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代女医生》 第1章 南华市,余阳县。 余阳县城沿着余阳河而建,蜿蜒的余阳河水润泽着这片土地,最终汇入京江。古时的余阳人出行,可以坐着大船从余阳而至京都。现在余阳县边上有铁路支线,四通八达,交通更加便利。 七月盛夏,河岸边的柳枝无精打采的垂着,纹丝不动,拱桥的石阶被晒的泛出点点银光。河水缓缓流过,偶有一片叶子掉落水面,悄悄的晕开一丝涟漪。 经过河岸边,穿过一条马路,从沿街国营理发店和副食品店中间的巷子里进去,是一排排并立的木石结构的平房,这一片是县里纺织厂的职工住房。 今天是周日,纺织厂的会计方晓琴正从外面回来,手里提着一个菜篮子,另一只手拿着一块手帕不断擦拭着额间冒出的汗水。 平房前面种着一排梧桐树,此时树荫下坐着两个妇女,一个年纪偏长,脑后绾一个圆鬓,穿着灰色的短袖褂子,膝上放着竹篮子在摘豆角。另一个二十左右,脸形方正,乌眉杏仁眼,颇为俊俏,留着过耳短发,额前别着钨丝夹,套一件无袖背心,一边高高撩起衣角抱着婴孩正在哺乳。 “方会计,这阿圆一回来,你不再从食堂里打些现成饭菜回来,每天大鱼大肉的,这下大毛小毛高兴坏了吧?别人家是重男轻女,你这是重女轻男呀。”年轻的妇人看见方晓琴提着菜篮子回来,笑着的趣道。 “我们家要是有阿圆这么出息的姑娘,也天天给她白米精面喂着。”刘大娘道,她有一儿二女,儿子在部队,大女儿早就出嫁,小女儿今年十九岁,初中毕业,现待业中,对方晓琴大学毕业已分配工作的女儿,羡慕得不行。 “方圆昨天刚回来,我也就买了两天菜,看你们说的。”方晓琴笑着道,她把篮子里串着草绳的大鲫鱼拎了出来,“今天正好碰到附近农民捉了几条鲫鱼在卖,这不用票,我赶紧买了。燕子,到时候给你盛碗鱼汤,这鲫鱼最下奶。” “那多不好意思啊,我婆婆知道肯定骂我贪嘴。”年轻的妇人燕子红着脸笑嘻嘻道。 “知道是给她宝贝孙子加伙食的,你婆婆能有意见?”方晓琴含笑,脚步不停的往屋里走了。 看着方晓琴身影离去,刘大娘叹了一口气:“你说,都是一般年纪的,人家姑娘养的,又聪明又水灵,当时考上大学厂子里还奖励了一笔钱,转眼毕业,马上就是大医生了,我们家那个……前年初中毕业,赶不上工厂招工,一直在家闲呆着。这人和人,真没法比。” “我看芳芳挺好的,初中毕业又是城里户口,人长得精神,这工作和对象慢慢都会解决的。你看我,一个农村人,只上了两年小学,这不也嫁到城里过得也挺好。”燕子道。 “芳芳和阿圆一起长大,阿圆五岁上小学,芳芳五岁还赖我背上不下来,阿圆考大学了,芳芳才上初中,我也没少她吃的喝的,赶上前几年最困难的时候,我自己少吃一顿,都要把口粮省下来给她。这怎么脑子就赶不上人家呢。”刘大娘还是有些放不下,自从听到方圆的工作分配下来以后,她这心里头就不轻快。 “听说阿圆从长跟在她姥爷身边,方老先生那是什么人,有他在一边教着,这阿圆能不成材吗?”燕子说完,发现怀里的儿子眯着眼睛已经睡着了,嘴巴微张,奶嘴已经吐了出来,她轻轻的把衣服拉了下来,看着儿子皱着脸吭叽了一下,连忙轻轻摇了摇。 “这倒是。你们家小宝,以后也要早早的送他去上学,让老师好好教教,以后也考大学,当干部。” “能接他爷爷的班,当工人也行,我家老爷子这工资可不比干部低。”燕子摸着儿子的小脸,似乎看到了以后小宝招工进厂吃上商品粮的前景,脸上流露着满足的笑意。 刘大娘听了,也连忙应是。郝师傅是县剪刀厂八级钳工,每个月能拿一百多块工资,和县团级干部差不多待遇了,这一片谁不羡慕。 两人继续说着闲话。刘大娘的媳妇今天带了两儿女和小姑子芳芳一起去了市里的动物园玩,她中午一个人在家,打算随便烧点东西垫垫肚子。燕子的婆婆已经在烧菜做饭,她只要顾好怀里的小宝就行。 方晓琴回到家后,顿时感觉阴凉许多,她看见十岁的儿子小毛正坐在桌边看着一本皮都翻卷了的《十万个为什么》,过去摸了摸儿子的脑袋,看着他躲闪的样子,笑着问道:“你哥哥姐姐呢?” “哥一大早出去,就没回来过,姐好像去供销社了。”小毛看着方晓琴,一脸希翼道,“妈,中午还烧红烧肉吗?” “肉票已经没有了,今天我们吃鱼,你想吃肉的话,过几天妈去换点肉票回来再给你做。” “大姐回家我们才有肉吃,那她以后留在县城上班,我们家是不是天天可以吃肉?”小毛高兴的问道。 “美得你!”方晓琴戳了一下儿子的脑袋,笑着拎着菜篮子转身进了厨房烧饭去了。 当鲫鱼豆腐汤的香味传出来时,方圆正好回来,她身着一条洗的有些褪色的布拉吉,胸前别着最高领导人像章,两条长辫子卷了一圈垂在胸前,扎着米黄的发带,身形纤细高挑,脸庞十分秀美。 “姐,你是属猫的吗?闻到鱼味就回来了。”小毛扬声取笑道。 方圆把军绿包解下来,挂在门边的木架子上。 “你才是馋猫,我都看见你流口水了。”方圆眉眼弯弯的笑着道。 小毛马上擦了一下自己嘴巴,发现被骗,气得瞪了他姐一眼。 方圆哈哈笑了起来。 方晓琴从里屋端着一碗炒萝卜丝出来,这时身上已经全部汗湿了,夏天小厨房里烧饭,就像蒸笼里蒸过一样,所以她平时都是从食堂打饭菜回来,现在大女儿回来,为了让她吃的新鲜丰盛些,她才自己下厨。 方圆连忙去了打了一盆水,把毛巾浸湿拧干,递给方晓琴。 “还是我女儿好,生儿子有什么用?就会等着人侍候。”她接过毛巾擦了一把,脸上和脖子都擦了一把,顿时感觉清爽许多。 “刚才在外面碰到刘大娘他们,郝叔家的小孙子长得和他真像。”方圆进了小厨房,把其他两个菜一起端出来。 满满一大碗的鲫鱼豆腐汤,那奶白的汤汁勾得她唾液分泌多了起来。 “确实长得和他爷爷一个样,我留了一碗鱼汤,你待会给他们家送去。”方晓琴看着女儿伸着秀长的脖颈闻着鱼香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你饿的话我们先吃,不等大毛了,这皮猴子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我还不饿。”方圆有些赧然。 “你去供销社了?买了什么?”方晓琴想起来问道,“外公留给你的钱,可别乱花。”虽然相信女儿,但是节俭的个性使然,她忍不住叮嘱一句。 方圆外公去世的时候,把积蓄分了三份,平分给了方圆大姨、方晓琴和方圆三人,方圆的那份留给她自己保管,但是方晓琴时不时要追问一下,因为数额颇大,她担心女儿年纪小手头太松。 “……我买了两件贴身的衣服。”方圆轻声道。 “什么贴身衣服,拿来我看看。供销社的成衣贵,不如扯些面料回来我给你做。”方晓琴念叨道。 方圆犹疑一下,还是走到门口,把绿军包里的两件白色胸衣拿了出来。 方晓琴拿在手里仔细查看了一下,先是偷瞄了小儿子一眼,看他还在翻着那本十万个为什么,转头偷偷对方圆道:“去房间里试试,不合适好早点拿去换。” 方圆笑了起来,供销社售货员的服务态度,能让换么? “不用换,我看差不多。” 方晓琴瞥了一眼女儿胸前鼓鼓囊囊的,再看看她纤细的四肢,忍不住道:“不知道像谁,肉尽长的不是地方,要是像芳芳那样,胳膊腿粗实一点就好了。” 现在很少人穿胸衣,大家都是背心打底。像燕子这样的嫁人了的妇女甩着大胸脯是正常的,如果未婚姑娘顶着大胸就让人害臊了。大多数人营养不足,少有发育好的,即使胸部发育明显的姑娘,也不敢显露女性特征,平时走路都含胸缩背。 方圆吐了吐舌头,她也有些苦恼自己胸前过于丰满,但自己学医,行立讲究直腰舒肩,不可避免会突出胸部,她发育后,贴身的胸衣都是方晓琴给她缝的,外来买了一件乳罩穿过后,发现支撑好,穿着比自己缝的舒适,即使要多花些钱,她也都是从商店里买了。 方晓琴让方圆去给郝大叔家送了一碗鲫鱼豆腐汤,碗里面还放了几块鱼肉和豆腐,回来时,端回一碗水煮毛豆。 中午地瓜饭加三个菜,鲫鱼豆腐汤、炒萝卜丝和冬瓜,母子三人一边扇着蒲扇,一边吃饭。方晓琴不断的给方圆夹着鱼肉,小毛对鲫鱼不感兴趣,刺太多了,他只喜欢吃红肉。 直到中饭吃好,大毛还没回来,方晓琴直接收了碗筷,心想过了饭点不回来,就让他饿上一顿吧。 第2章 大毛晚上才到家,一身臭汗,红色的汗衫背上被扯了一大块。 看着他大大咧咧,没心没肺进房找吃的样子,方晓琴怒气上来,直接抄起门边的扫把,大毛见状,夺路而逃,跑到门口后,站在门外朝里探头探脑,他知道他妈好面子,不会追出外面打。 不过一会儿,又偷偷摸摸的进来了。 方圆拉住她妈妈又要抄家伙打人,告诉大毛,稀饭在锅里,让他自己盛,她再从缸里掏出两块腌萝卜出来。 看着大毛呼拉拉喝着稀粥的样子,方晓琴眉头皱得紧紧的,她压着火气问道:“你还知道回来,这一天在外面,到底干什么了?中午吃了什么?作业做了吗?” 大毛舔着嘴巴抬头道:“学校放假就是让我们玩的,谁会傻的整天去写作业。” 说完见他妈伸手过来,他连忙躲过,不然耳朵又要遭殃了。 “中午吃什么了?”看着大毛几口就把粥喝个干净,方晓琴起身再给他盛了一碗。 大毛从他妈手里接过粥,低头猛往嘴里倒,没有答话。他中午和几个哥们到乡下偷挖红薯,烤了各人分了两块垫肚子,不过这事他可不敢告诉他妈,会被打断腿的。 方晓琴见儿子狼吞虎咽的样子,以为他在外面混了一天,中饭也没吃,不禁又气又心疼。 “你这衣服才穿了两年又破了一大块,以后别指望我再给你买衣服,一点不知道爱惜,我还想着过两年留着给你弟穿,现在再补几次,只能当抹布了。”方晓琴看着大毛红背心上拉的一大块口子,忍不住又骂道。 “妈,我都是捡哥的旧衣服穿,他的衣服本来就破了,天天缝缝补补,什么时候给我做一身新衣服。”小毛嘟着嘴抱怨道。 “我还不是捡姐的衣服穿。”大毛也插嘴道,“上次那件小花点的也硬要我套上,真穿出去,不让人笑死。” “你姐的衣服可不像你的,穿的破破烂烂,如果不是小了,哪轮到你。别啰嗦,快点吃完,去外面冲个澡,把你臭衣服给我换下来,我一起洗。” 说完看见在屋里擦擦洗洗的方圆,不禁又叹了口气:“阿圆,你昨天已经擦过一遍了,今天又擦,家具的一点油漆都要被你擦掉了。” 女儿太爱干净也是让人头疼,不知道的人,以为她平时多不讲究,事实上这一片人家里,也就她收拾的最勤快了。 方圆笑着应了一声,但手还是没停,她有些洁癖,平时空下来的时候,就喜欢把周围环境擦拭的一尘不染。 看着方圆没有停手,接着又开始拖地,方晓琴直接把两个儿子拎出去,拿着毛巾和脸盆,盯着他们去外面冲澡。 平房前面有自来水供应,相隔五户人家安装一个水笼头,定时供水,平时大家都是在这里接水。 夏天的晚上,周边几户人家的男人都在水笼头旁边冲洗,女人们在一边洗衣聊天,有的已经把竹床竹椅拉出来,在外面乘凉了。 刘大娘家的孙子手里咬着一个水煮蛋,看见大毛和小毛出来,连忙颠颠的跑过来,嘴里喊道:“大毛哥,大毛哥,我告诉你,我今天去动物园了,看见大老虎……” 大毛懒得理睬小屁孩,泼了一勺水到身上,再抹了几下香皂,搓出身上一层层泥垢。 小胜利围着大毛哥嘀咕半天,见大毛哥不理他,又跑到小毛哥身边。 “小毛哥,我看见老虎这么大,叫起来可凶了。”小胜利手里比划了一下,手里的水煮蛋掉到了地上,他伸手捡起来,就要往嘴里塞,被方晓琴拉住了。 “胜利,阿婆给你用水冲一下,不然脏的吃到肚子里,肚子可要痛了。” 这边用水把半个水煮蛋冲了一下干净递给小胜利,一边盯着大毛喊道:“耳朵后面,胳肢窝里都给我刷一遍。” 吵吵闹闹了一会,一家人都收拾好,也抬了竹床出来,坐在外面乘凉。 方圆穿着碎花短袖中裤坐到院子,手里摇着一把蒲扇驱赶蚊子。 周围的邻居忙好,都搬了凳子出来围坐了一圈,大家对大学生方圆十分感兴趣,每年她回来都要追着她问大学里的事情,这次方圆分配到了县医院上班,明天就要去报到,他们好奇的打听情况。 “阿圆真能干,马上就是大医生了,以后我们有头疼脑热的,都可以去找你抓药。” “我们厂里就有卫生所,抓药看病都能免费,你还跑县医院花钱去啊?”方晓琴笑着道。 “这不是先和阿圆打声招呼么,厂里只能看个小毛病,以后有亲戚朋友生病找上来,县医院有人不是方便很多。” “县医院医生每个月工资能开多少?” “阿圆都十九了吧,晓琴啊,你要留意起来了,赶紧给她找个好对象。” 大家七嘴八舌,方晓琴一一为大家作答,她是个低调的性子,但是女儿确实出息,听到同事邻里的赞美声,她心里十分熨帖。 刘大娘的小女儿芳芳拉着方圆坐到了一边,和她嘀咕着这两年认识的几个同龄人的近况和变化。她本来和方圆不对付,方圆处处出挑,因这个她经常被刘大娘念叨,但是四年前纺织厂的一场事故,她们同时失去了父亲,让她觉得两人同病相怜,以往的小心眼一时消失不见。 这时候,相隔两户的陈家小子拉了两块大冰块回来,身后呼啦的拥着一大群凑热闹的人。陈家小子是纺织厂的搬运工,年初的时候刚结婚,性格十分疏朗,他看着大家眼馋的样子,从屋里拿了锤子出来,给各人分了一小块的冰块玩。 大毛就分到了一方块冰,兴奋的双手捧着,冻的轮流倒腾两只手,看着晶莹冒着冷气的冰块,伸着舌头就想舔一口。 “大毛,你想坏肚子啊!”方晓琴看到连忙喝止。 大毛看到她妈的样子,吓得缩了一下脑袋。 其他还有人把冰块塞衣服里,一边冻得兴奋的直跳脚。 盛夏的夜晚,因这两大块冰块,给纺织厂的工人们带来了不少欢乐。 夜已深,大毛小毛两兄弟直接躺在了房前的竹床上睡得正熟,因蚊香已经燃尽,蚊虫又偷摸上来,兄弟俩睡梦中时不时在身上抓挠一把。 方圆躺在里屋的竹席上,想着明天就要到县医院报到,心情既激动又有丝忐忑。 她会学医,是因为外公。 方圆的名字从母姓,确切来说,是跟着她外公的姓氏。 她的外公方志远,出生在中医世家,一手针灸绝技远近驰名。日本人占领的时候,派兵过来找他去给日本兵治病,方志远不愿给日本人看病,携家眷避到了乡下,祖宅都被日本兵一把火烧毁了。 他在乡下是住在方圆祖父家,方圆的祖父徐大牛曾经得过重病,被方志远救治,对他一直感激涕零,那些年逢年过节都要拎着东西上门。方志远在乡下的时候,看中徐大牛的二儿子徐大江,给自己的小女儿订了亲事。他只有两女儿,说好小女儿生的第一个孩子随方姓,徐大牛一家无不愿意的。 日本人撤走后,方志远回到城里,把徐大江安排到县城厂里做工人,解放后,他也关了私人诊所,到医院上班,听说他在省城医院坐诊期间,各地赶来看病的人,从挂号处都排队到了大门外。疑难杂症到了他面前,一针病除,当时省城的最高领导请他过去看病,积年伤病也是经他手治愈的。 方圆是跟在外公的身边长大的,从小跟着他背医书典籍和针灸穴位图,她十分聪明,书看过两遍就能熟背,五岁蹒跚时就上了小学,十五岁考上省城医科大学,不过意外的是,方志远却没让方圆选当时刚开设的中医药专业,而是让她去学临床医学,他觉得西医的解剖学能让孙女对人体和穴位有个更直观和深刻的了解。 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学了西医以后,方圆行针更是大胆冷静,现在一手针灸手法已得到方志远七成的功力,剩余还要时间多加磨练。 外公是去年去世的,父亲走后,这是第二个离开她的亲人。 父亲……想到这里,方圆心又一阵绞痛,家里虽然有两个医者,但是对于骤然离去的生命,却是无能为力的,也因为父亲的突然去世,让当时已有八个月身孕的妈妈受不了刺激早产,幸好外公在,大人和孩子都平安,但是妈妈当时的身体也不能抚育小妹,现在小妹还留在乡下,由奶奶照料。 她之所以没有选择留在省城附属医院,也是因为想回到县城生活,能帮妈妈分担照顾弟妹的责任,能把妹妹从老家接回来。 想得越多,越难入睡,方圆不想明天报到的时候精神颓唐,脑中默念着行针歌,慢慢自我催眠。 正当要入梦时,突然一声尖叫声划破了静谧的夜晚,方圆一个激灵醒转过来。 第3章 暗夜中,随着吵杂的声响,一排平房里的灯光亮起,大家纷纷起床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有人手执粗棍冲出来,以为这一带摸进来小偷了。 方圆家的房门被砰砰敲响,躺在外面的大毛和小毛醒转,揉着眼睛看陈家大儿在猛敲自家虚掩的大门,有些不明所以。 方晓琴急步走了出来,面色紧张的问道:“出什么事了?大毛小毛,你们没事吧?” 她不放心睡在外面的儿子。 “方会计,快,让方医生给我弟看看。”陈家大儿着急道。 “方医生?”方晓琴刚被吵醒,脑子里还是一片茫然。 “就是你们家方圆,听说她学医,现在在医院上班,我弟突然病倒了,你快让她帮我弟看看吧。”陈家大儿说完就要往屋里冲去。 方晓琴这才明白过来,她拦了陈家大儿一把,女儿在里间,不知是否衣裳不整,可不能让他这么冲进去。 “方圆还没上班,这生病还是先送医院吧。”虽说女儿是学医的,但是她可没把握方圆能医治陈家小儿的急病,这万一耽搁了病情也不好。 陈家大儿正不知所措的挠头时,方圆穿戴好出来了,她道:“陈大哥,我先跟你去看一下吧。”她在里面已经听到了他们两人的对话。 “好,好,我们快走。” 陈家大儿率先掉头急步出去,方圆紧跟其后。 “妈……”小毛趴在竹床上,抬着头有些担心的看着方晓琴。 方晓琴摸摸他的脑袋安抚道:“没事,你们继续睡吧,妈跟着过去看看。” 方圆来到陈家的时候,门口已经堵了一堆人,都是附近的工友邻里来看发生什么事情的。 陈家大儿拨开众人,让方圆挤了进去。 房间里,陈家两个家长急红眼站在一边,陈家小儿晕厥在床上,他的新媳妇在一旁嘤嘤的哭着。陈家大嫂掐着他的人中,想把人唤醒。 方圆连忙拉开陈家大嫂,她看了一下陈家小儿子,只见他光裸着上身,面色苍白,目闭口开,已陷入昏迷,人中处有一个白印,是刚才陈大嫂掐过的。 “爸,妈,赶紧送医院吧,这掐了人中都没醒过来,怕是病的不轻。”陈家大嫂向公婆建议道。 方圆转头问道:“陈大娘,家里火柴给我一盒吧。” 陈大娘微愣了一下,接着连忙点头,“哦,哦。”说着一边踉跄地朝厨房跑去。 摸到火柴后,急忙跑回过递给方圆。 方圆接过以后,告诉陈家大儿,帮忙把病人翻转过来。 陈家大儿不明所以,还是听话的把人背朝上的翻了过来。 方圆拿出三桶火柴,划了开来,齐点燃后,往病人的督脉处一烧,陈家小儿顿时醒转过来。 看着他睁开眼睛的喘气声,众人的心这下才放了下来。 “阿圆,你小哥没事了吧?”陈大娘上前小心地问道。 方圆三指扣在病人的手腕上,探了一下脉后才道:“陈小哥晚上把冰块放身上受凉了,接下来几天小心养一下就好了。” 说完她抬头看了一眼陈小哥的新媳妇。 新媳妇红着脸喃喃道:“晚上睡前非要拿冰块降温,怎么说也不听……”她说着,声音渐渐小了。 陈大娘几个人是听到声响就进来的,自然知道屋子里的情景,但是方圆是未婚的姑娘,有些事她又不好意思明说,犹豫一下,吱吱唔唔的道:“就是玩冰,也不会晕厥过去,是不是还有其他毛病,要不要再检查一下……” 方圆低着头,轻轻道:“这个病症上叫气脱,陈小哥晚上腰上受寒,行房时导致阳气下泄,所以才会昏迷,刚才我用火柴在他的督脉灸了一下,使气上行不再下泄,这几天只要小心养一下,不要再受寒,……暂时不要行房,他年纪轻,马上就能好转过来。” 听到方圆这么一说,几个人虽然有些脸红,但是也真正放心了,陈大娘心道,她还担心小姑娘脸皮薄,不好把儿子发病时的情况说给她听,但到底是做医生的,一看就知道病症所在,她上前拉着方圆的手道:“阿圆啊,真谢谢你了,大晚上还把你吵醒。” “方医……阿圆,这就好了?要不要开点药?”陈大爷觉得就这么用火柴烫一下不一定能全好,小儿子年纪轻轻的,他不想让他留下病根。 “对对,阿圆,你就帮忙开个药方,让你大哥明天去厂医务室取点药回来。”陈大嫂也开口求道。丈夫的弟弟现在也是厂里的正式工,医药费都能报销。 方圆轻笑道:“陈大爷、大娘,如果你们不放心,可以去抓副中药给陈小哥调理一下,不过我是学西医的,中医针灸是跟着我外公学了一点,中药方子这个还是要另外找医生去开。”这个病症是急症,就西医来说,火炙后醒转,就已治愈,但是陈家人不放心,想调理,只能靠中药方子了。 外公方志远人称方神针,他主攻中医针灸,对中药方并不擅长,方圆也跟外公背过几个简单的药方子,但陈家小哥情况,她手头没有对症的方子。 听着方圆这么一说,陈家人这才作罢。 方晓琴刚才一直在门口等着,不过里面的情景也看在眼里,对女儿露了一手的表现,她也与有荣焉,就像当年看着老父给人治病,一针下去,病人立时病散的情景一样。 她拉着方圆的手走出来的时候,胸膛都挺得高高的,大晚上的,都能看到她脸上亮堂的红光。 “没想到你真学到了外公几分真本事了。”方晓琴高兴地道,女儿学的是西医,她虽然没看过也不会有机会看到她给人开膛破肚做手术的样子,但是能看到她展露中医火灸救人更开心,觉得老父是后继承有人。 方圆回来后,重新躺到床上,病人已经救醒,大家各回各家,四处又恢复一片安静,不用再背针灸歌,她的头一沾枕头,很快就睡着过去了。 ———— 早上大毛小毛已经移到屋里继续沉睡,方晓琴拍了拍两个儿子叮嘱他们中午到厂食堂吃饭,再把刚吃过早饭准备出门的女儿拉到面前仔细打量,看着她梳得油光水亮的辫子和身上整齐的短袖白衬衣和蓝布裤,满意的点了点头。 拒绝一路要把她送到县医院的妈妈,方圆勒住布包背子,快步朝新单位跑去。 县医院离方圆家并不远,从职工住房区的巷子出来,沿着河道一路过去,半小时路程,经过粮站和供销社,就是余阳县人民医院了。 方圆从灰色外墙上刷着黑色的“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几个大字边上走过,就看到医院的大门。 这时大门处陆续有人进出,当一个四五十岁,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灰色上衣的胸前口袋别着一支钢笔的中年人骑着黑色永久自行车在门口停下时,大家纷纷立住和他打招呼。 儒气的中年人停好自行车后,看到墙角蹲着一个脸上满是沟壑的老农,朝他走去,问询几句后,把老农拉了起来,一起朝医院里面走去。 方圆听到有人小声道:“这老汉在这蹲一晚上了,他们一家昨天送儿子过来看病,要动大手术,费用交不上,不过他这下碰到林院长,肯定能帮他解决。” 原来刚才那个中年人就是院长,方圆心定了一下,和气热心的大领导总能让人安心一些。 大门进去就是挂号处,有五六个人在排队,旁边的两排座椅上坐着几个脸上愁苦的病人或病人家属。 方圆看见一个穿着白大褂的护士经过,连忙过去,含着笑容询问医院人事科办公室所在。 护士一脸孤疑的看了她一眼,方圆介绍自己是刚分配过来的毕业生。 护士马上露出笑容,拉着方圆的手摇着道:“你好,你好,欢迎来到我们余阳县人民医院,我姓许,你叫我许护士吧。” 许护士热心的在前面领路,一边心里犯着嘀咕,没听护士长说过今天有新护士报到啊。 “我们县医院没有人事科,分管人事工作的是医务室的陈主任,他的办公室在二楼,他昨天晚上值班,今天没有门诊,不知道回去了没有。” 方圆有些担心的拉了一下包带。 两人在二楼一间办公室门前停下,面前这个圆脸娇小的许护士轻轻的敲了两下门,里面没有声响,她转头朝方圆看来,一脸同情。 “要不我带你去找我们护士长吧,陈主任可能不……” 话未说完,门就开了。 “陈主任,您在啊!”许护士笑着对刚走出来的一个瘦削严肃的中年男人道。 “陈主任,你好,我是方圆,是省城医科大学临床专业的毕业生,今天来医院报到。”方圆站直了身体舒展着笑容道。 原来是医科大学毕业的,这么年轻的女医生!许护士暗暗惊叹。 “原来是方同学,我想你也快到了,进来吧。”陈主任严肃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容,他值了一个晚班后没有回家,也是知道有新分配过来的医生今天来报到,特地等她的。 方圆在办公室的藤椅上坐下,挺直腰,双手放在膝上,悄悄打量了一下办公室。 办公室布置简单,一张办公桌,几张椅子,还有两排立柜,里面放着相关档案,墙上挂着一幅伟人像。 陈主任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袋走了过来,在方圆的对面坐下。 第4章 “你是今年最晚报到的毕业生,前面两个都是在我院实习的,毕业直接留在了医院。你原来在省城附属医院实习,本来可以留院的,怎么想到申请来我们医院?”陈主任抽出档案里的文件,一边翻看一边问道。 “我是余阳县本地人,家人都在这里……”方圆道。 “嗯,我看资料,你是纺织厂子弟,但是省城离我们县并不远,你这点距离也不能克服吗?”陈主任合上文件,抬着看着方圆道。 方圆有些愣住了,余阳县距离省城并不远,这里每天有一班直达的汽车,车程两小时左右,如果有自行车,快一点三四个小时也能骑到,当时考虑回来,是因为县医院条件水平也不差,而且单位近可以住家里。 陈主任不等方圆回答,紧接着道:“能放弃更好的条件回到县里参加工作,这是值得肯定的。但是作为一个老医务人员,我希望年轻的同志能更加坚定,不怕吃苦,这样才能更加快速的成长起来。” 方圆脸上有些微红,当时以离家近为由申请分配到县医院的时候,校领导也找她谈过,由于她实习期间的优秀表现,实习的附属医院也是极力挽留,校方领导也感叹过,有些遗憾女孩子到底事业心不足,过于依赖家庭。 她知道陈主任这是敲打提醒她,她一时不知作何回答,脸上倒是越来越红了。 陈主任见她的样子,脸色倒是和缓了下来。对于任何刚参加工作的医院职工,院方都是重视的,之前收到方圆的个人档案,知道要分配过来一位十分年轻的临床专业医生,而且又是一名女医生,院领导几个还特地开会讨论过她的工作安排。 今天见到本人,发现又是一个如此秀气稚嫩的小姑娘,他不禁有些担心,怕她承担和处理不了繁重和充满变故的临床工作,但看方圆的脸色,他接下来的话也不好再说了,打算今后工作中,再多给予帮助和指导,让她早日成为一名合格的医务工作者。 这时他站了起来,伸出手道:“方圆同学,我代表县医院欢迎你的到来。” 方圆连忙站起来,伸出右手交握。 “你的报到证带来了吗?” “带了,带了。”方圆连忙翻开包把学校开的毕业分配证明和学历证明等拿了出来。 “上午先办入职手续,我让人带你熟悉一下医院的环境。你暂时跟着外科的蒋医生,他是我们医院外科主治医生,水平非常高,你跟着他好好学习。” 方圆真诚地点头道好。 一系列手续办下来,最开心的是到财务科登记时,看到工资卡上的工资定级,印象最深的是后勤处张大姐的热情。 这位分管职工劳保用品与医疗用品张大姐四十多岁,见到方圆后一路拉着她热情的打听问询个人情况,方圆拿到两套崭新的白大褂后逃也似的出来,再不走她老家几口人都要被盘问一清二楚。 陈主任叫过来带她办手续的姚红英见此,掩着嘴笑个不停:“听说有个侄子,正帮着物色对象呢,看样子是看上你了。” “是不是你也被她打听过了?”方圆笑嘻嘻的回道。 姚红英是产科的医士,也是今年刚分配过来,市卫校助产士专业毕业,之前就在县医院实习,后来直接留院。 她二十来岁,浓眉圆盘脸,十分爽利的个性,两个年轻的姑娘见面后便觉得投缘,言语也带着轻松。 姚红英听了,红着脸道轻轻揪了方圆一下。 两人先到更衣室,方圆换过衣服以后,再一起去了外科门诊处,姚红英指着门上挂着门诊叁室的一间办公室对方圆道:“这就是蒋医生的办公室,他现在可能在接诊,我产科还有事,不陪你等了,呆会儿再过来找你一起吃中饭。” 方圆点头道好,让她先去忙。 临近中午,室内温度逐渐升高,方圆套上白大褂以后,顿时更加闷热,看着走廊处还等着几个病人,看来蒋医生上午门诊还没那么快结束。 她刚想去四周转转,见早上门口碰到的林院长和陈主任一起朝这边走来,她连忙微笑的点头招呼:“林院长,陈主任。” 林院长有些疑惑的看了方圆一眼,转头看向陈主任。 “这是新来的方圆医生,我让她先跟着蒋医生学习。”陈主任道。 “原来是方医生,欢迎,欢迎啊。”林院长听完,笑呵呵的伸出双手道。 方圆微笑着与林院长握了握手:“谢谢林院长,今后希望您多加指导!” “好,好。”看着面前扎着双辫,如花朵般靓丽的年轻医生,林院长转向陈主任道:“我们医院今年进了两位女医生吧?这一下子就把女医生数量拉上来了,好啊,这表示越来越多的女性同胞加入到我们医学的行列中来,这是一个很好的现象。” 陈主任点了点头,嘴角微扯,严肃表情纹丝不动。 “蒋医生门诊还没结束吗?”陈主任看着方圆已经穿上白大褂在这里等着,想来手续已经办好了。 “应该是的,我也是刚到。” 说完,门诊叁室的门就被拉开了,里面出来三四个人,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子对病人叮嘱几句后,抬头看到林院长一行人,笑着走了过来。 “你这边还有几个病人在等着?”陈主任问道。 “我上午门诊已经结束了。”蒋医生看了一下走廊里等着的几个人道,“这几个病人安排给刘医生看诊了。” “恩,那我们先进去吧。”陈主任看了一下方圆道,“你也跟着进来吧。” 几个人进了门诊叁室,主治医生有自己单独的办公室,用于看诊和平时休息所在。 蒋医生是个一米六几左右的瘦小男子,但是黑发浓密,眼神锐利。 他招呼林院长和陈主任坐下,他刚准备去泡茶,被林院长劝止了。 “小蒋,你也先坐吧,我和林院长找你,是有事情商量,茶水就不用倒了。”陈主任指了指站在一旁的方圆道,“对了,这是今天刚来报到的方圆医生,她是省医科学院毕业的高材生,院里把她交给你□□,你可要把人给我带好了。” 蒋医生看了方圆一眼,微点了点头。 不待方圆上前打招呼,林院长眉头有些微皱的问道:“小蒋,昨天来看诊的那个梁有田你知道吗?” “知道,那是内科接的病人,杜医生把他的检查报告拿过来给我看过,会诊后初步怀疑患者胃部有肿瘤,具体病情还要进一步做检查才能确诊,不过接下来的检查费用比较高,病人家属恐怕承担不了。” 林院长点了点头:“我早上在医院门口碰到了病人的老父亲,他们是林关乡生产队的社员,农民兄弟手里没有太多现钱,一套检查做下来费用较高,他们是有些捉襟见肘啊。” “有些化验项目,我们医院做不了,还要送到省城医院,而且确诊是恶性肿瘤,胃切除手术我们医院也没有做过,还是要到省医院才行。所以我们建议病人家属带他到省城附属医院进一步检查。”蒋医生道。 林院长点了点头:“你们这个考虑也是恰当的,但是医者仁心,病人来到我们面前,是把希望寄托在我们身上的,我们不能简单的把人往外推。据病人家属说,他们根本没有钱到大医院做检查和治疗,如果我们不接诊,最后梁有田一家只能把他带回家,以他目前的情况,生命最多不超过十个月,那就是在家里等死啊,我去看过梁有田,他才三十来岁,这么年轻……” “老林啊,我们知道你的意思,但是你也要考虑医院的现实情况,上次接的两个急诊病人的费用现在还挂在那里呢,我们毕竟是公家单位,如果不用药水不花钱,我们医生多出一份力给病人免费治疗,那都是没有怨言的,现在这也是没办法啊。”陈主任手握拳放在膝上,眼神有些黯然的看着林院长道。 办公室气氛一下有些凝滞起来,方圆静静的站在窗边,心情也跟着低沉下来,学医那天起,她立志,一定要尽自己全力救治病人,但是有些时候,现实面前光有一腔热血也是没有用的。 “让病人进一步检查,有些项目该送省城医院的就送,如果确诊,这个手术就由小蒋你来做,我知道你来我们医院前,是做过此类胃部切除手术的。至于老陈你考虑的医疗费用问题,让病人家属到他们生产队打一份困难证明,到时候上报到县政府,我拿去县财政部门报批。人民医院为人民,不能农民兄弟生病,我们人民医院把人推在门外,让他们等死,这还是我们人民的医院么,我相信县委县政府都能理解的。就这么办,你们分头通知病人吧。” 林院长说完站了起来,黑框眼镜里透出一双坚定的眼神,先开门出去了。 “陈主任,这……”蒋医生看向陈主任道。 “……下午召开临时会议,商量谈论一下,这个事情林院长牵头,但是也要党委书记和院里各科室主任意见一致才行。不过你先准备一下吧,如果确定下来,这个手术还是要交给你做的。” “行!”蒋医生爽快地道,作为一个外科医生,这种大型手术机会他是求之不得的。 陈主任叹了口气,他看了一下方圆道:“跟着蒋医生好好学吧。” 林院长和陈主任先后离开后,蒋医生问了方圆在实习期间的一些情况,让她明天起跟着自己先在门诊处上班。 第5章 上午在财务科办手续的时候领到了这个月票据,方圆看着手里的两斤肉票,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了,这下又可以改善家里的伙食了。 “今天食堂里有红烧肉丸子,你手头的肉票正好用上。”姚红英撞了一下方圆的手肘,笑着道。 “食堂的肉丸子都是精肉,自己去买生肉,可以多要一些肥肉,如果不嫌猪下水味道大,一斤肉票可以买三斤肠子,一家人都能吃得嘴巴冒油了。”许护士端着铝饭盒排在她们的后面,抿嘴笑着建议道。 “恩,让我弟明天早上早点去卖肉亭排队去。”方圆点头赞同道,买肉不赶早,一会儿就被人买光了,大毛虽然有赖床的毛病,但是知道有肉吃,他肯定跑第一个。她妈妈是不喜欢处理猪下水的,方圆更不会弄这个,他们可以多买一些猪大骨,和萝卜一起炖的话,营养又美味。 三个人打好菜找了空位坐下来,一边吃着一边笑着聊着天。 “看,张大姐是不是往我们这边过来了。”姚红英突然低了头小声地道。 方圆看见张大姐果然满面笑容的朝她们这边走过来,她也连忙低下头。 幸好半路被医院的熟人拦住,拉到他们那桌了。 两人同时舒了口气。 许护士笑的杂粮饭都呛了出来。 “张大姐只找你们大医生,我们小护士她还看不上呢。” “不管医生还是护士,只是革命分工不同,大家都是平等的。”姚红英清清嗓子正色道,“我们林院长都说,他自己只是一名普通的医务人员,叫大伙下班只叫他老林,不让叫林院长。” “林院长确实是一位好领导。”方圆真心道。 下午蒋医生有一台阑尾手术,方圆刚来,他没让她进手术室,让她拿着医院的规章制度和临床操作手册先学习着。 方圆的办公桌被放在门诊壹室,这是一个大办公区域,内外科的住院医生和医士都在这里,不过合起来也只有六七个人。 方圆在角落靠窗的一个位置,每个办公区域用一块灰色的隔帘分开,这是保护病人问诊和检查的隐私。 窗外蝉鸣不已,空气闷热没有一丝凉风,方圆支着头翻阅资料,隔帘的另一端不时有一阵哭声传来,应该是患者或其家属听到诊断结果的反应。 下午的时间匆匆过去,很快到了下班时间。 方圆把桌面整理一下,拎着自己的布包,把饭盒放了进去,提醒自己明天要把搪瓷杯子带过来,下午她只能用饭盒去接开水喝。 和办公室同事打过招呼就出来了,想再去和蒋医生打一声招呼,发现他还没有回来,方圆就先回去了。 进到小巷的时候,看到大弟大毛一个十三岁的半大小伙子正和一群七八岁的小孩子玩斗拐子,他单脚支地,一人冲过去,把几个孩子一起撞翻,得意的嘎嘎乐着。 “大毛。” 大毛转头看见方圆,脸上的笑意还没有褪去,他长着徐家人的明朗五官,就是太皮,整天弄得灰头土脸,招鸡斗狗的,让人忘了他也是一个俊小伙子。 “肥圆,干嘛?!” 方圆一双美目顿时瞪圆,气得直咬牙,这个混小子,别人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他是天天竹笋炒肉都没用。 大毛见他姐怒气冲冲的样子,呲牙咧嘴笑得更欢了,他一边后退一边叫着:“肥圆子,啦啦啦,长大变成面条子……” 什么乱七八糟的,方圆决定,明天买猪肉,一块也不给他留了,让他吃一嘴毛吧。 几个淘小子听了大毛的话,相互望了望,不敢跟着一起叫唤,他们都认识方圆,知道这是父母口中念叨的榜样大学生,自然而然有些敬畏,但是又是半大小子,几个人虽不敢跟着叫,但还是笑哈哈的跟着大毛跑着。 “肥圆子,啦……”一个年纪稍小的男童被大毛的魔音带着,不自觉的跟着唱了起来,但刚开口,耳朵就被人揪住了。 “哎呀呀。”他痛的直叫唤。 “阿圆,别介意,这淘小孩子我拎回去好好收拾一顿。”陈家大儿拎着儿子的耳朵,一边对方圆欠身笑着道。 “陈大哥,都是大毛淘气。”方圆道,“陈小哥怎么样了?” “没事,一大早就精神着了,早上就去上班了,一天都活蹦乱跳的,我爹娘也不说给他开中药了。多亏你了,真是神医啊,对了,我娘去打了两斤猪头肉给你家送去了。” “陈大哥,你们这也太客气了……”方圆有些不好意思地嚅嚅道。 “猪头肉!”大毛耳朵尖,一听到有肉吃,飞也似的朝家里冲去了,就怕晚一步肉就没有了。 碰上这个贪嘴的弟弟,方圆的耳朵都红了,和陈大哥告别,她也急步往家走去。 陈大娘正从徐家出来,看见方圆回来,拉着她的手又是一番道谢。 方圆进屋的时候,看见大毛正往一袋油纸扑去,方晓琴打了一下他的手,他才乖巧的站住,咂咂嘴巴道:“妈,这里面是不是猪头肉?另一袋是什么?快打开吧。” 方晓琴白了儿子一眼,对方圆道:“你刘大娘家真是太客气了,推了半天,一定要把东西留下来。明天我们再给买点回礼吧。” “嗯。”方圆点点头,这些事她妈妈会操心,她转头竖眉瞪眼的对大毛道,“徐新国,你刚才在外面拿我取乐么?” “听大姨说,你小时候是肥圆,现在变面条了,这话可不是我说的。”大毛梗着脖子争辩道。 “臭小子,你叫你姐什么?你是不是又皮痒找打了?”方晓琴伸手抓人,大毛机警的跳后一步,她抓了一个空。 “妈妈,大毛真是太讨厌了。”方圆嘟着嘴巴道,她回来见妈妈对大毛呼来喝去,现在才知道原因,实在是这个家伙太招人了。 “你才讨厌,讨厌虫,咩~”大毛做着鬼脸对方圆甩甩舌头道。 方圆气得跺脚。 这家伙是不是进入了叛逆期了,以前也不会这么烦人的,方圆真想把他抓过来扎两针。 晚饭的时候,大毛小毛盯着一碗猪头肉猛吃,现在天气热,肉也放不住,方晓琴也没制止,就让他们放开吃了。 陈大娘带过来另一袋是糕点,也有两斤左右。 方晓琴问女儿今天上班的情况,方圆把医院和同事都赞了一遍,最后告诉妈妈她每个月的工资有32.2元时,方晓琴高兴的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 “到底是大学生,又是技术工种,这刚上班的工资比人家五年工龄的工人工资都高。” “呵呵。”方圆也直乐。 “姐,你领工资了给我买笔和新本子吧?”小毛嘴里含着饭,看着方圆道。 “行。”方圆摸了摸小毛的头,爽快的点头,她看了不发一言的大毛一眼,说道,“徐新国,你想要什么?” “给我钱,我自己买。”大毛瞥了她一眼道。 “……行,以后每个月给你零花钱。”方圆想了一下道。她也是从孩子过来的,知道手里有零花钱的好处。 小毛:我也想要钱了,可以么? “小毛也有零花钱。”方圆看着小毛渴望的小眼神,笑着道。 “呵呵,呵呵。”两兄弟不约而同的傻乐起来,猪头肉咬得更起劲了。 “手里有点钱存起来别乱花,他们小孩子哪有用钱的地方啊。” 听方晓琴这么一说,两兄弟马上又紧张的望着方圆。 “不多给,平时让他们买点零嘴和书本。”方圆道。 晚上方圆把她的小床拉出来,墙角地下的两块砖头移开,从里面拿出一个沉甸甸的盒子。 解开外面包着的一层青布,里面是一个长方形的檀木盒。木盒的上层放着厚厚的几圈现钞,一共有一千六百多块钱还有一些票据。一千五百元是外公的遗产,另外一百多是她上大学期间的津贴攒下来的。旁边放着两套外公用过的金针和银针。 隔层下面铺着几块金条和几块玉石,也是外公留下来的,只留给她,大姨和妈妈都没有。 这时小房间的布帘突然被掀开,方圆吓得手里的盒子差点掉落地上。 “你这孩子,怎么又把它拿出来了,快点藏好了。”方晓琴进来看到,压低声音急着道。 “我想把银针拿出来。”方圆见是妈妈,心才定了下来,她拍拍胸口压了压惊。 “赶紧收拾好放进去。”方晓琴在床边坐了下来,她想了一下道,“等一下,我看你现金还留多少。” “妈~我都存着呢,没有动过。”方圆嘟着嘴不满道。 方晓琴还是检查了一下,点了一下还是五圈现钞,她才道:“妈妈相信你,收起来吧。” 方圆把银针拿了出来,盒子重新包好,放到墙角,把两块砖头重新盖上,再把小床推了进去。 “去哪?我还有话要和你说呢。”方晓琴见女儿起身往外走,连忙叫了一声。 “我洗个手就回来。” “怎么这爱干净的毛病越来越重了。”方晓琴叹口气。 方圆回来后,方晓琴问她:“怎么想着把银针拿出来?” “我觉得用得上。” 方晓琴点点头:“你现在回来上班了,这周末去老家看看你爷爷奶奶,把这好消息告诉他们。上次你大伯到县里送粮食的时候还问起你呢。” “恩,我本来也打算这周末去看看奶奶。……妈妈,我们什么时候把妹妹接回来?我现在毕业了,也能帮上你忙,我们不能让妹妹一直呆在乡下让奶奶照顾。”方圆睁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看着方晓琴道。 方晓琴愣了一下,良久才道:“你妹妹现在四岁,还不到上小学的年纪,把她接回来没人带。” “纺织厂有托儿班,可以让妹妹呆在那里,你上班把她送去,下班再接回来。” “现在厂里任务重,财务科经常要加班,你两个弟弟我还管不过来,哪里能再带一个小的。”方晓琴心里有些烦躁地道。 “不是还有我么?” “你自己还是个半大孩子,除了洗东西勤快,让你烧顿饭,米都夹生的。” 方圆红着脸大声地道:“我可以学的。”她是在家人的娇宠下长大,五岁上学以前都还是被人抱在怀里的,在家里时一点家务也没让她干过,还是上大学以后才学会洗自己的衣服。 “再说吧,你先好好把工作干好。”方晓琴说完起身离开了。 “妈妈……”方圆皱着眉头不满地叫道。 第6章 早上跟着蒋医生巡视病房,方圆见到了那个初诊为胃癌患者的梁有田,病历上记录他年龄三十一岁,但本人看看要老相许多,脸颊凹陷暗黄,眼神无光,靠在病床上喝着他老父端过来的一碗开水。 看见蒋医生一行人过来,梁老汉急忙把手里的碗放下,搓了搓双手,紧张的拉着衣角,欠身道:“医……医生。” “梁有田,早饭吃过了吗?”蒋医生亲切的问道。 梁有田点了点头,梁老汉连忙道:“吃,吃过了,多亏了林院长,让我们去医院食堂蒸饭,早上我们喝了粥,可热乎了。” 说完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不知道是天热还是紧张所致。 在旁的护士见此,不小心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蒋医生轻轻瞥了一眼,护士忐忑的拿着记录本后退一步。 “梁有田,你也喝了米粥?不是让你这几天只能喝米汤么?”蒋医生看了一下本子,微皱了眉头。 “医生,就是一小碗稀粥……”梁老汉解释道。 “梁有田家属,他现在的病情未确定,如果是严重的胃溃疡,是要禁食的,所以这两天先喝米汤吧。”蒋医生道。 “医生,我实在太饿了。”梁有田有气无力的道。 蒋医生:“先忍忍,检查结果很快就会出来,我们会根据病情制定治疗方案,出院以后你就能好好吃东西了。” 整个县医院的病床只有三十张。蒋医生现在负责的病人有四个,除了梁有田和昨天刚做完阑尾手术的一个病人,另外两个都是小手术刚做好,这两天就能出院。 查房回来,方圆看了一下梁有田的病历,他这几年一直有上腹部隐痛情况,这几个月来疼痛加剧,胃部有灼烧感,人也慢慢消瘦,后来发现便血才害怕起来,到县医院检查。最好的情况就是严重胃溃疡,不过现在根据检查结果反应,胃癌的可能性很大,希望是早期胃癌,通过手术切除,五年内没有变化,就可作为临床痊愈。 她不禁想,如果配合针灸治疗,是否能提高痊愈的机率。 想到这里,她摇了摇头,把杂念抛开,重新翻看病人材料。 “怎么,有碰到什么问题吗?”蒋医生一直注意着旁边这个新来的小医生,看着她看着病历一边凝眉一边摇头,以为她遇到什么难题。 “没有,我是想,希望梁有田的检查结果能排除胃岩的怀疑。”方圆道。 蒋医生笑笑没有说话。 方圆上午坐在旁边,看着蒋医生给患者看诊,上午来的病人,病情轻重程度不一。 有一个八岁的男孩子,由家长背着过来。因为昨天起腹痛并伴有呕吐,家长问蒋医生孩子是不是吃坏东西了,蒋医生把怀里的听诊器拿出来,让家长把孩子的衣服拉开,他一边开着玩笑消除孩子紧张情绪,一边检查孩子身体,一会儿后,他转过来对方圆道:“你来看一下这孩子。” 两个家长面面相觑,有些紧张和怀疑。 方圆笑着上前,让家长把孩子放到旁边的诊床上面,男孩子害怕的瞪着她,方圆表情尽量柔和,语带轻松的问了问他昨天吃了什么? 孩子拧着眉毛不说话,家长在一边连忙答道:“昨天早上吃的稀粥,还吃了油条,中午米饭,冬瓜、豆腐,晚上就是白菜面条。” 方圆的手轻轻的按压了一下孩子的腹部,发现脐周及右下腹有肿块,呈不平的条状且有窜动感。她悄悄的搭了一下孩子的脉博,过了一儿以后,帮忙把孩子的衣服拉下来。 孩子下床后,又一阵呕吐,衣服和地上都沾了呕吐物,家长连忙说对不起,蒋医生让孩子妈妈先把他抱去厕所处理,方圆把护士叫进来,把地上的呕吐物清理干净。 孩子的爸爸留了下来,他紧张的问道:“医生,你看,就这样一直吐,还喊肚子疼,到底是什么问题?” 这时蒋医生也看着方圆。 她想了一下对蒋医生道:“我怀疑是蛔虫性肠梗阻,要拍片后进一步确认。” 蒋医生点了点头,对家长道:“我给你们开个检查单,先带孩子去拍个片子吧,拍好以后再拿过来给我。” 孩子爸爸犹豫了一下问道:“医生,我听着孩子是长蛔虫了,你给开点打虫药就行了,这怎么还要拍片子?” “我们怀疑是蛔虫性肠梗阻,不是普通的长虫子,这蛔虫已经引起肠腔堵塞,你们尽快去拍个片子吧,如果情况严重,要马上手术,不然引起肠壁坏死或穿孔就麻烦了。”蒋医生解释道。 孩子爸爸一听,都吓住了,拿上蒋医生开的检查单跑出去找孩子去做检查了。 “刚才我看到你给孩子搭脉了?怎么,在学校里还学过把脉?”蒋医生笑着问道。 方圆没想到蒋医生的眼睛还挺尖的,她只能坦白:“跟着家人学的,我外公是老中医。” 蒋医生点点头,刚想再说点什么,护士已经把下一个病人带进来。 来人二十来岁,藏青的上衣上面别着好几个伟人像章,表情有些昂亢,坐下来的时候胸膛也挺得高高的。 方圆注意到他上衣右方的颜色有些发暗,果然,来人不等蒋医生问话,自己把衣服解开了。 蒋医生和方圆看到,吃了一惊。 只见他右胸口的肉里别着一个伟人像章,这处的皮肉已经发炎溃烂,伟人像章也沾着小血块。 蒋医生烦躁的拉了拉衣领,对方圆道:“你给他处理一下吧,我去看看刚才病人的片子。” 他最烦这些激进偏执的年轻人,因为是小问题,他直接丢给方圆处理了。 “医生,这怎么能让女同志帮我处理。”年轻人把自己上衣合上,义正言辞道。 蒋医生的脸沉了下来:“医者不分男女。伟大领袖说过,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你这是对领袖的话有异议吗?” 年轻人嗫嚅,低了头不敢再说。 蒋医生可以甩手,方圆可不敢,她让年轻人到治疗床上坐下,她从旁边的柜子里取出消毒/药品和器械,过去帮他处理伤口。 方圆戴着手套,小心翼翼的把他胸口已经和皮肉粘合在一块的伟人像章取了下来,年轻人顿时疼的大叫起来,方圆轻轻瞟了他一眼,干净利落的剔除腐肉,敷药后包扎,过程里年轻人痛得大汗直流。 “医生,别上伟人像章怎么会这样?你要相信,我的心是十分真诚坚定。”年轻人捂着胸口不解道。 “别人是别在衣服上,你是扎在肉里,不发炎才怪,再去打一针破伤风吧。”方圆腹诽,你再真诚,那也是血肉之躯。 “我师傅也是别在肉里的,他就没事。”年轻人沮丧道。 原来还不止你一个干这事的?方圆咂舌。 她虽然也十分的敬佩伟大领袖,但是怎么也干不出这样没脑子的事情来。 方圆把这个过份狂热的年轻人打发走以后,蒋医生带着男孩及其父母进来了。 这个男孩子确认是蛔虫性肠梗阻,因为情况比较严重,蒋医生安排明天手术,通知方圆做好准备,到时候做他的手术助手,方圆激动的直点头。实习时她也参加过几台外科手术,协作缝合的工作,现在成为一名住院医,她希望能早日拿起柳叶刀,独立负责一台外科手术。 ———— 午休的时候,门诊壹室没有病人,各个区域的隔帘全都拉开了,门窗也开着,窗外的梧桐树抖动着几下叶子,偶尔送来一丝凉风。 几个医生正聚在一起说笑聊天,方圆刚踏进门口,就被热情的叫住了。 “方医生,快过来和我们说说,真的有人把领袖的像章别到肉里?”有医生好奇的问道。 “是啊,我亲手处理的。”方圆笑着道,她把洗干净的饭盒收好,拿起边上的开水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我听护士说起的时候,以为是脑子有问题的,原来还是纸板厂的工人。啧啧,真是……太疯狂了。” 几个医生谈论了一阵以后,各自回了自己的位置,午休时间短,大家都想小憩一会儿,以应付下午的工作。 方圆刚拿出从医院图书室借的一本医书要打开看的时候,许护士悄悄的进来,附在她的耳边道:“方医生,姚医士的情绪有点不对,你要不要去看看。” 方圆马上站起来道:“走,我们去看看吧。” 姚红英中午的时候有急诊病人,没有和她们一起吃饭,难道是那个病人有什么问题?方圆心想。 两个人走到更衣室的时候,许护士努努嘴巴道:“喏,就一直蹲在那里,问了也不说话,你和她聊聊吧。我这边还有事,先离开一会。” 方圆点头,她朝姚红英走去,在她的边上蹲了下来。 “出什么事了?” 姚红英抬头看了看方圆,眼圈微红,嘴巴颤抖几下,眼泪就开始落了下来,她抽泣着道:“我的病人,大人和两个孩子都没保住。”说完呜呜的哭着。 方圆拍了拍她的肩膀,有些理解她的心情。 “我们做医生的那天起就知道,我们尽力去救治每一个病人,但是不是所有的患者都能救下来。” “你不知道,明明这三条生命都可以保住的,那家人把产妇送过来,知道是田医生主刀,说他是男医生,不让她给产妇做手术,这才耽误了时间,孩子抱出来的时候已经没有呼吸,如果我能做手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姚红英把头埋在膝盖哭着,短辫也有些散开了,身上的白大褂上还有点点血迹。 县医院能主刀的医生都是男性,产科的田医生因为是男医生,之前也发生过几起不让他给产妇检查的事,没想到在生死犹关的时候,还是有家属会阻拦他抢救产妇和孩子的生命。 “这和你没关系,是产妇家属的问题,因为男女之防的封建思想,才造成这样的悲剧。”方圆愤愤道。虽然家人是得到了血的教训,但是生命已经流失,再也挽救不了。 两个人蹲在角落,静默良久。 姚红英抬起头,脸上潮湿红肿,她咬了咬牙坚定道:“我要跟着田医生好好学技术,早日上手术台,不让今天这样的事情再发生。” “共勉之!”方圆握着她的手道。 第7章 夏日的天气说变就变,刚刚还是艳阳烤灸着大地,转眼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下起倾盆大雨。 方圆连忙把窗户关上,但桌上的本子还是溅上了零星的雨点,一处钢笔字迹顿时晕染开来,她拿起本子抖了抖,有些心疼的看着模糊了的几处字迹。 本子上是她写的明天蛔虫性肠梗阻的手术方案,这是蒋医生交给她的任务,方圆猜想,蒋医生是想试探她的水平如何,她花一下午的时间用心准备。 本子干了以后,她重新补上几处字迹,合上本子别上钢笔出门去找蒋医生,打算把方案交给他指正。 天色一下子变得乌鸦鸦,医院内的光线昏暗下来。 这时大门处进来一名浑身湿透的高大男子,绿军装紧粘在身上,水珠不停滴落地上。他朝问诊处的护士行了一个军礼:“请问,方圆医生是不是在这里上班?” 护士看着面前这个站得笔直的军人,心生敬仰,颔首笑道:“请问您是找外科的方圆方医生吗?” “我不知道她是哪个科室,她应该是今年刚分配到你们医院……”高大的军人低沉的声音透露着一丝的紧张与期待。 “我们医院只有一个姓方的医生,还是一个漂亮的女医生。”护士轻轻的笑道,“她是今年刚到我们医院的。” 高大的军人脸上微现红潮,一时有些不安无措起来,真的找到地方,即将见到真人,他反正有些情怯,担心自己这么冒然过来见她,是否妥当。 护士看着他帽檐上还不停有水珠滴落,整个人水里捞出来一样,刚想建议他先把衣服上的雨水挤干,突然看到方圆从转角处出来,她兴奋的招手:“方医生,方医生,解放军同志找你。” 高大的军人整个人顿时绷紧,他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心脏咚咚咚剧烈的跳动起来,猛的一转身,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站在了他的面前。 大厅昏暗的光线,也掩不住她姣好的面容,她的秀发都拢到白帽里面,高挑纤瘦,整个人似散发着莹莹的柔光,粉唇微张,正带着一丝讶意的朝他望过来。 这张他拼命想捕捉,却在他脑海渐渐淡去模糊的面容,此时如此鲜活的站在他的面前,他的眼眶不自觉有些湿润。 方圆心生不解,她朝问诊处护士投去一个眼神,护士冲她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情况。 看着呆立不动的解放军同志,方圆抿了抿嘴先开口:“您是找我吗?” “……是,是的。”高大的军人轻轻的道,好像怕大声就会把她吓跑。 方圆笑着等他开口,但是面前这个人似乎只是呆望着她,方圆有些不悦起来,觉得解放军怎么也这么无理,盯着女同志不转眼。 军人有些醒悟过来,他错开眼,正了正身形,朝方圆敬了一个军礼,低哑的声音郑重道:“你好,我是陈南方。” “你好,陈同志。”方圆挺直背膀道,“请问你找我是?” “咳,咳,我…我是来找你看病的。”陈南方微清了清嗓子,表情有些不自然的道。 “对不起,我刚到医院,现在还没有安排看诊,您可以到挂号处先挂一个号子,找其他医生为你检查。”方圆微笑的建议,给他指了一下挂号处,转身打算离开。 “方医生。”陈南方急步走到方圆面前,面朝她道,“那你什么时候坐诊,我再过来。” 方圆眉头皱紧,不自觉后退半步,避开眼前这人浓烈的气息。她打量了一下陈南方,他的身形十分高大健硕,听着口音应该是北方人,名字却叫南方,从他红色的领章上看出来,他确实是一名军人,但是怎么这么冒失和奇怪。 “生病不能等,你还是找其他医生看吧。”方圆客气而慎重道。 陈南方咧开一口白牙笑了起来,像是沉年的冰霜溶化开来,黝黑的脸上绽开笑容,他语气轻快道:“我这病不急,可以等。” 这时外面的急雨骤停,拨开乌云,一抹橙阳倏然而至,斜洒在陈南方的身上,映出他衣服的晶莹的水滴。 “看,太阳又出来了。”陈南方高兴地道,他深深的又看了方圆一眼,行了一个军礼,大踏步出去了,忽而转头,“方医生,我明天再来看你。”说完大笑离去。 方圆一脑子浆糊,彻底糊涂了,这人谁啊?以前认识自己吗? “小方医生,我看这个解放军同志对你有意思啊。”护士瞄了瞄方圆偷笑道。 “别瞎说,我根本不认识他,这人奇奇怪怪的。”方圆吐舌道,她收起心神,重新踏步去找蒋医生了。 蒋医生对方圆的手术方案应该是十分满意的,看过以后,就开始改口叫她小方了。 男孩的手术安排在第二天上午十点,做好术前消毒以后,蒋医生拿起手术刀,在患者标记的位置上划开一刀,一边和方圆聊天。 “知道我为什么要安排尽快手术吗?” “经检查结果,患者的肠内蛔虫团较大,非手术治疗不易疏散,为防止穿孔应及早手术。”方圆目不转睛的看着蒋医生手下的动作,冷静的回答道。 “手术前,患者家属又来找过我,希望先进行药物治疗,病人家属对动大刀总有是忌讳的,他们可能从哪里听说了,一般性的蛔虫性肠梗阻,会进行2-3天的非手术驱虫处理。” “我们医生会根据检查结果做出合理判断,……肠内蛔虫聚结了很多。”方圆看到蒋医生找到蛔虫扭结成团形成梗阻处,切开肠壁,里面密密麻麻的蛔虫扭曲蠕动,她不禁吞咽了一下口水。 蒋医生用大弯血管钳夹取肠内蛔虫,方圆协助轻轻挤送蛔虫,看着钢盆里取出的蛔虫在逐渐增多,还在活跃的扭动,在旁的女护士都在强忍着胃部不适。 “情况不错,没有肠段坏死,把虫取得差不多,就可以缝合了。”蒋医生一边轻松地道。 肠壁及腹腔缝合是方圆来完成的。 当她放下钳子松了口气的时候,看见护士捧着的那盆蛔虫布满盆底,多的不计其数,有两条扭动着快爬出盆沿,手术护士一张脸快哭出来了,她干呕了一声,另一个护士帮忙接着钢盆,两个人带着拿出去处理了。 和病人家属做了情况说明和术后医嘱,她已经十分疲累,回到办公室坐下,就不想起来了。 许护士笑盈盈的进来,把铝饭盒放在她的桌上。 “方医生,这是蒋医生帮你打的饭菜,他说你出来晚,怕食堂没有菜了。蒋医生对你可真好啊。” 方圆笑着点头道谢,虽然她中午已经没有半点食欲,对于蒋医生的好意,她有些意外和感动。 接过饭盒打开,她立马捂着嘴巴一阵干呕。 里面是一份豆腐炖豆芽菜汤。 这一条条豆芽在豆腐汤里若隐若现,让方圆又想起之前的一幕。 这个蒋医生,真是会捉弄人啊,方圆咬牙切齿。 下班前,方圆去药房取了两包打虫药,给家里的大毛小毛备的。 刚踏出医院大门,就看见一身绿军装的陈南方站在围墙边,低着头,踢踏着脚下的石子。 方圆目不斜视,直直的从围墙右边过去。 “方医生。”陈南方何时已经发现她,跟上了她的脚步。 方圆顿住,转身望着他,微嗔道:“陈同志,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陈南方有些怅怅然,他端正神正道:“是我唐突了。其实我找你,确实是看病,但不是看我的病,是想请你给我一位老领导看病的。” 方圆脸色微缓:“我刚分配到医院,经验和能力不足,我们医院有很多优秀的医生,你可以让你的领导到我们医院看诊,我可以帮忙联系科室的主治医生给他。” “我相信你的医术,我知道,你是方神针方老先生的传人,我觉得只有你治好老领导的旧疾。” 方圆有些孤疑的看了看他:“你怎么知道我外公是方神针?” “……我打听到的。” 方圆点点头,“你还是让你领导到我们医院来先看看吧,如果确实是我能帮上忙的,我肯定尽力而为。” “好。”陈南方笑着点头。 他没有再跟上去,免得引起方圆的戒心,给她留下不好的印象。 ———— 明天就是周末休息时间,傍晚时,方晓琴拉回一辆永久自行车回来,大毛看到后窜过来,想推出去骑一会儿,被她打了一下手背赶走了。 “妈妈,哪来的自行车?”方圆刚洗了一头长发,拿着一块干布坐在门口搓着头发上的水珠。 “从你大姨家借的,你明天不是要去乡下么,走路要四五个小时呢,你会骑自行车,最多两个小时就能到,多方便。”方晓琴笑着道,她从车架上把一个尼龙袋子拿了下来。 “这是你大姨让带给你妹妹的。” 方圆披着一头黑卷的湿发,接过袋子打开,里面是一块小花布还有两袋麦乳精。 这可是稀罕的东西。 “大姨真好!”方圆笑呵呵道。 “你大姨真心疼你们几个。”方晓琴把车子靠在门边上锁后,接过方圆的干布帮她擦头发,“你要不把头发剪短吧,我看现在小姑娘都流行扎个及肩小短辫,这样收拾起来方便,你又有爱干净的臭毛病,整天洗头,我担心洗多了,你以后落下头疼的毛病。” “我舍不得剪掉。”方圆摸着自己的潮湿的发丝,摇头道。 第8章 天边刚现一丝曙光,方圆就被她妈叫醒了。 “快起床了,早点出发,还要骑两小时车呢。”方晓琴轻轻的把女儿推醒后,就出去收拾让她带去乡下的礼物了。 方圆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她的一条长辫松垮的垂在胸前,一双莹白的手臂伸出来,揉了揉眼睛,拿起枕边的手表看了一眼,五点半。 她咕喃一声又躺了下来。 方晓琴找了两个尼龙袋把东西装好,再掂掂重量,觉得这个份量女儿骑带着没问题,想了一下,又把陈大娘之前送来的两斤糕点也装了进去。 打好洗脸水,牙刷上捻上牙膏,过去掀开布帘,发现方圆又躺下了,她气笑,就这样子还说能帮忙照顾人。 她过去摸了摸女儿白嫩的脸颊,轻轻道:“快醒醒,你到底去不去了?” 方圆慢慢睁开眼睛,耍赖着搂着她妈妈坐了起来。 “都十九了,不是九岁,在外面的时候正正经经的像个大人,怎么在家里还是小孩样。”方晓琴嘀咕道。 “妈妈,把大毛也叫醒吧,他昨天说过,他想跟我一起去。” “可别,他就是想骑自行车,不管是你载他还是他载你,我都不放心,下个月他开学前我再带他回一趟。”方晓琴道,她把整齐的叠在凳子上的衣服给方圆拿过来。 方圆接过,刚想把身上的短袖碎花背心脱下来,看了一下她妈妈还在,不禁低叫道:“妈妈,你快出去吧,我要换衣服了。” 方晓琴嗤道:“我是你妈妈,你什么样我没见过,还跟我避嫌。” 虽这么说,但还是起身出去了。 “手脚麻利点,我现在下锅给你煮面条,别拖久,不然面就坨了。” 方圆穿好衣服,坐在小圆镜前面梳头,把上班以后就没有扎过的黄丝带重新扎在两条辫子上。看着镜子里明眸皓齿,精神整齐的样子才满意的站起来。 隔帘外的小床上,两兄弟睡得四脚朝天,口水直流,方圆蹑手蹑脚的经过,轻轻的把门带上,看见饭桌上已经放上了一碗热腾腾的面条。 她洗脸刷牙后过来,闻着面条的香味,开始觉得肚子饿了。 “妈妈,这是精面条啊。”方圆叹道。 “恩,就剩这么一把了,今天你还要骑那么久的车子,让你吃了有力气。”方晓琴把筷子递到她手里。 方圆笑呵呵的接过,吹了吹面汤,美滋滋的吃起来。 “妈妈,都装了什么东西啊?”方圆指着桌上的三个袋子问道。 “麦乳精、几块布料、两双解放鞋还有红糖和糕点。”方晓琴道。 “都带给谁的?”爷爷奶奶和大伯小叔住一起,她先问清楚,免得给错了。 “你只管带给你奶奶,让她去分配,大家会领她的人情。”乡下的公婆对她一直很好,方晓琴是领情的,现在小女儿也是婆婆在照顾着,每次去乡下,她总是不空手。 她从口袋里拿出手绢包着的钞票,点了四张出来,“这二十块钱你给奶奶带去,就说是你孝敬她的。” 方圆推了回去,没好气道:“我自己也有钱,我会给奶奶的。” “你还没领工资呢,先拿着。还有,盒子里的钱不能动啊。”方晓琴再次叮嘱道。 方圆暗自翻了翻白眼,私房钱让妈妈掌握一清二楚真是不好,一点用钱自由也没有了。 “要不要给妹妹带点东西?”方圆咬了一口面条,抬头看了看她妈,轻声问道。 “你奶奶不会亏了你妹的,你就放心吧。你不是还给她买了礼物么。”方晓琴指了指方圆鼓鼓囊囊的军挎包。 她大姐虽然拿了两袋麦乳精给小女儿,她让方圆带去,也不好指明是给小女儿用的,不过她知道婆婆肯定亏待不了自己女儿。 方圆推着自行车出门的响动,还是把里屋的大毛给吵醒了。 “姐,你是不是要走了,等等我……”刚从梦中醒来的大毛,惊慌的喊道,传来一阵手忙脚乱的踢踏声。 “快走,快走,别让他跟上。”方晓琴朝犹豫的方圆挥手。 方圆骑着自行车滑出了百米后,转头看了一下,方晓琴正抱着穿着背心短裤跑出来的大毛不放手呢。 她吐吐舌头,觉得有点对不住徐新国小朋友,但还是迅速的踩动踏板出发了。 清晨的阳光穿过河道边的柳枝,星星点点般洒落在石板道上,清风拂面,带动方圆的黄丝带在风中颤动。 骑着永久自行车,路过排着长队的卖肉亭,那里像一条灰蓝的小河流,沉寂又热闹。 很快纺织厂也到了,这是余阳县最大的工厂,有上千号工人,灰色的厂房盘踞在热闹老城区,旁边是县文化宫,每个月末会放映电影,那时人山人海,县里人都往这里赶。 厂房外面刷着“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的几个大字,被晨光染上一抹鲜活的橙色,虽然是周末,但是厂区前面仍然人来人往,有加班的工人,有住在厂里单身宿舍的职工。 出了县城以后,道路就比较颠簸,大段的石子路让方圆的屁股都颠疼了,路上碰到的行人,衣着也更为破旧,打的补丁是越来越多。 七点多的时候,头顶的阳光烫热起来,方圆停车把挂在把手上的草帽戴起来,喝了一口水壶里的水,重新出发。 越骑路况越差,有些地方还要下车推行,但是看着道路两边那一望无隙的黄灿灿的稻田,方圆心情却轻快起来,今年会是一个丰收年,只要不饿肚子,每天有白米饭吃,那就是幸福的日子了。 方圆从来没有挨过饿,她知道三年困难时期,外省饿死过很多人,z省依山傍水,在前几年的时候,虽然农村人也挖过野菜,主食里杂粮掺得多了些,还有吃米糠的,但没听过有什么人饿死的。 前几年方圆来乡下的时候,跟着吃过社队里的大锅饭,她发现倒掉浪费的还很多,记得当时爷爷啧啧心痛,叹道不是自家粮不知道爱惜。后来砸掉大锅熔了小锅,按工分分粮到户,爷爷家还能多出粮食来送到县上给方圆他们。 天空越发湛蓝,土地广袤,空气里也带着一丝清甜,河沟处上方的青草地里立了一块大石头,上面写着青湾村三个字,不到两小时,就到了乡下老家了。 有扛着锄头的老汉、有提着泔水桶的妇人,还有牵着水牛的半大小子,在村口看到推着自行车进来的方圆,都好奇的站住打量着。 进入村子后,越来越多的人发现方圆,站在一圈指指点点的私下窃语,没人敢上前询问。 “哎呀,你是徐大爷家的二孙女吧?”有一个站在矮土房门口,拿着一块毛巾给孩子搓脸的妇人看见方圆,惊喜的叫了起来。 方圆笑着点头:“是的,我爸是徐大江,我是他的女儿方圆。……你是二婶吗?” 方圆回村的次数不多,但是她的记忆力不错,认得出眼前这个妇人是爷爷兄弟家的儿媳妇,她要叫她二婶。 “对,对呀,没想到你还记得我,快,我去告诉你奶奶,她家大学生孙女回来了。”她放开儿子,手里还拿着毛巾,就朝方圆爷爷家跑去了,一边走,一边对旁边的人说,“你们不认识吧,这是大江哥的女儿,县里的姑娘,大学生!” 她似与有荣焉,一路和人说着。 方圆在后面跟着,脸上微微发烫。 自行车旁很快聚集了一帮小孩子,有一个淘气一点的突然跳上了后座,方圆差一点因为车子失衡摔出手去。 孩子很快就被旁边的人揪下去了,但是上来问话的人却越来越多。 “徐大爷家的孙女,我是你表姑婆,你记得我不?” “大学生,你给爷爷家送什么来了,好几袋子呢。” 身边的人七嘴八舌,方圆脸上都快笑僵了,因为围着的人多,她车子还推不快,只有在热情的招呼声中一点一点慢慢前行。 “阿圆。” 方圆抬头望去,看见小堂哥扬着手,脸上满是笑容的正朝她跑过来。 她心里松了一口气。 “小哥。”甜甜的叫了一声。 “怎么不事先托人带个口信,我们好去接你,这一路上不好走吧?”小堂哥走近,推开人群才发现方圆推着一辆自行车,“你真行啊,都骑上自行车了。” 他眼睛发光的打量着自行车,“这是永久牌吧,我们公社书记也有这么一辆。” “我大姨父的车子,我妈借来的。”方圆道。 “真是个好家伙!我帮你推吧。”小堂哥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方圆笑着点头,把车把交给他。现在县里自行车也不多,这是贵重的大件,自行车票紧张,价格又高,能置办起的人家不多。 村里的房屋都是土房为主,还有些条件差一点的草房,当一处两间并排两层高的青砖水泥房出现时,变得格外显目和大气。 这所村里的“豪宅”就是爷爷家了。 徐家一直是普通的公社社员,几年前徐大伯被选为生产队大队长,但只管组织生产记工分,并不能让家里盖上水泥房,这两间房子,应该来说是方圆的父亲徐大江给家人留下的。 第9章 徐大江是因为抢救人民财产牺牲,上报到县里,作为先进事迹,当时纺织厂和县里都发了优厚的抚恤金,一共有四百元,这笔钱交到方晓琴的手里时,她正在做月子,拿到以后哀恸大哭。 方圆的外公作主,把钱交给了徐爷爷,说是徐大江作为儿子,没有机会再给老人尽孝,这笔钱就是给徐爷爷两人的养老钱。 方晓琴没有异议,她当时心神俱失,根本不在乎钱财得失,徐爷爷却是怎么也不肯收下的,儿子虽然去世,但是留下的子女都还小,读书结婚,都要用到钱,但是方圆的外公态度强硬,钱的用途都想好了,让徐爷爷把家里的矮土房推倒盖几间大屋。 方志远知道,人比钱重要,他年纪大了,随时都可能离开,女儿几个孩子都还小,以后还是要靠徐家人帮扶,家族人丁兴旺,兄弟盛壮给力,寡妇幼子才不会被人欺负。 他自己行医多年,也留有一些积蓄,足够女儿今后扶育子女所用。 徐家现在的新居并不是在老房子上面重建的,那几间矮土房可舍不得推倒了,徐家到公社重新批了两间宅基地,自己动手活泥拉砖,一年时间盖上了这两间水泥房,在村里一时风头无两,幸好徐家几代贫农,钱财来路光明正当,不然可能被作为典型,被找去开批判会了。 徐家前院挖了一尺宽的水沟,沟里布满青苔石子,上面还长了许多的钉螺。 跨过沟渠就是两棵茂盛的柚子树,树荫下有一口水井,方圆的奶奶正站在井边眺目远望,看见远远一群人簇拥过来时,高兴的眯了眼睛迎出去。 “奶奶!”方圆远远的招了招手,抛下小堂哥,朝前面迎来的老人奔去。 “阿圆,好阿圆,你可来了。”徐奶奶紧握着孙女的手不放,激动的脸上都泛红了。 跟过来看热闹的村里人七嘴八舌的打听着消息,徐奶奶招呼她们一起进屋坐的时候,大家伙客气的推拒,这才一拥而散,来报信的表婶也跟着一块走了,说好下午再过来看方圆,只留了几个孩子还跟在自行车旁边打转。 “奶奶,爷爷呢,大伯他们呢,还有妹妹呢,都在家吗?”方圆一一问道。 “你爷爷带着你大伯去我们后山的自留林挖笋,说是多挖一些给你们送去,没想到你今天就来了,贵妹跟着你大伯娘去豆坊买豆腐去了,我让人叫他们回来。”徐奶奶拉着方圆的手舍不得放开。 老家人给徐小妹取了小名叫贵妹,方圆对这个名字不感冒,她还是喜欢自己妹妹的大名,徐爱丽。 “阿圆,这些东西给你放哪?”小堂哥把自行车拉到门前放下,把车把手上挂的,还有后座上绑的东西解下来,转身问方圆道。 “阿圆,怎么又带这么多东西。”徐奶奶微嗔道。 “小哥,你就放屋里吧。”方圆道,她爱娇地摇着徐奶奶的手,“奶奶,我渴了,天太热,一壶水都被我喝光了,还有,能不能给我拿条毛巾,我全身都是汗。” “好好,你等着,奶奶给你拿去,这么热的天,可累坏我孙女了。”徐奶奶连忙颠着跑进屋去了。 小堂哥摸着脑袋来到方圆面前,黑红着脸踌躇道:“阿圆,你…这个车子能不能借我骑出去一会。” “行啊。”方圆爽快点头,想了一下又叮嘱道:“别摔着了,不然我没法跟我妈交代。” “没问题!”小堂哥顿时神彩飞扬,拍胸膛保证,他走过去推上自行车,扛过沟渠,飞身上车,一溜烟就滑去了老远。 一群孩子又跟着自行车屁股后面跑了。 徐奶奶从屋里给方圆端出一碗白开水,方圆接过喝了一口,笑眯眯道:“奶奶,是甜的。” “奶奶放了一勺白糖。”徐奶奶笑着从井里摇了一桶水上来,倒在盆里,搓了一把毛巾递给方圆,“毛巾是干净的,你妈上次来的时候用过。” 她也知道孙女爱干净的毛病。 进屋后,徐奶奶翻着方圆带过来的东西,眉头倒是越皱越紧,“你妈又买这么老些东西,要花多少钱?现在就她一个人赚工资,还有好几个孩子要她养活呢。” “奶奶,我现在也上班拿工资了。”方圆笑嘻嘻的拥着徐奶奶道。 “是呀,都忘了问你,你今年大学毕业了,分配在哪里上班啊?”徐奶奶想起来忙问道。 “分配到了我们县医院外科做医生,以后我们村有人不舒服,都可以去找我。” “真好,真好啊。你外公就是神医,我们阿圆现在也是大医生了。”徐奶奶有些激动的抹着眼睛。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声响。 “阿母,听说阿圆来了?” 是方圆的小婶婶抱着两岁的小堂弟进来,她三十左右,脸庞瘦削,高个头,看到桌上摆满的东西时,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小婶婶。”方圆叫道。 “唉。天这么热,你走了老长路吧,快坐下休息休息。”她热情的招呼,一边转头问徐奶奶,“娘,自留地里的西瓜熟了,我去摘一个回来。” “那你快去。”徐奶奶忙点头挥手道。 小堂弟被留了下来,他抓着椅凳,抬头好奇的看着方圆,脸上的鼻涕挂了下来,快流到嘴巴里了。 方圆看到,刚掏出方手帕,打算帮他擦一下鼻涕,徐奶奶看到,把小堂弟拉过来,直接上手拧了一把他的鼻子,顺手把一条长鼻涕甩到了地上。 “这个小脏猫,别把你手帕弄脏了。” 徐奶奶让方圆先在前屋玩,帮忙看一下小堂弟,她刚才喂猪喂到一半就跑出来,现在再去把活干完。 方圆抱着小堂弟到前院玩耍,她重新从井里摇了一桶水上来,把手帕打湿,把小脏猫抓过来,帮他把黑乎乎的小脸擦干净,又把他的两只小手擦了一下,小堂弟扭着身子拼命想挣脱出来,恼得张大嘴巴就要哭出来。 方圆看着他憋红的小脸吓一跳,想到口袋里有糖果,连忙掏出一颗剥开糖纸递给他,小东西拿到以后,立马往嘴里塞,水果硬糖的甜味让他吃了一惊,先是瞪大眼睛惊奇的看了看手里的糖块,然后拿着糖果蹒跚着绕着前院小跑起来,一边开心的不停的舔着。 “你在吃什么?”一个梳着稀疏的双马尾的小姑娘不知何时跑了进来,追在小堂弟身后问道。 “爱丽。”方圆惊喜地叫了起来,冲着小姑娘走去。 徐爱丽小手插腰,瞪了方圆一眼:“你是谁?来我家干嘛?” 方圆愣住,半年不见,小妹又不认识她了。 “爱丽,我是你姐姐,我们过年不是才见过吗,你怎么又忘了我。”方圆心里有些酸酸的。 爱丽歪着小脑袋想了一下道:“他的是你给的吗?我也要。”说完朝方圆伸出小手。 方圆从口袋里把剩下的几颗糖果都拿了出来,放在她的小手上,这糖本来就是带给她的。 徐爱丽的小脸笑得灿烂,她剥开一颗硬糖塞进嘴里,这才冲方圆道:“我不叫爱丽,我是贵妹。” 说完,还把握着糖果的小手放在了背后,看着方圆,怕她发现认错人又把糖抢走了。 “你大名叫徐爱丽,小名叫贵妹,你是我的妹妹。”方圆蹲了下来,哄着道,“爱…贵妹,叫我一声姐姐。” 爱丽扭过头,不理她,塞着糖果的嘴巴一鼓一鼓在吮吸着。 “迭迭。”小堂弟扑了过来,拉着方圆的袖子大声地叫道。 “新党,你真厉害,你已经会叫姐姐了。”虽然自己妹妹不理她,但是小堂弟捧场,她一样高兴。 “她才不是你姐姐,你走开。”爱丽推了一把小新党。 “爱丽,不能欺负弟弟。”方圆轻斥道。 “哼。”爱丽甩着马尾,气乎乎的跑进屋了。 “阿圆,真的是你啊,一个人来的吗?”大伯娘手里端着一碗豆腐回来,冲方圆笑道,“刚在路上就听人说你来了,原来是真的啊。” 方圆的大伯娘圆脸上已经爬上皱纹了,个头不高但很亲切,衣服上打了两个补丁。 “大伯娘。”方圆笑着打了声招呼。 “对了,你有没有看到贵妹跑回来,这小丫头我一不留神没看住就跑不见了。” “她刚进屋了。”方圆道。 不一会儿爷爷和大伯也回来了,中饭的时候,一家人聚在一起,十分的热闹。 中饭很丰盛,有茄子蒸豆角、冬瓜汤、拌豆腐、红烧鲫鱼,除了方圆碗里的白米饭,其他人都是地瓜饭。 她有些不好意思,直道自己刚才吃了两块西瓜,现在肚子还饱着,这么大碗饭吃不下了。 徐爷爷笑眯眯的看着她,让她慢慢吃。 饭桌上,四岁的贵妹还是由奶奶喂饭的,她手指着菜,奶奶马上给她夹,几口下去不吃了,奶奶还追在屁股后面喂她。 吃完饭徐奶奶把方圆带来的东西拿出来,说这是二媳妇特地给家人准备的,两双解放鞋大伯和小叔家各人一双,另三块布料,她留了一块,另外两块仍旧给两个儿子家,还有一块小花布明显是给贵妹做衣服的,她也留了下来。 其他都是吃食,云片糕、麦乳精和红糖她都收了起来,小婶眼睛都看直了,也没分到。 她是看上两袋麦乳精了,想分一袋给小儿子补补,但是看样子,婆婆是打算留下来都给贵妹吃了,因为是二嫂带来的,她也不敢有想法。 方圆从自己的挎包里拿出一个会眨眼睛的布娃娃给爱丽,她倒是很高兴,一把抢过抱在怀里,好奇的摸着布娃娃的眼睛和衣服。 “这个娃娃看着就讲究,肯定很贵吧。”徐奶奶有些心疼了。 “不贵的。”方圆道。 这时突然有人冲了进来,朝方圆的大伯徐大海喊道:“大队长,不好了,出事了,你快去看看吧。” 第10章 徐大海猛的站了起来,问道:“出什么事了?” “那,那个,大根叔要把他女儿活埋了。”来人喘着粗气回道。 “到底搞什么,我去看看。”徐大海大跨步的出去。 “阿母,我们也跟去看看。” 小婶抱着新党,拉了拉方圆大伯娘的衣袖,示意她一起去。 “大根怎么回事,他就一个小闺女吧,那丫头挺懂事的。”徐奶奶愁眉道,她看了一眼徐爷爷,“要不你去劝劝。” 徐爷爷点头,拿着烟杆也去了。 方圆一错眼,发现爱丽已经不在屋里了,她四下找了一下,看到她跟在大伯娘后面,已经出了前院了。 和奶奶说了一声,方圆跑了出去。 李大根家里外已经围满了人,有袖手看热闹的,有交头私语的,还有热心上前劝说的。 爱丽人小,一下子从人缝里钻了进去,方圆急忙跟上,从人群中挤了进去。 “大根,现在是新社会,你要打杀孩子,那就是犯罪,要抓进去坐牢的。”徐大海用力拉开李大根,把他手里的大木棍子夺了下来,大声的斥责道。 “她做出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我不打死她,公社和政府也会处理她的。”李大根黑着脸,气喘吁吁道,“不如我找个坑把她埋了,省得败坏几辈人的名声。” “大根,到底怎么回事,孩子不懂事,你慢慢教,干什么一上来就喊打喊杀的。”徐爷爷上前问道。 旁边的一个老大爷拉了一下徐爷爷:“大兄弟,你别管了,这丫头,这丫头是该打啊。” 徐爷爷脸上带着疑问。 “丢人哪,太丢人了。没嫁人的姑娘,肚子都大了。”老大爷掩脸叹道。 徐爷爷一脸震惊,望着被坐在地上,被护在李大根婆娘怀里的大丫头,嘴唇微动,一时无言。 村里的人议论声更大了,不时指指点点,李大根的婆娘脸埋得更深,李大根女儿却是一直哭个不停。 方圆终于抓住到处乱窜的爱丽,小姑娘指着李大根的女儿刮着脸颊道:“爱哭鬼,羞羞人。” 方圆连忙把她嘴巴捂上。 爱丽气愤的扭动,方圆低下身附在她耳边警告:“你不乖的话,我下次不给你带甜甜的糖果了。” 爱丽马上不动了,她一屁股蹲了下来,不一会又站了起来,朝方圆伸出双手道:“要抱抱。” 方圆笑着把她抱起来,爱丽搂着她的脖子,依偎着她。 方圆心里软软的,她抱着妹妹退到一边,看着坐在地上哭泣的女孩子,心生不忍。 听人群议论知道,李大根的女儿叫迎花,今年十五岁,她身形十分瘦弱,营养不良的黄发扎了两个稀疏的短辫,缀着补丁的衣服下方看出微凸的腹部。 未婚先孕不是小事,但是也不致要以命抵过,希望能找到男方,让他负起责任,大事化小处理,方圆心想。 徐大海拉了一把李大根道:“过去问问迎花,那个男的是谁,把他找出来,我给你们去讨个说法。” “死丫头嘴硬着呢,打半天都不肯说。”李大根气恼地跺脚道,要是知道是哪个混蛋糟蹋了自己女儿,他第一个冲上去劈了他。 “她爸,迎花说不定是病了,肚子长瘤子,她一天到晚都在我跟前,真的没出去瞎胡闹啊,你自己女儿还不清楚吗?”李大根的婆娘抬头看着丈夫喊道。 “你还好意思喊,你当别人眼瞎啊,还长瘤子,今天我连你一块打死。”李大根说完举手冲过去。 徐大海上前踢了他一脚。 “这事情还没弄清楚,你就闹开了,你存心把女儿往死里推啊。” “这哪是我闹开的,我都不知道这丫头肚子大了,她整天躲在屋子里,我一天到晚忙活,哪顾得上她啊,是隔壁老林家的婆娘看出来,传得整个大队都知道,我还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回来一看,真的老大肚子了。我这张脸,算是给她丢尽了。”李大根捶着胸口,脸色铁青道。 “都散了,都散了,这事情没搞清楚以前别瞎传,都是一个大队的,别败了人家闺女名声。”徐大海冲人群挥手道,想把看热闹的人群先打发走。 “这事情不是明摆着么,没结婚挺着个肚子,谁看不出来是怎么回事?你作为队长,可要正正我们青湾大队的风气,这事要报给公社处理,可不能你们私瞒下来了。”老林家的婆娘双手环胸,撇着嘴道。 “李大根,你女儿奸夫是谁,可要先问出来,活埋也是两人一起埋。”人群中有人喊道。 “毛癞子,你别添乱,赶紧给我滚远点。”徐大海冲人群一指,怒骂道。 “事情是要问清楚。”在场的几个老一辈人都沉着脸,意思一致。 “你们别瞎传,我明天就带迎花去医院,她肯定是肚子长瘤子了。”李大根的婆娘哭着道。 “谁知道你们打算去哪把孩子弄掉,神不知鬼不觉的,回来说是割瘤子去了。这个瘤子啊,可真要好好查查了。”又是老林家婆娘,两家人之前有一些小龌蹉,见机她肯定要踩上一脚。 “林家的,你存心不让人好,我撕了你这个碎嘴婆娘。”李大根婆娘站起来,冲着老林家的去了。 半途就被人拦了,两人没能撕打在一起。 李大根见迎花一个人坐在地上哭着,走上前去,拖着她往外拉。 迎花被拉出一米远,裤子上全是泥土。 “阿爹,饶了我吧,饶了我吧。”她只会一直哭求,小身体瑟缩的更厉害了。 “李大根,你别胡来。”徐大海拦道。 方圆怀里的爱丽,刚才还兴致勃勃的坐在她的怀里看热闹,这时却有些害怕起来,她小手把方圆搂得更紧了。 方圆安抚了她一下:“爱丽别怕,没事的。” 她刚才听了迎花妈的话,再仔细观察一下迎花,一时不能确定,见迎花被拉走,她终于忍不住,站出来道:“大根叔,我是徐家的二孙女,也是余阳县医院的医生,让我先给迎花检查一下吧。” 李大根犹疑,看了一下方圆,再看看徐大海。 “阿圆是医生,要不让她先给迎花看看。”徐大海犹豫一下才道,他心里也认定迎花怀孕,怕检查出来结果,让事情变得更不好收场,但是方圆既然站出来了,他也没理由再拦着。 “我们回去,我要回去。”爱丽在方圆的怀里,看着不远处李大根充血的双眼,害怕起来。 “贵妹,到伯娘这来。”方圆的大伯娘这时候站了出来,把爱丽接了过去。 方圆拍了拍爱丽,朝迎花走过去,她把人扶了起来,对被人拉住的迎花妈道:“婶子,我们先把迎花带进去收拾一下吧。” 迎花妈连忙挣开拉着她的人,散乱着头发跑过来道:“徐医生,你可要给我们迎花好好检查检查,千万不能搞错了呀。” 她以为方圆姓徐。 方圆和迎花妈扶着迎花进屋,徐大海在外面震着人群,李大根蹲在墙角揪着头发,担心期待害怕,各种情绪交杂。 老林家婆娘跳着脚,想往里打探,不时和身边的人道:“就他们自己弄鬼,谁知道怎么回事。” 旁边老一辈人指了指两个年纪大的妇人,让她们也跟进去探听情况,不能让李大根家的自己糊弄过去。 方圆把迎花扶到床上坐下,她让迎花妈去打盆水给她清洗一下,她拉过凳子,在床前坐了下来。 “迎花,你今年几岁了?”方圆放柔了声音,轻轻的问道。 “十,十五。”迎花声如蚊蚋。 “别害怕,你先伸出手,我给你把一下脉。” 她的三指扣在迎花的手腕处,过了一会儿,又让迎花换一只手,她又把了一会。 脸上的表情开始放松下来。 “是有了吧?几个月了?”跟进来的妇人好奇的打探道。 “是…是瘤子吗?”迎花妈端着一盆水进来,声音颤抖地问道。 方圆没有回答,她接过迎花妈手里的水盆,把毛巾打湿,给迎花擦了脸颊。 迎花的双眼随着方圆的手移动,她一眼期待,也希望从方圆这里听到能给她生机的消息。 她今年虚岁十五,性情内向胆怯,家里只有两个哥哥,平时甚少出去和人走动,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好的肚子会大起来,难道是上次和她哥去乡里看电影时,人群拥挤,她差点摔倒,被一个年轻男人扶了一把? 小时候家人就教育她,不能让男人碰到,不然会生孩子,难道就是那次手碰到,肚子就大起来了? 她爸追打她问男人是谁,她是真不知道扶她的那个人是谁啊。 她妈说她长瘤子,她现在也希望自己是长瘤子了,长瘤子可以割掉,如果是有孩子了,她就没有活路了。 “迎花,你先躺平,让我帮你检查一下。”方圆指示迎花躺下来。 她心惊胆颤的躺平,看着方圆把她上衣拉起来,按压她的腹部,按到一处,她突然痛叫起来。 方圆心里已经肯定了,不过需要再和迎花妈确认一下。 第11章 “婶子,迎花初经来过了吗?”方圆问道。 “没有。”迎花妈肯定地道,“就是知道她没来过月事,我才说她是长瘤子的,以前卫生站的人来我们村里讲过课,这个女人要来月事以后才算成人,她还是孩子呢,怎么可能怀孕。” “迎花确实没有怀孕。”方圆点头道,她看了一下旁边的两个妇人一眼,借此澄清一下。 “没怀孕,那肚子怎么无缘无故鼓起来了?难道真像她妈说的长瘤子了?” 看着从床上坐起来,人又开始紧绷的迎花一眼,方圆笑道:“也不是长瘤子,她这是来初经了,但是经血不能流出,一直积在里面,所以腹部才会慢慢鼓起来。” “原来是这样啊。”旁边的妇人相视一眼道。 “不是长瘤子就好。”迎花妈脸上的愁容终于散开了,“那她月事怎么会下不来?” “医生,那迎花是不是就是老话里说的石女。”一个妇人想到,好奇问道。 迎花妈又是一脸骇然,石女的话是不能过婚姻生活的。 方圆连忙摇手:“别担心,迎花不是这个情况,她只是处/女/膜较厚,血一时流不出来,去医院打一针就好了。” 几人听了,都松口气,进来的两个妇人和迎花家都是同一大队,乡里乡亲,肯定不希望看到一个好好的小姑娘是石女,那样一辈子就完了。 “那我明天就带她去医院打针,徐医生,我就去找你。”迎花妈渴切的看着方圆道。 “好,我在县医院外科,我随我妈妈姓方,你到时候到了就报我的名字就行,我叫方圆。” “哦,对对,你是徐大爷在县里的那个孙女,是姓方。”她转头对两个妇人道,“这就是治好徐大爷怪疾的方老神医的外孙女啊。她说我姑娘没事,那就是没事了。” “怪不得上手一搭脉就看出来了,原来是方神医的传人。”两妇人喜庆地应和道,徐大爷当年得了怪病,附近郎中医生找遍都看不好,差一点就要死了,后来还是他在县里做事的亲戚告诉县城方家有个名医,让他上门去求诊,说不定就能治好。 当时死马当成活马医,家人拉着徐大爷去了县城,方志远把人接进来,几针下去,不到半个月时间不全好了,当时看着徐家已经花光积蓄,拿不出诊费,方志远还是免费为他看诊的。自此徐大爷对方志远感激涕零,一心想当牛作马报答。 看着迎花脸上也有喜色,几个人出去把事情和大家伙一说,经她们口中一宣传,方圆顿时能和名医比肩了,迎花的事倒被人落在后面,他们对方圆的好奇心更盛,都去参观她了。 李大根知道女儿没做丢人的事,抱着头哇哇大哭起来,一会儿抬头,双眼冒着怒火盯着老林家的婆娘,快把她吃了的样子,老林家的连忙躲回家里去了。 徐爷爷看着孙女被人簇拥着,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一脸的欣慰和自豪。 徐大海也松了口气,队里真的出了未婚先孕的丑事,他这个大队长以后也没脸到公社开会了。 方圆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出来,她拉着迎花妈道:“婶子,我下午就回县里,回去之前,我再来一趟,把地址留给你。” 说完重重的捏了一下迎花妈的手。 迎花妈心里咯噔一声,强笑道:“好,好,不能麻烦你再跑一趟,我呆会就去找你。” 方圆跟着徐爷爷几人先离开了,爱丽从大伯娘的怀里挣脱下来,跑到方圆的前面。 “你抱我。”她伸手道。 方圆笑了,一把抱起爱丽,吻了吻她的脸颊:“要叫我姐姐。” “你会再给我糖吗?”爱丽眨着黑亮的眼睛问道。 “会。除了糖,你还想要什么?” 爱丽摸着脑袋想了一下,肯定地道:“很多很多糖。” “哈哈哈,那你的几颗小牙齿可就保不住了。”方圆笑了起来,她看着爱丽酷似妈妈的小脸,问道,“爱丽,你要跟我回家吗?你想不想妈妈?家里还有两个哥哥,大哥叫大毛,小哥叫小毛,他们都会陪你玩。” “不要,不要。”爱丽拼命摇头,“要奶奶。” “你记不记得妈妈?”方圆小心地问道。 爱丽扭过头不回答了。 方圆叹息。 “……她给我扎辫子,还给我吃糕糕。”过了一会儿,爱丽突然开口道。 她是知道妈妈的,每次来,奶奶和伯娘都要把她推过去,让她叫那个人妈妈,她害怕奶奶不要她了,不肯叫那人,还怒冲冲跟她说,不喜欢她,让她不要来了。 但是她每次来,还是一直盯着她看,给她喂好吃的。 她越加害怕那个妈妈会带她走,在她的意识里,这里才是她的家。 “原来你记得啊。爱丽,妈妈和姐姐马上会接你回家。”方圆眼睛有些激动地道。 “不,不要。”爱丽吓得要从她怀里跳下来。 徐爷爷看到方圆快抱不动爱丽的样子,拍了一下大儿子的肩膀:“还愣着,快去接把手,你抱着贵妹。” 徐大海从方圆怀里抓过小爱丽,把她架到自己的肩膀上,爱丽抓着他的脑袋,又嘎嘎地开心笑了起来。 回到家以后,徐奶奶问了情况,知道虚惊一场,孙女又出了风头,有些喜不自胜,她拉着方圆念叨:“我孙女真是有大本事了。不过你个人情况也要抓紧啊,你今年都十九岁了,你大堂姐比你大一岁,儿子现在也有两岁了,你开始上班后,就要抓紧找个对象。奶奶和你伯娘几个都在村里,我们打听不到什么好人家,你让你大姨和你妈妈帮你留意起来,你小孩家脸皮薄,下次你妈来,我和她说说,嫁人不能晚,晚了好人家都被人挑走了。” 方圆脸红红的只笑不语。 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也有男同学向她示好,但是她根本没想过这事,觉得自己还小。回到县里后,发现认识的几个同龄人都订亲找好对象了,她也想过自己以后会找一个什么样的人,但是想到要离开家人到另外一个家庭,和陌生人一起过日子,她觉得有些害怕。 下午三点,太阳还在释放热情,徐奶奶已经收拾起准备做晚饭了,方圆还要骑两小时车才能回县上,她怕太晚吃饭孙女一个人走夜路不放心。 小堂哥已经把自行车骑回来了,他满身大汗,在水井旁冲澡,顺便帮方圆把自行车冲洗了一下,又用布把车子擦干净,看着他这么爱惜车子的样子,方圆笑道:“哥,你结婚的时候也置办一辆自行车。” 小堂哥黑脸又红了,弹了一下方圆光洁的额头:“我才不要那么早结婚,我还想去学开拖拉机,已经报名公社的拖拉机手,马上就能被选上了。” “你就吹吧,上百号人报名,还能选上你。”大伯娘在一旁听到,笑了起来。 “我怎么不行了,论成份,我们家几代贫农,论学历,我也有初中毕业,年龄也在选拔要求里,为什么我上不了。”小堂哥不服气道。 “小哥,论长相你也是俊小伙一个,我相信你肯定行。”方圆抿嘴偷笑道。 “人家说爹矮矮一个,娘矮矮一窝,嫂子,幸好新红和新民个头不像你。”小婶切着猪草道。 爱丽和新党在一边玩着猪草的藤条,把它撕成一段段,挂在脖子上,追打玩闹。 大伯娘心里十分不痛快,弟媳妇总拿她身高说事,她自个子竹竿似的,如果不是徐家人个子高,三弟也是个大高个衬得住,当年她说亲都困难。 “小婶,阿圆和你一样,和我们村男人都差不多高,不知道她以后能不能找到我们家这样高个头的。不然新女婿站在她旁边,比她矮一截就糟了。”小堂哥新民说完,自己先乐得笑个不停。 大伯娘啐了他一口,轻斥道:“胡说什么,阿圆以后对象肯定是个大高个俊小伙。” 方圆不好接话,只能继续做脸红状。 这时路口过来一妇人,走近后发现是迎花妈,大伯娘几个以为她是特地过来感谢方圆的,招呼她进屋喝水。 迎花妈看着方圆,有些忐忑为难。 “大伯娘,你们先去忙吧,我把县里地址给婶子留一个,再和她交代两句。”方圆对一起进屋的大伯娘道。 大伯娘看出来她们有话要说,她笑着道好,把跟着跑进来玩耍的爱丽和新党也一块带出去。 “嫂子,迎花妈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她来找阿圆是什么事?”小婶把猪草收拢放在大木盆里,在井边洗了一下菜刀和手,见大伯娘出来,一脸好奇的打听道。 “阿圆给她开地址呢。” “我看没这么简单,你说,迎花真的只要打一针就好?”小婶凑过来意味深长地道。 大伯娘笑笑没答话。 方圆带着迎花妈到厨房间和徐奶奶打了一声招呼,带她到一楼奶奶的房间,关上门。 “方医生,迎花……”迎花妈的手都有些抖了。 “婶子,你放心,迎花真的没事,因为这事有些私密,所以我觉得还是私下和你说一声为好。”方圆解释道。 “迎花真的是只是肚子里血流不出来吗?” “是的。迎花腹部有包块,确实是因为经血不能流出,初步诊断为处/女/膜闭锁,但这个情况并不是打一针就能解决,要做处/女/膜十字切开手术,不过这是一个很小的手术,没什么危险。” 迎花的情况,确实是民间所说的石女,但石女分为两种情况,有“真石”和“假石”之分,真石是阴/道缺失或闭锁,而假石只是处/女/膜闭锁,简单的小手术后就能治愈,与正常女性无异。 之前妇人提及迎花是否石女,方圆一口否认,也是知道大家对石女认识不清,如果她说是,怕会影响迎花之后的婚嫁。 第12章 “要在下面划开一刀?”迎花妈有些讷讷地道,扶着床柱,慢慢的坐到了床上。 “是的。” “方医生,那是你给迎花做手术吗?”迎花妈问。 “手术医生要医院安排。”方圆刚到医院不久,她现在还没有开始独立问诊,虽然迎花这个只是一个很小的手术,她来做是没有问题的,但是一切还是要服从医院的安排,她现在不能轻易答复。 “方医生,你是老神医的传人,我相信你,还是你来给迎花做这个手术吧。真不行,那…能安排女医生吗?” 方圆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之前才没有当众说出手术的事,而是单独告诉迎花妈。 “我会帮你联系女医生。”方圆道,这个小手术,医院医生都能做,不是什么问题。 “那就好,那就好。不过做了这个手术,那个膜切开了,迎花会不会被以后的丈夫误会。” “你放心,我们医院可以开个医疗诊断证明,如果有需要,可以拿给男方看。”方圆也明白迎花妈的顾虑,“不过婶子,你明天一定要带迎花来医院,我看腹部包块很大,积血挺多,一定要及早手术,不能再拖下去。” “好,好,我明天就带迎花去。” 送走迎花妈以后,方圆吃了奶奶准备的丰盛晚饭,在夕阳的余晖中骑车回家了。 回去时候,自行车座后绑了一个西瓜和一小麻袋的蔬菜。 本来徐奶奶还把家里的老母鸡都抓上,方圆不肯接下,她知道这是下蛋的母鸡,杀了吃肉太可惜,现在农村虽然有自留地种些蔬果,但养牲蓄家禽是限数量的,家里也只有两只老母鸡,杀了一只,就马上少了一个下蛋的主力。 又是两小时车程,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大毛在巷子里和一帮半大孩子滚铁环玩,看到方圆回来,“哼”一声扭头不理她。 方圆摇头笑笑,她发现四个姐弟妹里面,小毛和她像一些,性格较为沉静内向,喜欢静静坐着看书,而爱丽和大毛一样,更加好动调皮一些,希望她以后学习千万不要像大毛,拿起笔杆似有千斤重。 “徐新国同志,来帮忙搬一下西瓜。”方圆冲大毛远去的后脑勺喊道。 大毛猛的回头,扔下铁环就跑过来,一下窜到自行车后面,看见真的有大西瓜绑在那,嘴巴都快笑歪了,他伸手就去拽绳子。 “别扯,小心西瓜滚下来。”方圆提醒道。 “这是爷爷奶奶送我的西瓜,你别想昧下,你在乡下肯定吃了不少。”大毛瞥了方圆一眼道,这也是他想跟去乡下的原因,每次都吃到好吃的。 “你脸真大,就你一个孙子么?”方圆跟着斗嘴,碰到大毛,她也变幼稚不少。 “你就是想一个人吃好的,才不带上我,这个西瓜没你份。”大毛终于把绑西瓜的绳子解了下来,抱起西瓜就走。 最终西瓜也没能进入他一个人的肚子,方晓琴留了半个,另外半个切了,分别给邻里送去。 小胜利抱着一块西瓜坐在门口美滋滋的啃着,胸前沾满红色的汁水,他一边冲着旁边的大毛咧嘴直乐,压根没有发现大毛恶狠狠的眼神。 小毛吃的斯文,他把西瓜籽吐簸箕里,一边护着汁水不会滴到衣服上,问道:“姐,奶奶家种了很多西瓜吗?” “没有很多。”方圆摇头,“多了就要被割资本主义尾巴。” “我觉得资本主义尾巴都是好东西。”大毛抹了一把嘴巴道。 大腿马上被方圆拍了一下,“别乱说话!” 送到郝家的一块西瓜,最后还是燕子吃了。 刘大娘悄悄的和方晓琴说:“这燕子命真是好,虽然郝刚腿有些跛,但是她一个农村人嫁到工人家庭,又得公婆丈夫护着,日子过得倒滋润。” 方晓琴笑着点点头:“也是郝师傅他们会疼人。” 郝师傅原是纺织厂的工人,因为技术过硬,剪刀厂刚开办起来的时候,把他借调过去了,后来就呆在剪刀厂。他家原有三个孩子,战争年代过去,只保住一个腿脚受伤的郝刚,前几年为了给落下残疾的儿子找对象,两口子没少打听,最后相中了农村户口的燕子。 郝师傅每月的工资有一百零六元,郝刚是翻砂工,工资二十几元,不过一家人一个月有一百多元工资,生活已经是很好了,燕子怀孕和月子期间,家里都是买高价粮给她补营养的。 郝刚虽然沉默寡言,却是一副热心肠,方圆家和刘大娘家都没有成年男人,一些搬搬抬抬的体力活都是他帮忙干的。 “不知道我们芳芳什么时候也能找着一户好人家。”刘大娘正在托人打听女儿的婚事,本来她想等芳芳当上工人以后再说人家,现在工厂都没有招工指标,女儿又一天天大了,她想着最好能工作和婚事一起落实,放出口风,找对象要能帮忙解决工作问题,“你们阿圆也要抓紧了,有没有人来给她说亲?” “她才刚回来,哪这么快有人上门说亲。”方晓琴笑着道,“我想等她工作两年以后再给她说亲事。” “那倒是,刚工作赚钱,马上嫁了人,就不能帮衬娘家,帮你两年是应该的,大毛和小毛都还小呢。”刘大娘点头赞同道,心想,芳芳虽然样样不如方圆,却有一样比她强,方圆下面有弟妹要帮衬,芳芳有一个在部队当兵的哥哥可以帮她,她只要管好自己就行,娘家不用她操半分心。 方晓琴笑而不语,她没有多作解释,她想多留女儿两年,是舍不得她太早嫁人,在她心里,女儿在外面再能干,回来还是一个需要她照顾的孩子,这么早让她出嫁,去服侍公婆,照顾婆家一大家子人,她可不放心。 “刚子,这半天都没见着你妈了,她今天不在家吗?”方晓琴看着正在逗弄儿子的郝刚和燕子,开口问道。 “我妈头疼的老毛病又犯了,正躺在屋里养着呢。”燕子回道。 “阿圆,要不你帮忙看看,刚子妈这毛病能不能治好?不然三天两头犯头疼病,也是受罪。”刘大娘望着方圆道。 郝刚和燕子都希翼的望向她。 方圆站起来道:“好,我去给大娘看看。” 她先回屋把银针带上,跟着郝刚来到郝大娘屋内,夏日夜晚房间里还有一丝闷热,蚊帐半掩下,郝大娘正绑着一块布条躺在床上,轻轻的唉声。 “阿圆,先喝杯水。”郝大爷端了一碗甜水进来,“她这是老毛病了,不管能不能治好,你先给看看吧。” 方圆应好。 郝大娘睁开眼看见方圆进来,连忙坐了起来,身体一动牵动着头上一阵锥痛,她捧着头喘息。 “大娘,你先靠一下,我给你把一下脉。” 方圆把过脉,再检查了一下郝大娘的舌苔,问询头疼情况,根据郝大娘的症状,头胀痛、目眩、面赤口苦,舌红、苔黄、脉弦数,方圆判定是肝阳上亢引发偏头痛。 “大娘,你给你扎几针吧,看能不能缓解你的头痛,如果有好转,我定期给你针灸,说不久以后头痛毛病就好了。”方圆拿起带过来的银针,做了消毒。 “真能治好,扎再多针我也不怕。”郝大娘面露喜色道。 “郝大叔,这屋里灯光有些暗,你能不能再点两根蜡烛过来。”屋内只有一盏昏暗的灯泡散发着晕黄的光亮。 “行,行,我这就去拿。” 屋内照明亮堂以后,方圆让刘大娘坐起来,找准穴位后,以拇、食、中指挟持针柄,用平刺法先在她的百会、头维、风池扎上三针,后在她的太冲、三阴交、侠溪三个位置也扎上银针。 留针期间,郝大叔看着老伴头上和脚上的针,讶道:“原来头疼,还要在脚上扎针?” “针灸治疗的方义就是通经活血,人体的一些毛病都是因为经络瘀阻、气血运行受阻引起的,而经络又是布满全身,所以头疼不能只医头。”方圆笑着解释道。 “不懂,不懂,反正知道阿圆你现在是大医生,我们相信你就行。”郝大叔笑着道。 过了一会儿取下银针,郝大娘喜道,自己头不疼了。 方圆告知,要想根治,还要行针几次,她以后隔天会过来给她针灸。 郝大叔两人没口子应好,只道要辛苦方圆了,一路把她送出屋外。 看着郝大娘出门了,方晓琴和刘大娘、燕子几个高兴的迎过来,又是一番交流。 晚上方圆梳洗好,来到方晓琴的屋里。 “妈妈,你怎么不问问爱丽呢。”方圆抱怨道,她回来故意没主动提妹妹的事,没想到妈妈真的就没有问起。 “她有没有长高?”方晓琴笑着把方圆拉坐到她的床边,摸着她的头发,微笑的问道。 “比同龄孩子高一点,我们家人个头都高。” “你是太高了,幸好没再长,不然跟电线杆子一样,以后没人要了。”方晓琴取笑道。 “我还不到一米七呢。”方圆嘟嘴道,怎么男人高就是好事,女人高一点就被人说道,她只不过一六九而已,“我们学校北方的同学,比我高的都有。” “你也知道那是北方人?我们南方这里,男的本来就不高,你一个女孩子比他们高就不好看了。” 方圆脑子里冒出那个有些奇怪的军人来,他就比自己高一个头,男的又不全是矮的,不过他好像也是北方人,难道她以后只能找北方人么。 不想再提身高这个话题,方圆转而道:“奶奶他们太宠爱丽了,我看她和大毛一样调皮。我们还是早点把她带回来,不然跟我们越来越不亲了。” 方圆想到爱丽提起妈妈也是陌生人一样,心里有些难受。 “好,我知道了。”方晓琴虚应道。 方圆看她妈妈点头,这才满意的回去了。 方晓琴却是心思起伏,再难入睡。 第13章 早上七点不到,李大根一家就赶着驴车找到了方圆住所。 方圆一家正在吃早饭,方晓琴热情的把人迎进来,李大根把一袋子新鲜的杨梅递过来,一家人进屋后,缩手缩脚,有些拘束。 方圆看到迎花手按着腹部,脸上强忍疼痛,她拿起包就带上他们一起去了县医院。 李大根是从生产队借的驴车,天没亮就从家里出发,迎花妈有些担心道,迎花从昨天起就腹痛难止,方圆让她放心,她会尽快联系手术的。 到医院后,门诊还未开始挂号,方圆把迎花一家带到她的办公室,让他们先在这里休息,她去找蒋医生。 和蒋医生碰头后,把情况和他介绍了一下,蒋医生让迎花先做检查,如果确诊是处/女/膜闭锁,手术就让方圆来做。 方圆谢过蒋医生,带着迎花做了妇科检查,最后手术时间安排在上午十点。 手术中引流出的积血近六百毫升,随后迎花的腹部包块也消失了,方圆本来建议迎花在医院住上一天休养好再回去,但是李大根担心生产队里传出闲话,也不想花一晚床位费,拉上母女俩马上要回去。 方圆无奈,因着担心迎花刚做了手术的身体受不了驴车颠簸,她把急诊的一张空病床安排给迎花休息半天,让他们晚上再回去。 中午到食堂打了饭菜给他们送过来,李大根涨红了脸,推拒半天,说自家已经带了面饼过来。方圆说饭菜已经打了,她也吃不了,现在天热,他们不帮着解决,那只能等馊了倒掉。迎花妈目中泛泪,拉着方圆的手不知如何感激才好。 下午外科开会,是关于梁有田病情的会诊,检查结果已经出来,确认为胃癌早期,需要切除三分之二胃。因为这是大手术,林院长和陈主任都参加了会议,最后手术时间定在后天上午,蒋医生主刀,方圆作为蒋医生的助手参与手术。 会后方圆心情很好,一路眉开眼笑的回到办公室。 刚坐下喝了一杯水,姚红英就朝她走来了,从口袋里掏出两块花生糖递给她。 “不,不,你留着自己吃吧。”方圆推拒。 “我自己还有呢。这是我姥姥家带来的,我们家就我一个孩子,我还能不够吃?”姚红英坐着在方圆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姚红英是镇上居民,父母都是工人,只有她一个女儿,据说她妈妈早年难产生下她,后来没能再怀上,她作为独女是被家人宠着长大的,现在一家三口都拿工资,条件算是很好的。她现在住在医院分配的双人间职工宿舍,周末的时候才回家。 “下午怎么有空来我这里窜门,你们科室不忙吗?”方圆用手拨了拨桌上的一盆胭脂花,娇艳的花瓣点亮了这一室的灰沉,她抬头问道。 “听说你抢了我们科室的业务,我特地来兴师问罪的。”姚红英玩笑道,她也看到了胭脂花,奇道,“你从家里带了盆花过来?” 方圆摇头:“不知道谁放到我桌上的。”不过这盆花确实给她带来了好心情。 “难道是哪个爱慕者送的?”姚红英凑过来神秘兮兮地道。 方圆嘘了她一声,“别胡说。” 姚红英掩嘴,瞄了方圆一眼,偷偷的笑了。 “对了,你不是来兴师问罪么?出什么事了?” “今天你不是带了一个女孩子来我们妇产科检查么,怎么手术又安排你们外科来做了。”姚红英想起来,瞪着方圆道。 “嘿嘿,因为是我老家人,他们又忌讳男医生手术,所以我就自己上了。”方圆不好意思地笑道。 “唉,这个小手术我也能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我主刀。”姚花英叹气。 “你现在跟着田医生做助手,产科业务那么忙,你技术扎实了,很快就能轮到你自己上手。” “你听说了么,今天接到上面的指示,要我们医院派出一批医生到农村基层巡检,不知道会不会选上我们。”姚红英四处看了一下,压低声音道。 方圆眉头轻蹙:“我听说医院上个月才派出两名专家,这么快又要抽调医生下乡么,现在各科室人员也紧张呀。”她刚回县里,不想这么快就被派到外地,听到这个消息,不禁有些紧张起来。 “这是最高领导人的指示,卫生部全力贯彻,现在全国各大城市医院、医疗机构都派出大量专家分流到农村基层,我们医院之前只从内科和产科抽调了两名专家,支援力度不够,会议上已经遭到批评。” 上个月,卫生部长向最高领导人汇报全国医务人员的分布情况,现在有一百多万的医务人员,其中百分之七十在大城市、百分之二十在县城,只有百分之十在农村,而农村的人口是城市人口的四倍多,领导人听后面容严肃地站起身来说:“卫生部只给全国人口的百分之十五工作,而且这百分之十五中主要是老爷,广大农民得不到医疗,一无医,二无药。卫生部不是人民的卫生部,改成城市卫生部或老爷卫生部,或城市老爷卫生部好了!” 由此提出“把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的指示。 “指示的精神是要派出大批专家,我们刚参加工作,应该不会派我们出去。”方圆说完,心里不禁有些羞惭,作为一名医务人员,应该主动申请到最困难最需要的地方锻炼,她为自己现在规避饶幸心理感到不自在。 “是的,是的,我们现在技术也不行,还需要学习的时候,应该不会派我们出去的。”姚红英说完,和方圆相视一眼,两人都有些惭愧的转开头。 姚红英离开前提醒方圆:“这个花的来处你要问清楚,不能乱收东西,不然要犯错误的。” 方圆不舍的摸了摸梅红色的花瓣,点了点头。 她问了门诊壹室的几个医生,大家都没注意到这盆花是谁带过来的,不过肯定是早上才出现的,方圆舍不得把花交出去,把它移到了窗台外,隔着玻璃看着胭脂花在阳光下身姿摇曳,心里暖暖的。 下班后,她先去送了李大根一家,叮嘱迎花术后注意事项,让她半个月后再来医院复查一次,并开了药品让她回去定时服用,李大根一家道好,感谢半天后才离开。 方圆看见那个陈南方又守在医院门口,心里一动,走过去问道:“那盆花,是你放在我桌子上的吗?” 陈南方点了点头,一双黑眸眨也不眨的看着方圆。 方圆不自在的转过头:“你把花拿走吧,我不要。” “为什么?你不喜欢胭脂花,那我换一盆。” “不是的,我……我不能收你的东西,我都不认识你。”方圆喃喃道。 陈南方棕色的脸上泛起笑容:“我不是想请你给我的老领导看病么,你就当那盆花是提前送的酬谢礼物。” “为病人看诊是我们医生的职责,不兴送礼这一套,何况你都还没带人上医院来做检查呢。”方圆正色道。 “可能,我不能带我们领导来检查了,不过我已经把你的信息留给老领导了,他工作空下来以后,会找你诊治的。”陈南方低下头道,“我马上要回部队了,要很久以后才能再见面。” 方圆点头:“那祝你一路顺风!” 陈南方笑道:“谢谢。我能给你写信吗?” “不,不要给我写信,你的老领导如果来找我,我一定会尽心诊治的,请你放心。”方圆摇头道。现在男女通信容易引起误会,她不想招惹这个麻烦。 “……好。”陈南方笑容有些艰涩,他犹疑许久,突然郑重地道,“方医生,也许你觉得我现在说的话很奇怪,但请你一定要听进去,如果你到外地工作,千万千万不要去d省鹿林县石林村这个地方。” 他又把地址重新说了一遍,想让方圆记住。 方圆一头雾水,越发觉得这个人奇奇怪怪,她都想请他伸手,自己给他把一下脉,谁知陈南方说完,深深看了她一眼后,转身大踏步离开了。 直到方圆也转身离开,陈南方才回头注视着她的背影一路远去。 上天既然给他重生的机会,他就要从那个战场上把战友活着带回来,还要护着方圆,不再她再经历既然到来的悲剧。 ———— 方圆回家的时候,脑子里还想着陈南方的话,她有些后悔不该放他离开,应该给他彻底检查一下身体,她知道军人的任务很重,很多压力和外伤都会导致人体头脑发生病变,她不知道陈南方是属于什么情况,但是看他说话行事,确实不像常人。 她想如果陈南方的老领导真的来找自己,她要委托他告知陈南方,去医院做检查,有病早治疗。 皱着脸进门,一脚没跨过去,踢到门坎上差点摔倒,方圆稳了稳身子以后,抬头就看到大毛吡牙咧嘴的站在那里看她笑话了。 第14章 方圆白了大毛一眼,没理睬。 “姐,我给你留的杨梅,快点来吃吧,不然都要被哥吃光了。”小毛身前护着一个瓷碗,里面装着李大根早上送来的杨梅。 方圆开心的笑了起来,捧住小毛的大头,吧唧亲了他一口。 “姐,你,你怎么这样,我都多大了。”小毛脸上顿时通红。 “哎呀,恶心死了,小毛你赶紧去刷脸吧,不然马上就要七孔流血中毒身亡了。”大毛跳坐在凳子上,嘲笑道。 “你胡说什么。”方圆拍了大毛的脑门一记,“还要不要零花钱了。” 大毛顿时乖觉的跳下凳子,主动端起那碗杨梅:“姐,我给你洗洗去,你最爱干净了,我看小毛只洗了一遍,说不定还有虫子留在里面呢。” 看着识相的大毛,方圆笑弯了腰。 晚饭是方圆帮着烧的,炒菜的时候忘了放豆油,结果菜下锅后就粘在锅底,叶子都黑了,她连忙放了一勺水进去,最后出来一盘无油而且咸的发苦的水煮黑青菜。 “姐,你上点心吧,炒个青菜都不行,你还能干嘛!”大毛有机会吐槽,当然不放过机会。 “零用钱!”方圆威胁道。 “这个菜也还能吃,我试试哈。”大毛见风转舵。 “别吃了,菜叶子都黑焦了,吃坏肚子更麻烦。”方晓琴连忙把菜端一边去了。 方圆苦着脸,下次烧菜,先拿本子把步骤记下来,她一定能做出一顿好饭菜来的。 方晓琴想找杨梅下饭时,发现只剩下小毛给方圆留的那一小碗了,她怒瞪了大毛一眼,大毛伸着脖子争辩道:“反正迟早都进我们肚子里,早点吃了省得坏掉。” “你倒是有理了。”方晓琴嗔道,不过她也没再说什么,她对吃食一向是大方的,平时是尽量给家里几个孩子弄来好吃的,有好东西也不禁他们多吃。 晚上洗漱时,方圆才想起来,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两块油纸包着的花生糖,走出房间的时候,只看到小毛蹲在门口和小胜利两个在玩弹珠,大毛不知道跑哪去了,她干脆把糖一人一块,分给他们两个,小胜利吃得口水直流,高兴的围着方圆转圈。 刘大娘看到忍不住道:“阿圆,尽从你们家拿好吃的,大娘都没什么好东西回请你们。” “都是些小零嘴罢了。”方圆笑道。 “下次胜利的爸爸回来,让他带你们去国营饭店吃顿好的。” “小胜利的爸爸今年回来探亲吗?”方圆问,小胜利的爸爸刘其志在部队,已是连长职务,他是刘家的顶梁柱和骄傲。 “年底就能回来,已经两年没回了,胜利见到也认不出他来了。”刘大娘笑呵呵道。 ———— 两天后,方圆作为蒋医生的助手,参加了梁有田的胃癌切除手术,手术过程很顺利,术后恢复不错。梁有田出院后没几日,林关乡生产队的队长带着梁老汉及多名生产队员敲锣打鼓,送了一面锦旗给县医院,上面写着“白求恩式的人民好医院”。 生产队长和梁老汉握着林院长的手,感激涕零,说他是再生父母,没有他同意救治,梁有田的一条命现在已经没有了,林院长连忙摇手,说这是人民的医院本来就是向人民敞开的,他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不占半分功劳。 梁老汉同样感谢了蒋医生和方圆,作为第一次收到患者如此慎重道谢的方圆,心里也是挺激动的。 方圆在蒋医生身边学习了三个月,现在已经能单独值班了,中间作为蒋医生助手上了几次手术台,自己作为主刀医生做了一台阑尾手术。 进入十月以后,整个社会的氛围也有了一些变化,现在大家出门办事都要先说了一句主席语录,如果说不出语录来,那办事买东西都不会顺利,有些还会牵扯到思想觉悟问题。 县新华书店的领导人像章和语录经常卖断货,每有新的像章到货,大家都会争先过来敬请一个回去。 方圆家现在墙上挂着领导人画像,柜子上摆着领袖人石膏像,家里每人胸前必别像章。纺织厂这一片的工人晚上也很少出来闲聊,大家都捧着语录背诵,生怕记得少被抓到小辫子。 这一切都让方圆有些不安和不适。 在这暗潮下面,先暴发的,是县里大规模的血吸虫病,县医院几天里面收治的血吸虫病患者不断上升,医院病床很快就满了,现在走廊和大厅也躺进了很多病人。 余阳县政府针对这个情况,下令全县医疗机构配合防疫站进行血吸虫病防治工作,为了消灭血吸虫,采取了“两管一灭加治疗”的措施,“两管”指管水、管粪,接触疫水要做好防护,粪便要发酵杀灭血吸虫卵再作肥料,“一灭”是消灭钉螺,“治疗”指治疗病人和患血吸虫病的耕牛。 县医院承担了主要的治疗工作,所有医生都停休,方圆每天加班,忙得晕头转向,当一天下午,看到一个四五岁的骨瘦如柴的小女孩子被亲人抱进医院时,她心里一紧,想起了乡下的爱丽和门前沟渠生长的钉螺。 她和陈主任告假想回家一趟,被已经忙得焦头烂额的陈主任拉住,严肃的批评她一顿,称这时候没有什么比救治病人更重要的事了,不予准假。 方圆无法,只能晚上跑回家一趟,告诉方晓琴,让她托人给乡下带话,让他们注意预防事项,最好把爱丽接回来。纺织厂的工人也有几个患上血吸虫病的,方晓琴听了以后有些紧张起来,本来对方圆带回爱丽的请求一直拖着,现在也不得不重视起来,和厂里请了假,自己亲自去了乡下一趟。 方圆重新回医院加入忙碌的工作中。 现在给患者使用的抗血吸虫药是一种锑剂,毒性较大,有个别患者出现了不同程度的中毒反应。 方圆见送来治疗的四岁小女孩子注射药物后,出现了发热的情况,她不忍心,到办公室找出包里的银针,消毒后在小女孩的大锥、合谷两穴针灸,后身上热度消退。 见着病人有呕吐、肌肉关节疼痛、头痛等不同的药物反应,她不再诸多顾忌,一一针灸为他们治疗,针灸后很快去除药品毒性反应。 她的行为引起不少医生和护士注意,在她为病人行针的时候,林院长不知何时来到她的身边,她站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吓了一跳。 林院长问她针灸师从何人,方圆告知是从外公处所学,这下医院里的人都知道方圆的外公就是余阳县曾经鼎鼎大名的方老中医,方圆的外公以前是自己开中医堂,后到省城医院坐诊,县医院的人只听过他的事迹,见过他的人很少。 趁此机会方圆告知,在锑剂注射前针灸,能预防药物的毒性反应。 林院长同意让方圆按此方法操作。 方圆对接下来注射锑剂的患者,在其合谷、列缺、内关、足三里、委中穴位,于锑剂注射前15分钟扎针,留针5~10分钟,病人果然没有再发生毒性反应。 林院长带头鼓掌,在病房加班的医生和护士们纷纷送上掌声,为方圆今天意外展露的针灸医技。 县医院的党委书记杜国良在病房外看到这一幕,也赞赏的不住点头。 “这个方医生不错吧?”后勤的张医生略有深意的笑着问道。 “不错,年纪轻轻就能结合中西医治疗,专业水平很高啊。”杜书记背着手悄悄离开了,嘴角还带着满意的笑容。 “那你说,我把她介绍给路阳怎么样?”张医生跟在他的身后,兴致高昂的问。 杜书记笑道:“这是你们女同志操心的事,别来问我,我可不知道。” “知道问了你也白问,反正我看这个方圆医生不错,她来的这几个月,我可是留心观察了,平时不多话,性情也温驯,出身工人家庭,和路阳这正好般配。” 杜书记眉头微皱:“这我可要批评你了,只要家庭成份没问题,工人、农民和干部都一样,革命工作没有贵贱之分,婚配时也不讲究这个。” “我也没这个意思。”张医生讪讪道。 “你如果觉得人姑娘不错,就早点找她谈,两个人合适就打报告,我可听说了,你在医院里到处打听未婚姑娘,这影响很不好。” “晓得了。”张医生连忙道。 ———— 方圆不知道这边有人打着她的主意,她隔天回家的时候,方晓琴也刚从乡下回来,还是一个人,一回来就疲惫的躺到床上了。 不等方圆问,她先告知,乡下家人都康健,上次方圆回去和她们说过的卫生防疫知识,他们都记着呢,不喝生水,没有吃田沟里的钉螺,让她放心。 方圆这才松了一口气。 方圆去给她妈倒了开水,打了一盆水为她擦拭。 方晓琴拿着毛巾擦脸的时候,方圆看到她手腕上有一小排牙印,看着是孩童留下的。 她抓着妈妈的手,摸了上面的印子心疼道:“妈妈,不会是爱丽咬的吧?” 方晓琴苦笑:“她怕我抓她回家。” 见方晓琴不欲多说,方圆也没再问了,她还是有眼色的,看出她妈妈心情不好,她也有些猜到原因,只是有些遗憾,还是没能把爱丽接回来。 第15章 方晓琴对小女儿爱丽的感情有些复杂。 她怀爱丽的时候已经三十几岁,当时两夫妻没想过再要一个孩子,因为大女儿都考大学的年纪了,下面还有两个儿子要培养,但是对这个意外到来的小生命,丈夫还是很高兴的,念叨着希望是个小女儿,长大以后像姐姐一样聪明漂亮。 怀孕期间,她胃口不好,只有蒸蛋还能吃得下去,丈夫就到处去搜集鸡蛋,鸡蛋票是有限供应的,老家能拿的鸡蛋全拿来了,但也没多少,那时候丈夫就想从厂里工友手里去买,那年副食品供应那么紧张,谁也不想匀出来,有一个工友要回家探亲,因厂里任务重请不出假,让徐大江为他代几天班,他可以把手里壹室斤的鸡蛋票转给他。 徐大江一口答应下来,方晓琴知道后是极不乐意的,怕丈夫没日没夜上班太辛苦,但是已经应下来她也没办法。 就是在代班的那天晚上发生了事故。因为生产任务重,纺织厂已经连续加班一段时间,当时三车间突然窜起火星,在大家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火苗点燃周围易燃物品,火势一下子大的不可收拾,当时大家只顾往外逃,有一个女工人不小心被撞伤腿,倒地不起,徐大江把人背了出来。 出来以后,看着火情危急,很快就要蔓延到后边的仓库,那里不仅堆放着这段时间他们加班的成果,还有一批刚购入的润滑油料,如果被点燃,有可能引发大爆炸,整个厂子都要陷落火海中,当时徐大江脑子一热,跑入了火势汹涌的车区,把车间的铁闸门拉了下来,延缓火情,为消防队到来争取了时间,但是他人却再也出不来了。 这次火灾去世的工人有四名,其中就有刘大娘的丈夫,他当时在休息室轮休,发现火情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跑出来了。 方晓琴听到消息赶到厂里的时候,看到烧焦缩成一团的丈夫,立刻晕死过去,如果没有她父亲赶到医院及时治救,大人和孩子都保不住。 生下小女儿后,她痴痴愣愣,嘴里一直念叨着一斤鸡蛋,说丈夫是为了这一斤鸡蛋送命的,任旁人怎么劝说都没用,只到方圆三姐弟赶到她床前痛哭,才把她哭醒回来。 她产后没有奶水,而且不看也不抱孩子,方圆外公无法,只能让徐家奶奶先把孩子带去乡下养着,看乡下有没有产妇能给孩子喂上一口奶水,他又找大女儿想法去弄了奶票,给孩子送去。 徐大江去世,方晓琴心里最怪的是自己,她觉得是因为自己想吃鸡蛋,才害得丈夫送命。很多次她都想,如果没有怀孕,如果没有小女儿,是不是丈夫也不会死,因为这个念头时常纠缠着她,她对小女儿不免有些迁怒。 后来时间久了,伤疤渐渐愈合,她心里也放开了一些,但是对小女儿的感情,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了。她去乡下看孩子时,每次见到,除了怜惜,随之又浮现那段痛苦的记忆。 让小女儿留在乡下,她心里觉得这是对她比较好的安排,她没自信能比婆婆照顾得更好,家里长辈对孩子的疼爱她是看在眼里的,所以才放心。 但是大女儿回县城上班后,一直想把妹妹接回来,她心里不禁有些自责和歉疚,这次爆发的疫情让她下定决心,但是爱丽不肯跟她回来,还咬了她一口,她是伤了心的。 方圆起床的时候,发现她妈妈还没起来,这还是第一次她妈起的比她晚,她去房间看了一眼,偷偷给她妈妈把了一下脉,这才放心的出去,接下来开煤炉烧水,准备起早饭。 方晓琴醒来的时候,发现阳光已经照进来一大半了,她连忙套上衣服出来,发现方圆手里端着锅子偷偷摸摸往外走。 “妈妈今天起晚了,……你拿着锅子干么?”方晓琴走过去道。 方圆想把锅子藏身后,但是锅子太重,她一手端不稳差点摔下去。 方晓琴上前扶住。 她凑过去一看,铁锅里惨不忍睹的汤水,气极反笑:“你这是想偷偷倒掉?有你这么浪费粮食的吗?” 她已经无力吐槽,女儿主动起来做早饭,她应该是开心的,但是看着一锅不能吃的早饭,真不知是责怪她太笨还是劝她不用这么勤快。 明明读书这么好,怎么简单的面条都不会煮。 “我是按你教的做的,你说做什么菜,都是一个步骤,先放油,再放菜,炒一炒,再放水,最后放盐和调料,还有,油要节省地少放一点。”方圆心虚道,她猜测,“我可能是油放太少,所以焦了。” “那是烧菜的步骤,谁煮面条也是这样,你把干面条和菜一块放进去炒,不成这样才怪。”方晓琴忍不住低吼道。 方圆委屈的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妈妈:“我知道错了。” “把锅放下吧,我来处理。”方晓琴接过女儿手里的铁锅,“你赶紧收拾去上班吧。” “妈妈,你早上也休息一下吧,我们一家今天去前面的国营饭店吃早饭。”方圆借机道。 “我马上能烧好,别浪费那个钱。”方晓琴不同意。 “我想吃肉包子、油条和豆腐脑了。”方圆撒娇道。 方晓琴犹豫一下道:“那你带大毛和小毛去吧,我就不去了。记得别让他们乱点,省下那个钱和票自己回家能烧好几顿呢。” “知道啦。”方圆高兴地道,说完进屋去叫两个懒虫起床了。 迎着朝阳,带着两个兴高采烈的红领巾去国营饭店,饭店前面的大喇叭里正在播着《十送红军》的歌曲,高昂热情的歌声带动人们的情绪,方圆脚步也轻快起来,大毛和小毛早就跑在前面,窜到饭店柜台前看菜牌去了。 “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营业员面无表情的说着领导人语录,等着大毛两人回答。 大毛抓抓耳朵有些急了,他转头看着小毛。 “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上的。”小毛淡定接了一句语录。 对上“暗号”以后,终于能点菜了。 方圆进来以后,三人点了肉包子、小馄饨、豆腐脑、油条,满满好几盘子,她刚要掏钱出来的时候,旁边伸过一只手,把早饭钱付了。 “大姨父。”方圆三人惊喜的叫道。 他们没想到在这碰上了,三人拥着姨父找了一张空桌子坐了下来。 方圆的大姨父陆拥军个子不高,但是人很结实,寸头方面孔,一脸的威严,此时脸上带着和气的笑容看着姐弟三人。 他伸手揉了揉大毛的头发:“慢点吃,不够再去拿。” 大毛吃的狼吞虎咽,饿了几天似的,方圆和小毛不忍直视,真想装不认识。 “姨父,你每天早上都在这吃早饭吗?”大毛鼓着腮帮子,抬着头羡慕的问道。 “姨父又不是以前的地主老爷,怎么可能天天来饭店吃饭。”陆拥军哈哈笑道,“你大姨早上起来人有点不舒服,我才上这来吃一口,顺便再给她带一份回去。” “大姨哪里不舒服,要紧吗?”方圆担心地问道。 “就是肚子疼,没大事。休息半天就好了。” “最近感染血吸虫病的人挺多的,我们医院病床都住满了,姨父,你带大姨来医院检查一下吧。”方圆道。 “我劝她上医院检查,她不听,你大姨年纪越大越固执。”陆拥军抱怨道。 方圆抿嘴笑了起来,她前不久才听大姨抱怨,说大姨父年纪越大越固执来着。 这难道是夫妻相,越来越相近么? “我白天走不开,晚上去家里给大姨检查一下吧。”方圆还是担心大姨身体。 “那也行,你大姨昨天晚上还念叨,说这两天要找你聊聊呢。” “大姨找我什么事啊?”方圆好奇。 李拥军挠了挠寸头,不好意思地道:“这个你们女人们的事,晚上你问你姨吧。” 