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侯门邪妃》 第一章 重生 欧阳慧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亲手设计的箭阵会被用在自己身上。 每一处破绽,每一个空隙,她都曾彻夜揣摩,密密实实地封住,历时三月而成,自信可以对付任何一个高手。 随后,她亲身尝到了箭阵的厉害,果然是能对付任何高手,包括她自己。 然而,万箭穿心的痛苦,依旧比不上最后一眼看见那人怀里搂着一个娇艳动人的女子,言笑殷殷中,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分给这边的修罗场。 李钰……东华的太子,她心中的良人,她耗尽心力,将他一手捧上太子之位,不惜让自己的双手沾满鲜血,却距离太子册封典礼完成不到三个月就落到这样的下场。 耳边之听到男人如同往日与她下棋品茶时一样温和的嗓音,淡淡地陈述事实: “慧儿,谢谢你这些年为我做的,但是现在虞先生能比你做得更好。” “抱歉,我其实不想这样,但涟漪很介意你的存在。” “我知道你定是不肯做妾的,其实我真有点喜欢你。” “要知道,太子妃需要有个高贵的门第。” “江丞相好像不太同意这门婚事,不过没关系,涟漪很爱我,会让他同意的。” “本来……你应该有办法让他同意吧。” “不过我也不会让你帮我办这样的事,有些对不住你呢。” “慧儿,你的人,我会送他们去陪你,不会让你在下面寂寞的。” “放心吧。” “……” 欧阳慧只觉得脑袋越来越昏沉,仿佛随着血液大量的离体,也一丝丝地抽走了她的神志。 朦胧间,她仿佛听见了周围放箭士卒的惊叫声,像是遇到什么可怕的事一样。 是属下来救她了吗?可是没用的,李钰既然敢在猎宫杀她,就一定做好了周密的准备。这些年,自己手下有多少实力,李钰都心知肚明,可是李钰在暗地里培植了多少势力,自己却一无所知。 不要来了,只是送死罢了。 逃……能逃一个算一个…… 不过,自己这个主子做得可真是失败呢…… 最后的意识中,脑海一片血红,隐隐的光晕中,只听一声清脆的“咔嚓”,蛛网般的细纹缓缓延伸开来,似乎有什么东西裂开,终于破茧成蝶。 “嗯……”欧阳慧慢慢地睁开眼睛,入眼就是一片淡青色的帐子。 好一会儿,眼前的事物渐渐清晰起来,她这才发现,自己是躺在床上,看屋中的布置,简单而素净,布料都有些陈旧,被子还微微带着些霉味,再加上满屋子的药气,看来这里的主人不仅身体不好,而且不受重视。 明明看这屋子的建筑格局,这户人家绝对是官宦人家的一处正房。 慢慢地坐起身,她看着自己的双手,忍不住皱起了眉。 没死?这不可能,没有人能在乱箭穿心中活下来,而且她此刻并没有感到身上有伤口的疼痛。最重要的是,她习武多年,尽管努力保养,但虎口指尖依旧覆有一层薄茧,可这双手,十指纤纤,虽有些营养不良的暗黄,但皮肤柔嫩,显然是没做过粗活的。 “吱呀——”长久没有加油的门栓发出刺耳的声响,一个丫鬟打扮的粉衣女子走进来,也没看她一眼,自顾自地将手里的托盘放在桌上,转身去开了窗户,拉开帐子挂好,然后拿起碗走过来:“大小姐,喝药了。” 欧阳慧望了窗外一眼,看天色应该是辰时一刻左右,此时起身已是晚了的,而这丫鬟穿着的衣裳料子比她这个“大小姐”还好些,进屋后毫无恭敬姿态,不上梳洗用具和早膳,先进药,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不是大小姐,是囚犯呢。 丫鬟见她没什么动静,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往床边一坐,端着药碗就往她嘴边灌。 欧阳慧脸色一沉,手一挥,直接打翻了药碗,褐色的药汁顿时染黑了一片床褥,还有一丝流到了丫鬟的衣裙上。 “哎呀!”丫鬟大惊失色地跳起来,发现裙子上已经染了铜钱大小的一块污迹,顿时又惊又气,指着她不满道,“你怎么这样?这裙子是二少爷送我的,今天才刚上身呢!” 欧阳慧隐隐对自己目前的处境有了猜测,正想好好整理一下思绪,耳边有个女子叽叽喳喳吵个不停更惹她心烦,于是顺手捡起落在床上的空药碗就直接砸过去:“闭嘴!” 反正这种奴大欺主的丫鬟,就算砸死一两个的,也算不得什么。 “哐!”总算那丫鬟闪得快,药碗砸在门框上,摔得粉碎。 “滚出去!”欧阳慧也不在意她死不死的,只要她闭嘴就好。 丫鬟原本被吓愣了,闻言气焰大消,也不敢回嘴,开门就直接跑出去了,连房门都来不及关上。 呼啸的寒风灌入,没点火盆的屋子里,最后一丝暖气也被卷跑了。 欧阳慧一挑眉,翻身下床,在屋里找了一圈,没找着镜子,倒是铜盆里还有大半盆清水,她也不在意水凉,洗了把脸让自己脑袋清醒清醒,然后当做镜子照了照。 水面倒映的是一张算得上漂亮的脸,不比她从前差。只是,这姑娘瘦得几乎脱了形,形容憔悴,发色枯暗,摸着骨龄约有十八九了,可身材看起来还像是没及笄的小丫头,这家人到底该有多虐待她? 至于自己没死,还换了个躯壳的事,虽然离奇,但她反倒更容易接受些。 没死,活着,总是好的,说不定还能替自己报个仇什么的。追究为什么没死这种事,是能吃呢,还是能吃呢?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要弄清正处于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什么处境。 打开衣柜,随手拣了套外衣穿上,过长的头发拿丝带往脑后一束,就算是打理整齐了。毕竟,她虽然不是贵族出生,但也衣食无忧,只是师父教她习武怕她安于享乐,身边琐事都不许侍女打理,让她独立完成,现在做起这种事来也很熟练。 走出房门外面,是一个荒凉的小院,看得出当初的格局还是很精致的,只是疏于打理,使得草木杂生,满地尘土,一片破败景象。 唯一通往外面的院门紧闭,入眼处看不见一个活物。 欧阳慧沿着满是青苔的石径往外走,推了推院门,只听一阵锁链的响动,竟是从外面锁上了的。 原来这个身体的原主人还真是囚犯?她不禁皱起了眉。 隐约的,门外传来一阵女子的抽噎声。 “好了,春杏,她原本就是个疯的,你跟她计较个什么。”另一个温婉的声音安抚道,“傻丫她爹没了,才调你去伺候几天,今儿个她就回来了,要不我跟二哥说说,你先回去他房里吧。” “可是……大小姐的午膳……”春杏吞吞吐吐地道。她这一开口说话,欧阳慧就听出来了,不就是刚才跑掉的丫鬟吗?这么快就找着主子告状了,看来是吓得不够啊。 “行了,一会儿我帮你去送。”先前的女子道。 “谢谢二小姐,您真是又美丽又善良!”春杏顿时破涕为笑。 “好了,救你嘴甜。我也是好久没见姐姐了,怪想念的。”二小姐轻笑道,“以后……怕是也难见到了。” “是啊,二小姐马上就要做端王妃了。”春杏恭维道。 “别胡说,没影的事呢!”二小姐赶紧轻斥了一句,然后脚步声远去。 听完该听的,欧阳慧一边缓缓地往回走,一边在心里勾画出大致的轮廓。 这个“二小姐”的声音有些耳熟,应该是她从前认识的人。而本朝中,她认识的、可能会成为九皇子端王的王妃的女子——安国侯秦建云嫡次女,秦珍。 那么,她这个身体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 二十年前,安国侯出使南楚,与南楚最受宠的清河公主一见钟情,前任东华皇帝派出太子、也就是现在的皇帝亲自前往提亲,两国联姻,传为一时佳话。两人生下的嫡长女秦绾,身世可谓荣耀之极。然而好景不长,清河公主因难产,身体每况愈下,终于在秦绾周岁时撒手人寰,而更雪上加霜的是,随着秦绾渐渐长大,大家才发现,这位有南楚皇帝赐予郡主封号的天之骄女,竟然天生疯病! 欧阳慧理清了思绪,不由得苦笑了,没想到自己占用的这个躯壳,不是囚犯,但比囚犯还麻烦,竟然是个疯子!怪不得会被锁在这无人的小院中自生自灭呢。 这十几年,安国侯与续娶的张氏夫人夫妻恩爱,育有一子二女,无论他当年有多爱清河公主,时间也早已磨灭了一切,至少他肯定是忘记了他和清河公主还有个女儿了。不然,哪怕秦绾有疯病,也不至于这般无人照顾。 但是现在,她欧阳慧已经成了秦绾,继承了秦绾的一切,就要从走出这座院门开始。 疯子?她现在就是一个神志清醒的疯子,连自己都不知道下一刻能做出什么事来。疯子又如何,至少还有命在,还有机会……让那个男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题外话------ 宝贝女儿一岁半,终于可以回来写文了! 新坑发布,有存稿,希望大家多多支持哟~ 第二章 蛊师孟寒 一整天,欧阳慧——现在的秦绾都在思考,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大家相信,或者说,让大家知道她没有疯? 就算张氏再不待见她,可只要让人看见她的疯病确实好了,张氏也不得不把她放出来,免得落得苛待嫡女的坏名声,连累自己女儿。 秦绾已经十八岁快十九了,再加上她疯女的名声,大概整个京城都不会有正经人家愿意迎娶,所以,只要能大大方方出现于人前,她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用来报仇。 直到天黑,那个自称“想念姐姐”的秦珍也没送饭来,秦绾也不在意,趁着小院清净无人打扰,她正好将丢下的武功重新拾起来。这几年为了帮助李钰登上太子之位,她殚精竭虑,日夜劳神,倒是荒废了武功,要是让师父知道了,恐怕要罚她去面壁思过。 秦绾的身体自然是没有任何内功底子的,原本从十八岁开始练武,她也只是抱着聊胜于无,好歹能揍几个欺主的奴才的心态,可是,让她惊诧的是,运功一周天,丹田处竟然有一丝丝热气升起,缓缓运行于四肢百骸中,浑身舒畅。 要知道,原本的欧阳慧天生习武奇才,也是十日后才感受到气机的。 难道秦绾是千年难遇的习武天赋? 她摇了摇头,立即否决了这个想法。摸骨龄时,她就察觉了,这具身体的天资也就中上罢了。 下了床,她才发现,天色已经黑透了。 没有任何人在意这座小院中发生的事,仿佛这个角落是安国侯府中被遗忘的存在。 秦绾知道,这种事肯定是经常发生的,这样有一顿没一顿的,馊饭冷菜,怪不得这身体的状况已经差到极点了。 “噗通!”突然间,外面传来一声什么沉重的东西掉下来的闷响。 “小贼?”秦绾一挑眉,有几分好笑。 要是贼,这家伙也实在是太不会做贼,眼力太差。偌大的侯府,偏偏就跑进最穷的院子,就是下人房,还藏有几钱散碎银子呢,而她这个小姐房里,连根银钗子都没有。 一边想着,她大大方方就开门出去了。 翻个墙都会弄出这么大动静的毛贼,哪怕她现在身体虚弱,内力全无,仅凭招数技巧,也足够拿下。 然而,一出去,她不禁愣住了。 只见院子里静静地站着一个灰袍男子,容颜年轻俊美,却生了一头如雪白发,最妖异的是,一双眸子是湛蓝的颜色。 “孟寒?”秦绾迟疑了一下才开口。 她当然是认得眼前的人的,欧阳慧的得力属下,精于用毒,更精于用蛊。 百年前东华皇帝惧怕南疆用蛊之术,发兵深入南疆沼泽,几乎灭绝了那里的族民,而孟寒就是南疆王族后裔,天生的白发蓝瞳太过醒目,在东华举步维艰,连李钰都不知道她还有这样一个下属。 毕竟,当年的李钰提起南疆也是恐惧厌恶的,而那时的欧阳慧,并不想让心爱的男人对自己有一丝不满。 她需要孟寒的蛊毒之术,也帮他隐藏身份地在东华生存。 可是,她绝对不相信,孟寒和疯癫的秦绾有什么联系。 “慧小姐?”孟寒的语气是疑问的,但眼神中流露的却是无比坚定自己判断的神色。 “你在说什么?”秦绾心中一跳,脸上却不露声色。 死后重生这种事,她本人都觉得震惊,况且是旁人。短短一天,孟寒是怎么找到这里,确定她的身份的? “你身体里有我的蛊,化成灰我都认识。”见她不承认,孟寒不耐烦道。 蛊?秦绾皱眉,依旧没有说话。 “轮回蛊。两年前你受重伤那次,我给你种下的,要不然你以为你现在还能活着?”孟寒自从到东华,这几年就只跟欧阳慧和她的贴身侍女打交道,说话更是直来直往,毫无婉转。 “你说,我死后重生是因为这什么轮回蛊?”秦绾疑惑道。 “轮回蛊在宿主身死后会自动寻找最近的宿体。”孟寒道,“顺便说一句,只有尸体能成为宿体。” “这么神奇?”秦绾更是震惊,这种效果,岂不是能让宿主永生不死?但对于孟寒话中她是依附到了一具尸体上,她反而不在意了。 以原主的这情况,什么时候无声无息死在小院里没人知道也毫不稀奇,大不了,自己用了她的身体,也顺带替她报个仇好了。 “千年来,这是第一条存活的轮回蛊。”孟寒见她总算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没好气道。 “这么难养,你倒是舍得。”秦绾奇道。 两年前,她和孟寒相识不久,正处于磨合期,倒是没想到看起来冷面冷心的人会把这么珍贵的东西拿来救她。 “好养,但每次宿主都爆体了。”孟寒如实道。 “……”秦绾无语,许久才怒道,“那你还用在我身上!” “反正你也要死了,死马当活马医。”孟寒满不在乎。 秦绾不禁叹了口气,放过了这个话题,反正她不但没死,还因为这轮回蛊救了两次命,算她欠了孟寒天大的情了。 “外面怎么样?”犹豫了一下,她才问道。 “慕容九背叛,你的势力基本上已经被李钰铲平了,就算有侥幸逃得性命的,也只是几个无伤大雅的小卒。”孟寒平静地道。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这个答案,秦绾还是沉了眼神。隔了一会儿,她开口问道:“基本上?” “逃出一个蝶衣。”孟寒沉默了一下才答道。 秦绾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万万没想到,在李钰的精心布局下,她最信任的贴身侍女蝶衣竟然还活着。但随即她就反应过来:“你救的?” “好歹照顾我两年。”孟寒淡淡地道。 “谢谢。”秦绾郑重地道谢,如今更庆幸自己当初没有把孟寒的存在透露给任何人知晓,如今他才能在李钰的计算之外救下蝶衣。 “重伤。”孟寒补充了一句。 “你医不好?”秦绾一愣。 毕竟医毒不分家,孟寒的医术虽然远不如毒,但当个普通大夫还是过得去的,除非蝶衣伤重垂危。 孟寒很郁闷地看了她一眼,半晌才道:“没钱买药。” 秦绾呆住,下意识地伸手到怀里掏钱,但下一刻就反应过来,她现在不是有无数店铺产业收入、还有李钰的私库在身后支持的欧阳慧,她只是被幽囚于小院,连个银首饰都没有的疯女秦绾。 钱……还真是一文钱难倒奇女子! 孟寒形貌特殊,没法从普通行业中获得金钱来源,从前的欧阳慧也怕他被人发现身份,每月都让蝶衣给他送去金银,而他就待在密室中研究他的蛊虫。而不普通的行业……孟寒就会几手三脚猫的功夫,顶多对付两三个地痞流氓的,一个不小心被人察觉他南疆遗民的身份就麻烦了。 “你也没有?”孟寒很无语地看着她。 “欧阳慧名下的产业显然是不能用了。”秦绾道。 “你就没有李钰不知道的产业?”孟寒讥讽道,“对那个男人,你就这么死心塌地?” “有几处,不过不在京城。”秦绾没理会他的讽刺,认真盘算了一下,还是摇摇头,“而且,就算我没告诉他,也不能不考虑他自己查到的,毕竟他处心积虑已久,而我对他……防备不够。” “呵。”孟寒一声轻嗤。 防备不够?真够谦虚的,是完全没有防备吧!女人…… 李钰在欧阳慧的辅佐下,控制了半个京城,为了连根拔除欧阳慧的势力,整个京城外松内紧,让孟寒连出城采药都没办法。他能把重伤的蝶衣藏起来,还是托了当初欧阳慧为他建造的密室实在隐蔽的福。 “这样,你明晚再来一趟,我想办法弄钱给你。”秦绾道。 “明晚?”孟寒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袍子衣角,小幅度地撇了撇嘴。 秦绾也注意到了他沾在衣服上的泥水,终于忍不住咆哮道:“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武功可以差劲,但至少把轻功练练,也不至于连翻个墙都要摔个狗啃泥!” 孟寒抽了抽唇角,终于还是把那句“我没有摔个狗啃泥”咽了回去。 反正看见他爬墙出去,这女人该嘲笑的还是会嘲笑,不如省点力气。 果然,发泄完了的秦绾看见他用惨不忍睹的轻功跳上墙头,只能无奈地叹气了,也幸亏这小院是被侯府遗忘的,连个侍卫都没有。 第三章 就是抢你的! 钱……到哪里去弄钱? 孟寒走后,秦绾一直盘腿坐在床上咬手指苦思冥想。 以前从没想过,有一天她竟然会有为了钱发愁的时候。 确实,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可现在她的问题就是——没钱! 放眼整个小院,都找不到一件可以用来典当的值钱物品。何况摆设之类的,就算有,她也不可能拿出去当,每个府邸的物品都带有记号,发现了不好解释。最好用的,除了金银,就是首饰了。 直到天亮,秦绾倒是想了几个办法,但终归要让她先见到人才行,偷溜的话,以她现在的底子,恐怕瞒不过侯府的侍卫。 这次来送早膳的是一个只有十一二岁的粗使丫头,头上只用白绳扎了两个小髻,一身素色布衣,一看就是戴着孝,应该就是负责照顾她的傻丫了。 秦绾没有为难傻丫,这小姑娘看着就知道心智不全,偌大的侯府,这一个疯一个傻的,正好作伴,不是吗? 吃掉冰冷的粥填了填肚子,药自然是倒掉的,不过傻丫只负责收拾,对她的行为完全没有表示出异议。 “哐啷~”房门被人用力推开,故意发出巨大的响声。 秦绾早就听见有人进来,只是她不在意这些幼稚的挑衅发泄,只冷眼看着。 原本气势汹汹的春杏接触到她的目光,不知道为什么,心底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脸上的表情也僵硬起来。但下一刻,她回过神来,不由暗骂了自己一句。 眼前的人不就是个无人理会的疯子吗?也不知刚才自己是怎么了,竟会觉得她有些可怕。 一时间,屋内的气氛有些僵住了。 “有事?”秦绾开口道。 “夫人听说大小姐又打翻了药,让我送新的褥子过来。”春杏指使身后跟着的小丫头放下抱着的棉被褥子等物,一面嘀嘀咕咕地抱怨。 秦绾不禁冷笑,她打翻药碗是昨天早晨的事了,这大冬天的,被褥一天肯定是干不了的,今天早上才吩咐丫头拿褥子来,是存心让她在冰冷潮湿的被褥上睡一晚吗? 小丫头麻利地换好被褥,抱着脏的出去了。 春杏走了几步,又回头道:“夫人说,一会儿药房会重新送药来,大小姐可不能再倒了。” 秦绾闻言,更觉得不对。 张氏真要关心她的病,听到药翻了,当即就该派人重送,隔了一整天,今天的药都送过了,再补昨天的份?哪怕她再不通医术,也知道世上断没有这样治病的。 不过,事情没有弄清之前,她只会先放在心上,横竖今晚孟寒还会来,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既然春杏来,她也不挑剔,只道:“你等等。” “大小姐还有什么吩咐?”春杏不耐烦道。 “呵呵。”秦绾一声轻笑,走到她身边,仔细打量着她。 “干嘛?”春杏忍不住退了一步,心里又起了之前那种毛毛的感觉。 “这个不错,本小姐要了。”秦绾忽的出手,一把拔下她发髻上的珠钗。 “还给我!”春杏愣了一下,顿时急了,“那是夫人才赏我的,还给我!” “我我我、你你你的,一个丫头,还有没有规矩了!”秦绾不耐烦地把珠钗往地上一砸。 “啪!”的一声,脆弱的首饰碎成几块,上面缀着的几颗珍珠骨碌碌地滚开了。 “你!”春杏几乎是扑过去,捡起珠钗的残骸,但珍珠滚得到处都是,怎么也找不全了。 “滚出去,看着你就讨厌。”秦绾说着,直接将她推出去,“呯”的一下关上了房门。 “我要去告诉夫人!”春杏哭着跑了出去。 秦绾翻了个白眼,嗤之以鼻。 虽然抢一个丫鬟的东西她也挺无奈,不过众所周知,秦绾是疯子嘛。难不成张氏还能因为前任留下的疯了的嫡女砸坏一个丫鬟的东西,就替丫鬟出头处罚她吗? 夫人还要脸面呢,要是春杏敢当面告状,说不得张氏还得教训她一下,以显示自己贤良。 可是……另一件事却让她有些疑惑。 二少爷送的绸缎衣服,张氏赏的贵重首饰,春杏一个丫鬟,也不知怎么同时讨好了他们母子两个?明明看起来那么蠢,要用来做点机密的事也不够格,总不会是看她长得漂亮?二少爷还有可能,但越是讨了儿子欢心的漂亮丫头,不是应该更惹夫人的厌弃吗? 傻丫收拾完屋子也出去了,安静得像个幽灵,整个小院又恢复了寂静。 秦绾乐得一个人继续练功,也无需避人耳目。 直到午时都快过了,才有人来送午餐,加上一碗黑漆漆的药汁。大概那张氏怕她再摔碗,派来送饭的是两个膀大腰圆的健壮仆妇,都一脸的凶相。 秦绾真想摔碗也容易,只是她另有打算,便不做反抗地端起来喝了。 接下来这一天就很平静,张氏果然没有因为春杏的挑唆有所反应,不过这才是正常的状态。关注太多,不管好的坏的,总难免让人想起安国侯府还有个嫡长女,真要彻底消灭一个人,像这样默默地遗忘她才是最好的办法。 而秦绾一整天就在想快速来钱的法子。一来,偶尔饿一两餐无所谓,但她不想天天过这样的苦日子,这具弱不禁风的身体也需要好好调养。二来,她将来要做的事,无论哪一件,都需要大量的金钱支持。像今天这般小打小闹的,可以救急,但无法长久。 但是,别说她现在的处境,就算是安国侯府最受宠的女儿秦珍,恐怕也拿不出她需要的金钱。 除非……是侯府的继承人,张氏所出嫡长子秦桦。 秦绾微微摇头,帮李钰上位,她也跟秦建云打过交道。这人野心勃勃,掌控欲极强,即便是儿子,也是不放心的,何况秦桦也才十五岁,还在国子监念书。 但是,还有一大笔钱,却是只有秦绾一人能支配的,顺利的话,足够支持她日后全部所需! 清河公主的嫁妆。 作为南楚皇帝最宠爱的女儿,当年清河公主大婚时,十里红妆,足足装了十艘大船才运到东华。母亲的嫁妆,按制只能由秦绾继承,连秦建云都只能代为保管,更不用说张氏和她的子女了。当然,张氏当家多年,不可能不惦记这份嫁妆,但明面上还是不敢动的。纵有缺失,应该也是那些精致小巧的饰物摆设,而她需要的,是现钱,不是那些虽然贵重,却很难变现的物品。 要合法拥有那批嫁妆,最好的方法当然是出嫁。 想到这里,秦绾更郁闷了。 满京城,门当户对的,谁家愿意娶个疯女?门不当户不对的,她不在乎,可安国侯府还要脸呢。 也许,她这个难办的婚事才是秦建云默许张氏遗忘她的原因?最好所有人包括南楚都不记得安国侯府还有个秦绾,然后在小院里养她一辈子算了。 顺便,清河公主庞大的嫁妆也名正言顺地变成安国侯府的私产了。当然,这一条是她不乏恶意地推测。 第四章 轮回蛊 夜半时分,孟寒如约而至。 秦绾早把傻丫打发去睡觉,勉强烧了壶热开水,算是待客了。 孟寒夹着一身寒气进屋,放下头上的兜帽。 “蝶衣怎么样?”秦绾一边倒水一边问道。 “暂时死不了。”孟寒淡然道,“不过我医术不精,不保证没有后遗症。” 秦绾的手一顿,沉默了一下才道:“活着就好。” 毕竟,除了孟寒,她在京城已经没有可信之人,只能指望他了。 “我在这里不能久留。”两人对面坐下,孟寒却没去动那杯水。 秦绾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两颗珍珠丢给他:“这是东海出的上品,去玄武街的白记当铺典当,那里的后台是宁亲王,比较安全。过几天……我会想办法弄笔钱给你。” “知道了。”孟寒接过珍珠收好,也没觉得跟个女人要钱有什么不妥。他是她的下属,为她办事,哪怕他需要的报酬不是金钱,可经费总是要给的。至于说对方是个小女子——在欧阳慧的布局下死的死、发配的发配的那些龙子龙孙可真是冤死了。 “对了,帮我看看这是什么药?”秦绾说着,拿过来小半碗冷药,这是她中午偷偷剩下来的。至于喝下去的部分,反正这身体都喝了这么多年了,有什么问题的话也不差这一碗。 孟寒皱了皱眉,端起药碗闻了闻,又用一根手指蘸着尝了尝,随即放下碗:“药是很普通的安神汤,吃不坏,也没什么好的。但是开这个药的人很有意思。” “哦?”秦绾一挑眉,心知能被孟寒称为“很有意思”,八成就是有毒了,这人可是对医术没什么兴趣的。 “让我搭一下脉。”孟寒道。 “好。”秦绾挽起衣袖,大大方方地伸手给他。 孟寒三指搭上她的脉门,沉吟许久。 “中毒了?”秦绾毫不意外。 秦建云或许没想过要她死,但张氏……就为她娘那笔嫁妆,也恨不得她早死早好,只是不能做得太明显罢了。 “有毒也被轮回蛊吃完了。”孟寒冷哼。 “它……吃毒?”秦绾睁大了眼睛,一脸的差异。 昨晚来不及细问,她还在想,身体里有条虫子要吃什么,该不会是像南疆传说的那样用宿主的精血喂养吧。 “轮回蛊重生后才正式苏醒。”孟寒解释道,“它吞噬百毒而生,甚至能将剧毒转化为宿主的内力——你已经感受到了吧。” 秦绾顿时恍然,原来她练功如此顺利,竟然是因为轮回蛊! “轮回蛊重生时带出了你曾经一部分的功力,慢慢地会还给你,之后你就不会感觉到功力增加迅速了。”孟寒道。 “我喂毒给它?”秦绾道。 “它很挑嘴,不吃砒霜。”孟寒勾了勾唇角,很恶意地道。 秦绾无语,她现在一个大家千金,没有孟寒的帮助,能弄到的毒药怕也只有砒霜了。 “至于这个药——”孟寒指指桌上的碗,又道,“我专精蛊术,辅修蛇虫之毒,对于草木的研究一般,只知道你中毒应该和药有关,但看不出问题在哪里,你最好找个真正的大夫看看。” “知道了。”秦绾点点头。 最优秀的大夫,她是认得,可对方现在不见得还能认识她——只能以后再说,反正这药她是打算一直喝了。 轮回蛊这么挑嘴,毒药这么难找,既然有人抢着提供,聊胜于无呗。 “没事的话我走了。”孟寒站起身。 “等等。”秦绾一伸手,“给我一些保命的东西……别否认,我知道你有。” 孟寒拒绝的话还没出口就被直接堵了回去,犹豫了一下,终于从袖子里摸出一支漆黑光亮的短笛丢给她:“虫笛。” “不会咬我吧?”秦绾自认不怕蛇虫,但要是铺天盖地的蛇虫不分敌我,想想也让人心里发毛。 “你身体里有轮回蛊,哪有蛇虫敢咬你?”孟寒一声轻嗤,又道,“没你想得那么夸张,这里不是南疆,甚至不是野外,顶多招来点蜘蛛虫蚁吓吓人,还没毒。” “那就足够了。”秦绾笑了。 现阶段她要对付的可不是什么刺客高手,几个后宅妇人及其爪牙罢了,被一群蜘蛛追着咬足够吓得人整夜噩梦了。 孟寒朝她点点头,开门出去。 秦绾转着手里的短笛,这东西非金非铁,触手冰凉,不知道是什么材质,但看那光润的色泽和毫无棱角的圆润就知道,应是南疆的古物。 不如……试试看? 计算着时间,孟寒已经远离安国侯府,秦绾微微一笑,将墨笛凑到唇边,吹出了第一个音节。 不愧是南疆古物,墨笛音色并不如一般笛子的清亮,反而更接近于埙,低沉厚重,带着一丝异域的风情。 秦绾当年把重心都放在了文武两途上,对于琴棋书画之类的消遣除了棋之外都只算粗通,弹弹琴还行,笛子么,真的只有“能吹响”的程度。 反正虫子听不懂高雅的音律,她不拘曲调,乱吹一气也不在意。 很快的,耳边能听到一阵轻微的沙沙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爬过,但视线所及之处,并未看见有什么蛇虫出现。 下一刻,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大半座安国侯府都开始响起此起彼落的惊叫声。然后是狗吠马嘶,灯火接连亮起。 秦绾估计了一下笛音能控制的范围,轻轻地笑了笑。 今晚的安国侯府,应该会很热闹吧! 反正她是不用担心有人查到这小院来的,蛇虫并不是靠耳朵来听声音,笛音其实并不响,出了小院就听不见了。 秦绾将墨笛往衣衫内一揣,自顾回屋洗洗睡了。 而小院外,安国侯府的家丁门结队举着火把,一间一间屋子地搜灭那些蜘蛛、蚯蚓、虫子,甚至还有几条从冬眠中醒过来的菜花蛇。女眷们裹着厚厚的冬衣,在院子里挤成一堆,瑟瑟发抖,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吓的。 而那些夫人小姐的卧室,显然不能让家丁侍卫进去翻找,只能由几个胆大的丫鬟惨白着脸进去处理。 当然,以这个速度,怕是大部分人都只能在院子里过夜了。 第五章 父女见面 第二天,安国侯府偏厅。 主位上的安国侯拿着筷子,目光慢慢扫过桌边的人。 侯府的规矩,除了年事已高的老太君之外,所有在府中的主子都要在一起吃饭,包括那些庶子庶女。当然,他们的母亲不在其中。能上桌的侯府内眷,在公子们还未娶正妻之前,只有安国侯夫人张氏一人。 除了次子秦桦在国子监读书,家里有庶长子秦枫,张氏所出的两个女儿,十六岁的秦珍、十三岁的秦珠,还有妾室陈氏所生的幼子秦榆,以及秦枫的同胞妹妹秦珑。 其中秦榆七岁,秦珑三岁,勉强坐在垫高的小椅子上,身后还有奶娘照顾着。 “你们成何体统!”半晌,秦建云终于忍不住“啪”的一声把筷子往桌上一放,斥道,“早上都没睡醒吗?一个个毫无精神,垂头丧气的,本候在江南一月余,你们都当本候死了呢?” “本来就没睡嘛。”一向被张氏娇宠的秦珠小声嘀咕了一句。 “你说什么?”秦建云一眼瞪过来。 秦珠缩了缩头,赶紧不说话了。 “老爷别生气,不过是昨晚府中动静大了些,吵得人没睡好罢了。”张氏赶紧安抚道。 “府中动静大?”秦建云很疑惑。这可是侯府,能有什么动静,何况他代皇帝巡视江南,东华皆知,就算有刺客也不会挑这时候上门。果然还是夫人又护着秦珠这丫头吧。 不同于张氏骄纵幼女,他心里还是更看重温婉大气的秦珍,不愧是从小由老太君教出来的。 想到这里,他又不由得埋怨张氏,若不是她说秦珍秦桦都被老太君拘在身边,自己作为母亲实在膝下寂寞,要自己抚养小女儿,他心有不忍就同意了。可没想到她竟把秦珠惯成了这样子。 “还不是……”张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想说什么,又犹豫着咽了回去,随即露出一个有些无奈地笑容。 秦建云怔了怔,就明白了她未尽之语。 绾儿……唉,那个孩子,真不行就只能养她一辈子,也算对得起清河了。 “好了,吃饭吧。”秦建云用筷子敲了敲桌子,开口说道。 “是。”这下子,气氛终于慢慢恢复了轻松,也有了欢声笑语。 当然,基本上都是秦珠在说,秦珍和张氏偶尔会插上一句,看起来很和谐的一家四口,倒越发衬得几个庶子庶女孤零零的仿佛多余。 “真是热闹呢。”突然间,门口传来一个浅笑着的声音。 屋里的人都是一愣,转头看过去。毕竟,侯府的主子除了老太君外都在这里了,还有谁敢如此说话? 然而,这一望之下,所有人都僵硬了。 这一晚,秦绾睡得很踏实,果然,安国侯府并没有任何人想到这里还有一位大小姐,也没人注意到小院平静如常的模样在这个喧闹的夜里显得格外不寻常。 第二天一早,天还蒙蒙亮,秦绾不等傻丫起身,自己翻出小院,到厨房拿了两个昨晚的冷馒头——今天估计是不会有人想到给她送饭了。 回来的时候,懒得再翻墙,直接就拿根铁丝拨开了院门的挂锁,大大方方地走进来。 刚刚路过中庭听说一个消息,前阵子一直在江南巡查的秦建云回京了,面圣过后,晌午就会回府。 秦绾咬着冷馒头,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倒是很期待秦建云看见侯府鸡飞狗跳的样子后可能会有的脸色呢。 安国侯秦建云年轻时以军功封侯,十年前大陆各国基本平静下来,战争只是边境上的小打小闹,不成气候,从军已经很难建功,这才让几个儿子都弃武从文。印象中,秦建云是典型的武人性格,粗枝大叶,有些大男人,不太重视后院妇人的事,这也是张氏敢如此对待秦绾的一大原因。不过,秦建云对所有的皇子不偏不倚,因此他能封侯后依旧极得皇帝信任,这次巡查江南大营的事,也交给他这个曾经南楚的驸马去做。 把剩下的馒头给了傻丫,然后支使她去打扫院子,秦绾自己回房去翻箱倒柜,终于找出一件比较能看的衣裳,虽说款式旧了些,是几年前京城的时新花样,但保存得还挺新。 再把头发松松地挽了个发髻,没有发饰,她细心地将与衣服同色的浅蓝丝带剪开成细细的条状,合着发丝一缕缕地编织起来,就像是发间散落的星星点点的蓝色小花,看起来也清新别致。 秦绾对着铜盆的水面打量了一下自己,满意地点点头。 是时候,去见见这个所谓的“父亲”了。 “你是……绾儿?”秦建云犹豫着道。 眼前的少女虽然还是有些肤色黄暗,身体单薄,但灵魂焕然一新后,精神极好,看起来倒比其他几个一晚没睡的姐妹更不像是个病人了。 “爹爹好久没来看过绾儿呢。”秦绾轻巧地跨步走进厅内,熟练地扶手、蹲身、行礼,“母亲安好。” “起、起来吧。”张氏有些木然地答道。 “绾儿怎么过来了。”秦建云吐出一口气,又有些奇怪。 张氏总说秦绾的病情反反复复,今年来愈发厉害了,更不敢放她出院子。而他因为种种原因,也不想见这个每次见到他就疯病发作的女儿。可如今看起来,不是挺好嘛?这行礼的动作,比起秦珠都标准多了。 “女儿前日生了一场大病,出了一身汗之后,倒觉得神志清明,好多事都明白了呢。”秦绾笑吟吟地说着,目光往桌上一转,又面露迟疑之色地看着张氏,“母亲,我……” “珍儿,还不快给你姐姐让个座。”张氏咬着牙吩咐,桌下的手已经把手帕扭成了一团。 这死丫头……不管她疯没疯,可明明院子从外面锁上了,究竟是谁放她出来的? “姐姐坐这儿。”秦珍脸上依旧挂着微笑,往边上挪了挪,下面的秦珠等人也依次移了一位。 毕竟,秦绾是原配嫡长女,又有南楚郡主的封号,身份尊贵,她既然出现了,张氏就只能让自己的女儿后退。 “谢谢妹妹了。”秦绾毫不客气地在秦建云身侧坐下。 她的礼仪举止完美无缺,是因为自知出身不如,为了将来不给太子妃这个称号丢脸,请了宫里调教皇妃的嬷嬷刻苦训练出来的,多年来一举一动都深深融入了骨髓中。然而,号称最知礼仪的礼部尚书嫡女的张氏,这礼仪可真不怎么样了。 就算嫡子秦桦不在,可这个离秦建云最近的位置,怎么也该属于庶长子秦枫,怎么会留给秦珍一个女儿呢。 第六章 初次交锋 侍女再加上一副碗筷,秦绾摆摆手,接过她手里用来分菜的长筷子,给秦建云和张氏布菜,手法灵巧,看起来就赏心悦目。 “夫人把绾儿教导得很好。”秦建云满意地点点头。 “这是妾身该做的。”张氏笑得很勉强,但手帕都快被绞烂了。 她教导得好?明明她从来没有教过这丫头任何东西,到底……还是说,这么多年来,秦绾一直在跟她装疯卖傻? 想到这里,张氏自己都觉得不可置信。秦绾有多少能耐,她一眼就能看出深浅,一句话就能刺激得她方寸大乱,状若疯狂,那就是个不学无术,又性格暴躁、目光短浅的野丫头,任由自己捏在掌心,要圆就圆,要扁就扁。 然而,眼前的这个秦绾,却仿佛是干涸的溪沟瞬间变成了湖泊,尽管表面上更平静无波了,可却让人再也看不透深浅。 可是,张氏不明白的是,如果秦绾是装疯,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哪怕要低调,装什么不行要装疯,把自己的名声毁了个干净,拖到如今都快十九了,门当户对的,哪户人家愿意娶她过门?何况,她要是一早就拿出这般本事来,仗着当年老爷对清河公主还有愧疚,也未必就争不过自己的珍儿。 秦绾动作优雅,小口吃着碗里的饭菜,目不斜视,对比边上东张西望还总是凶巴巴瞪她的秦珠,更让秦建云暗自比较,越比较就越对长女满意。 昔日的欧阳慧看人无数,秦绾在与秦建云对视的第一眼,就从他一瞬间表露出来的情绪中看清了他对自己的态度。 秦建云对秦绾是有愧疚的,而且这愧疚还不轻。但秦绾是个疯子,只会成为安国侯府的笑柄,这些年他怕是没少听到别人的奚落嘲讽,这让爱面子的秦建云无法接受。两种情绪互相冲击之下,秦建云也不想见到这个女儿,这才默认了张氏的做法,让这个侯府的笑柄潜移默化地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 但是呢,愧疚这种东西,压抑得久了,爆发出来的时候,不是烟消云散,就是更加深刻。秦绾要做的,就是好好经营这份愧疚之情来达到自己的目的。秦建云也是希望嫡长女是个优雅得体的淑女,甚至比京城所有的贵族千金都高贵,好一吐这口憋了十几年的气的。 秦绾从来都没想过要藏拙,要低调,在她看来,张氏也好,秦珍也好,做她的对手也太不够格了,她还有太多的事要做,没空耗在这个妇人争斗的后院里。 而秦建云不同,这份父女之情,她还是需要好好经营的。 “下午,让大夫再来看看。”秦建云转头道。 “是,老爷。”张氏强笑着答应下来。 “爹爹,如果大夫说我病好了,我能不能去梅花节?”秦绾看着秦建云,眼神亮闪闪的,满脸的期待,还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讨好。 “当然可以。”秦建云忽然觉得很是舒畅。 东华冬季最著名的庆典活动,若是她的女儿能大大出彩,最好拿个名次回来,看那些总暗地里嘲笑他生了个疯子女儿的同僚是什么脸色! 想着,他往秦绾身上扫了一眼,回头又道,“小姑娘家的,别穿这么素净,让你母亲给你好好打扮打扮。” “以前绾儿看见鲜艳的颜色就犯病……”张氏说着,快要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侯爷虽说再叫大夫来看看,可这言下之意分明是认定了秦绾没病了。 也是,就看这死丫头落落大方,优雅高贵的举止,说她是疯子,谁信? “姐姐要是大好了,可真是件大喜事。”秦珍笑着接了过去,“我帮姐姐参详,梅花节的时候一定让姐姐漂漂亮亮的!” 张氏一愣,下意识地看了女儿一眼。 “那真是有劳妹妹了。”秦绾亲亲热热地挽着秦珍的手。 “和睦些就好。”秦建云很满意地点头。 这些年来,后宅安宁,全家和睦,张氏掌家的能力还是不错的。 “那……母亲,我可以出门自己选些绣线吗?”秦绾一脸期待地看着张氏。 “带上丫鬟就好。”接到女儿的暗示,张氏勉强点了头,却在心里暗暗诅咒。 绣线?她可不信从来没学习过刺绣的秦绾能绣出什么东西来,别笑掉大牙就好。不过,她那些礼仪究竟是谁教的? “谢谢母亲。”秦绾笑道。 欢声笑语中,原本有些压抑的午餐倒是很尽兴,至少秦建云心情极好。 一时间,大家似乎很有默契地忘记了,秦绾是不是真的好了,还要大夫来看过才算数的。 饭后,秦建云去书房处理公务,张氏将秦珠打发去老太君那里请安,扯着秦珍回到房里就抱怨:“珍儿,你是什么意思?” “娘,你看她那样子,下午就算大夫来说她疯病没好,爹爹也不信的。”秦珍皱了皱眉,声音却很沉着。 “那怎么办?”张氏咬牙切齿道,“娘绝不容许她占着侯府嫡长女的位置给你打脸,何况京城都知道她是个疯的,有这么个姐姐,你和珠儿议亲也会受到影响的。” “娘,放心吧。”秦珍一声冷笑道,“我虽然不知道她今天怎么能耐得住性子了,但您要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就不信她能装多久!” “你是说?”张氏若有所悟。 “听说,疯过的人,哪怕治好了,以后受到刺激的话,也会有复发的可能,不是吗?”秦珍道。 “娘知道怎么做了。”张氏重重地点头。 “不过,爹爹现在对她上心,娘也不能亏待她了。”秦珍说着,轻轻叹了口气,眼中一片悲悯,“将来要是姐姐的病又复发了,不知道爹爹怎么失望呢。” “安国侯府的姑娘,你爹当然知道是珍儿最好。”张氏满意地笑道。 “那我去给姐姐挑些衣裳首饰,还要添几个丫鬟。”秦珍扳着手指数道,“姐姐现在住的小院怕也不太合适,娘看换到哪里的好?” 张氏一愣,后院里最好的、原本该属于嫡长女秦绾的幽兰现在是秦珍住了,其次的听花苑住了秦珠,庶子庶女中,只有秦枫住在前院,秦桦是她舍不得,秦榆年纪小还跟他娘陈氏一起住,还有个秦珑因为生母早逝,也由奶娘照顾着住在后院里,空着的院子是有,但实在不称秦绾嫡长女的身份,怕是侯爷也不满意,说出去更让人笑话——也不能安排秦绾住到秦建云的妾室边上去,未免太不成体统。 “娘,碧澜轩怎么样?那边环境清幽,也适合姐姐养病。”秦珍建议道。 “你去办吧,娘看见她就生气。”张氏挥挥手,随便她了。 碧澜轩就碧澜轩吧,虽然位置偏僻了点,但环境是真的不错,尤其适合养病,侯爷总不能说她亏待了原配的嫡女。 至于梅花节?你想去就让你去,反正安国侯府有个疯女,也不是第一次丢人了! 第七章 迁院 秦绾回到小院的时候,傻丫因为找不到她,差点儿都快急哭了。 不轻不重地安慰了几句,张氏派来的人就到了。 大约是得了秦珍的嘱咐,又或许是在秦绾这里吃过亏了,春杏这回真是一句大话都不敢说,依足了规矩,恭恭敬敬地请秦绾迁院。 这个小院里,秦绾也没什么要收拾的东西,孑然一身,就跟着走了。只是在出院门的时候,不经意地一回头,看见拿着扫把傻愣愣站在院子里的傻丫,忽的心念一动,指指人道:“我用惯这个丫头了,让她继续跟着我吧。” “啊?是。”春杏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暗自嘀咕不已。 这位大小姐是不是疯病还没好呢?好不容易夫人要给她换丫鬟了,偏还要带着这个傻子占个名额! 碧澜轩在侯府的东北角,绿树掩映,环境清幽,建筑也是小巧精致的,原本是盛夏时节秦珍喜欢在这边小住避暑。可是这院子隔着一堵墙就是外面的巷子,按理是不应该让小姐作为闺房的。 不过,秦绾却很喜欢这个地方,因为翻过墙就能出侯府,还是平时没人经过的死胡同,实在太方便出入了。至少孟寒再来的时候就安全多了。 由于秦珍会在这里避暑,所以碧澜轩里应有的器物一应俱全,而且都是好东西,被褥床帐当然换了新的,新送来的衣裳和首饰,说不上有多贵重,但也看得过去。 侯府的老太君出身将军府,曾经扮成男装随着父亲出入军营,眼界不同于一般的闺千金,由她一手教导出来的秦珍,除了眼界阅历不如,行事风格是学足了老太君的大气,既然示好,就不会在这上面克扣,弄得里外不是人。 没一会儿,张氏请来的太医院的刘太医就来了,一如秦绾所料,对着她如今大方端庄的模样,任谁也没法睁着眼说瞎话说她是疯子,至于什么不可受到刺激容易复发之类的,被她一笑而过了。继续吃药,也不错,反正她还需要喂养身体里那条蛊虫。 其实这两天下来,她一直觉得原来的秦绾不是真疯,就算真疯,也是后来被张氏母女给逼出来的。对付一个没有受过教育,学识心性都不成熟的小女孩,她也有千百种方法刺激得她让外人看来状若疯狂。 可是,现在她欧阳慧才是秦绾,张氏若是还想用老办法刺激她,还不知是谁先吐血呢,当她这么多年的刀光剑影中磨练出来的涵养和心性是摆设吗? 区区几个在后院争风吃醋的妇人…… 刘太医走后,秦珍选的四个丫鬟也到了。 让秦绾意外的是,秦珍居然还把春杏送了过来……说起来,这丫头不是自称是伺候二少爷的吗? “夫人说,二少爷年纪长了,命奴婢从此跟着大小姐。”春杏咬着牙道。 秦绾一听就知道是托词,这是欺负她不懂?大户人家里,伺候过少爷的丫鬟怎么能再放到小姐房里。不过张氏和秦珍既然想把这丫头塞到她眼皮底下,她收着看看就知道她们耍什么花样了。 另外三个丫鬟倒是没有春杏那种骄横,看起来低眉顺眼的,一副老实样。 按规矩,新来的丫鬟要由主子赐名,秦绾也不废话,指着她们三个一个个点过去:“夏莲、秋菊、冬梅。” “谢大小姐。”三个丫鬟齐声道。 春杏暗自得意,这名字春夏秋冬,显然是以她为中心起的,不管怎么样,这位大小姐对她这个夫人的亲信丫鬟还是有几分尊重的。 然而,下一刻,秦绾修长的手指点到她身上,薄唇淡淡地吐出两个字:“春花。” “什么?”春杏的笑容顿时僵硬在脸上。 “错。”秦绾皱皱眉,“应该说,谢大小姐。饶过你这一次,明白了?春花?” “谢……大小姐。”春杏……不,春花低下头,几乎咽下一口血。 还以为大小姐是看重自己,没想到,确实是春夏秋冬,可自己却得了“春花”这么个傻到了极点的名字,等消息传开,自己以前在别的丫鬟面前的高人一等都成笑话了。 “还有你……”秦绾指了指茫然站在一边不知道该干什么的傻丫,吩咐道,“以后你不叫傻丫,叫雁翎,知道吗?” 傻丫好一会儿才愣愣地点了点头。 “夏莲伺候我,一会儿跟我出门,其他人下去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秦绾挥挥手。 “是。”除了看起来最老实的夏莲没动,其他几人都退了出去,还有终于有了正式名字的雁翎不知道该去干什么。 秦绾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随口道:“以后我的房间归你打扫,我不在的时候,其他人不准擅入。秋菊,你带她去。” “是。”才走到门口的秋菊赶紧答应了一声,顺手扯走了雁翎。 对于大小姐这个命令,除了忿忿不平的春花,其他人倒没什么想法。她们多少听说过大小姐的传闻,不管这些年大小姐疯成了什么样子,可她现在既然清醒了,对雁翎这个唯一尽心尽力对她的傻丫头总是有几分照顾的。 不过,秦绾带上雁翎可真不是因为什么同情,她只是知道自己秘密太多,如今身边没有可靠之人,反倒是这个真的心智不全的傻丫头最能保守秘密了。 在夏莲的伺候下,秦绾换了一身深色的锦缎刺绣长裙,外面披上同色的斗篷,边缘缀着一圈雪白的狐狸毛,头发也重新梳起,插上几支精巧的钗环。 东华对于女子的规矩虽不如北燕那么放纵,但比起南楚还是要宽松得多。只要戴了面纱,跟着丫鬟,就算是大家闺秀,也是被允许独自出门的。当然,只能是在特定的街市。要是一个千金小姐单独跑到城北的马市去,那也是很惊世骇俗的。 跟张氏禀告了一声,秦绾就带着夏莲出了门,袖子里还多了个荷包。 本来嘛,她没去告辞也就算了,既然去了,作为母亲怎么能不给女儿出门的零用钱呢?说出去也要让人嚼舌头说声吝啬。 “大小姐,绣庄在这边。”夏莲见她走的路明显不对,赶紧提醒。 “那边没有绣庄?”秦绾问道。 夏莲一怔,整个京城当然不是只有一家绣庄,她只能回答道:“有,不过牡丹的绣线是京城最出名的,二小姐和三小姐都在那里买绣线。” “是吗?”秦绾没停下脚步,轻笑道,“可惜本小姐绣工不精,用这么好的绣线浪费了,还是买次一些的吧。” “哎?”夏莲无语,但看小姐都走远了,赶紧追了上去。 第八章 因为她比较好看 秦绾的目的相当明确,她要把蝶衣带回侯府。 她不担心孟寒,孟寒虽然在京城数年,但从来没有人知道他,只要小心一些,李钰的人是不会注意到他的。但蝶衣不同,作为她的贴身侍女,得力臂助,李钰的人大半都见过她,一个不好,她自己有危险,还会连累孟寒。 至于她……安国侯府的大小姐想要买个丫鬟怎么了,原本这事就不能摊到台面上来说,等到既成事实了,李钰难道好意思硬说她的丫鬟是刺客吗?顶多就是跟“刺客”长得有点儿像罢了。要不然,安国侯也不会答应的。李钰还不会蠢得把中立的秦建云往对手那里推。他只是太子,不是皇帝,远没有到高枕无忧的时候。 而她自己,又有谁能把秦绾和欧阳慧联系在一起呢? 于是……安国侯府的大小姐出门买绣线,结果买回来的是一个脏兮兮的丫头,让张氏愁了个半死。 跟着出门的夏莲缩在一角,只当自己不存在。 秦绾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依旧浅笑吟吟:“母亲,你看这丫头多可怜,被打成这样赶出府去,她以前的主子也太恶劣了,女儿收留她,也算做件好事了。” “绾儿,按理侯府小姐有四个大丫鬟,而你那里已经多出一个雁翎了。”张氏好言好语道。 “那么,母亲削减两个吧,女儿觉得还是雁翎伺候得更合意呢。”秦绾道。 “娘,姐姐是南楚的郡主呢,伺候的丫鬟多两个又有什么。”秦珍赶紧打圆场,走上几步,又扫了一眼跪在下面的女子,极为隐蔽地皱了皱眉,又缓了口气道,“只是姐姐,府里多得是丫鬟挑,何必自己从外面买呢,这么脏,还有伤,谁知道有没有病呢。” 秦绾眼中闪过一丝阴沉,望了一眼纹丝不动跪在那里的蝶衣,很甜蜜地笑道:“可是,她比较好看呀。” “呃……”不管是张氏还是秦珍都被噎住了,屋里伺候的丫鬟也是一副想笑不敢笑的扭曲表情。 比较好看?堂下这丫头头发散乱一身脏污,脖子处的绷带还看得出血迹,脸蛋嘛,原本也就是普普通通的清秀,如今被一道深深的鞭痕横贯整个右颊,明显是毁容了……好看?大小姐的审美眼光,她真的病好了吗? “她的眼睛好看。”秦绾补充了一句。 秦珍闻言,目光一转,对上了蝶衣的眼睛,不由得心下一颤,下意识地错了开去。 这女子的眼睛确实美,只是……太冷了些。 “母亲,她?”秦绾问道。 “算了,你高兴就好。”张氏无奈地答应了,“只是,既然进了侯府,就要守侯府的规矩,明白了?” “知道了,女儿会好好调教的。”秦绾笑着答应了。 “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张氏挥了挥手。 一个丫头,她是真没看在眼里,这种犯了错被赶出来的丫头,在京城不知有多少,有些运气好的被家里带回去,隔些日子草草发嫁了,还有些没有家人的,最后流落青楼也是很正常的事。她在意的是,让秦绾的待遇压过了秦珍,就像是十几年后她还要在祭祖时给秦绾的母亲清河公主磕头一样憋屈! “女儿告退。”秦绾达到目的,使个眼色,带着蝶衣和夏莲回去了。 “娘,消消气,爹爹可不喜欢会折腾的女儿。”秦珍给张氏捏着肩膀,轻描淡写地道。 “娘知道。只有娘的珍儿最有侯府千金的风范。”张氏抓着她的手,一脸的慈爱,“只是如今你爹爹心血来潮,正对那丫头上心,倒是委屈你了。” “她毕竟是姐姐,女儿不委屈。”秦珍笑得很温柔。 不管她们母女,秦绾带着人回到碧澜轩,立即把夏莲支了出去,只吩咐雁翎准备沐浴用水。 一关门,蝶衣不顾身上的上,几乎是扑到了桌子前,手指沾了冷茶水,颤抖着手在桌面上写道:“慧小姐?” “是我。”秦绾坦然承认。 蝶衣闻言,整个单薄的身躯都在发抖,许久,又“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抱着她的双腿,无声地痛哭。 秦绾任由她发泄自己的情绪,心中酸涩,等她渐渐平静下来才问道:“伤势如何?” 之前她在闹市把蝶衣当成丫鬟买回来,是主仆俩多年的默契,即兴发挥演了一场戏,孟寒说得蝶衣重伤,短短两天,想必是好不了的。 蝶衣起身,抹去桌上的水迹,重新写道:“咽喉中剑,伤了声带,其余皮肉之伤无碍。” 秦绾微一皱眉,蝶衣把脸上毁容的那一鞭也称为皮肉之伤她不在意,但声带受损,岂不是以后都无法说话了? “他们以为我死了。”蝶衣又在后面写了一句。 “终于有个好消息。”秦绾舒了口气。 李钰派去灭口的人要是以为蝶衣咽喉中剑死了,那倒是好事。 “我们怎么办?”蝶衣写道。 “仇要报,但现在我们只有三个人,先忍着。”秦绾斩钉截铁道。 蝶衣重重地一点头。 原本孟寒告诉她小姐还活着,她是不敢相信的,但是她毕竟没有亲眼看见小姐在箭阵中乱箭穿心,为了那一丝微弱渺茫的希望,她还是说服自己信了孟寒的话,让他给自己疗伤,用强烈的求生欲望挺过了治疗时蛊虫噬心的痛苦,活了下来。 小姐真的还在……哪怕换了躯壳,可她依旧能感觉到,这就是她的小姐,一如当初。 “小姐,水好了。”门外传来雁翎有些含糊的声音。 “拿进来。”秦绾道。 几乎同时,蝶衣伸手抹去了桌上未干的字迹。 门一开,小小的雁翎竟然自己提着装满热水的浴桶进来,小脸涨得通红。 秦绾不禁愣了,一般沐浴,总是先将浴桶放好,再往里面倒热水,这般先倒好水,怕是两个家丁都抬不动。雁翎……她确信雁翎是不会武功的,也确实是真傻——不是真傻也不会这般倒水。那么……天生神力吗? 雁翎仿佛根本不知道她干的事有多惊世骇俗,把浴桶放好后,气喘吁吁地擦了把汗。 “你……先出去吧。”秦绾木然道。 没想到随意留下的傻丫头竟然还有这种本事,侯府的人大概也是不知道的吧,毕竟从前没有人指使她做过这么复杂的活儿。 蝶衣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袖,眼中露出疑问之色。 “无妨,你先梳洗一番,我给你上药。”秦绾道。 蝶衣点点头,也不客气,扯掉身上有些地方已经结成血块的衣物,解开绷带,不顾热水刺激伤口的疼痛,跳进浴桶,迅速将自己打理清爽。 秦绾拿了套衣物给她放在边上,取出蝶衣带来的药膏。 那都是孟寒配的,虽然他不是大夫,配的药物大多是以毒攻毒,但效果是真的不错。 上完药,秦绾将蝶衣的住处安排在自己房间的套间,这就是贴身大丫鬟的待遇了。雁翎傻乎乎的不明白,春花是明显的不服气,秋菊和冬梅脸色也不太好看,只有今天跟着出门的夏莲不动声色。 尽管只相处了半天,可夏莲直觉地感到,大小姐和她从前听说的可大不一样。 第九章 恶意 晚膳依旧是在大厅里一起用的。 蝶衣收拾整齐后,换了一身浅绿的丫鬟装束,脖子上的伤痕用丝巾遮住了,除了脸上那道疤冲眼看去有些狰狞可怖,倒也不那么特殊了。 见她坚称伤势无碍,秦绾就干脆让她跟着。反正大家都应该很好奇她买回来的这个丫头,还不如一次看个仔细了。 “姐姐来了。”秦珍和秦珠早就到了,不过比起胞姐,秦珠就是勉强抬了抬眼睛就转过身去,仿佛没她这个人似的。 另一边的秦枫对她微微点了点头,秦榆低着头,一脸的木然,倒是小秦珑好奇地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 “父亲,母亲。”秦绾先规规矩矩地给秦建云和张氏请安,才回头对着秦珍轻笑道,“给这丫头收拾了一下,免得吓到人。” “这就是你买的丫头?”秦建云倒是没怪她来迟,只是刚刚听张氏说了这件事,心里微微有些不悦。 像侯府这样的人家,能进来的丫鬟都要经过层层筛选,品貌端正、身家清白是最起码的,可这个丫鬟,连这两条都没达到。 “爹爹,这丫头的伤可是为了救主子才受的。”秦绾坐到秦建云身边,抓着他的衣袖撒娇。 “不是说是被赶出来的吗?”张氏插口道。 “是呀。”秦绾点头。 “救了主子竟然被赶出来?”秦珠一声冷笑,尖锐地道,“姐姐,要不要请刘太医再来一趟?” “可是……那家少爷想娶她啊。”秦绾像是听不懂她的讽刺,一脸的无辜,慢吞吞地继续瞎掰。 “呃……”秦珠顿时被噎住了。 张氏和秦珍对望了一眼,倒是有几分理解。 就算是救了少爷,可哪家夫人愿意儿子娶个毁容了的丫鬟?不过那个少爷倒是品行不错,不知是哪家的。 “算了,既然是个衷心的丫鬟,放在绾儿身边也好。”秦建云是不耐烦听这种后院之事的,知道了个大概,一挥手,就把事情定了下来。 “谢谢父亲。”秦绾笑道。 蝶衣未免自己脸上的疤太过惊人,站在秦绾身后时一直低着头,只是听着自家小姐随口瞎扯,不由得又是无奈,又是郁闷。 “爹,娘,我回来了!”就在这时,门口一阵风似的冲进来一个少年。 十四五岁的年纪,容貌和秦建云极为神似,只是眼中多了几分少年人的傲气,一进来就想往秦建云身边跑,却在下一刻发现这个位置已经有了先行者。 “你是谁?”秦桦毫不客气地问道。 “咳咳。”秦建云有些尴尬地干咳了两声道,“桦儿,来见过你大姐姐。” “大姐?”秦桦一怔,脱口道,“大姐不是疯了被关在小院里嘛。” “桦儿!”秦珍赶紧拉了拉弟弟。 “干嘛,我又没说错。”秦桦挣开了她的拉扯,不耐烦道。 “就是!”躲在秦珍身后的秦珠小小声附和了一句。 “你姐姐……身体已经好了。”张氏接到秦建云的眼神,只能强笑着给儿子解释,又赶紧扯开了话题,“今天在国子监里学了什么?坐到娘身边来说说。” “哦。”秦桦虽然还有些不明白,但还是被张氏和秦珍联手拉了过去坐下。 见人都到齐了,侍女开始上菜。 秦绾知道自己今天做的已经足够多,不想再节外生枝,安安静静地吃饭,没有问到她的时候绝不多嘴,任由张氏和子女们在秦建云跟前一副阖家团圆的模样。 一转头,对上另一双冷冽的目光,却让她微微一怔。 秦枫又对她一点头,转身照顾自己的妹妹。 秦绾不禁一笑,看起来她这个庶出的大哥也不简单。毕竟,在这个安国侯府,如果秦绾的存在是第一个笑话,那秦枫无疑是第二个。 秦珍出生后,盼孙心切的老太君不顾秦建云的反对,从燕京庄子里接回的母子,而这个孩子取名秦枫,竟比清河公主所出的秦绾还年长一岁。 晚饭后,秦绾带着蝶衣散着步回到碧澜轩。 由于冬天,这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透了,几个丫鬟都不见踪影。 秦绾也不在意,只有一天,她不指望张氏派来的丫头能对她有几分忠心,倒是雁翎,可以想办法调教一下。虽然傻了点,但一根筋有一根筋的用处。 蝶衣上前推开房门,刚跨进一只脚,脚步就停了下来。 “怎么了?”秦绾一皱眉。 蝶衣头也不回地比了个手势:有危险。 秦绾沉了脸色,刺客?是针对秦绾还是欧阳慧,或者……蝶衣? 蝶衣伸手拔下头上束发的木簪,反握在掌心,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秦绾没有迟疑,跟了进去,顺手关上房门。 如果是针对她们的,暂时……她还不想惊动安国侯府。 借着窗纱上映照进来的月光,两人环绕着屋子扫视了一圈。 床帐和帘子都是挂起的,被褥铺得整整齐齐,床底和桌子都很高,一眼就能看见没人,如果真有刺客,能躲藏的地方也只有…… 两人的目光同时望向那高大的衣柜。 蝶衣轻轻地抓住衣柜门,深吸了一口气,猛地开门,手里的簪子尖锐地那一端飞快地刺下。 然而,带着风声的一刺完全刺了个空。 没人?秦绾的脸色更加阴沉。她不怀疑蝶衣的判断,事实上,她自己也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随意往床前走了几步,忽的,她的目光落在铺好的床上。 这个时候了,丫鬟给小姐铺好床是很正常的事,但是她吩咐过,不在的时候只有雁翎可以入内,她不认为一个傻子能把被子铺得如此整齐。 蝶衣无声地来到她身边。 秦绾一声冷笑,抓起被子一角,用力一掀。 一道乌光闪过,不过不是向她们飞来,反而逃命似的扑向窗子。 蝶衣动作很快,手一扬,木簪飞出,将那道乌光钉在了窗框上,果然是一条蛇。然而…… 秦绾真觉得无言以对……因为这被钉死了七寸的蛇,竟是一条喜欢盘踞在厨房里,性情温顺的……菜花蛇。 蝶衣也傻眼了,疑问地看着自家小姐。 哪个刺客会放无毒的菜花蛇?可蛇怎么也不会自己跑到被窝里去。这季节,蛇类早就冬眠了好不好? “我真是……高看了有些人的智商。”秦绾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 第十章 择夫 蝶衣换好干净的床褥,处理掉死蛇,秦绾倒是不紧不慢地梳洗卸妆。 连想都不用想,能做出这种幼稚举动的人,也就秦珠一个了,至于这条蛇,大概是昨晚的动乱中抓到的。就算不方便找家丁和侍卫,但一向宠妹妹的秦桦偷溜进来给她床上塞条蛇,真是小事一桩。 “小姐,需要我去处理吗?”眼前伸过来一张纸条,上面用炭笔写着一行字。 “不用。”秦绾换了睡衣,手指间把玩着墨笛,放到唇边又放下,忽的一笑,“跟个小丫头较什么真,你要是有闲,帮我去查查,京里有哪户人家愿意娶我。” “啪~”身后的蝶衣手一松,炭笔掉到了地上,断成两截。 “吃惊什么?”秦绾转身,一脸的坦然自若,“只有出嫁,我才能带着大笔的嫁妆离开安国侯府,你还想不想报仇了?” 蝶衣捡起炭笔,唰唰唰在纸上飞快地写道:“小姐只是遇上了一个混蛋而已,千万不要搭上自己的一辈子,报仇这件事可以慢慢来。” “怎么,你以为你家小姐会自暴自弃吗?”秦绾冷笑道。 蝶衣怔了怔,但眼神中明显表达了肯定。 “荒谬,谁年少时不遇上一两个人渣?还都不活了呢。”秦绾一声不屑地轻嗤,但也不想解释太多,知道,“秦绾以前的状况你也知道,去找找那些能娶我的人家,门第不能太低,不能离开京城,我需要有个说得过去的身份进入京城上流贵人的圈子。最好没有父母高堂,宗族简单,规矩宽松。聘礼有没有也无所谓,反正是便宜了安国侯府,落不到我手里。” 蝶衣听着更苦了脸。 “啊,其实……”秦绾握着墨笛一敲掌心,“最好哪个府里有个傻少爷,嫁过去就更自由了!” 蝶衣要不是没法开口,真想尖叫了。 小姐你还说不是自暴自弃?急着想把自己嫁出去就算了,居然还想嫁个傻子! 李钰,有生之年,我沈蝶衣一定要杀了你,千刀万剐,再五马分尸! “嗯,就先按这个条件找找吧。”秦绾终于停下了这个话题,顿了顿,又回头,很认真地道,“蝶衣,你要知道,千刀万剐之后就没办法五马分尸了,所以我建议你先分尸,然后再剐。” 蝶衣深深吸气,吐气,她不意外小姐能猜到她的想法,只是……无论如何,她曾经见过的那个沉浸在爱情中也如普通少女一样露出过羞涩笑容的慧小姐,不该是眼前这个样子的。 仿佛……为了达成目的,已经没有了不能牺牲的东西,包括她自己。 “不,我不会牺牲我的同伴。”秦绾再一次读出了她的想法,郑重地承诺。 蝶衣心中一酸,她想,可以的话,她还是愿意代替小姐去牺牲的。 让自己平静下来,她重新拿起炭笔写道:“小姐的要求,其实有一个人还是很合适的。” “哦?”秦绾一挑眉。 她不是不知道,这个京城她嫁的出去就不错了,还这么多条件,却没想到还真有人选。 “宁亲王。”蝶衣写这三个字的时候下笔很重,最后一笔,笔尖都戳破了纸张。 宁王?秦绾愣住了。 宁亲王李暄,那真是皇帝的心腹臣子了。 目前东华唯一的亲王,执掌大内侍卫和御林军,除了李钰,能控制另一半京城的人。他年纪虽轻,辈分却奇高。原本老宁王只是宗室旁支,例行进京祝寿,却在寿宴惊现刺客时以身相代救了皇帝,王妃闻讯殉情,只留下年仅六岁的李暄。 皇帝感念老宁王救驾之功,原本想将李暄收为义子,然而,宗正一排族谱,却愕然发现,这位小世子的辈分竟然被皇帝还高了一辈! 义子之事不了了之,不过,小世子却是皇帝皇后当成儿子一样养大的。东华祖制,帝位传承由子孙到兄弟,而李暄的辈分之高,除非是皇帝的子孙辈和兄弟辈三代人尽数死绝了,再上一辈也得死掉大半才轮得到他继位。所以,这个皇帝一手养大的小皇叔反倒成了最受信任的人。 李暄十五岁统领御林军,曾经五次救驾,两次重伤,可以说,只要他不去碰兵权,没有人比他更得皇帝信任了。 同时,为了不让李暄被皇子派系影响,和同样只忠于皇帝的安国侯府联姻,应该是皇帝乐见其成的事。 但是,秦绾还是第一时间就排除了这个选择。 哪怕条件再合适,可李暄这个人,太难掌控! 蝶衣拉了拉她的衣袖。 “你就这么中意宁王?”秦绾好奇道。 蝶衣毫不犹豫地提笔写道:“李钰要称呼宁王妃叔奶奶!” “……”秦绾看着这行字沉默了半晌,终于“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慢慢地,变成大笑。 “小姐,您怎么了?”门外传来夏莲急促的声音。 “就去告诉夫人,说我疯病犯了。”秦绾在笑声中回了一句。 夏莲的眉头狠狠跳了跳,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哪有疯子说自己疯病犯了的,真要这么回夫人,怕是自己第一个吃不了兜着走。但她一个丫鬟,也不能就此当成没见到直接走人,想了想,她试探着问道:“小姐需要用些宵夜吗?” “嗯……”秦绾摸着下巴道,“刘太医配的安神汤效果不错,叫厨房给我熬上一大壶来,我睡前喝。” “……”夏莲无语。 谁不知道那安神汤是给大小姐治疯病的药,药哪能乱喝,何况还是“熬上一大壶睡前喝”,现在她都不知道大小姐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了。 “去拿就是,还是堂堂侯府,连个安神汤都供不起了,二小姐那里不是每天晚上送一盏燕窝粥吗?”秦绾道。 夏莲欲哭无泪,只想说大小姐你就算是要一大壶燕窝粥,也比要一大壶安神汤好呀……不过,大小姐都说得这么明白了,她只能应了一声,打算先去回了夫人。 毕竟,真要一大壶安神汤喝下去,明天万一大小姐喝出什么毛病来,老爷和夫人非得活剐了她不可。 屋内,蝶衣拉了拉秦绾,一脸的不赞同。 “放心,那东西对我练功有利。”秦绾安抚道。 “没有副作用?”蝶衣写道。 “有它,我现在才活着坐在你面前。”秦绾的手掌贴在胸口,几乎可以感受到掌下传来的两个不同的心跳。 轮回蛊,孟寒说过她是南疆有史以来第一个活着的轮回蛊宿主,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如何,但不管怎么样,从重生的那一刻开始,她所有的时间都已经是从死神手里偷来的。 第十一章 下马威 既然秦绾的病好了,那每天一早就要去向老太君请安。 秦绾回忆了一下安国侯府老太君的资料,挑了件素色的衣裙,披上御寒的斗篷,带着蝶衣就去了后院。 “绾儿给祖母请安。”她到得不迟不早,秦珍秦珠姐妹正一左一右围着老太君说笑,秦珍端着茶盏,秦珠轻轻地给老太君捶着肩,一边叽叽喳喳地说着秦桦在国子监里的事。 事关宝贝孙子,老太君听得很认真,偶尔点点头,借着秦珍的手抿一口茶,仿佛没注意到多了一个人。 不过,既然老太君没发话,行礼的秦绾自然不好自行起身。半蹲的动作很耗体力,她都能看见秦珠瞟过来的得意的笑容。 好一会儿,秦珍才借着奉茶的空档,轻轻地说了一句:“祖母,姐姐来了。” “绾儿来了啊?”老太君转过脸来,看了一眼秦绾,慢吞吞地道,“怎么也没人通传一声?” 边上伺候的几个丫鬟都不禁愣了一下。 每位小姐进来的时候,门口的丫鬟都有通报,可老太君也没吩咐过,要等她答应才能放人进来呀。晨昏定省的时候,二小姐三小姐,连四小姐都可以自己进来的,别说大小姐了。 秦绾默然不语,她现在很清楚,老太君是真的不喜欢秦绾,故意给她下马威呢。要是普通的柔弱千金,怕是早就撑不住要露出丑态了,也就是她习武多年,就当是扎个马步,再蹲两个时辰都不会动一下。 本来么,这么多年张氏母女对秦绾做的,老太君怎么可能一无所知,就算她真的不知,可是,只要她稍稍加以回护,秦绾也不至于过得如此惨了。 “祖母,姐姐向您请安呢。”秦珍轻笑道。 “嗯。”老太君皱了皱眉,有些不悦道,“起来吧。” “是。”秦绾一笑,大大方方地起身。 “切!”秦珠见她竟然动作优雅如初,丝毫没有混乱,顿时噘着嘴,很不高兴。 “病好了?”老太君一抬眼。 “好了。”秦绾点头。 “病了十几年,哪能说好就好。”老太君拍拍秦珍的手,又道,“珍儿说,你想去参加梅花节?” “是。”秦绾道。 “胡闹!”老太君一板脸,斥责道,“不在家里好好静养,凑什么热闹,梅花节?琴棋书画,你会什么?没得丢人现眼!” 她这话说得极不客气,完全不像是一个祖母对孙女说的,何况这个孙女还出身高贵,并不是那些低贱的庶女。蝶衣都快忍不住脾气想爆发了,却被秦绾一个眼神按了下去。 “祖母怎么知道绾儿什么都不会?”秦绾微笑道。 “哦?那不知道姐姐会什么?”秦珠抢着问道。 这些年秦绾过的是什么日子她们最清楚不过了,别说琴棋书画了,这个姐姐能不能把字给认全了都难说呢。 “嗯……听说梅花节有演武台。”秦绾想了想,一脸天真。 “放肆!”老太君一拍桌子,真气得脸色铁青。 东华民风还算开放,一年两度的桃花祭和梅花节正是未婚青年男女光明正大见面的机会,只要有丫鬟侍卫跟着,世家公子和小姐都可以同台品琴论诗,最后决出名次,女子未必就不如男子。但是演武台这种地方,很明显不会有女子参加,那一向是贵族子弟对心爱的姑娘展示自身武力的舞台。 老太君一发怒,别说秦珠赶紧噤声,连秦珍也不敢多话,侍立的丫鬟更是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要不然……书法也可以呀。”一片死寂中,秦绾又说了一句。 “你会写字?”老太君都要给她气笑了,直接从书法给她降级到了写字的地步。 “狂草。”秦绾道。 “你知道什么样的狂草最好吗?”老太君问道。 “当然。”秦绾毫不犹豫地点头,“谁都看不懂的最好!” “噗——”老太君刚含进嘴里的一口茶喷了出来,抬起手指指着她直发颤:“你、你……” 秦绾满脸的无辜,浑然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这是怎么了?”就在这时,秦建云和张氏一起走了进来。 “建云,你生的好女儿!”老太君不由分说就怒吼。 “绾儿?”秦建云一愣,转头看着秦绾犯疑,难不成这丫头的疯病又犯了? “祖母问我什么样的狂草最好,我说谁都看不懂的最好。”秦绾如实道。 秦建云无语,这个……让他怎么说好呢…… 秦绾的回答,嗯……肯定有问题的,但总归不是犯病吧。 “可是,大厅里挂的那幅狂草我就看不懂,蝶衣也说看不懂,难道那写得不好吗?”秦绾歪了歪头,轻声道,“祖母为什么这么生气?” “好,当然好。”秦建云的脸色立即转晴了,还带出了笑容。那幅字可是他自己写的,被女儿夸写得最好,当然高兴了。毕竟秦绾就是什么都不太懂的小女孩,她的夸赞最质朴,跟那些阿谀奉承不一样。 “绾丫头说,要去梅花节参加演武台,你说怎么办吧。”老太君不想再纠缠这个问题,直接把秦绾刚才的话抛了出来。 “什么?”果然,秦建云一听这话也皱了眉。 “怎么,跳舞也不行吗?我跳得很好的。”秦绾道。 “……”秦建云沉默,许久才叹了口气道,“绾儿,演武台是武功的武,是……男人在上面打架的地方。” “不是跳舞的啊。”秦绾恍然大悟。 “不过,歌舞毕竟属于下乘,不是公侯嫡女当众表演的东西,换一样吧。”边上的张氏补充道。 “夫人说的是。”秦建云同意道。 他这话一出,屋子里听懂的人都不禁皱眉了。 要说张氏说这话是故意为难秦绾,那秦建云就是原本的意思了。歌舞之类的才艺,那是注定要嫁入高门做妾的庶女们必须要学的东西,像秦珍秦珠这样的,就只是粗通而已。可是秦绾……她不仗着容貌还算过得去也许有世家愿意看在安国侯府的势力份上娶她做个侧室,难不成一个疯女还妄想正室的位置? “我还会下棋,行吗?”秦绾小心翼翼地开口。 “你会下棋?那什么时候与你下一局瞧瞧。”秦建云没注意到母亲和妻女的不自然,说完后,上前几步,又道,“母亲,孩儿有事与您商议,让几个丫头先回去吧。” “嗯。”老太君点点头,看着秦绾也着实头疼,只想眼不见心不烦。 “那珍儿让人去通知四妹妹不用来了。”秦珍道。 “还是珍儿懂事。”老太君满意地点点头,又道,“珑儿也三岁了吧,还这般贪睡成何体统。” “儿媳会严加管教的。”张氏赶紧道。 老太君点点头,这才挥手,让大家都散去了。 秦绾笑了笑,告退时行的礼数依旧一丝不差。 一出了门,秦珠一跺脚,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扭头就走。 “姐姐好走。”秦珍倒是依足了礼,大气温婉。 第十二章 气死张氏 秦绾一路走回碧澜轩,一边猜测着秦建云找老夫人商议的事。这时候应该是下了早朝,不过朝堂上的事和老太君不相干,带着张氏又让女儿回避,恐怕……只有那一件了。 蝶衣扯了扯她的衣袖,伸出双手,又弯起一根手指比了比。 “嗯。”秦绾点点头,关上了房门,接着说道,“九皇子端郡王李钧是摆明的太子党,李钰想要他和秦珍联姻还是我建议的,要是真成了,就算秦建云还是坚定地皇党,可皇帝心里未必就不会多根刺。” “有几成机会?”蝶衣拿出随身携带的炭笔和纸张写道。 “看秦建云怎么想了。”秦绾敲击着桌面,沉思道,“这桩婚事若是成了,也许他在皇帝那里的信任会受点影响,但从长远来说,陛下毕竟已经老了,而秦建云的政治生涯起码还能有二三十年的,给自己找条后路也是人之常情,不是吗?” “不利。”蝶衣大大地写了两个字。 安国侯一直是中立的,而现在秦绾是安国侯嫡长女,理所当然应该将这股力量收归己用,要是被李钰拉过去了……咦? 蝶衣惊讶地看着自家小姐,应该不是她想得那样吧? “拉过去也没什么不好啊。”秦绾笑吟吟地道,“妹妹这么喜欢端王殿下,我这个做姐姐的,棒打鸳鸯有点儿对不住她啊。” “明白了。”见小姐有了决定,蝶衣便知道了自己的立场。 “秦建云不是个会受女子摆布的人,女儿也一样,除非我干掉他。”秦绾说着,起身道,“好了,给我把棋盘找出来。” 蝶衣点头,很快就拿出一副新的棋盘棋子。 “行了,不用你跟着,去干自己的事。”秦绾抱着棋盘,吩咐了一句,喊上了夏莲就出去了。 “小姐,那是老爷书房的路。”夏莲胆战心惊地提醒。 “爹爹说一会儿跟我下棋。”秦绾笑眯眯地道。 老爷?老爷什么时候说的! 不止夏莲不信,书房外面的侍卫就更不信了,何况侯爷办公的要地,他们也不敢放人进去。 “我就在这里等。”秦绾固执地道。 侍卫无法,只能让她们主仆俩站着,毕竟老爷只说书房不能让人进,没说连书房外面的走廊也不准人站。 秦绾心中有数,以秦建云的为人,秦珍这事无需耗费多久,他是不会落下公务的。 果然,不到一盏茶时分,就见秦建云从后院的方向过来,看见她一脸的惊讶:“绾儿怎么到书房来了?” “下棋。”秦绾示意了一下抱着的棋盘。 秦建云一皱眉,本想用公务繁忙拒绝,但看见女儿那张和清河公主七分相像的脸,那种孺慕中带着期待的神情,下意识地就想起了年轻时的往事,心下一软,温和地说道:“进来吧,就下一局。” “谢谢爹爹!”秦绾眉开眼笑,带着蝶衣跟了进去。 倒是门外的侍卫傻了眼,书房要地,那可是连最受宠的二小姐都没有进去过的! “来吧,要让子吗?”秦建云一撩下摆,在窗下的小榻上坐下。 他的棋艺非常不错,在京城也少有敌手,跟女儿下一局棋也不耽误多少工夫。 “不用。”秦绾在他对面坐下,一脸的认真。 蝶衣迅速摆好棋盘棋子。 “不用猜子,让你先。”秦建云挥挥手。 “是。”秦绾没有再退让,拿起黑子,规规矩矩摆在左上角星位,一个很寻常的开局。 “执棋的姿势还标准。”秦建云见状,多了几分满意,随手应了一子。 秦绾微微垂下眼睛,掩去了眸中的冷光。 黑白棋子交错,在棋盘上渐渐拉开了战局。 “啪!”一滴汗落在桌面上。 秦建云抬起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棋盘。 黑子这一子下去,几乎将他所有的退路都堵死,深入腹地的白龙顿时变成孤军奋战,原本散乱的黑子反倒是乱中有序,结成了一张绵密的包围网,把整个战场分割得支离破碎。 这是什么时候开始布的局…… “爹爹?”秦绾歪着头,轻轻叫了一声。 “啊。”秦建云惊醒过来,猛地抬头,盯着她道,“谁教你下的棋?” “没人教。”秦绾摇了摇头,“就是知道规则,然后自己跟自己下。” “为什么?”秦建云问道。 “以前刘太医说,下棋能静心,对我的病有好处。”秦绾轻声答道。 秦建云一愣,恍惚想起很多年以前,他对秦绾的病还心存希望的时候,每次刘太医诊脉,他都会陪在一边,好像是听过这话,之后还特地找了本棋谱送去,只是听张氏说,秦绾把棋谱撕了。 “爹,我下得不好吗?”秦绾问道。 “……”秦建云无言,许久道,“再来一局。” “是。”秦绾也不计较这一局的输赢,自己动手把棋子归位。 “你说老爷和大小姐在书房呆了一上午,连午膳都吩咐拿进去?”张氏看着饭桌上空了的两个位置,压抑不住脸上的怒气。 “是。”传话的丫鬟战战兢兢地答道。 “他们在书房干什么?”张氏咬牙切齿。那个地方,连珍儿都进不去,她也是夜半去送过几回汤,很快就被赶出来,凭什么那个死丫头居然可以在里面呆这么久,连老爷自己规定的全家聚餐的规矩都破了! “好像……是在下棋。”瞎换道。 “下棋?”张氏更加不可思议了。 她是知道自家老爷爱棋,所以让自己的儿女都在这上面下过苦功,秦建云高兴时也会指导他们一两局,可也从来没有一下就是一上午还不完的。 “娘……”秦珍按着她的手安抚。 “算了,我们先吃饭吧。”张氏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想必是姐姐很有下棋的天赋吧?”秦珍微笑道。 “哼!”张氏张了张口,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天赋?一个从未受过教育活到十九岁的女孩子,会下什么棋,果然还是因为那张脸吧! 清河,你就算死了十八年,还要让你生的孽种来折腾我! 第十三章 守擂 梅花节前夕,京城风一般流传开来一个消息。 安国侯秦建云,为他的嫡长女秦绾要来了棋台擂主的位置。 要知道,梅花节的各个比试台,确实不用事先报名,但总有个第一人。众所周知,越早上台要面对的车轮战就越多,何况要持续三天,虽说每年的擂主选的都是在某方面负有盛名的人物,却也从未有人赢到最后。哪怕才学第一,人的精神体力也是有限度的。 所以,擂主实在不是个好差事,也没人愿意主动担当,以安国侯的势力,拿个位置是绰绰有余。只是……安国侯府的大小姐不是有疯病吗?让一个疯子来守最需要缜密计算的棋台? 一时间,秦绾这个已经沉寂多年的名字,再一次在京城大街小巷疯传开来。不过,大多数人都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 秦建云是一下朝就直接回府,完全无视了同僚或是好心或是恶意的试探,只在心里暗自冷笑。 你们这些眼高手低的家伙知道什么?自己跟女儿下了整整一天的棋,一共一十二局,不但没赢一局,而且败得一局比一局快!就算是在棋道上淫浸多年的高手都不见能能赢她,何况参加梅花节的都是些青年男女,毛都没长齐呢! 老太君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生了一场大气,不过秦建云把人都轰出去,母子俩密谈许久后,她终于默认了这件事,尽管脸色还是很难看。 整个京城,要说最平静地就是秦绾和蝶衣这对主仆了。 秦绾依旧每日雷打不动地去给老太君请安,不管老太君给什么待遇都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态度,面对秦珍审视的目光,以及秦珠时不时冒出的讽刺,她也是摆足了长姐风范,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来。 很快的,为期三天的冬季盛典梅花节就拉开了序幕。 既然秦建云发话让秦绾去守擂,为了安国侯府的面子,张氏也不得不送去了几身极为贵重的衣物首饰,这原本她都是为秦珍准备的,现在只能再备一份。 毕竟,虽说还未正式下定,但两府已经有了默契,秦珍和端王的联姻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作为母亲,她也绝不能让即将成为王妃的女儿丢脸。 一大早,秦绾像是上战场一般,很慎重地选了一身锦缎的冬装长裙,一色刻丝暗花的雪白,只在裙角绣着几枝红梅点缀,很是素净。但外面却披了一件火红色缀着白狐狸毛领的斗篷,整个人一下子就肆意张扬起来。 一头的秀发经过这段日子的调养,已经不复当初的枯黄,也有了光泽,挽起发髻后,插上一支华丽的金步摇,就不再用其他装饰。 因为肯定会碰见太子府的人,所以秦绾没有带蝶衣,身后跟了夏莲和冬梅。 她是要去守擂的,和侯府其他少爷小姐都不同路,自行坐车出城。 梅花节举办的地点是城外的梅山,山脚下有大片的梅林,品种齐全,这时候正是梅花盛开的季节,远远望去宛如一片香雪海。 棋台说是台,其实是设在一片红梅中间的暖亭里的。 秦绾在自己的位置坐下,放好棋子,立刻就等来了第一位对手。 “我是大学士唐正公的长孙女唐嫣。”对面的少女十五六岁的年纪,容貌极美,虽说有些盛气凌人,但眼神中并没有秦珠那种恶意,倒是不让人讨厌。 “让几子?”秦绾笑了笑。 “不用你让!”唐嫣气道。 “那不用猜子了,你先。”秦绾一摆手,完全把前日和秦建云的对话照搬了一遍。 “你别太得意啊!要是擂主第一局就下台可丢大人了。”唐嫣哼道。 “嗯,那我努力不在第一局就下去好了。”秦绾很好脾气。 “你!”唐嫣被堵得说不出话来,气哼哼地抓起一枚黑子。不过,棋子在手,她的神情就迅速平静下来了。 秦绾暗自点点头,看了几手就知道了小姑娘的水平。 “……”一盏茶后,唐嫣看着满棋盘的白子傻眼了。 “继续吗?”秦绾敲敲棋盘。 才过中盘,当然是可以垂死挣扎一下的。 “我……认输。”显然,唐嫣还是很分得清形势的,也不是输不起。 “我来,我是礼部侍郎的嫡次女柳湘君。”另一个少女挤了过来。 “让几子?”等夏莲收拾好棋盘,秦绾继续慢悠悠地问道。 “……”柳湘君愣了一下,隔了一会儿才不甘不愿地道,“三子。” “好。”秦绾示意她摆棋子。 边上围观的已经有人忍不住笑了出来,梅花节的比试台都是胜负之争,哪有让子的,又不是下指导棋。 “我要是赢了,你可别说是轻敌了再重来啊。”柳湘君嘀咕道。 “你赢了再说。”秦绾道。 “啊,真火大。”柳湘君狠狠地把黑子拍到棋盘上。 一盏茶后—— “我认输了。”少女垮着脸颓然道。 “乖。”秦绾笑眯眯地摸摸她的脑袋。 “什么嘛,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也不比我大几岁,明年我一定能赢!”柳湘君噘着嘴,气鼓鼓地走了。 “下一个?”秦绾看着亭外的人群。 因为她疯女的名声,以及事前秦建云的高调,棋台从一开始就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棋之道,原本就是男子更有优势,不过,原本还不好意思欺负一个姑娘的男子从两局棋中见识到了秦绾的棋力,终于开始认真对待了。 “让几子?”秦绾问道。 “不必了。”对面刚通过名的少年有些尴尬地回答。 虽然自己也不保证能赢,但要一个姑娘让子,赢了也胜之不武,还不被人笑死啊。 “哦。”秦绾也不争辩,直接选了白子,让少年把“猜子争先”的话吞了回去。 这个时候,所有的比试台上,还没有一位擂主被赶下去的。毕竟是挑选出来的高手,就算出现失误,也至少要过个半天才会精力不济。而真正的高手,也不会在第一天就出手。这种比试,原本就是越到尾声越激烈的。 第十四章 谋主虞清秋 第一天结束,大部分的擂主都还在坚守,但也有一些换了人。尤其是演武台这种地方,再强的高手也经不住一整天的车轮战。 虽说这种比赛制度对上台早的人不公平,但所有人都接受这个规则,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公平了。 让人意外的人,原本很多人以为第一局就会被赶下来的疯女秦绾,竟然稳稳当当地守完了第一天,就连安国侯府,除了秦建云很有种扬眉吐气的畅快,是真的高兴,老太君和张氏母女都憋了一口血吐不出来,在秦建云面前还得装着高兴的样子,更是有苦说不出。 第二天的结果就更让人震惊了。 几乎所有的比试台都在快速地换人中,这个时候上台的,谁也不是庸手。毕竟,等结束前再上台的话,虽然赢一场就能取得最后的胜利,但也只是单项的胜利,最后皇帝御赐前三名的奖励可是要算胜利场次总数的,这样算是照顾擂主和杜绝投机。已经是最后一天,再不拼场次可就来不及了。 然而,唯有一个比试台,寂静中压抑着一触即发的风暴,那就是棋台。 秦绾在上面已经两天半了,女子笑意吟吟,贞静大方,语气温婉,但指尖下的黑白棋子纵横,锋芒毕露,再没有人敢当她是疯子。 或者从另一个角度说,这还真是个疯子。 除了演武台,就属棋最耗费心血精力,可台上的少女一如第一日的从容,眉宇间丝毫不见疲态,就连她身后伺候的丫鬟都换过几次了,她本人却仿佛毫无所觉。 还是说,是对手实在太弱了,不足以让她大量思考损耗精力? 一直不信邪围观的人群都很无奈。 远远的梅山山腰上,皇族专用的暖中,也有人正望着这边。 黑色锦袍的青年背着双手站在窗前,眼中露出一丝沉思。 李暄本来是没兴趣参加这种庆典的,却被他的皇帝侄儿硬是赶了过来,只能到这边的暖来办公了。 “王爷,陛下也是为了您好,宁王府也该有个女主人了不是?”贴身的书童扫墨一边磨墨,一边说道。 “没你的事。”李暄道。 “要是您不选,陛下怕是要自己指一个了啊。”扫墨笑嘻嘻地接道。 自家王爷虽然冷了点,但待自己人一向是极好的,也不会在乎他们多说几句,所以他也不怕。 李暄皱皱眉,无声地叹气。 以他的年纪,若是普通的宗室,皇帝早就指婚了,可偏偏他辈分高,皇帝怕是也觉得给皇叔指个皇婶这种事有点儿尴尬,所以拖着只希望李暄自己看中一个,直接下个圣旨赐婚完了。 “王爷,墨磨好了。”扫墨走到他身后,好奇地张望了一眼,又笑道,“王爷在看那位秦小姐?听说那是有疯病的。” “她疯?”李暄一声冷笑,走向书案,毫不客气地说道,“她要是疯的,只怕京城大半人的脑子都没长全!” “啊?”扫墨一下子苦了脸。 亭中,秦绾似乎若有所觉,转头往山腰看了一眼,却没见到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不禁轻轻一皱眉。 错觉吗? 然而,心中思考着,她下的棋路可丝毫没有破绽,不过一会儿,对面的青年就满脸通红地认输了。 到了第三天,已经很少有女子上台挑战了。毕竟,下棋之人必定胸中自有丘壑,而这一点,正是那些养在深闺的少女最欠缺的东西。 “下一个。”秦绾转头看过去。 接触到她冷淡的目光,围观的人群纷纷瞟开了眼神,不敢与她对视。 许久,没有人应声。 “没有人的话,算不算我提前胜出?”秦绾问道。 “这……”就算是一边的裁判,也不好回答她这个问题,从来没有先例啊! 能做棋台的裁判,这位老先生一生都在研究棋,水平自然极高。他看得出来秦绾的棋下得很好,但也只是很好而已,至少,就这个水平的话,自己还能让她三子。然而,在梅花节的青年男女中,这个水平已经足够横扫了。 “还是需要我在这里坐到日落?”秦绾又道。 “若是姑娘不介意,那是最好不过。”裁判苦笑道。 “我当然不介意,又不丢脸。”秦绾一声轻笑。 周围的人听到她这句话,又不禁红了脸。 她当然不丢脸,丢脸的是整个京城的青年才俊好不好? “咳咳。”就在这时,一个温和的嗓音传了过来,“姑娘棋力高明,在下倒想领教一番。在下……虞清秋。” 秦绾猛地抬头,桌下的双手握紧,指尖攥得发白。 虞清秋! 只见一个二十七八的书生走过来,慢慢地在她对面坐下。 任何人看到他,第一反应都会想起“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八个字。 秦绾见过他,或者说,曾经的欧阳慧见过他。 鬼才天机先生的爱徒,太子李钰的新任谋主。 秦绾知道,她和虞清秋其实无冤无仇,就算没有虞清秋,李钰想除她之心也不是一日两日,可毕竟……是有了虞清秋,才让李钰下定了决心要她死。 飞鸟未尽,怎能先藏良弓? 可如果有了一把同样好的,那原来那把旧的也就可有可无了。 所以,从这点来说,虞清秋又该是她的仇人。 “姑娘?”虞清秋疑惑道。 “虞先生请。”秦绾深吸了一口气,敛去了所有的情绪。 这是一场不能输的棋局,就算是只有自己知道,她也要证明,她欧阳慧,没有任何一样地方比不上虞清秋! 棋台不远处的空地上,李钰沉着脸看着这边。 他是太子,当然对这种少年少女的聚会没有兴趣,但拗不过江涟漪的撒娇,看在江丞相的份上他只能先顺着。 可他费尽心血请来的谋士虞清秋也要来,就让他有些弄不懂了。 不过,既然要来就一起来吧,也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一向低调的虞清秋居然会主动上台挑战一个女子? 李钰看着秦绾,左看右看都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 就算棋下得好,可梅花节本来就很少出棋道高手,也算不上有多特别,虞清秋上台,那才是欺负人家小姑娘。他真不觉得自己这位谋士有这种爱好。 第十五章 你弱你有理? 太子驾临,围观的人很自觉地让出了最好的观战台,摆了桌椅茶点让太子享用。 江涟漪虽然不太乐意,但李钰要看,她也不会自己离开。 一时间,棋台附近的气氛静得落针可闻。 不同于之前任何一局,规规矩矩的猜子争先,秦绾依旧拿了后手的白棋。 两人落子都很慢,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局面,都是沉思许久后才落下的。 慢慢地,周围开始蔓延开一股窃窃私议的声音。 这个时候,棋台附近的围观者几乎都是高手,自然看得懂这种平静表面下隐藏的暗流。而这时他们才知道,跟他们下棋,秦绾真是手下留情了的。 老裁判不禁擦了擦汗,暗自惭愧。 刚才他还想着能让秦绾三子,但现在看来,不管是秦绾这个女娃娃,还是那个名不经传的书生,他一个都没把握赢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或者是被这种案暗自交锋的杀气影响,倒茶的冬梅手都在微微发抖,几滴茶水溅到了桌上。 她刚想道歉,却被夏莲拉了一把,默默退到了后面。 现在开口,一定会影响了自家小姐的。无论如何,大小姐的输赢,代表的是安国侯府的脸面! 不知不觉间,围观的人已经越来越多。 “殿下,那女子真的那么强吗?”江涟漪沉不住气了。 “觉得无聊就自个儿去玩玩。”李钰拍拍她的手背,唇边露出一丝邪笑。 疯女秦绾吗?本殿下还真是对你有点儿兴趣了! “涟漪要陪着殿下。”江涟漪撒娇。 “那就看着。”李钰漫声道。 “知道了。”江涟漪噘着嘴,不甘不愿地坐下了。 “王爷,下面的棋局还没分出胜负。”一个劲装青年踏进暖。 “哦?”李暄放下笔,微一挑眉,“虞清秋连个女子都赢不过?” “她很强。”青年顿了一下才回答。 “朔夜朔夜,谁占优势?”扫墨兴致勃勃地问道。 “看不出来。”青年摇头。 “势均力敌么……”李暄起身道,“朔夜,跟我去看看。” “是!”回答得是精力充沛的小书童。 “扫墨先把这里收拾干净!”李暄道。 “啊?是……”扫墨闻言,顿时垮下了脸。 “啪!”秦绾放下一枚白子,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目光流转,她已经看清了不少人。 太子和江涟漪,端王和秦珍,齐国公府的世子,信郡王的小郡主……那是……宁亲王本人? 秦绾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 虞清秋是低调,但也是在普通人中低调。太子府换了个谋主这么大的事,哪个王公贵族的府邸没收到情报?如今有这么好的的机会能探探他的底,怕是看着这局棋的,绝不止于她发现的这些人。 许久,虞清秋才放下一枚黑子,神色间更加凝重。 老裁判看了看天色,犹豫着是不是要告诉他们,梅花节已经结束了,其他的比试台都决出了最后的胜者,正在统计每个人的胜利场次。 可看看眼前的这局棋,刚过中盘,无论黑子白子都支离破碎,完全连不起片,胶着的局势,连他也不好说谁占了上风。 “咳咳咳……”忽然间,虞清秋脸色一变,捂着嘴咳嗽起来,指尖的黑子也拿不稳地落回棋盒里。 “虞先生,没事吧?”他身后的侍从赶紧拿来茶盏,一边拍着背给他顺气。 “咳咳咳……”虞清秋弯下腰,咳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那个,时间已经到了,不然……算平局?”老裁判终于找到机会插了一句。 “凭什么!”秦绾还没开口,夏莲先跳了起来。 虽然她只跟了大小姐几天,但看着大小姐守擂三日,作为安国侯府的人她与有荣焉,眼看就要结束了,凭什么要她家大小姐接受一个平手的结局,拿不到完整的胜利? “可是……”老裁判也很为难。 “确实,凭什么?”秦绾一扬眉,很平静地道,“认输,或者下完这局棋论结果,我不接受第三种方法。” “你!”小侍从愤怒地看着她,“我家先生又没输给你,凭什么要认输啊?” “那就继续。”秦绾敲敲棋盘。 “你没见先生咳成这样吗?”侍从道。 “在我这个坚守了三天的小女子面前,你家先生真是辛苦了。”秦绾道。 “你!”小侍从气急道,“我家先生身体不好!” “我说错了。”秦绾眉眼不动,淡然改口道,“在我这个病了十几年,刚刚才出门的弱女子面前,你家先生真是辛苦了。” “你!”小侍从已经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噗嗤……”围观的人都不禁笑了起来,原本觉得秦绾咄咄逼人,但听完她的话,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确实,人家一个病弱的姑娘都守擂三天了,再怎么身体不好也是个大男人,难道跟个姑娘计较谁更娇弱吗? “住口!”虞清秋终于缓过一口气,制止了自己侍从,又道,“姑娘,下人失礼了。” 秦绾点点头,表示自己不介意,随后继续问道:“认输,还是继续?” “你不要太过分了!”脾气暴躁的江涟漪冲了进来。 虽说她跟虞清秋不熟,但虞清秋是太子府的人,未来的太子妃娘娘自然受不得这个气,还是在李钰明显表示出对这个秦绾有兴趣的当口,她就更看秦绾不顺眼了。 李钰一皱眉,只能跟了过去。 秦绾看了江涟漪一眼,似笑非笑地,却是对着虞清秋说的:“怎么,你自己身娇体弱你还有理了不成?” “姑娘说笑了。”虞清秋倒是不以为意,微笑道,“我认输。” “凭什么认输啊?虞先生又不输给她!”江涟漪怒道。 “你替他下完?”秦绾终于给了她一个正眼。 “什么?”江涟漪愣住。 “不必了。”虞清秋苦笑了一下道,“这局棋要分出胜负,至少还要三个时辰,我的身体确实撑不住。今天多谢姑娘指教了,下次……” “我赢了。”秦绾在李钰的注视下一直按捺着杀气和恨意,就快濒临爆发,在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后,也不管虞清秋的话还没说完,直接起身走人了。 “你你……”江涟漪指着她的背影惊呆了。 这什么人呢?太子殿下面前,实在是太野蛮、太没规矩了! “姑娘!”虞清秋忍不住叫了一声。 秦绾叹了口气,转过头,很认真地说了一句:“抱歉,我对你真的没意思。”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虽然看了一场棋坛的旷世对决,可梅花节本意却是给未婚男女制造共处机会的的庆典。 虞清秋顿时哭笑不得,虽然小丫头挺有趣,但他还真没往这边想过,只是,此时再纠缠的话,似乎有些越描越黑。 第十六章 就凭我第一,你第二 秦绾到达梅林中间时,其他比试台上的胜者早就已经到了,她是最后一个。 负责主持庆典的是礼部侍郎柳长丰,也就是之前上台挑战过秦绾的柳湘君的父亲。 首先是各个单项的胜者奖品,琴台是一把前朝的凤尾琴,演舞台是一套刀枪不入的宝甲,基本都是和项目有关的奖品,秦绾得到的是一个黄玉棋盘,以及黑白玉的棋子,被她随手就交给了夏莲拿着。 这种一看就只能做摆设的东西她不感兴趣,还不如每位胜者都有的一百两黄金呢。 金灿灿的元宝多可喜! 最后的重头戏自然是总分前三,除了黄金千两,还各有一件皇帝御赐的宝物,都是可遇不可求的珍品。 看着几个侍从摆出来的三件东西,在场众人就心中有数了。 毕竟是不分男女的比赛,奖品自然要等出来结果才会公布,要不然,把凤冠赏给个武夫就大煞风景了。 三个黑漆红布的托盘中,各放着一件宝物。 一颗鸽蛋大的碧色明珠,一把古色古香的三尺青峰,一件质地轻柔的雪色长裙。 很快的,柳长丰就宣布了名次。 第一名安国侯府秦绾,胜场两百四十一,比第二名演武台的元帅府少将军凌子霄足足翻了两倍还有多。第三名这是一个秦绾熟悉的名字,就是第一个向她挑战的唐嫣,不愧是大学士家的千金,虽然下棋输了,但在诗文上竟然胜过了许多国子监的学子站到最后。 听到秦绾的胜利场次,虽然众人皆知她肯定是第一,毕竟她是从第一天开始守擂直到结束的。可听到这个恐怖的数字,还是吓了一跳。要知道,若不是最后半日和虞清秋的那一局棋耗费了太多时间,恐怕这个最终数字还要向上翻。 “请秦小姐先选择奖品。”侍从引着秦绾上台,一边介绍道,“碧灵珠,能让佩戴者青春永驻,雪蚕衣,冬暖夏凉,不畏寒暑不染尘埃,任选一件都是稀世奇珍。” “是不错。我就要……它!”秦绾轻轻一笑,转身间,一把抓起了置于第三个木盘,连侍从都没有为她介绍的宝剑。 “秦、秦小姐。”侍从张口结舌道,“这青冥剑是……” “怎么,我不能选?”秦绾诧异道。 “不是……”侍从无语。 按理说,秦绾是第一,她可以选择其中任何一件宝物,可谁料这位大小姐竟会拿了宝剑?这让后面的少将军选青春永驻的明珠,还是寒暑不侵的……裙子? “你这女子,可会用剑?”人群中,大步走上来一个英姿勃勃的少年。 “不会。”秦绾答得很快。 这句绝对是实话,欧阳慧武功虽高,可她确实不会剑法,也从不用剑。 “你既然不会用剑,凭什么拿走青冥剑?”少年怒视着她。 “你是?”秦绾一挑眉。 “这位是凌少将军。”侍从在一边提醒道。 “哦。”秦绾点头,干脆道,“就凭我是第一,你是第二。” “你!”凌子霄气结,可对于这个回答,他还是真的无言以对。 我第一,你第二,所以我先挑。 怎么就……这么有道理呢? 可是,任谁都能一眼看出来,青冥剑就是为凌子霄准备的。 “秦小姐,你一个女儿家,侯府千金,拿着这凶器也不好吧?”柳长丰见状,不得不过来打圆场。 “天子赐剑,自然龙威浩荡,能辟百邪,我挂在侯府镇宅以彰皇恩,不可以?”秦绾凛然道。 “……可以。”柳长丰败退了。 瞧瞧这话说的,要是他再劝秦绾把剑让给凌子霄,岂不是藐视皇恩? “少将军,其实另外两件宝物送给心上人也很不错。”秦绾笑吟吟地说了一句,转身下台去了。 凌子霄狠狠地给了她一个白眼,但也无可奈何,随手拿了碧灵珠,怎么也比裙子好看,最后一件雪蚕衣没什么好说的,自然归了唐嫣。 很明显碧灵珠更珍贵些,第三名的唐嫣本来就是冲着雪蚕衣来的,不过她是真没想到棋台上那个温温婉婉的女子竟然拿走了青冥剑。那一瞬间的气势,耀眼得让人崇拜。 总之,这一届的梅花节就在各种插曲中落幕了。当然,看的人怎么想,这才刚刚开始。 “王爷对这位秦小姐有兴趣?”朔夜低声问道。 “你什么时候也学得扫墨的多嘴。”李暄一声冷哼。 朔夜顿时沉默了,恢复成一张冰块脸。 “回府。”李暄道。 “殿下,怎么会有这么野蛮的女子嘛。”回到太子府,江涟漪还在嘀咕。 “好了,今天我和先生还有事商议,先派人送你回丞相府,不然江大人该不高兴了。”李钰温言道。 “知道了。”江涟漪本来还想纠缠,但想起自己爹爹还是不太同意她和太子殿下来往,也只好同意了。 “先生?”李钰问道。 虞清秋走进书房,迅速将黑白棋子交错放下。 “这是……刚才的残局?”李钰皱了皱眉,不悦道,“先生还在想着那秦绾?该不会是真的……” “殿下觉得,这是一个小女子能下出来的棋吗?”虞清秋淡然问道。 “怎么不能?慧……”李钰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但话出口才恍然记起,那个能下出如此棋局的欧阳慧,已经不在了。 “欧阳姑娘自幼看尽人生百态,精于权谋,心有城府,下出这样的棋不足为奇,但秦姑娘……”虞清秋缓缓地道,“一个在小院幽禁十八年,天生疯病的小女子,如何与欧阳姑娘的经历相比。” “你说她能和慧……欧阳慧比?”李钰一声嗤笑。 “我在书房见过几张欧阳姑娘的棋谱,棋风凌厉,杀伐果决,一往无前,斩尽杀绝。但是……”虞清秋注视着桌上的残局,沉声道,“这一局,含而不露,绵里藏针,看似温软平和,却无处不是死地,陷阱连环,步步杀机,连我都因为计算过度耗了心血而病发。” “你想说,秦绾比欧阳慧更强?”李钰失笑道。 “单以棋之一道论,是的。”虞清秋郑重地道,“她比欧阳慧更强。” 第十七章 谋算婚事 书房中,一点灯火摇曳,对坐的两人,许久无声。 “呵呵……”忽然间,李钰不由得笑了起来,“这世上,哪儿来那么多欧阳慧,不过是、不过是……一个下棋下得不错的小女子罢了。” 虞清秋看着他在烛光下显得有些晶莹的眼睛,轻轻地叹了口气。若是太子真的对欧阳慧完全冷酷无情,哪怕有旧日恩情在,自己也不敢辅佐他。现在……尽管在这件事上太子算是私德有亏,但事已至此,也只能补救了。 还有秦绾,也不知道什么样的经历能养出这样的女子。 “可惜……”他又是一声叹息。 “先生可惜什么?”发泄了一通后,李钰也恢复了平静。 “可惜端郡王的事定得太早了。”虞清秋道。 “你是说,秦绾比秦珍更有价值?”李钰一脸的惊奇,想起梅花节最后那女子拿着青冥剑潇洒转身的模样,不由得抽了抽嘴角,直接用了江涟漪的形容,“如此野蛮的女子,如何能胜任王妃的位置。” “礼仪规矩,她或许有欠缺,但是她的能力足以弥补这些小瑕疵。”虞清秋道。 “下棋的能力?”李钰讽刺了一句。 虞清秋笑着摇摇头。他也不是心血来潮就上去挑战秦绾的,而是关注了这边许久。秦绾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无不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这样的女子,不适合风花雪月谈情爱,却最适合掌家理财做实事。 “可是安国侯府那边好不容易松了口,有往本殿下这边靠的意思,这个时候说要换人,怕是秦建云也要翻脸。”李钰摇摇头。他也知道虞清秋不是开这种玩笑的人,只是端王府和安国侯府已经有了口头约定,不能反悔了。 “所以可惜了。”虞清秋道。 “不然,本殿下把她娶过来做个侧妃?”李钰提议道。 “殿下说笑了。”虞清秋苦笑道,“秦侯爷不会答应的。” “怎么,给太子做侧妃很委屈?”李钰不满道,“何况秦绾有疯病,这都十八九了,怕是也嫁不出去吧!” “殿下错会在下的意思了。”虞清秋忽略掉他语气中的恶意,淡然道,“秦侯爷虽然开始偏向殿下,但目前终究还是站在陛下那边的,端王殿下那种间接关系陛下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虽然没有说下去,但李钰已经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得骂了句“老狐狸”。 安国侯府,秦建云非常志得意满。 这几天上朝时,同僚们诧异的目光让他胸口这股憋了十几年的气散了个一干二净。以后谁再敢说安国侯府出了个疯女? 不过,秦绾带着青冥剑回来的事还是把他吓了一跳。 “老爷,得了第一是好,可无端去得罪元帅府做什么?”到了床上,张氏还在抱怨。 “小孩子家家的,算得上什么得罪。”秦建云倒是不在意这个,凌元帅不是这么小鸡肚肠的人,不就是小儿女吵两句嘴吗? 嗯……凌子霄和绾儿? 想着,他又摇摇头,叹了口气。绾儿比凌家小子还大了好几岁,怕是凌家不会同意的。要是绾儿的病早个两三年好,可以选择的余地就大多了。 “老爷可是头疼绾儿的婚事?”张氏问道。 “以前她有病也就罢了,现在她好了——”秦建云无奈道,“过些日子端王府那边就要来提亲了,姐姐还没动静,妹妹倒先把婚事定下了,像什么话!” “可是老爷,按照规矩,绾儿是长姐,她的夫婿地位应该要高过珍儿的夫婿,这……”张氏为难道。 秦建云无语,比端王身份还高的,整个东华一只手都能数完,这其中有谁会娶秦绾?难不成送她进后宫……那也不成啊。绾儿的年纪过了选秀的上限,何况,别人不愿意娶个疯女,难不成皇帝就愿意?位份给低了侯府面上不好看,给高了……皇帝也不乐意。 “老爷,妾身娘家有个侄儿,虽说是次子,不能继承家产,但心性纯良……”张氏犹豫着说道。 “你哪个侄儿?”秦建云奇道,“你两个哥哥家的孩子不是都成亲了吗?还有个才七岁。” “是妾身表哥家的,表哥刚刚调入京城,还在路上呢。”张氏道。 “家产不是问题,绾儿有清河留下的东西,本候也会再加一份嫁妆,足够她风风光光。”秦建云皱着眉,还是有些不满,“本候记得今年调任的官员最高也就四品——一个小官的次子,不行不行。” “妾身知道是有些委屈绾儿了,可是……”张氏一脸忧虑地说道,“侯爷您想想,绾儿的名声,在京城怕是洗不干净了,倒是外地来的官员不了解,好在绾儿现在病好了。既然都是地方官,妾身娘家至少还能照顾她些,不会亏待她。” 秦建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把嫡长女低嫁到一个小官的次子家,难道他就不会被人笑话了?左思右想,还是没个主张,只能一拉被子,粗声道:“睡了!” “是。”张氏温顺地在他身边躺下。 另一边的碧澜轩,罕见地普天同庆。 春夏秋冬四个丫鬟虽然各有心思,但这个时候倒是真的高兴。 自从被调到大小姐身边,她们就没少受昔日同伴的嘲笑,如今大小姐在梅花节上得了第一,她们也终于能扬眉吐气了。 那可是总胜场第一,而且是梅花节有史以来第一个守擂成功的擂主,秦珍最好也就是拿过一次琴台第一而已。 “小姐,这剑要放哪里?”夏莲捧着青冥剑问道。 “挂我床头去。”秦绾笑眯眯地道。 “可是小姐,这杀气太重了……”夏莲白了脸。 “辟邪嘛,有天子剑保佑,想必我的病也不会犯了吧。”秦绾道。 “呃……”这没人敢回答。 谁都知道夫人希望大小姐继续病,可要是小姐真病了,岂不是说明天子剑都不能辟邪,对皇帝陛下大不敬? “天晚了,都散了。”秦绾挥挥手,让蝶衣捧着剑进房间了。 青冥剑果然被挂到了床头,虽说不太适合小姐的闺房,不过这屋子被秦绾收拾得以蓝色为主调,很是爽利,看上去也不会太别扭。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秦绾制止了蝶衣去拿笔,轻笑道,“青冥剑可不仅仅是削铁如泥这么简单,这可是皇帝御赐,尽管没有尚方宝剑先斩后奏的威慑力,但有谁要真和拿着青冥剑的人交手……就是对陛下大不敬,明白了?” 蝶衣点头,这些她当然明白,可是她要问的并不是这个啊。 “晚了,睡吧。”秦绾结束了话题。 蝶衣只能默默地给她梳洗。 秦绾无声地叹了口气。她怎么不知道蝶衣真正想问的是什么,碧灵珠是她心心念念苦求多年的东西,没想到等她不求了,竟然就这么轻易地出现在眼前,触手可得。 可是……青春永驻? 现在她还青春永驻给谁看呢? 第十八章 大哥 梅花节后,就到了年底,家家户户开始置办年货,朝廷也按照惯例停了早朝,只有发生紧要国事时,皇帝会在御书房召见大臣,这种休假状态一直要持续到过完元月十五。 趁着钱庄年底盘点之前,秦绾带着蝶衣和雁翎出门,将梅花节上得到的一千一百两黄金存入钱庄换成金票,顺便兑换了些银两。 她是有点不满意的,主办方大概是觉得金灿灿的黄金比几张轻飘飘的金票更有感觉,可是要知道黄金很重的好不好?一千一百两金子足有几十斤,拿回家的时候可以让侍卫抬着箱子,可拿出去她可不想让安国侯府的侍卫参与,幸好有雁翎这个天生神力的傻丫头。 办完事已经是晌午,秦绾看了看四周就不禁皱眉。 现在她在京城是更有名了,走在路上,面纱都挡不住各方传来的窥伺感。 “这不是妹妹吗?”忽然间,边上传来一个惊讶的声音。 秦绾正想回一句“谁是你妹妹”,但看见来人,满眼的郁气都收敛起来,盈盈一礼:“大哥。” “我可当不起。”秦枫赶紧苦笑着制止她。 秦绾是嫡长女,他只是个庶子,怎么能受她的礼。平时秦珍还会打个招呼,秦桦和秦珠见到他一向是眼睛朝天看的。 “毕竟长幼有序。”秦绾淡淡地说了一句,“大哥是公务?” 她隐约记得,秦枫在礼部补了个六品的小官,是个闲职。当然,张氏也不会允许庶子太有出息。 “年底了哪有什么公务,随便逛逛罢了。”秦枫一笑道,“妹妹还没吃饭的话,要不要一起?” “好,大哥请客。”秦绾想了想,同意了。 她可不信秦枫是真的闲逛遇上她,那就让她看看这个哥哥的打算好了。 “自然不会让妹妹付账。”秦枫指了指前面的酒楼道,“那家醉白楼清净,招牌菜不错,妹妹看如何?” “凭大哥做主。”秦绾颔首。 “请。”秦枫带路,走进醉白楼要了个独立的雅间,点了菜,看起来一副很熟的样子。 “大哥常来这里?”秦绾一只手靠在桌面上,撑着下巴,好奇地问道。 “和同僚来过几次。”秦枫道。 “说起来,梅花节,大哥也是参与了的吧?”秦绾问道。 这么盛大的祭典,礼部那点儿人手,再小的官怕也要忙得没时间睡觉。 “最后的三件奖品还是我建议的,原以为妹妹一定会喜欢青春永驻的碧灵珠呢。”秦枫笑道。 “原来是大哥挑的,真是谢谢了,我很喜欢。”秦绾微微一笑。 能决定最后的奖品,这可是皇帝内库的珍宝,看来秦枫在礼部的影响力并不像他的官位那样寒微呢。 “喜欢就好。”秦枫的笑容僵硬了一下,顿了顿,又道,“不过我倒是被凌少将军埋怨了半天,他看上青冥剑很久了,上回还想让凌元帅向陛下求取呢。” “你们交情不错。”秦绾道。 “那也得他能得第一。”秦枫一摊手,无奈道,“这回虽说他是第二,但谁也没想到你会不要碧灵珠要青冥剑,你还是我妹妹,这不更招他埋怨么。” “拿不到第一还有脸抱怨?”秦绾最讨厌输不起的人。 “今天他还抓着我说,让父亲给你找个师父学学剑法。”秦枫道。 “为什么?”秦绾一愣。 “少将军说,青冥剑跟了个不会剑术的主人实在太委屈了。”秦枫提起来也是一脸牙疼的表情。 “噗——”秦绾不禁笑了出来。 这么看来,那位剑痴少将军还是有几分可爱的。 “客官,菜来了。”门外响起小二的声音。 蝶衣上前开门,让小二把饭菜一一放下,又关好了门。 “来,妹妹尝尝这里最有名的三绝、梅花醉鱼、酒酿牛肉羹。”秦枫亲手给她布菜。 “那还有一绝呢?”秦绾笑问。 “当然是醉白楼最出名的自酿酒烈焰。”秦枫答道。 说笑了一会儿,两人之间的气氛好了不少,已经不复最初的拘束。 “我以为,大哥应该是恨我的。”秦绾忽的敛了笑容,静静地开口。 秦枫这个人,当她还是欧阳慧的时候就知道了。 他的母亲柏氏原本是秦建云的贴身丫鬟,两小无猜,日久生情。可就在这个时候,秦建云出使南楚,与清河公主一见钟情。原本以柏氏的身份,过个几年收做通房也没什么,可就在准备迎亲的节骨眼上,众人发现柏氏竟然珠胎暗结了。 安国侯和清河公主的婚事已经上升到了国事的高度,何况正妻尚未过门就先弄出个庶长子来,普通人家都嫌丢脸,别提是侯府和皇家了。当初秦建云对初恋的女人还有情,也舍不得打掉自己的骨肉,只好将柏氏远远发配到庄子里待产,这个生下来的孩子就是秦枫。 然而,世事弄人,清河公主在秦绾周岁时就去世了,续娶的张氏生下秦珍后又两年没有动静,盼孙心切的老太君终于忍不住,做主将柏氏母子接了回来。张氏虽然反对,但一来她不是原配,二来三年无出让她挺不起腰杆说话,在秦建云的默许下,秦枫就成了安国侯的长子。 不过,说来奇怪,秦枫回府后,张氏很快被查出有孕,就是秦桦,隔年又生了秦珠,让老太君觉得柏氏母子有福。所以哪怕年华不在的柏氏已经不入秦建云的眼,秦枫还是得了老太君的几分庇护,平安在张氏手里长大了。 柏氏却是个很要强的女子,在庄子里几年,她都是念着自家少爷对她倾心爱恋才硬吃下了所有的苦头坚持到苦尽甘来。要说当年柏氏作为秦建云的贴身丫鬟自然有一副好容貌,可几年间她为生活所迫而辛勤劳作之下,二十多岁的人却苍老得如同中年妇人,喜好美人的秦建云自然对她视若无睹了。 爱恋不在,良人薄情,柏氏在忍耐了几年后,找到机会给秦建云下药,一夜欢好。翌日,被女人算计的秦建云自然怒不可遏,可柏氏已经是良民身份不能随意处死,只能将她关在院子里自生自灭。 要说柏氏也是命大,就是这一夜居然让她又有了身孕。看在孩子份上,秦建云也只好派下人照顾她。然而,心如死灰的柏氏还是在生下一对早产的双胞胎女儿后血崩而亡。连那对体弱的双胞胎秦玲秦珑,也终于在养到三个月的时候夭折了一个,只剩下妹妹秦珑。 当然,因为对柏氏的迁怒,秦枫总算还是老太君照看多年有几分香火情,可剩下来的这个秦珑,就是真正没人疼没人爱的小可怜了。 第十九章 秦枫的诚意 “我以为你应该是恨我的。”秦绾的话很平静。 因为清河公主,秦枫母子才会被送到别庄独自过活,要是张氏早些生下儿子,怕是老太君和秦建云都不会想到接回他们。毕竟,突然冒出个比嫡长女还年长的庶子来可不是件光彩的事,何况秦建云这般要脸面的人。 虽说,柏氏这事,没有清河公主也会有别人,安国侯的夫人绝不会出身小门小户,而世家贵族的千金,谁也不会容许自己过门前夫婿先有了庶长子。但是,人之常情,秦绾不觉得秦枫有这个心胸气度不恨她母女。 “要是你这些年过得和秦珍一样,我自然会是恨你的。”秦枫顿了一下,无奈地笑道。 “原来你是同情我了?”秦绾不由得一声嗤笑。 “说不上同情吧,你也不需要。”秦枫摇摇头。 “也是,要说同情,我和你,其实也说不上谁同情谁更多些。”秦绾一摊手。 无论如何,她毕竟是女子,在世人看来,不管前半生过得多惨,只要谋算个好夫家,这辈子就圆满了。可秦枫不同,一个被打压的庶子,还占了个“长”字,想在继母手中打拼出一份好前程可不容易。 “要不要跟我合作?”秦枫道。 “哦?”秦绾一挑眉,“怎么个合作法?” 秦枫没有说话,目光看了看蝶衣和雁翎。 “别看了,她们一个是傻子听不懂,一个是哑巴不会说话。”秦绾一耸肩,正好肚子也有些饿了,醉白楼的菜确实挺香的。 听着她的形容,秦枫也不禁抽搐了一下嘴角才道:“谈怎么合作之前,不如我们先说说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看看有没有合作的基础?” “有意思。”秦绾笑笑,抬手示意他先请。 “其实……我的前程,还真不至于要落到求妹妹的份上,我的尊严也不允许。”秦枫叹了口气,再抬头时,脸上也多了几分诚恳,“我只求一件事,希望妹妹将来给珑儿求个好人家。” 秦绾闻言,是真的愣了一下。 “妹妹怎么说也有安国侯嫡长女、南楚郡主的身份在,可珑儿不同,她一个没娘的庶女,又是祖母和夫人的眼中钉,父亲对她也多有嫌弃,将来……”秦枫说得很沉重,“我一个大男人,哪怕家里不能给我任何帮助,难道我凭着自己还做不成事了?但是珑儿的事我这个做哥哥的,真的无能为力……” “如果你是安国侯,你妹妹就是侯爷胞妹,不是庶女。”秦绾道。 “安国侯?怎么可能。”秦枫道。 “干掉秦桦,你总比秦榆有优势,张氏那年纪,怕也生不出儿子了。”秦绾淡然道。 “咳咳咳……”秦枫被自己的口水呛着,一脸惊骇地看着她。 “开玩笑的。”秦绾道。 “妹妹,这种玩笑以后不要开了,被听到会出事的!”秦枫惊魂未定地警告道。 “出了这个门,大哥说什么我可都是不会认的。”秦绾慢条斯理地道,“定力太差。” 秦枫无语,一下子听到这么惊悚的话,能怪他定力差吗?这个妹妹的疯病……不会还有后遗症吧?找她合作真的可行? “不过,就算大哥指望我给四妹找个好亲事,那也是十几年后的事,不是吗?”秦绾道,“在那之前,大哥想要一直无条件帮我吗?” “就当我从现在开始下注,妹妹觉得我看错人了吗?”秦枫反问道。 “孤注一掷,不是个好赌客。”秦绾轻笑了一声,又道,“不过,反正我不吃亏。” “那么,绾儿想要我帮你什么?”秦枫换了个亲近的称呼。 “在那之前……”秦绾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大哥不觉得,应该让我看到一些诚意吗?” “也就是你,要我无条件帮你,还要我拿出诚意。”秦枫苦笑道。 秦绾一挑眉,不为所动。 她确实需要有个男人在外面帮她处理一些女子不方便出面的事,偏偏孟寒又是个黑户,比女子更不方便。不过,如果谈不拢,她也并不是非秦枫不可。毕竟,她要做的事,不少都见不得光,不能信任的,还不如没有。 “好吧,我会让你看到我的诚意。”秦枫妥协道。 “小妹拭目以待。”秦绾道。 吃完饭,秦枫很干脆地先结账离开了,只留下她们主仆在雅间里。 秦绾顺手把茶杯移过去。 蝶衣伸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写道:“可以观察。” “嗯。”秦绾沉思道,“他说的话不假,但他能做到什么程度,我挺好奇的。” 蝶衣点点头,擦去水迹,不再多说什么了。 不过,晚饭的时候,秦绾才知道秦枫所说的“诚意”是什么。 “你说什么?”秦建云放下筷子,阴沉着脸看着跪在地上的长子。 “父亲,珑儿已经三岁,前些日子听说还冲撞了祖母,可见不能再由奶娘管教了。”秦枫很沉着地说道,“姨娘去得早,来不及教导妹妹,孩儿只能拜托母亲了。” “还好她去得早,要不然教得珑儿……”秦建云说道一半,自知失言,立即住了口,转头若无其事地带过话题,“夫人以为如何?” “这……”张氏为难地笑了笑,“原本教导儿女是妾身这个嫡母的职责所在,可老爷,最近年底了,家事实在繁忙,各处府邸迎来送往,一丝差错都不能有,还有珍儿的婚事也要提上日程,妾身怕没有闲暇……” “这也是问题。”秦建云想了想,看看张氏边上的秦珍,又道,“珍儿的规矩素来不错……” “老爷,珍儿要忙着绣嫁妆呢。”张氏赶紧打断他的想法。不管秦枫打的什么主意,都不能让那个小丫头祸害自己女儿去! “娘!”秦珍红透了脸颊嗔道。 秦建云又看看秦珠,自己先摇头了,这规矩还教人呢,自己都要人教!母亲……也不成,母亲素来不喜珑儿这丫头。要不请个嬷嬷回来?最近宫里应该会放一批人出来。 “父亲。”秦枫朗声道,“长姐如母,可否让大妹妹教导珑儿?” ------题外话------ 这几天都有二更哟~前面的不要看漏了。o(n_n)o~ 第二十章 萝莉养成 “绾儿?”秦建云愣住了。 然而,仔细一想,却发现还真是再合适不过。 看看秦绾,再看看秦珠——果然张氏在教导儿女上有所欠缺——他是自动忽略了秦绾根本就没人教过的事实。 张氏听到秦枫的话也愣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拒绝?没什么合理的理由,甚至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拒绝。可同意?莫名地,她就是不想看他们称心如意! 秦枫这小子的存在就已经是桦儿的绊脚石,什么长姐如母,当她看不出来他们是互相勾结吗?想要安国侯世子的位置?绝对没门儿! “那绾儿就辛苦些吧。”秦建云已经拍了板。在他看来,秦珑一个小女娃的事实在不值得他浪费时间。 “多谢父亲。”秦枫吐出一口气。 秦绾这才抬头去看话题中心的秦珑。 三岁的小姑娘懵懵懂懂的,并不知道这短短一席话对她的人生做出了多大的改变,倒是她身后的奶娘,不自觉地露出惶然不知所措的神色来。 虽说自家小姐在侯府的处境非常不好,可大少爷居然把小姐塞到大小姐那里去,大小姐……现在看着还好,可万一再犯疯病怎么办呢? “珑儿就搬到绾儿那里住吧。”秦建云补充了一句。 “妾身会安排的。”张氏点了点头。 她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阻止这件事,秦建云就已经全部决定好了,不过事已至此,裁撤了秦珑的院子,节省一笔开支也聊胜于无吧。 这一餐饭,众人各有心思,连秦珠也被气氛感染,低着头不敢说笑。 吃完饭,秦绾直接带着秦珑回了碧澜轩。 张氏这次动作很快,已经派人把秦珑的行李送了过来,不过三岁的女孩子也实在没什么行李,总共就两个小包裹,一箱子衣裳。 至于原本伺候的下人,只有奶娘跟了过来。 按张氏的意思,同住一个院子,粗使丫鬟和仆妇都可以共用,贴身丫鬟么,秦绾这里原本就多了两个,拨一个给秦珑用就行了。还有奶娘在,怕伺候不好一个小孩子? 一个小小庶女,原也用不着和嫡女一样的待遇。 秦绾坐在花厅里,端着一杯茶,身后站着蝶衣,似乎陷入了沉思。 冬梅被她派去给秦珑收拾屋子,春花是时不时就不见踪影,秦绾根本就没想起来用她,夏莲和秋菊站在下首,低眉顺目的,不敢开口。 在这样的气氛下,秦珑和奶娘站在中间更加坐立难安。 奶娘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想开口,但看见大小姐阴沉的脸色,又缩了回去。 秦珑年纪小,平时除了兄长和奶娘,也没人对她有个笑脸,连院子里的丫鬟也爱理不理的,如今见这阵仗,忍了一会儿,终于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不许哭!”秦绾一皱眉,斥道。 “呜呜。”秦珑睁大了湿润的眼睛,眼泪倒是被吓了回去。 “有人欺负你了还是怎么了?”秦绾道。 “没有……”秦珑小声答道。 “既然没有,哭什么?”秦绾一拍茶几,“就算欺负你了,哭有用吗?给我揍回去,听到没有!” 秦珑听得一愣一愣地,看着她不说话。 “听到没有,回答!”秦绾厉声道。 “听到了!”秦珑赶紧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又犹豫道,“可是……我打不过。” “打不过就用脑子,你脑袋里装的都是稻草吗?坑死也是死!明白?”秦绾道。 “……”秦珑其实不太明白,但看着姐姐的脸色,傻乎乎地点了点头。 反正自己还小,现在不明白,以后就会明白了吧?哥哥说,以后都听大姐姐的,那大姐姐说的肯定没错。殊不知,未来的小魔女就是从这里开始被带歪了的。 身后的奶娘听得一头冷汗,这大小姐果然是疯病还没好吧? “秋菊,带她们去安顿一下,以后你就负责照顾四小姐。”秦绾吩咐道。 “是。”秋菊答应一声,来到秦珑跟前,露出一个自认能哄孩子的笑容,“四小姐,请跟奴婢来吧。” “嗯,谢谢。”秦珑似乎是第一次接受到下人的善意,有些局促地道。 “闭嘴!”上首的秦绾喝道,“你是小姐,给我拿出点小姐的气势来!堂堂侯门千金,跟个丫头还这般小心翼翼,成何体统!” “对、对不起……”秦珑道。 “不对。”秦绾否决。 “带路。”秦珑歪着小脑袋想了想,挺起小胸脯,学着秦绾的样子开口。 “是,四小姐。”秋菊忍着笑在前面带路。 一个小女娃做出秦绾的表情来,实在是没有威严,只让人觉得好笑。 奶娘伸手擦了擦眼睛,倒是露出几分欣慰来。 侯门千金,这侯府里,除了大少爷和大小姐,又有谁觉得四小姐也是侯门千金了? 就冲着这一点,不管大小姐疯没疯,四小姐搬进碧澜轩这件事,大少爷是做对了! “三岁的娃娃养得这般单薄……”秦绾看着秦珑的背影皱了皱眉,吩咐道,“明天开始,起床后先到院子里跑十圈再吃早饭!” “是!”秦珑答应得很快,完全是把她的话当圣旨了。 “小姐,四小姐还是个孩子……”看着秦珑绷着小脸走出去,夏莲忍不住道。 “十圈很多吗?”秦绾转头问道。 “……”蝶衣无语。 跟小姐您小时候比当然很少,可四小姐能和您比吗? “叫厨房做些适合孩子吃的,容易克化的餐点,每天下午给四小姐加一餐。”秦绾道。 “是。”夏莲答应一声出去了。 “小姐想培养四小姐?”蝶衣拿出炭笔纸张写道。 “秦枫把她送过来,既是为了她的教育,也是让我安心的人质。”秦绾轻笑了一声道,“不管怎么说,既然给我养了,就按我的想法养养看吧,谁知道最后能养出个什么来,不也挺有趣的嘛。” 蝶衣大汗。 小姐,那是四小姐,是您现在的妹妹,真不是小猫小狗啊,还养养看…… 一般贵族世家的女子,三岁早就开始启蒙了。 可秦珑因为张氏的漠视,没有学过任何东西,只有略识几个字的奶娘好歹教会她写自己的名字,还跟狗爬似的。 不过,这样的秦珑就像是一张白纸,任由执笔的秦绾想画成什么样就画成什么样,就是全部染黑也可以嘛。 盘算间,秦绾已经列出了一张清单,准备在秦珑身上一一试行。 第二十一章 打谁的脸 因为第二天秦枫就被秦建云派出去办事了,直到再见面时,已经是除夕的年夜饭上。 安国侯府早已张灯结彩,一片热闹景象。 戏台上咿咿呀呀唱着戏,年轻姑娘们不喜欢,但老太君看得津津有味,张氏只能做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不时凑过去讨论几句。 外面的大厅也摆了几桌酒,中间用屏风隔开,分了男女坐席。除了值夜的侍卫,今晚侯府所有的下人都能上桌同庆。 秦枫细细打量着妹妹,发现几天不见,小妹从里到外精气神都不一样了,人虽然是比之前黑了瘦了,但却结实了,不像从前风一吹就倒,有人大声点就会掉眼泪的懦弱样。 果然,把人交给秦绾是对的! “多谢绾儿了。”趁着一出戏完结,老太君吩咐看赏的时候,秦枫低声说了一句。 “我们可是盟友。”秦绾轻轻一笑,从桌下塞了个纸团给他。 秦枫迅速扫了一眼,却惊讶地发现是一张京城四海钱庄开出的五百两金票。 “上次在醉白楼尝的梅花醉鱼真不错,家里怎么也做不出那味儿来。”秦绾道。 “绾儿要我买下来?”秦枫心念一动。 “行吗?”秦绾问道。 秦枫沉思了一会儿,摇摇头道:“醉白楼生意一向红火,前面酒楼后面客栈,地段好占地大,先不说老板肯不肯卖的问题,就算肯……只要不是出了什么变故,都不是五百两金子能拿得下来的。” “大哥不试试怎么知道?”秦绾捧着茶杯小口啜着,轻声道,“我可听到消息了,醉白楼的东家没了,连带房契什么的……都没了。” “什么?”秦枫吓了一跳,急促地道,“不说你从哪里来的消息,准不准确,没有房契你也敢买?不怕打水漂。” “怕什么?掌柜的现在巴不得赶紧脱手。”秦绾笑道,“至于房契……房契丢了,到户部再补一个有什么难的。户部的那位尚书大人不是父亲的好友吗?” 秦枫愣了一下,仔细盘算起来。确实,房契还真不是什么问题,他好歹是安国侯的长子,办这么个小事人家还是会给面子的。可问题是,秦绾哪儿来的消息醉白楼的东家和房契没了,再说,他也完全听不懂,东家和房契没了,为什么掌柜就急着要脱手贱卖——他有这个权利卖吗? 重新补个房契虽说繁琐,可也不是不行。还是说那东家没有继承人,掌柜想自己卖了酒楼卷钱跑路,所以不敢公开消息说要卖?说是说得通,可这样到手的东西,以后不会出问题吗? “成与不成,大哥不如试试再说?”秦绾道。 “好,我明天就去跑一趟。”秦枫点了点头。 既然秦绾这么有把握,他去试一试也没什么损失的。 “多谢大哥。”秦绾一笑,拿茶杯与他的杯子碰了碰。 醉白楼本来就是欧阳慧的产业,因为酒楼客栈三教九流混杂,最容易打听消息,在她的势力中,一直是京城的中枢。醉白楼用的人都不是暗地里的力量,李钰清洗时也只能清洗她的武力,不可能将她产业中那些每天都和百姓打交道的普通人都杀光。要知道这些人中还有不少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士,一大家子都在这里扎根几代了,相互牵扯极多。 更重要的是,这些人大半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为谁干活的。 欧阳慧一死,醉白楼的房契地契还不知所踪,掌柜怎么能不急?虽说他本身就是个生意人,被欧阳慧请来也就是照顾酒楼生意的,但多少还是知道了一点内情的。李钰现在没对他动手,谁知道会不会等风头过了,再让他们这些人一个个消失? 卖了醉白楼,卷上一笔钱,带着家小离开东华,大陆广阔,往哪儿一躲都成。太子殿下还真不至于为了他们这些小人物大动干戈。 所以,秦绾对能用五百两金子买下醉白楼的事还是有把握的。至于房契地契嘛,能补就补,户部作梗的话,就悄悄拿出来放在能找到的地方让秦枫去发现好了。 反正……买下醉白楼,那醉白楼地下的那座密室就回到她的掌控之下了。 孟寒也该出来透透气了,要不然就凭他那三脚猫轻功,进进出出的,迟早要出事! “姐姐和大哥在说什么呢?”秦珍笑吟吟地凑过来。 “在说,妹妹出的时候,我们要送什么东西添妆?”秦绾随口道。 “姐姐取笑了。”秦珍红着脸败退。她一个姑娘家,怎么也不好跟人讨论自己的亲事。 当然,秦绾也是个未婚的姑娘家,理应不该提起这个话题。只是……矜持?她一个疯子还要什么好名声,只要让秦珍自觉闭嘴就行! “夫人。”一个丫鬟走进来,脸带喜色地道,“端王府派人给二小姐送了一份礼物。” “哦?拿进来。”张氏大喜。 不管礼物珍不珍贵,这个时候端王还记得给秦珍送礼物,可见是把秦珍放在心上的。 秦珍的脸更红了,眸中含羞带情,但又忍不住得意。 “我要看看殿下送给姐姐什么礼物!”秦珠嚷道。 丫鬟呈上一个檀木的锦盒,小心翼翼地打开。 “好漂亮的钗子!”秦珠一脸的赞叹。 盒中是一根赤金衔珠凤钗,皇家的手工精致,凤凰栩栩如生,算是一件上品。 “不错。”秦建云对女子之物不感兴趣,但也看重端王府给的脸面。 “嗯……”捧盒子的丫鬟欲言又止。 “是不是端王殿下还有什么话?说呀!”秦珠兴致勃勃地追问。 她年纪还小,这般说话虽有不妥,张氏也只是皱了皱眉。 “那个……太子殿下府上也送来一份礼物,说是给……”丫鬟吞吞吐吐地道,“给大小姐的。” “什么?”所有人都一愣。 “放肆!太子殿下送来的,怎么不拿上来!”秦建云怒道。 他不是张氏,虽然看重秦珍,但把太子放在端王后面,传扬出去也是一桩祸事。 “是!”丫鬟匆匆放下木盒跑了出去。 秦珍看着那华贵的凤钗,忽的好心情一下子全没了,说不出什么滋味。 “给我的?”秦绾这才抬起头来,一脸的好奇。 第二十二章 猪一样的队友 太子府。 “所以说,殿下给秦大小姐送礼了?”虞清秋耐着性子问道。 他本是孤家寡人,过年也留在太子府,只是……太子殿下不过进宫赴了一场家宴,怎么就整出了这么一桩事来? “我想了先生的话,深觉有理。”李钰显然对自己的做法很满意,“但是,如果秦绾自己愿意做我的侧妃,秦侯爷也会同意的,不是吗?” “是……”这一点,虞清秋也同意。 毕竟以秦绾的名声,要是再拒绝了太子侧妃,传出去就更别想有人家迎娶了。 “我见九弟给秦二小姐送礼物,觉得不错。女人不都是喜欢这些的吗?”李钰道。 虞清秋抽了抽嘴角,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 端王给秦珍送礼是应该的,但是,安国侯府的后院情况如何,在决定这门亲事的时候,他们都彻底讨论过。 所以说,太子殿下您这时候给秦大小姐送礼,这是明晃晃打秦二小姐的脸呢? 原本端王和秦珍联姻就是为了拉拢安国侯府,这么来一下,不是把好不容易堆上去的好感度又扯下来了嘛。 秦侯爷高不高兴他不知道,但至少侯爷夫人和秦二小姐都不会高兴的。女人一不高兴了,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看着一无所觉还自认办了件好事的李钰,虞清秋摇摇头无奈了。 他不是不知道太子殿下不可能只有他一个谋士,也不可能事无大小都征求他的意见。这种小事,殿下身边自有无数人争着给他出主意。不过,究竟是谁给他出的这么个馊点子? “先生怎么了?”李钰问道。 “没事,只是有些累了。”虞清秋叹息。做都做了,还能怎么?他只是奇怪,太子殿下在女人这方面也不是个雏了,怎么就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呢?好在只是一件礼物,真论起来也算不得什么,等过上几日让端王到安国侯府走动一下修补关系就是了。 然而,他要是知道李钰送的是什么东西,大概就不会这么平静了…… “所以,是给我的?”秦绾看着木盒里的东西很是无语。 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檀木盒,一模一样的金凤钗,唯一有区别的是,太子送来的这支凤凰有九根尾翎,端王送来的只有七根。 当然,这不是端王偷工减料,而是只有太子的身份才能用九根尾翎的。 这兄弟俩当然不是商量好的,只是……皇族子弟,一个太子一个端王,哪会真的为一件礼物去费心挑选,自然是从入宫得到的赏赐中直接指了一样。 送给女子,肯定是凤钗最合适了,办事的侍卫想法也大同小异。于是……就出现了这么一个乌龙。 “绾儿,你见过太子殿下?”秦建云沉思道。 “梅花节有一面之缘。”秦绾很老实地回答。 秦建云点点头,他也听说了女儿最后和太子府的门客下了一局棋,可太子殿下这是什么意思?看上绾儿了?明明最近太子和丞相府的小姐走得挺近。 “爹,要不要退回去?”秦绾随口道。 “这……”秦建云犹豫了。要说和太子直接扯上关系,他是不愿意的,可把礼物退回去这种事,太子殿下要是觉得伤了面子记恨他也不好。 “那……绾儿自己处置了?”秦绾问道。 “随你吧。”秦建云挥挥手,有些郁闷。 大过年的,这都是什么事儿! 可秦绾去守擂是自己的主意,如今也不能怪她引起了太子的注意。 “珑儿,送你了。”秦绾拿起凤钗,随手丢给了秦珑。 “我?”毫无存在感的秦珑一下子成了所有人的目光中心,顿时有些无措。 “拿着做嫁妆。”秦绾道。 “噗……”秦珠不禁一声闷笑。 “知道了。”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秦珑点点头,竟然真的把凤钗收好,交给了身后的奶娘。 虽然奶娘接过来的时候手都是抖的。 秦枫也大感意外。 这个胆小的妹妹……还真是大变样了啊,举手投足都有了几分真正的侯门千金应有的大气。 “姐姐,太子殿下送的礼物,这不太好吧?”秦珍温言道。 “送我的,不就是我的东西吗?”秦绾毫不在意。 “就给珑儿吧。”秦建云打断了话头。 现在他倒是庆幸秦珑的存在了,至少……太子送了一支金钗给安国侯府的四小姐,谁也不会觉得太子能和个三岁的小姑娘有什么。至于这说不说得通,他就管不着了,反正两府的面子都保住了。 原本应该是欢乐的除夕,经过这件事反而蒙上了一层阴影。 张氏见老太君面色不虞,赶紧重新点了一出热闹的戏,让气氛热起来。 “父亲,明天一早我想去城外的含光寺上香。”秦绾道。 “去还个愿也好。”秦建云随口答应。 “大年初一就去?”张氏皱了皱眉。 “带些香油钱,你就在含光寺给你母亲念几日经。”秦建云看了张氏一眼,又补充了一句。 尤其在这个时候,去城外避太子两天也不错。 “是。”秦绾笑着答应。原本,她也没打算去上个香就回来的。 倒是她身后的蝶衣脸色微微一变,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 含光寺,含光寺的后山可就是猎宫所在地,也就是……欧阳慧身死的地方! 秦绾捧起茶杯,借着喝茶的动作敛去了眼中的寒意。 她是想去猎宫一趟,但可不是去缅怀过去的。 欧阳慧死在猎宫,所谓人死万事消,她也不觉得李钰绝情到她死了还要把她挫骨扬灰的地步。应该是……就地安葬了吧。 但是,只要一想到自己的身体正躺在那个男人建造的墓地里,她就觉得直犯恶心! 老太君毕竟年纪大了,看了两出戏,又喝了几杯小酒,很快就乏了,由丫鬟扶着回去歇下了。 随后秦绾就借口明天一早要启程,搭着蝶衣的手告退了。 然而,一直到回到碧澜轩,她都能感觉到蝶衣的手在微微颤抖着。 “我还活着。”秦绾很平静地开口,“就算是人不人鬼不鬼的,但我……还活着。” 蝶衣一把抓紧了她的手。 “放心,平时的时候,猎宫的守卫是很松懈的。”秦绾,“你今晚想办法出城一趟,把挖坟要用的东西准备好,明天不方便带出去。” 蝶衣深深吸了口气,终于让手不再颤抖。 “不用太着急。”秦绾又安抚道,“反正我们要在含光寺住上几日,坟在哪里,有的是时间慢慢找。” 蝶衣点点头,趁着夜色溜了出去。 她的武功是欧阳慧亲自指点的,算得上不弱,不过也幸亏当日刚好是她和孟寒见面的日子,没有跟去猎宫才逃过一劫。 “李钰,欠我的,我会要你一点一点的……还给我。”摇曳的烛火下,秦绾的脸更显得杀气凛然。 第二十三章 月黑风高去挖坟 大年初一一早,京城上空飘了几朵零星的雪花。 秦绾毕竟是安国侯的嫡长女,要出一次城当然不能只带两个丫鬟。张氏再不情愿,还是把马车、侍卫、行装都收拾得妥帖。 身边伺候的人,她只带了蝶衣和雁翎,把春夏秋冬全留下看家。 碧澜轩如今还有个主子秦珑,这几天在秦绾的教导下也有模有样起来。 秦绾去向老太君和张氏辞行,顺便领了两个新年红包,装的都是些打造成花生、如意形状的金银锭子,看着好看,其实加起来也没一两金子。 十名侍卫将装着经书香烛和散碎银两之类物品的箱子搬上马车,张氏派来的侍卫队长是一个叫张全的中年男子,原本是她陪嫁过来的家人,也算是监视了。 含光寺距离京城不远,十几里官道,就到了小燕山脚下。 山里大概从昨夜就开始下雪,地上铺了一层,湿滑难行。 马车只能停在山脚,然后一路的石阶换成软轿,趁着侍卫们打包搬运箱子的空档,蝶衣将事先藏好的包裹放进软轿,也无人察觉。 大小姐要来上香,安国侯府天不亮就派人先来知会过,好让男客回避。 不过这大年初一的,原本含光寺也没多少香客,大半是心诚的女眷。 安顿妥当后,除了蝶衣和雁翎,只有张全和另一个叫赵挺的侍卫留了下来,其他人带着马车返回,只等三日后再来接。 秦绾布施完香油钱和带来的僧衣,很是规规矩矩地跪在佛前念了一日经,午饭和晚饭也和寺里的和尚一样,青菜豆腐白米饭,没有一点儿油水。 她并不信佛,死过一次后就更不信了。 然而,她很清楚地知道,哪怕她看起来温婉柔和,可内里那股复仇的火焰一直熊熊燃烧着,不把她烧成灰烬不会熄灭。 从前的秦绾或许是被张氏逼疯的,但现在的她,是在被自己逼疯! 念了一日经,耳边听着悠远的佛唱,鼻中闻到的是亘古不变的檀香味,慢慢地,却让她的心神安定下来。 直到夜幕深沉,蝶衣才来到她专用的小佛堂。 “走吧。”秦绾慢慢地起身,却微微晃了晃。 蝶衣赶紧上前一步扶住她。 “没事,腿有些麻而已。”秦绾慢慢转身,走了两步,让跪得太久而不畅的血脉重新流通起来,很快的,双腿上传来一阵针刺般的微痛。 走出佛堂,外面的人早已被蝶衣支开。 至于两个侍卫,早就回去歇着了,何况蝶衣还特别在晚饭里加了料,保证他们一觉睡到天亮。 角门口,锁已经被打开,雁翎背着个长长地大包裹探头探脑。 “走!”秦绾带头走了出去。 蝶衣默不作声地递过去一张纸。 秦绾一低头,只见纸上用炭笔画着一张简易地图,标注出了含光寺和猎宫的位置,正是小燕山的两面山腰,隔着山峰遥遥相对。距离含光寺不远的一处树林里,被重重画了个叉。 看着,她不禁冷笑起来。 白天她念了一天经,蝶衣也没闲着,出去找她的坟去了。只是没想到,李钰竟然距离她死的地方绕过了半座山,把她葬在含光寺的范围内? 是想让她日日聆听佛唱声,好消去了仇恨和戾气,早早投胎,不要找他报仇吗? 雁翎什么都不懂,只是小姐让她跟着,就跟着,十几斤重的包裹,小小的人背在身上毫无所觉。 和尚都有清规戒律,不会大晚上乱跑。今天留宿含光寺的都是女眷,更没人会大半夜不睡觉,摸黑跑到树林子里来。 可以说,远离了猎宫,反倒方便了秦绾。 毕竟,就算守卫再松懈,挖坟引起的动静也不会太小的。 蝶衣白天已经来过一次,这回熟门熟路就带着她来到墓地。 秦绾远远地停下了脚步,只觉得眼中酸涩,滋味难言。 明明没有想哭的感觉,但眼泪却会自然地流下来,仿佛是残存在欧阳慧的身体里的悲哀。 墓地很简洁,但并不粗糙。坟冢用青石封顶,墓碑上只有五个字——欧阳慧之墓。 没有墓志,没有称谓,没有落款。 停了一会儿,秦绾才吩咐雁翎放下包裹,从中取出准备好的香烛纸钱。 然而,走到墓前,她却愣住了。 青石板的供台上,还残留着没有烧完的纸钱,一支蜡烛也许是被风吹灭了,还残留着一小半。 有人……来祭扫过? 而且,就是今天下午雪晴后的事,要不然,这没烧完的纸不会保留得这么完整。 蝶衣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来的时候还没有这些。 秦绾沉思。 欧阳慧无亲无故,手下死伤殆尽,剩下一个孟寒明知道她还活着,不会这般恶趣味地给她来烧纸。 恩师挚友都远在千里之外,怕是还不知道她身死的消息,这世上,还有谁会在大年初一来为欧阳慧扫墓? 李钰? 秦绾不禁冷笑了,别说今天太子殿下忙得很,根本没空出城。说到底……李钰那般薄情的人,把她好好安葬就是仁至义尽,此后恐怕是再也不想踏足她的墓地的,怎么会好心来祭拜她? 蝶衣忽的上前两步,扒开纸灰,找出一片没有烧尽的残纸,上面隐隐还有墨迹。 秦绾接过来,就着点燃的蜡烛仔细辨认,却发现这并不是平常人扫墓烧的佛经,而是……祭文。 尽管只能看清寥寥几句,但也能看出文辞优美,连字迹也透着一股洒脱,可见祭扫之人绝非俗人。 “呵呵……”秦绾不禁笑了起来。 她自问不认识能写出如此祭文的人,真正有才学的士子,既看不起女子,又讨厌背后算人的谋士,偏偏欧阳慧两样都占了。 只是没想到,直到她死了,却有一个真正的才子大年初一冒雪来给她扫墓。 真是……有够讽刺的。 蝶衣拉了拉她的衣袖,表示疑问。 “没事。”秦绾拿出一块丝帕,小心地将纸包好,收进荷包。 也许有一天,凭着这个字迹,她倒还能与这个记得给她扫墓的才子喝一杯? 蝶衣见状,让雁翎放下包裹,从中取出两把铁铲,丢了一把给雁翎。 秦绾绕着坟墓走了一圈,拍拍沉重的青石,一声冷笑,喝道:“给我挖开!” 第二十四章 夜遇 原本,如果是在猎宫附近,秦绾还得悠着点儿,不过这边只要不是用上火药,声音还传不到含光寺里面去。 蝶衣身怀内功,雁翎天生神力,而且一个是死忠,一个心智不全,小姐既然吩咐了挖坟,她们也不会有任何异议。 青石封顶,换了普通工匠还要费一番周折,可在这两个暴力的小女子手中,两把铁铲挥舞,很快就把墓顶挖开,青石在她们手下就跟土砖没什么差别。 “咚!”一声,铲子碰到了木头,发出一声闷响。 挖到了! 蝶衣赶紧示意雁翎停手,自己放轻了手劲,小心翼翼地挖开棺材周围的浮土,随后跳进坑里,用力一推—— “呼——”棺盖的钉子被暗劲震松,滑开了一大截。 冬天天气寒冷,再加上时日不久,欧阳慧的身体还保存得非常完好,面容栩栩如生,蝶衣看着,眼泪不停地流下来。 “蝶衣,快点。”秦绾不得不开口。 蝶衣咬牙,一抹眼泪,弯腰小心地将尸体抱出来,跳上地面,平放在供台前。 看着“自己”的尸体躺在眼前可不是等闲能遇上的经历,就算是秦绾,其实心里也有些凉意。 她记得自己死于乱箭,但看起来头部并没有中箭,还能保持面容完好。李钰显然派人给她的尸体梳洗打扮过,不但一身华服,还上了精致的妆容,连尸斑都不太明显。 “呜呜……”蝶衣趴在尸体上痛哭不已,但因为咽喉受伤,不能言语,发出的是一种沙哑难听的哭声。 虽然知道自家小姐还活着,但看着眼前这具相伴了十几年的尸体,无论如何都压抑不住悲伤。 秦绾明白,蝶衣需要发泄自己的情绪,也没有阻止,只站在她身后,静静地看着。 “咔嚓!”忽然间,不远处传来一声树枝折断的轻响。 “谁?”秦绾猛地转身,目光死死盯着幽暗的树林。 许久,林中寂静无声。 “我知道你在,出来。”秦绾道。 今天晚上的事,决不能传到外面去——一瞬间,她已经有了灭口的打算。 蝶衣停止了痛哭,箭一般扑进树林,因为没带兵器,直接就抓了挖坟的铁铲,一铲子拍过去。 里面的人显然很不想让这刚刚挖过棺材的铲子拍上,不得不现出身形来。 蝶衣可不管是谁,她正是满心悲痛的时候,面对这个打扰她拜祭自家小姐的罪魁祸首,心中只有杀了他的本能。 “住手!”现身的黑衣蒙面人开了口,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眼前的小丫鬟武功不弱,而且状若疯虎,以自己的状况,实在是不能与之纠缠,只能想办法和平解决了。 秦绾微微皱了皱眉,沉声道:“蝶衣,住手!” 蝶衣闻言,硬生生地停住了招数。 黑衣人看着距离自己头顶不到一指距离的铁铲,一身冷汗,后退了几步,靠着大树,大口喘气。 蝶衣慢慢放下铁铲,才发现雪地上已经洒落了无数星星点点的血迹。 白雪红血,触目惊心。 “你在被人追杀。”秦绾道。 “是。”黑衣人点了点头。 “可是你看到我了。”秦绾道。 “所以?”黑衣人苦笑。 “给我一个不杀你灭口的理由?”秦绾歪了歪脑袋,很认真地问道。 “……”黑衣人想了想,好一会儿,才指着欧阳慧的尸体道,“我有些好奇,你与她……有什么怨恨吗?” 蝶衣听见这话,轮起铁铲想再给他一下。 “蝶衣!”秦绾喝止了她,摇头道,“无怨,有旧。” 黑衣人无语,虽说他看见了祭拜的贡品和这小丫头难听的痛哭,可把一个已经入土为安的人再从棺材里挖出来,那得是有多大的血海深仇才能干出来的事? “我说了,给我一个不杀你灭口的理由。”秦绾重复道。 “……”黑衣人沉默了。 隐隐的,林子的另一边似乎传来人声。 “拖延时间对你没有好处。”秦绾提醒道,“我还要收拾东西,忙着呢,灭口也是要消耗时间的。” 黑衣人仿佛是叹了口气,抬手解下了面纱,无奈道:“就当是帮个忙如何,秦大小姐。” “我觉得被宁王殿下看见了我做的这些事,更加有杀人灭口的必要了。”秦绾面无表情,显然并不意外。 “你认出我了。”李暄皱眉。 “我听过你的声音。”秦绾淡淡地道。 李暄一怔,这才认真地看着她的脸。 距离上次梅花节不过几日,眼前的少女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不像是那时温婉端庄的侯门千金,倒像是潜伏于黑夜,一击致命的杀手! “蝶衣。”见他不说话,秦绾叫了一声。 “等一等。”李暄急忙开口制止她后面的话。现在他伤势沉重,实在不想和那个疯狂的小丫鬟再打一架,别说打不打得过,后面可还有一群人追着要他的命呢。 “说。”秦绾一挑眉。 要是在其他场合遇见李暄,她自然要守安国候嫡长女的风范,可偏偏这个时候……反正自己最真实的那一面都被看见了,何必还要装出一副淑女的模样。 “你帮我这回,我也帮你一次,今晚之事,互相都当做没看见,以后见面,也只当从来不认识。”李暄沉声道。 秦绾心念一动,瞬间就知道,李暄今夜的行动同样不能见光,那么……就是双方互相捏着把柄。真要在这里干掉宁亲王,后续的麻烦绝对不会小,但以此换取宁王的一个承诺……价值足够了! 电光石火间,她已作出了决定:“成交。” 李暄闻言,松了一口气,又不由得苦笑了一声。 明明是一个女子,真是……好强的气势! “蝶衣,收拾好东西,把痕迹抹掉。”秦绾道。 蝶衣点点头,毫不在意地跳进棺材里收拾随葬品,看得李暄一头黑线。 你还说跟这具尸体没仇,谁信? “雁翎。”秦绾招了招手。 雁翎很听话地小跑过来。 “扛着他,我们走。”秦绾一指李暄。 “秦绾!”李暄怒视着她。让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抗他,真亏她想得出来! “你自己走,血会一路洒,现在没时间给你治疗。”秦绾解释道。 李暄抽搐着嘴角,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因为这女子……是认真的。 “切,真麻烦。”秦绾一抬手,直接敲在他后颈上。 李暄看得清她的动作,但重伤的身体实在是无力,动作跟不上思维的速度,只能眼睁睁地看她打昏自己。失去意识之前,他迷迷糊糊地还有几分庆幸。 晕就晕吧,被个小姑娘扛着走这种丢脸的事,看不见才好。 不过,安国侯府大小姐秦绾……真是个不同寻常的女子…… ------题外话------ 今天开始每天更新时间改为晚上7点,如果加更,中午11点会再掉落一章~ 第二十五章 不如你选我做王妃? 李暄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山洞里。 没有生火,想必是怕引来追兵,可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就奇怪了。 秦绾带着两个丫鬟,无论如何总该留人看着他,总不至于……她们就将他扔在这个山洞里自己走了吧? 小燕山后是猎宫,虽说没有大型猛兽,但小型的食肉动物也不少。 堂堂宁王殿下很是不悦。 那个女人……难道就是这般随心所欲做事的?一瞬间,山洞中的气压都低沉了不少。 “啊啦,醒了啊,比我想的快。”就在这时,洞口传来熟悉的嗓音,秦绾带着雁翎走进来。 “你去哪儿了?”李暄道。 “王爷不觉得这话一般是后宅妇人用来问晚归的夫婿的吗?”秦绾挑眉道。 “放肆!”李暄怒道。 他活了二十多年,还真没人敢对他说过如此轻佻无礼的话,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 “我以为,王爷早就见过我更放肆的时候了。”秦绾耸耸肩,在他对面坐下来。 “你指打昏本王的事吗?”李暄面无表情地说道。 秦绾轻轻一笑,不置可否。 “你另一个侍女呢?”李暄问道。 “怎么,王爷对拿铲子拍你的女人更有兴趣?”秦绾奇道。 “蝶衣……她是欧阳慧的侍女蝶衣吧。”李暄这时候也想起来了。 他曾与欧阳慧见过一面,那个时候,欧阳慧还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跟在当年还是英王的李钰身边,并没有太引起他的注意,更别说是欧阳慧身边的丫头了。要不是看那小丫头趴在欧阳慧的尸体上哭得伤心,他更想不起来。 “王爷记性不错?”秦绾道。 “尚可。”李暄道。 “呵。”秦绾一笑,转过话题道,“王爷的伤不轻,不过好在都是外伤,我都包扎好了,就是失血过多,回去多吃点红枣血糯粥补补吧。” 李暄脸色一黑,原本因为感觉伤口好了许多的谢意也被这一句话整没了。 红枣血糯粥,这一般是妇女产子后吃的补血食品好吗? “我以为王爷会先关心一下是谁替你包扎的伤口。”秦绾又道。 “难不成是你?”李暄皱眉。 稍稍动动手脚就知道,伤口处理得很好,不亚于真正的大夫。但是秦绾毕竟是大家千金,先不说怎么会有随身携带金创药的习惯,以及为什么包扎手法如此熟练,重点是,她明明带着两个丫鬟,怎么会亲自动手给一个算得上陌生的男子处理伤口? 宁王?他可不觉得秦绾有多在乎他这个亲王的身份。 “雁翎心智不全,蝶衣……算了,我怕她忍不住就杀你灭口了。”秦绾毫无表情地说道,“除了我还有谁?” 李暄无言,再看秦绾的坦然时,不由得有几分别扭。 他一个大男人是可以不在乎,可秦绾身为侯门千金,脱男人的衣服竟也眉头都不皱一下么…… “顺便说一句,我没带绷带,所以把你的内衣撕了。丢掉被血污染了的,刚好勉强够用,要不然我就考虑撕你的外衣了。”秦绾道。 “你!”李暄这才感觉到身上有些奇怪,原本是绷带包的地方太多一时没察觉,现在才觉得衣服好像确实显得空荡荡的。 “你什么你?不撕你的,难道撕我们几个姑娘的?王爷倒是好意思。”秦绾丢了个白眼道。 “本王没这么说。”李暄叹了口气。 他该怎么回答?让几个女孩子撕衣服确实不对,可她干的事儿,这般理直气壮的模样,为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对呢? 不过算了,反正今晚在这个女子面前,他冷面亲王的形象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也不在乎再多这一桩了。 就像他们之前说好的,过了今夜,见面也当做素不相识。 “若是王爷在意,不如以后选妃的时候,先考虑一下我?”秦绾笑道。 “咳咳……”李暄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其实我很有诚意的。”秦绾认真说道。 想起前些日子她和蝶衣说的话,虽然当时觉得宁王不适合,不过……就身份来说,其实她根本找不到更好的选择了。 冷面亲王,其实……人都不是只有给别人看见的那一面啊。 “你想做本王的王妃?”李暄看了她好一会儿,终于确定她不是开玩笑。 “不算很想。”秦绾想了想,很老实地说道,“只是觉得你的身份地位挺合适。” 李暄再次无语。 他年少而站在高位,深受皇帝信任,本人也文武双全风评良好,自然是无数深闺少女梦中的良人,更有妄想借着他的地位一步登天的官员,就算把女儿送入宁王府做个通房丫头也舍得。 虽然他并不憧憬那些小儿女所谓的爱情,但也不想找个自己看不顺眼的王妃,更不想捎带攀附权贵的一大家子,所以拒绝了所有说媒的人。 明明在秦绾说“你的身份地位挺合适”的时候,他应该是生气的,因为她也如京城那些女子一样庸俗虚荣。但莫名的,看着这女子脸上云淡风轻的神色,他就是气不起来。 或许是因为秦绾的气度,那种坦荡荡的理所当然,让她完全拥有说出这样的话的底气? “你这算是交换条件吗?”李暄问道。 “嗯?”秦绾一怔,随即恍悟过来他说的是自己救他的条件,不禁失笑,眨了眨眼,调皮地说道,“怎么可能?我从不干这么吃亏的事。哪怕你选我做王妃,该付的价钱也赖不了。” 李暄摇摇头,直接把脖子上挂的一块玉坠摘了下来抛给她。 秦绾捏着玉佩,一脸嫌弃地扯掉被鲜血染成黑色的红绳,只把玉佩小心地收进荷包里。 “我身上只有这个,不过这块玉是皇族子弟出生时,宫里的贺礼中的东西,每块都有记号,不要轻易示人。”李暄有些无奈。 如果可以,他是不想用这块玉的,但秦绾一个女子如此气度,他也不好说出之后派人送信物来的话。 “好。”秦绾答应道,“等什么时候这块玉回到你手里了,我们就彻底没有关系了。” 毕竟是宁王在这种落魄的时候还随身携带的东西,原本她是想发挥一下最大价值的,不过李暄这么说了,她也答应了,就不会反悔。 女子在大事上总是被男人看不起、不信任,最大的一个原因就是,女人很容易因为各种感情的影响而反复无常。 从欧阳慧到秦绾,一向懂得不轻易承诺,而一旦承诺了,千金不换。 第二十六章 与君同行 “你就不好奇吗?”沉默了一会儿,李暄问道。 “不好奇堂堂宁王殿下深更半夜被人追杀?”秦绾笑道。 李暄没说话,表示默认。 “那……王爷好奇吗?”秦绾问道。 “嗯?”李暄发出一个疑惑地单音。 “我堂堂侯府千金深更半夜带着侍女挖坟。”秦绾道。 “本王说好奇,你就说吗?”李暄反问道。 “王爷说的话,我也可以考虑一下的。”秦绾笑道。 “本王以为……好奇心是女人的天性。”李暄顿了顿,淡淡地说道。 “好奇心太多的人,通常死得很快。”秦绾道。 “放心,本王没有杀人灭口的打算。”李暄没好气道。 “王爷还在生气呢。”秦绾闻言,笑得更开心了。她知道这是李暄在回敬她之前说要杀人灭口的话。 “本王不该生气吗?”李暄反问道。 “王爷要是对目前的状况不满意,我们可以重来一次的。”秦绾说道。 李暄脸色一黑,重来一次?是指把他送回去给那些追杀他的人吗?要是平时他只当是笑话,但现在……这三个女人联手,他还真的……打不过…… “呯!”忽然间,山洞外传来一阵打斗声。 这么快就追来了?秦绾挑挑眉,有些凝重地看了李暄一眼。 虽然有些匆忙,但蝶衣掩饰行踪的本事很不错,又是视野不良的黑夜,李暄惹上的究竟是什么人? “你是谁!”与蝶衣动手的人喝问,显然也发现了对方是个丫鬟打扮的女子,绝不是自己要找的人。 “是本王的侍卫。”李暄松了口气道。 秦绾立即想起了梅花节时站在李暄身后的那个年轻男子,提高声音说了句:“住手,自己人。” 山洞外的打斗声立刻停止,很快的,一条黑影窜了进来,跪倒在地:“让王爷陷入险境,属下该死!” “你是挺该死的。”李暄揉了揉额角,看了秦绾一眼,发现她果然是一副似笑非笑的嘲讽表情,就不由得叹气。 事发突然,他并不怪朔夜保护不力,可如今形势不明,他就不想想,如果秦绾是敌人,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他这简直是自报家门,没有更蠢的了! 这个侍卫忠心耿耿,武功高强,办事利落,什么都好,就是一点不好——太直,脑子里不会拐弯! “叮!”一声脆响,却是秦绾随手丢了块石头砸落了朔夜想要抹脖子的剑。当然,她目前的功力不足,用的可不是那种武功高手的小石子,而是……拳头大的石块。 “你!”没死成的朔夜怒视着她。 “明知道你这侍卫开不起玩笑,就不要逗他了,真会出人命的。”秦绾认真道。 “这不是没死么!”李暄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又转头道,“算了,将功补过便是。” “多谢王爷。”朔夜又磕了个头。 “好忠心的侍卫,好想要……”秦绾盯着朔夜喃喃自语。 “你……”朔夜刚说了一个字,就被憋了回去,瞪大了眼睛,“秦、秦小姐?” “她救了我。”李暄道。 “多谢秦小姐。”朔夜闻言,眼中的怒色顿时变成了感激,虽然他也疑惑秦大小姐怎么会深夜出现在山里还救了王爷,但王爷既然不说,就代表他不需要知道。 “这里不安全,要马上离开。”李暄说着,慢慢地站起来。 “太用力的话,伤口会裂开。”秦绾提醒道。 “多谢。”李暄点头,又道,“秦小姐有什么打算?” “我要是说,你走你的,不关我的事,王爷怎么看?”秦绾道。 “那些人可是真的会杀人灭口的。”李暄道。 “喂,你这是对被你无辜连累的人的态度?”秦绾不满。再说,本小姐说杀人灭口也是真的,又不是闹着玩吓唬人! “本王只是提醒秦小姐一声。”李暄道。 “这里离含光寺不远。”秦绾想了想道,“其实我可以把你们藏在寺里,到了天亮,想必那些杀手也不敢光明正大下手了吧?” “那些人是有本事搜查含光寺的。”李暄道。 秦绾一皱眉,搜查含光寺,那就说明……是有官方背景的? “我们走后,你尽快回到含光寺,就当什么都不知道。”李暄道。 秦绾一怔,抬头看他。 原本以为李暄是要用目前的处境逼迫她出手继续帮忙,没想到这个男人…… “救命之恩必有所报,只是我李暄还不至于为自己的麻烦拖一个女子下水。”李暄轻轻一笑,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朔夜,走了。” “是。”朔夜对秦绾点点头,追了出去。 秦绾盘膝坐在地上,陷入了沉思。 蝶衣轻轻地走进来,在她身边坐下。 “东西都收拾好了?”秦绾问道。 蝶衣把身上背的包裹放在她面前。 “唉……”秦绾忽的长叹了一口气。 蝶衣疑惑地看着她。 “蝶衣,你家小姐是不是心太好了?”秦绾问道。 蝶衣眨了眨眼睛,不明白她的意思,雁翎更加不懂,一直在边上玩着石头。 “把东西收好,你和雁翎先回含光寺,万一有动静,别让人发现我不在。”秦绾说着,猛地站起来,向外走去。 蝶衣一把拽住了她的衣袖。 “放心,不是什么大问题。”秦绾说道。 蝶衣指了指李暄离去的方向,随即坚定地摇头,表示不赞同。 “他还欠我一个承诺,要是在这里死了,我就白救他了,这么吃亏的事我可不干!”秦绾一声冷哼。 蝶衣叹了口气,松开了手。 反正,小姐做了决定的事,就算她不同意,也一定会去做的。既然如此,还不如好好帮小姐铺平后路,让小姐更省点心。 “天亮前我会回来的。”秦绾说着,已经追了出去。 月黑风高,在山里追踪两个有心掩藏行踪的人本应不容易,可秦绾却一眼就分辨出了他们行进的方向,只能说是他们故意留下了破绽以引开杀手,不由得眼神微微一暖。 即使她不需要,可被人回护着,总是一件让人心生温暖的事。 脚尖一点,她就顺着痕迹一路追了上去。 因为轮回蛊的作用,她现在的功力还有原来欧阳慧的三四成左右,然后就不再快速增长了,不过轻功原本就和内力关系不大,李暄也没有走得太快,不到一里路,她就追上了两人。 “你来干什么?”李暄皱眉。 “我爱走这条路,王爷也要管?”秦绾笑颜如花。 “条件。”李暄很直接地开口。 看到秦绾的轻功,他就知道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个女子,只是,秦绾并不是那种会因为一时感动他引走追兵就出手相助的人。 “我准备买座酒楼,但不太会经营,王爷给我介绍些可靠的人手?”秦绾道。 “就这么简单?”李暄一愣。 “王爷,对我来说,这一点儿都不简单好吗?”秦绾不满地看他。 “好,回去之后本王送你一些人。”李暄随意地答应了。他宁王府下也有不少产业,做这些自然驾轻就熟。 “成交。”秦绾笑道。 李暄又看了她一眼,不觉心情好了很多。 跟之前达成交易的憋屈不同,这次……好像连这个女子也顺眼了不少。 ------题外话------ 于是我还是没办法在晚上更新……天一黑女儿就只爱粘着我,真是甜蜜的负担啊o(n_n)o~ 于是还是早上码字中午更新吧,晚上能抽得出空的话会再掉落一章~ 第二十七章 谁威胁谁? “既然是一条船上的人,王爷现在可以告诉我,追你的是什么人了吧?”秦绾道。 “京畿大营统领祁展天的走狗。”李暄道。 秦绾脚下不禁一个踉跄,抬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祁展天要造反?” “造反还谈不上。”李暄也惊讶她反应之快,摇了摇头道,“不过私通西秦倒卖军粮军械倒是真的。” “该不会你拿到了他和西秦的通信?”秦绾道。 “嗯。”李暄应了一声。 秦绾无语,这种东西看完不烧掉,留着给人当证据,这是脑子有坑吧?还是说,祁展天以为捏着几封书信就能威胁西秦?你一个东华的将军,暴露了就换下一个人合作,西秦犯得着受你威胁吗?难不成东华皇帝还不知道西秦想吞并他已经很久了…… 果然还是脑子有坑吧! “就算含光寺,祁展天也可以借口抓捕西秦细作进寺搜查。”李暄道。 “问个问题,祁展天和那些追兵知道要杀的人是你吗?”秦绾问道。 “就是知道,才更不能放本王活着回京城。”李暄道。 祁展天能做到拱卫京城的京畿大营统领,自然是深受皇帝信任。几封信件,也可以说是栽赃陷害,构不成铁证如山,皇帝不一定会信,可如果交上信件的人是宁王,在皇帝心里的分量就绝对不一样。 “明白了。”秦绾点头。 “你有什么想法?”李暄很好奇这个女子究竟有多少能耐。 “大概有多少人?”秦绾道。 “大约三十多人,不过都是祁展天私下豢养的杀手,不好对付。”李暄道。 “你们俩都受伤不轻,那些杀手既然很厉害,想必不会聚在一起,而会分开,扩大搜索范围。”秦绾沉吟道。 “确实。”李暄同意,“各个击破的话,我们是有一战之力的,问题是不知道他们的位置,拖延久了,等追兵一汇合,就是我们不利了。” “位置么……我大概能找到。”秦绾笑了。 “哦?”李暄一挑眉。 秦绾停下脚步,看了看四周。 他们是向着后山走的,现在相比含光寺,还是猎宫更近些。 “进入猎宫是最后手段,谁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祁展天的内应,何况平日的猎宫守卫实在很稀松。”李暄道。 “我知道了。”秦绾说着,从怀里摸出墨笛,凑到唇边,吐气。 低沉的笛音缓缓散入漆黑的树林。 李暄皱着眉,无端地感到一阵心悸,压抑的林子,还有夜里不知道什么生物爬行的沙沙声,让人毛骨悚然。 “啊!”不远处忽的传来惊呼。 “安静!这是什么!” “怎么这么多虫子?” “还有蛇!” 李暄一惊,脱口道:“这么近?” “动手!”秦绾直接扑了过去。 李暄和朔夜对望了一眼,立刻跟上。 被发现的果然是一个四人组,正对着几条被砍成两段的死蛇惊魂未定,却发现原本还在不怕死地往他们身上爬的蜘蛛蚂蚁蜈蚣一下子如潮水般退去,随后就是漆黑的暗芒闪过,两个人只觉得咽喉一凉,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李暄和朔夜虽然受伤不轻,但一对一的情况下,这些刚刚被吓到还心神不宁的杀手在他们手里根本过不了几招就被放倒。 “走。”秦绾毫不留恋。 “你是杀手?”李暄问道。 “不是。”秦绾否认得很快。 “你的匕首。”李暄提醒道。 “这个?”秦绾摇了摇被涂成了黑色的匕首,淡然道,“你昏迷的时候用碳灰染的。大半夜拿着刀剑,用反光告诉敌人我在这里吗?” 李暄无言,所以说,这是杀手才会具备的素质好不好? “这是秦绾第一次杀人,真的。”秦绾道。 “那你还真有杀人的天赋。”李暄反正是不信,这么干脆利落的手段,说是第一次?身经百战的杀手都未必有如此决断。 “谢谢。”秦绾笑了笑,只当是夸奖。 “你那笛子,是南疆的东西吧?”李暄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王爷。”秦绾叹了口气,转过头对上他的视线,“我现在可是在帮你,这么追根究底好吗?” “南疆秘术,陛下可是很忌讳的。”李暄道。 “我要是会秘术,直接召唤铺天盖地的毒蛇咬死他们。”秦绾没好气道。 她不是孟寒,拿着墨笛也无法控制毒物,每次召唤来的还是就地取材,一点儿都不保险。最重要的是,她体内有轮回蛊,毒虫不会咬她是不错,可她一接近敌人身边,那些召唤来的蛇虫就跑得飞快,根本帮不上忙!哪个武功高手能被几条蛇咬死了? 所以说,这玩意儿还真就是拿来吓吓张氏的东西。 “你不怕我说出去?”李暄问道。他可不觉得自己和秦绾的交情有好到这个地步,让她如此信任自己。 “你要是说出去,我保证明天刑部尚书案头出现一堆通敌信。”秦绾道。 李暄脸色微变,下意识地摸了摸剑柄。 “放心,我只是看了一遍。”秦绾莞尔道,“只是呢,我这人模仿字迹可是一绝。” “难道你还想模仿祁展天写一封自白信吗?”李暄讽刺。 “不,我只是要给京城每个官员写一封通敌信——笔迹那种东西,父亲书房里要多少有多少。”秦绾如实道。 “你!”李暄气结。 如果每个官员都被整出了通敌信,那祁展天这封还有什么意义?凭什么说人家都是冤枉,就他祁展天是真的?通敌大罪要满门抄斩,没有铁证如山可是办不了的,除非皇帝愿意做暴君被史书痛骂。 这么一搞的话,皇帝连下令彻查都名不正言不顺了——凭什么只查祁展天一人? 跟在后面的朔夜不禁叹了口气。 这两位主子,明明都捏着一把对方的小辫子,既然奈何不了对方,有什么可吵的呢……不过,还真是第一次看到王爷这么多话的。 说话间,秦绾又利用墨笛找出了几组人的位置。 三人一路杀过去,倒是没费多少手脚。 “还好吧?”秦绾忍不住问道。 “没事。”李暄深吸了一口气,不动声色。 好像有两处伤口又崩裂了,好在是不影响行动的位置。而且自己昏迷的时候,秦绾上的药似乎镇痛效果很好,一番活动之后,比原本预期的情况要好得多。 “其实到此为止可以了。”秦绾想了想还是说道,“剩下的人已经布不成包围网了,避开他们就能回京城。那些都是死士,多杀几个也没什么用处。” “你回含光寺吗?”李暄看了看天色。 “怎么,王爷是舍不得我,还是想请我再护送一程?”秦绾笑道,“不过,我的出场费很贵的。” “就当本王没说过。”李暄道。 “别生气嘛。”秦绾继续笑,“其实今晚还是过得挺愉快的。” “因为发泄完了,所以心情好了?”李暄道。 秦绾一愣,随即沉默下来。 “你和欧阳慧……”李暄沉吟了一下,又道,“算了,反正本王也没那么多好奇心。” “那么,就此别过。”秦绾道。 “嗯。”李暄没有挽留,只看着少女的身影渐渐没入黑夜中。 第二十八章 脱险 晨曦下的含光寺依旧庄严肃穆。 秦绾轻巧地从窗户溜回房间,没有惊动任何人。 蝶衣猛地站起来,看见是她才松了口气。 秦绾扫了一眼在小榻上睡着了的雁翎,随口道:“昨晚有人来过吗?” 蝶衣拿起早就准备好的纸,上面写着:“有官军来搜捕西秦细作,不过女眷的房间没敢擅闯。” 秦绾点点头,也是意料中事。 含光寺在京城脚下,来这里进香的人家都非富则贵,要是随便骚扰女眷,祁展天也得吃不了兜着走。昨晚李暄真要躲在含光寺其实也并无不可,只是,宁王殿下的傲气,让他躲在一个姑娘家的闺房里,还不如杀了他算了。 “没人发现我不在吧?” 蝶衣换了一张纸:“小姐跪了一天经太累睡下了,没敢叫醒。” “夫人派的两个侍卫?”秦绾换下在林子里穿梭了一晚弄脏的衣服,一边继续问。 “还没醒。”蝶衣继续换纸。 “好吧,我错了。”秦绾举手投降。 蝶衣盯着她,许久,轻轻地叹了口气,举起最后一张准备好的纸:“早知道还是杀人灭口的好。” 秦绾汗颜,祭扫过欧阳慧之后,这丫头怎么像是打开了心里的闸门似的,杀气越来越重。 “总之……”秦绾叹气道,“不要打宁王的主意了,我和他谈了条件。” “小姐能保证他不会出卖你?”蝶衣皱着眉,飞快地写道。 “出卖我他有什么好处?”秦绾奇道。 “……”蝶衣被噎了一下,随即写道,“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险。” “只要他不知道我是欧阳慧,不知道我的目的是干掉李钰,其他的……都知道又有什么关系?”秦绾问道。 蝶衣顿时被问住了。 确实,除了这两点,小姐还有什么把柄? 小姐武功高强,小姐聪慧绝伦,小姐无所不能……可这些难道是错处吗? “你家小姐没打算这辈子都做个侯门千金。”秦绾一耸肩。 她的把柄,认真来说,连那支墨笛也算不上。毕竟她是真不会南疆秘术,不过是偶然得到的一件古物,顶多毁掉就是。 当然,孟寒会不会生气就不关她的事了。 而她的这些本事,总要慢慢显露在人前的,只是要控制着慢慢来,再为自己这身本领寻找一个合适的出处。最重要的是……不能重蹈欧阳慧的覆辙。 过早的锋芒毕露不是什么好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秦绾要做的,是优秀,却不是最好。 有一些弱点,才会让人放心。 太过难以掌控的力量会让人忌惮,就如李钰对欧阳慧。 秦绾从来不觉得李钰对欧阳慧从一开始就只有利用。 少年时,李钰一个与帝位无缘的不受宠皇子,又有多少野心去奢望那些太过遥远的东西?情爱缠绵,自然是认真的,若不认真,也骗不了聪慧的欧阳慧。 只是,当他一步步走近权力的中心,得到的东西越来越多,就开始变得越来越不满足。 得陇望蜀,人之常情。 是欧阳慧亲手培育出了李钰的野心,激发了他骨子里的狠辣,于是终于坑死了自己。 甩去过多的想法,秦绾打开了蝶衣带回的包裹。 一个小小的坛子,里面装的是欧阳慧的骨灰。几件精致的玉器,都是她曾经最喜欢的饰物,没想到李钰会拿来给她做随葬品。最后是……一把折扇。 秦绾拿起那远比外表看起来沉重得多的折扇,刷的一下打开。 这就是欧阳慧的兵器。扇子是用罕见的阴阳石打造的,维持了阴阳石的本色,一面黑一面白,雕刻着精致镂空花纹的扇骨看起来纤细脆弱,实际上远比百炼钢铁坚硬。这三十六根扇骨可是她的师父耗费了三十年的时间才找齐的材料,边缘锋利无比,每一根扇骨都能作为暗器射出去,是一件很难使用的独门兵器。 “这算什么?把人杀了,还做给谁看。”秦绾面无表情地说道。 不等蝶衣想写什么,她自顾把折扇收进了衣袖。 不管怎么说,有熟悉的武器陪伴在身侧,也是一件安心的事。 蝶衣指着桌上的一堆玉器,表示疑问。 秦绾难得的犹豫了一下。这些确实是她曾经很喜欢的,其中也不全是李钰送的。想了想,她挑出那些自己搜集的收好才道:“把这些都砸了,对了,砸成粉收好。” 蝶衣一愣,小姐不愿意留着李钰送的东西她理解,可既然砸了,还留着粉末做什么? “总有一天,我要李钰把这些吃下去。”秦绾很平静地说着,像是那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与此同时,李暄和朔夜踏着第一缕晨光回到了宁王府。 “王爷,秦小姐……”朔夜忍不住道。 “本王不认识什么秦小姐,莫要口不择言,坏了人家姑娘的闺誉。”李暄打断了他的话,自己脱下已经结了血块的外衣。 他受伤的事传扬出去不利,所以打水清洗上药都只有朔夜一个人负责,好不容易包扎完,朔夜还是说道:“王爷找太医瞧瞧吧。” “我出京的事祁展天这么快就知道,你觉得皇宫里没有他的人?”李暄一声冷哼。 “可是王爷的伤不轻。”朔夜道。 “都是皮外伤。”李暄看着地上一堆拆下来的,原本是内衣现在是绷带的染血布条,还有一句话没说。 秦绾给他上的药,似乎不是普通的金创药,竟然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让伤口收口,他这身伤,拜她的药所赐,应该半个月就能好利索。 当然,如果能再要些药来,还能好得更快。 不过,他也只是想想。除了两个交易,他和秦绾之间,本就素不相识,等交易完成,以后怕也不会有关系了。 猛然间,少女巧笑嫣然的面容划过脑海:“若是王爷要选妃,不如考虑一下我?” “呵呵。”李暄不禁一笑了之。 秦绾是很有意思,就是有意思过头了。这样的女人可以当个好帮手、好参谋,可就是当不了一个好妻子。可他需要娶个帮手、参谋吗? 朝堂上的尔虞我诈,皇宫里的伴君如伴虎,他不想回到家里,甚至是在床上,和自己的妻子聊的也是明天去弄死谁这种话题。 “王爷?”朔夜担心地问道。 “没事,处理干净后,自己去疗伤。”李暄道。 “是。”朔夜顿了顿,又道,“王爷,属下失职,王爷还未责罚。” 李暄看着他,皱了皱眉,挥手道:“知道了,等你养好伤,本王自有责罚。” “谢王爷。”朔夜这才安心地抱起染血的绷带衣物,连着清洗伤口的血水一起端出去。 终于能一个人静静,李暄叹了口气,靠坐在软塌上,抬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秦绾。 两个字含在口中打转,就是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哪怕自己对朔夜说不认识什么秦小姐,可他自己明白,这样奇特的女子,既然见到了,又哪有这么容易忘记。一遍遍对自己说她不合适,可还是会忍不住去想,如果是她又会如何。 魔怔了呢……李暄苦笑。 第二十九章 赏赐 秦绾在含光寺一直念了七日的经,每天把自己关在小佛堂里,连贴身侍女都不让进入。 没有人知道,那被供在佛前的小坛子里,静静躺着变成了灰烬的欧阳慧。 给自己念经超度这种事,秦绾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然而,对秦绾来说,这只是让自己静心而已。 七天后,安国侯府的马车来接她回去的时候,秦绾将骨灰坛拜托给了含光寺的方丈空远大师,准备将来带回师门安葬。 含光寺是千年古刹,空远大师更是德高望重的高僧,秦绾很是放心。 秦绾这七天的虔诚表现空远大师也都看在眼里,我佛慈悲包容万物,对秦绾要将骨灰坛留在含光寺的要求自然答应,毫不过问死者的身份,并且答应会亲自念往生经为其超度。 马车迤逦回到京城,秦绾却发现,京城的空气似乎有些不对劲,连城门的守卫盘查也格外森严,就算她的马车上有安国侯府的标记,也被拦下盘问了。 “出了什么事?”秦绾隔着马车帘问道。 “大小姐,前日宁王府闹了刺客,陛下震怒,全城搜捕,侯爷吩咐让您立刻回府,不得逗留。”侍卫答道。 “知道了。”秦绾一顿,很快就明白过来。 刺客是假,搜捕西秦和祁展天联络的细作才是真,顺便……给宁王这一身的伤找个合适的理由,好光明正大地看太医。 回到碧澜轩,还来不及收拾一下,换身衣服,就听夏莲来报,秦枫来了。 秦绾想了想就知道是为了什么,慢悠悠地换了件衣服,这才来到花厅,轻笑道:“看来大哥是把事办好了吧?” “你说的没错,买醉白楼确实比想象的容易得多。”