他不是这样的啊!不过也正常,耳朵的数量比嘴多,不喜欢说话当然是因为他喜欢听别人说,尤其是......好吧!不为难他了。 一中和职高的距离和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一样远。 她很少有机会来看他,她不怕走路。可学校封闭式管理,出入不方便,他又太忙,学习压力太大,无暇顾及她。 他俩有了距离感,不仅在现实,还有内心。 他告诉自己,那些日子就要过去了。 山那边! 难道只能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风雨桥的另一端,而自己只能在桥头失魂落魄地等候。 她不甘心。 现实的距离已经够长,内心的? 他真的变了,变得更加少言寡语,不苟言笑,麻木了。 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她幼稚的心终于变得**起来。 “学校的饭菜合口吗?” “嗯!” “**是靠窗吗?” “嗯!” “脚又得脚气了吗?” “嗯!” 五月,河水涨了几尺。 阳光扎进了水里,泛起金色鳞波。鱼儿,漫无目的地游,忽悠着时间。 她闭着眼躺在河岸上。 他蹲在青石上晒太阳。 太阳照在她脸上,如河畔石榴花般娇艳。她睁开眼死死盯着他,他筛糠般瑟瑟发抖,不止是冷。她那过于暴露的肌肤,是水的杰作。他瞥一眼,全身抖动。 半小时前。 河畔青石板上,覃操在搓衣服。几天的假期使他紧张的神经舒缓了许多。 涨水真好。河水漫到青石边,省了打水的力气。白衬衣已搓得超过了白的底线。 白衬衣好。无所谓褪色的衣服,他喜欢穿。 他埋头搓衣服,全然不知风雨桥上即将发生的什么。 李露站在风雨桥的桥栏上,朝不远处的他望了望,粲然一笑,然后像麻柳叶般飘落水面,水花四溅,湍急的河水很快把她打入漩涡中,她在挣扎中喝了几口浑水,呛得喘不过气来。 他听着河水拍打碎石,还有鸭子“嘎嘎”声。 还有呼救声。 是她!声音有些沙哑。 她的任何声音都是她发给他的信号。 一直如此。 他跑到桥上,看到她在水中挣扎。刘海已湿成一绺绺的,眼神中流露出无助。 河水不太深,淹没她却绰绰有余。 曾在桥栏上向下跳过无数次水的他,没了平时的从容。他一个趔趄他从桥栏上栽入水中,奋力向她游去。她望着他,嘴里带着笑容。在他接近她的时候,她终于崩溃,无力地将右手悬在水上,头渐渐没入水中。他用右手紧紧地把她抱在胸前,左手奋力地击打着水,艰难地朝岸边游去。 湿湿的外衣贴在她身上,凹凸成有明目的弧度。她那微微耸起的胸脯就那么一览无余地暴露在他的眼前。 他第一次那么近地看她。弯弯的眉梢,瓜子脸,白里透红,一泓清水盈满的酒窝。他感到脸烫烫的,忙移开眼。 她已筋疲力尽,紧闭着双眼,并没有注意到。 石榴花抿着嘴,嚼着残春一路到初夏。 “今天多亏你!” “好好的......怎么会就......若是......你......恐怕我......见不到你了。” “见不到不就更好,少一个人烦你!” “哪里话!” “桥上太滑,我摔了一跤,跌下去的,今后不会了。” “木桥,滑?” “不说这些了,我没事不就好了吗?你救了我,我该怎么感谢你啊?” 他把头埋在双膝间,听着流水击打青石。 “你妈她,嗯,不知道好。” “关她什么事,又不是你推我下水的,你说吧,怎么报答你。” “琼瑶剧把你害了,说胡话!报答什么?没事就好。” “我偏要报答呢?我就要!我的脾气你知道。” 她嘴翘得老高,就像石榴的嘴一样。身上的衣服干了不少。 “你走,我洗衣服!” “我来洗。”她拿起地上的衣服。 “好,我走。” “覃操!你给我站住!” 她跑到他跟前拦住他。 两眼对视,触电一般,那一瞬间,他和她之间的空气仿佛被抽成了真空,他呼吸急促,心跳加速,沉默将两者凝固。 河水的喧嚣将氛围推向****。 她拉着他的手,说:“一直以来,我多么希望你能用木叶为我吹一首情歌,我甚至希望我能在女儿会那天听你给我唱动听的山歌。可是,我越来越发现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你变了,不是吗?你现在都不愿意正眼看我了,为什么?一直以来,我都把你当做我心中的康南,你就是我心中的康南啊!” 他扭过头望着咆哮的河水,河水映着两个小孩手拉着手跳摆手舞,摇着樱桃树唱: 大月亮,小月亮,哥哥起来做篾匠。 嫂嫂起来打鞋底,婆婆起来舂糯米。 糯米舂得喷喷香,打起锣鼓接幺娘。 幺娘幺娘你莫哭,转过弯弯坐大屋。 大鼎罐,煮白饭;小鼎罐,炖肥肉。 娘莫愁,喝酒吃肉。 晚上两个小孩躺在**上,一个小孩唱:“小兔儿乖乖,把门儿开开,快点儿开开,我要进来。”一个小孩将眼前那道无形的门打开。 进来了,又出去了,那道门永远关闭了。里面有只兔子一直在唱——不开,不开,我不开,妈妈没回来,谁来也不开。 她是一只关在他心里的兔子。 山一般的梦,水一般的情。 梦的浑厚,情的澄澈。 鱼和熊掌,他不敢贪心。 “看着我,我能拿什么报答你?你说呀!” 她解开上衣的扣子,他羞涩地望着她,两座高高的山峰之间,水汇成河流哗哗地从那深沟里直往下流,山尖上的红晕点上了颗颗晶莹剔透的珍珠。 她将他的手掌按在自己的胸脯上,眼睛死死地盯着他说:“我还能拿什么?” 他突然打了一个寒颤,全身像触电般,激烈地颤抖。 他的手在挣扎。 “扣子掉了,我看看掉哪儿了。” 他俯下身。 “你说呀?” 她把裙子滑到了脚跟,盖住了他的手。 眼泪打在他的后劲,一阵冰凉,直透心窝。 “求你了,快穿上!” 她木呆呆地望着他。 他跪倒在地。 “我们现在什么都没有。” “不!你有的,你还有我。看到了吗?我的一切都属于你的。” 泪水滴落,心如巨石般沉重。 他一把将她揽入怀中,紧紧的,风也无法穿过。 “你知道吗,我的婚姻......竹篮打水,有人说的。我害怕,害怕......结果会是......”他将头埋在她的秀发中,嘴触着她的耳廓。 “借口,怕我拖累你才这么说的吧!” “手相,有人看过我的,我相信的,他说的没错。” 她将他粗大的双手摊在她娇嫩的掌心,轻轻抚摸他的手掌,一如行走在细小的纹路之间,忘记了行程,四处徘徊张望,彷徨匆忙中仿佛走了一辈子。 “‘螺儿’,你数,是命!” 当地有首歌谣说了: 一螺儿穷 二螺儿福 三螺儿四螺儿穿破裤 五螺儿六螺儿打洋伞(很有钱的意思) 七螺儿八螺儿光杆杆(光棍的意思) 他有七个螺儿。 他心里有宿命感。 命是前定的,运是自己把握的。唯有理想,才是真实可靠的。 对她,心有不忍。 太过执着,难免冷酷。既然如此,顺其自然。他想。 爱情总会让你女人疯狂,多少女子曾用爱情诠释过自己的存在。 螺儿自有它的圆满之处,不过圆满最后也会有令人伤感的残缺,爱情如圆圆的螺儿一般,圆满背后也会有残缺的遗憾。 她懂得,他也清楚。 不管今后怎样,有了花开,结果也许不遥远。 “我就是你的螺儿,就握在你的手中。”她就这样对他说。 村落里的袅袅炊烟,带走了不解的疑惑,在空中画一个问号,又被衔泥的燕子剪断了思绪的始末。夜色在远处沉落,天地间的两片嘴唇慢慢闭合。****的星辰在流水潺潺处点上了萤火虫的屁股,夜的翅膀,挥动着,竹林深处的人家给了它们数不清的****。烟笼碧水,雾锁沙洲,苍穹的剪影落入了烟雨朦胧之中。 一天总是那么圆满。 第15章 油菜花开(1) 第15章 油菜花开(1) 大年初一到十五覃毛子最快乐。 覃毛子和死人抢鞭炮,在坟茔间。 覃毛子向活人扔鞭炮,在灯会上。 覃毛子挨打了,采莲船差点被他扔的鞭炮引燃。 躺了几天,又和活人和死人凑热闹。 好像哪儿都少不了他。 晚上跟着灯笼撵,若是遇到摆拦船儿的把式,他会毫不犹豫站出来。 队伍被拦在了院门外,地上摆了一只新鞋底和一把旧镰刀。主人叉腰,咄咄逼人的架势。 领头的猜到九霄云外,想象力游走在四海,主人仍乜斜着眼。 黑压压的一群人开始抱怨,纷纷质疑。颤动的人头,垂头丧气的灯头。主人是个老古板,轻易不给台阶下。 领头要放弃,转身离去。主人一笑,像是在说:“就这水平,还出来玩灯,白拿主人烟和酒。” 覃毛子蹿了出来,一把拉住领头的手。 “这位哥,等等,让我看看。” 领头的一看是他,瞪着眼。 “少充狠,装疯卖傻要看时候。”领头说。 “呃,话不要这么说!有刀大家磨,有话大家说。”主人说。 “主人家,你摆得有意思!不过对我是小菜一碟,想当年我一人猜完整阶檐的谜,主人把家里能用上的家当全用了也没拦住......” “先别吹,猜得出算你一条好烟。” “这还难得到我,这面子上的意思是‘新的一年’,深一点就是说‘辞旧迎新’,”覃毛子说,“主人家你满意不?” 主人一愣。 “哈哈,还说个么子。娃儿倒茶装烟,迎客,顺便拿条整烟。”主人笑着大喊道。 烟覃毛子得了两条,一条是主人给的,一条是领头给的。 两条烟他抽了一个月。 守得住初一,守不住十五。 快乐总是短暂。 翻春后的油菜花填补了大山遗留的空白,黄绿交错之间孕育着希望和和谐。风拂过,油菜花水波般起伏荡漾。那花,无所顾忌、杂乱无章地开着,谈不上优雅。香味有些淡雅,对于春天,这似乎不是隆重的仪式。它终于落寞了,边缘了,沉默了。蜜蜂总是它忠实的信徒,嗡嗡地祷告。还有些小甲虫,小臭虫在它的花心爬进爬出,是花的魅力所致它们另有所图,很难说。 油菜花是春天不过时的童话。 一阵风吹,一场雨过。 覃操在油菜地里割紫云英,全身比紫云英还湿。四野阒静,油菜密实处,传来几声阳雀叫声,还有些稚嫩不成熟。 若是能见到阳雀,那该是多么幸运啊! 他悄悄向叫声靠拢。 “傻瓜,是我。”油菜密实处传来李露的声音。 “露水重,快出去,打湿了会感冒的。”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你说什么,什么我不怕你不怕的,不懂。” “你就装,你不就是怕被别人发现了丢你的脸吗?”她假装生气地说。 “随你怎么想,得了病别怪我。” “不怪不怪,我哪来那么娇贵呀,上次掉到河里,也没怎么着。” “上次......” 他脸发烫。 “上次你是故意的吧?” “故意的又怎样,看你不担心我。” “你呀,长不大。” “我们来对歌怎样?你可不是我的对手。”她说。 “对就对,谁怕谁?” “我先唱,你听着。” 她唱道: 阳雀叫的贵贵阳,哥哥心思难思量。 葛藤有心紧紧缠,就怕椿木难久长。 覃操接上: 斑鸠下蛋柏树上,妹妹上坡把歌唱。 小河悠悠思念长,月儿明时把妹想。 她又唱: 郎坐山寨妹河畔,隔山隔水又隔湾。 有心不怕路程远,无心哪怕共阶檐。 他接道: 我身就是野草籽,粘不住妹心不死。 我心就是黄瓜花,等不到妹不结瓜 “不好,不好,听我的。” 她唱: 大海无底萍无根,哥哥无心又有心。 手拿葫芦丢下水,半边浮起半边沉。 他望着她的双眼含情脉脉地唱道: 几山木叶匹匹青,妹妹给我诉衷情。 油菜花开蜂似浪,无意插柳柳成荫。 他摘下一朵油菜花插在她的头上,她低头唱道: 自古多情难聚首,哥哥的话记心头。 阳雀下蛋满坡收,今生今世跟你走。 她紧紧搂着他,任风拂过,飘落一地的油菜花。 滑落的衣裙,压倒一片油菜,将花瓣彻底抖落。 乌鸦射落残阳,青蛙在水田里提着灯笼。月牙儿做的灯芯,山有,水有......风在心之谷暴殄,她的船儿搁浅在他的港湾,巨浪突然将他俩吞没。金黄的花海将一朵含苞欲绽的白莲衬托,尖尖挺拔带有红晕的山峰,风过,拂去那层为谁保存的薄膜。潮湿的山谷,山风已然成脱缰的野马,带着撕裂的呼喊,挣脱束缚而获自由,四蹄重合,起伏波动,千百年来,人类无数次重复的动作。反卷的海芋,**无遗的花蕊,群峰狂蝶从天而降,蜂蝶与花蕊接触那一瞬间,花被唤醒,若即若离,缠绵悱恻,长梦被打碎,碎成一瓣瓣有明目的花萼。而后又看似残忍地劈开花的身躯,在上面吮吸花的气息,又陷入幻想,打破惯例精心构图,重建自己的行宫。鸟儿在嘤嘤呼唤中寻找自己的巢穴,起落中迷失了自我,追寻一片失重的鹅羽,飘落在风平浪静的渡口。月牙儿终究没能抵挡住西山的****,刺破暗夜的伤口,殷红纯洁的血将一个世纪染红,那一刻人间已在沉睡里遗落。 两个盲目的世界间顿时绽放玫瑰色般的光芒。 她偎依在他的怀里,听沉沉的夜色酿着一首渔歌。船舷敲醒渔翁的烟锅,点起了火。额头上的风霜,烧成了烟灰还能酿酒。风浩浩,笛寥寥。向晚的渔歌随风飘,手把船桨奋力摇,这儿没有岁月的纤夫,打渔的人儿日日撑着长蒿。残月下,小船拂过小河的腰,惊起一只翠鸟,小河笑了笑,小船也像被胳肢了似的,在水面摇摆着。斜月西划,鳜鱼时跃,掷浪有声。她在梦中浮起浅浅的酒窝,远处的几声犬吠,成了他呓语的伴奏。 地球的另一边,晨昏线正向西推移,他恍如向西跨过爱情的日界线,从此什么都晚了。每一个苹果都曾花开,但并不是每一朵苹果花都会有结果。提前的花期,青涩的苹果,因为冲动,亚当和夏娃偷食了****。生命的树啊!智慧和愚昧何必说得太多,这不当的行为,谁有资格来谴责。没有,只是必须有人来承受无穷尽的痛苦。 高考前一个月,他的第一次地震。 自习课时,班主任为他们瞪着晚报发呆感到恼火。 “一天到晚看报纸,我看你们的高考是报废了。” “你自己看看,你看看。”一个男生挥舞着手中的报纸,眼泪止不住地流。 班主任沉默。 三天后,班主任在全校募捐大会上发言。 他的老家在四川绵阳。他语调铿锵,没有一滴眼泪。 半夜,覃操从噩梦中惊醒,一看寝室空荡荡。 他们已经习惯睡操场,凉快。 “死神冲你笑,跑也跑不掉。” 他拉过被子捂着头,照样睡觉。 余震使劲把楼摇,明天的月考他忘不了。 前途比生命重要!这是他的座右铭。 高考前两周,他的第二次地震。 正是午休时,李露找到他,在角落里拉着他的手不说话。她很少进学校来找自己,家里不会出什么事吧,这节骨眼上!他暗想。 “你咋啦!是不是我妈病了?”他问。 她耷拉着脑袋,无力地摇头。 “你倒是说话呀!我要急死了。” “我有了。” 她的手按住小腹,脸上绯红。 “什么有了,我不明白。” “有了就是......你真是木瓜。” 她捶打他,哭了起来。 她的哭声提醒了他,他僵在了空中,心里发出阵阵爆裂的声音。 “你——你怎么知道你有了。” 他的声音在颤抖。 “我吃了东西老吐,那个也很久没来了。” 她哭得更厉害。 “你肯定是电视看多了瞎猜的,怎么可能呢?” 她肯定在臆想。 “这怎么不可能,你看——你看,都怪你。”说着她撩起衬衣,将微微鼓起的小腹暴露在她的眼前。 这事可不是玩家家,覃操心里清楚,这下完了。前途,青春,名誉......什么都完了。踏错一步,万劫不复。 他心里暗骂:你这个混蛋,真不是人,你的前途青春名誉重要,难道她的就不重要吗。造孽,真的活造孽。他望着她,心生一种怜悯。他觉得可悲,可悲自己还不能够坦然面对。 事实面前他不得不加倍成熟。他觉得自己应该得做点什么,但又能做什么呢? 上课铃声总是那么准时,他再没心情上课了。他的心就像一口棺材,容不得一颗铁钉,竹钉也免了,散散的。他的错乱的思绪像从飞快转动发出哧哧声的钢锯下四散飘飞的木屑。必须陪着她,他心想,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不能一错再错了。去医院买堕胎药吧!她说已经晚了。回去告诉家人吧!没那个胆量。一口否认吧!可自己偏偏是人。学校是呆不下去了,早点走吧!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迟早会被校方知道,难不成自己还在这里等着别人戳背脊骨吗!不行,就这么走了太不值。十几年的寒窗苦读,图个破壁乘风,难道就因为一个女人而断送自己的前程?当初的理想抱负,难不成就这样打水漂了?他不甘心,他不相信命运会如此残忍。他的心脏像攥得紧紧的拳头,狠狠地敲击着胸腔。 他被这次地震彻底击垮。 她不傻,他在犹豫,一眼就能看出。 “你去上课吧!我要回去了” 她停止哭泣,面无表情。 “这......这怎么可以呢!我......我......” 他想稳住她,苦于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安慰她。 他对于她下一步会做什么感到惴惴不安。 “我——我什么呀!我学校是呆不下去了,家也不敢回,你倒是想想办法呀!” 她有些绝望了。 “我......办法,总不能私奔吧!” “有什么不可以,只要我俩能在一起,什么苦什么罪我都认。” 他沉默。 “你是男人吗?拿得起放不下。” “不,我......我还想读书。” 她惊讶地望着他,半晌不语。 “下午三点整。” 她手上的电子表的整点报时打破了沉默。 “你真的那样想?” “嗯!” 头点得很浅。 对她却很深。 她转身向校门匆匆走去,留下他站在那里,一如风中的狗尾草。 过了几天,她又来到他的学校。 “这是你的选择吗?” 他点点头,没有犹豫。 “谁能告诉我该如何选择?”他心里在呐喊。 “等我把这场考完在说好吗?”他说。 “不必了!”她扭过头,眼泪又来了。 “我只想证明一下自己,就一下,今后......” “不,你放心去考吧!我的事,不用你管。” 谎言和冷漠,敷衍一下,为自己争取一点时间。有了时间,就可以想方设法弥补,今后她会懂的,现在只能委屈她了。 “你这么说,我也豁出去了。” “好,你豁出去了,我也不怕,我回去收拾一点东西,明儿我们就走好吗?” “不,我不想走。” 第16章 油菜花开(2) 第16章 油菜花开(2) 她僵立在那儿,心中的波澜起伏无法被表面的平静所掩盖。气氛顿时像鲜血般凝固。她嘴动了动,像是在自言自语,却是又寂静无声,她的世界沉默了。她的双眸无神地望了他一眼,而后迅速地擦过,一如一块破抹布抹过冰冷的玻璃。风变得轻浮,撩起她的刘海,她的身躯如一粒微尘被风把玩,最后她对着远处僵硬一笑,默默地转身离去。 一个女人什么都能容忍,除非被爱情抛弃。 一个星期,那么漫长。 他像中了套子的兔子,挣扎却没有勇气咬断腿逃跑。他浑浑噩噩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铃声成了暗屋里割腕滴血的声音,那是一种令人感到恐惧的提示,仿佛一切就要结束了,自己也一样。窗外闪过的人影,都成了心里拉长的阴影。老师的嘴唇一张一翕,同学的低声议论,他觉得自己成了额众矢之的,他似乎听到了数落咒骂自己的污言秽语。预想中的狂风骤雨没有如期而至,看来她还是很在意自己的。 她应该懂得他的。 高考最后一星期,他终于有机会回一趟家。 他草草地收拾了几件衣服,拿上身份证,直奔车站。 下午两点多,路途上至少要花去四个小时,到家时天还没擦黑,不行,现在还太早。他在心里暗自盘算着,一定要捱到天黑时到家。 他在车站失魂落魄地徘徊着,同村一个跑运输的司机见他提着包以为他在找车,按了几下喇叭,他头也不回,那司机索性探出头来叫他,他依然装作没有听见,一双破旧的鞋在地上来回搓动,大有把地皮磨破的可能。 “这娃儿,书读傻了!”司机无奈地摇摇头说。 回到村里,残月放牧着群山,几点星火点缀在山间,夜显得更加暗淡。 李露家大门紧闭,这不是好兆头。刘春花见他回来,满心欢喜地煮饭做菜,他心里满是疑惑。难道她还不知道,这绝不可能。潘美凤知道了李露怀孕的事,肯定会拿她开刀。难道她故意装糊涂,也许是在她的眼里,这种事很正常,没什么大不了的。 “别弄了,我不想吃。” “哪儿不舒服了?年纪轻轻的,不多吃点怎么行啊!” “我没病,我只是......我......” “知道你想什么恶,是为李露的事吧?” “啊!你都知道了!” 预料之中的事,只是表情有些惊讶。。 “谁不知道啊!整个村都闹得沸沸扬扬的,李露这丫头也够可怜的,该天杀挨千刀的覃毛子,平时就没个好脾气,见了女的就嬉皮笑脸,像什么话。早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刘春花叽叽咕咕地骂个不停,覃操听得云里雾里的。 “你骂他干嘛?又没招惹你!” “没招惹,他把*的姑娘糟蹋了还算没招惹,现在全村人哪个不想喝他血吃他肉,就嫌他脏了。” “你说他糟蹋了谁?” “李露啊!多好的姑娘啊!可惜啰!” 那语气和神情似乎不仅仅只为李露感叹。 “我是个害人精。”他说。 “你不是,覃毛子是。” 刘春花看他心事重重,也明白了几分。 一起笑过,一起哭过,一起长大,怎不心痛。 “李露人呢?”他低声问。 “一家人都到县医院去了。” 目的很明显。 “哪覃毛子呢?”他迫不及待地问。 “前天来了一部警车,把他带走了,这罪可不轻啊!少说也要十年八年。说不准这会儿早死在铁笼子里了。” “其实......” “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不过就要高考了,前途重要,姑娘嘛!今后......” “我......” “好好考,考个好学校,当了大官,早点把你爸爸弄出来。” 他终于没再开口。 高考那天。 “覃操,门卫叫你。” 班上的一个同学对他说。 是她。她满面愁容,头发凌乱不堪,散乱的刘海把前额遮得严严实实,眼神无力地穿透额上乱发,在他的脸上蜻蜓点水般一起一落。他望着她,不知道说什么,他在想自己到底是应该感谢她呢抑或狠狠地斥责她,她对自己的爱,变成了对别人的恨,这到底是自己的幸运还是悲哀。他苦苦找寻赞扬或责备她的理由,越是寻找越是痛苦。赞扬她是在证明自己的残忍,责备她更加证明自己的残忍,最后都是证明自己不是人。 “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他,我不是人。”他捶打校门的石墙,鲜血染红了小指。 “你不要怪自己,这件事跟你没关系,那孩子不是你的,你不要背什么包袱,安心考试吧!”她低着头说。 “你说什么?那孩子......” “我说了,那孩子不是你的,以前是我不好,骗了你,是覃毛子,那次他说要教我唱歌,我就信了他,没想到他竟然趁我不注意把我打晕,然后就把我......等我醒来,没有告诉你,因为我怕你......后来我发现自己有了孩子。我知道自己无论如何瞒不住,但我又害怕你......所以我就......想你能放弃高考。我们就......本来我就.......你是知道的,我......” “你说的都是真的?” 他语气凝重。 “是的!”她回答得极为干脆,像没事一般。 “你......你无耻!” 爱情的谎言有时看上去很美,有时却是梅毒。 “你走吧!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他转身离去。 他把背影留给她,残忍地将脊背打直,给她一种高大感,快成了一堵不可逾越的墙,这是一种惩罚,制造一种被抛弃被遗忘的假象让她痛苦,他想用背影告诉她。他拾起脚步,忘记了匆匆,内心却渴望她能追上来,拉着自己的手苦苦哀求,他好借此发泄压抑已久的内心。可她没有,时间渐渐流逝,脚步越来越快,他很失望,对爱,还有那没有说出口的承诺。由爱到恨的转折不再有如兵临城下的誓言般****与浪漫。时间让他把自己忘却,因为自己心上有太多的她。 就在覃毛子绝食死于看守所的第二天,覃操接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他成了村里甚至方圆百里唯一考上重点大学的学生。 几多欢喜,几多悲愁。 她痴痴地望着车窗外,窗外的雨好大,雨水冲不进窗来,于是就伏在窗上哭,泪痕蜿蜒成河。职业学校打着实习的幌子将她带离了家乡,她觉得这再好不过,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理由来掩饰自己离开这个地方的初衷。在工厂,她和同学们像机器一样干着活,还要背着学生的名义被监管。 实习即为学校领导在别处办的工厂当免费工人。她看出穿一条鞋带的活即使没有经过培训的人也照样做得很好,她彻底失望了。她不甘心自己就这么愚蠢地被人利用,她悄悄离开了工厂。 她一人奔波于陌生的城市,拖着单调清瘦的身躯穿梭在城市的每个角落。记忆里的那个幽僻地,是故乡,一个不再平静的地方,一个令她伤心痛恨的地方。她把能带走的都带走了,指纹都没留下。她近乎绝情地想把曾经的一切遗忘。 独立,连影子都可以不要,这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不需要任何依靠。 为了生存,她疯一般找工作,然后又从无数的单位门前风一般溜走。命运已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她唯有全力以赴,曾经因为爱而种下的苦果,也只能一个人含着泪吞咽下去。有一句话说:能诉说的痛苦不是痛苦,而不能诉说的才是真正的痛苦。她的痛苦她无法诉说,也不愿意去诉说。 覃毛子死的消息在村里不胫而走,*知道后只是一阵叹息,不知为谁。 “狗日的,便宜他了。” 她用一句话总结了覃毛子的死和自己女儿的离去。 从那以后,她很少再骂人。 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覃毛子的死让覃操更加坚信李露的话不假。 谁都知道他是自杀,想来是他终于良心发现了。 一生凄凉,一如初几的月亮,残缺低落,也罢,最为可悲的是贴着耻辱的标签走进坟墓。 覃操后来这样体会到了这种凄凉。 金秋九月,桂花香溢山野。 在这个季节他兑现了自己的诺言,挣脱了山的摇篮,踏破了山的脊梁。 走的那天他收拾行李,在柜子里翻出一双新布鞋,记忆死死勾住他,勾起千丝万缕,斩不断。 一年前,当她把一双新布鞋塞在他的手上时,他拉着她的手,一个个殷红的针孔布满白葱一般的指头。他抚摸着她的手,热腾腾的泪水滴落她的手上。她忙用手巾擦他的眼睛,装作如无其事的样子。 “这么大了还哭,羞不羞。” “看你的手,怎么这么不小心。” 嗔怪的语气中,多了一种幸福感。 “粘棕壳的时候用的魔芋浆糊太多了,用麻绳缝时大针很难刺穿干燥的浆糊,我妈的顶针我也没找着,这一来手就遭罪了。你也是知道的,这是我第一次做鞋,所以......别说了,快穿上试试,看你那脚,船儿似的,也不知合不合脚。” “合,肯定合。就是不合也没关系,这鞋我是舍不得穿的。” “你傻呀你,一双鞋有什么,穿了我再给你做。” “我已经有了一双皮鞋,可以穿很久的,你就不要做布鞋了。” “布鞋是软的,皮鞋是硬的,还是布鞋好。” 他摸着厚厚的鞋底,密实的针脚,结实的鞋帮,一股幸福感在心头洋溢。 未过门的姑娘会给未来的丈夫做鞋,这是习俗。 他把那双布鞋叠放在箱子里,鞋底密密的针脚仿佛在一针一针地缝合他的伤口,而随着伤口的渐渐愈合,那块无名的伤疤也明晰。 记忆是一块无法抹掉的伤疤。 是她的指尖在复写纸上重重滑过,他恍如一张白纸垫在下面,她的身影深深地印在他的身上。 送别,不敢想象的场景。 村口,刘春花挥动的手久久定格在风中。 她终于流泪了。 母亲在离家求学的孩子面前捂着眼睛,不是生离死别,抛洒眼泪不吉利。 刘春花太大意了,当他踏上风雨桥,她的眼泪如河水一般流下,多年前她教那些出嫁的女孩怎样擦眼泪她自己倒忘了,她就那么紧紧地捂住口。 回首望一眼,那山搂水绕的村庄。 那儿终于变得静悄悄,连一只燕子都不忍心来惊扰。 终于留下一片空地,供杂草安息。 曾经有一位老人坐在村里的古树下对那些欲出去闯荡的年轻人说,村口那条河叫唐崖河,唐崖河是他们的母亲留下一个古老的传说。河水悠悠,向西流了几千里终究回了头。她的儿女无论走多远,最后还是会回来的。 越来越多的人打破了这个传说,离家的孩子终于没有再回来。 山那边! 只要踏过,就不要再回头。 远处传来乡民的歌声,歌声悠长,和着流水消失在山间。 那个山哟,望不到头。 那个水哟,荡悠悠。 哥哥哟,就坐在山那头, 妹妹哟,你就坐我船头。 哥哥为你拉纤索。 那个山哟,望不到头。 那个水哟,荡悠悠。 爹娘哟,就坐在屋里头。 儿女哟,已飞到山外头。 第17章 走进红灯区(1) 第17章 走进红灯区(1) “性协”总有很多活动要做。 这次活动是针对学校周围的红灯区开展的。目的:对罗山区两所高校及周边aids目标人群外展干预活动,即向学校周边的性工作者普及艾滋病防御知识,并且说服她们去“疾病控制中心”做免费的艾滋病检测。 保持良好的心态,不要有太多的心理负担。 会长强调。 覃操开始想象自己踏进那种地方有何感受,想象当自己面对那些“发廊”、招待所内的性工作者时该如何应对。 第一次感受弥足珍贵。 “我愿意帮助她们,但是,我没有勇气走进那样的地方。” 这是他的真实想法。 还是思想单纯好,周围多脏不重要,守得住自己才是最关键的。 心怀明月,笑对残阳。这是他设想的最佳状态。 “*原来这样用。” 他感觉自己成熟了。 经过短暂简单的培训,他迈出了第一步。 夕阳有时像发炎的伤口,不过男人宁愿相信那是女人涂得红红的嘴唇。天空蜡黄,典型纵欲过度。 在夜色的掩映下,发胀的胃,发红的眼睛,**的**在四处晃荡。大街上,穿着透明短裙四处晃荡的女孩,在门口叼着烟拉客的中年女人,席地而坐摆着地摊的女大学生,卖盗版光碟和劣质书刊的小商贩,剥着莲子倚着破自行车的大妈,套着罩衫遛狗的女人,收保护费的地痞****,趿着拖鞋穿着短裤圆领t恤四处晃荡的无业青年。摩擦他们眼球的是苍蝇蚊子点缀的小饭馆,装潢华丽设备齐全的网吧,敞着门搓着麻将的小商店,名不符实冷气十足的百货超市,塞满性药和*的药店......挂满钥匙的琐铺,一阵风过,钥匙叮当作响。 大街上弥漫着油烟味,火锅队伍像锅里的串串一般一竹签挑了整条街。一块钱就能在这儿热泪盈眶,和着夜色把火辣辣的天一口咽下,一身臭汗,一身清凉。 一个打扮妖媚的女孩倚着门框四处张望,她的旁边树着一个招牌,灯光从里面****地露出,“一套倾城”几个大字套住一街人的眼。覃操跟着陈梅走进了一家招待所前,她看了他一眼,示意他走前面,不知为何,她显得胆怯了。招待所的牌子老远就能看见,很多人对牌子上的内容心知肚明,什么“标准间”、“双人间”、“钟点房”似乎在暗示什么。当然这儿也给那些如饥似渴的情侣搭了一个廉价的窝,随时恭候他们来此将青春的记忆留下。 招待所的老板听说了他俩的来意后,将他俩拒之门外。 费了几番口舌,无果而终。 隔壁是一家发廊。 玻璃滑动门上写着心动的话语, “顾客至上,娱乐保健”。 他推开门,但见两个尚为豆蔻年华的姑娘背靠背坐在长沙发上,穿着节省,似乎故意想让好色男人露出丑态。脚和手上的装饰使其丧失了原始功能,装潢门面还算艳丽。一个满脸堆笑起身向他打招呼,看见他身后的她,脸一下拉长。 看见她,恰似与虚伪的道德邂逅。 “你还是学生吧?” 其中一个女孩问陈梅。 “是。” “学什么的?” “生物。” “喜欢动物?猪牛猫狗还是豺狼虎豹?” “都不是,是人。” “你也是学生吧?” 另一个女孩朝覃操扬了扬头。 他点了点头。 “学的啥?” “中文。” “你是作家?”一个女孩说。 “我们是......” “学中文的可不好找工作哦!”另一个女孩说。 气氛有些尴尬。 “学生跑到这儿来干嘛?” 另一个女孩说着就睃了陈梅一眼,不耐烦地说。 事情有些出人意料,完全失控。 “我们是为宣传如何预防艾滋病来的。”陈梅说。 陈梅从口袋里拿出宣传材料。 两女孩拿起宣传材料,扫了一遍。 “都看了无数遍了,来点新鲜的吧!”一女孩说。 沉默一会儿,陈梅掏出一个避孕膜。 “这样吧!让我给你们介绍一下如何熟练使用它。” 两个女孩不排斥这个,是个新鲜话题。 承认加理解在无形中缩短了彼此的距离。 其中一个女孩主动向陈梅问起怎样紧急避孕和怎样防止艾滋的问题,陈梅把她所知道的都娓娓道来,两个女孩听得很认真。 覃操对此是外行,插不了话,不过没什么挫败感。 他注意力转移。 房间不大,一边用半透明的屏风隔断。靠墙有两面镜子,两把转椅,像是用来理发的,不见任何理发工具,地上不见丝毫发迹。他转过身,突然注意到屏风后面还有一个人。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光被屋子稀释了,显得有些暗淡。 那人的影子映在屏风上,好熟悉。 “里面还有人吗?”覃操问。 “哦,有,是萍姐,最近得了伤寒感冒,不舒服,受不得风。”一个女孩答道。 “这样啊!那麻烦你们也给她说一下,拜托了。”陈梅说。 另一个女孩嘴角微颤,想要说什么,终未出声。 屏风内的那个人站了起来。 影子映在屏风上。 他有些紧张。 他想到了她。 陈梅见他脸色不对,以为他快撑不住了,拉着他走了出去。 街上行人目光怪异,他俩见怪不怪。 一辆摩托车“噌”地停在他和陈梅面前。 “小姐,上车吧!”摩的司机戴着头盔,一边说一边环视周围。 “莫名其妙!”陈梅白了他一眼。 “你是新来的吧?”摩的司机问。 “神经病!”她说。 走到大街的另一边,一个人急冲冲地向他俩跑来,是招待所里的一个女孩。她气喘吁吁地向覃操说:“能留下你的姓名和联系方式吗?我们好向你请教一些问题。” 覃操一时慌了神,惶恐地望着陈梅,想听听她的意见。 陈梅苦涩一笑。 “你就答应吧!”陈梅说。 覃操掏出一张纸写了自己的姓名和联系方式,本想给她手机号码,一想不妥,就写了寝室座机号码。那女孩拿着纸匆忙离去。 “你刚才笑什么?”覃操问。 “觉得不可思议吗?她们竟然选择信任你!” “这有什么?说不定她们另有所图,可惜我没钱。” “切,就自恋吧你!” 他将陈梅送到女寝,而后回男寝。 一路上,但见无数对情侣在桂影婆娑中相拥热吻,内心倍感失落。一看时间,才十点,回寝室还早,肚子一阵咕咕叫,下午为了忙那事连晚饭都忘了。他一时觉得饥肠辘辘,难忍难耐,加之心情忧郁,决定去喝几杯。 街面湿冷冷的,各色灯光的映照未能改变它黝黑的脸庞。覃操拧着一瓶燕京啤酒像鬼魅一样在街上飘荡着。咕噜咕噜地往嘴里狠狠地灌了一口。舌头的功用似乎不再重要,有点东西顺利地躺在肚里去就踏实。 何必在乎舌头,平时把它宠坏了。 这国产啤酒兴许是失魂人的最爱,既便宜,少了暴殄天物的自责。 三两瓶放不倒如他一般酒量的人,不必担心醉卧街头。 头有些发胀,所幸还算清醒。 身醉心不醉。 天下起了雨。 路上稀稀疏疏几个行人,看见他远远地绕道避开。不远处卖热干面的大妈斜觑了他几眼,那表情像热干面一样粗糙。 电话亭佝偻在路旁,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过着没吃肉的日子,一脸菜色。 “我......看见你我就来气。” 他狠狠地提了亭柱一脚。 他斜倚着电话亭,把酒瓶悬置嘴上,把最后一滴酒滴光。 “砰——砰——”碎瓶声就像喷出的啤酒泡沫一样,让人激动。 他拉扯衣袖抹了抹嘴。儿时偷喝覃保长的包谷酒,出于做贼的心态,匆匆灌一口,呛得眼泪直流,喉咙火辣辣的,又咕噜咕噜喝冷水,把酒气冲淡些。李露的鼻子太灵,每次都被她发现,她威胁要告诉刘春花。他万般求情和千刀万剐的发誓还不够,还得心甘情愿地被她骂上一通。因为她,他在村里的同龄人中酒量最小,抿一口都会脸红。 “露,我现在......呵呵!正在电话亭给你电话呢。什么?你说什么?听不清楚,不会吧!你那边雨也很大吗?” 他咽了一口唾沫,滋润一下干涩的喉咙。 “唉!这几天总是没完没了的下雨,整个人都快发芽了。嗯......你还好吧?呵呵!我听到你的歌声了,真的,好美......” 他抬头望了望远处的路灯,灯光在他眼中被挤压成千丝万缕,四散开去。 “嗯......今天你不怎么高兴,是吗?你一定是寂寞了吧。瞧你,嘿嘿!这么想我!” 忽然,亭檐上的一滴水溅到他的眼镜玻璃上,打断了他的说话,小水滴顺着玻璃流到他的脸庞,他已分不清哪是雨水哪是泪水了。 “露,别......别哭嘛!我知道你很孤独,一个人四处飘,好辛苦。这样吧!我给你讲我身边的故事,你以前最爱听我讲的啊!什么,都假?好吧!我给你讲真实的。你知道吗,我宿舍的都挺好的,不过他们还是像小孩子,嗯......前天刚上完文学史,隔壁几个就按耐不住冲动,想效仿古代那些文人雅士为自己的狗窝取名,来个什么居,什么斋的。呵呵,其实说是狗窝一点也不过分,不怕你笑话,都大三的人了,每天被子还是像一条瑟瑟发抖的狗蜷在**上。你要是来,我还真......你......你不会不高兴吧。哦,说故事呢!隔壁的当天就把窝命名为‘猛虎洞’,不过我承认,那几个真是虎臂熊腰,一身肌肉和斯瓦辛格有一拼。可惜你没能亲眼瞧见。” 他用手掐了掐人中,感觉自己的头像是被什么敲似的。 “这种野蛮的行径,当然会激起对面的寝室的不满。‘把我们当什么人了,嫌我们没人,哼!每天被几个猛虎盯着实在不是什么好滋味。’所以他们也不甘示弱,第二天就来了个‘卧龙居’。呵呵......你说可笑不,嗯......这不算什么,事情到此为止也就罢了,谁知我寝室的一个看不惯,第三天就在门外挂了他亲笔书写的‘降龙伏虎殿’,几个字龙飞凤舞霸气十足,当天晚上那两个寝室的悄悄用刀把自己门上的白纸黑字刮得干干净净。” 第18章 走进红灯区(2) 第18章 走进红灯区(2) 他抖了抖鞋上的泥土,笑了,他像是也听到她在笑,被人胳肢似的。他怕这笑声被雨声淹没,耳朵与听筒贴得更紧。笑声仿佛化成一根丝线把流逝的记忆紧紧地拽了起来。 “嗯......露,我......我得走了,别伤心,我......保证今后会天天给你打电话的,有些事情在我头里很乱,我得......讲给你听。” “露,我好想告诉你,家乡的油菜花又开了。” 话筒紧紧地握在手里,手心窝了一把汗,话筒变得湿漉漉的。 话筒无力地垂下了,依稀听到那里面有个声音:“请输入你的账号,并按#号键结束。” 一直不厌烦地重复着。 在不远处的暗影里,一个女人眼里抖着泪水,脚步迈出又收回,在那里痛苦地徘徊着。 就一步,有那么艰难吗?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爱情,总是让人哭笑不得。 王斐然为它不哭不笑,只是激动。 当覃操在电话亭胡言论语时,王斐然正在信纸上一字一行地斟酌。 分针绕了一圈,白纸上挪了几步。 斟酌的结果。 熬了大半夜,终于写完,全文如下: 陈莎: 你好!当你看到这封信时,你知道了在你生活的某个角落里,有一个痴情的男孩正在傻傻地守望着你。那个傻男孩多么希望你能认真地看完这封信,虽然你不认识他,但他却在默默地喜欢着你。 也许你会忽略梧桐树的粗心大意,你会忽略女贞的幼稚天真,你会忽略红枫的急迫浮躁,但请你不要忽略栀子花的馨香,不要忽略紫丁香的痴情,因为那每一朵都是为你而开,每一朵都代表我的心。 我不喜欢玫瑰,因为当所有的情侣都在为它欢笑流泪时,它已不能代表我对你的特殊爱意。我不喜欢牡丹,因为当所有的爱情都围绕它盛开时,它已经不能代表我对你的心该有多么单纯。 我愿意送你一朵抿着嘴笑的迎春花,我更愿意送你一片透着青绿的薄荷叶。虽然你的笑容,你的清纯早把它们比下去,可我依然希望能有机会亲手送给你,以此来衬托你的美。 昨天,我走过学校的假山,两只喜鹊在上面飞来飞去,喳喳地斗着嘴。一只将尾巴高高翘起,一只把头低了下去,它们无忧无虑地吵着闹着。看到它们,是那么快乐,那么幸福。我想起了自己的童年,我曾经快乐的童年。那种快乐是单纯的,是无瑕的,是令人回味的。当我第一次看到你时,我就有了邂逅童年的感觉。 有时觉得幸福很遥远,有时又觉得幸福很简单。我只要得到心灵的安抚就是一种幸福,譬如给你写信,给你送上我的祝福。也许有那么一个女孩并不知道一直默默喜欢着她的那个男孩是谁,那又有什么关系呢?爱一个人不就是要找到自己遗失的另一半吗?我觉得我所遗失的是心灵的缺席,而不是肉体的****。 喜欢一个女孩,并默默地为她做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虽然没有得到直接的回报,但是我已经感到很满足了。有时,直接去面对,总会不自觉地伪装自己,很多东西显得虚假。当我把自己隐藏起来后,这样我就有足够的勇气说出自己的真心话,因为我把你当作一副山水画,我把心浸泡在其中,不带一丝功利。有一天当我捧出我的心给你看的时候,你会发现它湿淋淋的,已经完全被你的墨汁打湿了。 如果你是很不情愿地看到了这里,那我真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抱歉。如果你很愉悦地看完了这封信,那我真是个幸福的人。希望这封信能给你带来快乐,这就是我写这封信的目的。 夜很深,他伸伸懒腰,将信纸折成一朵纸花,小心翼翼地塞进了信封。 他关掉灯躺在**上,久久难以入眠,最后又开灯,打开电脑申请了一个新qq号,犹豫很久,终于把新号写在了信封上。 就这样,一个痴情的男孩与一个寂寞的女孩聊上了。 王斐然希望爱情是一个秘密,它不仅需要含蓄,更需要谎言。 “生活需要保守秘密,保守秘密就得说谎,由一个谎言不断引出其他谎言。秘密就是生命。” 韩国电影《雏菊》中一个悲情男如是说。 对于爱情,有时谎言是润滑剂,是磨合感情创伤的良剂。前提是你没被谎言提前干掉。 他和她的距离近了,似乎透过电脑屏幕就能看到她。激荡澎湃的情感像流水一样随着手指的敲击哗哗地注入了另一块心田,也不管对方乐不乐意。 他感觉自己渐渐步入了那块肥沃而又充满绿意的土地,即使是稻茬子上,也冒着新芽。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真的对不起,我的好友都没有备注。” 加粗的楷字在电脑上显得赫然醒目。 “文非。” 他猜她会问这个,早有准备。 感情需要在不带杂质的心灵沃土上慢慢培育。 他笃信这一点。 “啊!是你?!” 他吓了一跳,感觉像是江湖术士的表演被围观者当场戳穿一样,尴尬难堪。但心里直觉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 “怎么了?” 他心怦怦跳,而后却一阵暗喜。 她用怀疑证明了他的存在。 他没被忽略这是肯定的,他识破了她的伎俩,一惊一乍是女孩的天性。他喜欢。 被人骗不是快事,识破别人的骗局绝对令人亢奋,识破后还故装糊涂,设若两者互设陷阱,那就更让人兴奋。 “呵呵!没什么。” 谁能想到她简单的答复会让他步入绝路。 窗外的栀子花煽情地半开着,月光下,他听到了它冲鼻的喧闹。桂花树影峭愣愣的,婆娑的树影筛落几许清影。月在风中使劲地咬着桂枝不放,就为摇落那些单薄的叶儿使着傻劲。风故意翻动窗棂,风钩使劲地一来一回地蠕动着,这倒使风也无可奈何,只好姗姗离去。 沉默,无语,也许她已走了吧!他自我安慰。但那头像分明还亮着啊!他像漂泊在大海上的孤舟,在暴风雨来临时远远望见岛上的灯塔,它亮着,既令他兴奋又让他绝望。 这样的夜,这样的月,总能煽动人心中的不安。但沉默的恐惧偏在这个时候隆重登陆他的心,手搭在键盘上,木然乏力。 沉默就像说谎一样使人厌烦。 “清淡的月儿\/ 清冷的夜\/轻悄悄的脚步\/轻盈的风\/青青的草叶儿\/轻撩我的梦” 回车——enter—— 心也飘了起来。他喜欢飘的感觉。 “你很喜欢文学吗?” “是的。” 终于有聊的话题了,这是他所期待的。 “我也喜欢文学,我认为文学和音乐一样都能给人带来快乐。艺术没有界限,只有形式的差异。我很喜欢读唐诗宋词,读鸳鸯蝴蝶派的小说,最近我还读了刘若云的《红杏出墙记》,你呢?” “我喜欢诗歌,平时也喜欢写写诗。我特别喜欢兰波和波德莱尔的诗。” 他的心就像按键一样一上一下的。 “我总觉得现在活得过于浮躁,很多东西都用功利化的眼光去评价,去索取,最终什么也没得到。” 太文学的东西总让人感到别扭,不经意间他转换了话题。 “嗯,是的,如惊鸿掠过湖面的人生,我们的确该留心一下我们的倒影,看看湖的深处潜伏着怎样的世界。静下心来聆听自己的声音也是一种享受......说实话,今天与你交谈总感觉自己变得文绉绉的,难道是因为你的缘故,呵呵!”她说。 “你喜欢国画吗?” 她转换话题。 “喜欢。” 他本想说不喜欢,可能会让她感到尴尬。 “你喜欢张大千先生的画吗?” “嗯。” 他最近看了张大千先生的画展,心中暗喜。 “你喜欢他的哪些作品啊?” “《莫高窟初唐供养女像》、《莫高窟唐人菩萨像》、《羲之临溪问道图》、《秋山访友图》、《红叶秋山泛舟图》等,尤其是《羲之临溪问道图》,画上草色青青,连绵不绝,有‘芳草碧连天’的意境,让人在凝睐间得到一种深邃而平凡,寂寥而又空远的感受,仿佛人都消失在了那茫茫的草色之中。” “我喜欢《莫高窟初唐供养女像》、《莫高窟唐人菩萨像》,通过唐朝妇女的形象看到了那个时代的恢宏气概,那种兼容并包的博大胸襟,看她们,手执红莲,全身有一种玉体生花,熠熠生辉的感觉。把女性的健康美表现得淋漓尽致。” “想不到你看得那么仔细。” “说来不怕你笑话,我觉得《莫高窟初唐供养女像》特富有现代气息。” “此话怎讲?” “那青翠欲滴的碧树上,挂一白羊皮包,那包看起来可比时下的很多包时髦,你没觉得吗?” “我知道那包即使在画上摸着也有一种柔柔的感觉,时髦与否,那得看你们女孩子的眼光了。” “准备就寝,要拉闸了!” 忽然楼下传来要命的呼喊。 他还没来得及向她道晚安,电脑就黑屏了。 虽有遗憾,但心里却喜滋滋的,心中悬着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 生活中的那堵墙垮了,一道门出现在他的眼前。门的意义在于它遮挡住了门里面的东西,它让人的心悬在空中,让人去猜测,去体会在门前徘徊时那激动的感觉。 这难道就是爱情的滋味? 他体味着。 生活有时就是在重复同一件事,只是方式有所差异罢了。每天晚上,他看了一会书,然后打开电脑,只为等待,等她上线,然后和她聊着天南海北的事情,文学艺术,思想政治,军事外交......无所不谈,少不了生活学习中的琐事。 他渐渐觉得曾在信中写的那些话很是幼稚。若是每天都能和她开开心心地聊上一阵子,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事啊!又何必去奢求更多呢! 寝室里的其他人都有了忙碌的理由。 覃操在为自己的小说整理收集来的素材了,刘滨每天依然为了那第一桶金忙进忙出。谁也没闲暇顾及谁。刘滨偶尔会在王斐然聊得最欢的时候不阴不阳地说:“哎呀!看我们的大诗人又在切菜了。” 王斐然和陈莎在对现实的看法上有了分歧时喜欢在网上重复这样的话: ——切! ——菜! 第19章 青春祭 第19章 青春祭 红叶是他骑着单车到植物园摘的,一共摘了十片。他把几行字写到红叶上的时候,只剩下一片叶子。 那是你前世的泪 穿越几世的轮回 如一滴清露 映着红叶 你的笑靥 慢慢汇入叶脉 我那沸腾的血 久久不能凝固 她用qq邮箱给他回复: 对不起,我实在不明白你给我寄一张干枯的叶子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邮局,没有蜗牛的蜗牛壳!” 他如此感叹! 上课时,她和他擦肩而过,她从没想过在虚拟世界里交心谈心的那个人正痴呆呆地望着自己。即使两眼交汇,也只是淡淡一笑,心里觉得笑多了也是奢侈浪费。 装满恭维和自谦的酒窝里再装笑容实在不妥。 在夏季,在林荫道上,在他和她相遇的刹那,他只想借着树影掩盖自己。 这并不没在他的心里形成阴影。阳光依旧灿烂。 他开始鄙视那些有了眼睛还莫名其妙寻找光明的人。他感觉自己是一只天狗,把世间一切发光的都吞了,她是那最耀眼的太阳,在发光发热。 他终于找到生活和学习的精神支柱,他坐在教室的角落里注视她的一举一动。他的专业课老师点了三次名,他被记了四次,还有一次是点他回答问题。这多少对他不公,老师点名时他正在另一个课堂听得入迷。他坐在她的后面,盯着她后颈那颗黑痣,他的世界越来越小,最终浓缩在那颗痣中。 即使属于他的一切已漆黑一片,他也愿意在那幽暗的世界里徘徊。 他在猜想她会想什么呢?也许她依旧如指南针枕着坚定的梦,心丝毫不为外界一切所动。 她是那么美好!她会那样的! 他重新拾起扔在床架下面的日记本,开始记录每一天的点点滴滴。下面是从中摘录的: 六月十二日 晴 与她的交流中,我渐渐发现了我和她的差距。我开始感到自卑了,想不到她是那么优秀。我该怎么做呢?对了,她一个星期就能看完在图书馆借的十本书,好,我就在这方面下功夫,我会将文学书架上的书看完的。 相信自己,一定能做到。 七月二十日 多云 我不能仅仅只看文学书架上的书,因为她所涉猎的不仅仅是文学,还有其他方面的。我要多看看其他方面的书,我的知识面太狭窄了。 八月一日 闷热 今天我在书的扉页上写了“陈莎我爱你”,今后每一本书上我都会这么做。不是为了让她明白我的心,而是想通过这样来激励自己去看书。 九月五日 暴雨 每天去还书,然后借书,是我最快乐的时候。每次还书时,我都觉得是为她寄了一封信,那一刻我内心总是激动万分。当我徘徊在书架前,看着书架另一边有一双眼睛透过书的顶端望着自己,我感觉就是她,是她在默默看着我。也许她手里就拿着我曾看过的一本书,那扉页上有我写给她的话。她不会想到是我吧! 九月十日 阴雨 她曾对我说每一本书都有它最美的地方,我想她说的很对。虽然我发现很多书都只是徒有其表,但我依然相信她所说的。今天我在图书馆翻开一本发黄的旧书,里面内容如其出版的年代一般,死气沉沉,了无生气。就在我匆忙翻阅时,一张制作粗糙的书签翩然落地。我拾起一看,上面写着:“景明,好好活着,那些痛苦和悲伤都会过去的。如果实在太难过,就假装捡地上的叶子,偷偷地将眼泪流在叶上,没有人会看见的,而且风很快就将它带走了。” 我将那张书签悄悄塞进了裤兜里,离开了图书馆。我想书中再没有什么东西比那些写满字的书签更美的东西了。 十二月三日 大雪 很不幸,今天管理员找到了我。他板着脸警告我不能在图书上乱写了,还说本来是要按照图书馆的规章制度对我罚款的,但他后来却笑着对我说:“小子,我也年轻过,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只要你答应今后爱护图书,不再乱写,我愿意帮你告诉那个女孩。看得出你俩是到图书馆借书最勤快的了,心里也挺佩服的。”我说:“你可千万别告诉她,我今后保证不再写了,绝对不了,我发誓。” 我有些纳闷,图书管理员怎么就知道是我呢?我左思右想,觉得还是自己太傻了,四百多本书上都有我写给她的话,他只需看一下借书记录不就知道了吗? 哎!陈莎我爱你。 十二月十三日 阴冷 今天中午我在食堂看见她了,和她一起吃饭的几个男生我都不认识。我心里为什么会感到恐慌呢?她和那几个男生哈哈笑,我怎么感觉是在笑我呢?我这是怎么了?不是说好只找一个精神依托吗?我又想多了。 他的心思还不够细腻,和她相比。 世界太复杂,而他...... 一个女生被别人暗恋,她会有多么激动?难说。 她不会就那么沉默地让别人爱着。她充满了好奇,那个男孩叫文非,她相信这没错。生活虽不像科学发现类节目那样有那么多突然和偶然。但生活确确实实又是由无数个突然和偶然构成的。在一次全校报考英语六级的信息核对时,她在表上她找到了他——文非,男,物理学院通信工程专业08级,籍贯广东佛山,1990年10月21日出生...... 这能怪谁呢?只怪中国人口太多,以至于随便几个汉字一排列,砸下去就是一个人。就如同一个人在大街上喊钱包是张三的,肯定会涌上一大群人,无语,因为他们的确叫张三。 身份证可以作证。 可惜汉字没有单复数,没有时态,不然可以加个“s”或“ed”,省去许多麻烦。这也是派出所的户籍民警的苦恼,最近一段时间,“李钢”这个名字很紧张。 一个优秀的女生喜欢上了一个男生,别急着灭掉那盏灯,看清楚了,接着发生的事大伙儿也无可指责。 众目睽睽之下,岂有苟且之事? 什么男追女怎样,女追男又怎样好像不靠谱了。除非等量交换,会有些悬念。 文理联谊会交流会怎么样? 她利用了校学生会宣传部长的职务便利。 一切顺理成章,他如她所愿出现在了眼前。 她觉得自己很现实很实在。 文非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充满了理性。高大匀称的身材,轮廓分明的脸庞,整个人的物质构造都按上帝的意思不多一粒不少一粒。 初次见面,他对她不经意间微微一笑。她却像一个大胆的小偷,在他的眼皮下偷走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世上的事大抵是这样,男人在没结婚以前,遇上每一个漂亮的女人,意识里都会涌上一种假设,预想一种完美无缺的结果,大多数数时候希望通过笑容去传达,告诉她别再执迷不悟,你苦苦寻找和幻想的那个他就在眼前,当然很多时候也是一厢情愿。 莞尔一笑往往会成全许多人,同时也会害苦许多人。 她似乎已经意会了这个笑容全部的内容,于是信心十足地上前和他搭讪。 “你是文非吧?” “是啊!你是?” 她抿着嘴笑,心想:男生都这样,在他喜欢的人面前否认自己做过的一切,甚至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以此表明自己的付出不带功利不带杂质,这样就让女孩感到他对待爱情的纯洁和态度的真诚。理科的男生不善与人当面交谈可以理解,这也许就是他喜欢用信和在网上与我交流的缘故吧!好吧!既然这样,你装糊涂,我索性也难得糊涂。彼此心照不宣,有缘相聚,无缘相随。 一切顺其自然挺好。 “我叫陈莎,有空一起喝杯咖啡怎么样?” “好的,好的。” 多傻的人只要有一点感性意识,都会明白这种****的示意。他重复一下,以免因为语气的突然跌落而带来不必要的损失。 毕竟语言是爱情最初存在的家园。 后来所发生的事情就是王斐然不愿接受的。 那天,他在邮局旁的石阶上看着她和他的背影平行又渐渐重合,他放慢脚步。 “路太滑雪太厚,走慢点吧!” 他擦了擦冷汗。 那天的雪埋葬了过去的一年,他呆呆的立着恰似墓碑一座。 他用诗人的语气问:“镌刻在心底的是什么?——血,你别流,你就飘吧!” 他想雪也由白变绿如苍苔一般布满来时的路,不要说自己的心贫瘠种不下爱情其实早已荒芜。只是爱情太崇高,给他恐惧感,他用卑微无法抹平。 不久前,也是在这里,他看着她吹着口琴迈着轻盈的步子从邮局旁走过,听她的琴声哀伤而又不做作,她镇定自若的神态深深感染了他。邮筒呆呆地从未给自己寄过什么,而那一次他用它寄走了他的孤独。 一个声音从内心发出,这不就是你要的那种感觉吗?他曾把自己当做一个诗人,一个受缪斯盛赞的宠儿。 啊!忧伤!我要将你化作力量,去摧毁这世间腐烂流脓的毒疮。他在心里呐喊。 忧伤之于爱情是把两个人之间再简单不过的事想成世上所有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事。 喜欢玩弄悲伤的人终将会被忧伤玩弄。 歌德曾用他的维特警告过世人。 而他的行为却诠释了一首最无聊的诗: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不是生与死的距离 而是我站在你面前 你不知道我爱你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不是我站在你面前 你不知道我爱你 而是爱到痴迷 却不能说出我爱你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不是我不能说我爱你 而是想你痛彻心扉 却只能深埋心底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不是我不能说我想你 而是彼此相爱 却不能够在一起 其实什么距离都没有,只是人为罢了。如果一个人选择了爱情,却抛弃爱欲,最终只能抛弃生命去诠释这种浪漫。 十二月二十日 大雪 不是害怕才对你说,原来有些时候恐惧也来得那么温柔。一时疏忽,接下了无头无尾的躯体和无血无肉的骨骼。是什么,让它们回到了我的手中,是什么不再从我手中划过,捉不住,是失望之时的冷笑,不!你的头镶嵌着微笑,是浅浅的酒窝。错,不在我,而是我苦苦的执著。 有一天,时间慢慢变长了,我却无动于衷,呆呆地,一个人守着大门口,那一堆烧不尽的柴火。过路人,不要惊讶,我是个疯子,是一个喝酒掌灯守夜还屠狗的更夫。年关逼近,我欠了一年的债再也无脸跟我吆喝,什么不什么还是什么,一个人在大雪封喉的日子里,懂得脱下过去的脚印也不失为一种解脱。 发丝缠绕,一飘一揉,是什么凉透了我的心窝,不要说谁会懂得谁的幼稚可笑还自作聪明说自己懂得一切不过是一场不切实际的梦。 某****你对我说,你抱着她的头颅还挺幸福,因为你知道原来自己就这么无耻而又快乐地将她占有,哦!对于你来说,这已经足够。当鲜血浸透衣被你却在暗爽那是她感动的泪水为你而流。看吧!没有人比我更动你,你说。 剪刀太钝却不能磨,心口太宽却不能缝。相信我,这样的日子里,心撕开的口子足以装下你,何必傻傻地等着你将思念寄给我而饱受恐惧的折磨。 一个人在这样只有一个人的夜里什么都不能做,风打着窗棂,窗帘畏畏缩缩,躺在**上,眼睛总是提醒自己怎么也不能用黑暗给梦搭个窝。灯亮着,****,不久就有晨曦来换班而我依然清醒如初。 这是王斐然的最后一篇日记。 莎翁笔下,青春之蓓蕾伤于蠖而不花。青春河畔,河畔之野草困于青而不发。当他发现柏拉图给他的只是一场华丽的****,他决定彻底与这个世界决裂。 他要用生命去捍卫自己心中的爱情。 对于他,爱情是最高的信仰。 可以想象,当他站在九号楼的楼顶时,一个声音告诉他,再迈一步,就一步,你就解脱了。 没了护栏,什么都可以随意的触摸,这个傍晚,属于他了。无论脚下围了多少人,他都不在乎,曾经羞怯的他,竟也变得如此洒脱从容。他想听听风的声音,听听那些来自人潮涌动的声息。不!他本不该在这里的,他为什么要选择这里呢?没有人能告诉他,除非他向前迈一步,就那么一步,一切就明了了。 苍白的脸庞,告诉自己,没了一丝血色,迈一步吧,也许这样就可以恢复本真的颜色。没了护栏,一切尽在眼前,闭上眼,平伸双手,任风在指尖流过,如同将心浸透在了小溪里,水流动的感觉,无法琢磨,却令人心动。恍然如梦,感觉自己像无底深渊里爬行的蜗牛。指尖触及的如泡沫,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声响,也不曾留下丝毫的痕迹,一切变得黯然失色。 当他纵身一跃的那瞬间,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看天空离自己越来越远,是天空抛弃了自己,最终还是被大地接纳了,曾有的幻想终于尘埃落定。他仿佛觉得自己是折断了翅膀的鸟儿,再也无力挣扎。 那夜的雪花连个招呼都不打,****恍然坠梦,清晨江山万里银装素裹。夜沉沉,梦深深。只有雪地的亮光,照见夜的踪影。 一个月后,在桂树丛里,文非抱着陈莎,他吻着她,就像吻着新鲜豆瓣。一张大嘴几乎把那小巧玲珑的朱唇盖住,她几乎快喘不过气来,从他的怀里挣扎出来,他一愣。她为了不让他感到尴尬,吐了吐舌头,娇嗔地说:“都一个月了,你怎么还不给我写信啊?你不是说要给我写一百封信的吗?” “写信!哈哈,现在谁还写信,那都是公元前的事了!” 也就是在那一天,覃操打开王斐然的电脑,想从中找到他自杀的原因。qq进行自动登陆,不一会儿,他看到一个网名叫“梦幻”的好友给他发的信息——我喜欢虚幻中的你,但我更喜欢现实中的你。 于是那些虚幻就被覃操用文字还原成了现实。 第20章 描写性文章(1) 第20章 描写性文章(1) 王斐然的故事写到他的离去,活着的人故事还在继续。王斐然走了,留下的纪念是寝室那张空**。 他的死很有价值的,他为学校作了免费的宣传,以前没听说这个学校的,就因为他的死,人们终于知道偌大的中国还有这样一所深藏不露的大学。 世有伯乐,然后有名校。 王斐然是当之无愧的伯乐。 记者同志的功劳也不容忽视,他们写故事尤其是关于死人的故事总是富有浪漫色彩。豆腐大块的文章说一个男孩在大雪纷飞的夜晚,一个人,当然是一个人,跑到楼顶看雪景,不小心滑倒,坠楼身亡,大体上是这样写的。 为了表示感谢,学校主页上有了回应:近来各大媒体纷纷关注我校...... 王斐然留给我们的记忆太多,以至于不忍去想起。 没过几天,空**彻底被朱鹏占有。 朱鹏在隔壁寝室待不下去了,主要得益于他那张不生锈的嘴,说话总像蚊子一样讨厌——吸了人的血,还要人记住它。不过这是一个过分的比喻,其实他并没有那么坏。他只是喜欢干一些别人不喜欢的事,说一些别人难以概括的话。 一次大伙儿聚会,吃着火锅。 鸳鸯火锅腾着细浪,云雾缭绕,一个个正辣得快活,他突然把筷子往桌上一拍,一脸沧海桑田,望着无数双忙碌的右手,叹着气说道:“你们这是在洗筷子还是在吃菜啊!”。 好辣! 最让他同寝室闹心的是半夜三更,他像蜘蛛一样爬到别人的床头,猛然掀开别人的被子,然后用他那块砖头手机微弱的灯光对着惊慌失措的那人,感觉就像是香港警察亮他的证件。当那人正为好梦被踏碎恼火时,他笑嘻嘻说:“没事,没事,我只是想看看你出勤了没有。” 关于他这方面的事太多,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再说了,写这些事我是不大愿意的,就像很多作品中的人物都不上厕所一样。同时为了防止今后因为揭露他的丑事而惹起口水官司,告我一个人生攻击,那我就吃不了兜着走,所以尽量对他做正面宣传。 自从搬到覃操寝室来以后,他收敛了许多。 “吃一盏,长一智”,人总是要成熟的,不就是以长大为代价吗? 