吃好早饭,李拥军把打包的早点带上,到门口拉上自行车,拍拍车后架,朝大毛两人挥手。 大毛和小毛欢呼一声跑过去,一个跳上后座,一个钻到前杠,稳稳的坐着,就等着起驾。 “姨父,学校挺近的,让他们自己去吧,你还要给我大姨带早饭呢。”方圆看到连忙劝止。 “没事,就这么点路,自行车一会就到。”李拥军说完,朝方圆挥挥手,骑上车载着两个红领巾离开了。 方圆来到医院,到更衣室换上白大褂,她没有回办公室,先去病床巡视一圈,碰到的医生护士纷纷和她打招呼,比平时热情许多。 病房内的病人家属看到她过来,也起身过来道谢,因为她昨天针灸的效果,给病人减轻了很多痛苦。 在走廊里碰到蒋医生,他朝方圆笑道:“大医生来啦!” 方圆赧然。 蒋医生正色道:“昨晚送来一个晚期血吸虫病人,你跟我到办公室,我们讨论一下治疗方案。” 方圆连忙点头跟上。 一个忙碌的上午过去,方圆带上饭盒去食堂打饭时,被后勤的张医生热情地拦了下来。 第16章 方圆礼貌的问张医生找她什么事。 张医生笑眯眯的看着她,让她先吃饭,吃好以后再找她聊。 方圆在张医生的注视下,食不知味的把中饭快速解决了。 张医生带方圆来到她后勤办公室,给她倒了杯水,含着笑容问:“小方,你今年十九了吧,过年马上就二十了,个人问题也该考虑起来。” 方圆直着腰,双膝盖并拢,手里捧着一杯热水坐在张医生对面,脸上微泛红潮,她轻轻地道:“我想先干好外科的工作,现在还没有这个想法。” 张医生只当方圆年轻姑娘羞涩,她不以为意继续道:“找一个志同道合的人一起,才能更好的干好革命工作。” 说完她偷偷瞄了方圆一眼,看着她小脸微红,透着肌肤更加白皙粉嫩,只是胸前有些不合宜的丰满一些,腰胯又太纤细,不知这样的身条是否好生养,不过她自己是医生,应该问题不大。 “我们家老杜经常和我说,让我要多关心你们这些新来的医生,作为医院的老前辈,我不仅要在工作中给你们帮助,在生活上也要把你们照顾好。” 方圆也是不久前才知道,医院的杜书记是张医生的爱人。 “感谢杜书记和张医生对我们年轻医生的关心和爱护。”方圆客套的回答道。 张医生满意的点点头:“我有一个外甥叫薛文青,今年二十五岁,现在粮食局上班,思想觉悟高,专业技能强,他的父亲是我们县的副县长,我想介绍你们认识。” 方圆早就听说张医生给外甥打听对象的事了,今天把她叫到办公室,她隐隐有些猜到可能是这事,现在听张医生提出来,她不知道怎么推掉,一来她暂时没有结婚打算,二来她不想高攀县长的儿子,想了下才道:“张医生,我现在真的不想考虑个人问题,谢谢您对我的关心,我那边还有患者,要先过去了。” 她笑笑起身,把手里的水杯放回桌上。 “小方,你们知识青年不能一昧矜持,如果能利落开豁一点对事业和工作都是有帮助的。” 张医生站起来道,她仍旧是觉得方圆是脸皮薄,她外甥的条件这般好,哪个姑娘会拒绝。她之前观察了医院和身边那么多年轻女孩子才相中了方圆,她不信这年轻女医生真的没想法。 方圆笑而未语。 “这样吧,这周末上午我让文青到县公园等你,你们年轻人可以先聊聊,记得到时候打扮的精神一点。” 方圆:…… “张医生,真的谢谢你,但是我不能去。” 说完转身离开了。 留下张医生站在办公室里,脸色微沉。 从后勤库出来,就碰到了许护士,朝她挤眉弄眼一阵,方圆笑着叹口气。 还没到办公室,又被半路出来的姚红英拉住了。 “听说张医生终于找你谈话了?”姚红英把一块山楂糕递过去,“来,吃一块消消食。” 方圆拿起来放进嘴里,用力的咬了起来。 “说说,张医生是不是给你做介绍了?”姚红英挽着她的胳膊,一脸听故事的表情。 方圆点点头,秀眉皱成八字型:“我才十九,又不是二十九,为什么大家都觉得我现在不结婚就晚了呢,我大学里很多校友和教授都是快三十了才结婚的。” 上班以后有好多人都催她找对象,邻居友人碰到也是问这样的问题,她都有些烦了,她现在只想好好工作,过几年再谈亲事。 “你不会想等到三十才考虑嫁人吧?”姚红英惊讶的张大嘴巴道,“你大学那些教授是因为读书学习耽误了,你这么早就毕业,参加工作以后肯定要开始考虑婚事了。” “你先关心关心自己的个人问题吧。”方圆抬腕看了一下手表,推了推姚红英,“下午门诊时间马上要到了,我要先去病房转一圈,你快去忙你的。” “我的个人问题有我爸妈替我操心呢,我等着他们领人进门。”姚红英笑嘻嘻道,她想起来,提醒方圆,“你记得和张医生好好说话,别得罪她,不然她吹点枕边风,杜书记在下乡的名单里把你名字添上就麻烦了。” 对于卫生部分派医务人员下乡的指示,医院一直在参选人员,因为的近期疫病多发,医疗队伍紧张暂时搁至,但是年底前肯定要选出人员的,现在医院里都是在议论这个事,大部份人都不想离开目前安逸的环境到医疗和生活条件恶劣的农村。 “我相信杜书记是一个公私分明的好领导,不会因为私人问题影响医院领导班子的决定。” 不好背后议论领导,姚红英只能嘟着嘴巴,摇头看着方圆叹气。 方圆接诊、为注射锑剂患者行针、安排病愈患者出院,忙忙碌碌就到了晚上,她在医院食堂吃了晚饭,七点半出来去大姨家。 大姨方晓玉一家人住在县武装部的大院内,大姨父陆拥军是县武装部部长,正团级编制。他们两人是自由恋爱结婚的,方晓玉年轻的时候从家里跑出来,参加了革命队伍,在部队认识了陆拥军,后来两人工作调到了方晓玉老家余阳县。 和大院门口的警卫通报了身份信息,放行后,方圆来到了武装部后面的一幢家属楼。 家属楼是三层建筑,大姨家是二楼靠左的一间三室一厅套房。 敲门后,开门的是表弟陆明,他看到方圆有些吃惊:“方圆,你…怎么来了?” 陆明长相随大姨,白净秀气,因只小方圆一个月,他都只称方圆名字,不叫表姐。 “我来看大姨。”方圆看着陆明挡在门前,伸手推了他一下,“我还想问你怎么回来了,不用上课吗?”陆明在省城中专学校读机械专业,现在也不是放假的时间。 “我带同学回家玩。”陆明讷讷的侧身让方圆过去,有些紧张的跟在后面。 “是阿圆来了吗?”方晓玉的声音。 “大姨,是我。”方圆进来后看到厅里还坐着一个陌生的女孩子。 方晓玉朝她招手:“快过来坐,你姨父说过你晚上会过来,我们还想等你一起吃晚饭,你怎么这时候才到,吃过了吗?” 方圆在她大姨旁边坐下,点头道:“我在医院食堂吃过了。” 她看着对面沙发上坐着的年轻女孩,细眉长脸,身上着暗红格子秋衫,露出里面白衫衣的领子,既斯文又精神。 陆明这时候来到女孩的身边,侧坐在沙发扶手上。 “卢鹂,这是明明的表姐方圆,她是省城医科大学毕业,现在在县医院外科室上班。” 对于大姨介绍她时自豪的语气,方圆感觉有些不好意思,她朝对面的女孩点头道:“你好,你是明明的同学吧?” “方圆表姐你好,我是陆明的同学,见到你真高兴。”卢鹂微笑地点头道。 “妈,我先带卢鹂出去逛一下,你们慢慢聊。”陆明站起来道。 方晓玉点头,看着两人道:“大晚上的也没什么好逛的,明天你再带卢鹂到县里转转吧,卢鹂家不在县上吧,那你去招待所给她开个房间,记得把介绍信带上。” 卢鹂脸上微红,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陆明皱着眉头对方晓玉道:“我们家还有房间,卢鹂是我同学,就在我们家住一晚吧,她一个女孩子住招待所,我也不放心。” 方晓丽心里已经把儿子骂了个狗血喷头,但是脸上不显,她淡笑道:“虽然是同学,但到底男女有别,小卢一个年轻姑娘留宿在我们家,怕影响她的名声。武装部旁边的招待所你还担心不安全么。” 当陆明心不甘情不愿的带着卢鹂出门以后,方晓玉重重的拍了一下沙发,叉着腰骂道:“这个脑子被驴踢了的傻子!” 方圆看着大姨一瞬间变脸,有些愣住了,不明所以道:“大姨,……你是不喜欢明明带女同学回来?” “你知道他这次回来想干嘛么?”方晓玉气呼呼道。 “……我看着明明是和这个小卢谈对象了吧,他把人带回来让你们先看一下,这也没什么不对啊。”方圆有些摸不着头脑,“我觉得这个小卢还行,又是明明同学,两人挺般配的。” “卢鹂的爸你知道是谁吗?那是解放前余阳县下面的大地主,现在林坑公社三分之二的土地都是她祖上的。”方晓丽接过方圆给她递的水,一口喝完,“陆阳和陆明找对象,我对女方唯一的要求就是家庭成份要清白,你说,他把这样的一个女同学带回来,还要谈婚论嫁,我能高兴吗?” 陆阳是方圆的表哥,几年前去了部队。方圆的堂哥徐新红也是军人,都是通过姨父的关系去当兵。 “总理说过,出身不由已,道路可选择。卢鹂能够通过政审考上中专学校,表示她的家庭成份并没有太大问题。”方圆劝解道,她看得出来表弟很喜欢小卢,她不希望两人因这个问题被家长反对。 “你呀,两耳不闻窗外事。现在,现在局势不一样了,对这种五类份子及其子女审查很紧,你姨父吃好饭就出去,他的态度已经很明确,就你弟那傻瓜看不清。” 方晓琴揉着肚子道:“他们这次回来,是想你姨父帮忙落实小卢的实习单位。他们明年毕业,据说学校一直把卢鹂档案搁置一边,没给她安排实习,这才找上我们的。” 第17章 这到底是大姨的家事,方圆也不好再说什么,她现在担心大姨的身体。 “大姨,你肚子又不舒服了?我给你看看吧。”方圆就是为了这事来的。 方晓琴摆手:“我没事,可能是吃坏肚子了。” 方圆还是执起大姨的手腕给她把了一下脉。 “大姨,你这是肝郁气滞,肝气失于疏泄,气机不畅,气滞而引起腹痛,是因为明明的事烦恼吗?” “前两天收到他的信后,我这里心里就不畅快了,应该就是你说的这个问题吧。”方晓玉按压着肚子,脸上有些郁结。 “我看你现在还疼着,我给你扎两针吧。”方圆拿起随身带的挎包,打算把一套银针拿出来。 “可别,我晕针。”方晓玉按着方圆的手。 方圆笑了:“外公是针灸名家,你是他的女儿,怎么会晕针。” 她没有把银针拿出来,初学针灸的时候,外公就告诉过她,针灸前首先要留意病人是否会有晕针反应,这里面有体质、心理或病理性等原因,轻者只是头晕胸闷,恶心欲呕,肢体发软凉,重者瞬间昏迷,二便失禁,晕针者还是较少,但现在家里就有一位。 “你外公都没办法把我这毛病治好。”方晓玉笑着摇头。 “那我给我按压一下穴位吧,这样也会舒服一点。”方圆把袖子捋起来,“大姨,你把鞋子脱了躺上来。 方晓玉按方圆说的,在沙发上躺平。 方圆一边给她按压,一边开解道:“你平时要少思少虑,忧思太过伤脾,恼怒太过伤肝。” “这我能不知道么,就是脾气上来控制不住。”方晓玉闭目享受外甥女按摩。 “大姨,姨父说你有事找我?”方圆把大姨袜子也脱了,在她太冲穴上按摩起来。肝经原穴太冲,疏肝而通调气机。 “对,我差点把这事忘了。”方晓玉坐了起来,看着方圆笑吟吟道,“阿圆啊,你想找什么样对象?” 方圆听了泄气,鼓着脸颊道:“大姨,你可别说给我介绍对象啊,今天我们医院也有人给我介绍来着,我现在不想说这事。” 方晓玉不以为意,反而兴致勃勃问道:“你们医院也有人给你介绍啊,小伙子什么情况,说给大姨听听。” “不清楚,我现在谁都不找。”方圆赌气道。对张医生她只能客气拒绝,但是自己大姨,她完全没这个顾虑。 “孩子话。现在不找,过几年就成老姑娘了,到时候再找个二锅头吗?”方晓玉摸着方圆的长辫子笑道,“大姨同事有个儿子也是大学毕业,现在分配在县自来水厂上班,小伙子我也见过,长得非常精神,要文化有文化,要样貌有样貌,你见了肯定也满意。” 方圆觑了她姨一眼,故意问道:“那家庭成份也好喽?” 方晓玉白了她一眼,轻轻拍了她一下:“那是当然的,工人家庭,家庭成份一清二白。你不要因为明明这事,就觉得大姨是老封建,我实在是怕了这审查那谈话的,现在虽然说不论出身,但那是针对我们工人农民子弟,不包括那些剥削阶级的子女。” 方圆不喜欢听这个,她对现在很多事都存有困惑和疑议,但是她不敢说也不能说,就像她不明白为什么因为父辈犯的错误,他们子女在上学、就业、参军等事情上永远失去机会。 “大姨,我现在真的不想嫁人,我们过几年再谈这事吧。”方圆双手交握胸前拜托道。 “明明都知道找对象了,你比他还大,又是女孩子,怎么就这么不开窍。”方晓玉戳了她一记,“这事不能听你的,你妈心宽,你又不懂事,这事我替你们拿主意了。到时候安排两家人见个面,我会和你妈说的,你到时候人过来就行。” 方圆抚额,怎么又要安排相亲,大姨和张医生是约好的么? 给大姨按摩好,天色也晚了,大姨父和陆明都没有回来,方圆告辞准备离开。 大姨拉着她,说是等大姨父回来,骑车送她回去,方圆摇头拒绝,这里到家走路四十分钟,她慢慢跑回去,只要二十多分钟就能到,又可以锻炼身体。 方圆到家的时候,方晓琴已经在门口等她半天了。 “小毛说你晚上去你大姨那里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让人担心。” 早上的时候,方圆已经托小毛回来的时候给她妈带话。 “嗯,大姨肚子不舒服,我去给她看看。”不等她妈追问,方圆先道,“你放心,大姨没事。” 方圆去了大毛两兄弟处,她和两个弟弟其实是同一个房间,只是中间有个挂帘隔开,她房间在后面,有个小窗户,两兄弟的在前面。 她从包里把大姨给的几个香烟壳拿出来,丢到两兄弟床上。 “好多香烟壳子。”大毛惊呼,先一步扑上去,全都拢到自己怀里。 小毛一改平日的斯文,争着要从他哥的胳肢窝里抢出一个来。 方圆笑着回屋,不再理他们了,现在男的都在收集香烟盒和烟标,女的收集糖纸,她平时有糖纸的话,会留给隔壁的芳芳。 洗漱好以后,方晓琴来到她的屋里,方圆看着她犹犹豫豫的样子,先问道:“妈妈,什么事啊?” 她其实也有事,就是在大姨家碰到的事,也在想要不要和她妈妈说起。 方晓琴在她的床边坐下来,拢了拢鬓发,踌躇道:“今年郝大娘来找我,她想给你介绍对象。” 方圆听完,啊的一声,迎面扑在床上,双手击着被面。 “怎么又是介绍对象啊……” 这是不是老话里,命犯桃花?没想到郝大娘也来凑热闹了。 “介绍对象怎么了,郝大娘就是感谢你给她针灸治头疼,用心帮你留意。”方晓琴看女儿反应这么大,嗔怪道。 方圆一直定期给郝大娘针灸,她头疼的毛病现在已经不怎么发作了。 “今天我们医院张医生和大姨都给我介绍来着。”方圆把情况和她妈妈说了。 方晓琴笑道:“我女儿出色,大家才会给你介绍。你刚才说的两个人,听着都挺不错的。” “不错什么啊,我都不喜欢,我还不想嫁人。” “你都没见过,怎么知道不喜欢。还有,你郝大娘说的这个小伙子也不错……” 方晓琴话还没说完,就被方圆捂住嘴巴。 “妈妈,真的好烦,我忙一天都累死了,你就让我歇息一下吧。” 方晓琴把她的手扯下来,语重心长道:“妈妈也不想你这么早就嫁人,你连个面条都煮不好,我也不放心现在放你去婆家。有好对象,你可以先看看,双方也要多了解一段时间才行。” 看着女儿气鼓鼓的瞪着她,方晓琴笑了:“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先睡觉吧。” 方圆躺下以后,却没有睡意了,难道每个人都要结婚吗?结婚就能保证两个人能幸福的永远在一起? 爸爸和妈妈以前也是幸福的夫妻,最后不还是留下妈妈一个人,看过妈妈为爸爸伤心痛苦的那几年,她害怕这种摧心伤肝的感情。 ———— 早上到医院,方圆先去了蒋医生办公室,把昨天病人的问题集中和他沟通汇报一番,回到自己的诊室以后,看见窗台外那盆已经凋谢的胭脂花,她想起,从抽屉里拿出一包从胭脂花上摘下来的种子,把花盆拿进来,把枯枝清理干净,种子洒进泥土,相信过不久,就可以重新看见盛开的花瓣了。 上午方圆只接诊了两个患者,前面一个是感冒发烧,检查后给他打了一针退烧针,再开点药让其回去了,后面一个病人情况较严重,属急诊病患,是郝师傅等几个剪刀厂工人一起送过来的,他工作时操作不当,手掌被切开一半,送来时包裹的伤手一条毛巾已经被鲜血浸湿,血还一直不停滴落,伤者的脸色苍白,大汗直冒,人近晕迷。 方圆通知护士,紧急安排手术,伤者的手掌修补手术做了近两小时,出来的时候就被郝师傅等一群人围住了。 “阿圆,安子的手没事吧?”郝师傅一脸担忧焦急地问道。 方圆冲郝师傅点头,微笑安抚道:“手术很顺利,伤者断裂的肌腱血管神经已经做缝合。” “这个补好以后,安子的左手以后还能像正常人一样么,会不会落下残疾?”剪刀厂车间的段长上前问道。 “病人做好术后康复锻炼,应该能恢复手掌正常使用,不过这个康复过程要循序渐进,时间会有点长。” “不会残废就行。”段长安心地道。他高兴的朝方圆伸出双手,被郝师傅拦了一把。 “你个大老粗,皮粗肉糙的,小心弄伤方医生。” “是我冒失了。”段长摸摸头发,毫不为意的大笑,“方医生,真谢谢你了!” “是我应该做的。”方圆和郝师傅打了招呼后,先离开了。 她做了这个紧急手术,还要把手术的情况和主管的蒋医生汇报一下。 “这个小医生,看着年轻娇气,没想到看到鲜血淋漓的伤手,一点不胆怯,还能冷静处理,了不得。”段长感慨道。 把安子送过来,郝师傅说是找熟人医生,他当时一看是个年轻小姑娘,心里咯噔一下,有些后悔,没想到她处理起来干净利落,真是人不可貌相。 “不然人家怎么能当大医生呢。”郝师傅淡淡自得道。 第18章 方圆从蒋医生处出来,回到诊室的时候,发现有一个干部打扮的中年女性坐在那里等她。 方圆朝跟进来的护士投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护士悄悄凑过来道:“已经和她说了,你在做紧急手术,可以安排其他医生看诊,但她还是要等你。” 方圆点头表示知道了。 她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朝来者投去一个笑容:“请问你是哪里不舒服?” 中年女性身着灰色的列宁装,杂着灰丝的短发用两根钨丝夹别在耳后,神情有些严肃和冷淡,她上下仔细的打量着方圆一眼,才开口道:“你是方圆医生?” “是的。我是方圆。”两小时聚精会神的缝合手术后,方圆现在有些疲惫,“抱歉,我先倒一杯水。”她起身从后面的藤条开水瓶里给自己的搪瓷杯里倒了开水,喝了两口水以后,重新坐了下来。 她已经发现这个病人有些异样,打算不动声色等对方先开口。 对方看了一眼她的手腕处,唇角微扬,盯着方圆的眼睛:“你手上的这块手表不便宜吧,听说你刚参加工作,你的工资能支持你买这么贵的手表吗?” 方圆手上戴着这块是欧米伽女表,是上大学的时候外公送她的,她现在怀疑面前这位女士真的有病了,自己的戴什么手表和她有关系么? “您今天是来看病的吗?”方圆反问道,她看了一下对方挂号单上的名字,张惠云。单位,县委宣传部。 张惠云清了清嗓子,她也意识到自己问得太突然了,引起了方圆的怀疑,她放缓了表情道:“听说你还会针灸?我腰经常酸疼,你方不方便到家里帮我针灸几次。” “引起腰酸疼的原因很多,建议你先做检查,我们再安排进一步治疗方案。” “我这是做月子里落下的毛病,检查不出什么结果的,我是听说了你会针灸才找来的。” 明知这个叫张惠云的女干部有点问题,但医者仁心,方圆也不会把病人推拒门外,她道:“我先给你检查一下,如果没问题,你可以定期过来,我会为你针灸,医院工作比较忙,恕我不方便到你家出诊。” 张惠云倒也没有异议,听从方圆的话,脱了鞋子躺到了诊床上。 方圆的把隔帘拉上,在她的腰腹处按压检查以后,对她道:“你现在方便的话,我先给你针灸一次,看一看效果吧。” 张惠云有些迟疑,她今天确实不是为了看病而来,自己腰酸的毛病去省城看都没见效,这个小医生扎几针怎么可能治愈,她刚才只是随便一说,现在也不好把话收回,只能同意让她试试了。 方圆把银针消毒后,在阿是穴、肾俞等几个位置下针,采用的是通经止痛的治疗方法。 张惠云趴在诊床上面,看见方圆拿出长针时,心里不禁有些后悔紧张,但是除了几下蚊子咬了似的微痛后,没有其他异状。 下完针后,方圆看了一下时间,离开诊床,坐回办公桌写病历。 张惠云慢慢感到腰上传来的微热酥麻之感,微抬上身问道:“方医生,要多久才能拔针?” 她今天还有事,如果要躺几小时半天的,那工作都耽误了。 方圆回头笑着道:“十五分钟后就可以拔针,你不要动,如果针位移动就麻烦了。” 张惠云立刻趴好不敢寸动。 时间到了以后,方圆把银针收起来,张惠云起床把衣服整理好,最近天气渐凉,她的腰确实又有些不舒服,刚才针灸过后,腰上松快很多,那种直不起来的酸疼消失了,本来是听妹妹提及,特意来看一下这个女医生,没想到意外的治了腰上的老毛病。 此时她的脸色才真正舒展开来,亲切的看着方圆:“方医生,下次我什么时候再来?” “如果你工作不是很忙,可以隔两天来一趟,实在抽不出时间,一周一次也可以,不过这个疗程会长一些。” “没事,那我就隔两天来一次。” 张惠云现在再看方圆的大眼睛白皮肤,心里说不出的满意,这遗传因子很重要,母亲漂亮,孩子也不差。 方圆送走患者,问了护士,上午已经没有需要看诊的病人,她才放松的靠在椅背上休息一会。 “方医生,刚才那个女干部你认识吗?”护士问道。那个病人提名要找方医生,介绍其他医生给她都拒绝,宁愿坐在这里等。 “不认识,她好像听谁提及我吧。”方圆起先觉得这人奇怪,后来她也没有其他异常的言行,她也疑惑,难道自己针灸已经出名了,都有人专门为她而来? “对了,这里有你的两封信件,我给你带过来了。”护士把信放在方圆桌上。 方圆道谢,拿起信看了一下,一封是省城同学寄来的,还有一封盖着部队的邮戳,信封上没有写寄件人,她好奇的先打开部队寄来的这封信。 寄信人是陈南方。 方圆都快把这个人忘记了。 她看了一下信的内容后,把信纸放回桌上,支着腮望着窗台上的那个空盆,脸上浮上了一丝莫名的沉重。 陈南方说他即将随着大部队奔赴越南战场,参加援越抗美的反侵略战争,不知是否还能活着回来,虽然方圆说过让他不要写信,但是他还是决定寄出这一封信,信里提到让方圆近几年尽量争取留在县医院,不要参加医疗队上山下乡,又再次强调让她千万不要去石林村这个地方,他说自己不能说出原因,但是绝对不是妄言,希望方圆能相信他一次。 方圆看到这封信,对陈南方让她警惕的事有了一丝异样的感觉,但是更让她感到沉重的,是听到陈南方奔赴战场的消息。 她是在和平年代长大的,没经历过颠沛流离、朝不保夕、充满硝烟的岁月,但是她从太多人口中听到关于战争的残酷,现在一个她所认识的人即将到异国参战,让她敬佩之余,更多的是担忧。 心里为陈南方默默祈祷平安,她起身,把杯中的余水,浇到了窗台外的花盆里,希望掩埋的种子重新开花的时候,陈南方已经平安归来。 打开第二封信,她的脸上渐渐流露出欢喜的笑容。 一个坏消息后,随之而来的是一个让人欢欣的好消息。 她大学最好的同学邵芬在这个周末结婚,新郎是医院的师兄李新文,没想到毕业没几个月时间,邵芬已经找到了自己的理想伴侣,决定与其携手共度一生了。 方圆大学临床医学班级三十个学生,其中女同学只有五个,大家同住一个宿舍,关系非常要好,毕业后只有邵芬留在了省城医院,其他几人各奔东西,平时她们都有信件来往,但聚一次却不容易,虽然毕业不到半年,但是她已经非常想念同学们,这次邵芬结婚,不知道其他同学会不会赶过来,但是她一定要去的。 下午的时候,陈主任把方圆叫到了办公室,问了她最近工作情况,言语之间提到她是否能接受更大的挑战,到艰苦环境里去锻炼。 方圆有些忐忑的从陈主任的办公室出来,去了蒋医生处,问蒋医生,医院是否对她的工作有另外的安排。 蒋医生摩娑了一下半天不剃就冒出的胡茬,想了一下道:“你也知道,卫生部提出派各医疗机构专家、医生到农村去的指示,我们医院现在有两个主治医生正在偏远农村支援,帮助当地培训基层医疗人员,给没办法到大城市医治的农民子弟看病治疗。外派的医疗队,我们不能一直让他们单独在外面奋战,所以院里领导现在在物色医疗队补充人员。” 方圆忍不住问道:“我被院里选上了吗?” 蒋医生摇头轻笑:“这个是院里的决定,现在谁也不知道,你不要有心理负担,陈主任不仅是找过你,我们这些医生都被他找去聊过,他也是想先了解一下我们的想法。根据最高领导人的指示,是要派出专家过去,你刚来医院,经验和资历都不足,比起你,派我出去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看着方圆还有些紧绷的脸颊,蒋医生玩笑道:“还是你觉得,你学贯中西,比我更能称得上是医学专家?” 方圆不禁噗呲一笑:“蒋医生,这是很严肃的事,你别开我玩笑。” 蒋医生是外科主治医生,行医二十年,以前一直在绍市医院工作,因为一些特殊原因才调到县医院,虽然是外科医生,但是他正骨、补牙,大小毛病都要上手,拿起柳叶刀能动大手术,还能应付一切突发的急诊问题,是县医院真正的技术骨干,行业专家。 “我是不希望你把这个问题看得太严重,我知道农村条件会很差,特别你们女医生,下乡以后会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但是真的需要我们上的时候,那也要端正态度,好好接受任务。” “我知道了,蒋医生。”方圆应道。 第19章 方圆赶了早上的汽车到了省城,再转了一路公交电车到省附属医院。 医院附近有一幢三十年代的公寓楼,这是外公在省城的住所,方圆上高中和大学的几年,和外公一起生活在这里。 从包里拿出许久不用的钥匙,她爬上了三楼,蜿蜒的楼梯,暗红色的扶手油漆斑驳凋落,楼道处堆满杂物,时不时会碰到放在外面的废钢丝、煤球等物。 钥匙插进门孔转动的声响,引来邻居的注意,旁边的一扇门打开。 “方圆,你回来啦?是不是工作单位调过来,留在省城不走啦?”邻居肖阿姨开门出来,看到她,惊喜的问道。 “我是回来参加同学婚礼,明天就回县里了。”方圆看到肖阿姨换了一个发型,称赞道,“肖阿姨,你的头发烫得真好看。” “好看呀?”肖阿姨喜滋滋的摸了摸头发,“哎呀,回来被我家那位念叨半天,还想拿剪子把我头发剪掉,说我被腐化了,你说说,我是国营理发店里烫出来的,国家哪条规定说不能烫发啦。” 方圆笑着推门进去了。 外公留给她的小公寓是四十平方的两居室,进门就是一个狭小的厅室,许久没有住人,藤椅和桌子上积了一层灰尘。窗帘都拉着,房间里光线昏暗。 “肖阿姨,我收拾干净再请你过来坐坐。”方圆对跟着进来的肖阿姨道。 “我不坐,不坐,就是进来和你说个事。”肖阿姨神神秘秘地拉上门,附在方圆耳边道,“你这房子啊,被人盯上了。” 方圆吃了一惊,瞪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着肖阿姨。 “我们二楼的丁家知道吧,一家七口挤在三十平方的地方,你这房子空了这么长时间,听说丁老大偷偷的去街道管委会提了这事,说你是资产阶级,有富余资产空置而他们工人阶级却无处容身。” 这是什么情况,她怎么成了资产阶级,方圆有些恼怒。 “这是我外公留给我的房产,在房管部门办过登记手续的,我也没有富余资产,这是我名下唯一的房产,我只是不在这里上班,平时很少回来。”她气呼呼地道。 “这我知道的呀,但是那些人要搞事情,就怕上面领导误听误信,事情就复杂了。”肖阿姨小声道。 “肖阿姨,谢谢你告诉我这事。” “应该的,方老医生以前对我们多照顾啊,我爱人的老毛病都是他给治好的。”肖阿姨道。 肖阿姨走后,方圆愣神想了一会儿对策,最后无果,还是决定回去和家人商量再说。 看着满室的灰尘,她把房间的窗户打开透风,捋起袖子,拿起抹布接上水,角角落落一番清理打扫,一个多小时后,房间又恢复一尘不染,旧家具都闪着光亮。 方圆把外公和她合照的相框擦干净,端端正正再放回柜子上面,她站在前面留恋的驻足良久。 大力收拾一番以后,她腰都有些酸了,但还是背上黄挎包,重新锁上门出去了。 比起县城,省城的道路宽阔许多,一排排或高或低的建筑林立,电车自行车来往不息,行人匆匆,路过广播站,一个放在高处的大喇叭里正传来最高领导人在会议上的讲话,有不少人停下来倾听,一脸的肃穆尊崇。 方圆去逛了友谊商场,挑选送给邵芬的结婚礼物,最后选了一对红色绣着鸳鸯图案的枕巾。想了一下,又到烟酒区,买了一瓶不需要酒水票的茅台酒。 买好东西以后,她直接去了省城医科大学的职工楼,看望大学的导师乔教授。 乔教授是早年留美博士,放弃国外优渥的条件回国效力,他也是外公在世时的好友。 方圆来的时候,乔教授与师母两人正在用中饭,看见方圆来了,师母惊喜的站起来,拉着她一块用饭。 方圆也没有客气,直接坐了下来,她从袋子里掏出带来的茅台酒放到乔教授面前,乔教授喜欢的直接拧开瓶盖给自己倒了一杯。 乔师母在一边嗔笑道:“你倒是不客气。” “我得意门生孝敬的,不必客气推托。”乔教授抿了一口酒,眼角的鱼尾纹都跟着畅快的舒展开了,他赞道,“香醇浓郁,回味悠长,不愧国酒之称,小方圆,你要不要来一杯?” 方圆连忙摇手,她还记得几年前外公和乔教授一起喝酒,她在一旁闻着醇厚的酒香,好奇也饮了一杯,结果出了大丑,唱歌跳舞闹了好久,这是她最不想回首的糗事。 饭后师母收拾,乔教授和方圆来到他的书房,方圆看着乔教授书房没有什么变化,墙上是一幅他书写的毛笔字,【为病者谋幸福】,半面墙的书架上放着一本本厚厚的书籍,书桌上堆放医学杂志和一张张摊开来的文稿。 “乔教授,你在写书吗?”方圆看了一下文稿后问道。 “是的,在临床工作中,我发现接到急诊患者时,最初几分钟时间内的及时处理是非常重要的,我把这几年遇到的急诊抢救的案例做了整理,希望对以后的临床医生有所帮助。我觉得急诊医学,最终会成为一门独立的学科,说不定以后医院还会单独分设急诊科室。”乔教授笑着道。 “作为一名医务工作者,我们是希望科室分类越细越好,毕竟医生很难做到全能,但是我们县医院,内外科医生还要兼做骨科医生和牙科医生的工作,工作时间越长,我越觉得自己需要学习的东西越多。” “能保持这样的心态是对的,学无止境,哪一天觉得自己什么都行,不需要再学习了,那么把病人交到这么一个医生的手上时,就危险了。” 方圆和乔教授聊了一会儿,告诉他自己是为了参加邵芬的婚礼才上来的,乔教授笑着道,她前几天已经给自己送过喜糖。 临告别前,方圆犹豫地道:“乔教授,现在大量医生分流到偏远贫困的农村支援当时医疗工作,我毫不怀疑指示是崇高而正确的,……但我却一直担心自己被选中,这是不是表示,我还不是一个好医生。” 乔教授慈和的笑笑,轻轻拍了拍方圆的肩膀:“只要心中想着为人民服务,就是好医生。还记得希波克拉底誓言吗?” “无论至于何处,遇男或女,贵人及奴婢,我之唯一目的,为病家谋幸福……”方圆轻轻的念道。 “下次来,不要再带酒了,你师母一直让我戒酒。”乔教授朝方圆摆摆手道。 方圆脸上又重现笑容,她吐了吐舌头:“您戒酒的话说了多少年了。”说完带上门跑了。 ———— 邵芬的婚房是医院分配的单身宿舍,方圆到的时候,两人抱着高兴的又笑又跳一会。邵芬大方圆四岁,是省城本地人,读书时一直像大姐姐一样照顾方圆,两个人的感情十分要好。 新房七八平方左右,开门进去,里面的陈设一览无遗,最显眼的是挂在床头的一张结婚照,两个手拿红宝书,一脸浩然正气。一张红漆的木头床,被套上放了一张大红的双喜剪纸,一个带玻璃的衣柜,还有一张书桌和立柜,有限的家具就已经把房间挤的满满当当的。 已经来了好几个熟人同学,一帮年轻人起哄,追问两人的恋爱史,新人义正言辞道,两人是因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是经过组织批准后恋爱登记的。 大家嘻笑的没有再追问,怕问多了给新人带来麻烦,现在男女相爱,要藏着掖着,因为爱情属于 被批判的“小资产阶级情调”。 邵芬从柜子里把花生瓜子糖果拿出来,捧着果盆,一个个人分过去。 方圆递过自己包的份子钱,邵芬捏了一下红包,笑着道:“这么厚实,你包太多,我可不好意思收啊。” “别不好意思啊,就当我给未来的小外甥的。” 邵芬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笑着要过来挠方圆的痒痒肉,两人嘻闹了一会儿,直到邵芬妈妈进来,说食堂饭菜准备差不多了,让她带客人一起过去。 现在很多人结婚都是简办,领了证请大家吃过喜糖就算礼成。但是邵芬家还是在医院食堂办了两桌请客,这里花费的粮票、肉票、烟票等至少要家里积攒两年才能省下来。 男女双方的亲人和同事朋友,一帮人热热闻闻的相聚医院食堂,为这一对新人祝贺。 今天邵芬和新郎李新文都是穿着半新衣裳,邵芬一身红条纹的秋衣配着蓝裤子,李新文藏青中山装黑裤子,胸前各别着一朵红花,脸上红光满面,喜气洋洋,一看就是新人模样。 婚礼仪式很简单,两个新人朝食堂墙壁上挂的最高领袖像鞠躬,宣誓:永远忠于最高领导人,坚持社会主义道路,解放全人类…… 后来又向双方父母鞠躬,就算礼成了。 饭桌上没有酒水,以水代酒,新人依次向客人敬酒(水),轮到方圆这一桌,新人们被同事同学轮流灌了好几杯开水,撑得新郎嘴里都要吐泡泡了。 一顿有肉有菜的丰盛婚宴过后,方圆等几个新郎新娘的同学和朋友一帮年轻人又随着新人回到了新房。 现在也不兴闹洞房,但是大家聚在一起,就已经够热闹了,一帮年轻的医生们手挽着手,在拥挤的新房里面大声高唱《东方红》、《大海航行靠舵手》。 这时邵芬站出来:“欢迎小方圆为我们献上一首美妙的歌曲—《喀秋莎》。” 她率先鼓掌,大家马上跟着起哄,热烈的掌声中响彻夜晚。 方圆摸着长辫大方的站了出来,这首《喀秋莎》她在学校晚会的时候唱过,当时还是和现场的一位师兄合唱过的。 她一挽手臂,朝着人群里的师兄示意,这位其貌不扬,但是声音浑厚的师兄笑着大跨步站出来,也朝方圆挽一圈手臂。 “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飘着柔漫的轻纱,喀秋莎站在竣峭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 明媚的少女亭亭玉立,乌黑的长辫垂在胸前,红唇轻启,橘黄的灯光洒在她的身上,这场景仿佛一幅饱满的油画。 “她在歌唱草原的雄鹰、她在歌唱心爱的人儿、她还藏着爱人的书信……”师兄浑厚的男音跟着响起。 今夜月光柔和明亮,不知何时窗外聚集了同一宿舍楼的人们,他们被动人的歌声吸引,在窗外驻足倾听,跟着轻轻哼唱…… 第20章 方圆从省城买了一斤上海牌大白兔奶糖,留了一半在家里,其他的带到医院,分给姚红英和平时关系较好的几个护士。 许护士拿到以后,直接剥了一颗放嘴里,糖纸小心的折好放回白褂口袋。 “方医生,你参加一趟婚礼回来,怎么开始发起喜糖了。”含着糖,笑嘻嘻的打趣。 “有的吃还堵不住你的嘴。”姚红英轻轻掐了一下许护士的脸颊,“我们方医生脸皮薄,不许开她玩笑啊。” 说完谄着脸对方圆说:“我的份子钱都准备好了,你抓紧哈~” 不等方圆过来,她已经笑着跑开了。 方圆摇头浅笑,回到诊室开始工作。 “方医生,上午那个张干部找你看诊,我说你请假还没回来,她说自己明天再来。”护士进来告诉方圆。 “我知道了,谢谢。” 昨天参加完婚礼回来已经很晚,回县城的汽车早就没有了,她留在省城的家里休息一个晚上,早上才坐车回来。今天是张惠云针灸的日子,她事先没来得及告诉对方,让她白跑一趟了。 下午有一台截肢手术,方圆作为蒋医生的手术助手,手术室出来的时候都快到下班时间了,她回诊室发现张惠云已经等在那里了。 方圆带着笑容走过云:“对不起,我上午请假没有事先和你说一声,听护士说你明天再来,怎么下午就来了?” 张惠云脸上浮上浅浅的笑容,矜持地道:“没关系,我也才刚到不久。因为今天是定期针灸的时间,我怕拖到明天效果要打折。”针灸两次她就明显感觉到有效果,想坚持下来把老毛病彻底根治了,而且她今天也有别的安排。 方圆笑而不语,让张惠云脱鞋子躺到诊床上,开始给她针灸。 这时门诊壹室的其他医生陆续收拾好东西离开了,留针期间,方圆抓紧时间写今日的工作交接事宜,把她和蒋医生负责的几个病人情况记录下来,下班时一起交给今天的值班医生。 时间到,方圆替方惠云拔针后,把病历本写好给她,自己继续坐回去写工作交接。 张惠云整理好头发和衣服,并不急着离开,而是在方圆的对面坐下来。 “张医生,你这一手字真秀气,我看其他医生字迹都挺潦草的,根本看不明白写的什么。” 方圆写手术方案、记录病程的时候,是正常书写。写病历和开处方时候,也是用一种天书般的“医生体”,这种又称密码体,估计也只有医生间才能看懂,医生书写潦草原因很多,她也只是照前辈的老路在走。 “张干事,我还要等一会才能下班,你这边针灸好就可以离开了。”方圆抬头笑笑,继续整理手头的工作。 “我等我儿子过来接我,先陪你坐一会。”张惠云闲适的翘起二郎腿,打量着方圆道。 方圆不以为意,她把交班日志写好,拿到了值班室,回来把一方小诊室再收拾清理一下。 “张干事,我马上要下班了,诊室这里下班后不能留人,要不你到外面候诊厅等?”方圆看见张惠云还在,开口提醒道。 张惠云站起来,拿起黑色人造革包,点点头,跟着方圆出去了。 方圆直接去了女更衣室,把白大褂脱下来挂好,换上米黄色的咔叽布外套,一头秀发打散重新梳成两条光洁的辫子,辫子在脑后交叉挽成弧形用别针固定。 走出大厅的时候,看到张干事站在医院前面的空地上,有一个男青年骑着自行车在她旁边停了下来,两人正在私语。 张惠云也看到方圆了,她发现方圆脱下白大褂,区别之前专业爽利的模样,别有一番年轻娇美之态,伸手招呼:“方医生。” 方圆朝她点头微笑:“张干事,回去注意休息,两天后见。” 张惠云身旁的男青年看到方圆后,有一瞬间的愣神,一双眼睛直白的盯着她不放。 见方圆要离开,他连忙扯了扯张惠云的袖子。 “张医生,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儿子薛文青,现在在粮食局上班。”张惠云自矜的笑着指了指旁边的男青年。 张惠云的儿子和方圆差不多的个子,皮肤略白,脸上颧骨高眼睛微突,勉强算是一个长相整齐的男青年。 方圆朝他点头招呼,心里有些疑惑,薛文青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好像哪里听到过。 “方医生,感谢你积极治疗我妈腰痛毛病,像你这样的好医生,我回去就给你们医院领导写感谢信。”薛文青停好自行车,跨步走出来,热情的朝方圆伸出双手。 方圆对于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微感不适,她故意忽略了薛文青伸出来的双手,摇手道:“你太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千万不用寄感谢信过来。” 说完转身离开了。 走到半路的时候,突然想起来,薛文青?不就是张医生要介绍给她的那个外甥吗?那么说,张惠云和张医生是两姐妹? 头尾一串联,她才醒悟,怪不得张干事刚来看诊时,对她一番打量,评头论足的,原来是来相看她的。今天这是让她儿子再来看自己的么? 想到这,方圆心里微怒,觉得这一家子人太不讲究了。 薛文青讪讪的收回双手,直到方圆的背景消失,他方回过神来,冲着张惠云道:“妈,这次介绍总算靠谱,小方医生人真是不错啊!” 张惠云看着儿子刚才愣神的样子,已经不大高兴了,她戳了儿子一记:“你这没用的东西,这就不错?我看你以后啊,一准是娶了媳妇忘了娘。” 薛文青连忙搭着她妈的肩膀哄道:“哪里能啊。忘了谁也不能忘了您啊。你叫二姨使使劲,早点和小方医生通个气,我们就把这事定下来吧。” 张惠云抖了一下肩膀,把儿子的手甩开:“你想得简单,婚姻大事能儿戏么,这个小方现在勉强能入我的眼,不过还要再观察观察,看看她的表现再说,什么时候让她把户口本拿出来,先去查一下她的家庭成份,要确认她的背景根正苗红才行。” “她能上大学,又分配到县医院工作,肯定不会是五类子女,你就操心怎么把事情办了吧,你还想不要抱孙子了。” “以前政治审查不那么严格,难免有疏漏的,你这么心急火燎的,我倒后悔今天让你过来看人了,看把你迷的,我现在发现,这个小方医生也不是个简单的,小妖精似的。” 薛文青听了他妈这么一说,有些紧张和后悔起来,他连忙端正态度道:“我哪有心急火燎的,我这是想早点把婚事定下来,好把全部精力放在工作上,好好为社会主义服务。” 张惠云白了儿子一眼,不再理他,她催促薛文青推上车子,她跳到后座,母子俩乘着自行车离开了。 方圆回家的时候,看见方晓琴拿着徐大江的毛衣出神。 “妈妈,怎么又把爸爸的毛衣拿出来了?”方圆把布包挂起来,过来拢着方晓琴的肩问道。 “我想把这毛衣拆了,给你织件衣服,再织件背心给大毛。” “你舍得啊?”方圆问,徐大江的衣服不多,冬天没有补丁的毛衣就这么一件,这么多年了,她都舍不得拆,还会时常拿出来晒晒太阳,免得被虫蛀掉。 “人都走了这么多年了,有什么舍不得。你爸知道这衣服给你们姐弟穿,他也会高兴的。”方晓琴打起精神问,“你想要织圆领还是鸡心领?” 方圆拿起这件灰色的毛衣闻了闻,上面只剩下樟脑丸的冲鼻的味道,属于爸爸的气息已经消散了。 “给大毛和小毛各织一件毛衣吧,我毛衣好几件,现在还不用。” “我想过了,给大毛和小毛各织一件,线也不够。你的毛衣有两件都小了,袖子都缩到上面去了,我想拆了给他们两兄弟。”方晓琴道。 “你看着办吧,记得给爱丽也织一件。”方圆先进屋洗手去了。 方晓琴气笑,喃喃自语:“生怕我亏待你妹妹似的。” 吃饭的时候,方圆把省城肖阿姨告诉她的事和方晓琴说了,方晓琴心事重重的搁下筷子,想了一下后,催促方圆道:“你快点吃,吃好以后我们去你大姨家一趟,让她帮忙想想办法。” 方圆看着她妈妈食不下咽的样子,早知道晚点告诉她了。 陆拥军和方晓玉见大晚上的妹妹和外甥女两人过来,以为发生什么大事,听方圆把省城房子空置引起邻居觊觎的事说了,方晓玉破口大骂:“这些下三滥的东西,自己没本事,倒是盯上别人家的东西,这是想明抢吗?” 陆拥军让方圆不要着急,他这两天抽空去一趟省城,先了解一下情况。 方晓琴感激道:“姐夫,那就拜托你了。” 姐姐一家对她们一直很照顾,特别是丈夫过世以后,徐大伯的大儿子新红当兵的事,也都是走了姐夫这边的关系才能去的,现在家里没有成年男人,只有她和女儿,遇着大事只有想着来这里求个对策。 第21章 “当初阿圆就不应该放弃留在省城的机会,回到县医院工作,亏你这个当妈的还跟着她一块瞒着我。我要是知道,坚决不让她分配回来,省城和县里离得又不远,平时想家了,随时可以回来一趟,那边还有房子,生活多方便,以后还可以想办法把大毛和小毛接过去。也不会有现在这样的麻烦事。”方晓玉看着妹妹,忍不住抱怨道,“你啊,就是太惯着她,随着她自己拿主意。” 方晓琴讪讪道:“我是想着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我也不放心。” 方晓玉还想说什么,被陆拥军扯了一把,他也是支持方圆回来的,“你妹妹说的没错,现在社会形势复杂,她一个姑娘家留在外面,受了委屈都找不到人商量,还是在家里好,我们就近也能照顾到。” “既然这样,那省城的房子也不用去管他了,谁想侵占就让他占着去吧,反正也没人去住。”方晓玉气乎乎道,她这也只是气话,如果房子真的被收回去,第一个跳出来的就是她了,这是她老父的房子,虽然留给外甥女,但她还是有感情的。 “你说什么气话呢。”陆拥军道。 “大姨,房子空着才让人惦记的,现在明明不是在省城上学吗?他以后也有可能留在那边工作,不如让他过去住吧。”方圆建议道,其实她以前就有这样的提议,但是大姨一家都没有同意。 “不行。”陆拥军先沉声道。 “你个傻囡,这房子是外公留给你的,明明虽然是你表弟,但是真的住进去,在那结婚安家,以后你再让他搬出来就难说了。”方晓玉白了她一眼,大声的道,“虽然是表姐弟,但是该分清楚的还是要分清楚,知道什么叫请神容易送神难么?” “姐,看你说的,把明明当成什么了?”方晓琴倒是听不下去了。 她也不反对陆明住进去,反正空着也是空着,女儿以后肯定是在县城安家落户,那房子也住不上。 “我自己的儿子我清楚,明明啊,心眼本来就比他哥多。”方晓玉道,以前老父把房子留给方圆的时候,小儿子还有意见的念叨过几次呢。 她转而道:“他毕业后分配工作,有国家管他吃住呢,单位还能不分他房了?如果知道他有房子,反倒在分房会吃亏。” “阿圆,房契上已经转为你的名字了吗?”陆拥军问。 “是的。”在外公去世后,遗言里说明房子是留给房圆的,后来她去办外公户口注销的时候,顺便去房管局把户主改了。 “那就没问题,到时候我找人去街道管委会办一下户主驻外工作的登记就行了。”陆拥军道,“这事你们也不用担心,国家还是保护私有财产的,只要手续齐全,不会因一些人的非分之想就判法没收的。” 听陆拥军这么一说,方晓琴也就放心下来,她开始关心起外甥的事了,问方晓玉:“姐,听阿圆说明明谈了一个对象,那姑娘怎么样?” 提到这事,方晓玉眉头又皱紧了,她摆摆手,半天才说:“别提了,为了这事我现在还一肚子气。两个人想你姐夫帮忙给落实女方毕业分配的事,她的政审没过,学校领导都要卡着,我们怎么敢伸手碰这地雷线。” “既然这样,那要说服明明,早点分开,感情深了就不好办了。”方晓琴道。 “他现在什么也听不见去了,平时挺精明的一个孩子,碰到这个卢鹂就栽了。” “你也不要瞎琢磨,不然又要闹肚子疼,陆明都这么大了,是好是歹就随他自己去吧,如果他真心喜欢那个姑娘,不管什么成份,他们自己也会把日子过好。”陆拥军拍拍妻子的肩膀道。 之后方晓玉想起来,又提及了给方圆介绍对象的事,被方圆止住,她拉起方晓琴就要告辞,两姐妹相对苦笑,想着只有她开窍再说。 ———— 十一月天气骤冷,方圆刚从病房出来,一大早的心情也和今天的气温一样低落。 早上巡房,去看了昨天截肢病人的情况,病人一家人正围坐在床边,对着他空荡荡的裤管哭的撕心裂肺。 这个病人是余阳县下面公社的社员,上个月被生锈的镰刀割伤了小腿,得了破伤风没有及时的处理,当时小腿开始溃烂,家人只是抓了草药给他敷了一段时间,后来溃烂越来越严重,整条腿肿胀变形,他们才开始慌起来,从公社借了板车,把他拉到了县医院,经检查确认下肢已坏死,只能尽早做截肢处理,防止进一步感染恶化。 病人正当壮年,是家里的主劳动力,他这一出事,对家人来说几乎是灭顶之灾。今天病人的老父母和年幼的子女都赶来医院,一家人看到他现在的情景,一时不能接受,一起悲伤恸哭。 方圆不知道怎么安慰病人,病人的妻子被婆婆抓住扇了好几个巴掌,说她擅作主张让男人的腿被人切掉,方圆上前劝说时,老妇人知道她是手术助手,认定她是帮凶,上来就要揪她的头发,幸好被旁边的医生和护士及时拉开。 蒋医生过来,痛斥病人家属一顿,挥手让方圆先离开,他去给手术病人做了检查。 方圆回到诊室的时候,人有点恹恹,她并不怪撒泼的病人家属,只是觉得如果这个病人当时能得到及时的治疗,不至于拖到截肢的地步。 现在的农民身上有小毛病,都不会上医院,只会自己用土方法治疗一下,一般都是拖得比较严重了,才会到大医院求诊,但是那时都已经晚了。而且还有很多人即使到最后,因为条件不允许,不能到医院治疗,可以治愈的问题得不到救治,只有在家中等死。 想到这里,她觉得国家让城市医生分流到农村的决策是正确的,如果现在让她去农村巡医,她应该不会那么抗拒了。 安子来拆线的时候,让方圆心情好了一些,他本来是剪刀厂一活宝,掌伤愈合以后又恢复诙谐逗趣的样子,一来就给方圆讲了一个笑话,方圆都被他逗得忍俊不禁了。 “你别笑啊,方医生,我说的可都是真事。”安子眉飞色舞道,“当时救火的时候大家可都看到了,跑出来一家子人都光着屁股,只有一个穿裤子的,问为什么啊,因为家里就只有这么一条裤子,出门的时候轮流穿。” 方圆趁他说笑的时候,剪了线头,快速的把缝线抽了出来,安子诶诶叫了两声。 “方医生,以后还要不要来医院做检查?”安子身后一个青年男子开口问道。 他是剪刀厂人事科的干事,二十五六年纪,人瘦长斯文,谈吐很是温和,今天陪安子过来复查,顺道来开单据证明,拿回厂子里报销安子的医药费。 “拆线以后,没感觉有什么不适就不用来医院了。”方圆道。 “方医生,我的手指动不了,这,这是不是没好啊。”安子动了动自己的手掌,开始有些担心了,他以为拆了线就好了。 “没这么快的,我会教你一套康复练习动作,你以后每天坚持做,慢慢手指会恢复灵活。”方圆笑着安慰道。 安子摸了摸自己的手掌,这才放心下来,他转溜着眼睛对方圆道:“方医生,我就相信你,我师傅说你是医术高超,那绝对不会错的,我师傅那是什么人,吐出来的话就和他的技术一样,真金不怕火炼,没人不服的。” 方圆不好意思地道:“我刚参加工作不久,郝师傅这是太抬举我了。” “绝对不是抬举,我是见证人。”安子连忙道。 方圆开始教安子手部康复动作,安子摆弄着手掌跟着学起来。 一套简单的动作很快就被掌握了,方圆让安子先练习,她拿过病历写治疗小结。 “方医生,你以前是在省城医科大学读书吗?”郑干事出声问道。 “我是在省城读书。”方圆低着头写病历,一边笑着回答道。 安子大声道:“对啊,郑干事,你也在省城读书吧,你们以前有没有见过?” 郑干事轻轻的笑道:“如果我见过方医生,肯定不会忘记。” 安子眼珠子一转,看着郑干事,再看看方圆,突然道:“我们郑干事来厂子一年了,他为人可真是没话说,文化水平高,人又热心,平时生活和工作中对我们工人很照顾,大家伙提起他都竖大拇指,就是没有对象,厂子里的大爷大妈都想给他做介绍。” 郑干事被安子这么露骨的一介绍,脸都有红了,他清咳了一声,捅捅安子道:“看你嘴皮子这么溜,应该没事了,好了赶紧站起来给下面的病人腾地方,人方医生还忙着呢。” 安子不以为意的从椅子上站起来,笑嘻嘻的和方圆道别。 下午陈主任碰到方圆,叫住她,欲言又止。 “陈主任,什么事啊,你就说吧。”方圆有些疑惑地问道。 “也没什么事,……我就是想问一下,张医生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 方圆想起了张医生姐妹的事,她不想和陈主任提起这事,想一下才摇摇头。 “那就没事了,你先去忙吧。”陈主任挥挥手道。 方圆见陈主任不说,也只有带着一头雾水离开了。 第22章 陈主任看着方圆离开,叹了一口气。 今天张医生来找他,要调方圆的档案翻阅,没有权限,又不说明原因,他肯定不同意。 后来张医生又拿了书记的批条过来,陈主任才把档案拿给她。 张医生看过以后,满意的笑了笑道,希望组织出面,找方圆谈一谈个人问题。 陈主任听着张医生的意思是想把方圆介绍给自己的外甥,这事想要医院领导出面做工作。 他不大乐意接这个事,虽然张医生的外甥是县领导家的子女,但是他对男方的品行为人不了解,方圆医生又是他比较喜欢的,他怕由医院领导出面,方圆医生就没有回转余地,所以没有答应下来。 但是他也没有当面回绝张医生,只说会先考虑一下,先了解一下方圆医生个人想法再说。 他拦着方圆试探一下,看她并不知情的样子,陈主任一时又问不出口了。 这边方圆并不知道张医生找过陈主任的事,她刚开始还有些惦记陈主任吞吞吐吐没说出口的事,过后也就抛之脑后了。 现在她最关心的,是医院挑选外派医疗队的事,现在这事已经在整个医院传开,回来门诊壹室时,几个医生扎堆在一起,都在谈这个事情,大家情绪都有些紧张,就怕就选上。 听说现在院领导已经筛选过一批人员,初步拟定了一份名单,就等院领导班子会议后确定这个事,大家都担心自己在名单上,想方设法的去打听消息。 方圆已经没有最初对于参加农村医疗队的不安,她觉得如果真的被选上,也要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就当作是一个锻炼自己的机会。 太阳下山后,温度更加低了,方圆把挎包转到后面,双手插在衣服口袋里,迎着丝丝透骨的凉风走出医院。 碰到下班出来的同事打了招呼,方圆的笑容还没从脸上褪去,就看到迎面推着自行车走近的薛文青。 她表情瞬间冷淡下来,没有理他,侧身从他旁边走过去。 “小方,你等等。”薛文青掉转车头跟上来。 方圆的秀眉皱得紧紧的,心道这人也太随便了,好似两人已经熟识,竟然叫自己小方了。 她没有理睬他,加快步伐离开。 薛文青急忙跟上来,他走到方圆的旁边时,看着她侧面鼓鼓的脸颊,高挺的鼻梁,浓密的睫毛像黑蝴蝶扇动着翅膀,心里顿时痒痒地:“小方,我们昨天见过的,我叫薛文青,我妈是张惠云。你现在回家吗?我送你回去吧。” 方圆停住脚步,转身一脸严肃地道:“你妈妈是我的病人,除此以外我们并不相熟,我不需要你送我,你还是早点回家吧。” 声音也这么轻吟动听,薛文青觉得这个小方就是他梦想中姑娘的样子,虽然她现在有些冷淡,这正说明她矜持自爱,他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打动她,让她反过来对自己死心塌地。 “我们已经见过两面,我的情况,我二姨应该和你提过,如果你还有什么想要了解,都可以来问我,我相信我们会成为朋友的。”薛文青笃定地道。 “我并不想了解你,请你回去吧。”方圆静静的看着他,一副赶人的模样。 薛文青觉得有些无趣了,他心想二姨怎么办事的,到底有没有和小方说清楚,怎么她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 “小方,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薛文青伸手要去搭方圆的肩膀。 方圆警觉的后退一步,眼睛不可置信的瞪着他,没想到这人会突然伸过手来。 “你干什么?”远处一个声音突然炸起,随之一个人影朝薛文青冲过去。 “砰”的一声,薛文青的自行车被他踢倒在地。 “小流氓,你找死啊。”薛文青心疼的急忙把自行车扶起来,冲着来人吼道。 “大毛。”方圆把剑弩拔张的弟弟拉到自己身前。 “你才找死,敢对我姐动手动脚。长着一副癞□□模样,还想吃天鹅肉?我呸。”大毛被方圆拉住,指着薛文青牙尖嘴利的嘲笑道。 “小方,你认识他?我建议你转告他父母好好教育,不然这小瘪三早晚要进劳改所。”薛文青额头冒着青筋,恼羞成怒地道。 方圆把激动地跳脚的大毛往身后一拉,大踏步向前,抬脚用力踹在自行车上,力道撞击着薛文青踉跄的后退两步,自行车啪答一声,又倒地了。 “这是我弟弟,我父母教育得很好,再听到你说这话,我下次直接踹人。” “你,你们,一家子野蛮人。”薛文青气得都有些哆嗦了。 “大毛,我们走。”方圆拉过大毛掉头离开。 傍晚余阳河边,凉风习习,姐弟俩安静并行。 大毛还沉浸在他姐刚才踢车骂人的壮举里,还没有回神。他姐在家娇气包的模样,除了对他凶点,平时在外面轻声细语,从来不和人争吵,没想到还有这么泼辣的一面,看来他对他姐还真是不够了解。 “你刚才不清楚情况就跑过来动手,以后可不能这样,遇事冲动蛮撞容易吃大亏。”方圆打破沉静,先开口教育道。 “我是看到他想对你耍流氓,你还说我,不识好人心!”大毛激动地嚷嚷道。 方圆轻轻的抽了他脑袋一记。 “那我不是避开了么?他事实上也没做什么,如果今天真动手,你肯定打不过他一个成年人,到时还要白挨他一顿打。” “我会打不过他?我打过的架比他吃过的饭还多,他那样一看就是孬种,只会动口不敢动手的。”大毛不服气道。 “你还神气了。平时经常打架么,都和谁打架?”方圆喋喋问道。 大毛摇头晃耳的快步向前走,没有回答。 方圆看着他把书包挂在胸前,吊儿郎当的样子,叹口气,追了上去:“你最近学习怎么样?上次考试分数全挂了红灯笼,你这初中还能不能考上?明天再留一级,你就和小毛做同学了。” 大毛堵着耳朵急忙跑走。 “晚上我帮你复习课本,你吃好饭在家里呆着,不要出去瞎跑……” 晚上吃饭的时候,两姐弟都没有把路上发生的事告诉方晓琴。 看着小饭桌上两菜一汤,不见一丝荤腥,姐弟三人都有些翘嘴巴了。 “妈,我们这个月不是还有肉票么,为什么不买肉啊,我都好久没吃着肉了。”大毛先出声抱怨。 “马上月底,过几天又可以凭粮本领下季度副食品,单位里也会发一部份,我们不用省着吃啊。”方圆也抗议。 “妈妈,我要吃肉。”小毛附和。 方晓琴没有理睬三个讨肉的孩子,她存肉票是有原因的,现在很多人家都为家里适龄的孩子存着各类票据,就是想结婚请客的时候拿出来用。现在不存,到时候各类票紧张凑不齐,婚宴都办不起来。 看着大毛要动筷,方晓琴拦住。 “先背一段领导人语录。” 大毛哀嚎一声。 方晓琴敲了他一记:“你这个态度,越要好好学习,背不好语录,出去容易惹祸。” 方圆几人只有齐声念道:“伟大领袖教导我们……” ———— 方圆查房出来,就见张医生虎着脸在走廊处等她,方圆装着不知情,朝她笑笑,从身边走过。 张医生气极败坏,追上去道:“方医生,我有事找你。”她本来还想着方圆认错态度好的话,她再给一次机会,现在这样子,真不像是领情的。 “张医生,如果是公事,那我们就去办公室谈,如果是私事的话,那我可能没时间听你说了。” 张医生脸色铁青,“你这个态度就是不端正,老前辈找你谈话,你还分公事私事?大家都是革命子女,没有公私之分。” “那您说吧,什么事?”方圆保持笑容道。昨天那事以后,她也猜到张医生或是张干事会找到她,本来介绍对象也是常事,只是这家人的态度和薛文青昨天的举动让她十分反感。 “你来我办公室吧。”张医生掉头先走,走了几步发现方圆没有跟上来,她转身沉着脸看向方圆。 方圆无奈跟上,她也不想在走廊把这事嚷嚷开,对她也没有好处。 两人来到张医生的办公室。 “你一个普通工人家庭出身的女孩子,我给你介绍干部子弟,本来也是看中你端庄知礼,没想到你和你家人这么野蛮,真没有教养。”张医生冷哼道。 方圆忍着怒气:“谢谢你看得起我,既然如此,请你以后不要再提这事了。” 张医生一时有些窒住,她昨天大晚上的被大姐叫到家里训了一顿,才知道文青遇着的事,她也是一肚子怒火,本来想教训方圆一顿,这相亲的事就作罢,但是文青又死活不同意,还是想和方圆处对象,大姐意思也是先教育,驯驯脾气再说。 “你这态度,是没看上文青?”张医生孤疑道,也就只有这个原因,方圆态度才会这么强硬,只是这个话,她自己也实在不能置信,外甥的工作和家庭都是百里挑一,一向只有他挑别人的时候,哪还有姑娘会回绝这么彻底的。 本来方圆是想自贬一番安抚一下张医生的火气,但不知为何,脱口而出道:“是的,我没看上薛文青。”她也是家里娇宠长大的,平时看着温和好说话,但是脾气一上来,也是有些犟头犟脑。 “哈哈哈,你,你凭什么?”张医生指着方圆气极而笑。 “领导人说过,人民内部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请以后不要再提什么干部子弟,薛文青并不比任何一个无产阶级子女高一等,您这话说多了容易犯错误的。我不喜欢他,只是不喜欢他这个人。” 方圆说完推门出去,两秒后又转身道:“还有,我自己也是一名干部,轮不到别人对我挑三拣四。” 医生也是干部编制。 张医生留在原地先是有些愣神,后发出阵阵冷笑。 第23章 中午阳光正好,驱赶了丝丝寒气。 郝勇拉着装满米面和豆油的板车一瘸一拐的前行,方圆和芳芳两人在后面帮忙扶着。 这两天是居民凭粮油本领下一季度粮油和副食品的日子,方圆跟着一群邻居一大早就在粮站前面排队,一直快到11点才排到,仍旧是郝勇大哥帮忙,三家领的东西一起拉回去。 “郝大哥,你要不要休息一下?”方圆看着他满头大汗的样子,担心他累坏了。 “不用,再使使劲就到家门口了。”郝勇身上的旧衣服沾满灰尘,脸上也沾了几块黑印子,双手青筋鼓起,带动板车向前走。 “郝勇哥,来,先喝口水。”芳芳拿起车上的水壶拧开,走上前去递到郝勇面前。 郝勇笑着摇了摇头。 刚进巷子,前面就有一个穿着绿军装的男人小跑过来。 “郝兄弟,我来,我来。”军人止住郝勇,要把板车从他手里接过来。 “刘大哥。”方圆高兴地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哥!”芳芳更加兴奋,跑过去抱着他的胳膊大叫一声。 军人是小胜利的爸爸刘其志。 “刚到家,知道你们去领粮食了,我正想过去找你们呢。”刘其志黑瘦的脸颊满是笑容。 “阿志,不用了,没几步路,我来拉就行。”郝勇看到刘其志回来也很高兴。 “赶紧闪开,你跟我还客气呢,我不在的时候都靠你帮忙,我妈和媳妇没少提你,现在我回来,还能让你受累啊。”刘其志抢过车把,把郝勇推开。 “郝勇哥,就让我哥来吧,让他多表现表现。”芳芳嘻嘻笑着道。 郝勇赧然一笑,闪开身让刘其志接手。 “晚点我们好好喝一杯。”刘其志对郝勇道。 “行,我们兄弟都好几年没在一块喝酒了,今天不醉不归。”平时讷言的郝勇,此时也变得豪爽起来。 方圆在一旁看得呵呵直笑。 她今天上晚班,所以领粮食的事就交到她的身上了,知道郝勇帮忙,方晓琴才能放心去上班,不然方圆一个人没办法把一家几口三个月的粮食一起运回来。 到了家门口,郝勇和刘其志不让方圆和芳芳两人插手,一起帮忙把三家的粮食抬进各自家里放好,来回几趟就都搬好了。 晚上刘其志让小胜利骑在他的肩膀上,先去接上小学的大女儿,再去纺织厂接胜利妈妈下班,一家四口亲亲热热的回来了。 因小胜利爸爸回来,晚上三家人自备饭菜在刘大娘家里聚会。 饭桌上几个孩子三两口扒好饭就跑了,郝师傅和郝勇陪着刘其志喝酒,刘其志一边说着部队里的事,大家都听得津津有味。 胜利的妈妈金婵目不转晴的看着丈夫,心里甜蜜蜜的,就想呆会夜深人散时候,拉着丈夫好好说会私密话,两个人已经快两年没见了。 大毛不知道何时又凑到刘其志身边,羡慕地道:“刘大哥,你这一身军服真神气。”现在穿一身绿军服是年青人最时髦的打扮。 “我看部队有没有淘汰的旧军服,到时给你寄一套回来。”刘其志拍拍大毛的脑袋道。 “真的么?”大毛惊喜道。 “你好好学习,别淘气,我一定给你寄。” 听到好好学习,大毛就有些发蔫。 看着郝勇也流露出羡慕的表情,刘其志道:“大勇兄弟,到时候我也给你搞一套。” 郝勇喜咧了嘴,唔唔直点头,和刘其志碰了一杯,一口干了下去。 辣得他眯着眼睛直吐舌头。 “慢点喝,这酒冲着呢。”燕子扯了扯丈夫的袖子提醒道。 “没事,高兴。”郝勇不以为意。 方圆因上班时间到,和大家告个别就先走了。 郝大娘看着方圆离开,偷偷问方晓琴,有没有和方圆提介绍对象的事。 方晓琴无奈的笑笑,说跟方圆提了,她说现在不想找对象,她也拿她没办法。 郝大娘直道可惜。 刘大娘听到以后,好奇问道:“是给方圆介绍了什么对象?怎么她还没看上?要不就介绍给芳芳吧。” 芳芳在一边听到,脸色挂了下来,大声道:“方圆没看上的人,我可不要。” 刘大娘抽了女儿一下,转头又打听起来。 郝大娘说男方是剪刀厂人事科的干事,虽然不是本地人,但是人家也是大学生,人长得精神又和气。 刘大娘两眼发光,求着郝大娘帮忙牵线。 郝大娘为难的看了看郝师傅,说男方是剪刀厂的,她也不认识,要郝师傅帮忙去说。 看着刘大娘投过来热切的眼神,郝师傅想了一下道,他先打听一下再给回信。 他当时是想给方圆介绍,才回来和老伴提了一嘴,现在老邻居提出让他帮芳芳打听,他也不好一口回绝,芳芳这丫头平时咋咋乎乎的,他担心这个介绍人不好做。 刘其志又和郝师傅碰了一杯,说不管成不成,都先谢谢他。 他回来就听他妈念叨芳芳的亲事,介绍了好多人,高不成低不就,之前一个在食品站杀猪的小伙子挺不错的,以后不用肉票就能吃上肉,但是芳芳又嫌对方长得丑不愿意。 前段时间纺织厂招临时工,因为是初中毕业又是工厂子弟,芳芳得到了一个编制,终于脱离待业身份,下月初开始到纺织厂车间上班。 芳芳小他十来岁,从小是在他们的疼爱下长大。他爸去世时,子女可以有一人顶替他的工作,当时芳芳和媳妇金婵都想要这个工作,姑嫂为这事争吵了好久,他在部队也收到好几封信,芳芳问他念不念兄妹情,媳妇说如果他偏袒自己妹妹,就离婚,为此他左右为难,后来他妈做了决定,把工作给了金婵,他妈虽然疼芳芳,但是觉得女儿最终是要嫁出去的,媳妇到底才是一家人。而且芳芳年纪小,以后还有招工的机会。 为此他一直觉得愧对妹妹,芳芳也是和家里人生了大半年气,现在看着芳芳工作解决,只要要婚事再有着落,他就放心了。 芳芳本来满心不乐意,但是偷偷听他们谈话,知道对方是大学生,又是厂里干部,就有些心动,不过也有点忐忑,怕对方看不上自己,只鼓着脸颊在一旁不说话。 方晓琴看着刘大娘顺势就把要说给方圆的对象接了过去,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怕小伙子真的不错,最后被芳芳相上了,那错失就可惜了。 ———— 方圆这个晚班很平静,没发生什么事,在病房巡视一圈,和值班护士聊了一会儿天,帮忙搓了一些棉球,就回到诊室,在晕黄的台灯下,拿着一本《茅盾文集》看了起来。 凌晨,她趴在桌上打盹的时候,诊室的门突然被护士推开。 “方医生,有一个急诊病人,你来看一下。” 方圆惊醒,她搓了一下脸,让自己精神一点,拿上听诊器马上跑了出去。 病人是一位四十多岁的焊工,平时身体很好,没生过什么病,早上起床时,突然胸闷,眼发黑,瞬间失去意识,被家人送来医院。 到医院的半路,病人已经醒过来。 根据病人的发病情况,方圆先安排他做了心电图检查,检查结果,病人只是心脏有缺血,但心电图正常。 再观察病人情况,已恢复正常,病人说自己可能是饿的。 出于谨慎考虑,方圆还是安排他做了常规检查。 交班的时候检验结果才出来,方圆看了一下检查结果,发现病人肝、肾功能及心脏指标都有问题。 她把病人报告拿给蒋医生看了,蒋医生也吃惊,什么疾病会导致这么多器官损伤,他和方圆一起去病房看了病人。 病人回忆了以后,说可能是前几天在工厂上班时滑倒,胸口撞到钢架上,是不是这个原因导致。 蒋医生问当时受伤和处理的情况,一般的外伤不可能导致多器官严重损伤。 这时病人的妻子想起来道:“医生,他撞伤后,我们听人说了一个治疗外伤的偏方,就给他试了一下,让他生吃了七八只蛤/蟆。” 病人笑着说:“我还是托人去抓的,花了两块钱。七八只小蛤/蟆,一口吞下去,要生吃,我都不敢嚼,可瘆人了。” 蒋医生神情凝重,光是蟾蜍素就是剧毒,□□里面还有这么多寄生虫,现在看来情况并不乐观。他驳回了病人要出院的要求,开单子让他进一步做检查。 方圆回到诊室的时候,看到壹室的医生和医士们都已经过来了,大家神情紧张的聚在一起说话。 姚红英看到方圆后,从人群里走出,来到方圆身边,神色有些凝重地道:“上午院领导开会,会后就会公布医疗队的名单了。” 方圆身体有些绷紧,喃喃道:“那今天就能知道结果了。” “你要不要留在这里等消息?”姚红英问。 方圆想想摇头:“不了,我先回去休息,反正结果定下来,留在这里也没用。” 医院会议室里,医院党委书记、院长、团支部书记、各科室主任已经就医疗队的名单讨论一会儿了,房间里烟雾缭绕,书记带着抽着烟,一帮人都皱着眉头,翻阅着手上的资料,提出自己的意见。 第24章 这次医疗队的人员选派, 医院还是要在有经验、专业技术强的医生中寻找的,毕竟根据卫生部的指示和农村基层的需求, 都需要有能力的医生来担任,但是前提是又不能把骨干都派出去,影响县医院正常的收救工作。 “各科室都要抽调一个人的话,我投票选外科的蒋医生, 他的技术水平没得说, 巡医期间肯定能为当地培养出不少优秀的医务人员。”内科的贾主任举手道。 “不行,蒋医生是外科的一把刀, 他走了,有大手术就没人能顶上。”陈主任马上反对道。 “外科刘医生怎么样?他是一个有三十年行医经验的老医生了,水平还是可以的。”有人提议。 “刘医生的身体不大好, 现在手术室都不敢让他进了, 他可能不适合下乡工作。”林院长摇头先否决了。 “老陈, 我看外科室就让那个方医生去吧。她是省城医科大学的正牌大学生, 专业水平应该没有问题。”党委书记杜国良突然提出道。 他会提到方圆,一来是确信她水平不错, 之前爆发血吸虫病时,她的一手针灸手法给他留下很深的印象, 二来他听爱人张医生提及, 这个方圆为人娇气,想攀高枝, 思想觉悟有问题, 虽然他并不尽信, 但是觉得这也是给年轻医生的锻炼机会。 “杜书记,方圆医生我是了解的,她的专业水平不错,这半年来跟着蒋医生学习,进步很快,现在已经能单独上手术台。但是,她毕竟是年轻的女医生,派到农村工作,会遇到各种各样复杂的情况,这个担子对她现在来说,会不会太重了。”陈主任看着杜书记,审慎地道。 他心里也有些疑惑,这张医生刚提出想组织出面,落实方圆和她外甥的处对象的事,这杜书记这边就要把人派出去,这两口子是不是没通过气。 “这也是一个考验年轻医生的机会,担子越重,成长越快。”杜书记果断道。 “确实现在外科室能挑出来的医生有限,但方医生刚到我们医院不久,她以前一直生活在县城,没有接触过农村的生活,把一个年轻女医生突然放到陌生、困难和复杂的环境,我觉得我们还要多思虑。”林院长握着钢笔慎重地道。 “我也来说一句。”妇产科的田医生道,“大家也知道前几个月我们产科发生产妇一尸三命的事,这个惨剧一部份原因是家属忌讳男医生给女病人看诊,耽误时间造成。现在农村的疾病,除了一些传染性疾病和外伤以外,最多的是妇幼方面的问题,所以我觉得对一些还残存着封建观念的农村地区的人民来说,方医生更适合加入这个医疗队。” 田医生说完,大家都静默了,杜书记拍案:“那外科室人选就定方医生。”他在名单上勾选了一笔。 ———— 方圆从医院回来,方晓琴已经上班,大毛小毛也上学去了,她洗了一把脸,疲惫的倒床就睡了。 睡到中午起床,推开门,阳光正好。 门口刘其志抱着胜利高高抛起再接住,小胜利兴奋的惊呼,口水滴满了前兜。 “阿圆姐~”小胜利见方圆出来,推开他爸爸,蹬蹬蹬跑到方圆身边,轻轻的扯着她的裤腿,仰着脸甜甜的叫道。 上次方圆带回来的大白兔奶糖喂了他两颗以后,小胜利彻底死心塌地的缠上她了,每次看着他喜滋滋的跑过来,方圆都有些心虚,小胜利,姐姐现在可没有糖了呀。 “你这小子,又想跟人讨糖吃了吧?快把你的小脏手拿开,看把人家阿圆的裤子给弄脏了。”刘大娘出来看到孙子献媚的样子,笑着轻斥,把他拉开了。 “刘大哥,你这次假期有多长时间?”方圆看着坐在门口开始修理一张旧凳子的刘其志道。 刘其志还没说话,刘大娘先笑起来了。 “你们这辈份真乱套了,你叫他刘哥,胜利叫你姐,胜利和他爸成一辈人了。” 方圆也笑了起来,论起来,她和刘其志算是同辈,只是胜利跟着大毛和小毛叫她姐习惯了,一直改不了口。 “我这次假期有二十多天,能在家里呆一段时间,你们有什么要修理的力气活,尽管来找我。”刘其志道。 “嗯,我不会客气的。”方圆笑道,她想了一下问:“刘大哥,我们现在还有部队留在yue南战场吗?” 刘其志沉重的点点头:“这次援yue战争挺惨烈的,我们收到前方不少同志牺牲的消息。我们部队也想上,可惜上面不让。” “呸呸呸,不许说上战场的话。”刘大娘刚还在帮小胜利擦手,听到这话立马变了脸色。有个儿子当兵,是全家都光荣的事,只是军人家属最怕听到的就是上前线的消息。 方圆的心情也有些沉重起来,她想起陈南方来过一封信以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不知道他是否平安。 “方圆。”巷子走来一个人影,朝方圆招手。 方圆看到是姚红英,连忙迎了上去。 “你怎么跑来了?中午吃过了么?” 姚红英的面色凝重,拉着方圆的手欲言又止。 “……我被选上了?”方圆轻轻地问道。 姚红英点点头,握紧方圆的手道:“名单刚公布,我就出来找你了。你看是不是和家人商量,去领导那边走动一下,说说自己的困难。” 方圆静默了一会儿才摇头道:“不用了。结果出来,我心里的石头反而落地,之前一直悬着才难受。” “你真的想通了?”姚红英问。 “唔。”方圆点点头,“走,我们下馆子去,我请你吃好吃的。” “你这是断头宴吗?” “哈哈哈。”方圆大笑。 方圆并没有把外派的事和家人提及,因为她知道妈妈肯定要各种担心,事情已经定了,着急也没用,干脆等快出发的时候再告诉她吧。 第二天上午陈主任就找她谈话了。 方圆已经有心理准备,所以能平静的接受,她问陈主任这次医疗队会分派到哪里? 陈主任告诉她,医院这次派出四名医生参加医疗队,根据市卫生部门的调派,将会有三名医生到西北省偏远地区支援,留一名支援南华市农村医疗工作。 不等方圆追问,陈主任告诉她,林院长照顾到她是县医院医疗队唯一的一名女医生,马上到艰苦的北省工作会不适应,把一个留市的名额给她了。 方圆这才彻底放松了下来,忍不住露出开心的笑容。 她最怕的是会到遥远的外省,作为一个东部地区长大的人,她听过太多西北省的事,三年困难时期饿死了大批的人,那里水源稀缺,那里不吃米饭…… 觉得这时候露出笑容不合时宜,有些对不起派到那边的几名同事,她马上端正表情。 陈主任笑着指指她道:“什么时候你不畏惧艰苦的环境,才是真正成长起来。” 她还不想太快成长呢,方圆抱着这个念头,脚步轻快的离开陈主任的办公室。 名单公布后,方圆就要准备去省卫生部门参加为期三天的培训学习。 临走前,她要把手头的工作给安排好,把现在所负责的病人分别交给外科的刘医生和蒋医生继续治疗。 还有一个特殊的病人,就是张干事,方圆本以为她不会再来针灸了,没想到固定的针灸时间到时,她还是来了,只是表情难看,一句话也不说。方圆不以为意,心里把两人定为医者和病人的普通关系,也就能调整心态了。 针灸后告知张干事,她马上要出去学习,学习回来以后再给她针灸一次,就可以结束疗程了。 张干事从诊床上起来,理好自己的衣服,轻哼一声就走了。如果不是看在治疗确实有效果,她想把这老毛病彻底根除,才不会给这不知好歹的医生好脸色。 方圆去培训前,她值班期间收治的那个病人,在入院两天后发生休克,一度情况危急,身体各项指标都不正常,器官开始衰竭,最后终于检查出结果,他体内存在好几种寄生虫,已经没有治愈可能,生命剩余时间已经不长。 病人及家属都没有想到,只是不重的外伤,因吞了蛤/蟆反而造成致命,他们都不能接受这个情况,办了出院,想再到省城大医院求诊。 蒋医生和方圆也没有阻拦,虽然作为医生,他们知道病人器官衰竭已经没有康复的可能,但是也理解其求生的欲望。 方圆是临出发前两天才把这消息告诉方晓琴,她妈妈当时瞪大眼睛不敢置信,一直喃喃道,怎么考了大学还要到农村。 她拉着方圆就想去找陆拥军帮忙,方圆好不容易把她安抚住,告诉她这是院领导决定,已经下发文件公布,是不可能更改的,而且她觉得去农村呆一段时间也没什么不好,正好可以改改自己身上的一些小毛病。 让方晓琴安慰的是,方圆没有到太远的地方,仍旧留在本市,对她来说,这是不幸中的大幸,特别是她知道其他医生是到西北省的消息。 第25章 方圆到卫生厅报到的时候, 发现这次召集的医疗队人员还挺多的,市县医院及各医疗机构抽调出来的医务人员近一百多号人。 其中女性医务人员, 在医疗队伍里占了三分之一,包括有医士和护士。 三天的培训时间,一天是用来开动员大会,宣读伟大领袖的最高精神和卫生部的指示, 重点学习新的领导纲领, 加强医疗队伍的思想政治工作。 第二天分发新印制的医疗手册,组织学习手册里面的基础医学知识, 这也是今后他们的教科本。根据领导人提出的农村合作医疗制度,他们将下放到各公社和生产队,为当地培训半农半医的保健员, 筹建基层医疗机构。 第三天是发放各类物品, 方圆领到了一本红bao书、一个棕色带有红十字的皮保健箱、一个听诊器、一只体温表。 分配到省外偏远地区的医生, 还预先领到了全国粮票等一些票证。 领到物品后, 卫生部门分组,对去往各地的人员进行了目的地风土人情、风俗习惯的讲解, 以便这批医务人员能尽快融入到当地生活中。 三天培训结束后,方圆回到了县城, 为张干事最后针灸一次, 再交接了工作,回到家里收拾起行李, 踏上了下乡巡医的第一站, 余阳县林关公社。 县卫生部门找了一辆驴车, 派人将她和另一名医生送到县属公社。驴车先把另一名医生送到他所要服务的凤卧公社,再到方圆要去的林关公社,到地方时,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了。 他们是一早就出发,中饭都是在驴车上解决的,当方圆从车上下来时,屁股已经被颠出几瓣,下地后腿脚发软,差一点跌倒。 方圆抬眼望去,一座凹字形的平房就是林关公社的卫生院了,土墙上的白灰应该是刷上不久的,比起她刚经过的一些农居土垛房来说,条件好上许多。 他们过来的时候,已经有几个好奇的社员跟在驴车后面,动静闹的不小,卫生院里马上也有人迎了出来。 一行三人,前面一个年长的男同志头发微秃,后面跟着的两个男青年,一个身着白大褂,一个穿着自己打着补丁的衣服。 “你们好,是来支援我们基层卫生工作的同志吧?”年长的医生带着热切的笑容看着方圆他们。 “你是路院长吧?”送方圆过来的县卫生部门的干事握着路院长伸过来的手,使劲摇了摇,“我是余阳县卫生局的,今天负责把方医生送到你们这里。” 他把方圆情况简单介绍了一下。 路院长看着方圆,眼睛发亮,他们这里就是缺女医生,听说方圆是省城医科大学毕业,又在县医院外科室工作过,他对她的到来十分高兴。 “方医生,你好,你好,欢迎来到我们基层卫生院工作。” “路院长,你好。”方圆笑的回应道。 路院长招呼大家进屋时,卫生局的干事摇手说还要赶路,就不进去了。当方圆的行李被和路院长一起的两个男同志帮忙卸下来后,干事坐上驴车,让人赶紧驾车离开了,他这时回县里,估计要半夜才能到。 路院长带着方圆参观了一下卫生院,一边和她介绍卫生院的人员情况。方圆知道了路院长是部队卫生员转业的,卫生院现在只有三个人,一起进来的两个男同志,穿白褂的是县卫校毕业分配到这里,另一个是公社社员,现在跟着路院长学医。 卫生院长方形的正房,左边大间的是一个接诊室,放了两张办公桌,办公桌后面是一张诊床,角落一人高的立柜上了锁,估计里面放了一些医疗器械和药品,右边是个简陋的手术室,里面有一些检查设备。 东厢房原是病房,里面放了三张钢丝床,但是现在两张床上有私人物品,旁边放着脸盆等杂物,路院长说小林(卫校毕业生)和小钱(社员)暂时住在这里。 小林和小钱的家都在下面生产队,离卫生院挺远,平时来回不方便,他就安排两个人住在病房了。 西厢是厨房和小饭厅,堆放了满满的杂物。 一圈参观下来以后,方圆问路院长,给她安排的住所在哪里。 路院长道:“对对,小方你赶一天路了,我先带你去住的地方休息。” 小钱在后面帮忙提着方圆的行李,路院长在前面领路,从卫生院出来,经过几户农居房,三人在一间盖着茅草的土垛房子前停了下来,路程十分钟不到。 方圆低着头钻过矮木门,看着房子里的情况,心里顿时拔凉拔凉的。 房子低矮阴暗,土墙和地面都是坑坑洼洼的。一块脏的看不出颜色的布帘把房子隔成两间,左边房间放了一张旧木床,对面的小窗下放了一张快腐朽的破书桌,右面的房间砌有土灶,还有一张断了一条腿的长凳子倒在角落。 “这本来是公社一个老光棍的房子,他今年年中去世了,房子就空了下来,这次知道你要来,我们公社社长特地为你安排的。”路院长道,他想了一下,觉得自己话里有些不妥,又连忙道,“小方,这原房主虽然过世不久,但是之前我们找人来彻底打扫过,你不会有忌讳吧?” 方圆艰难的摇了摇头,既然路院长说了,这是特意安排给她的,应该是特殊照顾她了,像小林他们,还没给分配住所呢,她以前也去过农村,奶奶家里没有盖房子之前,条件也不好,但是看到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要生活的地方,她心里还是感到一阵绝望。 路院长他们走了以后,方圆在房子里站了许久,脚酸了,也没有在那张床上坐下。 重新给自己鼓了鼓劲,她撸起袖子打算好好收拾一番。 方圆问了在门口好奇往里打量的几个孩子,知道水井在屋外两百米处,她带上灶台边的木桶,来回打了好几次水,拿着板刷把木床和桌子刷了好几遍。 看着那张朽烂了一半的桌子,方圆只把脸盆等轻一点的东西放上去。 接下来把灶房那间也彻底收拾一番,坑坑洼洼的地面扫干净,只是可惜墙和地面都是土块,再理也干净不到哪去。 等木板床干了以后,方圆才把自己的床被铺上去。坐在柔软的被面上,她又是一阵发呆。 从包里拿出了之前剩下的两个水煮蛋和一块冰凉的菜饼,这时小林敲门进来,给她送了一壶热水来,方圆万分感激。 她喝了两口热水,简单擦洗一下就躺到床上去了,第一次感觉全身都脏的情况下,还能快速入睡。 今天她实在太累了,身心俱疲。 晚上方圆迷迷糊糊之间,感觉有什么东西顺着她的腿往上爬,她突然惊醒过来,伸手隔着裤子揪住那团软呼呼吱吱乱叫的东西,全身毛一下炸了开来,惊叫一声,把整条裤子都拽了下来,手中紧紧抓着那团东西不敢放手,连同裤子一起,狠狠的扔到远处。 抱着被子还有些惊魂未定,她望着满室漆黑,说不出的害怕和无助。 过了一会儿,房里不时传出吱吱乱叫声,老鼠顺着墙角到处乱窜,似乎不止一只,有好几只老鼠在打架、追逐,它们占据了房子,成了黑暗的主人。 方圆一直抱着被子坐在床中央,她不敢躺下来,怕头顶的老鼠窜的太快掉下来,也不敢靠着墙壁,怕肩膀上随时会爬上一只。 头枕着膝盖,她半睡半醒,一直到天亮。 整个人有些恹恹的起来后,她忐忑的走到门边,看着昨天扔到这里的裤子,犹豫许久,到灶间拿了一根火钳,把裤子夹起来,当里面一团掉落下来时,她吓得尖叫着躲开。 是一只死透的小老鼠。 方圆拉开门,把这只小老鼠夹出去扔了。 相比低矮房子沉闷的空气,清晨的林关公社笼罩在茫茫白雾里,既开阔又美丽。空气里带着一丝湿润与清甜,远处是一片开阔的田地,朦胧中有社员拉着水牛出去吃牧草,旁边的土垛房前,有人捧着一个粗瓷碗蹲在大石头上吃早饭。 一个刚从自留地里掐了一把嫩葱回来的大婶经过方圆前面,好奇的打量了她一下,过来招呼道:“你是卫生院刚来的医生吧?起得倒早啊。” “你好。”方圆点头回应道,她不自然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昨天睡前把头发放下来了,刚起来没有梳头,现在披头散发,样子肯定十分糟糕。 “你是哪里人啊?听话音和我们差不多,也是余阳县的吧?” “是的。” 方圆看着大婶还要往下问的架势,连忙告辞回屋了。 土灶里有一口铁锅,后面堆着几捆木柴,看来是路院长他们给她备的。 方圆坐在灶前,折腾了半天,灶里的火还是生不起来,她只有放弃了。 一头卷曲的头发披散,只用一根发绳系在后面,脸上沾着黑灰的污渍,还没有洗脸刷牙,方圆不知道接下来先干什么时,一阵生理反应提醒她。 第26章 方圆在房间没发现厕所, 她走出门,问门口经过的一个孩子最近的厕所在哪。 孩子对初来乍到的陌生人挺好奇, 拉着方圆的手,蹦蹦跳跳地在前面带路。 房子后方一条不宽的泥石路边上,有一个用木板搭砌起来,上面盖着茅草的公厕。 毛厕用木板隔成三个厕位, 方圆看着高及大腿处, 满是黑黄污渍的圆木板,她需要坐上去才能方便, 最主要,毛厕前面没有一点遮拦。 一阵风刮过,棚顶的茅草簌簌作响。 方圆忍着生理反应, 站在对面望着这个半开放式的厕所, 没有勇气走过去。 带她过来的孩子以为方圆担心没手纸, 她跳起, 从不高的棚顶拿了一块竹片下来,咧着牙高兴的递给方圆。 方圆呆愣的看了竹片一会儿, 连忙摇头表示自己用不上,她按着肚子, 问孩子, 附近哪里还能方便的地方么? 孩子想了一下,摇了摇头。 这时有两个扛着锄头拎着菜篮子的女社员前后过来, 直接在方圆面前脱裤子, 坐下来如厕, 两人还一边聊着天,她们看着方圆,有些奇怪这个陌生的姑娘披头散发站在毛厕前面发什么呆。 这时又有一个男社员过来,方圆看到,转头就跑了。 她一口气跑到了卫生院,头上的发绳已经松落,满头黑卷发飞舞,进到卫生院的时候,把正在烧火的小林吓了一跳。 “快,厕所在哪?”方圆按着肚子,表情痛苦的问道。 “正房的后,后面。”小林有些惊魂未定道,一个晚上过去,昨天还整齐漂亮的方医生怎么变成,像疯婆子一样。 方圆步履艰难的朝小林说的地方走去,卫生院的厕所在正房的后面,单独搭了一小块地方出来,三面砌着矮土墙,里面用木板铺的一个坑位,方圆已经顾不得上面苍蝇绕行嗡鸣,捂着鼻子进去解决迫不及待的生理问题了。 当洗漱打理整洁坐到路院长面前时,他问方圆休息的怎么样,方圆已经顾不上客气,直接说房子里老鼠太多,还有能不能找人教她烧灶火,再问了一下公社有没有采购生活用品的地方,她想买一床床幔和痰盂。 路院长笑着道,这些问题都不大,他找人帮她解决,就是床幔公社的供销社可能没有。 当天公社的社长和妇女主任都来见卫生部门派下来的医生,表示会全力支持方圆的工作,让她有困难尽管来找公社管委会。 他们让方圆先在公社卫生院熟悉几天,再到下面的生产队巡医。 还有一项工作,就是基层医务人员的培训工作,公社管委员会根据要求选择一批生产队员来卫生院参加学习班,主要由方圆给他们做基础医学知识的培训,培训好颁发证书成为一名合格的保健员,再充实到各生产队的医务室。 方圆自带了口粮过来,她还没有学会烧灶火之前,就和卫生院的小林他们搭伙,先在这边吃饭。吃饭问题解决了,但是晚上还是睡不了一个安稳觉。 方圆因为没有买到床幔,睡前全身缩在棉被里,只掀开一个小角透气。 夜深的时候,老鼠又开始造反了,把这一小方天地当成它们的游乐场,吱吱响闹不休,因为房子里放了两个老鼠夹,可能有老鼠关进了笼子里,那惊慌失措的叫声更大更密集,方圆试着学了一声猫叫,想吓住它们,安静两秒后又开始乱窜。 她一直害怕会有老鼠再爬到床上,时不时的学着猫叫声,直到后来老鼠听了太多狼来了,她叫的再多,也没有用了。 带着一个黑眼圈,她一大早就坐在门口,在清晨的冷风中支着头沉思,昨天带她去毛厕的那个小女孩从她面前跑过,停下来,天真的问道:“你还在找毛厕么?林子那边还有一个,你现在要去吗?” 方圆摇了摇头,她抬头看着这个刚换了两颗大门牙的小姑娘,问:“你叫什么名字?你是住在附近么?” 小女孩点点头,两只乱糟糟的短辫一甩一甩的道:“我叫阿秋,就住在你屋子旁边?”她指了指相隔五十米东面的一间土垛房。 方圆看着她打了好几个补丁的薄外衣和盖不住脚裸的裤子,摸了摸她的小手,冰凉的。 “你冷吗?” 已经十二月,清晨温度不到十度,方圆穿着绵毛衫外面再套一件毛衣和灯芯绒外套,还是觉得冷嗖嗖的,阿秋只穿了两件单衣,她看着就冷。 “不冷。”阿秋吸着鼻子道。 方圆笑了笑道:“你叫阿秋,是不是有个姐姐叫阿春?” 阿秋瞪大眼睛道:“你怎么知道的?” 她惊讶的样子让方圆抑郁的情绪也舒展了不少。 “你们家晚上闹老鼠吗?” 阿秋点点头,她指了指露出一根大拇指的鞋子道:“早上还有一只老鼠跑到我的鞋子里了,我一脚踩下去才发现。后来我阿爹把它逮住了,说养两天,再多抓几只一起炒了吃。” 说完她吞咽了一下口水。 方圆脸上表情丰富。 她突然想到,看着阿秋,眼睛亮晶晶地道:“你晚上到我这里来,和我一起睡吧。” 担心阿秋不信任她,她又介绍了自己是卫生院新来的医生,不是骗小孩子的人。 阿秋羞涩的点了点头,想起来又道:“我要先问一下我阿母。” 方圆道:“我陪你去和她说。” 到卫生院的时候,路院长几个人刚想问她休息的怎么样,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和青黑的眼圈,这问题也就不问了。 “方医生,有抓到老鼠么?”小钱问道,老鼠夹还是他放的。 “好像抓住了两只,我不敢去看,要麻烦你呆会过去帮我处理一下。不过屋里估计有好几个老鼠洞,看它们的动静,有几家子呢。”方圆心有余悸。 “那我呆会儿去放点老鼠药。” “不能放药,之前就有社员误食喂了老鼠药的鼠肉,还有孩子捡了地上鼠药吃了,公社管委会上个月还一再强调不能随便放药。”路院长道。 老鼠肉也是肉,社员们经常捉了加餐,有些老鼠刚吃了药还没倒,被人抓了误食的话,确实是有危险的。 “那麻烦小钱你再帮我放几次老鼠夹。”方圆道。她打算过两天去县里一趟,买副帐幔回来,有个床幔以后,四角拢起,只要堵住耳朵,老鼠只能在外面闹,跑不进她的被窝里。 上午路院长带着方圆到公社转了一圈,去了公社小学、小学校有五间房间,操场中间竖着一面飘扬的五星红旗,课室里不时传来朗朗的读书声。 去了以前吃大锅饭时候的食堂,现在那里窗梁腐朽,只剩下几张破桌椅了,路院长说到时候这里会整理一下,做为培训保健员的教室。 后又去了供销社、公社大楼和公社最大的一片林场。 一圈转下来以后,方圆回到卫生院,精神有些不济了,路院长看着她的样子,让她先回去休息一下,方圆摇头,白天说不定也有老鼠,她在那屋子呆的不安心,她看了一下卫生所的材料,不一会儿就趴在桌上睡过去了。 路院长摇头苦笑,心里有点担心,看这小方医生的样子,不知道能在这里留多久,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接下来到生产队巡医的劳累活肯定干不了了。 方圆晚上回去的时候,到了阿秋家,不好意思的和阿秋的父母道,自己胆子小,今天晚上想找个人陪她一块,阿秋父母连忙点头答应,本来两床棉被就不能把全家好几口人都盖住,少了一个阿秋钻被窝,大家夜里也能睡得暖和一些。 方圆把阿秋带到家里,阿秋还能帮她起灶火,两个人烧了两锅水,热乎乎的洗了一个澡,进被窝之前,方圆还把包里剩下的一个桔子剥给阿秋吃,汁水充足的蜜桔让她开心得不行。 把煤油灯熄了,两人钻进了暖和的被窝。 阿秋转过身面对着方圆:“阿圆姐,你这被子真暖和啊。” 方圆笑了,这床棉被份量可不轻,是家里最厚的一条,方晓琴特地让她带过来的。 不一会儿,阿秋又道:“阿圆姐,你可真白,我没见过比你更白的人了,白的就像,就像糯米糕。” “哈哈哈。”方圆被她逗乐了,“你吃过糯米糕吗?” “以前过年的时候吃过一块,可好吃了。今年过年,我阿母说还会做。”黑夜中阿秋的眼睛亮闪闪的,似乎在盼望着一年中最幸福的日子早点到来。 老鼠又开始闹了起来,方圆看着阿秋已经睡得香沉,一点也没有被没干骚到,方圆羡慕的紧,不过身边有一个人以后,她似乎不那么害怕了,渐渐的,在吱吱声中,进入梦乡。 ———— 方圆发现自己长虱子了,这是一件惊悚又痛苦的事,意味着留了这么多年的长辫子保不住了。 她试着把灭虱药水倒在头上,用毛巾把头发和头皮全都包住,但是还是没能把虱子全都消灭,整个头皮痒得不得了的时候,她心痛的坐在镜子前面,拿着剪刀,把及腰的长辫子一把剪了下来。 再次用上药水,用热毛巾捂一段时间,再用借来的篦子把藏在头皮和头发里的虱子和卵一点一点的梳下来。 除了虱子后,她去找了阿秋妈妈,让她帮忙把自己后面的头发剪得齐整一点。 阿秋妈妈一边帮方圆剪着头发,一边抱歉地说,肯定是阿秋把虱子传给方圆了。 方圆现在不知道长虱子和睡个安稳觉让她两选一的话,她会选哪个。 她问阿秋妈妈,附近有没有猫崽,她想抱养一只。 “有的,阿秋的阿婆养了一只母猫,刚下了一窝猫崽,我给你要一只过来。” 除鼠还是要靠猫啊。 第27章 三月里春雨润泽着大地, 池塘的水鸭子掠起,拍闪出一片水花。 方圆头戴斗笠, 身披着蓑衣小心地走在泥泞的小路上。 她刚从下面的生产队回来,本来只安排一天的日程,后来因一个来看诊的队员病情比较严重,她多留了两天时间观察, 期间一直借宿在生产队员的家里, 没有休息好的情况,在雨中又靠双腿走了四个小时的路程, 此时她只想烧一锅热水,好好的洗一洗,泡泡脚, 然后躺在床上再也不用动弹。 透过雨帘, 她似乎看到了她家的黑猫在屋檐下不停的跳起, 想扑抓檐下那一窝探着脑袋的燕子。 “黑炭!”方圆大声的叫道, 朝她家的黑猫挥挥手。 “喵~”黑猫被声音吸引,朝方圆望去, 淡定的轻轻叫了一声,走到门口趴了下来。 方圆来到门口, 抱起小黑猫平视, 亲热地道:“想不想姐姐呀,阿秋有没有过来给你喂吃的?” “喵, 喵。”小黑猫软软的叫了两声。 “你还小, 不能到外面乱跑, 被雨淋湿生病就糟了。”方圆把它抱了进去。 脱下斗笠和蓑衣,她发现水缸里水还是满的,想来是阿秋家人帮她打的,她生灶烧水。再把床上捆成一团用塑料布包住的床被重新铺起来。 水烧好以后,她给自己和黑炭都洗了一个澡,本来畏水的黑炭被她侍候过太多次,现在也不会那么抗拒了,方圆把黑炭用它的专用布擦干净,抱到了床上。 “黑炭,姐姐要好好睡一觉,你就在床上乖乖的呆着,不许乱跑。”方圆摸着它丝缎般顺滑的皮毛,叮嘱道。 黑炭喵喵的叫着,在舒服的床铺上趴着,眯着眼睛享受方圆给它顺毛。 它现在才四个月大,方圆把它抱回来,本来是用来捕鼠的,结果却成了她在这里最好的伙伴。 黑炭刚来的时候才一个月大,比老鼠大不小多少,方圆担心它被老鼠欺负,用纸箱给它做了小窝,一直放在破书桌上养着。 不久前,黑炭发挥了它天生的技能,逮到了一只大老鼠,不过它热情的献给了自己的主人。 当时方圆醒来就看见一只死老鼠在她枕边,小黑炭还开心的冲她摇着尾巴邀功,如果不是她在这里几个月时间已经被家里的老鼠训练出胆量,当场就会形神俱散。 这几个月的时间,比她之前过的十九年人生都要漫长。 先不说生活不适应,她几个月里走的路,比前面人生加起来的都多。自从下到生产队巡医,她要靠自己的两条腿在公社和各生产队间来返走动,最多的一天走了四十几公里。 不过在这期间,她见到了农村人民生活的艰苦,虽然大部份家庭能填饱肚子,但吃的大都是粗粮。不像工人每个月能领工资,他们手里的现钱没有多少,各种票据也紧张,像买毛线、铝盆、钟表这些需要的工业券,他们很难得到。 方圆觉得自己也改变了不少,除了身体结实起来以外,她现在已经能淡定的面对以往能让她崩溃的脏乱臭。 她的针灸手法也有进步,现在她去生产队出诊时,保健箱里只有听诊器和一些消炎药,遇到一些复杂的病情,她只能用针灸方法给社员治疗,没有了医院的检查和化验的仪器,她靠着望闻问切来判断病情,把脉也越来越准了。 睡了一觉身体轻快了很多,方圆舒展着懒腰起床,打开门,外面的雨已经停了,门口放着一个小桶,里面有几条小鲫鱼在游动。 方圆看了一下木桶上用红漆写了一个梁字,认出来是梁老汉拿过来的,应该是给黑炭加餐的。 她把鲫鱼倒到自家的桶里,顺便拿出一条,扔给一边已经虎视眈眈的黑炭。 猫咪快活的撕咬着小鱼的时候,方圆提着水桶去了梁老汉家。 梁老汉就是来县医院治疗过胃癌的梁有田的父亲,方圆没想到自己会派到林关公社,和他们父子能再见上面。 半小时的路程才到梁老汉家,方圆看到正从外面打猪草回来的梁大娘,挥手招呼。 梁大娘也看到她了,连忙放下镰刀和猪草,朝屋里大声的叫道:“有田他爹,快出来,方医生来了。” 这时屋里一阵踢踏的脚步声,梁老汉很快出来,他看到方圆手里的木桶,连忙过来接了过来:“方医生,晚点我自己会去拿,这,几条指头大的鱼就让你辛苦跑一趟。” “没事,我刚睡了一觉,正好出来走动一下。”方圆道。 “我是听人说看到你回来,这才送过去的,当时看你门锁着,没敢敲门,就想着你累了几天,回来肯定要好好休息一下。” “方医生,屋里坐吧。”梁大娘在一边招呼道。 “梁有田在家吗?我给他再把一下脉吧。” 梁有田手术后一年不到,现在还处于高复发期,上次他来卫生院开药的时候,才和方圆碰上。梁家人知道她来这里工作以后,经常上门送点东西,放下就走,有时是一捆柴火,有时是新鲜的西红柿,还有一次放了半只野鸡,方圆给他们送回去的时候,梁家人坚持要她留下,最后只能再带回来了。 “他去林子里挖笋了。”梁大娘道。 “他现在适当的走动是可以的,但千万不能劳累,动过大手术,这两年体质会差一些,免疫力低,要注意休息,多补充营养。”方圆又再次叮嘱了一遍。她上次见到梁有田的时候,他感染风寒,身体状态不是很好。 “唔唔,我们都记着,他媳妇和他一块去的,不会让他累着。”梁大娘连忙道,“还有,我们家鸡下的蛋都留给他吃了,就是他平时疼孩子,不肯自己多吃,一定要给孩子留几口。” 方圆也知道,现在以他们的条件,要补充营养实在太难。 “我给你们开一个医疗证明,你们看可不可以到公社去领点营养补贴。”方圆道。如果是城市居民的话,凭着医院开出的诊断证明,是可以到街道管委会或是工作单位去申领营养补贴,补贴不是金钱发放,而是给一些糖票、鸡蛋票和细粮票等。 “方医生,真谢谢你了。”梁老汉高兴的搓着手道,“我到时候去公社问问。” 突然,他眉头一皱,手按着上腹蹲了下去。 “梁大伯,你没事吧?”方圆急忙上前探问。 梁老汉摇摇手,抬着脸挤出一个笑容:“没事,没事。” “我给你看看吧。”方圆不放心,要拉起他的手腕把一下脉。 “方医生,真的不用,就是岔气了,马上就好。”梁老汉避开方圆的手,站起来按着肚子艰难的笑着。 梁大娘在一旁看着,欲言又止。 “如果不舒服,要及时治疗,千万不要讳疾忌医。”方圆不放心地道。 “真的没事。” 方圆离开后,梁大娘扶着老伴见屋,担心地道:“要不让方医生给你查一查,你这疼了不是一天两天了。” “你少多话,这事不要和孩子们说,我没事的,你别瞎操心。”梁老汉轻责道。 “……我就是不放心,有田,有田以前也是这么个疼法。”梁大娘语气轻颤道。 “屁,你这婆娘,张口就是衰话,我们家怎么可能那么倒霉。”梁老汉推开老伴,气呼呼的按着腹部走开了。 ———— 方圆回来以后,给自己煮了一碗青菜粉丝汤,她现在烧饭水平已经像模像样了,虽然只会简单的几样菜,但比起以前已经提高很多。 她剩了一些粉丝给黑炭,不过它刚吃过两条小鲫鱼,对方圆的粉丝一点兴趣也没有,嗅了一下就跑开了。方圆看着倒在猫盆里的粉丝有些可惜,早知道自己都吃了。 吃好饭出来消食,方圆走在乡间的小道上,雨后的天空特别清澈,晚霞像倒翻的水彩连接天际,远处驶过来一辆突突叫的手扶拖拉机,一个梳着短辫,刘海自然微卷的少女从上面跳了下来,朝方圆挥手。 “方医生。” “秀秀,你们这是要去哪?”方圆好奇的打量着她和拖拉机上有些腼腆的男青年。 “我,我们正要回去。”秀秀不好意思的回头看了一眼男伴,他们两人在谈朋友,家里人都知道了,但还没有正式订亲。 秀秀鼓了鼓勇气,看着方圆道:“方医生,我想知道,我有没有被选上参加卫生员培训。” 公社之前把培训卫生员的事大力宣传一段时间,想参加培训的社员很多,各生产队的人也纷闻而至,这种卫生员虽然是非正式编制,但是至少能学到医术,而且学出来以后也能在生产队医务室工作。 秀秀是公社的一名社员,初中学历,基本是符合卫生员报名要求的,只是方圆上次参加公社专项会议的时候,听他们提到,卫生员要在贫下中农里面挑选。 秀秀的成份算是农村富裕中农,不知道能不能入选。 “听说增加了新的入选条件,具体你找公社领导再了解一下,我出去了几天刚回来,不知道这情况有没有变化。” “公社通知了,说家庭成份是贫下中农的会优待,我挺担心我选不上,我,我特别想参加卫生员培训,我从小志愿就是能当一名医生。” 方圆不知如何宽慰她,“挑选参加培训人员方面,我没有建议权和决策权,不能帮上你了。” 秀秀遗憾的和方圆道别。 方圆看到秀秀低着头回到拖拉机前,上面的男青年跳了下来,站在她旁边手足无措的安慰着。 第28章 方圆全神贯注的给一个社员针灸, 所有针下好以后,她才呼了口气直起身子, 叮嘱病人不要移动。 “方医生,我看你刚才在穴位上按了一下才下针,这是为什么?”小钱刚才一直屏住呼吸在旁边看着,方圆行针结束, 他才敢发问。 “押手大拇指垂直穴位上做切按, 是为了宣散卫气,减轻疼痛, 不伤气血。”方圆解释道。 这几个月她经常用针灸手法治疗前来问诊的患者,疗效显著,卫生院的小林和小钱佩服不已, 每次她下针时, 总要在一边看着, 也想学针灸。 方圆并不藏私, 把自己带过来的针灸古书和穴位图借给他们,平时对他们提出的问题也是知无不言, 但是针灸学毕竟博大精深,没有一定的天赋和时间的积累, 是很难掌握。两个人现在人体穴位都还没记住一半。 “我看你这次的下针手法和上次又不同, 这有什么讲究吗?”小林也提问。 “我祖传的飞经走气四法,包括青龙摆尾、白虎摇头、苍龟探穴、赤凤迎源, 刚才我用的就是青龙摆尾针法, 它是飞经走气第一法, 行针手法就如青龙摆尾,如扶船舵,不进不退,一左一右,慢慢拨动,具有温通气血、推动经气运行的作用。临床上用于关节痹痛等病证。”方圆耐心的解释道。 小林和小钱两人这段时间对着复杂的穴位图已经看得头晕眼光,都想要放弃学习针灸,但是听方圆一说,又觉得这门手法十分奥妙,学习的热情又燃起了。 “就你们两人的资质,还是踏踏实实学些基本卫生知识,能治疗外伤和常见病就不错了。”路院长摇头笑着道。他刚开始也挺有兴趣的跟在方圆旁边看她行针,后来看见方圆拿出来的复杂的穴位图就放弃了,他想这万一扎不对,把人治坏了更麻烦。 “方医生真是了不起,我这关节炎毛病,涂药油用偏方都没用,她给我扎了几针就见效,前几天下雨膝关节一点也不疼了。”中年社员在诊床上虽然不敢动弹,但是听到他们说话,还是忍不住插了一嘴。 年前为了让社员能过一个丰足的新年,公社召集人到鱼塘打鱼,他当时下水去撒网,站在冰凉的鱼塘里呆了一个多小时,后来出现双膝关节肿胀、疼痛,行走困难,阴雨天症状加重,当时用了土方治疗不见效。 本来有病就忍着,但是不久前公社实行农村合作医疗制度,看病大部份能报销,小毛病拿点常见药都不用花钱,他也就来卫生院试试看能不能治好,结果遇到方医生给他检查,说他是膝关节炎,他当时还担心她年轻没经验,结果针灸一次以后,他的膝关节消肿,不那么疼了,他才相信方医生是有真本事的。 记得他第一次针灸,刚脱了鞋子躺到诊床上时,方医生的脸色立刻变了一下,后来取了毛巾给他行针的几个部位沾水擦拭了干净,全程是皱着眉头给他施针的,他还担心是不是自己情况严重,后来偷偷的问了路院长。 路院长听了以后指着他哈哈大笑道,方医生特别讲究,爱干净,你这个老汗脚没把人熏晕过去已经不错了,你这大冬天里一直没洗过澡吧?下次来的时候,记得把自己收拾干净一点。 他听完羞惭不已,埋头冲出了医院。 后来来针灸之前,都是用热水和毛刷子把自己刷了一遍才敢来的。 “方医生这技术是没话说的,她来了以后,我们卫生院的接诊率提高了很多。”路院长也跟着称赞道。 “路院长,来看诊的病人多了,可不是因为我,是公社实行的农村合作医疗制度带来的。”方圆道。 根据领袖的号召,林关公社在六六年一开年就实行了合作医疗制度,由生产大队为每位社员缴纳5块钱,社员每人再出1块钱成立医疗公益金,在公社卫生院以下医疗机构看病,个人只要出10%的医疗费,到县医院看病,个人承担20%的医疗费。但是大队与大队还有不同,集体经济富裕的大队可以为社员全部缴纳公益金,条件差的就只能象征性的组织。 自从制度实行以来,来看诊的人马上增多了,平时头疼脑热、简单外伤都是自己处理,现在都会到公社卫生院或下面的卫生室检查了。 方圆接诊的大多是女性患者,因为卫生习惯的问题,大部份妇女都有炎症,以前都是上山拔点草药洗洗或是忍着不适,现在也会到卫生院检查,一来是有女医生,二来是现在看病便宜。 二十分钟时间到,方圆给关节炎的社员起针,告诉他再来两次就可以结束治疗。 中年社员高兴的道谢离开了。 这边病人刚走,又有两个一老一少的女社员进来了。 一进门,她们就朝方圆望去,路院长笑笑的站起身:“得,这又是找方医生的,我先去外面活动活动。” 小林和小钱两个人没有离开,他们还想跟在旁边多学点东西。 一个年纪偏大的妇女朝小林他们望去,看他们没有离开的意思,也无法,她推了旁边年轻的女人对方圆道:“医生,你给我媳妇看看吧。” 方圆让她们先稍等,她去洗一下手。 回来后,方圆问年轻的妇人,哪里不舒服? 婆婆抢着道:“医生,我儿子和她结婚都快三年了,一直没怀上,你给她看看吧,是哪里出毛病了,能治的话我们就治。” 年轻的媳妇低下了头,一脸的紧张与不安。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生产队的?”方圆温和的看着年轻的媳妇问道。 “她叫苗花,我们是和平生产队的。”婆婆抢着答道,“医生,我是听人说你是从大城市来的医生,这才带她过来的,你看她这样,到底能不能生啊?” “你先到外面等一下好么?我要先问这位女同志一些问题。”方圆客气的道。 “为什么让我出去,有什么事我不能听的么?”婆婆不悦地道,狐疑的望了望方圆。 “我是想问一下他们夫妻行房情况,你在的话,她会不自在。” 婆婆怔了一下,想想指着小林两人道:“那他们是不是也要出去,我媳妇说房里事,他们也不方便在场。” 小林站起来道:“我们也是医生,没这个忌讳。” “小林,你们也先出去吧。”方圆看着越发紧张的苗花,朝小林他们道。 几人出去后,方圆没有把正房门诊室的门关上,她只是把她这一块区域的布帘拉起来,这帘子还是刚装上去不久的,这段时间接诊的女性患者比较多,方便她们做检查时用。 方圆坐下来问了苗花几个问题,她满脸通红,很小声的回答。 听她描述的,苗花本人月事不是很规律,男方也有早泄的情况,方圆没有给苗花检查身体,拉开帘子,让她婆婆进来。 “苗花的婆婆,年轻夫妻婚后未孕育,与男、女及双方之间多种因素相关,不孕不育问题不能只是女方单独过来,苗花爱人也要一起检查才能发现问题。”方圆对苗花婆婆道。 苗花的婆婆眉头倒竖,顿时变色道:“生孩子是女人的事,她不会生,关我儿子什么事,为什么让我儿子做检查,你到底是不是医生。” 苗花也有些忐忑的看着婆婆和方圆,结婚三年没怀孕,她在家里一直低着头做人,被婆家人骂不会下蛋的母鸡,听到方圆让她丈夫一起来检查,她才想到,难道真有可能不是她的问题。 “地里出不了庄稼,也有可能是种子不好。”方圆毫不客气地道,“这个问题本来就是要男女双方一起来医院检查,有问题就治,你不能把责任推给一方。” “我在外面听着,你都没问几句,也没给人检查,你怎么就知道不是她的问题?” “不孕不育光检查一方很可能找不到真正问题所在,我不会给苗花检查,如果你真的想抱孙子,就让你儿子一块来。” 方圆自己可能也没发现,下乡工作的这段时间,她经历不少人和事,比以前泼辣了许多。 婆婆怒视着方圆,跳脚道:“我们不治了。你这医生根本不会看病,黄毛丫头一个,自己都没结婚吧,你能看懂生孩子的事?”说完拉着苗花的手就要离开。 方圆没理睬她,按她这个说法,医生要自己生过病,才能给病人治病? “阿母,医生说了要两个人看病,没孩子不是我一个人的事。”苗花抽开她婆婆的手,一反之前胆怯的样子,梗着脖子道。 她以前一直担心婆家人让丈夫和自己离婚,她一个不会生孩子的女人还有谁要,如果问题在丈夫那里,那她凭什么要在婆家受这冤枉气。 “你这婆娘光吃粮食不下蛋,还敢跟我硬气了。”苗花婆婆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她道。 “谁的问题还不知道呢,我回去就让长柱一起来,他如果不来,我就找大队长,找妇女主任,政府会为我做主的,你们不能把这屎盆往我头上倒。” 苗花说完,问了方圆她如果说动丈夫,是不是随时可以过来。方圆告诉她自己这周都在,她白天都可以过来。 苗花谢过方圆后先离开了,她婆婆跟在后面骂人,让她回去不要瞎说,坏她儿子名声,不然她饶不了她。 两人走了以后,小林和小钱走进来,他们在门外都听到了。 他们问方圆:“有可能是男方的问题吗?” 方圆摊手道:“没检查我怎么知道,就像刚才和她们说的,不孕不育本来就是要双方一起来看的,给他们一起检查后我才能发现问题。” 第29章 一周过去, 苗花都没有带着丈夫过来,方圆也顾不上去考虑她的事, 因为这时暴发了地区性的流行性脑膜炎。 流行性脑脊髓膜炎简称流脑,是由脑膜炎双球菌致病,经咳嗽、喷嚏、说话等飞沫从空气中传播,因为疾病的早期症状跟感冒很相似, 未及时发现控制, 加上农村这边卫生习惯较差,所以一下子大面积传染开了。 方圆和卫生院的人忙得脚不沾地, 一直到各村出诊,公社借了两辆自行车给他们使用,因为发病人群多, 分布广, 他们根本救治不过来。很快其他地方也调了医生过来帮忙, 缓解了医务人员紧张的情况。在利福平、三曱胺四环素还有磺胺药品将要告罄时, 幸好有中医生加入,用了中药方剂解决了药品补充未及的情况。 因为感染人员太多, 且有些人是暴发性流脑,来不及抢救, 已经有多人死亡, 现在所有人闻流脑色变,但凡身边有人有发热流涕情况, 就要报上去, 安排隔离。 方圆已经很久没有躺下来好好睡一觉, 她都能闻到自己头发上发出的酸臭味了,这在以前是不可想像的。 流脑暴发的这段时间,她天天戴着一个口罩,面无表情(累的)骑着自行车在各村给病人检查打针、宣传预防疾病的知识,因为没有休息好,体力已经透支的差不多,她现在完全是在靠着意志力支撑的。 又是深夜回家,在晦暗的月色下,方圆看到有个黑影正蹲在家门口,她把自行车轻轻的放在路边,壮着胆子,从包里掏出手电筒,一下子拧开对准黑影照去。 “是谁?”她强装镇定的喝道。 突如其来的亮光照射过去,黑影伸出一双手掌挡住眼睛,一时反应不过来。 “大伯!”方圆看清了来者,惊讶的跑过去,扶起黑影道,“你怎么来了?” 徐大海发现是方圆回来了,他刚要站起来,突然双脚一麻,又蹲了下去。 “方圆,爱丽得了流脑,你快回去给她看看吧。”徐大海焦急的道,他是按地址找到了公社卫生院,发现只有一个年轻医生在给排长队的病人打针,他向他打听方圆,才知道她出诊去了,他要了地址,跑到家门口守着。 前几天爱丽有点感冒症状,徐奶奶去生产队的医务室领了点药给喂下去,没有效果,后来开始发烧寒战,病情还有了恶化,直到村里好几个人都生病,才知道是感染了流脑,徐家人知道后,都被吓住了,现在人都知道流脑,这是会死人的疾病,当时没有把爱丽留在村里治疗,徐大海和妻子包上口巾,用毯子把爱丽包起来,直接送到了县医院。 方晓琴赶到医院时,爱丽已经出现呕吐、皮肤出血的情况,看着小女儿小脸苍白的躺在那里的时候,方晓琴心神俱散,哭着让徐大海到林关乡通知方圆赶回来。 方圆听到大伯的话,人晃了一下才站稳,她这段时间忙着到处救治流脑的病人,完全没想到自己家人也被传染了病菌,她稳了稳心神,沉声道:“大伯,我们马上走。” 徐大海从县里骑了一辆自行车过来,两人蹬上车子骑了出去,经过公社卫生院的时候,方圆想起来,让大伯在门口等一下,她拍门把小林叫了起来,递给他自己的医疗记录本,上面记着这段时间治疗的流脑病人的情况,她说自己家里有急事要赶回去一趟,让小林告诉路院长安排人接替她的工作。 说完不等小林反应过来,把公社分配给她的自行车往墙上一靠就走了,她知道没有这个车子,接替她工作的人根本跑不过来这么多地方。 天蒙蒙亮的时候赶到了县里,方圆坐在徐大海自行车后座,一路遇陡峭和上坡路,她咬着牙,抬动疲惫的双腿小跑前进,她知道大伯一路带着她也是非常吃力的。 县医院的情景和上次血吸虫病暴发的时候差不多,门诊、走廊和病床躺满了病人,病床不够,很多病人都是躺在门板和凉席上面。 只是这次医护人员包括病人家属,都戴着口罩和口布,流脑通过口沫传播,更容易传染扩散。 方圆找到爱丽的时候,看到她正躺在两张拼接起来的长椅上面,闭着眼睛歪着脑袋,裹在一团棉被里,被子上面沾了她呕吐过的污渍。 大伯娘靠墙坐着打盹,一只手护在棉被上,可能是防止爱丽翻身滚下来。 方圆眼睛发热,鼻子微酸,眼泪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她走过去摸了摸妹妹的小脸,轻轻的叫道:“爱丽。” 大伯娘这时惊醒过来,看到方圆,连忙要站起来,仓促起身没站稳,差点摔倒,幸好徐大海及时过来把她扶住了。 “方圆,对不起,我们没把爱丽照顾好。”大伯娘歉疚道,“你刚到吗?你妈去给我们打早饭了,她马上过来。” 方圆醒神过来,轻拭了一下眼角道:“大伯娘,不怪你们,这病传染的太快了。哪个医生给爱丽治疗的,他怎么说?” “是内科的一个贾医生,他说爱丽到什么期了,败血症什么的,不过已经给爱丽打过针。”大伯娘是听到败血症几个字已经吓得无神了。 方圆从随身的保健箱里拿出听诊器,掀开棉被,解开爱丽的衣服给她检查,发现她的身上有多处暗红色的瘀斑,但瘀点不是太多也不严重。她这才放下心来。 爱丽病情在菌血症期,又称败血症期,细菌还没有到达脑膜,形成脑膜炎,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如果到脑膜炎期,情况就危急了,即使痊愈,也容易留下严重的后遗症,如语言障碍、癫痫等。 但病情也不容轻忽,照顾不好,很容易有变化。 这时方晓琴也回来了,她看到方圆,激动的手上的饭盒差点掉落,眼泪嗖嗖的落下,看到大女儿在,她似找到主心骨,心里才不那么慌张。 “阿圆,你妹妹……”方晓琴说着哽咽起来。 方圆以前还怀疑过,她妈妈会不会不喜欢爱丽,现在才发现自己错的厉害,爱丽也是妈妈的女儿,是她身上掉下来的骨血! “妈妈,别担心,爱丽没事的,她会慢慢好起来。”方圆拢着方晓琴的肩膀安慰道。 方圆让大伯他们先吃早饭,她去找了内科的贾主任。 昨晚一直留在医院值班的医护人员看到方圆,都惊奇的过来打招呼,问她怎么突然回来了。 方圆简单寒暄几句,找到了内科的护士,问她贾主任早上来了没有。 护士告诉她,贾主任这几天都没有回家,昨天忙到半夜,这会儿应该在办公室休息。 方圆就在门外等着,没过多久,贾主任办公室的门就开了,他面色憔悴的从里面走出来,方圆连忙上前问候。 贾主任看到她先是惊奇,了解她回来的原因后,面色不豫的批评了她一顿。 他知道感染流脑的小病人徐爱丽是方圆的妹妹,因为徐家人送她过来的时候,为了让爱丽得到救治照顾,报了方圆的名字,所以贾主任自己亲自给她检查治疗的。 他批评方圆是因为知道林关公社那边是流脑的高发区,感染人群非常多,现在那里医疗人员紧缺的时候,方圆未经请示,擅自离岗。 “你的家人在这里会得到治疗照顾的,你放下自己的职责跑回来,你离岗一天,会耽误多少病人的救治,可能会有患者因此失去生命,你有没有想过这个严重的问题。我们作为医务人员,特殊时期更要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不然这是对病人的极大的不负责,不配做一名医生。” 贾主任的话有些重,方圆低着头没有应答,她没有反驳是因为知道贾主任并非刻意针对她,他本身确实具备先人后己、先公后私的奉献精神。他是医生,却有一个小儿麻痹症的儿子,就是因为当年投身一线抢救伤者,而耽误了自己孩子的治疗。 但方圆知道自己是做不到的,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她可以忍着自己身体和精神透支去帮助病人,但做不到放着自己亲人安危不顾,先去救治他人。 贾主任要求方圆立刻回去自己的岗位,她垂头丧气的出来了。 爱丽已经醒了,小脸恹恹的揪着大伯娘的衣服,躺在她的怀里。 方晓琴在一旁看着有些心酸,刚才爱丽醒来要人抱的时候,她上前,爱丽哭着把她推开,要找大嫂,她知道这是小女儿从小没有在自己身边长大,和自己不亲的原因,但是心里还是忍不住会难受。她也挺感激嫂子的,爱丽现在病还没好,容易传染,大嫂不避嫌陪在这里一直照顾着她。 方圆过来和逗爱丽说话,她掀掀眼皮看了方圆一眼,又无精打采的缩回大伯娘怀里。 “阿圆,你去找过贾医生了么?他怎么说?”方晓琴问。 “妈妈,你放心,贾医生说爱丽病情已经控制住,再治疗几天就可以痊愈。”方圆安慰道。 徐大海看着方圆憔悴的样子,过来道:“阿圆,你一个晚上没休息,先回家睡一觉吧。爱丽这里我们会照顾好的。” 方晓琴看着大女儿,蓬头垢面,眼下青黑,原本两腮饱满红润的婴儿肥也消失了,小脸上只剩下一双黑幽幽的大眼睛,她心疼不已,知道女儿下乡会受苦,但是之前回来的时候,也没有这次这么瘦,不知道都遭了什么罪。 “这里有妈妈在,你就放心回去休息吧。”方晓琴急忙推了推她道。 方圆点点头,她知道自己身体快到极限了,她让大伯跟她一块回去休息,因为他赶了一晚上的路,也都没有睡觉。 徐大海没有跟方圆走,他说自己在医院随便找个地方靠一下就行。方圆已经没有力气劝说,她拉上自行车,自己先回去了。 方圆回到家里的时候,大毛和小毛都在,因为最近流脑盛行,小学学校都放假了,她和弟弟们打了个招呼,回到自己屋里,躺下闭上眼睛,不到两秒就睡得不省人事。 第30章 醒来的时候, 方圆发现小毛坐在她的床边,看见她睁开眼睛坐起来, 连忙把桌上一碗放了红糖的米粥端过来递给她,方圆心里暖暖的,摸了摸小毛的脑袋,接过来一口就把米粥喝了干净。 “姐, 锅里还有呢, 我再给你盛一碗吧。”小毛道,今天的米粥还是两兄弟合伙烧的, 早上他们见方圆脸色不好,回来倒床就睡,两人担心的进来看过她几次, 后来大毛点煤炉, 小毛量米下锅, 一起做了一锅米粥, 想等她醒了吃。 方圆摇了摇头,刚才醒来口干舌躁, 一碗米粥下去,她才舒服一点, 但是饿过头以后, 她现在没什么胃口了。 起床以后,方圆感觉自己鼻子有些不畅, 喉咙灼烧, 她紧张的拿起桌上的口罩重新戴起来, 对小毛道,自己有些不舒服,担心传染,让他离自己远一些。 方圆简单洗漱后出门,路过国营饭店,打了几份饭食带去医院,路上见到的行人,和大毛两兄弟一样,衣服纽扣上都系着一个装了樟脑丸的小布袋。 到医院的时候,大伯娘告诉方圆,徐大海已经回村了,村里好几个人传染了流脑,他这个生产队长不能离开太久,而且他也要赶回去把爱丽的情况告诉徐奶奶他们,免得家里两个老人一直担心。 方圆让大伯娘和她妈妈先吃饭,她去医院转一圈。 刚才进来的时候,方圆发现医院的病人数量又增多了,候诊室的椅子上或坐或躺着好多病人,看着痛苦的患者和忙碌疲惫的医护人员,她的心情开始不安和焦灼起来,睡了几个小时,她疲惫到麻木的神经,逐渐恢复清醒。 贾主任对她说那番话的时候,她是有抵触的,她觉得自己已经付出够多了,临走前也做了交待。但是,如果路院长找不到人继续治疗她负责的病人…… 想到这个可能性,方圆心里打了一个寒颤,脸色更加苍白。 回到爱丽所在病区的时候,方圆看到陈主任正在和方晓琴两人寒暄,看见她走过来,陈主任冷着脸,让她去他办公室一趟。 方圆忐忑的跟上去。 到了陈主任的办公室,关上门后,他气愤的拍着桌子道:“刚才有人过来和我说,在医院看到你了,我还以为他看错人了。结果真的是你!你是因为你妹妹生病回来的么?瞎胡闹,赶紧给我回去,你这是逃兵,要受处分的。” 陈主任猜测方圆肯定没有和公社那边请过假,以她服务地区人群的感染严重情况,公社这时候肯定不会放人的。 “我是肉体凡胎,不是铁打的,我也会累,也会生病。”虽然内心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过失,但面对老领导的指责时,她又忍不住满腹委屈。 她不眠不休,一天跑两个生产队,为那里的流脑患者检查治疗,因为流脑病人每天要打四针,她是轮流交替来回,有时候生产队卫生室药品不够,她还要再回公社一趟,取了药再回来,晚上到家都已经半夜,早上天不亮就要出发,夜里的几个小时,她因为蹬了太长时间自行车,腿酸疼的无法入睡。 现在她躺在床上,即使老鼠在身边跳舞,她也懒得动一根手指头,太久没有被她照顾的黑炭满身泥土的跳到她身边,亲昵的缩进她的被窝时,她都没有反应。 方圆指了指自己口罩处,吸了一下鼻子,面无表情地道:“我现在上呼吸道感染病菌,不知道是感冒还是流脑,做了检查以后,今天我就会回到工作岗位。” 陈主任看着方圆,以前两条黑亮的辫子变成了现在及耳的短发,衣服满是褶皱,领子没理好,人瘦的有些脱形,和以前漂亮整齐的样子相比,变化很大。 最担心的是她的精神状态,隐隐处于崩溃边缘。 陈主任现在不知道当初派她出去的决定是否正确,这个年轻的女医生能否成长起来,或是直接被压垮了。 “我带你去做检查,先把病治好再说,带病行医,是对自己和患者的不负责。”陈主任叹息一声,先出去了。 检查过后,方圆回到家人身边。 她过去看了一下爱丽的情况,方晓琴对她说,爱丽刚打了一针。 方圆问有没有给爱丽喂水,方晓琴说喝了一点又吐了,方圆让妈妈和大伯母护着,注意不要让爱丽移动,她拿出随身的银针,拿出小号针消毒后,给爱丽施针。虽然已经用了磺胺药,但是针灸辅助治疗恢复的会快一些,也会减少药物带来的副作用。 不知是方圆手法有进步还是爱丽生病睡得沉,施针过程中一直没有醒过来,直到收针了方醒,醒了就哭着找大伯娘,大伯娘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摇晃安抚着。 方圆见爱丽安静下来以后,她找了一个地方,靠着墙壁坐了下来,神色颓唐,没有说话。 方晓琴过去担心地问:“领导是不是批评你了?” 方圆摇头。 “要不你还是回去吧,爱丽病情也稳定了,这里有我和你大伯娘,不行还有你大姨呢,你就放心吧。” “嗯。”方圆支着膝盖,头埋在手臂里,闷声应道。流脑的早期症状和感冒的差不多,但在经过几个小时或1—2天后,患者皮肤和口腔粘膜、眼结膜开始会有出血点。 她现在在口罩外面,又给自己蒙了一块手帕,检查结果未出来前,她不想告诉她妈妈,免得她又担着一份心。 现在她脑子里晕晕沉沉,都是不好的联想,害怕那些被她抛下的病人出事,内心受着煎熬。 凌晨的时候,检查结果出来,方圆只是太累了,扁桃体发炎引起感冒,陈主任知道她没有染上流脑,这才放心下来。 “你这次擅自离岗,回去后,把这个交给公社领导,好好解释,得到他们的谅解。”陈主任把一张病假证明递给方圆,语重心长地道,“想要成为一名好医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除了不断提高自身的业务水平,还要学会处理医患之间、医务人员与社会之间的种种关系。我知道你担心亲人的心情,但你也要相信你的同事,我们和你一样,都在尽力救治每一位病人。” 方圆低头未语,出来后,帮爱丽再检查了一次,她烧已经退下去了,再用几次药以后就能恢复。 方圆和家人告别,说自己过几天空的时候会再回来,到时候帮爱丽检查针灸,让她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让她妈妈不用担心。 方晓琴有些心疼方圆来回赶路,看着她瘦成一把骨头的样子,心里揪痛,想着下次等她回来,一定要好好给她补一补。她告诉方圆,大伯接她时骑的那辆新自行车,是她前段时间拿到自行车票以后买的,让方圆在乡下出诊的时候用。 方圆抱了抱妈妈,头埋在方晓琴的肩膀里许久,才眼眶红红的挥手离开。 流脑期间,路上行人少了很多,方圆推着车子走出来的时候,除了泛着金光的河水和岸边摇曳的柳枝,四下十分安静。 在空寂的清晨,除了她推动车轮的吱呀声,身后还有一阵踢踏的脚步声,紧紧跟随。 “方医生。”一个低沉的男声叫道。 方圆猛的一个回头。 晨光中一身绿军装的陈南方泛着笑容,站在她的身前。 “陈南方……”方圆惊讶的喃喃道。 陈南方昨天晚上刚到余阳县,他一大早就守在医院门口,等着方圆上班时碰上,当看见熟悉的身影推着自行车从医院里面走出来的时候,他还有些不敢认,跟着身后一会,才大胆的叫了她一声。 方圆扶着自行车,站在树丛的一株山茶花旁边,满脸憔悴,一头短发被风吹拂打散。 “你的头发,剪短了……”比起去年见到的样子,此时的方圆,更像他印象中的那个身影,同样的短发和沉静的面容,原来这时候,她的头发就剪短了,想到不久前她还是一副娇憨的样子,陈南方有些心痛。 