秦枫一脸的古怪。 “那大哥还有什么问题吗?”秦绾歪着脑袋看他。 “去户部办房契地契也太容易了,明明还在年里,竟然三天就批下来了。”秦枫道,“还有店里用人,厨师小二大半都是原班人马留下的,可却有几个人找到我上门自荐说要做掌柜账房,还是你推荐的——” “哦。”秦绾点头道,“是我找的人,大哥用用看吧,不合适再换。” “绾儿从哪里找的人,可靠吗?”秦枫道。 “嗯,人家介绍的,能力肯定有,忠心么……用久了应该行,以后有合适的人也可以换。”秦绾道。 “好吧。”秦枫实在想不出来这个妹妹认识什么能给她介绍人的朋友,难不成醉白楼的内部消息也是那个“朋友”告诉她的? 迟疑了一下,他又问道:“那户部的事情?” “大概也是他去打了招呼吧。”秦绾道。 除了李暄,怕也没人会做这种事了。反正答应了给她送些人手,那顺便就把房契也办了,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秦枫闻言,更觉得这妹妹高深莫测起来。 给户部打个招呼?那是这么容易的事吗?这进度之快,差点让他以为是父亲出手相助呢。 当然,只要他还清醒,就知道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对了,醉白楼换老板的事传开了吗?”秦绾问道。 “应该有不少人知道吧,毕竟我去户部重新办房契了。”秦枫道。 “那就挂在大哥名下吧。”秦绾道。 “我知道,女孩子家的,经商对名声不好。”秦枫道。 “我还有什么名声。”秦绾苦笑了一下,也不禁有几分遗憾。 若是轮回蛊选择的宿主是个正常人,哪怕身份低些,也比她如今的模样好办。 “绾儿不知道吗?梅花节后,京中的人都在说安国侯府的嫡长女不愧是侯门千金呢。”秦枫讶然道。 “可就算他们把我夸出一朵花来,也不会派人上门提亲的吧?”秦绾的话一针见血。 秦枫顿时无言,这是事实,他也想不出什么话可以用来安慰的。 “小姐!”冬梅匆匆走进来,“大公子也在。” “什么事?”秦绾道。 “侯爷请小姐去正堂。”冬梅道。 “现在?”秦绾一愣。 她才刚回来,秦建云对她有这么父女情深,迫不及待要见她吗? “听说是宫里有赏赐给小姐。”冬梅说着,脸上也露出欢喜的神色。 “宫里?赏我?”秦绾的脸色有些奇怪,心里暗暗嘀咕不已。 该不会是李钰那个白痴继除夕夜的凤钗之后又干出什么白痴事来了吧? “我去看看珑儿,绾儿莫要让天使久等了。”秦枫道。 “好。”秦绾应了一声,只带了冬梅去正厅。 一路想着,等到了正厅,她已经做好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准备,要真是李钰搞鬼,就糊他一脸!反正皇帝和秦建云都不会希望她和太子有关系的。 “绾儿,快来,这位是陛下身边的高公公。”秦建云见到她,赶紧把她拉过来。 秦绾一愣,目光迅速转了一圈,发现侯府的主子除了秦建云,竟是一个都不在。 “这就是秦大小姐?”高公公堆着一脸的笑,尖细的声音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见过高公公。”秦绾知道这位是伺候了皇帝几十年的老人了,当然不敢失礼,不过也更好奇,这么位高权重的人物,怎么会来给她一个小小的侯门嫡女送赏赐呢? 李钰肯定是支使不动他的,只可能是皇帝本人。 “大小姐不必多礼。”高公公笑眯眯地看着她,好像是在看什么奇珍异宝。 “不知陛下宣召小女,是……”秦绾垂下头,轻声道。 “陛下说,秦小姐抓捕刺客有功,该赏,就命杂家跑一趟安国侯府。”高公公说道。 “小女抓捕刺客?”秦绾这是真的茫然了。 先不说她什么时候抓捕刺客了,说到底这个刺客本身就是子虚乌有的事好吗?宁王是在搞什么名堂,不是说从此不相识吗? “虽说小姐是无意的,不过以结果论,有功就是有功,陛下自然要赏。”高公公说道。 “哦。”秦绾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听着。 不过看起来李暄应该没有出卖她,只是送了“安国侯千金”一个功劳?可是,有这个必要么。李暄看上去也不像是这么好心的人。 “陛下有旨,赏秦小姐黄金千两,首饰四套,玉如意一对,珍珠一盒。”高公公说着,一挥手,身后的小太监顿时捧上来托盘。 “小女谢陛下恩典。”秦绾跪下谢恩。 一边的秦建云已经笑眯了眼睛,这个女儿,病好了之后还真是争气,去上个香也能捡个大功劳回来。 宁王那是什么人?抓住行刺宁王的刺客,不管绾儿起了什么作用,那都是天大的人情! “另外,听说秦小姐大病初愈,也怕刺客还有同党,陛下特地赐了一位教养嬷嬷和一位侍卫,暂时跟着小姐。”高公公又道。 秦绾眼睛一亮,顿时明白前面的赏赐都只是开胃菜,重点是这两个人!然而,当她看见走进来的人时,瞬间就僵硬了…… 第三十章 你想要,我就给 秦绾死死盯着眼前这个白发苍苍却精神极好的老嬷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桂嬷嬷,宫里的老人了,曾经就是这个严肃的老嬷嬷教导欧阳慧的礼仪规矩,一直教导了三年。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生之年还会再看见桂嬷嬷。 “秦小姐是高兴得太欢喜了吗?”高公公道。 “小女……谢陛下!”秦绾很郑重地磕了一个头。 不管是巧合,还是宁王去查了什么才给她送来这么一个人,她都是真心感谢的。 “侯爷,陛下还等着杂家回去复命,就先告辞了。”高公公回头道。 “本候送送公公。”秦建云赶紧道。 秦绾站起身,郑重地道:“以后,有劳嬷嬷了。” “小姐不必多礼,陛下既然派老奴来,老奴自会好好教导小姐。”桂嬷嬷面无表情地道。 “冬梅,给嬷嬷安排住所,以后你就跟在嬷嬷身边服侍。”秦绾吩咐道。 “是。”冬梅也有几分欢喜。虽说不在小姐跟前了,但她反正也不如蝶衣雁翎受小姐器重,甚至不如同时来的夏莲,可在陛下御赐的嬷嬷身边学习一阵子可是个天大的好事。 “多谢小姐。”桂嬷嬷也很满意。 她年纪大了,本来已经想告老还乡,安享晚年了,谁料皇帝居然亲点了她来安国侯府教导她家大小姐,而且还是个得了疯病的。 不过,现在看起来,这位大小姐举止稳重,不像是打听的那样不学无术,对自己也表现出了足够的尊重。看来在侯府的日子不会难过。 等冬梅带着桂嬷嬷回碧澜轩,秦绾才平静下了心情,有兴趣看看皇帝派给她的侍卫了。 “秦小姐。”被忽略许久的人已经一脸黑线了。 “怎么是你?”秦绾脱口道。 “我从开始就一直站在这里。”朔夜提醒道。 原本他还想看看这女子见到自己怎么变脸呢,谁料她就光顾着看那个老嬷嬷,自己一个大男人站在眼前竟然也能硬生生当成了没看见。 秦绾无奈,揉了揉额角,看看左右没人,才叹气道:“你在宁王身边好好的,来我这里干嘛?” “属下护卫不利,被王爷退回侍卫处重新改造了。”朔夜答道。 秦绾脸一黑,抬头道:“你觉得我会信?” 朔夜汗颜,他自己都不信。 先不说宁王是不是那么刻薄寡恩的人,贴身侍卫这种人,一向是知道自己最多秘密的,就算当真不能用,杀掉也不会派给别人的,尤其是宁王这种身份,秘密一定不少。 “跟我来。”秦绾也知道不能在正厅说事,带着他先回了碧澜轩。 不过碧澜轩里都是女子,可陛下安排的侍卫又不好安排到别处去,好在另一位小姐秦珑才三岁,倒也不碍名声。 见屋里只有蝶衣在旁,朔夜也不掩饰,直接道:“王爷说,想和小姐再做个交易。” “说来听听。”秦绾不置可否。 朔夜从怀里取出一张纸递过去。 秦绾接过一展开,却见纸上写得很简单: 借你使用一年,还回来之前教教他怎么做事! “你看过?”秦绾扬了扬纸条。 “这是王爷给秦小姐的。”朔夜摇头。 秦绾了然,这也是应该的。像朔夜这样的人,如果连这点好奇心都克制不住,如何守得住主子的秘密,李暄也不敢把他派到自己这边来。他们的关系还没好到这种程度,信任度也同样很稀薄。 “王爷让你跟我一年,听我吩咐。”秦绾道。 “是。”朔夜答应。 “不过,你是宁王的侍卫,到我身边来……不会有人说什么吗?”秦绾好奇道。 “陛下让我将剩余的刺客都抓住将功折罪。”朔夜道。 “所以我这个坏了‘刺客’好事的人就是那个诱饵?”秦绾怒。 “这不是……没有刺客吗?”朔夜好一会儿才答道,声音也有些心虚。 “你也知道没有刺客!”秦绾咬牙道,“所以你家王爷平白栽个功劳给我是什么意思?最近本小姐已经够出名,不需要宁王殿下再添油加火!” “王爷说,通过他的伤,陛下也知道定然有人相助,与其惹陛下疑心自己派人去查,不如王爷自己说。”朔夜坦然道。 秦绾一怔,慢慢陷入了思考。 她不小看这位皇帝陛下,确实,要是皇帝真有疑心,不管他是疑心宁王的忠心还是别的什么,只要他去查,就有可能查到她挖坟的事。 秦绾从不觉得皇帝不知道欧阳慧这个人的存在,可不管皇帝对欧阳慧是什么看法,总不会觉得一个侯门千金大半夜去挖坟掘尸是正常的事,要是因为这种事在御前被挂了名可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说……宁王看似多此一举的行为,其实是在保护她? 他是这么好心的人? “王爷很欣赏小姐。”看着她眼底的怀疑,朔夜不禁苦笑道。 “最后一个问题。”秦绾伸出一根手指,“为什么是你?” 那个交易只是给了一个理由,但她觉得,至少这不是唯一的理由。 朔夜无言,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皱了皱眉,似乎很不好开口的样子,最终只是很无辜地看着她。 秦绾忽的心念一动,想起了自己似乎说过一句“好想要”…… 难不成就是因为她说她想要,于是李暄就给了? 开什么玩笑! 那是宁王,东华最冷面冷心的亲王,这种仿佛话本里为美人一笑而倾覆山河的主角真的画风不对! 蝶衣不声不响地拔出一把黑色的匕首,从后面架上了朔夜的脖子。 “我说的是实话。”朔夜不禁一身冷汗。 那天晚上他就跟这丫头打过一架,虽然当时人家拿的是挖坟用的铁铲,也足见能耐。这般直接拿刀子出来的,果然是有什么样的小姐就有什么样的丫鬟。 “算了。”秦绾挥挥手,又道,“其实我不是很在意你们家王爷有什么谋算,总之,这一年里,你只听我的话是不是?” “是。”朔夜点头,没说什么不会背叛旧主之类的话,他很清楚这位秦小姐有分寸,不会故意为难他。 其实要是秦绾知道他的想法,一定会告诉他,你想多了。 她是不会故意为难他,因为那没有好处。可如果利益足够,她也不介意为难一下的。毕竟,她只承诺不会牺牲自己人,可宁王和朔夜明显算不得她的“自己人”。 “那么,你就帮我去办一件事吧。”秦绾道。 “小姐吩咐。”朔夜松了口气。 “去抓条一看就有毒的蛇,敲掉毒牙,塞到秦三小姐被窝里去。”秦绾面无表情道。 “什么?”朔夜瞪大了眼睛。 “本小姐哪里说得不够清楚?”秦绾疑惑道。 “不……没有。”朔夜终于发现她是认真的,可脸上的神色却更怪异了。 这种后宅女子的算计,其实每家每户都差不多,按理他不该这么诧异,可当做这件事的人是秦绾的时候,那个夜色下匕首挥舞,谈笑间带走一条条人命的秦绾,怎么看都觉得不搭调。 这样的奇女子,竟也会和那些后宅妇人一般见识?没得自降身份! “为什么?”朔夜艰难地问了一句,不过他自己也不太明白自己问的是什么。 “因为本小姐今天心情不好!”秦绾一扬眉,说得天经地义。 第三十一章 心情不好的秦大小姐 不管大冬天的朔夜到哪里去抓一条“看起来就有毒”的蛇,秦绾收拾好从含光寺带回来的东西,准备处理自己的扇子。 阴阳扇,仅此一家绝无分店,实在是太好认了,只要见过的人就不可能忘记。 但是,秦绾绝对不想放弃这件武器,她的武功有一半在阴阳扇上,如果功力还只剩下三四成,要是再没有武器,遇到危险时实在太被动。 不过,也好在阴阳扇终归是把扇子。 秦绾先用准备好的染料,细心地将白色的那一面也染黑,特殊染料很快就干了,也不怕水,必须用药物才能洗去,这原本是易容用的道具。 深色的纱绢裁成扇面,精心地糊在扇骨上,细看来,扇面上零零碎碎刺绣着几朵白梅花,简单却雅致,下面同样用色的丝线打了个络子,穿着一块小小的如意汉白玉坠,垂落几缕流苏,做成了扇坠。 “怎么样?”秦绾“唰”的展开扇子,轻轻地摇了摇。 蝶衣无语…… 好吧,阴阳扇被这么也一装扮,看起来就是一把精致的女士折扇,完全无法和杀人的兵器联系在一起。但是小姐,您不觉得这大冬天的摇扇子是件很诡异的事吗? 秦绾笑笑,把折扇收进袖子里。 为了阴阳扇,蝶衣可是辛苦了几天,趁着她跪经的时候,把她的好些衣裳都做了改动,要不然普通的衣裙水袖哪里承受得住几斤重的分量? 所以说,阴阳扇唯一的破绽就是重量,绝对不能经他人之手。 至于带回来的那些玉饰,她都让蝶衣收了起来。 那些东西太扎眼,暂时只能让它们不见天日了。 就在这时,张氏身边的大丫鬟聆音来通报,说张氏请她到偏厅见客。 秦绾一挑眉,禁不住几分好奇。 张氏让她去见客?虽说现在还是年节里,迎来送往才是常态,可张氏不是一直无视她,最好所有人都不记得秦家还有个大小姐的吗?怎么这会儿居然主动让她去见客了。 “夫人说,贵客远来,请大小姐稍稍装扮,以免怠慢。”聆音提醒道。 “不知……是什么样的贵客呢?”秦绾随意地问了一句。 “是夫人的表亲,还有表公子和表小姐。”聆音笑着答道。 “哦。”秦绾点点头,起身就走了出去,蝶衣赶紧跟上。 聆音一愣,但大小姐都出门了,她一个夫人的丫鬟当然不好留在大小姐屋里,只能小跑几步追上去,犹豫道:“大小姐……” 然而,秦绾就像是没听到似的,脚下更快了。 “绾儿来了。”一进偏厅,张氏是一反常态的和蔼可亲,但看见她一身像是习字时穿的深色常服,素颜清淡,不由得皱眉道,“不是告诉你有客人在,怎么这般随便。” 秦绾目光一转,只见张氏的三个子女都在,客位上坐着一位中年妇人,穿戴倒是华丽,都是京城最时新的款式,但神色间却带着一丝紧张,身体挺得笔直,僵硬得让人发指。 反而是她身后站着的一男一女更让人入眼些。 男子二十上下年纪,温和儒雅,女子十四五岁,娇俏可爱。 “怎么,我堂堂一个侯府的嫡长女,南楚永安郡主,来见几个四品朝官的家眷,难道还要盛装出迎才不算失礼?”秦绾淡淡地答了一句,径直走到秦珍上首的空位上坐下。 张氏闻言,不禁脸色微变。 认真论起来,侯门嫡长女虽然高贵,却依然是民女,而四品朝官的夫人,至少也是有诰命品级的。可秦绾不同,除了侯门千金之外,她还有一个南楚郡主的封号,郡主是皇家人,是超品,如果是东华的郡主,恐怕连秦建云见她都只是平礼。 那中年女子原本就很是不安,听了她的话更加惶恐起来,求救般地看着张氏。 真是小地方小门小户出来的,就是上不了台面!张氏暗啐了一口,脸上还只能摆着笑容道,“绾儿,这是我表嫂,刚刚上任的京城令宋忠大人的夫人林氏,你唤她一声表舅母便是,这是你表哥宋雅,表妹宋敏,还不来见过了。” 秦绾听了,没表示什么意见,也没起身,目光却落在宋雅身上,仿佛很是好奇。 “嫂子,这是我家的长女绾儿,脾气是大了些,不过是个好姑娘。”张氏见状,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侯爷的千金,自然不是平常人家可比的。”林氏赶紧附和,脸上堆出了僵硬的笑容,却显得更难看了。 “你看着我哥哥做什么?”宋敏突然好奇地问道。 “像是没见过男人似的。”秦珠小声嘀咕了一句。 秦珍脸色一变,赶紧拉了妹妹一把,然而,秦珠的声音并不轻,该听见的人自然都听见了。 宋雅下意识地红了脸,有些不敢和秦绾的目光对视,原本还算从容的态度也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我只是在想一个问题。”秦绾托着下巴,一脸的好奇,“为什么你叫宋雅,而不是宋诗什么的?” “啊?”宋雅一愣,不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你父亲叫送终,你妹妹叫送命啊。”秦绾解释道,“难道你不该叫‘送死’什么的?” 一瞬间,所有的目光都落在满脸通红的宋雅身上。 宋雅也是一呆,他来自地方,从未接触过身份这般高贵的女子,而秦绾美丽大方,之前张氏也多有夸赞,他自然是充满好感的,可怎么也没想到,这位高贵优雅的千金,开口就能吐出如此恶毒的字句,还是一直带着微笑说的。 “胡闹!”张氏终于忍不住一拍茶几,喝道,“怎么对长辈说话的,道歉!” “又不是我起的名字,不问就不问嘛。”秦绾一声冷哼,起身道,“不过,我倒是不知道,哪家的嫡女将继母的娘家人当亲戚的。他们是你们所有人的亲戚,可不是我的。” “你!”张氏脸色铁青,尤其还是在十几年不见的嫂子跟前,被晚辈如此讽刺顶撞,就更加觉得丢脸了。 “姐姐,怎么说也来者是客。”秦珍轻声劝了一句,也暗示了一下母亲,还有外人在,家丑不可外扬。 “呵。”秦绾一声轻笑,带着蝶衣扬长而去。 “简直反了!”张氏气呼呼地道。 “妹妹也别恼,只是小孩子家的言语,千万不要当真了。”林氏陪着笑劝道。 不管张氏这边憋了一肚子的气,蝶衣看着自家小姐也有几分担忧。 小姐不是一直不当张氏母女是对手吗?今天怎么就接二连三地主动去招惹她们了。 “你家小姐今天心情不好,想逗几个脑残玩玩,看看心情会不会好一点!”秦绾咬牙切齿道。 蝶衣茫然,所以说,小姐究竟是为什么心情不好? 秦绾叹了口气,其实也觉得自己的作为很无聊,尤其是……现在她的心情不但一点儿都没变好,反而更坏了。 第三十二章 张氏的算计 午饭时,餐桌上很正常地多了两个人。 虽说东华的规矩不严苛,但丈夫不在,一个已婚妇人和另一个已婚男子同桌也很是不妥,所以林氏去陪老太君用饭了,只有宋雅和宋敏兄妹俩,坐在秦建云对面的位置上。 宋雅边上是秦榆,宋敏边上是秦珠。原本最末位的秦珑,被秦绾借口教导,拘到身边去了。 两兄妹看见秦绾,也不知该做什么反应,只能撇开眼神去。 “老爷,妾身的表哥要等新官到任,交接完毕才能启程,但这侄儿书读得好,已经要参加今年春闱了,所以妾身嫂子就先带了他们兄妹进京来。”张氏说道。 “不错。”秦建云点点头,倒是多看了宋雅一眼。 “只是,吏部安排住所没那么快,妾身的意思,反正侯府地方够大,也清净些,更适合温书,是不是让他们先住下。”张氏问道。 “夫人看着办便是了。”这种小事,秦建云自然不会驳张氏的面子。 至于为什么不住到更名正言顺的张氏娘家,张尚书府里去,无非也就是想趁着这段时间学子们互相交际的时候,借一借安国侯府的光罢了。 宋雅看起来温文尔雅,是个好孩子,也是自家夫人亲戚,这点脸他自然会给,至于最后考不考得上,就要看看这位书读得好的小公子究竟能耐如何了。 “多谢侯爷。”宋雅和宋敏赶紧起身道谢。 “不必,都是自家亲戚。”秦建云摆摆手,顿了顿,又道,“要是读书上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样吧,这段时间你就和桦儿一起去国子监念书吧。” “谢侯爷成全。”宋雅又惊又喜。 秦绾慢条斯理地吃着碗里的饭菜,只把眼前的一切当戏看。 事到如今,她也看出了几分张氏的打算。 想把她和那个宋雅凑成对?倒亏得张氏想得出来! 侯府嫡长女下嫁四品官之子?哪怕这个四品官是最特殊的京城令也一样,只要秦建云没脑抽,就不可能同意这么打脸的事。除非……宋雅中个状元? 秦绾想着,自己也不禁笑了起来。 什么穷小子中了状元,被皇帝招为驸马什么的,都是话本子里骗骗人的故事。皇帝就这么几个公主,用来联姻都不够用,哪有多余的公主嫁给一个毫无根基,根本不需要拉拢的新科状元。贵族世家也是一样,联姻是两姓之好,门第相差太大,要拉拢也犯不上赔上一个嫡长女,庶女倒是可以。 会在金榜下抢人回去当女婿的,大都是富而不贵的人家,急需一个能将家族带入官场的女婿,同时他们有大把的金钱可以为没有门路的新科进士铺出一条大路,这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门当户对,互利互惠。 秦绾看得出来,宋雅是那种没有在权利场中染过色的人,质朴而腼腆,是个好人。宋敏虽然刁蛮些,但也是小女儿心性,没有坏心。但这并不表示她就会对这兄妹俩有好感了。 张氏的亲戚,迟早会反目成仇的,再怎么拉拢也没有用,可以的话,将他们的前途都堵上了,才是一劳永逸。 至于这对兄妹无不无辜,秦绾觉得,自己从来不是好人,为了自己的利益,牺牲一个两个无辜者什么的,大小姐毫无压力。 “那么,雅儿就住到桦儿院子里去,两个人读书也有个伴。”张氏笑道,“珑儿之前的红香现在空着,不过东西倒是什么都不缺,就让嫂子和敏儿住吧。” “任凭表姑安排。”两兄妹急忙道。 “爹爹。”秦绾忽然开口道。 “绾儿有事?”秦建云如今对这个女儿可谓是非常满意,态度也就更和蔼了。 “下午我约了唐大学士家的孙小姐下棋。”秦绾道。 “唐正家的?不错不错。多带几个人,陛下不是赐了你一个侍卫吗?也带上。”秦建云说着,一面又盘算着,唐家的孙辈里好像嫡出的四公子还没说亲,可惜年纪比绾儿小了两岁,合不上,三公子年龄倒合适,可惜是庶出,身份又不配。 要说之前他担心这个女儿的亲事,但今天早上宫里重赏,陛下甚至赐了教养嬷嬷和侍卫,这可是未嫁女子中的头一遭,让他的心思也跟着活了起来。 虽然晚了两年,但绾儿也未必就找不到更好的人家了。 想起这几天晚上张氏总在自己耳边嘀咕的话,他看看宋雅,又摇摇头。 是个好孩子,可惜出身太低了些。 “女儿知道了。”秦绾笑道。 张氏心里也正为难着。要说之前这事她还有六成把握秦建云会答应,但早上圣旨一下,她就知道不好了。 皇帝亲赐教养嬷嬷,以后谁还敢质疑秦家大小姐有疯病?虽说秦绾年级大了些是硬伤,但她的出身和清河公主的巨额嫁妆都能掩盖她的缺点,何况她是在御前都挂了名的,娶她更是好处多多。 让张氏最恼火的是,她已经跟嫂子说了这回事,要是做不到,自己的脸就丢光了。 宋雅偷偷看着秦绾,心下很是踌躇。 母亲和表姑的主意,他隐约知道一些,秦大小姐雍容大气,美貌如花,又如此得侯爷宠爱,连皇帝陛下都看重,怎么可能看得上他这样的人。 只是……明明被她恶语相向,为什么自己也不觉得生气呢? “绾儿,敏儿刚刚来京城,不如你带她一起出去逛逛?”张氏道。 “还是让二妹带她去吧,毕竟她们才是嫡亲的表姐妹呢。”秦绾抬头道,“二妹说,是不是?” “正好我今天下午也要去牡丹买绣线,敏儿妹妹要不要一起?”秦珍接口道。 “好啊,谢谢珍姐姐。”宋敏开心地点头。 果然还是表姑亲生的姐姐更和蔼可亲,那位大小姐,虽然看上去确实高贵美丽,但架子那么大,又不好接近,自己哥哥性子软,真要娶了这样的嫂子,只怕要被欺负死了。 一抬头,正好对上秦绾似笑非笑的目光,小姑娘吓了一跳,生怕被那双凌厉的眸子看穿了自己的想法,赶紧坐直了,正正经经地吃饭,不敢再多说话了。 猪队友。 秦绾很不客气地评价了一句。 张氏想着把她嫁到宋家,顺便能吞没清河公主留下的嫁妆。可是张氏就没想过,就凭宋雅那么软的性格,林氏也是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小家子气,就算她嫁过去了,这母子俩真的挟制得住她吗? 第三十三章 再遇宁王 醉白楼。 “不是说下棋吗?”秦绾含笑看着对面的女子。 自从梅花节之后,她和唐嫣、柳湘君的关系都还不错,两个女孩子虽然有些气盛,但很有自知之明,也很输得起,明白自己和秦绾的差距,反而经常上门讨教棋艺。 从前的欧阳慧作为李钰的谋主,交际的人都是朝堂上的圈子,要说这种千金小姐的闺蜜,那是一个都没有的。 不过现在的秦绾觉得,自己还是需要几个朋友的,将来在上流圈子里才不会被人孤立排斥。 “哎,天气这么好,老窝在房里像什么样子。”唐嫣捧着茶杯,笑眯眯地说道。 她身后的侍女显然已经很习惯自家小姐人前一副大学士副千金的淑女样,人后鬼灵精怪任性妄为了。 秦绾倒是挺高兴唐嫣在自己面前露出真性情来。 秦大小姐想要交朋友的时候,哪个无知少女能逃出她的魔掌? 秦绾并不觉得交个朋友也要考虑利益关系有什么不对,世上没有任何一种感情是无缘无故的,你说看得顺眼,可你为什么不看路边又脏又臭满口污言秽语的乞丐顺眼?唐嫣家世好,长得漂亮,性格也好,当然就很容易让人看得顺眼了。 “你就是想着醉白楼的茶点。”秦绾平静地指出。 朋友么,就是能心甘情愿互相利用的人。她不会伤害唐嫣,只是需要时借重一下她和唐家的影响力,当然,唐嫣若有需要,在不影响自己的利益的前提下,自己也可以借她依靠一下的,比如说,请她喝个茶什么的。 至于说要她牺牲什么……也许以后她会愿意,但现在么,她认为她们的友情远远没达到这个程度。 “没办法,唐家家规森严,我一个月都没多少例银,哪里吃得起全京城最贵的茶点。”唐嫣噘着嘴,一脸的可怜相。 醉白楼不但酒菜出名,点心也是很有名的,所以不少名门千金都喜欢趁着下午来坐一会儿。 “小二。”秦绾转头叫了一声。 “大小姐有什么吩咐?”小二满脸堆笑地小跑过来。 “看看这位小姐,记住了。”秦绾指指唐嫣道,“以后看到这位小姐,她的单子都挂到我账上。” “是。”小二很认真地看了看唐嫣,记住了她的样貌。 “果然秦姐姐最大方了。”唐嫣也不客气。 醉白楼的东西卖得贵,但架不住那是人家哥哥的产业,可惜唐家世代清流之首的地位,根本不能沾染“商”这个字。 “就你嘴甜。”秦绾笑笑,又吩咐道,“让厨房准备一盒桃花酥,给唐小姐带回去。” “是。”小二答应着下去了。 “耶~”唐嫣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秦绾靠在窗口,一手撑着下巴往外看去。 就如唐嫣说的,大年初一那一场大雪后,一直阴沉沉的,还是第一次出现这般阳光灿烂的好天气,街上的行人并不少,大家闺秀也比平时多得多。 就连醉白楼里,她也看见了几个梅花节上见过的熟面孔,她和唐嫣坐在这里,完全不惹人瞩目。 “不过……还真的要回去了。”唐嫣看看天色,苦着脸叹了口气。 “这么早?”秦绾一怔。唐家虽然规矩严,但也没苛刻到这种地步吧。 “今天家里有晚宴。”唐嫣道。 “那你还约我出来?”秦绾皱眉。 就算是晚宴,客人也不会真的天黑才来,这一下午,身为主人的唐嫣不需要留在家里陪客的吗? “我才不要陪呢。”唐嫣嘀咕道。 “该不会是……”秦绾想了想,笑道,“唐大人终于打算把你嫁出去了?” “你才要嫁呢!”唐嫣怒道,然而,下一刻就反应过来,赶紧讨好地笑道,“对不起,秦姐姐,我不是有意的。” “干什么?我又没有什么不能戳的伤口。”秦绾倒是不在意。 “那我先回去了。”唐嫣松了口气。 “嗯。”秦绾微笑,将她送到门口,顺便拿上包好的一盒桃花酥。 蝶衣在身后拉了拉她的衣袖。 “不过是个小女孩,我真的不生气。”秦绾还不至于真的跟个小姑娘的无心失言生气,返回雅间,让小二换了残茶,重新上了新的。 慢悠悠地捧着茶杯,目光一转,她却在楼下的街道上看见了一个熟人。 宁王?蝶衣显然也看见了。 秦绾一口喝干了杯中的茶,一扬手,把杯子砸了过去。 李暄原本正想着事,猛然间,高手的直觉让他心里涌起一阵警兆,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啪。”一只茶杯掉在他脚前不到一步的地方,摔得粉碎,可以想象,如果不是他这一停,可不是正好砸中脑袋? “什么人干的!”跟在后面的扫墨愤怒地举头张望。 李暄一抬头,没见到人影,就看见醉白楼二楼一扇窗户敞开着。 “王爷,该不会还有刺客……”扫墨担忧道。 “用一个杯子砸死我?倒是很高明的行刺方法。”李暄平静道。 扫墨顿时满脸通红,一片尴尬。 “你先回去。”李暄吩咐道。 “可是王爷……”扫墨还想争辩。 “回去。”李暄一皱眉。 “是。”见他似乎要发火,扫墨不敢争辩。 李暄顿了顿,一个人走进了醉白楼,斥退了小二,很熟练地找到楼上雅间。 “不是说不见不识吗?”秦绾很无辜地看着推门进来的人。 “秦大小姐若是要引起素不相识的男人的注意,抛丝巾比较好,茶杯这种东西,就算没砸到人,砸到花花草草什么的也不好。”李暄回答。 “难得听见王爷说那么多话。”秦绾笑着制止蝶衣发火,亲手倒了一杯茶推过去,“就当是赔罪了,差点砸到王爷的……贵头。” 李暄无言地叹了口气。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伶牙俐齿的小女子,当你舌利如刀的时候,她就是水,怎么戳也戳不烂,但下一刻,水就结了冰,不但冷,还有冰刺,扎得人生疼。 不过,宠辱不惊,气定神闲,光是这份修养就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第三十四章 一见钟情? “朔夜怎么没跟着你?”李暄问道。 “派他去做事了。”秦绾随口回答,心里有几分满意。 虽然只是她心血来潮的小事,可若是朔夜当了她的侍卫却处处向宁王报告,她也是很为难的。 “一年之内,只要你不是让他去谋反,他都会听你的,也不会跟本王说什么。”李暄道。 “王爷倒是舍得。”秦绾道。 “朔夜没跟你解释清楚?”李暄皱了皱眉。 那一夜,要是秦绾没有追上来,那也许就真如他们约定的,将来相见不相识。可秦绾追上来了,还插手了。痕迹太多,让他无法完全清理干净,为了不引起皇帝的怀疑,他只能先把能说的都说出来了。 “陛下为什么会对我如此厚赏?”这也是秦绾最疑惑不解的。 皇帝知道所谓刺客是子虚乌有,她一个小女子,在那样的情况下又能做什么?宁王究竟是怎么对皇帝说的? 这件事不彻底弄清楚,她寝食难安。 “因为本王对陛下说,你把本王在床上藏了一晚,躲过了祁展天派人搜捕。”李暄说道。 “噗——”秦绾刚含进嘴里的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不可思议地瞪着他,“你说什么?” “本王怎么逃过一劫的,也算是个合理的解释不是吗?事关安国侯嫡长女的闺誉,陛下既然没有起疑心,就不会特地派人再去查,陛下也不想惹恼了安国侯。”李暄说着,顿了顿,又道,“你的功劳要赏,但也不好照实说,所以干脆就把抓住刺客的功劳让给你了。反正,最后总要抓住个‘刺客’的。” 秦绾叹气,抬起头,认真道:“王爷这是怕传扬出去,我会赖上你了吗?” 要知道,秦绾身份高贵,要是有流言传出去说宁王殿下在秦大小姐房里过了一夜……恐怕皇帝也不得不赐婚了。 “陛下问本王,要不要娶你。”李暄道。 “王爷拒绝了。”秦绾很肯定。要不然,皇帝的圣旨就不是赏赐,而是赐婚了。而赏赐如此厚重,甚至贴心地送了个教养嬷嬷给她挽救名声,让她的婚事不会那么艰难,恐怕是皇帝为了补偿她这个赔上闺誉救了宁王却被人家嫌弃不肯娶的可怜姑娘吧。 “你能专心相夫教子吗?”李暄问道。 秦绾摇头,她还有太多的事要做。 “你能不惹麻烦吗?”李暄道。 秦绾继续摇头,挖坟什么的真算不上什么麻烦,她以后要惹的麻烦比这严重多了。 “你能做个合格的王妃吗?”李暄问。 秦绾这次想了想,还是摇头。作为一个传统的王妃,她哪条都不合格,甚至唯一合格的家世,也因为她疯女的名声有了瑕疵。 “既然你都不能,那我娶你有什么用?”李暄最后问道。 “呵呵……”秦绾闻言,却笑了出来,“王爷是个好男人呢。” “什么?”李暄一愣,原本是准备她会生气的呢,没见她身后的侍女眼睛里已经快要喷火了吗? “没什么。”秦绾直接结束了这个话题,又道,“京城里可有不少人认识朔夜是王爷的侍卫,将来要是有什么流言,小女可不负责。” “怕流言的不该是你吗?”李暄道。 “王爷也觉得女子在这种事上吃亏?”秦绾一挑眉,坦然道,“王爷始乱终弃才是德行有亏,我一个弱女子无力反抗难不成还去上吊?该被人同情的是我好吗?” “不怕流言是反的,说你勾引本王不成自作自受?”李暄压低了声音道。 “哦,秦大小姐疯病又发作了,大家还是同情一下吧。”秦绾道。 “你真不像个女人。”李暄摇头了。 “所以,王爷既不肯娶我,又在我身边塞个侍卫,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呢?”秦绾看着他笑。 “本王很欣赏你。”李暄喝完一杯茶,放下杯子,起身往门外走去。 “多谢王爷。”秦绾继续笑。 “等你什么时候能了……”李暄的手放在门框上,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隔了一会儿才道,“就派个人来告诉本王一声吧。” 秦绾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时候能专心相夫教子、能不惹麻烦、能做个合格的王妃”,这回是真的傻眼了。 李暄……认真的? 恍神间,一张纸条递到她眼前,上面的字迹很潦草,很显然,写字的蝶衣也被吓到了:“宁王对小姐一见钟情?” “我不知道……”秦绾恍恍惚惚地回答。 蝶衣几乎想抓着自家小姐的肩膀死命摇晃,那是宁王啊! “嘛,算了,反正我短时间里达不到他的标准。”秦绾耸耸肩。 这一瞬间,蝶衣忽然有种想法,如果宁王是认真的,那小姐如果放下仇怨,好好地当一个王妃,是不是会更幸福…… “蝶衣,你想多了。”秦绾站起身。片刻间,她已经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再也没有一丝破绽。 出了雅,她并没有往外走,而是穿过连接的走廊来到后面的客栈。 一路上遇见的店小二也没什么疑惑的,大小姐来巡视自家产业嘛。 秦绾熟门熟路地走进酒窖,在角落的地上摸索一阵,只见一个酒坛子无声无息地移开,露出一个只容一人勉强通过的洞口。 两人陆续跳下去,酒坛子重新复位堵住了洞口。 当初秦绾设计这处密室时就开了两道门,一边只进不出,一边只出不进,也是预防哪天被人发现,还有逃走的时间。 “来了?”孟寒手持烛台,静静地看着她们。 “总算能抽出点空。”秦绾点点头,也不多废话,从怀里取出准备好的盒子往桌上一放,“里面是五千两的银票,为了不引人注意,都兑成了一百两一张的。” “你需要什么?”孟寒打开盒子,看了一眼里面一大叠的银票,若有所思。 现在没有任务,他其实不怎么缺钱,而秦绾直接拿给他这么大一笔钱,显然不止是给他的经费。 “给我弄点毒药,越毒的越好。”果然,秦绾说道。 “算算时间,那个安神汤也应该对轮回蛊无效了。”孟寒了然。 “我觉得这几天蛊虫好像有些不安分。”秦绾皱眉。当然,她也不是感觉到有条虫子在自己身体里爬来爬去的那种不安分,只是一种感觉罢了。 “它是活的,饿了自然不安分。”孟寒看了她一眼,眼神仿佛在说饿了就要吃饭有什么好奇怪的。 秦绾无言,好一会儿,重重一拍桌子,怒道:“毒药!” 第三十五章 倒霉的秦珠 夜晚。 “老爷,妾身上次说的事,您看?”张氏一边伺候秦建云宽衣,一边试探着问道。 “宋家的小子是不错,但配绾儿差了点,要是珑儿年长个十岁倒是可以。”秦建云毫不客气地道。 “可是,绾儿的年纪不小了。”张氏还是想争取一下,“老爷别忘了,绾儿虽然现在确实被宫里看重了,可要是看在这些份上娶她的人家,哪里会好好待她呢?” 秦建云一愣,没有说话。 “老爷,绾儿因为这病,已经苦了十来年了,婚姻可是一辈子的事,要是夫婿待她不好,姐姐在地下不知道该有多伤心呢。”张氏说着,抬手在自己眼角拭了拭。 听她提起清河公主,秦建云脸上闪过一丝动容。 “老爷,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张氏见状,赶紧趁热打铁。 “什么有情郎的,胡扯!”秦建云一瞪她,“弄得跟私定终身似的,这话说出去,绾儿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那死丫头还有什么名声! 张氏心里腹诽着,脸上却露出惶恐的神色来,赶紧道:“是妾身失言了,妾身总想着,绾儿半生凄苦,总要给她找个知冷知暖的良人,能够好好照顾她,包容她的。” 秦建云想起宋雅的性子,暗自点点头,但随即叹了口气,还是道:“你还是死了这份心吧,雅儿若是今科能有个看得过去的成绩,本候做主给他说一门对他仕途有利的亲事。” 张氏一怔,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侯爷对自己的话还是赞同的,却又这么坚定地拒绝了:“老爷……” “不用说了。”秦建云一挥手,制止了她的话头,“你知道今天陛下赏给绾儿的侍卫是什么人吗?” 张氏摇头,她一个侯府夫人,当然不会对侍卫多加注意。 “是宁王殿下曾经的贴身侍卫。”秦建云沉声道。 “什么?”张氏失声道。 “说是因为保护王爷不利,所以下放过来送给了绾儿。”秦建云一声冷哼道,“什么搜捕刺客余党戴罪立功,简直胡扯!” “老爷是说,宁王殿下对绾儿……”张氏一脸的不可思议,心里却像是吃了一只苍蝇似的腻味。 原本自己的珍儿马上就要做端王妃了,想着将来秦绾见到珍儿反而要行礼,她这辈子也算能在清河公主灵前扬眉吐气。可要是宁王……亲王妃可比郡王妃品级更高,而且宁王辈分比端王高了两辈,无论从哪方面讲,秦绾还是死死压了珍儿一头。 能高过宁王妃的女眷,普天之下就只有一个皇后。连太子妃都不成,太子见到宁王都要执礼,除非将来太子登基。 想着,张氏就恨不得捏死秦绾。 “不好说。”秦建云也很烦躁。 要是宁王当真看上绾儿,他当然乐见其成,有了宁王当女婿,自己的政治地位也会更稳当,何况宁王是坚定的保皇党,跟任何一个皇子都没有关系,跟他联姻还不用担心引起皇帝的忌讳! 然而,想起今天他代女儿进宫去谢恩时,皇帝一脸抱歉地对他说的那些话…… 在自家女儿房里呆了一夜却不想娶……要说秦建云其实也理解,以宁王的身份,看不上绾儿也正常,反正只要保密,也不损女儿名声,皇家还重赏以示补偿了,他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可偏偏宁王把他的贴身侍卫塞到了绾儿身边,这简直就好像是宣布自己的所有权似的,他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老爷,要是宁王看上了绾儿,那是好事呀,有什么不好说?”张氏道。 “皇家的事没那么简单,总之……绾儿你不用操心了。”秦建云不耐烦道,“端王府来下聘的日子定了没?” “已经商定了下月初二。”张氏赶紧道,“听说是周贵妃请钦天监算的好日子。” “你决定就好。”秦建云道。 “是。”张氏笑着,心里却在暗自盘算。 秦绾的婚事她插不上手,对表嫂也得交代一下,不过凭着侯府的面子,给雅儿说个好亲事也不难,林氏也应该满足了! “老爷、夫人!不好了!”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侍女哭叫的声音。 “没规没矩的,什么不好了?”秦建云怒道。 “三小姐、三小姐被毒蛇咬了!”侍女大喊道。 “我的珠儿!”张氏一声尖叫,脸色惨白。 “侯府怎么会有毒蛇!”秦建云随意披上外衣就开门出去,张氏赶紧跟上。 到了秦珠的听花苑,却见屋里已经乱成了一团。 “珠儿,我的珠儿,你没事吧?”张氏几乎是扑了上去。 秦珠半靠在窗下的小榻上,一头栽进张氏怀里,放声大哭道:“娘,我头好晕,气喘不过来,我是不是快死了?我不要死啊!” “胡说!你怎么会死?一定没事的,太医、太医呢?”张氏慌乱道。 “都闭嘴!”秦建云一声怒吼。 顿时,除了秦珠的啜泣,整个屋子一下子静下来。 “蛇呢?”秦建云问道。 “那、那里。”秦珠的贴身丫鬟白芷惨白着脸指着绣床。 秦建云大步走过去,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原本他还以为是下人大惊小怪,可谁料床上被拍扁了血肉模糊的,竟然是一条剧毒无比的眼镜王蛇! 别说侯府和京城,就算到城外的山里去找,也不是那么容易找到一条眼镜王蛇的,何况现在蛇类都还在冬眠中。 “爹爹救我,我不想死啊。”秦珠哭道。 秦建云回过神来,又不禁一愣。 被号称见血封喉的眼镜王蛇咬了这么久,秦珠竟然不但没死,哭的声音还中气十足? “刘太医来了!”外面有人喊道。 “快!快来看看珠儿!”张氏如见救星。 刘太医气喘吁吁地被人扶进来,也幸亏他今天不当值,刘家本来就距离安国侯府不远,不然到宫里去请太医还没这么快。 听说是毒蛇咬的,刘太医也不敢迟疑,一叠声地吩咐丫鬟剪开秦珠的裤子,露出伤口来。 “刘太医,我会不会死啊?”秦珠哭丧着脸道。 刘太医看了看她小腿上的咬痕,怔了怔,又把了脉,脸上的神色就更古怪了。 “刘太医,珠儿怎么样?”张氏只觉得一颗心就提到了嗓子眼。 “三小姐……”刘太医迟疑了一下才道,“三小姐并没有中毒,只是外伤,伤口敷些药,小心不要留疤就好了。” “什么?”白芷尖叫了一声,拉着刘太医几乎是把人给拖到了床前,“刘太医,小姐可是被毒蛇咬的啊!” 刘太医小心翼翼地抓起死蛇,检查了一番。 “刘太医?”秦建云道。 “侯爷,这蛇被人拔了毒牙,不会毒死人的。”刘太医擦了把汗道。 “……”一时间,所有人都哑口无言。 侯府里出现一条眼镜王蛇,要说它是自己爬来的,傻子都不信,而且这条蛇还被人细心地拔掉了毒牙,简直就是明晃晃地告诉你,蛇是我放的,怎么样?不服咬我啊! “可是……我头晕,难受……”秦珠小声道。 “是啊,刘太医,要是没有中毒,珠儿怎么会……”张氏忧虑道。 “那是……小姐看见眼镜王蛇,恐惧是难免的……”刘太医吞吞吐吐道,“一会儿老夫开个方子,喝一碗安神汤就好。” 众人汗颜,于是说,秦珠这是差点儿自己把自己吓死了? 第三十六章 是你是你就是你! “老爷,这蛇怎么会跑到珠儿床上来的,您一定要明察啊!”送刘太医去开药,张氏立即哭嚎起来。 “查,当然要查!”秦建云阴沉着脸,气压低得秦珠都不敢哭了。 今天往秦珠床上丢蛇,明天是不是就轮到自己了?这回事拔了毒牙的,只是吓唬人,可如果下一次,真的是条能毒死人的蛇怎么办? 秦珠知道自己没事后,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听到父母说要严查,脑中灵光一闪,脱口道:“是她!是秦绾干的!” “你说什么?”秦建云怒道。 “是秦绾,一定是她!”秦珠很肯定地道。 “胡说,绾儿是你姐姐,怎么会做这种事!”秦建云压根儿不信。 秦珠愣了一下,难道她要说是因为前些日子她和秦桦往秦绾床上扔了条蛇,所以被秦绾报复了? 不过,秦建云不信,张氏是绝对护着秦珠的,当下开口道:“老爷,出了这么大的事,要不……叫绾儿过来一下?” “怎么,你也觉得是绾儿做的不成?”秦建云瞪了她一眼。 “当然不是。”张氏强笑道,“只是,谁知道那人究竟丢了多少蛇进来,绾儿和珍儿的屋子,也得好好检查一下才安心。” “夫人说的是。”听她这般说,秦建云的脸色才缓和下来。 “老爷,夫人,大小姐、二小姐,还有二少爷都来了。”门外的丫鬟通报道。 “来得倒是齐,让他们都进来。”秦建云道。 很快的,秦绾、秦珍、秦桦一起走进来,除了秦枫住在前院距离远,恐怕也没人去通知他之外,也就秦榆秦珑两个小的没来了。 “爹,听说妹妹被毒蛇咬了……”秦桦一脸的焦急,抢着问道。 “没事,就是一场虚惊。”秦建云一摆手道,“倒是你们那边没出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女儿还是见听花苑这边实在乱得不成样子,想过来看看的,路上遇见二妹,才知道发生了什么。”秦绾坦然道。 “就是你放的蛇!”秦珠指着她,一脸的怨毒。 “我?”秦绾指指自己,惊讶地道。 “闭嘴!”秦建云怒道。 “爹,我说的是真的。”秦珠委屈道。 秦绾淡淡一笑,也不生气,只看了身边神色有些不对的秦桦一眼。 一接触到她的目光,秦桦立即别开头去。 秦珠的话,哪怕是张氏和秦珍,也只以为是秦珠一向看不顺眼秦绾才这么说的,反正她们也同样不喜欢秦绾,能让她倒霉自然是帮着秦珠的。然而,秦桦却是真的相信的。 前几日他和秦珠才在秦绾床上扔了条蛇,今天秦珠床上就多了条蛇,要说两者没有关系,谁信? 秦绾走到床前,瞟了一眼一片狼藉的床铺,一只手掀开了被褥。 “你干什么!”秦桦上前,紧张地问道。 “三妹这身打扮,是已经睡了吧,难道还是她睡着了之后,有人往她身上扔蛇吗?”秦绾奇道。 秦珠也被问得愣住了,她确实是在睡梦中感觉小腿一疼,被什么东西咬了,又感觉到滑腻腻冷冰冰的东西在自己皮肤上移动,这才吓得喊人,才发现有蛇的。 “珠儿,怎么回事?”秦建云问道。 “我、我不知道……”秦珠又哭了起来,“我就是好好睡着,然后突然就有蛇……呜呜呜……” “老爷,珠儿被吓坏了,你就不要问了。”张氏心疼地搂着女儿。 秦建云皱眉,虽然秦珠说得不清不楚,但至少还是表明了一点:是秦珠先睡着,蛇才出现的。 “奴婢一直守在小姐房里,没有睡着,绝对没有人进来过!”接触到秦建云的目光,白芷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是冰。”秦绾开口道。 “冰?”秦建云道。 “这边角落的褥子湿了。”秦绾检查完床铺,从容道,“来人事先将冰块和蛇一起放在角落里,床很大,所以三妹没有察觉。屋子里生着火盆,等冰慢慢融化,蛇从冬眠中醒来,本能地靠近唯一的热源,就爬到三妹身上去了。” “不要说了!”秦珠捂着耳朵一声尖叫。 想到自己和一条毒蛇睡在一个被窝里,她就不寒而栗。 “是什么人这般恶毒!”张氏哭道,“我可怜的珠儿……” “确实是精心谋划的。”秦绾倒是很赞同地点点头,“要是过早地把蛇弄醒,也许蛇就跑了,也许三妹睡前就发现了,所以冰块的大小要刚好到时间融化,还不能过大,使水迹太多被三妹察觉。” 秦桦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虽然秦绾没看他,但他总觉得这话是对他说的,仿佛是在嘲笑他:以为随便抓条蛇往人被窝里一塞就行了?学着点,真要弄死你,得这么干! “秦绾!是你放的蛇,你在城外那么多天,抓条蛇有什么难的,是你是你就是你!”秦珠疯狂地大吼。 秦绾耸耸肩,一摊手,对着秦建云露出一个委屈的神色:“爹,我知道妹妹被吓到了,有些神志不清,但是要知道……女儿可没本事抓到一条眼镜王蛇。” “你不是有侍卫吗?一定是他去抓的!”秦珠道。当然,她不知道自己这句话还真是误打误撞地说中了。 秦绾无奈地看着秦建云。 “你是姐姐,别跟她一般见识。”秦建云安抚道。 很显然,他也是不信秦绾会做这种事的,不是他真觉得这姐妹两人感情好,而是正如秦绾所说的,见血封喉的眼镜王蛇岂是这么好抓的,连找都不好找!毕竟小燕山是皇家猎宫所在,太过危险的东西早就被扫除一空了,就算有漏网之鱼,哪那么容易就刚好被秦绾找到。 至于说让侍卫去抓……那是皇帝和宁王赐给秦绾的侍卫,让他去做这种事,是想让自己在那两位面前挂上一个谋害亲妹的罪名吗?别说皇帝,哪个正常人容得下这般狠毒的女子。 “爹爹放心,我不会记恨妹妹的。”秦绾笑道。 “嗯。”秦建云点点头。对比长女的懂事,现在他越发觉得秦珠被惯得不成样子了。 “爹,娘,现在是不是先让珠儿喝了药,好好睡一觉。”秦珍轻声道。 “对对,这屋子也不能住了,先把珠儿挪到我院子里吧。”张氏赶紧道。 “姐姐你也不相信我!”秦珠更委屈了。 虽说最后是虚惊一场,但睡梦中被毒蛇爬到身上咬了一口的那种恐惧,谁又能理解她的委屈? “珠儿,你的身体要紧,这么恶劣的行为,不管是谁,爹爹都不会姑息的。”秦珍握住她的手道。 她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秦珠的反应实在不对,连桦儿都有些奇怪,拿这种事栽给秦绾,恐怕谁都不会信的。 第三十七章 无痕公子 看完了一出闹剧,回到碧澜轩的秦绾心情非常不错。 果然,不顺眼的人倒霉了,自己就舒畅了! 秦大小姐毫不介意将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何况……说到底不就是被轻轻咬了一口吗?擦点药,明天就结痂,三天就好了。 “我真不知道秦小姐有这等爱好。”一进房门,果不其然传来朔夜的声音。 “我叫你去,你就去了,我看你也没多同情她。”秦绾也不在意房里多了个男人,径直坐到梳妆台前准备卸妆。 倒是蝶衣恶狠狠地盯着这个擅闯小姐闺房的侍卫。 朔夜无言,要说秦珠,他是真的同情不起来。 既然要当秦绾的侍卫,他自然将秦绾的生平以及安国侯府的状况都查了个一清二楚,有些事大概秦绾自己都没他清楚。 所以说,对张氏这母子四人,他干什么都不会有愧疚的。 然而,想起当时自家王爷不声不响地把秦绾的资料拿走了一份,他又不禁暗自嘀咕。 王爷……该不会是真看上了这位大小姐? “还有事?”秦绾问道。 朔夜沉默了一会儿,一闪身,从窗子窜了出去。 “小姐,我要教训他!”蝶衣递上一张纸条。 “你还打不过他。”秦绾淡然道。 蝶衣鼓起了脸,有点沮丧。 夜色中,隐隐还能听到呵斥声,是侯府的侍卫们结队搜查府内是否还有别的蛇虫出没。 秦绾笑笑,她是不信张氏等人今晚真睡得着觉,做噩梦都得吓醒。 果然,第二天一早,除了秦绾和不知情的秦枫,所有人都起晚了。就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秦珑秦榆和客院的林氏母子,也被整夜的吵闹声吵得一夜没睡好。 “不会是你吧?”午饭时,秦枫找着机会偷偷问了一句。 “不是我。”秦绾想也不想。 “那就好。”秦枫松了口气。 秦绾一耸肩,她也不算说谎,确实不是她,是朔夜嘛。 秦建云这回也不能再骂他们了,熬了一夜找放蛇的人,他的眼睛满是血丝,精神不振。但是,依旧没有任何线索。 倒是侍卫们又把侯府清理了一遍,找到几条漏网的小小菜花蛇,弄死了丢出去。 至于蜘蛛什么的,大家都表示,这个真的没办法灭绝。 秦珠病了。 受了一场惊吓,又着了凉,这回秦珠是真的爬不起来了,烧得整个人都通红,昏迷不醒中似乎还在做恶梦,哭着喊娘,太医开了药也不管用。 张氏和秦珍寸步不离地在床前照顾,连饭都没出来吃,要不是还有宋雅兄妹俩凑数,这餐桌就更加空荡了。 下午,秦绾带了蝶衣和朔夜继续出门去,没想到没走多远,就见秦桦追了上来。 “有事?”秦绾挑眉看着这个弟弟。 “是不是你?”秦桦压低了声音,咬牙问道。 “什么是不是我?”秦绾茫然道,“二弟说什么,我怎么都不明白呢?” “别装蒜。”秦桦冷哼道,“珠儿的事,是不是你干的?” “不是。”秦绾立即道。 “不是你还有谁?分明就是你报复……”秦桦脱口而出,但说到一半就回过神来。 “报复什么?怎么不说了?”秦绾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秦桦张了张口,脸色很是难看。 “如果二弟没什么事,我们就先走了?”秦绾道。 “站住!”秦桦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秦绾要是想闪,就凭秦桦当然是抓不到的,但她就这般任由对方抓住自己的姿势晃了晃手,微笑道:“二弟,虽说我们是姐弟,但毕竟不是同母,大街上拉拉扯扯不好吧。” 她这话声音不轻,顿时引起了不少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来。 这里距离安国侯府大门不远,整条街上的府邸都不是普通人家,秦桦当然不想给人看笑话,赶紧松手。 “过了十五,国子监就开学了,距离春闱不剩下几日,二弟若是有心,也可以去试试手。”秦绾说着,微微一顿,又笑道,“当然,我们这样的人家本来也不用靠科举上进,二弟没那个心思也就罢了。” 秦桦捏着拳头,脸色铁青。这是讽刺他只能靠父亲的余荫,自己百无一用吗? “咦?这不是秦公子吗?”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故作惊奇的声音。 然而,在看到那位容貌俊美,眉目含情的青年公子时,所有人都往后退了退,仿佛靠近他就会倒霉似的。 “秦家有三位秦公子。”秦绾淡然道。 谁叫秦桦对外一直自称“秦公子”,搞得好像秦家就这么一位公子,秦枫和秦榆都不存在似的。 “这不是那啥嘛……嗯嗯!”来人笑得很纯良,“所以说,大家都懂的。” “你朋友?”秦绾回头。 “不是。”秦桦怒道。 秦绾一耸肩,好吧,想也不是,就没见过这么拆台的朋友。 “这位也是安国侯的小姐?看年纪,是二小姐吧?”那人问道。 “这是谁?”秦绾问道。 “萧家大公子,萧无痕。”朔夜答道。 “哦。”秦绾点点头。 她当然不是不认识萧无痕,事实上京城很少有她不认识的人,但是,那是欧阳慧认识的人,而秦绾,不该认识。 不过萧无痕这个人很有名,他是东华第一世家萧家的嫡长子,但是……因为上一代人的恩怨情仇,在萧无痕的满月宴上,萧家家主被人揭露出,萧夫人竟然是萧家主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妹妹! 原来当年萧家的仇人偷走了刚刚出生的双胞胎里的女孩,将她洗白了身份养大,送到萧家主身边。原本就是双胞胎,自然会觉得对方处处合意,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很自然的,萧家主爱上了她,娶了她,生下了嫡长子。 知道真相后,萧夫人悬梁自尽,萧家主大病了一场。虽说萧无痕是兄妹乱伦的产物,可毕竟是自己的亲骨肉,要杀死也是不舍,于是萧家主给他取名无痕,寓意不留痕迹,随后就将他放养了。 三年后,萧家主续娶了另一大世家梅家的女儿,又有了嫡子嫡女,当年知道这桩丑事的下人也被慢慢处理掉,萧无痕这个悲剧就更没有存在感了。 而萧无痕真正出名,是他十八岁那年连中三元夺魁,少年状元,万众瞩目。 然而,京中嫉妒他的子弟再次挖出了他本已随着当年的人陆续逝去而沉寂的身世,很显然,皇帝也无法容许一个乱伦的不祥之子,当即革除了他的功名,下旨永不叙用。 从此,京城的秦楼楚馆里多了一个诗酒风流,浪荡不羁的无痕公子。 第三十八章 很好,很强大! “萧公子好。”秦绾打了个招呼。 边上的人倒是对她平静的反应愣了一下。 秦家大小姐,是不知道萧无痕的传言吗?要知道,自从十八岁那年萧无痕的身世传遍京城,贵族子弟和书香世家都看他像是什么脏东西似的,连靠近一点都嫌弃,不然他也不会二十八了还不娶亲。 秦桦后退了两步,想扭头走人,但又忍不住道:“看清楚,我二姐还没这么老!” 秦绾一挑眉,她比秦珍大三岁,但欧阳慧死的时候都二十三了,她也没心情装嫩,何况以她的气质,硬要打扮得像个十四五的小姑娘,也没有那种应有的纯真感觉。所以,她新置办的衣裳首饰都还是延续二十三岁的欧阳慧来的。 当然,秦大小姐绝不会承认自己这么打扮是显老,这是风韵,是女人味好吗? “我好像没听说过秦家还有位大小姐。”萧无痕一脸的疑惑。 众人无语……只想说你都叫秦珍二小姐了怎么能不知道上面有位大小姐,就算以前真不知道,经过这次梅花节也该知道了! “不然,我请萧公子喝一杯,顺便知道一下秦家还有位大小姐?”秦绾说道。 旁人闻言,都不禁愣住了,但秦绾这话的语气实在太过平淡,让人听不出来她究竟是讽刺,还是认真的。 “好啊,恭敬不如从命。”萧无痕很夸张地一揖到底。 秦绾“噗”的一声轻笑,径直上前走去。 萧无痕一甩衣袖,也跟了上去。 就在所有人以为秦大小姐会发火的时候,两人居然很和谐地一路同行,让人大跌眼镜。 秦桦看着他们的背影,恨恨地一跺脚,转身回府去了。 秦绾熟门熟路地来到醉白楼里专为她留着的雅座,等小二端上她喜欢的茶点,再关门出去,这段时间里就一直笑眯眯地盯着萧无痕的脸看。 “本公子脸上长了花吗?”萧无痕脸皮再厚也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 “没长花,虽然长了一双桃花眼。”秦绾一本正经地道。 “那大小姐有没有感觉本公子很顺眼呢?”萧无痕凑过去道。 蝶衣终于没忍住一脚踹了过去。 “呯!”的一声,萧无痕的椅子翻了,整个人五体投地地趴在地上。 朔夜仿佛有些不忍地抬起头看天花板。 “上面有蜘蛛网吗?”秦绾问道。 “没……”朔夜汗颜。 “好了,你们两个,谁来说说……”秦绾指了指趴在地上的萧大公子,还是决定看着朔夜,“这只——和你家王爷什么关系?” “啊?”屋里三个人都愣住了。 “小姐说的是什么意思,属下……”朔夜小心地问道。 “不明白?”秦绾看着他。 “……”朔夜背后直流冷汗,“不明白”三个字在喉咙口打转,就是吐不出来。 “好吧好吧,怪不得亦晨说只要我一现身就会穿帮。”萧无痕叹了口气,一手扶着腰,一手抓着桌子爬起来。 “亦晨?”秦绾疑惑道。 “王爷的字。”朔夜低声道。 “哦。”秦绾恍然大悟,眼中更多了几分戏谑。 能以字称呼,这关系真不是一般的好啊,只是这么大的消息,以前居然一直没听说过。她不得不承认,从前的欧阳慧也小看了这个淡出京城权贵圈子的男子了。 世人都说萧大公子流连秦楼楚馆,花魁大家宁愿倒贴千金求他一曲新词,最是个风流不上进的浪荡子。 能装这么多年不露破绽也挺不容易的。 “小姐怎么看出来的?”朔夜很纳闷地问道。 “因为你没把他扔出去。”秦绾如实道。没见萧无痕靠过来的时候要不是她按着,蝶衣当就不是踢了椅子,而是直接揍他了好吗?亏你还是侍卫…… “大小姐,你太狠了吧?”萧无痕惊叹道。 “你若真如传言所说,扔你出去不为过。”秦绾道。 “说我是兄妹乱伦出生的孽种?那是事实。”萧无痕苦笑道。 “我又没要嫁你,你就算是父女乱伦生的,跟我有什么相干?”秦绾奇道。 “你……”萧无痕惊讶地看着她。 “我说的是你夜夜流连青楼忘返,听说一夜要换十几位姑娘……”秦绾上上下下地看他,没好气道,“谁知道有病没病。” “……” 萧无痕脑袋上“嘣”的冒出一个十字,几乎是咬牙切齿道:“这是哪里来的传言?” 萧大公子就算流连花丛,一曲新词敌千金,可也是非花魁不睡,什么时候眼界这么低了?还一夜十几个…… “这是——年后才出的版本。”朔夜想了想道。 萧无痕抽了抽嘴角,无语。 “你家那几个是不是也太能折腾了?”朔夜皱眉道,“这么致力败坏你的名声,难不成他们现在还怕你跟他们抢萧家家主的位置?” “有些人的脑子……你懂的。”萧无痕叹道。 “嗯,就是不知怎么的里面被蛀了几块。”秦绾点头。 “噗——”萧无痕直接笑了出来。 蛀了几块——不就是多了几个坑么,绝对是残了。 “你到底来干什么的。”朔夜不耐烦地问道。 “没什么,就听说亦晨那个冰块居然看上个女人,我来瞧瞧是个什么样的绝色美人。”萧无痕摊手。 “咳咳……”朔夜干咳了两声,不禁偷眼去看秦绾。 “看见了,觉得我怎么样。”秦绾问道。 “……”于是萧大公子又被噎住了,半晌才艰难地道,“很好,很强大。” “谢谢夸奖。”秦绾道。 我没夸你……萧无痕叹气。 好吧,反正他确实对这位小姐感觉不坏,至少人家是真的不嫌弃自己的出身,既没有嫌恶,也没有同情,完完全全就把他当做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看待。 “我说,王爷和萧大公子就这么信任我不会把你们的关系说出去?”秦绾敲了敲桌子。 要说李暄和萧无痕这般费心隐藏他们的交往,其中没有什么秘密才怪。以李暄的为人,是绝不会一边在意萧无痕的身世不想公开交情,一边又信誓旦旦说我和你是好朋友的。 “亦晨可没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萧无痕很无所谓地道,“倒是秦小姐说出去的话,大概会有点麻烦。” 威胁?秦绾一挑眉,然而,下一刻,心念一闪,不由得脸上变色。 不对……李暄和萧无痕确实是暗地里在做些什么,但是,至少皇帝是知道的,所以说…… 萧无痕其实是皇帝的人? 第三十九章 揍他! 萧无痕其实也不是外人看起来那么闲,坐了一阵,也就先行离开了。 秦绾本来想着既然出来了,那就透透气,晚点再回去的,不过,楼下的巨响却让她的好心情一下子没了大半。 “属下去看看。”朔夜道。 “一起去。”秦绾起身。 醉白楼现在对外名义上是秦家大公子的产业,身后不但有安国侯府,还隐隐背靠着太子,现在的京城,哪家敢在这里找茬? 要说秦枫在安国侯府的地位,那也是秦家内部的事,一旦有外人欺负上门了,秦建云就算再不高兴,为了自己的面子,也得把事兜着。 所以,楼下的人不是靠山很硬,就是没带脑子吧。 秦绾站在楼梯中间,就看见打架的是两个年轻公子,很明显,两人都只是学过些花拳绣腿,一打起来简直跟地痞流氓也没什么两样。抓头发掐脖子甚至撩阴腿样样都来。 边上的侍从一副要劝又不敢上前拉架的样子,还有个姑娘带着侍女站在角落里,一脸要哭不哭的模样。 “萧家的二公子萧慕白,梅家的四公子梅恒攸。”朔夜不等秦绾发问就在她耳边说了那两人的身份。 “表兄弟打架?”秦绾皱眉。 刚刚才见过萧家的大公子,现在又来两个,今天她遇到萧无痕就是倒霉的兆头是不是?可不,现在就有一个姓“霉”的了。 “梅四公子是庶出。”朔夜补充道。 “她呢?”秦绾一指角落的少女。 很明显,这就是两个男人打架的原因了。 “这……”朔夜被问住了。 要说京城的世家公子,他大多认识,就算不认识的,也了解过资料,很容易认出来。但女子……原谅他只是个侍卫,怎么可能去打听那些深闺娇女的消息? “都给我住手!”秦绾喝道。 打架中的两人正在气头上,根本就听不进劝,何况一个女子的声音。 朔夜纵身而下,一手一个,拎起两人,分左右摔了出去。 “哗啦~” “呯!” 梅恒攸撞到墙上,又弹回地面,打了个滚才爬起来,萧慕白就更倒霉点,刚好砸到桌上,尽管因为他们打架的原因,食客已经走人了,但还未收拾的残羹冷菜,汤汤水水的挂了一身,看起来狼狈之极。 “朔夜!”秦绾怒道,“他们打坏的东西本小姐会找他们赔,你砸的也别想赖!” “……”朔夜无语,半晌道,“下次属下会记得往外面扔。” “知道就好。”秦绾这才满意地点头,回头对掌柜说道,“算算看砸坏多少东西,是谁砸的谁赔,分不清楚的让他俩一人一半,账单送到萧家和梅家去。” “是,大小姐。”掌柜可是宁王送给秦绾的人,哪会被两个纨绔子弟吓到,立刻算账去了。 “你什么东西?竟敢打本公子!”萧慕白爬起来,愤怒得几乎要疯了。 长这么大,跟人打架也不是没有,哪怕鼻青脸肿,可也从来都没有这么狼狈过。 秦绾瞟了梅恒攸一眼,又看看萧慕白此刻的精彩,很肯定朔夜是徇私报复了。不过她也无所谓,反正她现在看萧无痕挺顺眼的,那萧慕白自然就不顺眼了。 “打了,又如何?”朔夜淡淡地道。 他跟随宁王多年,教训过不知道多少纨绔子弟,就是萧慕白,他也不是第一次揍了。 “是你!”萧慕白这才看清他的样子,怒道,“朔夜,你以为你还像以前一样有宁王殿下做靠山?区区一个侍卫,居然就敢打我!” “离开宁王府,我还是侍卫处的人,官阶从四品,怎么打不得一个草民?”朔夜挑眉道。 就算是萧家继承人,可萧家又没有爵位,萧慕白只要没进官场就是个平民。更何况,既然知道自己是个侍卫,就该知道,从来没有一次是自己想打他的,从前是王爷让他揍,现在是大小姐让他揍。 王爷兜得住任何麻烦,不过大小姐……嗯,应该也兜得住吧。 朔夜很不负责任地想着。 反正他是侍卫,是大小姐的刀,怎么使还不是任由大小姐? “你……”萧慕白指着他,大口喘着气,头上还挂着两条青菜,面目狰狞中更显得有些好笑。 梅恒攸虽然浑身都痛,那一下摔得也不轻,但见到萧慕白的遭遇,顿时觉得自己还是被偏向了的,反倒没怎么恼火,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抱了个拳:“见过朔夜大人。” 朔夜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让开了楼梯口的路,让秦绾带着蝶衣走下来。 “秦大小姐?”这一次,众人才把目光落在秦绾身上。 “这是我家的酒楼。”秦绾面无表情。 “这个……本公子打坏的东西,一定照价赔偿。”梅恒攸一挺胸,露出一个自以为潇洒的姿态,只可惜鼻青脸肿的形象实在有碍瞻观。 “哦。”秦绾点点头,又望向萧慕白。 “秦绾,我爹不会放过你!”萧慕白怒视着她。 “你是谁?”秦绾道。 “我是萧家的继承人萧慕白!”萧慕白吼道。 “萧家……不是有嫡长子吗?”秦绾疑惑道。 “萧无痕那个孽种怎么配继承萧家!”萧慕白更愤怒了,不过他这话倒没引起什么反弹。要说萧无痕继承萧家的话,恐怕萧家立刻就要被其他世家联手抵制了,那些自视甚高的传世家族怎么可能和一个他们眼中血统肮脏的人论交? “萧无痕再不好也是你爹生的,他是孽种,你爹是什么?孽障?”秦绾问道。 “你、你敢侮辱萧家?”萧慕白道。 “我就是好奇问问,话可是你说的。”秦绾一耸肩。 “我杀了你!”萧慕白被气得脑子里一片空白,一拳头就冲着秦绾的笑脸打过去。 朔夜一皱眉,一把抓住他的手,刚想摔出去,但想起之前秦绾的话,动作一顿,直接将他原地摔倒,一脚踩了上去:“当街口称要杀害南楚永安郡主,还敢动手,真是好大的胆子!萧家想要挑拨我东华和南楚的关系吗?” 秦绾笑了笑,退后两步。谁叫她和京中其他公子小姐最大的不同就是,她有个郡主的封号呢,虽然不是东华的,但某种程度上来说,比东华的还好用。挑拨两国关系什么的……这种大帽子扣下来,也不能说不对嘛。 “你血口喷人!”萧慕白挣扎了几下,但踩在自己背上的脚压得他死死不能翻身,也就只有一张嘴可用了。 “小姐,请您回避一下。”朔夜停顿了一下道。 “知道了。”秦绾点头,带着蝶衣到最角落的桌子前坐下。 然后所有人都看见一向冷着一张脸,和宁王殿下一个表情的朔夜……笑了。 第四十章 闹剧 “秦大小姐,萧公子……是萧家的人,这样不好吧……”萧慕白的惨叫声中,倒是之前一直呆在角落里的少女不顾丫鬟的拉扯使眼色,来到秦绾跟前。 秦绾一抬头,不觉皱眉。 刚刚在楼上只是扫视了一眼,注意力都在萧慕白和梅恒攸身上,可如今细看来,这少女一身轻粉,发上也不用金饰,除了一根玉簪,就插了几枝粉桃绢花,眉目精致,身材纤细,一副柔弱无依的模样,很容易让男人升起一种保护的欲望。 “你是谁?”秦绾不客气地开口问道。 反正,这个京城的未嫁女,除了皇室的公主郡主,还找不出几个家世比她更高的。 “小女是南阳侯嫡女花解语。”少女盈盈一礼,动作如弱柳扶风,很是好看。 可以秦绾不是男人,依旧面无表情,只重复了一句:“南阳侯嫡女?” 南阳侯花重她知道,不过跟秦建云不同,那就是个依靠祖宗余荫继承了爵位的纨绔子弟,本身没什么能耐,前几年还弄出过宠妾灭妻的丑闻,搞得后院一团糟,所谓南阳侯差不多也就落魄到只剩下个空头爵位的地步了。 秦绾只觉得无语,难不成这个花解语以为仗着个南阳侯嫡女的名义,就能和她这个安国侯嫡女平等论交了? “什么嫡女,一个庶女还想和京城的名门闺秀相比,真是有够可笑的。”说话间,一个绿衣少女欢快地从楼上跑下来,扑到了秦绾身上,“秦姐姐,我刚好在楼上喝茶,姐姐真威风!” “湘君,下次遇到这种事,等他们打完再出来。”秦绾道。 “是,秦小姐!”不等柳湘君说话,她身后的丫鬟简直像是看仙子一样看着秦绾,满是感谢。 “讨厌。”柳湘君噘着嘴不满地嘀咕了一句。 “你胡说什么?我娘是南阳侯夫人!”花解语也回过神来了,气得脸都白了。 “东华律令,正室进门后所生的子女才是嫡出,你娘一个妾室扶正的……哦,她生你的时候好像连妾都不是。”柳湘君不屑地白了她一眼,撇嘴道,“好吧,你娘现在肚子里的那个,勉强算是嫡出吧。” “你!”花解语指着她,摇摇欲坠,一副要晕过去的模样。 “要说妾就是妾,哪个正经人家给女儿取名叫花解语嘛,还当是楼子里的解语花呢。”柳湘君道。 “谁教你的这话。”秦绾黑线。好歹也是大家闺秀,这种话也未免太不讲究了。 “上次我听到娘和年夫人她们说的。”柳湘君道。 “以后别说了。”秦绾叹了口气,摸摸她的脑袋。 这姑娘心直口快,什么都写在脸上,就连秦绾都下意识地会多回护她几分。 “你们太过分了!”花解语眼泪汪汪,一脸的控诉,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似的,真是我见犹怜,至少边上有几个看热闹的贵族子弟已经面露同情之色,看着秦绾和柳湘君的眼神也有点不善。 花解语显然很了解自己的优势,一边抹眼泪,一边继续用最好看的姿势哭。 “第一,我是女子,你哭得再好看我也不会心软。第二,虽说是个庶出的,但好歹也是公侯之女,这般做派差点让我以为你不是南阳侯的女儿,是南阳侯的侍妾。”秦绾慢条斯理地说话,见花解语要变色的模样,最后加了一句,“第三,当今陛下登基前虽是先帝唯一的嫡子,却是太后第三子。” 这话一出,花解语还没反应过来,但原本还有些为她不平,觉得秦绾太过咄咄逼人的子弟尽数退后,唯恐被秦绾注意到了。 要知道,当今太后可不是先皇原配,而是在先皇后去世后,从贵妃扶成皇后的。所以按照东华律法,她在贵妃位上所出的两位皇子都只能算庶出,只有登上后位后所出的当今,以及先皇最小的汝阳公主才是嫡出。 东华不禁妾室扶正,但却规定了只有扶正后所生的孩子才是嫡出,之前所生的,永远都是庶出,所以当今皇帝才能越过两个同胞兄长登上皇位。 这个时候,谁敢对花解语有一丝同情,那就是藐视陛下! 当然,东华传承数百年,有些规矩,总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比如花解语这样的,只要南阳侯愿意,将她记到了原配名下,当然就可以当做嫡女养了。只不过,真正的名门世家,对于这样的假嫡女是不屑一顾的。 “小姐,处理好了。”朔夜走了过来。 “湘君,你呢?”秦绾问道。 “没热闹看啦,我再逛逛街回去。”柳湘君笑道。 “那我先走了。”秦绾道。 “我下次和嫣一起找秦姐姐玩。”柳湘君快乐地挥挥手,两人都没给僵在一边的花解语一个眼神。 秦绾跨过地上那一坨……好吧,其实不太看得出来那一坨是什么玩意儿来,梅恒攸显然也忘记了刚刚还为之打架的花解语,眼巴巴地凑了上来:“大小姐……” 朔夜一步隔开了距离。 “记得还债。”秦绾提醒了一句,带着蝶衣扬长而去。 朔夜瞪了梅恒攸一眼,刚想跟上,却被笑眯眯的掌柜拦住了去路,手里一张纸飘啊飘的:“朔夜大人,这是您该赔的部分。” “……”朔夜无语,瞪着他不说话。 要说这人还是朔夜亲自找了送给秦绾的,这会儿自然不会怵他,笑眯眯地和他对视。 许久,朔夜一把抓过单子,瞄了一眼,就更黑线了。 桌子椅子,碗碟杯壶就算了,为什么还有酒菜钱?总不能这些该倒掉的剩菜也要他赔吧! “大人,那位客人可是没付账就走了,为了不坑大人,小的已经减去了那位客人吃掉的菜量,只赔偿剩下……” “你掉钱眼里去吧!”朔夜哪耐烦听他说完,随手摸出一锭银子砸过去,赶紧去追秦绾。 掌柜接住银子,摸了摸被砸出一个包的脑门,一点儿生气的样子都没有:“剩下的就算药钱了。” 真坑!所有人都抽搐了,连油皮都被擦破一点,几十两银子的药钱,你用来洗澡呢! “至于这两位的,把账单送到府里去。”掌柜吩咐。 众人看着还爬不起来的萧慕白心有戚戚焉。 醉白楼……后台得罪不起,还是安分一点吧。 第四十一章 小心眼的继母 秦绾回到安国侯府,就看见门口停着一队人马。 “端王府来人了?”她问了一句。 “还有内务府的人,正在和夫人商量聘礼的事。”守门的侍卫也是一脸荣耀。 秦绾一声冷笑,直接走了进去。 她回后院,怎么也要路过正堂外面的,总不至于让她等着或者走下人走的小路,既然从门口经过,不进去一下也是失礼。 “绾儿回来了。”张氏笑容满面的招呼。 因为有女眷,朔夜留在了外面,秦绾只带了蝶衣进去:“母亲。” “绾儿,这位是周贵妃的亲妹妹、兵部尚书的夫人,这是内务府的赵大人,快来见过。”张氏道。 秦绾抿着唇笑,一一见礼。 “不错的姑娘,果然名不虚传。”周氏赞赏道。 “多谢夫人夸奖。”秦绾道。 “这是刚送来的聘礼单子,你也看看吧。”张氏说着,把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 “我看好吗?”秦绾迟疑道。 “有什么不好的,你是长姐,正好帮着妹妹看看。”张氏笑道。 于是妹妹都要出嫁了,她这个当姐姐的还无人问津? 秦绾一挑眉,拿过来看了。 原本,皇家娶妻的仪式,比起普通人家来,女方肯定是委屈些的,毕竟是君臣,不能指望君王跟你一个臣子坐下来商讨吧。 不过安国侯不是普通人家,皇帝都看重他,会多给几分面子,何况李钰那边正要拉拢秦建云,周贵妃自然不会给儿子拖后腿,聘礼当然是怎么好怎么来,因为自己不能出宫,就让妹妹代替自己过来送单子。 “已经很丰盛了。”秦绾轻声道。 “既然夫人家没有意见,那本官就回去复命了。”赵大人说道。 其实这真是趟很轻松的差事,别说皇帝和周贵妃都吩咐过聘礼不能轻忽,就算真轻忽了,哪还有臣子敢嫌弃皇家聘礼的,不过就是走个过场罢了。 “夫人也不多留一阵吗?”张氏赶紧道。 “二月初二就要下聘,这时间也赶得很呢。”周氏笑道。 “那女儿先告退了。”秦绾道。 “回去吧。”张氏炫耀完女儿的聘礼,大方地挥挥手让她去了。 “小姐……不生气?”走出很远,朔夜才迟疑着问道。 “为什么要生气?”秦绾奇道,“有我没我,秦珍作为安国侯府嫡女,不管嫁到哪里,都会有份不错的聘礼的。” 再说,以她现在的状况,还真不怕嫁不出去了,不是李暄也会有别人,反正不会很差,聘礼当然也不会少,她犯得着为这个生气吗? “不是这个。”朔夜叹气,直言道,“二月初二,不是小姐的生辰吗?” “哈?”秦绾愣了一下。 “在小姐生辰那天下聘,我不觉得没人设计。”朔夜道。 秦绾无语……既然是端王府下聘的日子,府里当然不可能给大小姐大办过生辰了。 原来张氏要对她炫耀的是这个,可惜她又没接受原主的记忆,怎么知道二月初二是她的生辰,张氏这是白抛媚眼给瞎子看了。 不过,张氏难不成还以为她会一气之下在那天闹出什么事来? 这种手段就想让她“旧病复发”,未免太低级了一点。 反正……原主也十几年没过生辰了。 “小姐,这是元帅府送来的帖子。”一进碧澜轩,夏莲就送上一份精致的帖子。 秦绾随手接过一看,是凌家大小姐十六岁生辰,请她去赏花。 “元帅府……”朔夜皱了皱眉。 “行了,你下去吧。”秦绾挥挥手,打发了夏莲,当然没忽视她眼中的不舍,不由得笑道,“我说,宁王殿下派你来,不是让你来勾引我院子里的丫鬟吧?” “我是陛下派来的。”朔夜纠正道。 秦绾一耸肩,本来也是开玩笑,只是被开玩笑的人的反应实在有点儿无趣。 不过,碧澜轩的丫头还真是该敲打敲打了。 她不是不能理解,作为小姐的丫鬟,如果不是以后给姑爷做通房,就是配给家里的下人。而比起那些管事、家丁,英姿勃发的朔夜当然更能入小姑娘的眼。但是,朔夜以后出入碧澜轩的时候多着,她可不想因此生出什么事来。 “对了,这个你拿着。”秦绾摘下挂在床头的青冥剑抛了过去。 “小姐?”朔夜一愣。 “比你的剑好,而且揍人更方便。”秦绾道。 “好。”朔夜也不推脱,直接换了剑。 再说,绝世宝剑,哪个习武之人不喜欢? “去帮我办件事。”秦绾道。 “不是又去抓蛇吧?”朔夜难得开了句玩笑。 “帮我去抓匹马。”秦绾道。 “……”朔夜瞪她。这又不是北疆,京城附近哪里抓得到野马? “好吧,说笑的。帮我去买匹马。”秦绾笑道。 “知道了。”朔夜这才点头。马市那种地方鱼龙混杂,确实不方便大家闺秀出入。 “你知道我要什么样的,多少钱回来找我拿。”秦绾道。 “好。”朔夜当然不会客气,醉白楼日进斗金,秦大小姐早就不缺钱了。 等他离开,秦绾坐在窗下,摆开棋子,一面沉思。 萧无痕是皇帝的人,至少,他和李暄私底下的事是皇帝授意的。那么……让她知道这个秘密,好吗? 李暄信不信任她另说,反正朔夜在她身边肯定也是带着监视的任务的,只是她是真的没打算出卖李暄,所以也无所谓。但是皇帝陛下那里……凭什么相信她会保守秘密?哪怕相信,也没有必要啊。 想了半天没头绪,秦绾先抛开了这个问题,让蝶衣去把秋菊喊来:“给四小姐准备新衣裳,后天的赏花宴,我带她一起去。” “可是……四小姐才三岁……”秋菊迟疑道。 “三岁,懂事了。”秦绾挥挥手。 “是。”秋菊只能嘀咕着下去了。 虽说不明白一群待嫁少女的聚会,四小姐一个三岁的小女孩去了能干什么,但是大小姐总是为了提拔四小姐吧?自己既然被调去服侍四小姐,以后的荣辱就和四小姐绑在了一起,四小姐能出头,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秦绾放下一枚黑子,继续盘算着准备要做的事。 安国侯府里,她是很看不上张氏的,好歹也是尚书府嫡女,眼界未免太窄。女孩儿又不会跟你儿子抢世子的位置,好好养着,将来不过多陪一副嫁妆罢了。可一桩好姻缘,一个好亲家,可是对秦桦将来很有好处的。毕竟出嫁的女儿想要在婆家有底气,还得依仗娘家的势力,不靠世子还能靠谁? 看看从前的秦绾和秦珑,她就想摇头。都是自己作的。 第四十二章 赏花宴 两天后凌家的宴会,秦绾果然带上了秦珑和秋菊,自己身边只跟了夏莲,蝶衣被她派去孟寒那里了,反正之前几年她也做惯了这件事。 女眷的聚会自然是不能带着侍卫的,不过朔夜还是驾着马车将人送到元帅府,自己在外面等候。 说是赏花宴,但这时节除了梅花还真没什么花,可谁叫凌大小姐就生在这时候呢,于是院子里的树木上都用各种绢纱扎了花朵,一眼看去,花团锦簇,万千红,也极为美丽。 今天的秦绾一身浅黄色罗裙,外面搭了件色绣红梅的坎肩,看起来妩媚却不失端庄,也不会抢了寿星的光彩。 秦珑穿了大红色滚白狐狸毛领子的袄子,梳了两个包包头,精致的小脸,看起来就像个娃娃似的可爱,一进门,就被几只爪子抓着左捏捏,右捏捏。 “弄哭了我可不负责。”秦绾一耸肩。 唐嫣和柳湘君对望了一眼,看看秦珑有些红了的脸蛋,干笑了一声,赶紧缩手。 秦珑瞪了她们一眼,蹬蹬蹬迈着小腿追着秦绾去了。 “秋菊,带小姐去吃点心,别玩得太远。”秦绾吩咐。她带秦珑来可不是拘在身边当玩具的,当然,她也要看小姑娘的表现决定她将来的位置。 “是。”秋菊答应道。 “你带她来,是想将她当嫡女养吗?”唐嫣轻声问道。 “担得起的话,不是不可以。”秦绾道。 跟花解语那种南阳侯欺负原配死了也没个亲生子女,没人能反对就强行把人记到原配名下的假嫡女不同,清河公主的嫡长女秦绾做主,将秦珑记到母亲名下的话,名门世家也不会反对。 配给嫡长子虽然不行,但说个不需要做宗妇的嫡次子还是可以的。 “秦姐姐还没成亲呢,就想着养女儿了。”柳湘君闷笑道。 “闭嘴!”唐嫣斥道,“你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小心姨母听见了又扒你的皮!” “知道啦。”柳湘君吐吐舌头。 她们的母亲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关系自然从小就好,只是柳湘君这个脾气,唐嫣也无奈了。 “对了,听说端王府会在二月初二那天下聘?”唐嫣又道。 “嗯。”秦绾点点头。 唐嫣叹了口气,摇摇头不说话了。 秦绾有郡主封号,哪怕从前她疯的时候,每到生辰,内务府也会将备好的寿礼送到安国侯府,所以她的生辰,只要有心人都知道。 张氏虽说是周贵妃挑的日子,但又不是周贵妃自己指定的,钦天监那里做个手脚有多难?只是这种手段,损人不利己,实在不像是大家主妇该干的事。 “别伤心,到时候我和嫣陪你过生辰。”柳湘君拍着胸脯打包票。 “湘君!”唐嫣皱了皱眉。 端王府下聘那天,她们自然也要随母亲一同前去的,到时候应该要在房里陪着秦珍。 虽说秦家两姐妹她对秦绾更投缘,但毕竟从前这些年和秦珍的关系也不算差,就算不如秦绾,至少也没到为了秦绾故意打秦珍脸的地步。何况这事对秦绾也没好处,弄得好像是她们挑拨秦家姐妹的关系似的。 “那个秦珍一天到晚惺惺作态的,我就不喜欢。”柳湘君嘀咕道。 “湘君!”唐嫣这回不止是瞪她,直接在她手臂上掐了一把。 就算秦绾和秦珍关系再差,可人家总是血脉相连的姐妹,在秦绾面前说秦珍的坏话这种事,本来就不是大家闺秀该做的。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柳湘君抱怨道,“你比我娘管得还多,早点过门做我嫂子算了!” “说什么呢。”唐嫣红了脸。 “怎么,嫣许给了柳家?”秦绾惊讶道。 要知道,唐家的家世可比柳家高了不少,虽说两家夫人是亲姐妹,但也是低嫁了。 “祖父说,唐家不需要孙女的婚姻添光彩了。”唐嫣虽然有些羞涩,还是说道,“姨母家……自然比别家好些。” “是啦,别家哪里去找我这么好相处的小姑。”柳湘君笑道。 “现在不讨好你嫂子,小心以后你嫂子给你许个丑八怪。”秦绾微笑。 一瞬间她就想明白了,唐家在文坛的威望太高,要是再与世家大族联姻,怕是要惹皇帝忌讳了。礼部侍郎家就正好,而且是表哥表妹的,低嫁也不伤唐家的面子。 唐家大公子二公子娶的嫡妻出身都不算高,想来也是因为这个了。 “嫂子才不会呢,是不是?”柳湘君笑得直滚进唐嫣怀里去。 “讨打!”唐嫣红着脸笑骂。 “什么事聊得这么开心呢。”旁边走过来一位女子,十六七岁年纪,身材修长,容貌不算极美,却带着一般闺秀少见的英气爽朗,看上去就让人很有好感。 “没什么,湘君淘气惯了。”唐嫣笑道,“这是凌家的大小姐凌霜华,这是安国侯府的大小姐秦绾。” “凌小姐好。”秦绾微笑道。 “我听弟弟提过你。”凌霜华“噗嗤”一笑道,“我还是第一次看他被气成这个样子回来,秦小姐真是好本事。” “凌小姐想替令弟找回场子来?”秦绾道。 “别,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我可没一样拿得出手的。”凌霜华连连摇手。 “谁不知道凌家大小姐才尽得凌元帅真传,一杆凌家枪,连少将军都是被从小打到大的。”唐嫣低笑道。 “嗯……”凌霜华想了想,一脸遗憾道,“好吧,我也就会这一样,秦小姐接不接呢?” “我可以找人代我上吗?”秦绾道。 “……”凌霜华泪奔。 不说她,要是上擂台的话,连她爹都不见得打得过朔夜好吗?战场上的功夫和江湖上的功夫是不一样的。 “谁让你老是用武力欺负人,现在被欺负了吧。”柳湘君偷笑。 “你们两个喜新厌旧的,有了秦家姐姐就不要我了!”凌霜华哀叹。 秦绾在一边微笑,看得出来她们三个关系很好,要不然也不能这般打趣。 “不过我还是要谢谢秦小姐的。”凌霜华正色道,“要不是你拿走了青冥剑,以子霄的脾气,碧灵珠才落不到我手里呢。” 这话一出,几人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在这里干什么!”猛然间,不远处传来一个有些刺耳的叫声。 第四十三章 不作不死 园子里的姑娘几乎都朝那边望过去,但看清了之后又不禁皱眉。 不管那是谁家的,可欺负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儿,也是够可以的了。 秦珠是和秦珍一起来的,比秦绾出门更早,但却没想到会在凌家看见秦珑,顿时来了脾气。 “大姐姐带我来的。”秦珑仰着小脸,不卑不亢。 秦珠见状,更加生气了,从前这小丫头看见自己,一副畏畏缩缩上不了台面的模样,这才几天功夫,居然就敢跟她对着干了,再然后,一个区区庶女,岂不是要爬到自己头上去了? “珠儿!”秦珍有些不悦地拉了拉秦珠。 就算有什么不满,也不该在主人家里就发作起来,没的得罪了凌霜华。原本她是看秦珠病刚好,之前又受了惊,才想着带她出来散散心的,只是……这个妹妹,经过蛇咬这件事后,越发地难以管教了,有时候都弄不清她究竟在想什么。 “发生什么事了?”凌霜华大步走过来。 “没什么,只是教导一下自家小妹而已。”秦珍端起了完美的笑容。 凌霜华看了她身后满脸不服的秦珠一眼,淡然道:“秦三小姐要教训妹妹,请回安国侯府,另外……” 顿了顿,她勾起了唇角,一声轻笑:“三小姐到底能不能教训妹妹也难说呢。” “你!”秦珠怒极。 这也是张氏和秦珍担心过的事,东华的嫡庶之分非常严格,就连皇家,若是皇后有嫡子,哪还有其他皇子什么事?偏偏皇后无子,所有皇子都是庶出,谁也不比谁高贵,这才引起前些年的夺嫡之争。 如果秦绾真的说服父亲将秦珑记到清河公主名下,那秦珑的身份反而比继室所出的秦珍秦珠更高了。倒是秦枫……他们不用担心。 秦枫的存在本身就是清河公主的耻辱,秦绾脑抽了也不会干这么给生母打脸的事,父亲更加不会同意的。 “要闹回去闹!”秦绾喝道。 秦珠一对上她的目光,没由来地心下一寒,却是不敢说了。 秦珍狐疑地看了妹妹一眼,虽说她也不希望在凌府闹起来,但秦珠什么脾气她还是了解的,怎么可能这么听秦绾的话? “好了没事了,大家继续玩吧。”凌霜华见状,劝散了围观的人。 秦珠哼哼两声,终于没再说什么。 秦绾看了秦珑一眼,满意地点点头。 年纪小,性子什么的,还来得及扭转过来的,刚才不是表现得挺好?做棋子还是做羽翼,也要看她又几分能耐。 “秦小姐,我们又见面了。”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娇柔的声音。 秦绾一回头,却见一个楚楚可怜的少女,可不是前日才见过的花解语? “你请的?”柳湘君脱口道。 “我可没那个面子往南阳侯府送帖子。”凌霜华一声冷哼。 周围的人都无语,没面子往南阳侯府递帖子,倒是有面子将安国侯府的四位小姐一起请来了? 不过,很显然,花解语并不在凌霜华邀请的客人名单之内,应该是被人带进来的。 “我只是仰慕凌小姐……”花解语低着头,轻声开口。 “花小姐侯门千金,我受不起。”凌霜华淡淡地道。 “凌小姐讨厌我吗?”花解语盈盈含泪,很是委屈。 凌霜华是将门之女,见状更是只觉得鸡皮疙瘩掉满一地,左右看看,求救地看向秦绾:她不是来找你的吗? “花小姐,容我提醒一句——”秦绾抬了抬眼皮,平静道,“你眼前这位,是凌家的大小姐,不是大公子。” “……” “噗——”等回味过她的话来,听到的人都喷笑了。 秦家大小姐的嘴,真是太损了! “我……我……”花解语苍白着小脸,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只可惜这里都是名门出身的嫡女,可没几个看得上她这副做派的。 要说花解语,至少名义上也是嫡女了,可别说嫡女应有的气度了,有点儿志气的庶女都比她强得多。俗话说,娶妻娶贤,纳妾纳色,花家小姐可不是活脱脱一副美妾的模样嘛。 秦绾摇摇头,真是不作就不会死,明明知道自己不受欢迎,非还要凑上来,这不是欠虐么? 哪怕从前的秦绾是个疯子,可她的出身摆在这里,就是没有皇帝的赏赐,你可以背后嫌弃嘲笑她是个疯子,当面却也没人敢轻慢了她。 谁叫花解语就没投个好胎呢,教唆男人宠妾灭妻的妾室生出来的女儿,可不就是肖母么。 “去问问,她是谁带来的。”凌霜华当面就很不客气地吩咐。 “这……”身边的侍女犹豫了一下,又看看秦绾。 “看我做什么?”秦绾奇道。难不成花解语还是她招来的不成? “这位……花小姐,是秦家两位小姐带来的。”侍女小声道。 “嗯?”秦绾也是一怔。 别说颇有几分心计的秦珍了,就算是秦珠,那眼高于顶的模样也不像是看得起花解语的样子,居然会带她来?绝对有问题! 凌霜华闻言也皱了皱眉,有些不满。 刚才也是秦家三小姐闹事,明知道今天是自己生辰,这是不给自己面子,还是不给凌家面子? “秦家大小姐可在这儿呢。”唐嫣轻轻一笑。 凌霜华想了想,也释然了。 确实,秦家的态度,秦绾这个嫡长女才是名正言顺的,尽管不知道从前是怎么回事,但就现在的秦绾看来,有手腕有能力,还有先天的身份优势,安国侯府的后院以后谁做主,还真没个准。 尤其秦珍就快出了,到时候就凭张氏和秦珠,更加不是秦大小姐的对手。 当然,凌大小姐也忽略了,秦绾的年纪,更是早就该出了…… 凌霜华正想说话,抬头却见一个侍女在走廊拐角处探头探脑,她认得这是弟弟身边伺候的,可是…… “凌小姐有事,不必陪我们。”秦绾道。 “那么失陪了。”凌霜华是主人,原也不能只陪着她们,当即告了罪,加快脚步迎上去,低声喝道,“什么事?” “大小姐,少爷听说秦大小姐来了……”小丫头苦着脸,显然也知道自己这差事不好干。 “胡闹!”凌霜华的眉头狠狠跳了跳。 一个男子,叫贴身丫头跑到后院来找一个未婚女子,也实在太不成体统,不过总算她知道自家弟弟的性子,肯定不是看上秦绾了,估计是对青冥剑还没死心呢。 “少爷说,把这个交给秦大小姐。”小丫头拿出一张信笺来。 凌霜华更无奈了,私私相授,要是被人知道了,难道他还想娶秦绾不成? 要是秦绾年纪小两岁……也还是不行,凌子霄是凌家嫡长子,而秦绾的名声实在不好,哪怕有陛下给她补救,可真正第一流的世家,还是不会为嫡长子求娶的。 第四十四章 江涟漪还是凌霜华 “大小姐?”看凌霜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小丫头也更不安了。 凌霜华拿过信笺,也不看里面的内容,直接撕得粉碎,顺手丢进池塘里毁尸灭迹,随即沉声道:“这件事,我当不知道,你就当今天没来过。” “那少爷那里?”小丫头问道。 “跟他说,秦大小姐看过之后扔掉了。”凌霜华想了想道。 “是,大小姐。”得了准信,小丫头松了口气,赶紧回去复命了。 “这都什么事儿。”凌霜华叹了口气。 “小姐,江小姐来了。”又有侍女过来禀告。 “又是个大麻烦。”凌霜华嘀咕两声,还是堆起笑容迎了出去。 要是可以,她根本就不想请江涟漪,可父亲如今的状况并不太好,弟弟又还欠点火候,她这个嫡长女就算帮不上多少忙,总不能再为父亲招惹一个政敌回来。 满京城谁不知道江丞相爱女如命,又极其护短?之前皇帝想把江涟漪指给信郡王世子,才露了点口风,就被江丞相堵了回去,皇帝也无可奈何,幸好是在御书房说的,并未下旨,才免了一场尴尬。 江涟漪从进门开始,就不断有人跟她打招呼。 原本丞相之女身份就高,如果更是谁不知道她一定是未来的太子妃?本来江丞相一直不同意,不过最近倒是松口了,也让江涟漪往太子府跑得更勤快了。 当然,大家也理解,信郡王世子也好,当年的英王也好,哪里比得上太子呢?再不同意,他女儿就不用嫁了——太子都娶不到的女人,还有谁敢娶? “江小姐可是来晚了。”凌霜华笑道。 “早上被贵妃娘娘召进宫,来晚了,凌姐姐可别生气。”江涟漪拉着她的衣袖撒娇。 凌霜华抽了抽嘴角,真想说我没跟你这么熟,不动声色地抽回衣角,浅笑道:“当然不生气,江小姐能来我就高兴了。” “凌姐姐叫我涟漪不行吗?”江涟漪噘着嘴道。 “先进来再说话。”凌霜华不置可否,热情地带她往里面走。 对江涟漪这个人,她是很看不上的,明明是名门贵女,而且江丞相膝下仅此一女,更是宠得如珠如宝,可偏偏自甘下贱,上赶着送到男人门上去。知道的是真爱,不知道的,还以为江丞相把女儿奇货可居,连陛下的赐婚都敢推,就是想让她女儿先做太子妃、再做皇后呢。 何况,现在江涟漪和太子的事皇家都有了默契,怕是等端王婚后就要操办起来了。可江涟漪还是隔三差五就往太子府跑,动不动就把周贵妃和太子挂在嘴边,真让人以为她早就是太子妃了呢。 京城的闺秀中,和凌霜华一样想法的不少,但无论情不情愿,看到江涟漪,关系还是要打好的,谁叫这位是未来的太子妃。 凌霜华就郁闷了,原本打算带江涟漪转一圈,等她和别的闺秀攀谈起来,就默默撤走的,谁知道人家今天还就是赖定她了,无论明示暗示,就是姐姐叫得亲热,却不肯走开。 “江家的丫头今天转性了?”另一边,唐嫣纳闷道,“我可不知道她有那么喜欢霜华。” 秦绾捏着一块糕点往嘴里送,若有所思道:“凌元帅虽说被陛下留在了京城,没有兵权,但他一生征战,天下各处的将领不少都是他的老部下,在军中的威望极高。” “你说……那一位,要拉拢凌元帅?”唐嫣吓了一跳,压低了声音。 “那是自然的。”秦绾点头。 有了凌从威的支持,在军方的势力就稳了,李钰当然会想拉拢。可凌从威被皇帝忌讳功高震主,这些年相当于是被软禁在京城的,凌家少将军的脾性又不太好下手,从凌霜华这边着手倒也是一条出路。毕竟凌家只有这一对嫡出的儿女。 “但愿江涟漪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柳湘君一脸的幸灾乐祸。 “不会的。”秦绾摇头道,“江家和凌家一文一武,身份相当,两边都是嫡长女,谁都不可能退一步做侧妃。太子是要拉拢两家,不是要两家互相拆台,不然这结亲就变结仇了。” “嗯,反正与我们无关。”唐嫣叹了口气,“好好一个生日宴也这么多事,霜华也不容易。” 她是订了亲的,柳湘君无论家世还是性格,拉拢的价值都不大,倒是不用考虑很多。 “凌霜华和江涟漪……没有可比性。”秦绾轻声道。 “你是个看得明白的,只是……”唐嫣说着,摇摇头,脸上露出一阵惋惜。 秦绾一笑,并不在意。 不过,她不知道,几乎在同时,太子府中也有人和她持同样的意见。 “所以,只能二选一?”李钰有些泄气。 “江家,还是凌家,只能择其一。”虞清秋斩钉截铁道,“那两位小姐都不是能做侧妃的,硬是要一起娶回来,定会结仇。” “那还是江家吧。”李钰叹气。 “我以为,殿下更欣赏凌家小姐。”虞清秋道。 “先生是在考我。”李钰无奈道,“江丞相本来就不同意这桩婚事,好不容易才松口,现在要是反悔,那就是真的结了死仇了。” “说起来,江丞相的变化倒是快。”虞清秋沉思道。 “先生多虑了。”李钰不以为然,“从前本殿下只是英王,父皇众多皇子中的一个,可如今本殿下是太子,他当然会改主意。” “可是在下记得殿下成为太子后,曾去丞相府拜见,当时的江丞相可是非常恼怒殿下接近江小姐的。”虞清秋道。 “这……”李钰被噎了一下,想了想,辩驳道,“那是因为改口太快,他面子上下不来吧?” 虞清秋还是沉默。 “先生也别想太多了。”李钰安慰道,“至少现在江丞相挺待见本殿下的,对涟漪时不时往太子府跑,或是去给母妃请安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愿如此。”虞清秋忍了忍,终于还是说了一句,“我记得,江丞相改变态度,似乎是殿下从猎宫回来后开始的。” 李钰脸色微微一变。 虞清秋本也就是提一句,毕竟江辙就这么一个女儿,将来除了站在女婿这边也并无其他选择。 不过,提到猎宫,李钰终于忍不住道:“那件事还没查到线索?” 虞清秋摇了摇头。 “究竟是谁……”李钰想起那座被挖开的空坟,心里就沉甸甸地,仿佛压了什么东西似的。 有谁会去挖欧阳慧的坟墓呢?是与她有仇还是有旧? 要是有仇也罢了,顶多拿尸体去出出气,比如挫骨扬灰什么的,但要是有旧……李钰就觉得不寒而栗。 欧阳慧的势力几乎被他一扫而空,即便有漏网之鱼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来,可唯有一点让他不安,那就是欧阳慧从来没有说过她的父母和师承。 李钰知道欧阳慧的武功很好,如果……是她的家人要为她报仇…… “殿下还是……多安排一些侍卫为好。”他能想到的,虞清秋自然也能想到。 “无法无天的江湖人。”李钰咒骂了一句。 第四十五章 没人性 赏花宴后没几天,南阳侯夫人就递帖子拜访了安国侯府。 张氏接了帖子的时候虽然一脸的厌恶,但等人真上门拜访的时候,却堆了一脸的笑容,仿佛交情有多好似的。 南阳侯夫人杨氏出身低微,从通房丫头一路爬到侯夫人的位置,也不是不知道京城的贵妇看不起她,见张氏的态度倒是受宠若惊,又因为前日秦珍提携自己女儿,对秦珍秦珠夸了又夸。 杨氏能把南阳侯迷得团团转,自然是有几分手腕的,尽管看不起她,但那好话一套一套的,还是听得张氏母女舒坦之极。 秦绾自然是懒得去陪这种客人的,不过好歹南阳侯的爵位还在,面子上还是得过得去,去迎了迎就打算回碧澜轩。 “语儿以后要和大小姐好好相处,都是一家人呢。”杨氏笑容可掬。 “之前是解语不懂事,得罪了秦姐姐,姐姐大人有大量,肯定不会与我一般见识的。”花解语在母亲的示意上走上前来。 “我要是与你一般见识如何?”秦绾停住了脚步,淡淡地道,“你是不是要一边哭一边说我怎么能这么恶毒,这么心狠,这么无理取闹?” “我……”花解语就算原本打算哭,这下也不敢哭出来了,脸上的表情都扭曲了。 “绾儿开玩笑呢。”张氏强笑着打圆场。 “姐姐……”花解语松了口气,重新摆出一个让人生怜的笑容。 “打住,本小姐是南楚皇族,你一个通房生的女子还高攀不起。”秦绾毫不客气地打断。 “你!”花解语小脸惨白,整个人都摇摇欲坠。 “绾儿,你……”张氏皱眉,虽说她也认为杨氏母女高攀不起秦家,但秦绾当面这么说,扫的同时也有她的脸! “失陪了。”秦绾不等她说完,转身就走。 “这丫头……”张氏压下心底的怒气,笑道,“夫人别介意,绾儿她……” “没关系,大小姐也只是心直口快而已。”杨氏赶紧道。 花解语一瞬间扭曲了脸。心直口快?那不是说秦绾说的是实话只是不该就这么说出口?娘你到底会不会说话! 听到这句话的人都憋着笑,暗地里看笑话。 不愧是个通房抬上来的,也就是会奉承人,上不了台面! 另一边,秦绾回到碧澜轩,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跟南阳侯夫人结交,张氏绝对是脑抽了。但就算张氏脑抽了,秦珍看起来还是正常的。还有杨氏说的那句“都是一家人”,更让她心里敲响了警钟。 最近她一直忙着在醉白楼把断掉的情报网重新连接起来,毕竟李钰能彻底扫除的也就是她在京城的人手,外地就有些鞭长莫及,何况做情报工作的都是普通人居多,她就不信李钰真扫得干净。 安国侯府中,自从秦珠被蛇咬了之后,张氏一系都安分了许多,见了她也绕着走,一副井水不犯河水的模样,就连她在秦桦面前与萧无痕相携而去,都没受到秦建云的斥责,显然是秦桦并没有打小报告。 “疏忽了呢。”秦绾暗自摇摇头,果然不应该因为敌人弱小就小看了,兔子急了,也能咬下一块肉的。 就在这时,夏莲来报,大公子来了。 “请他进来。”秦绾一听到秦枫来了,立即反应过来。 张氏想把花解语说给秦枫?她脑子没病吧! 秦枫虽说是庶子,但他是安国侯的庶子,秦建云对这个长子虽说不如被当做继承人培养的秦桦,但也是说得过去的。就南阳侯家里那一摊子乱七八糟的肮脏事,死要面子的秦建云肯扯上关系才怪了。 “妹妹今日可好?”秦枫笑意吟吟,一派悠闲。 自从把秦珑托付给秦绾,他没有了后顾之忧,受张氏钳制也少了,眉宇间更见开阔。 “麻烦都上门了,大哥倒是悠闲。”秦绾没好气道。 秦枫是她的合作者,要是真让他娶了花解语,这个合作者也差不多废掉一半了。 “绾儿放心,我心里有数。”秦枫道。 “看来大哥是早就知道了。”秦绾一挑眉。 “好歹我也是大哥,要是连婚事都要靠妹妹做主,也太伤面子了。”秦枫笑道。 “大哥心里有数就好。”秦绾点头。 “我就是听说那两个来了,过来给你安安心。”秦枫笑笑,又把一个锦盒放在桌上,“前几日买的,绾儿看看喜不喜欢。” “大哥送的,什么都好。”秦绾道。 “我去看珑儿。”秦枫也不深究她有几分真心。本来么,十几年都没有友善过,立刻要说兄妹情也太假了点儿。反正只要利益一致,立场一致,就能处得挺好,到时候血脉就是一道保证。 秦绾等他离开才打开锦盒,却见里面是一对赤金缠花镶红宝石的镯子,分量不重,难得金丝拉得比头发丝还细,穿上细碎的红宝石点缀,看起来极为精致。 “是摘星的新品。”朔夜扫了一眼便道。 “看不出你对女子的饰品还有研究?”秦绾一挑眉。 秦枫帮他打理醉白楼的事,李暄当然是知道的,所以她也不用在朔夜面前避讳和秦枫的联系,直接就让他和蝶衣留在屋内了。 “摘星是宁王府的产业。”朔夜道。 “那我以后在摘星买东西能便宜点吗?”秦绾脱口而出。 “……”朔夜想说大小姐您现在真心不缺钱…… “算了。”秦绾原本也就随口开个玩笑,直接道,“那个花解语,必须尽早处理了。” “怎么处理?”朔夜问道。 “先看看大哥那边吧。”秦绾想了想道,“他应该有想法,办得妥我就不插手了。” “要是办不妥,小姐打算……杀了她?”朔夜忍不住问道。 “你就只会杀吗?”秦绾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 “那怎么办?”朔夜道。 “就这点事就杀了,没的说我也太没人性。”秦绾淡然道,“京城那么多纨绔子弟,随便找个,把人往床上一丢就行了。” “……”朔夜无语,大小姐您这比杀了人家更没人性好吗? “你想说什么?”秦绾一抬眼。 “没有。”朔夜立即道。 “我不是好人,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秦绾不以为然。 朔夜无语,他见过秦绾杀人的样子,那种干脆利落,看得出来她绝对不是第一次杀人。可想到之前查的秦绾的资料,他又很是疑惑,张氏母女有多少能耐,秦绾的手段竟然把自己玩到那么凄惨才奇怪,居然还能逼她去杀人吗? 第四十六章 打脸啪啪啪 一转眼间,就到了二月初二。 大清早开始,端王府和安国侯府就开始贺客不绝。 安国侯府的大堂中,红漆描金的木箱里,放满了各色珍宝绸缎,除了内务府送来的制式聘礼,还有周贵妃添妆的,以及端王自己准备的,可以说给足了面子。 秦建云满面红光地迎客,耳边听着各色恭维,更觉得舒心不已。 张氏在后院招待女客,也是笑得合不拢嘴,她马上就要有个王爷女婿了,再加上太子和端王的关系,自己的靠山就更硬了。 秦珍作为准新娘,当然是呆在自己房间里的,陪着的都是名门千金,一群少女听着丫鬟讲述聘礼的丰厚,也纷纷恭维。 唐嫣坐在最远处轻叹了一口气。 往日里总觉得秦珍还好,可最近怎么就越看越不好呢?果然人还是要有比较的,有了秦绾作对比,再看秦珍,什么京城才女,其实也够庸俗的。 她作为唐家孙辈的嫡长女,一举一动都代表着唐家的意见,此刻倒是很羡慕柳湘君,反正这边有姐姐柳碧君顶缸,进了门直接就跑去秦绾院里了,也清闲自在。 而秦绾虽说是长姐,但这么多年安国侯府的宴会秦绾从不出面,其他人也没想起今年她依旧不出现其实是不正常的。 “小姐小姐!”一个丫鬟满面欢喜地跑进来,“宁王府派人送礼来了!” “真的?”秦珍大喜过望。 她也曾经远远见过这位冷面亲王,虽说身份够高了,但比起端王的温雅亲切,她自问禁受不住宁王的冷气。不过,这个日子宁王府送了礼物来,还是给了她天大的面子的。要知道,如今的太子、当年的英王娶王妃时也没见这位不和任何皇子打交道的宁王送过贺礼。听说英王妃连太子妃都没当上,短短两年就去世了是被气死的……当然这句绝对是谣言。 “珍儿真有面子。”一个少女满脸羡慕。 “是端王殿下面子大。”另一个女子笑道。 “端王殿下的面子,就不是端王妃的面子了?”几个女子顿时笑作一团。 大堂中,秦建云听到宁王府总管亲自来了,愣了一下也是狂喜,赶紧吩咐请人进来。 边上的贺客也没什么好不满的,那是宁王府一人之下的人物,还是代表宁王来的,难道能和别的府邸的下人一个待遇,放下贺礼就走人?别说同处一室道贺,要是能攀攀交情那自然是最好了。 很快的,迎客的侍卫就带了一个满脸微笑的中年男子走进来,要是不说这是宁王府总管,还以为是位饱学的儒生呢。 “宁王府总管李少游见过侯爷。”中年男子只是拱了拱手,礼数恭敬,但却自有一副高高在上的气势,还让人觉得理当如此。 “不敢。”秦建云笑道,“难得王爷竟然会记挂小女和端王殿下的婚事,让……” “等等。”李少游却皱了皱眉,打断道,“侯爷说——婚事?” 秦建云愣了愣,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但还是道:“今日是端王府对本候次女秦珍下聘的日子,王爷这是……” “这个王爷并不知情。”李少游依然紧锁着眉,仿佛这才看见满屋子的聘礼的样子,很不悦地道,“本人是奉王爷之命,来给秦大小姐送生辰贺礼的。” 这话一出,顿时满屋哗然。 秦建云敛了笑容,恍然间才突然想起,二月初二,正好也是秦绾的生辰。 只是这些都是张氏该提醒的事,他不记得也不奇怪。不过秦绾的生辰以前从来没有办过,张氏一时忘记也情有可原…… “怎么,堂堂侯府的嫡长女,永安郡主的生辰,府中竟然连知都不知道?”李少游更不满了。 “这……”秦建云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要说是周贵妃定的日子,自然是端王府下聘更重要,但也不至于大小姐的生辰,连自己院子里摆一桌庆贺都不准备,张氏做的也实在说不过去。 “老爷……”就在这时,门口一个侍卫探头探脑的,一脸的为难。 “什么事?没见本候这里有贵客吗?”秦建云没好气道。 要说宁王府给他的长女送生辰礼,同样也是给安国侯府的面子,而且这面子是只给他的,还不用端王府来分,甚至……可以加重他在太子心里的分量。可张氏犯了这么大的疏忽,怕是反而要得罪宁王府。 “那个,宁王府送来的礼物……”侍卫吞吞吐吐地道。 “礼物怎么了?”秦建云纳闷地看了李少游一眼。 “启禀侯爷。”李少游不慌不忙地说道,“前些日子王爷听说大小姐派人去马市买马,没选到合心意的,正好府中有人送来一匹尚未驯化的汗血马,大约能合大小姐的眼缘,就命我送过来了。” 秦建云黑线……未驯化的汗血马?汗血马是珍贵,但野得连他府里的侍卫都降服不住,送给他娇滴滴的女儿骑,这是送礼呢?找茬呢? 好像……自己没得罪宁王啊…… “总之,礼物送到了,本人回去向王爷复命了。”李少游一拱手。 秦建云直觉不能让人这么走,可要留客,又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李总管。”正在这时,朔夜走进来,“大小姐说礼物收到了,很合心意,多谢王爷。” “嗯嗯,处理好了?”李少游笑眯眯道。 “揍一顿,就老实了。”朔夜答道。 “那是送给大小姐的,你别给打死了!”李少游脸一黑。 “我下手有分寸。”朔夜反驳道。 “那就好。”李少游说着,对着秦建云一拱手,扬长而去。 秦建云郁闷得几乎吐出一口血来,多好的和宁王府拉近关系的机会,却被张氏那个蠢女人毁了。不过好在宁王还看重绾儿,总有机会的。 客人们又是一阵恭维,不过这次明显各自有了心思。 而后院中,秦珍听到消息,原本兴奋的脸一下子僵住了,表情精彩之极。 秦绾……怎么会是秦绾? 端王府下聘这么大的事,整个京城都轰动了,宁王再不管事也不可能不知道。哪怕当真不知,到门口也该知道了,办婚事和办生辰能一样吗?可李少游的说法,很显然就是来砸她的场子,给秦绾撑腰来的! 秦绾……她身边有从前宁王的侍卫,一定是通过他向外传话哭诉委屈,所以宁王才这般打自己的脸! 不过就是一个生辰,十八年也没过了,今年忘了有什么大不了,何况自己这边是一辈子的大事,她就这么看不得自己好吗? 第四十七章 送礼 没多久,又有人来通报其他府邸派人给大小姐送生辰贺礼。 秦建云高不高兴另说,张氏这边可是气炸了,可当着一屋子贵妇的面,也不好发作,还得端着一张歉意的笑脸,自己反省忽略了长女。 就算是场面上,总有人安慰她端王府和周贵妃为重,但私下里大家怎么说,就谁也不知道了。 就像秦建云心里想的,哪怕有冲突不能大办,但让秦绾自己院里庆贺一下总是应该的。 秦珍阴沉着脸听着丫鬟的诉说:“刚刚太子府送来一盒宝石,萧家大公子送来一副前朝山水大家顾道夫的画……” 秦珍更觉得委屈,萧无痕也罢了,反正也没人期待他给自己送礼,送来还嫌脏,但太子……太子明明跟端王一条线的,怎么也帮着秦绾打自己的脸?还有除夕时也是…… 不过李钰其实也挺冤枉的,他当然给秦珍备了厚礼,只是突然想起边上有人说过秦大小姐的生辰是同一天,又想着虞清秋说秦大小姐有拉拢的价值,就顺手夹带了一盒子宝石命人一起送过来。要是张氏按规矩办了,其实也没什么,可偏偏张氏故意忘记了…… “还有凌家大少爷送来一本剑谱。”丫鬟又道。 “少将军倒是有心。”秦珠终于忍不住对准坐在角落的凌霜华发难,“怎么凌小姐就没给大姐姐送贺礼呢?” 凌霜华在听到丫鬟的话时就黑了脸,暗自把那个不省事的弟弟骂了一百遍,但听到秦珠开口,还是很气定神闲道:“三小姐,我的贺礼,当然是送到后院的,怎么会经过前堂。” “我的是湘君一起带过去的。”唐嫣接了一句,又奇道,“虽说日子冲突了,但三小姐该不会是连给长姐的生辰礼物都没准备吧?” “我……”秦珠气结。 碧澜轩。 柳湘君笑得差点儿从椅子上滚下去。 秦绾看着桌上的东西,萧无痕送的画,唐嫣送的自己绣的香囊,凌霜华送的一块鸡血石,凌子霄送的剑谱,柳湘君送的一方绣帕。 至于宁王殿下的礼物,被朔夜揍了一顿后,终于委委屈屈地呆在安国侯府的马房里了,不过其他马儿更可怜,只能挤成一堆,眼睁睁看着这个新来的家伙自己霸占了一大块地方。 不过,夏莲却是喜忧参半。 不同于秋菊和冬梅已经被指派去服侍四小姐和桂嬷嬷,也不像春花反正是和大小姐撕破了脸的,夏莲知道自己是夫人派来的,大小姐并不会像信任蝶衣和雁翎一样信任自己,可若是听从夫人的话,大小姐明显不是好糊弄的,自己可是在大小姐身边当差,大小姐要处置自己,夫人也未必救得了。 要好好想想自己以后的出路了呢。 “凌姐姐要气死了。”柳湘君捡起那本剑谱笑道。 秦绾也只能无奈地叹气,大概是上回她说自己不会剑法,所以凌子霄特地去淘了本初级剑谱来吧。可是凌少将军也不想想,就算是入门级的剑法,真给一个从未接触过武功的千金小姐看,能看懂吗? “姐姐!”秦珑牵着秦枫的手蹦蹦跳跳地走进来。 不过,听说里面柳湘君在,秦枫很自觉地在门口的帘子外停住了脚步,只有秦珑一个人跑进来。 “四小姐慢点,小心摔着。”秋菊抱着个锦盒跟在后面。 “哟,小珑儿,让姐姐抱抱!”柳湘君目光一亮,就要伸出魔爪。 反正这个小丫头迟早变成嫡女,跟她交往不失身份,自己在家里是最小的那个,好想有个这么可爱的小妹妹啊! “不要!”秦珑闪过去,扑到秦绾腿上,双手捧着一团布递过去,“这是珑儿送给姐姐的生辰礼,姐姐不要嫌弃。” 秦绾笑笑接过,让蝶衣抱她到边上吃点心,一面打开,不觉一怔:“扇套?” 深色的锦缎做的扇套,上面绣着一杆翠竹,虽说缝制的针脚有些不均,刺绣的手艺更是幼稚,也幸亏图样简单,看上去倒也不难看。作为一个三岁的小女孩来说,已经算是了不得的手工了。 只是,秦绾奇怪的是,一般小女孩不是习惯做香囊荷包绣帕一类的吗?就像唐嫣和柳湘君那样,扇套……大多是送给男子的吧。 “珑儿看姐姐的扇子好看。”秦珑咬着点心,大眼睛扑闪扑闪的,一副我很能干的表情。 秦绾下意识地摸摸藏在袖子暗袋中的阴阳扇,不觉一笑。 小丫头观察得倒是仔细,也算有心了。 “大小姐,这是大少爷送的贺礼。”秋菊恭敬地将手中的锦盒打开放在桌上。 一支上好的羊脂白玉簪子,簪头雕刻成舒展的芙蓉花模样,花蕊点缀着十几颗细碎的黄钻,别致优雅,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谢谢大哥,我很喜欢。”秦绾笑道。 “绾儿喜欢就好,你有客人,大哥就不进来了。”帘外的秦枫轻笑着答了一句,先行离开了。 “秦大哥对秦姐姐真好。”柳湘君看着簪子有些遗憾地道,“前几日在摘星,刚好碰见江涟漪看上这支玉簪,掌柜说是有人订下了的,那位大小姐还闹了一场呢。” 秦绾笑笑,摘星既然是李暄的产业,掌柜自然不怕江涟漪闹事。江辙再护短,也不至于为了帮女儿抢一件首饰就开罪宁王。 顺手拔下头上的金钗,她直接就换了这支玉簪。 秦绾素来喜欢玉器,不管秦枫是不是碰巧,反正这支玉簪她很中意,也正好和今天穿的衣裳相配,就直接换上了。 “小姐!”就在这时,又有前堂的丫鬟急匆匆地跑过来,大声道,“大小姐!陛下赏赐的贺礼到了,请小姐赶紧出去迎接!” “陛下?”秦绾一愣。 往年生辰时内务府也按惯例会送来贺礼,虽说这些东西肯定是被张氏吞没了,但今年……就算她病好了,也不至于这般隆重? “果然秦姐姐面子大啊。”柳湘君笑眯眯地将她拉起来,顺手给她打理了一下发饰衣衫,又道,“那一位肯定要气死了。” 秦绾叹了口气,要说这些跟李暄没关系,打死她都不信! 那个男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第四十八章 圣山 御书房。 “小皇叔既然看中秦绾,朕直接下旨赐婚有什么不好?”皇帝也很郁闷。 虽说老宁王的救驾之功他还在李暄身上了,但这些年李暄立下的功劳也远远超过他的赏赐,君王对臣子赏无可赏并不是一件好事,何况他比李暄年长二十多岁,怕是将来太子更压制不住宁王。 所以说,好不容易李暄终于对一个女子有点意思了,皇帝还是很想给小皇叔办个隆重的婚礼的。虽说宁王本人已经快赏无可赏了,那不是还有他的妻子和未来的世子吗? “不着急。”李暄平静地喝茶。 “怎么不着急,你今年二十四,她都十九了!”皇帝怒道。 不说东华十九岁还未定亲的女子绝无仅有,就是李暄这个年纪府里别说正妃侧妃,连个侍妾都没有也不正常好吗? 他不是没赏赐过美女,只是这些娇滴滴的美人都被总管李少游发配去各个庄子上做活,竟然还有放到摘星专门接待女眷的! “陛下,王爷心里有数的吧……”一直在旁边当隐形人的萧无痕终于说了一句。 “还有你!你比小皇叔更年长!”皇帝一拍桌子。 “这怪我么。”萧无痕缩了缩头嘀咕。就他那名声,谁家肯把女儿嫁给他? 皇帝闻言,脸色变幻几番,终于叹了口气。 “我自有打算。”李暄道。 “说起来,你让无痕去接近她,是想试探什么?”皇帝问道。 “她是个有秘密的人。”李暄答道。 “所以?”皇帝挑眉。 “有秘密的人,自然擅长保守秘密。”李暄道。 “不过是个女子,就算做了你的王妃,也接触不到这些机密。”皇帝皱了皱眉,有些不悦道。 “她大概是圣山的人。”李暄道。 “噗——”皇帝直接喷茶了。 圣山可是大陆各国最眼热,但又都不敢出手的圣地!位于大陆中间,同时与东华、南楚、西秦、北燕接壤,山势连绵千里,复杂之极。千年之前盛世皇朝分崩离析,大陆硝烟四起,群雄逐鹿的时候,一些高人隐士避入山中,建立了一座无名,专用来收容那些不愿意参与战争,被各方诸侯拉拢烦了的人才。随后各国建立,大家都想拉拢无名为己用,然而这地方选得太好,与四国接壤,任何一国都无法轻举妄动。 无名经过千年演变,逐渐分化成无数宗门,而那座山脉,也被称为圣山,独立于大陆,不属于任何国家。 多年来,圣山各宗都有弟子入世修行,无不是惊才绝艳之辈,各国皇室既想多招揽人才,又不想逼急了把圣山推向敌国,同样不敢轻易下手。不过好在圣山规矩松散,从不偏向哪国,弟子出山究竟帮助哪边也只看其个人心意,这才保持着平衡。 当然,只要有圣山弟子入世,一向是各国皇室争相招揽的目标。 “你确定?”萧无痕也收起了轻浮的笑意,一脸的正经。 “七、八分把握。”李暄想了想道。 “哪一宗的?”好一会儿,皇帝才问道。 “那丫头确实聪慧,智宗的?”萧无痕兴致勃勃地问道,“也不对,虞清秋就是智宗出来的吧,他师父天机老人还是智宗宗主,好像不认识的样子。” “圣山的人很散,就是同一宗门,素不相识也不出奇。”显然,皇帝也同意萧无痕的判断。 秦绾这个女子,除了棋,其他才艺似乎都不出众,而擅棋之人无不心思缜密,胸有城府,尤其是能在棋上胜过虞清秋,更是不易。 不过,一个女子,专出谋士和军师的智宗啊…… “武宗的。”李暄道。 “……” “小皇叔,你认真的?”半晌,皇帝才艰难地问道。 一边的萧无痕还在目瞪口呆中。 “之前我受伤躲进她房里的时候,被她当成贼,过了两招。”李暄面不改色道。 “武宗的路子?”皇帝追问道。 “只能说,有点像,所以不是十分把握。”李暄斟酌着用词,谨慎地道,“她的招式有武宗的影子,但内力太浅,似乎达不到武宗弟子入世的标准。”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吧。”萧无痕笑道,“她都十九了,再不回来,还真不打算嫁人了不成?” “也是。”皇帝点头道,“看来安国侯府里那个疯了十几年的秦绾是个替身了,疯了,一个人关在小院里,没人发现换人了也正常。” 李暄喝了一口茶,没有接口。 事实上,他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 武宗弟子……那她为欧阳慧收尸也算是事出有因,那是她……师姐?虽说没人知道欧阳慧的出身,但最大可能就是圣山。唯有圣山才能教导处这样的弟子,还让人查不出来历,就是不知道欧阳慧属于哪一宗了。 不过太子大概会有麻烦。虽说圣山素来有不许为牵涉进皇族斗争的弟子报仇的规矩,但以秦绾的身份和能力,就算不报仇,要为难一下太子还是不困难的。 抬头看了一眼皇帝,李暄很淡定地把话咽回肚子里。 之前他也没跟皇帝说过欧阳慧是圣山的人,现在就更不会提起了。反正皇帝一直不满李钰宠信一个出身江湖的女子,如今李钰倒是下决心把人给除掉了,皇帝心情不错,就不刺激他了。 反正秦绾也干不出行刺太子的事来,别说她的武功办不到,就是圣山的规矩也不允许。之所以他坚持隐去了秦绾帮他杀人的那一段,主要是因为她那驭蛇之术分明出自南疆,一旦暴露牵扯实在太大,不过秦绾的武功是迟早会暴露的,他推一把也算不得什么。 这么一来,秦绾反而在皇帝面前彻底洗白了身上的秘密,也算是报答她的救命之恩了。 李暄素来恩怨分明,一个承诺换取秦绾帮他摆脱追杀,但后面秦绾出手相助之情,送几个人帮她管酒楼却太轻了。 “小皇叔,你给朕一个准话。”皇帝回过神来,也没想让李暄就这么把刚才的话题混过去,“你看中秦绾,是因为她是圣山弟子想试探一下,还是你有意思想娶她这个人?” 要说之前他对秦绾还有些不满意,唯恐她将来还会发病,那给李暄指了这么个妻子就坏事了,但现在知道那个疯子是故意装出来的替身,他倒是不在意了。 只要人没问题就行,不就是名声不好吗?朕是皇帝,给整个好名声有什么难的! “……”李暄无语,他都把圣山搬出来了,皇帝怎么还惦记这个? “其实……秦大小姐挺好的。”萧无痕闷笑道。 第四十九章 各方算计 出了御书房,萧无痕还在笑。 “信不信我让你以后都笑不出来?”李暄咬着牙,低声道。 “好好好,我不笑。”萧无痕硬生生地把笑意憋回去,一转眼,又道,“我可听说最近太子殿下老是对秦大小姐献殷勤,今天还巴巴地送礼物过去——你不让陛下赐婚,到时候可别让人捷足先登了。” “她要是能看上李钰,母猪都能上树了。”李暄一声冷笑,不为所动。 “不会吧,太子也没那么差啊?”萧无痕挠了挠头。 “你不懂。”李暄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就凭秦绾和欧阳慧的关系,她不找李钰的麻烦就算好的了,还看上他?要是秦绾真同意嫁给太子,他恐怕还要担心哪天太子就被她坑死了! “喂喂,把话说清楚,你知不知道你的眼神就好像我说的话很蠢一样!”萧无痕不满道。 “你那么有闲,交代你的事情怎么还没做好!”李暄没好气道。 “你讲点道理啊,祁展天把东西放在十万八千里外,难不成让我飞过去!”萧无痕小声道。 “下个月陛下要派使节出使南楚。”李暄忽然道。 “陛下要南楚嫁个公主过来,也不看看我们东华哪个皇子能迎娶?”萧无痕说这话的时候,很小心地确定了周围没人能听见他们说话,但还是压低了声音。 当今皇帝子嗣不算太多,除了夭折的,共有九位皇子,四位公主。前些年被欧阳慧折腾了一阵,原本有很大希望登上太子之位的二皇子被贬为庶人圈禁皇庄,权倾后宫的郑贵妃一条白绫赐死,一系的六皇子八皇子都被丢去了封地,其实算是流放了。 如今还在京城的几位不是娶了正妃了,就是年龄太小,唯一适龄的端王也定了安国侯府的秦珍,就剩下太子了。 但皇帝再犯蠢也不会让一个南楚公主做东华的太子妃的,除非他是打算废掉这个太子了。 “什么公主,一个宗室女而已。”李暄淡淡地道,“陛下几位兄弟的世子不都还没娶亲吗?随便抓一个就是。” “这种联姻……”萧无痕摇摇头,说到一半,忽的反应过来,“你没事扯这个做什么?” “你说呢?”李暄道。 “使节去南楚倒是途径云州,可是……”萧无痕一皱眉,猛然间,脑中灵光一闪,脱口道,“难不成,你想派秦绾去?” “清河公主的女儿随着使节去南楚看看外祖家而已。”李暄道。 “你可要想清楚了。”萧无痕咬牙道,“就算她是圣山弟子,你也说过了,她内力浅薄,怕是资质一般,绝不是武宗的核心弟子,她办得好这种事吗?” “本王可觉得她比你能干多了。”李暄接了一句。 “她哪里比本少爷能干了!”萧无痕气急。 李暄想起那天夜里,秦绾一脸淡定说要他给一个不杀他灭口的理由,不由得一笑。 冷静、沉着、心思缜密,她完全有能力办好这件事,武功差点也不算什么,可以派侍卫保护她。何况秦绾怎么说也算是有点自保之力的,真派萧无痕去,他才是文弱书生,只会给侍卫添麻烦! 不过,萧无痕也明白自己的弱点在哪里,秦绾武功再差,至少打他十几个绝无问题,云州是祁展天调入京城之前经营多年的地方,危险不言而喻。 哪怕祁展天已经被押入天牢,可仅凭几封书信,还算不得铁证如山。云州,必须是有人去的。 “你倒是舍得。”萧无痕最终只能嘀咕一句。 “你怎知她不愿意。”李暄一挑眉。 “……”萧无痕无语,只想说好好的侯门千金不做,去拿命玩会愿意的只有疯子——好吧,秦家大小姐确实是疯子没错。 出了宫门,两人很有默契地各自分手。 李暄今日是一个人出来的,倒也不急着回府,悠闲地逛了一会儿,就能看见端王府门前的车水马龙。 李钰是带着虞清秋上门道贺的,顺便和李钧商量了一下拉拢安国侯府的事。 不过,等去侯府送礼的侍卫来回禀,秦侯爷看上去不太高兴,几人才察觉,安国侯府的主母忽略了大小姐的生辰,太子的贺礼顿时就扎眼了。 随后又听到宁王送了一匹汗血宝马给秦大小姐,李钰就更郁闷了。 他毕竟是太子,总比其他人知道得多一些,隐约明白秦绾之所以得了皇帝重赏,好像是因为帮了宁王的忙,那么宁王会送一份生辰贺礼也算应当。 原本多好的和宁王府拉近关系的机会,怎么能不让李钰咬牙切齿? “张氏真不是个聪明的女人。”虞清秋也摇头了。 在这种事情上欺负嫡女,有什么好处吗?既不会打压秦绾,也不能给秦珍添光彩,怕是连秦侯爷都要不满。 “我看那个秦珍连这都看不出来,怕也是聪明脸孔笨肚肠,本王真要娶啊?”李钧懒洋洋地靠在太师椅中,完全没有准新郎的兴奋劲。 “之前你不是也觉得好。”李钰皱眉道。 “也罢了,女人么,还能指望她安邦定国不成。”李钧耸耸肩,不在意地道。 “娶回来也得注意些,不喜欢就当菩萨供着,干什么事也悠着点,秦建云还很有用!”李钰加重了声音提醒道。 “行吧,秦珍也够漂亮。”李钧道,“倒是太子哥哥看中的那个江涟漪,真的当得好太子妃?本王看还不如你以前那个女人呢。” “你闭嘴!”李钰顿时黑了脸。 确实,除了家世,江涟漪从容貌到性格到能力,有哪一点比得上欧阳慧?可偏偏,什么都好的欧阳慧就是缺了最重要的家世,只能被放弃。 而家世上,最能给他帮助的无疑是江家和凌家。对比起来,江辙只有一个女儿,而且百依百顺,而凌家有凌子霄,凌霜华未必能左右凌从威的立场。 “好了好了,不说了。”李钧也自知失言,立马举手投降。 “听说陛下下个月要派出使节前往南楚。”虞清秋忽然道。 “嗯,最近北燕边境那边一直不安分,父皇想安抚一下南楚的关系,以免两面受敌。”李钰点头道。 “在下以为,端王殿下不妨把这个差事接下来。”虞清秋道。 “本王去一趟南楚容易,不过有必要吗?”李钧奇道。 “陛下这个时候派出使节不正常。”虞清秋沉声道,“别忘了,京畿大营统领祁展天刚刚因贪墨军饷被革职下狱,陛下就突然毫无征兆地决定一场意义不大的联姻,定然是有问题的。” “云州?”李钰若有所思。 第五十章 陷害 忙了一天,送走了所有的宾客,秦建云立即收了笑容,一声冷哼,转身去了另一个妾室曹氏的院子里。 曹氏年过三旬,无儿无女,平日也不怎么受宠,除了伺候张氏,就整日呆在自己院子里,在侯府就像个隐形人似的。她怎么也没想到,二小姐大喜的日子,侯爷竟然抹了夫人的脸面来自己这边,受宠若惊之余,更加不安了。 “别多想,没你的事。”秦建云没好气道。 “是,妾身吩咐厨房送些醒酒的汤水来。”曹氏虽然胆小谨慎却不笨,见状便知大小姐的事情,夫人怕是惹怒了侯爷,顿时不敢再提,只温言软语地让人歇下了。 张氏听说秦建云竟然直接去了曹氏房里,气得砸了一套茶具,坐着想了半天没消气,又起身去了幽兰。 一看到母亲,秦珍也忍不住抹泪:“娘,太子殿下是不是对女儿不满意?” “怎么会?”张氏将她搂在怀里,强笑着安慰道,“你和端王殿下的亲事还是太子殿下牵的线,他怎么会不满意你?” “可大姐姐那里……”秦珍想起除夕夜那支硬生生压了自己一头的九尾凤钗就心里滴血。 “秦绾。”张氏咬牙切齿地念了一阵,又道,“珍儿放心,娘绝不会让那个小贱人挡了你的路!” “娘不要轻举妄动。”秦珍赶紧按住了她的手,低声道,“现在陛下和宁王殿下都关注着她,要是现在她出什么事……” “要是那小贱人自己作死,谁也怪不得咱们。”张氏道。 “娘打算怎么做?”秦珍问道。 “既然疯女的名声还不够,那娘就再给她加一把火!”张氏说着,眼中闪过一丝怨毒。 秦珍下意识地心中一颤,没有说话。 “过几日就是花朝节,周贵妃会在后宫举办花会,邀请名门世家的小姐参加。”张氏道。 “贵妃娘娘的宫宴,我们插不上手吧?”秦珍疑惑道。 “珍儿你想想,要是太子殿下真看上秦绾,最不高兴的是谁?”张氏低声道。 “江涟漪?”秦珍脱口而出。 “江家,也不是没有宫里的靠山。”张氏笑道,“淑妃娘娘可是江小姐的亲姨母!” “女儿知道怎么做了。”秦珍用力点点头。 不说秦绾,江涟漪却十足是个草包,若不是她是江辙唯一的女儿,太子瞎了眼才会看上她,要挑动江涟漪,实在太简单不过。 要说江丞相虽是出身寒门,状元及第后被六大世家之一的尹家看中招为女婿,这才平步青云,但人家的才学可是连文坛泰斗唐正都赞赏不已的,怎么就教出这么个草包女儿呢? 碧澜轩。 秦绾整理好收到的礼物,顺手吩咐将萧无痕送的画挂到碧澜轩的小书房去。 还有宫里的赏赐,和上回皇帝赏的东西放在一起,除了黄金全部换成金票,其他东西都锁进了箱子里。陛下所赐,又不能送人,那些珍珠宝石她也没空去镶首饰,还有几套首饰,实在太过富丽堂皇,也不是平时能戴出门的。 不过,想起花朝节的宫宴,她还是留了一套整块青玉切割的首饰,分为一对耳坠、一对玉镯、一个璎珞项圈,一个莲花发扣,六支成对的莲花发簪,然后让蝶衣去配合适的衣裳。 走出房门,可以看见不远处一片灯火辉煌,看来今夜侯府里睡不着的人会很多。 “小姐。”朔夜从院门外走过来。 “怎么?”秦绾问了一句。 “没什么,例行巡视。”朔夜摇摇头。 “我不是宁王,没那么多刺客会想要我的命。”秦绾不禁莞尔一笑。 “职责所在。”朔夜道。 “随你吧。”秦绾无所谓,反正朔夜也只是暂借给她一年而已。 一阵夜风吹来,带着丝丝的凉意,不过这两人都是习武之人,也不把这点寒冷放在心上。 “那是什么?”秦绾忽然道。 朔夜一抬头,只见一点星光隐隐约约向他们这边降落下来,又隔了一会儿,才看出不是星光,而是火光。 是一盏在空中随风飘荡的灯。 “孔明灯?”朔夜惊讶道,“这时节怎么会有人放灯?” 却见那灯似乎是认准了安国侯府,晃悠悠地飘到附近上空,大约是燃料用尽,火光闪了闪,一下子熄灭了。 朔夜一纵身,在院墙上一点,整个人无声地扑出去,将本应落在隔壁院子的灯抄在手里,又借着树枝落脚换气,重新落回院子里。 “该不会有什么飞灯传信吧?”秦绾笑道。 朔夜检查了一下手里的灯,脸色瞬间阴沉了。 “还真有?”秦绾惊讶起来。 “小姐。”朔夜迟疑了一下,把灯递了过去。 秦绾本来是随口开个玩笑,却没想到歪打正着,好奇地接过灯,一看之下,也不禁皱了皱眉。 因为火光熄灭得早,纸灯倒是没烧着,保存完好,却见灯壁上用小楷写着几行字,风流婉转,赫然是一首情诗,而上面居然还写着“绾儿”字样。可以想象,这种灯要是落在别人手里,那就是说不清楚的风流艳事。 秦绾抬了抬头,果然又看见几处在空中飘荡的灯火。 不等她吩咐,朔夜从地上捡了几块小石子弹了出去,几盏孔明灯不等落下,直接燃烧起来。 屋里的蝶衣也发现了外面的动静,出来帮忙。 很快的,十几盏孔明灯尽数被打落。 “谁干的?”朔隐忍着怒气道。 “还能是谁,左右不过那几个。”秦绾笑笑道,“不过这次总算聪明了点。” “小姐还笑得出来?”朔夜皱眉道,“若是他们在全城到处放这样的灯,我们可灭不干净。” “放心,要是给我的灯飘到京城另一端去,那也太假了。”秦绾淡淡一笑道,“他们是想计算风向,把灯落在安国侯府附近,这样无论是谁捡到了都合情合理。” “那我们怎么办?”朔夜感到有些棘手。这次发现得早算是运气好,可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而这种事根本防不胜防。 这种事,后宅女子是办不到的,恐怕是秦桦的手笔。大概是想给姐姐和妹妹出口恶气?用的方法倒是难得聪明了一回。 至少朔夜觉得,这种事,明明心里清楚,却很难破解。 这个世道,原本就对女子更苛刻些。 第五十一章 反击 “防不住,就从源头断绝。”秦绾转头道,“朔夜你看着有没有灯再落下来,蝶衣,去做一盏灯,写首艳诗上去,别忘了秦珍的名字,也不用放飞,直接扔到秦桦房里去,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办。” “……”朔夜无语。真是粗暴的办法,但不得不说,这很有效。除非秦珍愿意两败俱伤——也不对,比起名声本来就差的秦绾,刚刚和端王定亲的秦珍更看重自己的名声,就算两败俱伤也是秦珍吃亏,搞不好皇家觉得丢脸都能上门退亲。 “……”蝶衣也没动。 “怎么?”秦绾纳闷道。 蝶衣抽了抽嘴角,拿纸写道:“我不会写艳诗。” “那就写小曲,比如十八摸什么的。”秦绾随口道。 “噗——”朔夜直接喷了。秦大小姐说起最低级的一文钱一晚的窑子里才会唱的艳曲竟然脸都不红一下也太强大了。 “记不全。”蝶衣郁闷地写道。 她又没去逛过窑子,怎么会唱十八摸,顶多是打听消息路过墙外的时候听过个一鳞半爪的。毕竟那种地方出没的都是做苦力活的和游手好闲的底层人,各种消息流传很快。 “记得几句写几句呗,随便。”秦绾挥挥手。 蝶衣这才下去办事了。 “怪不得人们说,最毒妇人心。”朔夜叹道。 真要传扬出去了,秦大小姐被一个风流才子爱慕赠与情诗和秦二小姐被一个下九流低贱之人爱慕赠与淫词艳曲,还真不知是谁更倒霉一点。 两败俱伤?秦绾冷笑,就算是最坏的状况,她也会保证,对方绝对比自己更惨!何况,以秦桦秦珍的魄力,根本就没胆跟自己赌。 拥有的太多,要保护的弱点就太多,不像秦绾,原本就已经跌到了泥里,反正已经没有更惨。 只要秦桦收到她的“礼物”,毁灭这些孔明灯就变成对方要头疼的问题了。要知道,万一流传出去了,秦绾可不会管这是故意还是失误的。 “听说年初的时候秦侯爷已经上了折子,为秦桦请封世子之位。”朔夜道。 “他是唯一的嫡子。”秦绾道。 “小姐不想阻止?”朔夜问道。 “我也是在东华嫡庶制度上受益的人,如何去反对。”秦绾摇头道,“除非是父亲在秦桦被封为世子之前就不在了,我才能做主将秦枫记入母亲名下——不过那样我的名声也好不了,那我费这个心干嘛。” “秦桦有世子之位的话,对你不利吧?”朔夜道。 要知道,被封为世子,就不是平民了,就像朔夜能揍安国侯的儿子,却不能揍安国侯世子。 “世子,又不是侯爷,我还是郡主呢,又不低于他。”秦绾不以为然道。 “但总有一天世子会变成侯爷。”朔夜道。 而那个时候的秦绾,应该是有儿有女,需要娘家支持的,而秦桦,不给她拖后腿就不错了。 “……”秦绾看着他,默默无语。 “小姐?”朔夜直觉她后面的不会是好话。 “在那之前,干掉他就好了。”果然,只听秦绾很平淡地说了一句。 朔夜只觉得牙疼。那是干掉一个世子,本质上和某个皇子要干掉太子夺取皇位是一样的好吗?能不说得这般理所当然吗? 说话间,蝶衣已经回来了。 朔夜看了一眼干干净净的夜空,出去溜达了一圈,回来点点头:“秦桦急匆匆出门去了。” 秦绾掂了掂手里的灯,又道:“能把东西送到宫里去吗?” “小姐想做什么?”朔夜警觉道。 “放心,不是什么为难的事。”秦绾轻笑道,“我虽然不能阻止秦桦封世子,但既然他自己作死,那往后拖延一阵还是可以的。” 朔夜立即明白过来,这东西只消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要皇帝知道,怎么也会把秦建云的折子冷上一阵子才批复。 “所以,行不行?”秦绾问道。 “小姐可以拜托王爷。”朔夜道。 “他会帮我干这个?”秦绾奇道。 “大概。”朔夜想了想才回答。 王爷对小姐很不同,应该……会的吧? “哦。”秦绾应了一声,若有所思。 “初九就是春闱第一场,按照惯例,明天王爷会去巡视贡院。”朔夜道。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像什么?”秦绾忽然道。 “什么?”朔夜一愣。 “像拉皮条的!”秦绾甩下一句话,也不管朔夜被雷了个外焦里嫩,带着蝶衣就回了房间,“呯”的一声摔上了门。 “小姐,明天出不出门?”蝶衣眼神亮闪闪的,迫不及待地递过来一张纸。 “去,为什么不去?”秦绾没好气道。 早知道大年初一那天就该翻翻黄历,看那天适不适合破土迁坟,肯定是个大凶,要不然怎么会碰上那个瘟神? 好吧,秦绾其实也承认,李暄带来的麻烦虽然不少,但带给她的帮助也很大,甚至远远超过她当初决定救人的预期。 但是,她还是很不安,就像一开始她选择夫君就将宁王排斥在外时考虑的,李暄这个人太难掌控,一直都看不透他到底是什么想法。 猛然间,心脏一阵发麻,让她猝不及防之下,不由得闷哼一声,弯下了腰,一手趴在桌面上。 蝶衣一惊,赶紧扶住她下滑的身体。 “药……”秦绾一头冷汗,指着梳妆台。 蝶衣一怔,随即恍然,赶紧打开抽屉,从隔板的暗层下取出一个扁扁的小盒子,拿出一颗漆黑的药丸送到秦绾嘴边。 秦绾也不用水,一口吞下,好一会儿,脸色才渐渐恢复了平静。 蝶衣收好药盒的手微微有些发颤,这是她亲手从孟寒手中接过来的药,据说用了十几种毒虫的毒液混合而成,剧毒无比。虽然小姐说毒药对她的身体和练功都有利,但这般剧毒的药当糖豆吃,轮回蛊……南疆秘术果然让人看着就头皮发麻,怪不得当年东华皇帝不惜联合南楚也要将南疆族民全部灭绝呢。 “没关系。”秦绾安抚道,“孟寒说的不错,轮回蛊既然是活的,饿了要吃饭,没有吃就闹腾,不是常理吗?” 蝶衣叹了口气,把抽屉放回原位。即便如此,小姐吃毒药吃得那么勤,怎能让人不担心? “其实问题是……”秦绾也叹气,半晌才道,“孟寒毕竟擅长活毒,配毒药的手法太差,这么多种毒药混在一起,药性却没有增加多少,简直浪费得让人发指。” 蝶衣无言,这还不够毒?她做过实验,把药丸稍稍在一碗水里一碰,然后一条狗才舔了一口水面就立刻七窍流血死亡了。 “所以,想要延长服药的间隔,就得增加药效。”秦绾没管蝶衣,只喃喃自语道,“以前从来没这么想念过苏青崖,也不知道现在他在哪儿——估计不在东华,不然怎么也该收到我的死讯了。” “苏大夫是天下第一神医,您不能每次都让他帮你配毒药!”蝶衣终于没忍住递了张纸过去。 “你家小姐现在需要毒药救命。”秦绾白了她一眼。 第五十二章 愿者上钩 第二天,不但是秦建云扳着一张脸,张氏、秦桦、秦珍,就没一个有笑脸的。 昨晚安国侯府上空飘荡无数孔明灯的事果然像是没发生过似的,谁都没提起。 不过秦绾在出门时遇上了等候在门口的秦桦。 “有事?”秦绾一挑眉。 “你别太得意了!”秦桦咬牙切齿道。 “我没有得意,还是说……你做了什么让我得意的事?”秦绾淡然道。 “你!”秦桦想发作,但终于还是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秦绾微微皱了皱眉,以秦桦的年纪,有这样的养气功夫也算不错了,就是手腕还嫩了点,但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为她的大敌。 “大姐病愈小弟自然欢喜,只是日日外出,传出去也对大姐不好。”秦桦道。 “多谢提醒。”秦绾答应一声,与他擦身而过。 秦桦一拳头打进棉花里,憋得难受,但大庭广众之下,又不能真做什么,只能冷哼一声,恨恨地回去了。 “所以说,他究竟是来干嘛的?”秦绾问道。 跟在她身后的朔夜和蝶衣对望了一眼,同时叹气。 跟秦绾斗嘴,就算把自己气死了,她也不会有一点儿动容的。 “小姐去贡院吗?”朔夜问道。 “去贡院干什么?我一个女子,太扎眼。”秦绾给他一个白眼,熟门熟路地上了醉白楼她专用的雅间。 上了茶点,打开窗户,她就这么倚靠在窗台上,一边看着楼下的行人。 朔夜立刻反应过来,从考场回王府,这里可不就是必经之路吗?然而,看着秦绾手中转来转去的茶杯,他头上又不禁冒出冷汗来。 大小姐,这次别抛杯子,抛点别的成不成?比如丝巾、香囊…… “王爷慢走。”柳长丰恭恭敬敬地把人送出门。 李暄冷淡地点点头,带着两个侍卫回府。 春闱一向是国之大事,每年都会出一两起大大小小的舞弊事件,他也不是主考,只是例行检查而已,原也不担多少责任。 一路漫步,却在经过熟悉的地点时,下意识地停了一下脚步。 “王爷有什么吩咐?”身后的侍卫立即道。 李暄一皱眉,还没来得急说话,就察觉到一缕风声朝着自己的太阳穴飞来,尽管不带杀气,但很明显是挑衅。 “王爷,刺……”侍卫还没喊完就哑然了。 李暄看了看接住的东西,是一块当做茶点的牛肉干,而诡异的是,肉干上竟然系着一条极细的丝线,像是从衣衫上抽出来的。 刺客当然不会用肉干当暗器——李暄顺着丝线看过去,只见阳光下,长长的线一直延伸到醉白楼的二楼,窗口处,娇美的女子姿态慵懒,见他抬头,还笑眯眯地招了招手。 两个侍卫同时黑线,王爷这是……被一个女子调戏了?还有那女子,怎么那么眼熟呢? “你们回去吧。”李暄叹了口气。 “可王爷的安全……”侍卫迟疑道。 “那就在这里等着。”李暄打断他的话,随即一拽丝线,直接用轻功登上醉白楼二楼,堂而皇之地从窗口进入。 “轻功不错。”秦绾鼓掌。 “秦大小姐好兴致,大街上钓鱼。”李暄道。 “这不是……还有一条……愿者上钩的嘛?”秦绾笑眼弯弯。 “呵。”李暄随手将肉干往桌上一丢,坐到她对面,毫不客气。 朔夜和蝶衣还回不过神来,愣愣地看着这位被一块肉干“钓”上来的王爷。 “生气了?”秦绾凑过去。 “本王不该生气?”李暄反而在桌上一撑,整个人都靠近了她,“嗯?” 秦绾对他不同于平常的应对愣了一下,对上近在咫尺的俊美容颜,男子的气息一阵阵喷在自己脸上,竟然破天荒的——脸红了。 要知道,当初她可是扒了人家的衣服疗伤也没红一下脸的! “呵呵。”李暄低笑起来。 “王爷这么欺负我一个小女子好吗?”秦绾慢慢地坐回去,有些遗憾地道。 输了就是输了,她也不会抵赖,反正她对上李暄一向是占上风的时候多,偶尔输一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因为本王发现了之前一直被你牵着鼻子走的原因。”李暄道。 “哦?”秦绾一下子提起了兴趣。 “你充分利用了作为女子天生的优势,而本王却没有利用你作为女子天生的弱点。”李暄自己倒了一杯茶啜着,很平静地道。 “……”秦绾第一次觉得自己也会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朔夜偏过头去,以免自己忍不住会笑出来。真是难得看见秦大小姐这样的表情呢。 “秦小姐,请。”李暄倒了一杯茶放在她面前。 “多谢。”秦绾很快就调整好心情。面对这个男人,真是一分大意都不能有啊。 “不知,秦大小姐是否有意去见外祖一面?”李暄问道。 外祖?秦绾一愣,才想起,她的外祖,清河公主的父亲,不就是南楚的皇帝陛下? “我去南楚?”她脱口而出。 “嗯。”李暄点点头。 “什么目的?”秦绾有些踌躇。 李暄实在是抛了个太香甜的诱饵给她,如果能名正言顺地离开京城,她就能去收拢各地被李钰打散的势力,显然,出手越早,能收回的就越多。不过,她可不觉得李暄让她去南楚,只是去看看外祖父那么简单。 “我想让你路过云州时,帮我去取一件东西。”李暄道。 “云州……”秦绾皱了皱眉,跟云州能扯上关系的,怕是只有如今已经在大牢里的那一位了,便道,“跟那天晚上的‘刺客’有关?” 刺客,当然是莫须有的,即便有,也是祁展天。云州,大概有能定祁展天罪名的铁证,但可以想象,肯定不好拿。 “嗯。”李暄点点头,又补充道,“有危险。” 这话一出,蝶衣狠狠地瞪着他,一脸的不满。 李暄若无其事地继续喝茶,他要的只是秦绾的答案。 “为什么选我?”秦绾问道。 “你最合适。”李暄给的答案也很简单,没有长篇大论的赞美或是各种利弊得失的比较,只有三个字:最合适。 ------题外话------ 掉落的二更福利~ 第五十三章 缺个挡箭牌 秦绾喝完一杯茶,吃了一块玫瑰糕,还是没有出声。 李暄也不着急,静静地等着她的答案。 “使节团,正使是谁?”许久,秦绾终于缓缓地开口。 “陛下尚未决定。”李暄放下了杯子,“不过,因为是去求亲的,大约会派遣一位皇子。” 秦绾想了想,很肯定地道:“端郡王。” “他也算合适。”李暄道。 “你有把握,他不会碍着我的事?”秦绾问道。 李暄一笑,情知她能问出这句话,便是已经默许了,随即解释道:“我会给你安排一位替身,进入云州境内后,你就称病不出,躲在马车里。端郡王怎么也不好意思拉你出来的,我准备的替身应该可以混过去。” “混不过去他也不能怎么样。”秦绾表示同意,“但是我毕竟是光明正大去见外祖父的,到了南楚可不能继续称病不出,替身不能替我去见南楚的人。” “使节团穿过云州需要五六天,本王会想法子让他们在渡江时再耽搁一两天。”李暄沉声道。 “也就是说,我需要快马加鞭,拿到东西后,在五天之内赶到渡口,重新回到使节团内。”秦绾道。 “不错。”李暄道。 “这么麻烦的事,你让一个小女子去做,不觉得太看得起我了?”秦绾面无表情道。 “本王说过,你最合适。”李暄沉声道。 秦绾沉默了一会儿,抬头道:“我必须要去吗?” 李暄一愣,看着她没说话。 “我明白了。”秦绾深深吸了口气。 “你误会了。”李暄摇头道,“本王并没有逼你的意思,选择你,一来是因为你有这个能力,你最合适。二来……” 停顿了一下,他喝完一杯茶,似是在斟酌用词,许久才接下去说道:“二来,本王以为,你是喜欢……或者说是习惯这种生活的。” “王爷怎么会这么认为?”秦绾奇道。 “……直觉。”李暄道。 “……”秦绾轻轻地挠了挠下巴,有些苦恼。 很危险的提议,可是……还是很想接受啊,怎么办? “你可以考虑几天。”李暄提议道。 “我还有三个问题,回答我,答案让我满意的话,我就去。”秦绾道。 “问。”李暄吐出一个字。 “第一,我失败了怎么办。”秦绾伸出一根手指。 “无痕会去云州,他是我遇见你之前的第一选择。”李暄道。 “第二,我可以干掉李钧吗?”秦绾伸出第二根手指。 “……”李暄汗颜,隔了一下才道,“可以。” “真的?”秦绾斜眼看他,明显不信。 “只要你能不被人发现是你干掉他的。”李暄道。 “好吧,这有点困难,不过我可以试试。”秦绾点点头。 “你和端王有仇?”李暄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没有。我只是觉得让秦珍当个望门寡好像挺有趣的。”秦绾随口答了一句,随即正了正脸色,伸出第三根手指,“最后一个,我有什么好处?” 李暄一声轻笑,忽略掉她前面那句话,情知这最后一个问题才是最重要的,这个女子绝不会做对她没有利益的事。 “你想要什么?”李暄直接问道。 “王爷真是个谈价的高手呢。”秦绾叹了口气道,“我想要的,别的王爷也给不了,不过我正缺个挡箭牌,王爷可愿借我使使?” “挡箭牌?”李暄不明白地看着她。 “就是……我闯祸的时候能帮我背黑锅,我威胁人的时候能借我扯大旗,我有麻烦的时候能给我当靠山。”秦绾一脸诚恳地解释,想了想,再三确认没有遗漏,这才点点头:“大概就是这样的。” “你倒是会狮子大开口。”李暄被气笑了。 “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啊。”秦绾笑得开心,“而且,我觉得,这不叫狮子大开口,应该是互利互惠吧?” 朔夜和蝶衣都睁大了眼睛,这叫互利互惠?请问“互”在哪里? “好。”出人意料的是,李暄竟然答应了,而且没怎么犹豫。 “那准备好后通知我。”秦绾道。 “殿试结束后,陛下就会决定人选了。”李暄道。 “另外我有件事想问。”秦绾道。 “嗯?”李暄只发出一个音。 “太子殿下……哪里得罪王爷了吗?”秦绾好奇地看着他。 “为什么这么问?”李暄怔了怔,他好像……从来没有跟太子过不去吧? “因为觉得王爷似乎对太子没有好感。”秦绾道。 “你想多了。”李暄淡淡地顶了回去。 “好吧,就算我想多了。”秦绾不在意地笑笑,起身道,“对了,还有一件小事,就麻烦王爷了。” 蝶衣在她的示意下取出昨夜的纸灯放在桌上。 “本王会转交皇后。”李暄瞟了一眼便道。 要说有谁对太子最不满意,无疑是皇后了。虽说皇后无嫡子,继承人只能从庶子中选择一个,但很显然皇后不会喜欢一个有着显贵生母的皇子成为太子。 安国侯府最近正在靠向太子,也是时候给个警告了。 “小女告退。”秦绾满意地走人,不过出门前还敲了敲墙,又回头一笑。 李暄也不管她,径直坐在那里继续喝茶。 好一会儿,雅间的门才重新打开,萧无痕做贼似的闪身进来,一脸郁闷:“她怎么知道我在隔壁?” “这是她的酒楼。”李暄答道。 “算了算了。”萧无痕挥挥手,翻过一个没用过的空杯子,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这才说道,“她还真答应了?” “你不是都听见了。”李暄白了他一眼,似乎怪他明知故问。 “不过,这位秦大小姐不简单啊,她真是武宗,不是智宗的?”萧无痕惊奇道。 李暄转着杯子把玩,没有答话。 “喂,跟你说话呢,她可是连你现在的处境都看出来了。”萧无痕提醒道。 “放心,陛下的身体一日不出状况,就一日不会起动本王的心思。”李暄漫不经心地回答。 “你确定?”萧无痕却很表示怀疑,“我们这位皇帝陛下年轻时才叫一个杀伐果决,不然也不会引来那么多狗急跳墙的刺客,你还真信你和他十几年培养出的感情?要知道,他可是连亲生儿子都说圈禁就圈禁了。” “本王可不是他儿子。”李暄道。 “是是是,您是皇叔。”萧无痕无奈道,“有区别吗?” “区别就是,我只能起兵谋反,否则与皇位无缘。”李暄淡然道,“只要我不碰兵权,陛下就不会忌惮我。除非……陛下自知大限已到,准备替太子铺路了。” “你不要吓我,这种话也敢说。”萧无痕苦笑道。 “上了我的船还想下去?”李暄斜睨了他一眼,又神色一正,“陛下那边,你自己也注意点。” “知道了,我是陛下的人,可不是宁王府的人。”萧无痕漫不经心地挥挥手。 第五十四章 有病,得治! “小姐真打算去南楚?”走了好远,朔夜还是忍不住问道。 “南楚有什么不好吗?”秦绾轻笑道,“听说当年外祖父最宠爱我的母亲,连我都有郡主封号,而且我的名字‘绾’并没有从秦家女子玉字排行,反而是跟的南楚皇族。想必……外祖父对我也该有几分爱屋及乌?” “小姐明知属下问的不是这个。”朔夜有些无奈地道。 “你家王爷本来也没给我拒绝的机会。”秦绾一耸肩。 “王爷确实很欣赏小姐。”朔夜道。 “你以前说过了。”秦绾叹了口气。 欣赏……若她是个男子,宁王一句欣赏足以让她平步青云,可她只是个小女子,欣赏却是最无用处的东西。 “哟,这不是秦大小姐吗?”猛然间,路边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 秦绾仿佛充耳未闻,径直走了过去。 “站住!”那人显然是面子上挂不住,恼羞成怒地追上来。 秦绾皱着眉,看着眼前拦住去路的男子。 “秦大小姐好大的架子。”萧慕白一脸阴毒地盯着她。上回被整得狼狈不堪回家,只有母亲哭了一场,父亲却在听完事情经过后就沉默了,让他大为不忿。以前得罪不起宁王,但一个宁王都不要了的侍卫,萧家还得罪不起吗? “请问,你是谁?”秦绾漠然道。 “……”萧慕白的脸憋得通红,一口气差点儿上不来,好一会儿才吼道,“萧慕白,上次在醉白楼被你打的人你都不记得了?本公子早说过绝不会放过你的!” “好像有这么回事。”秦绾想了想才点头,但又很疑惑地问道,“不过我就奇怪了,被人揍了一顿很光荣吗?非得吼得满街人知道才罢休。” 萧慕白一愣,这才注意到不止旁观的人指指点点,就连刚刚和自己一起喝酒的那些纨绔子弟都在窃窃私议,偷笑不已,不由得脸色从红转青,又从青变白,煞是精彩。 “算了,本小姐不跟残疾人计较,走吧。”秦绾绕过他就想继续往前走。 “本公子哪里像残疾人了!”萧慕白一把就去抓她的手腕。 “二公子自重。”朔夜用剑柄轻轻一拦,将他撞开几步。 “你敢打本公子!”萧慕白捂着发红的手怒道。 “……”朔夜无语,敢不敢……反正又不是第一次揍你了。 “萧二公子,别闹了,赶紧回去吃药吧。”秦绾边走边说道,“脑残是病,得治!” 众人一怔,随即恍然这是在回复那句“本公子哪里像残疾人”,不由得哄堂大笑。 “六大世家也没落了。”秦绾叹了口气。 “有这样的子弟,还是继承人……”朔夜回头看了一眼还站在路中间风中凌乱的萧慕白。 蝶衣边走边写字递过去:“阴盛阳衰。” “不错,六大世家现在也就靠几个女子撑着了。”秦绾赞同道,“周家有周贵妃和兵部尚书夫人,尹家有尹淑妃和丞相夫人,叶家有两位王妃,嫡幼女即将成为信郡王世子妃,梅家嫡长女是当今唯一的嫡出子女舞阳公主伴读,青梅竹马的情分,言家就不说了,本来是二皇子妃,很有可能问鼎后座,尽管现在没落了。剩下一个萧家,呵呵……” 朔夜见她对萧家连评价都省略了,也不禁有些唏嘘。 要说三十年前,萧家还是六大世家之首,只是被萧无痕母子的事打击太大,原本惊才绝艳的萧氏家主几乎一蹶不振,导致如今萧家的地位更加岌岌可危,偏生下一代的继承人又是这般模样,更见前途堪忧。 当今皇帝并不喜欢太过庞大的世家,继位以来多有打压,就看六大世家的直系子弟至今没有一个官居一品就知道了。何况这些世家子弟确实有出息的少,反倒是几个女子,真真要让这些男儿羞愧死。 要说六大世家的下一代,最出息的那个无疑是萧无痕,只可惜,明明是萧家腾飞的希望,却硬生生被一个出身卡死了。不过,要不是萧无痕有那样的身世,只怕皇帝就不是重用,而是打压了。 “秦绾!你给我站住!” “真是不死心。”秦绾无奈,其实她和萧慕白真没仇啊,上回明明也是朔夜公报私仇,和她有什么相干。 “小姐,您先避一避?”朔夜问道。 “不用,快点打发了,一起走。”秦绾道。 “是。”朔夜点点头,一转身,拦住了萧慕白,低声道,“二公子,小姐说了,有病得治,讳医忌疾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我呸!你才有病!”萧慕白闻言,直接呸了一口。 朔夜要闪很容易,但他却一抬手,用剑鞘挡住了飞来的唾液。 “滚开!”萧慕白伸手就要推开他。 朔夜唇边露出一丝笑意,一把揪住他往地上一摔,随后一脚踏上去。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头断裂声。 “啊~”萧慕白发出一声杀猪似的惨叫,抱着右腿在地上滚来滚去,眼泪鼻涕一起流。 “你、你……”和萧慕白一起的那些纨绔子弟本来还在看热闹,但见到这一幕也不禁吓呆了。 他们本来想着了不起朔夜再揍萧慕白一顿,反正萧家也怪不到他们头上来,可怎么也没想到,朔夜竟然敢下这么重的手,看萧慕白那条右腿的变形程度,那可不仅仅是断了这么简单,能不能接上都是问题。 这是……直接把萧家继承人给打残废了啊! 好嘛,秦大小姐说你残废,你说你不脑残,那就……腿残吧…… 可是,萧家再没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也不是他们这些小家族的子弟惹得起的,要是萧家不敢惹宁王府和安国侯府,岂不是要拿他们今天跟萧慕白一起的人出气? “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人抬回去。”朔夜道。 “你!就算二公子言行有所不妥,也不能下这么重的手啊!这京城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了!”一个青年终于大着胆子吼了一句。 萧家如果要问责,可一查之下,他们连个屁都不敢放,岂不是更让人生气? “萧慕白侮辱御赐宝剑,最重可以判死刑——还是说,想到刑部大堂上去讲王法?”朔夜冷冷地瞟了他一眼,拿出一块手帕,仔仔细细地擦去萧慕白吐在剑鞘上的唾液。 于是众人才发现,他手上拿的,竟然是梅花节作为奖品的青冥剑,还真是……御赐! 众目睽睽之下,在御赐之物上吐口水,这还真是打了也白打! “……”只要有眼睛就看得出来朔夜就是故意的,但那又怎么样? “送回萧家去吧。”朔夜冷然道,“有病,得治!” ------题外话------ 今晚继续掉落福利哟~ 第五十五章 打了也白打 安国侯府大小姐废掉了萧家继承人一条腿,这么大的事,秦绾还没回家,几乎所有的府邸都得了消息。 “老爷,你看这也太不像话了。”张氏带着秦桦气冲冲地就跑去书房告状,“萧家是几百年传世的家族,萧慕白可是萧家继承人,绾儿这么一来,还不把萧家得罪死了?” 秦建云揉了揉太阳穴,很是头痛。 他当然比张氏听到的消息更准确详尽些。 萧慕白侮辱御赐之物,往大了说就是藐视皇帝,打断一条腿还是轻的,让他怎么办?何况动手的朔夜是皇帝赐的侍卫,也不归安国侯府管。 “老爷,不管怎么说,也不能让绾儿天天在外面闲逛。”张氏正色道,“哪家的千金像她这般整日往府外跑的?” “等绾儿回来,让她来见我。”秦建云道。 “是。”张氏答应。 “还有桦儿。”秦建云又道,“虽说因为春闱,这些日子国子监停课,但也不能放松了,就跟宋家那孩子一起读书。” “是,父亲,孩儿每日的功课并不曾落下。”秦桦恭敬地道。 “那就好。”秦建云满意地点点头,“还有珍儿的事,倒是不用很急,婚期大概要在九月。” “这么晚?”张氏惊讶道。 这不是还有几乎一整年吗?按理来说,二月下聘,婚期基本会在五月左右的。 “陛下稍稍跟本候透了个底。”秦建云道,“端王有趟差事,估计要出去三个月,七八月不适合办婚礼,只能推到九月了。” “这……端王殿下都要成亲的人了,就不能派别人去吗?”张氏不满道。 “妇道人家懂什么!”秦建云瞪了她一眼,但还是解释道,“殿下这趟差事若是办得好,说不定回来的时候就不是端郡王,而是端亲王了,到时候珍儿脸上不光彩?” “还是老爷说的是。”听到这个,张氏也心平了。 横竖珍儿才十六,晚几个月过门也没什么,但郡王妃和亲王妃可是大不一样的。 当今皇帝可不是什么大方的人,几个兄弟还都是郡王,皇子中自从二皇子恭亲王李铭被圈禁,三皇子英亲王李钰被封为太子,也只剩下了几个郡王,还有年幼的十皇子和十一皇子,连个王爵都没有呢。整个东华如今就只剩下一个宁亲王了。 “让宋家的孩子好好备考。”秦建云想了想,又吩咐了一句。 毕竟是夫人娘家人,也是自己人,要是有点能耐,也不是不能拉一把,将来也会是秦家在朝堂上的助力。 “老爷放心,雅儿读书很好,定能取中的。”张氏说着,停顿了一下,又道,“倒是敏儿那丫头,老爷,花朝节的宫宴,妾身想让绾儿带她一起去见见世面。” “她去干什么?”秦建云一听就皱起了眉。 要说宋雅他还比较关心,宋敏一个小姑娘就完全被他忽略了,何况宫宴里周贵妃邀请的都是名门世家或是二品以上官员家的嫡女,宋敏的身份未免太低了一些。 “妾身表嫂带着两个孩子先行上京,一是雅儿要考试,二也是想给敏儿找个好姻缘……”张氏道。 张家也算是清流,所以秦建云这些年从武转文受到的阻力并不大,但清流的坏处就是,张家除了她身为礼部尚书的父亲之外,就没几个能用的人了,两个哥哥还在三、四品上徘徊,更别说侄儿了。 可惜张家本家没有女孩儿,要不然联姻也算一种手段。 宋敏容貌姣好,才情也不差,性子可以磨磨,但出身确实有点低,想让她嫁得高些能做自己的后援,还得好好参详一番。 “这个,你看着办便是。”秦建云挥了挥手。 “是。”得了默许,张氏也满意了。 秦建云看着重新关上的书房门,目光又落在桌上写了一半的奏折上。 贪墨军饷事小,倒卖军械给西秦,问题就大了。祁展天被御林军押送回京,打入天牢后,京畿大营就处于混乱状态中。作为拱卫京城最重要的军队,这个统领之位事关重大,如今各个派系都在角逐这个位置,陛下却一直没有动静。 不是不知道,祁展天处于统领之位多年,他能倒卖军械,营中自然有无数亲信,继任的统领并不好当。但是,再不好当,这依然是一块人人争抢的香饽饽。 许久,门外才重新传来声音:“父亲,您找绾儿?” “进来。”秦建云放下半天没落下一个字的笔,开口道。 秦绾依旧是外出的衣裳,端着一碗参茶,俏生生地走进来。 “你干的好事。”秦建云一声冷哼。 “父亲放心,陛下定然不会怪罪。”秦绾笑了起来,放下托盘,走到他身后,轻轻地给他捶着肩膀。 “你又知道了。”秦建云依旧板着脸。 “陛下看世家不顺眼,又不是一天两天。”秦绾不以为然道。 “萧家百年传世,要整你一个女子也易如反掌。”秦建云道。 皇帝确实不会怪罪,就算名义上申饬几句,只怕暗地里还会有所嘉奖。但萧家废了个继承人,哪能真的就这样忍气吞声算了,惹不起皇帝,惹安国侯府也够呛,但暗中做点什么对付一个女子还真不是大事。 “父亲放心,女儿要离开京城几个月,萧家的手还伸不了那么长。”秦绾笑道。 “什么?”秦建云一瞪眼,声音一下子提高了,“离开京城?还几个月!你要去哪里!” “南楚。”秦绾两个字就把他的火气憋了回去。 秦建云一皱眉,立即就想起了皇帝的暗示。 陛下要安抚南楚,和南楚交好,最好让他们再嫁一位公主过来,哪怕联姻不可靠,但婚礼刚办完就打仗,两国也丢不起这个脸,总能安稳个几年。有这几年时光,就可以抽身专心对付北燕那边。 那么……陛下是让绾儿以清河公主之女,南楚皇帝外孙女的身份随同使节一起前往南楚,好打感情牌? 秦建云想着,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当年他是见过南楚皇帝的,清河是南楚帝最宠爱的女儿,要是那位皇帝见到宝贝外孙女都十九了还没出,再派人来查查这十几年绾儿的生活……陛下您确定这张是感情牌,不是导火线? 第五十六章 意外之财 接下去的几天很平静。 皇帝倒是传了道旨意出来,大意是萧家嫡次子萧慕白藐视皇恩,本应重罚,但看在他已经很惨的份上,就不予追究了。朔夜未经刑部擅自处置,罚俸半年。另赏秦家大小姐宫缎四匹压惊。 罚俸……这年头有谁是靠俸禄过活的?这种处罚相当于没罚,还有压惊,秦大小姐哪里受惊了?那天和萧慕白一起的纨绔子弟都比秦大小姐受的惊吓多好吗?至于萧二公子,那真是白被打了,还得谢谢皇帝陛下宽宏大量。 圣旨如此,萧家就算气得吐血,也不好明着追究什么,只好先咽下这个哑巴亏。此外,萧慕白腿伤极重,太医院会诊都没法子,正忙着招揽天下名医,暂时也没空闲找秦绾的麻烦。 “萧慕白的腿医得好吗?”秦绾好奇地问自家侍卫。 “属下虽只是踩了一脚,用的却是暗劲,直接把他的膝盖骨碎成粉末了。”朔夜答道。 秦绾也不得不感叹一句够狠。 如果只是骨折,哪怕接骨不好,但痊愈后一瘸一拐地总能动弹,可最重要的膝盖骨直接变成粉末了,那再厉害的大夫都没法将之接起来,萧慕白那条腿可以说是彻彻底底地废了。 “萧家现在什么动静?”秦绾道。 “听说派了很多人去找神医苏青崖。”朔夜道。 “苏青崖是神医不是神仙。”秦绾无语,朔夜那种搞法,苏青崖就是天下第一神医,也没法让他重新长块骨头出来。更别提缺失的是关节处的膝盖骨,本来就比一般的骨头更复杂。 “不试一试,总是不肯绝望的。”朔夜无所谓道。 “拖得时间越长,苦头吃得越多,搞不好最后整条腿都得截掉。”秦绾道。 “自找的。”朔夜嫌弃地道。 “说起来,最近那几个很安静啊。”秦绾若有所思。 朔夜直想翻白眼,明知玩不过你还玩,人家也没傻到这种地步好吗?而最重要的是,秦绾可以什么都不怕,但秦珍不可以,她怕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就在这时,侍女来报,夫人有请大小姐。 “该不会刚说起他们,就又来了吧?”秦绾开玩笑地说了一句,也没管朔夜,只带了蝶衣去张氏的院子。 “绾儿来了。”张氏看见她,笑得极为勉强,几乎都挂不住了。 “妹妹不在?”秦绾左右看看,发现张氏只找了自己一人,不由得有些奇怪。 “只是找你有些事。”张氏一边说,手里拿着一本册子,犹豫片刻,还是递了过来,“绾儿看看这个。” “什么东西?”秦绾很茫然。 看张氏那种不情不愿,一脸肉痛的模样,应该是什么很贵重的东西,但不想给可以不给啊,父亲从不管后院的事,自己要计较也没什么好的理由,毕竟她搬进碧澜轩后,一应需要还真没短缺过。 “是这些年来,每年南楚那边送来给你的生辰贺礼。”张氏咬牙道,“以前你身体不好,这些东西都由我替你收着了,现在就都交给你了。” 秦绾一怔,随即恍然。她是南楚的永安郡主,连东华的内务府都会每年给她送贺仪,更别说南楚了。只是,从前这些东西都落到了张氏手里,恐怕早就被她当成自己的私产了吧,怎么现在会好心拿出来还给她? 再仔细一想,她就明白过来。估计是秦建云知道她要去南楚见外祖父,亲自命令张氏把这些东西找出来的。不过就看这明显是新近誊写的册子就知道,东西肯定是不全了的。毕竟十几年过去,张氏拿了她的东西也不可能一分钱不花全攒着。 “东西一会儿会送到碧澜轩去,绾儿自己清点吧。”张氏被迫拿出一大笔财富,郁闷得想要吐血,更不想在秦绾面前维持慈祥继母的面孔,挥挥手就让她下去了。 “多谢母亲。”秦绾原本是没想到这一茬,不过秦建云自己想多了,反倒送了她一笔意外之财,不要的才是傻子。 然而,等她回到碧澜轩,粗粗清点了一下东西,才真正明白张氏的心情。 黄金白银几乎没有,不知道是真的没有,还是直接被张氏吞没了。但那四大箱子的珍珠宝石首饰摆设珍玩,无一不是精品,尽管张氏肯定还有昧下一些,但仅仅是还回来的这些,已经是一笔巨额财富了。 南楚到东华距离遥远,每年给一个郡主送生辰礼也不好大动干戈,所以选择的都是一些小巧容易携带的珍品,但价值却只会比粗苯的大物件更高。要知道郡主本该有自己的封邑,但秦绾这个郡主却没有,再加上清河公主去世后,南楚皇帝怜惜外孙女孤苦无依,愧疚之下,每年给的赏赐就更多了…… 秦绾郁闷难言,要是早知道自己名下还有那么一大笔钱,还想什么嫁妆呢,早早使点手段弄回来,也不会缺钱那么久了。 “小姐,这些要怎么办?”夏莲怯怯地问了一句。实在是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珍宝堆在一起的,眼睛都晃花了。 秦绾随意翻了翻,发现竟然还有不少明显是给小女孩儿的玩意,比如金丝镂空的精致拨浪鼓,尺寸几乎只有正常三分之一的白玉瑶琴,一套沉香木雕刻的各色小动物,还有不少可爱的发饰首饰,尺寸都很小,显然是当年南楚皇帝特意为外孙女挑选的,尽管隔了十几年,但保存完好,就像是新的一样,只有绢纱部分略显黯淡。 “小姐……”朔夜动了动嘴唇,似是想安慰她,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我没事。”秦绾笑着摇摇头,吩咐道,“夏莲,把这套娃娃,还有小首饰收拾几样精致的出来,送去给四小姐,还有那个八宝琉璃香炉送去给桂嬷嬷。” “是。”夏莲收拾东西的手都有些发抖,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打碎了。 秦绾又转了一圈,取了几件自己用得上的东西,就吩咐蝶衣锁了小库房。 “那位皇帝陛下是个有心人。”朔夜道。 “嗯。”秦绾应了一声,抚上了胸口。 轮回蛊明明没有发作,但心口却有些闷闷的疼。 明明她没有秦绾的记忆,却不知为什么,能感觉到那种酸酸涨涨的情绪,就像是一直残存在这具身体中的残魂,在接触到这些东西之后,一下子苏醒了过来。 第五十七章 挑衅 张氏病了。 老太君也病了。 秦绾不知道她们究竟病没病,或者干脆就是被她气病的——要说之前她的东西是张氏一个人贪墨的,老太君毫不知情,她可是不信的——反正她也不打算理会,只是每天晨昏定省风雨无阻,其他就管不着了。 尽管,每天她也就是在门口请个安,由丫鬟通报一声,就回来了。 二月初九,宋雅带着包袱走进贡院,开始了为期四天的考试。 秦绾本以为张氏出了那么大一次血,应该能长点记性,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再来招惹她,可在二月十二一早,张氏躺在病榻上吩咐她带宋敏一起去宫宴的时候,她还是无奈了。 “母亲只让你办点小事都不行吗?”张氏着恼了。 “母亲,私自带人进宫怎么会是小事。”秦绾淡淡地道,“宫里可不是之前凌家小姐办的生辰宴,可以让二妹多带了个人去。宫里进出的每一个人都要有记录的,还是母亲同意宋敏扮作我的丫鬟?” 张氏愣了一下,然而,听了她的话却颇为意动。 “不过,女儿可把话说明白了。”秦绾接着道,“进宫的闺秀只能带一个丫鬟,要是宋敏跟着去,就得干丫鬟的活儿,女儿可不想在宫里还得自己动手被人笑话。” 张氏只想把杯子朝她头上砸过去,你被人笑话得还少?可惜这却是说不出口的,一时间,她只能庆幸没有把宋家母女叫过来,要不然面上更下不来。 秦绾耸耸肩,告辞出来。 回到碧澜轩,蝶衣早已准备好进宫要穿的衣裳给她换上,为了搭配那套御赐的青玉首饰,特地挑选了一件简单大气的素白长锦衣,但细看来,衣襟、袖口、裙摆都用银线刺绣了精美的花纹,阳光下熠熠生辉,腰间一根银色镂空编织的宽腰带束起了盈盈一握的纤腰,长长的银色丝绦几乎垂到裙摆。外面披上一件淡青色的敞口纱衣,边缘处同样用银线锁边,衬着内里的刺绣,举手投足间便似有波光流动。 经过这段时间的保养,原本枯黄无光的秀发早已恢复光泽,挽了个简单大气的发髻,不用任何金银珠钗,只用了配套的发扣和六支莲花玉簪。 最后戴上配套的耳坠、项圈、玉镯,阴阳扇依旧收在袖子的暗袋里,倒是孟寒给的墨笛锁了起来,万一被人看见不好解释。 至于陪同入宫的侍女,也没人能跟蝶衣争。春花倒是很想露把脸,可惜秦绾就算带上夏莲也不会带她。 按理来说,安国侯府受邀的三位小姐应该是一起出发的,但被张氏一阻,秦珍和秦珠却是自己走了。 秦绾也不在意,带着蝶衣和朔夜坐了马车,绕了个路,去和唐嫣、柳湘君一起入宫。 朔夜虽然不能进后宫,但他可以去侍卫处。 她们到达周贵妃举办宫宴的明光殿时,大部分的闺秀已经到了。 不同于上回凌霜华的私宴,邀请的都是她的朋友或是凌从威官场上有交情的官员之女,能得到周贵妃帖子的,个个都是京城一等一的名门淑女。 秦绾一现身,顿时成为全场的焦点。 实在是……一群十几岁的女孩子都正是爱美的年纪,再加上是进宫赴宴,更是一个个都打扮得争奇斗艳,像秦绾这般素色的,一个都没有。 尤其她左右的唐嫣一身桃红,柳湘君一身粉红,就更显得她是这万红丛中一点绿。然而,第一眼的素净后,再细看来,众人才察觉到,秦绾只是颜色素了,但身上每一件衣饰,无一不是精品。 “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么博眼球的方法。”秦珠小声跟姐姐咬耳朵。 秦珍无奈地一笑,大红大金碧辉煌容易,但要像秦绾这样,用如此素净的色彩,用来搭配的饰物就难求了。就像秦绾身上的那套玉器就是御赐的珍品,就连她衣服上的那些银线刺绣,也不是普通的绣娘能弄出来的东西,同样是宫里赏的。 那一身打扮,怕是比那些满头珠翠的姑娘都贵重多了。 周贵妃是皇后之下第一人,当然不会一早就来陪着这些小姑娘,只让随身侍女来传话,让各家小姐吃些点心,逛逛御花园,自己找乐子,无需拘束。 秦绾他们来的时候,正好一群姑娘聚在一起,桌上放着笔墨纸砚,或在画画,或在写诗。 “秦家大小姐来了。”一个身穿藕粉色长裙的美貌少女直起身,抬着下巴,一脸骄傲地说道,“听说秦小姐棋下的好,琴棋书画,想必书画也不会差,不如也来露一手?” 秦绾无语,谁说棋下得好,书画就不会差了?不过这女子眼中敌意这么重,她认识吗? “那是襄平长公主之女,怡兰郡主安绯瑶。”唐嫣提醒了一句。 “我得罪过她?”秦绾小声道。 唐嫣脸色僵了僵,似乎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倒是柳湘君趴在她耳边,低低地笑道:“满京城谁不知道怡兰郡主爱慕宁王殿下,当然看你不顺眼了。” “……”秦绾无言,怎么也没想到是李暄惹来的烂桃花。可是……长公主之女,这和李暄的辈分不对吧! “你们嘀嘀咕咕说什么呢?”安绯瑶不悦道。 “说我不会画画不会写诗,请嫣帮我代笔一幅。”秦绾很淡定地回答。 “你……”安绯瑶气得说不出话来。 边上的女子都忍不住笑起来,还真是第一次见到自称不会请人代笔还这般理直气壮的。 “你……你就不觉得羞耻吗?”安绯瑶怒道。 “你会的我刚好不会,为什么要羞耻?”秦绾奇道,“要是我会的你刚好不会,你是不是也要感到羞耻?” “你会的,就没有本郡主不会的!”安绯瑶脱口而出。 琴棋书画,诗歌辞赋,一直到女工刺绣,管家理财,她一向都学得很好,自问不管秦绾说出哪一样,她都可以奉陪。就算是下棋她比不过秦绾,至少水平在那里,可不像秦绾那种要找人代笔的一窍不通。 “好吧。”秦绾叹了口气道,“赛马。” “什么?”安绯瑶愣住。 “郡主敢不敢找个宽敞的地方,跟我溜达两圈?”秦绾道。 “我……”安绯瑶的脸庞涨得通红。赛马?她一向是坐马车的,别说是赛马了,就连马儿都没有摸过一下好不好? “不会?那郡主怎么就不觉得羞耻呢?”秦绾疑惑道。 “你!骑马抛头露面这种事岂是大家闺秀该做的!”安绯瑶强辩道。 “不该吗?”秦绾歪歪脑袋,一脸的天真,“可是前些日子宁王殿下还送了我一匹汗血宝马,用来拉马车也太浪费了。” 一击直中红心,安绯瑶顿时空血阵亡。 ------题外话------ 福利掉落~ 第五十八章 山河永靖 “大姐说笑了。”秦珍走过来,挽着她的手笑道,“郡主也是闹着玩呢,不过是游戏之作,又不像梅花节那样要评定名次,大姐就随便写写吧。” “是啊是啊。”一众闺秀也纷纷打圆场。毕竟是在周贵妃宫里,真要闹得太僵也不好,作诗不容易,但总是大家千金,书画怎么也不会太差劲,写一幅这事也就过了。 “该不会你连字都不会写吧?”江涟漪走过来,一幅盛气凌人的模样。 书画一道,秦绾当然不是完全不会,但她分心太多,在这些消遣上,也真的就是“会”的程度了,要当众表演肯定是贻笑大方,不过……有些东西,也不是不能扬长避短的。 “秦姐姐……”柳湘君有些担心地叫了一声。 “拿纸来,这些太小了。”秦绾道。 边上伺候的侍女闻言,赶紧换了大号的纸张。 “太小。”秦绾皱眉,自己过去拿了一卷尚未裁开的宣纸,看看那张桌子,摇了摇头,干脆走到殿内另一边的空旷处。 众人见状,也不禁好奇心起,要知道这整卷的纸展开可足有两米宽,十几米长,想要用来画画,岂不是要画个几天几夜? “蝶衣。”秦绾喊了一声。 蝶衣默默地走过来。 “啊~”江涟漪突然发出一声惨叫。 “我这侍女虽说毁了容,但大白天的,还不至于吓到人吧?”秦绾转头道。 大家看蝶衣,果然,脸上有道疤,但要说让人吓得惨叫,江涟漪的反应也实在太过激了点。 “秦小姐,这丫鬟是哪里来的?”江涟漪定了定神问道。 “去年买的,怎么,你认识?”秦绾问道。 “怎么会,只是觉得她和我家里一个下人有点像。”江涟漪强笑了一声,也知道自己的反应有点奇怪。只是……刚刚一眼看去,简直就像是当初欧阳慧身后那个丫头复生了一样,才让她吓得大叫。不过现在仔细看来,确实有点儿相似,但也只是相似而已,五官很多细节都不一样,显然不是同一个人。 也是,那个丫头可是被刺穿了咽喉的,这要是也能活下来,也太不可思议了。 秦绾一笑,她今天带着蝶衣来就是为了这一幕。 江涟漪认识蝶衣,既然迟早会见面,不如主动出击。易容术可不是在脸上贴个面具那么简单的事,修一下眉形,把原本一直留的留海全梳上去,露出额头,再用工具稍稍描一下鼻梁和唇形,就能让人感觉相貌大不一样。何况,从前的蝶衣活泼爱笑,娇俏可爱,和如今不苟言笑,冷若冰霜的模样,气质上就判若两人了。 “蝶衣。”秦绾手一扬,把纸卷抛了过去。 蝶衣利索地接住,展开,将纸几乎铺满了明光殿的地面。 “这是做什么?”原本在殿外的闺秀也被吸引进来,围成几堆议论不休。 秦绾把桌上的笔收起来,大大小小对整齐了,用绳子扎在一起,不够长,就绑上了一根殿中放着做装饰的长箫。砚台太小,干脆就将墨汁全部倒进一个装水的大碗里。 “她这是要……写字?”终于有人惊讶地说了一句。 “这……不可能……”众人不禁面面相觑。 写小字的话用不了十几米长的长卷,何况秦绾都把笔扎成一束了,很明显要写大字,可那么长的长卷,一笔根本无法一气呵成,如何写法? 蝶衣面无表情,捧了墨碗站在一边。 “都站远一些。”秦绾挥挥手,随即用那根特制的“笔”沾满了墨汁。 明光殿中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秦绾目光一凝,握着长箫尾端,落下了第一笔。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她脚步移动,明明也没觉得有多快,但笔锋所过之处,总是恰到好处,没有一笔是从中断开的。 