他上课不像覃操那样讲求原则,什么选修课必逃,专业课选逃之类的黄金法则他不怎么感冒。 不求认识多少知识,但求有多少老师认识我。 他的原则。 晚上又是一堂语言学课,朱鹏坐在覃操的前面,覃操在他背后嘀咕:“你说,这说话就说话吧!多好的事啊!可偏偏要把人为什么要说话抑或人是如何说话弄出个所以然来,这实在是对语言惨绝人寰的屠杀。” “如果不弄个所以然,人人说话都像你这样脑残,难保语言会对人类进行惨绝人寰的屠杀。” 覃操给了他一拳,顿时,他的脂肪荡了荡,多了几个窟窿眼的南瓜脑袋猛地扭了过来,嘴角的酒窝起了一层涟漪,报以奸邪一笑。 这课覃操没逃不是因为他喜欢这课,而是因为喜欢上课的老师。 上他的课不用担心他的衣着打扮会影响人的眼睛使用效率。 他的头型就像汉语一样少了时态的变化。 短发——光头——短发——光头。 他的头发就像活期存款,一个月长不了多少。 他上课的第一件事,双手反剪,紧紧靠在背后,然后皮笑肉不笑地说:“这是我的地盘,听我的,手机嘛,调为振动。谢谢!” 教室内的手机像诀别一样响着关机的哀乐。 “今天我感觉有些呼吸沉重,二氧化碳化碳的排放量严重超标,再一次证明哥本哈根大会有必要,为了节约氧气,我就不点名了。” 室内一阵嘘声,夹杂着失望。 简单爽快,干脆利落,上他的课不需要费多少脑力,即使是语言学。课堂上,没有打瞌睡的机会,如他所说,语言是在地球上四处游荡的眼睛,上他的课的确能感觉到,他那双眼睛比语言更犀利。上个星期他把中国汉字不利于中国儿童发展这一现状进行了彻头彻尾的论证,最后得出结论是中国人真累,为了掌握最原始的工具都要付出几十年的青春,难怪美国比中国强,印度的软件开发比我们硬,日本的汽车比国产的跑得快......旁征博引一番得出结论:我们只注重疯狂地去学习别人的语言,认为如此这般便能将偌大的中国展现给世界,于是为了另一种原始工具我们的孩子又浪费十几年的青春,可惜文化的发展不仅需要内部的突破,更需要外部的理解。语言的障碍使得外部力量的介入显得困难,于是我们失去了利用世界的资源的机会。 说完摸了摸成溃退之势的额头,那儿就是最具说服力的证据。 跟着他思路走的人最后纷纷得出结论:别相信引路人,即使坦途,他也会说成蜀道。 “有关语用学中的礼貌原则我就讲这么多,其实这个在我们日常生活中用得很广。我们都知道中国这个古老的民族,有着悠久的历史文化传统,所以很讲求礼仪。中国的学生听见别人的夸奖,就会一个劲的摇头,说这不够那不够的,虽然有些虚伪,但这符合礼貌原则中的谦虚准则。这种状况的最终结果就是,无论什么时候,赞扬的话还是留在人死后说为妥,不然会让被赞扬的人生不如死......扯远了。”他的确有些扯远了,这还不算,为了说明有关中国人没能在坦率接受别人的赞扬的原因,没过一会儿,他就从东西方地理位置文化背景谈到中国的小农经济,再从经济历史谈到中国人的劣根性,什么东西只要是消极面,仿佛都与国人所谓的劣根性扯上关系。 鲁迅啊! “看他很得意,可惜没人应和他,他这么煞费苦心肯定有他的目的。”朱鹏扭头对覃操说。“嗯!好了,现在我想大伙举一些生活中的实际例子,看如何把一致准则和礼貌准则结 合起来用的,比如说有一个人夸奖你身体好,你的回答既要讲求一致,减少分歧,同时又要谦虚。” 只要是老师提了问题,学生们总是沉默如水,这么说好像不够确切,毕竟水也有沸点和冰点。 朱鹏在位置上松了松屁股,理了理头发,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很好,你说。” “有一个人夸奖我身体好是吧?” “是的,你的回答如何将两个准则结合起来呢?” “这还不简单,我会说,哎呀!你过奖了,我是上身不行下身行啊!” 教室里一片哗然。 就这样,语言学老师记住了他。 至于写作课老师能记住他,按覃操的话说,那纯属偶然。 “写作这东西吧,就那回事,你若把它当****,玩玩而已,那灵感自然不少。你若是把它看得太沉重,像现在很多人的爱情一样,没结婚就在想房子,车子,孩子,灵感“咔嚓”一下就夭折了......好好写,文字不会亏待你们的。”一堂课下来,覃操还是没听懂什么是写作。 刘滨正在看商报,朱鹏听着听着打起了瞌睡。 “上次你们写的作文我都看了,水平都还不错。只是思想有些消极。叫你们写写有关城市的文章,不要一来就是‘对于这个城市,我只是个过客’这样的话嘛!还是要多向积极方面看。” “在这城市我没当嫖客已经很不错了。”刘滨突然冒一句,幸好声音不大,只招来周围的几个女生的“呸呸”声。 “下次课所有同学交一篇作文,要求是描写性的文章,描写对象不限,以此来训练你们的观察能力。字数不限。” 铃声,下课。 朱鹏还在睡,桌子上已经泛滥,似水横流。 覃操摇他,他迷迷糊糊地说:“你先走吧,我想多睡会儿。” “回寝室睡吧!” “这儿睡觉有氛围。” “有作业,别说我没告诉你。” “什么作业?”他猛抬头,敢情是有人告诉他中了五百万。 “交一篇描写性的文章。字数不限。” “嘿嘿,这回我倒可以大显身手了。” 他诡秘一笑,覃操心里堵得慌,心想:妈的,我就描写你,一头坏笑的猪。 第二个星期,写作老师上课把写作的概念讲了一节课。 “上次你们的作文不错。” “不错到底是错在哪儿啊?” 覃操有些急。 “我本想训练一下大家的观察能力,不是要你们去粘贴,去作假,想当作家吗,想当就得踏实。下面,我想请朱鹏同学把你的作文念给大伙听听。” 上天终于给了他一个上台的机会,他笑啊!像是要拿走别人生命一样快乐。 他念道: 那是我第一次趿着拖鞋上街溜达,我知道这是个不好的习惯,但我无所谓。不过我很快就为此感到后悔,因为在回家的半途拖鞋就报废了。该死的便宜货,断底都来得不约而同。我想:总不能赤脚回家吧,这样的事乞丐都不会干。我想到我的一个同事就住在附近,于是我决定去借一双鞋。 他家住在15楼,不过还好,有电梯。我穿过小区的时候,假装跑步的模样,估计很多人都会觉得我这是在引领一项新的时尚健身潮流。我成了吃螃蟹的人。 电梯里人不多,确切地说只有两个,一个男的一个女的,和当初伊甸园的亚当夏娃一样。男的当然是我。那女孩估计年纪并不大,这是从她的脚看出来的,指甲很嫩。 她按了10楼。 “你是这栋楼的吗?”电梯上升的瞬间她问。 “这个,哦!不是,我是来借鞋的。”我本想骗她的,后来觉得意义不大。 她朝我一笑,很清纯的一个笑容,和她的脸一样。 10楼到了,进来一位大妈,提着菜篮子。她走出电梯时,突然伸手把我拉了出来。当时我的心都被她提到了嗓子眼。 “何必上15楼呢,我那儿有。”我的手被她拽得紧紧的。我不忍心拒绝,心想:我一个大男人,看她能把我怎么样。 此处省去一千字。 我说我要离开了,她躺在**上有些不舍。那眼神告诉我的。 “好吧!鞋子在橱柜里,自己拿。” 没见过有人把鞋子放在橱柜里的,还那么多,还有异味。我随便挑了一双合适的穿上。 我临走时,她在门口对我说:“你还会来吗?” “为什么还来?” “因为你是唯一没有在我这儿留下鞋的男人。忘了告诉你,那十二双鞋都是别的男人留下的。” 我风一般冲到楼道口,我竟然忘了坐电梯,改走了楼梯。 “你这是描写性的文章吗?”老师责问。 “我这难道不是描写性的文章吗?” 他的语气有些颤抖,脸上没了杀人的笑容。 这样的对白他俩重复不下三次。谁也不肯让步,局面僵持了几分钟,最后在下课铃声中结束。 “思想不健康,内容不真实,失败。”老师如是说。 朱鹏翻了翻白眼,嘀咕道:“这世道也只有你认为性不健康,不健康你叫我们写个鸟?” 一股莫名的失落感袭上他的心头,感觉就像颁奖时主持人告诉他获得了大奖,让他高兴几分钟,然后主持人又说:“对不起,我念错名字了。” 刘滨朝朱鹏嘿嘿地笑,他的笑声和大街上常听到的一嘟噜呆瓜看到别人摔倒后所发出的没什么两样。 笑得差点休克。 “不错不错,有你的风格。” 覃操不合时宜地吹了吹凉风。 “不是我写的。” “谁的?” “忘了!” 他想彻底静一静,一个人躲在狭小的卫生间里。他想找个理由大骂一通发泄一下多好,可一时半会儿找不到骂的理由。 他面对石墙,上面写着:大学是便槽,盛着屎和尿。 他想笑,一张嘴就吸进一股浓浓的味道。 他愤怒地瞟一眼污秽不堪的便槽,这可是一个再好不过的理由了,真得好好骂上一通,平生最恨那种上了厕所不冲便槽的人,可又觉不妥,自己也没那习惯,唉!都怪自己平时没注意,丧失了一个骂人的好机会。异味,真不是个滋味,索性一屁股蹲下来,眼不见心不烦。 蚊子嘤嘤嗡嗡地叫着。 该死的蚊子,许久以来多少次咬人未遂,今天终于轮到自己了。它的嘴像出手的飞刀又快又准,狠狠地命中大腿。他抡起巴掌想结果它,看它瘦骨嶙峋的样儿心生怜悯。不禁叹道:可怜的蚊子,这年头也只有你还惦记着我——我的血。你生于污秽长于污秽,忍辱负重这么多年,不就为了今天能让人记住你吗。也罢,一辈子就为了在别人身上留点记忆,我满足你了。 一股豪气涌上心头,荡气回肠的感觉。 腿隐隐作痒,蚊子已不知所踪。突然有些懊悔,一股怒气不停翻滚。一抬眼,他就看见厕所门上五花八门的广告,心想:这年头还有比厕所门更廉价更暴力的广告牌了吗?有一张巴掌大的纸上醒目地写着:来也匆匆,去也冲冲。下面密密麻麻地几行小字。 “这公益事业做得......” 凑近一看,怒气顿生,不由分说,猛挥一拳,“哐当”一声巨响,门被打倒在地,溅起一摊污水。一个正在小便的同学,也许是惊吓过度,尿了一裤子。 “爽!太爽了。”他大喊道。心头的不平也像排尽尿的**,舒缓了许多。他面带春风走出了厕所。 可惜那用心良苦的广告,就被他这么糟蹋了。 来也匆匆,去也冲冲(大字加红颜色) 零售,批发低中高档隐形耳机、对讲机、看字笔、6代看字手表、7代看字橡皮......非诚勿扰! 草草地扒完一碗饭,他漫无目的地晃荡在学校的商业区。路过银行时,他见里面挤满了人,银行职员忙得七零八乱。他朝里面惨然一笑,突然觉得周围的人很可怜,整天被关在一个厚厚的玻璃里面,像笼子里的鸟。也只有银行那几个职员那么自由,生活在笼子外面,看着笼子里的人为钱蹦跳着。 “没有那玻璃该多好!” 也许笼子外面的人与钱生活久了,会生出笼子里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成为抢劫犯。于是,笼子外的人也活得提心吊胆。 “没有钱该多好!” 他心里一时豁然开朗,脑海里闪现小学时写作文常用的开头——今天阳光明媚,天空万里无云...... 朱鹏四处游荡的时候,覃操正在网吧辛苦耕耘,四周龙蛇混杂,室内云雾缭绕。选择这样的环境,思维面临瓶颈的制约,但恰到好处的是它能逼迫一个人在网费余额不断减少的情况下奋发写作。十指在键盘上哗啦啦流水一般,可惜灵感只是从自来水管泻出,不是血管。经过两个月的敲打,他的中篇小说终于定稿了,本来想让你瞧瞧,但是太长,也就没有全部摘录,只是把他的小说开头抄了下来,那开头是他模仿一位台湾作家的作品写的,那作品的具体名字他没告诉,我也没看过,所以我有些怀疑他是不是照搬了别人的东西。他是这样写的: 雨也疯狂,像车一样飞驰。 第21章 描写性文章(2) 第21章 描写性文章(2) 蹲坐在路边,顺手掏出一支烟点上,也不知道是谁给的,我懒得去管,反正和我一样不是来路货。火星子一闪一闪的,像人弥留之际的喘息,毫无生气。烟头上部分早已模糊了,也许是我的的眼模糊了吧。猛吸一口,火星无动于衷,终于还是被雨水扼杀了,空吸一口,只来气,不来烟,也罢,这些年来不知是怎么了,干啥事都是只来气,我都快膨胀了,哎!要是她在我身边该多好啊! 手一扬,烟头顺势在空中划了一个完美的弧线,便一头栽进了下水道里。平时是很少注意到下水道的,只有在夏天,江南多雨的夏天,大水运载的污物倒证明了它的存在。鄙视它,它脏,它只配生活在城市阴暗的角落,它愿意被别人唾弃。可我又投之以歆羡,毕竟它有崭露头角的时候,而我呢?早已淹没在生活的角落,受尽孤独的折磨。 而今天或许例外,平日里车水马龙的街道一下变得如此萧索,远处几朵伞花在雨中孤零零地艰难地开着。我不愿打伞,我怕被伞埋没,你瞧,雨中的我是那么突兀,一瞥间就可以发现我不是那穿越流水荒沟的异物,我实实在在地存在着。更重要的是她能更容易地找到我,不会再在街对面等候了,我知道等候有时也是一种错误,有些东西是等不来的。 车一辆辆地飞驰而去,连喘气都抛到了尾后,没有什么比他们更忙碌的了。路面的积水随着车轮的飞逝而向两边荡开,就像她的白色裙摆一样荡开。望着经过我的每一辆车都消失在我视线之外,最终化作一个点,像雨点一样消失在这片土地上。我仿佛感觉是它们遗落的过客,我已忘记了我人生的站牌,下一站是何处呢?我懒得去理会。但我可以肯定的是,它们曾带走了我的,永远不可能再回来的尤物。就如那片随风飘逝的枫叶。是的,是在昨天,不,确切的说是在去年的今天,但我为什么总觉得是在昨天呢?我感到迷茫。 其实我早该知道早该清楚早该明白早该想到早该......至少应该是我去穿斑马线的,我为什么要在那里等待呢?我早该想到的,在这个只看红灯不看绿灯的城市,不该轻信颜色的力量,就像不能轻信女人华美的色相一样。忙碌的人都是色盲,尤其是公交和出租司机。 这我是知道的。 柏油路上满是油污,水上的汽油泛着彩虹似的梦。 红灯慵懒地盯着我,像瞌睡人的眼,毫无一点生气。而小枫就站在街对面,一袭白色长裙衬托出修长苗条的身材,长裙的颜色使她的肌肤更显柔嫩细滑。.风嫉妒地撩动她的裙角,像一朵百合花在雨中娇羞地摇曳。她右手撑着伞,左手轻轻地梳理额前的刘海。 其实小枫早看到我了,我没有打伞,头发湿成一绺绺的,一副狼狈的模样,实在不想让她瞧见。她朝我莞尔一笑,即使在雨中,我也能清楚地感受到她嘴角的每一丝颤动。我站她对面,手僵硬地朝她挥了挥,然后很局促地抹了抹头发,脚不由自主地在地上来回搓动着,大有磨鞋的感觉,也许是无法控制心中的躁动吧。 斑马线白得耀眼,就像她白色长群一样醒目。其实斑马道并不长,但我觉得是那么漫长,仿佛我与她隔得很远很远,就像阴阳相隔一样。我的脸变得煞白,觉得不应该这样想的,我怎么能这样想呢?这可是不祥的兆头,母亲常告诫我不要去想生死问题。况且我无法想象没有她我的生活该会是怎样。 她并没有感觉到我脸上的晦明变化,依然甜甜地朝我笑,那么自然。 绿灯终于亮了,那么刺眼,我向小枫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不为别的,我喜欢看她穿斑马线的靓影,原因就这么简单。 她是撑着伞的,步子轻盈而富有节奏。很快却不凌乱,伞轻轻地荡了起来。我闭上眼静静地等着享受伞下的晴天。很少有机会能在雨中和她漫步,况且在夏天,肌肤也会感到亲密的接触,我偷偷地笑了。 忽然,一声尖利的刹车声刺破我的耳膜,小枫的一生也随着刹车声永远地停了下来,抑或是像枫叶一样缓缓地落在街面,手里还紧紧地握着那把伞——一把“天堂”伞。 雨更大了,我呆站在那里,眼睁开了又缓缓闭上。雨更大了,我已分不清哪是雨水哪是泪水。所有的车都停了下来,虽然是红灯,人潮涌向马路中央,淹没了她的身躯。 写完后,他改了几遍,然后在网上搜到一个杂志社的邮箱,火急火燎投了过去。那段日子,他每天等着杂志社的答复。一个月过去了,没有回应,估计已石沉大海,他的心快发霉了,就在他准备放弃的时候,他收到一份邮件,邮件的内容是这样的: 尊敬的覃操先生/女士: 您的大作已被我杂志采用,并编辑成书,该书包括另外几位知名作家的作品(样书图片见附件)。由于本社处于起步阶段,所以无法支付稿酬,敬请原谅!考虑到作品质量较高,所以本社决定印刷出版,如果您想要样刊,请购买15本,我社免费奉上样刊一本。每本20元,谢谢您的支持。 来信请寄:华文国际杂志社;邮编:100100 覃操把最后两句话看了两遍,最后嘴角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心想:我的妈呀,我怎么突然变聪明了! 为投稿的事,覃操在寝室闷了几天,课也不去上。 “想开点,不就是钱吗?不是好玩意儿。” 朱鹏将这几天来的感悟毫不吝啬地分享给了他。 “你不懂,跟钱不沾边的事。” “虚伪!” 朱鹏说完背着包上课去了。 他想看看电影,又怕笑多了胃疼。耐着性子看了一集古装剧,只能感叹:演员真不容易!无奈之下只好傻愣愣地盯着窗外的法国梧桐。心里感叹,自个儿什么时候才能出名啊!越想越感到希望渺茫。网也不敢上了,他感觉网上的“门”太多,出“门”比出名来得容易,可他又没那个胆量。报纸也不敢看了,因为看到那些有关名人明星报道一类的,他就陷入了一种神话梦境般的幻想中。想象力无限膨胀,喘几口气就能蒸熟一笼馒头。闭上眼,脑袋里天昏地暗地交错着各种出名的途径,最后用两个字概括——犯贱,这无疑是最有效的途径。在这个追求笑果的效果的年代,“犯上”、“自贱”、“贱下”是百试不爽的法子。首先要懂得如何牺牲自己身上的某一部分,然后再牺牲别人的全部,最后会得到预想不到的笑果。 看一个胆大的狂徒写的博客,令他歆羡不已。说假话的人多了,总的有人站出来唠叨几句,只要不过分,不要含沙射影是不会出大问题的,这是个很好的途径,很多人喜欢跟在他后面,让他做盾牌,自个躲在厕所里低语,然后给人的假象是,你看,有那么多人都在那个人身后呢! 站在身后也是一种支持,至少背后无风,没人戳脊梁骨。 “虚伪!” 说完,他以最快的速度加那个点击量超过千万的人为博友,然后留言:我永远顶你! 他觉得还差点什么,是不是应该告诉那人出于礼貌关注一下自己的博客呢?这时朱鹏突然闯进寝室,神情凝重地握着覃操的手说:“操!你知道今天的讲座那人说了什么吗?” “我说你他妈的能不能把我名儿叫全,不叫全请你不要用四声好不好......你问也是白问,我没去。” “操哥,可惜你没去,我的天,那感觉才叫爽,台上一女的对着黑压压的一群女生说,现在我们要多关注男孩,他们所承受的社会压力比女孩大得多。她这么一说,你猜怎么着?” “还能怎么着,炸弹落在粪坑里呗。” “比这更严重,一个女孩竟然站起来高呼‘打倒男权’,接着其他的女生也站起来呼喊。会场内就几个男生,本来想欢呼鼓掌,一看那阵势,最后也跟着喊了起来。” “你不会也随了大流吧?” “哪有!幸好我坐在角落里,没人注意。” 一想到这一比十的人数比例,女生他哪敢得罪,除非不想在这儿混了。 能理解。 “怎么收场?” “那女的说自己开了一个玩笑,说是看到会场里的男生太少,所以才这么说的。” “真是个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的人,跑到这儿来耍威风,不识时务。” “对对对,最恨这种不顾及后果乱讲一通的学者。” “这事儿你可别给刘滨讲。” 覃操一本正经的说。 “为什么?” “他就一大愤青,这事儿要是被他知道了,今晚咋俩还睡得着吗!他是那种连女性多拿了五年退休金都耿耿于怀的家伙,这你又不是不知道。” 刘滨这会儿没闲工夫谈论女人,他正在校医院的楼梯的拐角处低头哈腰喘气。昨天早上头上生大疮,估计又是青春冒泡了。 感谢洗面奶,痘痘转移了。他暗暗得意。 平时脸上有了几个痘痘,百般呵护,毕竟长在光天化日之下,人民群众的眼睛贼亮。这倒好,到了有掩盖的地方,三下五除二把它们搞定,狠狠地出了口恶气。谁想,那不知是血是水还是组织液的东西在头上泛滥成灾。他一时慌了神,正值上课,所幸教室有后门,他像狗一样从后门溜了出去,在消防栓箱玻璃前照了十几分钟。平时见那些女生喜欢在那玩意儿前面扭来扭去使得消防设备都快冒火,不想自己也有用到它的时候,多少有些惭愧。他看了许久,觉得阵势不对,不像是青春痘啊!他飞奔回寝室,拿了病历往校医院赶。 挂号,要一元钱。他暗骂:妈的,我的钱啊! “挂什么号你说撒!” 医生很不耐烦。 他把那几个泛滥的大疮朝狭小的窗口一晃。 “脏死了,知道了。给一块钱,零的,多了不找。” 刘滨把一元硬币往里一扔,一张薄纸飘了出来,上面写着“内科”。 他猛地冲进内科办公室,两个中年女医生扭过头恶狠狠地瞟了他一眼,然后异口同声地喊道:“排队!敲门!懂不!现在的大学生啊——唉——”估计是她俩对这样的突发事件见多了,所以把相关的反应也训练得炉火纯青,也难怪配合得天衣无缝。 他灰溜溜地退了出来,一看外面还蹲着躺着一大群人,他只好把病历放了进去,然后排队耐心等着。就这样,半个小时一晃而过。 “下一个,刘滨!” 这回他吸取教训,先是敲门,用力不轻不重,还富有节奏。然后推门进去,进去后还装出一副很有礼貌的将门轻轻合上。 “哪儿不舒服?”医生问。 他心里一暖,仿佛又回到了童年,若是不舒服,乡里的土医生抱着他就这样问。 他把头照着她晃了晃。 “多久了?” “两天。” “跳一跳,使劲跳我看看。” 刘滨照办了,一上一下的,心都快蹦出来了。 “测一下心跳。”她用一块不知什么材料的破布缠在覃操的手臂上,使劲地按着气囊。 “130。” “怎么换算成每小时的!” “是每分钟,小伙子。”她说完刘滨差点昏厥过去。 “最新设备。”另一个补充说。 “脱了裤子。” “干嘛?” “量体温。” 刘滨把屁股露了一半,不会有露点的危险。她把一只冰凉的体温计插了进去,这一下凉到了他心里。 “我说这准吗?呃,好像那儿的温度比别处高!”刘滨满脸狐疑地说。 “你怎么知道?你用手指试过?你不相信科学还是不相信我们?” “张开嘴让我看看舌头。”说着她就掏出一个袖珍手电筒。 “牙垢太厚,常抽烟吧?很少刷牙吧?饭后不漱漱口,啧啧!有女朋友吗?等会儿到牙科去洗洗,挺便宜的,就50块,哦!对了,刘姐,那个洗牙是50吧?” 另外一个医生没回答,只冷笑一声。刘滨心里突然冒出一股寒气,心想:这女人真他妈的......哎!老天!我是来看头的。 “阿姨!你看我的头......头上那疮。” “我儿子才上大学,别乱叫。你这疮很少见,内科治不了,去皮肤科。” 门一张一合,带有一股猛烈的风。“砰”的一声。 “妈的,不早说,浪费感情。”刘滨出门时嘀咕道。 刘滨又挂了一张皮肤科的号。 室内,一个男医生终于将眼睛从报纸上转移了过来,嘴动了动,又将重复了千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不过他有创新。 “哪儿不爽?” 他将头晃了晃。 “是水痘。”说着就拿起笔在病例上龙飞凤舞写起来。 “不会吧!我已经出过水痘了。” “出过了就不会出吗?年轻人,要相信科学嘛!我是不会害你的。想想狂犬病、乙肝、肺结核潜伏期多长啊!以前没出完的水痘潜伏到现在终于出来了,这是好事啊!是水痘,没错!听我的......” “我真的出过水痘。”刘滨无奈地说。 “你能保证它当时已经出完了?” “我这也不像啊水痘啊?” “你怎么知道它不是水痘,谁告诉你的,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科学啊!” “我真的出过水痘。” “谁说不可以出第二次?” “我也是老医生了,你要相信我,你这个......” “医生,你就实话告诉我吧,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你真想知道?” “当然,病是自己的,我当然想知道。” “水痘或痤疮。” “我的天,没得选择了。” “既然你不相信我,那我也没办法,你还是去感染科吧!” 刘滨又跑到感染科。 “把裤子脱了,让我看看。”那个中年女医生说。 “这个——又脱啊!” “叫你脱你就脱撒,磨磨蹭蹭什么,不想病好啊!” 刘滨心一横,管他的,病人就得听医生的,为了头,屁股豁出去了。皮带一松,整个下身暴露在她的眼前。 “别难为情,老娘我什么阵势没见过。” 刘滨又羞又怒,但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得心里暗骂:“妈的,这是医院吗?” “腿岔开,自己用手把屁股墩往两边分,让我看看****。” 刘滨只好照办。她就拿着棉签在屁股眼一阵乱掏。 “我说现在的年轻人啊!平时没事摸上摸下的都干些撒!这下好了,感染了吧!不过放心,我会像《日内瓦宣言》上说的那样,本着尊严行医,我关心的是病人的健康。这点我是不含糊的......” 刘滨点头表示赞成,他也不想再反对什么,只想她快点给自己开点药,反正那药不花自己的钱。只要不花自己的钱,付出点也值了。 她终于拿起了笔,在上面龙飞凤舞地画了足足一页纸,主要是因为那些字太艺术化了,钩钩叉叉,联衣带裙的,好不大方,纸当然用得多了。写好单子,医生说:“药都是开的最好的,虽然没花你的钱。” 刘滨觉得这医生真够意思,不过后来才明白这话意思里的意思。 刘滨兴冲冲地跑到药房拿药,里面的医生看了看药单,塞给他一大盒感冒清胶囊,两盒阿莫西林,五包金嗓子,白色药丸若干,用纸包着,外面写着:一日三次,一次三粒。刘滨拿着药哭笑不得,他本想问问是不是拿错了,但最后放弃了。他想这样也好,下次感冒了就不用来这了。不花钱的药不要白不要。 有人曾告诉他以前有个学长经常来拿药,没过几天就开了一个感冒灵专卖店,如此看来还真有可能。一想到这也能赚钱,刘滨心情就异常激动,甭说有多高兴。 第22章 无关信仰(1) 第22章 无关信仰(1) “你信上帝吗?” “我信祂,祂不相信我。” “你有信仰吗?” “没有!在我看来,信仰就是一道门,信的人在门内苦苦思索如何打开那道门;不信的人在门外没头没脑地徘徊。虽然表象不同,但本质还不都一样——都开不了那道门。” “你希望得救吗?” “问得多余,现在这么多没得救的人都还活着,我还有救。” “你对死亡产生过恐惧吗?” “这个倒没想过,不过斯宾诺莎说得好,智慧是对生命的思考,而不是对死亡的沉思。孔子好像也说过什么......” “人是有罪的,你知道吗?” “这个当然,没罪的人都死了。” “那就让我给你传福音,让神拯救你,阿门!” “好的,不过恐怕这是徒劳,因为我已无药可救,我是指精神上。” “没关系,因为只要你信耶稣基督,你就能脱离我们天然生命的单独,使我们能过身体生活,并且在身体里同被建造。当我们活在神圣生命的管治之下,借着神洋溢之恩并洋溢之义的恩赐,在生命中作王,我们就是在召会生活中实行身体生活。变化是在我们天然生命里新陈代谢的改变,成熟是被那改变我们的神圣生命所充满,祝福是生命的满溢。活在那灵的管治之下,就是过在生命中作王的生活,在神国的实际里,受神圣生命约束、限制并管治。” “这些我听不懂,但我总觉得这也救不了我,什么约束、限制还有管治统统见鬼去,我只想活得自由,精神上的自由。还是文学让我来得痛快些,但可悲的是我相信了作家写的那些鬼东西,却怀疑世上所存在的这一切,所以我痛苦,我不知道拿什么来拯救我自己。信仰是什么,我不知道,我知道那些有关天堂有关上帝的玩意儿都只是富人用来安慰穷人的幌子,你在现实中的受罪给了他享乐的最好理由,因为所有的人坚信他终究是要下地狱的,谁知道这是真是假,哈哈,世人都在骗自己。神,无非是那些无聊的人把整个人类都看厌烦了,所以就来一个自认为很理想很高妙的人格设计。上帝,正如费尔巴哈所说,不过是人类本质的对象化,神和人又有多大区别呢!” “不,你的想法真的很偏激,你的思想中毒很深,作为上帝的子民,我有义务来拯救你。来向我说出你心中的苦恼吧!忏悔吧!你会在忏悔中获得解脱的。” “我怎么忏悔,你要我面对周围的人作虚假的祷告,胡编乱造地说出那些大伙儿都不知道的鬼话吗?我做不到,我虽然不相信上帝神灵,但我也没有权利亵渎玷污祂们。” “这样吧!你就认为神就在你的面前,握着你的双手,凝望着你的眼睛,祂正迫切希望你能忏悔你的罪过,好洗净你的灵魂。” “好吧!假如神真在我的面前,我首先会说,请原谅我,因为我只相信自己。” “这没关系,谢谢你的合作,不过我们还是要赞美主,现今我们已经与神和好了,现今正在基督的生命里得救,在基督的生命里从脾气里蒙拯救,从坏的习惯里蒙拯救,从**蒙拯救,从怪癖的个性中蒙拯救......在生命中作王,在生命的新样中生活行动。我们需要借着呼求主名,祷读主话,唱诗歌,赞美,从我们自己的生命转向基督的生命,从而得救,最后在生命中作王。” “坦白对你说吧!很多东西一时半会儿我接受不了,我的头很乱,这纷乱浮华的世界充斥着我的大脑,我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更不知道什么该信什么不该信。我感觉自己活着像个道具。” “信与不信全存在于你的意念之间,有一点可以确信:信仰就像人的骨架,灵与肉全靠它的支撑。” 这是覃操和一个基督徒的对话。 “信仰是一滴水,你能从中看出一片海。”基督徒补充说。 他们自称是上帝的忠实信徒,在大学校园里传播福音,希望能有更多的人加入。 居心叵测,覃操对此第一反应。 那个传教的女孩看不见他的心,时刻都戴着放大镜的心。 “当你对周围的人产生怀疑甚至与他们格格不入的时候,正是证明你存在的时候。”他曾对我说。 他认为现在的人很无聊,正像那些在高速公路旁开打印店,在公共厕所旁开餐馆,在垃圾收购站旁卖热干面的人一样。他想骂人,当个愤青,可骂别人又有什么用,正如一对双胞胎在那里互骂——你他妈的像头猪。省省吧!别再骂你自个了。 她还在那里不厌其烦地说着信仰的意义,他突然想到几年前他掏出裤裆里的玩意儿对着村口土地庙撒的那一泡热尿,尿液把那貌似菩萨的石头淋了个遍。好爽!从来都没那么爽过,也许是憋了太久的缘故。那年村里的男人几乎都走光了,他爹,也就是覃伟国差点吃了花生米。他家的五亩田里的水草绿油油的,**的蛤蟆在里面折腾个不停。母亲说土地菩萨能够保佑当地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所以每年的大年三十家家户户都会用煮得烂熟的猪头去祭祀。覃操家里自从覃伟国被抓后,祭祀的事就由他负责,女人是不能干这个的。刘春花再三吩咐他一定要虔诚,三叩六拜少不了,还要向菩萨说出自己的心愿,年年都是保佑来年收成好,牲畜不得病,他爹早出狱。 第二年,他爹也没回来,田地也荒芜了,他想这肉白被吃了,头也白磕了,心想不能就这么算了,于是就对着菩萨撒尿,说是报复也行。 他再也不给那堆破石头磕头了。 他甚至恨那些所谓的鬼神,皆因十岁时的那把大火。一个冻死路旁的老婆婆,埋在了村里人必经的山路上。从此留下了一个传说,每一个经过的人,必须给她——寒婆婆,捡拾柴薪放在她的墓旁,如若不然,她会施以报复,比如头痛,腹泻,更甚者会出现忽冷忽热的状况。传说毕竟是传说,但村里人笃信因果报应、赏善惩恶这些东西。几十年来,山路已成大道,路人匆匆很少注意那堆矮矮的黄土,上了年纪的人依然唠唠叨叨的提醒着后辈。覃操懂事以后,覃保长无数次对他提及寒婆婆,有时是故事里的事,有时又关乎做好事图好报的事。总之,覃操没有忘记给寒婆婆添柴火。有一天当他对着堆积如山的干柴发愣,一股崇高的使命感在心头涌起,他想为什么人们做好事只做到一半呢?寒婆婆她肯定冷极了,没人给她点火。于是他划了整整一盒发潮的火柴,终于点燃了那堆积淀了几辈人善心的干柴。 寒婆婆再也不冷了,因为整座山都为她吐着如良心一般鲜红的火焰。覃操幼小的心打着寒颤,当他看着刘春花在火地里滚来滚去,最后变得比木炭还黑时,他那股崇高感像石头一样从山巅跌入深谷,没有一丁点回声,有的只是母亲和其他人没命的呼喊。 “快灭火!” “寒婆婆,你还冷吗?” 他对这那堆黄土说。 “你不觉得人没了信仰很可悲吗?”她开始了最后的攻心战。 “这样的问题就像你问我十五等于几加几一样难以回答。” 覃操对她有些反感了,她说她叫张淼,是外院的,免费师范生。她尽量将自己的情况说得精确详尽。他对这些不关心,谁知道她是不是在说实话。 有身份证的人都能证明自己不假,可人却不能为身份证做证。 他今天刚从图书馆借了一本塞林格的《麦田的守望者》,听说书里面脏话说得很精彩,正准备大快朵颐,不想她来了,一个小时一晃而过,这也是生命啊!不过这也不能怪她,想来这段时间还真得感谢那些有信仰的人,这不,吃一碗面条只能到兰州拉面馆去,他们个个都是伊斯兰教忠实的信徒,没理由使用地沟油吧? 最后覃操把自个寝室的号码给了她,这样他们搞家庭聚会时可以通知他,虽然他很怀疑,但去感受一下那种氛围还是可以的。 星期天,张淼打来电话,说在西门原教育仪器厂内有个家庭聚会,若是有空,希望他一定来参加。覃操思量再三,排除了一切有关骗局传销之类陷阱的可能,然后把自己的行踪详细透露给刘滨和朱鹏。 她说在西门等他,然后一起去。他匆匆赶到西门。西门两旁都是仓库,穿着绿衣服的工人整天推着手推车将货物运上运下,车水马龙的,比大街还繁忙。工人累了,就在地上铺一张报纸,靠着电杆,闭着眼****着上身仰躺着。本来就不宽的道路,一下变得狭窄拥挤。她穿着白色连衣裙,整个人就像一只浅塘戏水的白天鹅,饱满的胸部,抹平了衣服的褶皱。肩上时隐时现的乳罩带子,腿上乳白色的长筒袜,他几乎没有勇气去偷窥。她领着他绕过仓库,穿过一条巷道,在一栋居民楼前停了下来。楼上传来一阵阵的颂歌,声音庄重雄浑,令人顿生一股崇高感。 “这是在唱诗歌,这首是《十字架的道路——结果之路》,我刚学会。” 我们现在默思葡萄一生的事: 其路并不容易,其境也不安逸; 生长不像野地野花,随地随意自由吐华; 生成曲径迷堂,生成款式百样。 她唱着刚才楼上传来的那首歌,领着他爬到了三楼。她的歌声虽然少了雄浑气概,但多了几分真情实感。婉转动听,使他倍生好感。 推门进去,满屋子人的眼光齐刷刷叮咬着他,他一阵眩晕,脸一阵发烫,想不到自己会怯场,真该死,在想什么呢!要镇定。屋里大多数是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这也是他羞赧的一个原因。一个看上去过了六旬的白发老头朝他一笑,示意覃操坐到他旁边。张淼轻轻地把他的衣角一拉,给了他一种暗示,他像得了某种启示,一个麻利的转身,坐在了她的旁边。 “好了,我亲爱的兄弟姊妹们,现在我们的家庭又有新的成员加入,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那老头看着覃操说,语气异常激动。 “对不起,请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他只想对自己这么说。 覃操忙站起来扬起手打断掌声,嗫嚅地说:“不好意思,有一点我得申明,我......我还没接受洗礼,不算是真正的信徒,所以,嗯,我只是来感受感受,嗯,仅此而已,嗯——谢谢!” 这种事他不敢大意,没人敢拿上帝开玩笑。 “没关系滴,来了就是兄弟姊妹中的一员,我们这个集体会给你温暖滴,没事,坐下说。在这儿啊,不分长幼,都是上帝的子民,目的也只有一个——赎罪。”手势一点没落下,两个手指直直地顶着天,老半天才放下。高高的额头上,几滴汗珠抢先跑了下来,白衬衣瞬间多了几个斑点。 张淼又拉了拉他的衣角,示意他坐下来。他微微撇过头,眼神下注,一对****躲藏在开阔的领口里,颈上系着红绳,下端的玉佛潜伏在乳沟间。估计佛陀也难逃其****,何况是他。他略微迟疑地坐下来,眼睛却没有半点退却。她在他的眼神里看到了异样,正了正腰,把他的眼光顺其自然地抹平了。 他吩咐大家看各自手里的《圣经》简略本,过一会儿大家分享一下各自的感受。他看见张淼手中拿着一本薄薄的册子。 “我们都叫他大哥,他是一个忠实的基督徒,每次聚会都是由他组织。”她低声对他说。 “他很博学吧?” “当然,大学教授,退休了。” “他一直都是基督徒吗?” “不是,近几年才信的。” “估计是怕死,所以找点寄托。” “话不能这么说,信仰讲究忠诚,若是有所企图,那就不再是信仰了。” “那你呢?” 他紧缠不放。 “感情问题。” “失恋了?” “或许吧!” “那你的目的更明显!” “你——” 她有些生气,但不急于表达。 “好了,现在让我们来分享一下各自的心得,按照惯例我们把机会首先让给新加入的。”说完,大哥朝覃操微微一笑,覃操心一紧,想不到这儿还欺生,这不是存心让我出丑吗?他心里琢磨着如何应付,这样的场合可不能乱来,想说什么还得打打腹稿。上网聊天随便惯了,一时竟不知说什么。用点官腔好像风牛马不相及,谈点人生感悟,那话一出口就显得年轻。来些针砭时事的内容,不合时宜。这赶鸭子上架的事儿,真不讨好。 “随便说说,没看过《圣经》也没关系,谈谈其他的也可以。” 门槛似乎一下降低了许多。 “你就说吧,把心放开。”张淼在旁边鼓励他,轻嫩的眼睑流水般颤动。其他人也像秃鹰盯着猎物一般望着他。 紧张对他的挑衅迫使他的心擂响了战鼓,一阵鼓噪使他不知所措。 “要不这样,你就说说你来参加这个活动有何感受。”他的脸上满是耐心和等待。他这么一问倒是让他的思路豁然开朗,于是他在脑海中迅速搜寻一遍,将一直以来憋在心里的话快速组合,然后极为娴熟地说:“嗯,在这个搞不清到底是苏联还是俄罗斯反正是易搞混的一个国家曾有一个作家写的《钢铁是怎么炼成的》都已经归入图书馆的冶金类的年代,能有信仰的人毕竟是少数。曾羡慕那些天真可爱的小孩就能到渣滓洞里去看那些整人的玩具,而如今却感到一阵失落。有时甚至会莫名其妙地感到恐慌。当我感受到周围的空气越来越僵硬,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我感到心寒。于是,我需要寻找集体的温暖;当我觉得自己的生命只有长度没有密度的时候,我与生活有了猜疑,有了隔阂;当我看到种子埋在地上,它死了,但它却以另一种方式复活——生根发芽。于是我想人在沉睡时死了,但是以另种方式将自己唤醒,那就是梦。可是人清醒时怎样才能让证明自己真正的活着,我想只有脱去精神的枷锁,澄清灵魂的污浊,才能告诉世界我还活着。有人说人类太孤独,于是就给自己找了一个上帝。我想我是太孤独了,可我不想带着孤独去寻找上帝的影子。很多东西一时半会儿很难接受,即使我假装很懂得就冒充上帝虔诚的信徒跪在神像面前忏悔祷告也只是带了目的而苦苦寻求结果,这样只能让自己更痛苦。因为这不仅欺骗了别人,还出卖了自己的灵魂。当然我也看到很多人站在主的面前,手摩挲着十字架,嘴里却一个劲的抱怨那个满脸痛苦的老头躺在十字架上睡觉多不好,而且睡姿那么不文雅......所以当我走近这个集体时既充满渴望又疑虑重重。你们知道,耶稣使不虔诚的我产生深深的恐惧,仿佛就是自己钉死了他一样。总之,我的信仰是有良心的。” 他一说完,偌大的屋子竟然寂静无声。大哥脸上的肌肉痛苦地抽搐着,整张脸拉得像半生不熟的面条。覃操估量着这是闪电过后片刻的寂静,得做好心理准备。其他人的头埋得很低很低,都快低到尘埃里。覃操还是第一回遇到这样的情况,一时傻了眼。张淼在旁边碰了碰他,像是要他快坐下。过了一会儿,大哥恢复了泰然自若的神情,笑着说:“今天上午的集会就到这里,现在大伙儿就在这里吃一顿便饭吧!” 第23章 无关信仰(2) 第23章 无关信仰(2) 覃操望着端上来一大盆茄子和豆角,胃一阵翻滚,悄悄溜了出去。 “等等我。”背后传来张淼的声音。 他回头应了一声,不耐烦地看她下楼来。 “有良心的人,下次聚会一定要参加哦!到时我通知你。”下楼时张淼笑着对他说。 有这个必要吗,一群虚伪的人。他想。 “好的,一定会的。” 暂时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拒绝如此美丽的女孩的邀请。拒绝的理由会出现的。他想。 他一不留神,一脚踢在做门槛的铁条上,脚尖一阵剧痛,“啊”的一声尖叫。 “你没事吧?” “我没事,感谢上帝召唤我!” 第二天上午有马克思主义原理课。 他习惯性地坐在最后一排,昏昏欲睡。旁边突然有人叫他,他还以为是同班的谁,没怎么在意,过了一会儿,有人在背后戳他,他猛回头,一看竟然是张淼,惊得半响不语。 “我能坐你旁边吗?” 他旁边刚好有个空位,拒绝没有理由。 “当然可以,”他说,“以前很少看见你。” 其实他压根儿就没在这课上见过她,若是说没见过她,又怕她误会,昨天不就与她见过吗?什么时候他也开始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了。 “我经常逃课,这是我第一次来,据说要布置期末作业,所以我就来了。” “难怪今天人来了这么多,我当他们的思想境界都提高了呢!”他细声地嘀咕道。这话要是被别人听到了说不准又会遇上一番唇枪舌战。 老师是个瘦骨嶙峋的高个儿,憔悴的面容使人不得不为他随时可能去见马克思而担忧。不过课堂内所有人当然老师也不例外都觉得生命突然变得那么漫长了,死亡悄然隐遁。睡意一如春日里的桃花,在枝头冒得甚是厉害。前排一女生正在暗无天日地做着十字绣。现在流行这个,尤其是女生,当然只是女生。只见她飞针引线,妙手连连,红布上面白了一块,为何物不知,为何物之雏形暂不明确,只当是不明物体,飞碟一般。 第二节课,老师见学生前赴后继地倒下,一时慌了神,便打开视频播放器,让学生看免费电影。先是白毛女他老爹在雪中摆了几个造型,整个教室笑开了花。后又看红色娘子军,那些姑娘舞动的身姿让整个教室为之沸腾,音乐学院的几个女生现场就手舞足蹈做起了示范。 红布上又白了一片。 覃操不喜欢戏剧,也不懂舞蹈,茫然地凑着热闹。倒是播放器下面滚动的广告他觉得很有意思,“挣脱一切束缚,与倾城美女共享天上人间”、“面对面性感火辣的棋牌妹妹。”等等。视频与广告完美组合不知是不是很后现代,覃操想入非非,竟不知今是何世。 是只白兔,当然也可以看成是死在田埂上还流着殷红血的鸭子,死了的鸭子嘴还硬,想象力****,心理畸形的人会这么认为。 旁边一女孩无聊地在手机上登着qq,挂着人人。手指在手机按键上来回跳跃,她有她的舞蹈。 终于捱到下课,他把书本往腋下一夹,站起身,朝她一笑,她在出口处慢条斯理的收拾满桌的杂物。此时他觉得她是挡了道的月季,虽美却让人厌烦。 “中午一起吃饭怎么样?”她说。 “当然可以。” 潜台词是她付钱。 “你想去哪里?”她问。 “去‘口味湘’,我喜欢这招牌。” 他语气娴熟而老道,使人误以为他常去体验。其实他只是偶尔路过向那牌子多瞟了几眼。 “行!你在外面走廊等一下,我先打个电话。” 他一抬脚就从长椅背上跨了过去,她一边收拾桌上的水瓶、p4套子、文具袋子,一边拨手机号。 他在走廊上幸福地踱来踱去,一股优越感袭上心头。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不过好像对他就有了例外,因为有人为他的魅力买单。他觉得这是一个暗示,接下来会有一个循序渐进的步骤,这更使他欣喜若狂,走廊的尽头,窗外的阳光也变得格外灿烂。 她是北方人,不喜欢吃酸辣的。他却相反,菜不辣没有感觉,不酸没有胃口。她把菜单爽快地递给他说:“就依你的。” “你敢吃辣的?” 他不知道她是北方人。 “当然,我老家是南方的。” 酸辣鸡丁、酸辣牛肉、酸辣肥肠,他点了最便宜的,她嘴角苦涩一笑,他暗暗责备自己揩油太重,真不会替别人节约。 点完菜,他俩坐在方桌的两边,一时的沉默,仿佛进入了谈判的僵局,少了共同语言。他努力地搜寻话题。宗教,过于严肃;爱情,过于沉重;文学,不合时宜;生活,不着边际。而她,一双大大的眼睛除了盯着他,还用余光注意着旁边的一个男子。那男子佝偻着身躯伏在桌上,上窄下宽的头枕在枯槁的右臂上,脸上一块伤疤让覃操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厚厚的嘴唇布满干裂的血痕,下巴几根黄黄的胡须在吊扇的风中扭曲晃动,一双凹陷的眼睛狠狠地盯着他俩。 “帅哥吃什么?” “来碗面。” “硬一点还是软一点?” “你说呢?”他脸上附着一丝冷笑,望着服务员。“谁他妈的都吃软怕硬,你不懂吗?”他提高嗓门喊道。 声音好熟悉!覃操暗暗吃惊。 上了一碗酸辣面,他不动筷,碗里的热气渐渐少去,窄窄的面条上躺满了唉声叹气的油泡。 “来,吃这个。”她只顾给覃操夹菜,自己并不吃,好像是为了他忘记了吃。 他吃得理所当然。 “你真好!”他忍不住说。 “那当然,不然癞蛤蟆怎会打天鹅的主意!” 她说话声音很大,像是故意的。 旁边的那个男子站了起来,整个人一如割了麦穗的麦秸秆立在秋风中,瘦与高的畸形结合。 “真像!”覃操说。 “我没说错吧!” “你误会了,我是说......” 他狠狠地瞪了覃操一眼,然后转身离去,桌上的遗留一碗没了热气的面,服务员喊道:“钱,付钱。”他停在门口,掏出一张纸币往空中一抛,头也不回推门而去。 “少不?”一个服务员问。 “不少,是五十。”另一个服务员回答。 覃操觉得他像一个人,又觉得她有些过分。 她到底在说谁呢? 他有些纳闷。 女人,真是复杂的动物。 他想着,心中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不能便宜她,他故意责备说:“你真是的,人家不就多看你几眼吗?何必出言损他呢!” 她笑而不语。一时陷入沉默的僵局。 “你什么星座啊?” 她首先打破沉默。 “射手。” 女孩相信这个,其实他不信。 “12月的?” “12月13。” “是个痛苦的日子。” “对我母亲。” “不,对于国人。” “什么意思?” “南京大屠杀!” “忘了!” “我看过你在校报和校刊上发的文章,文笔犀利,见解独到,很难得,”她说,“是你写的吧?” “是的,偶尔写写。” 想到上次投稿的事,文学这东西他不想多谈。 “我喜欢有气质的男人。”她说。 “具体点。” “譬如像你这种能写的人。” “能写说明不了什么。” “你的意思是说文如其人不可靠吧?” “千古亦然,我也一样。” “你真逗,没见过像你这样坦白的,我喜欢诚实的人。” 扣帽子,没理由乖乖戴上。 “其实我一点也不诚实,我骗过很多人,也辜负过很多人。我也很自私,为了自己,让别人去背负痛苦,尤其是......反正我不是好人。” 他说。 “这是个悖论,能说自己不是好人的人就不是坏人。” 话题不便深入,就此打住。 他又想起了她。 好记性遇到多愁善感的人会产生不少麻烦。 也许她对于他已不再重要,李露,一个陌生的名字,得到与失去都一样。可是曾经是她伴随着他的梦一起走过,而今那些梦想又到了何处呢? 是跟着她一起去了吧? 寻梦?只剩下一根破竹篙。 “下午七点半有一个讲座你去吗?” 她突然问道。 “什么性质的?” 他对讲座都不怎么感兴趣,他已经过了听一个人大呼小叫就失眠****的年龄。 “一个在农村教了二十几年的老教师谈他的人生感悟。” “一听就知道是有人要为你们免费师范生树标杆了,他们那一套我早看透了。” “我觉得你看问题不要太偏激好不,人家是从这儿走出去的。当年他放弃了在城里教书的机会,自愿回到家乡支援农村教育,几十年如一日,在三尺讲台上呕心沥血,辛勤耕耘,培养了大批优秀的学生。他还用自己的微薄工资赞助了大批学生。现在他得到了社会的认同,他为这个学校争了光,回母校看看理所当然,你看哪个母亲不想看到她的儿女有衣锦还乡的荣耀,这也是我们的荣耀啊!” “这种事我见多了,说实话,我对那些什么‘几十年如一日’这样的词感到怀疑,那意思就是说那老师几十年都那样教,还真当老师不是人了,再说了,难道一个老师还一直保持用八十年代的方法来教二十一世纪的学生,听来就觉得荒唐。还有什么‘呕心沥血’,都是那群无聊的人把老师这职业整成像下地狱一般,使得很多优秀的大学生对这个职业望而生畏。” “你这是哪门子理解,纯粹是胡扯。你看过他家里现在的情况吗?你听到过媒体对他的评价吗?” “这个不用去看去听我都能猜个**不离十。家里情况一定很糟糕,一定会有一个糟糠之妻在时常抱怨,一定会有媒体说他是时代的骄傲。可是我就搞不懂了,你说一个连自己和自己的家人都不爱的人何谈对学生的爱。我不知道我说的是否有逻辑上的问题,但我总觉得他不正常。归根结底,他有心理问题。” “我倒觉得你有严重的心理问题。不跟你争了,反正他已经得到了社会的认可,也不在乎你怎么看他了。” “呵!社会的认可。任何肯定都是否定,我们在承认他时,也在消灭他。再说了,谁知道他当初做这些的动机是什么,人心隔肚皮,谁也猜不透,归根结底,道德与荣誉的高度结合就会使人变得无比虚伪。” “我觉得你像个大愤青,我也不跟你争了,我还是很崇拜他的,听他的教诲会对我有好处,去不去随你。” “好,我倒想看看你心中所崇拜的人物会是什么样。” 不出他所料,她抢着付了钱。 出了餐馆,他俩直奔报告厅。 在报告厅里,人潮涌动,座无虚席。他和她只好站在走廊里。 等了好像一个世纪,讲座终于开始了,一个身形枯槁,面黄肌瘦的老人走上了讲台。下面掌声雷动,那热情劲头即使是院士上台讲学也未曾遇到过。覃操有些怀疑大伙儿的判断力。 他在讲台上首先将这次讲座定位为一次交心谈心。 “老路数,没水平还套近乎。”覃操心想。 他首先回顾二十多年的教书历程,还给大家讲他的教书心得。台下掌声不下二十次。“这 些人都是怎么了?”覃操更加怀疑。 他最后谈自己的人生选择,他说:“可能当初只是阴差阳错让我走上了那条路,也曾想过放弃,想过更高的追求,想过自己的一生不该在学校里平平凡凡风平浪静地度过。我是一个老师,但同时我也是一个男人,一个男人有过的雄心和抱负难道只是当一个孩子王吗?我不甘心啊!但是当我扛着被子离开学校走出山坳时,我看到齐刷刷的一排孩子跪在山口朗诵着我教的课文向我磕头道别,我还看到那一群衣衫褴褛的家长捂着脸在他们身后向我挥手,他们有些害羞,动作也有些笨拙。那一刻我被彻底征服了,那一刻让我明白:我还是一个人,一个负有社会责任的人。教育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的,不论教什么样的学生都是在履行一个教师应有的职责......我知道我对不起我的家人,他们培养出一个大学生真的不容易。我也对不起我的母校,因为我不是什么富有的校友能为学校的建设捐一分钱。我曾有过失落,但更多是感到欣慰的时候。当我看到从我的教鞭下走出去的学生个个有出息,成了社会的建设者,我想我曾有过的青春和梦想总算在他们身上得到了展现,我的价值也通过他们得到了延伸。我并没有他们所说的那么伟大,在你们面前我依旧还是一个人。今天当我再次踏入我的母校时,我有千言万语已经说不出口,现在我只想说:‘我是母校的儿子,我没有为她丢脸,今天我回来看她了。’” 台上,他泪流满面,台下,众人无不挥泪。他用干枯的手擦着泪水,那塌陷的手背上,露出了铮铮铁骨。 “不愧是教语文的,如此煽情!”覃操轻声对张淼说。 张淼呆呆地看着,像是没听见。 台下一女生递给他一包纸巾。他拿起它看了看,前后左右翻转了几遍,带有污垢的指甲在闪亮的包装纸上抓得哧哧作响,泪水还在肆无忌惮地往下流,也许是他过于激动吧!他竟然不知道怎样打开那包纸巾。 那包只有十张纸的纸巾。 张淼“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这是何必呢?这到底为了什么呢?”覃操自言自语说着。 讲座终于结束,他迫不及待地把她送到寝室楼下。大门出口处有几对恋人紧紧重合在一起,撕咬着。 “我走了,你快进去吧!” 这话很多余,但还是要那样说。 她把双手紧紧抱在胸前,像是在给他一种暗示。他并不怎么明白。 她倒是主动,一把抱住他,嘴触到耳廓,气若幽兰。 “谢谢你陪我。” 他为之一震,一双手前伸,直直地夹在她的腰际,不敢放下。 “我喜欢你。”她说。 他知道她在撒谎,可又舍不得承认。 “这种话不要随便说,说多了会贬值。”**于世的那个人说。 “虚伪!”深藏于心的那个人说。 “贬值又怎样,又不是变质。胆小鬼!” 她的声音一下变得矫情。 她对着夜色苦涩一笑,不远处,一个瘦长的身影拖得老长老长。 互道“晚安”,各回各的窝。 他迈着不知轻重的步子往回赶,都快十一点了,寝室快关门了。 “狗日的尽坏我好事!” 樟树背后闪出一个人影,一把扭住他的衣领,他的脖子被他卡得紧紧的。 “我没带钱。求你放了我吧!” 他遇到这样的事已不是第一次。 “谁要你那臭钱,老子告诉你,离她远点,否则新账旧账一起算。” “你认错人了吧!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开什么玩笑,你我还不认得,”他松了松手继续说,“以前看你挺老实的,想不到也是一个装模作样的杂种。” 原来是遇上情敌了,晦气。和她八字还没得一撇,这算什么事啊!他在心里暗骂。好汉不吃眼前亏,黑灯瞎火的难提防他手里的家伙,万一把他惹急了,身上多几个窟窿不好受。 “真的不好意思,我不知道她有男朋友,若是知道,打死我也不会和她吃饭。我最恨那种横刀夺爱的小人。” “呸,少贫嘴,是孬种的就离她远点。你个窝囊废,都他妈的瞎了眼。” 说完扬长而去。 覃操望着远去的黑影,心想:本来对这事儿也不怎么感兴趣,今天就冲瘦个儿那几句话,兴致增加了不少。男人就这样,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想得到,越是别人不想他得到的东西,拼了命也想得到,尤其是女人。 “看谁是孬种,你算个球。”他骂道。那人已经走远,他既是骂他,也是为自个儿打气,所以气量分外足。女生寝室的那栋楼上传来抱怨声:“文明点,你当这儿是厕所啊!也不看看几点了,打情骂俏也得选个点儿吧!” 覃操惹不起她们,只好悻悻而归。 快到寝室门口时,他突然想到什么,一跺脚大喊道:“哎呀!是他!” 第24章 如此传销 第24章 如此传销 刘滨不在寝室多日,覃操和朱鹏隐隐有些担心。 “刘滨不知和哪个女孩厮混去了,多半又去开房了。”朱鹏说。 覃操点头赞成。 他上次亲眼看见刘滨带着一个女孩去学校东南门的招待所开房。那女孩穿着乳白色的薄衫,牛仔短裤,夜色中,雪白的大腿照亮一街人的眼。刘滨拉着他到一个狭窄的巷道口,灰暗的巷道里打满招待所的牌子。守在巷道口的中年女人朝他俩一笑,女孩有些羞涩,把头扭在一边,他回头望了望她,暗暗的灯光将他俩的影子重叠在凹凸不平的潮湿路面上,影子渐渐剥离,他终于在黑暗中甩掉了自己的影子,而她的影子却一个劲的向后拖拉,斜斜的灯光,影子也拉得老长老长。 影子最终没能拉住她。 一个星期过去了,刘滨还没有回来,他俩慌了。 “看情形是得给辅导员说说了,不然出了什么事我俩甭想脱得了干系。”朱鹏说。 “等一下,今天过了再说。” 覃操心里七上八下的,在处分和安全之间他为刘滨仔细掂量着。 正当他犹豫不决时,覃操的手机响了,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的手机号码又中奖了啊!”覃操说。 手机铃声不像惯常那样很快停止,而是没命地呜呜响。估计是谁打错了,这个地摊号,不排除是打给以前那个人的——这不算打错。接也没关系,反正不花钱。覃操按了接听。 “覃操,是我。” “听出来了,这几天你死哪儿去了,我们四处找你。” 其实也就在寝室找找罢了。 “你还信得过我吗?” “怎么说这话,我几时怀疑过你?” “哪好,我告诉你一件事,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啊!啊!等一下这儿信号不好,我到外面跟你说。” 朱鹏坐在床沿上刮指甲里的污垢,用的是覃操的笔。他的嘴巴敞得像个体育场,不能让他听到。 他走到寝室外,忐忑不安地问道:“你不会是犯什么事儿了吧?干那事被逮着了还是......” “瞎猜什么呀你,把我想哪儿去了。我在汉口找到一个工作,现在还差一个人手,看你能不能过来一下,我俩一起干。” “课咋办?” “耽搁不了你多少时间,工作时间可以定在周末,工作内容也很简单,做做调查,做成一份一百块。你快过来熟悉一下流程。” “你没骗我吧?” “咋俩谁跟谁啊?我骗你干嘛?废话少说,公司的电话。来还是不来?” “我来,马上来。” “等等,你先到中山公园门口,到了给我打电话,会有人来接你。还有,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好,搞得像做贼似的。” 上了公交,他坐在靠车头处,旁边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一双灰暗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这倒是给他提了个醒,使他想起刘滨曾说过的“公交法则”——不是我不想当雷锋,是社会不给我这个机会。坐前面等会儿少不了做雷锋的机会,让让座常有的事。他谨记刘滨的教诲,这样的机会不要也罢。他起身直往后奔,公交猛地往前奔,他险些摔掉大牙,还好车内人并不多,脸丢得不够疼。他一走,倒让旁边的老太太很不好意思,若是身子骨硬朗些,估计她会跑过去对他说:“小伙子,这么宽的位置,你没挤着我,何必让座呢!” 老太太的双眼仍盯着他不放。 他如狼假寐,不小心注意到了。 到了中山公园门口,他拨通了那个号码,不一会儿,一辆面包车“嘎”的一声停在他的旁边。司机摇下车窗,正要问他什么,车内有人大喊:“覃操,快跑。”覃操来不及反应,车内跳下两人扭住他,直往车里拽。挣扎也是徒然,喊也没用。覃操心想:这下彻底完了。 车内,刘滨神情黯然,鼻子正淌着血。覃操想去揍他一顿,可恨被两个男人夹着,有心无力,只能大骂:“狗日的刘滨,你骗老子。” 车在巷道扭来扭去,漆黑的玻璃把阳光过滤得一丝不剩,覃操心情低到谷底。 他想:千万不要是什么绑架,家里人是拿不出钱的,若真是,趁早撕票,少许多折磨。不过转念一想大凡是这道上的人,不会这么糊涂,没弄清楚人家的情况就下手也不合情理,若是清楚了还下手就更不合情理。看来绑票是不可能。仇人报复,就自己那点恩恩怨怨,动动口就解决了。拐卖人口已经过了年龄,不过拉去干苦力的可能性很大。想到这,覃操暗暗叫苦。 从方向盘的转动弧度,覃操很明白:不求简单,但求复杂。 车在一个小区前停了下来。 一个男人对覃操说:“老实点,小心打扁你的鼻子。”他晃了晃拳头。“喏,不要学他。”又指了指刘滨,刘滨被整得鼻青脸肿的,满脸血污,覃操心想真他妈活该。另一个男人向覃操摊着手,覃操很无奈地交出了手机。 覃操和刘滨被他们带进一栋居民楼。从下面新铺的草地和培植不久的花坛可以看出,楼刚建不久。进了楼道,竟然没有电梯,几个人攀着楼道向上爬。 覃操感觉楼道像猪的大肠,自己就是滞留肠内的大便,随时都有可能排泄掉。 一般说来,楼超过八层就有电梯,他们爬到了十楼。 进了屋,两个男人突然变得客气起来,其中一个恭恭敬敬地给覃操倒了一杯水。不一会儿出来一个男人,年纪尚轻,一身西装笔挺,脚上尖头的皮鞋锃亮。落落大方的发型,炯炯有神的眼睛,一脸和善的笑容。如果说他长得凶神恶煞,面带杀气有故意抄袭反面人物形象的可能,那么去掉这些,大部分就是他所具有的了。其他几个见他出来,就闪到另一间屋子里去了。 “妈的,海不可斗量,人不可貌相,老祖宗哪一点骗过我们啦!傻瓜,睁眼瞎。”覃操暗暗诅咒。 “请坐,在这儿不要有任何拘束,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他朝覃操一笑,然后又瞟了刘滨一眼。覃操有些紧张地坐了下来,刘滨坐在一旁默不作声,看那神情,估计有几天没睡了。 “我是张逸夫。”男子松了松领带,自我介绍道。 还真当自己是名人了,谁知道你是张逸夫中的哪个。覃操很不屑,没做出任何反应。 “刘先生与我们已经很熟悉了,我给他上过几天课,从今天的事情来看,他的觉悟还有待提高啊!”刘滨把头埋在两膝间,竟然打起了盹儿。覃操倒是来了兴致,问道:“上课?上什么课?” “哦!这个嘛,我想等会儿给您说,能否让我们先谈谈其他的?” 他说话彬彬有礼的模样,典型的有才缺德类型,属于“三品”中的毒品。 “谈什么?” “譬如人生理想。” “这我倒没想过,以前想当个老师,现在我想当个作家。” 心里一紧张,说话也前后矛盾。 “当作家为了什么?” “给别人带来快乐。” “恕我直言,其实现在的作家跟****没什么两样,除了玩弄文字,四处传播梅毒,还能干什么?文学这东西越是被玷污,越受人追捧。你那所谓的快乐,也不过是走媚俗这条路,娱乐大众,消费**。你知道梅毒的可怕之处是什么吗?” “闻所未闻。” “发病较慢,并且出其不意,还破坏患者的名誉。” “第一次听说。” “不是我说的。” “谁?” “巴尔加斯.略萨。” “看过《情爱笔记》吗?” “没有。” “难怪。” “看来你懂得还真多啊!” “人生本就是个问号,答案多半需要自己去找。所以我喜欢弄懂我那些有关人生的难题。我以前是学文学的,是个穷学生,大学那会儿喜欢写诗,满怀信心憧憬自己的未来。曾经最大的奢望就是能有一套自己的西装,穿上它,体体面面做人。还要穿上一双皮鞋,最好是让别人为我擦。现在这些我都做到了,而且远远超过了这些。现实就是这样,只有当你灿烂了,才能照亮别人,更主要的是别人也看到了你。我是山里人,不跟那些平原人比眼力,我只与他们比耐力。于是我狠心弄死自己身上的另一半,我与自己只谈现实,不现实的交给故去的诗人。知道吗?生活在这个时代,欲受尊重,就要让别人感受到你与他们的距离;一个人要得到外部世界的肯定并不难,但要得到别人内心世界的肯定却没那么容易。你4000,他3000,会招来他的嫉妒;你40000,他3000,会让他感到羡慕。” “我不喜欢眼高手低,一切还得一步一个脚印为好。