方圆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没有说话,她看着陈南方,发现他左脸颊从眉骨到侧脸有一道八公分长的狰狞的疤痕,看着疤痕的颜色,应该是伤愈不久,这是yue战中留下的么?当时的情况应该是十分危险的。 “你的脸怎么受伤的?”方圆轻声问道。 陈南方无所谓的笑笑道:“炮弹碎片划伤的,万幸,只留下这一条疤痕。” 上辈子,他的左眼和左手都没有保住。 “平安回来就好!”方圆真心地道,两个人其实只能算是陌生人,但是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去了残酷的战场,她还是一直记挂的。 “你是回家么?”陈南方问。 方圆微怔,她现在是回家么?县上的家和公社的那个土垛房,哪个是她的家?她这几个月甚至以后很长的日子,日日夜夜,一直要生活的地方,是她的家么? “我现在在乡下卫生院工作。”方圆回神后淡淡地道。 陈南方皱眉,他没想到,方圆这时候已经参加医疗队下乡了。 “我送你去吧。”陈南方迈腿过去,高大的身影过来时,把方圆身前的视线全都挡住了。 “陈南方,很高兴你平安回来,我自己骑车,不用你送。” “我看你随时要倒下去的样子,你多久没有好好休息了?林关乡应该不近吧,你自己骑得到那里么?”陈南方看着方圆的样子,想来她这段时间吃了不少苦,他心里微涩,语气轻柔地道。 方圆没有理他,推上自行车就要离开,陈南方一把握住了车头。 “不用你管,我们根本不熟,你快走吧!”方圆情绪突然而至,声音有些失控的喊道。她很痛恨自己现在乖张、狂躁的样子,但是心里压抑住的一股火浆,似要往外喷涌。 喊完以后,她身体微晃了一下,陈南方急忙伸手扶住,方圆把他甩开,蹲在地上,眼泪不可抑制的哗哗掉落。 陈南方慌了起来,他把自行车的撑脚放下来,过去蹲到了方圆旁边。 “方,方医生,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谁欺负你了?你说吧,我替你教训他。”陈南方焦急的问道。 方圆面朝右边的树丛转去,头埋在膝盖上呜呜的哭着,过了许久,有些含糊的道:“我不是一个好医生。” 陈南方刚开始没有听清,后来才反应过来,他心里一片柔软,恳切地道:“你是一个好医生,一直是一个好医生,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医生!” 方圆转过身来,眼睛红肿,脸上布满泪水,崩溃地喊道:“我不是的,我不想做好医生……我不想一个人在乡下,我不想每天有走不完的路,我不想出诊,我不想晚上借宿村民家里,头上一次又一次的长虱子,我不想一下雨房子里面全是泥水,我不想衣服被老鼠咬得都是洞,我不想上完厕所全身都臭得让我发疯……我想要每天回家,有妈妈有弟弟妹妹在等我,我想要吃我妈妈做的饭菜……” 方圆不停的说着,哭着,最后声音慢慢低了下来:“我把病人抛下了,我不知道是为了我妹妹还是我心里已经不想留在那个地方,所以才逃回来的。” 她仰着头,自嘲的看着陈南方道:“你还会觉得我是一个好医生么?” “是的,方圆医生。我坚信你是一个好医生。”陈南方回视着方圆,嘴角有些苦涩地道,“但我希望你不是,我想要你保护好自己。现在也一样,你身体已经到极限了,你需要好好休息。” 第31章 路上行人多了起来, 开始有人朝他们好奇的打量。 方园用手背抹了抹眼泪,平静一下心情, 站起来去推车。 “我要走了。”带着浓浓的鼻音道。 陈南方也站起来,走到车头前,接过车把,看着方圆一脸坚持道:“我送你!” 方圆静默一会, 没有反驳。 陈南方脸上显出喜色, 他坐到自行车座上,一脚支地, 转身道:“上来吧。” 方圆犹豫一下,坐到了车后座,手里抓着车座旁面的铁杆。 在他面前放纵的哭过以后, 方圆现在有些不好意思面对他, 但也不再把他全然当作一个陌生人。 陈南方嘴角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合也合不上, 他感觉自己现在全身都是用不完的劲,迎着朝阳的光晖, 他用力的蹬着车轮,车子一下子快速的起驶出去。 一下子冲出去, 方圆惯性使然, 上身往后倒仰,随后整个人朝陈南方的后背撞了上去, 她赶紧伸手抓住陈南方的衣角, 这才没掉下去。 方圆是坐着大伯后座回来的, 和大伯带她时稍显吃力不同,陈南方骑着这辆二八自行车,像是后座根本没她这么一个人,速度十分快,比她自己骑的时候都快上许多。 到了土疙瘩路的时候,车子颠簸了起来,但是速度没减,方圆颠得难受,不适的挪动了几下,陈南方发觉到了,他按住刹车,吱呀一声在路边停了下来。 方圆有些不解的下车,只见陈南方迅速解开衣服纽扣,把身上的绿军装脱了下来,折叠几下以后转身递给她:“垫在下面吧,坐着舒服一点。” 方圆面色潮红,急忙摇头,她看着陈南方里面剩下一件肩膀处打了一块补丁的衬衫,提醒道:“这是军装,我不能坐,坐上面。” “我已经退伍了,现在不是军人,这也不是军装,只是普通的衣服。”陈南方道。 方圆看着他虽然还是戴着军帽,但是帽子前面已经没有红色的五星了。 还是摇头:“这还是绿军装!” 绿军装在社会上流行,大家以拥有一件为时髦骄傲的事,只因它是神圣的。如果有人发现她会在军服上面,这可是犯了大错误。 陈南方把衣服再叠了一下,折成和车后座差不多大小,直接放上去。 “没有人会发现的,快点上来,前面还有很长的路呢。”陈南方催促道。 方圆不自觉坐了上去,陈南方重新骑动自行车出发。 “你为什么退伍?是因为受伤么?”方圆打破静寂问道。 “……在那边我要保护的人,已经安全,这里也有需要我保护的人,所以我来到她身边。” 方圆:…… “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总是说一些莫名的话。 阳光和煦,春风拂面,衣服隔离了车后座铁杆的坚硬,方圆不知觉闭上了眼睛,感冒加疲惫,刚才又大哭一场,她的身体渐渐不受意志控制了。 陈南方感觉背后靠上一个温热的身躯,他心里暖乎乎的,过了一会轻轻的停了下来,转身把方圆身上背着的保健箱解下来,挂在了车头,再拉过她身边布包的袋子,把自己也套了进去,一条不长的带子正好把两个人都箍住,防止方圆睡着了不小心掉下去。 他的车速变慢了,遇到路况不好的时候,更是小心的骑行,避开石子石块。 没有方圆指路,他只能问路过的村民,每次停下来问路的时候,手都小心的护着身后,到达林关公社的时候,已经快中午十二点了。 到达公社路口,陈南方犹豫许久,才轻轻的把方圆叫醒。 方圆睁开眼睛的时候,正好对上陈南方浓眉下关切的眼神,一时有些迷糊,意识短路了几秒后才反应过来。 “我们到了么?我是不是睡着了?” 她从车座下来,一时腿软,陈南方赶紧扶住。 “已经到了,我问了路人,说前面这条道进去就是林关公社。” “你,你回……” “我送你进去。”陈南方不等方圆说完,急忙打断道。 方圆把车后座上的衣服拿起来递给他。 陈南方抖了一下,重新套上。 方圆推着自行车,看着他把衣服穿上的瞬间,不禁有一丝尴尬和难为情。 刚才这衣服可一直是自己垫坐着。 一路过去,有社员碰到方圆,都朝她打招呼,一边好奇的打量陈南方。 方圆越接近公社卫生院,心里越是发慌和不安,她看见卫生院院子里排了长队,男女老少的社员们闹哄哄的等在那里。 方圆走过去看到一个生面孔的医生正在给社员打针,她刚想过去问一声,这时小钱端着一个手术器械盘过来,他看见方圆,高兴地喊道:“方医生,你回来啦?家里没事吧?” 方圆摇头,她问道:“这两天谁负责张家村和耿家村生产队的病人?”这是方圆之前出诊的地方。 “路院长自己去了。”小钱道,他指了一下正在给社员打针的医生,向方圆介绍道:“这是县防疫站下来协助我们工作的刘医生,过来给社员注射流脑疫苗的。” 给一个社员注射好以后,刘医生抬头看了一下方圆,点头招呼,他朝小钱招手,小钱连忙跑过去,把手里刚用沸水煮过的一盘针头放到了他的边上。 现在的注射针头是金属针头,都是沸水煮过消毒重复利用的。 听到自己负责的病人有人接手治疗,方圆这才放下心来。 “方医生,你病了,先回家休息吧。”陈南方也进来了,他过来对方圆道。他已经发现方圆感冒了。 “方医生,你生病啦?那你快回去吧,你不用担心,生产队那里路院长在呢。”小钱连忙道,他看了陈南方一眼,满脸好奇。 “公社食堂那边病人情况怎么样?”公社把附近的流脑病人集中隔离在原公社大食堂。 “那里有两个老中医在,不用担心。”小钱道。这是之前周边调过来帮忙的医生。 方圆点点头,带着晕沉沉的脑袋,离开了卫生院。 看着陈南方还跟在她的身后,方圆有些不知所措,他大老远把自己送到,不好马上赶他走人,但是把他带回家,似乎也不合适。 陈南方率先道:“我先送你回家,你到家后我就离开。” 方圆咬着嘴唇同意了。 陈南方推着自行车跟在后面,方圆在前面慢慢走着,两人刚走到前院,突然一个黑影窜了过来,撞到方圆身上。 “喵,喵~~”软萌的叫声中带着委屈和思念。 “黑炭!”方圆蹲下来把黑猫抱了起来,摸着它脏兮兮的黑毛,发现背上有一处毛被火燎过,毛发短卷隐约露出里面的皮肉,“你怎么受伤了?” 方圆心疼不已,检查着黑炭其他地方有没有受伤。 “喵~~”它在喵喵叫着告状。 “阿圆姐。”阿秋咬着手指,踌躇的走近。 “阿秋,黑炭背上怎么被火烧了?” “是我弟弟,他从灶里拿着柴火把黑炭烫了。我阿母打过他了。”阿秋有些不安地道。 方圆也没办法责怪他们,阿秋弟弟还小,本来不懂事,自己托他们照顾黑炭,已经要承他们情了。 黑炭在方圆的怀里竖着两只尖尖的猫耳朵,抬头看见陈南方,吡牙威胁:“喵喵~~” 你是谁?离我主人远一点! “黑炭,你好!”陈南方笑着伸手揉了揉黑炭的脑袋,趁它刚要伸出爪子的时候,手快速收了回来。 看着没挠到人气愤喵叫的黑炭,方圆安抚道:“黑炭乖,这是解放军叔叔!” 阿秋也仰着头看着比她见过所有人都高很多很多的陈南方,惊叹道:“你是解放军叔叔啊!我告诉他们去。”说完就跑走了,想把伙伴带过来看解放军。 方圆抱着黑炭进屋,看着站在屋外的陈南方,想了一下道:“你,要不要进来喝杯水。” 陈南方咧着嘴,抑不住心里高兴的情绪,大踏步的走了进去。 他进来后一眼就把屋内扫了一遍,屋子低矮,他屈臂就能碰到屋顶,一张破木床上面放着塑料布捆成一团的床被,床底放了一个痰盂。床边有一个简陋两层竹架,上面放着镜子梳子,下隔放着几本书籍,书脊上面留下的齿痕应该是被老鼠咬过。 靠窗的破桌子上放着行李箱,土墙上拉了一根塑料绳,上面挂着两条毛巾。 “你先坐吧,我给你烧水。”方圆指着床板道。 “我来浇吧。我烧火在行!”陈南方捋起袖子就往挂着隔帘的屋子走去。 方圆连忙跟着,黑炭从她的怀里跳下来,喵喵叫着追着陈南主,抓着他的裤腿咬着。 陈南方把它拎起来,看着它挥动四肢低吼,笑着道:“你已经变成灰炭了,呆会先烧水给你洗洗。” 记得以前有一只小土狗,也一直享受着方圆医生每天给它洗澡的待遇,有个爱干净的主人,肯定看不得这么脏的小黑猫。 方圆看着陈南方没几下就把灶火烧旺了,真像他自己说的,烧火挺在行的。 一锅水烧热以后,陈南方拿了脸盆装上水,端出来放在方圆面前。 方圆刚才被陈南方推出来,正坐在床上抱着黑炭发呆,看见陈南方端过来的水盆,脸上刷的红了,觉得这一天里发生的事情太不可思议了,她先是在一个陌生人面前痛哭,又把他带回家,现在他还为她烧水服务,怎么会这样! 她有些慌乱的接过脸盆,头也不敢抬,低声喃喃道:“你,你喝过水了么?” 事实她想说的是,喝过水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陈南方假装没听懂,他建议道:“方医生,你不是会针灸么?洗过以后你给自己扎几针吧,这样好得快。” 方圆轻轻的点了点头。 方圆在给自己施针的时候,陈南方抓了黑炭去外面给它洗澡,黑炭一直不配合的喵叫,很快他身上也溅满了水滴。 这时阿秋带着几个孩子蹦跳的跑过来,指着陈南方兴奋地道:“看,这就是我说的解放军叔叔!” 几个孩子看着蹲着都比他们高的陈南方,一身绿军装,头戴绿军帽,纷纷惊叹的叫道:“哇!” 其他几个孩子一时不好意思靠近,在一旁窃窃私语:“他为什么要拿水浇黑猫?” “这黑猫是特务,解放军叔叔要把他洗了枪毙。” “哇!”又是一阵惊呼。 “才不是呢,这是黑炭,它是一只好猫,解放军叔叔在给他洗澡,我见到阿圆姐经常给黑炭洗澡。”阿秋着急着解释道。 “猫也要洗澡么?” “我阿爹也把我家的猫抓到河里刷过澡。”有个孩子吸着鼻涕道。 陈南方哭笑不得的看了这群孩子一眼。 “啊~”有胆子小的孩子先叫出来,“他,他的脸……” 陈南方脸上狰狞的疤痕吓了他一跳。 “这是英雄的勋章!”有个男孩子扯扯裤腰带,与有荣焉的道,“是和鬼子搏斗的时候留下来。” 好似他亲眼看到的。 “解放军叔叔真厉害啊!”一群孩子喊起来。 陈南方真想告诉他们,现在已经没有鬼子了。 把黑炭洗干净以后,把水桶里的水倒掉,他拿出方圆之前给他的黑炭的专用布巾,把它裹起来抱进去。 陈南方进来看到方圆已经收针了,他把黑炭递给方圆,“锅里还有热水,我去烫碗面条给你。” “不,不用了。”方圆连忙道,给自己烧水洗脸,又帮黑炭洗澡,现在又要给她烧面条,方圆越来越觉得两人现在的相处方式有些奇怪了。 “我一天都没吃饭了,你不会舍不得招待我一顿中饭吧?”陈南方笑着道。 方圆红着脸连忙摇头,是的,他现在都没吃上一口饭呢,她起身道:“我给你烧面条吧,……我手艺可能不是很好。” “那我来烧吧,我做的面条挺好吃的。”陈南方道。 方圆讷讷道好,把缸里的面条和腊肉拿出来给他。 很快,陈南方就端了两碗热腾腾的面条出来,上面放了腊肉和咸菜,方圆喝了一口面汤,汤汁香的让她的味蕾瞬间打开,她红着脸大口吃起来。 为免方圆不自在,陈南方把自己那碗面条端出来,到门口吃。 那帮小屁孩还没有离开,开始走近他,刚才那个说他的疤痕是勋章的孩子,还伸手小心戳了他的衣服一下。 陈南方把解放帽拿下来,递给那个淘孩子,“借你戴一会,记得还我。” “是!解放军叔叔。”淘孩子接过解放帽套到自己的头上,高兴的歪歪斜斜的行了个军礼道。 其他几个孩子羡慕的要抢他的帽子,一群孩子就这样嘻闹的跑开了。 陈南方终于能安静的把面条吃光。 吃好又抢了洗碗的活,到后来,方圆已经不知道怎么说拒绝的话了。 陈南方让方圆躺下来休息,他去附近转转。 方圆看着他似乎还没有离开的意思,有些无奈,看他掩门暂时离去,她抱着黑炭躺到被窝里,一会就沉沉睡去了。 第32章 陈南方拎着一只野兔和两只野鸡回来的时候, 看见方圆提着装着床单的铝桶和一根棒槌往外走。 两个人看着彼此手里的东西,均瞪目结舌, 说不出话来。 “你……”两人同时开口。 陈南方看着天边的夕阳渐渐隐入山峦,确信现在是傍晚而不是天明时分。 “方医生,你是去洗床单?” “今天不洗,我明天又没有时间了。”这段时间她天天一身尘土就钻进被窝, 黑炭也一直跟着她在被窝里打滚, 之前是累的已经没有心力去考虑卫生问题,睡了一觉休息好, 她精力又回来了,打算把自己从头到脚刷一遍,再把被子全都拆洗了。 “太阳都快下山了, 现在洗了也干不了。” “我还有冬天的衣服, 可以拿出来盖一晚。你手上的野鸡哪里来的?”方圆孤疑的问道。 “后林子里打的。”陈南方把血淋淋的野鸡和野兔子拎起来, 笑着道。 方圆皱眉, 担心地告诉陈南方:“这些都是集体财产,不能私自打猎。” 前不久公社里刚敲锣打鼓宣传过, 山上的野物和竹林的山笋,包括河里的鱼虾, 都属于公社的集体财产, 未经许可,社员不得私自捕猎、偷挖, 如果发现, 要被拉走开批判会, 还要补齐集体财产的损失。 “放心,我已经和林关公社的领导打过招呼了。”陈南方把野鸡扔到了屋子前,他过来接过方圆手里的铝桶,“你感冒还没好,不能再着凉,我去洗吧。” 方圆休息的时间里,陈南方把林关乡的环境探查了一遍,后来到乡里的供销社买了两包大前门,去公社大楼里发了一圈,他自我介绍说是转业军人,受方圆家人委托来看她的,公社的人看着他威武的身形,身着一身军装已经有了好感,再听到他刚参加yue战回来,更是敬佩不已。 当陈南方提出想去后山打点猎物的时候,公社的领导马上批条子点头同意,陈南方提出要交一点打猎费给公社,都被他们一口推掉了,以前没有出规定的时候,也有社员上山打猎,但是都不敢进深山,只在外面一圈设些陷阱,十天半个月都不见猎物掉进去,大都是空手而回。 这次陈南方只带了一根削了尖头的竹子上山,就猎了三只野兔和两只野鸡回来,让公社的人吃惊不小。 两只野兔他直接上交给了公社,公社的领导倒是烦恼起这点兔肉怎么分配了。 公社里有人向他请教打猎的技巧,陈南方示范了一下,他站在原地投掷尖头竹杆,直接把远处飞过的一只麻雀钉到了地上。 大家啧啧称奇,这方法可不好学,没个七八年是练不好的,纷纷表示不愧是和m帝打过仗的军人,果然是有一身的本事。 公社的党委书记也是一名转业军人,他从战场上下来很多年了,见识了陈南方的本事,不禁也有些手痒。他和陈南方道,他去弄两把土/枪,下次一起上山去猎野猪。野猪这种大型的猎物如果能打到一只,社员们都能分到一两斤肉。 陈南方欣然应允,他以后到林关公社走动的次数只会越来越多,提前和这边的人打好关系,肯定是不会错的。 方圆听他这么一说,才放下心来,如果陈南方因偷猎被公社的人带走,那她真不知道怎么办了。她坚持攥着手里的铝桶不放开,一边委婉提醒:“天色不早了,夜路不好走,你还是早点出发吧。” 陈南方看着她,棕色的脸庞上浮上一丝狭黠的笑容:“公社楼那里有招待所,我晚上住一晚,明天你到下面生产队出诊,我送你过去。” 方圆:…… 最后陈南方把被单洗了晾在前院,又把野物都处理了,晚上炖了一锅鲜香诱人的野鸡蘑菇汤。 夜幕降临,青草池塘处传来阵阵蛙声。 陈南方不知从哪里搬来了平整的大石块放在前院,两块矮的当凳子,高一点的那块当成小桌。 方圆手里捧着热腾腾的鸡汤时,人还在发呆中,事情好像越来越不对了。 “陈南方,你,为什么会一直帮我?”方圆忍着羞涩,带着疑惑问道。 两人第一次见面,陈南方似乎就带着一丝熟稔,今天一天又帮她做了这么多事。 陈南方放下手中的碗筷,低头想了一下以后才道:“我以前做过一个梦,梦见过你,醒来以后我就告诉自己,我要找到你,对你好,不让你受到伤害。” 外人听来,这似乎是一句暧昧的情话,但是方圆却感觉十分的怪异,类似的话,陈南方之前也说过。 方圆仔细的打量了陈南方一眼,魁梧的身形,即使静静坐在那里,也带着一丝压迫感,板寸头,脸上棱角分明,古铜色的皮肤,眉毛十分浓密,眼睛不大,却十分锐利,加上新添的那道暗红色的疤痕,给人十分轩昂硬朗的感觉。 看着他神清目明的样子,又不像说糊话,难道真的像他说的那么荒唐,他因为做了一个梦才会找到她的? “喵,喵~” 两人静默的时候,黑炭吡着牙警惕的叫声打破了沉闷的氛围。 黑炭放下猫盆里陈南方专门给它准备的小鱼虾,对着来人冲过去,只不过离了两步远,看着方圆他们没反应,它又踮着脚尖跑回来,站在了陈南方的旁边,冲着来人示威。 中午那个拿了陈南方军帽的淘孩子,扭扭捏捏,忐忑不安的慢慢走近。 “解放军叔叔,帽子破了,不过不是我弄坏的,是他们几个抢过去戴的时候不小心扯掉的。”淘孩子指着解放帽帽檐开裂的地方,神情紧张地解释道。 陈南方向他招招手,淘孩子犹豫一下,鼓足勇气,脚步沉重的走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 “梁爱国!”淘孩子挺直胸膛,气势十足的大声回答。 “报小名。” “……大米。”瞬间瘪了气。 “念你是初犯,不予追究,下次再弄坏军帽,军法处置。”陈南方表情故作严肃道。 “是,首长!”大米敬了一个军礼,这次动作还挺标准的。 得,还给他升官了。 陈南方笑着接过破了的帽子,拍了他屁股一记,从碗里夹了两块鸡肉给他,大米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接过来,迅速拿起一块放入嘴里嘶咬起来,咧开一口露风的门牙,高兴的找不着北了。 只有黑炭在一边不满的喵喵叫着。 方圆看着,会意一笑,这个陈南方,怎么看都是个正常人啊。 吃过饭以后,方圆又去了卫生院一趟,准备等路院长回来,一直到深夜,路院长推着自行车,一身疲累的回到院里。 提前回来的小林告诉方圆,因为她离开,路院长接手了她的病人,加上他之前负责的病区,已经两天两夜不眠不休了。 方圆心中十分愧疚,她离岗果然给同事造成了麻烦。 “听说你家里出事了?现在都解决了么?”路院长揉了揉眼眶,神情疲惫而冷淡地问道。 “路院长,对不起,我失职了。”方圆低着头真诚认错。 “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我对自己的病人不负责任,我无组织无纪律的行为给院里带来了极坏的影响。”方圆检讨,“我愿意接受处分。” 路院长看着她的样子,叹了口气:“明天开始你继续负责原来的病人吧,你的医疗本我还给你,有几个病人的问题我专门列了出来,你有疑问,明天可以再和生产队的卫生员沟通一下。” 他没有把方圆离岗的事报上去,现在她能及时赶回来,他也没打算再追究了。 方圆接过自己的医疗记录本,点了点头。 “今天我出诊的时候,有上面的领导下来检查工作、慰问病人,有领导批评了医疗人员看诊时戴口罩的问题,……你明天出诊的时候,注意一下,记得先注射流脑疫苗再出去。” 路院长无奈地道。 这次市里下来的领导,看到他和生产队的卫生员戴着口罩给病人检查的时候,脸色立刻不豫,把他们叫到高台上,当着所有的生产队员的面,对他们进行了严厉的批评和教育,说是现在的医务人员没有遵照最高领袖的指示,还是抱着自己是大老爷的落后思想,隔离和脱离人民群众,如果不是现在还有广大的群众需要治疗,他们这些人,都应该回炉重造,先接受思想改造再来参加工作。 当时路院长和卫生员脸色涨红,不知所措的站在高台上接受了领导的批评和下面群众的指指点点,本来在流脑重疫区,戴口罩是最基本的防止传染的措施,没想到因而让他们变成思想有问题的落后份子。 本来没日没夜的工作,看到病人逐渐康复和对他们的感激时,再疲惫都觉得值得,但是拉上高台的那一刻,他觉得十分的羞渐和迷茫,作为一名部队转业的老革命,他没想到,自己会经历这么一刻。 对于最高领袖的指示,他是知道的,领袖的原话在《人民日报》上也登出来了,“医生检查一定要戴口罩,不管什么病都戴。是怕自己有病传染给别人?我看主要是怕别人传染给自己。要分别对待嘛!干什么都戴,这首先造成医生与病人间的隔阂。” 领袖并不是全盘反对医生给病人检查时戴口罩,也说明了要分别对待。但是今天市里领导的意见 却是全部不允许戴口罩,他这个干了几十年工作的老医务人员,感觉自己真是越活越不明白了。 但是这些,他没有告诉方圆,怕给这个年轻的同志再增加新的心理负担。而且巡查的领导已经离开,相信不会再去指点医疗人员身上的毛病了。 只是市领导的话,当时在场的人都听到了,公社和生产队的相关领导也在场,在这一段疫情结束后,他可能要暂时放下工作,先去学习一段时间了。 想到这里,路院长觉得不仅满身的疲惫,脑子也一胀一胀的疼起来。 方圆听到不能戴口罩的规定时,眉头皱紧,不知道领导怎么会下这样的指示,其实不止医生,在流脑的高发区,她是建议生产队员都能戴上口罩的。 方圆看路院长脸色十分不好,担心问道:“路院长,你没事吧,是不是太累了?我先扶你到病房休息一下?” 路院长摇摇手,声音暗哑地道:“你先回去吧,明天一早还要出发,先回去休息。” 方圆看着路院长支着脑袋靠在椅子上不再说话,心情复杂的离开了。 第33章 小时候, 方圆听长辈给她讲过田螺姑娘的故事,那时候她还偷偷的在家里的水缸里放了一只田螺, 每次放学,骑在爸爸的肩膀上回家时,她都拉着爸爸先趴在窗户外面偷偷往里打探,除了在烧饭的妈妈, 没有发现有变出漂亮的田螺姑娘, 她很失望。 后来爸爸知道了,大笑着安慰她说, 因为妈妈就是田螺姑娘啊,一个家里只能来一位田螺姑娘,所以她偷偷放的那只田螺里是变不出来另一个来了。 方圆恍然, 问爸爸道, 妈妈是他捡回来的田螺变的么? 爸爸笑着用胡子扎她的脸颊, 让她自己去问妈妈。 现在, 方圆已经不再相信传说故事了,却出现了陈南方这个“田螺姑娘”。 她每次出诊回来, 都发现家里有新的变化。 开始是屋顶的茅草重新密整的铺了一层,土墙上刷了石灰, 角角落落的老鼠洞都被堵上砌平了, 地面也重新夯实。 后来家具也换过了,原先咯吱响的旧床换成了一张磨平毛刺的全新樟木床, 还多了一个两开门的樟木衣柜, 一张新的书桌, 还有一个隔了六七个隔层的竹子书架。 灶房多了一张小饭桌和两条长板凳。 晚上不管多晚回来,开水瓶里都有热水,锅里热着饭菜等着她。 虽然陈南方一直没有出现,但她知道,这些都是他做的。她心情复杂的看着焕然一新的环境,要置办这些家具可不是简单的事,她想找到他,把花的钱还给他,还有,要严重警告他,不许私自撬开她家的门锁了。 后来热饭菜没有了,人也一直没出现,方圆不禁有一些失落。 林关公社及附近区域的流脑疫情终于得到了控制,病人也基本痊愈,陆续送到的流脑疫苗,也给社员们注射过了,方圆和同行们终于度过了这段紧张忙碌的时期。 她和路院长请了两天假,要回县里看一下爱丽,这些日子她没有收到家里的信息,想来爱丽应该已经好了。 方圆骑着自行车到家的时候,上午家里没有一个人,她把东西放下,洗了一把脸,出发去纺织厂。 作为县里最大的工厂,纺织厂这一片永远是最热闹的,方圆和几个进出的熟面孔打了招呼,直接向厂里财务科走去了。 经过宣传栏的时候,她看到有很多工人站在黑板报前讨论私语,个个眉头紧皱,方圆只听到奖金两字,她也好奇的驻足看了一下板报,只看到大标题上写着【高举最高领袖的伟大旗帜,坚持政治挂帅的主张】,下面密密麻麻的一段板书,她没再细看,直接离开了。 到了财务科,敲了门进去,方圆看见她妈妈没有埋头做帐,正在和财务科的几个人聚在一起聊天。 财务科的老科长先看到了方圆,他笑着道:“我们的小方圆来啦!” 方圆微笑的回应道:“谢伯伯好!” 老科长朝办公室的几个人挥手道:“大家都回到工作岗位工作吧,取消奖金这事是国家的指示精神,私下不要再讨论了,工作干好了,厂子会给予大家精神奖励,我们工人阶级要有这样的思想觉悟才行。” 方圆带着好奇来到她妈妈身边,方晓琴看着脸色终于红润过来的女儿,心里的石头终于放下了。 她把方圆带到自己的办公位置,拉着她坐下来,摸了摸她齐耳的短发,再帮她整理了一下衣领,问道:“刚回来么?怎么不在家里休息,我中午就会回去的。” “妈妈,你瘦了。”方圆看到方晓琴明显削进去的脸颊,心疼道。 方晓琴轻轻瞟了她一眼:“你才真的瘦了,这次在家能呆几天?我给你好好补补。” “我胖了一点了。”方圆故意鼓了鼓自己的脸颊,“我明天晚上就回去。” 最近居住环境舒适,晚上回家有加餐,她明显感觉身上的肉又回来一些,不像之前,手臂像柴禾,细的随时会折断一样。 “每次回来一趟,在家里呆不了多长,这大半时间都耗在路上了。”方晓琴抱怨。 “妈妈,爱丽的病都好了吧?她是不是和大伯娘回村里了?”方圆没有理妈妈的咕嘀,问起关心的问题。 “爱丽早就出院了,她没跟你大伯娘回村里,现在在厂托儿所。” “真的?太好了!”方圆开心地道,没想到爱丽这次真的回家了,不过她看看妈妈的面容,不知道她最近瘦了,是不是太累的原因,“妈妈,爱丽还听话么?” 方晓琴叹口气:“她晚上睡觉会有点惊厥,我还想着你什么时候能回来给她看看,不知道是生病吓着了,还是换了地方不适应。” 小女儿自从留下来以后,天天哭着要找奶奶,她怎么哄也没用,因为上班忙,她只能把爱丽放在托儿所,每次去接她时,小人都有些恹恹的,晚上睡觉会抽搐惊醒,方晓琴也有些心力交瘁了。 “我去看看爱丽。”方圆不放心的起身道。 “好,你先去吧。” 方圆沿着纺织厂的大食堂过去,不远处就是厂里的托儿所了。 托儿所是三间平房,前院用木栏栅围起来。 放在这里的孩子小的只有一两岁,大的五六岁,父母都是在纺织厂上班,平时照顾不过来,每个月交4块钱和一点口粮,把孩子放在这里一天,早上送过来,晚上接回去,中午的一餐也在托儿所吃,还在吃奶的孩子,妈妈会定时过来给他们哺乳。 平时年纪小的孩子都留在房间里,放在围着一圈护拦的床上任他们打滚哭闹,大的孩子则在前院里跌跌撞撞自己玩耍,托儿所的老师只负责管他们吃喝拉撒。 方圆远远的看到,前院草地上,一个坐在痰盂上的小男孩,用手扯了一下前面经过的小姑娘的马尾,小姑娘气恼的一把把他推开,他连人带着痰盂一起翻倒在地。 这时刚给一个孩子擦好屁股的老师看到,直接把小姑娘拎了起来,扇了她屁股几下,指着她骂了一顿,再把她拎到栏栅处站着,她转身去收拾那个连人带屎一起坐在地上哇哇大哭的男孩子。 方圆走近才发现,那个抓着栏栅,满脸泪痕把脑袋探出来的小姑娘是她的妹妹爱丽,她心不由揪痛,赶紧推开栏栅的小门,去把爱丽抱了起来。 爱丽惊吓着挣扎着要下来,方圆安抚:“爱丽,我是姐姐,别怕!” 爱丽认出了方圆,安静了下来,她的头发散乱,脸上污黑,咬着手指瞪着含泪的眼睛看着方圆:“我要奶奶!” 方圆拿出手帕帮她擦了一下小花脸,爱丽抗拒的撇过头,声音大了一些:“我要奶奶!” “你是谁?怎么自己跑进来了?”那个刚把男孩子的脏裤子全都剥了,把他拎到一边,先收拾草地上的秽物的老师抬头看到了方圆,放下手里的活,走过来质问道。 “我是徐爱丽的姐姐,我妈是纺织厂的方晓琴,我今天提前来接她回家。”方圆说道。 “徐爱丽,你认不认识她?”托儿所老师问爱丽。 爱丽扭过头不理她。 “你是方会计的大女儿吧,你这个妹妹真的太调皮了,整天和这里的孩子打架,你们回去要多说说她,如果不是为了帮厂职工减轻家庭负担,我们这里真的不想收她,她给我们工作造成多大麻烦啊。”托儿所老师喋喋不休的抱怨道。 方圆把爱丽搂在怀里,冷淡道:“孩子打架,肯定是有原因的,希望你能先了解清楚情况,而不是随意的体罚孩子,不然我们也不放心把她放在这里。还有,那边的小男孩裤子脱了很久,请你赶紧给他换条新的吧,免得着凉。建议你在照顾幼儿的工作中,能多一些细心和耐心。” 这里托儿所的老师其实就是保育员,很多是职工家属,她们大部份文化教育水平不高,如果是缺乏爱心和耐心的人来做这个工作,恐怕会给孩子留下不少童年阴影。 没去理睬这个老师气急败坏的样子,方圆抱着爱丽离开了。 “她是大坏蛋。”爱丽呢喃道。 “你是小坏蛋。”方圆轻轻拍了拍她的屁股,笑着道,“为什么和小朋友打架?” “他们要抢我的东西。”爱丽从口袋里摸出一颗水果硬糖给方圆看。 “这是谁给你的呀?”方圆故意问道。 爱丽扭头不说话。 “是不是妈妈给的啊?”方圆继续诱导。 “我要奶奶,你送我去找奶奶。”爱丽抓着方圆的衣服,带着哭声道。 方圆把她放下来,给她重新扎了两个小马尾,把她鼻涕擦干净,哄道:“爱丽喜不喜欢吃肉肉,我们去买肉肉好不好?” 她下乡以后,除了正常的工资以外,还有一笔下乡补贴,她现在收入不错,肉票和各种票据也攒了一些,她这次来县里,打算多置办一些东西回去。 自从居住环境改善以后,她也想通了,她有一大笔积蓄,每个月有工资收入,实在没必要太节俭。她之前没想过换家具是怕铺张浪费,引人非议,现在觉得让家人和自己的过得舒服才是最重要的。 带着爱丽去了供销社,方圆置办了一床床幔、一个开水瓶、还有新的床单枕巾,她给爱丽买了一条红色的背心裙,一个头花,还有一些糕点糖果。 路过副食品店,又去称了卤味肉食。 两姐妹手牵着手,高兴地满载而归。 第34章 方晓琴从食堂打了饭菜回来的时候, 看到姐弟几个正在欢快的啃着猪蹄,肯定是大女儿买的, 她有些心疼,但又不忍心说道。 她把饭菜打开,一份豆芽,一份冬瓜肉沫, 还有一份狮子头, 对几个孩子道:“这两天让你们吃肉吃个够。” “不够,给我一整只猪, 我都能吃下。”大毛满嘴油光地道。 方圆其实最近不缺肉食,上次陈南方打的野味,她已经吃得挺满足, 就是野鸡肉比较柴, 没有家养的嫩滑, 但是腌制过的兔肉口感确是不错的。 “你吃什么都不够!”方晓琴嗤道。 四个红烧狮子头, 方晓琴一人一个分给几个孩子,方圆刚才已经啃了猪蹄, 她把狮子头夹给她妈。 方晓琴又夹了回来,让她自己吃。 爱丽这时挤到方圆的怀里, 放下手里啃了半天, 只留下一排牙印的猪蹄,伸手抓了狮子头咬起来, 前面的围兜已经一片油腻了, 方圆小心护着, 不让她手里的汁水滴到衣服上,一边趁她张口的时候,给她喂两口地瓜饭。 方晓琴看着爱丽和方圆亲近的样子,有些新奇。 爱丽回家里已经有十来天了,不爱凑到大毛和小毛的身边。大毛已经大了,不耐烦和她玩,但是小毛对她却是挺有耐心的,但是爱丽也是不理他。对着自己这个妈妈,爱丽是生疏仇视的,每天把她从托儿所接回来的时候,都要哄半天,晚上一直哭着要找奶奶,好像不是在亲娘身边,而是掉进了狼窝一样,她本来以为过几天适应了就会好,结果十来天过去了,爱丽还是这样,晚上睡觉惊厥越来越厉害,她都有些慌起来,幸好方圆这时候回来了。 “妈妈,你们厂里出了什么新规定么?我看你们都在讨论奖金的事。”方圆想起来上午去纺织厂看到的事好奇打听道。 “有新的指示,说是奖金制度不符合政治挂帅精神,所以厂领导把奖金取消了,以后以精神鼓励为主。”方晓琴叹息道,“厂里前段时间工作任务紧,本来很多工人这个月都有一笔奖金可以发,现在都打水漂了,大家心里不得劲,都在讨论这事。” 本月初时候中央批示,说现在工厂奖金挂帅、农村工分挂帅,其实都是物质刺激,以后只搞精神鼓励,不搞物质刺激,真正做到政治挂帅,调动广大群众的积极性要靠人们政治觉悟的不断提升。 “那我们医院肯定也要取消奖金制度了。”方圆道,既然是中央下发的文件指示,所有单位企业都一样。不过她现在不在医院,也领不到什么奖金,本来这次流脑的收治工作,县医院针对全院工作一线不眠不休的医务人员肯定会发放一笔奖金,方圆不在,也领不到。她现在担心的是,自己那笔下乡补贴会不会也被取消了。 “你现在工资也不错了,今年满一年,你考评过了的话,又可以调整一级了,就是什么时候才能调回来啊?”方晓琴愁眉道。 “今年肯定回不来了。”方圆道,公社卫生员的培训工作都还没有开始,明年能不能回来都是个问题。 卫生员学习班的开课时间因为流脑传播而延后了,她已经把教案都准备好了,这次回去,就要开展这项工作。 “要不报个病休,先回来再说。”方晓琴觉得乡下日子苦,不想女儿长时间呆在那里。 “您怎么出这么个主意,如果被发现,我马上被清除出医疗队伍,工作也保不住了。”方圆翻了翻白眼道。 方晓琴讪讪然的笑笑。 方晓带着爱丽玩了一会儿捉迷藏的游戏,等她累了午睡的时候,方圆给她检查了一下,爱丽身体没什么大问题,睡觉惊厥最大可能是换了环境,没有安全感造成的。 方圆现在不知道坚持想爱丽回来,是不是对的,在这里,妈妈确实没太多时间照顾她,今天她看了托儿所的情况,也不放心爱丽再去那里,以前总觉得妹妹在家人身边才是最幸福的,现在觉得自己太想当然了,对爱丽来说,从小长大的熟悉环境,无条件宠爱她的长辈身边,才是她想呆的地方。 方圆把托儿所的情况和方晓琴说了,今天她对那个老师说的话,如果她记恨在心里,以后可能迁怒到爱丽身上。 方晓琴听了,也没办法责怪方圆,她听了那老师打爱丽屁股的时候,心里也生气,爱丽估计没少被她打,这个小女儿从小是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没被人动过一根手指头,现在换了环境本来不适应,又遇到这些事,怪不得她天天闹着要回去。 “我先带着她去厂子财务科,我反正是坐办公室的,平时让她在旁边玩着,我也能看顾到。”方晓琴想了一下道。 方圆虽然听她妈妈这么说,但也是知道财务科室人来人往,爱丽一直在那里,被领导看到,对妈妈工作也不好。 不过现在她也没什么其他的好办法。 下午的时候,方晓琴上班,大毛小毛上学去了,方圆去借了一张小藤椅绑在自行车后座,带着爱丽到县城转了一圈,最远到了县城铁道边,看纵横交错的铁轨,来往轰鸣的绿皮火车,爱丽睁着一双大眼睛,眨也不眨,惊奇的看着,还一定要跑去坐大火车,方圆把她抓了回来,哄着她道,以后考上大学的时候,就可以去坐大火车了。 当经过纺织厂的时候,爱丽明显紧张的攥紧方圆的衣服,在车后座上大声的叫道:“我们走,快走,不去那里。”就怕方圆把她送进托儿所里。 两个人又来到了余阳县最大的码头,码头的一面石墙上写着学习焦裕禄精神,这里轮船来往,一直有货物进出,搬运工人挥洒着汗水,一箱又一箱的来回搬运。有水产局的职工抬上来一筐又一筐还活蹦乱跳的河鱼,爱丽激动的跳着喊道:“大鱼,好多大鱼。” 方圆看着也流口水,鱼不好保鲜,看样子下班的时间,水产局就会放出来卖了,她拉着爱丽回家,先拿上家里的副食品本去排队,晚上有大鱼吃了。 回家的时候,顺便通知了隔壁的燕子和刘大娘,让她们也赶紧带上本子过去。 方圆和爱丽到水产局的售卖口的时候,发现已经有十几个人排队等在那里了,她也赶紧过去,现在食品定额供应,像水产这些数量不足时,都是先到先得,晚来的人只能空手而回了。 一家五口的份额,最多只能买二市斤五两,方圆拎着一条半的鱼高兴的回去了,不过她还没有学会做鱼的手艺,只能把菜都买齐,等她妈妈下班再做了。 “爱丽,你要吃红烧鱼还是清蒸鱼?”方圆牵着爱丽的小手问道。 “红烧鱼!”爱丽大声的喊道。 “哈哈,妈妈该心疼豆油了。”方圆笑道。 “阿圆,我问你个事,和平生产队的苗花你认识不?”燕子也买到了一条鱼,她提着鱼凑近方圆问道。 “苗花?哦,她和她婆婆来过我们卫生院。”方圆想起来道,是看不孕不育的那家人,只是后来没有来过了。 “那就对了。”燕子兴奋道,“我还猜她们说的那个医生是不是你呢,果然是你帮她看的,阿圆,你跟嫂子说句实话,这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毛病?” “我还没有给他们两夫妻做过检查,没法下判断啊。”方圆道。 “这样子啊。”燕子有些失望,“那个苗花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姐妹,我经人介绍嫁给了你郝勇哥,苗花嫁在本村,我们这两年联系的少,我前两天回去的时候,听人说他们家现在闹翻了,苗花婆家要赶她回去,苗花一气之下就跑回娘家了,现在男方说女的不会生,苗花家又说问题在男的那里,我们村的生产队长都出面劝了几次了,也没调解好。” 方圆默然,没想到只是让她们把男方带过来一起检查,事情未搞清楚的情况下,已经闹到夫妻分居了,有病就治的简单道理,为什么会横生这么多支节呢。 “阿圆,我下次带苗花过来,你能不能帮她私下检查一下?”燕子悄悄道。 方圆想了一下才点头,她提醒道:“光是检查一方,可能结果不一定正确。” “没事,只要知道苗花本人能不能生孩子就行。” “你们说什么悄悄话呢?”刘大娘这时也买好了鱼,她赶上来,追上她们两人。 “说你家新女婿什么时候上门呢。”燕子调侃道。 “去,你这丫头,八字没一撇的事,可不许出去给我宣传开了。”刘大娘笑着啐道。 “哈哈,马上就有眉目了,听说我公公都和男方提了,对方也答应见面,以我们芳芳的人品样貌,这就是八九不离十的事了。” “明天周末你公公会带郑干事到家里坐坐。”刘大娘抿着嘴,不让脸上的笑容露出来,偷偷透露道,这还是中午时候郝师傅给她带的信。 “那太好了,明天我也过去看看。”燕子搂着刘大娘胳膊摇着道,她最喜欢掺和这样喜庆的事了。 方圆把恢复活泼好动,到处乱跑的爱丽拉回身边,她听到刘大娘两人只言片语的话,好奇的问:“芳芳有对象了?” “马上就有了,阿圆,你也要抓紧了。”燕子偷笑道。 第35章 方圆刚洗了头发, 拿毛巾吸水擦干。 方晓琴看了看女儿头发,“怎么头发还是这么短, 留长一点,扎两个小辫好看。” “留了那么多年的长头发,我现在发现还是短发好,打理起来也方便。” “假小子一样, 不好看。”方晓琴看着女儿瘦高的身型再配上这头短发, 觉得没有以前长辫子时候秀气了。 “妈妈,哪有男孩子留这么长头发的。”方圆拉起一绺湿发比划道。 方晓琴轻轻拍了她一记笑道:“肥皂倒是省了不少, 以前你洗一次头,肥皂都要瘦一圈。” 小毛愁眉苦脸的带着哭唧唧的爱丽回来了,刚才吃完饭, 胜利两姐弟手拉着手在门口玩, 方圆为了让爱丽早点融入县里的生活, 哄着她和胜利他们一起玩, 小毛自觉的护在旁边。 没想到她刚洗了个头的功夫,两人就回来了。 “我要回家, 呜……”爱丽跑过来,拉着方圆的裤子哭道。 方晓琴头大, 每天天黑以后, 小女儿都会哭一场,闹着要回老家找奶奶。 “爱丽, 这就是你家。”方晓琴蹲下来拉过爱丽哄着, 重复着说了无数次的话。 “不要你, 不要你。”爱丽拍打着方晓琴,哭声渐大,“我要奶奶,我要回家,呜~” “妈妈,要不让奶奶过来陪爱丽住一段时间吧?”小毛建议道。 方圆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办法,这样一来,爱丽也有人带了,只是不知道奶奶能不能走得开。 “马上要开始农忙了,你奶奶哪有功夫上这里来,家里活都忙不过来。”方晓琴叹息道。 爱丽开始躺到地上满地打滚了,方圆见妈妈脸上薄有怒容,连忙把爱丽抱了起来,回到自己的屋里。 抱着爱丽哄了半天,跟她玩抛石子、翻花绳的游戏,再拿出一本《阵地六姐妹》的连环画教她看,终于暂时转移了她的注意力,不再哭了,不一会儿就趴在方圆的怀里睡着了。 把爱丽的外衣和鞋子脱掉放到自己的床上,方晓琴也刚好进来,小声问:“睡着了?” 方圆点点头。 “每天要睡觉前都要哭上这么一阵,我都担心她哭坏了。”方晓琴心情愁闷道,“我去打盆水给她擦一下澡。” 给爱丽擦洗过后,方晓琴问:“要不要趁她睡着给她扎几针,不然她晚上又会惊厥了。” 方圆之前又详细问过爱丽晚上惊厥的症状,据她妈描述,爱丽晚上抽动的幅度大、频率较高,不过没有发热,无眼球或口颊运动,她怀疑并不是她妈说的惊厥,而是惊跳。 “晚上爱丽和我睡,我观察一晚再说,我先给她推拿一下,看有没有效果。” 她没有给爱丽针灸,而是帮睡着的小儿进行小幅度的推拿按摩,这是治睡眠易惊的方法。 当方圆给爱丽捣小天心和总筋时,她中间眼睛睁开了一会儿,方圆停下了动作,接着她又转身睡过去了。 半夜时,方圆怀里的爱丽开始动了起来,有几秒的阵挛,她轻轻按住她的手部,随即安静下来,仔细观察一下,爱丽没有伴有翻白眼、面部肌肉抽动等症状,方圆这才安心的睡了。 不是惊厥的话,问题就不大。 早上方圆醒来的时候,睁开眼睛看到爱丽坐在床铺里面,稀疏的头发披散下来,穿着小衣裳,一个人手指上套着棉线在玩翻花绳。 “爱丽,你要不要跟姐姐去乡下住一段时间?”方圆柔声问道,这是她昨晚想到的,现在妈妈也没时间照顾她,爱丽夜惊的毛病需要她定时的帮她推拿治疗,最好的办法是跟她去林关乡。公社卫生院人员简单,她带着爱丽去上班也不是问题,出诊的时候,爱丽也可以坐在她自行车后面一起去。还有,她想要身边有亲人陪伴,比起爱丽需要她,她更需要爱丽。 爱丽虽然不知道方圆说的乡下是哪里,但仍然摇摇头:“我要回自己家。” 爱丽依旧认为,青湾乡的家才是自己的家,方圆亲了亲她,没有说话。 早上方晓琴大方的打了四个鸡蛋,做了一大碗鸡蛋羹,旁边有几个粗粮馒头和咸菜。 姐弟几个看着黄澄澄的鸡蛋羹,都开始吞咽口水。 方圆看着妈妈瘦了很多,也需要补充营养,给她盛了一小碗,方晓琴又推回来了,一来她不会和孩子们抢吃的,再是自从徐大江出事以后,她就再没有吃过鸡蛋。 正在吃早饭的时候,刘大娘带着看起来有些扭捏的芳芳进来,方晓琴热情的问她们吃过早饭没有,刘大娘笑着道已经吃了。 “妈,回去吧。”芳芳扯了刘大娘袖子一下。 方晓琴有些奇怪,芳芳平时爽朗的一个姑娘,今天怎么了。 “大姐,你找我什么事?” “方会计,我想向阿圆借一件衬衣。”刘大娘把芳芳的手拉开,笑着道。 方圆刚给爱丽喂了一口鸡蛋羹,抬头笑道:“是不是芳芳今天相对象呀?” 她昨天听燕子和刘大娘提过两句。 “芳芳相对象啊,今天么?小伙子是干什么的?”方晓琴立刻精神起来,好奇打听。 “郝师傅给介绍的,小伙子今天上午会来家里坐坐,我想着让芳芳穿得精神一点,找了一下发现她没什么合身的衣服,我看平时阿圆衣服都挺整齐的,所以才来问问。” 芳芳听她妈把相亲的事说了,有些难为情的捂着脸,跺着脚跑出去了。 方晓琴听到是郝师傅介绍的,就想起来可能是那个本来要介绍给方圆的小伙子,她心里有些不得劲,但是还是含笑应酬。 “刘大娘,我衣服都在乡下没带回来。”方圆为难道。 现在人身上难得几件不打补丁的衣服,平时相亲或是做客等正式场合时,都会向亲戚邻人借件整齐的衣服穿。 刘大娘家里条件算是不错的,但也很少会给芳芳添置新衣,刘大娘这才想到和方圆借一件,方晓琴挺舍得给女儿扯布做衣服的,方圆的衣服穿出来就是比别人齐整一些。 “我看阿圆昨天那件白底花点的衬衣就挺好看的。”刘大娘道。 “你说那件啊,我昨天晚上给洗了,现在可能还没干呢。”方晓琴想起来道。 方圆回来只带了一身替换衣服,昨天洗好澡,方晓琴直接帮她把衣服给洗了。 “没事,我拿去火上烘一烘。” “那行,衣服就晾在后院,我给你拿去。” 方晓琴起身拿了衣服给刘大娘,刘大娘高兴的接过道谢,说是今天穿半天,洗好了就还回来。 刘大娘走后,方圆几个继续吃饭,方晓琴倒没了胃口,她看了方圆一眼,嗔怪道:“你看,好对象都被芳芳挑走了。你呀,现在一个人在乡下,再耽误两年,就真成老姑娘了,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她本来也不急的,之前还想着多留女儿两年,但是看着方圆同龄的芳芳好事将近,带着她也紧迫起来。 “嘿嘿,肥圆马上变老姑娘了。”大毛在旁边听到,乐得咯吱笑。 马上他的脑袋受到妈妈和姐姐的双击,痛叫一声,蹲了下去。 爱丽看着大毛吡牙咧嘴叫痛的样子,乐得嘎嘎笑起来,嘴里的鸡蛋羹都掉了出来,回来这么久,方晓琴还是第一次看到小女儿笑得这么开心,看着她傻乐的笑容,有些担心,怎么长得和毛躁的大毛越来越像了。 上午十点多的时候,方圆拉着爱丽的小手从外面回来,爱丽正在津津有味的吃着手里的一块山楂糕。 门前茂密的梧桐树下站了几个人,方圆看到有刘大娘的身影,心想,是不是芳芳的相亲对象来了。 走近后看到郝师傅身边站着一个瘦削的年青人,看着有些面熟,方圆正想着哪里见过他时,就见燕子抱着小宝走了过来,偷偷朝她挤眼睛道:“小宝爷爷给芳芳介绍的对象,长得挺精神的。” “郝师傅,刘婶,那我先回去了,你们不用送了。”穿着白衬衣的年轻人道。 “小郑啊,你看你,走这么急,婶子还想留你吃个中饭呢。”刘大娘笑眯眯的看着小郑,看样子十分的满意。 “不了,婶子,我不打扰了,今天就先回去了。”小郑红着脸道。 “那行,下次跟你郝叔再一起过来玩,我给你准备好吃的。”刘大娘就差要抓着小郑的手,亲热的拍一拍了。 小郑转身离开的时候,看见迎面过来的方圆,面露惊喜地道:“方医生,你也住这里么?” 随即想到自己今天过来的目的,又有些尴尬。 “郑干事,你好。”方圆刚想起来,这就是和安子一起过来拆线的剪刀厂郑干事,没想到他是芳芳的相亲对象。 方圆对他印象挺好的,知道芳芳相亲的人是他以后,也期待两人能成。 “我后来上医院没看到你,听说你参加医疗队下乡了?”郑干事问道。 “是的,对了,安子的手掌恢复的怎么样?”方圆记挂起自己治疗过的病人。 “恢复的很好,他每天坚持做复健动作,手指慢慢灵活起来了。”郑干事含笑道。 “那就好。”方圆笑着点头。 偷偷躲在门后目送郑干事的芳芳看到这一幕,害羞的心情变得有紧张和烦躁起来,她手指抠着门板,脚尖在地上摩擦着。 本来郝师傅就是要把方圆介绍给郑干事的,她没同意见,才转而介绍给自己,现在看郑干事和方圆打招呼,两个人好像是认识的,她害怕郑干事看上方圆的话,那她…… 郑干事离开后,刘大娘拉着郝师傅再追问了一下郑干事家庭情况,这边在说话的时候,突然燕子怀里的小宝大哭了起来,郝师傅连忙撇下刘大娘过去看孙子。 燕子慌张无措着抱着孩子哄着,不知道怎么好好的就大哭起来,郝师傅站在旁边担心的直问,怎么了,是不是碰到哪了? 看到小宝扭动着哭的厉害,爱丽快速跑上前,一边好奇看着,一边继续啃着山楂糕。 方圆看到小宝扭动着小身体,小手挥舞,脸上涨红,哭得声嘶力竭,看起来确实是哪里不舒服的样子。 “快抱进去,给他喂点奶,这样哭下去要哭坏的。”郝师傅焦急的催促儿媳妇道。 “爸,上个月就给小宝断奶了呀。”燕子用力抱着挣扎的儿子,无奈地道。 “嫂子,先把小宝抱进屋里吧,我给他看看。”方圆上前道。 进到郝家以后,方圆让郝师傅抓着小宝不停挥动的小手,她摸了摸他的四肢,再把他的小衣服解开,刚把衣服脱了,里面就掉下半截指头大的一团东西,郝师傅蹲下去一看,是一节毛毛虫,他气恼的抬脚就把毛虫碾碎了。 方圆看到小宝的背部红肿一片,燕子内疚的直掉眼泪,说自己真是眼瞎,怎么就没有发现呢。 方圆让他们小心不要碰到小宝被毛虫蛰到的地方,她跑回去从包里拿了一卷医用胶带过来,用胶带慢慢的在小宝后背红肿的地方粘了两遍,把刺都带了出来,再给他涂上一层家里常备的药膏。 “下次不要带小宝站在外面的梧桐树下了,树上面毛虫挺多的。”方圆提醒道。 “肯定不去了,我们小宝真是受罪啊,这么大片皮肤都红肿了。”燕子亲亲小宝的脸,疼惜道。 “被毛虫蛰到该多疼,怪不得我们小宝哭成这样子。”郝师傅也心疼地道,一边哄着脸上还挂着泪水的宝贝孙子,“阿圆,真是谢谢你了,刚才我差点用手去拍了,如果不小心把这些毛刺拍进肉里去,就麻烦了。” 方圆拉着爱丽的手回家时,爱丽抬着头道:“你把他治好了,他就不哭了。” 方圆轻轻的捏了捏她的小脸笑了。 刘大娘和芳芳过来问小宝是不是没事了,方圆告诉他们,只是背上掉进了毛虫,拿掉就好了。 刘大娘走后,芳芳跟在方圆后面亦步亦趋,低头着欲言又止。 “芳芳,你有事么?”方圆看着都跟着自己进到房间里的芳芳,忍不住问道。 芳芳把玩着自己的辫子,小声地说:“你和郑干事认识啊?” 方圆愣了一下,随后了然的笑了起来:“他们厂里的工人安子之前手掌受伤来医院治疗,是他陪着一起过来的,所以我们见过。” 芳芳的脸上顿时通红,辩解道:“我可没别的意思,就是随便问问。” “哈哈哈,我知道你没别的意思,不过你可别让我们等太久,我还想早点吃到你的喜糖呢。” 芳芳害臊地轻轻捻了方圆一下,爱丽立刻冲过来推开她,甩着两个小马尾怒气冲冲道:“不许你欺负她!” 芳芳哈哈笑了起来:“你这个小不点,还知道护着姐姐了。” 方圆心里高兴,抱着爱丽,大大的啾了她一口。 第36章 阳光透过稠密的树叶, 洒落下金色的斑点,一群孩子踩着落叶在林子里欢快的奔跑着, 一个男孩子回身招手叫道:“爱丽,快来!” 爱丽扬着小马尾蹬蹬蹬的冲过去,“大米哥哥,等等我。” 大米牵着爱丽的小手, 继续跟上队伍。 一群淘孩子拿着弹弓追逐着的飞散的麻雀, 一边嘴里唱着:麻雀麻雀气太官,天垮下来你不管。 麻雀麻雀气太阔, 吃起米来如风刮。麻雀麻雀气太暮,光是偷懒没事做。 一波散乱的石子飞打出去,没有打下来一只麻雀。有几个孩子继续寻找麻雀踪迹, 有孩子把弹弓插在裤腰上, 朝手掌心吐了两口唾沫, 开始抱着大树往上爬。 大米最先到达树顶, 他小心的把手伸进岛窝里面,果然摸到了鸟蛋, 一个两个三个,把鸟蛋小心的放进衣服口袋里, 四肢抱树, 慢慢滑行下来。 有孩子马上聚集过来,大米摸出口袋里的鸟蛋, 高兴的炫耀, 见有人争夺, 他握住鸟蛋,捂着口袋蹲了下去,不让人抢走。 爱丽见到大米被两个孩子按倒在地上,虎着脸举着小拳头冲上去,没两下就被大龄的孩子推倒在地上。 大米见到,冲上去就和推倒爱丽的男孩子打起来,手里的鸟蛋直接砸在对方的额头上,蛋液顺着男孩的脸颊滴落下来,他伸出舌头去接,被大米揍倒在地上的时候,不仅没哭,还伸手把脸上的蛋液抹了一把,放进嘴里,津津有味的咂巴着,体味美味。 大米打了人以后,开始心疼起砸坏的鸟蛋,摸摸口袋,幸好里面还有两个,他拉起爱丽,两个人手牵着手跑了出来。 “爱丽,这个给你。”大米把一个鸟蛋递给爱丽。 “谢谢大米哥哥。”爱丽接过鸟蛋,扬着灿烂的笑容开心地道。 “不客气!”大米吸了一下鼻涕,挺了挺小胸脯,“我们去找黑炭吧?” “好!”爱丽用力点头。 两个人你追我赶,一路笑着跑进了公社卫生院。 “黑炭,黑炭,喵喵~”大米学着猫叫想吸引黑炭出来。 “喵喵~”爱丽咯咯笑着跟大米学起了猫叫。 “你们两只小花猫在干什么呢?”方圆听到声音走了出来,含笑看着两人。 “我们在找黑炭。”爱丽大声道。 看见两个人的手和脸都脏的不算话,方圆拉着他们到井边,摇了一桶水上来,给他们冲洗一下。 “不许欺负黑炭,如果让姐姐看到你再揪黑炭的尾巴,我就,就打你屁股,狠狠的打!”方圆作势的挥舞着手掌道。 爱丽根本不怕她,朝她做了一个鬼脸,嘻嘻笑着。 “记住没?”方圆瞪着眼睛道。 爱丽来了以后,黑炭是掉进魔掌里了,小孩子最喜欢追猫逗狗,而且下手没轻没重。爱丽喜欢把黑炭抱着身上,会揪它尾巴,拽它的胡子,黑炭现在见着她就跑,都不敢回家了。方圆既担心爱丽把黑炭抓伤了,又怕黑炭生气起来挠爱丽,真是操碎心了。 “黑炭喜欢我!”爱丽嘟着嘴巴道。 方圆对她答非所问的臭美心理不知作何回答,忍俊不禁道:“你抓它,把它弄疼了,它就不喜欢你了。” “黑炭现在逮老鼠可厉害了,上次我看到它偷偷把一只老鼠埋起来,我想去挖出来,被它看见,差点扑上来咬我。”大米道。 “黑炭最厉害了!”爱丽骄傲的附和。 她从口袋里拿出鸟窝给方圆看:“大米哥哥给我的。”语气十分满足炫耀。 “晚上烤了给你下饭。”方圆摸摸爱丽的脑袋笑着道,“你谢过大米哥哥了么?” “嗯。”爱丽重重点头。 大米在一边不好意思的摸摸脑袋。 “你们去玩吧,姐姐过一会儿就下班了。”方圆拍拍两人道。 两个孩子又飞奔出去了。 方圆笑着看着两人离开,回到了诊室,继续整理培训用的教案。 爱丽几天前跟她回到林关公社,当时也是哄着她坐上了自行车后座,方圆已经做好她会哭闹的心理准备,结果爱丽在这里适应良好。平时招惹一下黑炭,跟着阿秋姐妹玩耍,后来又粘上了大米,方圆想把她拘在卫生室多呆一会都不行,除了吃饭时间,一般都见不着她人影,不知道她一双小短腿怎么那么有劲。 方圆想,爱丽一直在农村长大,习惯无拘无束的田野生活,在县里托儿所关一天,难怪她一直不适应,现在除了晚上还会念叨奶奶,白天也不会再喊着要回家了,夜惊的毛病经过方圆这几天给她推穴按摩也没再发作过了。 “明天就要开始集训了,你这边准备的怎么样了?”坐在对面的路院长抬头对方圆道。 “下来的时候,省厅就给我们发了《医学手册》,作为保健员的培训教材,在这个基础上我又增加了一些常见病治疗的教案,我也是第一次参加教学工作,到时候一边教学,自己也需要一边学习和提高。”方圆道。 路院长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道:“前面几天安排的政治学习,到时候你来上吧,我把手头整理的材料交给你。” 方圆连忙摇头:“路院长,这不是已经定好你给学员们讲的么?你是老革命,又是老医务工作者,认识问题肯定比我深刻,这个我可上不了。” 这次的培训教学是方圆和路院长一起给大家上课的,她是主讲常见病的诊断与治疗、妇女病及接生常识、小儿常见病等;而政治学习、各种传染病的介绍和防治方法是由路院长负责。 “……我现在不适合给学员上政治课。”路院长苦着脸道,自从被巡视工作的领导批评过后,虽然公社的领导能体谅他的情况,没有让他暂停工作,他考虑许久后,还是决定放弃给学员上政治课。 “是因为上次的事么?我听小林说起过这事,这是上级领导不清楚实际情况,不然不会批评你的工作,我们公社领导既然没有说什么,这课你还是照上,我是绝不来接手这个工作的。” 现在的政治学习,先是组织学习最高领袖的思想和语录,再请贫下中农到课堂上来忆苦思甜,引起大家共鸣,一起批判旧社会,歌颂新社会。方圆虽然也上过几次政治课,但是如果让她来主导课堂,她觉得这比她动几台手术都难,课堂上需要饱满的激情和真诚渴切的表达她都做不好。 路院长无奈点头。 “这次来这么多新学员,都安排住哪?”方圆问。 生产队保健员培训分春、秋两期,每期三个月,前两个月里学理论知识,后面一个月安排在公社卫生院实习,到时候再统一参加省卫生厅安排的考试,考试通过后,会发给他们乡村医生行医证,以后可安排在各生产队卫生室和合作医疗社工作,但是没有正式编制,属于半工半农状态。 集训期间,这些学员不需要每天参加生产队的劳作,但是每周会安排两天劳动,以筹集自己上课的资金,交付食宿费用。 “食堂白天上课,晚上课桌拼在一块就成大通铺,让男学员在那里休息,女学员到分开住到社员家里。”路院长道。 两个人又讨论了一下学习班的事,到了下班时间,方圆见没有病人进来,就收拾东西准备回去了。 走到卫生院门口,看到黑炭正在路边追着一只蝴蝶扑腾着,方圆叫了它一声,它连忙跑回来,依偎在她脚边喵喵直叫。 方圆蹲下来摸了摸黑炭,又转身找了一圈爱丽,喊了几声也没见她出现,方圆就先回去了,爱丽回来卫生院找不着她,会自己回家的。 方圆回去把饭烧好摆到桌上的时候,爱丽就蹦蹦跳跳的回来了,方圆朝她伸出手道:“鸟蛋拿出来烧熟给你吃。” 爱丽拍拍自己的肚子,咧着嘴笑着。刚才在林子里的时候,大米已经把两个鸟蛋都烤熟,一人一个下肚了。 方圆看爱丽的动作,先笑了,拉着她又去洗了一下小手,再带她回来吃饭。 爱丽捧着饭碗蹲在黑炭的前面,看着黑炭吃着猫盆里面的食物,拿着调羹挖了一口饭递给黑炭,黑炭抬头嗅嗅,一口含了进去,爱丽高兴的呵呵直笑。 方圆出来看到,哭笑不得的把爱丽的调羹拿去洗了一下,接过她的饭碗,开始喂她吃饭,如果让她自己吃,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完,到时候全进到黑炭的肚子里了。 “姐姐,今天大米带我去看黑炭的妈妈了,它妈妈是一只大黑猫,黑炭只有这么大,它妈妈那么大。”爱丽嘴着含着饭,手里比划道。 方圆都没有见过黑炭妈妈,只知道住在不远处阿秋的阿婆养的。 “大米哥哥说,黑炭妈妈没饭给黑炭吃,把它送给我们了,黑炭还有弟弟妹妹,都被淹死了。” 方圆皱眉,没想到大米会和爱丽说这个,她是听说过,因为其他小猫没人要,阿秋阿婆也养不了那么多猫,就把它们淹死了,当时她听到时,还挺震惊,看着爱丽的小脸,方圆不想她心里留下阴影,选择了善意的谎言。 “黑炭弟弟妹妹没有淹死,它们都回到林子里去了,找他们爸爸,那里有很多吃的,他们不会饿到。” 爱丽低头玩着自己的指甲,突然道:“我妈妈也把我送给奶奶了,她不给我吃饭,还要把我淹死。” 方圆震惊,“你是听谁说的?妈妈很爱你,没有不要你,更不会把你淹死。” “癞头妈妈说的。”爱丽想了一下道。 “她是怎么说的?”方圆艰难的咽了口水问道,她生平第一次憎恨起一个自己不认识的人。 “我不说了。”爱丽突然任性的扭过身子,不高兴道。 方圆不知道老家那些碎嘴的妇人都对爱丽说了什么,但是想到她小小的心里还藏着这些事,如果不是今天无意中说出来,他们还一直不知道。 方圆放下碗筷,把爱丽搂在怀里,轻轻拍拍她道,“爸爸妈妈,还有大毛小毛哥哥,我们都和爷爷奶奶一样的喜欢你,和你说那些不好的话的,都是骗孩子的坏人,我们不要理他。” 第37章 学习班开课几天了, 除了政治学习以外,还给十六名学员做了文化水平的摸底测试, 结果并不理想,十六个学员,七人是初中学历,其他九人是小学学历, 但是测试的时候发现, 有两个学员只上过小学二年级,认识两百多个常见字, 书写的时候,缺笔少画,错别字连篇, 这样情况上专业课的时候会很吃力, 但现在对农村卫生员文化水平要求不高, 最后也都留下来了。 家庭成份没达到入选要求的秀秀, 在学习班开课以后,经常在窗外徘徊, 方圆看到,让她坐到里面听课, 秀秀惊喜万分。有人报到公社, 公社社长找方圆了解情况,方圆告知是自己同意的, 她欢迎任何想学习新知识的社员, 让群众多了解基本医学常识, 能预防和自救,这也是响应最高领袖人的号召。 虽然来听课,但不在学习名单内,没办法得到省卫生厅发的行医证,社长考虑了一会以后,也不去管是否有社员去蹭课了。 现在还是以路院长主持的政治课为主,方圆按原先的工作安排,照常到下面的生产队出诊。 背上保健箱,戴着一顶破草帽,车后座再放上一个日渐晒黑的爱丽,方圆就朝耿家村生产队出发了。 耿家村生产队离公社十公里,骑车四十几分钟就可以到了,这里有一大片广茂的竹林,所以就有腌酸笋和竹制品这两个有名的特产。 村里很多人都有一手编织竹制品的好手艺,如竹席、竹篮、竹筛、箩筐、背篓等,在农闲时,村里的男女老少都会留在家里编织,成品统一交到生产队记录工分,再集中送到县供销社,拿到钱以后生产队留一部份,其他按工分发给队员,所以耿家村生产队相比其他地方是比较富余的,当时筹建合作医疗的时候,每年的医疗基金也全是由队里出的。 耿家村的村口搭着一座两米高的竹牌坊,横匾上面写着耿家村三个字,两边是最高领袖的语录:独立自主,自力更生;一切反对派都是纸老虎。 当方圆骑着自行车经过,村口的村民看到她,热情的招呼,随即急忙跑去通知生产队长。生产队长接到消息后,拿着大喇叭宣传一番,告知生产队员今天有医生来村里坐诊,让大家有病的就赶紧去检查。 方圆把自行车停靠在卫生室前,把好奇的四处张望的爱丽抱了下来,爱丽刚一下地,就要撒开腿往前跑了。 方圆连忙拉着她的背带裙,把她拽了回来,这是爱丽第一次来耿家村,方圆不放心她乱跑。 拿着一块果丹皮把她哄住,方圆牵着她进了村子的卫生室,卫生室是两间泥坯房,刚盖起来不久,收拾的还整洁,就是东西很少,显得空阔。这次耿家村派了两个生产队员去公社学习,如果没有意外,这里以后会有两个卫生员给村民看病。 方圆把保健箱放下来以后,就有一个妇女提着一壶热水过来,方圆连忙接过道谢,拿出自己的水壶接了热水,给爱丽先喂了一口水。 不一会儿,卫生室前排起了队伍,方圆按照医院挂号的方法,给排队的村民分发了号子,告诉他们20号以后的下午再过来,因为一个上午看不过来,让大家一直等在这里,也是浪费时间。 门口有孩子聚集过来,方圆领着爱丽和小朋友们打了招呼,让他们带着爱丽一起玩,孩子们对穿着红色背带裙的爱丽十分新奇,起先不好意思靠近,当爱丽掏出兜里的炒花生时,顿时簇拥了过来,一群孩子在门口推搡玩耍起来,方圆特地嘱咐一个年纪较大的女孩子,让她帮忙照顾一下爱丽,不要让她跑远了。 把爱丽安排好以后,方圆才安心坐下来接诊。 这次来检查的,大部份是上次感染流脑的患者,这次再来复查一下,等方圆告知他们已经痊愈没有后遗症时,才满脸喜气的离开。 还有一个三十来岁的妇女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小姑娘来看病,方圆给孩子检查后,眉头皱紧,妇女忐忑的问道:“方医生,孩子是不是被虫子咬了皮肤过敏?” 方圆看了她一眼道:“你回想一下,自己和家人,身上有没有这个情况?” 妇女红着脸道:“我前段时间也有过,不过我们婆娘都有这种毛病,她一个小丫头怎么可能和我一样。” “不注意卫生,细菌交叉感染,这个是不分年龄的。”方圆帮孩子把衣服穿起来,严肃地对妇人道,“以后你们的贴身衣服和孩子的最好分开洗,孩子这个毛病就是从你身上传染过来的。” 现在农村条件不好,家里就一个面盆,一家人洗脸洗脚洗衣服都在一块,这妇人自己有妇科病,自己的内裤和孩子的混在一起洗,孩子这才被传染了外yd炎。 方圆教她用苏打水按比例兑水给孩子清洗一段时间,下次她过来的时候,再给孩子检查一下。 看着时间不早了,后面还有几个的患者,方圆先把带来的口粮拿出来,托临时派过来给她帮忙的妇人蒸一下饭菜。 后面几个病人是感冒、痢疾的小毛病,检查拿了药以后就离开了。 中午的时候,姐妹两人吃过中饭,方圆刚哄爱丽睡着,准备闭眼休息一会,这时生产队长进来,寒暄一阵后才说明来意,他想让方圆上门给一个孩子看诊。 他介绍道,耿家村东头有一户寡妇,独自拉扯大一双儿女,子女几年前都已经成家,本来日子刚好起来,儿子半年前掉河里没了,她一急之下中风瘫倒在床,媳妇抛下两岁的孩子跑回娘家,现在家里就剩下一个瘫在床上的老寡妇和一个不满三岁的小儿。虽然家里已经没有劳动力,但是生产队每年还是分他们家一些粮食,平时轮流有邻人帮忙烧饭食。 孩子一直躺在偏瘫的奶奶身边,快三岁的孩子,还不怎么会说话,身形一直没有长大,知道村里这几次有医生过来,寡妇求着邻人带医生来给孩子看看,邻人把这事告诉生产队长,所以他自己来找方圆了。 方圆听了以后,拿起保健箱就和生产队长出门了,临走前请在卫生室帮忙的大姐照看一下睡着的爱丽。 来到一座破败的房子前面,推门进去,屋子里一种强烈而刺激的异味扑鼻而入,方圆忍着不适,跟着生产队长走进里屋的床前。 床上躺着一个头发半白的老妇人,看见他们进来,咿咿呀呀的叫着,语言不清。在她的旁边躺着一个幼儿,没有吵闹,只轻轻踢了踢小腿,头很大,四肢短小。 床上躺着不会动弹的一老一小,衣服和被上都有秽物,床边一个脸盆里也装着没有倒掉的屎尿,看到这一幕,方圆心里挺难受的。 “今天不是轮到巧珍帮你们收拾的么,这婆娘是不是没来?耿大娘,你们中午饭吃了没有?”生产队长道。生产队组织队员帮助孤寡老人,今天轮到队员巧珍家的,但看这情况,她还没有过来,不知道耿大娘和小孙子是不是饿了一天了。 耿大娘先是点头,再摇头,能动的左手拼命的摇着,口中流涎,听不出说什么,但方圆看着她着急的表情,像是在为巧珍解释。 她上前,看着耿大娘,柔声道:“大娘,我姓方,是公社卫生院的医生,我给你小孙子检查一下。” 耿大娘激动的眼泪直流,嘴里继续咿咿唔唔着,左手伸过去,摸了摸小孙子,看看方圆,眼里带着恳求。 “你放心,我会治好他的。” 方圆把孩子抱到床的外侧,拿出怀里捂热的听诊器,一边帮孩子检查身体,一边问生产队长,“孩子今年几岁了?” “我想想,好像不到三周岁。”生产队长道。 方圆对一直注视着他们的耿大娘道:“大娘,孩子是不是没怎么晒过太阳?” 耿大娘唔唔的直点头。 方圆看了一下孩子,刚才她这一番检查,正常的幼儿可能已经哭闹起来了,但是他反应迟缓,小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在她翻动他身体的时候,眼睛会跟着转动,大脑发育应该正常。 方圆把孩子衣服都整理好,把他抱在怀里,对耿大娘和生产队长道:“孩子问题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他这是小儿佝偻病,主要是日晒不足,身体不能合成足够的维生素d造成的,孩子还有些营养不良,他现在年纪还小,只要每天多晒太阳,给他喂些含维生素d多的食物,如蛋黄,动物肝脏,很快能恢复的。但如果放任不管,继续这样下去,会造成骨骼畸形。” 每天让人把孩子带出去晒太阳没问题,只是补充营养食物,这就犯难了,生产队长脸上愁苦。 方圆也知道现在的情况,她可以直接给孩子开维生素d的补充剂,但是从食物里面补充副作用小,而且孩子本身成长也需要这些能量。 耿大娘似乎也知道方圆说的食物来源不易,脸上直掉眼泪,看着生产队长,拼命支着左手,想要起身的样子,方圆看出来,她是在恳求队长。 “我想想办法吧!”生产队长硬着头皮应承了下来,生产队里现在还有富余基金,他所要做的就是怎么说服生产队员,拿出一点用在耿家孩子身上了。 “我先烧水,帮耿大娘和孩子收拾一下吧。”方圆看着两人脏乱的样子,实在不忍心。 “方医生,不用麻烦你了,我去叫巧珍那个婆娘过来,肯定又是下地赚工分去了,说过了她来照顾一下,工分算她一半,这娘们!”生产队长气冲冲的出去了。 方圆看着屋里竟然有张孩童用的摇床,想来是孩子父母在的时候,为他准备的。她把孩子抱到了门口,放在摇床上,再拿件衣服遮在上面,免得孩子头脸晒到不舒服。 她起灶烧水,拿着脸盆和毛巾端到耿大娘身边,帮她身上擦了一下,再给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耿大娘的左手拉着方圆一直不放,眼中带着感谢。 方圆回握耿大娘的手,问:“大娘,你是半年前中风倒下的么?” 耿大娘点点头。 方圆给她检查了一下身体,耿大娘流涎,失语,右半身不遂,指腕浮肿,右下肢麻木伴踝部浮肿,初步诊断是脑血栓形成的后遗症。 她的这个情况,外公留给她的医案中有治疗方法,颞部穴位对脑血管意外后遗症有显著疗效,可以以颞三针,左右侧交替及辩证配取阴陵泉、三阴交以利水治疗,时间和周期都会较长,但治愈的可能性很大。 方圆犹豫的是,耿家村离公社不是太远,但也不近,她忙起来,不一定有时间定期过来给耿大娘针灸,但是想到这一老一少凄苦的情景,靠村里人接济,孩子不一定能平安长大,只有自己的亲奶奶才能照顾和保护他。 方圆叹口气,下了决心。 “耿大娘,你这病也能治,不过治疗时间会长,如果按照我的方法诊治,半年后你就能说话起身,加上你自己锻炼,一年里可以恢复行走。” 病从心治,给病人信心以后,治疗起来会事半功倍。 耿大娘听到,蓦的睁大双眼,直愣愣的看着方圆,脸上流露不可置信的表情。 方圆从紧抓着自己的左手里感受她激动的心情。 “我是医生,没把握的事,不会随意承诺,不过接下来的治疗过程,你要配合我,我们一起努力吧。” 除了针灸治疗手段,也需要病人有足够的信心和毅力才能真正站起来。 生产队长和巧珍过来的时候,方圆已经给耿大娘做了第一次针灸,并告知,以后每三天,自己都会过来给耿大娘治疗。 知道耿大娘的病情也能治愈以后,生产队长和巧珍都惊喜非常,巧珍还跑出去帮忙宣传去了。方圆又叮嘱了一番照顾一老一少注意的事项,让生产队长转告村民们,她就回卫生室了。 因为在耿大娘处耽误了一些时间,来到卫生室的时候,上午拿了号子的村民已经来这里等了许久,方圆把刚起床见不着她哭闹的爱丽抱在怀里,继续接诊工作了。 她给耿大娘治病的消息一传开,村民们都有些激动起来,本来以为来的医生只能看些小毛病,没想到瘫痪的老人都能治,不久队伍里又增加了几名重病患者,有瘫痪在床多年的老人、有痴呆的孩童还有耳聋的残疾人。 第38章 给所有来看病的人检查一遍, 能治的治疗,不能治的也委婉告知, 给予一些改善病情的医嘱建议。 眼见日落西山,看病的村民也都离开了,方圆把诊室收拾一下,拿上保健箱, 拉了在外面打滚了一圈, 身上的红裙子沾满毛草泥垢的爱丽骑车回去了。 车铃叮铃铃响起,方圆迎着晚霞高歌:“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 爱丽在后座兴奋的拍着手:“……交给警察叔叔手里面。” “叔叔把头点, 叔叔把头点……”两姐妹一起唱着,清亮的歌声传遍田野。 “爱丽真棒!”方圆教过她两遍已经都会唱了,现在手放在车把上不能给她鼓掌, 方圆按着车铃给爱丽鼓励。 “嘻嘻, 嘻嘻。”爱丽捂着小嘴, 得意的仰着头笑着。 还有两公里就要到卫生院的时候, 爱丽拉了拉方圆的衣服喊道:“姐姐,我要尿尿。” 方圆连忙停下来, 把车停靠在路边,看了看周围的环境, 路边有一片菜地, 她把爱丽带到菜地边,给她脱了裤子方便。 刚给爱丽穿上裤子的时候, 远处跑过来一个男人, 挥舞着手里的镰刀, 冲着两人喊道:“臭丫头,是不是想偷我自留地的菜?” 爱丽紧张的躲到方圆身后,紧紧拽着她的衣服不敢放开。 等人走近后,方圆刚想解释,那人斜眉瞪眼的上下打量她一番,“说,偷了我家的菜藏哪了?” 方圆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你看我们身上能藏下东西么?” 来人四五十岁,眉毛疏杂,眼神猥琐,皮肤的褶皱里藏着经年没清理的污垢,衣服几处破洞也没打补丁,系着一棵草绳当腰带。 “不检查怎么知道,我看你胸前鼓鼓囊囊的,肯定藏在那了。”男子露出一口黄牙,猥琐的笑着,伸出一只手向方圆凑近。 方圆护着爱丽后退,心脏快速跳动,又气又怒,下乡这么久,遇到的乡民大都淳朴热情,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遇到这样一个老流氓,她正想着办法怎么脱困的时候,身后的爱丽突然跑出来。 “坏蛋,打死你!” 爱丽从地上捡起石子朝男人扔过去。小家伙刚开始有些害怕,见到这人向她们逼近后,她心里燃起的怒火压过了恐惧。 男人侧身闪过,恼怒的朝两人扑过来。 方圆下意识的抱起爱丽撒腿就跑,这一片都是菜地田洼,磕磕绊绊,慌不择路下,很快就绊倒在地,爱丽也被摔倒在地上。 行动已经来不及经过大脑思考,一切都是应激反应,方圆倒地的时候,凭生一股勇力,随手拽起身边的地瓜叶,转身就朝后面甩打过去,带出的泥土弹到男人的脸上,他眼睛下意识闭了起来,踉跄着后退几步。 方圆扑过去捡起身前的一块尖石块,曲腿站起,表情悍然的冲过去,眼疾手快直接朝男人的环跳穴上砸下去。 男人下半身一麻,顿时坐倒在地,手上的镰刀也掉落下来。 方圆抢过去捡起镰刀,满脸通红,眼睛喷火的举着镰刀就要砍下来,男人哀哀叫道:“方医生,别,别,饶了我吧,我是开玩笑的。” 原来还是认识她的,方圆心里冷笑,真是开玩笑?相信他的鬼话,才真是笑话了。 爱丽也从地上起来,朝这边跑了过来,她伸着小腿使劲的踢着男人,脸上还挂着泪水,但小脸虎虎生威。 “打死你,打死你,大坏蛋!” 男人下身的麻意已经过去,他恼恨的伸手要抓爱丽的时候,方圆把镰刀横面一劈,直接打在男人的脸上,他的脸歪到一边,牙齿差点掉落下来,脸上还带了一丝镰刀的划痕。 方圆把镰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冷声道:“别动,割到大动脉的话,你就只能留这地里了。” 男人看着脖子处生锈的镰刀,顿时不敢动弹,打着寒颤道:“方医生,你这是要干什么?我是林关公社的社员,和你开几句玩笑话,你就喊打喊杀。我要告诉你们卫生院院长,告诉公社领导,你这外来人欺负我们农民兄弟,你这小资产阶级的小姐在我们贫下中农头上作威作福!” 男人叫林贵,是林关公社的一个社员,在附近一带臭名远扬,好吃懒作,偷鸡摸狗的事没少干,因为为人无赖奸滑,被公社叫去教育几次,当时认错态度积极良好,回来依旧故我,惹得乡里人避之不及。家里老婆被他打的早就跑掉了,一个老光棍,平时看到大姑娘小媳妇的,没少揩油占便宜,遇到吃了亏不敢声张的妇人,他沾沾自喜,下次还要再寻摸过去,遇到厉害一些的,和家里人一起把他揍一顿,他收敛几天,又故态复萌。 方圆来了林关公社这么长时间,他早就见过几次,看着她不同于乡里妇人的白皙娇俏的模样心里早就惦记起,晚上在她的土垛房外也转过几圈,最后不敢行动,是因为他知道平时揩点油和入室耍流氓是两回事,公社大楼就在附近,旁边也都是人家,如果这城里的医生叫破开来,那他就真的坐实流氓罪,会被抓去劳改。 恰巧今天在这里碰见,四下无人,他就想着摸两把过过瘾,想来她一个未婚的姑娘也不敢说出去,没想到反而被她们撂倒在地上了。 方圆听了老无赖这番话,啐了他一口,对爱丽道:“爱丽,把他腰上的草绳解开。” 爱丽大声应好。 林贵腰上系的是活结,方圆教爱丽一抽,就把结打开了,爱丽使劲把草绳从他腰间拉了出来,高兴的递给方圆。 方圆拿着刚才那块尖石块,朝他的肩井穴上一戳,林贵上肢麻痹,不能动弹了,方圆把他翻转过来,把他两只手反转到后面,用草绳绑起来。 爱丽高兴的拍着小手,“我们把坏人抓住了。” 方圆刚想把他提起来,林贵的裤子没有腰带直往下掉,她嫌弃的放下手,林贵砰的一下又扑到在地上。 他痛的直叫唤:“要死了,要死了,医生杀人了,快来人啊,救命啊!” 方圆没有理睬他,把爱丽抱起来,走回大路自行车旁边,刚骑上自行车没驶出几米,就看到前面走来一个戴着白色大檐帽的公安干警。 方圆看着这个高大的身影,有些愣住了,她不自觉的停车下来,公安同志有千里眼顺风耳么,怎么知道这里有人耍流氓? 公安看见方圆,小跑过来,欣喜道:“方医生,你回来啦。” “……陈南方?!”方圆惊奇的瞪大眼睛,一时显得有些傻愣愣的。 从解放军同志变成了公安同志,这真的是会变身的田螺姑娘? “警察叔叔!”方圆下车后,爱丽少了遮挡,也看到了前面的大檐帽,她惊喜的呼叫,挣扎着要从车上下来。 方圆不得不把她抱下来,她一下地,就朝陈南方跑去,在他面前停下来,咬着手指头,有些羞涩和自豪道:“我们抓到坏蛋,我和姐姐一起抓的。” 陈南方蹲下来看着爱丽,脸上表情尽量的放柔和,他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坏蛋现在在哪里?” “我叫……爱丽,坏蛋在那下面。”她转身指了指路边不远的田坎处,她本来想说自己叫贵妹,但最后还是认可了爱丽的名字。 陈南方夸赞了爱丽一番,表情带着疑虑看着方圆。 方圆看到陈南方出现,心才真正定了下来,虽然刚才已经把那人制服,但是她也受了不小的惊吓,而且人被她绑在地里,她想到之后的后续处理,就一番头痛,现在陈南方出现,她知道,他会帮她解决好的。 她把事情和陈南方一说,刚说到一半的时候,陈南方的脸色已经陡变,话一说完,他就已经跳下田坎,朝方圆指的地方跑去了。 陈南方看着地里双手缚在身后的林贵一眼,一把就把人提了起来,林贵刚才还在大叫大嚷,看到有人来的时候还有些惊喜,刚想求救,就发现脚已经离地,他看着眼前的大檐帽,吓得屎尿都快出来了,没想到那个医生没走开多长,就把公安找来了。 “公安同志,我冤枉啊。”林贵哭着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我来地里摘菜,被人打了绑在这里,政府要替我做主啊。” 陈南方脸上寒霜,大掌一挥,直接给了他两巴掌,林贵的牙齿吐落两颗出来,他惊恐的看着自己满嘴的血水,死命挣扎叫唤道:“你是公安,怎么打人?!” 陈南方提拉着他朝大路走去,他看着林贵裤子卡在腿上,一身泥污不堪入目的样子,把他扔在一边,独自朝方圆走去。 “方医生,你先回去,那个人我会处理。”陈南方看着面露担忧的方圆道。 “……好。”方圆看着他凶神恶煞的样子,有些担心,但也没有多说,相信陈南方会把握分寸处理好的。 陈南方缓了一下脸色后,朝爱丽竖起拇指称赞道,“爱丽小朋友,你很勇敢,非常棒!” 爱丽抿着嘴,忍住溢出嘴角的笑容,眼睛弯了起来,她扭捏的抠着自己的小手指,问道:“那你会奖励我一朵大红花么?” 在县上的托儿所呆了一段时间,她知道表现好的小朋友有大红花,她从来没有得到过,但不表示她不在乎,她一直也想着能得到一朵大红花。 陈南方微怔一下,随即露出一口白牙,大笑道:“会,警察叔…哥哥会奖励你一朵大红花的。” 方圆也笑了起来,回想之前的惊险,她越发觉得眼前的陈南方,还挺可爱的。 第39章 方圆回到家, 吃过晚饭,收拾好屋子, 在翘首以盼中终于等到了陈南方回来。 两人在院子的石凳上坐下来,陈南方把白色大檐帽脱下来,解开制服颈部第一颗纽扣,这才轻快一些。 方圆看着他额头的汗水, 默默起身去屋里拿了一条毛巾和一碗凉开水出来。 陈南方红着脸接过毛巾, 神情有些怪异,一时没有拿去擦拭脸上的汗水。 “这是爱丽的毛巾, 我已经搓过了一把了。”方圆看他的样子,怕他想多了,羞赧的解释道。 陈南方的脸更红了, 急忙把毛巾往脸上使劲搓了一把, 掩饰尴尬, 他刚才还真想多了, 以为这是方医生自己的。 端起石桌上的水一口喝光,陈南方把林贵事情处理经过和方圆简单说了一下。 他是直接带着林贵去见了公社的领导, 说明自己路遇林贵耍流氓,把他带过来, 听一下公社里的处理意见。虽然林贵哭爹喊娘直叫冤枉, 但公社的人大多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并不相信他说的。 只是对于处理意见有所争议, 多数意见还是以批评教育为主, 一来民众心理, 都不想去惹官非,二来如果公社有一个社员因流氓罪被抓,那公社名声也会受影响。只有公社的党委书记看了一下陈南方严肃的表情后,提出这件事既然让陈公安遇上了,就不能私下处理,还是先听听他的意见。 陈南方表示,林贵对女同志手脚不干净的事不会是第一次,以事实说话,按林贵犯罪情节轻重来判罚,他认为先搜取林贵平时犯事的证据。这事牵涉到女社员的名誉,怎么保护受害者隐私,让更多的受到林贵言语和行动侵犯的女同胞站出来,还要公社方面协助调查了。 党委书记同意了陈南方的处理办法,让人把林贵先看押起来,再把此事通报公社社员,先实行匿名举报的方法,再慢慢确认事实。 陈南方没有意见,他想这种老流氓作下的事绝不会是一桩两桩,平时是一直轻纵放过,只要立案调查,判他三年劳动改造的流氓罪是肯定没问题的。 事后党委书记一定要拉着他喝两杯,说是为了他转业到县公安局上班,算是给他接风,陈南方只能陪着一起喝了酒,因为明天是周末,两人定下一起上山打野猪。 方圆听了经过以后放心下来,知道那个老流氓是没机会打击报复了,不然她和爱丽两个人在这里,做事睡觉都不安心。 她想起来,从口袋里拿出准备好的钱钞,递给陈南方,“家具是你置办的吧?后来一直没见到你,没办法把钱还你。” 陈南方看了厚厚一叠钞票,笑着道:“这么多钱,再买间房子打套家具都够了。原来医生的工资收入真的不错。” 方圆脸有些微红,嗔道:“知道我收入不错,钱你就收着。” 陈南方看着她坚持的样子,拿了三分之一出来,其余再推回去,他把钱放进衣服口袋,再拍了拍,笑着对方圆道:“这下安心了吧!” 方圆轻轻哼了一声,转而道:“谢谢你了!” 陈南方浓眉飞扬,眼神蕴着欢喜,不自在的轻咳一声。 “你是复员转业进了公安局上班么?现在哪个地方?”方圆问。 “就是我们余阳县公安局。”陈南方回答道。 “……消失的这段时间,是去新单位报到么?”方圆头轻轻转到一边,夜色下的脸颊染上了一抹酡红。 “是的。”陈南方道。 夜色正好,树影上挂上了一轮明月,凉风吹拂,带着一阵草木的清香,陈南方拿出口袋里的口风琴,放在嘴边吹奏起来。 当熟悉的苏联歌曲的旋律响起来时,方圆注视着全情演奏的陈南方,目光中带着一丝好奇与探究,不经意间,与陈南方转过来的视线对视,两个人一瞬间都有些愣住了。 陈南方把口风琴递给方圆,“你……要试试么?” 方圆赧然的接过来,贝齿轻咬着嘴唇,从口袋里拿出手帕,轻轻擦拭一下,转身避开陈南方炽热的眼神,把口风琴凑近嘴边,演奏起来。 也是刚才那首优美的苏联歌曲。 曲声飘扬过来,陈南方的目光透过方圆的侧影,望着这苍茫的夜色,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真实的梦里。 他是陈南方,出生北方的d省农村,家里有四兄妹,父母是按照方向给他们取的名字,大哥叫陈东方,他是陈南方,三弟陈西方,妹妹陈小北。 他很早就入伍当兵,每年的津贴大部份都寄回家里,在那困难的三年里,村里人吃的是米糠草根,有很多老人和幼童没能熬过去,家里人有他的支助,才度过那段艰难的日子。 六五年的时候,他作为副营长,跟着部队一起去了yue南,在这场战争中,他的战友同胞,在敌人装备精良、火力凶猛的攻势下,不畏牺牲的冲刺拼杀,最后他的团长、同泽的英魂永远留在了这个战场上。 他虽然活了下来,但是左半身被炮火炸伤,失去了一只眼睛和一只手臂,半边脸被毁,剩下残躯自己看着也厌憎。 伤愈退伍回到老家,从一个健康勇悍的军人变成一个行动不便的残疾人,加上一直没从战争的阴影里走出来,他渐渐消沉抑郁下去,最初的几年,他很少和人交流说话,变成一个连亲人都不能理解的独居孤僻的怪人。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过了多久,后来乡里来了一只医疗队,其中有一个女医生被派驻到他所在的地方,女医生经人告知,他是yue战英雄,身体不便,带着保健箱上门为他检查。 当时他对人不理不睬,还把她赶出家门。 一次雨中抢收的时候,他从地里回来,半路因旧患发作倒地,有人通知女医生到场,把他送回家里,为他施针救治。 与她接触的过程中,他发现女医生看他的眼光,不像村里的其他人,包括自己的亲人,她会直视他布满疤痕的丑陋脸颊,没有畏惧,没有回避,只把他作为一个正常人,为他检查治疗,她温柔的神情,是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女医生对他似乎带着崇敬,问着他部队的事,那是他本不愿再想,再提及的回忆,在她淡淡柔和的话语中,他却不自觉和她聊了起来,说起为了护着自己牺牲的团长,说到那些被炸得骨肉纷飞的战友。 女医生在这里停留了几个月,为村人解决了身上隐藏的大小毛病,她定期为自己施针,他那只聋耳竟然开始能听到一点点声响了,身上的旧患也解决了大半。 知道她就要随着医疗队开拔到其他地方,他的内心是十分的焦急和失落的,但是他不可能把人留下来,他只是她的一个病人,一个不知道何时,偷偷喜欢上她的一个残疾人。 再后来,他得到了噩耗,千里奔袭赶到的时候,见到的只有鲜红的墓碑和永远留在那片土地下的年轻生命,佳人已逝,芳魂渺渺。 一生中,他第二次哭的嚎天动地、撕心裂肺,第一次是抱着团长的残躯。 再后来……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 动乱的年代过去,迎来改革开放的春风,他带着村里人办起了木头加工厂、家具厂、造纸厂,功成名就、生活富裕,但是他那颗萌动柔软的心,却永远留在了那个动荡的年代,埋藏在那块墓碑下。 在他出行前呼后拥,大家不再盯着他的残容,只看到他身上财势光芒的时候,他来到女医生的故乡,这是一片依山伴水的富饶的土地,她当年如果留在这里,没有跟着医疗队去遥远的北方,是不是现在已经儿孙围绕,依然幸福的生活在这世上? 他在余阳河的石拱桥边驻足时,看到桥的那面走过来一个少女,十七八岁的模样,一头短发轻扬,秀丽的脸庞笼罩在阳光下,那是,那是……方圆?! 他惊得身体剧烈的抖动起来,瞪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前面的少女,抬步就要上前。 “徐恬恬,等等我!”后面跟上来一个女孩子朝她招手。 “快点啊,我还要赶回家看还珠格格……”少女咯咯笑着道。 原来不是她!原来不是她!怎么可能会是她?!她的尸骨自己挖出来确认过的。他泪流满面,在失去意识倒栽下去的那一刻,他想着的,如果能够回到从前,我一定要找到方圆医生,让她平安幸福的生活下去…… 这就是他梦中的世界,醒来后,他发现自己回到了yue战前夕,身体完整,战友都在,方圆,也还在。他向部队请了假,去到方圆所在的地方。 虽然这时候她还不认识他,但是看着她年轻姣美,鲜活恬静的样子,已经十分满足了。在这里他还碰到了从部队转业分配到当地的老首长,当时就下定决心,活着从战场上回来的时候,他也要来这里。 残酷的战争,以他微薄之力是难以力挽狂澜的,但是他还是想方设法避过那场敌袭,战友的性命大半保住了,团长,虽然还是不可避免受到战火侵袭,落下了残疾,但是至少他还是活下来了,而他自己,比起上一世的一耳一手的代价,这次只留下一个微不足道的疤痕。 部队授予他二等功后,他申请了复员转业,因为二等功是可以参考个人意愿分配工作的,他当时选择了去余阳县的公安局,等办好了转业手续,送伤愈的老团长回乡后,他第一时间迫不及待的回到了这里。 “姐姐,姐姐,我回来了~” “喵~” 爱丽迈着小腿在前面跑着,黑炭喵喵叫着跟在后面。 大米冲过爱丽身边,跑到了陈南方前面,嘴巴张的大大的,惊愕的看着他,“解放军叔叔,你怎么变了?” 爱丽跑过来,喘着气道:“这是警察哥哥。” 陈南方朝她张开手臂的时候,她毫不认生的直接跳上他的大腿,坐在上面,得意的看着大米。 “这是和我们一起抓坏蛋的警察哥哥。” “是警察叔叔!”大米纠正道。 爱丽疑惑的转头看了陈南方一眼,陈南方清咳一声道:“不是叔叔,你们都叫我……哥哥吧。” 说完他自己先老脸一红,一把年纪,都可以当两孩子的爹了,让他们叫自己哥哥,好像是不太好,但是叔叔,这辈份……大了一点吧。 他偷偷瞄了方圆一眼,看见她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他故作镇定,对两孩子道:“记住了,是哥哥。” 两孩子倒无所谓叔叔和哥哥,爱丽抓着陈南方的手臂大声道:“大哥哥,你带了小红花来了么?” 陈南方这才想起来,从口袋里摸出一朵压扁的红纸扎的红花,重新把花瓣拉整一下,整朵红花又饱满起来了,这是他在公社的时候,特意让参加会议的妇女主任帮忙扎的,她当时还追问这个是干什么用呢。 爱丽接过红花,高兴的从陈南方怀里跳下来,举着到处炫耀,跑到方圆前面比划半天,又抱着黑炭给它看自己的红花,最后和大米两个人凑着脑袋,研究怎么才能再得一朵。 晚上方圆躺在床上,身边的爱丽已经睡的打着小呼噜,还把一条小腿架到了她的身上。透过床幔,看着角落猫窝里蜷曲着睡得香甜的黑炭,她的心里,泛着温暖和甜意。 眼前又是陈南方那张棕色的脸庞,还有黑幽幽似乎带着旋涡的目光,她转身踢踏一下小腿,捂着脸呀的叫了一声,想驱赶内心的悸动。 “唔……”爱丽被她翻身压了一下,睡梦中不安的咕噜一声,方圆连忙轻轻拍着她安抚,不敢再乱动了。 “难道我不知不觉喜欢上这个陈南方了么?”方圆羞涩的想着,“那他,是不是也喜欢我呢?” 带着乱糟糟的思绪,快近凌晨才进入梦乡。 早上烧早饭的时候,她特意多备了一些,但是等的人一直没有出现,方圆些许失落的带着一孩一猫去卫生院上班了。 “姐姐,大哥哥今天要上山打野猪,砰砰砰,就会把大猪打倒,到时候我们就有肉吃了。”爱丽在旁边叽叽喳喳地道。 昨天晚上陈南方和她们说过,今天要上山打野猪的。 “野猪有獠牙,很危险的。”方圆不自觉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不怕,大哥哥可厉害了,他力气这么这么大。”爱丽举着自己的小胳膊挥舞道。 昨天陈南方把大米和爱丽两个人轻轻托举,扛在肩膀陪他们玩耍,方圆怕他累着,让他把孩子放下来。 陈南方说自己天生力气大,两三百斤一手可以轻松举起,孩子这点重量根本不算一回事,方圆不信,人体的承重力是有限的,他说的并不科学。 陈南方见方圆抱着怀疑,马上把孩子们放下来,走到他搬过来的石凳边,把石桌和两张石凳一块垒起来,用一只右手举着。 两孩子率先拍掌欢呼,方圆满脸的不可思议,这石头加在一起的重量可不止三百斤了,这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 怪不得当时陈南方轻松的就给门口弄来了这几块大石块。 还有家里的那些家具陈设,搬过来的时候没弄出什么动静,估计都是他一个人大力完成,没有叫人帮忙。 陈南方看着方圆惊叹的表情,心里忍不住有些得意,终于能在她面前露把脸了。 他在部队升迁快,能到副营长的职务也是因为天生力大无穷,屡立战功的原因。上一辈子创业成功也是得益于这把力气,虽然那时已是中年,只剩下一条胳膊,但没有损耗他的勇力,施工砍树时,别人是两个人抱着锯子在锯,他一把斧头劈两下,就能把粗壮的大树直接砍倒,砍树、运树,也是在那个林场打工时给他积累了小笔钱财和经验,为后来的事业打下了基础。 虽然知道陈南力身怀异力,又是军人出身,但是深山里情况复杂,方圆还是有些担心。 上午路院长去给学员上课,方圆的课程是安排在下午的。 她正在帮着小钱清洗晾晒医用纱布的时候,梁大娘一脸不安的进来了。 方圆把她带到诊室,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梁大娘让方圆帮忙开一点止痛药。方圆道,药不能乱吃,她先帮她检查一下。 梁大娘不肯让方圆检查,吱吱唔唔半天,才道,是给老伴梁老汉开的。 说完,捂着眼睛哭了起来。 梁老汉之前隐约上腹疼痛,现在越来越严重,人迅速消瘦下来,东西也吃不下去了,但是又不让她告诉别人。他疼的厉害的时候,拿布条塞进嘴巴里,不让自己叫出来,免得隔壁的儿子他们听见。梁大娘既心疼又害怕,但被老伴压着,也一直不敢说,现在实在忍不住,跑来想开点药给他止止疼痛。 方圆听了以后,拿起保健箱,拉着梁大娘要上她家看梁老汉。 梁大娘哭着拉着方圆,说梁老汉知道她说出去,会打死她的,他现在身体不好,她不能让他再生气了。 方圆道,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有病就要及时治疗,不能随他把自己折磨没了。 梁大娘挣扎半天,这才同意带方圆一起回去。 在路上的时候,方圆的心情也十分的低沉,她上次见过梁老汉疼痛发作,后来也没有劝他来检查,如果他的病情和梁有田一样…… 可能梁老汉也意识自己是这个问题,所以一直不肯来检查治疗吧。 方圆到了梁家的时候,梁老汉卷着裤管拿着锄头正从地里回来,干瘦枯老的样子,就像一根老树藤了。 “方医生,你怎么来了?”梁老汉看见方圆惊喜道,转而发现在方圆身后躲躲闪闪的老伴,他的脸色又沉了下来。 “梁大伯,你瘦了很多。”方圆看着他,有些心酸道。 “最近天热,又赶上春播,才瘦了一点。”梁老汉道,“你来了正好,自留地里结了几个蕃茄,个头大水份足,给你摘两个回去尝尝。” 说完就要往外走。 方圆连忙拉住了他。 “老伴,我都和方医生说了,你就让她给你查一下,咱们有病就治,啊?”梁大娘带着怯意,轻声地道。 “治什么治,我没有病。”梁老汉固执地斥道。 “梁大伯,我不知道你有什么顾忌,你能和我说说么?我是医生,只有你愿意接受治疗,不然我不能也不会强迫你来看病的。” “方医生,我,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医生,但是……”梁老汉眼角带了一丝泪光,恳切地道,“我真的不能查,我不能生病啊。” “人吃五谷杂粮,都会生病,有病我们就及时治,如果拖成大病,那不是更麻烦。”方圆劝道。 “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我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我得的,可能是和有田一样的毛病,我们家不能再出一个这样的病人了。”梁老汉扔了锄头,抱着头蹲地道。 “老伴,你瞎说什么,不会的,不会的。”梁大道跑过去抱着梁老汉哭着道。 “梁大伯,胃部的毛病很多,也许你只是普通的胃炎,经过简单治疗就能痊愈。” “不是的,我和有田一样的,我看着他发病的,我和他一样的毛病。”梁老汉低声道。 “你儿子也治好了呀,所以你更要提早检查治疗……”方圆继续劝道。 “有田治了五百六十一块啊,我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如果不是林院长和你们这些医生,我们有田哪有钱治病。”梁老汉抬头阻止方圆的话,继续说道,“你不要和我提合作医疗,这个病真的治起来,我们也要出一两百块,我们家哪里能拿出来。” “我会去亲戚那里借的,大家凑一凑肯定能把钱交上的。”梁大娘哭着道。 “钱可以借,但是动了手术,我和有田一样,几年不能干活,我们一家几口吃什么?我们大孙子过几年就要娶媳妇,我们父子俩都得了这种大病,以后谁家还有闺女会嫁进来。”梁老汉终于把积压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 梁大娘听了,一时有些怔住,哭得更加凄惨了。 方圆听了,心里也不舒服,但是不能看着他耽误治疗,把自己拖没了,“梁大伯,胃溃疡和胃癌发病征兆很相似,你先检查,要不要治疗你自己再定,如果只是溃疡而误以为胃癌,拖久了反而不好了。” 梁老汉抬头看着方圆道:“方医生,当时有田有检查的时候,你们医生就问过我,家里人有没有人生过胃癌的,说是这个病,亲人身体里有这个缺陷,会带给子女什么。我虽然不是很懂,但也是听明白了,这病啊,老子得了,儿子就容易得,儿子有,老子也可能有。” 方圆一时不知怎么回答了。 第40章 “……梁大伯, 和我说一下你疼痛的情况,我, 帮你针灸止疼吧。”方圆有些黯然道。 既然梁老汉不愿检查也不想治疗,她所能做的,就是帮他减轻身体的疼痛。 梁老汉木楞的站了起来,想了一下以后, 沉重而感激的点了点头, 上腹的疼痛把他折磨的不行,如果真的能够缓解, 他是拒绝不了的。 给梁老汉施针前,方圆给他检查了一下,初步诊断并不理想, 他的情况确实和梁有田相似, 不过没有进一步检查之前, 她也不能下结论。 “如果他的病情恶化, 你们要马上把人送到县医院。”梁大娘送方圆出来的时候,她还是叮嘱了这么一句。 “诶, 诶。”梁大娘点头,眼泪直掉, “方医生, 你说我家老头,真的是那病么?” 方圆没办法回答, 半晌之后, 她才道:“不管什么病, 他现在的身体状况确实不好,你们不要让他太劳累,让他多休息。” 回到卫生院的时候,已经有好几个病人在等着了,方圆整理了一下情绪,重新坐下来给病人检查治疗。 平时,她和爱丽都会把口粮带过来,中午在卫生院和大家一起吃饭,今天快到饭点的时候,爱丽呼啦跑进来,扯着她就要往外走,一边嚷嚷道:“姐姐,回家吃肉,快走。” 方圆拉住她,看她又弄得一身脏乱的模样,揪了揪她的小马尾道:“我还没有骂你呢,你上午都跑哪里去了,姐姐是不是和你说过,不能离开太远,你是不是又上山了,小胳膊小腿摔到了怎么办,你怎么就不能安安静静坐着看一会小人书呢。中午我们在这里吃饭,没有肉,过几天姐姐再给你弄点肉吃。” 爱丽被她说了一顿,不高兴的用力跺脚,一扭身就跑了,“哼,坏姐姐,我让大哥哥不分你肉吃了。” 方圆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和小林他们说了一声以后就回去了。 不远处就看见自家屋子炊烟袅袅。 情不自禁有些欣喜和甜意,看着前面小火炮一样小跑前进的爱丽,她也加快脚步赶了上去。 迈进屋子的时候,看见陈南方把饭菜已经摆放在桌上了,爱丽正插着腰和他告状:“大哥哥,我们不给姐姐吃肉,她不乖,她还一直一直说我。” 陈南方看见方圆有些尴尬的站在那里,笑了起来,把爱丽抱起来放到长凳上,“姐姐不乖,那我给爱丽多盛点肉,给姐姐少一点。” “不给她吃。”爱丽固执地道。 “爱丽,去洗手。”方圆红着脸道。 “哼。”爱丽双手抱胸扭着小脑袋不理她。 方圆不知道这个小家伙火气怎么这么大,“你要把小细菌都带到肚子里面么?你忘了姐姐给你看过那些小虫虫了?” 卫生院有台显微镜,方圆带着爱丽看过细菌,主要是想培养她的卫生习惯,现在很多疾病都是不注意卫生,喝生水、不洗手等引起。 看着爱丽还犟在那里,陈南方冲方圆一笑,直接抱起她到屋外给她洗手。 方圆也跟着出来,一双蒲扇大的手掌抓着一只小手,和另一双白皙细嫩的手同时伸进脸盆里的时候,手掌相触,方圆惊的把手收了回来,顿时有一种异样的氛围传染开来,两人抬头看着彼此,一时双双敛眸。 “今天没有打到野猪,我和郑书记在山上找了半天,只打了几只野鸡和野兔子,我拎了半只兔子回来。” “嗯,深山挺危险的,下次还是不要去了。” 小手噼里啪啦在水里拍打一下,“我洗好了,我要吃肉。” 方圆牵着爱丽,陈南方把水倒了,三人一起进了屋里。 饭桌上爱丽埋头啃咬着兔肉,陈南方看着细嚼慢咽的方圆,道:“下午我去给你砍些柴火回来,你这里还有什么活要我做的么?我晚上就回去了,下周末我再过来。” 方圆不语,心里想着,你就没有其他话和我说么。 “大哥哥不要走。”爱丽摇着头道。 “我现在不走,下午带你出去玩,好不好?”陈南方摸着爱丽的小脑袋道。 爱丽高兴的点点头,继续咬着油腻的小手里抓着的兔肉。 “陈南方,你工作忙的话,就不要过来了。”方圆低着头道。 “我不忙。”陈南方笑着道,平时就一些户籍管理的工作,现在没什么窃贼罪犯需要公安部门去抓捕审理,政治jiandie在前些年也清理的差不多,过不久,社会上最大的敌人就是所谓的走zi派、gm的阶级敌人,到时公检法,也会受到冲突,他,应该会更空了。 “那你也不要过来了,你已经帮我够多了。”方圆突然有些负气的道。 陈南方有些不明所以,他小心试探地道:“我来这里,给你带来不方便么?” 方圆鼓着脸颊道:“是的,我们非亲非故,影响不好。” 陈南方沉默了。 方圆见此,反而更生气了,她收了自己的碗筷,气呼呼走出屋子。 “你惹她生气了?”爱丽小心翼翼的问道。 “好像是的。”陈南方苦笑。他确实没考虑太多,现在的社会环境下,未婚男女相处接触多就是犯错误的事,他是不是已经给方医生带来麻烦了。 方圆回到诊室的时候,还有些闷闷不乐,陈南方到底是什么意思,有没有喜欢她,还是只是想帮她而已。 “方医生,我媳妇快生了,你去看看吧。”有社员大喊大叫的跑进来,满脸焦急的对方圆道。 方圆冷静的收拾着医疗用品和器械,拎上保健箱就和他出去了。 产妇胎位不正,宫口没有全开,胎儿小脚已经露出来了,生到一半难产。方圆赶到的时候,看了情况,让家人用床板把产妇直接抬到卫生院,要做剖腹产手术,把孩子抱出来。 家人犹豫的时候,这时请来的产婆挥挥手道:“不用在肚子上剖一刀,大人受罪,我来试试。”她是附近有名稳婆,经她接生的孩子有上百个不止了,这家人请了她过来给产妇接生,碰到难产后,担心她处理不了,把卫生院女医生叫来了。 她把胎儿的小脚重新塞了进去,产妇痛的嘶声大叫,两边双手一直被人紧紧按住。稳婆开始徒手挪转胎位,方圆刚才来不及阻止,她动手后就不敢再去打扰她,在一边提着心,随时准备接手急救,她知道有经验的产科医生和接生婆,可以挪移徒手调正胎位,但是一个不慎,很容易伤到胎儿,希望这次母子能平安。 挪转胎位的过程中,孩子要在产妇子宫内180度大转弯,给她造成的疼痛是难以想像的,为了防止她咬到自己舌头,家人拿了毛巾让她咬着。 许久之后,孩子终于平安的生下来了,一个健康的男婴,五斤四两重,家人和产妇劫后余生般,脸上露出喜悦满足的笑容,他们不仅感谢接生婆,还一直对方圆道谢,弄得她都不好意思,她这次可是一点忙也没有帮上。 不过她对接生婆的技术十分佩服,再多的理论也比不上丰富的实操经验,她现在的技术和水平,是做不到调整胎位的手法,遇这个情况,也只能进行剖腹手术。 她觉得自己需要学的东西还很多。 当然,想到这里,她赶紧告别产妇家人往回跑,下午有她的课程,现在离开课时间已经晚了两小时了。 ———— 接下来的日子,在一片热火朝天中度过,因为农忙开始,每个生产队的大喇叭都一直响个不停,放着红/歌,宣传和鼓舞着劳动精神。 生产队员日出而作,日落而归,稻田里都是卷着裤腿弯腰插秧的人,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卫生院的小林和小钱,脱了白褂也要下地,洗干净脚上来继续学医接诊。 在这农忙时候,方圆虽然不用下地,但是她的工作任务也不轻松,每天四处奔波一刻不得闲。 她坚持着每三天一早骑着车去耿家村给耿大娘针灸,回来再去给梁老汉施针,平时接诊病人,定期到生产队出诊,给学习班上课。 现在她当天来回的情况下,出门时都不会再带着爱丽了,一来天气渐热,怕她晒伤,二来任务重,带着爱丽也会耽误一些时间。在学习班蹭课的秀秀因为家里劳动力多,她家里人比较疼她,没让她下地赚工分,所以她时间比较多,她自己提出来帮忙带爱丽的时候,方圆也同意了,平时有时间,也会尽量多教她一些医疗知识,秀秀悟性高,也有一定的文化程度,可惜就是成分问题,既使学出来,也没机会成为卫生室的保健员。 陈南方每周末休息的时候还是会来林关公社,挑水砍柴没耽误,每次都会从县里给她带一些吃食和生活用品,只是在她家停留不会超过两分钟,放下东西就走,也没有留下来吃饭了。 方圆有些惆怅和失落,更加觉得,可能自己真的是自作多情,会错意了。 她给学习班上课的一段时间以后,发现班上的几个女孩子,全都剪成和她一样的短发了,有人剪了刘海下来,有人直接用钨丝针把中分的头发夹到两边。 方圆上课时展现的系统和渊博的专业知识,加上半年时间在公社行医出诊,已经有一定名气,让学习班的这些年轻人对她十分的敬仰和佩服,男学生不会再因为她年龄小而小看她,平时多用敬称,请教问题带着十分的尊敬,还有个别男学生看着她秀丽的模样而不自觉脸红心跳加速的。女学生则开始模仿她的打扮言行,勤于洗头洗澡,衣服整得笔直,打补丁的地方也是针脚细密平整。 有一天下课,方圆看见陈南方穿着便服,坐在食堂外面的石梯上,她走过去的时候,陈南方转过头看着她,面上有着难得一见的颓然,他叹息一声道:“席卷全国的红色运动,终于开始了。” 第41章 方圆不解。 陈南方含笑看着她, 没有说话。今天局里组织学习最新文件精神, 他从会议室出来以后, 就先来这里了。他只是心里有些烦闷, 想见一见方圆。 “今天不是休息天, 你怎么过来了?”方圆问。 “我今天去乡镇派出所办事,路过这里。”陈南方道, 经过一段时间调查取证, 林贵确认有多起猥亵妇女、偷窃的违法行为,乡镇派出所已经把人带走了, 作为抓捕他的人员,他要去过个手续。 临时教室的大食堂里陆续有学习班的学生出来, 一个头发微卷的短发少女奔跑到前方等待的一个年轻人身边, 停了下来, 两人微微低头, 红着脸说话,一看就是一对年轻的恋人。 那是秀秀和她的对象。 秀秀看到方圆,扯了扯男青年的衣袖, 让他一起跟上来,她走到方圆两人面前, 带着好奇眨眨眼睛道:“方老师,这是你的对象么?” 方圆顿时脸庞通红。 陈南方微怔,脸上温度也迅速上升, 没想到他粗糙狰狞的样子, 也会有人把他认作是方医生的对象。 “不是的。”方圆连忙摇手道。 “对不起, 我说错话了。”秀秀不好意思的道歉道,“那方老师,我先走了。” 方圆朝她挥了挥手道别。 “我听爱丽说,有个警察哥哥经常去她家,对她们很好,我以为这就是方老师对象呢。”秀秀低首轻声对恋人道。 “下次没弄清楚,不要乱说了。”男青年劝道。 “不是对象,怎么会对方老师这么好。”秀秀还是觉得有问题。 ———— “秀秀没搞清楚情况,你别介意。”方圆对陈南方道。 陈南方笑道:“我怎么会介意,是你别介意才对……” “诶,陈南方,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方圆突然打断他的话,横眉怒目对视道。 陈南方愣住了,这是……怎么了? 方圆气得转身就走,陈南方连忙追上去。 踢踏着脚下的石子,方圆看着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的陈南主,指着前面树荫僻静处,对他道:“我们谈谈吧。” 说完率先跳下田坎,朝前面走去,陈南方连忙追上。 方圆的脸不知道是因为生气还是日头晒的,两颊红通通的,她咬着嘴唇,看着陈南方道:“你喜欢我么?” 陈南方惊愕,面红耳赤,连忙摆了摆手,觉得不对,又把手紧紧的放在身体两侧,不敢动弹。 “方,方医生,你误会了。” 方圆捂着脸呜呜的哭了起来,她觉得太丢人了,撒腿就要跑走,陈南方反应过来,拦在她身前,手足无措道:“方圆,你别哭,你怎么了?” 方圆伸手推了他一把,发现他纹丝不动,又羞又气:“你走开!” 陈南方在这一刻,忽然间醍醐灌顶,豁然醒悟过来,压抑着内心澎湃的感情,脱口而出道:“我喜欢你!” 方圆脸上还挂着泪痕,一双明眸波光潋滟,转而垂首低喃道:“你再说一遍。” 陈南方看着她,眼里眉梢都是化不开的浓浓的温柔情意,他道:“方圆,我喜欢你,一直一直都喜欢着你,从来没有变过。” 方圆微嗔道:“那你刚才还否认。” “我长得黑,脸上有疤痕,年纪又比你大许多……我怕我说出来,你再也不见我了。”陈南方道,梦里的他和现在的他,同样没有自信,没有想过,方圆会接受他的心意,不会因此而嫌恶了他。 方圆背转身去,声音轻轻地道:“你也不是很黑,疤痕是你英勇的勋章,你只比我大六岁而已。” 陈南方惊喜交集,大步走到方圆的面前,声音有些微颤问道:“你,你愿意和我在一起么?” 方圆低头垂目,满面绯红,半晌才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 两个坐在半山腰上,身边是一片开得肆意的杜鹃花。 风把方圆的头发打散,她伸手把盖住脸颊的头发捋到了耳后,刚转头,就发现陈南方炽热的目光,她抿着嘴轻轻笑着,盈盈秋眸回视过去,陈南方反而不自在,调整了一下身体,目光转向前方。 “你今天说的红色运动,是怎么回事?”方圆想起来他在食堂前面说的话。 “今天局里开会,学习了人民日报新的指示精神,知道有一场运动正要席卷全国,心里有些烦躁。”他摇头道,“没什么,这都不重要了。” 方圆颔首,现在经常要开大会小会,都是学习新的精神,她也习惯了,并不觉得有什么大问题,“你吹口风琴给我听吧。” 陈南方含笑点头,拿出口袋里的口风琴,想了一下,凑到嘴边,吹出一首轻快而缠绵的曲调。 方圆听得入神,一首曲子吹完,她满脸惊奇的看着陈南方道:“这首歌真好听,我从来没有听过。” 陈南方咧牙笑起来,这是二十年后一首响誉国内外的歌曲,方圆肯定不会听过。 “它有歌词么,你教我唱吧。”方圆激动道。 陈南方摸摸脑袋,歌词他确实记不住,以前他一直喜欢吹口风琴,后来孤独缅怀故人的时候,都会吹奏一曲,所以有些曲调他听过也能记住,但是他没能记住歌词。 见陈南方摇头,方圆有些遗憾。 她看了一下手表,才反应过来时间已经很晚了,连忙拍拍裤子站起来,脸上着急道:“下课这么久我都没有回去,爱丽在卫生院里肯定等急了,可能还有人来看病,我要回去了。” 陈南方连忙站起来,“我送你回去。” 方圆点头。 下山的时,方圆一不小心,差点滑倒,陈南方及时把她扶住,后来一双潮湿的大手掌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没放开,直到回到大路上见到行人后,才松开来。 送方圆到卫生院门口,两人依依惜别,目光脉脉,久久不舍得分开,后来还是方圆提醒陈南方,他还要赶着去办事,他这才离开了。 哼着刚学到的曲调,方圆步履轻快的走进卫生院,发现卫生院里的几个人,一副愁眉不展,表情慌乱的样子,她有些不解,路院长指了指躺在诊床上的一个小包裹对她道:“有人把孩子丢在我们医院门口了。” “啊?!”方圆惊呆了。 爱丽拖着黑炭的前肢,要把它拉进门里来,黑炭抗拒的喵喵直叫。 “黑炭,快来看,我们有小妹妹了。”爱丽语气十分的欢喜高兴。 方圆上前把黑炭解救出来,爱丽呼的又跑到诊床前面,蹦跳着要去捞那个小婴孩。 “给我抱抱,我要抱抱她。”床铺一摇动,婴儿小猫叫似的,小声哭起来。 路院长怕爱丽把孩子不小心拽下来,过去抱了起来,逗弄着孩子道:“咕咕,咕咕,乖,不哭啊。” 方圆好奇的上前看了看孩子,小婴孩应该刚生下来不久,一块打着补丁的被子裹着,脑袋经过产道挤压,还有些尖尖的,胎发粘在皮肤上面,小脸皱巴巴的,正蠕动着嘴巴,虚弱的哭泣。 “是谁把孩子放我们门口?这么小的孩子,没有奶水喂她,怎么养活。”方圆忧心道。 “是个女婴,肯定是不要了,又想给孩子留条活路,才放我们这里的。”路院长叹息道,“你们最近出诊,有没有发现附近有怀孕已经到月份的社员么?” 小林和小钱均摇头,“有一个三个月,一个五个月,但都不到时间。” 方圆回想一下,也没有印象有接触过差不多时间的产妇。 “可能是其他公社的人,跑大老远放我们这里的。”路院长猜测道,“先给孩子找点奶喂她吧,孩子估计饿坏了。” 方圆想到之前胎位不正,把她叫去的那个产妇,她从路院长怀里抱过孩子道:“我知道有一家有奶水,我先抱着孩子过去,讨点奶给她喝吧。” 方圆把平时爱丽午睡时盖的柔软的小毛毯拿起来,给孩子包上,抱着她出门了。 爱丽和黑炭追在后面跟着出去了。 方圆去那家产妇处讨奶水,产妇的丈夫公婆面露为难,现在营养缺乏,产妇奶水也不多,自家孩子都不够喝,但是方圆既然抱着孩子过来,他们也不知道怎么推拒,倒是产妇本人,因为刚生了孩子,心里一片柔软的时候,接过女婴,解开衣服给她喂了几口奶,女婴使劲的吸吮,却是再也吸不出来了,方圆把她抱出来的时候,孩子还一直哭着。 方圆看着闭着眼睛哭得小脸涨红的女婴,十分心疼,她想起家里还有一包麦乳精,现在只能给她喂点这个了。 跟着方圆回到家里,看她拿出麦乳精的时候,爱丽迅速拦在前面,拼命摇头,大叫道:“这是我的,我要喝的。” “爱丽,你还可以吃饭,但是小妹妹现在只能喝这个,不然她会饿坏的。” “不给,不给。”爱丽哭着跺脚,她平时就护食的厉害,方圆也知道这是因为食物供应有限,大家都紧着吃,特别是孩子,他们不会考虑太多,只知道吃对他们是最重要的。 “我还以为你喜欢小妹妹,原来不是啊,你看着她饿了,哭得这么厉害,都不舍得把吃的分她一点,姐姐对你太失望了。”方圆道。 爱丽低着头,想了一下以后,比着小手指:“就给她喝一点点。” 方圆点头,“今天先喝一点点。” 她泡了一小碗麦乳精,用小勺子一口一口喂孩子喝下去,小女婴喝饱以后,就闭着眼睛睡着了。 方圆把孩子抱到卫生院,告诉路院长,她去产妇家里,她自己奶水不够,喂不了孩子,她刚给孩子喂了一点麦乳精,但是这个婴幼儿不能多吃,最好还是找到奶粉喂她。 路院长愁眉道:“奶粉这么稀罕的东西,我们哪里能弄到。要不先给她喂点米汤吧。” 方圆点头,现在也只能这么办了,还是要尽快找到孩子的父母,让他们把孩子带回去。 第42 下班时间, 卫生院的几个人相互望着, 都不说话。 路院长咳了一声道:“小钱……” “路院长,我晚上还要赶回家,明天要下地, 我带不了这孩子。”小钱为难地道。 “我也不行,我明天上午也要下地干活。”小林也连忙摇头道。 “我没带过小婴儿, 我不行的。”方圆见路院长望过来,摇手拒绝,这么一丁点小的孩子, 全身软绵绵的,她抱一会儿还行, 要给她洗澡、把屎把尿, 她真的干不了。 路院长无可奈何,只能自己抱着小女婴,一手拿着茶缸踱步出门了。他一边走一边担心的想着, 回去怎么和家里的老妻交代,自己捡了个弃婴回来,想到家里一连串六个孩子还有身体不便的老父母都要妻子照顾,他已经可以预感到河东狮吼声了, 想到这里, 不禁缩了缩脖子,打了个寒噤。 “姐姐, 我要小妹妹。”爱丽有些不舍的看着小女婴被路院长抱走, 摇着方圆的手道。 “你的麦乳精都舍不得分小妹妹喝, 还好意思说呢。”方圆捏了捏她的小脸颊,嗤笑道。 “你把小妹妹抱回来,我分给她喝奶奶,好不好。”爱丽缠着方圆,跳着脚着急道。 “不行。小妹妹又不是你的玩具。” 方圆拉着哭闹起来的爱丽,一路拖着她回家。 路上遇到都是小腿泥泞,扛着锄头刚从田里回来的社员,大家脸上透着疲惫,都想早一点回家,吃上口热饭菜,再躺下来好好休息。 方圆路过阿秋家门口时,看见姐姐阿春背着小妹在院子里剁猪草,阿秋手忙脚乱的往屋里搬柴火,她们的小弟弟穿着开裆裤坐在地上扯着一节蚯蚓玩。 方圆走过去,把阿秋的小弟弟抱起来,握着他的胳膊,让他把手上的蚯蚓甩掉,她真怕他下一秒就把蚯蚓放进嘴里。 “哇呜……”阿秋的小弟弟没了玩具,放声大哭起来。 方圆急忙哄着,爱丽倒是起劲的跑过来,对着他做着鬼脸,嘴里唱叨道:“爱哭鬼,鼻涕虫,啦啦啦~” “爱丽,不要欺负阿德。”阿秋放下柴火跑过来,不放心的看着爱丽道。 “哼。”爱丽甩着小马尾,扭过脸哼了一声。 方圆有些讪讪然,是她把人家弟弟给弄哭了。 “阿秋,你阿母他们还没有回来么?” “嗯。”阿秋点了点头,“阿圆姐,爱丽老是欺负我弟弟,上次拿着糖果让阿德学小狗叫,结果又不给阿德吃。她和大米把阿德塞进黑炭的窝里,我们找了半天才找到,阿德哭得可厉害了。” 阿秋向方圆告状。 方圆脸都红,爱丽这熊丫头,真能惹事啊。她狠狠瞪了爱丽一眼,转而对阿秋道,“对不起,阿秋,爱丽太调皮了,我回去一定好好说说她。” “阿圆姐,他们都是孩子,闹着玩的,你别听阿秋的,她被我妈教的,可护着阿德了。”阿春在一边听了,转过头来笑着道。 “是爱丽太胡闹了。”方圆惭愧道,把还要去逗弄阿德的爱丽拉回来,夹着她赶忙回家了。 方圆回到家里,刚想好好教训爱丽一通,她先捂着屁股喊起来:“姐姐要拉屎了。” 方圆脸上黑线,“是你要拉屎了。不对,记住下次不能直接说拉屎,就说想大便了。” “我要大便,我要大便。”爱丽说唱起来了。 方圆从床底下拿出痰盂,把她裤子脱了,让她坐上去。 “我先去烧饭,好了叫我一声。” 方圆就简单做个青菜面,爱丽也喜欢吃面条,这还是陈南方带过来的细面,剩下不多了。 想到陈南方,她心里就甜滋滋的,今天两人确立了关系,她不用再胡思乱想,猜测他的心意。 “姐姐,我把虫子拉出来了。” 方圆刚把面下下去,低头看见爱丽裤子褪到脚裸,光着屁股走进来,一脸紧张的表情。 她连忙把爱丽扛出去,先找了粗纸给她擦屁股,再看了痰盂里一眼,顿时转过头,感觉晚上那碗面条,她再也吃不下了。 爱丽大便里钻着几条蛔虫,细长蠕动着。 “你这几天肚子难受么?”方圆蹲下来,摸着爱丽上腹问道。 爱丽摇了摇头。 方圆有些歉疚,她都没有留意到爱丽长蛔虫了,主要爱丽饮食和睡眠都没什么变化,所以她根本没发现。 “吃东西前要洗手,不要把小手放进嘴里,外面摘的野果子不要乱吃,不要喝生水,你是不是没记住?看吧,有小虫虫爬进你肚子里面了。” “姐姐你把小虫子赶出来。”爱丽害怕的带着哭声道。 “没事,你不是已经把小虫子拉出来啦,姐姐晚上再给你扎两针就好了。”方圆安慰她道。 “不扎针。”爱丽听到扎针更加害怕了。 方圆摸摸她的脑袋,打算明天去给她开点打虫药,现在,她先把这痰盂里的东西处理一下。 从外面茅厕回来,锅里的面条已经变疙瘩汤了。爱丽倒还是喜欢吃,她是没胃口了。最后便宜了黑炭。 晚上爱丽趴在方圆身上,哼哼叽叽的,刚才方圆还是给她针灸了一下,她哭了一下,这下正撒着娇呢。 “爱丽,你想不想妈妈哥哥了?” “我想奶奶、爷爷、大伯娘……”爱丽把老家的人都念了一遍。 “我也想奶奶他们了,过几天姐姐空的时候,带你去看奶奶。”方圆道。她已经好久没有去老家看爷爷奶奶,爱丽病好以后,也没带她回去过,她想爷爷奶奶肯定是记挂着爱丽的。 “好。”爱丽大声的应道,搂着方圆的脖子,在她身上扑腾几下。 方圆哀叫一声,晚上幸好没吃饭,不然被爱丽颠这几下,早就吐出来了。 “姐姐,那个小妹妹的妈妈也不要她了,是么?”爱丽突然问道。 “……姐姐也不知道,要找到她的妈妈问了才能知道。”方圆闻着爱丽柔软的头发上淡淡的肥皂香味,轻声回答道。 “妈妈只要小弟弟,小妹妹都要扔掉。”爱丽肯定地道。 “胡说,妈妈喜欢小弟弟也喜欢小妹妹,只有一些坏妈妈才只喜欢小弟弟。” “那个小妹妹的妈妈是坏妈妈么?” “姐姐希望她不是。”方圆把爱丽搂放到一边,拉上被子盖住她,“别说话,闭上眼睛快点睡觉,明天我们一起去看小妹妹。” 她现在有点记挂着那个小女婴了,不知道路院长晚上带她回家,会不会被家人念叨,婴儿光喝米汤也不行啊,虽然麦乳精也不适合多吃,但比起米汤总要好一点,明天把剩下的给孩子带过去吧。 ———— 早上方圆到卫生院的时候,看见路院长抱着小声哭泣的孩子在门前绕圈哄着,头发凌乱,眼睛下面很大一片黑眼圈。 “小方,你来得正好,快帮忙熬点米汤给孩子喝。”路院长看见方圆,像遇到救星一样。 “路院长,你昨晚没睡好么?”方圆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忍俊不禁。 “你还笑得出来,你们倒是推得一干二净,把孩子塞给我了,我爱人看见我把小孩子抱回家,直接把我赶了出来,昨天我就在这里睡的。”路院长抱怨道,“晚上这孩子归你带,我今天要回去好好休息一晚。” “这可不行,我也带不了。”方圆吓得连忙摇手。 “我来带妹妹,让我带她玩吧。”爱丽拍手,爽快的应承了下来。 路院长笑道:“你们家爱丽替你答应了,说好的,今天晚上就归你带,等过几天小林他们地里活忙好,我让他们也分担几天。” “路院长,我们还是要想想办法找到孩子的家人,不能把她一直留在这里啊。” “我们上哪找孩子的父母啊。昨天晚上我去找过公社领导,他们说这也不归他们管,先在我们这里放几天吧,如果没人找来,再送去孤儿院。”路院长叹息道。 方圆上大学的时候,去过省城孤儿院做过义务劳动,阴暗破败的环境,面黄肌瘦,脸上毫无生气的孤儿,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这些孤儿被抛弃的原因,有些是因为身带残疾、有的因为是女婴,有的失去父母无人抚育,还有的就是因为家里子女太多,养不了被抛弃的。 明知道养不了,为什么还要生下来?原因只是,怀了,就只有生了,生了,再扔。 国家前些年开始,也下发过文件要抓计划生育。方圆出诊期间,也会向民众宣传基本的避孕方法,一些医疗单位会免费为妇女做绝育手术,如果要放置绝育环,也只收取很少的费用,但是没有妇女同志会去做绝育手术,城市里的女同志还有人去放绝育环,有做流产手术,但是在农村,一般妇人不会想着去做这些措施,她们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怀了就生。 事实上前不久,林关公社就有一个怀孕临产的妇女在田里干活干到一半,跑到林子里,不一会儿下身沾满血出来直接回家了。 有社员好奇,进去林子一看,发现树叶下埋着一个刚出生的女婴,他把孩子抱了出来,大家哄上去看,最后有人去告诉妇人的丈夫,他过来把孩子接回家了。 有人斥责妇人,她哭着辩解,说自己是真的照顾不过来了,家里七个孩子了,年岁相近,她地里活忙好再回家侍候这些孩子,早就已经分身乏术,再多一个,真没办法带了。 第43章 小女婴暂时留在卫生院了, 方圆带过她一个晚上,小林也带过, 两个人第二天都顶着黑眼圈, 精神萎靡,孩子晚上哭闹的比较厉害,他们根本休息不了。 等又轮到方圆带回去的时候,爱丽着急着拉着姐姐的手就要往外走,“让小花留在这里, 我们明天再来看她。” 小花这个名字, 还是爱丽给她取的。她本来觉得多个小妹妹很有意思,但是小花抢走了姐姐所有的精力和注意力, 晚上几番哭闹,她哭的时候, 爱丽也被吓醒哭过几次,她已经后悔把妹妹带回家, 知道小花晚上还要跟她们以后,她坚决不肯了。 方圆哄着爱丽道:“妹妹晚上不会再哭了,你不是说你是大姐姐了么,你要帮我一直照顾她呀。” “不要, 不要。我不要做大姐姐了,不要带小花回家,让伯伯带。”爱丽哭着指着路院长道。 路院长哭笑不得, 本来他也想留在卫生院帮忙带一晚上, 但是现在农忙, 学习班课程从上午挪到晚上,他今天晚上还要给预备卫生员们去上课,带不了。 方圆看着小花被爱丽一闹,有些受惊,张大嘴巴又要哭起来了,她连忙轻轻摇晃襁褓,安抚着。 “要不我帮着带一晚吧。”小钱不好意思的摸摸脑袋道。 大家都轮过了,他这几天每天要赶回家下地干半天活,没能帮上忙,有些歉疚,主动想承担下来。 “不用了,你这每天赶路不方便。”方圆对晚上两小只的一哭一和已经心有余悸,但是小钱也不容易,她没办法把小花推给他。 “我有个侄子快六个月了,我嫂子还有奶水,我把小花带回去,还可以向我嫂子讨点奶水,我妈也可以帮忙照顾。”