蝶衣捧着墨碗紧紧更随她的脚步,似乎总是知道她什么时候需要沾墨,配合得妙到毫巅。 殿中只见青白的影子飞舞,直到停留在长卷尾端,最后一笔收尾,秦绾轻轻一笑,随手把快要散架的“笔”丢给了蝶衣。 众人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聚拢过来,只见长卷上只有四个字,龙飞凤舞的狂草,几乎让人难以辨认。 这是什么? “呵,大姐以前说,狂草是看不懂的最好,难不成就是这个?”许久,却是秦珠第一个发出讥讽。 虽说秦绾挥毫落笔的动作太过震慑,但书法,总得看写出来的成品。 然而,殿中一片寂静,谁也没有跟着出声。 秦绾一耸肩,转身就走。 “喂!”秦珠喊道。 “啪!啪!啪!”就在这时,通往后殿的入口处竟然响起了掌声。 所有人一回头,这才发现一个穿着龙袍的中年男子笑眯眯地站在那里,可不是皇帝?身侧一边是雍容华贵的周贵妃,另一边竟然是……宁王李暄。 “陛下万岁。”众人赶紧下跪。 “平身。”皇帝点点头,背着双手走到那幅长卷旁,念道,“山、河、永、靖——好字!” “陛下过奖,小女只是取巧。”秦绾沉稳地回答,不骄不躁,落落大方。 她这话也不是谦虚,要说字,她写得也就一般,但狂草,比起技巧来,更看重风骨和气势,偏偏这两样她完全不缺。再加上她一个小女子,用这样的方法写出这样的字句,还用上了轻功和内力,墨汁力透纸背,字迹宛若夭龙,仿佛要跃纸而出,气势磅礴,足以震撼人心。 “虽有些取巧,却也难得。”皇帝说着,看了身边的李暄一眼。 原本他还想着,这位小皇叔要是真的不想娶秦绾,那趁着贵妃举办的宫宴带他过来看看,有没有中意的女子也不错。谁料,这个秦绾还真是给了他意外的惊喜,不愧是圣山武宗弟子。 “朕只是送贵妃过来,你们不必拘束。”皇帝又说了一句,回头和周贵妃嘱咐几句,就带着李暄离开了。 倒是李暄走之前,脚步一顿,回头看了秦绾一眼。 安绯瑶见状,更加气得咬牙切齿,但碍于周贵妃在场,也不敢发作。 第五十九章 初吻 周贵妃一到场,各家的闺秀立刻一个比一个端庄大方,只想在贵妃面前留下个好印象。 “这就是秦家的大小姐吗?过来让本宫瞧瞧。”周贵妃微笑着招了招手。 “贵妃娘娘。”秦绾走上前,行了个宫礼。 曾经,作为欧阳慧,她一直期待见到周贵妃,因为她是李钰的生母,她想得到她的承认。但是那时的她,没有进宫的资格。 周贵妃盛宠多年,相貌自然是极美的,长年的养尊处优,更让她有一种高贵的气质,尤其皇后无子,而她的儿子又成了太子,就更加显示出志得意满。 “果然是个不错的。”周贵妃打量了她一番,笑着点点头,“前些日子太子还说过你棋下得好,有空了来陪本宫下几局。” “娘娘过奖,只是游戏罢了。”秦绾恭敬地答道。 “不骄不躁,是个沉稳的。”周贵妃又夸赞几句,赏了一支金钗,就让她退下了。 之后是江涟漪和秦珍被招了过去,大家也明白,这是周贵妃要见见两个儿媳妇。 不过,周贵妃也没明显偏颇,同样是说了几句话后看赏,之后又点到一些闺秀的名字。 然而,慢慢的,大家也回过味儿来了。 除了秦绾、江涟漪和秦珍,周贵妃看中的都是家世中等、温柔和婉又没有定亲的女子,像唐嫣那样定亲的或者凌霜华那样身份太高的就没份了。 秦绾很无语,太子和端王都还没迎娶正妃呢,贵妃娘娘您就在这儿相看侧妃了,还是当着准儿媳妇的面,这样好吗? 当然,端王只是陪衬,李钰才是主角。 李钰作为英王时,是有过王妃的,只是当时李钰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周贵妃也还在低位嫔妃上打转,他娶的王妃只是个二品京官的女儿,身体也不好,两年就去世了,也没留下个一儿半女。之后李钰就遇到了欧阳慧,因为欧阳慧,他一直没有再娶继王妃,直到登上太子之位,除掉欧阳慧,江辙又松了口,才有了重立太子妃的意思。 但不管怎么说,李钰都二十五六的人了,连个继承人都没有,难怪周贵妃着急。 “你一边勾引宁王殿下,一边还要勾引太子吗?”忽然间,耳边传来低低地咒骂。 秦绾一回头,却见安绯瑶一脸怨念地瞪着她。 对于这种小女孩,其实她说不上讨不讨厌的,只是跟身边的唐嫣说了一声,带着蝶衣出去逛御花园了。 反正周贵妃忙着给儿子挑小妾,君不见有自知之明的姑娘们都自觉退散了吗? 途中遇到几个明显也看透了今天宫宴目的的姑娘,互相一笑,然后就错开了。 然后,秦绾在太液池边看到背着双手仿佛专程在这里等候她的李暄时,也不禁楞了一下才走上前去:“今天御花园里姑娘可不少,王爷站在这里要是冲撞了,难不成想娶回去做王妃?” “本王的王妃之位,不是在等你吗?”李暄转过身来。 “……”第一次听到他这么明确的说词,秦绾下意识地红了一下脸,随即又不甘示弱道,“王爷这是掌握了针对女子天生弱点的方法吗?” “只针对你。”李暄一挑眉。 “那真是荣幸。”秦绾也想明白了,之前还能遇到人,但最后这段路如此安静,恐怕李暄不想见到的人根本就走不到这里。 不过,蝶衣还是从原路退了回去,守在了路口处。 “绾儿?”李暄叫了一声。 “王爷可以换个称呼吗?”秦绾一阵恶寒。平时秦建云叫一下就算了,毕竟是这个身体的亲爹,但别人喊,她总会想起当初李钰口口声声的“慧儿”。 “你可有字?”李暄想了想问道。 “……”秦绾沉默,许久才道,“曦。” “秦曦,不错的名字。”李暄道。 秦绾苦笑,其实是欧阳曦,这是恩师为她取的字,知道的人并不多,反正李钰是不知道的,所以现在继续用……也没什么问题吧。 不过现在想来,李钰对她的感情,从一开始又有几分真?竟然连她是否有字都没有问过。 “那么,长话短说。”李暄沉声道,“陛下已经拟好了旨意,近日就会发布。以端郡王为正使,前往南楚求亲,你随行。正好你的妹妹是未来的端郡王妃,也让人少些闲话。” “知道了。”秦绾点头道,“那么,王爷可以告诉我,要我去取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了吧?” “是一本账册。”李暄没有再隐瞒。 “账册?”秦绾一愣,迟疑道,“该不会……祁展天将倒卖军械兵粮的记录都留下来了?” “所以你应该知道了,这趟路不好走。”李暄道,“上面牵涉的人很多,不止是祁展天害怕账册被公之于众。” 秦绾明白,这么大的案子,显然不是祁展天一个武将能独自做下的,朝中定有同谋。 “祁展天什么都不交代,恐怕是打着同谋者会救他的希望。”李暄一声冷笑。 “我要是他的同谋,第一个要他死,只有死人才会永远闭嘴!”秦绾毫不犹豫道。 “人总是不肯轻易绝望的,越是怕死的人越是如此。”李暄淡淡地说道,“不过你一个女子反倒不显眼,谁也不会料到本王敢让一个女子去干如此大事。” “我该谢谢王爷的信任吗?”秦绾没好气道。 “别忘了我们可是有交换条件的。”李暄凑过去在她耳边轻声道。 暖暖的热气喷洒在耳垂上,秦绾不动声色地侧了侧身,低声道,“王爷刚刚不是还说,王妃之位虚位以待?那早点使使该属于我的权利有什么关系。” 李暄一偏头,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往前一凑,一个浅浅的亲吻落在她的唇角。 “你!”秦绾一惊之下,连轻功都使了出来,几个纵跃往后退去,捂着红透的脸颊,恼羞成怒道,“登徒子!” “本王只不过提前行使一下对王妃的权利,有何不可?”李暄一挑眉。 “……”秦绾被自己说过的话噎了回来。 从上次醉白楼一别,这个男人就像是突然开了窍一样,掌握了对付自己的方法,让她越来越难占到上风了。 第六十章 请你游过去 蝶衣看着前面走得飞快的小姐,心里一阵疑惑。 还真是很少看见一向从容冷静的小姐如此失态,宁王殿下还真有本事! “哎呀,秦大小姐,终于找到您了!”突然间,前面的路上冲出来一个宫女,看到她们就焦急地喊道。 “什么事?”秦绾一怔,停下了脚步,但还是下意识地一回头。 当然,李暄早就先一步离开了,哪怕没有离开,她走出了这么远,也不可能再看到。 “大小姐,三小姐有些不舒服,能请您去看看吗?”宫女说道。 “秦珍呢?”秦绾皱眉道。 “二小姐在贵妃娘娘面前,奴婢们不敢打扰。”宫女答道。 “带路。”秦绾还是说道。 “是,大小姐这边请。”宫女一面走在前面引路,一边解释道,“秦三小姐不舒服的时候,旁边刚好是风荷轩,就在那边歇下了,只是三小姐坚持要参加宫宴,也不肯大动干戈宣太医,所以奴婢只好来请大小姐。” “有劳了。”秦绾淡然道,“你是贵妃娘娘宫里的?” “不是。”宫女愣了一下才道,“奴婢绿珠,是负责风荷轩一带洒扫的宫人。” “你口齿伶俐,心思也细,倒是委屈了。”秦绾道。 “小姐过奖了,宫里比奴婢能干的比比皆是,奴婢不算什么。”绿珠说着,已带她停在一座小巧精致的水门口,“大小姐进去吧,三小姐就在里面歇着,奴婢去给三小姐端些热汤来。” 秦绾看着她匆匆离开,眉头皱得更紧了。 虽然说得通,但地方不对劲。风荷轩距离明光殿已经有些距离,几乎在后宫的边缘了,隔着荷心湖就是皇宫前庭,就看着一路走过来,都没有遇上一个进宫的闺秀。秦珠一个人跑到这种地方来做什么? 蝶衣比了个手势,摇摇头。 “我知道有鬼。”秦绾按了一下她的手,缓缓地走了进去。 既来之,则安之,如果有人存心要对付她,避过一次会有第二次,防不胜防,还不如直接解决了。哪怕真有事,正好今天她的挡箭牌不是也在宫里嘛?总比别的时候强些。 “秦小姐来了。”一个少女笑吟吟地掀帘子出来。 “江涟漪?”秦绾心中一沉。 她即便想是安绯瑶想整她,也没想到会是江涟漪,目前她似乎和江涟漪应该无冤无仇才对。 一回头,只见两个五大三粗的仆妇堵住了后路。 秦绾挥手制止蝶衣的动作。好不容易在江涟漪面前洗白了蝶衣的身份,一动手还是很容易穿帮的,而她现在还没做好在宫里杀人灭口的准备。 “秦小姐想必知道今天为什么会在这里了吧?”江涟漪道。 “抱歉,我不知道。”秦绾淡然道。 “你还装蒜。”江涟漪压低了声音,狠狠地道,“秦绾,你也不看看你是什么东西!一个疯子,竟然还敢勾引太子殿下?” “所以?”秦绾也懒得跟吃醋的女人解释是李钰的一厢情愿,反正江涟漪也不会听的,她只是好奇江涟漪把她骗到这里来究竟打算怎么办。要是只打算放点狠话威胁一下,她可是很失望的。 “今天是春闱的最后一天,听说刚刚出了点小问题,陛下正召集了不少人呢。”江涟漪道。 “有关系吗?”秦绾不解。前朝的事,几乎影响不到她们这些未嫁少女的。 “是没什么关系,那你知不知道,其实从荷心湖游过去,就是前庭呢?”江涟漪道。 “你想游过去?”秦绾道。 “不是我,是你!”江涟漪忽然一翻脸,指了指两个仆妇,娇喝道,“把她给我扔下去!” “把我扔下去,我的丫鬟呢?该不会你想说我们主仆俩一起掉下去了?”秦绾无语。 “你的丫鬟忠心,不会游泳还跳下去救你我怎么知道!”江涟漪冷哼道。 “哦。”秦绾点点头,表示明白。 这是打算把她们扔下去还要在湖边看着不让人爬上来的意思吧!不过……江涟漪有这个胆子在宫里杀人? 一直在风荷轩不远处走来走去的映雪绷着一张小脸,一身冷汗。她一个奴婢,主子有命,她只能遵从,但这么大的事……实在让她一个小丫头倍感压力。 “哗啦~”巨大的水声传来。 映雪顿时精神一振,往前跑了几步,果然看见远处湖水中似乎有个人影在拼命挣扎,但还是往下沉去,赶紧就往大路上跑,一边大喊道:“来人啊!秦大小姐落水了!快来救人啊!” 没跑几步,她就撞上了一队巡逻的禁军。 “怎么回事?”领头的年轻将军喝道。 “大小姐……落水了……”映雪跑了一阵也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扶着一棵树,指着荷心湖结结巴巴地道。 “我去救人。”那年轻将军丢下一句话就顺着映雪指的方向冲了过去。 应该……顺利吧?映雪有些不安地想着。 明光殿这边也很快得到了消息。 “胡闹!”周贵妃闻讯,又惊又怒,“风荷轩已经接近前庭,跑去那里做什么?” “娘娘恕罪。”秦珍赶紧上前。 “与你无关。”周贵妃对准儿媳总算还给了几分面子,顿了顿,又道,“去看看。” 很快的,一群人浩浩荡荡向风荷轩走去。 没走多远,又有宫女来报,巡逻的禁军刚好路过,队长方少琪亲自跳下去救了人上来。 周围的闺秀们都不禁面面相觑。众目睽睽之下被个男人从湖里湿漉漉地救起来,肌肤相亲,这…… 周贵妃脸色铁青,走得更快了。 “贵妃娘娘,出了什么事了?”另一条岔道上,几个在御花园闲逛的姑娘显然也被动静吸引了过来。 “是出了点事,你们——”周贵妃刚说了一句,却突然愣住了。 “大姐怎么在这里?”秦珍震惊道。 “我不能在这里?”秦绾一脸的茫然。 “你们在哪里遇见的?”周贵妃沉声问道。 “丽景前。”一个少女有些不知所措地回答,显然不明白怎么回事。 众人闻言,更觉得愕然。 丽景和风荷轩可是在两个方向,先不说时间来不来得及,重点是,要从风荷轩到达丽景而途中不遇到任何人是不可能的,除非是直接从荷心湖、太液池一路游泳绕到后面去。可看秦绾衣冠整齐,一根头发丝都没乱,更没有哪里弄湿的样子。 “请问娘娘,小女身上可有什么不对吗?”秦绾好奇地问道。 ------题外话------ 啊哈,今天睡过头了,王子更新了……滴汗。 第六十一章 陷害的连锁 “没有。”周贵妃缓缓地说道。 唐嫣悄悄拉了拉秦绾的衣袖,两人一边跟在队伍最后面,一边低声道:“你一直在丽景?” “是啊,出什么事了?”秦绾道,“还有我家那两位,见到我怎么跟见了鬼似的?” “可不是见了鬼么?”唐嫣一声冷笑道,“我刚想回明光殿,就听到宫女大呼小叫说你在风荷轩落水了,贵妃娘娘气得不轻,就带着大家一起过来了。” “是啊,也不知那倒霉的水鬼究竟是哪一只。”秦绾撇撇嘴。 唐嫣握了一下她的手安慰。 既然秦绾好好的在这里,那么那个大喊秦绾落水的宫女一定有问题。而一个宫女要陷害安国侯府的大小姐做什么,显然是另外有人指使的。 一行人风风火火地到了风荷轩,救了人的方少琪和禁军早就已经回避,只有几个被喊过来的宫女在内室帮落水的姑娘换衣服。 周贵妃在正堂坐下,环视了一圈。 风荷轩小巧精致,容不下太多人,在现场又有资格跟着贵妃进来的,除了秦家姐妹,就只有安绯瑶、唐嫣和凌霜华三人。 隐约的,可以听到后面传来的一阵哭声。 “就是你说秦大小姐落水的?”周贵妃盯着风荷轩里的宫女道。 映雪在看见秦绾走进来的时候就已经吓呆了,一张小脸雪白雪白的。她虽然没有亲眼看见秦绾落水,但却很肯定,秦绾进去后,风荷轩里没有出来任何人,那秦绾究竟是怎么离开风荷轩,又跟贵妃娘娘一起来的? 走水路的话,哪怕真能料事如神地多备一套一模一样的衣裳,可头发一时也干不了啊! “本宫问你话!”周贵妃一拍桌案。 “娘娘恕罪!”映雪噗通一下跪下了,一边磕头一边道,“奴婢该死,只是远远看到落水的人像是秦大小姐,并没有看清面貌,只是急着喊人来救,于是……” “没看清楚,你倒是直接就喊秦大小姐的名字?”周贵妃在后宫多年,什么手段没见过?这种狡辩要骗过她,根本不可能。 “奴婢该死!”映雪也无言以对,只能磕头。 “好了,先把那位落水的小姐带出来给本宫瞧瞧!”周贵妃说了一句,又在心里盘算起来。 事情闹得太大,风荷轩本来就接近前庭,今日陛下召集了不少人议事,怕是这会儿消息都传到宫外去了,想要按下不太可能。出了这种事,对于女子来说,只能嫁过去了。不过好在方少琪家世也不算太差,武将世家,年轻有为,又是太子当年习武的伴读,将来前程肯定不差,今日进宫的闺秀出身都不低,不论是哪个,也算成就一段姻缘了。至于流言,反正不是私通,英雄救美什么的,名声也不会很差。 很快的,两个宫女扶着个哭哭啼啼的姑娘走出来。 映雪紧咬着嘴唇,眼中闪过一丝恐惧。 她是知道一些内情的,如今秦绾好好的出现在这里,那难不成落水的女子是江涟漪?那主子真会杀了她全家的! “是你?”周贵妃一下子阴沉了脸。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她都觉得会不会这本身就是自己儿子的设计了,可在看到这个女子的时候,所有的假设都被推翻了。 李钰是得有多吃饱了饭没事干才会花那么大工夫去设计这么个女人? “这不是花小姐吗?”秦绾笑道。 这哭哭啼啼的少女竟然是南阳侯府的花解语,这让秦绾都愣神了一会儿。她明明是把江涟漪给扔进了荷心湖,怎么捞起来的会是花解语呢? 南阳侯早就没落了,周贵妃也是看在这个爵位份上,勉强发了张帖子给花家,可无论是南阳侯还是花解语,都没有让人这样对付的价值。 方少琪想娶花解语的话,只要上门提亲,相信南阳侯花重是很愿意攀附上太子的心腹的,实在不需要来这么一出。陷害就更说不上了,就结果看,花解语这种尴尬的身份,真要能嫁给方少琪,绝对是高攀了。 要不是花解语没那个能力调动宫里的宫女,也不知道禁军巡逻的路线,众人都要以为,这是她自己设计的了。 “这可和秦小姐……也亏得这能看错。”凌霜华实在忍不住刺了一句。 “确实。”唐嫣点了点头,讽刺地看了映雪一眼。 要知道今天花解语可是穿了一身大红色镶金边的华服,整得跟个花蝴蝶似的,而秦绾却是一身素淡,就算是在水里,也不可能看错到这般离谱的。 映雪无言可答,咬紧了牙关不说话。 “到底怎么回事!”周贵妃怒道。 要真是个意外也就罢了,虽然看起来巧合得太离谱,怎么都不像是意外。可要是陷害……为了一个没有拉拢价值的南阳侯府,放弃了一门可以给儿子增加势力的亲事,实在是亏大了! “我、我不知道……呜呜呜……”花解语显然是吓坏了,抽抽噎噎的,话都说不清楚。 “你连自己怎么掉进水里的都不知道吗?”周贵妃是把所有的怒火都发到她身上了。 “娘娘,我真的不知道。”花解语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趴在地上,可完全没有平时哭的那种美态,“我只是好好地在走路,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呜呜呜……” 周贵妃只觉得青筋直跳,椅子扶手都快被指甲挠出痕迹来了。 众人心中雪亮,情知花解语是被人设计了,她自己一个草包真没能耐干出这种事来。可同时,所有人都疑惑,在宫里做下这种事可不容易,谁费那么大的周折只为设计一个花解语? 周贵妃看了秦绾一眼,也有些疑惑。 原本看这情形,应该是有人要设计秦绾——可是秦珍马上就是端王妃了,为了拉拢安国侯府的话,也不需要再娶一个秦家的姑娘,何况秦绾的名声太差,想娶她可以直接上门提亲,只要人选还过得去,安国侯多半也会同意,犯不着这么麻烦,李钰应该也不会这么蠢。 “娘娘,江家小姐求见。”门外传来宫女的声音。 “让她进来。”周贵妃缓和了一下口气。 “娘娘。”江涟漪面带笑容地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宫女。 第六十二章 谁是渔翁 “你去哪儿了?”周贵妃见她周身衣裳都换过,发丝还残留着一丝水汽,不由得皱了皱眉。 “刚刚去长庆宫拜见了姨母,十一皇子在花园里玩闹,泼了小女一身水。”江涟漪噘着嘴道,“姨母帮小女换了一身益阳公主的衣裳,娘娘看好吗?” “不错。”周贵妃点了点头,又看看她身后的宫女,“你们是尹淑妃宫里的?” “是。红菱、绿珠参见贵妃娘娘。”两个宫女齐声道。 “起来吧。”周贵妃道。 尽管她也疑惑怎么江涟漪倒像是从水里出来似的,但既然理由完美,还有淑妃的宫女为证,想必益阳公主和十一皇子也会是一样的说法,她也就没必要深究下去,给自己儿子和准儿媳妇找不痛快了。 秦绾看着绿珠,轻轻地一扬眉。 很好啊,就这样大大方方出现在眼前,是吃定她不能当场揭穿她吗? 确实,要是自己说出是绿珠骗她到风荷轩的,那她就得解释她是怎么从风荷轩跑到丽景去的,又是谁把花解语扔进荷心湖的,就算让周贵妃相信她是受害者,也会在心里扎下一根刺。 李钰和江涟漪的婚事是周贵妃必定要拥护的,她和江涟漪撕破脸的话,周贵妃可未必会秉公办理,反正双方都没有吃亏,最好的结果自然是心照不宣,各自当做不知道,反正明面上有个花解语顶缸。 于是,最后一个问题就是,这么短的时间里,要把江涟漪捞起来送去长庆宫,又把花解语打昏了扛过来扔下荷心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总不至于有人料到了江涟漪会偷鸡不成蚀把米,事先给她准备好了替身? “娘娘,这里是怎么了?”江涟漪一脸的好奇。 “没事,说出来都污了你们的耳朵。”周贵妃“哼”了一声,起身道,“来人,将花小姐送回南阳侯府,禁足一月不许出府!” “是。”两个宫女答应着,就去拉地上的花解语。 秦绾一抬头,正对上江涟漪的目光,随即一笑。 背后的人,她总会查出来的。何况今天李暄也在宫里,这么近的地方出的事,就不信他一点儿都不知情。 不过,发生了这种事,大家自然没有了玩乐的心情,宫宴也有些虎头蛇尾的感觉,早早地就结束了。 回到碧澜轩,秦绾刚换下一身华贵的服饰,就听夏莲来报,大公子来了。 “绾儿辛苦了。”秦枫面带微笑地走进来,放下手里的东西,是醉白楼的桃花酥。 秦绾忽的心念一动,只留了蝶衣在旁,有些犹豫地道:“是你?”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秦枫却像是听懂了,含笑点点头:“是我。” “大哥倒是深藏不漏。”秦绾上上下下打量着他,要今天的事真是秦枫做的,那她这个哥哥的本事可真不小啊。 “没你想得那么夸张。”秦枫笑道,“原本我只是打算把花解语那个女人丢到什么不雅的地方去,却没想到看了一场好戏,正好利用一下,于是就把那女人扔进荷心湖了。” “那江涟漪不是你弄走的?”秦绾一怔。 “当然不是。”秦枫苦笑道,“我怎么可能招惹丞相府的大小姐?你走后,有个人影扑过去直接把江涟漪拎起来带走了,那人武功很高,我根本没看清人往哪儿去了。” 秦绾闻言,终于恍然。 是她自己钻了牛角尖,把问题想复杂了。 救走江涟漪和扔花解语下水的如果是两拨人,还真就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只是稍稍有些凑巧罢了。至于那人是谁,反正江涟漪从长庆宫回来,还和尹淑妃对好了口供,那肯定是尹淑妃宫里的人。 于是,是尹淑妃要陷害她? “绾儿,你得罪了淑妃?”秦枫也问道。 “我和尹家一点儿恩怨都没有。”秦绾摇头。 尹淑妃的女儿益阳公主已经定亲,夫家不在京城,和她八竿子打不着边,儿子十一皇子李钊才九岁,更加和她没有关系了。所以说,尹淑妃为什么要跟她过不去? “不管怎么说,最近你小心一些,尽量少出门吧。”秦枫道。 “大哥放心,我心里有数。”秦绾谢过,又道,“倒是大哥,后面都处理干净了?” “还无需绾儿为大哥担心。”秦枫挑了挑眉,“出了这样的事,周贵妃不见得查不出真相,但她碍着江丞相又不能发作儿媳妇,花解语就只能倒霉。” “也算不上倒霉吧,平时她哪里攀得上那样的人家。”秦绾一声冷笑。 方少琪虽然现在职位不高,但仗着太子伴读的身份,前途可谓一片光明,什么样的女子娶不到?就算是…… 想到这里,秦绾的脸色微微一变,有些古怪。 “绾儿,怎么了?”秦枫道。 “没事。”秦绾摇摇头。 反正现在方少琪娶花解语是娶定了,想再多也没用,最重要的是,秦枫的问题也终于解决了。想必张氏也难马上找到第二个花解语那样的女子塞给秦枫。 “那我去看看珑儿,只是来跟你说一声,免得你挂心。”秦枫道。 “蝶衣,送送大哥。”秦绾转头道。 蝶衣默不作声地上前。 “我走了。”秦枫笑笑,往秦珑屋里走去。 没一会儿,朔夜闪身进来。 “怎么样?”秦绾在回来的路上就让他去查查江涟漪的事,而他这么快回来,显然是有结果了。 “不是宫里的人。”朔夜沉声道,“我只能查到,江涟漪是突然出现在长庆宫的,一身湿透昏迷不醒,还把尹淑妃吓了一跳,应该不是她派的人。” “那谁会去救江涟漪?”秦绾和秦枫谈完,原本已经觉得明白了,但现在又纳闷了。 江涟漪手下要是能有这等高手,就她那头脑,早用来对付自己了,明显她是不知道的。那么是李钰暗中派来保护她的吗? 秦绾微微皱眉,虽然说得通,但总觉得不像。 李钰不是会对女人这般细心体贴的人,何况江涟漪根本没有危险,何必浪费一个高手? 怎么看,今天的事都透着无数的怪异。 第六十三章 真相 太子府。 “哗啦~”李钰狠狠地将桌上的茶具全扫落在地,摔得粉碎。 “殿下息怒。”边上一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年男子陪着笑道。 “本殿下怎么息怒?这么好的机会……”李钰喘着气,恨恨地道,“就知道不能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江涟漪那个蠢女人去办!” 中年男子在旁边不敢说话。 “朱先生,你看这件事该怎么收场?”李钰道。 太子府当然不是只有虞清秋一个谋士,何况李钰也有自知之明,这种事非但不能交给虞清秋去办,还得瞒着他。这个朱仲元跟了他快十年,甚至比欧阳慧的时间都长,尽管在朝政大事上没什么建树,但搞这种阴谋算计却是专长,暗地里也着实给李钰办了不少事。 “方将军和花小姐的婚事恐怕势在必行了。”朱仲元叹气道。 “江涟漪!”李钰又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不甘心地道,“本殿下让她去算计凌霜华,她擅自把人换成秦绾——要是真成功也罢了,也不算太亏,可偏偏弄出个花解语来,那个女人有什么用处!” “好歹花重也是个侯爵。”朱仲元安慰道。 “他那个侯爵还不如一个四品京官有用!”李钰脱口道,“最重要的是,本殿下是想和凌家结亲,不是结仇!如今本殿下手下能勉强配得上凌霜华身份的,也就一个方少琪,就这么生生被她废掉了!” “殿下息怒,如今最重要的不是追究责任,而是善后。”朱仲元道,“毕竟,江丞相那边,现在不能放弃。” “本殿下知道。”李钰吐出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隔了一会儿才道,“查到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吗?” “只能查到江小姐指使淑妃娘娘的宫女将秦大小姐骗到了风荷轩,但是江小姐反被秦大小姐丢下了水。”朱仲元苦笑。 “那江涟漪怎么会变成花解语?”李钰怒道。 “这个……江小姐落水是那两个粗使仆妇亲眼所见。”朱仲元吞吞吐吐地道,“但那之后她们就被秦大小姐打昏,醒来却发现被丢在御花园角落里,谁也不知道花小姐是什么时候去的风荷轩。” 李钰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定。 “殿下,恕属下多言,不管是谁做的,这……还是帮了殿下的。”朱仲元犹豫了一下才小声道。 李钰怔了怔,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不管怎么说,是花解语,总比江涟漪强。要是今天出事的人是江涟漪,恐怕自己第一个要承受江辙疯狂的报复。 “要是依本殿下的,将这事交由母妃来办,也不会出这种岔子了。”李钰道。 “殿下,万万不可。”朱仲元正色道,“凌家也不是好惹的,追查到周贵妃那里就不好了,如果是江小姐去办,她用的都是长庆宫的人,我们大可以往尹家头上一推。” “也是。”李钰微微叹了口气。 真要成了,事情闹开,皇帝定然下旨赐婚,凌家未必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起码明面上还是要过得去的。尹淑妃算计凌家,总比周贵妃算计凌家让人能接受一些。毕竟,李钰要的是凌家的势力,不能太让凌从威下不来面子。 李钰什么都算准了,只是他没想到一点,那就是江涟漪这个女人脑袋里真的全是稻草!临时违背他的吩咐去算计秦绾也罢了,可明明给了她加料的酒,让她做出酒醉落水的假象,她竟然能蠢到亲自出面放狠话再让下人丢人下水——就算她真成功了,难道她以为秦绾就不会说话了?到那时她的名声能好到哪里去? 而最重要的是,她就没想过,秦绾和凌霜华是不一样的吗? 遇上了这种事,凌霜华是只能嫁了,可秦绾不是。 秦绾的名声已经差到不能更差,不在乎多这一桩。名门贵族没有这事也不想娶她进门,而想娶她的,看中的是她的家世地位能带来的好处,还会在乎她的名声更差一点吗? “不管怎么样,殿下还是先去安慰一下江小姐吧。”朱仲元道。 “本殿下肺都气炸了,还要去安慰她这个祸害?”李钰愤怒道。 “殿下,江丞相……”朱仲元小声提醒。 “……”李钰沉默,许久终于丢下一句“知道了”,拂袖而去。 宁王府。 “查清楚了?”李暄也很有兴趣。 “没有办法。”李少游苦笑着摇摇头,“江小姐确实是秦大小姐丢下水的,不过把她救上来的那个人武功太高,谁也没盯住。尹淑妃那边应该是不知情,只是事后给江小姐做了善后。” “那花解语呢?”李暄皱眉。 李少游还是摇头。 “你想告诉本王,宫里一下子冒出两个高手?”李暄道。 “恐怕不是。”李少游解释道,“算计花小姐的那个人,应该并没有进入后宫,他是从荷心湖的对面把人扔下去的。” “做得到?”李暄道。 “用些工具,应该可以推远些,何况落水的人会挣扎,远离岸边也不奇怪。事实上,方将军救起花小姐的地方确实是荷心湖中心。”李少游道。 “那么,花解语怎么会跑到前庭去?”李暄问道。 李少游无言,实在是这个问题他也无法回答。 风荷轩接近前庭,要避开巡逻的守卫进入前庭并非绝对不可能,说不定还有人帮她支开守卫,只是……花解语跑去那里究竟是去见谁的? “属下会派人继续查,守卫那边应该有破绽。”李少游道。 “麻烦你了。”李暄点点头,又道,“这件事不要传到陛下耳朵里了。” “不告诉陛下?”李少游讶然道,“宫里有如此高手出没,不告诉陛下,万一出了什么事……” “告诉他没用,徒增烦恼,本王这边会查。”李暄淡然道。 “王爷是保护秦大小姐?”李少游笑了。 “她不需要本王保护。”李暄一声哂笑。 秦绾是圣山武宗弟子,这件事都在御前挂了名,那么自卫反击丢江涟漪落水,用轻功绕过太液池返回丽景这种事,皇帝就算知道了也不过一笑了之。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非常时刻。”李暄又接了一句。 “是,王爷。”李少游忍住了笑意。 李暄看着他的表情,嘴唇动了动,但终于还是一脸的无奈。 第六十四章 后续 宫宴后第二天,皇后就传了一道懿旨出来,给禁军队长方少琪和南阳侯府小姐花解语赐婚。 只要稍微有些门路的,都知道这桩婚事是怎么来的,可没人指责方家——虽然看起来侯府地位更高,但就实际来说,花解语真攀不上方少琪。于是,京城到处流传着花家妾室生养的假嫡女为了勾引男人不择手段的风流艳事,倒是很默契地忽略了最初的起因。 流言没有牵涉到江涟漪,周贵妃、尹淑妃都表示默认,另一个当事人秦绾当然也不想说什么,于是,这桩陷害的后果就全被花解语一个人承担了。可以想象,就算花解语嫁到方家,日子也不会好过。 唯一对这件事感到高兴的,大概只有花重夫妇了。 之前安国侯府虽然有结亲的意思,但说的毕竟是个不能继承侯府的庶子,而方少琪虽然目前官职低,但靠着太子,前途一片大好,南阳侯府也算是有一门靠得住的姻亲了。 新上任不久的花夫人更是庆幸没有早早和张氏订下约定。 当然,安国侯府里,张氏也气得硬是咽下一口血。不过她倒也同样庆幸没有早订下婚约,要不然出了这样的事,侯府还不成了京城的笑柄?怕是连侯爷都要怨她了。 不过,没几天,这种艳色消息就沉寂了下去,因为马上就是一件更大的事。 春闱放榜,随后就是殿试。 张氏派去看榜的人回来报说,表少爷取中了进士,终于让她阴沉了几天的脸露出个笑容来。 春闱只要上了榜,殿试就只是排一下最终次序,一般来说是不会被刷下去了。而宋雅的成绩排在中间,基本上前三甲无望,但也不会落到最后去。也就是说,宋雅的成绩基本上已经妥了。 秦建云听到消息也高兴,毕竟算是自己亲戚。 秦家军功起家,子弟也有荫封,还真没出过个正正经经考上来的进士,于是秦侯爷一高兴,挥手摆了宴席给宋雅庆祝,也带他出去拜访了几次同僚。 连老太君也给宋敏送了几匹鲜艳的绸缎表示奖励。 林氏则是央着张氏给儿子看亲事。 张氏自是满口答应。 宋雅条件不差,要是殿试名次上能更好看些,背靠安国侯府,完全可以说个名门世家的嫡次女之类。 然而,处于中心的宋雅却感觉到一丝淡淡的怅然。 金榜题名时,他也兴奋得夜不能寐,但一静下来,脑子里就会想起那个明媚的身影。 明明知道,安国侯府的嫡长女,南楚永安郡主,她有如此高贵的身份,定然是看不起自己的,事实上,从第一次见面,她就没有给过一个好脸色。可是,那是第一个闯入心门的女子,如此张扬,如此耀眼,和他见过的那些柔弱纤细,低眉含羞的女子完全不同。连妹妹都总抱怨他性子太软,温吞吞的不够强硬,但从秦绾身上,他却可以看见自己最羡慕的那种意气风发,锋芒毕露。 “二哥!”宋敏直接从后面扑了上来。 “在院子里呢,注意点形象。”宋雅道。 “知道了,二哥真无趣。”宋敏在他旁边的石头上坐下,仰着脸道,“刚刚爹爹来了信,他和大哥大嫂侄儿三月初就能到京了,二哥高中的消息,娘已经让人捎回去了。” “嗯。”宋雅应了一声,忽的微微有些失望。 要搬走了吧。 也是,安国侯府毕竟不是自己家,爹爹要留在京城为官,他们自然会有自己的房子。这些天秦侯爷也帮了自己不少,想必进入仕途后也不会太艰难,只是一个妻族的表亲,侯爷已经很好了,自己不能再贪心不足。 然而,搬出安国侯府,就代表着他很难再见到那个光芒闪耀的女子了…… “二哥在烦恼殿试的事?”宋敏道,“表姑父不是说,只是排一下次序吗?二哥是绝对不会落榜的,正常发挥就好啦。” “人小鬼大。”宋雅笑笑,捏了捏她的鼻尖,“我没烦恼,只是有点紧张,殿试时会见到皇帝陛下。” “唉。”宋敏也叹了口气道,“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来玩。不过珍姐姐快要出了,以后就只有珠妹妹了。” “不是还有大小姐吗?”宋雅犹豫了一下才道。 “大小姐才看不起我们呢。”宋敏没好气道,“她那么骄傲,目空一切,好像我就是一堆垃圾,远没有珍姐姐温柔。” “敏儿!”宋雅一皱眉。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身后一个冷冷的声音道:“住在人家家里,还说人家小姐的坏话,宋家倒是好家教。” “谁在那儿偷听?”宋敏脱口而出,一回头,却正好撞进一个冷峻的青年目光中,不禁红了脸,慌忙低下头去。 “抱歉,小妹失礼,我会带她回去好好管教。”宋雅将妹妹拉到身后,深深一礼,但目光却下意识地看向边上的女子。 “放心,垃圾发出什么声音,本小姐是不会计较的,倒掉就好了。”秦绾淡淡地说了一句,脚步都没停一下,“朔夜,走了。” “是。”一向与她寸步不离的朔夜和蝶衣立即跟上。 “二哥!”宋敏满脸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就算家世不如,但毕竟宋家也是世代为官,宋敏从小娇宠着长大,还真没受过这种委屈。 “下个月就搬出去了。”宋雅只能安慰,但心里却有些苦涩。 她……连正眼都没有看过自己呢,或许真的应该绝了这无望的心思,按着母亲的意思,好好地找个合适的姑娘成家立业了。 另一边,出了院门,朔夜平静地说了一句:“他喜欢你。” “啊?”秦绾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你可以去告诉王爷。” “告诉王爷做什么?”朔夜不解道。 “看看他会不会为我吃醋啊。”秦绾正色道。 “小姐很希望王爷让宋公子的殿试考不成吗?”朔夜苦笑道。 “那倒不是。”秦绾摇头道,“在殿试上做手脚,干系太大了,为一个宋雅不值当。” “小姐还是为王爷着想的。”朔夜道。 秦绾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明显流露出鄙视。 好钢是要用在刀刃上的,这种小事都要李暄出手帮忙的话,不是显得她太没用了? 第六十五章 有钱,任性! 时间一眨眼过去,殿试波澜不惊地结束。 宋雅的名次是二甲十六名,不好不坏,也就是留在京城等候补缺,不过有安国侯府跟吏部打个招呼的话,很快就会有实缺,不必如同一些寒门学子般,在京城苦候几月甚至几年。 京城令正式上任后,林氏就带着宋家兄妹搬了回去。 三月初的琼林宴后,皇帝果然下达了以端郡王为正使,向南楚求亲的圣旨,另外一道旨意是给安国侯府的,着永安郡主随使团回南楚——省亲。 接到圣旨的安国侯府除了早知如此的秦建云和秦绾,一下子都懵了。 张氏也终于明白前阵子侯爷怎么突然想起南楚给秦绾送的生辰贺了。 秦绾不慌不忙地给秦枫打了个招呼,又将秦珑托付给桂嬷嬷照料教导,自己开始准备起来。 虽说她这次最主要的任务在云州,可明面上却是去南楚省亲的,礼物自然不能少。大部分内务府会给她备齐,但安国侯府总得添上一些,还有送给南楚皇后和几位公主的,也要秦绾亲手准备。 不过,有个能干的蝶衣,大部分事情都不需要秦绾操心,她要准备的,是如何前往云州取回李暄交代的账本。 “小姐真不带属下一起?”朔夜道。 “蝶衣不露面,还能说是在贴身照顾我,毕竟她是侍女,本身也不会抛头露面。可你不在的话,谁都知道我不在使团中了。”秦绾很冷静,“所以你必须留下帮我打掩护。” “可是小姐一个人太危险。”朔夜沉声道。 他原本就是李暄派来保护她的,尤其在这个任务中,秦绾不比完全不会武功的萧无痕,她自身武力不弱,只要有侍卫跟随,就会安全很多。 “你跟着我才危险。”秦绾毫不客气地道,“你这张脸辨识度太高,去哪里都不方便,不如我一个人。” “小姐,王爷吩咐……”朔夜为难道。 “一年之内,你不是只听我的吗?”秦绾打断他的话。 “是。”朔夜只能回答。 “那我说了算,你也不必告诉王爷,免得他再派其他侍卫,碍事!”秦绾道。 “可万一……”朔夜犹豫道。 “没有万一。”秦绾一声冷笑。 这些年,她为了李钰的大业,多少次出生入死,连构陷皇子这种事都敢干了,还怕这点儿小事? “是。” 不过,朔夜还好说服,另一个就没那么容易了。 “我跟你一起去。”密室中,孟寒一边翻书,一边说道。 “什么?”秦绾愕然。 原本是想着出门会很久,特地来给孟寒安排一下,却没想到这位她原本就不太指使得动的半属下半合作者竟然难得地主动。 “云州有种叫‘半天凉’的毒蛇,我想抓几条研究。”孟寒抬起头来,把手里的书倒过来,指给她看。 秦绾很无语地看着书页上画的毒蛇图样,半天才道:“我不一定有时间去山里抓蛇。” “就算你有时间,蛇闻到你身上轮回蛊的气息,半里外就跑了你抓得到么!”孟寒怒道。 “这轮回蛊是你偷偷种在我身上的,讲点道理好不好?”秦绾哭笑不得。 “我讲道理,所以我自己去抓。”孟寒道。 “我要跟着使节出发,你的样貌太惹眼,先去安县等我吧。”秦绾只能妥协。 朔夜可以用命令压服,但孟寒……他若真想做,就算当场压服了,八成也是阳奉阴违,还不如直接放在身边看着。 “知道了。”孟寒点头。 秦绾叹了口气。这一个两个的,都不省心! 最后,还有一件事要办。 今天为了来见孟寒,她特地找了个理由把朔夜给支开了,一大早就只带了蝶衣一人出门。 正好之前李暄送了她一匹汗血马,她就借口遛马,又从安国侯府的马房里挑了一匹不错的给蝶衣,两人在醉白楼用过早饭,光明正大地出城,去了含光寺。 从空远大师手里拿回欧阳慧的骨灰坛,秦绾仔细地包了一层又一层,也没交给蝶衣,而是亲自提着。 借着去南楚的机会,正好将骨灰送回师门安葬,落叶归根,总好过在这天地间飘零无依。只是,师父怕是要伤心了吧。白发人送黑发人,可师父会不会相信,他的徒儿还活在另一个躯壳里呢? 走出山门,秦绾就被一阵喧哗声惊醒了思绪。 一抬头,她不禁笑了,还真是冤家路窄。 “啊,原来是你的马啊。”凌子霄一脸的郁闷。 “怎么,少将军先是看上我的剑,现在又看上我的马了?”秦绾笑道。 “宝剑名马,你一个女子,实在是……”凌子霄一副“你暴殄天物要遭报应”的表情。 “本小姐有钱,任性!”秦绾一抬下巴。 “怕你了。”凌子霄摇摇头,挫败道,“上回的剑谱练了吗?” “青冥剑我送给朔夜了,他用剑,你不需要一副所托非人的表情了,本小姐碜得慌。”秦绾送他一个白眼,就去解马缰。 “送人了?”凌子霄顿时睁大了眼睛,指着她喊道,“这么简单就送人,说明你也没多喜欢青冥剑,那当时为什么非要跟我争!” “因为本小姐觉得,少将军和雪蚕衣很配呀。”秦绾笑眯眯道,“可惜嫣不给力,只得了第三。” “你你你……”凌子霄脸上涨得通红,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他和雪蚕衣配?混蛋,他哪里配那条白裙子了啊! 然而,等回过神来,看见秦绾和丫鬟已经跨上了马背,凌子霄才突然反应过来,就为看他尴尬的样子就放弃一件对女子来说可遇不可求的至宝,那得是多缺心眼儿才能干出来的事,何况他和秦大小姐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 所以说,果然还是随便编了个理由戏弄他的,是吧! “你站住!”凌子霄一把拽住了汗血马的马缰。 “少将军还有什么指教?”秦绾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看着他,笑意吟吟。 “你……”一瞬间,凌子霄也不禁觉得跟一个女子如此较真的自己实在没度量,愣了好一会儿,他才结结巴巴地开口道,“那个……谢谢啦。” “谢谢?”秦绾倒是茫然了。 她做过什么需要这位少将军道谢的事吗?还是说,刚刚把他的脑袋给气傻了? 凌子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左右看看,山道上就只有他们三人,便上前一步,低声道:“前些日子,太子殿下对父亲透露过想为部下提亲的口风。” 秦绾微微一怔,随即,一条看不见的丝线从脑中穿过,顿时将那些零零散散的东西穿成了一串,清清楚楚,再无一丝遗漏。 原来如此。 李钰算计凌霜华,江涟漪借机算计她——很好。 李钰放弃欧阳慧,选了江涟漪,简直是再好都没有了。 当对手有一个猪队友的时候,不赢才没天理了。 第六十六章 面圣 回到侯府,秦绾愕然发现,秦建云的贴身小厮三宝竟然在大门口走来走去,一见到她,简直像是看见了救星。 “怎么了?”秦绾问道。 “大小姐可算回来了,老爷已经派了好几拨人出去找了。”三宝催促道,“大小姐赶紧去换身衣裳,宫里召见。” “宫里?”秦绾一怔,一边把马缰丢给侍卫,带着蝶衣往里走,一边问道,“是哪位贵人召见?皇后娘娘?” “是陛下。”回答的是亲自走出来的秦建云。 “什么?”秦绾惊愕地停下了脚步。 皇帝莫名其妙召见一个大臣家里的未嫁少女,究竟是几个意思? “咳咳。”秦建云干咳了两声,挥手让三宝下去,继续说道,“当然,下旨的是皇后娘娘,只是传旨的公公透了个底,最主要的,是陛下要见见你。” 秦建云的脸色也有几分怪异,显然也觉得皇帝召见秦绾不合常理,就算是秦绾要随使节前往南楚,可她毕竟是个女子,一切以端王为主,就算要交代什么,有皇后也足够了吧。 总不会是……皇帝看上了绾儿,想要纳她为妃吧! 就算是那样,也不至于在出使前夕这般匆忙啊…… “女儿立刻就去更衣。”秦绾道。 她比秦建云知道的多些,一惊过后,平静下来,就想到了或许是因为云州的事。毕竟李暄要账本也没用,最终还是皇帝要。 在蝶衣的服侍下换了一身红色的正式礼服,秦绾也没带侍女,只一个人跟着宫里的人走了。 轿子在宫门口落下,换成了代步的软轿,抬轿的人也从侍卫换了小太监。 一路是往后宫去的,毕竟是皇后的旨意,总要先去面见皇后的。 “姑娘,到了。”沉思中,软轿被放在了地上。 “多谢。”秦绾下了轿,抬头就看见牌匾上“坤宁宫”三个大字。 “姑娘,皇后娘娘已经等候多时了。”小太监说着,在前面引路。 秦绾走进内殿,眼角的余光看见上面坐着的人,按照当年桂嬷嬷教导的礼仪蹲身行礼:“小女秦绾见过皇后娘娘。” “起来吧。”皇后的语气很温和,“抬头让本宫瞧瞧。” “谢皇后娘娘。”秦绾站直身子,毫不羞怯地抬头。 皇后是皇帝的结发妻子,保养得虽然好,但眼角也依稀可见淡淡的鱼尾纹,远不及周贵妃美得盛气凌人,但多年的国母生涯,皇帝虽无爱恋,却对原配极为敬重,使得皇后周身那种淡淡的威严浑然天成,便是周贵妃站在一边也掩盖不住她的气势。 “是个不错的姑娘。”皇后微笑着点点头,示意身边的宫女捧上来一个托盘,红色的绒垫上是一套赤金镶嵌红宝石的头面首饰,光华灿烂,耀目生辉,“听说你喜欢玉饰,不过小姑娘穿得太素也不好,还是适合这些鲜艳的。本宫是老了,也戴不了这些。” “皇后娘娘哪里老了,站在舞阳公主身边还像是姐妹呢。”秦绾微笑。 花朝节宫宴时那么多名门闺秀,皇后连她的穿戴都知道,显然这些年虽然看似让着周贵妃,但内里对宫廷的控制一点儿都不弱。 “你会说话。”皇后不禁展颜一笑,挥手就让宫女下去。 赏赐自然不会让秦绾自己抱着,回头自会有宫人送到安国侯府上。 “小女说的是实话。”秦绾一脸认真,丝毫不带奉承的谄媚之色。 “好了,你过来些。”皇后对她招了招手。 秦绾走近前去,在距离皇后三四步的地方停下,不远也不近,恰到好处。 皇后在心里暗暗点头,果然传言不可信。哪个疯女能如此精通宫廷礼节,就是赐婚后秦珍进宫谢恩,一举一动也没有长姐这般举重若轻,仿佛所有的礼仪规矩都深深刻进了骨髓血脉,成了本能。 疯女?皇后在心里给张氏打了个极低分。 不管有什么隐情,可传出前任留下的嫡女是疯子这种话来,就是张氏无能。别说秦绾看起来很好,就算她真是疯的,也得藏着捂着不让人知道才是! 有个疯子姐姐,她自己生的两个女儿难道脸上有光? 皇后自认,若是端王是自己的儿子,她是不满意秦珍这个儿媳妇的,还不如秦绾的雍容大方。想着,她不禁一声感叹:“可惜本宫没有皇子,不然……” “皇后娘娘过奖了。”被人暗示自己的婚事,秦绾也不觉有些尴尬。 “罢了,宁王叔……也是极好的。”皇后又道。 秦绾无言以对,好像所有人都认定了李暄会娶她似的。 “要远行南楚,一个姑娘家,路上也辛苦,本宫准备了一些应用之物,你便一并带上吧。”皇后说道。 “多谢娘娘。”秦绾只能答道。 “好了,想必你也知道,陛下有些话要当面嘱咐,本宫让人送你去御书房。”皇后道。 “是。”秦绾微微一愣就明白过来,还感叹了几句,皇帝挺细心的嘛。 在御书房召见,而不是后宫,就代表是公事,就算秦绾是个女子,也顶多被言官参一句女子不得干政,而且要参还只能参秦建云教女无方,招惹不到秦绾头上。无论如何都不会传出什么对名声有碍的香艳绯闻了。 一路思考着最合适的应对,然而,她踏进御书房的时候却发现,完全没有必要。 除了皇帝,不是还有一块挡箭牌在嘛? 李暄对上她的眼神,微微挑了挑眉,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色。 “今日不是朝堂奏对,不用行礼了。”皇帝制止了她下拜的动作,笑眯眯的,很是和蔼。 “谢陛下。”秦绾被盯得全身发毛,不由得看向李暄:搞什么鬼? ——没事,太兴奋而已。李暄用目光示意。 “咳咳。”皇帝摸摸胡须,打断了他们的眉来眼去,脸上的表情却更温和了,但皇帝杀伐果断,虽然说不上什么暴君,但脾气确实不太好,强行做出温柔的表情来,秦绾真想说…… 惨不忍睹!不忍直视! 不过却让她放下心来。 看起来皇帝对她很满意——不知道李暄在其中推动了多少,可让她疑惑的是,就算李暄看上了她,皇帝至于对宁王妃如此重视吗? 所以说,到底有什么好兴奋的…… ------题外话------ 福利掉落~ 第六十七章 践行 “此去南楚,路途遥远,身体吃得消吗?”皇帝问道。 “虽说路途遥远,但一路车马,有侍女照料,也说不上多辛苦。”秦绾笑道,“能出去看看,总是好的。” “也是。”皇帝感叹道,“二十年前朕与楚帝倒是见过一面,转眼间,朕也老啦。” “陛下精神强健,哪里都不显老啊。”秦绾无奈,今天怎么一个两个都跟她感慨岁月不饶人,睁着眼睛说瞎话也很心累的好不好?她真的不适合安慰人的。 其实皇帝对着一个未嫁少女,实在也说不出什么话题来,凭借记忆给她讲了讲南楚的风俗人情,就卡了壳。 李暄看不过去地摇了摇头,接口道:“本王和陛下说过了,一切小心。” “王爷既然交给小女去办,自然是信任小女有这个能力的。”秦绾见果然皇帝知道这件事,便也直接说了出来。 这个时候,太过谦虚并不是什么好事,还是多给皇帝一点信心比较好,毕竟她只是个名声不好的小女子。 “不但是小皇叔,朕也是信任的,不然就不会同意让你去。”皇帝接口道。 秦绾惊讶地挑挑眉,又看向李暄。 她真心不觉得自己表现出来的能力能让皇帝对她如此放心,还是李暄私下做了什么? 李暄低眉一笑,心里也不由得想吐槽。 谁叫圣山弟子近年来越发少出山了,尤其是武宗弟子,更是宁愿混迹江湖也不想为皇室效命。如今东华最出色的圣山弟子,也就是太子身边的虞清秋了。 如今又出了一个秦绾,而且和虞清秋不同,秦绾还是出身安国侯府,天生就是要帮着东华的,皇帝当然会好好笼络,期待她能带来更多的同门为东华效力了。 有点受宠若惊的秦绾表面上还不动声色,应对得体,更让皇帝感慨可惜她身为女子不能为官。 等皇帝终于尽了兴,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 制止了帝后派出的宫人,李暄亲自将秦绾送出宫去。 “我说,陛下这是吃错什么药了?”秦绾边走边低声问道。 “陛下欣赏你,若非……”李暄顿了顿,又道,“若非本王先下手为强,怕是想迎你进宫。” “啊?”秦绾愕然。 “别装傻。”李暄抬起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眉心,轻笑道,“不早了,本王请你吃个午饭,算是为你践行了。” “哦。”秦绾敛去了疑惑之色,将那句已经到了嘴边的“我没有装傻是真的不明白”又咽了回去。 “我看得出你的武功路数。”李暄还是解释了一句。 “嗯。”秦绾并不意外,但还是不太明白这和他们刚刚说的话有什么关系,总不会是皇帝欣赏她的武功?宫里不至于缺高手吧,就算是女性高手,暗卫里应该也是不缺的。 “就是这里吧。”李暄停住了脚步。 秦绾抬头看到醉白楼熟悉的招牌,不由得笑起来:“王爷请客还是在我家的酒楼,可别想赖账。” “你家的掌柜不是从钱眼里钻出来的吗?什么时候少过本王的帐。”李暄一声轻哼。 他倒也不是生气,这个掌柜原本就是他送给秦绾的,不但任何人的帐都不买,上回还敢让朔夜赔钱,不过,也就是因为这人太直,他才特地挑出来送给秦绾使唤的。秦绾一个女子又不能常驻酒楼,秦枫也不能一心从商去,还得有个放心的掌柜才好。 “王爷,大小姐,里面请。”小二笑吟吟地迎上来,直接把他们往二楼秦绾专用的雅间里带。 “今儿个王爷请客,招牌菜都上一份。”秦绾笑眯眯地吩咐道,“不用给王爷省钱。” “是!”小二提高声音应了一声,乐呵呵地去后厨关照了。 “放心吧,你再怎么能吃,也吃不穷本王的。”李暄坐下来,打开了临街的那扇窗子。 “只管吃吗?”秦绾看着他。 “还想管什么?”李暄一样样问道,“衣服?首饰?产业?田地?” “暗卫。”秦绾打断了他的话。 “野心不小。”李暄轻轻一笑,却也没有生气,仿佛是早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先申明,那人残留的势力,我接手了。”秦绾道。 “还有残留势力,太子这事干得也不怎么样啊。”李暄一挑眉。 他们都知道,“那人”是指欧阳慧,只是谁也没有把那个名字说出口。 秦绾也是经过考量的,反正在李暄这里,她和欧阳慧的关系怎么甩也撇不清,所以也无需遮遮掩掩。她要用人,要重建情报网,一直瞒着李暄既累,还不容易,不如坦荡点说明白了,也省得李暄试探她的人手是从哪里来的。 她想,既然当初李暄都能帮她瞒下来,那以后自然更可以。有了宁王的庇护,也更方便她将属下的身份洗白了。 “你接得下来?”李暄感叹过后,又问了一句。 “能。”秦绾凝重地点头。 就算她不能公告天下她就是欧阳慧,但她为欧阳慧收尸,送回骨灰,承诺扳倒李钰给欧阳慧报仇,加上还有蝶衣在她身边,足够忠心于欧阳慧的人投靠与她。剩下的墙头草,送给她她反正也不想要。 至于以后,她自信以她的手段,足以控制人心,何况她要扳倒李钰也确实是真的,并不是哄骗人不想兑现。 “好。”李暄点头,表示认可。 有些事,他的人并不方便插手,若是秦绾有自己的人手可用,那自然是再好不过。至于欧阳慧留下的人能不能用……反正,他也不介意谁当太子的,若是秦绾有能耐,他不介意看看。 只要,不威胁到李氏江山,即可。 “所以,我需要很多钱,真的。”秦绾一摊手。 养人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一句话就行的,光靠醉白楼的生意肯定不够,昔日欧阳慧名下的产业可是遍布东华,可惜目前能收回来的,一成都不到。最近她虽然小小的发了几笔横财,可那些奇珍异宝御赐之物除了放在家里欣赏还有什么用?不能吃不能卖的,偏偏她最需要的黄金白银没有——其实她真心想让李暄对皇帝皇后暗示一下,赏赐她的话,直接赏黄金白银就好了,经济实惠,皆大欢喜。 可惜,只能脑子里想想罢了。 ------题外话------ 明日入v,今天晚上最后掉落一次福利,明天一万字~ 第六十八章 桃花都是债 很快的,小二送上来一桌精美的菜肴,这个速度,显然是截胡了其他桌点的菜。 “王爷,大小姐,慢用。”小二麻利地摆好酒菜。 可是,雅间的门一开,更听到外面不同寻常的嘈杂声。 “外面怎么了?”念着是自己的酒楼,秦绾还是多问了一句。 “这……”小二脸色一僵,有些为难地看了李暄一眼。 “怎么,本王在不方便?”李暄一挑眉。 “没事,说吧。”秦绾倒是不在意。大庭广众之下发生的事,就算小二不说,李暄回头也会知道的,不必如此小家子气。 “是怡兰郡主要见王爷。”小二吞吞吐吐地道。 “郡主怎么知道本王在这里?”李暄微微一怔。 “郡主在醉白楼喝茶,正好遇见的。”小二苦着脸说道。 “告诉她,本王没空。”李暄道。 “是。”小二闻言,松了口气,如获大赦地出去了,带上门。 “真狠心。”秦绾摇摇头,评价道。 “别闹。”李暄抬头看了她一眼,拿起了筷子,“吃饭。” 然而,没过多久,外面的喧闹声竟然越来越响,还向着这边移动过来。 李暄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好歹人家小姑娘一片真心。”秦绾笑道。 李暄还没来得及答话,雅间的门已经被敲响了:“怡兰郡主安绯瑶求见宁王。” 这都到门口报名求见了,一个姑娘家的,李暄也实在不好把人赶回去,只是……难得的闲暇,实在不想应付这些糟心事。 “进来吧。”见他沉默,还是秦绾扬声说道。 门外的安绯瑶像是顿了一下,才开门进来。 秦绾是身怀内功不怎么怕冷,不喜欢厚重的影响行动的衣服,可安绯瑶也一身桃红的轻纱罗裙,早早地展现了春日的轻薄身姿,明明身后的侍女身上却还穿着夹袄。 “王爷。”安绯瑶含羞带怯地行礼,完全没有花朝节那天宫宴时挑衅秦绾的咄咄逼人。 女人哪,还真是善变。秦绾权当是看戏,还看得津津有味。 关上门,反正丢脸也没丢到外面去,李暄也不想应付,沉着脸,慢条斯理地尝着醉白楼的招牌菜桃花酥鱼。 “王爷……”忍了一会儿,见两人自顾吃饭,都没有理她的意思,安绯瑶有些委屈地开口。 “有事?”李暄一挑眉,仿佛才发现她的存在似的。 “我……只是见王爷一人在此,过来请安。”安绯瑶咬着嘴唇,温温柔柔地说道,“母亲也念着王爷许久没有上门了呢。” 秦绾很无语。一人?这是直接把她这个大活人给无视了吗? “你请过安了,可以退下了。”李暄直接道。 “噗。”秦绾笑了出来。 “王爷!”安绯瑶在李暄看不到的角度狠狠地瞪了秦绾一眼,但深吸一口气,还是收敛了脾气,露出一副温柔似水的形容。 秦绾不禁摇了摇头。李暄根本不喜欢柔弱得花骨朵一般的女子,若是安绯瑶露出本身的郡主气势来,说不定李暄还多看她几眼。虽说……也不会娶她就是了。 “有什么不对吗?”李暄见她摇头,随口问了一句。 “没什么。”秦绾一笑,他随便问问,她也就随便说说,“我本将心对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你!”李暄还没有所反应,安绯瑶已经快气炸了,相信要不是李暄在坐在那里,就会直接冲上来撕她了。 “本王还没见过有人自比沟渠的。”李暄看了秦绾一眼,好笑地说道。 “沟渠有什么不好?”秦绾一扬眉,“涝时排水,旱时灌溉,利国利民!” “就你,还利国利民?”李暄故意上下打量她,一副评估的模样。 “不让宁王殿下出去祸害好人家的姑娘,不是利国利民吗?”秦绾低眉浅笑,眼中风情流转,原本就美丽的容颜更显得生动起来,更有一种安绯瑶这个年纪阅历的小姑娘锁没有的妩媚风姿。 “呯!”却是安绯瑶撞开门哭着冲了出去。 “小姐!”小丫鬟赶紧提着裙子匆匆行礼,去追自家小姐了,连门都没关上。 “这不是走了么。”秦绾顿时收敛了脸上的表情,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饭,看得见事情完结来关门的小二哥一脸的敬佩。 李暄微微一怔,脸上的神色一瞬间僵硬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那一闪而过的不同,秦绾正好低头挑着鱼刺,毫无所觉。 “哪。”秦绾将挑尽了鱼刺的酥鱼放进李暄的碟子里,一面笑道,“赶走了王爷一朵桃花,就用桃花酥鱼补上了。” “这就够了?”李暄道。 “不够?”秦绾惊诧地看着他,“一盘桃花酥鱼要用足足一篮子桃花,所以醉白楼才每日限量贩卖,还不够补上一朵嘛?” 李暄沉默,每次这个女人一开始讲歪理,他就无言以对,真不知道她就怎么能强词夺理得如此理直气壮的,仿佛歪理在她的气势加成下,也成了世间真理。 “这餐是本王请客的。”李暄只能说道。意思是,拿我的东西来补偿我,怎么可能? “哦,是啊。”秦绾恍然大悟。 就在李暄好奇她要做什么的时候,只见秦绾转过头,扬声道:“掌柜的,桃花酥鱼记在我的账上。” “好咧。”门外传来答应声。 “好了,现在桃花酥鱼是我的了。”秦绾一脸诚恳道。 所以,我可以用“我的桃花酥鱼”补偿! “……”李暄再次无言以对。 “不过,王爷要记得欠我一盘桃花酥鱼,不如等我从南楚回来,再还?”秦绾眨了眨眼睛。 “算得可真精。”李暄苦笑着摇摇头。不过,听到她后半句话,突然又觉得心情不错,所以也不介意大小姐拿他耍着玩了。 “那就说定了。”秦绾虽觉得心底有些异样,但也没想太多。 “嗯。”李暄浅浅一笑。 “对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秦绾皱眉道。 “什么?”李暄一愣。 “陛下和皇后娘娘都有赏赐,是随我一起出宫的,是不是……我要回府去接赏赐?”秦绾说到后面,自己也有点犹豫了。 以前桂嬷嬷是这么教的,好像……是吧? “等你现在回去,天使早就等不及了。”李暄凉凉地说道。 “还真要我接?”秦绾睁大了眼睛。 “本来是的。”李暄说了一句,见她皱起了脸,忍不住又笑起来,“放心吧,本王已经派人去安国侯府上,让秦侯爷代你接了。” “哦。”秦绾点点头,立即甩开了这件事。 反正秦建云挺喜欢干这个的,还能在天使面前怒刷存在感,相信很乐意的。 “就这样?”李暄道。 “不然怎么样?”秦绾反问道,“不是王爷说要给我践行的吗?” “你对本王……越来越不客气了。”李暄叹气。 “我连王爷的衣服都扒过了。”秦绾闷笑了两声,抬头时,目光流转,说不出地狡黠,“现在对王爷毕恭毕敬,王爷您信吗?” “不许再提这件事。”李暄一声干咳,瞪了她一眼。 “封口费。”秦绾脱口而出。 李暄放下筷子,一脸正色地凝视着她,开口叫道:“曦。” “嗯?”秦绾歪歪脑袋,咽下了嘴里的食物。 “等你回来,给你封口费。”李暄道。 “……”秦绾看了他半晌,“真的?” “真的。”李暄点头。 “好吧,看在封口费的份上,我会注意的。”秦绾也笑了。 要不要这么不坦诚?就不能只说让她小心行事,一定要平安回来吗? “还有……”李暄看了看桌上还只动了没多少的菜肴,提高了声音道,“小二!” 很快的,小二哥就开门进来:“王爷有什么吩咐?” “再来一盘桃花酥鱼……不,十盘。”李暄道。 “啊?”小二一呆,好一会儿才愣愣地说道,“可是,小店今日现摘的桃花不够……” “够几盘,就做几盘。”李暄毫不犹豫道。 “是,小的明白。”小二虽然茫然不解,但还是领命而去。 也许大人物的想法就是他们这些小老百姓无法体会的吧。 “几个意思?”秦绾问道。 “不是说,桃花酥鱼记你的账吗?”李暄一脸的天经地义。 “……”秦绾无言,半晌怒道,“你堂堂王爷跟我一个小女子计较一顿饭钱!” “因为王妃太会花钱,本王不得不省着点儿。”李暄好心情地夹起之前秦绾已经挑完刺的酥鱼放进嘴里,不慌不忙地答道。 于是,“太会花钱”的王妃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终于吃完这餐饭,最后自然是李暄掏钱,秦绾记账——谁叫这是秦大小姐开的酒楼呢。 李暄早在出宫时就打发了侍卫,刺客两个人就在大街上散着步,一直送到安国侯府门口。 男的俊,女的俏,相信京城有关宁王和秦家大小姐的绯闻热度一下子是不会降温了。 “王爷故意的。”秦绾笑意吟吟,但也并不介意。 李暄借她挡挡桃花,她正好趁势把这块好用的挡箭牌贴在自己脑门上。 互利互惠的交往才能长久嘛,不论哪方面。 “保重。”李暄在侯府门前停下了脚步。 “嗯。”秦绾答应一声,走进大门,忽的心念一动,又回头望去,却正好落入一双专注的眸子里,不由得脸上微红,立即扭回头,加快了脚步。 仗着自己长得好就乱放电什么的……真是太犯规了! ------题外话------ 福利掉落完毕~刚好明天v文是开始第二卷。 第一章 打劫!一人留一命 三月初,东华以端郡王为正使,安国侯嫡长女、南楚永安郡主随同,出使南楚,仪仗护卫五百余人,浩浩荡荡地出了京城,一路向南。 出发的时候,秦绾并没有见到端王,想必端王也懒得见她。 她的马车被安排在队伍中后的位置,安国侯府的人她反正信不过,干脆一个都没带,除了朔夜和蝶衣,周围一队负责保护她的禁军都是皇帝指派的。 马车中,秦绾第一次见到了李暄给她安排的“替身”,名义上是侍女身份的女子。 “属下荆蓝,奉王爷之命,听从小姐调遣。”女子沉声说道。 秦绾静静地打量了她一番,大约十七八岁的年纪,容貌温雅秀美,眼底自有傲气,指尖也有习武留下的薄茧,一看就不是普通的侍女。 许久,她才开口道:“你擅长什么?” “易容。”荆蓝毫不犹豫地开口。 这句话一出口,不但是蝶衣,连秦绾都忍不住挑了挑眉。 因为这两个字,分明就是她自己的声音! “很好。”秦绾点头。 有这样的本事,假装成自己的话,只要不发生什么大事,被拆穿的可能性非常小。 “这一路上,属下要与小姐同吃同住,观察小姐的一举一动,易容的时候才会没有破绽。”荆蓝又道。 “可以。”秦绾答应。 大队人马行进速度不快,一天不过百十里地,不过秦绾也没闲着,在马车中就开始研究云州的地图。 她和李暄不方便长谈,需要的资料都由荆蓝带来。 “也就是说,东西放在祁展天在襄城的老宅里,可这么久了,为什么没人去取?”秦绾不解道。 “不是没人去取,基本上各方势力都去过了,甚至包括北燕和南楚的人。”荆蓝道。 “这都找不到?”秦绾好奇极了。 一本账册而已,就算是挖地三尺,也该被人翻出来了,怎么会到现在都没人找到?想了想,她又皱眉道:“该不会,你家王爷也不知道在哪儿?” “王爷没法亲自去看,只能有劳小姐了。”荆蓝道。 秦绾无语,还真是叫她自己去找啊?就知道李暄都棘手的事没这么好办。 “王爷说,信任小姐。”荆蓝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他都这么说了,我能不尽力吗?”秦绾叹了口气,指着地图道,“最快的路线,我从安县离开大队,横穿凉山进入云州地界,而使团要绕山而过,可以多争取一些时间。顺利的话,我可以从襄城取道,沿襄河顺流直下,在入江口的渡口跟大队会和。” “五天,最迟七天。”荆蓝补充道。 “去掉赶路的时间,也就是说,在襄城最多只能呆三天。”秦绾不禁苦笑。 三天取一件东西,如果只是危险的话,她还是有把握的,可要是找宝藏——她也不知道李暄对她哪儿来这么大的信心了。 “其实……”荆蓝犹豫了一下才开口。 “怎么?”秦绾一扬眉,“有话就说,就算错了,我也不是难伺候的主子。” “是。”荆蓝忍不住一笑,随即道,“虽然王爷并不赞同,但小姐如果信得过属下,只要给属下三天时间熟悉小姐的特征,在进入宁州时,小姐就可以先行离开,这样一来,至少可以多出七八天时间。” “就这么办。”秦绾没花多少时间思考就同意了。 蝶衣闷声不响地拿出纸笔写道:“王爷为什么不赞同?” 荆蓝一怔,才恍悟过来这是给自己看的,停顿了一下才道:“因为宁州境内并不平静,如果有个万一,反而会拖慢行程。” “宁州……我记得是宁王的封地吧?”秦绾一脸的古怪。 “是的。”荆蓝眼中也闪过一丝尴尬。 “他连自己的封地都管不好?”秦绾惊奇道。 “那也得能管啊。”荆蓝脱口而出,但很快脸上就闪过一丝懊恼。 “说来听听。”秦绾道。 “其实也没什么奇怪的。”荆蓝叹了口气,无奈道,“宁州虽然是王爷的封地,可王爷却从未踏足过宁州的土地,更未插手过宁州的任何军政大事。但东华唯一的亲王封地,又岂是别人敢随便管的?所以宁州,就成了各种阴暗滋生的摇篮。” “陛下也不管?”秦绾皱了皱眉。 “陛下撤换过一批官员,但效果不大。”荆蓝摇头道,“只要宁州还维持着表明上的和谐,陛下就不会大动干戈。” “看来你们王爷的日子比本小姐想象得还不好过啊。”秦绾一摊手。 “这几年,陛下的身体开始不太好,就越发忌讳王爷了。”荆蓝的声音压得很低,如果不是仔细听,几乎就听不见了。 秦绾陷入了沉思。 之前她站在李钰那边的时候,因为不想太早招惹宁亲王,对于宁州基本上也是绕过去的,尽管隐隐听说那边的状况不好,却也没想到严重到这种地步。 李暄,为了尽量缓和皇帝的忌惮,连自己的封地都故意放任到这种地步了吗?但是……不对。李暄不是那样委曲求全的性格,他应该明白,步步后退,终究会退无可退,封地会是他的大后方,不可能真的就这样放弃。 “你说宁州有问题,究竟是什么问题?”秦绾缓缓地开口。 “属下并未到过宁州。”荆蓝迟疑了一下才道,“只是听说,宁州境内有一个‘圣火教’的组织非常盛行,连富商巨贾和官员家眷都有参加的。另外好像……匪寇也挺猖獗的。” “圣火教……”秦绾沉吟了一下,几年前传过来的消息还没听说过这个教派,恐怕是近年突然崛起的。只是,聚拢大量百姓,这是想干什么?要说造反,宁州距离京城不过三、四日路程,三面被永州、渝州、平州包围,其中永州和平州都是军事要地,加起来屯着三十万兵马,连同京城的禁军,宁州只要一举事,就会被三面夹击,迅速扑灭。 所以说,谁想据宁州起事,绝对是找死的节奏。 而皇帝把宁王的封地从北方幽州边境的宁城迁到宁州,看似从一个偏僻的穷郡换成了富饶的一州之地,但实际上却是加上了无数枷锁。何况宁城虽小,却是老宁王几代经营的地方,换成宁州——正如荆蓝所说,在京城长大的李暄,其实连自己的封地都没去过。如果这是皇帝十几年前就设计好的,秦绾倒是要赞一句,不愧是帝王心术。 然而,很多事都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轰隆~”滚滚的雷声中,巨大的闪电划破天空中翻腾的黑云,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茫茫天地间,隔着雨帘,几乎只能看见前方不到十米的距离。 “该死的,这就是钦天监算出来的适合出行的好天气?”李钧抹去脸上蓑衣斗笠都遮挡不住的雨水,愤愤地咒骂。 东华以武立国,他堂堂端郡王文武双全,自然不会坐马车而是骑马的,事实上整个队伍中能坐人的马车就只有秦绾那一辆。 只是不巧,刚离开京城四天就遇上了这初春的日子里极少见的暴雨,明明还是中午,天黑得跟半夜似的,偏生队伍行进到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鬼地方,想找个避雨的屋子都没有,身上的衣服早已湿透,蓑衣完全不顶用了。 李钧都这般,冒雨行军的士兵当然更加苦不堪言。 “殿下。”负责这队禁军的队长正是因为花解语的婚事出京避风头的方少琪,此刻他巡视完整个队伍从后方纵马赶上来,一面沉声道,“末将记得前面不远应该有家给过往行人歇脚的茶铺,那里地势开阔,也便于扎营,不如去稍稍避一避雨。” “也好。确实不能这么冒雨走了。”李钧点了点头,吩咐人把命令传下去。 或许是因为可以避雨,还会有热水干衣,军队的士气也为之一振。 “永安郡主那边如何?”李钧问道。 他知道秦绾对南楚的作用,顺口就用了永安郡主的称呼,何况他马上要迎娶秦珍,李钰又极力拉拢安国侯府,在他出发时就千叮万嘱,断然不能让秦绾有分毫闪失。 “郡主的护卫朔夜大人说无碍。”方少琪答道。 “那就好。”李钧说着,一夹马腹,加快了速度。 马车中,荆蓝端坐着,右手张开,又握拳,微微带了一丝紧张。 蝶衣坐在她身边,手里拿着自己的小本子和炭笔,但心思显然在千里之外。 昨天晚上,队伍在宁州边境扎营时,秦绾就一个人悄悄离开了,连蝶衣都没有带走。毕竟比原定计划延长了七八日,她也怕荆蓝一个人分饰小姐和丫鬟两个角色,永远无法同时现身,会被看出问题。 然而……蝶衣掀开车帘看了看,又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么糟糕的天气,小姐也不知道到哪里了,不过好在宁州多平原而少山脉,城镇繁华,比较好走。小姐应该会找地方避雨吧! “小姐,端王殿下吩咐在茶铺避雨,可要下车?”朔夜的声音在外响起。 “不用,这么大的雨,还是在车里休息吧。”荆蓝一声干咳,用秦绾的声音答道。 “是。”朔夜答应一声。 很快的,马车停了下来,敲打在车顶的雨声也小了,似乎是军士在马车之上架起了顶棚。 “郡主,可还安好?”车外传来方少琪的声音。 “将军骑马,小女坐车,有何不好?倒是殿下和大家都辛苦了。”荆蓝开口道。 “郡主言重了,此乃末将本分。”方少琪道,“端王殿下在茶铺之中,郡主可要下车?” “不用了,请将军代为多谢殿下。”荆蓝道。 “那末将将热茶送过来,郡主喝一盏暖暖身吧。”方少琪道。 “我和你去。”朔夜淡然道。 “有劳。”方少琪一拱手。 虽说朔夜已经不是宁王府的人了,但目前宁王那种微妙的态度,依旧让人对他有三分忌惮。 另一边,秦绾却没有如蝶衣预想地那般停下避雨,当然,她也不会傻得冒雨赶路,要是把自己折腾得病了,才是欲速则不达。 她现在的身体,虽然经过了几个月的调养,但毕竟十几年的亏空在,一时也不可能恢复得多好,和欧阳慧更不能比。 说来也巧,暴雨之前,她刚好到达一个小镇,遇上了一支押镖的车队。原本,镖局是不愿意带上这种来历不明的人的,以免被盗匪的内应混入。不过这次的镖不是财物,而是护送一对母女回乡,魏氏夫人看见单身在外的秦绾心软,硬是要带上她,镖师也没有办法。 于是秦绾就安安稳稳地呆在了那位夫人的马车里,冒着暴雨出发了。 “秦姑娘一个人在外面,家里都不担心吗?”魏氏是个很慈祥的人,声音也如水般温柔。 “夫人不用这么客气,叫我曦就好。”秦绾放下车帘,笑眯眯地打量着她身边的小姑娘,“小妹妹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我叫严雪,七岁。”小姑娘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毫不怕生地在她手里写自己的名字。 “那叫你雪儿了。”秦绾摸了摸,从口袋里拿出一小盒糕点递给她——这是昨晚出发时顺手拿了当宵夜的。 严雪犹豫了一下,看着母亲微笑着点了头,才道了谢,拿起一块,小口小口咬起来。 “你该不是离家出走吧?”魏氏问道。 “唉?”秦绾一愣。 “看你就是大户人家养出来的小姐。”魏氏笑笑,放轻了声音,指指外面,有些调皮地说道,“我见过骆总镖头的千金,你身上可没有那种江湖气息。” “我可带着武器呢。”秦绾故意扬了扬短剑。 “这是你家的装饰品吧!”魏氏被她的模样给逗笑了,“真正使用的剑,哪有这般华丽的。” 秦绾低头,看看这把镶嵌了宝石的精致短剑,耸了耸肩。 确实,她这一身衣饰都是精心挑选过的。云州如今正是风云汇聚的时候,她一个单身女子原本就引人注目,而一个敢单身行走江湖的女子更惹人忌惮。毕竟,谁都知道,敢在江湖上混的老弱病残妇幼都不是好惹的。 所以说,装扮成离家出走的大小姐,看起来高调,其实反而更低调些。 “你若是无处可去,不如先跟着我,一个女子在外面太危险了。”魏氏只以为她是默认了,笑着摸摸她的头发。 “其实……我是要去云州的安县。”秦绾露出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模样,小声道,“我爹要把我嫁给一个身高一丈、腰围一丈、满脸横肉的妖怪,所以我就跑出来啦。” “噗——”严雪都笑了,“那个人难道是方的?” “是呀,不但是方的,而且会吃人!”秦绾很认真地说道。 “好可怕!”严雪抖了抖,下意识地往母亲怀里缩了缩。 魏氏摇摇头,不以为然。她一看秦绾的打扮就知道她家境不错,她爹怎么也不可能把她嫁给什么很过分的人家,看小姑娘的神色,八成是有了心上人了吧。 嗯……安县,她的心上人在安县? 秦绾笑眯眯地喂严雪吃点心,不在意魏氏被诱导到什么方向去。 而此时,远在京城的秦建云连打了十几个喷嚏,慌得张氏赶紧派人去请刘太医。 暴雨足足下了三个时辰才停歇,但道路上积水严重,坑坑洼洼泥泞不堪,方少琪不得不先派出一支百人小队做先锋,为大队人马修桥铺路。这样一来,队伍行进的速度是大大延缓了,直到天黑才到达下一个市集。 荆蓝等人自然乐见其成,这边拖得越久,就能为秦绾争取更多的时间。 所以,当李钧听到朔夜面无表情地来报告,秦大小姐受了凉,病了,差点没忍住咆哮。 受凉?本王冒着暴雨赶路全身淋得湿透都没病,你大小姐在马车中都没下来一步还病了? 不过,他倒是没怀疑秦绾装病,毕竟没有装病的必要,只能暗自抱怨女人的身体实在太弱,这点儿苦都吃不了,但一边还是得放慢行程,延医问药。 另一边,尽管是同样的条件,但镖局的车队更精简,人数少,个人身手也比普通禁军强一些,走起来倒比军队快得多。 虽说总镖头骆一刀也想避避雨,但魏氏催得急,抱着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念头,只能冒雨前进。 不过暴雨中赶路也有好处,至少不用担心这种天气里有那么傻乎乎的匪徒拦路打劫。 秦绾也好奇过魏氏的身份,她看得出来,这是个有秘密的女人,但她没兴趣知道是什么秘密。自己身上的担子已经很沉重了,她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管闲事。 “娘,我们不住客栈吗?”严雪扒在车窗上,眼睁睁地看着身后越来越远的市镇。 “还能再赶一程。”魏氏搂着她,柔声安慰道,“今天我们野营,住帐篷,骆叔叔给雪儿抓兔子烤了吃好不好?” “小兔子那么可爱,能不能不吃?”严雪问道。 “好,那吃别的。”魏氏摸摸她的头,又带着些歉意道,“曦,倒是辛苦你一个千金小姐,跟着我们风餐露宿了。” “夫人哪里的话,要不是夫人收留,恐怕我过得更惨呢。”秦绾也很满意。 她本来就在抢时间,魏氏自己愿意赶路,她又怎么会有意见,也不用找借口离开了。 这种天气和路况,她一个人走,也不比镖队快,如今还能好好保存体力,真是再好没有了。 “娘,外面好黑。”严雪小声道。 “因为要穿过这片树林,前面有座荒废的土地庙,可以歇脚升火。”魏氏显然也不觉得在刚下过暴雨的树林里搭帐篷是个好主意,早就打算好了。 “夫人走过这条道?”秦绾问道。 “从前与夫君一起走过。”魏氏说着,眼神微微一暗。 “抱歉。”看着像是触及了人家的伤心事,秦绾立即道歉。 “不要紧,他只是有事要办,才委托了骆总镖头送我们回家而已。”魏氏强笑道。 “可是娘,爹爹和哥哥都好久没来看我们了。”严雪嘟着嘴抱怨。 “你爹爹和哥哥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们要忙大事,雪儿还小,不能捣乱,知道吗?”魏氏道。 “那等我长大了,可以跟爹爹和哥哥一起干大事吗?”严雪一脸天真地问道。 “当然可以了。”魏氏笑了起来。 “呯!”就在这时,马车猛地一震,一个急停。 秦绾下意识地一手抓住车窗,一手揽过严雪,才没让小姑娘摔出去。 魏氏就没那么好运了,猝不及防之下,一头磕在侧壁上,顿时红了一块。不过她第一反应是先去看女儿,见严雪被护得好好的,才松了口气,对着秦绾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 “怎么回事?”魏氏掀开车帘问道。 “夫人和小姐在车内不要出来。”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大汉沉声说道。 “总镖头小心。”魏氏匆匆一眼也看见了对面似乎有不少人,叮嘱了一句,赶紧放下车帘。 还真有匪徒劫道? 秦绾一耸肩,表示自己真的很无辜。 然而,她也觉得挺好奇的。要说劫道,这个时辰一般的商队都扎营休息了,等在这里也劫不到什么人,尤其这种鬼天气,在树林里埋伏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所以说,这些人……就是冲着魏氏母女来的? “夫人可有仇家?”秦绾轻声问了一句。 “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能招惹这些强人。”魏氏苦笑道。 “娘,我害怕。”严雪眼泪汪汪的,就快哭出来了。 “没事的,骆叔叔很厉害,很快就能把坏人打跑了。”魏氏抱着她安慰。 秦绾微微皱了皱眉,却没这么乐观。要真是冲着魏氏母女来的,想必也调查过护送的是什么人,这样还敢来,定然是有把握的。 很快的,车外就传来喊杀声和兵器碰撞的声音。 秦绾握紧了短剑,又缓缓放开,一边听着战况,一边思考,若是到了不得已的时候,要不要出手? 她现在的功力大概有恢复到鼎盛状况的一半左右,但身体状况不如从前,还得稍微打个折扣,但放到江湖上,也不算很弱了。够不上顶尖,但一流的末尾还是排的上号的。 “小心马车!”忽然间,外面传来一声急喝。 秦绾一掌推开魏氏,就在间不容发之际,一根箭矢穿透了车帘,“笃”的一声钉在车壁上,若是秦绾出手再晚一步,怕是魏氏就被射穿脑袋了。 “谢、谢谢。”魏氏脸色惨白,惊魂不定地道。 “哇哇……”严雪大哭起来。 秦绾想了想,还是抓着短剑往外走。 马车中地方狭窄,要是多射几箭,连她都不一定躲得开,还不如在外面空间宽敞,要打还是要跑都更容易。 “曦,危险。”魏氏一把抓住她的手。 “夫人放心,我可是会武功的!”秦绾笑眯眯地挣脱了她的拉扯。 “哎!”魏氏没拉住她,急得直跺脚,但抱着女儿,又不能追出去。在她想来,秦绾也许确实会点功夫,但怎么说也是高门富户中请了武师教出来的花拳绣腿,真到了这种生死仇杀的场面能管什么用?别看到流血杀人先昏过去就算好的了。 秦绾可没空理会魏氏的好意,在她看来,魏氏也就是个心地不错的陌生人,举手之劳的话她不介意帮一把,顺便也能继续搭便车。可要是事情太麻烦,她就一走了之,本来也是萍水相逢,她可没有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义气。 暴雨之后,天空中依旧黑云滚滚,树林中显得更加幽暗。 镖队的风灯早在打斗中被打灭,幸好镖局的人彼此熟悉,对方又穿着清一色的黑色夜行衣,混战中才不会弄错人。 秦绾半蹲在车辕上,原本的车夫也加入了战斗,一时间倒没人注意她。 然而,越看她越觉得心惊。 那些黑衣人单看个人武力,也就一般,恐怕还比不上那些镖师,但是,他们进退有序,配合无间,比起镖队的各为己战,显然更擅长于团队作战。因此,明明平均武力不如,却反而逼得镖队步步后退,险象环生。 骆一刀拼命大喊着,无奈他们习惯了江湖上的各打各的,一时想配合也配合不起来。 秦绾慢慢将短剑放在车辕上——要动手的话,这把华丽的剑反而碍手碍脚。 眼看受伤的人越来越多,骆一刀的武功虽然高出其他人一大截,但光是救助危机中的同伴就让他疲于奔命,身上也多了几道不大不小的伤口。 “退后。”秦绾眼神一凌,整个人从车上纵身一跃,落到了战场的最后方。 那是一排弓箭手,在同伴的掩护下专放冷箭,可一旦被人欺近到身边,顿时一片混乱。距离秦绾最近的那个一时不知道该继续射箭还是该撤退,脑袋一热,竟然举着弓朝她砸过去。 秦绾一偏头,顺手一记掌刀敲击在他后脑上,那人一声不肯地栽倒在泥水里。 那个位置是人体要害,很容易就能打昏,当然,以秦绾这个力道,绝对不止昏迷,妥妥的死定了。 “杀!”一个黑衣人发出指令。 “你是头吗?”秦绾立即盯上了出声的人,指尖有漆黑的暗芒闪过,也没人看见她用的是什么兵器,就见那人脖子上多了一道血痕,眼睛睁得大大的,然后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既然开了杀戒,秦绾更加毫不留情,下手狠辣,阴阳扇飞快地合拢开启,锋利的扇缘带走一条条生命。 骆一刀举着手里的大刀,有些傻眼地看着在敌群中如同一只轻盈的蝴蝶般翩翩起舞的女子,只是那舞蹈看起来美丽,却残酷地收割着人命。 “走!”剩下不到一半的黑衣人见状,打了个招呼,就想撤退。 “站住!”秦绾一个翻身,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几个人面面相觑,捏紧了手里的武器。 “打劫。”秦绾抱着双臂,淡淡地开口,“一人一命,留下就放你们走。” 后面的骆一刀等人闻言,各自抽了抽嘴角。 留下一条命,还怎么走? “姑娘,我们无怨无仇,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黑衣人沉声道。 “往日虽无怨,今日却有仇。”秦绾指指一地的尸体,面无表情。 她不现身倒也罢了,既然出了手,就没打算放跑一个人。 “上!”几人心知无法轻易撤退,重新又起了杀机。 虽说这个女子是预算之外出现的,但其实她的武功也并不是非常高,刚刚只是被她抓住了弱点直冲后阵才全面溃败,等他们有了准备,别想同样再来一次。 “本小姐真的不太喜欢动手的。”秦绾叹了口气,却站在原地一动没动。 “小心!”一个镖师惊呼道。 然而,下一刻,那群黑衣人就开始一个接一个捂着喉咙倒了下去,挣扎了一会儿就不动了。 昏暗的光线下,可以看见他们裸露在外的皮肤,或是头面,或者手腕,都有一块漆黑溃烂的地方。 “毒?”好一会儿,骆一刀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艰难地吐出一个字。 “上路吧。”秦绾也没解释什么,一头钻进了马车,顺手捡起了车辕上的短剑。 “总镖头,怎么办?”一个镖师小声问道。 “她应该不是敌人,否则都不用动手,只要袖手不管,我们就死定了。”骆一刀想了想,有些泄气地道,“算了,只要没有恶意就好,收拾一下,受伤的弟兄坚持一会儿,我们赶到前面的土地庙再休息。” “是!”众人答应一声,麻利地收拾整齐,继续出发。 马车中,严雪从母亲怀里探出头来,好奇道:“娘,他们是死了吗?” 魏氏脸一白,赶紧拉好车帘,不让女儿看见外面的地狱。 “没有哦,他们只是睡一觉,醒了就回家啦。”秦绾微笑道。 “可是在这里睡觉会着凉的。”严雪犹豫道。 “他们不让雪儿回家,是坏人,所以姐姐罚他们生病,好不好?”秦绾道。 “好!”小姑娘顿时露出了笑容。 “谢谢你,曦。”魏氏终于勉强笑了出来,眼中流露着感激。 不仅仅是对她之前出手相助,更是感激她对女儿的谎言。女儿还小,只要快快乐乐的就好,看见这些血腥与杀戮,也许就会失去了笑容了。 “不客气,夫人还让我搭车呢。”秦绾笑笑,拔下了那根还钉在车上的箭矢。 果然……是军中的制式装备。 秦绾眼底闪过一抹晦暗不明的光芒,她也没想到搭个便车也能卷进这种大麻烦里去,魏氏母女居然会被有军方背景的人追杀?她们究竟是什么身份? “曦有受伤吗?”魏氏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没有,我很厉害的!”秦绾一抬下巴,满脸的骄傲,随即拿出一块沾染着淡淡香味的手帕,仔仔细细擦拭自己的双手。 她之前的战斗确实是取了巧,一开始是因为她非常熟悉军中战阵的破解方法,打了敌人一个措手不及,其中还用手沾了孟寒配置的触及肌肤就起效的剧毒抹在了所有人身上。杀人难,但只是碰一下的话,还是很容易的,反正对她自己来说,毒药就是补药,不过之后得用浸透解药的布巾擦拭干净,万一不小心毒死了别人就麻烦了。 然而,看着她的神态做派,魏氏倒是放平了心境。 武功高强,但明显娇生惯养。大概……是江湖上什么隐世的家族或门派的大小姐吧。也难怪有胆量一个人离家出走逃婚去找心上人了。 只是,这姑娘下手杀人也着实太狠了些,只怕不是出自名门正派。不过魏氏也不害怕,毕竟是个年纪能做她女儿的少女,心肠也狠不到哪里去,这不是还懂得救自己报恩吗?多教教就好了吧。 当然,要是秦绾知道她的想法,也只会嗤之以鼻。 她杀人,不是为了魏氏,只不过是发现了这些人来自军中而已。 她身上有重要的任务,既然被军中之人看见了正脸,那就只能……全部灭口。 就是这么简单的事。 一行人好不容易来到土地庙,终于松了口气。 虽然是废弃的庙宇,但大概是经常有来往的行人歇脚,内部还算整洁,稍稍收拾了一番就能过夜。 升起篝火,用大锅滚起热水,一众伤者开始互相帮忙着清洗包扎伤口。 不过,刚刚经历过一场截杀,此刻也没人有心情去打猎,就用热水煮化了干粮,煮成一锅热乎乎的杂粮粥,就算是对付了晚饭。 “姑娘,多吃点儿。”一个镖师笑眯眯地端了一大碗粥给秦绾。 “谢谢大哥。”秦绾笑笑。 “哪里哪里,还没谢谢你救了我们大伙儿呢。”镖师红了脸,连连摇手,等回到大锅边上,又引来同伴一阵善意的哄笑。 魏氏和严雪还是在马车中吃了饭,只是下车稍微走动了一下活动身体,就回车上睡了。 经过之前的刺杀,骆一刀也感觉到了这次护送任务并不如他想象的那么轻松,吩咐人将马车围在中间休息,以便随时保护。 秦绾既不想蜷缩在马车中睡一夜,明早起来全身酸痛,也不想跟一群男人躺在一起,便一个人提着行李来到相邻的后殿,稍稍打扫出一个角落,用包裹当枕头,盖了件斗篷就睡了。 镖局的人见识过她的武功,并不担心她一个人有危险,何况他们一群大男人,也实在不好开口让一个女子留在中间。 三月的夜晚还是有些凉意的,秦绾躺在干草堆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到深夜,才迷迷糊糊有了一丝睡意。 然而,半梦半醒之间,心口的一阵躁动却让她猛地惊醒过来。 轮回蛊? 秦绾坐起身,按着胸口,虽然疑惑明明刚刚杀人时还喂食过毒药,怎么会这么快又不安分了,但下一刻,鼻端隐隐约约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让她瞬间警觉起来。 是了,迷药的本质也是毒啊。 秦绾迅速收拾好行装,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随即从后殿残破的窗口跳了出去,掩着外墙绕回正面。 果然,从窗子缝隙就能看见,前殿中的镖师横七竖八倒了一地,包括在火堆边上守夜的两个。马车里没有动静,不过连骆一刀都放倒的迷药,魏氏一个柔弱妇人自然没有幸免的道理。 十几个黑衣人走进来,踢开挡路的镖师,套好了马车。 一人抽出长刀,就要朝着昏睡的骆一刀砍下去。 “住手!”领头的人一把托住他的手腕。 “不灭口吗?”那人疑惑地问道。 “只要带走魏氏,不要节外生枝。”头领沉声道,“福威镖局有官方背景,死那么多人不好掩饰。” “是。”众人答应一声。 “队长,没看见别人了。”两个黑衣人从后殿走过来,显然是把整个土地庙都搜查过了。 “不对,只凭骆一刀,怎么可能让上一支小队全军覆没?”头领皱眉道,“一定有别人出手相助!” “会不会是刚好路过,救完人就走了?”其中一人道。 “有可能,不过还是谨慎一点,再把附近搜索一遍,然后启程。”头领吩咐道。 “是!”几个黑衣人顿时分成几路出去重新搜查。 而秦绾此刻正端坐在大殿屋顶上沉思。 若是现在她要救魏氏,当然是不难的,趁着他们人手分散,先解决掉下面那些,各个击破就好。土地庙中地方狭窄,本来也难以组成战阵,弓箭也没有用武之地,混战对她有利。 然而,这些黑衣人和之前杀的那批明显来自同一个组织,就算灭掉了,恐怕也还会有下一批,始终是治标不治本。 想了想,她还是没有轻举妄动,只静静地等待着下面的人搜索完毕,带着魏氏母女离开。 本来就是萍水相逢,秦绾觉得没必要为了魏氏让自己卷进这么麻烦的事里去,要是耽误了正事,怕是京城那位亲王殿下得气得跳脚了,皇帝那里也交代不过去。 何况,她已经救了魏氏一次,也算报答她带她这一路了。再多的,她没这个能力。 又多等了一会儿,确定不会再有人回来,秦绾才安心上路。 那些人带着马车,只能走官道大路,她施展轻功从树林里抄小道,天色微明的时候就先一步赶到了前面的市集。 早点铺子已经飘出诱人的香气,秦绾丢下几枚铜板,拿了个烧饼边走边啃,一面按照荆蓝教的办法留下印记。 虽说魏氏的事她不想插手,但这事怎么看怎么古怪,还是跟李暄汇报一声,让他自己拿主意吧。 小市集里没有马市,不过这难不倒秦绾。 宁州这个地方,一向也是江湖人经常出没的,秦绾转了一圈就看见一家酒肆门口拴着一匹马挺不错的,立即便上前解了下来。 等马主人叫骂着从酒肆中冲出来,大小姐早已驯服了马匹,扬长而去。 那喝了个通宵的汉子吃了一嘴的灰,刚骂骂咧咧了几句,却见脚边掉了一锭金子,下意识地捡起来咬了咬——真金的。 我这是醉了在做梦吗?汉子晕乎乎地抱着金子回酒肆里继续喝了。 而秦绾“买”了马,路过一个包子铺,让老板包了十几个包子,又将水壶灌满水,风驰电掣一般将小镇甩到了身后。 大清早的,路上没有行人,她也不用担心会撞到人,任由马儿沿着官道跑,一手啃烧饼,一手在马背上摊开了地图。 穿过宁州前往安县,最近的路线就是坐船渡过洞仙湖,从南岸上岸,半天就能到安县,足足甩下端王的大队人马七八日的工夫。 然而,出门一直以来运气都很好的秦大小姐,在洞仙湖北岸第一次吃了个闭门羹。 烟波浩渺的湖面上,撒着暴雨初晴后的阳光,金光点点,美不胜收,可是……视线所及之处,就是看不见一条船。 秦绾皱紧了眉头,这种状况绝对不正常,不说渡船,洞仙湖岸有无数靠着湖吃饭的渔民,这个时候了,怎么可能连渔船都没有? “姑娘,要去北岸的话,还是绕路比较好。”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秦绾一回头,只见一个穿着粗布短打,腰间缠着麻绳的老头正朝她喊话。 “老丈是这里的渔民?”秦绾跳下石头,问了一句。 老头看了她一眼,深深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老丈!”秦绾喊了一声,更觉得莫名其妙。 这都什么跟什么? ------题外话------ 10000+,今天得手工更新,所以时间不对,明天开始每天更新时间还是11:10哟~ 第二章 不死一个我不信 秦绾沿着湖岸走了一阵,很快就看见一个小村庄。 从高处看下去,依稀可见村子里晾晒的渔网,应该是个小渔村,只是家家户户门户紧闭,丝毫没有渔村应有的热闹景象,连玩耍的孩子都没看见一个。 秦绾将马儿栓在村口的牌楼上,步行进入村内,敲响了一户人家的大门。 许久,无人应声。 秦绾一皱眉,换了一家敲门,一直敲到第六家,就在她已经转身想换第七家的时候,终于听到屋内传来细细的回音:“谁?” “路过的,想讨杯水喝。”秦绾答道。 或许是听到年轻女子的声音,屋内隔了一会儿,总算是打开了门。 “大嫂。”秦绾露出一个很温和的微笑。 开门的妇女面黄肌瘦的,怀里还抱着个一两岁的男孩,也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但看见她,还是善意地笑了笑:“姑娘进来坐吧,我去倒水。” “谢谢。”秦绾走进门,好奇地打量了一番。 屋里显然只有这母子二人,收拾得倒是干净,就是空空荡荡的,没几件家什,看得出这是个很贫寒的人家。 桌上还摆着一碗米汤——真的只是清水里飘着几粒米,怎么也不能说是粥。 “大嫂,我在村里都没见有人,大家是出去捕鱼了吗?”秦绾扬声问道。 “当!”猛然间,厨房里传来一声巨响。 “怎么了?”秦绾道。 “没、没事,手滑了一下。”很快的,女子端着一碗清水出来,放在桌上。 “谢谢大嫂,真是渴死了。”秦绾咕噜噜把一碗不算干净的水喝得精光,一边抱怨道,“本来想租条小船去南岸的,结果走了大半天都没看见船的影子,大家是不是都去远处捕鱼了啊?” “姑娘……”女子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道,“你若是要去南岸,不如走陆路吧。” “可是陆路要多花好几天时间呀。”秦绾眨巴着眼睛道。 “这个时候,没有船敢载你的。”女子苦笑道。 “为什么?我会给钱的,肯定比打渔赚得多!”秦绾像是怕她不信,拿出一锭银子给她看。 “姑娘啊,赶紧收好了,银子不要随便拿出来给人看。”女子吓了一跳,慌忙把银子塞回她手里。 “哦。”秦绾一脸懵懂地收好银子。 女子将怀里的儿子放在榻上,来到窗口看了看,转身拉起秦绾的手,急促地道:“姑娘,时间不早了,你还是早些上路吧,别想着找船了,就走新县那条路就好。” “可是大嫂……”秦绾还没套出话来,怎么肯就这么离开,但也怕自己一使力,弄伤了这女子。 “咦,王哥,你看这儿有匹马!”忽然间,村口方向传来男人的声音。 “糟了!”女子脸色一变,不再把秦绾往外推,反而一把将她拉进屋里,低声道,“躲到里面去,别出声!” 秦绾心念一动,依言躲进了内室。 几乎是一瞬间,原本她以为没有人的村庄一下子热闹起来。夹杂着孩子的嚎啕大哭,女子和老人的叫声,更多的是男人放肆的笑声和各种踹门的巨响。 女子抱着儿子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那边、刚刚有个姑娘进了那家!”突然间,有人尖声叫道。 下一刻,只听“呯”的一声,原本就单薄的木门被人一脚踹开,摇摇欲坠地挂在框上。 “啊~”孩子的哭声中,女子指着内室尖叫道,“是她挟持我的,我是被逼的,救命啊!” “搜!”闯进门的三个男人两个进入内室,剩下的一个大步走过来,一把揪起女人就是两个耳光,骂骂咧咧道,“你们这群贱民,不给点狠的就不知道听话!” “娘,娘……”女子怀里的孩子嚎啕大哭。 “赵哥,里头没人。”进入内室的两个汉子很快都走出来。 “都搜过了?”赵哥愣了一下。 “就这么大点儿地方,连只猫都藏不了。”两人一摊手。 “嗯?”赵哥怀疑地看着手里拎着的女人。 “真的!她真的进了里面!我发誓!”女人急了,赌咒发誓。 “会不会从窗户跑了?”一个汉子说了一句。 “把村子都搜一遍!”赵哥想了想,把女人一扔,领着人走了。 “啊!”女子被甩得腰撞到桌子边缘,又滑落到地上,一时痛得爬不起来,不过却把儿子保护得很好。 “娘!娘,你不要死!”小男孩慌乱地拉着她的衣服。 “乖,娘没事,去把门关好。”女子咬着牙道。 “娘……”小男孩只是哭,不肯离开。 “吱呀——嘭!”破旧的木门被人抬了起来,勉强关上。 “你——”女子瞪大了眼睛,如同见鬼一般看着分明是从内室走出来的秦绾。 “想把人引回来就继续喊。”秦绾淡淡地道。 女子立即用手捂住自己的嘴。 秦绾冷淡地看了她一眼,带着一丝淡淡的嫌恶。 她平生最恨被背叛,尤其是像这样的,如果害怕,可以赶她出去,或者一开始就和别人一样不给她开门,可既然是自己选择的让她进来,让她躲藏,再出卖她的话,就要准备承受她的怒火。 秦绾不讨厌自私的人,这世上谁人没有私心?可既然想做好人,就要想清楚能不能承担做好人的后果。承担不了却让别人来受累,让人明明是被你害却还要说声谢谢你,我知道你是身不由己我不会怪你的,这样的“善良”还不如没有。 就像刚才,如果女子让她直接离开,也许是来得及逃离村子的,如今却被堵在屋里,要是换了个没有自保之力的弱女子,岂不是就被她害死了? 村子里热闹了好一阵子才慢慢平息下来,不过却没有人再闯进来,毕竟已经搜过一次。这也是秦绾在房梁上躲过搜查后不但没走,反而留下来的原因。 “好了,他们走了。”秦绾倾听着外面的声音道。 当然,她骑来的马肯定也被带走了。不过她原本也不需要马,渡过洞仙湖,再买就是了。 “姑、姑娘,我真不是故意的,我的孩子还小……”女子慢慢爬起来,搂着儿子,一边抹泪一边道。 “他们是什么人?”秦绾打断了她的话,直接问道。 反正那女子已经吃过苦头了,她也没为这点伤害不了自己的小事不依不饶。 “他们、他们是……”女子结结巴巴地道,“洞仙湖的水匪。” “水匪?”秦绾一愣,脱口道,“水匪这么嚣张,地方官干什么吃的去了?” 女子苦笑着摇摇头,没有说话。 “村里的男人呢?”秦绾又问道。 “都出去了。”女子叹了口气道,“我们这里世代以打渔为生,也没有能播种的土地,现在水匪占据了洞仙湖,不许一艘渔船出湖,为了生计,大家只能去附近的城镇打些零工养家糊口。” “不许一艘渔船出湖?”秦绾不禁皱了皱眉,这些水匪可有些奇怪啊! 一般来说,比起禁止渔民打渔,还不如收取保护费更划算些,受到的反弹也小得多,不是吗? 百姓只要还能有一条活路,总是能忍就忍的,可这样完全绝人生路,就不怕逼得太紧,百姓集体造反,把事情闹大到朝廷派兵来剿匪? “那刚才的那些人,经常来村子里闹事?”秦绾道。 “要是经常来,我们哪里还有活路?”女子开始收拾被砸坏的屋子,一边说道,“只是这里毕竟在洞仙湖边上,水匪进进出出都会经过,今天大概是看见了姑娘的马才临时起意。” “进进出出……”秦绾沉吟道,“他们住在湖里?” “水匪当然住在湖里。”女子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道,“洞仙湖那么大,中间还有不少岛屿可以居住,官军倒是来过几次,但一看见官军来了,他们就往岛上一躲,船一收,官军只能在岸上跳脚。” 秦绾没关注她后面的话,反正她也不是来剿匪的,就是想借个道而已。住在岛上,就说明,刚才的人回去,得有船吧! “姑娘,你还是走陆路吧,顶多多走几日,总比送了性命强。”女子苦口婆心地劝阻。 “走陆路,这不是没马了吗?”秦绾一挑眉,随即开门出去,“我走了,你们好自为之。” “姑娘!”女子喊了一声,嘴唇一动,最终还是没说出话来。 秦绾施展轻功穿过村子,终于在那群水匪要开船前赶上了,眼看距离湖岸还有一段距离,她提了一口气,大喊道:“喂!等一下!” 水匪们一愣,抬头见是个年轻姑娘一面向他们招手,一面跑过来,更加觉得莫名其妙。 一向都是女人躲着他们走的,如今居然有个赶着往上送的? “说你们呢!叫你们等着,没听见?”秦绾怒道。 水匪们这才发现已经解开了缆绳的船只顺着水流已经漂出去几米,赶紧跳下去两个人,踩着一米深的水,把船推回岸边。 送上门来的漂亮姑娘啊,不要白不要! 秦绾瞟了一眼船,应该是一艘渔船,并不大,容纳了七八个水匪和她的马后,几乎没有了多余的空间。 “美人,叫住我们干什么?”领头的汉子笑嘻嘻地问道。 秦绾听声音认得他就是刚才叫人搜村的那个“赵哥”,也不废话,直接道:“我要搭你们的船。” “行啊!”赵哥爽快地答应。 要是美人自己合作跟他们去水寨,还省点力气不是? “太挤了,你们下去几个。”秦绾道。 “行!”赵哥随手指了两个手下让他们下船。 强抢的女人多了,可自愿的还真稀有,他不介意稍稍优待一下,说不定……还会有一段艳遇?自家的婆娘么,天天拿根绳子拴在床上也不像那回事。 “都下去,留两个就够了。”秦绾不悦道。 “美人,已经有空位了。”赵哥道。 “可我不需要这么多人,留两个划船的就行了。”秦绾认真道。 “你说什么?”赵哥觉得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人话你都听不懂?”秦绾一挑眉,纵身上了小船,顺手又踢下去三人,只留下三个。 “你!你想干什么!”赵哥也是没被踢下去的人之一,见状脸色一变,情知是遇上了硬点子了,顿时有些后悔了。 早知道直接开船就没事了,这女人身手再好,没有船也不能追到岛上来,偏偏自己色迷心窍,这下可好了…… “我要去安县,送我去洞仙湖南岸最近的上岸点。”秦绾淡然道。 “是是,姑娘请吩咐。”赵哥闻言,微微松了口气。 既然是有求于他们就好办了,这女子一看就不会划船,水性也绝对比不上他们这些在水里长大的男人,等到了湖中心,有的是办法对付她! 然而,还没等他安心,眼前白光一闪,随即他就感觉到咽喉一痛,船只在视线中越来越远。 恍惚中,他迷迷糊糊地想着,船上站着的那具没有头颅的身体,怎么好像是自己呢…… “……” “啊~”其他水匪被鲜血溅了一身,呆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顿时发出一阵惊惧的大叫。 在刀口上混日子的人,不是没见过死人,但这种死法的,还是第一次见。尤其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出手就把身边人的脑袋砍了下来,这种视觉刺激也实在太强烈了! “不要杀我!”剩下的水匪满脸的恐惧,连连求饶。 “放心,我还需要有人划船的。”秦绾微笑道,“只是……不死一个,我不信你们能听话呢。明白?” “明白明白!”一群人用力点头。 “你俩叫什么名字?”秦绾身上并没有溅到一丝血,在赵哥的无头尸体上擦干净短剑,顺势一脚把实体也踢下了洞仙湖,这才问留在船上唯二的水匪。 “我、我……”两人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 “张三、李四。”秦绾不耐烦地道。 “我不叫张三,叫……”一个水匪终于开口说话。 “以后你叫张三。”秦绾不耐烦地打断道,“开船!” “可、可不用杀了赵哥吧?”被命名张三的水匪比另一个胆子大些,战战兢兢地开口,“我们会送你去南岸的,能不能放过我们?我们……” “你是不是想说你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死了一家人就没活路了?”秦绾道。 “是是。”张三赔笑着连连点头。 “本小姐看你三十不到的年纪,有个三岁小儿也罢了,八十老母?你娘一把年纪了还生出你这样的儿子来倒真不容易。”秦绾说着讽刺的话,但语气表情却格外正经,又挥手道,“行了,给你们八个时辰,把本小姐送到地就饶了你们俩的狗命,晚一刻钟剁一根手指,手指剁完剁脚趾,挺清楚没有!” “啊,是!”两人闻言,手忙脚乱地去操桨划船。 两个水匪是常年在洞仙湖上混的,熟悉水道,知道从这里去安县,平时至少要一天,但这位大小姐只给八个时辰,分明是要他们不眠不休不吃饭不喝水,只一个劲划划划啊! 秦绾在船上找了块没沾血的地方坐下来,洒了一把之前随手从地上抓的小石子。 只听一阵“噗噗噗”的闷响,刚刚被踹下去的水匪全被打回了水里。 “他们……死了?”李四颤声道。 “没死,点了穴道防止他们回去报信,八个时辰自动解开。”秦绾淡然道。 “哦。”两人对望了一眼,慢慢放下了心,看起来这位大小姐是不打算杀了,那自己的小命又多了几分保障。 秦绾无语,其实不太想说,八个时辰不能动地掉进湖里,水性再好的水鬼也淹死一百次了…… 所以说,肯定不止是死一个啊。 不过她也没什么心理负担就是了,就看这些人在村庄里的行为就知道,一个个都不是善茬,欺男霸女的事儿没少干。善泳者溺于水,杀人者被人杀,今天在这里丢了性命也不算冤枉。 反正秦绾是不会留下他们给自己添麻烦的,在辽阔的洞仙湖上,如果遇到追兵,对她可大大不利。 或许是因为时限太紧,两个水匪紧张之下,更觉得力气飞快地流逝,没多久,原本飞快的船速就慢了下来。 “你们寨子里有多少人?”秦绾随口问道。 “这个……大概有三十来号人。”张三答道。 “你当本小姐是傻瓜?”秦绾怒道。 三十来号人控制了整个洞仙湖没有一艘渔船敢出湖?骗鬼呢! “真的啊,小的哪敢骗小姐。”张三苦着脸道,“洞仙湖的势力,我们算是最小的一拨,多的能有上千号人呢。” “洞仙湖里有很多水寨?”秦绾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里的意思。 “很多啊!”张三理所当然道,“洞仙湖上岛屿众多,最小的岛只够建个房子,最大的上面甚至有座山!基本上每个岛都有人占据。” 秦绾无言,顿时头大无比。 宁州的形势,看起来比荆蓝说的严重多了,光是洞仙湖上就可以上演多国争霸了! “蓬莱是谁占领了?”秦绾问道。 蓬莱就是张三所说的那座岛上山,岛名蓬莱,原本是宁州有名的风景名胜。 “原本有三四家实力差不多,谁都想要蓬莱,又怕被群起攻之不敢占,一直僵持着,不过……”张三撇嘴道。 “不过最近有个姓严的,一下子变得很厉害,本来一个中小势力,突然就打败了邵老大的人,霸占了蓬莱!”大概是见秦绾语气温和,李四也忍不住插了进来。 “严肃的严?”秦绾脱口道。 严雪的父亲,魏氏的夫君,应该就是姓严的,是巧合吗?魏氏母女和洞仙湖水匪有没有关系? “不,颜色的颜。”李四摇头,“叫颜凤卿。” “女人?”秦绾诧异道。 “……”李四一脸的扭曲,“男人。” 秦绾不禁嘴角抽搐,好妩媚的名字,偏偏落在个男人身上,恐怕还是那种五三大粗满面虬髯的大汉,想一想就觉得这画面太美简直不忍直视。 “那人长得可凶了,上回邵老大的女儿都被吓哭了,平时那妞可比男人都狠!”张三道。 “你见过?”秦绾问道。 “哪儿能呢。”张三讪讪地道,“我们不过是最外围的势力,寨主跟邵老大手下的一个头目有点关系,才占据了一个巴掌大的小岛,哪够资格跟那些大人物打交道。” “邵老大是谁?”秦绾已经好几次听到这个名字了。 “在颜凤卿没崛起之前,那几股势力里,邵老大是最强的,手底下有五百来号人。”张三解释道,“邵老大叫邵震,一口金背大刀能劈开花岗石,他有个独生女儿叫邵小红,手底下功夫等闲十几条大汉近不得身,而且长得如花似玉,是洞仙湖第一美……啊,肯定没有小姐美。” “说好话本小姐也不会宽限时间。”秦绾无动于衷。 “啊!”两人被她提醒了,想起自己现在可不是在闲聊,而是生死时速,顿时一声惨叫,赶紧划船。 秦绾靠在船舷上,没提醒他们其实刚刚说话那一阵,不知不觉已经划出很远了,并没有落后。反正有人出力,能早点到当然最好。 洞仙湖上的形势她也了解得差不多了,再深入的,也不是这两个小喽喽能答得上来的了。 按照他们的说法,以前最厉害的邵震,练的也是外家横练功夫,也符合盗匪的特性,那么……最可疑的就是那个颜凤卿了。 突然崛起的势力,一下子横扫洞仙湖水匪,到底……是谁的人呢? “禁止渔船出湖,是谁的规定?”秦绾忽然问道。 “姓颜的。”果然,张三想也不想地回答。 “没说为什么?”秦绾道。 “倒是有去问为什么的,毕竟没有保护费,很多水寨都少了一大笔收入啊。”张三叹气道。 “结果呢?一次说完,本小姐讨厌话听一半,快点!”秦绾喝道。 “全死了!”张三飞快地吐出三个字,答案无比精简清晰。 “全死了?”秦绾重复了一遍。 “是啊,不止是去问罪的人,连留守的,所有人——全死了。”李四苦着脸道,“现在谁还敢去质疑那个煞星啊?” “一下子死那么多人,而且两个势力火拼,官府就没有一点儿动静?”秦绾有些不相信。 “死人么,总有地方埋的,不过没有火拼,都是颜凤卿一个人杀的。”张三说着,打了个寒颤。 “一个人?”秦绾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敢去质问横扫了洞仙湖的颜凤卿,这个势力显然也是比较强大的,起码也该有几百人,可却被一个人全灭了——这不是盗匪手段,是真正的武林高手! “听我们寨主说,邵老大好像想把女儿嫁给颜凤卿,不过邵小姐死活不同意。”张三又说道。 “……”秦绾翻了个白眼。 长得难看到能把人吓哭,还凶残到一言不合就一个人杀掉数百人,这姑娘能同意嫁过去才奇怪!更何况,就算她肯嫁,颜凤卿也未必能如了邵震的愿。 那个男人,明显是带有自己的目的来到洞仙湖的,绝不可能做个称霸一方的水匪就能满足。 整整十个时辰,等终于上岸后,两个水匪只觉得双臂酸痛得厉害,几乎都没了知觉。 也是,这十个时辰几乎是不停地在划船嘛。 唯一能停下休息的时间,竟是遇上了其他水寨的巡逻船盘问。幸好洞仙湖上的水匪也有规则,不会随意开战,见是给上面送美女的,也就随便放过去了。 “晚了两个时辰啊……”秦绾拉长了声音,笑眯眯地道,“一刻钟一根手指,你们俩自己算算要砍多少根?” “小姐饶命啊!”两人噗通一下跪下了,连连磕头,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流。 “恶心死了,还不跟上!”秦绾牵马下船,一面道。 “唉?”两人愣住。 “还是想剁手指?”秦绾扬了扬手里的短剑。 “啊!”两人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下船追上去。 好一会儿,张三才反应过来,小声道:“小姐不是说饶了我们吗?” “到安县就饶了你们。”秦绾道。 两人对望了一眼,各自嘀咕不已。 不过以秦绾的功夫,真要杀他们,一剑一个,根本不费什么劲儿,而且这边深更半夜荒郊野外的,抛尸灭迹都方便,没必要把他们骗到安县去再杀。何况,这位小姐说得凶,但其实也没真剁他们的手啊!所以,自己的小命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吧! 秦绾从北岸上船的时候是上午,这会儿天还没亮,而且她要求在距离安县最近的地方靠岸,所以根本就没到渡口,只是一片乱石滩,好在距离安县是真的近,只要穿过一片小树林就能看见安县的城墙。 “小姐,前面就是安县了,我们可以走了吗?”张三苦着脸问道。 “很快。”秦绾随口道。 “唉……”两人一声长叹,认命地跟上。 安县是个小县城,城墙低矮,和平时期,也看不见人在上面值守。 然而,眼见前面就是树林的出口,前方却飘过来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或许是之前就一直在,而因为视线黑暗的关系,他们并没有看见。 “鬼啊!”两个水匪抱在一起,一声惨叫。 “等你很久了。”飘过来的黑鬼淡淡地开口。 “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黑无常大哥不要勾我的魂!”张三哭道。 李四更胆小,已经抖得话都说不出来了,裤裆里一片湿漉漉的。 “你倒是知道我今天会到这里。”秦绾笑着迎了上去。 “你靠近安县范围我就知道了。”孟寒一声冷哼。他比秦绾早出发几天,前日就到了安县,直到半夜忽然感觉到轮回蛊的气息,这才出城来等候,没想到秦绾竟然是渡过洞仙湖来的,怪不得竟只比他晚不到两天。 “干什么呢?”秦绾回头看见两人没出息的样子,上前一人踢了一脚,喝道,“看清楚,他是人!” “人?”两人抬起头来,战战兢兢地看过去,这才发现,虽然全身都包在黑衣里,连头上都戴着那种四周垂下黑纱的斗笠,但有腿踩在实地上,也有淡淡的影子,那确实是个人没错。 “你收的属下?”孟寒的语气中满是嫌弃。就算势力被李钰清扫了,也不至于找这种人来凑数吧? “算不上。”秦绾一耸肩,直接道,“你来得正好,给他们种个蛊。” “我的蛊虫很珍贵的。”孟寒不悦,言下之意,自然是不能浪费在这种废物身上。 “废物有废物的价值。”秦绾道。 孟寒沉默了一下,上前几步,冷声道:“把手伸出来。” “啊?哦!”虽然知道了这是个人,但两个水匪这一天是被吓太多了,闻言也不敢反抗,乖乖地伸出手来,李四还傻乎乎地问了一句:“哪只手?” “随便。”孟寒不耐烦地各扣住他们一只手,在手臂上一点。 “这是……”两人捧着自己的手,傻乎乎地看着一只比蚂蚁大不了多少的线状红色小虫在皮肤上爬行。虽说有点儿恶心,但又不是养在深闺的小姑娘,看见一只虫子爬上身都要尖叫。眼前的两个人可比虫子可怕多了好吗? 秦绾不禁一阵恶寒。她虽然不是第一次叫孟寒下蛊,但以前也只是吩咐,从没旁观过。原来蛊虫就长这样子?那自己身体里的那只是不是也这样?真……恶心…… “放心,这是最低级的幼蛊,你身上那只是珍稀品种,绝对漂亮多了。”孟寒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语气中带着满满的恶意。 秦绾翻了个白眼,不想理他。 反正自己也看不见,难看就难看呗,反正又恶心不死人。 “啊、啊!虫子、虫子……”两个水匪忽然尖叫起来,拼命甩自己的手。 却见那红色的线虫爬了一阵,竟然开始往皮肤下面钻,而最诡异的是,竟然没感觉到疼! “啪!”张三抄起一块石头砸自己的手,可是手都砸得快断了,那细细的虫子却依旧慢吞吞地往他身体里钻。 两人试了各种方法,不管是拖拽还是挤压,就是没法把它弄出来。 “把手砍了就行了。”秦绾提醒道。 “……”两人无语,虽说眼前的一幕很可怕,但要自己砍自己的手,还真没几个人能立刻下这个决心。 很快的,蛊虫完全进入体内,皮肤上只留下一个小小的红点,就像是被蚊子咬了一口似的。 “小姐饶命啊!”李四扑过去抱她的腿。 “滚!”秦绾没好气地踹开他,“乖乖听话,死不了的!” “听话,我听话!”李四连连点头。 “我也听话,小姐饶命啊!”张三赶紧凑过来。 “你们可以回去了。”秦绾挥手道。 “啊?”两人顿时僵住了。 要说之前听到这句话,他们肯定是欣喜若狂,但现在,身体里有条活虫子,他们敢走吗? “想办法去给我查颜凤卿的事,从他的师承来历到长相性格甚至喜欢穿什么内衣、每天要睡几个女人,什么都行,有多少算多少。”秦绾冷声道,“本小姐下次来的时候,看你们拿到多少资料,要是不满意……” “怎么样?”两人颤声道。 “让那条小虫子吃掉你们哟。”秦绾微笑道,“到时候蛊虫顺着血管游到什么地方,就从什么地方开始吃吧。哎,要是刚好游到心脏,就算你们倒霉好了。啊对了,大脑也不错啊,它们很喜欢吃脑浆的。” “不要啊!”两人恐惧地惨叫。 所以说,为什么要嘴贱得去问那句怎么样啊! “当然,要是你们拿到的资料够多……”秦绾的话没有说完,让他们自己去想象。 “我们马上去,马上去!”两人顿时觉得手脚都不疼了,赶紧往回跑。 早一刻回去,就早一刻开始任务,说不定最后就差那一刻钟啊! “我能控制蛊虫不发作,但强行将蛊虫引回来很伤元气。”孟寒不满道。 “我又没说给他们解蛊,办得好,就让蛊虫不吃他们而已。”秦绾道。 “你更恶劣了。”孟寒无语。 第三章 七绝公子 孟寒的马匹行李都在安县,出来接秦绾的时候顺便也就带上了,不过他也没想到秦绾竟然真的打算绕过安县,直接上路。 从安县到襄城,最快的路线无疑是横穿凉山。 “你不累?”孟寒忍不住问了一句。渡过洞仙湖她搭的是水匪的船,再怎么自信,也不可能在船上睡觉,而今晚肯定要在凉山里露宿的,这样下去,她的身体吃得消? “边走边睡。”秦绾说着,取出一根绳索,将自己的下半身固定在马上,自己一趴,搂着马脖子就闭上了眼睛,“吃饭了叫我。” “摔不死你!”孟寒怒道。 “嗯,摔不死的。”秦绾打了个哈欠,闭着眼睛蹭蹭马儿温暖的皮毛,咕哝道,“你看着点路,走错方向我干掉你哦。” 孟寒气结。 不过在安县呆了两天,他早已查清路线,备好入山的物资。帐篷睡袋干粮,都挂在马背上。 事实上,昨天他已经进过一次凉山,可是因为怕来不及,没直入深山,并没有找到他想要的半天凉毒蛇。 阳春三月虽说蛇类开始从冬眠中苏醒,但凉山比起外面,气温还是低了一些。 秦绾还真是只有在饿了要吃饭的时候才醒过来,在马背上喝水啃干粮,吃饱了继续睡。 孟寒气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这样连续不停地纵马奔驰,走的还是崎岖不平的山路,他一个大男人都要咬牙坚持——好吧,秦绾是习武之人。现在他是真的有点儿后悔,应该听秦绾的话练一练武功的。内力这玩意儿还真好用! 要知道秦绾能在奔马上睡觉,可不是靠着一根绳子就能固定的。她睡眠中真气自然运行到四肢百骸,自然而然会根据马匹的颠簸调整姿势,稍微训练一下,睡觉并不是太过困难的事。 早餐和午餐都是在马背上解决的,直到天黑,秦绾终于清醒过来,大发慈悲地允许扎营休息。 孟寒把马匹栓在树上,靠着树干一屁股坐下来,死活都不肯挪一步。 “你一个大男人真好意思!”秦绾怒视他。 孟寒闭着眼睛抓紧时间休息,懒得理会她。 大男人?你又不是弱女子,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秦绾也只是说说,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筋骨,麻利地搭起了帐篷,然后收集枯枝升火,顺手打了只野兔,扒皮去内脏,洗干净了抹上盐,架在火上烤。 闻到了香味儿,孟寒终于慢慢地挪过来,在火边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 “热的。”秦绾一边烤兔子,顺手抛了个水壶过去。 孟寒喝了几口热水驱寒,这才感觉到身体里的酸疼稍稍减轻了些。 “所以说,叫你不要跟来的啊。”秦绾叹息道。 自己是习武之人,可以养尊处优,也可以风刀霜剑,会享受,也能吃苦。但孟寒不一样,他没有内力护体,又常年身处不见阳光的密室中,与毒物为伍,其实那身体弱得可以。这样的赶路法,明天他肯定坚持不了。 “废话,我有自己的目的。”孟寒道。 “我明天下午要赶到襄城,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抓蛇?”秦绾翻了个白眼。 “一会儿就去。”孟寒道。 “你就逞强吧!”秦绾直接被他气笑了。 “好了没?饿了。”孟寒一伸手。 “等着!”秦绾转了一面兔子继续烤。 “说起来,李暄到底给你什么好处了?让你这么帮他拼命。”孟寒迟疑了一下才道。 “算不上吧。”秦绾淡然道,“我也有自己的目的,就算是帮他,也拿够了好处的。” “小心再把自己坑进去。”孟寒只提醒一句。 “放心,他不是李钰,我……”秦绾顿了顿,冷冷地说道,“也不再是欧阳慧。” 欧阳慧有一颗柔软的心,于是最终被自己给坑死了。而她秦绾——没有心。 “你自己有数就好。”孟寒终究没再说什么。他和秦绾的交情其实没多好,照顾他两年的蝶衣都更亲近些,只是,如果秦绾死了,他失去了庇护所会很麻烦。何况,秦绾毕竟是南疆千年来唯一存活的轮回蛊宿主,他还是很有兴趣研究一下的。 “你是留在凉山,还是跟我去襄城?”秦绾问道。 “留下。”孟寒毫不犹豫道,“你走了我才能去抓毒蛇!” “知道了。”秦绾点点头,反而松了口气。 襄城危机四伏,她其实不想孟寒涉足,一个人更容易隐藏。 “拿着这个。”孟寒微一犹豫,对她伸开右手。 “这是什么?”秦绾好奇地看着他掌心那颗小小的金色豆子,用两根手指捏起来仔细瞧了瞧,很轻,却看不出是什么玩意儿。 “子母蛊中的子蛊。”孟寒道。 “活的?”秦绾手一抖,差点儿就扔出去。 “当然是活的。”孟寒一脸“你是白痴吗”的表情。 “给我干什么?”秦绾脸色有点儿僵硬。 就算她和孟寒认识了两年,就算她体内也有条蛊虫,还救了她两次性命,但也不代表她对蛊虫没有心理障碍。何况,下蛊和下毒不同,并不是把蛊虫给人吃下去就行的,要配合南疆秘传的手法才能控制活的蛊虫,所以她拿着蛊虫有什么用? “子蛊死了,我身上的母蛊会立刻感应道。”孟寒解释道,“所以,要是有你应付不了的危险,就捏死它。” “捏死它,你能干嘛?”秦绾叹了口气,不过这毕竟是孟寒的好意,她还是把子蛊放进荷包里。 “我不能干什么,顶多是让凉山里的毒蛇毒蝎子毒蜈蚣毒蜘蛛什么的……淹了襄城。”孟寒面无表情道。 “……”秦绾无言,这才想起,山区,尤其是荒凉无人烟的广阔深山区,这是蛊师的主场。 当年东华皇帝进攻南疆时,那片辽阔的俪影山里不知葬送了多少东华将士的英魂,要不是南疆族民人数太少,最终也未必是东华的人海战术获得胜利。 何况孟寒是南疆王族后裔,不同于平常的蛊师,就看他一支笛子在秦绾手里都能召唤蛇虫就知道,孟寒说能召唤整座凉山的毒物淹没了襄城绝对不是开玩笑。 非常强大的后盾,但除非生死关头无法使用。因为一旦用了这一招,等于昭告天下,南疆王族并未灭绝,从此后患无穷。 吃过烤兔子,原本秦绾睡了一整天,是打算守夜的,却被孟寒一句“你在这里一只蚊子都不敢飞过来”,直接赶进了帐篷里。可她原本要守的也不是蛇虫啊…… “放心吧,我在四周放了蛊,有人靠近就会通知我。”孟寒吃完烤兔子,从包裹里拿了件厚斗篷裹在身上,背靠着大树就闭上了眼睛。 “知道了。”秦绾拉上了帐篷。 然而……就算不需要守夜,可她也真是睡不着啊,已经睡足一个白天了。 躺在睡袋里,秦绾翻来覆去好一阵子都没有睡意,不得不放弃地坐起来。 出来办事,她尽量轻装简行,当然不会带着消遣的杂书,只有一卷荆蓝准备的地图,摸了摸荷包,子蛊完全看不出活着的迹象,无意中,手指却碰见了另一件东西。 秦绾看着带有火烧痕迹的纸张,不由得心中微微一暖。 这些日子,她也查过这篇祭文的来历,不止一次潜入秦建云的书房比对笔迹,都没找到怀疑对象,甚至她还通过一些手段找出以前虞清秋的笔迹,但显然也对不上号——尽管这是她能想到的最有嫌疑的人了。 虽说当初欧阳慧和虞清秋不过是泛泛之交,不过虞清秋是圣山智宗宗主的弟子,本身为人光风霁月,若说他会为欧阳慧烧一篇祭文,并非说不过去,哪怕李钰知道了,顶多稍有不悦,也不会如何。所以她也是重点调查过大年初一那天虞清秋的行踪的。 所以,到底会是谁呢? 秦绾想了半天没头绪,刚想把纸条收回去,但一晃眼间,对着帐篷外映进来的火光,却让她发现了不同。 “你干嘛?”孟寒睁开眼睛,莫名其妙地看着突然从帐篷里冲出来的人。 秦绾将纸条对着火光映照,果然…… 只见两行字中间的断句留白处,纸张明显比别处更透一些,像是浸过水后又晾干的。 虽说那天是雪后,可如果是雪水染湿的,不可能只湿这一小块,这是水滴——准确说来,是眼泪。 这是一个,一边伤心流泪一边写祭文的人。 秦绾忽的茫然了。 这个世界上,除了师父和蝶衣,还有谁会为欧阳慧的死如此伤心绝望?可师父不知道她的死讯,蝶衣在她身边。就连她最好的朋友苏青崖也未必会为她哭一哭,顶多骂她一句活该,然后转头去毒死李钰和江涟漪给她报仇。而她散落在各处的属下,交往过的同道,哪怕有心,也没一个有那文采风流。 “大半夜的,你发什么病?”孟寒不耐烦道。 “就当我发病吧。”秦绾丢下一句话,晃晃悠悠地回帐篷去,飘忽得仿佛一抹幽灵。 孟寒一脸的莫名其妙,想了想,还是决定不管闲事。 女人——一个十九,好吧,其实应该算是二十三岁还没嫁出去的女人的想法,还是少碰为妙。 不过,也许这一晚就是不让他好好休息,刚闭上眼睛眯了一会儿,附近布下的蛊虫就骚动起来。 “起来。”孟寒走到帐篷门口。 “有人?”秦绾原本就没睡着,闻声立刻钻出来。 “不知道来历,我先应付。”孟寒道。 “好。”秦绾点点头,重新缩了回去。 孟寒拿起斗笠戴在头上,行走江湖的话,这副模样也不是很突兀,至少比秦绾一个女子更不显眼。 很快的,树林中传来脚步声,听起来只有一个人。 孟寒早已得到了蛊虫的通知,抬起头,静静地等候着。 他们扎营的地方离开山路,如果是赶夜路的人,是不会往这边来,所以来人必定是冲着他们。 “那个,我不是坏人。”来人看见孟寒全身紧绷的样子,想了想,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一脸诚恳地说道。 孟寒静静地打量着着这人,见他三十左右的年纪,相貌俊美,气质儒雅,腰上还系着一管长箫,要不是腰带因为箫的重量往下坠了一截让人察觉到这是一件兵器,倒让人以为这是个书生。 “前辈?”男子试探着叫了一声。 孟寒一愣,微一偏头,才发现匆匆戴上的斗笠黑纱没有拉好,露出一截如雪的白发来。 “前辈,在下沈醉疏,路过此地,在山中迷路,被火光吸引而来,可否……”男子说道。 “不可以。”孟寒直接打断了他的话,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不是前辈。” “呃……”沈醉疏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原本以为是个老人,可听声音却是意外的年轻,那头白发只怕来历不寻常,自己一声前辈要是触及人家的伤心事就不好了啊。 “那个……在下只想……”沈醉疏道。 “我说了,不可以,滚。”孟寒冷声道。 “为什么?”沈醉疏睁大了眼睛,这年轻人未免脾气也太大了点吧? “你身上有麻烦。”孟寒淡然道,“七绝公子都要逃的麻烦,我们更惹不起。” “你怎么知道?”沈醉疏不意外被人叫破身份,毕竟他本就有名,可这年轻人怎么看得出来他在躲麻烦? “气味。”孟寒道。 蛊虫告诉他的味道,有人在追沈醉疏。 “你属狗的吗?”沈醉疏抽了抽嘴角,无语道。 孟寒一抬头,手指动了动,一条只有手指粗细,一掌多长的碧绿色的小蛇从他衣袖里爬出来,尾巴亲昵地勾着他的手腕,扬起小脑袋,嘶嘶地吐着鲜红的信子,而它一抬起脑袋,才让人发现,小蛇腹部竟然有一条金线。 “金丝翡翠蛇!”沈醉疏脸色大变,虽然没有后退,但身体紧绷,显然是做好了出手的准备。 “眼光不错。”孟寒一声嗤笑,指腹轻轻抚摸着小蛇的脑袋。 “不可能,金丝翡翠蛇凶残无比,没有人可以驯养,试图驯养之人无一不被反噬。”沈醉疏喃喃道。 “是吗?”孟寒道。 沈醉疏眼见他把那条“凶残无比”的蛇翻来覆去揉搓把玩,而小蛇仿佛还很享受似的,不由得寒毛直竖。 这可是北疆奇种金丝翡翠蛇,别说是被咬一口了,连蛇鳞上都布满了毒液,所过之处寸草不生,挨着碰着就死好吗? 孟寒“哼”了一声,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金丝翡翠蛇也不是那么难养,蛇鳞的毒是它自己可以控制的,感觉到威胁才会放出来,要不然北疆的人畜早就死绝了。而饲养方式他更不用操心,直接给蛇下蛊,通过蛊虫控制就行了。养蛊会造成恐慌,而养蛇……江湖上以毒出名的人多半会养一两条毒蛇,只是都算是邪派而已。 沈醉疏皱着眉头,沉思不语。 眼前的年轻人透着一股邪气,怎么看都不是名门正派,可江湖上出了什么毒术天才吗?他一头白发,应该会很好认才对。 “滚不滚?”孟寒不耐烦道。 沈醉疏刚想开口,但侧耳一听,随即叹了口气。 同一时刻,孟寒也得到蛊虫的报告,又有人来了。 “那个,我不是被追杀,没有危险的。”沈醉疏见对方手指微动,似乎想把金丝翡翠蛇扔过来,赶紧说道。 “我这里有女眷。”孟寒道。 “啊?”沈醉疏一愣,看了看帐篷和栓在边上的两匹马,顿时恍然大悟。 人家带着女眷,自然不乐意他一个大男人在这里呆着,不过…… “沈醉疏,你给我站住!”不远处传来一声女子的娇斥,惊起一群夜鸟。 “我也带着女眷。”沈醉疏一脸诚恳道。 “……”孟寒无言,说好的麻烦呢? “沈醉疏!”一个十五六岁的红衣少女气喘吁吁地追上来,精致的发髻散了一半,衣摆也被钩破了几处,看起来有些狼狈。 也是,大半夜的在山里追一个武功高强的男人,也着实不容易。 “原来是桃花债。”孟寒不动声色地勾了勾手指,在那少女注意到之前,让小蛇爬回袖子里。 “什么桃花债,我年纪都够做她爹了!”沈醉疏怒道。 “我还没嫌你老,你倒还嫌我小?”少女比他更生气。 “得得,我怕你了。”沈醉疏连连摇头,“天亮了我送你回家,现在赶紧休息。” “好。”听到这句话,少女立即不闹了,送她回家?等到了家,看你往哪儿跑! “这是我的地方。”孟寒冷声提醒。 “这个——拜托。”沈醉疏想了好一会儿,一脸正色地吐出两个字。 孟寒看着他无辜的表情,真想扔两条毒蛇过去——以前只听说七绝公子潇洒不羁,怎么没听说过他这么厚脸皮! “让这位姑娘进来吧。”听了许久的秦绾拉开了帐篷的门,轻轻一笑,“一个女孩子怎么能弄成这样子。” “啊。”红衣少女这才低头看了看自己狼狈的模样,不由得脸上一红。可是她被沈醉疏带着在山里转圈子还没跟丢就不容易了,行李什么的自然顾不得了。 “有劳姑娘了。”沈醉疏摸了摸鼻子,转开了眼神。 之前孟寒说女眷,他没多在意,可惊鸿一瞥中,他还是看见了,帐篷中的女子分明一派官家千金的做派,哪里像是江湖女子了? 要知道习武之人不论怎么掩饰,身体骨骼总是会留下痕迹的,可谁能想到秦绾偏偏是带着内力换了副真正的官家千金的壳子…… 红衣少女钻进帐篷,不觉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平时她接触的女子一个个都英姿飒爽的,打起架来比男人都狠,可面对一个娇滴滴的千金小姐,自己会不会吓到她? “我叫秦曦,你可以叫我姐姐。”秦绾笑眯眯地给她擦干净脸上的脏污,重新梳了头发,又拿了一套自己的衣裳给她换。 “嗯,秦姐姐,我叫邵小红,唉,我们这样成天舞刀弄剑的人家,也就会取小红小绿这样的名儿了。”邵小红一边换衣服一边说道。 “小红不是挺好的。”秦绾笑笑,也知道她就是随便抱怨几句,其实还是喜欢自己的名字的,要不也不会穿了一身大红。 不过,邵小红?好像她昨天才听过这个名字吧? 想着,她有些古怪地看了面前的少女一眼。洞仙湖的邵小红?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女孩子在里面换衣服,沈醉疏倒有些尴尬,在火堆边距离孟寒挺远的地方坐下来,好奇地问道,“这位姑娘,是你的,嗯……心上人?” 孟寒往火堆里丢了几根树枝,就当没听到。 “说说嘛。”沈醉疏忍不住就想撩拨他。 年纪轻轻何必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何况这少年虽然看起来邪门,但就见他孤男寡女知道守夜避嫌,人品也坏不到哪里去嘛。 “七绝公子就这样的?”秦绾低声问道。 “是啊,他一向这样不拘小节的。”邵小红满不在乎地说道。 秦绾无语,她出师的时候就听说过沈醉疏的声名,不过,果然是见面不如闻名,感觉孟寒都快抓狂了,她一挑眉,拉开帐篷门探出头去,大声道:“好奇心这么重,没见过私奔的?” “……”沈醉疏直接哑然。不是没见过私奔的,而是一个邪派弟子拐带官家千金——好吧,能说出这句话的姑娘,当然干得出私奔这种事。 “……”孟寒要不是带着斗笠,肯定可以看见他的脸已经黑透了。 “姐姐好霸气!”邵小红眼里星星闪耀,一脸崇拜。 “今晚你就睡这里吧。”秦绾笑道。 “可是……”邵小红有些不放心地看着外面。 “放心,我保证他走不了。”秦绾道,“我最讨厌渣男了!” 她这话完全没有压低声音,外面的沈醉疏一脸苦笑道:“我哪里渣了……” 秦绾不想理他,只让邵小红安顿了,小姑娘也是累惨了,得到了保证,几乎是一躺平就睡着了。 不过大小姐如今对这个曾经她师父都赞誉有加的七绝公子印象非常不好。 要说沈醉疏渣,那倒不至于,毕竟他也没把邵小红怎么样,是邵小红追着他不放的,但让一个年纪只有他一半的小姑娘这样不顾危险追着他跑,秦绾不觉得沈醉疏完全没有责任。 有事没事逗人家小姑娘玩,等真的把人家的春心撩起来了,自己倒又怕了。说好听点是风流不羁,难听点,就是混账一个! 有了外人在,秦绾也不好干什么,和衣躺下,终于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 终于挨到天亮,两个姑娘钻出帐篷,就见孟寒靠着大树还在睡,沈醉疏坐在火堆前,一脸的郁闷。 “你一晚没睡?失眠?”秦绾好奇道。 “姑娘睡得倒安心。”沈醉疏无奈地指指还在沉睡中的孟寒。 昨晚这年轻人倒是放心睡觉,可这深山里,就算没坏人也要防着蛇虫猛兽,总得有人守夜,孟寒放心,他怎么能放心? 于是,孟寒仗着有蛊虫,沈醉疏就义务给他们守了一晚上,一面还在想,明明自己过来时这少年挺警觉的,所以……果然还是故意让他守夜的吧! 孟寒是被一阵阵飘入鼻端的香气叫醒的,一睁开眼睛,就看见秦绾坐在火堆前,架着锅子在煮汤。 汤底是昨晚吃剩下的烤兔子骨架,加入了一些林子里采摘的野菌,鲜香无比。 而沈醉疏已经快崩溃了,要不是有他盯着,眼前这位大小姐就要把随便什么蘑菇都往里丢——就算不认识,看那花花绿绿的模样也该知道有毒吧?可大小姐偏是越漂亮的越想要!他怕自己只要稍一疏忽,一会儿大家就要结伴上黄泉路了,不愧是千金小姐,没常识还这般理直气壮的。 其实秦绾挺遗憾的,世间的东西,本就越是有毒的味道越好,君不见年年有人拼死吃河豚?反正她自己毒药当补药吃,孟寒自幼以身饲蛊,虽说毒药对他没有好处,可也没什么坏处,反正是吃不死的,有美味吃当然欢迎。而沈醉疏和邵小红——大小姐沉思着,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要请他们吃早餐了吗? “好香。”孟寒慢吞吞地挪过来。 秦绾笑眯眯地盛了一碗汤给他,又指指边上那一堆已经洗干净却被沈醉疏封存的花蘑菇道:“要加餐吗?” 孟寒看看汤和面饼,果断道:“要!” “哦。”秦绾找出一根铁丝,穿上一串蘑菇,挂到火上烤。 沈醉疏脸色发绿,迅速拿了食物,拉着邵小红躲得远远的。这万一哪个蘑菇掉进汤里,还让不让人活了! “那个……好像有毒?”邵小红弱弱地说了一句。 “看了就知道吧?”孟寒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有毒你还吃!”邵小红差点跳起来。 “我吃,当然是因为我知道自己毒不死。”孟寒没好气道。 如此天经地义的一句话,倒把沈醉疏和邵小红噎得半死。 好吧,看来自己确实是多管闲事了。沈醉疏无奈地想,用毒之人不怕毒也不奇怪,所以这些蘑菇根本就是这位大小姐明知有毒还特地采来给这少年吃的!至于她要往汤里扔,估计……是整自己好玩吧! 很快的,蘑菇就烤熟了。 秦绾想了想,还是有些遗憾地放弃了美味。 孟寒就算了,她给人瞧见百毒不侵并不是什么好事,而且她想喝蘑菇汤,对烤蘑菇也兴趣不大。 “请问,两位这是要往哪儿去?”沈醉疏问道。 “襄城。”秦绾也不隐瞒。这里只有一条山路,一边是安县,一边是襄城,无论他们准备走哪个方向,都会注意到自己的行踪的。 “襄城最近可不平静啊?”沈醉疏的神色微动。 “我只是想从襄河入南楚。”秦绾淡然道。 “私奔而已,没必要逃离国家吧?”沈醉疏惊讶道。当然,除非是这位小姐的家世太过显赫,那倒是不得不逃。 “小姐你够了!”孟寒咬牙切齿道,“我是她的护卫,不是姘夫!” “啊?”两人顿时傻眼。 “什么姘夫,有够难听的!”秦绾不满道。 “私奔就好听了?”孟寒怒道。 所以重点原来是这个吗! “那秦姐姐说的私奔?”邵小红提问道。 “当然是说着玩的。”秦绾一脸的云淡风轻。 于是你这么轻描淡写地把私奔说着玩没问题吗!真的没问题吗! “姑娘真是……豪爽。”沈醉疏满心的郁闷,半晌才艰难地道。 他错了,绝对是错了,哪里的官家千金小姐有这样的奇葩!都说有其主必有其仆,要说这两人是主仆,还真是绝配! “我吃饱了。”邵小红放下碗,起身道,“姐姐,我帮你收拾。” “嗯,把碗洗了就行。”秦绾也不客气地指使她。吃了她的早饭,自然应该帮她干活,邵小红可比吃得更多的沈醉疏自觉多了。大小姐心里又给某渣男记上了一比。 “帐篷不拆?”邵小红愣了一下。 “他不走。”秦绾直接道。反正她赶时间,不可能陪着这两人耗,一会儿自己单独上路还是会被发现的,不如自己说了,坦坦荡荡。 “他不是你的护卫吗?”邵小红奇道,该不会这句也是说着玩的吧? “这里过去就是襄城了,倒是你们走哪条路?”秦绾问道。 “我要回安县。”邵小红果然被带偏了话题。 “那我们就在这里分手吧。”秦绾点点头。正好两个方向,怎么走都不会再碰面了。 “自己小心点。”孟寒叮嘱了一句。 “记着呢。”秦绾笑笑,进帐篷收拾好自己的行李放到马背上,就见沈醉疏和邵小红已经准备出发了,只是……她疑惑了一下,还是没管太多,上了马就打算走人,今天必须赶到襄城落脚,好安排账本的事,邵小红那边她已经刷了好感,给以后留了伏笔,现在就不打算插手了。 然而,刚走几步,就看见沈醉疏一脸疑惑地道:“姑娘,你去襄城不和我们同路吧?” 秦绾一愣,抬头看了看——没错,确实是襄城的方向,再看看邵小红,却见她一脸心虚加高兴的表情,显然是知道自己走错方向的。 “这是北?”沈醉疏指着南方道。 “……”秦绾像是看白痴似的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给了马儿一鞭子,鄙视之意溢于言表。 “她走错路没关系吗?”沈醉疏有些担忧地道。 “她没错,是我们走错了,那是南!”邵小红终于忍不住吼道。 “啊。”沈醉疏沉默。 “所以说,昨晚你不是故意兜圈子,是真的迷路了?”孟寒的话一针见血。 “……”半晌,沈醉疏终于破罐子破摔地道,“谁叫这里的树都长一个样!” 孟寒叹了口气,江湖上一直传言七绝公子做事最是洒脱自由,素来走到哪里算哪里,原来只因为他是个路痴,就算真有目的地也是走不到的,这种理由说不出不知道要碎掉多少少女心。 “好吧,我原谅你了。”邵小红脸上红红的,显然心情很好。 女孩子哪怕再爱一个男人,但被那个男人耍着玩总是会难过的,不过……如果是迷路的话,本小姐原谅你了! 沈醉疏看着她的表情就知道不妙,连连苦笑,赶紧道,“行了行了,我们走吧,你爹再找不到你该担心了。” “哦。”邵小红的笑容僵硬了一下,眼珠一转,赶紧开始思考到时候怎么把人一起留下来。 “那边是西!”孟寒实在没忍住骂了出来。都告诉他南边在哪儿了,还能不知道要往反方向走?到底路痴到什么程度才会拐到西面去啊! “没关系,我相信你!”邵小红一脸的认真,根本没带路的打算,就抱着多拖一刻是一刻的心思。 孟寒扶额哀叹。算了,随便他们走到哪个山沟里去吧,又不关他的事。 第四章 交易 没有孟寒拖累她的速度,再加上休息够了,秦绾一路纵马飞奔,赶在黄昏时就到达了襄城,正好赶上关城门之前,省了半夜爬城墙的功夫。只是,原本和平时期,城门并不应该这么早就关闭的。 襄城,还真是成为风云会聚的中心了啊。 秦绾不动声色地在城里逛了逛,拐进了一条小巷。马匹太过显眼,早在进城之前,她就放生掉了。 “咚咚、咚咚咚。”她很有节奏地敲响了一户民居的门。 “哎呀,表姑娘来啦,快进来!”应门的是一个老婆子,虽然满头白发,但双目有神,精神极好。 “谢谢婆婆。”秦绾笑着应了。 这里是李暄留给她的接应点——让她一个人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拿到账本,至少总得给她派个了解襄城形势的人给她解说情况。 “怎么样了?”进入内室,秦绾沉声问道。 “不乐观。”老婆子摇了摇头,“祁家的人都被押在牢里,准备上解京城,下人们走的走,散的散,没剩一个坚守的,祁府倒是距离这里不远,每天晚上夜行人来来往往的,郡守大人头疼得要命——姑娘要不要去祁府看一看?” “有什么好看的?”秦绾无奈道,“被人翻过千百遍的地方,大概连花园都被挖过好几遍了,还等我来找?” “不止,连荷花池的水都被放干,每一条锦鲤都被剖开肚子检查过,死鱼的尸体几天没人收拾,还是发臭了,郡守府才派了人来打扫的。”老婆子面无表情道。 “噗——”秦绾不禁笑了起来,“这还真是……挺有创意的。” “姑娘打算怎么办?”老婆子问道。 为了这件事都动用了埋伏在宁州的死间,可见王爷势在必得之心,可最终派来的却是一个小女子,王爷是不是……被迷惑了? 一边想着,审视的目光在秦绾身上上上下下打量着,似乎要看出这个女子有什么特别的,能让宁王这样的人放心托付如此大事。 “怎么说,祁府还是要去一趟的,不过我想见见祁家的人,婆婆有没有办法?”秦绾想了想道。 “祁家的人定了三天后就要押解上京,因为是重犯,郡守下令不让人探望。”老婆子沉吟了一下道,“不是没人想过贿赂牢头,但郡守从襄河水营借了一队官军来守门,一时间不好打通关节。” “没人强闯过?”秦绾就不信没人把主意打到祁家人身上。 “倒是有。”老婆子苦笑了一下道,“但要偷偷潜进去有人试过了,不太可能,强闯的话怕事情闹得太大,万一朝廷一道谕旨就地处斩,就什么都完了。” “看来不少人赌在从襄城回京的路上了。”秦绾道。 “听说郡守大人已经奏报朝廷,请官军护送了。”老婆子道。 “应该的。”秦绾点头,毫不意外。 虽说如果不是大军来,一队官兵未必比捕快厉害,但杀捕快是劫囚,顶多下海捕文书通缉,抓到也就是个砍头,遇到大赦还能捡条命,可杀官军就是造反,能诛九族,象征意义大不相同,相信不少有牵挂的人都得掂量一下。 “不过,姑娘的话,有个法子可以试一试。”老婆子又慢吞吞地说了一句。 “婆婆有办法。”秦绾很满意,李暄留下的人,哪怕是个老婆子,显然有几分本事。 “姑娘是女子,可以扮作送饭的妇人进去,这点老婆子可以安排。”老婆子道。 言下之意,只要你敢进去。 秦绾了然,这么做自然是有风险的,毕竟她不是只想进去看一眼祁家人是否安好的,要跟他们接触,若是得不到信任,到时候祁家人只要喊一句,进入牢中的秦绾就如瓮中之鳖,被官军堵在里面了。 “把祁家人的资料给我,今晚我先去祁府瞧瞧,明天我准备好了你去安排。”秦绾毫不犹豫道。 富贵险中求,这点儿险都不敢冒的话,她干脆回去嫁人算了。 “是。”老婆子满意地笑了笑,又道,“老婆子早年丧夫,娘家姓尤,姑娘唤我尤婆子便是。” “是,尤婆婆。”秦绾从善如流地叫了一声。 尤婆子没在意她改了一个字,慢慢地往外走去,一面道:“这屋子姑娘住,资料都在枕头下,老婆子去做晚饭,一会儿来喊姑娘。” “谢谢婆婆。”秦绾也不介意客气一些,她知道尤婆子对自己还不信任,不过信任这东西也不会凭空就有,目前她只需要尤婆子尽心尽力,对她交代的事不会阳奉阴违就好。 枕下的资料并不多,薄薄几页纸就述尽了祁家的生平。 祁家并不是老牌世家,人口也不太复杂,父母在堂,不过老母亲享福惯了,受不了牢狱之苦,几日之前一病不起,就在牢中去了,尸体还停在义庄没人发丧。祁展天是独子,只有一个庶出妹妹嫁得挺远,基本和娘家没什么来往,俗话说出嫁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没诛九族,光是抄家也抄不到出嫁女头上去,何况也没人相信祁展天能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到一个久不联系也没感情的庶妹手里。 然后就是祁展天的发妻和三个妾室,嫡长子祁印商夫妻并一个还在襁褓中的男孩,另有几个庶子极其妻小,一个庶女已出嫁,同样没在抓捕的名单内。 基本上,所有人都是把目光放在祁印商身上的,唯一的嫡子,能力也不差,最有可能握着祁展天的保命符。 秦绾放下资料,陷入了沉思。 肯定有人已经在祁印商身上下过手了,所以,最关键的是怎么取得祁印商的信任,不需要推心置腹,那也不可能,只要求他能安静听完自己话不招来官军就够了。 至于听完之后,秦绾有七、八分把握拿到东西——只要祁印商真的是知情人! 不管怎么说,总比自己漫无目的地翻找靠谱多了,万一此路不通,再找别的出路也来得及。 一场暴雨,洞仙湖水匪,还是给她抢出了好几日时间的。 等到天黑,吃过尤婆子简单的晚餐,秦绾换了一身夜行衣,取下所有会反光的首饰,头发只用暗色丝带扎了,也没带那把太过灿烂耀眼的短剑,拢了阴阳扇在袖中,就静悄悄地去了祁府。 大门上贴着官府的封条,大概是因为最近闹腾得厉害,一座被查封的空房子门口居然还站了四个官兵守卫,尽管高来高去的江湖人不怕四个小兵,可一旦闹出动静来,马上就会惊动大队官兵。 秦绾随便找了处院墙翻进去,很快就把这座不大的府邸粗粗走了一遍。 屋子里还没看,不过只看院子里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就知道这里被人翻过多少遍,花草是肯定活不了的,就连树木都露出了根,荷花池的水就如尤婆子说的那样被抽干了,连底下的一层淤泥都被清了上来。 秦绾摇摇头,不想再去凑热闹,只是一边走,一边查看着可能被遗漏的地方,至于那些触手可及之处,她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真有东西,还轮得到她? 如果是自己要藏东西,会藏在什么地方呢? 秦绾推己及人,还是摇了摇头。如果是她,不会相信任何人,也不会相信有什么地方能永久不被人找到,她只信自己。可祁家人押入打牢的时候肯定搜过身——对了,牢头的搜身手段能管什么用?至少不可能把女眷扒光了一寸一寸搜查身体,她随意就有十几种方法能带东西进去。而如今,襄城还有什么比大牢更安全的地方吗? 正想着,思路越来越清晰,猛然间,一道黑影从眼前闪过。 同行?秦绾一挑眉,追了上去。 那人刚翻过一堵院墙,被堵了个正着,不由得恼怒起来,压低了声音道:“姑娘,你我来意相同,各凭本事就是,若是闹起来惊动了官军,对谁都没有好处。” 秦绾很有兴趣地打量着他,却见这人全身都包裹在黑布里,只露出两只眼睛,除了嗓音能听出是个男人之外,什么都看不出来。 黑衣人大约是觉得自己的话半劝告半威胁,定能劝退这女子,便想离去。 “本小姐说过你可以走了吗?”秦绾身形一晃,继续拦住去路。 她的功力虽然没有恢复到巅峰,但轻功并不太依靠功力深浅,倒是有从前的九分。 “你待如何?”黑衣人显然是有顾忌,又察觉秦绾的轻功在自己之上,只得咬牙问道。 “说说你是谁的手下,说不定能合作?”秦绾道。 “呵。”黑衣人一声嗤笑,不屑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我劝你还是早早离开襄城为好,别趟这里的浑水了。” “多谢好意,只不过……”秦绾莞尔一笑,“本小姐还是要知道你是谁派来的。” “去死吧!”黑衣人见不能善了,眼中凶光一闪,毫无预兆地扑了过来,右手如同鹰爪,狠狠地抓向秦绾的咽喉。 “天鹰派的?”秦绾脚步移动,避过一招,随口道,“听说前几年天鹰派投靠了六皇子,但现在六皇子自己都被流放了,你们又转投了谁?” 黑衣人见自己出手一招就被看出了来历,甚至还知道她们曾经投靠六皇子,也不禁暗自心惊。原本以为是个刚出道的小姑娘,干这等事都不知道蒙脸,开口就问别人身份,毫无经验的模样,谁知道都是故意装出来降低自己戒心的? 可惜秦绾不会读心术,不然一定会告诉他,你真想多了…… 秦大小姐只是看出了双方武力上的差距,自认可以碾压,所以不耐烦兜圈子而已。 黑衣人久攻不下,又见秦绾一派轻松的模样,微微咬牙,已经有了退意。 “乖乖的报上你的身份来历不就好了。”秦绾摇头,只见黑影闪过,指间打开一把精致的仕女折扇。 “你……”黑衣人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折扇这种奇门兵器原本使用的人就不多,出名的几个都是男人,而用折扇的女人,数百年来也就出过一个。然而,还没等他来得急说什么,就感到冰冷的锋刃划过咽喉,最后残留在脑中的想法只有一个—— 那个女人,不是已经死了吗? 秦绾看着倒地的尸体,收起了阴阳扇,只可惜贴上去的扇面染了一丝血迹,怕是要换过了。 夜依旧静悄悄的,动手的时候两人很有默契地尽量不发出声响,不过秦绾可不是闲着无聊才杀个人玩的,当即俯身一把抓住尸体胸前的衣襟,用力一甩—— “轰!”尸体被砸在一间屋顶上,随着一身巨响,顿时把屋顶砸出一个大窟窿。更别提秦绾还顺手丢了个火折子下去,烧着了衣服,又蔓延到床帐,很快就起了明火。 这么大的动静,别说是门口的守卫,就是附近两条街的住家都要被惊动了,一瞬间,人喊狗吠的喧哗声打破了寂静的夜晚。 而引起骚乱的秦绾,早在第一时间就退出了祁府,找了个隐蔽的制高点看热闹。 一、二、三、四……襄城的势力还真不是一般的复杂啊! 秦绾躲在暗中观察着混杂在来救火的百姓中的“同行”,没一会儿功夫就被她发现了不同隶属的四五拨人——来找账本的人肯定会日夜监视祁府,闹出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不来查看,自然是被秦绾这个渔翁做得妥妥的。 不过秦绾也没加纵火的燃料,很快的,一点儿小火就被扑灭,只是官军头疼火场里那具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又闹腾了大半夜。 秦绾看完想看的,重新绕回落脚的小院。 “小姐可有收获?”尤婆子也没睡,披着外衣,掌着灯迎出来。 “算是有吧。”秦绾笑笑,又道,“事不宜迟,婆婆尽快安排送我进大牢。” “小姐放心,今日正午即可。”尤婆子应允道。 “好。”秦绾点点头,也没说自己的发现,径直回房休息去了。 因为送饭是正午,她一直睡到巳时三刻才起来,略微梳洗一番,吃了一碗豆浆两个包子,换上尤婆子准备好的粗布衣裳,再修饰了一下面容,正好到时辰。 “只有一刻钟时间,小姐要看好时辰。”尤婆子再三叮嘱,满脸的凝重。 就算她掂量秦绾的能力,但毕竟是宁王派来的人,她也不能看着她出事。 “婆婆放心,我自有主意。”秦绾点头,拉上兜帽,推着小车,跟随一个捕快走进大牢。 车上的东西自然是经过搜查的,连秦绾都有女子对她进行搜身,只是在她看来这种搜身太过粗糙,连阴阳扇都没检查出来。 “姑娘自便。”带她进来的捕快不知是拿了好处,还是原本就是宁王府的暗桩,带她进去后就心领神会地离开了,还站在入口处把风。 秦绾也很满意尤婆子做事稳当,推着小车一路送饭,一边观察着犯人,直到最里面才找到想找的人。 祁印商夫妻被关在一个单间里,祁妻怀里还抱着个婴儿,弱弱地哭泣着,似乎是因为母体奶水不足,婴儿饿得哭声都有气无力的。 祁印商的表情很麻木,也没管哭泣的妻儿,抱着双腿坐在角落里,对秦绾放在一边的饭菜也没看一眼。 “祁大公子,我家主子让我来跟你做个交易。”秦绾也不浪费时间,压低了声音,开门见山道。 祁印商闻言,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反应,却是挂着一丝讽刺的笑,不屑道:“你也是来要账本的?” 秦绾一听就知道,自己并不是第一位接触到祁印商的人,不动声色地接道:“不是‘要’,而是交易。” “你能给我什么?能保我祁家一门平安?”祁印商冷笑道。 “大公子何必自欺欺人。”秦绾淡然道,“令尊犯的是什么罪过,你我心知肚明,有了证据固然要满门抄斩,就算是没有——大公子难道觉得,皇帝陛下能咬咬牙认了,再把你们放出来?祁家也不是什么根深蒂固的世家,陛下铁了心要灭你祁家,什么借口找不到?” 祁印商神色一动,但还是不说话。 “想必……有人对你说,用账本换你满门性命?”秦绾目光一转,轻笑了一声。 “你怎么知道?”祁印商脱口而出,随即是满脸的懊恼。 “随便猜猜就知道了。”秦绾讽刺道,“只是,大公子真信?” “为什么不信?”祁印商冷哼道,“人家位高权重,根本不在乎我们,拿到了账本,他也不怕我们对他有威胁,顺手把我们捞出来有什么难的。” 秦绾一面迅速思考着够得上“位高权重”的人有多少,一面道:“第一,他怕不怕你们留有账册的副本?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第二,就算他愿意救你们,可别忘了要你们死的是皇帝,连账本都没有了的祁家,有什么资本让那一位冒着得罪皇帝的危险捞你们出来?” 祁印商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其实秦绾说的,他何尝不明白,只是生死关头,只要有一线希望,总是想抓住的。 “所以,其实大公子也不信这话,根本就没有答应吧。”秦绾笑道。 “凭什么这么说?”祁印商道。 “你若是答应了,现在就该是个死人!”秦绾冷哼。 既然是位高权重,走到那一步的人,怎么会连杀人灭口都不懂? “……”祁印商无言,好一会儿才道,“他给不了我的,难道你家主子就能给?” “救你祁家满门,除了皇帝,任谁都做不到。”秦绾斩钉截铁道。 “那你能与我做什么交易?”祁印商一阵绝望。 “我能保你祁家一条血脉不断!”秦绾道。 祁印商一愣,随即犹豫地看了一眼妻子怀里的幼子,眼中闪过一丝希冀。 “太美好的承诺都是镜花水月,大公子是个聪明人,想必也不会信。”秦绾微笑道,“救你祁家满门确实不易,但保一个婴儿的命,我还是能做到的。” “你主子有什么办法保下宝儿?”祁印商急促地问道。 “不是主子,是我,我就可以。”秦绾毫不犹豫道。 “你?”祁印商摆明了不信。 “呵呵。”秦绾一声笑,轻轻地吐出四个字,“赵氏孤儿。” 祁印商一扬眉,他当然知道这个流传千古的故事,想了想,也明白过来,低声道:“孩子从哪里来?” 要知道,他可没有一个肯用自己的孩子换出小主子的忠仆! “这世上多的是穷得卖儿卖女的人家,用银子买便是!”秦绾冷笑道。 “……”祁印商无语,仔细一想,其实还真就是那么简单。尤其宝儿还是个婴儿,不比三四岁已经懂事的孩子,换一个婴儿,别说官府,就连现在祁家的其他人都不见得能认出来。 “我不能在这里久留,大公子若不能下决断,我就另谋他法了。”秦绾沉声道,“反正我家主子和账本毫无干系,不管是账本被公之于众,还是你们被人灭口账本失踪,我家主子顶多是少拿些好处,也不会祸及自身。” 祁印商心中矛盾不已。不是不知道那位大人的承诺几乎不可能实现,但秦绾的话无疑是碾碎了他所有的希望,让一个人自己承认自己已经死定了并不好受。 然而,让他心动的是,保存祁氏血脉……一个非常可行的办法,很实际,比起那人承诺得保他满门性命,更像是一伸手就能触及的希望。 “时间不多了。”秦绾估算着自己能停留的时间,心里也有些焦急。 祁印商是个很冷静理智的人,这方便了她能站在这里跟他谈交易,可太过冷静的人同样也缺乏果决,让他在短时间里做出这样至关重要的抉择很难。 “账本,我已经送出去了。”许久,祁印商才开口道。 “什么?”秦绾大感意外。用句通俗的话来说,她猜中了开头,却没有猜中结局。账本确实如她所料,藏在了大牢里,可送出去了……进了大牢的死囚是如何把东西送出去的?如果是别人带出去的,她不觉得祁印商这样的人能毫无保留地信任一个人到把全家性命托付。 电光石火之间,她脑子里转过无数念头,要说祁家人从大牢里送出去的东西……忽然间,灵光一闪,她脱口而出:“你祖母的尸体?” “……”祁印商震惊地看着她,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看来,我猜对了。”秦绾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我……”祁印商还回不过神来,怎么也没想到,就凭自己一句话,眼前的女子就能把前因后果全部猜出来,她到底是谁的手下? “要是尸体被火化了怎么办?”秦绾不禁问道。 虽说入土为安,但东华律法,无人收殓的尸体要火化,不能随意丢弃到乱葬岗,以免引起瘟疫,祁家是满门抄斩,祁老太太的尸体当然会被送到化人场去,为了怕尸体腐烂,甚至都等不到祁家的判决下来。 祁印商叹了口气,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额头。 “原来如此。”秦绾的聪慧,让她立刻明白过来,但又忍不住摇头。 把账本都记在自己脑子里,若是能谈妥条件就交出账本下落,要是谈不妥,就让账本正本火化,自己凭着脑子里的记忆周旋。想法是不错,可惜还是太天真了! “你答应的事?”祁印商赶紧问道。 “大牢里不可能送个婴儿进来。”秦绾开始收拾东西,一边低声道,“押送上京的路上定然有人劫囚,趁着混乱我会派人换孩子,跟你夫人说一声,免得到时候她误会之下引起骚乱。” “是,我知道。”祁印商连连点头。 “放心吧,答应的事我会做到,何况这并不是一件要命的事,顺手人情而已。”秦绾淡然道。 “我可以问问你的主子是谁吗?”祁印商道。 “知道太多没好处。”秦绾自然地扶起推车,往外走去。 祁印商抓住了铁栏,唇角紧抿,一言不发地看着她消失在拐角处。 他知道,这是一个赌博,而他只有唯一的这一件筹码,然而,正如秦绾所说的那样,太过美好的许诺必定是镜花水月,这也是唯一一场他能有把握赢的赌局了。 如果秦绾救宝儿要豁出性命,或者后患无穷,祁印商也是不会信的,但秦绾的方法可行性很高,对她来说确实不比举手之劳难多少,那么,可以相信她会信守承诺吧! 回头看了一眼哭累了睡着了的儿子,祁印商又深深地叹息,却也坚定了决心。 父亲唯一能为你做的,就是尽快让祁家押送进京,好快些救你出去。 秦绾跟在捕快后面出了大牢,重新接触到阳光,才松了口气,这时她才有空擦了擦手心的冷汗。 在牢中的时候,她不是不紧张的,毕竟时间有限,若是不能说服祁印商,未必会再有第二次机会。 “大人,这边请。”就在这时,一队人往这边走过来。 秦绾认得带路的竟然是襄城郡守蔡庆,赶紧低下头让到路边。 “不是说大牢重地闲杂人等不得进出吗?”蔡庆皱眉停下来。 “大人,这妇人是厨下送饭的,都严格检查过,绝对没有问题。”捕快陪着笑脸解释道。 蔡庆也只是随口说一句,目光从秦绾修饰过的脸上一掠而过,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就懒得理她,只满脸笑容地让着身边的人。 “小的马上让她出去。”捕快连声道。 秦绾推着推车和他们错身而过,这次没有什么意外就出了大门。 找个冷巷子把兜帽放下,又换了个发型,她这才转回小院。 “怎么样?”尤婆子见到她,先是一喜,长长的舒了口气才问道。 “今天有什么官员来襄城了吗?”秦绾先问道。 “听说是刑部派来押解犯人的官差到了。”尤婆子立即答道,显然是对襄城的监控十分细致。 “来人我已经见到了,幸好提早一步。”秦绾一边迅速换过衣裳,洗去脸上的妆容,一面急促地问道,“义庄在什么地方?” “义庄?”尤婆子楞了一下才道,“在府衙后面,平时就一个老差役在那儿看守,小姐是说……” “今晚我去一趟义庄。”秦绾道。 “姑娘小心行事。”冷眼看下来,尤婆子对她已经大半认同,提醒的话也就多了几分真心。 “婆婆放心,我心里有数。”秦绾顿了顿,又道,“有件事要婆婆帮忙。” “姑娘请吩咐。”尤婆子慨然道。她在这里收到的命令原本就是协助秦绾,谈不上帮忙二字。 “帮我买个婴儿,一岁以内的男孩。”秦绾道。 “啊?”尤婆子傻眼。买孩子……跟目前的状况有关系吗? “是交易,还有,守口如瓶。”秦绾交给她几张银票。 “这些尽够了。”尤婆子扫了一眼就答应下来,想想祁印商唯一的嫡子就是这般大小,心下便也有了数。 不过,既然达成了交易,想必东西的下落也有了吧。这女子倒是难得有本事,亏得王爷找了来。 “还有,查清楚祁家人被押送上京的具体时间。”秦绾又道。 “姑娘放心,这件事,老婆子会料理妥当。”尤婆子郑重地答了一句,言下之意,是把换婴儿这事也揽下来了。 “好。”秦绾原本也没打算亲自去做,若是押送晚几天,她根本就没那时间,尤婆子愿意揽下来是最好不过了,相信宁王府安插在这里的人手也不可能真只有一个老婆婆。 看起来,这件事应该能很快解决了! 不过,秦绾没想到的事,最困难的一关被她轻松解决,反倒是最后一步把她给难住了。 当晚她潜入义庄,顺利找到祁老太太的尸体,可找遍了全身,也没找到任何能与“账本”扯上关系的东西,为防打草惊蛇,只能先行撤退。 “找不到?”尤婆子也有几分惊诧,沉吟了一会儿才道,“会不会是祁印商……” “应该不会。”秦绾摇摇头,想了想才道,“目前襄城的人太杂,我怕把其他人的目光吸引到义庄来,不敢闹出动静,今晚再去一次……对了,最近义庄还有新的尸体吗?” “没有了。”尤婆子肯定道。 “没有就去弄一具。”秦绾想也不想地说道,“襄城那么多各家的探子,少个一个两个的,也不会有人注意,弄死一个搬到义庄去,小心些别引人怀疑。” “姑娘是要……”尤婆子目瞪口呆。 “不就是扮孝女哭个灵吗?本小姐不在乎。”秦绾道。 “这……”尤婆子实在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你去安排吧。”秦绾挥挥手。 “是。”尤婆子只能答应下来,心里不由得苦笑,不过是两天功夫,她对这位小姐的印象直接颠覆了好几遍,虽说能力是强,可这般不择手段毫无底线的风格,王爷真的清楚吗? 第五章 账本争夺 忙了一晚上,秦绾照例一觉睡到了中午才起床。 尤婆子不在,大约是去给她找“爹”了。 秦绾换了身江湖侠女惯常的装束,佩上短剑就出了门。 “哎呀,这不是秦姐姐吗?”刚转到大街上没走几步,身后就传来欢快的声音。 秦绾一愣,也没想到在襄城竟然能遇见熟人,可一转身,不由得哭笑不得:“小红,你不是回安县吗?” “是的呀。”邵小红噘着嘴,但眼角眉梢却不见恼怒,反而散发着喜悦的光芒。 秦绾转移目光,落在她身后的人身上。 “这里难道不是安县吗?”沈醉疏摸了摸鼻子,干咳了两声,一脸无辜地问道。 “……”秦绾无语。 沈大侠,安县和襄城明明南辕北辙好吗? “秦姐姐别介意,你还没吃饭吧?沈醉疏请客!”邵小红挽住了她的手就走。 “喂喂,丫头,我没说要请客。”沈醉疏翻了个白眼。 “难道让姑娘家请你?”邵小红瞪了他一眼,又道,“前天还吃了姐姐的兔子呢。” “好好好,我请我请。”沈醉疏无奈地摇头。 秦绾一时无法拒绝地被拉到了一家酒楼上,也就随遇而安了。反正她也没吃午饭,有人请客,为什么不吃? “上回见姑娘像是个官家千金,今日……”沈醉疏捧着茶杯,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连连摇头。 “我从来没说过自己是千金小姐。”秦绾倒是笑了。 “今日姑娘确实有几分江湖女子风范了。”沈醉疏说着,又瞥了一眼她腰间的短剑。 “我算是……半个江湖人吧。”秦绾沉吟了一下,轻笑道。 “江湖可不好混,姑娘还是早点回家为好。”沈醉疏道。 “回家嫁个身高一丈、腰围一丈、满脸横肉还会吃人的妖怪?”秦绾歪了歪脑袋,把对严雪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噗——”沈醉疏口中的茶都喷了出来。 “啊,那还是不要回去得好,姐姐要不要去我家?”邵小红道。 “……”秦绾和沈醉疏对望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一丝无奈。 这话要说魏氏母女信也就罢了,沈醉疏是绝对不可能信的,秦绾也明白他不信,只是随便开开玩笑,可没想到邵小红居然会信!邵震一个水匪头子,怎么就教出这般天真的女儿来? “不用,我在襄城有亲戚,现在暂住在那里。”秦绾道。 “这样啊,那以后秦姐姐要来我家做客哦。”邵小红也不强求。 “好啊。”秦绾微笑,洞仙湖,就算没人请,她也是要去的,这股势力盘踞宁州始终是个心腹大患,或剿或抚,总要有个主意的。 “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沈醉疏忍不住问了一句。 对于这个女子,他有几分好奇,莫名的却也有几分好感,哪怕明知道她的身份不简单。 无关男女情爱,或许,只是一个看得顺眼罢了。 “你?”秦绾一脸的鄙视。 “我好歹在天下十大高手中排名第三,不用这么看不起我吧?”沈醉疏道。 “就你还能排第三?看来那什么十大高手还真挺有水分的。”秦绾道。 “我有这么差劲吗?”沈醉疏怒视她。 “七绝公子沈醉疏,琴棋书画诗酒花,可没一绝是和武有关的,一个江湖人,绰号居然要在杂学上做文章,可见你武功不怎么样,让人羞于提起。”秦绾撇嘴。 “……”沈醉疏扶额,为什么觉得这歪理竟然听起来好有道理,竟让他无言以对? “哈哈哈……”邵小红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直到酒菜上桌才算喘过气来,又好奇道,“十大高手?谁有那么大面子排这个榜,让江湖人都信服?” “当然信服,因为排榜的人是圣山总宗门无名主和武宗宗主。”沈醉疏道。 “噗——”这回喷茶的换成了秦绾。那俩老怪物是嫌平静日子过久了,闲的发霉,找点事出来玩玩嘛? “怎么了?”沈醉疏一挑眉。 “什么时候的事?前几年好像还没听说过。”秦绾好奇道。 “也就是两年前的事。”沈醉疏一耸肩,“虽说圣山不管事,但他弄出个高手排行榜来,大家还是买账的,不过十大高手算的只是四十岁以下的年轻人,没算那些老怪物。” 两年前……秦绾叹了口气。 两年前正是李钰和二皇子斗得最紧张的时候,她全副精力都耗在了京城,倒是忽略了江湖,尤其这种闲谈似的消息,就更不会关心了。记得当初属下似乎呈报过一句,只是她也没放在心上。 “第一是谁?”秦绾随口问了一句。 “没有第一了。”沈醉疏沉默了一下才道。 “没有第一?”秦绾愣住。 “不会吧?难道这个高手榜是从第二开始排的?”邵小红脱口而出,但很快就想到,还有另一种更容易解释的可能。 “因为第一名已经死了。”果然,下一刻沈醉疏就叹息道,“估计今年的高手榜要重排了。” “死了?那这个所谓第一也不怎么样嘛。”邵小红撇撇嘴,一下子就没了兴趣。 “你以为人家怎么死的?”沈醉疏给自己的茶杯换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又道,“说起来,当初排名出来的时候我是不服的,只是不久之后传来那人与阴山老魔一战,最终结果只有她一人活着回来,我是自认不如的。” 秦绾听着,脸色越来越古怪,阴山老魔?她当然知道,因为那老妖怪就是自己弄死的! “你说的人,难道是欧阳慧?”倒是邵小红直接说出了口。 “你知道?”沈醉疏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我爹说过。”邵小红一耸肩,无所谓道,“说她什么都好,就是脑子不好,竟然相信皇族中人会有真情,死了也不冤枉。” 秦绾在桌下的左手狠狠一握拳,嘴唇紧抿。 什么都好,脑子不好……原来外人都是这般看待从前的她吗?只有她一个人,傻傻的沉浸在李钰编织的谎言里不可自拔,丝毫看不见真实。 “秦姑娘也知道这个人?”沈醉疏忽然道。 “身为女子,怎么会不知道欧阳慧。”秦绾停顿了一下,尽量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来。 “说的也是。”沈醉疏苦笑了一下,又叹息道,“其实真想打一场啊。” 秦绾无言,只想说不用打也知道,哪怕是全盛时期的欧阳慧也打不过沈醉疏。这个榜单,水分实在太大了。 当初的阴山老魔是二皇子请回来的供奉,既然不是江湖事,自然也不按江湖规矩,她赴约前先请苏青涯把那一片地方都浸了毒,又让孟寒操纵蛊虫暗算,阴山老魔又实在太过托大,看不起她一个少女,即便这样,最后才落得个两败俱伤的结局,要不是孟寒当机立断给她种下轮回蛊,恐怕她也回不来的。 “欧阳慧的死讯,已经传遍天下了吗?”许久,秦绾才问道。 “该知道的,应该都知道了。”沈醉疏答了一句,想了想,又道,“对了,最近还有件传闻,说苏青崖医死人了。” “天下第一神医医死人?”邵小红不禁睁大了眼睛。 “因为欧阳慧?”秦绾涩声道。 “听说是听到消息时,手一抖,金针扎错了穴位。”沈醉疏说着,也觉得这事有点奇葩,“虽说被医死的那家伙其实算是死有余辜,但欧阳慧入皇子府的消息传出来之前,江湖上一直传说苏青崖和欧阳慧是神仙眷侣……也难怪吧。” 秦绾抽了抽嘴角,想说如果你说的这句话被苏青崖知道,那最好这辈子不要找他救命。 神仙眷侣?就因为他们一个是男人,一个是女人,所以交往过密就必定是有私情?这是哪门子的强盗逻辑。男人和女人,就不能纯粹地做朋友吗? “姑娘都没动几口,是菜肴不合口味吗?”沈醉疏忽然道。 “……”秦绾低头看看桌上的菜,一挑眉,干脆放下筷子道,“是啊,有点不合胃口。沈大侠请客,我可以加菜吗?” “当然。”沈醉疏愣了一下才点头,这还真是……不客气啊。 不过,随后秦绾就让他见识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不客气。 “把你们酒楼的菜品,每种送一盘上来,还有酒,每种打一斤来,茶也一种上一壶好了!”秦绾随口吩咐。 “啊?”点菜的小二也傻眼了。 “我说得不够清楚?”秦绾道。 “可……小店有一百零八道菜,十六种酒,十二种茶……”小二犹犹豫豫地说道。 “上不齐,还是怕我们没钱付账?”秦绾问道。 “姑娘说笑了。”小二赶紧赔笑道,“只是,这么多酒菜,三位也吃不完啊。” “不会浪费的。本姑娘今天请全城的乞丐吃饭!”秦绾道。 “这……”小二的笑容更僵硬了。 “去吧。”沈醉疏苦笑着摇摇头,直接丢了一锭金子到小二怀里才把人晕晕乎乎地送下去——他当然不是出不起这个钱,只是,也不知道是哪里得罪这女子了? “我吃饱了,多谢款待。”秦绾出完气,笑吟吟地起身,扬长而去。 沈醉疏无语凝噎,你不是说不合胃口吗?加菜了你还不是没吃一口,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邵小红笑得眉眼弯弯,很是开心,大概是觉得自己老是被沈醉疏气死,现在有个能气死沈醉疏的女人,也算是给她出气了! 至于情敌?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秦姑娘不太喜欢沈醉疏,那好感度比正常水准都还要偏下一点点呢。 秦绾走出酒楼,摸摸空空的肚子,随手在路边买了盒桂花糕,也不在乎形象地边走边吃。反正她现在一身打扮就是江湖女子,没半点儿千金小姐的模样。 走出一条街,她的心情才恢复了平静,不由得苦笑。 原以为自己已经走出来了,可蓦然间听到旁人不经意地提起才发现,原来她一直没有真正放下过去。 还会痛,还会恨——对于谋士来说,这是致命伤。 可是,我现在还需要做谋士吗? 秦绾叹了口气,在心里问自己。 她究竟想做什么呢?废掉李钰其实并不太困难,可之后呢?换一个皇子辅佐,然后重蹈覆辙?还是干脆放下一切,安安心心做宁王妃,好好过日子?可那样又不太甘心。 想了很多,也没个主张,她只能先放下这些。 总之,先做好眼下的事,把账本交给李暄,然后去南楚。 南楚是她的外家,不管以后她想做什么,有南楚做后盾都是利大于弊的事,借着清河公主刷南楚皇帝的好感也很重要! 其他的,等回安国侯府之后,可以慢慢想。 至于沈醉疏和邵小红怎么会去安县走到襄城来,看他们的模样,结合江湖传言也能猜得出来,只是她真没想到有人能路痴到这个程度的。 逛了一大圈,就听说出了人命。 秦绾不动声色地打听了一下,原来是一个混混敲诈外地的客商,争执中客商被推了一把,后脑磕在门槛上,不等大夫来就没气了。 偏生这是个行脚商,一时也没人知道他落脚在哪家客栈,闻讯而来的捕快只能先拘押了混混,把尸体暂且送到义庄安置。 秦绾心里有数,避开人群回到小院,果然,尤婆子连白衣都准备好了。 “那个是南楚的人,没那么多牵扯,死于意外,备妥了孝服反倒奇怪,白衣就好。”尤婆子匆匆说着,又将一张纸递过去,“这是那人在襄城编的假身份,行脚商,无亲无故的,但怎么让人相信他突然冒出个女儿来,就看姑娘了。” 尤婆子也是无奈,时间太紧,要找到合适的人选,安排一出让人看不出破绽的谋杀,实在也没法做到十全十美。 “这样啊……”秦绾拿着白衣想了想道,“女儿不行,那小妾也行吧,给他哭个灵也算有情有义。” “咳咳!”尤婆子被自己的口水呛着,苍老的脸庞扭曲得不成样子。 扮孝女哭灵就已经很过分了,扮……妾那种东西?这姑娘是真不把自己的名声当回事啊! “反正又没人认识我,过后衣服一换,谁知道。”秦绾不以为然。 让她用“秦绾”的身份去给人哭灵,她当然是不干的,但反正又不会被人认出来,当然是怎么方便怎么来了,面子?面子是能当饭吃还是当钱花? “姑娘,这,不太好吧?”尤婆子想了半天才勉强想出一条理由,“姑娘一看就是个闺女,怎么像是小妾呢?” “嗯……”秦绾摸了摸下巴,很无辜地说道,“那,红颜知己?” “……”尤婆子说不出话来了。 秦绾既然下定了决心,就不会轻易改变主意,换上白衣,重新修饰了一番妆容,施施然地去了义庄。 义庄的看守是个苦差,整天跟尸体在一起,还没有油水——毕竟会停尸义庄的,不是无亲无故,就是客死异乡。如今的看守是个老捕快,早年追捕盗匪的时候被砍断了一条腿,当时的郡守就把他安排到了义庄做个看守,拿份薪水养老,也算是个去处。