少说漂亮话,多做平凡事——列宁教导过的。” “说得没错,不过说得不好听一点,你走着像蜗牛那样的路,走得不仅慢,背上还背个空壳,最后可怜得只能用自己去塞满空虚。” “你能不能说得......嗯!比如更实际一点。” 覃操有些招架不住了,敢情他是个诗人。 “对什么样身份的人说什么样的话,我们不是乞食狗,对什么人都摇尾巴,如果你实在不习惯,那也只能怪你是个大学生,当然这不能怪你,这是我们的基本职业道德。” “哪怎样才能走得快?” 他忙着搭上话题。 “你有兴趣?” “当然。” “既然这样我乐意给你上课。” “什么课?” “关于直销的。” “需要多久?” “一个星期左右吧!” “啊!” “怎么,嫌短啊?” “不,我是担心学校的课。” “学校的课有什么好上的,就那些个教授,说得难听点,就是一破旧什物收购站,平时将各种垃圾简单分类整理,然后冠冕堂皇地卖给学生,我甚至认为他们和那些破旧玩意儿没什么区别。他们,疯狂的梦想者,编造一个又一个的美妙的神话故事。他们的心和沉埋许久的棺木一样衰老,心渐渐风化,脸上还带着畸形的笑,那笑容一如****贞洁的撕裂,沉溺、****,终于不甘寂寞,纷纷走出尘封的锁孔,晃成一串金光闪闪的钥匙,挂在昂贵西裤的裤眼上,蹭得发亮。他们的课不上也罢,讲的那些内容也无非是想防止将来那些所谓的作家不要重蹈《金瓶梅》作者的覆辙,写一些很黄很暴力的东西而忘了留个真实姓名,免得多年以后给八卦考证带来莫名的遗憾......” “你甭说了,我算是看明白了。”覃操表面这么说,心里却暗骂道:他妈的,说教授是收购站,那我们学生成什么了。明摆着指桑骂槐。 “明白什么?” “那些教授的水平估计还不如你,我又何必再去浪费青春呢。” “学校是个长青春痘的地方,不回去也罢。” “这儿上课不收费吧?” “我们正在组建一个创业团队,正在积极吸纳像你这样优秀的人才,欢迎还来不及,说什么收费。” “那再好不过了,我早就想创业了,只是苦于没机会。” “你这个傻瓜,你被骗了。”刘滨睁着血丝满布的双眼大喊道。 “我想你的同学和我们有些误会,这样对他并不是我们的初衷,只是团队里的人不希望有人把我们当传销看待,所以一时气愤就......在这里我替他们赔不是了。” “呸,少假惺惺,演戏骗傻子,我可不上当。” “我同学他以前进过传销,吃过不少苦头,所以他会是这个态度。不过请你放心,我会劝劝他的,请给我点时间。”覃操说。 “你——”刘滨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那好,我先出去一会儿,你俩聊聊。”说着就出了房间,门“砰”的一声带上了。 “你这个傻瓜,他们在给你洗脑,你看不出吗?”刘滨歇斯底里地咆哮道。 覃操像是没听到似的,一双眼睛随意的在屋子里扫来扫去。看似漫不经心的动作,其实另有目的。 “你听到没有,快点想办法出去,不然就死定了。” 刘滨就快哭了。 “要走你走,我可不想回去。这么好的机会打着灯笼也找不着,我这次再不能听你的了,我要自己做主。”覃操说。 “你疯了吧,他们是干传销的你看不出来,我是被大街上发的传单骗进来的,说什么兼职,都他妈的糊弄人。” “既然你知道是骗局为什么还拉我?” “我也是被逼无奈啊!”说着他撩起衣袖,手臂上满是血泡。 “用烟烫的。”他说。 “你觉得我还会相信你吗?” “不信拉倒,就当我没说。出什么事不要再怨我。” “哼!传销!是也罢,不是也罢,只要能挣钱,我什么都干。”他扯着嗓子说,整个屋子在回荡。 一小时后,张逸夫把他俩带到了另一件屋子。 屋子里挂了几幅画,有一幅应该是骏马图,覃操一看到马就想到徐悲鸿。 “你懂画吗?”张逸夫问。 “不懂!” “既然这样就不要在不懂画的人面前装成很懂的样子,我最恨那些什么都不懂还要装懂的人,这个时代有很多所谓的艺术家为那些不懂的艺术的人活着,有很多艺术馆为那些不懂艺术的人开着,这你是知道的。” 他这么说,覃操也不觉得很难堪,没必要反驳。 第25章 十五如此传销2 第25章 (十五)如此传销(2) “有关直销和传销的区别我想就没必要给你讲了,现在就让我告诉你如何去创造销售奇,”他说,“在进入主题之前,我先放一段有关我们公司——世界五百强企业宏基公司的简介。”说着就示意站在门口的男人打开一台半新不旧的彩色电视机,很是麻利地放置碟片,里面内容从公司老总的传奇人生讲到公司的崛起和腾飞,老总和电影里枪子儿总打不倒的主角一样富有传奇色彩。看了一个又一个的传奇,放了不下三遍,刘滨一如霜打的茄子,昏昏欲睡,仰躺在沙发上。覃操瞳孔大放,身躯勾成有明目的角度,甚是投入。 “好了,现在我来介绍一下公司的产品。”刚说完,一个男人接连抱出许多瓶瓶罐罐,化妆品、沐浴露、洗发液、指甲油......在生活中能用到的日用品都快齐了。 “直销说白了就是赚服务和门面那笔钱,具体说就是少了店面租金和售后服务那笔钱,而这笔钱就是我们赚得的。” “理论我都懂,你还是教我点实际的吧!”覃操说。 “好,那我问你一星期洗多少次澡。” “五次。”覃操随口答道。其实他在心里暗想,洗澡跟挣钱扯得上什么关系,莫名其妙。 “那好,告诉我每次洗澡用的沐浴露怎样?” “还好,就是泡子太多,而且要冲许多次才能弄干净。” “很好,用这一系列的沐浴露就能克服这些缺点。” “是不是有些扯远了。” 覃操有些不耐烦。 “没啊!我这不是在教你怎么销售产品吗?体验、对比、总结,然后将这些告诉消费者,让人信服,你就成功了。” “就这么简单?” “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他并不急着回答覃操的问题。 “当然可以。” 千万不要是什么人生问题,那简直就不是自己能回答的问题。 他暗暗祈祷。 “你知道哪种人最可悲吗?” “不知道!”他很不习惯听别人说“你知道......吗?”,总觉得别人在卖弄自己的学识。 “一个人先天的无能并不可悲,最可悲的是一个人经过几十年的奋斗,终于成功地证明了自己的无能。” “普遍现象。” 覃操有些不以为然。 “你知道金子的烦恼是什么吗?” “太值钱,难得清静。太耀眼,躲在哪里都不行......总之其中有一个是它的烦恼。”其实覃操觉得这些都是费话,哪个不想当金子,什么狗屎烦恼都无所谓。 “金子的烦恼就是因为它在什么地方都能发光,所以才有那么多碌碌无为之辈靠它照着。”他笑着说。 “你总是能一语惊人,不过我还是最关心怎样赚钱。你就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吧!” “一点也不难,”他说,“不过这是最低阶段。要想获得更大的利润就得组建自己的销售团队。” “怎样组建?” 覃操有些迫不及待。 “这就得需要你不断地把销售队伍扩大。”说着拿起彩笔在透明的玻璃墙上画起来。“你看,你处在这一级,你向下一级的人收取部分利润,除一部分上交外,另一部分就归自己。你下一级的继续扩大销售队伍,你就到了这一级,你获取的收益就更多......”不一会儿,玻璃墙上就形成了一个耀眼的金字塔,覃操就高高地处在金子塔的顶端。按他说的那样,他一个月的收益不下十几万。 “原来挣钱这么容易,听你一次课胜读十年书啊!”他觑了一眼徐悲鸿的马,那马正满是忧伤地看着他。 “不过,你若是想直接进入高级阶段的话,必须交36元的风险费,其实是以防万一,起保险的作用,目的就是把你的损失降到最低。”他很是严肃地说。 覃操暗自思忖:这收钱的理由犹如交警罚款一样荒谬,真他妈的当我是傻子。不过他还是很认真地说:“这没问题,什么时候要?” “越快越好,主要是考虑到不影响你的利益,毕竟时间就是金钱。” “那好,我马上交。不过我得回学校拿银行卡。”理由太老套,估计他们不会信服,可是他想不到更好的理由。 “这个——” “放心,这点钱我还是拿得出来的,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况且我还想回去多叫几个人呢!” 这句话也算是一个理由,总算弥补了上一个的缺陷。他想。 “对,说的好,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就依你,不过刘先生好像身体不是很好,就让他在这儿多休息一会儿吧。” “没问题。” “不过我还有句话要对你说,但这话又不能说明,不然就像白开水一样,不仅没味还烫人。所以说得含蓄点,依你的聪明劲应该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先别抬举我,还是听听再说。”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说,‘1’既是一道关闭的门,又是一把钥匙,就看你怎么把握。” 覃操愣了几秒钟,然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我懂了。” 他开门把覃操送到门外,说了一些客套话,覃操才得以挪移脚步。他在门口和两个男人不知嘀咕什么,覃操勉强走到楼梯拐角处,他突然叫住他,咚咚地匆忙下楼梯。 “对不起,这是我的疏忽,我竟然忘了你不熟悉这一带,考虑到你的安全,还是让他俩陪你走一趟吧!”他满面和善,实在令人无法拒绝。 他右手一挥,两个高大的男人就匆匆赶了下来,楼道内响起一阵橐橐的皮鞋敲击声。覃操就像是摇篮里的婴儿,倍受呵护。 “你不相信我?”覃操问道。 “哪有!诚信也包括相信别人是吧?”他说。 他回头向站在门口的一个黑色夹克衫的男人递了一个眼神,不一会儿,里面传来刘滨的惨叫。“我们可是把你当作最忠实的朋友,当然也包括你的同学。” 现在无论怎样撒谎都不起作用,他也知道自己撒谎犹如初中生写作文,今天死这个明天死那个,在开头还特别申明: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我是个孤儿,我母亲在我未出世时就逝世了。不等别人拆穿,自个儿就露馅了。但决不能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具体地址,硬碰硬不是明智的选择,只能见机行事。 出了小区,本想到了街上就有机会甩掉他们了。谁知人算不如天算,一出来那两人很是热心地把他拽进那辆破旧的面包车。 这下完了,覃操暗暗叫苦。 车转过几个巷道,他们使出了黑心出租车司机惯用的伎俩,来一个南辕北辙,为了保住他们的窝,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自己的记忆力也有被高估的时候。 他想。 “我能不能下车买点吃的,都中午了,饿了。”车驶上一条小街后覃操说。 两个男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车停了下来。 “没问题,带钱了吗?” 一个男人慢腾腾地在兜里掏,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和十块钱。 “拿去,给我们也买点。” 昏暗的车内,覃操扭曲的脸照在明晃晃的匕首上显得格外清晰。 “不,我——我带钱了。” “怎么,嫌少啊!”一个男人不耐烦地说。 “哪你们吃点什么?” “买个西瓜,大热天的。这刀是用来切西瓜的,挺好使的,以前我一个哥们儿用它捅人,现在我用来切西瓜,唉!这时代变得太快了。”坐在驾驶座上的那个说。 “我去,我这就去。” 覃操心里发慌。 车内,一个男人说:“你下去盯着,别让那小子跑了。” “就他那熊样,没那胆量。”坐在驾驶座上的那个男人说。 大街上到处散发着传单的厌烦。覃操急急忙忙拉住一个发传单的,因为干这个的一般是大学生。 “救命——传销——” 也许过于惊慌,连话都说不利落。车上的人正在摇车窗。 发传单的估计也就二十来岁,听他一说,一脸惊恐。 “我说这位大哥这年头混口饭吃不容易,我干这个是自愿的,不需要你救。”说着挣脱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没走几步,突然又回来,一弯腰拾起覃操脚上刚被覃操抖落的几张传单,撒腿就跑。路旁有几个人举着一张卡片拖着死了娘一般的腔调喊着“发票——发票——”,有一个竟然闭着眼睛喊。覃操顿时变得机灵起来,也学着他们的样喊着“传销——传销——”,其中一个男人白了他一眼说:“兄弟,别抢我们的饭碗啊!再说这儿也不是你们的地盘啊!” “别磨蹭了,去买个西瓜。”搁置在车窗上的人头喊道。 西瓜摊边围了一群人,摊主看上去像西瓜一样憨厚。覃操心想:这下有机会了。他深吸几口气,一改刚才的惊慌,迈着极为稳重的步子走到摊子前。他朝摊主一笑,然后揉了揉喉结,使出吃奶的劲大声喊道:“我是干传销的。” “干传销有什么了不起啊!这条街都是的,你当你是公务员啊!大呼小叫的......”一个买西瓜的大妈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 “你什么等级啊!有我高吗?看你就知道是d级的。”一个中年人晃着他左手上的钨钢表对他说。 “搞么子嘛,到我这儿还讲什么规矩,我儿子和你是同行,嘿嘿!是小三叫你买西瓜吧!那小子最爱吃西瓜了。这个大的算我送你们的,拿去吧!”摊主笑着朝面包车挥手。 转眼间,整条街开始**,覃操成了过街老鼠。 他豁出去了。 虽然那会儿没有人作精确记录,可以断定他挑战了长跑和跨栏的极限,虽然有几次摔得够呛,只差满地找牙,但为了保命也顾不了那么多。大街上,巷道里,天桥上,后面跟着面包车、出租车、摩托车甚至连自行车都用上了。覃操连连叫苦,后悔不该逃,这阵势哪是追人啊,追命还差不多。 见义勇为的人只增不减。 巷道里,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四处都在嚷嚷。他腿快跑没了,耳朵嗡嗡直叫,头晕呼呼的,眼前的一切就像坐在急速行驶的列车上看窗外飞驰而过的景物一样,模模糊糊的。 他就快崩溃了。 “小伙子,跟我来。”也不知是哪儿伸出一只手一把拽住他拉到了暗处,随即传来“哐啷”关门声。 “嘿!那狗日的怎么一晃不见了。”门外一人粗声粗气地说。 “个把妈日的长翅膀飞了不成,我刚还看到的,肯定钻进别人屋子里去了。”另一个男人嚷道。 覃操缓了缓神,见一枯槁的手扶着自己,手背上青筋起伏,是一老太太。 屋外喧阗一片,覃操为自己的处境担心。 他望着老太太黯然无神的双眼,眼里充满了悲伤和失落。真不希望她会说出什么心惊肉跳的话。 屋外传来轰轰打门声,覃操嘴角微微颤动,想对老太太说什么。老太太倒是很镇定,示意覃操不要慌张,她说:“小伙子,什么都不要说,我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这样的事我见多了。你先躲到屋里去,快!” 覃操有些犹豫,最后只得依她。先藏起来,随机应变。 “大婶,刚才有人进来吗?” “胡老二,你看到我的黑虎了吗?”老太太说。 “哪个黑虎?” “就是偷你家油吃的黑猫啊!” “我是问——” “你儿子呢?” “我说你老人家——” “还没回来啊!是不是进局子了?” “胡说!” “我胡说,这条街你问问哪个不知道。” “你当人人都像你儿子那样没头没脑的,公安局长的儿子都敢拉。” “黑虎这些天都不落屋,多半是被你打死了,这笔账我记起。” “懒得理你,我又不是给你看猫的,神经病!” “骂我神经病,我的儿子不是因为你那挨千刀的畜生能坐牢吗?我看你才神经。” “胡老二,她就一老糊涂,别跟他一般见识。” 一人劝阻道。 门“啪”地一声关上,覃操心上的石头终于落地。 “真不知怎么谢您?也不晓得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看那伙凶神恶煞,实非善类。 “没事,我这把老骨头反正不值钱,倒是你,年纪轻轻的,不要误入歧途,不要像我那不争气的儿子......” 老太太泪水就夺眶而出,忙掏出手帕擦拭。 “您儿子是怎么了?”覃操好奇地问她。 “做传销,被抓了,判了刑。”老太太伤心地答道。 覃操顿时语塞,不敢再问。 “我得走了,我怕......” “别慌,等天黑了我想法送你出去。” “这太麻烦您了,”他说,“我不想再麻烦您。” “没有我引路你是出不去的,在这儿报警都没用,还是我送你妥当。” 覃操只好如此。 老太太为他煮了一碗红烧牛肉面,他失去的体力很快得到了补充。好不容易捱到擦黑,老太太给了他一顶鸭舌帽,估计是她儿子的。 “太像了!”老太太说。 “像谁?”他问。 “我儿子。”老太太笑着说。 他心里一暖。 “我会来看你的。”他说。 “客气了,”她说,“不能走前门,他们的路数我知道。跟我来,走后门。” 不知绕了多少巷道,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站牌,赶上最后一趟公交车。 上车前她说:“我们以前见过。” “我没印象了,在哪里啊?”覃操有些惊讶。 “今早公交上,你本来坐在我的旁边,后来怕挤着我就坐到后面去了。” “这——您的记性真好。” 车门终于合上。 车开了。 车内挤满人,都那么陌生。 第26章 十六老人与海 第26章 (十六)老人与海 一星期后,刘滨回来了,不是覃操的功劳。 刘滨身上布满伤疤,肚脐眼上有一道未痊愈的伤口。 “你这是咋啦?”朱鹏问。 “切阑尾。”刘滨不耐烦地说。 “位置不对吧?”朱鹏说。 覃操在一旁冷笑,不作评价。 覃操和刘滨的关系淡漠了许多。刘滨父子俩的关系却拉近了许多。有一点不可否认,刘滨的父亲稀里糊涂地就为自己的儿子付了两次“手术费”倒是不假。七千块钱说多不多,说少,对于整天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好像也不是小数目。 刘滨开始学会了感恩。 覃操心里憋得慌,很想找个人说说话,但又能找谁呢?恰好张淼发短信说下午有一个聚会,他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决定参加。 聚会是在虎泉一个不知是治男科还是妇科的专科医院里面举行。对于覃操,进这种地方内心涌动着不安。在“性协”办事的日子里,少不了要到这样的地方拉赞助费。每次做活动,学校给的经费有限,只得向社会伸手。募捐是不可能的,找一些火锅、眼镜、服装店好像牛头不对马嘴,找医院有些靠谱,不过条件苛刻,这也是要进行商谈的原因。那些医院希望看到在宣传艾滋病危害的标题下面看到它所能治疗的所有男女性病的名称,最好还将处女膜完美修补这一条补上,当然还少不了医院的大名。这样的横幅挂在校园里似乎很有个性,但也过于张扬,实在不妥。商判,跟侃价无异,最后医院很不情愿地作出让步,在宣传横幅上留下了它的大名和它治各种性病的招牌。 还好,一切都过去了。 来的大多是高校大学生,个个表情庄重严肃,一副救世主的模样。张淼挽着覃操在人群中晃来晃去,覃操感到浑身不自在,不仅因为那双不知何时搭上来的手,主要是受不了那些仿佛禁欲许久的面孔。 慢慢就适应了。 人在社会各自的起落周旋,不断重复一个动作,重塑一个思想,像不停歇的接力赛,渐渐地便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几乎所有的人都卷了进来,而后很快就会成为漩涡的一部分。 他觉得自己是在漩涡里打转的船。 他找机会和张淼说话,可她像一朵交际花,只要是男人都找借口和她搭讪,然后无一例外地瞅一眼身旁的覃操,那眼神带有觊觎别人财物却不敢下手的怨恨。 交流心得体会时,大伙儿四零八落散坐在不大不小的会议室里,人人都想插一喙,以便显示自己的博学和虔诚。 “学会阅读上帝,这样才能阅读你自己。”一个满头金发的青年高声地说。覃操注意他很久了,本以为他是个老外,可惜一张口就暴露了。 他一开口,整个会议室就嚷嚷开了。有谈生死的,有谈国人信仰缺失的......马加爵、范跑跑、药家鑫被他们喊来喊去,越扯越远不知所云。几个女生低声聊起了家常。 “你喜欢《喜洋洋和灰太狼》吗?”一个恰似灰狼的男生问张淼。 张淼笑了笑说:“我记得狼曾说,它不想当人类的图腾,把它从那该死的破布上去掉吧,它只想吃我们的羊,就是这样。小孩子都被某些狼骗了,他们以为现实中的狼都那么容易被羊征服......” “我明白了你说的意思了。”灰狼说。 覃操依旧沉默不语,心里却不是滋味,因为竟然有人说应该在医院和监狱成立基督教的机构,用于减轻对死亡的恐惧和对心灵的改造。 他想到了覃伟国。 在别人的高谈阔论中,他悄悄离开了会议室。 刚到医院的门口,张淼跟了上来,责备道:“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走了呢!对谁不满哪!” “哪有!里面太闷,想出来走走。”他说。 “别骗我了,心思都写在脸上了,还装!心情不好就说呗!闷着干嘛!” 女生的观察力和心思一样细腻,他不由得佩服。 “你刚才说得挺好的,没看出啊!”他说。 “才发现啊!你没看出的还多着呢!” 她有些得意。 “嘿!有没有兴趣喝几杯?我刚拿了奖学金。”他说。 “我酒量不是很好,既然你说了,那我就舍命陪君子。” “看你说的,哪要你命啊!走,去东南门。” 他俩找了一家看上去比较舒适的餐馆。 覃操开了十瓶啤酒,点了两盘下酒菜。 瓶子很快空了两个。 “有一天当你发现周围的一切都不可信你会怎么办?” 他有些醉了。 “哪有你说的那么可怕,今天不谈这些好吗?” “不好,你得回答我。” 他语气强硬。 “有些事信不信完全取决于你本身,这世界本就不存在绝对的对错真假,眼睛所看到只是事物的影子,听到的也只是事物与心的共鸣,本质的东西是很难把握的。不过在我看来,一味的相信固然是愚昧无知的,但满是猜忌的心灵也是残缺不全的。” “太深奥,我不懂,也不想懂,我只想知道你值得相信吗?” “你喝醉了,我们回去吧。”她望着桌上的五个空啤酒瓶说。 “不,我没醉,醉了就不跟你说这些了。” 覃操乜斜着眼,脸上挂着疑惑的神情。 “你是想说我靠不住是吧!” “谎言是爱情的梅毒,你知道吗?” “那倒未必,有时候谎言也很美。”她说。 街上还残留着白日里汽车、摩托车、三轮车的回音,令人一阵心慌。 “你说过你喜欢我是吧?” “是的。” “你不是放鸽子的吧?我现在很害怕——你——” 他打了一串酒嗝,引来旁人的不满。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就算是放鸽子的也要找对人啊!你有什么好骗的?” “这话不假。” “哪你到底喜欢我什么?我很想知道。你告诉我啊!你必须告诉我。”覃操醉醺醺地说。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的眼神阴郁。 “那是你的问题。” “既然是我的问题我想就没必要回答了。” “你有问题!” “我没有啊!我问过你吗?” 她嘴角滑过一丝冷笑。 “你这是胡搅蛮缠,你——你把我的头都搞晕了,我刚才问了啥?” “不知道。我的头也晕。” “几点了?”她问。 “你在提醒我。”他说。 “我无所谓。”她说。 “我也是。” “既然这样,我俩何不到南湖边去吹吹风?” “你真会玩浪漫,我现在可是全身乏力,腿软走不动。”他说。 “没关系,我可以背你。”她说。 他依偎着她的肩,满身酒气,和着她身上的香水味,一路异香。路上三三两两的行人好奇地打量着他俩。 他的头晕沉沉的,意识还算清醒,身醉心不醉。她的肩不算宽,但还算结实,足以支撑他。她的后颈上,吊带打着蝴蝶结,他醉眼朦胧里仿佛看见一只蝴蝶正在翩翩起舞。昏黄的灯光,闪烁的节奏,蝴蝶从中穿过,那片夜幕下的油菜地,昏黄昏黄的花朵。蝴蝶点缀其中,似曾相识。已然看透,却又恍惚,一如梦中。脚步不由自主在挪移,没有方向,漂浮如一苇一茅。一伸手,就像张开了翅膀。起了风,在风中晃来晃去,下面是死寂的湖。 若是拥有这么残忍的想象,不妨相信有这么一个神话,在武汉上空看到的长江是被渔夫击中而垂死挣扎的大鳝鱼,汉江是一把扭曲的标枪插在它的背上,它张开大大的嘴,死死地咬着天兴洲,而它背上溅起的血幻化成了一个个深邃的湖。 南湖也算是它流的一摊血吧。 微风轻拂,除去身上的湿热。水波澹澹,圆圆月儿的脸揉碎在湖水里。鱼儿坠浪有声,远处高楼的灯光将夜色镂空,周遭的灯光串在一起挂在南湖的玉颈上,闪着熠熠夺目的光彩。 “月光下的湖水真美!”她说。 “不,这不是湖水。”他双手撑着护栏望着远处说。头经湿润的风一吹清醒了许多。 “哪是什么?” “是开满油菜花的田野,你看那些油菜花儿正在风中摇曳呢!” “不愧是学文学的,想象力真是不一般。” 他没有回答,只是苦涩一笑。 是她在唤醒自己的想象吗?也许是,也许不是。她早已远去,可分明又在心里。 风带着一股浓浓的鱼腥味,他很不适应。头一阵眩晕,一低头就哇哇地吐个不停。她用手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嘴里还嗔怪道:“看你,喝不了那么多,还逞强。这下有你受的。” “说话真像家庭主妇。” “这是女人的归宿。说出来也许你会笑话我,其实我的理想不高,只想当个家庭主妇,和自己深爱的人生一大堆孩子,快快乐乐度过每一天。” “标准的传统女人。” “你很喜欢油菜花吗?”她问。 “每年春季,故乡的油菜花开的满山遍野。花儿虽然卑微登不上大雅之堂,但是一簇簇的聚集在一起,金黄一片,加上绿叶和薄雾的映衬,显得格外迷人。” “我的家乡在汉中,那儿可是油菜花儿的故乡,每到花开时节,花儿争相怒放,一副咄咄逼人的气势占据了整个田野,成了一个花的国度,远远望去,浮光跃金一般像是花的海洋。还有我那个县每年阳春三月都要举行盛大的油菜花节,不知吸引了多少人。” “好像有一首歌叫《油菜花》,不知内容是否与你故乡有关?” “是成龙唱的,可惜内容与我的家乡无关,不过我很喜欢里面几句歌词:谁会记得我的模样/谁会记得我受过的伤/谁的****谁的战场/让我们都背离善良/何时才能回到故乡/何时才能看她的红妆。” “谁会记得我受过的伤,也许油菜花能记得,更记......” “你以前受过伤吧?能否说来听听。” “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提也罢。” “说说嘛!我很好奇。”她摇着他的手说。 “你这是何居心啊!存心想揭我的伤疤吗?” “哪有,人家只是好奇嘛,这么小气。” “好,服你了,说了怕你不相信,我喜欢过很多女孩子,第一个很漂亮,是哈沙克族的,能说哈萨克语。刚开始还爱得死去活来的,可是她信奉伊斯兰教的,当我告诉她我三天不吃猪肉就发虚时,她就把我像猪一样踢开了。第二个女孩更漂亮,可惜还没开始就夭折了,就因为我不是她所认为的‘四有’新人,有房、有车、有学历、有背景,这些我一个都沾不上,结果就......” “看不出你挺会撒谎的。”她打断他的话说。 其实他知道自己那撒谎水平,早说过就跟初中生写作文一样,这一次又得到很好证明。 他俩望着平静的湖水,内心里却涌动着澎湃的波涛。 “其实城市挺美的。”她说。 “你是指这里的生活吧?” “很多方面都可以体会到,就拿这湖为例,你不觉得它有着乡村郊野的湖不能媲美的地方吗?” “这我倒没觉得,我还是觉得乡下的湖泊更美,更和谐。” “城市的湖泊有着各种灯光的渲染,多了几分成熟,少了几分粗野。” “乡下的湖的确没这个魅力,可它美在自然,而眼前的湖多了几分伪饰,让人觉得不是那么平易近人。” 她欲言又止,怅然若失地望着缀满星光的湖水。 “看着这星星点点的湖水,我突然想起外国文学史老师是怎样记住朱鹏的。” “说来听听。” “在一次有关《老人与海》的多元主题的讨论课上,我们的朱鹏同学彻底否定其他高人的观点,用富有诗意的语言阐述说:‘在人生的大海上,无数****星罗棋布般点缀其间;水里有物时而跃动,撩拨人的心;时而静若处子,勾勒水中月镜中花的幻象。老人是人类固有的原始冲动,不停地撒网打捞。几经风雨,若有所获,欢喜之余,但见累累白骨。生是最大的****,而那具白骨却毫不留情地告诉老人,无论你如何硬朗地追求一切,等待你的只有死亡。’”他说,“从那以后外国文学史老师记住了他。” “思想太消极了,不好。”她说。 “的确不好,但对我很有启发。” “我觉得人还是活得简单一点好,那些复杂的想法还是交给那些习惯仰望星空的人吧!”她说。一星期后,刘滨回来了,不是覃操的功劳。 刘滨身上布满伤疤,肚脐眼上有一道未痊愈的伤口。 “你这是咋啦?”朱鹏问。 “切阑尾。”刘滨不耐烦地说。 “位置不对吧?”朱鹏说。 覃操在一旁冷笑,不作评价。 覃操和刘滨的关系淡漠了许多。刘滨父子俩的关系却拉近了许多。有一点不可否认,刘滨的父亲稀里糊涂地就为自己的儿子付了两次“手术费”倒是不假。七千块钱说多不多,说少,对于整天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好像也不是小数目。 刘滨开始学会了感恩。 覃操心里憋得慌,很想找个人说说话,但又能找谁呢?恰好张淼发短信说下午有一个聚会,他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决定参加。 聚会是在虎泉一个不知是治男科还是妇科的专科医院里面举行。对于覃操,进这种地方内心涌动着不安。在“性协”办事的日子里,少不了要到这样的地方拉赞助费。每次做活动,学校给的经费有限,只得向社会伸手。募捐是不可能的,找一些火锅、眼镜、服装店好像牛头不对马嘴,找医院有些靠谱,不过条件苛刻,这也是要进行商谈的原因。那些医院希望看到在宣传艾滋病危害的标题下面看到它所能治疗的所有男女性病的名称,最好还将处女膜完美修补这一条补上,当然还少不了医院的大名。这样的横幅挂在校园里似乎很有个性,但也过于张扬,实在不妥。商判,跟侃价无异,最后医院很不情愿地作出让步,在宣传横幅上留下了它的大名和它治各种性病的招牌。 还好,一切都过去了。 来的大多是高校大学生,个个表情庄重严肃,一副救世主的模样。张淼挽着覃操在人群中晃来晃去,覃操感到浑身不自在,不仅因为那双不知何时搭上来的手,主要是受不了那些仿佛禁欲许久的面孔。 慢慢就适应了。 人在社会各自的起落周旋,不断重复一个动作,重塑一个思想,像不停歇的接力赛,渐渐地便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几乎所有的人都卷了进来,而后很快就会成为漩涡的一部分。 他觉得自己是在漩涡里打转的船。 他找机会和张淼说话,可她像一朵交际花,只要是男人都找借口和她搭讪,然后无一例外地瞅一眼身旁的覃操,那眼神带有觊觎别人财物却不敢下手的怨恨。 交流心得体会时,大伙儿四零八落散坐在不大不小的会议室里,人人都想插一喙,以便显示自己的博学和虔诚。 “学会阅读上帝,这样才能阅读你自己。”一个满头金发的青年高声地说。覃操注意他很久了,本以为他是个老外,可惜一张口就暴露了。 他一开口,整个会议室就嚷嚷开了。有谈生死的,有谈国人信仰缺失的......马加爵、范跑跑、药家鑫被他们喊来喊去,越扯越远不知所云。几个女生低声聊起了家常。 “你喜欢《喜洋洋和灰太狼》吗?”一个恰似灰狼的男生问张淼。 张淼笑了笑说:“我记得狼曾说,它不想当人类的图腾,把它从那该死的破布上去掉吧,它只想吃我们的羊,就是这样。小孩子都被某些狼骗了,他们以为现实中的狼都那么容易被羊征服......” “我明白了你说的意思了。”灰狼说。 覃操依旧沉默不语,心里却不是滋味,因为竟然有人说应该在医院和监狱成立基督教的机构,用于减轻对死亡的恐惧和对心灵的改造。 他想到了覃伟国。 在别人的高谈阔论中,他悄悄离开了会议室。 刚到医院的门口,张淼跟了上来,责备道:“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走了呢!对谁不满哪!” “哪有!里面太闷,想出来走走。”他说。 “别骗我了,心思都写在脸上了,还装!心情不好就说呗!闷着干嘛!” 女生的观察力和心思一样细腻,他不由得佩服。 “你刚才说得挺好的,没看出啊!”他说。 “才发现啊!你没看出的还多着呢!” 她有些得意。 “嘿!有没有兴趣喝几杯?我刚拿了奖学金。”他说。 “我酒量不是很好,既然你说了,那我就舍命陪君子。” “看你说的,哪要你命啊!走,去东南门。” 他俩找了一家看上去比较舒适的餐馆。 覃操开了十瓶啤酒,点了两盘下酒菜。 瓶子很快空了两个。 “有一天当你发现周围的一切都不可信你会怎么办?” 他有些醉了。 “哪有你说的那么可怕,今天不谈这些好吗?” “不好,你得回答我。” 他语气强硬。 “有些事信不信完全取决于你本身,这世界本就不存在绝对的对错真假,眼睛所看到只是事物的影子,听到的也只是事物与心的共鸣,本质的东西是很难把握的。不过在我看来,一味的相信固然是愚昧无知的,但满是猜忌的心灵也是残缺不全的。” “太深奥,我不懂,也不想懂,我只想知道你值得相信吗?” “你喝醉了,我们回去吧。”她望着桌上的五个空啤酒瓶说。 “不,我没醉,醉了就不跟你说这些了。” 覃操乜斜着眼,脸上挂着疑惑的神情。 “你是想说我靠不住是吧!” “谎言是爱情的梅毒,你知道吗?” “那倒未必,有时候谎言也很美。”她说。 街上还残留着白日里汽车、摩托车、三轮车的回音,令人一阵心慌。 “你说过你喜欢我是吧?” “是的。” “你不是放鸽子的吧?我现在很害怕——你——” 他打了一串酒嗝,引来旁人的不满。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就算是放鸽子的也要找对人啊!你有什么好骗的?” “这话不假。” “哪你到底喜欢我什么?我很想知道。你告诉我啊!你必须告诉我。”覃操醉醺醺地说。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的眼神阴郁。 “那是你的问题。” “既然是我的问题我想就没必要回答了。” “你有问题!” “我没有啊!我问过你吗?” 她嘴角滑过一丝冷笑。 “你这是胡搅蛮缠,你——你把我的头都搞晕了,我刚才问了啥?” “不知道。我的头也晕。” “几点了?”她问。 “你在提醒我。”他说。 “我无所谓。”她说。 “我也是。” “既然这样,我俩何不到南湖边去吹吹风?” “你真会玩浪漫,我现在可是全身乏力,腿软走不动。”他说。 “没关系,我可以背你。”她说。 他依偎着她的肩,满身酒气,和着她身上的香水味,一路异香。路上三三两两的行人好奇地打量着他俩。 他的头晕沉沉的,意识还算清醒,身醉心不醉。她的肩不算宽,但还算结实,足以支撑他。她的后颈上,吊带打着蝴蝶结,他醉眼朦胧里仿佛看见一只蝴蝶正在翩翩起舞。昏黄的灯光,闪烁的节奏,蝴蝶从中穿过,那片夜幕下的油菜地,昏黄昏黄的花朵。蝴蝶点缀其中,似曾相识。已然看透,却又恍惚,一如梦中。脚步不由自主在挪移,没有方向,漂浮如一苇一茅。一伸手,就像张开了翅膀。起了风,在风中晃来晃去,下面是死寂的湖。 若是拥有这么残忍的想象,不妨相信有这么一个神话,在武汉上空看到的长江是被渔夫击中而垂死挣扎的大鳝鱼,汉江是一把扭曲的标枪插在它的背上,它张开大大的嘴,死死地咬着天兴洲,而它背上溅起的血幻化成了一个个深邃的湖。 南湖也算是它流的一摊血吧。 微风轻拂,除去身上的湿热。水波澹澹,圆圆月儿的脸揉碎在湖水里。鱼儿坠浪有声,远处高楼的灯光将夜色镂空,周遭的灯光串在一起挂在南湖的玉颈上,闪着熠熠夺目的光彩。 “月光下的湖水真美!”她说。 “不,这不是湖水。”他双手撑着护栏望着远处说。头经湿润的风一吹清醒了许多。 “哪是什么?” “是开满油菜花的田野,你看那些油菜花儿正在风中摇曳呢!” “不愧是学文学的,想象力真是不一般。” 他没有回答,只是苦涩一笑。 是她在唤醒自己的想象吗?也许是,也许不是。她早已远去,可分明又在心里。 风带着一股浓浓的鱼腥味,他很不适应。头一阵眩晕,一低头就哇哇地吐个不停。她用手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嘴里还嗔怪道:“看你,喝不了那么多,还逞强。这下有你受的。” “说话真像家庭主妇。” “这是女人的归宿。说出来也许你会笑话我,其实我的理想不高,只想当个家庭主妇,和自己深爱的人生一大堆孩子,快快乐乐度过每一天。” “标准的传统女人。” “你很喜欢油菜花吗?”她问。 “每年春季,故乡的油菜花开的满山遍野。花儿虽然卑微登不上大雅之堂,但是一簇簇的聚集在一起,金黄一片,加上绿叶和薄雾的映衬,显得格外迷人。” “我的家乡在汉中,那儿可是油菜花儿的故乡,每到花开时节,花儿争相怒放,一副咄咄逼人的气势占据了整个田野,成了一个花的国度,远远望去,浮光跃金一般像是花的海洋。还有我那个县每年阳春三月都要举行盛大的油菜花节,不知吸引了多少人。” “好像有一首歌叫《油菜花》,不知内容是否与你故乡有关?” “是成龙唱的,可惜内容与我的家乡无关,不过我很喜欢里面几句歌词:谁会记得我的模样/谁会记得我受过的伤/谁的****谁的战场/让我们都背离善良/何时才能回到故乡/何时才能看她的红妆。” “谁会记得我受过的伤,也许油菜花能记得,更记......” “你以前受过伤吧?能否说来听听。” “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提也罢。” “说说嘛!我很好奇。”她摇着他的手说。 “你这是何居心啊!存心想揭我的伤疤吗?” “哪有,人家只是好奇嘛,这么小气。” “好,服你了,说了怕你不相信,我喜欢过很多女孩子,第一个很漂亮,是哈沙克族的,能说哈萨克语。刚开始还爱得死去活来的,可是她信奉伊斯兰教的,当我告诉她我三天不吃猪肉就发虚时,她就把我像猪一样踢开了。第二个女孩更漂亮,可惜还没开始就夭折了,就因为我不是她所认为的‘四有’新人,有房、有车、有学历、有背景,这些我一个都沾不上,结果就......” “看不出你挺会撒谎的。”她打断他的话说。 其实他知道自己那撒谎水平,早说过就跟初中生写作文一样,这一次又得到很好证明。 他俩望着平静的湖水,内心里却涌动着澎湃的波涛。 “其实城市挺美的。”她说。 “你是指这里的生活吧?” “很多方面都可以体会到,就拿这湖为例,你不觉得它有着乡村郊野的湖不能媲美的地方吗?” “这我倒没觉得,我还是觉得乡下的湖泊更美,更和谐。” “城市的湖泊有着各种灯光的渲染,多了几分成熟,少了几分粗野。” “乡下的湖的确没这个魅力,可它美在自然,而眼前的湖多了几分伪饰,让人觉得不是那么平易近人。” 她欲言又止,怅然若失地望着缀满星光的湖水。 “看着这星星点点的湖水,我突然想起外国文学史老师是怎样记住朱鹏的。” “说来听听。” “在一次有关《老人与海》的多元主题的讨论课上,我们的朱鹏同学彻底否定其他高人的观点,用富有诗意的语言阐述说:‘在人生的大海上,无数****星罗棋布般点缀其间;水里有物时而跃动,撩拨人的心;时而静若处子,勾勒水中月镜中花的幻象。老人是人类固有的原始冲动,不停地撒网打捞。几经风雨,若有所获,欢喜之余,但见累累白骨。生是最大的****,而那具白骨却毫不留情地告诉老人,无论你如何硬朗地追求一切,等待你的只有死亡。’”他说,“从那以后外国文学史老师记住了他。” “思想太消极了,不好。”她说。 “的确不好,但对我很有启发。” “我觉得人还是活得简单一点好,那些复杂的想法还是交给那些习惯仰望星空的人吧!”她说。 第27章 十七不忍回首1 第27章 (十七)不忍回首(1) 刘滨的山地车上莫名其妙多了一把锁后,骑车人变成了卖车人。 赚钱的路子不像灵感,需要经验的积累。刘滨的经验是六辆自行车。有三辆是被偷了,有三辆用于做实验了。 回忆那一刻,刘滨对别人加在自己车上的那把锁欲哭无泪。撬锁或是扛走,明摆着向别人证明自己是小偷,不出几分钟自个儿就会被那些有过丢车历史的人撕得粉碎;蹲在那里等吧,主人在明小偷在暗,他比主人有耐心。最后他只好放弃,白白送给人家。 以前他看到有人把多半是偷来的自行车低价卖给街上修车的师傅,修车师傅往车胎里打打气,紧紧刹车,涂点漆,几十块钱买进的车华丽转身,利润百分百。加之市场广阔,不愁没销路,生意特别火。刘滨看好这一点,买了三辆二手车。他忍痛花钱隔三岔五去修车,第一辆被修的面目全非了,接着第二辆,然后第三辆。 “你是拉人的吗?现在流行的是摩的吧?”师傅问。 他假装没听见,眼睛滴溜溜地观察师他用什么工具扳钢丝,怎样换钢珠等等。利用这几辆车他除了没有学会他的熟练,其余的都学得差不多了。 买修车的工具和自行车的零部件是他找朱鹏和覃操借的。为了得到货,他在校园里大街上甚至学校bbs论坛上贴了买二手车的广告,在别人看来他只是为自己买辆车,这样效果并不好,后来他干脆在丁丁网上打出了收购二手自行车的广告,很快就有人联系他,当然交易是不公开的,他的“供应商”大多很神秘。后来生意越做越大,他开始引以为傲,他觉得自己像那些掏地沟油的一样在为人民服务。 让更多的人拥有自行车,缩短自行车的使用期,间接拉动自行车市场的消费。 这是他的宏伟目标。 刚起步的时候,刘滨总是在半夜推着一辆车到寝室,一副狼狈的模样,卖了一天的车,累得他够呛的。渐渐熟悉他挣钱流程的覃操对他颇有微词。 “这不是在犯罪吗?”覃操说。 “知道什么叫‘二手车效应’吗?” “我只知道‘温室效应’。” “很多人喜欢买二手自行车,从车的成色就可以判断它有几成新,没有哪个脑袋发热今天买一辆新车,睡一觉就把它当废品卖掉。既然都知道那车的来路,为什么还是有那么多人买呢?好吧!既然消费者需要,没理由不供应啊!当供需失衡时,就会有更多的人铤而走险,也就是说有更多的人丢车再买车,如此而已。是谁将这一交易市场化,还不是消费者。最后得出终极结论:你纵容别人犯罪,你自个就得受罪。” 从此,覃操再没过问这件事。 一天夜里,刘滨进门后有气无力地对躺在**上的覃操说:“兄弟,你的宝贝在和别人幽会呢!你还真沉得住气。” “你的话鬼信。”覃操说。 “信不信由你,刚才我从南门过来时,亲眼看到一个男生陪她往电影场去了。” “你再骗我了决不饶你!” 覃操说完就跳下床,咚咚地跑下了楼。 月影斜钩,桂影婆娑,带香的月光铺满整个校园。桂林深处,一个瘦高个死死拉着一个女生,如拽着命一般。 “陈飞,我俩是不可能的,求你不要再缠着我好吗?”那女生想摆脱他的手,没能挣脱。 “怎么不可能,我哪一点不好,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他声音略有些沙哑。 “是又怎样,我就是喜欢他。” “为什么?就因为他是大学生,我是打工仔,是吗?难道就因为这个,可你不要忘了,当初我是怎么对你的。” “请不要提以前好吗!” “哼!你当然不想,张淼我告诉你,别以为过河拆桥就能把我甩了,我得不到你,别人也休想得到。” “你想怎样?” “你若再和那杂种好,我就把你的过去捅出来,到时你可别后悔。”他咆哮道。 “你敢,你别忘了,我走到今天并不是因为你,是萍姐——” “狼心狗肺,都不是好人。你忘了当初是谁把你从别人的**救出来,要不是我,你早当鸡了。” “啪”地一声脆响,她给了他一耳光。 “你太过分了,我知道欠你的,你不是一直要我还吗?来,给你,我给你。”她说着就愤怒地扯开自己的衬衣,嫩嫩的肌肤在月光泛着白光,玉一般。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快穿上。” 他声音在颤抖。 “哪你想怎样,我只有这些,过了今夜,你我就各不相欠。” “你——” 这时,一个身影从树丛后闪出来,一把拉住张淼的手。 “和****有什么好说的,我们走。” 在陈飞的眼皮下,一个男人不由分说就把张淼拉走了,留下他像一根秋后的芦苇插在那里。 咖啡屋里,飘着一首老歌。 如果再回到从前 所有一切重演 我是否会明白生活重点 不怕挫折打击 没有空虚埋怨 让我看得更远 以前听老男人的老歌,他总觉得有一种玩弄忧伤的做作。伤心虽然难免,也没必要唱得要死要活。而今夜,当这首《如果再回到从前》像幽灵一般游荡在室内的每个角落时,他仿佛有了一种心灵的归宿。有一种“渡尽劫波”后突然邂逅的欣喜。在他心里,那个本该盛满亲情和爱情的地方,现在已是芳草凄凄了。生活的空虚犹如那真空的压力不可阻挡,可他需要理想,需要幻想,更需要爱情,明知道那是梦,相信总比怀疑强,人到了低谷往哪里爬都是上坡,有时宁愿呆在深谷,也不愿再为那一点可怜的阳光死死挣扎。 对于这首歌他并不陌生,几年前,一个漂亮的女老师在她离开时就唱过这首歌。她对他们说她要到市里的贵族学校去教书了,刚说完,班上的同学哭得一塌糊涂,她又说她舍不得这个班,离别之际含着泪唱了这首歌,也许那是他们听到的最走调的歌,他们哭得更凶。有几个女生最后竟然跑到讲台上去抱住她,相拥而哭。 那年他高三。 “我是一个喜欢怀旧的人,连喜欢的歌也一样。”她用勺子搅着杯里的咖啡,神情恍然。 刚才发生的事,他俩避而不谈。 “我喜欢听蔡琴、费玉清的歌,听这些歌能给我找回被童年抛弃的很多东西。” “童年,真是一个奢侈的词汇,对我来说。” “我到现在还不知道我的亲生父母是谁,可这并没有扼杀我的童年,因为我有一个好故乡,还有一个好伙伴,她——” “她是谁?” “一段记忆。” “不愿回忆起的是吧!” “你好像很了解我。” “女生的心思细腻无可否认。” “自愧不如。” “很久以前听说一个故事,不知你愿不愿意听。” “关于什么的?” “情感故事。” “这个网上一搜就是一大把,赚人眼泪的。” “是真实的。” “报纸上的情感话廊里那些故事够真实吧!谁信!骗那些单纯幼稚的少男少女还行。” “如果是我亲身经历的呢?” 他愣住了。 “听上去很吸引人,说来听听。”他摇了摇咖啡杯说。 “那年,故乡的油菜花开得格外野,遍地金黄。当时我即将参加高考,心就像油菜花一样,开在春天,却是秋的颜色,虽然带有收获的寓意,却不失有一种走向衰朽的感觉。就在我走向考场的前一天,母亲因为过度劳累倒下了。父亲在几年前的一次矿难中死了,连尸体都没找着。” 她说着,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在我的故乡,乡里人都讲究落叶归根,善始善终,生于土归于土,我的父亲虽然永远埋在深深的土里,可怜那坑太大,他那弱小身躯怎么能填满。我父亲肯定是前世犯了很大的罪,这辈子要还。我母亲常这么对我说。我知道其实这也是安慰一个人的一种方式。在我的人生转折时,想不到上天会给我开这么个玩笑,母亲的倒下,冷了我高考,也冷了我的理想和抱负,在现实面前,我第一次真正屈服了。我不想去抱怨,自己要是生在什么什么样的家庭该多好,父母最怕听到这样的话,我的父母已经尽力了,我没有资格抱怨他们。还记得毕淑敏曾写过一篇关于一个母亲卖血送她的孩子读书的故事,我当时就想,如果我为了自己的前途而对饱含血泪的母亲视而不见,那我也太自私了,一个连自己母亲都不知道的爱的人,还能奢望她对这个社会对他人充满责任和爱简直就是空谈。母亲倒下后,我没做太多的考虑。母亲没有多少儿女,相依为命的日子,不仅使那爱更深也使那血更浓,母亲离不开我,我也一样。” “你是说,你没有参加高考?” 他有些不相信。 “你听我说完吧!我的母亲得了胃癌,已经是晚期,这样的病即使是早期也不好治,更何况我家里的情况已经够糟糕的,我高考报名费都是借的,我当时只可惜我那两百多块的报名费,若是早知道,我就拿来给母亲多买几碗粥,可怜她最后连粥都不能喝了,只能靠打点滴维持生命。其实医院离学校很近,高考的第一天,维持考试秩序的警车巡逻时警笛声就在医院的窗外响了一阵又一阵,每一阵都让我的心产生一阵惊慌,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罪犯,我知道我的班主任一定在四处找我,他也许比我更焦急,因为在他看来我是可以完成指标的学生之一。学校分配到我那班的一类大学的指标是两个。后来完成了一个,他曾是班上的第二名。” “你为什么不去考呢?你也太傻了。” “我当然想,但是就算我考上了又怎样,考上了,不能去会让我更痛苦。那高额的学费我想都不敢想,那会儿可没有什么免费师范生的政策。况且我心里清楚我母亲的时日已经不多,作为她含辛茹苦养大的女儿,我今生唯一的回报也只能是多陪陪她一会儿,陪她走完最后一段路。母亲去世后,我对什么都感到绝望,心里空落落的,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晚上,我一个人睡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在梦里,我看到了母亲,看到了父亲,他俩朝我笑,来拉我的手,我突然感到害怕,那可是我的父母啊!可我却对他们产生了恐惧,我在梦魇中挣扎着,好不容易醒来,才发现自己还活着,那一刻我才真正感受到死亡的可怕。那年我十七岁。” “那种日子对于一个未成年的女孩子真的难以想象,也不知你是怎么熬过来的。”他说。 “后来我在家里实在呆不下去了,只好随大流,背井离乡。母亲在世的时候曾对我说我有一个伯伯,住在武昌卓刀泉附近,我的祖父去世那年他回来过,那时我还不到六岁,大略有些记忆。多年没有走动,都生疏了。平时我很讨厌巴结人,但人到落难时,不得不低头。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怎么说我也是他的侄女。” “你找到你的伯伯了吗?” “找到了,看到的是他的灵位。我伯母还在,她是地地道道的武汉人,脾气不是很好,动不动就发火。她留我住了一断时间,还帮我找到一份工作,在一个大餐馆洗盘子,靠一个熟人进去的。有了工作后,我不想再去打扰她,就在外面租了一间简陋的房子,打算自力更生。被生活逼急了,什么苦都无所谓。你知道武汉的天气,冬天还勉强过得去,我来时带了一**足足十斤重的被子,加上自己的那些旧衣服,晚上裹着睡还是能应付的,可到了夏天就不行,白天大部分时间在工作还不怎么在意,可是到了晚上就麻烦了,没有风扇的屋子就像蒸笼一样,怎么也睡不着。我的工资也低,只够交房租和吃饭,就算有钱买电扇,恐怕也交不起电费。又不敢睡在水泥地板上,怕得风湿,最后没办法了只好一下班就漫无目的坐公交,那里面有空调,累了站着坐着就打起了盹,那时不知道有多少次在梦中摔倒,也记不清有多少次被赶下公交,毕竟人家也要下班。有一次上班时,因为晚上没睡好,打不起精神,洗盘子时,一走神打碎了几个盘子,很贵的那种。介绍我进去的那个熟人替我说了很多好话,最后老板没要我赔,不过我也丢了那份工作。” “一个女孩子在偌大一个城市想要立足真的不容易,也不知道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后来我遇到了她。” “陈飞?” “不是,”她说,“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一个叫‘夜来香’的酒吧。当时我和很多女孩一样,抱着一颗纯净无邪的心进入这样的地方工作,虽然老板娘很多次告诉我要会利用自己的资源,何必当一个跑腿的,多可惜,看着大把大把的票子不赚,浪费了脸蛋和身材。我总把老板娘的话置若罔闻。那会儿我总感觉自己像莲花,长在淤泥里的莲花。当时她在酒吧里很红,她不仅人长得漂亮,而且人缘也好,酒吧里的人都叫她萍姐。” “萍姐,这名字好熟悉,好像在哪儿听到过。” “你真会说笑,这样的名儿你说最容易在哪儿听到,傻瓜都知道,你会去那种地方。” “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上次......也不知是不是她。” “老板娘叫我多向萍姐学学,开始萍姐对我却不怎么感兴趣,对我也爱理不理的。有一次我到一包厢送酒,推门就看到一男的正在她身上舔,我忙退了出去,那男的满不在乎,依然像狗一样舔着。‘滚开,没看到人家黄花姑娘怕羞吗?妈的,想当鸡还装清纯,真他妈的贱。’说着她就一把推开了那男人。我当时觉得特别委屈,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冲了进去对她说:‘请你不要用这么低俗的眼光看我,我还有尊严。’‘哟,看不出还是个烈女啊!你他妈的意思是我们就没尊严,就你有,你有来这里干吗?”她说,“我就看不惯你这种假正经,影响我的心情,姐我是过来人,你就装吧!不信等着瞧。’当时,她那咄咄逼人的气势和着室内的酒味、香水味、还有男人的体味让我喘不过气来,我只好妥协。从那以后,我和她算是真正认识了。” “她后来没找你的麻烦吗?” 她摇摇头,喝了一口咖啡,神情凝然,像是回味那苦涩的咖啡味似的。 覃操哪里知道,在她心里,几年前的那个晚上就像一场噩梦。 下面发生的事是后来萍姐告诉我的。 那时她是一个地地道道的酒妹,不过她不负责喝,当初老板娘认为太便宜了她,不过后来不知为什么又答应了,不过给的薪水很低。 那天,她和以前一样,到房间送酒,没去之前,老板娘就再三嘱咐,小心伺候三号房里的客人,他有什么要求尽量满足。她想能让老板娘如此看重的客人一定来头不小。‘夜来香’的牌子在这个城市叫得响,不单是服务质量一流,还在于这儿的三陪小姐大多是有文化有修养的,本科的已不稀罕,研究生也不少。也许有些夸张,都是吹出来,但有不少大学生倒不假。萍姐是个例外,她能立足纯粹是她那张令男人沉醉女人嫉妒的脸蛋。现在有钱的人消费也讲求品位,性消费也不例外。慕名而来的亿万商贾、**不少,也没见过老板娘如此认真对待过。还真不知道是什么大罗神仙,她忐忑不安地端了一瓶高档酒进去,那个男人正挽着一个一个打扮妖艳只穿着内衣内裤的女孩摇摇晃晃地唱着《那****》,那歌经他的口里吐出,显得格外****。张淼推门进去,刚开始他并没在意,看也不看她就嚷道:“那****养的怎么还不来,要老子等多久?” “萍姐今天不舒服,不接客。”旁边那个女孩说。 第28章 十七不忍回首2 第28章 (十七)不忍回首(2) “老子没问你,多什么嘴。”说着就给了她一耳光,那声音特别脆,也许是用力过猛,她嘴角游走着血迹,几丝黄黄的头发黏在了血迹上,显得狼狈不堪。估计她不是第一次挨打了,一声不吭就跑了出去。包厢内就剩下张淼和他,她细细打量这个凶狠的男人,看上去他至少也四十出头,国字脸上不带一丝善意,左手戴着镶着钻石的劳力士,右手中指上戴着硕大的黄金戒指,上面雕着一个耀眼的“财”字,隐隐透着一股俗气。他和荧屏上的反面人物一样,大概他就是荧屏塑造出来的。液晶电视哼着《那****》的****。读书那会儿,班上的男生就喜欢哼这几句:“那****,你没有拒绝我! 那****,我伤害了你, 那****,你满脸泪水, 那****,你为我喝醉,那****,我与你分手, 那****,我伤害了你, 那****,我举起酒杯, 那****,我心儿哭醉。”谁都知道其实那****从来就没有来过,可他们依然唱得那么动情,看不出多少做作。 张淼呆站在那儿,不知所措。以前也遇到过客人发火的时候,大不了东西一放就完事,反正那火烧不着自己。可今天不知怎么没了那勇气,大概是被他的气势镇住了。 那男人扔了话筒,屁股蹭到沙发上。 “愣着干什么,快把酒放下,来,陪我唱首歌。”说着捡起话筒,满脸堆笑地递给她。 “对不起,先生,我只是个服务员。” “是啊!你是服务员啊!这儿哪个不是服务员。今天我高兴,你把酒喝了。” “先生,你别误会,我只负责跑腿。” “妈的,什么世道,这儿还讲什么误会。唉!直说吧,别拐弯抹角了,要多少钱?” “先生,我想你真的误会了。” “知道,还不到时候嘛,没人引导,这是你老板娘的失职啊!来,我教你。” 他猛地站起来,不由分说一把搂住她,一双手扣得紧紧的,她那清癯的身体就像被他捏住一般,任她挣扎、捶打都无济于事。她越是反抗他就越来劲,嘴里还嘀咕:“老子有的是钱,我就不信会有用钱砸不倒的女人。” 他用力撕扯她单薄的上衣,残暴地拔去她的****,一只鹰爪揉捏着她那微微耸起的****,然后像狗一样极为娴熟地用舌尖舔着她那布满淡红色乳晕的**。他的手迫不及待地想突破她的最后一道防线,未能如愿。 她死死地守住自己的贞洁,惊恐地叫喊着。 门开着,声音传得异常远,可惜没有人对此感到惊讶,麻木,司空见惯的结果,客人们侧耳倾听,像是一种享受,不由自主也参与其中,无形中有了一种征服的快乐。可以这么说对于他们那是多么熟悉的声音,多么动听的音乐,老板娘肯定高兴得合不拢嘴,又多了一棵摇钱树;小姐们肯定在扼腕叹息,她们心中多了一层危机感。 她们感叹:看来竞争是越来越大了! 她无助地喊着,痛苦地躺在他的**,绝望地****着,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天花板,泪水渐渐地模糊了那盏昏黄的灯。她伸手去触摸,世界都变成了沾满了灰尘的玻璃后面的一切,肮脏,泪水无法将它洗净。她的世界变得越来越暗,城市的灯光如一朵朵睡莲慢慢合拢自己的花瓣,花蕊沉寂在狭小黑暗的世界里。外面一阵**,女人的浪荡的尖叫声,男人如狼一般的嚎叫声,掺和着污秽不堪的骂声,塞满了各个房间。 停电,前所未有的事,但还是发生了。所有人的第一反应就是骂电站工作人员的祖宗,老板娘骂得最凶。 酒吧周围依旧灯火辉煌。 或许冥冥中她呼喊那些已逝去的亲人想帮帮她,可惜手段不正确。塞满黑暗的房间,更加唤醒了他的兽性,就像黑森林对狼充满了野性的呼唤一样。她彻底放弃了,不再作无谓的挣扎。就像襁褓中的婴孩把地震中的大地当作摇篮一般。黑暗中,她在潜意识里看到那片只属于童年的油菜花,正在风中摇曳,她仿佛就睡在那花海中,闭着眼,什么也不必再想了。 她伸手去触摸,突然摸到一只汗涔涔的手臂,她急忙缩手,一切都拉回到现实中,但一只粗糙大手紧紧地握着她,向上,她感觉到了,她甚至认为那是父亲的手,是父亲来解救自己来了。她就像溺水之人紧紧地拽着垂在水上的麻柳枝。 “想逃,个****养的,乖点,让你享受享受,哈哈,逮着了。”那男人哇哇乱叫,黑暗中疯狂地乱抓。 “咦,怎么变得这么大了,好,爽!”她跌跌撞撞地被一只手拖到了门外,听见那男人呓语一般胡乱嚷着。 有人拉着她的手穿过走廊上,黑暗中有一个男人的声音:“跟着我,别出声。” 街上,没有年龄的风,没头没脑地吹。她满脸堆云,涕泗横流,像武汉的天空。泪水在城市的空气中滴落,丝丝暖意未能使其凝固。 路灯慵懒地泻着昏黄的光。 他像灯杆一样站在路旁,眼睛像路灯一样放着光,略微黯淡了些。而她衣衫褴褛地站在他的面前,丝丝缕缕近乎****。她的一双手死死地抱在胸前。 他可能觉得很可笑,脸上的笑容像灯光一样四散开来。 “别害怕,我不会吃你豆腐的。”说着就脱下身上皱巴巴的西服披在她的身上。 “谢谢你,陈飞。” 她没想到,看似邋遢毫不起眼的保安会救自己,若是平时她都不屑看他一眼,别的女孩张口闭口一个“飞哥”,她很厌恶。他和萍姐走得很近,时不时露出巴结样,这使她更加厌恶。 “谢我什么?救你?笑话,我只是尽保安的职责。” 他苦涩一笑,也许是觉得这话说得有些牵强。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谢谢你。” “得了,今晚的事可别对任何人说,我可不想丢饭碗。再说,要不是萍姐,我才懒得趟这浑水。” “你是说萍姐她......”她感到很惊讶。 “现在她正在替你受罪呢!刘刀疤那王八操的,三天两头来找茬,不是看在他是地头蛇,老子早宰了他。” “现在怎么办?那个叫刘刀疤的会不会对萍姐怎么样啊?” “唉!难说,谁叫你倒霉碰上他了。依说萍姐能把他摆平,萍姐跟他有交情,只是他太粗鲁,像豺狗一样,萍姐受不了他,不跟他好。今天估计他是故意发癫让萍姐好看,既然萍姐都送上门了,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万一不是这样,萍姐不是很惨。” “放心吧!男人嘛!找个女人把下面的火泄了什么事都没了,****一般的男人哪管是什么货色的女人,只要有洞,火急火燎的就钻了。刘刀疤那王八操的就是****,禽兽不如。” “你说得好难听,真可惜。”她略带伤感地说。 “可惜什么,可惜你自己吧!这地方呆久了,石头都会变质的。” 他的话让她感到惶恐,也觉得刚才说的话有些可笑。是啊!这地方真不适合自己呆。她想。 “你先在附近找个饭馆什么的避一避,我得回去了,只有我知道酒吧为什么会停电。”他嘴角闪过一丝诡秘的笑容,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不,我也回去。我不想让萍姐替我背黑锅,我和她非亲非故,她替我受罪我于心不安。” “你太不了解萍姐了,这也不怪你,以后你就明白了。听我的,萍姐不会有事的。” “不行,我要回去。你放心,我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对你也一样。” “真是受不了女人婆婆妈妈的,既然你这么说,随你便。” 