小钱道。 路院长灵光一闪,拉着小钱问:“你家里现在就一个侄子吧?有没有其他孩子?” 小钱有些困惑的摇头:“我最小的妹妹也十岁了。” “小钱啊,你看这样行不行,你把小花带回去,让你妈和嫂子帮忙看几天。我联系一下有没有人要抱养孩子,实在不行就送孤儿院。我们几个人工作都忙,也没时间照顾这孩子,当然,我不会让你为难,毕竟是要麻烦你家里人,你也要对他们有个交代。这里有十块钱,作为小花这几天的生活费。”路院长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整齐的十元钞票递给小钱。 小钱连忙推拒:“路院长,我怎么能要你的钱,小花也不是你孩子,这放在我们卫生院门口的,大家都有责任帮忙。我会说服我妈,帮忙带几天的。” “路院长,你这私房钱存了多久了?被嫂子知道可不得了,你还是收起来吧。”方圆笑着道,她从自己口袋里拿了十元钱出来,塞到小钱手里,“路院长家里负担重,小林工资不高,小钱你现在还没有工资呢,这钱我先出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给小花找到新家,到时候不够,大家再凑吧。” 几个人又推拒一番,最后小钱才不好意思的抱着小花,提着她刚添的几样东西回去了。 终于不用再带两个孩子,方圆松了口气,牵着爱丽回家时,看到屋子前面站着一对行迹遮掩的男女,她疑惑的快步走了过去。 “方医生,你回来啦?”年轻的妇人看到她,欣喜的走过去,顺便扯了扯旁边长得瘦黄的男人,“这就是我说方医生,快叫人啊。” “方医生,你,你好。”男人有些局促的打了招呼。 “苗花,这是你爱人吧,你们怎么不去卫生院找我?”方圆一眼就认出年轻妇人就是和婆婆一起来看过不孕不育的苗花,也就是邻居燕子的朋友。 “我们怕那里人多,不方便。”苗花瞄了丈夫一眼,有些为难地道。 因为看病的事,两夫妻闹了许久,苗花也回娘家住了一段时间,最后丈夫找来,同意和她一起去做检查,但是又要瞒着不让人知道,于是两人打听了方圆的住址,直接上家里找她了。 “我这家里什么检查设备都没有,没办法给你们看呀。” “方医生,燕子是我的好姐妹,她托口信告诉我,你为人热心,医术又好,你会把脉,你就帮我们先看看吧。”苗花求道,丈夫好不容易答应过来,已经做了让步,她也不能逼着他去医院,让他以后被人指指点点,直不起腰做人。 “切脉诊断只能做为参考,你们这个情况,还是要化验检查,才能查出真正原因。”方圆解释道,她的把脉技术也只是一般,并没有信心能准确掌握病情。 “没事,那就先参考,看看我们是什么问题。”苗花顺势道。 方圆无奈,领着两人先进屋。她给爱丽拿了小钢勺和几颗芋头,打发她刨着玩,免得她进来添乱。 方圆让两人在灶间的椅子上坐下,她给两人切了脉,询问了身体情况后,沉思了一会。 苗花和她丈夫都十分紧张的看着方圆,忍不住问道:“医生,我们还能生么?” 苗花的丈夫遗精早泄、腰痛、尿后余沥,精子活力肯定不足,苗花本人体质虚弱,月经不正常,也需要调养子宫。 针灸治疗时间长,她现在手头定期要治疗的病人多,精力有限,这两个人情况并不严重,她想到了外公留下的方子,就让他们回家先吃中药调理吧。 方圆和他们说了他们身体存在的一些弱症,告诉他们,这只是初步诊断结果,现在她有两张药方适合他们服用,而且也没有太大副作用,如果没问题,她就开出来,让他们自己去抓药。 苗花两人连忙点头道好。 方圆拿了纸笔出来,写了两张方子。 她给男人开的是五子衍宗丸,五子指的是五味子、覆盆子、车前子、枸杞子、菟丝子,主要是治疗肾精亏虚,提高弱精子症患者的妊娠率,提升精子活力。 给苗花开的只有一味紫车河。服用方法是把紫车河烤干,打成末,密封保存,每天服用6g。有扶阳固本之效用。 苗花听到紫车河就是胎盘以后,面露难色,因为现在胎盘谁家也不会给的,都会埋到坟地里。对此方圆也没办法,药只能病人自己去想办法了。 虽然一味药材不好解决,但是两个人拿着药方以后,还是连声道谢,抱着期待与满足离开了。 爱丽挠着手臂,哭着找方圆的时候,方圆看到她手上的皮肤都红了,她连忙带着爱丽去把手冲洗干净,心里十分自责,她竟然会忘记芋头里的皂甙,它能刺激人的皮肤,使人发痒。 让爱丽泡了一下盐水,再点上灶炉,抱着她烤一会火,爱丽才止了痒。 “姐姐,我想奶奶了,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自从方圆和爱丽说过带她回老家一趟以后,爱丽就记住了,每天都追问这事。 方圆本来打算这周末去,但想到陈南方可能会过来,她又有些犹豫,想着怎么通知他一声,让他不要来了。 周六晚上,食堂里放了三四盏煤油灯,泛着昏黄的微光,教室里坐着聚精会神听课的学员们,方圆站在讲台上,深入浅出的和学员们介绍人体主要器官及其功能,每当学员开始刷刷的记着笔记的时候,她都会停顿下来,留给大家书写的时间。 为了检验之前教过的人体内脏结构,她让学员轮流上台做“活教材”,让其他学员上来指出他的各个器官部位,考了几个人以后,发现他们掌握的还不是很精确,她让大家按照她借给他们的人体结构图,自己去临摹,做到不看图也能直接画出来。 刚和学员们布置好作业,就看到窗外陈南方向她调皮的敬礼,一闪而过的身影,她心里一喜,几天不见,她已经十分想念,和学生道别,拿起教材就往外走,半道被求知欲旺盛的学生拦下来,她又回答了他们提出的一些问题,怕再被叫住,急忙撒腿跑走了。 刚出食堂大门口,陈南方已经迎了过来,月光下一双眼睛温柔而缱绻的望着方圆,脸上泛着期盼的神情,似乎有很多话要对她说。 方圆粉颊微垂,嗔道:“看你满头大汗,刚下班就赶过来,不辛苦么?” 陈南方笑了起来,“能见到你,这点路算什么。”他是一下班就跑步过来了,半天多的路程,他只花了三小时。 方圆嘴角微扬,“爱丽在大米家里,我们先去接她吧。” 说完先走了,陈南方乐呵呵的跟上去。 在路上的时候,方圆有些为难的告诉陈南方,她明天打算带爱丽去青湾村老家一趟,他这次白赶过来了,她明天不能陪他。 陈南方道,他送她过去,如果方圆愿意,让他一起见见老家的长辈,那就最好不过了。 方圆难为情道,他们的事,家里人都不知道,她以后再把他介绍给家人。 陈南方有些失落,开玩笑的问方圆,那什么时候才能给他一个名份。 方圆羞涩的瞄了他一眼,啐道,你就等着吧。 陈南方被方圆轻轻瞟了一眼,心里似羽毛划过,酥软又痒痒的,说不出什么滋味,树影把月光挡住时,他突然伸出手,不过不小心只抓到方圆的一根小尾指。 方圆转头看他,忍不住噗呲一笑,软嫩的手掌反过来,轻轻握住他的大手。 第44章 “已经到了, 你……回去吧。”方圆下车,把坐在前杠的爱丽抱下来,对一路骑车送她们过来的陈南方道。 陈南方看着旁边石块上写的青湾村三字, 心道,自己应该骑得再慢点。 他留恋不舍的看着方圆, “我再送你一段吧。” “你还是回去吧,前面都是老家的熟人, 见到了不好。”方圆左右张望一下,担心碰到认识的人。 陈南方眼神委屈的望着方圆, 见她坚定的摇头, 他道:“那晚上我还是在这里等你, 送你回去。” “你明天还要上班,早点回去休息,我们下周再见面。” 见陈南方还是徘徊不走, 方圆红着脸,学着哄爱丽的口气对他道:“乖, 快回去吧。” 陈南方顿时脸红耳热, 动情的想要凑过来再说会儿话。 方圆连忙推着自行车掉转车头, 一边拉着爱丽离开,她怕再纠缠下去, 真的要把人带回家了。 爱丽刚才看着方圆和陈南方交流,有些不明所以, 这会儿见陈南方没跟上来, 她急忙回头, 朝他招手:“大哥哥,快来呀,我家就在前面。” 方圆阻止道:“大哥哥马上就要离开,不去我们家了。” 她想了一下,不放心,怕爱丽露馅,对她道:“待会儿不要和奶奶提大哥哥,记住了么?” “为什么?”爱丽疑惑地问。 “就是不要说。”方圆果断道。 刚才爱丽一招呼,陈南方有些欣喜的过来,听到方圆的话,他眼神又黯然了。 目送方圆两人离开,陈南方在原地驻足徘徊,突然,他看到走出不远处的方圆放下自行车,跳下了路边的田沟,快速朝右前方跑去。 陈南方立刻冲上前,先安抚被方圆抛在路边,就要放声大哭的爱丽,转而跳下田沟,朝方圆方向跑去。 “出什么事了?”方圆刚才听到这几个孩子的呼救声,才急赶过来的。 “她被蛇咬了。”几个孩子指着倒地的一个小女孩子,慌张地道。 方圆连忙拨开孩子,蹲下身查看受伤小女孩子的情况,她大概七八左右,左足内踝下方有四个明显的粗而深的蛇齿痕,局部青紫肿胀,她问道:“你有没有看清是什么蛇咬的?” 受伤的小女孩子受了惊吓,有些愣愣的,听了方圆的话,直摇头,只是喊着疼。 陈南方这时也赶到了,看了现场的情况,皱着眉头道:“我先帮她把毒液吸出来吧?” 方圆摇头,“不能用吸的,口腔如果有破损就麻烦了。” 她拿出手帕,将小女孩伤口上方扎紧,从包里拿出三棱针刺其伤口,把蛇液和血挤了出来。几个孩子在前面带路,陈南方抱着受伤的小女孩跟在后面。 回到大路上的时候,方圆看见爱丽哭唧唧的正要从丈高的路坡上爬下来,她吓得跑过去抱住她。 “贵妹,你回来啦?” “贵妹,你认识他们么?” 几个孩子都认识爱丽,围在旁边追着她问道。 “这是我姐姐。”爱丽自豪地介绍,“这个是警察哥哥。” “你先带孩子去卫生室,我骑车跟上来。”方圆对陈南方道。 陈南方点点头,慎重的抱着受伤的小女孩就朝孩子们指的方向跑去,几个孩子一溜烟的跟在他的后面。 方圆把爱丽放在前杠,骑车跟上去。 路上遇到好几个人,看他们一行人匆忙的样子,过来询问,知道是小女孩被蛇咬了,认识孩子的人连忙跑去田里,通知孩子父母了。 村卫生室里面空无一人,村民告知,卫生员下地去了,方圆接过陈南方手里的孩子,把她放在小诊床上,她刚才看见门口有个大爷蹲着抽旱烟,她跑出去向他要了一些烟丝,拿进来,让小女孩口嚼,问她有没有感觉到辣味,小女孩摇摇头,方圆判断,刚才咬中女孩的蛇是有毒的。 她在卫生室里找了一下,发现有一小口拔火罐,拿过来放在小女孩的咬伤处,用火罐拔出恶血,再倒了生理盐水冲洗伤口。 刚初步处理好,村卫生员赤着泥泞的双脚匆忙赶回来了,方圆问他这里是否备有抗蛇毒血清,卫生员摇头,知道小女孩是被毒蛇咬伤的,他也没有办法了。 小女孩的父母惊慌无措的赶到卫生室的时候,方圆正好拿出银针,取阿是穴、曲池、内关等穴位给孩子施针,防止毒液扩散引起局部组织坏死。收针以后,她让孩子的父母立刻送她去县医院,注射抗蛇毒血清,孩子父母也不敢耽误,抱着孩子就跑了。 “这是徐大爷家的孙女吧?” “对,就是大江哥家的,叫,叫方圆。” “我告诉徐大爷,让他赶快回家,孙女孙女婿来看他了。” 卫生室门口的村民,有认识方圆的,热情的要帮她去通知家人了。 方圆阻止不及,有些慌张,又有点纳闷无语,他们怎么就认为陈南方是爷爷的孙女婿来着。 刚才偷偷靠近她身边的陈南方,此时心里已经乐开花了,又担心方圆恼羞,小心翼翼的观察她的表情。 爱丽回到青湾村,就像离岸的鱼儿重新投入水塘,呼拥着刚才一起过来的几个孩子,嘻闹的跑开了,向他们吹嘘着自家姐姐的本事和警察哥哥的英勇。 方圆有些担心她跑没影,向陈南方投了一个眼神,他迅速接收,大跨步追出去,一把捞起小人儿,把她放在肩膀上带回来。 爱丽被抓住的时候,正要生气大叫,一会儿凌空高高在上,俯视着下面的伙伴,她马上喜滋滋的抱着陈南方的脑袋,耀武扬威的朝伙伴笑起来。 “阿圆,真的是你?你怎么来了。”徐爷爷正好在附近,得了通知,赶忙跑过来,果然看见两个孙女都回来了。 “爷爷。”方圆瞠目结舌的看着徐爷爷,感慨她爷爷腿脚真利索,这么快就赶到。 “贵妹?!”徐爷爷有些惊愕的看着骑在陈南方肩膀上兴高采烈的小孙女,这男同志是? “爷爷,爷爷。”爱丽高兴的向徐爷爷招手。 “这位同志,你是?”徐爷爷刚才听人说,孙女带着孙女婿回来,他以为村里人搞错了,没想到真的有一个,他有些激动的上下打量了陈南方一番,心里已有几分满意,个头十分高大,是能干活的,人长得也端正,就是不知道是做什么工作的。 陈南方自徐爷爷到来,就一直紧张的绷着脸,挺直胸膛站着,但不能昂首,因为脑袋被一个淘皮的小姑娘抱住了,他有些后悔,不应该把爱丽架到肩膀上的,他担心自己现在的形象不够端正,给徐爷爷留下不好的印象。 想把爱丽放下来,但是她已经认准这个舒服的位置,一时不肯挪动。 陈南方略显有些狼狈的和徐爷爷打招呼:“爷爷您好,我是陈南方。” “你好,陈同志。”徐爷爷呵呵笑着,转头对方圆道:“走,赶紧回家,让陈同志上家里喝口水坐坐。” 方圆还没回答,陈南方先高兴的咧开嘴,大声的应道:“诶。” 事情都这样了,方圆也不再遮瞒,她去推上自行车,和徐爷爷一块回家,不忘回头朝陈南方抬抬下巴,示意他跟上。 陈南方喜形于色,双手扶着肩膀上的爱丽,神彩飞扬的跟上去了。 ———— 家里的长辈围坐成半圈,好奇的审视前面坐着的这个高大男人。 “听你口音,是北方人吧?”徐奶奶先开口问道。 “是。我老家在d省那边。”陈南方吞咽了一下口水道。 “家里父母身体怎么样?有几个兄弟姐妹啊?”徐爷爷也笑咪咪的跟着问道。 “咳,父母身体都康健,我有一个哥哥还有一个弟弟和妹妹。”陈南方轻轻的挪动一下身体回答 道。 “你个子挺高的呀,有一米八了吧。”小婶目测他的身体一眼,露出满意的表情,侄女挺高的,这个小伙子和她站在一起倒也是般配。 “一米八四。”陈南方终于有点自信了。 “我们弄得陈同志都不自在了,先喝口水吧。”大伯娘笑着招呼道,“看你这坐姿就是军人出身,现在退伍复员了吧?自主择业还是部队给安排了工作呀?” “我现在转业分配到县公安局,是一名公安干警。”陈南方拿起手里的碗,咕噜噜灌了一口糖水,紧张到有些干哑的喉咙终于舒服一点了。 徐家长辈几个相互对视一眼,脸上均露出满意的表情,本来徐奶奶还有些顾忌,觉得他老家太远不方便,知道他工作安排在县上,又是这么好的职业,也暗自点头不再有意见了。 徐大伯掏出一根香烟递给他,带着推崇的语气道:“公安干警好啊,维护我们一方百姓安居乐业。” 陈南方有些惭愧,想到接下来动荡的日子,他的岗位很难尽到自己的职责了,他没有接徐大伯递过来的香烟,而是连忙从自己上衣口袋里掏出还剩下半包的香烟,抽出来,分别给徐爷爷、徐大伯和沉默的徐小叔递上。 徐爷爷摇摇手,他拿出自己的旱烟道,自己还是喜欢这老烟,抽起来有劲。 几个男的开始吞云吐雾,徐奶奶和徐伯母先离开,高兴的去给新客人准备中饭了,方圆没留意的时候,徐奶奶一刀下去,就把家里的下蛋的老母鸡给解决了,方圆看到后心疼的不行。 第45章 方圆鼓着脸,看着吸着烟, 和徐家男人聊天寒暄的陈南方, 有些讨厌起来了, 都是他,害家里的老母鸡没了活路。 陈南方虽然和徐爷爷他们说话,眼睛却一直留意方圆的动向, 接收到她站在门外, 投过来嗔怒的眼神,他低头看着手里的香烟,连忙把它藏到身后, 他以为方圆是不喜欢他抽烟来着。 吃饭的时候,徐爷爷拿出陈南方带来的五粮液, 拧开瓶盖,要给他倒上。 陈南方连忙接过酒瓶, 恭敬的给徐家几个男性长辈各倒了一杯,放下酒瓶后, 他执杯,先敬了徐爷爷一杯, 徐爷爷乐呵呵的和他碰杯干了一下。 “这酒真香, 不烧喉咙, 好酒啊!”徐爷爷感慨道。 “阿爹, 这五粮液可贵了, 要不是陈同志孝敬, 你还喝不上呢。”小婶在一边搭腔道。 徐奶奶瞟了她一眼, 没有说话,心道指望你们是真的喝不上的。 她端着香气诱人的香菇炖鸡汤出来,笑着从碗里夹了两根鸡腿,放到陈南方和方圆的碗里。 爱丽和小堂弟新党看到,马上嘴巴一扁,就要哭出来。 陈南方把鸡腿夹给了爱丽,方圆也把自己的给了新党,两个小家伙这才破涕为笑,平时家里有好吃的,都是他们两个占先,两人年纪小,并不知道奶奶招待客人的用意。 徐奶奶虽然觉得不好意思,但也舍不得责备爱丽。 今天见到爱丽后,她心疼的抱着她亲了好久,在身边养了几年,和小孙女的感情已经很深,之前生病去县里治疗,大儿子和儿媳妇相继回来,却把爱丽留在了县城,她几个晚上都睡不着觉,担心爱丽妈没时间照顾她,担心她晚上睡觉会找自己,催着儿子上县里去看看小孙女的时候,儿子去了回来告诉她,爱丽已经和方圆下乡去了,徐奶奶更加不放心,虽然方圆来过信报平安,但是她心还是一直记挂着,今天看着爱丽小脸圆润、仍旧开朗淘气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 看来大孙女方圆把妹妹带的很好。 小叔拍了新党后脑勺一记,“这是给你姐姐的,不懂事。” 小新党有的吃,根本不在意这一巴掌,双手捧着鸡腿就啃起来,小婶摸了摸他刚被打过的地方,白了丈夫一眼。 倒是新觉的姐姐,方圆十岁的堂妹宣妹因为今天有客人在,羞涩的把头埋在饭碗里,都不怎么抬起来,方圆摸摸她的小辫子,给她碗里也夹了一块肉,她轻轻道了一声谢后,就低着头吃起来。 饭桌上,几个男人你来我往又拼起酒来,徐爷爷和徐大伯相视一眼,有意多灌陈南方几杯,想看看他的醉态,但是一瓶五粮液喝光,徐爷爷和徐大伯反应都慢了半拍,陈南方眼神清澄,一点事没有。 倒是方圆的小叔和刚回到家的小堂哥新军两人,半杯酒下去,已经趴下去了,小叔被小婶嫌弃的念叨几声,扶回去休息了。小堂哥则继续趴在桌上呼呼睡着。 方圆戳了他脸颊半天,都不见他醒来,她问大伯母,堂哥是不是没选上开拖拉机? 大伯母笑着道:“那么好的事哪轮得上他,就他自己想得美,觉得自己肯定能行。” 怪不得方圆这次见小堂哥,发现他闷闷不乐,不似之前开朗的样子。 饭后方圆和家人坐着聊天絮叨,陈南方主动去帮忙家里干活,抬石头重新垒猪圈,劈柴扛木头,他的一把超乎常人的力气,让徐家人对他更加满意了。 只有酒醒后从屋里出来的徐新军不明所以,看了一眼穿着背心在干活的陈南方,想给未来妹夫一个下马威,竟然跃跃欲试的要和他掰手腕比试,陈南方笑了一下,趁他不注意,一把把他扛起来,举过肩,百十斤重的新军吓得失声直叫,家里几个人却纷纷大笑了起来。 新军下来以后,笑着指着陈南方道:“你以后还得管我叫哥呢,冲你今天这一下,我决定投你反对票。” 陈南方大笑上前,拥着徐新军的肩膀,“走,拿上柴刀,带你去山上打点东西去。” 小堂哥新军就这么被他给哄走了。 有相聚总有离别,下午日渐西沉时,徐奶奶拉着方圆的手舍不得放开,私下叮嘱她道,赶紧把陈南方带给方晓琴看过,两个人早点把亲事定下来,这男女处久了会被人说闲话的。 方圆红着脸,唯唯应是。 离别的时候,最难受的莫过于爱丽,她拉着方圆不让她离开,她既舍不得姐姐,又不想和奶奶分开,当陈南方把她抱起来的时候,她哇哇直哭,小身子一直往徐奶奶处扑去。 徐奶奶也抹着眼泪,对方圆道,让贵妹留下来吧,我身子骨还好,能把她照顾好的,你们就放心吧。 方圆看奶奶样子,知道她真的舍不得爱丽,她走到爱丽面前,拿出手帕帮她擦了眼泪,对她道:“爱丽,我们和奶奶不住在一起,你是想留下来在奶奶家里多玩几天,还是和姐姐一块回去?” 爱丽啜泣道:“姐姐不走,姐姐留在爱丽家。” “姐姐要工作,那边还有病人等着我去治疗,我不能留在这里陪你。”方圆道。 “爱丽,你不想黑炭和大米吗?”陈南方看着方圆舍不得妹妹的样子,出声哄着爱丽道。 爱丽突然把头埋在陈南方的怀里,哇呜又哭了起来。小家伙对两边的人都有了感情,让她必须做出抉择,确实是为难她了。 方圆带着歉意对奶奶道:“我知道你舍不得爱丽,她也想留在你身边,但是让她一直变换地方,对她也不好,我会经常带她来看你的。” 徐奶奶点点头,朝她挥挥手道:“快抱着她走吧,我先进去了,免得她看到我又要哭闹。”说完有些蹒跚的进屋里了。 方圆和陈南方向家人挥手作别,她推着自行车,陈南方抱着哭喊着要奶奶的爱丽,快步离开了。 仍旧坐在自行车后座,方圆怀里抱着爱丽,为了坐着不摔下去,她一手只环着爱丽,另一只手环着陈南方的腰间,陈南方有些激动,快速骑了一段,为了留住这幸福的时光,又放缓了速度。 “你什么时候把酒都准备好了?是不是本来就准备去见我家人?” 陈南方送她过来的时候,背着一个鼓鼓的肩包,方圆以为是他带在身上的行李物品,没想到进到徐家以后,他从包里掏出了两瓶五瓶液作为见面礼。 她当时目瞪口呆,开始怀疑陈南方早有“居心”,长辈都在的时候,她不好追问,现在想起来,开始审问起他来。 陈南方扬了扬嘴角,“我昨天晚上去老刘家里借的,过几天还要去买两瓶还给他,本来是想让你带去孝敬老人家的。” 他知道方圆今天要回老家的时候,连夜去林关公社的书记家借了两瓶酒,只是没想到自己最后也能上门,幸好带上了,不然空手去见长辈,那可就不太好了。 方圆眼睛如明月般弯了起来,心里喜滋滋的。 “你不用骑得这么慢,到公社就太晚了,我能抱住爱丽,她摔不下去的。”爱丽刚才哭过一阵就睡着了,方圆只能抱着她,不然会让她坐在前杠上,这样两人都会舒服一点。她以为陈南方是担心这个才慢慢骑的。 陈南方加快了速度,他有点自责,自己想和方圆多相处一会儿,没考虑到她坐在后面辛苦。 到家后,两个人依依不舍,最后还是挥手作别,方圆担心的一直叮嘱他路上要小心,本来是让他把自行车骑回去,但是陈南方怎么也不肯,方圆下周出诊,还要靠这车子呢。 ———— 初夏时分,方圆骑着自行车从耿大娘家离开,病瘫的耿大娘经过几个月针灸,现在已经能说话了,虽然腿脚还不大灵便,但是扶着墙也能慢慢走几步,一旦身体好起来,她就开始做上手工活,把儿子的旧衣拆剪了做成小衣给小孙子穿,让他不再只裹着破被单。每天还编织竹篓等物品,一刻也闲不下来,不过她勤于动手和走动,身体恢复得更快了。 她的小孙子定期晒太阳,偶尔能吃点鸡蛋,小身体终于结实起来,骨骼开始发育,长大了许多,佝偻病也好了。 耿大娘对方圆说不出的感激,家里实在拿不出东西来,但她编出来的筛子第一个就拿来送方圆,方圆不肯收,她就一副不肯罢休的样子。知道方圆有个小妹妹,她还会编草蜢、青蛙等小东西送给她,让她带回去给爱丽。 方圆对耿大娘的巧手十分惊叹,知道自己收下,她才能安心。她把这些小东西带回去给爱丽,小家伙别提多喜欢了。 回来的路上,方圆看到有许多戴着红领巾的孩子在路上甩着书包奔跑,有的愁眉苦脸,有的兴高采烈,她有些疑惑,现在不是上课的时间么,这些孩子怎么都跑出来了。 经过公社小学校的时候,平时教室里会传来朗朗的读书声,操场上有孩子们欢笑的嘻闹声,现在变得一片寂静。 她看见公社小学的陈老师,正在路边望着教室发呆,上前询问,学校今天发生什么事。 路老师有些没精神地道:“中央部署,各中小学停课,开展文化大gm。” “那什么时候恢复上课?”方圆问,她有些不明白现在的形势,小学孩子这么点大,能做什么,怎么他们也要参加这个gm了。 “不知道,等中央通知。”路老师道。一来担心学生这段时间停课,耽误了学习,影响即将到来的小升初考试,二来没有学生上班,她就没班上,也就没有收入了。所以她现在心事重重,很是烦心。 第46章 经过公社大楼, 外面贴满了一条标幅, “最坚决地跟着最高领袖在大风大浪中奋勇前进”。 方圆心事重重的回到了卫生院, 看到已经学完两个月基础理论知识,分批在卫生院实习的学员们正凑在一起激动的谈论着人民日报的最新社论。 路院长看见方圆进来, 朝她招招手, 两人进到了里间手术室。 路院长关上门以后对方圆道:“我看现在这些学员, 心思都不在学习医疗技术上面了, 年青人受到了召唤,想着为gm做贡献这也是正常的, 但是他们心思浮动,却影响我们卫生院正常工作了。” “可能是个别人员,我看有几个还是能沉得下心来学东西的。”方圆道。 “这个月过后,他们就要分派到各生产队卫生室独立开展医疗救治工作, 我是担心他们技术不精,到时候耽误病人的病情, 我们作为教导他们的人,也是有责任的。”路院长担忧的叹息道。 “这三个月里,他们也只是学了一些浅显的医学知识,水平肯定是不够的,不过生产队卫生员要求也不高, 接触较多的是伤口清创和包扎、治疗痢疾、感冒, 开一些通用药品, 问题不是很大。”方圆不像路院长, 会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在教学期间, 她只要尽心尽责,倾力传授,至于学生掌握程度和他们之后上岗情况,这些都是她左右不了的。 两个人接着讨论了近期工作安排,方圆主要还是负责带学员们进行临床诊断学习,但是来找她看病的大都是妇女同志,她们问诊和检查时,都比较抗拒男性在场,方圆也不能勉强,她只能等病人走后,再和学员讲解病人的情况和处理的方法。 她回到自己的诊室以后,记挂起在县小上学的两个弟弟,大毛今年十四岁了,他因为留级,已经比别人晚一年,今年小升初考试如果错过,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上中学。还有爱学习的小毛,一直留在家里不能上课,他该着急了。 现在和县里通消息不方便,她这个周末又不能回去,实在是担心家里的情况。而且她刚刚和妈妈闹了别扭,两人还置着气,她也不想回去触这个霉头。 半个月前方晓琴来林关公社看方圆,她自从老家人那里得到消息,女儿谈了朋友了以后,就开始坐卧不安,着急上火,到了休息天一大早就赶远路过来了。 当时陈南方正在给方圆屋子前院围上一圈木栏栅,打算再弄个鸡窝,现在农民是可以自家养几只家禽的,但是方圆因为是城镇户口,有国家配给农副食品供应,规定是不能养的,不知道陈南方怎么申请的,公社方面同意了。 屋前养两只鸡,可以下蛋,以后还可以吃肉。不过也只能养两只,多了就要被割尾巴了。 方晓琴当时看见在院子前面锯着木段的陈南方,穿着一件破洞背心,露出黝黑的皮肤,身形甚是高大,她的心里噔的一下,脸色有些不好看了。 陈南方发现一个打扮整齐的中年妇女带着审视的目光盯着他看,对方白皙的面容和方圆有些相似,他马上反应过来,放下手中的锯子,看着身上干活穿的破背心,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爱丽和大米两个人蹦蹦跳跳的来卫生院通知加班的方圆,她们的妈妈来了,让她回去。方圆想到一大早就赶过来,现在可能和方晓琴已经碰上面的陈南方,顿时惊慌起来,收拾着东西就往家里跑。 方晓琴已经盘问了陈南方一会了,见方圆回来,她也没给好脸色,直接让陈南方先离开,说是有话和女儿说。 陈南方看得出来方晓琴对他并不满意,但他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暗暗和方圆使使眼色,焦心的先离开了。 方晓琴把方圆大骂一顿,担心隔墙有耳,即使盛怒也控制自己压低了声音,方圆有些理亏,刚开始只是老实的听着,当方晓琴提到陈南方和她不合适,她不同意两人处对象的时候,方圆这才急起来,着急问为什么。 方晓琴倒是耐心和她分说了不满意的地方,着重有两点,一是陈南方是北方人,风俗饮食等各方面都和她们这边不同,在一起以后这些问题就会体现出来了,他现在工作虽然分配在这里,但是根子在北方,谁知道什么时候就可能调回去,她可不想女儿以后去那么远地方,几年也见不上一面。二来她不满意陈南方长相,脸上疤痕狰狞,人生的太高大,一双蒲扇大的巴掌扇过来,方圆能打一跟斗。 方圆争辩道,陈南方说过自己会留在这里,他的疤痕是战场上留下来,她妈妈没道理嫌弃这点,而且她对她妈说的打人这事,嗤之以鼻,她才不相信陈南方会对她动粗,所以他高大威猛这点并没有坏处。 方晓琴觉得女儿是鬼迷心窍,说不通了,反正她一意坚持,决不同意两个人在一起。她又把芳芳的对象拿出来对比一番,想到那个斯文温和的郑干事,越发觉得这个陈南方处处不如。郑干事现在已经和芳芳正式确立恋爱关系,两人也向单位提交了结婚报告,过两个月就要结婚,现在刘大娘整天把这个得意女婿挂在嘴边上,方晓琴不可能不拿着对比。 她又提了方圆大姨介绍的对象,让方圆休息的时候回趟县里,先和那人见见,她就是见识少,窝在这个乡下地方久了,才因为一点小恩小惠就被人骗走了。 方圆见她妈催着她见其他人,气呼呼道,自己不是见异思迁,不守信用的人,认定陈南方就不会再见其他人。 两母女就这么闹起了别扭。 方晓琴没想到一向听话,没让人操过心的大女儿,在自己婚姻大事上这么不慎重,她忧怒交集,眼泪都流出来了,不过还是留下来,把带过来的吃食放锅里加热,给回到卫生院上班的方圆送去。 回来后,方晓琴又拉着爱丽,和她打探消息,她现在就担心方圆和那个男的已经走的太近,犯了不能挽回的错误。从爱丽的嘴里,她只听到陈南方给她送了好吃的好玩的,她对陈南方印象更不好了,觉得他就是靠些小手段把两个女儿都忽悠住了。 方晓琴走后,方圆没有把她妈的想法告诉陈南方,免得他多想,但是陈南方已经感觉出来未来丈母娘的态度,正暗自想着怎么改变她对自己的印象。 ———— 方圆抛开纷杂的思绪,开始整理外诊病人的病历,这时一个穿着灰色褂子的年老妇人抱着一个婴孩进来,几个闹哄哄说话的实习生也停了下来,路院长看到,急忙迎过去,问:“大娘,你怎么来了,是小花哪里不舒服么?” 小花就是之前放在卫生院的弃婴,后来被小钱带回家让他妈帮着看了几天,路院长打听到邻近的公社有一对没有生养孩子的夫妻,愿意收养一个女婴,他就把小花送过去了,当时几个人还凑钱给小花买了新衣服和被袱,这个老妇人就是收养小花的那家婆婆。 “路院长,我,我都没脸说这事。”老妇人脸上的皱纹也布满了为难之情,“我儿媳妇怀孕了,家里人都不同意再留下小花,让我把她送回来。” 方圆站了起来,脸上有些薄怒,孩子又不是物品,说不要就不要的。 路院长也皱紧眉头,他低头看了看小花,这几个月孩子长大了一点,小脸微黄,一双眼睛骨碌碌的转着,看着很是伶俐的样子。 “大娘,当时你们说要□□,也说过要好好待她的。你媳妇怀孕了是好事,但这也不是你们送回小花的理由。”自己孩子都还没出生,就要把收养的孩子先扔了,这事做的也太难看了。 大娘羞惭的低下头:“我也说她了,小花这孩子是有福的,她一来家里,就带来了弟妹,我让她好好把小花养大,以后和自己孩子一样孝敬她。不过我儿媳妇是个没脑子的犟种,怎么说也不行。她把孩子往我这一扔就走了。” 大娘自己有五子三女,这个三媳妇结婚快十年,都没怀上孩子,她才托人打听收养一个孩子,当时她和路院长也是保证过,会好好待孩子的,没想到这才没多久,她就失信打脸了。 媳妇不养,她更加养不了,她现在还要帮几个儿子带孙子孙女,干一堆的家务,她不可能把小花留在身边,她愿意,她其他儿子也不会同意把口粮分给没关系的孩子。 她只能厚着脸皮,把小花送还回来了。 最近似打过鸡血的几个实习生听了,围着老妇人争相讨伐起来,最后把事情上升到阶级意识有问题的程度,老妇人现在也听多了这些言论,她紧张又害怕的把小花往路院长怀里一塞,颠着小脚就跑了。 方圆过去把孩子接了过来,食指轻触小花的脸颊哄着,她突然咧开小嘴,发出咯咯的笑声,方圆心里柔软,抬头对路院长道:“那样的人家,小花留下来也不见得是好事,我们再慢慢打听,这次一定给她找到能接纳她的好父母。” 路院长叹息,“谈何容易啊,之前有户也想收养小花,他们家条件太差,两夫妻脾气又厉害,家里一溜串的儿子,想把小花当童养媳,我没舍得送过去。想着大娘家媳妇自己没有孩子,肯定会对小花好,谁知她这又怀上了。现在家里两三个孩子都不会嫌多,她却不容不下小花。” “所以说小花离了她家也是好事,她原来那个养母,心眼可不大好。”方圆嗤道。 “可惜没打听到小花父母的消息,能让她亲爸妈接回去就好了。”路院长道。 “其实,我打听到了,但是小花还是不回那个家的好。”方圆突然道。 第47章 不待路院长发问, 方圆先把情况和他说了。 方圆和陈南方提过小花的事, 他记在了心上,前段时间终于打听到了小花的父母。 小花亲妈叫卢鹊, 她是林坑公社的社员,她的父亲曾是余阳县有名的大地主, 解放前林坑公社的土地三分之二是他们家的。 作为大地主子女出身, 她成年后, 一直没有人来家里提亲,卢父怕女儿折在手里,而且也想通过女儿的亲事给儿子换点聘礼回来, 收了当地一个游手好闲, 名声臭坏的鳏夫廖赖子二十块金礼金,把卢鹊嫁给他。 廖赖子的二十块钱,也是把自己八岁的女儿换给人家做童养媳才拿到的,可想而知, 卢鹊嫁给这样的人,日子过的肯定是极艰难的。 为了多换一点工分, 丈夫让她去干男人的体力活, 回到家还要照顾他前妻留下的三子两女,平时打骂不断,两次怀孕都被拳打脚踢打流产了,之前也生下来过一个女儿, 刚出生就被廖赖子放进茅坑里淹死了, 原本青春俊秀的卢鹊, 在这几年里,迅速苍老憔悴下来。 在廖家吃的苦,受的罪,娘家人不能为她出头,因为卢家是人人喊打的大地主,剥削阶级。廖赖子打骂她的时候,如果有邻人看不过去,想来拦一把,他就理直气壮的叫嚷,自己婆娘是喝着他们贫下中农的血长大的,现在就是来还债。这样一来,大家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卢鹊日子过的绝望而麻木,怀了小花以后,她一直以为这个孩子也保不住了,没想到竟然捱到了生产,她是自己把孩子生下来的,当时家里只有十四岁的继女帮她烧水递剪子。 生下来发现是女儿,她求着继女把孩子送出去,离开林坑公社,随便扔在哪家的门口,总比留在这个家里好。卢鹊不知道廖赖子这次会不会把女儿淹死,即使让她活下来,留在这里,一样是生不如死,不如找一户不知她根底的人家,兴许能过上好日子也不一定。 卢鹊的继女也是在廖赖子的拳脚下的长大的,她看着自己的亲妹妹被卖掉,刚出生的异母妹妹被淹死,自己前景也是堪忧,心生同情之下,答应把小花抱出去,送到一个好人家。 她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平时很少出门,哪里知道往哪送,她想了半天,把孩子抱到了旁边村子的亲姨家,让她姨帮忙把妹妹送出去。 她姨把小花放家里养了几天,帮着打听人家,一时没有找到要□□的,后来干脆把她放在林关公社卫生院门口,想着那里人来人往,可能有不能生育的妇女去看病,正好可以把孩子领回去。 陈南方也是通过重重途径才证实卢鹊就是小花亲生母亲的,当时方圆听他提起这家人的情况,想起表弟陆明的女友卢鹂,发现两人竟然是姐妹。卢鹊和卢鹂都是卢父的小老婆生的,卢鹊的妈早就死了,卢鹂的亲妈疼女儿,当时卢家败落后,她果断出来,重新找人嫁了,把卢鹂也带在身边。只是不敢给卢鹂改姓,现在讲究家庭历史成份,怕到时候查起来,会落下一下隐瞒出身的罪名。 卢鹂妈为人精明能干,再嫁后又接连生了三个儿子,算是在那家里站住脚,她一直供着女儿读书上学。卢鹂自己也是比较聪明的,考上了大专学校,只是终究因为出身,分配工作上又被卡住了。 路院长听方圆这么一说,也息了把小花送回去的心思,终究气愤不平,骂道:“生而不养,不如鸟兽!” 方圆掩着小花的小脸,冷冷道:“廖赖子这种人,就是禽兽不如!”她最恨这种打老婆弃子女的混蛋了。 就这样,小花又留在卫生院,现在这里人多,大家轮流着带倒也还轻松。 ———— 中午艳阳高照,窗外蝉鸣不止,偶尔树叶轻摇,送来一丝凉风。 方圆刚给一个急性乳腺炎的女社员针灸好,她收针后,交代了注意事顶,就把人送了。她看见学员田英坐在旁边,一手抱着小花,另一只手翻着医疗手册,嘴里默念背诵。 想到这批学员马上要结束实习期,分配到各生产队卫生室工作,方圆既有任务结束的轻松感,又因将失去带孩子的帮手,而有点烦心。 她想周末还是要回去一趟,让大姨帮着打听县城里有没有想□□人家,县城条件肯定比农村好,如果有家庭要□□,小花跟着落了城镇户口,以后也能享受商品粮供应。 天气闷热,她怕爱丽在户外太久会中暑,出去找了一圈,问了几个孩子,都没看到爱丽。 她工作忙没有太多的时间陪着爱丽,她在外面待的时间更长了,只有饭点和晚上睡觉的时候才能见到她。 方园这几个月给公社社员看病,帮他们治愈小伤小病,去除陈年旧疾,大家都很承情,平时除了送些蔬菜野果,也会叮嘱家里的孩子,多看顾爱丽,让着她一些,这样倒把爱丽宠成林关公社的小霸王,身后常常跟着一串孩子,上山下地,四处捣乱。 除了河边,林关公社这一带她差不多都跑遍了,跑动多了,除了黑了好几个色度,身体倒是越来越结实了。 之所以不敢去河边,是因为不久前发生的一件事。 天热以后,孩子们就喜欢往河边跑,一次她和一群孩子去河边玩水,一个小男孩不小心滑落滚到河里,差点溺毙,幸好被路过的社员救上来,把奄奄一息的孩子送到卫生院。 方圆给孩子实施急救,孩子苏醒过来以后,把他交还给吓破胆的父母。她听说爱丽也去了河边,当时惊怒交加,把在门后躲躲闪闪的爱丽拉过来,按在腿上,在她小屁股上啪啪啪,抽了好几下,爱丽嚎啕大哭,涕泪横流。 方圆嘱咐过爱丽很多次,绝不能去河边。那条河里每年都要淹死人,是公社孩子的禁地。她怕不重罚,爱丽还会再去,酿成后果就晚了。 爱丽本来被小伙伴淹水吓到了,跟着又被姐姐打一顿,当天晚上就发起高烧,方圆不禁又有些后悔,她带了爱丽几个月,只是照顾爱丽生活,却不知道怎么教导她。 她本来是打算今年夏天送爱丽去乡小学跟着上课,她自己也是五岁就入学的,只是因为小学停课,她打算也落空了。 爱丽生病的时候,她一直陪在她身边,和生气不理她的小妹妹说对不起,耐心告诉她,为什么不让她去玩水,告诉她姐姐爱她。 终于把犟脾气的小丫头哄回来。后来她偷偷尾随几次,爱丽确实不往河边跑了,她才放心下来。 ———— 方圆还在路口张望的时候,突然前方跑过来一个社员,大汗淋漓,满脸焦急的对她说:“方医生,快,前面关帝庙好多人受伤,你快去看看吧!” “ 发生什么事情了?”方圆问道。 “一群红卫bing冲过去要把关帝庙拆了,乡老赶来阻止,两边人就这样打起来了。” 又是红卫bing,这群亢奋的年轻人近来没少折腾,前两天刚听说把乡里一座百年历史的廊桥砸了,今天又跑去关帝庙闹。 听到有人受伤,方圆也很是着急,她进去叫了小林一起跟上,背上保健箱就往关帝庙方向跑去。 两人到了以后,发现现场闹哄哄的,公社大半的人都集结在这里了。 林关公社的关帝庙有百年历史了,这里原本香火旺盛,大家初一十五、出远门、遇难事都会来这里拜拜。前几年破除迷信,很多人来的少了,但老人们还是定期会来烧香,帮着庙祝打扫,捐点香火钱。 今天红卫bing气势浩荡的冲过来,抡起木棍、铁锹把关帝庙一顿打砸。 等收到信的乡老赶到时,发现关帝庙的牌匾被红漆涂成了最高领导人万岁几个字,殿内的顶上和墙壁的彩绘被刮得一塌糊涂,庙祝倒在门口,脸颊红肿,身上都是脚印,而这群毛孩子正要把铁锹往关帝爷身上招呼。 赶到的这些人看到这个场景,个个气得头顶冒烟,直接上前和红卫bing干起来了,红卫bing们被打的措手不及,也不去管谁是谁,直接挥棍还击,陆续赶来的人见老父、乡邻被毛孩子打倒,又冲了上去,就形成了一场混战。 方圆赶到的时候,地上已经躺倒了好几个人,公社的领导也都到场,正声嘶力竭的喊话,让大家赶紧住手,民兵队也来现场维持秩序,终于把双方人马拉开了。 方圆和小林赶紧上前,给倒地的伤者检查,先给年老伤者处理,头破血流的先纱布包扎,伤筋动骨的让人看住先不要移动,几个捂着肚子打滚的,要先检查是否有内出血,这边忙着救人,那边双方人马被拉开后,还在叫嚣对峙。 第48章 “你们这些小毛孩子, 竟敢打上关帝爷爷,你们这是惹了大祸了。”一个乡老痛心疾首道。 “关帝爷, 下个雷劈死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畜牲吧。”看着关帝庙里满目疮痍, 神像倒地, 平时虔诚的乡人气愤难消。 “这些都是剥削阶级的思想余毒, 我们破除封建迷信, 这是在把你们从错误的路上拉回来。”红卫bing头头一手插着腰,一手正了一下头上的解放帽,义正言辞道。 公社领导对这股风潮也有所耳闻, 知道中央和最高领袖人是支持这些红小兵的行动的, 他们也不能批评责罚, 只能耐着性子把双方激动的情绪安抚下来,免得造成更大的伤害事故,那责任就太大了。 方圆全心的救治处理伤员, 没有理会双方的争吵, 她组织旁边的社员把伤者用木板抬到卫生院,起身时, 看到红小兵的队伍里竟然有两个培训班的学员, 她的脸色更加难看了,漠然的瞥了他们一眼,扶着伤者就走了。 两个学员也看到方圆了, 他们这时才注意起满地的伤者, 顿时从狂热中冷静下来, 也有些后悔起来。 卫生室里外躺满了人, 路院长收到消息也匆忙赶回来,加上留在这里的几个学员,大家都忙着检查和治疗已经由方圆和小林两个初步处理过的伤者。 几个骨头挫伤移位的,由方圆和路院长两人给伤者正骨,方圆原先的正骨技术并不好,路院长反倒是这方面的专家,因为部队里军人训练的时候扭伤的很多,他的经验丰富,方圆这几个月受到他的指点,正骨技术也突习猛进。 一番忙乱过后,轻伤员被家属抬回去,情况严重的,还要留在卫生院观察两天,方圆空下手的时候,天色也已经晚了,她嘱咐了几个学员注意的问题,带上东西就准备回家,几个小时高强度工作下来,她现在也十分疲惫了。 出门的时候,看到参加红小兵的两个学员站在门口有些踯躅,估计已经回来一会,不敢进去。 方圆没有理会他们,径直出去了。 “方医生。”一个学员叫住她道,“我们并没有错。” 方圆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有没有错不用和我说,你和里面的伤者去解释。” “我们没有参与打人,我们只是去破除封建迷信,把庙砸了。”另一个学员解释道。 “我看到的是,你们作为医务工作预备人员,在满是伤员的情况下,你们当时考虑的不是救治人员,而是继续参与打砸,如果连这点医者的自觉和责任感都没有,你们是没有资格进入医生队伍的。” 方圆沉声静气的说出自己的意见。 “你凭什么说我们没有资格,我们受生产队推荐参加卫生员培训,我们辛苦学习这几个月,你说没资格就没资格吗?”刚才说自己没有错的学员,听到方圆这番话,激动的嚷道。 “我们做的确实不对,当时应该帮助救人的,但是那些人和我们有矛盾,他们也不肯让我们接近的。” “不用给自己找理由,方医生刚才说的话我也听到了,她说你们没有资格,并没有说错。你们有意见可以向公社领导反应,但卫生院已经不欢迎你们了,你们回去吧。” 路院长不知何时出来,听见了他们的对话,此时沉着脸对两个学员说道。 “你不能赶我们走,我们参加红小兵行动,并不是流氓斗殴,你这么做,是对我们红小兵组织有意见,是破坏gm同盟,我会找组织要说法的。”学员面容充血的威胁道。 路院长气得脸色发青,“你们找谁来,都不能改变我的决定,我说你们并不适合加入医务工作行列,并没有说错。” 那个学员最近听多了鼓动的语言,觉得自己真的能当家作人民的主,只要有热血,就能推倒一切,他只身上前,就要和路院长动起手来。 路院长一个干净利落的擒拿手,学员已经被他反制,路院长用力一推,他踉跄的向前扑去。 卫生院里还有几个伤者的家属,他们今天和这些红小兵们刚结下梁子,刚才见这两人戴着红袖章已经有冲上去教训的冲动,碍于他们是这里的学员,才忍耐下来,没想到其中一个竟然还敢和路院长动手,不过不等他们围上去救援,那个学员已经败下阵来。 另一个学员扶起狼狈倒地的学员,抬头看见围上来的几个社员,他们脸上露怯,渐渐后退,一个机灵转身撒腿就跑了。 有社员追出大门口,看着他们远去的背景,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 “路院长,原来你还有这么一手啊!”方圆佩服道,不愧是部队出来的,不过她也有些担心,“你刚才没必要和他们撕破脸,这些人现在脑子里没有理智,谁也不能预料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 “我只做我该做的。反正这样的人,是绝不能留在我们卫生院的,至于公社和卫生局会不会发给他们行医证,给他们安排工作,我就管不了了。”路院长脸上还有些余愠。 方圆理解的点点头,出门回去了。回到家没有看到爱丽,她又出去找了一圈,都没有看到她,方圆先回去烧火做饭了,希望闻到饭香,小丫头能知道回家。 她刚把米放下锅的时候,就听到外面嘻杂的声音,擦了一下手出去,看到爱丽带头走在前面,后现一串的孩子,像蚂蚁搬家,一起扛着一把大刀吭吭哧哧的过来了。 方圆看得目瞪口呆,这不会是关帝爷的青龙偃月刀吧?! “爱丽,你们这刀是哪来的?” 爱丽指了指身后的小伙伴一起扛着的长刀,洋洋得意道:“这是我找到的宝物,他们帮我带回来。” “爱丽,我们放哪里?”大米黑一道白一道的脸上流下混浊的汗水,被大刀压弯了腰,喘着粗气问道。 “放在我的房间里。”爱丽走在前面,就要进屋。 方圆慌乱拦道:“等,先等一下。” 她看着爱丽,“你们是不是去过关帝庙了?这刀是从那里拿回来的吧,这不是我们的,你不能放家里,我们要把它还回去。” 爱丽跺着小脚,竖着眉毛气呼呼道:“这是我的,是我捡到的。” 方圆压着心里的怒气,拼命告诉自己,要耐心、耐心,“如果被人发现你把关帝爷的宝刀拿回家里,会把你抓走的,因为这不是我们的东西,不能拿回来。” “他们都拿走了,有铁锅子、有帽子。”爱丽举着小指手细数道,她说的铁锅子是香炉,帽子是关帝爷的头盔。 自从关帝庙被打砸了以后,庙祝也被赶离了,里面的东西扔的满地都是,公社领导经过商量决定,这里以后改建成其他用途,不能再搞封建迷信的行为,民众去整理的时候,顺手把一些小东西拿回家里,只是青龙偃月刀太大,而且也不敢融了做其他作途,就没人拿,结果被爱丽领着一群小屁孩扛了回来。 “你拿刀,就是不对的。你如果被抓走了,被关起来没有饭吃,我可不管。”方圆不知道怎么办,只能继续威胁。 “我找大哥哥,他是警察叔叔,他会保护我。”爱丽歪着脑袋想了一下道。 方圆气得都快揪头发了,“他如果知道你把刀拿回来,也会说你做得不对。” “爱丽,我们累死了,要回家吃饭了,你自己拿进去吧。”大米率先把刀放下,后面几个孩子也松手,大刀哐的一声掉到院子里的泥地上。几个皮孩子一溜烟跑不见了。 爱丽突突的跑到大刀边,用力拽着刀柄,想把它拖进去,结果大刀纹丝不动。这把大刀足有二十几斤重,亏得刚才几个孩子能一路扛过来。 “黑炭,快过来。”爱丽朝屋里探出脑袋的黑炭挥手招呼道。 黑炭喵的一声,踮着猫步慢慢的踱过来,离大刀一米远的距离就停下来了,眼睛望着刀具,出于动物的本能,有些恐惧的喵喵叫着,抬着小脑袋看着方圆。 爱丽跑过去把黑炭抱起来,“你帮我一起把它抬进去。” 黑炭在她的怀里不舒服的叫着,挣扎着要下来。 方圆脑袋还突突跳着,这么重的刀,关帝庙不近,她扛过去也累,不知道是让它在院子里放一晚,还是先拖回进屋里再说。 看着天真的毛丫头还试图通过一只小猫咪帮忙扛大刀,她看着有些哭笑不得。 方圆闻到饭香飘出,连忙转身回屋,不管怎么样,先吃了饭再说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干体力活。 爱丽从方圆的手里夺过自己的小饭碗,拿着勺子跑到屋子外面,她担心她的大刀被人偷走了。她蹲在大刀旁边,把碗放在地上,用勺子挖着米饭往嘴里塞。 地上掉落的米粒被走过来的小鸡啄了去,小鸡吃上瘾,又把脑袋往她的小碗里伸,爱丽看到,拍了小鸡一下,大叫道:“姐姐,小鸡偷吃我的饭啦!” 方圆闻讯出来,把她的小碗从地上拿起来,“谁让你好好的饭桌不待,非要跑外面吃。快进去吧,你这刀啊,没人会拿的。” 爱丽不放心和回头看了几眼,才跟着方圆进去了。 方圆给爱丽夹了一筷子青菜,好奇的问她:“这么大的刀,你拿不动,又不能玩,你扛回家里有什么用?” “等我吃饱饭有力气,我就能拿起来了。”爱丽道。 “那你等着吧。” “我要用大刀把大树都砍了,然后我们家就有柴烧饭了。”爱丽昂着脑袋畅想道。 “谢谢你呵,我们家柴火足够,不用你辛苦去砍树。”陈南方每次来都会把柴火备得足足的,现在只有得多,不会少。 “癞头不听话,我就用刀吓他,他就听我的话了。” 癞头是另一伙孩子的头头,一向和爱丽他们不对付,几个孩子撞到一起,都要互啐对方一阵。 “没想到你已经想到这么多用途了,不过待会吃完饭,我还是要把刀还回去。”方圆瞟了她一眼道。 “哇呜……”爱丽扔下勺子,张大嘴巴哭起来。 第49章 陈南方向老程和小许各抛了一只香烟, 两人喜滋滋的拿起来,起身一起走出办公室, 来到走廊处,靠在廊柱上相互点了香烟,开始吞云吐雾。 “小陈, 还是你单身好,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平时还能抽点烟喝点小酒。我们这种拖家带口的,一到发工资日子,家里那位就要把我口袋翻空,一点烟钱也不给留下。”老程仰着头狠狠的吸了一口香烟, 享受着烟草带来的松驰感。 “程大姐上次和小月不知道怎么交流的,结婚的时候本来说好每个月给我留两块钱烟钱,现在工资她全没收了, 说是以后养孩子要花钱的地方多。唉, 现在孩子的影还没见着,我就已经是这待遇了,真有孩子以后,那日子不知要过成什么样。”小许气闷道。 “哈哈,都怪我们家那口子, 她教唆的小月。”老程哈哈笑道, “看看我的样子, 你就知道以后你会过成什么样子了。” 老程现在每天口袋空空如洗, 他的爱人也是有工作的, 平时两夫妻忙完单位的事,回到家也要一起干家务,带孩子,因为两家的老人都在乡下,他们还要省下钱来给农村的父母贴补一点生活费,日子过得也不宽松。 陈南方看着两人,吐了一口烟圈笑着道:“你们大事都完成了,我还要攒钱置办三转一响。” “对了,你一到周末就不见人影,是找着对象了?姑娘哪里的?”老程好奇的问道。 陈南方笑而不语。 “跟我们还保密?”小许也兴趣盎然的打听起来。 “到时候该出份子钱了,会通知你们的。”陈南方哈哈笑道。 “这么说是真的找着了?”老程夹着香烟朝陈南方靠近,轻声道,“有了就赶紧打报告,向领导申请婚房,免得到时候房子没着落,置办了三转一响也没地方放了。” “我们单位要领了结婚证才能申请分房,前面还有一堆人等着呢,猴年马月才能轮到我。”陈南方哂笑道。 “所以让你动作快一点,你早申请,早排上队,到时候有房子漏出来,你能马上顶上。你是获过二等功的转业军人,这都是加分项。自己的事,你可上点心啊。”老程语重心长道。 “哎,我也在等着这房子呢。”小许吐了口气,沮丧道,“我现在还住在爱人单位的单身宿舍,感觉自己像入赘似的。” “别站着说话不腰疼,有得住就不错了,你还嫌弃上了。你看我们局里的小林,结婚两年,现在孩子都一岁了,还和父母兄弟七口人挤在四十坪的老房子里。” 陈南方抽着烟,陷入了沉思,现在住房紧张,房子都是单位建盖分配的,极少私人房产交易,即使有,他也没这个钱置办。虽然重活了一次,不管上辈子赚了多少钱,但在这个做生意还是投机倒把的年代,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来钱的办法。 不过现在倒是可以去拾点漏,为以后的日子存点家底下来。 想到以后和方圆两个人的生活,他嘴角轻启,不自觉露出笑容来,虽然未来的丈母娘对他不满意 ,他总会想办法让她接受自己。 “现在这群学生真是胆大包天,哪里都敢闯,打人砸东西还得到中央支持,上面明确指示,要求我们不得干涉、镇压,你说,这叫什么事?!”老程郁闷的吐槽道,香烟已经燃到烟屁股了,他两指夹着,还舍不得丢掉。 “县中学的校长前两天就被他们学校的学生打了,我们也不能出面,你说我们这公安干的有什么意思。”小许重重的捶了一把廊柱道。 “我们凭自己良心做事,不让我们管的,我们不能强行干涉,但是真碰上了,能帮还是帮一把。”陈南方沉吟一下道。 老程两个点点头。 陈南方给小许扔了一支香烟,再把剩下两根烟连同烟盒一起扔给老程。 小许笑着接过,点燃又抽了起来。 “天天抽你递的烟,下次我们份子钱包的厚一点。”老程笑眯眯道,他把烟盒往衣服口袋里一塞,打算省下来下次吸。 “是是,份子钱我爱人掏的,可以多包一点。”小许呵呵笑道。 陈南方从县公安局走出来,打算先去趟邮局寄信。 在部队的时候,他营级工资每个月能拿到135块,外加10%的工龄补助。转业以后,他的薪水缩水了一半,每个月只有85块。以前他工资大半都寄回家,他在部队吃穿不花钱,老家的父母兄弟靠工分过日子不容易,现在他也要为自己存钱了,方圆和他在一起,不是来过苦日子的,他要尽量给她创造好的生活条件,让她舒适的生活。 他转业到余阳县工作,家里父母并不知道这是他自己争取过来的,还以为是国家分配,是没办法的事。不过还是几次来信劝他,最好能想办法把工作调回去,不然几年也见不上一面。 陈南方心里对父母还是有一些愧疚的,梦里的那段记忆,他残疾回家后,家人对他都还是不错的,只是他自己走不出心里的那道坎。这次他从部队出来,也没有回过老家,算起来他已经有三四年没有见过亲人了。 他也知道让父母千里迢迢来这里看他,是不现实的,不说花费,这么大老远的路,父母只字不识,根本出不了门。他只能多写信,把自己的一些情况告诉家里人知道,免得他们牵挂。 他信里也提到,自己找到了合意的好姑娘,希望年底前能把人娶回家来。 “公安同志,快去看看吧,那群红卫bing闯进老胡家里,不知道出什么事了。” 陈南方正把信塞进邮筒里,就见一个人冲过来,拉着他的袖子慌张的叫道。 跟着来人到了马路边的一间居民房前,门口已围满了人,陈南方沉思一下,还是进去了。 他到的时候,这群红卫bing正昂着脑袋往外走,经过看见他的时候,停了下来,目光狂热,似乎等待陈南方指责,他们再予反击。 陈南方无视这群人,直接朝内堂走去,他担心里面的人出事。 这家的主人胡老,原是县城一间当铺的掌柜,解放后关了店铺,他被安排到街道上班,负责打扫街区厕所卫生工作,他养着一把长胡,二十几年来精心收拾,每天打理修剪,现在一把灰白的胡须已到胸前,如果再换上长衫,还是颇有风范的。 只是祸从天降,不知道怎么这群红卫bing突然闯入家中,把他的胡子也作为破四旧的对象。几个人按着他,一个小头目拿着早就准备好的剪刀,一把就把他的长胡须全给剪了,他当时吓傻了,反应过来以后,哀恸的像是失去心爱孩子,坐在地上饮泣。 陈南方过去扶他坐起来,问询一番,见他只是被剪了胡子,没受其他伤害,他也就放心了。 这群红卫bing看他见来,在原地停留了一阵,看陈南方没什么反应,他们就得意的出门去了,陈南方抬头的时候,不经意间瞥见跟在后面有些躲闪的少年。 他凝眉快步走了过去,一把抓住那个少年,喝道:“大毛,你在这干什么?” 大毛刚才看到陈南方的时候,就有些心虚,见被发现,他梗着脖子,气弱地道:“我现在是红卫bing的一员,我跟着组织一起行动。” 陈南方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大毛顿时噤声。 “徐新国,快走!”小头目停了下来,盯了陈南方一眼,挥手向大毛招呼道。 “我先送你回家,待会再收拾你。”陈南方拎着大毛,轻而易举就把他一脚凌空的拖走了。 “你想干什么?”小头目挥着胳膊怒气冲冲过来喝道。 “对,你想对我们同志做什么?”其他红卫bing也起哄道。 “我是徐新国的姐夫,我想问你们想干嘛,现在处理家事也得问问你们的意见吗?”陈南方冷嗤道。 “我们红卫bing组织都是gm的最忠坚的一份子,只有国事没有家事,你别想拿着身份压制我们同志的gm热情,我作为他们的领头人,是绝不会同意的。”小头目叫嚣道。 一群打了鸡血的神经病。 陈南方挥手直接把他推开,拎着大毛就往外走。 一群人见此马上围了上来,陈南方把大毛放下,直接上手,一手一个,拽着两个红卫bing直接扔出门去。 后面围上来的人也逃不了被扔的命运,一群十来个蛮撞青年,没几分钟就被陈南方全都收拾了,扔在路上堆成一圈。小头目也被扔了一个狗啃泥,他抬头叫嚷道:“你给我等着,我们不会放过你的。” 陈南方过去,把他拉起来,直接把他的红袖章给扯掉了。 “拉大旗作虎皮。”陈南方冷哼一声,“我经信人举报,现场抓获一群打着gm旗帜,入室抢劫的犯罪份子。你是不是跟我回公安局一趟,把事情说清楚。” “你,你胡说。你敢抓我,我们下一步就把你们公安局砸了,你们这群公安栽赃陷害gm同志,你就是混入队伍的反……” 话还没说完,就被陈南方一巴掌打歪了脸,他看着这个穿着绿军装,尖嘴猴腮的小头目,冷笑道:“最高领袖说过,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你这虚张声势的孬样,可不就是反动派、纸老虎!” 第50章 周围群众见一帮红卫bing被打, 纷纷指着他们笑了起来,其中有几个胆子大的,直接拍手称快。 这段时间,他们被这群无法无天的家伙们折腾, 早就心生愤闷,视他们如蝗虫过境。 老胡也从屋子里出来, 他的一把胡须尽失,剩下一些灰白的胡茬, 显得十分的落魄狼狈。 “公安同志, 我要报案, 我家里遭窃贼了。”他恨恨的盯着小头目, 突然出声喊道。 陈南方有些惊讶的看了他一眼,他刚才只是随便给对方安一个罪名,只是为了先出手为强, 让这些人顺溜的赶紧滚蛋,没想到老胡竟然真的要报案, 如果没有证据,他也不能随便抓人, 特别是现在这种敏感的时期。 老胡看了陈南方一眼,点了点头道:“我家里本来放了两张1市斤红糖票和一张缝纫机票,刚才我找的时候,发现没有了。” “胡老头, 你什么意思, 你自己东西丢了, 想赖在我们头上?”小头目冷笑道,他指了指陈南方和老胡,“你们是兵匪一家,休想用这种下流的手段,来栽赃陷害我们同志。” 陈南方看了老胡一眼,看他眼神坚定而愤恨,相信了他说的,转头对这帮七零八落的红卫bing道:“谁拿的,赶紧交代,不然都跟我回局里,一个一个审问过去。” 几个人刚从地上爬起来,本来心有怯意,听陈南方一说,发现自己无辜受陷害,热血又涌了上来,叫嚷着朝陈南方冲过去。 周围的群众一阵惊慌,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帮忙时,只见陈南方举手抬足之间,凭一人之力,瞬间把这群乌合之众再次掀翻在地。 陈南方朝众人瞥了一圈过去,发现其中一个罗圈腿不像其他人那样义愤填膺,反而有些心虚躲闪。 他直接走过去,把人揪了出来。 “是你自己拿出来,还是我来搜身?” “公安同志,你不能听他造谣,这种走资派份子,就是想破坏我们内部团结,用心险恶。” 陈南方戏谑地看了他一眼:“最高领袖说过,实事求是。你要证明自己清白就把衣服脱了,让我搜查清楚。” 罗圈腿紧张的捂着上衣口袋:“我本来身上带了这些票,肯定是被这老头看到了,趁机陷害我们。” “我的这几张票,是我侄女要结婚,托我找人收过来的,我在上面做了红印记号,不信你拿出来看看,是不是有红印子。”老胡指着他的口袋道。 “罗三,你真的拿了?”小头目吃惊的看着同伙,有些不可置信的道。 “我,我没拿,这是我自己的,我在上面留的红印子。”罗圈腿干脆从口袋里拿出三张票据,拿在手里扬了扬,咬死了是自己的。 陈南方上前,直接从他的手里把票据夺过来,看到几张票据的右角边上果然有道红印子。 “你是自己跟我走,还是我把你拷回去?” “我说了,这是我自己留下的,你凭什么抓我?”罗圈腿还在挣扎强辩道。 “这不是普通的红印子,是半枚沾了红泥的指纹,你要证明自己清白,回局里后,也让你十个手指头都印一次,看是不是和这上面的半枚指纹相符。” 罗圈腿这下彻底蔫了下来,抖着腿哀求道:“我是想没收了这些走资派的东西,上交给组织。” 罗圈腿加入红卫bing之前,是一个县里的待业青年,整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加入这个组织之前,他也不敢干这种小偷小摸的勾当,只是几次上人家里打砸以后,发现没人敢管,没人会来管,他的胆子马上变大了,上一次到一户黑五类家里,别人在砸瓷瓶撕古画的时候,他发现暗处藏了两根金条,当时直接拿起来揣口袋里了。 这次也一样,其他人在剪老头的胡子时候,他趁机四处翻找,从柜子里翻到三张票据,其中一张竟然是缝纫机的票子,他喜出望外,这可是比金条还好的东西啊,他照旧私藏了起来。 没想到这次会碰到公安到现场,一个人就把他们一群人打翻了,他现场被抓住,这下可真是后悔不已、惊恐交加了。 “就是一群打着gm旗号的败类!” “小混子快滚吧!” “上次我家豆油少了大半瓶,不知道是不是这伙人偷的。” “对,我家也少了两个地瓜,肯定是他们趁乱摸走的。” 群众情绪激动,不似之前怕惹祸上身的样子,现在恨不得上前揪住他们揍一顿。 陈南方没有理会其他人,他推了罗圈腿一把:“走吧,还等什么。” 罗圈腿低头缩肩走在前面,陈南方转头对老胡道:“你也一起去,你是报案人,要做笔录,还要核对你的指纹手印。” 老胡迟疑,伸手想捋一把胸前的胡子,抓了一个空,他重重的点了点头,“行,我跟你们一起去。” 剩下的红卫bing围到小头目身边,想征询他的意见,小头目暗沉着脸色,看了一圈周围指指点点啐着口水的人群,摆摆手道:“我们走。” 陈南方指了指躲在角落的大毛,“你赶紧给我回家,不准乱跑,我晚点再去找你。” 大毛点点头,一溜烟就跑了。 陈南方把人带到公安局,和局里的同事说明了一下情况,大家早就对这群红卫bing意见老大,这次证据确凿,迅速录笔录,办好手续,就把罗圈腿收监了。 出门的时候,老胡跟在陈南方后面,踌躇道:“陈同志,你住哪?” 陈南方愣了一下,“怎么,你还有事?” “我今天算是把这群红卫bing得罪了,你看,如果他们再来找我麻烦,我是不是找你?”老胡成分不好,今天被这群人剪了胡子顺了东西,本来是不敢声张的,但是心里实在气愤难平,再加上看到陈南方扇那小头目一巴掌,大快人心,知道这是一个敢惹事的公安,他才站出来举报,不过事后又担心他们回来报复。 报警也是没有用的,现在红卫bing被赋予了行暴的权力,真有事,也只能找眼前这位敢出头有武艺的公安了。 “我就住在旁边的公安宿舍里,你到时候问人报我的名字就行。”陈南方道。 “行行,那谢谢你了,今天多亏你,我这胡子才不白剪,票也能拿回来。”老胡这感谢的话已经说了许多遍了。 陈南方点头笑笑,先离开了。他还要赶去方圆家里,把大毛这熊孩子拉出来教训一顿,竟然敢掺和上红卫bing团伙了,惹得天怒人怨,以后怎么死都不知道。 陈南方是在见过方晓琴后,回到县里,隔三岔五的就会去徐家转转,看着有什么能帮把手的。 方晓琴对他一直是平眉冷眼,不理不睬,他也不以为意,照旧不请自来,现在纺织厂住宅区这一片对他都十分熟悉了,都知道方圆谈了一个公安的对象。 刘大娘和郝家的人也经常问及什么时候给两人办婚事。刘大娘还热情的和方晓琴谈论嫁妆聘礼问题,因为她家的芳芳也好事将近,方晓琴现在是怒火没处发,又不能逢人就解释,方圆没和这个没脸没皮的男人谈对象。 她和方圆大姨谈起这事的时候,直掉眼泪,觉得傻女儿走错路,以后有苦头吃了。方圆大姨听着陈南方的情况也不是很满意,但也一直劝妹妹相信外甥女的眼光。 大毛和小毛第一次见陈南方,和他们妈妈也是站在同一战线的,并不喜欢这个高大,脸上有疤痕的男人,觉得配不上自己的姐姐。 大毛和陈南方第一次见面还叫板了,陈南方笑着给他来一次举高高,把他从半空放下来的时候,大毛两腿直打颤,听陈南方说以后教他打拳,他想了想,咧着嘴点头。 后来他经常和陈南方混在一块,陈南方一群公安局的大老爷们打篮球、训练格斗也会让他参加,他就是在一边捡捡球,递递毛巾,也能自得其乐。 平时两个人经常下馆子,摸到郊外偷猎,大毛成为标配的小弟,哥前哥后的叫的欢实,只是陈南方试着让他叫自己姐夫时,大毛嘴巴如蚌壳,不肯应下来,他怕他上午叫姐夫,晚上就能被他妈赶出家门。 小学停课后,小毛还是天天蹲家里看书,偶尔去学校打听一下什么时候能复学,大毛如猴子出笼,再快活没有了,希望一直停课下去,这下不用担心小升初的考试,不用害怕拿着红灯笼回家以后,吃上一顿竹笋炒肉。 他和陈南方学了几手格斗技巧,就有些跃跃欲试,平时找身边的小伙伴比试一场,但他们几个人本来武力值就低,打起来也没意思。后来看到光明正大打砸的红卫bing,他羡慕的不得了,天天上门要报名参加,但是人家还嫌他小,不肯收他,他就每天等在门口,他们有行动的时候,赶紧屁股后面跟上。 即使他们发现几次,也没有阻拦,后来也默认他跟着一起行动了。不过这次不凑巧,他跟着去的时候碰上了陈南方。 大毛心里也心虚的很,虽然他看着红卫bing们嚣张无法纪的样子羡慕,但是内心也知道这有些不对,所以碰上陈南方的时候,他才会害怕。 见红卫bing几个人围攻陈南方的时候,他刚要跑上前帮忙,谁知道他这个未来姐夫真的是神勇难挡,一人就把他们一群人全干翻了,大毛既佩服自豪,又更加担忧,不知道陈南方处理了这些人以后,打算怎么收拾他。 陈南方走进巷子里的时候,正好碰上下班回家的郝师傅,郝师傅拎着一包油纸慢腾腾的踱步回来,看见陈南方,他脸上咧开一个笑容,“我打了猪头肉回来,待会来家里喝酒,喝好以后我们再下一盘。” 虽然方晓琴不待见陈南方,他却和邻里们处好了关系,郝师傅就是他的象棋棋友和酒友。 “行。今天让你两子,看你能不能赢回去。” “呔,你这小子敢说起大话,上次是谁铩羽而归的。”郝师傅嗤笑道。 第51章 陈南方到了徐家的时候, 大毛看见他进来, 急忙后退一步, 双手交叉挡在胸前:“你不能打我,不然,我, 我告诉我姐去。” “打算告小状?真能啊,如果我告诉你姐她们,你参加打砸斗殴,你想她们会怎么做?”陈南方耻笑道。 “红卫bing行动是有组织有纪律, 受到中央保护的。”大毛拧着脑袋强自辩解道, 他跟着屁股后面几趟,听多了那些人的言论。 “你不仅没长眼睛,脑子也是摆设。如果你现在还认为这是对的事, 那我真得给你好好醒醒脑子了。”陈南方捏着硕大的拳头,慢慢走近。 “姐, 姐夫, 我不参加了还不行嘛。”大毛又退了一步, 被后面的桌子挡住了去路,退无可退之下, 他举手哀求道。 听到他叫姐夫, 陈南方心里不由一喜,但随即又拉下脸来, 这小家伙真的不能给一点好脸色, 不然永远不吃教训。 “哥, 他还不是我们姐夫呢。”小毛从厨房里出来,不满的看着他哥道。 他现在在家里没上学,有时会帮着做一点家务,他妈回家之前,他会帮忙把米饭先烧上,菜洗了,等着方晓琴回来烧。 方晓琴有时还把粮票和副食品票交给他,再给他点钱,让他去买菜。这个倒是把大毛羡慕坏了,几次都想从小毛手里挖点钱出来,不过小毛很仔细,还在小帐本上记帐,每次钱多下来,都会交还他妈手里,方晓琴对他也很放心,对这个小儿子贴心和能干感到十分的窝心。 “就快是了。”陈南方道。 “什么就快是了?”方晓琴踏进家门,看到高大的陈南方伫在堂屋里,脸色沉了下来。 大毛和小毛面面相觑,不敢应答。 陈南方尴尬的笑了笑,摸了摸脑袋讨好道:“阿姨,你回来了,工作一天辛苦了吧?” 方晓琴没有理他,对大毛道:“你今天没出去乱跑吧?现在外面乱的很,你可不许跟着瞎胡闹。” 大毛看了陈南方一眼,见他没有揭穿自己,连忙朝他妈摇摇头。 “阿姨,我找大毛有点事,我带他出去走走,晚点再把他送回来。”陈南方对方晓琴道。 说完,揽上大毛的肩膀,直接把他拽了出去,大毛一丝反抗的想法也没有,低着脑袋乖乖的跟上了。 两人刚要跨出门口,方晓琴皱了皱眉头,开口道:“后天周末,方圆大姨会来家里,你到时候也来一趟吧。” 方晓玉听妹妹提及的时候,就一直想见陈南方一面。 陈南方听了以后,喜出望外,用力的点头:“诶,到时候我一定一早就到。”安排他见大姨,这是未来丈母娘逐渐认可他的讯号啊。 两人出门以后,大毛仰着头看着乐得找不着北的陈南方,心道,这下应该不会下狠手收拾自己了吧,后来证明,他太想当然了。 大毛回到家的时候,胃已经吐得空无一物,人还在眩晕状态,一双眼睛转着圆圈,似乎还处在刚才被抡成大风车的样子。 方晓琴看着他的样子,有些担心的问道:“和他出去干什么了?回来成这副模样,他没欺负你吧?”说完她自己想想也不可能,这人现在还不敢露出狐狸尾巴,只有巴结他们的份,以后就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了。 大毛听他妈这么一问,连忙摇头,他可不敢说自己被欺负,不管是陈南方把他参加红卫bingr的事告诉他妈,还是陈南方知道他告状,都是让他吃不了兜着走的情况。 陈南方和郝师傅啜着小酒,旁边郝勇坐陪,燕子把一盘盘菜端上来,饭桌上一盘切得薄薄的猪头肉、一份韭菜炒鸡蛋、一份土豆丝再加一碗冬瓜汤,现在来说,已经是十分丰盛了。 “怎么样?方会计还是没留你吃饭?”郝师傅干了一杯酒,眯着眼睛看了看陈南方,笑着问道。 “知道你这里伙食好,我特地来蹭一顿饭。”陈南方不以为意的哂笑道。 “没见过你这种毛脚女婿的,不是人家领着,而是自己找上门来,如果你不是穿着这一身制服,我们说不定就把你当骗子了。”郝师傅指了指他笑道。 “升营长以前,我是干侦查兵出身,喜欢先探清路,寻求主动出击。”陈南方玩笑道。 郝师傅朝他竖竖拇指,“我就是佩服你们军人!” 陈南方举杯,示意了一下郝勇,郝勇连忙拿起杯子,爷仨干了一杯。 “郝勇兄弟现在还是搬运工?”陈南方问道。 “可不是,一直干着普工的活。”郝师傅叹道。 郝勇红着脸不语。 “找机会还是要转技术工种,钳工、铣工都行,我到时候帮你打听一下。”陈南方想了一下道。 “你有办法?”郝师傅顿时瞪大眼睛。 郝勇也一脸希翼的看着他。 “陈公安,如果你能把我们小宝爸调到技术岗,我们全家都记得你的恩情啊。”燕子拿起酒瓶连忙给陈南方倒了一杯,热情的看着他道。 在郝师傅家吃过几次饭,这个年月能招待陌生人吃饭是十分不容易的事,陈南方倒也不少这几顿饭吃,不过也十分承情,记在心里。 之前工作需要,和红星机械厂的党委书记接触过,他也是参加过yue战,刚转业分配企业当一把手,两个认识后十分投契。红星机械厂在余阳县郊,是南阳市下属企业,之前听他提过今年有招工指标,还开玩笑问陈南方是否有兄弟,可以给他留一个名额。 陈南方当时不在意,这段时间和郝家父子相处,觉得和他们投脾气,郝勇虽然木讷些,但是为人还是十分实在勤快的,能帮把手,他就想帮一下。 “我也没把握,我先去问一下。”陈南方不敢把话说死,免得事情没办成,白让对方失望。 “不敢成不成,我们都领你的情。” 郝师傅朝郝勇使了一个眼色,两父子一起举杯敬了陈南方。 郝大娘在一边给小孙子喂饭,听着他们的话,高兴的放下碗筷,招呼燕子接手,道:“我再给你们炒两菜去,今天留陈公安多喝两杯。” 说完乐颠颠的进了厨房。 陈南方要阻拦,被郝师傅拉住了,“让她忙活去,来来来,我们再干一杯。” ———— 方晓玉一大早起床梳洗打扮,陆拥军坐在饭桌上大口喝着稀饭,瞟了她一眼调侃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你要相对象呢,你是人大姨,不是小姑娘,臭美什么!”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洗脸手背都不会湿,一双臭袜子可以穿一周。”方晓玉给了丈夫一个白眼。 “去了以后别瞎挑剔,男方人品好就行。”他叮嘱道。 “你也一起去多好,帮着掌掌眼。”方晓玉坐下来,端起一碗稀饭,倒了一点榨菜进去吃了起来。 “以后总有机会见面,今天我还有事,要去市里一趟。” “记得把我收拾好的东西带给你儿子,问问他,都毕业了为什么还不回来?”方晓玉道。 “他正赶上这股风潮,分配的事恐怕有点悬了。”陆拥军沉吟道。 “工作可以慢慢打听,让他先和那个卢鹂断了,现在对五类子女打击这么大,不许他们再来往。” 陆拥军没有应答,不过也不像以前那样反驳回去。 方晓玉拎着两块素色布料和大儿子从部队寄回来的旧军服出发去妹妹家。 刚到巷口国营理发店前面,就看到从前面过来一辆驴车,上面坐着方圆两姐妹。 方晓玉高兴的迎过去:“你今天怎么回来了?” 看见方圆怀里抱着一个女婴,她惊道:“这,这是谁的?” 说完带着怀疑的目光望了一眼外甥女,不过马上推翻刚才在脑子里闪过的荒唐的想法。 “大姨。”方圆在这里碰到方晓玉,也很高兴,她和驾着驴车的社员道了一声谢后,从车上下来。 方晓玉正伸手要把爱丽抱下来,谁知她一手撑着车板,自己直接从车上跳下来了。 “小心摔着!”方晓玉担心的扶着她道。 爱丽和方晓玉不熟,不让她扶,走过去拽着方圆的裤子道:“姐姐,我的糖呢。” 方圆她们今天是搭公社的驴车过来的,爱丽一路上十分不老实,为了哄她安静的呆着,方圆说她表现好的话,回来后给她买糖。 “晚点再带你去买,先叫大姨!”方圆推了推爱丽道。 爱丽瞥了方晓玉一眼,嘟着嘴巴道:“大姨。” “诶,真乖。”方晓玉高兴的摸摸她的小脑袋,爱丽直接躲开了。 方晓玉看着爱丽道:“长高了一点,又黑了,小姑娘再黑下去就不好看了。” 方圆无奈道:“整天在外面跑,叫也叫不住。” “对了,这孩子怎么回事?”方晓玉看着方圆怀里的孩子,直皱眉头。 “大姨,这是我们卫生院门口捡的弃婴,乡下没有合适的人家收养,想抱回县里,找你帮忙打听,有没有人要收养。” 方晓玉看了一眼孩子问:“是女孩吗?” 方圆点头。 “现在收养女孩子的人家少,不过我正好知道有一家要□□的,我去问问。” “真的?”方圆高兴的道,“大姨,小花以后的幸福就靠你了。” “孩子先给我。”方晓玉伸手接过小花后,斥道,“你大姑娘家的,去乡下几个月,突然抱着个婴孩回来,你名声还要不要了?” 方圆吐吐舌头。 姨甥几个进了巷子,穿行一段路以后,就来到种满梧桐树的纺织厂职工住宅区,方圆老远就看见梧桐树下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正不断整理着自己的衣服,她羞涩一笑,这不是陈南方么?他怎么等在这里了。 第52章 “大哥哥。”爱丽眼尖, 也看见了陈南方, 激动的飞奔过去。 陈南方寻着声音转过头来, 看到方圆她们,脸上先是惊讶,随即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十分开心。 他快步走过去, 一把把爱丽抱起来,扔到肩膀上,爱丽兴奋的咭咭笑着。 “你怎么来了?”方圆脸上微红,有些不自在的转头看了看大姨,她不知道,陈南方自己摸到她家里来,已经不知道来了多少趟了。 陈南方眼里满含喜悦, 他本来以为这周见不到方圆了, 昨晚心里还有些挂念, 没想到方圆竟然从乡下回来了,这真是意外之喜。 “是你妈妈约我过来,一起见见大姨。” 他忍着想拉起方圆的小手, 诉说连日的相思之苦, 端正了表情,对方圆旁边抱着一个女婴, 正满眼审视的打量着她的方晓玉点头招呼:“大姨, 你好, 我是陈南方。” “你怎么认出我的?”方晓玉想自己抱着个孩子, 以为陈南方不会认出来。 陈南方笑着道:“您和方圆她们长得都很像。” 方晓玉点点头,脸上的表情松驰,不像方晓琴,她对陈南方的第一印象还是不错的。外形高高大大,和方圆正好般配,虽然脸上有疤痕,但也没有真正毁容,而且看着周身的气质,感觉挺男子汉,挺有气慨的,是她欣赏的类型。 “走,一起去家里坐坐吧。”方晓玉招呼道。 方圆瞄了陈南方一眼,小声的微嗔道:“你都瞒着我干了什么?怎么我妈妈会约你见面的?” 陈南方咧开一口大白牙,含笑不语。 “别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邻居们都看着呢。”方晓玉对这对小情人道。 方圆连忙闪开,离陈南方远远的以后,再朝他调皮的吐舌讪笑。 陈南方眼珠子一颤,心情激荡,伸手扶住调皮的爱丽,脚步也有些酥软了。 方晓琴听到声响走出来的时候,看着几个人一起进来,她有些愣住了,看着大女儿问:“他通知你的?” 方圆马上否认,娇嗔道:“我是回来看你的,谁知道你把他也叫家里来了呀。” “快进去吧,堵在门口干什么?”方晓玉突然哎呀叫了一声,举起小花查看道,“孩子尿了,快快,你先接一下。” 说完就把尿到一半,吓得哭起来的小花塞到方晓琴的怀里。 方晓琴怔住了,傻傻的接过孩子,迟疑的看了一眼,“姐,这孩子哪来的?” 方晓玉从她的身边挤过去,进屋拿抹布把把裤子上沾的尿液擦了一下,才回答道:“问你女儿去。” “方圆?!”方晓琴大吃一惊,手脚都轻颤起来,惶恐的盯着方圆。 “你想什么呢。”方圆笑道,“这是扔在我们卫生院门口的弃婴。” 方晓琴的心这才放了下来,随即攒着眉头问道:“你把她抱回来干什么?难道你自己要养她?” “喏,小花就交给你和大姨了,你们想办法帮她找一个好父母。”方圆说完,先闪进屋里了。 方晓琴抱着孩子直皱眉,她看着还赖在陈南方怀里的爱丽,挤出笑容道:“爱丽,快下来,不要让客人抱着。” “阿姨,我不累。”陈南方连忙笑着道。 方晓琴未语,心道,我又不是怕你累着。 “我不,你就要大哥哥抱我。”爱丽搂紧陈南方的脖子,把脑袋依偎在他的肩膀上。 方晓琴看着五味杂陈。 “快进来坐。”方晓琴把自己收拾好,连忙招呼陈南方在狭小的堂屋里坐下来,她指了指妹妹道,“还站着干什么,快给陈同志倒杯水呀。” 方晓琴不说话,把小花又塞到方晓玉怀里,直接进了厨房。 “女儿养这么大,突然有个人出来和她抢,她舍不得。”方晓玉笑着对陈南方解释道。这几年妹妹当爹又当妈,对方圆有着依赖,又担心她所托非人,态度不好也不奇怪。 陈南方含笑点头,表示自己理解。 “爱丽,你这么喜欢这个哥哥呀?”方晓玉看着粘在陈南方怀里的爱丽,调笑道。 这个小外甥女和妹妹不亲,对她更是不熟悉,没想到和这个陈同志倒是处得挺好的,她心想,能招孩子喜欢的人,肯定坏不到哪去。心里对陈南方更加满意了一些。 “喜欢!”爱丽大声喊道。 陈南方看着怀里这个摇晃着小马尾的小姑娘,心里也一片柔软。 方圆从房间里出来,打开带过来的包袱,拿了一条干净的尿布出来,把小花身上尿湿的那条换下来。 方晓玉看着她熟练的动作,眯眼笑了:“这孩子给你练手了,以后自己生一个,你带起来有经验。” 方圆听了大姨的话,轻轻觑了一眼笑容快从眼睛里溢出来的陈南方,低着头,脸都红了。 方晓琴端了两杯红糖水出来,放到方晓玉和陈南方面前。 陈南方双手接过,连声道谢。 “大毛和小毛呢?”方晓玉问道。 “我让他们两兄弟去卖菜亭买菜了,半大小子了,也要给他们分派点活干。”方晓琴道。 方晓玉点点,她转头看着陈南方,笑眯眯的问起他家里情况,虽然已经听妹妹提过,她还是又问了一遍。 “你父母年纪大了,肯定希望儿女离得近一点吧?打算过几年有机会就调回去吗?” 陈南方沉吟片刻道:“当时转业分配工作,我是自己选择来这里。我没打算再回去,我相信以后交通会越来越便利,到时候两地来往也方便,我父母也可以过来看我,如果他们愿意,也可以留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 方晓玉好奇的问:“你有亲戚朋友在我们余阳县吗?你老家和当兵的地方都不在这边,怎么想到来这边生活?” 陈南方笑了笑,道:“我有一个老首长前年分配到县政府工作,当时是抱着投奔他的想法来的。”他不能把自己的那个梦告诉别人,不然方圆的长辈真会当他是神经病,只能把老领导拎出来作为理由了。 方晓玉点点头,没有继续打听下去,直接对妹妹道:“我看这个陈同志不错,你也不要再端着了,有什么想法和顾虑说一说,看陈同志能不能给你解答的。” “阿姨,我知道我条件一般,配不上方圆。”陈南方看着方晓琴,真诚的道,“但是我是真心喜欢她,我会一直爱护她,不让她受一点委屈伤害,请你相信我。” 方圆有些动容的望着陈南方,心里暖暖的。 方晓琴不以为然地道:“漂亮话都会说,以后的事谁能保证。” “两个人都处了几个月了吧,时间久了你不怕惹出闲话?如果你不同意,今天就说清楚,不然就把事情定下来吧,反正嫁人的事就是赌博,现在看得再好,以后也保不定出问题了。”方晓玉直爽地道。 “大姨,我可没说现在就嫁人。”方圆急忙道,和陈南方处对象是一回事,一听到嫁人的话题,她就有些慌张起来。 陈南方委屈的看着方圆。 “你什么意思?难道打算一直处对象不结婚?”方晓琴惊怒的望着方圆道。 “你信她说的?世上最不能听的话就是大姑娘说不想嫁人。”方晓玉嗤道。 方晓琴幽怨的看了看她姐,这也太心直口快了,外人也在呢。 “哇……”小花的哭声把众人注意力拉了回来。 爱丽不知何时从陈南方怀里下来,跑到方晓玉身边,拖着小花的两只小胳膊,作势想抱她。 “爱丽,你个淘气包,快放手,你把小妹妹都弄哭了。”方晓玉连忙拍着小花哄道。 “把小妹妹给我,我要抱。”爱丽着急的想把小花抢过来。 方晓琴连忙把她拉开,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哄道:“爱丽听话,你还小,抱不动小妹妹的。” 方圆朝她们道:“大姨,妈,别说我的事了,先帮我把小花问题解决了,她今天就交给你们了,你们负责帮她找到新家。” 说完朝陈南方使使眼色,陈南方望了两个长辈一眼,犹豫的站了起来。 “大姨,阿姨,我们……” “我们出去买点东西,待会儿再回来,妈,你记得给我们留饭。”方圆扯了扯陈南方的衣袖,催他出去。 “我也去,我也去。”爱丽连忙从方晓琴怀里挣脱出来,跑到方圆旁边,紧紧的拉住她的衣服,生怕自己被抛下。 “好,一起去。”方圆道。 陈南方笑着把爱丽抱了起来,和方晓玉他们打了招呼,三人就出门了。 方晓琴都来不及反对,有些发怔的看着他们离开,过了一会反应过来道:“县城就这么点大,他们一起上街,被人看到怎么办?” “你不是说陈南方三天两头来家里?现在认识的人谁不知道,你还担心这个?”方晓玉戏谑道。 “姐,你刚才话说的太快了,这好像我们已经同意他们在一起。”方晓琴抱怨道。 “你没看到两个人对眼的样子,你再不把事办了,到时候真出事就晚了。” “看你说的,我们方圆哪是这样的人。”方晓琴不满的道。 “我的意思是,现在社会风向不对,男女青年处对象不像以前那么宽松,到时候被说成是作风问题,就麻烦了。” 方晓琴低头沉思,真正考虑起女儿的婚嫁大事来了。 第53章 两个人走在路上, 中间隔着一米多的距离,偶尔甜蜜的对视一眼, 内心便十分的满足。 “姐姐,我要吃大白兔奶糖。”爱丽大声道, 拉着方圆的手,领着她往供销社的方向拖去。小丫头记性不错,只来过两次,就知道县里能买到好东西的地方在哪里了。 “你最近太淘气了, 只能给你买两块硬糖。”方圆故意说道。 爱丽小眉头一皱, 嘴巴马上扁了起来, 她咬着小手指委屈巴巴的朝陈南方望去。 陈南方心里顿时一软:“爱丽和姐姐保证,要做一个乖乖听话的好孩子,就给你买。” “我要做好孩子。”爱丽连忙转头对方圆道。 方圆捋一捋她高高翘起的小马尾,笑着道:“才不相信你的话。” 六一儿童节的时候, 她给爱丽买了新裙子和花生糖,当时她也是爽快的保证今天一天都乖乖的不捣乱,结果下午就拿着花生糖逗得几个孩子争抢打架, 方圆责问起来的时候,她眨着无辜的大眼睛装傻充愣,气得她直咬牙。 “啊……”爱丽扑过去抱着方圆的腿, 啊啊叫着耍起无赖。 陈南方一直笑眯眯的看着, 心里不自觉的把这一幕代入几年后, 那时候他和方圆应该也有一个淘皮可爱的小女儿了吧, 是不是也会向他们这样撒娇呢。想到这里, 他心里火热,觉得真的要加快步伐,争取早点把两人的事定下来。 方圆忍着笑意,艰难着迈着步伐,拖着爱丽直行。 七月底的天气还十分的炎热,走了一会儿,方圆的背上都是汗水,炽热的阳光照射下来,她感觉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这时头顶罩下来一片阴影,方圆抬头一看,只见陈南方靠近她,双掌并拢,挡住照过来的光线。 方圆连忙退开几步,害羞的朝周围看了一眼,提醒陈南方道:“在大马路上呢。” 陈南方有些不情愿的放下手,真想时间一下子就进入到十几年后,那时恋人们都能大大方方的走在一起。 这时前面走来一对男女,双方也是离的远远的,男的看到方圆以后,脸上有些迟疑,停下脚步看了方圆一行人一眼,随即露出鄙夷的眼神。 陈南方注意到了这个面白嘴突的男青年,看着他的表情,心下微愠,他故意走过去,用力撞上男青年,男青年被这一冲撞,下盘不稳,后退几步,直接坐到了地上。 陈南方唇角微扬,心道,大马路上用这种眼神看人,就得给你吃点教训。 “哈哈哈。”爱丽看着摔倒的男青年,马上放开方圆的大腿,跑上前指着他嘎嘎笑了起来。 方圆连忙把她扯回来,这好事的小丫头,什么时候才能改了幸灾乐祸的毛病啊。 她以为是陈南方不小心撞上的,刚想说对不起,发现拍拍屁股站起来,正对他们怒目而视的人是张干事的儿子薛文青,她暗道,怎么这么巧,碰上这个人了。 道歉的话就咽了回去。 “文青,你没事吧?”和薛文青一起的女孩子,这时候紧张的走上前,羞涩而关心的问道。 “没事。”薛文青脸色铁青,他用手指指着陈南方骂道:“好狗不挡道,你没长眼睛啊。” 陈南方笑着伸手把他的手指掰了下来:“同志,马路上难免碰撞,你这态度可不行,以后再拿手指头乱指人,小心十指不全。” 薛文青着痛的捂着自己的手指,后退一步,面色难看的冷哼一声,对身边的女孩子小声地道:“碰上一条疯狗了,我们走!”说完率先跨步离开了,那个女孩子连忙跟了上去。 “你认识这个人么?”陈南方看着方圆的表情,猜测道。 方圆点点头:“他妈妈以前是我的病人。”她简单的一带而过。 陈南方微笑,那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了。 方圆留意到跟在薛文青身边那个漂亮胆怯的女孩子,心里有些替她惋惜,虽然她和薛文青没见过几次面,但留下的印象十分不好。 两人被爱丽拖着去了供销社,大白兔这个月已经供应完了,方圆只能遗憾的看看爱丽,给她称了一些硬糖,爱丽嘟着嘴巴,有些不开心。 方圆付了钱以后,突然想起来,她红着脸,让陈南方带着爱丽先出去,她要再买点东西,陈南方不解,有什么是他不能知道的。 方圆跺脚:“你先出去啦!” 陈南方摸着脑袋,愣愣的把已经啃上糖果的爱丽抱出去。 方圆从包里找出她的月/经票,到柜台买了两条月/经带,再买了一打草纸和棉花,付过钱以后,把东西塞到包里,捂得严严实实的,这才出去。 陈南方看着方圆挎在身侧鼓起来的布包,忍着好奇不敢发问。 方圆看着爱丽已经吃得手上和嘴巴一圈粘乎乎的,又跳着脚,伸手要够陈南方手里的那包糖果。 “每天只能吃一颗,不然你的牙齿都要被小虫蛀光了。”方圆把爱丽拉过来,把爱丽用别针别在胸前的一条手帕扯起来,帮她把嘴巴和小手擦了一下。 “对,要听姐姐的话。”陈南方连忙拍附和道。 路过县医院的时候,方圆让陈南方带着爱丽先去外面玩一会,她要去见见医院的同事。 方圆进到医院以后,发现里面的氛围有些不一样了,来往的医生和护士都低头着,没有精神的样子。她有些疑惑,现在又有疫情爆发么,但是候诊厅的患者也不多啊。 她正想先去蒋医生办公室,和他打一声招呼,在办公室过道里发现迎面走过来的姚红英,她高兴的走上去前,哗的一下拍了下她的肩膀。 姚红英吓了一跳,捂住胸口,抬头看见方圆笑嘻嘻的脸颊,转惊为喜,拉住她的手道:“你怎么回来了?” “回来看看你们呀。”方圆笑着道,“我看你们个个愁眉苦脸的,到底怎么了?” “走,我们找个地方说话去。”姚红英拉着方圆道。 “我先和蒋医生打声招呼。”蒋医生的办公室近在眼前,方圆觉得应该先进去问候一声。 “唉,你,你不用去了,蒋医生不在这办公室了。”姚红英表情奇怪的看着方圆道。 “出什么事了?”方圆发现这次回医院,大家都不大对劲的样子。 “走,我慢慢跟你说。”姚红英道。 两人来到医院后面树荫下的石椅上坐下来,姚红英叹了一口气道:“这两个月来,医院发生了很多事……” 红色运动发动以后,医院也受到了波及,第一个受到冲击的就是蒋医生,他当年是从s市医院调过来的,现在背景被揭开,原来他是蒋光头老家那里七拐八弯的亲戚,前些年特务活动频繁的时候,他在s市医院受到审查,当时提出调职,来到了县级医院,现在红色运动一开始,又把他之前的背景翻了出来,红卫bing上门把他揪了出来游街□□,林院长气愤之下阻拦过,被过激的红卫bing打伤了,现在还躺在家里。 “那蒋医生现在在哪?”方圆激动的抓着姚红英的手问道。 “你进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医院前面堆的那几堆沙子?说是让蒋医生接受改造,让他每天去郊外河道边挑沙子回来,晚上继续在医院值班,不过不让他回自己的办公室了,现在都在值班室呆着。”姚红英眼睛有些发红道。 蒋医生的情况大家都看在眼里,他们这帮人都不明白,怎么会变成这样了。 “我们产科主任上个月也回来了,人瘦得脱了形,又得了难治愈的皮肤病,现在还在家里休养。”姚红英产科的主任是一位女医生,是第一批参加医疗队,被派往偏远地区的医生。 方圆皱眉,相比起来,她的情况算是很好了,派遣的地方不远,就在下面的公社,平时还可以回来一趟,生活条件也不算太差。 “外科的刘医生不久前去世了……所以蒋医生现在工作还没被免掉,很多手术现在都安排在晚上做了,等着蒋医生挑好沙子值班的时候再手术。” 一连几个消息,让方圆心里堵得说不出话了,“刘医生身体是有些不好,但是怎么会突然就走了?”刘医生也才五十几岁,之前一直在外科岗位上,虽然带方圆的是蒋医生,但平时和他也经常接触,讨论病案,没想到人说没就没了,她的心情更糟糕了。 “据说他爱人的成份不好,被拉去□□的时候,他一气之下,倒下就醒不过来了。” “我在乡下,都不知道这里发生的情况。”方圆难过道,如果不是今天路过医院,她真的不知道这里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怪不得现在医院的气氛不对了。 “我也不敢告诉你,你在乡下巡医肯定也遇到很多困难,我怕你知道了跟着担心。”姚红英道,主要是说了也没有用,方圆除了着急上火,也改变不了现在的情况,谁也改变不了,她沮丧的想着。 “杜书记、陈主任呢,他们有没有帮忙想想办法?”方圆问道。刘医生是救不回来了,但是蒋医生现在的境况这么糟糕,是否能帮他减轻那些额外的劳作。 “杜书记一贯是支持和服从中央的决策,他没有制止红卫bing行动,林院长又倒下了,陈主任,他也是无能为力。”姚红英想了想,撇嘴道,“杜书记的爱人张医生,现在倒是出风头了,斗私批修她闹的最起劲。”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心情越加低沉,方圆现在也没有心情去见其他同事了,她本来想等蒋医生回来,姚红英道,蒋医生今天被带到其他地方□□了,她是等不到他回来了。 方圆满心烦闷的从医院出来,看到陈南方和爱丽两个人等在太阳下面,她眼眶红红的走了过去。 陈南方看到,急忙问发生了什么事? 方圆摇摇头,不想说话,回头望了望县医院墙上刚刷上去不久的几个大字,‘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她垂首黯然的离开了。 第54章 方晓玉抱着小花坐在竹椅上, 小毛正蹲在她们前面,做着鬼脸逗小花玩, 小花似乎很喜欢他,小嘴一直咧得大大的,露出长了两颗牙齿的牙床, 手舞足蹈的笑着, 都快从方晓玉的怀里掉出来了。 “回来啦?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发生什么事了?”方晓玉看见方圆拉着脸回来,目光不满的望向陈南方。 陈南方装愣的笑了笑, 把挣扎着要下地的爱丽放了下来,路上简单听方圆说了情况,知道了她心情不好的原因,对此他也不知道怎么宽慰她, 只能一路无声的陪伴在她身边。 “没事。”方圆强笑道。 大毛从里间屋里冲了出来,身上穿了一件宽大的旧军服, 像只套了成人衣冠的瘦猴子, 上蹦下窜高兴得很。 “很合身嘛, 袖长也差不多,大毛这一年长高了不少。”方晓玉欣慰地道,这是她带过来的旧军服, 是儿子从部队寄回来的, 大儿子身高中等, 大毛这一年个头窜得快, 都快赶上来了, 只是少年人骨架小一些,衣服有些撑不起来,不过现在只要不遮住手脚,衣服宽大一点完全没事,冬天还可以在里面多套两件衣服。 方晓琴端着菜出来,看了大毛的样子笑了起来:“再找根皮带给你系腰上就合适了。” 大毛美得直挠头,他这时才看见陈南方,惊喜的叫道:“哥,你也来啦?” 陈南方眼睛含笑,对他点了点头。 “你都没看到我呀?”方圆瞪了大毛一眼。 大毛直接掠过她,打算先在屋里找根绳子先系腰上,要不然衣服大的太晃荡,十分不方便。 “你姐问你话呢。”陈南方拎着大毛来到方圆面前。 大毛敢怒不敢言,大声的应道:“啊,你回来啦。” 方圆伸手把他的头发揉乱。 大毛皱着脸,伸手把发型捋平整,抱怨道:“你干嘛带个小丫头回来?是让我们养她么?” “又不用你来养,管不着。”方圆白了他一眼,扭身过去。 她端出一把椅子给陈南方:“坐吧。站着干嘛。” 陈南方高兴的接过:“诶。你也坐吧。” 方圆正要在他身旁坐下,方晓琴先出声道:“坐什么坐,赶紧过来帮忙。” 方圆刚要跟上,陈南方拦了一把:“我去吧。” 方晓玉饶有兴趣的看了他们一眼,也不搭话,男人婚前献殷勤不稀奇,就看婚后能不能保持住。 “你进来干嘛,这么大个子,在这里碍手碍脚。”方晓玉看着陈南方进来,吓了一跳。 “阿姨,我来做吧,你跟我说要做什么菜,我都会做。”陈南方卷起袖子,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你会做我们这里的菜么?盐不要放太多了,我们都喜欢口味清淡一点的。”方晓琴见陈南方抢过手里的菜篮子,不放心的叮嘱道。 “行,我知道了。”陈南方露出大大的笑容,用力点头道。 方晓琴洗了把手,在围裙上擦了一把,看了陈南方一眼后,才走了出去。 虽然现在很多男人都不进厨房,但方圆的父亲徐大江就是个例外,以前烧饭干家务,一半活是他包下来的,他很疼妻子,舍不得她受累。 所以方晓琴对陈南方下厨干活的事,觉得是十分正常的。 “方圆和你一样,是有福气的,以后烧饭的活,男方都能包下了。”方晓玉见妹妹出来,调笑道。 她家里的那位,是只动嘴不动手的,从来没有帮她择过一根菜,一副大老爷们作派,就等着自己侍候,以前她就怪羡慕妹妹的,妹夫知道疼人的,他在的时候,晓玉是真的没干过什么活,受过什么累。 “我算什么福气,她可不能像我。”方晓琴心情突然低沉下来,喃喃道。 方晓玉也知道自己失言了,连忙转移话题:“今天检验一下他的手艺,不会只是做做样子,烧出来的东西根本不能入口吧。” “好吃。”爱丽点着小脑袋应援。 陈南方去林关公社的时候,给她们做过几次饭,爱丽喜欢上他烧的东西,因为陈南方每次去的时候,她们都能跟着吃上肉,而且他手艺确实不错,又舍得放油。 “爱丽,真的么?”方晓玉玩笑的问道。 爱丽用力的点点脑袋,她跑到饭桌前,爬上凳子,把桌上的糖果打开,拿了两颗出来,跳下凳子,回到方晓玉面前,拿着一颗糖果逗着小花。 小花啊啊叫着,伸手就要抓过来,爱丽嘻嘻笑着,捏在小拳头里就是不给。 “爱丽,你今天不能再吃了,把糖分给哥哥们吃。”方圆提醒她道。 爱丽嘟着嘴巴摇摇脑袋。 “有糖?!”大毛叫道,他都不知道刚才陈南方放下的那包东西是糖果,虽然他更喜欢吃肉,但是糖果他也是不拒绝的。 他刚要走过去,爱丽跑过去拦在他的面前,焦急道:“这是我的,都是我的。” 大毛按着她的额头,直接把她推开,爱丽恼火的冲上去,抱着他的大腿就咬上了。 方圆几个都来不及反应过来,大毛已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伸手就要推爱丽。 方晓琴连忙上前,抱过爱丽,怒斥大毛道:“你怎么对妹妹动手,你几岁她几岁?” 大毛捂着被爱丽的口水粘湿的裤子,不服气的嚷道:“像只小狗崽一样,这丫头太凶了。” “她是小狗崽,那你是什么?”方晓琴直接拍上他的脑袋,大毛哀痛大叫。 陈南方刚才听到大毛的叫声,探出头来,看到没出什么事,笑着又缩回去了。 “光长个子不长脑子,你的饭都白吃了。”方晓琴犹有余怒的斥道。 大毛有些悻悻然。 “大傻子。”爱丽靠在方晓琴怀里,有所仗恃,直接啐了大毛一口。 大毛气得跳脚,刚要伸手过来抓爱丽,被方晓琴一巴掌拍开了。 方晓琴头大如牛,这两个孩子都不省心,她看着爱丽道:“不能朝人吐口水,这是不礼貌的,坏孩子才这么干。” 方圆在一边看着,也无耐,爱丽在乡间看妇人打架,撕咬打滚吐口水,她也学上了,方圆纠正了几次,都没能把她改过来。 爱丽根本不听方晓琴的,绷着小脸,直接扭过头去。 方晓琴叹息,把爱丽拉到身边坐下来,认真的对她道:“大毛是哥哥,你是小妹妹,你不能骂哥哥是大傻子,更不能咬人吐口水,这都是不对的。如果你这样子,大家以后都不会喜欢你。” 爱丽眼眶里泪珠凝聚,大颗大颗的滚落下来,她哇的一声放声大哭:“我不喜欢你,我要奶奶。” 方晓琴有些愣住了,她虽然养了几个孩子,但教育方面并不擅长。大女儿从小就比较懂事省心,而且是外公和父亲带的更多,她根本也不需要教她什么。大毛皮实,从小呼呼喝喝,抽打过后马上又活蹦乱跳,小毛和他姐姐一样,十分听话懂事,只有这个小女儿,从小不在身边长大,现在跟她也不亲,她轻不得重不得,没想到刚才温和的和她说道理,她竟然就伤心大哭了。 方圆刚走过去,爱丽就跑过来抱住她,委屈的把头埋在她的肩窝里抽泣。 方圆拍拍她的小屁股轻摇哄着。 方晓玉怀里的小花瞪的大大的眼珠子看得热闹,听见爱丽的哭声以后,也跟着二重唱起来,方晓玉也连忙抱着她站起来轻哄着。 小毛看着这一幕,摸摸耳朵,有些茫然,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全都哭了。 大毛怕方晓琴迁怒到他身上,一溜烟躲进了里屋。 陈南方走出来,夹了一根肉丝放在爱丽面前,爱丽扭头不要,陈南方笑着,走到方圆背后,把肉丝凑近爱丽嘴巴上,爱丽犹豫的伸手拿起来,放进嘴里咬着,流着眼泪和鼻涕的小脸顿时被美味治愈,把整条肉丝塞了进去,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陈南方向方圆打了一个ok的姿势,笑着又回到小厨房里。 方圆看着停止哭泣的爱丽和陈南方的背景,有些哭笑不得。 “哈哈……。”方晓玉抱着小花,突然大笑了起来,哭泣的小花被她的笑声吓住,竟然停了下来,迟疑的转着大眼睛看着她。 “姐,赶情烦心的人不是你,你还笑得出来。”方晓琴看着她姐的样子,有些无语道。 “我是羡慕你家里热闹,不像我们家,就我跟老头子两个人,冷冷清清的。”方晓玉道。 “那都送给你吧。”方晓琴嗤道。 “好啊,我都带回去了,你可别难过。” “虱子都抓干净了,我才清静呢,赶紧都领走吧。”方晓琴挥挥手道。 隔间的帘子猛的被揭开,里面听着声音的大毛探出脑袋:“大姨,我跟你回去吧。”大姨家好吃好喝的东西多,又不像她妈,整天教训她,他巴不得跟着大姨回去。 方圆抚额,徐新国同志少的不止一根筋哪。 “哈哈哈。”方晓玉又笑了起来,这次笑的连小花都快摔下来,她抚着肚子快岔气了。 “还笑,这样的傻缺你要么?”方晓琴恼怒道。 “哈哈……我家两个小子了,我只要女孩。”方晓玉玩笑道。 大毛看着方晓琴发青的脸色,急忙躲了回去。 “大姨,要不你就自己领养小花吧,我们多了一个小表妹,也挺好的。”方圆突然出声道,不过她随即想起小花的身世,又有些后悔话说的太快了。如果表弟陆明和卢鹂结婚,这辈份就乱了吧。她还没有把小花和卢鹂的关系和大姨提过,主要是担心她把对卢鹂的情绪带到小花身上。 “我这把年纪,可不想再养这么一个小婴孩,我要带,也是带自己孙子,我现在就指着你大表哥赶紧结婚,生个孙子给我抱抱。”方晓玉大咧咧道。 “那赶紧给他找个对象,等他探亲假的时候,回来见上一面,就把事情定下来。”方晓琴建议。 “哪有这么简单。他现在级别不够,家属不能随军,新婚夫妻分居太久也不合适。”方晓玉解释道。 她轻轻摸了一把小花的小脸,对方圆道:“这孩子挺机灵的,五官生得也好,相信能找到愿意收养她的好人家,你把孩子先放在我这里吧,我给你打听。” 方圆惊喜,她本来是把小花抱来给大姨看看,让她知道是个健康漂亮的女婴,再帮忙打听,没想到大姨竟然愿意留下小花,她是求之不得的,她激动道:“大姨,谢谢你!” “你大姨都是为了你,你这没结婚大姑娘,抱着这么小的孩子来来回回算怎么回事,你啊,以后少给我们招这样麻烦回来。”方晓琴道。 ———— 陈南方把饭菜摆上来以后,一家人围着饭桌,闻着饭菜的香气,不停的分泌唾液。方晓琴看看烧得油汪汪的青菜和炸土豆块,心疼的想着,家里面的那点豆油,估计都给霍霍了,下次还是让他少进厨房吧,这大手大脚的习惯,以后要叫他改改,两个人都不是会过日子的,她开始担心他们以后领的工资能不能支撑到下个月。 “好吃!”大毛夹一块脆皮土豆,烫得舌头哇哇叫,还是舍不得吐出来,他朝陈南方竖起大拇指,“哥,以后都你来烧饭吧!” 听到有人夸赞,陈南方高兴的点头应和:“好,以后经常烧给你吃。” 爱丽伸手拿起陈南方夹给她的土豆块,放进嘴里嚼了两下,顿时摇晃着脑袋,被美味感染的手舞足蹈。 方晓琴刚想开口,让她吃饭要有规矩,想到她之前激动的反应,把话忍了下来,有些无奈的看着踢着小脚,用手抓着土豆块的爱丽。 “手艺不错,就是太费油,你这一顿下来,油瓶见底了吧。”方晓玉调侃道。 陈南方红了脸,不好意思回答。他只想展露手艺,没考虑到现实情况,记得回去以后,拿自己存的油票,打点豆油送过来。 局里现在很多有家庭的同事,都想方设法从他们这些未婚人士这里掏点票据,布票、糖票、鸡蛋票等,他平时香烟发的勤,请喝酒的时候也多,但就是票据攥得紧,省下来每次下乡的时候,打包一堆东西带过去,改善方圆的生活。 “我妈太抠,不舍得用油,天天水煮菜,做的难吃死了。”大毛夹了一口青菜配着米饭大口咀嚼。 方晓琴忍下在饭桌上打孩子的举动,暗自咬牙,感慨自己生的这个儿子心真大,只记吃不记打。 方晓琴没理大毛,转尔对陈南方道:“你现在住在公安局的职工宿舍?” 陈南方连忙放下碗筷,点了点头应道:“是的。” “单位什么时候能分房?”方晓琴直接问道,所有的丈母娘都关心女儿以后的居住环境。 “妈,吃饭呢,你现在问这个干嘛?”方圆嗔道。 方晓琴瞥了陈南方一眼,道:“那先吃饭吧。” 陈南方诶了一声,心事重重的端起饭碗。 房子确实是一个让人头疼的问题,如果他没有找到房子,总不能让方圆婚后跟他在宿舍里面挤着去吧。 他现在是两人一间宿舍,现在也有一间宿舍住两对夫妻的情况,空间不大,用高梯铺,双方住在一起,根本没有隐私可谈,他可不能接受方圆待在这样的环境里。 方晓玉目光从方晓琴和陈南方处来回打转一下,没有说话,把盘里最后一块土豆块夹给小毛,看着大毛和爱丽抢着炸土豆块吃得欢实,乖孩子总是要吃亏一些的。 她觉得妹妹考虑的没错,结婚的前提是要把房子置办好,不然以后结婚两夫妻住哪。 傍晚的时候,方圆和陈南方又来到了县医院,方圆想在回乡之前,见见蒋医生。 沙子堆旁边,瘦小的蒋医生把扁担上的筐子放下来,努力抬动筐子,想把里面的沙子倒在沙堆上。 “手脚快一点,你是想偷懒吗?你们这种阶级的敌人,如果不能虚心接受改造,下周还带你去□□□□。”旁边手臂上戴着一块红袖章的年轻人吆喝道。 方圆捂着嘴巴,防止自己叫出来。蒋医生那一头黑浓茂盛的头发,现在只剩下一半了,另一边光秃秃的,对照之下,是那么的怪异惊悚。 “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是人干的事么?蒋医生做错什么了?”方圆眼泪哗哗的流了出来。 再次见到这个给她指导和帮助的蒋医生,从干净利落而专业的形象,变成现在这样狼狈的模样,方圆实在接受不了。 陈南方看着心爱的人哭得伤心,他的心也揪疼了,他走上前去,直接把两个大筐抬起来,把沙子倾倒出来。 “你是什么人?想干什么?”红袖章怒气冲冲的上前斥问。 “让这些人知道我们劳动人民的力量,给他做个示范,让他不要心存侥幸,好好接受教育。”陈南方昂首理直气壮道。 红袖章皱了眉头,接受了他这个回答。 “同志,我以前在他这里看过病,我还想找他再帮我检查检查,是不是让他继续为我们劳动人民当牛作马,来偿还犯下的过失?”陈南方问道。 “不行,他今天不能参加工作,你找其他医生给你看吧。” 陈南方还想争取,余光瞄见方圆已经转身离开,他看了一眼有些茫然的蒋医生,连忙离开追上方圆。 “你不去见他么?”陈南方赶上去问道。 方圆轻轻的摇头,“蒋医生肯定不希望我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 方圆带着爱丽,坐上了公社来县里办事,回去时顺道接上她们的驴车,在方晓琴和两个弟弟的送别中,渐行渐远。 陈南方一直跑动着,跟在驴车旁边,赶车的社员好奇的打量他好几眼,方圆心疼的道:“你快回去吧,别跟上来了。” 陈南方笑笑,仍旧在旁边奔跑跟随。 两个人的视线一直缠绕,难舍难分,直到夜幕正式降临,在方圆挥手中,陈南方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目送她远离,刚刚分别,已经开始想念。 ———— 来公社卫生院学习的第一批学员已经正式结业,分配到公社下面的生产大队和各生产队的卫生室工作,不管他们的技术怎么样,有这批卫生员分流出去,一下子减轻了方圆他们的工作。 她现在很少巡医出诊了,除非是遇到病情严重的病人。她一直在治疗的两个病人,耿大娘和梁老汉,两个人的情况正好相反,耿大娘是一天天好起来了,手脚已经越来越灵便,而梁老汉却是一天天的衰弱下去,对此,方圆一点办法也没有,几次劝他去县医院,梁老汉坚持不去。 方圆想到现在县医院的情况,也没有再说什么了。 她回到乡里不久,就听到大姨传来的口信,她已经帮小花找到一个好人家,让方圆放心。 口信还是陈南方带来的,方圆仔细打听了一下,知道小花的新父母是在南阳市上班的职工,小花的新妈妈以前还是大姨的同事,他们两夫妻本来有一个十岁的儿子,出意外早夭了,后来没有再怀上孩子,两人调到市里以后,和大姨他们还有书信来往。 方晓玉是听老同事提过想领养一个女婴,后来方圆把小花带来,她隔了几天就把小花带去市里,老同事看到小花机灵漂亮的小模样,就已经很喜欢了。知道她是被父母遗弃,而且经了几个途径,以后她的父母也打听不到小花的去处,不会再来认回去,她就当场抱着小花,要带她办落户手续。 方圆知道小花新家的情况,也算放心下来,她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路院长他们,经路院长提醒,她没有提过收养小花人家的地址和其他情况,以防泄露出去,引起麻烦。 林关公社现在也被红色运动影响,经常有□□会,把乡里的黑五类拉上台,戴着高帽,让乡里人围在台下,一起出声讨伐,每当这个时候,方圆总是远远的避开。 后来乡里还出现了第一张大字报,指责秀秀小资产阶级作派,卷头发,而且作风不正派,和订婚对象整天出双入对丢人现眼。 秀秀的头发是天然卷的,她以前扎着辫子的时候还好,后来学方圆剪了短头发,一头蓬卷的发型更加惹眼了,方圆倒是挺羡慕,觉得这样挺好看的,不过卷发还是为她惹来了莫名的麻烦。 幸好秀秀的几个哥哥孔武有力,家里人又疼惜她,当有红卫bing冲进来要剃光她头发的时候,被她的几个哥哥和堂兄弟打了出去,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红卫bing也只能灰溜溜的走了。 虽然他们一贯暴力打砸,但是只要遇到更加强横的乡民组织起来抵抗,他们也是没有办法的,而且他们的行动,虽然上面是支持的,但也不会出动武装部队帮忙。 当他们找上公社的民兵队的时候,民兵队长也装傻充愣,就是不会出动人员。笑话,秀秀虽然是中农成分,但也不是黑五类,而且她的家庭势力在林关乡扎根,也不是好惹的。民兵队里还有她的亲戚兄弟呢。 倒是对秀秀的另一项指控,让她的家人提起神,双方一商量,快速的给两个孩子办了喜酒,秀秀就变成已婚身份。 第55章 转眼,方圆下乡的日子已经一年有余了, 她接到了县卫生局的通知, 让她结束这里的工作, 下个月返回县医院上班。 刚来公社卫生院的时候,她日夜盼望着能早点回去, 现在真的接到返岗的通知,她反而有些踌躇不定了。 闹了几个月的罢课已经告一段落,中小学现在已经复课了,只是高校招生全面停止了,今年大中专毕业生也都未能分配工作。方圆的表弟陆明,本来大姨父已经给他联系好接收单位, 只是政策在这里,他们现在也不敢引进毕业生,大姨和大姨父为此烦恼的多长了几根白头发。 大毛趁着这一波趋势, 倒是免考直接进入初中就读, 方晓琴和方圆挺高兴的, 因为以大毛的成绩,小升初考试还是很悬的,只是大毛本人却不见喜色,想到要再上两年初中, 恢复天天坐牢的日子, 他就愁眉苦脸。 公社小学恢复上课后, 方圆本来也想给爱丽报个名的, 但接到回县的通知以后, 一切只能作罢。 知道方圆要结束这里的工作,卫生院的几个人都舍不得她离开。 小林现在基本能独当一面了,他跟着方圆学针灸,虽然扎针还不行,但是通过方圆教授他的用艾灸的方法治疗一些常见病,也初窥门径了。 小钱跟着路院长学习,学成后本来是要派到下面的公社卫生室,只是今天中专医护专业的学生不再分配,公社卫生院人手紧张,他也就留了下来。只是还是半农半医,不算正式编制。 路院长对方圆要离开的事,比别人更难接受,第二期学习班马上要开始了,方圆走了,谁来给学员们讲课,而且林关公社女医生的名气已经打出去,各村各乡都有妇女特地赶过来找她看病的,她一走,再有女病人找来,就没人能接手了。 方圆只能安慰路院长,卫生局的领导肯定会考虑这个情况,她离开后,会有新的人来接替她的工作的。 方圆在林关公社的最后一个月,把她一直治疗的几个病人走访了一遍,留下了自己在县里的地址,让他们今后有事就去县里找她。 耿大娘腿脚虽然还不是很灵活,但是已经不影响她日常生活了,现在每天抱着小孙子出去晒太阳,坐在门口编织。因为她不能下地,只能靠着编织竹制品去换取工分,给孙子换一些细粮回来。 方圆给梁老汉做了最后一次针灸,告诉梁大娘和梁有田,如果公社有驴车来县上,让他们带着梁老汉来找自己,她继续给他针灸治疗。 临走前,以前来检查过不孕不育的苗花和她的丈夫也来了,苗花肚子有些显怀,看来方圆给他们两个开的中药方还是有效果的。她这次带了腌鸡蛋和腌笋来感谢方圆的,知道她要走,两人十分惋惜,苗花还想生产的时候来公社医院,让方圆帮她接生。方圆只能安慰她,县医院也不远,有事随时可以来找自己。 秀秀虽然没能成为卫生员,但是在小学复课后,成了代课老师,方圆也替她高兴,和她说了妇女卫生和保健常识,希望她婚后能早点怀上宝宝。 黑炭的去留,方圆考虑了许久,阿秋姐妹都表示她们愿意收留黑炭,它可以留在她们家里,但是方圆还是舍不得,她又不能把黑炭带回家,因为小毛对猫毛过敏,最后陈南方解决了这个问题,他说让黑炭和他作伴,方圆高兴的点头,收拾行李的时候,把黑炭的猫窝也一起打包了。 终于到了离开的那一天,卫生院和公社的领导、社员,很多人都过来送她,陈南方不知从哪叫了一辆小卡车,帮方圆把家具用品搬上车,一起拉回县上。 有公社群众的挥手目送中,方圆离开了生活一年的地方,有些不舍和感慨。爱丽已经哭成一个小泪人了,刚才车子开出去以后,大米一路跟着车子跑着,大哭的舍不得她离开。 方圆把爱丽抱在怀里安慰,陈南方看着情绪低落的方圆,也想把她揽在怀里,生生忍住了。 “别难过,以后家人又能团聚在一起,这是好事。”陈南方安慰道。 小卡车停在了纺织厂的对面,县文化宫旁边的一排民房前,在敞开的卡车后面坐了一个多小时,方圆的头发早就被风吹乱了,她伸手把短发捋顺到耳后,红着脸问陈南方:“你新置的房子在这里?” 陈南方含笑点头,现在买房可比后来难得多得多,不光是钱的问题,主要是没有人出售房屋,他能买到这处房子,也是机缘巧合。这一户主人是个老年妇人,她的丈夫子女解放前都逃到国外,她舍不得家业,留下来,想等形势好转,家人回来有个落脚处。结果这一分别,再也没有机会见上了。 她上次被□□后,倒在台子上,是陈南方路过,把她扶起来送回去,她提到想去乡下投靠亲妹妹,因为妹妹家儿子孙子一大帮子,在地方上没人敢欺负,她想过去避难的。 因为手头没什么现钱,打算把房子卖了,想陈南方帮着打听。陈南方听到这里,激动的拍着大腿,这不是赶巧了嘛,他连忙道,自己就要买房的。 老妇人的祖产早就被收没了,她现在居住的这所房子,是留下来的最后一点私产,是个带着小宅院平房,知道是陈南方自己要买房,她想了半天,提出360元房价,陈南方一口答应下来,他现在的积蓄还差一点,但是可以先借钱垫上,以后慢慢还。 房子落实下来以后,他心里的石头才真正放下来了,后来休息的时候,就去郊外深山里偷猎,打了猎物卖到黑市,换了钱回来,自己买材料,把房子粉刷修补一番。 方圆知道要离开的时候,也头痛原先一屋子的家具往哪搁,知道陈南方买了房以后,她直接让他都拉走,陈南方红着脸道好,就当作是方圆把嫁妆先置办进来了。 方圆还没有来过这所房子,不过看着这个地段就觉得方便,离自己家也不远,她被陈南方扶着跳下卡车,本来想帮忙搬一些小东西的,陈南方把她拉到一边,不让她上手,自己直接扛上厚重的衣柜就往新家走,看得来帮忙的司机目瞪口呆,方圆已经知道他异乎常人的力气,倒也不怎么吃惊。 这里的一片人家,也都是余阳县的老居民了,住的大都是以前的手工业者和小商贩,现在都分流到县里各个工厂、机关单位上班,这里的房子大小不一,有些一个院子里住了好几户人家。 陈南方的这所房子是独门独户,一人高的石头外墙长着青苔,院门上挂着一把铁锁,门边上还有标明门牌,写着弯子胡同5号。 车子停在胡同口的时候,就有很多人上来围观,有几个邻居想来和陈南方已经打过交道,见他今天搬家,纷纷要上手帮忙搬东西,陈南方大方道谢,一群人一趟就把东西搬进来了。 邻居们和方圆打招呼,问她不是陈南方爱人的时候,方圆红着脸,连忙摇头,众人虽然好奇,但也没有再打听下去了。方圆一手提着关着黑炭的笼子,一手拉着爱丽,进门以后,看见一个二十几平方的小院子,干净空旷。在陈南方还在归置院子里的行李的时候,她带着爱丽先进屋参观。 三间房间的地上都铺着长条的青砖,墙壁都用白灰重新刷过一遍,顶上的房梁也擦拭得十分干净,中间一个房间应该是主卧,房间挺大的,里面有一张镂空雕花床,雕刻着精致的花草鸟兽,床后面隔出一块空间,是放置便桶更衣用的。 房间里还有一张同色的梳妆台,上面置着一个大的圆镜,下面是雕着花纹的两格抽屉。 另一边的衣柜和立柜雕刻的是一排憨态不一的童子,上面的铜环手沉淀着岁月的痕迹。 “这些家具都是原来的屋主留下来的,东西笨重,她也搬不走。”陈南方不知道何时来到她的身边道。 “这里家具和床都有了,院子里的怎么办?”方圆担心道。 “左边的一个房间空间,可以放那里。”陈南方笑道。 方圆轻轻的点点头,左边的房间以后可以让孩子们住,想到这里,她不禁又羞红了脸,她不知道,陈南方的想法跟她是一样的。 从主屋出来又去最右边的房间看了一下,屋子砌了一个灶台,旁边还放着煤炉,外面空着的地方可以放饭桌椅子。 就是没有洗澡的地方,如果像大姨家,有个能冲澡的地方就好了。 “我打算在这里围个卫生间出来,以后洗澡和厕所就放这里。”陈南方站在门口,指着院子的一角道。 方圆露出笑容,轻轻道好。 “我住哪?”爱丽从屋子里窜进窜出,大声的喊道。 “这不是我们的家,我们家在哪里你忘了吗?”方圆红着脸道。 爱丽不解的摸摸脑门,这不是她和姐姐的家么? 陈南方给司机师傅递了一包香烟和一个小红包,司机推拒几下,面露喜色的收了下来。 这是红星机械厂的车子,陈南方借的,司机师傅来回帮忙跑一趟,又帮忙搬抬东西,他肯定要有所表示。 陈南方把大件的物品归置好,方圆把小东西放进去。院子里只留下一些脸盆水瓶和一大袋衣物了。 黑炭在笼子里可怜兮兮的喵叫不已,方圆给它喂了一点东西,但还没有把它放出来,她担心黑炭刚来这个陌生的环境,放出来的话,它溜出去以后就找不到了。 陈南方把方圆的随身东西放上自行车,方圆拉着爱丽要一起离开的时候,爱丽问她:“黑炭不走吗?” 方圆道:“黑炭以后就住这里了,你想它了,可以来看它。” 爱丽点点头,跑到黑炭的笼子前面,抓起黑炭的爪子道:“黑炭,你要乖乖的,我们很快就回来看你。” 第56章 方圆安顿好以后,就去县医院报到了。 对于她的回归, 医院的同事们都挺高兴的, 尤其是姚红英, 雀跃的拉着她的手道,以为她还要在乡下呆上一年,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回来,两人又可以在一起工作了。 方圆所在的门诊壹室, 里面又空出了两张办公桌, 有两个内科的医生被派出去,参加医疗队了。 她回来的时候, 先到陈主任办公室报到,许久不见,陈主任额头的皱纹更多了, 看起来比以前老了一些。 方圆拿出本子,刚想汇报一下公社行医期间的工作总结时,陈主任让她带上东西, 一起去杜书记的办公室,说杜书记知道她回来,想找她聊聊。 方圆带着疑惑跟着陈主任去了杜书记的办公室。 以前在县医院的时候,她的领导就是陈主任和蒋医生,没有和院里的一把手打过交道,不知道为什么杜书记要见自己。 陈主任叩响杜书记的办公室门时, 里面传来一个低沉洪亮的声音:“进来!” 方圆跟着陈主任进去以后, 看见杜书记笑眯眯的看着他们, 从办公桌后站起来,指了指前面的会客藤椅,让两个坐下。 “杜书记,你们先聊着,我那边还有事,先去处理一下。”陈主任含笑道。 杜书记点点头,目前陈主任出门后,他端着茶杯坐到方圆的对面。 他暗自打量了方圆一眼,只见她齐耳的短发干净清爽,脸上笑容恬静自信,双手拿着本子,坐姿端正挺直,他满意的点点头,看来下乡巡医的一年多时间,已经把这个年轻的女医生给锻炼出来了,以前看着还稍显稚嫩,现在气质上更加利落明朗。 “知道我为什么找你谈话吗?”杜书记问道。 方圆笑道:“我刚从下面的卫生院回来,是应该和杜书记来汇报一下工作的。” 杜书记点点头:“以前我在业务这一块抓的比较少,因为老林,就是你们林院长在管着,我是比较放心的,他现在在家养病,暂时不能回到工作岗位,我把他的工作也兼任起来了。” “您和林院长都是我们敬佩的老领导,我们的工作需要您多指正。”方圆奉承道。 杜书记点点头,“你们外科部门现在缺乏能干的主治医生,你的调返申请还是我亲自递交到卫生部门的,就是希望你能回来,把外科工作的担子给挑起来。” 方圆有些吃惊,她没想到把自己调回来的是杜书记,她和杜书记工作上没怎么接触过,听他的语气,好像十分看重自己,她不知道是哪里入了他的眼。 杜书记看着方圆的表情,饮了一口茶水,泰然地笑了笑。 “现在医院大都是采用西医手段治病,不管大病小病,都喜欢动刀子,最后是治标不治本。我们老祖宗留下来的好东西反而落下了,我对你的中医针灸诊疗方法很看好啊,一个年轻的女同志,能掌握中西医技术,这是非常难得的,我希望你在今后的工作中,也能多运用针灸治疗,治病救人,发扬医生的风采。” “是,我一定会努力的!”方圆没想到,杜书记竟然是中医的拥护者,怪不得会对自己这么信任。 杜书记揉了揉眉头,靠回椅背道:“你们蒋医生,不可否认,他在技术上是没话说的,但是这个政治思想方面,那问题就多多了,他现在还在改造学习,你虽然以前是跟着他的,但我希望你不要被他影响,要树立正确的阶级观念,向党组织靠拢,把本职工作做好固然重要,但思想学习也不能放松。” 方圆沉重的颔首。 接着她摊开本子,把下乡期间的工作做了一个完整的汇报。 杜书记听完,满意的点了点头,让她再接再励,回到岗位好好工作。 方圆从杜书记的办公室出来以后,回到自己的诊室,她把带过来的东西放起来,重新布置好自己的一方诊区。 窗台外面那盆胭脂花,可能是有同事帮忙定期浇水照料,开的十分的茂盛,花瓣叠叠,肆意生长。 她从诊室出来,来到医院门口,看到医院前面的空地上,蒋医生在热阳下挥动铲子在拌沙石,她默默的退了回去。 她从带过来的包里,拿出陈南方给她备的菊花枸杞,在水壶里满满的泡了一壶,等茶水凉了以后,端出去,走到了蒋医生的面前。 “回来啦?”他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脸上浮上笑容,看着方圆道。 蒋医生的头发全都剃了,现在只有半寸长,穿着一件打着灰蓝的旧衣,看着像一个中年僧人,对比上次那个惊悚的发型,看到现在的光头造型,方圆心里不那么难受了。 她把水壶递过去:“先喝一口水吧。” 蒋医生转头看看,发现平时时常过来监督他劳作的人不在,他才接了过来,道:“谢谢,我正渴呢。” 拧开水壶,发现是菊花枸杞茶,他笑道:“给我下火的么?” 说完大大的灌了一口,这才满足的擦了一下嘴巴。 “怕你天天被这么折腾,心火旺,血压高,这可以降压的。”方圆开着玩笑道。 “嗯,果然一杯下去,神清气爽了。”蒋医生啧啧道。 “哈哈哈。” “我这样,你还开心的笑得出来?”蒋医生矫装怒容道。 “以前跟着你学东西,你经常使唤我跑东跑西,现在看着你干活,还不许我偷乐一下么。” “走走走,幸灾乐祸!”蒋医生挥走赶她,他把水壶递还回去,想起来道,“这水壶是你自己的吧,你这么臭讲究的人,给我喝了,你回去不得用酒精消毒?” “这是我多备的一个,以后就归你使用了。”方圆笑着道,她没有接过水壶,“等喝光了,我再给你加点水。”在户外劳作,没一会儿,身上全是汗水,需要及时补充水份。 “我还以为你下乡一趟,把你臭毛病治好了,原来还是没变。”蒋医生直接把水壶挂在身上。 “爱干净是一个好习惯,我可不打算改。”方圆眨眨眼道,她挥了挥手,笑着走进医院。 在她转身的那一刻,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但是她的心情却没有太差。 刚才和蒋医生开玩笑时是故作轻松,不过交流过后,她的心情反而没有那么糟糕了。有哲人讲过,凝视深渊过久,深渊将回以凝视,虽然现在身处的环境混乱,对有些人来说,甚至是灾难,这种情况下,只有抱着希望,平静而轻松的心态,才能够冲过这片暗区吧。 ———— 下班回到家里,方晓琴牵着爱丽也刚到家。方圆去县医院上班,不能再带着爱丽,她和妈妈又不放心把爱丽放厂区托儿所,所以方晓琴只能自己带着她上班了。 “从食堂打了饭菜回来,晚上就不做饭了,我们吃现成的。”方晓琴走到屋里,把手上的两个饭盒放在桌上,打开后,里面是一份炒豆芽,另一份是炒萝卜丝,另外油纸上还包着七八个粗面馒头。 “妈妈,爱丽今天乖不乖?”方圆看着留在门口,正和小胜利玩耍的爱丽,问道。 “和人事科小徐的儿子两个人满厂子乱跑,我在办公室坐着也不安心,就担心她不小心跑进操作间,被机器卷进去了。”方晓琴愁眉道,“跟着我去上班也不是长久之计,过两天我去打听一下县幼儿园的情况,看看是不是把她送过去。” 方圆点头,幼儿园可能是最佳选择,当时她们是被厂区托儿所的保育员吓到了,县幼儿园的老师应该不会那么糟糕吧。 “到时候我先去看看,如果环境和老师都好,我们就把爱丽送去。”方圆道。 方晓琴看了女儿一眼,道:“到时候让陈南方带着爱丽去报名,他一身制服再加上那个长相,相信幼儿园的老师和孩子们见了,也不敢再欺负爱丽。” 方圆满头黑线,她妈妈是把陈南方当煞神了么。 “他长相怎么了?