反正这差事也没人争,于是他这一做就是十二年。 今天的义庄难得热闹了些,下午送来一个客死的行脚商,随即竟然有个算是漂亮的女子一身白衣,声称是死者未过门的妻子,夜里要守灵,等官府判决了杀人凶手再扶灵归乡。 老捕快一辈子没见过这种稀奇事,不过感念这女子虽然行事有些不守规矩,但也算有情义,便睁只眼闭只眼放她进去了。 义庄里除了尸体什么也没有,即便是心存不良的,难道还能是来偷尸体的? 晚饭是尤婆子送来的,她在襄城居住多年,和老捕快也面熟,说起这个远房侄女一脸无奈,倒也让老捕快消去了最后一点疑心。 客商途经襄城,与美貌女子一见钟情,打算回乡之后立刻迎娶,本来是一桩佳话,谁料天有不测风云,真是可惜了…… 尤婆子顺便也带来外面的消息,郡守府已经出了公告,三天后押解祁家人上京,现在襄城的各路人马都因为这件事动了起来,更没人将目光放在义庄,对秦绾来说是一件好事。 然而,秦绾沉思半晌,忽然开口道:“尤婆婆,买孩子的事尽快,我怀疑今晚祁家人就会被押走。” “这么快?”尤婆子一惊。 “官府明知有人要劫囚,还特地公告了押送的时间,还真是好心呢。”秦绾一声冷笑。 “姑娘说,这是瞒天过海?”尤婆子沉声道。 “不中亦不远矣。”秦绾目光灼灼,淡淡地吩咐道,“今晚开始,派人日夜盯着大牢。” “是。”尤婆子答应一声。 “如果可能,尽量不要让祁印商被人灭了口。”秦绾犹豫了一下才道。 “老婆子明白。”尤婆子郑重地点点头。 秦绾也没把话说死,于公于私,她都不是很想祁印商死,但她也不知道李暄在云州有多少人手,是否能扛得住这么多势力,只能尽力了。 等她吃完,尤婆子收拾了东西,谨慎地退了出去。 不提她自去安排监视大牢的动静,秦绾等看守的老捕快睡了,反插上停尸间的门,开始检查尸体。 昨晚来的时候,为了避人耳目,一片黑灯瞎火的,今天她却能点了灯,细细查看。 祁老太太死去不过数日,春日的气候还不炎热,倒是没什么气味,秦绾也不怕死人,翻来覆去搜查了一遍,连头发丝里和每一寸衣物都细细捏过,确认了没有夹层。 当时她没有问祁印商东西藏在什么地方,一来是觉得自己不可能从一具尸体上还找不出账本,二来也是明白这也算是个祁印商给的小考验,继续磨嘴皮子时间已经不够,只能接了下来。可如今真是找不到,她才有些佩服了。 祁印商确实是个人才,可惜被祁展天连累了,要不然,历练一番多些经验后倒是可以大用。 只是,再佩服,账本还是要找出来的。 会在什么地方呢? 有长长一夜的时间,秦绾倒是不着急,盘膝坐在尸体边上,静静地沉思。 如果不是在表面,那……割股藏珠?也不对,尸体上并没有显眼的新伤,就算老太太还在祁家时也做不了这种事,这个年纪又一直养尊处优的老太太,这样做直接就没命了。 排除掉所有的不可能,最后剩下的……秦绾盯着尸体,一脸的古怪。 如果说祁老太太临终之前把蜡丸给吞下去了,倒是很有可能。人死之后,消化功能自然停止,蜡丸会一直停留在胃里,如果祁家满门抄斩,祁老太太无人收殓,官府火化之后账本也烟消云散,可如果祁家还有一线生机,能让老太太入土为安,哪怕几年之后,依旧可以重新开棺取回账本。 那么……秦绾看看夹带进来的短剑,不禁抽了抽嘴角,该说,带把剑进来,是她有先见之明吗? 给活人开膛破肚,秦绾其实并不怎么在意,但已经死了的人还真是第一次,毕竟谁也没有鞭尸的习惯。 好在死了几天的人,血液已经开始凝固,并不会有一剑下去鲜血四溅的惨状,而她从前跟苏青崖在一起久了,多少也懂点医理常识,至少打开尸体的肚子知道哪个是胃…… 果然,剖开胃袋之后,在一堆已经发臭的食物残渣中,露出一颗龙眼大小的蜡丸,也不知道弥留之际的老太太用了多大的毅力才把这玩意儿吞下去。 秦绾皱着眉拿起蜡丸,用老太太的衣物擦拭干净,还觉得那股酸臭的味道弥久不散,只能从衣服上扯了一块布料下来,仔仔细细包了几层才放进怀里。 至于开膛剖腹的尸体,秦绾稍稍整理了一下,给她穿回衣服,盖好白布,收拾了现场,一时看来,除了浓重的气味外,很难看出破绽来。想必平时也没人仔细检查每一具尸体,拖延几天被发现的时间应该还是可以的。 东西到手,秦绾也不会真的继续给某个探子守灵,就打算撤退了,至于尤婆子,办完这件事,她的身份在有心人眼里也不再是秘密,一个暴露了的暗桩,原本也是要撤走的,无所谓连不连累。 然而,刚收拾完毕想离开,猛然间,她感觉到了一阵不对劲。 夜风吹过,破旧的窗棂咔嚓作响,更添了几分诡异。 “出来。”秦绾沉声喝道。 好一会儿,无人应答。 秦绾一声冷笑,猛地一个转身,从后窗穿出,几个起落翻过对面的屋顶,窜进了小巷。 “鬼丫头!”外面的人没想到看起来像是要和他对峙的女子逃跑得如此干净利索,愣了一下才去追,等上了房顶,已然看不见秦绾的影子了。 秦绾换了几条路,避开巡逻的官兵,犹豫了一下是回小院,还是直接离开襄城。虽说还有行李,但却没什么重要的物品,欧阳慧的骨灰也交由蝶衣带着,其他东西可以一路置办。不过,还没等她有所决定,阴魂不散的黑影又出现在面前。 “小丫头挺会跑的。”那人叹了口气。 秦绾也叹气,有一利必有一弊,她为了混进义庄穿的白衣,在夜色中简直就像是一盏灯一样显眼,就算她一直不走屋顶,还是脱不了身。 抬头看去,只见堵住去路的人四十来岁年纪,一身灰色的麻布衣袍,腰间系着个褪了色的酒葫芦,散着头发,胡子老长,一副不修边幅的邋遢样,满脸的沧桑。 “大叔,你要是再纠缠不放,我可要喊救命了。”秦绾无奈道。 “什么?”邋遢男子一呆。 “襄城现在可到处是官兵,你说,我要是现在大喊非礼……”秦绾上下打量着他,慢吞吞地说道。 邋遢男子抽了抽嘴角,半晌才道:“小丫头心计不错,武功也不错,怎么行事这般没底线?” “大叔一把年纪了,还不是在这里以大欺小。”秦绾淡淡地道。 “我只要你从那老太太身上拿的东西。”邋遢男子道。 “哦。”秦绾一挑眉,直接抛了过去。 “你……”邋遢男子看看手里的蜡丸,脸上的神色更古怪了。 “没事的话,不奉陪了。”秦绾转身就跑。 邋遢男子迟疑了一下,忽的恍悟过来,这蜡丸如此干净如新,怎么也不像是从死尸肚子里剖出来的,顿时苦笑起来,却也只能继续追。 秦绾在襄城兜了几个圈子也没甩掉后面的人,不禁一脸的烦躁。别说回小院,就是离开襄城,甩不掉这个人也很危险,毕竟在襄城她还能利用官府和其他势力,可一旦离开,就全靠她自己了。打肯定是打不过,跑——短距离还没问题,可时间一长,自己的功力不够,肯定会被追上。 这个时候,她倒是有些后悔没带上朔夜了。朔夜武功不弱,有他缠住这人的话,足够自己脱身了,而尤婆子这边,面对这种程度的高手,有多少人手都有心无力。 “小丫头,死心吧,你跑不掉的。”邋遢男子道。 秦绾虽然隔着一堵墙躲进一座民居,也听到了他的声音,不由得翻了个白眼。 “小丫头,看你的轻功路子,我们搞不好还是同门,没必要弄个你死我活吧?”邋遢男子站在门前,抓了抓乱蓬蓬的头发,有些无奈地道。 “谁跟你同门!”秦绾翻了个白眼,一脸愤然。 要说这男人,她虽然不认识,但却听说过。 圣山武宗宗主的师弟,醉狂生南宫廉,这人在武学上极其天才,传闻武宗宗主都不是对手,这也是秦绾连动手的**都没有就直接跑路的原因。 全盛时期都走不过百招,何况现在? 能提前发现南宫廉的存在,都要感谢他们的内功出自同宗同源,容易感应到气机了。 “你的功夫,怎么看都是武宗的吧?你师父是哪一位?说不定我还认识。”南宫廉开门进来。 “呵呵。”秦绾嫣然一笑,猛地一扬手,“看毒!” 南宫廉一惊,袍袖鼓起一阵劲风,吹散了所谓毒砂——其实也就是小院里随手抓的泥沙而已,不由得哭笑不得。 这小丫头狡诈如狐,若非看她的武功和自己完全一脉相承,都要让他怀疑这是智宗的几个老家伙教出来的了。不过也不对,小丫头若是智宗的,就是那人的师妹,恐怕也用不着自己来一趟了。 眼看又没了踪影,南宫廉摇摇头,又追了上去。 要是由他自己的性子,虽然一直是在被人耍,但他对秦绾还挺欣赏的,也不想跟她为难,换做别的事,说不得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放过她了。只是,参与这件事原本也不是他的本意,原则问题,退却不得。 第六章 天下第一?整不死你! “还真是阴魂不散……”秦绾抱怨了一句,眼珠一转,窜进了一家客栈。 差点儿就忘了,要说不输给朔夜的高手,襄城不就正好有一个嘛? “哗啦~”秦绾根本没在意会不会惊动别人,直接一掌劈开窗子跳了进去。 “谁?”床上的就算是睡死了也要跳起来了。 “借我躲一下。”秦绾直接道。 “秦姑娘?”只穿了一身中衣站在屋子中间的沈醉疏一脸的尴尬。 “我换个衣服。”秦绾左右看看,客栈的房间只有床上能遮挡一下,便一跃而上,放下了床帐。 “喂……”沈醉疏黑线,只想说你一个姑娘家半夜爬男人的床倒是安心。 秦绾之前回了一趟小院,跟尤婆子吩咐了几句,拿了身替换衣服和一些小东西,只是来不及换衣服,这边有沈醉疏,哪怕南宫廉追来也能挡上一挡,至于男女大防……江湖儿女事急从权,何况又不是脱光,不过是换件外衣,一点儿都没露好不好。 沈醉疏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先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衣手忙脚乱地套上,一边道:“大半夜的,你这是怎么了?小红在隔壁,要不要去她那边方便些?” “免了,我自己被采花贼追,还把人往另一个姑娘房里带?太缺德了。”秦绾随口道。 “采花贼?”沈醉疏脸色一沉。 他虽然行事有些不拘小节,但对女子却素来多几分容忍,要不然也不能被邵小红纠缠得毫无办法,对于采花贼,那绝对是最不能容许的存在! “所以拜托沈大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秦绾换了一身深色的劲装,跳下床,顺手将凌乱的头发重新束好。 “你放心,有我在。”沈醉疏信誓旦旦。 “那个……”秦绾犹豫了一下,还是提醒道,“那人很厉害的。” “我也很厉害的。”沈醉疏安慰道。 秦绾暗自汗颜,她当然知道沈醉疏武功好,不过南宫廉……算了,应该没事的吧!南宫廉没有杀心,尤其对自己这个“弱女子”,绝对比沈醉疏更轻敌。 “小丫头,还想往哪儿躲?”就在这时,窗外已经传来南宫廉懒洋洋的声音。 “淫贼居然还这么嚣张!”沈醉疏愤怒地对着窗子一掌拍过去。 “咦?”南宫廉似乎愣了一下。 沈醉疏虽然没觉得一个采花贼能有多厉害,但也没有太轻敌,这一掌还是用了五成功力的,存心给他一点教训,却没想到掌力相交,对方的力道竟然坚如磐石,还把他的功力给反震了回来,吃惊之下,他不敢留手,十二分的功力狂涌过去—— “轰~”这回吃亏的换成了南宫廉了,直接被砸进院子的花坛里。 南宫廉可不知道对手换人了,他对秦绾还是手下留情的,很可能是同门晚辈,也没什么深仇大恨的,拿到东西就算了,也没想把人怎么样。可沈醉疏毕竟是高手榜排名第三,全部功力打出的一掌,可不是南宫廉随随便便就能接下来的。 “你到底招惹了什么人?”沈醉疏抬手抹去唇边的一缕血渍,有些惊骇地问道。虽然这一掌最后对方吃亏更大,但他自己也被反震得五脏六腑隐隐作痛,受了点儿内伤。 “采花贼。”秦绾想也不想地道。 “瞎扯!”沈醉疏气结,“这样的高手怎么会去做采花贼,你要我帮你,至少说句实话啊!” “他半夜对一个单身女子劫财,谁知道过后会不会劫色?”秦绾理直气壮道。 “小丫头,这么说过分了吧?”南宫廉站在客栈院子里苦笑不已,不过也算是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平白无故挨上一掌了。 “你敢说你不是想抢我的东西?”秦绾反问了一句。 “……”南宫廉无言。虽然好像有那么一点儿不对,但他本来也不是能言善辩的人,再加上天性如此,也不会强词夺理。 沈醉疏挠了挠头,也搞不清楚怎么回事,郁闷地问道:“现在怎么办?” “沈大侠,你路见不平不能只帮一半吧?”秦绾一脸的无辜。 “……”沈醉疏想了想,一把拽住她的手就往外跑,“跟我走。” “不管邵姑娘了?”秦绾道。 “这样的高手,不会为难一个小女子。”沈醉疏道。 “他怎么就为难我?”秦绾一声冷哼。 沈醉疏顿时被噎住了,他直觉这事没秦绾说的那么简单,但一来他认识秦绾在前,印象还挺不错的,如今人家姑娘都求救了,他也出手了,总不能救一半就不管了吧?说出去还以为他是怕了那个高手。 两人穿过客栈,直接从大门跑出去。 “往哪里走?”秦绾问道。 “他是不是一定要抢你的东西?”沈醉疏问道。 秦绾点头。 “你是不是一定不能给他?”沈醉疏继续问。 秦绾再点头,这不是明摆着的么。 “知道了。”沈醉疏很快就有了决定。尽管他明白这两人争的必定是至关要紧的东西,但一个大男人,还一个绝世高手,仗着武功欺负一个弱女子的行径却让他很是看不惯。 “那人的武功很高。”秦绾好心地再提醒了一遍。毕竟她是想要沈醉疏帮忙,但没想坑死人家。 “我已经试过了。”沈醉疏摸摸还在隐隐作痛的胸口苦笑,一边走,一边又问道,“你知道他是谁?” “他说他叫南宫廉。”秦绾知道这个也骗不过去,不如自己如实说,据她观察,沈醉疏不是那种临危落跑的人。 “什么?”沈醉疏一声怪叫,瞪圆了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你怎么能惹上南宫廉?要不是他过四十岁了,高手榜还有我们什么事?现在的江湖,说他是天下第一也不为过。” “我怎么知道哪里惹到他了!”秦绾其实更郁闷。在襄城遇见南宫廉,她绝对比沈醉疏更吃惊,武宗的这位天才从来不管朝堂中事,更不会替人卖命,所以说,他到底是为谁来抢账本的? “哟。”就在这时,前面不远处,靠着一堵墙的南宫廉直起身子,抬手打了个招呼。 秦绾黑线,这才反应过来,她究竟是有多蠢,才会让沈醉疏带路?绕了一大圈,竟然又回到客栈了! 沈醉疏神色凝重,伸手将秦绾拉到身后,抽出了自己的武器,一管黑沉沉的乌金长箫。 秦绾皱着眉,捏了捏荷包,还是放弃了捏碎子母蛊的想法。 孟寒这面后盾更多的是用来威胁官方势力的,比如被官军围困之类,对于绝世高手来说,用处不大,先不说襄城百姓的性命能不能威胁得了南宫廉,就这发动的时间,都够南宫廉杀她几百次了。 “有机会就先跑。”沈醉疏头也不回,低声吩咐了一句。 “……”秦绾盯着他背影的神色有些复杂难辨,好一会儿才道,“你是个好人。” “这个时候被发好人卡可不是什么让人开心的事啊。”沈醉疏自嘲了一句。 “何必呢,我又不想要你的命。”南宫廉头疼道。 秦绾滑不留手,而沈醉疏也算是个不弱的对手,他真的不想干这么麻烦的事的。 “你要抢的东西对我来说和命一样重要,但对你来说——没什么用吧?”秦绾道。 “……”南宫廉无奈,半晌才叹气道,“多年前我欠了个人情,如今人家的晚辈上门讨债,我也没办法。” 秦绾怔了怔,忽的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虞清秋请你来的?” 南宫廉闻言,一声惊咦,脸上也露出意外的神色来。 “我猜对了。”秦绾握了握拳,眼中闪过一丝杀机。 就说襄城这么大的动静,李钰怎么没想来插一脚,原来……他不是不想插手,而是早就出手了。早年天机老人的一个人情,换来南宫廉这个绝世强者,南宫廉懒散,但可不笨,后面还有虞清秋的智慧,哪里还需要其他杂鱼? 一瞬间,她不禁有几分挫败。 如果说她是在与祁印商的交锋中步步为营取得先机,但虞清秋却是远在京城,仅凭情报推测就猜到了账本的下落,不愧是智宗的传人,果然名不虚传。 “我不管你们有什么恩怨,但我在这里,就不能让你伤害秦姑娘。”沈醉疏道。 “你明知这背后的浑水有多深,就任凭这小子去趟?”南宫廉皱眉。 “不关她的事,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沈醉疏一挑眉,很平静地说道,“何况我对你们的恩怨没有兴趣,也不想知道,我沈醉疏,只是今夜要守护一个向我求救的女子无恙,仅此而已。” 这话出口,没有什么信誓旦旦的保证,却让秦绾为之动容。 “你当得起一个侠字。”良久,南宫廉点点头,叹了口气道,“不过,原则所在,抱歉了。” “走!”沈醉疏一把抓住秦绾的手腕,借力将她甩上一边的屋顶,随即铁箫一横,拦住了南宫廉的去路,一面喝道,“我会尽力为你争取时间,有多远跑多远!” “你……”秦绾的脸色几经变幻,却见下面两人已经动上了手。 之前客栈里毫无防备下的一掌,其实两人都受了点内伤,甚至南宫廉还伤得更重一些,毕竟那是沈醉疏吃亏之下,尽全身力量的一掌。但南宫廉的武功高出不少,也只是稍稍拉近了一点距离,好在南宫廉其实并不想杀人。 “保重!”秦绾一咬牙,从另一边翻下了屋顶。 重生之后,经历过爱人的背叛,属下的背叛,秦绾一直不相信除了蝶衣之外的任何人,定计行事间更比从前多了几分无所顾忌的不择手段,但这次算计了沈醉疏,到让她第一次有了几分悔意。 “你喜欢那丫头?”南宫廉挥袖荡开铁箫,忽然问了一句。 “这么有心机的丫头,谁消受得起?”沈醉疏丢了个白眼,没好气道。 “那你还拼命帮她?”南宫廉哭笑不得。 “那是两回事。”沈醉疏道。 “……”南宫廉无语。 他听说过沈醉疏,不过从前只知道这人风流不羁,不拘小节,却没想到这人疏狂的表面下其实是一副比无数名门正派更有君子之风的剑胆侠骨。 可惜,虽然他很欣赏沈醉疏,却不能让他这样挡了自己的去路,要是失信于晚辈,他这辈子在宗门就真抬不起头了。 “让不让?”南宫廉最后问了一句。 “不让。”沈醉疏真是寸步不让。 “那……”南宫廉叹息,刚想认真,猛然间,却觉得内息微微一滞,不由得一惊,抬头看去。 “你下毒?”谁料沈醉疏比他更震惊,而且沈醉疏功力不如他,毒素发作更快,脸上都泛起了一丝黑气。 难道黄雀之后,还有猎人?南宫廉立即一边运功压制剧毒蔓延,一边四处张望。然而,几息之间,那毒气竟然迎着他的真气逆行,仿佛没有丝毫阻碍一般,横冲直撞地在经脉间扩散开来,让他不禁骇然失色。 什么毒,竟然如此狠辣,连内力都无法压制? “嗯……”沈醉疏用铁箫支撑,半跪在地上,紧紧咬着嘴唇。 就在这时,屋顶上人影一闪,秦绾落在他身边,一手抓着药丸往他嘴里塞,却发现塞不进去,只能急道:“解药,吞下去!” 沈醉疏松口,吞下药丸,这才松了口气,苦笑道:“你怎么没走?” “沈大侠有君子侠情,我秦曦也不是背友而逃的小人。”秦绾嫣然一笑,忽然觉得心情好了不少。果然她还是做不了李钰那样的人,不如该怎样还怎样,天下之大,忠义之士总是比卑鄙小人多的。 她不是没想过趁机离开襄城,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她自信足以甩掉南宫廉,毕竟虞清秋不能真的决胜千里之外,何况他根本料不到南宫廉在襄城遇见的对手会是永安郡主秦绾,只要她往使节团里一躲再不露面,南宫廉就算想破脑袋也找不到她。 然而,秦绾总觉得,要是真就这么走了,将来一定会留下个解不开的心结,所以她绕了一个大圈子,避开南宫廉的耳目,转到了上风口。她用的毒药叫“清风醉”,并不是孟寒配给她的那些只管毒性不管其他连解药都没有的毒药。李钰把欧阳慧生前喜欢的玉器作为陪葬品,却不知有一件里面是中空的,本来是清风醉的容器,她一向佩戴在身上用来防身的,只可惜当初她死于箭阵,清风醉扩散不了这么大的范围,让她想拉人同归于尽都没办法。 “毒没有去尽。”沈醉疏站起身,皱着眉道。 “解药只能压制,一会儿我帮你去除。不要运功,越是运功,扩散越快。”秦绾解释道,“抱歉,我没办法只毒一个人。” 沈醉疏摸摸鼻子,看看闭目调息的南宫廉,忍不住问道:“他怎么办?” “小丫头还真狠。”南宫廉听到秦绾的话,干脆散了功力,果然发现毒药扩散的速度反而放缓了。 “我帮你解毒,你能放过我,乖乖回去跟虞清秋解释这事儿办不了吗?”秦绾认真地问道。 “行行。”南宫廉苦笑着摇头道,“都栽在你这小丫头手里了,不同意还真让你毒死我不成?” 说实话,他还真没想到秦绾会回来。毕竟这丫头看起来就不像是重情重义的热血性格,反而有官府中人的那种冷酷和功利。明明她和沈醉疏也没多少交情,利用成分更多,而且也应该知道自己不会杀了沈醉疏,就这样居然没趁机逃走,栽了也不算冤枉。 秦绾吐出一口气,随手抛了个瓶子过去。 南宫廉也不怀疑,直接倒出一颗药丸就吞下去。 “你倒不怕我给你毒药。”秦绾道。 “你不是也不怕我出尔反尔吗?”南宫廉反问道。 “我好像说过了,解药只能用来压制,这毒,最后还是要我来解。”秦绾不在意地一笑。 “怎么解?”沈醉疏忍不住问道。 “把毒过到我身上就行了。”秦绾道。 “什么?”两个男人一声惊呼,愕然看着她。 “本姑娘百毒不侵,不然怎么敢用没有解药的毒药毒你们。”秦绾没好气道。 毕竟,就是不算沈醉疏,就连南宫廉,她也没想过要他死。 “没有解药?”沈醉疏一脸的古怪。 “苏青崖的醉清风,不想死就跟我走。”秦绾丢下一句话,也不管他们,转身就走。 南宫廉和沈醉疏对望了一眼,倒是恩怨全消,反而有一种难兄难弟的亲切感。 “不是说醉清风已经消失了吗?”沈醉疏好奇地问道。 当年苏青崖配置的奇毒醉清风一出世就灭了南楚第一大派银剑门,后来用作醉清风主药的只生长在南楚的鹊桥花被硬生生灭绝,醉清风自然也配不出来了。 当然,要说苏青崖这个人,若非他是天下第一神医,救人无数,恐怕早就被打成邪门歪道人人得而诛之了。 “最后一瓶,用在你们身上真是浪费。”秦绾心疼地道。 南宫廉唉声叹气,原本以为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毕竟一力破千巧,他的武功足以蛮不讲理地碾压襄城所有势力,别说虞清秋推测出了账本的下落,即便没有,他也等着谁得手了,再去抢过来就行。可没想到遇见秦绾这个小女子,被抢了先手,狡诈如狐也就罢了,毕竟实力上的差距实在太大,然而,如果这女子和苏青崖有关系,麻烦可就大了! 苏青崖和他的医毒同样出名的是,他极度地护短——连绝版的醉清风都拿得到的秦绾,怎么可能不在苏青崖的羽翼之下? 沉默中,三人翻墙出了襄城,往凉山上去。 “去找你的护卫?”沈醉疏道。 “沈大侠居然认得路了,可喜可贺。”秦绾道。 沈醉疏想哭,这还用认路?猜也猜得到吧! “你们俩暂时不方便运功,我怕过毒的时候有意外,需要有人护法。”秦绾解释了一句。 “你为什么不带护卫到襄城?”南宫廉皱着眉问道。 如果她有帮手,就不用拖沈醉疏这种不确定因素太多的人下水了,护卫——他不怀疑这个女子会有死士。 “他不是普通的护卫。”秦绾道。 孟寒的力量,在襄城真没什么作用,还不如留在凉山呢。 因为没有马匹,靠步行赶路,又有两个不能运功连轻功都大打折扣的人,三人足足花了一天多的时间才回到秦绾之前的宿营地,正是第二天天色微明时。 帐篷搭得整整齐齐,篝火也烧得正旺,旁边还栓着一匹正在吃草的马,就是没见到人影。 “坐吧。”秦绾毫不意外地在火边坐下。 半天凉是习惯在夜间出没的蛇类,这个时候孟寒不在才是正常的。 “我说,丫头。”南宫廉一声干咳道,“反正我也不找你麻烦了,可以告诉我你是什么人的门下了吧。” “别口口声声丫头的,你年纪大,辈分可不见得比我大。”秦绾淡然道。 “嗯?”南宫廉挑眉。他是武宗宗主的师弟,在整个圣山辈分也算高了,这女子的年纪,如果和他同辈,难道是哪个归隐的师叔的关门弟子? 秦绾却沉默了。不是她要对南宫廉保密自己的师承,毕竟现在南宫廉也算不上是敌人,她的师承更不是什么秘密,只是以前李钰也没想过要问罢了。然而……现在的她,说是师父的弟子,师父还能承认吗? “有难言之隐的话就算了。”沈醉疏横了南宫廉一眼。 不少奇人异士都有点儿古怪的毛病,碰上一个不喜欢徒弟透露师承的师父也不奇怪。 “我这个徒弟太丢脸了,不提也罢。”秦绾轻声说了一句,从帐篷里找出干粮,烤热了分给两人。 “你这个……不普通的护卫大半夜在山里乱跑?”南宫廉好奇道。 “他马上就回来。”秦绾知道孟寒离开前肯定在附近布置了蛊虫,所以他肯定知道自己回来了,而且不止一个人。 果然,没过多久,树林里就响起了毫无掩饰的脚步声。 南宫廉当然听得出来人脚步虚浮,顶多只有粗浅的内力,不由得更加惊诧。 不会武功的护卫? “你怎么又回来了?”孟寒依旧戴着兜帽,第一句话却是问的沈醉疏。 “问你家大小姐。”沈醉疏郁闷道。 孟寒疑惑地转向秦绾。 “一会儿再说,我要先把他们俩体内的醉清风弄出来,你帮我们守着点。”秦绾道。 “就他?”南宫廉皱眉,不赞同地道,“你应该感觉到了,我们离开襄城后,一直有人跟着,襄城那么多势力,事后诸葛亮还是有不少的,你知道你身上的东西有多烫手。” “我怎么了?”不等秦绾回答,孟寒冷然开口。 “你……”南宫廉一句话没说完,也被他手上的东西吓了一跳。 金丝翡翠蛇……难道是毒龙谷的人? “废话少说,动手吧。”秦绾道。 “你真的没问题?”沈醉疏有几分犹豫。 “她百毒不侵,我弄出来的。”孟寒淡然道。 沈醉疏抽了抽嘴角,不禁想起前几天早上那一锅汤,原来……那些毒蘑菇,人家是真的不在乎有毒没毒啊…… 有个用毒的高手保证,两人也放下了心,一人伸出一只手,和秦绾的双掌相抵。 清风醉是一种很奇特的毒,会随着内力在身体里流窜,所以越是高手、越是运功,中毒越深。虽然清风醉原本没有根治的解药,但根据这一特性,把毒过到别人体内也是可行的,当然,得过毒的人配合才行。 只可惜当年清风醉第一次面世,银剑门慌乱之下根本没人想到这一点,要不然牺牲几个人,总能活下来一部分,还是后人慢慢琢磨出了这个以命换命的法子。 不过,对于秦绾来说可不是以命换命,毒药对她来说就是补药,原本她是舍不得吃掉清风醉,可现在清风醉是从别人体内吸过来的,毒完人再补自己,真是物尽其用了。 孟寒坐在一边,金丝翡翠蛇讨好地蹭着他的手指,还顺着他的手臂游上他的肩膀,在脆弱的脖颈处蹭来蹭去。 虽说是过毒,但三人并不是入定状态,对于外界还是能看能听的。 秦绾不在乎,沈醉疏是之前见过一次了,只有南宫廉看着心惊胆战,生平那蛇信子一吐一吐的,一口就咬下去了。 “专心点。”秦绾没好气道。 南宫廉苦笑,从没想过有一天他竟然会被斥责运功时要专心,不过倒是不生气。 招式可以模仿,但内功不可能模仿,内力交融,更让他确定,秦绾的内功完全是武宗的正宗心法,顶多因为男女有别,比自己多了几分阴柔。所以……她到底是哪位师妹? “嗯?”孟寒忽然睁开眼睛,坐直了身子。 秦绾心下一紧,知道是有人往这边过来了。其实昨天她和南宫廉的一追一逃闹出的动静并不小,只怕现在很多人都知道账本在她身上,只是还没查出她是哪方面派来的人罢了。 也不知道首先追上来的事什么人。 想着,她对南宫廉又不禁有些牙痒痒的。要不是南宫廉,她完全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拿走账本,让其他人继续拖在襄城慢慢找,才不会像现在一样变成众矢之的呢。 “你们最好快一点。”孟寒的语气很凝重,“有人来了,而且有很多。” 很多?三人互相看看,都挺茫然的。襄城的势力大多是南宫廉和秦绾那样的独行客,顶多有点地头蛇在情报上协助一下,不可能派来很多人的。而账本只有一本,谁都不能放弃,也没有合作的基础。很多人,在襄城能拉出很多人的队伍只有一个,官府! “官府的反应没有这么快。”南宫廉第一个否决。 “加快速度。”秦绾道。 “你吃得消?”沈醉疏问道。 过毒并不是只有毒素传到秦绾体内,他和南宫廉的内力都会在秦绾经脉中过一遍,速度再快,秦绾的经脉承受不了的话会断裂的。 “目前再加快一些还行。”秦绾回答得很谨慎,毕竟她给他们解毒并不是要舍己救人的。 见她有把握,两人默契地稍稍加快了运功的速度。 “丫头,你到底是哪方面派来的?”南宫廉问了一句。 “我和你没有合作的基础。”秦绾不等他说出意图就一口拒绝。 “你怎么知道没有合作基础?”南宫廉很郁闷。 对于李钰,他印象一般,不好,但也不太坏,虽说李钰杀死欧阳慧的事被人诟病,但毕竟他是占据了正统名义的太子,在大部分人眼里不失为一条光明的大路,这不是连智宗的传人虞清秋都选择了李钰吗?虽说那是在李钰杀死欧阳慧之前,可智宗传人一经择主,也不能为了这件事就反悔。 “我与欧阳慧有旧。”秦绾坦然道。 这是她早就想好的理由,反正李暄也知道了,连醉清风的来源都有了解释。 沈醉疏不是才刚说过吗?苏青崖与欧阳慧是生死之交,那醉清风算是什么东西? 南宫廉皱了皱眉,好奇道:“欧阳慧也是圣山弟子?哪一宗?” “哪一宗都不是。”秦绾毫不犹豫道。 “呵呵,天下人才也不是只出自圣山嘛。”沈醉疏倒是笑了起来。 “来了,只有一个人。”孟寒打断道。 三人一下子安静下来。 只是,南宫廉和沈醉疏都有几分疑惑,只有浅薄内力的孟寒,居然比他们拥有更灵敏的耳目吗? 第七章 我来找我的王妃 没一会儿功夫,不远处就传来树枝被踩断的轻响,可见来人根本没有掩饰行踪的打算。 南宫廉一声冷哼,脸上的表情有几分难看。 还真是……胆大啊,以为他们现在都没有一战之力,想来趁机捡便宜?那也太小看他了。 “能挡一阵吗?”秦绾问道。 “后面的人可以,他不行。”孟寒摇了摇头。 在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他的蛊毒之术最擅长大面积清场,但对于个体实力超强的高手就有心无力,很显然,他拦住了大队人马,却阻止不了这个人。 “我吸走了七成毒素,还有药物压制,撑上一个时辰没有问题。”秦绾沉声道。 “有必要的话,我会出手的。”南宫廉一点头,算是应下了这件事。他知道,相比起来,秦绾肯定优先救沈醉疏,何况这里的危机原本也是他招惹来的,他自己解决也是应当。只要秦绾在,顶多是多吃点苦头,解毒不难,可要是秦绾有事,苏青崖别说帮他解毒了,谁知道他脑子一抽能干出什么事来?醉清风的那种药性,他也做不出来让别人换命的事。世上恐怕难找第二个不惧醉清风毒素的武功高手来,哪怕苏青崖本人,也不是毒不死的。 秦绾点点头,放下了心。 南宫廉言出必行,有他出手,不管来人是谁,应该都不是问题。 忽然间,“嗖”的一下,原本盘踞在孟寒身上的金丝翡翠蛇化作一缕碧光,飞射进了林子里。 “咦?”来人显然很惊讶,但似乎也不在乎暴露,并没有压低音量,反而轻笑了一句,“金丝翡翠蛇,难得能在东华看到这么稀有的品种呢。” 秦绾闻声,猛地脸色大变,急喝道:“孟寒,住手!” 她对面的两人都吓了一跳,难得见到这个素来从容的女子如此失色,不过也暗自嘀咕,豢养金丝翡翠蛇还罢了,难道还能把这东西养得跟猎狗似的听话,说住手就住手吗? 孟寒抬了抬手,也没听他发出什么声响,下一瞬,碧光从林子里飞回来,却仿佛受了什么惊吓似的,直接钻进他的袖子里不敢出来了。 两人大汗,还真是……比猎狗都听话好使唤啊。 摸了摸衣袖,孟寒慢慢地站起身,面对着林子,很是凝重。 不止是高手,而且是对毒物不在乎的高手,不是本身就对这些有研究,就是身上带着克制的宝物,相对来说,后一种可能会更加麻烦。 “不是敌人。”秦绾补充了一句。 “你的人?”南宫廉有些动容。如果这女子身边还有高手,虞清秋这回可真栽得一败涂地啊。 “你怎么来了?”秦绾没理他,抬起头说道。 “来找你。”树林中缓缓走出来一个男子,袍玉带,优雅从容,仿佛背景不是幽暗的荒山野岭,而是金碧辉煌的公侯府邸一般。 “不相信我?”秦绾一挑眉。 “就是太相信你了,怕你把宁州拆了。”李暄很没好气地说了一句,走过来,直接在火堆边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坐下。 “辟邪珠。”孟寒却盯着他腰间悬挂的配饰。 李暄与他对望了一眼,脸上的神色也微微一动。 他见过秦绾吹笛招蛇,刚刚若不是带着能避百毒的辟邪珠,差点就被奇毒无比的金丝翡翠蛇咬到,所以……这个男人是南疆遗民?怪不得要戴斗笠,头发还能解释,眼睛的颜色可不太好遮掩。 孟寒也没想到转瞬之间他就想到了这么多,只是他好歹也认识李暄,虽然好奇堂堂宁亲王怎么会来襄城,但正如秦绾所说,李暄不是敌人,自然不需要防备。 “你到底是干什么来的?”秦绾道。 “听说李钰把南宫廉都请出来了,过来看看情况。”李暄看着南宫廉,缓缓的道,“不过,看起来我是多此一举了,能把天下第一折腾成这副模样,我对你还是低估了。” 听了这话,秦绾还没说什么,南宫廉的脸色却很是好看。 的确,被个武功不怎么样的小丫头弄得这么狼狈,要是传扬出去,还真要被同门笑死了。 有了李暄护法,秦绾更加放心,继续运功几转,将两人体内的毒素一点不剩地吸进自己体内才停手。 而清风醉在她经脉中一流转,经过心脉时,就被轮回蛊如长鲸吸水般吃了个干净。毕竟是天下知名的奇毒,这一番下来,她都能明显感觉到功力精纯了不少,几乎够抵得上重生之后吃过的毒药总和了。到底苏青崖才是专业的,不像孟寒这个半吊子。 南宫廉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再看看李暄,有些好奇道:“闭关了两年,倒是不知道江湖上又出了高手啊。” “他武功很好?”秦绾心念一动,指着李暄问道。 “至少,比姓沈的小子也不差吧?”南宫廉想了想道。 秦绾一愣,再看李暄时,神色间也多了点打量。她知道李暄会武,而且不弱,但也没想到堂堂宁亲王在练武上也能达到这个程度,而南宫廉的眼光,显然是不会错的。 “能得天下第一一赞,看来这些年是没白练。”李暄一脸的理所当然,偏偏还不让人觉得倨傲无礼,反而有一种理当如此的感觉。 “没事的话,我走了。”南宫廉道。 “请便。”秦绾巴不得他赶紧走,打又打不过,虽说南宫廉不会出尔反尔,但这么个高手在旁边还是很有压力的,她更喜欢把情况都掌握在自己手里。 “拿着。”李暄突然抛了块令牌过去,对上南宫廉疑惑的目光,解释道,“我不怀疑你的实力,但我不想我的属下增加无谓的伤亡。” “省点麻烦也是好的。”南宫廉点点头,直接把令牌和酒葫芦一起挂在腰上,一身轻松地走了,看方向,应该是去京城——事情没办成,人情也没还成,他总得跟虞清秋有个交代。 “利用完了就想赶人了?”沈醉疏看到秦绾的目光看过来,没好气地给了她一个白眼。 “不,我怕你在山里迷路到饿死。”秦绾一耸肩,正色道,“所以,我决定带你一起到最近的市镇。” “……”沈醉疏无语地瞪着她。 “你很生气?”秦绾有些疑惑地问道。 看上去像是生气吧?可是明明已经帮她兜了这么大的麻烦了,事了之后再生气,有意义吗? “我不该生气?”沈醉疏都被气笑了,“你个嘴里没一句实话的小丫头!” “不要污蔑我啊。”秦绾一脸认真地反驳,“本姑娘可能会断章取义、故意误导、话说一半,但所有说出口的话,绝对都是实话!” 沈醉疏黑线……只想说你真的不是在自黑吗? “你跟我过来一下。”李暄起身走向树林。 “吃醋了?”秦绾眉眼中笑吟吟的,向孟寒挥挥手就很自然地跟了上去。 “他哪点比得上我?我为什么要吃一个哪点都不如自己的人的醋。”李暄淡然道,“要吃也得吃南宫廉的醋,至少在武功上,我真的及不上他。” “……”秦绾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他的话。 南宫廉和沈醉疏,是可以这么比较的吗?虽然南宫廉武功天下第一,可正常来说,女孩子都会喜欢沈醉疏那样的,而不是南宫廉那个不修边幅的大叔吧! “沈醉疏怎么也比南宫廉年轻好看吧……”秦绾喃喃道。 “有我年轻,有我好看吗?”李暄扬眉。 好吧,没有。 秦绾拜服。 “好了,不说废话。”走到足够远的距离,李暄停下脚步,转身道,“你没事吧?” “没事。”秦绾摇摇头,笑道,“不是不说废话吗?你到底来干什么的,就算不放心我,也不至于我前脚出京城,你后脚就追出来了吧?” 李暄能这么快就出现在襄城,就算他是快马加鞭,也绝对不会比她晚几天出发,那时她都没到襄城呢。 “这不是废话。”李暄答了一句,仔细打量了她一番,发现确实不像哪里伤到的样子,才接下去道,“接到荆蓝传信,你提前离队走了宁州就有不好的预感,不过本王倒也不是因为你擅自改变计划来的——确切说,不是因为你来的。” “京城发生什么事了?”秦绾皱眉道。 “账本拿到了?”李暄问道。 “嗯。”秦绾点头,拿出那个蜡丸交给他,见他伸手接过,又恶劣地一笑道,“刚刚从死人胃里挖出来的。” 李暄的手僵硬了一下,随即就若无其事地把蜡丸放在怀里,直接无视了她这句话,接下去道:“我带来的是宁王府的亲卫军,一会儿直接送你去渡口。” “这么光明正大?”秦绾惊讶了。 要是李暄能直接派军队碾压,还要她来做什么? “太子干了件蠢事。”李暄答道。 “李钰?”秦绾一愣,随即道,“李钰不聪明,但他身边好歹有虞清秋,能让他干出多大的蠢事来?” 至于上回让江涟漪算计凌霜华这种程度的蠢事,想也知道李钰根本不敢让虞清秋知道,多半是他早年那几个狗头军师出的馊主意,而且就算失败了,也不至于闹这么大。 “虞清秋这个人……”李暄紧锁着眉头,犹豫了一会儿才道,“说是蠢事,其实也得看站在什么立场了,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总之,太子现在必须把祁展天的案子办得漂亮了,否则骑虎难下。” “他骑虎难下,关我们什么事?”秦绾奇道。 “他是太子,陛下不能让太子下不来台。”李暄只解释了一句。 “办得漂亮……”秦绾顿了顿,瞪着他怒道,“我辛辛苦苦拿到的东西,你想让李钰来摘果子?门都没有!把东西还给我,烧了也不给他!” 她来襄城虽说没遇到太大的危险,但一路抢时间,说是殚精竭虑却不为过,为了李暄也罢了,但为了李钰……凭什么! “陛下让我来给他的蠢儿子善后。”李暄的语气中也明显透着怨念。 “那王爷就这么认了?”秦绾怒道。 “……”李暄没说话,目光和她对望。 “……”许久,秦绾终于软下了眼神,挫败地叹了口气。不是不理解李暄也无奈,宁王再大也大不过皇帝,可就是……不甘心。要是别人也罢了,李钰…… “早知道我费那么大劲跟南宫廉周旋做什么,他要,我给他就是了。”秦绾嘀咕道。 李暄忽的抬手,揉乱了她的发丝。 “你干嘛!”秦绾怒视他。不知道她现在心情很差吗?不安慰安慰她,居然还欺负她! “这才有几分女孩子的模样,整天笑眯眯一副成竹在胸的老成样也未免太过无趣。”李暄道。 “……”秦绾愣了一会儿,抬起头,一脸的扭曲,“你骗我?” “没骗你。”李暄摇摇头,看着她瞬间又垮下来的脸,不禁笑了起来,安抚地拍拍她的脑袋,“放心吧,你当我是什么人,岂容得李钰来算计。” “真的?”秦绾闻言,终于心平气和了。 就是嘛,以李暄的性格,怎么可能甘心给人当垫脚石,皇帝就算了,李钰?就算他是太子,想在李暄面前放肆也还不够资格。 “陛下其实也恼火,被自己儿子要挟了还得帮他善后,可是没办法,太子的颜面事关国体。”李暄解释道,“祁展天的事,一开始便是我经手的,但对于李钰来说,他刚刚登上太子之位,这件事是最好的立威之举,操作得当的话,空出来的京畿大营统领之位也能争取到,虞清秋大约是看中的这一点,才不惜冒着开罪我的危险硬是把这事抢过去。何况陛下就算不太高兴,也总得帮着太子在我这边说项,李钰和虞清秋知道我不缺那点功绩,不至于因为这件事就抹了陛下的脸面跟他为难。” “那你打算怎么办?”秦绾问道,但她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如果李暄的回答不符合她的预期,她就要重新考虑和李暄的合作关系了。毕竟,她重活一次,不是为了继续在李钰手里受气的。 “我确实是不会和他计较这点功绩,当做送给皇侄孙的新婚贺礼也未尝不可——”李暄故意拖慢了语速,见秦绾只盯着他却没其他反应,也有些无趣,直言道,“不过,谁叫我的王妃计较呢,说不得,我也只好计较一下了。” “噗——”秦绾被他逗得笑了起来。 相处久了,她也发现,其实李暄并不像是外界传说的那样冷面冷心,私底下其实还是挺有趣的。 “放心吧,这件事我会处理,定会让王妃满意。”李暄轻笑道。 “好吧,信你一次。”秦绾耸耸肩,用一种很无所谓的口气说道。 “不过,跟南宫廉周旋一番也不亏,至少也要让虞清秋知道,世上不止他一个聪明人。”李暄又道。 “怎么不亏?我亏死了!”秦绾原本已经心平气和了,但听到这话又跳了起来,怒道,“世上最后一瓶醉清风啊,你赔我吗?你赔吗?” “醉清风?”李暄一愣,显然他也是知道当年南楚的灭门惨案的。 “不然凭我怎么放得倒南宫廉!”秦绾道。 “好吧,回去我赔你。”李暄道。 “你拿什么赔?”秦绾瞪他。 “嗯……”李暄想了想道,“你想要毒药防身的话,王府里好像还有一瓶悲灵笑梦,回去找出来给你。” “不够。”秦绾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醉清风已经绝种了,但悲灵笑梦我要多少能拿多少,不差你那一瓶!” “……”李暄抽了抽嘴角,悲灵笑梦同样是苏氏出品,就算不像醉清风那样绝种了,但流落在外的也不多,到哪里去要多少拿多少?但再想想这女子连绝种的醉清风都能弄到手,他又有点儿不淡定了。 “算了,先记着账,将来一起算!”秦绾其实也想不出能让李暄用什么赔。毒药?找李暄不如直接找苏青崖呢。嗯……或许可以直接要珍稀药草嘛。 “好。”李暄也不在意。秦绾是个有分寸、知进退的女子,不会提出让他做不到的条件,所以也无所谓,再说,没有意外的话,将来她会是自己的王妃,更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给的。 “先回去吧。”秦绾转身往回走,一边随口道,“你是拿了账本直接回京城吗?” “我有点生气,所以不想回去。”李暄说着,可语气中满是笑意,哪有半点儿生气的样子? 秦绾脚步一顿,无奈道:“宁王殿下脾气见长啊?” “要是真没点儿脾气,我们的陛下才该担心了。”李暄背着双手跟在她身后,一边笑道,“就让他觉得我是闹脾气好了,来都来了,就当是陪你了。” “冷面王爷说起甜言蜜语来也不赖嘛。”秦绾打趣道。 “哄自己的王妃,不需要冷面。”李暄道。 “王爷这是真的决定了?”秦绾的话中多了几分认真。 “……嗯。”隔了一会儿,才听到李暄应了一声。 “记得不久前我说过,当不了王爷想要的那种王妃。”秦绾道。 “我也说过,等你什么时候当得了了,再当。”李暄接道。 “要是五年、十年都不行呢?”秦绾忍不住道。 “你一个姑娘家都不怕等个五年十年的等成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我一个大男人怕什么?”李暄反问道。 “怕被人问:寡人有疾,如之奈何?”秦绾一本正经地说道。 “呵。”李暄一声嗤笑,“有人敢问的话,我倒佩服他的胆量。” “陛下。”秦绾立即道。 “……”李暄沉默了一下,轻声道,“陛下,不会的。” “啊?”秦绾茫然。她是看得出来皇帝其实对宁王还是很忌惮的,但这并不代表十几年的相处,多次舍命救驾就真的没有感情了。无论于公于私,皇帝都不能坐视李暄一直不成亲生子才对。 “这件事回京城再说。”李暄道。 “好吧。”不是什么大事,秦绾本来也没兴致追根究底的,只道,“王爷说陪我,是要陪到南楚吗?” “并无不可。”李暄点头。 “亲卫军?”秦绾疑问。 “让他们把东西送回去。”李暄早有打算。 “还是得给李钰啊。”秦绾叹了口气,有些意兴阑珊,总觉得这几天的辛苦很没意义,有点郁闷。 “我答应过你,就不会食言。”李暄道。 “好吧,我等着看太子殿下吃太饱噎着。”秦绾一声冷哼。 “噎着?”李暄冷笑道,“让他把之前吃的全部吐出来!” “你还说跟太子没仇。”秦绾道。 “是没仇。”李暄顿了顿,又道,“只是在立场上,天生就不会是一条战线,不管是从前的李铭、现在的李钰,或者将来换成别的皇子,都一样。” 秦绾默然。 李暄的辈分太高,功劳太大,皇帝在的时候还一切好说,毕竟他是皇帝养大的,可皇帝年长他二十多岁,等将来太子继位,如何压制得住功高盖主的宁王? 原本秦绾的打算是,拉下李钰,随便换个别的皇子上去——至于是谁,她并不介意,她也不想再经历一次夺嫡,就看剩下的皇子谁有本事了。可如果她以后要做宁王妃的话,这个人选就不能随便了。 不能有野心,没有一个有野心的帝王上位后容得下李暄存在,这是帝王之路,连当今陛下都没有办法替李暄安排后路,何况当今并非没有死前除掉李暄给太子铺路的念头。 然而,哪一个皇子是没有野心的?哪怕真没有,等坐上了这个位置,自然也有了,就像是李钰,从前的李钰何尝不是一个只知风月,淳朴温柔的皇子,可一旦得势,还只是刚刚坐上太子之位呢,就开始诛杀功臣了。要是等他登基,能容得下李暄? 秦绾一边走,一边顺便在心里把几个皇子扒拉了一遍。 大皇子早年随陛下亲征北燕时身中流矢而亡,二皇子六皇子八皇子是被她亲手废掉的,总不至于再去把人扶起来。三皇子李钰是肯定要干掉的,四皇子病殃殃的难有子嗣,连活过三十岁都有问题。五皇子倒算是年少有为,可当初恭亲王倒台,她为了帮李钰铺路,弄跛了五皇子一条腿——身有残疾当然是做不了皇帝的,因此与他同母所出的七皇子也得放弃,不然哪天翻出旧账来麻烦,否则的话性格懦弱的七皇子倒还算不错的人选。九皇子端王就不用提了,李钰一党,迟早也要干掉。 最后剩下十皇子十一皇子两个没成年的小萝卜头——幼主执政是有利,可偏生这两位小皇子身后的母族势力都太强盛了些,万一为人作嫁就不好了。 秦绾叹了口气,有点后悔了。之前唯恐下手不够狠,把这些皇子皇孙们都废的废、流放的流放,让皇帝除了李钰已经无人可选,可现在倒让她想换个太子也同样无人可选了。 “想什么呢?”见她许久不说话,李暄问了一句。 “在想,你上位的可能性有多大。”秦绾随口答道。 “……”李暄抽了抽嘴角,“你想当皇后?” “不想。”秦绾毫不犹豫道。 “为什么?”李暄有些惊诧。他并不意外秦绾会有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毕竟以她的聪慧,足以了解自己的隐患,可是……不想当皇后? “王爷只有王妃一个,会被人羡慕琴瑟和鸣相敬如宾,但皇帝只有皇后一个——”秦绾淡淡地说道,“帝王无家事,我不想以后天天听大臣们吵着给你选妃。” “将来,王府里除了你如果有别人,你可以拿剑尽杀之。”李暄沉默了一下道。 “只要王爷不会心疼。”秦绾回头,嫣然一笑。 “我还是会心疼你手疼,要不让朔夜去杀吧。”李暄道。 秦绾“噗嗤”一笑,心里的郁气也散尽了。她不信男人的保证,说什么必定只有你一个,但是他很满意李暄的应对。 将来李暄要是说到做到不纳二色,她就努力与他做一对恩爱夫妻白头到老,如果李暄食言——她就杀尽那些女人,有了宁王妃的尊荣,她一个人也可以舒舒服服过日子。至于李暄?谁理他!反正不管怎么样,他就别想休了她! 要说当年她深爱李钰,想把他捧上帝位的时候,她还是很想当皇后的。皇后,那是女子所能站在最高的位置,欧阳慧心高气傲,就算出身江湖,也从不认为自己配不上这个位置。甚至当时的她,还是幻想着她和李钰能帝后携手共度一生,六宫空置,书写一段千古佳话的。 然而,那日在猎宫,当李钰搂着江涟漪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哪怕当时她还不知道李钰狠到连她的命都想要,却已经感觉到了心脏撕裂的疼痛。 在乎一个人,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身边站着别的女子? 梦醒之后,秦绾已经对皇后这种生物敬谢不敏。什么最尊贵的女人,其实皇后才是这世上最可悲的女人吧!王妃不给王爷纳妾顶多被人说句善妒,自家关门过自家事,谁理会别人的闲言碎语?可皇后善妒,那可是能被朝臣们写进奏折、拿到金銮殿上讨论的国事! 所以说,秦绾吃饱了撑着才会想做皇后,王妃就挺好的。 回到篝火边,只见孟寒靠着一棵大树闭目养神,金丝翡翠蛇在他身上游来游去。 沈醉疏脸色发白,坐得离他远远的。 “我不跟你去南楚,就在这里分别。”孟寒开口道。 “知道了。”秦绾并不意外。孟寒形容特殊,并不适合抛头露面,何况他也是为了半天凉来的,研究够了就会回京城。 “这个给你防身用。”孟寒手一指,金丝翡翠蛇乖乖地从他身上爬下来,游到秦绾脚下。 “……”秦绾僵硬了一下,无奈道,“我相信它不会咬我,可万一它不小心咬了别人怎么办?” “没有命令,它不会做出任何攻击行为,除非你的血刺激了它,它会主动攻击让你流血的人。”孟寒解释道。 “你确定它听话?”秦绾听了他的解释,倒有点心动,真要这么有灵性,可真是居家旅行杀人越货的必备品啊! “当然。”孟寒傲然道。 原本金丝翡翠蛇就是很有灵性的蛇类,何况现在它体内被种下了蛊虫,就算他不说,秦绾也很快能发现,她体内有万蛊之王轮回蛊,不用人教就能驱使这条蛇。何况秦绾万毒不侵,全身是毒的金丝翡翠蛇就算发狂,反正也毒不死秦绾,他担什么心呢。 “好吧,我带上它。”秦绾满意地点点头。 孟寒随手抛了一根细细的竹管给她。 秦绾蹲下身,用竹管凑近了金丝翡翠蛇,蛇儿很乖巧地钻了进去,然后盖上盖子,收进衣袖里。 “沈大侠是跟我们一起上路呢?”秦绾转身笑问道。 “算了,我答应把人送回家,总不能半途而废。”沈醉疏懒洋洋地挥了挥手,见她欲言又止,又道,“姑娘放心,我还真不至于迷路到把自己饿死。” “你是想与我最好从此不相见了。”秦绾道。 “你这丫头心机太深,我惹不起。”沈醉疏笑道,“何况,你是官府中人,我是江湖浪子,本来也不会再见。” 看到现在,就算他还不知道李暄的身份,但不阻碍他猜出襄城的事是朝廷上的一场角逐,那秦绾的出身来历也实在不难猜测。 “我们走吧。”李暄道。 “知道了。”秦绾对着孟寒挥挥手告别,走了几步,又回头笑道,“我姓秦,名绾,字曦,这句话没有断章取义故意误导话说一半。” 沈醉疏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不禁哑然失笑。她是向他确认,之前说的“说出的话没有半句谎言”确实是真话。不过,原本以为做这种暗中的事,“秦曦”这个名字必定是假的,却原来是真的吗? 理解了这句话,没由来的,原本沮丧的心情也阴转多云,甚至有放晴的迹象。 毕竟,完全被人利用和自愿帮了朋友总是不一样的。 第八章 愿得一人心 李暄的亲卫军自然配有良马,但两人带着一队亲卫重新回到襄城,也已经是日落时分了。 城门已经早早关闭,但李暄带有令牌,直接叫人拿着去叫开了城门,大摇大摆地进了城。 “真招摇。”秦绾道。 “招摇的是你。”李暄看了她一眼,带着笑意说道。 秦绾低头看看自己,无奈地叹了口气。 就见李暄一身打扮宛如出游的王孙公子,身后的亲卫虽然没穿铠甲军装,但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精锐护卫,只有夹在中间的秦绾还是那一身江湖女子打扮的深色劲装短打,跟在李暄身边,主子不像主子,丫鬟不像丫鬟,说是护卫又太过出格,与整支队伍格格不入,怎么看怎么奇怪。 这两天下来,很大一部分人都追着秦绾出了城,然后被李暄灭掉了大半,还有一部人不死心地去劫囚——李暄顺便带来的消息,不出秦绾所料,官府果然是大张旗鼓地准备了个替身,却当夜就将祁家人押送上路,把人狠狠地耍了一通。 所以说,现在的襄城,几乎恢复到了事发之前的那种平静。 李暄财大气粗地直接包下了一整座客栈,连原本里面的客人都被挪去了其他客栈——有金钱补偿,又看看这一行人不好惹的样子,住客倒是没一个捣乱的,乖乖都搬走了。 一路赶时间,又在深山里过了两夜,如今空下来了,秦绾也很高兴能舒舒服服泡个热水澡。 之前李暄给她的包袱,打开一看,都是些官家小姐外出踏青的常服,精致却不显得累赘,甚至贴心地连配套的首饰都准备了。 换上一件湖水色的长裙,挽了发髻,戴上首饰,将短剑扔在房间里,略微装扮过后,秦绾施施然下了楼。 她这一身转变,就算是走在襄城的大街上,估计也没几个人能把这个高贵优雅的大小姐和前几日风尘仆仆的女侠联系起来。 李暄包下了整座客栈,大堂里自然也没有别的客人,连掌柜和跑堂的小二都被赶到后面去了。 亲卫军除了守在门口站岗的,都隐入了暗中。 秦绾下来的时候,就只看见李暄认真地抄写着什么,桌上只放了一壶热茶。 “饿了的话,就吩咐他们上菜吧。”李暄看见她,放下笔,拿起写满字的宣纸吹了吹,让墨迹快速干透。 “还好。”秦绾摸了摸肚子,“中午你的侍卫烤的野味味道不错。” “你会做饭吗?”李暄忽然问道。 “会啊。”秦绾愣了一下,随即笑道,“王爷有兴趣的话,我也可以下厨的。” “我很期待。”李暄点点头。 “好啊。”秦绾笑笑,答应下来,往他对面一坐,随口问道,“抄什么呢?” “账本。”李暄轻描淡写道。 秦绾一挑眉,并不感到意外。不管这玩意儿要交给皇帝还是太子,李暄要抄一份留底再正常不过了。反正就算他不抄,皇帝也不见得会信。横竖惹人怀疑,不做多亏! “你的表情不太好啊。”秦绾道。 “看着这个心情能好?”李暄折好抄写的纸张,拿在手里拍了拍,冷笑道,“看看,文武百官,就没几个是干净的!” “这不能吧?”秦绾吓了一跳。 虽说勾结西秦倒卖军械是重罪,但要说牵涉到大半个朝廷的官员,还是太夸张了点,西秦真要把东华的朝廷渗透得这么深,早就打过来了。 “大部分人应该是没有直接牵涉进去。”李暄缓和了一下口气才缓缓地道,“虽然他们不知道祁展天如此胆大,竟然勾结西秦,但收受贿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开方便之门却是事实。” “那是皇帝陛下的事吧?”秦绾只是震惊了一下,也就丢开了。 “嗯。”李暄应了一声,却将新抄好的名单捏成一团,封进蜡丸里。 “这个给太子?”秦绾眼睛一亮。 “去。”李暄随手将蜡丸丢了出去,吩咐道,“送去给南宫廉,别忘了先放到死人胃里去养一养。” 大堂中黑影闪过,一个明显是暗卫的人抄住蜡丸,又不见了踪影。 秦绾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好了,吃饭。”李暄一拍手,随即便有侍卫上来收拾了桌子,摆好热腾腾的酒菜。 五菜一汤,两个人吃已经很丰盛,而且看菜品,显然不是客栈的厨子能做得出来的。 “王爷出门办事还带着厨子?”秦绾尝了一口水煮白菜,很肯定地说道。 最简单的菜才最显功力,除了御厨,也没几个厨子能把水煮白菜做出这个味道来了。 “本来就是来散心的,带厨子怎么了。”李暄稍稍挽起衣袖,拿起长筷子给她夹了菜,动作自然流畅,“还有,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秦绾微微一怔,有些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次重逢后,好像李暄并未对她用“本王”的自称,原本还以为是出门在外的关系,原来,他是想从现在开始经营他们的关系吗?想了想,她又笑了起来,“你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明明,在她出京之前,李暄还没这么急切地想要拉近距离的,总不会是在她走后突然发现自己爱上她爱得不可自拔了吧。原本就算在京城的时候,也难得见一次面的。 “有人向秦侯爷提亲了。”李暄道。 “提亲?我?”秦绾指着自己的鼻子惊诧道。 “嗯。”李暄应道。 “哪家的?”秦绾不禁抽了抽嘴角,没想到还真有人想要娶她这个疯女啊。虽说自己的身份地位能给家族带来好处,可没摸清秦建云的态度之前,那些自忖家世高攀不上安国侯府的人家,谁也不敢第一个上门来提亲。万一秦侯爷大怒,嫌弃他们糟践自己女儿,岂不是亲没结成反而结仇? “肃郡王。”李暄吐出一个人名。 “谁?”秦绾茫然。 郡王?东华的郡王不多,也不算太少,至少她刚刚数过几个皇子和皇叔,都没有用肃字做封号的。总不会是千里迢迢从外地赶过来提亲的皇室宗亲吧? 所以说,这个肃郡王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李暄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不记得,叹了口气,提醒道:“皇长子生前受封肃郡王,战死后又追封诚肃亲王。” “是……诚肃亲王的世子?”秦绾半晌才想起来。 实在是因为,那位郡王在京城实在是太低调了,一个不留神,就让人把他给忘记了。 皇长子战死时,并没有留下任何子嗣,连个女儿都没有,还是在葬礼上,一个侍妾当堂昏倒才被查出有孕,也算那个侍妾争气,挣命般生下了一个儿子后血崩而亡,终于给皇长子留了个后。 原本庶出的儿子继承不了王位,但皇帝念在长子英勇殉国,只留下这点血脉的份上,将这个遗腹子记在了王妃名下,封了世子,等成年后继承肃郡王的王爵。 “今年,肃郡王李君息十六岁,成年了。”李暄道。 “我比他还大不少,他身为陛下的皇长孙,什么样的美人求不到,要娶我这个毁了名声的疯女。”秦绾很无语。 “皇长孙?”李暄一声冷笑,“就算是个妾生的,可毕竟记入了王妃名下,玉牒上他就是嫡出,王妃也确实待他如同亲生。别忘了,陛下可是最看重嫡庶的。” 秦绾皱了皱眉,立刻明白了他的潜台词。 当今的皇子全部都是庶出,皇后并没有想把哪位皇子记在自己名下,这样一算,这个嫡出的皇长孙,在大义上倒比皇子还有资格继承帝位?毕竟当年的诚肃亲王多次监国,若是没有殉国,战争一结束,就是板上钉钉的太子,甚至皇帝连册立太子的诏书金册都拟好,宗正也记录了,就差一步公告天下。 不过,这么有威胁性的人,当初她怎么会就忽略了呢? 秦绾仔细想着前几年她在李钰身边帮他出谋划策时的事,好像……真没注意过这位皇长孙。 “他是个聪明人,知道太早露面会引起叔叔们的忌惮,所以一直在皇庄里养病,直到今年要继承爵位,不得不回到京城。”李暄道。 “什么病?”秦绾随口问道。对于有野心的人来说,养病其实算不上什么好的借口,一个病弱的皇子会让大臣没有信心。 “先天不足,他亲娘生他时是早产。”李暄回答,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不过说是这十几年已经调养好了。” “这人不简单。”秦绾道。 “确实。”李暄点头同意。 “那么……这么一个不简单的郡王,要娶我做什么?”秦绾不解道,“我带给不了他什么帮助,他应该明白,就算娶了我,安国侯府的势力也不会偏向他,毕竟我还有个要做端王妃的妹妹,相比较起来,自然是太子和端王更让我父亲放心。” “他没有什么太好的选择,比较起来,你算是不错的人选了。”李暄道。 秦绾想了想,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 这么尴尬的身份,有点儿见识的高门大户都不会愿意把女儿嫁过去蹚浑水,倒是她秦绾,因为名声的拖累同样挑不到什么好人家,他好歹还是位郡王,秦建云说不得就会同意。至于最后安国侯府偏帮哪边,就看他和秦绾有多少能力了。 “何况,就算太子登基,秦侯的女儿也顶多是个亲王妃,皇亲国戚没他多大的干系。”李暄又加了一句,“如果肃郡王事成,对秦侯来说,他的女儿是皇后,他是国丈,哪个好处更大,显而易见。” “虽然说富贵险中求,但我那个父亲并不是有那种勇气魄力去赌的性格,他一向喜欢稳妥。”秦绾摇头,“何况,张氏虽然影响不了父亲的决定,却能拖后腿——她宁可要一个亲王妃的女儿,也不会让我当皇后的。我再风光,哪比得上自己女儿风光?恐怕她还要担心我得势了之后跟她算总账呢。” “你说得不错。”李暄轻笑道,“听说张氏提议让秦珠订下这桩婚事,被秦侯爷骂了一顿。” “妇人而已。”秦绾不以为然。张氏以为秦建云为什么拒绝肃郡王?不是女方人选不对,而是男方人选不对,换秦珠有什么用? “说得好像你不是妇人似的。”李暄哂笑。 “我当然不是妇人。”秦绾一脸的正色,“人家明明还是个少女!” “要是肃郡王有那个能耐,让秦侯爷看见在他身上下注的赢面,未尝没有可能。”李暄说着,顿了顿才接下去,“何况,世家传统,鸡蛋不会放在一个篮子里。就算看起来太子继位的可能性更大,但像秦侯爷这样……精明的人,未必不会暗中给肃郡王一些支持,结个善缘。” “你可以直接说他老谋深算。”秦绾偷笑。 “好吧,是事实。”李暄道。 “所以,你吃醋了?”想清楚了,秦绾倒是笑了起来。 “不是一直在吃吗?”李暄面不改色地指指桌上的一盘醋泡海蜇。 “是你说的,说点甜言蜜语哄哄王妃有什么关系。”秦绾不满地瞪他。 “好吧,说实话,我吃醋了。”李暄认真道。 于是,秦绾一下子脸红了。 “那个什么……”秦绾干咳了两声,瞟开了眼神,“提亲的事,我爹怎么说?” “你说的,秦侯爷这么求稳妥的人,不是万不得已是不会主动去踩这个坑的。”李暄摇头道。 所谓万不得已,比如肃郡王有本事说动皇帝赐婚之类的。既成事实,秦建云才会不得不考虑这件事能给他带来什么利益。 秦绾了然。秦建云有今天的地位,深得皇帝信任,最大的原因就是他是坚定的皇帝一党,跟端王结亲已经算给自己留后路了,那还算在皇帝的容忍范围之内,但若是再招惹一个皇长孙,皇帝怕也容忍不了。 所以说,就算没有李暄,皇帝若是不想弄死安国侯府,也不可能赐婚的。肃郡王要是自己能说动秦建云,皇帝也不能无缘无故去棒打鸳鸯,当然,以后对安国侯府肯定不会信任如初了。 “我还以为宁王殿下会气势汹汹地找上门去宣布主权呢?”秦绾有些无趣道。 “你想看?”李暄道。 “还是算了。”秦绾叹息道,“我怕王爷的烂桃花一朵一朵都往我身上飘。” “哪里来的烂桃花。”李暄皱眉。 “安绯瑶。”秦绾随口答道。 “她和太子同辈份,不是胡闹么!”李暄斥道。 “要是真按血缘算,都隔这么远了,其实真没关系。”秦绾道。 “襄平长公主还叫我一声小皇叔。”李暄道。 秦绾想了想要是安绯瑶真嫁给了李暄,襄平长公主见到女儿该怎么称呼,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其实,要是老宁王不是救驾而亡,李暄又是皇帝心腹,这些直系皇族见到他顶多也就叫一声“宁王”,甚至都不会特地去算辈分。但如今,连皇帝都叫一声小皇叔,那皇子公主们就是为了讨好皇帝顺便拉拢宁王,也得称呼皇叔、叔祖。 “做我的王妃,其实挺无趣的。”李暄又道。 “我感兴趣的也不是家长里短。”秦绾笑答。她当然知道,以李暄的地位和辈分,作为宁王妃,在社交圈子里只会被人当菩萨一样高高供起来,不太可能融入进去。 “还有——”李暄认真地看着她,“叫我的名字。” “……”秦绾定定地看着他,“亦晨?” “嗯。”李暄一勾唇角,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秦绾忽然觉得,自己一定是中了美人计。 “吃饭。”李暄提醒道。 “哦。”秦绾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在看着李暄的脸发呆,赶紧低头。 “今晚在襄城休息,明天一早从襄河顺流直下,就算一路游山玩水,都能比使节团还早几天到渡口。”李暄道。 “为了抢那几天,知道我一路多辛苦吗?”秦绾郁闷道。 “知道。”李暄盛了碗汤推过去,心里暗暗又给想摘桃子的李钰记了一笔。 晚饭后,侍卫带着尤婆子过来。 秦绾正和李暄在一间改作了会客室的客房里看地图,商量着要到哪里停下来游玩,见到人,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 “王爷,秦……姑娘。”尤婆子僵硬着脸行礼。 实在是屋里的一幕太让人不忍直视,当然,倒不是两人做了什么有碍风化的事,只是……就看秦大小姐一手托着下巴,一幅慵懒的模样坐在那里,反而是宁王殿下在磨墨,红袖添香也反了好吗? 带路的侍卫眼观鼻鼻观心,带上门又退了下去。 “尤婆婆,事情办好了?”秦绾问道。 尤婆子先看了李暄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这才答道:“姑娘,都办好了,趁着有人劫囚的空档,我们的人趁机换了孩子,只是那孩子要如何处置还请姑娘示下。” “你说呢?”秦绾转头问道。 “随便找户离襄城远一些的生不出孩子的普通农家,就说是捡来的,送去给他们养。”李暄放下磨好的墨,淡淡地道,“一个婴儿,本王还不至于拿来作伐子。” “照你家王爷说的办吧。”秦绾道。 “是。”尤婆子答应道。 “祁家人如何了?”李暄又问道。 “官军守卫很森严,三次都没被得手。”尤婆子肃然道。 “这件事不要再管了,安排暴露身份的人员全部撤离襄城,你也是。”李暄道。 “老婆子明白。”尤婆子又看看秦绾,欲言又止。 “她是本王的王妃,她的话,跟本王的话同样有效。”李暄道。 “王妃?”尤婆子瞬间瞪圆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 倒不是说她觉得秦绾不配李暄什么的,可重点是,王爷竟然派王妃来负责这种事? “这句话,通知所有人。”李暄又道。 “遵命。”尤婆子一脸纠结地下去了。 “把你的势力交给我,你放心?”秦绾的眼睛亮晶晶的。 “没什么不放心的,横竖你也没办法用我的势力来弄死我。”李暄顿了一下,又道,“我知道你自己手底下也有些人,需要帮忙就跟我说。” “这回再见面,王爷一下子对我这么好,有点不习惯呢。”秦绾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难不成真的是因为肃郡王向我爹提亲,让王爷突然发现自己爱上我了?” 李暄望着她,许久没有说话。 “好吧,不说也没……”还是秦绾先忍耐不住。 “最开始的时候,只是觉得你合适。”李暄却在这时候说话了。 “那现在呢?”秦绾追问道。 “现在,不仅仅是合适。”李暄微微皱了皱眉,像是在考虑着措辞,又道,“跟你相处久了,了解多了,难得有一个女子能和我如此契合,那么……我就问自己,为什么不能就是你呢?” 秦绾听了,怔了一下,随即慢慢地笑起来。 “爱不爱的,我现在说爱,恐怕你也是不信的。”李暄凝视着她,缓缓地说道,“我们的想法、作风都无比契合,为什么就不能白头到老?我从来没有接触过爱情,也不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但说不定,下一刻就爱了呢?” “爱一个人……其实我也不懂。”秦绾涩声道。 原本她以为自己是懂的,毕竟她曾经倾尽了所有去爱一个人,但一朝被背叛,她却发现,原来自己从来没有弄懂过。 “那么,我们可以一起努力。”李暄对着她伸出了手。 “……”秦绾盯着眼前这只修长好看的手掌,迟疑了一会儿,才慢慢地把自己的手放上去。 “我现在不娶你,不仅仅是因为你现在担不起宁王妃的职责,同样,你也接受不了宁王妃的束缚。我等你,你也……等一等我,等我能为你撑起一片无拘无束的天空。”李暄说着,用力握紧了她的手,一把将她从椅子上拉起来,搂进怀里。 秦绾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不说话。李暄的情话,远远及不上当初李钰对她说过的那些动听悦耳,但是她很清楚地知道,李暄和李钰,绝对不一样。 现在的她不可能再有那样的热情去轰轰烈烈地爱,而李暄那样细水长流般的脉脉温情,更容易一点一滴抚平心底的伤口。也许终有一日,种下的种子会生根发芽,最后长成参天大树。 李暄能感觉到滚烫的液体浸湿了肩头的衣裳,一直烫到心里去。 “你是跟我一起走,还是在南楚会和?”许久,秦绾推开他,除了眼圈还稍稍有些红,神色已然恢复了平静。 “在江上会和吧。”李暄想了想道。 “也好。”秦绾表示同意,微一犹豫,又道,“到了南楚,等有空闲,你能陪我去个地方吗?” “哪里?”李暄一怔,一边考虑她在南楚能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 “圣山。”秦绾道。 “知道了。”李暄点点头。 “你不表示一下惊讶吗?”他的神色如常,秦绾反而不淡定了。 “你是武宗弟子,进圣山有什么奇怪?”李暄直言道。 “啊?”秦绾愕然。 “第一次见你出手就看出来了。”李暄说着,又补充了一句,“连陛下也知道。” “什么?”秦绾惊异地看着他。 “你的武功不可能隐瞒一辈子,所以我就告诉了陛下。”李暄解释道。 “可是……”秦绾一脸的纠结。 “放心吧,陛下还挺高兴的。”李暄安抚道。 “可是,我不是武宗弟子啊……”秦绾终于找到机会说完了一句话。 “你……不是?”李暄震惊了。 “真不是。”秦绾无奈。她算是终于知道了,之前面圣的时候,皇帝那诡异的殷勤是怎么回事了。 “那南宫廉……”李暄皱了皱眉,就算他看错了,可南宫廉难道也会看错武宗的心法吗? “别想了,我真不是。”秦绾一摊手,又眨了眨眼睛,调皮地笑道,“想知道,跟我去圣山。” “好。”李暄点点头。让他一起去,就是坦诚相见的意思,可让他好奇的是,为什么不能直接说呢? “对了,还有一件事。”秦绾道。 “什么?”李暄明知她是想带过这个话题,也顺势略了过去。 不能说,还是不想说,总之是他还不够让她信任吧。慢慢来,总有一天,她会愿意对他敞开自己的全部。 “我经过宁州时,总觉得不太寻常。”秦绾简略地叙述了一遍路上发生的事,着重提了洞仙湖的事。 “魏氏,你说那妇人还带着个小女孩?”李暄的重点却完全不在点上。 “嗯,你认得这对母女?”秦绾打量着他,脸色有些古怪。 “想什么呢!”李暄黑线,没好气道,“那对母女跟我没关系,只是……大概是我认识的人家眷。” “你的身份,很难认识别人的女眷吧?”秦绾疑惑道。 “因为他们可能是言家人。”李暄道。 “哪个严家?”秦绾一愣,似乎东华并没有什么姓严的有名人家吧? “是言绝英的‘言’。”李暄加重了某个字的读音。 “六大世家的言家?”秦绾脱口道。言绝英这个名字,她怎么能不知道,不仅知道,而且……可以说,言绝英就是死在她手里的都不为过。 言氏家主,前恭亲王、现庶人李铭的岳丈。 李铭被圈禁后,言家嫡系除了二皇子妃外,男子处斩,女子充入教坊,言绝英年事已高,惊怒之下,不等官兵冲入言家就吐血身亡。 “嗯。”李暄点点头,拉着她重新坐下来。 “言家嫡支已经没人了吧。”秦绾道。 “基本上,没了。”李暄想了想道,“我记得言家的女眷在教坊门前撞死的不少,好像只剩下一个嫡出的小女儿。” “我听说,言绝英生前对分家的打压非常严重,嫡支被抄家后,言氏分家除了收尸,并没有什么反应,连还在教坊中熬日子的那个小姑娘都没人理会过。”秦绾感叹道。 “除了一个姓,原本也没什么感情。”李暄道。 “你手下有言氏分家的人?”秦绾的话虽然是疑问,但语气却很肯定。 “你猜猜。”李暄却对她一笑。 秦绾陷入了思考,既然让她猜,那定然不会让她凭空猜测。她最近见过、听过的人,能搭上边的——犹豫了一下,她才试探道:“颜凤卿,言凤卿?” 李暄笑着点点头。 秦绾无语,原来不管是严还是颜,最后都是姓言的! “我赶得这么急,也是因为接到荆蓝传信,说你走了宁州。”李暄道。 “你怕言凤卿误伤我?”秦绾道。 “并不……”李暄看了她一眼,叹息道,“我怕你误伤言凤卿。” “……”秦绾无语,隔了一会儿才怒视他,“我这么暴力吗?” “比武功你打不过他,但其他的,我不能保证。”李暄道。 “我打不过他?”秦绾一挑眉,倒是不服气了,伸手在桌面上一按,举重若轻,却留下了一个足有半寸深浅的掌印,连指纹都清晰可见。 “不可能。”李暄满脸的震惊和不可思议,“你的功力怎么可能增长得这么快?” 秦绾一愣,随即暗骂自己真是昏了头了。 李暄对她打不过言凤卿的评价,显然是来源于年节时山里的那场并肩作战,可当时她重生不久,因为轮回蛊才保留了三成功力,连身体都没调节到最佳状态,恐怕在李暄看来,她的武功还真不怎么样。然而,这几个月下来,她与身体已经完全融合,吃了这么多毒药也不是只为了喂饱轮回蛊,增加功力才是主要目的,何况昨晚刚刚吸收的清风醉,不但对轮回蛊大补,而且过毒的方式,使得南宫廉和沈醉疏各有一部分功力留在了她的体内,被她同化吸收了,就这一晚,功力就上涨了一大截。 现在的她,虽然还不如全盛时期的欧阳慧,但也恢复了**成,就算对上高手榜第三的沈醉疏,也是有一战之力的。 早想到,就不这么着急暴露自己的真实水平了……秦绾哀叹。 只想到李暄见过自己出手,不需要隐瞒,却没想到当时的她和现在根本不能同日而语。 所以说,她是真的中了宁王殿下的美人计了吧?居然会犯这般低级的错误! “解释一下。”李暄的神情很凝重。内功修炼是没有捷径可走的,不正常的增长速度,定然会对身体有隐患。 “我说我吃了增加一甲子功力的灵丹妙药你信不信?”秦绾不抱希望地问道。 “就算是苏青崖站在这里说这句话,我也不信。”李暄道。 “好吧。”秦绾叹了口气,很是无奈。借尸还魂是绝对不能说的,万一李暄接受不了要烧死她怎么办,那就只有一种解释了,“其实现在才是我的真实水准,那个时候……我身上有伤。” “怎么伤的?”李暄皱眉,但当时他对秦绾只有好奇和淡淡的戒备,加上三分欣赏,并没有太过关心,所以怎么也想不起来她到底是不是受伤的样子了。 “练功时被惊扰,差点走火入魔。”秦绾挑了个最靠谱的理由,“受了点内伤,功力只剩下三成,上个月才完全恢复。” “……”李暄还是有点怀疑地看着她。 “这种事,我骗你做什么。”秦绾有些心虚,但还是直直地与他对视,又道,“再说了,若不是我对自己的武功很自信,你以为我真不要命地答应你来襄城干这种差事?” “好吧,我信你。”李暄终于道。 虽然他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但秦绾的解释合情合理,这种事也确实没有欺骗的必要,也就先选择相信了。 “这么勉强。”秦绾嘀咕道。 李暄端起一杯茶放到她手里:“赔罪。” “接受了。”秦绾捧着茶杯,对他对望了一眼,不由得笑了。 第九章 腹黑情侣档 李暄来襄城没有刻意高调,却也没有掩饰行踪,该知道的人,全部知道。 一时间,襄城格外地平静,不说朝里的各方势力,其他北燕、南楚的探子之流,不是灰溜溜地滚了回去,就是夹起尾巴做人,生怕招惹了宁王殿下的兴致。 这样一来,倒也没人注意到拿走账本的秦绾绕了个圈子竟然又回来了。 与此同时,又有另一个流言飞快地传扬开来——账本被南宫廉抢走了。 南宫廉是谁?天下第一高手! 于是,没人怀疑这条消息的真假。 天下第一高手,从个女人身上抢东西还能失败?何况,如果真没抢到,以南宫廉的性格,不至于只坚持了一天就走人了吧,于是摆明了是得手了嘛。 所以说,不死心的人一半早就去抢劫祁印商了,剩下的一半,也去追南宫廉了。 宁王殿下表示,东西都送去给南宫廉了,他又没陷害南宫廉。这年头,说句实话不犯哪条王法吧?天下第一,应付几个小蟊贼还能阴沟里翻船的话,也是太子活该倒霉。 因为秦绾之前抢出的时间,如今尚有宽裕,正好在襄城休息了两天,缓解一路的疲乏。 秦绾也叹气不已,要是欧阳慧,才不会这么折腾一下就累得全身酸疼,哪怕现在武功恢复得不错,可秦大小姐的身子十几年的亏空,至少得调养个几年才能恢复到巅峰状态。 好在,比起欧阳慧,刚过十九岁的秦绾还年轻了几岁,等于白赚了几年光阴,也不亏就是了。 两天后,李暄将大队人马派回京城复命,自己只带了秦绾和十来个心腹侍卫,轻车简行继续南下。 无论从速度还是舒适度来说,从襄河顺流直下都是最佳选择。 “跟着王爷出行就是好,前些日子真不是人过的日子!”秦绾一边感慨,一边喝茶。 李暄既然没有掩藏身份,那自然不用租民船,襄城郡守很自觉地准备了一艘配全了水手和物资的官船。琢磨着宁王不喜铺张,这船布置得并不奢华,却在细节上处处精致舒适,临走前李暄很有深意地看了那郡守一眼,却也没说什么。 这回襄城闹出这么大的麻烦来,这个郡守就算不追责,今年吏部的考评也肯定是下等了,不过李暄也不介意帮他说几句话——如果回去后皇帝心情不错的话。 毕竟,这位郡守挺会做人的,而且在祁家掌控下的襄城为官,居然没参与进这档子事里,还算不错。 航行中,水手都在底舱,侍卫也在自己的岗位把守,秦绾见春日里阳光明媚,干脆叫人搬了矮桌蒲团茶具到船头的甲板上,一边喝下午茶,一边欣赏沿岸风光。 之前几天精神绷得太紧,之后到了南楚也要劳心劳力,必须趁着这几天闲暇让自己放松下来,才是调养之道。 “你倒是悠闲。”李暄走上甲板,就看见美人凭弦远眺的慵懒模样,从头到脚的衣服首饰都是自己挑选的,看起来十分赏心悦目。 “也就偷得浮生半日闲。”秦绾轻笑着给他倒了一杯茶。 “这时候适合有美人抚琴。”李暄坐下来,啜了一口茶,悠然长叹。 “还想带着舞姬呢?”秦绾斜睨他。 “我眼前不是有个美人吗?”李暄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秦绾无语。 “怎么了?”李暄道。 “我不会。”秦绾撇撇嘴,一脸郁闷。 好吧,也不是真不会,就是……她弹琴的那个水准,弹出来的曲子,眼界极高的宁王殿下能听入耳么? “取琴来。”李暄吩咐了一句。 “喂……”秦绾黑线。这男人,不会是存心想看她出丑吧? 很快的,两个侍卫在甲板上摆好了琴案,甚至连熏香炉都准备了。 李暄施施然地起身,在琴案前坐下,双手抚上了琴弦。 “王爷……”两个守在舱门口的侍卫欲言又止,却被李暄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秦绾这才恍然原来是李暄要弹。不过,堂堂宁王愿意弹琴助兴,她就洗耳恭听好了。 李暄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修长的十指拂过琴弦。 “噗——”秦绾刚含进嘴里的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 李暄一挑眉,更加急促地琴音从他指尖流淌而出。 “停停停!”秦绾丢了茶杯,双手堵着耳朵,一脸痛苦之色地喊道,“停下!不许弹了!” “嗡——”李暄摊开手掌按住琴弦,抬头道,“怎么了?” 秦绾脸色发白,转头道:“你家王爷是不是因为我不想弹琴给他听就存心整我?” “这个……”两个侍卫对望了一眼,才有一人尴尬地答道,“王爷说摆琴案,属下还以为是大小姐要弹琴呢。要是知道是王爷要弹……” 要是知道是你家王爷要弹,死都不拿出来是吧?秦绾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再避重就轻也不能否认你家王爷根本就是个琴盲的事实!” “本王弹得高兴就好。”李暄一脸的不在意。 秦绾无语了,要说,琴棋书画是女子必修,可琴也是君子六艺之一,文武双全的宁亲王,怎么就能把弹琴弹成弹棉花?不,不能鄙视人家弹棉花的,至少弹棉花还不会制造如此穿脑魔音,这是杀猪吧! 两个侍卫僵硬地上来想要收走琴案,要是让王爷弹完一首曲子,就怕舵手手一抖,撞到别人船上去了。 “等等,你们下去吧。”秦绾挥挥手,制止了他们的动作,随手拿起琴,也不用琴案,直接盘膝坐在蒲团上,把古琴搁置在腿上。 “不是说不会吗?”李暄一挑眉。 “听完王爷的琴,小女突然觉得极有自信!”秦绾一声冷哼,素手在琴弦上一拨,“这么好的琴,真浪费!” “古琴绿绮,喜欢就送你了。”李暄一挥手。 “这就是六大名琴中的绿绮琴?”秦绾睁大了眼睛。 “嗯,也就是一架古琴而已。”李暄很淡定。 “……”秦绾只沉默了一下,果断决定将琴收入囊中。 绿绮琴啊,就算是用来收藏,也是一件宝物啊!何况,虽然她也不太会弹琴,但至少比李暄这个琴盲强多了吧。绿绮跟了李暄这么多年,要是名琴有灵,真是哭都要哭死了。 李暄眼神一闪,已染上了笑意。 秦绾静了静心,开始弹琴。 她当然是学过琴的,师父天文地理无所不能,教出来的徒弟决不允许有“不会”的,可以不精,但至少要像个样子。所以说,秦绾的琴其实也没她说的那么差劲,当然,比起一般的大家闺秀,确实有所不如。 李暄虽然不会弹,但眼界却高。 秦绾的琴很准,但也就是准罢了,每一个音都在调子上,全然没有错误,可就是听得让人觉得枯燥乏味,昏昏欲睡。 “弹成这样还拿出来卖弄,真是……”微风中,隐隐传来一阵不屑的评论。 两条船隔得不近,说话声音也不算响,不过李暄和秦绾是什么耳力,当然听得一字不差。 秦绾一挑眉,停下了手,看着李暄。 要本王给你出气?李暄用眼神询问。 秦绾摇摇头,把琴推给了他,随即拿出一块手绢,撕了两条,很淡定地卷成团堵住耳朵。 李暄笑笑,接过琴,学她的样子搁在膝头,在侍卫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中,开始弹奏。 顿时,尖锐的杀猪声响彻整个河面。 当然,原本琴声是扩散不到这么远的,可耐不住李暄用内力加持啊。 “别弹了!会不会弹琴?” “住手住手!不会弹琴还出来现,不知所谓!” “撞过去!让他别弹了!” “王兄不可,那是官船!” 秦绾堵了耳朵,听不见琴音,也听不见对面的吵闹,但就看那条船上的人鸡飞狗跳的模样,已经足够让她笑得毫无形象地趴在船舷上。 李暄抬头看了她一眼,重新低头专注于琴,敛去了嘴角的一抹笑容。 果然,京城那个优雅淡定的秦大小姐不适合她,这样锋芒毕露的明媚才该是她的本性。 坐不弯腰,笑不露齿什么的,看着都累,而眼前的女子,肆意张狂,远比那些十五六岁的小女孩更充满了青春和活力。 终于,两船并行到可以互相交流的距离。 “这位……大人。”一个三十出头的儒生站在船舷边,拱手作揖,一脸苦笑道,“小生等人方才出言不逊,多有得罪,这里给这位姑娘赔罪了。” 李暄专注于弹琴,仿佛没听见。 秦绾堵着耳朵,那是真的没听见。 “小生等人都是宛城学子,不知大人是?”儒生又道。原本他们也不会跟官船上的人过不去,只是他们都自负精通琴艺,随口点评几句,谁料这个距离竟然还会被正主听了去呢。更没想到,船上的人既不以势压人,也不派人问责,反而出了这么个招整治他们。 你说调转船头走人?这琴声响得完全不正常好吗?显然是故意针对他们的,要是再不主动点去赔罪,谁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民不与官斗啊。 听到这句话,李暄眉头一动,终于停下了手,抬头问了一句:“学子?今科可有取中。” “这个……”几个书生面面相觑,都面露尴尬之色。 “名落孙山,不思闭门苦读,三年后再来,倒有心情寻欢作乐,再考十年亦是无用!”李暄冷哼道。 “大人教训得是。”几人顿时面红耳赤。 倒也不是所有人都真心羞惭,也有不以为然的,但再蠢也不会当着李暄的面反驳。这位一看就是当官的,在这里反驳一句,绝对是下一科也别想中了。 “茶也喝完了,我进去休息一会儿。”秦绾丢掉耳朵里的布团,站起身来。 “嗯,今晚在宛城靠岸。”李暄道。 “知道了。”秦绾挥挥手,走进了船舱。 至于甲板上的东西,自有侍卫前来收拾。 “把琴送去给小姐。”李暄随手把琴交给侍卫。 “绿绮琴!”之前来赔罪的儒生眼睛一亮,脱口而出。 “眼力不错。”李暄无动于衷。 顿时,一群书生都心理扭曲了……这一男一女拿着名琴绿绮,真是、真是暴殄天物! 先不说琴技惨不忍睹,就说平常人得到绿绮琴,还不仔仔细细放在家里,每次弹奏都要沐浴焚香才拿出来,哪像他们,竟将绿绮琴当成烂木头一样随手乱放! 侍卫顶着沉重的怨念抱着绿绮琴去送给秦绾,一边在心里告诉自己,王爷连绿绮琴都说送就送,以后对这位秦大小姐得更尊敬些啊。 “你们既然不愿听本王弹琴,那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李暄挥手道。 “是。”几个书生暗自吐槽谁要听你弹琴……不对,他自称“本王”? “请问,是哪一位王爷当面?”儒生颤声道。 李暄一声轻笑,没管他们,也回船舱去了。虽然不放在眼里,但兴致都没了,还不如回房间小睡一阵,也不辜负了这暖洋洋的春日。 “当然是宁王殿下!”剩下一个被留下来收拾的侍卫一抬下巴,骄傲地答道。 “啊?”书生们你看我,我看你,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自己惊恐的表情。 宁王?宁亲王李暄? 其实,无论李暄也好,秦绾也好,都没把那几个书生当一回事。何况,这点小事,当场就报了,宁王殿下日理万机,难道还有精力记得三年后几个考进士的书生? 纯粹自己吓自己罢了。 不过,先不论几个原本读书就不好,出了这事更加破罐子破摔的,还有几个倒是真的如李暄所说,回家闭门读书,下一科一举高中,那就是后话了。 俗话说,春困秋乏,小睡了一个时辰起来,秦绾已经神清气爽。 官船在宛城靠岸,因为是官船,宛城郡守早就得到了消息,亲自带着府衙官僚在岸边迎接。 李暄见他们一身便服,确实没有惊扰百姓的份上,压下了心底的不悦,勉励了几句就让人散去了。 官船上自然有水手和郡守府派来的差役把守。 李暄吩咐侍卫先将随身行李送到驿馆安置,自己和秦绾两人去了宛城内闲逛。 “宛城是前朝古城,可惜这次时间有些赶,没法去游览,不过吃还是能尝试一下的。”李暄一边走,一边指点道,“前面的白记做的红豆糕最有名,可以带一些回去做点心,晚饭的话,宛城有家百年老店安然居,听说做的清蒸鳜鱼是一绝。” “亦晨。”秦绾叫了一声。 “嗯?”李暄偏过头看她。 少女的侧脸带着淡淡的笑意,随即转过脸来,唇角一勾,眉间满是狡黠:“我说,你念小抄的动作能更隐蔽点么?” “……”李暄噎了一下,忽的一笑,随手将拢在袖中的小纸条丢了。 “唉,别扔。”秦绾眼明手快地抓住在空中飞舞的纸条,展开一看,不禁乐了。 蝇头小字几乎写满了不大的纸条,宛城哪里的餐馆最有名,哪里的点心最好吃,哪里的赌场最公平,甚至还有哪里的姑娘最漂亮!想也知道是什么“姑娘”。 “谁给你的?”秦绾边看边笑。 “执剑,好像是叫郡守府的人写的。”李暄本来有几分尴尬,不过看到她乐不可支的模样,不由得也放松起来。 “执剑,就是你带的侍卫统领?”秦绾想了想,记得好像是个圆脸小个子,笑起来笑眯眯露出两个小虎牙的大男孩,若不是李暄介绍这是统领,她还以为是候补的呢。 “现在他顶朔夜的缺。”李暄点头。 秦绾一挑眉,果然是人不可貌相。不过……朔夜明明挺正经的,而这个…… “别想多了,估计他就是叫人把宛城好吃好玩的地方写下来而已。”李暄干咳了一声。怎么说执剑也是在帮忙,让他再被秦绾惦记未免有点可怜。 “你换的这个侍卫挺有趣的。”秦绾笑吟吟的,很有兴趣地指着纸条上的字道,“吃完饭去玩玩?” 李暄扫了一眼,叹气道:“你想见识青楼,等回京后,我带你去艳冠京华,这里太乱。” “好啊,一言为定。”秦绾也不纠缠。 “宛城的夜市也很有名,一会儿去逛逛。”李暄也怕她再出别的幺蛾子。 女人,胆子太大了,虽然说不上是负担,但总会让人提心吊胆的。 “好。”秦绾笑道。 不过,两人走进安然居的时候,发现早已是座无虚席了,不愧是宛城第一酒楼。 “两位,小店已经客满了,您看,是边上稍坐等一会儿,还是……”小二满脸笑容地迎上来。 “等。”李暄并不想大动干戈,一眼扫过去就看见好几桌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加上之前就在等候的人,也无需多久就能轮到他们,等就是了。 秦绾并没有意见,刚想找个角落坐下,目光却无意中扫到了熟人。 其实并不是秦绾对人家有多熟,只是一个美丽的夫人,带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没有男人,竟然没进雅间,而是坐在大堂中间最显眼的位置,任何人都会对她们多看一眼的。 只是,让秦绾惊讶的是,魏氏母女不是被人劫走了吗?怎么会如此高调地出现在宛城。 “怎么了?”李暄低声问道。 “遇见个熟人,我去招呼一下。”秦绾道。 “我陪你。”李暄道。 “有夫之妇,不方便。”秦绾摇头,独自走过去。 李暄想了想,也没坚持。毕竟是大庭广众之下,还能出什么事不成?真要出事,秦绾也不是省油的灯。 “夫人怎么在这里,真是太巧了。”秦绾一脸天真的笑容招呼道。 “、曦?”魏氏见到她,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惊恐,虽然尽力掩饰,但语气还是能听出一丝颤音,“你没有回家吗?怎么来宛城了。” “跟人一起来的。”秦绾笑着指了指李暄。 魏氏瞥了一眼,倒是认定了之前想的“逃婚离家出走投奔心上人”的想法没错,虽然庆幸当初秦绾没事的话,镖局的人也应该活着,不由得松了口气,随后开始考虑怎么不动声色地让秦绾离开宛城。 “夫人还没说怎么会在这里呢。”秦绾好奇道,“那天晚上……咦?” “慎言。”魏氏压低了声音道。 “有人看着你们?”秦绾问道。 “……嗯。”许久,魏氏才应了一声,随即急促道,“总之,听我的,赶紧离开宛城。” “那你?”秦绾看看她,又看看沉默了许多的严雪,不,应该是言雪。 “我们不会有事的,要杀人早就杀了。”魏氏安慰道。 “好吧,我知道了。”秦绾乖乖地点头,回到李暄身边。 “左边角落开始数第二桌,窗口最后一桌,大门右侧那桌。”李暄不等她开口便说道。 “嗯。”秦绾没去特别看他指出的人,乖巧地坐在他身边玩着自己腰间的配饰。 “大门口那桌本来有人想动手,但被北面座位的人压了下去,疑似首领。”李暄说着,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有耳洞,是女扮男装。” “观察得真仔细。”秦绾忍不住笑了。 “我本来也是做这个的。”李暄一脸的理所当然。 秦绾想起当初第一次见到李暄,他就是在暗查祁展天的事而被追杀,想来这些年他没少替皇帝干那些暗地里的勾当,不由得有些为这个男人心疼。 就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如何?还不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老宁王明明是救驾身亡,功莫大焉。可加恩给自己儿子的荣华富贵,或许还不如在偏远的宁城做个自在闲王来得痛快。 “你打算怎么办?”李暄示意了一下。 却见魏氏母女已经吃完了饭,再坐下去显然不合适了。 “是问你怎么办吧?”秦绾惊诧地看着他,“我和她们不过一面之缘,又没有救人的义务,倒是你——你不是说可能是言家人吗?为了你的手下你也得救吧?” “我的事,难道不是你的事?”李暄反问道。 秦绾无言,好吧,他说得太有道理了。 “所以,怎么办?”李暄问道。 “这种事你都要我想办法?”秦绾道。 “我亲自出手救人,恩太重。”李暄解释道,“你出手,刚刚好,还能让言家欠你的人情。” “那真是谢谢了。”秦绾翻了个白眼。 言家的人情当然是好东西,但其实秦绾不太想要。言家的嫡系和分支关系再差,可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言字,终归是血脉至亲,自己人闹闹就罢了,死在外人手里,就算做个样子给世人看看也得报仇吧?她可是亲手抄了言家,气死了言绝英的,万一哪天她是欧阳慧的事暴露了,而那时她和言家关系太好的话,让夹在中间的李暄如何处置? 然而,李暄总是一片好心对她,拒绝也太伤人心。 秦绾叹了口气,默默地把之前被李暄指出的人都记了下来。 “两位,这边请。”收拾好空桌子的店小二已经迎了过来。 “先吃饭。”李暄道。 因为有事,这回两人并没有点上一桌子的菜,只是要了安然居的招牌清蒸鳜鱼,然后配了两个清淡的素菜和一碗香菇鸡汤。 都是晚饭了,清淡点好消化,一会儿正好再去活动活动筋骨消消食。 清蒸鳜鱼味道鲜美,小菜也不错,如果没有遇见魏氏,秦绾还是挺满意的。 等他们吃饱喝足,走出安然居大门时,一身便服的侍卫统领执剑已经站在门口等候,看到秦绾笑得一脸尴尬。 “找到了?”李暄问道。 “嗯。”执剑立即跟上,挠了挠头,有些不解地道,“说是找到,其实也不太恰当,那些人根本就没有隐藏行踪的意思,反而特别高调,好像生怕别人找不到他们似的。” “看得出来。”李暄一脸的不出我所料的表情,“看他们让魏氏坐在安然居中间就知道,他们大约是想利用魏氏做诱饵,引什么人来上钩。刚刚按兵不动,也是因为曦不是他们要找的人,能忍则忍。” “王爷英明。”执剑敬佩道,“属下确实发现那些人周围有不少人在监视,只是手法太过粗陋不堪,想必那些人也是知道的。” “魏氏母女能钓出来的,也是言家人吧?”秦绾道。 “要说在这里钓言家人,也就只有一个了。”李暄沉声道。 言凤卿。 秦绾张了张嘴,把到了口边的名字咽了回去,又道:“之前拦截魏氏的人明显是来自军中的,你有什么头绪吗?” “不好说。”李暄摇了摇头,“也不能说一定是正规军,藩王的亲兵,甚至来自他国都有可能。” “有件事,不知道能不能问。”秦绾踌躇道。 “你是想问言凤卿在洞仙湖干什么,还是想问,我在宁州干什么?”李暄了然。 “都想,所以,能说多少便是多少吧。”秦绾干脆道。 “对你,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你原本知道得也不少了。”李暄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道,“原本没想过你从宁州走,所以也没告诉过你宁州的事,幸好你也没惹出什么大麻烦来。” “比如灭掉几个水寨,当个水大王玩玩?没那时间。”秦绾一脸遗憾道。 “你还真想?”李暄瞪她。 “啊,对了。”秦绾一握拳。 “又怎么了?”李暄道。 “虽然没时间去灭掉几个水寨当水大王玩,但我在洞仙湖随手埋了两枚钉子。”秦绾道。 李暄看着她,一阵无力。 明明是在抢时间不是吗?怎么还能有闲暇往洞仙湖的水匪群里埋钉子呢,该说这个女人什么好? “王爷,就是前面的客栈了。”执剑插口打破了两人之间有些诡异的气氛。 “果然高调。”秦绾道。 根据执剑和宛城郡守贡献的宛城吃喝玩乐攻略手册,这是宛城最大、最豪华的客栈,因为客栈地下就是宛城第一的富贵赌坊,赌累了就可以直接回房间睡觉,甚至只要在赌坊兑换的筹码超过一千两银子,客栈的豪华上房就是免费住。 “这种地方鱼龙混杂,动起手来要格外小心。”李暄皱眉道。 “我知道。”秦绾说着,拉着他目不斜视地从客栈门口走过。 李暄进宛城太过光明正大,而能开赌坊的,背后肯定都是有背景的,堂堂王爷总不能杀上门去。 倒是秦绾,回到驿馆,让李暄帮忙准备一些东西,自己回房间卸了一身装扮,换上之前在襄城那一身深色的女侠劲装,再出房门时,就连守门的侍卫都差点把人拦下来。 “大小姐的手真巧。”执剑赞美道。 秦绾的装扮并不是荆蓝的易容,对于容貌,她只是稍稍做了些改变,重要的是衣服、打扮、神态、气质,甚至走路的姿势都和以前不同,反倒让人忽略了她的相貌其实还是秦绾那张脸。 “我出去一下,借个侍卫用用。”秦绾说着,背上李暄递给她的小包。 “自己挑。”李暄很大方。 反正,脱掉制服,谁还能记住几个区区侍卫的脸吗?他们的脸可没宁王殿下那么大。 “那就你。”秦绾随手一指眼前的执剑。 “是,大小姐吩咐。”执剑笑眯眯的,原本身上也是便服,倒是不用换了。 “走了。”秦绾走几步,忽的又停下,转头笑道,“除了桃花酥鱼,王爷记得又欠我逛一次夜市。” “你真是一点儿都不吃亏。”李暄莞尔一笑,“本王记下了,王妃辛苦。” 秦绾见到执剑在偷笑,翻了个白眼,转身走人。 执剑赶紧对李暄行了个礼,追上去,一边道:“其实……原本属下就说自己跟大小姐一定更合拍,可是王爷一定要送朔夜那块木头。” “你愿意跟着我?”秦绾诧异道。 “王爷身边那么多人,好累啊,还是大小姐这里好。”执剑笑眯眯的,又把小虎牙露了出来。 “本小姐指使起人来,让你喊累的力气都没有。”秦绾笑道。 “哦。”执剑嘀咕一声。 说话间,两人再次来到富贵赌坊,没去上面的客栈,直接走楼梯到地下,进了赌坊。 秦绾随手兑换了一千两银子的筹码交给执剑。 “好多人。”执剑惊叹道。 富贵赌坊的空间很宽敞,虽是在地下,但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各个台子的赌桌前都围满了人,虽然大半是男人,但也没少见带着兵器的女子。再加上穿梭其中给赌客送上酒水的侍女,秦绾的到来也没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大小姐,我们也赌钱?”执剑问道。 “你就在这儿玩,不过要注意我们下来那道门的动静。”秦绾道,“不要引人注意,别人怎么玩你也怎么玩,别拘束。” “输了怎么办?”执剑傻傻地问了一句。 一千两,对他来说也是一笔要攒上几年的巨款了,那还是王爷御下一向大方,换了普通的王府侍卫,只怕一辈子都攒不够一千两。 “你家王爷赔我。”果然,秦绾想也不想地答道。 执剑顿时苦了脸,感觉压力山大,要是真输光了,王爷不会弄死他吧? “好了,你随便下注,我保证,一定赢!”秦绾拍拍他的肩膀,径直走人,把他一个人扔着了。 “哈?”执剑傻站在原地,一脸的“你骗鬼啊”的表情。 赌博哪有一定赢的,而且还是他这个一窍不通的菜鸟,就算作弊,可是秦大小姐不是走了吗?难不成指望他会出千。 “小兄弟,这里有空位。”就在这时,边上一张赌桌的庄家热情地招呼。 “哦。”执剑看看位置距离秦绾的要求刚好,便也不挑剔,直接坐了下来,很诚恳地问道,“我不太会玩,大哥,这个要怎么玩?” “哦,这个很简单,赌大小,这里押注……”庄家一脸笑容地给他讲解着规则。 “这样啊。”执剑一边感叹,不愧是宛城第一赌坊,这服务确实一流! 而另一边,秦绾离开赌坊,拿着兑换筹码的凭证,要了一间客房,正好在执剑调查的魏氏母女的房间楼上,只隔着一层天花板。 第十章 翻手为云 秦绾让李暄准备的东西非常全,加上她自带的,全到……给人看见能吓出一身冷汗的地步。 自称要睡一会儿准备晚上继续下去玩,秦绾让小二不要来打扰,反插上房门,就忙活开来。 首先是化尸水——不是江湖上秘传的那种只化尸体,最后会留下衣服的那种,而是孟寒给她制作毒药的副产品,不止化尸体,除了玉石,根本就是碰到什么化什么。 仔细地将毒水涂抹在地上,将木质的地板腐蚀掉一部分,她这才拿出一把李暄提供的削铁如泥的匕首,小心翼翼地撬开木板,还不时地稍稍浇些茶水,免得声音过响。 好在富贵赌坊开在宛城最热闹的街市,出门就是夜市,这会儿正是喧闹的时候,稍稍有些动静也能遮掩过去。 终于,足足花了半个时辰功夫,她才打通了天花板,挖出一个可供人出入的洞口。 将掀开的木板堆在一边,秦绾一撩衣摆就跳了下去。 “你……”楼下的房间里,魏氏捂着女儿的嘴,一脸惊骇地看着她,“曦,怎么是……” 秦绾抬起一根手指,在自己唇边一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指门外依稀看见人影的守卫,这才笑眯眯地指指上面。 魏氏抬头看见屋顶的洞口,不禁无语。 “雪儿跟姐姐走好不好?”秦绾轻声道。 言雪闻言,不顾母亲还捂着她的嘴不让她说话,连连点头。 “先离开这里再说。”秦绾道。 魏氏脸上的为难之色一闪而过,但看见女儿惊恐中带着期待的双眸,终于还是咬了咬牙,微微一点头。 “有什么必须要带的东西吗?”秦绾问道。 “没什么不能重新置办的。”魏氏很明白,现在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那就走吧。”秦绾接过言雪抱在怀里,轻笑道,“姐姐带雪儿飞高高,从坏人手里飞走,所以雪儿不能出声哦。” “嗯。”言雪重重地点头,还自己捂住了嘴,表示绝对不会发出一点儿声音。 秦绾直接施展轻功从破洞跳回上一楼,放下言雪,再如法炮制,把魏氏也带了上来。 “他们是故意不在房间里看守,就是把我们当诱饵,可要出去却难上加难。”魏氏说道。 “没事,本小姐早有准备。”秦绾迅速从包里拿出一大一小两套衣裳丢过去,“换上。” “嗯。”魏氏知道时间紧急,没问太多,反正屋里只有一个秦绾,便抓起两套男装,匆匆忙忙换起来,连言雪也知道轻重,自己动手脱衣服。 秦绾随手将木板盖在破洞上,又把桌子移了过来,虽说遮不住,但总比一眼看穿强些。 回头见魏氏已经换上那套可以说得上华丽的男装,正在把言雪打扮成一个俊俏小公子,便也开始自己换衣服。 她给自己选的是李暄送给她的最华丽的一套常服,发髻用足金的发钗挽了个妇人的发式,再套上两个粗大的金镯子,一派富贵逼人。 “曦,这怎么办?”不比言雪正是雌雄莫辨的年纪,魏氏虽然擦了脸上的妆容,也挽了男子发式,可那面容一看就是女子,娇柔气质简直扑面而来。 “没问题。”秦绾淡定地取出一副络腮胡子贴到魏氏脸上。 好了,这回别说娇柔妩媚了,连长什么样都看不清楚了。 “你准备得真周到。”魏氏无语了。 这都什么人哪?开始以为这是位逃家的千金,看起来好像也没错,但是……这种手段,别说是一般的千金小姐,就是那些一派掌门,怕是也比不上她吧。她的能力,并不是普通女子,甚至普通人会掌握的,只有那些经过针对性的学习或者训练。 至少魏氏觉得,她见过的女子中,能与秦曦相比的,就只有抓她来宛城的那一位了。 “好了,夫人不要再开口,免得露了破绽。”秦绾又嘱咐道,“走路的时候步子迈大一些,动作放开一些,总之,不用一直想着男人该怎么样,自己怎么做才像男人,只要记住一点,怎么粗鲁怎么难看怎么来就可以了。” “是。”魏氏听得哭笑不得地点头答应。 “雪儿,你也不要这样子。”秦绾皱了皱眉,“现在你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公子,活泼一些,骄傲一些,别害怕,万一被发现了,秦姐姐罚他们全部去生病。没发现……才是他们运气好,不用生病了,明白?” “嗯!”言雪终于露出重逢后的第一个笑容。 “谢谢你,曦。”魏氏双目含泪。 “走吧。”秦绾忍不住别过头去,实在不想告诉她,一个满脸胡须的大男人做出这等姿态来,只会让人汗毛倒竖。 魏氏干咳两声,倒也发挥了几分演技,至少看起来不会让人一眼就觉得不协调。 她身材高挑,鞋子又垫高了,秦绾挽着她的手臂,一手牵了言雪,走出去就像是亲亲密密的一家三口。 刚刚走到楼梯中间,却见楼下喧闹起来。 “我们逃走的事被发现了。”魏氏轻声说了一句,身体不免有些僵硬。 “别紧张,视线不要躲。”秦绾几乎整个人都贴在她身上。 下了楼,果然见到客栈的出口处都有人把守,他们这样的打扮并不是很有把握能混出去。毕竟,她们换下的衣服来不及处理,只是随便一藏,很快就会被人发现他们改装了,而魏氏女扮男装也只能远观,被人截下盘查的话,多半要露馅。 “怎么办?”魏氏只觉得手心里都是冷汗。 “早有所料。”秦绾一声冷笑,带着她没往外走,反而继续往下,进入富贵赌坊。 “他们是从上面走的,去查那间房住的是什么人!”身后传来尖锐的喊声,分明属于女子。 “别慌,自然些。”秦绾暗暗托了她一把。 “爹爹,娘亲说你只可以玩一小会儿,就要回去睡觉。”言雪忽然脆生生地开口。 “哎哟,真是娘亲的小宝贝。”秦绾笑弯了腰,点点她的鼻尖。 言雪抱着她的腰,把脸都埋到了她身上,讨好地笑笑。 几个汉子匆匆与他们擦身而过,只扫视了他们一眼,眼神毫无变化。 “鬼精灵。”秦绾满意地拍拍言雪的脑袋,拉着他们进了赌坊。 富贵赌坊里人山人海,再要找人可不是那么容易了。 秦绾一眼就看见了执剑,上前很随意地一拍他的肩膀:“你姐夫来了,过来。” “哦。”执剑挠挠头,站了起来。 之前他当然也看见了秦绾,只是秦绾全身打扮都换过了,他怕影响计划才没有招呼,闻言顿时很乖巧地叫了声“姐”。 “舅舅。”言雪也很机灵。 “走了。”秦绾道。 执剑会意,不动声色地收拾了赌桌上的筹码,在庄家不悦的眼神中解释着“姐姐管得太多”,还很有条理地将筹码兑换回银票,没有半点不自然的地方。 “行了,恋恋不舍的模样,出息呢。”秦绾笑骂道,“你侄儿饿了,要吃白记的红豆糕,一会儿回来再让你玩会儿。” “好啊好啊。”执剑笑眯眯地接口道,“去白记的话,不用回房间了,绕路,往西门出去就好了。” “嗯。”魏氏故作威严地点点头。 于是,一行四人没有引起任何人的疑心,直接从赌坊西门上楼,从另一边到了大街上。 出了门,魏氏才松了一口气,发现自己的里衣都被汗水浸透了。 “别着急,还有探子。”秦绾提醒了一句,脚步直接往白记的方向走。 做戏,总是要做全套的。 “我们这是……去哪里?”魏氏有些不安地问道。 之前没想到,现在她才恍然,她对秦绾也不了解,逃出来之后,又该怎么办?毕竟秦绾没有义务一直管她们,救一次就是情分了,连上之前树林里那次截杀,已经是第二次,她不求秦绾还能救她第三次。可是,她相信,没有秦绾帮忙,她和女儿立刻就得被抓回去。 “先去我那里。”秦绾道。 一路也碰到了几个明显是和抓魏氏的人一伙的,秦绾不禁有些奇怪。这么嚣张,郡守府也不管管吗?宁王还在宛城呢,也不怕出个什么事,吃不了兜着走。 不管怎么说,驿馆周围,还是没人敢窥探的。 一行四人从后门进了驿馆,魏氏显然是见过大世面的,有些心惊胆战地问道:“这里是宛城官衙下属的驿站吧?听说今天有大人物入住。” “大人物?在那儿呢。”秦绾随手一指。 月光下,李暄一个人在院子的石桌上摆了一壶清茶,几碟茶点,都是宛城特产,其中就有白记的红豆糕。 之前在安然居,魏氏心里有事,又是远远一瞥,并没有看清李暄的正脸,只当是秦绾的心上人罢了,而此刻一照面,顿时骇然失色,拉着女儿猛地在院子的青石地板上跪下,颤声道:“民妇魏氏,叩见宁王殿下。” “你认得我?”李暄诧异道。 魏氏迟疑地看看女儿。 秦绾会意,叫来两个驿馆派来伺候的侍女,让她们带着言雪去换衣服。 好在小姑娘很懂事,虽然还有些惶恐,却乖乖跟着侍女走了。 魏氏又磕了个头,才道:“三年前,在先夫的灵堂上,王爷亲自来上过一炷香,民妇一直记得。” 李暄怔了怔,仔细回想了一下,还有些不确定地道:“你是……言凤华的夫人?” “正是。”魏氏说着,撤掉了脸上黏上去的络腮胡子。 不过,就算她换回原本的装扮,李暄也是不认得的,去给死者上香,谁会仔细去看人家披麻戴孝的寡妇长什么模样?何况又过去了三年,当年跪在灵前的小女孩也长大了,完全不是当初小小一只粉团子了。 “难为你了。”李暄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这回,怕是本王连累了你们母女。” “王爷说哪里话。”魏氏倒毫无怨怼之情,只道,“从前先夫为陛下办事,陛下待先夫不薄,还特地让王爷来先夫灵前上香,如今王爷又重用凤卿和冰儿,民妇只有感激的。” “你先起来吧。”李暄道。 “谢王爷。”魏氏慢慢站起身。 “说起来,雪儿不是说她爹爹和哥哥在干大事吗?”秦绾忍不住插了一句,“原本我还以为,这孩子她爹是言凤卿呢。” “妾身是凤卿的嫂子。”魏氏有些尴尬地道,“先夫去时,雪儿还不懂事,并不明白死是什么意思,后来又怕她伤心,就跟她说她的爹爹和哥哥在一起。” “你可知道那些人的来历?”李暄问道。 “他们不曾提起。”魏氏摇头道,“只知道发号施令的是一位女扮男装的姑娘,言行间并未透露是何人指使,之前一路轻车简行赶路,进入宛城却突然高调起来。” “那是自然的。”秦绾笑道,“一路上从宁州到襄城,其实都是洞仙湖的势力范围,他们的目的是用你们做诱饵引言凤卿上钩,当然不能在他的地方布置陷阱。宛城正合适,不会远得让人绝望,但这边,真没多少他的势力存在,就看在富贵赌坊外面盯梢的人就知道了,这种水准,一抓一个准!” “姑娘果然不是普通人。”魏氏苦笑。这回是真的看走眼了,八成逃婚那话也是瞎编的吧。宁王的下属,有这等本领也是应当。 “逃婚是假的。”秦绾从李暄身后凑过去拿走一块红豆糕,一手搭着他的肩膀,笑眯眯地说道,“不过,私奔是真的。是吧?王爷。” “别闹。”李暄拉过她的手,一口将她的红豆糕叼走了,一边道,“还用私奔?你爹巴不得赶紧把你嫁出去。” “本小姐偏要赖在秦家吃穷他!”秦绾翻了个白眼。 魏氏看得目瞪口呆,弄不明白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时间不早了,我先带夫人去雪儿那边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秦绾道。 “多谢姑娘。”魏氏松了口气。 站在宁王面前,压力真的很大。 秦绾当然不是亲自去照顾魏氏,带她来到安置言雪的房间,就把人交给了侍女,自己转回院子里。 “安排好了?”李暄问道。 “嗯。”秦绾不客气地在他对面坐下,等着宁王殿下亲自倒茶,这才开口道,“布置得不错,假以时日会是个劲敌。” “现在还不行?”李暄了然。 “经验太差,应变能力太弱。”秦绾不客气地评价道,“原本我还准备了让执剑断后的,结果轻轻松松就走了出来,后续措施都没用上。指挥的人很擅长布置圈套守株待兔,可一旦出现意外的状况,却没有准备应对的应急手段,还是太嫩了点。” “但你还是很看好她。”李暄道。 “已经很不错了。”秦绾道,“以一个女子来说。” “以一个女子来说,我有时候都怀疑,你——以前究竟经历过什么?”李暄接口道。 “想知道?”秦绾笑道。 “猜也知道。”李暄一声哂笑,抿了口茶,又道,“以你的年纪,最有可能经历的,就是两年前废恭亲王的大案。你说你和欧阳慧有旧,总不至于是闺房里的手帕交吧。” “……”秦绾抽了抽嘴角,半晌才道,“你不在乎?” “在乎什么?”李暄反问道。 “李铭怎么说也是皇子,是你的侄孙?”秦绾没想过否认,她的心性和能力明明都是在实战中锻炼出来的,否认李暄也不会信。 有什么比扳倒一个亲王、两个郡王的案子更锻炼人?还能解释她和欧阳慧的关系,秦绾觉得如果这样能揭过去这一页,也算达到了目的。 “东华的皇子多了,我的侄孙……就更多了。”李暄好笑道。 秦绾无语,确实,论血缘,皇帝和李暄其实挺远的,如果皇子都是李暄的侄孙,那血缘比皇子们近的侄孙……李暄还真数不清有多少了。 “反正,我也没有一个能争帝位的皇子儿子,谁上位有什么区别?只要东华江山一直姓李就够了。”李暄淡然道。 “只要东华江山姓李?”秦绾加重了声音重复道。 李暄把茶当酒,一口气喝完,又自己倒了一杯,良久才道:“宁王府世代祖传家训两条。一,不得窥视帝位。二,守护李氏江山。” “你那位祖宗大人是聪明人。”秦绾说着,又调皮地笑了笑,“也就是说,只要最后坐上皇位的那人是姓李的,是皇室子弟,其余你都不在乎,是吧?” “是。”李暄也不掩饰。 因此他坚定地站在皇帝身后,不是真的对皇帝有多忠心,而是根本不在乎最后哪个皇子上位。反正对他来说,哪个皇子上位都没有区别,不管之前说得再好听,最后也是会忌惮他的,还徒然招惹皇帝的疑心,没有任何好处。 至于之后,反正他也准备了后路,进则屹立朝堂,退则隐居江湖,总之是不会用自己的性命去给新帝铺路的。至于守护李氏江山——现在四国关系稳定,互相牵制,真要灭掉一个国家也不太可能。 “你也不用担心,无论如何,我自然能护着你。”李暄认真地说道。 “我没有担心。”秦绾闻言,心中一暖。尽管,她一直认为,李暄那样的人,绝不会不给自己留后路。 “宁州的形势我能掌控。”李暄道。 “我信你。”秦绾点点头。 说完这两句话,两人不禁一时无言。 “不早了,休息吧。”李暄说道。 “嗯。”秦绾起身,顺手端走了那碟红豆糕。 “其他的不喜欢吗?”李暄问道。 “……”秦绾郁闷地看了他一眼,“拿不下了。” 她真不至于为了多拿点糕点连武功都用上的。 “来人。”李暄一指桌面,“全部送去大小姐房里。” “是。”执剑笑眯眯地走过来。 “正好我夜宵吃不完还能当早餐。”秦绾很满意宁王殿下够上道。 当然,事实证明,王爷是非常的上道。 不需要她拿来当早餐,第二天早上,自然有热气腾腾新出炉的糕点奉上,尤其是她喜欢的白记红豆糕,准备了双份的。 倒是被秦绾喊来一起吃早餐的魏氏有些愣神。 虽说都是宛城特产,可一大早吃那么多甜食真的没问题吗? 不过言雪小姑娘很开心。担惊受怕了一路,有喜欢的点心吃真是太好了! “夫人吃不惯的话,我让人准备白粥和小菜。”秦绾看看一桌子的甜食也不禁汗颜。要说从前欧阳慧也没多爱吃甜食啊,怎么换了个壳子,连口味都变了呢。 “不用,这些就好。”魏氏赶紧谢绝,拿起一块桃酥咬了一口,又道,“王爷对大小姐真的很好。” 她起得早,隐约看见一个侍卫提着一大包各色糕点回来,这一大清早的,要买齐遍布宛城东南西北的各色点心,少说也得跑上一个时辰的。就算娶跑腿的事侍卫,可能想到这些的宁王也是有心了。 “不用客气,叫我曦就可以了。”秦绾笑笑,又补充了一句,“我姓秦,名绾,字曦,真名!” 魏氏尴尬地笑了笑,确实没想到人家还真的报的是真名,不过,下一刻她就反应过来:“秦绾?安国侯府的秦大小姐?” “嗯。”秦绾一脸轻松地点点头。 “可是秦大小姐不是随同使节去了南楚?”魏氏惊愕地看着她。 “不去南楚,我怎么能在这里?”秦绾反问道。 “……”魏氏哑然。 好吧,反正宁王殿下肯定是知情的,所以,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吧。 没一会儿,执剑过来禀报,宁王有请秦大小姐。 “夫人和雪儿慢慢吃。”秦绾叼着一块红豆糕,跟着执剑去了主院。 “麻烦来了。”李暄看到她,直接说道。 “怎么了?”秦绾一挑眉。 “今天一大早,就有人在驿馆周围探头探脑的。”李暄嘴里说着麻烦,可脸上却丝毫看不出担忧的模样。 “一晚上才找到这里,应变能力不是差,而是非常差!”秦绾翻了个白眼。 “我打算把魏氏母女送到言凤卿那里。”李暄道。 “应该的。”秦绾点头。人都救了,当然要救到底,何况言家现在是李暄这边的人。 “按照之前说好的,我们在江上汇合。”李暄道。 “知道啦,我会乖乖等着王爷拦江截人的。”秦绾笑靥如花。 “嗯。”李暄应了一声,眼中微微带着歉意。 “觉得抱歉的话,以后再带我出来玩就是。”秦绾道。 “欠你的债越来越多了。”李暄失笑道。 “那……王爷把自己抵给我好了。”秦绾眼巴巴看着他。 “本王就值一盘桃花酥鱼、一碟红豆糕,一次夜市、外加一次出游?”李暄瞪她。 “反正以后会越欠越多的。”秦绾不以为然。 “……”李暄无语。 “对了。”秦绾终于想起了正事,“我还没问魏氏在京城呆得好好的,怎么会跑来宁州呢。” 就算言凤卿在宁州,可寡嫂跑去找小叔子,这……不太合适吧? “这个我大概知道。”李暄答道,“言凤华的儿子言冰跟在言凤卿身份做事,之前的一场战斗受了伤,毕竟是唯一的儿子,担心也正常。” “言冰伤得很重?”秦绾皱眉。 “不重。”李暄摇头。 秦绾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伤势不重,可却让魏氏一个寡妇带着女儿赶往混乱的宁州,显然是有人利用这个消息推波助澜,把魏氏引诱出京城。 “你路上小心。”秦绾叮嘱道。 “我会让宛城郡守给我派一队官军,打出旗号,倒要看看哪方势力敢当众在官兵中截杀宁亲王。”李暄显然早有准备。 “噗——”秦绾笑了,“那丫头准得气死。” 这是阳谋,明明知道,就是无法破解。越是和京城扯上关系的势力,越不敢公然和宁王撕破脸。要是李暄暗地里行事,就算吃了亏也只能咽下去,反正没有人会承认。可是这样堂堂正正表示出我就是要把人送回去有本事你来抢——东华的官面势力还真没辙。 “倒是你自己小心些。”李暄道。 “放心吧,一向只有我让人吃亏的。”秦绾笑眯眯的,“而且你看,我一个人走到襄城,一点儿问题都没有,不用你担心。” “让执剑跟着你,跑腿也好。”李暄道。 “……”秦绾无奈道,“执剑?换一个不行吗?” “我看你挺喜欢他的,他也对你的评价很高。”李暄不解道,“还是你对他有什么不满?” “没什么不满的。”秦绾叹气道,“就是想想,你每次提上来一个侍卫统领,就往我身边塞,以后你的侍卫都怕了要当统领了,以为一当统领就要被你送人了。” “说什么呢。”李暄被她逗笑了,“执剑本来就是代统领,我这边还真不能少了朔夜,跟你学一年,可是要把人还回来的。” “那执剑不用还了?”秦绾问道。 “随你高兴。”李暄道。 “好吧,知道了。”秦绾满意地点点头。 虽说朔夜武功更好,但明显执剑更能与她配合。就像昨晚,让朔夜去赌钱,绝对能让赌场空出一块来。 不过,一年,她真的能调教好那块木头嘛? “我已经通知了郡守,过一会儿,我们先走。”李暄嘱咐道,“驿馆封门后,你和执剑再暗地里离开,一路不要再做逗留,直奔渡口。” “知道了。”秦绾笑着点点头,却没有不耐烦。 李暄其实也知道,秦绾的能力并不需要他反复叮嘱。这个女子有着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力量,足以与他并肩,在荆棘丛中杀出一条血路。 “还有这个给你。”李暄只是又拿出一个盒子放在桌上。 “这是什么?”秦绾拿起盒子晃了晃,没有声音,很轻,几乎就是盒子本身的重量。 “自己看。”李暄道。 “哦。”秦绾闻言,直接就打开了,随后就失声了。 银票,一张一张的,全是银票,最上面那张写的是一千两,显然李暄拿出手的,单张银票最低也不会低过这个数目。 “不多,十万两银子。”李暄解释道,“出门在外,我没有带太多钱在身上,还要留些备用。” “可是……”秦绾忽然觉得手里的盒子很烫手。 “你这次出京,除了帮我办事,也有自己的事要办吧?”李暄的目光中一片了然,“你说过的,养人是个很花钱的活计,十万两看着多,其实也不够干什么。” “嗯。”秦绾应了一声。 “所以,我建议你一边发展暗线,一边投资,以钱生钱才是长久之计。”李暄又道。 “我知道。”秦绾无奈地笑。 这些不用李暄来教她,从前欧阳慧就已经做过一次了,而这回她不但有从前的基础在,还有手里这十万两银子,自然轻车熟路,更加方便。 “过几日再见。”李暄站起身。 “嗯,再见。”秦绾收起了盒子,抬头对他一笑。 第十一章 叛徒的下场 等宁王的人马浩浩荡荡出了宛城,带走了所有人的视线,秦绾和执剑才从后墙溜出驿馆。 执剑扮成一个小厮,那张笑眯眯的娃娃脸看上去毫不违和。秦绾在宛城露面太多,以防万一,让执剑去买了辆马车,继续南下。 一出城,秦绾原本也不爱在马车中闷着,只用来放行李,自己一身利索的短打,坐在驾车的执剑身边。 “对了,这些还给大小姐。”执剑像是突然想起来,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递过去。 秦绾笑笑,抽出一千两塞进怀里,剩下的好些一百两、五十两的都还给了他,又笑道,“一千两我收回,本小姐赏罚分明,不会没事就给你银子。不过剩下那些是你自己赢的,不用给我。” 执剑知道她的性子,也不扭捏,直接收好了银票。好几百两的,也算小赚一笔了。隔了一会儿,他又敬佩道:“大小姐真是厉害,还真是不管怎么赌都会赢呢!” “噗——”秦绾失笑,“那我可以去做秦半仙了,以后没钱就去赌坊逛一圈。” “说实话,大小姐怎么知道我会赢呢?”执剑摸着脑袋,一脸的好奇,这个问题不弄清楚,他昨天已经一晚上睡不着觉了。 “因为,欲取先予。”秦绾笑够了,才解释道,“庄家觉得你是只肥羊,想宰你一刀,但你一个菜鸟,输几把说不定就怕了,不玩了,所以一定会先让你赢。” “等我赢够了,没了警惕心,可以宰的时候,大小姐已经带出了魏氏,准备撤退了。”执剑恍然大悟。 “哟,你还真以为自己是羊呢。”秦绾道。 “……”执剑一脸的郁闷。 “到渡口要多久?”秦绾问道。 “这个速度的话,明天天黑前能到。”执剑想了想道,“端王殿下的队伍最快也还要两三天,时间很充裕。” “嗯。”秦绾点头。 “王爷的话,大概也是两三天能到。”执剑偷望了她一眼,又加了一句。 “没人问你这个。”秦绾没好气道。 “嘿嘿。”执剑也不怕她,还做了个鬼脸。 虽说李暄要先返回宁州,但李暄脑子又不抽,他大张旗鼓带着官兵上路,怎么也不会把魏氏送到洞仙湖去。宁州有言家的别院,名正言顺的,当然,言凤卿会在别院里接应。 表面上,跟洞仙湖那些水匪可没关系。 宁王殿下只是路遇被盗匪追杀的魏氏母女,念在言凤华算是精忠报国死而后已的份上,护送了他的遗孀一程罢了。 “对了,你要怎么办?”秦绾忽然问道,“使节团少个人还能掩饰,但怎么也不能凭空多个人出来,你还是个大男人,藏都藏不起来。” “没事,大小姐先回去,一会儿属下直接去求见端王,就说是替王爷给小姐送口信的。”执剑早有主意。 “你家王爷在败坏我的名声上倒真是不遗余力。”秦绾丢了个白眼,私私相授还这么光明正大。 也就是做的人是宁王,而她秦绾本来也没什么好名声可言,要不然,御史弹劾的折子早就堆满御书房了。 “现在京城可一直流传秦大小姐在醉白楼钓起一只王爷呢。”执剑笑道。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李暄是论只数的,要不要告诉他一声,大家一起乐一乐?”秦绾道。 执剑闻言,顿时脸都绿了,讨饶道:“大小姐,那都是京里的流言,您这么睿智,肯定不会信这些捕风捉影的事的,是不是?” “说的好像如果本小姐信了,就不睿智了一样。”秦绾道。 “……”执剑无语。 “你这路走得不对吧?”秦绾忽然道。 “嗯,抄近路。”执剑答道。 “我知道这条是近路,可是走这条路去渡口的话要经过南线大营。”秦绾道。 “属下身上带着王爷的令牌,直接穿过去就行了。”执剑一脸理所当然,仿佛没觉得穿越军营是多大的事,“走官道要多花一天时间。” 好吧,秦绾也淡定了。宁王殿下的大旗,不用白不用。 然而,没走多久,她就郁闷了。 要说之前在宁州是有人故意冲着魏氏母女去的,那这回遇见拦路抢劫的盗匪又是怎么回事? 十几个汉子都是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衫,看起来倒有几分盗匪的落魄,可这些人使用的兵器竟是清一色的朴刀,虽说好几把明显已经砍出缺口了,但怎么看都是军中的制式兵器吧! “打劫!”为首的汉子站在路中间,一声爆喝。 “你看,我们俩像是有钱的样子吗?”秦绾叹了口气道。 “这个……”原本只是随便说说,可那汉子竟然认真打量了他们一番,挠挠头,有些苦恼地回头和弟兄们商量道,“要不……放他们过去吧?再等等下一波。” “我们都等大半天了,也就遇上这两个,下一波还得等多久。” “喂喂,一个姑娘家带着个小厮,还是两个孩子呢,抢人家有点儿不厚道啊。” “要厚道打什么劫!” “唉唉,算了算了,听老二的,再等等。” “噗——”秦绾看得目瞪口呆,随即笑了出来。这些人……真有意思! “行了行了,小丫头快走吧,算我们倒霉,白忙一趟。”挡路的汉子不耐烦地挥挥手,叫人让开了去路。 “大叔,我看你们原先不是盗匪吧。”秦绾倒是不想走了,微笑道,“如果是有什么困难,说不得我还能帮一把的,比如帮你们找个养家糊口的工作什么的。” “不劳姑娘好心了。”众人明显兴趣缺缺。 秦绾更觉得有意思了,能放过他们,明显还有侠义心肠,并不是单只为求财,何况这条路因为要经过南线大营,很少有商队走,更加没什么油水了,要打劫也不该选在这里。能有好的生活也不想干,那他们蹲在这里是想干什么? 再看了几眼,她忽然感觉,这汉子好像有几分眼熟,却又有哪里不太对劲。 “你们还不走?”旁边一个小少年喝道。 秦绾盯着领头的那汉子看了好一会儿,看得人家隐藏在络腮胡下面的脸都红了。 “老二,人家小姑娘该不是看上你了吧?”众人一阵哄笑。 秦绾按住了想要发作的执剑,她听得出来,这只是兄弟之间开开玩笑的荤话,并不带有淫邪之意。 “丫头……” “啊,对了!”秦绾终于想起来哪里不对劲了,从马车上一跃而起,欺近了大汉身前,匕首依然握在掌心。 唰唰唰—— 满天胡须飞舞。 秦绾落回车辕上,满意地看看一张新出炉的干净脸庞。果然,没有那碍事的胡子,才看得清楚相貌嘛。 “你……”大汉指着她,一脸的错愕表情还来不及收起来。 刚刚他根本没看清秦绾的动作,只觉得脸上被冰冷的刀锋掠过,下巴就光洁溜溜了,这要是要他的命,不也是一瞬间的事? 众人愣了一下,情知这是遇见扮猪吃虎的高手了,顿时凝重起来,纷纷举起刀。 执剑见状,跳下马车,直接从腰带里抽出一把软剑来。 “怎么回事?”就在这时,后面的树林里又走过来几个人。 “大哥。”听到这个声音,被剃了胡子的大汉明显松了一口气。 “陆熔?”秦绾脱口而出。 “你认得我?”来人脸色一变,眼中杀机闪过。 秦绾看着这张称得上凶悍的脸,右颊上的十字伤疤也随着杀气仿佛会扭动一般,但此时此刻,她却觉得这张脸真是无比可爱! 从前欧阳慧的下属中,陆熔不是武功最好的,也不是最有能力的,可他每次都能将任务完成得最好,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绝不会超出她的预计。 作为属下,这是一个,天生就让人放心的人。 “原来你还活着,怪不得看着他也有些眼熟,以前就跟着你的吧。”秦绾笑道。 “你究竟是什么人?”陆熔沉声道。 随着他的示意,众人不动声色地将他们和马车一起围在中间。 “你们在这里停留,该不会是想行刺端王?”秦绾看见陆熔,自然很容易猜到他们的目的。 “是又如何?”陆熔心下一沉,已经做好了死战的准备。 “为了一个李钧,不值得。”秦绾摇头道。 “不值得?”陆熔一呆,茫然道,“就这样?” “不然还怎么样?”秦绾无奈道,“我认识你,武功也高过你,既然没动手,显然说明我不是你的敌人,不是吗?” “你是谁。”陆熔依旧没有放弃警惕。 秦绾从袖子里取出阴阳扇,虽说之前扇面上沾了血已经拆掉了,但涂成黑色的部分可没洗掉,想了想,她直接把扇子递给了陆熔。 陆熔原本还有些莫名其妙,但接入手中的扇子那沉重的分量,熟悉的花纹都让他心神一震,但随即他就回过神来,直言道:“慧小姐死于李钰之手,她的遗物自然也都落在李钰手里,就算你能拿出阴阳扇,也不能证明你和慧小姐的关系。” “那这样呢?”秦绾拿回阴阳扇,灵巧地在手里一转,十六根扇骨如利箭一般飞射而出,明明是扇形排列,却轰然一声,全部刺入同一棵树干的同一个位置。 陆熔脸色大变。 阴阳扇可以是从欧阳慧尸体上缴获的,但那种独有的使用方法却除非亲传而不可得。 “信了?”秦绾道。 “姑娘,可否这边说话。”陆熔道。 “嗯。”秦绾也不怕他使诈,吩咐了执剑看守其他人就随同陆熔一起走进树林,沿途经过那棵可怜的大树,顺手一拍,将扇骨抽出来,重新装回去。 执剑倒是哭笑不得地和众人大眼瞪小眼。原本应该是他保护大小姐和盗匪对抗的,可为什么现在看起来大小姐和盗匪才是一路人?什么看守其他人,让那些人看守他才是真的吧! 不过执剑也不生气,他是王爷派给小姐的,相处不过一日,要说有多信任真不至于。何况,秦绾刚刚在他面前说出的那几句话已经很了不得了,换个人足够被杀人灭口。 所以,其实也没什么好不满的。 走远了一些,陆熔才道:“姑娘怎么称呼?” “我叫秦绾,是安国侯的嫡长女,南楚永安郡主。”秦绾第一句话就把陆熔给噎住了。 “慧小姐……”半晌,陆熔才艰难地开口。 “还有,沈蝶衣还活着,在使节团中。”秦绾又引爆了第二颗雷。 “什么?蝶衣姑娘还活着?”陆熔的心思果然被带偏了,但下一刻,他又疑惑道,“不对啊,蝶衣姑娘怎么会在使节团里?端王和……啊,永安郡主,不是你吗?” “是啊,是我。蝶衣帮我做假象,我才能出现在这里。”秦绾笑眯眯地道,“你若是不信,我可以让你看一看蝶衣。” 她欧阳慧虽然换了个壳子,可蝶衣却是本人,这可是她取信从前下属最好的活证据。 “我相信姑娘,但是,在那之前,我只问姑娘一句话。”陆熔道。 “嗯?”秦绾一挑眉,若有所觉。 “慧小姐的仇,姑娘打算如何报?”陆熔直言道。 “行刺是最下乘之法,实不可取。”秦绾淡然道,“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李钰……太子么,欧阳慧能捧他上去,我秦绾也能摔他下来!” 陆熔看着她有些发怔。 虽然相貌完全不同,但这个女子一瞬间迸发的气势,却让他有种仿佛面对欧阳慧的错觉。 “秦绾,说到做到。”秦绾正色道。 “那么,我有一份礼物送给姑娘。”陆熔说道。 “哦?”秦绾被引起了几分好奇。 “姑娘这边请。”陆熔说着,在前面带路。 秦绾毫不在意地跟了上去,反正她艺高人胆大,真有不对,就直接杀人灭口。让执剑在下面,也是互相监视,真到了必要的时候,执剑足以将下面的人全部灭口。 树林里搭了几间简易的棚子用来遮风避雨,陆熔有些尴尬地道:“我们在这里稍作休整,等李钧在渡口扎营,住处简陋了些。姑娘别见怪。” “无妨。”秦绾一笑,知道他还没说全,住处简陋就算了,恐怕是连三餐都成问题,所以不得不兼职拦路抢劫吧!就这样去行刺,绝对是有多少死多少。 “大哥。”留守的人迎上来,警惕地看了秦绾一眼。 “她是慧小姐的……”陆熔说到一半,不由得卡壳了,为难地看向秦绾。 “师妹。”秦绾接口道。 “姑娘好。” 能跟着陆熔明知是送死也坚持要去行刺端王的,都是忠心于欧阳慧的,从李钰的大清洗中逃出来的人。要说原来,他们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除了陆熔,其他人要是各自散去,只怕连欧阳慧本人也认不全。毕竟,能直接跟她接触的都是各方首脑,她怎么可能记得属下的每一个属下。 秦绾不禁有些感叹。 有人会背叛,可也有更多的人不会。哪怕很多都是从前她连名字都不记得的小人物。 “姑娘,礼物就在里面。”陆熔道。 听到“礼物”这个词,边上的人显然脸色都有些古怪。 秦绾走进棚子里,一眼就看见一个被五花大绑拴在柱子上的女人。 女人明显已经被绑了好几天,神色极为虚弱,长发披散,遮住了半边脸,衣服破破烂烂,脏得都快看不清原本的颜色,只依稀能看出料子不错。 秦绾一看见这个女人就不禁笑起来,笑得很甜蜜。 “你……”女人僵硬地转过脑袋,看了好半晌,才嘶哑着声音开口道,“秦大小姐?” “阿九。”秦绾走到她面前,步履优雅,“这才不过短短几个月功夫,怎么就落魄成这般模样了呢?” “你怎么、会……认识我?”女人震惊道。她在京城潜伏多年,做的原本就是情报工作,认识秦绾不奇怪,可秦绾怎么可能认识她? 安国侯府的疯女大小姐,甚至她出现在这个地方都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慕容九,你靠背叛欧阳慧得到了李钰的宠信,如今的下场你可还满意?”秦绾很平静地问道。 “殿下是喜欢我的!”慕容九怒道。 “喜欢到送你来死?”秦绾好笑道。 李钰明知道欧阳慧残留的下属人人恨不得咬死慕容九,真想保她,就该把人放在京城,偏生让她出来,简直就差没直说:别来找本殿下报仇,这人送给你们出气了。 “胡说,那是小人挑拨!”慕容九咬牙切齿道。 “别傻了。”秦绾眼中含着一丝悲悯,“李钰要江家的势力成事,为了江涟漪,他连欧阳慧都说杀就杀了,何况是你。要不然,你真以为凭你几句挑拨,李钰就会对欧阳慧动手?” “……”慕容九狠狠地瞪着她,却没说话。 “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落到这个下场吗?”秦绾微笑,看她想说话的样子,又打断道,“别说什么小人挑拨陷害,只因为,你是一个背叛者。” “我绝不会背叛殿下。”慕容九嘶吼着,眼中闪着迷恋的光芒。 “那又如何?”秦绾一挑眉,“你说,人家就信?世人只看见你背叛欧阳慧。而一个背叛者,是不会被人所信任的,你能为爱情背叛欧阳慧,他日也能因爱生恨背叛李钰,背叛……哪需要那么多理由呢。” 慕容九盯着她,空气中只传来她用力的喘气声。 “姑娘,她怎么处置?”陆熔问道。 “你们没一刀砍死她也算难得。”秦绾有些纳闷。要说这些人连端王都敢不计生死去行刺了,总不至于对于慕容九这个罪魁祸首还心存怜悯? “一刀砍死她便宜她了!”旁边一人愤愤地插口。 “那你们打算怎么弄?”秦绾奇道。 “毕竟是个女人,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置,所以打算饿死她。”陆熔道。 “呵呵。”秦绾笑了。 其实,饿死听着简单,却是个很残酷的刑罚,不过陆熔显然没有意识到。 “姑娘觉得呢?”陆熔问道。 “嗯……”秦绾想了想道,“挺好的。” “秦绾,没想到你之前一直装疯卖傻!”慕容九凄厉地喊道。 “我可没有欧阳慧的好心肠。”秦绾一声冷笑,转头道,“干等她饿死太耗时间了,我有个法子。” “姑娘请说。”陆熔很虚心地求教。 “划花她的脸,割掉她的舌头,废掉她的武功,打断她……嗯,一只手一只脚好了,然后就别管她了。”秦绾说一句,慕容九眼里的恐惧就深一分。 “那样……不至于会死吧?”有人疑惑道。 “要么乞讨,要么饿死,随便她。”秦绾道。 “照办。”陆熔吩咐了一句,也不由得感叹,果然女人心都够毒,至少他就想不出这种主意来。 高高在上的九姑娘,没有容貌,没有声音,没有武功,没有势力,还弄成个残疾——除了乞讨,连卖到最低贱的窑子里都没人要了。还真是,要么乞讨,要么饿死。 就不知道慕容九会怎么选择了。是忍辱偷生,毫无希望地活着,还是……一死了之? 秦绾勾起一丝淡然的笑意。 至少她觉得,慕容九没有那个勇气寻死。她能喊着“有种你杀了我”也不后悔,但却绝对没胆量亲自动手结束自己的生命。 “秦绾,你不得好死!”慕容九大叫着被人拖了下去,很快,远远就传来凄厉的惨叫声。 “秦绾早就不得好死了。”秦绾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 不得好死?原来的那个秦绾早就被张氏折腾死了,还真应了不得好死四个字。 “姑娘不让我们去行刺,是否有别的主意?”陆熔问道。 “嗯。”看到慕容九,秦绾基本上已经能够信任陆熔,当即从怀里取出一张一万两的银票递给他,沉声道,“先收拢人手,想安静生活的,给与遣散费,不要留难。想要报仇的——你们去宁州,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暂时蛰伏。” “我明白。”陆熔接过银票,眼眶不由得有些湿润。 “宁州形势特殊,李钰的人插不进手,比较安全,一切等我从南楚回来再说。”秦绾道。 “姑娘放心,只要还活着的,还想报仇的,我都会找到的。”陆熔沉声道。 “嗯,就在这里别过吧。”秦绾对他点点头,一个人向来路走去。 “大哥?”几个人凑上前来。 “处理完那女人,赶紧收拾东西,我们离开这里。”陆熔吩咐道。 “是!” 秦绾回到小路上,执剑和众人还在对峙中。 “大小姐,这?”执剑苦着脸问道。 “我们上路吧。”秦绾一跃上了马车。 “啊?哦。”执剑挠了挠头,收起软剑,继续驾车。 没有人阻拦他们,很快就把人都甩在了后面。 “你不想问点什么?”秦绾一挑眉。 “大小姐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执剑想也不想地答道,“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呵呵……”秦绾轻笑道,“放心,只要你不背叛,知道多少都不会死。” “哦。”执剑应了一声。 “我进去休息一会儿。”秦绾爬进了车厢。 “刚刚耽搁了好些时候,晚上要赶到三河县落脚的话,可得加快速度了。”执剑喊道。 “知道了。”秦绾答应一声。 放下车帘,隔断外间的视线,她闭上眼睛养神,却没有丝毫睡意。 李钰能把她在京城的势力一网打尽,不得不说其中有慕容九最大的一份功劳。作为她的心腹之人,又是专司情报的,慕容九几乎清楚她所有的人手,除了孟寒。 午夜梦回时,她几乎把能想到的所有酷刑都在慕容九身上实行了千百遍,然而,真正见到慕容九,她才发现,比起慕容九,她更恨的其实是自己。 慕容九眼中明明是这么明显的迷恋,她怎么会连朝夕相处当做妹妹看待的女子爱上自己的男人这种事都看不出来呢? 那一日,遍洒京城的血,欧阳慧本人要负最大的责任。 她看错人,还不止看错一个。 今日见到陆熔,欣喜之下,压抑在心底更多的,是愧疚。陆熔的独子陆臻和她的侍女雕羽两情相悦,原本她还想着年后就把雕羽许配给陆臻,喜上加喜的。可是,雕羽随着欧阳慧一起死在猎宫,连尸首都找不到。 秦绾今天在陆熔身边没有看见陆臻,都不敢问一句,那个叫她“慧姐姐”的英俊少年有多伤心绝望。 执剑似乎也知道她心情不好,一路沉默着,快马加鞭,天黑时在三河县找了家不起眼的小客栈,要了两间干净的上房。 秦绾连晚饭都是送到房里吃的,面无表情的模样让执剑看着有些心惊胆战。 不过,第二天一早,他下楼时就看见秦绾坐在客栈一楼的餐馆里吃着早点,看见他,又笑得阳光灿烂:“快点,吃了东西就赶路!” “啊,是。”执剑坐下来,拿起一个烧饼往嘴里塞,随即反应过来,疑惑道,“小姐心情好了?” “人总是要向前看的嘛。”秦绾笑眯眯地喝着热腾腾的豆浆。 她只给了自己一天的时间去伤感,然后就要打起精神,应对之后的麻烦了。 账本的事后续有李暄,不用她再花心思,但到了南楚,她也不是真的只需要见见外祖父就行了。 皇帝让她一起来,显然是寄希望于她能促成这次和亲的。李钧那边一切顺利还好说,如果南楚皇帝无意送公主和亲,她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外孙女能管多大用,谁知道呢。 何况,秦绾还在很认真地考虑,有没有办法在不牵扯到自己和李暄的前提下,干掉李钧。虽说不让陆熔去行刺,可如果有好办法,她是很乐意干掉李钧的。 至于秦珍,应该感谢她吧! 毕竟,现在干掉李钧,秦珍不过守个望门寡,以秦建云的地位,虽说不能有太好的人家了,但总不难让她再嫁。可要是等成亲后李钧再死……这个,还真没听说过皇室的王妃能改嫁的。 吃过早饭后,继续赶路,中午就进入南线大营的范围内。 南线大营屯着二十万大军,其中五万是水军,是常年防备南楚的。如今东华和北燕关系紧张,战争一触即发,如果能缓和南楚这边的状况,皇帝就有意将南线大营的陆军调拨十万到北线战场上。所以,这次李钧的任务看似只是一件和亲的小事,其实事关东华的整个战争方向,正如秦建云想的,如果李钧办得漂亮,皇帝一高兴,真的能让他这个端郡王变成端亲王。 一路经过十余处明岗暗哨,执剑手里有宁王的令牌,以紧急任务的名义借路——不在战时,又不是要干涉军事,不过是借路通过而已,一辆马车,也不会引起骚乱,大营统领自然是乐得卖宁王一个面子,一路大开方便之门放行。 果然,天黑之前,他们就到达了渡口,而此刻李钧的大队人马起码还有两天的行程。 第十二章 拦江截人 木兰渡,这是李钧选择的路线,水流平稳,滩涂宽阔,适合大队人马登船。 渡口有个小镇子,因为使节团经过,渡口的客船停了几日,镇上滞留了不少等着过江的商旅。 执剑好说歹说才让掌柜匀出一间客房来,好在是套房,外间有张小榻可以休息,秦绾也不太计较。 第二天下午,终于有先行的军队过来驱赶看热闹的百姓,在渡口前的空地上安营扎寨。 大队人马是天色快黑的时候才到达的。 营寨已经建好,可以直接入住。两队禁军在外围巡视,将探头探脑的百姓驱赶回镇上。 “那么,我先走了。”秦绾换上深色的衣服,只有随身的小包,一身干净利索。 至于李暄给她准备的衣饰,自然是不用她携带的,执剑会以宁王的礼物的名义直接送过来。 “小姐小心。”执剑道。 “放心吧,一个五百人的营寨而已,还不是正式的军营。”秦绾笑笑,从窗口跳了下去,没入夜色中。 其实,单只是回去,真是很简单的事,就算守卫森严,那也是李钧的帐篷。谁会防备有人放着端王不行刺,去行刺一个侯爷的女儿? 只是,秦绾这两天心情不佳,很想找个地方出出气,于是就挑上李钧了。 使臣虽然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事,不过整点儿麻烦还是可以的。 秦绾悄无声息地摸进了军营,很容易就找到了李钧的帐篷。 从前她是李钰身边的人,对于李钧也不陌生,知道他的武功还算不错,至少是二流中的顶尖,也不指望真能让他毫无所觉,干脆就直接暴力破开了帐篷的外壁。 “有刺——”李钧猛地惊醒,从榻上一跃而起,但一句话还没说完,只觉得头皮一凉,锋利的刀刃几乎是贴着他的头盖骨划过去的,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幸好闪得快,这只要稍稍再往下一些,就直接削掉他半个脑袋了啊。 不用他大喊,秦绾破开帐篷的一瞬,门口守卫的禁军就察觉到了,顿时一边吹响遇袭的哨子,一边冲进来。 不过,李暄送的匕首锋利无比,这是帐篷不是房子,在侍卫冲进来的一瞬间,毫不恋战地从另一边再次划开帐篷,冲了出去。 “王爷,没事吧?”方少琪穿着铠甲匆匆而来。这时候他还没睡,端王遇刺,幸好有惊无险。 侍卫很有眼色地点亮了桌上的烛台。 “没事。”李钧披上外衣,恨恨地道,“一定要抓到刺客!” “王爷放心,已经追捕了,只要见到人影就放箭,再是高手也躲不了。”方少琪自信道。 李钧闻言,倒是脸色扭曲了一下,很是古怪。 不过,方少琪明显没注意到,只呆呆地看着他。 “怎么了?”李钧没好气道。 “王爷,您的头发……”方少琪愣愣地说道。 “头发?”李钧一怔,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头,然后他就摸到了一片光滑。 一扭头,看到架子上的铜镜,里面映照出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影,头顶明显秃了一块,看起来就像是个头陀…… “我要杀了他,绝对要杀了他,不,千刀万剐!”夜空中响彻着端郡王凄厉的吼声。 “外面怎么了?”另一边的营帐中,荆蓝和蝶衣也还是一身整齐。 按照计划,今天晚上秦绾要回到使节团中,荆蓝要随时准备着换回身份。 侧耳细听,隐约能听到“抓刺客”的喊声。 是秦绾回来闹出的动静,还是……不凑巧真的有人在这个时候行刺端王? “朔夜,怎么样了?”荆蓝站在帐篷口,隔着门帘问道。 好一会儿,才听到朔夜的声音传来:“刚刚方将军来过,我告诉他这里没有刺客。” 荆蓝听到他的声音中隐约带着笑意,不禁松了口气,小声问道:“是小姐?” “大约是的。”朔夜道。 大概是他语气中的幸灾乐祸实在太明显,荆蓝好奇道:“端王怎么了吗?” “没什么。”朔夜笑道,“你明日便知。” “话说一半,你跟着小姐也学坏了。”荆蓝抱怨道。 “王爷送他来,不就是为了跟我学坏的吗?”就在这时,帐篷门帘一掀,秦绾飘然闪入。 两个打扮不同,却长着一模一样脸的女子互望了一眼,一起笑了出来。 “小姐回来就好。”荆蓝拍拍胸口,吐出一口气,随即迅速忙活开来。 蝶衣立即帮秦绾更衣梳洗,荆蓝则是调配药水,洗去脸上的易容,恢复本来面目。 一切收拾妥当,荆蓝才有空问道:“小姐真去行刺端王了?” “说不上行刺,就是小小的恶作剧,大概……他的婚事又得往后拖几个月了。”秦绾一耸肩,毫不在意地说道。 荆蓝下意识地心中一跳,连婚事都扯上了,小姐该不会把端王……废掉了吧! “像什么呢。”秦绾笑着点点她的脑袋,“脑洞太大,得补。” “小姐!”荆蓝垮下了脸。 蝶衣出去了一趟,显然已经将证据全部交给朔夜去销毁了。 “我不在的时候,没出什么意外吧?”秦绾问道。 “一切如常。”荆蓝道。 蝶衣也点点头,想了想,又写了一张字条:“小姐呢?” “很顺利。”秦绾笑笑,往软榻上一躺,“我休息一会儿,今晚应该没什么事了。” “是。” 不过,他们是安心了,李钧那边却不得安生。折腾了一夜,也没找到刺客的影子,而黑暗中惊鸿一瞥,李钧连刺客是男是女都没看清楚,更没办法扩大搜捕范围了。 然而,预定的行程因为暴雨已经延误了,却不能再在这里拖延,第二天一早,使节团还是按照预定计划拔营登船,准备渡江。 而荆蓝等人也终于知道秦绾究竟把端王给怎么了。 东华风气尚武,李钧一直也是骑马佩剑做武者装束的,今日却穿了一件青色的文士袍,头上还带了文士冠帽,要只是换身装束也罢了,可他偏偏横眉竖目,杀气腾腾的模样,完全没有书生的温雅风度,配上他这一身打扮,简直不伦不类到了极点。 秦绾上船前扫了一眼,只给了四个字评价:沐猴而冠。 进了船舱,有朔夜守门,忍了一路的荆蓝终于毫无顾忌地放声大笑起来。 要知道,东华的风俗,新郎官可是要束发的,今天李钧能用文士打扮遮掩,到了婚礼那天,游街迎亲可混不过去,不想丢人的话,只能是推迟婚礼,好让头发重新长出来了。 “很好笑?”秦绾道。 “嗯。”荆蓝用力点头。 蝶衣虽然说不了话,但眼中笑意吟吟,难得地消去了几分冰冷,露出一丝从前的活泼来。 船还没开,端王的主船就有人来报,宁王派了侍卫来给秦大小姐捎口信和礼物。 见过了执剑,叫人把他送去秦绾船上,李钧说不清是高兴还是恼怒。 高兴的是宁王亲自来了,看起来还有往南楚一游的意思。就算他是以私人身份来的,可堂堂东华亲王进入南楚境内,南楚还能真当不知道不成?无论如何,对自己的目的应该也是有利的。 恼怒的是,这么好的机会,原本他应该亲自过去拜见,也为三哥拉近一下关系,可昨晚那个该死的刺客把他弄成这副模样,让他如何去见宁王? 另一边,执剑走进船舱,原本停歇了一下的笑声又响了起来。 执剑茫然看着这几个毫无形象的女人,又转头看看靠着舱门闭目养神的朔夜,倒是佩服他在这种环境里居然还能如此淡定,怪不得大小姐都叫他木头。 “见过端王了?”秦绾笑眯眯地问道。 “嗯。”执剑点点头,不过,这有什么好笑的吗?嗯……好像今天的端王看上去怪怪的,总有几分不协调,是有点好笑…… “大小姐,再幸灾乐祸下去,就不怕端王查到你头上来?”朔夜终于忍不住插口道,“也许端王还不知道,但你的武功在陛下面前可是挂了号的。” “就算陛下知道了,也不会为这点小事对我怎么样的。”秦绾不在意地挥挥手。 皇帝认为她是武宗弟子,虽然认知有点错误,但她确实和圣山有关,所以也不是担不起这份荣宠。既然皇帝希望能借她招揽圣山弟子,只要她不是太出格,皇帝的容忍度应该比对一般人高得多。 得罪李钰,或许皇帝还会对太子多几分偏心,但一个郡王嘛,相信皇帝不会太在意的。 “说起来,你来干什么?”朔夜问道。 “你是王爷借给小姐的,我是王爷送给小姐的。”执剑笑眯眯地道。 “被送出去你高兴什么?”朔夜无语。虽说大小姐也很好,他并不是不愿意保护大小姐,可作为王爷的心腹,总不会是被送出去还高高兴兴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吧? “因为王爷迟早是听王妃的,所以,迟早你要听我的。”执剑一脸的理所当然。 “哈哈……”刚止住了笑声的荆蓝再次捧腹大笑。 “好吧,以后我跟王爷说,让他听你的。”秦绾一抬下巴,很骄傲地说道。 “多谢王妃。”执剑立即道。 朔夜忽然觉得这里只有自己一个是正常人,怪不得他是借调,执剑和荆蓝都是赠送,果然是因为他是个正常人,和一群疯子合不来吧! 不是说秦绾不好,只是,跟着秦绾,真的对心脏不太好。 蝶衣在一边看着自家小姐,却发现有什么东西似乎不同了。 在京城的时候,小姐对待宁王更像是一个合作者,同意婚事,更像是因为需要婚事做约束,也需要宁王妃的位置。但现在,小姐对待“王妃”这个称呼明显自然许多,也热切许多,就像是……多了一份期待。 蝶衣一方面高兴小姐能慢慢走出过去的阴影,可又在心里隐隐地恐惧。 同样是天家子孙,同样留着东华李氏的血脉,英王和宁王,真的不一样吗? 秦绾今天心情不错,并没有注意到蝶衣的表情。 执剑是爱玩爱闹的性子,荆蓝也慧黠机敏,比起稳重的朔夜和沉默的蝶衣,确实让船上多了几分生气。只是这样的气氛,却总让她想起当初的蝶衣和雕羽,也是这般爱笑的性子。 忽然间,船身微微一震。 “开船了。”荆蓝道。 “你没坐过船?”秦绾看到她的兴奋,不由得问道。 “没有,我从暗卫训练营出来,就在王爷身边了,直到被指派给小姐。”荆蓝道。 近几年,李暄这还是第一次离开京城出远门,荆蓝自然也没机会坐船了。 “哦。”秦绾犹豫了一下,没有细问。 李暄手下的人,多少是皇帝的,多少是只忠心于他的,还得细细分辨清楚才行。 “南楚在对岸迎接的官员肯定在焦头烂额。”朔夜忽然说了一句。 “显然。”秦绾同意。 原本以为要迎接的是一个闲散郡王和南楚自己的郡主,如今突然多了一个实权亲王,这规格待遇能一样吗?什么?你说宁王是私人来散心的……这话南楚皇帝信吗?大臣信吗? 何况,就算宁王真的是来散心闲游的,南楚也不能不招待了,万一宁王在南楚地界出个什么意外怎么办?这仗打不打是另外一回事,可无论如何理亏的都不能是自己这边! “渡江要多久?”秦绾问道。 “大半天吧。”朔夜道。 “去甲板上瞧瞧风景。”秦绾举步往外走去。 “小姐这是准备去迎接王爷了吗?”执剑笑眯眯地说道,然后下一刻,他的脸色就变了,一声怪叫,抱着右腿直跳。 秦绾直接从他脚背上踩过去,还故意用了几分暗劲。 “叫你嘴贱。”荆蓝白了他一眼,和蝶衣一左一右追上去。 “怨我?”执剑睁大了眼睛,显得有些无辜。 秦绾的这艘船人比较少,除了水手和她贴身的人,就是皇帝亲自安排的那一队禁军。 大小姐要上船头看风景,不相干的男子也都回避了。 秦绾站在船头,看着楚江之上一望无际的烟波浩渺,今日有些风,与平静的洞仙湖相比,更有别样的风景,至少江河奔流的气魄就不是湖泊能比的。 五百禁军,一共五艘大船,连上自己这艘,六艘船组成了一个船队,前后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将她和端王的主船保护在中间。 “小姐看那边。”荆蓝抬手一指。 只见不远处的江面上,横着一艘中型楼船,明显是官船的模样,却下了锚,横堵住了船队的去路。 于是,还真是拦江截人啊! 秦绾不禁笑了,她发现自己居然有点儿想见李暄,明明只分开两天,却比之前那种大半个月都见不了一面的时候都想。 船队缓缓地放慢了速度,然后变换阵型,将那艘官船一并纳入保护范围。 “麻烦通报一声,侄孙李钧,求见皇叔祖。”李钧犹豫半晌,还是决定过来拜见。头发又不是马上能长出来,他也不能一直不见李暄,早晚还是要被看笑话,还不如干脆点自己去拜见,早死早超生! “王爷有命,请殿下过船一叙。”隔了一会儿,船上有侍卫出来答道。 两船缓缓并行靠近,侍卫就要铺上木板,却被李钧摇手阻止:“不必。” 他武功不错,这点距离自然是一跃而过,连船只都没怎么摇晃。 然而,要是平时的李钧,自然潇洒帅气,可他今日偏偏穿了文士装束,行的又是武人手段,甚至没有儒将的那种风采,看起来就格外怪异,虽然本人完全没有意识到不妥。 “殿下请。”侍卫忍着笑一摆手让客。 “有劳。”李钧干咳了一声,走进舱内。 李暄船上人不多,舱内四角各站了一个侍卫,可最让人惊异的是,素来不近女色的宁王,身边居然跟了一个十六七岁的漂亮姑娘,明显不是侍女的打扮。 “见过皇叔祖。”李钧行了礼,就忍不住好奇打量着这女子。 女子也不怕羞,落落大方地任他评估。 李钧听说过京城的流言,说宁王和安国侯府大小姐关系暧昧,但这么久了也没见两府有什么动静,又有传言说宁王看不上秦大小姐名声太差,虽说李暄本人从未承认什么否认什么,却耐不住旁人的各种猜测。 可如今,李暄身边的这女子面容秀丽,虽然不及秦绾,却也不差太多,行事间看起来也是个大气的,没有小门小户出来的那种畏畏缩缩。如果家世上也不差,难道这才是真命天女? “看什么呢?”李暄皱眉道。 “皇叔祖,这位姑娘……”李钧有些尴尬地垂下了目光。 “搭船的。”李暄道。 “……”李钧几乎吐血,谁有那么大面子和能耐搭宁王的顺风船? “……”那女子也一脸的扭曲。 她一路小心奉承,尽展所学,明明见宁王对她也是认可欣赏的,可最终自己还只是个“搭船的”? 冷场了好半天,李钧才开口道:“皇叔祖去南楚,父皇知道吗?” “他现在知道了。”李暄捧着茶杯,一脸的云淡风轻。 李钧抽了抽嘴角,再次无语。 现在知道了,就是之前不知道?要是哪个皇子敢在这种事上都先斩后奏的话,还不惹父皇雷霆震怒?也就是宁王…… “倒是你,学人家附庸风雅吗?还学得不伦不类,像什么样子!”他不说话了,李暄却有话要说了。 “我……”李钧一脸的憋屈,却怎么也不好意思说出昨晚自己被刺客削成了个头陀的话来。 “陛下让你出使南楚,你代表的就是东华的脸面,明白?”李暄又道。 “是,侄孙明白。”李钧低头道。 “靠岸之前,好好打理一下自己。”李暄道。 “是。”李钧明白他的意思就是到此为止了,很识趣地起身告辞。反正他现在这副模样在李暄面前也坐如针扎,要不是不来拜见显得不知礼数,给三哥拉低宁王的好感度,他才不想顶着这一身打扮露面呢。 不过,宁王说的也没错,李钧不禁头疼,一会儿难不成这样去见南楚的官员吗? “王爷,如果小女没有看错,端王殿下身上,似乎遇到了一些小小的麻烦。”那女子温柔地开口。 李暄瞥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女子眼中闪过一丝满意,正想继续开口,却见侍卫又来禀告道:“王爷,秦大小姐来了。” “让她过来吧。”李暄笑道。 “端王来是应该的,但永安郡主一个女子,是否有些不妥?”女子皱眉道。 李暄看看她,还是没说什么,却暗暗摇头。 刚刚端王来时,侍卫说的是“端王求见”,如今换成秦绾,却变成了“秦大小姐来了”,先不说措辞中谁亲谁疏一目了然,就说尊称,李钧是“端王”,秦绾却是“秦大小姐”,虽说永安郡主的名号更尊贵,可哪比得上一声“大小姐来了”显得亲切自然? 侍卫并没有刻意,可连这么明显的不同都没听出来,果然不能强求世上聪慧眼界都不输男儿的女子能一抓一大把。先有欧阳慧,再有秦绾,已经是上天偏爱了。 一会儿工夫,秦绾带着荆蓝和蝶衣走进来,原本通报的侍卫也不知道去哪儿了,根本就没来引路。 “哟,几天不见,王爷倒是又招来一朵烂桃花。”秦绾的目光在那女子脸上扫了一眼,随即盈盈一笑。 就算是换了女装,她也认得出来,这分明就是当时劫持魏氏母女那伙人的首领,那个女扮男装连耳洞都不知道遮掩一下的小姑娘嘛。就是不知道李暄明明是护送魏氏母女去宁州,怎么反把敌人的头头给勾到身边来了。 “不是烂桃花。”李暄正色道,“是搭船的。” “噗——”秦绾掩嘴轻笑。 女子脸上的表情很是难看,却终于没有发作出来,反而换了一副笑脸,敛衽一礼,柔声道:“小女冉秋心,见过郡主。” “东华世家,似乎没有姓冉的。”秦绾想了想道。 “小女一介布衣。”冉秋心微笑道。 “一介布衣?”秦绾上下扫视了她一眼,一声冷笑。 边上的荆蓝上前一步,淡然道:“冉姑娘这态度可不像是一介布衣啊。” “小女可有什么不妥吗?”冉秋心微微一怔,自己应该算是礼数周全了吧?再要挑她的语气表情的话,只能说是吹毛求疵了。 “姑娘刚刚行的,可是官宦世家的女子互相见礼时的礼节,你既然身为区区民女,难道还妄想郡主折节下交吗?”荆蓝抬着下巴,一片高傲,怎么看都让人很想揍她。 “你!”冉秋心气得银牙紧咬,脸色发白。 以她的出身,“一介布衣”四个字并不是谦称,而是一种荣耀,可如今被个丫头如此轻蔑践踏,再一转头,却见李暄依旧没什么反应,甚至唇边的一丝笑意都没有变过,就更加气急了。 “本小姐和宁王有事要说,你下去吧。”秦绾很自然地在李暄对面坐下来,挥挥手,显然是把她当丫鬟看待了。 “郡主,小女诚心结交……”冉秋心沉住气,缓缓地说道。 “诚心想攀上我家小姐的人多了去,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资格。”荆蓝不客气地抢白了一句。 秦绾在李暄船上呆了好几天,侍卫都认得,何况这里都是李暄的心腹,自然知道荆蓝之前是谁的人,见状,干脆直接客客气气地把人“请”出了船舱。 冉秋心原本是想结识一下秦绾,看看传言中李暄看上的女子是个什么模样,再作打算,谁料秦绾的应对直接而暴力,粗鲁得完全不讲道理,让她连自陈身份来历的机会都没有就被赶出去了。 “满意了?”李暄这才笑道。 “王爷一朵一朵烂桃花招回来,不知道扫垃圾也是要费精力的吗?”秦绾笑靥如花。 “说了不是烂桃花。”李暄很认真地道。 “不是烂掉的,那还真是王爷喜欢的?”秦绾故意断章取义。 “她哪点比你强?”李暄一挑眉,反问道。 “嗯……”秦绾托着下巴,状似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才道,“王爷说得很有道理,一个哪点都不如我的女子,自然不需要我吃醋。” “其实,太医说过,偶尔吃吃醋,有益健康。”李暄道。 “呵呵。”秦绾一翻白眼。 “她是圣山的人。”玩笑开过,李暄才正色道。 “最近圣山的人怎么都往东华跑?”秦绾皱眉道。 “大概是因为东华刚刚换了太子?”李暄随口道。 秦绾懒得理会这种不靠谱的猜测,只道:“虞清秋是为了辅佐太子施展谋略,南宫廉是虞清秋用天机老人的人情请来帮忙的,这个冉秋心……是来干什么的?” “她说,要做我的谋士。”李暄面无表情地答道。 “啊?”秦绾张大了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荆蓝和蝶衣对望了一眼,各自无言。 “谋士,呵呵。”许久,秦绾一声冷笑,“就凭她?” “好歹是天机老人的老来女,人家有底气。”李暄轻飘飘地道。 秦绾一皱眉,虽然她早知道这个冉秋心的来历不简单,所以抢先用她自己的一句“一介布衣”咬死了她不让她开口,却没想到,说不简单还太轻了。 虽然一直有传说虞清秋是智宗的继承人,可毕竟智宗从未对外公告过。天机老人老来得女,宠得如珠如宝,若是冉秋心自己有几分本事,天机老人在徒弟和女儿之间又偏心女儿的话,可真说不准将来智宗由谁来接任。毕竟,圣山并不看重男女之别,没有女子不能上位的说法。甚至有好几个宗门的现任宗主就是女子。 “本事是有的,可惜一来欠缺历练,手段太嫩,眼界太浅。二来……”李暄一声哂笑,不在意地道,“被宠得太过不知天高地厚,自视太高,却不知道,谋士最不需要的东西就是骄傲。” 秦绾沉默,忽然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的。 李暄的话一针见血,正戳破她心底血淋淋的伤疤。 谋士最不需要骄傲——曾经的欧阳慧,偏偏一边自诩是李钰的谋士,一边骄傲地认定自己能和李钰一生一世一双人。 谋士是活在黑暗里的人,做尽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手里沾满鲜血,从来不该光风霁月地现身于人前。 就比如虞清秋,不管有多少盛名,一入太子府,就立刻沉寂下来,从未让“虞清秋”之名传出太子府去。虽说暗地里众人都知道他的存在,但他唯一在人前做过的一件事,就是梅花节那天与她下了一盘棋,而那也是有他的目的的。 虞清秋此人,像是祁展天一案,一面派出南宫廉来争夺账本,一面在朝堂上使力从宁王手里夺食,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雷霆万钧之势。 而欧阳慧呢?身为谋士,却让满京城都传说她的才名。既不能隐于暗中做个合格的给主子背黑锅的谋士,又不能清清白白真正光风霁月地做李钰的红颜知己。 所以李钰最后舍弃她,其实并不完全是因为有了虞清秋不需要她了,或者是要除了她给江涟漪腾位置。虽然那也是重要的原因,但就算没有,最终李钰还是容不下她的。 太子不能有一个满手血腥,满腹算计的太子妃。 东华,更不能有一个这样的皇后。 这才是真正的原因。 “怎么了?”见她的神色似乎有些消沉,李暄回想了一下之前的对话,却没发现哪里有问题,不禁有些疑惑。 “没事。”秦绾一省,随即笑了起来。 过去的都过去了,她现在是秦绾,以前欧阳慧犯过的错误,她不会再犯。 无论她和李暄会不会有结果,秦曦可以坏事做尽,但安国侯府的秦大小姐,必须白璧无瑕。 “真的?”李暄道。 “只是想到一些事,没什么大不了。”秦绾顿了顿,又道,“不过那个冉秋心自称要做你的谋士——呵呵,这句话说出口可就是大逆不道啊。” 宁王并非皇子,登不上皇位,需要什么谋士?而宁王深受皇帝宠信,手握重权,哪里需要谋士了? 如果宁王招揽谋士,他是想图谋篡位呢,还是暗指皇帝想要诛杀功臣兼恩人血脉? “她不过是太肯定我就算不答应也不会说出去罢了。”李暄淡然道。 “也是。”秦绾也叹了口气,这种事,说出去有什么用处?未必能弄死冉秋心,却徒惹皇帝疑心而已。喝了口茶,她忍不住又道,“说起来,她不是虞清秋的师妹吗?做你的谋士,有可能会和虞清秋对着干啊。” “圣山的人,不是同宗门也可能互为敌对的吗?”李暄道。 “话是这样说没错。”秦绾沉声道,“可是,那是因为圣山宗门散漫,同门之间很多人根本就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彼此没有感情,自然没有负担。但虞清秋是天机老人唯一的亲传弟子,冉秋心是唯一的女儿,两人年纪相差也不算太大,就算说不上青梅竹马,总该有几分情谊吧?故意对着干的话,那得有多大仇?” “他们师兄妹关系不好?”李暄皱眉。 “这个,我想如果你直接问的话,她会说的。”秦绾道。 “没兴趣。”李暄直接道。 “那你还带着她?”秦绾扬眉。 “带来给你看看,你有没有用处。”李暄道。 “……”秦绾无语,半晌才道,“我要她干嘛?” “嗯……”李暄想想,也觉得有点没意思,便道,“那我赶她走。” 见他马上就要派侍卫,秦绾下意识地问道:“现在?” “赶人还要挑时辰的吗?”李暄疑惑道。 “……”秦绾释然,“嗯,不用挑。” “可是,现在是在楚江上啊……”荆蓝纳闷地说了一句。 据她所知,船上并没有配备小舟,显然船队也不可能单独派一条船把冉秋心送回岸边。 “游回去呗。”秦绾不以为然。 荆蓝汗颜,大小姐你让人家游回去还真是天经地义呢。 第十三章 用低俗气死高雅 冉秋心当然是没有游回去的。 要是只有宁王的船,李暄倒是真的不在乎,不过毕竟还有五百禁军看着呢,把个姑娘半途扔进江里这种事,实在有损宁王的形象,只是说笑罢了,秦绾也不会当真。 冉秋心在甲板上转悠了几圈,也没见秦绾出来,就更郁闷了。 端王请见也不过一盏茶时分,永安郡主一个女子在宁王船上呆这么久像什么话? 只可惜,她怎么也没想到,当初在宛城安然居接近过魏氏的女子会是秦绾本人。别说她没有看见正脸,就是看见了,气势姿态大不一样,也未必会把两个人联系在一起。 在冉秋心想来,堂堂宁王手下有几个女性的暗卫高手太正常不过了,将来也好保护王妃和小郡主。 两个侍卫守在舱门口,并没有制止她。 冉秋心毕竟是客人,在李暄发话之前,只要她不是太出格,侍卫对她还是以礼相待的。 另一艘船上,李钧远远看着这边,轻声道:“难得见到皇叔祖身边竟然带着红颜知己。” “听说,是王爷的客人。”方少琪答道。 “客人?”李钧一挑眉。 “是圣山的人,也许王爷会带回京城。”方少琪道。 圣山的女子?李钧闻言,原本对那少女的美貌和气质还有三分心痒的,这回也立即索然无味了。他不太喜欢太过聪慧的女子,当然,不是琴棋书画上的那种小聪明,而是……像欧阳慧那种女人。 圣山出来的,至少也不会比欧阳慧差太多吧? 尽管没有迹象表明欧阳慧是圣山弟子,但至少李钧觉得她是。 “宁王身边带着圣山弟子,这……”方少琪的语气中有些游移不定。 “无妨的。”李钧想了想道,“本王的这位皇叔祖可是最谨慎不过的,真要有什么想法,绝对会把人藏得严严实实的。能任由那女子圣山弟子的身份流传到连你都听见了,想必自有主意,不是过了江就分手,就是带回京城献给父皇,总之是不会留在自己府上的。” “王爷说的是。”方少琪点点头,心里暗自感慨。 皇家哪里会有蠢笨的皇子,从前端王不显山不露水,是因为前面有个能干的哥哥顶着,他只需要听吩咐办事,不需要动脑子。如今没有太子在后面支招了,这不是也能独当一面嘛。 “对了,你那个未婚妻……”李钧又道。 提到花解语,方少琪就是一肚子怨气。虽说他的婚事也是在为太子拉拢势力,但将来太子登基,他的妻族不也是自己更进一步的助力?原本安排的是凌家大小姐,太子满意,他只有更满意的。一个武将做了凌从威的女婿,还怕没有升迁之路? 就算换成永安郡主,没有凌大小姐那么有用,可和端王成了连襟,也算是对自己将来的一种保障,再说这些日子同行,永安郡主看起来虽然身体不太好,但行止有度,温和大方,哪里都不像是个疯女。 其实京城各家后院里那些弯弯绕绕,也就是事不关己没人提起,一旦摆在面前了,谁心里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然而,事情发展到最后,居然变成了花解语! 太子郁闷,他这个当事人不但不能表示出不乐意,还因为“办事不利”,被狠狠训斥了一顿。可是他一个武将,又不能提前知道众位小姐的穿着打扮,何况谁能想到水里的人会换成花解语? 花朝节宫宴,所有的千金小姐,无论是谁都比花解语强,怎么就倒霉遇上最不合适的那一个呢! “家母自会打理婚事。”方少琪有些兴趣缺缺地道。 “皇兄让本王跟你说一声,不会亏待你的。”李钧拍拍他的肩膀。 “王爷的意思是?”方少琪一怔,小心翼翼地道。 “听说,花朝节那天天寒水冷的,花小姐回府后就生了一场大病,一个月了还没好呢。”李钧意有所指道。 方少琪仔细回味着他的话,若有所思。 “放心吧,除了凌家的,京城里好姑娘还有很多。”李钧一笑。 “多谢太子殿下,多谢王爷。”方少琪眼神一闪,低声道。 身体不好么……只可惜了,以凌霜华的身世,无论是平妻还是继室,凌从威都不可能答应的。 午餐是在船上用的。 李暄把亲卫军都派回了京城,却没把厨子一起送回去。 刚刚从江里钓起来的鲫鱼鲜活肥美,一条红烧,一条配上野菜野菌熬了汤,汤汁如雪,浓香四溢,配主菜的几个小炒也选用的春季时鲜,清淡爽口。 能和李暄一起吃饭的自然只有秦绾一个,冉秋心虽是客人,但李暄还真不至于自降身份和一个民女同桌,哪怕这个民女是圣山弟子。 冉秋心看着送到自己舱房的饭菜,状似不经意地问道:“王爷和郡主关系很好?” 原本她并不指望李暄的心腹侍卫能这么容易就给她个准话,然而,送饭的侍卫却笑了笑,很随意地道:“那是我家王爷未来的王妃,关系当然好。” “王妃?”冉秋心目瞪口呆,直到侍卫出去了都没反应过来。 她是听过京城的传闻,但传闻毕竟只是传闻,她不觉得宁王这样的人能看上秦绾——并不是说秦绾哪里非常不好,事实上,秦绾的容貌、气度、家世都合格,只是……这个女子的名声实在太差了啊,就算皇帝在替她补救,可名声这东西一旦坏了,再补救也只能粉饰太平,内里是什么样的,谁心里不知道呢。 而以宁王的身份地位,什么样的女子娶不到?就是如今京城的未嫁少女中除皇室女之外身份最尊贵的凌家嫡女凌霜华,只要宁王有这个意思,凌从威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的。何况凌家也是坚定的保皇党,没有立场问题。 所以,李暄何必屈就秦绾这样的女子? 冉秋心皱着眉,筷子在饭菜上划来划去,一边沉思。 难道……是因为陛下的忌惮? 也不对,娶秦绾,伤的是面子而不是里子,不会因此让陛下减轻防备。如果真的需要暂避锋芒,娶一个家世低些、身家清白的清流女子会更好。 所以,排除掉不可能,最后得出的结论让冉秋心无语了。 宁王……爱上了秦绾? 也只有爱情,能让一个男人如此包容一个女人了。 冉秋心苦笑,一个陷入了爱情的男人,真的符合自己择主的要求吗? “咚咚咚。”就在这时,舱门被敲响了。 “什么事?”冉秋心道。 “王爷有命,如果姑娘用过午膳了,请到大厅喝杯茶。”门外的侍卫答道。 “请回禀王爷,小女即可便到。”冉秋心定了定神,扬声说道。 “是。”侍卫答应一声,转身离去。 冉秋心看看已经冷透的饭菜,却没什么胃口,干脆放下了筷子,略微收拾妆扮了一番,就去了上层的主厅。 然而,一进门,她的脚步微微一顿,这才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一边微笑着行礼:“秋心见过王爷、郡主。” 女子少有跪礼,这一次,她行的确实是民女拜见贵人的大礼,只不过由她做来,或许是因为那种自信和骄傲,即便是行大礼也没有卑贱的感觉。 “这回算是懂规矩了些。”秦绾点点头。 “免礼。”李暄一抬手。 冉秋心暗地里几乎咬碎银牙,不是没见过皇族子弟,可她身为天机老人的独女,从没有一个人在知道她的身份后还如此待她的。 “坐吧。”毕竟算是客人,李暄也没打算刁难一个女子。 “多谢王爷。”冉秋心很快就调整好心态,露出平和的笑容。 她是那种迎难而上,越挫越勇的性格,在李暄这里碰了钉子,就更想扳回这一局。何况,数遍东华皇族,她最欣赏的,也就只有宁王。 “你说要做本王的谋士,那本王要先问你一句话。”李暄漫声道。 冉秋心脸色一变,又看看秦绾,微微皱眉。 没想到李暄竟然当面就这么说出来了,宁王并不是没有城府之人,他竟然如此信任秦绾?那对想得到宁王全部信任的自己来说,绝对不是一件愿意看到的事。 “你为什么要动魏氏。”李暄道。 冉秋心又是心中一跳。这一路上,她百般试探,可李暄就是爱理不理,如今却一句话直指中心,丝毫没有给她准备的余地。 不过好在,她选定了李暄的时候,就对自己必须回答这个问题做好了准备,何况,这真的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没有必要瞒着李暄。 “并不是小女要动魏氏,或者说是言家。”冉秋心摇头道,“小女只是恰逢其会,给一位故旧出了个小主意,顺手帮了点小忙,发现王爷想管这件事后,顺便……也看看王爷的手段。” “那么,介意告诉本王,那位故旧是谁吗?”李暄道。 “不介意。”冉秋心很自然地道,“他在江湖上行走的时候叫李荣,当然,其实他另外有个名字,叫李铮,荣是他从前的封号。” 秦绾看着她,也不禁感叹。 六皇子,前荣郡王李铮,如今虽然没有像李铭那样被圈禁在皇庄,也保留了郡王的待遇,但封号却被撤了,流放封地无诏不得回京,显然是复起无望了。 然而,再怎么落魄,李铮也还是一位王爷,冉秋心那种平淡的语气,却仿佛不是她在替李铮办事,而真是高高在上地帮了李铮一点小忙,人家还得感激涕零似的。 这个女子,有才,有气势,看到她,秦绾就会想起从前的自己。 不是那个经过几年的江湖历练后,成为太子谋士的自己,而是更早的……十六岁时初出茅庐,自恃才高,意气奋发自认江山都在笑谈中的那个欧阳慧。 不是很讨厌,只是……有点儿傻得可爱。 “郡主笑什么?”冉秋心柔声道,“还是……小女的话中有什么可笑之处?” “没,只是想到了一些好玩的事,你继续说你的。”秦绾笑眯眯地道。 这会儿,她倒是不急着赶人走了,反正冉秋心不达目的,就算赶走了也会想办法再黏上来,不如先放在旁边看看再做处置,真要是个有威胁的,赶走了反而放虎归山,不如直接捏死了了事! “六皇子为什么和言家过不去。”李暄问道。 “这个小女不知。”冉秋心摇头道,“不过,想来不过是因为当初二皇子与言家之事。” 李暄微微皱眉,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言家本家对分家打压太过严重,当年言凤华科举出身,凭借自己的能力考中状元,入翰林,十年间一步一步爬上吏部侍郎的位置,而且很有希望更进一步。然而,年纪轻轻也没什么不良嗜好的言公子竟然毫无预兆地突发疾病,暴毙而亡,当时甚至满京城传说是言绝英派人下的手,就为了不让分家拥有和嫡系抗衡的势力。 言凤华死后,皇帝感念他忠心为国,积劳成疾,让李暄代替自己去灵堂上了一炷香。然而,皇帝日理万机,不过几日,自是不会记得曾经有个死于任上的侍郎。人走茶凉,言凤华留下守寡的妻子魏氏一人,不但要拉扯一双儿女长大,还要顾着正是叛逆年纪的小叔子,过得很是辛苦。 李暄看不过眼地稍稍帮了一把,倒是言凤卿虽然脾气不好,却是真的有才,顺势也就被他纳入了麾下。不过,这个却是连皇帝都不知道的。所以李暄才敢派言凤卿来经营宁州。 “其实,小女若是知道得太多,反而说明在六皇子一系中泥足深陷,王爷就更不放心了,不是吗?”冉秋心微笑道。 “你倒是敢说。”李暄道。 “小女是真心投效王爷的。”冉秋心一脸的诚恳。 “说起来,去年梅花节,本小姐倒是和你师兄下过一局棋。”秦绾忽然道,“不知你的棋艺比起虞清秋来如何?” “棋之一道,小女虽不如师兄,但也自问十年钻研,郡主若是有意指教,小女也愿奉陪。”冉秋心虽然说着自承不如的话,脸上的表情却依然是自信的。 智宗弟子,棋道乃是第一堂必修课,甚至是入门考验。从棋盘上演练天下风云,没有天赋之人根本不会被收入门墙。可以说,智宗的任何一个亲传弟子走出去,在棋道上都是国手。 “免了吧。”秦绾一脸的兴味索然,“虞清秋都认输了,一个不如他的,本小姐难道还真指教你怎么下棋?” “我……”冉秋心在衣袖下的手紧紧握起,指甲都在掌心掐出几个月牙形的痕迹。 她自问修身养性的本事已经很不错,可就是这个秦绾,总是随随便便几句话就能挑起她的火气。更何况?虞清秋下棋输给秦绾?怎么可能! “你既是圣山弟子,本王替你引荐圣上可好。”李暄道。 冉秋心一怔,随即道:“小女身为女子,无法立足于朝堂,无意入后宫,也不想招惹各位娘娘。” “你倒是不怕招惹本王的王妃。”李暄道。 冉秋心被噎了一下,她不意外自己在这条船上的一言一行都会被报告给李暄知道,若是只有他们两人,她可以侃侃而谈,列举出无数秦绾不适合为妃的理由,保证绝对不夹杂私人情绪。但是,正主儿就这般大喇喇地坐在面前,她一个女子,无论如何也不能在秦绾面前开口否定人家的婚事。 “本小姐倒是不怕。”秦绾笑道。 “真的?”李暄怀疑地看着她。 “王爷说过的,对一个样样都不如自己的人,有什么好吃醋的?”