酒吧里依然喧闹一片,黑暗已然退去,灯光下形形色色的人,掩盖好丑陋的一面,在小姐面前展示着自己的高贵。还有一些人在她们面前歇斯底里地展示他们失去自尊以及他们认为被道德过分压制的一面。 “会不会是被人发现了,这电——”走进酒吧时,她紧张地对他说,心里隐隐为他担心。 “放心吧,闸虽是我拉的,但没理由怀疑到我头上。”他看起来很自信。她对他突然产生了一丝好感。 “死到哪里去了,到处找你不着。黑灯瞎火的也不来帮个忙,是不是不想干了,不想干卷铺盖走人。”老板娘扯着嗓子骂道,一脸的横肉煽动着怒火。 “老板娘骂的是,我太不会做事了,没有及时去检查线路,惹你生气,是我的不是,下次不会了,我保证。”陈飞唯唯诺诺地说,悄悄给愣在一旁的她递了一个眼神。 老板娘“嗯”了一声,怒气消了不少。一双豆大的眼睛死死盯着衣衫不整的她,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走了。 这时,刘刀疤正挽着萍姐的手从楼上下来,不露声色地从她身旁擦过。他俩走到门口的时,萍姐突然回头望了望她,那眼神是那么晦暗,像是黑白照片的背景。 咖啡厅里,依旧弥漫着怀旧的味道,像咖啡一般苦涩,令人回味。 “你在想什么呢?是不是触到你的伤口了?”覃操问。 “没!也许是这歌太伤感了,一时陷进去了。” 此时正在放罗大佑的《光阴的故事》: 春天的花开秋天的风以及冬天的落阳 忧郁的青春年少的我曾经无知的这么想 “与其说是光阴的故事,毋宁说是人的故事,没有人的故事,何来光阴的故事。”他说。 “是什么的故事不重要,关键是故事本身能否给人留下深刻的记忆。一个有故事的人才会觉得生活不空洞,与人交往也就有了底气,有了交谈的理由,因为故事本就是用来分享的,故事越是奇特,故事的主人公就越受欢迎。” “你这么说让我想起电影《贫民窟的百万富翁》,或许你并不陌生,里面有关印度的宗教、贫富差距反映很多,这样的主题很崇高,对我来说,这部电影使我想起阿杜的《一首情歌》里唱的:我相信每个人一生都像一首动人的歌。无论歌的好坏,都在用音乐向世人讲述一个故事,而这个故事是每个人独有的,也是别人无法窃取的财富。” “的确,一个人可能在物质上贫穷,但是所经历的一切却是富有的,酸甜苦辣汇成一首歌,就异常动人,只要你用心倾听。” “你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但我所听到的却很残缺,不知你能将你的故事说完吗?”他说。 “我知道你会感到惊奇,曾经辍学的我为什么会步入大学殿堂,也许每个人都会感到惊奇,是的,命运就是这样,它要捉弄一个人容易,拯救一个人也易如反掌。” “相信命运不是坏事,只要不迷信就好了。我从不相信命运,生命中总是充满偶然,就像你我相遇一样。” “是吗?那倒未必。”她意味深长地一笑。 “还是继续你的故事吧,我很好奇。” “也许你很难想象,萍姐这个女人会成为我生命的转折。萍姐是一个复杂的女人,我很难看透她的内心,这也许是她能俘获男人的一个原因。当初我只当她是一个普通的风尘女子,身上流露出的是低俗、****、麻木的一面,后来当我与她接近,走进她的生活,才发现她心里还有柔弱善良的一面。也就是她的这一面改变了我。” 她没有告诉他萍姐是如何替自己受罪的,她不说自有她的理由。 “你说的好像有些矛盾吧!你刚才不是说她对你并不好吗?” “那完全是为了我好,一个女人,只要她的良心未泯,她绝不愿意看到那些天真幼稚的女孩步自己的后尘。萍姐就是这样的人。当她得知我的情况后并没有幸灾乐祸,而是托人在武汉给我办了一个户口,户口落在一个五保户名下。她帮我交了复读的学费,还给了我五千作为生活费。” 她心里也清楚,替萍姐办这些事的除了刘刀疤没有别人,也只有他有这个能耐,而萍姐彻底成了他的玩物,发泄的工具。他为她做事只是为了免费从她身上得到快慰以及在不知情的人面前炫耀。 女人天生是装潢男人门面的好料,尤其是像萍姐那样漂亮迷人的女人。 “萍姐真是个好人。” 也许是这样的人太少了,他怀疑她那故事的真实性。 “后来我凭着以前扎实过硬的底子,通过一年的拼搏,终于在高考中取得了可喜的成绩,我的分数超过了文科一本线六十几分。当我把这一消息告诉萍姐时,她在电话那头沉默不语,最后她只说了一句话:‘你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城市了!’其实她哪里知道,我并不想离开,一年多来,我早已把她当做世上唯一的亲人。我不想再用她的钱,这样于心不安。我并不是嫌她的钱脏,虽然是用肉体换来的,但是比起社会上那些坑蒙拐骗的,那些贪污受贿得到的钱干净得多。那一年已经有了免费师范生的政策,所以我选择了这所学校。她后来替我惋惜,以为我是为了替她省钱,因为她早说过只要我考上了重点大学,她就会资助我。我并不后悔,虽然我很讨厌这个城市。” “真的难以置信。” “当然,你可以选择不相信,你有这个权利。” 她的语气中带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 “陈飞好像对你有意思,你认识他吧?” 他突然转换话题。 “他是‘夜来香’的保安,曾经救过我,我和他的事我不想多说。一个人因为身份的转换当然会使很多以前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变得有可能,比如爱情、友谊什么的。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会爱上一个看重你过去的人吗?” “我不敢武断地回答,有一点可以肯定,这样的爱情不会长久。” “用一高一低的双重身份,很容易检验一个人似乎真的对你忠诚。而他喜欢我的原因再明显不过。” “你又怎么知道?” “以前他都不愿正眼看我,就因为我曾在那种地方工作。现在,我变了,他觉得我变得可望而不可及了,于是他就越想得到我,他有理由相信我会答应他,因为在他的内心,我始终是那种为了钱可以出卖灵魂的女人。” “我知道了,你拐弯抹角说这么多,是为了解释刚才发生的事吧?” “你若是这样认为,我不想辩解。” 在他内心深处,突然有一些后悔,在他看来,两个有过去的人在一起什么都变得复杂,往往会充满猜忌,交往中有了不信任的成分,他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不管怎样,还是简简单单的好。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不迭,明明不相信爱情却要在别人面前制造很痴迷很投入的假象。他想起勒内.基拉尔的《浪漫的谎言与小说的真实》里面关于“三角****”的论述。一个人不是直接自发地产生****,而是通过他者激发****。一个女人在心中之所以份量那么重,往往是因为有一个处于介体地位而区别于主客体以外的男人也在追求她,这样两个男人的激烈争夺无形中使女人的身价不断抬高,而得到她的****也越来越高。有一句话说得好,爱情是高估了别人的价值。处于三角恋爱中的男人女人莫不如此,而他想不到自己也陷入此种藩篱无法脱身。 “我和他怎么老是喜欢抢东西呢?”他自言自语。 很多年前,陈飞和他,还有一个女孩。很多年后,闹剧重演,可惜那个女孩已经走了。 覃操觉得这种竞争不对称,那个男人根本不配,于是他有一丝失落,她在他心中大大地贬值,最后变成了一种累赘。他不能立即拒绝她,但是他可以用委婉的方法。 “我一直认为,一个人的秘密总会让人交往中充满猜忌,既然你告诉我这么多关于你的故事,公平起见,我也告诉你有关我的故事。” “你会有故事?瞎编的我可不信。” 她满是猜疑。 在他看来,没有什么比回忆更残酷的事了,更何况他并不想隐瞒什么,就那么真实而又动情地和盘托出,感情的基调就像故乡的油菜花一般,在风中起伏。她听得入迷,听得流泪,也许夸张,但女人的眼泪就是那么富足。当他告诉她那个女孩的名字时,她睁着大大的眼睛凝望着他,他以为她在怀疑,是的,听过这个的故事的人都认为自己在编故事,她在讲她的故事的时候,自己不也一样怀疑吗?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他只想努力让她相信,这是真的,他忘不了那个叫李露的女孩,他爱着她。 “你有姐姐吗?”她突然问道。 “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的——母亲没有改嫁?”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她看着他的眼睛,想从他眼里看到她的映像,可他却极力躲闪,那像镜子一般明亮的眼睛,里面根本就没有她,他只是不想被她发现罢了。 “你怎么问这些问题,我那——父亲还在,她改嫁干吗?” “你没骗我?”她一字一顿地问道。 “我骗你干什么,有那个必要吗?至于吗?”他显得有些不耐烦。 “我明白了,你骗我,你竟然骗我,为什么会这样,你这样做太不值得了。你......”她自言自语道。 “你说什么呢?什么值不值的?” “对不起,我说的不是你......我有些不舒服,我先走了。” “我发誓,我真的没骗你。” 他表面上很真诚地解释着,内心却在暗喜。 “是的,你很真实......够了,不要说了,我不想再听。”她站起身朝他吼道,头也不回就走了。 望着她的背影,他竟然没有失落,冷笑着。 她的离去成了一种解脱。 “这就是你所谓的情感故事吗?”他用很认真的语气地喊道。 咖啡厅里,响着刘德华的歌。 第29章 十八终于陌生 第29章 (十八)终于陌生 爱情就如演戏一般,刚开始还有说有笑,转眼间就又哭又闹。 他以为她只是赌赌气,一个星期未见她的身影,他为她的小家子气感到可笑。看多了听多了有关因爱生恨的故事,他首先想到的是她会不会往自己脸上来点硫酸,至于吗?都没怎么开始,何来刻骨铭心的结束,是自己多心了。不过他毕竟不是那种冷酷到底的人。发了几次短信,了无音信。打电话,只有一个永恒的声音告诉他关机。覃操隐隐有些担忧,她不会因此想不开吧!这年头殉情的女孩不少,但能为像自己这样的人殉情的绝对称得上是传奇,他突然想到了王斐然,心里透着冷气。 周末,他上辅修课。 上刑法的老师喜欢用案例进行分析,彻底贯彻理论联系实际。 在覃操的有限记忆里,好像刑法老师的邻居、朋友、亲戚不是经常犯事的就是经常受害的。譬如他会语气沉重地说某年某月他的一个朋友因为诈骗被判了几年,某年某月他的一个亲戚因为贪污被判了十几年,还有......那天覃操正为张淼的事心烦意乱,一听老师又在讲他的邻居犯法的事,他心里有些厌烦,最后竟然忍无可忍,没等老师说完就“嗖”地立了起来,粗鲁地打断老师邻居犯法的过程说道:“老师,从你的例子中我算是看明白了,越是与懂法的人打交道就越会犯法,您说是吧?” 老师愣在讲台上,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下面的学生面面相觑,大多为覃操的言行感到不满,课堂上没人欣赏那些爱出风头的。再说了,按照老师的一贯的说法,在中国这个地方,什么样的案例都能为你们提供!不就是集中了点吗?事情有点偶然性有什么不行。和预想一样,老师不会大发雷霆批评他。他深知和学生较量,即使赢了也是输。对于一个老师,输在气度上是最丢脸的事。不过老师那猪肝一般的脸还是泄露了他心里的不满。 第二节课,覃操不想上,搭车到梅园看梅花,可惜来得不是时候,梅花只是冒着嘴,抿着,哭笑不得的样子。也许不够确切,倒不如说是随时都可能打个喷嚏,以示对寒气的抗议。 他站在惜月桥上,凝望着桥下的一汪秋水,之所以叫秋水,是因为江城的秋季租期太短,他心有不平,虽然季节变化了,但他总希望那种秋高气爽的日子不要远去,也只能将其寄托在水中了,可怜的人。 水不分寒暑,当然也不会在意人们怎么叫它。梅树将自己的倩影投在了水中,寒风微挹,水中的梅树显得更加妩媚多姿。可惜不是流动的水,没有皎洁的月,营造不出“疏影横斜水清浅”的意境。 在梅园,成片的梅树有了一种媚俗的感觉,梅树失去了张扬个性的机会,只有花香,润滑一下干燥的鼻孔,而后就遗落在飞驰而去的车轮后。 他怀念故乡的那棵梅树,苍劲的枝干,盘虬卧龙,游蛇一般蜿蜒在乱石一侧,在月下,在雪中,它都有俘获人心的美感。村里人不懂得欣赏,只知道将它和《红岩》中的江姐扯上关系,中年妇女偶尔路过嗅到它的香,心情舒畅,哼着:红岩上红梅开,千里冰雪脚下踩......上学的小孩也只是在读王安石的“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时才会想起它。 望着水中晃动的梅影,覃操不禁内心怃然。远处是成片的梅树,他已没了兴致。内心替梅树可惜,但转念一想,与它们相比,自己好不了多少,最终也难逃被扭曲的命运。消磨掉崇高,适应大众的口味,像产品一样步入市场,成对成捆地躺在超市里等待消费者挑选。 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消磨掉身上的棱角和毛刺,打磨光滑,圆溜溜地滚进社会,木呆呆地适应社会。不过梅花也好不到哪里去,几千年都在为人傲霜斗寒,什么时候才能熬到头啊? 沉默许久的手机终于有了短暂的颤动,可能是短信,也有可能是有人只打电话过来而要自己打过去然后一个有声音告诉自己中奖了。 他无力地拿起手机,摁住残缺不全的按键,是一条短信,张淼的。他没有激动,似乎一切只是预料之中,只是时间问题。 “你真幸福,在这个世界上竟然有女人为你笑为你哭为你受罪,你却全然不觉。你的过去充塞着别人的心酸的故事,你精心地保存包装为的是去把玩炫耀,好像一切都与你无关,因为那是别人的故事,你只是渲染故事悲剧性的一个角色。” 接着是第二条短信,很显然是接着第一条的,字数限制所致。 “你可以忘记过去,伤痛总是别人的,你身上从没留下过去的疤,因为别人为了你早已伤痕累累,你知道吗?” 覃操不以为然地看着短信,嘴角不禁露出一丝笑容,他想回短信,发挥一下文学的天赋,来一点诗情画意,即使说再见也不遗漏浪漫情调,这是爱情赋予文学的权利。可是他又觉得这个女人有些神经质。对于一个好的猎手,容易到手的猎物对他毫无意义,除非历经千辛万苦得来的才值得珍惜,爱情何尝不是如此。 男人是心的猎手。 她的短信只能证明她的可怜,他的虚荣心瞬间膨胀,原来女人不是什么尤物,只是鳖在瓮中,伸手即得。 手机又在颤动,这次不是短信,是来电,来电铃声是她的,以前他专为她设的,是林志炫的《单身情歌》,那音乐一如为他的爱情唱着挽歌,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这话不适于他。因为他毫不在乎。他闭着眼摁下按键,手机被他举在空中,摇啊摇的,他根本就不想听,电话里传来他的声音,不知是哭声还是骂声,他不以为然。 “对不起,请你不要再缠着我。”他心里很得意,话语中透着寒气,语气铿锵有力,活像一个成熟的男人。 “我知道!但我恳求你让她解脱吧!无论你用什么办法,她可怜得像西西弗斯,也只有你能让她解脱。” “请你不要文绉绉的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我听不懂,也不想懂!” “你是不懂,你太幼稚了。你努力在别人面前表现得坚强,其实内心羸弱不堪。你使劲让自己表现得傲慢,其实你内心有着深深的自卑感......” “好了,不要说了,你很懂我,但还是难免上我的当,你比我更不如,说白了,我瞧不起你!” “我不在乎你怎么看我,因为自从我认清你的本面目后,我觉得你连被别人怜悯的资格都没有,也只有她,那么傻傻的爱着你!对了,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虽然我知道这会对不起她,但是对于你那卑劣的心,替她守着秘密已经毫无意义。告诉你——萍姐的真名叫李露。她的故乡也有很大很大的油菜地,每年冬去春来,油菜花开,总是令她难以忘怀......” 他的眼前浮现故乡田埂上青绿的野草,绵延田间地界的油菜,青绿的叶,冷艳的色调,和着四月的雨滴,冷冷的感觉,所幸有花,那颜色如梵高笔下所寻找的颜色,暖暖的,使春多了一份惬意。他听到她的名字,熟悉得陌生。她就像那暖暖的油菜花,缱绻于心。如今被人提起,他竟忘记了如何去反应。 手机“啪”地一声掉在桥上,弹跳一下,掉进了水里,瞬间点醒了沉睡的秋水。涟漪如年轮,在水中,在他的记忆里荡开,最终被岸拦截。寒风刺骨地吹,身体毫无知觉,一如风中的芦苇,任风拨弄,身躯在风中干枯腐烂直至没入烂泥。 他迎着风,攥紧手,没命地跑,他想挽回什么,在风中,在与之看起来毫无关联的城市的某个角落里。在他的生命里,有一朵花已经濒临凋谢,叶被虫蚀,这朵花只是为自己绽放的。而今这朵花的质地变了,成了塑料花,放在男人的世界里,连凋谢的资格都没有。以前毫不在意间看花开花落,人依旧带有花的颜色,可以像飞过的燕子俯瞰一切。可以学蜜蜂在花蕊间懵懵懂懂地爬进爬出。也许你可以说那会儿什么都不懂,也许你怀疑是装的,但那也算是个理由。可现在不同,一切都在变,他无法再忍受,如果他觉得自己还有一丁点感觉,他还不至于麻木到无法看清生命中有哪些花因为他没有结果而留下枯萎漂白的记忆。 第二次踏进那种地方,心情相差万千。 “又有什么活动吗?”上次向他要电话号码的女孩问。 “没有!”他向屋里面张望着。 “你来消遣的?” 她惊愕地看着他。 “没那闲工夫,我来找人的。” “这儿就我两个。”她向坐在沙发上的另一个努努嘴,“喏!就我两个。”她又重复了一遍。 “我找萍姐。” “有什么事吗?”另一个女孩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句。 “跟他啰嗦什么,留点神,晚上还有要紧事做。我看你是吃饱了撑得慌,到这儿来干吗?无聊!”沙发上的女孩显得有些不耐烦。 “萍姐在哪儿,我要见她,她不出来我就不走了。” “萍姐跟你很熟吗?” “这你甭管。” “萍姐不会有了小白脸吧?” “胡说什么呢?想多了吧你!” “实话告诉你,她不在这儿。” “打电话,就说覃操要见她。” “你当你是谁啊!你叫我打就打啊!” “李露,你出来!李露,我是覃操啊!”他朝楼梯间大喊道。 “出去,出去,这儿没有叫李露的。” 她们说什么不管用,他疯一般往楼梯上冲去,一个趔趄摔倒在楼梯上。 “吵什么呢?” 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他心里一紧。他扭头朝楼梯上望去,她站在楼梯转角处,像一朵盛开的牡丹,雍容华贵掩盖了她曾经的清纯。然而她还是她,他记忆里的她不会改变。真的是她,虽然曾近想过无数次再一次重逢的场景,火车站、飞机场、公路旁甚至人行道上,彼此流着泪,来一个深情的拥抱,抑或是忘情的吻,最好是有点风,能吹起地上的树叶,发出点声音。 生活毕竟不是电影或情感剧,不会有那么感人。 她冷冷地望着他,半晌不语。 “李露,真的是你......” “你认错人了,这儿没有叫李露的。” “你骗我,我知道你恨我,你想报复我......我现在什么都明白了,我......我对不起你,都是我的错......” “小燕,客人喝多了!扶他去醒醒,我还有事,先走了。”她像是没听到他说话,眼光迅速从他身上转移。 她慢悠悠的走下楼梯,眼光丝毫不停留在他身上。就像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彼此间隔着深深的壕沟。他一把抓住她白玉一般的手,手指碰着没有温度的玉镯,像她的脸一样让他感到冰凉。 “你这人怎么这样,我说了不认识你,你想找茬是吧!” 她用力甩开他的手。她力气很大,他的手碰到楼梯的扶手上,又弹了回来。 手肘一阵钻心的疼。 她匆匆地走下楼,推开玻璃门走了出去。他木呆呆地站在楼梯上,两个女孩没好气地望着他。 “等会儿有你好看的,识相的快点滚。”一个女孩说。 他望着她的背影,忙追上去,不想下楼时,一步踏空,摔的够呛,膝盖碰在坚硬的地板上,又是一阵钻心的疼。两个女孩呵呵地笑了起来。 “哎哟!看来真是喝醉了,”一个女孩说,“小燕,你的事!” “切,萍姐只是说说而已,谁当真了。况且不给钱的事,我才懒得干。你看他那身打扮,会给钱吗?” 另一个女孩像被胳肢似的咯咯笑。 他使劲爬了起来,狠狠地瞪了她俩一眼,风一般追了出去。 她打开停在门口的宝马,头也不回地钻进驾驶座。 一路按着喇叭,好像很急的样子,招来许多人的白眼,众人眼里又多了一个炫富的,估计是个富二代。 车绝尘而去,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她终究还是恨着自己。他想,有些伤痕是一辈子也无法抹去了。 前方人很多,她还没离开很远。他忙叫了一辆出租车。 “跟一辆车。”他说。 “什么车?”司机问。 “前面那辆宝马车。”他说。 “那得加倍。” “什么?” “钱!” “为啥?” “打狗还得看主人,追这样的车有风险。” “这有什么风险,莫名其妙!我加钱就是。” 他的心就像这儿的交通一样堵得慌。一个小时后,红色宝马在一栋两层别墅前停了下来,别墅的外围一层铁栅栏,栅栏内种的大多是冬夏常青的植物。别墅背后是波光闪闪的东湖。 隔得远远的,司机把车停了下来。 “给钱吧!” 他塞给他五十块钱,司机不接。 他说:“你等会儿,我去向她要。” 司机忙说:“算了算了,就五十,真他妈的倒霉。” 铁门“哐”地一声打开,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走出来,和她嘀咕了几句,便揽着她的腰走了进去。 他失望地站在那儿,不知所措。 他走到铁门前,伸手去按门铃,很快又缩了回来。他找不到更好的理由,心里有些胆怯。他想:她厌恶我,当初我那么不顾一切地离她而去。现在,我又迫不及待同她言归于好,多么幼稚,问题哪有那么简单。她会怎么看我,忘恩负义、贪图便宜。现在她有了钱,有了地位,有了靠山,所以我找上她,上天给了我往上爬的机会,她是这么想的吧!所以她更加厌恶我,对,没错,女人最恨这种男人。 不,她肯定是不愿想起过去的事,我是她过去的一部分,也许是我一厢情愿地这么想,没关系,反正她不知道。想来她都干了些什么,除了幼稚不堪的行为,还有令人不齿的生存方式。她会这么想吗?她以为我要嘲笑她,要来揭她的伤疤,所以她躲避我,想让自己的世界充满陌生的声音。 看来,她是一点也不在乎我了,可我为什么还揪住她不放呢?这些年,心里容不下爱情,不都是因为她吗?他觉得很委屈,看着关闭的铁门,冷冰冰的,大有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他俯身拾起一块石头,使劲往别墅砸去,石头砸在里面的防盗门上,“砰”的一声。他撒腿就跑,里面传来一阵犬吠,而后是开门声,大骂声。 他蹲在路旁,头埋在膝间,欲哭无泪。 袋里仅剩下十块钱,还有几个硬币。已不够打的,又得挤公交。寒风再一次把他的衣服裹紧,出了一身汗,一下由热变冷,背心凉飕飕的。透心的凉,秋意还未全身而退,整个冬季已困住他的心,寒风执著地勾兑着他的泪水。路上行人少得令人生寒,相比以前。 她的冷漠、视而不见的神情在他脑海里闪现。她或许很高兴,因为有人正在为她苦恼。 一个人在一个不入流的餐馆,喝上几杯劣质白酒,那绝对算是件畅快的事。以前把酒当水喝,瓶子里的**与嘴接触的那刹那,没有任何感觉,如清水哗哗地流过布满青苔的沟渠。水是流动的,它是静止的,水带不走它什么。而此刻的他不同以往,冰凉的**滑过舌尖,火辣辣的,他那颗破碎的心,那些殷红的碎片,和着无情的**哗哗作响。 没有刻骨铭心的爱,哪来痛彻心扉的恨。她越是恨,他越是感到她的爱。越是这样,越让他感到悔恨。 从温暖的餐馆出来,寒气不请自来,笼罩他的全身。他用醉眼望着夜幕下的城市,那么近,那么陌生。他此刻幻想眼前是一片油菜地,金黄的油菜花缀满山坡田野,一阵风过,如浪一般涌动。他感觉自己正随风摇曳,是的,他醉了,这不是第一次。油菜花儿渐渐在他眼中变得昏黄,越来越模糊,最后挤成无数个小黄点,一闪一闪的,像星星一般相互打着暗号。而那青绿的叶,变得黑乎乎的,如夜一般,他伸手去触摸,一股力量将其卷入其中,仿佛他已经遗忘在那片黑色的油菜地。黑暗中,他听到她的呼喊,他努力地想去拔开眼前的一切,却只能是越陷越深。 这不是梦,他觉得自己很清醒,尤其是她的声音,真真切切,那么清晰。是幸福的****,是无助的呐喊,是摄人心魂的哭泣,交织在一起,久久回旋于耳。 他感觉自己很累,一侧身就躺在了地上,湿冷的地面透过他单薄的衣服冰凉他躁动的心。他死死地躺在那里,没有人会去在意今夜会有几个乞丐或是流浪汉冻死街头,冷暖自知,谁也顾不上谁。 一辆车停在他的身旁。 夜更深,更冷。 第30章 十九爱是一道门 第30章 (十九)爱是一道门 他睁开眼。 他看见房间充满肉感。 天花板上的灯戴着透明的灯罩,泻下乳白色的光。乳制般的瓷砖泛着柔和的光。 天已大亮,房间里的灯光有些多余。 他觉得自己是在梦中。 空调源源输着暖暖的空气。一张单人床边摆着一个光滑洁净的柜子,上面摆满精美的瓶子,瓶内为何物已无足轻重。他用手摸着丝质的被子,上面透着缕缕馨香,他忍不住将嘴触在上面猛吸几口。 寝室何时变了样! “这梦也太真了!”他想。下意思地伸手往下一摸,裤子未脱,上身还剩一件****。 不是梦!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手忙脚乱地抓起外套,跳下床找鞋子。衣服扣子莫名其妙多了一颗,顾不了这么多了。鞋子穿反了,拖曳着走到门前,慌乱中一脚踩在鞋带上,一个趔趄,栽倒在地,头猛磕在柜台上,右手搭在柜台上,触倒柜面上大大小小精美的瓶子,撒落一地,大珠小珠落玉盘一般,发出清脆的响声。 门开了,她穿着睡袍走了进来。脸上的妆褪了许多,露出少许黑点。 他抬头望着她,她眼里露出比美杜莎更厉害的眼神。脸色如恐怖电影里的背景。他被她的表情击溃,感觉自己像是在此借宿的旅客,她是老板。心里一发慌,昨日那股冲劲消失得无影无踪。手拙劣不知往何处放,只得假装去拾东西。 “等会儿保姆会来收拾。”她说。 “露,我以为你真的不理我了。”他低着头说。 “以后少喝点,快回学校吧!” “对不起!李露,我一直都不知道你就在这里,我——” “以后不要再来了,我不想再见到你。” “为什么?” “什么事都需要为什么吗?” “我知道你恨我,但是我——” “好了,这钱拿去坐车吧!别耽误了课程。” 她将一百元钱塞到他的手里。 “李露,我想我们之间有些误会,”他说,“我不是来讨钱的。” 他将钱放到柜台上。 “误会!我们能有什么误会?你想多了吧!” “你这样活着幸福吗?” “只要我自己觉得幸福就行了,我的事也用不着你关心,你也不必假惺惺地来同情我、怜悯我,没必要。” “你还是那么要强。” “不跟你瞎说了,我有事,先走了,你看着办吧!昨晚我这样做是看在同乡的份上,今后就难说了。”说完匆匆下楼。他傻愣愣地站在那里,脚下是撒了一地的瓶子。 就这么离开,好像没有找到合适的台阶下。他想:还在意这些干什么,既然她可以把一切不当回事,我也没什么可在意的。注定是生活在两个世界的人,应该是替她高兴还是悲哀呢?路是她自己选择的,她心里有主。我多心了。 他跨出铁门,回头想说些什么,她已将门沉沉的搭上,头也不回的离去。他曾经疯狂地认为:爱你的人就是一道门——向里开,也只向你开。现在看来,在她的心中,自己也不过是一个房客。 她的门向所有的男人大大的敞开着。 也许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彻彻底底地占有另一个人一辈子。难觅的幸福莫过于年老的她摸着额头的皱纹对你说:“看,你多了不起,这些都是你刻上去的。” 他觉得不会有这样的幸福。 孤独游走在大街上,伤感行走在心间。 本就没有什么勇气护住脆弱的心,经过这一番折腾,他变得更加多愁善感。经过天桥时,一个瑟瑟发抖的妇女用围巾捂住脸,通红的手上拿着一张卡片,嘴里不停的重复着“发票”,她的声音把江城的冬季叫得更冷了。他平时很是讨厌这种人,今天突然觉得她是那么可怜。他在可怜一个人时,内心突然涌动一股力量,升起而后降落,留下一阵透心的凉。他忙假装俯身系鞋带,一遍又一遍,心毕竟还是没有完全放开,不好当众流泪,只好找个借口掩饰一下。 泪水沾湿了裤腿的一角。 这时,预想中应该有人拍拍他的肩,或是摸摸他的头,暂时转移注意力,如此简单,却很凑效。若是有人来个电话,那就再好不过。上天还是挺眷顾他的,兜里的手机呜呜地响了起来。他幻想是她,他想她还是挺在意自己的。他想会是那样的。 “露,我知道你不会那么绝情的。” 他就直接把手机凑到了耳边。 电话那头一时像一口深井,扔一块石头,沉默许久。 “你说话呀!” “是我!能谈谈吗?” “你真会挑时候。” 他不想让她感觉到那种失落,言语间却泄了内心的秘密。 “你不必迁就我,我不习惯。” “我没这个习惯。” “那好吧!随你。” 电话那头传来嘟嘟声。 他揣摩这个女孩的心,她像织在床头的蛛网,看似一目了然,实则复杂难懂。她就这么网住一个人的心,而真正有价值的东西都漏掉了。 “你在哪儿?”他打了过去。 他觉得她还可以利用。 “老地方。”她这么说,似乎带有一种怀旧的味道。他体味不出,那儿最多只是有一杯热腾腾的咖啡等着自己,苦涩。 “你等会儿,我马上到。” 以前他会说:“很抱歉,我等会儿到。” 咖啡还是那个味,游荡的歌声还是那么怀旧,他的心像杯子里的勺子,无休止地搅动着。 “又有家庭聚会吗?” 他首先打破了沉默。 “今天不谈这个,我只是想......”她吞吞吐吐的,以前她不这样。 “你想说什么?” “我想我们还有没有可能......嗯,譬如继续交往下去。” “这个提议好像对你不是很有利,你知道我的意思。” “知心朋友都不行?” “如果这样,是我多心了。” “或许我们之间有许多误会。”她只是用勺子搅着杯子里的咖啡,没有品尝的意思。倒是他,喝水一般,端着杯子。 “这话我也曾说过,效果不是很好。” “你另有所指。” “她都告诉你了吧?” “了解不多。” “我俩相互了解还不够。” “不是正在改变吗?”她说。 “女人总是善变!”他说。 “你扯远了。” “没,这是大实话。你可以否认,但这的确是事实。”他望着她,蔑视的眼光。 她能感受到,但不做任何回应。 “忘记过去,重头开始,这不是很好吗?”她说。 “你可以去掉笔记本里的大头贴,但你能去掉心头的刺青吗?” “你会很痛苦的。”她摇摇头说。 “有了选择,就有了痛苦。”他说。 “你可以选择我。” “你主宾颠倒了吧?”他再一次对她感到失望。也许她更适合做自己的妹妹。他想,如果她能表现出高傲的一面或许他会对她另眼相看。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不会让你心动。但不管怎样,我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她叹气说。 “你没搞错吧!爱情不是完成义务。” “我有这个权利完成这个义务。” “你当这是玩家家吗?”他生气地说。 她的脸变得苍白。 “对不起,我真的无法办到,我办不到。”她痛苦地摇着头。 “你是在对我说吗?” “你也配!” 她起身愤然离去。 “这算什么。有病!”他歇斯底里的吼道,咖啡屋里所有的人都朝他望着,几乎所有的人都摇着头,没有语言,也许是见多了这样的场景,见怪不怪了。 十二点后,覃操晃悠悠地回到寝室。 他掀开高高隆起的被子,下面全是衣服裤子。 “这谁干的?”他吼道。 “昨晚有查寝的,我们就......” “有这个必要吗?我又没去违法乱纪,发现了又咋样!”他把衣服裤子绕成一团扔进了衣柜里。 “你说得轻松,到处跑也不说一声,急死我俩了!”刘滨说。 “就是。”朱鹏插了一句。 “我说你丫的充什么好人,你们急什么?我又不像有些人会拉别人下水。” 刘滨闷在那里没了话说,朱鹏不知其中的缘故,只当他随便说说。 “不就是钱吗?哼!” 他仰躺在**上,望着墙角的蛛网。嘴里说着,拳头攥得紧紧的。 “差钱给我说一声,我可以给你借,什么时候还无所谓。” “不必了!刘老板!我还没到拿低保的程度。手脚灵活着呢!” “我只是觉得有些可惜。”刘滨说。 “可惜个鸟,可惜你自己吧!” “像我这种在文学方面没有天赋的人,放弃无所谓,可你不同,文章写得那么好,若是能再添把薪,火会燃得更旺,今后前途无量。” “是啊!你走的路的确是钱途无量,我走的路是前途无亮。即使当个作家又怎样,就凭我那思想境界,甭想写出什么流芳百世的大作,还不是为了钱码字,既然都是为了钱,还不如选条歪道好走,像你。” 刘滨欲说无语。只得沉默。 “嘿!我可以给你介绍个活儿,子儿挺多的,又和你口味。”朱鹏倚着床架说。 “你说说看,只要不是卖白粉我都愿意干。” “有个电视台在我们院找人写情景剧剧本,辅导员找到我,我没敢接,估计现在还没人接。” “这方面你不挺在行的吗?是不是稿酬太低了?” 他想起以前朱鹏和四五个人合伙写网络小说的事,那会儿他月进斗金,羡煞众人。 “哪有,两千块一集。” “有这么好的事儿。”一个鲤鱼打挺,他从**上跃了起来。 “你可以去试试。”朱鹏说。 “关于什么题材的?” “有关穿越的,以搞笑为宗旨。” “怪不得你不接。” “这不是烫手山芋,你自己看吧,我不像你俩,整天想着钱,我只要快乐就行。”朱鹏伸伸懒腰,打着哈欠,一副永远也睡不醒的模样。 “你就装吧!在我面前穷快乐。”刘滨喜欢挑别人的刺。 “我接,现在我只想挣钱,我不能让她这么瞧不起我。”他透过窗户的铁丝网怅然若失地望着光秃秃的法国梧桐。 “你又来了,唉!” 刘滨以为那话是冲他来的。 天变得越来越冷,阴沉沉的天空时不时飘着雪。晚上,整栋宿舍比以前安静了许多。外面飘着鹅毛大雪,整个夜都被掩埋了,唯有远处的高楼像墓碑一样耸立着。 夜被覃操熬成了黑芝麻糊。 他在电脑前思索着剧本的内容核心。来自唐代的李渡穿越到现代认识了富二代高皋,两个人因为古今不同的生存背景和价值观而在生活中引发许多戏剧冲突,通过每集涉及的不同事件来反映生活中方方面面的古今价值观差异,让观众在轻松娱乐的同时得到理性的思考,更是从传统的价值观中给现代的城市文明一种启示,同时也弘扬新时代新风貌。 具体流程是这样的,一集二十场,大约要一万字,时间控制在二十分钟。每集通过轻松而通俗的故事情节、戏剧冲突以及最终的调和,表现古今在某种观念上的差异,从而说明一个道理,弘扬一种社会文明和风尚。这些并不是重点,主要是在每一场中如何设置矛盾冲突以及笑点尤为重要。他打算在前两集中将主要人物李渡和高皋的性格勾勒出来。 交了第一集后,导演不是很满意,把他叫去辅导了几个小时。导演姓周,一个干练精明的男人。一脸的络腮胡子,一身装扮就是可圈可点的艺术。当然他的头发并不长,只触到了肩。 “作为全国十强地面频道,要知道这是很不容易的......”周导花了接近三十分钟介绍他所在单位的辉煌历史,覃操心里开始有些发慌,他可是逃了专业课来的。 “这个剧本不只是你一个人写,还有其他学校的高手。我把你请来,不能说是上课,只是交流一下,你应该明白我还是很看重你的,你的文笔很好。”终于进入了正题。 按照说话的惯例,覃操清楚下面肯定会有一个大大的转折,承接上文。 “但是,你应该清楚,情景剧和戏剧不同,它可以采用蒙太奇......还要适当植入广告,该剧从故事编排到道具选择,各方面都埋下了实现广告市场拓展的可能性。这个得提醒你。当然还要考虑到收视群体的拓展,吸引更多年轻化的收视群体,这需要你在语言方面下点功夫,譬如词儿要潮一点,细节生活化大众化一点。” “这种情景剧有市场吗?”覃操问。他看多了有关穿越的电影,对这方面持很大的怀疑。 “这个你不必担心,‘穿越’在近两年是最火热的文学题材,受到了各年龄层次的欢迎。用低资金投入的情景剧拍摄方式制作‘穿越’题材季播剧,是大陆电视文艺界的创新。所以我们有这个信心。” “哪好,请你就第一集的具体问题说一下好吗?” “这也是我下面要说的,首先问你个问题,你知道现代人的视觉速度是多少吗?” “十秒。”他随便说了一个数据。其实他压根儿不知道。 “你电影电视看得多吗?” “不多。” “难怪如此,”他说,“要知道,人在一个固定的空间里,对着一个不变化的视频图片,很容易产生审美疲劳。现在人的注意力比金鱼的还短,只有两秒。所以每一场的节奏转换要快,每一场设置悬念,环环相扣,矛盾冲突更为集中。无论如何要勾住观众的眼球,这是关键。” “这些我还真没注意。还有,场次设置上你看有没有需要修改的地方?”覃操问。 “这一集还算可以,不过今后一定要注意,情景剧中每一场都是主场,没有过场,它不像电视剧。还有每写一场戏,首先要清楚任务是什么,安排在什么样的场景里最合适,由多少人来完成最合理。把最精彩的对白放在哪里最妙等等,这都需要你去把握。” 从电视台大楼出来,他感到一阵眩晕,看来朱鹏不接是明智的。整个二十集写下来,人也得剧终。但为了稿酬,命搭上也值了。 他回味周导提的那些问题,不禁有些好笑,不是因为别人,而是觉得自己太无知。学了那么多,实践检验,全是空洞乏力的理论。 他只回答对了他一个问题,如果那答案不是周导的个人观点的话。 问题是:“人为什么喜欢看电视?”。 回答是:“人对别人的**有天生的窥探****。” 他想起小时候常到李露家看电视,她家有村里唯一的一台黑白电视机,熊猫牌的,产地不详。多少年后,对电视机牌子上的那只熊猫倒是记忆犹新。最让一群孩子兴奋的时间是下午六点,大风车的音乐响起,全村的孩子都变得躁动不安。对别的孩子,李露总是将其挡在门口,吆喝着收钱。覃操在门内问她为什么要收钱,她说:“电视里的人要钱,他们不会让我们白看。” “你骗人!”其他的孩子异口同声的说。 “不信去问你妈,你问她能随随便便脱衣服流眼泪给别人看吗?” 大伙儿被她问得哑口无言,只好悻悻离去。 想起往事,他不禁笑了起来,但又有些悲伤。心中留下的记忆也像黑白电视里的画面一样苍白起来。更新第一, 第31章 二十如此报复 第31章 (二十)如此报复 第一场 公寓 晚 内 「旁白:我叫高皋,和我的名儿一样,我呱呱落地那一刻就注定高高在上。我没有仰视的胸怀,但我有俯视的资本。这不能怪我——老不死的父母给了我死不了的钱,那么多钱,花也花不完。在别人看来,我什么都有,有钱就有一切。可我为什么总觉得欠缺什么。是爱情,对,一直都这样。我曾天真地认为只要有钱就能拥有爱情,可惜我错了。我没能爱到沧海桑田,却爱得疮痍满目。」 (镜头一)酒店 晚 内 高皋(躺在**):我们结婚吧! 女孩(从**跳下来穿鞋):对于我——结婚跟结扎一样痛苦。 (镜头二)火车站 日 外 高皋(一手拽着女孩脏兮兮的口袋一手扯着女孩的衣角):跟我回去,我们结婚吧!我不会嫌弃你。 女孩(哭丧着脸):你当然不嫌弃,女人身上有的我都有,可你有的我没有,我穷。 「旁白:这就是我的爱情,重演着电视里的剧情。现实中的女孩不知是荧屏塑造了她们还是她们丰富了荧屏。」 他写的情景剧正在经济频道热播。 剧本被导演删减了很多,百分之三十用了原稿。 周导将钱塞到他手上时说:“好好干,年青就是资本,想象力很赚钱的。今后有机会再合作。” 他点点头。 冬天的记忆已如日记一般琐碎,时间蹲在角落里蜕皮,春天慢慢重生,他却觉得自己老了许多。 他在花市买了两束玫瑰。 拿着花踏进那家发廊,心里感觉有些不一样,或许是裤兜里的钱在为他撑腰。 “我找萍姐。”他字正腔圆地说。 “又是你。”叫小燕的女孩说。 “辛苦了。”他将一百块钱塞给她,“帮个忙。” “她在楼上休息呢,要不你等会儿吧。”她将钱捏成一团塞进乳沟。 他不听,箭步冲上楼。 楼上有一间门虚掩着,他推门进去,一对男女**裸地抱在一起,在沙发上哼哼哈哈的纠缠着。一点没留意有人进来。他忙退了出来,心里骂道:****,这么早就开始了。 这么多房间,到底是那一间呢!他心里琢磨着,没办法只好闷着头皮去敲门。敲第一间,无人应,正当他准备去敲第二间时,一个衣衫不整的男人开了门。他将覃操打量了一番,突然眼露凶光说:“敲你妈的头啊!打扰老子兴致。” “谁呀!”里面传来娇滴滴的声音。 “谁知道他妈的是谁,我当又在刮‘台风’,个****的,差点把老子吓死!”门砰地一声搭上,覃操被骂蒙了,一时没了勇气去敲第二间。过一会儿他灵机一动,她肯定不会接客,那么她休息的地方就不一样。他看所有的门,唯有一道是防盗门。他鼓起勇气敲了几下。门开了,他忙把花藏在身后,她并未出来,防盗门链依然挂着。 “你走吧!我不想见到你。” 门后传来她的声音。 “我只想看看你。一会儿就好。” 他饱含深情地说。 “没什么好看的,求你了,快走吧!这不是你来的地方。” “别人能来我也能来。” “我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不可能再有交点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不恨你。” “是,我和你是两个世界的人,你在天上,我在地下。你现在那么有钱,又怎会瞧得起我这样的穷光蛋呢!以前因为我的自私,害了你,你可以恨我,报复我,我无怨无悔,但是请你不要用别人的感情来报复我,我不想再伤害别人。” 他将花扔在地上,狠狠地踩了几脚。 她取下门链,露出苍白的脸,望了望他说:“你进来吧!” 他脚刚踏上地毯,她转身对他说:“还有你的花呢!是给我的吗?捡起来吧!” 他脸一阵发烫,“你怎么知道我给你买花了?”他说。 她一笑。 “不是有猫眼吗?” 他到过道上拾起被踩得七零八落的玫瑰花,心里有些懊悔。 她给他倒了一杯热水,躺在沙发上,两人双目对视,一言不发。液晶电视里除了丰胸广告还是丰胸广告,让人不由得羡慕起那些还在吃奶的孩子。 他望着茶几上的玫瑰花,很不好意思地说道:“下次我再给你买,我太冲动了。” “谢谢!这花挺好的,这样的状态跟我挺配的。”她说。 在他看来,一句“谢谢”让那些玫瑰花显得更加残败不堪。他的心如花一般谢了。 他总是那么**。 “我们还有可能吗?”他问道。 “没有。” “为什么?” “你觉得我还存在拥有真正爱情的可能吗?我身上到处都残留着各种男人的味道,你能接受吗?当你有了体体面面的工作,你会拉着我这样一个有着不良记录的女人去参加公司的聚会,然后告诉他们,你看这是我太太,或许其中就有一个就曾是我的顾客。或者我们有了孩子,等他有一天出名了,拼命的要我告诉他自己的经历,他说他要为家人写传记,然后我告诉他,你母亲曾经是干那个的,你写吧!这些是你愿意看到的吗?”她说,“对不起,是我想太多了。” 他用手捂着脸,眼泪从手指缝里渗了出来。 还记得故乡的那片油菜地,油菜花儿开得遮天避地。他和她手拉着手徜徉在花海中,累了,躺在青绿的紫云英上,他用木叶为他吹着清纯的情歌,她在膝盖上撑着手肘,手掌托着下颚,入迷地听着。 从油菜地里出来,她的头上布满轻柔可爱的花瓣。他说她像新娘,她说不像,新娘的头上都是扎红花,没有扎黄花的。红色代表喜庆,黄色和白色常在丧事上出现。他就去摘红色杜鹃花插在他的头上。 许多事恍如昨日,蓦然回首却已如隔世。 门外突然传来“咚咚”的敲门声,她起身走到门前,朝猫眼里瞧了瞧,脸变得苍白。她示意让他避一避,他慌慌张张不知道躲在哪里。 “等一下。”她大声喊道,底气明显不足。 她引他到卧室里,打开衣柜,里面全是女人的衣服裤子。 “别出声,一会儿就好了。”他卷曲着身子躺了进去,她慌忙将衣柜的门合上。 “开个门都这么久。”一个男人粗声粗气地说。 “我不舒服,正躺着呢!”她说。 “买这些鸡零狗碎的花干吗?无聊!”他在客厅里唠叨道,“空调都不开,节约也不用到那份上吧!” 他走进卧室,将大衣脱了下来,扔在**。覃操在里面透过缝隙瞧见他满脸沟壑,右脸颊上还有一道深深的刀疤。如果没猜错,他应该就是张淼所说的刘刀疤了。这样的男人怎么形容他的相貌的确是个难题,如果说他是那些身材火辣,胸部燎原的女人烧出来的也不是很过分。他眼带凶光,嘴唇厚厚的像烤熟的香肠,浅浅的头发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刚从监狱出来没几天,粗大的酒槽鼻,两个鼻孔塞满了鼻毛。覃操努力地调整眼睛的焦距,也无法将其看完,他就像一堵墙。 总之,他的体形是地球带着转都嫌累的那种。 覃操的心怦怦直跳,担心他会突然打开衣柜。 他走到床边,往床底下瞧了瞧。又将被子掀开,粗大的手掌像熨斗一样在粉红的床单上拂来拂去。然后又将鼻子触到丝被上嗅来嗅去,像狗一样。 “被套床单刚换的,你就放心吧!”她突然从客厅进来,望了望衣柜,没好气的说。 “哦!我听小燕说刚有人找你是吗?”他忙放下被子。 “走了!” “是吗?你呀就别老躺在沙发上,你还要不要身材。” “这些你少操心,我又不是什么金枝玉叶。”她点燃一支烟,猛吸一口,眼睛时不时地瞟一眼衣柜。 “做老子的女人不是金枝玉叶咋行!看你的脸,明天去做做。” “得了得了,你买的项链呢?” “记得记得!”说着就掏出一个精美的盒子,盒子上的彩带打着一个红色蝴蝶结。 “你今天不回家吗?”她翻弄着盒子,两个手指捻起一条黄金项链,淡然一笑,好像在说纯度不够,他没留意。 “那鸡婆过来了,我今晚在这儿过。”他一副很生气的样子,一弯腰,一张大大的屁股像公章一样盖在**。 “你不是说你老婆在黄石吗?她怎么来了?”她走向衣柜,转身将背紧紧地靠在衣柜门上。 “他妈的听风就是雨,肯定是哪个王八操的吹了风。哼!” 她吐了一口烟,冷笑着说:“看不出你挺在意你老婆啊!这个我不要了,你拿去送她吧!”说着就把盒子扔到**。 “哪里的话,都什么人了还说这话?” “我算你什么人?你又算我什么人?” “你是咋了?他妈的说这些风凉话。” “你和那些人没什么两样,不同就是你不用付钱,免费的。” “今儿真是见鬼了,我这他妈的得罪谁了?两头受气。” “你还是回去吧?做贼拿脏,捉奸在床。她找不到我不会把你怎么样。你到我这儿来不是明摆着让她拿把柄吗?” “我就是做给她看,老子豁出去了。” “我可不想害人。” “那可由不得你了,嘿嘿!”他伸手将她拉了过来,一把将她揽在怀里,翻身将她压倒在**。 “今天不行,真的不行!”她用手使劲推搡着,可是哪里推得动。他抱着她在**滚来滚去,她用手捂着胸口不让他解衣扣。 “我的宝贝,我给你说,我买了质量最好的,超薄的,包管你爽死。”那宽大的牛皮带好不容易解开。很费劲地腾出一只手去拔她的裤子。 “哎呀!皮带扎到我了。” 他哪里顾忌到这些,像一头被猎人追逐的野兽在沟壑间寻找藏身地,用爪子在草丛里毫无头绪地乱刨。 她无力地挣扎着,终究未能抵挡住他粗鲁的进攻,**裸地躺在他的**,他用嘴上下舔着,唾液滴在她的乳尖、**,身体几乎被他润透了。 他躲在衣柜里,身体在颤抖。他还无法面对这样直露的场面,他还不够坚强。如果切掉感情的神经,他可以麻木地认为这是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在****,只当是成人电影,在寝室常看的那种。但是她毕竟不是女优,她曾是自己深爱的女孩,为什么会突然就躺到了别的男人**?他看到她眼角的泪水,她死死地盯着衣柜的门,她的眼神是那么无助。 身上的男人几番周折,终于全副武装地挺进她的身体,她没有叫,也许是习惯了,或许是麻木了。 他看见她在笑,嘴角滑下一丝笑容。就像玫瑰花瓣的凋落。 他突然感到震惊,他想:她怎么就笑了?她是在嘲笑我吗?的确,她是该笑!因为她知道躲在暗处的男人还在乎他,她想用这种方式报复他。可是,一个女人的用这种方式报复是要冒风险的,她无法预知那个男人似乎还在意她。 很明显,她成功了。 覃操再也无法忍受,心中荡起一股豪气,很久都没有过的。曾经有过这种感觉是在高中时,班上一同学嘲笑他是劳改犯的儿子,就因为这件事他还差点挨了处分,从未打人的他把那个学生打进了医院,躺了三天。 覃操猛地推开衣柜的门,随手将一把内衣内裤扔在两个**裸的人身上。 “够了!”他歇斯底里地吼道,像个疯子。 她惊恐地看着覃操,眼角留有泪痕。 他愣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你他妈的找死是不?”他朝她骂道:“个****养的,你得给我讲清楚。这是他妈的么子回事?”他说着忙下床穿裤子。 覃操攥紧拳头,一米七八的个子此时撑得像个旗杆,眼狠狠地盯着躺在**的她嚷道:“李露!你说呀!你怕什么?” “今天这事你得给我说清楚,不然老子跟你没完,”他说,“还有你,找死了你这是,王八蛋。” 两个男人都望着她,她起身将散在**的****随便拿起一件套在身上,反手去系带子。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我不认识他。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她说。 “你就装!”刘刀疤吼道。 “信不信随你。”她从地上的外套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从烟盒里捻出一支烟,慢悠悠地点上。 “个****养的。”刘刀疤呼的一拳迎面打在覃操的脸上,紧跟着一个扫堂腿。覃操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像断了根的梧桐倒在地上,幸好有地毯,摔得不疼,只是觉得眼冒金花,鼻子里辣乎乎的。他估计鼻梁是断了,一摸全是血。他想挣扎,刘刀疤哪肯给他机会,紧跟上来就是一阵猛踢。 “好了,想打死人啊!”她喊道。 “老子今天不灭了他就不是刘刀疤了我。”说着就操起门边的挂衣钩狠狠地砸在他的头上。覃操头一阵剧痛,眼前一黑,什么感觉都没了。更新第一, 第32章 二十一因为冲动 第32章 (二十一)因为冲动 四周寂静无声,唯有他的心脏在跳动。 他漫无目的的走着,在黑魆魆的甬道上,在空无一人的教室走廊,窗子的风钩哧哧地作响。他有气无力地攀着楼梯扶手离开,在转角处,声控灯亮了,他面无表情地望着消防栓箱的玻璃,玻璃映着的那个人突然咧着嘴朝他诡秘一笑,牙齿像墓碑一般参差排列在血色的洼地里。他忙下楼,明明是下楼,他却发现自己迈得那么吃力,一步一步,倏忽间又回到了楼梯转角处。灯突然灭了,接着响起一阵玻璃破碎的声音,他感觉里面伸出了一只手,紧紧地拽着他,手湿漉漉的,他想多半是血。他挣扎着想要摆脱,极力用另一只手去扑打,手肘却很麻木,伸不开。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拉扯着他,他的手感觉到残留在箱子上的锋利的玻璃片尖刀一般划过,直戳骨头,然后在手骨上像木匠用锋利的刨子推起一层木屑。 他渐渐失去了知觉,像失重的石头,沉甸甸的,又虚飘飘的。灯终于亮了,他无力地翻动眼皮,透过一道缝隙,他感觉到了阳光,耳畔响起了蜜蜂嗡嗡的叫声,他想挣扎着站起来,却使不上劲。恍惚中,他看到她,站在油菜花丛里,朝他挥手微笑,就在眼前。他伸手去触摸,她却随着花海的延伸,越来越远,在晓梦星沉间化作渺渺微光灿如花瓣上的露珠一点。 天又渐渐地暗了下来,他失望地闭上眼,没有了蜜蜂的嗡嗡声。 风亡命天涯一般吹着。 她听到一个声音,在撕心裂肺地呼喊,顺着风,越来越清晰。他睁开眼,看见她**裸的身躯仰躺着插在一排铁栅栏的锋利的矛头上,矛头上挂着她那血淋淋的内脏。腿和手向两边卷曲下垂,像四瓣即将凋零的油菜花瓣在对花枝做最后的道别。铁条上的血已经凝固,铁条原有的颜色被血掩盖了。她的头扭在铁栅栏一侧,面对着他,嘴角还滴着血,已经起了一层厚厚的血痂。 一头乌黑的头发如篦子齿一般垂下,头上是广袤无际的天空,此时正翻卷着乌云,眼睛无法透过,就像无法透过那密实的黑发一般。 看着。 天空显得更加暗淡了。 他闭上眼不忍再看,他嘴里喊着她的名字,挣扎着,捶打着自己的身躯,突然手腕处一阵剧痛。他想哭,但又哭不出声来。他想喊,周围的一切仿佛处于真空。他终于无法忍受,歇斯底里的挣扎,头一阵眩晕,他终于从浑浑噩噩中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发现天空带着幽灵般的灰白色,天是那么低,仿佛触手可及,又如千斤重担向他压来。他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躺在**,身上盖着雪白的床单。他动一动右手,一阵疼痛,上面扎着针,透明的**正一滴滴地流进他的血管里。猛然一动,殷红的血就如潮水一般涌入输液小管内。就在这时他发现她正紧紧地握着自己的左手,脸朝下枕在手上,乌黑的秀发覆盖了他和她的手掌。他感觉到手上一阵冰凉,弄不清是她的唾液还是眼泪。 瞬间死生契阔,难辨真假,战战兢兢,只有在梦醒时才获得解脱。 活着像一座废墟,既有沉甸甸的梦,也有暗沉沉的失落。 “你终于醒了!”她望着他,仿佛松了一口气。 他打量着她,一张未经雕饰的脸如油菜花般朴素,眼角残留的泪痕依然清晰。 “我真希望自己永远也不要醒来。”他想翻过身,背对着她。身子一动,脑袋一阵剧痛,仿佛随时都会开裂。 “别乱动,想喝水是吗?我去给你倒。” 她起身去倒水。 “我不渴,”他说,“不要离开我好吗?” “我不是在这儿吗?” “不!是永远不离开。” 她沉默。头扭在一边。 一棵青绿的女贞点缀着冬窗。 “答应我好吗?” 他极力哀求。 “永远是多久?”她说,“这些不能随便说的,终有一天你会觉得自己说的话做的事是那么不靠谱。” “不,不会的。只要你跟我离开这个城市,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一切都会过去的。” “你太天真了。”她说。 又是一阵沉默,病房里的空气顿时冷冰冰的,仿佛即将凝固一般。 冬窗废色,所幸还有一棵女贞在随风摇摆。 “别再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事了,对于你我都不好。你也不必心急,你今后会遇上你喜欢的女孩,她会对你很好的。你们还会结婚,建立一个幸福的家庭。到那时,家里的墙上会挂上你俩的结婚照,她穿着婚纱,你穿着西服,是那么美满,过不了多久有了孩子,一起去公园散散步,到湖边遛遛狗——当然偶尔还会吵吵嘴,性格上互相补充,事业上互相支持,过年过节一家人快快乐乐地走亲访友,你们......那会是多么幸福啊!”她有些哽咽地说着。 “那你呢?难道你就不该拥有这样的幸福吗?难道你为了钱就可以放弃这一切吗?”他有些激动了。 “这是我的选择,怪不得别人,你不必替我惋惜,那样不值得。我现在过得很好,难道你没看出来吗?”她扭过头望着他,眼泪在白皙的脸上蜿蜒成河。眼睛像暗夜下的都市,空有一座城。 “你这是报复,你知道我还在乎你,所以——” “有这个必要吗?过去的事我早忘了。” “你说谎!”他吼道。 头又是一阵剧痛。 “我——我还有事,得走了。你安心休养,医药费我已经付了!” 他快步走到门前。 “你还要跟着他吗?” “也许吧!这是我的命。” 门开了,她回头望了他一眼说:“我会给护士钱,她们会照顾你的,还有他不会找你麻烦的,我已经解释过了,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你好自为之。” “钱,又是钱,钱对你有那么重要吗?”他望着她的背影,痛苦地喊道。 “我有时真的不知道自己都在干些什么?深夜里,我会听着他们的鼾声问自己,我这样做值得吗?我已经无法猜透她,她时而流泪哭泣、时而冷酷无情,她已经不再单纯,我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仇视的眼神,到底是对这生活还是对我,我无法摸清,但我确信,她要报复我。”覃操对我说。 学校对覃操的处分下来的时候,他正和衣躺在**,头发凌乱不堪,苍白的脸遗忘了表情,眼睛如鱼眼般瞪着天花板。寝室的同学都不敢告诉他这个——宿娼,记大过,取消学位。 我不敢将学校的处分告诉他,虽然我不相信他会是这样的人,但事发有因,绝不会无中生有。我劝说他去向辅导员说情,或者找院里领导,他说没用。 “欠别人的终究还是要还的,逃也逃不掉。”他说。 一步踏空,万劫不复。 一个星期前的黄昏,覃操又去了那个发廊。事先喝了几杯,有些醉意,胆子大了,摇摇晃晃地走了进去。那一瞬间,一个竹篙般的男人和他撞个满怀,覃操乜斜了他一眼,好像认识,可能在哪里见过,但又记不大清楚了,酒精起了很大的作用,对于遗忘。他勒了覃操一眼,像一把匕首从他身上划过。然后一步一回头,像挨打的混混要去搬救兵似的匆忙离开了。 在这儿几年,遇到这样的人太多了,他也没怎么在意。走进去后,他看见里面沙发上坐着两个妖艳的女孩,一个是小燕,正翘着腿修指甲。另一个是陌生面孔,正叼着烟,吞云吐雾。看上去年龄已经不小了,起码也有三十,那张脸最会说话,掩盖不了。 “怎么又是你!”小燕说。 “我是来消费的。”覃操说。 “你多大了?有身份证吗?”另一个女人吃惊地望着覃操问道。 “你管得着吗?又不找你!”他拉开外套的拉链,歪到小燕的旁边坐下。 “屁腩子,冇得素质。”另一个女人在一旁嘀咕道,覃操没听懂她说什么,也没去理会。 小燕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萍姐在楼上,要找她直接去啊!” “我就找你,今晚我——嘿嘿——”他醉眼朦胧地望着她。 “就不跟你玩!” “不就是只鸡吗?跟我玩清纯?”他说。 “你.....你太过分了,信不信我揍你。”小燕发飙了。 “你打呀!我喜欢!怎么?你怕我付不起钱啊!不就是钱吗?”他大声说,从衣袋里掏出几张,全是红的。 “够吗?”他说,“一晚最多一百,你以为我苕啊!这些够玩几晚了。” “你怎么又来了?”李露突然出现站在楼梯上,非常生气地问道。 “怎么?不欢迎顾客啊!”他像不认识她一样,冷冰冰地说道。 “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你是不是苦头还没吃够啊?”李露没好气地说道。 “是!我就是贱,得了吧!你管得着吗?”他说。 “你到底想干吗呀?”听那声音感觉她快崩溃了。 “住一晚,就这么简单,当然啰!得要人解解闷。”说着朝小燕一笑。小燕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随你便!”她吼道,咚咚地走上楼去了。一会儿楼上传来“砰”的一声。 “萍姐——我——”小燕追了上去。覃操一把拉住她,“她说了随便,你听不懂吗?”他胆子越来越大了。小燕看了看手里的钱,最后妥协了。 房间里,光线昏暗,屋外的灯光透过淡红的窗帘,使得室内有了一种撩拨人****的氛围。 她脱光了站在床前,他坐在床沿上瞄了她一眼,说:“挺好的,睡吧!”说着鞋也不脱就像具木乃伊直挺挺地躺在**。 她估计是认为他对自己不满意,生气地躺在他的旁边说:“这算什么?” “不算什么。这不是睡觉吗?你还想干吗?” 她懵了。 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他并没在意,倒是她吓得脸都绿了,估计是突击检查什么的,不敢去开门。敲门声更急,门外吵吵嚷嚷的,仿佛有很多人,此时他才意识到情况不对,醉意顿消,头上像浇了一瓢凉水一般清醒过来。 门开了,他看见李露正同另两个男人解释着什么,一个还穿着警察制服。当她看见他开门出来时,脸阴沉一片,突然缄默不语。 敲门的是辅导员,他冷冷地打量着他最后叹了一口气说:“这儿睡不安全,还是回学校睡吧!” 他望了李露一眼,绝望地答道:“好吧!” 下楼时,他回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第33章 二十二钱的诱惑1 第33章 (二十二) 钱的**(1) 我和她走在路上。 梧桐叶四散飘飞,一地的秋意。幸好有阳光,从残留的黄叶间漏下几丝暖意,即使如此,心依旧冷冷的。 还是没有覃操的消息,已经一个月了。 以前我和他走得很近,或许她认为我是找到他的线索。我尽量告诉他所经历的一切,时而掺杂些想象。她听得入迷,甚至眼里盈满泪水。 她即使哭,我也无法告知她覃操的下落。 走过露天电影场时,她看着一对对情侣蹲着坐着或是仰躺在对方的怀里,在泛白的石阶上忘情地沐浴着秋日的阳光。她眼里流露出羡慕。 “我多么希望能和他拥有这样的爱情,两个人手拉着手走在林荫道上,什么都不用去想。五指扣拢,密不透风,什么伤口都能缝合,什么狂风暴雨都能阻挡,两个人的世界里,心从此沉寂,我看着他,他看着我,所有的一切都装在彼此澈亮深邃的眼睛里,周围的一切都只是我俩的照片的背景,”她说,“可惜这只是一个梦,我做了很多年的梦,最终还是破灭了。” “我的幸福曾经是那么的可能。”契科夫笔下人物的一句话就道出了她心中所有的悲伤。对于她,眼前的爱情太奢侈,她付不起。 