你这么说多奇怪。”方圆嘟着嘴抱怨道。 方晓琴瞄了她一眼,真的是女大不中留,现在已经替他说话了,而且这眼神也受影响了,就那长相,好像她说错了似的。 “长得黑不隆咚,大粗眉小眼睛,以后生的孩子随他,那就完了。”方晓琴虽然无奈接受了陈南方,但是那个长相实在是不讨她喜欢。 “又不是女人,要白皮肤双眼皮有什么用。”方圆顶过去道。 方晓琴没理她,直接朝坐在门口写作业的小毛道:“小毛,把你哥叫回来,顺道把爱丽带回来,吃饭了!” 小毛转头大声应道:“诶,知道了。” 吃好饭,方圆帮忙给爱丽洗了澡,收拾了房间,刚准备自己洗漱的时候,大毛跑进来了,指了指外面道:“姐夫找你。” 方圆羞的轻斥道:“别乱叫,还不是姐夫呢。” 大毛摸着脸袋,不是婚事都定了么,怎么还不能叫姐夫。 方圆看见陈南方正从郝师傅家出来,她问道:“你来找郝师傅啊?” “我去递了个话,今天去市里办事,回来的晚了。”陈南方风尘仆仆的样子,看来今天半天时候都在赶路了,方圆回来的这两天,他每天晚上到饭点的时候,就会拎着从食堂或饭店打的菜来家里蹭饭,今天没来,她还想怎么回事呢。 “那你吃过了么?”方圆担心他赶路,晚饭还没吃上。 “吃过了,路上买了两个馒头吃了。”陈南方回视方圆,开心笑道,知道有人关心自己,这心里暖乎乎的。 第 57 章 两人正要出发去散步, 郝师傅和郝大娘跑了出来, 郝大娘手里还攥着一个手帕包。 “陈公安,先等等。”两人赶上来。 陈南方和方圆停下脚步。 郝大娘连忙把手帕包着的一方块东西往陈南方手里塞, 一边暗自观察周围, 小声道:“我和你大叔刚一转身,你就不见人影了,让你等一下, 你怎么就跑了呢。” 陈南方心里有数, 手帕里包着的是什么,他没有接,往郝大娘处推了回去,笑着道:“大娘, 你们这是干什么?” 郝师傅从郝大娘手里拿过手帕包, 就要往陈南方口袋里塞,陈南方伸手阻住。 “小陈,这么大的事,我们都知道不容易办,你是托了关系的,我们可不能累你欠下这么大的人情。东西虽然不多, 但也是我们的一点心意。”郝师傅真诚道。 “人情就用人情还, 你来这一套干什么。”陈南方笑道, “要还我人情很容易, 下次下棋, 不要耍赖悔棋就行。” 郝师傅失笑:“什么叫我耍赖, 明明下不赢的人是你吧。” “好了,大街上呢,你是想让我犯错误被抓走吗,赶紧回去吧。”陈南方挥手道。 方圆站在一边,看得莫名其妙,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郝师傅想了想,把手帕包收了回来,“小陈,你这个情我们家是记住了,我们两老的还不了,就让郝勇自己还。” 郝大娘拉着方圆的手道:“阿圆哪,你真是找了个好小伙子,陈公安人多好呀,你们办婚礼有需要我们的地方,尽快开口,方会计工作忙,我和燕子都闲在家里,出不了什么大力,但是也能搭把手。” 方圆红着脸小声道:“恩,谢谢大娘。” 郝师傅两人离开后,不等方圆追问,陈南方就先坦白了,原来他帮郝勇找了红星机械厂技工的工作,比起他在纺织厂做普工,一直卖体力,那是好多了。不仅能学技术,以后职等和工资都能一级一级往上调整,而且红星机械厂是市属企业,正式工人的户口也是挂在南阳市的,虽然说商品粮供应不会增加,但是以后孩子上学就业,市户口肯定是比县户口吃香的。 “原来你还偷偷摸摸干了这么一件大事,怎么以前一点风也没透露出来。”方圆道。 “以前不确定能办成,所以没有和你说。红星机械厂现在正好有指标,要安置残疾人,郝兄弟腿脚不便,刚好符合。”陈南方解释道。 方圆知道,如果没有陈南方牵线搭人情,有指标那也是抢破头的事,根本也轮不到郝勇。 “我替郝大哥谢谢你啦!”方圆笑嘻嘻道。 陈南方脸色顿时垮了下来,嗫嚅道:“我们才是一家人,你怎么替外人谢起我来了。” 方圆害羞的扭过头去,不再应答。 夜幕下,两个人不知不觉的来到树荫茂密的下河道边。 “哎呀!”方圆不小心踩到一个浅坑,差点摔倒,幸好陈南方眼敏手快,及时扶住。 她的声音惊动了小林子里面的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有两道影子迅速从两人眼前消失。在月光下依然可以看出来是一男一女的身影,估计是来到这里约会的男女青年。 他们这是惊走了一对小鸳鸯么?方圆抬头看着陈南方。 陈南方刚才扶了她一把,手一直没有从她的手臂上放开,见方圆望过来,他马上心虚的放开手,讪讪然的笑了。 方圆并没发现,她指了指河边的一块青石,“我们去那里坐吧。” 陈南方连忙点头。 微风轻拂脸庞,月光在河面上荡漾,陈南方转首看着方圆,夜色中,她的脸庞发着莹光,柔情秀美的模样让人心驰神荡。 他动情地道:“今晚的月色真美!” 方圆抬头看看天上的明月,转过头来对陈南方道:“马上就要到八月十五,那天的月亮才好看,又圆又明亮。” “八月十五一到,我们的婚期也近了,真希望时间过得再快一点。”陈南方眼睛闪着亮光,期盼的道。 两个人的婚期定在了十月一日国庆节当天,方晓琴去过陈南方买的新房后,终于点头答应了他们的事,直接就把日子定了下来,陈南方是乐得找不着北,方圆则有些忐忑惶恐。 “你以后会不会欺负我,让我伤心?”方圆低首,轻声问道,内心对即将到来的婚姻有着一丝不安和忧虑。 “我爱护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欺负你?我永远不会让你伤心。”陈南方郑重承诺道,“你知道吗,能娶到你,是我以前做梦也不敢想的事,即使现在,我也在怀疑这是不是真的。” 方圆突然站了起来,背过身对着陈南方,月光笼罩下,背影有些朦胧起来。 “田野小河边,红莓花儿开,有一位少年真使我心爱,可是我不能对他表白,满怀的心腹话儿没法讲出来!” 少女满怀情意的动人歌声传过来,虽然声音低柔,但是陈南方已经听得清楚,他激动而惊喜的站起来,大着胆子,从后面靠近,轻轻的拢住方圆的身体,身体接触的那一刻,两人僵直的一动不敢动,方圆感觉到炽热的鼻吸从耳后喷过来,她红潮从耳朵开始迅速熏染开来。 陈南方心砰咚直跳,听着他强健有力的心跳声,方圆轻轻的转过身体,面颊抵着他宽阔的肩膀,整个人被笼罩在他强烈的气息下面,陈南方受到鼓励,心神俱荡,不由的环紧手臂,使方圆更加贴近自己。 “谁在那边?你们搞什么名堂,是不是在耍流氓?”一个手电筒照过来,伴随着喧叫声,两人惊的顿时分开。 方圆警觉的拉住陈南方的手,“快跑!” 陈南方停顿一下,才跟着挪动脚步,他眼睛锐利的朝奔跑过来的人望去,咬牙切齿,恨不得留下来痛揍他一顿,难得有这么近距离接近心爱之人的机会,竟然被生生破坏了。 两个人快速的跑出来以后,奔跑了五六分钟,才把后面那个紧追不舍的尾巴给甩掉。 方圆看着陈南方脸上懊恼的表情,不禁大笑起来,这种被追赶抓风化的事,也挺有趣的。 “我知道有个地方,挺隐蔽的,我们明天晚上去那。”陈南方还回味着刚才两个的甜蜜的相拥。 “你在想什么呢。”方圆难为情的娇嗔道,“我才不跟你去。”说完羞涩的掉头跑开了。 陈南方赶紧追上去,“那,那明天去我家,你不想去看看黑炭么?” ———— 方圆满脸春意的回来,嘴里轻轻哼小调,方晓琴关上门后,转身道:“下次这么晚回来,我就不给你留门了,大姑娘家,注意点影响。” “嘻嘻。”方圆凑过去拥着她撒娇道,“妈妈,你真好!” 方晓琴乐笑:“你呀,只会哄我,以后多长点心吧,真的嫁人了,不像做姑娘那么简单,你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我嫁得又不远,有事就找你呗。”方圆轻松地道。 “你想得美,嫁人了还想我继续给你们做老妈子?”方晓琴哼道。 方圆弯下腰,把下巴支在方晓琴的肩膀上,呵呵直笑。 爱丽穿着短袖短裤从方晓琴的屋子里跑出来,踢踏着朝方圆奔去,带着哭音道:“姐姐,你去哪了?” 她晚上睡觉的时候还是认人,之前在乡下的时候习惯了跟方圆睡,回来这几天晚上一直要方圆陪着。 “我刚才去看月亮了呀?”方圆声音轻柔甜蜜地道。 爱丽抬头往窗外望去,满头雾水,她手指着窗外的弯月问:“是那个月亮么?” 方晓琴吓了一跳,赶紧把她的手指握住,“爱丽,要记住,以后千万不能用手指着月亮婆婆。” 爱丽不解地道:“为什么呀?” 大毛撩开帘子探出脑袋嘻笑道:“因为月亮婆婆会来割你耳朵。” 爱丽吓得连忙把自己双耳捂住,朝大毛大叫道:“你骗人。” “我就被割过。”大毛信誓旦旦地道,“不信你过来看看,这里还有道疤呢。” 大毛这次还真不是骗她的,小时候被大人告知不能指着月亮,他淘气,偏偏指着月亮大喊,结果第二天发现耳朵的耳廓中有血痂并有些疼痛,好了以后,他不信邪,又试了一次,结果第二天照样起了血痂伴有疼痛,自此以后,他再也不觉得这是骗人的,也不敢用手指指着月亮了。 爱丽连忙摇头,躲进方晓琴怀里,方晓琴蹲下来摸着她的脑袋道:“别怕,爱丽向月亮婆婆拜拜,说对不起,月亮婆婆就会原谅你,不会来割你耳朵的。” 爱丽立刻伸出小手,合什,朝窗外的月亮拜拜道:“月亮婆婆对不起,我以后不指你了。” 方圆忍着笑意,她小时候也被告诫过,当时深信不疑。大毛现在还认为这是真的,是因为他当时可能正好碰上耳廓发炎疖肿。 “爱丽,你晚上和妈妈一起睡吧,妈妈胆子小,你陪她好么?”方圆小心的问道。 爱丽先是摇头,想了一下后又点了点头,她自豪地对方晓琴道:“我胆子可大了。” 方晓琴声音有些颤抖道:“那妈妈以后就让爱丽保护。” 爱丽看了她一眼,抿着嘴用力的点头,“好!” 第58章 方圆和值班医生交班后, 带着几个医士到病房查房,以前都是蒋医生带着他们查房的, 现在她回来直接变主治医生了, 有几个外伤患者的手术都是蒋医生做的, 方圆检查了一下他们的伤口, 恢复的不错, 不过她也有些担心,蒋医生白天劳作晚上手术,时间久了, 以他的状态上手术台, 对他和病人都是挺危险的。 现在外科还有一个金主任, 他虽然资历老,但是业务能力一般, 遇到大手术, 还是只能由蒋医生上,方圆经验尚浅, 也担不起来的。 她现在有了独立的门诊室,就是去世的刘医生的办公室,她查房回来后,给几个住院病人下了医嘱,就开始接待门诊患者了。 九点多的时候, 她刚检查好一个病人, 在写病历的时候, 诊室的门突然被推开, 涌进一群嘈杂的人群,护士来不及阻拦,跟在后面气急败坏的喊道:“你们怎么这样啊,要先挂号排队。” “我们gm同志都受伤流血了,你们还要摆臭规矩,是该整一整你们这种歪风邪气了。”一个尖嘴猴腮的红袖章插着腰盛气凌人的嚷道。 如果陈南方在这里,就会认出来,这个人就是去剪老胡胡须的那个红卫bing小头目。 看着这群穿着旧军装,戴着红袖章的人,方圆没有一点好感,她看了一下几个人扶着的伤者,有手臂折了挂在那里的,有脚脖子扭了的,还有一个捂着流血的额头,都是皮外伤,问题不大,应该又是上哪里打砸,和当地群众发生冲突了。 她冷着脸道:“医院有医院的规矩,先去挂号,如果是急诊,护士会安排病人进行紧急处理,我们的工作都是有程序的,你们gm同志不会是想行使特权,侵害群众利益吧。” “就冲你这脸嫩嘴利的样子,我们还不想让你看。”小头目轻视的瞄了她一眼,冲一群人挥挥手道,“走,找个有真材实料的医生给你们治伤。” 一个梳着短发,前额中分,长着一双浓眉,一副大义凛然模样的女红卫兵,本来跟着众人离开,走到门口,又转头回来走到方圆面前,盯着她道:“医生是为人民服务,你端着架子,不贴近群众,不联合gm同志,我们迟早会回来找你算帐的。” 说完扭着头走了。 护士连忙侧身让她过去,她转过头担忧的看了方圆一眼,方圆冲她摇摇头,让她别担心。 方圆本来是挺生气的,后来又觉得可乐,现在碰到的这些人,可不都是生病了么,而且都是病在脑子里,无可救药。 那几个人果然没有安排到她的诊室,方圆也不想给他们治疗,倒省了一番良心和职业道德的挣扎。 把最后一个病人送走,方圆舒缓一下肩颈,刚想站起来去食堂打饭,诊室的门砰的一下被推开了,又进来一个不速之客。 “方医生,你是怎么回事?刚回来上班就惹事,你还想不想当医生了?”张主任挑眉怒斥道。 “张主任,有病人投诉我了?这也是陈主任该管的事,你是不是越俎代庖了?”方圆从容的拿出自己的饭盒,看着她笑笑道。 “你这是看不起我?”张主任眯着眼睛,双手抱胸冷笑道,“你刚回来,可能没人告诉你吧,我现在还兼管医院纪律和思想工作。” 她心里嘲讽的想着,你这是落我手里,不求着我好好巴结,还敢和我叫板,真是年轻愚蠢。 “是么?原来你现在的工作任务这么重,我还真是才知道。既然我有问题,那你就按正常程序走吧,别突然冲过来指责一通,到现在我还不明白发生什么事了。” 方圆说完,直接绕过她出门了。 虽然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但是小人已经得罪了,那能怎么办呢,又不能向小人求饶,只能继续得罪了。 张主任咚咚咚跑到杜书记的办公室,直接推门进去。 杜书记皱着眉头看了她一眼,沉声道:“这是在医院,不是在家里,注意点影响。” “那个方圆,你马上把她处理掉,让她去后勤清洁班好好接受改造。”张医生见丈夫不上心,气愤道,“以前我就和你说过,她这个人娇气,思想觉悟低,人品也有问题,这次回来,你怎么还给她安排做了主治医生,还把老刘的办公室给她用。” 杜书记道:“医生的管理工作,轮不到你来指手划脚,方圆医生我还是了解的,她下乡期间的工作表现非常出色,林关公社的领导和卫生院的路院长对她的评价都很高,我也相信我看人的眼光,你别在这里咋咋呼呼的。” “你说我咋咋呼呼?”张医生跳脚道,“你都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今天她把病人推了出去,不给病人看病,你知道这些是什么人么?是受中央支持的红卫bing组织的同志们,你说,她这样的人,还能做医生么?他们可是告诉我了,如果我们不处理她,他们会来为人民群众主持公道,揭露医院包庇败类医生的行为。” 杜书记气得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无法无天!” “是啊,她就是无法无天,这次回来,尾巴更是翘到天上去了,真以为外科没人了,要她一个小嫩瓜撑着。”张医生见丈夫终于生气,幸灾乐祸的道。 “我是说那些红卫bing无法无天。”杜书记喝道,在自己爱人面前,他也不再掩藏对他们这些人的厌恶之情。 大家都以为他是支持红卫bing组织的行动,其实他心里早生不满,他是一个坚定的gcd人,坚持拥护党的领导方针,但是红卫bing现在越来越过激的言行,他看在眼里,实在是忍不下去。 他对蒋医生也是有看法的,他和老蒋的军队干过,许多的同志就是在解放战争时牺牲的,前几年又闹特务活动,他恨不得自己拿枪把这些人一个个揪出来击毙,竟敢在他们打下的江山搞破坏活动,所以蒋医生被□□时,他并没有维护。 但是现在这些人的行为越来越过线了,动不动就来医院,要查医院员工的人事档案,对一些他们觉得可疑的人员,不通过医院,直接就把人带走,好像他们医院里藏着无数阶级敌人,如果是这样,那是不是证明他工作的失败,杜书记对此早就感到不满和愤慨。 他听到张医生反映的事,直觉告诉他,方圆不会把病人推出去,肯定又是这帮人在搞事情了。 “你,你胡说什么?小心被人听到。”张医生惊讶且担心地道。 “你别跟着他们瞎搞,如果被我发现,直接把你开除出岗位,你就给我回家带孩子去吧。”杜书记威胁道。 “你说我瞎搞?你真是气死我了。”张医生刚想撒泼,看了杜书记黑沉的脸色,顿时噤声,过了一会儿才喃喃道,“如果他们要过来抓人,那我可没办法。” “他们别想再来医院胡闹。”杜书记厉声道,他直接开门大步出去,去找医院保卫科的科长交代工作了。 下午方圆刚做了一台阑尾手术出来,要回诊室的时候,发现候诊厅吵吵闹闹,似乎出事了,她快步走过去,半路被姚红英拉住。 “快,找个地方躲起来。”姚红英焦急的拉着方圆,转头环顾四周,似乎想找个地方把她塞进去。 “出什么事了?”方圆惊讶的问道。 “那些人要找你,要拉你去开□□会,被我们医院保卫科的人给拦住了。” 方圆顿时明了发生什么事了,她有些不安,但更多的是气愤,真的是无法无天,就因为自己让他们按流程走,就想来给她按个帽子。 她不傻,知道不能和这些人直接对上,她对姚红英道:“我从后面先走,你代我去请个假,我提前下班。” “行行,你快走吧。”姚红英连忙催促她道。 方圆从医院后门溜出来以后,把身上的白大褂脱了下来,卷了一卷拿在手上,一时有些茫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不觉间,她走到了公安局门口。 县公安局是一座两进的宅院,白墙黛瓦,是解放前县长的住所,收没后变成了公安局。 她进去东张西望一会,被一个年轻的穿白制服干事员叫住:“同志,你好,你是干什么的?” 方圆连忙露出一个笑容,礼貌的问道:“请问,陈南方同志在哪里办公?” “你是他什么人?”年轻的干事饶有兴趣的打量她一眼,语气不由得温和起来。 “我是他朋友。”方圆道。 “你先在这里等一下,我去帮你叫一声。”年轻的干事笑着对她道。 方圆点头道谢。 陈南方匆忙从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出来,看见方圆立在院中,高兴的快速跑了过来。 他激动的就要拉住方圆的手,方圆急忙后退,她朝陈南方示意,他后面跟着出来了几个同事。 陈南方转身看见老程小许等一帮人出来看热闹,连忙嘘声赶人。 众人哄笑,没人离开,个个睁大眼睛打量方圆,一边暗自羡慕陈南方,真是找了一个漂亮的姑娘。 “小陈的对象吧,我们第一次见,进来办公室坐吧。”老程作为代表,出来招呼道。 他们已经知道陈南方十一就要结婚,他现在天天向人收肉票蛋票等各种票据,就是为了办婚礼时候用。 方圆微笑摇头道:“你们好,我不进去了,我找陈南方有点事。” 陈南方的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方圆这个时候应该是上班时间,突然来找他,肯定是发生什么事了,他担心的问道:“出什么事了?” 方圆低头不语。 陈南方道:“走,我们出去说。” 方圆把事情和他说了一下,现在有事,她第一个想到的是陈南方,出来后,她越想越担心,觉得自己还是惹祸了,虽然是无妄之灾,但到底是惹来了麻烦,今天保卫科的人拦住了,如果明天,后天他们再来呢。 陈南方听完后,沉声道:“你先回去,我去看看情况,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他不会让她出事的。 方圆点了点头,和他告别,先回家了。 陈南方回到局里把制服换下来,直接去了医院,发现一帮人还僵持的堵在医院的门口,医院的领导和保卫科的几个人正阻止这帮人冲进去,他把闹的最凶的几个人仔细看了一遍,发现竟然还有几个熟面孔。 他一直守在医院门口,等这帮人终于退出来的时候,他尾随找到他们的住所。 第59章 夜深人静, 方圆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突然她听到有规律的叩击声,声音很小, 在夜晚时却能听得分明, 比她更早反应过来的, 是外间的大毛, 他刚才还在床上收拾今天刚赢回来的香烟壳,突然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急忙下地, 跳着脚跑到门边。 “哥,是你么?”大毛拉开门,小声的问道。 手指叩着门板轻微的节奏声,是陈南方教过他的摩斯密码。 陈南方压低声音,把一个小纸条递给他道:“交给你姐。” 大毛兴奋的点头, 这种偷偷摸摸的感觉让他觉得很新奇,像在从事地下工作。 陈南方送完纸条就离开了, 夜晚出现在这里, 被人发现对方圆不好,但是他又怕她担心,还是赶过来把消息告诉她,让她安心。 大毛刚掩上门, 转身见面前站着一个人影, 差点吓死, 拍着胸口呼气, 他没好气地道:“姐,人吓人吓死人。” “刚才是谁?”方圆孤疑的问道,她刚一出来,大毛正好掩上门,没看到来人。 “喏,给你的。”大毛直接把纸条递给她,“南方哥就今天晚上没来吧,还传起小纸条,你们可真肉麻。” 他语气颇为嫌弃。 方圆笑着弹了一下他额头。 她打开纸条看了一下,只见上面留了一行字,“事情已解决,别担心,明天正常上班就行。” 虽然不知道陈南方怎么解决的,但是看到留言,她就放心了。 重新躺回床上,拢上被子,方圆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在门口就见到保卫科的人严阵以待,见到她,有两个人来到她的身边,慎重其事的把她护了进去,方圆倒没有发现有红卫bing的人在附近出现。 杜书记也把她找去了,没有问她事情经过,直接告诉她,安心工作,只要政治立场坚定,背景成份清白,医院方面一定会护卫医院员工的。 方圆真诚的说了几句感激的话,一瞬间,她想为蒋医生向杜书记求情,但最后还是忍住了,杜书记不会不知道蒋医生的情况,但是他既然没有出面,也就表示了他的态度。 下午的时候,医院门诊来了一位重要的病人,是杜书记陪着他过来的,外科的金主任、内科的贾主任还有方圆都到场,病人是县纺织厂的厂长,胃疼的毛病已经有好几年了,他一直也没有引起重视,这次情况严重,他前几天到医院检查,现在检查结果出来,是胃癌。 “这件事,你们都需要保密,暂时不要对其他人提起。”杜书记先对他们几人交代。 三人虽不清楚为什么要保密,但是还是点头道好。 “唉,不是我舍不得手里的小权势,实在是还想再为国家、为我们厂子工人多服务几年。”黄厂长沉重地道,“正逢换届选举,我担心身体情况宣扬出去,容易节外生枝,你们杜书记是我多年的老朋友,这才让他替我瞒一阵子。” 方圆作为纺织厂子弟,对黄厂长还是熟悉的,从她妈的口中知道,这是一位没有什么架子,真心干实事的好厂长,只是没有想他,他竟然会患上胃癌。 “杜书记,我建议黄厂长还是去省城大医院治疗,那里的医疗设备更好,也有更多治疗此类病情的优秀医生。”贾主任真诚道。 “老贾,刚才不是说了么,这事目前仅限于我们知晓,去省城的话,这病情就瞒不住了。”杜书记道,“你们去年不是正好治疗过一个胃癌患者么?我们还是有成功的案例在的。” “杜书记,去年那个病人的手术,还是蒋医生做的,正是因为有他在,我们才敢把病人接下来。”金主任咳了一声,缓缓道。 杜书记的脸沉了下来:“难道除了蒋医生,我们医院就没有其他外科医生了么?小方,我记得去年那个手术,你也参加了。” 方圆点点头:“杜书记,我只是作为手术助手参加了那台手术。” “我现在问你,让你做黄厂长手术的主刀医生,你有没有信心?”杜书记直接问道。 方圆摇头:“杜书记,对不起,这种大手术,我只作为助手参加过一次,我不敢拿黄厂长的身体冒险。” 杜书记的脸色有些凝重。 “老杜,刚才说的蒋医生,他是调走了么?”黄厂长听几个说起,有些迷惑的问道。 杜书记摇摇头,面有难色的道:“老黄,你不知道,这个蒋医生背景复杂,现在正在接受劳动改造,不适合把这事透露给他知道。” 黄厂长点点头,没有再追问。 “杜书记,蒋医生在我们医院这么多年了,他的为人我们也都是知道的,林院长对他也十分信重,正是因为他的事,才急病倒,我觉得我们医院是不是出面,帮他解决现在没有必要的劳动。”贾主任认真的望着杜书记,希望借此机会,能让他松口。 杜书记沉吟一会儿道:“老贾,这是政治斗争问题,不是你我出面能解决的,蒋医生的问题如果交代清楚,自然会解除他的审查。” “狗屁的问题,老蒋和那蒋光头八杆子才能扯上的关系,非借着这个原因折腾他,我看纯粹是现在一伙人兴风作浪,没事找事。”金医生说着不免有些激动起来。 “你看不惯怎么办?这是受到中央支持的,我们作为老党员,总不能和组织对着干,我只是这县城医院的小小书记,你以为我能有多大能力,说解除审查就解除,谁听我的?”杜书记本来就急性子的人,听着也动怒了。 “别别,老杜,你们怎么吵起来了,我们都知道这是敏感问题,不谈,不谈了好吧。”黄厂子出面劝止道。 金主任发现自己刚才有些冲动了,他退开一步,垂首不再说话。 “老黄的病就交给你们了,你们商量看能不能治,如果不行,我们也不能耽误了人家。”杜书记环视几人道。 “杜书记,这是外科手术,我们内科只能协助病情护理,术后调养工作。”贾主任说道。 “……我们科室能做这个手术的,只有老蒋。”金主任见杜书记望过来,声音有些僵硬地道。 “老黄,真是对不起,今天在你面前丢人了,我现在不得不承认,我们医院水平太差,找个动手术的医生都没有,我陪你去省城医院,我负责给你联系可靠的医生。”杜书记心情不佳,负气的对老友道。 黄厂长还没说话,方圆在一边听了,忍不住插话道:“杜书记,蒋医生的医术水平是没问题的,如果你担心他的保密性,我觉得他应该不会把自己再置身更恶劣的境地,我们也会从旁协助监督,我建议,这个手术还是由蒋医生来做。” 方圆是想替蒋医生争取,杜书记也许不愿或是没有这个能力帮他脱离现在的处境,但是帮蒋医生争取在领导面前显示他的价值,对他环境的改善还是有帮助的。 她继续道:“蒋医生现在也不是完全脱离岗位了,他之前夜间值班,很多困难复杂的手术都是排在晚上让他主刀,经他治疗的病人,术后恢复得都不错,表示他也是真心在接受改造,我希望能给他这一次机会。” “老杜,这事我是听明白了,我还是相信我们县医院的,我选择就近治疗,你就让那个蒋医生来给我做手术吧。”黄厂长道。他的脸色有些蜡黄,虽然刚得知噩讯,但是他的反应还能这般淡定,是十分难得的,毕竟是从抗战时期走过来的人,心理上会更坚强一些。 杜书记虽然有些自负、偏见,但也是一个相对公正,真爽的性子,他想了一下,直接点头,慎重的对方圆道:“年轻医生要争取尽快成长起来,才能为更多的患者服务。”他还是对方圆寄予重望的。 方圆点点头:“杜书记,我一定多跟前辈学习医疗技术,努力提高自身的水平。” “记住我以前和你说过的话,不仅要会动刀子,也要把你的专长给用起来,这次黄厂长的病情,你也要辅助针灸治疗。”杜书记道。 他转头对黄厂长说:“这就是我和你提过的方医生,她的针灸水平是很厉害的,这也是我有信心让你留下来治病的原因,只是年轻同志,到底信心不足。” 黄厂长看着方圆亲切地道:“小方我是认识的,她的父母都是我们纺织厂的职工,她的父亲前些年为了保护厂财产不受损失,英勇牺牲了,这事作为先进事迹,受到县委表彰,还上报到市里。她是我们纺织厂的英雄子女。她的针灸应该是和方老医生学的,我腰伤就是方老医生帮我治好的,她的情况,我可是比你更熟悉。” 黄厂长刚开始没有认出方圆来,以前见她,是一个娇俏稚嫩,有一头乌黑长辫子的漂亮小姑娘,今天见到一个穿着大白褂的利落能干的女医生,他一时没有把两人联系在一起,后来觉得眼熟,慢慢才想起来的,听到杜书记提到方圆会针灸,他才真正确定。 杜书记赞和道:“是的,我查看她的背景材料时,才发现小方是英雄的后代。原来你们的关系更近,那好,以后你的治疗护理就交给小方了。” 看过方圆的档案以后,杜书记才起了栽培之心,对她更加信重。 听他们谈起父亲,方圆心里有些惆怅,她才不想做什么英雄子女,她只想要爸爸活着,一直陪在他们身边,只是永远不可能了。 遮掩纷杂的情绪,方圆恳切道:“黄厂长,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力协助治疗你的病情,胃岩的治愈率是非常高的,术后注意休养,配合针灸治疗,一定能完全康复。” 她把这个疾病说的简单,只是想给病人减轻心理负担,有信心去对抗病魔。 黄厂长笑着道:“旧社会那么苦的日子我们都能扛过来,现在新生活才刚刚开始,我可舍不得早早走掉,小方,我一定配合你们好好治疗,你们就放心大胆干吧。” 房间里的几个人顿时笑了起来,贾主任和金主任两个人从刚才开始,表情也轻松了许多。 “你这一百几十斤就放心交到我们手里吧。”杜书记拍拍他的肩膀道。 第60章 陈南方一大早就来到徐家,戴着白色的大檐帽, 一身笔直的制服, 显得更加伟岸英挺。 方圆牵着爱丽的手, 已经等在门口了, 看见他过来, 粲然一笑。 陈南方咧开一口大白牙,喜呵呵的跑过来,顿时破坏了肃穆的形象。 “真的由你送爱丽去幼儿园?”方圆含笑问道。 “当然, 都答应阿姨了。”陈南方朝爱丽伸出一只大手掌, 爱丽开心的把自己的小手放上去。 方晓琴托人打听, 自己亲自去看过, 终于选了县幼儿园给爱丽报了名。她事先带爱丽去过, 让她熟悉认识一下环境, 又做了一番说服工作, 爱丽被同龄小朋友们热闹嘻戏的场景吸引, 答应去上幼儿园, 今天是她第一天去上学。 “你送爱丽去幼儿园以后再去单位,会不会迟到?”方圆身侧背着包,一手牵着蹦蹦跳跳的爱丽,转头问另一边的陈南方。 “昨天和领导打过招呼了, 今天会晚一点到。”陈南方笑着道,“阿姨信任我, 交代给我的任务, 我肯定要好好完成。” 方圆嘿嘿笑了起来:“我妈是想借你这身制服起威慑作用, 她就担心爱丽被欺负。” “放心,我肯定扮好黑脸,绝不让幼儿园里的大小朋友有机会欺负这个小淘气。”陈南方开玩笑道。 “我不是小淘气。”爱丽仰着头,不满的嘟着嘴巴看向陈南方。 “对对,你不是小淘气,你是小可爱。”陈南方没想到爱丽还听懂了,连忙补救道。 爱丽满意的点点头。 路上方圆和爱丽交代一通,让她不能欺负幼儿园的小朋友,又告诉她,如果受委屈,回来一定要和她们说。 其实此类的话,昨天晚上和大清早的时候,方晓琴也说过好几遍了。 半路分开,方圆还要赶去上班,陈南方带着爱丽从岔路口去县幼儿园。 只剩下两个人,陈南方干脆把小短腿抱了起来,他这才发现爱丽变了一个发型。 从以前稀疏的双马尾变成了现在童花头,不过看起来和方圆更像了,他忍不住称赞道:“爱丽剪头发啦,真好看!” 爱丽有些害羞的嘻嘻笑着,摸了摸自己的齐刘海对陈南方道:“妈妈给我剪的。” “和你姐姐一样头发,漂亮。”陈南方爱屋及乌道。 “嘻嘻,嘻嘻。”爱丽喜不自胜,“妈妈说我们是小仙女,我和姐姐都是。” “对,你们就是小仙女,最漂亮最善良的仙女。”陈南方点头肯定道。 陈南方抱着爱丽走,很快就到了县幼儿园门口,他们来得算晚的,已经有好几个孩子在院子里追逐玩耍了,门口站着一个围着白围裙的幼儿园老师,十八九岁年纪,看样子十分温柔亲切,爱丽偷偷附在陈南方的耳朵边对他说:“这是苗苗老师,我认识她。” 她之前来过,听老师介绍过自己,所以记住了。 陈南方对迎上来的苗苗老师道:“老师你好,我今天送徐爱丽过来上学。” 他把爱丽放了下来,爱丽今天白衬衫红背心裙,胸前别着一条格子手帕,看着十分漂亮可爱。 “爱丽家长,你好。”苗苗老师和陈南方亲切招呼道,随后弯下身,朝爱丽伸出手道,“爱丽,你和老师握握手好吗?” 爱丽连忙点头,慎重的伸出小手,与苗苗老师摇了摇。 “爱丽,你爸爸是警察同志呀,可真厉害!”苗苗老师惊叹道。 陈南方的脸顿时黑了下来,他突然觉得这个老师看着不是那么顺眼了,什么眼神?他刚想开口解释,爱丽咬着小手指,愣了一下以后,突然转身叫他道:“爸爸!” 陈南方感觉五雷轰顶,整个人快焦黑了。 “爱丽,我是哥哥,不是,是姐夫。”陈南方焦急的摇手道,从小姨子变女儿,这跳跃也太大了,他不禁怀疑,自己真的那么老相吗? 苗苗老师也有些愣住了,陈南方带着爱丽过来的时候,她直觉认为是父女,因为两个人年龄对得上,而且十分亲密。爱丽叫他爸爸了,但是这个公安同志又否认,她有些糊涂了。 “爱丽,他不是你爸爸吗?”苗苗老师问道。 爱丽有些难为情,假装转头看周围环境,抿着嘴不说话了。 “老师,爱丽开玩笑的,我不是她的爸爸,我是她的……姐夫。”陈南方道,“我岳母,就是爱丽妈妈不是带她来过,你应该见过她的。” 苗苗老师这时突然想起来,好像爱丽的妈妈看上去是比他大一些,她涨红着脸,不好意思地道:“对不起,对不起,我真是冒失了。” 他本来是奉着任务过来“吓”老师的,结果倒被老师给吓着了,他伸手正了正大檐帽,“老师,我可以进去看看幼儿园的环境吗?” 苗苗老师连忙点头:“好好,没问题,你跟我进来吧。” 陈南方牵上爱丽,走进了幼儿园。 县幼儿园是几间青砖平房,里面收拾的十分干净整齐,学习室放了几张刷了绿漆的桌椅,一边的长书架上有儿童读物和简单的几样玩具。 墙上一块大白纸上粘了许多小红花,下面还有孩子的名字。 院子里的两个秋千架旁边,挤满了等待的孩子,还有一个长形的跷跷板,也有孩子在玩着,旁边有一位年轻女老师在看着,以防孩子们摔伤。 见高大威严的警察叔叔进来,小朋友们立刻停下了活动,纷纷朝这边看过来,陈南方轻轻的咳嗽一声,对着满院的小萝卜头,努力想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 “哇呜……”一个和爱丽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刚才正和小朋友玩闹,不小心撞上陈南方的腿上,仰头看了他一眼,吓得揉着眼睛哭起来。 “安安,你怎么哭了,这是警察叔叔呀,不要怕。”苗苗老师蹲下安抚小姑娘道。 “大哥哥只会抓坏蛋,不会来抓你的。”爱丽看她哭得伤心,挺着胸膛站出来安慰道。 接下来一群小朋友迅速聚拢过来围观警察叔叔了,一个小朋友还小心翼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铁片递给陈南方,小脸紧张而期待地道:“警察叔叔,这是我早上捡到的,交给你。” 陈南方面无表情的接过这破铁片,赞扬道:“做得很好,这个东西警察叔叔就交由你保管了,你放口袋里收好。” 小朋友天真的问道:“这是很重要的东西么?” 陈南方继续绷着脸道:“是的。” “那这是什么东西?”小朋友好奇的问。 这就是你从路上随便捡到的一块破铁片…… “现在还不知道,你好好保存,等你长大以后,就能发现里面的奥秘了。”说完陈南方拉着爱丽从小朋友的包围圈里挤了出去,免得再呆下去,还有小朋友会交给他奇奇怪怪的东西。 他再看了其他几间房间,发现环境都差不多,幼儿园应该有大中小三个班级,爱丽属于小班的小朋友,他和苗苗老师打了一声招呼后,把爱丽带到一旁。 蹲下来,与爱丽平视,他笑着伸手捏捏爱丽的小下巴,问道:“刚才为什么说我是你爸爸?” 爱丽小脸有些红了,她忽的转过身去不说话了。 陈南方把爱丽轻轻转了过来。 “爱丽,你喜欢姐夫么?”他现在干脆自称姐夫,把称呼定了下来。 爱丽点点头。 “我是姐夫,但我会像爱丽爸爸一样疼你。” “妈妈晚上的时候和我说,爸爸去天上了,在上面保佑我们。”爱丽低着头对对手指头道。 其实她是近一年来,才对爸爸妈妈这些称呼有概念的,她现在和妈妈的感觉日渐增进,可是她却没有机会见到和认识她的爸爸。 “是的,爱丽和姐姐是小仙女,爱丽的爸爸是天上的神仙,他会一直看着你们,保护你们的。”陈南方揉揉她柔软的小短发道。 “你能让爸爸回来,不要在天上吗?”爱丽睁着润泽的大眼睛对陈南道。 陈南方沉默了一会儿,他搂着爱丽轻轻道:“爱丽现在身边有妈妈、姐姐和我,还有大毛和小毛哥哥,还有爷爷奶奶他们,爸爸知道有这么多人在保护你,他在天上才能放心。” 把爱丽交还给苗苗老师,留在门外观察她与小朋友的互动情况以后,陈南方才放心的离开了。 刚回到公安局办公室,就见到里面围着几个红卫bing,拍着桌子激动朝局里的人嚷嚷。 “我们怀疑县里潜进了凶狠的犯罪份子,你们这些公安是干什么吃的,还坐在这里,赶紧出动去抓人啊。” “我们有几个同志都被打伤了,现在还躺在家里。” “如果你们抓不到人,我们就告到中央,说你们包庇罪犯,同流合污。” 局里脾气最火爆的大磊,捏着拳头,就往冲上去揍人了,被老程死死的抱住,他粗着脖子吼道:“你们这些人,当我们公安局是什么地方?轮得到你们在这里耀武扬威,赶紧麻溜的给我滚出去,不然把你们直接扔出去。” “大磊,你这是干什么?”局里的领导出来斥责,他转头沉着脸对这些红卫bing道,“你们报案我们会走程序受理,但如果你们在这里满口胡言,诋毁我们县局的形象,是绝对不允许的。” 红卫bing这群人见公安局的人态度强硬,本来想再争辩几句,但是现在他们人少势弱,不由息火,忍着气退出去了。 陈南方问:“什么情况?” 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些明了发生什么事了,事情应该还是他惹出来的。 第61章 “据说在x日夜里, 这群红卫bing组织中的四名成员, 均遭到不明凶犯袭击, 都是从背后将人击晕, 醒来发现一条腿的腿骨错开,据正骨的中医生说法, 凶犯的错骨手法干净利落,对伤者实施的伤害不大, 正骨后也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这人应该是学过格斗技巧,并对人体部位及关节有一定的了解。”老程向陈南方说明道。 “这群人到处得罪人,要排查嫌犯, 确实存在一定难度。”有干警道。 “县城总共这么一点在, 嫌犯特征明显,应该不难查出来。”大队长环视众人道,“我们先把近期与这群红卫bing有冲突的人员找出来,再从中排查。根据伤者受伤情况分析, 排除团伙作案可能。 据描述, 差不多是在半小时内,四个伤者在不同的地方受到袭击, 凶犯应该是早就埋伏在红卫bing们的聚集地, 等他们分开以后才动手,怀疑这起事件不是冲动作案, 而是有预谋有行动的, 初步推断凶犯为男性, 年龄在25到40岁期间,有部队服役或警校学习的背景,与这群人有直接或间接的冲突,行动迅捷,具有一定的侦察能力,武力值强。这样的人不多,其实划定范围后,是很好找出来的。” “队长,照你这么说,这人有可能是军人或是武警,他对上这群人,肯定不是无缘无故,而且下手也留有余地,不是穷凶极恶之人,我们真的要去抓他吗?”大磊子粗着声音道。 “打人伤人就已经触犯法律,我们难道不应该抓?”大队长瞪了大磊子一眼,这家伙在领导面前说些什么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要包庇犯罪份子。” “陈南方,这个案子就由你来负责吧。这个凶犯十分勇悍,你在搜查和抓捕过程中注意,不要让他逃脱或伤到群众。”局长指了一下陈南方,把任务分配给他了。 陈南方心里苦笑,只能点头应承下来。 “副队,你这刚升了官就给你扔了这么一个烫手山芋,这个案子可不好处理。”老程过来拍拍他的肩膀道。 陈南方从副营复员转业,分配到余阳县公安局,按规定,从部队到地方是降一级安置,他是享受科员待遇,但是刚来不熟悉地方业务,还是普通的干事,不久前刚被任命为一大队的副队长。 “局长给小陈压担子,也是对他的信任和器重,自从上次局里的格斗比试,小陈露的一手可把我们局长给惊到了,他都已经想好了,在省市和全国公安系统的比试里,把小陈派出去,指着他给我们拿个全国冠军回来,让我们余阳县公安局也跟着出一把风头呢。”大队长笑呵呵地道。 “大队,我毕竟刚来不久,对余阳县的情况不是很熟悉,这个案子,还要靠你帮忙了。”陈南方道,让他自己抓自己,这可不是个死局嘛。 作为一名执法人员,袭击伤人,知法犯法,他面对不知情的同事时,有些歉疚,不过并不后悔,如果再来一次,他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他选择的四个人,都是比较激进暴力的,让这些人躺在床上休息几个月,至少可以保证他们不会再去找方圆的麻烦,而且也是转移了这群人的注意力。 “都是为了办案,抓违法份子,说什么帮忙不帮忙的,太客套了。”大队长哂笑道,“你有什么需要就尽管开口。” 陈南方笑呵呵的点头应好。 这个案子,最终只能让它成为积案了。 ———— 县里这段时间热火朝天的宣传,要举办余阳县每天一届的游泳比赛,本来游泳比赛以往都安排在七月份,今年到九月份才举办,也是因为之前破四旧搞□□弄的纷纷扬扬,活动就一直延后,眼看天气转凉,再不举行,就要变成冬泳了,县政府最后终于又把这事给搞起来了。 余阳县体育局门口拥挤,报名的群众非常多,体育局几个干事的桌子都快被挤翻了。 余阳县依着余阳河而建,依山伴水的环境,这里大部份人都会游泳,而且游泳技术不错,每年一次的比赛在现在这个娱乐缺乏的年代,自然是举县的盛事,能在水里扑腾几下的年轻人,几乎都来报名了。 老程是过来送报名表的,公安局里的干警们也报上名了,不过他看着这前面见不到头的人群,躲到墙角先抽根烟等着了。 检察院的小许也带着几张报名表过来了,他看到老程,笑着过去打招呼。 老程摘下嘴上的香烟,从口袋里再掏一根烟递给他,搜了一遍口袋,再也摸不出第二根香烟了,他尴尬的朝小许笑笑。 小许连忙摆手道,自己不会抽烟。 老程把手上的半根烟灭了,重新放回上衣口袋里,他看了小许手上的报名表,笑着扬了扬自己手上的,问道:“你们检察院这次去几个人?” “六七个人,除了一些年纪大一点的老同志不适合下水,当天没班的人都报名了。”小许问老程道,“你们公安干警个个体力强健,报名的人应该多吧?” “那天要维持现场安全,本来都不让报的,但是那些小伙子们意见多多,局长只能松口,给了四个名额。”老程想到手里的这几张报名表,就让那些精力没地方撒的小伙子抢破了头,不禁觉得好笑。 “陈南方去么?”小许问。 陈南方已经是公检法系统的名人了,上周市里公安系统的格斗比赛,陈南方又拿了冠军,最为难得的是,现场参加比赛的,有一名还是上一届的全国季军,几招之下就败在他的手里,让他们对他更抱期待了。 “你说我们副队啊,哈哈,他是陆地上的高手,到水里就不成了,旱鸭子一个。”老程哈哈大笑道,上次他们一群人去河里洗澡,几个人直接游到河中央,只有陈南方在浅水区泡着,大家想把他往河中间拖过去时,他紧张的直接把人甩开,迈着腿就往岸上跑,这时大家伙才知道他原来不会游泳,知道一个几乎十项全能的人原来也有不擅长的运动,他们还挺开心的。 小许十分惊讶,他见过陈南方,看他单手就能把百十来斤的大汉举起来的威猛架势,竟然还不会游泳,他是余阳县本地人,觉得游泳是一件和走路一样简单的事。 “陈副队是北方人,不像我们这边,大部份人都是会泅水的。”老程解释道。 小许点点头,转而问起了另外一件事,“你们那个案子破了么?” 他说的是红卫bing受袭的事。 老程摇摇头,“本来这个案子是分配给副队负责,后来他要参加市格斗赛,局里就把案子转给了我大队,目前为止,还没有找到嫌疑犯。” 那群红卫bing三天两头的来闹,他们也不胜其烦,但是大家伙也是根据大队的思路去排查了,划定的圈子里面,根本就找不到具备这样作案能力的疑犯。现在他们都怀疑,是不是红卫bing得罪了附近的驻军,被他们暗中偷袭了一把,真是这样的话,他们公安局也无能为力了。 “红卫bing也到我们检察院来闹了,说是月底前不交出人,就要把我们县公检法系统一起告了,直接告到北京。”小许摇头道。 “去他娘的,真是一群搅屎棍!”老程忍不住怒斥道。 小许四周看看,比划着手指让他噤声,这是一群爷,现在谁也不敢得罪他们。 老程烦躁的拽拽短发。 ———— “姐夫,你不要紧张,放松一点,你一紧张就会往下沉了。”大毛站在浅滩处,对着趴在水里的陈南方道。 陈南方吸了一口气,把头埋进水里,双手扑腾击打两下水面,无处着力的感觉让他紧张的忘了闭气,咕咚咚喝了两口水以后,他的双腿慌乱的又站立起来,擦了一把脸,他睁开眼睛,有些无辜的看着大毛。 “要不你还是别学了。”大毛建议道,他之前试着扶着他的腰,让他伸展四肢飘在水面,就像当年他爸爸教他游泳时候一样,只是陈南方太紧张,双腿始终不敢抬起来,稍微抬腿,上身下沉后,他马上慌乱的抓住身边的人,大毛差点被他拖进河底,他现在再也不敢扶着他了,只站在旁边远远的指导。 “不行,不会游泳,就不是余阳县的女婿。”陈南方固执地道。 这话还是方晓琴说的,前两天陈南方来家里的时候,她聊天时问起,他有没有报名参加县里举行的游泳比赛,陈南方摇头,说自己不会游泳。 方晓琴当时也是随口一说,余阳县的女婿都能游泳。 陈南方就开始拉着大毛教他游泳了。 “你还真记住了我妈说的那话呀,你和我姐马上就要结婚了,谁能说你不是。”大毛劝道,主要是他不想再教姐夫游泳了,就像姐夫教自己擒拿手的时候,总喜欢骂他笨,现在轮到他教游泳,姐夫比他学功夫的表现还差,差别在于他不敢骂他是笨蛋,免得被揍。 “我一定要学会游泳。”陈南方坚定地道。 “姐夫,要不你找你们局里的人教你吧。我的游泳水平也只是一般般。”大毛谦虚道。 “你不是号称自己是浪里白条么?”陈南方睨了他一眼,冷哼道。就知道这小子嫌麻烦,不肯教他。 他没找同事,主要是不好意思,他也是很好面子的好不好,自己刚树立的高手形象,可不能多一个称砣的外号,虽然同事们都知道他不会游泳,但是还不知道他水平是这么的次。 “是吗?我说过这话?我那是吹牛的。”大毛连忙摇手。 陈南方气笑,直接过去捞起他,往水里一扔,大毛像条入水的鱼儿,扑腾两下,整个人潜入水里,一会又冒了出来,狗刨式快速的游走了,一面回首朝陈南方做鬼脸吐舌头。 “姐夫,你真的要学,就进到河中间,那里水深,你脚不能着地,多喝几口水,你就能学会了。”大毛在河面上伸手冲他喊道。 陈南方看看潺潺的河水,皱着眉,难道真的要像大毛说的方法去试一下?这万一一沉到底怎么办?他马上要做新郎官,得偿半辈子夙愿,他可不想沉尸河里。 第62章 游泳比赛当天, 余阳县最大的码头人头攒动, 从码头到石阶一路延伸到街边,都是人群, 还有房子在河岸边的人家, 对着河流的窗口处也都是人头。 码头入口处有一张木桌,上面放着一个包着红布的扩音筒, 有十几个工作人员正在热火朝天的落实准备工作, 还有调派了县公安局和派出所的干警过来帮忙维持现场秩序。 陈南方戴着大檐帽, 正四处观望寻找方圆的身影,不过还得留意把闯到选手区的群众送出去。 今天的参赛选手有一千人, 这是经过筛选的结果, 不然按其五倍的报名人数, 一起下水的话, 这河面马上成了一锅汤饺,根本没办法比赛了。 能最终获选参赛名额的, 是以往在游泳比赛中有名次的,再有就是从各处单位里,按年龄按比例挑选出来的人员,还有几千个没能参加的人,今天大部份都来到现场, 有些暗暗想溜进去, 等发令声一响, 跟着跳进河里参加比赛。 突然传来扑嗵几声, 有好几个人被人群挤进了河里, 陈南方他们急忙赶去,发现掉进河里的三四个小伙子和一个中年的妇女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竟然直接在河里游了起来,工作人员插着腰大喊道:“赶紧上来,比赛要开始了,你们不能在河里待着。” 几个年轻的小伙子笑嘻嘻的游到岸边,中年妇女带着孩子也游了过来,上岸以后,身上湿淋淋的,顿时曲线毕露,大家伙的眼睛都望了过来,这时已经有人脱了衣服给她披上了,她倒也大大方方的,不见羞涩,声音洪亮地对工作人员道:“这每年的游泳比赛,凭什么只有男的能参加,没有女同胞的报名资格,现在是新社会,不能歧视我们女同志。我建议县里考虑,明年比赛,也要给我们女同志参加的机会。” 工作人员气急败坏道:“除了你,女的没人会报名,别在这瞎捣乱。” “我会报名。”外面的群众里,有一个女同志举起手喊道。 “我也会报名。” “还有我。” 现场许多的中青年女性都纷纷举手道。 周围群众拍手嘻笑。 “那明年的比赛更好看了。”有大胆的男青年鼓着掌大声的喊了起来。 “如果有女同志参加,那我明年说什么也要报上,一起在河里游泳,还挺美的。” “嘿嘿,明年我看大家都要流一地鼻血了。”有人小声的嘀咕道。 工作人员已经懒得理睬这些人,抬腕看看手表,已经八点二十了,比赛马上要开始了,他赶紧跑回去继续准备工作。 “呸,竟敢当众讨我们女同志的便宜,这些流氓,记住他们几个,下次把他们揪出来,好好□□□□。”一个短发女青年,满脸怒色的对身边的人道。她是之前去医院闹事的红卫bing里,当场教训过方圆的那个女青年。 “这群小流氓,思想肮脏污秽,我们一定不能放过。”身边另一个红卫bing应道。 “可惜我们的老大哥和几个意志坚定的同志都被凶犯打倒,现在行动也不便,不然我们今天就能把这群人给制伏了。” 今天这群红卫bing们也都来到了现场看比赛,听到前面几个年轻人的话以后,义愤填膺,但现在人单力薄,又不敢冒然行动,担心会被这群众的潮水淹没了。 姚红英转头对方圆道:“我们县还是落后,其他大城市,游泳是正常的体育运动,女同志都可以参加了。” 方圆点头,平时也是有女性穿着外衣下河游泳的,现在没条件买连体泳衣,再加上户外游泳,连体泳衣也是稍显暴露,所以游泳比赛只是针对男同志的活动。 她们两个人挤在人群里,听到了刚才中年女性对工作人员说的话,两个人在人群的簇拥下,已经迷失了方向,她们现在已经有些后悔挤进来了,人挤人的空间里,连呼吸都困难,周围的空气变得稀薄,方圆高一点还好,可以看得见前方的情景,姚红英娇小一些,已经淹没在人群里了,一直跳着脚,想看看比赛是否开始了。 几分钟后,人群开始躁动起来,欢呼声陆续响起,突然“砰”的一声,发令枪声响起,扑通通,无数的落水声响起,方圆紧跟着拍起手来,她看见只着短裤的参赛选手先后跳进水里,河里突现无数黑乎乎的人头,随着河流起起伏伏着。 人群一下子向前面涌去,方圆和姚红英也被带着往前方走去,姚红英着急道:“他们都要去哪?” 刚才在码头上划出的一大片选手区,现在空了以后,人群就朝那边流过去了,那里的视线更好。 “都往选手区挤,可能是想看清河里的比赛情况吧。”方圆拉着姚红英的手,怕两个人被挤开了。 “哎呀,我们真不该下来,去河岸上看多好,现在什么也看不到,就跟着瞎挤了。”姚红英后悔的抱怨道。 扑通通,又有许多人跳下水了,这是一些年轻人,趁着工作人员松懈的时候,一个个跟着跳了进去,紧跟着选手游去,工作人员阻拦不止,连忙对小气船上救援人员喊道:“快,把他们给赶回来。” 小气船上的人听不清岸上的声音,看着船屁股后面跟着的一些年轻人,也没有拦止,只顾着追着前面的选手去了。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跳下水去,码头处的十几个工作人员都慌乱了起来,连忙求助陈南方这些干警帮忙阻止。 组织方只考虑一千人活动的援救措施,现在这么多人下水,如果在河里发生点什么意外,真是来不及救助,他们担心到时候欢庆的活动变惨事,这就麻烦了。 陈南方一批人手拉着手围成一条线,把蠢蠢欲动的人群都拦在了码头外,不让他们再有机会跳下去了。 这时人群里又嘈杂起来,大叫声响起,大家纷纷回头看,只见一个短发女青年倒在地上,四肢抽搐,口吐白沫,眼睛翻白。 “让开,快让开,医生,有没有医生。”和她一起的朋友使劲拨开人群,大喊起来。 工作人员也跑了过来,看见有群众倒地出事,他们也慌乱起来,但是协助救援的医生已经跟着小船走了呀,这可怎么办。 人群稍微散开以后,陈南方终于看见被挤了出来的方圆,见她听到求救声,正往事发地方走去,陈南方和同事招呼一声,也连忙跑了过去。 两人同时看到倒在地上的病人,方圆抬头的时候,正好看见陈南方的眼睛,两个人对视片刻,都知道发病的是一个熟人,方圆没有犹疑,直接朝病人走去。陈南方把拥过来的人群劝离,让他们给病下留下充足的呼吸和治疗的空间。 方圆检查女青年的情况,判定她是癫痫发作。 她扶住患者头部,使其转向一侧,方便她排出呕吐物,不至于流入气管引起呛咳甚至窒息,轻轻按压她抽搐的四肢,差不多十五分钟以后,短发女青年停止了抽搐,恢复了意识。 “原来是羊癫疯啊,这么年轻得了这病,可惜了。”人群中有声音传来。 “我认得她,就是……”有人小声地道,“这是报应。” 短发女青年抬头看了方圆一眼,看来是认出她了,正激动的要挣脱的时候,方圆把她的头放了下来,起身离开了。 她的朋友赶紧过来,把她扶了起来,短发女青年离开前,还恶狠狠的瞪了方圆一眼。 “这是真实的农夫与蛇的故事。”姚红英走过来了,望着红卫bing一行人远去的背影,嘲讽道。 方圆无奈的摊手,谁让她是医生,医生不能选择患者。 “大毛他们没跟你一起么?”陈南方问道。 “大毛一大早就跑没影了,现在肯定和自己的朋友们挤在码头的什么地方看比赛呢。”方圆含笑道,“妈妈不让爱丽和小毛出来,去年人流拥挤,有几个孩子被踩伤,她担心爱丽他们太小,跟着过来会出事。” 陈南方点头,柔声道:“这里太乱了,你们还是先回去吧。” 今天县城大半的人都过来了,除了大码头出发点这里,沿途河岸边都围满了人群,前面码头的转弯点也有许多工作人员和群众等在那里。 方圆笑着点了点头。 姚红英看了两人一眼,笑嘻嘻的对陈南方道:“陈公安,你们十一结婚,请不请我呀?” “一定请,一定请。”陈南方笑呵呵地道。 “副队,选手们马上要游回来了,县委的人让我们准备一下,维持好秩序。”大磊子过来道。 “好,我马上过去。”陈南方道。 “嫂子,我们都等着喝你们喜酒啊。”大磊子大咧咧的笑着,眼睛在姚红英身上停留了几秒。 方圆羞涩的点点头。 两人离开后,大磊子激动的拉着陈南方的手臂道:“副队,嫂子身边那姑娘是什么人?有对象了么?” 陈南方看着他满眼放光的样子,心里偷笑道:“怎么,你有想法?” 大磊子红着脸,用力的点头。 大磊子是余阳县本地人,高个头,身材粗壮结实,方正脸,除了鼻子塌了一点,五官也像模像样,陈南方看了他一眼道:“她是你未来嫂子的同事,县医院的医生,你真有想法,我们办婚事那天,你自己想办法去认识她。” 大磊子急道:“副队,不,哥,你不给介绍啊?” “自己的亲事自己想辙,我又不是媒婆,不干这个。”他甩开大磊子的手,笑着走开了。 方圆和姚红英本来想离开的,但是看到视线里已经有选手游回来了,两个人就想留下来看看是谁获得了第一名。 当几名选手越游越近,码头上的群众情绪逐渐激动起来,陈南方一行人围成的防线,一下子挡不住兴奋的人群。 扑嗵嗵几下,又有一拨人落水了,河面上浮着一顶白色的大檐帽,方圆看到后,顿时紧张起来,一直往前挤去,想看看发生什么事了,这时水里突然游过一个身影,大手一伸,就把飘到河中间的帽子给捡了回去,方圆看到陈南方正浮在水里,朝她招手,示意自己没事,方圆看到,会心的笑了起来,看来郝师傅教徒水平不错,陈南方跟着他学了没几天,这就已经出师了。 后来方圆干脆就留下来了,直到游泳选手全部平安回来,颁奖仪式开始。 这次给游泳选手颁奖的是县委一把手肖书记,大喇叭里东方红的音乐响起,肖书记从工作人员手里接过红绸花,给前三名的选手们系在胸前,再分别给他们送上已经准备好的奖状和奖品。这次比赛的第一名,仍旧是去年的冠军,县自来水厂的职工,第二名是纺织厂的,第三名是陈南方的同事,一名公安干警。 他们分别获得了棉毛衫、开水瓶、搪瓷盆等奖品。 游泳比赛沸沸扬扬的开始,热热闹闹的结束,中间没有出过安全事故,比赛选手的速度又打破了去年的纪录,这都是让人组委会高兴,让群众回味许久的盛事。 陈南方还留在现场善后,方圆和姚红英跟着人群先离开了,她在人群中还看到了芳芳和郑干事两人,他们两人不久前已经办了婚事,这对新婚夫妻夹在人群里,不敢牵着对方的手防止被人群冲开,只能用眼神追随着对方,隔着一点距离,紧紧跟住。 这时芳芳也看到了方圆,兴奋的朝她招手,方圆也伸手挥舞着,张大笑容回应。 回到马路上以后,芳芳问身边的丈夫:“你觉得阿圆怎么样?” 郑干事不明所以的回望。 芳芳想起方圆刚才的那一身衣服,小圆领的白衬衫,外面套着一条棕格子的背带裤,怎么看怎么精神。方阿姨从小就舍得给她置办衣服,不像她妈,一件衣服就希望她能穿几年。 芳芳和方圆同龄,两个人一直以来是被比较的对象,芳芳觉得自己长相并不输方圆,因为现在人的审美,还是喜欢长得英气,身材稍圆润一些的女孩子,方圆那种,瘦白细长的模样,像以前的资产阶级小姐,并不比她受欢迎。只是方圆从小就会读书,后来工作也好,这就把她比下去了,所以芳芳心里不免暗自较劲。 比起她来,方圆更早认识小郑,她心里一直有些想法,今天看着方圆,她就忍不住问起来丈夫对她的观感了。 “很多人都说她长得漂亮。”芳芳红着脸,眼神闪烁的道,“你觉得她漂亮么?” 郑干事微愣了一下,道:“方医生人挺好的,是一个好医生。” 他以为芳芳心里有所怀疑才这么问的,他以前陪安子检查的时候,见过方圆一面,确实对她存了好感,后来去了几次医院,都没有碰到,他就失望的放弃了。 经郝师傅介绍认识了芳芳,虽然她没有正式工作,只是纺织厂的临时工,但是她的家庭背景简单清白,工人阶级出身,又有一个军人的哥哥,长相端丽,为人直爽可爱,他也心动了。 他觉得自己只是曾经有过好感,并没有什么不当的接触,听芳芳问起,他也就坦荡的回答了。 虽然小郑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但是他的回答也是让她满意的,现在男青年,是不好对姑娘评头论足的,这正说明小郑是个正经人。 “阿圆十一就要结婚了,你说我们送她什么好?”芳芳抬头笑着问道,“我们结婚的时候,她可是送了一个搪瓷脸盆。” “以后这些人情往来,都交给你,你看着置办。”小郑温和的笑着对她道。 芳芳高兴的笑着点了点头。 第63章 婚期将近, 因为黄厂长的胃癌切除手术时间也安排在这几天, 方圆一直和蒋医生在商量手术方案和准备工作,对于婚礼的筹办,都由陈南方来包下了。 蒋医生现在不用每天晚上值班,白天的劳作也减少了许多,他脸上又恢复了血色, 这次黄厂长的手术仍旧由他主刀,他空下来的时候花更多的心力去教导方圆, 对此方圆十分的感动和珍惜。 周末中午时分, 方圆和蒋医生刚从手术室出来, 就被黄厂长的家人团团围住了, 杜书记也等在手术室外, 蒋医生见此,和方圆示意一下, 他就先离开了, 方圆留下来和家属说明手术情况。 手术还是挺成功的,现在病人还在观察室,如果没有并发症, 出来以后注意术后休养,应该就没有什么问题。 黄厂长的爱人拉着方圆的手, 声音颤抖的道谢不已,自从知道老伴得了这病, 她就已经吃不下睡不好, 昨天晚上还偷偷把藏起来的菩萨像拿了出来, 参拜一夜。 听到方圆从容平静的报平安,她整个人才踏实下来,身心一放松,人就瘫软下来,幸好子女在后面扶住,没有摔倒在地上。 方圆急忙上前给她检查,发现只是精神紧张,心力交瘁所致,才放下心来。 杜书记让黄厂长的子女把他们妈妈扶到病房休息,等着他们父亲出来。 方圆和杜书记汇报了一下手术的情况,着重提了一下蒋医生的功劳,杜书记沉吟一会儿后点头道:“他这是想争取立功表现,不过背景到底复杂,以后会减少他在医院的工作,你呀,要早点成熟起来,把外科的担子给接过来。” 看来人的看法是很难改变的,杜书记对蒋医生还是心存偏见,方圆无法,只能点头应好。 “你过几天就要办婚礼了吧?”杜书记笑眯眯的问道。 方圆红着脸点点头。 “虽然现在不流行大操大办,但亲朋好友聚在一起吃顿饭还是免不了的。你们的酒宴放在哪里?” “在公安局的食堂,我的……对象是在县公安局上班。”方圆轻声道。 杜书记点点头,“都是革命同志,志同道合走在一起,很好,很好!到时候如果需要证婚人,可以把我也叫上嘛。” 领导主动提出来,方圆当然要热诚邀请,含笑奉承道:“杜书记能参加我的婚礼,那是再好不过了,有您做证婚人,相信男方以后也不敢欺负我。” 杜书记受了一记马屁,开心的笑起来,直让方圆届时记得通知他。 方圆在食堂简单吃了饭食以后,回办公室收拾东西准备回去,在走廊碰到穿着便装的陈南方。 一身发旧的绿军装也挡不住他脸上的喜气洋洋,看见方圆进来,他担心地问道:“刚吃过饭?” 他看到方圆手上拿着饭盒。 “刚做了一台手术,有点晚了。”方圆笑着解释道。 “手术时间那么长,又饿着肚子,这医生工作也是体力活,以后把胃饿坏了怎么办?” “没事,我们有时候会在术前先吃点东西垫垫。” 方圆又去查看了一下黄厂长的情况,今天有蒋医生在这里,她也可以提前下班,不用担心发生紧急情况没人处理。她做了交班以后,就和等在办公室的陈南方一起离开了。 两人来到新房处,方圆进到院子里,看到院子角落已经盖起一个小小的卫生间,她推开木门看见卫生间里挖了一个蹲坑,旁边有一个洗脸池和一个淋浴间,她满意的看了一圈,这才出来。 “怎么样?”陈南方邀功似的问道。 “很好,辛苦你了。”方圆真心的夸奖道。 陈南方眼尾眉梢都飞舞起来了,“走,再去看看我们的新房。” 几间房间的窗户上都贴着红双喜,中间的那间卧室,白墙上挂着一幅他们刚拍好的结婚照片,两个人并肩坐着,头微微靠拢。 方圆头发扎成两个小刷子,红衫衣,浓睫白肤,五官立体漂亮,笑容大方怡然,陈南方穿着绿军服,浓眉细眼,嘴角扬起,看着十分的幸福甜蜜。 雕栏大床上放着红绿绸面的两床被褥,被子上面放着一张红双喜剪字,床边放着红漆的子孙桶、还有新的脸盆、红色鸳鸯图案的开水瓶、面镜、果盆、花瓶、碗筷等。 这些都是方晓琴给方圆置办的嫁妆,提前拿过来放进他们新房的。 现在家庭条件好的人家,婚嫁时都流行置办三转一响,自行车、手表、缝纫机、收音机,方晓琴倒是没有要求陈南方把东西备齐,自行车和手表女儿已经有了,其他两样倒不是必备,以后他们日子过好了,可以慢慢置办起来。 她知道陈南方买下这所房子,已经把积蓄用完了,听方圆说起,他还欠了同事一些钱,现在婚嫁所需要的东西,她有能力,就都自己帮他们采办了。 “你爸爸妈妈什么时候过来?”方圆问道,办婚礼,男方的家人总要到场的,她这个新媳妇都没有见过未来公婆,方圆也担心见面后,他们会不会喜欢自己。 “我爹寄信过来,说是现在开始农忙,他们不能离开太久,给我们寄了钱,让我们自己办,以后再一起回老家看他们。”陈南方观察方圆的脸色,担心她会不高兴。 他的父母一来是出门不便,二来也是怕花钱,而且婚礼是在女方这边办的,他们的亲朋好友也都不能参加,他们就想着以后他们回老家的时候,家里再给他们办一场。 方圆听了以后点点头,心想婚后肯定要找个时间,和陈南方一起回趟老家,拜见一下他的父母。 “晚上你有时间吗,要不和我一起去见见我在县城的老领导。”陈南方偷偷的拉上方圆的手,眼中含笑地问道。 “听你说这个老领导是在县府上班吗?”方圆红着脸,想把手抽了来,可惜陈南方握的太紧,她挣扎两下就放弃了。 “对,我刚入伍时,他是我们的团长,一路把我提拔上来。他很关心我们的事,一直想见你一面,我想婚礼前,先带你去见见他。”手上光滑柔腻的感觉,让他沉醉,大手揉捏把玩着方圆的小手。 方圆娇羞的嗯了一声。 陈南方看着她酡红的脸颊,不自觉凑了过去,在她的额际亲了一口,方圆受惊的后退一步,陈南方有些讪讪然,笑得讨好的模样,就怕她生气了。 方圆瞪了他一眼,连忙走出房间,怕在这里呆久了,他又有不好的想法了。 “黑炭呢?”方圆在院子里找了一圈,都没有看到它的影子。 “他交了女朋友,现在整天不着家。”陈南方还回味着刚才柔软的触觉,看着方圆有些心思浮动。 方圆好奇地问:“这附近还有人养猫么?” “有,隔两户有一家养了一只三花猫,黑炭整天去撩拨人家,被那家人赶过好几次,都已经上我们家来告状了,不许黑炭再接近他们家的三花。” 两个人经过弯子胡同七号门前时,果然见到黑炭蹲在墙上,朝着院子里喵喵叫着。 “黑炭。”方圆叫道。 黑炭转头看见方圆,喵的一声,惊喜的顺着墙角跳下来,直朝她扑去,方圆把它接住抱了起来,颠颠它的重量,笑着对它道:“黑炭,你又长大了好多。” “喵,喵。”已经有几天没见到方圆,黑炭亲昵的依偎在她的怀里,撒娇的叫着。 “晚上给你补充点小鱼干,最近天天蹲人家墙头被追打,追求猫妹妹辛苦了吧。”陈南方揉揉黑炭的脑袋,取笑道。 可能是小鱼干几个字听懂了,黑炭抬着头,讨好的向陈南方喵喵叫着。 晚上吃过晚饭,方圆和陈南方来到县政大院,进去前,方圆还有些犹豫,她问道:“我们第一次去拜访,空手上门不好吧?” 她是想带上两瓶酒过来,陈南方没让。 “我们要是拎着东西来,他肯定不让我们进门。”陈南方熟知老领导的脾气,最不喜欢送礼这一套,有老下属从外地寄特产过来,他也要把钱给人家汇过去。 陈南方朝门口的警卫敬了个礼,他来过好几次,已经和警卫熟识了,对方也没有拦下询问。 县政府的家属区就在政府大楼后面,是一幢三层高的水泥房,旁边高大的树荫下,已经有人捧着茶杯在下象棋,旁边的乒乓球桌上了围了几个人在那里来回拼杀。 方圆看到楼道里走出来两个人,她暗叹,真是不凑巧。 薛文青也正好朝这边望过来,他惊疑的看着方圆两人,指着他们道:“你们怎么跑这里来了?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我们怎么就不能来这里?”陈南方笑笑的问他道。 “文青,他们可能是来找人的,我们走吧。”漂亮羞怯的新媳妇,有些不安的扯了扯丈夫的袖子,担心他和人起冲突,她也认出陈南方了,知道丈夫在他面前讨不了便宜。 “这地方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的,”薛文青转头斥道,指了指前面的警卫,“你去把警卫找来,问他怎么把这种人放进来了。” 新媳妇怯懦的看着他,有些不知所措。 “小薛,这是我的客人,不是你说的什么阿猫阿狗。”楼道里出来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身着灰色的衬衫,身上自带一种气势。 薛文青脸上有些无措和慌张,对着他恭敬地道:“肖书记,真,真对不起,我不知道他们是你的客人。” 肖书记轻轻地嗯了一声,没有再搭理他,他转头笑眯眯的打量了方圆一眼,道:“上楼吧,你们阿姨都等了一会儿了,让我下来看看你们到了没有。” “肖书记,您好。”方圆这才知道陈南方提到的老领导,原来就是余阳县的县委书记肖书记,她还是在游泳比赛时见过,这才认出来的。 “小方是吧,不错,不错,是个好姑娘,这小子捡到便宜了。”肖书记呵呵笑着,带头领着他们上楼了。 薛文青面色青白交加,站在原地发愣,他的妻子小心翼翼的问道:“文青,我们还去阿姨家么?” “去,为什么不去?”薛文青瞪了她一眼,抽身快步走了。 肖书记的房子和大姨父这一样,都是三室一厅的套房格局,沙发上披着白棉线钩织件,收音机和桌子上也有同色的钩件,柜子上还有一个红白鲤鱼图案的玻璃花瓶,花瓶上扎着一束绒布扎成的花枝。 房间里最显眼的是一架黑色的钢琴,琴架上放着一本五线谱。 看着这个环境,方圆觉得这里的女主人肯定是一个会花心思,有生活情趣的人。 “来来来,先喝杯茶水,老肖早就盼着小陈带着你过来,他一直拖着,我们以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原来是这么漂亮的一个姑娘。”肖书记的妻子李阿姨热情的端出两杯茶水,放在两人的前面,又打开玻璃柜,拿了糖果、瓜子出来招呼。 方圆欠身接过,笑盈盈的道谢。 李阿姨在肖书记身边坐下来,一直含笑打量着方圆,方圆大方的迎视她的目光。 肖书记问道:“听说小方是县医院的医生?” “方圆学贯中西,老团长,你的肩周炎的老毛病,我早就让你去看一下,她肯定能给你治好。”陈南方替方圆吹嘘道。 方圆偷偷扭了他的腰际一下,不好意思地道:“肖书记,你别听他的,我刚工作一年时间,经验和能力都尚浅,说什么学贯中西,真是太丢脸了。” “哈哈哈。”肖书记笑着道,“我记得小陈去年还没转业,从部队来这里看我的时候,就和我提过,让我找你治治这个肩周炎的老毛病了,我这是事情太多,一直拖着,小陈既然夸你,那肯定是有谱的。听说你还会针灸?” “小方会针灸啊?”李阿姨也起了兴趣,倾身道,“老肖的毛病,也吃了很多药,都不管用,疼起来的时候可厉害了,我听人说针灸按摩可以缓解症状,小方你什么时候替他扎几针试试?” “我是部队行军的时候,负重落下的毛病,这肩膀疼起来,还真是挺难受的。” “什么挺难受,你多硬实的一个人,疼起来的时候,脸都青了,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虽然不吱声,但你每次吡牙咧嘴的样子,我看了就心烦。”李阿姨心疼的嗤道。 “肖书记,你要相信我的话,我给你扎两针试试,今天我没带针具过来,明天晚上我下班后再来帮你施针。”方圆笑着道。 “不急,你们婚事在即,这几天正忙的时候,我这都是老毛病了,不用急在一时。你空的时候再来帮我看看就行。”肖书记摆手道。 “是啊,他都多少年的老毛病了,最后天色好,没怎么发作,你们先忙过这阵再说。”李阿姨连忙道。 方圆点头应好。 肖书记和李阿姨接下来问起他们婚事的准备情况,说起喜庆的事来,房间里一时欢声笑语,气氛正好。 国庆节放假前夕,也就是婚礼的前一天,陈南方在被老程几个架着起哄,不得已只能到外面买了两包香烟,逐个发了一圈,几个人正拉着他说笑的时候,大队长黑着脸过来,把他叫了过去。 两个人进到大队长的办公室,陈南方笑着递给他一根香烟,大队长伸手挡了回去,冷着脸让他坐下,有事要问他。 陈南方心里咯噔一下,装着淡定的坐了下来,看着大队长。 “我一直以为自己分析的思路错了,因为我们查了这么久,都没能找到这个目标人物,一度以为是军方那边的人做的,从来没有想过,原来这个人,就藏在我们自己的队伍里。” 大队长面色严肃的盯着陈南方,想从他的表情里看出点什么。 陈南方淡淡的笑着,镇定道:“大队,你说的是什么案子?” “陈南方,你到现在还跟我装傻?”大队长拍着桌子道,“你以为你所作所为,神不知鬼不觉?只要犯下案子,就会留下痕迹,谁也逃脱不了。” 陈南方双手架在腿上,身体前倾,望着大队长:“我不明白你所指的是什么,如果你认为我犯案了,可以直接走正常程序,把我拘禁起来。” “你以为我不敢?”大队长瞪着眼睛,面色铁青道。 “我们都是执法人员,知道凡事讲究证据,只要你能拿出证据,直接可以把我拷走,如果没有,那就不要无端怀疑自己的同志。” “呵,哈。”大队长大大的冷笑几声,“自己的同志?我们没有你这样知法犯法的同志。” 陈南方面无表情的起身,直接拉门准备离开,在跨出门口的那一刻,他又转回头:“明天我举行婚礼,我还是希望你能来参加,我的心里,你还是我的大队长,我的同志。” 大队长看着他淡定的样子,气得都想冲上去揍他一顿,只是看着办公室外好奇往这边打量的队员,这才硬生生的忍了下来。 第64章 梧桐树下, 纺织厂刘大娘家门口围着一圈人,大家争相看着刘大娘刚满月的小外孙。 “这胖小子,长得可真机灵。”郝大娘看着小男婴转动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大家伙的样子,喜爱的夸赞道。 “长得像刘家的女婿, 以后肯定又是一个俊小伙。”其他的工友道。 “芳芳的婆家人是不是留下来帮她带孩子?” “昨天就已经回去了,她婆婆还在上班,为了她特意请了一个月假过来侍候她月子的。”刘大娘抱着外孙子,心情愉悦的笑道, “不过留下来一些钱和票据, 让她买营养品。” 大家伙又一通夸,说芳芳找了一个好人家, 自己也争气。 方晓琴牵着爱丽的手,刚下班回来。 爱丽的头发又留长了起来, 比以前稠密了一些,依旧扎了两个高高的双马尾,身量抽高了不少,她今年九月入学, 现在已经是一名一年级的小学生了。 “方会计, 你回来啦?快, 来看看芳芳家的胖小子。”工友见方晓琴回来,连忙招手道。 方晓琴含笑走过去,看了一眼襁褓里裹着的小婴孩, 摸摸他露在外面的嫩嫩的小手, 称赞道:“长得真好, 像妈妈。” 刘大娘笑眯眯的看了外孙一眼,抬头道:“大家都说像小郑多一些。” “父母长得好,像谁都好。”郝大娘笑着道。 “方会计,阿圆还没有消息么?”有工友好奇的打听道。 方晓琴面色微变,掠了一下鬓角,装着淡然地道:“是啊。她工作多忙,升了主治医生以后,多少手术等着她做,她根本没时间考虑孩子的问题。” “这可不行,生儿育女是大事,可不能光忙着事业,把生孩子时机耽误了,以后年纪大了,生产会越来越困难。”刘大娘摇晃着怀里的小外孙,搭腔道。 “阿圆这才几岁呀,再过几年也不晚,你们跟着瞎着急什么。”郝大娘连忙道,“上次小陈过来找我们家老头下棋,我还问起他这事,他呀,根本不着急,说是想把方圆当大女儿宠几年,再要孩子。” 几个人听完,均会心地笑了起来。 “方会计真是找了一个好女婿,别人是嫁女儿,她是多了一个儿子。” “阿圆自己有本事,才能找到陈科长这么好的人,两个人都这么能干,每个月的工资票据都花不完,这日子过得我们都羡慕。” 方晓琴见邻里夸起女儿女婿,只是笑笑不语,和众人打了一声招呼以后,就牵着爱丽回家了。 “妈妈,姐姐什么时候生小宝宝?”爱丽问道。 回到自己家,关上门以后,方晓琴才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你姐呀,主意大着呢,外面风言风语传得这么厉害,她都能坐得住,结婚两年了,一点动静没有,说是还不想生,现在不生,什么时候生?” 方晓琴也不知道女儿是怎么想的,最可气的是,在这个事情上,女婿完全没意见,一直笑呵呵道,不想方圆太辛苦,想过几年条件好一点以后再生。 什么叫条件好一点? 他们现在的条件不好么?芳芳和小郑住工厂的单人宿舍,两人合在一起的工资收入都没有他们一个人高,现在都抱上儿子了。 他们两个人,一个是县医院外科主治医生,一个是大厂子的保卫科科长,家里三转一响全都置办好了,别人还在吃着杂粮米糠的时候,他们精白面养着,隔两天就能吃上一回荤肉,这个条件还不算好,那没有人有条件生孩子了。 方晓琴跟着小女儿抱怨,爱丽有些懵懂的道:“姐姐为什么不生宝宝,我都想做小姨了。” “下次来,你问她。你们的妈妈我,也想抱小外孙了。”方晓琴无奈道。 “妈,姐说了,你再念叨生宝宝的事,她以后就不回来了。”正在写作业的小毛抬起头道。 方晓琴冷笑:“爱回不回,我稀罕?” 方圆两人的家就在县纺织厂对面,离这里也只有半小时路程,平时两个人三天两头过来,她还嫌多烧两人的饭菜麻烦呢,虽然他们每次都是不空手的。 小毛看着妈妈的样子,偷偷的吐了吐舌头,不敢再接话了。 爱丽搬了一张凳子放在柜子前面,爬上去站了起来,踮着脚去够柜子上面的一个密封糖果盒。 “爱丽,你姐说了,你不能再吃糖了,你都有蛀牙了,再疼起来,我们可不管你了。”看见小女儿想去拿方圆故意放在高处,让她拿不到的糖果盒,方晓琴忍不住出声制止道。 “妈妈,她不听话,我们不稀罕她。”爱丽甩着马尾道,“我们不听她的。” 方晓琴哭笑不得,只得上前把她抱了下来。 “我不稀罕她可以,你可不能学我,不然我把这话告诉她,看你怎么办?”方晓琴吓唬她道。 爱丽睁着无辜的大眼睛,抿着嘴巴,不敢吱声了。 方圆从医院下班回家的路上,碰到正和一群年青人勾肩搭背,到处晃悠的大毛。 她站在远处叫了他一声,大毛看见方圆,犹豫了一下,才和朋友告别,来到她姐的身边。 大毛现在已经长成一米七五的瘦高小伙子,一身旧军装穿在身上依旧空荡荡的,眉目飞扬,嘻皮笑脸。 “姐,我也正要回家呢。”大毛不等方圆说教,先开口说明自己并没有打算一直在外面游荡。 “真的?”方圆完全不相信他的话。 大毛笑嘻嘻的直点头。 “今天你姐夫抓了几条黄鳝,你跟我回去吃饭吧,待会再带一些回家给妈妈他们。”方圆道。 大毛听到有好吃的,顿时来了精神,“黄鳝是我姐夫抓的么?他怎么不叫上我,我也可以帮忙。” “你就跟黄鳝一样,钻哪个泥堆里都不知道,谁找得到你?”方圆嗤道。 “我姐夫肯定能找着我。”大毛语气肯定地道。 方圆笑笑没理他。 回到弯子胡同的家,方圆推门进去,就闻到一股浓郁的炖鱼香味,大毛在后面吞咽着口水,他越过方圆,大步的跑到厨房间,喊道:“姐夫,你烧什么好吃的?” 饭桌上,大毛一边吃着黄鳝,一边吐槽道:“姐夫,我觉得你太迁就我姐了,哪有大老爷们烧饭洗碗的,我要是娶了媳妇,每天就翘着二郎腿坐在那里,等着她来侍候我。” 方圆气笑:“你姐夫对我好,你还有意见呀。”没见过胳膊肘往外拐的。 “你的媳妇能跟你姐比么?你姐嫁给我,可不是为了烧饭洗碗的。”陈南方向着方圆宠溺的笑着。 方圆目中含情的回视着他。 大毛来回看了两人一眼,故意作呕吐状,实在受不了两个人整天腻歪得不行。 “大毛,你这是想娶媳妇了?”陈南方笑着问他道。 大毛大咧咧道:“我可不想,现在一个妈一个姐管着我还不够,再找个媳妇回来,那真是要命了。” “你还是个小屁孩,不知道媳妇的好处。”陈南方道。 刚说完,小腿就被方圆踢了一下,跟着受了一记白眼,陈南方立马缩着肩膀,一脸讪笑的朝方圆卖好。 大毛看了他一眼,偷偷撇嘴,状似不屑。 “姐,姐夫,你们以后不要再叫我大毛大毛的,我都多大了,以后请叫我大名。”大毛一碗玉米饭吃光,放下筷子,抹抹嘴巴道。 “好,我们以后就叫你徐新国。”方圆爽快的应承道,“不过你既然都是大人了,以后不能再胡闹,不许跟着人去搞串联,不许参加红卫bing组织,不许……” “姐,你和妈整天念叨同样的话,累不累呀?”大毛不耐烦的叫道。 陈南方轻轻的抽了他后脑勺一记,沉声道:“好好听你姐说话。” 大毛只得端坐着,垂头丧气的听着。 “这段时间先好好在家里待着,我想办法给你落实工作。”陈南方道。 “姐夫,现在所有工厂都停止招工了,大学都停止招生,我们这些初高中毕业生,现在想找个出路太难,你也不用为我托人情,我同学的爸爸官可比你大多了,他也和我一样,毕业后就没着落了,我们反正就这么先混着呗,国家总不能不管我们。” 跳脱的大毛提到以后的前景,和所有中学毕业后,看不到出路的年轻人一样,茫然而失落。 陈南方理解的拍拍他瘦弱的肩膀,安慰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现在这个情况只是暂时的。过两个月政策上可能会有一些变革波动,你记住,到时候不要自己随便拿主意,凡事和我们商量着来。” “姐夫,你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了?”大毛好奇的打听道。 陈南方轻轻的笑了笑,点点头。 方圆看了陈南方一眼,没有说话,两个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她发现了他经常冒出一些预知性的话,她反正已经见怪不怪,相信他就对了。 晚上方圆洗漱好回来,看见大床又被挪开了,下面两块青石砖被搬开,露出一条一人通行的阶梯通道。 她叹口气,拿起手电筒转开,朝下面照去,轻轻地道:“别捣腾你那些东西了,快上来吧。” 第65章 下面的小密室里,陈南方探出脑袋, 笑着应了声, 接着回去,把今天收到的一麻袋东西分门别类放好。 陈南方一身灰尘的的上来, 把青石砖重新铺好,再把床铺归位, 他抬头的时候看见方圆正嘟着嘴无奈的望着他,他笑嘻嘻的走过去, 搂着妻子的脸颊, 用力的亲了一口, 食髓知味, 接着还要往下啃,被方圆用力的推开了。 “你身上脏死了, 快去洗洗吧。”方圆嫌弃的皱着鼻子道。 陈南方故意逗她道:“就衣服外面沾了点灰尘, 我天天洗澡, 身上可不脏, 要不我晚上就不用洗了吧?现在天也凉快了。” 方圆瞪了他一眼, 陈南方哈哈笑着, 拿着方圆递过来的干净内衣,往外面的卫生间走去了。 迅速冲了一个战斗澡, 他只着一条短裤,身上的水珠都未擦干, 就已经钻回房里, 顺手把房门关上。 一个虎扑, 床都震动了一下,陈南方特地用双手支着,没有压到方圆,他谄着脸,往方圆脸上脖子上啃去,方圆往后躲开,他干脆双手用力箍紧,把她困在自己的怀里,打算为所欲为。 正激动的顺着脖子一路舔舐,方圆挣出双手,把他一直往下的脑袋搂住,轻轻地道:“我这几天不方便。” 陈南方愣了一下,伸手往下一探,顿时痛苦的哀嚎一声,无力的把头埋在她的身上。 方圆被他的反应逗乐了,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主动捧起他的大脑袋,吧唧亲了一口。 身体交流不了,只能亲热的搂在一起,做一下思想沟通了。 两人喁喁细语,方圆问:“你今天提了一麻袋东西回来,又是古董书画么?” 陈南方摸着她的小细腰,心不在焉嗯了一声。 “现在这些东西不值钱,又容易惹祸,你收这么多回来有什么用呀?”方圆不解。出于时代的局限,她虽然不认为这些珍惜的古董字画是四旧,需要破除,但是收藏这些东西,不能换粮换票,被发现就是麻烦,她有些理解不了陈南方收集这些东西的目的,她的丈夫看着也不像是喜欢赏鉴、把玩这些雅物的人。 陈南方微微得意的道:“我在给我们的孩子存家底,以后这些东西总能见天日,那时候就值钱了,我女儿和儿子靠着它们可以一生吃穿不愁。” 方圆笑道:“你儿子和女儿在哪还不知道呢。” 陈南方的大手滑过她的腹部,笑道:“这里很快就会有了。” “你答应过我,这几年先不要孩子的。”方圆警惕的看了他一眼,担心他又反悔了。 陈南方亲了她一下道:“放心,你想生的时候,我们再生。” 方圆抿着嘴巴,依偎在他的怀里,有些心烦意乱。 结婚两年,所有见到她的亲朋好友,第一句话就是问她什么时候生孩子。她被自己妈妈和奶奶他们也催了无数遍,都开始怀疑她身体是不是有问题。 芳芳的胖儿子,也是在她手里接生的,她虽然羡慕同龄的朋友已经做妈妈了,但是现在让她怀孕生产,她心里是无比恐惧的。 她不是产科医生,但是手里也接生过好多婴儿了,其中有几个通过剖腹产手术抱出来的。作为女医生,在面对产妇生产的过程中,她的感受会比男医生更深刻一些,她可以从容冷静的为产妇接生,但是接触越多,见过各种难产的情况,她更加害怕生产的那一刻,不想经历那种身体撕裂的过程。 “如果我一直不想生孩子呢?”方圆试探的问道。 陈南方身体微微一僵,随后果断道:“那我们就不要,我也不是很喜欢孩子,想到这些熊孩子就头疼,到时候你把大半的精力放在他们身上,我兴许还会吃醋。” 他和方圆聊过孩子的话题,知道她接触多了生产的情状而心生恐惧,他也担心她生产时遇到危险,比起一个甜甜的小方圆叫他爸爸的诱惑,妻子的感受和安全更重要。 “你真是这么想的?”方圆怀疑的问道,看陈南方对自己弟弟妹妹和小胜利、郝小宝的样子,不像是一个不喜欢孩子的人。 陈南方点点头,肉麻地道:“我有你就够了。” “陈南方,你真好。”方圆亲昵地道。 “知道我好,下次我们试试新姿势,到时候你答应配合我……”陈南方暧昧的道,他的话还没说完,腰际已经被扭了一把,他皮粗肉糙,嘿嘿笑着完全不在意。 方圆娇嗔的瞟了他一眼:“讨厌!” 陈南方浑身骨头都酥了,他在方圆身上揉捏着,情绪有些激动的隔着衣服磨蹭起来,方圆见他躁红着脸庞,一动不敢动,免得把他刺激的更厉害。 陈南方猛烈的喘了口气,突然转身坐到了床沿,床板一阵颤动,片刻之后,他的身上和地上一片狼藉,期间方圆一直不好意思看他,直到他拿了毛巾把自己收拾好,重新回到了被窝里。 方圆发现,有时候找一个精力太充沛的丈夫,也不是一件好事,她是医生,讲究养生之道,两性关系要有所节制,而陈南方却是一个不知餍足的家伙,她经常要哄着,找各种理由减少房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反而让他对这事更加投入。 两人重新搂在了一起,方圆问:“地下室的那些东西,你都是从哪里弄来的?会不会是赝品?” 陈南方自信的摇头道:“里面不能保证全是真品,但是十成里有八成应该是真的,这都是老胡帮着掌眼的。至于来路,都是正大光明捡来和低价买下来的。” 老胡就是被红卫bing剪过胡子的那个人,解放前是当铺的掌柜,他过眼的东西,应该问题不大。他这两年一直和陈南方有来往,破四旧有太多珍贵的古物流传出来,他偷偷的收了一些小物件,也提醒陈南方如果有地方放,可以存点东西起来。 陈南方早就留意起这些东西了,他负责收货,老胡过眼,两人暗地里已经收了不少东西。老胡不是又红又专的红五类,他的家里不敢放太多东西,只能东挖一坑,西埋一地,留一些经得起粗糙保存的小物件,就这样,他还整天提心吊胆。 陈南方是无意中发现床底下的暗道,他没想到房间下面竟然有一个十平方的小空间,四面砌着青砖,可能是前房主在战争年代想藏身和藏东西用的。 有了这个小空间,他就放心大胆的把收来的东西,全存了进去,这个地方相当隐蔽,两块青砖铺上后,看不出一丝痕迹,如果不是他无意中把水打翻,发现水流沿着这两块青砖缝隙一直下渗,好奇之下敲打,根本不会发现这房下的一方小空间。 除了方圆,这个小密室谁也不知道,老胡也好奇陈南方倒腾了这么多东西往哪放,不过他不敢问就是了。 “如果有机会,你还想不要再回公安部门工作?”方圆问道。 婚礼前夕,陈南方被县公安局大队长发现是红卫bing受袭一案的重大嫌疑人。婚礼过后,公安局领导找陈南方谈话,局里虽然没能找到直接证据证明他就是凶犯,但是各种指征表明,他的情况跟凶犯的描述是最接近的。 他的未婚妻方圆当时正受到红卫bing迫害,他本人是退伍军人,格斗和侦察能力一流。不过特征再吻合,也没有实际证据,可能局领导并不想真正抓捕他,此案变积案,但是陈南方,却不能留在公安队伍里了。 县公安局的领导虽然痛失一名勇将,但认为他已经不具备一名执法人员的素质要求,此案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他们不会宣扬,但要他自己想办法调离岗位。 没多久,陈南方就调到了红星机械厂任职保卫科科长,这个两千多人的市属工厂,作为一名底下有十几个保卫员的保卫科长,陈南方的职权和待遇都比以前提升不少,但是方圆一直有些愧疚 ,觉得陈南方是为了自己,被迫离开公安岗位的。 陈南方听方圆这么一说,坚定的摇了摇头:“现在的公检法部门,太难了。我是一个俗人,不能和大形势斗,虽然不是自愿离开,但是从公安部门出来,我也不后悔,特别去年造反派打砸公检法事件,我更加没有什么可惋惜的。而且都是做安保防卫工作,保卫一个县和保卫一个厂子,都是一样的。” 最高领袖支持,部门大佬提出“砸烂公检法”的荒谬主张,各地公检法部门都被造反派闯入打砸,广大干部也受到了迫害。 去年县里的公安局和检察院,也被那群打了鸡血的红卫bing和造反派闯入,还与干警发生争斗,老程在这过程里也受了重伤,一只胳膊废了,不能再提重物。 每当想到这些,陈南方都恨得直咬牙。清醒的活在这个混乱的时代,知道还有漫长的时间才能迎来光明,这个时候往往最为痛苦。 看着陈南方沉郁的表情,方圆转移话题道:“如果我们有孩子,你希望他将来做什么?” 提到这个,陈南方立刻转换了心情,兴致昂扬道:“如果是儿子,我希望他和你一样,成为一名受人尊敬的医生。如果是女儿,我希望她能成为音乐家,谈谈琴唱唱歌,幸福快乐就行。女儿长得一定要像你,大眼睛白皮肤,再给她扎两个小辫子,打上小蝴蝶结……” 陈南方越说越有劲,无意间看见方圆的表情,他又焉了下来。 “原来你还是喜欢宝宝的。”方圆幽幽地道。 第66章 方圆不想要孩子, 除了心理上的恐惧, 还因为她真的没有时间。 六六年以后, 县医院一直没有分配新的医学生进来,而且不断有医生派遣参加医疗队, 方圆所在的外科,现在人手更紧张, 她能这么快升主治医生, 除了自身专业过硬,也有因逢际会, 人员紧缺的缘故,在这个情况下,如果她怀孕生产休息几个月,外科室缺员少将,真的要出问题了。 两年前开始, 大批的大专院校毕业生都是留校待分配,今年年中的时候, 才对六六届和六七届的毕业生(包括研究生)面向国营农场、边疆、工矿、基层分配工作, 实行工农兵相结合的政策, 先做农民、工人,接受劳动锻炼后再上岗。 方圆上午门诊结束,整理了一下病历资料,揉了揉眉头, 又埋头准备下午和明天的三场手术方案, 直到办公室的门被叩响, 姚红英推门进来。 “还在忙,饭也不吃啦?” 方圆看了一下手表,笑着道:“时间过得真快,又到了吃饭时间了。” “你呀,不来叫你,你也不知道饿,再晚一点去,食堂都没有菜了。”姚红英笑着道。 两个人来到食堂的时候,窗口的菜盆里,剩下的菜不多了,方圆打了一份豆芽,再去拿了自己带过来放在食堂里蒸熟的苞米饭。 “晚上院里组织的晚会,你参加吗?”姚红英坐下来以后,开口问道。 方圆摇头:“明天还有两场手术,我晚上要早点休息。” 晚上的晚会是医院革委会工宣队组织的,主要是面向领袖□□/歌,大家再一起跳忠字舞,对于这种形势主义的活动,她有时间的话,也不想参加,实在提不起兴趣。 “张委员可是说了,你从来不参加工宣队组织的活动,这是思想觉悟出问题,我觉得你还是来吧,站一会儿,到时候提早回去。”姚红英建议道。 张委员就是书记的爱人张医生,现在是县医院革委会委员,负责工宣队工作。 方圆放下筷子,顿时没有了胃口,工作忙她可以接受,但是时不时的有这种累心的事,她想想就烦。 “张委员什么时候能放过我呢。她总盯着我干嘛?”方圆轻声抱怨道。 “谁让你下了她的面子,她多要脸的一个人。你什么时候给她服个软呗,可能她就不会再来找你麻烦了。” “算了,她对我意见太大,不是这么轻易就能解决的。”方圆道,她不可能在张医生面前卑躬屈膝,即使她真的做了,张医生估计还要再踩上几脚泄泄愤,她可受不了。 “对了,你知道么,她的那个外甥和人搞破鞋,被现场抓到。”姚红英神秘兮兮地道,“不过他那个主任的爹出马,还是把他给保下来了。” 薛文青的父亲不久前成了县革委会主任,有了这么大的权力,他们肯定不会让儿子出事的。 方圆想到了蒋医生,他六六年底的时候,已经被下放到农村的卫生室,成了一名半农半工的卫生员,也就是不久前刚流行起来的叫法,赤脚医生。 有本事的好人被搁置起来,而真正品行作风都有问题的人,却没有得到处罚,享受着不该有的待遇。 令人愤愤不平的事实在太多。 “你现在消息挺灵通的么?”方圆道,“都是大磊子告诉你的?” 姚红英红了脸:“这事很多人都知道,也不是他特地告诉我的。” 方圆结婚的时候,姚红英也来喝她的喜酒,大磊子听了陈南方的话,一直想找着机会和姚红英认识,可惜当天姚红英身边一直有同事作陪,他没能搭上话。 后来又去求了陈南方几次,陈南方直接把他带回家,让他自己和方圆说,看她给不给介绍。方圆知道大磊子对姚红英有意思,答应帮他去问一下。 后来经了她牵线,两个人见上面认识,姚红英刚开始不怎么喜欢莽撞的大磊子,但是大磊子紧追不舍,不久后她也点头了。 “你们的婚礼筹备的怎么样了?”方圆问。 两个人为了排队等分配房子,已经先领了结婚证,但是婚礼还没有办,现在正在积攒工资票据,为了婚事时候用。 “房子还没有着落,他家里好几口人挤在小平房里,是再也插不进我们两个了。婚后他住他的公安局宿舍,我住我们医院宿舍。如果他和你们家那位一样,有机会调出来多好。”姚红英叹息,“现在公安局里上班太窝囊了,凡事管不上,凡事也不让管,时不时还被人欺压上来。他们的局长,都不如革委会的一个小干事权力大。他们局里已经停止分房了,现在只能指望医院给我们分房子。” 方圆想,陈南方从那里调出来,原来还是对的。 “这样的情况不会一直持续,可能过两年就好了。”方圆安慰道。 “但愿吧。”姚红英有些无奈地道。 她看了一下方圆前面没怎么动过的饭菜,问:“你怎么不吃了?” 方圆摇头,抚了抚有些烦闷的胸口道:“没什么胃口。” “你不会是有了吧?”姚红英惊讶的瞪着眼睛道。 “瞎说什么呢,我今天还在经期。”方圆失笑道。 “唉,你还以为你有了呢,正不知道为你高兴还是为你担心,你现在一摊子工作撂下了,谁来接手。”姚红英道。 “你们妇产科也忙,你年底结婚后,是打算马上要孩子么?”方圆问。 “那是当然了,工作再忙,也不能把自己人生大事耽误了。我都已经二十四岁了,这两年生育最好,再晚就是高龄产妇了。”姚红英大大方方地道。 “见了那么多生产的画面,……你不害怕吗?”方圆望着她道。 “这有什么可怕的,女人生孩子这事,天经地义,再正常不过,就你想得太多了。”姚红英嗤道。 方圆暗叹,她果然是太矫情了。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方圆看看手表,连忙合上没怎么动过的饭菜,赶回了诊室,她还有一堆工作没做呢。 下午的时候,黄厂长来拿定期复查的结果,方圆告知康复情况良好,他才轻松的离开了,走之前告诉方圆,让她有空的时候和爱人一起到他家吃饭,方圆笑着应好。 黄厂长手术后,方圆定期还为他辅以针灸治疗,坚持了一年时间,他康复情况良好,少不了针灸为其提高免疫力的结果,黄厂长心中明白,所以特别感激。 方晓琴在纺织厂的职务和工资都提升了一级,这也是他照顾的结果,黄厂长在工作中虽是一个公正不徇私的作风,但是耳边时常听老伴念叨方医生的好,他自己也一直由方圆治疗,何况方晓琴工作认真负责,他适当予以提携,也属人之常情。 刚送走黄厂长,护士通知有急诊病人,让她赶紧去处理一下。 方圆快步走到急诊病床的时候,远远就看见正在病床边团团打转的梁有田和梁大娘,她的心咯噔一下,有些发沉。 “方医生,你可来了,你帮我爹看看吧,他疼得可厉害了。”梁有田着急的上前道,梁大娘则泪眼汪汪的望着她,哽咽不能成语。 方圆示意他们不要担心,她拿起听起诊,走到蜷缩着一圈,已经瘦的只有小小的一团,正用手按着头部的梁老汉身边,心情沉重的给他检查。 梁老汉睁开眼睛看见方圆,问:“方医生,告诉我儿子,我没救了,让他帮我抬回去吧。不要在医院里浪费钱了。” 方圆没有答话,她温和的安抚道:“我先给你打一针止疼吧。” 梁老汉无声的点点头。 一针强力止疼针下去,梁老汉沉沉的睡去了。 梁大娘用手背擦拭着眼泪道:“他已经好久没好好睡一觉了,天天疼得跟什么似的,今天拉了一大滩血,我们实在害怕,让队里帮忙,把他带到医院。” “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方圆问。 “我们要给他治,方医生,现在,还能治吗?”梁大娘哭着道。 方圆轻轻的摇头,她心里已经不抱希望了,“我不知道,梁大叔一直没有做过彻底的检查,但是根据现在的情况来看,结果应该是不乐观的。”他的病情已经转移,身体各个器官均发生病变了。 去年的时候,梁老汉到县里的时候,方圆私下给他针灸一回,后来他就再也没有来过了。根据她这两三年给他治疗的情况,对他的病情,已经基本有了判断。 现在这个情况,应该是最坏的结果了。 “那他,还能活多久?”梁大娘颤抖地问道。 “时间不会太长,差不多就一两个月时间了。”方圆没有隐瞒,把她的诊断和梁大娘说了。 梁有田揪着头发,蹲在了地上。梁大娘掩着嘴唔唔直哭。 这时护士过来提醒她:“方医生,你的手术马上要开始了。” 方圆点头表示知道了,她对梁大娘道:“先办住院吧,梁大叔现在这个情况,等止痛针效力过后,他又会开始疼起来,这几天先在医院打针,缓解一下他的疼痛。” 梁大娘点了点头,方圆走了几步后,她突然追了上来,哀求道:“方医生,待会我们家老汉醒来的时候,你能不能告诉他,他就是得了一些小毛病,不是那种坏病?” 方圆不解。 “他到这个地步,其实心里还抱着希望,自己不是得了坏病,如果现在告诉他,他没多长日子了,那他,可能过不了几天,就走了。我们和他说,他只是小毛病,兴许,兴许他不知不觉,能活半年,一年,两年,能看到我们孙子娶媳妇。”梁大娘喃喃道。 “方医生,我爹需要个希望,我自己生这个病,我最了解他的感受,求你了。”梁有田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面带恳求的望着方圆道。 方圆无言,没有应下来,道一声抱歉,掉头离开了。 她是医生,向病人隐瞒事实,这是对他的不负责,不能因为同情心而影响专业性,也不能因为医生的理性而失去应有的同情心。 三个小时的胆结石手术结束后,方圆没有回诊室,先到了急诊病床,看到梁老汉已经醒过来,靠在床上,人有些怔怔的。 “梁大娘,你们还没有去办住院手续么?”方圆问。 梁家的三个人一起朝他看过来。 “方医生,我把你的检查结果告诉他了,他不信,你来和他说吧。”梁大娘偷偷朝方圆挤着眼睛道。 梁有田也投来了哀求的目光。 方圆愣住了,梁大娘都和梁老汉说了什么? “方医生,他们两个说,我不是得了坏病,吃点草药就能治好,这真的么?”梁老汉看着方圆,眼睛里带着一丝洞明。 “……梁大叔,你一直不肯来医院做彻底的检查,我对你的病情,到现在也不能下结论。”方圆陈述部份事实。 “我以前只是上腹疼,后来全身疼,现在最疼的,是我的头。这就是老话说的,病上脑了,没活路了。” 方圆:“……” “其实刚才,我也想你帮着瞒我来着,我是真不想死啊,只要给我一线希望,我都想活着。人离鬼门越近,越害怕啊。” 梁老汉轻声问道,“我还能活多久?” “只要你一直抱着信心,没有放弃和它做斗争……”方圆回答道。 喧哗的晚会,收音机里放着《大海航行靠舵手》,一群男男女女围在一起,男同志手里拿着红宝书,女同志拿着红绸巾,粗放生硬的挥舞着手脚,跳着现在流行的忠字舞。 方圆坐在角落里,放空着自己,今天一天,她的精神和身体都已经十分疲惫了,刚才不是姚红英把她拖过来,她是不会来参加这种滑稽的晚会的。 她都不需要抬眼,都能感觉到张委员投射过来的刀子般锋利的眼神。 “来,拿上红绸巾,加入他们一起跳。”姚红英给她递过来一条绸巾道。 方圆伸手推开,摇头拒绝,这时她朝外望了一眼,和姚红英告别道:“我太累了,先回去休息,领导问起,你就照实说吧。” 说完朝门外那道高大的,能为她遮挡风雨的身影走去。 第67章 过年前, 徐家发生了一件大事, 家里气氛十分的凝重,方晓琴已经哭了两天了, 谁也劝不住。 大毛不声不响,和他的一群同学朋友,去新成立的县知青办报名,主动申请去北大荒的国营农场参加垦殖建设。 不久前, 《人民日报》的一篇文章刊登出来“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 这个口号一时传遍大江南北。最高领袖跟着发出最新指示:“农村是个广阔的天地, 知识青年应到农村去, 按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 从而引起了全国上下的积极响应,掀起了全国性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热潮。 在这样铺天盖地的宣传下, 大毛这些六六届到六八届初高中毕业, 至今没有落实工作的城镇青年, 揣着火热的情怀,抱着美好的梦想,一个个争前恐后的报名, 去那些需要他们的地方。 陈南方没想到的是, 他预见了这场浩荡的潮流, 两个月前刚提醒过大毛, 让他有事找他们商量, 不要自己拿主意,没想到一转眼,他还是被这场热潮袭卷了。 这时候的热情有多大,今后的悔恨就有多深。 木已成舟,在他临出发之际,陈南方也不能再拎着他揍一顿,他和方圆两人一边安慰方晓琴,一边给大毛准备出行的物品,现在只能让他多带一些东西过去,到了那个艰苦的环境,短时间里可以少受一些罪。 方晓琴似乎变身祥林嫂,一直喃喃道:“怎么会这么傻!怎么会这么傻!” 家里的环境虽然一般,丈夫过世的早,但是几个孩子,却是没吃过什么苦,受过什么罪的。大毛长到十七岁,还没有干过一点活,一下子把他扔在北大荒的农场,繁重的劳作,会把他压垮的。 “我们要做拓荒牛,战天斗地,百折不挠。”大毛举着胳膊,脸上迸发着热情,喊着这几天知青点宣传的口号。 “你要做拓荒牛?你有没有真正见过牛是什么样的?吃的是草,一天到晚埋头干活,任劳任怨,你以为做牛就这么简单?”方晓琴抬着红肿的眼睛看了他一眼,语带哽咽道。 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大毛再淘皮,他的一举一动,也是让她牵肠挂肚的。 “新国,你已经十七岁了,这是你自己选择的道路,以后不管再难,你也要把它走下去。”方圆对他道。 “姐,你们放心吧,我不会后悔的,去了那里,我一定好好干,给你们争口气。”大毛表情难得严肃地道,“我毕业这么长时间了,一直四处游晃,我也不想做个吃闲饭的人,现在有地方需要我们,我们这些闲人也能做出贡献,我会珍惜这个机会的。” 陈南方暗自摇头,现实很快会把他们满腔的热情冻僵,变成碎片散落,后悔是一定的! 他拍了拍大毛的肩膀,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叹息,“艰难的环境能锻炼人,男人年轻的时候吃点苦没事。不管发生什么事,记得你还有家人,我们都在你的身后。” 大毛重重点头,嗯了一声。 大毛穿着旧军装,胸前戴着红花,背着鼓鼓囊囊的行李,和县城众多的年轻人一起,坐上北行的火车,离开了余阳县。 在同一天,在同一个火车站台,方晓玉也送走了自己的小儿子。 陆明这个六六届的大学生,一直没有分配工作,今年重新开启毕业生分配以后,他放弃了机械厂技术工岗位,选择了和卢鹂一起去新疆兵团建设。 如同大毛先斩后奏,陆明也是办了手续后再告诉家里人的,方晓玉前两天还安慰妹妹来着,没想到马上收到了儿子扔下来的重型□□。 陆家也是闹了好几天,陆拥军拿起家里许久不动的棍子打了陆明一顿,但再生气也于事无补了。 陆明离家的这一天,方晓玉忍不住还是来送他了,陆拥军却一直没有出现。 方晓玉看着和陆明站在一起的卢鹂,心里五味杂陈,她又仔细的打量了卢鹂一番,实在想不出,为什么有些自私计较的儿子,为她能做到这一步。这难道就是老话里的孽缘不成。 她没有再叮嘱陆明,让他和卢鹂划清界线这样的话,到了这个时候,儿子难道还会听她的么。她只求他不久后能平平安安的回来。 随着这些青年人离开,余阳县一下子空下来大半,变得有些冷清起来。 原来每天街头巷尾,都有他们嘻闹簇拥的身影,现在只有冷飕飕风,不时的刮过。 这次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热潮,也把县城里大半的红卫bing给带走了,没有他们挂着红袖章到处打砸□□,余阳县的生活,真的平静了很多。 六九年的春节过后不久,结婚刚两个月的姚红英查出来已经怀孕一个多月,她的妊娠反应还是挺严重的,除了咸酸的榨菜,什么也吃不下。 她和大磊子两个人本来是分住在各自的宿舍里,后来不知道大磊子出了一个不知道该说是损招还是妙招的方法,他把他宿舍的一个干警和姚红英同宿舍的一个护士搓合上了,鼓动着两个人很快也结婚了,这样子,他们换房的形式,他搬到了医院的双人宿舍和姚红英双宿双栖,另一对则在公安局的宿舍安了家。 在没有分配到房子的情况下,这个确实是最好的安排了。 即使已经有了两个人单独的空间,姚红英每次去方圆家里时,还是羡慕她带着小院子的三间平房。 方圆家置办了两辆自行车还有收音机和缝纫机等等贵重资产,平时家里还能常见荤食,姚红英道她家已经提前进入了社会主义现代化生活。她还偷偷问方圆,陈南方当兵那些年的积蓄是不是全花在这上面了。 方圆笑而未语,事实上刚结婚的时候,陈南方买房子办婚礼,欠了一些外债,他倒腾那些古董字画也是要一些本钱的,这都是她掏积蓄填补的。 不过后来陈南方经常会带一些钱回来,把她的小金库又给补得满满的,方圆问过他钱的来处,他神秘兮兮的说是做了一点小生意,方圆紧张的劝他,现在打击投机倒把,他千万不要陷进去,她还有很多钱,足够两人生活,不要因为这个把自己陷入险境,陈南方笑着道自己有数,不会有事的。 陈南方是通过车队带货赚了一些外块,机械厂的车队出长途时,过穷山恶水之地,容易碰上劫道的,陈南方的保卫科时常会派人跟车随行。 他到机械厂两年,和保卫科还有车队的关系打好以后,熟知了大家的性情脾气,有意识和一些认可的人深交,怂恿着一起做起了带货的事,这些事他做的极其隐蔽,而且适可而止,有计划有节制,只有小范围里操作,瞒得死死的,一点风声也没传出去。 现在缺乏的是物资,陈南方带货不是为了钱,而以货易货,把余阳县的有余的产出带出去,再从外地引进物资。 所以在方圆不知不觉下,家里的伙食改善了许多,前段时间陈南方不知从哪带了十几罐的桃子和桔子罐头回来,她大方的拿去分给了姚红英几罐,知道她现在怀孕喜酸,甜甜酸酸的水果罐头正好对她的胃口。 去年他带回来的几十斤的羊毛线回来,方圆分给了大姨、奶奶还有方晓琴,让他们织毛衣穿。最后方晓琴织了两只毛衣,一件给陈南方,一件给她,毛线变成衣,仍旧送了回来。 今天陈南方会随车队回来,方圆值了一个晚班,下班没有先回家,而是去了卖菜亭,打算买点菜回去给他烧顿饭吃。 她提着菜肉刚踏进家门,就看到陈南方刚从卫生间出来,正甩着头发上的水珠,方圆放下手里的菜,高兴的奔了过去,陈南方看见她以后,大笑着张开手臂,把她搂在怀里,紧紧的抱住。 他这次离开有大半个月时间,这是婚后两人分开时间最长的一次,即使忙碌的工作,也不能阻碍她思念自己的离家的丈夫。 小别胜新婚,两人都有些激动,温存过后,方圆才发现房间里又多了一个麻袋,她问里面是什么东西。 陈南方急忙下床,把麻袋解开,从里面捞了一阵,献宝似的把一个木盒子拿了出来,放到方圆面前。 方圆在他鼓励的眼神下,打开一看,发现里面是一些翡翠玉镯和玉饰挂坠,她仔细的一一拿起来端详,发现翡翠镯子翠绿欲滴,温润通透。她虽然不懂玉,但知道这些应该都是好东西。 她好奇的问:“这些是你这次外出的收获?” 陈南方点点头,道:“以后这些,你可以每天换样戴。” 方圆笑道:“你想我被抓走□□呀。”带玉器本来就不行,还每天换着戴,亏他想得出来。 “以后就可以戴了。”陈南方呵呵笑道,“我这次还带了马上可以用得上的东西。” 说完他又下床,从外面又拎了一个麻袋进来,从里面掏出了两大串青色的香蕉、一包柿饼还有一大袋肉干。 方圆惊喜的跟着下床,捧着香蕉好奇的打量。 “我吃过香蕉,不过那都是黄色的,这个青色的能吃吗?”方圆爸爸和外公在的时候,偶尔会买几次昂贵稀有的水果来给几个孩子尝尝鲜,现在香蕉绝大多数人没见过的情况下,她也吃过几次了。 “埋在灶灰里几天,可以催熟,颜色变黄了就可以吃了。”陈南方笑呵呵道,他又撕了一块肉干放到方圆嘴里,“猜猜看这是什么好东西?” 方圆嚼了几下,瞪圆了眼睛望着他,惊疑地道:“是牛肉?” 陈南方点点头,轻轻抚了她的脸颊一把笑道:“我老婆真是聪明,一猜就准。” 最后,牛肉干方圆只留了一点下来,其他的跟着方晓琴刚做好的新棉袄,一起寄给了在北大荒做拓荒牛的大毛。 第68章 徐新国手里拿着一个拳头大的杂粮馒头蹲在田埂上, 望着眼前广阔无边的麦田, 一阵微风吹过,梯田里掀起一片金色的麦浪。 他曾经轰轰烈烈的誓言,早就被这片土地上的大风刮得无影无踪了。 他的老同学, 也是纺织厂的子弟王强, 卷着裤腿, 赤着一双泥泞的双腿, 来到他的身边蹲下来, 转身望了他一眼:“你怎么还不吃?马上又要开始干活了,不吃点待会可受不了。” 徐新国把馒头塞进嘴里, 大口咬下,咀嚼几口就要吞下, 没两下就被噎得翻白眼, 王强急忙把水壶解下来递给他, 徐新国接过灌了几口, 才把堵在喉咙口的粗粮给咽了下去。 “悠着点, 可别成了我们这里第一个被馒头噎死的知青。”王强取笑道。 “都两个月没闻过肉味了, 要不要想办法去哪里搞点肉回来?”徐新国脸上露着馋意道。 上次吃肉, 也只是白菜炒肉丝,白菜横行,肉丝难觅, 当时一端上来就受到轰抢, 徐新国的速度虽不逞多让的, 不过肉实在太少, 他也只尝到两根可怜的肉丝,塞牙缝都不够。 “你别动什么歪脑筋了,没听说么,前几天安省的一个知青夜里偷去厨房,差点被值岗的战士给当场击毙了,什么也没摸着,还记了大过,接受最重的劳动改造,这三个月里干活都不给记工分。”王强警告道。 徐新国一脚踢走爬到身边的一只四脚蛇,摔了手里的半个馒头,气闷的吼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王强把掉到泥水里的馒头捡了起来,把脏了的表皮撕掉,重新递给徐新国,“别发牢骚了,赶紧吃好干活了,工分员正盯着我们呢,这点活不干好,以后这刮嗓子的粗粮馒头你也吃不上了。” 大毛一把接过馒头,看了一眼,气闷地继续吃起来,三两口就把它给解决了。 怎么着,也不能和自己的肚子置气。 晚上回到茅草和木板简单搭建起来的知青点,徐新国脱下磨破了的外衣,肩背上是两道深深的血痕,两双手也都肿了起来,他接了一盆水,把伤口清洗一下,疼得他吡牙咧嘴的,再把包里他姐寄过来的药品擦上,累得躺倒在通铺上,再也不想起身了。 他十七年里没干过的活,在这半年多时间里加倍干了个遍。 “徐新国,有你的信件包裹!”门口有人喊道。 徐新国一个鲤鱼打挺,快速起身,拖着鞋子就往外冲。 来到信件室的时候,发现那里已经围了一拨人,这里的信件是一周送达一次,知青点上千号人每周都眼巴巴的盼着家里来信,最好能寄点有用的东西过来。余阳县的几个知青拿了各自的信件以后,都没有离开,他们看见徐新国过来,个个谄媚的朝他笑着,催道:“快打开看看,是什么好东西。” 徐新国笑着啐了一下,他拎起自己的大包裹颠了颠,好像不是很沉,解开层层包装以后,发现是一套蓝色的棉衣棉裤,众人诶了一声,有些失望,等他拿着棉衣抖一下,发现里面掉出来两大包东西。 知青们帮忙捡了起来,还热情的帮他打开,当层层叠叠的堆在一起的黑棕色的肉干露出来的时候,大家伙激动的眼睛都绿了,因为东西太过贵重,他们反而不好意思伸手拿了,把肉干递还给徐新国。 徐新国骨子里就是一个十分豪爽的人,他直接拿出大部份的肉干,给一群人,让他们自己分去。 余阳县的几个知青闹哄哄的凑在一起,抢着就往嘴里塞。 “是牛肉!”有人激动的叫道。 “快看看另一包是什么?”有人喊道。 “嘴里的还没咽下去,又惦记起新国其他好东西了。”有人嘻笑道。 另一个包裹里是紫菜和虾皮,他又把大半的分了出去,这个东西冲点水泡汤,也是一道美味的配菜,吃杂粮馒头时候,不怕再被噎着了。 晚上大通铺里打鼾声此起彼伏,徐新国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他姐随着包裹寄过来的信他看了好几遍,越发思念远方的亲人,家里人这几次寄信来,问他生活情况时,他根本不知道如何下笔,最后决定报喜不报忧,来到这半年多的时间,他还记得当初在家人面前的旦旦誓言,如果这时候哭着鼻子喊 苦,那也太丢人了,而且,他也怕他妈和家人会为他担心。 他把爬到身上的蚂蚁扫落,起来给自己身上涂上药膏,免得半夜里被四处轰鸣的蚊子给抬走,看着窗外的月光,他想,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啊。 姚红英怀孕已经七个月了,在家里如国宝般被大磊子侍候着,但是上班时间,她依然要挺着大肚子,来回穿梭忙碌,人手紧张的时候,仍旧要进产房,为哭喊嘶叫的产妇助产。 她的饭量随着体重也噌噌的往上涨,本来九十斤的重量,现在快要一百三十斤了,大磊子整天挖门盗洞的给她找吃的,两个人每个月的供应粮现在已经不够他们吃的了,两家的父母都省下口粮给他们送了过来,不时还要买高价精粮补充。为了让姚红英吃的有营养,他偷偷去了黑市几次,买鸡蛋肉食麦乳精,两个人为了这口吃的,几年的积蓄一下子掏空了大半。 方圆看着姚红英不停的往嘴里塞着饭菜,没嚼两下就往下咽,她看了不禁吞了口口水,担心地提醒道:“慢慢吃,没人跟你抢。” 看她现在的体形和胃口,真的想像不出刚怀孕时候,闻口饭味就吐的样子。四个月开始,她的食欲就回来了,而且好的一发不可收拾。 “上午十点多的时候,我就饿得不行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吃什么都不够,肚子像个无底洞。”姚红英呼啦啦喝了一口菜汤,满足的打了一个嗝道。 “后期要控制一些,你自己是医生应该知道,孩子太大的话,到时候不好生产。” 姚红英指了指自己的变得圆乎乎的脸庞道:“不担心,我觉得肉都长我自己身上了,我爸妈以前怎么养都没能把我养胖,不知道这个小家伙出来以后,我身上的肉还能不能留住。” 现在女同志以丰满壮实为美,姚红英虽然是怀孕胖起来,但是现在见到她的人,包括大磊子、她的父母、公婆,都称赞她这样才有“福相”。 “给孩子想好名字了么?”方圆问。 “肖建军、肖宝刚、肖强、肖……”姚红英比着手指一个个报出来。 方圆噗呲一声笑了出来,“看来你们取的都是男孩子的名字,怎么,已经知道性别了?” 姚红英红着脸摇头,“都是肖大磊取的,我说他重男轻女的老观念没有改过来,他还不承认。” “你自己也喜欢儿子吧。”方圆戳破她道。 “我觉得女人比男人更难,生个儿子,以后睡大街也能活下去,如果是女儿,我觉得自己要操的心更多。”姚红英道。 姚红英的妈当时生她的时候大出血,后来就没能再怀上,小时候她听多了绝门户这种说法,连爷爷奶奶都想从她家拿点东西去贴补有儿子的叔叔家,觉得留给她,都是给了外姓人。 她现在憋着劲想生儿子,一来确实觉得儿子可以粗养,二来还是心里想争口气,觉得生个儿子可以为娘家撑门户。大磊子家还有两个兄弟,当时结婚的时候,她提出来第一个儿子以后跟自己姓,大磊子同意了以后她才结的婚。 这次她怀孕,她父母也是三天两头的过来看她,不停的带东西给她补营养,一方面是心疼女儿了,也有部份原因是冲着她肚子里的孩子以后姓姚的关系。 她让孩子姓她的姓的想法,还是受了方圆的启发,方圆就是跟了她妈的姓氏,户口也挂在了方家的名下。 “那你是不打算生女儿了?” “生。先生儿子,以后再生女儿,有哥哥保护,妹妹不会受欺负。我打算生他个四五个,至于能不能养活,就让肖大磊去操心吧。”姚红英呵呵笑道。 方圆十分佩服她,现在刚怀着,受着怀孕的辛苦和不便,她没有吓到,还打算好再多生几个,这精神可是十分可嘉的。 她朝姚红英竖了竖大拇指。 “你也抓紧吧。你结婚的时候,我还不认识肖大磊,现在我儿子都快出生了,你都还没有动静。”姚红英笑着看着她道。 “再过两年吧,现在真的太忙了。你们科室的戴主任已经回来坐镇,你们妇产科的医生也充足,你生孩子影响不大,我们外科今年只引进了一个实习生,人手还是太紧张了。” “戴主任回来,有她这个经验丰富的专家在一边指导,我们现在更有底气有信心了。”姚红英道,戴主任是妇产科的主任医生,前些年去西北省援医,生了严重的皮肤病后被送了回来,后来治疗了一段时间,又被派了出去,上个月刚回来医院。 方圆想起了在乡下卫生室的蒋医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不过他的情况和戴主任不同,回来的机率是非常渺茫了。 “听说你们外科会有医生调过来,还是一名专家,这事你听说了么?” 方圆点头,“陈主任和我提过,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清楚。” “你们外科主任马上要退休了,他过来,会不会是顶这个位置的?”姚红英留意一下四周,轻声的问道。 “有可能吧。”方圆无所谓地道。反正只要来的是一个人品和医术都过硬的医生,她都欢迎。 “你呀,怎么这么不走心。”姚红英怒其不争道,“你想呀,你们外科现在没大将,只有你这么一个主治医生,这主任退休了,接下来就该轮到你了呀。如果真的来这么一个人,不是你最大的竞争对手么,这事你还不急呢。” 方圆忍不住笑了出来:“你想什么呢,我毕业才几年,今年才多大,怎么着也轮不到我升这个主任医生,我连副主任都还没评上呢。”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姚红英白了她一眼道。 方圆压低声音,手掩在嘴边道:“事实证明,这是错误的思想,是造成三年困难时期的根由。你还敢把这句拿出来说呀。” 她坐正了身体道:“这话放在种庄稼上不合适,放在严谨的医疗工作中更不适用了。” “好吧,皇帝不急,我这个太监跟着急什么呀。”姚红英放弃的摇头道。 晚上回到家,陈南方煎了一盘香喷喷的带鱼等着她,方圆远远的闻到这股味道,就觉得有些犯恶心了。 “快洗个手来吃饭了。”陈南方盛了两碗地瓜饭上来,笑着对方圆道。 方圆掩着鼻子走近,带鱼的腥味刺激的胃里一阵翻涌,她对陈南方道:“今天怎么买带鱼了?” “水产局一放出来,就要被人抢空,这还是咱妈抢来的,特地送了一条过来,让我煎给你吃。说你喜欢吃鱼。”陈南方道,他看了方圆一眼,见她有些不适的样子,担心起来,“怎么了,是不是太累了,身体不舒服?” 方圆摇头:“刚才闻到鱼腥味有些犯恶心。” 陈南方立马站了起来,走到她的身边,伸手帮她轻轻抚了抚胸口,“肯定是最近手术多,没有按时吃饭,把胃弄坏了,先回房间,我把饭菜给你端进去,那里闻不到腥味。” 方圆点头。 方圆先回房间的,陈南方在灶间又忙活了一会儿,把家里的细白面拿出来,重新给她做了一碗青菜面,他担心方圆胃不好,吃地瓜饭不消化,会加重胃的负担。 方圆接过面条,感动的亲了亲他的脸颊,劝他回灶间,把带鱼吃了,陈南方摇头,说是怕身上留有味道,方圆闻了难受。 晚上两人躺在床上,陈南方看着方圆有些倦怠的样子,十分心疼,口气难得强硬地道:“明天去医院请几天假休息一下,你最近太累了,有时一天几台手术,这样下去,身体会被拖垮的。” 方圆有气无力地道:“可能是天气的原因,入秋后身体还没有调节过来。” “你以为是医生,就能骗倒我?你就是累的,和季节转换没关系。”陈南方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道。 方圆又一阵恶心,捂着嘴巴欲呕,陈南方连忙从床下把痰盂拿出来,递到她的面前,一边拍着她的背,担心而着急道:“明天先去医院给自己做个检查,其他事先都放下。” 方圆一阵反胃过后,重新靠回陈南方的怀里,点头嗯了一声。 陈南方这才满意的笑了,帮她揉着胃部,轻声地道:“我娘寄信过来,说我大哥的女儿明年初出嫁,如果我们今年过年能回去,正好可以赶上送她出门。” 方圆惊讶地张大嘴巴道:“大哥的女儿可以嫁人了?她今年不是才十几岁?” 陈南方笑着道:“过了年就十七了,农村的女孩子这个年纪,是都已经嫁人了。” 方圆摸了摸陈南方的大脑袋,他粗硬黑发一直理着大平头,像刷子一般扎着她的手心,她感慨地道:“亲爱的,原来你都三十岁了呀。” 方圆听陈南方提过,他的大哥比他大三岁,他哥都要当老丈人了,陈南方的孩子都没有出生,方圆不禁有些歉疚。 陈南方笑着道:“我是嫌我老了么?” 他摸了摸粗糙的脸颊,心想着,是不是听老婆的话,每天擦点蛤蜊油,不然再过几年,他们走出去,别人会当他们是父女了。 “你老了么?”方圆的手放在他的脐下轻抚了一把。 陈南方立刻激动的挺立,他抓着方圆的手,声音暗哑道:“你今天身体不舒服,别把我的火给挑起来了。” 方圆嘻嘻笑着,老实的搂着他,双手不敢再乱动了。 “你给爸妈回信,我们今年回老家过年,我还没有拜见过他们,今年我一定陪你回去。”方圆抬头看他,坚定的道。 两个人结婚快三年了,方圆一直忙于工作,陈南方之前工作刚变动,还有其他一些事情耽搁,一直没有回去过,方圆自然是愧疚的,她把人家的儿子留在自己身边,而她却没有做到媳妇的基本责任,连陈南方父母都没有去见过,今年工作再忙,她也要请出假来,陪他一起回去。 陈南方欣喜的亲了亲她的眼皮,不迭地道:“宝贝,你真好。” 宝贝,陈南方激动的时候,一直是这么称呼她。 宝贝,宝贝?! 方圆突然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双眼瞪直,人有些呆怔住了。 陈南方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搂着她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出大事了。”方圆喃喃道,“陈南方,我好像怀孕了。” 她想着自己最近不适的反应,再推算了一下生理期,这才恍然醒悟过来。 扑嗵一声,物体撞击着地面,陈南方一时不慎,四脚朝天的摔到床下去了。 他坐在青石板的地面上,扶着床沿,细长的眼睛瞪的大大的,不可置信的问道:“你刚才说什么?是不是我听错了,你说,你说你那个,怀孕?!” 方圆耷着肩膀,冲他点了点头。 “我,我们有孩子了,马上有小宝宝了,一个小方圆?!”陈南方激动的喊道,脸上的兴奋之情不可抑制。 方圆连忙把手放在嘴边,嘘了一声,“小声点,你这么大动静,把隔壁邻居都惊醒了。” 陈南方才不管这些,他直接上前,把方圆从被子里抱了出来,放在手上颠了颠,不停的亲吻她的脸颊,抱着她激动的直转圈。 方圆急忙搂着他的脖子,被圈的晕乎乎的,气恼的拍着他的肩膀道:“再转下去,你的小方圆都要被你给颠出来了。” 陈南方吓得刹住脚,小心翼翼的捧着她,把她放到了床上,贴心地问道:“孩子妈,你肚子饿不饿,想不想吃点什么?” 方圆伸手拧了拧他的耳朵,笑斥道:“清醒点,孩子他爸,我们才刚吃过晚饭。” 第69章 方圆还没有显怀的时候, 姚红英就提前发动,生下了一个五斤的男宝宝。 十一国庆的时候, 肖大磊加班, 她从婆家吃完饭一个人回家的路上, 碰到节日□□的工宣队, 被激动而澎湃的人群撞倒,羊水提前破了,被人抬到了医院。 幸好当时戴主任在医院值班,姚红英的儿子顺利的生下来,她本人也少受许多罪,没有挨上一刀,而是自然产,在医院待了两天就能出院了。 虽然小家伙早产四周, 但是个头并不小,是一个健康的男宝宝, 这让闻知消息赶到医院的肖大磊和姚红英的父母公婆又惊又喜。 姚红英生产的时候, 方圆也陪在她的身边, 亲眼见证了戴主任的医术, 心里十分的佩服,果然术业有专攻, 在妇产科这一领域,她是真正的专家。 事后方圆十分殷勤的和戴主任套近乎, 小心思不明而喻。 戴主任笑话她, “你自己也是一个医生, 难道还会挑病人下单不成,关系好就用心治,关系不好就随便应付?” 方圆被她说的讪笑不已,“戴主任,我是有点私心,想生产的时候,由你帮我接生。不过我是真的敬佩你,我来医院的时候,你已经下乡巡医了,这几年我们一直没能见上面,现在你回来,我是想想多和你交流学习的。” 戴主任四十来岁年纪,很瘦,背有些微弓,她一头短发整齐的梳在耳面,两边用钨丝夹固定住。 脸上有两条深刻的法令纹,表情虽然严肃,但是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温和和从容,只是脸上和脖子上有些坑坑洼洼,这是那场严重的皮肤病留下的。 “听说你参加过医疗队,去农村工作过一年时间?”戴主任微笑的问道。 “是的,不过我是在我们余阳县下面的林关公社巡医,离县城近,那里的条件也还可以,和你们远赴西北的医疗队没法比,你们在那么艰苦的环境里坚持了好几年,真正值得我们所有医务工作者学习。” 戴主任摆摆手轻笑道:“在哪里都是为人民服务,我们也从当地群众那里学到了宝贵的经验和知识。你年纪轻轻,能下乡巡期一年时间,也是不容易的。” 两个人就着巡医期间的见闻和感受做了交流,共同的经历让关系一下子拉近了不少。 方圆怀孕后,陈南方整天风风火火,厂子、家里、县医院三处来回赶,中午回去烧了饭送到医院,晚上下班再把人接回去,脸上喜气洋洋,笑容没有断过。 方晓琴知道女儿怀孕以后,本来担心只有小夫妻生活,怕没人照顾她,发现女婿把她护得这么好,也就放心了,心想三十岁男人第一次当爹,也怪不得他乐成这样,为未出生的儿女做再多,他也是不知道累的。 