秦绾道。 “……”冉秋心再次确定,如果宁王真的要娶秦绾做王妃,还一直如此宠爱的话,她真的要重新考虑辅佐宁王是否可行了。 “至少,她的琴肯定弹得比你好。”李暄正色道。 “你听过?”秦绾疑惑道。 “嗯。”李暄喝了口茶,淡然道,“有天晚上睡不着,隔壁的琴倒是挺催眠的。” 侍女都无言了,王爷您确定这是夸奖吗? “来人,把本小姐的琴拿来!”秦绾转头道。 “是。”荆蓝答应一声,出去很快就抱着琴进来,按着秦绾的指示放在冉秋心面前。 “弹一个听听。”秦绾很有兴致。 冉秋心大怒,这是把她当下贱的琴师看待了吗?然而,目光落到琴上,她又不禁一怔,脱口道:“这是……绿绮琴?” “王爷刚送的。”秦绾道。 冉秋心无语,虽然不忿,但名琴绿绮在手边,身为一个爱琴之人,总是想弹一弹的。看在绿绮琴的份上,她可以忽略秦绾的无礼,淡声道:“郡主想听什么?” 秦绾还在思考,但她身后的蝶衣忽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应该不会……让这位圣山来的天之骄女弹一曲《十八摸》什么的吧……毕竟是在王爷跟前呢。 “就弹一曲——《玉树后庭花》吧。”秦绾道。 冉秋心原本已经把手放在了琴弦上,但听到这句话不禁一僵,吸了口气道:“郡主,《玉树后庭花》乃是靡靡之音,亡国之曲,此时弹奏,未免不妥。” “《玉树后庭花》……亡国之曲?”秦绾一脸茫然。 “《玉树后庭花》乃南朝陈后主陈叔宝所作,是南朝陈亡国的最后一个昏庸皇帝。传说陈灭亡的时候,陈后主正在宫中与爱姬妾孔贵嫔、张丽华等众人玩乐,王朝灭亡的过程也正是此诗在宫中盛行的过程,因此被称为亡国之音。”冉秋心看着她,淡淡地说道,“怎么,郡主不知?” “不知道。”秦绾很干脆地摇头,似乎一点儿都不感觉羞愧。 面对她如此坦然,冉秋心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嘲讽了。 “你以为《玉树后庭花》是什么?”李暄突然插了一句。 “这个么……”秦绾抬头看着天花板,慢悠悠地道,“本小姐出京之前,无痕公子一曲新词《玉树后庭花》风靡京城,人人传唱,连侯府都曾排演过,其中有‘淡妆国色倾城夜’之句,读来如糖似蜜,唇齿流芳,确实挺不错的。” “……”冉秋心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的,差点要把绿绮琴的琴弦都扯断。 萧无痕是谁?他的词都是给什么人唱的? 日日醉醒秦楼楚馆的萧大公子,无数花魁名妓的座上客,帐中宾。 比起下贱的琴师,这是将她当成更下贱的唱小曲的姑娘吗? 若只是一曲《玉树后庭花》,弹也就弹了,毕竟也不是她自己选的这首亡国之曲,但若是加上后面的解释……毕竟,《玉树后庭花》这曲子曲名,在某个特定的地方早有了各种特定的解释…… 冉秋心再能忍,毕竟还只是个刚出道的女孩子,有些事那是当真忍不了。 “冉姑娘这是怎么了?”秦绾还笑眯眯地问道。 “小女有些不舒服,先行告退。”冉秋心匆匆推开绿绮琴,转身出门,连脚步都有些不稳。 蝶衣无声地叹了口气。 自从上回小姐让她在孔明灯上写淫词艳曲她就知道,冉秋心绝对要倒霉。 “养气功夫太差。”李暄摇摇头。 “还是个小女孩呢。”秦绾也失笑。 两人很默契地对望了一眼,丝毫没有联手欺负人家小姑娘的不好意思。 这种程度的羞辱,或者说是词锋逼迫,便是初入英王府的欧阳慧,也早就能言笑殷殷,应对自如。到底是缺了点历练,少了阅历的沉淀。 “靠岸还有时间,下盘棋如何?”李暄提议道。 “需要让子吗?”秦绾笑道。 “好啊。”李暄道。 秦绾黑线,还真是不客气啊! 执剑搬来棋盘棋子放好,便在一边观看。荆蓝和蝶衣换了桌上的茶水鲜果点心。 李暄毫不客气地拿了黑子,摆满四角星位和中央天元:“开始吧。” 秦绾白了他一眼,拿起一枚白子落下。 很快的,一局终。 秦绾很无语地看着棋盘上几乎一色的黑,突然有种想把棋盘往李暄脸上拍的冲动。 她不是没输过棋,只是没输过这么憋屈的。 要说李暄的棋,其实未必就比她高明,只是,当两个伯仲之间,顶多相差一线的人,开头就任由对方占满四角和天元位,这要是还能赢就真有鬼了! “你说要让子的。”李暄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那是我不知道你棋下得那么好,完全不需要让子啊混蛋!而且我不知道难道你也不知道吗,分明就是故意的! “那……这局我让你?”李暄道。 “不用!”秦绾咬牙道。 于是,棋局再开,一连三局,秦绾真是把宁王殿下杀了个片甲不留。 除了第一盘李暄确实是故意放水,后面两盘却是真刀真枪的搏杀。本来棋力上确实还差了一线,尤其今天的秦绾含怒而来,气势格外凶猛,而李暄少了几分求胜心,输也不奇怪了。 “满足了?”李暄含笑看着对面喝茶的女子。 “我最喜欢王爷这样的对手了。”秦绾捧着茶杯,笑眯眯地说道。 “哦?”李暄一挑眉。 “棋力够高,能让我尽兴。”秦绾一本正经地道,“最重要的是,都拼尽全力后,刚刚好,够我赢。” “所以说,能赢才是最重要的吗?”李暄道。 “不能赢,我学来干嘛?修身养性?”秦绾理所当然道,“而且,赢得越艰难,赢了之后就越高兴,当然要找个水平比自己刚好差一点点的。” “什么逻辑。”李暄无语。 “秦氏逻辑。”秦绾秒答。 “……”大眼瞪小眼。 “王爷,大小姐,船快靠岸了。”荆蓝忍着笑走过来。 “这么快啊。”秦绾还有些意犹未尽。 “以后有空再陪你下棋。”李暄起身道,“你该回去换衣服了。” “好吧,你又欠我下棋了,蝶衣,记账。”秦绾道。 蝶衣自然是随身带着纸张炭笔的,闻言毫不犹豫地拿出来开始写。 秦绾走出船舱,夕阳的余晖让她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南岸已经遥遥在望,虽然看不清人,但隐约可见岸边飞扬的旗帜。 秦绾看了几眼,回到自己船上,在荆蓝和蝶衣的伺候下换了一身华丽的礼服。 等梳妆打扮完毕,已经能听到外面的声响,船队正在缓缓靠岸。 “大小姐。”执剑在门口叫了一声。 “进来。”秦绾道。 “大小姐,南楚派来迎接的正使是鸿胪寺少卿池尚戈,另外有临安王世子上官策随行。”执剑说道。 秦绾不禁微微一愣。 鸿胪寺少卿是来迎接宁王和端王的,与她没多大关系,可是临安王……她记得是清河公主唯一的同胞弟弟,那世子应该是她的表哥,或者表弟? “临安王世子,年方十三。”执剑补充了一句。 “外祖父……有心了。”秦绾不禁心下一暖。 很少有人能为她考虑得如此周全,何况是从未见过面的亲人。 能来接她的皇族子弟,肯定不是只有上官策一人,可没有一个人比上官策更合适了。和母亲最亲近的血脉,加上年纪刚刚好,十三岁的半大孩子和十九岁的待嫁少女,怎么亲近也不至于传出表哥表妹的风言风语来。 秦绾顿时对她这个还未见面的外祖父印象更好了几分。 “小姐,该下船了。”荆蓝道。 “嗯。”秦绾早就准备妥当,立即起身。 她是女眷,自然不和李暄李钧一路,也有南楚皇族的人接着。 被派来接表姐的小世子上官策笑眯眯的,长得很讨喜。他不是来接待使臣的,跟着池尚戈与端王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 至于李暄,别说上官策,连池尚戈都没见到。 因为宁王殿下传话说,他是搭船的,端王身负出使重任,他就不凑热闹了。 “见过表姐。”上官策就站在岸边,秦绾下船时还扶了一把。 “谢谢。”秦绾笑了笑。 于是就冷场了。 “那个……表姐真漂亮!”半晌,上官策挠着脸,说了一句。 “噗——”秦绾被逗笑了。 这个小表弟还真是挺好玩的。 “世子,请郡主上车吧。”一个满脸慈爱和激动的老嬷嬷走上来。 “这位嬷嬷是?”秦绾直觉这个老人和自己一定有关系,不然这种场合,不至于让这样的老人家来。 “这是姑姑的乳娘兰嬷嬷,当年姑姑远嫁的时候正好重病,姑姑怜惜嬷嬷,就让嬷嬷留在了南楚。”上官策赶紧说道。 “我娘的……”秦绾惊讶地道。 “二十年前一别,没想到,公主竟然这么早就去了……”兰嬷嬷眼中含着泪,伸出满是皱纹的手,似乎是想碰一碰她,却又半途收了回去。 “兰嬷嬷。”秦绾抓住了她的手。 “郡主……长得真像公主啊。”兰嬷嬷感叹道。 “我没见过娘亲,不过,府里的人都说我不像爹爹倒是的。”秦绾微笑道。 “好啦,让表姐上车吧,这季节的江风也冷着呢。”上官策道。 “是是是。”兰嬷嬷赶紧点头。 秦绾扶着兰嬷嬷的手走向那架华丽的马车,上车前看了一眼,没发现宁王府的旗帜,只有端王李钧的。看来李暄是真的不打算管和亲的事了。 想了想,她只吩咐了一句:“把冉姑娘请到这边来,一个姑娘家难道和男人一起走?” “是。”荆蓝立即领命而去。 秦绾这才放下车帘。 她相信现在冉秋心一定很不想看见她,不过……不想看还偏要她看,反正难受的又不是自己! 第十四章 谁家后院都不太平 “冉姑娘是哪位?”被秦绾拉着同坐马车的兰嬷嬷疑惑地问了一句。她接到的消息,使节团中的女眷只有永安郡主一人,其他有女子也是郡主的侍女,有谁能被郡主称呼一声“姑娘”? “嗯……”秦绾想了想,也想不好怎么跟这位老人家解释,便道,“搭船的,毕竟是个姑娘家,后面有辆小马车,让她跟我的侍女挤挤便是了。” “郡主真是好心。”兰嬷嬷虽然奇怪怎么有姑娘家敢搭官船,又是怎么进了使节团的,搭完船难道还要继续搭车到楚京去,但她第一次见到小主子,也不好问得太多,只能先在心里暗暗记下了。 “表姐,今天晚上我们在前面镇上休息,到京城还要走三四天呢,有什么事,你尽管问兰嬷嬷。”上官策欢快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秦绾拉开窗帘看了一眼,笑道:“我知道了,好好骑马,东张西望的小心摔下来。” “知道啦,表姐别小看我,我骑术好着呢!”上官策说着,一拍马跑到前边去了。 “郡主别理他,小世子皮实着呢。”兰嬷嬷道。 “嬷嬷和世子也很熟悉?”秦绾好奇道。 “当年公主出嫁时,老奴病重,无法随行,公主便安排了老奴去伺候临安王,这些年,小世子也是老奴看着长大的。”兰嬷嬷说着,又抹了抹眼泪。 “临安王,和我母亲关系很好?”秦绾问道。 在东华,她能得到的消息都是官面上的,基本没什么参考价值。安国侯府早就没有了当年清河公主从南楚陪嫁过来的人,更没人能告诉她什么有用的东西。如今外祖父居然派了母亲生前的乳母过来,就在见面的一瞬间,这位老人眼中涌动的各种情绪,心酸、欣慰、痛苦、愤怒,深深地打动了她。 这是一个对母亲,对自己有着深刻感情的人。刻入灵魂的那种感情无法作假。 “临安王和公主一母同胞,先皇后去世后,姐弟俩在宫中有一段日子非常不好过,都是公主一直护着王爷。”兰嬷嬷低声道,“直到公主聪慧,渐渐脱颖而出,陛下也慢慢走出了皇后去世的阴影,注意到了公主,日子才慢慢好过起来。所以,王爷和公主的关系非常好,当年,王爷也是最反对公主嫁到东华的。” 秦绾垂下视线,一声轻叹。 才几岁的少女,没了母亲,父亲又伤怀爱人离去,看不见儿女,这般艰难地环境下,保护着弟弟长大,还成为皇帝最宠爱的公主,让皇帝在她去世十八年后还念念不忘她留下的独女。清河公主也不是什么纯真善良的白莲花啊。要是能多活几年,好好教导女儿,也不至于让原来的秦绾蠢得被张氏母女如此作践。 “郡主到了京城,可以先去拜会临安王。”兰嬷嬷道。 “自然应该去拜见舅舅的。”秦绾点头,犹豫了一下,又微笑道,“嬷嬷能给我讲讲临安王府里的事吗?除了表弟,还有别的兄弟姐妹吗?” “这……”兰嬷嬷迟疑了一下才道,“王妃膝下,只有世子一个。” “哦。”秦绾立即明白。 南楚自诩文化源远流长,嫡庶制度比东华更加严苛,妾室不得扶正一条甚至写入了律法,连皇后死了,皇帝都只能再娶一位皇后,而不能进宠妃为后。嫡子继承爵位和九成家产,庶子共分剩下的一成。 皇帝除非没有嫡子,否则庶子不得继位,更不用说其他王爵了。真没有嫡子,死后爵位收回,庶子是没有继承权的,记入正妻名下的庶子想要顺利继承爵位,也得上奏皇帝,不过没几个能得到恩准的。毕竟对于皇帝来说,爵位那当然是收回一个好一个,自己生不出嫡子,这也算不得皇家刻薄寡恩不是?于是这也使得南楚无子休妻的事特别多。 所以说,除非王妃这个年纪了再生个儿子,否则上官策就是铁板钉钉的下一代临安王。那临安王府里还有几个庶子什么的,就跟她毫无关系了。反正,现在看起来上官策对她这个表姐印象挺好的。 “王爷还有两个庶子,四个庶女。”兰嬷嬷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和秦绾透个底,“除了今年刚刚出生的四小姐之外,世子是最小的。其中大公子已经成家,和夫人分府出去过了,大小姐去年也出嫁了,二小姐今年订了亲,只有三小姐待字闺中。其他也罢了,三小姐的脾气不太好,郡主多担待些。” “我自然不会与表妹一般见识。”秦绾不用问就知道,没出的姑娘,就不太能有比她还年纪大的。 “说起来,郡主这年纪,换做别人家,早该连孩子都有了。”兰嬷嬷终于还是愤愤不满地说道,“公主不在了,安国侯和新夫人就生生把郡主耽误到了这个时候吗?” “嬷嬷别生气,我从小身体不好,还是前些日子才能养好了,出来走动呢。”不管怎么说,秦绾还是决定维护一下秦建云的形象。毕竟现在秦建云还有用,安国侯府倒霉她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郡主身体不好?大夫怎么说?吃的什么药?”兰嬷嬷赶紧一叠声地问道。 “不过是胎里带来的弱症,这些年也调养得差不多了。”秦绾道。 “那就好,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兰嬷嬷摸着心口道。 从兰嬷嬷口中,秦绾又打听到了不少南楚皇族的密事。比如说,皇帝克妻,现在的皇后已经是第三任了,一年倒有七个月歪在床上,太医院有太医轮流驻守在坤宁宫里,就怕哪天皇后一下子就醒不过来了。比如说,皇帝克女,宫里的公主大都夭折,好不容易有个活到出嫁的清河公主,结果没过几年又没了,清河公主去后,这十几年年宫里倒是又添了两位公主,只是一个前些年没了,另一个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出嫁。比如说,皇帝克嫡子,元后唯一的嫡子,南楚太子殿下身娇体弱,看起来随时需要皇帝白发人送黑发人,现任皇后夭折了两个儿子,最后一个眼珠子似的看着护着终于养活到了二十岁,也就第二任皇后所出的临安王看上去不像是早死的模样——要不是清河公主,谁知道临安王是不是也早夭了呢。 当然,兰嬷嬷的原话不是这样的,这些是秦绾的总结。 于是,她不由得感叹,怪不得自己这位外祖父年近七旬,身为四国年纪最大的皇帝,却依旧身体强健,毫不服老,敢情是命太硬,都克到身边的人身上去了啊。 到楚京的路上风平浪静,只有一个小插曲,冉秋心因为和荆蓝蝶衣一车,直接被当成了秦绾的侍女看待,无奈就算她再愤怒,整个队伍中只有秦绾这么一个女眷,没人开口为她单独准备马车,她也不能要求什么,更不能和男子一路。 秦绾看在眼里,一边笑。 该不会,在她的打磨下,冉秋心能练成百忍神功什么的吧…… 另一个意外就是李暄。 宁王原本不是正式的使臣,他表示自己是来散心的,不想跟着大队,要到处游览一下南楚风光,搞得池尚戈一个头两个大,既怕宁王在南楚的土地上出了事没法跟东华交代,又怕宁王随便走走,一走就走到南楚的军事重地之类的地方去,只得从迎接的禁军中分出一支小队跟着,名为保护,实则监视。 秦绾很清楚李暄跑到南楚来,肯定不会只为了陪她,要真如此,她还得反省一下自己,要真跟了这么个昏庸王爷,以后的性命有没有保障呢。当然,更不是因为什么跟皇帝赌气闹脾气——尽管这个原因是做给皇帝看的。 李暄心里有一本自己的账,他虽然从未对她细说,但也从未对她掩饰,就像她也不会将自己所有的计划和盘托出一样。 只听、不问,互相掩护,这就是他们现在的相处之道。 几天后,终于到达南楚京城。 禁军自然不能进入内城,只能在城外扎营。李钧带着一队亲信进驻了使馆,而秦绾身为南楚郡主,自然不能和端王一起安排在使馆里。本来池尚戈是安排了一座空置的公主府,可进了城,楚帝突然传了一道旨意,公主府空置多年,冷清无人气,让永安郡主暂住临安王府。 秦绾有些惊讶,不过,上官策倒是很高兴,他挺喜欢这个初次见面的表姐的,会温柔地关心他,又不会像娘一样总是唠唠叨叨,相反,有时候还挺有趣的。反正是比府里几个面上一套背地里一套的庶姐讨喜多了! 最尴尬的是冉秋心,一路上她都被秦绾拘在身边,大庭广众之下不好表示要跟着李暄,就连想自己离开都被秦绾不动声色地拦了,就怕她再黏上去碍着了李暄的事——就算没商量过,他们这点儿默契还是有的。 于是,冉秋心很无奈地陪着秦绾到了楚京,还再一次被临安王府的人当成了郡主的侍女,没有安排单独的房间。而秦绾也坏心眼地什么都没说。 不过好在,和她同屋的蝶衣是一直跟着秦绾的,平时也不需要自己的房间。 圣旨下得突然,不过临安王的准备并不仓促,幽雅的小院,精致的闺房,不但帘帐被褥都是全新的,甚至连当季的衣裳配饰都备下了,加上宫里赏赐的,满满几箱子堆在秦绾的房间里。伶俐的小丫头也有八个,粗使仆妇无数,倒是大丫鬟,想必是料到了秦绾身边肯定带着得用的人,只派来了一个名叫听潮的为她熟悉王府的情况,原先是临安王书房里伺候笔墨书籍的侍女,难得念书识字。 兰嬷嬷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太好,折腾这么一趟也累得不轻,再心疼小主子,也只能回去休息了。 “奴婢听潮,见过郡主。”书房伺候的丫鬟确实有些不同,笑吟吟的,毫不怯场,安排事情井井有条,“郡主一路也累着了,王爷说了,请郡主先沐浴更衣,也可小睡一阵,等晌午王爷从宫里回来再见不迟。” “那就领了舅舅的好意了。”秦绾微微一笑。 身后的荆蓝上前一步,递过去一个小小的荷包,笑道:“这是郡主赏姐姐的。” “谢过郡主厚赐。”听潮落落大方地收起了荷包,也没去捏一捏试探里面是什么东西,一面又道,“这屋子是王妃亲自布置的,郡主若有什么不满意的,奴婢让人马上修改。” “不用,挺好的。”秦绾犹豫了一下,又道,“舅舅虽然进宫去了,我是不是应该先去拜见舅母?” “郡主先歇着吧,一会儿就见着了。”听潮道。 “舅母那里……不太方便?”秦绾皱了皱眉。 要是王妃不喜欢她这个外甥女,那势必会影响到临安王的态度。可是王妃应该不是那么蠢的人,一个注定不会和自己有利益关系的女子,又深得公公和丈夫喜爱,没有理由去开罪。 “王妃那里有客人。”听潮见了她的神色,赶紧解释,又苦笑了一声,“让郡主见笑了。” 秦绾恍然,想必是那种王妃不乐意见,偏还不能不见的客人。不过,会在今天这个时候上门拜见的客人,如此不讲究,显然也没对王妃有多友好。 很快的,丫头放好了沐浴的水,还撒上了一层花瓣。 蝶衣服侍着秦绾走到屏风后宽衣沐浴,听潮便带着荆蓝去外间清点楚帝的赏赐。 没泡一会儿,荆蓝一个人走了进来。 蝶衣会意,做出收拾房间的模样,听着是否有人靠近屋子。 “怎么样?”秦绾舒舒服服地泡在齐肩的热水中,闭着眼睛问道。 “王妃的客人是阮太傅的儿媳焦氏,大约是为临安王二小姐的事来的。”荆蓝显然是弄清楚了情况,简略地说道,“二小姐上官绮订的是阮家的庶子,只是二小姐好像不太满意这桩婚事。” “她有什么不满意的。”秦绾淡然道,“就算是舅舅的女儿,但一个庶出的县主,配南楚文坛魁首阮家,就算是个庶子,也不辱没她了。” “若不是门当户对,王妃也不能说下这亲事。”荆蓝一边帮她洗发,一边撇嘴道,“只是这位二小姐,京城沸沸扬扬传说她与阮家的大公子两情相悦呢。” “胡闹。”秦绾睁开了眼睛,一声冷笑。 怪不得这焦氏气急败坏地找上门来呢,订的自家庶子,又与嫡子不清不楚,真要娶进门了,万一弄出个大伯和弟媳的丑闻来怎么办?一个可是焦氏的亲生儿子呢。 “听潮连这都跟你说了?”秦绾又道。她毕竟也是初来乍到,而且是第一次见面的亲戚,不至于连这种算是家丑的东西都说给她听吧? “就算不说,小姐也会马上打听到的。”荆蓝无奈道。 秦绾无语,可以想象有关这位二小姐的流言已经被传到了什么地步,怪不得兰嬷嬷提起临安王府后院的事就是一副牙疼的表情呢。 “小姐打算怎么做?”荆蓝问道。 “做什么?什么都不做,横竖跟我们没什么相干。”秦绾翻了个白眼。 临安王府,只有舅舅舅母和世子上官策才算是她真正的亲人,至于妾那种东西,以及生出来的庶子庶女,没有一个嫡出小姐会喜欢的。 “是。”荆蓝应了一声。原本,她也就是当做笑话讲给小姐听才去打听的。 不过,秦绾没想到的是,有些人她不想去招惹,别人却会招惹到她头上来。 粗使仆妇刚刚抬走沐浴的木桶,秦绾还只穿了一身中衣,外面听潮就来通报,二小姐和三小姐一起来探望郡主了。 “让她们稍等。”秦绾说了一句,毫不在意地在妆台前坐下,让蝶衣梳妆打扮。 一会儿和舅舅舅母第一次见面,总要隆重些,留下一个好印象,妆容可不能马虎了。 于是,两位小姐在客厅里足足等了大半个时辰,才等到了正主。 “一路风尘,刚刚沐浴更衣了,倒劳两位表妹久等。”秦绾笑眯眯的,在两人开口之前就把话堵了回去。 “绮儿见过表姐,原是我们来得不是时候。”上官绮拉了一脸不忿的妹妹一把,敛衽一礼,很是善解人意。 “绣儿见过表姐。”上官绣不情不愿地跟了一句,行礼也是马马虎虎,敷衍了事。 “两位表妹不用多礼,请坐。”秦绾说着,一面也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二女。 根据兰嬷嬷提供的资料,二小姐上官绮是吴侧妃所生,和二公子南宫箭一母同胞,生得柳眉杏眼,柔柔弱弱,典型的南楚女子的婉约风流。而三小姐生母早亡,是吴侧妃养大的,大约是更肖父,浓眉大眼,很是精神,可惜偏要学着姐姐穿戴一袭淡粉色轻纱罗衣,反而感觉不搭调。 “谢谢表姐,表姐这身打扮真好看,不过好像不是母亲准备的,是东华的风俗吗?”上官绣眼珠子一转,忽的又换了一副笑嘻嘻的亲热之态。 四国之中,南楚女子多用纱和丝绸,西秦刺绣天下闻名,东华偏好庄重的锦缎,北燕气候寒冷,多用华美的毛皮貂裘。 今天秦绾这一身深色的衣裙层层叠叠,繁复无比,确实一看就不是南楚飘逸的风格。 “今晚宫中有晚宴,我毕竟是东华之人。”秦绾淡淡地说道。 “这样啊,绣儿还以为表姐不喜欢母亲挑选的衣裳呢。”上官绣天真地道。 “我还要在南楚住一阵子,有的是机会。”秦绾道。 “说的是,正好我和二姐都有闲暇,可以陪表姐逛逛京城的。”上官绣立即道。 “可是……”秦绾有些犹豫,好一会儿才困惑道,“我听说,南楚不比我们东华,规矩森严,闺中的女子是不允许随意出门的。” “有二哥带着我们就好啦。”上官绣笑道。 “表弟不去吗?”秦绾随意问道。 “世子……那么忙。”上官绮笑了一下,“我们不带他玩好不好?” “表弟还那么小,就很忙了?”秦绾不禁好奇道,“看他有空来江边接我,还以为他闲着呢,正好能让他带我游览一下南楚风光。” “那不是陛下的圣旨嘛。”上官绣笑道。 “可是,二表哥年纪还大些,就没有差事吗?”秦绾又问了一句。 “嗯,二哥最近休沐呢。”上官绮答道。 “我知道了。”秦绾含笑点点头。 很显然,两位小姐今天过来想说的就是这些,坐了一会儿,就高高兴兴地走了。 秦绾很无辜,她只说“知道了”,可没说“好”,真不知道这两位表妹高兴个什么劲儿呢? 要知道,外祖父派了上官策来接她,除了上官策是嫡子之外,也是因为他年纪合适,换成南宫箭跟她一起出门,不知道第二天楚京就会有什么传闻呢。这两个丫头……不,吴侧妃真以为她是个傻的? 临安王的王位当然是好东西,更重要的事,临安王是嫡子,而太子身体不好,万一太子还没登基就一病呜呼了,皇帝立嫡次子的可能性可比立皇长孙大得多,那临安王世子的身价就更高了。 虽然说,弄死上官策,南宫箭也未必能成为世子,但是,如果娶了她秦绾,至少皇帝那一关是肯定能过得去的,连王爷那关也不难过。至于王妃,一个无子的王妃能顶什么事儿? “真是……哪个府邸都免不了勾心斗角呢。”秦绾感叹道。 “想要算计小姐,他们也太高看自己了。”荆蓝笑道。 这么明显而拙劣的计策,用来对付秦绾,那真是小孩子想要对付老妖怪了!不看看安国侯府的后院,几天功夫,从张氏到秦珠,哪个不是被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再不敢来挑衅的。 “郡主,世子来了。”门外又响起听潮的声音,不过这次明显带着轻快的笑意。 “还不请表弟进来。”秦绾的笑容里也多了几分真心。 上官策固然很喜欢她这个表姐,而她目前对这个小表弟的印象也是挺不错的。 “表姐!”上官策是大呼小叫地跑进来的。 “多大的人了,还那么不稳重。”秦绾摇头。作为世子,未来的临安王,上官策确实欠了些城府,若不能多历练一番,怕是压制不住几个庶兄。 “表姐,听说二姐和三姐来了。”上官策一进门就气呼呼地说道。 “嗯,刚走。”秦绾道。 “表姐别理她们,她们肯定是要害你!”上官策道。 “哦?”秦绾一挑眉。 “不害你,她们来干嘛?”上官策一脸的理所当然。 秦绾闻言却不禁哭笑不得。原本还以为上官策是知道了些什么的,原来是瞎猜的!不过就这样居然还给蒙对了。很显然,王妃中年得子,把这个小世子疼得如珠如宝的,养成了这副天真的性子。 不是说这样的上官策不好,至少秦绾很喜欢。但是,临安王府里可不平静,吴侧妃和庶子虎视眈眈,小世子这般单纯,王妃总有护不过来的时候啊。 “世子先喝口茶吧。”听潮笑着送上茶水点心。 “都整理好了?”秦绾随口问道。 “还有一些贴身物件,蝶衣姐姐正在收拾。”听潮笑道。 秦绾点头,赞赏了一句。这个丫头很知进退,恐怕在临安王身边也是很得用的人,将她派到自己身边,也是舅舅有心了。 “表姐来得正是时候,过几天就是南楚最有名的桃花祭了,也是女子难得能自由出门的日子。”上官策兴致勃勃地道,“听说东华也有桃花祭,还有梅花节。对了,听父王说,表姐是东华上一届梅花节的魁首。” “是啊,厉不厉害?”秦绾问道。 “厉害!”上官策一竖大拇指。 “噗——”旁边伺候的荆蓝和听潮都笑了起来。 “笑什么?我就是喜欢表姐这样的!”上官策翻了个白眼,又露出一脸的嫌弃,“就像我那个姐姐,别人夸她一句,她还一脸惶恐,恨不得把自己贬到泥里去,这不是明晃晃当面指责夸她的人眼光太差么!” 秦绾忍不住笑弯了腰,情知上官策说的是二小姐上官绮,一看就是如一朵小百花一般的女子,动不动先含三分泪,好像所有人都在欺负她一样,倒是上官绣,虽说浅薄了些,但比起上官绮,还不是那么让人厌恶。 “可惜表姐不是南楚人,不然今年的桃花姬肯定是表姐了。”上官策遗憾道。 “桃花姬?”秦绾疑惑。东华并没有什么桃花姬梅花仙子的。 “唉,就是从京城未嫁少女中选出个第一嘛。”上官策解释道,“琴棋书画、诗歌辞赋、德容女红,样样都要考核,最后选出一个第一,就是今年的桃花姬。” “我以为南楚民风不如其他三国开放,想不到还有这等盛会。”秦绾一脸的古怪。这样的全城选美,就连北汉都不会举办吧。 “没有这个盛会,那些夫人怎么给儿子挑媳妇?”上官策奇道。 “那你的媳妇也要从这里挑?”秦绾随口问道。 “我……”上官策顿时满脸通红,期期艾艾地说不出话来。 秦绾笑着拍拍他的脑袋,也没当真。夫人之间自然有各种宴会相看姑娘,哪能真指望桃花祭呢。更何况,按南楚的风俗,并不赞同女子抛头露面,恐怕每年选出来的那个桃花姬反而挑不到什么好人家。南楚的名门贵族不会喜欢那般不安分的女子。 所以说,在楚京,恨一位小姐,不如把她选为桃花姬,就直接捧杀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想出来的。 “世子,让郡主休息吧,一会儿王爷就该回来了。”听潮道。 “我这不是……陪表姐一起去见父王嘛。”上官策眼珠子一转。 “舅舅又不会吃了我。”秦绾失笑。 “嗯……”上官策歪了歪头,沉思道,“母妃说表姐一个人远离熟悉的环境,怕是会不适应,不过我看表姐果然是与众不同的。” “所以我能代表东华出使南楚。”秦绾笑道。 若她真是个扶不起的,比如这身体的原主那样的,别说她只是南楚帝的外孙女,就是亲生女儿,皇帝也不敢放她来。就算没影响和亲,丢东华的脸也绝对不行。 要知道,晚上的宫宴,她可是要一个人应对南楚后宫的一群女人呢,换个魄力不够的,即便有几分才能,也别想正常发挥出来。何况,这种时候,才华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怎么才能让东华力压南楚! 秦绾很清楚,她的根基在东华,外祖父对她再好,她对南楚来说,也只是个外人,何况外祖父当了几十年的皇帝,肯定不会喜欢一个背弃祖国之人——除非东华真的是想弄死她。 第十五章 捏死一两个不算事 说话间,侍女来报,临安王回府了。 秦绾和上官策一起整了整衣裳,就去了花厅。 临安王上官英杰今年三十八岁,正当盛年,长相端正,三绺长须,不怒而威,见到两人一起走进来,先瞪了儿子一眼,才对秦绾露出一个笑容:“是绾儿吗?” “秦绾见过舅舅。”秦绾上前行礼。 “免礼,快过来。”上官英杰赶紧招手,将她唤到眼前,仔细打量一番,才感叹道,“真像是姐姐。” “我哪里及得上母亲。”秦绾笑道。 “不,真像。不止是相貌,眉间的那股刚强更像。”上官英杰认真说道。 秦绾一怔,随即心底涌起一股暖意。 “王妃的客人还没走?”上官英杰转头问道。 “还在呢。”一边的王府总管苦笑道,“焦夫人坚持要退亲,可退亲哪有女子出面的。” 上官英杰揉了揉额头,也觉得头疼,尤其今天外甥女到来,阮家还在这个时候找麻烦,虽说原本是上官绮不对,此刻上官英杰也不禁有了几分怨气。 何况,就算上官绮再不着调,她也是姓上官的,是亲王之女,是皇帝的亲孙女!阮家,再负盛名也不过是皇家的臣子,尊他一声文坛魁首,还真倚老卖老起来了。 要是阮家识相,他还有几分歉意,或许会不伤两家和气地解除了这桩亲事,可阮家如此咄咄相逼,得理不饶人的架势,当他堂堂亲王是泥捏的菩萨吗? “舅舅别生气了,表妹的终身大事要紧。”秦绾道。 “也要她知道那是她自己的终身大事。”上官英杰一声冷哼。说到底,还是他的女儿不争气,妾室教养的就是上不得台面。 秦绾一耸肩,反正她也是随便说说,上官绮怎么样,嫁得好不好,跟她也没什么干系。 “倒是绾儿你……”上官英杰又忍不住叹气,“原本刚刚见面,舅舅一个大男人,也不好说这个,可是……可是,当年姐姐是为了本王才拖到了二十岁出嫁,如今你这是……秦建云也太不像话。” “舅舅放心,绾儿……总能把自己嫁出去的。”秦绾一脸的淡定。 反正,不是有个愿意接手的嘛?以他们俩的能耐,真要五年十年才能成事也未免笑话。 “你……唉。”上官英杰还想说什么,可想想毕竟是第一次见面的外甥女,说得多了,也不成样子,反正还要留些日子,由王妃去说才是正理。 秦绾没怪他语气不好,这个舅舅倒是真心疼爱她的。 隔了一会儿,王妃才姗姗来迟,脸上还残留着疲惫,可见焦氏是个多不好对付的女人。 “绮儿那丫头,你是嫡母,得好好管教了。”上官英杰一声冷哼。 “妾身知道了。”王妃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上官绮并不是她跟前长大的,现在要教养起来谈何容易?王爷虽然不是宠妾灭妻之人,平日也看重她和世子,可吴侧妃是当年她婚后三年无出,皇帝亲赐的侧妃,也是大家闺秀出身,她这个王妃也没法管太多,她要养着自己的孩子甚至闹到了皇后跟前去,吴家也不是弱势的家族,若不是终于生下了世子,恐怕更没地位了。 “吃饭吧。”上官英杰吩咐了一句。 “是。”王妃很快恢复了温婉得体的笑容,张罗起了午宴。 饭菜不是特别多,但却很精致,除了南楚的特色,还有几道东华京城的名菜,显然是怕秦绾吃不惯楚菜而特地准备的。 秦绾暗自感动王妃的细心,再看饭桌上除了临安王夫妇,就只有她和上官策,就更加满意了。 就算是上了皇家玉牒的侧妃,说到底还是个妾,看来自己这个舅舅还是很拎得清的人。就算不能对王妃一心一意,但最起码懂得尊重原配,分清嫡庶。 就算吴侧妃母子有什么小心思,可只要舅舅不糊涂,临安王府应该是乱不起来的。 吃过午饭,上官英杰自然不会一直陪着外甥女,东华遣端王来求亲,这几日朝廷上一直在议这件事,两方意见僵持不下,还没个结论。可如今使臣都到楚京了,这亲到底和不和,总要赶紧拿出个主意来的。所以说,临安王忙着呢。 秦绾跟着王妃到了主院,一边闲聊,一边讲解南楚宫里的规矩和后宫关系。 当今皇后缠绵病榻,后宫实际做主的是徐晴妃,晴妃入宫二十多年,背后是护国大将军徐子宇,出身最为高贵,而且将门虎女,性格直爽,自有威仪,打理起后宫来也雷厉风行。偏偏晴妃无子,只有一个年方十五的公主,也让帝后对她比较放心。至少晴妃不会为了儿子和太子之位做些陷害宫妃皇子的事,而公主的婚事,却不由妃子做主,捏在帝后手里呢。 很快的,一个下午过去。 上官英杰带着世子要去赴迎接东华端王的国宴,原本这没后宫什么事儿,可是这次东华的使节团里有秦绾,就算她是南楚的郡主,楚帝的外孙女,也不能否认她是东华使节团的成员,自然应该设宴款待。所以,前朝国宴的同时,打理六宫的徐晴妃代替病重的皇后,在后宫也设了一场宴会,参加的除了三品以上宫妃,还有各位王妃、世子妃,公主郡主,以及三品以上的诰命夫人。 上官绮和上官绣是庶女,平时的宫宴虽然能去,但国宴,显然还不够资格。 临安王妃只带着秦绾这个正主入宫,至于服侍的侍女,秦绾犹豫了一下,还是带了荆蓝。毕竟天气渐暖,蝶衣咽喉的伤口越来越难遮掩,而且口不能言,总有些不便。 徐晴妃设宴的地方是沁芳园,一座建筑在花海中的敞开式宫殿,如今桃花盛开,正是风景最好的时候。 秦绾到得不早也不晚,在临安王妃的带领下先去拜见了徐晴妃。 “郡主不必多礼,早些日子开始陛下就一直跟本宫念叨着郡主呢。”徐晴妃年仅四旬,但保养得当,加上权摄六宫,日子顺心,更显得美艳雍容,宛如一朵盛开的牡丹。她爽朗地一笑,又拉过身边站立的少女笑道,“这是本宫的女儿,行三,封号新城,你们小姑娘家去玩吧,王妃就来陪本宫聊聊。” “三姑姑?”秦绾歪了歪脑袋,叫了一声。 她一向是人小辈分大的典型,可是这位新城公主虽然年纪比她还小,却是她娘的亲妹妹,实打实的是姑姑啊…… “我单名一个字漓,郡主叫我的名字吧。”新城公主脸上一红,有些尴尬地说道。 她是皇帝的老来女,母妃又是宠妃,自然比较得宠,何况楚帝本来女儿就少,能活到上玉牒有排行的,她是第三个,也是目前唯一活着的一个了,没有亲姐妹,宗室之中,和她年纪相仿的,都比她低一辈,相处起来拘束。辈分相同的,年纪都能做她娘了,更没有什么话题,平时自然寂寞得很。现在来了个秦绾,虽然是姐姐的女儿,但一般人不都是从父亲这边开始论辈分的嘛,要是清河公主的驸马是南楚人也罢了,可那是东华的侯爷,所以……她和秦绾平辈交往也不是不可以。 “那么,漓儿也不要叫我郡主了。”秦绾握住了她的手。 徐晴妃一看就是没什么心计的人,一根直肠子,若非背后是护国将军府,皇后大概又觉得她无子有宠,适合打理六宫为她分忧还不至于威胁自己儿子,一直暗中支持,恐怕这样的人早在后宫里被人啃得渣都不剩了。 不过秦绾认为这样的人交往起来比较放心,因此对于徐晴妃母女的示好也愿意全盘接受。 上官漓听了秦绾的话倒是很高兴,轻轻地叫了声姐姐,温柔和婉,跟徐晴妃的风风火火,性子不太相似。不过上官漓的温柔是大家闺秀应有的那种风度气质,却不是上官绮那般仿佛风一吹就会晕倒的娇弱。 临安王妃知道徐晴妃想要女儿交好秦绾,不过这明显对秦绾也有好处,所以也乐得陪着徐晴妃聊天,把招待秦绾的任务交给了上官漓。 上官漓看似温婉,行事却不扭捏,带着秦绾认识宴会上的各位夫人小姐,做得很是周到。 也幸亏秦绾的记忆一直都非常好,这才记下大部分人的相貌和身份,跟在后面的荆蓝也默记了一部分。 “哟,这就是清河妹妹的女儿吗?”一个穿着华贵的夫人带着个姑娘走过来,未语先笑,看起来很是亲热,但秦绾却从她眼中看到了一丝冷意。 “这位是二嫂和南昌郡主。”上官漓介绍道。 “原来是永宁王妃和郡主。”秦绾淡淡一笑。虽然不知道这位王妃为什么会对自己有敌意,不过她可没兴趣明知对方不喜欢自己,还犯贱地贴上去。 “听说东华出才女,一会儿定要请永安郡主指教一番。”南昌郡主上官纹抬着下巴,一脸高傲。 秦绾无语,母亲不喜欢她,女儿也这么大怨气!才女?哪个国家的才女能多过南楚,自古名士多出于南楚,才女也不例外。 虽然听临安王妃说过,南楚的宫宴习惯会有大家闺秀献艺,但全凭自愿,并不强迫,何况她还是客人。按理确实应该是上官纹表演,她“指教”,可上官纹话里话外的意思,可不是想要她口头指教那么简单,分明是要与她比试一二。 于是,她是和这母女有仇吗? 上官漓赶紧拉着秦绾介绍别的客人,一边趁着空隙轻声说了一句:“听母妃说,当年清河姐姐出之前,和二哥的关系很不好。” 秦绾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是母债女还?不过后宫争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不止是宫妃之间,一个丧母又被父亲忽略的公主,还要保护弟弟,争斗起来也是杀人不见血的。然而,就看今天永宁王一家子都还活得好好的,就知道清河公主还是没下狠手。 秦绾自问不是什么好人,要是永宁王妃母女不找她麻烦也就算了,要是不识相……秦绾一声冷笑,这皇族之中,她出手捏死一个两个王妃郡主什么的,实在不是个事儿。 反正,也没人会想到客居南楚的永安郡主有那个胆量和能力杀人。 王妃和郡主而已,不管是行动还是善后,都不像行刺皇子那么麻烦。 秦绾一直认为,能用金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同样,能用武力解决的事,也都不算个事!甚至于,用武力比用金钱更划算,毕竟,大量的金钱花出去还是有很大成本的,而武力……可再生嘛。 华灯初上的时候,晚宴正式开始。 主位上最上首是徐晴妃,下面坐着几位高位嫔妃,只是看起来发髻斑白,都已经有些年纪,反而徐晴妃还是最年轻的一位,显然楚帝不是特别好色的帝王,到了这个年纪,宫中已经少有年轻妃子身居高位了。 客位第一自然是秦绾,她是今天宫宴的主角,与她同桌的是陪客的上官漓,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凑巧,隔壁就是永宁王妃母女——其实也难免,太子身体又有些不好,太子妃在照顾太子,没有参加宴会,那身份最高的自然就是临安王妃和永宁王妃了,一个居嫡,一个居长,按理说临安王妃的身份应该更高些的。只是不知道按照什么考虑,诸位王妃的座次却是按皇子年齿来排的。 “真是冤家路窄。”上官漓低声说了一句。 大半个时辰下来,以秦绾的交际手腕,很轻易就让小公主和她亲如姐妹了。 “永安郡主对南楚的气候还习惯吗?”徐晴妃问道。 “多谢娘娘关心,小女有一半血统是南楚人,自然习惯。”秦绾微微一笑。 “若是有什么不好的,就跟你舅母说。”徐晴妃笑道,“本宫听说,前些日子临安王还重金从东华聘请了两个厨子。” “那是舅舅对母亲姐弟情深,遗泽小女。”秦绾答道。 “清河姐姐对王爷如姐如母,恩重如山,应该的。”临安王妃笑答。 “可惜世子年幼了些,不然,亲上加亲是更好了。”一位宫妃凑趣道。 “那是臣妾没这个福气。”临安王妃笑笑,谨慎地说道。 “弟妹又不是只有世子一个儿子,箭儿的年纪不是正好对得上。”边上的永宁王妃阴阳怪气地插了一句。 临安王妃一皱眉,眼中浮起一丝怒色,却又压了下去。 “永宁王妃说笑了,郡主身份尊贵,岂是庶子可配。”徐晴妃有些不悦道。 二十年前,她刚刚进宫不久,虽然不受宠,但对于清河公主和二皇子的过节也略知一二,熟料这么多年过去,清河公主早就不在了,永宁王妃居然还不依不饶地针对清河公主的女儿,着实也太过了些。 “小孩子家面皮薄,听咱们当面说自己的亲事,怕是要羞着呢。”临安王妃淡淡地道。 众人仿佛这才醒悟过来正主还坐在那儿,下意识地看过去,不由得一头黑线。 只见秦绾端坐得纹丝不动,一脸坦然,捧着水晶杯小口小口啜着香甜的果子酒,哪有半丝“羞着了”的表情?反倒是坐在她身边的上官漓一张俏脸红扑扑的,还有几分害羞的模样。 “十九了还嫁不出去,她能羞?怕是要急吧!”南昌郡主上官纹低声道。 她这话说得虽然轻,但就在两边隔壁的秦绾和临安王妃还是能听见的。 临安王妃脸色一沉,尽管她也不想在宫宴上太露锋芒,但这对母女要是太过分的话,她也必须要出手了,不然王爷定然要责怪她没有照顾好外甥女。 何况,身为嫡出皇子的王妃,论身份,她比这位二嫂还更贵重,她也不是没气性的! “本郡主嫁不出去是因为在养病,只是不知……”秦绾转过头来,一脸温和的笑容,“南昌郡主看起来身体强健,怎么也嫁不出去呢?” “你!”上官纹猛地站了起来,脸色通红,手指指着她,气得全身都在颤抖。 “还不是因为郡主眼光奇特。”临安王妃嘲讽了一句。 要说南昌郡主的婚事,那真是楚京的一个大笑话。上官纹身为郡主,当然不会乏人问津,就算真的没人提亲,到了年纪皇后也会指婚。然而,这位郡主却看中了去年的新科状元,非君不嫁。皇帝无奈,招来状元郎,果然风度翩翩,才貌双全,便想赐婚——可状元郎早已娶妻,金殿上慷慨陈词,一朝富贵,糟糠之妻不下堂,赢得清流文人一众称赞,皇帝也只得作罢。 人才难得,众怒难犯,何况南昌郡主又不是很得皇帝喜欢,犯不着为了一个不怎么重视的孙女的婚事惹来文人的口诛笔伐。 原本么,这事就该这么算了,与郡主名声也无碍,可南昌郡主也不知搭错了哪根筋,赐婚不成,竟然亲自跑去大街上堵状元郎,逼人家休妻再娶——这回可算是闹大了,京城里沸沸扬扬的都在看皇家的笑话。皇帝一怒之下,重责了南昌郡主,又将状元郎外放为官,这才平息了事态。 然而,这般奇葩的郡主,门当户对的人家谁敢要?皇帝也不能硬把一个名声如此糟糕的郡主指婚给别人,这是结亲还是结仇呢? 于是,南昌郡主的婚事就这么高不成低不就地拖下来了。 临安王妃说她眼光奇特也没错,一个金枝玉叶,怎么就偏偏看上一个有妇之夫还不要名声地死缠烂打呢。 秦绾也是感受到永宁王妃的敌意后,顺便向上官漓打听了一下,就听到了这么个奇葩事,于是正好顺口拿出来嘲讽南昌郡主。 “南昌郡主这是做什么?还不坐下。”徐晴妃开口道。 上官纹一眼扫过去,虽说众人都没有看她,但她总觉得每一个人都在嘲笑自己,不由得眼眶都红了。 “同为女子,郡主还是留些口德为好。”永宁王妃铁青着脸道。 秦绾翻了个白眼,说得好像你女儿就有口德那玩意儿似的。 “小女丞相府嫡长女傅嫣容,抚琴一曲以助酒兴。”就在这时,一个温柔大方的女子在徐晴妃的示意下走出来,扯开了一段话题。 “傅小姐的琴名闻京城,今晚可要好好欣赏一下。”一位夫人赶紧接道。 “夫人过奖了。”傅嫣容羞涩地笑了笑。 很快的,宫女就在中间摆好了琴案。 秦绾对这些大家闺秀的所谓才艺没什么兴趣,还不如逗逗隔壁的南昌郡主来的有趣,只是入乡随俗,不得不做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 傅嫣容敢第一个献艺,琴技自然很不错,一曲《平湖秋月》就算称不上绕梁三日,但也悦耳动听,赢得一阵掌声。 接下来又是几个闺秀表演了当场作画和即兴赋诗,参加过东华宫宴的秦绾也承认,论起才女的质量,东华确实不如南楚。就连秦珍都得过梅花节琴台第一,可秦珍的琴显然不如刚才的傅嫣容。而刚刚那位太师家的千金所写的诗,也不在今年唐嫣夺魁的那首之下。 “纹儿为娘娘献上一段剑舞。”上官纹突然起身。 徐晴妃的表情僵硬了一下,但毕竟人家也是献艺,也不好不允,当即便有宫女送上两把系了彩绸的宝剑,当然,是那种表演用的,没开过锋的剑。 上官纹走过去,拿起一把剑掂了掂,满意地笑了笑,转头道:“一个人的剑舞未免有些无聊,永安郡主可否奉陪一段?” 徐晴妃闻言,顿时沉下了脸。 好不容易僵硬的气氛被扭转回来,南昌郡主突然又来这一招,简直是太不把她这个当主人的放在眼里! 临安王妃脸上染了一层薄怒,警告似的看了永宁王妃一眼,冷声道:“舞刀弄剑的,万一伤到人可怎么好,南昌也太不懂事了。” “纹儿有分寸,不会伤到永安郡主的。”永宁王妃瞥了她一眼道。 秦绾摸了摸下巴,唇边泛起一丝玩味的笑容。 很久没见过这么欠扁的女人了,当这是鸿门宴上项庄舞剑呢?所以说,要不要接受?她挺担心自己一个没忍住,就把剑拍到人家脸上去了怎么办。 “你若是不会,本郡主也不勉强。”上官纹高昂着下巴,眼中满是挑衅。 “南昌的剑舞确实苦练过,你不去也没什么。就算要献艺,也可以表演别的,剑舞本来就不是大家闺秀学的。”上官漓悄悄拉了拉秦绾的衣袖。 “剑舞啊,不巧,本郡主也是练过的。”秦绾笑了笑,站起身来,坦然从宫女手中接过另一把剑。 “郡主不要勉强。”徐晴妃皱眉道。虽然上官纹说有分寸,但她实在不敢相信那个分寸到底有多少,万一秦绾出了点事,哪怕就是被南昌郡主划破了点油皮,怕也会闹成大事。 “回娘娘,不勉强。”秦绾莞尔一笑,站到了上官纹对面。 她也不是随口瞎说,剑法她是不会,但剑舞嘛,反正也就图个观赏效果,何况对面的上官纹就算拿了剑,也不能否认她真是个弱女子。 “请。”上官纹得意地一摆手,显然对自己极有自信。 乐师开始奏乐,因为是剑舞,刻意选择了激昂的曲子《将军令》。 上官纹一抖剑柄上系的彩绸,故意对着秦绾的面门直刺过去。 秦绾相信就算她站着不动,上官纹也没那胆量真的刺伤她,就是想吓唬吓唬她,最好能让她急忙躲避之下动作难看出个丑什么的,当即一抬手,一模一样地刺过去。 虽说是没开过锋,但剑总是尖的,对着自己的眼睛刺过来,正常人都会闪避。 上官纹吓唬人不成,反被吓得带乱了步伐,咬了咬牙,眼中也多了一抹凶光。 秦绾慢条斯理地握着剑,虽然她不会什么剑舞,但以她的眼力、腕力、反应力,足以看清上官纹的动作,再立即依样画葫芦地使出来,毕竟舞蹈的姿势远没有真正的武功那般复杂迅捷,这其中的时间差,在场不会武功的贵人们是完全看不出来的,只觉得场上一红一两道身影就像是事先排练过似的,配合无间,煞是好看。 但是,身在局中的上官纹却是满身大汗,眼里的狠意都变成了恐惧。 这场剑舞是她自己编排的,还从未在人前表演过,秦绾绝不可能事先排练过,可是,无论自己做出什么样的动作,秦绾却始终笑吟吟的,一丝不差地做出来,就如同她能预知自己的下一步似的。 这个女人,究竟是人是鬼? 好不容易跳完一曲,上官纹心情紧张之下,体力消耗过大,最后的几个动作其实已经散乱了,倒是秦绾,依旧笑靥如花,仿佛真的只是配合着完成了一场剑舞而已。 殿中顿时响起一阵掌声,不过,大半都是给那个让人大出意外的永安郡主的。 这位郡主还真没说大话,剑舞,她真的是练过的,而且看起来比南昌郡主练得还更好! “纹儿,你没事吧?”永宁王妃问道。 “没,没事。”回到座位的上官纹脸色苍白,额头都还有汗珠,颇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样。 永宁王妃有些奇怪,但也没想太多,只以为女儿是累了,毕竟,剑舞比起一般的舞蹈确实更消耗体力。至于另一个消耗了同样体力却毫无所觉的人,王妃很有意识地无视了。 上官纹喝了半杯果酒,察觉到自己握着杯子的手有些发抖,也不禁暗自奇怪。 刚刚她消耗了本不应该消耗的体力,确实有些累,但也不应该到这种程度,排练的时候一连要跳好几遍也不休息的。要说她被吓着了……但回过神来才感觉,好像也没那么害怕。 可是,怎么会手足酸软,筋骨都隐隐作痛呢?就好像是去年因为自己的婚事惹得皇帝爷爷雷霆大怒,罚她在太庙跪了三天三夜的那个感觉。 “姐姐舞得真好。”上官漓赞赏道。 “剑舞,本郡主练过的嘛。”秦绾挤挤眼睛,笑得很调皮。 她肯陪着上官纹当众表演,这么麻烦的事,怎么可能就是为了应付献艺,或者博个满堂彩?当然要收点实际的好处了。 一模一样的动作,自然免不了双剑相交的时候。而每一次双剑相交,秦绾都在自己剑上附了一层薄薄的内力,一点一滴地传导过去,每碰一下,就加重一分。 所以,上官纹看起来只是累着了,其实经脉都有被震成暗伤,现在看起来还没什么事,但晚些时候一发作起来,至少在秦绾离开南楚返回东华之前,上官纹都只能躺在床上,没力气来找她麻烦了。 当然,如果南楚的太医太不中用,医错了方法……这个,只能说,捏死一两个郡主什么的,挡箭牌宁王殿下自然会给她出头的嘛。 何况,也要永宁王府的人找得到证据是她下的手才行。 秦绾喝着果子酒,突然就觉得心情好多了。 这不是……耳根清净了嘛。 第十六章 招谁惹谁了? 事实上,除了永宁王妃这对有些拎不清的母女,谁会当面去找秦绾的麻烦?秦绾本来跟她们无冤无仇的,就算再恨清河公主,人家也死了十几年了,再欺负一个孤女也说不过去。何况,陛下和临安王摆明了看重秦绾,好好捧她两个月,把人送回东华就得了,又不会碍着自己的利益。 上官纹的剑舞虽然初衷火药味大了些,但幸好圆满结束,而且看起来秦绾也没什么不高兴的样子,才让徐晴妃缓和了脸色。 接下去献艺的闺秀都中规中矩的,没出什么挑衅的举动,只是秦绾在才艺上确实没什么兴趣,也鉴赏不来那些风花雪月。 就说诗词,闺中女子写的诗词,美则美矣,可内容大都是伤春悲秋,情情爱爱的没那个胆子写,其他的,以那些千金小姐的见识又写不来,于是真就是那句为赋新词强说愁,无病呻吟。 可要说字句优美,能比萧无痕的词更优美吗?连秦大小姐这样的性子,每当萧无痕出了新词,也会让蝶衣抄录回来多瞧一眼的。 写诗?秦绾倒也不是写不出来,只是,比起写诗,她更擅长写策论罢了。 倒是一位大学士家的千金画的画还有几分意思,秦绾也顺着徐晴妃的意思点评了几句。 她自己画画一般,但根据那个变态师父的要求,可以不精,但必须全部学会,出去不能丢他的脸,所以,她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点评还是很能说到点子上的,也让那位姑娘佩服不已,差点就没想请她也画一幅当面指点了。 “娘娘,纹儿似乎有些身体不适,臣妾先行告退了。”永宁王妃忽然道。 众人惊讶地看过去,却见之前还活蹦乱跳挑衅秦绾的上官纹一副虚弱的模样依靠在母亲身上,看上去确实像是病了的模样。 “这……赶紧将郡主先移到偏殿,去请太医来诊治。”徐晴妃赶紧吩咐,但心里却更不高兴了。 又是永宁王府的事,上官纹最好是真的突发疾病,要是……她权摄六宫多年,也不是吃素的! 很快,宫女就扶着上官纹过去了。 眼看两人匆匆离席,上官漓忍不住低声说了一句:“不就是跳个舞,还能累病了?被她拖出来的人都没说什么呢。” “南昌郡主身体虚弱,怕是要请太医好好调理一番。”临安王妃眉眼不动,淡淡地说道。 秦绾一挑眉,好嘛,上官纹本来就已经够差的名声上又加了一条——体虚,这回更没人敢娶她了,看来自己这位舅母也是个厉害角色。 未免冷场,宫中的舞姬开始了表演,很快就掩去了永宁王妃母女离场的尴尬。本来她们在楚京的贵妇圈子里也不是很受欢迎。 隔了一会儿,一个宫女走到徐晴妃身后,在她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 “真的?”徐晴妃一脸的惊讶。 “陈太医亲自诊断的,说是操劳过度,积劳成伤,要好好休息调养,否则不利子嗣。”宫女答道。 徐晴妃抽了抽嘴角,一脸黑线。 操劳过度?积劳成伤? 上官纹堂堂一个郡主,干什么能干到积劳成伤的程度?跳舞吗?要是上官纹是宫妃,还能说是拼了性命准备讨好皇帝,可她是郡主,能图个啥? 状元郎?人家已经是一方刺史,有妻有子,家庭和睦,正为摆脱了刁蛮郡主的纠缠弹冠相庆呢。 秦绾的耳力,自然是把上面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一笑。 南楚的太医,看起来医术也不怎么样嘛。虽说,她弄出来的暗伤症状确实和积劳成伤很像,不过那位陈太医还真是敢说,一般的太医,怎么也不好说一位得宠的郡主是积劳成伤吧?就算看出来了,也会觉得自己看错了的,毕竟,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歌舞过后,晚宴便接近了尾声。 秦绾跟着临安王妃向徐晴妃告辞,又对上官漓保证了在南楚期间找她游玩,便回了临安王府。 和来的时候一样,临安王妃一辆车,秦绾一辆车。 “荆蓝,你怎么看?”秦绾沉声问道。 “南昌郡主不足为惧,永宁王妃也是个缺心眼儿的,无需小姐费神。”荆蓝笑道。 “嗯。”秦绾应了一声,却不置可否。 “不过,晴妃娘娘那边,小姐要多留些心。”荆蓝又道。 “哦?”秦绾好奇地看着她,让她继续说下去。 荆蓝是经过特别训练的人才,可不仅仅是武功好,拿来当侍卫用的,顿时便道:“小姐可知,在清河公主之后,新城公主之前,还有一位二公主?” “兰嬷嬷提起过。”秦绾点头,“好不容易养到十岁,结果却出了天花,虽说连天花都熬了过来,可不知怎的脸上的痘印却消不掉,公主大概是觉得一脸麻子见不得人,郁郁之下,身体日渐憔悴,没两年就去了。” “原本那位公主可能是熬不过天花的,是晴妃献上了一味奇药,保了公主性命。原本晴妃也就是比较得宠,新城公主的皇宠也远不如二公主,可那之后,晴妃一跃成为后宫第二人,连新城公主也沾光。”荆蓝轻声道,“这是南楚宫中的探子传出的消息,后来尽管二公主去世了,可二公主的生母惠妃娘娘也一直很感激晴妃娘娘,将三公主视如己出般看待。加上皇上只剩下一个女儿了,对新城公主就更宠爱有加。” “你想说晴妃害得二公主毁容?说不定天花也是她搞的鬼?”秦绾一怔,却道,“她不像是有这个心计的人,怕是被利用居多。” “小姐明鉴。”荆蓝低笑道,“晴妃,恐怕是皇后娘娘手里的刀呢。” “皇后害个公主做什么?”秦绾皱眉,“要说害死太子和临安王,那她的儿子就是唯一的嫡子了,可一个公主,还是庶出的,碍着她什么事了?” “南楚二公主聪慧,颇有几分清河公主风采,极得楚帝宠爱。”荆蓝沉默了一下才道。 秦绾无言,良久,缓缓地开口道:“想必,这位公主和我舅舅关系不差?” “二公主崭露锋芒的时候,临安王正伤怀于唯一的胞姐远嫁。”荆蓝道。 “我明白了。”秦绾点头。 她从来也没觉得一个好相处的女人能坐上皇后的位置,还从“克嫡子”的皇帝身边养大了儿子,所以,也不会轻敌。只是,皇后对清河公主的怨气有点大啊,就算再像,不过是个十岁的小姑娘,一个公主,再得皇帝宠爱能顶什么事?大不了远远嫁出去就得了。当年清河公主再努力筹谋,也只能让自己和临安王好好活下来,要再多也不可能了。南楚皇帝可不昏庸,在选太子这种事上,是绝对不会参考公主的意见的。长幼有序,太子活着一天,皇位就轮不到临安王。 “在南楚后宫里呆了二十年以上的女人,就没几个没吃过清河公主的亏的。”荆蓝道。 “我这个母亲,还真是厉害啊。”秦绾苦笑。 她能理解那个状况下,两个没了生母的孩子在吃人的后宫里要生存下来,就必须心狠手辣,但就算母债女还,她也不是真正的秦绾,能不能别来找她啊。 “有其母必有其女,小姐一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荆蓝道。 “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秦绾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 “当然是夸小姐了。”荆蓝傲然道,“要是说小姐贤良淑德,闺中典范,才是损呢。” “噗——”秦绾被她给逗笑了。 “不过,皇后……”荆蓝想了想,只是能插入南楚后宫的眼线难得,轻易也得不到什么重要的消息,大半都是通过一些线索得出的猜测。 然而,她才刚起了个头,马车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怎么了?”秦绾掀开了窗帘。 黑灯瞎火的,马车外围了一圈临安王府的侍卫,一时看不出发生了什么事。 “好像打起来了。”荆蓝犹豫道。 “嗯。”秦绾也听到了兵刃相交的声音。 是有刺客?行刺的是谁?她,还是临安王妃? 可是,行刺一个王妃真的很没意义,而行刺她……她才刚到楚京,也不至于这般碍人眼吧? “保护好郡主!”外面有人喝道。 很快的,打斗声又往这边靠近了些。 “白痴!”秦绾一声暗骂,这个时候大喊,分明就是引起刺客的注意,不过,这下也确定了,的确是冲着她来的。要是那声大喊是为了保护王妃想让她引开刺客,倒还情有可原。 “小姐,侍卫怕是挡不住。”荆蓝掀开车帘一角看了看情况道。 毕竟,王妃和郡主进宫赴宴,也不会带着大队侍卫。 “御林军呢?”秦绾皱眉。 “还没看到人影。”荆蓝也有几分疑惑。 按理说,这么大的动静,早该惊动巡城的御林军了才对,这速度未免也太慢了些。 “荆蓝,去帮一把。”秦绾沉吟了一下,还是说道。 “是。”荆蓝点点头,跳出了车外。 跟随小姐进宫赴宴,她身上显然不可能带着兵器,不过她从一个侍卫身边掠过的时候,顺手就拿走了人家的刀。 “啊。”那侍卫只觉得手上一麻,武器就不翼而飞,不由得傻眼。何况,他们面向外把马车围了一圈,原也没想到会有人从背后出手,根本就没有防备。 “那是本郡主的护卫。”秦绾扬声说道。 那侍卫这才如梦初醒,赶紧去捡了一把死去的同僚丢下的刀。 荆蓝杀入刺客之中,加她一人,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把刺客杀个落花流水,她的武功还没到那地步。只是,有个高手坐镇,将侍卫稳定下来,一时间倒也能僵持。 时间一长,御林军就算是乌龟,也该爬过来了。 “走!”刺客看这状况,也知道行动算是失败了,打了个招呼,又丢下两具尸体撤走了。 王府的侍卫也死了三个,重伤了七八个,现场看上去极为惨烈。 姗姗来迟的御林军小队长一见现场这状况,顿时脸都白了。 皇城脚下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他还能看见明天早上的太阳么? “郡主可还好?”临安王妃掀开车帘,焦急地问道。 “王妃放心,郡主安好。”荆蓝丢了刀,上前道。 临安王妃惊讶地看着染了不少血迹的荆蓝,好一会儿才道:“郡主没事就好了。” “想不到郡主身边的侍女还是高手。”王府的侍卫队长感叹道,“要不是姑娘出手,恐怕今天真的危险了。” 荆蓝赶紧谦逊了几句,就回到秦绾的马车上。 “没受伤吧?”秦绾问道。 “没事。”荆蓝摇摇头,犹豫了一下,有些苦恼地道,“从武功路数上,看不出那些人的来历,都是些江湖上流传很广的招式流派,没什么不传之秘的,只要有心,都学得到。” “其他的,有看出什么吗?”秦绾问道。 “没有。”荆蓝摇头,“很谨慎的刺客,看起来留下不少线索,但属下能保证,一条都找不到幕后之人头上去,便是那几具丢弃的尸体,肯定也是假象。” “嗯。”秦绾沉吟不语。 她自问自从成为秦绾之后,虽然做过不少事,但秦绾这个身份应该撇得很干净。而这个身份也许得罪过不少人,可也绝不至于有人恨她恨到请如此专业的刺客来刺杀她的程度。 有了御林军的护送,剩下的路安稳无比。 临安王还没有回府,王妃也受了不轻的惊吓,于是秦绾也决定让自己被吓着了,免得太过特立独行惹人注意。 临安王妃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一个千金小姐,近距离遇上刺客,还死了人,不吓着才叫奇怪。不过她虽然惊魂不定,还记得叫人熬了安神汤送去客院。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秦绾起身去给主院请安才知道,王妃病倒了,不禁有几分歉疚。 “王妃只是受了惊,晚上又着了凉才会发病,大夫说了没有大碍。”上官英杰把她带到书房,安慰了一句,立刻道,“昨晚的刺客,可是冲着你来的?” “应该是吧。”秦绾犹豫了一下才道,“至少,来杀我的人比去舅母那边的人多。” 上官英杰摸了摸胡子,脸色有些阴沉。 “就算是舅舅的政敌,应该也不至于来行刺我一个女子。”秦绾道。 “绾儿放心,舅舅定然会查出真相的。”上官英杰道,“这几天尽量不要出门了,就算要出去,也要带上护卫,策儿说你身边那两个护卫武功不错。” “朔夜和执剑确实很厉害。”秦绾抿嘴笑道,“舅舅放心,我要是出门,一定会带着他们。” “说起来,你这个侍女武功也不错。”上官英杰又看了她身后的荆蓝一眼,随即顺势扫过蝶衣,忍不住扬了扬眉。 以他的身份,平时自然不会去注意外甥女的丫头,但现在仔细看了,他才发现,不止是荆蓝,另一个丫头身手应该也不差,而且咽喉的那道伤疤,怎么看都是剑伤,恐怕也是有故事的。 “多谢王爷夸赞。”荆蓝落落大方地答道,“我是我家王爷送给大小姐的护卫。” “端王倒也有心了。”上官英杰点点头。男侍卫有些时候不太方便,女侍卫才能贴身保护。 “不是端王,是宁王。”秦绾笑道。 “什么?”上官英杰愕然。 护卫可不是能随便赠与的,尤其是像荆蓝这种贴身暗卫,还是女性,更是万里挑一。要说端王是作为准妹夫对长姐示好,宁王又是为了什么? “朔夜和执剑也是啊。”秦绾笑眯眯地道,“只是男子毕竟不太方便,所以又有了荆蓝。” “宁王那是……”上官英杰似乎若有所悟。 “王爷说,过几日上门拜访舅舅,以私人身份。”秦绾道。 “知道了。”上官英杰点了点头,忽然有几分别扭。 东华宁王的名头他当然是听过的,而且对这个年轻人还挺佩服。可是,如果这是要抢他姐姐唯一女儿的男人,还是……再考察考察吧。 临安王显然是忘记了,前一天他还在愤怒安国侯府把他的外甥女耽误到十九岁还没嫁出去…… “对了,今天要进宫,准备好了吗?”上官英杰又问道。 “舅舅放心,我没关系的。”秦绾道。 “那就好。”上官英杰见她确实不像是受到遇刺这件事的困扰,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又道,“把你的卫队都带上,舅舅亲自送你到宫门口,就算进了宫,也别让你这两个侍女离开你。” “是。”秦绾虽然对他一个大男人絮絮叨叨叮嘱有些哭笑不得,但心里却是开心的。 舅舅是真心对她好的,表弟也很好。舅母虽然没有血缘之亲,可也尽到了责任。这座府邸,远比安国侯府更有家的味道。 上官英杰说到做到,果然带着王府的侍卫把人送到宫门,哪怕秦绾再三说明大白天的不会有刺客也不管用。 不过,内宫就只有秦绾带着荆蓝和蝶衣进去了。 内侍将人带到坤宁宫就退下了。 “柳絮、桃蕊见过郡主。”两个宫女迎了上来,除了衣裳一红一绿之外,连相貌都一模一样,竟是一对双胞胎姐妹。而让秦绾留意的是,柳絮穿红,桃蕊着绿,却与名字刚好相反。 “陛下和皇后娘娘等候郡主多时了。”柳絮微笑道。 “听说娘娘身子不好,还要为我操劳,倒让我过意不去呢。”秦绾道。 “哪里,听说郡主要来南楚,娘娘一高兴,病都去了三分呢。”桃蕊娇俏地说道。 “我也很想见见温柔慈爱的皇后娘娘呢。”秦绾道。 说话间,就走进了宫内。 “沁儿……”一进门,上面就传来一声带着颤音的呼唤。 秦绾一抬头,看见的并不是一个皇帝,而是……一个普通的老人。 楚帝只是穿着一声玄黑色的常服,白发苍苍,只是眼中闪动着激动的水光,像是看着她,又像是穿透了她,看着更后面的什么虚影。 “外祖父,我是绾儿。秦绾,不是上官沁。”秦绾轻声开口道。 “绾儿?”许久,楚帝的目光才渐渐恢复了清明。 “绾儿拜见外祖父。”秦绾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跪下,行了大礼。就让她代替原主……为这些年楚帝对秦绾那种真切的疼爱道谢吧。 “起来,快起来!”楚帝赶紧起身,亲自将她扶了起来。 老人枯瘦的手指异常有力,秦绾似乎都觉得被抓的手臂有些疼痛。 “陛下,您别吓到了绾儿……咳咳……”边上的皇后微笑着开口,只是话没说完,又是一阵咳嗽,慌得身后的桃蕊柳絮赶紧上前捶背端水服侍。 “皇后娘娘。”秦绾叫了一声。 “你身子不好,也见过绾儿了,先回去歇着吧。”楚帝显然也没有让秦绾叫皇后外祖母的想法。 “臣妾这身子也是不中用。”皇后缓过气来,勉强笑了笑,在两个侍女的搀扶下起身道,“臣妾已经吩咐在坤宁宫摆午膳,陛下好好跟外孙女聊聊吧。” “有劳皇后了。”楚帝点了点头。 秦绾不动声色地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皇后,心里暗自评估。 按理皇后应该比皇帝年轻许多,顶多还不到五十,可看起来皇后的苍老却差不多快和年近古稀的皇帝一样了。那不是保养不得当的问题,而是一种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病态。 皇后……怕是在熬日子了吧。 不过,即便如此,帝后之间的关系也不怎么好啊。 或者说,是楚帝不怎么看重这位皇后,连皇后快死了都不甚在意,只要表面过得去就算了。恐怕,要不是为了南楚皇后的面子,恐怕今天她来的就不是坤宁宫了。 想着,她一偏头,却无意中看见了皇后转身时的眼神,不由得让她浑身一震。 一瞬间,那双浑浊的眸子里流露出来的阴狠和杀意几乎刺痛了她的皮肤。 “绾儿,绾儿?” “外祖父。”秦绾回过神来,一面暗自思量着自己究竟哪里惹到了皇后。 那种杀意,不像是单纯因为她是清河公主的女儿而想弄死她泄愤,倒像是……针对她本人的。 “是不是被昨晚的刺客吓着了?”楚帝担忧道。 “外祖父放心,真的没事。”秦绾笑着把荆蓝拉过来,“这丫头武功可好呢,出手就把刺客打趴下了。” 荆蓝哭笑不得,她哪有那么厉害,而且刺客也没被打趴下啊。 “忠心的丫头,该赏。”楚帝点点头。 “多谢陛下。”荆蓝只得谢恩。 楚帝的目光又移到秦绾头上,看到发髻上的珠钗,脸上又闪过一丝怀念。 “外祖父,我真的很像我母亲吗?舅舅也这么说,可惜我没见过母亲呢。”秦绾笑道。 她头上的珠钗是这些年里楚帝送到东华的礼物中挑拣出来的,今天特地带上,就是为了这一刻。无论于公于私,她都希望楚帝对她的亲情更深一些,那么自然要让他多想想清河公主了。 “相貌自然是极像的。”楚帝看了她一会儿,又是一声叹息,“只是这性子却不怎么像。沁儿最是柔弱胆小,别说是见到了死人,就是见到御花园里养的鸟儿死了,也能在床上躺两天。” 秦绾没打断他的怀念,只是忍不住一头黑线。 就算眼前的老人是皇帝,是她的亲外祖父,而话题中的女子是她亲娘,可她还是很想说一句,皇帝陛下你的眼睛是被眼屎糊了吗?连舅舅都说她和母亲最像的地方是眉宇间的刚强呢。 清河公主柔弱?胆小?那个在吃人的后宫里从挣扎着生存,到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第一公主,还教出个临安王那样的弟弟,顺便把后宫的妃子皇子皇子妃之类折腾得二十年后还对她的遗孤恨得咬牙切齿的清河公主…… 柔弱,胆小。 这一刻,秦绾真的很佩服清河公主。 南楚皇帝绝对不是好糊弄的,可清河公主却糊弄了这位皇帝一辈子。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才是最厉害的人啊。 “你再靠近些。”楚帝招了招手。 “是。”秦绾一提衣裙,直接走到了他身边。 楚帝凝视了她许久,终于露出一个慈爱的笑容:“这段日子,没事就进宫来陪陪朕吧。” “好。”秦绾笑着点点头,又道,“绾儿还答应了漓儿来看她的。” “那是你姑姑……”楚帝当然是没有从女婿家论辈分的想法的,但话没说完,犹豫了一下,又道,“罢了,小姑娘家的才能玩到一起去,英杰家里那两个有些不像话。” “世子还是很好的。”秦绾顺手给上官策刷了一下好感度。 “策儿倒是个好孩子。”楚帝显然对上官策印象也不坏。 “可惜娘亲没有给我留下兄弟姐妹,现在看着世子,真像是小弟一般。”秦绾道。 “你表弟跟你也是血脉相连。”楚帝又道,“东华的端王来提亲,希望朕嫁一位公主过去,绾儿怎么看?” “啊?”秦绾愣住。 这话,不管她是东华使者还是南楚郡主,似乎都不该问她吧? “没关系,绾儿随便说说。”楚帝笑道。 “这……”秦绾迟疑了一下才道,“外祖父其实也没有能嫁的公主吧?” 至少,楚帝肯定不会同意把上官漓送出去和亲,而且还不是和皇帝或者太子和亲,甚至连皇子都不是。这也太浪费了,楚帝可就只有这么一个公主了,没得糟蹋。 “朕的女儿就剩漓儿一个,不过孙女可不少,你舅舅府里就有两个。”楚帝一声冷哼。 秦绾失笑,知道楚帝对上官绮的不满已经到达临界点了,也不想刺激他,只道:“绮儿定亲了,绣儿毕竟小了些。” “朕也是说笑,不管怎么说,朕也不能送个庶女。”楚帝道,“绾儿可觉得谁合适?” “我?”秦绾眨了眨眼,一脸诧异道,“可是,除了舅舅家的表妹和漓儿,我就只记得永宁王婶家的南昌郡主了,其他的,我都不认识呢。” “南昌……倒是挺合适的。”楚帝心念一动。 上官纹在南楚是被毁了名声,但是东华……应该不至于知道一桩郡主的风流艳事吧?加封公主去和亲,纹儿也该感恩戴德了,不然在南楚哪家愿意娶她! “外祖父是同意和亲的?”秦绾问道。 如果同意倒好,在南楚的日子她就没有公事了,至于和亲人选,反正要娶要嫁的人都不是她,与她有什么相干。 “你说,朕嫁个公主过去,要东华的皇帝同样嫁个公主到南楚,东华皇帝会同意吗?”楚帝笑问。 “这……会。”秦绾想了想,还是点点头。 东华同样没有合适的公主能嫁,多半也是在宗室和大臣之女中挑选一个封为公主嫁过来,不是自己的女儿谁心疼? “南楚名士辈出,文采风流,也是有很多俊杰的。”楚帝道。 秦绾眨了眨眼睛,慢慢地明白过来,不由得哭笑不得。 敢情,这位外祖父这么大阵仗,是希望她嫁到南楚来?为此宁愿送一个孙女给东华。 只是,秦绾感动他的好意,却是不能接受。 不算她与李暄有了婚姻之约,就算没有,离开了东华,她还怎么弄死李钰和江涟漪? 第十七章 脑残就得虐! 楚帝毕竟年纪大了,早朝上和李钧交锋过一场,本也有些疲倦,秦绾很知趣地拿着一块可以随时进宫的金牌告退了。随她一起出宫的还有大堆的赏赐。 而临安王府里,上官策正面对着圣旨和赏赐发呆。 要说皇祖父对他也不能说不好,可毕竟他是皇孙,又没参政,原也没什么机会见到皇祖父,何况皇祖父的孙子多得很,他也不是最出挑的。 可是……什么“忠孝知礼,甚慰朕心”,他好像没做什么特别的事啊,难道皇祖父突然发现他这个孙子特别“忠孝知礼”了不成。 “父皇赏你,你就受着。”上官英杰一巴掌拍醒了他。 “啊?哦。”上官策抓了抓头发,虽然莫名其妙,但是……皇祖父特别下圣旨夸他了,还给了不薄的赏赐,总不是坏事吧。 上官英杰却比儿子想得多了。 皇帝早不赏晚不赏的,偏偏秦绾一进宫就赏赐了儿子,要说没有秦绾的关系,他是绝对不信的。 虽说他也高兴看到他们姐弟和睦,就像是当年在宫里,清河姐姐一直护着他一样,但是他也没想到,秦绾对父皇的影响竟然这么大。想着刚刚从宫里透出来的消息,他也开始头疼了。 “一会儿去谢谢你表姐。”上官英杰说了一句。 “啊,是表姐在皇祖父面前夸我了吧?果然表姐对我最好了!”上官策也是一点就透,随即吩咐侍从拿上赏赐去府库了。 “郡主没有回府吗?”上官英杰又问道。这皇家的赏赐都到府里了,怎么人还没回来。 “郡主出宫时,被新城公主留下了。”侍卫队长答道。 上官英杰把秦绾送到宫里,自然不会在门口傻傻地等,不过也留下了卫队。 “漓儿吗?”上官英杰微微皱了皱眉道,“可有人跟着?” “新城公主带着郡主去拜访太子妃了,郡主的侍卫都跟着。”侍卫队长道。 “嗯。”上官英杰点了点头。 秦绾身边的护卫和侍女都身手不凡,大白天的,想必不会出什么岔子。想着,他又沉声道:“刺客的事,继续查,一定要查清楚是谁动的手脚。” “是!” 另一边,秦绾和上官漓坐着新城公主的车驾出行,不过上官漓让侍女坐了后面的小马车,显然是有话要说,秦绾也从善如流地让荆蓝和蝶衣去和上官漓的侍女作伴了。 “那个……”好一会儿,上官漓还是扭扭捏捏地没法开口。 “漓儿莫不是想问和亲的事?”秦绾看不下去地直接道。 “嗯。”上官漓红着脸点点头。 “你是南楚唯一的公主,东华可没合适的皇子能娶你做正妃,外祖父不会拿你去和亲的。”秦绾笑道。 上官漓闻言,脸上更红了,扯着她的衣袖嗔道:“我哪是问你这个呢!” “那你想问什么?”秦绾奇道。 “就是……和亲的人选,绾儿决定是谁了吗?”上官漓道。 “我?”秦绾睁大了眼睛,“我哪有资格决定由哪位宗室女和亲呢。” “可是,宫里都传遍了呀?说是陛下说的。”上官漓一脸比她更惊奇的表情。 “宫里……传遍了?”秦绾古怪地看着她。 “是啊。”上官漓点点头,随后似乎发现她的表情不太对,又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了吗?” “陛下只是问了一句我的意见,不过也多半是随便听听,这种事,哪会由我做主呢。”秦绾无奈道。 “我想也是,可是……这样想的人可不少呢。”上官漓皱着眉道,“毕竟,没人愿意远嫁和亲,不敢去求父皇,或许……会来求你呢。” “那可真是……受宠若惊。”秦绾无语。不过,细想之下,她又不禁皱眉。 无风不起浪,空穴不来风,楚帝确实开玩笑地说过让她挑选和亲人选,若是几天之后有人来说这个,她并不会觉得奇怪,宫里哪有秘密可言。可如今,她还没出坤宁宫,流言就已经传遍了,这个速度未免也太快了,她绝不相信背后会没有人在推动。 可是,为了什么呢? “就算父皇是开玩笑,可是,绾儿的意见,父皇应该会考虑一下的。”上官漓又道。 所以说,肯定会有不少人找到她头上来的是吗? 秦绾想起之后接踵而来的麻烦就头疼,一面诅咒那个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的李暄——说了要带她去游山玩水的,留她一个人在楚京是几个意思! 不过,她总算也知道自己是在迁怒,气过之后,静下来,还是开始盘算这背后谁能得到好处。 无利不起早,既然没有线索,那就从最终受益人找起好了,横竖背后那人做那么多,总不会是为人作嫁的。 到了太子府,太子妃的态度格外热情。 要是之前,秦绾还莫名其妙,不过现在却很了然。 太子妃……也是有女儿的。 不过,秦绾很纳闷,要真不想去和亲,就别总往她身边凑呀,难道就不想想,她若是真想挑个公主一起回东华作伴,难道会不挑个自己顺眼的,反而找个冤家回去打架吗? 带回东华去弄死这种想法毕竟不是人人都有的。 在太子府用了午膳,好不容易辞别了太子妃,上官漓不得不回宫了,而秦绾原本还打算自己逛逛的,然而,马车还没走多远就被拦住了。 “端王有请郡主。”来堵人的是方少琪。 “知道了。”秦绾一声叹息,吩咐朔夜改道去使馆。 李钧该不会也听到了这种流言,还信了吧!可是,就算他信,和亲公主又不是嫁给他的,他着什么急呢。 然而,就算秦绾猜得到李钧找她的原因,听到他说出口后,也无力了。 “新城公主?”秦绾确认了一遍。 “不错,能娶到新城公主,对东华才是最有利的。”李钧一脸的自信满满。 “王爷为什么会这样认为?”秦绾道。 “就看南楚皇帝对待清河公主和郡主你就知道了。”李钧理所当然道。 “既然王爷知道新城公主是最得外祖父看重的,怎么还指望外祖父会用她和亲?”秦绾挑眉。 “清河公主不是也嫁到东华了?”李钧不以为然道。 秦绾猛地涌起一股怒气,又被自己压抑下来,淡淡地道:“我爹当年出使南楚,与我娘一见钟情——可惜王爷已经定亲了,要不然倒是可以效仿一下我爹。” “你!”李钧怒视她。 “王爷别忘了,就算不是一个母亲,可珍儿也是我妹妹,要是王爷……”秦绾一声冷笑。 就算她再讨厌秦珍,可她宁愿弄死她,也不会允许端王这边出什么事故。安国侯府还要脸呢。 “本王从来没有那种想法!”李钧恼羞成怒。 他还真没想过这些,安国侯府的亲事是李钰都看重的,就算一个南楚的公主也比不上秦珍的分量。南楚皇帝再宠爱公主,难道还能因此而支持驸马的哥哥当皇帝不成? “王爷何必动怒,若是王爷心里真没有这个想法,应该先反驳一句:可惜没有带着和亲的世子一起来,不是吗?”秦绾挑眉反问。 李钧愣了一下,像是当头被人浇了一盆冷水似的,怒气全消。许久,他才吸了口气,冷声道:“以前倒是不知道,秦大小姐如此好口才。” “不敢当。”秦绾丝毫不动声色。 “不管怎么说,本王都是为了东华。”李钧道,“大小姐别忘了,你虽是南楚的郡主,可根却在东华。” “秦绾自不敢忘。”秦绾淡淡的道。 “你记得最好。”李钧冷哼道,“新城公主和亲对东华最为有利,若是真不成……” “王爷说得不对。”秦绾摇了摇头。 “哪里不对?”李钧又被她挑起了火气。 “王爷,不管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在这件事上,我们的立场是一致的,都是为了东华,所以,请王爷不要拿我当南楚的细作看待。”秦绾说道。 她这句确实是真心话。她想干掉李钧是一回事,但在国家大事上,她依然是要维护东华的利益的。 李钧愣了一下,看到她眼中的坦然,终于点了点头,缓和了口气道:“是本王想岔了,大小姐有什么意见?” “新城公主太聪慧了,所以她不合适。”秦绾道。 “什么?”李钧莫名其妙。太聪慧,怎么就不合适了?难道聪慧还是贬义词吗? “一个和亲公主,王爷还真指望她能维护两国和平吗?我们都知道,不过就是个象征罢了。”秦绾轻轻一笑道,“太聪明的,万一想多了就不好了,还是安分最重要。” 李钧闻言,沉默了下来。 “何况,南楚公主那就摆明了是细作,选那么聪明的做什么?”秦绾反问道。 “有道理。”李钧哑然失笑,“那按小姐的说法,就是挑个蠢货回去?” “身份还是要好看些才不丢东华的脸,从皇孙女中挑一个便是。”秦绾不在意地道。 “听说永宁王府的南昌郡主美貌如花,一曲剑舞惊四座。”李钧假笑道。 “王爷以为……我想挟私报复吗?”秦绾不意外他知道昨晚晚宴发生了什么事。 “不,是本王……投桃报李。”李钧低笑道。 之前倒是没发现,安国侯府的大小姐还是个妙人,比他那个一本正经的未婚妻有趣多了,只可惜晚了一步,倒是皇叔祖,其实眼光挺不错的。 “王爷若要投桃报李,不如先查查昨晚的刺客。”秦绾起身。 “不劳小姐费心,方将军早就去查了。”李钧脸色一沉。 不管怎么说,刺杀秦绾,不管是东华人干的还是南楚人干的,同样是在东华端王脸上打了一巴掌。别说他和秦绾算是亲戚,就算是有仇,他也得把刺客找出来。 “那就有劳王爷了。”秦绾也不抱希望他能查出个什么名堂来,连自己都没头绪呢。 “对了,小姐知道皇叔祖去了哪里吗?”李钧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王爷都不知道,我一个小女子怎么会知道?”秦绾讶然看着他。 “这个,之前大小姐在皇叔祖船上呆了一整日,皇叔祖没有提起过吗?”李钧道。 “我们下了一天棋,倒是没听王爷提起过。”秦绾摇头。 “只是下棋?”李钧不太相信。 “是啊,堂堂宁王,跟我一个小女子下棋居然还耍诈!”秦绾愤愤然道。 “皇叔祖……不是那样的人吧?”李钧目瞪口呆。 “就算耍诈,还不是输给我。”秦绾毫不在意地败坏李暄的形象。 “……”李钧抽了抽嘴角,不知道该说什么。 称赞大小姐棋艺高明不愧是梅花节魁首?好像有点儿不太对劲。义愤填膺指责宁王耍诈?别说他不信,就算真信……他作为晚辈也不能说啊。 于是只能笑笑转过话题询问秦绾在临安王府住着是否适应。 见他不再关注李暄的行踪,秦绾勾了勾唇角,掩去了眼中的一抹笑意。 李钧不笨,可他的日子过得太顺了,早年不受重视,但也没短过用度,之后李钰上位,他也随之得势,前面有个厉害的哥哥让他乘凉,其实他没独立办过什么大事,确实比李钰好对付多了。 “王爷最近出行也仔细些比较好。”秦绾有些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可自问不会招惹刺客,东华,也不是人人希望王爷的差事办得好的。” 李钧闻言,心中一凛。 的确,要是秦绾死了,万一再被查到刺客是东华人,楚帝一怒之下,必定不会同意和亲。他办不成父皇交代的差事,有些人可会很高兴的。 “今日也不早了,王爷早些休息吧。”秦绾道。 “本王送送郡主。”李钧道。 “王爷留步就好。”秦绾笑着制止了。 走出使馆,荆蓝才轻声道:“小姐以为是东华内部的矛盾?” “可能性不大。”秦绾摇摇头,又笑道,“可端王能想到去挑和亲公主了,可不就是太闲了吗?找点事给他做做吧。” 后面跟着的朔夜和执剑互望了一眼,一个无奈,一个幸灾乐祸。 大白天的,确实也不太会有胆大包天的刺客,因此秦绾到了太子府的时候就把临安王府的侍卫都遣了回去。真要有事,朔夜、执剑、蝶衣、荆蓝,哪个都比侍卫强多了。 南楚的民风不如东华开放,大街上鲜少能看见未嫁的少女走动。秦绾虽然在脸上戴了块面纱,但这一行五人女的秀美,男的俊俏,依旧很招人注意。 “不如我们东华的京城热闹呢。”荆蓝道。 秦绾抬头,看到路边不远处红豆糕的招牌帘子随风飘扬,不由得有些出神。 执剑很有眼色地上前买了一盒热腾腾的糕点回来。 秦绾回过神来,正想解释她不是想吃,但看到自家侍卫的笑容,也不禁莞尔,捏起一块放进嘴里。 甜甜的味道在嘴里化开,可总觉得没有宛城的好吃。 大概……白记红豆糕是有秘方的,所以才是宛城的招牌点心? 蝶衣忽的拉了拉她的衣袖。 秦绾一怔,抬头看过去,脸色顿时不好了。 今天除了见到了外祖父,就全是糟心事儿!好不容易想逛逛楚京,还碰见灾星。 “是二小姐和三小姐,应该还有二公子。”荆蓝轻声道。 朔夜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挡在了秦绾前面。 “哟,这不是表姐嘛?表姐也逛街呢?”上官绣跳下马车,满脸笑容地挥手。 “绣儿,赶紧上来,大庭广众的。”车帘掀起一角,里面传出上官绮温柔地声音。 秦绾倒被她气笑了,大庭广众的,上官绣下个车都不行,那她这个在外面行走的岂不是不要脸了? 兰嬷嬷说三小姐脾气不好,怎么没说脾气很好的二小姐这么会恶心人呢? “原来是表妹。”跟在马车边上的男子翻身下马,动作倒还算干净利索,一张俊脸带着微笑,是很容易得到小姑娘好感的类型。 可惜,秦绾不是小姑娘。 朔夜一伸手,拦住了上官箭的去路:“公子,自重。” “表妹,既然遇到了,要不要一起走走,前面万悦楼的茶点很不错。”上官箭满脸笑容道。 “听不懂话吗?”朔夜皱眉,肩膀一动,寒光闪闪的青冥剑出鞘了半截。 “本公子和表妹说话,区区一个侍卫,不过是表妹的一条狗而已,还不滚开?”上官箭见状,脸色一沉。怎么说也是亲王之子,被一个侍卫拿剑威胁让他面子上很下不来。 “朔夜是东华从四品的武官,说他是一条狗,不知道公子你是几品?”执剑偷笑。 “什么?”上官箭不由得僵了一下。 要说王府的庶女还有个县主或是乡君的封号,那庶子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而且成婚后必须分府另过,虽然衣食无忧,但想要进入朝堂,就只能和普通百姓一样,通过科举。 所以说,上官箭除非考中进士,否则……还就是个庶民。 在这一点上,除了西秦,其他三国都大同小异。 “走吧。”朔夜回头道。 “嗯。”秦绾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表姐!”上官绣急道,“上回不是说好一起去逛街的嘛。” 谁跟你说好的?秦绾无语,根本连头都不回一下。这兄妹三人在大街上堵她,叫破她的身份,打的主意她还能不知道?她若是和他们一起走走,那自然是最好,便是不能,只要搭了话,不管她说了什么,等流言传出去,都能被扭曲得不成样子,谁还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所以,直接走人才最好。 朔夜拦在马车前,等秦绾走远了,才收回明显是威胁的青冥剑。 “这位……将军。”上官箭沉声道,“这毕竟是我们的家事,将军既然是东华的官员,还是不要管人家私事比较好。” “你的私事,本官自然是管不着的。”朔夜淡然道,“只不过,你当街辱骂东华官员的事,本官倒是要和你去临安王面前分说一番。” 他虽然性子直,但好歹在秦绾身边呆了这么久,见识多了大小姐的某些无底线行为,所以……要学以致用嘛。王爷不就是为了这个派他来的吗。 “我……”上官箭憋得满脸通红,很有些有理说不清的憋屈。哪个四品的武官会去给一个郡主做贴身侍卫啊? “我二哥不就是一时口误,至于这么较真嘛。”上官绣噘着嘴,一脸的天真。 朔夜微微皱眉,沉默不语。 对付上官箭他毫无压力,可一个小女孩,他实在应付不来。 “朔夜!”荆蓝匆匆跑了回来。 “怎么不在小姐身边?”朔夜脸一沉。 “还有执剑和蝶衣在呢。”荆蓝看了上官绣一眼,笑眯眯地道,“小姐怕你不懂南楚风俗,让我来告诉你一声,南楚的千金小姐规矩森严,等闲不能见外男,更别提和外男说话了。三小姐年纪还小倒也罢了,要是二小姐,你千万离远点。二小姐已经定亲了,别坏了人家的闺誉。” 荆蓝口齿清楚,声音清脆,一大段话井井有条,听得围观看热闹的人都不禁轰然失笑。 话说回来,临安王府的二小姐,还有闺誉吗?听说阮家要退亲都闹到王府去了。 马车里的上官绮虽然隔着一层车帘,但听着这话也仿佛被人打了一巴掌似的,脸上火辣辣的,眼眶里顿时蓄满了泪水,带着哭腔叫了一声:“二哥……” 上官箭对于这个唯一的亲妹子还是非常疼爱的,闻言脑子一热,抬起手,下意识地就想给荆蓝一巴掌——总不至于这个又是东华的女官吧? “哎呀!”荆蓝一声惊叫,顺势往朔夜身后一躲。以她的武功,就算当场打回去都没有问题,不过她一个姑娘家的,大庭广众之下动手的粗活果然还是要交给男人嘛。 朔夜一挑眉,连鞘的青冥剑一横,把上官箭的手拨了回去。 “呯!”上官箭被他借力打力的一拨,自己的力量都反弹回去,背脊撞在马车上,痛得脸色一白,怒道:“怎么,本公子连一个侮辱本公子妹妹,王府县主的丫头都教训不得吗?” “荆蓝只是转述小姐的话,可没有侮辱县主的意思。”荆蓝从朔夜背后探出头来,一脸的无辜,言下之意就是,别说她的言辞没有侮辱性,就算有……那也是永安郡主侮辱县主,这个,郡主的身份比县主高啊,郡主又是姐姐,教训两句也没什么吧? “你!”上官箭被人连续顶撞,早已气急一张俊脸青筋暴起,满是狰狞。 “再说,荆蓝是东华宁王府的女官,身上有品级,就算说话有所不妥,也不是你一个南楚的庶民能私自教训的。”朔夜淡然道。 上官箭几欲吐血,还真是个女官? 朔夜很淡定,就算现在不是,回头郡主跟王爷说一声,就是了。亲王府本就有女官的职司,补一个荆蓝的名字就是。 “这位大人……”上官绮终于忍不住掀开了帘子。她这个二哥看起来聪明,其实很靠不住,也只能她自己来了。 谁料,荆蓝一把拉住朔夜就走,一边急促地说道:“快走快走,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见王府的县主呢?你又高攀不起!” 朔夜随她拉着走,一面翻了个白眼。 谁要高攀这种小白花啊,还是被不止一个人攀折过的! 上官绮咬着嘴唇,僵在当场,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似乎随时都会掉下来的模样。 “二姐,表姐的人太过分了!”上官绣一跺脚,嗔怒道。 “你这样为难一个姑娘家,是不是过分了些!”上官绮还没说话,旁边倒是真有为她抱不平的。 被人挡住了去路,荆蓝皱了皱眉,指指自己:“我?” “当然是你!生得一副伶牙俐齿的,怎的如此刁钻刻薄。”拦路的年轻公子不顾身后侍从苦着脸的拉扯,一脸的义愤填膺之色。 “你是何人。”朔夜走上前道。 “本公子是阮太傅嫡孙,阮明升。”那年轻公子一抬下巴,傲然说道。 “阮明升?”荆蓝一脸古怪的表情,这不就是传说中和上官绮定亲的阮家庶子的那位嫡出大哥嘛?怪不得会跳出来为上官绮抱不平。 “你还不向上官小姐道歉?”阮明升义正言辞道。 荆蓝叹了口气,转头看着朔夜,一脸的委屈:“朔夜,他刚刚还说我为难一个姑娘家太过分,可他这般为难我,难道我长得就这么不像个姑娘,像男人吗?” “哈哈……”听了这话,围观的人更是笑疯。今天出门真是对了,不花钱买票就有如此好戏看啊。 像男人?眼前的这位姑娘虽是侍女打扮,但容颜秀美,气度高华,说她是大户人家的千金都信吧! “别瞎说,你很像姑娘,是他眼睛有问题。”朔夜一本正经地答道。 于是,众人的目光都好奇地看向据说连男女都看不清楚的阮公子。 阮明升脸色铁青,但要斗嘴,他是真的说不过荆蓝。 “阮公子没事的话,我们走了。”荆蓝笑眯眯地挥挥手。 “别让郡主久等。”朔夜当先走过去。 或许是被他身上的煞气震慑到,阮明升下意识地就让开了路。 要知道,朔夜也就是因为做了李暄的侍卫统领才名声不显,要是在军中,从四品都能做个偏将,统领几千人马了。同样,在朝堂上,再升半级,四品官员就有了上朝的资格。 就连执剑,原本是朔夜的副手,现在暂代统领之位,身上也是有武官品级的,和普通的侍卫可不一样。 秦绾在不远的拐角处等候,同样看了一出好戏。 “小姐要小心他们回府告状。”荆蓝提醒道。 “告状谁不会?”秦绾一挑眉,转身喝道,“回王府。” “这么急?”朔夜一怔,不至于急到要抄小路吧?这边的小巷从市集后面经过,经常堆满了烂菜叶什么的垃圾,肮脏不堪,几乎没人愿意从这里走。 “当然急,本小姐急着回去向舅舅告状!”秦绾冷哼道。 虽说她相信就算上官箭兄妹回去哭诉也没用,但不是有句话叫先入为主嘛?先告状的人,总是有好处的。何况,万一舅舅不明情况,碰到了哭哭啼啼的吴侧妃,怕是也要头疼。 秦绾自认是一个好外甥女,所以,当然要替舅舅分忧了。 “小姐,要告诉王妃和世子吗?”荆蓝问道。对付小妾和庶子庶女,当然要和正室嫡子站在统一战线上了! “王妃病着呢。”秦绾想了想道,“不过可以告诉世子一声。” “是,世子也太……单纯了些。”荆蓝道。 “单纯?”秦绾失笑,又道,“单纯是单纯,不过不傻,只要舅舅不出差错,他将来的成就不可限量。” “是吗?”几人都露出不相信的神色。 虽说世子并不差,不过十三岁的少年一团孩子气,小姐从哪里看出来他不可限量的? 第十八章 打赌 上官策今天和几个王府的世子相约了去城外跑马踏青,一回府就听说了吴侧妃带着上官绮哭哭啼啼地去找他父王,说秦绾当街羞辱了上官绮兄妹,赶紧把马缰往侍从手里一扔,连衣服都来不及换,拔脚就往临安王主院里去了。 来到正厅门口,正好听到吴侧妃说道:“郡主是王爷的外甥女,难道绮儿就不是王爷的亲生女儿了?” 她是个很聪明的女人,知道提起上官箭可能会触动临安王的神经,所以只提上官绮。 “绾儿,你欺负表妹了?”上官英杰挑了挑眉,转头问道。 吴侧妃一愣,这才看见边上安安稳稳坐着喝茶的秦绾,身后站着朔夜和荆蓝,不由得脸色有些扭曲。 “表妹可是和表哥一起的,绾儿不便同行,一句话都没对表妹说过,却不知道欺负她什么了。”秦绾耸了耸肩。 上官英杰闻言,脸色微微一沉。 “王爷,郡主是让侍女转述的话,臣妾可没瞎说。”吴侧妃赶紧道,“您不能只听郡主一面之词啊。” “哦?”上官英杰看了秦绾一眼,不置可否。 “郡主说,绮儿在外抛头露面,不知廉耻!”吴侧妃直接把“转述”二字忽略,就当是秦绾说的了。 “我说这话了?”秦绾很无辜。 “你就是这个意思!”上官绮眼泪汪汪,眼眶都是红的,一副我很委屈的模样。 “哦。”秦绾应了一声。 “还有呢?”上官英杰道。 “郡主纵容侍卫打伤了箭儿,就算官民有别,可箭儿也是王爷的亲子,可见郡主根本没把王爷放在眼里。”吴侧妃虽然觉得气氛有些怪异,但一咬牙,还是接着说了下去。反正秦绾都说了上官箭在场了,也没得遮遮掩掩。 “就这些?”上官英杰停了一会儿,发现她不说话了,开口问道。 “难道这些还不够?”吴侧妃尖声叫道。 上官英杰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看向秦绾。 “父王,表姐才不会做这种事!”上官策听不下去了,又见父亲的态度有些奇怪,立即冲了进来。 “你又知道了。”上官英杰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当然,表姐那么温柔,肯定不会欺负人的。”上官策信誓旦旦道。 荆蓝和朔夜对望了一眼,无奈笑。小世子你究竟觉得小姐哪里温柔了?明明我们小姐这么霸气! “世子是认为绮儿和箭儿说谎吗?绣儿也是在场的,别忘了,他们才是你的亲兄姐!”吴侧妃一脸控诉地看着他。 “他们俩加三姐,三个加起来一半血缘,平均一下每人六分之一。表姐是姑姑的女儿,是四分之一,所以还是表姐多一点嘛。”上官策嘀咕道,“啊,不对,还有大哥大姐和四妹……哎呀,算不清楚了!” 连秦绾的嘴角都抽了抽,一脸的呆滞。 血缘还能这么算的? “胡闹!”上官英杰一声笑斥。 “我算术学得不太好,不过这个应该算得对的吧?”上官策倒是很虚心。 对,很对!荆蓝在心里给世子点了个赞。 “对什么对?没你的事,不出去的话,滚一边去,不准开口!”上官英杰喝道。 “哦。”上官策抓了抓头,乖乖地站到秦绾身边去,路过吴侧妃身边,还抬起下巴“哼”了一声,很明显摆正了自己的立场。 吴侧妃一张艳丽的容颜已经扭曲了,更别提上官绮,望着上官策的眼睛水雾蒙蒙,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让上官策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往秦绾背后躲了躲。 “躲什么?站直了,成什么样子!”上官英杰喝道。 “父王……”上官策苦着脸,磨磨蹭蹭地从秦绾身后走出来,又踌躇道,“你能不能叫二姐不要看我了?” “三弟就这么讨厌我吗?”上官绮开始抹眼泪。 “也不是……”上官策动了动嘴唇,听着那呜呜咽咽的声音,终于一跺脚,自暴自弃般地喊道,“你不要看我,我就不讨厌你了,我是你弟弟,你那眼神好像我是哪个负心薄情的野男人似的……” 上官绮睁大了眼睛,想哭,但听了这话,还真不能哭,神色极为诡异。 “世子,绮儿是你亲姐姐!”吴侧妃道。 “所以我叫她别那么看我嘛。”上官策理直气壮道,“万一在外面她也这么看我,被不知道她是我姐的人看见了,误会怎么办!” “你……”吴侧妃气急,人都摇摇欲坠起来。 “好了!”上官英杰喝止,又瞪了儿子一眼。 秦绾不动声色地拽了拽上官策的衣袖,示意他适可而止。毕竟,无论上官绮等人做了什么,上官英杰也不可能真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女的,也就是训斥、责罚,顶多加一顿打。她是呆一个月就回东华了,可上官策却没必要和他们结仇结那么深。要说斩草除根……上官策还不是那块料。 “让绾儿看笑话了。”上官英杰长叹道。 “那么,舅舅,愿赌服输?”秦绾笑了笑。 “当然,赌输赌赢不赖赌。”上官英杰点头。 “王爷,你不能听她花言巧语!”吴侧妃急道。 “绾儿说什么了?”上官英杰一挑眉,“关于今天发生了什么事,绾儿一个字都没说。” “什么?”吴侧妃愕然。 要是秦绾什么都没说,那为什么她告状时王爷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 “倒是你说的话,绾儿都告诉本王了。”上官英杰道。 “臣妾……说的话?”吴侧妃茫然。今天之前,似乎,她并未见过秦绾吧? “你刚刚说的每句话,绾儿都事先跟本王说过一遍了,顶多就差几个字。”上官英杰皱了皱眉,一脸恨铁不成钢的嫌弃,“你就不能说句不一样的吗?害本王把纯钧剑都输给绾儿了。” 吴侧妃如同见鬼一般瞪着秦绾,脸色惨白。 秦绾知道她会来找王爷,所以先来告状她并不意外,可是……为什么秦绾能事先将自己要说的话全部说出来?要知道,来这里之前,她自己都没有想好要说什么,完全是即兴发挥的。 “娘。”上官绮甚至往吴侧妃身后躲了躲。 秦绾淡定地捧着茶杯喝茶,微笑不语。 上官英杰赞赏地看着她,虽说输了赌约,却一副高兴的模样。 这是他姐姐的女儿,果然,也和他姐姐一样的聪慧无双。 秦绾当然不是能掐会算,之前他的反应也是跟秦绾商量好的,秦绾只是根据特定的场景,推测吴侧妃在那种情况下会说什么话而已,难度不算很大,但难得的是她那种淡定从容的气度,毕竟,秦绾从未见过吴侧妃,一切的了解都是建立在听说和推测上的。 虽说,秦绾想要纯钧剑,上官英杰也会送的,但秦绾凭借自己的能力从他手里赢走赌注,他却只有更高兴的。 “行了,你带绮儿先回去吧,这几天都别出门了,让箭儿也好好温书。”上官英杰挥了挥手。 吴侧妃不禁脸色一变,这是把他们母子几个都禁足了? 秦绾! 秦绾抬头,对她微微一笑。 告状嘛,也是个技术活儿,吴侧妃母女显然段数不够高。 真以为刚刚闹出过刺客的事,上官英杰会任由她带着几个人在街上闲逛?后面不知道有多少暗卫看着呢。所以说,发生了什么事,上官英杰怎么会不知道。 不过,话虽如此,如果她跑回来告状诉委屈,虽说上官英杰也会为她做主,可她原本也是借了母亲的光才得舅舅另眼看待,她本人可和上官英杰没什么感情。亲情那东西,不好好经营,一次次消磨的话,终究会慢慢磨光的。 所以,她才跟上官英杰打了个赌,就赌吴侧妃来告状会说的话。 顺便,她寻找了纯钧剑多年,当初因为得知纯钧剑被南楚皇室收藏才死了心,如今偶然得知纯钧被楚帝赐给了临安王,有这个机会当然想要过来了。 “王爷……”吴侧妃还想求情。 “下去!”上官英杰脸色一沉,喝道,“本王还没死了,真以为本王不知道你打的那些小算盘?” “臣妾没有。”吴侧妃吓了一跳,慌忙否认。 “没有?”上官英杰也不管秦绾和上官策还在场,直接道,“你是没有肖想世子之位,还是没有让箭儿在绾儿身上打主意?” “王爷!”吴侧妃脸色惨白如雪,真的被吓到了。 王爷,不但清楚她的算计,而且居然直接就说出来了! “还要本王说几遍?滚下去!”上官英杰道。 “是。”吴侧妃这回真的不敢纠缠,拉着上官绮,脚步踉跄地飞奔出去。 “表姐,这是怎么回事啊?”上官策茫然道。 “你……迟早要气死本王!”上官英杰指着他,咬牙切齿。 “关我什么事啊?”上官策一脸的委屈,“我是嫡子,他们有什么心思干我什么事,我的任务不就是活蹦乱跳地活到继承王位嘛。” 秦绾倒是一愣,原来……这个小表弟其实都看得明白啊,而且是看得太明白了! 按照南楚的律法,要打破吴侧妃的算计,确实只需要他好好活着就可以了。 上官英杰闻言,也不禁怔了怔,随即脸色缓和了不少。 总算……不是真那么傻! “这些日子,好好跟你表姐学学。”上官英杰道。 “知道啦。”上官策高高兴兴地应道,依旧是一脸仿佛无忧无虑的笑容。 秦绾暗暗叹了口气,皇族之中,其实哪有真的天真无邪呢,上官策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他是世子,天生就占在上位,实在不需要向庶子般汲汲营营,一肚子阴谋算计,眼光完全可以看向更远的地方。 回到自己院子,蝶衣迎了上来,手里捧着一个长长的锦盒,眼神很有几分复杂。 “舅舅动作倒是快。”秦绾笑道。 “这就是十大名剑中的纯钧剑?”执剑一脸的好奇。 习武用剑之人,谁不对十大名剑心生向往?就连已经有了绝世宝剑青冥的朔夜也不例外。 秦绾见他们急切地模样,不由得失笑,也不进屋,直接在院子里把锦盒拿给了他们:“想看就看吧。” 执剑抢先打开盒子,小心翼翼地把剑拿出来,缓缓抽出半截。 只见一团光华绽放而出宛如出水的芙蓉雍容而清冽,剑柄上的雕饰如星宿运行闪出深邃的光芒,轻轻一弹剑刃,清冷古朴的低鸣声半晌不绝。 “真是好剑!”执剑赞叹道。 “纯钧,尊贵无双之剑。”荆蓝虽是女子,可也用剑,虽然明知道纯钧不是一般人能用的,却也不禁痴迷。 只有蝶衣站在后方,神色间充满了忧色。 “看完了就给我收起来。”秦绾说了一句,给了蝶衣一个眼神,走进屋内。 蝶衣默默地帮她换衣服卸妆。 “你怎么了?”秦绾问道。 蝶衣迟疑了一下,放下手里的动作,写了一张字条:“小姐是想把纯钧剑送给宁王吗?” 秦绾自己动手拔下发上的钗环,扫了一眼,不在意地道:“他送我汗血宝马,我送他纯钧,应该的。” 蝶衣闻言,落笔的速度更快:“小姐曾费尽心血为李钰求取纯钧!” “那又如何?”秦绾一挑眉,不以为然道,“就算我曾为李钰求纯钧,可不是没得到吗?宝剑何辜,我要为了李钰那个人渣迁怒于它。” 蝶衣沉默,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看着纯钧,想起往事,终究意难平。 “何况,我为李钰求纯钧,七年不可得。如今纯钧却自己到了我的手里,焉知不是纯钧与宁王有缘?”秦绾一扬眉,淡然笑道。 蝶衣怔了怔,低眉沉思半晌,终于释然:“小姐说得对,原是奴婢着相了。” 随后便把纸条烧毁。 隔了一会儿,荆蓝捧着锦盒走进来,笑道:“小姐不用剑,所以,这剑是为王爷求的?” “算是回礼吧。”秦绾道。 “正好,再过几天就是王爷生辰。”荆蓝道。 “什么日子?”秦绾一愣,有些歉然。 收了生辰礼,却连人家的生辰都没问过,有点儿不应该啊。 “三月二十五。”荆蓝显然早就准备好了她会问。 “鬼精灵。”秦绾笑骂了一句,又道,“把盒子包一包,弄好看点吧。” “是。”荆蓝笑着答应。 “小姐,王爷有信来。”执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这是算好了时辰的?”秦绾放下发簪,回头笑道。 荆蓝很自觉地出去拿了信回来。 秦绾看了看,信封上一个字都没写,甚至都没封口,可见有多随意了。 “王爷什么时候到?”荆蓝好奇地问道。 “三月二十五之前吧。”秦绾笑笑,抽出了信纸,打开一目十行地看完,又随手放到妆台上。 “王爷……有事?”荆蓝看着她凝重起来的脸色,有些迟疑道。 “不是什么大事。”秦绾摇了摇头,又道,“南宫廉到京城了。” “哦。”荆蓝的神情也很不好看。 对于李钰这种摘果子的行为,从秦绾的属下到李暄的属下,就没有一个是看得过眼的。 “王爷会替小姐出气的。”荆蓝肯定地点点头。 秦绾该生气的,早在知道那天就生完了,而且她还知道,李暄交给南宫廉的那份名单可是经过删改的,虽然不清楚他删掉了哪些又添上了哪些,反正就像是没爆炸的火药,极度危险。就不知道……虞清秋看不看得出来了。 不过秦绾觉得他是看不出来的,毕竟虞清秋也不是神,他从未见过账本是什么样子的,何况秦绾也相信李暄作假的能力。 想从她秦绾口中夺食?没门没窗,连个能爬的狗洞都没有! “陛下……对王爷私自来南楚的事,没有说什么吗?”荆蓝犹豫道。 “你家王爷说了,他来提亲。”秦绾回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荆蓝抽了抽嘴角,无语。 提亲?小姐她亲爹可还好好活着呢,跑到南楚来向外祖父和舅舅提亲算几个意思? “陛下……认同了?”好半晌,荆蓝才问道。 “大概吧。”秦绾一耸肩。 “听潮姑娘。”门外执剑叫了一声。 秦绾和荆蓝对望一眼,很默契地住了口。 “郡主。”听潮实在是个很知情识趣的丫头,知道自己不是秦绾的心腹,只做自己该做的,没事的时候就会避开去,绝不会打扰他们商量什么。 “怎么了?”秦绾笑道。 “二小姐和三小姐来了。”听潮一脸的无奈。 主院的事连她都知道了,怎么两位小姐还敢来呢。 “舅舅不是罚她们禁足吗?”秦绾皱眉。 “王爷只说不能出府门,没说不能出院子。”听潮苦笑道,“而且二小姐说,是来向郡主赔礼道歉的。” 秦绾真想翻白眼,直接说道:“就说我病了,不见。” “是。”听潮答应一声,但脚步却没动,脸上的表情也很为难。 也是,大小姐一刻钟前分明生龙活虎的,立刻就病了,谁信? “被气病的,郁结于胸!”秦绾随口说道。 “郡主!”听潮哭笑不得。 “荆蓝,你去说。”秦绾也知道听潮的难处,并不为难她。 “多谢郡主体谅。”听潮舒了口气。 就算她得王爷看重,可毕竟也是个王府的丫头,秦绾能耍着人家玩,可她却得罪不起吴侧妃。 “小姐放心。”荆蓝带着笑出门去了。 跟着小姐果然比跟着王爷好玩,尤其是上官绮这种极品,可不是经常能遇见的,就算南阳侯府的那位花解语小姐比起上官绮来也要黯然失色。 不管荆蓝是怎么打发上官绮和上官绣的,接连几日,吴侧妃一系的人都没来招惹过秦绾。 秦绾拿着随时可以进宫的金牌,每天都会去宫里坐一坐,陪陪外祖父。不过却没再见过皇后,这几日楚帝都是在晴妃的晴光殿见她的,还有上官漓作陪。 楚帝再怎么精神强健,毕竟也是年近古稀,有最宠爱的女儿和外孙女陪着说说话,也有了几分像是普通人家的老太爷的慈祥。 这一日,等楚帝说着话睡了过去,秦绾回到临安王府,就听留守的荆蓝送来一个消息。 “你说什么?”秦绾一脸的目瞪口呆,“南昌郡主病危?” “是的。”荆蓝点头。 秦绾无语,她还真不至于一言不合就直接把人小姑娘弄死,只是给个教训,顺便图个耳根清净。上官纹在床上躺两个月,哪怕不医治也会痊愈的,吃点调养的药还会好得更快些,至少不会有性命之危的。 当然,要是永宁王府的人还不识相,她也不介意下手捏死的。可这不是还没动手么,怎么人就病危了。 “太医诊断的不是积劳成伤吗?不至于会死吧?”荆蓝还很疑惑地说道。 “执剑呢?”秦绾张望了一下,没看到人,随口问了句。 今天陪她进宫的是朔夜和蝶衣,执剑和荆蓝应该是留在王府的,那闹腾的小子不可能知道她回来了还不出现。 “南昌郡主口口声声说是小姐害她的,执剑去打听打听情况。”荆蓝道。 “胡扯。”朔夜一声低斥。 蝶衣用力点头,她家小姐什么时候害的南昌郡主,拿出证据来啊! 秦绾一转头,目光流转,与蝶衣对视了一眼,很有默契地错开。 到底蝶衣才是跟了她多年的人,朔夜几个都以为是南昌郡主恶意攀咬,但只有蝶衣一听就知道,自家小姐是绝对做了手脚的。当然,证据也是不可能有的。 “该不会是南昌郡主不想去和亲,所以干脆放出风声说病危吧,等我们走了,说不定她就找到神医治好了。”荆蓝道。 “谁说要南昌郡主去和亲了?”秦绾翻了个白眼。 东华几位上一代的郡王和世子都跟她没仇,不至于要挑这么个女人回去恶心人家吧?平白结个仇。何况南昌郡主那种,不聪明,但还喜欢自作聪明,比蠢笨的更糟糕。带回东华,不用多久,她一定会忍不住弄死她的。 皇帝想要抽调南线大营的兵马北上,和南楚的关系就要小心维护,和亲公主死得太快会是个大麻烦的。 “小姐,我打听回来了。”就在这时,执剑笑眯眯地走进大厅。 “她是真的快死了?”秦绾问道。 “应该是吧。”执剑点头道,“永宁王已经请来了天下第一神医苏青崖,若是装病,苏青崖一来就会被拆穿,就算他能买通苏青崖——苏神医说病危,将来她还怎么痊愈?苏神医不可能做这种自毁名声的蠢事。所以,只能是真快死了,才让永宁王这么着急吧。” “苏青崖……在南楚?”猛然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秦绾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是啊,听说明天就到了。”执剑道。 “苏神医脾气很怪,虽说没有不替皇家治病的规矩,但在他眼里,皇族也没什么优势,永宁王怎么让他答应给南昌郡主看病的?”朔夜好奇道。 “那我就不知道了。”执剑一摊手,无所谓道,“反正,左右不过是威胁、利诱、人情几种办法。” 秦绾摇摇头,苏青崖是不会受威胁的,威胁他的人全都死了,同样,他也不欠任何人人情,只有别人欠他的,朋友——只有一个欧阳慧,还死了。所以,只有利诱了。 永宁王府里,八成有什么苏青崖看得上眼的珍奇药草吧。不过,苏青崖能看上眼的东西价值绝对不菲,永宁王对上官纹这个女儿也算不错了。 “你还没说,南昌郡主怎么就突然病危了呢。”荆蓝好奇道,“太医不是诊断过了吗?” “这就怪她娘了。”执剑叹了口气,脸上也有几分同情,“王妃不信太医的判断,说郡主绝不可能是积劳成伤,但几个太医都是一样的诊断,王妃一怒之下,从外面请了大夫,还威胁大夫,再敢说是积劳成伤就砍了他……” “于是大夫不敢说实话,就换了个法子治?”荆蓝讶然。 “可不是吗?”执剑苦笑,“本来也就是躺两个月的事,现在好了,被治成个病危,听说永宁王妃已经把那个大夫的全家都抓起来了。” “这叫什么事啊。”几个人都面面相觑不已。 要是南昌郡主真的病重不治身亡了,这到底算是谁的? 不过,话说回来,那个大夫也不算很冤枉吧,就算不敢按积劳成疾治,可随便开点补身子的药,也不至于越吃越坏啊。 秦绾心里很清楚,她弄出来的这个暗伤用的是特殊手法,看上去像是积劳成伤,事实上确实也只需按照积劳成伤的法子治疗,就算不治,最后也会不药而愈的。可是,这个伤,最忌讳的就是大补。这两天王妃肯定人参燕窝地死命给上官纹灌——原本问题也不大,顶多是多躺几天,毕竟这些还算是食物。可是,要是加上一剂十全大补汤……这个就真的不好说了。 其实南楚的太医水平真不错,甚至还叮嘱了王妃不要急着给郡主进补,可无奈人家永宁王府认定了他们这群太医不中用,根本不听,能怎么办呢? “听说苏青崖是天下第一神医,他不想让人死,阎王都抢不走。”好一会儿,荆蓝说道。 “有传闻说苏青崖出身圣山医宗,他虽然没承认,但也并没有否认过。”朔夜想了想道,“但是,确实没人知道苏青崖算是哪国人。” “我是想说,既然能在这里遇见苏神医,是不是请过来替小姐把把脉?”荆蓝道。 “这个……”朔夜迟疑了一下。安国侯府的大小姐身体不好,满京城皆知,虽说朔夜实在看不出大小姐哪儿体弱了,但有机会让神医把脉总是好事,只是…… “苏青崖,不是那么好请的吧?”执剑犹豫道。 这位神医可是从来不把官员贵族放在眼里的,求他看病,只有两个方法,第一,能引起苏神医兴趣的疑难杂症或是奇毒。第二,让苏神医满意的代价。 很无奈,秦绾没什么疑难杂症够资格让苏青崖出手,同样……大概也付不出代价,这代价并不是有钱就行,何况在苏青崖眼里,金银大概是最不值钱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荆蓝反驳道。 秦绾听着他们争论,心思却飘出去了老远。 苏青崖……要不要见一见呢?他还能不能认出换了个壳子的欧阳慧? 她体内有轮回蛊,连孟寒都说不准被轮回蛊救回来的宿主以后会如何,有机会的话,她当然是希望苏青崖看看的。就算苏青崖再也认不出她,可苏青崖认识蝶衣,通过蝶衣,看在欧阳慧面上,让他给自己治一次病总不为难。 可是,没由来的,她却有些怕了。 之前,也因为有蝶衣和孟寒在,让她从未考虑,当从前的挚友站在自己面前,却仿佛是在看一个陌生人是什么感觉。 她见陆熔感触不深,是因为从前交往就不多,欧阳慧还是欧阳慧的师妹其实没什么差别,可她因为没见到陆臻松了口气,此刻想来,也不只是因为雕羽的死,而是……她本身就怕见陆臻吧! 她究竟算是活着,还是死了? 她现在是谁?欧阳慧,还是秦绾? 第十九章 神医苏青崖 苏青崖成名江湖极早,最初的时候,人们见他翩翩年少,貌若金童,一手医术出神入化,尤其是九根金针,七天治好了西秦第一大帮鸣剑山庄庄主唐默瘫痪了三十年的腿,一夜成名,被称为“医仙”。 然而,没过两年,就传来消息,南楚一个江湖世家慕名请他医治自家少主的内伤被拒,因为那少主最终不治身亡,其父迁怒苏青崖,有意报复——结果苏青崖一把毒药,所有去找茬的人全部一去不回。 类似的事情发生得多了,渐渐的,“医仙”的称号也没人提起了。再加上后来醉清风的银剑门灭门事件,这哪是救苦救难的仙人,分明就是喜怒无常、我行我素的魔头! 后来也不知怎么的,苏青崖有了个姑娘做朋友。 不少人不敢去求苏青崖,纷纷想从欧阳慧那边入手,结果嘛,要是客气的还好说,不客气的,甚至想要动强的……大家宁愿去触苏青崖的霉头。毕竟苏青崖的毒见血封喉,一般情况下没有折磨人的爱好,哪像欧阳慧,每次都折腾得人欲仙欲死的,恨不得还是死了好。 所以说,能被魔头苏青崖看得顺眼,引为知交的女子,哪会是个仙子?以欧阳慧的作风,继续在江湖上混下去,迟早也被归为妖女一类,但很快欧阳慧就进了英王府。江湖人,到底是没胆子跟朝廷对着干的。哪怕当初的英王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何况,从此欧阳慧涉足朝堂,也与江湖无关了,没那个血海深仇的,也犯不着再去找她麻烦。 如今苏青崖又到了南楚,虽说银剑门满门被灭后,零星散落在外的少数外围弟子也早已散去,但是当年死了少主又被他毒死大半精英门人的梁家,可同样在南楚京城! 一时间,不管是想要报仇的梁家,还是京城无数想求医的贵人都蠢蠢欲动起来。 不过,人毕竟是永宁王府请来的,要报仇也不敢在王府动手,官家真要扫平一两个江湖世家不过是举手之劳,再强大的高手也挡不住万箭齐发。而想求医的,至少也要等苏青崖医治完南昌郡主之后,才能看看有没有机会。 “舅舅去请苏公子?”一早,秦绾带着荆蓝和蝶衣去主院请安,就被雷劈了一下。 本来昨晚心事太多,就辗转了一夜没睡好,还在想要不要见苏青崖,没想到临安王就已经派人去请了。 “嗯。”上官英杰点头。 “可是……舅母……”秦绾迟疑地看了看一边的上官策。 昨天她才去探过病,王妃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本来也就是一点小病,苏青崖来看和太医来看也不会有多大区别,可苏青崖是真的不好请啊。 “你舅母已经没事了。”上官英杰叹了口气道,“兰嬷嬷说,你胎里带来的弱疾,养了十几年才好,最好能请苏神医给你诊脉,开个调养的方子。 秦绾一呆,才知道上官英杰去请苏青崖,竟然是为了她,下意识的,眼前也有些模糊。 “别哭,舅舅对你好是应该的。”上官英杰安慰道。 秦绾摇头,除非是亲生父母,不然没有谁对谁好是天经地义的。 “可是王爷,苏神医不好请,听说他喜欢世上罕见的珍奇药材或是孤本医书之类。”荆蓝开口道。她原就想请苏青崖来给小姐诊脉,如今临安王做了,她只有感激的。 “世上哪来这么多珍奇药材。”上官英杰失笑道。 “那舅舅准备用什么做代价?”秦绾也好奇道。 “绾儿可知,本王那二哥是用什么请来了苏神医吗?”上官英杰道。 秦绾摇摇头。苏青崖感兴趣的东西不多,但也绝对不少,没点儿线索,哪里能猜得到。 “十万两黄金。”上官英杰轻飘飘地吐出五个字。 “什么?”秦绾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你没听错,就是十万两黄金。”上官英杰点头道。 “十万两黄金,就是一百万两白银,够把他全家都埋了还有多……”上官策喃喃道。 秦绾苦笑,这个还真猜不着。 苏青崖收诊金,收得最多的是珍惜药材,或者医书孤本残页,碰到感兴趣的疑难杂症,说不定还会倒贴上去请求病人让他治,偶尔缺钱的时候,倒也会随便挑个大户人家治病,收点诊金,就算那人运气好了。但是,苏青崖很少缺钱,就算缺,也不会一次要十万两黄金那么多。 “而且,苏神医放出了话,十万两黄金,他就治,一视同仁。”上官英杰继续道。 “什么?”秦绾猛地站了起来,一脸的震惊。 要说苏青崖用十万两黄金治南昌郡主,她还能当他是一时兴起,可十万两黄金一视同仁……那代表有多少他治多少。百万银子,说少,那是真的不少,可要说多,拿得出的人整个楚京也有好多,至少大部分皇室子弟,侯门勋爵都没问题,而且越是这些人,越是怕死。 平时要求苏青崖出手不容易,但现在只要有钱就行,还不趋之若鹜? “所以本王一早就派人去了二哥府上,要是晚了,可不知道有多少人。”上官英杰道。 “苏青崖……有那么缺钱吗?”上官策目瞪口呆。 这么一来,他随随便便,至少能席卷几千万两的银子,可苏青崖孤身一人,无亲无故,平素对生活也不讲究,甚至经常为了采药在深山里一呆几个月,出来的时候跟野人没什么区别,他要那么多钱,几辈子才能花完?就算穷奢极欲,也花不完啊。 “苏神医大概是遇到了一件需要用大量金钱才能解决的事。”上官英杰笑道,“不过,那也不关我们的事,本王只是付十万两黄金,请他来给外甥女诊脉而已。” “十万两黄金……太多了。”许久,秦绾一声叹息。 “是不少,但王府还支付得起。”上官英杰笑道,“何况,真的不够,父皇也会为你出这笔钱,你担心什么。” “是啊是啊,表姐放心,我们王府没那么穷。”上官策也笑嘻嘻地说道。 秦绾苦笑着摇摇头,就算苏青崖不再认识她,就算他们曾经的关系永远不会曝光,可要是上官英杰真的付出了这十万两黄金,对于真心对自己好的舅舅和外祖父,她这辈子都不会心安的。 “蝶衣。”秦绾叫了一声。 蝶衣很明白她心里的想法,默默地走上前。 秦绾拿出随身的荷包,挑挑拣拣,还是拿出了曾经装着醉清风的那块玉饰交给了蝶衣,轻声道:“去请苏公子过来一趟,你知道该说什么。” 蝶衣点点头,收好信物,又向上官英杰行了礼,转身出去了。 “绾儿,你这是?”上官英杰惊诧道。 “苏青崖欠我人情,哪能让舅舅付重金。”秦绾道。 “……”上官英杰像是见鬼似的看着她。 “小姐你昨天怎么不说?”荆蓝埋怨道。亏她还想了一晚上,要不要通知王爷,让王爷想想办法呢。 “我又不觉得自己有病。”秦绾无语。 “表姐你太厉害了!”上官策赞叹道。 秦绾只能苦笑,其实她不想这么厉害的,她还没想好用什么态度去面对苏青崖呢。 故交?要是苏青崖认不出她,岂不是很丢脸。陌生人?万一哪天曝光了,她肯定要挨苏公子一把毒药——好吧,现在她不怕毒了。 随便聊了些闲话,不到半个时辰,总管一脸古怪地来通报,苏青崖上门来了,问王爷见不见。 “还不请进来!”上官英杰一脸的震惊。他并不是怀疑秦绾的所谓“人情”,只是……这也太快了些,怕是苏青崖刚到永宁王府,连一刻钟都没呆满吧。 “是。”总管诚惶诚恐地去了。 然而,一会儿工夫,先到主院来的竟是吴侧妃。 “你来干什么?”上官英杰不悦道,“不是让你自己好好反省的吗?” “听说王爷请来了苏神医,箭儿那日似乎受了些暗伤,一直喊疼,绮儿这两日也有些不舒服,能不能请神医看过王妃姐姐后,给两个孩子也看看?”吴侧妃一脸担忧,柔柔弱弱地开口。 上官英杰皱了皱眉,心里有些烦躁。 要是上官箭真被朔夜打伤,只怕吴侧妃早就闹起来了,哪还等得到今天。再说人是秦绾请来的,他有什么资格说话。何况,就算他出黄金去请,苏青崖明码标价的可是十万两黄金治一人,不是一府,临安王府又不是开金矿的,哪有这么多黄金。 “王爷,箭儿和绮儿不是您的亲生儿女吗?”吴侧妃又开始抹眼泪。 “你闭嘴!”上官英杰怒道。原本念在她是父皇赐的侧妃,对她一向优容,可如今看来,怎么越来越无理取闹了? 总管带着人进来的时候,主院里还满是哭哭啼啼的声音。 秦绾淡定地在一边捧着茶杯喝茶,看到人进来,才叹了口气,开口道:“侧夫人,难道没人告诉你,苏公子是我请来的吗?” “什么?”吴侧妃愕然。 “没错,人是绾儿请的,本王可没这么大的面子。”上官英杰冷哼道。刚才他不说,是不想吴侧妃去烦秦绾,早知道应该叫人直接把她拉出去的,丢人现眼! 吴侧妃回头,果然看见总管身边的女子是秦绾的丫头。 “苏神医,有劳了。”上官英杰说着,也静静地打量着如今楚京风云中心的男子。 苏青崖大约二十七八的年纪,因为年纪长了,不再如当年出道时的金童模样,却更见清俊,一身白色的布衣,简简单单。只是,那淡漠如止水的双眸却仿佛看穿了生死一样的冷冽,尤其右眼角处一朵小小的暗红色梅花状刺青,听说原本是个伤口,却不知以他的医术,为什么不消掉伤口,反而刺成刺青,让伤口永久保留下来。 蝶衣默不作声地上前,把药箱放在桌上,又把信物还给秦绾。 吴侧妃终于相信了人确实是秦绾请回来的,但想起之前自己跟秦绾的过节,一下子也实在拉不下脸去求人。 只要她乖乖站在一边不哭不闹当背景,上官英杰也不是非要在客人面前把人赶出去,徒惹笑话。 “你就是秦绾?”苏青崖开口道。 他的声音清冷,如冰山雪水般通透,可就是没有一丝感情。 “苏公子。”秦绾抽了抽嘴角。 “坐下,伸手。”苏青崖道。 “就在这里诊脉?”上官英杰讶然道。 “怎么,看病还要挑个风水宝地?”苏青崖一挑眉。 “这……当然不是,苏神医请便。”上官英杰汗颜,这位神医果然如传说的一般性子古怪。 秦绾倒是很了解苏青崖的作风,挽起袖子,伸手给他。 其实她也挺好奇的。 两年前,苏青崖赶到的时候,她已经被孟寒用轮回蛊救了回来。当时苏青崖并未诊断出她的体内有蛊虫,只以为是报讯的雕羽慌张之下,把话说严重了,其实欧阳慧的伤并没有那么重。 当然,按照孟寒的说法,那时的轮回蛊处于休眠状态。 如今,已经苏醒的轮回蛊,苏青崖能不能诊断出来,她倒是很想知道。 苏青崖把脉的时间很长,眉头轻皱,似乎是遇到了什么难以解决的困惑。 “苏神医,绾儿的身体还好吧?”上官英杰见状,也不禁惴惴不安起来。 “死不了。”苏青崖不耐烦道。 “……”上官英杰被噎住了。他当然知道死不了,可问题是光是死不了不行,他要姐姐的女儿比谁都健康快乐地活着! 许久,苏青崖终于放开了手。 “神医,我家小姐如何?”荆蓝紧张道。 秦绾一抬头,对上苏青崖的目光,清楚地从他眼里看到一丝笑意,不由得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纸笔。”苏青崖却转过身去了。 上官英杰闻言,赶紧吩咐总管拿来纸笔,亲自捧过来,放在桌上。 苏青崖也不客气,坐下提笔,挥挥洒洒写了一刻钟,搁笔道:“照方抓药,一天三次。” 荆蓝拿起药方,只扫了一眼,就不禁僵住了,停顿了一下才问道:“苏神医,这要吃多久?” “吃着再说。”苏青崖淡然道。 荆蓝脸上一黑,看看秦绾,竟然露出了同情的神色。 吃着再说,也就是没有期限,一直吃下去的意思吧? “怎么了?”秦绾随手拿过药方,然后脸同样黑了。 黄连、木通、龙胆草、苦参、穿心莲、山豆根……每一样药材,简直是没有最苦,只有更苦! 这种药一天三次地天天喝,就算本来没病的,也要喝出毛病来了吧! 疯病! 其实,张氏想要原来的秦绾真的发疯,只要天天灌她喝这个药就行了,不出三个月,没人能不疯。 “先去抓药吧。”不明所以的上官英杰道。 “是。”荆蓝虽然同情,但也不认为苏青崖开的药方有什么问题,便想拿着药方去抓药。 “不用去了。”秦绾手一握,直接将药方捏成了一团。 “怎么,有问题?”苏青崖一挑眉。 “没有问题?”秦绾一声冷笑,“啪”的一下把捏成一团的药方拍到他面前,直接道,“换一张。” “……”苏青崖无语地看着她。 “换不换?信不信我叫人照这方子抓药,一天灌你三次!”秦绾怒道。 “呵。”苏青崖忽的一声嗤笑,果然再抽出一张纸给她,“果然是吃不得苦的千金小姐。” 秦绾拿起药方看了看,发现虽然药效大致相同,但不少药材都换过了药性相通,味道却没那么苦的,这才满意地交给了荆蓝。 “还有要看的病人吗?”苏青崖起身道。 上官英杰有些茫然,犹豫了一下,见秦绾也没有什么表示,便道:“如果神医有空,麻烦看看本王的王妃。” “带路。”苏青崖道。 秦绾一挥手,示意蝶衣提着药箱跟着上官英杰和苏青崖一起去。 “郡主……”吴侧妃堆着一脸的笑容凑过来。 “你怎么还在?”秦绾皱眉。 吴侧妃的笑容立刻扭曲了。 “小姐,这方子?”荆蓝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世上还没有人把苏青崖开的药方拍回去,让他换方子的,可让人震惊的是,苏神医居然真的换了,而且还是事先就准备了两张药方,好像料定了小姐会这么做似的。 “去煎药吧。”秦绾苦笑。苏青崖有没有看出轮回蛊她不知道,不过那两张药方用来调养她这具亏空了十几年的身体,的确是最合适不过,所以,为什么不吃? “是。”荆蓝这才拿着方子出去。 很快的,上官英杰就带着苏青崖回来了。 苏青崖一言不发地继续写方子,交给总管,一边说道:“王妃的病并无大碍,之前的大夫开的药可以继续吃,这张是调理身体的,停药三天后开始吃,吃个六服就够了。” “多谢。”上官英杰郑重地道。 其实王妃的病只是普通的受寒,就算是苏青崖,治个风寒咳嗽的小毛病,也不可能比太医做得更好了。 “这张是王爷的。”苏青崖放下笔,拿起另一张药方。 “本王?”上官英杰愕然。 “王爷的面相,早年应该中过毒,还受过暗伤,虽然治好了,但身体毕竟有些损害,若不能好好调理,只怕会折损寿数。”苏青崖道。 “多谢苏神医。”上官英杰也不禁赞叹。不用把脉,光是用看的就知道他年幼时中毒受伤,虽说医者望闻切问都是基本功,可也太神奇了。 “你今天……脾气真好。”秦绾只觉得头皮发麻,不好的预感更重了。 苏青崖是那么好心的人吗?看在欧阳慧份上,给她治个病就算了,还主动问有没有别的病人,最后还连上官英杰的老毛病都一并医治了。他要有这医德,早就真的成医仙了! 蝶衣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什么都没说。 “南昌郡主。”苏青崖吐出四个字。 厅里所有的人都不禁一愣,大家都知道苏青崖会来楚京,是永宁王请他来给南昌郡主治病的,可他现在提起南昌郡主是什么意思? 秦绾也是愣了一下,随即脑中灵光一闪,终于想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了。 南昌郡主的那个积劳成伤,她研究出这种手法没少借助苏青崖的医术,而苏青崖内功不高,也用不出来。这世上,除了欧阳慧,本来也没别人能造成这样的伤势,苏青崖既然给南昌郡主诊过脉,怎么会看不出来。 只要想想南昌郡主口口声声说是自己害她的,苏青崖又不傻。 “那个……苏神医有什么打算?”上官英杰问了一句。 “我住这里。”苏青崖不假思索地答道。 “……”上官英杰无语。 可以想象之后的临安王府会有多热闹,不过苏青崖愿意住在他家,他当然是求之不得的。 “她的院子里给我一个房间。”苏青崖一指秦绾。 “这……”上官英杰一愣,秦绾毕竟是个女子,院子里住进一个外男,不合适吧? “没事,还有朔夜和执剑在。”秦绾苦笑着点点头。 上官英杰一想,也就同意了。反正院子里也不是只有一个男人在,苏青崖还能随时帮秦绾诊脉,调整药效。 吴侧妃一张口,还想说什么,却见苏青崖已经走出门去了,那种坦然的态度,几乎是把王府当成了自家院子。 秦绾对上官英杰行了礼,又向上官策笑笑,带着蝶衣赶紧跟了出去。 有些事,早晚都是一刀,早交代早了账。 回到小院,朔夜和执剑有些警惕地迎上来。 “没事,叫人收拾一间屋子出来,我和苏公子有事要谈。”秦绾吩咐道。 “是。”两人很有分寸,知道那是不想他们旁听的意思,远远地退开了。 蝶衣在小花园的凉亭里摆好了茶点,就站在了一边。 “你倒是一点儿都没变。”许久,苏青崖才开口道。 “你却变了许多。”秦绾一声轻叹。 算起来,其实她也快两年没见过苏青崖了。 “果然,是从南昌郡主身上看出来的?”秦绾又道。 “不然呢?”苏青崖冷笑道,“我倒是希望是别的什么人,可世上只有阿慧会叫我苏公子。” 秦绾愣住,随即哑然失笑。 世上的人都称呼苏青崖“苏神医”,有仇的也会直呼其名,或是叫魔头、妖人,也就是她这个本质上不是出身江湖的女子才叫他“苏公子”,即便后来熟到了可以互相叫名字的程度,偶尔开玩笑时,她也会叫一声“苏公子”来打趣。 是她的口误,可那也是她潜意识里太信任这个人,才失去了警惕心。 “不过,我倒是没想到,当年那场屠杀后,南疆王族竟然还有人活了下来。”苏青崖说道。 “果然看得出来?”秦绾皱了皱眉。 “放心,普通的太医还是看不出来你中蛊的,除非刚好处于蛊虫活动期。”苏青崖沉吟了一阵,又道,“能让你换了个身体,真的有人养出了成活的轮回蛊?” “两年多前那次。”秦绾苦笑着点点头。 果然,下一刻就看见苏青崖变了脸色,显然,苏神医对于当年自己竟然没诊断出轮回蛊感到非常不满。 “给你种蛊的那人还活着吗?”苏青崖问道。 “嗯。”秦绾应道。 “我和你回京城。”苏青崖立刻道。 “我还要在南楚呆一阵子。”秦绾提醒道。 “无妨,正好等你一起走。”苏青崖不在意。 “说起来,你很缺钱吗?”秦绾问道。 “现在不缺了。”苏青崖沉默了一下才道。 “现在不缺?之前很缺吗?”秦绾一头雾水,他要价十万两黄金治一人才多久,变卦也太快了……难道苏青崖要这么多钱,还和她有关? 这么多钱能干什么?起兵造反?别开玩笑了。 蝶衣默默地递上一张纸,上面四个大字:买凶杀人。 秦绾赞同,对,几千万两银子,足够买动全天下的杀手……不对! “你该不会是想雇人去杀了李钰吧?”秦绾脱口而出。 这倒是有可能,毕竟没几个杀手敢去刺杀皇族,还是一国太子,未来的皇帝。干了这种事,不管成不成,天下都没有了容身之地。任何一个国家都不会允许敢对皇族出手的杀手存在。不过,如果是几千万两银子,总会有不怕死的人的。 苏青崖像是看白痴似的看了她一眼,仿佛在说,你总不会以为我会自己一把毒药毒死李钰吧? 皇族都有人试菜,间接下毒是很难毒死人的,除非是苏青崖亲自出手——但这样的话,他跟欧阳慧不是殉情也得殉情了。 “谢谢。”好一会儿,秦绾才吐出两个字。 一句道谢当然不够,但其他的,苏青崖也不稀罕,何况,以他们的交情,实在也无需矫情。 “不用,把给你种蛊的人给我研究就行。”苏青崖理所当然道。 “这个真不行……”秦绾黑线。 孟寒不抓狂才怪! “我解剖他也研究不出蛊术,怕什么。”苏青崖鄙视道。 秦绾翻了个白眼,还不是怕你们俩这个脾气,一言不合毒药蛊虫横飞,最后谁弄死谁都不行啊。 “小姐。”荆蓝从院门口走过来,不过显然从朔夜那里得到了警告,只远远地站住了,没有靠近。 “什么事?”秦绾道。 “太子妃来了。”荆蓝一脸的无奈。 谁都知道,这位太子妃是为什么而来的,太子缠绵病榻多年,早年也寻找过苏青崖,如今人就在楚京,太子妃哪有不立刻找上门来的。 “你能不能别老是招蜂引蝶!”秦绾怒道。 苏青崖一声冷哼,招蜂引蝶也招不到能当他娘年纪的老女人头上去好么? “绾儿。”说话间,上官英杰沉着脸走过来。 “舅舅怎么亲自来了?”秦绾赶紧迎了上去。 “绾儿要是为难,舅舅也不怕太子。”上官英杰沉声道。 很显然,太子妃也许是太过急切,有所不妥,惹怒了他。 “太子妃想要请苏神医住到太子府。”荆蓝凑到秦绾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秦绾恍然,果然,临安王还是为了她。 “你这个舅舅倒是不错。”苏青崖道。 “你医不医?”秦绾叹了口气,回头问道。 不管怎么说,苏青崖这次来楚京的行事就是一个巨大的赌注,非常危险,一个弄不好,连他自己都要没顶。而太子府,就是其中最大的变数。 毕竟,真正需要救命的人不多,大多数人愿意出十万两黄金,是珍惜自己的小命,想请苏青崖诊脉后开出最适合调理身体的药方。 十万两黄金,买的是延年益寿。 可是,太子却是真正需要救命的人。而先天的弱疾,太子能活到这个年纪就已经是南楚的太医医术高超了,苏青崖毕竟只是个医生,不是神仙,没那么神奇地能起死回生。 万一治不好…… 第二十章 果然还是治死他吧 秦绾皱了皱眉,南楚的太子殿下也算不上是宽宏大量的人。因为体弱多病,表面上倒是一副温吞吞好脾气的模样,可越是这般擅长隐忍的人,才是最记仇的。 一边想着,她迅速把太子府的情况分析了一遍。 上官英杰有些惊讶,他们这相处方式可不像是仅仅欠了个人情的关系,反而像是多年的好友,不过他也没说什么。 苏青崖听完,想了想,又看看上官英杰。 “苏神医若有困难,本王愿意一力承担。”上官英杰慨然道。 当然,他也不是鲁莽冲动,不把太子府看在眼里。苏青崖住在临安王府是给秦绾治病的,太子要抢人……这不是还有父皇吗? “我可以治死他吗?”苏青崖问道。 “什么?谁?”上官英杰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太子。”苏青崖道。 “啊?”上官英杰傻眼。 他说什么?可不可以治死太子?当然不可以了! “可是,治死他,你就是……”太子了。 “舅舅,他开玩笑的!”秦绾一头冷汗,连男女之防都顾不得,一把捂住了苏青崖的嘴,把他最后几个字堵了回去。 “……”上官英杰抽搐。 看他那么认真的模样,一点都不像是开玩笑的好么? “是玩笑。”秦绾用力点头,一向完美的笑容都僵硬了。 苏青崖甩开她的手,白了她一眼,不过总算没继续拆她的台。 “好吧,是玩笑。”上官英杰抹了把脸上的汗。 “要么不治,要治就得治好。”秦绾转过头,凝重地说道。 要是治了却没治好,恐怕以后苏青崖的麻烦就大了。 “知道了。”苏青崖眼中闪过一丝遗憾,抬头道,“我去一趟,不过请王爷告诉太子妃,我要为郡主治病,不会离开临安王府。” “好。”上官英杰松了口气,这就是他最希望的处理方式。 传说中脾气怪异的苏青崖,意外地好说话嘛,还是说,他只对秦绾好说话? 想着,他不禁看了秦绾一眼,眼神有些古怪。 “朔夜,你跟着去一趟。”秦绾又道。 “是。”朔夜点头答应,便想上前拿过药箱。 “不必。”苏青崖制止了他的动作,自己拎起了药箱,“走吧。” 朔夜拿了个空,不禁微微一怔。 之前也是蝶衣提着药箱,可见苏青崖并不是不习惯人伺候的主,那么……是单纯地不信任他吗? “绾儿,本王一起去见见太子哥哥,这些日子你除了进宫,不要乱跑了。”上官英杰叮嘱道。 “是。”秦绾笑着答应。 原本楚京的状况就是一滩浑水,苏青崖的到来,更是将这滩浑水搅得更浑了。 上官英杰一脸凝重,这件事对他来说,也许是机遇,也许是难关——一部分也要取决于,苏青崖到底有多听秦绾的话? 何况,他真心不觉得,刚刚苏青崖问的那句能不能治死了太子的话是玩笑。这个男人,虽然医术通神,但眼底一片冷漠,丝毫没有医者悲天悯人的医心医德。要不是亲自去看着,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心。苏青崖住在临安王府,万一太子出个什么问题,他就算浑身长满了嘴也辩解不清楚。 “没想到小姐和苏神医是认识的啊。”执剑道。 “算不上认识,他欠我的。”秦绾道。 还没走出院门的苏青崖闻言,脚步微微一顿,眼中寒光一闪。 “苏神医?”上官英杰一怔。 “没事。”苏青崖摇摇头,继续若无其事地往外走,一边在心底诅咒。果然不该心软换了药方,那个女人,就该苦死才好! 欠她的?他就欧阳慧一个朋友,也不计较太多,但要真算起来,绝对是欧阳慧欠他更多好吗? “小姐,我去看看荆蓝煎好药没有。”执剑吐了吐舌头,赶紧溜了。 剩下一个蝶衣看着秦绾,露出一个无奈的神色。 秦绾叹了口气,却有些怅然。 蝶衣想了想,写道:“小姐不开心?” “没有,我挺高兴的。”秦绾微微皱眉,犹豫了一下才道,“对了,上官纹没死吧?” 蝶衣一耸肩,仿佛在说,苏青崖都出手了,这点小伤怎么会要人命。 “没死就算了。”秦绾也不介意。她和上官纹的仇还没到非要弄死她的地步,要不是永宁王妃自作聪明,根本不需要永宁王花这十万两黄金。 隔了一会儿,荆蓝端着药碗过来。 秦绾接过来,一饮而尽,顺手捏了一块点心,去去嘴里的涩味,又叹了口气。 不会苦死人,但还是挺苦的。说明苏青崖对她的认错态度不太满意。 苏青崖和普通大夫最不同的地方就是,普通的大夫对于药方绝不敢擅自更改,但苏青崖不一样,他可以配出两碗药效完全相同的药,味道却天差地别,价格也天差地别。毕竟很多药材的药性是相通的,可有的很贵,有的却很便宜,有的很苦,有的却没什么味儿。 所以,苏青崖的药有多苦,就说明他的心情有多恶劣! “王爷什么时候能到?”秦绾是真的想念李暄了。 “应该就是这两天吧。”荆蓝想了想道,“今天一早得到的消息说,王爷在彭州。” “嗯。”秦绾有些失望,那就是至少还得三天。 “这几天,京城会很热闹呢。”荆蓝道。 “都怪那个白痴!”秦绾咬牙切齿。 蝶衣无语,不管怎么说,苏青崖也是想为自家小姐报仇才搅乱的这一滩浑水啊。 “这几天,让朔夜跟着苏青崖。”秦绾道。 “毕竟是在临安王府,没人敢用强吧?”荆蓝讶然道。 “他和梁家有血海深仇。”秦绾道。 “哪个梁家?”荆蓝一愣。 “楚京城外,百年大族,天刀梁家。”秦绾道。 “那个梁家啊。”荆蓝想了好一会儿才笑道,“要说天刀梁家,从前倒也算是南楚大派,但这些年来后继无人,梁中天年纪也大了,梁家早就没落了。” “你以为梁家为什么会没落的?”秦绾面无表情道,“十年前,某人对梁中天的独子见死不救,然后一把毒药将梁家前去问责的精英弟子毒死得一干二净,梁中天吐血三升,一病不起。梁家不败才怪。” “……”荆蓝汗颜。虽说这事当初在江湖上闹得挺大,但对于朝廷来说,也就是一件小事,再加上过去了十年,她不知道也不奇怪,大概连李暄也不会知道。毕竟,宁王殿下要关注的大事太多,谁理会南楚一个小小江湖世家的兴衰。 “梁中天是老了,也一身病,可他也是没有希望了,一个没有希望的人要是发起疯来,他自己死了不要紧,我怕他临死一搏,要拉仇人给他陪葬。”秦绾道。 “明白了。”荆蓝点头,又笑道,“小姐和苏神医交情很好,不像是欠个人情。” “那你说,王爷会吃醋吗?”秦绾笑问。 “这个……”荆蓝犹豫了一下,“应该会吧?” 毕竟,小姐看起来和苏神医真的关系很好,哪怕小姐没说什么,但他们一句话,一个眼神的交流就默契十足,仿佛认识了好多年似的。 “那你就传个消息给王爷吧。”秦绾笑眯眯地道。 “啊?”荆蓝愕然。 “有消息渠道的吧?”秦绾问道。 “是。”荆蓝点头,晕乎乎地去了。 于是,小姐是希望王爷吃醋,还是不吃醋呢? 秦绾在心里暗自盘算。本来还要三天,现在……嗯,不知道两天够不够? 另一边,上官英杰带着苏青崖来到太子府,才发现太子府的人远比他想象得要多,基本上在京城的成年王爷都来了。 很显然,苏青崖到底治不治得好太子的先天弱疾,这可不止是太子夫妻的家事,而是所有皇族息息相关的国事。 要是太子身体好了,以他的谨慎,也不可能犯什么大错,那帝位基本就没什么想头了。 “五弟好本事啊。”永宁王上官英奇一声冷笑。 上官英杰沉默不语,这时候他更不可能把秦绾推出来承受怒火。 “王爷,南昌郡主已经无恙,我们银货两讫,似乎没有关系了。”苏青崖淡然道。 所有人听了这话,都不禁抽了抽嘴角。 银货两讫?好吧,意思是对的。可问题是,上官纹难道是“货”吗? 不等上官英奇发火,太子妃一声怒斥:“苏神医是来为太子殿下看病的,你们吵什么?恨不得太子早点死,好让你们上位吗?” “大嫂息怒,臣弟断然没有这种念头的。”上官英奇赶紧道。 所有人都知道,太子妃这话针对的是上官英杰。如果太子有个万一,自然是嫡次子上位的可能性更大。 苏青崖回头看了上官英杰一眼,似乎在说,果然我还是帮你治死他吧。 上官英杰大汗,加重了语气道:“苏神医,拜托务必尽力。” 苏青崖一声冷哼,不耐烦道:“病人呢?” “这边。”太子妃赶紧亲自带路,走了两步,又道,“二弟和五弟也进来吧,本妃毕竟是妇道人家,也怕拿不定主意。” “是。”上官英杰只能答应。 上官英奇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原本苏青崖是他请来楚京的,要是太子真的好了,这功劳自然要算在他头上,可是如今太子妃却是从临安王府把人请回来的,硬生生分走了他一大半功劳。 一行人进了内室,太子最近又有些不好,病歪歪地半靠在床榻上,见了他们,面色一暖:“辛苦你了,亦如。” “只要殿下能好起来,就不辛苦了。”太子妃温婉地一笑。 “母妃,二叔、五叔。”在床前侍疾的太子的嫡长子上官珏也上前见礼,又好奇地看着一身布衣的苏青崖,“这位就是苏神医吗?” 苏青崖没理会他,径直上前,挥开侍女,在床沿坐下,淡淡地道:“伸手,诊脉。” “你!”上官珏什么时候被人这般当成空气无视过,想发作,但看他已经开始诊脉,不得不忍了下去。 “苏大夫,有劳。”太子倒是没什么脾气,微笑着伸出手。 当然,要是真没脾气的,也当不了那么多年的太子,只是比起欧阳珏,他更能隐忍罢了。反正这些年他身体不好,在一众弟弟的环绕下,早就忍习惯了。 苏青崖一诊脉,就皱起了眉。 “怎么,太子的情况很严重吗?”太子妃问道。 “他没病。”苏青崖道。 “什么?父王这个样子,怎么可能没病,你真是神医吗?”上官珏怒道。 “苏大夫,怎么说?”太子好脾气地问道。谁都知道,苏青崖既然来了太子府,就不会专程只为说一句他没病的。 “就是因为没病,所以才更麻烦。”苏青崖冷冷地道,“太子殿下出生之前,母体受到了损害,导致殿下一出生便是先天不足,五脏六腑虚弱,比常人衰竭速度更快,但这并不是身体哪一部分产生了病变引起的,医者治病,唯有一种病治不了——自然衰老。” 因为衰老是人生必然要经历的过程,严格来说并不是病,而太子,只是在壮年时就提前开始了这个过程而已。 “可是,太医……”太子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太医未必看不出来,只是不想死罢了。”苏青崖起身坐到桌子前,拿笔开始写,一边淡然道,“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未必不是个办法,只是治标不治本而已。” “那苏神医的方子?”太子妃迟疑道。 苏青崖搁笔,吹了吹纸上的墨迹,悠然道:“按着方子,常年吃着吧,不放心的话,可以叫太医看看,过个几年,我再来诊脉,修改药方。” “没法根治?”太子妃不死心地问道。 “按方吃药,心态平和,不动七情,修身养性,寿终正寝不是难事。”苏青崖道。 屋里的人闻言,都要翻白眼了。 吃药就算了,可不动七情,修身养性,那是一国太子,怎么可能做到? “要是动了七情呢?”太子妃下意识地追问道。 “切忌大喜大怒,克制**,其他的尚可。”苏青崖道。 听到后面半句,太子妃这个年纪也不禁红了脸。 “这个是给世子的。”苏青崖又放下一张纸。 “世子?世子怎么了吗?”太子妃顿时紧张起来。她只有一儿一女,要是太子以后要克制**的话,也许珏儿就是唯一的嫡子了,万一太子有个意外,珏儿是她最后的依靠。 “没大事,内火太旺,吃一剂清肺去火的药没坏处,就当是诊金之外附赠的。”苏青崖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上官珏僵在当场,脸色忽青忽白地变幻不定。 上官英杰则是哭笑不得,深深地感受到,就凭苏青崖这张嘴,居然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也真是个奇迹了。 “走吧。”苏青崖起身道。 “苏大夫是否在府上多住几日。”太子开口留人。 “永安郡主的身体比较麻烦,我就住在临安王府。”苏青崖不假思索道。 “这……珏儿,送送你两位王叔吧。”太子也无奈,要是别人,他可以强留,但永安郡主秦绾,那是父皇心尖上的人,实在没必要去得罪。不然,不说别的,至少秦绾绝对有能耐把他的女儿送去和亲。就算秦绾在父皇心里比不过他这个太子的地位,可一个不熟悉的孙女而已,父皇却不会看在眼里。既然人在临安王府,要再请来总是不难的。 “是。”上官珏不情不愿地答应了一声。 “大哥多保重身体。”上官英杰道。 “这次的事也多谢五弟了,苏大夫的诊金一会儿孤派人送到五弟府上。”太子说道。 上官英奇一声冷哼,很是不满。 就知道会是这样,不管自己做得多好,最后总不如太子和临安王、信阳王。嫡子和庶子的差别就这么大吗? 上官珏顺便把前厅一屋子的王爷都送了出去,回来时正见父王专用的刘太医在研究两张方子。 “刘太医,如何?”太子问道。 刘太医的神色变换了几下,最后是一片颓然,叹息道:“真是好方子,老臣已经一味药都无法更改,殿下照方吃药,身体定会有所好转。十万两黄金,值!” 太子松了口气,他当了快三十年的太子,父皇身体依旧健硕,他可不想到死都还只是太子! “世子是否能让老臣把脉?”刘太医看了看另一张方子,沉吟道。 “刘太医请。”上官珏对于这个照顾了他父亲一辈子的老太医还是很敬重的。 刘太医按着他的脉门停了一会儿,摸摸胡子,惭愧道:“世子最近大概是因为心急于殿下的病情,确实有些上火,幸好发现得早,不甚严重,吃上一剂药也差不多了。” “真的?”上官珏一脸的惊讶。 “自然是真的。”刘太医又晃了晃手里的药方,“这方子利于春夏之际清热防暑,所用药材也都是常见之物,等到盛夏,殿下可命药房熬上一锅,给侍卫亲军每人一碗,以解暑气。” “我……还以为他是故意损我的。”上官珏骇然。 “果然是神医。”太子一声笑叹,却听不出喜怒。 “若是苏大夫能长留殿下身侧,定能保殿下寿元。”刘太医道。 “恐怕不成。”太子想了想,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 “若是去求陛下?”刘太医并不以为然。 医术再好也就是一介平民,还真能与朝廷对着干不成? “苏青崖这个人孤正好知道,他是不受威胁的,必要时会选择玉石俱焚。”太子叹息道,“那不是口头威胁,甚至他都不会威胁你,你若要强留,他便敢自爆……看见他脸上的伤口了吗?就是故意留下来的。而当时威胁他的北燕留城候,如今满门不存。” “那他怎么还活着?”上官珏奇道。灭了一个侯爷满门居然还能活着离开北燕,北燕的朝廷都是死人吗?竟然任由一个江湖人践踏朝廷的脸面。 “你以为,他为什么对欧阳慧特别?”太子笑道,“再怎么孤傲,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脾气总会收殓些的吧。” “真是……父王万金之躯,犯不着跟这种亡命之徒赌命。”上官珏道。 “确实,能用钱请来,还是客气些比较好。”太子淡淡地道,“至少苏青崖言出必行,他说过几年会来改药方,那就一定会来。” “父王,那永安郡主……”上官珏迟疑了一下才道。 “虽说年纪大了些,可也是个绝色美人,你不满意?”太子道。 “那倒不是。”上官珏道。 “那就行了,父王自会给你安排,你皇祖父想来也会乐见其成的。”太子自信满满道。 然而,此刻号称是言出必行的苏公子,正在打算毁约。 听完朔夜的转述,上官英杰只觉得头疼,又参杂着说不出的愤怒。 朔夜很无辜,小姐命他跟着苏青崖,苏青崖叫他去听太子的壁角——反正那是南楚的太子,他也没什么压力,就去了,谁知道传说中温和宽厚的南楚太子背地里是这样子的?尤其最后太子打算算计大小姐那段,真当东华的宁王殿下是死人? “果然还是治死他吧?”苏青崖冷笑道。 “不可以!”上官英杰黑线,考虑一会儿一定要找秦绾说道说道,这个人太危险了,哪儿像是医生了,分明就是杀手!虽说他对太子也很不满,但太子绝对不能是被弄死的! “我先走了。”苏青崖一踏进临安王府就自顾走人。 “苏神医,无论如何,皇家的人,能不得罪还是不得罪吧。”朔夜追上去说了一句。 苏青崖转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有什么不对吗?”朔夜无奈。天地良心,他劝这句话真的纯粹好心,没别的意思。 “放心,我打算跟你们一起离开,南楚怎么也不敢光明正大截杀东华使节的。”苏青崖淡淡地说道,“至于南楚,大不了以后我再也不来了。” 朔夜瞠目结舌,这也行? 苏青崖一耸肩。 虽说能借着使节团一起走,安全更有保障这点是他意料之外的事,但事了之后从此不再踏入南楚却是之前就决定好的。如此重金悬赏一国太子,突然出现的大笔钱财,实在太招人眼了。 他要筹钱雇佣杀手刺杀李钰,在东华肯定会打草惊蛇,北燕因为留城候的事,虽说不至于全力追杀,但也不太友好,何况北燕穷困,也没几个拿得出大笔银两的。相比之下,南楚富庶,显然更合适些。至于西秦……他和西秦的关系一直是最好的,不论是朝廷还是江湖。在得罪完北燕和南楚之后,东华明显是更不能呆了,于是总得留个能收留庇护他的地方吧。 苏青崖不傻,很多东西只是他不想计较,但真要计较起来,他也是极为通透的人。 所以说,太子殿下绝对是误会了。 言出必行?苏公子的言出必行只针对特定的人,毁自己看不顺眼之人的约毫无负担。 走进小院,就看见秦绾无聊地趴在荷塘边喂鱼,只有蝶衣捧着鱼食站在一边伺候。 “小姐。”朔夜叫了一声。 “没把人治死吧?”秦绾一挑眉。 “太子又没病。”苏青崖道。 “好吧,其实南楚现在乱起来,对我们没有好处。”秦绾道。 南楚和东华隔江相望,但西部却与西秦接壤,南方还有蛮族不时地叛乱,而东华目前和北燕的战争一触即发,短期内是腾不出手向南的。一旦南楚内乱,占便宜的绝对是西秦。 “我知道。”苏青崖道。 所以说,他说治死太子确实是随便说说的,上官英杰真的不需要如此急上火。最多,他开玩笑也比较认真罢了。 “朔夜,顶多后天王爷就到楚京了,记得安排一下。”秦绾道。 “这……应该没那么快吧?”朔夜惊讶道。 “放心,他绝、对赶得到的。”秦绾嫣然一笑。 “是。”朔夜答应着退下了。 大小姐只是有些事不想他知道才支开他而已,他们彼此心知肚明,所以,后天就到这种事,显然是不可能的。 “说起来,我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欠你的了?”没人了,苏青崖开始算旧账。 “你救过我,我也救过你,可是你活着,我死了,你怎么不欠我?”秦绾理直气壮道。 苏青崖默然,虽说换了个壳子,可这女人明明好端端站在他面前,却说着“我死了”这种惊悚的话,偏偏他确实无法反驳,只道:“我救过你不止一次。” “可我还是只有一条命。”秦绾一摊手。 “那你现在算什么?”苏青崖反驳。 “那是孟寒救的,跟你有什么相干。”秦绾翻了个白眼。 苏青崖忍着想给她一把毒药的冲动,劝告自己如今毒药对这女人根本没用。真是想不开了才去跟她斗嘴! “今天太子府没发生别的事了?”秦绾一笑拉开话题,免得他当真恼羞成怒。 “你小心一些,太子想要上官珏娶你。”说到这个,苏青崖忍不住皱了皱眉。 “娶我?为什么?”秦绾愕然。她真不觉得自己对上官珏有利用价值。,比起她,娶一个南楚重臣的嫡女,多拉拢一门势力不是更好?姻亲可是最可靠的联盟呢。 “太子许你将来的南楚皇后之位。”苏青崖道。 秦绾何等聪慧,一听这话,立即反应过来。 太子要是能顺利登基,那当然是最好不过的事,他当了皇帝,自然也不需要儿媳妇的家世太过显赫,以免他刚刚继位,儿子就生出什么不该有的想法。可万一他熬不过楚帝,有了秦绾这个世子妃,上官珏在楚帝心里,就和“清河的弟弟”临安王有了一争之力。 立嫡次子还是立皇嫡长孙,其实都有理可循,最终不过是楚帝的一念之间。 让清河的女儿做南楚的皇后,应该是一张很能打动楚帝的感情牌,能为本来不占优势的上官珏拉回不少分数。 只是,南楚皇后?不知道她秦绾,最讨厌的就是当皇后这种生物了吗! “你打算怎么办?”苏青崖道。 “果然,你还是治死他算了。”秦绾抬起头,面无表情地说道。 “……”苏青崖无语,许久道,“当真?” “……”秦绾叹气。 怎么当真?当然是随便说说的,苏青崖其实也知道。 秦绾,欧阳慧哪里是这么冲动的人。 蝶衣默默地递上一张纸条:“楚帝很可能会同意。” “我亲爹还活着呢。”秦绾无奈。 有秦建云在,她的婚事怎么可能由外祖父做主。 “您的外祖父是皇帝。”蝶衣不客气地加了一句。 “不急。”秦绾想了想道,“就算外祖父同意,我们东华的陛下也不会同意的。” 皇帝正要用她的名义招揽圣山弟子为东华效命,这个时候,无论怎么样,都不会同意她和亲南楚的。就连秦建云同意了都没有用。皇帝可不是个可以讲道理的人。 苏青崖打开药箱,取出一排的瓶瓶罐罐放在石桌上。 “毒药?”秦绾挑眉。 “悲灵笑梦,顶级毒药中最容易配置的。”苏青崖解释道。 “谢谢。”秦绾示意蝶衣收好药瓶,突然就想起了当时她要李暄赔醉清风,拒绝李暄用悲灵笑梦抵债时说过的话。 好嘛,这不就是要多少有多少吗? 当饭吃,当水喝,当零嘴,都没有问题,还送货上门的。 ------题外话------ 明天王爷就回来啦,大家鼓掌欢迎~ 第二十一章 宁王到来 黄昏。 楚京的巨大城门开始缓缓合拢,代表着一天的结束。 “东华的使节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这些天京城戒严,无聊死了。” “那些大佬还在商量要不要和亲呢。” “凭什么我们嫁公主过去?就不能是东华嫁公主过来和亲嘛。” “说起来,使节团确实带了一位郡主,会不会……” “闭嘴!”一名偏将走上城楼,打断了守卫们的闲扯。 “周将军。”几个士兵赶紧立正。 “管好自己的舌头。”那周将军扫视了他们一眼,警告道。 “是是是。”几个士兵赶紧点头。 就在这时,城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咦?”士兵们赶紧往下张望,只见城门口的大道上,远远的一人一骑飞奔而来,白衣白马,身后马蹄翻飞,烟尘滚滚,哪怕看见正在合拢的城门也没有丝毫要减速的意思。 “站住!站住!”一个士兵赶紧扯着嗓门大喊道,“今日城门已闭,明日再进城!” 然而,马上的骑士仿佛没听见似的,一提马缰,反而更加快了速度。 “好马!这是照夜玉狮子。”周将军目光中露出艳羡的神色。 一个武将,看见如此宝马,自然免不了眼热。 “这……将军,怎么办?”士兵茫然失措道。 城门已经快闭合了,护城河的吊桥都收起了一小半,这人要是再不住马,怕是直接就冲进河里去了吧? “城下之人住马!”周将军一声爆喝。 “要事在身,行个方便。”马上的骑士淡然说了一句,虽然马儿在奔驰中,他的声音也不大,但一字一句在烈风中都凝而不散,清晰无比,就像是两个人面对面,在耳边说话一样。 周将军练的是外功,但不妨碍他明白这人恐怕是个内家高手,顿时变了脸色,劈手夺过身边一个士兵的弓箭,张弓搭箭,唰唰唰三箭连环射了出去。 骑士一低头,躲过第一箭,一伸手,抓住第二箭的箭杆,顺手弹了出去,正好打落第三箭,动作轻描淡写,连马速都没受影响。 周将军脸色一变,他对自己的箭法极有自信,却不料被人如此轻易化解。再想叫城楼上的士兵一起放箭,可照夜玉狮子的速度何其快,一眨眼功夫,已经贴近了城墙。 此刻,吊桥已经收起了一半。 骑士双腿一夹马腹,照夜玉狮子一声长嘶,猛地加快了冲刺速度,在护城河边四蹄一蹬,腾空飞跃,跳上了吊桥竖起的顶端,用力一踏—— “啊!”看到这一幕的士兵都不禁一声惊叫。 眼看奔马就要撞在只剩下一条窄缝的城门上,这种速度,要是真撞上了,绝对是要撞成肉饼了。 马儿还没落在护城河对岸,骑士拉着马缰,半空中一个转向,就在一瞬间,就从仅剩一条缝隙的城门中钻了进去。 雷霆万钧之势,收尾却如清风拂面,不起波澜。 “呯!”厚重的城门终于完全闭合。 “将、将军,怎么办?”士兵们看着一人一马毫不减速地继续冲进内城,下意识地问道。 “好马,好骑术,好武功。”周将军丢了弓箭,满脸的复杂。 “将军,我们怎么办?”一个士兵问道,“要发出警报说有人冲撞城门吗?” “他哪有冲撞城门?”周将军一声冷哼,“城门不是还没关么。” “呃……”众人无语。 确实,律法规定,京城城门关闭后不得打开,若有强行冲撞以谋反论处。可刚刚那人,虽然嚣张无比,可确实是在城门关闭之前进去的,严格说来,周将军都不该拿箭射人家。毕竟,没有哪条律法规定非战时不许在城门外骑马——就算掉进护城河里去也是自找的不是吗?除非他撞死撞伤了人,要不然还真没触犯哪条律法。 “算了,派人跟上去瞧瞧,这人不简单,别是来捣乱的。”周将军吩咐道。 “是。”士兵刚答应,却听城外又响起了马蹄声,而且这次不止一骑,显然是几十人的大队。 “戒备!”周将军拿起了武器,沉声喝道。 众人赶紧把守好自己的位置,刀出鞘,箭上弦,严阵以待。 “这……”隔了一会儿,有人低声说了一句,“好像是自己人呀。” 只见飞奔而来的几十人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支小队,左边的一队人打扮不认识,但右边那队,可不是他们南楚的禁军吗? 周将军甚至看到,领头的将领还是自己的同僚兼好友。 不过,那家伙不是被派出去保护东华的宁亲王吗? 猛然间,他的脸色极为难看。 “上面是周雄兄吗?末将姜赉。”下面的人停下马,大声喊道。 “你怎么在这里?”周雄从城墙口探出头去。 “奉命保护东华的宁王殿下,随同返京。”姜赉说着,四周张望了一下,疑惑道,“宁王宝马,我等实在追赶不上,不知周兄可看见了?” “他……进城了。”周雄抹了把汗,差点把心脏都吐出来。 竟然是……东华的宁亲王李暄! 幸好人家武功好,要是他真一箭把人射死……不,不用射死,只要擦着碰着点儿,他还能看见明天的太阳么?就算宁王自己撞死在城门上的,他也得倒霉! “进城了?”城下的姜赉傻眼。 现在城门已经关了,就算是禁军,也不可能要求城门再开一次,也就是说,他们最早也要明天一早才能进城了。 “我们怎么办?”姜赉问道。 “这个……王爷这么大的人了,丢不了的,我们在城外扎营吧。”宁王府亲卫的第三任“代”统领很淡定地答道。 “也只能如此了。”姜赉苦笑。事实上,就算他有意见也没办法,反正城门是没法开的。 李暄进了城,慢慢地放缓了速度。毕竟这个时候城内还是很热闹的,万一撞伤了百姓,不大不小也是个麻烦。 他没有去使馆,只是随便找了个百姓问了问路,来到了临安王府。 “这里是王府,你找谁?”门卫一脸警惕道。 现在的李暄孤身一人,风尘仆仆,要不是门卫还有几分眼色,看得出他身上的衣料都是上品,恐怕会更不客气。 “宁王李暄,本王要见临安王。”李暄牵着马走上石阶,淡然说道。 “你说你是谁?”门卫傻眼,一时没反应过来,茫然说了一句,“南楚没有宁王这个封号,冒充皇族要诛九族的。” “本王是东华人。”李暄一挑眉。 “啊?” 东华人?宁王?确实有说东华的宁亲王来了南楚,可堂堂的王爷,怎么会不带侍卫,孤身一人,把自己整得跟个江湖侠客似的,就这么找上临安王府来? “怎么,南楚就是如此待客的?”李暄道。 “可……王爷进宫去了,不在。”门卫下意识地答道。 这个人太可疑了,怎么看也不像是个王爷,如果王爷回来发现一个冒牌货被待若上宾,肯定大发雷霆。但他自称东华宁王,万一他们把人赶走,结果人家却是真的怎么办?他们同样要吃不了兜着走。 “那就去通报永安郡主。”李暄不耐烦道。 “啊,是,您稍等。”门卫顿时恍然。 就算王爷回来也是不认识宁王的,可是永安郡主肯定认识啊,通报了郡主,就不关他们的事了。 顿时,立即就分出一个人去报讯。 李暄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看起来确实很怪异,可毕竟是他自己甩下了卫队,便也不怪他们无礼,不过就是等一会儿罢了。 “这里怎么回事?吵吵嚷嚷的。”就在这时,上官箭走了过来。 自从上次算计秦绾不成,反而被罚了禁足,上官箭就心情很不好,今天在府里走走,听到大门口的喧闹,就无聊地出来看看。 “二公子。”门卫行礼道。 “这是什么人?”上官箭看了李暄一眼,一脸不加掩饰的嫌弃,“什么人都能随便到王府来打秋风了吗?还不快点赶走。” “可……”守卫一脸为难道,“二公子,这位自称是东华的宁王,属下已经去通报永安郡主了。” “宁王?”上官箭一愣,仔细打量了李暄一番,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这话你也能信?宁王会连个侍卫都没有,这副模样来王府?使馆那边都没动静呢。赶快走,不然本公子就叫禁军来了。” “可是……”守卫不安道,“还是等等郡主吧。” 真要是假冒的,也不敢让他们通报永安郡主吧?何况,他们真想不出来有人冒充东华的王爷跑来临安王府上能干什么。 “郡主一个姑娘家能知道什么!何况,随便一个野男人都能见郡主吗?”上官箭不屑道。 守卫很委屈,又没说请郡主出来,请郡主身边的人出来一个不就行了?显然,没人跟上官箭说过秦绾身边的侍卫和侍女都是宁王府的人。 “本郡主是不知道什么,只知道……二公子不是在禁足吗?”秦绾笑吟吟的声音传了过来,“二公子在王府大门口驻足观望,望门兴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涂山氏呢。” “参见郡主。”守卫都松了口气。 秦绾款款行来,一身浅绿色罗裙,外面批了鹅黄绣花纱衣,倒有几分南楚女子的风流婉约之态,后面跟着执剑和荆蓝。 “涂山氏是谁?”上官箭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王爷。”朔夜和荆蓝上前行礼。 守卫都在暗自庆幸,还真是……宁王本人啊,幸好没听二公子的话做出什么太失礼的行为来。虽然说,这位王爷真的不太像王爷。 李暄随手将马缰抛给了执剑。 “小姐说王爷今天肯定到,属下还不信,没想到真到了。”执剑笑嘻嘻地道。 李暄抬头,就对上秦绾含笑的双眸,满是狡黠,不由得一笑,淡然道:“你要我两天之内赶到,既然有余力,尽力而为罢了。” “王爷的侍卫呢?”荆蓝道。 “大概……关在城外了。”李暄想了想说道,一句话证明了自己是如何“尽力而为”的。 “先进来休息一下吧。”秦绾转头又吩咐道,“去宫外等着,见到舅舅出来就马上禀告一声。” “是,郡主。”一个王府侍卫立即领命而去。 “跟我来吧。”秦绾笑道。 “有几分主人的模样。”李暄举步进门,顿了顿,又道,“见了临安王,本王倒是要好好和他讨论一下庶子的教养问题。” 上官箭原本僵立在当场,听到这句话,顿时脸都绿了。 “王爷连王妃和嫡子都还没有,就想庶子了?”秦绾眼波流转,语气中满是威胁。 “嗯,不会有庶子那种东西,是本王说差了。”李暄立即道。 “等等!”上官箭怒道。 就算是宁王,可他哪儿模样,谁敢相信他真是宁王?所以自己又有什么错了! “啊,对了。”李暄回头扫了他一眼,很平静地说道,“涂山氏是远古大禹之妻,俗称——望夫石。” “噗——”就连门卫也没法维持对二公子的尊敬,笑了出来,但看到上官箭扭曲的脸色,又要硬憋着,忍得无比艰难。 不过荆蓝可不会顾忌上官箭的面子,笑得格外肆意,可惜执剑牵马去马房了,没听到这么有趣的笑话。 “秦绾……”上官箭捏紧了拳头,满头青筋。 要说之前他和吴侧妃算计秦绾,自己也对这个美丽的女子还有三分倾慕,但几次下来,已经完全变成了深深的憎恨,恨不得……让她生不如死! “这是个小人,要留心。”走远了,李暄提醒了一句。 “无妨的。”秦绾不是不知道上官箭的心态,只是对她来说,上官箭真翻不起什么风浪来,掐灭在摇篮里就罢了。就算是个庶子,也是舅舅的亲生儿子,她总不好跟别人一样直接下手捏死。 回到小院,正好看见苏青崖在凉亭里捣药,瓶瓶罐罐摊开了一桌子。 “苏神医?”李暄停下了脚步。 苏青崖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立刻就继续了手里的动作。 “别管他,他就是那臭脾气。”秦绾道。 “你和他交情倒是好。”李暄若有所思。 “所以我说过了,用悲灵笑梦赔我的醉清风没商量,那玩意儿我已经有一箱子了。”秦绾得意道。 “……”李暄无语,又看看仿佛把石臼里的药当做仇人捣的苏青崖。 是因为……欧阳慧吗? 李暄知道苏青崖和欧阳慧的交情很好,但好到能让苏青崖在欧阳慧死后,还照顾其实和她没什么关系的秦绾的地步吗?那苏青崖到底是欠了欧阳慧多少债才得这么努力地偿还。 总觉得有点儿不太对劲。 “王爷不如先梳洗一番?”荆蓝道。 “好。”李暄看看自己这一身灰,连白衣都灰蒙蒙的一片,便从善如流地点点头。 荆蓝动作很麻利,很快就指挥着院中的粗使仆妇备好了热水。 李暄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洗去一身风尘,神清气爽地起身,发现屏风上已经挂了衣裳,便拿起来穿上。 荆蓝进来伺候他更衣,一面笑道:“果然合身。” 李暄顿了一下,这才仔细看了看身上深色的衣裳。 南楚的贡品雪温绸,冬暖夏凉,飘逸如仙,自然是最好的料子。衣服意外地合身,就像是量身定做的一般,针脚绵密,手工精制,看得出是用了心的。 不过,他一人进城,自然不会带着行装,临安王府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做出合适他穿的衣服才对。 “这是小姐这两天空闲做的。”荆蓝抿嘴笑道。 李暄一怔,随即失笑起来。 “可惜我刺绣手艺不佳,就不拿出来献丑了。”秦绾走进房门,落落大方地道,“雪温绸本身带有精致的暗纹,倒是省了功夫。” “挺好的,我很喜欢。”李暄温言道。 这个女子一双纤纤素手,能提剑杀人,如今也能为她拈针走线,不管做出来的衣裳是什么模样,他都喜欢。何况,秦绾是最会扬长避短的人,她说刺绣不佳,那就不绣,原也没有人在自带暗纹的雪温绸上刺绣来画蛇添足的。 “喜欢就好。”秦绾打量了一番,满意地点点头。 就知道,没有第二个男人能把色这种挑人的颜色穿出如此贵气来。 “小姐。”荆蓝捧着锦盒过来。 “送你的,刚好知道,过几天是你生辰。”秦绾一努嘴,示意荆蓝直接把锦盒交给李暄。 李暄打开一看,饶是他见惯了好东西,也不由得惊讶:“纯钧剑?” “虽然十大名剑中纯钧只排名第九,但我觉得它最适合你。”秦绾笑眯眯地说道。 尊贵无双之剑吗? 李暄拿起纯钧剑,爱不释手地把玩了一阵,直接挂在了腰上。 如果你想要的是尊贵无双,那么我尽力而为。 “喜欢吗?”秦绾问道。 “当然。”李暄一扬眉,“哪个男人不爱宝剑名马。” “我觉得我回去后凌少将军能用怨妇的眼神杀死我。”秦绾道。 “他敢。”李暄冷哼。 “要是他真敢,你怎么办?”秦绾好奇地问了一句。 “嗯……”李暄皱着眉,似乎在想怎么才能有效打击敌人,半晌才道,“把花解忧嫁给他吧。” “花解忧?谁?”秦绾茫然。 “南阳侯府花解语的妹妹,今年才十二岁,听说很崇拜姐姐。”荆蓝偷笑着解释道。 “……”秦绾无言,“太狠了。” 就看花解语,也知道她妹妹是什么样子的,真娶了个这样的妻子,凌子霄能一头撞死去。 “跟你学的。”李暄又笑道,“不过,纯钧剑本来就是要给我的吧?想顺便当生辰礼,不行。” “那你要什么?”秦绾也没提他身上的衣服,随口问道。 “上次你说你会做饭。”李暄道。 “你确定你要吃我做的?”秦绾怔了怔,没想到他会提这么个要求。 “确定。”李暄点头。 “好吧,不过先申明,我是会做饭,但会的种类不多。”秦绾答应下来。 “无妨,只是两个人吃。”李暄不在意。就算会的再少,三菜一汤总该会吧?又不是天天做。 “那好,到那天我给你做。”秦绾笑着应了。 “王爷,小姐。”执剑在外面说道,“临安王回府了。” “去见见你舅舅吧。”李暄当先走了出去。 秦绾也不避嫌,直接跟着走了出去。 她连李暄沐浴更衣的房间都直接走进来,现在出去再避还来得及吗?何况,以她的性子,喜欢便喜欢了,绝不会躲躲藏藏,反正这辈子就算不嫁给李暄,估计她也不会选择嫁给别人了。 客厅里的上官英杰看见他们一起走进来,脸色不禁有些难看,再看到李暄腰上的纯钧剑,就更不爽了。 外甥女从自己手里赢走的纯钧剑,却是转手就送给了另一个男人,就算明知道秦绾一个姑娘要纯钧剑肯定是为别人求的,但知道是一回事,亲眼看见又是另一回事了。 总之,临安王今天的心情很不好。 “王爷。”李暄淡然点了点头。 虽然同是亲王,但他在东华的身份,远高过临安王在南楚,主动先打招呼还是看在秦绾份上,自承了晚辈。 “宁王果然年少有为。”上官英杰见状,微微缓和了脸色。 至少,这人位高权重,却依然很尊重绾儿。 “过奖了。”李暄和秦绾并肩坐了下来,执剑和荆蓝就各自站在他们身后。 上官英杰看着这幅画面,轻轻地叹了口气。 就算再不高兴,也不得不承认,整个南楚也找不出一个能和李暄匹敌的人物来。 文武双全,温和知礼,有权有势,一心一意。 在这个年纪的俊才中,李暄就算不能绝后,至少也已经空前了。 绾儿的眼光……真的不错,至少只论眼光,她比姐姐强过百倍。 “本王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多有得罪之处,还请宁王看在他年少无知的份上,不要见怪。”上官英杰道。 “无妨,只是公子这性子也实在该好好改改了,若是撞上别人,未必能善了。”李暄微笑道。 上官箭这样的小人物,根本就不被他放在眼里,留着给秦绾解解闷就是,她更能掌握好分寸。总不好让临安王白发人送黑发人,怎么说也是儿子,亲的。 “宁王说的是。”上官英杰也纳闷。其实这个庶子一向还是很不错的,他和王妃成亲多年无出,所以对两个庶子的教育一直都是很看重的,直到上官策进学,他才转移了大部分心力。但是,也就几年工夫,不至于败坏得这么快吧? 秦绾在旁边看着他们一言一语地互相客套,很有些无聊,但更有些舍不得离开。 “对了,听说宁王是一个人来的,侍卫?”上官英杰知道楚帝不放心李暄一个人在南楚境内走动,可是派了一队禁军随行保护的,何况宁王自己也该有亲卫才是。 “城门关得太快,他们被关在外面了,明天一早才能进来。”李暄轻描淡写道。 “……”上官英杰黑线。 京城的城门厚重无比,全部用轮盘绞索操纵,从打开到完全关闭至少要半刻钟的时间,到底是李暄甩了侍卫先行回城,还是他硬生生从快要关闭的城门中挤了进来,以至于连紧跟的卫队都赶不上进城? 当然,上官英杰现在还不知道,其实李暄是两样都占了。 “对了,你要住哪里?”秦绾问了一句。 李暄可不是苏青崖,苏青崖住在临安王府,顶多是多点麻烦,但李暄是东华亲王,要是也住在临安王府,可是要酿成政治问题的。万一将来有人给临安王扣上一个私通东华的帽子,秦绾是不会这么坑自己舅舅的。 “你不是叫朔夜安排了吗?”李暄却一脸惊奇地看着她,“怎么,他没告诉你?” “没来得及吧?”秦绾怔了怔道,“我今天一天都没见着他了。” “哦,我叫他把隔壁买下来了。”李暄道。 “啊?”秦绾愣住。 “你说什么?”上官英杰睁大了眼睛,“隔壁?” “嗯,好像是刑部尚书……前刑部尚书的宅子吧?因为急着出手,价格很低。”李暄道。 “王府边上的宅子,怎么着也不会太低吧?”秦绾白了他一眼,“真浪费,外祖父又不是不给你安排使馆住。” “走的时候卖出去好了,你说的,王府边上的宅子地价贵,不会亏的。”李暄一脸的理所当然。 上官英杰抽了抽嘴角,哭笑不得。 这么平常的对话,可说的人一个是东华的亲王,一个是南楚的郡主,怎么就感觉这么诡异呢? “为什么不住使馆?”秦绾道。 “看着李钧心烦。”李暄直接道。 “端王,是宁王的侄孙吧?”上官英杰忍不住道。当着他的面,直接说见了端王心烦,这好么?他可不觉得宁王是那么口无遮拦没城府之人。 “这和本王看他心烦有关系吗?”李暄反问道。 好吧,是没关系。上官英杰暗暗叹了口气,倒是想起了不久前收到的东华探子的情报,说是宁王和太子不和——跟太子不和的话,跟太子的死党端王不和也是难免的吧。 只是,以宁王的为人,不该这般直接地表现出来才对。 “明日太子殿下宴请东华使节,若是宁王有闲暇,也请一并参加。”上官英杰道。 “你去吗?”李暄偏过头问道。 “接到太子妃的帖子了,说请了不少世家小姐。”秦绾笑道,“太子妃说上回宫宴没有参加,得补上。” “知道了。”李暄点头。 “嗯,他答应了。”秦绾这句话是对上官英杰说的。 “……”上官英杰瞪着她,怎么都不是滋味。 还是总管来报告,晚宴准备好了,才让气氛活跃起来。 不管怎么样,宁王都到了府上了,总不能晚饭都不请就赶人走,所以上官英杰回府第一件事就是吩咐设宴,又把在外面野的上官策拎了回来。 宁王十三岁的时候都已经在为东华皇帝办差了,他十三岁了,还在干什么?再怎么看李暄不顺眼,上官英杰还是得承认,上官策要是能学得几分李暄的本事,他也就不用这么不放心这个唯一的嫡子了。 “是不是请苏神医一起来?”上官英杰询问地看向秦绾。 苏青崖虽说在临安王府住了两天了,但他性情孤僻,整日也不出门,顶多在院子里摆弄药材,毕竟是客人,总该设宴款待的。 “我想他不会来吧?荆蓝你去问一声,他不想来就不用勉强。”秦绾道。 “是。”荆蓝领命而去。 然而,出乎秦绾意料之外的是,苏青崖还真来了。依旧是一身布衣,身处一群衣着华丽的贵人之间,却全无半点低人一等。 苏青崖吃错药了吧?这是秦绾的第一反应。 ------题外话------ 宣传一下朋友的文文:《腹黑王爷的娇蛮奴妃》文/景飒 她是现代医科大学高材生,海边度假时突然被大浪拍到了古代,身穿比基尼从天而降,掉进了魏国荣王爷的浴桶里。 新婚之夜逃之夭夭,三年后她一身白衣,一把折扇,倜傥风流,游走于朝堂之上。 入内,揭阴谋,除奸佞,霎时名动大魏! 风华绽放,自此魏国多了一位神机妙算,八面玲珑的俊丞相。 传言魏国丞相闭门数月不曾出府,文武百官皆说丞相夫人给他戴了绿帽子,因为刚刚出生的娃娃简直跟荣王爷一个样。 第二十二章 大小姐威武 晚宴的气氛特别奇怪,李暄自始至终面带微笑,苏青崖反正是脸上从来看不见表情的,秦绾提心吊胆两个人会打起来——要说切磋,一百个苏青崖绑一起也打不过李暄,可要是惹毛了苏青崖,不知道李暄身上的辟邪珠管不管用? 至少,秦绾是不信一颗珠子能让人万毒不侵。 上官英杰原本还想活跃一下气氛,但失败了几次也就无奈放弃了。 只有上官策最是坐如针扎,连饭都吃不下去。 为什么没人说话?压力好大啊。 秦绾是知道苏青崖到底生什么气的,只是她实在是没那个立场劝解。 她确实没办法替李暄保证,他不会是第二个李钰。 终于吃完饭,上官策松了口气,几乎要泪流满面。 李暄拒绝了上官英杰相送,一个人去了隔壁。 秦绾苦笑着吩咐荆蓝跟了上去,顺便叫她通知朔夜今晚也不用回来了。 宁王殿下把卫队都扔在了城外,这两天朔夜买了宅子就差不多了,绝对没有时间再去准备仆从下人,总不能让李暄一个人孤零零住在一座空宅子里,半夜渴了连个烧水的人都没有。 