我不知道能对她说些什么,我知道在我的字典里,找不到合适的字词去排列组合成与她相称的语言,但是内心一股荒凉感如同秋意的萧杀气席卷我的心头,我感到一丝凉意如三九的冰雪滑落在心际。我情不自禁地拉着她的手,她先是一怔,眼神瞥过,些许明白了我的意图。泪水哗哗地流了下来。 在行人匆匆而过的林荫道上,我和她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彼此紧闭着眼,任风漏过树丛,听过往行人的笑声和脚步踏过落叶的留下的哗哗声将我和她淹没。 “谢谢你!”她嘴触到我的耳朵,声音有些沙哑,像秋风翻弄落叶一般。 理解源于承认。 我在内心里对她的认同使两者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这也使我有了更多机会去倾听她的故事,她的心声。 夏夜,江城是蒸熟的包子,长江犹如躲在草丛里的大灰狗吐着长长的舌头。 这个城市看着不断涌入花枝招展的女孩,它觉得每一个都是****,在远处看着它们,是那么温顺,于是它迫不及待地将她们拥入怀里,可是很快就发现她们身上还带有野性,而它确实是太老了,再没有多少精力去征服她们,于是很是厌恶地将她们抛到了一边。 她就是被抛中的一个。 她坐在湖畔光溜的石头上,湿热的风带着刺鼻的腥味揉乱她额前的刘海。在这个城市,在这个夜里,她成了游魂。 从长途车站出来时,她想找个落脚的地方,在车上困了一天,身体已毗邻崩溃的边缘。她习惯相信上年纪的男人,如同相信自己父亲一样。为此她交了第一笔学费。 一个摩的司机载走了她所有行李。 她疲惫不堪地走在大街上,接受冷漠残酷的现实检验。她无力地推开一道道明晃晃的玻璃门,又很快走出来。 没有人敢相信一个连身份证都没有的人。 湖水悠悠,心随水一起晃荡。 眼前的湖水仿佛在上下起伏一般,脚下的土地也随之颤动起来。她坐立不安,即使是盛夏的夜晚也无法抵御肚里直冒的寒意,她的脸如死鱼泛白的肚皮,浮在水面。眼睛使劲挤压远处的灯光,最后变成无数根烙红的钢针四散开来。鱼儿三三两两地跳出湖面,“咚”的一声,很快归于沉寂。 月下,她的眼如荒井一般,泪水长眠其中。她想哭出来,但终究还是忍住了。 心已关在蜜蜂的身体里,曾蛰得她心疼的那只蜜蜂。飞走了,飞到了哪里?她不知道。她只得那阵心痛。 一阵风过,装在湖畔路灯上的风力发电装置呼呼地转着风轮。湖水的幽微使得灯光越为黯淡,湖畔的慈菰叶如雨燕张翅欲飞,叶下堆积着垂死的草鱼。缺氧、污染成了湖中鱼类最大的杀手。生于水畔长在水边的她,知道这样的鱼是不能吃的,但在这个夜里,什么都可以不考虑,这也是她来湖边的目的。 饥饿面前,她没了主见。 不知是何年冬季留下的芦苇干枯的尸体,路人随意扔弃的固体垃圾,湖畔随处可见,一把火烧不尽。焦黄的鱼,刚完整地躺在水里,一会儿工夫就被她的牙齿撕裂,那颗锋利的虎牙,一丝不苟地肢解鱼的尸体。最后只剩下一堆刺,白白的,看上去那么干净。 夜渐深,她躺在玉兰树丛下的青草上。不远处是一条大道,车道上车稀稀落落的。有几辆车飞驰而过,车灯穿透玉兰林,照在她苍白的脸上,她有些恐慌。光,总是无情地暴露周围的一切,美好的,丑陋的,一眼望去,**裸的毫无遮掩。最后连车也少了,周围死寂一片,唯有树丛后面的湖水里,偶尔有鱼跳出水面打破夜的平静。 迷迷糊糊中,她突然觉得自己全身湿漉漉的,她想用手抹去身上如汗水一般滑腻的**,但是手不见了,她心里发慌,想站起来,脚却麻木了,身体没了支撑。她越发心慌,心跳加快,呼吸急促,她一侧身,感觉自己在水中,整个身体在水中慢慢游动,周围一切变得浑浊不清,呼吸变得更加困难,她努力挣扎,想跳出水面,但是整个身体仿佛被什么拖住,往下沉,越沉越深,她的胸口仿佛压着一块大石头,她感觉自己快窒息了。她无力地扭动身躯,感觉有什么正在拉扯自己,她想叫,却喊不出来,大脑处于半清醒状态,却不能让自己完全醒来。 渐渐的,下身有了知觉,她明显感到有什么在撕扯自己的裤子,她害怕到了极点,心跳急速,猛一翻身,终于醒了过来。她看见一个人在撕扯自己的裤子,这已不是梦。她看不清那人的模样,黑乎乎的,她大叫一声,忙把腿往后缩,双手紧紧提住裤子。那人往后一跳,很快他又朝她扑了过来。她颤抖着起来,身体在发抖。她来不及多想,没命似的往湖边跑,那人紧随其后,如甩不掉的尾巴。情急失控,就在他扯住她的衣角时,她身子一歪,栽进了湖里。她把身躯埋在湖水里,腿一蹬,手一划离岸有了一段距离。从小在水中泡大的她,水没有威胁,只是害怕那个人继续纠缠。湖水的恶臭气味,死鱼的腥味,死老鼠的气味也会让她窒息。 那人在湖边粗声粗气地大骂,她感到很害怕。过了一会儿,声音没了,她小心翼翼地游到慈菰叶丛下,见湖边没了人影,悄悄地从湖水中抽身出来,上岸后没命地往敞亮的地方跑去。大街上的店门关得紧紧的,卷闸门如铁墙铜壁一般隔断了外面的世界。一天的喧嚣在这时归于平静。远处的高楼如****的男人,冷冰冰地守望着脚下的土地。 好不容易看到一个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地方,不是商店,是银行旁边的自动取款机房。她见周围没人,偷偷摸了进去。白天见别人从那里取走大把的钞票,她也想从那怪模怪样的东西里拿点钱。在乡下,小城镇很少见到自动取款机,当她第一次看到城里人从里面取走钞票时,她突然感到,原来城里人这么幸福,钱可以随便取。 “怪不得老家那些人争着抢着往城里跑,原来是这样。”她自言自语。 她敲打着取款机,使劲地按着上面的按键。它没有像她预想的那样大把大把地吐钱,只有那屏幕上一再的提示——插卡,她以为是身份证,她很失望,心里诅咒着:这该死的机器能认人。 她掩着脸,背靠着墙壁,哭着滑倒在地。 夜渐深,她浑浑噩噩睡着了。 醒来时,她看见城里的人又在大把大把的取钱,他们捂着鼻子,瞪着她。她身上散发出难闻的恶臭,是湖水的原因。一会儿保安来了,他认为她是个乞丐或是疯子,挥舞着手中的棍。她想辩解,说自己迷路了,也许会有人同情。 可是谁又有耐心来听她说呢? 望着外面大街上密密麻麻游动的人群,她不敢出去。保安很不耐烦,棍子呼呼地落在她的身上,她惨叫几声,身躯散架一般。 一个中年妇女拉住了保安挥动的手说:“别打了,这姑娘我认识。” 保安将信将疑。 她俯身用手撩起李露额前的头发,仔细查看了一番,然后很确定地说:“我跟她父母很熟,她脑子有点......” 周围传来啧啧声。 保安听她这么一说赶忙开溜。 从来只打无家可归的狗,这是做保安的行规。 对眼前的这个妇女,李露感到好奇。不知道她出于什么目的,只当是她为了帮自己才这么说的。 她从心底里感激她,世上总还是有好心人的。 “姑娘,你还想呆在这儿啊?”中年妇女面带和善的笑容,温和地问道。 李露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心想:我还能去哪儿呢? “要不先去我家,你看要得不?” 李露点点头,她相信这个与自己母亲年龄相仿的妇女会帮助自己的。众人的眼光她受够了,那种感觉无异于裸奔。 她跟着那个母亲一般的妇女离开了大街,乘坐的的士停在一条巷道口。巷子里挂满招待所的牌子,中年妇女跳下车,付了钱,拽着李露往里走。 一个招待所的玻璃滑动门咯吱一声向两边分开,一个妇女皮笑肉不笑向她俩迎来。 “翠姐,在哪里找到这么个脏兮兮的货色。” 她一双眼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李露。 “哎哟!有几个月没洗澡了吧!这孩子脑子不会有问题吧?”她一手捂鼻子,一手五指张开作纸扇状在鼻前轻轻晃动。 “乱嚼舌根,这孩子迷路了。”翠姐没好气地说。 “真会说笑,就你那几个姑娘哪个不是孩子。当初还不都是迷路的,哈哈!” 第34章 二十二钱的诱惑2 第34章 (二十二) 钱的**(2) “没空闲跟你扯谈,不要总认为是我家抢了你的生意,你也不看看你那几个姑娘......” “哎呀!翠姐说哪里话,我哪敢怪你家,要怪也只怪现在的男人,都想老牛吃嫩草。” 翠姐不再理会她,拉着李露往巷子深处走去。 李露听得云里雾里,不知所云。 在卫生间里,她第一次拿喷头洗澡。 水哗哗地冲洗着身体,身上能洗的地方都洗了。 她换上翠姐递给她的不算太厚的衣服和不算太长的裙子,看上去还是新的,不过有洗过的痕迹,棉质的外套上卷起了一层毛。 “啧啧!真是树靠皮装,人靠衣装啊!” 翠姐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好像是在仔细查看自己捏出来的泥人一样。李露不好意思地用手梳理湿漉漉的头发。 “好好干!过不了几年就可以回家盖栋大房子,安逸极了!”翠姐翻动着乌紫的嘴皮,说着让李露心动的话。 “翠姐,你要我干什么就直说吧!做饭、洗衣服、扫地、带小孩我都在行。”李露很干脆地说。 “先甭说这个,吃点东西,把肚子填饱了再说。”说着就叫她上了楼,从冰箱里取了一包吃的。里面有鸭脖、鸭翅、鸭腿。 “这是周黑鸭,比不上北京烤鸭,味道还算可以。” 李露已饿得够呛,也不拒绝,拿着就狼吞虎咽啃起来。 “像你这么漂亮的姑娘我还是头一次遇上,今后也不知道有多少男人被你迷倒。” “翠姐你说笑了,我一个乡下姑娘,谁看得上我呀!” “不!你错了,男人不会因为这个嫌弃你的。你要自信,晓得不!女人身上有的你一样不缺,更何况很多女人没有的你也有——年轻、漂亮,这就是资本!” “你就直说我该干什么吧!我现在欠你人情。” 她不喜欢婆婆妈妈。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丑话先说到前头,像你这种情况的女孩城市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是,要想在城市混口饭吃,不容易。我问你,你有文凭吗?” 李露摇了摇头。 “你懂技术吗?” 李露又摇了摇头。 “很失望是吧?不要紧,你还有一样,很值钱的。” “还有什么?” “身体,脸蛋,有时候脸蛋比身体重要多了,”她说,“这年头,你有知识,剥削你的时间;你没知识,剥削你的体力;你没体力,剥削你的身体。这是城市生活的硬道理。你要城市接纳你,你必须做点什么。” 她俨然一副哲学家样,对生活她了如指掌。 “你的意思是要我接客,当****。” “不要说得那么难听,都什么年代了。这是服务。人家肯出钱,像买商品一样。买卖双方是平等的,讲公平原则的。” “这个我无法接受,还是让我干别的吧!”她心里已经清楚站在面前如同妈妈般的女人是哪类角色了,她帮助自己,无非就是想在自己身上打点注意,赚钱。想来自己已经幸运了,没落在人贩子手中。 “你不愿意,我理解,以前我遇到的姑娘也都......唉!毕竟你还年轻,今后就明白了,既然这样我只能给你介绍其他的事做。”说着转身从沙发上的皮包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写着“重金求子”。内容大体是说有一个香港富商,因为妻子得了什么不孕不育的绝症,夫妻俩迫切想有一个孩子,希望通过借腹生子的方式得到孩子。怀孕期间的生活费全包,另有五万元的保养费作为酬谢。 “我知道,像你这么漂亮的姑娘呆在我这样的地方没多大前途,接待一些民工、大学生挣不了几个钱。我有一个朋友开了一个酒吧。你要是不想干这个,我把你推荐过去,一个月也能挣几万块。” 李露有些犹豫,两条路都是深渊,她想拒绝,却没勇气。 “你自己看吧!我不会逼你的。” 李露攥着那张皱巴巴的纸,走到窗前,望着楼下熙熙攘攘的行人车辆,耳际缭绕着小贩的吆喝,商店里的争吵,孩子的哭声。她觉得头好乱,思绪如城市上空密密麻麻的电线混**错。她突然想起他,他那绝情的背影。心一横,狠狠地把手中的纸撕成碎片,从窗口抛了下去,纸屑像洁白的雪花般飞舞,转眼间消失在污浊的水泥地上。 “就干这个。”李露说。 “以前在一本书上看到这样一句话,‘生活就像****,不能挣脱就好好享受’,也许对你说这样的话不合适,但是这几年我的确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内涵。”她对我说。 我想用我所知道的伦理道德去和她辩解,可是不分对象不合适宜的道德说教变得虚伪乏力。以前总是以为自己所拥有的那一套是对的,于是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拿起尺子、圆规去丈量、规范别人所做的。最后在抱怨、责骂中结束,很是自然地完成一次道义上的升华。 可是我又何曾真正懂得呢? 那个男人一直是她脑海中无法抹去的阴影。 她说如果记忆是储存在大脑某一段神经里,她肯定会毫不犹豫拿去斧头劈头开颅,然后用锋利的剃须刀片割除那段神经。 一切都按照翠姐的安排,她把全身洗得干干净净,连腋毛都刮得一根不剩。她裹着浴巾,痴痴地坐在洁白的新床单上,等着那个香港富商。翠姐给了她一粒药丸,说吃了会处于昏迷状态,干那事时就当是在梦中,她拿来毫不犹豫吞了下去。不一会儿就感到全身燥热无比,心里火急火燎的,下身像有蚂蚁爬来爬去,她忍不住用手去触摸。头也变得浑浑噩噩的,汗水止不住往外浸。模模糊糊中感觉有什么压住了自己,感觉喘不过气,又有什么进入自己的体内,却是断断续续的,隔靴搔痒的感觉,她迫切希望能得到完全的解脱,任其抚摸撕咬。下身就像有一颗疥疮,奇痒无比,挠破了皮,传来阵阵疼痛,却不愿停下,也许是疼痛冲解了另一种欲罢而不能也不愿停止的感受。 “老板娘,你丫的不是说那****还是****吗?你耍我。”房间外传来男人粗声粗气的声音。 “什么都甭说了,是我失误,看走眼了,价钱减半,这总行了吧!” “操!算我倒霉,也不知道有没有病,老子得了什么病饶不了你。” 李露迷迷糊糊地听了个大概,不知道有什么蹊跷。她只知道自己再也不属于一个男人了。 翠姐拿出两千块钱,说那是香港富商的定金,她免费给她保存着。等孩子生下来再给她五万。那段时间,她的日子过得还不错,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实在无聊了就看看肥皂剧和一些无聊的黄色杂志,以此消磨时间。过了一段时间,翠姐带着她到医院检查,她当着李露的面给医生塞红包,她还说李露是她的儿媳妇,她不问医生有没有怀上,而是说检查看是男孩还是女孩。 检查了几次都说没怀上,她不死心,转了几家医院。 “你的儿媳妇恐怕不能生育了,她曾做过流产手术,子宫受损......” 翠姐再没多说什么,只是惊愕地望着李露。 李露听到这个结果先是很震惊,但很快就看淡然了。她好像不很在乎,她哪会考虑那么长远,哪会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她倒是对眼前这个女人充满感激,看她为了自己,不辞辛劳,自己掏钱给她做检查。她想起以前母亲恶狠狠地拉扯着她去做流产手术的情景,真的是天壤之别,她甚至有些感动,想在她的肩上挤点泪水。 后来发廊里一女孩告诉她,根本就没什么香港富商,翠姐这样做是一箭双雕。找没破过身的女孩,别人会出高价,不用担心会得什么怪病,当然这样女孩就容易怀孕,这也是翠姐希望的,怀的孩子生下来若是男孩就可以高价卖给人贩子,若是女孩就高价卖给餐馆,熬大补汤,一小碗就是好几百。 翠姐知道要她直接去接客是行不通的,因为她对翠姐说过,打死她也不干。 干这个不能强迫,不然性质就变了。 翠姐相信现实中不会有出淤泥不染的女人。她把她安排在发廊店里,李露很纳闷,自己没理发的技术,况且谁又会跑到巷子深处来理发。其他几个女孩也和她一样,什么技术都没有,闲着无聊打扮一下,瞄一下唇线,修一下眉毛指甲,反正身上能给别人看的都装饰了一番,甚至连***上都打个洞戴个饰物。到了天黑,她看见那几个女孩就被男人揽着消失在沉沉夜色里,第二天坐在床沿上掏出大把大把的钱数着,好像在比赛似的。她们身上散发出劣质的香水味,还有男人的体臭甚至****的气味,她们不在乎。她们把钱凑到嘴上,来一个深情的吻,用鼻子嗅着钱的味道。“好香!”她们情不自禁地喊道。她躺在**,用毛毯紧紧地裹住身体,头不敢露出来,耳朵却竖了起来。 翠姐进来后,几个姑娘很自觉地从一叠钱里抽出几张给她,算作吃住的费用,翠姐像公交售票员一个一个的收取。 翠姐一手握钱,搓动另一只手的食指和大拇指。手指过于干燥,她嘴一张,舌一伸,手指飞快地抹过,被唾液沾湿的手指娴熟地数着钱,比验钞机还快。 “我只收一百的。”一个女孩给了她两个五十的。 “不一样吗?” “我只在存款机上存钱。” 女孩不耐烦地抽出一张一百的给她。她拿过来在人头肖像的衣领上摸了又摸,透着光线看了又看。 她坐在理发厅的沙发上,从明亮的镜子里看着翠姐数钱,屋内传来一个女孩的鼾声。她内心感到不安,她有些动摇了。她想:原来钱这么容易挣,不行!我不能让别人看扁,白吃白住别人的,心里也过不去。 翠姐把钱数了几遍,不像是她那个年纪的人所干的,她眼睛不花。 她掏出一支烟,并不点燃,牙齿咬着烟嘴,嘴角露出诡异的笑容。 “你跟她们不一样,你是挣大钱的料,她们只是边角料,上不了大台面。”她悄悄地对她说。她的声音是那么温柔,像歌声一样。 “好好考虑一下。”她出门时说。 第35章 二十三承认理解 第35章 (二十三)承认理解 她点燃一支香烟,猛吸一口,寂寥的夜色在为之颤抖。 她吐着烟圈。 她把燃烧着的香烟放在电影场冰冷的台阶上。烟雾袅袅升起,经风没头没脑地一吹,消散在空气中。 “我通常只吸一口。”她说。 “你抽的是一种感觉吧?”我说。 “其实也没什么感觉,只希望自己就像口里吐出的烟,随空气消失,可惜还是留了一堆灰,像人腐烂的尸体一般。若是在公共场所,化成烟还会遭人唾骂。对于男人,我就像烟盒里的烟,外面大大地写着‘吸烟有害健康’,但还是有那么多男人要抽。”她说。 “当初我识破翠姐的把戏后,我死活要离开,她若逼迫我就死给她看。” “‘姑娘,人活着都不容易,你又何必呢?你看看那几个姑娘,她们当初还不是和你一样,天真幼稚,人都这样,总是抱有幻想,到头来什么都没得到,不瞒你说,我也是这样过来的。’翠姐这样对我说。我已厌烦了她的说辞,她好像圣母一般,什么都为了我好。现在我很好,的确,我还活着,真的该感谢她,是她想让我成为有生命的工具,可惜她终究不是自己的母亲,母亲所做的一切是不求回报的。” “最后我还是妥协了,不是因为她的逼迫,而是一种绝望后的再社会化,我已经和以前的生活格格不入,一个有着惨痛过去的人,最好还是把自己遗忘为好。” 一个人所经历的越多,他就会惊奇地发现原来那么多人和自己有过相同的遭遇,在困难和挫折中苦苦挣扎那么多年,所幸有几个成功了,于是他就有理由相信:只要坚持,总有一天上天会眷顾我的。 “翠姐把我推荐到‘夜来香’酒吧,我打算挣到钱后就离开,离开这个城市,给父母打个电话说我过得很好,我知道母亲很担心我,还有父亲,虽然我把他们的心伤透了,但我知道他们内心里还是想着我爱着我的。” 生活的废墟上,总会有亲情的花在绽放。 踏入那样的地方,踏入沼泽地一般,最终陷进了泥潭,越陷越深,再也别想出来。 天空飞舞的萤火虫。 她望着它们笑着说:“萤火虫用屁股证明自己的存在,我用的什么,我都不大清楚。” “你看过很多书吧?” 她说的话让我感到惊讶。 “书没看多少,倒是上过很多大学教授的课。” 她这么一说,我更感到惊讶。 “你经常来学校旁听吧?” “对呀,我喜欢上文学和社会学的课,一个朋友要我跟她一起学英语,我没敢去。她就给我弄了文学院和社会学院的课表。” 她突然变得兴奋起来。 “你太不一般了!”我由衷地赞美道。 “别夸我,其实很多课都听得糊里糊涂的,有的根本听不懂。” “你可以先看一些书,譬如小说散文类的。” “我从不看小说,你知道为什么吗?” “你觉得不真实,是作家胡编乱造?” “以前我遇到一个男人,她自称是个作家,她给我钱,要我陪她一晚,不干别的,就和他聊天。我对他说我干不了这个。他问我是干什么的,我当然回答是卖身的,他说你还可以卖其他的,譬如经历。” 一个自称作家的人在那夜用钱买走了她的经历,当然很多都是假的。 “那我算不算在变相窃取你的经历呢?”我说。 “当然不算,因为你是覃操的朋友,也是我的。” “他还跟我大谈女性主义,标榜自己是女性主义作家。当时我很纳闷,一个大男人怎么会想着去写女人的事,他越说我越觉得离谱。他还问我对女性主义的看法,我就说一些女人或者趋向于女人的男人,对周围的女人普遍对男人表现得顺从依赖看不下去了,觉得自身的安全受到了威胁,于是就出来大呼小叫,”她说,“刚好前几天我上过一堂文学课,那个老师就是这样讲的。” 她说完扑哧一笑,我只能表示沉默。 “我还接过一个看上去更离谱的男人,那一晚他递给我一张纸,说搞什么调查。要我对上面的问题如实回答,想来觉得可笑。” “是啊!没有什么比搞问卷调查更离谱的事了。”我说。 “我没想过要把那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当回事,就胡乱打勾,你猜他最后怎么说?” “难不成真相信你?” “他说他从我的态度看出我是不会认真对待那些客人的,不过他说他是搞心理学的,他能通过我对待此问卷的态度进行分析研究。他想知道的就是像我这样的女人在‘工作’时的所思所想。他说这和演员在演戏时所分裂出来的几个角色同属同一研究课题。现实的我、表演时的我、戏中的我的心理活动进行比较分析,结果会令人吃惊。当然他把我这种职业也当成的演戏,我知道他是在抬高自己,但我也没必要去反驳,因为他付了钱,爱怎么说随他。” “你去上课是为了覃操吗?” 我忙转移话题。 她的脸色突然变得凝重。 “不是,那会儿我根本不知道他在这个学校,完全是命运暗中撮合的,让我在这里遇上他。其实这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当我发现他依然爱着我的时候,我崩溃了。当初我是那么恨他,那种不需报复的恨,伤痛永远是属于我自己。即使报复,也只是自罚。而今虽然有了些许安慰,痛却更深了。” “我能理解。” “以前发生过一件事让我后怕。与我交好的一个女孩,算来她还是我的半个老乡。她是那种有身材没脸蛋的女孩,酒吧里讲究物尽其材,让她跳**。闲暇的时候在一起聊天,她说她有个男朋友,正在附近的大学念书,快毕业了,我当她是在吹嘘,没当回事。干这行的女孩喜欢憧憬自己的爱情,当然只是幻想。有一次,她正在地下室里跳**,鬼使神差的她所说的男朋友不知道怎么摸了进来。估计他还蒙在鼓里,以为她只是跳跳探戈、劲舞什么的。她没有看到他,站在台上,身上就剩下乳罩和刚好遮羞的****,她一手按在乳罩的带子上,做出挑逗的动作,欲脱不脱的,下面的人说着污浊不堪的脏话,有的喊,‘我出五十,脱!’‘我出一百,脱!脱!’下面的人往她扔钱。他男朋友看不下去了,蹦到台下,‘我出一千,把衣服穿上。’说着将一把钱扔了上去。台下的人一阵**,大骂,以为他是来捣乱的。她愣在那里,很快反应过来,鞋没穿,拾起地上的衣服跑下台。” “后来怎么样?”我急切地问。 “女孩死在浴室里,是割腕,准确说血管不是用刀割的,是用化妆用的剪刀扎的。发现她时,**裸地躺在浴缸里,浴缸里全是血,浓浓的,浴室里笼罩着血腥味。我有几天吃不下饭,看到汤就反胃,闻什么都像有血腥味。”沉默了一会儿,她接着说:“听人说,那个男孩的确是个大学生,还是重点大学的,那晚他本想请她去吃饭,因为他刚得了奖学金,还是国家级的。谁想......命运就是这样,若是他没发现该多好,她只是想多挣点钱,以后能帮衬他一些,买房子、车子、生孩子,过上幸福的生活。想到她,还有他,我就隐隐为自己担心,真害怕自己也有那么一天,虽然那时我恨他,但是也不愿这么作贱自己来报复他。谁知道真的还是被他发现了......我不害怕死,其实......” “你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有些害怕。” 她的手机铃声响了,是《那一夜》。她掏出手机直接按了拒绝。 “我很讨厌这个铃声,但他喜欢。他要我专门为他设这个铃声。”她说。 “他是谁?” “刘刀疤,”她说,“说来残酷,****这行的喜欢鄙视那些给我们钱的人。” “他对你还好吧?” 我本不应该这么问,但忍不住好奇。 “无所谓好坏,就像翠姐以前对我说的那样,女人身上有的我一样不缺,男人不就想得到这个吗?有时候强忍欢笑,在外人面前给他装潢门面,给他挣面子,他也觉得满意,我算不上他的什么****,只是一个娱乐工具,不过像老虎机一样,需要不停地投钱。” “他有老婆孩子吗?” “我从来不问他的私事,他也不愿给我讲。我只知道他的势力很大,有很多钱。我能自立门户也全靠他。” “那辆红色宝马车是他的吗?” “他送给我的,驾照也是他给我买的。我学了两个月,驾驶方面没多大问题,就是不知道怎么用导航仪,所以很少开车去兜风。” “以前有人说我们学校有人开宝马车来上课,我当是谁,原来是你。” “嗯,是我。我开车来上课,没人觉得我与学生有什么不同,倒是同一教室的哪些学生的穿着跟我的那些同行差不多。” “人不可貌相,光看衣着说明不了问题。”我说。 “说到衣着,我想到了一个教授说的那个于连,较之贫贱的真实,宁愿选择华丽的虚伪。而我们,宁愿在宝马车里哭,也不愿在单车后面笑。想来觉得可悲。” “时代使然,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权利。什么是真正的幸福需要每个人自己去定义,不能一概而论。”我说。 “或许是吧!” 她的语气里有一丝无奈,像是沉重的叹息。 即使是她的笑容也恰似枯萎的月季,给人一种凄凉。看上去,她是那么深邃,那么深沉,就像镜子——只有表面,没有底。她又是那么透明,她的爱情就像倒影在水中的彩虹,短暂的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她死死地保留着水中的倒影,那么美,那么平静。她幻想着去拥有回忆,却要忍受着现实的凌迟。她想哭,没人看见她的眼泪,因为她已被别人的唾液淹没——她只是****。 她看到我这么写,她可能会发笑。 “我哪是你想的那样啊!我很快乐,因为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或许她会这么说。 我宁愿这样写。 第36章 朋友别哭(1) 第36章 朋友别哭(1) 以前上网,我喜欢看他的博客里的日志,还有他qq空间里的日志。自从他离开后,日志再没更新。日期久久定格在那一天,九月二十三日。他在我心里形成了一片空白,他的故事就这样戛然而止了。 我找到朱鹏,一个除了让磅秤上的指针多绕几格偷菜更勤劳仙剑级数更高记住他的老师更多之外也没什么变化,与他交谈,总觉得进入不了话题。刘滨比以前悠闲多了,他对我抱怨说最近打掉的一个盗窃团伙,使他的利益极端受损,产业链断了,在生产环节,我知道他这么说其实不准确,不过我默认了。 我拨通张淼的电话,一听我说是覃操的朋友,她马上就挂断了。 一个月后的周五,我上当代文学史的课,老师又在吹嘘他编过多少文学史的教材,有多少作家给他打电话要他笔下留心,还有多少作家给他多少钱写评论。他本意是想震撼几个瞌睡虫,没想到他越是这么说,下面倒的人越多。 不是太疲劳,而是太失望。不知是对他,还是对文学。 我不想用睡觉去证明老师的无能,在这个高徒出名师的时代,不能怪老师,只能怪弟子拙劣。鲁迅先生曾告诉我们藤野先生是谁,我想这就是个榜样。第二节课时,教室里只剩下稀稀疏疏几个人,老师很难堪,于是利用不出名的老师经常使用的特权——点名,于是教室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短信发送声音。 我没有给谁发短信,即使有这个必要,我也不愿意。大学是自由的,当然也包括听课,既然他不愿听,又何必强求,这有悖大学之道。 一会儿,教室里又倒了大片。 老师正为名儿里的生僻字纠结时,我的手机开始震动,我以为是哪个漏网之鱼要我变声变调扭来扭去帮他敷衍一下,懒得理。等老师点完了名(有几个拥有火星名的是自报家门的),我再掏出手机,心想:哥们儿,这不能怪我。一看是李露发来的,又在问我覃操的事。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复。最后我俩约定当面谈,她开车来接我。 对于她的公寓,我不想做太多的介绍,那样你会感到厌烦。至于室内装饰,有一种欧式家居的风格。家具的摆设,墙壁、天花板的颜色,折射着柔和温馨的光。本想详细介绍一下那些名贵灯饰、地毯、窗帷,我不想就此落下收钱替人打广告的嫌疑,所以就省略了。客厅墙角有一盆开着花的蝴蝶兰,显得格外突兀,大有深陷乱石交错、不毛之地的感觉。 “单元楼住久了,一个人守着这样的房子很不习惯。”她说。 “他呢?”我问。 她说他出去了,三两天不会回来。 虽然她这么说了,我还是感到不安。 我是个胆怯的人。 我拐弯抹角地回复着她的问题,答案很明显,覃操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可能会在一个没有手机信号的地方也难说。 不知怎么就拐到张淼身上,正和我意,这也是我此次来的目的。 带目的谈话总得小心翼翼的,在她面前,我没了上次的坦然。 她说第一次见到那个叫张淼的女孩,就被她的美打动。她是那么年轻漂亮,可以这么说,她的气质与那样的场合真的格格不入。她是那么清纯,如旭日下的晨花,路人不忍心去碰它,害怕将花蕊上的露珠碰掉。她想,即使别人碰掉这颗露珠,她也愿意用自己的泪水去滋润她。她内心里把她当作自己的妹妹看待。 也许干这行的人都喜欢看到别人的不幸,以此达到****的目的。她不想这样,毕竟有着相同的命运,若良心未泯,都会看不下去。 当她看到许多清纯如水的姑娘满带栀子花的气息进来,却带着一股骚味出去的时候,她感到痛心。很多女孩都抱着出淤泥不染的心态,挣着不多的几个钱,最终还是未能逃脱****,最终化成了淤泥。 张淼刚开始不理解她,认为她是嫉妒,或者认为她太孤傲。其实她只是想让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她不能像个圣母一般去唠唠叨叨地以身说教,她没那个资格,更没那个勇气,她努力让自己变得不可接近,想告诉她这是她的地盘,别人最好不要染指。当她羊入虎口时,她做出了决定,跟了那个男人。 自私也好,无私也罢,她就当是在为自己的妹妹做一件理所应当的事。 她渐渐地了解了她的情况,她看着她枕头上摞得高高的书籍,她想着怎样让她彻底解脱。 读书才是唯一的出路。对于她这是真理。 “她的重生,也是我的重生。”她说。 当她得知他也在她所在的学校时,她的心彻底乱了。他还爱着自己,而自己已经不值得他去爱。她挣扎着去面对这个现实。当她来看她时,她们彼此流着泪,她心中的苦无法向她诉说,而她却把她看作世上唯一的亲人,想替她分担一些。她也问过她为什么会走上这条路的,她只说是因为爱情,一个忘恩负义的男孩背弃了她。她还想刨根问底,她只说她已经把那个男人忘了,不想再提了。 “现在唯一痛苦的只有一件事。”她说。 她告诉她痛苦的原因,当然是个谎言,她说自己同母异父的弟弟和她同校,自己不能尽一个姐姐的义务去照顾他,心里十分内疚。话说得已经很明白,张淼不傻。 她本以为这样可以化解自己和他的所有纠葛,没想到竟然弄巧成拙。 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她为我倒了一杯红酒,我抿了一口,我被她的故事迷住了,竟然忽略了酒味。 “张淼认为我这不值得,其实对于我这种人还有什么事值与不值呢?” 她面色凄然。 “也许他真的太不懂你了。”我说。 “一开始就是个误会,最后变成了无法打开的死结。我的一生注定充满悲伤。” 这样的话从她这个年龄的女人口里说出来觉得很怪。 “你太悲观了。” “这不是悲观,是事实。你知道吗?一个人总是有两个年龄,分别通过不同的方式表达出来,一是所活的时间,一是他所经历的事。” “你把事情看得太透了,这不一定是好事。” “这是事实,因为我经历的事多,也许我和你一样的年纪,心却比你老许多。” 我默认了。 于她,青春岁月早已草草收场,而我,也该结束了。 丹桂飘香,走过似水流年的青春;香樟吐子,告别如歌行板的岁月。 最后一次走过被我骂了一百一千遍的校园,在暗影里享受着与擦肩而过的女孩的相互偷窥时的美妙感觉;最后一次坐在食堂那个最喜欢的位置,不用开口,那位大叔已将热腾腾的绿豆汤递了过来。四年,也只有他记住了我。最后一次拎着水瓶走出开水房,在水瓶丛中寻找最富有诗意的标记。最后一次拉着女孩的手踏上“堕落街”,在长龙末端从翻滚的火锅里捞起香菜。最后一次仰躺在石头椅上对着梧桐疏漏的阳光......四年如白驹过隙,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我们该走了,只留下一首首伤感的歌: 朋友别哭,我依然是你心灵的归宿, 朋友别哭,要相信自己的路, 红尘中有太多茫然痴心的追逐, 你的苦,我也有感触。 毕业晚会上,唱了无数遍的歌,还在唱。招聘会上,望着自己修改了十几遍的简历埋没在厚厚的纸堆里,终于明白“工作就是骨头”,我是什么就不言而喻了。学校要道上,到处是廉价处理的生活用品和装帧精美的图书,不知不觉间有了一股莫名的惆怅。餐馆里,觥筹交错,沉默如酒一般弥漫每一个人的心头,那些说不出的话都被无情地装进了空瓶子,很快就被回收,装进新酒,一切又将被新的替代。 空荡荡的寝室,一个人睁着眼仰躺在**,摸摸全身,真正属于自己的就只有那把磨得锃亮的寝室钥匙。 第37章 朋友别哭(2) 第37章 朋友别哭(2) 覃操终究还是没有回来,我想关于他的故事也该结束了。周围的同窗,幸运的如刘滨,很快在一家汽车公司找到了工作。倒霉的如朱鹏,头脑发热用钱买一篇论文,谁知那论文就是答辩组里某一个老师的杰作。那老师一看就来气,他不会想到本校的学生也会这么不讲诚信。他一连问了朱鹏三个问题。第一个是“这论文是你写的吗?”朱鹏脸不红心不跳说当然是。第二个是“这论文是你写的吗?”朱鹏感觉有些不妙,但还是故作镇定满不在乎地回答是。第三个是“这论文是你写的吗?”朱鹏知道完了,活该自己倒霉。没等他再问就灰溜溜地离开了。 李露还在问有关的覃操的消息,我能对她说些什么呢?告诉她死心,我没那权利。随便敷衍她几句,毕竟不是自己的事,上不了心。 最后几天我到武汉总医院办理一个以前住院的手续,凭这个手续可以到校医院报销一部分医药费。无意中在医院走廊上看到了她,离得不远,她身着韩式高领淡蓝色薄衫,下身一灰色紧身长裤。平时穿着暴露的她,如此打扮突然给我一种陌生感。 我向她打招呼,她没有反应,仿佛没有认出我,看得出是刻意装出来的,因为我准备走近时,她忙把头扭到了一边。或许是她不方便在这儿见我,我不想自讨没趣,也就没有靠近。可就在我转身准备下楼时,她跟了上来。 “你怎么在这儿?”她像是找话题一样问了我这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我苦涩一笑,权当回答了。 “你呢?”我站在楼梯阶上望着她,她的一身装束把身材映衬得格外高挑,高领衫将脖子遮得严严实实的,但是不经意抬头间,脖子露了出来,上面布满猩红的斑点,显然她的衣着是在刻意掩饰这个。 “我,一言难尽。”她脸上露出难以捉摸的表情。 “有了他的消息我会马上告诉你的。”我不想多停留,找工作得争分夺秒。 “不用了,”她说,“估计没那个机会了。” 她叹了一口气,很沉重。 “有的,会有的。”我像是在安慰自己。 说完我就匆匆走下楼去。谁知这竟然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从此就阴阳相隔了。 工作有了着落,心情也舒畅了许多。每天上班坐在电脑前,除了工作,就打着笼络客户的口号和一群无聊的人乱侃,抱怨这抱怨那的。无聊之余,总是有些失落,感觉自己被生活抛弃了一般。女朋友走了,三年一路风雨地走过,说离就离了。生在北京的她,无论如何也不愿呆在武汉,而我又没有能力去北京,从此遥遥相隔。最后是我主动提出分手的,我从来就不相信距离在爱情上能产生美,距离就是距离,空间上的双方还能勉强接受,而其他的就难说。碧落黄泉,各走各的路,谁也不要耽搁谁,这也是对爱自己的人的尊重,也是一个人应负的责任。对于远方的父母,不敢想起,不是自己没有这份孝心,每每想到他们还在为自己能成个好家整天忙碌着,心有不忍。母亲都已经五十好几了,一身病痛,依然不肯放下手中的活。小时候总喜欢在母亲怀里撒娇然后学着大人的口吻说长大后一定要让父母享福,现在看来自己不啃老已经够可以了。父母还在为自己受苦,有何福可享呢?打电话回去,母亲兴高采烈告诉我的第一件事是:“顺儿(我的小名),我搞了个人寿保险,一年才交六百块钱,等我死了你可以拿到一万块钱。”电话那头说得那么轻快,而这头,我握话筒的手却在颤抖。半响不语,母亲在那头着急,以为是又断线了,一个劲的喊我的小名。我憋着气“嗯”了一声,眼泪簌簌地掉在座机的按键上,很快就流进了缝隙里。“我们这个没上当吧?”母亲问我,她以为我在生气,因为以前她总是上当,被别人骗了不少的钱,什么药酒、神药、圣水等等。为此我曾对她大发脾气,每次她都只是哭,像个小孩子。在她看来,自己的儿子长大了,什么都懂了,自己一无所知,儿子说的就是真理,没有什么好反驳的。她之所以哭,不是因为我吼她,责怪她,而是因为自己白白浪费了钱,结果却是一场骗局。而她很多时候都是为了我才上当的。 “妈!放心,我不会用那笔钱的,永远都不会。”我想她应该能明白,我心里在说——母亲!您会长命百岁的,虽然这只是一个祝福。 自从上了大学,对于母亲的记忆只属于电话那头了。每次打电话我会感到头疼,因为我受不了她的唠叨,总是说以“马上就上课了”这样的借口来逃避。母亲很少主动给我打电话,我记忆中的那几次她神秘兮兮地说:“顺儿,这段时间注意到点啊!”,“顺儿,小心点啊!特别是晚上。”如此种种,使我心惊胆战,如临大敌,不明其目的还以为是有仇家要对我采取行动了。过后没事,真相揭秘,是因为母亲做了一个很不吉利的梦,很多时候我是梦里的主角。按照风俗,不吉利的梦说出来后就会应验,所以母亲会在梦的有效期内保持一贯的谨慎作风,对我严重警告,所幸我只是精神有些紧张,长此以往,我便习惯了,也不把它当回事了。母亲却乐此不疲,不过她也很紧张。 对于覃操,我对他的兴趣也渐渐消退了,他那些事只可能充斥在字里行间,有了闲心才能慢慢体会。偶尔关注一下他的qq,头像依然发白,如同那些记忆一般,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被漂白。 他走的那天,递给我一双崭新的布鞋,说实在的,这种手工玩意儿怎么看都像是古董。 “拿去当拖鞋穿吧!冬天穿挺好的。”他说。 我没接,我知道那是她送给他的。 “是有些老土,但很实在。”他说。 “不是那意思,这可是她——”我忙解释道。 “什么鞋都会穿破,谁还在意一双破鞋。趁现在它还是新的,送给你做个纪念吧!” 听得出他话里有话,我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接下。 挂在窗子铁丝网上的****在风中摇曳着,阳光泻在上面,像一面旗帜。太空湛蓝,一道飞机云划破天际,慢慢地散漫开来。 “真的要走吗?”我问。 “留下来也没什么意义了,不如早进社会,去闯一闯。不就是钱吗?总有一天我会让她另眼相看的。”他顿了顿,又说:“等我有钱了就给你打电话,放心吧!”他拍拍我的肩,脸上阴郁的神情散去了许多。 很多事情只有自己亲身经历了,才能感同身受,那时听他说只当是空洞的说教,没有多少感觉,甚至觉得他有些头脑发热。心想这么做值得吗?为了一个女人,死死揪住不放,要死要活的,实在不像个很会生活的男人。而今,我渐渐理解,在她身上有太多他所遗失的东西,他在内心里对她有一股强烈的依赖感。而当他感觉她在漠视自己时,他很失望,心失去了支撑下去的力量,就像木屋失去了檩子。他不想就这样结束,因为在她的身上有太多自己的记忆,他想证明给她看。 语言永远是苍白乏力的,在他看来,唯有金钱才能证明自己的存在。 他真的信守承诺,给我打了电话。 那天我正在公司开会,天气燠热,室内空调呼呼地喘着气。销售总监火急火燎地传达老总的意思,每次开会除了下达销售任务,职员的业绩指标,就是强调产品在同质产品中的独特处,不下十遍,从失败产品中得到教训,学会高智商的忽悠,当然受众是消费者。 我听得昏昏欲睡,突然手机振动惊醒了我,悄悄掏出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第一反应是客户,职业病所致。但很快被推翻,我有几斤几两自己最清楚,不是熟悉的客户不会找上我。第二反应是又有人告诉我中奖了,手机号码抽奖的缘故,经常遇到的缘故,懒得理,“啪”的一下就遏制住了振动。 下班后,突然想起不对劲,中奖的呼叫总是像怕被人攥住尾巴似的打过来后就挂掉,刚才这个并没有这样。说不定是客户,我心里一阵暗喜,急忙掏出手机拨了过去。 “喂,您好!刚才由于公司开会,没有接您的电话,实在很抱歉。”我憋着气说。 “知道了!”语气冷冰冰的。 “请问您是哪位?”我心里有些不安。 “是我!”语气更显冷淡。 “不好意思,我没有保存你的号码。真的很抱歉。” “是我!”声音变得有些温和,好熟悉的声音。 一年多过去了,很多都变了,他的声音也有些变了,就像被石灰水泡过的青柿子,除去了涩味,提前成熟了。 第38章 凌迟记忆(1) 第38章 凌迟记忆(1) 田野上耸立着麻木的电线杆,将岁月一段段截去。 初晴的天,群山依然笼着白茫茫的雨雾,山上的青岗树,嫩绿的芽儿闪着冷艳的光。马尾松依然青绿,经一冬的风雪梳理,叶却不见少,嫩叶间耸立着古旧的松塔。山间的路都被春雨汇成的山水冲刷了一遍,露出厚实的黄土。树林里厚厚的落叶透着发酵的气息,吸一口含有枞树菌的味道。 叶丛中,不明身份的鸟儿将喙搁在了老式唱片上,奏着班瑞德的钢琴曲。 山间的小湖映着湖畔的油菜花,金黄一片,小湖像是镶上了花边。青绿的油菜叶儿映衬着澄澈的湖水,如天一般湛蓝。可惜阳太吝啬,这样的景色多少给人一种冷涩的感觉。透过密实的树林望去,虽然已是春天,依然透着寒气。 远处坝子上的油菜花盈满整个田野。一块一块的,如密密细织的金色丝布。 坝子旁边是一个土丘,这样的土丘在这儿不是很常见,覃操说以前那也是一片茂密的树林,全民炼钢时被砍光了,雨水一冲刷,露出了不知年月的积层岩,植被再难恢复,成了童山秃岭。 山丘脚下环绕着油菜地,一条小河将坝子上的油菜分割开来,河畔是茅草经冬留下的枯槁身躯,从高处望去,就像上了年纪的男人裂开上下缀满胡须的嘴。河边的麻柳吐着芽儿,享受着重生的喜悦。 山丘的背阴处有一个洼地,通往洼地是一条弯弯曲曲的石子新铺的小路,洼地种着青葱的楠竹,风乍起,竹叶如碧波起伏。竹林下面有两一大一小的土堆,大土堆像是坟,土还新鲜,不见有任何草的踪迹。竹竿上面白粗布做的“望丧钱”还残留着,风一吹,摆一下,像垂死的人喘了一口气。小土堆里不知埋着什么,他没告诉我。 覃操俯下身将铺在地上翘起的石块重新填平,把采来的油菜花织成花环放在坟头上。我从旅行包里掏出那双崭新的布鞋,递给他,他颤抖地接了过去,眼泪情不自禁流了下来。 远处的杜鹃不厌烦地嚼着舌根,把整个春都嚼碎了。 曾经她的心是困于他身之笼的鸟,于是他常常希望将她放走,从此笼获得自由。如今鸟去笼空,他手握一把苍凉,久久不愿松开,从此鸟笼提在他的手中,笼门洞开,他等待鸟的归来。 他将背上披着的蓑衣解下来铺在坟前潮湿的地上,他一屁股坐在上面,示意我也坐下。 对面是密实的油菜林。 油菜地里的紫云英也开着紫白相间的花,凋落的油菜花瓣铺了一地。 他掏出烟盒,很熟练地捻了一根,递给我,我不好拒绝,就接下了,心想抽一根也上不了瘾。他掏出打火机给我点烟,我看见他的右手背靠近小指处有一大块伤疤,像苦楝树皮被割掉一段后长起的瘤。他的小指机械地卷曲,像是不听使唤似的。 他好像已经习惯了。 他猛吸了一口烟,并没有急忙将烟吐出。浓浓的烟被他包在嘴里或许更深,然后从鼻孔分道扬镳,慢慢消遁了。 “你的手......”我终于憋不住问了。 “你是想说我的手变异了是吧?”他笑着说。 “你真会说笑。”我说。 “你也不必感到奇怪,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到社会上混,迟早要被烙上几个印,就像宰杀的猪,猪皮上面有检疫验讫印章,‘检验合格’,猪用性命去验证,我还活着呢!”他又呵呵地笑,笑声里透着几分凄凉。 他接着说:“皮外伤过不了多久就愈合了,最多留下个伤疤,三两年疤痕就不明显了。要是在......唉!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这一年多你都是怎么过的?” “一言难尽。” 我想再问,觉得他并不乐意说。以前他是一个挺怀旧的人,现在他好像变了许多。也许是经历得多了,一时半会儿都理不出了头绪,不知从何说起了。 他越是不想说,越是勾起我的兴趣。对于那些随口就说出的,除了胡编乱造,就是夸夸其谈,而那些只愿保留在心里的,才是最珍贵的。人生如白驹过隙,很多事我们终其一生都不可能经历。或许这也是文学、影视存在的价值之一吧!能拥有一些属于自己的独特回忆就像女人拥有属于自己的一个房间,是秘密,是不需要去介绍,是一直陪伴一个人走进棺材的隐形人。它用一个人的经历铸造的,活生生地存在于每一个人的心中。拥有它的人死了,它也随之消失。对于旁观者,可以通过一个人的性格和习惯去发现它。当然它有可能是对宿主有害的寄生虫,也有可能是与主人相濡以沫同甘共苦的知己。 我想在他的身上两者共有。 我来的那天,正好赶上她下葬。依照习俗,老年人去世至少需要停留三天,请一帮道士做三天道场。这已经是最简单的了。而她的葬礼更简单,她自杀的当天就放进棺材,棺材用石灰浆密封了。傍晚下葬的时候,她的母亲哭着喊着要开棺给她擦擦脸,她的父亲一把拉住她,泪流满面,不说一句话。 以前她给我讲过一个割腕自杀的女孩的故事,她说她害怕自己会有那么一天,既然知道害怕,为什么还要去做呢? “想不到她死了还要受罪。”覃操说。 “你怎么知道,她应该是解脱了。”我说。 “‘望丧钱’久不落地,说明死去的人的魂魄还在四处游荡,做了孤魂野鬼。白天躲在幽暗潮湿、暗无天日的阴地。黄昏附在乌鸦身上,掠过村庄,在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盘旋。半夜从屋顶进入房内,翻翻曾经睡过的床,理理曾经穿过的衣服裤子,窸窸窣窣的,家人都以为是老鼠,是不会在意的......” 他像是在呓语,在向另一个世界倾诉。他的喉咙像一个热水瓶,随着水的注入,声音越来越响。 一阵暖风拂过,我心里却透着一股寒意。 “她到底是怎么了?”我问。 “她是用剃须刀片割的手腕,那个很锋利,不会有多疼的。她是要把所有污浊的血统统放走,好干干净净的上路。”他回头望了望坟墓,然后又说:“她从小就怕见到血,若是被刺扎了一下,被茅草割一下,她会大喊大哭直到我用破布将那只见血不见伤口的地方包扎好后她才罢休。” “情操——情操啊——”声音有些别扭。 覃操好像没听到似的。闷着不吭声,任由她喊。 “你母亲在叫你。”我说。 我站起身,看见他的母亲背着背篓站在田埂上朝这边望。 “快回来吃饭啊!都晌午了。” 他“嗯”了一声。 “你母亲一直叫你学名吗?” “不是的,没人的时候叫我‘来福’。也不晓得是哪个取的。” 我不禁有些发笑,但还是忍住了。 叫乳名还是学名呢?我想起自己的母亲,她在别人面前何尝不是如此呢。 一碗油茶汤,里面漂浮着油炸的黄豆和干土豆片,还有一盘椿芽炒蛋,勾起了我的食欲。 覃操的母亲一点不显老,脸上没有留下任何岁月的痕迹,头发乌黑发亮,看上去就三十来岁,以至于我叫她刘阿姨都显得有些不合适。 桌子摆在堂屋,大门向外敞开,青绿的山不请自来。 不经意一抬头,我看见房子脊檩正中有一块暗红的布,紧靠着红布的下面有一个燕子筑的泥巢,泥土已经发白。 我好奇地问道:“那布是为了招燕子吗?” “不是不是,那是男人的头巾。”覃操母亲说。 我越加感到好奇。 “男人的头巾怎么会跑到脊檩上去呢?”我问。 “这个我也说不大清楚,这么跟你说吧!一户人家里男人就是户主,当然也是这房子的主人了。按我们这儿的说法,你看大门两边的窗户,那就是户主的眼睛,大门就是户主的嘴巴。如果你站在外面看,屋顶正中堆着的瓦就是男人的发髻,那发髻正好对着脊檩上的红布,也就是头巾。”她说。 “那头巾是用什么固定在那儿的?”我问。 “用铜钱钉在上面的。”她说,“意思就是说户主的钱往屋梁上翻,话回转来说就是很有钱的意思,图个吉利。还有那铜钱钉得很有讲究的,按照五行来分布,北方的那枚代表水,南方的是火,东方的是木,西方的是金,中间的是土。万物土中生,就是依照这个理。” 我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心想:难怪燕子会在下面筑巢。 不一会儿有两只麻雀“扑棱”一下飞了进来,跳到屋梁上,叽叽喳喳吵着,一只扑地一张翅飞进了燕巢里。 “唉!这燕儿都几年没来了,这倒好,便宜了麻雀。”她叹息道。 “什么鸟住不都一样,燕子最嫌贫爱富的,不来很正常。”覃操不经意插上一句。 他这么一说,她却不说话了,脸一下就变了,好像有什么憋在了心里,一副很难受的样子。 其实村里的洋楼鳞次栉比,俨然一个小城镇。村里不见一只燕子,看来并不只是贫富的原因。 屋前有人路过,她端着碗站起身打招呼要那人来一起吃饭。那人摆摆手,急急忙忙走开了。 “我说你是怎么了!没看到人家躲还来不及吗,何必自讨没趣呢!你以为你还......”覃操看上去很生气。 我感到很吃惊,伸出的筷子忙缩了回来,抱着碗筷不忍再下口。 她好像并不在乎,依然满脸堆笑给我夹菜。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自从露儿那丫头出事后,周围的人都像避瘟神一样,都不跟我们这儿几家的来往了。像是怕沾上晦气什么的。”她说着,舀了一勺油茶汤,凑到嘴边吹了又吹。 “她得的是艾滋病,不是给你说过吗!”覃操低声说。 我心里一紧,一下明白了许多事情。 “我知道那病,隔壁村李铁匠家的女儿也是得的那病,从广东弄回来一个星期就死了,听说那病厉害得很,”她说,“我给你说啊!可惜那姑娘,真的很中用,帮她爹妈修了全村最好的洋楼不说,还送她弟弟上大学。那么好的姑娘,怎么就那么短命呢!” 那么好的姑娘!怎么就那么短命呢?这真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屋梁上,两只麻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夜幕像是破了一个洞,白日的残光歇斯底里地照着。在月光咄咄逼人的气势下,夜退却在山间洼地枕戈待旦,不留意就滑入了梦乡。 夜晚的月儿太露骨了,有一些做作。 青蛙呱呱地叫个不停,沟渠里的水源源不断地注入水田,趁着月光,农人的犁铧将夜翻得哗哗作响。鞭声清脆,吆喝阵阵,和着节拍,那歌声已不再单调。 春季到来绿满仓,大姑娘窗下绣鸳鸯。 忽然一阵无情棒,打得鸳鸯各一方。 夏季到来柳丝长,大姑娘漂泊在长江。 江南江北风光好,怎及青纱与高粱。 秋季到来荷花香,大姑娘夜夜梦家乡。 第39章 凌迟记忆(2) 第39章 凌迟记忆(2) 醒来不见爹娘面,只见窗前明月光。 冬季到来雪茫茫,寒衣做好送情郎。 血肉筑在长城长,愿作当年小孟姜。 歌声穿透我的耳膜,直抵心田。很久没有听到如此动人心魄的歌声了,无形中,内心深处的原始记忆被唤醒。 迷迷糊糊睁着眼,看月光跳下窗格子,照在破旧的蚊帐上。不经意间千丝万缕不曾理会的思绪从整齐划一的字格上跳下,肆无忌惮地整合构形。 好熟悉的窗格子。 开始怀念学校公寓的铁丝网。那会儿可以一个人呆在寝室,透过斜织的铁丝网,将操场上晾着的白棉絮、花被单、黑t恤切割成一块一块的。发呆。可以想象成那是女孩腿上的网袜,顺便把女孩雪白水嫩的大腿也一起想了——孤独寂寞的年月里常常斜织着奇形怪状的梦,勾勒最无厘头的意识在一张稚嫩的面孔下的血管里经久不息地流淌,直到有一天发现自己已经成熟,才把沸腾的血无偿地捐献出去,连一份营养品也未曾得到。 他在床另一头辗转反侧,这也是我久久无法入睡的一个原因。 “你在想她?” 我想找点话题,不想让夜白白流走。 “想她又有什么用,越想越觉得对不起她。” 老鼠在楼板低下悉悉索索,吱吱的叫。 我从来就不知道怎样去安慰一个人,但我还是忍不住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你还得好好活着。” 他沉默了,或许是睡着了。 “我一直以为她在使尽各种手段报复我,她用一个女孩子来玩弄我,还依靠有钱有势的男人向我炫耀,这个很管用,她知道我还在意她。这些还不算,她甚至设计陷害我,让我在求学道路上走上绝路。”他说。 “这些都只是你看到的,事实并不是这样的。”我说。 “是啊!一切都是我在臆想猜测。”他叹了一口气。 “当别人告诉我一切时,一切都已经晚了,”他说,“这些年来,我以为她变了,至少不再爱我。可惜我错了,她还是像以前那样傻,那么镇定地去获得她想得到的东西,从没有迫切感。一直以来,她除了骗我,默默地爱着我,她就没有想到获取什么。直到她病入膏肓,她知道时日不多,依然不慌不忙,好像我一直都没离开过,一直都陪着她。” 我眼皮挣扎着合上了,头脑依然清醒。 “她所做的一切是尽量让我免于伤害,她不想让我卷入她的生活,因为她知道那不属于我。我应该和一个漂漂亮亮干干净净的女孩结婚生子,我也曾这么想。但她不明白,其实她越是这么去做,越是对我的惩罚。她的离去,更是对我良心的最大报复。我这一辈子都会在梦魇一般的生活里度过,我不知道我还能用什么去弥补。” “这可不是她的初衷,也是她最不愿看到的。”我说。 “可是我的初衷呢?我甚至都不明白我都做了些什么!”他翻转身,将背贴在我的脚上。他的脊骨很突出,他太瘦了。 “我一直以为用钱可以买到一切,当我看到她孤零零地躺在房间里,整栋楼就她一个人,其他的人都莫名其妙消失了,那一刻让我明白有些东西是用钱买不到的。就在我给你打电话后的第三天我见到了她。她给我打电话的语气至今依然记得,她说想见我最后一面。” “是我把你的号码告诉她的,她一直都向我打听你的消息。” “当她告诉我她得了那病时,我并没有感到惊讶,因为我知道那是迟早的事。我甚至有些幸灾乐祸,那个男人呢?那个你死死不肯放开的男人呢?他在哪里?钱!连个同情都买不到。我在心里咆哮。后来张淼来了,抱着她痛哭,被她推开了,那会儿她还有些力,她是怕传染给她,还是好强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呢?我想世上也没有比传染病更绝情的病了。而比传染病更绝情的恐怕就是绝望的心吧!” 他的声音就像钥匙****空里发出的干涩声音。 “张淼还跟你说了什么吗?” “她告诉我是谁告的密,因为那个人一直在追她,也许是后来绝望了,恼羞成怒,和那些没有脑子的爱情追求者一样,无所顾忌地就把什么都抖出来,好让对方知道自己为爱情所做的一切。” “是陈飞?” “是他,我早该想到。” 一个人总喜欢在事情有了结果的时候才想到,这很正常,就像兔子跑下坡栽了跟头,触到大青石,露出大牙,早该想到,自己的前腿短,不该跑下坡的。 可是这能怪谁呢? 一个男人看见别人占据在那本属于自己的位置上(每个恋爱中的男人都认为那个位置无可争辩地属于自己的)岿然不动,于是他在难熬的寂寞中感受到了时间的飞快流逝,一阵惊慌,即使不会产生让自己感觉还活着的痛苦,至少也会想方设法让另外一个人痛苦。我从来就不相信一个男人当着他一直深爱的女人挽着另一个男人的面说——祝你们幸福——是真心实意的。这多半是失败后为了挽回面子而找到的一句不需要付费的套话。陈飞是哪种男人,我不清楚,但我猜测他应该是属于那种自己得不到也不允许别人得到的那种吧。 什么都可以分享,爱情除外。 “我想为她做点什么,不是出于同情,而是发自内心的想去弥补,我明知道做什么都于事无补了,但我还是天真地去做了。我决定陪她回家,虽然我和她还没到叶落归根的年龄,更没有衣锦还乡的资本,但我想即使是她的最后一年一月一星期甚至一天,也应该留给那熟悉的故乡,而不是把眼泪撒在这冷漠的土地上。第一次陪她乘飞机,也许她不是第一次。我拉着她的手,手掌重叠放在我的膝间。周围投来羡慕的眼神,我都用笑容一一回敬。我看到她幸福的微笑,我也看到与幸福捆绑在一起的死神那苍白的表情。透过机窗,我看到那又大又圆的月亮,挣脱了云,踏在它们的肩膀上,向我走来。那么近,又那么遥远。就像握在我手中的幸福一样。” 月儿只给你光,不给你热,永远冷冰冰的,冰凉如恋人的一滴泪,冻住了心伤。朦朦胧胧中又给了人许多幸福的遐想。 “她在县城里买了许多家具和家用电器,给她父母还有我的母亲买了几套衣服裤子,连鞋子都买了,尺寸大小全凭记忆,我说等回去了再来买,她摇摇头,那时她的颈上的淋巴有些异样,以至于说话有了疼痛感,所幸她的脸上的症状还不是很明显。她累得快喘不过气,颤颤巍巍的,她用空洞的眼神望着我,无力地说恐怕没有机会了。我安慰说绝对有的。一星期后她就走了,那些商场的服务员估计还记得那个出手大方不讨价还价的女人,他们还期望她能再来,因为他们说过‘走好!欢迎下次再来’。好不容易包了一辆车,买的什物堆了一车。我当时甚至觉得她做这些有些可笑,和很多女孩子一样,总让人感到有些俗。但我不想说出来,我能理解,她是那么好强,她只是想用这一车她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去用的东西来证明自己的能力,向父母表达自己的孝心。命运剥夺了她一切,包括生命,她难道就没有这个小小的机会来向周围的人证明自己曾经是有能力的,自己没给父母丢脸吗?人总喜欢议论一个人腰包里有多少钱,很少有人在意那钱是怎么得来的。她能回来,使周围的人感到意外,能风风光光的回来更是让人诧异。当然更让他们诧异的是我竟然和她在一起,拉着手。明眼人不需要言语去解释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们看人,看那一车的物品。他们议论,他们满脸堆笑。唯有自己的亲人,一脸疑惑。我的母亲甚至对此异常冷淡。我知道她会怪我,这一年多我就给她打了一次电话,估计她还不知道我已经退学,谢天谢地,如果她还不知道的话。李露父母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相拥然后抱头痛哭,他们并不喜欢在众人面前很做作地宣泄沉淀已久的感情。*很是平静地叫了几个人帮忙下东西,潘美凤也很平静地做饭炒菜。一切好像都平常不过,她就像是替他们完成了一件任务,就像小时候拿着父母的钱去大街上打油,走的时候还有父母的仔仔细细的嘱咐。我想走的时候都已经说完了,回来后就没什么说的了,更何况买的东西没有一件不是他们不满意的,最多只是在众人面前假装抱怨——哪用得了这么多,买几样就行了。这能说是他们自私吗?没有人有资格对含辛茹苦把自己养大的父母施一点回报后就说他们这呀那的。那天黄昏,我听着母亲的唠叨,隐隐约约中听到隔壁嘤嘤嗡嗡的哭声,我知道很多时候那种感情只有在一个房间里,一盏灯下,围在火炉旁,再没了其他人才会表达出来的。我想我终究还是外人,当我和她们一家坐在一起吃饭时,我又找到了儿时熟悉的感觉。还记得*给我做的一个竹碗。以前不只一次将他家的碗打破,当然难逃李露母亲的责怪,也不过只是唠叨几句,并不深究。而*将其归咎于我和李露又玩了打碗花,假装生气。*忙着给我夹肉,现在生活宽裕了许多,所以不必像以前那样吃力了,下箸就是一块瘦肉,他知道我只吃瘦肉。李露的母亲一直打量着我,笑着,仿佛有很多话要说。而李露只是低着头,完全没了在众人面前的傲慢不屑。四个人围坐在圆桌上吃饭,可惜我的母亲不肯来,不管怎么样,那天我终于感觉到了什么才是完整的家。那顿饭是我吃得最长的一次,也是最艰难的一次。母亲对我很失望,她觉得我一个大学生去和一个高中还没毕业,又没固定工作,还是一只破......她摸了摸新买的衣服,终究没说出口,我能说什么呢?我说那衣服是你未来的儿媳买的,她说要是我早说就不要了。她对于我的事做不了主,也说服不了我。她会哭,我已经厌倦了,对一切都厌倦了,”他说,“我真的厌倦了。” 心就像电影院,一场落幕,欢笑全无,只剩下空寂和落寞。他在记忆里剪辑着错乱的场景,我已深陷其中,有不解,也有同情,更有伤感。 雾气经风一吹,像一夜焚烧的木炭,轻轻飘起,又悄无声息地落下。 一阵阵鸡鸣,它们急切地想从黑暗中解放出来。 晨曦比月光更有目的性,很快就塞满了屋子。 第40章 矢志不渝 第40章 矢志不渝 他呆呆地站在院坝。 