一次陈南方举着黑炭,一脸自豪的向它炫耀:“小黑炭,你哥我马上也要当爹了,你的猫孩子虽然多,但肯定没我女儿好看。” 方圆吃着青苹果,目瞪口呆的看着陈南方,不敢确定这么傻的话,真的是从她的丈夫嘴里说了来的么?竟然把自己的孩子和猫比?难道怀个孩子,会影响孩子爸的智商不成。 黑炭一年多以前就勾搭上了隔壁的三花,三花一窝产了五只小猫,三花的主人不想养这么多小猫,想把它们送人,一时送不出去,当时方圆把猫都要了下来,她担心到时候黑炭子女遭遇和他兄弟们一样的命运。 小院子里一下子成了猫的天下,陈南方特地还搭了两层的猫屋,架了猫架,供它们休息和玩乐,三花猫偶尔也跑过来和它们团聚,夜晚弯子胡同的猫叫声,倒是引来不少邻居的投诉,方圆对上门的人虚心道歉,保证好好教育自家的猫,让它们少发出声音,把人送走,她关上门直接把事扔给陈南方处理,让他和黑炭的子女好好讲道理,让它们不要扰民。 陈南方笑呵呵的应下,也不觉得老婆交给他的是无理的任务,不知道他怎么和小猫沟通的,晚上的猫叫声确实是少了。 陈南方对这些小猫确实不错,黑炭完全没有当爹的自觉,整天跑得不见人影,小猫都是他在照顾的,后来小猫变成大猫,一直在家里养着,没有送给人。 现在方圆怀孕了,陈南方倒是开始担心起猫太多,身上带着细菌会影响她肚子里孩子,开始考虑要不要把猫送人了。 爱丽倒是三天两头来姐姐家看猫,她特别喜欢黑炭的女儿,一只黑黄相间的母猫,带了小鱼虾来,也只喂给这只小猫,还给她取了一个名字叫爱宝。真把她当自己的妹妹了。 不过爱宝是不能送到丈母娘家的,因为小毛对猫毛过敏。 后来是方晓琴周末来家里的时候,看见怀孕的女儿坐在院子的藤椅上晒太阳,膝盖上蹲着一只猫,脚下还趴着好几只,她看得直皱眉头,她帮着打听了纺织厂的同事和邻居家里要不要养猫的,把黑炭的儿子送出去了两只,还留下三只,一只三花公猫叫小三,一只身上黑毛,脑袋一半是黄色的叫小黑,最后就是一只母猫爱宝。 黑炭的两个儿子送人的时候,方圆还挺舍不得的,她担心黑炭会舍不得猫儿子,结果它完全没感觉家里成员少了,方圆感慨猫心真大。 方晓琴见还留下三只小猫送不出去,家里还是有四只猫,知道女儿不可能把猫扔了,只能不停的叮嘱和监督,让她怀孕期间少接触猫,并且把这个任务慎重的交给了陈南方。 还好陈南方以前就给小猫们立过规矩,只在院子里活动,不准跑到房间里去,这样对方圆影响也小一些。 他以前就经常给猫洗澡,现在洗得更勤快了,拿方圆带回来的药水经常给它们泡着,防止它们身上长跳蚤和弓形虫,现在小猫们见到陈南方就躲得厉害,怕被抓着又要泡澡,虽然猫都爱干净,但也禁不住一天两三次的洗澡呀。 方圆这一胎怀相还好,除了刚开始对腥味有些反应,进入三个月以后就恢复正常了,她没有像姚红英一样,食欲暴增,只是比平时多吃小半碗饭,反是陈南方,天天捧着好吃的送到面前,哄着老婆,想让她多吃几口。 陈南方本来担心方圆放不下医院的工作,她身子一天天笨重起来以后,再这样日以继夜的上班值班会吃不消。 还好不久外科调来了一名外科医生,这个医生还是从京都医院下来的,二十来岁年纪,一来就是副主任医生,等着接外科主任的班了。 他来的那天,是杜书记亲自接待的,当时还把全院当天在岗的医生都叫到了办公室,着重介绍了他。 新的外科医生叫陈铎,今年二十六岁,白皙颀长,温文清雅,当杜书记向他介绍方圆的时候,陈铎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对杜书记道:“方医生是我大学学妹,我们早就认识了。” 方圆笑着点头:“没想到我们外科新来的医生是陈学长,真是意外之喜。” 杜书记也挺高兴:“你们是大学校友?那真是太好了,以后工作上的配合相信会更顺利,陈医生你刚来,有什么事可以找方医生,让她先带你熟悉一下医院的环境,过几个月方医生生孩子去了,这大部份的工作又要落到你一个人身上了。” 陈铎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他看了一眼方圆宽大的白大褂下遮掩的腰身,眼神闪过一丝失落之情,“方圆,恭喜你!” 方圆真诚的笑道:“谢谢陈学长。” 晚上陈南方来接方圆的时候,看见和她一起讨论病案的陈铎,轻瞄了他一眼,脑中警戒声响起。 陈铎听方圆介绍陈南方,知道这是她的爱人,脸上也不着痕迹的打量了陈南方一眼,先伸出手来。 陈南方不动声色的伸手和他交握。 两人相视一眼,望着对方客气的笑着。 回到家里后,陈南方状似无意的打听起陈铎的情况。 “他是我就读省城医科大学时的学长,高我一届,他是京城人,毕业后分配回京都医院,现在会会调到我们县医院,也是想避开京都医院复杂的形势,据说那里的好多教授学者都下放,有些去了五七干校学习,有些到农村接受劳动改造,原先带他的一个老教授也受到了波及。” 方圆把陈铎告诉她的原因对陈南方说了。 陈南方轻轻地笑着道:“以前都没听你提过这个人。” 方圆瞥了他一眼,道:“我同班同学三四十个,校友几百个,又不是重要的人,我提他干嘛。” “我看他一副熟稔的样子,以为你们以前关系挺好的。”陈南方嘿嘿笑道。 “他是乔教授的得意门生,乔教授是我外公的好朋友,见面次数比其他人多了一些。”方圆看着陈南方,似笑非笑道。 陈南方心虚的笑了,搓着手讨好的问道:“晚上想吃什么,我们吃鱼好不好,你现在不怕闻这个味了,多吃鱼,以事孩子长得像你一样聪明漂亮。” “待会儿烧鱼的时候,少放点醋,你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方圆戏谑道。 “我是看他看你眼神不对,长得又一副小白脸模样。”陈南方讪笑,无力的解释道。 “什么眼神不对,我看是你眼神有问题,长得黑就看不惯人家长得白的。”方圆白了他一眼道。 第70章 午休时间, 红星机械厂的车间人声鼎沸,工友们聚在一起,讨论今天革委会新下的一个通知。 “yn大地震,我们厂要捐款捐物,这也是应该的, 大家有能力就出点, 帮助灾区的群众重建家园,但是革委会要求每个工友必须捐一块钱或衣服出来, 这就有些过分了。” “这就是强捐!他们那帮人拍拍屁股想出来的东西, 我可不干, 我每个月十九块五毛工资, 我老娘前两个月生了一场病,我向亲戚朋友借的钱,到现在还没有还清。” “通知已经下发了,这不捐也不行啊。” “为什么不行,老子家里困难, 让我捐钱, 行,那我下半个月就到他们家吃饭去。” 陈南方刚才听保卫员说工人们情绪激动, 聚在一起已经有一会儿了, 怕出点事,让他去看看, 陈南方进来听了几句, 便笑着出去了。 大家因为革委会强制捐款的行为情绪抵触, 是正常的,相信也闹不出什么事情来。 他从车间出来以后,看见郝勇正拿着饭盒从食堂回来,笑着上前招呼,郝勇看见他惊喜的从怀里掏出香烟,就要往他手里塞。 陈南方把香烟推了回去,笑着道:“我戒烟了。” “陈科长,你怎么把烟给戒了?是,是阿圆不让你抽?”郝勇惊讶而直率的问道。 陈南方哈哈大道:“她没让我戒烟,是我自己不想抽了,抽烟有害身体健康,你也别抽了。” 自从方圆怀孕以后,他自觉的不再吸烟,本来以为戒烟会是一个很困难的事,但是每天忙忙碌碌的照顾着大方圆和她肚子里的小方圆,他发现一直没犯过烟瘾,可能内心幸福满足的时候,就不需要香烟来解压了。 “我也没什么瘾头,就是平时见他们都抽,我怀里也备了一包。”郝勇赧然的笑着道。 “听说上次的技术大比武,你夺了第一名,挺不错啊。”陈南方轻轻的捶了一记他的胸膛称赞道。 郝勇红着脸呵呵的笑着:“我是笨鸟先飞,比他们练得勤快一些,侥幸拿了一个名次。” “技术这东西,是你自己扎扎实实练出来的,可没有侥幸这一说。”陈南方道。郝勇在厂子里做的是钳工,他自己努力,回到家又有郝师傅这样的八级钳工倾囊相授,进步的很快,现在技术和工资都已经提了两级,他这个当时引进他进厂的介绍人都跟着有面子。 “你今天不用去医院送饭么?”郝勇想起来问道。 前几个月开始,只要厂铃一响,陈南方就拖着自行车往外冲了,大家都知道他是赶回家烧饭给媳妇送去,虽然厂子里没人敢笑话他,但是私下还是会窃窃私语,陈科长看着威武能干,原来是个老婆奴啊,女人怀个孕就这么紧张,别人都像他这样,那家里生了七八个孩子的男人,不得累死啊。 “方圆今天去纺织厂做知识宣传,直接在留在纺织厂吃饭了。”陈南方道。 郝勇笑着点点头,怪不得陈科长今天还悠闲的待在这里,不用急着来回赶了。 两人说话的时候,有人来通知陈南方,让他到党委书记的办公室去一趟。 陈南方告别郝勇,来到了汪书记的办公室。 “吃过了么?”汪书记正坐在办公室吃着中饭,一边朝陈南方挥手,让他自便。 陈南方大咧咧的在他的对面坐下,看了一眼饭菜,啧啧道:“真不错,如果现在是下班时间,可以倒两杯酒,我们喝两杯。” 汪书记笑着护着自己的饭菜道:“都是你嫂子为我准备的,说我这段时间累了,让我补补,你可别惦记我这两个好菜。” 汪书记今天有一份菜是猪蹄炖黄豆,这确实是一个稀罕的好东西。 “我嫂子对你可真好。”陈南方笑着道。 “那是,我在家里,就是这个。”汪书记竖竖大拇指道,“哪像你,越来越没有我们军人的气势了,谁还没当过爹似的,就你跟着瞎紧张。” 他嫌弃的看了陈南方一眼。 陈南方摸了一把自己的寸头,笑着道:“汪书记,你都有四个孩子了,我这可是第一个,我不信你第一次当爹的时候,就不紧张。” 汪书记笑着道:“那还真没有,那时候你嫂子在老家,我在部队,当时怀孕生产我都不在,老大两岁了我才见着。” “我嫂子不容易,亏她不怪你,现在还对你这么好,你可要珍惜啊。”陈南方笑着道。 汪书记放下筷子,抹了一把嘴巴道:“女人宠不得,我可是过来人有经验,你宠着她,她就能骑到你头上去。骂几下再递一颗枣,她才能觉得你对她好了。” 陈南方失笑:“这话我可不赞同,媳妇嫁给我,我不宠着她,她不是要后悔嫁错人。你那套理论啊,早过时了。” 汪书记指了指他,气笑道:“得,你是彻底没救了。谁能想到,你这北方汉子算是彻底栽在南方姑娘手里了。” 两人说笑一会,汪书记开始正色道:“革委会下了那道通知后,工人的反应怎么样?” “我刚从车间出来,工人情绪挺激动,看来这种强捐政策是有问题的。” 汪书记点点头,皱着眉头道:“这个革委会现在是架在我头上了,像这类决定都没有通过厂委会,直接就下了通知。” 陈南方端坐着认真倾听,没有发表意见。 “工人们要闹,就让他们闹吧,让革委会那几个人见识一下什么是工人阶级的力量,你们保卫科先不要出面,不过也不要让形势发展到不可控的局面,这个度,你来把握。” 陈南方想了一下,点头道好。 看来这个事情没这么快了结了,汪书记想借着这个机会,和革委会来一场角斗,他就只要做好自己份内工作就可以了。 军人出身,在yue战战场上指挥兵团冲锋陷阵的汪书记,骨子里就是一个十分强势的人,在他的一亩三分地上,绝不容许别人压在头上。 他和陈南方相交,是有着共同的从军背景和性格投契的缘故,陈南方打算调换工作单位的时候,他知道,极力邀请他来红星机械厂保卫科上班,他当时也是刚上任不久,身边如果有自己的亲信,工作开展起来会更顺利一些。 陈南方的能力确实没有让他失望,自从他接手保卫科以后,保卫科的整体实力上升,对外能挡住造反派对工厂的侵扰,对内维护安全生产和工人的安定团结。 只是在这个大形势下刚成立不久的厂革委会,确实让原先的领导班子头疼,现在如果他开始退让一步,以后就真的失去了话语权,那他这个红星机械厂的一把手,也就形同虚设了,所以趁着这个时机,他要狠狠打击一把革委会的气势,让他们知道谁才是真正当家作主的。 在红星机械厂即将迎来一场小风波之时,方圆正坐在纺织厂的职工食堂和方晓琴一块吃饭。 方晓琴不停的把饭盒里的肉丝挑出来,放到方圆的碗里,又把一碗豆腐推到她的面前:“多吃点豆腐,这样孩子生下来,皮肤才会白嫩。” “妈妈,你怀我的时候,吃了很多豆腐吗?”方圆笑着问道。 方晓琴正经地道:“那时候什么都吃,只要说是对孩子好的,我不管喜不喜欢,都会尝一下。” 方圆吐吐舌头道:“我现在也不挑食。” 方晓琴看着她笑道:“青椒不吃,茄子不喜欢,一点葱花都要挑出来……” “我只是不喜欢吃味道重的东西。”方圆道。 “你大姨又托人弄到了两包麦乳精,晚上让陈南方来家里拿一下,你记得每天泡一点喝。”方晓琴想起来提醒道。 “让爱丽和小毛喝吧,我不喜欢喝麦乳精。”方圆觉得现在吃的已经挺好的,营养也均衡,根本不需要再补充麦乳精,想留下来给爱丽他们喝。 “你大姨是专门给你买的,你不用记挂着家里两个,我不会少他们吃喝的。”方晓琴道,“家里剩下的几只猫,到时候让陈南方一起带到乡下,让你奶奶看着送人,乡下老鼠多,肯定有人愿意养的。” 方圆有些舍不得,“它们现在被训得很听话,也注意卫生,就先别送走了。” 方晓琴轻斥道:“谁家里养那么多猫,养猪养鸡大了还能宰了吃,养猫光耗粮食没用处。” “它们会抓老鼠。”方圆辩解道。黑炭的子女们比它可勤快多了,捕鼠积极,有四只猫的家里,老鼠早就绝迹,它们经常从外面拖好多死老鼠回来,放到方圆他们面前邀功,陈南方怕方圆吓出好歹,已经教育过它们好多回,这才慢慢改了,在外面就把老鼠处理了,不再拿到主人们面前。 “那也不需要四只猫来抓老鼠。”方晓琴道,“还有,那只大猫是黑猫,其他的猫身上都是黑条班点,你对着这一屋子黑乎乎的活物,以后生出来的孩子能白么?” “家里的墙都是白的,面积更大。”方圆不满地道,她用勺子吃起了面前的豆腐,“我现在多吃豆腐,你就放心吧,以后你的外孙肯定生得白嫩嫩的。” 方圆吃好饭,重新回到了纺织厂的医务室,接待前来咨询节育问题的纺织厂女工。 今年国家计委召开的计划会议里提出的五项任务,其中一项中就提到要继续提倡晚婚和计划生育。在这个指示下,县医院配合县纺织厂,做好纺织女工的节育宣传。 纺织厂以女工为主,厂里女职工就有上千号人,这次厂里也是拿出大力度来配合国家的政策,对于晚婚和节育的女职工,会给予各项奖励政策,例如在提干、分房等上面都会给予倾斜,这一举措让大部份职工都开始重视起来,方圆今天上午在大礼堂讲避孕节育知识的时候,来听课的女工就很多,下午她要在卫生室继续接待前来咨询的女工,分发免费和低价的避孕药品。 不过下午来的,不仅有咨询节育避孕问题的女职工,还有趁着这个机会来看不孕不育的,方圆也没有把人拒绝在外,一一为她们检查。 这一天里挺着五个月的大肚子一直在忙碌着,到四点多的时候,方圆的腰就累得有些直不起来了,把剩下的免费药品留给厂医务室的医生,让他做好领用登记,过几天自己再来拿表格。 方圆走到卫生室门口的时候,看到在门外躲躲闪闪的一个熟悉的人影。 第71章 “你是来找我的么?”方圆问。 “不, 不是的。”来人慌张的摇了摇头道。 见不是找自己的, 方圆也就不在意了, 转身打算离开。 “方医生。”来人叫住她, “你明天还来么?” 方圆疑惑的看了她一眼, 摇了摇头, “你如果是想领避孕药品, 可以找医务室的刘医生。” 来人红着脸低下头,“我不是来领那个东西的。” 方圆见她又不吭声, 只能继续道:“我在这里只待今天一天,现在也要下班离开了。” “那我明天去医院找你,可以么?” 薛文青的妻子,还真有点奇怪,刚才问她是不是找自己, 不肯承认,现在又要上医院找她,方圆没有追问, 直接点了点头, 明天她如果找来, 总会知道是什么事的。 她见方圆点头, 羞怯的笑了笑,这才转身离开。 今天方圆提前回家, 她先烧了饭菜等陈南方回来。许久没有烧饭, 手艺又生疏了, 一份炒青菜, 开始太淡了,后来又追加了两次盐,最后太咸了,她倒了水进去再翻炒一下,看着变得黄烂的菜叶,她心虚地想偷偷喂给黑炭它们吃的时候,陈南方走了进来。 方圆尴尬的对他笑笑。 陈南方扶住她的肩膀,把她带出了灶房,一边道:“我刚才去纺织厂接你,你已经先回来了,怎么自己跑到灶房里来了,烧饭油烟大,对身体不好。” “纺织厂就在对面,走几步路就到家了,哪用得着你去接呀。”方圆道,她赧然的看着陈南方,“饭我已经烧好了,不过我烧的菜失败了。” 陈南方刚才进去的时候,已经发现那盘黄叶子了,他笑道:“没事,你烧的菜都好吃,待会那盘菜就留给我了。” 吃好饭,陈南方弄点剩菜杂粮拌一拌放进猫盆里,给家里的几只猫当作晚饭。 方圆看着陆续从院墙上和猫架上跳下来,蹲在各自猫盆前进食的几只猫咪,对陈南方道:“我妈想把猫送乡下去。” “先养着吧,它们现在都挺听话的。”陈南方知道方圆舍不得几只小猫。 “它们是不是太能吃了。”方圆问,小猫都已经变成大猫,四只猫的食量可不小。 “我们还能养得起它们,周末的时候我再去河里弄点小鱼虾给它们加餐,它们自己也会逮老鼠吃。”陈南方笑着道。 陈南方和方圆正在说话的时候,方晓琴带着爱丽正好过来,手里拎着一大袋东西。 爱丽叫了一声姐姐、姐夫以后,就跑到爱宝身边,想把它抱起来。 爱宝喵呜一声,抗拒的从她怀里挣脱下来,跑到餐盆前,继续吃着它餐盘里的剩饭,爱丽蹲在她的旁边,支着头兴致盎然的看着它进食。 “妈,你们吃过晚饭了么?”陈南方笑着问道,连忙伸手接过方晓琴手里大包裹。 “我带着爱丽在食堂吃过了。”方晓琴指了指陈南方提在手里的包裹道,“这里是我们厂里处理的布匹,不用布票,你们拿去做几床被套吧。” “妈妈,我们被子有好几床呢。”方圆道,都是结婚的时候,方晓琴给她准备的,是她的嫁妆之一。 “孩子马上要出生了,给他做床小被子,再给你公婆寄两床回去。”方晓琴看了一眼女儿道,“今年我们省棉花增产,棉花票供应充足,我给你们备了一点,你们再找其他人匀一点出来,做两床被子,再给老人做两套棉衣裤,给他们寄过去。” “妈,谢谢你。”陈南方真诚地道,没想到丈母娘还会想到他在老家的父母,他还挺感动的。 “阿圆和你结婚到现在,都没有陪你回去见过父母,我心里对你爹娘也觉得不好意思,你今年过年回去的话,记得帮我们带声好。”方晓琴道。 “我今年还是不回去了。”陈南方犹豫道,“方圆那时候月份已经大了,她一个人在家里,我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和她大姨,亲爷爷奶奶都在这里呢。你走了,我就让她搬回去住段时间,我们会把她照顾好的。” “你不用担心我,本来和爸妈说好,我们一起回家过年,这次我不能回去,你再不回去,他们真要失望了。你探亲假也就半个月时间,那几天我会好好照顾自己和孩子,你就放心吧。”方圆也劝道。 见岳母和方圆都这么说,陈南方只能点头应好。 晚上轻轻的贴近方圆的肚皮,陈南方有些惆怅的和肚子里的孩子说道:“小闺女,爸爸马上要离开一段时间,你乖乖的在妈妈肚子里,好好听话,不调皮,不惹妈妈难受。” 方圆摸着他的大脑袋笑道:“你还要一个月才走,以后不会每天都来叮嘱他一番吧,孩子可要被你烦死了。” 陈南方呵呵笑道:“我小闺女不会嫌我烦的。” “你怎么就肯定是闺女,也有可能是儿子。” “我预感是女儿,一个像你一样漂亮软乎的小姑娘。”想到女儿,陈南方的眼睛乐得都眯起来了,他想到了前世在拱桥边见到的那个少女,她那么的像方圆,又姓徐,会不会是大毛和小毛的女儿?这一世他们也有一个女儿,会不会长得就像那个少女?想到这里,他的手又轻轻的抚上了方圆的肚子,一脸恬然。 “我感觉是儿子。”方圆偏偏和他唱反调道。 “你查过了?”陈南方紧张地问道。 “如果是儿子,你就不喜欢了么?”方圆不高兴地道。 “都喜欢。”陈南方呵呵笑道,“都是我们的宝宝,我怎么会不喜欢呢。当然,如果是女儿就更好了,先开花,后结果,以后我们再生一个儿子。” “我只生一个。”方圆任性地道。 “一个就一个。”陈南主不以为意的笑着应和道。 方圆第二天上班坐诊的时候,薛文青的妻子果然来挂号看门诊了。 方圆看着她病卡上信息,姓名:王涓涓,工作单位:余阳县纺织厂工会。 她们见过几次,有两次都是不愉快的经历,但是只是针对薛文青,和她并没有关系。 “你是哪里不舒服?”方圆温和的问道。 王涓涓低头着,攥着衣角,半天没有说话。 方圆心中微微叹息,想到强势的张干事和他们家高人一等的姿态,她不知道王涓涓天生性格如此,还是后天被压制的越来越怯懦的。 她又再问了一次,王涓涓这才抬起头道:“我以前经常见到你去给肖书记针灸,听李阿姨说,你人品好,医术也好。” “这是李阿姨夸奖晚辈,我医术一般,县医院专家医生很多,如果你有什么问题,我不能解决的,我会帮你推荐其他医生。”方圆道。 王涓涓又沉默了一会儿。 方圆不得不提醒她,“门诊时间有限,外面还有很多病人在等着,你如果一直不说话,那会耽误后面病人的时间。” 王涓涓这才犹犹豫豫的道:“方医生,你能保为我保密么?” 方圆道:“那要视具体情况而定。”她不知道这个王涓涓在顾虑什么,不过她的性子,交流起来真的有些累人。 “如果你不能保证,那我就不看了。”王涓涓看了她一眼,面带难色地道。 “看病和选择医生,是病人的权利,你自己先考虑清楚。”方圆淡淡道。 王涓涓欲起身,看了方圆一眼,见她没有阻拦,又不安的挪动了一下身体,才道:“我相信你是一个好人,会为我保密的。” 她把上衣解了下来,忧虑的抬起头,看见方圆震惊的眼神,她轻轻笑道:“这事我连家人也不敢告诉。” 方圆看着她身上斑斑伤痕,新伤旧痕交叉在一起,有些触目惊心,气愤道:“这是薛文青干的?” 王涓涓把衣服拉上,轻轻点了点头。 “现在不是旧社会,他虐妻的行为,你只要告上去,他也得不了便宜,你如果需要我开具鉴伤报告,我马上给你开出来。” 王涓涓急忙摇头,“我说了,希望你为我保密,我不想让人知道这事。” 方圆惊异:“你还要保密?继续回到他的身边,接受他的虐待?” 她有些不可思议。 “我今天来,是想你帮我治一治病的,结婚两年,都没能怀孕,现在我婆婆和文青对此意见很大,如果我能早点生一个孩子,他就能变好了,不会再这样对我。” 方圆看着面前这个面容忧郁美丽的女人,突然觉得两个人生活在不同的空间,她发现她完全理解不了她的思想。 不过她们只是医患关系,她也不能多说什么。 “如果你是想看不孕不育,我建议你去挂个妇科的号,那里的戴主任是这方面的专家。”方圆建议道。 王涓涓摇头,“我这个情况,不能让其他人看见,文青阿姨也在这个医院上班,到时候传到文青那里就不好了。” 方圆气笑,原来她来找自己,只是想保证检查身体的时候,不把她身上的伤痕说出去。 “我听李阿姨说,你中医针灸非常厉害,我还是相信中医的,你能不能帮我看看,我是什么问题?我结婚三年了,一直没能怀孕。我身体挺好的,文青,他身体也好。”王涓涓带着希翼看着方圆。 她本来一向要求来看不孕不育的妇女,必须夫妻双方一起来检查,但是面对这个王涓涓,她觉得这话也是多余的。 她也没有多废话,直接让王涓涓躺到诊床上,开始给她检查。 检查的时候发现,她的下身双腿也布满伤痕,方圆义愤,那个面目可憎的薛文青,心理还是扭曲的,竟能对自己妻子下这个狠手,真是禽兽不如! 检查好,再问了一下王涓涓的行房情况,方圆更加的无言以对,女方在经期被要求行房,结合刚才检查的情况,王涓涓应该是感染了较重的妇科病,怀孕当然是困难的,如果不抓紧治疗,还有恶化的危险。 方圆给她开了化验单,让她先去化验检查,王涓涓忐忑的问她自己是什么病,方圆皱着眉头不知道怎么对她说,她这个病,都是自己忍出来的。 第72章 王涓涓从医院出来以后, 这一天过得恍恍惚惚的, 下班以后,不自觉的往娘家的方向走去, 快到家门口了, 才突然醒悟过来, 掉头就往回赶, 她在楼道口碰到一妇人, 对方好意的提醒她道:“小王, 张干事已经回来了, 你赶紧回去吧。” 王涓涓道了声谢,小跑着上了楼。 开门进去的时候, 看见婆婆坐在沙发上看报纸, 她面带讨好地问候道:“妈,你回来啦?” “我不像有些人,有公婆有丈夫,下班了不先回家, 不知道往哪跑。”张惠云轻轻瞟了她一眼,冷淡地道。 王涓涓强笑着,急忙去厨房准备晚饭了。 晚饭烧好以后, 公公和丈夫也陆续回来了, 一家人坐在厅里吃饭。 薛文青嫌弃桌上没有荤菜, 对着王涓涓指摘起来, 张惠云习以为常的管自己吃饭, 没有理会, 薛县长看了儿子一眼,摔下筷子道:“能吃上饱饭,有菜有饭就要感谢国家,感谢政府,你挑三拣四的,想干什么!” 薛文青脸色发青,垂首不语。 “饭桌上别教训孩子,有问题吃好饭以后好好和他说。”张惠劝着丈夫,转头对王涓涓道,“我们家不是你的娘家,不用抠抠搜搜的过日子,你公公和丈夫工作都忙,平时也需要补充营养,该加点菜就要加。” 王涓涓唯唯应诺,前两天婆婆刚教训过她,说她买菜大手大脚,不知道节俭,家里的工资不是大风刮来的。但这话,她肯定不敢提出来。 吃好饭,王涓涓先去泡了一杯茶端出来给公公。 她刚要进厨房收拾碗筷,房门被敲响了,她连忙跑去开门,来人是找公公的,他走到薛县长身边耳语一番后,薛县长满脸阴沉的把人送走,转身四处找寻东西。 张惠云问丈夫找什么,让儿媳妇给他找去,薛县长不语,终于在墙角找到一根木棍,拿起来就往薛文青房间走去。 张惠云惊叫着跑过去拦道:“你要干什么?” 薛县长一把甩开她,啪的一声推门进去,薛文青从床上惊跳起来。 薛县长举着木棍就朝他身上招呼,下手毫不留情,薛文青隔着薄棉衣,能感觉到皮肤顿时烧灼的痛感。 他躲闪着哭叫道:“爸,你打死我之前,总要让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老薛,你这是要干什么呀,文青最近挺老实的,你为什么又动了手,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先问问孩子,可能是误会,别人陷害他的。” 张惠云拉着丈夫,不满地道。 “误会?”薛县长停下来喘气,冷笑着指着薛文青骂道,“这小畜生,一天到晚的惹事,如果不是我的儿子,早被拉出去枪毙几回了。” “他能干什么事?你不要只听外人的闲言闲语,不听听孩子的解释。”张惠云争辩道。 “你知道他又干了什么吗?”薛县长怒吼道。 王涓涓躲在门外,不敢上前,两只耳朵竖得高高的听着他们的对话。 “你是上辈子没见过女人么?”薛县长指着薛文青的鼻子骂道,“你要娶谁,家里就给你娶回来,好好的媳妇放在家里,三年了,两个人也不生了孩子,就知道在外面胡搞,一天到晚给我脸上抹黑,上次当场被人抓住,要不是我把你保出来,你早就被人当流氓罪送去劳改了。这才好了几天,又惹了破事回来,这次你搞的那个女人,丈夫都告到你们单位了。这次我不给你擦屁股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文青,你这毛病怎么还改不了。你这次又和谁搞上了?”张惠云听了丈夫的话,迟疑的望着儿子,怒其不争的骂道。 “妈,你也和我爸一样,听风就是雨的,这是别人诬陷,我是冤枉的。”薛文青缩着脖子喊冤道。 薛县长看着他,阵阵冷笑,“和我们也不说实话,你这是狗改不了吃屎,等有一天把你惹祸的根子断了,那才干净。” “老薛,你说什么呢。”张惠云惊怒道,“我们就这么一个儿子,你这是咒他还是咒我们。你真要让你们老薛家绝后么?” 薛县长怒视一眼薛文青道:“这种儿子,不要也罢。” “儿子一有事,你不是打就是骂,从小他就是在你的棒棍下长大的,你有事就不能好好的和他说么,他现在都二十好几了,你还是说打就打,你问问你自己,你这个父亲有尽到责任吗?”张惠云指责丈夫道。 薛县长看着母子两人一眼,摔了手中的棍子,“砰”的一声,棍子掉地的声音,把薛文青吓得跳了起来,缩到一边。 “这次的事,你们自己去搞定,如果再传得县政府风言风语,我直接把他腿打断,让他再也不能出去给我惹事丢人。”薛县长说完,掉头就出去了。 王涓涓看着公公出来,急忙闪到一边,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你还站在那里干什么?还不过来看看文青身上伤得怎么样了,拿药膏给他擦上。”张惠云看着缩头缩脑的儿媳妇,沉着脸喝斥道。 王涓涓走进房间,表情不定的看着薛文青。 晚上,薛文青的房间里传出女人阵阵的哀叫求饶声,张惠云起床喝水,经过听到,微叹了口气,径直去了厨房间。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薛县长摘了老花镜问她:“那个臭小子又在打小王了?” 张惠云把身上披着的外套拿了下来,缩进被窝时道:“他这是心里有火,还不是你把他打的太厉害了。” “老子打他,他就去打媳妇?”薛县长摇摇头道,“你怎么给我生了这么一个儿子,真是个孬种!让他们赶紧生个孩子吧,这个儿子是不成气了,我还是指望着孙子吧。” “嫌我生的儿子不好,你去找其他女人给你生啊。”张惠云气愤道,“儿子不是我一个人的,他也有你的一半。你再看他不顺眼,我们老了,还是得指望着他。你们那个肖书记,没有儿子,一个女儿又去了支边,别看着现在风光,以后老了没个儿女在身边那日子就难过了。” “别说这些没用的,你还是多花点时间,盯着儿子,让他先生个孙子。这个小王,嫁进我们家三年了,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动静,你有空带她去医院看看,是不是有什么毛病,该治就治。” “她这一身伤,我可不敢带她去医院,被人知道了……” 啪的一声,薛县长拍着床铺道:“那你就盯着你儿子,别让他三天两头的打人,再打下去,别想生出孩子来了。” 陈南方刚从汪书记的办公室里出来,他提前递交了探亲假的报告,以便厂里安排人手,在他休假期间不影响正常的保卫工作。 决定今年回老家过年以后,他也给家里去了一封信,相信父母亲收到他的信以后,肯定会高兴的,之前写信告诉他们,方圆怀孕,今年两个人不能回去的时候,老家的爹娘来信既然高兴他有后,又失望又一年见不到他们。 他也已经三四年没回过家了,大侄女都已经成人要出嫁了,弟妹们又添了几个侄子侄女,爹娘也一年比一年老了。虽然记挂着怀孕的妻子,但是这一趟回乡之行,还是要走一趟的,让自己和家人都能放心。 “陈科长,革委会的人又来了,限我们保卫科三天内把那天打人的工人找出来,不然就记我们科室一个工作不利的处分。”保卫员慌慌张张的跑过来找陈南方道。 陈南方笑了笑道:“小张,我们保卫科其他人是什么反应?” “他们和革委会的人正在争执,我,我先跑来告诉你。”小张嗫嚅道,他是刚调到保卫科不久,见到这个情况,先就慌了起来,不像其他人,竟然敢跟革委会的人推搡,他怕出事,赶紧跑过来报告领导。 “我们保卫科的几个人,都是一些老员工了,处理紧急和突发的事件,有一定的经验,你平时多跟他们学习吧。”陈南方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小张有些迷茫的点头应是。 陈南方回办公室的时候,革委会的人已经走了,保卫科的人笑嘻嘻的把一张告知函递给了陈南方。 “老大,革委会的人拿过来的,看看上面写的,限期三天,不然记我们所有人员一个大过,本月工资和奖金扣光。”保卫员小刘笑嘻嘻的道。 陈南方拍了他的脑袋一记:“提醒你多少次了,别老大老大的,被听到,以为我们这是帮会组织呢,记得叫我陈哥。” 小刘嘿嘿笑着点头道是。 “陈科长,你看这怎么处理?”另一个老成持重的保卫员老耿问道。 陈南方把告知函随手放在桌上,“就这一张纸,还扣不了你们的工资奖金,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办公室的保卫员听了他这么一说,这才放心下来,大家嘻嘻哈哈的回各自岗位忙去了。 陈南方坐下来以后,手指敲了敲桌上的这一告知函,陷入了沉思。 汪书记有意对革委会动手,借着强捐一事,激起机械厂职工的怒气,鼓动着工人和革委会的人发生了冲突,前两天双方矛盾激化,终于发生了肢体冲撞,混乱中,两个革委会的干事被工人打伤了。他们现在限期要求保卫科把人找出来追责处分,他刚从汪书记的办公室出来,他的意思是不想工人们的感情受到伤害,这种据理力争的事情不要深究。 陈南方想,这张告知函,还是交给汪书记去处理吧。 第73章 革委会开过来的那张告知函, 最后不了了之, 打伤人的工人仍旧没有找出来,但是保卫科的人工资也都没有扣下来,虽然革委会下通知给财务科扣钱,但是机械厂的人事和财政还是由书记和厂长牢牢抓着的, 没有厂领导的批示, 这个工资是不可能随便扣的。 这事一直拖着没有解决,期间革委会的和汪书记又角斗了几次, 都没有占到便宜,不久后, 他们可能认清了形势,才慢慢消停了下来, 这一退让,原先占的优势也不见了,革委会在机械力的影响力也大大的减少,厂里的许多决策,他们也参与不进去,最后只剩下思想宣传工作继续开展着。 陈南方在小年夜的前两天离开了余阳县, 穿着他的军棉袄,大包小包的扛着, 里面装着方晓琴和方圆为他父母准备的棉被棉袄, 一些海产品干货, 如紫菜、虾米等, 还有兄弟姐妹和侄子侄女的布料、解放鞋、头绳。 方圆想送他到车站, 陈南方坚决不让,最后由小毛骑着自行车把姐夫送到了余阳郊的火车中转站点,陈南方从这里出发,再坐两天两夜,倒两趟火车,一趟汽车才能到家。 陈南方走了以后,方晓琴就要把方圆东西收拾起来,让她跟自己回家住。方圆不肯,家里还有四只猫呢,她走了谁来喂它们,正当母女俩僵持的时候,乡下的爷爷奶奶和小堂哥几个坐着驴车来县里了。 快过年了,各生产队的任务都已经停了下来,大家开始热热闹闹的置办年货,准备过一个好年了。 虽然现在物资条件贫乏,但群众还是竭尽所能,为家里备着荤肉糕点等年货,有条件的再扯些布料做件新衣服,老家的徐奶奶他们,就是跟着生产队里来县城采办物资的车队过来,想看看怀孕的大孙女。 方圆结婚的时候,徐奶奶他们来过她的新居一回,后来就再也没上来了。这次过来,正逢陈南方回乡探亲,方晓琴的挽留,方圆的劝说,徐奶奶他们干脆就留下来住几天。 小堂哥新军今年二十五岁了,农村他这个年龄还未婚的小伙子实属大龄青年了。因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家里办婚事,总是想按着顺序来的,但是老大在外当兵,部队没有解决个人问题,他又几年不回来,家里也没有办法给他张罗媳妇,这一耽误,不仅他自己耽搁了,还把弟弟的婚事也拖晚了。 今年徐家人才警醒过来,这如果再不给老二张罗起来,再过两年就成老光棍,想找未婚闺女就难了,这才开始到处打听给他找一个媳妇。 新军去相亲了几个,不是他嫌人家姑娘长得不端正,就是姑娘嫌他不是吃商品粮的工人,一直没成。直到林关公社的秀秀带着亲姨到县医院看病,方圆给她姨检查好以后,留秀秀在家住两天,因为她姨的身体检查出来要动一个小手术,不能马上回去。 秀秀和她姨在方圆家住了两天,最后促成了小堂哥新军的相亲,秀秀姨的女儿今年二十岁了,也未婚配,她初中毕业在家务农,不久前参加了赤脚医生的培训,双方是闲聊的时候谈起来的,方圆没想到自己会为小堂哥牵了一回媒。 方圆托人把这事告诉老家伯娘他们,大伯娘和伯父接到消息以后,亲自跑来县里仔细询问了她,后来双方安排见了面,可能是缘份正好到了,新军和玉荷姑娘一见面,两人小脸红了,身体扭了,含羞好奇的偷偷对瞄了几眼,后来这事就成了。 这次徐爷爷和徐奶奶来县里,新军也和玉荷约了一起来了,大伯娘给儿子塞了布票和钱,让他带着女方去县里的代销社买一身新衣服。这也是双方婚嫁时,要给对方置办的行头。 方圆挺着大肚子陪着堂哥和玉荷去买新衣的时候,徐爷爷和徐奶奶在她的小院子里也是一通忙活。 徐爷爷把家里带过来的大麻袋打开,把绑了双腿的活鸡拎了出来,继续在小院子里养几天,等肉再肥回来,就宰了给大孙女补身体。 家里的大白菜、包心菜、白萝卜还有葱蒜也带了好多上来,还带了一缸自己腌制的酸笋和咸菜,徐奶奶把带上来的东西都归置好,就开始卷起胳膊,帮着孙女打扫房屋了。 两老的一通忙活,等把饭菜烧好以后,几个年轻人也带着大包小袋的回家了。 两个老人虽然好奇孙子给对象都买了什么东西,但是还是忍住了没有去打听,倒是方圆从包里掏出一蓝一青的两套新衣的时候,把他们吓了一跳。 “这,这是给我们的?”徐奶奶吃惊道。 “走走,赶紧去退了。我们衣服多的很,你乱花这个钱干什么?”徐爷爷急着拿着衣服就要往外走。 方圆挺着个大肚子,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腰部笑道:“爷爷,衣服买了就不能退了,你们就穿着吧。” 徐爷爷现在身上的衣服,也是许多年以前做的,就这么一件是没打补丁的,他平时是不舍得穿的,除非做客的时候才套上身。 “真的不能退了?”徐奶奶怀疑的看了孙女一眼,看了这新衣服一眼,还是很心疼,不知道花了多少钱,“要不我们去和他们好好说说,让他们给我们退一次。” “奶奶,你们别怕我花钱,你孙女我钱多着呢。”方圆道。 徐奶奶不信,念叨着她马上要生孩子,陈南方这趟回乡也要花费不少,他们还哪有钱剩下来。 方圆不能告诉奶奶,自己有一大笔积蓄,再加上陈南方陆续弄回来的外快,他们两人还真不缺钱。 今年省里棉花增产,棉花票和布花供应充足,部份布料还不需要布票,如果不是怕家里长辈们念叨她乱花钱,她真想给家里人每人都添置两身新衣服。 “奶奶,阿圆孝敬你们的,你们就安心的收下吧。”新军笑呵呵地道,他摸了摸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继续说道,“她也给我和玉荷买了东西,如果你们不收的话,我们就更不意思收了。” 徐奶奶听到以后,更加心疼了,她看着边上的大包小包,真想去打开看看,大孙女到底都给他们买了什么,这得花多少钱呀,两个老人已经想着怎么变相补贴一下大孙女了。 方圆见着爷爷奶的表情,喊着肚子饿,转移了两个老人家的注意力,徐奶奶连忙端出锅里热着的饭菜,招呼几个人坐下来吃饭了。 饭后,未来的小堂嫂玉荷主动要接过洗碗收拾的活,徐奶奶没让,毕竟还没过门,又是在孙女家,她现在还是客人,没有让她干活的道理。 玉荷见徐奶奶没让她收拾,也就大大方方的回到屋子里,拿起包里带过来的小本本和一支笔,去找方圆请教问题了。 她现在还没有拿到赤脚医生的结业证书,平时课后学习的很认真,身边随时带着那本赤脚医生的学习手册在看,知道方圆是县医院的主治医生,她是满心钦慕,一旦等方圆空下手来,她把平时罗列了出来的问题拿出来,虚心向方圆求教。 方圆也挺喜欢这个未来的小堂嫂,她是一个清秀聪颖的女孩子,和秀秀有些像,都有一头微卷的头发,不过现在的社会风气的问题,她也是每天用水打湿梳直,紧紧扎着两条小短辫垂在肩上。 她举止从容,认真好奇的态度让方圆欣赏,对于她的问题,方圆也是耐心的一一作答,并把珍藏的医案笔记借给她观摹学习,玉荷如获至宝,这两天一直呆在房间里不出门,在抄写着笔记,新军都来催过好几次,说是她出来太久,再不把她送回家,她的父母都要上家里来讨要女儿了。 玉荷抱着笔记本恋恋不舍,方圆笑着让她带回去,抄好了再还给自己,她这才轻松下来,收拾东西跟着新军走了。 两人走了以后,徐奶奶有些不满的念叨道:“玉荷这个姑娘长相好,人也聪明,就是太聪明了,这一学起东西就跟入了魔一样,她马上要结婚了,跟着要生孩子,这样子做人媳妇能不能把家里打理好啊。” “奶奶,这有什么问题,她现在肯花时间学知识,说明她有上进心,有责任心,耽误不了生孩子的,你看我,不也一天到晚忙着工作,这孩子照生,家里也都好好的。” “这都是人家小陈好,有他照顾你,我们才放心。”徐奶奶咕喃道,人都是自私的,看着孙女婿无微不至的照顾着孙女,她们是感激又欣慰,但换成孙子这么去侍候孙媳妇,这心里的滋味就不一样了。 两个老人在县里呆到了腊月二十八才回去,其实心里早就记挂着生产队宰猪分粮的事了,但是不放心孙女一个人在家,还是多留了几天。 这些天里,爱丽都是跟在奶奶屁股后面打转的,小时候一直跟着奶奶,她一见到奶奶,还是跟她最亲,让奶奶帮她剪手指甲,让奶奶多给她的爱宝喂些剩饭,拉着奶奶去看余杭河边的冬游活动,等徐奶奶他们动身要回去,爱丽哭声震天,就是不放她走。 家里人安抚了她许久,把她骗走后,徐奶奶才能脱身。 徐奶奶他们把方圆家的小黑带走了,现在家里只留了黑炭和爱宝两父女,三花也被前几天刚离开的玉荷抱回去养了。 家里成员骤减,黑炭这回才感觉到子女少了,他经常去几只小猫留下的空盘里嗅来嗅去,在家里绕了一圈没有找到,又跑到外面去找,回来后那种失神和落寞的猫样,让方圆心疼不已。 第74章 年二九, 方圆家和大姨家一起过的大年夜,今年两家人都少了, 干脆凑在一起过年。 家里的两只猫,也被他们带到了大姨家的楼房里, 爱丽坚持要把爱宝带出来, 方圆想到近来有些忧郁的黑炭, 不想留它自己在家独守,也把它带来了,黑炭和爱丽是关在陈南方打的笼子里带出来的,到了大姨家, 爱丽经过大姨同意, 把它们放出来。 黑炭来到了新环境, 四处嗅了嗅,最后没精打采的趴在了角落里。 爱宝的脖子被爱丽系了一根红头绳,倒也是装扮了一番,它在黑炭的边上绕了绕, 喵喵叫了几声,看着引不起猫爸的兴趣, 就自己四处走动玩耍了。 爱丽一直跟在爱宝的后面跑着, 她被警告过,如果爱宝闯祸, 她也要受责罚, 所以跟着它负责监督工作。 方晓琴和方晓玉两姐妹在厨房里大展身手, 陆拥军坐在沙发上, 问小毛学习情况,方圆捧着肚子一边吃苹果,一边笑着听着小毛和姨父谈话。 陆拥军问完小毛,转头对方圆道:“你们医院明天还要上班吧?” 方圆点点头:“是的。” 前几年开始,就取消春节放假,提倡过革命化春节。 破四旧,春节也是旧风俗,也要被破除,所以春节不放假、不放鞭炮、不拜年吃喝,不说恭喜发财,新年第一天见面,要说祝你今年见到最高领袖。 虽然如此,除了一些激进派造反派,一般群众还是会低调的过上一个喜庆和乐的新年。 “这班要上到生为止么?医院里接触的病人复杂,你这身体能行么?”陆拥军关心地问道。 方圆笑着道没问题。 方晓玉把年夜饭一碗一碗的端出来,今晚的饭桌上格外的丰盛,有排骨山药汤、卤猪蹄、红烧醋鱼、还有方圆奶奶带来的那只老母鸡炖的鸡汤。 大鱼大肉色香味俱全,看得小毛和爱丽直流口水。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方晓玉看了一圈亲人,有些感慨道:“这人一年比一年少了。” 今年她的两个儿子都不在身边,妹妹家也少了大毛和陈南方。 “明年人就多了,到时候姐姐肚子里的小外甥生出来以后就热闹了。”小毛抿着嘴,腼腆地道。 陆拥军哈哈笑了起来,直道有道理。 方晓琴笑着摸了摸小儿子的头,转首对问她姐道:“年前阿阳和阿明有没有寄信回来?” “寄了,阿阳在部队里整天训练,还是老样子。阿明的信很短,也看不出在那边过得怎么样?不过我估计他现在肯定后悔了,为了一个对象竟然跑去了新疆那么远的地方,这苦日子才开始啊。”方晓玉嗤道。 “那地方现在天寒地冻的,你有没有给阿明寄两件厚棉袄过去?”方晓琴问道。 “早就给他们两兄弟备好了。大毛怎么样?”方晓玉反问道。 方晓琴无奈的摇头,“每次来信就讨要吃的,看样子在那里受了些罪。” “哈哈哈,这还是我们大毛,没变。”方晓玉笑道。 “趁热赶紧吃吧,别说那几个不懂事的孩子了。”陆拥军道,他夹了一大块鱼腹肉放到方圆的碗里,“多吃鱼,孩子长得聪明。” 方圆谢过姨父,夹着鱼块吃起来,今天的鱼调料放得很足,味道酸甜十分好吃。 “都快七个月了,这后面望过去,一点也看不出来怀孕的样子,还是细脚伶仃的,你到底有没有给她吃饱。”方晓玉不满的望着她妹道。 方晓琴笑道:“陈南方在的时候,天天给她倒腾吃的,他走了,她奶奶来照顾她,也没少烧好东西,她吃的也不少,不过这肉都长在孩子身上了,自己一点没见胖。” 方晓玉夹了一块卤猪蹄给方圆,叮嘱道:“多吃点,争取生完孩子后能胖些,这结实起来才好看。” 吃饭的时候,爱丽偷偷把鱼头藏起来,后来放到猫盆里喂给爱宝吃,爱宝亲昵的蹭了蹭她的手心,继续低吃着自己的大餐。 陆拥军过去把懒洋洋的黑炭拎起来,放到了膝盖上给它顺毛,方圆没想到大姨父对猫还挺有耐心的。 陆拥军对方圆道:“你大姨和你妈一天到晚担心你养猫的事,要不就把它留下来吧,我帮你养一段时间。” “姐夫,是真的么?那黑炭就放你们这里了。”从厨房里走出来,正擦着手上水渍的方晓琴听到,高兴地的道。 “喵~”黑炭此时突然抬起头,澄绿的眼睛朝方圆看过来,对她低叫了一声。 方圆心里钝钝的,自从怀孕以后,她就不敢再抱黑炭了,顺毛洗澡这些事,都是陈南方做的,黑炭现在对她不像以前那么亲密,反而更粘着陈南方,有时候她都会吃陈南方的醋。 她知道黑炭听不懂大姨父的话,这一瞬间的抬头只是巧合,但是她的心里还是有些酸酸的,她走过去,轻轻的摸了摸黑炭的脑袋,道:“黑炭,姐姐不会不要你的。等姐姐的宝宝生下来以后,我就把你的孩子接回来,让你们团聚。” 陆拥军和方晓琴他们对视一眼,失笑,这都快当妈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孩子气。 “姨父,我还是想把黑炭留在家里陪我。”方圆对大姨父道。 陆拥军笑着点头,家里两个儿子都不在,现在回到家,有时候感觉挺冷清的,今天看到黑猫,觉得有些猫在,可能也会热闹一些。不过外甥女舍不得,他也就作罢了。 方晓琴道:“那以后侍候猫的活,谁来干每天要给猫洗澡顺毛,我可不来侍候它。” “陈南方马上就回来了。”方圆嘀咕道。 “你啊,也就嫁了他,照顾你以外还要照顾你养的这些猫,就他有这耐性。”大女儿结婚几年,这期间女婿的表现她看在眼里,有时候感慨,女儿挑人的眼光真的不错,陈南方确实很好,没得说。 方圆甜甜的笑了。 大年初一,方圆在被窝里伸了一下懒腰,肚子里的小家伙迎门一脚,方圆吓了一跳,她欣喜的摸了摸肚皮,和肚子里的孩子打了招呼,“宝宝,新年好啊。你爸爸还说你是个小姑娘,妈妈觉得你肯定是个淘小子,你每次的动静都这么大,以后出来,会不会太调皮啊。你可不能像你新国舅舅,要像小舅舅那么乖才行啊。” 记得前两个月第一次胎动的时候,还是陈南方比她先发觉的,那时候,他正把脸贴在方圆的肚皮上,突然肚子凸起一块,他的脸直接感受到冲击,吓得他目瞪口呆,久久不能回神,之后就陷入了狂喜,对着肚子一直念念叨叨,试着和他的小闺女交流,方圆当时也被肚子里的动静吓到了,不过反应没有陈南方这么夸张,她觉得肯定是肚子里孩子不耐烦爸爸整天对着肚子唠叨,才给他这么一下的。 后来每天晚上,陈南方都要把手放在她的肚皮上,等待着孩子的反应,不过孩子就像和他捉迷藏一样,他手放上去的时候,一点动静也没有,等他一离开,孩子就动了。所以方圆现在已经开始担心,这会不会是一个淘小子。 “姐姐,你怎么还不起床啊?”爱丽掀开帘子,冲进房间里问道。 方圆昨天晚上留在娘家过夜的。 “爱丽,新年好,你今天可真漂亮。”方圆夸赞她道。 爱丽今天一件红格子的外套,头上的马尾扎着两个同色的蝴蝶结,看着十分的喜庆。 “嘻嘻。”爱丽捂着小嘴忍不住高兴地笑了,“妈妈烧了荷包蛋和长寿面,让你快点起床吃饭。” “好,我马上就起来。”方圆掀开被子道。 爱丽看着她露出来的圆肚皮,好奇的伸出小手轻轻摸了一把,声音软萌萌地道:“小宝宝,新年好!你什么时候才出来呀?” “天气热起来的时候,小宝宝就能出来了。”方圆道,她的预产期是5月底左右。 爱丽拉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她的外套里面还有毛衣,毛背心和棉毛衫,天气热起来,就是只穿一件衣服的时候,那还要好久呢。 “姐姐,能不能让他快点出来呀?”爱丽有些等不急道。 方晓琴进来刚好听到,捂着爱丽的小嘴,连忙叫她呸呸两声,直道童言无忌。 方圆呵呵的笑了起来。 方晓琴看着女儿身上这件蓝色的呢子大衣,忍不住道:“你今年是孕妇,随便拿件外衣裹一下就行了,还做了新衣服,这要是生了孩子,衣服可就太大了,这个陈南方,真是太不会过日子了。”方晓琴知道衣服是女婿买的,已经念叨过几回了。 方圆吐了吐舌头,陈南方把这件大一号的衣服买回来的时候,也被她说了一顿,但今年大着肚子还能有新衣服穿,她也是有些高兴的。 怀孕的时候会缺少自信心,她觉得自己笨拙丑了许多,不过套上新的呢大衣以后,自信好像又回来了一点,新衣服还有治愈的效果呢。 方晓琴虽然嫌弃陈南方花钱大手大脚,但是她自己也给方圆准备了一条带流苏的红围巾,这是今年突然盛行起来的围巾,要价还不低,一条要十五元,没多少人舍得买的。她看到厂子里的姑娘围上的时候,发现在一片黑蓝绿的海洋中,这一点红色带来一抹鲜活的生动,一下子就把她打动了,她打听了也给方圆买了一条。 方圆吃好长寿面,拉着爱丽的小手出门的时候,脖子上就围着这一条红流苏的围巾。 她穿着藏蓝的呢子大衣,披着一条红色的大围巾,粉扑扑的脸庞恬静愉悦,在这新年的清晨走出来,一下子吸引了周围的目光。 第75章 “阿圆, 你今天打扮得可真精神!”燕子满眼放光的看着她道。 呢子大衣可是贵重的物品,现在除了干部领导,很少人能穿上的。 新年第一天, 大家都起得很早,邻里几个围上来参观起方圆的衣服来了。爱丽看到大家只盯着姐姐看, 臭美的扯了自己身上红格子的外套说道:“我也穿了新衣服。” 大家听了都笑了起来,转而称赞起爱丽的衣服,她这才满意的笑得直抿嘴。 刘大娘刚收拾完从屋里出来,看着身边的方晓琴,觉得是好意的提醒道:“现在做了新衣服, 也都洗旧了再穿,你怎么还给孩子穿的这么鲜亮。” 现在观念以穿有补丁的衣服为荣耀, 提倡“新三年, 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着装风气,有些人特意在新衣上打上几个补丁,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向质朴的工农大众靠近。 但是爱美是人的天性, 在这样的环境下, 红流苏大披巾还是流行起来, 这就是“挡不住的春光”。 方晓琴解释道:“小孩子也就今天穿得鲜亮一点, 她跑动多, 衣服容易脏, 洗两次就旧了。” “阿圆也是, 都快做妈的人了,还这么讲究,这身衣服要花多少钱啊,我们纺织厂的领导也没有穿呢子大衣。”刘大娘虽然家里条件还可以,当兵的儿子津贴高,媳妇也是正式工人,月月领工资,但是她节俭惯了,看到方晓琴家依旧给孩子置办这么多新衣,有些不以为然。 方晓琴觉得大家观念不同,笑笑没有多说了。 燕子牵着儿子小宝的手,指着方圆的肚子问他道:“小宝,你猜一猜,姑姑肚子里是弟弟还是妹妹啊?” 当地有种说法,让小孩子猜孕妇怀的是男是女,第一个说的答案,大都是准的。 方晓琴和其他邻里听到燕子的话,都好奇的围过来,等待小宝的答案。 小宝扭着身体,不想回答,嚷着要出去玩。 郝大娘从口袋里拿了一个备用的糖果,剥了糖纸放在孙子的前面,哄着道:“小宝乖,你猜一下,只要你说了,奶奶就给你吃糖。” 小宝看了方圆的肚子一眼,皱着眉头道:“我不知道呀。” “是小妹妹。”爱丽见小宝半天不说,她先忍不住喊道。 她想要姐姐生的是女孩子,她可以给她扎头发,陪她一起玩。 “是弟弟!”小宝看了爱丽一眼,不服气的大声喊道。 “哈哈哈,那就是儿子了。小宝都说是弟弟了,那肯定没错了。”几个人笑了起来道。 “我说了是小妹妹的。”爱丽不高兴的嘟起嘴。 方晓琴摸了摸小女儿的头发,笑着道:“你姐姐这一次生一个男宝宝,过两年再生一个女宝宝。还有,你是做阿姨了,不能说弟弟和妹妹,他们是你的小外甥。” 前两年最高领袖说过妇女能顶半边天,这句话迅速传遍大江南北,但是并没有真的扭转重男轻女的观念,现在还是认为生儿子是福气。 方圆刚怀上的时候,对孩子寄予诸多期望,希望他漂亮、聪明、乖巧、孝顺,等月份越来越大,真实感受到与孩子的交流时,她只希望他能健健康康就行。 大年初一虽然也要上班,但约定俗成,这一天大家都不用赶早就去,可以晚点到,特别是医院,这一天是不会有病人上门看病的,谁也不会这么晦气,新年第一天去医院,再怎么病痛,也会忍两天再说。 冬日早上的阳光照下来特别舒服,方圆还在家门口和邻居聊天的时候,周边有工友们成群结伴的出发了,今天轮休的人,都赶着去文化宫看免费的样板戏表演。 虽然没有了鞭炮声,但是大街上还是传来一阵阵声响,一拨又一拨的人挥动红丝带,高唱革命歌曲经过,有最高领袖业余宣传队的,有县工宣队的,各路人马在这个节日里表达着对领袖的热爱与敬仰。 方圆正打算进屋拿起背包准备去医院的时候,看见巷口走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有些惊讶,他怎么会来这里。 “方圆,新年快乐!”陈铎手里提着一个装着礼品的尼龙袋走过来,含笑对她道。 “你怎么来了?”方圆惊讶地问道。 “我是来给阿姨拜年的。”陈铎对着方圆旁边,和她长得有几分相似的方晓琴温文有礼的问候道,“阿姨你好,我是陈铎,方圆的校友兼同事,今天特意过来看你的。” 方晓琴看着眼前这个眉目俊朗的年轻人,心里的惊讶不下于女儿,不过她还是装着淡定的回应道:“陈同志你好,现在不实行拜年,我们都把这些省了吧。” 陈铎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道:“是的,我又落俗了,今天不算拜年,就当是我来看望朋友长辈的。” 他大大方方的作派,方晓琴倒也不好多说什么了,她有些担心的看了周围邻居好奇的眼神,心里装着满肚子的疑问,请陈铎进屋喝杯茶水。 陈铎摇了摇头,笑道:“我上午还要上班,就不进去了,下次再来看您。” 他转头问方圆:“你现在去上班了么?我们一块过去吧。” 方圆只能点点头。 两人走在路上,方圆忍不住问他:“陈医生,你今天怎么想到来我家拜年?” 自从陈铎上班以后,方圆就不再叫他学长,而是直接称呼陈医生了。 陈铎笑了笑,望着她道:“我来余阳县有段时间了,一直没机会上门拜访,趁着今天过来给看一下阿姨。” 方圆犹豫一下道:“其实你不用这么客气的。” 陈铎不以为意的温和的笑笑。 宽大厚实的呢大衣,把方圆的圆肚子给遮住了,一条鲜艳的红围巾,让她的肤色看起来更加明亮鲜嫩,陈铎望着她,脱口而出道:“你今天真漂亮!” 方圆皱了皱眉头,心里有些异样。 陈铎自从到县医院工作以后,对她挺照顾的,陈南方为此还醋言醋语过几次,被方圆嘲笑他小心眼。今天陈铎来家里,她觉得他过于客气了,但是刚才他突然冒出的这句话,让方圆开始有些警醒。 “陈医生,你调到这里这么久,我都还没问起,你爱人怎么样了,仍旧留在京都工作么?”方圆状似轻松的聊起来道。 陈铎脸上有些黯然,他垂首轻轻扯了一下嘴角,苦笑道:“你是听乔教授说的么?” 方圆含笑道:“是的,你的喜讯传来的时候,乔教授不知道多高兴,遗憾没能喝上你们的喜酒。” 陈铎眸色幽深,望着方圆道:“当年,如果你愿意到京都工作……” “我的家人都在这里,我也在这里遇到了我的丈夫,所以争取回来工作,这个选择是对的。”方圆道。 陈铎家里的长辈和乔教授是知交,他来省城读医科大学,也是因为乔教授在这里,他在学校的几年,一直深受乔教授和夫人的照顾,乔教授自己没有子女,一直把他当自己子侄对待。 方圆考上省城大学以后,经常和外公一起拜访乔教授,她和陈铎两个人见面次数比一般校友都多,不过也算不上深交,只是在一起讨论过学术问题。 陈铎比她早毕业,他回京都后,经常有信来往,方圆毕业的时候,陈铎极力鼓励她来京都工作,毕业分配的时候,他奔走找关系,为她争取到了一个去京的名额,方圆当时并没有多想,谢绝了师兄的好意,主动和学校提出要回县城。 陈铎比她想像的更失望,后来也没有再来过信,她在林关乡巡医的时候,接到乔教授的来信,知道他的婚讯,也为他感到高兴,这次他来余阳县,一直没有提起爱人的事,方圆也不便主动问起。 今天她才第一次谈到陈铎妻子的事。 陈铎笑得有些苦涩,“毕业后,大家都面临着选择,你的选择对了,而我的选择,后来发现是错的。” 方圆小心翼翼的问道:“是因为你调到余阳县工作,你的爱人有意见?” 陈铎摇摇头,颓然地道:“我们是因为双方父母的坚持才在一起的,婚后发现两个人性格根本合不来,她好强不服输,我也比较执拗,都没有试着去包容对方,争吵的次数一次比一次多,……去年,他的父母遇到了一些问题,被下放学习了,她直接和我摊牌,我们去办了手续。” 他在前妻最困难的时候,和她离婚,也受到了一些指摘,只是他觉得太累了,这是双方解脱的机会,在前妻提出来的时候,他一口答应下来。为此他的父母也十分气恼,觉得对不起老友夫妻,他会调到县城医院,一来是父亲想他暂避京城复杂的环境,二来也是做出姿态,算是对他轻率行为的惩戒。 而最后选择余阳县,是他争取的,因为他喜欢的姑娘在这里。虽然他也从师长同学那里听到方圆结婚的消息,但是心里总还是残存着一丝希望。 方圆听了陈铎的话,为他感到一丝惋惜,“你们有孩子吗?” 陈铎苦笑摇头。 如果两个人有子女,那分手就不会是这么简单的事了。 两个人没有再说话,一路沉默,走到医院。 第76章 新年的几天,医院里医生护士虽然照常上班, 但是除了病床上躺着的几个病人, 门诊处空空如也, 除了有两三个因意外摔伤骨头、鱼刺卡喉、食物中毒的急诊患者, 大部分医生都是在半休息的状态。 一帮医生聚在门诊壹室这个大办公室里聊天,姚红英正在讲述给儿子断奶的斗智斗勇的过程, 这时门砰一声被推开,一个脸色青白的男人闯了进来, 身后还跟着一个慌张无措的女人。 “文青,我们快回去吧,这事兴许不是方医生传出去的。”王涓涓鼻青脸肿的拉着怒气冲冲的薛文青道。 “你还有脸说, 要不是你, 怎么会传出去。”薛文青一把将她甩开,对着站在人群里面的方圆道,“姓方的, 你给我出来,你散播谣言,坏我的名声,我今天是来找你算帐的。” 方圆望着突然闯进来的薛文青夫妇, 还没有反应过来,跟着进来的护士已经认出来人是院领导的亲戚, 张主任的外甥, 她不安的强笑道:“薛同志, 我带你去杜书记的办公室吧, 你有什么事情,直接和书记反映。这里都是我们对外开放接待病人的地方,不宜吵闹。” “你少跟我来这一套,什么接待病人,现在哪有什么病人,我今天就是病人,被姓方的伤害名誉,现在精神受到重创,你们先把我的问题解决了吧。”薛文青嚷嚷就要朝方圆走去。 其他的医生都朝方圆望去,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姚红英挡在方圆的面前,指薛文青道:“你想干什么?方医生现在可是孕妇,注意你的言行。” “什么孕不孕妇,谁知道她怀的是什么东西,这种丧良心的人,怀的肯定不是好种。”说完就要拉开姚红英。 方圆气得脸色通红,一手护着肚子,另一只手紧紧攥着拳头。 其他的几个医生这时也反应过来了,过来拉住薛文青道:“你想干什么?” 薛文青被众人拉住,气得瞪眼对方圆道:“你给我等着,我能找到治你的人。” “方医生,如果是你传出去的,你和文青道个歉,让他原谅你吧。”王涓涓凑上前来,哭丧着脸对方圆道。 方圆看着她脸上的青肿,再看看怒气冲冲的薛文青,心里已经有几分了然,不禁冷笑,莫名其妙! “你说的是你丈夫长期殴打你,你身上伤痕累累的事么?对不起,让你们失望了,我没这个兴趣去传播这件事,如果你想动用法律武器捍卫自己的利益,我作为医生,随时会为你出具验伤报告,如果你们想把莫须有的事安在我的头上,恕不奉陪。”方圆冷淡的看了一眼王涓涓道。 “就你知道这事,不是你说的,还能是谁说的?”王涓涓柔弱的抽泣,抬头看着方圆道,“现在这事传得县府大院人人都知道了,我公公婆婆也被人问起,你让我们怎么办?” 姚红英在一边算是听明白了,她不可思议地望着王涓涓道:“你被人打,传出来了以后,你不趁机追究你丈夫的责任,还来问责别人,你这人可真有意思。” 方圆听到笑了,这对夫妻,可不就是有意思么,一个愿打一个挨,男的有暴力倾向,女的已经形成受虐症了。 “就是你传的,我爸打死我之前,我先把你打流产。”薛文青红着眼睛挣脱一时不查的众人,伸腿就朝方圆的肚子踢去。 迎面扔过来一把凳子,把他撞倒在地。 陈铎扔出凳子后,连忙走到方圆面前,紧张的问道:“你没事吧?”伸手就要检查她的情况。 方圆有些尴尬的推开了陈铎的手,道:“陈医生,我没事,谢谢你。” 她转头看着薛文青,这败类,竟敢放言要伤害她的孩子,方圆心里真正产生了怒意。 陈铎转头看向薛文青,一脸怒容,他想像不到有什么情况,一个男的会对孕妇动手。 他对房间里其他医生道:“去把保卫科的人叫来,把这人扭送到公安局,他在我们医院出手打人,不能这么放他走。” 科室里的医生听到他的话,赶紧跑出去找人了。 薛文青站起来,指着陈铎道:“你是什么人,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么?” 陈铎冷笑,盯着他打量一番道:“我正想问你是什么人?如果你是疯子或精神病那我还真拿你没办法,如果你脑子没病,对着一个怀孕的医生出手,那你就要尝到动手的代价。” “你……”薛文青原本微凸的眼睛,瞪起来以后,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一样,他没想到在这个医院里,还有人敢对他这么说话的。 “文青,赶紧住手!”张主任终于赶到了,刚才护士慌张的跑去通知她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文青怎么会和方圆起了争执,还闹到医院里来了,她匆忙赶过来,正好看见她的外甥要向新来的外科医生动手的一幕,连忙上前喝止了。 “二姨,你终于来了,你们医院的医生思想反动,联合起来包庇罪人。”薛文青道。 “你胡说什么,赶紧跟我离开,别在这里闹事。”张主任拉住外甥,不让他妄动,一边笑着对陈铎道,“陈主任,文青一向是个和气的孩子,今天肯定是被气懵了,才会闯到这里来的,等我问清楚事情的经过,再给你一个交代。” 张主任难得如此好说话,众人看了陈铎一眼,看来新来的陈医生不简单,竟然能让气焰正盛的张主任低头认错。 陈铎看了张主任一眼,冷着脸抿嘴,没有再说什么了。 薛文青挣扎着被张主任给拉走了,王涓涓见此,连忙跟了上去。 留下来的众人纷纷问方圆有没有事,担心她被吓到,影响肚子里的孩子,方圆笑着谢了大家,表示自己没事。 陈铎问起方圆怎么和薛文青产生了矛盾,方圆告诉他,自己只给他的妻子检查过身体,发现她身上有许多新旧伤痕,但是女方不希望声张,她也没有再管这事,今天他们突然闯过来,她也挺意外。 陈铎担心地道:“这两天我送你上下班,这种人很危险,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冒出来袭击你,不能轻视。” 方圆连忙摆手,“陈医生,谢谢你,真的不用了。我让红英的丈夫先接送我几天,陈南方过两天就回来了。” 自从两人有过那次交流以后,方圆对待陈铎,也慎重起来,不想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陈铎见方圆对他一脸防备的模样,心里有些苦涩,眼神黯然地道:“好的,那你进出小心一点。” 张主任把薛文青夫妻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她看了一眼倔强不服气的外甥,叹了口气,转而问王涓涓道:“小王,你们今天这是怎么回事?那个方圆又怎么惹着文青了?” 王涓涓抬着眼看了一下丈夫,嗫嚅道:“没什么事。” “这像是没事的样子么?你以为我眼瞎啊。”张主任动气道,她责怪的瞥了王涓涓一眼,“文青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和你结婚以后,这脾气是越来越大了,你这妻子可是有责任的。你公婆都是好说话的人,他们可能不好提醒你,我是他姨,不是外人,说这话,你也别见怪。” 王涓涓低着头拽着衣角不说话了。 “二姨,你以前就说有办法治那个方圆,我看你就光会说,没见你有行动啊。她现在气焰可是越来越嚣张了,你这次一定要想办法让她好看,最好把她开除工作,让她下放到偏远山区下地劳动去。” “你媳妇不说,你先说说,她又怎么得罪你了?”张主任睨了外甥一眼问道。 “我对她动过手。”薛文青指了一下缩在一边不言不语的王涓涓道,“这傻东西跑到医院来检查身体,被姓方的发现,现在都在传我打人的事,肯定是她捅出去的。” 张主任眉头轻蹙,看了王涓涓一眼,没想到外甥竟然会对她动手,她回头对薛文青道:“两夫妻有矛盾,还是少动手,她有问题,你多教教她,现在这事传出去,对你和你爸妈影响多不好。” 薛文青想到他爸回去以后,不得把家里的大棍子打断,想到这里,他头皮发麻,继而怒气又上来,“二姨,你说吧,你到底要不要处理那个姓方的。” “现在不方便追究方圆的问题,这事以后再说。”张主任推脱道。 薛文青跺脚:“你以前答应过我的,你怎么说话不算话。” “你刚才见过那个陈医生了吧,他的背景来头可不小,他和方圆是老校友,关系不错,肯定会护着她的。还有你那个姨父,不知道眼睛出了什么问题,对那个方圆可是挺器重的,还有意要栽培她,我说了几次,他都驳了回来。” “那就这么算了?”薛文青不服气道。 “以后再慢慢找机会吧。你也给我消停点,别再闹事了,两夫妻先生个孩子出来,你爸妈年纪也不小了……” 薛文青听着二姨念叨,又不能帮他出气,一气之下夺门而出了。 王涓涓看了一眼脸色难看的张主任,和她小声的道别,跟在丈夫身后离开了。 张主任看着两人离去,心里有些堵得慌。 她和张惠云两姐妹感情很好,大姐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她对薛文青也十分疼护,前几年一直热心的帮他打听对象,她介绍过方圆,谁知道她这么不识相,拒绝了文青的追求,她也暗恨在心。后来文青自己找了王涓涓,当时她们姐妹看过女方,打听了她的家庭背景,都不满意。王涓涓的爸是街道临时工,是收泔水的,她妈常年病歪歪的躺在家里,她本人是纺织厂的临时工,学历也只有小学毕业。 除了长相,其他条件都不好,但是当时文青就是看上了她的模样,非闹得要娶她,还说两个人已经有了实质的关系,张惠云也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怕如果捅到薛县长那里,薛文青又要受罪,就同意了他们的婚事。 婚后她姐把她调到了纺织厂工会转为正式工,这个外甥媳妇也就听话这一点好处,其他处处不如意,和人提起这个媳妇,也不能给家里长脸,结婚这么些年,又一直没能怀上孩子。 张主任想着,娶妻娶贤,文青现在脾气越来越差,就是这媳妇没娶对,整天唯唯喏喏,鹌鹑一样,难怪文青对着她越来越没有耐性。 第77章 年初五的时候, 陈南方从大包小包的离开, 又带着大包小包的回来了, 一脸的归心似箭, 见到方圆的时候,不顾坐了几天的长途车, 身上味道混杂、胡子拉茬, 捧着妻子的小脸狠狠的亲了一口。 方圆嫌弃的急忙把他推开。 陈南方笑嘻嘻的毫不在意,他打开了带回来的袋子, 把东西拿了出来。 除了地瓜干、干木耳和香菇这些, 竟然还拿出了好几根根须分明的野山参,还有一个婴孩的老虎帽、一双小虎头鞋和两件襁褓和一套小毛衣裤。 方圆把野山参拿起来看了一下,她不懂中药材的人也知道,这可是难得的好东西。 “你从哪找的这么多野山参?”方圆好奇的问道。 “山上挖的。”陈南方笑道, “你生孩子的时候, 切两片含嘴里,生产的时候有力气。” 梦里的那一世, 村里人在山里挖出很多野山参, 现在他是提前找到地方, 把东西挖了出来。 “你有没有留一些给家里长辈?” 陈南方点点头,知道方圆记着自己父母, 他心里也高兴, “给我爹娘留了, 这些到时候也分给爷爷奶奶, 老人家用这个补身体好。” 方圆含笑点头, 她把绣得精致的小鞋子放在掌心,爱不释手。 “这些都是咱娘做的,自从知道我们有孩子以后,她就开始准备了,本来想做好寄过来给我们,没想到我这次回去,正好就带回来了。”陈南方眼睛里泛着亮光道。 “你有没有代我谢谢娘。”方圆学着陈南方叫娘。 陈南方笑了,点了点头道:“我把你的照片给他们看了,都说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羡慕我福气好。” “老王卖瓜!”方圆取笑他。 陈南方呵呵笑着,接着从大袋子里又掏出了一件银白色的皮毛,炫耀道:“这个给我们女儿做个小窝,睡在上面暖和。” 方圆惊奇的接过,抖了一下,皮毛荡着银色的波纹,“这是狐狸毛吗?” “貂毛。”陈南方道,“我哥打的,硝制好让我带过来。” “真漂亮!”方圆喜爱的叹道,“这个东西露在人前,不会犯错误吧。” “没事,家里就我们自己人走动,别人看不到的。”陈南方道。 没想到陈南方回去一趟,倒是把d省三宝都带齐了回来。 晚上的时候,方圆想了一下,还是把薛文青来医院闹事的事,告诉了陈南方。因为肖大磊不知道陈南方已经回来,明天早上依然会来送她上班,方圆觉得他迟早会知道的。 陈南方听方圆讲完,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伸手轻抚了一下方圆的肚子,庆幸回来的时候,妻儿还是平安的,如果她们出了一点事,把姓薛的皮扒下来,也补偿不了万一。 突然方圆的肚皮鼓起来一块,陈南方激动的凑过去道:“闺女,你知道爸爸回来了,这是和爸爸打招呼呢。你是不是吓坏了?没事,爸爸会教训那个坏人的,你别害怕。” 肚子又鼓了两下,方圆发现晚上肚子里的小家伙很活泼啊,难道真的是因为陈南方回来的原因么? 陈南方轻摸肚子,一直对着肚里的他的闺女念叨安抚,和它说着老家的趣闻。 方圆看着陈南方埋头和孩子交流,不禁有些醋意,她把陈南方的头推开,嗔道:“孩子的妈要睡了,你们要聊天,等他出来以后,你们聊个够吧。” 陈南方微愣的看着她转身拉上被子,背对着自己,倾身过去,一脸宠溺的抱着那团被子,道:“老婆,我出去这十几天,可想你了,你有没有想我?” 被子传来嗯的一声,陈南方咧开嘴,高兴不已。 第二天早上肖大磊一早就出现在弯子胡同,知道正主回来,他顺利交接了任务,一身轻松的走了。 陈南方送方圆上班的路上,方圆有些担心的提醒他,薛文青这种人虽然可恨,但是不要因为他而影响他们自己的生活。 陈南方点头,表示自己不会冲动行事的。现在他不仅是自己一个人,还有妻子和即将出生的孩子,像前几年夜袭红卫兵的事,不会再发生了,既使要教训,也不能是经自己的手。 每天接送持续了一个月,没有发生什么情况,薛文青也没有再出现过,但是陈南方不敢放松,现在他是犯不起一点险的,方圆让他不要再送了,他不肯答应。 私下里,他也在收集打探薛文青的动向,知道他有一周时间都没有上班,再去单位的时候,脚还微瘸着,估计是被他爸薛县长打的。薛文青和单位的一个女同事有不正当关系,对方的丈夫告到单位,最后不了了之,薛文青伤愈回单位后,和那个女的还是藕断丝连,时常约会,女方的丈夫一直盯得很紧,想抓个现行。 陈南方觉得,这个情况,他可以利用一下。 三月底的时候,王国强在厂里上班,有同事紧忙跑进来告诉他,他家里着火了,让他赶紧回去一趟,王国强拔腿就往家里跑,快到家门口,发现这一片的平房区风平浪静,根本没有一点火情的迹象,他心想肯定是哪个混蛋诓骗他的。 他转身想回厂的时候,无意中发现大门上的挂锁被拔下来了,他心里突突直跳,不自觉的攥紧了拳头,轻轻的推一下门,发现里面的门栓被栓上了。他看了一下一人高的院墙,直接跳起来,扒住墙爬了进去。 正房房门关紧着,里面传来男女嬉戏的声音,他觉得整个头都是绿油油的,盛怒之下,左右顾盼了一下,看见靠着院墙的一把柴刀,直接拿了起来,一脚踹开房门,大喊一声:“狗男女,看你们这下往哪里跑!” “听说薛县长也被调职了,下放到了下面的乡里。薛文青和那个女的赤身裸体的被赶到大街上的时候,县里人全跑出来看他们了,两个人当场就以流氓罪被抓起来了,现在估计已经被送去劳改。真是活该,这下张主任也可以消停一阵子了,你有没有注意到,她这两天躲在办公室里都没有露面。”姚红英幸灾乐祸地道。 “薛文青这是咎由自取。”方圆拨着碗里的菜汤,淡淡地道。 姚红英吃完自己那两个玉米面馒头,看着方圆还剩下一个馒头没有动,她吞咽了一下口水道:“可不是么,已经被抓过一次了,不过当时被遮掩了下来,这次众目睽睽之下,两个人丑相毕露,他那个县长的爹也没办法帮他了,自己也被他给拖累丢了官帽。” 方圆抿着嘴笑着把自己剩下来的那个馒头递给姚红英:“你吃吧,我已经饱了。” 姚红英红着脸,眼睛看着馒头,意志不是很坚定的道:“可不能再吃了,现在胃口越来越大,我要控制一下,你一个孕妇怎么吃的比我还少,你自己要多吃一点。” 姚红英生完孩子以后,体态一直偏丰满,她对自己的体形倒是满意的,就是怕胃口大了耗粮食,现在家里又多了一口人吃喝,她怕粮食不够。 两人又聊了一些闲话,最后那个玉米面馒头还是进了姚红英的肚子里。 陈南方来接方圆下班的时候,她问起这事,陈南方表情怪异,方圆怀疑的问是否和他有关系,陈南方想了一下老实的告诉她,自己只是把两个约会的事告诉了女方的丈夫,没想到那个王国强会拿着柴刀威胁,把两人赤身裸体赶到大街上,可能是他担心不彻底闹开,薛文青又会把事情压下来。现在这个结果,陈南方表示再满意不过了。 两人今天回娘家吃饭,方晓琴买了筒骨熬汤,中午的时候就让小毛去医院告诉方圆,让她晚上回来。 方圆两人刚到巷子口的时候,就看到刘家家门口围着几个人,偶有哭声传出来。 郑干事面色憔悴的从人群里走了出来,看了方圆他们一眼,朝他们苦涩的笑了笑,迈步离开了。 “小郑,你给我回来。”刘大娘跑出来喊道。 郑干事头也不回,身影一下子消失在巷口。 “燕子嫂子,发生什么事了?”方圆问正从刘大娘家门口走出来的燕子道。 燕子摇了摇头,叹气道:“芳芳家里出事了,单位刚分的房子收了回去,她没处落脚,又搬回娘家了。” “出了什么事?我看郑干事往外跑,脸色也不对。” “听说小郑有海外关系……那边寄了信过来,被人发现了,现在房子被单位收回去,他工作岗位也调整了,要下车间干活,不能再呆在人事科。他把芳芳母子俩送回来的时候,刘大娘扯着他骂,说他骗婚,连累了芳芳,小郑被她指着鼻子骂了一顿以后,掉头就走了。”燕子唏嘘道。 “郑干事有海外关系?他有什么亲人在外面?”陈南方站在方圆的后面,看着她手放在右腰上,显然是肚子重,腰有些吃力,他站在后面,不着痕迹的帮她揉着后腰,好奇的问道。 “他亲爹在m国。”燕子小声的道。 方圆惊奇的啊了一声,芳芳结婚的时候,刘大娘可是把郑干事的情况打听得一清二楚,他的父母都是工人,在邻县上班,怎么他父亲会跑到美国去了。 “他现在这个爹,不是他亲爹,他的亲爹在他刚出生不久,就被撤走的gmd带去了岛那边,后来跑到了m国,他娘后来再嫁了人,就一直瞒着这事了。”燕子一边说,一边留意刘家的动静,她看见刘大娘站在门口边哭边骂,心里有些不得劲,对方圆抱怨道,“小宝的爷爷也是好心做了介绍,当时还是刘大娘求着他帮忙说亲的,他也不知道郑干事是这个情况,现在刘大娘连小宝爷爷也埋怨上了,把我爹给气得啊。” 方晓琴出来把方圆两人叫了进去,她提醒方圆道:“这两天你先不要去看芳芳,他们情绪不稳定,你怀着孕,影响到你就不好了。” 陈南方连忙点头附和。 方圆问:“芳芳是什么态度?” “她一个年轻媳妇,能有什么态度,乍听这事,吓得只知道哭了,现在她儿子的成份一下变成了黑五类子女,以后上学找工作都受影响。你刘大娘只怕也没了主意,才慌不择言的把女婿骂跑了。” 陈南方看见桌上的饭菜都已经摆好,他先盛了一碗骨头汤放在方圆的面前,笑着安慰道:“就这么几年困难时期,熬过去了,小郑的海外关系可就吃香了。” 方圆白了他一眼道:“你胡说什么呀,海外关系怎么可能吃香?撇清还来不及呢。” 陈南方自信地道:“你就等着看吧,我说的事肯定会变成真的。” 第78章 陈南方从肖书记家里回来的时候, 就透着心事重重的样子。 方圆刚学了钩针, 坐在床上给肚子里的宝宝钩双小袜子,她看见丈夫的样子, 开玩笑道:“是送礼被批评了么?” 陈南方把老家带过来的特产,分了一些出来给肖书记送去,刚回来就这表情,方圆才会有此一说。 陈南方搓了搓脸,手掌把脸上的皮肤都摩得微红了,他犹豫了许久才说:“我明天要去海市一趟。” 方圆这下坐不住了, 从床上站了起来, 捧着肚子走到他的身边,问:“出什么事了?” 陈南方摸着她的肚子,心情沉重道:“肖书记的一个老首长和夫人, 被这场运动波及,下放到五七干校了。这位老首长的儿子也被送去林场改造, 现在他的小孙子一个人在海市,他特地写信给肖书记,让他安排人照顾孙子。肖书记不便出面, 让我帮他跑一趟,把孩子接回来。” 五七干校是全国各地各部门根据最高领袖指示兴办的农场,是集中容纳党政机关干部、科研文教部门的知识分子, 对他们进行劳动改造、思想教育的地方。 方圆轻叹:“那我帮你收拾东西吧。时间这么紧, 能订到车票吗?”想到亲人全都不在, 留下一个孩子, 她不禁心生怜悯。 “肖书记明天一早让人把票给我送过来,我刚才也去和厂里请过假了。”陈南方看了方圆一眼,踌躇道,“孩子可能要跟我们生活一段时间。” 方圆微怔,傻傻的看着陈南方。 陈南方不敢看她的眼睛,他知道方圆再过一个多月就要生产了,这时候再把一个孩子接到家里,肯定会给她增添负担,但是自从知道是他认识人的孩子以后,他有不得不接的理由。 他梦里的那一世,中年创业,之所以能发展得这么顺利,得益于一个人的帮助,他就是这位下放首长的儿子童放。 他现在刚下放到d省林场劳动改造,陈南方是几年以后遇到他的,两人在困难的环境中结识,彼此投契,童放在林场劳动改造期间,陈南方对他照顾颇多,那场运动过后,他回到了工作岗位,因为家里长辈关系和自身的能力,一再受到提拔,官居高位。 知道陈南方兴办企业,在他能力范围内,给了陈南方极大的照顾,陈南方一直感激于心。 当年听童放提过,他曾经有过一个儿子,后来去世了,每当他说到这个话题,都会悲伤痛苦不可自抑。 现在有机会帮他,陈南方责无旁贷,肖书记和他谈及此事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点头答应了下来。只是回来的路上,想到会给方圆带来的麻烦,他就有一些自责。 “孩子多大了?他的妈妈呢?”听陈南方提到孩子会和他们一起生活,方圆说不上不高兴,难免会多了一丝负担。她现在身子日渐笨重,马上要生产了,再加上月子及哺乳期,自己的孩子都没有信心照顾好,再来一个小孩子,顿时有些压力。 “孩子才三岁,他的妈妈……吃了一些苦,受不了生活的剧变,已经去世了。”童放的妻子家庭背景复杂,在这场运动中,她首当其冲,其实童放也是因为她的问题受到了牵连,她是投河自尽的,只是这话,陈南方突然不想对方圆提起,他觉得这些太残酷了,不想方圆知道这些事。 “三岁?!”方圆惊讶,她还以为孩子已经有七八岁了,“那他怎么一个人在海市生活?” 她替这个孩子担心。 “家里的一个保姆在照顾他,不过房子被没收了,保姆也是农村的,两个人现在没有地方住,所以我明天就要出发,免得孩子跟着保姆一直流落街头。” “我替你收拾行李。”方圆转身要去开衣柜的门。 陈南方把她抱住,从背后轻轻的问她:“你不怪我?” 方圆笑了,“辛苦的人是你,我一天比一天笨拙,我们几个都要你来照顾,我怎么会来怪你。而且谁听了这事,都会起恻隐之心的,何况又是肖书记拜托你的。” “老婆,你真好!”陈南方亲了亲她的脖颈道。 陈南方简单的带上一件换洗的衣服和面饼干粮,第二天一早拿到车票以后就出发了。 余阳县距离海市并不远,从余阳中转站坐火车到海市,只要四个多小时,他到海市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按照手上的地址,他来到了一幢三十年代的公寓楼前。 门口有警卫站岗,陈南方朝他敬了一个军礼,拿出了自己的退伍证和介绍信,问他童首长家是不是在楼里。警卫警惕的看了他一眼,说这里已经没有童首长,只有走资派童安国,不过他们一家已经被赶出干部楼,现在不在这里了。 陈南方见此,只能出来,在附近找了一间招待所住下,再四处去找一下童放的儿子。 相比余阳县的省会南华市,海市要大得多,这个老都市,现在到处都挂着条幅,全是最高领袖的语录,曾经最时髦的城市,现在也都是蓝灰绿的海洋,群众的身上很少有其他的色彩。 陈南方在童老的老公寓周边转了两天,向周围的住户打听小童的消息,但是大家都表示没见过老保姆和一个三岁的孩子。 他又把海市的福利院跑了一遍,没有发现小童的踪迹,他只有动身去老保姆的家乡,邻省的乡下去找人。 当他去到王家村的时候,正值农忙时分,一垄垄的稻田里蹲满了插秧的生产队员。 陈南方向人打听了老保姆的住所,等他找到地方的时候,发现还是来晚了一步。 老保姆哭着和陈南方提起,她和小童被赶出了公寓楼,在海市街上露宿了几天,一直没有等到童老的人来接孩子,她只能把小童带回老家,她儿子知道小童的祖父母和父亲都被打成y派,说不能养着这个黑五类的子女,今天一大早就带着小童出门,她拦不住儿子,不知道他把孩子送哪去了。 陈南方忍着怒气问,她的儿子回来了没有。 老保姆摇头说儿子也还没有回来。 陈南方只能留在这里等他的儿子回来,找他要人了。 期间老保姆一直哭着向陈南方道歉,说童首长和童大姐都是好人,童放夫妻待她也很好,她在童家的几年,一直受到他们的照顾,儿子能在生产大队当上会计,也是有童老的关系,她没有把小童照顾好,愧对他们。 陈南方一言不发,孩子如果好好的,一切都还好说,如果小童出了什么事,这家人首先逃不了干系。知道童老一家对他们多加照顾,竟然不愿意多收留一个三岁孩子几天时间,真是忘恩负义的货色。 傍晚的时候,老保姆的儿子才进到家门,他一回来就嚷着口渴要喝水,妻子朝他走来,扯了扯他的袖子,指了厅堂里坐着的一个高大的陌生男人,告诉他有人找。 陈南方看见他回来,直接起身向他走来,高大的身材靠近,给老保姆的儿子一阵无形的压力。 老保姆连忙上前,扯着儿子问他把小童送哪里去了,赶紧告诉来人,他是童老派来接小童的。 男人迟疑,他没想到真的会有人来接孩子,他问陈南方是谁,是不是和走资派是一伙的。 陈南方没功夫和他瞎扯蛋,沉着声问他孩子在哪。 男人犹豫一下,才告诉陈南方,小童被他送到了乡里关押一批劳改犯的牛棚里,他说黑五类的子女就要和黑五类在一起。 陈南方控制着火气,把拳头捏得咯吱作响,男人的妻子和老保姆吓到,连忙拦在他的身前,害怕陈南方动手打人。 陈南方没有再理会他们,掉头就走了,院子的门板被他用力一甩,哐的一声掉了下来,吓得屋里的人惊退一步。 一个孩子坐在一条土狗旁边,小手捞着土狗饭盆里的粗糠,往小嘴里塞,他的脸上黑污,微卷的头发粘在了一起,只剩下一双浅棕色的大眼睛,带着天真与无助。 陈南方谢过带他过来的社员,他脸上的表情尽量的放柔和,走到孩子的面前,蹲了下来,轻声问道:“你是童童吗?” 孩子抬起小脸看着陈南方,屁股往后挪了一下,小脸上有一丝惶恐与紧张。 “别害怕,我是你爸爸的朋友,我叫陈南方,我是来接你回家的。”陈南方报上自己的名字,试图安抚孩子的情绪。 孩子听完以后,低下头扯着地上的小草,没有说话。 陈南方从包里找了一下,拿出两颗糖果来,这还是他出门之前,方圆递给他的,知道他这趟是去接孩子,让他哄孩子用的,没想到真派上用场了。 水果硬糖放在小童的面前,他马上抬起头,犹疑的看了看陈南方,又盯着地上的糖果,一时不敢伸手去拿。 陈南方笑了,把糖纸剥开来,朝小童递去,他马上张大小嘴含住,那股甜意从口腔开始传到了心里,小童吸吮着糖果,歪着脑袋打量起陈南方了。 “你爷爷叫童安国,你爸爸叫童放,你叫童童,对么?”陈南方笑着问道。 “……童星辰。” 他的声音清亮而稚嫩,陈南方的心更加软乎了。 “原来你的大名叫童星辰,你好,我是陈南方,很高兴认识你。”陈南方朝他伸出大手。 小童犹豫一下,把自己脏兮兮的小手放到了他的大掌里面。 一大一小的手掌轻轻的相握,心也开始走近。 第79章 方圆知道陈南方会带一个孩子回来, 她没想到的是,会是这么漂亮的一个小混血儿! 童童棕色的头发卷成一小圈儿一小圈儿的, 牛奶般细腻的皮肤, 一双浅色的大眼睛明净清澈,灿若繁星,他安静的趴在陈南方的怀里, 略有些腼腆的看着方圆。 陈南方托了托他的小屁股,笑着对他道:“这是方圆阿姨, 快叫人。” 童童羞怯的低下小脑袋不作声。 方圆笑盈盈的捧着肚子朝他们走去,黑炭也发现了小客人,从院墙上跳下来,踮着脚步跟在她的后面, 好奇的望向陈南方怀里的童童。 “喵~” 童童被黑炭的叫声吸引,他转头找了一圈, 才发现陈南方脚边的黑炭。 “它叫黑炭, 你可以和它打个招呼。”方圆笑着对他道。 童童的小脸红了,抿着小嘴, 看着方圆,突然他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瞪得溜圆, 他这时才发现前面硕大的肚子, 这是比黑猫更让他好奇的事,看着他吃惊的样子, 陈南方高兴的笑了。 “方阿姨肚子里面有一个小妹妹, 以后出来就能和你一起玩了。” 童童转头看着陈南方, 一脸的怀疑,他的表情都写在脸上了。 “来,我们先和妹妹打声招呼。”陈南方抓着他的小手,靠近方圆,两双手轻轻的放在方圆的肚皮上面。 突然,手掌心传来一阵鼓动,陈南方和童童的表情十分精彩,一个是极度兴奋,一个是惊讶的小嘴都张圆了。 童童顿时抬头看着方圆,觉得面前这个笑得温柔的阿姨可真厉害啊。 “闺女,你知道爸爸回来了,还带了童童哥哥一起,你也高兴吧。”陈南方激动的对着方圆的肚皮道。 方圆笑了,最近宝宝翻身频繁,时常拳打脚踢,她已经习惯了,对于陈南方美丽的误会,她也没有多说。 “有宝宝在里面?!”童童终于开口说话,他不敢再用手去碰方圆的肚子,只是一脸紧张和好奇的看着她,小声的问道。 方圆听到他清糯的声音,再配上他软萌的样子,心生喜爱,她颔首笑道:“是的,里面有一个小宝宝。” “宝宝是怎么跑进去的?”童童好奇的问。 陈南方和方圆一脸囧然,有些不知所措。 “咳,咳。这个,童童,你肚子饿不饿,让方阿姨给你拿糕点吃好么?”陈南方转移话题道。 “家里有桂花糕和糖,童童,你跟着阿姨先进屋吃点东西,让陈叔叔先去洗把脸。”方圆看着陈南方风尘仆仆的样子,先把他打发去洗漱,她又补充了一句,“记得打盆水出来,我给童童洗一下小脸和手。” 陈南方笑着应好,他把童童放了下来,看着童童攥着他的衣角不放,他大咧咧地道:“你先跟着漂亮的方圆阿姨,叔叔洗把脸就过来。” 方圆含笑耐心等着,直到过了一会儿,小童的小手渐松,陈南方赶紧抽身去了院子的卫生间。 “喵~”黑炭凑到小客人身边,举了举小爪子。 “童童,你可以和黑炭握握手。”方圆笑着道,黑炭握手礼还是爱丽教的。 童童马上伸出小手,和黑炭的小黑爪子碰了一下,黑炭和小客人打过招呼以后,转身轻盈跑走了。 “猫猫,猫猫。”童童看着黑炭跑远,有些着急的叫道。 自从她怀孕,陈南方用了各种方法,才教会黑炭它们不进卧室的房间,黑炭这是知道他们要进房,它不能趟入禁地,就走开了。 方圆把童童带到房间,从玻璃柜里拿了果丹皮和桂花糕放到他的面前,童童坐在椅子上,双脚离地,扭着小手指看着吃食,并没有马上伸手拿,他先看了方圆一眼,方圆笑着告诉他,这些吃的都是给他的,他可以随便拿。 童童指了指果丹皮抿着嘴羞涩的笑道:“童童吃过,这个。” 方圆笑了,她剥了果丹皮的塑料纸,拿给童童,看着他小口咬着的样子,觉得很是可爱,长得漂亮的孩子,真的是天生占优势。孩子没来之前,方圆也有过担心,怕孩子太调皮,毕竟要和他们生活很长一段时间,如果孩子娇惯长大,脾气大或是过于淘气,带起来会更吃力。 没想到童童是这么一个漂亮而羞怯的小宝贝,方圆有些庆幸。 晚上是陈南方帮童童洗的澡,方圆在一边指挥,叮嘱陈南方尽量放轻一些,怕他手劲大,孩子会被他搓疼。 洗好澡,用毛巾包着把他抱起来,发现没有干净的衣裤给他换了。童童原先身上的这一套还是他临时在招待所附近买的。 最后方圆拿出了自己的一件短袖衬衣给他先穿上,衣服把童童的小短腿也遮了个严实。 方圆看着他洗白白后软香的样子,忍不住喜欢的凑上去亲了他一口,童童小脸红通通的,继续扭着他的小手指。 “童童,你是小男子汉了,可以一个人睡吗?”陈南方问他道,旁边还有一个房间,床铺都铺好了,他征得童童同意后,打算把他抱过去。 童童睁着大眼睛看着他,没有说话。 陈南方以为他没有听懂,又说了一次,“叔叔和阿姨睡这里,童童睡在隔壁的房间,我们就在你旁边,不用害怕,有事大叫一声,叔叔就会赶过来。” 童童摇摇头。 “要不你今天晚上陪他睡吧,他太小了,一个人睡在那边,我们也不放心。”方圆把童童的脏衣服收在一块,打算连夜洗了晾干,明天他就可以穿了。 明天还要去供销社给他买两套换洗的衣服和生活用品。 陈南方看见方圆的动作,连忙拦着她,让她把衣服放下来,自己来洗,他轻轻在她的耳边道:“我把他哄好,再回来陪你。” 童童睡着后,陈南方果然又跑了回来,把方圆手里的医学书抽走,不让她再看了。 “晚上光线不好,看书费眼睛,你可以听听收音机。”陈南方在的时候,晚上都不让她再看书的。 “现在收音机里放的东西我都不喜欢听。”能收到的几个电台频道,不是宣读领袖著作,就是批林批孔,政治挂帅的电台,一点也不能让人精神放松。 “我到时候给你调一个台出来。”陈南方神秘兮兮地道,“敌台。” “会不会不好呀?”方圆好奇又有些担心。 “没事,偷听的人可多了。”陈南方道。 “对了,说说童童的事吧,我今天看见他,可是吓了一跳,童童看着好像有白种人的血统,这是怎么回事啊?他不是童首长的孙子么?” “我见到他的时候也有些吃惊,听说他妈妈有一半外国血统,没想到到他这里的时候,还是这么像小洋人。”陈南方把童童从牛棚边上带走,回到招待所给他洗澡的时候,看着他褪去了污黑泥垢后露出白肤浅发,五官深邃的模样时,愣了一会才回神。 “童童的妈妈是有俄国人血统么?” “听说是m国那边的。”陈南方道,“他妈妈因此也受到了一些迫害。” 方圆唏嘘。 陈南方见方圆没有再追问,暗自松了一口气,他担心说多了这些悲剧,会让她情绪低落抑郁。 半夜方圆听到一声声幼儿的啼哭声,惊醒过来,她看见躺在身边熟睡的陈南方,连忙把他摇醒:“快过去看看,童童哭了。” 陈南方立刻清醒过来,他起身拖着鞋子就往旁边房间跑去,半路还踢倒了一张凳子。等着隔壁的哭声渐止,方圆这才安下心来。 她想着,以后多了一个孩子,此起彼伏的哭声,家里可就要热闹起来了。 爱丽看见童童的时候,绕着他转了两圈,跳着脚惊叹大叫道:“姐姐,他的眼睛和爱宝的一样。他长着一双猫眼睛。” 说完还跑去把爱宝抱了过来,对着童童道:“你看,你是不是长得和它很像?” 童童有一双大杏仁眼,肛膜颜色较浅,确实和爱宝的黄□□眼很像。 童童看了爱宝一眼,拉着方圆的手没有说话。 “哎呀,这个孩子怎么长得跟个小老外似的?” “真的呀,好像小洋人,这皮肤可真白。” “阿圆,这孩子谁家的呀?” 方圆今天带着童童回纺织厂职工区时,引来邻里工友好奇的打探。 “这是陈南方战友的孩子,托我们照顾一段时间。”这是方圆两夫妻事先套好的词,应付旁人询问的。 见人群围过来,童童害怕的抱紧方圆的腿,把头埋在她的裤腿间不肯抬起来。 “还害羞了,抬头给婆婆看看,婆婆还没有见过洋人呢,正好让我见识见识。”刘大娘笑呵呵地凑过来道。 “刘大娘,这是童童,他可不是洋人,就是长得白净了一些。”方圆摸了摸童童的柔软的小卷发,没有让他抬头的意思,孩子的生活刚经历剧变,现在到一个新环境,认生是正常的,这要等着他慢慢适应。 “这一头小卷毛,可真稀罕!”燕子插嘴道,“头发偏黄,这肯定是营养没跟上,和我大侄一样,都是黄毛,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养黑回来。” “再过几年头发就能黑了,我家小子小时候头发也黄。” “我女儿也是,黄毛丫头一样。” 不知道什么时候,话题已经偏向头发颜色的讨论了。 方圆见众人不再盯着童童打量,拉着他的小手,回到了家里。 第80章 童童来的时候, 方圆已经和医院提出休产假的申请,批下来以后,她就留在家里休息, 一边照顾童童。 童童是一个很乖巧的孩子,虽然只有三岁, 但是照顾他还是比较省心的。 每天早晨起床,吃过陈南方烧的早饭, 方圆会牵着童童的小手,在河边散步一小时, 他走累的时候, 就会蹲下来,大眼睛眨啊眨的望着方圆, 方圆捧着大肚子回他一个鼓励的笑容,陪着他原地休息一会儿, 等他充足了电力, 又可以迈开小短腿跑起来了。 吃过中饭, 两人会一起午睡, 童童喜欢把小手放在方圆的肚皮上, 等待“小妹妹”运动时给他带来的惊喜。下午时间,方圆会拿着小人书给他讲故事,童童很喜欢听故事,还特别喜欢问为什么?方圆经常被小人儿的问题难住, 最后只能用一招, 让他去问陈叔叔。 陈南方被问得一个头两个大, 干脆把小毛的那本《十万个为什么》拿过来,让方圆给童童讲这个,里面所有问题都有答案了。 只是他想得太简单了,因为这本十万个为什么,他突然多了捉虫捕鱼的任务。这本书更加打开了童童的好奇心,家里弄了玻璃缺养了一条鱼,让他可以观察鱼真的是因为没有眼皮,合不上眼睛,所以才睁着眼睡觉的。 陈南方还半夜去捉过一袋萤火虫,让童童见到真的有发光的虫子。 为什么树叶都是绿色的问题,童童知道了光合作用,为此他还偷偷的披着陈南方的绿军服跑到太阳下面待了许久,等晚上吃饭的时候,他摸着小肚子不解的问,为什么晒了这么久太阳,他还会饿呢。 方圆和陈南方大笑不已。 陈南方带童童去见过肖书记,肖书记抱着童童感慨许久,他说已经托李阿姨打听乡下有没有亲戚愿意来县里照顾孩子的。 他知道方圆临产在际,小童童需要有一个人能照顾他,这个保姆由他来请。现在不能雇佣劳动力,有些干部家里请保姆,也都说是亲戚来家里帮忙的。 陈南方对此倒没有异议,家里确实需要多一个人帮忙,方圆坐月子期间,老家的奶奶说了她会来照顾,但是童童却没有人带了。 五月底的时候,天气炎热,方圆一早起来,身体四肢就觉得十分的沉重,徐奶奶端了一碗放了红糖的米粥进来给她,方圆喝了一口就摇头不想再吃了。 童童扒着门朝里望,声音软糯的问道:“方姨姨,小妹妹起床了么?” 方圆会心一笑,摸着肚子道:“小妹妹今天比较懒,还没有开始运动呢。” 童童咚咚咚跑了进来,停在方圆的前面,轻轻摸着她的肚子道:“妹妹,起来了,太阳公公已经出来了。” 等了一会儿,肚子没有动静,童童失望的对方圆摇头道:“她还在睡觉呢。” 徐奶奶在一边听了,呵呵笑了起来,对童童道:“你叫弟弟,他就能应你了。” 老人家还是希望孙女第一胎能生个男孩子。 童童疑惑的看着方圆,揪了揪自己的小卷毛,想了一下问道:“里面还有一个弟弟?” 陈叔叔告诉他,里面有一个妹妹以后,他就深信不疑,这时候再告诉他有弟弟,他就有些糊涂了,以为有两个宝宝。 方圆刚想开口,突然腹中一阵剧烈的疼痛,让她瞬间皱紧了眉头,看着她难受的捂着肚子的样子,徐奶奶紧张的问道:“怎么了?” 方圆轻轻的摇了一下头。 童童有些害怕起来,轻轻的摸着方圆的肚子,安慰她道:“姨姨,不疼。” 疼痛很快过去,方圆笑着抓着童童的小手道:“谢谢童童,姨姨不疼了。” 肖书记找来的保姆王大姐把童童带出去以后,方圆又感到腹中的剧痛,后来阵痛间歇性发作起来,一次比一次剧烈,她知道,快要生了。 没怀孩子以前,她非常害怕生产这一关,但是事到临头,反而没有了恐惧,心理十分冷静,她知道自己是第一次生产,没有那么快,所以忍着疼痛,也没有告诉徐奶奶,免得引起她的惊慌,直到中午陈南方回来,方圆拎着准备好的装着脸盆和宝宝衣服的尼龙袋走出来,对赶回家,脸还晒得黑红的丈夫道:“陈南方,我要生了,你送我去医院吧。” 哐当一声,陈南方从食堂打回来的肉食掉到地上,汤汁流了一地。蹲在墙角的爱宝看见,快速的奔过来,它先抬头看看主人,见他们没有反应,这才开始咬上了肉丸子。 方圆想叫醒他时,陈南方突然惊跳起来,手足无措地喊道:“要生了,你要生了吗?现在就要生了?那我,那我……” “陈南方,接着。”方圆把东西递到他的手里,拍拍他的胸膛道,“别慌神,先送我去医院吧。” “好好,那我去推车子,不,不能骑车,我抱着你去。”陈南方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一颗颗滚落下来,他看见从灶间里出来的徐奶奶,大喊道:“奶奶,方圆要生了,她要生了。” 徐奶奶被他叫声吓得一跳,回过神后,迈着小碎步慌张的跑过来,一边道:“赶紧送她去医院啊。” 如果是在农村,现在就是让产妇躺在床上等接生婆,或者是家里的长辈直接给她接生,但县城里人生产,都是到医院的,徐奶奶比起陈南方冷静多了,她把陈南方手里的东西接过来,让他把方圆抱起来,有她在一边指挥着,陈南方终于镇定下来了。 他一路抱着方圆就往医院跑,跑两步又担心把他们的孩子给颠出来,放慢脚步,但是看着方圆咬着牙齿疼痛的样子,他又加快脚步,时快时慢的,终于赶到了医院,幸亏他有一把子好力气,能一口气把孕妇抱过来。 徐奶奶早就被他落在后面了,她出来的时候,让王大姐帮忙去对面的纺织厂通知一下方晓琴,她自己先跟着去医院。 产房外面,陈南方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他抓着自己的头发,不安又慌乱,嘴里念念有词地道,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方晓琴和徐奶奶被他弄得都紧张起来,得到消息也赶了过来的方晓玉道:“小陈,你别担心,给阿圆接生的是戴主任,她还是阿圆自己的找的,医术水平肯定很高,不会有事的。” “都没有一点声音。”陈南方揪心的望着产房的门道。 就他所知,女人生孩子的时候,叫声都十分凄厉痛苦,这半天都没有一点声音传出来,更加让人不安。 “这又不是在自家门外,这门里还隔着门呢,声音传不到这里的。”方晓玉淡定的道。 过了两小时,等到陆拥军也赶过来的时候,产房的门终于被推开了,当护士服的一角刚露出来,陈南方就刷得跑了过去,着急的问道:“我妻子怎么样?她没事吧?” 在这一刻,他的小闺女已经不重要了,第一个想的,就是他的妻子是否平安。 护士点头笑着道:“陈科长,恭喜你了,方医生给你生了一个大胖儿子。” 陈南方的脸上的表情凝固住了,他喃喃道:“是儿子?” “是啊。是个十分健康的男宝宝。”护士强调道。 方晓琴几个人激动的走上前,把有些呆怔住的陈南方推到一边,一脸喜意的问道:“生的是男孩子?多重?现在能抱出来么?” “怎么会是儿子?!那我的闺女呢……”陈南方有些失落的自言自语道。 “小妹妹长得和我不一样呀。”童童看着襁褓里的婴儿,天真的道。 陈南方经常对他念叨,方阿姨肚子里的小妹妹,长得和他一样,大眼睛白皮肤,非常漂亮。终于见到传说中的妹妹,童童有些疑惑了,为什么和陈叔叔说的不一样呢。 “长得像小陈,这小胳膊腿够有力的。”徐奶奶笑眯眯的看着曾孙子,虽然小脸看不出美貌来,但是小身体还是挺结实的,能够夸一夸。 “小陈还一天到晚闺女闺女的,这幸好是男孩子,咱们不靠脸,以后还可以靠真本事吃饭。”方晓玉爽直地道。 方晓琴看着自己怀里的外孙子,心里说不出的喜欢,虽然小脸不够白(黑),眼睛不够大(小),但看着他打着小哈欠的样子,真是可爱得紧。 “我们现在还小呢,长开了就好看了。”方晓琴这么对她姐说的,她听到孩子的姨婆嫌他不好看的话,心里还略有些不高兴呢。 她可能已经忘记了,自己以前就嫌充陈南方的长相,担心女儿生的孩子长得像他,现在外孙真的就是一个缩小版的陈南方的时候,她也一样喜欢。 陈南方给方圆喂着鸡汤,方圆已经恢复了精神,有心情开起了玩笑,她喝了一口鸡汤道:“你的小闺女怎么样了?” 陈南方笑了起来,他已经从闺女变小子的打击中缓和了过来,看见自家小子以后,他就被俘获了,“等咱们儿子长大了,能保护妹妹的时候,我们再生一个小闺女。” 方圆白了他一眼:“疼死了,我可不要再生了。” “行行,我们到时候给儿子娶一个漂亮媳妇,就当闺女一样疼。”陈南方没有立场的立刻点头附合。这件方圆生产,他也吓出一身冷汗,宁愿自己生,也不想再经历一回产房外等待的一刻了。 “你想得可真远,这儿子才刚出生呢,你就想到给他娶媳妇了。”方圆嘲笑道,“估计我妈这会儿正嫌弃我们儿子长得不好看呢,你还是多给儿子存些家底吧,我担心他以后娶不到媳妇。” “嘿嘿,嘿嘿,我都给我们儿子存着呢,保证能让他娶到一个漂亮媳妇。”陈南方傻笑道。 第81章 月子期间, 日子吵闹而悠闲。 亲友和同事,每天都有人上门来看望她,大家看到宝宝的时候,都愣了一下, 发现他身上没有一个地方是像妈妈的,但是不约而同,都夸起孩子来,主要是针对他的身体素质展开赞美。 姚红英抱着她的大胖儿子过来看方圆,把儿子放在床上,两个一大一小的宝宝并躺着, 方圆情不自禁地道:“这就是大白和小黑呀。” 姚红英的儿子白白胖胖,浓眉大眼的,十分漂亮。 姚红英连忙谦虚地道:“现在还小,孩子一天一个样, 小黑,咳, 不,那个你们家宝宝可能过两个月就会白起来的。” 方圆幽幽的望了她一眼, 姚红英心虚的低下头。 这时“小黑”激动的手脚挥舞一下, 一记结实的小拳头击到“大白”,把他打得哇哇大哭。 姚红英抱起儿子哄着, 笑着道, “小男子汉哭什么呀, 弟弟这么小, 他轻轻碰你一下,能有多疼。” 方圆欲言又止,不好意思告诉姚红英,她儿子的脚力手劲都特别大,这点是遗传了陈南方,刚才“大白”被儿子挥了一记小拳头,力道肯定不轻,她也是见识过儿子的力气,有一次小腿踹了她腰际一下,可疼了,她本来就容易留下痕迹的皮肤,立马红了。 果然不一会儿,“大白”的小脸上就红了一块,姚红英有些心疼,她调侃道:“你怀孕的时候都吃了什么?孩子这么大的劲!” 方圆呵呵直笑。 亲戚里,方晓玉因为住的近,来的最频繁,每次都会带着东西过来,有时候是给方圆的营养品,有时是给孩子的小衣服,她现在就羡慕自家妹妹已经有外孙子了,念叨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 乡下的大伯母、小婶、姑姑、小堂哥夫妻还有已经出嫁的堂姐都来了,带上自留地的蔬菜、鸡蛋和老母鸡,但是因为现在正好是农忙时分,大家待了半天时间又要赶回去,不过也告诉了方圆一个好消息,再过两个月,大堂哥会回来探亲。 徐奶奶听到这个消息最激动,眼泪都出来了,她已经许多年没有见到大孙子,不知道多想念,现在就盼着早点侍候好孙女的月子,就赶回去等她的孙子归家。 陈铎也带着礼物单独上门来看方圆,正逢陈南方在家,他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的一直盯着对方,看得陈铎坐立不定,放下东西,慰问了方圆几句,很快就离开了。 就这样,陈南方还醋意乱飞,咕喃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方圆取笑他:“别犯小心眼了,宝宝的大名,你给取好了没有?” 提到名字的问题,陈南方的愁容都上来了,他把一本字典的页角都翻卷了,也没能想出一个合意的名字来。 方圆让他随便选一个吧,陈南方慎重地道,这名字伴随他儿子一生的,怎么能随便,而且名字也有讲究,像他叫陈南方,一个北方人果然跑到南方定居,名字多重要! 方圆嘲笑道:“你取了又否,依这速度,我们宝宝上学前不知道能不能把大名取好。” “我过两天一定想一个出来。”陈南方保证道。 “不能一直叫宝宝,我们先给他取个小名吧。”方圆建议。 陈南方的身子又绷紧了,似乎接了一个困难重重的大任务,他翻着那本字典道:“那我先找找小名。” 方圆轻轻白了他一眼:“别翻了,你再翻也找不出的,我们儿子的小名就叫聪聪吧。” “好,就叫聪聪,聪明的聪,好听又有寓意。”陈南方放松的笑了,他想了一下道:“干脆你把他的大名也给取了吧?” “大名就留给你了。”方圆就喜欢看陈南方抓耳挠腮想名字的样子。 徐奶奶和方晓琴听了聪聪这个名字,也很喜欢。方晓琴建议,干脆大名也叫聪聪得了,有了名字就可以去上户口了。 陈南方想了一下,还是摇头,说是男孩子大名取双字,不够男子汉。 所以聪聪小朋友的大名,一直没有取好,需要上户口的关系,陈南方先报了小名,后来也就一直沿用这个名字了,因为他这个老爹,直到儿子上小学了,也没能想出一个更合他心意的名字来。 有城镇户口的孕妇,是可以去领月子票的,如贰市斤的产妇糖票、一市斤的鸡蛋票还有奶粉票,有了这些补助以外,陈南方还去黑市换了许多的精挂面、小米回来,周末的时候还去郊外的山林偷猎点野味,方圆的月子餐一直是很丰盛的,这样补着,她还是没有胖起来。 怀孕期间,她除了肚子,其他地方没见胖,现在肚子下去以后,整个人又恢复苗条的样子,方晓琴惋惜,都白补了。 方晓琴现在每天下班都会先来女儿这里,帮着收拾涮洗,再抱抱她的亲外孙,不过洗尿布的活被陈南方包了,烧饭有徐奶奶,她这个外婆还是比较轻松的。 孩子现在晚上跟着方圆夫妻睡,徐奶奶和王大姐、童童一个屋,小院子里每天挂满尿布和衣服,可怜的黑炭和爱宝的活动区域是越限越小了,看着陈南方给它们划定禁区,童童小朋友摸着黑炭的脑袋,学着陈南方的话安慰它道:“猫猫,再过两个月,你就能跟着我进屋了,到时候我带你看看小妹妹。” 不管大家怎么说,童童一意认定聪聪小朋友就是妹妹,罪魁祸首陈南方摸着鼻子,不好意思和他解释,谁让他当时说的那么肯定。 徐奶奶给童童看过聪聪的小雀雀,告诉他,男孩子才有这个,所以这是小弟弟,不是小妹妹,童童歪着脑袋想了一下道:“是小妹妹!”还是很坚定的语气。 他轻轻的碰了一下聪聪的小手,道:“小妹妹快长大,我是哥哥,我会保护你的。” 方圆瞪了陈南方一眼,他尴尬的咳了一下,急忙退出去了,心道自己说的话,童童都记在心里了,他是又感动又惭愧。 方圆给聪聪喂奶的时候,并不避着童童,毕竟他还小,每次他看“小妹妹”那么有劲的吮吸着奶水,脸上都透着羡慕。方圆见此,拿了空碗,接了半碗给他喝,童童高兴的接过,咕噜噜一口就喝光了,王大姐好笑的看着他,问他好不好喝? 童童眨眨大眼睛,吧唧一下嘴巴道:“不甜。” 他见“小妹妹”哭得再厉害,只要一给他喝奶,他就不哭了,以为这是和糖果一样好吃的东西,等他真尝了,才发现原来没什么味道啊。 童童来家里有几个月了,从来没有提过他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方圆好奇却不敢试探,她问了陈南方才知道,原来家里遭逢剧变,他妈妈去世的时候,他哭的太厉害,发过一次高烧,后来就不再记得他们了,这还是保姆告诉陈南方的。 他知道自己叫童星辰,知道果丹皮,知道收音机里会放出声音,以前的记忆大部份都保存着,只是对亲人的印象模糊了。 方圆听了以后,以玩游戏为借口,给童童做了检查,发现他的智力等各方面都没有问题,相反他比同龄的孩子要聪明许多,说话和理解能力都强,他并不是把所有事都忘了,只是不记得亲人,这也许是心理上的问题。 陈南方对此倒完全不在意,他说孩子三岁以前本来就不记事,忘了也没事,以后亲人再见面,血浓于水,不会有影响的。 有一次陈南方在教聪聪叫爸爸,还未满月的陈聪聪小脸一扭,根本不稀得搭理他,这时旁边突然传来一个小小的声音:“爸爸!” 陈南方惊讶地转头,看着小脸上露着紧张和期待的童童,不敢作声,许久之后,陈南方才轻声的道:“童童,我是叔叔,不是爸爸,童童的爸爸叫童放,他非常非常疼童童,只是现在在外地出差,不能回来看你。” 童童有些失望的低下小脑袋,扭着手指不说话。 陈南方抱着他,轻轻的拍了两下,心里暗自叹了口气。 后来陈南方不时会和童童讲一下童放,其实他对童放下放以前的事并不了解,只是把他往高大形象方向塑造,让童童对自己的爸爸有一个美好的认知。 现在月子做一个月,已经是很好了,农村很多产妇,刚生完孩子没几天,就要开始干活了,而方圆在家人的坚持下,整整在床上待了四十天,等到她觉得整个人快馊了的时候,终于坐完牢,她第一时间冲到卫生间里,把自己从头到脚的刷三遍了。 做完月子,马上要回工作岗位,但是家里孩子这么小,徐奶奶马上又要回乡下了,方圆有些发愁,小聪聪让谁来带好。 有些像他们这样,家里长辈不能帮忙带孩子的,都是放托儿所,妈妈抽空跑出去给他喂几次奶,方圆想到儿子孤伶伶躺在托儿所的小床上,哭叫没人理就心痛得不行,陈南方更是不可能答应。 徐奶奶倒是小心建议过,如果他们舍得,就让孩子跟她去乡下,家里女人多,都可以帮忙带一把,不会委屈了聪聪,话刚说完,陈南方的头就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了。 最后带童童的王大姐主动说,她可以帮着带聪聪,陈南方立刻点头答应,他主动道,他会再多出一份工资,王大姐喜不自胜的答应了下来。 农村人都不怕吃苦,她觉得带两孩子比下地干活轻松多了,就是城里的女人娇贵,孩子还要请人帮忙带的,现在能拿到两份工资,她是求之不得。 不过她没想到,这家的男主人会这么烦,孩子交到她手上之前,一堆的注意禁忌,听得她一个头两个大,心里不以为然,我都生养过五六个孩子了,还用得着你一个大男人来教我带孩子的事?! 第82章 在陈聪聪小朋友能抬头的时候, 方圆就回到医院上班了。 她回到工作岗位以后, 杜书记对她的工作重新有了安排, 开设了一个中医针灸诊疗科室, 让她单独负责。 现在的外科主任已经半退休状态, 陈铎接任了外科大部份工作,在外科手术方面,他的技术确实比方圆更加出色。 虽然杜书记对于中医针灸抱着极大的期待,但是刚开设的门诊科室, 短时间内无人问津, 方圆倒是有更多精力去照顾她的小黑了。 聪聪小朋友出了月子以后,一天一个样, 小鼻梁倒是越来越高,肿肿的眼皮消了下去, 眼睛看着大了一点,虽然还是单眼皮, 不过瞳孔黑溜溜的,看着十分精神。他的皮肤却一天天黑下去, 方晓琴叮嘱王大姐, 让她少抱着聪聪在太阳下待着, 不然真要成小黑炭了。 王大姐感到委屈, “方圆可是说了好几次, 让我多抱孩子晒晒太阳, 说对身体好。” “那下次拿块纱巾帮他的脸挡一挡。”方晓琴犹豫一下道, 听了晒太阳对孩子身体好, 她也不好阻止,但是外孙子再黑下去,都快赶上他那个爹了,那可怎么办呀。 “方大姐,童童也是跟着我们每天晒太阳,你看他的小皮肤,是越晒越白,是不是聪聪本来就黑……” 王大姐看着方晓琴的脸色,自觉的不再说了,多说多错。 伴随着聪聪一天天长大,除了皮肤变黑以外,他的食量是一直在上涨,方圆的奶水已经不够应付他的胃口,现在除了母乳以外,还给他喝米汤和偶尔从黑市淘换回来的奶粉。 涨的不仅是他的食量,还有他的脾气和力气。 饿了或没人搭理的时候,他的小脾气就暴发了,像小奶狗一样翻个身子趴着,抬着小脑袋,身边有什么东西抓起来就扔,伴随着愤怒的嗷嗷叫声。如果有东西被他抓在手里,那是再也夺不出来的,他的小拳头捏的紧紧的,非大力气是没办法掰开,大人又不敢真的使劲,最后只能等他自己松手了。 一次王大姐拿了块毯子铺在院子里,把聪聪放上去,黑炭不知危险的踱步到他旁边趴下,结果聪聪好奇的一把抓住它的黑尾巴,黑炭毛都炸开,喵喵惨叫,挥舞着爪子就是不敢朝聪聪抓下,王大姐听到声音急忙跑过来,拿着拨浪鼓哄半天,才让聪聪转移了注意力,放过可怜的黑炭,从此以后,黑炭再也不敢靠近这个黑小子身边了。 方圆刚留到肩膀的辫子也被儿子揪过几回,她不得已又把头发给剪短了,陈南方看着老婆的短发,有些心疼,假装生气的把手掌击得啪啪作响,聪聪小朋友啃着自己的小手,根本不理他,光打雷不下雨,只当听个响了。 只是有时候,还是有例外的,有次方圆给童童讲故事,他听得入迷,咯咯笑着滚到方圆的怀里撒娇,一边的聪聪小眼睛斜过来,正当童童的小脑袋转到自己身边时,一把就抓住他的小卷毛,童童被揪疼,哇哇的哭了起来。 方圆还没出手,陈南方先反应过来,急得伸手拍了聪聪的小手一记,结果聪聪是放开手了,不过更大的哭声开始了,小黑平时不大哭,但是一哭起来声响特别大,而且还停不住,非要面红耳赤,气喘不过来才行,陈南方出手后就后悔了,想把儿子抱起来哄,陈聪聪挥着小手不让他靠近,方圆只有接手,安抚这个坏脾气的小子。 许久之后,陈聪聪一边吃着奶,一边悠闲的玩着自己的小脚,陈南方见此,挨了上来,轻轻的捏了捏他的小脸,笑道,“你这个臭脾气,像谁呀?” 聪聪瞅了他一眼,突然一注水流朝陈南方喷来,他的脖子和胸前全湿了,抱着儿子喂奶的方圆也受到了波及,聪聪小朋友倒是露出无齿的笑容,嘎嘎乐得很,方圆看着不知道何时松开的尿布,无奈的对陈南方道:“这又是一个熊孩子,以后肯定不让人省心。” 大堂哥徐新红果然从部队回乡探亲了,在家里待了二十几天,帮家里干了活,到县里看了二婶堂妹堂弟,和陈南方喝了两回酒,其他时间就是被徐奶奶和大伯娘安排着去相亲了。 解放军还是最可爱的人,当兵的不仅光荣,工资福利也好,是未婚姑娘的首选对象,徐新红回部队之前,已经和一个刘姓姑娘确定了恋爱关系,就等回部队打报告,就可以结婚了。 大堂哥的喜事无意中刺激了一个人,就是方圆的大姨。徐新红和她的大儿子陆阳同龄,也是同一年去当兵,现在他都快成亲了,陆阳的人生大事都还没有一点眉目,而且前不久接到他来信,已经随部队远赴抗m援y的战场了,锋火里过来的陆拥军都沉默了几天,何况是感性的方晓玉,已经快一周没睡个好觉了,方圆不得不为她大姨针灸,怕她上火生病。 想到去了战场上的表哥,方圆也为他感到担心,陈南方脸上的疤痕就是在战场上留下来,如果他当时不是躲闪及时,再差一点,半个身体就会被炮弹炸开,不过这些她也不敢和大姨说,只能暗自祈祷,表哥平安归来。 陈聪聪出生以后,方圆也写信告诉了大毛,结果收到他整整五大张厚厚的信纸,随信还附上一只木雕磨过毛刺后的小木马,送给自己的小外甥。大毛现在已经渐渐适应那边艰苦的环境,听他信里说的,又长高了一些,现在又黑又壮实,方圆听到他的描述,脑子里放出来的是大毛和聪聪的结合放大版,吓得她赶紧把这幅画面甩出去。 大毛是她的亲弟弟,她爱他是肯定的,但她并不希望聪聪以后像他大舅舅,想到大毛的淘气、贪食、莽撞、不读书,方圆吸了一口冷气,觉得教育要从小抓起,顿时把小木马啃得全是口水的儿子抓了起来,教他念古诗。 聪聪抗议的用小木马打了妈妈一下,方圆的手被木马打到,顿时红了起来,这时童童先跑过来,拉着方圆的手直呼呼,“姨姨不疼,呼呼就好了。” 方圆心里一柔,摸了摸童童的小卷毛,把他抱到怀里,吧唧的亲了一口,道:“谢谢童童,姨姨不疼了。” 聪聪看到,依呀呀的扔了木马,翘着小屁股,快速的爬到妈妈身边,想往妈妈怀里挤。 方圆戳了他的小脑门一下,小家伙扑嗵一声仰面倒下,马上灵活的一个转身,趴在床上,仰着头,小脸上满是疑惑,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方圆看见他的样子,哈哈大笑。 “姨姨不欺负妹妹。”童童抗议道。 方圆的笑声顿住了,“嗯,那个,童童,聪聪和你一样是男孩子,所以他是弟弟,不是妹妹。” 童童有些懵然,刚把小手指塞进嘴里,方圆朝他摇摇头,把他的手指拿下来,“是陈叔叔搞错了,他把弟弟误认为是妹妹,所以才会这么告诉你。你看,小朋友会犯错,大人也会犯错,知道错了,我们改了就好了。” 童童想了一下道:“多读书,就不会错了。” 这是小毛教他的,和他说过小朋友要好好读书,就能懂很多东西,变得聪明。 方圆又大笑起来,“是的,你的陈叔叔就是因为不喜欢读书,所以才老爱犯错。” 这时门被推开,陈南方探头进来道:“我好像听到你们在说我坏话?” 方圆和童童相视一眼,童童双手紧紧的捂着的小嘴,方圆乐得倒床咯咯笑个不停。 陈南方上前,捞起自己的胖儿子和童童,左右各揣一个孩子,无奈道:“童童,你姨姨已经笑傻了,今天红烧鱼就我们几个吃吧。” 红烧鱼是草鱼做的,个头够大,但是鱼刺还是有点多,王大姐给童童喂饭的时候,小心的一点点把刺挑出来,但是还是有小鱼刺卡在他的喉咙里了。 童童难受的指着小喉咙啊啊叫,方圆心疼的给他检查,鱼刺太小了,她没看到,她先给童童喂了一口饭,让他大口吞下去,米饭没有把鱼刺带下去,方圆正想带他去医院,有器械可以帮助取鱼刺,王大姐淡定的挥挥手道,她有办法。 只见她端过来一碗干净的水,用手划在水上虚画着,一边嘴里念念有词,方圆只听清最后一句,“猫来吃鱼刺。” 就见她把水端给童童喝下,还保证说,鱼刺一会儿就能下去。 方圆见她神神秘秘的,心里还是不大相信,抱着童童,问他难不难受。 童童点头,然后作了一下吞咽的动作,指指喉咙道,痛。 鱼刺应该很小,只有吞口水的时候会疼,方圆也没有急着去医院了,她再给童童喂了一口粘连的地瓜饭,给他倒汤喝。 童童捧着溜圆的小肚子,笑着说自己喉咙已经不疼了。 王大姐抚掌乐道:“我这方法是老一辈传下来的,肯定有效果,你看,真的灵验了吧。” 方圆心里觉得是饭食把鱼刺带下去的,她不认为王大姐对着一碗白开虚指一划,真就有这么好的效果,但还是有些好奇,问刚才她画了什么? 王大姐道:“一边报十二个时辰,一边在水上写一个猫字,一个猫字写好以后,喊一声猫来吃鱼刺,就成了。” 方圆:“……” 王大姐见自己还有机会教大医生的,挺得意,忍不住又告诉方圆一个方法,“如果流血了,也有一个方法可以止血,就是在一张纸上,虚写一个马字,一边写一边报十二时辰,马(繁体)字最后一点写好不要停,顺势在马字外面画三个圈,再把这张纸贴在流血的地方,就行了。” 方圆:“……你们用过这个方法止血?有效果?” “那是当然了。”王大姐信誓旦旦的道。 “王姐,你不是不认识字么?”一旁的陈南方抱着儿子,不让他的小手去抓桌上的饭盘,听了王大姐的玄之又玄的土法,笑着道。 王大姐呵呵笑道:“我是不认识字,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但猫和马这两个字,我从小就学了,印在脑子里,再也忘不掉了。” “姨姨,我的鱼刺是被猫猫吃掉了么?”童童抓着方圆的手臂,好奇的问道。 小家伙一直听着他们讲话,似懂非懂,但是记住了王大姐说猫吃鱼刺的话。 方圆不好直接拆王大姐的台,只能道:“童童的喉咙不疼了,表示鱼刺已经掉了。猫猫是最喜欢吃鱼的,我们待会儿把剩下的鱼骨头留给黑炭和爱宝好么?” 童童用力的点头,不过又有些担心地问:“有刺,黑炭会疼么?” “不会,黑炭是猫猫,它们是不怕鱼刺的。” 这时咣当一声,碗摔倒在地上碎裂开来,陈南方的裤子沾满汤汁,一片狼藉,他无奈的注视着儿子,只一个不注意,他就来捣蛋了,小手上紧紧的攥着吃剩的半条鱼的尾巴,兴奋的想往嘴时送。 陈南方及时阻止,把汤汁淋漓的鱼给夺了下来,怕鱼刺扎到儿子,聪聪茫然的看着空空如也的小手,把小手往嘴里送了送,突然小眼睛瞪得溜圆,兴奋的在爸爸的怀里蹦哒两下,小手上残留的甜咸腥的味道,让他激动不已,啊啊叫着,指着掉在地上的红烧鱼。 “小馋猫!”方圆过来,刮刮他的小脸,顺便帮他把小手擦干净,再给陈南方身上擦拭一下。 “哎呀,还剩下大半呢,真是浪费,我捡起来拿水冲一冲还可以吃。”王大姐起身道。 陈南方连忙摆手,这掉到地上的东西,怎么能再捡起来吃,“明天我再带条鱼回来,这个就给黑炭它们加餐吧。” 王大姐暗自撇嘴,真是不会过日子的男人。 这家的男主人让她越来越看不明白了,第一次见到,他高大黑壮,脸上又带着伤疤的样子,让人心怵,来到这个家里以后,发现男人伸手不沾的活,他都干了,买菜烧饭洗尿布哄孩子,还干得津津有味没有一点怨言,疼老婆宠儿子都快没边了。 聪聪生下来,他外祖奶奶想给他用红绳绑手脚,防止孩子长大调皮,每个初生儿都会经历的,他偏不让,说是孩子会难受,看吧,这会儿才几个月大,聪聪脾气已经大的没边了,都是他宠出来的。 不仅如此,他这用起钱来也没有数,虽然两夫妻工资都高,但是家里的开支,看得她有时候都心惊肉跳,每天不知道从哪弄来的好吃好喝的,她跟着受益,但也为夫妻俩心疼,这工资肯定月月见底了。 方圆帮忙把鱼夹起来,让童童端出去给黑炭它们,童童高兴的接过任务,他小心挪动小短腿来到院子里,招呼蹲在院墙上面的黑炭下来吃鱼,黑炭和爱宝闻到鱼腥味,早就窜了过来,美味的鱼肉让黑炭不舍得分享,露出凶容,把爱宝吓唬走,爱宝委屈的喵喵叫退到一边。 童童插着小腰教训黑炭:“你是爸爸,不能欺负爱宝。” 见黑炭还是埋头吃独食,他蹬蹬跑进去向方圆他们告状,直到方圆出来把鱼骨头分出一半到爱宝的饭盆里,它才能吃到。 “黑炭不是好爸爸。”童童控诉道。 方圆哈哈笑了。 第83章 童童来到他们身边以后, 肖书记定期会派人送书信给童老, 让他们两夫妻放心。因为不知道童放的地址,他就没有送了。陈南方倒是知道地方, 但是童放现在所处环境特殊, 他怕信会落到一些有心人手里, 对童放和童童都没有好处,就一直没有寄信出去。倒是写了一封信回老家, 让他哥有机会到童放所在的林场,告知他一声, 家里孩子安好的消息。 老家一直没有回信,不知道他哥去了没有。 直到十二月的时候,陈聪聪小朋友会爬行了, 老家才寄来一封厚厚的信封,拆开以后, 里面附着童放寄给儿子的信。 方圆拿到信以后, 看着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慈父之情,不禁觉得感动。 她给童童读他爸爸来信的时候,童童正在和聪聪额头对着额头玩顶牛牛游戏,这是陈聪聪小朋友最喜欢玩的, 虽然他小奶狗一只, 但是和大三岁的童童比起来,不逞多让。 方圆一边读着信, 一边看着还在僵持着的两个小家伙, 出手捣乱, 把他们一起推倒了,聪聪懵圈的寻找罪魁祸首的时候,童童已经蹭到方圆的身边,对她道:“什么是吾儿?” 方圆刚才读信的时候,以为他没在听,原来小家伙一直听着呢。 “吾是我的意思,儿是儿子的意思,这是你爸爸对你的称呼。”方圆解释道。 童童摸摸自己的小卷毛,朝头顶比划一下,道:“童童爸爸,和陈叔叔一样高高么?” 方圆道:“嗯,只比陈叔叔矮一点点。” 陈南方在北方人里面都算是高的了,童童爸爸身高应该不会比他高。 “那他能带我玩飞飞么?” 陈南方喜欢把孩子抛高再接住,也就他的臂力和反应能力,方圆才能放心让他带着孩子玩这个危险的游戏。 她不确定童童的爸爸能不能做到,想了一下道:“阿姨也不知道,以后童童见了爸爸,可以自己问他。” 童童看了一眼朝他们爬过来的聪聪,指着他道:“我可以和弟弟换爸爸么?” 他希翼的看着方圆道,他想要一个高高的,能带他飞飞,一直陪在他身边的爸爸。 方圆愣了一下,温柔道:“童童的爸爸更厉害呢,他会说好几种外国语言,学识渊博,他能教你很多很多东西。” 这些陈南方都和童童讲过,他没有什么兴趣,这些对他来说都太遥远,只有直接的关爱和陪伴,才是他需要的。 晚上方圆把童童的话告诉陈南方,他也有些无奈,他知道童童对他和方圆的依赖和孺慕之情,孩子太小,跟在谁的身边肯定和谁亲一点,但是童放想离开那个地方,回到童童身边,还要许多年,他再见到童童的时候,他可能已经是一名少年了。 聪聪周岁的时候,办了一个简单的抓周仪式,自从破四旧以后,一些旧风俗都跟着停了,但是方晓琴提议,陈南方附和,叫了家人一起,摆上几样东西,给聪聪抓周。 