回到小院里,苏青崖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你是不是就跟姓李的杠上了?” “……”秦绾无言。 不过,苏青崖显然也不是想要她回答,问完一句话,直接就走了。 “他什么意思?”执剑茫然道。 蝶衣横了他一眼,一巴掌拍在他后脑上,示意他闭嘴。 于是,秦绾又失眠了。 第二天一早,被关在城外的卫队终于得以进城。 姜赉带着禁军归队复命,而亲卫队也进驻了临安王府隔壁的宅子。 前刑部尚书贪赃枉法炮制冤狱,刚刚被楚帝下令丢进了大牢,其妻急着筹钱给他疏通关系,连宅子都变卖了,不但价格压得低,而且一应家具俱全,朔夜要不是仗着临安王府的势,还真不一定能抢得下来。 当然,现在府门的匾额已经被摘了下来,换成了“宁王府”。 看着挺嚣张的,但南楚人也没办法,谁叫李暄确实是宁王来着,尽管……也没有一个王爷会尝试在别国置办一座王府,就算只住一个月。 太子府的宴会是在中午,请的是众位兄弟和东华使臣。原本是没有女眷什么事的,无奈使臣里有个秦绾,太子妃就下帖子请了几位性子好的世家小姐来陪客,当然,上官纹这种,就算没病她也不敢请了。 然而,上官英杰早朝回来,想叫秦绾准备一下的时候,才得到消息,宁王把郡主接走了。 原本上官英杰虽然有点不高兴,但也没太在意,毕竟秦绾还是东华人,这种场合里跟着东华使节一起出现才是正理。然而,等他和上官策到了太子府,却愕然发现,大厅里那言笑殷殷的女子,可不是秦绾? 上官英杰几乎要晕倒了,要说秦绾一个女子,不去后院,却在正厅和一堆男人待在一起算是什么事? 早到的几位王爷脸色也有点怪异,但毕竟跟他们没什么关系,也犯不着得罪人。 太子坐在主位上,气色倒是比前些日子好看些,显然是有所好转,不过要主持宴会还是有些吃力,所以负责迎客的是世子上官珏。 “郡主,母亲在后院设了宴,还请了几位小姐来,郡主不去聚聚吗?”上官珏微笑着说道。 秦绾无奈,原本她也是打算忍耐的,不过李暄直接带她到前庭来,她就相信他能兜得住,毕竟,她和那些闺中的千金小姐实在是没有共同话题,还要应付难缠的太子妃,聚聚什么的,纯粹受罪。 “她有正事,哪有空和一群后宅女子玩耍。”李暄理所当然道。 “正事?”上官珏的嘴角抽了抽,露出一丝不以为然。 一个女子不在后宅,能办什么正事,相夫教子就是正事了! “陛下派她来南楚,难道是当吉祥物的么?”李暄冷哼。 “我哪里像吉祥物!”秦绾抗议。 “所以你不是。”李暄说着,横了一边的李钧一眼。 李钧无奈,和亲的事还没个章程,楚帝除了第一天设宴后,也没再召见过他,倒是秦绾还能随时进宫,可差事没办好也不能怪他啊…… “宁王。”上官英杰这个时间走进来,语气中带了一丝怒意。 “舅舅来了。”秦绾笑吟吟地迎了上去,顿时将他的怒气都憋了回去。 外甥女胳膊肘向外拐啊,怎么办? “太子妃不是请了不少人吗?”上官英杰低声道。 “可是,二妹妹和三妹妹也在,我现在看到她们有点不好意思啊。”秦绾眨了眨眼睛,一脸的无辜。 太子妃也不知道是不是没听说那天大街上的事,也许还估摸着毕竟住在一起能有些交情,特地把上官绮和上官绣都请了来,要不然,她们两个庶女可没资格参加这种聚会。 上官英杰还真不知道两个女儿也来了,不过本也是件小事,王妃想来也没在意,就没特地告诉他。 可是,太子妃明显这是好心办坏事吧? “郡主也算是东华的使臣,在这边也无妨的。”李钧说了一句。他毕竟是正使,都这么说了,别人自然也不好反驳。 今天李钧还是换回了平时的打扮,当然,头发是没那么快长齐的,倒是一个侍从想了个办法,割了自己的头发,固定在李钧头上,不仔细倒是真看不出来。 他比任何人都希望早点达成协议,显示自己的能力,回去后父皇自然不会再拿他当孩子看待,三哥也会多给他些差事做了。 所以,有个深得南楚帝疼爱的秦绾在当然是好事。至于秦绾的名声……再不行,反正看样子皇叔祖愿意接手,有没有也就无所谓了,尽管本来也没好到哪里去。 李钧很心安理得。 “郡主。”低沉的声音在面前响起。 “太子殿下。”秦绾大大方方地应道。 李暄淡淡一笑,没有试图将她护在身后。如果秦绾是需要他护着的女子,他就不会把她带进这里来。 “听说苏神医一直在调理郡主的身体,不知郡主可好?”太子微笑着问道,就像是一个关心晚辈的长辈。 “先天的毛病,有劳太子殿下关心,已经没有大碍了。”秦绾道。 “既然如此,孤有一事拜托郡主。”太子道。 “殿下请说。”秦绾心下微微一紧。 “郡主也知道,父皇年纪大了,这两年精神也大不如前了。”太子缓缓地说道,“不知,郡主是否能让苏神医进宫,给父皇把一把脉?” “这……小女不敢擅自做主,恐怕要先问过苏公子。”秦绾犹豫了一下才道。 “如今谁不知道是郡主的侍女把人从永宁王府请走的。”太子笑道,“如此,孤静候佳音。” 秦绾一皱眉,情知他是在给自己施压,不过,不是她不关心外祖父,只是医治一个皇帝,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尤其这还是一个年近古稀的皇帝。相比起初次见面的外祖父,自然是苏青崖更重要,就像上官英杰对她再好,也不可能比李暄更重要。 毕竟,她是欧阳慧,就算借了秦绾的壳子,也体会不到秦绾的喜怒哀乐。她和秦建云相处愉快,因为经历了那十几年亏待,不闻不问的人不是她,而秦建云对待她其实挺不错的。她也不恨张氏母女,顶多是太惹她厌烦了就一巴掌拍开,只要张氏不来招惹她,她根本就懒得理会,因为她从未在张氏手里吃过亏,自然也体会不到秦绾的愤怒和仇恨。 她从未受过秦绾的苦,如何能体会她的情。 她能感受到楚帝和临安王对她的善意,也愿意给与回报,但永远不可能把他们放在第一位。 “是啊,苏神医在本王府上只留了半刻钟,倒让几位侯爷很是失望。”另一个身穿王袍的中年男子走过来,比起温文尔雅的太子,此人明显更有压迫感。 “这位是永宁王。”太子介绍道。 “见过王爷,南昌郡主可好?”秦绾道。 “纹儿服了苏神医开的药,今天倒是能坐起来了。”永宁王道。 “郡主吉人天相,必有后福。”秦绾笑道。 “多谢永安郡主吉言了。”上官英奇盯着她道。 秦绾任由他打量,丝毫没有胆怯之色,依旧笑靥如花。 “不过,江城侯早年在战场上落下的毛病,一到阴雨天双腿就疼痛难忍,最近几年都得坐轮椅——世子还眼巴巴等着苏神医救命呢。”上官英奇一脸感慨道,“听说苏神医十几年前就治愈了鸣剑山庄唐庄主的双腿,想必不是什么难事?” “这个,小女确实和苏公子有旧,但不能挡人财路不是?”秦绾诚恳地说道,“人就在临安王府暂住,想必江城侯世子上门求医的话,苏公子不会拒绝地。” 苏青崖开出十万两黄金医医人的价码,声势浩大,哪怕他现在不需要这笔钱了,可放出去的话却不能收回,要不然这么耍着整个南楚的贵族圈子玩,苏青崖就真的别想再踏进南楚了,能不能活着出去都没准。 上官英奇闻言,却是一脸的尴尬。他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并不怀疑苏青崖肯不肯医的问题,而是……找秦绾,不就是想省这十万两黄金吗?苏青崖把临安王府上下人都看过了,也没听说他收了一两银子。 江城侯手握兵权,正是他最想拉拢的人,可却没想到秦绾这么不给面子。 无论如何,秦绾一副没听懂的样子,不管她是真的没听懂,还是装听不懂,他总不能开口直接说:十万两黄金太多了,能不能免费一次。 “王爷,小女和苏公子的交情没到那程度,事实上,这次之前,小女根本没见过他。”秦绾一摊手,一脸的无奈。 “郡主说笑了。”上官英奇显然不信,“郡主若是从前不认得苏神医,苏神医怎么会上临安王府特地为郡主诊脉。” “因为……”秦绾目光一转,瞟向了不远处的李钧,笑吟吟地说道,“因为,小女有个叫欧阳慧的师姐啊。” “原来如此。”上官英奇愣了一下,恍然大悟。 世人皆知,苏青崖只有欧阳慧一个朋友,若是秦绾是欧阳慧的师妹,在欧阳慧已经死去的现在,苏青崖对秦绾多几分照顾也算是人之常情。 然而,同样听到这句话的李钧却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秦绾是欧阳慧的师妹?南楚的人恐怕一时理不清其中的关系,但他可最知道欧阳慧是怎么死的了,要是秦绾想要报仇……李钧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马上就要迎娶秦珍,安国侯府和太子三哥的关系已经不可分割,可如今秦家大小姐却告诉他,她是欧阳慧的师妹?秦建云知不知道这件事?那安国侯府的立场,真的可靠吗? 李暄不动声色地看着李钧,将他变幻不定的神色尽收眼底。 “若是江城侯世子上面,小女自当为其引荐。”秦绾认真地说道。 “那本王就替世子谢过郡主了。”上官英奇道。 周围的人原本好奇的是秦绾凭什么请动苏青崖,其中是否有利可图,事情清楚后,自然也不会跟一个女子太过重视,毕竟端王才是正使,就这次和议而言,连宁王都只是陪衬的。 “怎么突然决定公开?”李暄说着话,眼睛却看着很有些魂不守舍的李钧。 “不打草,再怎么惊蛇?”秦绾一挑眉。 “看来你是真不想让李钧回东华了?”李暄道。 “王爷不是说,我可以干掉他吗?”秦绾笑道。 “摘得干净吗?”李暄问道。 “有点困难,不过可以试试。”秦绾想了想道。 “试试可不行。”李暄沉声道,“我们的这位皇帝陛下不是省油的灯,何况,你这句话不止是李钧一个人听见了,早晚会传扬出去的。” “我没打算永久隐瞒。”秦绾摇了摇头。 “你哪来的底气觉得自己可以和太子正面对着干?”李暄失笑道,“在京城,本王还没一手遮天呢。” “等我从圣山回来,就有底气了。”秦绾轻笑道。 李暄微微皱眉,直觉她和圣山的关系,怕是没那么简单。 “何况,谁说我要跟太子对着干?明明是太子咄咄逼人,我委曲求全,陛下可是英明着呢。”秦绾又对他眨了眨眼睛。 李暄一沉思,也明白过来,随即道:“那就没必要在南楚弄死端王,会节外生枝。” “看机会。”秦绾也是无可无不可。 李钧真不是多重要的人物,没有李钰,他什么都不是。 “什么时候去圣山?”李暄问道。 “这几天外祖父精神不太好,怕是不会立即召见使臣,不如……三天后走?”秦绾提议道。 “好。”李暄低眉一笑。 三天后,三月二十六,正好过了他的生辰。 “宁王殿下,郡主,请入席吧。”太子府的侍从过来请人。 “走吧。”李暄道。 因为多了秦绾这个女子,摆席的太子府总管还为难许久,原本太子是想安排在临安王一桌的,但李暄却旁若无人地把人拉了过去,而秦绾也一副习惯的模样。 于是,秦绾和李暄一桌,下首就是端王李钧。 “端王这般看着小女,可是有所不妥?”秦绾笑吟吟地道。 李暄的脸色很难看,盯着她许久,终于道:“你说,你是欧阳慧的师妹?” “是。”秦绾坦然点头。 “本王从未听说过她有师妹。”李钧缓缓地道。 “同为圣山弟子,便是素未谋面,也有师门的缘分。”秦绾答道。 这是她第一次自己承认是圣山弟子,同时也间接承认了,欧阳慧也是出身圣山。 李钧听到“素未谋面”四个字,稍稍松了口气。毕竟,圣山同宗门立场不同互相敌对的都很寻常,没有特别好的交情的,也不会想报仇这种事。 当然,李钧显然没想到,如果秦绾和欧阳慧的关系不够好,怎么能得苏青崖另眼相看,或者说,是他下意识地不想往这方面去想。 “诸位请满饮此杯。”最上首,太子应说完了祝词。 秦绾面前的是香甜的果子酒,都一饮而尽后,太子又笑道:“孤素来不能饮酒,便只奉陪这一杯,还请宁王和端王不要见怪。” “殿下自便就是。”李暄淡然道。 李钧还在心乱如麻中,闻言也没听清太子说的事什么,胡乱点头应和了一声。 “定力太差。”秦绾低声说了一句。 “东华的皇子,原也没几个成器的。”李暄也压低了声音道,“要说能力,前恭亲王也算翘楚了,现在的太子李钰……要是大陆四国一直和平下去,也算个守成之君。” 秦绾默然,当初她挑中李钰,原也不是看中了他为帝的能力,只是自己私心太重而已。 “也罢,看看李钰如何应对你这一手。”李暄又道。 他很清楚秦绾的打算,放出风声,秦大小姐是欧阳慧的师妹,本就心虚的李钰绝不可能安枕无忧地什么都不做。可是,皇帝要借助秦绾的身份招揽圣山弟子,李钰要是一再对秦绾不利,尤其还是在秦绾毫无动作的情况下,迟早会被皇帝所厌弃。 在皇帝看来,就算两人是师姐妹又如何?秦绾和秦珍还是亲姐妹呢,和皇家有打不断的关系,何况秦绾毫无找李钰报仇的意思,李钰的动作就显得无理取闹,挑战皇帝的底线了。 “你想考教一下李钰?”秦绾挑眉。 “不止是李钰。”李暄淡淡地道,“你我下这一局棋,牵动整个东华皇族,每一个人都在考教之中。” “王爷真是有闲。”秦绾道。 “没了李钰,东华总是需要一个太子,一个未来的皇帝的。”李暄说道。 “随你。”秦绾无可无不可。 反正跟她有仇的只是李钰和江涟漪,除了这两人,她并没有把复仇范围扩大的意思,就连李钧,只要他不是坚定地站在李钰这边,其实她也懒得对付他。 她始终记得,不管是秦绾,还是欧阳慧,自始至终,都是东华人。 这样的宴会,自然不是用来谈国事的,何况真要谈国事,以今天李钧心不在焉的状态,怕是不知道要签下多少丧权辱国的条约了。 宴会结束后,回到临安王府的秦绾就听执剑来回报说,东华使馆有人飞马向北而去。 “真沉不住气。”秦绾摇头了。 就凭她一句话就敢八百里加急向李钰报信,就不怕她是随口一说,反而影响了李钰和秦建云的关系?不过反过来想想,李钧也正是因为清楚安国侯府的态度对李钰很重要,才这么着急地把消息带回去吧。 相信等到她回了京城,肯定不会无聊了。 当然,对秦绾来说,目前最大的事,就是李暄的生辰。 三月二十五当天,一大早,最新鲜的材料就被搬进了宁王府的厨房,当然,所有的锅碗瓢盆、油盐酱醋都是全新的,应有尽有。 秦绾看见这个厨房也不禁感叹了一下朔夜的办事能力,这哪像是个只有不到二十人暂住的府邸,就是安国侯府的厨房也是远远不如。 “要人帮忙吗?”李暄袖手靠在厨房门口,一声轻笑。 “不用。”秦绾一笑,将他推了出去,“开饭之前,还请王爷自个儿找个地方——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吧。” 李暄看着两扇在眼前关上的门,摸摸差点被砸到的鼻子,转身走了。 “王爷,小姐真的会做饭?”荆蓝追了上去,不过目光看的人却是蝶衣。 蝶衣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小姐……应该算是会做饭的吧?也没人规定会做就一定得有多高的水准。 “那就好。”荆蓝拍拍胸口,又笑道,“不过没想到小姐那样的,也会洗手作羹汤。” 蝶衣不以为然,她家小姐又不是生来就是千金小姐,从小还不是自己照顾自己?就算在师门衣食无忧,但一个人在江湖上行走的那两年,总不是每次饿了就有市镇的。 “你们忙去吧。”李暄挥挥手,打发了两个姑娘。 而厨房里,秦绾对着无数的食材,琢磨了好一会儿才开始动手。 很久没做饭了,本来水平也不能说有多好,加上手生,还是别想着创新了,果然还是做自己最拿手的比较好。毕竟是生辰宴,送一桌暗黑料理也太对不起人了。 有了决定,她动作就很快,处理食材,生火,开锅,井然有序。 书房里,李暄处理完刚刚从东华送过来的文件,伸了个懒腰,发现已经快到正午了。 想起那个应该还在厨房里忙活的女子,他的唇边就忍不住泛起了笑意。 原本提出想要她做一顿饭,大半也是开玩笑,毕竟也是千金小姐,偶尔下厨做些小点心也就罢了,生火做饭还是难为人了。不过没想到,那个女子只是笑了笑,就说好。 就和身上出自她手的衣裳一样,就算手艺一般,却也将能做的做到最好,然后毫不自卑地捧到他面前。 那个女子从不觉得自己做出的东西不如人,就算东西真的不如,但只要出自她手,天生就比别人的高贵。她就是有这样的自信和气势。 “王爷,可以吃饭了。”荆蓝敲了敲书房的门。 “知道了。”李暄合上最后一份折子,放下笔起身,心里不免有几分期待。 阳春三月,春光正好。 秦绾把午膳摆在了后花园的凉亭里,边上簇拥着一片桃花,一壶酒,两副餐具,别有几分意趣。 蝶衣摆好碗筷,行了一礼,就和荆蓝一起退下了。 诺大的后花园,也就剩下了一桌酒菜,两个人。 只是,觉得风光正好而心情舒畅的宁王殿下没注意到两个丫头脸上诡异的神色。 “先说好,我做的肯定不如王爷的厨子,不许说不好吃。”秦绾站在凉亭里,巧笑嫣然。 “不会。”李暄举步而入。 然而,他的目光落在那一桌菜上面,却不禁愣神。 “我说过的,会的菜不多。”秦绾一脸的无辜。 李暄扶额……这能算是“会得不多”吗?至少桌上满满十二道菜,没有两道食材是重复的。可是…… 菌菇汤、野菜汤、鸡骨汤、鲫鱼汤、地瓜汤,还有……梅子汤,这个算是甜品? 烤野兔、烤麻雀、烤茄子、烤花椰菜、烤大虾、烤……馒头?烤馒头也是菜吗? “我能不能问一下,为什么除了汤就是烧烤?”李暄叹息道。 “当然是因为我只会煮汤和烧烤啊。”秦绾回答得天经地义。 “……”李暄无语,半晌才道,“所以,为什么只会这两样?” “……”秦绾一副你很傻的表情看着他,反问道,“你会随身带着锅铲,在树林里生火炒菜吗?” 李暄黑线了,所以说,秦绾所谓的“会做饭”,其实是野外求生手段?毕竟,在外露宿,最常见最方便的食物就是煮汤和烧烤了。 “吃吗?”秦绾小心翼翼地问道。 “吃。”李暄答了一个字,径直坐了下来。 虽说菜的搭配奇葩了点,但分开来看,其实还都是很普通的菜,为什么不吃? 秦绾松了口气,笑吟吟地倒了两杯酒。 李暄转了转酒杯里琥珀色的液体,犹豫了一下:“好酒,不过有点烈,你没事?” “当然是好酒。”秦绾笑道,“听说这是我出生那年,舅舅埋在院子里的女儿红,我挖了一坛出来。” “临安王没生气?”李暄汗颜。 “这女儿红……难道不是应该给我的吗?”秦绾无辜道。 “好吧,确实该我们喝。”李暄一笑,举杯与她轻轻一碰。 “生辰快乐。”秦绾一饮而尽,吐出一句话。 李暄只见她染了酒渍的红唇水润通透,目光中风情流转,比往日里更添几分妩媚,不由得心念一动,微微倾身,凑过去,在她唇边轻轻一吻。 “这也算礼物?”秦绾眨着眼睛问道。 “嗯……算添头?”李暄征求意见。 “噗——”秦绾笑出声,放下酒杯,伸手抓住他胸口的衣服,用力往自己这边一拽,然后就撞了过去—— “呯!” “……”李暄捂着被撞得发麻的嘴唇,一头黑线。 “好痛。”秦绾摸摸自己的唇,被牙齿磕到了一下,真有些疼。 “一杯就醉了?”李暄无奈。 “才没醉。”秦绾笑着继续凑过去,“刚才的不算,重来。” 李暄低头看着怀里的女子明明眼波中满是醉意,一声笑叹,低头吻了下去。 “礼物,本王还是更喜欢自己拆。” 远远的,蝶衣和荆蓝守在花园口,以防里面的两位主子随时要叫人,见到这一幕,两个姑娘对望了一眼,很有默契地转过身去。 果然是,春光正好啊。 第二十三章 圣山集贤令 李暄对自己二十五岁的生辰非常满意。 秦大小姐亲手做的饭菜其实味道不错,嗯,菜和人……味道都不错。 当然,秦绾不是会亏待自己的人,也在江湖上行走几年,进了英王府后也常常出门,要论起烧烤和煮汤的手艺,一般的厨子可能还比不上她。 不过十九年陈的女儿红确实后劲大了些,秦大小姐硬是说自己没醉,三杯下去后,还是趴在桌上睡了。 反正阳春三月的正午,暖洋洋的很舒适,也不怕着凉。 李暄在她身上搭了件披风,然后一个人自斟自饮,倒把桌上的菜消灭了不少。 美人春睡,桃花满树,自成一片美景,再有陈年美酒,配上下酒小菜,李暄忽然感觉到,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宁静了。 岁月静好。 虽然说,眼前酒醉沉睡的女子一双素手足以搅动天下风云,和这四个字完全不搭边。 等到荆蓝和蝶衣来收拾,就发现亭中除了残羹剩饭,就是一只醉酒的郡主和一只半醉的王爷。 无奈之下,荆蓝只得先喊来朔夜扶着李暄去休息,然后和蝶衣一起将秦绾送到客房——总不能把喝醉酒的小姐送回王府去,临安王不抓狂才怪。 当然,醉酒睡在宁王府,临安王知道了才更要抓狂吧! “本王好得很。”李暄挥开朔夜的手,不满道。 朔夜仔细观察他,发现他虽然带着三分醉态,但眼神确实清明,这才没有坚持要扶,只是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王爷。”迎面走来一个侍卫。 “什么事?”李暄道。 “启禀王爷,外面有一位冉姑娘求见。”侍卫道。 冉秋心?到楚京这几天没见人,李暄也没想起她来,如今又听到这个名字,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眉心。 虽说没醉,但酒意上涌,也有几分困意,再加上他今天心情挺好的,就更不想看见烦人的东西了。 “随便什么人都能见王爷吗?是不是几天没训你们,皮痒了?”朔夜沉声道。 虽说朔夜目前借调给了秦绾,但这位前统领显然余威犹在,不是执剑那种油滑的性子能比的。那侍卫缩了缩头,很有些委屈地道:“可是那位姑娘是来求见郡主的。” “郡主也不是她一个平民女子想见就见的。”朔夜脱口而出,随即又是一愣。 冉秋心被当做秦绾的侍女强留在了临安王府,因为这些日子一直很安分,也就没多管她,可她要见秦绾,在临安王府里有的是机会,可她一直躲在房里像是闭关似的,谁也不见,非要到王爷这里来见?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属下也是这么说的,可是那位冉姑娘说,她带来了郡主师门的消息,问郡主要不要听。”侍卫无奈道。 他们是一路跟着李暄的心腹,当然知道冉秋心是圣山弟子,总不能当她是胡说啊。要是真有其事,以后王爷或是郡主怪罪起来,他也担当不起。要是假的……顶多挨一顿骂,王爷不是不讲理的人。 “算了,请她到客厅吧。”李暄打断道。 “是。”侍卫松了口气,领命而去。 “王爷,小心来者不善。”朔夜道。 “本王知道。”李暄点头,重新举步。 “王爷,客厅不在这边。”朔夜愣了一下,提醒道。 “去个人,告诉冉小姐,本王和郡主双双酒醉,请她稍待片刻。”李暄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是。”朔夜苦笑,果然,他还是没学到家,要是执剑或是荆蓝,恐怕根本不需要王爷多说这句吧。 “本王也不需要你变成第二个执剑,那还不吵死人。”李暄淡淡地道,“你挺好的,只是再多几分圆滑,本王才放心放你去战场。” “王爷?”朔夜顿时眼前一亮。 “你想去战场,当本王不知道?”李暄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又道,“不过,就你现在的脾气,真去了战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好好跟曦学学,她若非是个女子,也没你们什么事了。” “是,大小姐确实厉害。”朔夜点头道。 “行了,本王也真有些醉了。”李暄挥挥手,自顾回房去了。 而冉秋心在客厅喝茶,这个稍等片刻,就直接等了一下午。 偏偏王府侍卫极有待客之道,茶水点心一直都没断过,只是笑吟吟地不让她离开大厅。哪怕她委婉地暗示自己喝多了茶水想要方便,隔了一会儿,荆蓝笑眯眯地带她去了茅房,然后又亲自送了她回来。 终于,等到落日西斜,秦绾一觉睡醒,才听荆蓝来问,冉秋心来了,大小姐见不见。 “她说,带来了我师门的消息?”秦绾一边在蝶衣的服侍下梳洗打扮,一边问道。 虽然李暄是客居在此,但几日之间布置出的女子闺房依旧精致无比,甚至贴心地连替换衣物都备了不少。当然,李暄没带侍女,这其中也少不了荆蓝的功劳。 “是的。”荆蓝的表情也有几分凝重。 秦绾微微皱眉,现在她出身圣山的事应该已经不是秘密,冉秋心知道也不足为奇。可是……师门的消息?圣山三十六宗门,除了交情特别好的,也没多少来往,甚至有的彼此之间还有恩怨,只碍于不得同门相杀才没动手罢了。当然,各自辅佐敌对的国家间接相杀的事也没少干过。这些宗门大的弟子遍布天下,小的也许就剩宗主孤家寡人,还有几宗因为后继无人,只留下了名号和典籍,或许几十年后会有人继承。她可不信冉秋心真能猜到她的来历。 “小姐见不见她?”荆蓝问道。 “见,为什么不见?”秦绾一声冷笑,“本小姐倒是要看看,她能说出一朵花来?” “那,王爷?”荆蓝犹豫道。 秦绾一怔,随即就明白了李暄的意思,显然是让她自己决定,这件事他能不能旁听,便笑道:“去请王爷一起来吧,他要陪我去圣山,有些事他就该知道。” “是。”荆蓝领命而去。 蝶衣轻轻扯了扯秦绾的衣袖。 “不会的,她不可能猜到。”秦绾摇头,“去了就知道了。” 蝶衣点头,扶着她往外走,眼中又露出几分埋怨。 “很久没喝酒了,一时大意。”秦绾笑道。 蝶衣叹了口气,小姐明明就是自己想醉一次。 半途正好遇见李暄,一身不带丝毫酒气,显然也梳洗过,神清气爽。 “不胜酒力,见笑了。”秦绾一笑。 “无妨,只是曦做的菜,本王就一个人笑纳了。”李暄道。 “要是这个也行,以后我也可以做。”秦绾叹了口气,倒是真心考虑要不要去学学炒菜,不过转眼间又把这念头抛到了脑后。 现在这么多大事要忙,哪有时间。若是几年后……倒是可以考虑。 走进客厅,冉秋心虽然带着笑,但再多茶水也浇不灭她心里的火苗,尽管很快的她就掩饰好了心情,可秦绾却不会忽略她眼中一闪而逝的杀气。 “听说,你要见本郡主?”秦绾等她规规矩矩行完大礼才问道。 “是。”冉秋心淡笑着看她,又道,“从前不知道,原来郡主还是师妹。” “少攀关系,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叫本郡主师妹的。”秦绾一挑眉,毫不客气道。 “同出圣山,便是不同宗门,也属同门,即便是郡主,也不该忘本。”冉秋心沉声道。 “说起来,之前我在东华遇见了南宫廉。”秦绾忽然道。 “南宫师叔?”冉秋心惊讶道。 她是知道虞清秋请了南宫廉去办一桩大事,可怎么会与秦绾扯上关系的? “份属同门……出身可以不论,可辈分总是要守的吧?”秦绾笑道。 “这个……自然。”冉秋心点头。 “南宫廉都叫我一声师妹,你有什么资格和南宫廉比?”秦绾还在笑,但话语却句句带刺。虽然说,南宫廉其实也不该叫她师妹就是了,可这不需要跟冉秋心解释。 冉秋心的脸色扭曲了一下,辈分是拜师的时候就注定了的,跟资格有什么关系?南宫廉是武宗宗主的师弟,论起来和她的父亲天机老人同辈,要是南宫廉叫师妹,她不是起码得叫师叔? 忽然间,她感觉到要跟秦绾论同门绝对是个错误。 “好了,本王可不是来听你扯关系的。”李暄不耐烦地打断道。 “也对,先说正事比较好。”冉秋心闻言,反而松了口气。真要让她对秦绾喊一声“师叔”,她可没这么厚的脸皮。 “那就说吧,本郡主听着。”秦绾漫声道。 “无名发出了集贤令,召集三十六宗门门主下月初七,齐聚无名。”冉秋心一句话,石破天惊。 “嗯?”秦绾扬起了眉。 “怎么,郡主还不知道吗?”冉秋心仿佛扳回了一城,含笑问道。 “是还没听说,不过本郡主和王爷本也准备明日启程前往圣山,所以,知不知道也没什么关系了。”秦绾道。 冉秋心脸色微沉。 原本,对于秦绾是圣山弟子这个传言,她还是半信半疑的。毕竟,名声不显的秦绾还罢了,当年的欧阳慧可真是名满四国,天下女子无人能出其右。便是男子,敢说自己能胜过她的也不多见。可多年来从未听说欧阳慧出身圣山——尤其后来欧阳慧身为李钰的谋士,更是没有必要隐藏身份了,圣山弟子的名号在朝堂上绝对比在江湖上更好用。至少,如果知道欧阳慧是圣山弟子,李钰绝不敢当众射杀她。 哪怕圣山从不为涉足朝堂的同门报仇,可若是圣山弟子因此有了唇亡齿寒之感,选择了别的国家,那就是整个东华的损失,皇帝定然不能容许那种情况发生。 然而,秦绾却轻描淡写地告诉她,她准备去圣山。 “郡主是要回宗门?”冉秋心试探道,“这个时候,怕是各宗宗主都已经上路了。” “那我也去无名好了。”秦绾点头道。 “郡主,无名可不是那么容易上去的。”冉秋心沉声道。 “能不能上去,那是本郡主的事。”秦绾看了她一眼,又笑道,“倒是冉姑娘你……听说无名只允许现任宗主和下任宗主的继承人进入,只不知,陪同令尊大人上无名的,是姑娘你呢,还是京城的那位虞公子?” “你!”冉秋心脸色一白,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智宗的继承人是她还是虞清秋,这个问题早几年开始宗门内就一直在议论,可谁也不敢去问天机老人,连她都不能肯定父亲的心意。但是,这次的集贤令,很显然,天机老人必须做出决定了。当然……他也可以选择一个都不带,让这个话题继续被讨论下去。 只是,她没有接到父亲传信集合的事确实事实,至少证明,就算父亲没有决定选择虞清秋,可也没有选择她。 “看起来,虽然本郡主不知道自己进不进得了无名,但冉姑娘你大概是进不去了。”秦绾从她的神色就看出了结果,一脸遗憾地摇摇头。 “这是智宗内部的事,就不劳郡主操心了。”冉秋心咬牙道。 果然,不管是不是同门,秦绾就是有把她气得心绪不宁的本事。 “这不是冉姑娘特地来对本郡主说这事的吗?”秦绾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表情。 “小女是来向王爷和郡主辞行的。”冉秋心沉声道,“不论如何,小女必须先行返回宗门了。” “好走不送。”秦绾立即道。 她很清楚冉秋心这个时候回去是为了什么,只是她不会阻止罢了。不但不会阻止,如果有必要,甚至还会给与方便。毕竟,比起在李钰身边注定要成为死敌的虞清秋,还是冉秋心成为智宗下任宗主更符合她的利益,就算冉秋心也会成为敌人,至少她比虞清秋好对付多了。 虽然说,圣山宗门规矩散漫,即使成为宗主,除了嫡系弟子之外,也没多少约束力,但宗主总有一些额外好处的,比如说各宗门内部的珍藏典籍。 不说别的,就说武宗,谁不眼热那一书房的武功秘籍? 送走了冉秋心,李暄才开口道:“无名,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你不知道?”秦绾笑道。 “圣山腹地,任何一个国家都不会轻易涉足,生怕惹怒圣山,为别国做嫁。”李暄淡然道。 虽然说,圣山不禁止任何人入内,只要不是大军压境,就是李暄打着亲王的旗号去逛一圈,也不会有人阻止他。甚至好几个皇帝都有派遣皇子重臣入圣山求贤的先例。但是,圣山腹地,无名,从未有外人涉足,就怕激起圣山的反弹。 要是圣山倾力倒向一国,那将会是一股非常庞大的力量,只不过那些人很大一部分原本就是不愿参与战争才避世不出的,所以非到万不得已,没人愿意逼急了那些隐士高人。 “无名外遍布机关,听说是匠宗第一任宗主亲自设计的,没有人能在没有机关图的前提下通过。”秦绾道。 “这些,圣山弟子都知道?”李暄道。 “也不多。”秦绾摇头,“圣山的人很散,更多的人连无名所在都不清楚。” “看来,你倒不是那‘更多的人’中的一员。”李暄失笑道。 “不用这么试探我吧?”秦绾眨了眨眼,一摊手,笑道,“我都答应带你一起去圣山了呢。” “去你的宗门?还是……”李暄一挑眉,“无名?” “去了,不就知道了?”秦绾话锋一转,又道,“难道说,王爷一个大男人,还怕被我一个小女子给骗去卖了?” “那,这次不带人?”李暄道。 “嗯……”秦绾想了想道,“本来我想带着蝶衣,不过苏青崖那混蛋就只信任蝶衣,还是留下来帮帮他吧,朔夜也得留下。执剑和荆蓝……既然你已经把他们俩送给我了,那就是我的人了,我也不能一直不让他们接触我的秘密,这次就一起去吧。” “好。”李暄停了停,又道,“你对苏青崖倒是不错,除了蝶衣,还把朔夜派给他当护卫。” “吃醋了?”秦绾笑道。 “不吃醋,本王这么着急赶回来做什么?”李暄反问道。 “这话我喜欢听。”秦绾得意地笑了。 “说句实话。”李暄叹了口气,拍拍她的头,“苏青崖此人桀骜不驯,要是你掌控不了,就不要用。” 秦绾闻言,倒是稍稍愣了一下,随即失笑道:“你误会了,我是真没想要他为我做什么。只是……保他平安离开南楚,是我的责任。” “怎么就是你的责任了?”李暄皱眉。 “他在南楚席卷千万白银,是为了雇佣刺客行刺李钰……你说,我有没有责任?”秦绾叹了口气。 “这人……倒是性情中人。”李暄愣了好一会儿才道,“不过欧阳慧的事,也不该完全由你来承担。” “我继承了她的一切,自然也该承担她的责任。”秦绾坦然道,“不过,苏青崖嘛,至少,我们想换个太子的话,不用任何代价他也会帮忙呢。” “我……们?”李暄看着她。 “不对?”秦绾很无辜地回望他。 “……对。”李暄吐出一个字。 “那就行了。”秦绾满意。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秦大小姐包袱款款,就跟着宁王出去游山玩水了,等到上官英杰下朝回来,看见一封洋洋洒洒的留书,差点没冲到隔壁去把那座宁王府给砸了。 另一个脸都绿了的人是李钧。 对于这个号称来散心的皇叔祖,李钧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这里到底是南楚的地盘,东华位高权重的宁王这般自由自在地来来去去真的好吗?要惹恼了楚帝,直接把人扣下来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如果李暄知道他的担忧,一定会告诉他,你想多了。 他身在南楚的地盘上,怎么会相信楚帝真的只派了一队禁军就想看住他?姜赉的禁军只是做给外人看的幌子,身后明里暗里出没的暗卫才是楚帝真正指望的。要是他真的做出危害南楚的举动,相信那些暗卫也得到过命令,必要时不惜就地格杀。 所以说,楚帝绝对知道他带了秦绾出门,只是也没有阻止罢了。 一行四人都是身怀武艺,秦绾更不想坐马车,都是骑马出行,这也让秦绾更遗憾把汗血宝马放在了安国侯府没带上,要不然还能和李暄胯下的照夜玉狮子赛一程。 圣山位于四国中间,出了楚京,往北走,不到五天就能进入圣山境内。 一路平静,但当他们踏进圣山的范围后,后面跟着的暗卫可傻眼了。 严格说来,前方已经不属于南楚的国土,他们还能继续跟吗?何况,在市镇上还好,哪怕官道上也是人来人往的,可圣山境内,千里不见人烟也是常事,要是继续跟进去,肯定会被发现的。 于是,暗卫统领只能带人等在边界处,匆匆打发人回楚京报讯,一面通知附近的驻军,严格注意每一个从圣山走出来的人。 “终于甩掉那群烦人的苍蝇了。”执剑松了口气,抱怨道。 “不过,不会有问题吧?”荆蓝有些不安。 “有什么问题?”执剑不以为然道,“就算楚帝生气,但找不到我们,总不至于砍了端王来出气吧?” “本小姐明明跟外祖父说过要出去游山玩水几日,瞎操的什么心。”秦绾冷哼。 执剑和荆蓝对望了一眼,都在心里说道,小姐你一定没有告诉楚帝是这样出来游山玩水的! “别吵了。”李暄淡淡地开口道,“曦,往哪里走?” “沿着山路走吧,我们还在圣山外围呢。”秦绾也不看路,随意道,“这个地方,无论走那条路,最后都是往山里去的,没什么差别。” “嗯。”李暄闻言,果然随意挑了一条道走。 “这要走多久啊?”执剑望着一望无际的群山感叹。 “顺利的话,今天晚上在山里过一夜,明天就到了。”秦绾道。 “这么近?”听到她的说法,执剑反而惊讶起来。圣山绵延千里,本来他都做好了在山里走个四五天的准备了。 “怪不得,你要从南楚进圣山。”李暄若有所思。 很显然,秦绾要去的那一处,更靠近南楚。 “嗯,不过我们还是加快速度吧,这季节,山里的气候变化无常,恐怕晚些时候会下雨,那山路就难走了。”秦绾看着天色道。 “嗯。”李暄应了一声,好在外山的山路还比较平坦,不说李暄胯下的照夜玉狮子,秦绾他们三人骑的也都是军中千里挑一的良驹,跑起来的速度自然不慢。 果然,如秦绾所料,黄昏时,山里就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来。 “前面有山洞可以避雨。”秦绾大声说道,显然对这状况早有准备。 李暄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纵马跑上几步,一顺手,把秦绾捞到了自己马上。 “干嘛?”秦绾茫然。也就是因为知道是李暄,所以她压下了下意识想要反抗的动作。 “这样快一些。”李暄解释了一句,又回头丢下一句“跟上”,双腿一夹马腹,照夜玉狮子如同白色的闪电,瞬间窜出去老远。 看着远远被落下的执剑和荆蓝,秦绾有些哭笑不得,但又不免有些感动。 “指路。”李暄一手搂着她的腰,将她横抱在前方,只有一手抓着马缰,但也完全没有想换个姿势的打算。 “左边。”秦绾无奈地笑,不过看在身后的胸膛宽广温暖舒适的份上,也就随他了。 照夜玉狮子的速度一起来,马蹄翻飞,视山路为平地,果然在雨下大之前,赶到了秦绾所说的山洞。 说是山洞,其实该算是山腹了,空间很宽广,把马儿牵进来都有足够的地方。边上还堆着干草木柴,显然这里是个常用的落脚点。 “圣山的人从南楚方面出山,经常会选择在这里过一晚。”秦绾一边说着,一边很熟练地找出干柴生火。 李暄拿携带的草料喂了马,也过来帮忙,一面说道:“你看起来很熟悉的样子。” “算不上熟悉,只是来过两次。”秦绾不在意地道,“我很少往南楚这边走,还是走东华那边更多些。有几年,我一进南楚就被追杀。” “为什么?”李暄一怔。 “因为……”秦绾刚说出两个字,随即就愣住了。 因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某个动辄灭人满门的神医,事实上,她在北燕也被人追杀过,没有她,苏青崖也不至于把留城候满门灭得如此彻底自己还逍遥自在,比起苏青崖,她才是最践踏北燕朝廷颜面最彻底的那个。 可是,她没法说出口。因为经历那些的是欧阳慧,不是秦绾。 秦绾不是没发现,她对李暄越来越不设防,但是,人怎么能彻底斩断过去,完完全全变成另外一个人?至少秦绾觉得她做不到。以前在京城时,和李暄一个月见不了几次面倒也无妨,可如今这般日日相处,俗话都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说漏嘴,其实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若是以后成了夫妻,那更是难以隐瞒什么秘密了。 她知道李暄心里肯定是有怀疑的,欧阳慧这个身份于李暄并无仇怨,其实也不是不能说,顶多……有点说不准李暄是不是在意她曾经爱过李钰——不过也就是一段精神爱恋,拥抱以上的事他们从来没做过。 可问题是,借尸还魂,夺舍重生,这种事,李暄会是什么态度? 李暄确实怀疑,以秦绾的身份,怎么会被人追杀?就算如他想象的那样,安国侯府里的疯女秦绾是个替身,她一直在圣山学艺,可一进南楚就被追杀,她得闹出多大的麻烦才能惹来如此大的动静?而出了这么大的事,她怎么可能依旧默默无闻。 “没什么。”秦绾一声轻叹,有些疲倦地道,“等到了圣山再说吧。” “我可以等到,你想说的时候。”李暄沉默了一下才说道。 从第一次见面起,他就知道,秦绾是个有秘密的人,而正如他对皇帝说的,有秘密的人,也擅长守秘。他能感觉到秦绾的心意毫无作假,那么,其中还有什么苦衷,等她什么时候想说的时候再说,不管是什么问题,他总有办法解决的。 既然认定了后半生想要的就是这个女子,那就有责任替她解决一些,她解决不了的麻烦。 “谢谢。”秦绾诚恳道。 平心而论,李暄对她算是一心一意了,可她目前却做不到坦诚相对。 “王爷,白云跑得太快了,我们差点儿就跟丢了!”就在这时,执剑和荆蓝大呼小叫地冲进来。 他们晚了一步,雨点已经大了起来,整个人都几乎湿透了。 幸好随身的包裹都垫着油布纸,替换衣服没有被雨淋湿。 执剑用三匹马做成屏风,先让荆蓝去后面换了干衣,然后才打理了自己,提了两只山鸡过来,笑嘻嘻地道:“路上看见,顺手打的,刚好当晚餐。” “往里面走点,有山泉,是活水。”秦绾扬声道。 “是。”执剑欢快地去处理山鸡了。 “烧烤,还是煮汤?”李暄抬头问道。 “都有。”秦绾忍不住笑了。 第二十四章 奇葩到处有 两只山鸡,洗干净,一只上火烤,一只煮成汤,配上自带的干粮面饼,也是一顿不错的晚餐了。当然,如果不下雨,还能找些野菜野果山菌之类的解油腻。 荆蓝原本是要动手的,但看了大小姐娴熟的动作,一愣一愣的,忽然就恍悟了那天王爷生辰的一桌奇葩饭菜是怎么来的了。 “好香。”执剑蹲在火边,盯着汤锅流口水。 “一会儿有你吃的。”秦绾笑眯眯地搅动着汤汁,往里面撒盐。 上位者的威严,大多是针对普通人的,像执剑和荆蓝这样的心腹,连李暄都是很宽容的,何况他们也自有分寸,不会毕恭毕敬,也不会恃宠生娇。不过,像朔夜那样天生性子严谨,谨守礼仪的除外。 “有件事想问,不方便的话,你可以不回答。”李暄忽然道。 “嗯?”秦绾只发出一个单音。 “听说苏青崖是圣山医宗的人。”李暄道。 “所以?”秦绾愣了一下,不明所以。 苏青崖是医者,他是不是出身圣山,都不会改变他是天下第一神医的事实,所以关系真的不大。 “圣山召集各宗门,他不用回来吗?”李暄补充了一句。 “哦,原来你是想问这个啊。”秦绾明白过来,随即失笑道,“冉秋心不是说了吗?只有现任宗主和下任宗主的继承人才能进入无名,所以,关苏青崖什么事?” 荆蓝很想说,这句话不是冉秋心说的,是小姐你说的,而且……这看似回答了王爷的问题,实际上还是什么都没说啊。 连她都知道,李暄想说的是,如果苏青崖是医宗的人,怎么可能是个普通弟子?不选他做继承人,现任宗主眼瞎了么。 所以……不是?可小姐的话太暧昧了,让人浮想联翩啊。 “好吧,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秦绾笑过之后,又正经道,“苏青崖确实出身医宗,而且曾经是下任宗主的最热门人选,不过他放弃了。” “为什么?”荆蓝忍不住问道。 “这个……有关他的**,我不方便在背后说人家的伤心事。”秦绾摇了摇头。 “那就罢了。”李暄很满意,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至于之后的八卦,他不感兴趣,也不想深究。 “什么**,不就是为了个女人么。”猛然间,洞口处传来一个尖锐的女声。 几人闻言,都不禁皱起了眉。 他们并不是没发现有人靠近,只是下着大雨,也不能他们占了山洞,就不让别人进来避雨。何况,这时候从这里经过的,十有**是圣山的人,即便没必要折节下交,也实在没必要特地去得罪。 随着说话声,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前面的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拄着一根鹤头拐杖,一身黑袍把全身遮盖得密密实实,在这样的深山雨夜里,看起来格外阴森恐怖。后面的却是个美艳女子,一身大红的衣裳仿佛燃烧的烈火,只是看起来似乎比秦绾年纪还大好几岁,却依旧是少女的装扮。虽说江湖女子不像大家闺秀般十五六岁就定亲出嫁了,但拖到二十好几还孤身一人的却也不多见。 “怎么,我说得不对?”红衣女子见没人理她,一挑眉,又追问了一句。 “对与不对,与我们有什么相干?”荆蓝笑眯眯地道,“我们不过是闲来无事扒一扒江湖八卦而已,倒是姑娘你如此执着,莫非……” “臭丫头,想死不成!”红衣女子脸色一变,衣袖一扫。 荆蓝还没有所反应,就被秦绾使了个巧劲扔到了一边去,顺手衣袖卷走了空气中飘扬的粉末。 “你!”红衣女子见状,不禁脸色一变。她随手洒的说不上是什么剧毒,也不会要人性命,只是想毁了这女子的容貌给个教训,但也不是这般随随便便就被人收走了的。 而且看秦绾的动作,连解毒都没有,就像是收走的只是一把面粉而已。 “小姐?”荆蓝惊魂未定地叫了一声。 “毒宗的宗主蛇姬,还有高徒烈火仙子朱成碧。”秦绾淡淡地解释了一句。 荆蓝这才知道自己真是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李暄微微皱眉,蛇姬的名号他不知道,估计这老婆婆行事不高调,也没闹出个什么事来,但烈火仙子他也算是有所耳闻,一直听说江湖上有个用毒高明的女子,却也没想到是个一言不合便杀人的。而这种人居然还是毒术高手,实在太危险。 “我们只是借个火。”蛇姬慢吞吞地走过来,在火堆边坐下,一边道,“碧儿,还不坐下。” 她的声音嘶哑低沉,听起来真有几分毒蛇吐信般的阴毒,让人寒毛直竖。尽管她没有多余的动作,但执剑和荆蓝还是死死盯着她。 朱成碧一声冷哼,但师父开了口,她也不敢反驳,磨磨蹭蹭地走到火边,嫌弃地看了一眼,又转身冲着占据了洞内最好的避风位置的秦绾喝道:“你坐过去,这里本姑娘要坐!” “嗯?你在跟我说话?”秦绾抬头扫视了她一眼。 “不是你还有谁?”朱成碧不耐烦地道,“还有你们两个臭男人赶紧滚出去,本姑娘和师父要烤衣服!” 秦绾被她那种理所当然的模样给逗笑了,只道:“外面在下雨,而且是我们先来的。” “那又怎么样?淋点雨死不了人的。”朱成碧不以为然,甚至脸上还有一丝施恩的傲慢,“本姑娘允许你们两个女子留下,你们就该感恩戴德了,哪来那么多叽叽歪歪的。” “原来如此。”秦绾点点头。 下一刻,李暄抬了抬眼,一挥手。 “呯!”猝不及防的朱成碧直接被他一掌打出了洞外。 宁王殿下自认不是江湖中人,没有什么偷袭和卑鄙的概念,不爽,动手直接打就是。 蛇姬猛地抬头,一双浑浊的眼睛盯着李暄。 “没死吧?”见朱成碧被打飞出去竟然没冲回来,甚至连声音都没出,秦绾不禁好奇地问了一句。 “只是巧劲,没伤人,不过她太吵了,点了几处穴道而已。”李暄淡然说着,顿了顿,又道,“淋点雨死不了人的。” 刚刚朱成碧才说过的话,换了个人说出来,尽管远没有朱成碧那般嚣张跋扈,却更让人心颤。 “这位公子好功夫。”蛇姬阴测测地说道。 “过奖。”李暄很平静地接受。 “蛇姬婆婆,我若是你,就赶紧让那些小爬虫躲好了。”秦绾笑吟吟地开口道。 蛇姬脸色一沉,转过头来,随即就变了脸色。 秦绾一手搭在膝头,衣袖垂下,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一只碧油油的翡翠镯子更称得她肤白如雪。 “金丝翡翠蛇?”蛇姬艰难地道。 秦绾摸摸手上的镯子,小蛇很配合地凑上去用脑袋蹭蹭她的掌心,然后继续咬住自己的尾巴充当手镯。 自从凉山上得到这个宠物,前些日子在临安王府无聊之下她早已习惯了怎么使唤它。她体内有万蛊之王轮回蛊,天生就知道该如何操纵蛊虫,就像是鸟儿会飞鱼儿会游一样,是本能。虽然不能如孟寒一般如臂使指,但仅仅控制一只,还是绰绰有余。 “呃……”荆蓝脸色发白。 她不是没注意到自家小姐这次出门一直戴了只翡翠镯子,连睡觉都不摘下,看起来爱不释手的模样,可真没想到,那是毒蛇之王金丝翡翠蛇,只要想起自己曾经和金丝翡翠蛇的距离不足半尺,她就觉得不寒而栗。 也许是本能地感觉到了恐惧,蛇姬的黑袍下刚刚露头的几条毒蛇马上又钻了回去。 “小姑娘,你是哪一宗的?”蛇姬问道。就算金丝翡翠蛇也不可能把她的小宝贝吓成这样,这女子身上,定有别的古怪。 “这个,我不想告诉你呢,怎么办?”秦绾笑道。有轮回蛊在,几条蛇而已,没直接吓跑就已经是蛇姬训练有素了。 “小姐,汤好了吧?”还是执剑比荆蓝胆大些,毕竟,女孩子像秦绾那样不把毒蛇当回事的人真的不多。哪怕是武功高强的女孩子。 “等一下。”秦绾从怀里掏出一只药瓶,倒出一粒清毒丹丢进汤里,“可以喝了。” “小辈,你觉得随便丢一粒清毒丹就能防住老身下毒?”蛇姬怒道。 “苏青崖出品。”秦绾老神在在地晃了晃药瓶,一脸的淡定。 “哦。”执剑顿时不说话了,拿了碗,盛了汤,挑出最好的鸡肉,又把另外一只烤鸡削成一片片的,薄薄的烤肉片在汤上铺了一层,先递给了秦绾和李暄,然后才是自己和荆蓝的。 秦绾微笑着看了李暄一眼。他送过来的人还真是很有意思。 按理说,不管从哪方面看,都是李暄的身份更高,执剑应该先递给李暄,可是他却先给了秦绾,说明他很有自觉,自己是秦大小姐的人。 秦绾喜欢这样有分寸的人。 要是执剑和荆蓝一直自认还是李暄的属下,那就算有朝一日她和李暄真的不分彼此,可对他们两个,也是不能真正当做心腹的。 蛇姬脸色发白,不过她本来脸上就一片灰败,也不是很看得出来。 “对了,让朱姑娘躺在外面淋雨好吗?”秦绾又问了一句。 蛇姬一声冷哼,从地上捡起几枚石子,朝洞外弹了出去。 “我要杀了你们!”没一会儿,朱成碧满脸狠厉地冲了进来,眼睛都有些发红,不知道是气的,还是雨水进了眼睛揉的。 不过,要说刚才的女子罗裙尽湿,曲线曼妙,很能吸引许多男人的眼球,可现在的朱成碧披头散发,一脸一身的泥水,狼狈不堪,完全没有了“仙子”之姿。 “够了!”蛇姬喝道,“丢人现眼!” “师父……”朱成碧一脸的委屈,指着秦绾道,“我一定要杀了这个觊觎苏师兄的女人!” “你杀了一个云舞,苏青崖也没看上你,你到底要闹多久!”蛇姬站起身,鹤头拐杖重重地往地上一顿。 “我……”朱成碧咬着嘴唇,依旧满眼倔强,只是配上她如今形如厉鬼的模样,实在没法让人心生怜意。 秦绾只觉得很无辜,看看李暄。 李暄眼中含着一丝笑意,下一刻却又是一掌朝着朱成碧拍了过去。 不过这一次虽然朱成碧依旧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蛇姬却有了准备,身体一动,拦在徒弟面前,接下了这一掌。 “轰!”掌力相交,李暄身子微微往后一仰,蛇姬却是后退了半步。 表面看来,竟还是李暄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占了优势。 “老身的徒弟,就不劳外人教训了。”蛇姬道。 “那就请老前辈赶紧把人带回去教训吧,我们没兴趣代俎越庖地替人训徒弟的。”李暄说道。 “噗——”秦绾笑了起来,李暄的嘴毒起来也能说得让人想去撞墙。 “贱人!”朱成碧这才回过神来,一声怒吼,朝着秦绾扑了过去。 秦绾眼睛都不眨一下,别说朱成碧的武功真不够看,就算她不会武功……于是秦大小姐又摸出一个瓶子,直接砸了过去。 “呯。”药瓶砸得粉碎。 “碧儿回来!”蛇姬一声尖叫,袖中飞出一根黑色的长绫,卷住朱成碧的腰,将人拖了回来。 “悲灵笑梦。”朱成碧看着空气中一团红雾,也不禁吓得有些腿软。 “真可惜了。”秦绾叹了口气,衣袖卷过一阵风,将红雾都收了过来,当成空气,慢慢吸收了。 “你……”蛇姬惊悚地看着她。 能辟毒的手段有很多,但无论哪一种都不可能故意去吸收毒药,还是悲灵笑梦那样的奇毒,就算有解药,但毒药入体的瞬间对身体产生的破坏却是服了解药也无法逆转的。 朱成碧看着她,脸色忽青忽白,终于一跺脚,也不管洞外还在下雨,直接冲了出去。 “小辈,如果你有资格登上无名,老身再来讨教。”蛇姬瞪了李暄和秦绾一眼,慢悠悠地跟了出去。 “没事吧?”秦绾转过头,眼中浮起一丝忧色。 “没事。”李暄一扭头,淡定地吐掉一口淤血。 “王爷受伤了?”执剑变色道。 “轻伤,吐口血就好了。”李暄不在意地擦了擦唇边的血渍。 毕竟他和蛇姬的年龄差距太大了,再怎么天才,几十年的功力也不是那么容易弥补的。不过蛇姬也不会太好过就是了。 “圣山三十六宗门的宗主,没一个是好对付的。”秦绾叹了口气。 要说蛇姬是败走的,不如说是被她和李暄联手吓走的。一个武功不在她之下,另一个不畏剧毒还一出手就是顶级毒药,蛇姬老谋深算,定然不会与他们硬拼。 真要打起来,蛇姬和朱成碧纵然讨不了好,但执剑和荆蓝却也很危险。就算她带着苏青崖的各种清毒丹,可很多毒药无药可救并不是因为没有解药,而是因为发作太快,有解药也来不及吃罢了。 “我以为圣山都是些不求名利的高人隐士呢。”荆蓝吐了吐舌头,“原来还有这样的。” “高人隐士是真的,可谁也没说过高人隐士都是正派的好吗?”秦绾翻了个白眼。 “像蛇姬那样的,多吗?”执剑问道。 “不多。”秦绾摇头失笑,“要是那样的人多了,圣山哪还能在四国之间一直中立,早被围剿了。其实蛇姬也不是什么邪魔外道,虽然脾气古怪,但也很少出手毒死人,只是教出来的徒弟脾气更差。” “这还叫很少出手毒死人?”执剑睁大了眼睛,又道,“不过,听说烈火仙子脾气不好,但也没听说她滥杀无辜啊。” “这里是圣山。”秦绾提醒了一句。 “圣山怎么了?”执剑还是很不解,“要是不想同门相残,在圣山不是该更收敛些吗?” “怕是这次的集贤令没那么简单吧?”李暄开口道,“冉秋心不可能跟我们完全说实话。”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秦绾很无奈。 她是真的没打算卷进圣山的麻烦里的,只是错过这时候,等回到京城,就不太方便跑这么远来了。谁知道集贤令就赶在这个时候出世。 “对了,刚刚那个朱成碧喜欢苏神医?”荆蓝眼神亮闪闪的,一脸的求知欲。 “这件事江湖上已经无人不知了,朱成碧二十好几了还云英未嫁,整天追着苏青崖跑,所以这次毒宗从南楚这边进圣山也不出奇。”秦绾道。 是嘛,谁叫苏青崖在南楚。 “小姐方才说,苏神医是因为一个女子……”荆蓝犹豫了一下才说出口。 “……”秦绾也沉默了一下才道,“云舞,他喜欢过的女子,是被朱成碧毒死的。” “他不是神医吗?不是没有能难倒他的毒吗?”荆蓝脱口而出。 “找不到配置解药的药材。”秦绾涩声道。 荆蓝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医术不精解不了毒,明明能解毒却找不到药材,究竟哪个更痛苦些?不过其实也没差多少,都是眼睁睁看着爱人在眼前逝去。 “碧水仙子云舞?”执剑忽然道。 “你也知道?”秦绾讶然。 “朔夜从前执行任务时被她救过一次。”回答的却是李暄。 “是啊是啊,后来突然有一天,朔夜还难过了很久,属下缠了他很久他才说,是因为他的救命恩人病逝了。”执剑叹息道,“原来是被人毒死的吗?烈火碧水,其实绰号都挺像的。” “当然像,因为云舞是朱成碧的师妹。”秦绾冷哼道,“医宗和毒宗的宗主本是情侣反目成仇,医宗宗主发誓今生绝不救治毒宗的人,所以他任凭徒弟在雪地里跪了三天三夜也不肯拿出那味主药。” “啊?”执剑目瞪口呆,“又不是要他救人,找个借口把药丢出去都不成?这么狠心。” “怎么有这么狠毒的人?”荆蓝惊愕的重点显然在前面半句,“为了抢男人就杀了自己的师妹?” “够了,别再背后饶舌。”李暄打断道。 “是。” 秦绾看了荆蓝一眼,轻轻地摇摇头。也许荆蓝对苏青崖有几分朦胧的好感,可惜苏青崖这个人真的不是良配,师徒缘断,爱人离世,他所有的亲情和爱情都已经在那场大雪中被吞没,所以,他才会因为仅剩的友情而为欧阳慧堵上性命。 因为欧阳慧是他证明自己不是孤零零一个人飘荡在天地间的最后一根稻草。 吃过热腾腾的晚餐,雨势似乎更大了。 执剑很自觉地抱了件斗篷就坐在洞口守夜。 荆蓝忙着铺好干草作为床垫,又在草堆上铺了披风,使得干草不会扎到皮肤。 李暄吃了一粒秦绾提供的伤药,运功疗伤去了。轻伤不及时治疗也会酿成重伤、陈伤,宁王殿下绝不是在女人面前逞强强撑,最后伤到自己的白痴,死要面子活受罪。 秦绾有些睡不着,躺在草床上想心事。 直到半夜,她刚迷迷糊糊有了些睡意,又被一声刺耳的魔音吓得一个激灵,瞌睡全消。 “小姐。”荆蓝立即给她披上外衣。 “怎么回事?”秦绾看看还在打坐运功的李暄,转头问道。 “好像是人的惨叫。”执剑已经站起身,凝重地看着洞外的雨幕。 “听声音,有点像是刚才的朱成碧?”荆蓝有些不确定地道。 她擅长易容变声,对声音自然敏感,只是惨叫声和平时的声音差得确实有点多。 “圣山里这么危险吗?”执剑疑惑道。 不管是不是蛇姬师徒,这时候在圣山里的人各个都不简单,什么危险能逼得他们这般狼狈?除非…… “只有医宗和毒宗有仇?还是三十六宗门彼此都不和。”不知何时,李暄已经醒了过来。 “都不和也算不上,只是……”秦绾犹豫道,“圣山宗门皆是同门,一般就算有矛盾,像朱成碧对云舞那样下毒手也是不容许的,当年蛇姬为了保下朱成碧也付出了不少代价。” “集贤令。”李暄提醒道,“一般什么情况下,无名会发出集贤令?” “这个……”秦绾想了想,还是摇头,“无名已经七十年没发过集贤令了,如今各宗门的宗主,十有**连集贤令都没见过,何况是我。” “有人过来了。”执剑提醒道。 “退后。”李暄从秦绾身边走过时,低声嘱咐了一句。 “嗯。”虽然情况不明,但秦绾眉眼弯弯,心情不差。 果然,没过多久,山路上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一个人,走几步还摔了一跤,仿佛连武功都忘记了似的。 “救我……”那人抬起头,凄厉地叫了一声。 “真是朱成碧。”执剑惊讶道。 不久之前还嚣张肆意的女子,如今却落得个惶惶如丧家之犬的下场,也不知短短几个时辰,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要救吗?”执剑问道。 “问问怎么回事再说。”秦绾看了看李暄,见他不反对,便吩咐道。 “是。”不过,虽然这么说,执剑也不想莫名其妙为了个朱成碧去淋雨,等着人又摔了几跤,自己几乎是爬的来到洞口,才嫌弃地把人拎了进来。 “救命!”朱成碧直接就往李暄身上扑。 “少装疯卖傻。”执剑哪敢让她碰到李暄,一把将她扔到地上,还是脸朝下的。 好一会儿,朱成碧才抬起头来,一张脸上除了血水泥浆,又沾满了碳灰,丝毫不见昔日的美貌。 “蛇姬呢?”秦绾喝道。 “师父……师父……”在温暖的火堆边,远离了黑暗和冰冷的雨水,朱成碧慢慢从恐惧中回过神来,目光闪烁不定。 “你最好是实话实说,要不然……”秦绾道。 “要不然,怎么样?”朱成碧颤声道。 “要不然,哪里捡的,就扔回哪里去。”秦绾笑吟吟的,仿佛是在和闺中好友聊天,丝毫听不出是在威胁人。 朱成碧瞳孔一缩,显然是又回想起了最恐惧的一幕。 “那么,朱小姐,请你老实交代吧。”执剑蹲在她身边,准备着随时把人扔出去。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朱成碧崩溃似的大喊道,“师父说那是她的仇人,她的报应,让我先走,其他我都不知道!” “你逃跑怎么还会弄成这样?”执剑拿起一根木柴敲敲她的脑袋,“说实话。” “我说的都是实话!”朱成碧道。 “你在怕什么?”秦绾却若有所思。 “蛇……”朱成碧喏喏地道。 “蛇?你怕蛇?”执剑一声怪叫,语气都变了调,“哈,毒宗的烈火仙子怕蛇?你那个师父身上都有好多蛇,那你怕不怕?” 玩毒的人怕蛇,本身就是个大笑话。 “漫山遍野的蛇……”朱成碧说着,打了个寒颤,全身都在发抖。 “漫山遍野的蛇?”执剑和荆蓝对望了一眼,再想想那个场面,也不禁脸色发白。 “二十年前,东华皇帝御驾南征,灭绝了南疆族民,这件事是蛇姬造的孽?”李暄忽然问道。 朱成碧愣了一下,似乎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南疆?”秦绾也震惊地看过来。 孟寒虽然是南疆王族的遗孤,但当年也就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被南疆王的心腹给偷渡了出去,对于战事知道的并不多。不过如果其中有毒宗参与,那就不太一样了。蛊虫,说到底也是活物,并不是毒不死的。最厉害的蛊虫极为稀少,大部分族民使用的蛊虫还是敌不过毒药的。尤其蛊虫培养不易,而毒药相对来说容易到手,甚至连普通的军士也可以使用。 加上人海战术,怪不得能一战灭绝了整个南疆。 如今,是南疆的遗族回来报仇?毕竟,驱使野生的蛇虫,最容易让人想到的就是南疆的蛊术。 李暄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 “不是他。”秦绾却明白他的意思,很肯定地摇了摇头。 不会是孟寒,孟寒要杀蛇姬并不需要等到今天,只要说一声,欧阳慧就能办妥。就算不能同门相残,但当时欧阳慧掌握着英王府的大半力量,不露面地弄死一个江湖人实在没多困难。何况孟寒未必知道那件事有蛇姬参与。 孟寒要的是重建南疆,而不是杀死某个人报仇,否则他直接去想办法杀了发动南征的东华皇帝好了。南疆虽说是灭族,但一个王国,怎么可能真杀得一个不剩呢。 孟寒形貌特殊是因为身负王族血脉,可南疆的普通族民同样是黑发黑眸,混迹在普通百姓中或是流落江湖的话,只要不显露蛊术,并不容易被发现身份。何况,蛊术有一部分也和毒术类似,就像孟寒用蛊虫间接控制金丝翡翠蛇,和毒龙教的驭蛇之术看起来几乎没有区别。 李暄吐出一口气,心下也松了几分。 真要是南疆遗族回来报仇,那就是大事,皇帝绝对不会容许,可若是牵涉到秦绾的人就麻烦了。 第二十五章 思忘崖,无名 “我们怎么办?”把几乎崩溃的朱成碧打昏过去,荆蓝问道。 南疆,蛊毒,当年皇帝发动南征的时候可是死了不少人,为了引导全民支持战争的情绪,官府把南疆族民渲染得极其可怕,不亚于前朝巫蛊之乱,甚至江湖上很多以毒成名的人物都遭到了牵连,死伤无数。只不过用毒者,十个里面八个邪门歪道,反而人人称快罢了。像荆蓝这一代人,都是听着这些传说长大的。 “南疆人要报仇也找不到我们头上来吧?”执剑了安慰了一句,但也很没底气。 毕竟,宁王也是皇族人,和皇帝同宗,所说血缘远,但算起来也没出了五服呢,够得上株连的条件了。 “你怎么看?”李暄还是问秦绾,好歹这是唯一和南疆人打过交道的人了。 “不然,我通知孟寒来收拾?”秦绾犹豫道。南疆人,还是南疆的王子自己来对付比较妥当?只是孟寒自幼独自一人在中原长大,也没接触过旧臣,也不知道那些族民会不会听他的。万一闹起来,引起朝廷注意就麻烦了。 “如果,我把这些人都收拾了,他会跟你翻脸吗?”李暄想了想道。 “不会。”秦绾摇头。 孟寒也许会有点不高兴,但不至于到翻脸的程度。因为他对复仇并不执着,他很清楚,当年南疆最强盛的时候都挡不住东华的大军压境,何况是现在。跟国家这样一个庞然大物斗只会是死路一条,复仇,说得好像是很有血性的样子,可复仇之后呢?先不说刺杀一个皇帝根本不可能,就算侥幸成功了又能如何?新帝登基,总要对先帝有个交代,不过是迎来新一轮的搜捕,让仅存的族民的生存更艰难而已。 “所以,他是想让陛下承认南疆的存在,让南疆族民能生活在阳光下不受歧视?”李暄听完她的意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 “嗯。”秦绾应道。 “那南疆王族呢?是不是也要恢复南疆王的地位?”李暄皱眉。 “南疆王族就剩他一个人了,他也没有为王的心。”秦绾笑着摇头,“我们的希望,是在从前南疆的土地上划出一块地方,让南疆族民聚居,他们会遵守东华的律法,遵从东华派遣的官员治理,只保留自己的风俗习惯。另外,也想要世人知道,蛊毒并不是那么可怕,蛊毒能杀人,菜刀也能,但是蛊毒同样是能救人的,甚至能做到医术不可能做到的奇迹。” “李钰没有这个魄力。”李暄摇头。 看起来并不是很困难的要求,如果南疆族民真能安分成为东华的一部分,这个处置并无不当,甚至,南疆能从此成为西秦侵略东华的一道屏障。西秦要对东华用兵,只有三条路,第一,绕道南楚,这除非是南楚衰弱到要灭国的程度了,不然怎么也不会允许西秦的大军在自己国内通过。第二,走水路,沿楚江顺流而下,可西秦的水军并不出色,而走楚江,很容易遭到东华和南楚的水军联合夹击——谁知道你到底是准备打哪个国家?第三,就是横穿南疆,可南疆雨林茂盛,毒沼遍地,瘴气弥漫,没有当地人领路就是路上先死一半的节奏,何况南疆人的蛊毒之术一向邪恶而神秘,这条路同样不好过。所以说,四国之间,西秦和东华关系最好,南楚和北燕则是守望相助——不接壤,打不起来,自然是最好的同盟保障嘛。 然而南疆这件事困难在,是皇帝亲自发动了南征,灭绝了南疆族民,一旦同意了那些遗民重建部落,就代表着,皇帝做错了。 皇帝不会错,就算错了也不会认,即便是新帝登基,想要推翻先皇的意志,压力也是很大的。 首先,文人酸孺就会扣下一顶“不孝”的帽子。 李暄不认为李钰能顶住这样的压力。 “总会有办法的。”秦绾苦笑。 事到如今,拨开了爱情那层迷雾,她哪还能看不清李钰是不是那块料。 “若是他能替我收服南疆遗民为我所用,那么……本王保证,有生之年,定然还南疆族民一个身份。”李暄沉声道。 “王爷?”执剑和荆蓝惊讶地看着他。 秦绾也愣了一下,随即陷入了沉思。 李暄的承诺,应该还是可信的,毕竟这件事的压力只来源于皇帝,可这种压力,李钰在乎,李暄却不会在乎。相比较而言,南疆却是一股十分可用的力量。 当然,如果李暄事败身死,也不用遵守这个承诺了。 “我不能替他做主,只能把你的意思转告他。”许久后,秦绾才道。 “好。”李暄点点头,知道她的意思是已经同意了,那么,那人多半也是会同意的。 想起凉山上那个年轻人,尽管看起来一身邪气,可却没有杀心,拿着危险的蛊虫做玩具,却单纯得保留了一颗赤子之心。 这样的人,可用。 “我再睡一会儿。”这会儿,秦绾倒是觉得有些困了。 “嗯,我会守夜。”李暄温言道。 秦绾打了个哈欠,继续在草床上躺下了,停顿了一下,又背着身道:“不用担心蛇虫,有我在,没有人强制驱使的蛇虫是不敢靠近的。” “知道了。”李暄一声轻笑。 这应该也是这女子的底牌之一吧,就和她把毒药当饭吃的能力似的。 不过,这样的体质可不常见,究竟是怎么弄出来的?是苏青崖,还是那个南疆王子? 听到秦绾的保证,荆蓝终于松了口气,安心睡觉了。 至于朱成碧浑身湿漉漉地在冰冷的石板上躺一夜会不会生病……谁理她? 这一夜倒是很平静地过去了,别说蛇,就连小虫子都没一只。 一大早,天空放晴,阳光灿烂,只是树木上还挂着水珠,山路也依旧泥泞。 荆蓝收拾好行装,指着朱成碧道:“小姐,王爷,她怎么办?” “……嗯……”就在这时,朱成碧一声呻吟,慢慢地醒了过来。 “给个痛快?”执剑提议。 “不能杀。”秦绾否决。 “这么狠毒的女人,小姐难道还心软了?”荆蓝奇道。 “苏青崖答应了云舞十年不报仇,还有三年,总不能到时候让他连报仇的人都没了。”秦绾无奈道。 “为什么要等十年?”荆蓝不解道。 “大概是,想为师姐留一线生机吧。”秦绾叹了口气道,“要是十年后朱成碧的毒术还是没长进,死在苏青崖手里也没办法了。” “属下突然觉得,挺佩服她的。”执剑看着朱成碧扶额,“明知道一个男人恨得巴不得立即毒死她只是碍于约定没到时间不能动手才勉强忍耐,偏还要自个儿拼命凑上去找死——不知死活到这种程度,真是……” “你胡说!”朱成碧趴在地上,厉声道,“苏师兄不会杀我的,他才舍不得杀我!” “我们走吧,把她留这儿就行了。”秦绾嫣然一笑,“说不定,昨晚上的人还没走远呢,别惹麻烦上身了。” “小姐说的是。”荆蓝立即同意。 “走吧。”李暄道。 一行四人牵马出了山洞,继续启程。 “别、别留我一个人!”朱成碧原本听了秦绾最后那句话,脸色青青白白,如今见他们真要走了,忽的一阵惶恐,跌跌撞撞地爬起来,跟了出去。 也亏得她这般躺了一夜,居然什么事都没有,连喷嚏都不打一个,或许真是祸害遗千年? 不过,她一双腿,怎么可能跑得过马儿,初时还是用轻功追赶,勉强吊在后面,但没一会儿功夫就被落在后面看不见了。 “总算甩掉了。”荆蓝吐吐舌头,一脸的不可置信,“明明那么嚣张跋扈任性骄纵,怎么就吓成这个样子了。” “注意些,昨晚蛇姬他们走的应该也是这条路。”李暄沉声道。 “是。”执剑一拍马,走到前面去开路。 然而,奇怪的是,沿途并没有留下什么打斗的痕迹,也没见有蛇虫出没。 但是昨晚这么大的雨下了一夜,要不是特别严重的痕迹,被冲掉了也不稀奇。最奇怪的是,没见到蛇姬,不论是人还是尸体。 依照他们跑出的距离,昨晚蛇姬遇袭,朱成碧跑回山洞,地点绝不会更远了。 “会不会在两边的树林里?”荆蓝思索道。 “你想去找找?”秦绾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荆蓝想起了朱成碧那句“漫山遍野的蛇”,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赶紧摇头。 “反正也不关我们的事,顶多是毒宗的宗主换个人罢了,朱成碧不是还活着么。”秦绾不以为然道。 “朱成碧当宗主,毒宗三年后岂不是还得换个宗主?”执剑忍不住道。 “那也没办法。”秦绾一耸肩,无奈道,“毒宗就剩朱成碧一个还算成器的了,其他的……二流都算不上,要不然蛇姬也不至于死保一个残杀同门的朱成碧。当然,这几年下来,怕是连个入流的都没有了,三年后,毒宗销声匿迹也不奇怪。” “至于么?毕竟是圣山三十六宗门之一。”李暄好奇道,“我记得,毒宗还算是比较大的宗门吧?” “嗯,不过被苏青崖杀得差不多了。”秦绾很自然地道。 “……”荆蓝黑线,“不是说,十年不报仇吗?” “那些毒宗弟子跟他又没仇,算什么报仇?”秦绾奇道,“他就是……单纯看他们不顺眼,想杀而已。” “……”这回三人都沉默了。 想杀而已? 这明明比让他马上报仇还糟糕吧?毕竟苏青崖的性格,杀了朱成碧报了仇之后,未必还有心情追杀不相干的人,这么弄法,简直是要把整个毒宗灭门的节奏啊。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云舞的遗嘱反而害了毒宗。 “无名不管吗?”李暄道。 “苏青崖破门出山,已经不是圣山人了,就不算无故残杀同门,无名对于圣山弟子自己招惹的仇怨,向来是不管的。”秦绾一耸肩。 “那无名管什么?”执剑在前面回头道,“既不能约束宗门,也不能为其出头,听起来就像个象征嘛,那为什么七十年不出的集贤令还那么有震慑力?” “传承,无名是各宗门的传承地。”秦绾沉声道,“无名里保存着各宗门的典籍史册,哪怕是宗门被灭,所有人死绝,只要那些精华还在,无名便会挑选有天赋的子弟研习,终有一日,会有人继承那些典籍,重建宗门。” “那些宗门愿意把典籍存放在无名?”李暄道。 “这是圣山千年来唯一的铁律。”秦绾答道,“在无名没有传承,圣山不承认宗门存在,因此圣山如今共有三十六宗门,其中七处宗门因无人继承,暂时空置。” “那无名的传承呢?”李暄又问道。 秦绾赞赏地看了他一眼,这个男人,总是能一针见血地抓住问题的核心。 “无名自有师徒传承,这和别的宗门并没有区别。”她接着解释道,“除了一种情况,如果无名后继无人,将会从三十六宗门中选择一位宗主继承,那位宗主必须放弃宗门,传位于继承人,所以这是一个双向选择,可以拒绝。当然,也是可以选择其他宗门的继承人的,那个宗门再换个继承人就好——这就是三向选泽了。” “这种状况,应该不多吧?”李暄若有所思。 想也知道,是人就有私心,除非真的没有子女徒弟,或者子女徒弟实在不成器,谁会传位给外人。 “圣山有史以来,只有一例。”秦绾点头道,“七十年前,前前任的武宗宗主从上代主手里接过了无名。” “那是……南宫廉的师祖吧?”李暄想了想道,“也就是说,现任无名主在位已经七十年,那他至少也该有**十岁?七十年一现的集贤令……现任主有没有继承人?” “没……没有吧?”秦绾迟疑了一下才答道。 “王爷的意思是,圣山这次集贤令,是无名要从三十六宗门中挑选下任主?”荆蓝讶然道。 李暄不语,只看着秦绾。 “这……不会吧?”秦绾脸上的表情有几分纠结,半晌才道,“那个老头子虽然一百来岁了,但内力精深,看起来就跟三四十差不多,而且身体强健,至少十年内还不需要考虑继承人的。” 李暄汗颜了一下,原本还以为是**十岁,原来都一百多了吗?就现在人类的寿命来说,即便他武功高强,也是罕见的长寿了。 “去了就知道了吧。”秦绾道。 “说起来,小姐,我们怎么上无名?”荆蓝好奇道,“不是说要有机关图吗?” “要是没有那东西,我带你们去找死吗?”秦绾很无语地看她。 “所以,小姐是哪一宗的继承人?”执剑笑眯眯地问道。 “很好奇?”秦绾一挑眉。 “是啊,好奇死了!”执剑连连点头如小鸡啄米。 “那你就好奇死去吧。”秦绾平静道。 “噗——”荆蓝大笑。 李暄看看秦绾,唇边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想什么呢?”秦绾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你的来历,我大概猜到了。”李暄道。 “说来听听?”秦绾看着他。 “好奇?”李暄笑道。 “我要是说好奇,你是不是要说,那你就好奇死去吧?”秦绾面无表情。 “哈哈……”执剑忍不住笑起来。 “对。”李暄还真点点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你爱说不说。”秦绾一声冷哼,扭过头去。 “好。”李暄笑笑,还真是闭口不说了。 秦绾气得白了他一眼,心里痒痒的,但也堵了一口气,偏不开口问。于是就苦了同样好奇的执剑和荆蓝——王爷不告诉大小姐,他们连问都不敢问了。要是问了,王爷不开口,等于白问。要是王爷真开口了……他们真不会被大小姐穿小鞋么? 午饭是用干粮清水随便对付的,休息一阵后,再走一程,可以远远看见一座陡峭的山峰仿佛鹤立鸡群。 “那上面就是无名。”秦绾道。 李暄眯了眯眼,隐隐可以看见半山腰的云雾飘渺之间,有亭台楼隐藏其中。 “真嚣张。”执剑惊叹道。 原以为无名应该是隐藏在这绵延的群山之中,让外人怎么找也找不到的神秘之所呢。 “嚣张?”秦绾一声冷笑,“无名所在的整座思忘崖都是机关陷阱,千年来不断补充完善,你能往上走十步不死,就是祖上烧高香了。” “整座山全是?”执剑目瞪口呆。 “当然,单是机关总图就有一尺厚,没点儿机巧杂学基础的人看都看不明白。”秦绾道,“各宗门宗主手里也只有一张标注了一条安全路线的图纸而已,而且每张图都不同,也就是说,总共三十六条路线,无一重复。” “这样的话,只要有外人闯进来,很容易就知道是谁泄露的机关图。”李暄道。 “没错。”秦绾点了点头,又道,“不过,虽说有三十六条生路,但要是无名关闭机关总阀,三十六条生路会全部变成死路。” “包括据说设计了机关的匠宗?”李暄道。 “千年下来,思忘崖的机关早就不复当初的雏形了,几代无名主本身就是天纵奇才。”秦绾道,“而且有好几代匠宗宗主退位后进入了无名养老,闲着无聊就摆弄那些机关,添添补补的。” “那……”执剑还想开口。 “前面有人。”李暄挥挥手,打断了他的话。 要是昨天,那肯定是圣山其他宗门的人,何况这里已经接近思忘崖,遇见同门的几率更大。但是明知有南疆人在圣山,蛇姬现在还生死不明的当下,几人都提起了几分警惕。 “一个……不,两个人。”李暄又道。 “你还会听错?”秦绾一怔。 “一个人不会武功,很容易感觉到,不过跟他一起的那人武功极高,若非有他拖累,恐怕我还没察觉到。”李暄沉声道。 秦绾微微皱眉,南疆人不以武功见长,但圣山完全不会武的人倒是不多见,这样的两人组合,是什么人都有可能。 “我们有马,很快就能追上。”李暄提醒道。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秦绾想了想,还是洒脱地一笑,“是圣山的人也罢了,要是南疆人,蛊毒我有办法应付,至于那个高手,大不了我们四个群殴他一个呗,不行还能抓住另一人做人质。” “果然是你的想法。”李暄也笑了。 又是以众凌寡,又是抓人质威胁的,明明一个比一个卑鄙无耻的方法,秦大小姐偏就能说得理直气壮,毫不亏心。 “我又不是江湖人,王爷抓捕逆犯难不成都要讲江湖规矩?”秦绾笑道。 说说笑笑间,已经能看见山路那头的人影。 “哟,都是熟人啊。”秦绾眯着眼睛,微微勾起了唇角。 确实都是熟人,在这里见到这两人,其实既是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南宫廉,虞清秋。 秦绾笑得更甜蜜了,南宫廉知道她的能耐,却不知道她的身份,虞清秋却是正好相反,知道她的身份,却不知道她的能力。 要是在凉山和李暄重逢之前,秦绾并不想那么快见到虞清秋,更不会曝光自己和欧阳慧的联系。不过事易时移,现在她和李暄的关系牢固无比,倒是可以主动出击,先打一下草,惊出几条小蛇来看看情况。 南宫廉很早就发现了身后有人来,不过是在思忘崖下,他也没太在意。 “哟,这不是南宫大侠和虞先生嘛。”秦绾戏谑地笑着,很有兴味这两人见到她是什么表情。 “师妹?”南宫廉回头看清了人,不由得一愣。 “秦大小姐?”虞清秋更惊讶,“还有……宁王殿下?” “说了我不是你师妹。”来到近前,秦绾跳下马背,笑眯眯地道,“刚听说南宫大侠去京城了,回来得倒是快。” “可不是么?”南宫廉指着虞清秋诉苦道,“刚到京城就被召回圣山也就罢了,天机那个老头子居然叫我顺路把这小子一起带来——带个文弱书生,还是个病书生赶路,能不辛苦吗?” “真是劳烦南宫师叔照顾了。”虞清秋干咳了两声,苦笑道。 “说起来,小子,你认识这丫头?”南宫廉道。 “南楚永安郡主,东华安国侯府的嫡长女,秦家大小姐。”虞清秋奇道,“倒是师叔,怎么会认得秦大小姐?” 南宫廉听着那一串的头衔就已经木然了,许久,指着秦绾道:“你是想说,我纵横江湖一世,临了居然被个侯门千金、大家闺秀给耍了?” “什么?”虞清秋茫然。 “她就是我跟你说过的秦曦!”南宫廉跳脚。 一瞬间,虞清秋的眼神锐利起来。 梅花节上一局棋,他知道这个女子绝非凡品,可是秦绾的成长,依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一个女子,在襄城耍了包括南宫廉在内的无数密探和高手,安然带走了账本。若非他从皇帝那里入手,李钰绝对拿不到这份功绩。饶是如此,账本在宁王手里过了一遍,还有多少可信度,也实在是个未知数。 原本按他的想法,南宫廉能直接抢到账本,后续的一切他都能安排妥当,可就是没想到,南宫廉居然输给了宁王派出的一个女暗卫。更让他想不到的是,所谓的女暗卫,竟然是秦家大小姐秦绾! 而南宫廉也是因为虽然拿回了账本,可却不是他自己拿到的,自觉没有完成任务,算不得还了天机老人的人情,才一路不辞辛苦地保护他从东华京城赶到了圣山。 秦绾却心知,是因为虞清秋和南宫廉匆忙赶路,怕是错开了李钧报信的信使,所以还没听说她是欧阳慧的师妹这个消息。 “曦,我们先走吧。”李暄说着,很嫌弃地看了一眼南宫廉的腿。 “……”南宫廉无语,只想说要不是有虞清秋这个拖累,这点路程就连照夜玉狮子也未必赶得上他的轻功好么,居然还敢嫌他慢! “嗯,两位就慢慢走吧,我们先走一步。”秦绾笑容可掬地重新上了马。 “师妹也是去无名?”南宫廉这回倒是相信她确实不是武宗的人了,毕竟除了他和师兄,武宗不该再有人能上无名,只是小丫头的武宗心法还是很诡异。 “说过很多次了,我不是你师妹!”秦绾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不知秦大小姐走哪条路上山?”虞清秋平静地开口道,“另外,无论走哪条道,都只有两人能上山,就算大小姐身为宗主,也顶多带宁王殿下一起上山。” “让本小姐的侍卫和侍女在山下等还不行?啰嗦!”秦绾终究没告诉他自己走哪条道,只是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们,他们不同路! “那边……”虞清秋看着四人绝尘而去的背影,沉思道,“我记得,那个方向是盗宗和乐宗的路?” “谁知道他们是不是打算绕到后崖。”南宫廉没好气道。 “也是。”虞清秋依旧皱着眉,若有所思。 “走了,我得把你送到智宗的路口。”南宫廉举步走了和秦绾不同的方向,又道,“管他什么郡主还是王爷,这种身份在圣山一概无用,反倒是那位宁王的武功真的不弱,至少比他的名号好用多了。” “宁王……”虞清秋叹了口气。 不是不知道这回太子算是得罪了这位简在帝心的王爷,只是……若是南宫廉顺利拿回账本,这样的代价也是在意料之中,然而南宫廉失手了,账本的利用价值大打折扣,偏又因为直接和宁王府的人交上了手,把宁王得罪得更死,使得收益和付出不成正比了。 这一回,是他失算了。 但是,他并不是制定错了计划,也没有挑错执行计划的人,只是……输给了一个意外。 天意所归,怨不得人。 另一边,李暄一声轻笑:“看起来,智宗的天机老人还没老糊涂。” “可是,我宁愿他糊涂一点的。”秦绾无奈道,“冉秋心比虞清秋好对付多了,若是虞清秋继承了智宗,会比天机老人更厉害。” “既然是智宗的宗主,这点儿见识还是该有的。”李暄道。 “反正也注定是要成为敌人的。”事已至此,秦绾目光一凛,反倒是燃起了战意。 尽管她现在已经不在乎李钰了,可就是一口气,她也要让李钰看看,她哪、点都不会不如虞清秋! “小姐,我们真的只能在山下等吗?”荆蓝很有些失望。都到了思忘崖下,若不能看一看传说中的无名,总是一种遗憾。 “谁说的?”秦绾安慰道,“要是不能上,我带你们来做什么?” “所以说,你一开始的目标就是无名吧。”李暄道。 “我又没说不是。”秦绾眨了眨眼睛。 “只允许两人上山,显然是某种制约,人多了不会触动机关吗?”李暄问道。 “当然会了。”秦绾点头,又狡黠地笑了笑。 “那我们?”荆蓝担忧道。 “我们没关系。”秦绾道,“因为……” “因为什么?”荆蓝着急道。 “第三十七条路。”回答的是秦绾和李暄异口同声。 “三十七条路?”荆蓝还没想到自家王爷是怎么知道的,只怔怔地问道,“不是只有三十六宗门吗?” “那当然是因为……”李暄代替秦绾答道,“第三十七条路,是无名中人进出的道路。” “你果然猜到了。”秦绾看着他,无奈地一笑。 第二十六章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思忘崖地形险峻,遍布机关,自然不可能骑马上去,哪怕照夜玉狮子那样通灵性的宝马也不成。 秦绾带着几人绕到崖后,在茂密的树林里找到一间破旧的茅草屋。 茅屋里住着一个驼背老人正在砍柴。白发苍苍,补丁加补丁的布衣,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只专注地砍柴。 虽说在山里,樵夫是很常见的景象,不过这里是圣山,还是无名下,谁也不敢把这个砍柴人当做一个普通老人看待。 就别说,这老者手里的那把砍柴斧子明显大了一号,落下时夹带着呼呼的风声,显然极为沉重,要真是个普通樵夫,别说是这般举重若轻地挥舞了,怕是提都提不动。 秦绾将四匹马留在茅屋外,老者也没说什么,甚至依旧连抬头看他们一眼都不曾。 “这就行了?”执剑一边走,一边不住地回头。 “怎么不行?他一个,至少能打你几十个。”秦绾随口道。 “不是,属下是说,小姐就不和那位老人家打个招呼吗?”执剑道。 “我们叫他哑奴,他天生聋哑,而且我来的时候不是已经对他挥手了吗?”秦绾奇道。 “……”执剑无语。 “还有,别东张西望,看好脚下。”秦绾又提醒了一句。 “不会这里就有机关吧?”执剑吓了一跳。 “哑奴当了六十年无名的守山人,他区分自己人和敌人的方式,就是看能不能走到他面前。”秦绾一转头,看着他,似笑非笑地道,“我们早就已经在第三十七条路上了。” 执剑吐了吐舌头,仔细地看着她的落脚处,以免真的一不小心就踩上机关了。 “天黑能到吗?”李暄看了看天色道。 “那就走快点吧。”秦绾一笑,脚尖一点,朝山上掠去。 李暄无奈地摇摇头,脸上的表情却是纵容的,也跟了上去。 执剑和荆蓝更不敢怠慢,要是在这号称遍地陷阱的思忘崖上跟丢了人,那真的只能困死等小姐来救了。 不过好在秦绾也早就不是喜欢恶作剧的年纪了,蹿上一段,等李暄追上来,就放慢了脚步,留了个背影给苦命的属下追赶。 “轻功不错。”李暄追到她身边,保持同样的速度,也是脸不红气不喘。 “师父说,武功可以差点,但轻功一定要学好。”秦绾得意地笑道,“轻功好了,打不过的时候才可以逃跑,可是孟寒就是不听我的,翻个墙都能摔个狗啃泥,还是苏青崖比较听话。” 李暄想起孟寒和苏青崖,确实,以他的功力,轻易就能判断出,孟寒几乎是不会武功的,苏青崖比他好些,但也极其有限。想着,他有些好奇地问道:“苏青崖轻功很好?” “不止是很好。”秦绾认真道,“长距离奔驰他可能因为内力不足而败阵,但短距离内,全天下追得上他的都没几个。” “用来逃跑吗?”李暄忍不住道。 “是啊!”秦绾理所当然道,“欧阳慧武功再好也没办法带个累赘一路从北燕杀出来,是他自己轻功够好,能躲攻击,能跟着逃跑,不用怎么分心保护,所以你看,轻功还是很重要的!至少换成孟寒,不死也要留半条命在北燕。” “你……已经用不着打不过就跑了吧?”李暄好笑道。 若是这次重逢后她显露的武功才是真实水准,那么,能让她打不过就跑的人其实也不太多。 “我打得过,可是轻功好,别人逃跑的时候,我才追得上呀。”秦绾道。 “这也是你师父教的?”李暄道。 “嗯。”秦绾点头。 “你师父……是无名里的哪一位?”李暄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为什么不猜是主?”秦绾笑了。 “你说过,主没有继承人。”李暄无奈道,“别说主发集贤令,是因为觉得徒弟太不成器,无法继承他的衣钵。” “那个老头子的徒弟……确实挺不成器的。”秦绾沉默了一下,苦笑出口。 “欧阳慧?”李暄问道。 同出无名,要说欧阳慧在圣山那么多人中对秦绾另眼相看,托付后事也不出奇了。而欧阳慧死了,所以无名要重选继承人,也算是合理的解释。 不过,就算是欧阳慧,也够不上“不成器”这个评价吧,连欧阳慧都不成器,那天下岂不都是碌碌平庸之辈? “死了,就是不成器。”秦绾道。 “小姐,王爷,等等我们啊。”执剑和荆蓝终于追了上来。 “动作快点,过了时间可没饭吃。”秦绾回头喝道。 “啊?不会那么惨吧?”执剑目瞪口呆。 “无名的规矩,过了饭点就不许开火,过了子时就必须熄灯,你是王爷也不例外。”秦绾没好气道。 不过,在饿肚子的威胁下,一行人还是加快了速度。 李暄注意着秦绾的步伐,很是随意看不出规律,也不见她刻意避开什么,就仿佛脚下的只是一条普通的山路,完全看不出有遍地陷阱的模样。不是说,各宗宗主上山还得拿着机关图吗? 如果不是这里根本就没有陷阱——这点不太可能。那么,就只有一种解释了,秦绾对这条路实在太熟了,熟得闭上眼睛就知道该怎么走,哪里有陷阱,哪里该避让,已经成了身体的本能。 不到半个时辰,在山下远远见过的楼已经在望,只是从近处看来,那苍凉古朴的建筑在群山和云雾掩映之下,更有一种历史的沧桑感。 秦绾放慢了脚步,最后变成普通走路的步伐。 山路的尽头,是一排修筑得极为气派的石阶,大约有百来级,上面就是无名的正厅。 “叮铃~”一阵风吹过,空气中飘扬着清脆悦耳的铃声。 “那是通知里,有人回来了。”秦绾轻声道。 李暄还没说话,只见巍峨的大厅两扇大门洞开,走出来一个中年女子,挽着发髻,一身布衣,唯一的饰品就是鬓边一支乌木长簪,气质温婉动人,也不见怎么举步,就像是从石阶上飘下来一样,明明是荆钗布裙,却有凌波仙子的出尘。 “什么人擅闯无名?”中年妇人站在石阶中段,清丽的脸庞上带着审视和严肃。 “姬夫人。”秦绾上前一步,深深行礼。 “小姑娘,你认识我?”姬夫人怔了怔,好奇地打量了她一番,眼中疑惑之色更浓。 她已经二十多年没离开过无名了,而这姑娘的年纪恐怕还不到双十,可如果里来过这么出众的女孩,她应该不会不记得才对。 “夫人,请通报主,曦回来了。”秦绾低眉,从袖中取出恢复了原状的阴阳扇,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 见到熟悉的物事,姬夫人一愣,随即就被水雾弥漫了双眼。 隔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双手接过了扇子,哑声道:“你们在此稍待片刻。” “是。”秦绾含笑点点头。 姬夫人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才拿着阴阳扇,转身离去。 “她不认识你。”李暄缓缓地道。 “嗯。”秦绾点头。 “可你明显认识她,而且很熟悉。”李暄皱眉。 这回,秦绾没有说话。 执剑和荆蓝在后面面面相觑不已,但在这个地方,他们也不敢随意插口说话了。 姬夫人回来得很快,手里却没拿着阴阳扇,再看秦绾的目光却多了几分不可置信和小心翼翼的期待。 “夫人?”秦绾心里并不是不忐忑的。 “主让你进去。”姬夫人说着,又看看李暄,微微皱眉,“一个人。” “小姐。”荆蓝沉不住气地叫了一声。 “无妨。”秦绾对他们摇摇头,又浅笑道,“主大概有话要说,夫人能招待一下我的朋友吗?” 姬夫人犹豫了一下,还是道:“那便请几位到上面大厅休息,只是内同样遍布机关,没人陪同,不要随意走动。” “多谢夫人。”李暄温和地应了。 王爷答应了,执剑和荆蓝有意见也只能咽回去了。 姬夫人带着几人走上石阶,进入大厅,又带着秦绾继续往里面走。 空旷的大厅中只有几把椅子茶几,后面有个书架,除此之外,别说待客的茶水,连个人影都不见。 “王爷,我们怎么办?”荆蓝担忧道,“小姐一个人……” “等着。”李暄老神在在地挑了把椅子坐下来,淡然道,“这里是她的地方,她能出什么事,要担心也是我们需要担心。” “可是……”荆蓝噘着嘴,转身四处打量着。 虽说没有人,但人家都明说了,无名里也遍布机关陷阱,她也不想用自己的命去证明一下这句话是真是假。 另一边,姬夫人带着秦绾穿过花园,一路不动声色地观察,终于确认秦绾确实很熟悉无名的道路,连院子里的小型迷踪阵都难不倒她,即便自己故意走错路,也被她不动声色地引回了正确的道路。 “你是谁?”姬夫人终于忍不住问道。 “我是曦。”秦绾答道。 姬夫人摇摇头,不说话了,不过之后却没有再次走错路。 无名主所住的小院就在花园后面。 无名既然“无名”,亭台楼就更无名了,所有的牌匾都是空的。 秦绾走进熟悉的小院,不由得眼中一酸。 “吱呀~”就在这时,房门开了。 秦绾一抬头,看着出现在门口的人,不由得愣住了。 眼前的老人须发皆白,脸上布满皱纹,一身灰袍,广袖之下露出枯瘦的手腕,虽说一副仙风道骨,却也明显能看得出来油尽灯枯之态。 只是,那张容颜,是陌生的,却也是无比熟悉的。 “曦回来了?”老人与她隔着一道敞开的门,眼神中满是温柔。 秦绾愣住,下一刻,眼泪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在了院子的青石板上,用力磕下头去:“师父!” “回来就好。”老人微笑着点头,可以看见眼中隐含的泪光。 “主,您说,她是慧儿?”姬夫人惊愕道,“这不可能,就算慧儿还活着,可这姑娘看骨龄,年纪都和慧儿差好几岁,别说身高形貌了,再高明的易容术也做不到这一点。” “老夫怎么能认不出慧儿?”老人只说了一句话。 姬夫人愣住,随即哑然。 秦绾几乎是趴在地上,眼泪流得更凶,但心里的一个结却渐渐松动,慢慢解开。 虽然她换了一个身体,然而,孟寒信任轮回蛊,蝶衣信任孟寒,苏青崖信任自己的医术和判断,他们都能认出她,所以,她怎么能觉得养育她长大,手把手教导她一切知识,如同父亲一样的师父认不出她? “好孩子,快起来。”老人巍颤颤地走出门,弯腰握住了她的手臂。 “师父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秦绾顺着他的力道起身,却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张苍老的脸庞。 她的师父,无名主墨临渊虽然已经一百零七岁了,但他内力精深,就在她去年回山的时候,形容还一如三四十的模样,鬓发全黑。不过短短半年时间,仿佛那至少还有十年的寿元就全部耗尽了一般。 “自从年初主听到慧儿的噩耗,把自己关在房里七日,再出来就是这般模样。”姬夫人在一边不住地抹泪。 虽说欧阳慧是墨临渊从婴儿时就抱回来的,但一个一辈子都没成婚更没个孩子的老头子如何会养孩子,还是个娇弱的小女孩,所以欧阳慧从小到大照顾她生活最多的其实是姬夫人。对欧阳慧来说,这是等同于母亲的存在。 当欧阳慧的死讯传来时,除了墨临渊,最伤心的就是姬夫人了。 同时,她也是除了墨临渊,最能接受事实的。 就算年龄、形貌都不对,可她还是希望,眼前的女子就是她视若爱女的慧儿。 “师父,徒儿不孝。”秦绾满心的懊悔。 早知如此,她就不该顾虑这个,顾虑那个,重生的那一刻,就应该抛下一切,先行返回无名报平安。 “回来就好。”墨临渊拉着她的手走进屋内,顺手将一张纸条放在桌上的阴阳扇边上,轻笑道,“怎么,还怕师父认不出你,要写个暗号夹在阴阳扇里吗?” 姬夫人一眼望去,只见熟悉的娟秀笔迹写了八个字:癸亥丙辰戊子庚申。 她当然知道,这是欧阳慧的生辰八字,世上除了屋里的三人,就不该有第四个人知道的。 “是徒儿多此一举了。”秦绾抬起衣袖,胡乱抹了抹脸上的泪水。 “唉,一个女孩子,这么大了还是不知道照顾自己。”姬夫人一声叹息,拿出丝巾,捧着她的脸,小心翼翼地擦拭着。 秦绾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的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一头扑进了她的怀里蹭了蹭,深吸了一口气,满足道:“夫人,我好想你啊。” “果然是慧儿。”姬夫人搂着她又哭又笑。 就算是整个壳子都换过了,可那样熟悉的动作,不加掩饰的亲昵,从来没有改变过。 这就是她的慧儿。 “你和主有很多话要说吧,我去给你们做点点心。”姬夫人擦了擦眼睛,笑着出门去了,还很贴心地关好了房门。 “你……这样究竟是怎么回事?”墨临渊问道。 “师父可曾听说过南疆的轮回蛊?”对于恩师,秦绾自然没什么好隐瞒的,当下便从两年前那次重伤,孟寒给她种蛊开始说起,一直絮絮叨叨地说到了这次南楚之行。 她这两年的日子过得着实是多姿多彩,就算只挑拣着重要的事说,也足足说了一个多时辰才算完。 期间,姬夫人送来了茶水点心,就没再打扰他们。 茶是养生的参茶,点心是秦绾从前最喜欢的银丝卷和桃酥。 “李钰,哼哼。”墨临渊苍老的眼眸中射出的精光有如实质一般,甚至杯中的参茶都被杀气激荡得泛起一圈涟漪。 “师父,圣山从不为涉足朝堂的弟子报仇,我也不例外。”秦绾沉声道。 “你想要师父这么算了?”墨临渊一声冷哼,发狠道,“你师父是老了,可还没死呢!圣山的规矩?老夫一日执掌无名,老夫就是规矩!” “师父老了也还是一样帅!”秦绾笑道。 “别想插科打诨混过去。”墨临渊吹胡子瞪眼睛。 “师父,我也还没死呢,哪轮到师父亲自出马。”秦绾正色道,“不过是一个李钰罢了,这点仇,我自己就能报了。” “徒弟不成器是个麻烦,太出色了,当师父的也不好受啊。”墨临渊摇头叹气,“有需要师父帮忙的就直说,为师这身子现在虽说衰败了,但再拖两年还不成问题。” “师父……”一提起这个,秦绾就觉得难过。 她没有办法形容那种心情,只是,所有的形容都已经苍白无力,只能说,很难过,非常难过。 “傻孩子。”墨临渊伸手摸摸她的头顶的发丝,柔声道,“人生自古谁无死,老夫今年一百零七,已经是常人罕有的高寿了,这是喜丧,你哭什么。” “呸呸呸,什么喜丧,师父你现在还好好的呢。”秦绾赶紧道。 “好,不说。”墨临渊纵容地看着她。 “不过,真有件事需要师父帮我。”秦绾道。 “说吧。”墨临渊道。 “夺舍重生什么的,太过惊世骇俗,至少在外人眼里,欧阳慧已经死了。”秦绾顿了顿,又道,“师父,我需要一个新的身份。” “你……对外边说,你是老夫收的关门弟子吧。”墨临渊一声叹息。 确实,欧阳慧这个人必须要死,不然现在的慧儿会后患无穷,死而复生什么的实在太扎眼了,要是知道有这种方法,只怕每个皇帝都要把她奇货可居。 只要……她还好好活着,换个身份又有什么要紧。 “谢谢师父。”秦绾一笑,这也算是把她自称欧阳慧的师妹给圆过来了。 “正好,乘着这次集贤令召集三十六宗门,就公开你的身份,以免又有人敢暗中下手。”墨临渊说着,心里也不无后悔。 慧儿心高气傲,不想借着圣山的名号成事,他也就由着她,谁知道……要是当初早点宣布慧儿是他的徒弟,看区区一个刚刚登上太子之位的李钰敢不敢杀她?东华的皇帝第一个就不答应。 只是如今,慧儿已经死了,就算再公开,东华皇室和圣山的矛盾也已经种下了,活着的欧阳慧能得皇帝重视,但死了的欧阳慧,自然没有活着的太子重要。皇帝会想办法弥补关系,却不会再就这件事对太子如何了,除非将来李钰继续犯傻。 “师父召集宗门,是真的准备退位了吗?”秦绾沉默了一会儿才道。 “老夫突然觉得,苏青崖那小子挺精明的。”墨临渊道。 “啊?”秦绾一愣,才反应过来师父说的事苏青崖先破门而出,再找毒宗麻烦的事。不是圣山弟子,自然不受圣山规矩束缚。苏青崖可以杀光毒宗不算同门相杀,墨临渊当然能为欧阳慧报仇去找李钰晦气。 至于江涟漪,以墨临渊的身份,再怎么也不会去跟一个小女孩动手。 男人自己不犯错误,女人的诱惑又能有什么用? “那师父想传位给谁?”秦绾问道。 “给谁都差不多,昨日天机还来找过老夫,希望老夫选择虞清秋。”墨临渊不在意地道。 “不行!”秦绾猛地站了起来。 “不管怎么说,你那件事和虞清秋倒没什么关系。”墨临渊道,“本来为师想着,虞清秋倒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虽然不会武功,但无名主本来也不是非要是绝顶高手。让他接任无名,怎么也能绊住他一阵子,为师早就替你报了仇了。到时候,没了李钰,他愿意留在无名,还是再去找个别的皇子做谋士,也就随他了。” 秦绾不禁皱了皱眉,师父明知道虞清秋是李钰的谋士,还说了这么长一串话来为他辩解,想必对虞清秋的印象是真的不错。但是,若是可以,他连智宗宗主的位置都不希望虞清秋坐上去,何况是无名主?不过,天机老人倒是好算计,虞清秋若是成了无名主,那智宗顺理成章就由冉秋心继承,徒弟女儿都有前程,毫不偏心,真不愧是智宗宗主。 “曦不同意的话,可有人选?”墨临渊问道。 “师父……”秦绾抬头,看着眼前含笑的面庞,咬了咬牙,重新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沉声道,“师父,我想要无名,如果师父要退位,请务必传位于我!” 墨临渊一挑眉,沉默地看着她。 “我会将无名发扬光大的。”秦绾毫不示弱地与他对视。 “哈哈哈……”猛然间,墨临渊爆发出一阵大笑。 “师父?”秦绾茫然看着他。于是,这究竟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呢? “无名已经传承了近千年,早就老朽不堪,发不发扬光大还有什么要紧。”墨临渊伸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一边大笑道,“既然是曦想要,拿去玩就是,就算玩光了也无所谓。” “啊?”秦绾张口结舌地看着他发呆。 师父做了七十年无名主,掌管着圣山的传承,在他手里,就有三个曾经灭绝的宗门重新复苏。她以为,师父对圣山,至少对无名还是有很深的感情的。可是现在师父说什么?玩光了也无所谓? “发什么愣?回神!”墨临渊伸出手指,在她脑门上轻轻一弹。 “师父,徒儿感觉压力有点大。”秦绾苦笑。 “你不是要无名吗?这点儿压力就受不住了?”墨临渊瞪她。 “不一样啊……”秦绾摸摸鼻子,有些郁闷。 “就算有一天你把无名都毁了,但是这里的人,姬木莲他们,你也会保下来的,既然如此,老夫操什么心?”墨临渊道。 秦绾闻言,顿时豁然开朗。 是了,师父在乎的,只有无名的人,却不是无名本身。 “何况,天下大势,分久必合,都已经千年了啊。”墨临渊又感叹了一句。 “师父的意思是……”秦绾不禁心中一跳。 “去年,星宗的宗主还说,夜观星象,微星东移,四分天下重新归一,怕也就是你们这代人的事了,可惜老夫是看不见了。”墨临渊一声叹息,颇有些遗憾,“圣山地位超然,是因为身处四国之间,左右逢源,可当天下一统的趋势不可更改,到那时,新帝下旨征召圣山弟子,不应者剿灭,区区思忘崖的机关,能挡百万大军几时?便是用尸体,也能铺就一条康庄大道。” 秦绾沉吟片刻道:“虞清秋是选择了东华吗?” “大概吧。”墨临渊道。 秦绾握了握拳,莫名的,有几分热血上涌的激动。 天下一统,青史留名,并不是只有男儿才有的豪情。 “你们师徒俩谈完了没有?”姬木莲再次开门进来,手里拿着托盘,上面是热腾腾的饭菜,一面笑道,“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光是点心哪能吃饱,妾身亲自下厨做的,慧儿快来尝尝,可还是那个味儿?” “夫人做的菜天下第一。”秦绾欢呼着扑了上去。 “慢慢吃,没人抢你的。”姬夫人怜爱地看着她。 “啊,对了。”秦绾啃完一块排骨,才忽然想起来被她丢在大厅里的人,赶紧问道,“夫人,我的朋友怎么样了?” “不是在大厅吗?”姬夫人眨了眨眼睛。 “呃……”秦绾心虚了一下,小声道,“没人进去过?” “没有吧?”姬夫人想了想,给了个有点不确定的答案。无名本来就人不多,有好奇心的更少,没人吩咐,想必也没人有兴趣去看看来了什么客人。 秦绾顿时黑线了。 而此刻,大厅里的执剑已经绕了五六十个圈子了。 “王爷,好饿啊。”荆蓝苦着脸道。 因为小姐说黄昏前就能到,又不能骑马,所以他们把行李都留在了山下,只带了最轻便的包裹,就是只带了中午一餐的干粮…… “这都快两个时辰了吧?”执剑道。 他们到达无名的时候是黄昏,这会儿怕是都快近子时了。 李暄依旧坐得很安稳,随手翻着一本从旁边书架上取的书。虽说是本游记杂谈,但却是他没见过的,讲的是西秦以西的西域风情,也算有趣。 “王爷……”荆蓝又叫了一声。 “等着。”李暄淡淡地说了一句。 要说无名真的把他们几个忘在了这里,他是不信的。既然是给他们的下马威,接着就是了,总不能让秦绾难做。 只不过,时候他绝对会从秦绾这个罪魁祸首身上讨回来就是了。 让堂堂宁亲王爷饿肚子的罪过可是很大的。 第二十七章 师侄,拿去买糖吃吧 隐隐的,一阵香味从后面传了过来。 “好饿啊……”执剑哀叹道,“我都起幻觉了。” 李暄把看了大半的书卷放在桌上,抬起头来。 “抱歉,让王爷久等了。”秦绾笑吟吟地捧着托盘走进来。 “小姐!”荆蓝惊喜道,“您再不出来,我们都要冲进去了。” “这是我家,能出什么事。”秦绾把托盘放在桌上,一边笑道,“先来吃饭吧。” 李暄瞄了一眼饭菜,虽然不是滚烫的,但也还冒着热气,显然是刚做好没多久的,不由得问道:“不是说,无名的规矩,过了点就不许开火吗?” “是啊。”秦绾点头。 李暄无语,很想说那这些食物是怎么做出来的。 “在厨房,姬夫人就是规矩,所以千万不要得罪管着你的胃的人哟。”秦绾笑着放好碗筷,“吃吧。” “一起吃,没那么多规矩。”李暄道。 “谢王爷。”执剑和荆蓝也没多推辞,小心地在对面坐了。 “怎么样?”秦绾一脸期待地问道。 “好吃!”执剑眼里快冒出火来了。 “确实不错。”李暄顿了顿,也不禁称赞。并不止是饿了的原因,而是做菜的人确实手艺高超,他生平仅见。 “姬夫人是食宗的上任宗主,不过她最擅长的其实是药膳养生。”秦绾与有荣焉。 李暄想起了之前见到的那个仿佛不染尘埃的温婉女子,却没想到这样的人,擅长的居然是最具烟火气的厨艺,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食宗……圣山宗门还真是包罗万象。”荆蓝干笑了两声。 “那算什么,圣山还有佛宗,一群和尚尼姑整天研究怎么拜菩萨,哪个菩萨管什么。”秦绾不以为然。 “噗——咳咳……”执剑刚刚塞进嘴里的一口饭差点喷出来,又呛着了自己,拼命找水喝。 “圣山是当年不愿参与战争的隐士所建,那些隐士,自然也不全是武功高手或是文人大儒,何况圣山还庇护了不少被战争所迫的普通人,那些人在战后,虽然大部分重新回到了家园,但还有一部分则是融入了圣山。”李暄倒是没有这么意外。 “嗯,比起来,听说第一代食宗宗主是一位因为战乱出逃的御厨,后来食宗也出过不少御厨。”秦绾道。 “曦。”姬夫人飘飘然走了进来。 “夫人。”秦绾立即站起身。 除了李暄只是点了点头,荆蓝和执剑也站了起来表示尊重。 “客房已经安排好了,就在你的院子边上,一会儿你带他们过去。”姬夫人也没看几人,只是自顾说道,“这几日陆续会有各宗宗主到来,也有些宗主已经到了,让他们不要乱走,万一出了什么事就不好了。” “是,我知道了。”秦绾笑着答应。 之前,她已经和姬夫人达成共识,欧阳慧是死了,所以姬夫人也改口用她的字来称呼,毕竟,这也是欧阳慧唯一留下的东西了。 姬夫人点点头,又自顾走了。 “无名,不太欢迎我们。”李暄若有所思。 要是之前姬夫人对他们有敌意还好说,可现在很明显,她和秦绾的问题已经解决了,那么为什么敌意反而更重了? “想想舅舅恨不得捏死你就知道了。”秦绾一耸肩,笑眯眯地道,“反正我师父肯定是不会喜欢要跟他抢徒弟的男人的。” “令师是哪一位?作为晚辈,我等自该前去拜见。”李暄道。 “无名主,墨临渊。”秦绾终于可以毫无负担地说出这句话,也露出一丝微笑。 连李暄都不禁愣了一下。 刚刚秦绾上山时,姬夫人的态度,分明就是不认识她,难道是欧阳慧代师收徒?可秦绾明明对思忘崖和无名都很熟悉。何况,欧阳慧也不比秦绾大几岁,而秦绾这身功力,分明也是自幼修习正宗的武宗心法的。 所以,怎么看都不对劲。 “小姐好厉害。”荆蓝一脸的崇拜。 把晚饭吃得一点不剩,秦绾带着他们来到自己住的小院,隔壁就是客房,当中的花园有一道圆拱门相通。 “这里有没有机关?”执剑有些后怕。 “放心吧,我们还真不至于在自己住的地方都布置机关。”秦绾忍不住笑起来,“无名内,只有我师父住的地方外面的花园布置了阵势,其他地方都是没有机关的。” “所以,刚才那位夫人警告我们不能乱走,是吓唬人的?”执剑傻眼。 “是啊。”秦绾回答得没有半分抱歉。 “……”执剑黑线,那他们乖乖在大厅枯坐了三个时辰究竟是为什么? “我跟着小姐。”荆蓝道。 “也行。”秦绾点头同意。 “你要在这里呆多久?”李暄问了一句。 “初七之后。”秦绾答道。 “明白了。”李暄明白他的意思,带着执剑就去客房休息了。 秦绾一声叹息,推门进了自己住了十多年的闺房。 尽管她已经离山多年,但屋里依旧打扫得干干净净,该有的东西一概不缺,被褥床帐都晒过,散发出一股阳光的清爽味道,连书案的笔墨纸砚都在老地方,就像是她从未离开过似的。 “这里是小姐住过的地方吗?”荆蓝好奇道。 “嗯。”秦绾指了指外间的软榻道,“无名没有贴身侍女,那是我午后休息的地方,你就睡那里吧。” “是。”荆蓝笑着应了,开始忙活着铺床。 秦绾直到梳洗后躺在熟悉的床铺上,原本以为会是睡不着的,可谁料,一沾着枕头,竟然是一夜无梦,堪称重生后睡得最沉的一觉。醒来后,神清气爽,思路更见清明开阔,连功力的瓶颈都隐隐有了一丝松动。 秦绾知道,心里的一个结,终于全部解开了。 走出房门,就看到李暄在院子里练剑,执剑捧着外衣在一边观看。 秦绾还是第一次看见李暄展露武功,之前的几次出手都太过轻描淡写,不过见识了李暄的剑法,她才真正感觉到,当初南宫廉评价李暄的武功至少不在沈醉疏之下,还真是挺中肯的。 一套剑法练完,李暄收招,额边也微微见汗。 执剑赶紧上前给他披上外衣,递上手巾。 李暄将纯钧还剑入鞘,擦了把汗,走过来道:“难得见你起晚了。” “回到家,不免有些放松。”秦绾也坦然,又道,“用过早餐了?” “嗯。一早有人送来。”李暄想起那个送饭的少年,也不禁感叹无名千年底蕴,到底是卧虎藏龙。一个十四五岁的侍从,放到江湖上也算是二流高手顶峰了。 “那么,不如,我带王爷逛逛无名?”秦绾笑道。 “求之不得。”李暄立即道。 “那就走吧。”秦绾也不在意,大大方方地挽了他的手。 执剑想跟上,却被荆蓝一把拽住,给了个“你是白痴么”的眼神。 无名里又没有危险,小姐和王爷明显是想要独处,还追上去当灯笼,没见过这么没眼色的! 李暄一挑眉,却道:“不去先拜见主吗?” “师父闭关了,初七之前连我都不见。”秦绾叹了口气。 虽然她不知道师父的具体打算,但终究是为了她铺路。初七那天会有一场硬仗要打,她想顺利接下无名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还有几天时间,能做的准备,她也要尽量做。 “那边?”李暄一抬下巴。 淡淡的铃声在风里回响,清越而空灵。 “三十六宗门上山的路径最后一段是相通的,最后都会从前山上来。”秦绾一拉他,“去看看是谁来了吧。” 无名地方大,人却很少,至少两人一路走来都没见到几个人影,只有花园里有个老婆子在修剪花草——可是李暄记得秦绾说过,这个花园是个迷踪阵,在阵势里修剪花草不迷路,还不破坏阵势,这是普通老婆婆能做到的?显然这又是一个隐士高人。 “那是遁宗的前代宗主阮飞星婆婆,奇门遁甲之术当世称绝。”秦绾介绍道,“并不是所有的宗主都是死后才传位的,也有人当腻了宗主,就传位给了继承人,然后有些去云游四海了,还有些不想动的,就留在无名养老,平时随便做点喜欢的事。” 比如说,阮飞星会维护无名的阵势,兴致来时还会添上些新阵法,姬木莲霸占了厨房,有事没事就做些点心给欧阳慧解馋,或是研究药膳给墨临渊补身体。 说话间,两人穿过整座无名,来到前山。 和他们来的那条路不同,无名前山的石阶更见宽阔大气,最上面是一个足以容纳百人还很宽敞的平台。 远远的,两道身影飞快地掠了上来,几乎没有停顿。 “好轻功。”李暄赞叹道。 “是武宗宗主庄别离和南宫廉。”就算看不清人,但就看那熟悉的身法也不妨碍她认出来人的身份。 “武宗,是打算传给南宫廉了?”李暄道。 “庄别离此人一心向武,整天就是闭关闭关再闭关,结果几个徒弟都不成器,难当大任,总算他师父临老还收了南宫廉这个徒弟,要不然武宗也要后继无人了。”秦绾的语气中很明显,满满的都是嫌弃。 习武之人,武痴没错,但一派宗主还这么痴就不对了,何况收了徒弟又不好好教,当师父的也太不负责。 而最可悲的是,明明南宫廉是上任宗主为了防止武宗后继无人而收的弟子,与庄别离年纪相差了十几岁,而且还是嗜酒如命的懒散性子,偏偏才刚过四十的年纪就漫不经心地拿下了天下第一的名头,却让一心向武,连宗门和徒弟都不管的庄别离情何以堪。 秦绾才刚简略地介绍完武宗的情况,两人已经上了平台。 “哟,师妹。”南宫廉挥手打了个招呼。 “要我说多少次,我不是师妹!”秦绾没好气道。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身具武宗心法的小姑娘?”庄别离问道。 不过,比起南宫廉一副邋遢散漫的颓废大叔样,这位一身严谨的武士袍,白发都一丝不苟用羽冠束起来的老者却仿佛更让人看不顺眼。 李暄承认,自己大概是受到秦绾话里的个人感情影响了。 天赋,天资,这种东西真的是羡慕不来的。庄别离呕心沥血地修炼,依旧不如南宫廉随随便便练练就得到了天下第一,是很让人惋惜同情,但是……嫉妒的嘴脸实在有点难看。 何况,南宫廉还是他的师弟。 “是啊。”南宫廉笑眯眯地点头,摘下腰间的葫芦灌了两口,显然是把秦绾的话当耳边风,又道,“师妹来得倒是快,看来是昨天就到了吧。” “师弟,你也太胡闹了。”庄别离一声冷哼道,“按照你说的那小丫头的水准,连武宗三代弟子都不如,岂会是几位师叔教出来弟子?” 南宫廉一耸肩,不想反驳。 虽然他也觉得秦绾的内力差了点,但他总有种感觉,这个小姑娘绝不是三四代弟子,至少她能走上无名就已经证明了她的不凡。 “小丫头,你师父是哪一个?教出来如此不知礼仪的弟子,见了长辈也不知道行礼。”庄别离不屑地看着秦绾,“还是说,你从哪里偷学来的武宗心法?本座要找你师父好好说道说道!” “长辈啊……”秦绾微笑,毫不动怒,但南宫廉就是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想打个圆场。 “家师姓墨,名讳上临下渊,不过他闭关了,庄先生要是想找他说道说道我的教养问题,请初七的时候再来吧。”秦绾笑吟吟地回答,随后又转头看南宫廉,“还有,我、不、是、师、妹!” “墨临渊?谁?”庄别离怔了怔,很陌生的名字,至少他知道的三十六宗没有一个宗主叫这个名字,不过,好像又有点耳熟,像是在哪里听过似的…… “噗——”身边的南宫廉直接一口酒喷了出来,指着她道,“你你你说你是师祖的弟子?” 庄别离闻言,一下子反应过来。 他当然听过这个名字,无名主墨临渊,七十年前的天下第一高手,直到他继承无名,忽然就回山闭门,再没有出世,现在的江湖,记得这个名字的人也应该不多了。 “这是谁教出来的弟子如此不知礼仪,见了长辈也不知道行礼?”秦绾看着庄别离道。 庄别离顿时脸色扭曲得不成样子。 三十六宗门之间虽然号称同门,但毕竟没有直接关系,弟子们见面也是按着宗门关系远近,再看年纪称呼的。就像秦绾要冉秋心和虞清秋喊她师叔师祖什么的,那两人坚持拒绝,也没人能说不对,当然,秦绾见天机老人,执晚辈礼是表示尊敬,执平辈礼表示自信,而要端着长辈的架子……也同样没人能说她不对,顶多背后说一句年少轻狂。 但是,庄别离和南宫廉不一样。 墨临渊是武宗上上任宗主,亲传弟子是上任宗主,他接任无名,退下了武宗宗主的位置,可不代表连师徒关系都从此一刀两断了。所以,他依然是庄别离和南宫廉的师祖,这是实打实的辈分,秦绾既然是墨临渊的弟子,自然就是他们师父的小师妹。 “小师叔。”南宫廉苦笑着叫了一声,也暗骂自己傻。 要说修炼正宗的武宗心法却不是武宗人,那当然只有七十年前退出武宗接任无名的师祖一脉了。 但是……为什么师祖都一百多岁了,还有个这么小的徒弟?这真的不是徒孙么? 本以为多个好玩的师妹,可要是人家是师叔,那可是一点儿都不好玩啊。 “嗯。”秦绾点点头,从身上摸了摸,翻出一锭银子抛给他。 “干什么?”南宫廉拿着银锭子一脸茫然。 “长辈见晚辈不是要给见面礼吗?我没带别的,拿去买酒喝吧。”秦绾理直气壮。 南宫廉只觉得哭笑不得,总觉得这个口气怎么就这么像大人对调皮地孩子说:给你铜板,自己拿去买糖吃吧! “你……”庄别离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的,好一会儿,终于一脸憋屈地叫了一声“师叔”。 秦绾摸摸口袋,半晌才掏出两枚铜板,遗憾道:“没银子了,铜钱也将就吧,拿去……嗯,买糖吃吧。” “哈哈哈……”南宫廉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连自己师兄的面子都不顾了。 庄别离捏着铜板,气得青筋暴起。 在旁边看了一场好戏的李暄见状,不动声色地走上前一步,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以免这个小老头真的恼羞成怒了。 “这是怎么了?”就在这时,姬木莲从无名里走出来。 “姬夫人。”南宫廉赶紧站直了。 “姬夫人好。”庄别离不情不愿地打了个招呼。 这位姬夫人也是看着年轻,实际年龄都七十几了,是他们师父的同辈人,听说还差点成为他们的师母的,只是不知道最后两人为什么还是没成。但是,不论南宫廉,连骄傲的庄别离在姬夫人面前也是不敢失礼的。尤其庄别离比南宫廉年长十几岁,亲眼见到过师父和这位夫人的相处,更知道姬夫人的厉害。 “夫人。”秦绾笑眯眯地凑上去,亲热地挽着她的手臂道,“没事,我逗逗两个师侄呢。” “逗逗南宫就算了。”姬木莲看了神色各异的师兄弟一眼,淡然道,“小庄不经逗,别欺负他。” “知道了。”秦绾很乖巧地点头。 南宫廉则是一脸郁闷。这是说他很经逗?这是损他呢,还是夸他呢? 庄别离是一副要吐血的表情,姬木莲把他当孩子也就罢了,可他也是五六十岁的人了,被秦绾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也当孩子逗,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一瞬,他都开始有些怨恨这位几十年不见的祖师了,都这个年纪了,再收个十几岁的女娃娃做徒弟,这是存心打他的脸呢? “可是夫人,庄师侄刚刚还说我不知礼仪,要找我师父说道说道呢。”秦绾又道。 姬木莲一听这话,眼刀子唰唰地向庄别离飘过去,周围寒风阵阵,阴冷着声音道:“她的礼仪是妾身亲自教导的,你有什么意见?” “没,没有意见。”庄别离叫苦不迭,早知如此,他是宁愿自个儿再把这句话给吃回去的,姬夫人有多护短,没人比他更清楚了。对外,他们全是她的短,可是对内……很显然,只有这个小姑娘才是她的短。 “我就更没有意见了,是吧……小师叔。”南宫廉见姬木莲的目光往自己这边移过来,赶紧表明清白,顺便对着秦绾讨好地笑笑。 小师叔就小师叔吧,反正是个很有趣的小姑娘。 庄别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显然对这个联合外人挤兑他的师弟很不满。 南宫廉耸耸肩,很无所谓,反正自从他有了那劳什子天下第一的名头后,师兄就没看他顺眼过。 要不是师父临终的命令,加上庄别离实在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徒弟,恐怕早就要废掉他继承人的身份了,虽然他也不稀罕就是了。 “南宫师叔果然上来得更早。”说话间,平台下又有人到了,不过这回只有一个人。 天机老人早一步就到了无名,只留下了机关图,所以虞清秋是一个人上来的。 “来来来,快来见过……嗯,这怎么算来着,算了,叫声姑奶奶得了!”南宫廉拽着虞清秋就往秦绾跟前凑。 秦绾一头黑线。 姑奶奶? 虞清秋抽了抽嘴角,还是叫了声“秦大小姐”。 “你叫我师叔,怎么不叫我的师叔做姑奶奶?”南宫廉翻了个白眼。 “南宫师叔,别闹了。”虞清秋一声苦笑,又对姬木莲和庄别离行了礼,最后看向秦绾,“大小姐和王爷果然上了无名。” “她是主的弟子,当然上得了无名。”庄别离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忽的一皱眉,又看向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李暄,不悦道,“你是王爷?哪一国的?外人跑到圣山来做什么?” “放肆。”李暄没有发怒,只是淡淡地呵斥了一句,又道,“既然知道本王是皇族,这就是圣山的礼仪?果然是该好好教教了。” “你……” “庄师叔,这位是东华的宁亲王。”虞清秋上前一步,制止了庄别离。 庄别离几乎被自己的口水噎着,但也把原本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大陆四国,加上依附于四国的边陲小国,能被叫做王爷的人一抓一大把,可王爷和王爷之间也是不一样的。而东华的宁亲王,偏偏是所有的王爷中最得罪不起的那一位。 “虞先生,别来无恙。”秦绾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 “嗯,小姐却大不一样了。”虞清秋微笑。 梅花节初见时,虽然这女子的棋艺让人惊艳,但其本人却并不如何出色,仿佛是套了一层枷锁的精致人偶,美则美矣,却没有灵气。可如今,她身上展露的锋芒,艳丽得刺痛人的眼睛,就像是当年那个名满京华的绝世奇女子,欧阳慧一般。 “说起来,我之前见到先生的师妹了。”秦绾仿佛不经意地提了一句。 “秋心年幼无知,若是有得罪之处,还请大小姐海涵。”虞清秋道。 “年幼无知……本王怎么记得,冉小姐比起曦,似乎也不小几岁?”李暄淡然道。 “王爷和大小姐都是贵人,自不会和一个女孩子计较。”虞清秋浅笑道。 “虞先生这么说,本小姐还真是不好意思计较了呢。”秦绾本来也没想怎么样,甚至于,若是有机会,她绝对会帮着冉秋心先狠踩虞清秋几脚的。 师父难得看一个人这么顺眼,甚至不计较他给自己的仇人当谋士,让她这个当徒弟的好不心酸,要是她真死了回不来了,难道就任凭虞清秋抢走师父的关爱么? 于是说,秦大小姐骨子里还是个师父控啊。 “曦,不是说参观无名吗?这几位……看上去也累得不轻。”李暄道。 “说的是,那夫人我们先走啦。”秦绾笑眯眯地挥手。 “嗯,小心些。”姬木莲转身对着秦绾,就是一副慈和的笑脸。 不过李暄说的也不错,思忘崖本就陡峭难行,加上还要避着陷阱机关,更加耗费心神。武功高强而且两人结伴的庄别离和南宫廉还好,虞清秋却着实是在强撑。 他身体不好,原本就有病,加上他从未踏足过无名,第一次就是自己按图索骥,连个带领的人都没有,等终于踏上无名,几乎已经摇摇欲坠了。 这一刻,他是感谢李暄的,要不然,任由秦绾多寒暄几句,他都不敢想象自己是不是会当场昏过去。 “虞小子,你脸色也太差了,赶紧休息去吧。”南宫廉道。 “我还得去拜见师父。”虞清秋道。 “天机的话,昨日一早就下山去了,说是有事要办。”姬木莲皱了皱眉。 “如此,弟子想先行休息了。”虞清秋楞了一下才道。 “你跟我来。”姬木莲犹豫了一下,不过看在虞清秋是第一次上无名,天机老人还不在的份上,打算亲自带他去客房。 倒是庄别离和南宫廉都不是第一次来,就算时隔多年,总还记得上回住的地方。 另一边,秦绾带着李暄走完了大半个无名,把能去的地方都逛了一遍,随后来到后崖一个偏僻的石台。 石台大半个都是悬空在山崖外面的,周围建上的围栏,站在边缘处,脚下就是云雾渺渺的千丈悬崖,视野风景极好。 “这个地方不错。”李暄享受地闭上了眼睛,感受着带着清新水汽的山风。 “这里是我练武的地方,有一次练习轻功出了差错,直接冲出了围栏,差点儿就以为自己会是摔死的。”秦绾趴在围栏上闷笑。 “你师父及时救了你?”李暄猜测。 “才不是,我一个人。”秦绾笑得肩膀都在不住地抽动,“掉到半空中,然后我就发现不动了,原来师父怕我一个人的时候不小心掉下去,在半山腰的地方拉了一张网,结果我就掉在了网上。” “墨主有心。”李暄由衷道。 “可是,我小时候太淘气,经常到处跑闹失踪,让长辈来找我,所以几天没看见我,也没人奇怪。”秦绾笑得更厉害了,“结果,我在半空的网上呆了整整七天,终于被发现不对的姬夫人给找到了,没摔死,却差点儿饿死,幸好当中下了一场雨,不然肯定渴死了。” “……”李暄看着笑得欢快的女子,柔和了眼眸。 这个,才是褪下了所有的保护色,最真实的她。 而自己对于这样的她……偏偏喜欢得不行。 第二十八章 永不纳妾 或许是因为昨夜也下过一场小雨,从思忘崖上往下望,只能看见十几米的崖壁,再下面就是一片翻滚的云层。 “其实执剑说的没错,无名其实并不是那么好找的地方。”秦绾悠然开口道,“我们上来的那天,因为前夜狂风暴雨吹散了浮云,才能远远看见亭台楼。而思忘崖的天气,一年里起码有十一个月是像今天这样的。夜里下点小雨,白天出点太阳,云海淹没了大半座山崖,从山脚下看是什么都看不见的。” “怪不得你说过,很多宗门的弟子都不知道无名在哪里。”李暄恍然。 “圣山绵延数千里,想找无名,还是要有点儿运气的。运气好,一抬头,说不定就看见了。运气不好,在山里徘徊几个月也找不到。运气最不好的……”秦绾笑道。 “直接走进了思忘崖,被各种机关弄得不能再死?”李暄接下去说道。 “也不知是运气太好,还是运气不好。”秦绾一摊手。 李暄走到她身边,背着双手,朝下望去。 “想不想下去看看?”秦绾忽然道。 “下去?”李暄一怔,“怎么下去?” “跳下去啊。”秦绾一脸的理所当然。 李暄看了一眼云雾渺渺不知深浅的悬崖,沉默地看着她。 “王爷,不是所有人都能体验一把跳崖的快感的。”秦绾笑眯眯地诱哄。 “你确定不会在下面困上几天等人来救?”李暄一挑眉。 “本小姐从来不在同一个地方吃第二次亏。”秦绾傲然道。 李暄一笑,紧了紧腰间的纯钧剑,对她伸出了手。 秦绾看看那只修长的手掌,用力握住,下一刻,整个人往后一倒,就从平台上向着茫茫云海跌了出去。 “啊~”当然,惨叫的绝对不是王爷和秦大小姐,而是平台上传来的。 极速下坠的风声刮得人睁不开眼,只能从身边潮湿的水汽感受到他们正在穿越云海。 原本两人是拉着手的,李暄一用力,从半空中把人拉过来,紧紧锁在怀里。 “哈哈哈……”秦绾一边下坠,一边发出一阵肆意的笑声。 不知下坠了多久,猛然间,李暄感觉到背上似乎撞上了什么东西,一下子减缓了下坠的速度。他有内力护体,这点儿撞击倒是不算什么,睁开眼睛,只见头上的天空云海变远的速度渐渐放缓,随后又渐渐近了。 半空中的网兜显然是用特殊材料编织的,承受了两个成年人从高处坠落的冲击力,只是往下沉了沉,又把人弹了起来,往复几次,直到消去了全部冲力,两人才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地躺在网上。 李暄微微喘了口气,抬起手来,却发现自己的手指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就算知道下面有张网,跳崖也不会摔死,但也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跳下来的。死不死先不说,那种极速下坠的疯狂感就能让一般人魂飞魄散。 至少李暄觉得他伸出手的一刹那肯定是没带脑子,要不然怎么会接受如此荒诞的提议。 他不怕死,但也从来不会把自己的生命用来如此游戏。 只是,当时看到秦绾那种灿烂的笑容,突然就有种“不就是跳个崖的小事么”的错觉,然后……脑子就遗失了。 “呵呵……”躺在身边的秦绾一声轻笑,“刺激吗?” “确实够刺激的。”李暄叹了口气。 一阵风吹过,网兜晃晃悠悠的,随之飘荡。 “好久没玩了,有点刺激过头。”秦绾道。 她原本也是一时兴起,想试一试李暄对她的信任到底有多少,只是,李暄既然真的对她伸出了手,她倒也想重温一下久违的游戏。只是,她一时也忽略了,她现在用的可不是欧阳慧原本的身体,而这种极速下坠,需要的不仅是胆魄,没有一个好身体也是承受不起的。 要是刚刚重生的秦绾,这么来一下,差不多就能去了大半条命了。 “没事吧?”李暄坐起来,看着她苍白的脸,微微皱了皱眉。 “还好。”秦绾笑了笑。躺了一会儿,狂跳的心也渐渐平复,手脚也都有了力气。 “下次,别玩了。”李暄不赞同道。 “知道了。”秦绾乖乖地点头。至少……在这具身体恢复到巅峰状态之前,这么刺激的游戏确实是不能玩了。 “我们怎么上去。”李暄站在网兜的绳结处,随着山风一起一伏的,就像是站在平地上一样。 “有机关的。”秦绾和他一样站起来,顺手还理了理被下坠时的狂风吹乱的头发。 网兜是吊在两颗深深扎根在崖壁上的古树上的,李暄足下一点,来到边缘处,摸了摸光滑的石壁。 秦绾来到他身边,一跃跳上了一棵横着的树干,在崖壁上轻扣了几下。 只听“轰隆”一声,崖壁上裂开了一块,露出一个容一人进出的洞口来。 “这个是?”李暄很无语,在这个地方费时费力修建一条通道究竟有什么意义? “没你想的那么困难。”秦绾走进洞口,朝他招了招手,又笑道,“这里原本是中空的溶洞,稍稍休整了一下而已。” 李暄跟了进去,洞口就在身后关闭。果然,走过一段通道,人工开凿的痕迹就越来越淡,地势也越见开阔。 秦绾掏出个火折子晃燃了,在前面带路。 “很美。”李暄赞叹道。 溶洞中的钟乳石千姿百态,尤其是洞顶垂落的万千冰絮石花无比壮观,期间还有无数萤火虫明明灭灭,飘飘忽忽,宛若人间仙境。 “小心些,这里栖息着一些吸血蝙蝠,虽然平时并不会攻击人,但别招惹到了。”秦绾提醒道。 “嗯。”李暄应了一声,再走一段,不由得更惊讶了,“看这溶洞大小,该不会整座思忘崖下面都是空的吧?” “整座思忘崖倒是不至于,顶多一半。”秦绾低笑道,“要不要猜猜看,这里是做什么用的?” “机关总控室。”李暄只一思索便答道。 “答对了。”秦绾笑笑。 思忘崖这么多机关,肯定是有个总控室的,只是一般人都以为是在无名中,谁也想不到竟然会是在脚下的思忘崖内部。 “带我来这里,没问题吗?”李暄知道这里定然是无名的最高机密所在,他一个外人,还是皇族中人,进来肯定是不妥的。 “没关系,无名是我的,这里……也是我的。”秦绾笑道。 “你的?”李暄一怔。 “你之前猜对了,师父确实想要退位,所以,初七开始,我就是无名主了。”秦绾说得轻描淡写,就好像在说今天早上吃了两个包子一样普通。 “你要接任无名?”李暄不禁抽了抽嘴角。 无名主会是未来的宁王妃,这是他捡到宝了,还是东华捡到宝了? 就算无名对各宗门没有约束力,可无名主的身份就是一个象征,对于广大普通的圣山弟子而言,是很有引导作用的。毕竟,一个国家不仅仅需要最顶尖的人才,那些各方面惊才绝艳的人毕竟只是极少数的几个,更多需要的,是比普通人优秀一些的普通人才,这些人没有天才的傲气,好用,服从,而且可以量产。这些人,才是一个国家的基石。 “可以公开吗?”李暄立即想到了其中的好处。 “无名主是秦曦,安国侯的嫡长女叫秦绾。”秦绾答道。 “明白了。”李暄点点头。 秦绾也很满意,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省心。 弯弯曲曲的小路虽然一会儿上坡一会儿下坡,不过李暄估摸着,总体还是往上走的。 “接任无名,需要什么条件吗?”李暄又问了一句。 “不需要,只要是主的子女弟子,或者是三十六宗门任意一宗的宗主和继承人,都有这个资格。选择谁,主说了算。”秦绾答道。 “那么,为什么墨主这个时候要闭关?”李暄奇道。 “有这个资格,但是……也得自己能坐稳啊。”秦绾一声笑叹。 “有挑战?”李暄一挑眉。 “嗯,各宗门要是不满意新任主,可以挑战三次。”秦绾道,“宗门选择比什么,新任主选择怎么比。” “圣山三十六宗门各有所长,无名主也不能样样精通?”李暄沉声道。 至少,要是有人跟秦绾比弹琴,基本上秦绾就没有赢的可能,除非作弊。 “能啊,我师父就是。”秦绾苦笑道,“七十年前,因为我师父是唯一一个以宗主身份接任无名的人,所以接受了前所未有的刁难,他用琴赢了乐宗宗主,以遁甲飞星阵力压遁宗宗主,最后以行军布阵、互相攻伐的沙盘演练和智宗宗主对峙一昼夜而胜出。” “墨主真是奇才。”李暄由衷道。 何况墨临渊是武宗宗主,七十年前的天下第一,在武功上花费了这么多心力,居然还能在各种杂学上取得这样的成就,其天赋可谓是千年一遇了。 “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墨临渊。”秦绾道。 “那你准备怎么办?”李暄问道,“何况,如果令师选择的人是虞清秋,而武宗要与他比武怎么办?这种规定是不是太不合情理。” “可以拒绝三次,被拒绝的人不得再次挑战。”秦绾解释了一句,没说如果她没回来,师父还真有意传位给虞清秋。 李暄点头,那就是可以排除三样自己最不擅长的。可是秦绾虽然能干,却并非墨临渊那样的全才,而且她还年轻,而各宗宗主最年轻的都是能当她爹娘的年纪了,还是非常渺茫。 “而且,这与墨主闭关有什么联系?不是应该你闭关吗?”李暄又道。 “这时候临时抱佛脚还有用么?”秦绾翻了个白眼,无奈道,“还有一个方法,上任主是可以代替继承人接受挑战的,只是……比试方法也由挑战者决定,而且,难度加三倍。” “……”李暄无语。 看起来比较人性化,让墨临渊代替秦绾的话自然把握大得多,可是仔细想想这根本不可能好吗?就说武宗,三个南宫廉加一起,墨临渊就算真是妖孽也得退败吧? “师父是想必要时替我压阵,不过,如果连继承仪式都要师父帮我搞定,我凭什么从他手里接过无名?”秦绾的语气并没有太激昂,很平静,但显示出的却是一种决然和骄傲。 “可事实是,除了智宗、武宗,或者如果有棋相关的宗门挑战你,你还有点胜算,其他的,都悬。”李暄叹气道,“就连武宗,你也肯定打不过南宫廉,我不知道庄别离比南宫廉差多少,不过既然是武宗宗主,总不会太差。你……欠缺时间。”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的是,按理说武宗不该难为秦绾,可就凭之前秦绾对庄别离那一阵冷嘲热讽,武宗反而会成为必须为难秦绾的那一个。 “我不是全才,至少我可以在一定范围内挑一下我能对付的对手。”秦绾回头,狡黠地一笑。 “你是故意挑衅庄别离?”李暄皱眉道。 “我是打不过南宫廉,但是庄别离……我有办法对付。”秦绾自信满满。 “你心里有数就好。”李暄道。 “其实,无名对各宗门没有命令权,谁接任无名,对大部分宗门来说,其实没什么差别,所以,会为难我的,也就那么几个。”秦绾又笑道,“跟我有仇的,跟我师父有仇的,还有七十年前被我师父打败,想从我身上挣回口气的。毕竟,挑战新任主也是有风险的,如果挑战失败,宗主要卸下宗主之位,继承人也是如此,而且从此之后脱离圣山,不再是圣山弟子。” 武宗,她自己挑衅的,以庄别离的小肚鸡肠,肯定不会见她好。 智宗,天机老人其实挺小气,师父选了她没选虞清秋,他肯定不服气,只是如果可以,她并不想对上天机老人,要是虞清秋出面挑战那真是太好了。不过看起来希望不大。 于是,还能挑选谁呢? 原本毒宗倒是个好选择,可惜蛇姬下落不明,朱成碧被南疆的人吓破了胆子,估计这几天时间恢复不过来。就算是蛇姬,见识过她吸收毒药的本事,也未必会出这个头,那个老虔婆的城府可不是朱成碧能比的。 还是得走一步算一步,也不知道会有多少宗门出头挑战,三次拒绝权,用好了并不难过关。 再走一刻钟,小路就到了尽头。 李暄并没有看见哪里像是机关总控室的样子,也没见途中有岔路,不过他却不会问出口。 秦绾在墙上按了两下,打开机关。 顿时,一道刺目的光线照进来,让已经习惯了黑暗的两人一时睁不开眼。 “小姐!王爷!”荆蓝直接扑了过来。 秦绾灭掉火折子,笑着接住她:“哟,这是怎么了?” “小姐,您知道我看见您和王爷从崖上掉下去是什么感觉吗?”荆蓝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过,还残留着惊魂未定的不安。 后面的执剑见到他们,也是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小姐,王爷,没事就太好了,荆蓝疯了一样冲过来说你们从崖上掉下去了……” “没事,跳个崖玩玩。”秦绾一脸淡定。 “多大的人了,还是乐此不疲。”站在最后的姬木莲摇摇头,叹了口气。 她也是见到这个丫头过来哭诉才知道这回事,就干脆直接带他们来了密道出口,反正既然是秦绾带上山来的人,自然都是信得过的。 何况,如果是别有用心的人,就算知道了密道入口,也不是那么容易进去的。 “这不是……有点怀念嘛。”秦绾笑眯眯地道。 “有那闲心,不如好好准备初七的继承仪式。”姬木莲道。 “夫人也知道啦?”秦绾一愣。 “主把你的事通知了里所有人。”姬木莲无奈道,“我们都是支持你的,只是,继承挑战,主还能替你压阵,我们这些人就真的只能旁观了。” “夫人放心,我有把握的。”秦绾郑重道,“不会让师父和大家失望。” “嗯,有空去天一看看楚迦南,这些年,他是最疼你的了。”姬木莲道。 “知道了。”秦绾只觉得眼眶一热,差点又想流泪了。 无名里人不多,除了师父和少数侍从,就只有七位长老,这其中有六位都是其他宗门退位的宗主,但也在里住了二十年以上了,只有最年轻的楚迦南是从童子开始被墨临渊带回来,从此就在无名生活,跟随了墨临渊一辈子,就没有走出过天一一步的。 这些人愿意在无名养老,都是无亲无故,再无牵挂的,而欧阳慧,就是他们共同看到大的孩子。 “那我先回去了?”李暄问道。 “不,一起去。”秦绾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袖,又讨好地看着姬木莲。 “从前的慧儿,现在的你,怎么就跟李家的人杠上了?”姬木莲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我也不想的,谁叫他刚好姓李呢,也不是我的错啊。”秦绾讨好地笑。 “他能过了你师父那关,我们自然没有意见。”姬木莲冷哼道。 秦绾闻言,顿时垮下了脸。就是想让你们同意,然后帮忙劝劝师父嘛…… “想都别想。”到底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姬木莲一眼就能看出她的想法,立刻瞪了回去。 “可是,亦晨挺好的呀,至少比师父挑的人好。”秦绾道。 “最不靠谱就是皇族的人!”姬木莲点点她的脑袋,丝毫不顾李暄就在旁边,直接道,“你师父当初有意替你和虞清秋做媒,结果第二天你就落跑,早知道会和姓李的扯上关系……” “虞清秋那个破身体,我还怕嫁给他得随时担心自己会守寡好吗?”秦绾小声辩解道。 “医宗蔺宗主都说了,虞清秋没大问题,他看起来弱,是因为他只是个书生好吗,当然不比我们习武之人结实。”姬木莲哭笑不得。 “医宗宗主蔺长林?那个庸医的话你也信!”秦绾怒道。 “蔺长林是庸医的话,天下还有名医吗?”姬木莲道。 “怎么没有?”秦绾不假思索地道,“苏青崖啊。” “你就算选苏青崖都比他靠谱!”姬木莲也怒了。 “人家对云舞一心一意,我还怕他报完仇就要去殉情好吗?”秦绾道。 “那时候他都不认识什么云舞风舞!”姬木莲道。 “那时候他也不知道我是哪根葱啊……”秦绾很委屈。 那些宗门的人没事才不会上无名,所以欧阳慧直到十六岁下山,都没人知道墨临渊收了个女徒弟。墨临渊和几位长老倒是挑挑拣拣给她相看夫婿,但也不想想,那个时候无论是虞清秋还是苏青崖或是其他师父看得上眼的青年才俊,都不知道世上有她这个人好么? 何况,师父和这些长老们给她挑的夫君备选真的不怎么样嘛,天下那么大,才俊那么多,只盯着圣山里面找怎么行。 李暄最初还有些尴尬,但听着他们越吵越幼稚,不禁有些啼笑皆非,顺手把秦绾拉到了身后,对着姬木莲很诚恳地道:“夫人,我确实喜欢曦,和我的皇族身份,和曦的无名继承人身份都没有关系。” “她不是圣山弟子,你也喜欢她?”姬木莲冷笑。 圣山弟子,还是无名继承人,对于皇族来说,可不就是天大的一块馅饼? “我认识她的时候,也不知道她是圣山的人啊。”李暄也很委屈。 虽说他曾猜测秦绾出身武宗,但秦绾不是否认了吗?何况,喜欢秦绾之前,他确实没想到秦绾的来历这么大。 “皇族中人都是三妻四妾,朝秦暮楚。”姬木莲道。 李暄无语,对于大部分贵族来说,三妻四妾是有的,但是朝秦暮楚……这个还是没有的。东华嫡庶制度严明,娶再多的小妾回来,但也不能越过嫡妻去,像南阳侯花重那般宠妾灭妻的奇葩毕竟还是很少见的。 “他说只有我一个。”秦绾道。 “这话你也信?”姬木莲斜睨着她。 “为什么不信?”秦绾奇道,“他都答应我了,若是有一个我杀一个,有两个我砍一双。” “……”姬木莲无语。 “……”执剑和荆蓝站在后面低头数蚂蚁。 王爷真心彪悍,大小姐更加彪悍。 “夫人放心,李暄立誓,此生只有曦一人,永不纳妾。”李暄沉声道。 “若是,曦生不出儿子呢?”姬木莲凝视了他良久,仿佛在辨别他话中的诚意,最后才问道。 “夫人,你别咒我啊!”秦绾跺脚。 姬木莲不理她,只盯着李暄的眼睛。 李暄弯了弯唇角,按住秦绾的手以示安抚,淡然道:“我又不是皇帝,只是个王爷而已,宁王府就算真的无人继承,也不会天下大乱的。” “宁王莫非对那个位置没兴趣吗?”姬木莲寒声道。 执剑和荆蓝闻言,都是心中一跳,恨不得自己没出现在这里,什么都听不到才好。这位夫人……还真的敢问啊。 “没兴趣。”李暄毫不考虑道。 “真的?”姬木莲显然不太相信。 “因为曦说,不想当皇后。”李暄答道。 “噗——”秦绾忍不住笑了起来。 原本还以为他会提宁王府的祖训什么的呢。 不过,这句话对姬木莲显然效果更好,看她缓缓松开的脸色就知道了。 “我不求夫人现在就支持我们,只求夫人,不反对即可。”李暄温言道,“墨主那边,晚辈自会前往拜见。” “但愿你言而有信,要不然,无名不会放过你。”姬木莲说了一句,转身离去。 “多谢夫人。”李暄微笑道。 “喂。”秦绾拉拉他的衣袖,有些不满。 “放心,你的师父那里,我会让他同意的。”李暄揉了揉她的头发,笑道,“是我要娶你,不能连应付岳父岳母的差事都要你代劳。” 他看得出来,比起秦建云,很显然,秦绾更看重墨临渊的意见。 “碰了钉子别回来求我。”秦绾没好气道。 “不会。”李暄保证。 “那个……王爷……”执剑艰难地叫了一声。 “管好自己的嘴。”李暄扫视了他们一眼,淡然道,“本王以为,你们明白的。” “是。”两人对望了一眼,沉声应道。 朔夜、执剑和荆蓝都出身宁王府暗地里的训练营,本身是孤儿,没有亲缘,连姓氏都没有。他们的一切都是和宁王府联系在一起的,无论生死荣辱。 “你师父喜欢什么?”李暄一边走,一边又问道。 “就算王爷富甲天下,想讨好我师父可不是那么容易的。”秦绾无奈道。 “人总是有软肋的。”李暄道。 “可你现在就是在戳他的软肋。”秦绾面无表情地提醒。 墨临渊的软肋,一直都是欧阳慧,或者再加上无名的其他人。 “总有办法的。”李暄想了想,也放开了,“本王自认为,比虞清秋还是苏青崖什么的,都合适得多,只要你师父还不糊涂,肯定知道选本王。” “王爷真有自信。”秦绾终于板不住脸地笑了起来。 回到无名,执剑和荆蓝行了礼,先行退下,秦绾则是带着李暄往后面走。 “这边你之前没带我来过。”李暄道。 “嗯,这里上去只有天一。”秦绾道,“楚长老不太喜欢有人打扰他,就是从前,我也很少上来。” 当然,原本刚刚回山,她应该是去拜见的。可是在师父把她的人通告众人之前,她是真怕楚迦南直接把她当陌生人赶出去。 天一生水,这个名字一般是用在书楼上的,事实上,这里也是无名唯一一座有牌匾的建筑。 “楚伯伯,我回来了。”秦绾站在小楼门口扬声喊道。 很快的,大门从里面被人打开,出来的并不是如李暄想象中的驼背老者,而是一个身穿青色文士袍,三十出头的中年儒生。 李暄看得出来,这并不是如姬木莲那般内力精深才驻颜有术,事实上,这个儒生脚步沉重,根本就不会武功,所以,眼前看到的就应该是他的真实年纪。 “楚伯伯。”秦绾一声欢呼,直接扑到了这人怀里去。 “别闹。”楚迦南拍拍她的脑袋,眼中也流露出一丝笑意。 “楚先生。”李暄打了个招呼,神色间却有几分凝重。 他尊敬姬木莲,除了因为对方的年纪足以做他的祖母还有多之外,更多的是因为姬木莲是真心如女儿般疼爱秦绾的,却和姬木莲本人无关。尽管这是个世上罕见的奇女子,却也未必放在宁王殿下眼里。 但是,眼前的楚迦南不一样。尽管他不会武功,但那对视的一瞬,他从对方眼里看到的,是一种岁月沉淀的睿智。 李暄见过最惊才绝艳的两人,欧阳慧锋芒毕露宛若一把出窍的绝世名剑,虞清秋温润内敛仿佛一晶莹剔透的宝玉。然而,楚迦南不同。 时光悠悠,千年沧桑,名剑蒙尘,宝玉无光,只有一抹青山绿水,存在永恒。 这个人,若如姬木莲所说,从童子开始就没有走出过天一半步,那么,有朝一日当他走出这里,古井重新泛起涟漪,最终会酿成洪水滔天,席卷一切。 ------题外话------ 明天开始继承仪式,绾绾要大发神威。 顺便介绍一下,楚先生是王爷未来的丞相哟,当然,他现在还不够资格。o(n_n)o~ 第二十九章 继承第一试,毒! 转眼功夫就到了初七。 李暄在秦绾的带领下,也见到了无名里除了墨临渊之外的七位长老。 食宗的姬木莲,遁宗的阮飞星,天一的楚迦南,还有匠宗的前任宗主司碧涵,这位除楚迦南之外最年轻的长老,也是位女性,看上去像位贵妇人,毫无手工者的匠气,听说她是只当了一个月宗主,觉得事物繁杂打扰她研究,就把宗主之位甩给了师弟,自己跑到无名来了。 盗宗的前任宗主简一,这个瘦瘦小小的小老头,听秦绾说是妙手空空天下无双,三十年前干了一件震惊天下的大事,偷了北燕元帅的虎符,致使北燕与东华的一战大败亏输,至今三十年才算恢复元气。不过事后被北燕派遣杀手追杀得太狠,不得不躲回无名避风头,只是等风头过了,他住习惯了,也就不想下山了。 兵宗的前任宗主冷卓然,这个名字虽然陌生,但虎威大将军卓然的名字李暄可是如雷贯耳。曾经南楚第一的少年将军,水战无双,一支舰队纵横楚江,被称为西秦和东华的水师克星。只是十六年前以通敌罪名被楚帝斩杀——现在看起来,当然是没有死的。 最后一位,让李暄倒是有点儿意外,竟是在山脚下的那位守山樵夫哑奴,据说是铁宗的前任宗主,最擅长铸剑之术。不过想想他拿着如此沉重的巨斧砍柴的模样,要说原是个铁匠倒也在情理之中。 最后两日,各个宗门都到得差不多了,除了七宗名存实亡,总共二十九宗,大部分都是两人同行,少数是宗主还年轻,并未选定继承人的。但最出奇的就是毒宗,虽说这几年被苏青崖整得人才凋零,但总算也是一个大宗,居然连宗主蛇姬都没有出现,只来了个朱成碧,还一副病殃殃好像谁都要杀她的惊慌模样。 初七一大早,低沉的钟声连响了一百零八声。 荆蓝服侍着秦绾更衣,脸上带着明显的忧虑,显然已经知道了继承仪式的规则。 自家小姐要做无名主,那自然是好事,可是这样的比试规则未免太不公平,要是有人存心刁难,专挑小姐不擅长的比怎么办? “放心,本小姐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秦绾安抚道。 因为料到了一会儿要动手,她选择的是一套类似骑马装的修身劲装,一色玄黑,头发用丝带束起,也没带什么饰品,只有金丝翡翠蛇依旧乖乖地在她手腕上充当手镯。 阴阳扇收进了衣袖,另外一些用得上的东西也都放在了袋中。 大厅自然是容纳不下那么多人的,秦绾带着荆蓝来到前门平台的时候,无名七位长老和各宗门都已经到齐。李暄和执剑站在稍后一些的位置,今天他只是来旁观的。 这里,是秦绾的战场。 秦绾说,她会赢,于是李暄就信。 南宫廉看到她,脸色明显有些古怪。 “怎么是你?”朱成碧阴郁着脸道。 “怎么,令师没有来吗?还是蛇姬婆婆连无名都不放在眼里了。”秦绾淡淡一笑,明知故问,“我说,毒宗该不会是想脱离圣山吧?” “你胡说!你明明知道……”朱成碧怒道。 “知道什么?说的好像是我把蛇姬怎么了似的。”秦绾一耸肩,无奈道,“朱姑娘,好歹,我还救了你好吗?恩将仇报如你这般的,早知道还是不救为好。 “你!”朱成碧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位姑娘也未免太不饶人。”一个中年美妇站了出来,微微有些不赞同。 虽说朱成碧这样的人没人喜欢,但这会的朱成碧显然一副已经被打击过度的模样了,秦绾再太过咄咄逼人就有些过了。 “原来是鉴宗的何宗主。”秦绾笑容可掬道,“只不过,私怨何宗主也要管?不能同门相残,要是连动动嘴都不行,岂不是太残忍了。” “本姑娘与你有何私怨!”朱成碧有些心虚地道。虽说在山下有点小矛盾,但后来明明是这女子把她折腾得更惨好吗? “苏青崖,云舞。”秦绾淡淡地吐出两个名字,又转头对着人群最前方的一个中年男子说道,“是不是?蔺宗主。” 被点名的医宗宗主蔺长林顿时脸色铁青。 要说当年他有多骄傲苏青崖这个徒弟,如今就有多愤恨。他最寄以厚望的继承人,为了一个女人欺师灭祖,真是好的很! 那何宗主愣了一下,摇摇头,就不说话了。 谁都知道苏青崖这个名字对于蔺长林来说就是一个禁忌。当年的旧事,他们这些外人也不好评判谁对谁错,只能说,造化弄人。 “主来了。”姬木莲一句话打断了他们的话。 顿时,整个平台上都静了下来。 墨临渊从无名中缓步走来,没带一个人,依旧是一身灰袍,甚至没有用上武功,就如常人般一步一步走上平台,却依然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小看他。 虞清秋身边的天机老人却在一瞬间变了脸色。 秦绾揉了揉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 虽说,师父闭关后,她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可是……这一幕却让她差点觉得几天前见过的师父那白发苍苍的衰老模样都是幻觉。 眼前的墨临渊鬓发全黑,肌肤平滑有力,看上去一如四十许人,完全看不出是个一百多岁的老人。 师父是……恢复了? 秦绾总觉得不太对劲,消耗的寿元不可能这么快就逆流回来。 姬木莲眉头紧锁,心下更是沉重。 她最擅长养生,这些年也一直照顾墨临渊的身体,却是看得出来,这根本不是什么恢复,而是……回光返照。 原本也许还能再坚持两三年的寿元,如今剩下恐怕还不到一年。 “主。”众人齐声道。 “嗯。”墨临渊微微点头,在最高处的石台上站定,又招招手,“曦,过来。” “是。”秦绾使了个眼色,示意荆蓝去李暄身边,自己神态自若地走上石台,在他身后站定。 “主这是什么意思?”庄别离第一个沉不住气问道。 “秦曦,老夫的关门弟子,无名下任主。”墨临渊一指秦绾,没有半句废话。 下面安静了一下,随即一阵哗然。 在此之前,他们从未听过墨临渊继承无名后又收了弟子,如今突然冒出个女子来,说是关门弟子也罢了,无名下任主? 虽说圣山不歧视女子,但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坐上无名主之位,很多人还是觉得无法接受。 天机老人更是阴沉了脸,前几日他曾与墨临渊长谈,当时墨临渊对于虞清秋继承无名一事虽说没有同意,但也没有反对,看他的言下之意,还是很赞同的,谁料今天他会突然来这一出。 传位给一个小女孩? 要是平时还罢了,而如今这个时候,星宗宗主的预言知道的人并不少,接下来的二十年,怕是圣山的生死存亡之际了,一个小女孩如何担得起这样的重任! 不少大宗的宗主显然也是知道预言的,互相看看,便待站出来说话。 “闭嘴!”墨临渊一声沉喝。 他的声音也不算响,但每个人都觉得耳边像是突然打了个雷似的,一惊之下,下意识地就安静下来。 “吵什么?”墨临渊冷哼道,“无名自有千年规矩,能不能,老夫说了算,行不行,曦说了算!不服者,继承人挑战,第一个是谁?” 这话一出,所有人面面相觑,倒是一时无言。 确实,无名千年规矩摆在那里,墨临渊并没有任何出格的地方。 至于秦绾能不能坐稳无名主之位,不是还有个继承挑战吗? “既然如此,蔺某就来讨教一下,秦姑娘是不是有这个资格执掌无名。”沉着脸的蔺长林走出来,冷冷地道,“蔺某就算是第一个吧,挑战领域:医术。” 这话一出,满堂哗然。 墨临渊身后的几位长老脸上都隐隐有了怒色。 要知道,一个人就算再天才,也不可能真的修成全才,尤其是医术这种需要精研的领域,就是当年的墨临渊,在医宗挑战的时候也行使了一次拒绝的权利。 看来,第一场就是拒绝吧。所有人都这么想。 毕竟,医术这东西无法取巧,就算会点皮毛,怎么也比不过医宗宗主的,除非是苏青崖上阵。 “我接受。”秦绾微笑道。 一瞬间,所有人都差点觉得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是“我接受”,不是“我拒绝”? 蔺长林自己都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小姑娘真的接受了!原本他也不指望她会接受,只是想消耗她一次拒绝权,顺便,第一场就拒绝,先给她一个下马威罢了。 “怎么比?”蔺长林回过神,立即问道。 没人觉得他自信满满有问题,医宗宗主比医术输给一个可能连医术都没学过的小女孩才叫奇怪好么? “主……”姬木莲忍不住叫了一声。 “曦心里有数,稍安勿躁。”楚迦南淡然安抚道。 “比解毒。”秦绾走下石台,笑吟吟地道。 “可以。”蔺长林皱了皱眉,但也没说什么。 也许这个女孩子是仗着身上有苏青崖的清毒丹,所以才那么有把握?可是清毒丹并不是真的能解所有的毒,要不然云舞也不会死了。何况,就算是清毒丹,在苏青崖手里和在别人手里也是不一样的,什么毒用什么药,对症才是最好的,万能的清毒丹其实是没有办法之下的最后选择。 “比解毒,不是还得有人中毒?”有人问了一句。 “既然是我和蔺宗主比试,牵连到别人就不好了。”秦绾笑道,“要说毒,肯定是毒宗最强,不如就请毒宗的朱姑娘提供毒药以示公平,我和蔺宗主一起服毒,最后谁先撑不住,请朱姑娘拿出解药,就算输,蔺宗主以为如何?” “很公平。”蔺长林听到自己服毒的时候皱了皱眉,但也没表示反对,只是又道,“若是无人认输,又如何?” 苏青崖的清毒丹,多是针对毒宗的毒,要是蛇姬在还好,单凭朱成碧,恐怕未必拿得出清毒丹解不了的毒。 “若是朱姑娘携带的毒都不管用……”秦绾一笑道,“你我各自拿出毒药让对方服用如何?” “好,一言为定。”蔺长林一口答应。 “那就开始吧。”秦绾转头道,“朱姑娘?” “你自己找死,可别怪我。”朱成碧一声低咒,从怀里摸出三个小药瓶,取出里面的药,各分了两份,大声道,“这是毒宗三种最厉害的毒药,两种是慢性毒,最后一种见血封喉,连解药都没有,因为根本来不及服药,两位服毒之前可要想好了。” “多谢提醒。”秦绾嫣然一笑,拿起了第一种药,看都不看一眼就丢进嘴里,像是糖豆子似的,还嚼了嚼才吞下去。 蔺长林犹豫了一下,还是先把药丸拿到鼻端闻了闻,又小心地用舌尖舔了舔,这才吞咽下去。 旁观的人不禁暗暗摇头,不论结果如何,至少在气势上,蔺长林已经输了一头。 药丸一入腹,蔺长林立即掏出药瓶,连吞了几种药下去,才松了口气,但一看对面的秦绾,却不禁愣住。 眼前的少女笑语晏晏,连个服药的动作都没有,就好像她吃的不是毒药,真是糖豆子似的。 “下一种?”秦绾也知道,一种毒药不可能难倒蔺长林,并不如何失望。 反正,比服毒,她根本就是在作弊,而且……毒宗的极品毒药,平时也很难弄到手,正好拿来补补身体。 苏青崖的毒药虽好,但轮回蛊是有抗药性的,同一种毒吃多了,效果就会减弱,就连悲灵笑梦那样的极品都不例外,只有第一次效果最好,再吃几次就该没什么用了。她以前想的只要有苏青崖就能靠吃毒药不停增长功力的美好想法根本不可能实现。所以,偶尔吃点新鲜的也是很有必要的。 “请。”蔺长林咬牙道。 秦绾也不在乎谁先谁后,捏起药粉送进嘴里,抿了抿,皱眉道:“有点苦,没刚才的味道好。” 众人黑线……这是味道的问题吗? 姬木莲等人提着的心也稍稍放下了,反而有些哭笑不得。 还有心情关心味道好不好,看来是犹有余力吧。 蔺长林脸色微变,这回更仔细地检查了手里的毒药,这才吞服下去。 下一刻,他一手吞下几种解毒丹,一手拿着银针,迅速在自己几处穴位上刺入,随即划开中指。 一股黑血喷射而出,沾染的地面都冒起了诡异的泡泡,可见这血有多毒。 排出了毒血,蔺长林才松了口气,拔下了手臂上的银针,再抬头看去,脸色就更阴沉了。 朱成碧绞着自己的衣服,死死瞪着秦绾不放。 她拿出的毒药,前两种虽然也很厉害,但她也知道,肯定难不倒医宗的蔺长林,要借机扬毒宗之名,重点是最后一种,她师父刚刚研究出来的奇毒,连名字都没起,绝对不会亚于苏青崖的醉清风和悲灵笑梦。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让她不知所措。 蔺长林倒也罢了,可秦绾……毒宗的毒药难道对她一点儿效果都没有吗?这可不是那晚她随手洒出的毒粉。而当初秦绾吸收悲灵笑梦,朱成碧一直以为她是事先服了解药才敢这么做的。 “你……”蔺长林盯着还在微笑的秦绾,脸色变幻不定。 甚至秦绾脸上的笑容也好像是对他的一种嘲讽。 “第三种?”秦绾询问道。 “姑娘请。”蔺长林铁青着脸一摆手。 医宗和毒宗多年不和,彼此对对方的底牌也挺清楚的,朱成碧拿出的毒药是什么他心里略微有数,可以的话,是希望前两种就顺利解决的。瞬发的毒药,不管能不能解毒,服下的一瞬间,毒药对身体造成的伤害就不可逆转,这是在赌命。 秦绾还没答话,只听边上一声轻笑:“对付一个年级可以当孙女的晚辈,居然还如此无赖,医宗宗主,在下也算是开了眼界了。” “你说什么?”蔺长林愤怒的视线投过去。 “不对吗?”李暄抱着双臂微一挑眉。 “本座何曾无赖?”蔺长林怒道。 “在下只想说,这是见血封喉的剧毒,若是曦毒发身亡,请问蔺宗主是否还会服下毒药?”李暄问道。 “这……”蔺长林不禁语塞。 若是秦绾死了,当然当不了无名主,他也没必要自己找死。可是这是挑战,还是需要有个胜负的,若是蔺长林放弃,就是不战而败,按照规矩,他必须卸下宗主之位,从此不算圣山之人。如果他服毒,死了,那顶多也就是个平局,为了制约各宗主刁难新主,平局也是按输算的。 也就是说,他想要继续当医宗宗主,不管秦绾死不死,他都必须吃了第三种毒,然后保证自己不死才行。可是明明死人已经做不了无名主了还自残,怎么看都觉得有点傻。 一抬头,正好对上墨临渊有些严肃的目光。 蔺长林不由得出了一身大汗。他几乎能肯定,要是秦绾真死了,墨临渊就算用灌的也会把毒药塞进他嘴里去。这会儿,他倒是真的有些后悔站出来挑战了。 原本是料定秦绾不可能医术比他高明,可谁料秦绾会用这等偏门却无法取巧的方法? 秦绾看了李暄一眼,目光中满是笑意。 那个男人,明明知道她是毒不死的,却还是因为蔺长林的小心思为她抱不平。 “前两次都是曦先服药的,怎么也该轮到蔺宗主先来一次了?这把年纪还如此占小辈的便宜可不好。也许是蔺宗主一时没想到,不过从现在开始也不晚,是不是?”李暄依旧面带微笑,但吐出的话却字字锋利如刀。 “圣山的事,你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插嘴!”蔺长林恼羞成怒道。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他也对自己极有自信,并不是存心要占秦绾这个便宜,可是拿到毒药,就算是他,也得研究一下才敢入口,谁知道秦绾看都不看一眼,把毒药当糖一样吃? 如今看起来,倒真像是他占晚辈的便宜似的。 “如果老夫也这么认为呢?”墨临渊一声冷哼。 蔺长林一震,顿时噤声了。 李暄说的话他可以无视,但墨临渊说的,他不敢。 “其实我也不难为蔺宗主。”秦绾一笑,随手就将最后一份毒药丢进嘴里。虽然感动李暄和师父的维护,但现在她只想快刀斩乱麻,搞定一个算一个。 “轮到蔺宗主了。”姬木莲忍不住说了一句。 蔺长林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的,却见秦绾依旧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丝毫没有中毒的迹象。 “这不可能!”朱成碧看看手里的瓶子,一脸如见鬼的表情。 要说这毒药没毒死秦绾,她也认了,可是……这女人连颗清毒丹都没吃啊,毒药对她……完全没有作用吗? “就是这个毒吗?”秦绾一晃身,来到朱成碧跟前,指指她手里的瓶子问道。 朱成碧傻愣愣地点点头。 秦绾直接拿过瓶子,打开瓶口,一仰头,整瓶毒药都被她吞了下去,完了还咂咂嘴,点评道:“这个味道不错,有点甜,还有吗?再来一瓶!” 众人黑线,你以为你在酒楼喝酒吗?还再来一瓶! “没有了……”朱成碧已经彻底麻木了。 “真可惜。”秦绾挺遗憾的,这种好机会可不常有啊,她确定这瓶毒药真是好东西,轮回蛊很久没吃得这么欢快了,几乎可以比拟当初吸收醉清风的那次了,回去之后好好运功消化,内力肯定能再上一个台阶。 另一个麻木的是蔺长林,捏着手里的毒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怎么,蔺宗主该不是……怕了?”李暄讽刺道。 “晚辈可不敢难为蔺宗主,只要宗主认输,这毒么,不吃也罢。”秦绾笑道。 “呵呵。”李暄一声轻笑,其中的不屑之意不言而喻。 被他们两人极有默契地联手挤兑,蔺长林无论如何也挂不住脸,毫不犹豫地吞下毒药。 “师父!”边上一个清秀少年忍不住叫出来。 所有人都安静了一下,死死盯着蔺长林的反应。 蔺长林出指如风,迅速封了自己身上十几处穴道,减缓毒气运行,随后手忙脚乱地掏出各种解毒丹药往嘴里塞。 众人就见他的脸色一会儿漆黑如墨,一会儿殷红如血,一会儿又变成诡异的青绿色,仿佛调色盘一般,若非生死攸关,真有人会忍不住发笑。 或许是丹药并不怎么管用,蔺长林发抖的手指几乎握不住银针,刺自己的穴位竟然刺到了皮肤上,就连初学者都不会犯这种错误,显然他已经无法精确地控制自己的动作。 “解药,快拿解药来!”那清秀少年一脸惊慌地揪住朱成碧的衣袖。 “不是说了没有解药吗!”朱成碧也有些慌乱,结结巴巴地道,“吞下就死的毒,谁会去研究解药啊,连吃的时间都没有。” “那怎么办?”清秀少年愕然。 朱成碧跟他大眼瞪小眼。 怎么办?毒宗说没有解药,在场也没有比蔺长林医术更高明的人了,他自己都没办法的话,别人还能有什么办法? 就这会儿功夫,蔺长林手里的银针和药瓶已经洒落一地,任谁都能看得出来,他是没办法自救了。 “认输了吗?蔺宗主。”秦绾问道。 “你还有没有人性?”那清秀少年怒视着她,“我师父已经这样了,你还惦记着输赢?” “不惦记输赢,我跟他赌命做什么?”秦绾一脸鄙夷地看着他,“说得好像这些毒药我没吃一样。” “你!”那少年都快被气哭了。 “庸才。”秦绾毫不客气地评价,“苏青崖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早就灭了银剑门了。” 众人无语,秦姑娘你这也能算是夸奖吗?难道你对医宗的人是不是成材的评判标准就是能不能灭人满门,就算有这标准,也应该适用于毒宗好吗? 何况苏青崖治好鸣剑山庄唐默的双腿时更加年少,你怎么不拿出来举例。 蔺长林咬牙不语,反正左右是个死,何必还要再认输,多受一次羞辱? “蔺宗主?早点认输,说不定我还能救你一命,毕竟……今天这种日子,我也不太想闹出人命来呢。”秦绾轻描淡写道。 清秀少年闻言,一怔之下,顿时转头,充满希冀地望向蔺长林。 “何必呢,你死了也是输。”南宫廉翻了个白眼。 虽说他也不是很看得惯蔺长林目下无尘的作风,但毕竟同出圣山,无冤无仇的,也不希望人就这么死了。 苏青崖之后,医宗也没出什么后起之秀了,要是蔺长林死了,那些还没出师的徒弟可撑不起医宗。就算他认输,卸下宗主之位,但圣山宗门有没有外人不得入内的规矩,只要新宗主同意,他完全可以留在医宗继续授徒。 “我……”蔺长林咬牙切齿,犹豫了许久,终于开口道,“我、我认输。” “师父认输了,你快点救他啊!”清秀少年急道。 秦绾看看蔺长林那快要吃人的眼神,不由得喷笑。这么可爱的徒弟,究竟是怎么教出来的?坑师父坑得那叫一个顺手! “解药!”蔺长林怒道。 反正认输都认了,也不差多点羞辱,保命才是最重要的。人原本以为死定了,还能强撑,可一旦知道原来还有活路可走,骨气就没那么能坚持了。 秦绾摸出药瓶,倒了两粒丹药塞进他嘴里,一面说道:“解药没有,你最好保佑苏青崖的清毒丹真的有效。” “你!”蔺长林觉得自己没被毒死前恐怕会先被气死。 “所以我说,说不定还能救嘛,又没说肯定能救。”秦绾一耸肩,无所谓地说道。 她对解毒一窍不通,能依靠的只是苏青崖给的清毒丹,又不是醉清风那种特殊的药性,可以过到别人身上去。事实上,醉清风才是最奇特的,一般的毒药都不可能一点不剩完全过到别人身上,要不然中毒的人都只要找个替死鬼就行了。 蔺长林愤怒地盯着她,喘息不语。 秦绾很能理解他的心情,他恨苏青崖,恨不得苏青崖穷困潦倒,一事无成,可惜现在他自己的命都要赌在苏青崖的医术上,于是……不得不祈祷最恨的人真的能医术绝顶天下无双,这种滋味可真是说不出来的憋闷。 没多久,蔺长林的颤抖平息下来,人也恢复了平静,但脸上依旧带着一丝黑气,看起来毒并没有解。 “蔺宗主,身体如何?”墨临渊道。 明知他并非真的关心他的身体,但墨临渊一日是无名主,蔺长林也不得不答:“有劳主挂心,毒虽未解,但已控制,回去之后可自行研制解药。” 苏青崖的清毒丹毕竟也不是万能的,不过蔺长林已经松了口气了。瞬发毒最狠的地方并非毒性,而是发作的速度,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他自信还是能找到对症解药的。虽说已经对身体造成的影响不能修复,不过好好调理,也不会太影响寿元。 “那么,第一战,我赢了。”秦绾负手笑道,“下一个,谁来?” 第三十章 继承第二试,琴! “下一个,谁来?”平台中间的女子巧笑嫣然,却带着鄙睨苍生的气势。 李暄含笑看着她,眼里充满了骄傲。 从前,他一直以为自己会娶一个温婉的女子做王妃,男主外女主内,相敬如宾,和和美美,却从未想过,原来还有另外一种选择。 实在是,这世上温婉的能做宁王妃的女子到处都有,而秦绾,只有这么一个。 在遇见之前,无从想象。 不过,幸好没有错过。 “七十年前,墨主一曲西江月宛若天籁,先师自承不如,秦姑娘既然是墨主的弟子,想来也得墨主真传。”一个女子缓步走出来,微笑道,“乐宗琴语,挑战领域:琴。” 李暄不禁脸一黑。 真是……虽说他不清楚秦绾会不会别的乐器,可人家指定的挑战领域已经规定是琴,就算秦绾会别的也没有用。至于比试方式,对于琴语的挑战实在帮助不大,总不能跟琴语比谁能把琴吃下去。 墨临渊的脸色也有点难看。 秦绾弹琴的水平怎么样,他自然是最清楚的,别说跟琴语比,就算随便来个不错的乐师,都能压得她翻不了身。 无名众人看着秦绾长大,也都是了解一二的,闻言都在看着秦绾的选择。 果然,还是拒绝吧? 然而,另一边的人却都在皱眉。 乐宗的前任宗主确实是败于墨临渊之手,一生耿耿于怀,最后郁郁而终,要说琴语身为弟子,在同样的场合要从墨临渊的徒弟手里为师父争回这口气,情理上是说得通。 可问题是,琴语并不是那样的人,和前任宗主的争强好胜不同,琴语此人淡泊名利,万事不关心,只愿琴笛相伴,寄情山水。她会冒着得罪墨临渊的风险出头挑战,实在是说不过去。 只怕……挑战是假,存心解围才是真的。 就算秦绾真有墨临渊那样的天资,可墨临渊接受挑战的时候都是年近四十了,而秦绾如今还不到双十年华。然而,作为一个女子,又有名师指导,作为必修课的琴总应该是比较出色的一项,只要她弹得不算太差,只怕琴语都会让她过的,顺便也卸了乐宗宗主之位,毫无牵挂地去游历谱新曲。 秦绾苦笑了一下,她自然是从琴语眼中看出了其中的善意,可问题是,她的琴……糊弄一下大字不识的村夫村妇还行,拿到这种场合来,圣山可多得是文人雅士。 “秦姑娘意下如何?”琴语微笑道。 “我答应。”秦绾深吸了一口气,凝重地点头。 “曦?”连墨临渊都惊讶地叫了一声。 琴语微微一怔,再抬头看去,只见无名几位长老的脸色都极为难看,不由得一愣,暗自疑惑,该不会……这姑娘不会弹琴?只是,不会的话就不会答应了,还是说,她不知道自己有三次拒绝权? 想着,她还是提醒了一句:“秦姑娘,你有三次机会可以拒绝,确定吗?” 秦绾从她这句话里就听出了琴语确实对她没有恶意,本意似乎还是想帮她一把的。只可惜,自己的琴要是有师父三分水准,或者就可以顺利通过了。 “我确定。”秦绾点了点头。 “王爷……”执剑忍不住拉了拉李暄的衣袖。 “看看再说,她心里有数。”李暄道。 “怎么了?”荆蓝不解地问道。在她看来,比弹琴,怎么都比比别的什么稀奇古怪的技能强,小姐是京城的大家闺秀,琴总不会差到哪里去。 执剑干笑着摇头,要说大小姐的琴,倒也不难听,至少比起王爷来说真的可以说是仙乐了,可是……也要看对手是谁。跟乐宗的宗主比弹琴,还不如跟武宗的宗主比武把握更大些好吗? “那么,姑娘说怎么比吧。”琴语一笑,吩咐徒弟在平台上摆好了两座琴案。 小姑娘麻利地放好琴案,又把一具古琴放在一张琴案上。 “九霄环佩琴。”秦绾一挑眉。 “好眼力。”琴语愣了一下才道。其实她也不是要用名琴欺负小女孩,只是乐师的琴就是伙伴,轻易替换不得。 “既然如此,木莲,去把老夫的琴拿来。”墨临渊叹了口气。 “是。”姬木莲闻言,转身离去。 “可惜没带上绿绮琴。”荆蓝有些遗憾。 九霄环佩虽然也是传世名琴,但比起绿绮还是差了不止一点,也不知道无名里有没有能与之媲美的古琴,要不然,先天条件下,小姐就输了一筹了。 很快的,姬木莲就抱着一张古琴回来。 “二十三年前,老夫得到这张琴和一个徒弟,如今……”墨临渊淡然道,“曦,要是你赢了琴语,这把琴就是你的了。” 说话间,姬木莲已经将琴安置妥当。 “巨壑迎秋,寒江印月。万籁悠悠,孤桐飒裂。大圣遗音琴。”秦绾一手拂过琴上篆刻的铭文,脸上只剩下苦笑了,对她来说,千古名琴和铺子里卖的七弦琴有区别吗?只要琴语的琴不是七弦全断,就算她拿着更好的绿绮也赢不了的。 不过,先有李暄送她绿绮,后有师父送她大圣遗音,传世名琴落到她手里,也真是暴殄天物了。 李暄微微皱着眉,若有所思。 “王爷,有什么不对吗?”荆蓝问道。 “本王依稀记得,二十几年前,大圣遗音琴似乎在东华出现过。”李暄沉吟道,“回去叫人去查查,有备无患。” “是。”荆蓝答应下来。 “听说,昔年琴宗主一曲《平沙落雁》,数百只鸟儿驻足聆听,争相起舞,成为一片奇景。”秦绾含笑说道。 “姑娘是想比,用琴音吸引动物?”琴语有些为难。 这比的已经不是琴艺,而是境界了。虽然说,平时她很容易进入这种天人合一的境界,但那是青山绿水之间,她独自一人。如今这里聚集了近百人,其中还有不少杀气冲天的武夫,就算她本事再好,怕也没有鸟儿敢落下来的。 “不,有那些家伙在,动物早就被吓跑了。”秦绾翻了个白眼。虽然她说的事“那些家伙”,可手指指的方向分明就是庄别离。 庄别离气得脸色铁青,暗自咬牙,若是这丫头真过了琴语这一关,最后的挑战自己非要亲手把她打下来不可。 不过,琴语闻言,倒是很赞同地点点头。若非身为宗主,她根本也没兴趣来参加这些俗人的聚会,这个小姑娘倒是知音人。 不知不觉间,她对秦绾的印象又好了几分。 于是说,这真是个美妙的误会。 “曦听说,琴宗主养了一只小貂极为通灵性,听到宗主的琴声能翩然起舞,不知可带来了?”秦绾道。 “原来你是要比这个。”琴语微一思考就明白过来,笑笑从衣袖里摸出一只巴掌大小,浑身雪白的小貂放在自己肩膀上。 “吱吱——”小貂欢快地叫着,还站直了身子,只用两条后腿和蓬松的大尾巴支撑,两只前爪不住地作揖,格外讨喜,看起来真的像是通人性的模样。 “好可爱啊。”荆蓝拽着执剑的衣袖,满眼都是小星星。 “就比……谁能用琴指使自家的宠物做出更复杂的动作,如何?”秦绾笑道。 李暄闻言,瞬间已经明白了她的想法,不由得舒展开了眉头。 “可以。”琴语点头。 虽说,这样的比试,其实最重要的已经不是琴艺的好坏,而是人与爱宠的默契。琴语心想大概是这小姑娘知道纯粹比拼琴艺肯定会输,所以才想取个巧。可是,用琴声训练小貂是她的日常爱好,尤其小貂与她配合已经有四年了,这样的比试方法,自己依旧占了很大胜算。 何况,比琴艺,自己还能稍稍放水,只要差不多,真正懂琴又肯得罪墨临渊的人并不多。可要是这种比法,胜负输赢一目了然,她也无可奈何了。 不过,看着眼前的少女胸有成竹的模样,琴语也沉下了心思。 既然选择这种比试方法,显然是有几分底气的。若是真的太差劲,还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的话,阻止她继承无名反而是件好事。 “那么,琴宗主先请。”秦绾道。 “好。”琴语也不推脱,径直在琴案前坐下来。 既然比试方法由秦绾定,那么秦绾请她先,想必也是有自己的想法的。虽然说,这种表演,其实后面的人才吃亏,尤其之前表演的人实力强劲,后面的人压力会更大。 秦绾摸着手腕上翠绿的“手镯”,仿佛有些漫不经心。 琴语双手按上九霄环佩琴的琴弦,稍稍思考,选择了一曲欢快的《酒狂》。 瞬间,十指拨动琴弦,一连串的琴音流淌而出。 小貂显然很习惯和她配合,一溜烟跑到琴案上,扭动着胖乎乎的身躯,合着琴声的节奏,一摇一摆地开始跳舞。 这回,不止是荆蓝和在场的一些女弟子,连不少少年都满眼小星星地看着小貂表演。 琴声一起,琴语就已经忘记了身在何方,也忘记了输赢,面含温柔的微笑,一边弹琴,一边还在间隙中用手势和表情指挥小貂的动作,一人一宠配合得天衣无缝。 “主。”姬木莲忍不住道。 “曦有数。”墨临渊挥手制止了她。 秦绾的琴是什么水平他们心知肚明,不过既然秦绾选择了这么一个比法,显然是有把握的。 姬木莲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是咽了回去。 “放心吧,夫人。”楚迦南低笑道,“若是曦有问题,主第一个冲下去。” 姬木莲想想,也不禁觉得可笑。 有主在,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一曲终,随着最后一个音散去,小貂和起身的琴语同时做了个行礼退场的动作,顿时引起一阵掌声。 尤其是跟着宗主来的那些少年继承人,更是把手掌都拍红了。 “要做得比琴语更好,不容易。”阮飞星沉声道。 “王爷,小姐没问题吧?”执剑忧心忡忡地道。 “没问题。”李暄唇边勾起一丝笑意,“比这个,她确实是不会输的。” “啊?可是,小姐连宠物都没有呀。”执剑疑惑道。 “该不会……”荆蓝忽然脸色一白。 要说自家小姐的宠物,那还真的有…… “秦姑娘请。”琴语也想看看依旧脸色如常的秦绾到底有什么能耐。 “给我拿一碗墨汁来。”秦绾转头吩咐道。 “墨汁?”所有人都不禁一愣。这场比试,怎么看都不像是用得到墨汁的样子,又不是比书画。 不过,既然秦绾发话了,自有无名的侍从匆匆端了一碗墨汁过来。 “放在那里吧。”秦绾指指琴案前的地面。 “是。”侍从放下碗,很干脆地继续站到了最外围。 “你们,能退后些么,地方不够大。”秦绾一挑眉,又指指围观的三十六宗。 众人面面相觑了一阵,还是依言往后退去,留出一块足以容纳二三十人的空地来。 “秦姑娘该不会是养了一只猛虎之类的?”琴语捂嘴轻笑道。 也就是大型动物要表演,才需要如此空旷的场地了。 “说起来,曦没养过动物吧?”简一开口道。 不愧是盗宗的老前辈,他不开口,几乎就让人忽略了他的存在。 “她就算养着也是为了吃的。”说起这个,司碧涵一脸的黑线。 原本她还有过想法在陷阱里放置一些凶猛的野兽之类,不过凡是她抓回来养的,总是会被秦绾烤了吃掉,还有姬木莲,宠女儿宠得没边,变着花样给她做新菜!于是一气之下,她再也没想过养动物。 这样的秦绾,会养宠物?至少无名的七大长老都不信。 秦绾很平静地在琴案前坐下。她今天的打扮其实不适合弹琴,不过反正她也没打算真靠弹琴赢了这一场。 “开始吧。”墨临渊一开口,顿时止住了不绝入耳的议论声。 秦绾一抬手,众人都没看清楚那是什么,就见一道碧光划破长空,如乳燕投林一般,一头栽进了装着墨汁的碗里。 那是什么?琴语傻了眼。 宠物?没看清那是什么,惊鸿一瞥中,只觉得金碧相间的色彩应该长得挺漂亮,能拉不少印象分,可是再漂亮的颜色,从墨汁里滚一圈出来还能看么? 失误?也不像。那碗墨汁是秦绾亲自吩咐了放在那里的,总不是用来坑自己的。 秦绾笑了笑,开始弹琴。 前奏一起,姬木莲就先黑了脸。 谁叫秦绾选择的竟然是千古名曲——《凤求凰》! 凤求凰是一个女子大庭广众之下应该弹的曲子吗? 琴语也皱起了眉,身为当世古琴大家,秦绾弹出第一个音,她就听出了她的真实水准,不由得连生气都没有了,只剩下哭笑不得。 原以为她敢接下乐宗的挑战,在琴上总是有几分功底的。可是这种水准,就连乐宗的初学者都不如,真的就只是“会弹”的程度。 而在场的各宗宗主中,不少都是饱学之士,脸色也是各自变幻不定。像是天机老人那种,一脸的不屑,就差没说出来:这种水准也敢拿出来献丑? 墨临渊深深地叹了口气,颇有些不忍目睹。若是欧阳慧在琴上有几分造诣,大圣遗音琴早该十几年前就给了她,只是,多年没听她弹琴,倒是比在圣山时更惨不忍睹,可见这些年是如何放松了。 “小姐……”荆蓝捂着眼睛一声哀叹。 她的琴弹得也一般,但自认……就算她上去也能胜过大小姐好吗? 在场的人,除掉不会弹琴的,小姐能赢的也只有王爷一个好么。 所以说,果然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么。 倒是弹琴的秦绾面带微笑,一脸的悠然自得,仿佛完全不在意自己的琴声给旁人造成了多少冲击。 “看那里。”楚迦南指指特意留出来的空地,从一开始,他就没把注意力放在秦绾身上。 他一提醒,众人才发现,碗里的墨汁不住地搅动着,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出来的感觉。随即才恍悟,这场并不是比谁弹的琴好。 虽说比宠物也很难胜过琴语,但至少比琴艺有希望好吗? 慢慢的,一条漆黑的小蛇从碗里爬了出来,当然,金丝翡翠蛇原本不是这个颜色的。 “蛇?”琴语微微皱眉。 一个女子,她本心就对蛇虫之类有种天然的厌恶,何况,这是一场用视觉做评判的比试,阴冷的蛇类天然就比不过可爱的毛茸茸的小动物。她想赢,不止是要做到比自己强,还得是强出很多的程度才行。 秦绾不理会周围的窃窃私语,指挥着金丝翡翠蛇不断地在空地上爬行。 “这个……就只是爬来爬去?算什么?”有人嘀咕道。 “还不如干脆认输算了,这种水准还死撑着也太难看了。”这是比较尖刻的。 “说不定会有奇迹呢?再看看吧。”也有人打圆场。 “奇迹?那条蛇难道还能画出朵花来。”之前那人不屑地讽刺。 “画出朵花来看起来是不可能,不过,写出个‘蠢’字肯定没问题。”楚迦南淡然道。 听了他的话,众人一愣,再看那条爬得慢吞吞的小蛇,发现蛇身上沾染的墨汁顺着爬行的轨迹在地面上行成的痕迹,果然渐渐出现了文字的雏形。 一时间,议论声也停了下来。 琴语的脸色也凝重起来。 动物天生便有闻声起舞的本能,只要训练得当即可。可是,一条蛇,就算是天赋异种,也不可能懂得人类的文字,仅仅用琴声怎么可能做到? 若是某些地方的秘术控制蛇虫,也要使用特制的乐器,可秦绾弹奏的是千古名琴大圣遗音,她亲自鉴定过,绝对不会有错,所以,不是琴的问题,这是秦绾自身的能力。 琴声?比如毒龙教的驭蛇术? 可至少琴语并未觉得听了琴声有所不适,说明也并不是秦绾用了什么邪门歪道的内功心法,这就是很普通的琴声。 就算是魅惑术,也是对人使用的,魅惑一条蛇……在蛇眼里,再漂亮的人类也不如一条母蛇好吗?何况,墨临渊的徒弟,也不可能去修炼那些邪门内功。 于是,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琴语绝对不信,就这样弹弹琴就能指挥一条蛇爬去写字! 秦绾写的当然不是一个“蠢”字,金丝翡翠蛇弯弯曲曲地爬行,期间还几次返回碗里补充墨汁,最后在空地上留下八行字。 有一公子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凰飞翱翔兮,四海求凤。 无奈公子兮,不在东墙。 为了写完这八行字,秦绾足足把《凤求凰》头尾相连地连弹了三遍。 一时间,万籁俱静。 “噗——”执剑背过身去,捂着嘴,憋笑几乎憋出内伤来。 凤求凰?哪来的凤求凰,明明是凰求凤好么? “王爷……是被小姐调戏了吧?”荆蓝风中凌乱。 李暄面无表情,许久,叹了口气,一脸的无奈。 墨临渊的脸黑得几乎能和那碗墨汁一比了,但这个时候他也只有深吸一口气,先按捺下自己的情绪,缓缓地开口道:“琴宗主意下如何。” “琴语甘拜下风。”琴语沉默了一会儿回答。 虽然百思不得其解,但这样的结果,输了就是输了,只是……总觉得输得有点儿让人啼笑皆非,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 水平差也就算了,就在最后收尾的那段,居然连曲调都弹错了啊……乐宗宗主比琴输给这样的女子,也真是千古奇闻。 不过秦绾也挺无奈的,她控制金丝翡翠蛇是用的轮回蛊,和琴声毫无关系。可是她对轮回蛊的操纵还在摸索阶段,算不上熟练,必须在这上面用八成的心思,以免出错,剩下两分心思去弹琴,尤其她原本弹琴水准还不怎么样,凤求凰的曲调也不太熟,一直弹到最后才出错已经是很了不起的成绩了。 金丝翡翠蛇完成任务,欢快地摇摇尾巴,就要扑回来。 “洗干净再回来!”秦绾脸一黑,一挥袖,隔空就将小蛇打飞出去。 小蛇“啪叽”一声被拍在地上,很委屈地扭了扭身子,一头栽进了平台边上用来储存雨水的水缸里,动作神态极其人性化,看得众人目瞪口呆。 “这么看的话,其实也不那么可怕啊。”荆蓝喃喃道。 很快的,小蛇洗干净了身上的墨汁,恢复了本来的模样从水缸里游出来。 “金丝翡翠蛇!”猛然间,蔺长林一声尖叫。 顿时,人群安静了一下,随即纷纷向后退去。 就算没见过,可号称寸草不生的金丝翡翠蛇在眼前,谁想上去试试自己的命够不够大? “要毒早就毒死你了好吗?”秦绾没好气地起身,对着小蛇伸出手。 只见金丝翡翠蛇欢快地游上她的身体,在手腕上绕了个圈,叼着自己的尾巴不动了。 要不是亲眼所见,还真以为,这就是个普通的翡翠手镯。 连石台上的无名众人也脸色不太好看。尤其是姬木莲,只要一想起这丫头动不动就喜欢腻在自己怀里撒娇打滚,身上还带着一条金丝翡翠蛇,就不禁头皮发麻。 不过,心情最复杂的还是蔺长林。 应该说,幸好朱成碧拿出来的毒药已经难倒他了吗?若是真的拖成平局,互相毒对方,自己能不能毒死秦绾还是个未知数,不过可以肯定,只要秦绾放金丝翡翠蛇来咬他一口,他就死定了。 “不管怎么样,是我输了。”琴语淡淡一笑,回头道,“安华,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乐宗宗主了。” “啊,师父?”琴语带来的那小姑娘安华一下子傻了眼。 琴语却没有再多说什么,抱着九霄环佩琴飘然而去,连最后第三场的比试都不关注了。 “师父!”安华急道。 “由她去吧,琴语已经不算圣山弟子了。”阮飞星道。 对于这个女子的洒脱淡然,在场的人大半都是有好感的,虽说留下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继承乐宗看似有点不负责任,但乐宗本来就是个喜好音律之人的聚集地,别说没人争这宗主之位,还各个避之唯恐不及。就算安华只是个没多少阅历的少女,要坐稳宗主之位也不困难,所以琴语也走得毫无牵挂。 “相比起来,另一个……”司碧涵一脸冷笑地看着蔺长林。 基本上,只要是疼徒弟的人,就没几个看得惯蔺长林的。 蔺长林和蛇姬的恩怨暂且不提,嫡传弟子如此恳求,最终却连一味药材都不肯给,也实在太凉薄了些。 “宗主只是……”蔺长林身边的清秀少年急道。 “什么宗主?”姬木莲打断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晚辈聂文浩。”清秀少年愣愣地答道。 “很好,聂文浩,记住现在你才是医宗宗主。”姬木莲沉声道,“蔺长林已经不是圣山人,目前不过是看在他身体欠佳的份上,允许他暂且在思忘崖停留,明日一早必须下山,明白?” “可是……”聂文浩想争辩,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急得面红耳赤。 “圣山不禁普通人进入,但不可踏入思忘崖,这是铁律。”姬木莲板着脸道。 “但……”聂文浩左看右看,见无人帮他说话,忽的目光一亮,指着看戏的李暄道,“他也是外人,为何能踏进思忘崖?” “……”姬木莲的眉头狠狠地跳了跳,就算原本不想迁怒聂文浩,对这个无辜少年还有几分同情,如今也记上仇了。 旁观人也都暗暗摇头不已。 这也太不会看眼色了。 对于李暄的存在,三十六宗早就有所察觉,只是谁也没开口问,毕竟人站在这里,肯定是无名允许的,没必要为了一点小事惹怒了墨临渊。何况,就算是不知道李暄的身份,就看刚才秦大小姐那一曲《凰求凤》也该知道,这人非常有资格留在思忘崖,甚至,如果秦绾顺利继位,他会比三十六宗门都更有资格。 也就聂文浩这种天真纯良小白兔能问出这句话来了,没看连蔺长林都一副恨不得捏死他的表情么。 “他是我的未婚夫,怎么不能留在思忘崖?”秦绾笑眯眯地看着聂文浩,倒是觉得这个小少年挺可爱的。 他要是不问这一句,就算她能写一阙《凰求凤》,也不能定下两人的关系。 至少,这个节骨眼上说出来,就是师父也不好否认的。 虽说对师父有点抱歉,不过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嘛。 要是直接去见师父,师父肯定不会同意的。 李暄好笑地摇摇头,对于秦绾的想法他心知肚明,虽然感动她的心意,但却也有些不服。 要是他搞不定墨临渊,凭什么娶走人家的宝贝徒弟? 有些事,终究是要自己去做的,任谁都替代不了。 第三十一章 继承第三试,武! “最后一个。”秦绾吐出一口气,目光从人群中一一扫过。 或许是因为金丝翡翠蛇出现的时候那一阵后退,众人在秦绾面前的气势被压低了不少,一时间,竟然安静下来。 “既然没有了,那么……”墨临渊开口道。 “最后一场,就让老夫来吧。”人群中走出一个身穿道袍的白发老者来,“智宗天机,挑战领域:谋略。” “天机。”墨临渊顿时沉下了脸。 原本智宗和无名的关系算是比较近的,天机老人这几年也常常造访无名,按理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出头跟他过不去,果然还是怀恨在心了吗? 墨临渊确实挺欣赏虞清秋,若是没有秦绾,他也是打算传位虞清秋,甚至,若是继承仪式上遇到必须使用武力的场合,他还打算替虞清秋担下三倍的难度的。 但是,就算他欣赏虞清秋,也不代表他就喜欢天机老人,妄称天机,可谁能真正通晓天机? 尤其,他原本也没对天机老人承诺过什么,如今这副好像是他背信弃义的模样,墨临渊再好脾气也心里有气。 “师父。”虞清秋也微微皱眉。 这里只有他和南宫廉知道秦绾的身世,而南宫廉浪迹江湖,素来不管朝廷闲事,就算知道了,只怕也是烂在肚子里。 秦绾并非普通江湖女子,安国侯府的大小姐,端王妃的亲姐姐,就算她和欧阳慧有关系,也是一个很有可能争取到的强援。毕竟女子必须背靠家族,要是秦绾打算一直在江湖上倒是无妨,可她要做宁王妃的话,安国侯府才是她的依仗。无名,只有利用价值,却无法让她融入那些贵夫人的圈子。 总体来说,只要能揭过欧阳慧那一页,秦绾上位,对太子是有好处的。而怎么解决这件事,在他看来也并非不可能。 就是退一万步说,秦绾看李钰不顺眼,但太子不是不能换,秦绾上位,对于东华依然好处巨大。 当然,这是最坏的结果。可就算是最坏的结果,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虞清秋知道师父的意思是希望自己继承无名,但他有自知之明,秦绾是墨临渊的弟子,除了跟他们师徒不对盘的人,是没人会去难为她的,蔺长林之流,他看得清楚,分明是秦绾自己挑出来的。但要是换成自己,作为第二个以宗门接任无名,还是连宗主都没当上的,恐怕他要受的刁难比当年墨临渊更多,而他自问不如墨临渊那般全才,仅仅是这个虚弱的身体就够拖累的了。 “为师自有打算。”天机老人一声冷哼。 虞清秋叹了口气,无奈地退到了一边。 毕竟是他师父,他也只能给了秦绾一个无能为力的笑容。 另一边,李暄却微微松了口气。 智宗,天机老人,还是秦绾定比试方法,无论如何,他都不信在这种条件下斗智,秦绾还能输给天机老人,至少,肯定比和庄别离比武胜算高得多。 很显然,无名众人也是这么想的,脸上都露出笑容来。 秦绾的实力能不能胜过天机老人他们不敢说,但秦绾定方法,绝对能玩死天机老人。 墨临渊脸色不好看,只因为天机老人的行为可以说是当场扫他的脸面,但也没认为这一场秦绾会输。 然而,被寄以厚望的秦绾却皱了皱眉,有些遗憾地看了一眼虞清秋。就知道虞清秋的为人是肯定不会出这个头的,但她是真的不想跟天机老人比。 输了就继承不了无名,赢了天机老人要退位,虞清秋立刻上位……这种输赢都是自己吃亏的事,会干的才是没带脑子好吗? 要是能趁机把虞清秋逐出圣山,她还愿意尽力一试,可换成天机老人……这老头看似睿智无欲,实际上最是恋权,只要不是用圣山的规矩逼他退位,至少在他死前,虞清秋是坐不上智宗宗主的位置的。 所以说,至少在她收拾完李钰之前,她还是希望天机老人稳稳当当地无病无灾的。 “我拒绝。”秦绾开口答道。 “什么?”天机老人愕然。 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些措手不及。 毕竟,在所有人看来,这都是秦绾比较有把握的一场了,谋略,虽说宽泛,但毕竟是秦绾出题,要坑一把天机老人还是有可能做到的。而拒绝了智宗,下一场,她是能和遁宗比奇门遁甲,跟佛宗比背佛经,或是跟盗宗比妙手空空?圣山有各种稀奇古怪的宗门,有些恐怕连墨临渊都接不下来。 “我说,我拒绝。”秦绾咬字清晰地重复了一遍。 “为什么?”天机老人怒视她。 “为什么?”秦绾一脸疑惑地看着他,“当然是因为我一个女子,不擅谋略,否则这三次拒绝权难道是摆着好看的吗?” “……”天机老人哑然。 不擅谋略,还真是个好理由,让他完全无言以对。 不过,另一边的虞清秋和南宫廉却啼笑皆非。 你不擅谋略?不擅谋略你还把襄城里所有的势力都耍了一遍,难道是他们这些人都输给了一个不善谋略的弱女子吗? 不过,就算他们真的去证明秦绾“很擅长谋略”也没有用。继承挑战的三次拒绝权是无条件的,事实上,秦绾拒绝天机老人的挑战,连个理由都不需要给。 “小姐在想什么呢?”荆蓝有些焦急地嘀咕。 李暄微一沉思,很快就想明白了她的用意,不由得笑了起来。 不擅谋略?秦绾人还在圣山,却已经开始着眼于之后京城的争斗了,走一步算十步,做到这个地步还不擅谋略的话,要怎么样才算是擅长? “既然如此,还是本座来吧。”庄别离排众而出,冷哼道,“武宗庄别离,挑战领域,武功!” 此话一出,顿时满堂哗然。 墨临渊的脸色更是阴沉得布满风暴了,让人担心下一刻他是不是会亲自出手捏死庄别离。 要知道,墨临渊是前前任武宗宗主,如今武宗的宗主和继承人都是他嫡亲的徒孙,任何人都觉得,武宗肯定是最不会为难秦绾的那一个了。庄别离会站出来挑战,而且不像是琴语那种善意,更像是有生死大仇般,实在是大出人意料之外。 南宫廉原本也没想到师兄会出这个头,晚了一步,一把没拉住人,只好退后两步,举起双手对着秦绾露出一个无辜而讨好的笑,示意这回事和他没关系。 秦绾微微点点头,她自然不会怪南宫廉,南宫廉的为人秉性她还是很欣赏的,当然,她更不会怪庄别离,原本就是她自己挑唆的,若是庄别离不出面,真来个什么盗宗和她比偷窃,星宗和她比算命之类的她可吃不消。三次拒绝权真心不够用的。 “庄别离是吗?三倍难度,划下道来,老夫接着!”墨临渊一声怒喝,就算没有刻意,但凝结如实质的怒气还是冲得庄别离脸上一白。 平台上一静之后,随即涌起更大的喧哗。 这里多数人这辈子都没见过墨临渊出手,还是从师父甚至师祖口中听说过这位无名主如何的惊才绝艳,如今墨临渊被自己徒孙惹怒得要亲手教训了,众人自然是乐得看好戏。 庄别离身处于墨临渊的怒火中心,虽然强撑着没露出疲态,但背后的衣服也被冷汗湿了一块。 之前天机老人抢先出头,他还暗自懊悔,随后秦绾拒绝,他就立即站出来了。原本他是想教训一下秦绾,可也没想到会招来师祖如此暴怒。 三倍难度,在武道上还是很好计算的,只要墨临渊只用三成功力就行。然而,墨临渊的年纪,就算他三分之一的练功时间,也不比他练一辈子的时间少多少了,何况现在的墨临渊明显处于暴走状态。 一瞬间,庄别离连额头都流下一行汗水。 “呵呵。”就在这个紧张的时刻,秦绾却是一阵轻笑,随即上前叫了一声:“师父。” 于是,众人惊异地发现,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的沉重压力慢慢消失了。 “师父。”秦绾依旧笑着,却是一脸的坚定,“这场比试,徒儿可以自己拿下。” “你确定?”墨临渊看看庄别离,又看着她。 “确定。”秦绾点头,又道,“徒儿不孝,这个时候还要让师父担心,不过……如果徒儿凭着自己的力量赢不了挑战,无名,不继承也罢!” 墨临渊沉默了许久,猛地发出一阵大笑:“很好,不愧是老夫的徒儿。” “谢谢师父。”秦绾很郑重地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 墨临渊安然受了这一礼,却毫不留恋地转身返回了石台。 “主。”阮飞星忍不住道,“曦那丫头……” “她说行,那就一定要行!”墨临渊沉声道。 就算不行…… “那么……”秦绾起身,面对着庄别离,却露出一个戏谑的笑容,“庄师侄,我们开始吧。” 庄别离脸色黑了一下,无奈之前他的气势早被墨临渊压制得点滴不剩,只能故作傲然地点点头:“出题吧。” “很好,我的规则是,弓马骑战。”秦绾斩钉截铁道。 “什么?”庄别离傻眼。 “怎么,庄师侄不懂?”秦绾很耐心地解释道,“就是像将军纵横战场一样,骑在马上交战,不许用毒,不许用除了弓箭之外的其他暗器,落马则算输,还有哪里不明白?” “这……”庄别离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的,不比之前蔺长林听到要比解毒时好看。毕竟当时的蔺长林虽然意外,但对自己还是很有自信的。 可是……弓马骑战?那种毫无技术含量的武夫行为,也算是比武? “怎么,庄师侄是看不起武将?”秦绾一挑眉。 庄别离一愣,一句“看不起又如何”差点冲口而出,却感觉到两道带刺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一抬头,在墨临渊身侧看见视线的主人,他又不禁暗自庆幸还好没有说出口。 冷卓然,那可是曾经的虎威大将军! “既然师侄没有意见,那就开始吧。”秦绾道。 听着一个十**岁的少女对一个老头子一口一个“师侄”,旁观者都已经乐不可支,闻言赶紧继续往后退,宁愿全部挤在平台最边缘处,也让出了一片足够两人纵马交锋的空地。 “骑战,总该有马吧。”庄别离道。 “嗯,这点不用师侄担心。”秦绾招手叫过一个小侍从吩咐了几句。 小侍从点了点头,又唤了几个同伴,很快的就牵来三匹马,就算是江湖中人,可男人天性会爱马,自然看得出来,这些都是千里选一的好马,另外两人则是抬来一个兵器架,上面竖立着刀枪斧戟等等各种战场常用冷兵器。 见她准备得如此充分,庄别离的脸色不禁更难看了。这丫头……是早就料到了自己会挑战他吗? “我说呢,那丫头昨晚花那么大功夫把马都牵上来做什么。”冷卓然笑道。 如今看来,秦绾分明是早有准备,就是专门针对庄别离做的布置。 “小姐行不行?”执剑张口结舌道。 “她的战场搏杀之术肯定是及不上她的武功的。”李暄道。 “那为什么小姐还要选择骑战?”荆蓝急道。 “因为,庄别离比她更加不擅长。”李暄微笑。 对付比自己厉害的人,未必非要把自己强提到对方的高度,换个思考方式,把对方拉低到自己一样的水准,结果其实是一样的。 庄别离练的是剑,而剑虽然不算是短兵器,但和长枪大刀的长度也没法比,用来骑战就先输了一头,而最狠的是落马算败的规定,庄别离一身武功有一半在他的步法身形上,必须骑马作战,直接就被废掉了一半。 虽说对秦绾也是一种限制,但她既然敢提这种方法,自然是有一定把握的。别忘了无名里还有一位虎威大将军,别说冷卓然没有指导过她骑战。 当年的虎威大将军卓然虽然是水军统领,却是水陆骑全能,只是南楚的骑兵实在太弱而已。 庄别离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状态,挑战是他提出的,那么秦绾无论提出何种比试方法,他都只有接受和认输两种选择。 “师兄,你会不会骑马?”突然就,南宫廉问了一句。 “当然会!”庄别离狠狠地瞪了一眼给自己拆台的师弟。 “哦,从来没见你骑过马,还以为你不会呢,还好还好,要不然都不用比了。”南宫廉仿佛没看到他快要杀人的眼神,依旧是一副笑嘻嘻的懒散模样。 “这几匹马都很温顺,师侄就挑一匹吧。”秦绾笑吟吟道,“要是师侄都不满意,也可以自己去找匹马,我记得骑马来的人应该不少,顶多是推后到明天。” “不必。”庄别离一声冷哼,上前随意选了匹白马。 要是拖到明天,不论输赢,他都只会更丢脸! 反正,众目睽睽之下,秦绾也不可能使用给马匹做手脚这种方式,而这几匹马已经够好的了,让他自己准备恐怕也难有更好的。 “你的呢?”庄别离又问道。 秦绾一招手,李暄亲自将自己的照夜玉狮子牵给了她,又笑道:“怪不得让执剑把马弄上山,不过,输了的话,白云会很不高兴的。” “本小姐怎么会输!”秦绾抱着白云的脖子蹭了蹭,翻身上马。 “这不公平吧?”天机老人阴测测地插了一句。 谁都知道,骑战中一半靠的是马,有一匹宝马,无疑胜算大了很多。 “不公平?”秦绾一挑眉,好奇道,“我记得武宗的镇山之宝是含光剑,与承影、宵练并称殷天子三剑的宝剑,还是说,庄师侄打算在比武的时候以示公平,弃含光剑而不用?” 庄别离无言,含光剑虽然削铁如泥,但在骑战中,若是近不了身,再锋利又有什么用?但他身为一派宗师,确实也不能说出“我不用含光,你也不准骑照夜玉狮子”之类如同小孩子耍无赖的话。 何况,确实也没有听说过比武有宝剑不能用的事,骑战,宝马自然也是一样的。认真说来,秦绾给对手准备的马匹也是普通马匹里最好的,已经足够厚道。 “那么,请师侄准备吧。”秦绾一拍马,路过兵器架的时候,顺手拿了一把长柄厚背的大砍刀。 庄别离更加黑线,那大刀有两三米长,这要是挥舞起来,自己的含光剑根本连对方的衣角都挨不到。不过,想了想,他还是没有去取长兵器,只是带着含光剑就上了马背。 “如何?”阮飞星低声问道。 “曦会赢。”最有资格回答的显然是冷卓然。 “这么肯定?毕竟对手是庄别离。”简一好奇道。 “庄别离……他真的就只是‘会’骑马而已。”冷卓然道。 “有多差?”简一追问道。 “这个么。”冷卓然想了想,给了个很形象的比喻,“跟曦的琴差不多吧。” “……”众人黑线。 “而且,庄别离一心练剑,要说暗器他可能会几种,但弓箭肯定是没碰过的,难道要用手甩箭?”冷卓然有些遗憾道,“若是场地再大些,曦不用兵器,光凭弓箭也能弄死他,就跟放风筝一样。” 就像是为他的话做注解一样,秦绾慢条斯理地挂好长弓和箭囊,而庄别离犹豫了一下,只拿了一个箭囊,连弓都没选。 “开始。”墨临渊沉声道。 秦绾毫不犹豫地张弓搭箭,三箭连珠朝着庄别离射过去。 “雕虫小技。”庄别离冷笑,含光剑挥过,三支箭顿时断成六截,然而,下一刻,他脸上犹有余力的表情就变了,因为秦绾下一个三箭连珠竟然是贴着地面而来,直接射马的。 “你卑鄙!”庄别离情急之下,隔空一掌,澎湃的内力硬生生地将箭支震偏了方向。 “射人先射马,兵家常事,您说是不是?天机宗主。”秦绾笑道。 天机老人阴着脸不说话。 “回你的!”庄别离抽出一支羽箭,一甩手,对着秦绾胯下的马儿回敬过去。 然而,白云只是随意地往边上挪了一步,都不用秦绾动作,箭就射了个空,而白云居然还打了个响鼻,一副很不屑的模样。 “箭不是这么用的。”冷卓然简直不忍直视。 庄别离是在用射暗器的手法甩箭,可也不看看羽箭的长度重量是轻巧的暗器能比的吗?既没有弓箭应有的速度力量,又没有暗器的奇巧百变出其不意,这种单调的攻击,只要是骑术还稍微过得去的人就可以完全不用在意。 庄别离显然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干脆拍马对着秦绾冲过去,想进入近身战。 秦绾纹丝不动,飞快地射光了一囊箭,顺手将弓往马鞍边上一挂,单手提起了大刀,也不用任何招式,就这么当头劈了下去,看上去就跟劈柴没什么两样。 庄别离含光剑出鞘,手腕一翻,用剑身平平地抵住刀柄,顺势滑过去想削向秦绾的手。 “想得美。”秦绾嫣然一笑,大刀稍稍抬起一些,随即运足了气力,直接横着抡了过去。 这么长的一柄大刀带着要把他拦腰斩断的气势横向削过来,庄别离不能不躲,收回剑势,迅速往马背上一趴,大刀就从头顶上呼啸而过。 不过庄别离心里并不慌乱,如此沉重的兵器,挥舞起来也是极耗力气的,只要拖下去,赢的就会是自己,这也是他选择宁愿使用含光剑也不拿长兵器的原因。 秦绾一刀劈空,也不在意,左手也搭上刀柄,运劲一压,大刀减慢了去势,又往上一挑。 庄别离沉下心,迅速起身,往后一仰。 然而,他却忘记了一件事。 在近身的途中,他为了躲避秦绾射出的箭,已经是东倒西歪了,只仗着习武之人下盘稳当才没摔下马去,如今躲避秦绾的大刀,身体又连续做出大幅度的躲闪动作,就更不稳当了。而最要命的事,秦绾大刀挑空,一提马缰,与他错马而过的时候,用力在他的马股上踢了一脚。 马儿被她夹带了内力的一脚痛得一声长嘶,前蹄凌空,几乎直立起来。 庄别离本来就是勉强骑在马背上的,猝不及防之下,差点被颠下去,幸亏及时抓住马缰,双腿灌注了内力,强行夹住马儿。 然而,马儿被秦绾一脚本就踢得疼痛不堪,再被庄别离情急之下没轻没重地一夹,顿时暴躁了,在空地上撒腿就跑,一边还不住跳跃着想把背上的混蛋摔下去。 可怜庄别离原本骑术就一般,哪禁得起这么颠簸,要是平时,大不了翻身下马,动作保证点尘不惊,尽显高人风范,可是今天的规则,落马就要算输,让他只能一手拿着含光剑,一手死死抱着马脖子,任由马匹上蹿下跳。 看着他那狼狈不堪的模样,围观者不由得笑得直不起腰来,而笑得最厉害的那个就是南宫廉,一边笑一边抹眼泪。 就说那个小姑娘很好玩嘛,嗯……小师叔,好吧,就凭她能整得自己这个素来道貌岸然的师兄如此狼狈,就值自己叫一声小师叔了。 秦绾则是早就跑到了空地的那一边,慢条斯理地重新挂刀换弓,又射光了一囊箭。 这回,庄别离显然没那么从容了,虽然大部分的箭都被他避开或是打落,但还是有几支漏网的,虽然没受伤,可衣服也被划得七零八落,完全没了之前那种世外高人的气质。 “真不如……认输算了。”简一忍不住低声道。 “曦的骑战之术倒是比下山前更进步了。”冷卓然若有所思。 “她不是在京城吗?练过吧。”阮飞星不以为然。 “也是。”冷卓然点点头。 墨临渊一言不发,右手又拢回了袖子里,悄悄将一枚小石子丢掉了。 而下面,庄别离终于安抚好暴躁的马儿,重新向着秦绾冲过去。 秦绾这回没在原地等着,也拍马冲过去,比试到如今,终于有了两军阵前斗将的感觉,虽说,一个老头一个少女,实在是不伦不类。 然而……除了庄别离本人,所有人都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死丫头,去死吧!”庄别离眼睛发红,怒发冲冠,但下一刻,整个人就飞了起来。 急速奔驰的马儿一个急停,骑术不佳的人当然是坐不住了,直接被抛飞。 秦绾一提马缰,绕过了庄别离的坐骑,向着他下落的方向,一刀横扫过去。 庄别离原本还想落回马上的,但那重重的一刀夹带着奔马的威势,他只有一把轻薄的长剑,加上空中无从借力,哪里阻拦得住,刀剑一碰,直接就被磕飞得更远。 这回,他才看清楚了马儿突然停下的原因,竟然是因为跑进了一片箭林里,已经无处可走了。 刚刚秦绾那一通射可不是完全射向庄别离的,就算是动武,她也习惯了走一步算三步,直把堂堂武宗宗主玩弄于鼓掌之间。 秦绾对着还在空中的庄别离微微一笑,再次拿起了弓箭,慢慢下压。 “嗖~”庄别离落地时还无法完全消去大刀的冲击,噔噔噔往后连退了几步才站稳。 就在那一瞬间,一道劲风从两腿间穿过。 他僵硬着脸回头一看,只见一根羽箭斜斜地插在地上,尾羽还在微微颤抖。 “噗——”不知道是谁笑出声来,然后渐渐渲染得笑成一片。 这个位置,再往上一点就射中那里了好吗?不过庄别离反正也七老八十了,那个地方……也没什么用吧。 庄别离脸色铁青,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我赢了,师侄。”秦绾用手里的长弓点了点他,示意他已经落马了。 庄别离狠狠地瞪着她,气急败坏的模样跟之前的高人模样判若两人。 执剑和荆蓝一脸同情地看着他,谁叫你要去挑衅大小姐的,活该!难不成你还以为大小姐会跟你比武? 李暄含笑看着秦绾,眼中满是骄傲。 这个女子做的可不仅仅是赢得了一场比试,完成了无名的继承那么简单。 她最重要的一步,是把庄别离逐出了圣山,把南宫廉推上了武宗宗主的位置。 墨临渊出自武宗,秦绾和武宗的关系也极为密切,本该是她最有利的臂助,可庄别离显然是没有和她站在一起的打算。换成南宫廉就好多了,就算南宫廉不会听她的,但也不至于成为敌人,甚至,有需要时请他帮个小忙,相信他不会拒绝。 天机老人的人情南宫廉已经还完了,之后虞清秋可没那么大面子支使算是他长辈的南宫廉。 而秦绾不一样,自家师叔嘛,南宫廉当然会多给几分面子,更别提,南宫廉对秦绾的印象其实挺不错的。 第三十二章 我是欧阳慧 挑战一结束,接下去的继承仪式就没什么新意了,不过是在所有宗门的见证下,墨临渊将象征无名主的两件信物交给了秦绾而已。 至于观礼的人,虽然面上不说什么,但也心思各异。 除非一些真不关心世事的隐士,当然,那些人也不在乎谁做无名主,宗门在的时候,无名和他们没什么关系,宗门不在了……就更没什么关系了不是吗?反正真到了那个时候,他们肯定也不在了。 剩下的人,大多知道一些星宗的预言,对于圣山的传承者和精神领袖还是比较重视的,不过秦绾尽管是个年轻女子,但三场挑战下来,至少可以看出她医武双全,也聪慧绝伦。虽说拒绝天机老人的原因不明,但可以肯定绝对不是因为“不擅谋略”。 所以,对于秦绾手里的无名能走多远,他们还是愿意给与时间的考验,并不想一开始就否决她。 至于剩下几位和秦绾师徒有过节的……蔺长林退位,聂文浩至少二十年里绝对撑不起医宗,更没有什么发言权,何况他怎么都玩不过秦绾。庄别离退位,上位的南宫廉却是个没有野心的,而且看起来和秦绾关系不差。只剩下一个天机老人,可惜天机老人的年纪也不小了,智宗宗主多半武艺平平,更多的是不会武的,天机老人也不例外。没有精深的内力支持还如此上蹿下跳,怕是连墨临渊都熬不过去,而智宗的继承人虞清秋显然对秦绾很有好感。 带着一丝观望,观礼之后,大部分宗门都趁着天色尚早,直接下山了,留下来的只有无名六大长老曾经的宗门,大概是冲击太大,想留下来请教一下前辈。最后,剩下一个虞清秋。 “师父,您还好吧?”处理好善后,秦绾第一件事就是去探望墨临渊。 “无妨。”墨临渊正在发呆,又或许原本就是在等着她。 秦绾走进门,就看到了窗下的几案上放着的大圣遗音琴。 “坐那儿。”墨临渊指指琴边的椅子。 秦绾依言坐下,伸手拂过琴弦,又笑道:“千古名琴,在我手里真是可惜了,想想真有点对不起琴宗主。” “那原本就是你的。”墨临渊叹了口气,沉声道,“二十三年前,襁褓中还未足月的你和大圣遗音琴一起被丢弃在思忘崖下,为师回山的途中听到哭声,才把你和琴都带回了无名。” “这么说,大圣遗音琴,也许是我爹娘的东西?”秦绾愕然。 “或许吧。”墨临渊说着,从抽屉里取出一张泛黄的纸张放到她面前。 秦绾打开一看,执剑上面写的正是她的生辰八字,还有“欧阳慧”这个名字。字迹清丽婉转,应该是出自女子之手。 “这个,应该是你娘留下的。”墨临渊道。 “师父打听过我的身世吗?”秦绾想了想,沉思道,“大圣遗音琴这种宝物,若是落在谁的手里,只怕不会默默无闻的。” “这要是把绝世宝剑,倒是好打听。”墨临渊叹了口气道,“一把琴,就算再名贵,可除了乐宗那样的,普通江湖人谁会会去关心?若是收藏于什么达官显贵之家,就更加无从打听了。” 秦绾闻言,也不禁沉默了。确实,她当年求纯钧剑,虽然艰难,但还是打听到了纯钧在南楚临安王手里,可她却从来没听说过绿绮琴在李暄那里。 两个世界的人和物,互不关心而已。 “欧阳。”秦绾隔了一会儿,又道,“对于这个姓氏,师父有什么印象吗?” “欧阳这个姓氏虽然不是烂大街,但也并非什么偏门姓氏。”墨临渊摇头道,“要说二十多年前姓欧阳的江湖人,为师查访过,恐怕没有一个能对的上号的。而普通人,怕是没那个能耐带你来思忘崖。” “这字条如果是我娘写的,那是不是认为,欧阳是我娘的姓氏比较好?”秦绾摇了摇手里的纸条道。 如果是单身母亲,倒是更符合抛弃亲女的常理。 “你以为为师会没查过?”墨临渊没好气道,“那个时候,江湖上姓欧阳的女子,一个早在那三年前就死了,一个那时已经成了西秦鸣剑山庄唐默的儿媳妇,还有一个是毒龙教的圣女……你不怕死可以去问问她是不是你娘。” “师父,我怕死,但毒龙教肯定是毒不死我的。”秦绾笑道。 不过,她心里也知道,师父既然这么说了,那就肯定查过了不是,而唐默的儿媳妇……要只是偷人还罢了,弄出个孩子还丢到思忘崖来显然是不可能的。 “所以,最后为师只能怀疑,你的父母很可能不是江湖中人。”墨临渊又道。 大陆有四大国,周边还有无数小国,海外还有岛国,出名的江湖人也罢了,要是普通百姓,那根本就无从查找。 毕竟大圣遗音琴再珍贵,也就是一张古琴,会看重它的,更多的是王公贵族或是书香世家。 “只是,师父之前也说了,贵族或是书香世家,就算弄出个私生女,也没那个能耐把我丢到思忘崖来吧?”秦绾对于这个猜测倒不是很赞同。正如她对李暄说的那样,无名其实并不是那么好找的地方,还要靠机缘。 还是说,她那个娘就真的这么好运? 可就算如此,把孩子放在山下,应该也是知道思忘崖上有机关吧?这也不是普通人能知道的。普通人若是好运地找到了无名,那还不直接上山? 除非,她娘就是那么好运,随便拣了个地方把她丢了,恰好就是思忘崖下。 可是,秦绾从来不相信世上真的有巧合,一切的巧合都是无数的偶然组成的必然。 “你要是在意……让那位王爷帮你查查,或许能查到点什么。”墨临渊见她陷入了沉思,不由得说道。 秦绾一愣,她不是没想过,找普通人,官府的力量才是最好用的,可是……她要怎么跟李暄说这件事?找欧阳慧的父母?别闹了,就算是师姐妹也没到这个地步,要是欧阳慧还活着,请师妹帮忙还说得过去,可现在人都已经死了,找父母有意思嘛?说找自己的爹娘?就算秦绾说自己是秦建云捡来的,可二十三年前她还没出生呢。 “要不要找你爹娘,你自己决定。”墨临渊叹息道。 秦绾无言,要是她还是欧阳慧,大约会去找找看的,可她现在是秦绾,就算找到了,可父母能认她吗?那还不如,一开始就当没有。 “大圣遗音琴毕竟是珍贵的宝物,价值连城,若是你的父母存心遗弃你,定然不会同时遗弃此琴。”墨临渊忍了忍,还是说道。 “我明白。”秦绾苦笑了一下。 就算是另有苦衷,事到如今,还能如何呢。 “原本,为师是怕你父母有仇人,大圣遗音琴在你手里会给你带来祸患,可如今这般,倒也不要紧了,你自己决定即可。”墨临渊说完,又闭上了眼睛。 秦绾明白这是话题结束的意思,起身行了一礼,抱起大圣遗音琴开门出去。 然而,穿过迷踪阵,却见虞清秋在凉亭里摆了一副棋局,边上还备了茶水,一副就在这里等她的模样。 “秦大小姐。”虞清秋含着微笑,举起茶杯对她一示意。 秦绾微一沉思,还是走了过去,在他对面坐下,顺手把琴放在边上。 “果然是千古名琴。”虞清秋瞥了一眼,赞叹道。 “可惜落在我这个不懂琴的主人手里,未免可惜。”秦绾一耸肩,洒脱地道。 “小姐年轻,墨主继承无名的时候,可是比小姐足足晚了二十年。”虞清秋安慰道。 秦绾一笑,没有辩驳,但也明白,就算再过二十年,也许她在某一方面比当年的师父更强,但也永远无法成为师父那样的全才。 “梅花节上一局棋尚未完成,不免有些遗憾,今日是否续完了它?”虞清秋道。 秦绾的目光落在棋局上,不禁挑了挑眉。 一局残棋,赫然就是梅花节上她和虞清秋下的那一局,一子不差。 “虞先生请。”秦绾一摆手。 虞清秋一笑,拈起一粒棋子落下棋盘。 “先生认得我师姐?”秦绾一边应了一子,忽然问道。 “见过一两回。”虞清秋停顿了一下,又拿起一枚棋子,继续道,“欧阳姑娘天纵奇才,可叹红颜薄命。” “红颜薄命?”秦绾一挑眉。 虞清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清楚地看到了她眼中的愤怒。不过,这也是意料中事,若是秦绾一点儿生气的表现都没有才是不正常的,那他倒反而要担心了。 “年初时,为欧阳姑娘迁坟的是秦小姐吧?”虞清秋拿起茶壶倒茶,又转了话题。 那个时候……似乎正是宁王调查祁展天一案的途中,宁王回京后就提交了证据,才有后面襄城的事。年后陛下对秦绾那种诡异的赏赐,如果是赏她在此案中有功又不能明说,倒也合乎情理。 “是又如何?”秦绾拿起杯子,茶香扑鼻,可见茶叶和沏茶的人的水准都很不错,嘴里却淡然道,“难道让她躺在太子殿下建造的墓地里?殿下倒不怕师姐夜里去找他喝茶?” “殿下不信鬼神。”虞清秋一半注意力还在棋盘上,又落了一子,这才道,“回圣山也好,落叶归根,想必欧阳姑娘也会安心些。” “不信鬼神,自然也不信阴司报应了?”秦绾笑道。 “这个么,别说殿下,在下也是不信的。”虞清秋也笑了。 “有时候,因果轮回,还是信一点比较好。”秦绾抬头,似笑非笑地勾起了唇角。 眼前,这里不就正坐着一个轮回回来报仇的冤魂吗? 虞清秋直觉她的笑容有些渗人,但细想又没觉得不对,只道:“太子殿下很后悔……这种话就算在下说出来,小姐也是不信的。” “所以?”秦绾反问。 “这世上,总是活着的人更重要的,不是吗?”虞清秋含笑看着她。 “我爹要是愿意,任何一个皇子都会倚为支柱。”秦绾毫不在意。 “二小姐马上就是端王妃了,秦侯就算想要改换门庭,怕也晚了吧。”虞清秋道。 “什么改换门庭,好像爹爹进了太子殿下的门似的,这话传到陛下耳朵里,我秦家可吃罪不起。”秦绾漫不经心地说着,一边不忘在棋盘上落了一子。 虞清秋看了她一眼,笑而不答。 隔了一会儿,倒是秦绾沉不住气地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道:“虞先生,把人都杀了再来做好人,你是不是觉得,我真是个不知世事的大小姐,如此好哄?” “可是,在下却觉得,小姐其实并不是那么生气呢。”虞清秋道。 “我为什么不生气?”秦绾好笑道,“我们这位太子殿下鸟尽弓藏的本事可谓炉火纯青——好吧,鸟还没尽呢,就开始藏弓了。” “秦小姐是不同的。”虞清秋道。 “有何不同。”秦绾道。 “小姐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欧阳姑娘真正的死因。”虞清秋沉声道。 “不就是要了自己要不起的东西吗?”秦绾一声冷哼,狠狠地拍下棋子,杀死对方一条大龙。 “但是,无论那是什么,秦小姐却是要得起的。”虞清秋道。 秦绾,她比欧阳慧更年轻,却拥有欧阳慧的惊世之才,更有欧阳慧所欠缺的隐忍心性。最重要的是,她有着欧阳慧无法比拟的运道。 安国侯府和宁王府两座靠山牢牢地站在她身后,所以,她不需要担心鸟尽弓藏,更甚者,如果秦绾有心,连太子妃的位置,欧阳慧输给了江涟漪的,她也能再从江涟漪手里抢过来。 就算有江辙护着,可江涟漪本人,实在是太过草包了。 当然,如果那样的话,宁王府可能从助力变成敌人,再加上一个暴怒的江辙,对李钰来说,绝对是弊大于利。 何况,如此聪慧的女子,仅凭李钰,还驾驭不住,还不如当做盟友。 当初,虞清秋并没有想要欧阳慧死,但也没有很强烈地想要她活着的**,所以,当李钰瞒着他做了这件事,他知道之后,也就只有淡淡的遗憾,却也说不上有多后悔。 可惜,要是早知道欧阳慧是墨临渊的徒弟,就算是先斩后奏干掉江涟漪,他也会把欧阳慧送上太子妃的宝座。 江辙虽然是很强大的助力,可江家只有江辙一个人,尹家又已经没落,何况尹家有自己的皇子,也未必会和江家站在同一条战线上,所以,又怎么比得上整个无名? “我说过,我却是信阴司报应的。”秦绾轻笑道,“殿下不怕,我却是怕,半夜师姐会来找我呢。” “在下明白了。”虞清秋回以一笑,“殿下会亲自去请高僧做水陆道场为欧阳姑娘超度,到时候……希望秦小姐一起来。” “其实,跟虞先生下棋也是挺愉快的,除了王爷,虞先生是我遇到的第二个好对手。”秦绾不置可否,站起身来,拍了拍手。 “小姐过奖了。”虞清秋道。 “不过奖,像王爷和虞先生那样尽力之后刚好够我赢的对手确实不多见的。”秦绾嫣然一笑,抱着大圣遗音琴飘然而去。 虞清秋看着棋盘上四散零落的黑子,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秦绾的反应正在他的预料之中,愤怒是有的,仇恨也是有的,但并没有到不共戴天的地步,话语之中都留下了一丝余地。 她……对李钰有条件,只要能做到,她就会成为助力,虽说那一定会是很苛刻的条件,那秦绾是个很有分寸的女子,绝不会提出完全不可能做到的条件浪费双方的时间,所以还是可以试一试的。 至少,有条件总比完全没有条件来得让人安心。 回京之后,可以筹谋一下。 慢慢的,他拿起一粒黑子,落在棋盘上。 一子落,原本无力回天的黑子虽然依旧处境艰难,却隐隐的有了一丝生机。 另一边,秦绾离开虞清秋的视线,也不禁长长地舒了口气。 虞清秋简直比天机老人还难对付,跟他说话,一字一句都要仔细斟酌后才敢出口。 仔细回想了一遍之前的对话,再三确认了分寸没有问题,她这才安下了心。 要表现出对李钰的仇恨,但又不能让虞清秋觉得,这仇怨已经无法化解,必须把她列为敌人,这其中的分寸尺度需要把握得极为精细,总算,还算完美。 看来,回京之后,太子府就会有所行动了。 “怎么了,一副刚刚干完坏事的模样。”李暄迎面走过来。 “骗人算不算?”秦绾笑眯眯地看了看他的身后,好奇道,“执剑和荆蓝呢?” “在无名里,还怕有危险?”李暄随口答了一句,目光落到她怀里的大圣遗音琴上,微一犹豫道,“二十多年前,大圣遗音琴似乎在东华出现过。” “东华?”秦绾眉头一跳,所以师父才告诉她,她是东华人吗? “我只记得,好像是一个地方富豪办的诗会的奖品,只是最后赢走奖品的人是谁,时隔多年,需要慢慢查访。”李暄又道。 “诗会?看来真如师父所料,不是江湖中人。”秦绾叹了口气。 能在诗会夺魁的人,必定是个饱学之士,这样的人,若是中举为官了还好,若是没有……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就算是李暄要查,也没那么容易。 “这件事,对你来说很重要吗?”李暄问道。 “……”秦绾微微一怔,哑口无言。 “现在,有没有想说的?”李暄含笑看着她。 “你想知道什么?”秦绾没有正面回答,只问道。 “挺多的,不过,其实最终也就是一句话。”李暄盯着她的眼睛,慢慢地道,“你——到底是人是鬼?” “啊?”秦绾茫然。 李暄似乎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依旧定定地看着她。 许久,秦绾才回过神来,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很好笑?”李暄一挑眉。 “不好笑。”秦绾摇头,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我姑且——应该算是人吧。” “果然。”李暄一脸的了然。 “所以,你什么时候猜到的?”秦绾正色问道。 “来圣山的路上开始怀疑,要说确定,应该是现在你的反应告诉我的。”李暄答道。 秦绾愕然,好一会儿才无奈地一笑:“原来你是诈我的。” “你心虚。”李暄一针见血道。 “好吧,是有那么一点儿。”秦绾叹了口气才道,“不过,你也真敢想。” “所以,其实你才是……欧阳慧?”李暄微微一顿,才吐出最后的名字。 “嗯。”秦绾点了点头,却不觉有些紧张,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道,“你介意吗?” “不会。”李暄牵着她的手,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对过去不感兴趣,倒是你……不是易容吧?” “当然不是。”秦绾不禁笑了起来,“荆蓝也没法让骨龄平白小了几岁,我是欧阳慧,也是秦绾。” “借尸还魂?”李暄想了想,谨慎地问道。 “害怕吗?”秦绾忽的凑近了他。 “你就是鬼,也不怕。”李暄一声哂笑,“本王又不是做了亏心事的李钰。” “刚刚还有人跟我说,不信阴司报应呢。”秦绾叹了口气。 “虞清秋为李钰来做说客?”李暄挑眉,“他倒是真敢想。” “他只是太了解圣山。”秦绾摇了摇头道,“如果我只是秦绾,也许我会答应的。” “你想趁机接近李钰,最后反戈一击?”李暄道。 “不止。”秦绾犹豫了一下才道,“我还有些人,可能是落在李钰手里,总之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得救他们出来。” “李钰冒险留而不杀,想从他们身上得到些什么?”李暄疑惑道。 “不知道。”秦绾也有些迷茫,“就我知道的那些人之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联系,我也不知道李钰是以什么标准挑的人,恐怕只有见到他们才会知道。” “我知道了。”李暄点点头。 “我说……”秦绾停下了脚步,叹了口气,转头看着他,有些无奈道,“你是不是接受得太快了?” “接受得快不好吗?”李暄奇道,“还是说,非要我无理取闹一番再接受,你才觉得心安理得?” “……”秦绾哑口无言。 “你的事,除了无名,还有谁知道?”李暄又道。 “嗯……蝶衣、孟寒,还有……苏青崖。”秦绾低头。 “苏青崖也知道?”李暄一挑眉。 “呃……”秦绾汗颜,“他是自己看出来的。” “那他对你可真是熟悉。”李暄道。 “所以,你就是吃醋,谁说的不在乎过去啊!”秦绾暴躁。 “你们有过去?”李暄淡然道。 “……”秦绾僵住,半晌,悻悻地吐出两个字,“没有!” “嗯。”李暄点点头,不说话了。 “苏青崖……是我最好的朋友,可以两肋插刀的那种,无关性别。”秦绾认真道。 “我信。”李暄一笑,其实……要是秦绾本人,他还会防着些以免多出个情敌,但如果是欧阳慧……多少年都没成的事,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好吧,为你的话,我插他两刀行不行?”秦绾叹气。 “别闹。对了,你的武功又是怎么回事?”李暄想起来,又好奇道,“难道换个身体,还能把内力也一并带过去?还有你这个百毒不侵之体,是你的能力,还是秦绾的能力?” “这个……”秦绾犹豫了一下,许久才道,“救我和蝶衣的人是孟寒,所以他们俩知道我的身份。而孟寒……大概是用了什么南疆的秘术吧?” “蛊毒?”李暄脸色沉了下来。 “苏青崖检查过,没什么不妥。”秦绾道。 “他能看出蛊?”李暄确认。 “应该吧?蛊毒,毕竟也是活物,虽然不一定能医治,但甚至比中毒更容易看出来。”秦绾道。 李暄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便也稍稍安心。毕竟,孟寒要重建南疆,就不会对她不利。 “至于武功……”秦绾干笑了一声道,“我发现我现在越是服毒药,功力增长越快,目前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了。” “服毒增加功力?”李暄惊讶道。 “嗯。”秦绾硬着头皮点头。 除了轮回蛊的存在,她可是全部没有隐瞒,句句都是实话。而瞒下轮回蛊,也并不是不信任李暄,只是……轮回蛊的宿主从未存活过,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寿终正寝,何必现在就说出来,多一个人担心。 就算李暄是宁王,有朝一日权倾天下,但对于蛊毒,他也是无能为力的。 “应该也是和孟寒有关吧。”李暄若有所思。 “我记得,几年前曾经见过王爷一次。”秦绾岔开了这个话题。 “确实。”李暄点点头。 “王爷对当年的我……看不上眼?”看着他淡然的样子,秦绾忍不住问道。 “并非看不上眼,只是不合适。”李暄温言道。 “哪里不合适了?”秦绾不满道。 “哪里都不合适。”李暄既然知道她是欧阳慧,自然知道她的心结所在,“若是当初救我的人是欧阳慧,不是你,恐怕我们也只有那一个承诺的缘分。” “家世就那么重要吗?”秦绾涩声道。 “爱情只是两个人的事,无关其他,但是婚姻为两姓之好,人不能如此不负责任。”李暄道。 “那么,如果我现在要用回欧阳慧的身份呢?”秦绾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我会努力。”李暄一声轻笑,“虽说欧阳慧的身世有点问题,但我做出一些让步,还是可以通过的。” “这可和你刚才说的不符。”秦绾没好气道,“我现在不想听甜言蜜语。” “怎么会是甜言蜜语?”李暄扬眉道,“我早就过了年少冲动的年纪了,不会对一个女子一见钟情就要死要活的。现在我喜欢你,所以哪怕再难办,我也会努力去为你办到。但若是初见那时候,我并不会为了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子去做这些。” “如果救你的人是个江湖女子,你就不会再见?”秦绾追问道。 “既然知道不合适,就不要害人害己了,这种事,总是女孩子吃亏一些的。”李暄温和地看着她道,“不靠近,就不会喜欢,不是欣赏就会转为爱情的。我没有和当初的欧阳慧相处过,有些问题我无从回答。不过,那些过去还有意义吗?现在我喜欢你,而你是安国侯府的嫡长女,我们之间并没有任何障碍。” 秦绾默然。她明白李暄的意思,不合适,所以不靠近;不靠近,所以不爱上;不爱上,就没有辜负。而像李钰那样,明知不可能,却依旧用爱情这个甜蜜的毒药诱惑一个女子的行径,宁王殿下不屑为之。 知道自己不能,就控制好自己的行为,别去招惹人家,而既然招惹了,那不管千难万难,总该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至少在这点上,李暄是很看不起李钰的。 “至少现在,我愿意为你赌命,赌前程,不够吗?”李暄道。 秦绾猛地抬头,对上他的视线,互望许久,终于露出一个笑容:“够!” ------题外话------ 新qq群:笔上烽烟573552883 旧群本来是朋友帮忙建的,几年没管,干脆解散了重来吧,欢迎进群调戏哦~进来后请把在青墨任意一篇文下的粉丝值截图给我。 目前群里是空的,所以发个小福利,抢到第一个进群的,生日时赠送3000字番外一篇,可指定要哪一篇文的番外。 ps:所以最好是个6月生日的姑娘,哈哈o(n_n)o~ 第三十三章 红包?聘礼? “王爷?”执剑从院里走出来,脸色有些凝重。 “什么事?”李暄微微皱眉。 “刚刚无名有弟子来报,墨主请王爷前往一会。”执剑沉声道。 “呃……”秦绾的笑容顿时僵硬了。 谁都知道,墨临渊这个时候要见李暄是为了什么。 “本王这就过去。”李暄点点头。 这一关迟早是要过的,在离开无名之前解决自然是最好不过。尤其现在知道了秦绾就是欧阳慧……秦建云的意见算个屁? “我陪你去?”秦绾提议道。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了,你先回去。”李暄微笑道。 “好吧。”秦绾乖乖点头,走了几步,又回头道,“对了,我师父喜欢下棋。” “知道了。”李暄一怔,随即应了下来。 怪不得,不是出身智宗的秦绾棋力竟然如此高明,是有其师必有其徒吧。 “小姐,不会有事吧?”荆蓝忧心忡忡地走过来。 “他不是说不用我帮忙,自己就能搞定嘛?”秦绾没好气地把手里的大圣遗音琴丢给她,转身就走。 “小姐,你去哪儿?”荆蓝抱着琴愕然。 这可不是回去的路,而且……为什么跟王爷走的是同一个方向? “本小姐去听壁角。”秦绾朝他们挥挥手。 荆蓝和执剑面面相觑,随即同时笑了出来。 所以,小姐果然还是担心王爷的。 只是……听壁脚这种事这般光明正大地说出来,还叫听壁角吗? 另一边,李暄来到花园入口处,却发现带路的人竟然是阮飞星。只是,阮飞星并没有在穿过迷踪阵的时候对他说些什么,只是一片沉默,在走出阵势后,又看了他几眼,继续沉默地离开。 李暄抽了抽嘴角,暗自抹了把汗。 这样无声的沉默,比姬木莲的咄咄逼人给他的压力大多了啊。 “晚辈李暄,求见墨主。”李暄站在房门口说道。 “进来。”随着墨临渊的声音,房门“哗啦”一下洞开,却没出现人影。 李暄叹了口气,好一手凌空摄物,好大一个下马威。 不过,走进门,他才发现屋里不止墨临渊一人。 摆开的棋盘,一边是墨临渊,另一边赫然是号称从不走出天一半步的楚迦南。只是……棋盘上纵横交错的黑白子,在李暄看来,总有几分不协调的诡异感。 “王爷请坐。”墨临渊指指棋盘边上用来观战的椅子。 “多谢。”李暄微微点头,大方地坐下来,神态间既不倨傲,也不会过分讨好。 墨临渊脸上看不出喜怒,不过楚迦南倒是投过来一个赞赏的眼神。 “墨主。”李暄招呼了一声,又有些惊讶道,“曦说过,楚先生素来是不出天一的。” “继承仪式那天既然已经破例一次了,再破例又有何妨。”楚迦南含笑落子,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再过几日,连我也要下山去了,无名就更冷清了。” “楚先生是打算……入仕?”李暄一挑眉。楚迦南要入世,自然不会是混迹江湖,那就只有为官了。 “现在的我,还没有资格入仕。”楚迦南失笑道,“闭门造车,焉知天下之大?我欲前往四国游历,或许将来会有再见之日。” “目前大陆并不太平。”李暄提醒了一句。 “无妨,冷卓然答应了与我同行。”楚迦南道。 “冷大将军也要下山?”李暄道。 “还有姬夫人。”楚迦南瞥了他一眼才道,“姬夫人要去东华京城,说是不放心曦的身体。” “墨主更需要调养。”李暄皱了皱眉。 “老夫无事。”一直听他们说话的墨临渊这时才开口,沉声道,“木莲去东华也好照看着点曦。” “墨主若是不保重自己,曦会伤心的。”李暄不赞同地看着他。 “三年,无碍。”墨临渊沉吟了一下才道。 “苏青崖……”李暄迟疑道。 “老夫是寿元将尽,便是华佗在世,扁鹊重生,又能如何?”墨临渊洒脱地一笑,拂乱了棋盘上的棋子,一指他道,“来,陪老夫下盘棋。” “是。”李暄和起身的楚迦南换了位置,收拾好棋子。 “那么,我和卓然这就走了。”楚迦南淡淡地道。 “别死在外面。”墨临渊没好气地挥挥手。 “不会。”楚迦南好脾气地笑笑。 “楚先生这就走了?”李暄讶然。 “又不是永别,告诉曦丫头,过两年,或许我会去看看她。”楚迦南拿起了边上一个不起眼的小包裹,自顾走人了。 墨临渊瞥了一眼窗外,一声冷哼:“来吧。” “是。”李暄也收敛了心神,落下了第一子。 他和秦绾下过棋,自认赢面不大,面对秦绾的师父墨临渊就更加不敢大意。然而……十几手之后,他却不禁皱紧了眉头。 终于发现之前墨临渊和楚迦南的棋局不协调的地方在哪里了,因为墨临渊……根本就是在瞎下!所以说,那般诡异的棋局,是因为楚迦南一直在配合墨临渊,让他不至于瞬间就一败涂地? 所以说,这究竟是考验,还是说,号称全才的墨临渊……不会下棋? 李暄沉吟了一会儿,很快就有了决定。 半盏茶后,墨临渊看着棋盘上几乎清一色的白子沉默了一会儿,只道:“再来。” “是。”李暄沉默地收拾好棋子,重新开局。 不过,这一局时间持续得更短,不过才半柱香。 “再来。”墨临渊道。 “好。” “再来!” “再来!” “再来!” …… 李暄再一次看着棋盘上满眼的白色,满意地点点头。 “你倒是很高兴。”墨临渊放下黑子,终于没再说出一句“再来”。 “当然,墨主是个很好的下棋对象。”李暄道。 “真话?”墨临渊也不禁抽了抽嘴角。除了宝贝徒弟,整个无名也找不出一个肯陪他下棋的人了。 “真话。”李暄微笑道,“能赢的,就是好对手。曦说,赢得越艰难,赢了之后就更有满足感,但是本王不一样……都是赢,能轻松地赢,为什么要选更难的?比起满足感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本王最喜欢的是——碾压。” 所以说,墨临渊当然是个好对手,这世上还有第二个臭棋篓子敢坐在对面和宁王殿下下棋吗? “……”墨临渊也有被人噎得说不出话来的一天。 “还下吗?”李暄问道。 墨临渊终于没忍住敞快地大笑起来,一边道:“看来,在棋上,你就那个常常被曦找满足感的人。” 李暄闻言,脸色也黑了。果然姜是老的辣,一句话直戳软肋。 “罢了。”墨临渊推开棋盘,恢复了平静,“曦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除了她究竟是怎么死而复生的之外。”李暄答道。 “她现在活着就好。”墨临渊不以为然。 “主说的是,活着就好。”李暄沉默了一下,涩声道,“可是,她能突然地在这具身体上复生,如果有一天,突然地又离开了怎么办?” 墨临渊愣了一下,没有回答。 “所以,我不会放弃的,就算曦自己也不明白,无论如何,我都要找出真相。”李暄沉声道。 “俪影山深处,有一个鹅毛不浮的湖泊,当地人曾经叫它天湖,那里是南疆的圣地,听说,埋藏着南疆王族的传承。”墨临渊缓缓地道。 “主也以为,是蛊术?”李暄道。 “当年你们的皇帝发动南征时,未必没想着寻找天湖所在,只是俪影山处处都是沼泽瘴气毒物,外人寸步难行,当时征服南疆,军队的死伤已经过大,所以皇帝不得不收手,但这些年来,也从未放弃派人进俪影山搜索。”墨临渊继续说道。 “我知道。”李暄苦笑了一下。 甚至于,有几次还是他亲自派人去的,只是……派去的人从来没有回来过,想必是都葬身在俪影山里了。 毕竟,那是普通的南疆族民都不敢涉足的圣地,就不知道,身负王族血脉的孟寒是不是知道天湖所在了,不过二十年前孟寒也只是个孩子,有没有记忆都不好说,更别提王族传承了。 “有机会的话,可以去天湖看看。”墨临渊道。 “是。”李暄点头。 确实,要解决秦绾身上的隐患,南疆天湖是必定要去的地方,只是近两年大约是无法成行。不过总算,秦绾的事,应该也不至于这么急。 “其他的,老夫也没什么好说的。”墨临渊道,“曦那丫头性子倔强,脾气也不大好,虽说大变之后沉稳了不少,但也没有普通大家闺秀的温柔,你既然看上她了,自然也不会在意这些。” “曦这样的,很好。”李暄道。 “老夫听木莲说,你答应曦,此生永不纳妾?”墨临渊又道。 “是。”李暄坦然点头。 “很好。”墨临渊很满意。 “主信我?”李暄有些意外,至少,他说这话的时候,姬木莲显然是不信的。 “信与不信无关紧要,若是哪日你三心二意,老夫砍了你,再给曦找个更好的便是。”墨临渊一脸的不在意,“曦既然喜欢你,我这个做师父的自然不会让她不痛快,但是……王爷若是不想让一个疼爱徒弟的师父不痛快,就该知道怎么做。就算哪天老夫不在了……冷卓然还远远死不了呢。” “墨主放心。”李暄苦笑着点点头。墨临渊顶多砍了他,但冷卓然……目标大概就是灭了东华了。 墨临渊这个人活了一百多岁,看透了世情,也看透了人情,对他威胁利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全部都没有作用。 我徒弟喜欢你,那就是你,哪天你对我徒弟不好,或是我徒弟不喜欢你了,那么我就弄死你,换个徒婿。 就是这么简单。 简单得……完全不讲道理。 “还有,曦的身世,若是她在意,不妨替她查查。”墨临渊又道。 “我已经吩咐过了。”李暄道。 “另外……”墨临渊起身,从一边的抽屉里拿出一个锦盒放在桌上,“拿去吧。” “这是?”李暄微微一怔。 “既然是曦的未婚夫,第一次上门,见了家长,老夫当然要给红包。”墨临渊一脸的理所当然。 “多谢主。”李暄双手接过,却有些哭笑不得。 红包……好吧,虽说给红包说明墨临渊暂时认可了他,但从六岁起就没再拿过红包的宁王殿下有点滋味难言。 “还有这两样,是楚迦南和冷卓然给的。”墨临渊又拿出一大一小两个盒子。 李暄眨眨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 “行了,走吧,下山的时候也不必来辞行了。”墨临渊一挥手,李暄只觉得一股压力扑面而来,再也站不住脚,下意识地就抱着三个盒子倒退着出了房门。 “呯!”一声,房门在眼前合上。 “晚辈告退。”李暄叹了口气,无奈道。 阮飞星不知道从哪里又走过来,沉默地领着他走出迷踪阵。 李暄以为她又要一言不发走人的时候,阮飞星却突然转过身来,一扬手,一个绿色的小盒子抛了过来,稳稳当当地落在他捧着的三个盒子最上面。 “聘礼。”阮飞星吐出干巴巴地两个字,转身走人。 “……”李暄黑线。 红包就算了,聘礼是个什么鬼! 不过,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就见简一和司碧涵迎面走过来,看起来像是要去墨临渊的院子。 “两位前辈。”李暄虽然觉得手里捧着一堆盒子有些怪异,但也不能视若无睹。 “主说要准备红包,不过匆忙之下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先将就一下,以后婚礼上一定补上。”司碧涵倒是难得地对他笑脸迎人,顺手拿了个小盒子往上一放。 “多谢前辈。”李暄的笑容都有些僵硬了。 “走了。”司碧涵对他一挥手。 简一背负着双手,慢悠悠地从他身边经过。 见他竟然一句话没说,李暄微微一怔,随即灵光一闪,下意识地去摸了摸衣兜,却骇然发现,以他的武功,竟然不知不觉地被人在衣兜里放了个小布包,而且还是当面放的! 不愧是盗贼宗师简一。 当李暄抱着一大堆盒子返回客房的时候,正担心着的执剑和荆蓝见状,目瞪口呆。 “哈哈哈哈……”跟在后面看了一路的秦绾走进门,笑得直打跌。 “别闹。”李暄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不管是他还是墨临渊,其实都知道她在窗外偷听,只是谁也没在意罢了。顶多是墨临渊更多几分嫁出去的徒弟泼出去的水的沧桑。 “快看看师父和几位长老送你什么了?”秦绾道。 李暄横了她一眼,没反对地开始拆盒子。 冷卓然的大盒子是一套精致轻薄的银色铠甲,漂亮得像是艺术品,很难让人相信它能有防护作用。不过想也知道,曾经的大将军不可能送一件华而不实的铠甲。 “明光铠?”李暄惊讶道。 “你认识?”秦绾凑了过来。 “听说是前朝战神冷冀的铠甲,用冰蚕丝和秘银所制,虽然轻薄,却刀枪不入。”李暄拂过铠甲光滑的表面,感叹道,“无名里,果然藏有重宝。” “这是自然的,前朝富庶安定了八百年,只有最后几十年陷入战乱,很多宝物古董都被当时的那些人带进了圣山,这千年来,圣山也没发生过什么大事,自然都流传下来了,冷伯伯大概是战神冷冀的后人吧。”秦绾倒是没有那么意外,又道,“再看看别的。” 楚迦南的小盒子是一本书,《太祖兵典》的手抄版,原本就是极为珍贵的孤本古籍,价值连城,可略略一翻,里面夹杂着无数纸条,上面密密麻麻写满批注,看笔记,分明不是一次写就,而是一次次增补而成,有些墨迹之间,至少相隔了十数年。 相比起来,阮飞星的东西看起来普通了很多,只是一颗淡绿色的木珠子,然而,一拿起来,秦绾的脸色就变了:“这是清神木,戴着它,练功不会走火入魔,迷药无效,最重要的是,任何幻阵、魅惑术、音杀之术,都形同虚设。” “这么神奇?”李暄好奇地闻了闻珠子,果然觉得神清气爽,顺手就抛给了秦绾,“我有辟邪珠了,你带着吧。” “我要它有什么用?”秦绾无语地又把珠子丢回给他,“迷药对我原本就无效,练功……我的功力来自毒药,不会走火入魔,幻阵之类的,我自己就能破解好吗?怎么说阮婆婆也教了我几年。” 李暄迟疑了一下,也就郑重地收进怀里,准备回去之后打个洞,用绳子挂在脖子上。 清神木可是真正的至宝,能救命的。 不过,手指伸进怀里时碰到简一给的小布包,就顺手就拿了出来。 还真就是个小布包,看上去就是随便扯了块布包了包,简陋得要命。但打开布包,李暄再一次无语了。 “这个是……”秦绾犹豫道,“虎符?” “北燕大元帅的虎符。”李暄苦笑,忽然觉得手里的东西很烫手。 “还能用?”秦绾惊奇道。 她是知道三十年前简一偷了北燕元帅的虎符才被追杀到无名避风头,但三十年后,这虎符除了作为战利品羞辱一下北燕,还有用处吗?北燕皇帝再傻,也不可能不更换虎符,让她三十年后再拿着这玩意儿去调动军队吧。 “重点不是能不能用。”李暄笑道,“这东西,落在普通人手里当然是没有任何用处的,但是在我这里……用得好的话,可以得到相当的利益。” “那就收着吧。”秦绾随口道,“看看师父送的什么。” 李暄放下虎符,打开了最后一个盒子。 很薄薄得一本册子,纸张看上去很新,似乎是新写的。 “武功秘籍?”秦绾奇道。 李暄拿起来翻了几页,脸色凝重起来。 “怎么了?”秦绾一愣。 “这个应该是给你的。”李暄递给她。 秦绾翻开一看,不禁默然了。 武功秘籍……好吧,也算得上。只不过,不是什么具体的功法,而是墨临渊一生的感悟。 武功一道触类旁通,这东西对李暄当然也是有用的,不过显然对和墨临渊同出一脉的秦绾用处更大。仔细算来,这些礼物中,这本随手涂鸦的册子才是最贵重的一件,无价之宝。 “咚咚咚。”姬木莲在敞开的房门上敲了几下就自己走进来。 “夫人也是?”秦绾瞄了瞄她怀里的锦盒。 “替你下聘。”姬木莲板着脸道。 “噗——”秦绾直接笑出声。 执剑和荆蓝各自背过身去,忍笑忍得很辛苦。 反正已经在司碧涵那里被调侃过一次了,李暄干脆道了声谢,就直接收了下来。 “我打算去东华京城开家酒楼,等你回去,也应该能开张了。”姬木莲看着秦绾,立即温柔了神色。 “曦不孝,还要让夫人奔波。”秦绾愧疚道。 “无妨的。”姬木莲笑笑,摸了一把她顺滑的秀发。 “可是,我都没有红包呢。”秦绾道。 “嗯……”姬木莲想了想道,“跟你们皇帝要去。” “……”李暄无语。 皇帝当然会给赏赐,但红包……给不了吧?如果秦绾和他在一起,按辈分就是皇帝的皇婶,哪有晚辈给长辈红包的道理。 算起来,宁王府早就没人了,宗室里比较近的,也没有他的长辈了,所以说,秦绾要是想要红包怎么办? 无所不能的宁王殿下第一次感到有些为难了。 “对了,哑奴已经下山了,他让你们走前去他那里一次。”姬木莲道。 “知道了。”秦绾乖巧地点头。 李暄收了七个红包,断然不可能单少了哑奴这一份。 姬木莲离开的时候,顺手带上了门。 李暄一声长叹,把锦盒放在桌上,苦笑道:“被人这样给红包,有史以来还是有一回遇见。” “感觉如何?”秦绾笑道。 李暄辈分太高,自然就享受不到很多晚辈才有的待遇了。 “挺新奇,挺开心的。”李暄想了想道。 “这就好。”秦绾笑道,“快看看夫人的聘礼。” “……”李暄看她的目光中带了一丝幽怨。 “对了,小姐,有件事属下有点好奇。”执剑干咳了一声,打断道。 “嗯?”秦绾了然地看他。 “那个……”执剑脸上一红,还是笑道,“就是那个医宗的蔺长林,他和那个蛇姬?” “听说是因爱生恨反目为仇什么的。”秦绾一耸肩,不在意道,“老一辈的事了,我不是很清楚,好像就听简一长老说过几句。” “蛇姬那样的?”执剑实在很难想象蔺长林和蛇姬原本是恋人关系,毕竟,蔺长林虽然惹人讨厌,但那皮相真的不差,相比起来,蛇姬不但又老有仇,还一副阴森森的模样,怎么看都不般配啊,站在一起说是母子都行了。 “他们年纪其实差不多。”秦绾解释道,“以前蛇姬不是长这样的,好像是因为练什么毒功毁了容貌。” “怪不得朱成碧的武功这么差。”李暄若有所思。 “朱成碧那样的,肯定不会愿意为了武功毁容。”秦绾摊手道,“毒宗和医宗都不以武功见长,毕竟医与毒都足以让人一辈子钻研都无法研究透彻,实在没有别的精力耗费在同样需要大量时间的武功上,蛇姬是特例,只是也付出了很沉重的代价。” “该不会是因为她非要练什么毒功把自己弄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所以蔺长林甩了她,两人才反目吧。”荆蓝猜测道。 “也有可能是蔺长林先甩了蛇姬,然后蛇姬灰心之下连容貌都不在乎了,去练了那什么毒功。”执剑道。 不过说来说去,几人都认为是蔺长林甩了蛇姬。 “这种陈年烂谷子的事有什么好感兴趣的。”李暄没好气道,“这么有闲,下山时去找找蛇姬的下落。” “啊?”荆蓝想起朱成碧说的漫山遍野的蛇就心里发毛。 “如果蛇姬死了,他们大可抛尸,不必弄得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样子,所以,很可能蛇姬还活着。”秦绾沉吟道。 “可是,南疆和蛇姬不是有灭族之仇吗?为什么不杀她?”执剑疑惑道。 “血祭。”李暄道。 “什么?”秦绾一怔。 “这几天我也一直在想,记得我在书上看到过,南疆处置罪大恶极的人,要带到祭坛进行血祭。”李暄道。 “我没听孟寒说过,不过也许他自己也不知道。”秦绾道。 “血祭是什么刑罚?”荆蓝问了一句。 “听说,好像是把人放在一个刻了符咒的祭坛上,割开血管放血,直到血灌满所有符咒的凹槽。”李暄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道,“只是,我看过书上画的图,一个人的血,怕是流光了也不可能灌满祭坛的,不知道是不是记载有误。” “真残忍。”荆蓝吐了吐舌头。 “如果有这个祭坛,恐怕是在俪影山的天湖圣地。”秦绾道。 “不错,可是,要带着蛇姬从这里返回南疆,路程不近。”李暄道。 “你想救她?”秦绾奇道。 “不管南征是对是错,但蛇姬的存在至少救了东华许多原本可能会死的士卒,她是有功之人。”李暄皱眉道,“要是江湖仇杀,我无意多管,至少她不该死在南疆人手里。若是蛇姬真被带去做什么血祭,等于是在陛下脸上甩了一巴掌,将来你想要重建南疆部落的提案在朝堂上会更难通过。” 秦绾知道他说得有理,但还是有点郁闷:“可是都这么多天了,还追得到吗?” “上山之前,我就已经传信叫人去追了。”李暄看了她一眼。 “什么时候?”秦绾讶然。 “你说要重建南疆之后。”李暄淡然道。 所以,蛇姬不能死在南疆人手里,最坏的情况,蛇姬死在南疆人手里的事不能泄露出去。 “我们明天就走吧。”秦绾断然道。 “不多陪你师父几日?”李暄犹豫道。 “师父会说,成大事者,哪来这么多婆婆妈妈。”秦绾笑道。 “墨主……”李暄迟疑道。 “我知道,师父的寿元不久了。”秦绾却很自然地说了出来。 “你知道?”李暄一愣。 “所以,我才需要抓紧时间,做出点成绩来给师父看看,让他知道我这个徒弟没有丢他的脸。”秦绾理所当然道。 李暄不禁失笑,这对师徒的相处方式还真是挺特别的。不过,也就是这样的墨临渊,才能教出一个如同秦绾的徒弟吧。 既然有了决定,几人很快收拾了要带走的东西,秦绾出去向几位长老辞了行,回来的时候又多了一堆东西,吃的用的防身的,简直恨不得让她把整个无名的家当都搬走。 而最后一份大礼,自然是来自山下的哑奴。 第二天下山后,秦绾和李暄依约向哑奴辞行,得到了一对匕首,刚好一人一把。 虽然是新铸造的,但前任铁宗宗主的锻造水准,这两把匕首其坚韧和锋利的程度,便是一些千古名剑都比不上。 根据哑奴的手语解释,这对匕首,他花了整整七年才出炉,原本是为了欧阳慧打造的,如今却分了李暄一半。 不过,看着明显是成双成对的匕首,两人都很满意就是了。 第三十四章 楚帝病重 灵巧的鸟儿打了个转,飞远了。 “怎么样?”秦绾问道。 “自己看。”李暄随手把纸条递给她,可一边还是说道,“三天前,有人在楚江最上游发现疑似蛇姬的人,同行的还有一男一女,他们已经追上去了。” “嗯。”秦绾舒舒服服地靠在他胸口,看完字条,伸手一捏,字条就化作粉末从她指缝间漏下。 就算是李暄找人特地培养的信鹰也没法在深山里找人,所以,直到他们再一次出现在南楚地界,才收到消息。不过,相对于只能定点传信的信鸽来说,已经方便很多了,也因此李暄才会随身携带一只小鹰,以便随时能传出消息去。 出来的时候,只剩下三匹马,谁叫庄别离挑的那匹正好是秦绾的呢,挨了秦绾重重一脚伤还没好,再加上都被吓出心理阴影了,干脆就留在了无名。 反正李暄挺乐意的,白云也不在乎多驼一个女子的重量,何况这还是女主人。 倒是楚帝派来跟着他们的暗卫,在圣山边缘守候多日,终于再次见他们出现,赶紧一边往京城报讯,一边苦命地继续跟了上去。 “先回楚京?”秦绾问道。 “嗯。”李暄点头。 毕竟出来好些日子了,秦绾还是正式的使节团成员,就是不知道李钧把和亲的事办妥了没有。 “怎么说也是个郡王,这点事总能胜任的。”秦绾倒是不担心。 那些日子她天天进宫去陪外祖父,看得出来,楚帝对于和亲的事还是支持的。其实想想也挺合理的,楚帝毕竟年纪大了,自己都能感觉到精力大不如前,肯定是支持不起一场战争了,而如果他驾崩,或者退位……太子同样身体不好,下面的儿子都虎视眈眈,只怕南楚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要陷入皇位交替的混乱中,那就更没有精力发动战争了。 而南楚本身也并不是那么安定,别说南部有山越各族不服教化,沿海有海盗不时打劫过往商船和渔船,就这几年和西秦的边境处也不是那么太平,就今年已经爆发过好几次小规模的冲突了。 所以,和东华联姻,保持几年和平,在东华处置北燕的时间里,南楚也能专心致力于西秦方向,压力会小得多。 这是一个双赢的举措,就算没有她,楚帝也会答应的。 至于晾一晾李钧,也不过是对待使臣常用的手腕,把自己放在更高的位置上,争取更大的利益罢了。 “小姐,后面跟着的人似乎有些不太对劲。”执剑拍马赶了上来,低声道。 “怎么了?”秦绾一怔。 “太明目张胆了吧?”执剑一脸很不高兴的表情嘀咕,“来的时候还只是远远跟着,不想让我们发现的,可这会儿,都恨不得直接过来把我们押送回去了。” 秦绾微一皱眉,若仅仅是因为他们在圣山失去踪迹几天,南楚或许是多派些暗卫过来,却也不至于如此急迫,还在野外这种无法掩藏行踪的地方就开始紧迫盯人,应该是还出了其他变故了。 “去叫一个过来。”李暄开口道。 “是。”执剑应了一声,翻身下马,摩拳擦掌地走过去,从树后直接揪了一个居然还穿着夜行衣的男人出来,直接拖到了李暄马前。 “南楚的……暗卫?”李暄一挑眉。暗卫要是这种水准,楚帝真的会哭的。 “大内侍卫十九见过郡主,宁王。”男人一脸的苦笑,却是行了个礼。 一听就是个编号而不是名字,可见所谓的“大内侍卫”,实际上就是暗卫,真的是连掩饰都没有啊。 “你跟着我们做什么?”秦绾道。 “这个……”十九犹豫了一下才道,“刚刚接到京城方面传来的消息,说是陛下病重……卑职等人不知是否该通知郡主立即回去,首领那边的消息也还未到……” “你说什么?外祖父病重了?太医怎么说?”秦绾吃了一惊,虽说楚帝年纪大了,但她走的时候明明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会病重了呢? “陛下病情如何,卑职一个小小的侍卫如何能知道。”十九摇了摇头。 “赶紧回京吧。”李暄沉声道。 “嗯。”秦绾用力点头。先不说外祖父对她极好,就说她是东华的使臣,万一楚帝驾崩,换了新帝上来,或许和亲的事就会有所变化,这也是她不乐意看见的。 无论是李暄还是秦绾,就算是想弄死李钰李钧,也不会用东华的利益作为代价。 “行了,本王带着郡主立刻赶回去,你们向上面通报一声,也不用跟着了。”李暄说道。 十九刚要说什么,就见李暄一拍马,一阵风似的从他身边掠过,转眼就消失在道路尽头,不由得目瞪口呆。 好吧,确实是不用跟着了,就算是他们想跟……也跟不上啊。 “我们被抛弃了。”荆蓝哀怨道。 他们的马怎么也追不上全速奔跑的白云,所以根本就连追的念头都没有。 “那么,就麻烦十九侍卫带人跟我们一起回去吧。”执剑忽然换了一张笑脸。 “好。”十九显然也是这么打算的。追不上宁王的宝马,和宁王的侍卫一起返京也算有个交代。 趁他去召集四散的人手的同时,荆蓝小声埋怨道:“带上他们干什么?一堆监视的。” “有什么不好?”执剑笑眯眯地道,“王爷和小姐从圣山拿的哪一件宝贝不是价值连城,这不都在我们这儿带着吗?王爷和小姐都不在,光凭我们俩,遇见厉害的盗匪怎么办?这么多保镖,不用白不用么。” “……”荆蓝白了他一眼,竖起了大拇指。 另一边,有了白云全力奔驰,原本走了四五天的路程,压缩了近一半,第三天黄昏前就回到了楚京。 虽说距离关城门还有大半个时辰,不过碰巧今天守城墙的人又是周雄,老远看见白云那种速度,瞬间就认了出来,赶紧亲自下城,让城门下的士卒百姓让出一条路来。 李暄毫不停留地笔直穿过城门,一路奔驰,仗着白云通灵和高明的骑术绕开行人,直到临安王府大门口才停下。 “郡主,宁王?”守门的侍卫目瞪口呆。 “舅舅呢?”秦绾翻身下马,劈头就问。 “王爷进宫去了,已经两天没回府,只有世子在。”守卫愣愣地回答。 “知道了。”秦绾直接就往里走。 “我先回去。”李暄并没有跟上去。 “好。”秦绾脚步一顿,回头对他点了点头。 李暄的身份,这个时候是该避避嫌的。 “王爷。”隔壁宁王府的侍卫也迎了上去,牵走白云前往照料。 “换衣服,去使馆。”李暄想了想,沉声吩咐。 “是。” 秦绾一路进了院子,一面吩咐人去请上官策,一面直接进了自己院子。 “算着你也该回来了。”苏青崖倒是一身悠闲地搬了张竹编躺椅在院子里看书。 “你居然还在?”秦绾一脸的诧异。 要是楚帝真的病重了,那么多皇子皇孙居然会放任苏青崖这个神医在临安王府逍遥自在? “他们现在没空找我麻烦。”苏青崖看得很透彻。 “……”秦绾沉默了一下,苦笑道,“也是。” 苏青崖是个什么脾气,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人要是自己不愿意,同归于尽的事也不是没干过,不知道的参照北燕留城候,那个时候的苏青崖可不知道欧阳慧刚好在北燕赶得及救他,就是抱着死都不让你好过的想法干的。 请不动,谁敢强请?要是被逼着去的,就算苏青崖开了药,怕也没人敢给楚帝喝,万一苏青崖真的一怒之下开服毒药,谁也付不起责任。 “不过,之前临安王回府时,倒是来问过我。”苏青崖把书卷放在胸口,依旧半躺着,沉吟道,“根据临安王描述的症状,倒不太像是急症。” “会是有人做的手脚?”秦绾一扬眉。 “连病人都没见过,你真当我是神仙?”苏青崖很无语地白了她一眼。 “表姐!”就在这时,上官策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怎么了?”秦绾转身道。 “呃……”上官策猛地停下,抓了抓脑袋,一脸的苦恼。 皇祖父病危,父王和王叔们都在宫里两夜没回来了,他心里着急,听到守卫说表姐回来了,脑子一热就冲了过来,听到秦绾的问话才突然醒悟,表姐回来了也没用啊? “行了,等我准备一下,你也换身衣服。”秦绾道。 “做什么?”上官策傻傻地问了一句。 “进宫。”秦绾道。 “哦。”上官策闻言,赶紧冲回去换衣服。 “你要说什么?”苏青崖坐起身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拜托。”秦绾讨好地笑。 “……”苏青崖黑线。为什么自从他听过秦绾那个自己欠她的奇葩理论后,总觉得在面对秦绾的时候气势短一截?明明……没来得及救她也不是自己的错吧? 蝶衣沉默地走过来,手里拿着药箱。 “……”苏青崖更加黑线。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等上官策换了衣服过来,就见秦绾已经梳洗过后,换了一身进宫的长裙等着他了,让他下意识地道:“表姐真快,二姐要是出个门,一个时辰都别想走出房门。” “表姐快点没事,你是男人,千万不能快就是了。”秦绾微笑道。 “啊?”上官策一脸茫然,难道他换个衣服也得向二姐那样折腾一个时辰才对? 准备好马车走过来的朔夜正好听见这句话,顿时黑了脸,加重了语气道:“大小姐,可以出发了。” “嗯,走吧。”秦绾一推小表弟。 出了门,朔夜驾车,上官策骑马,秦绾带着蝶衣和一脸郁闷的苏青崖坐马车。 这个时候,宫门的守卫也比往常森严许多,就算秦绾有入宫的金牌,还有临安王世子同行,守卫也不敢随意放行。毕竟秦绾是东华人。等待许久,还是执掌后宫的徐晴妃听说了秦绾带着神医苏青崖进宫,赶紧命人带了进来,一边派人通报养心殿那边。 “感觉气氛有点儿不太对啊。”上官策嘀咕道。 带路的侍卫不知道是不是不懂规矩,还是心里着急,脚步很快,若非是秦绾和蝶衣,换个普通女子恐怕就跟不上了。 “多看,少说话,我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其他时候别动。”秦绾低声道。 “知道了。”上官策乖乖地点头。 楚帝病重,太子监国,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再给临安王找麻烦。 秦绾其实也知道,无论楚帝是遭人暗算,还是真的寿元将尽,她都最好不要牵扯进来。然而,或许是身体里原主残留的一丝情感作祟,对于楚帝和临安王这两个唯一真心疼爱她的亲人,明明有余力而不出手,无论如何她也做不到。 就当……是为自己求个心安吧。 朔夜和蝶衣还没有资格进入养心殿,只能在外面等候,秦绾只带着上官策和苏青崖进去。 几位王爷都在外殿候着,太子虽然体弱,但这时候也不能不在,就在边上放了一张软塌休息。 透过垂下的纱帘,隐约可见几个太医围成一堆在窃窃私语,皇后强撑着坐在楚帝床前。 上官英杰看见儿子和外甥女都来了,微微一皱眉,又瞪了秦绾一眼。只是这个时候,他实在没空跟秦绾算账。 王爷们则是神态各异。 他们不是没请过苏青崖,只是人家一句绝不进宫把他们都噎了回来。他是神医没错,可要是因此就把病重的楚帝挪到宫外来,满朝文武都不答应好吗? 只是如今,外出游玩的永安郡主一回来,直接就把这个号称“绝不进宫”的苏神医带进了宫里,看来要重新评估他们的关系了。 有几个消息灵通的,比如太子,早就知道了秦绾在宴会上对端王说的那句“我有个叫欧阳慧的师姐”,倒不是那么惊讶,只是神色间也有几分复杂难言。 “舅舅,外祖父如何了?”秦绾轻声问道。 “前两天还清醒过,不过这两天一直都昏迷着。”上官英杰叹了口气。 “既然苏神医来了,不如赶紧看病要紧?”太子一脸诚恳地走过来。 “人呢?”苏青崖淡然道。 “请。”太子一摆手。 苏青崖也不客气,直接就往内殿走,秦绾自然跟了上去,太子也没有阻止。何况,没有秦绾在旁边,他还真怕这位古怪的神医出什么乱子。 “太子殿下,这是?”一个老太医迎了上来。 秦绾是永安郡主,前些日子他来请平安脉时也遇见过几次,她来看看陛下还说得过去,但旁边的男人,一身布衣,显然是个平民好吗? “这位是苏神医,郡主请他来给父皇诊脉。”太子回答,又道,“这位是南楚太医院的院正,陈太医。” 苏青崖眉眼不动,简直就把陈太医当空气,只道:“病人。” “这边。”太子有些尴尬,但也不好说什么。 “太子殿下!”陈太医瞪圆了眼睛,气得连胡子都吹起来了,“陛下的龙体贵重,一个江湖游医,欺世盗名之辈,怎敢触碰陛下?” “他欺世盗名?”太子也怒了,“父皇病了几天了,身体越来越差,你们一群酒囊饭袋却连父皇到底是什么病都看不出来,你们简直连欺世盗名都不如!” “这……”陈太医闻言,气势顿时矮了一截。这几天太医院已经会诊多次,可是皇帝除了高烧、昏迷、不断地虚弱下去,就没有别的症状了,而昏迷和虚弱应该都是高烧引起的。可最关键的是,他们找不到令皇帝发烧的原因! 太子一声冷哼,不理会他们。 一群自以为医术比民间的大夫高明得多而不思进取的米虫而已。 至少,太子这些日子换了苏青崖开的药之后,明显觉得身体轻快了不少,往年春季总要病上几回,这次在养心殿守夜,昼夜休息不好,居然也没出什么大问题。 就算苏青崖的医术不像传说中那么神化,但至少也比这群太医高明! 苏青崖根本不理会他们的争吵,已经大刺刺地在床沿坐下,抓起楚帝露在被子外面的一只手把脉,看得一群刚刚被太子殿下骂过的太医又是敢怒不敢言。 陛下龙体岂容贱民亵渎,悬丝诊脉你不会啊混蛋! 苏青崖当然不是不会悬丝诊脉,只是他从来不用而已。 就算他医术再高明,隔着一条丝线,哪有直接触碰脉门来得清晰?有些病,脉象只是细微的差别,治疗方法却是天差地远,万一误诊了算谁的? 悬丝诊脉这种华而不实的方法,也就是穷讲究的后宫嫔妃会用了。自己不把自己当回事,要是碰上个大意的太医,死了也活该。 他这一次诊脉的时间很长,脸色也是几经变化,太子看得心里七上八下的,几次想开口,又怕打扰了他。 许久,苏青崖终于收回了手,却没有起身,反而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太子犹豫了一下,也没好说他一直坐龙床上不妥,只转头看着秦绾。 “外祖父怎么样?”秦绾轻声问道。 一边的太医也个个竖起了耳朵,想听听这个最近闹得京城满城风雨的游医是如何说法。 “他不是生病。”苏青崖道。 果然……秦绾一皱眉,寒声道:“有人下毒?” “不可能,陛下绝对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陈太医忍不住抢答。 就算他们确实没看出陛下是什么病,但至少是不是中毒还是能保证的,世上根本没有完全无形无迹的毒,中毒的人,终归是会有中毒的症状的。除非……就是这个江湖游医又研究出了新毒药! “不是中毒。”苏青崖对着秦绾摇摇头,再次无视了陈太医。 “你……” “你闭嘴!”太子阴沉着脸呵斥道。 陈太医一僵,才发现太子是动了真火了,赶紧闭嘴。 “我说过,你要不动七情,尤忌喜怒。”苏青崖淡淡地道。 太子一愣,脸色动了动,深深吸了口气,又恢复了平静:“多谢苏神医,孤受教了。” 苏青崖也只是提一句,说完就没再理他,依旧坐在龙床边上,似乎在考虑什么麻烦的问题。 “苏神医,可看出父皇究竟是什么问题了吗?”太子问道。 这人能说出不是病,也不是中毒,看他的模样,显然是有了发现的。 “应该是蛊。”苏青崖道。 “什么?”太子一愣。 “你说外祖父是被人下了蛊毒?”秦绾睁大了眼睛。 “嗯。”苏青崖点头,既然已经开了口,就继续说了下去,“他的心脏跳动很不正常,在普通的两下间隔之中,经常会再跳动一下。” “陛下高烧不退,导致心率失常有什么奇怪?”陈太医实在是忍不住要反驳,“别说陛下这个年纪,就算是年轻人,持续高烧中也会出现这种问题的。” 这回,太子没有呵斥陈太医,显然也有所疑惑。 “蠢材。”苏青崖站起身,第一次正面回应了陈太医,“人的心跳是有规律的,难道失常也是有规律地失常?分开来听,排除病人正常的心跳,那些本不该有的心跳之间也是有节奏的。” “什么?”陈太医一愣,几乎是扑过去,颤抖着手抓起楚帝的手腕把脉。 苏青崖不说话,冷眼看着他。 随着时间过去,陈太医的脸色越来越白,额头流下一排汗水迷了眼,他也没抬手去擦一下。 秦绾若有所思,两组各自有规律的心跳,说明是有两个心脏的跳动声。一个是楚帝本人的,另一个……自然是说明楚帝体内有一个活物存在。 是否是因为轮回蛊休眠的时候全身机能都是静止的,所以两年前苏青崖没检查出来,而这次轮回蛊复苏,才被听了出来? 那么以后会不会被太医看出不对?虽然苏青崖似乎是说不是活跃期看不出来,总觉得有点不太保险啊。 “陈太医,到底怎么样?”太子沉声道。 “这……这……”陈太医颤巍巍地跪了下来,“回禀太子殿下,老臣有罪,陛下……确实像是中了蛊毒的样子。” “废物!”太子怒道。 这要是秦绾没有把苏青崖带进宫,究竟什么时候那些太医才能察觉?说不定父皇都拖不到那个时候! “平心静气。”苏青崖淡然道。 “……”太子满头怒火仿佛被人浇了一盆冰水,但又说不出来,憋得更加内伤。 “蛊……要怎么治?”秦绾问道。 “……”苏青崖无言地看她。 “苏神医,父皇这状况,今早开始已经连药都灌不下去了,这要如何治疗?”太子也问道。 “……”苏青崖终于吐出一句话,“我怎么知道?” “啊?”太子傻眼。 “我是大夫,不是蛊师,怎么知道如何驱除蛊虫,难道开服杀虫剂?”苏青崖道。 “这……”太子噎了一下,看看陈太医和一帮子茫然无措的太医们,还是觉得苏青崖更靠谱些,毕竟只有苏青崖看出了皇帝是中蛊,“还请苏神医想想办法。” “没有办法。”苏青崖依旧是一脸的淡定,“三十年前南疆就灭绝了,那时候我都还没出生,怎么知道蛊是个什么玩意儿。难道你们能让皇帝给我当实验体试药?” 太子闻言,顿时哑口无言了。 确实,蛊毒之术失传已久,苏青崖从未见过蛊,自然不可能有现成的救治之法,可若是让他慢慢找方法,总是要尝试各种药材的,谁敢让皇帝去试药? “那,有什么建议吗?”秦绾问道。 “不要给他服补药。”苏青崖道,“补药进了他的肚子,全部都被蛊虫吸收了,补得越多,蛊虫滋补得越壮实,他就衰弱得更快。” 所有人惊愕了一下,随即那群太医个个白了脸。 之前他们找不到皇帝的病因,可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只好按照宫里的惯例,开些滋补身体的药材,想着就算治不好,至少吃不坏,病人喝点补药也多少该有些好处,没想到却反而滋补了蛊虫! 怪不得这几日皇帝一下子就昏迷不醒了呢。 “父皇若是……”太子一咬牙,厉声喝道,“孤定要把你们全部砍了脑袋!” “殿下。”不等太医们喊冤,苏青崖就先叫了一声。 太子一愣,随即涌起了一股哭笑不得的情绪,怒气倒是散了。 太医们各自擦擦冷汗,退后几步,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是不是,跟各位王爷商量一下?”皇后终于开口说了一句。 “母后,给父皇下蛊的人很可能还在宫里。”太子道,“若是被他知道我们已经知道了父皇是中蛊,说不定就会逃跑。” “对了,下蛊之人定然能够解蛊。”皇后恍然大悟。 秦绾却微一皱眉,她和孟寒在一起久了,自然知道,并不是所有的蛊虫都是能收回来。有些蛊虫是除非死亡不可收回,还有一些,则是要下蛊之人付出相当的代价。 比如她身上的轮回蛊,就算是给她种蛊的孟寒也休想再拿出去。 “郡主在想什么?”太子问道。 “我在想,要是抓不到人,或者抓到了,此人宁死不肯给外祖父解蛊怎么办。”秦绾沉思道。 太子一怔,沉吟了一会儿,还是道:“总要先抓到人再说。” “也是。”秦绾点点头。 “抓不到就算了,要是抓到……”苏青崖一声冷笑道,“弄几个死囚种上蛊试药吧。” “这……”太子先是大喜,随即醒悟过来,又迟疑道,“下蛊是需要特殊手法的吧?何况未必就有父皇中的那一种。” “特殊手法大都是用在战斗中的,不过蛊虫是活物,生吞下去……多半是有效的。”苏青崖说着,顿了顿,又道,“就算没有同样的,不过都是蛊,触类旁通,聊胜于无。” “如此,孤现在便去布置,到时候还要麻烦苏神医。”太子郑重地施了一礼,又对皇后示意了一下,匆匆离去。 “几位太医就先留在这里照顾陛下吧。”皇后开口道。 “是。”没有人敢反对,包括边上伺候的宫女内侍都知道,为了防止泄露消息惊动了下蛊之人,他们全都被软禁在这里了。 而外间的上官英杰见到秦绾和苏青崖进去后,没多久,太子匆匆离开,脸色极为难看,就更加担忧了。 外殿听不见里面人说话的声音,只能隔着纱帘模模糊糊看到一些景象。 不过陈太医的模样大家还是都看见了。 所以说,是太医院误诊了? 太子这般模样,又见他离开后养心殿门口明显增多的守卫,外殿的王爷们互相看看,眼里也都有了防备之色。 如果父皇是被人下毒手,那么主使者……多半就在他们当中了。 当然,不排除是太子担心父皇的命比自己还长,等不及想要上位了。 第三十五章 蛊毒 根据苏青崖的要求,皇后命人在养心殿的偏殿收拾了一间静室,然后又从书房中将所有和南疆相关的书籍都找出来送了过去。 秦绾以圣山弟子的身份一起跟了过去,号称是寻找有关蛊毒的线索。 不过原本就是她带来了苏青崖才发现皇帝是中蛊,现在他们去找线索也是理所当然。 而养心殿里一屋子的王爷,只有上官策一个三代皇孙,还要顶着自家父王阴沉的目光,想了想,还是很没骨气地溜了,说是两个人要检查那么多资料太辛苦,他也去帮忙。 无论如何,这些王爷不能离开,太医也不能,这种事也不能让宫女做,更不能召唤大臣。皇后想了想,又命人把新城公主上官漓送了过去帮忙。 不过秦绾本来也没打算在宫里和苏青崖说什么,也就任由他们俩存在了。 楚帝居然是中了蛊,这件事连秦绾都感到很意外。 之前在圣山,南疆遗民绑架蛇姬还算是情有可原,但冒这么大风险对付南楚的皇帝做什么?更诡异的是,居然还成功了! 可是,如果对一个皇帝下蛊这么容易,他们首先也该先弄死东华皇帝好吗?那才是发动南征的罪魁祸首,南疆最大的仇人,南楚……和他们无冤无仇吧? 不过,南楚的皇宫里确实珍藏着不少孤本,尤其有关南疆的东西,在东华已经不容易找到了,皇帝生怕死灰复燃,一声令下,能找到的也全部被毁掉了,反倒是南楚这里留存了不少。 秦绾有些遗憾,孟寒离开南疆的时候年纪太小,南疆王匆匆塞给他的,只有最珍贵的蛊术卷轴和几只培养不易的珍贵蛊虫。其他次一等的宗卷史籍也只能放弃了,或许天湖圣地还能有留存吧。 可是,要重建南疆,却连南疆的历史都不清楚,这也实在不像话。 这些东西,将来有机会的话,能弄到手最好。 “蛊术,不是用娃娃的吗?”上官漓一边翻着一本书,一边问道。 “蛊毒和巫蛊完全不是一回事。”秦绾黑线。 上官漓这样的小姑娘,听到蛊,印象恐怕也就停留在用针扎写了生辰八字的布娃娃的阶段了。 “这样啊。”上官漓叹了口气,又道,“对了,姐姐这次回来,尽量避着点太子府吧。” “为什么?”秦绾一怔。 她和太子……没什么过节吧?刚刚太子见她的态度还挺正常的,什么事能让上官漓那样的深宫公主都让她远离太子府? “哦,表姐还不知道啊。”上官策一拍脑袋,恍然道。 “所以,到底什么事?”秦绾没好气道。 “父皇之前已经下旨同意和亲了。”上官漓道。 “选了太子的女儿?”秦绾脱口而出。 “嗯,太子妃只有一儿一女,要她的女儿去和亲,她自然是心里有怨的,人之常情而已。”上官漓尴尬地一笑道,“反正姐姐也快回东华了,避着太子妃些,也就是了。” 秦绾很无语,这都是什么事? 又不是她提议让楚帝把她的女儿送去和亲的,跟她为难有意义吗?也不怕到了东华后,她给那位郡主穿小鞋!聪明人的话,明知事情已成定局,就该想办法拉交情,让她能多照顾一下女儿才是。 何况,南楚宗室一向阳盛阴衰,皇孙辈虽然不如楚帝那样克女,但养大成人的女孩子也不多,适龄的就更少了,东华那边的和亲对象好歹也是皇帝的嫡亲侄儿,南楚怎么也不能送个庶女去和亲,那人选就更少了,选到太子妃的女儿也不出奇。 虽然说,那位郡主觉得委屈也是难免的。若是楚帝驾崩,太子上位,作为唯一的嫡女,她显然就会成为南楚最尊贵的公主,地位比上官漓更高,毕竟上官漓也是庶出的,更别提那个时候失去了楚帝庇护的上官漓,早就没有和她比较的资本了。可惜了…… “本来父皇是选了南昌郡主的。只是母后说了句,南昌郡主和姐姐不和,怕是相处不好,父皇想了想,就改了太子哥哥的长平郡主。”上官漓又道。 “……”秦绾叹气。这叫什么?躺着也中枪? 关她屁事!有种去找皇后啊。 “南昌郡主身体好了?”这其中的事,宫外的上官策当然是不清楚的,很稀奇地问了一句。 要知道,前些日子上官纹还在病危呢,和亲总不能送个病殃殃的姑娘过去,这是结亲还是结仇呢。 “你当我是摆设?”苏青崖一声冷哼。 上官策这才想起,就会因为给上官纹看病,永宁王才把苏青崖请到了楚京,如今他怀疑南昌郡主的身体,岂不是等于在怀疑苏青崖的医术? “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秦绾随手又丢了本书给苏青崖,转头道,“可仅仅因为这样,太子妃就记恨我了?” “当然不止。”上官漓苦笑道,“过几日你们回东华的时候,长平就要跟你们一起上路了。” “这么着急?”秦绾不禁瞠目结舌。 一般来说,他们这趟算是来求亲的,南楚同意后,他们要回去禀报皇帝,准备聘礼,再正式过来提一次亲,哪有连新郎的人选还没决定,就让和亲公主直接跟着一起去的道理。 就连当初秦建云迎娶清河公主,还耗了大半年的时间呢,何况是两国和亲的国事。 聘礼呢?嫁妆呢? 本来,就算和亲是委屈了女儿,但怎么说也该是个盛世婚礼,也能安慰一下。可如今这么一来,这是娶妻?还是纳妾? 难怪太子妃要迁怒了。 “长平郡主丑得嫁不出去吗?”苏青崖皱眉。 “还好吧?”上官策汗颜,“至少比南昌好看多了。” “果然是丑得嫁不出去。”苏青崖一脸的理所当然。 “……”几人无语。 就是南昌郡主,光看脸的话,其实也还是能看的吧?更别说比她“好看的多”的长平郡主了。 “父皇昏迷之前留了旨意,说万一他醒不过来,不能让国丧影响了两国大事。”上官漓无奈地接下去说道,“父皇已经吩咐内务府尽快置办嫁妆给长平带上,而东华的聘礼,也不用送到南楚了,全部交给长平,以免她一个人远嫁他国,银钱上不趁手。” 秦绾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算起来,外祖父对这个嫡亲的孙女真是不错了。虽说婚事从简了些,但相当于拿了双份的嫁妆,失了面子却得了里子,何况,长平郡主既然委屈了,那婚礼上东华难道会亏待她?只会筹办得更加隆重。算起来,除了跟随使节一起去东华有些匆忙,实在也没多委屈的。 但要是这次耽搁了,而楚帝真的驾崩……婚约已成,就连太子登基,也是不能更改了,可是,一年孝期过后,谁知道两国关系如何?万一有个什么变故,她一个订过亲的女子,就算她是公主,怎么也不会找到更好的了。 而最差的状况是,两国关系良好,婚约依旧——听起来是很不错,可也不想想孝期一年,也不能一出孝就立即办婚事,总得稍微等等,加上各种程序,到完婚起码又是一年,到那时长平郡主都多大年纪了,东华的和亲世子年纪还更大些,难道还能要求他为了长平守身如玉?这话就连太子都说不出口。到时候一过门就要面对一堆侧室妾室也许也会有庶子庶女,她一个远嫁的公主没有娘家,日子才叫难过呢! 只可惜,太子妃母女都看不出楚帝的好意。 “其实……要不是母妃不舍得,我倒愿意去和亲。”上官漓叹了口气。 “为什么啊?”上官策惊讶地叫了一声,看看秦绾,又道,“我不是说表姐的国家不好,可毕竟那么远,离开熟悉的地方不好吧。” “父皇……就算没有这次的事,又能护我几年呢?”上官漓苦笑道。 她是楚帝的老来女,楚帝在时,自然是尊贵无比,可楚帝一驾崩,不管哪个皇子上位,对她这个比他们这些皇子还受宠的异母妹妹能有什么好感。就算嫁在京城,没有皇室撑腰的公主,也不会被夫家放在眼里,顶多是当个菩萨高高供起来,面子上不出差错就交代得过去了。 秦绾默然,上官漓确实聪慧,难怪楚帝喜欢,也许当年的清河公主就是这般模样的。可是,她越聪慧,秦绾就越不希望她联姻,东华不需要一个聪明得足够当奸细的南楚公主做王妃。 “哐啷~”就在这时,房门被人一下子打开了。 “太子哥哥?”上官漓吓了一跳。 不过太子显然并不是听见了她的话,甚至没有看她一眼,只是对着苏青崖道:“苏神医,孤排查了所有能接触到父皇的人,不过有个父皇的贴身内侍,还没查到他,他就悬梁自尽了,此人所有的遗物中,用途不明的都在此处。” 苏青崖看着一个内侍送上来的一个包裹摊开在桌上。 衣物被褥什么的,相信都已经仔细检查过,何况也没人敢把蛊毒放在自己贴身物品上,剩下的多半是些饰品和药瓶,竟然还有几盒胭脂水粉,不知是哪个宫女的。 “就只有一个人?”秦绾皱眉。 给皇帝下蛊,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内侍能做的事,首先,蛊虫是哪里来的?就算他是南疆人,也没法凭空变出蛊虫来,一个小小内侍,怎么在皇宫里养出蛊虫的?这可不是养宠物,喂食就可以,养蛊,讲究多着呢。 “属下们还在继续盘查,尤其要彻底清查每个人的家世来历,看看有没有混入的南疆人。”太子沉声道。 “殿下顾虑的是。”秦绾点点头。 “这个。”苏青崖拿着一个药瓶忽然开口道,“也许就是蛊。” “真的?”太子惊喜道。 “是不是陛下中的那一种,需要实验。”苏青崖道。 “孤立刻派人去天牢找几个死囚。”太子毫不犹豫道。 “还要一个空置的地方。”苏青崖摇了摇手里的瓶子,淡然道,“我不知道蛊虫会不会飞,总之,为了避免伤及无辜,尽量找个人少的地方比较好。” “这……”太子有些为难。原本自然是在宫里比较好,可宫里贵人多,万一真误伤了人,他也担不起责任。 “那就宁王府吧。”秦绾随口道,“我们家宁王殿下只带了十来个人,偏生买了这么大的宅院,大半个府邸都空着呢。” “那好吧,孤派人把死囚送过去。”太子想了想,同意道,“另外,孤派一队侍卫保护苏神医的安全,以免那些死囚暴乱。” “可以。”苏青崖点点头。 秦绾也无所谓,她当然知道太子绝不是那么好心,不过……能监视得住才叫奇怪。 “还有这些书,一起搬过去。”苏青崖又道。 “那是自然。”太子立刻点头。 另一边的使馆中,李钧面对着失踪数日突然又出现的李暄很是哀怨,不过也松了口气。 刚刚才定下和亲的事,若是楚帝驾崩了,还算不算数? 就算算数,孝期什么的也很麻烦,就不能等和亲完了再发病么? “你说,他是突然倒下的?”李暄捧着茶杯,若有所思。 “是,当时正是早朝的时候,皇帝还在听奏报,突然就毫无预兆地从龙椅上一头栽了下来,满朝文武都看见了,瞒也瞒不住。”李钧道。 要不然,他一个东华的使臣,还没这个能耐打探得如此清楚。 “看起来不像是突发急症。”李暄沉思。 楚帝都这个年纪了,平安脉时每日必请的,而且时间是在早朝之前。要说刚刚太医请脉还毫无异常,转眼功夫就发作得昏迷不醒,这种巧合的可能性太低了。 “会不会是有人下毒?”李钧压低了声音道,“南楚的皇子都已经被扣在宫里两天了,如今各家王府都只有世子坐镇,京畿的军队防卫也严密了不少,怕是要出事。” “所以?”李暄看着他。 “我们是不是……及早辞行比较妥当?”李钧斟酌着说道,“反正,和亲的婚书已经拿到了。” “你是来应付任务交差的吗?”李暄皱眉。 “当然不是。”李钧立即道。 “这个时候走,如果楚帝最后无事,你这个使臣的行径肯定是给东华丢脸。万一楚帝真驾崩了……婚事怎么算也得有个章程,难道还要陛下再派遣一次使臣?”李暄道。 “这……”李钧没话了。 李暄说的,他并不是不知道,只是……如果楚帝真是被人暗害的,楚京只怕会迎来一阵腥风血雨,置身于其中,稍不留神,可能会把自己都搭进去。 “等等吧。”李暄道。 “对了,秦大小姐?”李钧突然一脸希冀地道。 “郡主进宫去了。”李暄点点头。 “那就等秦小姐回来再说吧。”李钧立刻道。 这个时候,秦绾既然还能进宫,想必能带出一些有价值的消息来参考。 “两位王爷。”就在这时,方少琪走了进来。 “什么事?”李钧见李暄没有反应,便问道。 “南楚的太子殿下派遣一队御林军送了几个人,还有一些箱子到宁王府,说是……”方少琪又看了李暄一眼,迟疑道,“是郡主吩咐的。” “让本王的人撤到前院,把后面的半座府邸给他们使用。”李暄道。 “是。”方少琪领命而去。 “皇叔祖,这是……”李钧沉不住气道。 “大约是苏青崖看出楚帝的病因了。”李暄淡淡地答道。 “苏神医……真的进宫了?”李钧皱眉。他可是亲眼看见前几天那些王爷,包括太子是怎么在临安王府碰得满鼻子灰回去的,尤其是太子,出来时虽然满面温和,但一看他的眼睛就知道,太子快想杀人了。 “郡主……是那人的师妹。”李暄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李钧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心中一沉。 算算时间,太子三哥早就应该收到他的信了,也不知道回京之后会有什么变化。 “那么,本王也该回府看看了。”李暄起身道。 “这……是不是让方将军随同?”李钧犹豫道。 虽然他也埋怨这位皇叔祖不呆在使馆,莫名其妙在南楚京城买个宅子住,但南楚太子都派御林军进驻了,怎么想都不是好事吧。 “无妨。这些日子少出门,少打探,都安分一点。”李暄又警告了一句。 “是。”李钧乖乖点头。 李暄出了使馆,很快就回到王府,果然,御林军还在往里面搬东西,秦绾笑吟吟地站在一边,后面跟着朔夜和蝶衣。 “回来了?”秦绾迎上来道,“我们需要一个宽敞无人的地方,正好王府合适。” “无妨。”李暄摇头,又看了看正在进门的一辆蒙了黑布的大车,疑惑道,“那是什么?” “苏公子的实验体。”秦绾答道。 死囚么……李暄微微皱眉,如果苏青崖都不敢直接下药,而要先用活人来做实验,看来楚帝这次的病是真的很麻烦了。 “先进去再说。”秦绾低声道。 李暄看了她一眼,就知道她并没有说完,微微点头。 虽然御林军进驻,但毕竟也不敢明目张胆地监视宁王,所以前院还是很安静的。 “怎么回事?”走进书房,李暄才问道。 朔夜和蝶衣亲自守在门口,想必没有人可以靠近。 “是蛊毒。”秦绾道。 “蛊?”李暄一挑眉,惊讶道,“南疆?” “应该是的。”秦绾点头,疑惑道,“南疆要报仇,找外祖父做什么?” “比起目的,我想,你应该更关心一下,是怎么做到的。”李暄道。 “这也是我疑惑的事情。”秦绾苦笑道,“要毒死一个皇帝都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何况下蛊比下毒更艰难百倍,我能想到唯一的途径,就是有内应,而且那个内应身份非常高。” “比如?”李暄道。 “比如皇后、晴妃。”秦绾沉声道,“平时御厨房做出来的饭菜,都有人专门试毒,很难做手脚,但如果是外祖父的妻子或是宠妃亲自下厨做点小点心之类的,外祖父不至于也要先让人试过毒后再吃吧?” “动机呢?”李暄扣着书桌沉吟道,“晴妃无子,而且她明知楚帝驾崩的话,她和新城公主的地位会一落千丈,不应该是她。皇后……若是皇后,在弄死皇帝之前,先要弄死太子和临安王,要不然,不是为人作嫁?” “所以我想不通。”秦绾叹了口气道,“要说其他嫔妃,应该没这个机会。外祖父年事已高,已经多年没有选秀入宫了,除了皇后和晴妃,也没几位还在世的妃子了,基本也都是青灯古佛,平时连面都见不到,更别提下蛊了。” “那个死了的内侍肯定是替死鬼,再查下去,估计就能查到此人出身和南疆有关。”李暄道。 “谁都知道那人没这个能耐。”秦绾冷然道。 “你要查?”李暄沉默了一下才道。 “如果不妨碍到东华,我想查查。”秦绾犹豫了一下才道,“不止是为了秦绾,而是……对一国皇帝下蛊,这个人太危险,今天他祸乱南楚,没准明天他就来东华了呢?别忘了,东华,才是南疆的生死仇敌。” “那便查吧。”李暄点了点头,“只是,在南楚,我们其实起不到什么作用,还不如苏青崖。” 就在这时,后面传来一声惨叫。 两人对望了一眼,同时起身出门。 “小姐,这是?”朔夜有些犹豫地问道。 “是那些死囚。”秦绾点点头。 “看看去,本王对蛊术倒是有些好奇。”李暄道。 “其实……挺恶心的。”秦绾想起洞仙湖畔孟寒给那两个水匪下蛊的画面就不太想去,不过看李暄兴致勃勃的模样,叹了口气,还是奉陪了。 来到后院,十几个御林军显然是特别嘱咐过的,刀剑出鞘,严阵以待。 院子中间有个身穿囚服的男子,手脚还套着锁链,正在一边痛苦地嘶吼,一边打滚,锁链将手脚磨出道道血痕,一会儿工夫,青石地面就变得血迹斑斑。 苏青崖站在屋檐下,白衣布袍,一色清冷,仿佛对眼前之人的惨状毫不动容。 反倒是出宫后硬要跟来的上官策和太子派来的上官珏脸上抽动,似乎想别开眼去。 “你怎么弄的?”秦绾绕过院子,好奇道。 “先试着让他吞下去看看,不过看起来果然不对。”苏青崖叹了口气。 蛊虫原本从瓶子里倒出来的时候干得就像是标本似的,让戒备的众人虚惊一场,可谁知道一吞入腹中,竟会立即发作?而且看那犯人是抱着腹部的模样,和楚帝的症状也明显不同。 如果不是因为蛊虫不对,就是下蛊的方法不对。 “表姐,你不觉得……渗人?”上官策结结巴巴地道。 连他都看着心里发毛,为什么娇滴滴的表姐比他还适应良好,这没道理嘛。 “此人在江湖上绰号花蝴蝶,善用迷香,专坏女子清白,这几个月来没听到他作案的消息,原来是落到了南楚官府的手里。”朔夜淡然道。 “你还觉得他可怜?”秦绾一挑眉。 “是该死,就是……叫得有点儿让人发毛。”上官策嘀咕着,搓了搓手臂。 “郡主倒像是见惯了这些似的。”上官珏突然插了一句。 “世子开玩笑了,本郡主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侯门千金……自然是不如世子见多识广的。”秦绾像是没听出他话里的敌意,依旧微笑着说道。 后面的朔夜和蝶衣都黑线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是谁?反正不管是谁,肯定不是秦大小姐。 “像郡主这般从东华走到南楚的,见识自然不是一般闺秀可比。”上官珏道。 “等长平郡主从南楚走到东华,想来会更有见识。”秦绾依旧是笑容可掬。 上官珏顿时沉下了脸。 太子身体不好,他从小被太子妃教导,对待府里的庶弟庶妹都是疏离而防备的,只有唯一的嫡亲妹妹还很是疼爱,如今妹妹要去和亲,他自然是看东华来人都不顺眼,甚至连太子希望他和秦绾处好关系,最好能得到秦绾亲口许嫁的事都忘了。 不过,就算他记得,这会儿也不会理会了。 皇祖父的身体,就算这次解了蛊,被这么折腾一通,恐怕老人家也承受不住,不死也得退位了,而自己父王目前的身体却大有起色。只要父王顺利继位,他作为唯一的嫡子,自然是铁板钉钉的太子,要什么名门闺秀没有,偏要屈就一个东华的侯门之女? “人快死了。”李暄提醒了一句。 果然,花蝴蝶翻滚的动作越来越小,惨叫声也细微了不少,甚至嘴里也大口大口吐出血来,暗红色的血里还夹杂着一些深色的碎块,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苏青崖走过去,也不在意地上的一片狼藉,蹲下去抓住他的手,一把脉就松开了,直接道:“他的五脏六腑都不存在了。” “什么?”众人都呆愣了一下。 五脏六腑……不存在?难道是被蛊虫给吃掉了? 几道视线落在血中那些碎块上,不由得有些想吐。这个……该不会就算是花蝴蝶的内脏吧…… “我说了很恶心的,别来看嘛。”秦绾一摊手。 “郡主知道会这样?”上官珏犀利的目光看过来。 “……”秦绾像是看白痴似的看了他一眼。 上官珏一怔,还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难道这不可疑吗? “我们从宫里搬出来那么多南疆的资料,上面有写好吗?我还看见插图了,画的是被蛊虫咬死的人的尸体,真是……太恶心了。”上官策说着,脸色也有些发青。 “本王只想说……”李暄一指那双目圆睁却已经不动了的花蝴蝶,淡然道,“蛊虫吃完了他的内脏,会不会还想吃别的?要是从哪里钻出来……” 他的话还没说完,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表弟到这边来。”秦绾很淡定地招手。 “怎么了?”上官策茫然地走过来,连苏青崖也径直靠近了她。 “因为本郡主一向人品很好,就算蛊虫飞出来,肯定也是先咬他。”秦绾面无表情地一指上官珏。 “……”上官珏顿时黑了脸,额头青筋直跳,但他距离秦绾隔了半条回廊,被人这么嫌弃了,他再厚脸皮也不能和上官策一起蹭过去。何况,他也根本不信秦绾的话。就算分成两拨人,也是一半一半的几率,说不定蛊虫就朝那边去了,反而比凑在一起更安全。 御林军迟疑了一下,拿着出鞘的兵器,大半人把上官珏围在中间,不过总算也不能太明显,还是分出一部分人站在秦绾等人跟前。 眼看着花蝴蝶渐渐死透,可诡异的是,隔着衣服都能看见,尸体的小腹处依旧在不断地蠕动。 第三十六章 本郡主人品好 “咕噜~”一片寂静中,不知是谁吞了口口水的声音都格外明显。 “不动了。”有人低声说道。 “去看看?”上官珏看着苏青崖。 “再等等。”苏青崖淡然道。 花蝴蝶死不瞑目的尸体躺在院子里,小腹处的蠕动也静止了下来。 上官珏不禁松了口气,这蛊虫……大约是只吃内脏?一会儿将尸体连带蛊虫一起烧毁,应该就没问题了。没有生物是不怕火烧的。 “小心。”李暄突然一拽秦绾,后退了一步。 就在御林军都有些松懈的这一刻,猛然间,只听“嗡”的一阵响,花蝴蝶的整个肚子像是吹气般鼓了起来,几息之间,“啪”的一下爆裂,四溅的血肉中间飞出一只身如春蚕,却长着两对金色半透明薄翅的虫子飞了出来,在空中微一停顿,随即化成一道金色的流光,直接向上官珏冲了过去。 “快!快杀了它!”上官珏脸色大变,慌乱地往后退去。 围着他的御林军虽然同样恐惧,但也知道上官珏若是出了事,他们绝对落不了好,各自拿了刀剑砍过去。 然而,金色的蛊虫仿佛有灵性一般,左躲右闪地避过攻击,不依不饶地只追着上官珏而去。御林军虽然尽力阻挡,但也不可能拿自己的身体去填,而这些连会武功都算不上的普通士兵,拿着笨重的大刀怎么可能看得到在空中飞得极快还会拐弯绕弧线的小虫子? 上官珏吓得心胆俱裂,他刚才慌乱之中选择的退路很不好,眼看着已经退到回廊的死路上,退无可退了。 “我说,本郡主人品好吧?”耳边还传来秦绾幸灾乐祸的声音。 “可表姐……”上官策很纠结,整张脸都皱成一团了。要让蛊虫杀了上官珏,那自然是不行的,可要说蛊虫真往上官珏那边去了,他心里还是很松了一口气的。 如非迫不得已,谁像直面这种吃人的怪物啊! “殿下小心!”一个御林军吼着,退到了上官珏身前,虽然脸色发白,但还是举着刀,死死盯着飞窜的蛊虫。 然而,蛊虫还真像是就认准了上官珏似的,绕过士兵,直接往他后面扑了过去。 那士兵砍了个空,愣了一下,但也有种劫后余生的欣喜,这才发现自己的铠甲里已经满是冷汗。然而,下一刻,他只觉得背后一股大力传来,然后身形不由自主地飞了出去。 “你在干嘛!”上官策怒斥道。 却是上官珏下意识的,一把抓住了离他最近的士兵,向着蛊虫抛了过去。 蛊虫虽然灵巧,但一个人这么大的东西砸过来,它还是没来得及躲避,直直地撞了上去。 “啊~”那倒霉的士卒一落地,丢了兵器,拼命用手去揪胸口的衣服。 所有人都看见,就那么一瞬,他胸前已经多了一个血洞,显然蛊虫是咬破了他的胸腔往里面钻了。 边上的御林军齐齐退开几步,不仅远离了被蛊虫吞噬的同僚,也远离了上官珏。 虽说他们应该誓死保护上官珏,但是保护中殉职和被推出去当替死鬼可是两码事,能进入御林军的,就算是最低级的小卒,也要求五代之内家世清白,有人为官。 上官珏虽然面露尴尬之色,却没有后悔。 若不是他急中生智把人推出去,现在躺在地上的那个人可能就是他了! 想着,他不禁怨恨地看了秦绾一眼。 “说了本郡主人品好嘛,信不信它吃完了这个,出来后还找世子?”秦绾笑眯眯地道。 “你!”上官珏气急。 “为什么?”还是上官策问了一句。 “当然是因为他人品不好啦。”秦绾理所当然地瞎掰道,“你看他的面相就知道了,就是蛊虫最喜欢的那一种!” “你敢侮辱本世子?”上官珏寒声道。 “不然,为什么蛊虫不找别人,就盯着你?难道你想说这蛊虫是我养的?”秦绾看着他道。 “……”上官珏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要是蛊虫破体而出后没往秦绾那边去,还可以说是他运气不好,但还有那么多御林军,蛊虫偏偏追着站在最后的自己来,又是什么道理! 李暄瞥了秦绾一眼,淡然道:“世子看来比较招蛊虫喜欢,不想办法的话,又要来了。” 众人发现那士卒果然也如花蝴蝶一般,开始呕出内脏碎片,显然蛊虫已经快进食完毕。 “当然,说不定这回它就吃饱了,毕竟是那么小只。”李暄又加了一句。 虽然他不知道秦绾哪来的自信,也许是孟寒给过她什么东西才使得蛇虫不敢近身,对蛊虫也有效,反正他身上还有辟邪珠和清神木,无论如何,那蛊虫总不会先来找他们的。 上官珏黑线了。这若和体型有关,蛊虫那么小一只,连花蝴蝶的随便哪个内脏都比它的身体大多了好吗?鬼知道它吃几个人才能吃饱! “世子,怎么办?”御林军队长脸色发白地问道。 “……”上官珏停顿了一下,转头恼怒道,“苏神医,你说要人试药,现在弄成这样,要怎么办?” 苏青崖一脸的淡定,瞥了他一眼,慢吞吞地说道:“蛊虫是活物,自然是能毒死的。” “那你赶紧毒死它啊!”上官珏直跳脚。 “没有你们在这里碍手碍脚,第一次蛊虫破体我就毒死它了。”苏青崖皱了皱眉,不耐烦道。 “我们碍手碍脚?”上官珏怒道。 “我又不会武功,你还指望我能准确打中飞行中的蛊虫不波及你?”苏青崖奇道。 “……”上官珏一口气被噎在喉咙口,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憋得脸色通红。 对蛊虫用大面积的毒药……他们可不就是碍手碍脚吗? “怎么样都好,又要出来了。”秦绾很无所谓地道。 苏青崖袖手,冷眼看着。 “退!都退出去!”上官珏气急败坏道。 御林军如获大赦一般,争先恐后地往院子外退去。 “哈哈哈……”上官策捧腹大笑。平时这个堂兄最是会装模作样,今天能看到他如此狼狈的模样真是太值了! “笑什么?你们也出去。”秦绾道。 “啊?”上官策的笑顿时僵住了。 “啊什么啊,王爷有辟邪珠,本郡主不怕毒,你留在这里找死么?”秦绾斜睨他。 “哦。”上官策顿时怏怏不乐了。 不过,听到秦绾的话,自以为明白了其中关窍的上官珏脚步也顿了一下,更加怨恨地瞪了她一眼。 朔夜和蝶衣也护着上官策出去,当然,他们的目的是监视上官珏。 很快的,院子里除了还有一口气的那个士卒,就只剩下李暄、秦绾和苏青崖三人。 “不过,你我的存在只能保证蛊虫出来后,不会首先攻击我们,可为什么蛊虫只盯着上官珏?”李暄好奇道。 “那是金蚕蛊。”秦绾笑道,“当年阴山老魔就是被金蚕蛊弄死的,害我只能一把火烧了毁尸灭迹。” 苏青崖闻言,惊异地看了她一眼。 “他知道了。”秦绾一摊手。 苏青崖一皱眉,看了李暄一眼,目光中带着审视。 “金蚕蛊……有什么特性吗?”李暄毫不在意地问道。 “金蚕蛊吞噬人畜内脏,最是凶残不过,而且……越是强者,它越是喜欢。”秦绾解释道。 当年她和阴山老魔决斗时可没有轮回蛊这张护身符,虽然有孟寒操纵蛊虫,但孟寒不会武功,没法距离战场太近,若非金蚕蛊那种非从最强者开始吞噬不可的特性,她还真不敢在近身搏斗中使用。 而和一群普通的御林军士兵相比,很显然,上官珏就是最强的那一个,在金蚕蛊眼里,就是最美味的食物。有最美味的放在眼前,何必将就次一等的?金蚕蛊在蛊虫中算是聪明的了。 当然,像那个倒霉的士兵那样被人直接扔到了金蚕蛊嘴里,金蚕蛊也不会吐出去。 “要出来了。”苏青崖目光亮闪闪地盯着她。 “干什么?”秦绾被他看得有些发毛。 “毒死有点可惜,毕竟是成活的蛊虫,能捉到吗?”苏青崖问道。 “这个……”秦绾绞尽脑汁开始回忆当年孟寒对她说过的金蚕蛊的特性,沉吟道,“我记得,琉璃瓶好像能关住它。” “琉璃吗?”苏青崖立即打开随身的药箱。 很多珍贵的药材对存放条件都有苛刻的要求,所以他的药箱里一直有各种材料制成的瓶瓶罐罐盒子,琉璃瓶自然也是有的。 “嘭!”那士卒爆体之后,金蚕蛊再次冲了出来,但这回却显然有些迟疑。 附近就只有三盘美食,可是……那边却有让它很不舒服的东西。 金蚕蛊虽然没有灵智,却有动物趋利避害的本能,没有向这边靠近。 秦绾上前一步,默默唤醒了轮回蛊。 “吱——”蛊中王者的威压,便是最为凶残的金蚕蛊也无法掠其锋芒,一声悲鸣,落到地上,连翅膀都收了回去。 苏青崖见状,拿起琉璃瓶就想去抓。 “回来!你还真不怕死啊!”秦绾哭笑不得地把人揪回来,顺手拿起琉璃瓶上前,把一动不动的金蚕蛊装进瓶子里,封上瓶口。 “活的蛊虫!”苏青崖拿过瓶子,仿佛是在看着无价之宝。 “你要是不想死得跟那两个人一样难看,最好不要随意打开瓶子。”秦绾没好气道。 “知道了。”苏青崖恋恋不舍地把琉璃瓶放进药箱里。 “不过,外祖父中的肯定不是金蚕蛊。”秦绾道。 “认识吗?”苏青崖又拿出好几样东西。 “……”秦绾脸彻底黑了,劈手抢过,吼道,“还有没有?都给我!” 苏青崖撇撇嘴,又拿出两个盒子。 “你竟然亲自去搬这些……”秦绾之前在皇宫里是忍着,现在再无顾忌,直接拿起一盒“胭脂”,沉声道,“这些东西我不是全都认识,但这个……我不但认识,还有,现在扔在安国侯府的箱子底下。” “这也是蛊虫?”李暄好奇地问道。 “这里面是血吸蛊的幼虫,这些红色的可以冒充胭脂的东西,是花泥,那是血吸蛊最喜欢的养料,这是专用来陷害女子的。”秦绾沉声道。 李暄看着这个精致的胭脂盒,皱眉道:“接触皮肤就会起效?” “嗯,而且是慢性的。”秦绾合上胭脂盒,继续道,“如果有太医检查,只会检查出血行不足的症状,最后会死于虚弱。” “你用过?”李暄道。 “之前孟寒给了我两盒,说可以送给江涟漪。”秦绾一耸肩,“不过这么弄死她,岂不是太便宜她了。” “一个草包女子而已。”李暄不以为然道,“若不是她背后是江辙,李钰蠢死了也看不上她。” “所以,你要是不小心去碰了碰,就等死吧。”秦绾又瞪了苏青崖一眼。 “你看得出楚帝中的是哪种蛊吗?”李暄问道。 “我只知道我见过的几种。”秦绾摇头,“这些东西,究竟是不是全是蛊我也分辨不出来,除非交给孟寒。” “来不及了。”李暄道。 “嗯。”秦绾知道他说的对。孟寒到凉山捉蛇,完事就会返回京城,哪怕此刻他还停留在凉山,看楚帝的状况,怕也支持不到孟寒赶来了。 何况,孟寒南疆王族的身份也太敏感。 “现在怎么办?”李暄问道。 秦绾转头去看苏青崖。 她又不会蛊术,只是有时候要孟寒帮忙给人下蛊,偶尔会听他说起一些,她能有什么办法?苏青崖至少还是个大夫呢。 “你有多想要皇帝活着?”苏青崖想了想,问道。 “可以的话,当然希望外祖父活着,若是太子上位,对我不利。”秦绾道。 “有个办法,或许可以试试。”苏青崖沉吟道。 “说说看。”秦绾惊讶地看着他。还真有办法? “这蛊虫既然能吸收补药的药性,那其他药,估计也是可以的,那么,如果皇帝喝一碗麻沸散呢?”苏青崖问道。 “这……”秦绾倒是被问住了,好一会儿,才有些不确定地道,“会被麻醉?” “有尝试的价值。”李暄靠着柱子道,“就算无效,皇帝多喝一碗麻沸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是的,所以最重要的是,一个快七十的老人,是否承受得住我开膛破腹,把蛊虫挖出来。”苏青崖道。 “……” 秦绾和李暄不禁面面相觑。 把蛊虫麻醉以后,直接挖出来……这么异想天开的方法也就苏青崖敢想,不过……也许是可行的? 不过,开膛破肚,就算是年轻人也要大伤元气,换成楚帝的年纪,怕也是九死一生。 “不行。”秦绾断然道。 万一楚帝熬不过去,不,九成可能是熬不过去的,到时候不仅是苏青崖,连他们都未必能走出皇宫。太子给他们扣上一个谋害楚帝的罪名毫不稀奇。 更何况,这种方法是否真能取出蛊虫也不一定。 “反正我也只是说说,要我动手的话,八成可能要死的。”苏青崖显然也没当真。 秦绾苦笑,八成,苏青崖倒是比她还多点把握,只是,就算八成可能性成功,她也不敢试的。 “先出去吧,不然上官珏怕是要派人来给我们收尸。”李暄道。 “嗯。”秦绾点点头,当先向外走去。 三人出了院子,果然发现两拨人泾渭分明地在外面等候。 一边只有上官策、朔夜、蝶衣三个人,可惜对面的上官珏和御林军虽然站在一起,却在当中隔开了些距离,明显是有了心结了,倒显得他们的气势还不如三个人。 上官珏虽然恼怒,却也无可奈何。 “表姐,没事吧?”上官策看见人,眼睛一亮,赶紧问道。 “能有什么事?”秦绾一耸肩,笑眯眯地道,“不是说了吗?你表姐……人品很好。” “……”上官珏听得只能暗自催眠自己,这个女人还有用处,不能杀不能杀不能杀! 上官策有些好奇,人品好什么的,自然是开玩笑的,不过他很聪明地没有开口问,只道:“那只蛊虫怎么样了?” “毒死了。”苏青崖淡淡地开口。 “那怎么办?”上官珏怒道。 “再试别的。”苏青崖面无表情。 “可是……”上官珏只要想起刚刚目睹的蛊虫噬人的一幕就觉得胃里直冒酸水,一样样的试,万一碰上更凶残的蛊虫怎么办? “我看,世子还是先回去吧。”秦绾微笑道,“人品这么差,万一再来一只更凶的要和你相亲相爱怎么办。” 被人说出了心里话,上官珏更觉得恼羞成怒,尤其秦绾开口闭口就是人品的,句句直戳心窝子,可是……至少在弄明白为什么蛊虫只冲他一个人去的原因之前,他是真的没有勇气旁观苏青崖验蛊了。 “世子千金之躯,确实不必在此冒险,还是请回吧,这里有卑职等人守护,断不会让一只蛊虫飞出去的。”御林军队长也劝说道。 反正,真有事,这位世子也只能是拖累,还要防着他背后捅刀子,还不如劝回去算了。 “也罢,那本世子就先回府找找南疆的资料。”上官珏觉得,当务之急是找出自己吸引蛊虫的原因,而秦绾明显就是知道的,只是不愿意告诉他而已。 太子府的藏书也不少,秦绾知道的,就不信自己找不出来! “恭送世子。”御林军队长松了口气。 上官珏一走,气氛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这位将军……”秦绾开口道。 “不敢,末将钱飞,郡主直呼其名即可。”御林军队长赶紧说道。 “钱将军带人守在院子外面吧,靠的太近反而妨碍了苏公子。”秦绾道。 “末将遵命。”钱飞痛快地答应了。虽说太子派他来有监视的味道,但只要交代的过去,谁愿意近距离去和蛊虫那玩意儿打交道?嫌自己命太长了么。 “这就哄走了?”朔夜道。 “视死如归的人毕竟是少数。”李暄淡然道。 钱飞眼中充满了恐惧,不管是被蛊虫吓的还是被上官珏的行为寒了心,至少他已经失去了一个将军最重要的胆气,自然就很好哄了。 “表姐,我呢?”上官策犹豫道。 “你?赶紧回临安王府去。”秦绾想也不想道。 “为什么?我也可以帮忙的!”上官策抗议。 “之前是进宫不方便,才带上你,后来是你在宫里不好,所以顺便带你出来,现在你当然该回去了。”秦绾说着,伸出手指,直接给了他一个爆栗子,“动动你的脑子,这么敏感的事,你父王避嫌还来不及,偏你要往里凑!” “很痛的啊。”上官策捂着发红的脑门嘀咕。 “赶紧回府,舅舅回来之前,约束好府里的人的言行,尤其你那几个庶兄庶姐,干脆禁足吧。”秦绾继续道,“你看看,除了上官珏,哪个皇孙敢参与进这件事来。” “我知道啦。”上官策叹了口气。 “什么都不做,不犯错,就是给你父王分忧了。就是这里再有什么动静,你也就当不知道便是。”秦绾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吩咐朔夜把人送回隔壁临安王府去。 “接下来……我们怎么办?”秦绾又问道。 “最好,当然是接了长平郡主,返回东华。”李暄道。 “没那么容易。”秦绾摇摇头,“我们要走,还不是很难,但长平郡主那里,现在只怕谁也没那心思替她操办嫁妆,再怎么从简,也不能光是把人带走。” “两条路,第一,楚帝好转,皆大欢喜。”李暄说着,停顿了一下,似乎看了看秦绾的脸色,又道,“第二,楚帝驾崩,直接做最坏的打算。怎么都比如今不上不下地拖着强。” “别这么看我,我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问心无愧即可。”秦绾一声哂笑。 毕竟她不是楚帝真正的外孙女,能力所及,她愿意尽力而为,就当是为这个身体的原主尽点力。可一旦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她也很清楚,自己要首先为东华的利益负责。毕竟,轮回蛊的宿体其实也是借尸还魂,真正的秦绾不管是被张氏害了,还是自己过不下去自我了断了,总之早就死了,要不是她借体重生,只怕连这身体都化成灰很久了。而她虽然借用了秦绾的身份,可她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靠自己的能力得来的,原主除了一个疯女的名声,可什么都没留给她,而她,顺手帮原主把死后的名声都洗白了。所以,说到底,她并不欠秦绾的。 “那么,两边都准备起来吧。”李暄道。 “现在的麻烦是……”秦绾转头看着苏青崖。 要是楚帝死了还好办,这般拖着……南楚这边是绝对不会放人的,想着,她不禁有些抱歉,毕竟是她把人拖下水的,只是她也没想到楚帝会是被人下了蛊啊。 “或许,还有一个办法。”李暄沉思道。 “怎么?”秦绾一挑眉。 “下蛊之人,至少应该知道怎么解蛊?”李暄道。 “那就看……太子殿下的本事了。”秦绾悠然道。 “这些事你们商量着办,我去研究了。”苏青崖不耐烦地转身走人。 “蝶衣跟着他!”秦绾黑线。 不过蝶衣原本就经常和孟寒一起,对于蛊毒知道得大概比她还多,至少能管着苏青崖不让他做出什么危险的事来。 “这个先拿去。”李暄摘下辟邪珠抛了过去,一边解释道,“蛊毒也是邪崇,清神木能不能驱蛊我不知道,但辟邪珠应该是有作用的。” “也是,王爷有我这个天然驱邪器,还要什么辟邪珠。”秦绾点头。 李暄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本王怎么觉得,你才是最大的那个“邪”呢?而且连辟邪珠都无效。 “王爷,大小姐。”就在这时,一个王府侍卫走了过来。 “什么事?”李暄道。 “门外有位带着侍女的姑娘,自称是南楚长平郡主,要见大小姐。”侍卫答道。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秦绾一笑,转头道,“你猜猜,这位郡主是来做什么的?” “聪明点的,应该是来和你拉近关系,以便让自己到了东华之后会过得好。只可惜……”李暄有些无奈地道,“刚刚从端王那里打听来的状况,长平郡主似乎并不那么聪明。” “算了,我去见见吧。”秦绾叹了口气。 “不想见就不见。”李暄皱眉道,“这一路赶回来,能不累吗?到现在都没有好好休息过。” “我撑得住。”秦绾道。 “我要你好好的,可不是强撑。”李暄没好气道。 “是啦,我好好的呢。”秦绾失笑道,“反正现在也不困,睡了还耽误晚膳,索性去见见那位长平郡主吧,大不了今晚早点睡。” “也罢。”李暄道。 “那我过去了。”秦绾点点头,又吩咐道,“请长平郡主到花厅稍候。” “是。”侍卫领命而去。 虽说是同意了见见长平郡主,但秦绾也没打算眼巴巴地凑上去。晚饭前一刻来拜访本就是很失礼的行为了,何况还是直接找到宁王府来,等她返回临安王府都迫不及待,秦绾也不想让她太如意了。 回到自己住过的房间,刚好厨房送来了冰糖银耳羹,润喉垫饥,她也慢条斯理地吃完了,抹抹嘴,这才动身前往花厅。 长平郡主上官纯是个很美的女子,至少上官纹站在她旁边,就像是小姐和丫鬟的差别,只是,如今这张明艳的脸庞有些清瘦,眼睛也微微发红,盈盈细腰被腰带束紧,更是不足一握,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跑似的。 可惜秦绾素来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在主位上坐下,直接就问道:“郡主这般着急上门拜访,不知有何要事?” 见自己楚楚可怜的模样似乎毫无效果,上官纯微微蹙眉,低下了头,用丝巾擦了擦眼角,细声细气地道:“皇祖父下旨让长平和亲,长平不敢抗旨,只是……如今皇祖父生死不明,长平岂能忍心就此离去?” “哦。”秦绾不动声色,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淡淡地道,“那郡主意下如何?” “……”上官纯哀怨地看了她一眼。 秦绾只觉得浑身一冷,下意识地搓了搓手臂,果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要说太子腹黑,太子妃强势,世子虽然还嫩了些,可也算是雷厉风行,怎么这位郡主却是一朵养在温室里,一点小风雨都要未语泪先流的小白花?他们真的是一家人么…… 秦绾很想问问,郡主,你是太子妃亲生的不? 然而,上官纯比她更郁闷多了,要说她来说自己的婚事就已经很不妥了,无奈借着关心皇祖父的借口,不是她亲自来说效果就没那么好了,幸亏东华的使臣里有个女子,也让她容易开口些。可是秦绾却不知道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竟然还问她“意下如何”,不是应该秦绾提出来婚期可以商议,在皇祖父侍疾要紧么? 只要能拖下去,这桩婚事说不定就会有转机。 第三十七章 分分钟灭了你 送走了愤愤不平的长平郡主,秦绾深深地叹了口气。 虽然有点儿小算计,却不过是个天真小女孩罢了,身为皇族,对别人能有利用价值也是一种资本,能力,名声,智慧,如果一样都没有,那美丽的容貌和高贵的身份就是仅有的价值了。只是,抱着这种心态嫁到东华去,怕也是个郁郁而终的结局。 不过,秦绾是不会同情上官纯的,自己从没努力过,一直享受着别人的保护和宠爱,那么需要你出面的时候,自然也无从逃避。如果是自己……秦绾相信,皇帝哪怕送出去两个真正的公主,也舍不得让她去和亲。这就是以色侍人和以才事人的区别。 回到后院,李暄已经在等她,桌上摆了四五样简简单单的菜肴和一口砂锅。 “苏公子还忙着呢?”秦绾笑道。 “他饿了自然会去吃蛊虫。”李暄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们先吃饭吧。” “知道了。”秦绾也只是随口问一句,在宁王府里还怕饿死了不成,最不济还有蝶衣呢。 “尝尝合不合口味。”李暄从砂锅里盛了一碗汤给她。 “又不是你炖的。”秦绾白了他一眼,不过还是端起来尝了一口,随即好奇道,“你换厨子了?” 李暄虽然没把厨子也带来南楚,是在楚京招的,但很明显这碗汤的风格和之前吃过的大不一样。 “没换厨子,不过换了菜单。”李暄笑道。 “嗯?”秦绾再仔细看了看几个炒菜,莫名地觉得有些熟悉。 “尝尝?”李暄提议。 秦绾放下汤碗,尝了一块萝卜,又挑了一些鱼肉,微微皱了皱眉,有些迟疑道:“这怎么像是……姬夫人的手艺?” “很像?”李暄一挑眉。 “不是很像,火候差了不少。”秦绾摇了摇头。 “罢了,毕竟是临时用的厨子,等回去了京城,让王府的御厨好好练练。”李暄道。 “练练?”秦绾惊讶道,“还真是姬夫人的手艺?” “嗯,夫人送的,一大叠菜单。”李暄停顿了一下才道,“我略微一翻,应该都是养生的,只是什么人适合怎么吃,回去让太医和御厨研究一下。” 秦绾顿时想起了姬木莲给的那个号称是“聘礼”的盒子,当时被执剑一打岔就忘了看,却没想到全是菜单。这东西看上去不值钱,但姬木莲最擅长药膳养生,每一道菜都是千锤百炼之后才定下来的独家秘方,价值不可估量。 “再不吃就凉了。”李暄提醒道。 “哦。”秦绾回过神来,毫不犹豫地下筷子。虽说比起姬木莲做的还差了点火候,但也是熟悉的那种味道,厨子本身的手艺并不差。 两人一路赶回楚京,随后马不停蹄地进宫,验蛊,还应付了一位娇滴滴的郡主,早就饿狠了,风卷残云一般,几乎把饭菜吃了个干干净净。 看着一片狼藉的碗筷,两人对望了一眼,忍不住一起笑了出来。 “去走走,消消食?”李暄提议。 “好啊。”秦绾摸摸圆滚滚的肚子,有些汗颜。 虽说是饿了,也是养生菜,但这般暴饮暴食,可一点儿养生的效果都没有了,要是被姬木莲知道,非骂死她不可。 不过,说是走走,也只能是在王府内部了。 楚帝病重,所有的王爷都在宫里,为了防止出乱子,楚京已经实行了宵禁,自然没有夜市可逛了,尤其今天苏青崖查出了蛊毒,太子殿下大动干戈,只怕如今满城都是御林军了。 “要说南疆人给楚帝下蛊,我倒是想起了一种可能。”李暄忽然道。 “哦?”秦绾一扬眉,“说说看。” “南疆和楚帝无冤无仇,但也无恩无旧,要说……如果他们只是工具呢?”李暄沉声道。 “你的意思是,南楚的帝位之争,南疆人是某个皇子手里的刀?”秦绾低声道。 “对。”李暄点点头,又道,“只是,他们应该知道,蛊毒之术,世人一直极为忌讳,还是谋害一国之君这等大事,就不怕事后被灭口,甚至被当做替罪羊,从东华灭族开始,连其他三国也一起加入到搜捕南疆余孽的行列中来?那天下之大,就真的没有容身之处了。” “或许,不止是作为利用工具,而是互相利用?”秦绾想了想道,“我不信那些南疆人会如此信任皇族中人,定然会有防范的手段。” “你是说?”李暄一惊。 “南疆人能信的,只有蛊。”秦绾道。 “皇族中人,愿意让自己被种蛊?”李暄喃喃道。 “也许,是孤注一掷呢?”秦绾越想越有可能,“更进一步来说,或许不是某位皇子利用了南疆,而是南疆控制了某位皇子!” “目的?”李暄皱眉。 “复仇。”秦绾沉声道,“如果仇人是皇帝和一个国家,那么,想要报仇,还有什么比控制另一个不弱于它的国家发动战争更有效?南疆灭国,他们想东华同样被灭国才能解恨。何况,给一个皇子下蛊和直接给皇帝下蛊简单多了。” “你说的,也有可能。”李暄沉默了一会儿才道。 “要证明也很容易,让苏青崖挨个儿把脉便是。”秦绾自信道。 “不对,你忽略了一个问题。”李暄忽然道。 “哪里?”秦绾一愣,再仔细想了一遍刚刚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 “若是楚帝死了,应该是太子登基。”李暄提醒道,“苏青崖给太子和临安王把过脉,他们两人应该没有问题。如果按你说的,在楚帝之前,他们至少应该先弄死太子和临安王。当然,如果不是当今皇后所出的信阳王做的,那就连他也要弄死。只有三个嫡子死了,庶子才有一争之力。” 秦绾安静下来,继续走了几步,缓缓地开口道:“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觉得,我的思路没有错,只是哪里可能有些不对。” “如果你的想法是对的,那最大的嫌疑人就是太子,像他那种人,用妻子儿女威胁都是没有用的。”李暄摇了摇头,“除非是苏青崖错了。” “我相信我的直觉。”秦绾皱了皱眉,又想起了两年前苏青崖检查不出轮回蛊的例子,蛊毒之术他们都不太了解,谁能保证当初苏青崖没看出来,就一定没有问题? “太子这几天又要守夜,又要查找凶手,身体怕是撑不住。”李暄淡淡地道。 “我知道,苏公子那么有责任心的人,怎么能不去复诊呢?”秦绾笑眯眯地答道。 两人相视一笑,立刻便有了默契。 先不管秦绾所谓的“直觉”有几分可能,既然找不到其他嫌疑人,就姑且先查查那个嫌疑最大的。何况,楚帝一旦驾崩,太子就是最大的受益者,从他开始查起也理所当然。 “啊~”就在这时,后院的方向又传来一声惨叫。 “苏公子还没吃饭呢?”秦绾无语。 不过,要不是有这种废寝忘食的钻研精神,苏青崖也不能在这个年纪就成为天下第一神医。 “不对。”李暄猛然道,“这不是死囚的惨叫……是临死前。” 秦绾也回过神来,一般来说,蛊虫噬人极为痛苦,不太可能让人立即死亡,像是花蝴蝶和那个被上官珏当做了替死鬼的士卒就是呻吟良久才断气的。 “刺客。”李暄说着,转身向后院方向掠去,一边道,“你先回去!” 秦绾一愣,只想说你当我是需要保护的弱女子么?然而,一举步,她不禁黑线了。为了进宫,之前还见了长平郡主,她身上穿的都是南楚风格的那种曳地长裙,漂亮优雅,可要穿着这一身去搏杀……施展个轻功都有可能被裙角绊死的节奏。 不过,让她回去换衣服?有这时间,黄花菜都凉了! 好在武器一直是随身携带的,秦绾一咬牙,抽出了阴阳扇和哑奴打造的匕首,“嗤——”的一下,把裙摆从小腿处裁短了一截,随后把裁下来的布料分成两根,扎紧了太过宽松的水袖。 满意地看看自己的新造型,秦绾点点头,顺着李暄走的方向就追了上去。 还没到达后院,就听到了打斗声。 秦绾把自己的身体隐藏在廊柱后面,抬头看去,却见太子派来的御林军正在和几个黑衣人交手,地上已经倒着几具御林军的尸体,看起来应该是把守后院的,可能是刺客潜入清理守卫时,不小心让一个守卫在死前发出了一声惨叫,才惊动了旁人。 黑衣人不多,只有五人,但看起来个个都是好手,而御林军虽然人多,但在小小的院子里,人真的多了也施展不开,要不是有朔夜一直站在门口,早就被人杀了进去。 “来杀苏青崖的?”秦绾也不禁楞了一下。 “还是来了?”站在回廊上观战的李暄见到她这身奇特的打扮,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有热闹,怎么能不来?”秦绾站在他身边,丝毫不在意她这副模样让几个看见她的御林军一分心,险些身首异处。 “苏青崖呢?”李暄问道。 “在屋里研究蛊虫,蝶衣也在。”朔夜答道。 “嗯,这几位,身法有点熟悉啊。”秦绾看着几个黑衣人若有所思。 “用刀的。”李暄看的时间比她久,看出的门道自然更多。 “梁家?”秦绾一挑眉。 “这个,你比较有发言权?”李暄道。 “他跟梁家结仇的时候还在我认识他之前。”秦绾一耸肩。 “反正,应该不会错。”李暄叹了口气。 “确实。”秦绾也很无语。 别人也就算了,梁老爷子一把年纪了,蒙上两块布也没完全遮住那头白发好吗?这把年纪还来做杀手,而且是来杀苏青崖,除了天刀梁家的当家人梁中天也不会有别人了。 虽说,之前苏青崖行踪不定,这些年更是少来南楚,这回还一直都住在王府里,行刺不便,也只有如今这座空荡荡的府邸,尽管有御林军,但也还有机会一搏了。 可是梁老爷子难道就不想想,就算他真能杀了苏青崖……可如今苏青崖手里掌握着南楚皇帝的命,对他动手,不管是哪个皇子,就算是下蛊的那个,也得灭了梁家九族以儆效尤好吗? 自己没了希望不想活了也罢了,可梁家九族之内,牵涉到的人还是不少的,更有很多早就断了联系的,那才叫一个无辜。 “朔夜一个人拦不住。”李暄道。 梁中天虽然年纪大了,也一身病痛,但毕竟成名江湖多年,今天拼了命而来,光他一个人,朔夜都不太挡得住了,何况跟来的几人也都是好手,至少不是普通的军士能挡的。 “不必顾忌,挡路的,都杀了!”梁中天逼退朔夜,嘶哑着声音道。 原本那几个黑衣人至少还对官军有几分顾忌,不想造成太大的死伤,但听到这句话,略微犹豫了一下之后,攻势却一下子狠厉起来。 “很久没好好动手打架了,有些手痒。”秦绾一把拽住了想要出手的李暄,从他身边掠过。 “大小姐?”朔夜惊讶道。 “去对付别人,这个糟老头让给我。”秦绾直接道。 “可是……”朔夜微微有些犹豫。 他和梁中天交手多时,明白这老头的武功在自己之上,虽说已经打了一阵,可也未必耗掉他多少气力,交给大小姐,行吗? “听她的。”李暄抱着双臂道。 “是。”朔夜尽管还是有些不安,但连王爷都这么说了,他还是虚晃一招,从边上闪过,到院子里帮忙收拾几个别的黑衣人去了。 就刚刚那一会儿时间,地上又多了三具御林军的尸体。 “找死!”梁中天见难缠的朔夜居然让开了路,换了一个打扮奇特的女孩子来,直直地就往房门口撞过去。 “要找屎的话,茅房在那边。”秦绾笑吟吟地答了一句,右手的阴阳扇“唰”的展开,锋利的扇沿直削梁中天握刀的手。 “欧阳慧?”梁中天失声叫了一声。 秦绾一怔,就知道这老头肯定是一门心思想着报仇,根本没关注到自己的死讯,而用折扇做兵器的女子,还是来救苏青崖的,直觉就认为是欧阳慧了。 不过,她当然不会特地对梁中天去解释了。 “不管是谁,阻碍老夫的,今天都要死!”梁中天说着,手里的刀毫不犹豫地劈过来。 “你想死,至于拖着仅剩的几个徒弟一起死么?”秦绾用扇面挡住了刀锋,一面笑道,“我说梁老头,就算儿子是你儿子,徒弟却也是你徒弟,你也未免太厚此薄彼了吧?” “少废话!”打斗中的一个黑衣人喝道,“为师父分忧是我们做弟子的职责所在,你休得挑拨离间!” “那你梁家九族也该为你分忧?”秦绾一挑眉,“哦,对了,还有你这几个徒弟的九族也算上。” “危言耸听。”梁中天冷笑。 “你以为这些御林军是干什么的?”秦绾好笑道。 梁中天这些年也实在太闭目塞耳了,要在平时,别说是苏青崖,就是李暄,也未必能劳动御林军进驻府邸,傻子都该知道有问题。 “师父……”一个黑衣人有些迟疑,显然,被提醒之后,他们也发现有些不对了。 “别理她,她是在扰乱我们的心神,这种机会千载难逢。”之前的那人大约是徒弟当中领头的那个,急急地打断道。 “是你么?”朔夜一声冷笑,放弃了正在交手的人,朝他扑了过去,而他之前的对手不知道因为什么,愣了一下,竟然没阻挡。 “三师弟,你在发什么愣!”那人怒斥道。 “你就是大师兄?那么视死如归,还蒙着脸干什么。”朔夜说着,青冥剑直接就向他双目之间挑过去。 黑衣人急忙躲避,不过他的确是除了梁中天之外武功最高的那一个,比起朔夜来也不差多少,朔夜一时也拿他不下,不过他也没法再继续开口说话了。 “不知道……是谁告诉你苏青崖在这里的,嗯?”秦绾轻笑道。 “老夫自然知道仇人的下落!”梁中天怒道。 秦绾翻了个白眼,在进宫之前,连她都没想到苏青崖会到宁王府来实验蛊毒,就这么一会儿工夫,连梁中天都知道了?要知道梁家可是在楚京城郊的,那个时候,城门早就关了,就算梁家人武功高强可以翻城墙进来,可消息是怎么会这么快传到梁家去的? 何况,平时武林高手翻城墙也罢了,今天这种时候,就算梁中天能进来,他的徒弟也肯定是混不进来的,除非他们原本就得到了消息,早早地就进城了! “别废话了,不过一群跳梁小丑,不值得浪费时间。”李暄负手道。 “知道啦。”秦绾一笑,猛地一挥手,指缝中弹出一缕白烟。 “你用毒!”梁中天又惊又怒,赶紧闭上了呼吸。 “苏青崖的毒要是闭住呼吸就管用,上回你们就不至于死得一个不剩了嘛。”秦绾叹息道。 梁中天不敢回话,生怕一张嘴就会吸入毒烟,然而,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全身的皮肤都在发痒。明明,他露在外面的皮肤也就只有眼睛附近和双手……想着,他赶紧抬起空着的左手匆匆扫了一眼,然而,他却惊诧地发现,手背上并没有出现类似中毒的那种青黑,反而……原本枯黄发皱,还有些斑点的皮肤都变得光洁平滑,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几十岁似的。 “说起来,你虽然死了儿子挺可怜,但本小姐也不同情你。”秦绾又道。 “……”梁中天忍了忍,终于还是没忍住道,“为什么?” “因为苏青崖虽然医术好,但他是因为喜欢学医而学医,并不是坐堂的大夫,没有义务有求必应。”秦绾淡然说道,“你去求医,他救,是他良心好,不救,他也不欠了你的,明白?” “他身上还有梁家多条人命!”梁中天咬牙切齿。 “你要是没事来找本小姐麻烦,本小姐也分分钟灭了你好吗?”秦绾失笑。 “你敢?”梁中天瞪她。 “敢不敢的,本小姐现在不就是灭你么?”秦绾忽然一变脸,阴阳扇一转,一股劲风扇了出去。 梁中天本以为之前的毒烟已散尽,毕竟不能一直闭气,刚一吸气,却闻到了一股甜香,不由得暗叫一声不好,可惜还是晚了点,脑袋顿时开始发晕,神志也开始不太清醒了。 “我说,你们吵死了!”猛然间,后面的房门一开,苏青崖一脸怒气地出现在门口。 “这是你引来的麻烦好吗?”秦绾不满道。 “不是你说,分分钟灭了他吗?这都多久了。”苏青崖怒视她。 “这不是灭了嘛。”秦绾退后两步,用阴阳扇当扇子扇了扇。 “毒药是本公子的,迷药也是本公子的,关你屁事!”苏青崖冷笑。 “那也是我用的好吗?换成你,行么!”秦绾道。 “怎么不行?”苏青崖反问。 秦绾一怔,才想起来苏青崖不是孟寒,他有一身绝顶的轻功,完全可以在武林高手面前撒毒药而全身而退。 梁中天眼见着仇人露面,无奈脑袋越来越沉重,眼前的苏青崖似乎一变二、二变四,苏青崖和秦绾吵架的声音也越来越远…… “呯!” “师父!”几个黑衣人都往这边冲了过来。 这一拼命,御林军士卒可拦不住,朔夜也只能拦住大师兄一个。 不过,站在一边的李暄终于走过来,慢条斯理地抽出了纯钧剑,剑尖就指在地上昏迷的梁中天脖颈边,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你……卑鄙!”几人见状,都不禁僵住了,其中一个骂了一句。只是都蒙着脸,站得近了,大半夜的也真看不出来是哪个骂的。 “习武之人锄强扶弱才是正理,仗着武功高强欺负普通士兵,还好意思跟本王说卑鄙?”李暄淡然道。 “我们……”几人顿时说不出话来。 “要不要束手就擒?”李暄问道。 “……”几人不禁面面相觑。 “嗯?”李暄一挑眉,剑尖又往下沉了两分。 “住手!” “杀了他!”那大师兄一边跟朔夜动手,一边大喝道,“今日我们做下这些事,难道还有活路?大家都是抱着必死的心来的,只要报了大仇,师父也会……啊!” 话还没说完,因为分心,他又挨了朔夜一剑。青冥剑何等锋利,差点连整条手臂一起砍下来。 “也会什么?瞑目?”李暄接道。 大师兄说不出话来,但显然就是这么想的。 不过,他的话还是起了作用的,今天能跟着梁中天来的,都是他的心腹弟子,不是有恩,就是从小是梁家养大的,确实都抱了必死之心,这一点大师兄并没有说错,他们做了如此大事,就算现在不死,之后也是没有活路的,反正左右是个死,至少要让仇人陪葬吧! 众人沉默了一下,猛然间,放弃了梁中天,一起扑向苏青崖,而且很欧默契地分出两人去缠住秦绾。 秦绾很无语,如果缠住她就能轻易弄死苏青崖,在北燕那次苏青崖就死过无数次了好吗?她再怎么厉害,也只有一个人,不可能挡住围追堵截的杀手。 然后,李暄就见识到了秦绾口里“没几个人能胜得过”的轻功。 苏青崖的轻功很特别,要用一个字来形容,就是——轻。 仿佛他整个人就是一片羽毛一般,一丝风都能吹走,在狭窄的空间中闪过无数攻击,每一次都是仅毫厘之差地从刀锋之间擦过,看起来危险之极,但偏偏,就是差那分毫之间,就是到不了苏青崖身上。 李暄抬起剑,脚尖一勾,将梁中天踢到角落里去,随后接过了几个对手。 再多一个高手加入,梁家的弟子顿时支持不住,只是,他们是知道苏青崖不会武功,以为只要防着毒就行,既然死都不怕了,只要不是中了就立刻死的,死前能拖仇人陪葬也就值了,谁知道这座空荡荡的王府里不但有御林军——御林军也罢了,不过是多费点手脚,可谁料竟然还有李暄和秦绾两个绝顶高手在,就连朔夜也不是随便可以打发的对手。 御林军对于高手对决根本插不上手,能做的也就是拿绳子将犯人都绑起来,然后打扫战场,收殓同僚的尸体。 等到基本完成,上官珏才匆匆赶了过来。 “世子来得真快。”秦绾嘲讽道。 上官珏的脸色很难看,头发有些乱,衣服也没穿整齐,甚至还是之前的同一件,显然是已经休息了,又匆匆爬起来的。 不过,其实上官珏来得也不算慢了,战斗持续的时间并不长,消息传到太子府,他再匆匆赶过来,已经算得上神速了,没看就在隔壁的临安王府都没动静么? 虽然也和她吩咐了上官策不论这边什么动静都不要多管有关,放任,那时她以为有动静也是蛊虫闹出来的,没想到会是刺客。 “可有人受伤吗?”上官珏忍着气问道。 “受伤是没有。”秦绾笑吟吟的,等他松了一口气,又道,“基本上,直接就死了。” “……”上官珏黑了脸,半晌才道,“伤亡将士,兵部会给予抚恤,还有这些刺客,能否交给本世子?” “这是本王的王府,人也是本王抓的,凭什么交给南楚?”李暄淡然道。 上官珏咬牙,心里又把临安王骂了个半死,要是这里是使馆,南楚直接就可以介入了,可宁王买下的宅子,从律法上来说,这个地方属于东华,他还真没有借口拿人!任谁都知道,梁家这个时候来杀苏青崖,绝对不正常好吗? “世子没什么事的话,请回吧。”李暄又道。 “梁家毕竟是南楚人……”上官珏还想争取一下。 “你倒是知道是梁家。”苏青崖一声冷笑。 “这个,本世子曾经还是见过梁老爷子的,也认得他的武器。”上官珏道。 “是吗?”苏青崖慢悠悠地走过来,一脚踢得地上的梁中天翻了个身,连蒙面巾都掉了下来,“你确定,这是梁中天?” “……”不止是上官珏,所有人都是一脸的错愕。 只见那人大约三四十的年纪,面白短须,鬓发乌黑,怎么都不想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世子看清楚了?”苏青崖道。 “这……是有点像……”上官珏有些迟疑。 眼前之人确实很像梁中天年轻的时候,可……总不至于是梁中天那个早死的儿子吧? “好了,我们会顺便问问这个小贼从哪里偷的梁老爷子的刀。”秦绾道。 “……”上官珏抽了抽嘴角,梁家再没落,也不至于被人连成名多年的随身武器都被贼偷走好吗?可眼前的人是怎么回事?报信的人明明是说来的是天刀梁家…… 第三十八章 哦,都死了 上官珏终于还是无可奈何地走了,只是重复申明了第二天会多派一队士兵来保证宁王府的安全。 直到没有了外人,朔夜带着几个王府侍卫将几个黑衣人押入了柴房暂时看管,只留下一个梁中天让人啧啧称奇。 明明应该是个枯瘦的老头子,可看梁中天现在的模样,说他才三十岁绝对有人信。 “是你上次给我的那个毒药的关系?这怎么弄的?”秦绾蹲在旁边,好奇地扯了扯梁中天的头发胡子,没错,都是真的。 “返老还童?”李暄也有几分好奇。 “刚研究的毒,第一个实验体。”苏青崖拿着从蝶衣那里借来的纸和炭笔飞快地记录着梁中天的变化。 “会死?”秦绾道。 “没有意外的话,能保持三天,然后无疾而终。”苏青崖答道,“这三天里,就算你再怎么折腾他,他也是死不了的,尽管放心用刑。” 苏公子你真是太贴心了……秦绾汗颜,好一会儿才问道:“名字?” “长生。”苏青崖道。 “这名字真是……”秦绾哭笑不得地摇摇头。这是毒药好吧,叫什么“长生”。 “哪天你要死的时候,可以吃这个,就算是毒药,至少能保三天命。”苏青崖淡淡地道,“何况,一个女人,死在自己最美的年华,也是一种慈悲,不是吗?” 秦绾一耸肩,不置可否。 她是理解不了苏青崖的某些追求,对她来说,毒药只有三种分类方式:毒得死人的和毒不死人的,马上就死的和延后再死的,能被人看出来的和轻易检查不出来的。至于死得惨不惨,有什么附加效果,有区别吗?反正毒药的作用,不就是杀人和威胁人嘛,再慈悲,还不是要死。 “说起来,苏神医确定,长生对曦有用?”李暄道。 苏青崖愣了一下,随即微微皱眉。 “怎么了?”秦绾奇道,“没用就没用呗,反正我肯定不会在乎自己死的时候好不好看。” “我以为,女人都会在意自己的容貌的。”李暄一声轻笑道。 “我死的时候,你也定然是白发苍苍,要是我还是一副少女的容貌,难道要被人指指点点说,看,和宁王合葬的那个女子是宁王的哪房小妾?”秦绾面无表情地道。 “你白发苍苍的样子,也挺好的。”李暄温言道。 “没事了,都可以滚了!”苏青崖没好气地瞪了他们一眼,转身走人,“啪”的一下关上了房门。 “苏神医对我真是不待见。”李暄苦笑了一声。 “我师父和几位长老也没多待见你。”秦绾翻了个白眼给他。 “在你心里,苏青崖和你师父一样吗?”李暄道。 “如果他同意,我想让他做无名的长老。”秦绾点点头。 “苏青崖不是破门而出了?”李暄惊讶道。 “那有什么关系?”秦绾一脸的理所当然,“等三年后他报完仇,虽然不能回医宗,但无名是我做主,他做了无名的长老,就还是圣山的人。” “……”李暄很无语地看着她。 圣山不允许同门相残,于是苏青崖破门而出报仇,等报完仇再回来……如此公器私用,包庇护短,怎么就能说得如此天经地义呢? “无名的长老,是必须有的吗?”李暄想了想,又问道。 “也不是吧。”秦绾道,“只是无名的事,也不能只有主一个人管啊,所以无名才会有长老,师父的长老除了楚伯伯之外,都是自己来到无名的,师父同意了,他们就是长老,当然,我也可以自己找。” “有人数规定吗?”李暄道。 “没有。”秦绾摇头,顿了顿,又道,“不过好几位长老年纪都大了,我看楚伯伯的意思,以后也不会回无名了,为了我不会被那些事务烦死,还是多找几位长老比较保险。” “苏青崖像是能帮你处理事务的人?”李暄哭笑不得,“还不如找虞清秋呢。” “你说,我要是弄死了李钰,他肯不肯归隐?”秦绾很认真地提议。 “虞清秋……志在天下。”李暄沉默了一下才郑重地回答。 对于虞清秋来说,李钰只是现阶段最合适的那个,却不是唯一的一个。他虽然会对李钰尽心尽力,却不会死而后已,就算真没有了李钰,他也会有下一步打算。 “算了,以后再说,横竖我也还年轻着。”秦绾挥挥手,也不再管这个问题,“白赚了几年的青春,当然要好好挥霍才对得起自己!” “先看看这位……嗯,梁先生吧。”李暄道。 “去端盆井水来!”秦绾吩咐道。 很快的,就有侍卫端了一大盆水来,不知道是哪个促狭鬼,大约是嫌春天的井水还不够冷,竟然还在里面放了不少冰块。 “倒。”秦绾在心里给这个侍卫加分。有前途! “哗啦~”一大盆冰水浇下去,在这种天气里可想而知是什么滋味。秦绾用的本来也不是太厉害的迷药,梁中天一个激灵,顿时清醒过来。 “哟,梁先生。”秦绾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 “落在你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梁中天倒是硬气,恨恨地道,“老夫一生唯一的憾事,就是临死前没看见仇人的下场!” “我说,把你儿子打成重伤的那个人才该是你的仇人吧?苏青崖……顶多也就是个见死不救,后面的事,也是你先招惹他的好吗?”秦绾实在没办法理解梁中天的逻辑。 要是打伤他儿子致使他不治身亡的那人已经死了,他迁怒苏青崖还好说,可她明明记得,那人现在还好好活着呢。 “……”李暄也愣了一下才道,“我以为那人早该死了。” 就看梁中天对苏青崖的那个执着劲儿,可以想象直接打死他儿子的那个人要遭到怎么样的报复了。 “谁叫那人姓唐。”秦绾道。 “唐?”李暄一皱眉,“西秦鸣剑山庄,唐家?” “唐少陵,唐演的儿子,唐默的孙子。”秦绾淡然道。 李暄叹了口气,看向梁中天的眼神多了几分同情,却也多了几分不屑。 鸣剑山庄唐家三代一脉单传,唐少陵虽然还年轻,但在西秦已经非常有名,在圣山所出的高手榜上排名第二——除掉欧阳慧这个靠作弊打赢了阴山老魔而位列第一,其实大有水分的,唐少陵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比沈醉疏更胜一筹。 再加上鸣剑山庄西秦第一世家的名声,唐默又是西秦第一高手,就是唐默双腿瘫痪的那些年里,唐演少年撑起唐家,鸣剑山庄的威势也是不降反升。要说现在江湖上风头最盛的青年高手,唐少陵绝对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相比之下,梁家原本就在走下坡路,再加上被苏青崖一折腾,更是没那个能耐去找唐家报仇了。 “从唐家说,苏青崖也不能说完全冤枉吧!”梁中天听着,愤怒地插口道。 “因为他治好了唐默的双腿?”李暄一挑眉。唐默……不管残不残废,都不至于对小辈的事大动干戈吧? “不是。”秦绾摇了摇头道,“他给唐默治腿的时候,顺便给唐少陵扎了几针,让他吐了一升黑血。” “唐少陵……有病?”李暄再不懂医术也知道,吐出的血是黑色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练功冒进,差点走火入魔,经脉全废,幸亏发现得早。”秦绾一耸肩,“不然,你以为苏青崖和西秦的关系怎么会这么好?他治好的,不仅是鸣剑山庄的象征唐默,还有他们的未来。要是三代单传的唐少陵废了,鸣剑山庄也完了。” “原来如此。”李暄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当时的苏青崖还名声不大,也未必有外人知道唐少陵的状况,加上唐默废了三十年的腿居然站起来的事太过惊世骇俗,所以唐少陵这边的事就更没有提起了。除了鸣剑山庄的人,恐怕外人也很少有人知道这件事。 那么,还是那句话,梁中天是怎么知道的? 梁中天……他找苏青崖报仇明明是他们早有预料的事,可很多细节上却那么诡异,好像背后有一只大手在推动一切似的。 “要不是苏青崖救了唐少陵,我儿子……就不会死了……”梁中天喃喃道。 “奇了怪了,苏青崖救了唐少陵,所以唐少陵杀了你儿子,苏青崖就跟你有杀子之仇了,要是苏青崖救了你儿子,那是不是以后死在你儿子手里的人的家人都该去找他报仇了?那这世上的大夫都还要不要活了,至少该加一条:江湖人不救!”秦绾没好气道。 “我觉得,有点儿不对劲。”李暄轻声道。 “他脑子不正常了。”秦绾脱口道。 “谁让他脑子不正常的?”李暄反问道。 “我知道你的意思,这事肯定是有人操纵的,不过我们在楚京的人不多,要查这些日子谁跟梁中天接触过并不容易。”秦绾无奈道。 “何必我们出手,自然有人更着急。”李暄道。 “说的也是。”秦绾想了想,也点点头。 上官珏绝对比他们更焦头烂额。 不管太子是不是和楚帝的中蛊有关联,但在所有王爷都被扣留在宫里的时候,作为唯一一个还能出宫的皇子,只要苏青崖出了事,太子就算长了一百张嘴都说不清楚,他才是最该着急的那一个。 “他怎么办?”李暄看着梁中天,又皱了皱眉。 “王爷带来的人……可有刑讯高手?”秦绾问道。 “……”李暄停顿了一下,吐出两个字,“执剑。” “啊?”秦绾目瞪口呆。 真没想到执剑每天笑眯眯的像个大男孩的模样,擅长的居然是刑讯逼供?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我身边的贴身侍卫,基本上都各有所长。”李暄道。 所以荆蓝擅长易容,执剑擅长刑讯? 秦绾想了想,有些好奇道:“那朔夜呢?” “兵法。”李暄叹气道,“朔夜是想上战场的。” “我知道了。”秦绾点头,若有所思。 朔夜的忠心度没有问题,那么,调教一番后插入军队也是一条路,现在他们对军队的掌控力太低了。 “最迟明天晚上,执剑和荆蓝也该回来了。”李暄道。 “那就一起先关起来吧。”秦绾随意地道,“刚买的王府没有修牢房,委屈梁先生和贵弟子一起在柴房里呆两天吧。” “小辈你敢!”梁中天这一辈子,就算想过会下大狱,也没想过会被绑起来关柴房,这种一般是用来处置犯错的婢女的方式。 “亦晨,明明我都已经做了,可为什么总有人还要问我敢不敢。”秦绾无语道。 “你都说了,他脑子不正常。”李暄安慰道。 “好吧。”秦绾叹息了一声道,“希望他这个样子,这些弟子还能认识他。” “那些都是跟了他一辈子的人,总该认得自己师父年轻时的模样吧。”李暄不在意道。 “什么?”梁中天这才注意到了自己身上的变化,包括手上的皮肤变得平滑,都有了解释。 他……年轻了几十岁? “关起来吧。”秦绾不理他,挥挥手,让端水来的那侍卫把人提走。 “欧阳慧!你不得好死!”梁中天怒吼道。 “忘了告诉你了,我不是欧阳慧,我是秦绾,南楚的永安郡主。”秦绾说道。 梁中天闻言,一口血差点要吐出来。 这女子手里明明拿着阴阳扇,却说她不是欧阳慧,是郡主!原本,再怎么说,南楚也不能因为他要杀一个平民就诛杀他九族,哪怕那个平民是天下第一神医。顶多,因为地点是宁王府,扣他一个行刺东华宁王的罪名。可是,行刺宁王和行刺郡主能一样吗?李暄身份再高,毕竟也是东华人,今日两国交好,他是死罪,他日两国开战,梁家就是英雄!然而,行刺楚帝宠爱的永安郡主……梁中天顿时脸如死灰,连长生的药效似乎都快不管用了。 梁家……完了。 不管是实质上,还是名声上,都完了。 “真奇怪,欧阳慧不是早听说死了吗?”那侍卫一边把人拖走,一边还嘀咕了一句。 梁中天双目无神,静静地随他折腾也没再反抗,连之前的气势似乎也一下子消失了。 “最后一根稻草。”李暄笑道。 “这下子,执剑的压力应该小多了吧?”秦绾笑道。 “希望不会打击过头。”李暄摇了摇头,“虽然外表是返老还童了,但内部机能依旧是个有病的老头子,苏青崖自己都说了,这是第一个实验体,谁知道是不是真的怎么折腾都死不了。” “你看他还能蹦跶这么多年就知道,他一时死不了的。”秦绾不太在意。 应该是说,梁中天的死活其实与他没什么关系,苏青崖少来南楚,也不是怕了梁家。 她只是对在背后操纵梁家的人有兴趣罢了。 “累了吗?”李暄问道。 “还好。”秦绾如实说道。 功力是恢复了**成,但身体的状态远远没达到巅峰,和高手动过手后,自然会感觉到疲倦,全身酸痛,毕竟也算是剧烈运动嘛。 “先回去休息吧,有事明天再说。”李暄道。 “好。”秦绾一笑,自己回房去了。 虽然荆蓝不在,蝶衣去照顾苏青崖了,宁王府没有别的侍女,但秦大小姐也不是没过过苦日子的人,至少无名也只有少数侍从,没有侍女,当下便自己梳洗了,顺手扔了被裁剪过的衣裳,上床休息了。 后半夜倒是很平静,除了后院偶尔会传来一两声惨叫。 也是李暄嫌弃那些死囚太吵,让蝶衣先点了哑穴再试药,总算是能安静睡个觉了。 第二天一大早,太子就亲自来到了宁王府,后面还跟着个明显睡眠不足的上官珏。 不过,看到同样一脸不悦的李暄,以及根本不见人影的秦绾,他才醒悟过来,自己确实来得太早了。昨夜闹出了这样的动静,八成人家都没休息好,大清早又被自己吵了起来。 “倒是孤考虑不周,失礼了。”太子慨然承认了自己的失误。 “郡主并未起身,本王府中没有侍女,不方便催促。”李暄淡然道。 “无妨,让郡主休息吧,遇上刺客这种事,想必郡主一个女儿家也受惊不轻。”太子很体谅地说道。 下首的上官珏抽了抽嘴角,很无语。 就看昨晚秦绾那种淡定还能讽刺他的模样,受惊不轻?受惊不轻的是他才对吧! “无妨,苏神医开了安神药。”李暄道。 “那就好。”太子也快绷不住脸上的笑容了,从儿子口中他也知道秦绾是什么表现,还安神药……说的跟真的似的。 “太子殿下此来是为了那些刺客?”李暄道。 “不错。”听他愿意主动说起这件事,太子微微松了口气,一脸诚恳地道,“虽说是发生在宁王府的事,不过这个时候行刺苏神医,很有可能是暗害父皇的那人贼心不死,生怕苏神医真的研究出解蛊的方法,所以……就算不能把人交给孤,能否让孤派人参与审问?” “殿下来晚了。”李暄道。 “何意?”太子一怔。 “人死了。”李暄答道。 “死了?全死了?”太子惊讶得连声音都响了不少,梁家的人又不是死士,断然没有自尽的勇气的,何况身份明明白白放在那里,自尽也掩盖不了什么,除非…… 太子看着李暄的眼神也有点不对了。 除非是熬刑不过,只能自尽以求解脱。 可是……宁王只带了十几个侍卫,还不可能全部上阵,就能让这么多习武之人全部熬刑不过?如果宁王真有如此高明的刑讯高手,岂会不防着犯人自尽。 只有一个可能,灭口了。 东华的人自然不可能要杀苏青崖,就算真要杀,也用不着借助外力,只能是梁家人不小心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只能被灭口。 一瞬间,太子脑子里已经闪过无数种阴谋。 “怎么死的?”上官珏追问了一句。 “那些死囚怎么死的,他们也怎么死的。”李暄淡然道。 “什么?”太子愕然,“苏神医?” “苏神医说,死囚不够用,反正那几人行刺郡主,过了刑部也是个死刑,没差。”李暄说着,顿了顿,又修正道,“好吧,还是有点儿差别的——本王是说死状。” “……”太子简直哭笑不得。 实验的蛊虫不同,死状当然不同,没想到自己想了那么多,答案却如此简单。 他并不怀疑李暄说谎,苏青崖就是这样的人,才不管这些人有什么其他的用处,若是李暄和秦绾睡了,其他人根本拦不住他想做什么。 而梁中天知道了什么秘密这种可能性还是太小了,梁家去行刺本就是意外,这么一小会儿功夫,还是被关押着的,哪能知道什么太过重大的秘密。 “苏神医如此尽心尽力,也是为了贵国陛下的龙体着想,是吗?”李暄道。 “有劳苏神医了。”太子苦笑。 他还能说什么?就算他怀疑那些人没死,也不能再多说了,多说就是表示对苏青崖尽心尽力救治皇帝感到不满,说严重了,其心可诛。 “本王会转告苏神医殿下的谢意的。”李暄点头。 上官珏一脸不服地还想说什么,却被太子一个眼神按了下去。 “听说昨晚长平来见过郡主,还惹了郡主不快,孤代长平向郡主致歉。”太子又说道,“太子妃已经将长平拘在府中备嫁。” “长平郡主年幼恋家,闻得远嫁有些惶恐也是人之常情,郡主想必也不会在意。”李暄淡淡地说道。 “那就好,孤已经吩咐了内务府尽快筹备嫁妆。”太子道。 “这么着急?”李暄一挑眉。虽说楚帝吩咐长平郡主随同使节一起去东华的事该知道的人都知道,秦绾甚至还用来讽刺上官珏,但毕竟圣旨还没下,他总得表示一下惊讶的。 “礼部尚书已经去了使馆和端王商议此事,一旦谈妥,宫中便会发旨。”太子解释道。 “端王才是使臣,想必不会让殿下失望的。”李暄漫不经心道。 李钧当然不会拒绝,他巴不得带着长平郡主和嫁妆立刻走人,风风光光地回到东华,那这趟差事就办得极为漂亮了。 所以,也就是走个过场罢了。 长平郡主……不,马上就是长平公主了,一个女儿的命运,显然太子也没太放在心上,在他心里,只有嫡长子的上官珏才是重要的。女儿,也就是联姻的工具,嫡女的身份也不过是使得这件工具更加华丽贵重,更要用在刀口上罢了。 “那么,孤先告辞了,苏神医那边的研究一旦有了进展,还请立刻派人来通知。”太子起身道。 “这是自然。”李暄道。 “大小姐来了。”就在这时,门口的侍卫通报道。 “太子殿下来得倒是早。”说话间,秦绾一身浅色长裙,含笑走进来。 “打扰郡主了。”太子点头道。 “不打扰,倒是殿下来得正好。”秦绾一脸真诚地道,“昨晚院子里死尸实在是太多了,御林军要是全去处理尸体,就没有人守卫王府了,昨晚世子还说会加派守卫。” “这是孤疏忽了。”太子黑线了一下,一个女孩子,在说“死尸太多了”这种话的时候都不会表示一下害怕的吗? “儿臣立刻加派军队过来。”不等太子的眼神看过来,上官珏赶紧答道。 “那就有劳世子了。”秦绾道。 “不敢。”上官珏咬牙切齿地吐出了两个字。 “那么,孤告辞了。”太子道。 “啊,对了,还有一件事。”秦绾道。 “郡主请说。”太子一怔,又坐了回去。 “昨天看到舅舅,发现他脸色不太好,其他王爷也是。”秦绾很真诚地说道,“侍疾也是体力活儿,尤其诸位王爷担忧外祖父,也是吃不下睡不好的,所以,是不是下次苏公子进宫的时候,顺便也替诸位王爷把把脉?” “……”太子很郁闷。 顺便把把脉?你说的倒轻巧,苏青崖那人,当初可是连进宫给皇帝把脉都不愿意的,还顺带看那么多人,有本事你倒是让他去! “可有什么不妥吗?”秦绾疑惑道。 “不,没什么不妥,很妥当。”太子答道,“只要……郡主请得动苏神医。” “他答应了。”秦绾毫不愧疚地就替苏青崖答应了下来。 “那么,就有劳苏神医了。”太子一脸的古怪,带着上官珏告辞了。 他是搞不明白秦绾为什么要苏青崖给所有的皇子把脉,难道是担心还有其他人中蛊?可是既然身为太子的他都没事,害死其他人也没什么作用。不过,他也不会阻止,反正最后会有一半功劳记在自己名下,也显得他这个太子关心兄弟,何乐而不为。横竖秦绾总不会想害死某个皇子的。 “看来……他是真的不知道。”李暄沉吟道。 “嗯,太子答应让苏青崖给所有人把脉,如果不是他早就知道那些王爷身上没有问题,那就是他本人真的没有问题了。”秦绾点了点头。 “你打算什么时候让苏青崖进宫?”李暄问道。 “这个么……得看苏公子的进度吧。”秦绾一摊手,有些无奈道,“为了不打草惊蛇,我只能说了是‘顺便’,当然不能让苏青崖专程去一趟了,总得他研究点东西出来,才好进宫去了。” “去看看?”李暄提议道。 “嗯,他能坚持了一晚上没睡,想必是真的有什么发现。”秦绾赞同道。 “你们这么了解,我真的会吃醋的。”李暄一声笑叹。 “放心,在了解了本小姐是怎样一个恶劣、狠毒、狡猾、锱铢必较的女人之后,苏青崖就算看上朱成碧也不会看上我的。”