他又在想她了。 天空飘着几朵简明扼要的云。四野光线密织。 隔壁的大门紧锁,门口铺着一层鞭炮的****留下的尸体,尸体泛着苍白的红。可笑鞭炮不懂得人间那一套,无论生离死别,它都彻彻底底红过闹过。 “*没在家?”我明知故问道。 “嗯,搬走了。李露在城里为他们买了房,加上*的退休金,后半生是没多大问题了,”他说,“教了一辈子书也该享享福了。” 望着屋前青绿的杜仲,远处高大苍翠的古树,心突然像闯进了柯罗《摩特枫丹的回忆》里一般。 这儿的一切有一种让人留恋的魅力。 “我想我得走了。” 我打了一个哈欠,睡眠严重不足。 “你总是那么忙,难道不可以多陪我一阵子吗?” 他用呆滞的目光望着我。 “我只会分享别人的快乐——在他痛苦的时候。除了这个,我还能做什么?”我说。 “能有一个人和我说说话就够了。”他说。 我知道他就像铁匠用的风箱,越是膨胀,越是空虚。但我不知道怎样帮他抑制那股使他膨胀的力量。除了说一些组装厉害的话还能对他说些什么呢。更何况我还得为我工作的事发愁,因为冲着头儿发火,把工作丢了。和那些涉世未深的热血青年一样,总免不了吃亏的那天。要适应这个快节奏高效率的时代,我的心还不够坚强,不够狠,甚至可以说还有些孩子气。来这儿只是想逃避,暂时的。终归不是长久之计,毕竟有一份固定的职业也是做人最起码的义务。 “好吧!我不留你!咱俩一起走。” “你母亲怎么办?” 我有些担心,因为我知道他和他母亲的关系很复杂。 “她生活还能自理,暂时不需要我的照顾,我想出去挣点钱,再说她还不知道我早退学了,我不想让她知道,所以......” 我真想狠狠批他一顿。可我又不能恶狠狠地对他进行一番言语轰炸以此来标榜自己的崇高。 我自己做得也不好。 夜晚,我想这是我在这儿的最后一晚了。远处稀稀落落的几声犬吠,火炉里烧得噼里啪啦的煤渣,木板门一开一合叹息,使夜更加静谧了。 静谧之中,也隐藏着不安。 覃操的母亲忙着洗碗。 “我想出去闯荡几年。”覃操说。 “*给你找的那个学校不是挺好吗?你先教一阵试试。” 她愣在那里,手里拿着雪白的瓷碗。 那学校就在镇上,是一所重点初中。 “这破地方我不想呆。”他说。 “我知道在这儿是挺委屈你的,可是你看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腿一伸眼一闭就......我是怕......” 她撩起满是油污的围裙擦着眼泪。 “我说你怕什么呀!放心吧!身体又不差,等我出去挣点钱后到县城买房子,到时你就享福了。”他说。 “金窝银窝我不稀罕,只要你好好的,我咽气的时候......你在我身边,给我擦把脸,换身新衣服,干干净净上路就够了。” 她哽咽起来,眼泪沾湿了昏黄的灯光。 “我说你真是越老越糊涂了?难道你就忍心让我呆在这个破地方当一辈子老师吗?我又不是不回来了,你总得给我一点时间和空间去奋斗吧!你这做母亲的怎么就......”他的声音如同唢呐声一般。他努力使自己再提高一个音阶,见她泪痕满面,泣不成声,只好作罢。 猫头鹰在屋后的银杏树上咕咕叫,猫在楼上翻着楼板上的马铃薯,轰隆隆响如春雷。 “你养我这么多年我会补偿的,你就放心吧。” 他语气缓了许多。 我在一旁听得很难受。 “那张纸,你......我想去找他们。”他说。 我听得糊里糊涂。 她愣在那里,也许是灯光的缘故,她的脸变得蜡黄,脸皮里仿佛有什么在蠕动,一张脸变得扭曲,直至完全脱形。 “你去吧!记得回来——啊!”说完就颤颤巍巍地离开,脚根无力地踏在棉鞋的后跟上,人影儿虚晃晃地跟着。门像沉淀了几个世纪的冤屈一般,在那推开的刹那发泄了出来。灯光使劲将她的影子拉长,形同枯槁的麦秆。最终被内屋的黑暗吞噬得干干净净。 半夜,我和他躺在厢房久久不能入睡,这已是第三次失眠了,还有一次我已记不清。睡眠俨然按下水的葫芦,用力越猛,反弹越大,脑子里一如白昼亮堂堂的,睡意全无。 灶屋里传来竹刷把擦锅的摩擦声,无数根细竹签从铁锅上擦过,窸窸窣窣的,如同亲人从未说完的碎言絮语,又如暖风拂过马尾松林留下的叹息。我听着这打破寂寥长夜的声音,头脑中仿佛跳出一半去掺和着,彼此有了共鸣,有了不用言说的一种暗示,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语境。 恍惚中,我站在桥上,看不见桥墩,仿佛是故乡的缆桥,桥的一头伸向茫茫无尽的大河彼岸,另一头埋没在浓浓的雾气中。向下望去,夜色下的河水显得格外幽暗。我漫无目的地站在那里,随意迈出一步,桥身突然开始晃荡,桥上的木板纷纷坠落,慌乱中我紧紧抓住一根绳子,不一会儿绳子像是要挣脱我的手一样,将我甩开,于是我就像失重一般轻飘飘地向下落,像是掉进了一个快速旋转的漩涡,越来越快,呼吸有些困难,窒息一般,猛一挣扎,醒了过来。 天已大亮。 覃操的身影在我眼前晃荡,他在整理衣物。看来他是铁了心要走。 “多陪你母亲一阵子多好啊!” “你看我像呆得住的人吗?”他冷冷地说。 “得珍惜机会啊!”这话像是在对自己说。 “这样的机会不要也罢!”他说,“你不用再劝我,我已经烦透了,这该死的地方。” 我能理解,这儿的一切的确容易触动他的伤口,可这儿的一切并没有制造创伤的初衷。即使很多人会指着这儿的上弦月说那是冰冷的匕首,殊不知匕首也是伤口的一种。脱离了理解和融入的勇气,什么都如同仙人掌一般充满排斥,什么都会逮住一个人最薄弱的地方狠咬一口。 他不是不懂,可他究竟真正厌恶的是什么呢? 我无法猜透。 按照他们的习惯,早餐还是米饭。我对饮食抱无所谓的态度,因为我是很不会吃。 吃饭的时,她依旧给我夹菜,脸上很平静,仿佛把昨晚的事忘了。吃完饭,她没急着收拾碗筷,而是从碗柜里提出一个装满油的泡泡糖罐子放在茶几上。 “这罐油你拿去,昨晚刚熬的。出门在外,要注意身体。” 她转身去收拾碗筷。 “你这不是浪费吗?会变质的。” 他显得有些不耐烦。 “熬过的油不会变质,多久都不会。”她将重叠在一起的碗靠在胸前,很是认真地说。 我突然想起以前出门时母亲给我煮的鸡蛋,她总会说:“一定要一天吃完,不然会变坏。” 鸡蛋变坏了就成了坏蛋。 灶屋又响起熟悉的洗刷声。 我和覃操整理着各自的行李,我的很简单,几件衣服和一些日用品。覃操早收拾好了,显得迫不及待。 临出门时,我理所当然地说一声:“阿姨!多有打扰!保重!”是有些仪式化了,但能从书面找到这样的道别方式已经很不容易,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若是我的母亲,估计她早泪流满面,我想说都开不了口了。 覃操一直闷着,什么也不说。我能理解,沉默也许是最有效的表达。 她跟在后面送我们,脚步踩得很重,走得比较慢。很快我们就拉开了距离。她时不时向四处张望着,像是在寻找什么。 田野里的油菜花已经所剩无几了,一阵风过,颗粒饱满的油菜枝左右摇摆着。 “等一下,有样东西忘了给你。” 我站在田埂上,看她很不文雅地从里面裤兜里使劲地掏着什么。覃操放下手中的编织袋,很不耐烦地走了过去。 她递给他一张数不清折痕的如老照片一样发黄的纸。 她的手在颤抖。 “这么些年了,我还以为再用不上它了,现在既然你要,那我就给你,我晓得怎么都留不住你。这些年你没吃好没穿好,读书又受了那么多苦,你看做妈的也只有这个能力......你爸他......”她说着说着,眼泪扑簌簌地直往下掉。 “妈!你别说这些了。” 我第一次听见他叫妈。 “菩萨保佑,你肯定能找到你的亲生父亲的。” 她撩起衣袖抹了一把眼泪,把纸递给了他。 他接过纸,轻轻的展开。手臂端得平平的。 风顽皮地将纸吹落,附在油菜枝头,颤动着。他像一根木头立在那里,呆呆的,手程序化一般端着。 “我的——我的——”他嘶声裂肺地叫道,那声音如同喉咙咯血一般。他向前艰难地迈了一步,身子一歪,倒在田埂下的油菜上。 我忙扶起他。 她慌了神,哭喊着,使劲地掐他的人中。 我惊奇地拿起附在油菜枝上那张纸,上面清晰可见某医院的公章。我翻转纸面,上面的字迹有些模糊,但大体还能读出,省略的是被污迹盖住或是折痕处破损而看不清的字。上面写着: 他们的哭声,我感觉到了他们的心跳。我能感受到在他们身上流淌着我的血液。我不能狠心将他们抛弃,但是我还不够坚强,没有勇气去面对今后的一切。不管怎样,孩子是无辜的,我恳求您将他们养大成人,做有利于社会的人,千万不要让他们学**,给别人造成无法弥补的**。 景明,好好活着,千万不要因为我的原因影响你的前程。来世再让我陪你去看樱花,去登珞珈。如果实在想我了,我会在某一个地方等你来看我——柿树共**,矢志终不渝。 永远爱你的雨婷 第41章 初入社会(1) 第41章 初入社会(1) 他得到的不是一张写有财产分配的遗嘱,也不是什么乙肝艾滋的报告......何必惊讶成如此模样。在这里,我不想像科学发现探索类的节目那样故弄玄虚后来一个大揭秘,我只想不添加任何想象的去叙述他的故事。 一个太入迷的观众突然打破戏剧的“三一律”会产生畸形的艺术。 我谨记这一点。 时间又向前推移了许多。 他蹲在另一个城市车站的出站大厅。几个小时前的起点,早已消失在远方,在铁轨重叠处——当然这只是他的臆想,纯属视觉误区。现实与理想好像永远是平行线,不需要内错角去证明的——当然他迫切渴望有那么一条斜的抑或直的其中还有弯弯曲曲的线搭桥,即使能证明他的一生是平行的,他也希望选择理想那条线,现实是不会答应。 “真快!”他感叹! 火车急不可耐地想从二线城市跑到一线城市,将那些还枕着一席乡梦的异乡人尽快带往永远也不可能有美国梦的地方。在铁轨的某一段本来已经掌握好火车运行规律的蚂蚁变成了牺牲品,在总结了一辈子经验后的一个黄昏死于自己的经验。尸骨无存,可怜的蚂蚁。 他很幸运,因为他还没有经验,毕竟一切都才开始,一切还都是新的。城市!沿海!有梦真好! 走下火车那一刻,他看到站台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人头攒动中他看到无数双期盼的眼睛,那一刻他除了看到那些让城市产生鲶鱼效应的劳动者在迎接他们的亲戚抑或下一代以外,还感受到一股压抑的气息。 他有些失落。 有时候生命的列车开出后,无论旅途如何,只要在下车那一瞬间看到站台那举得最高的牌子上写着自己名字,那就是最幸福的。等待,总有一个人在生命的某一端踮着脚,睁着不曾失望的眼睛等待着。 即使站错了站台。 无论他有多矮,他都会看见。 在来这个城市之前,他联系上了他,马涛,一个老实透顶的孩子。之所以这么肯定地说,是因为他和他的交 是五年。 他们读初二那会儿认识的。 也许你不相信,马涛会是那种晚上在被子里画了地图都会给他说的人。 他只当他是一个回收站,过不多久就会删除那些垃圾文件。 初三时他和他同铺,晚上他醒来发现马涛莫名其妙地握着他那玩意儿,他觉得受了奇耻大辱,应该狠狠揍他一顿。他撩开被子,一拳打在他的腹部,他像是抽噎一般一吸一顿地哭不出声来,最后竟然呜呜地哭喊着“爸爸”,大伙儿都觉得他是做恶梦了。中考后,他对他说,他是单亲家庭,母亲跟人跑了,一个湖南猪贩子。父亲是个酒鬼,但很 他。以至于当他发现他有不良习惯后,晚上睡觉就叫他握着他那玩意儿,一直到他住校后才结束。至于那次他为什么会握着他的,不得而知,但是有一点也许可以证明,那就是他在梦中肯定遇到他父亲了。 马涛读初三时,他父亲死了,车祸。一辆方头大卡车从他那满是酒气的 上轧过,成了 饼。 高考后,他去了沿海打工,网上聊天时他告诉他在五金厂工作,混得还不错,都当仓库管理员了。 他在他 上看到了希望。 他很不习惯寄人篱下,拉不下面子。但跟他,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毕竟太熟悉,心都看透了。 他会来车站接他,他说的。一个小时过去了,人影都没。 他在人群中努力搜寻那个和他在网上用视频聊天的家伙,粗粗的眉毛,厚厚的嘴唇,圆圆的眼睛,瘦瘦的个儿。 “没理由啊!” “难道是我长变了?” “给我来个惊喜!” 他无聊地在手里转动着手机,拿起来打了几次客服电话,确信还没有欠费。又过了一个小时,仍然不见他。他拨通他刚打来的号码,没人接,是公话。他有些发慌,看着车站外面那些戴着重重的头盔守株待兔的摩的司机,心里暗骂:看来我得装成学生好让你丫的骗。 隔壁有一中国银行,他在取款机上把剩下的五百取了,做了最坏打算。时间是晚上九点多,肚子很不争气地咕咕叫着。他想起打从上火车,就没有吃过东西。火车上是有机会吃的,车厢内有推来推去的天价小吃。 “我凭什么要买?” “你有什么资格要我买?” 在火车上他面对小推车时就这样对自己说,于是就忘了吃。 车站内,什么都贵,唯有喧闹免费。 他拖着僵硬的腿跑到离车站几百米远的地方,想买点吃的。好在路旁有一个比邮箱大不了多少的售货亭。“邮箱”里面有一个瘦如信封的老头在看报。 他盯上方便面,抽出一百。 “康师傅,多少?” “五块。”信封说。 “方便面又涨价了?” “迟早的事。” 他无可奈何,黄金地段,饥饿也看好这里。 “这钱,嗯......”信封把钱扔给他。 他手里狠狠地捏着方便面,把心都捏碎了。 谢天谢地,电话响了,马涛打来的。 “ 哥!哈哈,哪个实在是对不住啊!我这儿有点事真的走不开。嗯!你打个的,就说到洪田工业区,就这样啊,到了给我打电话啊。” 他心里堵得慌。 看着大道上来往穿梭的车辆,多半是的士,随便叫了一辆国产大众牌的,它像一条哈巴狗一样服服帖帖地停了下来。 “洪田工业区,多少钱?咕咕......”两个声音。他肚子又在不争气地叫。他尽量装着很熟悉这里的样子,可惜语言露了马脚。 尽量说普通话,不变应万变。他暗暗警告自己。 “按表收费,这是规矩。” 司机是个大平头,养不起头发的那种。 “你说个价吧!”这次肚子安静了。 “按规矩办事。” 大平头有些不耐烦。 想宰我,当我是傻瓜,谁不知道干你们这行的奉行的哲理——两点之间,曲线最短。 他想。 “二十去不去,他把大包小包拎了起来。” “好吧!咔嚓。”两个声音,车门开了。 车灯穿透城市浓浓的胭脂,照出泛黄的皮肤。他好奇地望着车窗外的一切,密密麻麻罗列的名字、符号和数字由于过于零敲碎打而显得分崩离析,在他眼里竟然成了永远无法复原的动物骨骸,四散飞离,又在空中聚合成一个巨大的张着嘴的骷髅头。 他不忍再看。 “你是外地人吧?”大平头问。 “我这儿有房子。” “真他妈的话多,开你的车。”他暗骂。 “第一次来这儿吧?” 大平头好像对他感兴趣。 “你是干侦探的吧?” 他想就此打住。 “开玩笑,不过我老婆是的,替人抓小三。” “无聊。开什么玩笑。”他低声说。 “这一天都没跟人说过多少话,唉!开车就像开棺材,哪天死在这里面都难说。干哪一行都难啊!”他说,“回家也没人陪我说话,好在还有广播。” 他打开交通广播,这让他想起调频927。他突然觉得伤感。 好不容易忘记了一些,又被他搅乱了。 “还有几分钟就到了,这深更半夜的你还是打个电话叫人来接一下吧!这一带不安宁。”大平头说。 他对他说的大部分不感兴趣,只是死死地盯着计程表。数字在跳动,他的心也在跳动。他想按它的显示,二十块够一个来回了。 他暗暗悔恨。 还没到,他下意识地在兜里掏钱,习惯所致。是那一百块,硬硬的。 哼!不能便宜了你。 他不知怎么就学会了残忍。 十块还差几毛,车速突然减慢。他双眼呆滞地望着窗外,表 出入厉害,有大难临头的迹象。路灯恰到好处地与其呼应,其氛围让他倍感压抑。 车在一堵患了牛皮癣的石墙前挠痒痒似的来回不下三次。 他觉得应该感谢那个地方不是高速路段,不然这个不知发哪门子神经的司机真的就会把他永远“带”走了。 第一次倒车他不以为然,反正多走点路也算是一种弥补。第二次倒车他有些隐隐担心,后面不远处就是一个十字路口,他这种不带暗示 的行为潜藏着极大的 谋,在他看来。第三次倒车,他弄不懂他是卖的哪门子药。 迷惑我?挑战我的耐心?内心有愧?都不符合。他想。 第四次的时候他想起他刚开始他跟自己说的话,他怀疑他脑子有问题。 “好了,嘿嘿,这次错不了啦!” 他说。 第五次后。 他设想自己看他的表 可能很夸张。他一只手颤抖着扣在车门的把手上,把车窗摇到了它所能达到的最低点的极值。 “师傅,你......你没事吧?”他看到自己呼出的 气,即使这儿温度在二十摄氏度以上。 “没事了,刚才我随机在那些电话号码里抓了几个数,我一同行上次就是用这个方法买福彩中的大奖,嘿嘿,哪天你也试试......” “得了得了,我没那狗屎运。”他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心里直把他爹娘骂了个遍,再一看十二块还差几毛,心里稍稍平和了些。 车停了,他忙下车,借着夜色的掩隐,给了大平头一百元大钞,用过一次的那张。他随便摸了摸就塞进钱夹里,找给他一张五十的和三张十块的。他舒了一口气,总算挽回了一点损失,说全部也不过分。 车门“咔嚓”一声关上,冒着黑烟掉头离开了。他忐忑不安的心里悬着的称砣也落下了。 他加快步子离开,像是要逃离作案现场。突然那辆车又开了回来。不回头也知道,因为他在叫他。 “小伙子,等一下。” 没错,是大平头。他想完了,完了!遇到这样的状况,看来是逃不掉了,心一横,来硬的,钱可不会说话,进了谁的腰包就是谁的儿子。再说你有本事把央行的行长叫来评评理。他在心里暗暗打气。 车在他旁边停了下来。像一条哈巴狗。他打心底里讨厌它。 “你想怎样?” 他觉得应该耍无赖。这种事他一向看得很重要,有关自己的名誉。 “别误会,你的包还在我的车里呢?”大平头摇下车窗,把放在车后座上的包从窗口递给他。 “我——”他心里又是一阵不安。 “还是打个电话叫人来接你一下吧!这一带不安全。” 唠唠叨叨的真像大妈。 他觉得眼睛突然有些涩,估计是灰尘太多。 车很快消失在了夜里。 他很快拨通了马涛的电话。 见到他,马涛并没有像预想中的兴奋。 简单的寒暄。 对于他的 况,马涛抽样调查一般,随机问问。偶尔脸上挤着如查询话费时听到的那个女人的声音一般的笑容。他知道这是人之常 ,拿家乡那老掉牙的话说就是——换根板凳坐试试,谁都得替别人想想。刚开始,生活上还得仰仗着他,拿家里的钱恣意妄为的岁月过去了,谁都不容易。 他这几年肯定没少吃苦。从他的衣着打扮,一看就是那种走进商场还没触上那些品牌服装售货员就会迫不及待报价的顾客类型。贫穷之于朋友的特权——借钱,看来是行不通的。他过得并不好,这只是他的猜测,也许在他骨子里喜欢以貌取人,虽然他知道自己会看走眼,但乞丐变王子毕竟只是个传说,现实就是现实。 “我要五百万,五呀五百万......” 吓得他够呛,还以为是哪个人蒙着脸向他俩打劫。 是他的手机铃声。 “喂,嗯,嗯,好!没问题,那就这样。”估计是老板打来的。他的头很是配合地点着,砖头一般的手机被四个手指头支撑着。他看到,他的小指不翼而飞,无名指好像也矮了一截。这再一次证明了他的猜测。 这几年他过得并不顺畅。 第42章 初入社会(2) 第42章 初入社会(2) 他不想突兀地去问他,他还不想对生活的彻底失望的起点重叠在他的身上,他笃信良好的开端等于成功了一半。很多事还是不问为好,再说,是福是祸,属于自己的就算躲也没用。 他觉得自己要为即将来临的挑战做好准备,时间、自由、还有理想统统都见鬼去吧!他小时候幻想,如果有这样一种病——人越长越年轻,那该多好啊!现在看来如果不出意外,自己可能会患上这样的病,不是出于幻想。今后抽去那些与机器、铁架床、玻璃窗为伴的时间,他估计还没到结婚的法定年龄,那该是多年轻啊! 远处的高楼上的招牌告诉他还没有近视,其实他的裸视只有0.5,那时还在高中。街上人很少,但是小吃摊子依旧不减,上面打出的招牌也很雷同——二十四小时营业,典型的跟银行自动取款机学。 “委屈你了!今晚就住这儿吧!厂里宿舍不准留宿外人,所以——嗯——”他和他走进一家招待所。 “走到哪里都离不了招待所。”他突然冒出一句,其实这话应该从城市的口中发出。 “这太浪费了吧?”他摸着兜里的钱,又看了看铺着瓷砖的过道。 “没事,费用算我的,这点钱我还是有的。”他把话说到那份上,他再想说什么好像不妥,坦然接受了。 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只要看到寝室里没了蟑螂,就会有一种冥冥中的暗示——要转运了。现在他看见亮堂堂的屋子,干净舒适。独自一个人,哪怕只是一夜,心里都在接受这种暗示——要转运了。 他程式化地交代了几句,匆匆离开了。 屋子很好,是那种除非买彩票中了头彩才能勉强买得起的那种,当然有些夸张,但是这是一种趋势,谁知道几年后会是什么状况呢?住这样的地方,他的确给足了他面子。至于那个对他进行视觉暴力的所长——当然是指招待所,他不怎么看在眼里。反正他怎么看自己都像一个乡巴佬,传统意识所致,他怎样包装都没用。他的眼光比狗的鼻子还灵敏,因为他的确是个乡巴佬。不管怎样,他很高兴,马涛让他感到友谊还是经得起风吹雨打的。 如果今晚他彻彻底底把自己凉在车站,又会得出什么样的结论呢?这样的事情他不敢想象。 锈吃着风钩,形如幽灵的风抚弄着窗帘,整个屋子就剩下两个人。屋子里一个,如果窗子里的那个也算的话。 孤独,恐惧,无形中被唤醒。 以黑夜为底的窗,是充当镜子的假货,可惜远处的灯光,将它无情镂空。他的轮廓在玻璃上模模糊糊地勾勒出来。他从没有这么真真切切地看过自己,此时的眼睛、眉毛和头发已经完全不属于他,成了夜的一部分,也许只有当他失去了一些后,反而变得更加真实,镜子中的他需要去刻意地迎合自己的眼睛,被光线左右,往往喜欢看重一个整体,忽略了局部。以前照过他的,是故乡那块带镜框的镜子,那是他母亲的嫁妆,在那里面存有他儿时的影子,以及那些远去的记忆,以至于后来看一眼,觉得无穷的深邃,像是要把他吸入一般,有多少青春曾被它吸入啊!都不见了影儿!甚至连那些逝去的人,也都存留在里面,看久了,内心常感到一阵恐慌。没有彼岸,只有镜缘。人世间残留的幻想,幻化成了镜中花,镜子中会有天堂的歌声,有盛开的莲花。他又想远了,现在还是庆幸自己真真切切地存在于一个平面里,他不需要害怕被自己的眼睛审视,他不需要再让它告诉自己内心的怯弱,它越是审视自己,他越是感到真实。明晃晃的镜子永远属于那个不留情面的无底怪物。而此刻,他完全无视它的存在,他更乐意接受的是自己终于借着夜色隐遁了,是它开始害怕了,也许是自己开始找回了自我。游离的灵魂,困于其中,他不需要去挣扎,也不需要解脱,他只想伸手去触摸,那近在眼前的五彩缤纷的灯光,密密麻麻的星辰,浮肿的月亮。他们同处在一个平面,只要他想拥有,伸手就可获得。 他忘乎所以的想着,天边泛着鱼肚白,眼前的一切消失殆尽,城市渐渐清晰,而另外一个他已经彻底模糊,最后完全消失在鳞次栉比的高楼间。 他顶着像夜一样粘稠的大脑,被马涛带着在这个城市不辩方向地走着。路上布满衣着单调的人群,全身蓝得像缺奶的天空,黄得像午夜后的路灯,不一而足,让人产生回到那个不爱红装爱武装的年代的幻觉。一堆一簇,七零八落,参差不齐,行色匆匆。如果挎上个花格子布包,标准的学生装束。记忆中那绿色和白色搭配的校服,也不过如此。一群老男孩,女孩也不少,满脸沧桑。只能看见那些脸庞,手看不真切。头发卷的、黄的,一点都掩饰不了泛黄的皮肤,尤其是女孩。 上班的时间到了,制鞋厂、电子厂、服装厂的工人正在门口排队签到,高的矮的胖的瘦的排成一条长龙。 早该加入他们行列了,凭借自己双手挣钱,心里该有多踏实,什么事情不是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他想。人总是需要一些符合自己的参照物,这样活着才不觉得荒谬,相比以前,他并不觉得有多少失落,毕竟都是人,别人能走的路,自己为什么就不能走呢? 心比天高,脚还是在地上。 穿过各种挂牌的有限公司,高大的建筑光彩夺目。公司周围大多是破旧的平房,高不过五层,横穿走廊的钢丝上晾着衣服裤子,和学校寝室的景象类似。若是想找女生宿舍,只需要看那些飘着的各色乳罩丝袜的就是了。就在飘着这些东西的一栋楼下面,一个黄头发在向上面仰望,还摇着宿舍的铁门。三楼一个光着脖子的女孩正看着他,至于她是不是没穿衣服,无从知道,角度不允许。 马路上一辆摩托车塞到了一辆马自达的下面,活像一头河马正在吞一头角马。一个中年妇女躺在车前,头埋在膝盖间,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正在和一个满脸怒气的男人交涉,双方各不相让。周围稀稀落落的几个人,说着叽叽嘎嘎的话。这样的场景在武汉很常见,也没什么稀奇的。 “又在诈人钱。”马涛朝那里努嘴说。 “怎么个诈法?” “晓得日本神风特战队吗?” “听说过。” “这儿很多的,不过他们开的是二手的摩托、电动车,有时杂牌自行车也上。技术好得很,好过当年那些日本鬼子。” “难怪围观的人这么少。” 他还以为是民俗或是民族心理有差异。 “习惯了就好。” 说完他嘿嘿地笑,笑得像头驴。 “这儿算是市外最好的,交通啊!卫生啊!” 他和他放下手里的包,蹲在擅长搞裙带关系的榕树下面歇息。这儿的太阳不长记性地乱射,此时还是上午。 空气被它惹怒了,正发火。 “那家招待所算是这儿最好的了。”他用夹烟的两指给他示意。 他递给他一根烟,他很没有礼貌地拒绝了。 这儿时兴挂“住宿”的牌子,看来是懒得招待了,“招待”可不是随便说的。估计里面好不到哪里去。旁边是一个水果店,橙子橘子香蕉满地滚,外面立着“成人用品有售”的牌子,真会做生意,他不禁有些佩服。 “我想——嗯——今天是不是可以先去弄工作的事儿。” “不急,老板说了,你是名牌大学生嘛!好不容易才来一个,得好好伺候,有大用途的。”他像是在对他的身份调整声音的抑扬顿挫,阴阳怪气的,就像一些长势力眼的老师面对不同背景的学生时语气作适当调整一样。 距离一下拉远了许多。 “我又不是博士。”他有些哭笑不得。 “若是博士就更好了。” 他八成没听懂他的意思,他知道这个社会有偏见,何至于如此,知识有那么贱吗? “小马——”一起上学时他常这么叫他,顺口就叫出来了。 “以后别这么叫了,”他说,“我父亲......他也这么叫。” “看来你还是没忘记你父亲。”他尽量找一些能拉近距离的话题,他父亲是个纽带,很久以前就建立起来的。 “早忘记了,不想提过去。” “真的不好意思,说了你的伤心事。” “无所谓,反正人都去了,真的无所谓,人活着反倒是个麻烦。”他说得极其坦然。 他心一凉,言谈举止真能反映一个人的变化?在社会上混,说一些不经过大脑思考只需要得到别人认可的话是常有的事,人事性溜须拍马,职业性假话套话,商业性虚化浮夸......他好像与这些毫不沾边,没有多少直接的利害冲突,何至于说得这么冲,他或许是看不起自己了。这个能从一个人的话语中能体会出的。 他随口吐一口痰,比狼烟还浓,比硬币还圆,估计又有人要倒霉了,尤其是乞丐。 习惯了就好——绝对真理。 住宿,连登记都免了,老板如同学生时代开房的小情侣,挺忌讳登记。他好像跟马涛挺熟,双目带笑,一阵寒暄,叽叽嘎嘎说着覃操听不懂的话,他突然意识到语言的差异成了他融入这儿的一大障碍,毕竟说着地方话,能得到心理上的认同。 房间不出他所料,很糟糕。 一股男人的体臭味,还有一些让鼻子感到为难的味儿,估计大学里的男生寝室能与之媲美。天花板上挂着摇摇欲坠的风扇,房客可以冒着生命危险按下开关,然后被一阵风永远“刮”走,当然也可以选择节约用电,这的确是房主的英明之处。窗子的木框上长着和人体**部位常有的相类似的霉,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墙角蟑螂肆虐,他觉得又要转运了。来不及将外套褪去,下意识里噼里啪啦一阵枪响,他像劣质战争片里的侵略者一样不见任何伤口面带苦涩的笑容倒在睡一人有余睡两人不足的**。 他实在太累了。 屋间里不算很暗,好在这间屋子五官齐全,排泄也没问题,不用担心会付钱上厕所。热气无孔不入,经过玻璃窗剪辑的阳光将他拦腰截断,一段估计丢到了百慕大,一段仍留在中国东部。这会儿刚好正午。晚上开着灯,无聊地躺在**。灯傻傻地瞪着他,眼睛眨动的频率不断加快。睡觉,灯亮着,让他产生浪费光阴的错觉。灯光透过薄薄的眼皮,内心忐忑不安,敢情全世界都在注视着自己,这和一个躺在王府井街头的流浪汉有什么区别。 他在那儿住了两天,陪伴他的是不分日夜的噪音,不明身份的气味,不知来路的食物......一个人不敢上街,不敢睡得太死,不敢随便给马涛打电话,工作的事好像无望了,日子就那样有始无终地过着。趴在窗口看蓝布黄布满街漂流,他突然感到惊慌,也许是身处大学久了不知时间为何物,一入社会才发现自己原来已经不年轻。 “不行!我不能再浪费青春了,我得抓紧时间挣钱,去创业,白手起家,去搞到第一桶金。天!我怎么会依赖别人呢?这不像我啊!越想越像在咀嚼生黄豆,难受之极。我最后对自己重申一遍,我不能这样浪费时间,浪费我本该很值钱的青春。”他又思考了一整夜,第二天醒来,不知所以然,又浪费了一整夜。 生命像小麦花一般短暂。他感叹。瞬间又被一阵枪响击倒在**,他开始反刍那些令他伤心的往事。最后他狠狠地打了个哈欠,向自己表示了一下不满。 第43章 保险圈套 第43章 保险圈套 三天后。 马涛终于来了。寒暄几句后他递给他几张意外伤害保险单,上面的条款和银行开户单子上的一样多,他懒得多看。打从上学那会儿开始,就从没离开过保险。他命很硬,从没用到保险公司一分钱。 签一张单子,走走形式,若是人真没了,赔偿又有何用? 他想。 “我不需要买保险,你看我不保险吗?” 马涛看着他,笑得很干涩。“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悲欢离合。以前你写作文不是老用这个开头吗?怎么?这会儿倒把这格言警句忘了,还是买一份吧,反正又不花你的钱。” “好吧!” 他很不情愿地签了名。 “过几天你可以上班了。”马涛说。 他不经意间扫了一眼单子,觉得有些不对劲。 “不是说在五金厂吗?怎么是建筑公司?” 马涛拿过保险单,很是小心地夹在保险公司发的宣传单里。 “那是以前,五金厂效益不好,我早转行了。因为现在特流行建房,所以工人待遇很好。” 这也能构成因果关系?这建房怎么就能提高工人工资呢? 他有些纳闷。 “下午老板要见你。”临出门时马涛说。 “面试吗?”他一阵紧张。 “哪有!老板听说你是大学生,佩服得不得了,想和你说说话!一起吃一顿便饭,交流交流。”他拍了拍他的肩,又说:“操哥!你这下真给我长面子。” 他一阵飘飘然,很久没听到这样的话了。自从上大学那一天开始就一直低落,没有一丝优越感,想不到走出校园后倒让人如此看重,他突然想起口袋里的学生证。 “不行!我得时刻拿着。”他在心里暗暗提醒自己。 第二天他们在约定的餐馆见面,他由马涛引路。餐馆一侧靠着一个水塘,可惜水质不怎么好。餐馆里面桌子椅子很有古朴典雅的感觉,和很多有品位的餐馆一样,里面挂满欧洲抽象派印象派的假画,假得没人看懂,真的也没人看得懂。 马涛所说的老板长得就像童话故事,当然还附有旁白:此故事绝对虚构,绝无雷同,雷同也是虚构。看他就有如此不可描摹的感觉。任人想象力多好,都不敌他的相貌。老板和蔼可亲地朝他一笑,一个劲的说您好,幸会呀!一些冠冕堂皇的话。他以前听这些倒胃口,今天突然觉得很舒服,大抵是因为以前那些话是给别人说的吧! 他的心忍不住又飘起来了。 知识还是挺值钱的,他摸了摸裤兜里的学生证。 覃操在老板摊开的大手掌的示意下,当仁不让地坐在了首座。 不一会儿,桌子上就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菜肴。覃操也不怎么谦虚,加之从不在意什么餐桌上的礼仪,拿起筷子就一阵乱捣。老板似笑非笑的望着他,马涛拿着筷子像是在发呆。他突然觉得有些失礼,但转念一想:对方也好不到哪里去,装什么深沉啊!大不了一暴发户,没文化的土包子,懒得在意。 “吃,来吃。不要介意啊!” 不愧是老板,说话语气和领导一样富有号召力。 “这个味道蛮好。”覃操说。 “这是口水鸡。” 吓得覃操够呛。(在他说的方言里,“口水”就是唾液的意思)以前学校食堂的面食招牌是“口水面”,从此他只吃米饭了。 “这是啤酒鸭,这是垛椒鱼头,这是鸽蛋烧裙边......”他一一做了介绍。 想不到一个大男人还能记住这么多菜名,他暗暗佩服。 “老板是出了名的家庭煮夫。” 马涛不知是在挖苦还是拍马屁,突然冒出一句。 “现在挺流行这个,女人很喜欢这种男人。”覃操像是很内行地说。 老板像是很赞同似的,使劲地“嗯”了一声。 酒足饭饱,老板话说了不少。 他了解到老板姓钟,是个建筑公司的老板,其他一无所知,如他相貌一样神秘难测。说的那些客套话没有一点生气,少了促膝而谈的氛围,覃操只是敷衍作答。 “想来真是没有共同语言,难不成我和他说文学不成。”覃操暗想。 马涛一个劲的在钟老板面前夸讲覃操,就连他高中那会儿得了优秀团干什么的都扯了出来。一个高帽接着一个往头上戴。他想夸人真是需要学的活,一时半会儿还真做不到。 他盯着老板的一对耳朵看,越看越觉得滑稽。 看人不能只看一对耳朵,不然会坏事。 钟老板又叫了几瓶金威纯生。 钟老板始终不谈工作的事,他有些发慌,不过相比前几天稍许轻松,看情形,工作的事迟早会解决的。他在设想建筑公司会有哪些部门呢?施工员、预算员、资料管理员?好像跟自己的专业知识都不靠谱。 他在心里估摸自己的位置。 接着几天,马涛和他形影不离,一起上ktv、逛电影城、上高档餐厅,费用向上报销,只要有发票。覃操感觉和他的关系又牢靠了许多。他打内心里感激马涛,毕竟是靠他才找到这么好的主儿。虽然还没有正式工作,但从钟老板的态度可以看出,他很重视人才。不愧是相交多年的知己啊!一个篱笆三个桩,现在看来,有他一个就够了,虽然有过与刘滨相交的惨痛教训,但他相信马涛不是那种人。 相交太深,什么都可以看透。 “钟老板好舍得向你投钱,”马涛说,“以前我没得到这么好的待遇。真是水涨船高,大学生就是不一样啊!” “哪是当然!以后我给他的回报也高嘛!”他说。 “这是肯定的,只要你入了这一行,凭你的聪明劲儿,不晓得可以钓到多少鱼,老板打的算盘我还不知道,今后鱼饵越用越少,全靠你了。” “说得跟传销似的,什么钓不钓的?是勤勤恳恳踏踏实实的工作。”他说。 “没错,是工作,看我文化低,打比方都不靠谱。” 马涛脸色阴郁,像是受了严重的打击。 “你这话说得才叫没文化呢!”覃操笑着说。 “操哥!” 他看着他,脸色更加阴郁。 “又要告诉我什么秘密吗?” 他习惯这样问,在很久以前就是这样。 “你觉得我长大了吗?” 他假装很认真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后说:“看不出,人倒是长高了不少。” 他叹了一口气,长长的。 “是啊!在你眼里我总是长不大,还是像学校里的那个跟屁虫是吧?我越来越觉得自己没用。” 覃操很是吃惊地望着他,心里觉得怪怪的,想说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再一次见到钟老板是在一个叫“醉仙楼”的酒店。 他包了一个单间,很是慷慨地点了一桌菜,在覃操看来是暴殄天物。 他喜欢的口水鸡点了两份。 “这样的生活习惯吗?”他问道。 “很好。” “想不想继续?”一边问一边给他斟酒。 “当然想,可惜没那能力。” “说哪里话,凭你的知识享受这样的生活一点不过分。” “谢谢钟老板的抬举,不过能力的确有限,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 “在我这儿干的事很简单,工作轻松,收入也好,当然首先需要你付出一点点代价。” “是不是要经过严格的培训?” 很多大学生毕业后都要经过用人单位的培训。他早有耳闻。 “不需要什么培训,不过——” “钟老板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好!我就喜欢你这种豪爽性格。来,先干一杯。”覃操抿了一口,白酒度数估计不下60。 “听说过‘保险圈套’吗?” “嗯?” “我问你,若是要你在钱和命之间选择,你会选什么?” “当然是全选啦!” 这是规定好的答案。 “你真会开玩笑。” 马涛转动装盘,富有节奏的从每一个盘子里挑一箸,筷子临行前在盘子里转一圈,成功之后在碗里狠敲一番。 他也许是太投入了。 “告诉你,从小我就痛恨现在社会中的那些所谓的保险机构,虚情假意,打着保障人民生命财产的幌子,赚人民的血汗钱。给你这么说吧,就算保险公司赔你个几百几千万,人没了,顶个鸟用。谁会想死啊!干保险那行当的人就利用这一点,大赚特赚,要是有人出了什么意外,还有一口气,找他们赔偿,变着法子推脱,说你这也假那也假,就只差说躺在棺材里的人也是假的了。更可恨的是,保险这行当越是猖狂,越是惨案迭出,自残的到处都是,断手指可以用箩筐装,鲜血可以用大海量。可悲最后落个人财两空......”满满一杯酒,他像倒水一般。看那样子好像是曾经受过保险公司的伤害。说得情真意切,覃操差点被他打动了。 覃操听着,喝着,只是不吭声。马涛在旁边应和着,一副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样子。 “为了维护劳动者尤其是打工者的权益,我走南闯北,创立了自己的团队,与保险公司对着干,这两年成绩斐然,收获不小啊!” 他洋洋自得的样儿活像搞公益慈善的。 “请问你们团队具体怎么运作啊?” 他有些好奇。 “滚雪球知道吧?你小时候肯定玩过。我们这个团队就是这样的,需要不断的新人加入,以此来壮大自己的团体,然后集中力量与保险公司对着干,从保险公司得到的钱进行分成,除一部分钱上缴作为团队运作的费用外,其他的都分给成员。” “我有些不明白,一个弱小的团队怎样才能从偌大的保险公司那里得到钱呢?这不是从老虎嘴里拔牙吗?” “这个嘛,嘿嘿!还是让小马告诉你吧!” 他瞟了马涛一眼,紧密地递了个眼神。 马涛忙低下头,装作没看到。 “小马,给这位大学生说说。” “老板。还是你说吧,我......我口拙说不清。” 马涛的手在颤抖,筷子轻微撞击着瓷碗,声音隐隐可闻。 “小马,这位可是你介绍的,到时钱......嘿嘿!我可事先给你打了招呼的哦!”他说道。 覃操望着马涛,心都快提到嗓子眼。 “这......好吧!”马涛望着他说,“操哥!以前上学那会儿你就跟我说过,做事得像个男人,是男人就得顶天立地,记得那会儿有篇课文里是怎么说来着,天将降大任的人,先劳心后劳骨,然后成就一番大事业。我干了那么多年,吃了那么多苦,也没熬到头,不过幸好老天给了我一个机会,只要我舍得一点点东西,就吃香的喝辣的,票子车子房子慢慢都有了。你说这多好的事啊!这样的日子难道你不想吗?只要......只要你舍得一个指头,这样的日子就在眼前......” 他举起那残缺的右手,在我眼前晃动,还用左手无名指抚弄齐整整的伤疤。他心一紧,眼前浮现那血淋淋的场面,胃一阵翻滚,想吐。他放下筷子,起身想离开。 “嘿!你干吗去?”老板嚷嚷道。 “我——去——洗手间。” 口里发出的字让他感觉到了它们的重量。 “这像什么话,难道大学生不知道吃饭的时候上厕所是对别人不尊重吗?” 老板突然变得判若两人。 他竭力忍着。 “肚子真的不舒服,实在抱歉。” “你坐下,忍一忍,就一会儿,你到底是加入还是不加入?一句话,干还是不干?不要以为是个大学生就有什么了不起,在我这儿......哼!” “这事我不干。我现在有急事,得走了。” “好!你不干是吧?小马把发票给他看看。” 马涛唯唯诺诺的,像一条狗,很是顺从地掏出一叠纸。 “喏!这是你这几天的花销,零头我就不算了,总共三千。你能拿出这笔钱就让你走人,拿不出,哼!就把你的手留下。” 不很宽敞的房间里多了两个人,块头很大,相对覃操而言。 他下意识地去掏手机,才发现手机、身份证什么的全在那住宿的房里。右边裤兜里,手紧紧捏着我的学生证,薄薄的塑料卡片变得湿漉漉,滑腻腻的。来不及懊悔了,如何脱身最重要。 “操哥!你就认了吧,不就一个手指吗!那可是几十万啊!你要打多久工才能挣到那么多啊!” 覃操看了他一眼,报以苦涩一笑。马涛忙低下了头。 “干还是不干?”钟老板恶狠狠问。 他看这情形反抗没用,只能随机应变。 “我干,不过只能是一个指头。” “好,没问题,欢迎你加入我们的团队。” 一阵碰杯,气氛变得异常和谐。 暗处,他的手指在吱吱作响。 按照他们说的,要想跟保险公司斗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人家也不是吃素的。所以在具体操作的过程中,尤其注意不能暴露任何人为的痕迹。吸取个体作战中那些在砧板上挥刀砍掉右手小指或是剁掉左手食指还说自己是在切菜不小心怎样怎样的而去索赔的那些白痴的教训,必须制造一个合情合理的事故现场。譬如说你加班掌控切割机割着钢筋,突然打一个盹,手从手柄上滑下去,你就不用担心手掌会比钢筋还硬。当然更为普遍的是你把一把青草往切碎机里面送的时候,突然有人在叫你,你一不留神,就把手掌也一起送掉了。这样的事故保险公司没有理由不赔偿,即使他明知道你这是故意的,他也自认倒霉遇到这些不要命只要钱的人。事实就是这样,但是要想人为地切掉一个手指而不是一个手掌抑或一只手,那还得需要些技术。 他们的技术很到家了,他们撩起衣袖,举起残缺的手掌,很是得意地向覃操传授经验。他们选定了一个建筑工地,也许你会问,为什么不在室内拿起电锯或是砍刀直接就解决了,干嘛费劲找个工地,这你算是问着了,这也是他们技术成熟的表现,充分吸取个体作战常常被怀疑的教训,选择事故多发,断手指常用箩筐盛的工作第一线尤其是建筑工地那可是最安全可靠的了。 事故现场选择在一处在建的房子工地上,他环视四周,想着等会儿如何逃跑。竹子搭的架子包裹着楼房,如同遮羞一般。四处杂乱地堆着石头、未开封的水泥,搅拌机身上长满了锈,一切都处在一栋房子未出生前的原始状态。 一个中年男人指导他如何操作,另一个男的打开圆锯机的电源。圆锯飞速的转动,他看不见它有多少颗牙齿,等会儿手可能会知道。木头该怎么拿,手指如何岔开,如何止血,当然必备的医疗设备已经准备好了,他们还不至于让他死。马涛在旁边听着,耷拉着脑袋。老板没有来,他在电话那头随时关注着事故的发生,好进行下一步计划。 事故尽在老板的掌控中。 一切准备就绪,覃操走到圆锯机前,搬起地上一截直径大约有15厘米的圆木。他身后站着虎头虎脑的两个男人,此时他们都换上了泛白的工作服,农民工常穿的那种。为了营造一个好的事故现场,必须够专业的才行。 他们聚精会神地盯着事故的发生,然后像天使一般救他一命。 他试着将木头触到飞快转动的圆锯上,发出狂蜂乱舞的嗡嗡声,让人想起里姆斯基.柯萨科夫的《野蜂飞舞》。不过节奏更快,更猛烈,更加惊心动魄。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了木头也有触觉,哪怕是干枯的。岔开的手指渐渐靠近,预想中是让圆锯从无名指和小指的空隙穿过,角度要斜一点,圆锯同小指大约成三十度的夹角。 “忍一忍就好了。” “闭着眼睛,叫出来。” “不要害怕,跟打针一样,像蚂蚁夹一下......” 两个男人拍他的肩,像父亲一般鼓励着他。 马涛跑到一丈远的地方,背对着他们。 “我不能这么做,我不能。”他心里一个声音在呼喊。 他把右手缩了回来。一张粗大的手掌很快将他的手覆盖,使劲地推了过去。 “不......救命啊!”他使劲想挣脱,但是另一个男人死死地按住他的肩膀。 近了,越来越近了。 他没命地呼喊着,木头也叫得更加凄厉。 慌乱挣扎中,他的右手掌飞快地擦过圆锯,一阵剧痛,手背已血肉模糊。 “我的妈呀!”他撕心裂肺地喊着,和常人一样平常那会儿都忘了自个儿是谁生的,一遇点破事就一个劲地喊妈。两个男人以为成功了,因为鲜血染红的手掌已分不清有多少根手指。所以松了松劲,他左手抡起尚未锯成两半的圆木,转身砸在一个男人的头上,那个男人“哎哟”一声捂住了头,另一个男人一把攥住他,叽叽嘎嘎地骂着。突然他头上遭到猛然一击,惨叫一声松了手。 他看到马涛手里挥动的木头。 “快跑!”马涛喊道,又是一棒砸在那个男人头上。 另一个男人忙在地上拿起一根钢条,向马涛头上砸去,马涛用木棒一档,手一抖,木棒顿时脱了手。 他迈着凌乱的步子在凝固的混泥土堆中穿过,头晕沉沉的,左手死死掐住右手臂上的血管,动脉顿时暴涨,手背上的血仍在不断流。 身后传来马涛嘶声力竭的呼喊: “覃操!快跑!” 第44章 二十九流浪狗1 第44章 (二十九)流浪狗(1) 仿佛又回到了童年。 他又看到幺叔在路上挖坑,坑刚好埋住他的下半生。 白热的路在山间蜿蜒盘旋。 幺叔叫他往新挖的坑里埋竹签。 他将带有锋口的竹签插在坑里,用茅草严严实实地掩盖。 等候狸猪的陷阱,在茅草下面张着口,吐着锋利的牙齿。 这时,马涛赤着脚蹦蹦跳跳跑了过来,向他招手。一路风过,路上的蒲公英蓬松着头四散逃逸。 陷阱就在马涛前面,也在覃操前面。他呼喊着,马涛像是没听见。 他朝他一笑,赤脚踏进了陷阱。 他不敢想象赤脚走在尖利的刀锋上会怎么样,如同小时候看的电影《新十二生肖》中的贝玛走在魔鬼布的尖刀上一样,那会是什么感觉呢? 他的心像扭紧的麻绳,绕了几千几万道,一翻身,他从梦中挣扎醒来。 只是一个梦。 手一阵剧痛,纱布因血的渗透变得异常坚硬,由不得手掌活动,小指毫无知觉地卷曲着,指甲上的血痂硬硬的。 他躺在天桥下,将沾满灰尘的皮鞋枕在头下——身上值钱是皮鞋。看着天桥上上上下下的行人,他感觉有几千几万双脚从身体上踏过。震动抖落的灰尘歇了一身,任由它,他已经不在意了。 吃百家饭的人,很多东西都得放下。 要得到别人的同情,要使别人愿意掏钱,必须将最残忍的一面毫不吝啬地暴露在众人面前,以此唤起人内心最原始的本能反应。一般说来,那种抱着募捐箱哭穷的人是得不到一个子儿的。为了生存,他只能忍着剧痛将纱布拆掉,将伤口暴露出来,这算是真情实意的表达吧!果然收入颇丰,一天的饭钱不用担忧了。这种工作非正常人愿意干,他可以忍受苍蝇吸允伤口,但无法忍受别人用放大镜来检验伤的真实,更无法忍受别人吐在破碗里的浓痰。 囿于书桌那会儿,他总觉得世界上总会有那么一群人,千方百计地想将残忍从幽暗的下水道带到灿烂的阳光下,众人弄不懂到底是残忍把乞丐带到了大街上还是乞丐把残忍带到了大街上。 当他踏上这条路时,终于在痛苦中得出结论:给乞丐不是授之以渔的恩惠维持着他们苟延残喘的生命,不仅延长了他们的苦难,而且压缩众人的良心。 普通大众不必做拄着他们走的拐杖,只需做保护他们的栏杆就够了。 很多时候这是他的奢想。不过人心也不尽坏得那么透顶。 一个满脸稚气的小男孩将一元硬币投在他的破碗里,小男孩傻傻地望着他,旁边站着他的母亲。她朝他微笑,虽然她的背景是那没有睡醒的天空,但他依然感觉她是那么灿烂。 他拿起一元硬币,不禁感叹:人生也不过是一枚轧不平的一元硬币,一面是鲜花,一面是残缺的墓碑。人为了得到承认而不断累积钱财,一枚枚硬币构成了物质的根基。奋斗一生,终于走到人生的尽头,不论背后有多少鲜花,前面都是一座墓碑。这也许还是比较理想的状态吧!人总是要累的,躺着,一切都不再奢望了,翻过身,一了百了。可是他还是那么年轻,什么都才刚刚开始,既然没有风风光光地活过,何来体体面面地死去呢?若是暴尸街头,野狗衔骨,真是枉为人。无论怎样,活着,无论是何种状态的活着,那也是对现实一切的蔑视。他开始习惯别人的白眼,唾液甚至拳脚。他知道对于一个乞丐,没有什么比别人对自己的关注更重要。他只想告诉别人:我不是被丢弃在角落里的一件破衣裳,也不是毫无知觉的尸体,我还是一个人,你们的同类。 很多人在他身上看到生活的希望,心中莫名涌动着一种满足,因为生活并没有将他们逼迫到如此境地。他成了一架生锈的露天磅秤,无论在他身上增加多少砝码都无济于事,毕竟那不是他的。他除了给人衡量生活的标准外,一无是处。 风雨吹蚀,化骨**。 即使是乞讨,竞争也很大。白天在天桥上和他一起工作的两个老年人,一个跪倒在地,地上铺着密密麻麻写满字的宣纸。另一个拉着二胡,有时还扯着嘶哑的嗓子唱歌,歌声让过路的人无不驻足。拉二胡的在地下通道也见过,那是在下雨天,他的声音和着雨声,路人不禁为之落泪。他有些佩服他,毕竟他是凭着自己的能力在吃饭,无关乞讨。 晚上睡在天桥下,被人袭击了几次,旧伤未愈,新伤不断。头部受了重击,还好皮鞋未被夺去。隐约中他也明白了个中缘由,这儿不是他的地盘。 留下也行,除非利益均沾。 他只能屈服。 讨来的钱一部分用于治疗,一部分用来吃饭,剩下的都交了保护费。 艰难的生活还在继续,他也渐渐体会到了生活的滋味。 想以前衣着光鲜趾高气昂到小食店买饭时,几个窗口的服务员拿着菜单扯着嗓子喊他帅哥,那会儿还真当回事——也只有他们叫得那么亲切。现在满脸污垢,衣衫不整去吃饭的地儿,一样是帅哥——也只有他们叫得那么亲切。于是他终于明白,其实自己就那么回事。 他戴着破草帽掩盖着脸在天桥下和着灰扒着泥巴一样的米饭,生怕被人瞧见。在很多人看来,乞讨的人是不会吃饭的,街上那些一干就是一整天的老大妈老太爷的确制造了那样的假象。 “人是铁,饭是钢,三顿不吃响叮当。”从小就深受“雷不打吃饭人”教诲的他也管不了那么多,照吃不误,只是吃得有些心慌。 除了在天桥上“工作”外,公交站台也是他的阵地。 乞讨,他还不够专业,这表现在他无法做到像安慰死者亲属一样一个接一个点头示意,他也知道他们兜里的硬币在叮当作响,但是谁又愿意把准备乘车的钱给他呢?至于那种递给他十元大钞,然后说找他九元硬币的男人,他尽量摊摊手表示很无奈。 那天他又遇到这样的情况,只好摊摊手。他也很无奈,他不是不想将所有的零钱拿来换他的二十元大钞,只是无能为力。 他愤愤地将二十元钱扔给站牌下卖报纸的大爷。 “找钱!” 大爷很无奈。 “报纸拿去。” “算了。”他走开。一会儿又回来。拿起报纸夹在胳肢窝。 车还未来。他百无聊奈地将报纸翻到娱乐版。 车还未来。他把报纸叠着放在路的边沿上,屁股塌在上面。 车来了。 人走了。 风卷起地上的报纸,几个扑腾到了他的脚下。 随便翻翻,一则可信度不知是多少的报道吸引了他。很短,很简洁。一男子锯断小指骗取保险金被识破,该男子已被刑事拘留,案情正在紧锣密鼓地调查中。据男子交代,这是他第二次锯指骗取保险金。 他的手又隐隐作痛。 能被忘记的痛就不再是痛,可惜不适合**。 又该去上药了。 看医生就像看自己的伤口一样,令他眩晕。医生用生理盐水清洗感染发炎的伤口,听医生好心的唠叨责备,忍受碘酒刺鼻的味道。他想快点结束这样的日子,可是两个指头依旧麻木,血管中的血液已沉沉睡去。 晚上,做梦成了他的必修课。他以前晚上有写日记的习惯,王斐然给了他启发:写日记很适合那些随时准备或有可能死掉的人。现在他觉得还不如第二天醒来记下自己的梦更有意义。他把梦与现实进行错位,他想梦才是真实的,而现实才是梦。所做的梦大多是愿望改头换面跳了出来。譬如他梦见自己坐在亮堂堂的餐厅吃着肯德基,吃着吃着才发现自己没有一分钱,一阵惊慌,从梦中醒了过来。有时也不乏有物理刺激的参与,一次他梦见有一条狗衔着他的骨头往黑暗中拖,月光下的骨头泛着苍白的光,他醒来发现一条狗正蹲在他的脚旁,歪着头,泪眼盈盈地望着他。第一眼看见它就让他想起曾看过的一部战争题材的影视作品中的镜头:日军炮火覆盖了整个村庄,一条杂毛狗在倾圮的房子里没头没脑地寻找自己的主人。后来它在一只血迹斑斑的布鞋旁久久伫立着,屋外鬼子的枪炮声依旧很浓。它全身在颤抖,眼里流露出惊恐,却不愿离去。 那一刻他流泪了。那也是他第一次为国产的战争片流泪。 第45章 二十九流浪狗2 第45章 (二十九)流浪狗(2) 看它的毛色,他知道它和自己一样,是条不折不扣的流浪狗。他想赶它走,虽然他知道狗不嫌家穷,但是他也没有能力给它一口饭吃,加之他不像蜗牛走在哪里都顶着自己的家,养一条看家的狗就显得荒谬。他假装从地上拾起石头砸它,它看得仔细,头一调,脚一跳蹦出两三丈。他俯身时右手充血,一阵钻心的疼。他忙躺在地上,将右手抬得老高,稍稍减轻一点疼痛。它以为他是在示意,摇着尾巴就跑了过来。它舔他的脚掌,他用力一蹬,它又蹦开了。重复了几次,他像是在挑逗它,它扭动着凹陷的身躯在他周围跳来跳去,更来劲了。看着它那一针能缝穿的肚皮,他不禁潸然泪下。想起以前在屠宰场看到一个穿着深筒靴、戴着口罩的大汉晃动着粗大的手臂将关在铁笼里毛色各异的狗倒进盛满滚烫的沸水的大缸里。大缸上面的的水龙头将沸水淋下来,十几条狗在里面狂叫、扑打、挣扎,一会儿就将各自的毛拔落,露出泛白发胀的狗皮。也只有聪明的屠夫才会想到这样高明的法子,省去了许多工序,可惜狗命比黑匣子还硬,所以再懒的屠夫也得拿着一根铁棒狠狠敲击那些试图跳出沸水的狗的头,这样不用担心会损坏狗皮。想着这些,看着眼前活蹦乱跳的它,他仿佛觉得它是在沸水中跳跃一样,心有不忍,于是心生怜悯,留下了它。 就这样他多了一个伴,在日子里一起煎熬。 流浪狗 对过路的瞎子 摇尾巴 伊朗的阿巴斯.基阿鲁斯达米用这样一个镜头展示狗对人一视同仁,也只有狗,也许是因为卑贱。 世上没有比狗摇尾巴更厉害的动作了——它让世人屈服。 他从它身上学到不少。 他渐渐觉得离不开它了。 他管它叫“碎花”,之所以这样叫,性别是一个原因,还因为它的毛很杂,背上的毛白一块黑一块的,看起来很花。加之他真想像父亲一样去抚摸它、关爱它,从心底里把它当作自己的孩子,所以这样叫也就不足为奇了。“碎花”的尾巴很长,舞动起来像扫把,所幸它没有生在乡下,在那里,长尾巴的狗所遭受的命运是变成没尾巴的狗,这是以卫生起见。穿梭在厨房饭桌旁的它们,长长的尾巴免不了会将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带到锅里碗里。在乡下,它们只是用来看家的,谈不上审美,所以无论多么漂亮的长尾巴都是徒劳。在那些对狗肉有研究的食客眼里,狗肉有一黄二黑三白的档次排列。“碎花”也上不了档次,也许这也是它没被宰杀的一个原因吧。 有了“碎花”的陪伴,生活开始有了一些转机,物质层面算不上,只能说是精神上有了依托。当他趴在垃圾桶旁掏里面的剩菜剩饭时,不再有生不如死的感觉,当他看到“碎花”在旁边歪着脑袋看着他,眼睛里湿润如雨,瘪着肚皮狠狠地摇着尾巴,他无形中有了一股力量,暗暗告诉自己:不仅为自己活着,还为可怜的“碎花”。 “碎花”也很懂事,当他跪在天桥上讨钱时,它就一声不吭地趴在他身旁,头埋在并拢的腿间,鼻子触地呼着热气,睁着湿漉漉的眼望着过往的行人。 “碎花”也有不懂事的时候。 在公园里乞讨时,它看到有穿着时髦的少妇或老人领着宠物狗经过,显得躁动不安,一个劲地打招呼还不说,还要热情地上前去亲热。它这是在自讨苦吃,但他又不敢当着众人的面去呵斥它,那样难免会给他的“工作”产生负面影响。从未洗过澡,满身脏兮兮的它挨了几次打,一次腿部挨了石头重重一击,一道深深的伤口让它蹩着脚走了一个多星期。他为此自责,因为在这个打狗也要看主人的环境里,他这个做“父亲”的实在不称职,所以对于它,他没有任何责备可言。伤口的愈合离不了它日夜不停地****,还要时刻提防着嗡嗡乱叫的苍蝇,不过这些它都做得很好,伤口很快就愈合了。 不得不承认,它的脸比城墙还厚,和它的同类一样,好了伤疤忘了痛,第二次看到宠物狗,它依旧会热情地打招呼,然后又会添几道伤,它就是那么不会吸取教训。这也让他大伤脑筋,做一个“父亲”很不容易。 有了“碎花”的陪伴,晚上可以睡一个安稳觉,不用再担心有人会偷他的皮鞋——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他在公园里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躺下,“碎花”趴在他旁边打着盹儿,他用手抚摸它凌乱的毛,那藏在粗毛下面的绒毛透着热烘烘的暖气。虽然它眼睛眯着,耳朵却上下摇动着,时不时还会猛地扭过头去咬身上的跳蚤,尖利的犬牙在稀疏的狗毛里逐一排查,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偶尔还会撩起后腿使劲刨颈部,脑袋摇得像拨浪鼓。给它买杀虫剂已迫在眉睫,它频繁地咬着跳蚤,没命似的蹭痒痒,像是在给他诉苦。他看在眼里却无能为力,只能等待,等伤好了去挣钱,让它少受罪。 右手渐渐有了知觉。本以为右手会废掉,但情况没那么糟糕。小指使不上力,估计是因为伤到了筋骨,但还不至于拿不起东西。他想乞讨终归不是什么体面的活儿,虽然这种生活是一种尝试,一种对自我否定后的新生,一种对人生的重新定位,对于人的一生,那该是多么宝贵的财富。但是这样的生活终究不是他所期待的,他的理想抱负不能被**的痛苦打败。 事实证明,他并没有被打败,即使是当乞丐。 一个午后,“碎花”在小池旁用舌头舔着水喝,哗哗作响。略显浑浊的池水照着他孱弱的身躯,污秽不堪的脸,黯然失色的眼睛......很久没有看到自己了。影子还能证明他还活着。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裤兜里的学生证,他想这样的日子该结束了。 他没有去应聘,他知道行不通的,没有毕业证、学位证,即使有通天的本领也白搭。所以他决定去干读书那会儿常干的事——家教。 他用仅剩不多的钱将自己马马虎虎修饰了一番,除了理发,还在地摊上买了一件十五元甩卖的衬衫。当他经过农业银行时,他从那亮晃晃的玻璃里看到自己,与几个小时前蓬头污面的他已判若两人。他还是他,只是形式变了,内容依旧。 “去他娘的形式。”一句恶语在他心中乱刨。 现在值得相信的也只有知识了。 他用尽一支中性笔才勉强将下面的内容清清楚楚写在厚厚的包装箱纸上: 家教 如果您认为您的孩子没有上名校的资质,请勿打扰! 他将包装箱纸举得高高的,过往的路人无不驻足观望,有一个看似家长的中年人凑了上来。 “你是华南师大的?”中年人问。 “不是!”他忙掏出学生证——他想也只有它是自己最值得炫耀的资本了。 他翻来覆去地看着,就像是在看银行卡上的账号一样仔细。过了一会儿他鼻子里“哼”了一声,嘴瘪了一下,将学生证塞到他手上,匆忙离开。 本以为会得到别人的刮目相看,他又犯了同样的错误。 这社会谁会相信谁呢?身份证都有假,何况是学生证。在这个城市能相信他不是那种坑蒙拐骗偷的恐怕只有趴在身旁的“碎花”了。 他的肚子开始埋怨,蹲下去又强打精神站起来,顿时觉得头晕目眩,估计是贫血的缘故。血液在体内扭动打结,头顶如有千万根针刺一般。 第一天一晃而过,一无所获,依靠这个法子吃饭的念头开始动摇了。站了一天,费了不少口舌,体力消耗殆尽。再也没有钱吃饭了,他只能忍着,虽然他可以像以前跪在地上向路人乞讨,但是既然坚定选择站起来,那就决不能再跪下去。 第二天他依然站在大街上,任凭血球撞击着血管,他咬着嘴唇坚持着。 街对面,一个男人久久地望着他,也许是因为他看不清产生的错觉吧,也许他是在看背后的****广告牌也难说,那上面躺着一个被****勾勒出来的人体。 他猜想着。 事实证明他的猜想是错的。他是在看他,而且还穿过马路向他走来。 没等他开口,他直接将学生证给了他。 他已经不带希望了,嘴紧闭。 “跟我回去!别再给我丢人现眼了。”他将他手上的牌子夺过来扔到地上。 “你——” 他感到惊讶。 “晨星,就算爸求你了,今后你要多少钱我都给,只要你别再这样跟我过不去,你说你跑到大街上这样......这不明摆着丢我的脸吗?” “不好意思,你认错人了!” 他想:老子才不上你的当。 “啪!”声音很响亮的一记耳光,这是他第一次挨耳刮子,很不习惯,耳朵嗡嗡直响,脸上如同被霜冻一般难受。 “你凭什么打人!”他大吼道,身旁的“碎花”昂起了头。 “就凭你是我儿子......”他眼泪盈眶,他和他双目直视。他的双眼透着一股威严,在他的眼神里隐藏着他一直在找寻的那种感觉,他一时竟然被那种感觉征服了。 “我——” “我什么我,还不跟我回去。”他拉着他的手穿过马路,趴在地上的“碎花”还没有反应过来。他掏出钥匙按了一下,路旁的一辆宝马车门吭了一声,他就这样被他莫名其妙地拉进了车,塞到了副驾驶座上。 车绝尘而去。 “呜——汪——”透过后视镜,他看见“碎花”在追着车跑。 他闭上眼无力地躺在副驾驶座上。 第46章 三十又做儿子 第46章 (三十)又做儿子 活着不像人穿鞋总是先将鞋后跟磨出洞一样富有规律。忙忙碌碌的生活像变幻莫测的云一般四处游行示威,吓着了谁无关紧要,匆匆忙忙走一遭好像也蛮有味道。升腾浮沉,人生的旅途会经过哪一站哪一店似乎具有一定盖然性。他更相信人生有无数的偶然性,譬如当他坐在叫黄景明的男人的对面,喝着他煲的鸡汤,吃着他做的牛排时,他更加确信人生总是有那么多偶然。 “慢点吃。”黄景明说。 他狼吞虎咽,不在意自己的吃相。 雷不打吃饭人。 “学校那边我已经打了招呼,不会对你怎样,坚持一下,把高三念完。” “还要读书?”无意中他说了一句。 他瞪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好像很无奈。 “你只要能考个二本学校我就心满意足了,如果这次再不成功,我只好送你去澳大利亚,花几十万没什么大不了,关键是你能学点东西,你总不能依靠我一辈子吧,再说我身体也不如往年了,真的希望你能早点来帮我打点公司的事情。