陈南方把他地下的存货都搬上来了,放了书、笔、古画、砚台、翡翠、蛤蜊油、糕点、小□□等,陈南方一直拿着大部头的书和古画吸引儿子的注意力,他知道儿子喜欢撕纸,如果拿了这两样,怎么也是做学问的,可惜今天聪聪不给面子,没有朝他走去。 爱丽拿着糕点逗他,装着吃着美味的样子,聪聪没有理睬。 方晓琴看到松了一口气,只见聪聪朝她身前走来,她想把前面的蛤蜊油藏起来都来不及,谁知聪聪对它根本没兴趣,直接蹒跚的走到小□□的面前,拿起来使劲敲着桌子,当锄头用,想把桌子砸一个洞出来似的。 方晓琴连忙拍手:“好,好,以后又是一个解放军,吃公粮领津贴。” 方圆把儿子从桌子上抱下来,他再凿下去,桌子真的要裂开一个洞了。 聪聪八个月的时候,就能扶着墙扭着小屁股站起来,现在一周岁,小短腿走起来已经很利索了,而且走路不要人扶的,有时候大人看他走的快,怕他摔倒,从后面拉住他衣服的时候,他会愤怒的瞪眼睛嗷嗷的吼叫。 虽然能蹒跚走路,但是还是不会说话,陈南方教了无数遍的爸爸妈妈,也没能引他出声。 “我看他以后适合去练胸口碎大石。”方圆吐槽道,小家伙现在能走路,实际上是给家里人增添了一份危险,他喜欢抓起身边的东西就抡出去,家里的小凳子都被他摔坏两张了,一次差一点误中趴在角落睡觉的黑炭身上,幸好猫咪反应快,不然这会儿已经被猫饼了。 家里的开水瓶和脸盆都被他砸过,他是走到哪,就要荡清身边的障碍物,像一个小破坏狂,占着有一把子力气,已经迷上了这种扔重物的乐趣。童童作为小哥哥,经常教育弟弟不能乱摔东西,但是聪聪只会抬着茫然的小脸,傻傻的冲哥哥笑,童童着急的直跺脚,跑去和方圆求助,怎么才能让弟弟听话呢。 方圆露出一脸的苦恼,说她也没想到好办法,求助童童帮忙想想好主意,童童接过重任般,一脸慎重的蹲到一边想辙了,方圆看了直笑。 不过对于她那个破坏狂儿子,她也真是没办法,聪聪搞破坏的时候,她会及时告诉他不能这么做,也打过他的小屁股,但根本没起效,他嚎哭后,还是照行不误。方圆经常怪陈南方太宠孩子了,陈南方笑着说她也差不多,两夫妻相互推诿责任。 “胡说什么,你想儿了长大以后去卖艺啊?”方晓琴不满地道。 “只要正直善良,不管从事什么职业都行。”方圆道。 “我希望我们聪聪能成为航天工程师或是和妈妈一样的医生。”陈南方面露期待地道。 方圆震惊的看着他,“航天工程师?你真的了解你儿子么?”就那个坏脾气的小破坏狂?! 前两个月,国家成功发射第一颗科学实验人造卫星,航天工程师一下成为年青人的崇敬和向往的职业。 她看着已经从她的怀里窜到地上,用着小木枪继续凿地的聪聪,她没想到,陈南方对儿子抱着这么大的的期望。 “陈叔叔,我长大了,就要做天天工真师,好不好?”童童望着陈南方,天真的说道。 “是航天工程师。”陈南方低下身子,看着童童温和的说道。 童童道:“我会好好吃饭,快点长大的,长大就能做航天工师了。” “我们等着童童成为航天工程师,造出火箭和飞船。”方圆含笑道。 童童羞涩的抿了抿嘴,点点头,一头的小卷毛也跟着跳动了一下。 方圆出去买菜,把看顾两个孩子的任务暂时交给了爱丽,她刚帮小便的童童穿好裤子,出来就看到聪聪拿到了一根火钳,在院子里挥舞着,乐得直流口水。黑炭和爱宝早就逃离危险地区,跳上了院墙,蹲在墙头看热闹。 “聪聪,快把火钳放下来。”爱丽插着腰喊道。 聪聪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转过小脑袋茫然的看着爱丽,见她走过来,又把火钳甩起来。 两尺长的铁制火钳,被抡到是要受伤的,爱丽不敢走近了,她气得直跺脚,“你太调皮了,你妈妈回来,我告诉她去。”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王大姐提着包裹走进来,看着院子倒地的晾衣架和拖着火钳的聪聪,“聪聪,你又顽皮,赶紧把那东西放下来。” 聪聪已经玩厌了这个甩火钳的游戏,见她走过来,直接把火钳扔在地上,扭着小屁股就要走出院门。 王大姐一把把他捞过来,抱在怀里,聪聪抗议挥动的手脚直叫。 “阿来,要不我在门外先等着。”跟着王大姐一起过来的男人,是她的丈夫,见主人家不在,家里只有几个孩子,他有些拘谨的站在院门外对妻子说道。 爱丽和童童好奇的朝他打量,看得他更加不好意思了。 “爱丽,方医生和陈科长不在家么?”今天是周末,方医生夫妻俩应该休息的,现在家里只有几个孩子,大人不可能走远。 “我姐去买菜了,我姐夫出差了。”爱丽大声道。 “这是我男人,来县里看病的,我让他先进院子来等,行么?”王大姐征询爱丽道。 爱丽看着那个畏缩的男人,想了一下点点头。 王大姐的丈夫坐在院子的椅子上,整个人显得有气无力的样子,她先抱着聪聪去卫生间,帮他把手上的污黑洗一下。 帮聪聪清洗好以后,她把两个孩子拉到面前,笑眯眯道:“童童,聪聪,我走了这几天,你们有没有想我啊?” 王大姐是一周前接到乡下丈夫生病的消息,和方圆告了假收拾东西回去,丈夫的病情十分古怪,卫生室给开了一点药,吃了以后没效果,她以为他是累着了才没有力气,给他补了几天,发现情况越来越糟糕,这才带着人上来县里,想让方圆帮忙检查一下。 “想。”童童大声的回答道。 王大姐高兴的握着童童的小手,果然没白疼他。 她转头看着一脸不耐烦,挪着小腿又要往外蹦跶的聪聪,笑道:“聪聪,你还是这么有劲,婆婆几天没见你,你好像长好看起来了呀,让我看看,小眼睛是不是变大了一点。” 第84章 方圆拎着菜篮回来的时候, 院子里的一地狼藉已经被王大姐收拾干净了,她看到坐在灶房门前的一个陌生男人, 心里微讶, 不待发问, 一个小身影蹒跚的跨过门坎, 从房间里出来了。 “聪聪, 不许出去。”爱丽从背后抱住聪聪, 阻止他出门乱跑。 “爱丽, 聪聪。”方圆叫道。 爱丽看到姐姐, 兴奋的托抱着聪聪挪过来, 聪聪伸着双手, 依呀呀的朝妈妈叫着。 男人这时也看到方圆, 急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搓着手, 紧张而无措。 方圆从爱丽手里接过儿子,抱着怀里,看着男人问道:“您是?” “方医生, 这是我家那位, 跟我上县里看病的。”王大姐从灶房里出来,擦着手里的水珠笑着道。 “原来是王姨的爱人, 你好,你好。”方圆客气的招呼道。 王大姐烧饭的时候, 方圆让爱丽帮忙看着孩子, 她给王大姐的爱人阿贵做了简单的检查。 他是一个月前开始身体不适, 四肢发软无力,精神萎靡,容易口渴,人迅速消瘦,到卫生室检查,生产队的卫生员给他开了一些解暑的药,吃了以后没有效果。 他的人继续消瘦,心脏也不舒服,全身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这才托人告诉县里当保姆的妻子,王大姐赶回去以后,觉得丈夫是干活累的,缺乏营养的缘故,她去弄了红糖和鸡蛋,整天红糖蒸水蛋给他补着,但是情况不见好转,好像越来越严重了,她这才收拾东西带着人来县医院看病。 方圆听了他说的病情,皱着眉头,一时没有说话。 王大姐把锅铲放了下来,用盖子把锅盖了起来,用围裙擦了一下手里的油水,来到方圆面前,担心的问道:“方医生,阿贵这是得了什么病?” 阿贵跟着站起来,有些紧张地问:“这是绝症不?如果坏病,我们就不治了。”他是怕花钱。 “先去医院检查了以后再说,你放心,不是太大的毛病。”方圆安慰道,“王姨,手里的活先放下吧,把人先送去医院,挂一个内科的号子,先做一下血常规检查。” “好好,我们这就去。”王大姐听方圆这么一说,也有些紧张起来,连忙把围裙解下来,她指着锅里的胡萝卜骨头汤道,“锅里的菜还没熟……” “没事,我会弄的。把几个孩子安顿好以后,我会去医院,看一下检查结果。” 听方圆这么一说,王大姐安心一点,有熟人在医院,总是方便许多。 王大姐扶着丈夫离开后,方圆把剩下的菜简单的烧了一下,让几个孩子一起过来吃饭。 她夹了几块炖得软软的胡萝卜和米糊拌了一下,给聪聪围上小围兜后,一口一口的喂他,聪聪吃的很利索,一边伸手抓着勺子想自己吃。 童童现在能自己拿着小勺子吃饭了,他看着聪聪碗里的胡萝卜,佩服地道:“弟弟真厉害,臭臭的胡萝卜也会吃。” 聪聪自从断奶以后,给他喂什么都吃,相比起他的臭脾气,好喂养这一点真的不错。童童乖巧听话,却有一些挑食,味道重的食物一点也不碰的。 “吃胡萝卜可以变高高的。”方圆把勺子举得高高的,免得被儿子抢走了,她看着一碗米糊见底,又把碗里的蒸蛋勺了一半过来,接着喂他。 “我也吃。”童童听方圆说完,小勺子去盛上一块胡萝卜炖骨头汤,汤都洒出来了,胡萝卜也掉在桌上,他小手捡起来放进嘴里,咀嚼几下以后,整个脸都皱了,小嘴微张,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爱丽见此,哈哈大笑起来,“兔子喜欢吃胡萝卜,一点也不高,姐姐肯定是骗人的。” “胡萝卜含有丰富的维生素a,能促进骨骼的生长。陈叔叔小时候就特别喜欢吃胡萝卜,才能长这么高。”方圆举出最有力的人证人,陈南方小时候是不是喜欢吃胡萝卜她不知道,反正他不挑食,说他喜欢也不会有错。 童童捂着小嘴,终于把那口胡萝卜给咽了下去,吞下以后,小脸还是皱着的,看来他对胡萝卜的味道反应确实挺大的。 爱丽同情的看着童童,她比了一下自己和他的个头以后,欣慰地道:“我高,不用吃胡萝卜。” 童童听了,又要拿着小勺子去挖胡萝卜,方圆笑着阻止了,孩子对食物反应太大,反而会引起消化不适,她道:“童童今天已经吃了一块了,很了不起,每天吃一点点,我们慢慢会喜欢上胡萝卜的。” 她看了一眼爱丽道:“你比童童大好几岁,好意思和他比身高?” 爱丽吐吐舌头,这时陈聪聪在他的儿童椅里兴奋的跳脚,指着爱丽依呀呀的叫着,估计是被她的表情逗开心了。 方圆把几个孩子收拾好,让隔壁的领居阿婆帮忙看顾一下,她就往医院赶去了。 来到医院的时候,血液化验结果还没有出来,王大姐的丈夫软软的靠在一边,方圆见此,先给他安排一个病床休息。 她到化验室请他们帮忙做一个加急,等结果出来以后,方圆拿了单子看了一下,眉头紧皱,她快步出来,直接去找了内科的值班医生,把单子交给他。 内科今天给王大姐丈夫检查的医生看到单子以后,也重视起来,急忙开单,让护士给病人紧急注射药水。 方圆回到病房的时候,护士也带着点滴瓶过来了,内科的值班医生和王大姐解释了病人的情况,说他现在的缺钾非常厉害,如果不及时补钾,心脏随时可能骤停。 王大姐手脚都抖了,心脏停了那人不就完了么,听到这里,她哭着问道:“医生,他怎么会缺那什么东西呢,这怎么就缺了呢。” “我发现他的血糖很高,不仅要补钾,还要注射胰岛素,把他血糖水平降下来,补钾期间,病人可能会出现手脚抽筋情况,这是正常的,不用慌张。” 王大姐还是没听明白他丈夫是生了什么病,只能先听医生的,把那个钾补了再说。 内科的值班医生离开以后,护士给阿贵挂上了点滴。 王大姐转头问方圆:“方医生,他到底得了什么毛病啊?” 方圆道:“有可能是患了糖尿病,要做了耐糖量测验以后才能确定。他食量增大,人却越来越瘦,多饮多尿,这都是糖尿病的症状,由于尿量大身体能量流失较多,会引起低钾,低钠。人体如果缺钾,身体肌肉会没有力气,心脏也无力跳动,不及时补钾,是很危险的。” 王大姐仔细的听了,她想了一下问道:“那这个糖尿病严不严重,能治吗?” “这个病只要控制好饮食,不吃糖和任何含糖的食物,每餐摄入不过量,问题就不大。”方圆道。 “是不是少吃就行了?”王大姐问。 方圆点点头,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王大姐松了一口气,“那还不简单,如果要给他补营养,那我们还真没办法,少吃那真不是问题,谁家都是刚刚填饱肚子,我以后就让他只吃个半饱就行了。他反正也从来吃不上糖的,如果不是这次生病,他也没机会喝红糖水。” “那也不能把人饿坏了,而且随身最好给他备一颗糖果,以防低血糖……” 方圆话还没有说完,这时床上的阿贵手脚突然开始抽筋,他大叫道:“阿来,快,帮我揉揉手脚,抽得太厉害了。” 这是补钾过程中的正常反应,王大姐听了,急忙回到病床前,帮着丈夫舒缓抽筋情况。 阿贵经过几天的住院治疗,血糖已经控制下来,办出院的时候,王大姐有些踌躇的找到方圆,要求请辞。 这也是在方圆的意料之中,王大姐能来这里帮忙,是因为家里的大女儿已经大了,能帮忙带下面的几个弟妹,现在丈夫有病,说轻不轻,说重不重,但需要有人在身边看顾着,她不放心也是正常的。 虽然给阿贵治疗的医生已经做了医嘱,方圆还是慎重的把糖尿病人注意事项和王大姐再说了一遍,让她有问题,随时可以来找自己,王大姐感激的直点头。 王大姐离开以后,新保姆还没找到,方圆夫妻俩有些手忙脚乱起来。 两个人轮流着带童童和聪聪去单位上班,童童还好,给他一本小人书、笔和本子,他就能安静的在一旁待着,但是精力充沛的聪聪,就让人头大了,一刻也不能放松,随时要盯着他才行。 陈南方带孩子上班次数多了,汪书记都来找他了,指着他笑道:“我们厂里就有托儿所,我开单子,你赶紧把孩子送过去,整天抱着儿子上班算怎么回事。” 陈南方只能要哈哈的敷衍过去,但是知道不能再带两孩子来单位了。 方圆那边也一样,她的中医诊疗科室的病人渐渐多了起来,每天都要给病人针灸治疗,总不能背着活蹦乱跳的聪聪给病人下针吧。 两人都发愁死了,肖书记知道王大姐回乡以后,他这边也帮忙打听人,好几次孩子都是送去让李阿姨帮忙带的,只是她现在还没有退休,不能一直帮忙照顾两孩子。 这时方圆挺羡慕姚红英,婆家近的好处就出来了,她父母虽然还未退休,但是婆婆没有工作,可以帮她带孩子,有亲人带着,他们更放心,两夫妻只要晚上去把孩子接回来就行。 “姐姐,妈妈什么时候回来?”爱丽躺在床上,问正拍着聪聪的小屁股,哄他睡觉的方圆。 “不知道,估计快回了吧。”方圆心情有些沉重地道,“不知道大表哥伤势恢复的怎么样了。” 方圆的表哥陆阳的部队寄来一封急件,说是陆阳受伤,让家人去部队探望照顾。方晓玉接到信以后,手脚就软了,现在又是征兵季,陆拥军因为职务的原因,不能离开太久,只能让方晓琴一个人去部队先看看情况。 如果是一般的伤势,部队是不会来信让家属过去,肯定是情况比较严重,想到这里,方晓玉捂着心脏,整个人都不行了。 因为担心她姐一个人出门,方晓琴和单位请了假,陪她一块去看外甥,家里的小毛和爱丽,就让方圆先帮忙照顾。 前天方圆去问大姨父情况,他神色黯然的告诉方圆,方晓玉拍了电报回来,说陆阳一只手臂做了截肢手术。 “表哥是不是变残废了?”爱丽只有很小的时候见过陆阳一面,那时她还是小婴儿,根本不记事,她对表哥没有印象,听到他受伤,只是好奇,并没有太大的感觉。 “别胡说!”方圆轻斥道。 爱丽不高兴的背过身体,不理方圆。 方圆想着表哥截肢的事,沉默了一会儿,心想大姨父和大姨这会儿该是多难受啊。 看着爱丽不知何时偷偷的转过身来,轻轻的戳着聪聪的脸颊,方圆连忙把她小手拿开,免得她又把这小魔王给扰醒了。 她想到爱丽偷偷藏起来的考卷,道:“你要好好读书,你现在成绩太差了,如果考不上初中、高中,你毕业以后,就只能跟着去边疆插队了。” 爱丽不爱读书,成绩和大毛差不多,经常大红灯笼高高挂,方圆担心她小学毕业不能顺利升初中的话,真的要下乡了。现在留在城里的年轻人不多,除了招工进单位的,其他毕业后的闲散青年,不能留在城里,都会安排去插队。 爱丽嘟着嘴巴不说话。 从大毛的信里,她知道插队是很苦的一件事,她可不想去那么遥远又艰苦的环境,但是学习对她来说一样很难,书上的那些文字,在她的脑子里飞来飞去,就是不知道什么意思。 童童能把最高领袖的诗词背个大半下来,她一首都记不住,想到不如四岁的童童,她也暗自羞愧,好胜心起来,也想努力学习来着,不过一拿到课本以后,她就开始犯困,这真是没办法的事。 方圆知道小毛经常教爱丽和童童一起读书,童童一两遍就能记住,爱丽咬着笔头,揪着脑袋一脸茫然,她叹气,妹妹和大毛一样,又是一个不喜欢读书的,这可怎么办。 她臂弯里躺着的小家伙也是,睡得小呼噜直响,但是看着他四肢发达的样子,估计也不是读书的料。 这时房门轻轻被推开,陈南方探着头笑嘻嘻的进来。 “姐夫!”爱丽大声叫道,兴奋的从床上坐起来。 “嘘。”陈南方把食指放在嘴边,暗示爱丽小声一点,他看见躺在方圆臂弯里的聪聪皱着小眉头似被惊扰到的样子。 方圆拍着他的小屁股安抚着,一边瞅了陈南方一眼,嗔道:“你又过来干什么?” 这几天他带着小毛和童童睡在隔壁,自己和爱丽、聪聪睡在正房,两小时前陈南方刚和儿子玩了一通游戏,把他的精力消耗完了,这才能乖乖躺下来睡觉,刚睡下,他又跑过来了,这是要把孩子再闹醒么? “我亲亲他就走。”陈南方在儿子的小脸上轻轻的啄了一下,看着他圆鼓鼓的脸颊,满足的笑了。 方圆无奈的看了他一眼,老来得子都像他这样么? 第85章 不久后, 新的保姆到来了,她是卢鹊,弃婴小花的妈妈。 卢鹊之所以会来到这个新家庭, 也是一番机缘巧合。 一次, 陈南方和方圆分别带着两个孩子去单位上班, 方圆到医院以后,把聪聪放在木制的学步车里,绳子系着诊室的门把, 一头系在学步车上。这样, 她在给病人看诊, 无暇顾及聪聪时, 可以防止他横冲直撞, 受伤或是跑出去。 当时她正耐心的听一个病人陈述病情, 记录病历的时候,聪聪蹬着一双小短腿,挪着着学步车来到了门口, 他使劲的往外冲, 竟然把门把上系的绳结弄松了, 他一下子获得了自由, 开始扶着他的学步车悠闲的医院的走廊里逛着。 针灸门诊室的护士看见聪聪出来, 惊讶地拦住他:“聪聪, 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赶紧回妈妈的办公室。” 聪聪看着韩护士拦着他的去路, 气恼的伸手要把她的大腿拨开。 这时正好有人找韩护士, 她不顾聪聪着急的叫声,把他的小车又推回了方圆的诊室门口,朝里喊道:“方医生,聪聪跑出来了,你看一下,我现在有事走开一会。” 方圆听到韩护士的话,笑着应好,她不知道绳子已经松开,以为聪聪只是走到了门口,并不以为意,继续为病人检查身体。 韩护士离开以后,聪聪挪着小车又来到了走廊,这时在走廊尽头的一个女人,站在那里已经有一会儿了,她阴郁的看着黑小子聪聪,心里有一丝说不出的兴奋与紧张,观察了一下四周没人经过,开始朝他走去。 她直接从学步车里,夹着聪聪的胳膊,把他抱了起来,转身就往大厅外面跑去。 聪聪蓦然落入一个陌生女人的怀里,见他抱着自己跑起来的时候,觉得还挺有趣的,只是当要趟出医院大门时,小人儿终于感觉到有一点不对劲了,他开始挥舞着小手愤怒的叫道:“不,不。” 女人被他结实的小胳膊打到身上和脸上,疼得眼泪直接滚了下来,不过她因特殊的经历,耐疼痛能力强,死死抱着孩子就是不撒手,但是由于聪聪扑腾的厉害,她力气有限,怕他掉落,一时没办法离开。 “同志,这孩子怎么了,要不要我们帮忙?”一个面色憔悴的女人带着一个年轻女人来到她的身边,关心的问道。 “不用。”王涓涓冷着脸低声道。 是的,她就是王涓涓,薛文青的妻子。薛家因薛文青耍流氓事件受到波及,公公的职务都被夺了,她在纺织厂的工作虽然保住,但一家人却从县府大院搬了出来。 公公去了乡下任职,丈夫在外地劳改,她和婆婆住在婆婆单位分配的职工房,三十多个平方的空间里,两个女人天天面对着面,张惠云把一腔火气都发泄在了王涓涓的身上,天天指着她的鼻子唾骂,骂她是丧门星,家里就是把她招来,才会败落的。 王涓涓因为丈夫的事,在单位和外面都抬不起头来,从前风光的副县长儿媳妇的身份一下子变成一个劳改犯的妻子,落差之大,让本来内向懦弱的性子,更增添了一丝阴郁。 她心里不怪长期殴打她,乱搞男女关系的丈夫;不怪知道她被虐待而不闻不问的公婆,即使现在整天遭到婆婆尖刻的谩骂,她都能忍下来。却不知何时,她竟暗暗恨上了方圆。 几次在医院附近徘徊,看到方圆的丈夫来接她,温柔体贴的样子,心里的怒火更盛,觉得为什么别人的婚姻会是这么幸福,而她却遭受着不幸,特别是看到方圆抱着儿子的时候,她摸着自己平坦的肚子,心里的一丝歹念慢慢生根。 这次,正好碰上陈聪聪落单的机会,她脑子一热,就付诸行动了。 “坏,坏!”聪聪黑着小脸,捏着小拳头朝王涓涓脸上挥去,如果陈南方在这里,肯定要惊讶,儿子竟然会说坏这个字了。 王涓涓的鼻子被用力砸了一记,眼泪水直流,手不自觉松开了。 “小心!”路过的妇人顺手接住下落的聪聪,接住孩子以后,她心里砰砰直跳,这么小的人儿,要是真摔着了,可怎么是好。 “你这小混蛋,竟然还敢打人,看我不揍你!”王涓涓感觉自己鼻梁都有些歪了,气得挥着巴掌就要朝聪聪扇下来。 妇人连忙伸手挡了下来,她狐疑的看着王涓涓,问道:“你是孩子什么人?” 王涓涓有些心虚地大声道:“我是他妈,你少管我们母子的闲事。” 妇人看着王涓涓穿着还体面,人长得也秀气,不像是拐孩子的人,但是真是孩子的母亲,孩子怎么会这么抗拒她,她再生气,也不会对自己一周岁的孩子挥巴掌。 如果她的女儿还在,她肯定如珠如宝,再淘气,也不舍得动她一根头发的。 “孩子如果不乖,你好好和他说,打孩子总不好。”妇人耐心的对王涓涓道。 她刚想把聪聪交回去,发现他紧紧拽着她的衣服袖子不放开,她蹲下来,温柔和气的对他道:“小朋友,要听妈妈的话,不能对妈妈挥小拳头。” “不,不,坏!”聪聪跺着小脚,小黑脸气啾啾地道。 “卢姨,把孩子还给人家吧,我们快进去,晚了医生都要下班了。”旁边的年轻女人扯了扯卢鹊的袖子催道。 王涓涓面上一喜,她直接上手把聪聪从卢鹊身边拖了过来,怕他再动小拳头,直接挟着他的双手,横抱着就要离开。 “不,不,呜哇……”聪聪被她挟走,生气的开始大哭了起来。 “等一下!”卢鹊虽然被继女拉着,但回头看见一点不顾孩子舒适和安危,把他挟在腰际往外赶的王涓涓,心里有一些不祥的感觉,她着急的开口把人叫住。 王涓涓听到她的声音,头也不回,加快脚步就跑。 卢鹊更加感觉不对了,她甩开继女的手,追了上去。 王涓涓毕竟挟着一个孩子,跑不快,一下就被追上,卢鹊伸手拦在她的面前,喘了口气,想了一下问道:“这孩子叫什么名字?身上有什么特征,你说说。” “他叫狗蛋,是我儿子,你这人还管起别人家事情来了。” “先把孩子放下来,没看到他不舒服么?你真是人家的妈,难道不会心疼。”卢鹊指着被王涓涓拦腰抱着,小脑袋朝下,脸上涨红,哭声不止的聪聪,疑心更盛了。 王涓涓被拦了两次,心里已经露怯,她现在只想尽快脱身,不想和卢鹊多纠缠,夹紧聪聪就要冲过去。 卢鹊心急的拉住她的手,想把孩子抢下去。 “聪聪!”方圆从医院里跑出来,四处张望,一脸的焦急与恐慌,此时正好看见儿子被两个女人抢夺,她大喊一声,疯也似的冲了过去。 王涓涓看见她过来,吓得急忙松手,聪聪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哇哇大哭,方圆赤红着眼睛跑过去,不顾夺路而逃的王涓涓,把儿子抱起来,紧紧的搂在怀里。 聪聪已经认出妈妈来,小胳膊回搂着妈妈委屈的大哭,方圆的眼睛赤红,整个人还没从那种胆颤心惊的情绪中缓和过来,她抿着嘴,搂着儿子轻摇,喃喃道:“妈妈的聪聪,别怕,别怕。谁也不能伤害你!” “你是孩子的亲妈吧?刚才那个女人是拐子么?可惜让她跑了。”卢鹊看着母子俩依偎在一起,心道,幸好孩子没有被人拐走,不然这个女人该多痛苦啊。 方圆看着王涓涓离开的地方轻声道:“她跑不了的。” 她放开儿子,捧着他的小脑袋,从头到尾仔细检查了一下,看着儿子没有受到什么伤害,这才放下心来。 她抬头看着前面这个女人,刚才就是她和王涓涓纠缠,自己才能及时找回儿子的,她真诚的感激道:“这位大姐,真是谢谢你了,要不是你拦一把,我儿子可能就被她抱走了。” 卢鹊连忙摇手道:“没事,没事,我就是看着她不对劲,她说你儿子是她的孩子,但我看跟她一点不亲,这才怀疑的。” 方圆眼眶还是红的,她轻摇着儿子安抚着,再次感谢了卢鹊。 两个人一同回到医院,她知道卢鹊是带着继女来看病的,为了感谢她,特地帮她联系了贾主任给她女儿检查,她因为这一出意外,已经无心工作,和院领导请了假,提前回去了。 陈聪聪整个晚上都赖在妈妈的怀里,自从他会走路以后,都不喜欢人抱着他,但现在方圆要上厕所时,想把他放下一会,他都不肯,看来小人儿也被吓着了。 方圆只能一直抱着他,亲着他的大脑门安慰。 陈南方回来以后,听到儿子今天差点被抢的事件,惊怒交加,他先接过儿子仔细检查了一下,把儿子放回妻子怀里,推门就出去了。 方圆刚出声阻止,最后还是作罢,这事还是交给丈夫处理吧。 王涓涓没有回婆家,而是躲回自己娘家家里,她在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不停地捶着自己的脑袋,后悔怎么就想起去偷那个孩子,真是鬼迷心窍了。 她家人担心的一直敲门,想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就是不回答。 最后公安局的人敲响了她娘家的大门,把她从被窝里带走了,王涓涓哭喊着自己不是故意的,只是想吓吓方圆,不是想拐孩子。她的家人听了公安的话,也吃惊不已,想不通一向乖巧胆小的女儿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来,他们求着县公安局的人不要把王涓涓带走,他们会好好教育女儿的。 负责办案的肖大磊冷笑道:“她现在是触犯国家法律,犯了拐带儿童的罪名,这是你们自己教育就能解决的事么?” 王涓涓自然是依法进行判处,知道她被抓了起来,方圆就再也没有问过她的事了。 卢鹊的继女得的是过敏性皮肤病,只是卫生室开的药不对症,所以一直反反复复没有痊愈,贾主任做了过敏源测试以后,才确诊的,做了医嘱,开了药方就让她回去了。 方圆拎着东西来看她们的时候,知道救了儿子的这个女人,丈夫一年前去世,夫家那边的人因为她是继室,又没有子女,想要把她现在的房子收回去,这次一起来看病的继女也已经出嫁,她这次回去以后,还不知道能住到哪里。 方圆听了以后,看着她脸色虽然憔悴,衣着打满补丁,但是面容清秀,人也收拾的干净,心里顿时一动,提议道,自己家里有两个孩子需要人照顾,问她是否愿意留在县里帮忙。 不等方圆说工钱待遇,卢鹊已经忙不迭的点头了。 等到后来告诉了陈南方,他看过卢鹊后,犹豫了一下,和方圆道,她是小花的亲生母亲。 方圆也愣了一下,她没有想到这么竟有这样的巧合,但是已经和卢鹊提了,再加上她的人品各方面都没有问题,也没有反悔的理由。 陈南方去调查了知道,卢鹊的丈夫确实是一年喝醉酒掉进河沟里淹死了,也因为他死的及时,已经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的卢鹊,这才得以缓过气,活了下来。 卢鹊后来一直没有再生过孩子,死去的丈夫留下的几个女儿,也被他卖的差不多了,这次她陪着上县里看病的继女,是帮着把小花送人的那个女儿,她两年前出嫁了,嫁在了同个生产队,平时和卢鹊一直有来往,这次生病让卢鹊陪着她一起来的。 卢鹊来到新家庭以后,她的温柔耐心很快获得童童的认可,聪聪也快速接纳了她,小人儿对她好似有一丝印象,知道这个姨姨帮过他。她干活细心麻利,很注意清洁卫生,方圆对她也是一天比一天信赖,有她在家里,他们两夫妻就能放更多的精力在工作上了。陈南方是家人满意,他就满意。 卢鹊就这样融入了他们的生活里。 第86章 一周半的时候, 聪聪终于开口叫妈妈了,只是发音不准,一直麻麻的叫着,爸爸叫趴趴。 童童小可爱一直耐心的纠正他,当他教聪聪妈妈的正确发音时,有时候会眨着眼睛看着方圆,羞涩的对着她叫声“妈妈”,方圆的心里一片柔软,她装着淡定平常的模样, 没有去纠正他。童童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再叫一声自己的妈妈了, 对着这个乖巧可爱的孩子, 她愿意做他的妈妈。 因为没有阻止,童童便大着胆子,叫了几次方圆妈妈,后来就把妈妈挂在嘴边, 不再叫她姨姨了。每次叫出妈妈时, 他总要亲昵的依偎在方圆怀里撒会儿娇, 有时候借故说自己肚子疼,有时候说是身上痒痒, 当方圆揉着他的小肚了, 帮他挠痒痒的时候, 他会咯咯笑着, 如小虫般在她的怀里扭来扭去。 相比起粘人的童童,聪聪更加独立,他一般不让人抱,除了晚上睡觉要找妈妈,游戏骑马和飞高高要找爸爸,平时喜欢迈着自己的小短腿探索小院和马路。 方圆为了防止他跑太快摔伤或被人拐走,在他的身上绑了一块棉布块,后面系一根绳子,让卢鹊逛街或是干活的时候,都牵着绳子的一头。 对于儿子这种小狗狗般的待遇,陈南方是坚决反对的,卢鹊也觉得这样遛着孩子不好,所以只有方圆休息自己带儿子的时候,才会用上这种方法。 年底的时候,只剩下一只胳膊的陆阳从部队复员回到了余阳县。 去部队医院照顾她的方晓玉早就提前回来了,方圆本来以为大姨因为表哥的事会病倒,谁知道她反而比任何时候都精神奕奕,回到家就一通收拾,把陆阳的房间给整理出来,到处打听义肢,联系复员军人接收单位,甚至托人给陆阳打听起对象了。 她现在完全是化悲痛为力量了,为母则强,在儿子脆弱的时候,她知道自己要站出来帮他。 陆阳回来以后,和所有骤逢剧变的年轻人一样,他的情绪消极低落,沉默寡言。陆拥军心里疼惜不已,但是行动上呼呼喝喝,就想让儿子打起精神来,为此和方晓玉多次发生争吵。 方圆一家来看望他的时候,陆阳才露出一些笑容,用完好的左手摸了摸虎头虎脑的聪聪,聪聪最不喜欢人家碰他的脑袋,黑着小脸,伸出小手,把他的手掌挥开。 陆阳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陈南方上前与他握手,陆阳看了一眼陈南方,就知道他和自己都是一样的从军背景,彼此身上那种军人的气质太明显了。 两人聊天时,知道陈南方也参加过越战,陆阳有些吃惊。有了共同的经历,两个人的话语一下多了起来,没有谁能比陈南方更了解战场上硝烟的残酷,残疾后复员回乡的心情了,这一切,他全都经历过,他也知道,当只剩下一只手臂的时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见两人谈得来,方晓玉和陆拥军两夫妻不知道多高兴,陆阳回来以后,从来没有像这次说过这么多的话,没有这么畅快的喝过酒。 当醉醺醺的陆阳拉着聪聪要他叫舅舅的时候,聪聪鼓着小脸颊,把他推开,大叫道:“臭!” “哈哈哈。”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陈南方招手把儿子叫过来,问他:“爸爸臭不臭?” 聪聪捂着鼻子道:“臭臭!” 陈南方笑着刮了一下他高挺的小鼻梁,想了一下,用筷子蘸了一点白酒,给儿子递过去。 方圆来不及阻止,聪聪果然尝了一口以后,整个小脸都皱在了一起,伸着小手摩擦着小嘴巴,十分难受的样子。 方晓玉连忙剥了一颗糖果塞进聪聪的嘴里,让他去去辣味。 当甜味在口腔里蔓延的时候,聪聪眯着小眼睛,又开心的笑了。 陈南方又朝童童招手,童童急忙摇头,满头的小卷毛跟着弹了一下。 他蘸了一筷子白酒去招惹童童,童童不上当,急忙躲进方圆的怀里。 爱丽早就对酒桌上的白酒好奇了,趁着众人正看着陈南方逗两孩子的时候,偷偷的端起姐夫前面的一杯白酒,一口灌了进去,结果…… 她的“壮举”后来一直被家人津津乐道的谈起,她辣的掐脖子也吐不出来那口酒了,没一会儿就醉了,扒着陆阳的衣服,一定要看他的断臂,被人抱开,还哇哇大叫,后来又吐了满地,耍完了酒疯就呼呼大睡了。 不用方晓玉请求,陈南方后来经常去找陆阳聊天喝酒,他从来不说安慰和开解的话,只和他聊部队的生活,聊那些还在的和已经牺牲的战友,还聊起越战场上的经历,有时候能平静的回顾残酷的经历时,才能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陆阳有时候托陈南方,让他和方圆说说,劝劝他妈,不要再给他往家里带姑娘回来了。 方晓玉的目标是县城到乡下所有的未婚女青年,亲戚同事朋友全拜托了个遍,就想给儿子找一个媳妇。对此陈南方表示爱莫能助,现在方圆也被她姨鼓动着,帮着参谋介绍女孩子呢,只能劝陆阳好自为之了。 陆阳复员后的新生活重新开始了,方圆的工作却陷入了一些麻烦中。 七二年的时候,m国总统首度访华,华m关系终于走向了正常,m国总统访华期间参观了针灸麻醉手术,对此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加上意大利导演来华国拍摄的纪录片中,也有产妇剖腹产时针麻的一幕,针灸麻醉被安排为接待外宾的常规节目。 在这狂热气氛的特殊年代,对待针麻这一新生事物的态度与红色运动、最高领袖思想和无产阶级革命路线连在了一起,没有人敢出来公开反对。一项处于探索之中的医疗技术,在非理智的政治热潮推动下,就这样被全面使用到各类手术中去了。 作为余阳县医院针灸科室唯一的医生,方圆已经被院领导几次谈话,要求她在外科手术中,运用针灸麻醉技术。 作为一名系统学习了中医针灸和西医外科知识的严谨的医务工作者,方圆没办法对手术台上的病人实行这一项正在探索中的医疗技术。 因为她态度坚定的拒绝使用这一技术,使杜书记为代表的医院领导对她十分失望,为了挽救和说服这名顽固的女医生,使县医院能成功的实施针麻的案例,医院决定派她到首都医院见习一段时间,学习那里正在使用的针灸麻醉技术。 方圆和家人暂别,来到了首都。 在这里见到的针灸麻醉以后,她更加不能在患者身上实行这项技术了。 针麻已经被首都仁和医院例为常规麻醉了,针麻的时候,患者手中都会握有一本红宝书,口里大喊“最高领袖万岁”,从其把自己手掌心掐出血中可以看出来,麻醉是没有效果的,但是床边转着外国记者和许多各地医院来学习的医务工作者们,患者只能咬牙挺着。 这些被选来的患者,都是意志十分坚定的战士和□□小青年,有几次方圆发现针灸穴位根本没有找准或移针的时候,这些人还能若无其事的说自己没事,事实上疼得大粒汗不停滚落,她的内心深受震撼。 在仁和医院里,一些有良知的外科医生,是十分抵触针麻的,有些在针麻过程中,偷偷给患者用了麻醉药,减轻其痛苦。 为期一周的学习结束,方圆回到县医院以后,整个人的情绪是十分低落的,即使黑小子亲热的往她的脸上涂口水的时候,她的心情也好不起来。 陈南方拥着她安慰道:“真不行就辞职不干了,我一个人上班,也能把你们养得白白胖胖。” 方圆未语,她从五岁开始跟着外公学医,毕业后一直从事救死扶伤的工作,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不再做医生。 回到医院,杜书记亲自找她谈话,问她学习期间的收获和感受,直接要求她下周开始,医院所有的外科手术,由她来进行针麻处理。 方圆耐心地和杜书记讲解针麻的许多弊端和隐患,她还拿出了这几天整理的资料和数据交过去,寄希望于杜书记能理解,不要盲目跟风,在县医院实行针灸麻醉技术。 杜书记接过后,看也没有看,直接放到一边,看着方圆,脸上是深深的失望。 他语重心长的对方圆道:“手术中使用针灸麻醉,是全国都认可和鼓励的新技术,这一技术的推广和实施,将会大大的节省昂贵的外科手术的成本,让更多的患者受益,在这个情况下,你却举反对的旗帜,这是你对自己技术缺乏信心,政治思想不够坚定导致的。如果你干不了,那就再到广大的农村去锻炼锻炼,到贫苦大众中去,切切实实体会他们的艰难,才能沉下来心,干好本职工作。” 方圆听到杜书记的意思,估计是想把自己安排进下乡的医疗队里。 她没有说话,静默一会儿以后,起身走出了杜书记的办公室。 陈主任找过方圆,和她聊很久,谈及她刚到医院的情形,谈及在乡下一边劳动一边行医的蒋医生,谈及已经亡故的刘医生和病退在家的林院长。 七年的时间,弹指而过,物是人非。 陈主任这几年衰老的很快,方圆记得刚来医院的时候,见到他时,还是精神奕奕的样子,现在背都有些弯了,头发灰白了大半。 “你现在有没有后悔,当时没有留在省城医院,选择来我们县医院?”陈主任含笑的看着她。 方圆认真的想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 这七年的生活,有辛酸有风雨,但也有甜蜜和收获,她从来没有后悔这一路走过的日子。 “想办法调走吧,你的导师和同学都在省城医院,他们也许能帮上忙。”陈主任有些苦涩的建议,他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把一个优秀的医生往外推。 “……现在哪里都一样。”方圆喃喃道。 “是啊,哪里都一样。”陈主任眼神有些黯淡,“杜书记这次是下决心要把你派出去,这次去的地方,环境会比较艰苦,你是否已经做好心理准备。” 方圆摇头:“以前是怕出去吃苦,后来发现有些经历对我的成长是有帮助的。但是现在我不能离开,是因为我的孩子还小,他现在需要我的陪伴。” 陈主任叹息一声,没有说话。 后来陈铎也问方圆,她和杜书记谈的怎么样? 见方圆笑而未语,陈铎心里有数,道:“我知道你的性格,肯定不会妥协的,即使你答应下来,我也会不让你对我的手术患者实施针灸麻醉这种不负责的行为的。” “那我应该答应的,到时候直接把问题推给你算了。”方圆开着玩笑道。 “那就不是你了。”陈铎笑了,“我帮你安排去z省或首都医院吧,以外科医生的履历过去,而不是一个中医针灸专家的身份,不然下一个地方,又要你去露一手了。” “谢谢你,暂时不需要。”方圆笑道。有时候人情欠得多了,彼此之间的关系就变得复杂,方圆只想和这位师兄继续保持简单的同事关系。 陈铎自嘲道:“这点小忙你也不愿意接受了。” 方圆默然,她知道,调动工作的事,绝对不是小忙。 方圆回去告诉陈南方,她可能要被派去参加医疗队的消息以后,陈南方立马道:“别干了,马上辞职!” 方圆笑道:“现在不是我要不要干的问题,如果任命下来的话,我是不能拒绝的。”参加医疗队上山下乡已经是政治任务了,个人是没有机会回绝的。 “我去找肖书记想想办法。”陈南方说完就要起身站起来。 方圆拉住他:“如果真的要外派参加医疗队,我希望去的那个地方是你的家乡,我正好可以有机会和爹娘相处一段日子。” 陈南方突然怔住了,他反应强烈的大声道:“不行,你绝不能去那里巡医。” 第87章 方圆正式接到省卫生部门下发的医疗队成员名单时,没有太大的波动, 这已经是意料之中的事了。 陈南方却十分沮丧, 重活一世, 发现自己在大势面前, 还是无能为力。 方圆反倒安慰他, 时间过得很快的, 等童童能上小学, 聪聪上幼儿园的时候,她就能回来了。 不知怎地, 不说还好,说了这话以后,她自己也开始感觉心酸起来。 “我们不去了,好不好?”陈南方搂着妻子的肩膀, 眼中不舍与一丝莫名的恐惧纠缠在一起。 只要方圆能放弃这份工作, 不再做医生, 他们还是有办法推了这个医疗队的名额的。 方圆的手把玩着他胸前的纽扣,轻轻道:“放弃了,我以后都会后悔的。” 她一直是自己印象中那个方医生, 也因为这样,自己才会这么爱她。 过了一会儿,陈南方才道:“我支持你的决定,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方圆好奇的抬头, 面露疑惑。 “绝对不要去鹿林县石林村这个地方, 一步也不能踏入。”陈南方一字一句的强调道。方圆参加医疗队的事, 他多方活动过,但是最后她还是上了那个名单,不得不说,这好像是冥冥中已经注定的,但既然老天爷让他做了那个梦,就是希望他回来,阻止那个悲剧发生。 方圆歪着脑袋想了一下,好像记忆中,陈南方曾经对自己说过这话。 “为什么?你以前也提醒过我,这个地方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么?”方圆问。 “……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的我,并没有那么幸运,在越战的战场上完整的归来,那时,我是一名残疾的退伍军人……” 陈南方把梦中的那一世告诉了方圆。和她说了自己的孤独避世,一名和她肖似的女医生的到来,后来遇到的那场灾难。 方圆被他的话震憾,久久不能成语。 陈南方紧紧抱住她,好似怕再失去她一般。 “你梦里的那个女医生就是我么?所以你才会来到余阳县,会突然去医院找我,对我那么好。”以前陈南方奇怪的言行,现在终于有了解释。 陈南方点点头。 “那你是因为喜欢上梦里的那个人,所以才对我好的?”方圆心里不知为何,有些不舒服,她觉得自己有些可笑,竟然吃起梦中的自己的醋了。 陈南方笑了:“她就是你,你就是她。” 方圆别扭的摇头:“你现在是喜欢她多一些,还是我?” 陈南方突然低下头,深深的吻住了她,缱绻缠绵。 方圆离开之前,小毛背着背包行李,到乡下插队去了。 他今年高中毕业,因为现在是工农兵推荐上大学,他的成绩再好,也与大学无缘了。今年经济衰退,工厂单位都已经停止招工,因为陆阳受伤的事,方晓琴也不让他入伍当兵,所以最后只能是下乡插队。 所幸,他去插队的地方不远,就是方圆工作过的林关乡下面的生产队。 小毛的理想,是成为一名科学家,他从小就喜欢看《十万个为什么》,对里面提到的天文学知识十分感兴趣,他希望有一天能去探知宇宙的奥秘。 可惜高考取消,斩断了无数学子的上升之路。 他离开前,陈南方给他塞上了一打书本,告诉他,不要放弃学习,也许过几年,说不定会恢复高考。 小毛重重的点头,他说他不会放弃的,他一定要上大学。 方晓琴看着这个乖巧懂事的儿子离开,眼泪一直流个不停,和送走大儿子时候一样,殷殷叮嘱,十万个不放心。 方圆劝她,小毛去的地方不远,家里人想他,休息的时候都可以去看他。 方圆告诉弟弟,让他下乡以后报名参加当地的卫生员培训,生产队的赤脚医生虽然是半农半医形式,不过可以学医学知识,劳动强度也会轻很多。她会写信给林关公社卫生院的院长,让他帮忙推荐。 听了女儿的安排,方晓琴也安心不少。 小毛离开以后,爱丽学习更加散漫,带回来的红灯笼越来越多,没有二哥监督和辅导,她成绩一落千丈。 方晓琴倒没有说什么,不像以前,对孩子的学习盯得十分紧,她发现学习再好,如小毛,最后有什么用,仍旧要下乡干农活。 两个儿子都离开身边,她现在就想着,一定要把小女儿留下来,过几年爱丽大了,想办法给她安排一个招工名额。 等到方圆告诉她,自己要参加医疗队,去北方两年的消息以后,方晓琴彻底愣住了,大哭道:“这是为什么啊?要把孩子一个又一个的往乡下送,不会读书的,会读书的,有工作的,没工作的,都要去乡下,那干脆一生下来就把他们送走好了,省得父母牵肠挂肚……” 方圆离开前,还要先做好家里两个孩子的思想工作。 方圆刚起个头,童童就反应过来,知道妈妈要离开这个家,离开他们,不管方圆接下来怎么安慰他,自己只是离开很短的时间,很快会回来的,童童却再也听不进去了,他只知道,在他那块封存的记忆里,也有人这么告诉过他,结果再也没有回来了。 他抓着方圆的衣服一直不放开,就怕她什么时候就消失了,任凭卢鹊和陈南方怎么哄,他也不放手,只要发觉有人拉他离开,他便放声凄厉的嚎哭,把方圆他们给吓坏了,之后她的屁股后面,就一直跟着这么一个受惊的小卷毛儿了。 轮到亲儿子陈聪聪,方圆心里不知道应该是放心还是失望,他是毫无反应。 “聪聪,妈妈要离开一段时间,你和卢鹊阿姨还有爸爸、外婆、姨婆一起,可以么?” 聪聪啃着他的小面饼,瞟了妈妈一眼,点了点头。 “你会不会想妈妈?”方圆接着问道,她心里想,儿子还是太小了,不知道分别的意思。 聪聪睁着小眼睛看了妈妈一眼,摇了摇头。 方圆有些伤心了,她强调道:“以后晚上睡觉,妈妈都不在你身边了。”现在白天都是由卢鹊在带着两个孩子,只有晚上他仍旧跟自己睡。 “烦!”聪聪扭过身子不理她,继续流着口水啃着自己的小面饼。 方圆怔住了,儿子竟然还会说烦这个词,问题是第一次说,还是用在自己身上的。她生气的揪了一下他棕色的小脸蛋,赌气道:“可恶的小家伙,妈妈也觉得你烦,超烦人。” 方圆做好了离开的心理准备,也想像到了接下来的环境会比较艰苦,但她没想到,最后出发的时候,会把家里的两小只也带上。 带上他们,源于陈南方老家的一封来信,家里说希望今年过年,他们一家能回去一趟,让爹娘见见未曾谋面的二儿媳妇和已经两岁的小孙子。 夫妻俩商量了以后,方圆就决定把聪聪带上了,她心里本来放不下儿子,她带着儿子先行,过段时间陈南方再过去,过完年后,再把儿子带回来。 最后会带上童童,是因为方圆根本躲不开他的视线,脱不了身,而且两人也想到,童放在林场,带上童童,也许有机会让父子俩见一面。 一只羊是赶,两只羊也是赶,索性都带上了。一路上有医疗队的医务人员帮忙照顾,到了地方有聪聪的爷爷奶奶叔伯亲人,方圆倒也不害怕自己带不了。 陈南方提着大包小包上了火车在前面开路,方圆牵着童童的小手,背后背着一个聪聪跟在后面。到了位置以后,才解开背带,把聪聪放了下来。 在陈南方掏出香烟热情的发给同行的男医生,和他们寒暄,让他们一路上帮忙照顾母子几个的时候,童童和聪聪扒着火车的窗户,正好奇的往外打量。 “童童,陈叔叔要走了,聪聪,和爸爸拜拜。”陈南方挥手对两个孩子道,火车鸣叫声起,马上要开动了,车厢的广播里已经提醒送行的乘客赶紧下车。 童童的脸上有些惊慌,他急忙跳下座位,跑过去抱着陈南方的腿道:“叔叔不走。” 聪聪站在座位上,小身子被方圆扶着,一个劲想往车窗外面扑去,根本没听到陈南方的话。方圆提醒儿子,爸爸要走了,聪聪才扭过头来,率性的伸出小手掌,轻轻的捏了捏小指,算是和爸爸拜拜了,随后又转回去继续欣赏窗外的场景。 继方圆之后,陈南方也受到了同等的打击。他笑道:“这皮儿子还是不如小棉袄,如果是小闺女,这会儿肯定舍不得我走。” “你先把童童小棉袄搞定吧。”方圆笑着道。 方圆把聪聪托给同行的医生,抱着童童哄了很久,说是陈叔叔先回家,过几天就来和他们会合,陈南方大力保证下,童童才犹疑的松开自己的小手。 “陈叔叔,你早点过来找我们。”童童棕色的大眼珠子里含着泪水,扁着小嘴,朝陈南方挥手道。 “陈叔叔一办好事就去找你们,你帮叔叔照顾好方阿姨和聪聪。” 童童抿着小嘴,慎重的点了点头,陈叔叔说他已经长大,是小男子汉了,他要保护妈妈和弟弟。 绿皮火车“况且、况且”的开动了,陈南方一路追着火车,朝他们大声喊道:“我很快会来找你们的……” “叭叭,呜……”聪聪看着车窗外渐渐变小的爸爸,这才发现,原来爸爸没有跟着他们一起,他哭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小身子一直要往窗外扑去。 方圆牢牢的抱住儿子,分别的一刻,她的心里也不好受,不过看着儿子哭着要爸爸的样子,她还是有些心慰的,自家儿子只是反射弧长了一点,还以为他真的不在乎爸爸妈妈离开呢。 “飞飞,骑马马,没有,呜……” 方圆:“……” 原来只是难过没有人再和他玩扔高和骑马的游戏了,方圆一脸黑线的把儿子放在地上,搂过旁边默默流泪的童童,还是这个大宝贝贴心。 第88章 方圆剥了一个水煮蛋, 掰了一块蛋白下来要喂聪聪, 他摇摇头, 把妈妈的手给推开了。 童童在旁边,张大嘴巴“啊”了一声, 方圆把蛋白放进他的嘴里,他高兴的眯了眼睛,津津有味的吃起来, 方圆干脆继续喂童童了。本来想着一个鸡蛋一人一半, 结果儿子不要吃。 聪聪也不是不要吃的,只见他伸着小手,自己够着了火车小餐桌上的鸡蛋, 用力“啪”的一下,学妈妈磕一下鸡蛋, 结果使的劲过大,鸡蛋快被拍碎了。 看着蛋壳和蛋黄都粘在小手上, 他直接伸着舌头要舔, 方圆见到, 连忙把他拦了下来。 “方医生, 你儿子的劲可真够大的, 今年四岁吗?”座位对面坐的是市医院的莫医生, 他笑眯眯的看着聪聪道。 “两周岁半。”方圆把聪聪手里的碎鸡蛋拿出来,小心的把碎蛋壳剥掉, 聪聪着急的自己动手, 把妈妈手里的鸡蛋又抢回去了。 “这个头像爸爸, 比同龄孩子高。”莫医生道。 他见聪聪朝自己望过来,以为他想吃自己手里的饭团,他笑着把饭团放到他的面前,聪聪摇摇头,小手指指自己道:“我高。” “对对,你高,真高。”莫医生笑着伸手捏了捏他的小脸蛋一下,聪聪把他的手拍掉,小眼睛使力的瞪了他一下,他最不喜欢人家摸他小脑袋和脸蛋了。 “妈妈,我也高。”童童扑到方圆的怀里道。 “对,我们童童也长得高高的。”方圆打开水壶,喂了童童一口水,“多吃饭,不挑食,就能长高高了。” 童童点头:“我现在有吃胡萝卜了。” 方圆笑了:“对,吃胡萝卜也能长高,以后比陈叔叔高。” 童童这才满意的抿着嘴笑了。 “这孩子太漂亮了,就像个洋娃娃一样。”座位旁边的两个女医生看着童童,眼睛里都闪着光,童童这两年里长大了一点,皮肤依旧像牛乳一样,营养跟上去,浅棕的小卷毛泛着金光,那一扇一扇的大眼睛简直能把人萌化,特别是旁边有一个其貌不扬的小兄弟做对比,把他衬得简直像个小天使一样。 “方医生,大儿子像你,小儿子像爸爸吧?”同车的人并不知道童童不是方圆亲生的,听童童叫她妈妈,以为两个都是她亲生的。他们是发现童童有点像小洋人,但只是以为孩子小,生得漂亮的原因,没有想过他真的是有四分之一的混血。 方圆笑而不语。 童童羞涩的把头埋在方圆的怀里,高兴的道:“我像妈妈。” 方圆摸了摸他的小卷毛道:“对,你像妈妈!” “小宝贝,你叫童童么?能不能让阿姨抱抱?”此次参加医疗队的两名女医生,都是未婚的女青年,看见漂亮的孩子特别喜欢,提前激发了她们的母性一面。 童童轻轻的摇摇头,躲在方圆的怀里不说话了。 方圆对两个儿子道:“妈妈去前面接点热水,你们在这里等着,好不好?” 聪聪看了妈妈一眼,点了点头,继续啃着自己手里已经糊得到处都是的鸡蛋。 童童抓着方圆的衣服,小脸有些不安道:“一起去。” 方圆试图劝童童留下,但是童童在这个陌生的环境有些害怕,一直摇头,最后只能把他带上了。 车厢里是一片蓝绿的颜色,有穿着蓝色中山装的干部,有着旧军服的知青和学生、有探亲的工人和农民,人体和食物的气味混杂,很是不好闻。 方圆身后紧紧跟着一条小尾巴,朝车厢的开水间走去。乘客看着这一对漂亮的母子经过时,都会投来好奇的一瞥,童童顿时更紧张起来。 方圆等在接水的队伍后面,终于接了一壶热开水以后,看着旁边的洗手间也排了队伍,既然过来了,她想干脆就让童童顺道解决一下生理问题,她问:“童童,你想不想嘘嘘?” 童童想了一下,点点头。 一个人出来了,排在最前面的一个中年妇女热情要带童童一块上洗手间,说是还要几个人才轮到,怕孩子等不及。 方圆看着更加紧张,拼命摇头的童童,婉言谢绝了。 挤过走道回到座位时,方圆看见聪聪已经吃上旁边女医生给他的面饼,亲儿子的适应能力看来不错。 这次同行的有七个人,四男三女,有外科的、内科的、妇产科的医生,这里除了莫医生和方圆,其他人都没有参加过医疗队,大家对此行有期待、紧张、不安、忐忑各种情绪交杂。因为莫医生上一趟也是去北省的,所以大家纷纷向他取经。 莫医生告诉大家的经验只有一条:“融入群众,体验生活,用心干好本职工作。” 他不敢说目的地的生活条件艰苦,饮食风俗不同,以免让大家更加紧张焦灼。 “午餐盒饭,三毛一份。”火车餐车推过来了,起先大家都有些矜持的吃着自己带着食物,随意朝餐车一望,后来看见盒饭里竟然是白菜炒肉加白米饭,而且不用粮票,很多人都掏着票子订了一份。 方圆也订了两份饭,莫医生他们刚才虽然已经吃过了自己带的东西,但是看到这样的好伙食,还是忍不住又打了一份。 聪聪看见方圆打开香喷喷的盒饭,急忙扔下啃了一半的面饼,方圆把面饼捡起来,轻拍他的小手一下,教训他要爱惜粮食,聪聪听不明白,着急的伸手要抓米饭吃。 “这小子,食量也大。”莫医生赞道。 方圆不好意思的把儿子拥在怀里,不让他乱动,她先把自己带来的勺子拿出来,把饭菜拨了一半到饭盒里,给童童递过去,让他坐在地上,把饭盒放在座位上自己先吃。 她接着开始喂起着急的另一个儿子。 聪聪大口吃着米饭,一边指着饭盒里的肉,指挥妈妈给他夹这个:“肉肉,吃肉肉。” 小半份饭菜下去,聪聪才满意的拍拍自己微腆的小肚皮,想跑出座位去玩了。 方圆刚想自己吃口饭,见他不老实,连忙把他揪了回来,告诫道:“不许乱跑,你要丢了怎么办?先在这里玩,妈妈吃好饭以后,再带你去上厕所。” 童童抬起沾满饭粒的小脸道:“弟弟不能乱跑,丢了就见不到爸爸妈妈了。” 同行女医生连忙称赞道:“哥哥真懂事,好可爱啊。” 方圆三两口吃好饭,拿着毛巾牵着儿子去洗手间,童童也跟着。 帮两个孩子洗好脸和小手,聪聪不肯回座位,过道处跑来跑去,刚才补充过能量,这会儿需要消耗。 方圆抚额,只要一把他抓回座位,他就嚎得惊天动地,但是放着他在过道跑,不仅危险,而且会影响其他乘客休息,她各种方法使过,都没办法哄他回去,她现在有些后悔带儿子出来了,这火车的旅程才刚刚开始,接下来他都这么闹腾,可怎么办。 莫医生和其他几个医生,看方圆焦头烂额的样子,都起身帮忙,轮流看着聪聪,陪着他在一节节的车厢里走着,消耗他的精力,方圆对此十分感激,她一个人的话,真没办法看顾两个孩子。 童童吃过饭以后,有些犯困了,方圆把他抱在怀里,轻轻的拍着,轻哼着儿歌,不一会儿就睡沉了。 女医生小柳把座位下面的空间收拾了一下,摊上两张报纸,让方圆把童童放到下面躺着,现在很多人都是睡在车座下面的,方圆担心童童醒来发现在狭小的空间会害怕。她把他放在座位上,盖上小被子,自己坐在了车座中间的地上,护在他前面,免得他掉下来。 本来童童和聪聪都是不需要买票的,但是陈南方怕母子三人一个座位太拥挤,还是找关系开证明 ,加了一张座位票,这样有两个位置,三个人也舒服一点。 不一会儿聪聪也被打横抱了回来,莫医生笑着道:“这小子,刚还在跑着,坐下来脑袋一歪就睡着了,一点都不需要人哄,除了好动一点,也太好带了。” 孩子在渴睡的时候,都有一些不安哭闹,需要安抚一会儿才行,莫医生这才会对一秒入睡的聪聪表示惊奇。 方圆笑着谢过莫医生,把儿子抱过来,莫医生见她的座位上躺着老大,拉着方圆让她坐自己位置,旁边的几个医生也要让出自己的位置,方圆连忙谢绝了,她直接把聪聪往座位下面一塞,给他盖条小被子,自己仍旧坐在地上,看着上下铺的两个孩子。 “方医生,我看你有些宠老大,不想让童童睡车座,结果把小儿子放下面了。”小柳医生笑着道。 “童童敏感一点,他醒来发现地方不对,会害怕的,这个小的神经粗一点,哪都能睡得沉。”方圆解释道。 大人都没有午睡的习惯,医疗队的几个人神情虽然已经有一些疲惫,但精神上还没有彻底放松下来,大家的眼睛望着车窗外的景色,一时气氛有些安静。 这时车子到了站台,一拨人下车,更多的人上来了,车上一时又拥挤吵闹起来。 方圆这节车厢里上来的十来个年轻人,胸口上都戴着一朵大红花,背着沉重的行囊,应该都是下乡插队的知青了。 吵闹声把童童惊醒了,他哼唧两声,睁开眼睛后就找熟悉的人,转头看见方圆,连忙朝她伸出手,方圆站起来,把他抱在怀里安抚了一会,给他喝了两口水,童童刚才没有睡够,人还有些蔫蔫的,搂着方圆的脖子不放开,眼睛四处寻找了一下,担心的问:“妈妈,弟弟,弟弟不见了。” 方圆指着座位下面道:“弟弟睡在这下面呢。” 童童好奇的跳下座位,趴下身子,果然看见躺在座位下面呼呼大睡的聪聪,他问:“弟弟真厉害 ,不怕黑。” 座位下面的光线是挺暗的。 这时火车重新开动,邻座的几个知青开始唱起了歌,其中一个女知青唱《红灯记》的选段时,那声音嘹亮婉转,把一车厢的人都听愣住了,一曲《都有一颗红亮的心》唱完,车厢内齐齐响起了热烈的掌声,童童也跟着鼓起掌来。 “妈妈吹口风琴。”童童指了指方圆包里带着的口风琴。 陈南方和方圆经常会给两个孩子吹口风琴,那些曲调新颖轻快,童童特别喜欢,虽然他中气不足,琴还吹不好,便是陈南方教过他的歌曲,他都能记住。 “好,妈妈吹口琴,童童唱歌。”方圆鼓励道,童童胆子不大,她想找机会让孩子练练胆量。 童童看了周围微笑的拍掌鼓励他的叔叔阿姨们,羞涩的笑了,摇着小脑袋,扑到方圆的怀里。 方圆从包里拿出口风琴,擦拭一下,“童童,如果你不唱歌,妈妈就不敢吹了。” 旁边的知青也听到了,纷纷围过来。 “好漂亮的小妹妹,你也要给我们献上一首歌曲么?” “小洋娃娃,真可爱。” “他叫童童,是一个勇敢的小男生。”方圆道。 对于拥过来的嘻笑的人群,童童更加不安,但是妈妈的话,又让他有些犹疑,叔叔和妈妈都说过,他要勇敢,他是哥哥,还要保护弟弟呢,想到这里,他挺着小胸膛站了起来。 口风琴声音响起,一阵清高美好的童稚之声随之响起:“阿门阿前一棵葡萄树,阿嫩阿嫩绿地刚发芽,蜗牛背着那重重的壳呀,一步一步的往上爬……” 比之耳熟能详的《红灯记》,这一首还未发行,由陈南方教给童童的《蜗牛与黄鹂牛》更加让人震撼,童童把这一首轻快的儿歌演绎的十分的生动美妙,一首唱完,大家给这对母子更大的掌声。 那位唱过《红灯记》的女知青,对着童童喜欢得不得了,一定要他教自己唱这首歌,童童唱完歌以后,又躲回妈妈的怀里了,刚才那位勇敢歌唱的小男生一下子又消失了。 这时车座下来钻出来一个懵然的黑脑袋,除了同座的医生,围过来的知青都不知道座位下面还藏了一个孩子,大家被这个小黑孩子吓了一跳。 “弟弟,你醒啦,刚和我和妈妈唱歌了。”童童拥着从座位下面爬出来,还没彻底清醒过来的聪聪道。 “这是两兄弟啊?一点也不像。” “弟弟是抱来的吧?” 知青们暗自猜测。 聪聪回过神以后,跳下车座,就要出去转悠了,方圆叹气的连忙把他拉回来,带着两个孩子玩翻花绳,丢沙包的小游戏,尽量哄着他们在座位上老实的待一会儿。 到了晚上的时候,聪聪继续睡车座底下,对面的车座下面,莫医生也躺了进去,方圆半抱着童童坐在位置上打盹。 夜里呼声四起,过道和车座下面躺了越来越多的乘客,方圆想上厕所的时候,不得已只能把旁边的小柳摇醒,她帮忙看一下孩子,她从布满障碍的过道跨过去,去到洗手间。 除了“况且、况且”的声音,车上一片寂静。 半夜十二点的时候,列车员和铁路警察过来查票,把乘客逐个叫醒。 乘客在睡梦中被摇醒,都有些不情愿,但是还是配合的掏出车票和证件。之所以在夜间查票,是因为近来逃票的人多,还有一些想逃回城里的知青,白天的时候他们各个车厢逃窜躲藏,和列车员打游击,只有夜间给他们来一次袭击了。 列车员刚检查过方圆一行人的车票和证件,这时突然传来一阵口哨声,穿着白制服的铁路警察发现同伴的哨声,朝一个逃跑的人影追过去,接着又是一阵嘈杂的声音。 突然爆发出一声惊恐的叫声:“有人跳车了!” 方圆安抚着被惊醒的童童,再低头看看依旧睡得小呼噜直响的儿子,也有些担心现在火车上发生的意外。 邻座的几个知青早就起来,跑去看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火车也正好到站点,停下来以后,方圆看到有很多人下车了,不一会儿,火车上的广播响了起来,彻底打破了夜晚的静谧。 “紧急通知,紧急通知,火车上有没有医生同志?请尽快赶往二号车厢,请尽快赶往二号车厢。” 方圆一行几个人顿时清醒过来,莫医生和一个男医生说他们先过去看看。 他们走后不久,广播又响起来了,“九号车厢的方圆医生,请尽快赶往二号车厢。”不等广播重复播放,方圆已经放下童童,托给柳医生照顾,她急忙朝二号车厢跑去。 方圆进去的时候,发现软卧的二号车厢,此时围满了人,她挤过人群,发现莫医生正在朝她招手。 “方医生,其中一个伤者是女性,手骨骨折,下身大出血,疑似流产先兆。她坚决不让男医生检查,你去给她看看吧。” 方圆点点头,接过莫医生递给她的手套和器械,朝软卧里躺着的一个女伤者走去。 伤者的意识是清醒的,她的脸上苍白,手臂已经被莫医生处理过了,绑上了木板,扎着白色的绷带,穿着藏蓝棉裤的下身,全是血渍,血一直在流,绿色的床单也被浸红了。 女伤者看见方圆进来,问:“你是医生么?” 方圆点点头,她把空着的卧铺上面的床单扯下来,往前面一围,把外面视线的视线挡住了。 “我先给你检查一下,你不要紧张,放轻松一点。”方圆轻声安抚道。 在给她检查的期间,女伤者一直流血,嘴里念叨道:“我想回家,我想见爸爸妈妈……” 方圆也有些伤感起来,本来要开口的话,没能说出来,她拿起自己随身带过来的针具,做了消毒以后,开始在伤者的腹部行针,停针期间,她去外面找了列车员,去列车上的卫生室找了需要的器械。 孩子两个多月,已经保不住了,方圆想及时为她做处理,她不想这次的意外,让这个年轻的姑娘以后再也做不了妈妈。 “别害怕,我现在为你做一下处理,你很快就会好的。”方圆一边做着消毒,一边温和的安慰女伤者。 “我没想杀死他,我只是想回家,我怕被抓住带回去,所以就跳了车。”感受到腹部一阵坠痛,女伤者突然放声痛哭起来。 “已经没事了,都过去了。” “没有过去,我被抓住了,他们又要把我送回去了。”女伤者簌簌发抖的哭着:“我要爸爸妈妈,我要爸爸妈妈。” 方圆身上也沾了血迹,回到座位后,看见不仅童童哭了,聪聪的嚎声更是震耳欲聋,两个同行的医生正抱着他们哄着。方圆回来以后,两个孩子都朝她扑去了。 一手一个的搂着坐到座位,给他们倒了水喝,一边对几个同事连声道歉,自己带了孩子,确实给他们带来了一些小麻烦,小柳他们连忙摇手说没关系。 “童童见你走了一会儿还不回来就哭了,聪聪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出来的,看见哥哥哭了,又见不到你,跟着哭了起来。” “妈妈,坏。”聪聪伸出小手指,指着妈妈生气地道。 “妈妈没和你打招呼就走开了,是妈妈错了,对不起。”方圆连忙和儿子道歉。 “爸爸,我要爸爸。”聪聪四处搜索,没发现爸爸,小嘴一扁,又要哭起来了,除了早上刚分开那会儿,已经一天没找爸爸了,这会儿想起来,又要开始找爸爸了。 “陈叔叔什么时候来找我们?”童童带着哭声问方圆。 “很快的,等天上下大雪的时候,他就会来了。” “雪是什么?”两个温暖的南方出生的孩子,还没有见过雪呢。 “白白的,冰冰的,非常漂亮,就像雪糕一样。”方圆道。 童童吃过雪糕,他听了以后,顿时吞咽了一下口水,有些期待地问,等天下掉下雪糕的时候,叔叔就来了么?” 方圆笑着点点头。 两个孩子哄睡,莫医生他们也回来了,这次跳车的有两个伤者,一个男性一个女性,都是一块插队的知青,两个人是同个地方过来的,这次打算一起逃回去,碰到查票的时候,男的先跳了,女的跟着也跳了下去。 男的只是脚扭了,头撞破了,都是外伤,做了处理已经没事。女的就是方圆处理的那个女伤者了。 “再怎么样也不应该跳车呀?多危险!” “听说那个女知青受到了当地知青办领导侮辱,男的是她老乡又是同学,就带着她回来。”和莫医生一起去的另一个医生,压低声音道。 因为女知青流产的事已经暴露,害怕她未婚先孕受到□□,男知青才说出来的。 “那他们被送回去,不会有事吧?” 大家开始关心起两人的命运了。 “不会,这事铁路部门肯定会报给当地有关部门,那个知青办的老流氓一定会受到法律制裁的。” “这种人就应该被枪毙。” “让他先游街□□,再枪毙他。” 两个年轻的女医生特别的义愤填膺,她们这时心里都有一些慌乱,对于前方未知的道路,更添了一丝不安和恐惧。 方圆低头亲了亲头脚相抵,睡在座位上的两个孩子,心里温暖而惆怅。 希望今天的这个女知青能尽快的恢复过来,早日回到父母的身边,忘记记忆中不堪回首的伤痛。 第89章 方圆背着聪聪, 把平时绑着聪聪的腰带用来绑住童童, 这样她就能空出双手来提着两大袋的行李。此时身边的莫医生还帮她扛了一大袋的行囊。 “方医生, 你确定有人来接你们么?”莫医生在站台等了一下,看着列车提示声,他马上要上车了, 有些不放心的道, “要不你还是先和我们到地方上报到, 安顿好以后, 我再送你去找你婆家人。” 方圆想到一下,还是拒绝了:“莫医生, 没事, 我爱人已经提前发过电报告诉家人, 他们应该会来接站的,我再等一会儿, 车马上要开了,你赶紧上去吧。” 这时有一个高壮的男人正在人群中四处张望, 他看到方圆一行人, 先是不确定, 随后摸着后脑勺有些犹豫的走了过来。 “是东方大哥么?”方圆看着这个和陈南方长得十分相像的男人, 先打了招呼。 “对对, 你是方圆吧,我弟弟南方的媳妇儿?身后背的是我侄子聪聪?”男人咧着嘴兴奋的道。 方圆高兴的点头。 莫医生看见接人的来了, 他也就放心的上车了。 陈东方接过莫医生放下的行李, 再从方圆手里把两大袋行李抢了过去, 三大袋行李他拿在手里十分轻松,这下更能肯定,他就是聪聪的大伯了。 一行人从汽车站坐汽车到了乡镇,陈东方又去找了一辆过路的手扶拖拉机,方圆和孩子坐在高高的草垛上,她把两个孩子拢在怀里,身上披着厚棉衣,吹着初冬的冷风,吸着鼻涕往陈南方的老家驶去。 陈东方告诉方圆,自从接到电报以后,爹娘就赶他出门,说是怕二儿媳妇和孙子提早到了,让他提前去车站等着,他已经在火车站台处等两天了。 方圆又是感激却又是内疚,说是麻烦陈大哥了。 陈东方笑道,知道他们来,家里人不知道多高兴,他这个大伯也盼着早日见到弟媳妇和侄子。 他把拼命要从方圆的怀里钻出来的聪聪抱过来,用自己的棉大衣把他裹住,把聪聪托举了一下,看着他的小脸庞,大笑道:“小家伙真壮实,和南方长得可真像啊,一看就是亲父子!” 聪聪对这个陌生人也有一种熟悉感,并没有抗拒他的怀抱,他坐在大伯的怀里,伸着脑袋好奇的看着道路两边的景色,一脸的新奇。 一路过来的都是土路,一边环山,另一边是金灿灿的麦田,偶尔有几处土垛房分布,到了土垛房越来越多的时候,路上的人也多了起来,陈东方指着前方道:“咱村就在前面,马上就要到了。” 方圆此时有种丑媳妇见公婆的忐忑,和陈南方结婚好几年了,孩子都快三岁了,她还没有见过婆家的人,她这样的情况应该是很少的吧。 从拖拉机上下来以后,方圆跟着陈东方走进村子,她发现好多人围拢过来看他们,聪聪撒腿在前面跑着,童童不安的紧紧拉着她的手。 “东方,这是谁啊?” “前面那小子和你长得怪像的,不会是把外面偷养的婆娘带回家了吧?” “哈哈哈。” 生产队员开着玩笑起哄道。 “瞎说啥!这是我弟南方的媳妇和儿子。”陈东方朝人群虚踢一腿,笑着解释道。 “是南方的媳妇啊?怪不得这么水灵。” “南方有本事啊,以前在部队当领导,退伍了到了城里大厂子当领导,你们一家都跟着享福吧。” 陈南方的父母早就得到消息,本来着急的迎出来,被大儿媳妇劝了回去,说是新媳妇这么多年才第一次来见公婆,他们要立一下规矩,替二弟撑腰,免得他在家里被媳妇压着。 陈南方的父母听了,犹豫了一会儿,就被两个媳妇和小姑子推了进去。 方圆牵着童童的手,从品字型的平房院门口进去,村里人还没有看够新鲜,都跟着她进来了。 这时正房里出来一个妇人,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看着像是从箱底刚拿出来,还有压褶的花棉袄朝方圆走过来,旁边的童童不自觉的掩上了鼻子,小人儿被她一身的樟脑丸的味道熏着了。 妇人上下打量了方圆一眼:“是弟妹吧,我是你大嫂。” “大嫂好,我是方圆。”方圆含笑道。 “来福他妈,爹娘去哪了?弟妹都到了,他们怎么反倒不见人影了。”陈东方放下行李,肩膀上骑着一个陈聪聪,朝他媳妇问道。 “爹娘在堂屋坐着呢,哪有公婆出来迎新媳妇的,肯定是要我们晚辈先去拜见他们。”陈东方的媳妇瞟了丈夫一眼,她转头问方圆,“弟妹,你说是吧?” 童童的拉着她的小手攥得更紧了,孩子也感觉到了,气氛似乎不是十分的友好。方圆低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妈妈在呢,没事的,我们一起去见见聪聪的爷爷奶奶。” “哟,这是你儿子?我们只听南方说你三年前生了一个,孩子不可能这么大了吧?”屋里出来一个妇人,年纪五十来岁,黑黄的长条脸,两腮无肉,此时大惊小怪的瞅着方圆大声问道。 院子里来看热闹的村里人顿时挤在一起嘀咕起来。 “大姑,这是南方战友的孩子,让他们夫妻帮忙带的,你别胡说。”陈东方着急的道,他踮了踮肩膀上的聪聪,“这才是南方儿子。” 陈南方的大姑尴尬的朝方圆笑笑,她看着大侄子肩膀上那个结实的黑小子,一看就是他们陈家人,有些高兴地道:“乖孩子,快下来让姑婆抱抱。” 聪聪抱着大伯的脑袋看新鲜,根本没有搭理她。 方圆进到堂屋以后,看见长凳上坐着一对年长的夫妻,这应该是陈南方的爹娘了。 公公的脸上布满沟壑,身形微弯,有些瘦小,但是看着十分和气的模样,婆婆要比公公高一个头,身板宽大,面容朴实,带着一丝紧张。 看到公婆的样子,方圆这才放下心来,两个老人看起来并不难相处的样子。 屋里又出来一个妇人,圆盘脸,面上带着笑,她把两块垫子放在公婆前面,笑眯眯地对方圆道:“你们结婚的时候,都没有回来给爹娘磕过头,这次来了,就给两个长辈行个礼吧。” 方圆有些愣住了,没想到一下子给她这么一个下马威。 公婆不安的要站起来,被两个媳妇按在了椅子上。 “你们搞什么名堂?外头人都围着看呢,你们还真不怕死,现在还搞磕头这一套,小心马上有人告到革委会,把我们一家都拉去批dou。”陈东方扯着嗓子,气愤地道,他没有想到家里人天天盼着弟妹侄子到来,这人刚到家,就整这么一出,爹娘和媳妇到底想干啥。 公婆马上站起来,他们两人早就坐不住了,就是两媳妇非说要给二儿子长底气,看看,这下办了错事吧,二媳妇该对他们有想法了。 陈南方的嫂子和弟妹有些讪讪然的连忙收拾起垫子,到外面和村里人解释,说没有磕头这一事,让他们别误会,别瞎传。 公公陈牛生看着方圆,有些不知所措的笑着道:“方圆吧,我是南方的爹,这是他娘,我们早就盼着你来了。” “爹,娘,我也早就应该来看你们了。”方圆朝两个老人鞠躬道。 方圆的婆婆连忙把她扶住,粗粝的手掌握着方圆的手,看着面嫩秀美的媳妇,不知道有多喜欢,“好,好,南方真是给我们娶了一个好媳妇。” 一行人刚进来的时候,陈牛生的眼睛就放在了聪聪的身上,他和二儿媳妇打过招呼以后,便急不可待的朝聪聪走去,笑得脸上的褶子更深了。 “聪聪,我是你爷爷,乖孙子唉,让爷爷抱抱!”他拍着手掌朝聪聪伸去。 陈东方把肩膀上的侄子卸了下来,塞到老爹的怀里,陈牛生抱过孙子以后,用自己的头顶着孙子的小脑袋摩挲一下,脸上和眼睛里都是满满的慈爱。 “聪聪,这是爷爷,这是奶奶。”方圆教儿子道。 聪聪急着要从爷爷的怀里跳下来,没有理妈妈的话。 “不急不急,孩子和我们还不熟,慢慢来,以后日子长着呢,聪聪肯定会叫爷爷奶奶的。” 方圆还没说什么,陈牛生和李招娣生怕她责怪孙子,连忙开口道。 聪聪跑去院子玩耍,陈牛生紧紧跟在后头看着他,陈招娣负责把家里人介绍给方圆认识,除了早就熟悉的大伯陈东方,樟脑丸味的大嫂吴大妞、笑脸的弟媳吴巧梅都过来打了招呼,好像刚才联和起来想给她下马威的人,不是她们一样。 陈南方的弟弟陈西方和他们两个哥哥并不像,长得像公公一样,个子中等偏瘦,年纪不大,但是抬头纹和眼纹已经很深了,他和妻子一样喜欢笑,都是那种把常年把笑容挂在脸上的人,但是看着反而不如大伯陈东方让人觉得亲切。 晚上的时候,除了已经出嫁的大侄女,家里其他几个孩子也都回来了,屋子里挤得满满当当的,陈南方的妹妹陈小北嫁在外村,还没有得到消息赶回来,同村的陈牛生的妹妹,聪聪的姑婆倒是一直在,眼睛一直盯着大侄子扛回来了三个大行李包,就想看看里头有什么好东西。 第90章 方圆把两个孩子放在土坑上, 旁边围着好奇打量他们的侄子侄女们,童童依旧腼腆的抓着方圆的衣角不放, 聪聪已经满坑乱走了。 聪聪的奶奶满脸笑容的端着一个火盆进来, “坑还没有烧热,先来火盆边暖和暖和。” 初冬的傍晚, 确实有一些寒冷, 方圆的脚已经冰凉了,她起身接过火盆,含笑的道谢。 “聪聪、童童,奶奶给你们捂了水煮蛋,赶紧先吃一口垫垫肚子, 小可怜们, 都饿坏了吧。”聪聪的奶奶从怀里拿出热乎乎的鸡蛋给孩子们递过去, 她还塞了两个到方圆的手里,“你们坐了几天火车,都没能吃上热乎饭菜吧,晚饭马上烧好了,你也先吃点垫垫肚子。” 方圆不好意思说火车上伙食其实还不错的, 见婆婆的心意, 她连忙接了过来。 这时几声吞咽声响起, 房间里其他几个大小孩子眼睛都往鸡蛋瞅着。 “你们几个赶紧出去, 让你们二婶好好休息一下。”聪聪奶奶挥手要把屋里的孩子赶出去。 “娘, 让他们留下来吧, 孩子多也热闹。”方圆道。 聪聪的奶奶笑呵呵应好, 看了孙子孙女们一眼,叮嘱了两句就先出去了。 方圆把几个孩子招到身边,把手里的两个水煮饭递给他们道:“二婶不饿,你们吃吧。” 几个孩子不好意思接过来,相互推搡了一下,方圆直接把鸡蛋塞在大哥家十二岁的二侄女手里,她红着脸接过,不过一到她的手里以后,几个孩子就不客气了,直接上手抢走,一时追追跑跑,孩子走了大半。 方圆见二侄女仍旧没能吃上鸡蛋,她看了自己两个儿子一眼,问:“聪聪,童童,马上要吃晚饭了,你们鸡蛋是不是先分一点给姐姐吃?” 二侄女听方圆这么一说,赶紧摆手,转身跑走了。 不一会儿,她端着一盆热水进来,小声道:“婶子,奶奶让我端进来的,你先洗把脸吧。” 方圆接过道谢,这时童童把手里的鸡蛋递到她的面前:“姐姐吃。” 桃花惊讶的张大嘴巴,家里的男孩子个个淘气贪食,食物一旦到他们的嘴里,是根本拿不走的,没想到面前这个像漂亮的不像真人的弟弟竟然会主动把吃的给她。 她急忙摇手,表示自己不要。 “童童,你让姐姐帮你把鸡蛋剥开,两个人分着吃。”方圆看了笑着建议道。 “姐姐。”童童小手握着鸡蛋,轻声地道。 桃花无措的接过鸡蛋,敲了一下外壳,帮他把鸡蛋壳剥了下来,童童把桃花放回她手里的鸡蛋掰成了两半,一半递到桃花的嘴边,她的鼻子里都是鸡蛋的香味,丝毫抗拒不了,红着脸接了过来,放在嘴里慢慢咬着。 “我也要,你给我吃。”不知何时,刚才追着鸡蛋跑出去的小侄女杏花又回来了,她指着童童手里的鸡蛋大声道。 “杏花,这是童童的,我的给你。” 桃花要把手里的鸡蛋给堂妹,方圆微笑的阻止了。 她朝正在坑上滚着鸡蛋自得其乐的聪聪道:“聪聪,你是不是不想吃鸡蛋了,要不要分给小姐姐一起吃?” 聪聪扭过屁股,不理妈妈。 杏花听了方圆的话以后,看见土坑上的小弟弟手里还有一个鸡蛋,她这时也忘了对陌生婶婶的害怕,小腿一蹬,爬上了土坑,朝聪聪走去,伸手就要抢他手里的鸡蛋。 聪聪一向霸道惯了,还没有人能硬从他手里抢过东西的,他黑眉毛一竖,小眼睛一瞪,直接一掌就把比他大了四岁的杏花推倒了。 快的方圆都来不及阻止。 “哇……”杏花蹬着腿在坑上大哭。 声音把屋外的人都引来的。 “杏花,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吴巧梅进来以后,先瞥了方圆一眼,把哭闹的女儿拉起来问道。 “这里谁会欺负她?肯定是自己摔着碰着了,赶紧把孩子抱出去吧,别吵着她婶子了。”聪聪爷爷跟着进来,虎着脸道。 比起好脾气的婆婆,吴巧梅更怵这个看似瘦弱的公公,她连忙把杏花抱起来,就要往外走。 杏花在她的怀里挣扎着,小手指着聪聪道:“他推我,不给我鸡蛋。” 吴巧梅知道这是女儿抢鸡蛋和聪聪发生了争执,她脸色也有些不好看,轻拍了女儿一下道:“丢人现眼的,没吃过鸡蛋啊,这是你奶奶给你弟弟的,别人都没有。” 陈牛生此时胸膛鼓动,脸色更加难看了,吴巧梅识相的赶紧出去了。 “聪聪啊,你没磕着哪吧?下次你姐欺负你,爷爷大巴掌扇她。”陈牛生拉着孙子检查,捏着他的小胳膊腿,乐呵呵道,“结实,真结实,像你爹。” “吃。”聪聪把鸡蛋递给陈牛生,他拿到鸡蛋以后,没有吃,一直滚着玩就知道他的小肚子还不饿,他不是一个护食的孩子,只要顺毛捋,他也是很大气的。 陈牛生高兴的皱纹都跳动了起来,“爷爷不吃,我小孙子吃,吃了以后快快长大。” 吃饭的时候,是分开两张桌子,男女各一桌,陈牛生带着两个儿子,还有六个孙子和一个外甥一起,女的这一桌,三个妯娌和两个孙女还有一个姑婆。 方圆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自己面前有别于其他人的白面馒头,婆婆还不停的从一大锅炖菜里给她捞出肉来放到她的碗里。 “娘,你们吃吧,我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多菜。”看着桌子一圈的几个人眼睛都盯在她的碗里,方圆把肉放了回去。 “你自己吃,这些天带两孩子多累,晚上我们凑和一顿,明天娘给你炖只老母鸡补补。”聪聪奶奶的话刚说完,饭桌上就传来一阵吸气声。 “娘,不是说家里的鸡留着过年再宰吗?”大嫂吴大妞有些不乐意地道。 “过年我们杀猪,你弟妹第一次来家,给她宰只鸡不应该啊?”聪聪的奶奶有些不满大媳妇的话,淡淡的回道。 吴大妞缩了缩脖子不再说话了。 “那明天我还来。”陈南方的大姑笑嘻嘻道。 聪聪坐在爷爷的身边,本来陈牛生要抱着孙子喂他吃饭,聪聪不肯,要自己一个人坐。他双手捧着白面馒头啃着,咬一口馒头,陈牛生马上给他夹一筷子菜,吃得还挺香。 “爹,我也要吃馒头。”小叔家八岁的存根吸着鼻涕,放下手里的粗粮饼,指着聪聪的馒头对陈西方道。 “那是给你弟吃的。”陈西方道,“今天菜里不是有肉么,你少说话,多夹肉吃。” “肉早就没有了。”存根嘟着嘴巴道,白菜炖肉一端上来,就被几个堂哥亲哥几筷子夹光了。 “我再给你捞捞。”陈西方从剩下的汤汁里再刮捞了一遍,果然只有几根白菜叶子,一点肉丝也没有了,他干脆把碗端起来,给儿子碗里倒了一碗汤,“喝汤吧,汤里有肉味。” 另一桌,童童坐在方圆的身边,咬了一小口馒头咀嚼着,抬头问:“妈妈,我们明天就吃米饭了么?”童童是典型的南方口味,习惯吃米饭,不喜欢馒头面食类,肉包子除外。 方圆正不知怎么回答他,来这里以后,伙食就不由自己作主了,不待她说话,大姑已经不满的撇嘴道:“二侄媳妇,这孩子怎么老是叫你妈,这要叫他改改口了。” 方圆瞅着大姑正色道:“童童是南方好友的孩子,托我们夫妇照顾,我们把他当自己的孩子看待,他叫我妈妈没有错,希望大姑待聪聪和童童也是一个态度,我们会感激你的。” 童童是一个聪明敏感的孩子,方圆这才会当着家人的面说了这番话,她也是想就这个机会,让陈家人知道,童童对自己和陈南方的重要,不希望他们今后异样的态度和闲话给他造成伤害。 “我们南方本来就是一个热心肠的,对战友兄弟都十分照顾,你做媳妇的能理解他,我们还要感谢你,童童叫你妈妈,表示孩子打心里知道你待他好,南方娶了你,真是我们老陈家的福气。”聪聪的奶奶道。 吃好饭以后,方圆打开带过来的行李,把给家人带的礼物拿了出来。 公婆两人看见那个最大的行囊里面的东西都是给他们带的,心疼的直抽抽,连声道:“怎么买这么多,这要花多少钱!” 有衣服、布料、织花的绒毯、丝巾、面脂、头花、大白兔奶糖等,方圆把东西拿出来放在桌上的时候,众人的眼睛都看呆了。 大姑就是冲着礼物才一直没走,还把儿子叫过来一起吃晚饭的。 公婆是各一身新衣服,他们拿到以后,即高兴又心疼,念叨:“前几年南方刚给我们带了一身衣服,都还簇新的,现在又有新衣,这都快进棺材的人了,这么多衣服哪穿得过来。” “嫂子,你和我哥的这身衣服穿出去,比我们生产队长还体面。”大姑羡慕的道。 聪聪的爷爷奶奶虽然心疼,但是拿着儿子媳妇孝敬的衣服,心里的高兴劲是不用提了。 吴大妞和吴巧梅手里各拿着织花绒毯、布料、面脂,这么多好东西让她们直咧嘴,这一刻,原先对这城里当医生的弟媳(二嫂)的较劲心思也暂时抛开了。 大姑手里拿着一盒面脂,急道:“南方就只给我这大姑准备了这个?” 方圆有些尴尬,丈夫都没有和她提过有这个大姑,面脂是她多备了两盒,正好给了她,免得没东西送她不好看,没想到她还不满意了。 吴大妞和吴巧梅两人听了暗自撇嘴,这么香的面脂,平时哪里能见到,她只是大姑又不是亲兄弟,怎么可能和他们一样分东西。 “小北这件衣裳挺好看的,先给我吧,下次南方来了,再给她带一件。”大姑拿着桌上灯芯绒外衣,爱不释手的摸着。 陈牛生一把从妹妹手里把衣服夺回去,“贪心不足的东西,赶紧回家吧,这是给你侄女的,你也有脸拿。” 虽然不是每个人都满意,但是收到这么多东西,家里人还是跟过年一样开心。 方圆给自己和两个孩子简单的漱洗过后,躺到暖和的火坑上,舒服得再也不想动弹了。她身上盖的棉被是新的,被子上有阳光的味道,看着被单花样,还能认出来是前两年棉花大丰收的时候,他们给老家寄过来的。 他们所在的房间不大,一张土坑占了一半空间,坑头放着一个有些年头的木头柜子,墙上贴着一幅最高领袖的画像。房间里有一个田字小窗户,窗纸看出来还是新糊上去的,隐约还能透过窗纸,看见屋檐下垂下来的几根茅草。 “妈妈,天上什么时候下雪糕?”童童想陈叔叔了,妈妈和他说过,下雪糕的时候,就能见到叔叔,他这两天里已经问过好几次了。 “等童童算算术不用把脚丫子拿出来的时候。”方圆笑道。 童童是很聪明的,古诗一两遍就能记住,现在认识的字有一百多个了,但是他对于数字不敏感,刚学会十里面的加减,而且要拿着小手指头比划才能算出来,超出十的算术,就要抬着小脚丫子一起计算了,方圆特别喜欢考他数学,看着他手脚并用的样子十分可乐。 童童听了方圆的话,羞的蒙上了被子,躲在被子里道:“我已经不用脚丫子了。” “那妈妈考考你,七加八等于几?”方圆问。 这时被子里一阵扭动,方圆直接把被子掀开来,只见一头凌乱的小卷毛微垂,童童苦恼的扭着手指头坐在那里,皱着小眉毛苦思。 “十五。” “聪聪,刚才是你在说话?”方圆震惊的看着在坑上跳着脚,想去够最高领袖画像的聪聪,还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弟弟说十五,妈妈,弟弟好厉害,他会算术了。”童童拍着小手高兴的道。 “九加五等于几?”方圆声音有些不稳的继续问道。 聪聪扭头看了妈妈一眼,“十四。” “十四加十三?” 静了几秒,童声响起,“二十七” 方圆一把把儿子捞了过来,抱着他的小脑袋使劲的亲了一口,惊叹道:“儿子,你话都不会说,怎么就会算术了!” “妈妈,你教我的时候,弟弟一起学了。”童童看着一脸不可置信的妈妈,为她解惑道。 “黑小子陈聪聪,你怎么这么聪明!”方圆有些激动的搂着儿子称赞道,她一直以为儿子身体壮壮,脑袋可能就一般了,原来是深藏不露的。 “二十加十五是多少?”方圆期待的继续问道。 聪聪瞥了妈妈一眼,不回答。 “这个有点难了么?那妈妈再出一个简单的,八加二是多少?” 继续沉默。 “四加五呢?” 不回答。 “儿子,告诉我,刚才是我在做梦么?”方圆看着聪聪问道。 聪聪屁股一扭,直接从妈妈身边爬开,不理她了。 第91章 早上起来, 给坐在坑头的聪聪穿小鞋子的时候,方圆还有些不甘心,试探的问道:“儿子, 一加一等于几呀?” 聪聪小眼睛瞟了妈妈一眼, “笨。” 方圆:“……” 桃花坐在土坑前烧火,看见方圆过来,腼腆的笑道:“二婶,我给你烧锅热水洗脸, 今天队里面评工分,爷爷他们都去了。” “桃花, 谢谢你,要不我自己来烧吧。”方圆有些不好意思, 她今天是起晚了,昨晚换地方本来就睡不好,再加上半夜传来的窸窣的鼠声,脑子里又一直想着儿子是不是小天才这个问题,凌晨才入睡, 一觉醒来, 太阳都已经高挂了。 “不用了,马上就好。”桃花摇手道。 方圆拧了一把热乎乎的毛巾给孩子们洗了脸,再给他们擦上面脂, 童童仰着小脸配合, 聪聪和他那个黑脸爸爸一样, 坚持不擦面脂, 使劲的把方圆的手推开,哄了半天,趁着他不注意的时候,快速给他小脸抹了一把,聪聪嫌弃的用小手搓了搓脸,生气的瞪着妈妈。 北方天冷风沙大,不擦上面脂,方圆担心孩子的脸皴裂,这才坚持要给他擦上的。 桃花站在一旁羡慕的看着,二婶昨天也送了他们家一盒香喷喷的雪花膏,被她娘藏箱底了,她娘有什么好东西都喜欢压箱底,说是以后她哥成亲的时候用。有一次她姐回娘家带了一盒糕点,她也藏起来,后来拿出来的时候,都长毛了。 “桃花,你早上擦过面脂了吗,要不要擦一点?”方圆见侄女盯着他们看,笑着问道。 “不了,我不擦。”桃花红着脸嗫嚅道。 “妈妈说,擦了以后小伙子变俊,大姑娘变漂亮。”童童突然道。 方圆哈哈大笑,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这么可爱呦。 聪聪嫌弃的瞅了他哥哥一眼,蹬着小腿跑去折腾院子里的母鸡了。 桃花看着方圆和童童相似的细白滑腻的皮肤,活生生的例子在前面,比什么都能打动她。 “童童,你帮姐姐擦一下。”方圆看出来侄女有些心动的模样,把给孩子抹的面脂盒上,拿出自己的雪花膏打开,让童童挖了两指上来,去给桃花擦脸。 童童接过重任,慎重的走过去,帮姐姐涂上雪花膏,桃花感觉到小手在自己脸上滑动,脸上干燥的皮肤一下子水嫩了不少,她红着脸,轻声的和童童道谢。 早饭还是白面馒头,配一碗米汤和腌菜,吃过饭以后,方圆带着两个孩子出去遛哒。 不像老家的农村,房子分布密集,这里地广人稀,每户人家都隔着一段距离,每家都有一个大院子,院子里挂满了苞米和红辣椒。 有一个社员正好赶一群羊朝他们走来,聪聪看见羊群很激动,呼啦一下就冲了过去。 “咩咩,咩咩。”聪聪学着受惊的山羊叫着,很是兴奋,小短腿跳着,想扑到山羊的背上。 “赶紧把孩子拉走,小心被羊踢了。”社员对方圆道。 方圆含笑道歉,去把聪聪抱走。 “妈妈,他的裤子上有字。”童童指着离开的社员,好奇地道,“后面是rb,前面是尿,还有一个我不认识。” 这个社员身上穿的是尿素袋子改成的裤子,这种化纤材料的尿素袋在农村是大家争抢的。现在尿素全都是rb进口,用完以后,这种“尼龙”袋子就剩下了,物资缺乏的群众就把它改成了裤子,有些是染了颜色再穿,但是“日本”和“尿素”这几个字都染不掉,穿上以后,屁股前后都有字。这种尿素裤一般还是公社和大队的干部才能拿到的,有些还放在供销社里出售。 “那是建设哥,是我们生产队会计的儿子,也是小婶的表侄儿。”桃花不知何时来到他们身边,和方圆介绍道。 “他裤子上为什么写字?”童童对此还是不解,裤子前面写了尿字,他是想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嘘嘘么? 方圆和童童解释,这个裤子的来源以及那几个字的意思。 桃花看着小婶低垂着头,轻声细语的和童童说话,白皙的脸上泛着莹光,神情温柔而耐心,她心里说不出的滋味,觉得二叔真厉害,怎么就能娶到二婶这么漂亮的城里人。 走了一圈回来,聪聪的爷爷奶奶也都到家了,方圆进去和公婆打招呼的时候,发现他们的坑上坐了好几个人,手里都拿着烟杆,还都是一些中老年妇女。方圆很少见到会抽烟的女性,看见她们拿着烟杆吞吐烟圈的模样,还有些惊讶。 “方圆,快来见见,这是南方的大姑婆、这是他表嫂、这是大队长家的婶子……”聪聪的奶奶看见二媳妇进来,连忙下炕,和她介绍起屋里的几个人。 方圆礼貌的一一打过招呼。 几个人围着她评头论足。 知道陈家城里的媳妇回来,特地来看热闹的大队长家的婆娘瞅着方圆,打量一番后啧啧道:“这城里的小媳妇就是水灵,这皮肤咋生这么白的,和羊羔一样。” “一看这样貌打扮就是城里人,我们南方真是出息了。”大姑婆拿着烟杆在坑沿敲了敲,满意地道。 “南方媳妇是大学生,在城里大医院上班,是个医生。”聪聪的奶奶笑眯眯的介绍道,其实这些话她这几年没少在亲戚邻里面前提及,不过现在真人在场,她再说一次,那感觉又不一样了。 “你会治病啊,我家里的猪这几天吃啥都不得香了,你能看看不?”大队长家的婆娘问。 方圆:“……” 几个中老年妇女继续围着方圆问她家里情况和城里的事,两刻钟时间,方圆快被房间里的烟圈和口水淹没了,好不容易才找着借口逃了出来。 刚走出来,弟媳妇吴巧梅就笑盈盈的迎了上来,“二嫂,你好不容易才来家一趟,今天要不你来烧顿饭给咱爹娘尝尝?” 方圆只有跟着她进灶房,再接受另一番烟雾熏陶。 陈东方家八岁的存旺带着聪聪和童童出去玩耍,桃花被派了照顾两个弟弟的任务,一直跟在他们的身后,在晒粮场的空地上,有一帮孩子围着麦秸堆玩打仗的游戏,看着存旺带着两个陌生的孩子过来,都有些好奇的围过来。 “他头发怎么卷卷的,还和我们麦子一样颜色。”有孩子指着童童的头发好奇道。 “皮肤比娘们还白。”剃着光头的一个孩子上前戳了戳童童的脸颊。 童童受惊的后退一步。 “狗子,别动手动脚的。”桃花插着腰站出来喝斥道。 “陈桃花,你还没嫁给我哥呢,少摆嫂子的架子,冲我大呼小叫的。”光头的狗子吡牙嘲笑道。 桃花羞红脸,气愤的跺脚,“你少胡说,谁要嫁给你哥!” “我娘都上你家提亲了,你家也收了我们两担麦子做聘礼,过两年你就得上我们家给我哥暖被窝了。”狗子嘻笑着说,他并不知道暖被窝的意思,只是听他娘和哥说的时候,他听了一耳朵,不过下意识里,他觉得暖被窝就是上他们家干活,是侍候他们的意思,所以说出来故意气气桃花。 旁边的孩子跟着起哄大笑起来,桃花捂着脸,哭着鼻子跑走了。 “李狗子,你敢欺负我姐,我揍你丫的。”存旺看着他姐哭了,擦了一把鼻涕,就冲李狗子冲去。 两个孩子撞在了一起,开始扭打起来,其他几个孩子在旁边为他们加油鼓劲。 童童慌乱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他紧紧的拉住兴奋的聪聪,不让他往前凑。 “你们这群小毛孩子干什么呢?去去去,别处玩去,别在这里瞎捣乱。”有社员抬着粮食过来,放下担子以后,把扁担抽出来挥舞一下,一群孩子包括打架的存旺两人,惊的一窝蜂跑走了。 童童被聪聪拉着也跟着他们的方向跑去。 孩子们来到了生产队的养猪场边上,这里堆了两堆沙子,正好成了他们的游乐场,刚才打架的两人,现在分成了两个队伍,玩打仗丢□□的游戏,□□就是用沙子捏成的沙团。 童童跟着他们过来以后,被存旺委以重任,成了他这一队的战士,而年幼的陈聪聪,则是附带的。 战争一开始就十分的激烈,沙团胡乱捏一把朝对方的人马丢去,很多半路就散开了,不过沙子飞舞,一群孩子都受到波及,有眼睛进沙子的,有吃了一嘴沙的,更别提脸上和身上布满的细沙了。 童童一直护着聪聪,想把他拉出战圈,但是黑小子对这个游戏十分的感兴趣,小腿利索的跑来跑去,学着他们抓一把沙子丢过去,满脸的激动兴奋。反倒是童童,不一会儿就退出了战圈,揉着进了沙子的眼睛,难受的直掉眼泪。 突然,李狗子惨叫一声,捂着脑袋从沙堆里滑了下来。 一群顽童本来也不以为意,继续打闹,直到有人发现李狗子头上有血流出来,这才慌了起来,有孩子撒腿逃走,有孩子扯着嗓子大叫救命。 养猪场干活的社员很快出来,发现这一片狼藉的沙场,头冒青筋,破口大骂,不过他发现倒地流血的李狗子以后,也慌了起来,连忙上前检查狗子的情况,发现他的脑袋破了一个大口子,伤口处全是沙子,血正不停的往外涌,他慌乱的脱下自己的衣服,帮他把头上的这个洞给捂住了。 第92章 社员把狗子抱起来, 嘴里喊道:“出事了,生产队的李狗子出事了,快去叫人啊。” 最近的卫生室在三公里远的前进大队, 他抱着孩子不知道往哪送,正急得满头大汗的时候, 生产队队长和会计正闻声朝他们跑过来。 “咋地啦,谁出事了?”生产队长气还没有喘匀,看见社员怀里放声大哭, 满脸是血的狗子, 吓了一大跳,“摔哪了?脸上全是血?” “李大利家的狗子, 脑袋上破了一个洞。”社员道。 “狗子?!”会计杨国庆听了急忙上前,他这下才慌了起来, “愣着干什么, 赶紧送大队卫生室啊。” 李狗子是他妹的儿子,是他的亲外甥。 社员为难,狗子八岁了, 抱在手上一会儿他已经感到双臂吃力,这一路送到三公里外的卫生室,他不出五百米就得趴下了。 生产队长推了他一把,“先抱着孩子走, 我去给你们拉辆车子去。” 一群人忽啦一下全走了, 剩下的几个孩子也都跟着屁股后面去了, 只有聪聪, 看了一会儿热闹,发现人走光以后,又一屁股坐在沙子堆里,继续开心的玩沙子了。 童童刚才眼睛进沙子,后来被一阵变故吓着,人就呆住了,见大家都走了,陈家的存旺也不知道跑哪去了,他慌张的四处张望,害怕的直掉眼泪,他小声抽泣的朝聪聪走去,在弟弟面前蹲下来,忍着心里的恐惧,安慰道:“聪聪不害怕,哥哥陪着你,妈妈会找到我们的。” 刚才跟着孩子们一路过来,童童根本不记得陈家的方向,四处空阔而安静,只有风吹过带来旁边养猪场里肥猪的吭吱声。 聪聪抬头看着流着眼泪强装镇定的哥哥,沾满沙子的小手举起来,放在脸庞边轻刮了一下,“羞羞!” 童童吸着鼻子,强忍着继续往下掉的眼泪,“我不哭了,我们一起等妈妈。” 以前方圆教过他,走失的时候,不要乱跑,留在原地,叔叔和妈妈会找到他的。 聪聪小手一撑,撅着屁股站了起来,小短腿呼啦一下冲下沙堆,转身对哥哥道:“回家。” 童童连忙跟上他,拉着他的小手劝道:“妈妈说不能乱跑,要留在原地,她会来找我们的。” 聪聪固执的拖着哥哥,语气坚定道:“回家。” 童童犹豫的被他带着走了,走出养猪场空地,回到大路上的时候,开始有人出现,童童几次想上前问路,因为太过羞怯,最终没敢开口,但是跟着弟弟走着,不一会儿,竟然发现四周的景色越来越熟悉,不远处,炊烟袅袅的一户平房出现在眼前,童童激动的道:“弟弟,陈爷爷家到了,妈妈就在那里。” 聪聪瞟了一眼哥哥,淡淡道:“不哭。” 刚才小哥哥的流泪的样子他还记得,现在把他带回家,他应该不会害怕了吧。 童童小脸粉红:“我没有哭,刚才是沙子进眼睛里了……”声音越来越弱,显得有些心虚。 方圆看见干干净净出门,一身埋汰的回到家里的两个孩子,其中一个小嫩脸污黑,眼眶红通通的,好像哭过的痕迹,她不动声色的带着他们回屋,一边给他们清理一边问:“桃花姐姐没有和你们一起么?” “有人骂姐姐,她哭了就跑走了,后来那个哥哥被沙子打到脑袋,流血了,被人抱走了。”童童见妈妈没有责备他们,这才放下心来。 方圆担心的给两人检查,“那你们有没有受伤?” “没有。”童童摇头,他指着聪聪夸赞道,“妈妈,弟弟好厉害,我不记得路了,是弟弟带回我回来的。” “是么?原来我们聪聪这么棒呀!”方圆高兴地捧着儿子的小黑脸亲了一口。 看着童童羡慕的神情,方圆笑着在他的脸蛋上也亲了一下,“我们童童也很棒,有你保护弟弟,他才能安全回来。” 童童的小卷毛弹跳着,他雀跃的对妈妈唧里咕噜的讲述今天发生的事情。方圆一边听他说话,一边给他俩清理满脸和满脑袋的沙子,脱掉脏了的外衣裤,把他们塞进被窝里。 聪聪又要爬出来,方圆担心他着凉,连忙从行李里找出外衣给他套上。 到了饭点的时候,桃花两姐弟才一脸忐忑的偷摸回来,发现童童两人已经在家,桃花顿时放松下来,用手擦着冒出的泪水,她刚才是吓坏了。 原来她羞恼的跑走后,到半路就想起来自己还担负着照顾两个弟弟的任务,她连忙又跑回去,谁知一帮孩子已经转战沙场了,她四处找都没发现孩子们,后来碰到存旺,知道了沙场的事故,更加着急起来,回到沙场后没见两个人的小身影,存旺被桃花打了好几下,吓唬得他也不敢回家,跟着他姐一直在外面找人,后来实在找不着,才想着回家看看他们有没有回来。 存旺回来一点也不敢提狗子受伤的事,怕被家里人责骂,不许他再出去玩,所以直到傍晚的时候,生产队长和狗子妈一行人过来,他们才知道狗子出事了。 他们是来找打伤狗子的原凶的,狗子送到卫生室后,失血过多,整个小脸都已经惨白了,赤脚医生给他清洗了伤口,脑门上缝了十针,包扎以后就让他们回来了。 医生和几个大人看过狗子的伤口,知道他的脑门绝对不是沙团能打出来的,据狗子自己说,是石块打到他的头上。 生产队长和狗子的家人问了当时在场有哪些孩子,这才一家一家的找过去。虽然是孩子玩闹,但狗子毕竟是受了伤,扔石块的孩子是逃避不了责任的,狗子的医药费和营养费都还要找人承担呢。 陈家人听了一行人的来意,陈东方直接把存旺拉了出来,指着他的脑门大声斥道:“说,是不是你干的?” 存旺被这阵仗吓着,哭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我没打他,不是我,呜……” “听说当时还有其他两孩子在,我们狗子是不是被他们打的?”狗子妈看存旺吓得大哭,转头打量四周,蹙着眉头问道。存旺是她儿子的未来小舅子,她也不希望是他扔的石头。 “童童和聪聪也在。”存旺听了这话,连忙把手指向躲在方圆身边的童童道。 陈东方直接扇了他脑袋一记,气恼道:“胡说什么,童童这么秀气的孩子怎么会跟你们一起玩闹,聪聪还这么小。” “存旺,不是你做的就说不是,你爹你爷都在呢,没人能栽你头上。你怕事想把自己弟弟推出来,我可饶不了你。”陈牛生沉声喝道,“还有你们,这是想干嘛,这一大帮子人来我家拿人啊,认为狗子受伤是我孙子干的,那就拿出证据来,我亲自把人送给你们处置。” 生产队长站出来陪笑道:“陈大爷,我们可没认为这事就是存旺干的,这不是他当时也在场么,对了,还有这两孩子。这狗子受伤是真真的事,你不知道,这药费可是花了好多钱,他流了血,这阵子还得好好补补,这打人的孩子肯定要找出来,给个说法,你说是不是?” “生产队孩子我们全问过了,都说不是他们干的,这孩子以前在一块玩,可也没有出过这事,现在这两孩子一来,狗子才出事的,你说这事也不可能这么凑巧吧。”狗子妈的眼睛看着童童道。 “砰”的一声,陈牛生摔了烟杆,气鼓着胸膛道:“你这是什么个意思?你这是认定了是我小孙子干的?什么叫他们一来,狗子就出事,你们狗子一天到晚上树下河的,没两天就要带点伤,你这是想起来,到这讹我们来了?队长,这事你可要给我个说法,不然我打破这婆娘的嘴巴子。” 生产队长讪讪直笑,一个头两个大,这狗子妈泼辣,这陈大爷也不是好惹的,他都得罪不起。 “爹,狗子妈没说是我们聪聪,聪聪还小,这小拳头也握不起石头啊,你看,有没有可能是童童,他可能看着有趣,不知道石头打伤人的厉害。”吴大妞生怕公爹和未来的亲家闹翻,连忙出来调解,她知道公爹是紧护着他的小孙子,只要不扯上聪聪,说是这个和陈家没关系的童童,想来就没事了,小孩子打架误伤,生产队和狗子妈也不是要抓人坐牢,只不过是想陪点医药费,弟妹这,应该也不差这点营养费吧。 “你这婆娘,脑子坏了?!”陈东方不可置信的瞪着自己媳妇,这是晕了头了么,把脏水往自家人头上泼,如果不是现在人多,他直接上大巴掌扇她了。 “人孩子脑子比你这猪脑好使,你说人家不知道石头会打伤人,我看是你脑子早就被石子砸坏了。”陈牛生没想到会是自家大儿媳妇出来拆台,他们家怎么招了这么个蠢婆娘进门。 “你们别说我这亲家了,我看就她一个明白人,我说了吧,平时孩子玩的好好的,哪会出这事,肯定是一些城里孩子不知道轻重闹的。”狗子妈走过去对童童道,“你这娃,告诉我,你今天有没有拿石头打人,把我儿子脑袋砸出血了?” 童童害怕的紧紧的抓着方圆的衣角,委屈地道:“妈妈,妈妈,不是我。” 第93章 方圆伸手把狗子妈挡开, 冷冷道:“你吓着孩子了。” 狗子妈体形不小, 但是方圆个子高, 两人对峙, 气势隐隐压过了对方。 狗子妈悻悻然的倒退一步,瞪着眼睛道:“你们这些吃公粮的,别想欺负我们贫下中农,今天大家伙都在,你就说说,这孩子打伤我儿子的事,到底该咋办吧。” 方圆没有把童童护到身后, 而是拉着他的小手,温声鼓励道:“童童, 大声的告诉前面这个阿姨,你没有打伤他的儿子。” 童童睁着澄澈的大眼睛, 看着虎视眈眈的狗子妈, 小手紧紧的抓着妈妈的手, 从妈妈温暖有力的手掌传来了一股力量,让他鼓气勇气,小嗓音清晰的道:“我没有扔沙子,也没有扔石头,他流血了不是我做的。” “你说不是就不是啊, 你个小东西, 还会撒谎了。”狗子妈激动的戳着手指道, “砸坏了我儿子想不认帐, 没门。” “请问,其他孩子说不是,为什么你们相信了,我的孩子的话,你却认为是说谎?”方圆气笑道。 “那是……其他人我们都知根知底,他们不会拿石头砸狗子的。”狗子妈想了一下后,梗着脖子大声反驳道。 “原来是欺负我们是外来人。”方圆嗤道。 “什么外来人,方圆啊,你是我们老陈家的人,没人能欺负你和孩子。”陈牛生见二儿媳妇这么说,连忙出面安抚,他插腰对狗子妈喝道,“你别在这里瞎咧咧,抓人要有证据,你一张大嘴张合着就说是我们家的人干的,你以为你家里有人当了生产队会计,拿捏着我们的工分,你就能欺到我们头上?还要问问我们老陈家一帮人答不答应!” “狗子妈,这个我们也没证据,要不回去再问问孩子,查清楚了再说。”生产队长也出来说话。 “不行,肯定就是这小东西干的,今天我非要她赔钱不可。”狗子妈刚留意到她哥杨会计和丈夫李大利也过来了,她这下心里更有底气,不管是谁砸的儿子,她就认定是面前这个穿着打扮讲究的城里人干的,想到今天出的三块多医药费,她心里就抽抽痛,这个陈家二媳妇不交出十块……不,二十块钱出来,她绝不罢休。 方圆对童童道:“童星辰,有时候碰到一些蛮不讲理的人,我们该怎么做?” 童童抿着小嘴,皱着小眉头,就差伸小手抓着小卷毛苦思。 “打。”一个铿锵有力的童声突然冒出来,陈聪聪攥着小拳头冲到狗子妈面前,差点把她吓得一跤坐倒在地。 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豆丁挥着小臂膀在高壮的妇人面前示威,严肃的画面一下变得有些滑稽起来,方圆担心狗子妈恼羞成怒会伤到儿子,刚想把他抱回来,孩子的爷爷也反应过来,先上前把勇猛的小孙子拉了回来,护在怀里。 “妈妈,我们要打架吗?”童童捏着小拳头,小身子虽然紧张的颤抖,但是坚定的站在妈妈的身边,抬头问道。 方圆:“……” 亲儿子刚刚气势汹汹的喊出“打”以后,她这个妈妈再说“不用理她。”这种话,会不会太弱了一点。 “要打架?你以为我们怕了你不成。”狗子妈撸着手臂上前,看了一眼吴大妞,说,“亲家,今天这个事,是你们二弟媳妇和我家的事,你别掺和,这狗子的医药费,我是指定要她拿出来的。” 吴大妞尴尬的不知道怎么应答,陈东方一把推开媳妇,冷笑着上前道:“杨枣花,你今天弄这一出,就没打算和我们做亲家,你真以为我们能看着弟媳妇受你欺负?” “陈东方,怎么地,你还想打我不成?我不活啦,大老爷们的要对我这女人动手了……”狗子妈一屁股坐地上哭喊起来,她想着,即然已经闹起来,干脆就闹大,反正把钱拿到手再说,等这城里媳妇走了,她再上门赔礼道谢,陈家人也不想让自家女儿退亲吧,这退过亲的姑娘名声就差一层了。 方圆没想到这人真的就栽赃耍泼了,她还有些不解,怎么就认准自己来闹了呢。她不知道,自己在对方眼里,就是一只肥羊。 她担心童童被波及,连忙把他护到身后。 陈东方被她哭嚷着一个头两个大,见他束手无策的样子,杨枣花快速从地上站了起来,伸手就要朝方圆抓去。 一个坚实有力的手臂抓住她的手,杨枣花感觉自己手腕都快断了,不待她回头看,后衣领被人拎了起来,她双腿腾空,双臂扑腾的惊叫起来。 见自家妹子像只老母鸡一样被拎了起来,杨国庆连忙上前,打算去劝说把人放下。 没想到他刚一走过去,就被箍住了手臂,没有一点反抗之力,一起被拖走了。 “东方他娘……” “娘……” 生产队长和李大利、吴大妞紧张的叫道。 “聪聪他奶奶,把人给我丢出去,看他们还有没有胆再上来闹。”陈牛生抱着聪聪,皱巴巴的脸上露着得意的笑容。 这些人,以为自家没人了?聪聪奶奶一人就能把他们一波人都干倒,她年轻的时候,一个人能干四五个男人的活,当时说亲的时候,大家都怕她力壮,娶回家男人被压着抬不起头,只有自己有眼力,知道这是个憨实勤快的婆娘,果然这几十年,家里大小事都他作主,但真出力的时候,都是自己婆娘顶在前面,生的儿子,除了西方这个小儿子像他,其他两个都是高大壮实,和他们娘一样,有一把好力气,特别是南方,他在家的话,谁敢上门来,当年他当兵可是全生产队人欢送,这里的小伙子老爷们,没有不被他揍过的。 “砰、砰”两声,尖叫着的两人被扔出了院子,马招娣拍拍手,一言不发,转身进屋,李大利和生产队长两人见她过来,连忙侧身让开。 生产队长懊恼,自己跟着来丢什么人呀。走了力大无穷的陈南方,忘了生了他的老娘还在。别看这牛生嫂子平时不吭不响的,到现在她拿的工分都是男人的两倍,五十几岁的人了,三四个男人抬的磨盘,她一个人就能轻松扛起来,这狗子妈也是,惹谁不好,偏招惹上她的新媳妇了。 李大利连忙去把大舅子扶起来,杨国庆拍拍屁股黑着脸站起来,这家人是太不讲理了,上来就动手,自己一个劝架的,也被她给丢出来了,他堂堂生产队的会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丢了大丑,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杨枣花也是个真正的泼妇,被丢出来以后,反而赖在地上开始满地大滚,边哭边骂,“丧天娘的,打了我家儿子,又来打我这老娘,我不活了,今天我和我们狗子就死在你们门口……” 陈牛生瞪了儿子一眼:“瞎了眼了,把桃花许给这种人家,赶紧把这亲事给我退了吧。” 陈东方摸摸脑袋尴尬的道:“当时看着李家大儿不错,这个大舅又是杨会计,杨枣花虽然泼一点,但是护家,谁知道她是这么个无赖,拿着儿子的事来讹钱。” 方圆此时已经惊呆了,这个亲切可亲,存在感低的婆婆,竟是一位藏的这么深的能人啊。 她一直好奇,丈夫的父亲看着瘦小,并不强壮,他的一把子神力是传自哪里,原来竟然是从他娘身上传下来的。 “奶奶。”聪聪伸着小手主动投怀送抱。 小家伙第一次清楚的叫奶奶,之前还以为他不会叫,陈牛生哄过他几次,他就是不开口,这下被奶奶彻底征服,崇尚武力的小家伙主动开口了。 “诶,诶。”聪聪的奶奶咧着嘴高兴的应着,伸手把孙子接了过来。 陈牛生有些吃味,“聪聪啊,叫爷爷。” 陈聪聪搂着奶奶的脖子,指着外面道:“走,打。” 方圆满脸黑线。 “爹,还在我们家门口闹着呢,你看这怎么办?”吴巧梅这时才钻了出来,之前他们两夫妻一直不声不响的躲在后头。 “怎么办?你和你那嫂子,两个女的,一起去把她给我掐走。”陈牛生瞟了她一眼道。 “嘿嘿,爹,我们可没娘这把子力气。”吴巧梅退后一步笑着道。 “怎么地?今天你娘要是不出面,你就眼睁睁的看着杨枣花把你二嫂给打了?”陈牛生道。 “看您说的,哪能啊。这不是有你,还有大哥吗?” 陈牛生没有理她。 他看着前院人越聚越多,确实不像话,直接冲出去,指着杨枣花骂道:“你哭什么丧,再不滚,我大棍子抽你。” 李大利上前挡着道:“牛生叔,我们狗子确实受伤了,这会儿正躺家里呢,这事总要有个说法吧。” “这还没完没了了。”陈牛生气道,“该找谁找谁去,赖上我们家算咋回事,真不行,你把今天这帮孩子都抓起来,严刑拷打,看有没有人曲打成招的。” 看着陈牛生越说越不像话,生产队长叹气道:“大利,劝劝你媳妇,别在这闹了,你们再上其他家问问,有没有人看到谁扔的石头,问出来了,我再给你们作主,我先走了,你们也赶紧走吧,再闹下去,你牛生婶子再把人拎起来丢一会,你们这可就丢大人了。” 生产队长说完,拍拍屁股走了。 李大利看见聪聪奶奶抱着小孙子出来,吓得连忙拉起自家婆娘:“走吧,马招娣来了,你不走,她能把你扔十里外去。” 第94章 方圆二十号以前要赶到医疗队所驻扎的地区, 从老家出发, 坐两个小时火车,再转其他交通工具, 也要一天时间才能到,差不多明后天就要起程了。 不知道驻扎地区的生活条件怎么样, 方圆本来是想把两个孩子先留在老家,她那边安顿好以后, 再把孩子接过去, 发生了这么一场闹剧,再加上这一天相处下来的感受,她已经不放心把孩子留在这里了。 她不担心公婆会亏待孩子,但是他们毕竟年纪大了, 再加上手头上的活也多, 难免有疏忽的时候,方圆不想两个孩子受到一点委屈。 她提前和公婆打招呼, 说自己后天就要离开,去派遣地报到,陈牛生马上道:“你放心,来之前南方已经和我们说了, 你这次是带着任务出来的,你忙你的去,孩子我们会帮你照顾好的。” 婆婆笑着在一边直点头。 方圆踌躇着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童童听了妈妈的话, 连忙摇着她的手道:“妈妈, 我不要和你分开。” 方圆拉着他的小手,想了一下后对公婆道:“爹,娘,孩子们一直是我带的,如果把他们留在这里,可能会不适应,我先带他们过去,过两月南方来了,再让他带着孩子陪你们住一段时间。” 陈牛生抿着嘴,有些不乐意,聪聪奶奶看了老伴和儿媳妇一眼,不知道说什么好。 “聪聪,你要不要留下来啊?过两天,爷爷带你去骑大马,去山上捉雀儿,再给你烧香喷喷的大肉吃。”陈牛生朝蹲在地上玩着陀螺的聪聪,笑眯眯的问道。 聪聪抬着脑袋想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指着妈妈道:“一起。” 方圆有些心慰,儿子还是认她的。 陈牛生不死心的上前拉着他哄道:“你想玩什么,爷爷都陪你,乖孙子,你和你童童哥哥就留下来陪爷爷奶奶住,你妈妈工作忙,等她空了就来看你,行不?” “不要,不要。”聪聪甩开爷爷的手,他指了指外面,“骑马马,现在,走。” “我们生产队哪来的大马,看你怎么和孙子解释。”马招娣看着老伴道。 “不是有头骡子么,那家伙长得和马差不多。”陈牛生清咳了一下,有些心虚地道。 陈牛生抱着闹着要骑马的孙子出去了,他想趁机再哄哄他,让聪聪留在身边。 想到再过一天就要离开,方圆心里觉得一阵轻松,她见桃花坐在门口剥着苞米粒,拿了两张凳子,带着童童去帮她一起干活。 桃花的头一直低垂着,看着情绪不高,这也不奇怪,今天这一出闹剧,受影响最大的,其实是她,不过方圆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是一边剥着苞米粒,一边找着话题和她聊天。 说话间,桃花忽然道:“我不想嫁给李虎子,我还不想嫁人,我想继续上学,上护校和婶子你一样学医学。” 方圆笑了,“女孩子学一门本事不错,婶子支持你。” “弟妹,你可不能撺掇着桃花起这个念头,姑娘大了就要嫁人,她读个小学毕业已经不错了,那护校是谁都能上的么,要先读几年初中,毕业了还要公社推荐,真有这好事,哪能轮到她啊。”桃花娘吴大妞不知何时出来了,听了她们的对话,不满的道。 她转头戳了女儿脑门一记,“你个死丫头人,不许再说不嫁人的话。放心,你的亲事不会黄的,娘会和你爹好好说说,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就让自己闺女退亲吧。” 桃花有些委屈扭过头不说话。 方圆没有理她,管自低头教童童算术来。 正好有苞米粒,方圆问一组数字,童童就拿着苞米粒数起来,几次都答对以后,他高兴地对方圆道:“妈妈,我可以问爷爷要苞米粒吗?” 他想带在身边,以后算术的时候,不用再抬出他的小脚趾头了。 方圆笑道:“可以,到时候妈妈缝个小布袋,给你装起来。不过刚开始我们可以用苞米帮忙,但童童还是要学会,没有苞米粒的时候,自己也能算出来。” 童童高兴的点头。 不一会儿,聪聪咚咚咚的跑进院子了,陈牛生跟在后头,摇着头,哀声叹气的。 “他爹,发生什么事了?”聪聪奶奶走出来,看见老伴愁眉的样子,担心的问道。 “刚才我带聪聪去牛棚的时候,看见生产队的一头牛喝到了装农药桶里的水,走路摇晃,他们把看牛棚的知青给抓了起来,牛被祸祸了,抓了他有啥用。”陈牛生主要是心疼牛生病,这人喝了农药救不回来,牛也一样啊,可咋办好。 “赶紧找人给牛治治啊。”马招娣一脸心痛,庄稼人最爱惜牛,听到牛倒了,比什么都难受。 “找了,我看他们去前进大队找卫生员了,不过那人不定会治牲口的病啊。”陈牛生皱着眉头道。 “方圆,你会给牛看病不?”马招娣病急乱投医,想到家里还有一个医生,她抱着希望问。 这是第二个问自己会不会给动物治病的人了,还是她的婆婆,方圆又不能明白的和对方解释,自己不是兽医。 牛到底是生产队的贵重财产,听到是喝了农药倒下的,方圆倒是觉得可以去看一下。 “娘,我去看看吧,不过我不会治动物的毛病,不一定能帮上忙。” “没事,我们先去看看,能救我们就救,这牛太可怜了,这两年刚长成,跟着我们在地里干了多少活,我们不能见着他倒下啊。”马招娣道。 他们过去的时候,牛棚那边到处是人,生产队有三头牛,现在一头倒下了,等到了春播的时候,光靠那两头牛,肯定是不行的。 社员们闻讯赶来,大家都围着摇摇晃晃的牛打量,担心它一倒下就起不来了。 十七岁的知青,一脸惶恐,脸上青肿,缩在角落,双手抱着头,哭着道:“我不知道那桶里装过农药,知道了我肯定不会给牛装水喝的。” “给你派个照看牛的轻省活,你也干不了,牛也被你祸祸了,你们这些城里来的知青,没有一个能成事的。”生产队副队长一脸怒容斥责道。 生产队长这会儿已经驾着驴车赶去找卫生员了,他留下来看着现场,免得社员愤怒之下和一帮子知青打起来。 “副队长,小郭也不是故意的,现在追究他的责任也没用,要不多给牛喝些水,看能不能把农药排出来。”一个插队的知青站出来道。 “我听说绿豆汤能解毒,要不熬点绿豆汤给牛喝下。” “要不试试茶叶。” “牛奶也行。” 知青们纷纷出主意道。 副队长差点被气死,这些城里下来的年轻人,平时吃啥啥不够,干啥啥不行,这时候了,还尽出馊主意,还牛奶?让牛喝自己的奶就能好啦? “桶里装着的农药是□□吗?”方圆已经在旁边观察了一下牛的情况,牛的结膜充血、步态不稳,口角有白沫带出来,确实是农药中毒的症状,如果不及时解毒,它过会儿就会抽搐倒地,几小时后就会晕迷致死,这时她正好看到边上扔了几个□□的袋子,心里一喜开口问道。 “这是陈家二媳妇,是城里的大医生,她会看病,让她看看牛,这农药是不是家安灵的?快告诉她啊。”生产队长的媳妇激动的叫嚷道。 “是□□。”副队长点头道,“不过我们这里没有解毒剂,队长去了前进大队,不知道那里有没有备着,如果没有,再去公社或县上的医院,拿回来也晚了。” 方圆拿起旁边的一个破脸盆,里面还装着一些雨水,她拿到一边,对跟着她身边的童童道:“童童,你往这里面嘘嘘,我们用这个去救这头牛。” 童童从不怀疑妈妈的话,不过这么多看着他的群众,他扯着自己的裤子,有些害羞,不好意思当着众人的面尿尿。 “我以为大医生有什么好主意,原来想的是这老招,她真当这童子尿能解百毒啊。”杨会计的婆娘嗤笑道。 “尿素能解农药的毒,即使不能全解,也能缓解症状,等到人带解毒剂回来。”方圆淡淡地道。 童童这时闭上眼睛,刚想脱下自己的小裤子,就听到前面传来叮叮咚咚的水声,原来聪聪的奶奶不知何时把聪聪抱过来了,还脱下小孙子的裤子,陈聪聪大方的当众撒了一泡童子尿。 童童有些惆怅,为什么弟弟每次都比他勇敢,他还想当一个让弟弟佩服的大哥哥呢。 “儿媳妇,这够不够?”聪聪的奶奶端着破盆问方圆道。 方圆连忙点头。 马招娣马上端到病牛的身边,把盆放在它的嘴边,一边摸着他的背脊道:“喝吧,喝了你就能好了。” 牛看了放在面前的破盆一眼,没有犹豫地伸着脑袋去喝这天然的“解毒剂”了。 出于动物天生的直觉,它知道这里装着的东西,能化解它现在身上的异状。 方圆把两孩子的裤子重新穿好,带着他们走了出去。 “那个,陈家二媳妇,你先别走,要不留下来看看牛能不能好起来。”副队长冲她喊道。 “如果再不好,那我也没办法了,这里也没有其他能解毒的东西了。只能等你们人带解毒剂回来。”方圆应道。 她走出不远,还能听到人群里传来的各种质疑声,她并不以为意。刚才进到人群的时候,除了病牛,她还看到了那个鼻青脸肿的小知青小郭,看到他就想到自己的弟弟。 不知道大毛现在在北大荒怎么样了,真的像他信里说的,已经适应那里的生活了么?也许这个适应的过程里,也是带着这样一个又一个小教训而过来的。同样无知而蛮撞的大毛,不知道是不是受苦受欺负的时候,也不敢写信告诉他们。 还有安静懂事的小毛,如果受了委屈,更加是藏在心里,不会告诉家里人的。 带着对弟弟的牵挂,方圆的情绪有些消沉起来。不久后,聪聪的奶奶回来说牛已经全好了,她高兴的转述着社员们对方圆的佩服感激之情,陈家人听了,都有些激动和与有荣焉。 晚上躺在热乎乎的坑上,方圆问童童,今天在沙场时候,有没有看到有人向狗子丢石头。她也是好奇,究竟是狗子自己不小心摔倒磕到了,还是真有人扔的石头。 童童摇头,告诉妈妈说,自己眼睛里进了沙子,他一直在揉眼睛,没有看见。 “他扔了,没有这个。”聪聪朝妈妈吡着牙,指了指自己前面的小牙齿道。 “儿子,你看见是谁扔了?”方圆激动的从被窝里坐了起来,她把聪聪搂过来问道,“你说是一个前面牙齿掉了的孩子扔的石头吗?” 聪聪点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呀。”方圆手伸到他的小屁股后面,如果不是儿子太不好哄,她真想给他来两下。 聪聪挣开妈妈的怀抱,翘着屁股趴回去继续睡觉。 我知道,但我不乐意说。 第95章 第二天起来, 方圆就把聪聪看见的事告诉了陈牛生,陈牛生听了以后激动的放下手里正在搓的草绳,抬腿就往外跑, 这下把扔石头的孩子找出来, 看那个杨枣花还有什么话说。 到中饭点的时候, 陈牛生才背着双手哼着小曲回来。 他把这事告诉生产队长以后,他们一起到了狗子家, 一帮人回忆起来, 昨天沙场的那几个孩子里, 两颗门牙还没长好的只有七岁的土根。果然到了土根家, 大声责问之下, 孩子就吓得大哭起来,说是自己不是故意的,他看沙团刚扔出去就散了,想了个办法把石头裹在沙子里面, 这样才能扔的远,没有想到会把狗子的头打破了。土根的爹娘也尴尬的笑的赔礼,昨天儿子回来吓得半死, 把打伤人的事和他们说了,他们怕要赔钱,让孩子装作不知道,没想到还是有人看到了。 找到真凶, 还当面招认了, 杨枣花这下更加是理直气壮, 不依不饶了。不过土根家困难,土根娘也不是好惹的,两个人就赔钱一事协商不拢,当场撕着头发打在了一起。 当两人打的滚成一团的时候,陈牛生才高高兴兴的回家,把这事告诉家人,让他们也乐呵乐呵。 方圆见事情终于解决,也就放心了。因为明天就要走了,陈牛生又把聪聪抱出去,引着他去玩好玩的,想把孙子哄着留下来,马招娣忙着宰鸡借肉,想让方圆几个离开前吃点好的。 晚上方圆来到公婆的屋里,偷偷给他们塞了两百块钱,看着这么一大笔钱,两老吓一大跳,怎么都不肯收下来,说两个人现在还能干活,领工分,南方这些年陆续也会给家里汇钱,他们都存着呢,现在钱够用,让他们自己留着花。 最后马招娣拉着方圆的手,叮嘱道,让她趁现在年轻,再给聪聪多生几个弟弟妹妹。 方圆笑着没有答应,现在两个孩子,她已经照顾不过来,再多几个,那谁来带啊。 看着媳妇不说话,陈牛生猜到儿媳妇的顾虑,他提到,不要怕孩子多了带不过来,他们两老都可以帮着带的,以后把大的往这边送,等过几年大了,再领回去,他们肯定给好好看着孩子,不会让孩子受委屈。 见公婆带着期盼的眼神等着她回答,方圆只能呵呵笑着点头,反正她是不生了,公婆的这个设想是不可能成立的。她可做不到生一个扔一个回老家。 留在老家的最后一个晚上,还是不能平静度过,方圆刚睡下不久,就被“砰砰”作响的敲门声吵醒。 婆婆披着外衣拿着煤油灯走进来,表情为难的告诉她,李狗子在发高烧,孩子都开始说糊话了,现在李大利带着大儿子求上门,想让方圆去给狗子看看。 知道她是城里医院的医生,今天看着她用孩子的尿就把误食农药的牛治好了,心里对她的医术都十分信服,孩子病的厉害,耽误不得,李家人也就厚着脸皮上门求医了。 方圆听到李狗子高烧以后,二话不说,安抚了被惊醒的童童,托婆婆照顾两孩子,她披上棉衣带着随身的药包就跟着李大利出去了。 陈牛生不放心,把大儿子叫醒了,让他陪着方圆一块过去。 到了李家以后,杨枣花看见方圆进来,一脸尴尬的站在一边,嘴里吱唔半天,最后还是没好意思开口。 方圆没有理她,直接进了里屋,看见狗子的奶奶正抱着他,嘴里念念有辞,好像是经文。狗子的身体有些打摆了,闭着眼睛,嘴巴里不知道在嘀咕着什么话。 她从包里拿出体温计给孩子测量了一下,发现有四十度了,她连忙拿出酒精药棉,教狗子奶奶给孩子擦拭身体,先做简单的物理退烧。 打开狗子头上的纱布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伤口有五六公分长,缝线十分的粗糙,像条扭曲的长脚蜈蚣,她暗自摇头,这么糟糕的缝合技术,真把孩子的皮肉当破衣衫缝补了,幸好狗子是男孩子,破点相影响也不大。 “孩子有打过消炎针么?”方圆问李大利。 “有,头上缝好以后就给打了一针。”李大利陪着笑脸连忙道。 “就只打了一针,今天没接着带孩子去打针?有没有开些药回来?”方圆继续问道。 李大利踌躇道:“就昨天打了一针,是开了两片药,我们也给狗子喂下了。” “那个前进大队的卫生员,说是要去个一周,打七天针,这不是想坑人么,伤口都缝好了,也开了药,非要再打针,这一针可贵了,我们昨天就花了两块多……”杨枣花不知何时也跟着进来,忍不住插嘴道,她本来想着找到打人的孩子家里赔了钱,就带狗子继续去打针,没想到没从方圆这里讹到赔偿,最后出来的事主竟然是土根家,那家又穷又无赖,即使今天和土根娘打了一架,把她打趴下,但是他们家也搜刮不出什么东西来,最后只能把他家的一只老母鸡和刚下的两个蛋带走。 “我晚上先给孩子退烧,你们明天带他去卫生室接着治疗。”方圆从自己的包里拿出针剂,给孩子注射了一针。这些药水和药品都是她随身备着的,这次带着两个孩子出门,她肯定要做好充分准备。 刚才的酒精降温,再加上打了一针退烧针,狗子终于平静下来,闭上眼睛沉沉睡去了。 狗子奶奶不停的对方圆道谢,杨枣花刚才看见方圆拿出针剂的时候,心里惊喜之余又有几分担心,她没想到方圆竟然带着药水过来的,儿子打了一针以后,肯定能退烧,不用再担心他脑子烧坏变傻子了,担心的是,怕方圆趁机敲竹杠,向他们伸手要医疗费。 她忐忑的瞄了一眼方圆,就怕她开始张口要钱。 “晚上睡觉的时候,注意一下,看孩子温度有没有再升上来,多用湿毛巾给他擦擦。”叮嘱完以后,方圆就打算离开了。 “方医生,真是太谢谢你了,这个药水的钱……”李大利红着脸低声问道。 杨枣花不满的扯了丈夫一下,怎么自己先提了。 “药水钱就不用了,希望下次来的时候,你们不要再追上门喊打喊杀的就行。”方圆道。 李大利脸更红了,喃喃地道:“不会,不会,昨天那事都是误会,误会。” 杨枣花听了不用付钱,心里也是一喜,不过她听方圆话里的意思,她好像要走了,她现在刚知道这陈家二媳妇的好处,肯定不想她这么快离开,狗子还没全好,她如果留在这里,还有一个免费的医生来看病,再打几针,可能也不用付钱。 想到这里,她着急地问:“弟妹,你是要离开了?” 方圆瞟了她一眼,什么时候她们这么亲密了,她点点头道:“我明天一早就要走了。” 杨枣花真心急了,上前拉着她的手道:“咋就走了呢,这才刚来啊,多留一阵子吧,昨天的事,都怪嫂子,我这人就是个急性子,你该不会是为了这事就要离开吧?” 方圆不动声色的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淡淡地道:“我这次是跟着医疗队出来的,明天就要出发去报到了,和昨天的事没关系。” “是是,你们都是大城市的专家,都是下来帮忙我们这些人民群众的,你去的那地离这里近不?能不能常来走动走动。” “我也是人民群众,大家是相互帮助。我先走了,明天还要起早,你们也早点休息吧。” 方圆说好以后,就跟着大伯一块离开了。 “杨枣花还在冲你招手呐。”陈东方回头瞄了一眼后,笑着道。 方圆也笑了,这人的态度真是说变就变。 第二天一早,陈东方帮忙提着行李送方圆他们去车站,陈牛生和马招娣领着一家子人依依不舍的目送他们离开。 聪聪的口袋里装着两个热乎乎的鸡蛋,这是奶奶一早就塞给他的,童童的只剩下一个了,他把另一个偷偷给了桃花姐姐。 把孩子们的围巾给他们从头包到脖子裹起来,坐在生产队送粮的牛车上,迎着冷风,出发去汽车站。 坐上火车以后,方圆叫两人孩子挥手和大伯告别,一家三口又要重新出发,去另一个陌生的地方了。 一个小时的车程,他们这次没买到坐票,方圆带两孩子坐在开水间边上的过道处,这里人来人往,她一直把两孩子紧紧拢在身边,不管聪聪怎么哭闹,她也没有放他出去乱跑了,现在一个人,她不能分神去看两孩子和两大袋行李。 终于在她快失去耐性,手掌心发痒想揍这个不听话的儿子一顿时,火车终于到站了,她刚放开孩子站起来,聪聪就冲了出去,方圆眼明手快的把他拎了回来,用背带把他固定在自己背后,一边用布条捆着童童,然后拎起两个行李,从车门处挤了下来。 d省阳关市的火车站还是挺热闹的,喇叭放着歌颂领袖的歌曲,有带着红袖章解放帽工作人员在巡逻,蓝灰人流揣着包裹低着头匆匆而过。 站台前面有一间国营饭馆,从里面飘来食物的香气,经过的路人都要往里瞄上一眼,方圆带着孩子先去饭馆解决一下温饱问题。 三个人吃了四个肉包子和一碗面食出来,一路打听,才问到阳关市卫生局所在,正好有一辆板车经过可以带他们过去,方圆把行李和两孩子放在板车上面,她跟在旁边,朝目的地出发。 第96章 莫医生他们比方圆早到了两天, 她到阳关市卫生局报到的时候,除了小刘医生还留在这里等她,其他人都已经安排了工作, 各自赶往自己驻扎的公社和生产大队了。 方圆到了以后, 递上介绍信和工作证,未作停歇, 就被阳关市卫生局安排了工作, 和等着她的小刘一起前往派遣地了。 他们这次要去巡医的地方是龙山公社, 刚看到这个地名的时候, 方圆脑子里出来的是一个幅美丽的风景画面, 但是当他们坐着汽车再转牛车, 最后拄着树枝登上崎岖陡峭的山道, 翻山越岭,步行两小时后才看到人烟和耕牛时, 此时她的心已经一沉到底了。 来接他们的龙山公社的社员放下肩膀上挑着的行李,笑着道就快到了,让他们先停下来歇口气再出发。 方圆把童童腰上的布带解开,看着他小脸上不知何时被树枝划了一道浅口子,心疼不已,拿起水壶想给他倒水喝的时候,发现壶里面水已经没有了。 小刘医生把自己的水壶递了过来,方圆连忙谢过, 她给童童喝了一口, 轻轻摸了一个他受伤的小脸蛋问累不累? 童童先是点头, 接着连忙摇头,他还有些小喘的道:“不累,我还能走。” 方圆找了一块平石坐下来,把童童拉到自己的怀里坐下,帮着他按摩小腿。这一路都是他自己走过来的,方圆怕他摔下山路,只能继续用布带把他和自己绑在了一起。 一行三个人,龙山公社的社员肩膀上挑着他们的行李,小刘医生背着聪聪,方圆很少走山道,她担心背上童童的话,两个人都要滚下山去,只有让他自己走。 聪聪在小刘医生的背上瞪着眼睛冲她喊道:“妈妈,妈妈。” “刘医生,辛苦你了,麻烦你把聪聪放下来吧,前面是平路,他可以自己走了。”方圆感激地道。 小刘医生听了,把背带解开来,把早就不耐烦的陈聪聪解放了下来,背带一松,聪聪一屁股着地,刘医生紧张的要转身扶他的时候,聪聪已经自己站了起来,迈开腿蹬蹬蹬向妈妈跑过来了。 “自己走。”聪聪虎着脸道。 “行,你自己走,接下来谁也背不动你了。”方圆已经累的不想说话了。 现在大家都已经气喘吁吁,只有这个小家伙保存着精力,不把他电量耗掉一点,到了目的地以后,她可没力气再来看顾这个四处乱窜的淘小子了。 休息了一会儿,方圆站起来的时候,发现童童刚站起,又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孩子是脚发软了,他毕竟虚岁才六岁,这一路上山下山的过来,他已经没有力气了。 方圆最后把童童背在了自己的背上,她系着背带的时候,童童小声地道:“妈妈,我太重了,我能自己走。” “童童已经走了很久了,你看,后面这一座大山你都翻过来了,你已经很了不起了,现在开始妈妈背着你走。”方圆笑着道。 小刘医生本来是让方圆把孩子交给他的,但是方圆看出来,他气息不稳,体力已近透支了,坚持自己来背着童童,毕竟孩子是自己的,他一路帮忙把聪聪背过来,她已经感激不尽了。 他们不像走惯山道的山民,常年拿着听诊嚣,坐着办公室的人,一下子走这么多路,肯定是吃力的。 想到以后进出,都要翻过这座高山,方圆的心更凉了,她有些后悔没有把孩子留在老家了。 新生活的开始,就给她迎头一击,她以为交通不便是最大的困难了,没想到更艰难的生活在后面。 龙山公社卫生院原先的一名老中医去年去世以后,这里只有一名半农半医的卫生员在给社员看病,一个上万人口的公社只有一个学过浅显医学知识的赤脚医生,可见这个地方医疗人员是多么的缺乏。 这里民风彪悍,方圆他们刚到不久的时候,就亲眼见证了一场两个姓氏族群的争斗,原因是一边的人砍了另一边祖坟里一棵树引起的纷争。 后来此类斗殴事件频频发生,有时候是妇女因为自留地的菜被对方的鸡啃了几片菜叶子,都能从公社东头打到西头。 他们来了以后,除了给这些时常冒出来的打架社员治伤,还要接待闻讯而来治疗身上痼疾的社员,方圆一下子就陷入了繁忙的工作中。 疲惫的工作之余,她还要带着孩子适应这里新的生活环境。 北方这时候的天气已经十分寒冷,夜里都是睡在火坑上,孩子们夜间喜欢踢被子,方圆有时候太过疲劳,晚上没有醒来帮孩子盖被子,童童和聪聪很快就生病了,两个孩子病了以后都十分的粘人,这时候她恨不得能多生出一双手来,那些天她一直是后面背着一个,前面抱着一个,哄完这个哄另一个,真正是心力交瘁。 聪聪的体质是很好的,这还是他第一次生病,小家伙一直精力充沛自带小马达,生病以后整个人蔫了下来,有时候莫名的大哭,怎么也哄不住,方圆自己也想跟着哭起来了,等两个孩子病好了以后她人已经瘦了好几斤下来。 除了孩子气候水土不服生病,还有这里艰苦的生活环境,也是对她的极大考验。 这里的水源稀少,不像县城有自来水,也不像以前的林关乡,环溪河而建,这里喝水要到山脚下去挑,从卫生院到山脚泉水处,要走一公里,来回就是两公里,用水一下变的节省起来。 她两趟下来挑的水,只够他们烧饭做菜洗把脸,因为已经没有体力再去挑水,只能减少洗头洗澡洗衣的次数,半夜的时候,看着童童小卷毛纠结成一绺绺,自己几天没有洗澡,身上的汗臭味自己都能闻到,她背着孩子偷偷抹了一回眼泪。 这时正好看见炕角有一只老鼠正睁着小豆眼看着她,方圆怒从心来,直接抄起炕下的鞋子,一把就朝它甩过去,老鼠机灵的快速躲开,窜到了地下,方圆跟着追了过去,“叭”一声,老鼠被拍死,她这才舒口气。 开门时,一阵冷风呼啸而过,她把死老鼠扔了出去以后,急忙把让关上了,放下了手中的火钳,回头看见两个孩子正睁大眼睛看着她。 “妈妈,你真勇敢!”童童看见妈妈满屋子追击老鼠,最后把它消灭了,小脸佩服的不得了。 “捉,打死。”聪聪一屁股坐了起来,也想去找只老鼠干场架。 方圆连忙钻回被窝,躺到两个孩子中间,把儿子拽回来塞被窝里,“赶紧睡,明天妈妈还有很多事要干呢。” 想到以前怕老鼠夜夜不敢入睡,她发现自己真的是变了好多,也许是知道有两个孩子需要她照顾和保护,再也不能像小姑娘那样矫情了。 来到这里以后,除了用水不便之外,还有饮食也不习惯。 童童已经提了好几次,想吃白米饭,因为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大都是吃米饭的,他不知道这里是以面食为主,龙山公社只有小麦没有稻田,方圆想向社里买一些米也没有。 面食也不是家里的精细挂面,而是粗面粉自己揉制,方圆哪会揉面,更不用说蒸馒头,但是为了让孩子能吃得好,她还是向卫生员请教面食制作,为了让童童尽快适应面食,方圆每次蒸馒头的时候,都是加入有颜色的蔬菜汁,捏出兔子、小狗等小动物形象,增加孩子的进食兴趣。 辣是这里的主调料,可能是山区湿气重,这里人以吃辣为主,方圆母子是一点辣也不会吃的,但是为了让孩子适应这里的水土,她也会在菜里放一点点辣椒进去,让他们先适应,她和童童吃两口就鼻涕眼泪直流,吐着舌头哈气,但是陈聪聪却是淡定的一口一口吃进去,没有什么不适反应,方圆想着,难道儿子身体里遗传着陈南方吃辣的体质。 来到龙山公社一个月后,这里开始下起鹅毛大雪,漫天的雪花飘落下来,孩子们穿着像两颗圆球一样欢快的奔跑出去,双手高举迎接他们人生中第一次的雪花。 方圆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美丽的雪景,但是她不是孩子,从最初的欣喜恢复过来以后,她的肩膀开始垮了下来,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起来,她现在伸出手就感觉手指已经僵硬,在这样的情况下,给病人针灸和干家务,都是十分艰难的事了。 还有之前卫生员帮忙砍的那堆柴火已经用完了,她不可能一直依赖别人帮忙,现在下着大雪,好像已经来不及去山里砍柴备上了,那这两天没有柴火,烧不了火炕,母子三人不是要变成三节冻冰棍了。 她正准备拿起柴刀,趁雪还没有堆积起来,进山砍点柴火的时候,童童小脸冻的通红的跑了进来:“妈妈,天下已经下雪糕了,叔叔是不是就要来了?” 他的小手上面落着几片雪花,他伸出小舌头舔了一下,抬着头希翼的看着方圆。 陈南方,你什么时候来呀? 方圆比什么时候都盼着丈夫早点过来,但是她知道,现在离过年还要一个多月,母子三人还要独立生活一段时间。 “是的,陈叔叔就快来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应该过得很快吧。 童童听了以后,高兴的跑了出去,喊道:“聪聪,爸爸就要来啦,他要来找我们啦。” 刚喊完就滑倒了,一屁股跌坐在铺着雪花的土地上,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人一把拉了起来。 “小心,别走太快。”来人声音低沉地叮嘱了一句道。 第97章 “……谢谢叔叔。”童童礼貌的道过谢后,就跑回方圆的身边, 有些紧张的注视着这个陌生男人。 进来的这个男人十分高大, 脸上胡须茂密, 手里拎着一个麻袋, 里面有丝丝血迹渗透出来。他朝站在院子外面一个蔫蔫的孩子喝道:“愣着干啥, 赶紧滚进来。” 孩子听了连忙小跑进来,半路还跌了一跤, 他害怕的抬头看了男人一眼, 急忙起身站起来,来到男人的身边。 “你们是来看病的么?”方圆问。 “来卫生院不看病还能干啥,你是这里新来的医生?”男人问道。 “是的。” 男人把手里的麻袋甩在地上, “这里是一只野兔子, 当作医药费,你给我儿子看看毛病吧。” 这段时间来看病的社员大都没有钱付医疗费,有带了一把蔬菜,有拎了一袋子绿豆来抵诊金的,只要不需要用到太贵的药剂, 不用她倒贴药钱,她都会收下来,所以今天这个带了野味过来,她也不觉得奇怪。 “外面冷, 先让孩子进屋吧。”方圆把人迎进诊室。 方圆母子三人现在占了卫生院的一间房子, 另外一间是由下生产队出诊的刘医生住了, 左边最大的一间就是诊室了。 男人和孩子跟着进了屋里, 方圆想起来,让他们先等一下,她跑出去把一个人越走越远的傻大胆陈聪聪给揪了回来。 “不许乱跑,外面冷,老实在屋里待着。”方圆叮嘱道。 聪聪不高兴的挣扎着,方圆放开手以后,他又跑到房前装了野兔的麻袋前,好奇的用小手捅了捅麻袋,里面奄奄一息的兔子动弹了一下,随着麻袋动了动,陈聪聪受了一点小惊吓,他后退一步,惊疑的看着袋子。 “里面有一只野兔子,袋子沾了血,你不要去动它。”方圆见诊室里面的男人有些不耐烦了,她看了儿子一眼,嘱咐一句,就进屋了。 来的两人是父子,男人叫鲁大桥,儿子鲁小桥,据鲁大桥说,儿子七岁了,还经常尿床,打了许多次还改不过来,现在精气神也越来越差,知道这里来了个新医生,他就带儿子过来看看,怎么才能把他尿床的毛病给治好。 方圆在火盆上先把手烘热,再给孩子做了检查。她按压了孩子的腹部,腹平软,无压痛及肿块,查体未见异常,不过孩子舌淡苔白,脉细弱。 详细问了以后得知,小桥睡中尿床多见,每晚尿床2-4次不等,鲁大桥想把他的毛病纠正过来,尿一次打一次,打得孩子都不敢喝水了。 “小桥的症状属于小儿脾肾不足型遗尿,由于肾气不足,下元失于固摄,出现畏寒肢冷,夜尿频多。”方圆把自己的诊断结果告诉鲁大桥。 鲁大桥眉心夹紧:“肾气不足?是不是要给他多补点营养?” “饮食上是要注意,加强营养,少吃白菜、白萝卜等清利食物,除此之外,还要再治疗一段时间。” “治吧,就算砸锅卖铁都给他治。”鲁大桥沉声道。 方圆:“……治疗方法是辅以针灸治疗,每日针灸1次,10次为一个疗程,1个疗程后,夜晚基本能自觉排尿,2个疗程后可痊愈。不用你砸锅卖铁,这次治疗不用药品,治疗费用不高。” 小儿遗尿的病症方圆已经处理过好几例,调胱固摄针法治疗效果很好,所以她才敢保证2个疗程孩子就能痊愈。 鲁大桥松口气,脸上和缓道:“行,我们治,今天我们就扎针。” 方圆伸手示意他等一下,她要先去看看她的儿子,有没有老实的待在院子里。 “妈妈。”童童看见她出来,高兴的叫道。他刚才看见妈妈在给病人治病,自觉的出来照看弟弟,在外面待了一会儿了,他现在冻得都流鼻涕了。 方圆拿出手帕帮他揩了一下鼻涕,摸着他冻得冰冷的小脸道:“赶紧进屋,聪聪如果不愿意进去,就让他在外面冻着好了。” 虽然这么说,但是还是怕儿子会冻病,方圆看着已经把麻袋解开,把那一息尚存的兔子抱出来,正揪着它的耳朵玩的聪聪,叹了一口气,这身沾满了兔血的外衣,又要换了。 “你儿子喜欢兔子?我下次捉一只活的给他玩。”鲁大桥不知何时走了出来,对她道。 方圆笑着没有应答,她过去把不情愿的聪聪抓了进来,把他清理干净以后,抱到右侧的房间炕上,拿出从老家带来的小人书和玩具,让他和童童在炕上先玩一会。 她回到诊室以后,开始给小桥施针,为了缓解孩子针刺的恐惧心理,她事先安抚许久,并且不断使眼色不让那个脾气暴躁的父亲出声喝斥孩子。 针刺完后,她又在孩子的腹部,在中极、气海、关元上进行隔姜灸,将生姜切成3-4厘米厚的姜片,用针将其穿数个孔,然后放在所要施术的腧穴部,把艾炷放在姜片上,每次7-9壮,换艾炷不换姜片。 “肚子暖暖的。”鲁小桥好奇的对方圆道,他觉得很神奇,刚才扎了那么多针,都不疼,现在又在他的肚子上烧东西,不仅不烫,还很舒服。 “是不疼吧?”方圆笑着道,“我们再扎几次,以后晚上睡觉就不会再尿床了,你以前尿床,不是你的问题,是因为生病了,所以你爸爸打你,是他不对。” 遗尿症对孩子心理影响很大,如果心理问题没有解决,即使肾气足了,今后对他行为还是有影响。 鲁小桥有些担心的抬头看着他爹,害怕这位漂亮温柔的女医生的话,会让他生气。 鲁大桥绷着脸,瞟了一眼方圆,动了动嘴巴,最后没有开口。 送走鲁家父亲,又来了两个在疗程中,需要针灸治疗的病人,等病人都走了,方圆回屋里看两个孩子的时候,发现他们已经躺在炕上睡着了。 聪聪照例像只□□一样翘着屁股趴在那里睡觉,童童则握着两只小拳头放在胸前平躺着。两个人都没有盖被子,方圆上前摸了摸孩子的体温,炕上暖和,还好没有冻着。 她给孩子盖上被子以后,亲了亲他们的小脸,想起来就快烧完的柴火,正打算拿着砍柴刀出去的时候,发现外面雪已经堆起来半尺深了。 这时看见已经离开的鲁大桥背着一大捆柴火过来,方圆还没回神之时,他已经把柴火放进灶房,拍拍衣服走人了。 “小桥爸爸,谢谢你送来的柴火……”方圆冲着离开的背景喊道。 后来隔三岔五,鲁大桥就会往卫生院这里挑水送柴,家里的锅坑一直是热的,水缸的水也一直是满的,方圆不知怎么感激才好,两个疗程后小桥针灸治疗痊愈,方圆不肯收诊金,但是鲁大桥还是扔下了两只活兔子和一张硝制好的狼皮走了。 龙关公社可能是社员普遍贫困,靠山吃山,这里不像方圆的老家,对于社员私人打猎并不禁止,只不过经常会宣传不让群众进入深山,怕一不小心没打着猎物,反而落入野兽的肚子里。 方圆本来想把这一公一母的兔子养起来配种,谁知道陈聪聪一天到晚指着兔子,嚷道:“吃肉!” 人家鲁大桥以为他喜欢兔子才给他抓活的,谁知小人儿只是欣赏它的美味。最后这两只兔子很快就进了母子三人和及时赶回来的刘医生的肚子里。 狼皮作了褥子给孩子垫在坑上,刚得了这张狼皮褥子,兄弟两个新鲜的都要往上面躺,一边听妈妈讲狼外婆的故事,后来聪聪在上面尿了一泡童子尿,因为这个不能水洗,方圆只能拿出去晾干,再拿进来的时候,兄弟两个都嫌弃上了,聪聪这个始作俑者都不愿往上面躺,把狼皮推开,扇着鼻子道:“臭!” 方圆气得咬牙,你自己造的祸,还有脸嫌弃,“等你爸来,让他用。” 他们离开的时候,陈南方特意留下了儿子没洗过的一件小衣服,说是要留在身边,闻着儿子的味道他才安心。这狼皮褥子上他儿子留下的味道更浓,够他回味的。 方圆才不承认,她这是吃儿子的醋了。 方圆以为鲁小桥的尿遗症治好,和鲁家父子不会有什么牵扯了,谁知道一个震得她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 鲁大桥托人上门提亲! 方圆看着媒人一张嘴喋喋不休的和她絮叨着嫁给鲁大桥的种种好处,她的脑门子一阵阵抽疼。 “别看他长得粗糙嗓门大,但是会疼人,小桥她娘在世的时候,谁不羡慕她,每家的女人都要出去干农活赚工分,就她被男人护在家里干点轻省活,养得白白胖胖,这也是鲁大桥自己有本事,祖传的好手艺,会打猎,家里不愁吃的。小桥她娘是个没福气的,小桥两岁的时候,她去割猪草,被摸下山狼给咬了,小桥娘没了以后,大家伙都劝他再找一个女人,他说是怕娶来的女人会虐待儿子,一直没有再娶。” “他家有三间平房,自己养了两头肥猪,一天能赚十个工分,家里老人已经分家,跟着他哥过,你嫁过去以后马上就能当家作主。” “你是城里人没错,但是到底带了两个儿子,这女人带着拖油瓶,再嫁本来就难……” “真的是鲁大桥托你来提亲的?”到现在方圆还有些不可置信。 “那是当然的,他亲自上门拜托我的,这事可假不了。” “那你们来提这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是有丈夫的,我丈夫没死,我们也没离婚。”方圆气笑道。 媒人惊的从椅子上跳下来:“你丈夫还在?” “活蹦乱跳,活得好好的。” “那,那我先走了,我再去问问清楚,对不住啊大妹子,这真是搞错了。”媒人无措的离开,差点被门坎绊了一跤。 不久后,鲁大桥就跑进来了。 方圆怒瞪他一眼,一脸防备的走出屋子,避开和他同处一室。 鲁大桥脸上失望而着急:“媒人说你丈夫还在?” 方圆都不知道作何反应了,她冷冷的看着鲁大桥,点点头。 “那你怎么一个人带着两孩子出门?” “孩子的爷爷在这边,我是先带他们过来探亲,我丈夫请了假以后就会过来接我们。” “我听小桥提到,你小儿子说你丈夫已经死了。”鲁大桥有些难堪的解释道,向一个已婚妇人提亲,碰到这样的大糗事他也些慌乱了,真不该听孩子瞎说,“真对不住,我向你赔礼道歉,你就当啥事也没发生过。” 说完他掉头就跑掉了。 方圆四下找了一番,从灶房拿出一节干树枝,折断后握在手里,怒气冲冲的找儿子去了。 第98章 “陈聪聪, 你给我过来!”方圆挥着树枝找到了在外面打雪仗的儿子, 把他带回家里。 童童放下手里的雪球, 和刚结识不久的小伙伴们告别, 急忙跟在后面跑回去,他不知道弟弟惹了什么事, 让妈妈这么生气。 “你说,你爸爸在哪?”方圆大声的问道。 陈聪聪被妈妈突然拽回来,正生着气呢,他抿着小嘴看着妈妈,就是不吭声。 “你为什么说爸爸死了?”方圆挥着树枝作势要打下去。 “哇……”童童进来的时候正好听到了这话, 他放声大哭起来,“陈叔叔没有死,他没有死, 他马上就来找我们了。” 被童童的哭声唤回了理智, 方圆扔下树枝,过去把童童拉过来抱在怀里, 安抚道:“童童别怕,陈叔叔没事。” 她是被今天这一出闹剧气到了, 没有了思考能力,才会来责问两岁的儿子, 孩子们之间误传的话,只有鲁大桥这种人才会不细究, 她怎么也被影响了。 “坏妈妈。”聪聪跑过来, 虎着脸对她道。 方圆哭笑不得, 捏了儿子最不喜欢让人碰的脸蛋一记,问道:“你爸爸叫什么名字?” 陈聪聪不作声。 “你有爸爸的,是吧?”方圆试探的问道,儿子是不是太小了,离开家不久,就把陈南方忘记了么? “笨妈妈。”聪聪不屑的看了妈妈一眼,过去拉着哥哥的手,“走,玩去。” 方圆虽然好奇,但是也知道,从语言表达还有问题的儿子口里,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在等待孩子爸到来和行医中度过。 龙山公社卫生院三名医生,方圆因为是女性,又带了两个孩子,其他两人照顾她,让她留在卫生院坐诊,刘医生和卫生院原有的卫生员定期下生产队出诊。 在这个缺乏医疗设施的简陋的卫生院里,方圆最怕接到的是需要立即手术的病人,幸好现在她只碰到两个剖腹产手术和一个阑尾手术,一台手术里,她要用有限的器械,一人分担麻醉师、护士职责来完成这个手术,这也是对她的考验,幸好术后辅以针灸治疗,病人恢复情况尚可。 龙山公社民风彪悍,这里的人个头大、嗓门大、脾气大,不过却是纯朴善良的,社员们直爽真诚,有气当场撒出来,有仇直接开揍,有恩的话也是牢记于心,是以一报十的性格。 方圆和刘医生来这里以后,很快就成了最受公社欢迎的人了,社员们的陈年旧疾治疗改善、头疼脑热、摔伤骨折都能得到及时的救治,这些他们都牢记在心里,方圆从开始的时候担心柴火不够,水没人挑,现在家里的柴堆得满院子都是,水缸里的水天天都是满的,萝卜、大白菜地窑都快塞不下,时不时还有人朝院子里再扔一捧进来。 鲁大桥虽然闹了一个乌龙,后来不好意思再出现在方圆面前,不过院子里突然出现的野鸡应该是他偷偷扔进来的。 龙山公社的人高大,但不表示个个都能打猎弄点野味,大家基本还是靠种地生活,公社的田地不多,每年大家伙分的粮食有限,上交了一部份国家以后,留下来那些也只能够全家吃个半饱。 所以放眼望去,大部份社员都是瘦骨嶙峋的,高大的骨架子挂着空荡荡的补丁衣裳,冬天没有农活,大家都窝家里不出门,不动的话可以少耗力,肚子不会饿的太快,而且有时候兄弟几个共穿一件棉衣,外面泼水成冰,还是缩在破棉絮的被窝里暖和。 方圆来这里巡医,有县医院的工资可以领,有卫生部门的全国粮票副食品票据的补助,还有公社的粮食定额供应,收入增加,她肯定不会亏待自己和两个孩子,只是有时候有钱也没地花,她想托人带些精面大米和肉食品进来,但是外出的社员回来,愧疚的把钱和票子还给方圆,告诉她没买到。 社员外出也只是去周边公社或县上,冬季这个时节,粮食和肉食市面上也很少见到,肉食供应店是从凌晨就有人开始排队的,没几个小时就被人抢购一空,大米在北方本来就比较少,没买到也不奇怪。 只是方圆想到每次等着吃大米饭的童童,就有些心疼,小家伙跟着他们已经吃了两个月面食了,现在的动物馒头也已经引不起他的兴趣了。 这会儿,他把中午没吃的小猪馒头留了下来,递给了他新交的好朋友喜宝,这个黄色的玉米面馒头在童童看来难以下咽,却是喜宝眼中的最好的美食。 “放在火上烤一烤……”童童这样建议,但是他的小伙伴早就迫不及待的往嘴巴里塞了。 “是甜的!”喜宝惊喜的叫道,很快他没时间说话,埋头解决这个他没吃过的美味。 童童看着他的样子,怀疑他们吃的不是一样的东西,他有些心虚,自己真的是一个挑食的不乖的孩子么? 这时房门被打开,一阵风雪带了进来。 “童童,又有朋友来找你了。” 方圆身后跟着几个人公社的孩子,五到八岁的年纪,个个冻得跺脚搓手,一进屋以后,几双眼睛都朝喜宝望去。 喜宝吃的更快了,这时被馒头噎到,他突着眼睛猛拍胸膛,方圆看到,连忙过去给他拍了拍,倒杯水让他喝下去。 童童心虚的看了妈妈一眼,他当时不想吃这个馒头,借口说是晚点再吃,现在把它给了喜宝,妈妈不知道会不会怪他。 方圆含笑道:“妈妈在灶里焖了一些土豆,这会儿应该熟了,你帮忙去拿过来和朋友们一起吃。” 童童高兴的点头。 几个孩子围着火盆吃土豆,吃好土豆,围成一圈开始玩扑克牌和弹石子游戏,现在诊室没有病人,就让他们在这里玩了。 方圆回到自己屋里的时候,发现聪聪已经醒了,坐在炕头有些发愣,他的小脸睡得红通通的,小眼睛似睁非睁,方圆过去把他抱起来,聪聪窝在妈妈的怀里哼哧。 “睡醒了没有啊?”方圆轻轻的摇了一下儿子问。 小脑袋在她怀里蹭了蹭。 “聪聪,你想不想爸爸,妈妈给你读一封爸爸的信吧。”来到这里以后,她给家里去了一封信,留了地址后,陆续就从老家收了好几封来信,都是痴心爸爸陈南方寄过来的,信里大篇文字都在念叨他的宝贝儿子。 见儿子没反应,方圆抱着他从柜子里拿出了一沓信件,拆开一封读起来。 “贤妻佳儿,启信佳……”方圆一边读着陈南方抓耳挠腮写出来的文绉绉的来信,一边和儿子解释意思,跟他说爸爸对他的思念和记挂。 念好信以后,方圆的每日一问又开始了,“爸爸叫什么名字呀?” 这些日子她时不时就问一下这个问题,主要是被前段时间的闹剧刺激到,怕儿子把陈南方忘记。 “烦!”陈聪聪虽然说话几个字的蹦,但是知道的词还挺多。 方圆以为自己听错,她问:“聪聪,你是说妈妈烦?” “烦,妈妈。”聪聪在她怀里抬头看着她道。 方圆伤心的想把他扔下去了。 “你觉得妈妈烦,妈妈也觉得你烦。”方圆赌气道。 陈聪聪这时主动伸出小手摸了摸妈妈的脸,方圆的心又暖和过来了,她把儿子放在炕上,找出纸和笔,对聪聪道:“我们给爸爸写信吧,你想爸爸的话,就催他一下。” 聪聪看了妈妈一眼,然后低头对着信纸——大大的吹了一口气。 方圆愣住了,继而哈哈大笑起来,笑的东倒西歪,她叭唧一下亲了儿子脸蛋一口,对聪聪道:“傻小子,你可真可爱。” 新年一天比一天近了,社员们开始置办起年货,各家各户贴上了革命化的春联:“人民公社千家福、社会主义万载春”“忆苦思甜永远不忘gcd、展望未来更加热爱最高领袖”…… 方圆托外出的刘医生带了年货回来,大都是孩子们喜欢的零嘴。 进入腊月,热闹的杀猪年开始了。大部分人家都要杀猪,完成国家的一户一头猪的派购任务,小猪自己留着过年吃了,大一点的杀完再卖一些换钱。每家杀猪,一来解决一年的油水(这里每个社员一年只能领到3斤豆油),二来过年了,忙了一年给自家改善一下生活,也请老亲少友、生产队头头们吃一顿,方圆和刘医生也经常被热情的社员拉过去吃杀猪菜。 每次有社员家里杀猪,方圆总会去买一些猪骨头、猪肉回来,冻在地窑里备着,腊月以后家里每天都有肉吃,馒头做成肉包子以后,薄皮嫩馅,童童的食欲又上来了。 因为方圆手头松,对孩子也大方,卫生院这里聚集的孩子越来越多,童童会把好吃的省下来分给朋友们,聪聪这个滑头就不一样,他经常会用肉包子和糖果引得孩子打架,方圆每次看到,气恼之余又有些心虚,这事以前爱丽也常做,聪聪的这个毛病,不能推到陈南方身上了,可能是自己这边的问题。 在童童问了无数次爸爸什么时候来的时候,终于在小年夜的这一天,一个高大健壮的身影,扛着大包,踩着积雪,行色匆匆的往龙关公社赶来了。 第99章 晚饭的时候, 童童喝了两大碗的玉米筒骨汤, 半夜果然被尿意叫醒,他眯着眼睛坐起来,想下床去找痰盂嘘嘘。 他发现桌上的煤油灯还亮着, 空气里多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童童, 你怎么起来了?” “陈叔叔。”童童看见炕上坐着的高大身影,揉了揉眼睛问, “我在做梦么?” 陈南方把他抱起来颠了颠,笑着道:“不是做梦,叔叔真的来了。” “童童是想尿尿么?”方圆道,“让叔叔帮你把痰盂拿出来。” 童童这会儿已经顾不上嘘嘘了, 他搂着陈南方的脖子, “叔叔, 这里下好大好大的雪,不是雪糕,不能吃的,不过可以堆雪人,打雪仗……” “呵呵, 叔叔明天就带你们堆一个最大的雪人,现在先嘘嘘,我们接着睡觉。”陈南方抱着童童下床,从屋子角落里把痰盂端过来, 帮他解裤子嘘嘘。 收拾好重新进被窝以后, 童童困倦又舍不得闭上眼睛, 他担心地问:“明天我醒来,你还在吗?” “叔叔肯定在的,接下来我都会陪在你们身边。”陈南方保证道。 童童重新入睡以后,陈南方把两孩子放一个被窝,他掀起被子,钻到妻子身边,激动的用刚冒出来的胡渣去扎方圆的嫩脸。 方圆嫌弃的把他推开:“别闹,你坐了两天车了,早点睡吧,明天两孩子醒了,肯定要粘着你。” 陈南方大晚上的才赶到,两孩子早就睡着了,夫妻重聚,紧紧拥抱许久,都不舍得松开。方圆下厨房用晚上剩下的骨头汤给他烧面疙瘩的时候,陈南方已经耐不住先进屋看孩子们去了。 他看着昏暗的灯光下并躺在一块的两个小家伙,真想上前一人啃上一口,但又怕把孩子惊醒,只能用痴痴的眼神注视他们许久,特别是他的黑小子,陈南方看着几个月时间不见,好似又长大一圈的儿子,既激动又温暖。 吃了面疙瘩,简单洗漱一把,他刚躺进被窝,童童就醒了。 “聪聪有没有想我?”陈南方低声期待的问道。 “明天你自己问他吧。”方圆现在都不确定聪聪能不能认出爸爸来。 早上童童醒来的时候,看见炕上空空如也,他怀疑自己昨晚是在做梦。 “童童,你醒啦,陈叔叔带着聪聪在外面堆雪人呢,你也赶紧起床,和他们一块玩去。”方圆进屋看见坐在炕上发愣的童童道。 童童的大眼睛里星光闪闪,“陈叔叔真的来了?原来我不是在做梦,妈妈,你们怎么不叫醒我。” “陈叔叔他们也刚起来,妈妈帮你穿衣服,你现在出去找他们吧。”方圆笑着拿起童童的厚棉衣帮他穿上,再给他戴上毛线帽和小手套。 童童出去的时候,看见一片白色的世界里,一个穿着军棉服的男人正拿着铲子在铲雪,身边一个穿得圆滚滚的小豆丁正在往他身上丢雪块。 “陈叔叔,聪聪。”童童叫道,朝他们奔跑过去。 陈南方来到龙山公社的第二天,就拿着一把砍柴刀上山了。 他在山上碰到拿着土枪出来打猎的民兵队,打了招呼后,知道他是公社方医生的爱人,民兵队的几个人对他十分的友善,邀他一块打猎。陈南方有打猎的经验,又是侦查兵出身,知道寻找猎物的踪迹,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他确实寻猎的本事强,最后他们端了一窝狍子,又猎到一头麋鹿,收获满满的下山了。 民兵队难得猎到这么多的野物,个个是红光满面,因为一起扛过枪的交情,和陈南方迅速建立了友谊,和他约了年后再进一次山。 陈南方比方圆还快的融入到龙山公社的群众中,他每天都扛着两个裹得只露出眼睛的孩子,在外面瞎晃,附近的社员情况和地形是摸得一清二楚。 他无意中看见鲁大桥家的院子晾晒了很多动物皮毛,知道他是一个有经验的猎户,专门进去和他打了招呼,想和他结识。 鲁大桥看到他抱着的两孩子,就知道他是哪位了,见了他,哧溜一下跑进屋,再也不出来,陈南方还有些不解。 没两天,就从社员口里听说鲁大桥闹的那个大乌龙(媒婆不小心传出来的),陈南方呵呵笑了两声,捏了捏拳头,直接找上门了。 鲁大桥过年最热闹的那几天,都没踏出过家门口一步,顶着鼻青脸肿的糗样,他不敢出门见人了。 大年夜的清晨时分,方圆一家抛下独守在卫生院的刘医生,一家四口大包小包的往陈南方的老家赶去了。这次方圆背着自己的小布包,轻轻松松的跟在外面,前面的男人,身上挂满了行李,再一手一个抱着两孩子,上山下山,负责在前面开路。 一家四口晚上才到,到家的时候,正好赶上吃年夜饭,大人孩子,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吃着喝着,其乐融融。 这次回来,方圆发现妯娌两人表现的十分的热情,不再下绊子说酸话了。特别是陈南方在的时候,对着她嘘寒问暖的样子,让方圆全身毛孔都抗议了。 大年夜白菜馅的饺子一上来,就被几个孩子哄抢一光,大哥家十七岁的侄子一人就能吃下三四十个饺子了,更别提还有好几个肚子像无底洞似的孩子了。 分压岁钱的时候,陈牛生给几个孙子孙女都包了一角钱,聪聪和童童则是一元。当聪聪把红包拆开来的时候,吴大妞和吴巧梅的脸色当场就变了,只是不敢作声。 陈牛生自己解释,聪聪没在老家过过年,这是补给他的。吴大妞她们听了这个解释,肯定是不满意的,不过当几个孩子拆了方圆给他们的红包以后,两妯娌脸上才重新露出喜色来。 方圆也给孩子们包了一元钱,这样一来,他们还是赚了的。 因为公社那边有刘医生在,方圆跟着陈南方在老家待到了正月初八,陈南方回来以后,就成了这个家里的主心骨,接过家里的指挥权,他爹气定神闲的看着他把大事小事安排利落,他弟陈西方也收起懒筋,变得勤快起来。 不勤快不行,他二哥拳头硬。 方圆好奇的问过他,怎么大嫂和弟妹也有些怕他,陈南方笑着道:“大嫂嫁进来以后,见我娘老实,欺负她来着,就是什么事都推给我娘来干,我见着了生气,直接揍我哥,看她不顺眼一次,就揍我哥一次,后来我在的时候,她才会收敛。对着弟妹也是用的这招。” 方圆不禁有些同情起被他弟揍过的无辜的陈大哥了。 “自己老婆都管不好,揍他们不算冤枉。”仿佛知道方圆心里在想什么,陈南方道。 方圆睇了他一眼,“那我被你管的怎么样?” 陈南方毫不犹豫地道:“你天生温柔善良,知书达礼,我是被你管着的,你管我。” 方圆轻轻哼了一声,陈南方暗自擦去一把冷汗。 初二是闺女回门的日子,方圆终于见到陈南方的妹妹小北了,陈小北和他两个哥哥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身材壮实,脸庞微黑,眼睛细长,性格却有些内向腼腆,这点应该是像婆婆了。 看得出来陈南方对妹妹十分关心,可能是担心她性格老实受欺负。陈小北夫妻和两个孩子一起来的,陈南方给外甥塞了两个大红包以后,就拉着妹夫“聊天”了,陈小北的丈夫在二舅哥身边战战兢兢听训,就差举手发誓,自己没有欺负他妹妹。 留下方圆和陈小北两个人的时候,彼此和善的微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她们都是不善言辞的人。还是方圆先开口,问了外甥的名字年龄,陈小北松口气,连忙回答,一来二去,两个人时不时搭上两句话,彼此才不再那么生疏。 初三的时候杨枣花和李大利提着鸡蛋上门拜年,她是来重提桃花和儿子的亲事的,年前的时候因为狗子的事,两家闹翻了,她后来上门两次,都被陈牛生赶出来,这次看见方圆也回来了,她特地再次上门,除了提亲事,还想让方圆再去帮狗子检查检查。 狗子脑门被砸以后,虽然伤口早就恢复,但是身体却不如以前结实了,动不动就生病,杨枣花带他去卫生室,也看不出问题来,知道方圆回来,她赶忙把存下来的几个鸡蛋拎过来了。 桃花亲事的事,自有陈东方和吴大妞作主,他们自己的女儿,想如何安排,方圆也干涉不了,她是不想再理杨枣花这人的,不过听到孩子身体不好,她还是不忍心,跟着去看了狗子。 给狗子检查一番,他的伤势并没有留下什么麻烦的后遗症,只是当时失血过多,孩子大病一场,身体虚弱一些,方圆叮嘱杨枣花夫妇给狗子多补充点营养,好好养着就行。 杨枣花还是不放心,问方圆能不能给狗子再打一针。 方圆哭笑不得,看来她是看上自己的免费针水了,真当药剂是营养品了,不过她看着光着脑袋,小脸有些苍白的狗子,还是给做了一次针灸,帮他调理一下身体。 她离开老家前,每天都给狗子施针一次,几天里面,狗子的气血明显有了好转。 杨枣花像是得了大便宜,对方圆热情得不得了,方圆现在见到她是真怕了,如果不是给狗子治病,真不想再见这个人。 不过桃花的亲事,最后陈牛生和陈东方都没有松口,不管吴大妞怎么闹,这事还是作罢了。对此杨枣花懊恼得不行,如果真成亲家,以后家里人、亲戚朋友的都可以去找陈家二媳妇看病了,打针吃药也都不用给钱,这么大便宜没占到,真是亏了。 桃花的亲事虽然黄了,但是她哥存喜却是开始相亲了。 第100章 存喜是陈东方的大儿子, 今年十七岁,农村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差不多也要开始议亲了, 一般条件过的去的人家,男的二十岁前就会订下亲事。 年前就有人来给存喜说亲, 对方是前进大队治保主任家的二姑娘,今年十九岁, 据说姑娘漂亮又勤快。吴大妞听了是治保主任家的,就已经很满意了, 现在女方比男的大一两岁是常事,她也并不介意。 相看的日子安排在初六, 当她提前一天和家人提起存喜相亲的事, 家里人都挺高兴的,除了陈南方。 他问他大嫂:“是前进大队姓何的人家?” 吴大妞惊奇道:“二弟,你咋知道的?还真是他们家, 你是听谁说起了?” 陈南方淡笑道:“是听说了, 明天先见见人再说吧。” 吴大妞见陈南方没再说话,她兴冲冲的和家人介绍起女方的情况,重点是说明和大队里的治保主任家结亲是多么光彩的一件事。 第二天上午, 一辆驴车晃悠悠的进了村子,被他妈派到村口守着的存福激动的撒腿往家里赶,刚到家门口就喊:“娘, 娘, 到了, 哥的对象到了。” 今天被收拾的十分光整的存喜听了, 黑脸泛起一片红潮,羞恼的抽了他弟一记:“别瞎咧咧,咋是我对象,八字都没一撇的事。” 不一会儿,客人就驾着驴车到家门口了,陈东方夫妻出去迎接的时候,发现车上下来四个女人,他们认识的介绍人和一老二少三个女人。 吴大妞的眼睛盯着其中一个五官清秀水嫩的姑娘打量,心里已经暗自满意了,她热情的把人招呼到屋里坐。 何家母女进门的时候,就偷偷打量起陈家的情况,见几间平房还规整,陈家人穿着也体面,脸上神情也热络了起来。 方圆跟着陈南方一起过来看存喜的对象,本来她是想带着儿子们出去玩,不想凑这个热闹,吴大妞非拉着她一块不可。 客人坐下来,桃花端了四杯糖水上来给客人,大家一阵寒暄。 何大娘知道陈家二儿子和媳妇现在都在城里上班,还是干部,人更是热情了几分。 陈南方偷偷问方圆:“你猜,哪个是存喜今年相看的对象?” 方圆白了他一眼,轻嗤道:“姑娘不是在介绍人身边坐着么,你问的问题多好笑。” 陈南方看着今天进来的两个姑娘,一个坐在介绍人和何大娘身边,娇羞的低垂着头,样貌端正清秀。另一个显得老相一些的姑娘则默默的坐在最边上,没怎么言语。 他见大侄子偷瞄了一眼那个清秀的姑娘,小伙子显得有些扭捏起来,他心里暗自叹气。 不一会儿,吴巧梅端出了四碗糖水蛋,何大娘和介绍人对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接过了糖水蛋,给两个女儿递过去,聪聪的爷爷奶奶和吴大妞夫妇看了,放心的笑了。 这下成了。 客人走后,吴大妞激动地道:“多水灵的姑娘啊,我看和弟妹也差不离。” 陈南方突然讥笑了一声。 方圆轻轻撞了他一肘,提醒他别捣乱。 吴大妞讪然道:“也是,二弟妹在二弟心里那就是仙女啊,没人能比得上。” “爹,娘,你们对存喜的对象也满意?”陈南方转首问道。 “姑娘挺好的,你嫂子这次给存喜物色的对象不错。”陈牛生满意地笑着道。 聪聪奶奶也点头赞同。 “存喜,你觉得姑娘怎么样?”陈南方问侄子道。 “二叔,我,我不知道,这事你们定吧。”存喜红着脸喃喃道。 “南方,你是觉得有什么问题么?”陈东方眉头微皱,他了解自己的弟弟,这事如果不是有什么问题,南方不会问这些话的。 “今天来的两个姑娘,都是何家闺女,你们看,哪个是来和存喜相亲的?”陈南方问。 “当然是面嫩的那个。”吴大妞微有些不满地道,“二弟,这我们还能分不清,姑娘都坐中间呢,另一个,另一个那咋能介绍给我们存喜。” “姑娘她姐好像右耳朵少了半边,不知道咋出的事,不过听说她也嫁人了,是吧?”陈牛生问媳妇。 “爹,那姐是嫁人了,介绍人说姑娘两个兄弟一个姐姐,除了她,兄弟姐妹都成家了。他爹是治保主任,这半边耳朵没了也不是啥大事,还是能找着对象的。” “她姐耳朵倒是小事,就是那面相不好,人中太短了。”马招娣道。老一辈的观念,人中短的人寿元也短。 “南方,你不会觉得这次给存喜介绍的是坐在旁边的那个姐姐吧?”陈东方道。 陈南方也不卖关子了,直接道:“坐中间面嫩那个是姐姐,前两年就已经嫁人了,坐在边上的那个,才是今天和存喜相看的。” 吴大妞噌的站了起来,激动道:“那咋能?谁会把介绍的姑娘安排坐在一边的,而且今天话里话外都是指着中间那姑娘说的。” 陈南方也不废话,拉着方圆站起来:“哥,你们先去查个清楚吧,看我有没有说错。相信过几天女方就会托人上门,让你们去提亲,这是存喜一辈子的大事,你们可别糊里糊涂的给办了。” “爹,娘,我可不娶那个半边耳朵的女人,你们要订,那你们自己娶去吧。”存喜今天心情起落太大,这会儿也不扭捏了,梗着脖子喊完就跑走了。 “你弟这眼神你们还不相信呐,他还能有错?!这事赶紧拉倒吧。怪不得他们今天说话有些含含糊糊的,这是想李代桃僵啊。”陈牛生指着大儿媳妇,“你啊,以后儿女的亲事还是让他爹多操心吧,你都办的啥事。” 吴大妞脸色青白,犹自挣扎道:“这不可能,我找介绍人问个清楚,那个磕碜的姑娘咋会介绍给我儿子,真是这样,那他们就是骗婚……”说着就往外面跑。 两人出来以后,方圆好奇的问陈南方:“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陈南方笑道:“我掐指一算,算出来的。” 方圆白了他一眼,嗔道:“没个正经。” 陈南方笑而不语。 梦中的那一世,他这时已经伤残复员回家,存喜相亲时他并没有到场,大嫂吴大妞觉得他一个残疾人不体面,没叫上他。 存喜相亲没多久,亲事就订下来了,等后来娶进门的时候,发现新娘子不是当天相看时坐中间的那个姑娘。 新娘子大存喜两岁,长得也有些老相,看着比较粗糙,五官又有些挤在一块,耳朵据说是小时候被老鼠咬了,只剩下一半,和她那个清秀面嫩的姐姐差别太大,陈家人已经把这新娘子迎进来,不可能再退回去,但是存喜却是怎么也不肯认下这个媳妇,结婚当天就跑走了,后来人虽然回来,但是半辈子都在嫌弃这个媳妇,日子也过得磕磕绊绊。 其实陈南方对这个侄媳妇印象挺好的,她虽然样子不好看,但是人确实是像介绍人说的,十分的勤快,对她这个残疾的叔叔,在生活上也十分照顾。 她嫁进来以后,家里家外的活包了一半,大嫂和存喜自打她进门,是一点活也不干了,侄媳妇因为是不体面的嫁进来,半辈子对着公婆和丈夫都是低声下气的,把丈夫侍候着天天日上三杆才起床,存喜本来不错的一个小伙子,后来被惯得四体不勤了。不过他的媳妇福只享了半辈子,他媳妇在四十来岁的时候,从新盖的房子楼顶不小心摔下来,当场就死了。 存喜后来一直没有再娶,不是他记挂着亡妻,而是他的好吃懒作是村里出了名的,没有人愿意嫁他。 这次他把这事捅破,是不想这场李代桃僵的婚事再发生,他不觉得前世的侄媳妇和侄子的结合是好事,只希望这辈子侄媳妇能嫁到一家真正珍惜她的人家,也希望侄子能找到他自己合意的妻子。 第二天方圆和陈南方抱着孩子拎着行李出发前,吴大妞还病歪歪躺在床上起不了身。她到介绍人那里逼问了清楚,指着她骂骗婚,当场厮打一场,不小心闪着腰,这下要躺床上休养一阵子了。 陈南方看着爹娘、兄弟和一群侄子侄女目送他们远行的时候,心里酸酸涨涨的,这一别,又要几年才能再见一面,下次回来,爹娘头上的白发肯定更多了。 “儿子,你真棒,走之前终于会叫爷爷了。”陈南方抱着儿子亲了他一口,赞许道。 “我觉得他早就会叫了,只是一直不肯开口。”方圆猜测道。她发现儿子有一个毛病,教的越多次的东西,他越不乐意说。聪聪爷爷一直教他叫爷爷,他一直没叫过。知道今天要离开了,他才突然叫了一声,把他爷爷激动的,差点强行要把他大孙子给留下来了。不知道这个别扭的性子是像谁了。 “我儿子真聪明。”陈南方丝毫不觉得儿子这样有什么问题,继续无原则的夸赞。 方圆瞟了他一眼,真是慈父多败儿。 “聪聪,前面这棵大树上有三个鸟窝,一个鸟窝里有12只小鸟,第二个鸟窝有24只小鸟,第三个鸟窝里有7只小鸟,这一共有多少只小鸟?”陈南方颠了颠坐在他手臂上的儿子,一边登着山道,一边指着前方问道。 “43。”聪聪道。刚才他听到爸爸的夸赞了,给他一点面子回答他吧。 陈南方激动的搂着儿子,又亲了一口,“太聪明了,我儿子怎么这么聪明,这是我生的么?” 他是听方圆说儿子会算数,他还不敢相信,之前试过好几回,有几次儿子心情好的时候,会回应他的问题,有时候根本不理他,今天他特地出了一个难一点的,问好后他自己也要在脑子里计算半天答案,没想到儿子不加思索就算出来了。 难不成他真能当航天科学家的爸爸? “好像是我生的。”方圆在后面凉凉的道,“我想你还不具备这个功能。” 陈南方转头和妻子认错,补救道:“当然是你生的,这都是你的功劳,儿子聪明那完全是像你,而且你给咱儿子取的名字多好,聪聪,多聪明!” 被绑在陈南方背上,趴着他的肩膀的童童惊叹道:“叔叔,那棵大树上有那么多小鸟啊?” “去捉!”聪聪指着刚才陈南方随手一指的地方,大声道。 方圆听了,幸灾乐祸的嘿嘿直笑,一棵树三个鸟窝?你去捉呗。 第101章 回到龙山公社的那天夜里,陈南方激动的搂着方圆想要亲热, 再一次被她推开了。 孩子们就躺在一边, 她实在不能接受在一张炕上和陈南方过夫妻生活。 “老婆,老婆, 我过两天就要走了,你就答应我这一次吧, 孩子们都睡着了, 不会醒来的。”陈南方极小声的低声求道。 夫妻团聚以后,他只和老婆偷摸着亲热过两回, 这就像饿了许久, 有肉吊在前面, 却一直吃不上那种难受, 接下来又要有一段时间分别, 他再不抓紧时间亲近亲近, 就再也没机会了。 方圆红着脸,咬着嘴唇就是不答应。 陈南方急起来,轻声跳下了炕, 一把把方圆连人带被子抱起来,在她吓得就要叫出声的时候,出手把她的嘴巴捂住了, 抱着她快速的朝诊室走去,离开的时候不忘把房门轻轻关上。 一阵热潮过去, 陈南方释放的喘了一口气, 翻身仰躺在诊床上, 回味着刚才那一刻极致的快乐。 方圆满脸红潮,白皙的脖颈是一片片红痕,她伸手轻轻的扭了丈夫的手臂一记,微嗔道:“只顾着自己快活,都把我弄疼了。” 陈南方侧身看着妻子,亲了她一口,歉疚道:“我太急了,饿太久了……” 话还没说完,腰际又被掐了一下。 不一会儿重新恢复了战斗力,陈南方又开始跃跃欲试,方圆正无力抵抗的时候,一阵微弱的哭声传来,两人顿时清醒过来,陈南方把被子留给方圆,他赤着上身跑回了屋里。 聪聪因为白天跟着他爸上树折腾得厉害,晚上睡觉就不老实了,滚了一圈,不一心从坑上掉了下来,有些摔懵了,坐在地上就哭了起来。 陈南方进来的时候,看见儿子掉地上,心都快吓得跳出来了,急忙上前把儿子抱起来,着急的问他有没有摔着。 方圆这时拿着煤油灯裹着棉被进来了,陈南方着急道:“儿子刚才从炕上摔下来了,你赶紧给他看看,有没有哪摔伤了?” 方圆接过儿子,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检查了一下他的四肢,没发现问题,抱着他走动安抚起来。 聪聪的哭声渐渐弱了,他搂着妈妈的脖子,眼睛很快又闭上了。 陈南方在一边拍了拍惊醒的童童,安抚他睡下。 两个孩子重新熟睡以后,夫妻俩松了口气,吓得一身汗的躺下了。 陈南方大手伸向一边护着儿子不再乱翻身摔下炕,一边对方圆道:“咱儿子真是太调皮了,就这么一点私人时间都不给我们留着。” “你还好意思说。”方圆轻笑。 “……我打算明天带童童去看一下童放。”陈南方道。 方圆恩了一声,“是应该带童童去见见他爸爸了。” 第二天方圆起来以后,给童童打扮了一下,把他的一头小卷毛梳得顺滑卷曲,给他的脸上抹了面脂,把过年的新衣服重新给他套上,看着眼前香喷喷软乎乎的漂亮小伙,方圆满意的直点头。 “童童,你的爸爸在不远的地方上班,陈叔叔今天带你去见他,你想见爸爸吗?”方圆问。 童童犹豫了一会儿,先是点头,再摇了摇头,他小脸忧愁地道:“我要和妈妈叔叔,还有聪聪一起。” 他害怕被送到陌生的爸爸那里,不能回到这个家里了。 “童童的爸爸现在工作很忙,带不了童童,所以你还是要和妈妈还有聪聪一块,今天我们是去看看爸爸,爸爸非常的想童童,他很爱很爱你。” 童童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他已经不记得爸爸的样子了,在他心里,陈叔叔和他爸爸没两样,但是爸爸想见自己,他觉得不能让他伤心。 陈南方抱着童童离开的时候,他亲儿子追着后面哭得声嘶力竭,他心疼得不行,几次想回转,都被方圆挥手制止了。 他怕再拖下去天色一晚,今晚就赶不到林场,狠了狠心抱着童童大步离开。 方圆极力劝着在雪地里哭红小脸的儿子,担心他再哭下去,小脸就要皴了。 “聪聪,爸爸和哥哥明天就能回来,妈妈带着你进屋,我们去吃冻梨好不好?” “哇……坏爸爸。”聪聪摇头,“去玩了……” 方圆满头黑线。 “爸爸不是去玩了,他带着童童哥哥去见他的爸爸了。” 聪聪不相信的摇头,“去捉,小鸟。” 都是陈南方,昨天为了哄儿子从树上下来,说是今天再带他去捉小鸟,小家伙牢牢的记在心里了,这下是怎么解释也不听了。 方圆怕他在雪地上久了冻着,直接把他抱起来回家。 聪聪在妈妈的怀里拳打脚踢,一不小心,小拳头打到妈妈的脸上,方圆疼得眼泪都掉下来了,小家伙看着妈妈流泪,有些慌了,哭声也止住了,小脸紧张的看着她,“不疼,呼呼。” “你看,你都把妈妈打哭了。”方圆趁机抱怨。刚才这是真疼啊。 聪聪心虚的低下小脑袋,举着自己的小拳头道:“坏。” “你为什么哭不停,妈妈和你说了,爸爸不是去玩,他是带哥哥去找爸爸的,你想不想哥哥找到自己的爸爸?” 聪聪小脸皱了起来,着急的道:“哥哥,不去。” “你不想哥哥和自己的爸爸在一起吗?” “不不,爸爸一样,不走。”聪聪在妈妈的怀里挣扎一下,直挥着小手。 方圆亲了亲儿子的脑袋,“童童哥哥的爸爸和你的爸爸是不一样的,他有自己的爸爸妈妈,但他永远是聪聪的哥哥。” 聪聪出生以后就和童童一起,他并不知道也不理解,童童不是自己亲哥哥这事,在黑小子的心里,他们是一家四口,她和陈南方,都是他们的爸爸妈妈。 陈南方一路逗着童童说话,但是俊小伙今天紧紧抿着嘴巴不吭声,他知道孩子这是紧张了。 林场有一大批的黑五类在这里接受改造,冬日正月,社员们还在休息的时候,这些人已经开始劳作了。 冰天雪地里,两个人拉着锯子,在跟一根怀抱大的大树拉锯着。 这时远处跑来一个人,高喊道:“童放,有人来找你。” 童放示意对面的人停手,他苦笑着对来人道:“想骗我,也找点能取信人的,能有什么人来看我?” “真的,是一个男人,抱着一孩子,说是你儿子,赶紧去看看吧。” 童放脸色紧绷,他愣了几秒后,从地上抓了一把雪,使劲的往脸上搓着,心脏砰嗵的剧烈跳动着。 “你没骗我?” “真没骗你,不过那人有没有骗你我就不知道了,那孩子是一个小卷毛,像个小老外似的……”来人话音未落,就见童放拔腿就往回跑。 快到搭着通铺的棚屋的时候,他突然停下了脚步,伸把自己头发和衣服整理了一下,怀着忐忑的心情,往回走去。 前面的那个高大的男人,他并没有见过,他穿着一身绿色的军棉服,整个人精神气十分旺盛的样子,他的身边站着一个小男孩,六七岁模样,穿着一身天蓝色的棉袄,藏蓝的棉裤,此时正把头上的棕色的绒线帽扯了下来,露出一头柔软凌乱的小卷发。 男人轻声阻止,又帮他把帽子戴好。 童放的胸膛溢着一般热流,他眼眶顿时红了,远远的望着那个孩子,不错眼的看着,一点一滴都不想放过。 孩子的营养不错,不像他现在身边见到的面黄肌瘦的孩子,他的小脸圆乎稚嫩,天蓝色的衣服衬得他的皮肤更加雪白,小嘴唇也红嘟嘟的,此时不知道和身边的男人说了什么,小眉头开始微微皱起。 他的童星辰,被照顾的很好。 “童放!”前面的男人看见他,高兴的喊了一声。 童放想,他应该就是这几年一直和他通信来往的陈南方吧。 “童童,快去,那是你爸爸。”陈南方轻轻推了童童一把。 童童看着前面激动的望着他的男人,有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童星辰,我是爸爸……”童放朝他张开双手,眼泪从眼睛里滚落下来。 “童童喜欢爸爸么?”方圆问。 童童点了点头,“爸爸很瘦。” 方圆摸了摸他的脑袋,“爸爸那里没有好吃的,所以才这么瘦。” “我和陈叔叔给爸爸带了狍子肉了,爸爸吃了就能长肉肉。”童童的小手放到嘴巴里,想了想道,“他哭了,我跟他说不要难过,我很快会来看他的。” 后来陈南方告诉方圆,童放的环境比他想的还要糟,他现在确实太瘦了,差不多只剩下一把骨头,他说有机会的话,还是要托人给他带一些吃的,现在也不能邮寄,怕到不了他的手里,只能到时候让他哥再帮忙带过去了。 陈南方的探亲假差不多到时间了,现在面临一个问题,两个孩子是留下来,还是跟他回去。 方圆的这次医疗队任务,还要一年多时间才能结束,而且半个月以后,她也要从龙山公社离开,到d省的其他地方巡医,这一路奔波不能再带着两孩子,当时把孩子们带到这边的时候,也是打算陈南方回去的时候带着他们一起走。但是真的要分别,她万分的舍不得。 一年多的时间并不短,特别是对两个这么小的孩子来说,可能一晃眼再见,聪聪已经不记得她了,童童都要变大小伙子了。 她和陈南方商量,是不是让两孩子再跟她一段时间,陈南方理智的劝止,告诉妻子,接下来要巡医的地区环境可能更恶劣,她一个人在这里,他都不放心,何况是带着两个孩子。 方圆无奈的答应下来,接下来就是做两个孩子的思想工作了。 不管和孩子沟通过多少次,他们当时答应的如何,到了分别的那一刻,孩子们还是哭得声嘶力竭,特别是陈聪聪,几次从爸爸的怀里滑下来,跑过去拉着妈妈的衣服,叫道:“妈妈,走,一起。” 方圆搂着孩子,忍着不让泪水掉下来,她怕自己的反应更加刺激到孩子,“聪聪,你和爸爸先回去,妈妈很快就会回去找你们了。” 陈聪聪被爸爸抱走的时候,还一个劲的哭喊着,“不,不,要妈妈。” 童童的大眼睛早就肿成核桃样了,他不解的问:“为什么要和妈妈分开,妈妈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回家?” 孩子们走后,方圆的眼泪才哗哗的流下来。 第102章 两个孩子不在的这段期间, 卢鹊一直在肖书记家帮忙, 现在陈南方带着孩子回来, 她仍旧回到家里照顾孩子。 童童和聪聪离开妈妈以后,比任何时候都依赖爸爸,晚上都是陈南方带着他们睡觉。童童很长时间都是恹恹的, 比起聪聪很快适应, 他一直思念着妈妈, 他小小的心灵里有些不解,为什么亲人们都不能一直生活在一起。 陈南方带着卢鹊和两孩子生活, 时间长了,就有流言传出来,毕竟家里的女主人长期不在, 年龄相当的男主人和保姆生活在一起, 闲话肯定是免不了的。 方晓琴的纺织厂就在他们家对面, 也是最早听到流言的, 她心里十分着怒,但也不得不重视,找女婿商量, 是不是让卢鹊带着孩子们和她一块住。 陈南方还没想好怎么安置卢鹊的时候,机械厂的领导也找他谈话了, 让他处理好家事,不要犯原则性错误, 回来后, 他把两孩子一起送县幼儿园了。 至于卢鹊, 因为肖书记的爱人李阿姨这段时间身体不好,她先回去照顾她,陈南方出差或工作忙碌的时候,把两孩子一起打包,直接送肖书记家,仍旧由卢鹊看顾着,后来童童和聪聪在肖书记家的时间,倒比在家里的时候更多了,陈南方贪图方便,也直接给粮票,过去吃现成的。 肖书记的妻子李阿姨,之前之所以生病,是因为两夫妻生活,日子太过空闲单调,她不时会缅怀一下早逝的儿子,记挂支边的女儿,才忧思成疾的,现下家里来了两个精力旺盛的顽童以后,她哪还有伤春悲秋的时间,每天都要和卢鹊商量着怎么给孩子们弄点好吃的,不时的追在聪聪的屁股后面跑,她的身体倒是越来越好了。 肖书记现在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早,以前每天饭后一杯茶,拿着报纸打发时间,现在他刚拿着报纸,就会被聪聪夺下,童童在一边朝他招手,“爷爷,带我们去玩。” 他马上乐颠乐颠的起身,陪玩去了,好几次下属有紧急事找他汇报时,都会看到平时严肃沉着的肖书记,正乐呵呵的趴着当大马,背上驮着一个黑小子。 童童和聪聪刚去幼儿园的时候,陈南方怕他们受欺负,经常黑着脸装着凶恶的样子去幼儿园探班,没几次以后,他就气虚,还得不时跟着老师和小同学们的家长陪笑道歉,生怕儿子被退货。 聪聪虚岁四岁,但实际只有两周岁多,他这个年纪只能上托儿所,还是被陈南方硬塞进幼儿园的,为此陈南方偷偷给幼儿园小班的带班老师塞了不少好东西,因为儿子吃喝拉撒还不能自理,要老师辛苦帮忙了。 小班最小的孩子是五岁,聪聪虽然比他们小一岁,但是个头上并不比他们矮,陈南方特地安排两兄弟一起进幼儿园,就是想着彼此有个照顾,不会被欺负,结果儿子不仅没被欺负,竟然还欺负上别的孩子了。 最早的时候,是和小班的同学打架,把人孩子打得哇哇大哭,在自己班里称王称霸一段时间后,竟然和童童所在的大班孩子打上了,当陈南方再一次被老师叫去的时候,他看着红着眼睛的童童和一脸淡定的黑小子,他疑惑的问:“不是聪聪打架吗?怎么童童也被叫过来了?” 大班和小班的老师都在,她们无奈地道:“陈聪聪这次是和童童班级的小朋友打架,把孩子打得牙齿都掉了,满口的血,现在对方家长正抱着孩子往医院赶,想检查一下孩子其他地方有没有受伤。” 陈南方听了以后,把两个孩子带到身前,蹲下来仔细给他们检查,儿子看着没什么事,倒是童童,衣服纽扣掉了一颗,手心有擦伤,涂着红药水,他的眉头顿时皱紧,“童童的手怎么受伤的?” “叔叔。”童童紧张又担心的看着陈南方,“他们推我,我摔倒在地上,手就受伤了,聪聪是为了帮我。他不是故意的,是因为他们先欺负我。” “我们也不知道孩子之间闹了什么矛盾,但是小朋友确实受了一些伤,现在都送医院了,对方的家长也说会追究这事,你看一下,是不是先到医院看一下孩子,安抚一下家长的情绪。”老师建议。 陈南方黑着脸,“没听到我儿子说,是他们先欺负人的么?如果我儿子不还手,现在受伤的就是他了。对方孩子牙齿掉了,我儿子手也擦伤了,我现在需要带他先去检查一下。” 说完,他把两个孩子抱起来就走了。 老师们面面相觑,也不好防止,她本来以为陈南方会和以往一样陪着笑脸,配合着把事情了了,没想到他今天强硬了起来。 陈南方抱着孩子出来,还在心疼童童手上受伤的事,以前几次被叫去,都是聪聪惹事,对方小朋友站在一边形迹狼狈的哇哇大哭,他的儿子在一脸淡定的抿嘴不语,只听小朋友哭诉聪聪抢玩具打人的事,儿子一句话也不辩驳,他当然只能陪着笑脸一直道歉。 今天这事是儿子护着哥哥,和大几岁的孩子打架,他怎么能再责备孩子,在老师面前,当然要为孩子们撑腰。 他问童童今天事情经过的时候,童童清晰的陈述。 原来是班里两个平时比较霸道调皮的孩子,揪着他的卷发,说是要把它拉直,他们用力拉扯,把童童给弄疼了,他伸手护着自己小卷毛,不让两人靠近。 两孩子不依不饶的要去揪他头发,嘴里还道:“我妈妈说了,你长得就像小杂种,和我们不一样。” 一向温和的童童也生气了,他大声反驳道:“我才不是,你们说坏话,都不是好孩子。” 两人听了,齐齐上前推搡,童童被推倒在地,手上皮也蹭破了,他起身后生气的朝两孩子冲去,但是终究双拳不敌四手,正要挨揍的时候,只见一个小炮弹冲了过来,一个孩子先倒地,另一个紧接着被按倒在地上,矮他半头的聪聪骑在他身上,朝他挥着小拳头。 倒地的孩子门牙摔断了,另一个被聪聪揍得鼻血直流,两个人都流血了,他们的家长赶到以后,气恼的要找打人的孩子算帐,老师们早就把他们藏起来,怕童童的家长没到,孩子会吃亏。 后来流血的两孩子就被家长带走了。 陈南方听了童童说了事情的经过,对两孩子道:“今天的事,你们做得没错,有人欺负你,两兄弟就要团结在一起,一起把坏人打跑。但是聪聪,以后我们劲能不能控制一下,那些都是小朋友,我们把人打伤了也不好,是吧,儿子。” 聪聪举着小拳头道:“欺负哥哥,打。” “是是是,不能让人欺负哥哥,但我们也要收一下手劲,以后打人的时候,咱不能太用力,好不好?”陈南方和儿子商量道。 儿子传承了他的一把子力气,现在还小,不会控制力量,从以前担心他被人欺负,现在开始担心他别把人家欺负得太惨了。 陈南方把孩子送到肖书记家,叮嘱卢鹊不要让童童的手碰水,他还要再赶回厂子里。 不用他说,卢鹊看到童童小手已经心疼得不行了,重新给他清理了一下,再上了一次红药水,注意不让他小手碰东西。李阿姨回来以后,看见她的宝贝孩子手受伤,像是她自己的肉被割了一刀似的,抱着童童直安慰,给他手上缠上几圈纱布,让回家的肖书记看到吓一跳,她又和老伴念叨一回,两孩子太和善,出去容易被人欺负。 肖书记看着坐在老伴怀里的单纯的小卷毛,确实有这个可能。转头看着另一端,正举着他爸给他削制的小木剑虎虎生威的挥舞的黑小子,他不欺负人就不错了。 方圆在千里之外,当然不知道家里发生的这些事,她现在已经离开龙山公社,到另一个县城的生产大队驻扎,这里信差一个月来一次,她已经久没收到家里的来信了,她这边也忙的没有时间写信。 她在这里要培训卫生员,还要下去巡医,没有孩子们在身边,她现在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想让忙碌的工作冲淡对家人的思念。 她下去巡医期间,发现下面一个生产队有一户人家里,有两个麻疯病人,当她诊断出是麻疯病的时候,当地群众闻之丧胆,大家或许没有见过麻疯病人的情状,但是都知道这个恐怖的病症,这家人立刻被生产队驱逐出村子,家里的房子和用具也被焚之一空。 方圆这边为驱逐的病人担心的时候,生产队又有社员出现了麻疯病的症状,因为这个症状的传染性和严重性,她只得及时上报,县里及市里对此引起了重视,安排了医生下来,给这个生产队的社员进行了统一的检查,因为这个病症的潜伏期是2-5年,短的几个月,长的有十年,潜伏期和初期的症状不好诊断,为了防止病症传染开来,对部份人员进行了隔离。 这个生产队一时之间无人敢靠近,他们向外联系几乎被断绝,上面也派了人下来治疗,方圆抽出身以后,继续给周边生产队的社员检查。 农村这边群众的卫生习惯不是很好,很多人患有皮肤病,此时麻疯病的消息传播开来以后,附近社员有脂溢性皮炎的、鱼鳞病、甚至已经几十年的酒槽鼻都被怀疑是麻疯病,群众陷入恐慌之中,方圆这些下来的医生不仅要做好检查工作,还要做好麻疯病知识和预防传染的宣传工作,几个月一直在脚不停转的忙碌。 第103章 麻疯病的排查和宣传工作刚告一段落, 方圆还没来得及休息, 就接到了一个让她震惊的消息。 莫医生去世了! 方圆听到的时候,整个人都呆怔住了,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两个人已经有几个月没有见过面, 但是莫医生稳重热心的形象给她留下很深的印象, 她本以为结束这次的医疗任务,大家能一起欢笑的踏上回程之路, 没想到, 他竟然永远留了下来。 同时,她接到了火速赶往灾区的调令,地点是石林村。 这个地方已经深深的印刻在她的脑海中,因为她的丈夫曾经多次对她提及, 绝对不要去这里, 原来是这个缘故。陈南方是提前知道这里会发生坍塌事故吗? 石林村坍塌事故发生时,生产队领导正组织社员参加春耕动员工作, 开会的地点正好是在事故发生处,这次被埋在土石堆里未找到的社员和已经发现的死伤的社员有上百人, 莫医生是在附近巡医,接到消息赶过去的,当时山上陆续还有土石滑落, 莫医生在现场救治伤员的时候, 被滚落的巨石砸伤, 当场死亡。 当地卫生部门紧急调派附近的医务工作者赶往事故发生地抢救伤者, 方圆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虽然心有顾忌,但是她还是收拾起东西紧急赶往石林村。 ---- 书房里,肖书记和陈南方在谈话。 “我不久后就要离开余阳县,接下来会到南华市工作,工作的调动就是这两个月的事。” “老领导,上面要给你压担子了?这是好事啊,让您到南华市担任什么职务?”陈南方高兴地问道。 肖书记沉吟一下道:“让我去市政府主抓经济工作。” “副市长?”陈南方低声问。 肖书记点点头,慎重道:“正式任命没有下来之前,不许给我透露出去。” “那是当然的。”陈南方笑着道,“恭喜您了,这可是大喜事。” 肖书记心里也是十分惬意的,只是沉得住气,没有表现出来,他问:“你现在在机械厂干得怎么样?” “挺好的,领导器重,同事配合,工作开展很顺利。”陈南方轻松地道,保卫科在他手里经营的铁板一块,手里有权有人,偶尔还能带着下面的人赚点小外块,他对目前的工作还是满意的。 “有没有想法到市里工作?”肖书记问。 “您的意思是?” “南华市是z省的省会城市,各方面条件都是余阳县比不了的。方圆回来以后,也不适合再回县医院工作了,你先办好调动,到时候再把她调过去,夫妻俩就在市里上班,孩子也一块过去。” “能去南华市当然好,一切听您安排!”陈南方连忙道,肖书记最不喜欢以权谋私,他能主动开口帮忙调换工作,陈南方是求之不得,他正发愁怎么给方圆调一个医疗单位呢。 至于他自己,无论去哪都无所谓,能调的工作单位不是机关就是工厂,工资福利按级别划定,差别并不大。 一个月后,肖书记就到南华市就职,任命为南市华主管经济的副市长,他上任的时候,李阿姨一心想让童童和聪聪先跟着他们过去,她现在已经离不开这两孩子了,不管她怎么做工作,陈南方还是坚持把孩子留下来。 他相信肖书记和李阿姨会把童童他们照顾好,但是他不想让孩子觉得妈妈离开了,现在爸爸又要离开他们。 肖书记上任不久后,给陈南方带了消息,给他在市安公局安排了一个职务,让他先和机械厂这边打调动报告。陈南方对于再去公安部门,没什么意见,距离打砸公检法过去几年,现在的公检法部门不再像前几年似的,形同虚设,公安干警的日子也没那么难过了。 正当他要提交调动报告的时候,接到了远方妻子重伤的消息。 那一刻,他什么都抛下了,在赶赴d省的路途中,他一直是浑身颤抖的,被恐惧和自责折磨。 梦里的那场事故,是发生在一年以后,他一直想着,那时候方圆已经回来了,不会有事的,没有想到,意外会提前到来。 他明知那里有危险,还是把妻子独自留了下来…… 陈南方是在d省鹿林县医院见到躺在病床上,头上裹这一圈纱布的方圆,他来到妻子身边,双手颤抖的摸着她苍白的脸庞,眼泪不可抑制的滚落。 昂扬高大的男子趴在病床边嚎啕大哭,这一幕把病床里的人都吓坏了。 刚进病房的刘医生看见,连忙跑过来宽慰道:“陈同志吧,我们见过一面,我是和方医生同一个医疗队的,她已经脱离危险了,你别担心。” 陈南方抹了一把眼泪,转头问道:“她怎么受伤的,伤势严重吗,什么时候能醒来?” “石林村发生了土石坍塌事故,受伤的社员很多,我们医疗队的莫医生也在抢救伤员的过程中牺牲了。”刘医生说到这里,脸上有些黯然,莫医生的事情成了他们这群医务工作者心中永远的遗憾。 “方医生被调派过去救治伤者,当时还有社员埋在事故发生点,公社领导组织人挖掘,方医生也去了现场……没想到又发生了一场塌陷,方医生被发现的时候,头部受伤,陷入晕迷。她今天刚从重症病房出来,中间也恢复过意识,现在可能是睡着了,晚点就能醒过来。” 听刘医生说完事情的经过,陈南方默默的坐在病床边,握住妻子柔软而冰凉的手,一直看着她,等着她醒过来。 ---- 聪聪呼呼喝喝的跑进屋的时候,童童连忙伸出小手指放在嘴巴前面,朝他嘘了一下,轻声道:“妈妈还在睡觉,我们不要把她吵醒。” 聪聪看着躺在木床上面,闭着眼睛睡觉的妈妈,放下手里的小木剑,走到方圆的前面,朝出手指戳了她的脸庞一记,不解道:“妈妈怎么这么爱睡觉。” 童童连忙把他的手拿开,“妈妈生病了,病好了就不睡了。” 方晓琴端着一碗汤药进来,看见两个孩子都在,轻声道:“你们出去玩吧,别在这里把妈妈吵醒了。” “我不吵妈妈,我就在这里陪着她。”童童道。 “我也不吵。”聪聪跟着道。 方圆这时已经睁开眼睛了,她含笑的看着两个孩子,伸手拉住童童的小手。 “妈妈,你醒了?”童童惊喜地叫道。 方圆轻轻嗯了一声。 “来来,趁热把药喝了吧。”方晓琴上前想扶她的时候,方圆已经自己坐了起来。 方圆接过中药,喝了一口,苦得脸都皱了,身边的两个孩子见了,小脸跟着皱了起来。 “一口喝下去,药效才好。”方晓琴催道。 “妈妈不怕,喝了苦苦的药,病就会好了。”童童握着小拳头鼓励道。 “妈妈快喝。”聪聪大声道。 有这么几个人盯着,方圆只有把药一口灌了进去,喝光以后,方晓琴还给她嘴里塞了一块方糖。 方圆回来已经有两个月了,那场意外以后,她的伤势一直没有完全康复,时不时头疼,陷入沉睡。原因是她脑子里还是有血块,还没有完全吸收。最快的办法是手术去除,但是这个风险太大,她自己和家人都不想采用,只能去吃中药慢慢调理了。 她在状态好的情况下,也会给自己针灸,加快血块的消散吸收。只是这段时间以来,她精力不济,两个孩子便照顾不上了,都靠方晓琴和卢鹊在带。 陈南方是一回来就守在妻子身边,平时到处去打听对伤势有益的药材和食物,想让她尽快康复。 方圆以为陈南方会怪她没有听话,还是去了他千叮万嘱严禁踏足的石林村,结果陈南方没再提这事,其实他自己一直自责中,觉得是他的疏忽,才会让方圆受伤。 不过比起梦中那一世的遭遇,现在方圆平安归来,他已经庆幸不已。经历了这一场老天爷安排的躲不过的灾难,那一直压在他心头的巨石,也消失了。虽然方圆现在伤势未愈,但慢慢总会好起来的,而石林村的阴影,也将从此远离他们而去。 “童童,你唱一首歌给妈妈听吧。”方圆笑眯眯地道。 童童和聪聪的嘴巴里也被外婆各塞了一小块冰糖,他们眯着眼睛高兴的吮吸着。 听到妈妈的话以后,童童点点头,冰糖的甜蜜还留在口舌之间,他想了一下,开口唱道:“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离开妈妈的怀抱,幸福哪里找……” 这首歌是陈南方刚教会童童不久的,他每次唱的时候,方圆头上的疼痛都能缓解几分,这首歌由童童软甜的声音唱出来,再不能比这更能打动一个妈妈的心。 童童唱完以后,她拉着孩子,轻轻的吻了他的柔软的额发,由衷地道:“谢谢童童,真好听!” 童童羞涩的笑了。 聪聪歪着脑袋在一边看着,方圆朝他伸出手,聪聪慢腾腾的走过去。 “听爸爸说,聪聪现在能帮他给黑炭洗澡了,真能干。”方圆夸赞道。 聪聪绷着小黑脸道:“自己吃饭了。” “弟弟今天是自己吃饭的,没有外婆和姨姨喂。”童童给弟弟翻译。 “真棒!”方圆也亲了他一记。 小黑脸终于露出一丝笑容来。 养病的日子,有亲人照顾,有孩子陪伴,她觉得很幸福。 第104章 陈南方工作调动的事, 一时暂缓下来,方圆因为伤势,提前从医疗队出来, 回来以后,也不用到县医院报到, 一直在家养伤。 县医院的同事听到她受伤的消息以后,大家都十分关切, 特别是陈铎和姚红英, 来看过她许多次。 姚红英的儿子小石头现在和聪聪在一个幼儿园, 九月童童提前去了县小学, 成了一年级新生,就剩下聪聪留在幼儿园了, 不过没多久,姚红英就把儿子也送过去了。 小石头本来是跟着爷爷奶奶的, 但是被长辈宠得太过调皮,姚红英听说聪聪在上幼儿园,去旁听了一节课, 发现幼儿园里老师会教孩子礼貌礼仪和儿歌游戏, 回来就下决心把儿子送过去了。 小石头和聪聪两个小家伙联合在一起, 真正成了幼儿园的一哥。聪聪并不是一个喜欢惹事的小朋友,他是那种,我好好玩着, 你别来烦我就行。他刚到幼儿园, 小朋友还会欺生, 但是见识过他的战斗力以后,再也没有孩子敢招惹他了。 他和大班的孩子打过架,那两个口鼻出血的小朋友的父母曾找过陈南方要说法,陈南方把那黑脸的架势端出来,再陈述一下事情原委,那两孩子的父母也无话可说了,再怎么样,两个对一个,打架的对象还是小班的小朋友,他们到底理不直。 相比聪聪,小石头绝对好事捣蛋的多,他比聪聪大一岁,不过也是小班的小朋友一枚,初入陌生的环境,他一点也不怕生,整天拿着家里带过来的木制小手枪,要玩警察抓小偷的游戏,班里小朋友都被他骚扰过。 当他不知死活的找上聪聪的时候,手上举着小手枪,伸手要抓聪聪,让他举手投降,这下摸上老虎屁股了,最后小石头哭喊着,“我爸爸是警察,我要让爸爸来把你抓走。” 不过等到他爸爸来接他放学的时候,他告状不成,反被揍了一顿,说他欺负弟弟,小石头别提多委屈,他才是被揍的那个好么? 他不知道,还是婴孩的时候,他就挨过弟弟的小拳头。 小石头虽然是被祖父母娇宠长大的,确是十分识时务的性格,自此就跟着聪聪屁股后面转了,有时候招惹上了大班的孩子,人家要打他的时候,他马上往聪聪身边跑,寻求庇护,一边还喊着,“你打我,我告我弟去。” 在幼儿园的一方小天地里,陈聪聪的名字比他警察老爸的名头好使多了。 聪聪自从被小石头粘上了,白胖的小石头和黑小子一起,成了余阳县幼儿园的黑白小霸王组合。 小石头还特喜欢上聪聪家玩,为什么?好吃的多呀。那里零嘴不断,肉食丰盛,让他几乎要赖在陈家了。 如果不是方圆身体不好,姚红英怕小石头经常去捣乱,影响她休息,强行把他拖回来,小石头能一直在那不用回来。 每次放学,小石头无视自己痴等的老爸,直接往陈南方怀里冲,到了陈家吃饱喝足,他爸妈要带他回去的时候,哭得伤心断肠的,直道:“你们把聪聪带回家吧,我要留在这里。” 他还会拉着陈南方,对他道:“聪聪爸爸,我做你们家孩子好不好?” 对着这样一个为了好吃的想换父母的儿子,姚红英哭笑不得,她只能玩笑的对着方圆抱怨,她家伙食太好了,把自己儿子都给拐走了。 对于另一个经常上家里的陈铎,陈南方可没给好脸色。 陈铎知道方圆受伤以后,十分的担心和自责,他觉得自己当初不是想等方圆求他,而是主动把她安排到省城医院工作,方圆也就不会参加医疗队,也不至于受这么重的伤,见方圆脑子里的瘀血一直还有,他不放心,三天两天的上门看望,终惹得陈南方拉下脸了。 方圆对于经常来看她的陈铎也微感不自在,每次他来的时候,方圆就装着累了休息,既使每次只能见一眼,陈铎还是勤快的上门,后来陈南方直接不给他开门,他只能悻悻然的离开。 陈南方觉得陈铎这人还真挺有意思的,听方圆提起大学时代和他也没怎么来往,他在妻子未婚的时候不追求,等她成家生子了,反而热情的往上凑,这心态也真是让人不能理解。 方圆休养期间,大姨一家也不时来看她,方圆表哥陆阳和陈南方早就混得贼熟,两人经常凑一块喝酒吹牛,陆阳现在在武装部后勤上班,处理的都是一些琐事,十分空闲,这对于从紧张训练的军营里出来的人来说,是有些无聊了。 他现在爱好上了雕刻,这手工活对于独臂人来说更不容易,不过这雕刻的过程中,他能撇去杂念,忘记生活的失意,这对他也是好事,方晓玉夫妻也是十分支持他,陆拥军每回回来,总会揣上一块寻找到的好石头或是好木料给儿子送去。 支持儿子业余爱好的同时,催婚一直在进行着,只是陆阳现在根本无意找对象,方晓玉来方圆处的时候,就忍不住和妹妹、外甥女抱怨这事。 “这回有人介绍的这姑娘,是县城本地人,父亲在县委组织部工作,她妈是中学老师,我偷偷去看过她,挺爽气利落的一孩子,我看着挺喜欢的,就是陆阳怎么也不肯和人家见面。” “这姑娘条件听着真不错,年龄多大了?”方晓琴问。 “比陆阳小好几岁呢,今年才23。” “姐,你有没有仔细打听清楚,这各方面条件听着都挺好的姑娘,怎么一直没找对象……”有一句话方晓琴不好说,就是外甥毕竟是残疾人,之前介绍的都是样貌粗糙的农村姑娘,这次的对象条件这么好,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方晓玉也明白妹妹的意思,“我知道你担心的是什么,情况对方都和我说清楚的。这个姑娘……插队的时候和当地人结过婚,听说也是被迫的,你想,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去那么远的地方,哪能不被欺负,这事上,我倒觉得女方这边挺实在的,没有瞒着我。” “那她是二婚了。”方晓琴有些吃惊,“姐,再怎么样,我们阳阳也是小伙子一个,你怎么给他找一个二婚的,难怪他不肯去见了。” “我现在给他介绍天仙,他也是不肯去见的。”方晓玉懊恼道,“姑娘不仅结过婚,在乡下还有一个两岁的儿子。她在下面的日子太苦了,她父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了接收单位,把她从那穷乡僻壤里接了出来,要是搁以前,我怎么可能找一个二婚有孩子的媳妇。只是我们总要面对现实,陆阳现在的情况,哪个姑娘能看上,真从村里随便拉一个回来,不如找一个二婚的,两人生活环境差不多,还能说上话的人。” 陆阳回来以后,方晓玉没少打听,到处托人介绍,不说儿子不想去相看,有些人她听了以后,也没什么兴趣,毕竟现在人品样貌过得去的姑娘,哪会找一个残疾人,陆阳不像郝勇,脚微瘸,四肢还是全乎的,他可是一条手臂都没有了。 如果是陆阳刚回来的时候,有人给她儿子介绍已婚有孩子的女人,她肯定当场就撂脸子了,经过一次次的打击以后,她也面对现实了。 听她姐这么一说,方晓琴也沉默了。 “大姨,我帮着劝劝表哥,有机会的话咱们还是去见见,女方人品性情好,能和表哥说得上话最重要。”方圆道。她在一边听着,想到她在下乡时碰到的一些知青的情况,有很多人和当地人结婚,有为了得到庇护,有为了改善一下艰难的生活,有的是因为孤苦寂寞,双方从小的生活环境不同,习惯习性不同,等有一天有回城的机会,那些知青们,怕是会面临一个艰难的选择吧。 大姨见过女方,还挺满意的,相信姑娘还是挺不错的,至于她曾经有过一段婚史的事,那毕竟也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对对,你帮着劝劝他,我跟他说这些事,他现在根本不打耳朵里进,你们南方和他现在处得这么好,他的话你哥肯定能听一点。”方晓玉道。 之后,陈南方就接到了老婆大人的命令,让他负责做好表哥的工作,让他去相亲。 陈南方苦笑着接过领导的指示,找他兄弟喝酒去了。 其实他的意见,是不赞在现在催着陆阳去相亲的,他自己也有过陆阳的相似经历,知道他现在是真的无心找对象,不过长辈和妻子都给他下命令了,他肯定只能执行。 喝了一次酒,打了一场汗水淋漓的篮球,陆阳还是不肯点头,陈南方只能出绝招了,他把地窑里藏着的一块玉石拿出来给陆阳递过去,许诺他如果去见人,这块玉石就属于他了。 陆阳现在迷上篆刻,但他手头上可没有好材料,初见这块细腻莹透的玉石,他拿在手里把玩,一时爱不释手。 “这是块和田玉,现在是不值什么钱,但是再过十年,二十年,它的价值是你做梦也想不到的。”陈南方夸口道。他也不懂玉石,这块和田玉和其他收着的几块玉石是他用五斤猪肉换来的,经老胡鉴定过是极品。因为是方圆的表哥,他才大方的送了对方一块。 “一看就是好东西。”陆阳称赞道,“我打算用他刻个狮头印章,到时候刻好以后,让你也欣赏一下。” 陈南方开始有些后悔送他这块玉石了,是担心陆阳那拙劣的手艺把好东西给糟蹋了,他看过他刻的一些成品,除了他自己,没人能认出是什么东西,陈南方佩服他自信,他觉得陆阳所说的狮头印章,最后不要变成猪头就不错了。 看得出陈南方怀疑的眼神,陆阳讪笑道:“等我练好手艺以后才会拿它雕刻,我还知道自己的水平,现在拿它练手,就是糟蹋好东西了,不用说你心疼,我也舍不得。” “送你的就你自己处理了。”陈南方挥手道,“既然你收下了东西,那人你可要去见的。” 陆阳想了想,点头嗯了一声,他就去走个过场,给家人一个交代吧,省得被他妈念叨没完。 陈南方轻捶了他一拳,笑道:“你找对象,还要我哄着你去,这算怎么回事。” 第105章 北大荒插队的大毛寄来家书,他终于申请到探亲假, 即刻启程返家。 方晓琴拿着信激动的不能自己, 大毛离家已经整五年了, 她无时无刻不挂念着在遥远异乡的儿子,终于,她的大毛要回来了。 “聪聪, 你还没有见过大舅舅吧,你的小□□还有大狗熊都是大舅舅送你的。”方圆对趴在床上和童童一块玩拍纸包的儿子道。大毛知道她姐怀孕以后, 随信寄了一把他自己打模的木头□□过来,后来几年又寄了狗熊和鸭子等木雕玩具。 陆阳迷上雕刻以后, 陈南方还开玩笑说,果然是表兄弟,兴趣爱好也一样。 “大舅舅是解放军叔叔吗?”聪聪问。 “……不是。” 聪聪没兴趣了,他埋头继续玩着拍纸包,有力的小巴掌拍下去, 纸包立刻翻了过来,他满意的笑了,抬头看着他哥哥, 等他哥哥拍。 童童的软软的轻喝一声, 小手掌下去, 纸包只动了一个边角。 聪聪“啪”的一下拍下去, 帮他哥补了一掌, 纸包翻了过来。 童童高兴的鼓掌。 “大舅舅能陪你爬树掏鸟蛋、下河摸鱼、玩斗拐子。”方圆道, 想起大弟调皮捣蛋的往事, 她不禁会心一笑。 “聪聪希望舅舅是解放军?”方晓琴忍不住问道。 “解放军叔叔有子弹壳,能送给我们。”童童为弟弟解释。外婆邻居家的胜利哥哥就拿着子弹壳跟他们炫耀,说他爸爸是解放军,有真的□□,还有很多子弹,如果他们听话,他就借他们子弹壳玩。 两个孩子虽然都十分羡慕,但并没有答应胜利听他的话,童童知道弟弟心里一直想要子弹壳的。 “舅舅回来能带你们去玩,子弹壳就找你们爸要去。”方晓琴听了童童的话,笑着道。 徐新国同志在家人的期盼中,终于到家了。 他是扛着行李先去了弯子胡同,刚进胡同就发现迎面跑过来一猫一孩童。猫跑到他的身后停下来,孩子来不及停下,撞到他的腿上,如果不是他及时扶住,差点摔倒。 “喵~~”黑猫踱步来到他的面前,冲着他叫着。 徐新国咧开嘴笑道:“黑炭?!” “你是谁?”孩子仰着头,小眼睛警惕的看着他。 徐新国弯下腰,看着面前这个严肃的小屁孩,这小黑脸,和他姐夫一模子出来的,肯定就是他外甥聪聪啦。 “你是聪聪?我是你大舅舅。”徐新国看着他喜爱地道。 他伸出手,聪聪把自己的小手放进他的大掌里,握了握,小大人的模样,让徐新国再次失笑。 聪聪睇了他一眼,冲他招手:“走,回吧。”转身带头走了。 哎哟喂,还挺拽的呀,徐新国心道。 方晓琴今天休息,给女儿家里来个大清扫,把被单被褥都拆洗了,挂在院子里晾晒,她刚把一床被单抖开,就见黑炭窜了进来,她连忙驱赶:“黑炭,别来这里捣乱,把床单弄脏了,不给你晚饭吃。” “妈!”徐新国大踏步进来,把行李扔在地上,冲着他妈喊道。 方晓琴手里的床单不知觉滑了下去,她有些怔住了,看着面前这个高瘦的年轻人,熟悉的五官,却又有了一些变化,她的大毛,黑了,长高了,却是这么瘦。 眼眶一下红了起来,她跑过去拉着他道:“你还知道回来,这都多少年了,我都快不记得有你这个儿子了。”说完抱着儿子嚎啕大哭起来。 徐新国的眼睛也红了,他连忙劝道:“妈,我这不是回来了么,别哭了,聪聪看着呢,别把他吓着。” 身边的小人儿正好奇的抬着头看着他们。 方晓琴拍了儿子一记,哽咽道:“你这外甥,打雷都吓不到他。” “像我姐夫。”徐新国嘿嘿笑道。 他转头四处望了下问:“我姐他们呢,上班去了?” 方晓琴踌躇道:“你姐出了点事,现在在家养着呢。” 不等徐新国问,方圆已经闻声出来了。 看着他姐额头上裹着布条,人有些憔悴,他连忙过去扶着她,满脸担忧地问道:“姐,你病了?生什么毛病?” “脑袋磕了一下,现在已经好了。”方圆笑着道。 她看着长大成熟一些的大毛,感慨道:“你终于回家了,妈妈这些年不知道多想你。” 丰盛的晚餐,徐新国一个人表演狼吞虎咽,那碗特地为他做的油汪汪的红烧肉,吃得他满嘴的油光,童童和聪聪一直好奇的看着他,心道,这个舅舅可真能吃啊。 “哥,你们那边没饭吃么?”爱丽看他哥像饿成这样,有些同情地问道。 “粗粮米面够吃,就是没肉,我离家以后,再也没吃过红烧肉。”徐新国大口咀嚼着饭菜道。 “妈在家里也不买肉,舍下肉票都给你和小毛哥寄去了,我就是来姐夫才能吃上肉。”爱丽抱怨道。 “尽胡说,前几天不是才从食堂给你打过狮子头回来么?”方晓琴笑道。 “大毛,你这次探亲假请了多长时间?”陈南方问。 “二十天。”徐新国把嘴巴里的饭菜咽了下去,开口道,“前几年刚去,农场那边不给我们请假,今年才开始让大家轮流请,好不容易才轮到我。” “路上还要耽误几天呢,这回家待不了多长时间就要走?”方晓琴已经开始舍不得儿子离开了。 “没办法,有的人只批了半个月,我是因为表现好,多给了几天假。” “这几天就待家里好好休息,哪也不要去了,把身体养结实点,看你瘦的都不成样子了。”方晓琴心疼地道。 饭后徐新国抱着童童和聪聪抡秋千玩耍,刚玩几次,他已经累的气喘吁吁,摇手道:“不行,舅舅累了,抱不动了。” 聪聪嫌弃的瞄了他一眼,道:“吃得多,也没力气。” 他刚才可是看见舅舅一口气吃了三大碗米饭和一大盘红烧肉,才抡着他们玩两三回就累了,爸爸可是能一直玩的。 徐新国愣了一下,哭笑不得道:“你壮的跟小牛崽一样,谁能抱你玩那么久。” 聪聪不高兴了,大声道:“你是小猫崽。” 徐新国哈哈大笑起来,“你个小家伙,嘴皮子还挺利索的。” 聪聪哼一声,扭头走了,徐新国抱着童童跟着进来。 “姐,你自己生的那个跟你一点不像,童童倒是越长越像你了。” 童童长大一些,混血儿的特牲不那么明显了,不过依旧漂亮得不像话,确实和方圆越来越相似,见到的都认为他们是母子,方晓琴也感慨谁养的像谁。 童童听到说他像妈妈就高兴,他随之安慰舅舅道:“你不像小猫崽。” 徐新国又是一阵大笑,调侃道:“童童眼睛大,眼神就是好,不像某个小家伙,小眼睛,眼神就差了。” 方晓琴听了,连忙道:“胡说什么呢,我们眼睛大着呢。” 她看着鼓着脸颊,小眼睛使劲瞪着舅舅的小外孙,安慰道:“聪聪眼睛越来越大了,长得像妈妈。” 徐新国瞟了他妈一眼,这种违心的话都能说得出来。 爱丽噗呲一声笑出来,她望着聪聪调侃道:“聪聪眼睛真的好大,我才发现呢。” 方圆忍住笑,轻轻拍了一下爱丽,让她别再开儿子玩笑,儿子最不喜欢人家说他黑,说他眼睛小,听到有人说他长得不好看是会生气的。 徐新国不知道他已经把小外甥得罪惨了,后来聪聪便不大搭理舅舅,直到他醒悟过来,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哄得他回心转意。 晚上一家人坐在一块,方晓琴和方圆问大毛在北大荒的生活,大毛嘻笑着往好了说,他们都不相信,不过追问出来也没用,他们也帮不上忙。 方晓琴偷偷问大毛,有没有在当地处上对象。 儿子二十二岁了,是到成家的年纪,她心里十分矛盾,既想他早点成家,又怕他在当地处上对象,影响以后回城。 大毛不好意思的摇头,对她妈道:“您甭操心,我现在还不想谈这事。” 方晓琴想了一下道:“如果是同一个地方的知青,你们可以先处起来,以后成家也不影响,不过可不能娶当地姑娘,我不想儿子一辈子扎根在那个地方回不来了。” 大毛点了点头,有些感慨地道:“我们这批知青见一直没有回去的希望,年纪大的一些人,都在自己人里找了,有些和当地人结了婚。我们县以前红卫bing组织的一个女的,就和当地人结婚了,还生了一个孩子,去年听说她父母给她弄了一个招工指标,她急着想回城,但是按规定,在当地结婚了,是不能回城的,她吵着闹着要离婚,男方不肯,她以摔死孩子威胁,男方心也凉了,这才点头。 还有的想回去,给自己弄了个工伤,拿着大石头往自己膝盖骨上砸,人是回去了,不知会不会落个残疾,不过回去以后没有工作,粮油指标都没有,最后还不是得回来。” “后悔当初不听我们的话,偷偷跑去报了名吧。”方晓琴道。 徐新国嘿嘿笑着。 “现在回城的办法只有当兵或是上学。工农兵大学指标你肯定是指望不上的,参军倒也是一条路子,如果你想去,大姨父肯定能帮上忙。”陈南方道。 徐新国眼睛发亮的看着姐夫,不等他点头,方晓琴先阻止了,“不行,不能参军,在北大荒是苦,但没性命危险,当兵要出去打仗,到时候和你表哥一样,可怎么办。” “妈,有机会我想去当兵。”徐新国坚定地道。 “接下来国家都不会有什么战争,我支持大毛去部队锻炼几年,过几年再安排转业回来。”陈南方道。 方晓琴还是有些犹豫,“先看看有没有招工的机会,实在没办法,再找你姨父帮忙。” 徐新国无奈地点头,有招工的机会也是优先考虑留在城里的年青人,他们这种去了外面插队的,想争这个名额太难,不然家里早给他安排了。 “小毛在乡下怎么样了?他上次来信说在当地做了赤脚医生?”徐新国问起弟弟的情况。 “他离家近,倒是经常能回来一两趟,他去的地方和你姐以前下乡巡医是同一个地方,你姐留下的好名声,当地人挺照顾他的,他现在一边工作一边看书,就想以后有机会再考大学。”提到小儿子,方晓琴还是放心的,她也经常下乡去看他,给他带些吃的用的。 徐新国在家里休息了一天,隔天就骑着自行车,和姐夫一起下乡去看望爷爷奶奶,两人的车头车尾坐着爱丽、童童和聪聪。 留下徐新国和几个孩子在乡下玩几天,陈南方先回来的,他赶回来陪着陆阳去相亲。 陆阳收了和田玉石终于点头去见相亲对象,方晓玉马上托介绍人安排,以免儿子反悔。 陈南方之所以要跟着一块去,是因为女方那边带了一个女伴,方晓玉就托陈南方陪着儿子一起。这个外甥女婿作为陪同相亲的对象,倒是一个好人选,人品样貌不会把儿子衬下去,倒还能把儿子显得斯文一些。 当陈南方和陆阳去了约定的县文化宫门口,见到女方的时候,陈南方先愣住了,原来是她。 第106章 女方看来是不认识他的, 如果陈南方不是知道她就是找过方圆麻烦的女卫bing, 这次相看,女方浓眉大眼, 落落大方的样子,估计还会劝陆阳试着接触了解。 陈南方担心陆阳看上对方, 那就麻烦了,还好陆阳现在心思确实不在这里,一行四人从县文化宫出来,在河道公园坐了一会儿就告辞了。 回来后,一家子人都等在那里, 想知道相亲结果,陈南方告诉方圆, 陆阳相亲的对象就是曾经找过她麻烦, 在游泳比赛时癫痫发作的那个女红卫bing。 方圆听到以后, 惊呆了, 她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巧合,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女红卫bing, 看来这些年也经历了不少事。方晓玉两姐妹听他们谈论认识女方, 着急询问, 方圆把她知道的事和大姨说了,方晓玉听到陆阳相亲的对象曾经参加过红卫bing, 又是这么激进的性子, 还有癫痫隐患, 顿时打消了让儿子继续和她相处的念头。 他们都想到了徐新国提过的那个要摔死自己孩子威胁离婚的红卫bing, 不会正好是同一个人吧,问大毛女方的名字,大毛一时想不起来,不过不管是不是,也和他们没有关系了。 之后她时不时用愧疚的眼神看着儿子,想着怎么和他说,这次这个不行,她再帮他找一个好的,弄的陆阳一个头两个大,见着他妈就躲。 徐新国要离开前,方圆去做了一次检查,脑袋里的血块已经全部被吸收,知道他姐康复,他终于能安心的离开。 走之前,他有些踌躇的望着姐夫,欲言又止,陈南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已经托了大姨父,有征兵的机会,就让你去。” 徐新国这才高兴的直点头。 方晓琴叹息,父母对儿女总有操不完的心,如果当兵是唯一能帮儿子离开北大荒的机会,她也没有理由阻止。 ———— 方圆骑着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一袋子苹果,陈聪聪小朋友坐在车后座打瞌睡,突然“扑”的一声,陈聪聪一屁股坐到地上,他回过神来,看着没有发现他掉下来,越骑越远的妈妈,有些呆怔住了。 一个大娘经过,看着孩子掉下来,紧张的上前查看聪聪的情况,看着前面自行车远去,她着急大喊:“孩子掉了,你孩子掉了。” 方圆听到后面的声音,停下了自行车,转头发现儿子不见了,她吓了一大跳,抬头往回望,发现聪聪站在一个陌生大娘身边,正恼着一张小脸瞪着她。 方圆急忙拉着车子转回去,心虚的朝儿子讪笑:“聪聪,你什么时候下车的?” “哼。”陈聪聪觉得,她的妈妈越来越笨了。 谢过好心的大娘,方圆抱起儿子哄了半天,才让他消气,还和他商量,不要让今天的事告诉爸爸,陈聪聪瞟了她一眼,抿着嘴巴没有答应。 母子俩回到家的时候,黑炭正带着它的外孙子在院子里悠闲的逛着。爱宝不久前产下了一窝小猫,最后还是只留下一只,其他的都送人了,其中一只颜色最漂亮的小猫送给了李阿姨,留下来的是最活泼捣蛋的,如果不是黑炭镇着,它能把家里闹翻天。 前几天在童童的新鞋子里尿了一泡猫尿,童童气的关它了一天禁闭。 “喵~”见方圆他们回来,黑炭淡淡的叫了一声,打了一声招呼,它的小孙子则比较激动,蹭到了聪聪的腿边,用爪子扒拉着他的鞋子,把他的鞋带都弄松了。 “弟弟!”聪聪轻斥道。这是他给小猫取的名字,他是家里最小,来了一个辈份更小的小猫,自然轮到他当哥哥了。 聪聪蹲下来,抓着它的后颈把它提起来,放在了陈南方扎的竹笼子里,关上门的时候,弟弟扒拉着竹笼,委屈的喵叫不已。 黑炭瞄了外孙子一眼,踱步跳到院墙上蹲着去了。 卢鹊和陆阳从厨房间出来,方圆有些惊讶,“表哥,你怎么来了?” 陆阳脸色微红,喃喃道:“我找妹夫喝酒来了。” “他今天带童童去市里了。”方圆道,“卢姐没告诉你吗?” 卢鹊的脸也跟着通红,“我,我和他说了。” “怎么,妹夫不在,我就不能留下来吃饭?”陆阳故意道。 “呵呵,当然不是。”方圆笑道。 晚饭不是说多丰盛,但是却很养眼。两颗西红柿,雕成花朵模样,上面洒了一些白砂糖。还有胡萝卜,也刻了好多小动物形象炒了一盘。 “卢姐,不用弄得这么麻烦,这太花功夫了。”方圆道,她想这肯定是卢鹊是给聪聪做的,她儿子并不挑食,估计也不会欣赏这分细腻的手艺,如果是童童在,这下已经惊叹地叫出来了,聪聪就没这份情趣。 “家里活少,我空着呢,随便弄一下。”卢鹊埋头吃饭,不敢抬头。 “很有雕刻天赋,比我强多了。”陆阳笑着道,他都舍不得吃那两颗西红柿了。 方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敏感,觉得表哥和卢姐之间的氛围,有点奇怪。 但她并没有往深处想。 陈南方从市里回来以后,带回来方圆调动工作的消息,她伤愈以后,以休养为理由,还没有回县医院上班,知道工作调动确定以后她才松了口气。她养伤期间,陈主任也来看过她,和她通过气,杜书记性格执拗,他认定的事很难改变,何况现在针灸麻醉风还没有过,她如果真的不想接受这个任务,最好还是别回县医院了。 她没有想到,当初主动提申请分配到县里工作,最后又想方设法调走。 新单位是她实习过的省城医院,这中间有肖书记出力,也有乔教授帮忙的结果,她的调动确定,方圆开始烦恼陈南方的工作了。 因为照顾自己,他失去了去市公安局的机会,等下次调动工作机会,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夫妻不会因此分居两地吧。 陈南方安慰她,她先过去,他肯定很快就能调过去。 方圆去了省城医院报到,正好在那里有外公留下来的两居室住所,不怕一家子过去了没地方住。陈南方工作没落实下来之前,方圆带着两孩子和卢鹊先去,当然,先给童童办了转学手续,聪聪幼儿园就没那么麻烦,直接退学了,到那边再找新的幼儿园。 聪聪要离开余阳县,最舍不得他的是小石头,知道小伙伴要走了,哭得十分厉害,他不仅少了一个好兄弟,以后蹭吃蹭喝也不方便了。 直到姚红英哄着,过不久就带他去省城看聪聪,他才止住了哭声。 方晓琴也有些舍不得女儿和外孙,但女儿的前途重要,她也不会拦着,倒是爱丽,一直问自己毕业后能不能去省城找姐姐。 “你初中不考啦?”方晓琴道。 爱丽耷着脑袋,有些沮丧。 她和大毛一样,读书方面没有天赋,小学留了一级,明年要考初中,她是一点也不想读书了,不过家里人威胁她不读书就要下乡,她咬咬牙继续去学样里蹲着了。 方圆带着孩子在省城的公寓楼里安顿下来,没有住过楼房的两个孩子十分好奇,天天在楼梯上下来回跑,隔壁的肖阿姨几年不见,好像老了许多,以前时髦的卷发,早就变直了,短发里夹着灰丝,倒是还是那么热心,给方圆介绍省城新的变化,带着卢鹊去熟悉一下附近地形,认识了粮油副食品供应店。 方圆在省城医院外科室正式上班,在这里,有她的老同学和教授,就是很多师长学友因为各种原因被下放,离开了医院,让她感觉遗憾。 童童的小学转校的事情是肖书记安排的,他的新学校离家不远,刚开始是卢鹊接送的,后来童童和新同学熟悉以后,就和住附近的同学一块上下学了。 聪聪没有马上放幼儿园,平时跟着卢鹊,有时候被李阿姨接过去,他天天逛大街看热闹,对新环境适应的不错。 两孩子经常问妈妈,什么时候把黑炭它们接过来,对这个问题,方圆还真回答不了,她也想念黑炭了。黑炭和弟弟是陈南方在照顾着,爱宝是爱丽在养,以后陈南方过来的时候,他们是打算把黑炭接过来,但是弟弟只能留在老家了,因为现在房子太小,不适合再养那么多猫。方圆跟黑炭感情更深一些,而且黑炭慢慢老了,她肯定要带在身边自己照顾。 这几年来,卢鹊的变化是最大的,她本来长相秀丽,只是以前被前夫折磨,显得苍老憔悴,这些年安定的环境,充足的饮食调理下来,她整个人又水润饱满起来,倒比以前年轻多了,不过到底已经三十岁,不可能像小姑娘那么鲜嫩,但她的温婉的气质,让人觉得十分舒服。 卢鹊知道,童童和聪聪现在大了,各自上学以后,她在这个家的作用也不大了,何况现在的住所不像老家宽敞,陈南方如果过来的话,就不够住,她在这个家里的位置有些尴尬起来。 她知道方圆和陈南方不会主动提出辞退她,他们肯定是想到自己回乡后生活艰难,不过她自己却不能装着不知道,厚颜留下来。 她现在就等着陈南方调过来,准备到时候就和方圆请辞。 陈南方还没有调过来,却有一个她日夜记挂的人儿先出现了。 第107章 一天, 卢鹊正在厨房里烧菜,听到敲门声, 连忙擦干净手走出去, 肯定是童童回来了,她想着。 打开门,看着一个用红丝带扎着双马尾的小姑娘站在她的面前, 灵动的大眼睛, 面容似曾相识,她微讶, 回过神,和气的问道:“你找……” “阿姨。”童童小脸乌黑的从小姑娘身后冒了出来, 有些委屈的看着她道。 卢鹊紧张的拉过他上下检查一番, 发现他膝盖破皮了,正渗着血丝, “童童, 这是怎么弄的?赶紧坐下来, 阿姨给你清理一下伤口。” 家里备有药箱, 卢鹊连忙去拿了酒精和红药水出来, 给童童处理伤口, 最后用纱布包起来。童童全程抿着小嘴没有喊疼,被卢鹊夸赞了一番。 再次问他是怎么摔伤的,跟着进来的小姑娘抢着道:“刚才前面有个坑, 他没看清, 踩空摔倒了。” 童童红着脸, 觉得自己有些丢脸。 “是你把童童带回来的吧,真是太谢谢了,你叫什么名字?”卢鹊看着小姑娘,温和的笑道,不知道为什么,小姑娘给她一种熟悉感,让她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被触动。 “我叫于珍珍,和童星辰是同一个小学,他一年级,我已经三年级了。”小姑娘大大方方地道。 “原来是我们童童学校的同学,你也是住在附近吗?”卢鹊问。 “我家在毛巾厂的职工楼。”于珍珍道。 卢鹊对这一带已经熟悉,知道毛巾厂的职工楼就在公寓楼后面,离这里不远。 于珍珍小姑娘放学也要早点回家,免得父母记挂,卢鹊就没有留她下来,不过一直提到让她多来家里玩。 于珍珍爽快道:“好,我会经常来的。” 她是独生子女,一直想要个弟弟妹妹,但是爸爸妈妈说家里有她一个大宝贝就够了,她对这个新转学过来,住在附近的学弟挺喜欢,不自觉会照顾她,听到家里这个亲切的阿姨让她来玩,她自然答应下来。 后来她时常放学和童童一块回家,还在家里一起做作业。 方圆虽然医院工作忙,回家晚,但也见过于珍珍几次,知道童童交上朋友,她也挺高兴的,在家里多备了一些小零嘴,方便童童招待新朋友。 童童虽然是个温柔的小男孩,不代表他喜欢和小姑娘一块玩。但是他脾气和软,不善于拒绝人,每次于珍珍放学来找他一块回家,班里的几个男孩子见到都会起哄,他有些羞恼起来,后来开始躲着于珍珍,不过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珍珍直接在他家等着了。 他把自己为难的小心事告诉妈妈的时候,方圆哈哈大笑,没想到儿子这么小年纪,已经要开始烦恼女孩子追求了,方圆调侃地告诉他,以后这种事会经常遇到,要他自己想办法处理。 童童虽然有些烦小姐姐,但是卢鹊却每次都盼着珍珍来,相处越久,她越喜欢这个小姑娘,看到她,心里那分空虚就填得满满的,她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也许是想到了她那个无缘的女儿,内心希望,她也能如同珍珍,过得幸福快乐。 一次,聪聪和童童拿着爸爸周末过来的时候给他们带来的水枪,相互追赶射击,珍珍正好来找童童,不小心被聪聪水枪击到,聪聪往水枪里灌的水,是加上妈妈桌上的墨水,珍珍衣服前面全都污黑了,她扁着嘴巴就要哭了。 卢鹊发现,连忙让珍珍把衣服脱下来,想趁着墨水没吸进去之前,看能不能把衣服的污渍弄干净,她脱下珍珍的衣服时,看见她小胸膛上面有一块红色月亮状的印记,她顿时愣住了,手里拿着衣服,死死得盯着这个红痕,眼睛动也不动。 她的样子有些吓到珍珍,她小声的提醒道:“卢阿姨……” 卢鹊回过神来,捧着珍珍的脸,仔细的打量一番,这么一看,觉得她的眉眼,和自己有些相似,她心神有些恍惚,觉得是不是太思念自己的女儿,才产生了这种荒谬的想法。 “珍珍,家里没有小姑娘的衣服,要不你把裤子也脱了,先躺在床上暖和一下,阿姨把衣服清理好再给你穿上?” 珍珍点点头,她脱下裤子的时候,卢鹊不错眼的看着,发现她的屁股后面真的有一点青色印记,不过只剩很小一块了,也许是长大,褪了一点? 因为衣服湿了一时干不了,卢鹊给珍珍先穿上一件自己的衣服,特地送她回家,她不放心童童和聪聪两人留在家里,把他们也带上了。 见到珍珍的父母时,卢鹊一直绷着神经,用心的观察他们,他们四五十岁年纪,两夫妻看着有文化又和气,珍珍的妈妈是毛巾厂工会的,爸爸是水力局的工程师,两夫妻对珍珍十分的宠爱,才能养成她活泼爽气的性格。 卢鹊把珍珍送到以后,和她的父母解释了一下衣服的情况,向他们道了歉,珍珍父母连忙道没事,双方客套一番以后,卢鹊没有多问,带着童童他们回家了。 回家的路上,她眼眶热起来,眼泪不受控的流了下,两个孩子都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卢阿姨怎么了。 卢鹊心事重重的样子,引起了方圆的注意,在她的追问下,卢鹊才把事情和方圆说了,提到自己曾经有一个女儿,被她遗弃了,现在见到童童的同学珍珍,好似是她的女儿。 方圆惊得眼睛都睁圆了,她没有想到,世上还有这么凑巧的事。 她从来没有和卢鹊说过她捡过小花的事,所以小花的事情,她会比卢鹊更清楚一些,听卢鹊说起,她已经能确定,珍珍肯定就是小花,为什么前几次见到这个小姑娘的时候,她一点也没有认出来。 方圆问卢鹊,如果确认珍珍是她的女儿,她打算怎么做。 卢鹊连忙摇头,她虽然一直记挂思念着她可怜的小女儿,希望有一天母女能重逢,她日夜祈祷她能遇到一户好人家,现在珍珍的新家庭,正是她期盼女儿能过上的生活,她怎么可能去破坏。 “我只想知道珍珍是不是我的女儿,知道她生活幸福,这就够了。” “我帮你去确认一下。”方圆道。 卢鹊期盼的抬着望着方圆,不知道她有什么办法确认,“阿圆,你工作这么忙,我没想过自己的事,还要麻烦你……” “卢姐,别这么说,这是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事,我不能不管。” 方圆确认这件事情是很容易的,她找了一个机会,见到了珍珍的父母,无意提起自己大姨,果然双方都认识,她就知道,珍珍就是小花。 她把这事告诉了卢鹊,也关注起卢鹊和珍珍相处的态度,她不自觉会担心卢鹊一时没忍住和珍珍相认,她觉得,珍珍现在还太小,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对她可能更好。 卢鹊情绪虽然有些激动,但是还是克制着自己,没有表现的太过异常。 陈南方的工作终于确定下来,在市新筹建的化肥厂任保卫科长,他原工作单位红星机械厂也是市级单位,所以调动办的很顺利的,保持职务待遇没什么变化。 他这边刚确定下来,卢鹊也终于下了决心,忍着不能和女儿再见面的痛苦,和方圆请辞,方圆刚开始没有同意,但是卢鹊坚持要走,方圆知道这是她为他们考虑才提出来的,也没再劝说,她打算和陈南方商量,帮卢鹊把回乡后的事安排好,回报她这几年对两个孩子的无微不至的关爱和照顾。 陈南方去省城的几次,陆阳都与他一同回去,他微感奇怪,直到卢鹊回乡的事情确定,陆阳找方圆夫妇谈话以后,他们才知道原因,并且十分的震惊。 陆阳告诉他们,他喜欢卢鹊,如果她不嫌弃自己残疾,他想和她结成伴侣。 方圆嘴巴都张圆了,久久不能回神。 陈南方问他,两个人什么时候好上的。 陆阳红着脸道,也没有好上,他还不知道卢鹊的心意,只是现在她要回乡,他怕再不说,就来不及了,他希望能得到他们两人的支持。 他说自己也是这段时间才明白自己心意的,以前经常去表妹家,和卢鹊有了接触,她对待他的态度自然,没有把他当成残疾看待,和她相处觉得很舒服。他们一路过来,都不是很平坦的人生,他们的经历让彼此更能体谅对方,他需要的正是这么一个经受风雨打击,坚强前行的人相伴一生。 方圆告诉表哥,陆明的妻子卢鹂,就是卢鹊同父异母的妹妹。 陆阳说自己知道,两人的名字相近,他也留心了,他问过陈南方,他告诉过自己这事。 “大姨是不会同意的。”方圆觉得大姨肯定不能答应,姐妹嫁给兄弟这事,一般人都不会喜欢。 “我会说服我妈的。”陆阳坚定地道,“我现在是想让你们帮我去打听一下卢鹊的心意,如果她无意,那我也不会纠缠,她如果不嫌弃我的话,那我能保证下半辈子不会让她再吃苦。” 方圆头都大了,她想到了珍珍,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表哥。还是陈南方接过了这个烫手山芋,把卢鹊找到亲生女儿的事告诉了陆阳,陆阳也是挺吃惊的,但这并不影响他的决定,他还替卢鹊高兴,她终于找到自己亲生女儿,不用再牵挂担忧。 方圆没有答应帮他去打探卢鹊的心意,男女的事,还是让他们自己处理,她直接让表哥自己去找卢鹊表明心意。 卢鹊果然没有答应,并不是她不喜欢陆阳,而她内心深深的自卑,觉得配不上他。 早在陆阳教她雕刻,听她说心事的时候,她心里已经偷偷驻进了这个寡言磊落的男子,只是她觉得自己是一个三十岁的寡妇,没有文化,没有见识,和陆阳并不相称,陆阳虽然少了一条胳膊,但是他出身干部家庭,自己又是带着功勋的退伍军人,有的是好女人配他。 对于卢鹊的回绝,陆阳并没有放弃,他看得出来,卢鹊并不是对自己无意,而是有所顾忌,他想着先把他父母说服,再正式和卢鹊提亲。 方晓玉听闻消息的时候,震惊得不能自己,她没想到,儿子兜兜转转,竟然看上了外甥女家的保姆,而且还是小儿媳妇的寡妇姐姐,这复杂的关系就让她不能同意。 母子俩一直僵持着,卢鹊却在这个时候,收拾行李,偷偷回到了乡下。 ———— 针灸诊室来了许多人,围观方医生给病人行针,这次的病人是面瘫患者,患者10天前因沐浴后汗出吹风,入睡前觉得左耳不适,次日晨起发现左口角麻木,漱口漏水,左眼不能闭合,被诊断为面瘫。去外科诊治的时候,肌肉注射维生素b1,症状没有改善,后来被外科医生推荐到针灸科室,病人是好不容易才挂到了号子,被方医生施针几次以后,就有明显改善,只是每次来,都发现来跟着方医生学针灸的学生好多,真不愧是省医院最著名的针灸专家。 方圆施针后,会和实习医生详细说明方义和手法,每次针灸下来,精神肯定是十分疲惫的。当她送走病人和学生后,揉着太阳穴坐在案桌后闭目养神。 方圆刚到省城医院的时候,是被分派到外科的,但在遇到行针灸治疗,效果会更佳的病患以后,本着医者仁心,她还是为病人做了针灸治疗,她的针灸技术功底扎实,再加上前些年的经验积累,技术更加精湛,在省城医院渐渐打开了名气,省城医院本来就有针灸科室,后来征求她本人意义,给她调整了科室,方圆便把心力放在针灸治疗方向了,几年间,便成了省城最年轻的针灸专家。去年参加了首都针灸学术交流会中,更是大放异彩,让众多针灸名家认识了她这个后起之秀。回来以后,医院方面直接给她加担子,分配了一批实习医生跟着她学习。 护士进来告诉她,有人找她,随后门后闪出一个面带笑容,瘦削白皙的年轻人。 “姐,我来接你下班了。” “新民!”方圆惊喜的叫道,她连忙起身,拉着弟弟仔细打量了一番,“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学校已经放假了吗?” 恢复高考以后,小毛在77年的高考中,以省城第一的成绩,被首都大学录取,就读医学专业,从林关乡插队的赤脚医生变成了现在的首都大学的大学生。 “前几天放假,一放假,我就赶火车回来了。”徐新民道。 “你已经回过家了吗?”方圆拉着弟弟笑着问道。 徐新民点点头,“妈妈和姐夫担心你今晚又要加班,让我来接你早点回去休息的。” 方晓琴今年退休后,也上来省城,和两个女儿一起生活。 爱丽中专毕业后,被陈南方安排去了省城话剧院,这是她自己求来的,方圆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爱上了话剧表演。不过现在爱丽每次有上台机会的时候,她再忙,也会拉着孩子过来给小阿姨捧场。 方圆拿起肩包,挽着弟弟的手臂,一路高兴的和他一起回去了。 现在住的公寓楼已经不是以前那套四十方的两居室了,是陈南方去年的时候不知从哪弄到的,这套公寓楼离以前的地方不远,也是三十年代的建筑,房子是在二楼,本来是两间房,陈南方把它打通连在一起,现在的空间十分宽敞,有三室一厅一厨一卫。 方晓琴没来的时候,爱丽是和他们一块住的,她退休上来以后,两母女就搬到方圆外公留下来的那套老公寓楼了。不过大部份时间还是在这里,因为她退休后,正式接替了陈南方的工作,把大女儿家的家务全接下来了,让夫妻俩在事业上冲刺,没有后顾之忧。 两人回到家的时候,爱丽正抱着爱宝坐在客厅里,一边听着收音机里的音乐,一边打着拍子。长成大姑娘的爱丽十分俏丽,秀眉大眼,和方圆有七八分的相似。 她抬头看到方圆以后,便大叫起来:“妈,姐和小毛哥一起回来了。” 方圆过去弹了她脑门一记,“哥哥就哥哥,怎么在前面加个小毛两个字。” 爱丽嘟着嘴,“你们都是小毛小毛的叫着。” “没事,叫什么都行。”徐新民不以为意地笑道。 “还是小哥好,上次徐新国同志回来,我叫了他大毛哥,他还不高兴,说以后不许叫他小名。真小气,还是当了排长的人呢。”爱丽咕嘀道。 “那是因为你小哥脾气好,不过你不许再叫你哥小名了,过几年他娶媳妇了,你再小毛哥小毛哥叫,你嫂子听了多不好。”方晓琴从厨房子端了热腾腾的饭菜出来,听到儿女的谈话,插嘴道。 “哥,妈盼着喝媳妇茶了,你赶紧努力吧。”爱丽咭咭笑道。 徐新民红了脸,刮了一记她高挺的鼻梁道:“别胡说。” 这时门被打开,陈南方身上一前一后挂了两个半大小子,父子三人笑笑闹闹的进来了。 “你已经回来啦?我们刚才想去楼下接你,一直没等到人。”陈南方望着妻子笑着道。 “妈妈。” 童童和聪聪从爸爸的身上跳下来,同时叫道。 童童今天十二岁了,长得非常俊秀,除了眸色有些淡,早年浅棕的毛发,现在也黑了下来。但皮肤还是那么的白皙剔透,柔和而立体的侧脸简直秒杀一众老中小女性。 对比美少年哥哥,聪聪的长相,只能说方正有个性了。仍旧一张小黑脸,眼睛还是那双微肿的细眼,不过黑浓的剑眉给他增色不少。他今年八岁,个子早就赶超同龄人,只比童童矮了一点。 两孩子叫过长辈以后,就朝饭桌走去,他们的肚子早就饿坏了,看着外婆端出来的饭菜,吞咽起口水来。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晚饭,陈南方开了一瓶五梁液,给小舅子倒上一杯,徐新民同学喝了一小杯酒以后,满脸酡红的趴倒在桌上了。 方圆瞪了丈夫一眼,嗔道:“明知道他不会喝,怎么还劝他酒。” 陈南方讪笑,没想到小舅子的酒量,会这么差。 “姐夫,给我倒一杯,我想喝。”爱丽把他哥前面的小酒杯拿起来,递到陈南方面前。 她的手马上被方晓琴拍打一记,“女孩子家喝什么酒。” 陈南方起身把小舅子抱起来,放到房间里休息,方晓琴不放心,跟了过去,给儿子脱了外衣和鞋子,拿着毛巾给他擦脸。 留下丈母娘照顾小舅子,陈南方走了出来,两孩子已经吃好饭,在客厅比划起手脚来。 “刚吃过饭,先休息一会儿,不要蹦蹦跳跳。”方圆阻止道。 自从前两年陈南方送了两孩子去学武术,他们现在整天在家里挥拳踢腿,文静的童童也变得好动起来了。 会送孩子去学武,还是因为童童。 他俊美的长相,温和的性格,在学校里十分受女同学欢迎,因为这样,他也受到了男同学的排斥,有一次回家的时候,陈南方发现他鼻青脸肿,追问之下,知道他是被同学欺负了,孩子大了,陈南方虽然心疼气愤,但也没有直接去找老师和打人的同学。 他和方圆商量,想送童童去学武术,方圆也知道童童被同学欺负的事,她正心疼呢,不过听到丈夫的建议,起先并没有同意,她觉得童童的性格,不适合学武,但是陈南方觉得还是让孩子去试试,因为父母不能一直替他出头,如果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他自己有能力防身自保。 方圆听他这么一说,想了一下还是点头同意了。 陈南方自己曾经是公安部的格斗冠军,这几年干的也是保卫工作,手里一批下属被他练的鬼哭狼嚎,他学的是直命要害的格斗技巧,不适合孩子学,而且让他去教孩子,他也下不了手,干脆给他找一个好的武术队去接受正规训练。 他当时没有考虑把聪聪送过去,童童是被人欺负,聪聪则是经常有家长带着孩子上门告状,他的战斗力太强了,再让他学武术,那日子还能太平啊。特别是知道欺负童童的那几个男同学,被儿子一对三打趴下以后,他更加觉得儿子自保能力足够了,多余的精力就放在学习上吧。 但是聪聪知道哥哥去学武,他跟着去旁边观看了一次教学,立刻赖上陈南方,非要学武不可。陈南方被儿子缠的没法,只能把他再塞进去了,不过他不时告诫儿子,不能以武伤人。 就这样,两兄弟成了师兄弟,在省城的武术班上了一年的课,一年下来,童童的筋骨强健了不少,聪聪更是成了少年班武术教练的心头宝,在武术班,聪聪以八岁稚龄,把所有的师兄都打趴下了,武术教练已经和陈南方商量,是不是给他改大两岁,让他参加今年省少年组的武术比赛。 第108章 “周教练又和我提了,是不是让聪聪参加省武术比赛?”陈南方为趴在床上的妻子按摩身体, 一边问道。 “不是说年龄不到么, 我不同意改年龄, 聪聪不参加这个武术比赛也没有影响,以后还有机会,何况我也不想儿子走学武的路。”方圆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咱儿子多聪明啊, 是要和他小舅舅一样考首都大学的。武术只是让他锻炼身体。”陈南方轻轻敲打着妻子的背脊,“力道会不会太重?” 方圆摇摇头。 “听表哥说你想和他一起创业?你是在化肥厂干得不顺心吗?” “哈哈哈,现在给我升了副厂长,又有单位上门求着我批条子进化肥, 怎么可能不顺心。我是想着过几年政策肯定会有变化, 想赶着这股浪潮做一番事。” 现在农村需要大量的化肥, 国家这几年在全国筹建许多家大型化肥厂, 陈南方所在的单位就是其中之一,化肥供应被各方争抢, 但国营企业也就是这几年吃香,等计划经济被打破,这铁饭碗最后也要砸了,虽然他的职务在那里,可以从企业调到机关, 但是这都不是他想要的, 明知道风起云涌的机会即将来临, 他怎么也要拼一把, 给儿子赚点家底下来吧。 虽然他收藏的那一地窑的古董珠玉字画已经价值连城,几辈子也吃不完,但人哪会嫌钱多啊,是吧。 弯子胡同的房子现在是陆阳夫妇住着,地窑入口早就被陈南方封死,陆阳不知道,自己一直睡在一座宝库上面。 “瞅瞅下个月办周岁礼,我可能赶不回去了,到时候你和妈妈带着孩子们一块去吧。”方圆起身,让丈夫躺下来,换她给他按摩。 “行,陆阳这是老来得子,肯定要去贺贺。”陈南方点头道,“宝贝,你直接踩上去吧,你这手劲不行,挠痒痒似的。” 方圆听他这么一说,不客气的直接踩到他的背上去了。 “你大姨现在对卢鹊没意见了吧,都给她生了一个大胖孙子了。”有一个懂穴位推拿的老婆真好,陈南方感觉她踩的每一处都正好到位,不禁舒坦的轻吟出声。 “我大姨早就接受卢姐了,不然后来也不可能同意他们在一起了。”方圆不满的重重踩了一下陈南方道。 陆阳的婚事还是有些波折的,中间两年时间里,用他的真诚和坚持打动卢鹊,让她抛弃自卑和顾虑,和他一起说服父母,最后方晓玉终于妥协,点头同意了。去年的时候,卢鹊三十五岁高龄生下了儿子瞅瞅,一家人爱若至宝,她坎坷的前半生,终于画上句号。 对于她的另一个骨肉,她一直没有相认,对珍珍来说,她现在的生活很好,告知她真相,才是对她的伤害。 “是是。”陈南方连忙道歉。 方圆跨坐在陈南方的腰上,用力敲击他的肩胛,“大表哥现在是幸福圆满了,明明就不顺利了,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从新疆回来。” 表弟陆明大专毕业,抛弃工作,为追寻爱人到了遥远的新疆,在那里呆了十年。前两年这场浩荡终于结束,大批的知青想要返城,卢鹂先陆明回来了,她回来半年了,如果不是卢鹊回娘家得知了这个消息,大家还都不知道,写信问陆明,他回信很简短,只说两人已经分手,孩子留给他。 陆家得知这一消息,无疑是晴天一个霹雳,他们不明白,两个人最困难的时候都走过来了,为什么在最后却选择了离婚,如果他们一方是当地人,为了返城抛下对方回城也是正常的,但他们都是知青啊,为什么一块过去了,不能一起回来。 虽然陆明不说,不代表方晓玉他们就不打听了,后来辗转知道,卢鹂回城的手段也不光彩,对这个已经在省城工作的前儿媳,他们是死了心了,只是卢鹊会有些为难和尴尬,到底是自己异母妹妹做了绝情的事,倒是陆阳开解她,这是卢鹂自己的选择,和她有什么关系。 方晓玉夫妇现在就挂心小儿子,天天跑动关系,想方设法要把儿子调回来,只是现在是处理知青问题的敏感时期,陆明调动一直办不下来,只是方晓玉想着儿子一个人没办法带一双儿女,写信劝他把孩子送回来,她来照顾。陆明倒是同意了,因为现在所有知青的探亲假都不给批了,陆拥军已经决定等瞅瞅周岁礼过后,他亲自去一趟新疆,把孙子和孙女接回来。 “最多两年吧,到时候真不给办工作调动,就直接把档案关系都抛下,人先回来。”陈南方道。 “档案关系怎么能抛下呢,回来以后粮本都没有,吃什么喝什么?”方圆皱着眉头道。 “放心吧,再过几年,会有新的政策,等取消计划供应,不用再凭粮本票据买东西,出去摆个小摊做点小生意也能养活一家人有余。” “你就胡说吧,国家打击投机倒把,怎么可能会允许个体经营。”方圆嗤道。 陈南方一翻身,把老婆压在身下,搂着她笑着道:“相信我,这一切都会改变的。” ———— 陈南方没有去成瞅瞅的周岁礼,他要把童童送去海市,见他的亲爷爷亲奶奶。 童首长是解放海市的功勋之一,x人帮被打倒以后,大批的老革命和知识份子平反,冤假错案被重新审理,童首长的老战友和下属也为他奔走,终于在上个月的时候,中央文件下来,他和几个老同志都恢复了职务。 老首长回到海市第一时间,就通知了肖副市长,希望他把童童送回他们身边。肖副市长找到了陈南方,告知他这事,陈南方为童童的爷爷高兴,知道童放回来在即,他们一家终于可能团圆,但另一方面,他又有些舍不得童童离开,这些年,他就像有两个儿子一般,现在大儿子要离开他们身边,他舍不得,想到妻子方圆,肯定更舍不得了。 不过他也不能把童童强留在身边,回去和方圆说了这事,她难过的流泪,不过还是忍着离别的疼痛,同意让陈南方带童童回爷爷奶奶身边。 临行前,童童知道自己是去看爷爷奶奶,但是他不知道,他这一去是再也不会回来了,方圆不敢抱着他哭,怕孩子难受,只能心里默默流泪。 “妈妈,黑炭最近精神不大好,你能不能抱它到医院看看。”童童想起了这段时间没什么精神,缩在猫垫上不动弹的黑炭,不放心的道。 方圆点了点头,“好,妈妈知道了。” 她其实已经给黑炭检查过,黑炭十二岁了,已经步入了生命的后期,身体机能快要耗尽,她虽然心疼,也没法改变。 “聪聪,我这几天不能去学武术,你帮我和教练请个假,我回来加练补上。”童童对弟弟道。 “我会和教练说的。”聪聪瞟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每天都来找你的那些女同学,是不是也要和她们打声招呼。” 童童脸都红了,他轻捶了弟弟肩膀一拳,“她们来了,你就帮我赶走吧。” 每次女同学来找他的时候,他都让聪聪出面,割地赔款付出了老大代价,才能请动,因为聪聪的小黑脸一瞪,女同学自然就散去了。如果他去,既然同样冷着表情,她们还是不为所动,非得应付半天,好说歹说,才能把人请走。 方圆本来挺伤感的,听两孩子的对话,不禁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陈南方带着童童离开了,方圆几人站在身后送行,看着一大一小,一高一矮的背景渐渐模糊,她的眼眶又湿润了。 “养了这么大,还是要走了。”方晓琴低声喃喃道。 “妈妈,哥哥是不是不会回来了?”聪聪转头问道。 看着儿子紧张的表情,方圆摸着他粗密的头发,轻声道:“你们长大了,都要离开爸爸妈妈的,不过我们永远是你们的父母,你们也永远是一对好兄弟。” 聪聪沉默的低下头,突然,他拔腿追赶远去的人影,如箭矢般窜了出去。 “聪聪……”方圆低叫一声,来不及阻止。 “童星辰,你要早点回来。”聪聪攥着拳头,朝前方大喊道。 陈南方和童童同时转身。 陈南方面色复杂的看着儿子。 童童惊讶的脸上浮上了笑容,大声呼应道:“我过几天就和爸爸一块回来,你等着我。” “我等你,哥哥。”聪聪轻声道。 ———— 若干年后,方圆在第x届的首都针灸学术交流会中,以新创的行针手法,得到了业界一致认可,同时她因接诊案例最多,病情最复杂,患者康复率最高,未到知天命之年,就获得了国手的美誉,是针灸学界最知名的女医生。 她的成功,是这些年对医疗事业全心付出的结果,也是因为她的背后,一直有一个默默支持着她让她无后顾之忧的好丈夫。 陈南方不仅是在成功妻子背后的男人,他自己的事业经营的更是风生水起。改革开放以后,他抛下了铁饭碗,承包了d省老家的林场,做起了家具制造的生意。又在余阳县和陆阳一起,办起了农机厂。 事业再忙碌,他都坚持把家庭放在第一位,任何与家庭有冲突的活动和事项,他一概推在后面。 晚年的时候,他成了国内最成功的企业家之一,和同样知名的妻子,相濡以沫,共伴一生。 “能遇到你,是我此生最幸运的事。”方圆对年迈但依旧精神矍铄的丈夫道。 “这一生,我本来就是为你而来,唯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陈南方看着银丝夹杂的妻子,眼中的深情,从来没有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