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不理解我对你的苦心呢?” 他声音在颤抖,是演员无法模仿的声音。 看来又莫名其妙地给人当了回儿子。不管怎样,得澄清这个事实。 他琢磨着。 “你不觉得我和你......嗯!怎么说呢,嗯!难道就没发现有什么不同点吗?”他说。 “头发终于剪了,这让我很满意,”他笑着说,“人总是要变的,我相信我的儿子会长大,会懂事的。” 他再一次从他的语气和神情中确信他不是在演戏,所以他想这样的事情的发生可以预设无数种可能。试想其中一种情况,一个浪荡不羁的儿子,一个望子成龙的父亲,一个单亲家庭(种种迹象表明——阳台上没有女人的内衣****长筒袜,鞋架上上没有靴子高跟鞋),或许只是离婚了,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他长久沉入事业成功之后的喧嚣,当一切归于沉寂时才发现自个儿家庭的失败,失落感纠结于心,久久难以释怀。某一天当自己的儿子翅膀硬了,家也懒得回时,他终于歇斯底里地爆发出来,出于责任,四处寻觅。这时他遇到了他,也许某些方面他的确符合他心里设计的模型——他希望把孩子培养成的样子。当然这完全出于他的一厢情愿,他脑子可能已经不正常。 他终究不是真的,即使贴上名牌标签,依然是假货。 这一点他有自知之明。 他的父亲,他也想有个父亲,一个知道疼他爱他管他的父亲。 命运如此,他永远也不会有一个真正的父亲。 啊,我的父亲! 他像是在搞爱国诗歌朗诵大比拼一般在心里重复着,只是没了矫揉造作之感。 他一边往他那小得可怜的白瓷碗里盛饭,说着一些安慰话。从他的话语中得知那个家伙离家出走是常有的事,等钱花光了又乖乖地回来。有时那家伙赌赌气,心一横,想**,可又吃不了社会上的苦。这次,他从他那枯黄的脸,还有极力掩饰的右手看到自己的儿子吃苦不少。他也许在想你小子这下该知道收敛了吧!浪子回头金不换,这的确是值得庆贺的一件事。 他心里清楚,除非他脑子有问题,他会莫名其妙地多了个儿子。他想现实不会有穿越也不会有如此真实的梦境。几十分钟前,车穿过关卡进入市内,他不得不承认这是两重天的世界,从肮脏污秽到干净利落,从破落衰败到整齐清爽,甚至可以说是从破落户到暴发户的华丽转身。穿越城市的命门,也许他可以把它当作一种地位的跨越,抑或是命运的转机。多少人想进来,很少人想出去。 他跨过了,检查站的战士没有查他的身份证。 他做到了。 但他迟早会发现,他是假的。这一点令他忐忑不安。若是骗他,无论如何也得留好后路,不然会死无葬身之地。 永远别拿亲情开玩笑,很多人会为之发狂的。 他这样警告自己。 吃过饭,他有些坐不住,得找个借口离开。 迟早会发现的事还是别让它发生为好。 来时并没有特别在意这里,只知道这个小区叫荔香苑。乘电梯时,他发现这栋楼有一个m层,估计是休闲健身用的。 “我想到m层走走。” 他尽量装作很熟悉的样子。 “去吧!” 他在厨房里翻弄着碗筷,水哗哗作响。 想不到这么容易搞定,他为自己庆幸。 不赖!这顿饭挺好的。 他安慰自己。 他觉得必须找到“碎花”,它这会儿肯定正在四处找他。他走在大街上,茫无目的地走着。看着各种世界名车在大道上穿梭,他想起刘滨,在车标研究上算是行家的他真该来这里看看。 一个人若是没了家,就真不知道这世界有多大。 这个世界的确太大了,使他难以辨别方向。 冷若冰霜的站牌,茫然若失的十字路口,毫无干系的行人,陌生变异的椰子树......远处高楼上写着偌大的“感恩小平”,他久久凝望。也许这是这个城市最有特色的标志了。不过看起来显得有些小气了,这个城市需要感恩的人似乎很多,需要包容的也很多。 “晨星!” 一转身,一辆宝马从他身旁擦过,在前方蹲了下来。 “去学校也不打个招呼,我好送你。”他说。 他想:这不能怪我,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命运。好吧!难得糊涂! “我......我想这课不能再耽搁了......这个......”他撩起有些脏的衬衣。 “衣服裤子我都给你带来了,你到车上换掉,还有鞋子,这么大了,也不注意点,穿差了同学们怎么看你......” 听他说话就证明男人扮演父母两个角色不是不可能。 他在车内换,令他惊讶的是他连****也准备好了,两条。 “自己洗能行吧?” “嗯......” “还记得我教你的‘洗衣原则’吗?” “衣服洗领口和袖子,裤子洗裤腿。” 其实他洗衣从没什么原则,让衣服喝足水,使其凉快凉快了事。 “还有呢?” “没了。” “你这孩子啊!怎么就是不长记性呢?” 他用力拍打着方向盘上的喇叭键,车一阵惨叫。 “洗了衣服一定要翻面晾着,如果不这样,灰尘太多,洗了也是白洗。” 他默然。 路途中,他像是失忆一般从他口里套有关他儿子即黄晨星的情况,很不幸,他所扮演的这个角色的确不是省油的灯,算上眼前的时光,他已经在高中待了六年。现在待的高中已经是第五个。他从全市最好的学校读到只有问题孩子才会去的学校,从市内读到市外,从写高考零分作文到交白卷,一个问题学生所能干的事他都干了。劳教所也险些涉足,作为一个坏孩子好像只差这个就算完满了。 想来扮演这样角色倒是很省力,自从上大学后,他对自己的品行已不很自信,但较之他,他觉得自己还算是个好学生。 车速六十公里每小时,没开音乐,没开导航,没开空调,他好像很节约。他突然对眼前的男人感到好奇,如此身份,为什么还住单元楼呢? “不介意我抽口烟?” 他掏出装不下他身份的烟盒,迟钝地掏出一支烟。 他心里有些颤动。 他想:我有什么资格去告诉他吸烟对身体有害,我本就对他有害。 久经考验的烟灰仍然带着炽热的心孤魂一般在空中飘动。落定,窟窿。他来不及提醒,事情已成了定局。他还能说什么,他不就是那烟灰吗?穿透的不仅仅是他的上衣,露出他的**,还有红兮兮的心。 他穿透了两颗,一颗真心,一颗爱心。 大约一个小时后,车停在了一个叫龙井中学的大门前。一看校名他就知道这儿的日子不好过。 他想到了泡茶。 覃操坐在车内呆着不动,他下车去和穿着假警服的门卫交涉。很不幸,校内车位满了。 “能送我进去吗?我害怕班主任......他......”看到操场上空飘扬的国旗,他觉得这种地方熟悉得陌生,但的确很陌生,他想找个借口熟悉一下,不至于出更多纰漏。 他觉得自己演得都很像演员,潦草凑合着。 他惊愕地望着他,愣了一会儿,然后很是积极地点头应允,从他的笑容中看出他很乐意。 “看来还是要吃点苦才知道懂事啊!”他自言自语。 校内大约有两种树,一种是荔枝树,一种不是荔枝树。操场上除了飘着略微褪色的国旗,正中还矗立一个雕塑,名为探索,一本书上顶着一个圆球,形如钥匙暴着巨牙的巨柱顶着书和球,怎么看也不像是在探索。东西南北对称的花坛,被削成机器人脑袋的万年青成排环绕不大的操场。不需过分想象,平时若有什么活动,成排的学生站在这儿,傻愣愣的活像万年青。 见到班主任,第一眼会误认为他是大学教授——只看他的头发。他在覃操所谓的家长面前不停地晃动着他的脑袋,熙熙攘攘的白发在头上扭动着。想来觉得滑稽,像《麦田里的守望者》里的霍尔顿把自己的白头发露给别人看,仿佛那是值得骄傲的事。班主任面无表情地听着另一个男人的嘱托,抽着另一个男人递来的烟,点着莫名其妙的头。 世间谁无烦恼,风来浪也白头。即使头发背叛过半,我也会同命运背水一战。大学时常有人以此自勉,估计他也笃信这一点。 “高老师,孩子就交给你了啊!” 他嘴在动,笑容一点不落下。 “黄涛是个听话的孩子,学习上的问题主要还是没有找到最有效的方法,不过你放心,我会尽力辅导他的,其他方面我不敢说,数学方面我对他还是有信心的。” “让您费心了。” “卡上还有钱吧?”两个男人用审视的眼光望着覃操,眼睛像四个摄像头。他慌乱地点头,又摇头,有点头。最后他竭力地点头,尽量缄默不语,就像那些处在青春期的孩子在父母面前尽量不说话,以免暴露生理上的新变化。 他尽量让自己和他们产生代沟! 两个老男人握手、打哈哈、结束、离开。 突然他有了一种被抛弃的感觉,第一次那么清楚地感受到。 “咸鸭蛋也是鸭子生的吧,怎么就感觉你他妈的是咸鸭子生的呢?看看你父亲,能及他一半就了不起了,哎!富不过二代,悲哀!败类......”他频频回首,眼如鱼目,出口成“脏”,领着他穿过走廊。他假装没听见,反正说的不是自己。 “三零四班”,残缺的班牌上颤颤巍巍写着。“四”上面画了一个骷髅头。一阵穿堂风袭来,他不禁打了个冷颤。教室玻璃窗上贴满了报纸,免费为妇科和男科医院做了一排宣传栏。门还算好,只是有些凹凸不平,充分暴露了防盗门的质量问题。 推门那一刻,他闪到一旁,估计是港台校园剧看多了,完全下意识的动作。 这时上课铃声和着楼下洒水车的音乐响起。 一个鬼魅的身影一阵扑闪,脚底吱吱作响,越过讲台,从他俩身旁擦过,一个翻腾,溜着楼梯的栏杆,乒乒乓乓下楼去了。他惊出一身冷汗,如此麻利的动作,也只有玩滑板的家伙才干得出来。 高老师泰然自若,丝毫不觉得惊奇,这更让他感到吃惊。他暗自思忖:看来日子真的不好过。 歪斜的课桌上堆着高矮长短不齐的书,暗暗的光线,一如身在乱葬岗。书堆后面一嘟噜从史前沉睡到现在的人脸上除了睁着惺忪的睡眼复仇一般望着他之外说不出他们与木乃伊有什么差别。见过他们的人绝对不会再反驳他们的eq和iq一样低。滚滚浓烟比国产战争片里的场景逼真无数倍。没有赌局,没有女生的惊叫,没有幸灾乐祸的言语,唯有沉默,犹如一潭死水,一如被抛弃的一代。 复仇的眼神交织着,凝固着。他胆战心惊地找了一个空位坐了下来,屁股还没坐稳,书和文具袋铺天盖地向我扔来。 “不要脸!” “死****!” 他心里暗暗叫苦,这么快就被人识破了。看来也只有同学更了解那家伙。 “住手!”高老师大吼,终于止住了群众的愤怒。他缩成一团,活像冬季在众目睽睽下穿过大街的老鼠。 “你的位置在那儿,才几天,真的是——唉!”高老师的举动让他再次想到霍尔顿。 他暗自庆幸他没发现破绽。 复仇的眼神频频闪现,他的到来激活了一潭死水。 上课前的唱歌免了,起立免了。这里还真随便。看来时代变了,真该换个思维了。他读高中那会儿,上课前必唱《红星闪闪放光彩》,然后跨立站定大喊一声“老师好!”。 高老师转身在黑板上画双曲线,刹那间纸团冰雹一般向他扔来,其中不乏有殷红的卫生巾。他暗暗叫苦。 课讲了十分钟,第一排倒了一串。 “陈东!” 第一排一个男生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你这个班长是带的什么头,我的课都打瞌睡,晚上干什么去了?” “老师,晚上睡不着。”他说话时身躯的弯曲程度俨然成了抛物线。 “睡不着能怪我吗?我平时都是怎么说的,啊——我是怎么说的,谁叫你无聊透顶去数你的心跳,数数字,数字啊!傻瓜!” 看来他是经常发飙了,从那群家伙的反应能看出。 他手一挥,粉笔在空中划了一个抛物线,不偏不倚地落在盒子里。表情麻木的他镶着黑板作为背景和边框,遗像一般愣在那里。俄尔一字一顿地望着全班人说:“你知道地球为什么要黑吗?都他妈的为了照顾你们这群懒人,一群残渣......” 高老师的外号叫“三高”,这不仅仅因为他常年带高三,也不是他的姓,主要因为他喝酒度数高,骂人嗓门高,在全校学历也最高。不过正因为有了前面的“两高”,所以也就埋没了他的学历。至于有没有高血压,从他的嘴唇的颜色也无从参考,就不妄加猜测了。 覃操对“三高”不怎么感兴趣,他的注意力开始在教室里游弋。 教室的小黑板上写着高考倒计时,还有九十一天。确切说只有九十天了,因为他来时已经是下午。 后面用来做板报的黑板上用空心字写着口号(姑且认为是吧): 为了金钱和美女,我们拼了!(金钱用黄色粉笔,美女用绿色,其余白色) 黑板两旁写着一副对联。上联:不求成材,下联:但求成人,横批:我是人。 他再一次肯定自己的想法:这儿的日子不好过。 第47章 三十一放心小心 第47章 (三十一)放心小心 “怎么把头发给弄了?” 覃操看了看那个发出奇怪声音的物体,然后再看看尿槽,再看看那个物体确定了一遍。 没错是在男厕所。 “问你呢?傻了呀你!” 覃操紧了紧腰带,使劲干咳一声。裤子湿了一大片。 长长的头发,尖尖的下巴,弯弯的眉梢,圆圆的嘴唇。如果不是穿着黑背心和灰色牛仔裤,他准认为那是个女的。他直挺挺的站在尿槽前,飒飒有声,而后习惯性地抖一抖,摆摆头。 是在男厕所,是个男的,鉴定无误。 “苏茜那个贱人把你甩了吧!嘿嘿!早知道她是那种人。” 他拉他的手。 “你干吗?” 覃操嚷道。 “现在你该死心了吧!” 他又拉他的手。 “走开啦!死****。” 他尽量在他所看过的电视电影里搜索能用到的台词。 他忙从厕所里跑出来,背后吱吱作响。没来及回头,一个身影和着火车过隧道时常有的声音向他袭来。 “老三,‘恶贯满盈’又纠缠你了?” 一个白白净净高高瘦瘦的男生问他。踏板在脚下来回拖动,吱吱作响。 “怎么把头发给弄了?怎么瘦了?苏茜呢?” 他尽量装懵懂,在不明情况之前。不过凭着他敏锐的直觉和拐弯抹角的疏导,情况渐渐明晰。 “恶贯满盈”是那个长头发男生,之所以有这么个外号,不仅因为他十足像个恶人——在世人眼里,还因为他喜欢在生气的时候将报纸揉成死死的一团塞进便槽管道里,最后的结局是大便外溢,整栋楼成黄河泛滥之势。几次发泄成功之后,全校师生一致给了他一个绰号——恶贯满盈。至于玩滑板的男生,人们都叫他“三不管”,得此称号是因为他是学校无人敢管、家里无人敢管、大街上无人敢管的那类孩子。学校家里无人敢管是因为他脾气暴戾,至于街上无人敢管,是因为他脚下的滑板。他是极限一族。而我,即黄晨星,之所以被称为“老三”,原因不言而喻。也许是因为这个绰号,“三不管”和黄晨星有了交集,成了死党。 到了教室,覃操很惊讶“三不管”连一个座位都没有,也难怪他会来去随风。 复仇之火渐渐熄灭,也许是因为“三不管”的缘故。他蹲在他的身旁。苏茜的情况还不甚明了,他想进一步了解。 “那个位置怎么还空着啊?”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滑板又吱吱作响,“你拐走了校花,自个屁颠屁颠地回来了,看那群娘们儿怎么收拾你。” “有这么严重吗?” 他想深挖刨底。 “头发短了,人也傻了。苏茜可是那群姑娘的支柱,她们走在校园里被人多看几眼,还不是因为有苏茜,这下有你受的。” 原来如此,他本以为是身份暴露了。 他暗暗庆幸。 “那几个男的干嘛老盯着我啊?” “你装什么傻啊!他们可是苏茜的忠实粉丝,在这个班呆着唯一的精神支柱是能与校花同处一室,难道你忘了,大头、乳猪、猴精......”他站起身点着人头给他数了一大串。 思维不在一个层次,难以理解。就像一个处在十进制世界里的人无法理解二进制里的人一样。 他开始翻黄晨星的桌子,里面乱糟糟的,一沓沓的明星卡片,男的女的应有尽有,还有数本玄幻小说,也有女尊类的,**类的,武侠类也不少。涉猎如此广泛,令他咂舌。任务艰巨,他得从头开始。在思想意识层面,他像一个克隆人。他的生活就像是在尽一种推卸不掉的义务。他希望能找到饭卡、学生证卡、银行卡、水卡等等这些能将人卡死的玩意儿。很不幸,只有一张饭卡。饭卡压在一个盒子下面,盒子上用粉红色的丝带打了一个蝴蝶结,他好奇地拿起打开,里面有一个晶莹雪白的瓷杯,杯子正面是一个女孩的头像。很清纯的一个女孩,若把她用素描画在宣纸上,不懂画的人会说:“这照片上的女孩真美。”她有乌黑的长发,大大的眼睛,睫毛很长很浓,一张含苞欲放的嘴恰到好处地镶嵌在光鲜闪亮的蛋壳上。盒底有一张纸条,轻轻打开,一股玫瑰馨香蹿了出来。大片空白的纸上写着四个幼圆的字: 放心!小心! 他的心久久未能放下,不论出于何种原因。 他一点也不放心。 “冒黄金了!冒黄金了!” 外面有人在大呼小叫。 恶贯满盈! 语文课,没有理由不喜欢。数学课也没有理由讨厌,英语也一样。对于他这个曾在中文系以摇笔杆子立足,英语顺利闯过四六级,选修了线性代数和概率论等课的人,尽量在这要保持克制。他可能就因为某一次表现突出,获得个三好学生拿个什么竞赛的奖最后挣得个保送资格后莫名其妙地成了入党积极分子,纯粹的自我暴露,他不至于傻到那种程度。但是越克制,越是难受,毕竟人最大的幸福是什么?自由。当然人最大的悲哀什么?自由。个中缘由难以厘清,不过他有些动摇了,正式动摇是在一次语文课。 语文老师是这样的一个老师,叫人回答问题老是要问出声才肯罢手,否则他就跟学生耗上了。当然他说话倒是有条有理的,听着听着,若是要用一句话做总结,那就是:我不知道我的耳朵里有多黑,但我听到他的声音却如阳光般灿烂。 至于说了些什么,倒没有分享的必要。 没人听课,大半打瞌睡。面对此景,他会拿起黑板擦将黑板擦两遍,横着来一次,竖着来一次,然后使劲在讲台边沿嗑黑板擦,粉笔灰四散逃逸。不一会儿,他将黑板擦轻轻放在黑板槽里,转身面朝大伙儿,目光如炬,俄尔泪花闪闪,活像样板戏里偷来的表情,声情并茂地说道:“难道为了追求物质,就忍心以这一代人的精神沙化作代价吗?”他自问自答:“这不公平,这不公平啊!救救你们这些孩子吧!” 每当这时,教室里总会飘过一阵压抑的气息,瞌睡也被荡平。 大伙儿也有认真的时候,就如废物也有争取被利用的倾向。语文老师会在恰当的气氛中适当插几句:一颗痣长在嘴角和长在胳肢窝是天壤之别,前者会给人美感,而后者却永远埋没了。不是我教你们诈,要知道别人的成功是以你们为代价,你们做了衬托品......然后是感叹:我算什么,蜡烛!哈哈!大白天一点点燃烧,对别人一点意义也没有,我内心有愧啊! 这是他对他所说内容的概括,省去了很多吭哧和哼哈。一段日子过后,他对他的总体感受是——矫情做作。 “黄晨星的作文写得很好,很有创意。” 覃操接过摊开的作文本,望着上面的符号,不禁冒出冷汗。那家伙真够拽的,他算彻底服了。作文内容如下: 人生顶个屁 !——《(“..............”)》、?。 !——《(“...........”)》、?。 !——《(“........”)》、?。 !——《(“......”)》、?。 他拿过去从前到后在传阅一遍,整个教室乱成一团。 “给大伙解释一下。”他显得和蔼可亲,笑得老是平易近人。 “这个——” 实在看不懂,无从解释,即使解释也太牵强。 “老师,这标点用得不对。”绰号猴精的男孩吆喝道。教室里一阵哄笑。 “今天不讨论标点的用法啊!只当是符号,文字是符号,标点也是符号吧!用标点表示文字表达的意义不是更简洁吗?” 语文老师这么一说,他突然想起大学那个把中国汉字彻头彻尾批了一遍的教授。他又摸了摸裤兜里的学生证,内心涌动一股暗流,浑浑噩噩的脑袋一下变得格外清晰。 “好吧!我解释。” 下面传来一阵嘘嘘声。 “嗯——大体意思是这样的,嗯,人,在亲人的感叹中来到世间,在感叹中渐渐长大。然后是漫长的等待,等待机遇,等待爱情,等待下一个驿站,在不断的等待中缩短生命的历程。也许会有人立德立言名扬万世,有人在某一领域或小范围站住脚,不过越往后,能成名的范围就越狭窄。有人却默默无闻,填补着别人不愿涉足的空白。等过了而立之年,年老体衰,短暂的驻足蓦然回首,感慨万千,最后带着对生和死的困惑离开人世。这就是人生,单调乏味地重复着。” 教室里又是一阵哄笑。语文老师却很严肃地盯着他,那神情像是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儿子的父亲。 他站在那里数着身上突起的骨头,问自己还能再坚持多久。 “恶贯满盈”给他抛媚眼,不停地抖脚。 “三不管”蹲在滑板上,很抑郁地望着天花板。 他来以前,语文老师刚好讲完标点的用法。 开高考动员大会,是个惯例。 这迫使他想起了母校,几乎陌生的高中。 没进那所高中之前,就听说它跟国民党某位高级将领有一定的渊源,不用说又是抗战遗留下的产物。这大可不必惊讶。高中、大学都一个德行,学校越是没什么名堂,越是想弄点名堂出来。譬如发掘一下校史,扯出几个知名的校友,这也算是找到了学校的名堂。所以开学典礼上校长总会扯着嗓子喊道:我们有......我们有.....每次都是这样的开头,学生们很无奈的。 其实他们什么都没有。 学校还有他们,有他们就够了。 不管怎么说那所高中还是有那么几个年头了。校园里的樟树默默地守候着脚下的土地,樟树巅上光秃秃的枝桠傻愣愣地望着天空。池塘边的铁树舒展着枝叶,很久都没看到它开花,人们甚至相信铁树千年才开花的说法。铁树开花该是多么难得的事啊!人们常说铁树开花就有喜事,估计是人们想到铁树都有花了,看来不管多难的事都会有结果的。他知道这是构不成因果关系的,况且世上哪有没有结果的事啊!他高考时那玩意儿开得一塌糊涂,而那年他们高考也一塌糊涂,这也是结果。 一条小河贴着围墙匆忙走过,河水要多脏有多脏,臭气哄哄的。 小河有一段可能流过居民区,经过调查,结果的确是这样。 小河两旁是茂密的芦苇丛,月夜他和另外几个喜欢诗歌的哥们儿曾在那儿吟咏: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他们本想学学《死亡诗社》里的那群孩子,可惜后院围墙太高,方圆几里又找不到一个洞,所以只好作罢,这可以说是一个莫大的遗憾。 之所以选择那儿是因为那地方是政教处的领导唯一不愿来的地方。 芦羽如雪,月破花落,随风一荡,四处飞絮。剑立般的芦杆,在月色中把编织的残梦披在了他们心上。 一株古桑在围墙外探出的黄叶,哭丧着脸。本来桑树是在围墙内的,不知怎么就跑到围墙外,据说校长迷信桑树不吉利,唯恐学生在桑树上“自挂东南枝”。也许这还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主要是学校受了林业局的委托,希望学校要像爱护学生一样爱护那株千年古桑。经过磋商,学校为了减轻早恋男孩女孩对其施加的皮肉之苦,同情它一把年纪还要死死记住那么多成对成对的名儿!最后决定把它驱逐出校园,这样万事大吉了。 学校后面是一片锥栗林,每年蛤蟆咕咕叫的时候,锥栗树上便缀满白鹤。白鹤一身雪白,在晴空万里的时候,看白鹤在树上嬉戏,一会儿又飞到水田,一会儿又到学校操场上盘旋。那一身羽毛在阳光的照耀下,越显夺目。每当星期一升国旗的时候,鲜红的旗帜冉冉升起,雪白的鸟儿从旗杆上面飞过,他的心突然涌出一股崇高感,久久地凝望着国旗,凝望着那远去的白鹤,最后幻化成无数个点,镶嵌在了国旗上。 他那时的梦想就是能做一只白鹤。 当然他很少有看白鹤的闲暇,他就像那些老鹰,把巢都做在了高压线铁塔的空隙里,时刻与几十万伏电压为伴。 那块土地,是绿色的,至少也是浅绿色的,他爱那颜色,那儿留下了他深深的足迹。小河(可惜脏了),老桑(可惜跑到围墙外),楠竹林深处的石凳,柏树林里的圆桌。还有那些人,他的老师,同学,还有在校门外等他的她——李露。他在记忆里搜寻,他们又渐渐清晰,如白纸上的墨迹,经得起岁月雨水的洗刷。 高中像是一段可以忽略不计的岁月。也是最让人不忍回忆的岁月。每一个想通过知识改变自身命运的人,只要提及,都会觉得如痛在身。 同样是动员大会,同样是黑压压晃悠悠的人头,却是不一样的感受。从雪灾、地震走过来的他,曾看着拄着拐杖的校长在上面嘶声力竭地高喊:不抛弃!不放弃!其他领导那些地动山摇的口号他忘了,只记住了:不抛弃!不放弃!那年雪好大,冻死了无数的乌鸦。校长上午踏着封冻的路去县人民医院看望骨折的学生,下午就成了医院的新病人。 “今年,北大清华必须有人,上线率必须突破百分之九十五。”校长的吼声斩断了他的思绪。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抬头只见教学楼上挂着的横幅——热烈庆祝“三八”妇女节暨高考动员大会。看着这富有创意的标题,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 雕塑傻愣愣地探索着,万年青忠诚地守卫着。他们很可怜地坐在最后,可恨教学楼的影子无法再拉长,他们很无奈地活在阳光下,汗流浃背,脚下的影子缩成一团,委实难堪,实在不忍心再踏上一脚。 “三高”在雕塑下虎视眈眈盯着大伙儿,摆的造型不用怀疑是出自罗丹之手。 “晚上有动作!”“三不管”捅了捅“恶贯满盈”,用腹语说。 “知道了!”前面的“三不管”回头看他,覃操忙低下了头。 “‘老三’去吗?” “当然,这样的事怎能少了他。”“恶贯满盈”说。 “三高”在雕塑下蠢蠢欲动。 不能在大众场合让他难堪,仅此而已,城下之盟,“三高”与“三不管”之间。 “三不管”把头埋在双膝间,不再说话。 第48章 三十二忍辱负重1 第48章 (三十二)忍辱负重(1) 地点:寝室楼顶 人物:恶贯满盈、三不管、老三即覃操 目的:不详 道具:数盒安全套 “我们这是——” 望着对面灯火辉煌的女寝,覃操瑟瑟发抖。 曾听闻很多学校潜藏着无数的****,总会在无月无风的夜晚像猫一样爬进女寝,然后......然后是家长的哭泣,校方的竭力推脱,横竖不认是自己学生干的,最后说是疑犯流窜作案,然后不了了之。覃操隐隐有些担心,不明其真实意图。即使是买时他俩也尽量不透露,说话像是尽量避免留下任何证据的可能。 几小时前。 “恶贯满盈”将一百元扔在柜台上,“成人性趣”店老板的眼睛在等待。 “全买套子。”“三不管”发话了。 老板捏着钱。 “多大了?” “你要看吗?”“恶贯满盈”发话。 老板惊愕,覃操毛骨悚然。 “小子们看了《2012》吧?”老板咧着嘴说。 “我从不看灾难片,尤其是用机器人、外星人、克隆人、核弹头、生化武器、异性怪物整出来的那些。”覃操很认真的说。 他俩同时向覃操投来鄙视的目光。老板**邪一笑。 “你俩有这么强吗?”远处塔吊上的灯光有一下没一下地照着石栏上未开封的安全套,覃操和它们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吹!” 他们把它们当气球吹了。 “放!”长长的“气球”在空中游动着,缓缓地向黑暗的深渊划去。 “节日快乐!”他俩对着灯火辉煌处大喊,覃操忙缩到石栏下面。 “三不管”一手拽着他,一手挥舞着继续喊。 对面沸腾,全校沸腾。一夜无眠。 为此,“三不管”拥有了一张桌子和一个凳子,这是他向“三高”稍稍妥协的结果。至于“恶贯满盈”,塞厕所管道的机会也减至一次,他已经是留校察看了。至于“老三”,也就是覃操,除了从那个糊里糊涂的父亲那里得了一笔钱之外,更多的是安慰。他的语气中透露出别人也因此获利不少。他有这个财力,不在意那点钱,覃操也就没多少愧疚可言。 一个问题少年的背后,一定有一个问题家长或家庭。 他算是看明白了。 苏茜的位置依旧空着,他的心也久久悬着。他知道,她的回来也就是他的离开,“老三”也会回来的。 他本以为这会是个陷阱,当黄景明告诉他银行卡藏的位置,要他记住密码时,他渐渐觉得,他是认真的。当时覃操问他是怎么了,他一时无语,过了半响才说,他害怕...... 覃操知道他害怕什么。 他说话时声音在颤抖。 他在头脑里排列组合着覃操、黄景明、黄晨星、苏茜,无论怎样画线,他终究不属于这个圈子。他觉得该离开了,离开这个城市,但是又能去哪儿呢?他已经选择抛弃,也忍受着被抛弃。好不容易安定一会儿,他不想再过那样的生活,他害怕。 没有人嗜好流浪漂泊,被唾液淹没。 既然事情已经无法挽回,那就将错就错吧!他想借此机会拾掇曾失落黯淡的青春,真真正正地过一把瘾。很多时候就这样,既然明知道它不能相信,那么就无所顾忌地把它利用得了。 活着,何必在乎自己以何种身份呢? 活着就好。 “活着纯属是为光合作用做贡献。”“三高”对“老三”的评价。 他为此感到不平,即使他知道这是在自作多情。但他还是想让他知道,“老三”会是一株月桂,不仅有常绿的叶,还有香飘十里的花。 在这个世上,谁也不要把谁看扁。 但很快他就发现这犯了致命的错误。 第二次月考,他一不小心就拿下了所谓的三门主课的最高分。其他科目他交了白卷,他知道张弛要有度。 “学校领导对这次考试很重视。”“三高”在办公室对他说。 他保持沉默,心里有些得意。 “我说你捣什么乱啊!没几天就高考了,你就毕业了,毕业证少不了你的,你给我捅什么娄子啊!你有几斤几两大伙不知道吗?你以为买个骨导、魔块、隐形耳机这些玩意儿就他妈的能证明你有多大能力吗?自个不要脸,我还替你蒙羞呢!有些人他妈的就是丢了脸,还要把脸捡起来给它两巴掌,这样的人你说活着干吗?趁早死掉算了!还有啊!我说你他妈的提前交卷想吓唬谁啊?我告诉你,再这样****跟你没完!” 他语气铿锵有力,不愧是“三高”。 他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老三”抹了一把汗。 能理解,但不同情。这是“老三”的命。 第三次月考,他没有交白卷。 第二次进他办公室。 “以前我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你的,我在这儿向你道歉了。”“三高”向他鞠躬。 知错就改,善莫大焉。优秀的老师就应该在耻辱和低三下四中成长。 他有些飘然,但还是很装模作样地低着头,就当什么都没看到。 “我说啊!你就别瞎忙活了,高考考场上是用不了那些玩意儿的。再说了,你这样不是存心跟我过不去吗?你又何必呢?你看你这么一闹,影响了快班学生的情绪,到时候上线率达不到,校长会拿我开刀的。你就可怜可怜我吧,我的祖宗!” 他头上恍如白垩浮动,脸上阴霾四起。有些做作的语气让覃操感到十分厌恶,但他能怎样。 只有理解。 第四次月考,教室外面装上了无线电检测设备,考场配备了三位老师,仅限于覃操的考场。同一考场的学生紧张兮兮的,他倒无所谓,在大学见惯了这架势。领导喜欢在考试的时候来关心一下学生。 越是这样,越是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高兴。 终于有人关注你了,你应该庆幸。他是这样想的。 很不幸,他成了第一名,甩开第二名三十多分。这无疑让人跌眼镜,尤其是“三高”。所有人噤若寒蝉,为他创造的奇迹。 一次得手那是幸运,两次得手那是侥幸,频频得手那就是能力,谁说抄不是能力,时代特别认同这一能力,只要时代认同,还有什么话说。 “你这叫什么来着——嗯——不鸣则已,一鸣冲天......”“三不管”对他说。他除了和“恶贯满盈”抢倒数第一之外也干不了别的,而覃操的崛起似乎让他找到了精神寄托。 “人总是要变的,我相信我的儿子长大了,也该懂事了。”在车内,黄景明手握方向盘,重三遍四地说着,车的行驶速度与他的心情成正相关。 覃操有些不安。 目的地,明景实业有限公司。目的,熟悉公司情况。 根据他的粗略介绍,覃操大略知道该公司从事led应用产品的研发、工艺设计及生产可行性研究。其主导产品应用于广告标识和建筑装修两大行业。目前正积极面对市场的机遇和挑战,不断创新,锐意进取,抓住国家的优惠政策,致力于节能电器的研发设计。按他的话说,目前在中国,有灯光的地方就有明景节能电器的影子。 产品广告语——照亮你的视野,明景电器。 公司很大,这一点从公司员工排队吃午饭的规模可以看出。职工穿着藏青色的职业西装,无论男女,一大片。不过是下层员工。 “这是我儿子,黄晨星。” 他真会选地方选时间。覃操心想。 脸上强打着笑容,一一躬身示意,他的腰有些吃不消了。 镀金一般的笑容装潢着每一张差强人意的脸面,倍感压抑。 午休后,有一个公司高层会议。 “这是我儿子,黄晨星。” 不一样的场面,相同的笑容。覃操强忍着不作任何表示。会议内容枯燥乏味,从产品的技术创新谈到业务员的素质,从研发谈到销售。 他昏昏欲睡。 “今天学到很多吧?”送覃操回学校的路上,黄景明兴奋地问。 前面天桥上的电子眼一闪一闪的,车速100。 “是啊!是很多。”他竭力敷衍。 “你好像不怎么高兴。” “哪有!只是觉得你挺不容易的。” 这是实话。 “可惜她走得太早了,不然我会轻松很多。” 他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一脸茫然。 对话就此打住。 车速60。 校方对覃操很重视。 主题为“一个差生的崛起”的报告会在燥热难耐的天气中悄然拉开帷幕。 他第一次登上那么高的位置,胸前摆满鲜花,百合与海芋,还有...... 掌声,还有吆喝声,是他班上那群家伙。 现在他们又有了新的寄托,估计不再需要苏茜了。 “同学们,今天下午之所以占用大家的时间,我想大家应该知道......在这个卧虎藏龙的学校,奇迹什么时候都会发生。一个人只要能像老牛一样,时刻反思,勤奋耕耘,那就会有收获,奋斗人生,鲜花为伴......这叫什么,厚积薄发,忍辱负重......下面有请高三四班的黄晨星同学为大家谈谈他的学习经验。大家鼓掌欢迎。”分管高三的主任唾沫横飞,会场群情激昂。对于他把“老三”比作老牛反刍,覃操不禁暗暗佩服他的迁移联想和发散思维。 “糟糕!”他差点喊出声。 就在他准备发表**演讲的时候,稿子没了,衬衣袋里的稿子没了。他头皮一紧,刚才上厕所没带纸巾,难道......多半是这样的,他有不带卫生纸上厕所的习惯。 望着下面一溜溜的脑袋,如雨直下的汗水。他的头瞬间放大一百倍,手足充血。心不停地击打他的胸腔。手不小心碰了一下话筒,音箱里传来路人踏着大头皮鞋踩到狗尾时人抑或是狗发出的尖叫声。“三高”蹲在雕塑下面,仰望着他。 突然他想起曾经上高中时的校长拄着拐杖喊的口号,于是他完全借用。 “不抛弃!不放弃!”音箱里夹杂着他出气的呼呼声。 声音戛然而止,他旋即转身下台。 主任愣着半响不语,下面沉默如无风的湖。 “好!”不知是谁惊叫一声。瞬间掌声雷动。 后来校园的大小角落都挂上了这个口号。 “不抛弃!不放弃!” 晚上,为了庆祝演讲成功,“三不管”和“恶贯满盈”强迫他出钱去学校附近的酒吧疯了一把。 从酒吧出来,“恶贯满盈”摇摇欲坠。“三不管”喝得少,他从背包里抽出滑板,在护栏、花坛边沿上风一般飘过。滑板在脚下扭转翻腾。斜坡上,他踩住滑板后缘,短暂停留,摆了一个冲浪的姿势,脚一送,稳稳落地。身子一矮,随着滑板腾空翻转,从十三级台阶飘下,触地停留瞬间,眨眼间飘出几丈外。 “玩滑板是我的寄托。”他说。他为此付出的代价是一根肋骨和累累伤痕。他撩起t恤给覃操看,那些纪念毫不逊于战场归来的老兵。 “值吗?” “没什么值不值的,只要高兴。”他说。 速度、**、无拘无束,白衣飘飘的季节,随风流动。**与速度冲破了常规的束缚,现实中的障碍在起落间跨过,心中的莫名怅惘得到释放。不习惯重复走脚下的路,走真正属于自己的路,对运动的瞬间占有,对速度的永恒追求是他的目的。脚下不再有规则与不规则的差异,闭眼一跃间,跨过了实实在在的楼梯和护栏。内心的失衡也在脚下重新找到了平衡。 也许这是他玩滑板的理由。 “恶贯满盈”吐了一地,刺鼻的酒味带有再一次发酵的讯息,让覃操难以忍受。“三不管”沿着街绕了一圈,叉腰站在路灯下,幸灾乐祸地朝他俩笑。 覃操扶着他,“恶贯满盈”不依不饶地紧紧抱着他,他像拖着浸水的棉被一般前进。酒醉心明,他死皮赖脸利用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覃操只好随他。 “三不管”笑得更欢。 不经意间回头,见一只似猫似狗的家伙向“恶贯满盈”施舍的免费晚餐靠近,覃操扭过头不忍看下去,胃里一阵翻腾。 “等等我!”覃操对着“三不管”飘飞的背影喊道。 “呜——汪——” 是狗! 昏黄的灯光下,一只拖着长尾巴的狗一瘸一拐向覃操摇来。 “呜——汪——” 第49章 三十二忍辱负重2 第49章 (三十二)忍辱负重(2) 是“碎花”,那体型、那毛色、那声音......这世上没有比他更了解它的了。 它使劲向他摇尾巴,干瘪的腹部像鱼尾一样摆动。 “这是哪来的杂种狗啊!冲谁都摇尾巴,真不是好狗。”“三不管”脚下的滑板吱吱作响,覃操心里也在吱吱作响。 “碎花”歪着头,一对湿润的眼睛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它吐着舌头,摇着尾巴,拐着右前腿机械地蹦来蹦去。 “他妈的癞皮狗,看我怎么教训这杂碎。”“三不管”身子一倾,脚使劲蹬一下地面,瞬间滑板翻腾着从它头上越过。 “碎花”依然摇着尾巴,仰着头惊恐地望着覃操。覃操知道只要一招手,它就会他向扑来,双腿搭在他的腿上,像以前一样。它会在他干净的牛仔裤上留下在下水道和阴沟里才有的爪印,它会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从别人唾液里带来的细菌,它会使他带着一身跳蚤和鸡皮疙瘩回到干净整洁的学校公寓。 “不!该死的流浪狗,卑贱的流浪狗,有眼无珠的杂碎,肮脏的下流坯子,我厌恶你。”他诅咒它。他尽量在头脑里搜寻讨厌它的理由,他知道其实这些都不是真正的理由。 “老三,难怪你会行狗屎运,连流浪狗都对你一见钟情。”“三不管”阴阳怪气地说。覃操知道他是无心的,但心里还是像被狠狠地戳了一刀,血流不止。“恶贯满盈”的酒气直往上冒,他只好不习惯地学着老师与学生谈话时所做的动作——将手狠狠地挡在鼻前。 “别整它,把它吓跑吧!”覃操说。 看着它卷起前腿,悬在空中,像是在对覃操诉说,覃操假装不懂,甚至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啊哈——我操——” 一只狗在前面一瘸一拐地蹦跳着,后面的人如脱弦的箭向它射去。而后一跃,它急忙转身。他包绕一圈,拦住它。也许是被捉弄惯了,它未曾发出一声吠叫,也许它早已忘记该如何亮出尖利的犬牙,如何报复人类对它的不尊重。它一如既往地信任覃操,相信若是主人发出喊声,它就会前脚高高跃起,猛扑过去,对那些戏弄它的人狠狠地赏上几口。也许他的设想有偏差,它早已忘记了自己是狗,是吗?它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忍耐!逃避!是它得以存在的前提。 覃操不忍心再看,他不知道它会不会明白,它终究还是被抛弃了,但愿它什么都不懂,若是它还算明智,它会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可悲。所幸它不懂什么人情世故,不懂得人的复杂,也许他是低估它了吧!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像年迈的母亲含辛茹苦将自己的儿子哺育成才,儿子却因为在大城市拥有了娇气的妻子而将她遗弃在乡下。传奇一点就是一个落魄之人一手捏着半块发霉的面包一手递钱买一张彩票,第二天全世界都知道福布斯上突然有了他的名儿,于是他抛弃远在他乡守候的糟糠之妻,怀里搂着一个被狗仔队穷追猛赶的女孩以此证明自己已经成了大富翁。然后某一天,母亲,妻子来了......故事就这样继续着,这样的素材在文学中悲剧总是不忘在结尾邀上喜剧捧场。可惜现实往往只是悲剧的独角戏,喜剧往往冷场。看透了!什么都看透了!还有什么好演的呢?也许比喻不够恰当,或许说成一些正在上演的,今后还会重复的相逢却不愿抑或不敢相认的悲剧更为妥帖。 一声惨叫,“碎花”的腿又瘸了一条。 “得了!得了!”覃操喊道,“你他妈的省点力气吧,明天还要考试呢!” 踩着镶嵌在围墙上的玻璃瓶碎渣上,覃操心里冒着冷气,即使脚下磨得圆滑的玻璃已构不成任何威胁。 他看到“碎花”正绕着围墙一蹦一跳地来回嗅着气味。 “快下来,保安来了。” 电筒光柱在肆虐屠杀,将黑暗拦腰截断。围墙将他和“碎花”的联系割断。“碎花”仰头看着他,“嗯呜嗯呜”地叫了起来,徒劳地用前脚的爪子划着围墙。最后竟汪汪地大叫起来。 “我操!你发什么癫,保安来了。” 他十分厌恶地“嗯”了一声,身子一晃,跳了下去。围墙边的白杨叶在风中瑟瑟发抖,墙外的狗叫声依然清晰。“呜——汪——”,他心里不由得滑过一阵冰凉。 “感谢有您!曾陪我一起走过。”他在心里默念。 一夜无眠,第二天覃操和“恶贯满盈”错过了早自习,他俩睡得心安理得,这天恰好是“三不管”“值勤”。值日老师是不会来寝室,而“三高”也没那些闲工夫处理有关脑袋和大肠里的毛病。其实“三高”知道他们在骗他,出于潜规则,他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三高”忠于的职业规则——老师只救人思想,而且只救那些有自救能力的人。 “恶贯满盈”还在呼呼大睡,寝室里弥漫着酒第二次发酵的味道。覃操翻身下床,摇摇晃晃到食堂买了一袋包子,拿起一个猛咬一口,在嘴里搅动,如同嚼碎木屑。他看着手里拿起的小块,上面缀以乌黑的咸菜,实在难以下口。就在他想扔掉的瞬间,联想产生了作用。 狗!那只狗! 他跑到校门口,校门依旧如同监狱的铁门冷冰冰地板着面孔,曾被雨水淋湿的永久牌大锁锈迹斑斑,好像几个世纪未曾开启过。“碎花”匍匐躺在校门外面,双眼微闭,鼻子呼出的热气将水泥地面沾湿了大片。守门的老头本来趴在桌子上打着盹,他向门靠拢时不小心打断了他的美梦,他的头被用了五百牛顿的力的钢钎猛然撬起,两眼十分警惕地望着他。 “请假条,班主任签的,别糊弄我,全校老师谁写的错别字最多我都一清二楚,所以学生代签的免谈......” 覃操没有搭理他,“碎花”站了起来,两耳直立,两腿搭在铁门上,使劲摇着尾巴,呜呜的声音略有些嘶哑。 “嘿!你干吗呢?课不去上,到这儿来消遣。我说你这些孩子啊!真是不知道父母的苦衷啊!他们辛辛苦苦......” 他在他旁边叽叽咕咕唠叨不休,他只当耳旁风。他拿起热腾腾的包子朝校门外扔去,“碎花”一瘸一拐地扑去。他尽量把包子扔得越远越好,不仅仅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目的,更主要是他知道世上的校门哪有狗守的道理。它躺在这儿,难免会遭人攻击,最终落个磨砺人大牙的下场。 或许它会因为找草丛或阴沟里的包子把他忘了,但愿如此。 他暗暗祈祷。 一个,两个,三个......他若有所思,一个包子未能顺利通过偌大的空隙弹了回来。他俯身去捡,门卫抢先一步捡了起来。 “你知道门外有多少打工仔就为了一个包子工作一天,你知道......啊!你这样做是为了显示你有钱吗?我告诉你,有钱的我见多了,还没有见过像你这么浪费的。有钱就了不起啊!告诉你,‘富不过二代’,这话不假,不信你看......” 覃操夺过他手里的包子,狠狠地扔了出去。 “你朝我扔试试。” 门卫有些不依不饶了。 他拿起袋子里的最后一个包子,朝他望了一眼,见他两眼喷火,那样子一看就是六零后,不仅仅是从外表上推断,更主要是在他的举手投足间带有那个时代的印记。 “你有本事朝我扔。”语气更显沉重。 “我怕包子有去无回!”他顺口说出,突然有些懊悔。 恶毒的话就如泼出的洗脚水,难免会脏到谁。 “你——”他摇摇头,无奈地回到了门卫室。 每个人在其他人生命中的出现或多或少都显得有些莫名其妙,带有不可预知的目的,但正因为有了这些自我无从把握的东西,生活才有了意义。如此一说,对于他即将面对的那些人和事,他就不觉得有什么突然了。他相信命运,还是有那么多偶然的经过和结果。当然,在他生命之中,某些事就已经在冥冥之中是注定了的,谈不上是悲剧,也不算是喜剧,终究只是一场空。 生活,到底只是一次梦遗。 当他失落地走到教室时,语文老师正在门口张望,他知道这也是他的习惯,在这儿不得不将他的那些习惯详细唠叨一番。 设若有人请假,他会将假条当着全班念一遍,首先纠正错别字,然后进行板书,纠正格式。即使他知道有人是故意犯错,他也照纠不误。更令人惊讶的是他会双手捧着假条放在请假人的课桌上,仔细端详一番后转身登上讲台讲课,每次亦然。 大伙一致认为他做事很做作,延伸到课堂就是矫情卖弄。他们不明白他为什么喜欢在讲课的时候插上这样一个故事:一家人在年三十将一碗稀粥倒在桌上,然后无论老小伸着舌头在桌上舔。他们认为这已经很假了,他还要故弄玄虚地在故事开头加一个亲眼所见。他们更不喜欢他没来由突然泪流满面说起自己的已过世的母亲的芝麻小事,特别不习惯他那种善于从细节绘声绘色地谈起。这里缺乏讲这类故事的氛围,就像《二泉映月》在流着泔水的阴沟旁响起一般。 大家知道他和“三高”一样,顶着压力带着这个班一步步往前挪。当初和“三高”不一样的是,他是自愿来教这个班的。刚开始有种种猜测,譬如有人说他从不去教工厕所,而是喜欢和学生一起入厕,于是有人说他有某种窥视的癖好,按照那些受过心理学熏陶过的教育工作者的看法,纯属****行为,凡事讲究防范于未然,这样的老师不能留,可毕竟他没有落下什么猥亵幼童的把柄,找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开除他,也只好留着。当然不能让他接近那些好学生,他们免疫力低下。而那些“头上长疮,脚下滴浓”的所谓坏学生,是百毒不侵的。这就是他被安排进这个班的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据说还是因为他的老毛病——过于矫情做作,因此得罪了校长。一个例证就是他扔掉草坪旁那些“爱护花草”的牌子,将学生踩出来的对角线铺成了石子路。还有一个例证是他喜欢摇笔杆子,只要是他带过的班,没有哪一个学生没有成为他那似是而非的小说里的人物,上至纨绔公子哥儿,下至屠夫走贩坑蒙拐骗的那类人都能在班上找到性格原型,这还不算过分,关键是他还要当着大伙儿的面分析,美其名曰探讨写作技巧,可是谁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于是激起众怒,大有酿成文祸的态势,于是被赶到了这个班。当然也有人说他主动请缨来带这个班,那也是冲着班上那些财神爷来的。 反正他身上交织着是是非非。 覃操开始讨厌他的矫情做作。 “你终于醒悟了,全班就差你了,你来了就好,我就知道你会来,胜不骄,败不馁,这才是我的好学生,去吧,你来了我就上课。”上次覃操在厕所蹲大便,他在他旁边蹲着。覃操正拿着“老三”的**类小说消遣,突然无来由地响起他的声音:“胜不骄,败不馁”,覃操因此便秘了一个星期。 “什么就差我一个,班上哪天不是空上三五个位置,你的措辞啊!不就因为最近一次月考作文偏题吗?我就不喜欢给那些乏味的老套故事话题什么的安上一个新颖的意义。我知道你的话内涵丰富,来不及揣测了,不过有一点我算听明白了,我不来,这课是不会上的。真有你的范儿。”覃操暗自嘀咕。 走进教室,他的位置就像人的一排牙齿缺了一颗,扫视全班,果然只差他一个。就在他坐上位置的时候,“啪”的一声脆响,他脸上如北风刮过,一阵疼。 他被打懵了。 第50章 三十三耍与被耍 第50章 (三十三)耍与被耍 在继续前面的故事之前,他给我讲了一个耍猴的故事。 被耍的猴好像不听耍猴人的话。主人要它向围观的人磕头,它却一脸怒容,不依从主人的命令。主人非常生气,大有狠狠责罚它的意图,气氛弄得异常紧张,每个人都为猴子的处境感到担忧,尤其是小孩子,看到如此架势,势必会想起自己挨打的经历,当然整个心都悬了起来。“啪”,一个耳光,猴子大声惊叫。主人继续发号施令,猴子依旧不当回事,大伙开始为它叹气,也为它的处境更加感到担忧。“啪”又是一耳光。猴子的下巴如同甩了出去,瞬间又拉了回来。主人大声呵斥,猴子却磨牙抓挠。主人忍无可忍,掏出一把手枪,对着猴子的脑袋,在场所有人无不发出哎呀声,心都快悬到了嗓子眼。一声枪响,但见猴子头一歪,口里还发出一声惨叫。半响无语,死灰一般沉寂。突然猴子头甩了甩,又活蹦乱跳起来。在场的人才恍然大悟。耍猴耍猴,被耍的是猴,耍人的也是猴啊!这也许是耍猴的最高境界吧! 当他挨第一个耳光时,他看到了她——苏茜。他曾想过很多种面对她的场景,这一种也是预料中的。他觉得是时候离开了。他还没有蠢到自掘坟墓而后真把自个往里塞的程度。他——黄晨星,很快就会回来了。 “为什么丢下我不管,为什么不遵守约定......”她好像有十万个为什么,而他其实只有一个——为什么回来这么早? 老天真是不公平,命运注定的还是得流浪。他暗暗叫苦。 当他挨第二个耳光时,他有些不知所措。那是在操场,呆笨的雕塑旁,一个中年女人叉着腰,高跟鞋在地上橐橐直响。密不透风的手掌带着劲风将他这颗枯草吹得直不起腰。她嘟着嘴,他看她那上翘的嘴唇忽有一种想将加厚铁桶挂上去的冲动。 男人最没面子的事就是被赏耳光,他经不起这一阵捣弄,火辣辣的,不光是脸。他看这事是彻底暴露了,这样的结果也是在预料之中,不过没想到会有这么严重,严重到他的七大姑大八大姨都来对他施加**和精神上的报复。 亲情玩不起,早就说过。 “对我妹妹做了什么?” “谁?” “跟你妈一个德行,还装蒜!我让你装。”她抡起手,又要给他耳刮子。他忙用手捂住脸,事情突然发生意想不到的变故,她的手没有撂下,被人死死拽住了。 “够了,别得寸进尺。” 黄景明说着就将她的手狠狠扔了下来,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我得寸进尺,亏你说得出口。” “你这三番五次来闹,有意思吗?你不想让他俩交往你可以让你妹妹转学啊!” 她顿时沉默,整个人像是被问没了。 覃操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眼前的事情让他一时不知从何处理出头绪,这里面太乱了。他懒得去管,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他再也不想挨耳刮子。 “你回来。”黄景明死死地扣住他的手腕,曾受伤的手掌顿时青筋暴跳,隐隐作疼。 “我这下是彻底完了。”他想。 “黄景明,你说我哪一点不如她,为什么你宁愿......都......”她有些哆嗦,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姐,你你怎么了?” 苏茜不知是什么时候跑了出来,无奈地望着她。覃操看着苏茜和她,恍如一株历经千辛万苦的百合将它那纯洁典雅的初绽花儿横亘在历经沧桑的荆棘丛上。 “你懂什么?我说过不要和那野种交往,你就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请你说话放尊重点,谁是野种啊!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黄景明松了松领带,像是快喘不过气了。 “姐,你也太过分了,你有什么权利干涉我和别人交往。再说了,我和他根本就没什么嘛!” “还没什么,书不好好读,和一个不三不四的野小子勾勾搭搭四处逛,这都成什么了?全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我儿子怎么就不三不四了?你说话越来越刻薄了,看来你那脾气是改不了了。” “哼!口口声声说是你的儿子,他是吗?他是吗?野种!” “啪”的一声脆响,她摔倒在地,脸上多了五个红印。“苏红,你太过分了,不准你这样侮辱我儿子。”黄景明吼道。 “我不是你儿子。”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覃操想趁对方矛头还没指向自己之前,早早坦白,顺水推舟,他当这是个人情。他想即使退一万步假设,他儿子还没回来,他还蒙在鼓里,这事也瞒不了他多久了。现在又有人在他面前告发,看来是彻底瞒不住了。他在心里暗骂那个多嘴多管闲事的八婆。 “你弄错了,不!是我弄错了。不,不,是我们都弄错了。我真的不是你的儿子。”他尽量找一些托词为自己开脱,却苦于不能挣脱他的手。 “哈哈,原来他也知道啊!这真是太好笑了。” 苏红狠狠地拍打着地,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你给我住口,住口啊!”他像疯了一样大喊。那种情形恰似众叛亲离的君王在朝堂上横剑自刎前面对文武百官所发出的呼喊。 “我真的——”覃操还想对此进行剖白,见他恶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只好住口。 “你不承认是吧!那我现在告诉你,苏茜可是你的亲生骨肉,你看他俩这样下去合适不合适?” “姐,你胡说八道什么,我看你是糊涂了吧!” “别再叫我姐了,我是你的......不信就回去问爸妈吧!现在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顿时镇住了,拉他的手终于松开了。 “你在说什么?” “要我重复吗?好,你给我记住了,苏茜是你的女儿。” “你怎么从来都不告诉我?” “告诉你,呵!有些人对我做了什么事能记得住吗?再说你的心里能容得下我吗?那些年,我拼命工作,拼命创业,就是想证明给你看,我不比她差,可你又何曾正眼看过我。是的,现在我在你眼里是个恬不知耻的女人,我朝三暮四,水性杨花,我甚至连自己的女儿都不愿意认,你以为我愿意吗?当初我怀了你的孩子,你又在哪里?我不需要你同情,可怜巴巴地被你收留。我难道做她的替代品都不行吗?我这算什么?” 眼泪使她脸上的浓妆渐渐褪去,人显得越发苍老。 他俯身扶她,脸色闪烁不定,就在他俯身的瞬间,她的双臂紧紧箍住他,久久没有分开。他默默地流着眼泪,她却哭得嗡嗡有声。此时此刻,唯有覃操和苏茜愣在那里,不知何去何从。 “这不可能的,决不可能的。”黄景明念叨着。 无论别人在马晨星身上交织了多少是是非非,覃操不愿意去理会,他只想对他的选择负责。突如其来的事情并没有像他设想的那样结束。相反使事情越来越复杂。就这样,他的身份还是没有转变,当然对于苏茜例外。 至于马晨星和苏茜发生过什么,这对覃操都不重要了,唯一令他觉得别扭的是突然有了一个妹妹,同父异母的。至于苏红为什么那么确定他不是黄景明的儿子,这倒是让覃操琢磨不透。黄景明虽然接受了有一个私生女的现实,却对她的揭发毫不在意,这倒是给覃操继续留下来找到了开脱责任的借口。这次再也不能怪我了。他想。他已经说得很清楚,不是他的儿子。既然黄景明死心塌地让他留下来,他也没有理由非得同校门外的“碎花”过同样的日子。提到它,他不由得为它庆幸,因为他发现门卫竟然收留了它,它再也不必去流浪了。 看着它和门卫同病相怜的样子,他开始喜欢上了门卫,那个老头。 高考前一个星期,苏茜在食堂门口叫住他。在这之前,他没和她说过一句话。 “能谈谈吗?”她望着他,带着乞求的眼神。 他摇摇头,任何有关她和她姐或是母亲的事他都不愿去掺和,他终究只是个局外人。本来就是抱着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态度,又何必去理会她那些呢!他只想舒舒服服地活着,过好每一天,他清楚今后痛苦的日子会很长。 “就一会儿,求你了,不会影响你学习的。” 这儿必须提一点,对于他的学习成绩,她首先是感到很惊讶,不过渐渐的也习惯了,因为他总是时好时坏,按照“三高”的说法,方差过大,高考有危险。 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模样,似乎是有很多话要说。他心一软,答应了。 “上次是我太鲁莽了,没打疼你吧?” “没事,我已经习惯了。” 她望着他呵呵笑。 “别恨我姐,她就是太爱你爸了,所以做什么事都只想着自个儿。她知道你爸最疼你,常来学校看你,所以就把我转到了这个学校。其实我并不愿意,但是家里的一切都是靠她,爸妈的年纪又大了,我也不敢和她对着干,再说她也挺不容易的。” “我没恨她。” 她歪了歪头,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我,嫣然一笑。“是吗?我看不像。”她说,语气轻松了许多。 他暗想:这傻女孩肯定是把我这的成绩突飞猛进归功于苏红对我的打击上了。这个世上很多能人都是在恨中发酵变质的,看来她笃信这一点。 他和她坐在花坛沿上,望着残阳徐徐下坠。 “你还认为她是你姐啊?”他双手撑着花坛沿,身躯微微向后仰着,以此来舒缓他那被压迫已久的脊柱。 “当然,我知道她的鬼伎俩,为了你爸,她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不过为了她的爱情,为了她不那么痛苦,我这个做妹妹的总不能袖手旁观吧!牺牲一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说着,手不由自主地握住了他的手,他全身莫名地一阵战栗,忙将手收了回来。 她的脸变得绯红,很不情愿地将手偷偷收了回去。 “难道你真的相信我是你妹妹。” “相信不会错。” “你真是个傻瓜。我姐就是不想看到我跟你交往,难道你看不出吗?上次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们说好了要离开这儿的,你都答应了,半途为什么又反悔呢呢?” “我看你是太幼稚了,小妹妹。事情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的。” “晨星,我不是你妹妹,这都是我姐骗你的。告诉我,你喜欢我!是吗?说呀!” 被泪水沾湿的眼眶显得格外温润。她伸手搂着他,那一刻他突然想到了李露,想到了过去的一切。 “不,我们不能这样。”他一把推开她,内心涌动着千万股暗流,身体犹如炮烙般难受。 “你真的变了,难道你吻我,说要和我一起等流星雨的出现,然后许愿,今后带我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旅行,去看......” “够了,我不想听这些。”他觉得她说的那些话可笑无聊,太幼稚了,他觉得自己不适合再听这些了,更没资格。 曾经的一切似乎又在重演。有青春的地方就有爱情,有了爱情就有了盲目的疯狂,更有那似曾相识的邂逅,属于青春的真情。一切又在简单而又复杂地重复,每个拥有躁动心的人都愿意为此放手一搏,可是他的心已经不再年轻。 夕阳将云不合时宜地舔了无数遍,最后依依不舍地滚下山去了。他望着她远去的背影,那微风吹皱的白裙,那随风飘起的秀发,不禁感叹:主动张开双手的女孩,首先受伤的总是那**出来的心。 “对不起!苏茜,我宁愿相信你是我妹妹!” 他对自己说。 第51章 三十四一张狗皮1 第51章 (三十四)一张狗皮(1) 躺在碎石上的铁轨在水泥枕木的固定下很是规矩地向远方延伸。不大不小的山丘上,镂空的铁塔牵着线与铁道旁的电线斜织成网,不由分说笼络一切。田野里除了各种蔬菜还有成片的草莓,硕大的油菜茎叶茂盛,它们拥有开花的天赋没有结果的机会,在这儿,它们只是蔬菜。 “三不管”背着滑板,脚踩着铁轨,手里夹着未燃尽的烟,很是迷茫地望着远处。“恶贯满盈”狠狠地拍了拍覃操的肩膀说:“别考得太好了,跑到了北方,我可怕冷,我——嘿嘿!你看我说哪里话,我这人就是这么自私,你说是吧?”看他粲然一笑,覃操紧张的心稍稍松懈了些。 “没事,大家一起加油。”其实覃操知道说这话纯属打哈哈,因为“恶贯满盈”过完暑假就出国了,高考对他无所谓。 “不必了,明天我就不去了。”“三不管”说。 “为什么?”他的决定也在覃操预料之中,但他还是想表示一下关注。 “很多事不需要问,大家都很清楚的事,何必搞得那么伤脑筋呢?不说那些了。老三你的前途很大,能交上你这样的哥们儿是我的荣幸,我这不是奉承,不要得意,我只是觉得从你身上看到很多东西,这段时间我也想了很多,我想我该改一些了。哎!我说今天我们都是怎么了?你看我说这些,娘们儿似的,不说了,不管怎样,相交这么久,就要各奔东西了,我也没什么送给你的,这个滑板就送给你吧!” 他说着就从背包里抽出滑板,双手摊着递给覃操。 “这可是你的命啊!我可不敢要,再说我又不会这玩意儿。”看着滑板上的累累伤痕,覃操有些感动。那个滑板陪了他那么久,一路风雨闯了过来,越过了多少障碍,他早把它当作了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如今他却要送人,他不知道是什么让他如此舍得。 “你以前不是挺喜欢玩滑板的吗?现在我把他送给你,不是要你学我这样,只是做一个纪念,难道我这点心意你都不领啊?” 覃操忙接过滑板,他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如若不然,那可吃不了兜着走。 “你以后不玩这屁玩意儿了?你雷我?”“恶贯满盈”阴阳怪气地问他。 “我想通了,今后还是得靠这个,我老头儿可没你家那位大款有钱。”他说着拍了拍大腿,他的意思覃操明白。 “你说话就会伤人,是哥们儿的就别提家里那些人,我最恨这个了,若是和人比这个,不是显得我太没风度了。” “是是是,你有理想有抱负,不会靠你爸妈的救济,不过我还是喜欢坐你爸送你的跑车去兜风,嘿嘿!” “你!太过分了!不跟你说了。” 这时,覃操的手机响了,是黄景明的短信。自从上次苏红来闹后,他给覃操买了一部手机,说有什么事一定要先给他打电话。他还在学校附近给他租了一室一厅的房子,说是最后一段时间回家住太耽搁时间,要是他实在住不惯学校,就搬到租的房子里去。 “我得走了,他要带我去欢乐谷。” “哟!小两口挺密的啊!都什么时候了还水深火热的,不怕走火。”“三不管”说。 “又是那贱人!”“恶贯满盈”跺着脚骂道。 “不,是我爸。”一说出口,他的心像是被蜜蜂蛰了一下。“是我爸!”他自言自语地重复着。 黄景明开着一辆奔驰停在学校门口。 “我带你去放松放松。” “我已经够放松了。” “我看不像,我可是过来人,你想骗我,嘿嘿,还嫩着呢!” 他想:我骗你这么久也没事,你才嫩呢! 门开了,他直奔后座。 “坐前面,不想陪爸爸说说话啊?” 他歪身打开了副驾驶旁的门。覃操找不到理由拒绝。 在车上黄景明大谈自己过去考试的辉煌,还将他的考试技巧灌输给他。他没听进去,他被路两旁的椰子树吸引住了。 对于明天的高考,覃操一点没放在心上,因为即使考得如何好,大学对于他已经是南柯一梦,他是不可能再踏入象牙塔了。想到这里,他恍然大悟:难道他是在利用我。 “租的房子靠铁路有点近,不会影响你休息吧?”他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看着他一脸的诚恳,他竟然不知道怎样去回答。 他不相信自己会陷入那样的圈套,被人利用的滋味他已经受够了。 他宁愿相信他,那个被称为父亲的男人。 在欢乐谷,覃操和他走进仿作的矿井,覃操坐在他的身边戴着耳机在漆黑中倾听一个多世纪前的声音。在鬼屋里,当覃操看到几个打麻将的骷髅中的一个头仰起头来说“和了”时,他一把抱住了在前面引路的他。他和他的距离在微妙地发生着变化。覃操看着别人打着挑战自己的口号在过山车上肆意折磨自己,他也有折磨一下自己的****。他看出了他的心思。 “要不你去试试,我在这儿等你。”他一说,覃操就更想去。 他好像有些畏惧。 覃操脱鞋坐上山车的时候,他发现别人都是成双成对的,而他却孤身一人,内心有些失落。 他毕竟不是我至亲至爱的人,我又何必怪他呢?他想。 “等等!”就在过山车开动前几秒,他突然跑了过来。 “先生,你不能插队啊!”服务员很客气地将他挡了下来。 “那是我孩子。”他指了指覃操,服务员瞟了覃操一眼,又看了看旁边的空位,勉强答应了。 过山车开动时,他拉着覃操的手说:“不要怕!放松一点。”过山车在高处翻转时,覃操差点喊破了嗓子,他泰然自若,一声未吭。 走下过山车时,他佝偻着身躯,作呕吐状,脸色很难看。 唉,年轻真好。覃操心里涌起一丝优越感。 就在这时,他看到贴在入口处的警示语:请有心脏病和颈椎病的游客不要参与这项活动!殷红的大字,映入眼帘,他恍然大悟。 “你没事吧!”覃操俯身扶住他。 “没事,就是颈椎有点......不用担心,都是坐车惹的祸啊!”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颈椎有问题。”覃操感到内疚。 “不,不是那意思,我是说我天天坐车,缺少锻炼,颈椎老犯病,”他说,“玩得开心吧,刚才你小子喊得,都快把我吓死了。”他弯着腰,用手捶打着后背,嘴含着温和而平静的笑容。 “爸,我——” “明天好好考,我就你一个儿子,全看你了。” “嗯!” 他点点头,眼里强压着泪水。 高空中的过山车上传来一阵惊叫声,他抬头望了望,神情凝重地说:“我要是有两个儿子就好了。可惜啊!” 那时覃操并不明白他可惜什么,后来他终于明白,“可惜”是属于他的。 从那刻起,他决定好好对待这场考试,不管他是否在利用自己,既然选择了,就得对其负责。他心中涌动着对他的感激,是他让他感受到了什么是父爱。他想用什么去回报他,回报这个陌生人,这个与己毫无干系的人,好吧!好好满足他的愿望吧! 晚上,班上喧闹一片,隔壁班唱着《祝福》,很老的调子,很忧伤的曲调。覃操望着空缺的两个座位,心里空荡荡的。他俩终于不再来了。其实来与不来又有什么区别呢? 苏茜耷拉着脑袋,时不时瞄他一眼,他假装没看见。 语文老师出现在门口,教室里依然喧闹一片。以前只要看到他,覃操心里总会有什么怂恿着他去挤兑他,他已经受不了他那有些做作的表情和语言,形如表演。 “同学们,安静一下,就一下。” 学生用千奇百怪的姿势迎接着他。他也没在意,教室里稍许安静些,他开始数人数。教室里嘘声一片。 他开始不厌其烦地问他俩的去向,最后竟然跑到走廊上打电话,话语清晰,铿锵有力,略带些焦急,向四方问询他俩的情况,结果是不知所踪。 他的失望溢于言表,大伙为他感到不值。你说你这是演的哪出戏啊?在学校,哪个老师能保证学生一个都不少的从小学读到高中,更不必说大学。 “今天我很失望,本想很愉快地和大家道个别,没想到还是有两个同学有始无终,没能坚持到最后,我真的很失望。”他说着,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就从眼角滑了下来。 此时隔壁正唱着:今朝一别各西东\/冷和热点点滴滴在心头\/愿心中永远留着我的笑容\/伴你走过每一个春夏秋冬......教室里突然静如真空,不知是因为那歌声还是他的做作。更新第一, 第52章 一张狗皮(2) 第52章 一张狗皮(2) 按照规律,沉默的浓度越高,越难从中拔出话来。他似乎再也没有话说了,歌声依旧,越来越揪心。听着邓丽君和张明敏的歌长大的覃操,内心深处早已用歌声种下了一股莫名的忧伤,那些已经久远的记忆,一如失而不复的童年以及那一曲曲渐渐暗淡而又悠长的笛声。似水流年,故乡成了心中永远无法抹去的忧伤。他所处的那一代人注定在心里埋下了深深的故乡情结,这难道是逃避,逃避长大后的责任,或许不是,更像是一种迷茫。而在如此情形下,听着《祝福》,那种故乡情结又被勾了出来。 “同学们,好想对你们说说心里话。知道吗?今天上午一个有二十来年教龄的老师对我说他很羡慕我,知道为什么吗?他说越是成绩好的学生,越是不会记住教过他的高中老师。我想这话说得有些绝对,更何况有贬低你们的意思,但我打心里高兴,因为我觉得在座的大部分同学会记住我的,无论在这个城市的什么角落,遇到我会叫一声‘老师好’的,我相信这不是奢望。很多时候,人们喜欢把老师当作一份职业,甚至一种身份。但是很少有人把老师等同于孩子的家长。是的,也许大伙儿还不知道,作为父亲,我很失败,我的儿女没有一个通过读书这条路走出去。但我并不觉得我是一个彻底失败的教师。我想,很多时候我离我的儿女很近,以至于看不清他们,不知道怎样把他们教好。但是我看你们时就不一样,有了一定距离,所以我看得更清,我知道你们身上有哪些优点和缺点。有人说每一个孩子都是折断翅膀的天使,我想既然是这样,我就有义务用我的努力来缝补你们的翅膀,让你们每一个都有翱翔天空的机会。是的,我承认我没有做到,所以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教师。我时刻在反省自己的一言一行,我不否认自己也是一个人,也有各种各样的感情,我对那些在厕所里问我‘老师您也上厕所’的同学感到惊讶。我很厌恶那些说什么教师就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我害怕别人说老师都拥有博爱的心,因为我知道那是一种虚伪的表达,我不可能做到去爱每一个学生,但是我能守住良心的底线。我甚至发现我并没有处理好个人与教师这两个角色的关系,我太感性,所以难免有些感情用事,其实在我心里我宁愿选择做回我自己。现在我也时常反省我所忠诚的教育事业,我觉得自己只是一瓶除草剂,自认为是在播撒甘霖,殊不知将所有的草木统统杀死。你们之所以没有茁壮成长,是老师的过失,我恳请大家的原谅。” 他双手这撑着讲台,手上的青筋暴起,饱含泪水地望着大伙儿。教室内死寂一片,他的学生没有给他任何反应,他好像有些失望,嘴无规律的开合已经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最后我还想啰嗦一点,今晚你们的班主任不会来了,高老师的夫人突发脑溢血正在医院里抢救,他走的时候一再嘱托我今晚一定要陪你们说说话。其实他不说我也会来。说句实话,我真的很羡慕你们有这样好的班主任,我不知道他的为人,但我知道他是一个好老师,因为他是全校所有数学老师中唯一写等号都是上下对齐的。这一点大家有目共睹。虽然我对他的暴躁脾气早有耳闻,但是我想说的是,我们的学生很多时候只想着要每一个老师来适应自己,却从没有想过去理解这位老师,当然他不坦诚地告诉大家他心里的所思所想,这是他的过失......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大家,今后你们的生活中将充满很多矛盾,这些矛盾大多是由于人与人之间的误解造成的,我希望大家能够学会承认,学会理解......” 他说完默默地走出了教室,教室里依旧沉寂,隔壁歌声依旧: 愿心中留著笑容 陪你度过每个春夏秋冬 一曲已罢,感动犹存。经典不愧是经典,不仅是歌,还有那人。 高考如期而至,与平时考试有所差异的是,多了几辆警车,校门外多了一群人,如此这般便多了些紧张气氛。学校为了保证英语听力考试不受停电的影响,还调来了一台大型发电机,工人如守灵一般守在旁边,随时准备将其投入使用。 刚起床,黄景明打电话给他,一再重复要他放松心态,尽力就行了。他说公司里有一个重要的会议,不能来学校了,叫他不要因为这个影响考试的心情。 他越是说越让覃操紧张。 覃操从寝室出来时,见苏茜笑容满面地向他扑来。他忙装作没看见,将注意力转到了一边。 “晨星,谢谢你的礼物。”她摇着手里崭新的熊仔笔袋,得意洋洋地说:“你逃什么啊?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他有些惊讶。 “我......你好好考吧!” 他已经没有精力再去理会她的事。 “嗯,好的,有你这只笨熊相伴,我有信心。” 她抿着嘴,点着头,信心十足的样子。 考试很顺利,一切都轻车熟路,最后一场考试他提前二十分钟交了卷。 虽然这第二次高考并不属于他,但是他还是挺投入,结束的刹那他有一种卸下重担的感觉。在回寝室的路上,他突然想到了“碎花”,得和它好好去吃一顿,庆祝一番。他打定主意后,飞一般奔向校门。 预想中那只瘦弱但富有生命力的杂毛狗从远处摇着尾巴向他扑来的情形没有出现,相反是门卫疑惑的眼神。 “大爷,那只狗呢?” “我还要问你呢,昨天不是和你一起出去了吗?” “你不会搞错吧?昨天我还在考试呢!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看得清清楚楚,那只狗追着你就出去了,我怎么唤它都没用,唉!以后再不养流浪狗了,野的终归是野的,任你拿什么去养都没用。” 他这话覃操突然觉得好熟悉。 不一会儿,考试结束,门卫打开了校门,门外的家长如潮水般涌进来。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他冲破人潮奔向大街,四处探询,他知道这是徒劳,但是他还是不愿放弃。就在巷道口,也许是错觉,他竟然听到几声隐隐约约的狗吠,他顺着小巷走了进去。不,不是错觉,是实实在在的狗叫声,凄厉冗长。 在一家名叫“够味道”的餐馆后面,他看到榕树上挂着一条黄狗,粗大的绳子死死勒住狗的脖子。狗还在挣扎,其状十分凄惨。这时屋里走出一个围着白色围裙的男人,只见他一手端着盛满水的大碗,走过去很是麻利地将水倒进张得大大的狗嘴里。黄狗****了几声,后腿在地上歇斯底里地乱刨,顿时沙石泥土乱飞,瞬间一个深坑已然成形。覃操不忍再看,就在他转身离开时,斜放在乱石堆上的一块钉满狗皮的木板引起了他的注意,最上面一块狗皮的毛色杂乱,他走近扒开狗头处那纷乱的狗毛,一块大大的月牙形伤疤显现出来。那块伤疤是一条宠物狗的主人打的,他依然记得。顿时他只觉得一阵眩晕,眼里一片昏暗。 “师傅,这狗皮是什么时候扒的?”他还抱有一丝幻想。 “昨天,是只疯狗,当街就打死了,没费我好大劲。可惜不是黄狗,所以卖不了好价钱。少有人喜欢吃花色狗肉,不香。”他嘴角残留着饭粒,露着一颗暴牙,一副很在行的模样。 “嘿!昨天你不是也在吗?是你在大街上喊有疯狗追你,不然我们还不敢随便打那只狗呢。疯狗谁见了不恨啊!打了也算是做个好事。你昨天没被吓到吧?” 他摸着狗皮,强忍着眼泪。它只剩下了一张狗皮,曾经在他面前蹦来蹦去,一瘸一拐四处觅食的它,现在只剩下一张狗皮了。就在一个星期前,他还拿着电筒偷偷去看过它,他依然记得那双在灯光直射下形如绿宝石一般闪着光的眼睛,现在它却......他觉得他在撒谎,他可能是怕他是狗的主人。他感到愧疚,毕竟是自己当初抛弃了它,是自己害死了它。他摸着狗皮正中的那些深浅不一的痕迹,他仿佛看到“碎花”在看着自己以及众人凶神恶煞的模样。它没有反抗,它在流泪。狗对来自主人的惩罚是不会反抗的,即使要它的命,它只是流泪。而对于别人的丝毫侵犯,它都会恶狠狠地露出犬牙。“碎花”肯定流泪了,他抚摸着只有大体轮廓的狗头,眼泪终于止不住流了下来。 “这块狗皮我要,多少钱?” “二十块钱拿去吧!这价钱算我白送你了。” 他不愿再多看他一眼,将钱抛给他,拔掉狗皮上的钉子,卷成一团塞在怀里,风一般跑出了巷子。更新第一, 第53章 三十五为父的心 第53章 (三十五)为父的心 覃操在市外漫无目的地游荡了几天,身上的钱还有一些,支撑半个月的生活不成问题。黄景明给他打了十几次电话,他没有接。后来他的手机停电,他俩就彻底失去了联系。 六月十日的夜晚,他路过群星广场,看到一个做米塑的艺人正在为一对恋人做玫瑰,手法娴熟,技术精湛,很快吸引了他。他挤在人群中,看着那朵粉红的玫瑰渐渐成形,不禁看得着迷。就在这时,身旁有人惊叫一声,他扭头去看的瞬间,突然后脑传来一阵剧痛,像是挨了什么钝器的狠狠一击。眼前的一切渐渐变得模糊,身子一软,没了知觉。 他的耳际还残留着众人的惊叫声。 迷迷糊糊中,他觉得自己躺在绿油油的草坪上。“碎花”在他前面追逐停留在三叶草上的蜻蜓,蜻蜓像是在故意逗弄它,围绕着它不断点落叶尖上的露珠。“碎花”一阵乱吠,蜻蜓没有丝毫惧怕,反而更加肆无忌惮地在它头上起起落落。“碎花”像是被激怒了,围着它乱转,大声吠叫,最后竟立起身子扬起前爪去扑打蜻蜓。蜻蜓这会儿变得识趣了,循着草坪飞走了,“碎花”大有不逮住它就不罢休,穷追不舍。他向它招手,它也不理,最后越跑越远,他心里一慌,呼喊它的名字,它依然不听,越跑越远。他去追它,却总是追不上,他心里更慌了,剧烈的跑动让他喘不过气来。就在这时,“碎花”已跑到公路上,在它身后是一辆疾驰而来的大巴,它却浑然不觉,他高声呼喊,它好像听不到我的声音。惨剧即将发生,他的视线渐渐模糊,就在这时他醒了过来。 “你醒了!这段时间可把我急坏了,你这孩子啊!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让我省省心啊!” 他躺在**,黄景明坐在他旁边,面带责备的神情。 “这是在哪儿啊?” “在医院啊!” “我怎么会在医院呢?”他感到诧异。 “医生说,你的胃病很严重,都成了胃溃疡了,需要住院治疗。” 不对啊!我什么时候有胃病的啊!他暗想。顿时后脑疼痛异常。 “看你不知道爱惜自己,到处跑,饿坏了胃,落下个病痛,别人还会说我这个做父亲的不是。” 他一边说,一边削着苹果。 “我现在想通了,你要真不愿意读书我也不强迫你了,做爸爸的心也是肉做的,也不是不明事理,等你病好了我在公司给你安排个工作,跑跑业务,多交些商场上的朋友,对你将来的发展大有好处。” “不,我不读书,我也不工作。” “哪你想干什么?”他停下手中的活,很吃惊地望着覃操。 “我要做回我自己。” “你没发高烧吧?”他用手捂住覃操的额头,顿时一阵冰凉,直透他的心。浑浑噩噩的头顿觉清醒了许多。 “你就不要再做戏了,我什么都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 “你在利用我,是吧?你早知道我不是你的儿子。” 他放下手里的小刀和削了一半的苹果,成条的苹果皮依依不舍地包绕着果肉。 “很多事情还是不要弄得那么太明显了,否则会很刺眼的。”他不紧不慢地说。 “这事已经很清楚了。” 他沉默许久。 “你要知道,我要在这个城市立足,孤身一人是不够的,还是有三两个各色各样的朋友的。” 他削苹果的手在颤抖。 “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你这是哪里的话,我想你是误会了,我是说我虽然有很多朋友,但真正贴心的没几个,你知道我说这话的意思,如若你不嫌弃,我们能不能好好谈谈,你有什么要求尽量提,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都无条件满足你,当然有一点我得强调,我希望你我的关系不仅仅只是停留在朋友的层面,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不敢高攀,还是做我自己好。我对你没什么要求,这件事本身就是我自愿的,我有什么损失,那也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现在你得到了你想得到的结果,我们两清了。” 他想到了“碎花”,更加坚定了自己的选择。 他点上一支烟,猛吸了一口 ,走过场一样干咳了几声,然后慢吞吞地说道:“你这不是让我为难吗?” “你我各不相欠,这有什么为难的啊!” “你这孩子为什么就不明白我的心呢?你为什么硬要把那层纸捅破呢?难道你真的喜欢去流浪,真的就不想有个温暖的家?” “我有资格拥有这个家吗?” “怎么没有,只要你愿意。”他饱含深情地望着覃操,没有丝毫掩饰的表情,接着很激动地说,“你知道吗?其实在我的儿子回来以前,我真的没有怀疑过你。那天我在街上看到你在找工作,我看了你的学生证,当时我并没有怀疑,因为她......她曾经是那个学校的学生。我曾告诉过我的儿子他母亲的一些事,所以他知道这所学校,所以他能够用这所学校的名气去造假。后来你的学习成绩让我感到惊讶,当时我也没有怀疑,因为我相信自己的儿子是很聪明的,以前只是没有找到激励他的动力。当时我以为是他醒悟了,我还天真地以为他终于学会感恩了。你知道吗?那段时间是我这二十几年来最高兴的,我感觉自己的人生又有了新的转机。晚上我躺在**,我将他的变化告诉他母亲,我想她会很高兴的,我终于没有让她失望。直到苏红到学校大闹那天,他回来了。我看到了他失魂落魄地站在我的面前,我忙打电话到学校问发生了什么,我恍然大悟,此时我才明白这一切原来只是一个梦。但是我并不想就此结束。虽然我非常痛恨别人欺骗我,但是我想这也不失为一个机会,这样的事比电影里面请替身更划算,我没有理由不利用。所以我就想利用你替我儿子参加考试。” “这么说高考前几天你所做的都只是想稳住我,并不是真心实意是吧?” “不,不全是,其实我真的很希望你就是我的儿子。你能理解一个做父亲的苦心吗?你和他是那么相似,我没有理由不会产生错觉啊!” 他的声音在颤抖。 “这件事还有别人知道吗?”覃操开始担忧自己的处境。虽然他极为动情地言说那些不愿意让他离开的理由,他想他的目的还是一个,为了他儿子,一切都要确保万无一失。过河拆桥的事没人保证他不干。 他开始估量自己还有多少被利用的价值。 “绝无他人。” 他心里一紧,看来这事比预想的糟糕。 “苏红不是知道吗?” “不!她不知道,我从没把这件事告诉给任何人。” “你骗我,那天她不是当着你的面揭发我吗?难道你忘了。” “不,她绝不会知道,她这么说是因为......除非你告诉过苏茜。”他脸上蒙上一层阴霾,像有很深的心思不愿透露出来。 “可能是吧!我已记不大清楚了。她们其实是知道的,真的,对了!我记起来了,我告诉过她。” “哈哈!小伙子,你太天真了,你以为我是那么容易上当的吗?你除了能用我儿子来骗我之外,其他的想都甭想。” “你怎么那么肯定,那天她可是当着你的面说的。” “你太幼稚了,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生存,别人的很多话是不足为信的,在商海这么多年,我早看透了人性中自私自利肮脏的一面。二十多年前,我就是太信别人,才使我失去了她。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我没能在她身边,没能给她安慰,没能......我对此终生愧疚,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相信过任何人,你是个例外。” 他掏出纸巾擦着眼泪,覃操不忍去看,一个老男人的眼泪总是带几分酸味。 “她到底是谁啊?让你这样?”他想把拉长的距离拉近。 就这样,他很慷慨地给覃操讲了他过去的一些事。 二十多年前,他在武汉一所大学学物理。 他在武汉有一表亲,即他的表叔,已经有多年没联系。从西北农村来武汉时,他的母亲再三嘱托要多到亲戚家走动走动,在生活上好有个帮助。但俗话说得好,“亲隔三,如隔山”,几代之后的血亲,也不再那么浓了。他虽然明白这一点,但还是拖着父母打点的一大包土特产去表叔家拜访。 刚开始,他表叔还以为又是自己的穷亲戚要自己办事来了,譬如拿几块腊肉要他去活动活动关节,办个城市户口,或是扛一袋土豆要他去帮忙找个清闲点的临时活。表叔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亲戚很是淡然,听他转达的所有他父母的问候时顺便将收音机的音量开到了最大。临近吃中饭的时候,他突然觉得对方的脸色很是难看,于是说自己要走了。表叔忙起身指着放在墙角的编制袋说:“这些东西你还是拿走吧!我家不差这个。”那一刻他觉得很尴尬,但是很快他就说:“好的!不过我还得先到大学里去报到,等会儿我再来搬好吗?” 收音机里播放着有关美国“挑战者”号航天飞机失事的调查情况。 大学生!原来是大学生!那可了不起,更何况是这儿最好大学的。 “哎呀!你怎么不早说呢!我还以为你很忙,所以饭都没做,怕耽搁你的时间。你放心,这儿到学校很近,先吃了饭再说。苏红啊!做饭。”表叔朝内屋里喊道。“今天和我陪你表哥喝几杯,庆贺庆贺。我说你父亲也真是的,你上学时怎么也不给我们说一声,我这个当表叔的怎么穷也该来庆贺的啊!这不是摆明瞧不起我们这些亲戚了不是!” “苏红啊!这死丫头,整天窝在房间里,看那个男不男女不女洋鬼子跳舞,有什么出息。” “爸,那是迈克.杰克逊,不要乱说。”一个穿着连衣裙,扎着两个长辫子的女孩从屋里蹦了出来。 她一脸老成,直勾勾地望着他,手不由自主地搅动着胸前的辫子。 “叫表哥,一点礼貌都没有。多学学人家,你看看人家上的那大学,你比较一下。” “爸啊,你说什么呢!我的大学怎么了?” “出来当个老师,有什么前途。” “叔本华说过,人生之所以痛苦,是因为追求的的东西太多。所以我觉得一个人只要追求自己想要的,让自己自由快乐就行了。” 她说完朝他一笑,甚是得意的样子。 “哎呀!又来了。叫你不要看那些东西你不相信,屁大个人儿,你懂得个啥子人生哦!等到火石落到脚背,就晓得什么是生活了。你看你表哥家里那么穷,读书那么厉害。你是什么条件,他是什么条件。他就比你懂事,晓得靠自己往上爬。” 他愣在一旁,看着新泡的茶叶在杯子里漂浮,听着那些话,心里涌动着难言的苦涩。 晚上那顿饭是他有生以来吃得最为艰难的。表婶娘面带微笑坐在他对面,仔细打量着他。表叔很客气地叫他夹菜,他一个劲地应承,内心却忍受着煎熬。坐在他旁边的苏红见他只吃饭不夹菜,也主动给他夹菜,这一来他更觉得不好意思,最后借上卫生间离开了饭桌。 从那以后,他很少再去表叔家。倒是他的表婶娘很对他挂心,在苏红的陪同下,她来学校看过他几次,有一次给他抱了一床被子,还有一次是给他买了一套衣服。一来二往的,他和苏红也熟识了,生来就没有妹妹的他突然对她有了几分好感。 假期他没有回家,在学校找了份勤工俭学的活做。有时晚上她来找他,要他陪她去跳舞,他不去。在他看来,她的那些朋友都是些不三不四的城市堕落青年,他不愿跟他们交往。她也看出他对她的那些朋友的反感,所以也不强求。 入秋以后,武汉的天气猝然扯下燠热的面孔变得冷若冰霜。 她在学校找到他,拉着他说:“今天带你去个好地方。” “不会又去见你的那些朋友吧?” “我从不强人所难,你不喜欢的事我还不清楚,走吧!” 在长江大桥下面,他抬头看见巨大的桥墩将长江一段段截去,头上顶着巨龙飞驰而去。碧天浩阔,水波翻涌,帆影重重。防护提上人头簇动,锣鼓喧天。 “他们就要征服长江了,好伟大啊!”苏红指着江上漂流筏上的几个人手舞足蹈地喊道。 他对此表现木讷,并没有像她那样激动,倒是筏上的旗帜格外刺眼,鲜血一般红。 晚上她邀请他去看电影《芙蓉镇》,他勉强答应了。当他和她走进电影院时,已座无虚席。昏暗中四处人头颤动,她紧紧拉着他的手,走到了靠前的一排。 “全靠我的一个朋友,他在电影院工作,所以才买到这么好的位置,要不等会儿给你介绍一下,他是个崔健迷,你和他肯定谈得来。”她说。 在他看来,她的那些朋友都很怪异,按传统的说法就是他们身上透着邪气。譬如她说的那个在电影院工作的男孩子,头发葱茏,刘海遮蔽了双眼紧紧裹住了前额。也许是太不注重自我形象,灰色喇叭裤的一条裤腿被黑色袜子紧紧缠绕,另一条裤腿却将整个皮鞋遮盖。他嘴里不时哼着《一无所有》,叼着烟睁着雾蒙蒙的眼和他握手。 电影开始了,电影院里只听到某个角落里嗑瓜子的声音,不久就传来一阵阵擤鼻涕的声音,他知道这是周围的人借以掩饰流泪的最好手段。当电影中男女主人公的****镜头一闪而过后,苏红感叹道:“哎!中国的电影怎么老这样啊!出现精彩的镜头时总是黑屏。” 从电影院出来,他说送她回家,她欣然同意了。 在街角的路灯下,一个中年人仰着头富有深情地朗诵道: 今夜呀, 我站在武汉的街头上。 向星空瞭望。 明天哟, 一个紧要任务, 又要放在我的双肩上。 我能退缩吗? 只有迈开阔步, 踏万里重洋; 我能叫嚷困难吗? 只有挺直腰身, 承担千斤重量。 心房呵。 不许你这般激荡! “真了不起!随口就能作诗。”他说。 “什么呀!那是套用别人的,更何况那像诗吗?简直是大白话,你们学校没诗人吧?”她这么一说倒让他想起每天清晨在东湖边上摇头晃脑朗诵诗歌的学生。 “咦!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你好像还没到过我的学校吧?走,我带你去转转,说不定会碰上几个诗人呢!” 他拗不过她,再说他的确对他所说的那些诗人很感兴趣,所以就答应了。 第54章 三十六牧羊声声 第54章 (三十六)牧羊声声 “校长常对我们说,要好好读书,不然就对不起那些为我们腾出地儿的先辈们。”她说。 在石阶上,他俯身系鞋带,看到一块平整的石板上大大地刻着:显考张公本初大人之墓。 旁边一块上面的字迹有些模糊。他抬头望着被樟树笼罩得阴森森的四野,头皮瞬间绷得紧紧的。 “你是说他们吧?”他指着地上的墓碑。 “对呀!这儿曾是坟山,有上万座坟墓。”她说得很轻松,一点都不紧张。她一说,他倒有些紧张了。 不远处传来一阵笛声,婉转悠长。 “一定是她。” “谁?”他像是对着黑魆魆的洞中发出的声音问道。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不过我先得给你透个底,她可是我校的大才女,你可得小心。” 她这么一说,他就更紧张了。 笛声在青绿高大的玉兰间穿梭,含笑花透着阵阵馨香,白色的花瓣撒了一地。密林深处,一亭悄然伫立。亭里一女子横笛倚着阑干,朱唇亲启,微微和风起,玉指轻颤间笛声轻扬。 “嘘!”苏红对他示意。 他俩悄悄靠近亭子。那女孩身着白色衬衣,灰色长裙。秀发披肩,额上的刘海与长长的睫毛相互依衬,脸白嫩如夏露微润。 他的心如长笛的一头被死死堵住了,他不想有所失态,假装仰头去看亭子,亭子正中的匾上写着“笛箫亭”,字迹遒劲有力。两旁的石柱上挂着两块青色木板,上面分别刻着:和风伴月笛箫韵,似玉如兰博雅人。 “苏红,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回家了吗?”她左手握着长笛,右手轻撩额上刘海。 “我这不是不放心你吗?”苏红一边说一边笑。 “得了吧你,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起我来了。对了,叔本华的人生哲学书看完了吗?”她说,“咦!那位是?” 黑暗中,他从苏红背后露出了半边脸。 “哎呀!你看我真是的,我都忘介绍了,这位是我表哥,对面那所大学的。过来呀!我的大表哥,你害什么羞啊!”说着就把他拉到她面前。 “这位是夏雨婷,我的上铺,家住黄浦江边。”她又望着她说:“这样介绍不过分吧?” “不过分,就是太详细了点。” 苏红扑哧一笑,他却木讷口呆地站在那儿不知道说什么。 “你吹的......真好听!是什么歌......什么曲啊?”他说。 “你过奖了,我吹的是《牧羊曲》,其实我觉得那词比曲更好。” “蒙古族的歌词和曲都好。” 他说。 “哈哈,表哥你弄错了,这是《少林寺》的主题曲,不是蒙古族的歌曲。” “少林寺的和尚怎么就跟放羊扯上关系了呢?”他很是迷惑地问道。 “呵呵,你表哥真会开玩笑。” “今晚你就不要回去了,留下来陪我吧,你知道寝室就我一个人,实在是——”她拉着苏红的手说。 “哦!我明白了,你是因为害怕才跑这儿来吹笛子的是吧?” “死丫头,你明知道还这么说,看我今晚一个人怎么睡得着。” “好好好,我的大才女,我投降,今晚我不回去了。” “你表哥怎么办呢?” “我......我没事,我知道路,学校近,我走回去,我......” “我表哥真像个大闺女。” “看出来了。”她笑着说。 他脸一阵发烫。 “表哥,不好意思了,今晚就委屈你了。” “没事!我一个大男人嘛!”他拍拍胸脯,装着毫不在意,其实内心里怕得要死。 苏红挽着她的手就哼着歌走下亭子。 日出嵩山坳 晨钟惊飞鸟 林间小溪水潺潺 坡上青青草 石板路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将行渐远,直至消失殆尽。林中死寂一片,唯有她的歌声和笑容依然在玉兰树枝间盘旋。 回到学校,草草洗漱后,拖着隐隐作痛的双脚躺在**,脑海里全是她——夏雨婷。 从那一刻起,他就如被夏天永不停歇的雨淋得湿透,一生都未曾干过。 有一段时间,他有空就跑去看苏红,按夏雨婷调侃的话说:“那些墓碑上的字都快被他抹平了。” 为此苏红很得意,可是她哪知道他另有目的。 四月,樱花开遍了他的校园。借着这个机会,他邀请夏雨婷去他的学校赏樱花。那天苏红刚好有课,这也是他邀请她的有利条件之一。出人意料的事,她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校园内游人如织,花飘似雪。他和她很拘谨地走着,脚下浮动着瓣瓣樱花。他说话显得矜持,倒是她表现得落落大方,不时对他有关学校那些断断续续有头无尾的介绍报以微笑。走到学校主干道上时,他有些笨拙地跳到她的左边。 “你这是?” “你走里边吧,这样会安全些。” 她“扑哧”大笑,旁边的人惊讶地望着他俩,她慌忙捂住了嘴,以掩饰自己的失态。 枝柯上的樱花依然素洁淡雅,俯仰间,密实的花瓣将茂密滴翠的樟树镂空,一如筛落无数点阳光。无叶的枝头缀以老斋青绿的瓦,几多沧桑背后耸立着葱茏叠翠的珞珈。 “我觉得中国再也没有比你们更幸福的大学生了。”她望着头顶的樱花说。 “人们都认为这儿很美,说来惭愧,其实我根本不懂得去享受这里的美。” 她朝他笑了笑。 “你们应该感谢樱花。”她说。 “它的确很美。” “美只是它的一面。一场梦过,一阵花落,在最易搅乱人心绪的季节,它用毫不夸饰的姿态诠释了生命的意义,最后怡然潇洒地带走那些花季雨季里的烦恼。” “这个我倒是没体会到过,可能是我太理性了!” “理性挺好的,不像樱花,”她说,“积蓄了许久的力量瞬间就爆发出来,难免显得有些浮躁。结果只是匆匆走一遭,只有花开,没有结果。你说是吗?”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一阵风过,洁白的花瓣在她头上翩翩飞落,她伸出手,任花瓣在指尖和指缝间滑落。他呆呆地望着她,说不出她和樱花谁更美。 在学校食堂吃过午饭,他突然想起有一个地方必须带她去看看。 沿着蜿蜒曲折的小路,他和她登上了珞珈山。 山上怪石层现,巨坑相连,白塔耸立。四周林木森然,藤树相依。树上好鸟和鸣,林间兔跑鼠奔。 说不完的好景致。 他拉着她登上一块峭立的巨石,看不远处的东湖泛着碧波。 “依山傍水,阴柔相济。文化厚实,人才荟萃,真是一块宝地。”她的语气中透露羡慕之意。 乱石层叠中,有人在大声朗诵穆旦的诗歌: 我已走到了幻想底尽头, 这是一片落叶飘零的树林, 每一片叶子标记着一种欢喜, 现在都枯黄地堆积在内心。 声音铿锵有力,抑扬顿挫间透出股股凄凉如汩汩冰凉的溪水流过心间。 他和她绕道走过。在断壁处,她见一小块地平整异常,于是说道:“那地方真特别。” “那儿可是学校里的男女生最向往的地方,有无数对恋人就是从这儿走向婚姻殿堂的。” “是吗?我可没看出它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你仔细看,你可以看到正前方有两株并立生长的柿子树,”他说,“柿树共风雨,矢志终不渝。” “说得真好!”她好像很激动,越过乱石,跳向平地。“在哪啊?我要看看,快指给我看看。” 他一把拉住她扬起的手说:“慢点,慢点,下面可是悬崖,虽然不是很高,但有人就从那儿摔下去就——” “是吗?”她说着把手摇了摇,好像是说她的手被捏疼了。 “哦!对不起啊!”她的手从他那粗大的手掌里慢慢抽出,一如玉葱将外层的粗皮剥落一般。 “没事,我会很小心的。”说着又是“扑哧”一笑。 他和她并立站在平地上,不远处,两棵柿树不即不离的并立生长着。 “在我的老家,有很多柿子树。记得小时候看到未成熟的柿子缀满枝头,总迫不及待地摘下来吃,青柿子总是酸涩难咽。母亲就教我将它放在稻子堆里,过一段时间后,柿子由青变黄,吃着就没有涩味了。”她说。 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她,似乎明白了许多。 远处,东湖水泛着清波。 背后一块斜立的平整巨石上刻着不知是哪年流行的话: 光阴易往 父母难忘 有亲在堂 如佛在上 从那以后,他开始给她写带有回寄邮票的信,一封封,一页页,一行行都有他仔细推敲和琢磨的痕迹。他想用自己的真心去浸泡那属于青春的苦涩,他相信总有一天,柿子会成熟。 事情似乎就那么顺理成章地进行着,一切都相安无事。苏红来找他的次数越加频繁,他总是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推脱。一次她把他堵在男生宿舍的门口,要他陪她去看电影。 他只得答应。 电影里,镜头转换很快,那令人渴盼的镜头并没有出现,而只是留下了令人无穷遐想的空间。当放到九儿和余占鳌在高粱地里野合时,突然唢呐声响起,裹挟着一阵野风摇曳着烈日下的高粱林,光影交错,呼啸有声,似乎从土地里爆发出了一股旺盛的生命力。那股生命力和着唢呐声感染了在场的所有观众,尤其是他。他的手心透着一股热气,湿漉漉的。而在他的膝盖上,他感觉到有一只发烫的手正在上面摩挲着,就像游虫一样在四处寻找回家的路。他的头像不断扭紧的发条,只要一松手就会迅速反弹。 黑暗中,他将那只不安分的手推开,而就在那一刹那,一只如同从热水中浸泡许久后抽出来的手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他全身发热,耳朵里像是有无数个大唢呐在狠狠地吹。 “不行,我出去透透气。” 他挣脱那只手,矮着身子跑出了电影院。直奔她的学校,背后传来她的声音,他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 笛箫亭里,她正和一群“笛箫协会”的同学在吹着笛子。她见他大汗淋漓地跑了过来,脸色骤变。 “夏雨婷,我要和你看电影。”他喘着气大喊道。 她周围的同学都十分惊讶地望着他,笛箫亭里乐声全无。就在这时,他回头看见苏红站在石阶上。 苏红脚下踩着字迹模糊的墓碑,泪水渐渐充盈了不浅的碑文。 从那以后,他既没能和她看电影,也没能得到她的回信。在她的学校没了她的踪影,找苏红,他只要是问有关她的事,她就迫不及待地转换话题。 她就这样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消失得干干净净。他开始埋怨自己,为什么就沉不住气呢?为什么就不能忍耐一下呢?有距离不是挺好的吗?他恨自己,他把自己的心思统统告诉给苏红,目的是想通过她向雨婷传达自己的悔过的决心,希望能得到她的原谅。 苏红对他说:“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她是铁了心不再见你了。” “是因为我当着那些人的面丢了她的脸吗?”他不断地重复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不要再问了好不好?”她终于被她问烦腻了。遇到谁都会在他重复问上十几遍后忍不住发火。 难熬的一年终于接近了尾声。对于幸福的人来说,新的一年饱含着新的希望缓缓走来,而在他看来,新的一年只是增加更多的失望。希望总是失望的过去。没有她的世界里,他看不到光明。 那天他依旧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呆在实验室,窗外下着鹅毛大雪。那飘落的雪花使他想起了随风飘飞的樱花。他仿佛又看到了那素洁的樱花从她指甲脸颊滑落的情景。它真能带走人们心中的烦忧吗?他问自己,问窗外的雪花。他向玻璃哈了几口气,在薄薄的水汽上面写着“夏雨婷”几个字,很快水汽顺着光洁的玻璃不规则地滑落,不一会儿就已蜿蜒成河。颗颗水滴如夏雨一般飘在玻璃上,不停歇地流动,就像是她在流泪一般。 他走出实验室,准备去食堂时,苏红找到了他,他以为她又要他陪她堆雪人打雪仗,所以没等她开口就说:“我刚下课,还没吃饭呢!” 她并没有像以前那样纠缠不放,只是给了他一张纸条。上面的地址是汉口的一家医院。 “这是她的地址,我也是刚知道。” 第55章 三十七真假难辨 第55章 (三十七)真假难辨 也许是他编故事的能力有限,找不到更多的素材,或者是他觉得覃操没有什么反应,所以他的故事夭折了。覃操从他的表情看出,他有过于投入的嫌疑。虽然没有老泪纵横,但眼里隐隐约约有湿润的痕迹。 “我说你这是何必呢?为了你的儿子,你还真能瞎掰。”覃操在心里说。 “我还是晚了一步,若是我早去一步,她也许就不会跳到江里面去了。” 露馅了吧,既然你知道她要跳江自杀,为什么当时不阻拦呢?他想,于是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她是跳江自杀的?” 他半晌不语,像是被他问住了。 “因为在包孩子的白色毛毯里我看到了她写给我的信。” 他将信读了出来: 景明: 我不知道我还有没资格给你写信,这也是我为什么这么久没给你写信的原因。我好怀念过去你一边挖着鼻孔一边看我的信,躲在被窝里默念我写给你的诗的日子。我好想陪你去看一场电影,为你吹一首曲子,再看一次樱花,再登一次珞珈,再看一眼你呆呆的样子。 原谅我不能为你写那些优美动人的句子,其实我好想认真仔细给你写这最后一封信,可惜这儿灯光太暗,隔壁的病友又一个劲地咳嗽,所以请原谅我第一次给你写这么粗陋的信,可不要笑话我这歪歪斜斜的字啊! 也许你一点都不会在乎这些了,因为我已不再是你眼中那纯洁无暇的女孩,我是一个掐破了皮的青柿子,永远都不会再有成熟的机会了。 你知道吗?我终于做母亲了,曾经幻想无数次的事,就这么轻易地做了。我为什么没有感觉到做母亲的幸福呢?我不知道我将那本不该来到世上的生命抱在怀里是不是对自己的惩罚,但是我听到了......” 信读到这里戛然而止,他像是在背诵一般,连抑扬顿挫都免了。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走得那么匆忙,连最后一封信都没有写完,也许是她知道我来了,所以太匆忙了,她连最后一面都不愿见我,她真狠心。” “她是觉得太对不起你,也只能怪她太不爱惜自己了,把自己的贞洁不当回事。既然爱你,为何还去乱搞。”覃操有些讨厌这些老套的爱情故事,但他还是替她惋惜,可惜她早出生了十几二十年,若是再晚点她就没那个必要了。 如今谁在乎呢? “你弄错了,你根本就不懂,她没有什么对不起我,她是被人——”他像是不忍说出口,但他已经猜出七八分,内心突然莫名其妙地一阵颤抖。 “看来苏红真不知道我不是你儿子,那次她那么说是因为......我明白了。”他这么想,更加为自己感到担忧,最后一点希望好像被他这该死的悲剧故事扼杀了。他现在只有坚信他的故事是假的。 “晨星从来就不知道这些,我也不想让他知道这些。没了母亲的孩子已经够可怜的了,我不想他再没了我这个父亲。” 他终于哭了出来。 一个老男人弄得老泪纵横的确不是什么好事。 覃操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脆弱的一面。 毕竟都是男人。 “现在你该明白我的苦衷了吧?留下来吧?就当是替我给晨星母亲的一点点补偿。当然也是对你的补偿。” “我还没有那么伟大,我也不稀罕你的补偿。我可没必要为了与自己毫无干系的人牺牲掉自我。”他想。 “能容我想想吗?” “好,我有这个耐心,不过有一点你可不要忘了,你知道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你说是吧?” 覃操心里更加紧张,心想:我算是玩完了。 “这儿空气不好,我给你换个地方。”说完他拿出手机,叽叽咕咕一阵,不一会儿就进来了三个西服笔挺、身形似虎的大汉。覃操就像方便袋被他们拎上了面包车。 仓库里极其闷热,从通风口的蛛网可以断定仓库已经废弃一段时间了。周围堆着已经滞留很久的货物,从包装箱的颜色可以断定。仓库内外死寂一片,偶尔会从两扇合拢的铁门缝里传来一阵皮鞋的橐橐声。 覃操看着那个透着亮光的通风口,挣扎着,可惜手被反剪捆着。脚也被麻绳死死捆住。地上有无数只蟑螂在游行示威,他觉得又要彻底转运了。 铁门外又是一阵橐橐声。他无可奈何地把头枕在包装箱上,眼睛死死地盯着通风口,那微弱的亮光。 他闭上眼,头脑里幻想着自己正在逃离这个地方,他设想着自己是如何用嘴咬掉绳子,如何从通风口爬出去,想着想着,就感觉自己正在通风口里扭动笨拙的身躯,快成功了,他甚至从那儿看到外面那充满绿意的世界。 “嘿!帮我一把。”一个声音像是从他分裂的身影中聚合而来。 “我是来救你的,你没事吧。”声音更加清晰。他睁开眼,看见通风口里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在挣扎。 “你是谁?” “黄晨星。” “你来干吗?是你父亲要你来的吧?” “废话,快帮个忙,太高了我下不来。” “喏,我也无能为力。”覃操扭动身躯,将反剪的双手露了出来。 “把你背后的那堆包装箱推倒,我就可以下来了。” “等等,我怎么相信你是来救我的。”他头皮一紧,心想:这样的孩子可是什么都干得出来。 “我操!你以为世界上就你是人,想真正做自己啊!我他妈的就不是人!快点,别啰嗦了,我快憋死了。” 覃操被他的话镇住了,随后很艰难地在地上拖动着,后背顶着略有些潮湿的包装箱使劲往后推,重复了不下三次,最后终于推到了一片。所幸里面的东西不重,加上带有湿气的包装纸已显得柔软,倒下的瞬间没有发出很大的声响。 他“咚”地一下掉到包装箱上,随即一声“哎哟”声,像是摔得很疼。 他拐着腿走到覃操身边,俯身解开了他手脚上的绳子。借着微弱的光线,覃操打量着眼前的这个男孩,那一刻又让他感觉自己在看以黑夜为底的玻璃窗了。他虽然不能完整地勾勒自己的容貌,但他还是能感受到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就是自己的影子。 他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 “我可不是因为你帮我参加了高考才来救你的,你别想歪了。” 覃操甩着已无知觉的手,扭动麻木的脚踝,听着他的话,嘴上虽然没说什么,一股怒气直往上窜。心想:你们父子没一个好东西,利用我,恐吓我,折磨我,现在又假惺惺地来充好人,你们的鬼伎俩我早看透了。 “你走吧,越远越好。”他说。 “我为什么要走,难道是你们害怕了?” 覃操觉得自己占了上风。 黄景明也会使这招。他想。 “我知道你会这么想,但是我想说的是我没必要为了那些从来就不感兴趣的大学而搭上别人的一条命。再说,我不想离开我爸。我也不想用自己厌恶的东西去欺骗我喜欢的人。理由就这么多,信不信由你!” “你真这么想?”覃操有些惊讶,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男孩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本来在高考那天我就想告诉你这些的,但是我怕因为我的出现影响苏茜,所以我就一错再错,导致今天这种情况。” “你是说高考那天你去过学校,你......‘碎花’,是你害死我的......”我心里突然难受之极,‘碎花’,这能怪谁呢? “你不是好好的吗?不过我爸为了让我死心踏地去上大学,肯定不会放过你,人都是自私的,很多时候会因为自己所爱的东西失去理智的。” “我懂了,可是你又怎么救我呢?” “衣服裤子,还有——绳子。”他给覃操示意,又把自己的头发一阵**。他的头发比覃操长,不过没他的乱。 “如果他们真把你当成了我怎么办?”覃操拿起绳子,突然觉得有些不妥。 “把这个手机拿去,等你跑得够远了就给我爸打个电话,告诉他一切,到时他就彻底死心了。” “这能行吗?”他还是有些怀疑。 “我爸在这件事上虽然有些自私,我相信他只是一时糊涂,你就放心吧!” “我是担心你!” “你就放心吧!怎么说我也是他儿子,他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他想起黄景明对他说的有关黄晨星母亲的事情,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么他不是和自己一样可怜吗? 我终究不是黄景明的儿子,他何尝又是呢? 他想。 覃操换了他的衣服裤子,揣着他给的手机,踮着脚尖踩在足够使我摸到通风口边沿的包装箱上。 “等等。”他喊道。 覃操脚一软,心想他不会反悔吧! “谢谢你让我爸高兴了一阵子。” 他望着他,像是还有很多话要说。 什么都不说了,在我认为无愧于心之前。他想。 他好不容易爬到了通风口,看见外面靠墙的是一条臭水沟,好在不宽,黄晨星已经在那里铺了稻草,他不用担心会摔疼。 “咚——咚——”两声,一声是他的,另一声是掉进臭水沟里的手机的。 他从沟中的污水里捞起手机,彻底死机。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他想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再说。他思量着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呢?把自己养大的地方还能容纳自己。 到了车站,本以为会很快离开这个令他害怕的城市,很不幸他赶上了暑运的高峰期。他掏出兜里仅剩的一点钱,看着买票队伍里的人不是铺着厚厚的报纸就是枕着黑魆魆的棉被,全都席地而坐,大有打持久战的架势,他在心里暗暗叫苦。 一天过去了,他望着毫无动静的队伍,摇着晕乎乎的头骂道:要是他妈的人的命也有这么长该有多辛苦啊! 在火车站的第三天,周围多了一群卖黑票的,他们像牛虻一般嗡嗡乱撞乱叫。 在嗡嗡声中,他掏出那个污迹斑斑的手机,可惜开不了机,它彻底死了。他又摸了摸外套内口袋里那张狗皮,眼泪禁不住噗噜噜掉了下来。 车站大厅的电视里正在播放有关高考的专栏节目。这段时间是高考关注期,谁都为此悬着心,为朋友,为亲戚,为一些有千丝万缕联系的人。 被采访的是一位高考状元,覃操看着那个男孩稚嫩的五官勾勒出一副老气横秋的面容,他突然想说:“恭喜你!我是作为你曾经的竞争对手才这么说的。” 接着又播放在高考中取得优异成绩的学校,被采访的不仅有校长,还有老师,也有为学校做出突出贡献的学生。他对这些不感兴趣,虽然这么想,但是心里还是有莫名的失落感。 “下面我们要为你介绍的是一所名不见经传的高中,但就是这样一所高中,却创造了今年高考的奇迹,该校考生黄晨星同学在今年高考中拿下了语文和数学两科的全省最高分......下面就请随我们的记者走进这所神秘的高中。” 接着是他只在动员大会上见过一面的校长大谈近几年来如何狠抓学生思想教育,如何不断开拓创新,锐意进取,如何让学生拥有自由发展,最大限度发掘自身潜力的机会。最后补充说:“我校的黄晨星同学之所以能取得这样的好成绩完全是在意料之中,这也是我们坚持贯彻以学生为主体,办人民满意学校的宗旨所取得的硕果,我们今后还将再接再励,争取在明年的高考中再创新的辉煌。” 接着被采访的是语文老师。他看上去有些紧张,也许是第一次处在聚光灯下的缘故。 “曾老师您好,据我们了解到,你所带的班级的语文成绩的平均分是整个区最高的,而且还教出了一个全省最高分。能取得这样的成绩真的不容易,大家对您的语文教学的方法特别感兴趣,您能否向大家分享一点呢?” 他乌紫的嘴皮动了动,却没有蹦出一个字。眼里的泪水不断在打转,看来他还是那么矫情。 “其实我也没其他本事,就是喜欢在学生面前哭。”他抹了一把眼泪,有些失态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摄像头最终转向了记者,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在粗大的话筒上面,一张娇小可爱的嘴做最后的总结:“我们从曾老师身上看到了语文情感教学的魅力,这是以学生为主体教育思想的升华......” 黄晨星并没如他预想中那样风度翩翩出现在大众面前,这倒是让他感到吃惊。 “想不到他真的没骗我。” 队伍终于开始挪动了,前面一位大叔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地上留了一地被压得皱巴巴的报纸。他俯身拿起几张,好消磨消磨时间。在整版的广告中,他看到一条寻人启事: 黄晨星,男,24岁,身高1米75,上身穿黄色短袖衬衣,下身穿蓝色牛仔裤,脚穿白色运动鞋。家人盼你速归。望知其下落者积极提供线索,定当重谢! 他看了看上面的照片,又看了看自己的装束。 “说的不就是我吗?”再一想,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对。他拿着报纸又看了几遍,心想:这下坏了,他会不会...... 他来不及多想,没命地从挤得像面团的队伍里挣扎出来,在一阵像是取得胜利的笑声中他终于被甩了出来。 在公话超市,他拨通了那个号码。 “你好!请问你是?” “我是......我黄晨星。” “我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让我省心呢?你快点回来,家里还有记者等着你采访呢!” “你把他怎样了?” “谁?” “你说还能有谁?” “你等等,对不起啊!我出去接一下电话。”电话那头传来哗啦声,过了一会儿,他说: “我的小祖宗,你可千万不要去乱说。” “他怎么了?” “没怎么,反正你放心,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那个人了,现在你该放心了吧!爸这也是为你好,本来我还想给他一条路走,可谁知他太不识趣了,再说了,他也考得太好了,留着对你的前途有威胁,你明白爸爸的意思吗?” “我明白,我全都明白,可惜你永远都不会明白了。” “你也不要怪爸爸心毒,这可都是为了你啊!” “对不起,黄先生,我是覃操,你的儿子还在仓库,你快去看看吧!” “喂——” 覃操急忙放下电话,全身像筛糠一般走出公话超市,慢慢地融进了漆黑的夜里,向仓库方向走去。更新第一, 第56章 三十八尾声 第56章 (三十八)尾声 急救室外,苏红和他坐在冰冷的塑料椅上。她双手不停地拉扯着皮包的带子,看上去很紧张。 “你爸爸从来就没有酒后驾车的习惯,这次真是中邪了。” “他是中邪了。” “你还好意思说,不是你,他会去喝酒吗?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饶不了你。” “因为我,是啊!都是因为我。”他喃喃自语,其实他在心里只想说:这都是他自找的,我只是为黄晨星惋惜。 一天前,也就是覃操去仓库的时候。过天桥时,他看到一辆宝马车与一辆大卡车结结实实撞到了一起,宝马车撞得稀烂。交警正在处理现场,吊车将报废的宝马车从卡车头下面拖了出来。吊车的灯光将宝马车尾照亮,覃操突然看到那个车牌,好熟悉。 医生出来了,她像急忙扑了过去。 “医生,他怎么样?” “你是他的家属吗?” 她沉默片刻,然后使劲点了点头。 “他暂时已经脱离了危险,不过他的脑部受到了重创,会不会成为植物人很难说。还有他的腰部脊椎严重骨折,可能会陷入终生瘫痪。” “活该!”覃操低声说。 她的身子摇晃着,脚一虚晃,歪到在地。 “真是个脆弱的女人!” 覃操瞥了一眼地上的她,很不屑地说。 他扶着她走进病房。 她哭着扑倒在他身上,**的他没有丝毫反应。 他全身能插管子的地方都插了,剩下的都被白色的绷带覆盖,活像木乃伊。 晚上,她趴在床边无休止地呜呜大哭,他想就此离开,苦于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多看一 会儿也无妨,现在黄景明对任何人都构不成威胁。他一边庆幸自己还活着,同时也为黄晨星叹息。 他想为黄晨星做最后一件事,算是报答了。 想起黄晨星,他心里突然有些愧疚。 亲情玩不起,其实他知道。 一天过去了,他依旧睡得很安详,而她却时刻盼望着他能醒来。时间如输液管里的**在一滴一滴地流逝,他现在彻底对这个世界的时间失去了知觉。唯有苏红,从她的表情可以看出每一秒都被她真真切切地感受着,就像一刀刀割去她的肉一般真实。 他已经有两天没合过眼,实在太困,晕晕乎乎枕着双臂趴在床边睡着了。不知什么时候醒来,他听见她在低声说些什么。他依旧装着熟睡的模样,不忍去打断她。 这几天她都是那样,一个人嘀嘀咕咕说着话,疯了一样。 “脆弱的女人!” 他再一次在心里确认。 “景明,你听得到我说话吗?你可不能就这样走了,我还有很多话要对你说呢!你知道吗?我是那么的爱你,为了你我甚至牺牲了我最要好的朋友......你说我的爱值吗?我知道你会因为这个恨我的。我知道你很爱她,她真的很好。” 她说着说着,就泣不成声了。 过了许久,她又低声说道:“景明,一直以来我都没有告诉你这件事,雨婷是我害的,是我害的啊!你听到了吗?” 她捶打着床沿,情绪有些失控。 “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那样,我只是叫我的朋友吓一吓她,谁想到会发生那样的事。那天晚上,我知道她会去找你,因为前一晚你说过要和她看电影。我真的只是叫他们吓吓她,就吓吓她,没想到......我就这样毁了她,我是一个自私的女人,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她啊!” 听着她断断续续的话,覃操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他不相信世上会有这样荒唐的事发生,一个女人为了自己的爱会不顾一切。她还说自己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之所以失败,原因很简单,她忘不了他。她有了自己的女儿,但是她不想因为她影响自己对他的爱,所以她宁愿把她当作自己的妹妹。她知道他还是单身,她幻想着那是他的暗示,等她回来。她回来了,可是她发现那个人并不是她,失望之余,她选择了奋斗,有了过千万的资产,她的头上有了耀眼的光环,可是他依旧对她无动于衷。她开始恨他,越是恨就越无法自拔,最终把自己完完全全陷进去了。 她想得到的终究还是被一个已经不存在的人干干净净地夺走了,什么也没留下。她所看到的,是他溺爱着她的儿子,因为在他身上有雨婷的影子。她开始妥协了,没有目的地放纵自己,既像是对他的报复,也像是对雨婷的补偿,她自己也弄不清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 那一夜,覃操在她的哭诉中清醒了许多。 在这个世界上,原来有些东西是不能怀疑的。 第二天,他在手机店修好了黄晨星给他的那个手机,然后拨通了一个属于武汉的手机号码。 他也只记得那个号码。 田野里的油菜花已落尽,夕阳残留的火星点燃了西天的棉絮,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最后只剩下黑魆魆的一片。 我和覃操坐在青草漫步的田埂上,他神情茫然地望着山烟缭绕在山间。 柔嫩的青草尖顶着那张皱巴巴的纸,在山风中不停地蠕动。 一年多以前,也是像这样的一个黄昏,他最后一次参加了基督教的家庭聚会。当时他正为自己的爱情和人生苦恼,他迫切想从他那里找到解脱的方法。 “上帝不是已经被一个疯子杀死了吗?”他问那位老教授。 “麦子埋在地上,它死了,但是它却以另一种方式得到了新生。”老教授说。 “可我还是看到越来越多的人正在抛弃祂。” “人的一生就是在抛弃与被抛弃中挣扎,我们被童年抛弃,被时代抛弃,被个性抛弃,被所爱的人抛弃......最终被生命抛弃。我们在被抛弃中如何面对接踵而来的痛苦,就需要我们抛弃那些不分青红皂白就占据那些空余位置的东西。就像一个装满水的瓶子,只有当我们将里面的脏水全部倒掉以后,它才是一个真正的瓶子,我们才能看到它最透明的一面。但是我们如何去填补被抛弃之后留下的空白,这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我想对于我,没有什么能比上帝更能填补被亲人抛弃后留下的空白了。” “你的家人呢?”覃操问。 “他们都走了,都被生命抛弃了。我想对于所有人,一生不过就是一场华丽的祭祀,在祭祀过程中我们只是充当了刍狗一般的角色,祭祀方式虽林林种种,最终还是难逃被抛弃的命运。不过你比我幸运,你还有你的家人,今后还有自己的孩子,你会发现很多时候你就不再需要上帝了,因为你有他们。当你的父母要走的那一天,他们会把你叫到身旁,这样他们就不再惧怕死亡,因为他们看到了自己的生命在你身上得到了延续,他们未实现的价值也在你的身上得到了延伸。等你到了那一天,你也会拉着你的儿女,看着他们,将自己的爱注入他们的身躯,这也是你抛弃他们之后对你所遗留下来的空白进行的补偿。人最大的痛苦莫过于被生命抛弃,既然这样的痛苦已经找到了补偿的方法,难道还有比死亡更难战胜的痛苦吗?”老教授说。 远处的山只剩下大体轮廓,在这青黑色的夜里,山间豆大的灯光和天上的繁星相互应和着。 “就在那次谈话后不久,我离开了学校,去了沿海。”他说。 “其实你还拥有很多东西,现在去把握还来得及。”我说。 “你说的没错,我是得好好把握了。” 三个月后的一个下午,我的母亲正在为我打点行李,她虽然不很赞成我去贵州支教,但拗不过我,最终同意了。 “顺儿,今天早上你的手机好像在叫呢!”母亲一边给我收拾衣服一边对我说。 我忙打开抽屉,拿出手机。手机处于关机状态,已经没电了。 我把手机接通了电源,开机后发现有一个未接电话,是八点打来的,那会儿我还在睡觉呢!我忙拨了回去。 “你现在在哪里?今天我父亲出狱,我来接他,顺便想看看你。” 是覃操。 “你父亲......” “对呀!我父亲因为表现好,提前出狱了。”覃操说。 我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你在武汉吗?”覃操迫不及待地问。 “不,我现在在家里啊!” “你没找工作吗?” “我已经打算去贵州支教了。” “支教!你怎么不早说,来我这儿吧!你知道吗?张淼也准备毕业后来这儿支教呢.......” 手机那头,曾经带有愤懑和忧伤的语气再也没有了,听到的,仿佛是一种遥远的记忆。 (此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