秦绾道。 “你想说本王是瞎了眼才看上你?”李暄佯怒道。 “呵呵……”秦绾一阵轻笑,偏过头看他,目光流转,巧笑嫣然,“当然是因为,王爷您和我一样的邪恶、奸诈、阴险、睚眦必报了。” “噗——”李暄被她逗得笑了出来。 门口的侍卫听得眼角直抽搐。 大小姐形容的……这其中能有一个是好词吗? 秦绾很坦荡,要是李暄是个纯粹的好人,也跟她走不到一起。他们如此契合的原因,究其根本,只因为他们骨子里是同一类人。 所以说,还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嘛。 “怎么,不对?”秦绾回头问道。 被问的侍卫顿时僵住了,这该回答“对”,还是“不对”? 果然大小姐是在报复他刚刚偷笑吧?侍卫欲哭无泪。 “好了,别欺负我的侍卫。”李暄笑道。 “好吧,还有一点,和我一样的护短。”秦绾眼里同样带着笑。 第三十九章 初露端倪 “咚咚咚。” “……” “咚咚咚。” “……” “我来。”秦绾制止了李暄想继续敲门的动作,抬脚就想踢。 “吱呀——”门就在这瞬间开了,蝶衣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站在门口。 “辛苦了。”秦绾默默缩回了脚。 蝶衣看着她,叹了口气,写了张字条给她:“小姐,桂嬷嬷看见你的行为会哭的。” “这不是没外人么。”秦绾一耸肩。 蝶衣看了看她身边的李暄,眼中闪过一丝探究,这就已经不算外人了吗? “说起来,还要谢谢你把桂嬷嬷送给我。”秦绾想起来这事,随口说了一句。 “当时只是想试探一下。”李暄解释道,“不过桂嬷嬷的日子也确实不好过,她家里也没什么人了,我想,你大约是不介意替她养老的。” “是不介意,正好请桂嬷嬷教导珑儿,将来我要是有女儿,桂嬷嬷还有精力的话,也可以一并教了。”秦绾答道。 “你喜欢女孩子?”李暄道。 “当然了。”秦绾一脸的理所当然,“儿子有一个就够,多了还要打架争遗产,不如多养几个乖巧的女孩子。” 听到她喜欢女儿的理由,李暄也不禁哭笑不得。 “你们要不要进来?拉家常滚出去拉!”苏青崖怒道。 秦绾一笑,当先走了进去。 苏青崖看上去憔悴了不少,眼睛都有些发红。 桌上各种物品堆得杂乱无章,地上满是揉成一团的废纸,差点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有结果了吗?”秦绾问道。 “有。”苏青崖拿出一个玉瓶道,“看看这个,你认不认识。” 秦绾记得这也是那自尽的内侍的遗物之一,不过苏青崖既然有所发现,自然是打开看过了,至少不用担心打开瓶盖里面的东西会飞走之类。 不过,打开盖子后,她还是惊讶了。 冲出来的不是蛊虫,而是一股凌冽的寒气。 “这是……”秦绾迟疑道,“双层寒玉瓶?” “嗯,而且这寒气,至少是千年以上的寒玉。”苏青崖道。 “双层玉瓶,是指这个瓶子有夹层吗?”李暄皱眉道。 “不是夹层。”秦绾转头解释道,“如果用千年寒玉做药瓶,这瓶子一定触手冰冷,放进水里都能让水结冰,普通人根本不可能随身携带,所以工匠在这寒玉瓶外层用其他玉石又做了一层,把寒玉瓶包裹在里面。不过一般来说,就算包了一层,寒气也会慢慢透出来,使得瓶子比一般的玉瓶更凉……但这瓶子打开之前寒气竟然毫不外泄,显然外层的也不是什么普通玉石。” “是温玉,刚好中和了千年寒玉的寒气。”苏青崖一声冷笑,“温玉可比千年寒玉还难得,必须到刚刚喷发过的火山下去挖,这小小一只玉瓶,别说一个内侍了,就算是不得宠些的皇子,怕也置办不起。” “那用这么珍贵的瓶子装的,应该是最厉害的蛊虫?”李暄道。 “我试过了。”苏青崖淡然道,“所有疑似蛊虫的东西,能吞下去不立刻发作的,也只有这一种,那人的脉象和皇帝也挺像的。” “有办法了吗?”秦绾眼睛一亮。 “还在研究,不过有些药比较有效,虽然不能驱蛊,但能压制蛊虫的活动,证据是服药后,另一个心跳会放缓几倍。”苏青崖道。 “这就够了,我们进宫!”秦绾断然道。 “我还没研究完。”苏青崖瞪着她很不满意。 既然他已经出手了,只是镇压,又医不好,他去干嘛?砸招牌么? “随便先开个药,能压制也好啊。”秦绾道,“还有,我要你去给其他王爷都把把脉。” “全部?”苏青崖一怔。 “嗯,全部。”秦绾确定。 “滚!”苏青崖随手从桌上抓了本书砸过去,“我哪有那么闲!” “唉,不是啊。”秦绾一扭头,顺手把书解了下来,赶紧把之前的猜测说了一遍。 “所以你说,你怀疑皇子之中有人被幕后主使者下蛊威胁而变成同谋,所以让我去给每一个人把脉,检查一遍?”苏青崖道。 “对!”秦绾点头。 “要说中蛊,比起那些皇子,不是有个更可疑的人吗?”苏青崖却一声冷笑。 “谁?”秦绾一愣。 “皇后。”苏青崖吐出两个字。 秦绾皱起了眉,确实,比起看起来都很健康的皇子,病殃殃的皇后确实可疑。皇室娶妻,还是娶皇后,怎么也不能挑个病秧子,何况皇后生过三个儿子,虽然只养活了一个,但是身体不好的人是不可能频繁怀孕产子的。至少,皇后生下信阳王的那时候应该还是健康的。可之后十几年,怎么就能虚弱成这个样子?也没听说个具体的病因。 “谁是内应不重要,重要的是,谁是主使者。”李暄淡然道,“至少,在太子和临安王死前,皇后自己是没有谋杀皇帝的动机的。” “也不一定。”秦绾道。 “怎么说?”李暄一挑眉。他的身份,自然是无法进入后宫的,也见不到皇后,仅凭推测。 “除掉三个不容易,除掉两个还不容易?”秦绾笑道。 李暄微一沉吟道:“杀了太子,嫁祸临安王?” “不,杀了舅舅,嫁祸太子。”秦绾反对。 “也是,太子如果是受害者,那上官珏同样有继承权,而且在楚帝先死的情况下,比信阳王更有优势。”李暄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必须赶在登基仪式之前。一旦太子登基,皇帝杀了临安王和太子杀了临安王可大不一样。” “确实。”秦绾也赞同。 “要是皇后做的,她给自己下蛊做什么?”苏青崖冷冷地道。 “不一定是给自己下蛊。”秦绾这时候思路也清晰了不少,“孟寒说过,有些蛊虫饲养不易,还有些恶蛊甚至以饲主的精血为食,只是那些养蛊之术大都被南疆王禁止了,但也不排除私下有人偷偷地学。” “你怀疑皇后是南疆人?”李暄道。这并不太可能,一国皇后,就算不是出身豪门,最起码也是身家清白,几代可查,要把一个南疆人塞进去冒充根本不做不到。 “我只是这么怀疑的。”秦绾点了点头,“南疆灭族三十年,皇后进宫恰好也是三十年前,就算真的只是巧合,再查一遍总是小心无大错。” “太子倒是会很愿意去查。”李暄了然。 就算太子不知道皇后的阴谋,但一个有嫡子的太后,绝不会受新帝的欢迎。 “如果皇后拒绝诊脉,其中一定有问题。”秦绾说着,转过头去。 “……”苏青崖与她对视一阵,终于败下阵来,“本公子前世欠你的!” “可不就是你欠了我前世的?”秦绾理所当然道。 “滚!”苏青崖怒道。 “好吧,我先去换身衣服。”秦绾从善如流地起身。 苏青崖气得再次砸了一本书过去。 蝶衣很无奈地叹气,拿起纸笔写道:“明知小姐喜欢撩拨你生气,就你偏要凑上去。” “你不介意?”苏青崖斜睨着她。 蝶衣一脸茫然。 “我要是前世欠了她的,难道她是前世欠了李家的吗?”苏青崖怒道。 蝶衣微微皱了皱眉,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写道:“小姐对东华特别执着。” 苏青崖愣了一下,随即也反应过来。 按理说,欧阳慧在圣山长大,并不属于哪一国人,不至于对东华如此忠心耿耿,已经被伤害过一次还如此执着东华。按常理来说,换个别的国家辅佐,灭掉李家的东华才解恨吧?而她现在虽然想弄死李钰,但也仅仅是仇恨李钰个人,没有丝毫牵涉到东华。那并不仅仅是因为她现在使用的身份是东华贵族,或是她又喜欢了李暄的原因。或者,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是把东华当成祖国,甚至更深刻的一些东西的。 “墨主说过,小姐是东华人。”蝶衣写道。 “不,她不是因为一个虚无缥缈,仅仅‘也许’是东华人的父母如此执着的人。”苏青崖断然道,“如果她自己不知道,但一定是墨主还有什么事没有告诉她。” “……”蝶衣直接拿了白纸,表示自己不明白。 “我是说关于她的身世,墨主肯定不止知道这些。”苏青崖一声冷哼。 “那主为什么不告诉小姐?”蝶衣惊讶。 “或者她的父母被杀了,仇人很厉害,至少凭她现在报不了仇。或者她父母还活着,而且身份不简单,认了她会有危险。”苏青崖不负责任地随口猜测。 反正,也脱不了这几种可能就是了。 蝶衣沉默了一下,忽的起身,放下纸,顺手把他也拉了起来。 “干嘛?”苏青崖莫名其妙。 蝶衣直接从箱子里翻出一套衣服丢进他怀里,顺手把他推进了里间。 苏青崖无语,又不是女人,出个门还得换身衣服! 太子听说蛊毒的事有了进展,立即亲自到宫门口把人接了进来,一面忧心忡忡地道:“昨天半夜开始,父皇已经连水都灌不进去了,这可如何是好?” “看看再说。”苏青崖有些不耐烦地扯了扯身上的衣服。 蝶衣随手拿的衣服是前些日子临安王准备的,虽说也是朴素的颜色花纹,但衣料却是最好的,丝绸的柔滑质感让他有点儿不习惯。只是,一件衣服而已,他也不至于再出去换一件,只得将就着穿了。 这次只有秦绾和苏青崖两人进宫,连朔夜和蝶衣都没跟着,李暄自然是更要避嫌了。 再次给皇帝把脉,苏青崖更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虽然不知道名称,但皇帝中的蛊,应该就是寒玉瓶里的那一种。只是让他不解的是,用如此珍贵的玉瓶来盛装,这种蛊虫应该也是最厉害的,可是怎么看都远不如金蚕蛊那么凶悍。 “苏大夫,如何?”这次开口的竟然是皇后。 “我会开药,应该能暂时镇住蛊虫,让我有时间慢慢寻找引出蛊虫的方法。”苏青崖道。 “苏神医果然厉害!”太子虽然知道苏青崖肯定是找到了办法,但一夜之间就能镇住蛊毒,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神医,可惜无法留在南楚。 苏青崖不理他,写完药方,搁笔道:“殿下不放心的话,可以让太医看看。” “不必了。”太子一声冷哼,挥手道,“那群庸医连蛊毒都看不出来,又怎么看得懂苏神医的药方,何必如此麻烦。” 苏青崖不置可否,反正他是不信太子真敢直接抓药就给皇帝喝的,太医虽然没看出蛊毒,却也不能全怪他们医术不精,毕竟谁也没想过在南疆灭族的三十年后,皇帝能被人下蛊。根据药方判断一下药效,以及是否有害,太医还是能胜任的。太子这么说,也不过是想让他心生好感罢了。 “陛下没事就好。”皇后拍了拍胸口,轻轻地舒了口气。 “皇后似乎也是久病不愈,可否让我把一把脉。”苏青崖忽然道。 太子愣了一下,下意识去看秦绾。 秦绾露出一个微笑。 “这……不必麻烦苏大夫了。”皇后也是一怔,随即就笑道,“药医不死病,本宫这是老毛病了,也不过是吃着药,拖着日子罢了。” “正是如此,更该让苏神医看看了,儿臣也是胎里的弱疾,喝了苏神医开的药后,这几日明显精神好了不少。”太子在一旁说道。不管苏青崖是什么意思,但既然他开口了,作为太子,场面上的母慈子孝总是要保持的。 皇后犹豫了一下,许久才点点头,伸出了右手:“既然如此,有劳苏大夫了。” “得罪。”就算是皇后,苏青崖也是直接按着她的手腕诊脉。 “说起来,母后原本身体也康健,只是近十年来才开始发病的。”太子道。 十年……并不算很久啊。秦绾不禁心念一动。 苏青崖这回很快就松了手。 “母后的身体如何?”太子关心道。 “血行不足引起的弱症。”苏青崖说着,若有深意地看了秦绾一眼。 秦绾心中一跳,但表面上却是不露声色。 血行不足……昨天她才刚刚对苏青崖介绍过某样东西呢。 “所以本宫说了,老毛病而已。”皇后也带了一丝笑意。 秦绾仔细观察着,发现她在苏青崖的话出口后,原本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仿佛是松了一口气似的,就更加肯定。 至少,皇后本人是知道自己的身体出了什么状况的。 “先按这个方子吃吧,平时多用补血的膳食补充。”苏青崖说着,随意写下一张普通的补血药方,反正皇后也不会真的去吃,他自然不必费心琢磨。 “有劳。”皇后客气地点点头,吩咐侍女接过药方。 “殿下,各位王爷都来了。”帘帐之外,内侍通报道。 “请他们进来吧。”太子道。 楚帝的病不是一天两天,这些王爷虽然滞留宫中,但也不可能全部在养心殿日夜等候,自然是有自己的住所的,而近今日轮值的正是太子。 “捡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苏青崖拿起药箱走了出去。 太子一愣,转头道:“郡主……” “难得苏公子不收诊金义诊,不是好事吗?”秦绾道。 “孤出去看看。”太子犹豫了一下,还是道。 “我在这里陪一下外祖父。”秦绾没有动,反正结果怎么样,回去后苏青崖会告诉她。 “失陪。”有皇后在,和秦绾互相牵制,太子也不怕他们谋害陛下,当下便出去了。 “皇后娘娘安好。”秦绾道。 “这些日子,辛苦郡主了。”皇后淡淡地说道。 此刻殿内只有昏迷的楚帝,身后的侍女也是心腹,内侍站得都有些远,皇后并不需要作出一副热情的模样。 “我看娘娘今日的气色不错,不知道用的是哪家的胭脂?”秦绾忽然问道。 皇后一愣,下意识地绞起了手里的丝帕,隔了一会儿才道:“本宫都这个年纪了,哪里还挑剔你们女孩儿的胭脂水粉,不过就是内务府进上的几样罢了。” “娘娘才不老呢。”秦绾凑过去坐在她身边,亲昵地握住了她的手,微笑道,“前几天我刚刚得了几盒胭脂,听说是用花泥做的,最是美容养颜,回头就送来给娘娘看看可喜欢。” “郡主有心了。”皇后的眼神迷茫了一下,但马上又恢复了警惕。 秦绾却皱了皱眉。 皇后的反应有点儿奇怪,她应该是知道问题出在胭脂上,可她听到“花泥”二字时,脉搏平稳如常,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是因为……皇后不知道那东西是特殊的花泥做的? 又隔了一会儿,一个内侍端了药上来。 苏青崖的药其实是利用了麻沸散的原理,只是没有麻沸散那么大的副作用。 楚帝已经连水都灌不进去,何况是那么大一碗药? 秦绾也看出了内侍的为难,亲自上前扶着楚帝的身子,靠得如此近了,便是再凶猛的蛊虫也畏惧轮回蛊的气息,乖乖地不作怪了,秦绾用衣袖遮掩,悄悄输送了一点内力过去。 “进了!陛下喝了药了!”喂药的侍从惊喜道。 “什么?”听到他呼叫的太子大步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上官英杰和信阳王上官英豪。 内侍的手还有些颤抖,但却见到楚帝喉结微动,虽然缓慢,但确实是将药咽了下去。 “果然是神医。”太子赞叹道。 秦绾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苏青崖再神,也没有用药香就能治病的地步,这些人都是脑子坏了吧。 楚帝喝完一碗药,又吞咽了一些米汤,不知道是不是众人的心理作用,却觉得面色好看了不少,至少不像是之前的一片灰白。 秦绾却知道,楚帝本身没有病,只要他体内的蛊虫不作怪,身体自然就会好转,而被轮回蛊一吓,至少今天楚帝能安稳些了。 “看来有效。”却是苏青崖走了进来。 “苏神医,父皇这是药对症了吗?”上官英杰激动道。 “没把蛊虫取出来就不算对症。”苏青崖重新给楚帝把脉,仔细检查后,用纸笔记录好,收进药箱,一边道,“我先走了,还需要进一步研究怎么驱蛊。” “有劳苏神医。”太子道。 “还有,再送几个死囚来,怕是还会死。”苏青崖又道。 “好。”太子点点头。 死囚么,只要不是刚刚秋后处斩,这时候还是挺多的,京城的大牢里不够用,附近州县哪里没有几个死囚?他早在送去第一批人的时候就派人去将附近州县的死囚全部押解上京了。 “那么,我们先走了。”秦绾替楚帝压好被角,站起身来。 “孤送郡主和苏神医出宫。”这会儿太子也不留人了,最好苏青崖下一刻就拿出驱蛊的药来。 太子心里清楚,楚帝并没有换太子的打算,如今他身体也好多了,完全可以顺顺当当地接过皇位,这时候父皇若是驾崩,他就是处在风口浪尖上的那个,实在是没有必要。 原本,父皇这年纪也没有几年了。 在宫里上官英杰也不便多嘱咐什么,只是给了个担忧的眼神。 秦绾回以一笑,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无事。 直到回到宁王府,却没见到李暄。 秦绾并未特意去找人,只拉着苏青崖去院子里说话。 院子四面开阔,又没有大树,围墙也远,其实比房间里更不容易被人偷听。 “如何?”秦绾问道。 “没有一个有中蛊的迹象。”苏青崖摇了摇头道,“有几个身体不好的,也是常年沉溺于酒色,身体亏空所致。” “真的是皇后?”秦绾皱眉。 “皇后的症状,倒是与你所说的血吸蛊很像。”苏青崖皱眉道,“因为你把血吸蛊的特性说得很清楚,昨天我就没找人实验血吸蛊,只怕要找人试试,看症状是否完全一致才能断言。” “试试也好,不过**不离十。”秦绾一声冷笑道,“你出去后,我试探过她,她听到我问她的胭脂,表情就完全变了。” “难道这几盒胭脂原本是给皇后用的?”苏青崖惊讶道。 “有可能。”秦绾点头。若非是要给皇后的,装血吸蛊的胭脂盒不必做得如此精致。 “那么,追着胭脂的来历去查?”苏青崖道。 “不妥,不能让太子怀疑我对蛊毒太了解了,他会想多。”秦绾立即摇头。 “无妨,我可以告诉他,胭脂有毒,皇后有中毒迹象。”苏青崖道。 “对了!原来是这样!”秦绾闻言,脑中灵光一闪,突然就明白了过来。 “怎么了?”苏青崖莫名其妙。 “皇后知道胭脂有问题,但不知道那是蛊虫的养料,只以为是胭脂里掺了慢性毒药!”秦绾终于懂了,自信道,“血吸蛊的特性,一次中蛊之后,就必须时时用花泥喂养,若是断了食料,血吸蛊便会大肆吸取宿主的鲜血精气。这世上明知是蛊虫还敢往自己脸上抹的女子可不多,但如果皇后以为只是毒药,就没问题了。” “是说得通。”苏青崖沉默了一会儿,又道,“那么,你以为是谁威胁了皇后?” 秦绾摸了摸下巴,陷入了沉思。 皇后要给楚帝下蛊并不是太困难的事,尤其楚帝对这位皇后虽然说不上爱,却很是尊重信任。 那么,是谁威胁皇后?还是……皇后在和谁合作? 不过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小,毕竟皇后是要搭上命的。 太子说皇后的身体是十年前开始不好的,那么可以排除掉一些排行靠后的皇子了,十年前,一个孩子怎么也不可能做到这些事。 所以,那就是太子、永宁王、临安王,还有两位宫妃所出的皇子安宜王和齐山王这五人了。 “有了这条线索,太子应该能查到什么。”秦绾道。 “如果他查不到呢?”苏青崖问道。 “那就代表他就是幕后之人。”回答的是李暄。 “什么时候来的?”秦绾转头笑道。她听到了李暄的脚步声,却不知他听到了多少。 “在你说那些胭脂原本是给皇后的时候。”李暄回答,言下之意,该听的都听到了,不需要她再重复一遍了。 “你觉得如何?”秦绾问道。 “我只是很好奇,最后会查到谁,有种预感,会是个很意外的人。”李暄笑道。 “是吗?”秦绾歪了歪头,“其实我不太喜欢意外。” “我也是。”李暄叹了口气。 “对了,你去哪儿了?”秦绾停顿了一下,随意问道。 “执剑回来了,我让他去审梁中天。”李暄答道。 所以说,梁家人肯定还是活着的,没榨干净利用价值之前,怎么能死呢?只是现在苏青崖的金字招牌好用,宁王殿下为了省事,也就不介意借来用用了。 “这么快?”秦绾一挑眉,原本以为他们至少要黄昏才能到呢,还未必赶得上关城门的时限,却没想到他们足足提前了半天。 “他们拐了楚帝的暗卫做护卫,一路有官府开道,随时一路换马,不快才怪。”李暄道。 “这叫物尽其用。”秦绾很满意。她的下属,就该是带上脑子做事的,不像是某块榆木疙瘩! “荆蓝在收拾你带回来的东西。”李暄又道。 “知道了。”秦绾不在意地点点头。 第四十章 夜战皇宫 “小姐!”一进房门,荆蓝欢喜地迎了上来。 秦绾目光转了一圈,不觉失笑。 明明是间客房,如今却像是她要长住在这里的模样。不过她也无所谓,反正舅舅也回不来,连个啰嗦的人都没有。 “一路上没事?”秦绾随口问道。 “有皇家暗卫当护卫,还有哪个不长眼的小贼敢拈虎须?”荆蓝笑道,“不过小姐带回来的东西,是收起来,还是?” “先收着吧。”秦绾道,“做好准备,我们可能会随时出发。行李准备两份,将要紧的东西单独打包。” “是。”荆蓝答应了一声,又道,“小姐的意思,该不会我们要准备逃命吧?” “如果苏青崖医死了皇帝的话。”秦绾若有深意地看着她。 “……应该……不至于吧……”荆蓝明显底气不足。 秦绾一耸肩,现在就是拉走苏青崖,他倒是不愿意了。错过这个时候,哪里这么容易有中了蛊毒的活人给他研究? “对了。”荆蓝想起来,赶紧道,“路上我们遇见南宫廉了,他让我们带一句话给小姐,说,谢谢,他欠你一个人情。” “啊?”秦绾一愣,随即没忍住笑了出来。 都主动送人情了,看来庄别离这个宗主和师兄当得也实在是太失败了,不见师弟还要对赶他下台的人道谢么? 不过,南宫廉的人情确实很有用,看看虞清秋就知道了。 “大小姐。”门外响起侍卫的声音。 “怎么了?”荆蓝问道。 “王爷请大小姐过去。”侍卫答道。 “马上就来。”秦绾扬声答了一句。 “小姐不是刚和王爷分开不久吗?”荆蓝抱怨道。 “大约是梁家人开口了。”秦绾想了想,笑道。 “这么快?”荆蓝无语。还以为是多硬的骨头呢,可回府之后,她来收拾东西,执剑去审问犯人,这才多久,竟然就招了! “说明执剑确实很擅长刑讯。”秦绾随口答道。 荆蓝立即放好手里的东西,跟着她一起出门。 地点是在后院,直接就是柴房门口。 “怎么样?”秦绾问道。 “梁中天死撑着不开口,倒是他的大弟子梁安招了。”朔夜眼中满是鄙夷。 说话间,一个缺了条手臂只草草包扎止血的黑衣人被两个侍卫从柴房里拖出来,如死狗般扔到空地上。 昨夜朔夜那一剑虽然没有砍下他的左臂,但筋骨肌肉基本上都已经被青冥剑削断,留着也接不回去——当然,苏青崖肯出手的话,他的手还是能救一救的。可这显然不可能。所以,为了暂时不让他流血流死,侍卫干脆直接把那条要断不断的手臂给卸了,再包扎止血。 然而,断臂之痛也不是常人能忍受的,加上侍卫也没给他特别优待,就算还剩一只手,那也得绑起来! 只是,之前这般义正言辞训斥师弟,枉顾师父性命,如今梁中天和其他弟子都没招,偏偏就是他第一个招了,怎么看都觉得有点儿讽刺。 “大小姐,王爷,坐。”执剑还很贴心地在院子里摆了一副桌椅,桌上甚至连茶点都准备好了。 “你是梁安?”秦绾随意地坐下,问了一句。 “明知故问。”趴在地上的梁安抬起了满是血污的脸,眼中满是怨毒。 “错。”执剑笑眯眯地纠正,“大小姐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不要自作聪明,明白?” 秦绾喝了口茶,掩去了唇边的笑意。 “……明白。”梁安咬牙切齿,但一只脚就踩在他断臂的伤口上,他能不明白吗? “很好。”执剑想拍拍他的脑袋以示奖励,无奈自己站着对方趴着,这身高差有点儿大。想了想,他很淡定地用脚底代替手掌轻轻地拍了拍。 “你是梁安?”秦绾忍着笑,重复了一边刚才的话题。 “……是。”梁安眼角的余光看见朔夜脸上那种天真的笑容,顿时打了个寒颤,赶紧回答。 李暄看了执剑一眼,这小子,放出去几天,倒是比当他的贴身侍卫时更油滑了。不过看在他能逗曦一笑的份上就算了。 “是谁告诉你苏青崖在宁王府的?”秦绾问道。 “我不知道。”梁安有气无力地说着,看到执剑又抬起脚,慌忙道,“我真的不知道!他蒙着脸!” “特征。”秦绾挥手制止了执剑。 梁安说不知道,她是信的,能布置这么一个局的人,不会把线索留给这么一个小人。 “他……”梁安绞尽脑汁地开始回想,好一会儿,看执剑满脸的不耐烦,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就更加着急,冷汗都冒了出来。 “你不会是想说,来人从头到脚都包起来了吧?”执剑不耐烦道,“就算是那样,只要他脚下没踩着高跷,你至少也该知道他的身高。” “他……对了!”梁安被他一提醒,脱口而出,“他,不不,她是个女人!” “你怎么知道?”秦绾一皱眉。按理说,性别这种事不需要想那么久,很显然,是那人根本分不出性别,那么梁安从哪里看出对方是个女人就耐人寻味了。 “他个子很矮,只到我肩膀。”一旦开了口,梁安立即如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下去,“男人很少有这么矮的,她没有说话,只用事先准备好的纸给我看,看完那些纸就直接烧掉了,一定因为他是女人才不敢开口的。还有……她走的时候,衣袂带风,我好像闻到一股很淡的香味。” “不是你为了活命而胡编乱造的?”秦绾一挑眉。 “是真的!”梁安焦急道,“我、我发誓,我说的全部都是真的!” “除了是个女人,还有呢?”秦绾不置可否。 “……”梁安再次苦思冥想了半天,终于颓然摇头。 “废物。”执剑没好气道。 梁安动了动嘴唇,也没敢回嘴。 “那么,字条上写着什么?”李暄问道。 “苏青崖在前刑部尚书府。”梁安很快答道。 “这可真贴心。”秦绾无语道,“还生怕梁家不关心政事不知道宁王府在哪里,还特地点名了是前刑部尚书府。” “那人对梁家的状况很了解。”李暄道。 “然后呢?”秦绾又道。 “然后……我就告诉师父了,怕师父不信,就说是一个在楚京的朋友告诉我的。”梁安道,“不过师父听了我的话,根本没有半点犹豫,就带着我们,刚好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来了。我就只知道这些,真的!” “先带下去。”执剑看着秦绾的脸色,挥了挥手。 “你觉得呢?”秦绾有些拿不定主意,转头问道。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那人的消息也太灵通了,除非原本就是宫里的人。”李暄慢条斯理地道,“太子搜查楚帝身边的人,还有人自杀了,这么混乱的场面,要传个消息出去并不难,就算是要混个人出去,也不是做不到。” “皇后?”秦绾皱眉,“她是最早知道的,可是她一直在外祖父身边,外殿还有那么多王爷在,应该没法命人去做这件事,除非是她有个能干的下属,足以独当一面,才自作主张。” “不,万一真杀了苏青崖,楚帝也得死。这么大的干系,属下不可能自作主张。”李暄断然否决。 “我想……私下见见皇后。”秦绾沉吟道。 “宁愿被下蛊十年,到了这般地步都不肯开口的女子,心智定然极为坚定。”李暄不赞同,或者说,不觉得找皇后有用。 “意志再坚定,身上也总有软肋的。”秦绾道。 “信阳王?”李暄道。 “试试也没什么损失么。”秦绾笑了笑,“之前在宫里,我已经敲山震虎过了,皇后定然要与幕后之人联系,若要避人耳目,大约就是今晚了。” “我去安排。”李暄点点头。 “你插手,没关系吗?”秦绾有些担忧。不比她有一半南楚血统,李暄可是东华的皇族,把家丑曝光在他面前,南楚的脸就要丢尽了,太子想必是不愿意看见这一幕的。 “没关系,我会处理好。”李暄毫不在意,“让我不清不楚地知道一半,或许会散播成更离谱的流言,还不如主动点全部告诉我,再立个契约,交换条件之类的让人放心。太子懂得取舍的。” “好吧。”秦绾点头。 有人愿意干活,她自然是乐得清闲的。 “大小姐,其他不肯招的,怎么办?”执剑问了一句。 “梁家也是被人利用的一把刀,看来也就知道这么多了。”秦绾有些遗憾地道。 “可是……”荆蓝插了一句,“那人既然这么容易招供,也不是什么硬骨头,敢怂恿他师父来送死还挺不容易的。” “表功罢了。”秦绾笑道,“你看这些人的武功就知道了,梁家的刀法传给弟子的只有三十六招,但传给儿子的却有四十八招,以保证梁氏血脉永远都是最强的那一个。梁中天虽然死了儿子,但看起来也没打算把后面的十二招传给徒弟。” “难怪教出来的徒弟一代不如一代。”李暄一声冷哼,“要多留十二招才能保证自己胜过其他同门,这种资质,怪不得会死在唐少陵手里。” 西秦鸣剑山庄之所以是西秦第一世家,唐默被推崇至极,最重要的原因并不是他本身有多厉害,事实上,鸣剑山庄根本没有什么独家秘笈,任何人上鸣剑山庄诚心求教,唐家都会给与最合适的指点。可以说,唐默和唐演花在外人身上的时间,远比花在儿子孙子身上的时间多。 然而,唐少陵依旧是年轻一辈的第一人。 “那这些人?”执剑道。 “随你处置了。”秦绾一挥手,又警告道,“不过,梁家人不要给苏青崖去做实验,这些人,尤其是梁中天,若是拼着同归于尽,是很难防备的。” “知道了。”执剑笑眯眯地道,“不过,我把他们废了武功,打断手脚,应该没问题了吧?” “小心为上。”李暄道。 “好吧,其实蛊毒挺有意思的。”执剑遗憾道。 “你见过了?”秦绾一怔。 “我带梁安去看苏神医用人试药了。”执剑笑道,“苏神医听说是姓梁的,还特地放了一只叫什么金蚕蛊的虫子出来给我们看。” “…………”秦绾黑线。 “小姐放心,蛊虫一破体,就被苏神医毒死了。”执剑赶紧道。 “别玩过头了。”被他都说完了,秦绾只得说道。 “是!”执剑行了个礼,去处置俘虏了。 入夜,皇后的身体不好,自然是早早地回宫休息了。 贴身宫女服侍她更衣卸妆,皇后坐在铜镜前,打量着自己的面容,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 “娘娘就是担忧陛下,也要顾着自己的身体才是。”身后给她梳头的宫女轻声道。 “本宫还有什么好顾惜的,只要豪儿能好好的,本宫就别无所求了。”皇后低声道。 “王爷孝顺娘娘,这几日也没落下日日来请安的。”宫女道。 “本宫知道豪儿是个好孩子。”皇后脸上也泛起一丝笑意,“原本今年的选秀,也该给他挑个可心的王妃……啊!” 话没说完,皇后突然脸色大变地站起来,动作大得连椅子都翻倒了。 “奴婢该死!”宫女原本一手握着她的长发梳理,这一下猝不及防,顿时扯下几根发丝来,急忙跪下求饶。 不料,皇后根本就没理她,一脸惊恐地指着妆台上的铜镜,颤声道:“如意,你看,那……那上面是不是有东西?” 宫女如意愣了一下,从地上爬起来,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一瞬间,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自己会大叫出声。 “是不是……是不是……有血字?”皇后惊恐地看着她。 如意不敢说话,双手捂着嘴,连连点头。 只见原本光可鉴人的铜镜上,浮现出一行字:贱妇,还朕命来! 字迹血红,仿佛就是人血写成的。 “奴婢、奴婢去喊人。”如意说着,就想往外跑。 “回来!”皇后眼神一凛,厉声喝止。 “娘娘?”如意快哭出来了,双腿都在发软。 皇后这时候倒是镇定下来了,在寝宫里扫视了一眼,沉声道:“什么人装神弄鬼?” 然而,殿中灯火摇曳,除了如意压抑的抽气声,许久没有声响。 皇后的脸色很阴沉,被人骂贱妇还罢了,可是……还朕命来?除了皇帝,还有哪个人敢自称为“朕”,可皇帝现在还没死呢,要还什么命! 最开始时镜中浮现血字,她确实被吓到了,但慌乱过后,她就冷静了。世上本没有鬼神,若有,背后定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娘娘,要不,奴婢去请信阳王?”如意小声道。 “闭嘴!”皇后呵斥了一句,又道,“不许告诉王爷,否则本宫拔了你的舌头!” “是。”如意一惊,赶紧低头。 “怎么,信阳王知道了,有什么不妥吗?”忽然间,帘帐后面传来一个带笑的声音。 “谁?”皇后猛地回头。 发现殿中确实有第三个人,或者说是鬼,如意一咬牙,抓起一根尖利的金簪当武器,挡在皇后跟前。 “是个忠心耿耿的丫头,可惜了。”一只素手掀开帘子,走出一个人来,正是秦绾。 “这么晚了,郡主怎么还在宫里?”皇后阴沉了脸。 “当然是想找皇后娘娘谈谈心。”秦绾微笑,又指指铜镜,很诚恳地道,“那真不是血,只是种颜料,平时无色,晚上温度降到一定程度以下就会显现出红色,是不是很好玩?” “郡主,这个玩笑不好笑。”皇后咬牙切齿道。 “玩笑?”秦绾一脸的困惑,“娘娘怎么会以为这是玩笑呢?明明是事实呀。” “胡说!”皇后怒视她,又转头道,“来人!” 之前她不确定是谁做的,自然不想惊动旁人,免得自己也惹一身骚,但既然确定了是秦绾,她有恃无恐。一个外来的女子而已。 然而,良久,整座坤宁宫就像是死了一样,没有任何人的声音传来。 “来人!人都死了?”皇后更愤怒了。 “没死。”秦绾倒是很认真地解释,“只是让他们都睡了一觉而已,希望明天不会被罚。” “你想怎么样?”皇后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虽然是二对一,可秦绾深谙剑舞,明显是有武功底子的,就算动手也是自己吃亏,何况坤宁宫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消息很快就会传出去,到时候…… “只是想跟娘娘谈谈心罢了。”秦绾自顾将之前皇后摔倒的椅子扶起,坐了下来,又一摆手,“娘娘也坐?” 皇后迟疑了一下,选择了远离妆台的软塌坐。 如意赶紧侍立在主子身后,只是面对秦绾的那种漫不经心,如意双手握着金簪,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实在有些可笑。 “放下簪子吧,本郡主无论如何也不会对皇后怎么样的。”秦绾笑道。 皇后皱了皱眉,似乎也觉得丢人,挥手让她靠后站,又道:“那么,郡主想谈些什么?” “比如……胭脂?”秦绾顺手从妆台上拿起了胭脂盒。 皇后心下一沉。 秦绾,她是真的知道自己的胭脂有问题,并不是猜测或是误打误撞。 “娘娘要是不在了,信阳王可是连王妃都没娶上呢。”秦绾漫声道。 “你胡说什么!”皇后怒道。 “是不是胡说,娘娘心里清楚。”秦绾打开胭脂盒闻了闻,摇头道,“手艺太差,腥味都没去干净,娘娘若是有兴趣,回头我派人送两盒来。” “你与苏青崖倒是真的交好。”皇后胸口不住地起伏,眼神看起来极为可怕。 “原来娘娘真以为胭脂是被人下了慢性毒药?”秦绾笑了起来。 “你诈本宫?”皇后一愣。 “需要吗?”秦绾随手扔下胭脂盒,“南楚的太医也不全是饭桶,有句话他们说的还是对的,这世上本没有无形无迹,十年都让人看不出来的毒药。这也不是毒,是蛊。” “你说什么?”皇后猛地站了起来,衣袖下的手紧紧握了起来,指甲几乎掐入掌心。 “娘娘中的是血吸蛊,而这胭脂里的花泥,就是血吸蛊的养料。”秦绾淡淡地道,“所以,这东西对娘娘来说,其实并不是毒,而是解药,若是断了花泥喂养,血吸蛊饿了,就只能吃娘娘的精血了。” 皇后瞬间脸色惨白,一个女人,听到自己中毒变成中蛊的反应绝对不会平淡接受,尤其……宁王府里那些死囚的下场,稍微有点势力的皇子都能打听到,更别提皇后了。 何况,几年前,她有一次病了,反正楚帝也不来她宫里,她就偷懒没有上妆,结果病得更重,太医诊断却是失血过多——她这才不得不相信了那人说的,这毒会让人上瘾,一天不用就会发作的鬼话。 “郡主知道得倒是清楚。”皇后慢慢地坐回去,死死地盯着她。 “娘娘,我想,您应该也知道了。”秦绾微笑道,“我是圣山弟子。” 皇后顿时被噎住了。 圣山,谁知道圣山有多少高人隐士,说不准还有南疆人呢,这么看起来,秦绾对蛊虫了解较多,也不是什么把柄。 “母后?”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个疑惑的声音,“母后,您在吗?坤宁宫的人都死哪儿去了!” “豪儿!”皇后惊道。 今晚,不是轮到豪儿守夜吗?他不在皇帝身边,怎么会来后宫! “是我请信阳王来的。”秦绾道。 “为什么?”牵涉到儿子,皇后顿时气势暴涨。 “既然知道了娘娘和外祖父中蛊的事有关,怎么还能放心信阳王守夜?”秦绾淡然道。 “你!”皇后气结,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不对,你怎么能插手王爷们轮值陪护的事?你……是太子!” “娘娘终于反应过来了?”秦绾一耸肩,“没有太子殿下的配合,我怎么可能放倒坤宁宫的下人到现在还没人发现? “母后?”皇后还没来得及说话,上官英豪已经走了进来,看到秦绾,微微一愣,疑惑道,“这么晚了,郡主怎么也在?” “见过信阳王。”秦绾笑着打了招呼。 上官英豪是长辈,只是随意地点点头,就抱怨道:“母后,您宫里是怎回事?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偷懒成这样,明天一定要让内务府把那群奴才全换了。” “不必了,你怎么会来的,不在父皇身边吗?”皇后道。 “太子大哥说母后身子有些不好,父皇那边他替我看着,让我过来先瞧瞧母后。”上官英豪如实道。 皇后苦笑,还想着秦绾是用什么方法把儿子骗过来的,原来就是那么简单。 “母后看起来……并无大碍?”上官英豪疑惑道。 “母后没事。”皇后摇了摇头,目光却看向了殿门,“太子也来了吧,进来。” “大哥?”上官英豪惊讶地回头。 “母后……不,皇后娘娘。”太子沉着脸走进来,后面跟着上官珏。 “大哥,这是怎么回事?”上官英豪问道。 “很简单,外祖父的蛊毒,是皇后娘娘下的。”秦绾答道。 “胡说!这不可能!”上官英豪怒道,“母后为什么要这么做?” “威胁……我想,仅仅以娘娘的生命做威胁,只怕不足以让娘娘沉默十年,当然,用信阳王威胁也不成,一个护犊的母亲能做出什么事来,没有人可以预料。”秦绾淡然道,“所以,必定还要加上利诱的,而能利诱一国皇后的,自然是信阳王的帝位,所以,这十年间,娘娘是从受害者,慢慢变成了同谋,不是吗?” “威胁本宫,最后却让本宫的儿子登上帝位,这世上有这么傻的人吗?”皇后不屑道。 “谁知道呢?”秦绾一摊手,很不负责任地道,“或许是知道除非皇子都快死光了否则轮不到自己,又或者不是皇子,是其他的什么人……反正,南疆的目的不是灭掉东华吗?只要新上任的皇帝能做到这一点,是谁……她并不在意吧?” “母后?”上官英豪闻言,骇然看着皇后。 感受到儿子目光中的怀疑,皇后的脸色几经变换,终于是叹了口气:“你都说完了,本宫没什么好说的。” “果然是你,皇后娘娘。”太子咬牙道。 “这……”上官英豪一副打击过大,失魂落魄的模样。 在他印象中,母后虽然身体不好,常年缠绵病榻,但对自己一向是慈和温柔的,也许是因为两个哥哥先后夭折,对于自己,母后总是小心翼翼地看着护着,直到他八岁之前,几乎是一刻都没离开过母后。那之后,母后的身体越来越坏,亲自照看他的时候才少了。 小的时候,母后总是把他抱在膝头,慢声细语地教他识字,教他念书,也因为母后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耗在了自己身上,甚至除了初一十五,还拒绝父皇留宿,才慢慢失去了圣宠。 而这样温柔的母后,竟然对父皇下蛊,就为了……让他坐上皇位? “那么,娘娘打算怎么对付孤和临安王?”太子问道。 信阳王上位,那身为嫡子的太子和临安王当然是非死不可了。 “杀了临安王,嫁祸给太子。”皇后漠然答道。 “母后!”上官英豪又是一声大吼。 皇后看了他一眼,目光中闪过一丝犹豫,但终于还是没说什么。 “至少现在,娘娘的计划肯定不会成了。”太子也咬牙,果然都被李暄和秦绾料中了! “所以,娘娘还是把背后那人招出来吧,反正信阳王是当不了皇帝了,娘娘没得到好处,犯不着一个人背黑锅,不是吗?”秦绾一副很无所谓的模样说道。 “事到如今,难道我还会为那个贱人瞒着吗?”皇后瞪着妆台上的胭脂,一脸的愤恨。 她好好一个人,被害得十年缠绵病榻,若不是有儿子这个希望撑着,早就想把那人碎尸万段了,如今希望破灭,那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贱人?女人?”秦绾大感意外。 会和梁安口中的那个出现在梁家的女人是同一个人吗? “对,就是……”皇后刚一张口,谁料,意外就在这时发生了。 “闪开!”秦绾脸色大变,飞快地起身,闪到了一根柱子后面。 得到了她的提醒,上官珏也拉着太子远离了大门,也幸亏他们的位置稍稍移动一下就是死角。 不过皇后和上官英豪就没这么好运了。 黑暗中,万箭齐发,一排羽箭从敞开的大门射进来,殿内空间狭窄,更是躲闪不开。 上官英豪好歹是会武的,手臂中了一箭,迅速踢翻了桌子,用竖立的桌面当盾牌,缩在后面。 “是谁!”太子怒道。 明明他都布置妥当了,怎么宫里居然会冒出这么多敌人! ------题外话------ 第一个猜对谁干的有奖哦~o(n_n)o~ 第四十一章 水落石出 一阵猛烈的箭雨后,外面又安静了下来,但是掩体后面的人也不敢随意走动。 “郡主?”太子叫了一声,手心里也捏了一把的冷汗。 宁可信阳王死了,秦绾也不能有事! 先不说可能会酿成两国问题,他比谁都清楚,现在南楚比东华更经不起战争,何况在那之前,还在太子府里的李暄就能拆了半个京城! “我没事,殿下呢?”柱子后面传来秦绾的声音。 “孤也很好。”太子稍稍放心。 “父王,会是谁……”上官珏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悲呼打断了。 “母后!”上官英豪叫道。 皇后一个弱女子,还病体孱弱,自然是躲不开那阵箭雨的,事实上,皇后连站起来都来不及,就被一根羽箭穿心而过,然后就是更多的箭射中了她。 秦绾从柱子后面稍稍转了个角度看过去,不禁摇头叹息。 看到个跟自己一样死法的,竟然有些同病相怜的感觉,而且皇后比她更惨些,至少当初她脸上还没伤到,而皇后……一根羽箭从左眼射入,从脑后穿出,就算下葬也妥妥的毁容了。 上官英豪爬了两步又醒悟过来,抓着桌子当盾牌一起移动,连滚带爬地来到皇后膝前。 不过,对于他,秦绾就没什么同情之色了。 箭雨来临时,上官英豪距离皇后不算远,完全可以把皇后拉过来,可那一瞬间,他就只顾着自己躲闪,直到危险过了,才想起皇后,人都死了,事后再哭还有什么用? 上官珏躲的时候还没忘了先拉上太子呢,他和太子站的距离,和上官英豪跟皇后之间的距离也差不多,要不然太子那个文弱的身体,不死也要去半条命。毕竟,他们的位置距离大门更近,能反应的时间更短,尽管……大部分羽箭都是冲着皇后去的。 生死之前,那是人本能的反应,就算秦绾一向不喜欢上官珏,至少也得承认,他还是个合格的儿子,在秦绾心里的评分也略略提高了一点点。到底是不能仅凭一面看人啊。 “母后!母后!”上官英豪还在嚎哭,涕泪交流。 “闭嘴!”太子怒道。 现在形势不明,外面还不知道有多少敌人,堂堂一个王爷,只知道哭,哭有什么用,还吵得让他静不下心来思考!真是让皇后宠坏了,皇孙辈都比他有本事! 上官英豪呆了一下,还挂着满脸的眼泪鼻涕,不过总算闭上了嘴。 “该死。”太子也很烦躁,要是再晚一刻……只要再多一刻钟,他就能知道幕后主使者是谁,就算对目前的状况没有帮助,至少可以针对性地思考对策,不用像现在这般茫然没有头绪了。 “我说,殿下,您好像信誓旦旦地说能控制皇宫?”秦绾道。 太子一声冷哼,无言可答。 这确实是他的失误,可是……大内侍卫是父皇的心腹,而他是在查父皇中蛊一事,而且看起来皇后罪证确凿,他们又怎么会站到自己的对立面去? “郡主有空对父王冷嘲热讽,不如想想怎么出去。”上官珏道。 只是,或许他自己都没察觉,虽然言语不客气,可他确实对秦绾寄予了希望,认为她能破解眼前的困境。 “出去?我又不着急。”秦绾却笑了。 “什么?”上官珏愣住。 “我一个人要走,反正外面的人也拦不住,倒是世子你,还要带着不会武功的太子殿下,才有些麻烦吧?”秦绾笑道。 “郡主对自己的武功倒是自信。”上官珏冷哼道。 从秦绾面对刺客的态度和刚才的表现,他确实看得出来这女子武功不弱,但要说她能冲破弓箭手的包围圈,他是不信的。 “本郡主当然很自信。”秦绾笑眯眯地道,“天下第一的南宫廉都被我整掉了半条命,外面的人还能胜过南宫廉?” 反正她是真的不担心,这里又不是毫无遮掩的猎宫广场,这么多建筑可以躲避,大批弓箭手行成包围圈需要时间,落单又没有杀伤力,对付会轻功的高手,威胁其实并没有那么大。 “吹牛吧。”上官珏撇了撇嘴,一脸的不屑。 不过,心里信不信就是另一回事了。要是吹牛,也不必扯上南宫廉,太让人无法相信了,还不如选个稍逊一筹的呢。 “你也闭嘴!”太子斥道。 上官珏低下了头,不做声了。 “郡主,我们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蚱蜢,郡主若是有什么主意,不妨说来听听。”太子沉声道。 “主意是没有。”秦绾一摊手,顿了顿,又道,“不过,外面的人是谁,本郡主倒是能猜个**不离十的。” “是谁?”上官珏迫不及待地问道。 “其实本郡主真不喜欢打打杀杀的。”秦绾叹了口气道,“进来谈谈好吗?晴妃娘娘。” “你说什么?”上官珏先跳了起来,“怎么可能……是她!” 太子却没有说话,只是脸色很阴沉。他也不愿意相信竟然是那个看起来直肠子一根的晴妃耍了自己一道,何况晴妃做这些,并没有任何好处。只是,能越过他控制大内侍卫,这种对皇宫的掌控力,除了这些年一直权摄六宫的晴妃娘娘,也没有别人能做到了。 殿外一片黑暗,许久没有人说话。 “娘娘别以为是本郡主诈你,事实上,有一件事在刚刚的箭雨中我才看出来,要不然,早就该怀疑你了。”秦绾叹了口气道。 “郡主确实聪慧。”隔了一会儿,一身黑色衣裙,披着兜帽斗篷的徐晴妃出现在殿门口,却没有往里走。 “真的是你。”上官珏愤怒地看着她。 徐晴妃一笑,不像是平日里那种爽朗大气,而是带了一种妖媚,宛若暗夜的罂粟,美丽却有毒,她不理会上官珏,就当他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只对着秦绾道:“郡主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原本,你应该是最先被怀疑的,只是晴妃娘娘直爽无心机的模样一装就是几十年,让人佩服。”秦绾有些无奈地道,“当然,最重要的是,晴妃娘娘没有动机。我一直在想,如果皇后是为了信阳王,那娘娘又是为了谁?新城公主?可是,就算外祖父的皇子都死绝了,还有皇孙辈,总归不可能让漓儿做女皇的。” “这也是孤一直没有怀疑她的原因。”太子承认。 “所有人都以为娘娘是皇后的刀,其实,刀和持刀人是反过来了才对。”秦绾说着,又道,“反正娘娘看起来也不像是要放箭射死我们的模样,不如进来谈谈?” 太子微微皱了皱眉,事实上,他也在疑惑,晴妃既然控制了大内侍卫,为什么不继续放箭?殿内空间狭窄,秦绾是不是真如她所说不在乎他是不知道,但他们父子和上官英豪顶多是多支撑一会儿,迟早挡不住的。 徐晴妃放下兜帽,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甚至很贴心地关上了殿门。 这么一来,门外的人看不见里面人的位置,又有晴妃在里面,自然是不敢再放箭的,几人也各自从掩体后走了出来。 “贱人!本王要杀了你给母后报仇!”上官英豪赤红着双眼,猛地扑了过去。 徐晴妃淡淡一笑,侧身让过他的攻势,一记手刀劈在他后颈上。 “呯!”就这么轻飘飘的攻击,竟然让上官英豪晕了过去。 “本宫好歹也是将门之女,郡主你说是吗?”徐晴妃轻轻松松地跨过了上官英豪的身体。 秦绾无言,好吧,将门之女,要算起来,她也是吧!毕竟秦建云也算得上是军功起家的。 “晴妃倒是不怕孤拿你做人质。”太子说着,看了秦绾一眼。 他自己虽然不会武功,不过,若是秦绾的武功真的如她所说的那么好,再加上珏儿,想要拿下晴妃并非不可能。若是晴妃是自恃武功高强才不怕独自一人走进来,那她就打错算盘了。 “郡主知道得不少,自然应该知道,蛊虫不同于毒药,即便本宫人在这里,也可以控制陛下的生死,是不是?”徐晴妃笑道。 秦绾的脸色微微变了变,转头道:“殿下排查宫中人的时候,是否查过宫妃的出身来历?” “当然。”太子毫不犹豫道,“孤第一个查的就是晴妃。” 秦绾皱眉,太子能力还是有的,他这么说,应该不会有错,何况晴妃出身高贵,也很难冒充,说明她确确实实是徐家女。那么,一个南楚京城的名门闺秀,从哪里学来的养蛊之术? 要说别人交给她的蛊虫倒也罢了,可远距离控制蛊虫,那只能是南疆的秘术,断然不可能教给外人的。就像是她和苏青崖,就算是拿着蛊虫,想要给人下蛊,也就想得出让人生吞下去一种方法,之后是死是活就各安天命了。 “不用想了,养蛊之术,下蛊秘法,自然是有人教本宫的,只是那人已经死了二十多年,郡主想要查,也断然是查不到的。”徐晴妃道。 “南疆,果然还是活下来不少人呢。”秦绾叹了口气。 太子没兴趣计较那人是谁,左右不过是个南疆人,他在乎的是原因,徐晴妃又不是疯了,没事给皇帝下蛊做什么,就不想想她们母女的风光都来自楚帝,楚帝一死,她自己就要从实权的皇妃变成太妃,和所有的妃子一起住在慈安宫,连女儿都未必护得住。还是说,有哪个皇子和她联手? 然而,左思右想,他也不觉得哪个兄弟有这个魄力。 临安王? 那秦绾就是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怎么想怎么不对头。上官英杰作为自己最强力的对手,哪有这么蠢! 徐晴妃却坐了下来,也不介意脚下是昏迷的上官英豪,对面就是乱箭穿心死不瞑目的皇后。 “其实,有一件事我觉得还是先说清楚的好。”秦绾说着,慢慢地走到太子身边。 “什么?”太子楞了一下才答道,实在是他一时也没弄清楚秦绾这句话就是对他说的,还是对徐晴妃说的。 “在那之前……”秦绾一笑,猛地出手,瞬间点了上官珏身上几处大穴,连哑穴都封上了,让他能看能听,却是不能说不能动。 “你干什么!”这是两个声音的合奏。 一个是愤怒的太子,另一个却是猛然站起来的徐晴妃。 太子怔了怔,虽然愤怒,但还是把目光对准了徐晴妃。 秦绾突然对他儿子出手,他愤怒喝问是常理,但这个女人是做什么? 徐晴妃似乎也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有些失常,缓缓地坐了回去,右手却抓紧了檀木椅的扶手。 “晴妃娘娘这么激动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本郡主动的是你儿子呢。”秦绾笑道。 “郡主这是什么意思?”太子不满地看着她。 “没什么意思。”秦绾一摊手,无奈道,“只是觉得,世子的容貌似乎不太像太子和太子妃,倒是……和晴妃娘娘很是神似呢。” “你想说什么?”太子脸色一沉。 “世子的年纪,我记得……应该就是世子出生的那一年,晴妃娘娘才入宫的吧?”秦绾道。 “不错。”太子点头,不满道,“那又有什么联系?” “之前不是一直在说吗?晴妃娘娘无子,费那么多心血弄死了外祖父,难道是为太子殿下铺路?”秦绾接下去说道,“但是,换个角度想想就很清楚了。刚刚的那阵箭雨,最多的是冲着皇后母子和本郡主来的,太子殿下都只是顺带,世子那边更是几乎没有——要不然,殿下离大门这么近,还能全身而退,真是太好运了呢。” “郡主看得倒是仔细。”太子也不知该愤怒,还是该佩服这个女子了。 当箭雨到来,生死关头,所有人的反应都是躲避,但这个女子竟然在走避的过程中,还有闲心观看每一个人的反应? “咳咳,习惯而已。”秦绾摸摸鼻子。 “所以,你想说什么?”徐晴妃沉声道。 “世子……”秦绾看着她,淡然道,“上官珏,其实是你的孩子吧?” 一瞬间,上官珏的眼睛瞪得滚圆,杀气几乎映红了眼。若非穴道被制,动弹不得,恐怕他扑上去撕了秦绾的心都有。 “郡主,话不可以乱说。”太子也阴了脸。 “若是外祖父驾崩,太子殿下继位,那唯一的嫡子上官珏就是太子,这时候新帝再出点儿什么事的话……就难说了。”秦绾不理他,继续说道。 太子嘴唇一动,但似乎想到了什么,没有开口。 “皇后说的不错,只是顺序反了。”秦绾微笑道,“不是杀了临安王嫁祸太子,是杀了太子……不,那时候应该是新帝了,再嫁祸临安王。那样一来,新帝有成年的嫡子,自然没有传位给弟弟的道理,也就没信阳王什么事了。就算皇后不满,可皇后被血吸蛊残害多年,晴妃娘娘既然懂得驭蛊之术,自然能让皇后伤痛于外祖父的离世追随而去,不是吗?” 所以说,其实李暄最开始的猜测反而是对的,是她想多了。 “郡主这仅仅是猜测。”徐晴妃绷着脸道。 “是吗?”秦绾一挑眉,拿出匕首就抵住了上官珏的脖子,“那么,本郡主宰了他也没什么关系吧?正好本郡主看他不顺眼很久了。” “住手!”依旧是太子和徐晴妃的合奏。 太子抿了抿唇角,看看上官珏,又看看徐晴妃,眼底压抑着风暴。 上官珏根本没注意到自己脖子上要命的利刃,只觉得心慌。 父王……怀疑了! “郡主,不管真相如何,珏儿都是皇室子孙。”太子沉声道。晴妃的儿子……想到儿子可能变成弟弟,太子就想暴怒。 “不是吧?”秦绾摇头道,“是上官珏先出生,然后晴妃娘娘才入宫的,怎么算,他也不会是外祖父的种吧?” “你想说,晴妃入宫前与人私通,还有了孩子?”太子道。 “护国大将军府好大的势力,买通一下验身的宫人嬷嬷有什么难的?至于到了床上……咳咳。”秦绾干咳了两声,含混道,“殿下也懂的,方法多的是。” 太子闻言,沉默不语。 “晴妃娘娘,我说的,究竟对不对呢?”秦绾笑着问道,手指一抖,一缕血线就从上官珏脖子上流下来。 太子低着头,似乎在思考回忆着什么,并没有看见这一幕。 “住手!”徐晴妃的双眸几乎要喷出火来。 “嗯?”秦绾扬眉。 “好吧,你都猜对了!”徐晴妃深吸了一口气,冷声道,“既然你知道了,就该知道珏儿的价值,放开他!” 听到这句话,上官珏心里最后的一线希望都破灭了,这一刻,他只想大笑。 一直以自己嫡皇长孙的身份自傲,如今真相揭穿,原来他根本不是父王的儿子,甚至根本就没有上官家的血脉! “他是你和那个南疆男人的孩子吧?”秦绾道。 “是。”徐晴妃咬牙切齿,“我想和他私奔,但是他不同意,他说他原本想放下仇恨,和我好好过日子,可是时间慢慢过去,他发现自己始终会梦见父母族人惨死的眼神,问他为什么不替他们报仇。于是他说要回去给他们扫墓,结果一去就没有再回来。” 秦绾默然,那个时候,南疆灭亡还没过几年,皇帝对南疆的监视极为严密,发现有人居然在祭扫,自然人是宁可错杀,不可错放了。 “可是,我却发现我怀孕了。”徐晴妃惨笑道,“幸好在一起的那几年,他教了我蛊术,还留给我防身的蛊虫,我用蛊做出生病的假象,骗父母把我送到城外的庄子里休养,买通了庄子的管事和下人替我隐瞒,偷偷生下孩子,只等他回来接我们母子走,可谁料……” 徐晴妃说着,从衣领内侧拉出一个系着黑白相间的穗子的同心结挂饰,脸上露出一个犹如少女的甜蜜笑容,转眼却又变得一片悲凉:“这是我们的头发做的,结发同心,可是他却连自己的孩子都没有看到过。对了……他根本不知道他有孩子了。” 秦绾猛地目光一缩,但很快就放松下来,随口道:“不介意告诉我,那个男人的名字吗?” “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好介意的。”徐晴妃果然很不在意地说道,“他叫孟狄。” 秦绾拢在衣袖里的手下意识地摸着阴阳扇冰冷的扇骨,让自己静下心来。 白发,姓孟,那是南疆王族的标志,也就是说,那个男人是孟寒的血亲,很有可能血缘很近。但是,上官珏若是南疆王族的后裔,他为什么不是白发? “你是……怎么把孩子送进太子府的?”太子缓缓地开口道。 一边的上官珏闻言,眼前一黑,只觉得喉咙口一阵腥甜,几乎要吐出血来。 太子既然开口问出这句话,就代表……他已经信了晴妃的话,信了自己真的不是他的儿子。 “这有什么难的?”徐晴妃不由得笑起来,“当年的你还不是太子,谁会想到一个皇子府里会有人偷龙转凤?买通接生的人就可以了。” “但是,当时作为徐家嫡女的你,一个未嫁女,却是很难插手别人府里的事的。”秦绾指出道。 “但是太子府里多的是想让太子妃生不出儿子的女人啊。”徐晴妃笑道。 秦绾一皱眉,立即明白过来。蛊惑太子的侍妾用偷龙转凤之法把太子妃的儿子换成女儿,太子府里的人做这事自然容易,若是太子的宠妾就更容易了。而徐晴妃,直接换掉太子妃的儿子不容易,可换掉宠妾准备好用来替换的女婴,只要买通了人,并不困难。 对于那些人来说,反正是换,都不是太子血脉,换个别的也没差,那宠妾也看不出来,他们还能拿双份的封口费,何乐而不为?何况不打开襁褓仔细检查的话,月子里的婴儿其实并不容易看出性别。 甚至,对徐晴妃来说,那宠妾事后自然会把所有知情人都灭口,她只需要最后灭那宠妾的口以防万一就行了。 “殿下没什么想说的吗?”秦绾转头道。 “当年……产房里确实闹出过乌龙,开始说太子妃生下的是个郡主。”许久,太子才涩然开口道,“虽然后来稳婆说是因为孩子太漂亮,他们一时看差了,孤为太子妃母子积德,没有杀人,只将她们责打一顿,贬出了京城。” 于是,正好方便了人家灭口嘛。 “那之后不久,孤府里的一个侧妃就急病去世了。”太子又道。 “那就是如此了。”秦绾点点头。 太子看了看上官珏,眼神是难言的复杂。 作为唯一的嫡子,他在上官珏身上可以说是倾注了所有的心血,二十多年下来,感情不可谓不深厚。可现在却要让他接受这个孩子并不是自己亲生的事实,确实很不好受。如果他只是个普通人还罢了,毕竟也是自己养大的,可是他是皇子,还是太子,皇室血脉不容混淆,要是公开,上官珏定然没有容身之地,要是不公开……名义上他是唯一的嫡子,就像徐晴妃计算的那样,如果他登基为帝,不立上官珏而立别的儿子做太子,在南楚的嫡庶制度下,文武百官都不答应。 “顺便问一句,换出来的那个孩子呢?”秦绾道。 “当然是扔到河里淹死了,连同那个女婴一起,正好黄泉路上有个伴,同年同月同日生,同年同月同日死,说不定还能做一对鬼夫妻。”徐晴妃笑道。 秦绾叹了口气,她也真的是随便问问,就看徐晴妃做事的狠辣就知道,她不可能留下那个孩子的性命成为将来能威胁自己的武器。 太子的眉头跳了跳,握紧了拳头,似乎在压抑着怒气。 “那么,你做的一切就是想让你的亲生儿子登基?”秦绾问道。 “当然,顺便要是能灭掉东华就好了。”徐晴妃狠狠地说道,“东华的皇帝灭了孟狄全族,作为儿子,珏儿理应为他的父亲报仇!” 秦绾无语……徐晴妃这是魔怔了。 就算孟狄是上官珏的亲生父亲又如何?于私,上官珏和太子二十多年的父子,感情深厚,于公……上官珏就算信了晴妃的话,但他傻了才肯承认自己不是皇家血脉,不把徐晴妃杀了灭口就是他仁厚了,关进冷宫永远不许见到旁人是最起码的。 “殿下还有什么要问的吗?”秦绾问道。 太子默默地摇了摇头,事情已经清楚了,有些细节,再问也只是伤人,过去的事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你们别忘了,本宫可不是让你们审问的犯人。”徐晴妃似乎已经从回忆中清醒过来,冷笑道,“这外面,可是一千弓箭手,想活命的,就把珏儿交给本宫,然后乖乖地自缚双手。” 秦绾叹息了一声,无奈道:“娘娘说了这么多,难道就没问过,世子是不是愿意吗?” 说着,她一伸手,拍开了上官珏被制的穴道。 “他为什么不愿意?”徐晴妃茫然道。 “你这个疯女人!”上官珏一得到自由,脚下一个踉跄,已经愤怒地大吼起来,“本世子是父王和母妃的嫡子,怎么会……怎么会是那个野种!你胡说,所有的一切,都是你胡说!” “珏儿,本宫真的是你母亲。”徐晴妃柔声道。 “骗人!”上官珏怒道。 “冷静!”秦绾一巴掌甩过去。 “……”上官珏被打得一愣,这辈子他还没挨过巴掌。 “你先冷静点,这个女人很危险。”太子开口道。 毕竟二十多年的感情不是作假的。 上官珏捂着脸,眼中有泪水在滚动,这个时候,父王终究还是关心他的。 “娘娘看见了,很显然,他不愿意。”秦绾对着徐晴妃一摊手。 “为什么不愿意?本宫能让他登上皇位,再说灭了东华有什么不好的?既能报仇,又能成就千古霸业。”徐晴妃不解道。 秦绾都被她逗笑了,你以为东华是那些边陲小国吗?你说灭就灭。至少她敢保证,如果是上官珏当皇帝,想灭掉东华,除非是在梦里。 不止是东华,西秦和北燕也是。四国的实力都在伯仲之间,又各自有内忧外患,真要灭掉一国也不容易,除非是三家联手。可是四国皇帝谁不防着这一手呢?东华和西秦联盟,南楚和北燕交好,就是二对二,还是半斤八两,若是有一家想背叛联合对手吃掉同盟,那下一步,对方两家肯定联手吃你。这世上,谁都不傻。 “让他当皇帝?朕还没死呢!”突然间,殿外传来一个声如洪钟的嗓音。 第四十二章 尘埃落定 “轰!”殿门被人直接踢飞,倒了下来,把里面的人都吓了一跳。 然而,出现在门口的人,却才是真正让众人惊住了,包括秦绾在内。 “外祖父?”好一会儿,秦绾才呆呆地叫了一声。 “绾儿,你很好。”楚帝看着她,眼中流露出一丝欣慰。这是清河的女儿,却比清河更能干,更坚强。只可惜……年龄太不对,要不然正合适做南楚的皇后,一定能保南楚几十年强盛。如今,只能便宜东华了。 秦绾眨了眨眼,回过神来,这才觉得有点儿不对劲。 眼前的人是楚帝没错,可是……就算苏青崖找到了驱蛊的方法,前一刻还奄奄一息的人,也不可能立刻就生龙活虎了。蛊虫吸收宿主的养分存货,比中毒更损伤身体,何况楚帝都这个年纪的人了,驱蛊后真的大病一场也不稀奇。 “父皇,您……好了?”太子也是目瞪口呆。 “不可能!你怎么可能好了?”徐晴妃妆容扭曲,歇斯底里地大吼道。 “贱妇。”楚帝厌恶地扫了她一眼,走进殿内,后面还跟了两个人。 临安王上官英杰,还有苏青崖。 怎么回事?秦绾看着苏青崖用眼神示意。 “父皇,外面的弓箭手……”太子说道。 “朕还活着,有人敢造反不成?”楚帝一瞪眼。 “父皇龙威浩荡,些许小贼,自然是束手就擒。”太子赔笑道。 楚帝一声冷哼,看了他一会儿,直看得他额头冒汗,才移开了目光。 太子苦笑,也不敢擦汗,他知道父皇是在怪他糊涂大意,疏忽后院,连嫡长子都能被换掉,要是哪天真让上官珏登基,南楚江山岂不是拱手让人? “贱妇,你可还有话要说?”楚帝问道。 虽然徐晴妃也是站着,两人身高并不相差多少,但一句话从楚帝口中问出来,就有一种俯视般的威严。 “要杀要剐,随你便是。”徐晴妃这个时候倒是冷静下来了,漠然道,“反正,要不是有珏儿在,二十多年前,我就该追随他而去了。” 楚帝闻言,脸色更阴沉了些。 不过,自己的宠妃,在自己面前说着要给另外一个男人殉情,这种事,要是不怒才奇怪了。 “外祖父,冷静。”秦绾来到楚帝身边。 她虽然不知道病榻上的楚帝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但事有反常必有妖,反而比之前楚帝昏迷不醒的时候更让她担忧了。 “绾儿放心,朕一时还不会倒下!”楚帝拍拍她的手,又喝道,“来人!” “在!”门外顿时涌进来一队御林军。 “将这贱妇押入天牢候审。”楚帝说着,目光又看向上官珏,半晌没有言语。 “皇、皇祖父……”上官珏喏喏地叫了一声。 若说之前的上官珏是只骄傲的孔雀,眼睛长在头顶上看人,但现在简直就像是条落水的小狗,仿佛被人遗弃般看着主人。 “派御林军控制护国大将军府,徐家满门,一个人都不许逃脱!”楚帝转过眼去。 “这是我做的,跟徐家没有关系!”徐晴妃厉声道。 “你对朕下蛊的事或许和徐家无关,但是,你和那个男人的事,徐家难道真毫不知情?”楚帝一声冷笑道,“把一个失贞的女子冒充秀女送进宫,徐家倒是忠君爱国!” 给皇帝戴绿帽子这种事如果也能忍,他真是白当了这五十年的帝王! 徐晴妃一咬牙,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然而,下一刻,她不禁又不可思议地指着他道,“不可能,蛊虫还在,可为什么你死不了?这不可能!” “在本公子手里,没什么不可能。”苏青崖淡然道。 “是你!”徐晴妃几番催动蛊虫无效,楚帝依旧毫无反应地看着她,一咬牙,一腔愤怒都转向了苏青崖,拔下头上尖利的发簪冲过去。 她武功不弱,同样的发簪在如意手里是玩具,但在她手里,却不亚于利剑。 不过秦绾就站在楚帝身边,刚好拦在苏青崖前面,没等另一边的上官英杰出手,阴阳扇一拍,将人拍了回去,一面很无奈地回头道:“平时你就已经很招人厌了,能不能不拉仇恨?” “绾儿!”苏青崖还没回话,上官英杰先黑了脸。 不知道这个外甥女会武功也罢了,如今还在皇帝面前带兵器? “啊?”秦绾低头看了看阴阳扇,又看看脸色黑如锅底的舅舅,很无辜地道,“扇子也算兵器?那下次进宫我不带了就是。” 太子在一边很无语,你就装吧!除了扇子,你明明还藏了一把匕首好吗? “绾儿很好。”楚帝开口道。 上官英杰张了张嘴,也只好把话咽了回去。 “把那贱妇拉下去,还等什么!”楚帝喝道。 “是。”两个御林军上前,从地上拉起徐晴妃,原本还做好了被反抗的准备,犹豫着到底是皇帝曾经的宠妃,要怎么拿捏尺度也头疼,熟料徐晴妃竟然一动不动地任由他们拖走,让他们大大松了口气。 徐晴妃当然不是不想反抗,只是秦绾将她拍出去的时候用上了暗劲,她一时化解不了,胸口血气翻腾得厉害,哪有力气再反抗? “陛下,打入……天牢?”御林军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 “对!”楚帝恨恨道,“就跟……就跟徐家人关在一起,让他们看看他们养出了个什么样的女儿!” “是。”御林军一低头,赶紧把人拖走。 不过,把皇妃关进天牢,基本上,楚帝这是根本不承认晴妃皇家人的身份了吧。 “传旨,废除徐氏晴妃的封号,贬为庶人……不,贬入贱籍!”楚帝转头道。 “遵旨。”上官英杰无奈,传旨去废父皇的小妾,他都这把年纪了,怎么想怎么尴尬。 “父皇,那,新城公主?”太子低声问道。 楚帝也是一愣,罕见地犹豫了。 不管徐晴妃有多么可恶,但上官漓却是他的亲生女儿,而且宠爱了那么多年的。 “这件事……公主应该是不知情的。”太子又道。 “你能宽容处事,这很好。”楚帝看着他,眼中有了些暖意,随即缓缓地道,“新城公主记入孝惠皇后名下,玉牒也改了吧。” “谢父皇。”太子下跪道。 孝惠皇后是楚帝的原配,也是太子的生母,可以说,以后上官漓就是嫡出公主了,而且是太子的妹妹,就算晴妃获罪,想必宫里的人也不会眉高眼低地苛待了她。 而对太子来说,一个公主而已,碍不到他,何况今日他对上官漓有恩义,又成了嫡亲的兄妹,将来上官漓要生活得好,也只能跟自己站在一起。多一门得用的姻亲也是自己的势力。如果上官漓识相,他也不介意尽心替她找个好人家。要是不识相……捏死一个公主而已。 “至于你……”楚帝看着上官珏,脸色很是复杂。 对于这个嫡皇长孙,楚帝也很为难。除了几个皇子,楚帝最看重的无疑是上官珏,毕竟太子身体不好,不可能像他一样在位五十年之久。 可是,上官珏无疑是不能留的,要是留了他,瞒下这事,那太子就不能继位。 “太子,你说说怎么办吧。”楚帝道。 “这……”太子也是一脸的纠结。 “皇祖父,父王……”上官珏“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杀了我吧,让我死了算了!” 太子看着楚帝,四目相望,都看到了犹豫。 要是上官珏否认晴妃的话,或是求饶还好些,可如今他一心求死,反而让人心生不忍。 都说皇家无亲情,可那是明知最后要你死我活,不敢有亲情,而没有利害冲突的人,二十多年相处,就是小猫小狗都养出感情了,何况是个人。 曾经,太子一直是把这个嫡子看做是自己的希望的。毕竟他身体太弱,若是第三代继承人太差,恐怕在楚帝眼里,他就会失去继位的资格。所以,他一向是拿上官珏和上官策比较的。 “外祖父舍不得的话,把人给我如何?”秦绾犹豫了一下,还是站出来说道。 “你?”楚帝一皱眉。 他虽然疼爱外孙女,但也知道秦绾是东华人,终究要回东华,她要是把上官珏带到了东华,对南楚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外祖父,绾儿和南宫廉是师叔侄的关系,我把他带到圣山,让他从此闭门不出,不入四国如何?”秦绾轻声道,“这边,外祖父可以宣告晴妃谋反,世子护驾身亡。” 太子想起之前秦绾自称坑了南宫廉……好吧,师侄坑了师叔,南宫廉大意之下倒不奇怪。 当然,他绝对不会想到,这个师叔侄的关系是反过来的。 “圣山么……”楚帝沉吟了一番,要是上官珏真的从此消失,倒也无妨,圣山对于上官珏来说也算是个好去处,对这个无辜的孩子也算是种怜悯。哪怕将来他反悔,反正太子世子以护驾殉职,他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你能保证他不出圣山?”上官英杰凝重地道。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武宗有几位前辈常年闭关,把他放在那里就行,就算是南宫廉都跑不了。”秦绾不在意道,“外祖父应该知道,圣山没有国家的立场,不必担心他们会利用上官珏做什么。” 许久,楚帝终于点了点头,疲倦地道:“那就这么办吧。” “行,绾儿回去的路上,把人送回武宗。”秦绾默默地吐出一口气。 上官珏趴在地上,一脸的漠然,似乎根本不在意他们讨论的是自己的死活。 “带走,去传旨吧。”楚帝挥挥手。 “是,父皇。”上官英杰亲自押走了上官珏,顺便派人去传旨。 事情大半了结,楚帝长长地叹了口气,身子微微一晃。 “外祖父,没事吧?”秦绾赶紧扶住他。 “不要紧。”楚帝摇摇头,又看向椅子里死不瞑目的皇后和她脚下昏迷的上官英豪。 “这个……信阳王应该也是不知情的。”太子低声道。 他已经保了一个新城公主,此刻也不在意保一保信阳王了,反正,上官英豪就算活着,也完全失去了父皇的宠爱,以后的日子怕是比那些庶出的王爷还不如。他作为大哥和太子,也不在乎多求一句情的。 “派人将信阳王送回府去,就说病了吧。”楚帝一句话直接把上官英豪禁了足。 “是,那皇后……”太子又道。 楚帝在秦绾的扶持下走到皇后的尸体前,良久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的三任皇后,原配孝惠皇后是他还是皇子时候的结发夫妻,因为是先帝指的,并没有什么感情,当了没几年皇后就郁郁而终。第二任明华皇后是他自己选的心仪的女子,可惜好景不长,为他留下两个孩子也去了,反倒是最后的这位皇后陪伴他是最久的。虽说那时他早已过了年少冲动的时候,娶她也只是后宫需要一位皇后,而她很合适。但是,三十年……人生能有几个三十年?他有几乎一半的时间都是和这位皇后一起度过的。 皇后是妻,晴妃是妾,妻和妾,无论感情还是责任上,都是不一样的。 人谁无情? “外祖父?”秦绾小心地叫了一声。 “葬了吧。”楚帝叹息道。 太子一愣,动了动嘴唇,一脸的纠结。 皇帝说“葬了”,可怎么葬?按皇后之礼下葬,还是按谋逆犯?能不能迁入皇陵,将来与楚帝合葬? 秦绾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他过后再问,反正不管怎么葬,总不会立刻挖个坑埋了的,现在天气还没转热,尸体还是可以停几天灵的,还是等人缓一缓再说吧。 楚帝慢慢地走出门,在台阶上停了下来。 可以看见御林军正压着一些侍卫出去,边上还堆着缴获的弓箭。 要说晴妃真能完全控制大内侍卫也不现实,一半威胁一半利诱,用皇后和太子毒害皇帝为欺骗,加上成功的希望太大,总有经不住诱惑的,以及下面的人听命行事不知所以,才造成了这个局面。而楚帝一清醒,出现在面前,多年的积威下来,顿时土崩瓦解。 秦绾抬头看了看黑沉沉的夜空,轻轻地叹了口气。 要变天了。 明天一早,楚京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要下大狱,多少人要砍脑袋。 “父皇,长平的事……是否还有回旋的余地?”太子突然说了一句。 “嗯?”楚帝一愣,看着他许久没说话。 太子无言,只是眼中难掩疲惫。 他和太子妃少年结缡,他身体不好,太子妃一直悉心照顾,虽说有时候脾气不好,但却是真的恩爱,如今上官珏不是亲子,两个庶子又极度不成器,竟然也就只剩下了一个嫡女上官纯,若是再远嫁和亲,恐怕太子妃受不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也有些灰心。 争了一辈子,可如今就算当了皇帝又如何?还不是后继无人? “绾儿以为,东华的端王会如何想?”楚帝沉吟道。 “圣旨未下,其实绾儿一直以为,南昌郡主更合适。”秦绾微笑道。 “哦?”楚帝闻言,倒是很有兴趣地问道,“朕倒是听说你与南昌还有些过节。” “反正她又不是要嫁给绾儿,姑嫂之间有过节的都多了,何况八竿子打不着边。”秦绾一摊手,“何况,长平郡主柔弱,换个环境怕是要抑郁成疾,不如南昌郡主强健,听说前阵子还病危,就这几天功夫,居然又活蹦乱跳了。” 太子很黑线。你这是夸奖吗?无论是长平还是南昌,听见了都会想揍你的好不好?不过,秦绾总算是在帮自己女儿,他也不好说什么。 “也罢,那就换成南昌吧。”楚帝对于嫁哪个孙女倒是意见不大,只要东华也没意见,就皆大欢喜了,大不了在嫁妆上多补偿一些就是了。 “多谢父皇。”太子舒了口气,又对秦绾点头致谢。 “多谢外祖父。”秦绾也很满意。 两个郡主她都打过交道,南昌郡主看似强势,可惜是蠢得没脑子。长平郡主一派柔弱,实际上很有几分小心机。相比起来,她还是更喜欢南昌郡主一些。 动手远比动脑子爽快多了嘛。 “这次要好好谢谢苏神医。”太子转身道。 苏青崖跟在最后面,即便看完了一场闹剧,脸上的表情也无悲无喜,听到这句话才道:“不必道谢,我并没有做到什么。” “苏神医客气了。”太子楞了一下,还是说道。 他把信阳王调来坤宁宫的时候,留了临安王和苏青崖在养心殿,而父皇能够精神奕奕地出现在坤宁宫,除了苏青崖找出了解蛊的办法之外,就没有别的可能了。 “不是客气。”苏青崖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太子尴尬……好吧,他是真的不会和苏青崖交流,每次都碰一鼻子灰。 虽说有时候恨得想砍了这个游医,但是……毕竟是个连蛊毒都能治的绝世神医,可以的话,终究还是笼络为佳。说不准,哪天还要求他。 “绾儿,你先出宫吧。外祖父还有些事要处理。”楚帝道。 “是。”秦绾乖顺地答应了。这是南楚的家丑,她知道的已经够多,后面的,还是不参与了吧。 “苏神医,多谢。”楚帝郑重地道。 “陛下这句谢,本公子担不起。”苏青崖看了他一会儿,转身离去。 太子赶紧叫过一个御林军的小队长,吩咐他把两人送出宫去。 秦绾一直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沿途有御林军在,也不好多说,一直回到了宁王府。 “大小姐,可算是回来了。”见到她,几个心腹才算是舒了口气。 “王爷回来了没有?”秦绾沉声问道。 “刚回来。”执剑答道,“王爷说,要是小姐和苏神医回来了,就去后院。” “知道了,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扰我们。”秦绾道。 “是。”执剑应道。 秦绾几乎是拖着苏青崖走的,来到后院,果然见到李暄一个人在院子的石桌上摆了酒菜等候。 “庆功。”李暄微笑着举了举杯。 “还早了点。”秦绾摇头。 “出什么意外了?”李暄一怔。 从宫里透出来的消息,虽然不清楚具体过程,但应该是很顺利的,所以他先一步从太子府脱身了。 “还真是意外连连。”秦绾叹了口气,坐下来,灌下一杯果子酒,这才慢慢地把今晚发生的事一一道来。 苏青崖并没有补充什么,只在一边静静聆听,捧着酒杯,却也没喝一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对。”李暄的眉头越皱越紧。 “哪里不对?”秦绾问道。 “前面都没有问题,我好奇的是,皇帝怎么就突然没事了?”李暄说着,却是看向苏青崖。 “对啊,我之前就想问,你找到解蛊的方法了?”秦绾也疑惑道,明明入宫的时候还没有头绪呢。 “蛊虫还在体内,没有驱除。”苏青崖摇头。 “那不对啊。”秦绾一愣,“晴妃操纵蛊虫想要杀死外祖父,可是毫无反应,看晴妃的表情,我不觉得她在虚张声势。” “因为蛊虫暂时被更厉害的毒压制了。”苏青崖道,“蛊虫吸收宿主进食的一切养分,自然也包括毒药。” “你……给外祖父服毒?”秦绾吓了一跳。 “他要求的。”苏青崖瞥了她一眼,补充了一句,“临安王在场。” “外祖父要求的?”秦绾睁大了眼睛。 “嗯。”苏青崖点点头,叹息道,“大概是因为蛊虫被药性镇住,他清醒了一会儿,从临安王口中知道了部分真相和计划,想了一会儿,就问我有没有能让他立刻好起来的办法,哪怕明天马上就死也无所谓。” “于是你答应了?”秦绾道。 “他坚持。”苏青崖只道。 秦绾默然,既然舅舅也在场,最终却还是没能阻止外祖父这么做了,可见他的心意有多坚决。 “你看起来有点不高兴。”李暄道。 “我不在乎见死不救,但是……既然救了,最终病人却是被我毒死的,确实有些不悦。”苏青崖沉默了一会儿才道。 “长生?”秦绾涩声道。 “嗯。”苏青崖微一点头。 “果然是奇药。”秦绾苦笑。 明明是杀人的毒药,却能暂时让人百病全消,连蛊毒都被压制。 “那么……三天?”李暄沉声道。 “不,九天。”苏青崖摇头,“从梁中天身上取得的数据,这是我延缓药性最长的时间,不过也要做好提前一两天的准备。” “九天之内,必须离开南楚。”李暄断然道。 “他让临安王不许把这件事透露给任何人知道。”苏青崖顿了顿,又道,“这是一个很伟大的人。” “难得你会给人这么高的评价。”秦绾道。 “是,但是我从来不希望我或者我的朋友伟大。伟大,总是要放弃些什么的。”苏青崖道。 “我知道,所以,我是坏人,你也是,他……”秦绾看看苏青崖,又看向李暄,一笑道,“他也是。” “对。”李暄点头,“所以,就算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九天,皇帝驾崩之前,必须返回东华,以免有什么变故。” “和亲的事基本不会有变化,重要的是我们。”秦绾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我们知道得太多了,而且,若是九天后外祖父驾崩——我不知道到时候他会用什么理由,或者说新帝会用什么理由,但是苏青崖给外祖父治疗是众所周知的事,不能不防太子过河拆桥。” “嗯,没事最好,有事……先走为上。”李暄赞同。 苏青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得不承认,这两人很般配。当然,若是李暄不是姓李的,不是东华皇族就更好了。 “明天外祖父会召见端王,正式谈和亲的事。”秦绾道,“在那之后,我们就先走吧?” “他也罢了,你毕竟是东华使臣。”苏青崖皱了皱眉。 “没事,有荆蓝。”秦绾很淡定。 “可以。”李暄想了想,同意她的计划。 南楚如果要过河拆桥,也要找正主,一气之下把替身干掉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是不会做的。所以,荆蓝和易容的人都不会有危险。 “正好,我要安排一下上官珏。”秦绾道。 “说实话……你把他要出来干什么?后患无穷。”李暄道。 “确实。”苏青崖显然也对上官珏没好感。 “因为他可能是姓孟的。”秦绾苦笑。 “姓孟怎么了?”李暄问了一句,心里却微微一动。 “按照徐氏的说法,上官珏的亲生父亲,那个叫孟狄的人很可能是南疆王族血脉。”秦绾道。 “你是想说,他和孟寒有血缘关系?”李暄道。 “既然碰上了,总不能就这么让他死了。”秦绾叹了口气道,“若是还能有一个亲人在世,总是好的。” “我怕上官珏不会感恩。”李暄凝重地道,“万一他挑拨你和孟寒的关系,或是利用他去做什么事……” “放心,你不了解孟寒。上官珏没那个能耐。”秦绾笑笑,又道,“再说,我也不会把人放在东华,往无名里一扔,有阮婆婆在,他连自己的院子都出不去。” “那孟寒……”李暄道。 “能活着就好了,孟寒……我了解他。”秦绾道。 “你对下属倒是有情有义。”李暄道。 “孟寒算是合作者……不过,下属嘛,虽然这世上总有背叛者。”秦绾笑笑,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 “看来,这趟出远门,你收获不少。”李暄看着她道。 “也许。”秦绾不置可否。 “不饿的话,先回去休息吧,距离天亮也没多久了。”李暄柔声道。 “我想在这里坐一会儿。”秦绾摇头。 李暄沉默了一下,点点头,站起身走人。 “你不走?”秦绾一抬眼。 “我饿了。”苏青崖根本不理会她的白眼,自顾把几样喜欢的菜都端到了自己面前。 秦绾不禁失笑,忽的又道:“你和外祖父是不是达成了什么协议?” “你怎么知道?”苏青崖一怔。 “你从来不是个会骗人的人。”秦绾笑,见他不说话,又道,“不说的话,明天我也可以去问舅舅,反正我知道得够多了,相信舅舅也不会在意多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明天一早,你大概就会知道了。”苏青崖停顿了一下,又道,“其实,你留在南楚也挺好的。” “不好。”秦绾一笑。 “因为南楚少一个李暄?”苏青崖挑眉。 秦绾继续笑。 苏青崖便不再多言,安静地吃饭,吃完,又安静地走人。 秦绾也不在意他的去留,一手手肘撑在石桌上,拖着下巴,一手转着酒杯。 杯里是香甜的果子酒,清冽的酒液倒映出满天星光,是少有的宁静。 第四十三章 怕你娶不起我 第二天一早,宫中传出几道圣旨,顿时将文武百官和满城百姓砸了个晕头转向。 第一,晴妃徐氏下毒弑君,废除封号,贬入贱籍,并捉拿护国大将军徐子宇满门下狱同罪。新城公主更改玉牒,不受牵连。 第二,皇后肖氏驭下不严,以至后宫生乱,本应重责,然护驾身死,不予追究,择日葬入皇陵。肖家为官者各贬官一级,罚俸半年以儆效尤。信阳王自请禁足三月,抄写佛经为帝后祈福。 第三,太子世子护驾身亡,有大功于朝,追封平阳王,厚葬。 第四,永宁王嫡女南昌郡主册封南昌公主,和亲东华,即日启程。 第五,三天后准备禅位大典,皇帝传位于太子,并立临安王为皇太弟。 好吧,一二三条其实说的是同一件事,归总起来说,就是徐家连同宫里的晴妃想造反,给皇帝下毒,皇后竟然失察,最后皇后和太子世子护驾身亡,谋反的阴谋被挫败……咦?好像有哪里不对? 当然,不对的地方大了去! 至少,徐子宇和徐家人在大牢里口口声声喊冤,若非徐氏一个人关一个独间,简直就快被徐家的女眷给撕了。 徐家连个能扶持的皇子都没有,造的哪门子的反?是想扶持新城公主当女皇,还是想自己上位?分分钟被摁死的节奏。徐子宇征战一生,要是那么蠢,早就不知道死过多少回了。 要说徐家确实挺冤枉的,徐子宇年轻时战功赫赫,徐家也是世家,并不是依靠宫妃的裙带关系才能立足的小家族,反倒是晴妃在宫里的威势多借了徐家的力量。如今,整个徐家却是被晴妃一个人连累了。 第四条……除了内定的和亲人选换了,倒是没什么奇怪的。要说换人也不意外,太子和太子妃就这么一双儿女,死了嫡子,还要让嫡女去远嫁和亲,也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反正端王进宫,商谈了和亲的细则,并未表示不满,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除了永宁王妃和南昌郡主,不,南昌公主,皆大欢喜。 内务府以最快的速度筹办嫁妆,永宁王府再不满意,为了女儿着想,也只能尽快准备添妆。自己绣嫁衣肯定是来不及了的,于是南昌公主起头绣了几针算是意思意思,后面的由十几个顶尖的绣娘日夜赶工,力求在三天之内完成。 毕竟,三天后的登基大典过后,东华的使节团就要启程回去了。 楚帝一清醒,在他雷厉风行的作风之下,谁也不敢打半点折扣。 当然,最重要的就是最后一道圣旨了。 历史上,原本就没有几个皇帝是在活着的时候禅位的——除掉宋徽宗那种不想当亡国皇帝让儿子背黑锅的。毕竟,习惯了手握大权,生杀予夺的感觉,怎么能忍受做一个退居宫廷,颐养天年的太上皇呢? 楚帝虽然年近古稀,但一直身体强健,头脑清晰,原本,百官都以为,他至少还能在位十年的,却没想到他会直接禅位给太子,也不知是伤心了,还是徐氏的毒终究是伤了楚帝的根本。 至于立临安王为皇太弟,既在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 太子身体弱,很难再有子嗣了。而世子上官珏身亡,两个庶子一个吃喝嫖赌五毒俱全,一个色中恶鬼屡教不改,几乎是京城二霸了。楚帝既然还活着,自然要考虑后事。虽然不好因为儿子不成器就废太子,但提前立下一个继承人还是可以的。 对此,太子并无异议。事实上,从知道上官珏不是自己的亲骨肉那刻起,他就断了指望了。无论如何他是南楚的太子,未来的皇帝,要为南楚负责,总不能将帝位交给那两个不成器的混蛋。 那之后,新帝倒是常常招临安王世子上官策入宫,时时教导政事。临安王性子直,本不擅长怀柔和应变,上官策倒是在宫里学到了不少,伯侄关系也慢慢亲密,不过这是后话了。 消息传来的时候,李暄和秦绾正在对着地图研究返回东华的路线。 “什么时候走?”秦绾问道。 “明天。”李暄一笑,又道,“你没问题吗?” “没有。”秦绾摇头。 对于楚帝,她挺遗憾的,也真的有点儿难过,但要说为此就哭天抢地痛不欲生的也真不至于。毕竟感情是需要慢慢培养的。她对楚帝,也就那样了。 “临安王没想揍你?瞒了这么重要的事,反而和太子合作。”李暄笑道。 “舅舅是明白人。”秦绾淡然道,“生气是肯定有的,不过……这样才最好嘛,太子当出头鸟,辛辛苦苦,就算当了皇帝又如何?将来皇位不是还要落在他或者他儿子手里?” 临安王也是皇子,怎么可能没有野心?只是,他不会去豁出一切争抢那个位置罢了。可如今天上掉一个馅饼刚好砸在他头上,难道还会推出去不成?就算是为了上官策,临安王也会顶住一切风雨的。 “今天,该见的都去见见吧。”李暄道。 “嗯。”秦绾答应一声,收起了地图,“基本上,就按我们刚刚商量的走吧。” “大小姐。”正说着,荆蓝一脸古怪地走进来。 “怎么了?”秦绾问道。 “宫里又来圣旨了。”荆蓝道。 “跟我有关?”秦绾一怔。 “楚帝下旨册封小姐为兰陵公主,食邑千户。”荆蓝道。 “啊?”秦绾眨了眨眼睛,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这是……外祖父给她的赏赐吧。原本永安郡主这是个吉祥的封号,空有封号没有封地,而换成兰陵公主,那是直接把兰陵那个地方给她做封地了啊。可是,她是东华人,以后兰陵是属于东华呢?还是属于南楚? “你应该进宫去谢恩。”李暄提醒道。 “哦,差点忘了。”秦绾叹了口气。 好吧,正好去见见外祖父,大约这就是最后一面了。 换了身衣服,她没带任何人,独自拿着金牌进了宫。 楚帝召见的地方是养心殿,看起来精神很不错,书案上堆着几叠的折子,都是他昏迷这些日子积攒下来的政务。虽说最紧急的太子代为处理了一些,可剩下需要皇帝亲自过目的依旧不少。 “绾儿过来。”楚帝看见她,放下朱笔,笑着招了招手。 “外祖父。”秦绾的心情有些沉重。 眼前的楚帝只不过是长生的药性撑着,等到药性一散,就神仙无救了。 “朕封你做公主,你高不高兴?”楚帝笑着,看起来心情很好。 “……”秦绾无奈地一笑,“外祖父封的公主,我们的陛下也不承认啊。” “那是朕封的,和李桓有什么相干。”楚帝道。 秦绾一怔,随即恍悟过来“李桓”大概是东华皇帝的名字。 “你的本事很好,清河有你这样的女儿,定然为你骄傲。”楚帝放缓了语气,有些怅然道,“外祖父看不了你多久啦,只能给你留一条后路。要是哪天……在东华待不下去了,就去兰陵吧。” “多谢外祖父。”秦绾咬了咬嘴唇,按捺下了心底的悲伤,再抬头时,脸上已经带了笑意,“不管怎么说,有个公主的名号,回去吓吓人也挺不错的。” “随你。”楚帝被她逗得一笑,又道,“外祖父唯一的遗憾,就是看不见你出嫁了,不过那位宁王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朕从前也调查过,各方面堪称完美,足以匹配你。” “外祖父……”秦绾苦笑,李暄配她当然是够了的,只是在家长眼中,当然只有自己的孩子才是最好的,想起师父对待李暄的态度她就牙疼。 “其实,皇族子弟,在感情上最靠不住。”楚帝叹了口气,“要说人品,那位苏大夫真的不错,可惜他的身份,你父亲大约不会同意。” “外祖父!我和苏青崖是朋友。”秦绾哭笑不得。 “好吧好吧,不说了,女儿大了不由人,当年沁儿也是这样,认准了就非嫁不可……要是听朕的话在京城招个驸马,也许沁儿现在还好好的……”楚帝开始还是在跟秦绾说话,但到后来却是在自言自语了。 秦绾听着外祖父说她母亲的私事,不由得有些尴尬,左右看看,却没打断。 反正……最后一次了。 “对了,昨晚朕才知道,绾儿原来是会武的。”楚帝突然道。 “不会武,也不能临时演剑舞啊。”秦绾调皮地笑。 “你为宁王求纯钧,却没想着自己吗?”楚帝说着,从书案下面拿出两个盒子来,一长一短,一大一小,指着长盒子道,“这是画影剑,虽然比不上纯钧,却更适合女子使用。” “外祖父,我不会用剑,而且我有趁手的兵器了。”秦绾道。 “那就随你送给谁,你身边那个小姑娘也不错,朕送出去的东西难道还会拿回来?”楚帝一瞪眼,又道,“这个小盒子里是朕给你准备的嫁妆——别忙说话,这不是内务府办的,是朕的私库里出的,和南楚无关,只是一个老人给外孙女的添妆。” “谢谢外祖父。”秦绾张了张口,终于还是接了过来。 “行了,你去吧,马上就要走了,应该也有很多东西要收拾。”楚帝慈爱地看着她,“回去记得告诉你娘,朕……很喜欢她的女儿。” “是。”秦绾点点头,捧着盒子,恭敬地磕了三个头,起身退了两步,又深深地看了一眼,才转身离去。 身后,一声悠悠的叹息飘散开来,终不可闻。 然而,秦绾才刚走出养心殿没多久,就被人挡住了去路。 “漓儿。”秦绾一声叹息。 要说这次事情中最无辜的人,莫过于上官漓了。就算是同样不知情的上官珏,至少他真的不是皇家血脉。 “能陪我走走吗?”上官漓双目红肿,脸色憔悴,明显是哭过。 秦绾微一迟疑,点了点头。 两人转了方向走向御花园,一路沉默。 “小时候,其实母妃不喜欢我。”还是上官漓开口道,“记忆中,没有外人的时候,母妃看着我的表情总是冷冷的,像是我是一个多余的东西似的,我以为是我不够好,不够优秀,甚至,因为我不是个皇子,仅仅是个公主。所以我学习我能学的一切,琴棋书画,诗歌辞赋,女红刺绣,样样都要学得最好。我要证明我是最好的女儿。后来,父皇果然注意到我了,有了父皇的宠爱,母妃对我的态度也慢慢变好,直到今天之前,我几乎已经忘记了小时候的事。” 秦绾静静听着,没有插口,她知道,上官漓只是想要一个倾听者。 “父皇说,我还是他喜欢的新城公主,太子哥哥说,以后我就是他的嫡亲妹妹,他会照顾我,三哥说,让我不要多想,一切都会过去的。”上官漓停下脚步,苦笑地看着她,“姐姐,你说,我究竟该怎么办?” “找个合适的人,嫁了。”秦绾淡然道。 “什么?”上官漓一愣。 “你不想留在宫里这个伤心地,那就嫁了吧,甚至可以嫁得远一些,离开京城。”秦绾补充道,“你可以辗转递话给太子,他自然会帮你选择一个妥帖的人,以后你就好好过日子,只要不想些有的没的,站好自己和夫家的立场,太子自然会护你一生平安。” “可是……”上官漓绞着手里的丝帕,脸上很是纠结。 对于自己来说简直是天塌了一样的大事,在秦绾看来就是这么简单? “你很优秀,很适合做一个家族的当家主母,所以我让你嫁人,哪里不对吗?”秦绾静静地说道,“除此之外,你还能怎么生活?浪迹江湖?不用三天我就怕你死于非命。封侯拜相?不因为你是个女子,只因为你的所谓才华横溢,学的都是风花雪月,无一治世之策。那么,选个合适的人嫁了吧。徐家获罪,军方会有大的调动,最好选择一个中立派有潜力的少年将军,紧靠着太子,合作双赢。” “你……”上官漓的脸色几经变化,眼中闪过一丝怒气,但最后又化作无奈。 “实话总是伤人的。”秦绾笑了笑,悠然道,“我知道,你这个年纪,还憧憬着能找到一个知心人,一心一意,白首不相离。但是那又如何,你看看你母亲的下场如何?” “你和宁王殿下。”上官漓咬着嘴唇道。 “你嫉妒我。”秦绾笑了。 “没有!”上官漓急道。顿了顿,她叹了口气,颓然道,“我只是,有点羡慕。有一点儿而已。” “琴棋书画,我只有棋过得去。弹琴能催眠,书画不如画地图,裁剪凑合,刺绣一窍不通,诗歌辞赋么,也就是写写打油诗的程度。”秦绾忽然道。 “啊?”上官漓惊讶地看着她。 “南楚多才女,我这样的,你们自然看不上。”秦绾笑道,“当初在宫宴上,若不是南昌郡主拉我表演剑舞,我还真没辙。毕竟,我能拿来表演的,也就只有武功了。” 上官漓怔怔地看着她,一脸的不可思议。 “可是,文,我能把十几个国家的密探坑得灰头土脸回去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武,至少我自认,南楚京城单打独斗,没有一个人是我的对手。”秦绾也不在意说出这些已经不是秘密的事。 “所以,姐姐是想对我说什么?”上官漓苦笑道。 “我们是完全不一样的人,你不必羡慕我,或许,偶尔我也会羡慕你能过平静的生活。”秦绾一边说着,挥了挥手,朝宫外走去,只有声音还远远地传来,“你的事,我会派人去跟太子打个招呼,相信这点面子他还是会给的。” 上官漓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 昨晚的变故,虽然她不知道秦绾参与了多少,但就看父皇册封她为公主和太子哥哥对她的那种平等交流的态度就知道,秦绾绝对是为南楚立下了大功的。想起当日太子设宴款待东华使节,她和几位名门闺秀一起被太子妃请到了后院准备招待秦绾,可最后却空等一场,传来消息说,秦绾和宁王一起在前庭。 是了,秦绾做的事,一直都是她无法企及的。就像是秦绾说的那样,她们是完全不一样的人,走着完全不会重叠的生命轨迹。 她想,除非是南楚亡国,否则,这辈子她是不会再见到秦绾了。 而秦绾出了宫,想了想,还是先去了临安王府上。 上官英杰看了她半晌,眼中充满了难过和恼怒。是什么样的生活环境,才能把一个好好的侯门千金养成了如今的模样?然而,他又不禁暗自欣慰。姐姐的女儿非常厉害,比姐姐更强大,足够保护自己。而她喜欢上的那个男人,也远远胜过当年的秦建云。许久,他终于长叹了一口气,同样给了一盒子的嫁妆。 走之前,秦绾斥退了下人,向临安王问了一句话,得到了同样低不可闻的答案后,一脸的深思。 上官策把她送出府,一副恋恋不舍的模样:“表姐,真的要走啊?” “表姐是东华人,这点你要记住。”秦绾认真地看着他。 星宗的预言,大陆一统,也就是这几十年的事,外祖父是肯定看不见了,舅舅……也不一定,不过上官策还年幼,只怕将来,和自己为敌的,就是他了。 这个少年现在虽然还很稚嫩,但却很有潜力,若是给他几年的时间历练,足以成长为一个优秀的继承人。 “我记住了。”上官策点了点头。 秦绾一看就知道他其实没有明白,不过反正南楚要轮到上官策当家,至少还有几十年。 回到王府,荆蓝等人连行李都打包好了。 “王爷啊。”秦绾凑过去,笑眯眯地道,“我很想知道,宁王府名下有多少产业?” “你想知道的话,回去后我把账本都给你管。”李暄淡然道。 “这倒不用。”秦绾笑着将手里的三个盒子都交给蝶衣去收起来,一边道,“我只是怕,王爷不努力置办聘礼的话,恐怕你娶不起我。” “嗯?”李暄一怔,目光落在那三个盒子上,不禁抽了抽嘴角。 仔细算算,清河公主当年的嫁妆是秦绾一个人的,十里红妆啊,就算去掉衣服绸缎之类的消耗品,以及这些年被张氏侵吞的部分现银和田庄收入,但现在秦绾可不是那个疯女,在陛下面前她都挂了号的,张氏至少也要吐出来七八成,那就很够看了,何况秦家是什么门第,哪能只用原配的嫁妆送嫡女出门,自己置办的也绝对不能少了,不然嫁妆里都是旧物,还不被人戳脊梁骨? 楚帝和临安王给的添妆,为了方便携带,除了一部分贵重首饰外,多半都折成了银票,但数量绝对不会少,而无名千年底蕴,就算现银不多,但奇珍异宝前朝古董一大堆,随便拿出来都价值连城。墨临渊送唯一的宝贝徒弟出,给的嫁妆绝对少不了,加上那些长老和交好的宗门的添妆……就想想琴语把九霄环佩琴随身带着跑,阮飞星出手就能送他一块清神木就知道,这些人手里好东西多着呢。 这么算下来,秦绾的嫁妆,那真不是一般的多……虽然未必绝后,但肯定是空前了。皇帝的嫡长公主出嫁都不可能有那么多嫁妆。都说门当户对,聘礼的数量和嫁妆也要大致相等,双方才不丢面子。 李暄皱着眉,认真算了算自己的财产。 宁王府当然不穷,但是这些年来,他要养着训练营,供着宁州的经营,开销也绝对不小。 要真按照这个数量给聘礼的话,恐怕……娶了秦绾,至少之后三年,宁王府就真的只能靠秦绾来养活了…… 执剑背着身子,拼命憋笑,憋得浑身发抖。 “王爷。”秦绾走到李暄跟前,叫了一声。 “什么?”李暄镇定地看着她。 “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入赘?”秦绾一脸诚恳地问道。 “……”所有人都沉默了。 “噗——哈哈哈……”到底是执剑第一个憋不住笑起来,然后是荆蓝。反正他俩已经被王爷送给小姐了,王爷也迁怒不到他们头上来啊。 蝶衣是早就习惯了自家小姐的人来疯,根本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只有朔夜最辛苦,想笑不敢笑,整张俊脸都扭曲了。 “好了,玩笑开完了,你看看这个怎么样。”秦绾擦去笑出来的眼泪,从蝶衣手里拿出了画影剑。 “你又不用剑。”李暄道。 “所以我打算回去送给凌子霄。”秦绾道。 “你确定?”李暄被人要求“入赘”都没变一下的脸色瞬间黑了。 “确定啊。”秦绾倒是一脸的无所谓,“我又不用剑,绝世名剑给我浪费,执剑用软剑,荆蓝蝶衣跟着我也不方便带长兵器。这没用啊,还不如送给凌少将军,省得他每次看见我都一副苦大仇深的嘴脸,好像我欠他很多钱似的。嗯……就当本小姐破财消灾吧。” “可是……”还是朔夜犹豫着道,“小姐,画影剑是女子使用的吧?” 画影剑比一般的长剑轻巧,剑锋更窄,造型精致优雅,剑鞘用白色的桦木所制,金属部分镂空打造出幽兰图样,可以说是一把非常美丽的剑,确实适合女侠使用,也因此才被楚帝拿出来送给了秦绾,毕竟皇族女子极少习武,这把剑在宝库中也是一直蒙尘。 “谁说的?只不过是用它出名的那人刚好是女子而已。”秦绾白了他一眼。 “你确定,凌子霄会要这把剑?”李暄叹息道。 “会吧?”秦绾想了想道,“画影确实是一把他追求的名剑。” 李暄无语,几乎已经可以想象凌子霄纠结的表情了,那种终于有了一把名剑,可是名剑漂亮得像是女人用的…… “小姐。”还是荆蓝道,“凌家大小姐这个年纪,怕是也快出了,凌将军正在考察最后几个人选,一旦确定,只怕也是下半年的事了。凌大小姐武功不弱,画影剑还是送给她做添妆,既合适,又显得小姐和其他闺秀不同,绝对能讨凌大小姐欢喜。” “……”秦绾抬头看着她,面无表情地道,“那凌子霄看见我的话,会让我觉得我欠他的钱更多了吧?” 众人无语。 可怜凌子霄爱剑成痴,可绝世名剑就是总与他擦身而过。 而秦绾一个不会用剑的女子,第一次,把青冥剑送给了侍卫。第二次,把纯钧剑送给了李暄当装饰——以李暄的身份,能用纯钧剑多少次?可不就是个装饰品么。第三次,又把画影剑送给了自家亲姐姐…… 可以想象,以后凌子霄一见到秦绾就满身黑气的模样了。 “挺有趣的。”李暄道。 众人顿时齐齐地看过来。 王爷你也不是好人,良心大大的坏! “那就这样吧。”秦绾顺手把画影丢回给蝶衣,“凌大小姐晒妆时,记得提醒我。” 所以说,这两人才是绝配啊。 众人默默地在心里为可怜的凌少将军点蜡。 “东西都收拾好了,你没问题?”李暄再确认了一遍。 “当然没问题,我出京时,你可没那么啰嗦。”秦绾没好气道。 李暄无奈,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只是朦胧的好感,如今是确定的心意,担忧的心情能一样吗? “荆蓝,后面的事就拜托你了。”秦绾回过头,沉声道。 “是,小姐放心。”说到了正事,荆蓝立即收敛了笑容,一脸严肃地答应。 “王爷,小姐,外面有太子府的人说送东西过来。”侍卫走过来禀报。 “送到后院去吧。”秦绾随口道。 “太子倒是……不那么绝情狠辣。”李暄淡然道。 “若是有人觊觎他的皇位,他绝对是会很心狠手辣的,可上官珏不是。”秦绾也叹了口气。 其实她的心情挺复杂的。按理她真不应该接上官珏这个烫手山芋,可是孟寒……罢了,就像是李暄说的,算是一种驭下的手段吧。 “荆蓝,你跟我过来一下。”秦绾招招手,带着荆蓝一起去了后院。 蝶衣微微行礼,径直去处理秦绾带回来的“添妆”。 “王爷,不然,还是我跟着小姐吧?”执剑道。 “她说不必,那就不必吧。”李暄想了想,还是摇摇头,“你做好自己的事便是。” “是。”执剑答应一声,转眼又笑道,“王爷,那聘礼?” “真以为你不是王府的人了,本王就不会揍你?”李暄斜睨了他一眼。 “没,属下就是问问,随便问问。”执剑打了个哈哈,赶紧找借口溜了。 李暄无语望苍天……确实,他和秦绾没那么快成亲,可再拖,又能拖几年?看来真的得想办法赚钱了,要不然如秦绾所说,他真娶不起她…… ------题外话------ 明天开第三卷,终于可以回去虐渣男渣女啦,大家等很久了吧o(n_n)o~ 这里放一个长期有效的有奖竞猜吧,就猜猜在欧阳慧坟前烧祭文的那个人是谁,要精确到人名哟。不保证目前此人已出场……不过为了不剧透,正确答案在写到那一段时才会揭晓,大概是第三卷末尾的时候。 奖励二选一:3000潇湘币或者3000字指定番外一篇。 第一个猜对人名的有奖,不过如果附上正确理由说明你不是瞎蒙的,那两项奖励可以兼得~ 第一章 秦绾在哪里? 三天后,楚宫举行了禅位大典。 虽然时间仓促,但典礼毫不简陋,只是观礼的人都纳闷楚帝看起来精神奕奕红光满面的模样,哪里需要退位了?反倒是太子有些消沉,这也不像是被迫的。不过楚帝发话说他当了五十年皇帝想歇歇了,文武百官也不好说什么。 大典之后,太子登基,尊称楚帝为太上皇,恩赏各位兄弟,加封上官漓为新城长公主,太子妃为皇后,府中侧妃各有封号,不过最高的也仅是一个嫔,长平郡主册封长平公主,两个庶子也封了个郡王位。另外,督促内务府尽快准备南昌公主的嫁妆。 由于太上皇是禅位,政事的过度比较平稳,并没有出什么乱子。 次日,李钧进宫请辞,晚上,新帝设国宴践行。 不过,李暄以自己不是使臣为由,拒绝了国宴,当天下午就带着自己的侍卫直接返回东华。新帝虽然不悦,但也松了口气。比起李暄,李钧是真的不够看。 不过,李钧也同样松了口气。没办法,这位皇叔祖给自己的压力实在太大了,他虽然不清楚这几日楚宫的变故是怎么回事,但他能肯定,至少李暄和秦绾肯定是知情的。 说起秦绾,李钧又是一阵牙疼。 事情都结束了,这位郡主……不,现在是兰陵公主了,在晚宴上规规矩矩地坐在皇后身边,表现得比大家闺秀还大家闺秀,真是太会装了! 只是,新任的皇后似乎脸色也不太好——也是,唯一的嫡子护驾身亡,就算是皇后,怕也是没了指望,脸色能好才怪。 连李钧都能感觉到皇后看秦绾的眼神怪怪的,既不像是怨恨,却也不像是带着纯然的善意,复杂的很。 不过,秦绾能安静地装大家闺秀,李钧就谢天谢地。他现在就想赶紧把这个女人带回京城,交给太子三哥处理,连带着,他对自己原本就不太热衷的婚事也更觉得没趣了。 这个女人的亲妹子啊…… 翌日清晨,临安王父子代表新帝送走了东华使臣,皇后在宫门口送南昌公主上了花轿,汇合了队伍一起出城。 来的时候是东华的五百禁军,回去还要加上南昌公主的陪嫁人员,以及押送嫁妆的南楚御林军,带队也是个熟人——之前陪同宁王“游览”南楚风光的姜赉。 城墙上,目送着使节队伍远去,新帝长长地叹了口气。 “陛下既然叹气,为何不……”皇后走上城墙,宽大的凤袍被狂风吹得更显出下面空荡荡的身躯。 “你以为,她会在队伍中吗?”新帝低声道。 “怎么?”皇后挥手示意周围的人退开,咬牙道,“不是说,要带珏儿去什么圣山?” “人家昨天一早就走了,把人放在使节团中,人多眼杂,亏你想得出来?”新帝一声冷哼。 “那兰陵公主?”皇后一愣。昨天,昨天晚上公主不是还在参加晚宴? “假的。”新帝没好气道,“虽然相貌甚至声音都一样,但没那份气度。” “这简直……”皇后快晕了,让人易容成自己的模样来参加国宴,自己自顾跑了? “兰陵公主是世上少有的聪明人。”新帝若有所指地看着她,沉声道,“这件事你不用管,朕自然会办妥的,你那点小心思趁早给朕收起来。” “是。”皇后目光一亮,微微点了点头,柔顺地应了一声。 她不管这是不是自己的亲骨肉,总是自己从一个小婴儿一直疼宠到大的。二十多年啊,尤其丈夫病弱,儿子曾是支撑她的全部希望。圣山再好,深山密林,珏儿哪里吃过苦?只要他不再出现在人前,皇室难道还养不起一个闲人吗? “陛下,太上皇有请。”这时候,一个侍卫带着个传旨的内侍走上城墙。 “朕去见父皇,皇后先回宫吧。”新帝有些惊异,但还是有条不紊地安排好了后续,跟着内侍走了。 皇后看着他远去,总觉得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只怕……几日前的变故,还没有结束。 绵延不断的圣山山脉,一行人缓缓经过。 “往这边走没错吗?”李暄眯着眼睛看太阳,有些不确定。 毕竟圣山的地图,各个国家都不全,要从圣山当中穿过,没有向导带路也挺困难的。虽然圣山并不禁止外人出入,可这千里无人烟的地方,万一迷路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圣山也不会专门派人来带你出去。 要不然,通过圣山,确实可以实现任意两国攻伐,没有不接壤的问题了。可没有地图,让大军在山里行进这么多天,风险太大。万一圣山的人一不高兴,弄出点陷阱来,麻烦就更大了。 一个侍卫从后面拍马上来,低声道:“王爷,姑娘说,这条路没错,翻过前面那座三叉形的山,就是东华地界。” “知道了。”李暄估算了一下时辰,吩咐道,“那就到山脚扎营,明天一早开始翻山,返回东华。” “是!”侍卫答应了一声。 他们提早一天出发,又没有大队人马拖累,全员骑马,只有一辆马车,拉车的也是良驹,速度丝毫不慢,把使节团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山峰近在眼前,队伍也慢慢放缓了速度。 “哗啦~”前方的树林里一群鸟儿飞出来,从他们头顶经过。 “好多鸟。”朔夜轻声道。 李暄笑笑,不在意道:“早该来了,在圣山动手,算他们有勇气。” “只能在圣山了吧,毕竟太上皇还活着呢。”朔夜道。 “嗯。”李暄点头。 朔夜会意,停住了马匹,让自己落到后面去,跟在马车边上。 再走一阵,树林更加茂盛,道路狭窄,车队的速度也更慢了。 猛然间,林子里射出一排利箭。 侍卫们得到了朔夜的暗示,早有准备,有条不紊地拨落箭支。 毕竟是圣山,不可能真派一千弓箭手进来,加上树木虽然能隐藏行踪,却也阻挡了箭支的轨迹,这一阵箭雨,大家都应付得很从容。 林子里埋伏的人大约也知道光凭弓箭奈何不了对方,但见一个人都没伤到,还是有点气馁,杀出来的气势也弱了几分。 “一个不留。”李暄淡淡地道。 “是。”朔夜应了一声,第一个扑进了人群。 随即,马车中窜出一条纤细的人影,盯住了一个杀手,短匕招招朝着要害招呼,凶狠异常。 除此之外,所有的侍卫都动上了手,马车直接被遗弃了。 两个杀手跳上马车,竟然也无人阻止,不过,一掀开车帘,他们就知道中计了,直接喊道:“没人!” “怎么可能?”领头的人愤怒道,“不是说在这里吗?” “你们,冲着兰陵公主来的?”李暄身边自然是有侍卫保护,还不到他亲自动手的状况,闲闲地问道,“皇帝?不对,他应该不是派杀手来的,那么……嗯……本王想想,应该是……信阳王?” “杀了他!”领头的人顿了顿,喝道。 “恼羞成怒地连本王都想杀了?”李暄无语。 要说信阳王是个草包呢,就看他找的这群白痴杀手就知道了。别说水准太差,连让他亲自动手的资格都没有,就算真让他成功了……这么粗糙的刺杀,骗鬼呢? 东华和南楚开战,第一个倒霉的是和亲的南昌公主,永宁王弄不死他也要整掉他半条命。两任皇帝做出的努力付诸流水,信阳王就是最大的一只替罪羊! 很快的,一群杀手死的死,散的散。也是信阳王知道得太少,对这行人的实力估计严重不足。 李暄连审问的兴趣都没有,直接吩咐不需要留活口,逃走的不管,生擒的补一剑,就地抛尸。 朔夜还比较有良心一点,至少吩咐侍卫将尸体都丢进林子里堆成一堆,别阻碍了道路。 “还有上面的,也可以出来了吧?”李暄又抬头道。 “还有人?”朔夜一惊。 顿时,两条人影一左一右地飞掠到身边,正是朔夜和之前从马车中出来的女子蝶衣。 “啊哈哈,是我是我。”一棵大树上探出一个脑袋来。 “南宫大侠看戏看得很爽?”李暄一挑眉。 “这不是……对手太低级了嘛。”南宫廉干笑了两声,从树上跳下来。 “你怎么在这里?”李暄淡然道。 “这个么,秦大小姐用一个人情,请我护送你们回东华,少不得只能跑一趟了。”南宫廉一摊手,无奈道。 “有劳。”李暄点点头,理所当然道,“那么,林子里的尸体就拜托了。” “我?”南宫廉一愣。他只是答应了把人送回去,没说包处理尸体吧? “当然。”李暄一脸的无所谓,“反正就是发烂发臭,也是圣山,不是我东华的地界。” “……”南宫廉黑线。 但是……他说的好有道理啊,为什么这群该死的杀手非要在圣山动手?是可忍,孰不可忍!回头查查是哪个组织的,灭掉灭掉! “对了,我那位小师叔人呢?”南宫廉左右张望,好奇地问道。 “本王又没有拐带兰陵公主,她自然在使节团中。”李暄随口道。 “骗鬼呢?”南宫廉瞪他,想了想,又撩起袖子,走向另一边,“算了,把这群小爬虫一起打发了再说。” “抱歉,宁王殿下,我们没有恶意。”林子里赶紧窜出一条黑影,这人可比之前的杀手高明多了,至少隐藏的功夫绝佳,很适合做黑暗里的杀手。若非听到李暄说秦绾还在使节团中,呼吸稍稍乱了一下,恐怕还未必能找到他的藏身之处。 李暄一直知道后面有高手追踪,但几次也没把人甩掉或引出来。 “这回是皇帝的人?”李暄道,“皇家暗卫?” “那个……”黑衣人显得有些尴尬。只是,他一路上明明看见秦绾就在队伍中,怎么会没有呢?如果真如对方所说,兰陵公主是跟着使节团走的,那陛下岂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贵国陛下还有事要交代?”李暄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白痴都知道这人是为了上官珏来的,只可惜,他们棋高一着,这行人里,还真只有李暄和朔夜蝶衣在。 “这个……”黑衣人脑子忽的灵光一闪,恭敬地道,“实在是因为兰陵公主手中还有进宫的金牌,既然公主要回东华了,陛下当然要收回金牌。” “本王想也是这个原因。”李暄若有其事地点点头,随后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摸出一块金牌,抛了过去,一面道,“公主托本王转呈陛下。” 黑衣人双手托着令牌,一头黑线。 转呈……这是料定了陛下一定会派人跟上来的吗? “还有事吗?”李暄问道。 “没……卑职等告退。”黑衣人抽了抽嘴角,捧着金牌退入了树林。 “请转告贵国陛下,勿忘旧约。”李暄微笑道。 “一定禀报陛下。”黑衣人的声音遥遥传来,几道声息渐渐远去,看来是真走了。 当然,他们本来就不是冲着李暄来的,正主都不在,留着干什么?当刺客?没看见前面那些倒霉的刺客的下场么?何况现在眼前还站着一个天下第一。 “南宫大侠的人情……应该是还完了。”李暄道。 “太简单了点,感觉有点不好意思啊。”南宫廉摸了摸下巴,有些苦恼。 “那你自便。”李暄点点头,示意众人上路。 既然曝了光,蝶衣也不再回马车,骑马走在最前面带路。 “喂喂,我那小师叔究竟在哪儿?”南宫廉喊道。他可不信秦绾故布迷阵,绕了一个大圈子,最后居然还是跟着使节团走的。 “曦?这会儿,估计她已经到了吧。”李暄淡然道。 “到了?到哪儿了?”南宫廉傻眼。 夕阳西下的时候,小燕山含光寺来了三个人,一女二男,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 捐了香油钱,有小沙弥带他们去了后院。 这时候正是进香的时节,含光寺中停留的客人不少,剩下的客房不多,他们远道而来,只能匀了两间。 “行了。”女子一进门,顺手在身后的人身上一拍。 “秦绾!”那男子怒道。 “你再喊,再封你哑穴信不信?”秦绾斜睨了他一眼。 “……”上官珏怒视着她,终于愤愤地闭上了嘴。 秦绾从怀里拿出荆蓝给的小瓶子,滴入水中,洗去了脸上的易容。 没错,使节团中的秦绾是荆蓝,跟随李暄上路的秦绾和上官珏是蝶衣和朔夜,只是在进入圣山后洗去了易容,自然就让人觉得是人凭空消失了。而真正的秦绾,只带着苏青崖和上官珏,易容改装之后,在宫变的第二天黄昏就出了城,连夜赶往京城。这回没有任何顾忌,她直接抄最近的路,在洞仙湖畔利用蛊虫召唤来上回的水匪,还是让他俩送自己过湖,一路急赶,就在李钧的使节团还在南楚境内,李暄刚刚进入圣山的时候,她已经回到了京城。 当然,这一路赶得连她都差点吃不消,别说另外两个,一个几乎没有内力,一个武功被封了的。 上官珏是身不由己,而苏青崖却是研究蛊毒正上瘾,知道孟寒在京城,不用催都会赶路。 等三人重新收拾妥当,已经完全看不出之前的模样。 “人呢?”苏青崖问道。 “明天。”秦绾没好气道,“你也需要休息。” 苏青崖看看上官珏,沉默了一下道:“你要我今晚跟他一起住?我怕一不小心毒死他。” “你敢?”上官珏瞪他。 “没那个能力反抗的时候,不要老是问别人敢不敢。”秦绾一巴掌从他脑后拍过去,没好气道,“跟我来。” “干嘛?”上官珏目瞪口呆。 这一路上,基本上是露宿野外的多,偶尔投宿,这个女人也是订三间客房,然后直接点了他的穴道就扔床上,只确保他不会逃走,完全不管他全身穴道被制能不能睡好。 但是,这回这鬼寺庙只有两间房,难道秦绾要跟他一起住吗? “想多了你。”秦绾瞥了他一眼,带着他熟练地一转,敲响了走廊尽头的房门。 三长两短。 “进来。”隔了一会儿,里面才传出一个清冷的声音。 秦绾推门而入,轻笑道:“我回来了。” “叫我来含光寺做什么?”孟寒脸上带着一丝不耐。 他形容特殊,并不方便露面,尤其是寺院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虽然可以戴着兜帽,但和来进香的女眷一个打扮也让他很抓狂的。 “带个人给你。”秦绾示意上官珏走上来,顺手关好了门。 上官珏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常识他还是有的,如果真有人少年白发是巧合,但加上那双蓝色的眼睛,绝对是南疆王族的标志,而且,是王族直系最纯正的血脉! “他是谁?”孟寒的目光只从上官珏脸上一扫而过,就移了开去。 虽然没有特别的约定,但秦绾的谨慎,绝对不会随便带人来见他,而且还丝毫不加掩饰,那么,这个少年的身份…… “据说,他是孟狄的儿子。”秦绾轻描淡写道。 “我不是!”上官珏怒道。 “你说谁?”孟寒猛地站了起来,一脸的震惊。 “孟狄,你认识?”秦绾说了一句,又转过头,拍了拍上官珏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早点认清现实吧,你还年轻着,何必死钻牛角尖。” “要是现在有人跟你说,秦建云不是你爹,你会是什么反应!”上官珏吼道。 “这个……”秦绾有些困惑地挠挠头,自己该有什么反应才是对的? “看,你自己也接受不了吧?”上官珏冷笑。 “不,我不是接受不了,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秦绾叹了口气,真诚地看着他,“好吧,其实他真不是我爹来着。” “……”上官珏哑然,隔了一会儿才道,“滚!” “呵呵。”秦绾轻笑。就知道他不信,不过,也就是因为上官珏一定以为自己是耍他的,所以她才会说。 “孟狄……还活着?”孟寒道。 “应该是死了吧。”秦绾摇了摇头道,“这个应该是他的私生子,他可能不知道自己有个儿子了,人家姑娘把孩子生下来了等不到他回来,只好把孩子送人,自己改嫁了。” “……”上官珏怒极。 “我说的哪里不对吗?”秦绾疑惑道。 “……”上官珏脸色涨得通红,胸口不住起伏,却是说不出话来。 好吧,从旁观者来看,好像是这样没错……去nm的没错,错多了好吗?生平第一次,他很想丢掉一切教养,跟市井混混一样爆粗口。 “死了啊。”孟寒缓缓地又坐了回去。 “嗯……你叔叔,还是你哥?”秦绾猜测道。 这个年纪,长一辈的可能性比较大,不过也不好说。 “堂哥。”孟寒答道。 “哦。”秦绾点头,顺手又拉了一把上官珏的头发,好奇道,“他为什么不是少年白头?” “血统不纯。”孟寒淡然道。 “你堂哥血统还不纯?”秦绾纯粹是惊讶,这应该是很近的血缘了吧。 孟寒仿佛是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南疆王族一向是内部通婚,他母亲血统不纯。” “这……”秦绾一愣,内部通婚,按照这个标准来算血统纯度的话,岂不是……兄妹**?就算不是亲兄妹,堂兄妹也不行好吗?同姓不婚啊! “恶心!”上官珏鄙夷道。 “你很庆幸自己是个杂种啊?”秦绾笑道。 “你!”上官珏气结,随即又道,“难道你就不是个杂种吗?” “我又没嫌弃人家恶心。”秦绾一摊手,直接偷换概念。 上官珏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脑袋都快被绕晕了。 “行了,他留下,你可以走了。”孟寒开口道。 “好。”秦绾的目的就是把人交给孟寒,至于圣山……自然是随口说说的,只要上官珏不用这个身份给南楚惹麻烦,她就算是对得起外祖父了。当然,如果孟寒不想要,她确实也可以把人丢到无名去眼不见为净。 “对了,我要出门一趟。”孟寒又道。 “回南疆?”秦绾一挑眉。 “嗯。”孟寒应了一声。 “这个拿去。”秦绾转身掏了些东西给他,“染发染肤色都挺好用的,另一瓶能洗掉,虽然过去了多年,南疆那边的戒备应该不会那么紧,但还是要小心。” “知道了。”孟寒淡淡地收好了东西。 “我还有客人要见,一路平安。”秦绾笑笑,开门出去了。 “喂!”上官珏忍不住叫了一声。 虽然一路上他把秦绾恨得要死,可现在秦绾真走了,把他丢给了眼前这个据说是他堂叔的怪人,他又不禁有些心慌。 “休息,明天一早出发。”孟寒指了指房间里窗下的小床,自己转身准备上床睡了。 “我凭什么听你的?”上官珏怒视他。 他看得出来眼前的人不会武功,而且身体连健壮都谈不上,自己就算被封了内力,光凭拳脚都足够打趴他了。 孟寒冷漠地转身,手一翻,一对长着翅膀的血红色飞虫从他宽大的衣袖里飞了出来,悬停在半空中,虽然个子小,却足够威慑。 “……”上官珏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又忍不住想起了不久前宁王府里那些死囚的惨状,胃里也在翻腾不已。怎么就忘了,南疆出来的都是真正的蛊师,要武功干嘛! “只要不出这间屋子,不睡也随你。”孟寒说完就上了床,可那对红色的飞虫却没有收回去,反而慢悠悠地飞过来,落在桌子上,仔细看来,居然还在慢条斯理地梳理自己的翅膀! 居然连虫子都鄙视他……上官珏捏了捏拳头,考虑要是用鞋底拍上去,砸扁那两只该死的虫子的可能性有多大。 不过,思考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没敢动手。 睡觉?被两只蛊虫虎视眈眈地盯着,要是还能睡着,上官珏自问没那么大的心。 而秦绾走出西院好一会儿,才突然想起来,明天一早孟寒要回南疆,这一来一回没几个月别想回来,那她明天怎么跟苏青崖交代? 一瞬间,她脑门上都不禁冒出冷汗来,不过,下一刻又淡定了。 反正现在苏青崖又弄不死她,怕他? “大小姐。”不远处,传来温和的声音。 “虞先生。”秦绾立即调整好了心态。 接下来,才是今天晚上的重点。 面对虞清秋,秦绾小心计算着,自认为能把握好分寸,不过,面对李钰……必须打起十二分小心,以免自己一个忍不住,直接就把人弄死了。 要杀了李钰报仇,对于现在的秦绾来说,敌明我暗,实在是件很简单的事,甚至秦绾都有把握,绝对不会怀疑到自己身上。 可是,刺杀……这种手段怎么够浇灭她的仇恨?李钰被刺身亡,还是太子,皇帝还会追封,极尽哀荣。 秦绾并不想沦落到再去鞭尸、挫骨扬灰的地步。 所以,这种脏活累活,还是想想办法,请皇帝陛下代劳了吧。 她要让李钰,在距离心心念念的帝位一步之遥的时候,狠狠地把他摔下来。 “今天一早,端王的国书才呈现在陛下的御书房里,没想到晚上,大小姐就已经回到京城了,在下佩服。”虞清秋拱了拱手,微笑道。 可想而知,端王恐怕根本就不知道身边的秦绾是个冒牌货。事实上,出发的时候,若是端王有所察觉,也不至于让秦绾在襄城一举得手了。 “思家心切,让先生见笑了。”秦绾同样笑得很纯良。 虞清秋再好脾气也不禁僵了僵。 思家心切?听起来这么有道理,但放在秦大小姐身上,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好吗? “虞先生看起来气色不太好啊。”秦绾又道。 “大小姐见笑了。”虞清秋清咳了几声,摆手让路。 他原本就体弱,最近这般来回折腾赶路,一路风霜,回到京城时就大病了一场,还是李钰把太医都请了回来,珍贵的药材不要钱似的灌下去,他今天才能好好地出现在这里的。 “说起来,这回苏青崖跟我一起来了,要不要请他来给先生看看?”秦绾道。 “苏青崖在含光寺?”虞清秋一愣。 “嗯。”秦绾笑眯眯地点头。 “他……知道今晚大小姐有客吗?”虞清秋只觉得拳头里都渗出汗水了。 “知道啊。”秦绾很无辜地点头。 孟寒嘛。 “大小姐这边请。”虞清秋也顾不得原本的计划是想再探探秦绾的口气,只想赶紧把人带到太子跟前才保险。 竟然让太子和苏青崖同处一地,相隔不到百米距离……怎么想都是嫌自己命太长啊。尤其这次出行为了保密,一共就只带了四个侍卫,根本不够苏青崖毒的。 秦绾笑吟吟地看着他忙乱,却故意坏心眼地不解释那“客人”指的不是李钰。 想拖时间?现在看看是谁拖得起时间! 第二章 条件,贬妻为妾! 李钰黑着脸看着对面的女子。 应秦绾的要求,谈话的地点不是客房和后院,而是……小佛堂! 别以为佛堂里清净,这半夜三更的,只有佛前的长明灯一点光明,两边的罗汉三头六臂怒目圆睁,换个胆子小的,都能被吓出病来。 何况,也不能指望佛堂里会有桌椅,三个人只能各自拿一个蒲团坐在冰冷的地上。茶点瓜果是有,但那都是贡品,就算是自己带……不怕遭报应倒是去吃? 四个侍卫也知道了苏青崖在含光寺,把守在门外,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秦小姐一定要在这里谈吗?孤在禅房里备了上等的雨前茶和点心。”李钰尽量让自己露出和善的笑容。 “可是这大半夜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可不太好,小女觉得,还是佛堂更让人安心。”秦绾严肃地说道。 虞清秋郁闷,孤男寡女,那他是什么?何况,要说不安心,也是他不安心好吗?秦绾的武力完爆他们六人的总和。 李钰也黑线,我就是再饥渴,也不至于到寺院里来找女人好吗,何况找的还是你这么麻烦的女人! “我记得,今年年初,秦小姐也在含光寺进香,还住了几天。”李钰忍了忍才道。 “殿下倒是消息灵通。”秦绾看着他,一声轻笑,“连哪家的小姐去上香这种事都打听得清楚。” “……”李钰本来就勉强挤出的一点笑容顿时僵硬了。捏了捏拳头,他第一次有想打一个女人的冲动。 “咳咳。”虞清秋干咳了两声,苦笑着道,“大小姐说笑了。” “好吧,小女是说笑的。”秦绾点点头,然而,那板着脸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说笑的样子。 “你是……她的师妹?”李钰问道。 “她?她是谁?”秦绾似笑非笑地道。 李钰脸一黑,狠狠地瞪着她,似乎在怪她明知故问。 “欧阳姑娘。”虞清秋代为答道。 “是啊。”秦绾点头承认。 “那她的坟也是你挖开的?”李钰直视着她。 “是啊。”秦绾理所当然地点头,“我把她挖出来,烧成灰,供在佛前超度。” 李钰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最后落在面前巨大的佛像前,不由得浑身一冷,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从牙缝里漏出两个字:“这里?” “嗯,是啊,含光寺的主持空远大师是得道高僧。”秦绾道。 李钰的身体一片僵硬。 幽暗的佛堂,摇曳的长明灯,明明灭灭之间的佛像,仿佛虚空之中,就有一双眼睛在背后冷冰冰地看着自己一般。 “现在欧阳姑娘的骨灰,应该已经送回圣山了吧。”虞清秋叹了口气道。 李钰一愣,随即看向秦绾的目光又有几分不善。 “我也没说她现在还在这里。”秦绾一摊手,笑道,“还是……殿下居然怕了?” “孤从来不信鬼神!”李钰冷哼道。 “色厉内荏。”秦绾轻描淡写。 “你!”李钰想抓狂。虞清秋说秦绾有拉拢的可能,可看她现在的模样,哪里有半分与他修好的样子? “殿下息怒。”虞清秋压低了声音道。太子还是不够沉稳,秦绾针对他才是正常的反应,你杀了人家的师姐,如今还想让苦主先放下恩怨主动示好,怎么可能?何况秦绾并不是没有资本不对他低头。 或者说,李钰只有在遇见欧阳慧的事上才会不沉稳。 李钰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底的怒火。 “大小姐,意气用事的话,你今天也不会在这里了,何必还要为难殿下呢?”虞清秋又道。 “虽然没有见过师姐,但是……如果小女和殿下合作,家师可能会很不满呢。”秦绾道。 “墨主不是已经不问世事了吗?”虞清秋微笑,“无名,现在是小姐做主。” “尊师重道是美德,小女总要给师父一个交代的。”秦绾笑吟吟地道。 “那么,秦大小姐要孤如何交代?”李钰冷声道。 “这个么……小女今日才到含光寺,不过听见一位夫人说,殿下的婚事已经近了?”秦绾道。 “孤已经向江家下聘,择定了下月初就要迎娶涟漪——”李钰警觉地看着她道,“这门婚事,孤是不会放弃的,如果秦大小姐是以这个为条件,那就不用多谈了。” “小女无意破坏殿下的婚事。”秦绾摇了摇头。 “真的?”这句话别说李钰,连虞清秋都不信。 他们能想到秦绾最有可能提出的条件,其中之一就是放弃与江涟漪的婚事,这是李钰不能妥协的,也是他们和秦绾的矛盾重点。 谁料,秦绾却说,她不反对婚事? “小女为什么要反对?”秦绾疑惑道,“江涟漪身为丞相千金,即便殿下悔婚,同样不乏人求娶,有江丞相在,无论嫁给谁她都能过得很好。用这种方式报复她毫无意义,反而让殿下失去江家的支持,没有任何好处。” “小姐所言极是。”李钰终于点了点头,缓和了表情。 从这句话,至少秦绾还记得江家是他最重要的支持,那么,秦绾确实是有合作的诚意的。 虞清秋却微微皱眉。 要说秦绾能和李钰合作他信,但连江涟漪一起放过似乎太宽容了点,应该不会那么简单。 果然,秦绾接下去的话就让他心神一颤:“殿下可要赶紧把人娶过来,然后……就贬做侍妾吧。” “你说什么?”李钰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这女人的脑子是什么做的才能这么异想天开?娶了江涟漪,再贬她做侍妾?江辙那个爱女如命的疯子还不来跟他拼命?那还谈什么江家的支持,连悔婚都没得罪江辙这么重! “有什么不对吗?”秦绾一挑眉,无视了他的怒气,淡然开口道,“江家的支持,说到底只有江辙一个人,而且江辙无子——于是他爱江涟漪如命对女婿也会爱屋及乌是优势,但江辙之后,江家后继无人却是个劣势。所以,江家只需要利用几年,其实没有拉拢的价值。” 李钰闻言,不禁一愣,暗自思索她的话,怒气也不禁慢慢平息下来,沉思许久,他才道:“江丞相站在孤这边,是因为孤娶了她的爱女,若是孤将江涟漪贬谪,你如何保证他不会反戈?” “那也得他能反戈。”秦绾冷笑道,“现在殿下要是欺负了江涟漪,江辙当然敢找殿下拼命,可大婚后,江涟漪就是扣在太子府的人质,只要殿下不同意和离,江辙就一点儿办法都没有。捏着他的软肋,还怕他不听话?” “……”李钰无言。 “江丞相性格颇有些气性,万一他一怒之下,上书陛下要求和离?”虞清秋皱眉道。 “只要贬谪江涟漪的理由让人挑不出错来就行了。”秦绾笑道。 “你说得轻巧,那可是太子妃,未来的皇后,岂能说废就废?”李钰道。 “殿下有办法的。”秦绾不为所动,微笑着看他,“如果殿下当真没有办法,这点小事,小女也可以替殿下办妥。” 李钰抿了抿嘴唇,暗暗计算着得失。 只要表面上看是江涟漪失德,那就是江家理亏,江辙为了女儿在太子府上过得好,如果那时候自己表现得好一些,应该是不会翻脸的。最重要的是,江涟漪本人是个草包,抓紧她的心很容易,只要江涟漪的心在自己身上,江辙再精明也无可奈何。 这件事,做起来风险确实没有那么大,只是……毕竟还是有风险的,而且对自己的名声也有伤害,能废太子妃的定然不会是小事。所以,做这件事得到的利益够不过大才是重点。 “殿下难道觉得,江涟漪担得起一国之母的重任?”秦绾又道,“空有美貌的草包而已——废掉江涟漪,空出来的太子妃之位,不是正好能再拉拢一门得用的姻亲?反正那时候江辙已经绑死在殿下的船上了,就算他想下船,只要江涟漪一日在太子府,就没有任何人敢相信他不是太子的人。既然如此,何必还要让江涟漪霸占着太子妃的位置?” 虞清秋静静地看着秦绾的侧脸,心中苦笑。 这个女子的确是个非常好的说客,连他都不禁心动了。 “听说,凌老将军正在给大小姐选婿。”秦绾道。 李钰眼神一闪,心动了。要说利益,这不就是他从前想的,鱼与熊掌兼得吗?下意识地,他看了虞清秋一眼。 虞清秋叹了口气,情知他心里已经同意了。 秦绾所说的,他未必想不到,只是以他的为人,不会主动去用这种手段对付江涟漪一个女子。只是,秦绾却有这样做的理由,公私两便,任谁也不能说她不是。 何况,秦绾是女子,也只有女子才最知道,如何报复一个女子才是最狠的。 江涟漪在李钰除掉欧阳慧这件事上狠狠地推了一把,目的就是想要太子妃的位置,而秦绾让她从上面狠狠地摔下来,做一个最下等的侍妾,在看着她心心念念的男人迎娶另一个女子,而她还要向新人敬茶——对于骄傲的江家大小姐来说,再没有比这更狠的报复了。 一边想着,他对李钰微微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小女原本以为,虞先生光风霁月,怕是不能认同我这个小女子的阴险毒辣呢。”秦绾笑道。 李钰一怔,眼神中也带了几分疑惑。 当初他设计欧阳慧的事就不敢让虞清秋知道,全部都是派遣其他心腹做的,就怕他的为人会反对。可如今,虞清秋亲耳听着这般不堪的计划对付江涟漪,他却同意了? “在下私人很不喜欢江小姐,这算不算是理由?”虞清秋想了想道。 “算。”秦绾也笑了。 “那么,秦大小姐是不是也该拿出些诚意来?”虞清秋又道。 “这么说,殿下是答应了?”秦绾只看着李钰。 “嗯。”李钰沉着脸点了点头。 秦绾在心里微微一叹,这就是个无情的人,江涟漪虽然草包,但她对李钰却是一片痴心毫无作假,可李钰对江涟漪,如今看来,就连最基本的感情都没有,纯粹就是看在江辙的利用价值份上罢了。 不过,事情是她做的,她自然不会去同情江涟漪,只道:“小女站在殿下这边,不够吗?” “不够。”虞清秋摇头。 “大小姐别忘了,令尊大人已经选择了孤。”李钰也道。 既然自己付出了条件,不算其他附带,自然也要从秦绾这里得到足够的好处才行。光是化解欧阳慧的仇怨可不是他想要的。 “小女以为,自己的价值足以与父亲相等。”秦绾微笑道。 “哦?”李钰有些不以为然。 从虞清秋口中,他已经知道秦绾继承了无名,但无名主并没有号令圣山的权力,只是一个精神象征的话,不够。 “宁王府。”秦绾吐出三个字。 “你和皇叔祖……”李钰想起李暄就觉得牙疼。 这位最难拉拢的冷面亲王,他不知道撞过多少次南墙,以李暄的谨慎,就算他娶了秦绾,也不见得就会站在自己这边。 “我能让他公开支持殿下。”秦绾道。 “你确定?”李暄满脸怀疑。 “拭目以待?”秦绾歪歪头,调皮地一笑。 “即便如此,还是不够。”虞清秋道。 李暄闻言,也微微一怔,疑惑地看过去。在他看来,秦绾最大的价值,自然是身后的宁王府,区别只是她究竟能掌握多少罢了。 “虞先生可真会砍价。”秦绾一摊手。 “在东华,太子殿下的地位其实已经很难撼动,有了宁王府的支持,也不过是锦上添花。”虞清秋悠然道。 “虞先生,条件是互相的,漫天要价,就地还钱而已,说说看。”秦绾道。 “卓然和简一。”虞清秋回答得很简略。 “那是谁?”李钰疑惑道。 “水神卓然,盗皇简一。”虞清秋道。 李钰一愣,好一会儿,猛地反应过来:“卓然?南楚的大将军卓然?他不是被南楚的皇帝砍了吗?” “卓然原名冷卓然,是无名长老,自然是活的。”虞清秋摇头。 李钰张大了嘴,半天才回过神来,怔怔地道:“那简一又是谁?好像有点耳熟。” “怎么不耳熟?”虞清秋苦笑,“北燕全国至今还贴满他的通缉令。” “偷了北燕元帅虎符的那个?”李钰脱口而出。 虞清秋微微点头。 李钰看着秦绾,眼神复杂难言。 他现在才终于明白,虞清秋为什么再三嘱咐今天态度要诚恳,哪怕秦绾提出一些不合理的条件,尽量都满足对方。他还是小看了这个女子的价值。单单只是卓然一个人,就能抵百万大军。最重要的事,卓然是将来进攻南楚的一把钥匙和一把尖刀! “虞先生指望我命令他们?”秦绾叹气。 “小姐虽然没有号令圣山三十六宗门的权力,但是,却可以号令无名。”虞清秋与她对视,分毫不让。 “……”秦绾慢慢收敛了笑容,低头沉思。 “大小姐,一统四国,我们这一代人将会名留青史。”虞清秋道。 “我一个小女子,名留青史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秦绾反问道。 “若是没有意义,小姐就不会选择继承无名。”虞清秋沉声道。 至少,他可以确定,就在墨临渊发出集贤令的那一刻,他还没有传位给秦绾的打算。所以,那三场试炼,其实是秦绾自己争取来的。 这一回,秦绾思索得更久。 李钰几次忍不住想要开口,都被虞清秋的眼神示意打断,只能耐着性子等下去。 “可以。”秦绾终于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虞清秋暗暗舒了口气。 “不过,简一不可能留在东华随时效命。”秦绾又道。 “在下明白。”虞清秋微笑道,“奇人异士,也受不了那份拘束,只要有需要的时候,简一前辈能帮点小忙就够了。” “只要不是去偷北燕皇帝的玉玺。”秦绾接口道。 “当然不会。”虞清秋也笑了。 “那么,什么时候可以请卓将军来东华?”李钰迫不及待地问道。 东华的兵权基本上都被皇帝控制在手里,虽然调度上难免有些不灵,但却从根本上制住了皇子逼宫的可能性——没有兵权,就是文人造反,三年不成。 只是,如今军中的将领,也多半是当年追随皇帝南征北战的宿将,以及他们的子孙,近年来颇有些青黄不接。而这个时候,如果卓然加入东华,定然会被委以重任,这样的话,他在军方也就能插进手了。 “第一,怎么把卓将军还活着的消息捅出来,还不能让人觉得他加入东华是因为当年的谋反罪名是真的。第二,殿下想要通过卓将军插手军方,至少不能自己举荐吧,撇得越清越好。第三……”秦绾一根根扳手指,数到第三,又笑了笑,才接下去道,“陛下的诚意小女可还没看见,想空手套白狼可不成。” 李钰脸色微微一变,这言下之意,是要他先处置完江涟漪了。 不是不可以,只是被人如此要挟,太子殿下面子上下不来罢了。 “可以。”倒是虞清秋答应下来。 “虞先生。”李钰有些不悦。他承认秦绾的价值,可毕竟自己是太子,是未来的一国之君,没有必要如此低声下气。 “大小姐说的没错,前面两条操作起来也是需要时间的。”虞清秋解释道。 李钰一怔,脸色这才好看起来。 这么算的话,算是两边同时操作,交换条件,确实不是秦绾要挟了。 “那么,合作愉快?”秦绾道。 “合作愉快。”李钰点了点头。 “其实,等端王迎娶了端王妃之后,大小姐就和殿下是一家人了,不是吗?”虞清秋又道。 “殿下的弟弟的王妃的姐姐?这关系远了点吧?”秦绾微笑道,“还不如再等等,其实小女很期待殿下叫小女一声奶奶的。” “你!”李钰闻言,直觉就想发作。 “不知道宁王殿下准备什么时候提亲,作为圣山人,在下自应为小姐添妆。”虞清秋苦笑着压住李钰,抢在他前面开口。 “……”李钰彻底黑了脸。 好吧,要是这女人真的嫁给了宁王,在外面见面,他还真的得叫……叫皇叔奶奶? “时间不早了,殿下慢走,小女不送了。”秦绾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微微一笑。 “小姐还不走?”虞清秋好奇道。 “总要对师姐说声抱歉的。”秦绾转过头,看着宝相庄严的佛像,缓缓地道。 “孤会请高僧来含光寺做水陆道场超度亡魂。”李钰开口道。 “有劳。”秦绾点点头,看不出喜怒。 “告辞。”李钰又看了她一眼,毫不留恋地转身走人。 秦绾,这个女人很像欧阳慧,可又不像。 她有欧阳慧的那份聪慧机敏,却比她阴狠毒辣,不择手段。这个女人,最好是能合作,若是不能……必须一击必杀,决不能给她喘息翻身的机会。 “更深露重,小姐保重身体。”虞清秋没有立刻跟出去。 “病了,有苏青崖会医。”秦绾不在意。 “苏青崖那里,小姐打算怎么安排?”这才是虞清秋等李钰离开后想问的问题。 “他应该会暂时留在东华。”秦绾想了想道。 南楚,苏青崖最近几年肯定是不能去了,楚帝马上就要死了,就算与他无关,毕竟不是每一个皇子都是讲道理的人。北燕就更不要说了,苏青崖、欧阳慧、简一,绝对是告示板上永不撤销的三张通缉令。西秦……苏青崖刚刚从西秦回来,肯定不会立刻再回西秦去,以他的个性,大约是会守在京城等孟寒回来。 “……”虞清秋动了动嘴唇,半晌才道,“必须?” “怕什么?他答应我不会毒死太子殿下。”秦绾笑道。 虞清秋无语,他知道欧阳慧和苏青崖的交情,所以能理解苏青崖会这么帮着秦绾的理由。但是,如果苏青崖知道秦绾和杀死欧阳慧的李钰合作,他还能听秦绾的话吗? “同出圣山,你应该知道他的脾气,不管我怎么让他答应的,可他答应的事,一向是说一不二。”秦绾道。 “欧阳慧,很可能让他破例。”虞清秋是真的担心苏青崖用素来说一不二的信誉做代价,利用秦绾让李钰放松戒心,然后翻脸就毒死他。 以苏青崖的性格,因为答应云舞十年不报仇,就一个个毒杀无辜的毒宗弟子,为此不惜离开圣山,他是真的做得出来这种事。 “你以为,他帮我,是因为师姐?”秦绾道。 “不是吗?”虞清秋一怔。 “我和苏青崖……交情也不差哦。”秦绾笑眼弯弯,“至少这一点,他不会骗我,不会利用我的。” 一向,也只有我骗他,利用他的份嘛,尽管苏青崖也不介意就是了。 “小姐有把握就好。”虞清秋点点头。虽然并没有完全放心,但担忧也减少了许多。 苏青崖确实会不惜一切去为朋友报仇,但绝不包括坑另一个朋友。 只要,秦绾和欧阳慧一样,真的是他认可的朋友。 “不送。”秦绾已经转回了头。 “告辞。”虞清秋笑笑,转身走出了佛堂。 李钰就在不远的地方负手等着他。 “殿下。”虞清秋道。 “解决了?”李钰问道。 “嗯。”虞清秋点点头,又道,“女人啊,狠毒起来真是可怕。” “所以先生这个年纪了也不成婚?”李钰打趣道。 “在下这个身体……还是别祸害好人家的姑娘了。”虞清秋苦笑。 “先生认为,秦绾,可信?”李钰走上前,又瞥了一眼佛堂里那个隐约可见的纤细人影,压低了声音道。 “八分。”虞清秋犹豫了一下,给出答案。 李钰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殿下苛求了。”虞清秋轻笑道,“这世上哪有十成十的忠诚,何况秦绾还是合作者。殿下只要保证,我们与她目标一致,利益共享,一损俱损,就不会有问题。至于其他的,没有一点小私心的人才不可信。因为必定怀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秦绾的私心?”李钰皱眉。 “江涟漪。”虞清秋提醒道。 “先生似乎也不喜欢涟漪。”李钰试探道。 “秦小姐至少有一句话说的没错,江小姐……如何担得起国母之责任?”虞清秋淡淡地道,“在下只问一句,若是殿下登基,要选秀纳妃,江小姐会如何?” “当然……”李钰只吐出两个字就哑然了。 会如何?江涟漪一定会毁掉秀女名册,冲到储秀宫大闹一通,然后跑来对自己哭诉,完全可以预见。 “那么,江丞相又会如何?”虞清秋又问了一句。 “……”李钰更汗颜。 江涟漪回家一哭诉,第二天他案上一定能收到一堆劝谏,什么国事为重,女色误国,红颜祸水…… “现在陛下离不开江丞相的支持,但是……”虞清秋顿了顿,将声音放得更轻了些,继续说道,“当殿下能坐稳这个位置的时候,相权压倒皇权却不是什么好事,丞相么,完全可以换个更听话些的。” 李钰闻言,眼前不禁一亮,顿时豁然开朗。 另一边,秦绾却是坐在佛前良久。 当然,她纯粹只是图这里足够清净。 隔了一会儿,一个脚步声走进来,慢慢地在她身后停下,冷冷地开口道:“虞清秋心思灵敏,小心与虎谋皮。” “与虎谋皮,成,得虎皮,不成,则杀虎,皮肉兼得。”秦绾冷酷地开口。 “你心里有数就好。”来人道。 “怎么不休息?”秦绾转过身。 淡淡的月光从敞开的殿门口照进来,落在苏青崖脸上,更显得他眼角边那朵刺青多了一份诡异的妖娆。 “答应过你,不会毒死他。”苏青崖答道。 “……”秦绾叹息,心里不免有几分同情。 苏青崖的毒,能毒死人的那些,很少会有让人生不如死的,他很追求一种死亡的美感,就像是长生的无疾而终,或是悲灵笑梦那种尸体全部面带微笑的特性。但是,毒不死人的……既然无法要命,那自然是要在其他方面弄手段了,毒药终究是害人用的,总不至于给人下毒是让人更舒适? 所以,秦绾几乎可以肯定,李钰要倒霉了,就是不知道他会倒霉到什么程度而已。 “药量很浅,只够他拉一次。”苏青崖道。 “泻药?”秦绾很惊奇。 苏青崖……不至于下这么没技术含量的药吧?何况,只拉一次,哪算什么折腾?连药都不用吃。 “计算了时间,明天卯时三刻发作,误差不超过半柱香。”苏青崖补充了一句,随即转身离去。 卯时三刻?秦绾又是一怔,随即就黑线了……卯时三刻,那是早朝时分吧? 提问:早朝时,第一,举手报告说,父皇我要上茅房。第二,直接拉在裤子上。哪个更丢脸? 什么?你说忍忍?普通的泻药都不是人能忍住的,何况是苏氏出品。 秦绾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惹谁都不能惹苏青崖……怎么告诉他明天孟寒就回南疆了,没两个月时间回不来?哦,现在自己不怕他毒…… 第三章 送上门找虐 当李暄刚刚走出圣山的范围,进入东华的一个小镇子的时候,就听到了一个消息。 南楚的太上皇,驾崩了。 估算了一下,是第八天,比起苏青崖理论上的九天,提前了一天,不过还算在预料之中。 一回到东华,宁王殿下自然能够动用官府的势力调动官船,依旧走水路,并要求沿途州郡护送。秦绾是轻装秘密返回,所有的东西都放在他这边,别提楚帝和临安王给的嫁妆,单是绿绮和大圣遗音两张古琴就万金难求了,这世上总会有些要钱不要命的人的。 秦绾人在京城,得到消息自然比李暄更快。 因为名义上,她是要和使节团一起回来的,所以即便人在京城,她也不好光明正大地露面。不过临走前荆蓝提供了易容药水,她虽然没办法像荆蓝那样直接变成指定的某个人的模样,但给自己换一张脸让人认不出来还是很简单的。 所以,现在秦绾就打扮成一个江湖侠女的模样,大大方方地坐在醉白楼二楼的雅间里喝茶。 掌柜和小二显然也没认出她来,虽说以前她每次来醉白楼也都是用这个雅间,但她也没说这地方不许别人用,她离京日久,醉白楼自然也是正常做生意的。 不过,不久,秦绾就看见了一个熟人。 这时候正是正午,醉白楼生意最好的时候,一楼的大堂几乎坐满了人,空位是肯定没有了,只能是拼桌。二楼的雅间也差不多都满了,仅剩的几个,有的是被人定下,正主还没到的,还有两个,就是掌柜预留着,以免突然有贵人驾临了。 只可惜,这个人别说是拼桌了,到了面前有人都绕着走。 “小二。”秦绾笑了笑,把门外的小二招进来,指指那人道,“把那位公子请上来,本小姐请他吃饭。” “啊?”小二呆愣了一下,似乎是没见过这么爽快,直接就说请一个男人吃饭的单身女子,隔了一会儿又道,“姑娘不是本地人吧?” “怎么,醉白楼歧视外地人不成?”秦绾一挑眉。 “不敢。”小二急忙否认。这话要是传出去了,对于醉白楼的声誉可是抹黑的。 “那就去请人呗,人都要走了。”秦绾提醒道。 “是。”小二苦着脸下楼去了。 外地人就是外地人,知不知道那位公子是京城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祸害? 秦绾微笑,看着大门口的人摸摸鼻子,很识趣地想走人,然后小二磨磨蹭蹭地走出来,说了几句话。 没一会儿工夫,雅间的门就被敲响了。 “进来。”秦绾笑笑。 “公子请。”小二推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送点酒菜上来,随便拿几个招牌菜就是。”秦绾挥挥手。 “是。”小二答应一声,关好门出去了。 “无痕公子,别来无恙。”秦绾继续笑。 “本公子认识你?”萧无痕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他今天来醉白楼也是个偶然,李暄不在京城,他其实没什么太多的事要干,顶多就是背地里监视一下百官什么的,不过醉白楼客满,他也没这个兴趣去自讨没趣,就想随便找家店吃饭。谁知道,就在他要走的时候,小二很不情愿地来告诉他,有位姑娘请他吃饭。 萧无痕觉得有些意外,毕竟在这个京城里,见到他能不绕着走的姑娘也只有青楼里的了,而请他吃饭?好吧,是有那么一位,可惜人家不在。他身份特殊,也怕是有人察觉到了什么给他下套,不过想想这光天化日之下,而醉白楼的背景更不简单,也不怕有人敢做什么,再加上实在好奇,也就上来了。 “忘性真大。”秦绾叹了口气,摇摇头,拿出一块玉佩往桌上一放。 “他连这个都给你了?”萧无痕黑线。 说严重点,这个玉佩是每一个皇族子弟身份的象征,就跟玉牒一样重要。 “他欠我的,谁叫那时他就只有这一件值钱的东西呢。”秦绾很快收起了玉佩,笑眯眯地道,“拖账赖账可都不是什么好习惯。” “……”萧无痕无语。能让李暄头从到脚只剩下这一件值钱的东西也挺能耐的,咦……不会就是小燕山那一次吧? 很快的,小二送了几样招牌菜上来,又退了出去。 “吃不吃?”秦绾问道。 “有人请客,为什么不吃?”萧无痕在她对面坐下来,挽起衣袖,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瞥了秦绾杯里的茶一眼,也没劝酒,低声笑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几天吧。”秦绾叹了口气。 “手上怎么了?”萧无痕一眼瞟见她左手手腕处露出的几道红痕,有些惊讶。 南楚那边,应该不至于需要动用武力吧?要是在襄城受的伤,这都多久了还留着痕迹,一个女孩子……果然还是李暄那个禽兽,把女人当男人用,把男人当牲口用! 秦绾看看因为劲装的衣袖不够长而露出的一截痕迹,很是淡定:“没事,手痒,自己抓的。” “你不用为他说好话,我知道的,我们王爷就是个冷血的禽兽!”萧无痕愤愤地道。 “关亦晨什么事?”秦绾奇怪地看了一眼他夸张的反应,又道,“还有,我说的是真的。” “真的?”萧无痕明显不信,“你自己抓的?” “你身上痒,难道不会自己抓,还要找个人帮忙?”秦绾莫名其妙。 身上痒,于是自己抓的……萧无痕嘴角抽搐,这么天方夜谭的理由,只能拿去骗骗小孩好吗?别说这季节还没有咬人的蚊虫,就是有那么一两只,这得有多毒的蚊子才能让人抓出这么久都消退不了的痕迹?而且根本就没肿包嘛。 秦绾翻了个白眼,虽然不想解释,但未免他脑洞开到月亮上去,自己补出几十个话本子来,还是加了一句:“苏青崖拿痒粉招呼我。” “……”萧无痕愕然,好一会儿,猛地“噗嗤”一声笑出来。 秦绾也很无奈,她自以为有轮回蛊在,已经万毒不侵,所以当苏青崖得知孟寒走了,愤怒地对她洒药粉的时候,她就托大没有躲,只想着让他洒两把毒药消消气就算了——于是就悲剧了。 苏青崖很冷漠地告诉她,所谓万毒不侵,其实就是不怕毒而已,而他的痒粉主料是辣椒粉……轮回蛊再不挑食,也不至于连辣椒粉都吃。 秦绾只能是为自己的大意付出代价了,在含光寺呆了几天,天天拿冷水泡澡,总算消除了药效。而得到的教训是,以为自己不怕毒就去挑衅苏青崖觉得他拿自己没办法的想法,实在是太甜了。 “你回来的事,有人知道吗?”萧无痕又问道。 “该知道的,现在也该知道了。”秦绾不在意地道,“其实不是非保密不可,只不过爆出使节团那个是冒牌货的话,对南楚官面上交代不过去。” “你爹肯定不知道吧。”萧无痕笑道。 秦绾白了他一眼,显然在鄙视他说废话。 “萧公子,这里不能……”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和小二急促的呼喊。只是,没等他说完,雅间的门已经被人一脚踢开了。 “我倒要看看,什么女人能请这个野种吃饭。”闯进来的少年十六七岁,趾高气扬,一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模样,扫了秦绾一眼,发现她虽然五官细致,但组合在一起看,也挺平凡的,顶多就是清秀,而且皮肤微黑,也不是什么绝色,随口就问道,“你是哪个楼里的?” 萧无痕脸色一沉,拿着酒杯的手狠狠地捏了捏。 秦绾不仅是李暄的人,更是这些年里除了李暄之外,唯一把他当正常人看的人。就算没有李暄,他也是把秦绾当成朋友的。 “这谁?”秦绾问道。 “萧家的三公子,萧慕蓝。”萧无痕漠然道。 自己被侮辱已经习惯了,只是有点抱歉这次连累了秦绾,只可惜,就算他才比天高,却手无缚鸡之力,就算萧慕蓝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花架子,可他身后的两个护卫却不是。 “我有个问题。”秦绾看都没看人家一眼,一脸正经地问道,“萧家主是不是很想要个女儿?” “什么?”连萧无痕也被她的跳跃思维弄得愣了一下。 “要不然,为什么给儿子取名叫木兰?可就算他生出一个花木兰来,也不需要代父从军,他不是有儿子么?”秦绾说到一半,一脸的恍然,“哦,萧慕白废了嘛。可是,难道他十多年前就知道萧慕白会被废掉?真是太神奇了,六大世家之首果然是深不可测。” 她还没说完的时候,萧无痕就已经感觉郁气全消,等她说完,唇边已经挂回了悠然的笑意,顺口接道:“我想他大概是没有这个意思的,毕竟东华的律法,萧家这样的人家并不需要强制征兵入伍。” “是这样啊。”秦绾一脸的遗憾。 “我是羡慕的慕,蓝色的蓝!”萧慕蓝涨红了脸,一声怒吼。 然后,他就发现不止是萧无痕拍桌大笑,连自己的两个护卫都一抽一抽地在忍着笑,他才反应过来,人家哪能不知道他的名字究竟是哪两个字,分明就是拿他开刷,他蠢透了才认真去解释自己的名字。 “给我揍!”萧慕蓝怒道。 两个护卫一愣,你看我,我看你,一时没敢动手。他们是萧慕白出事后,被家主派给三公子保护他的安全的,是真正的高手,可不是那种打手。何况,三公子不知道,他们可知道,这醉白楼是秦家大公子的产业,背后除了安国侯府,还隐隐站着宁王府,萧家可惹不起。 “怎么,本公子的话你们听不见吗?”萧慕蓝见状,更觉得面子上下不来,回头怒吼道。 “这个……三公子,家主说过,不能让您闹事。”一个护卫小声说道。 事实上,三公子上来找茬的时候他们就已经阻止过了,可惜未果。 “你们不敢,本公子自己来。”萧慕蓝冷笑,大步走了过去。 在他想来,萧无痕一个文弱书生,而自己好歹还是跟武师练过的,而秦绾一个女人就更不用提了,自己一个人就足以将他们揍一顿,谅萧无痕那个杂种也没胆回去告状。何况,就算他告状,父亲也不会帮他的。 “三公子,你确定要这么做?我在这里可是还约了人的。”秦绾微笑道。 “你的恩客吗?有一个还不够?”萧慕蓝轻蔑地看着她。 “希望你一会儿还笑得出来。”秦绾叹了口气,目光却落在他后面。 萧慕蓝一怔,虽然觉得她是虚张声势,但还是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然后,他就看见了一张冰雪般的容颜,仿佛周围的温度都一下子降了下来。 “借过。”苏青崖一到醉白楼,就看见里面的热闹,不由得皱眉。果然,那个女人在的地方,永远少不了麻烦,计算易容了也一样! “那个……”萧慕蓝傻傻地看着被自己的护卫堵在雅间外面的人,这人……好面熟啊…… “萧家的?”苏青崖冷冷地开口。 “你不是昨天才见过的么?”秦绾笑道。 萧慕白的腿,太医都宣布没法治疗,萧家主到处寻找苏青崖,如今终于打听到苏青崖在含光寺借住,自然是带着儿子亲自上门请人。无奈萧慕蓝当时的大半注意力都在含光寺进香的女眷身上,对于苏青崖这个男人只扫了一眼就没了兴趣,这才一下子没想起来。 “垃圾,我记他做什么。”苏青崖没好气道。 随着他的话,两个护卫突然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苏青崖一脚跨过护卫的身体,继续道:“劳驾,借过。” 萧慕蓝猛地像是被针扎了似的退到了一边,惊恐地看着他。他的护卫可是父亲从江湖上请来的武功高手,就这么一声不响地倒了? “你们。”苏青崖回头道,“这么大的垃圾,不会清理出去吗?” 小二也傻眼,犹豫了一下,一溜烟地跑了下去。 很快的,掌柜亲自上来赔了不是。 这个掌柜也是李暄得用的人,隐约知道自家主子和萧家大公子的关系其实挺不错的,隐晦地看了现场几眼,就吩咐几个小二赶紧把昏迷的两人拖走,从后门扔出去。 萧家?六大世家?呵呵。 “进来。”苏青崖又叫了一声。 一个瘦瘦小小的中年男人小心翼翼地贴着墙边走进来,很识趣地站在一边。 “啊!”萧慕蓝终于想起来这个冷漠的男人是谁了。可就是想起来了,他才整张脸都绿了……要是父亲知道他把唯一可能治好二哥的腿的神医得罪了,该不会……又罚他去跪祠堂吧? “你怎么还在?”苏青崖不悦道。 “苏神医,那个……我是……”萧慕蓝勉强换上一张夸张的笑脸,就想挽回点印象分。 “本公子知道你是垃圾。”苏青崖不耐烦地挥挥手,打断了他的话。 “……”萧慕蓝的脸青青白白的,倒真像是塞了一嘴垃圾吐不出来的憋屈。 “哈哈……”萧无痕笑得毫无形象。 萧家的几个公子一个比一个眼高于顶,要说秦绾的讥讽还只是让萧慕蓝愤怒,但苏青崖的那种浑然天成的“我就是俯视你”的气势,更让萧慕蓝吐血。 秦绾一挑眉,隔空一掌就直接把人打了出去。 “轰~”一声巨响伴随着杯碗瓢盆碎裂的脆响,谁都知道萧三公子是直接从扶栏处摔下去,一直掉到一楼大堂了,就不知道是哪一桌倒霉,遇见天降飞人了。 掌柜继续致歉,并且免了单,这才退去,小心地关好了门。 “这谁?”苏青崖道。 “萧无痕,朋友。”秦绾笑道。 “又姓萧?”苏青崖皱眉。 “很抱歉我姓萧啊。”萧无痕终于坐直了身子,一摊手,无奈道,“虽然我也觉得挺丢脸的。” “呵。”苏青崖一声冷笑,目光从他脸上掠过,却是眉头微动,轻轻地“咦”了一声。 “怎么了?”秦绾一怔。 “不急。”苏青崖顿了顿,回头道,“先签字。” 旁边那个被忽略的中年人赶紧走过来,也不敢坐下,点头哈腰地道:“姑娘要不要去瞧瞧?那宅子幽静,精致,最主要是那条街上都是王府侯府……” “不必了。”秦绾挥手打断,要过契约来,扫了一眼见没问题,就按了手印,顺手从怀里抽了一张银票丢给他,直接道,“你可以走了,办好过户,把房契送到醉白楼交给掌柜就行。” “啊?是。”那中年人干了一辈子的中介,还没见过买房子这般爽快的人,愣了一下,赶紧拿着银票和其中一份契约书走了。 “你要买宅子?”萧无痕奇道。 “苏青崖要住一阵子,不太方便住我那里。”秦绾解释了一句。没有说的是,她自己也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搬出去住不显示,宁王府也不安全,买个宅子是最方便的了。 当然,若是李暄愿意,自然可以让宁王府像是铁桶一般毫无破绽,但是为了安皇帝的心,他必须留下一些眼线探子,这就导致了在王府里做事也同样束手束脚。 “对了,刚才你看出什么了?”秦绾又转过头问道。 “手。”苏青崖道。 “啊?”萧无痕一愣,没反应过来。 秦绾闻言,脸色微微一沉,直接拽了他的手放在桌上。 “我……觉得身体挺好的。”萧无痕这才恍悟过来是要把脉,不由得小声嘀咕了一句。 “你知不知道苏青崖在楚京出诊一次,要价十万两黄金?”秦绾冷笑。 “啊?”萧无痕张大了嘴,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这个……把自己卖十几次,也不够塞牙缝吧? “荼蘼。”苏青崖没理会他们说笑,放开手,凝重地说了一句。 “那是什么?”秦绾疑惑道。 “毒。”苏青崖看了她一眼,又补充道,“慢性毒,至少有二十多年了。” “二十多年?”秦绾惊讶道。 萧无痕今年也不过才二十八岁,那岂不是说,他很小的时候就被人在下毒,而且一直下到了如今? “荼蘼……是毒的名字?我记得那是一种花。”萧无痕疑惑道。 “开到荼蘼花事了,尘烟过,知多少?”秦绾缓缓地道,“荼蘼是春天最后一种花,开过之后,便无后路。” “荼蘼这种毒,是百年前医宗一位女前辈发明,用来惩治夫君宠妾生下的女儿的。”苏青崖的表情也很凝重,“它并不会对身体造成任何损害,甚至如果中毒的是女子,反而能让容貌更加娇媚动人。这种毒下毒的手法非常繁琐,时间又极长,可对人造成的后果却只有一个,那就是无后。不是血海深仇,不会有人用至少十几年时间来害一个人的。” “你说,至少十几年?”秦绾疑惑道,“不下足十几年,就不会有效吗?” “荼蘼要从幼童时期开始服食,一直下到……失去童子之身的那一天。”苏青崖当中停顿了一下才道。 秦绾愣了愣,目光移到萧无痕脸上,一脸看珍稀动物般的惊奇。 “看什么看!”萧无痕脸皮再厚也禁不起她这种眼光盯着瞧,脸上也诡异地红了。 “只是没想到罢了,萧大公子夜夜醉醒青楼,原来还真的是单纯地在睡觉?”秦绾奇道。 “不可以吗?”萧无痕怒视她。 “可以。”秦绾忍着笑点点头,又道,“亦晨回来,本小姐一定好好和他交流一下这桩趣事。” “……”萧无痕顿时黑了脸。 “你们要关心的难道不是毒吗?”苏青崖无语。 “不是有你吗?”秦绾一脸的理所当然。 “大不了就是无后嘛。”萧无痕挥挥手,表示不在意。 反正……连个愿意嫁给他的女人都找不出来,孩子?那是什么玩意儿。 “他身上的荼蘼虽然没有完成最后一步转化,但是……人家顶多也就十五六年,他攒了二十多年的毒,我没把握弄干净。”苏青崖道。 “难得听到你说没把握。”秦绾很稀奇。 “我的毒术启蒙是跟着那位前辈的手札学的。”苏青崖看了她一眼。 秦绾顿时恍然,就说蔺长林虽然解毒的功夫还过得去,可明显是不通制毒的,医宗也犯不着和毒宗去抢饭碗,怎么就出了苏青崖这个医毒双修的怪胎,果然,天才在初级时段也是需要启蒙老师的。 “好吧,你尽力而为吧。”秦绾道。 苏青崖又看看萧无痕,微微点了点头。 明知道自己要来,还能把这人邀请过来,想必是关系不错的,不需要避忌。 “你知道谁给你下毒的吧?”秦绾又道。 “我又不傻。”萧无痕沉默了一会儿,一声苦笑,“都把毒性说得那么清楚了,还能猜不到是谁吗?我那个爹,明明看见我就觉得脏,偏还不想弄死我,就想着不让我把身上肮脏的血脉再传下去,连这种传说中的毒都找来了,至于吗?” 秦绾沉默。 “其实,没有这劳什子的荼蘼,本公子也没想过要个带着这种血脉的孩子。”萧无痕停顿了一下,又很不屑地嘀咕了一句。 “那也不必解毒了。”苏青崖淡淡地道,“至少带着荼蘼,你这辈子都不用麻烦女人喝避子汤了,也算对将来那个倒霉的女人负责吧。” “……”萧无痕瞪着他说不出话来。 你真是大夫么?大夫有你这么说话的么? “几位客官。”就在这时,雅间的门又被敲响了,竟是掌柜的声音。 “什么事?”秦绾皱眉。吃个饭还能来这么多事?能让掌柜亲自来打扰客人的,肯定不是什么小事。 “萧家家主求见一位苏公子。”掌柜在外面说道。 “不在。”苏青崖冷淡地回答。 “嗯,他说他不在。”秦绾提高了声音转述道。 许久,门外没有声音,想必是人被噎到了。 就算没有秦绾转述,一道纸门而已,苏青崖又没特别压低声音说话,门外完全听得见好吗? “那个……萧家主就在这里。”好一会儿,掌柜才有些尴尬地说道。 “那他也该听见了,苏公子说他不在吧。”秦绾回了一句。 “……”掌柜的又被噎了,只想问姑娘你跟我们东家大小姐真的没有什么血亲关系吗? “苏神医,老夫是诚心求医。”门外响起了另一个声音,苍老而带着倦意。 “知道了。”苏青崖完全不受影响地继续吃饭。只答了三个字就没下文了。 然后,萧家主也被噎了。 “他的意思是,关他屁事。”秦绾翻译道。 确实,苏青崖不坐堂,不出诊,医不医全凭他高兴,他不想医的,你再诚心,与他何干? “无痕,既然你在里面,就不劝劝苏神医吗?慕白怎么说也是你弟弟。”萧家主加重了声音道。 秦绾好奇地看着萧无痕,想见他如何应对。尤其是……刚刚知道了自己父亲给自己下毒的当口。 “嗯……”萧无痕握着筷子,想了好一会儿,开口道,“我不在。” “噗——”秦绾没忍住笑了出来。 “无痕!”萧家主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恼怒。 “没听到人家说不在吗?还是年纪大了,耳背了。”秦绾笑道。 门外的掌柜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身边的轮椅里满脸通红的老人,该不会……被气出什么好歹吧?一直听说萧家主身体垮了二十多年了。 “家主,真不行,直接把人带走再说。”身后推轮椅的少年低声道。 “没用的。”萧家主摇头,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北燕留城候的教训已经公告天下,对于苏青崖,用强是没有用的,你要杀他泄愤,可以,但要他医人,没门!要不然,他一个百年世家的家主,也不至于像个登徒子一般,坐着轮椅到处追着苏青崖跑了。刚刚小儿子回来说苏青崖在醉白楼,他就立刻赶了过来。 除了萧无痕,他就只有这两个儿子,慕白不成器,可慕蓝更不成器,至少慕白受伤后,性子收敛了不少,不像是平时般到处惹事了,若是腿伤能治好,还是可以调教的。 想着,他挥手示意少年将他的轮椅退后了一些,就不声响了。 “萧家主?”掌柜为难道。 “老夫就在这里等。”萧家主淡淡地道。 他的声音不轻,同样隔着一道纸门,里面也能听见,或者说,他就是说给里面的人听的。 “怎么办?老头子倔起来真的挺固执的。”萧无痕无奈道。 “送上门找虐的。”秦绾也厌烦了。 “那我先走?”萧无痕道。 毕竟,他可以当做不知道秦绾揍他爹,可要是他在场,那就不太好了,怎么说,那还是亲爹来着。 第四章 拿银子埋了你 “你要怎么走?”秦绾好笑道。 雅间可不会开两个门,现在萧家主就守在外面,难不成要跳窗? 萧无痕打开窗子,探出头去,往下面张望了一下。 二层楼而已,确实是不高,但对一个文弱书生来说,跳下去跌断腿也是很正常的,一个不小心跌断脖子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帮一把?”萧无痕踌躇了一下,回头求助。 “有好处?”秦绾一挑眉。 “这也要好处?”萧无痕瞪她。 “反正外面那个是你爹不是我爹。”秦绾一耸肩,很无所谓。 “……”萧无痕无语,半晌道,“算我欠你人情。” 秦绾放下筷子,笑了笑,一把抓住他的腰带,随手就从窗口扔了出去。 “哇~”萧无痕没想到她说扔就扔连个招呼都不打,一声怪叫,下一刻却发现已经脚踏实地地站在大街上被人围观,干咳了两声,整整衣服,镇定地走了。 至于身后那些“果然被人家姑娘丢出来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之类的窃窃私议,他直接就扔在了身后。 雅间里的苏青崖视若无睹,慢条斯理地吃完饭,还擦了擦嘴,这才起身道:“先回去了。” “好走不送。”秦绾点头。 苏青崖却不用人帮忙,脚尖一点,轻飘飘地从窗口直接飘落到街道另一边的屋顶上,直接换了条街走了。 秦绾微微一笑,将残羹剩饭往桌子另一边推了推,继续给自己倒了杯茶,还拿了本话本子,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反正使节团回来之前,她又不能公开露面,着什么急? 茶水是温在小火炉上的,旁边还贴心地准备了添水的大壶,完全不用叫小二进来。 直到夕阳西斜,秦绾都看完了一本话本,悠然长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话本子里的才子都是要女人要爱情不要父母不要功名不要家国的愣头青,才女都是楚楚可怜迎风流泪永远一身白衣飘飘仿佛在戴孝的白莲花?还动不动就来个卖身葬父英雄救美,然后就是门不当户不对被棒打鸳鸯……能不能有点儿新意?怪不得这些都是闺中小姐的**呢,把人家好好的千金小姐教坏了可怎么好。 伸了个懒腰,秦绾站起身,摸了摸肚子,扬声道:“小二,结账!” “是。”因为萧家主一直等在门口,掌柜没办法,只好专门派了个人在旁边伺候着,闻言赶紧推门进来。 秦绾随手拍给他一块碎银子,笑道:“多的赏你。” “谢谢小姐,谢谢小姐。”小二顿时喜笑颜开,就算被罚站了一天也没什么怨言了。 秦绾走出雅间,也没看不远处的萧家主一眼,直接走人。 萧家主看到她一个人走出来,先愣了一下,赶紧朝敞开的门里望进去,却只见小二忙着收拾桌子,哪里还有第二个人影? “人呢?”推轮椅的少年身形一晃,在扶栏上一撑,直接跳到了楼梯中间,挡住了秦绾的去路。 “谁?”秦绾茫然。 “苏神医,还有大公子。”少年道。 “不是早就说过不在了吗?”秦绾一脸疑惑地看着他,又回头看看萧家主,不禁笑道,“两位还真的在门口等了两个时辰?是听不懂人话吗?这可有点儿麻烦了,就算苏公子大概也医不好这种毛病的。” “你!”少年脸上涨得通红,可比嘴皮子,他哪里斗得过秦绾? 萧家主在看到两扇敞开的窗户时就已经明白过来,顿时脸色阴沉。 要说苏青崖不见他,从窗口离开了,他虽然不悦,但也有心理准备,只要苏青崖留在京城,就算是缠,他也能缠得他来萧家。可是这女子明知人走了,却故意一个人在屋子里停留了两个时辰之久,分明就是存心让他在外面白等! “小兄弟,就算你拦着不让我走,我也不会看上你的,你太小了。”秦绾叹了口气,认真地说道。 顿时,大堂里几桌零零散散的客人都没忍住笑了出来。 “谁会看上你啊!”少年怒道。 “那你大庭广众之下,拦着一个单身女子做什么?京城难道是无法之地吗?”秦绾左右看看,对着楼下一桌人喊道:“有人调戏民女了,就没人管管吗?” “那个……萧伯伯,好歹您约束一下这位小兄弟吧,别给京城的世家太丢人了。”被秦绾直接喊话的年轻人苦笑了一声,只得抬头说了一句。 “阿云,回来。”萧家主一声冷哼。 少年迟疑了一下,一纵身,回到了轮椅后。 秦绾一挑眉,武功倒是不错。她知道萧家主除了三个亲生儿子,还收养了一个义子萧云,只是听说脑子有点问题,比同龄人智商稍差。如今看起来,就算笨点,至少比萧慕白萧慕蓝两兄弟靠谱。 “恕老夫眼拙,这位公子是哪家的?”萧家主在楼梯口道。 “尹家,尹飞鸿。”那年轻人答道。 “原来是尹家的大公子。”萧家主点点头。 秦绾见他们搭上了话,也没人拦路了,便想走人。 “这位姑娘……”尹飞鸿转头道。 “你也想……调戏民女?”秦绾看着他,满眼的无辜。 “……”尹飞鸿黑线。 堂堂尹家大公子要什么样的美女没有,犯得着调戏你这样的?他叫住秦绾,其实也是有些好奇,毕竟,萧家的家主在醉白楼的雅间门口等了一下午的消息,六大世家早就传开了,而他正好闲着,才会约了几个世交来醉白楼吃饭,特地坐在大堂,想看看让萧家家主等候的到底是什么高人。 没想到……是个很平凡的姑娘,只是那张嘴,实在有点儿毒。 “笑话,调戏你?尹大公子还能看上你了不成。”倒是和尹飞鸿同来的一个世家子弟不屑道。 “就是,也不知道哪个村子里来的乡下丫头,该不会是讹诈吧。”另一人低声嘀咕了一句。 秦绾将肤色涂黑,又弄粗糙了些,别说还真像劳作过的,看出她会武的以为她是江湖人,而像这种世家公子,就只能当她是农家女了。 “没事的话,我要走了。”秦绾挑眉。 尹飞鸿迟疑了一下,还是让开了路。看萧家主的反应,他等的人应该不是这个女子才对。 就在这时,大门口又走进来一个人。 “姬夫人。”尹飞鸿赶紧恭恭敬敬地行礼,这可是最近京城风头最盛的人了,别说已经没落的六大世家,就是那些鼎盛的家族也招惹不起。 离开了无名的姬木莲也算是入乡随俗,换了一身银灰色的锦缎长衣,外面批了深灰色的罩纱,俨然一派雍容华贵。 “姬夫人。”萧家主也拱了拱手,打了个招呼。 和尹飞鸿不同,在他们老一辈人那里,姬木莲的名字可以说是如雷贯耳,这位出自圣山的调养师,曾经让东华上一代皇帝在身患绝症的前提下,毫无痛苦地渡过了最后五年,连太医都称为奇迹。只是,这位夫人在先皇驾崩后就拒绝了新皇的挽留,从此渺无音讯。谁料竟会在几十年后,重新出现在京城。 如今的姬木莲可是皇后的贵客,连皇帝都礼遇有加,反正姬木莲这把年纪了,出入宫廷也没有什么避忌。 不过,姬木莲进门后看都没多看他们一眼,径直走向秦绾。 秦绾干笑了两声,自知这点粗浅的易容是瞒不过她的眼睛的,也不等她开口数落自己回到京城了也不知道去报个平安,直接就扑了上去,搂着她的脖子撒娇:“夫人,我想死你了!” “想我,倒是有时间在外面闲逛。”姬木莲一板脸。 “这不是……看夫人很忙嘛。”秦绾有些心虚。 姬木莲到了京城,就用曾经的关系见到了皇帝。 要说当年皇帝挽留她一半是客气,那这回就是急切的希望了。 人越老,就越怕死,越怕伤病。姬木莲不仅仅是最好的厨子,她是最好的调养师,她会用最普通的食材,搭配简单的药材,从根本上达到调养身体的目的,可不是太医开的那种是药三分毒的补药可比。 “这位姑娘是夫人的?”尹飞鸿小心地问了一句。 “女儿。”姬木莲答道。 尹飞鸿无语……别说姬木莲的年纪生不出这么小的女儿,人家也没叫娘好吗?不过,至少也说明了,这姑娘和姬木莲的关系极为密切,是个需要拉拢的人。 幸好,刚刚应该没有得罪她。至于这两个“朋友”,还是断了来往的好。 “夫人,你带钱了吗?”秦绾笑眯眯地问道。 “你缺钱?”姬木莲一愣,随即道,“要多少?” “随便拿个几万两吧。”秦绾随口道,“那个家伙说我是个穷丫头。” “知道了。”姬木莲点点头,一指掌柜的,“你,过来。” “夫人有什么吩咐?”掌柜笑眯眯地走过来。他早就得到王爷传信这位夫人是自己人,怪不得那姑娘和自家的大小姐作风那么像,果然是一家人嘛。 “叫两个人,去钱庄换银子。”姬木莲随手甩出一张银票。 “三万两?”掌柜一愣,小心翼翼地道,“这么多银子怕得有十几箱,不好拿吧?” “用银子把他给我埋了。”姬木莲一指刚才说秦绾讹诈的青年,冷声道。 那青年闻言,脸色一白,拔腿就想跑。 姬木莲虽然没看他,但随手捡起旁边桌上的一粒花生米,屈指一弹。 “哎哟。”那青年脚下一个踉跄,顿时五体投地趴在了地上,然后他惊恐地发现,自己下半身竟然没有知觉了,当然,也爬不起来了。 “记住,把人埋了。”姬木莲道。 “是。”掌柜擦了把汗答应道。他虽然是宁王府出身,但也确确实实是个生意人,第一次亲眼见证了“拿银子埋了你”的气魄,真是……太让人崇拜了! “夫人,张世兄也是一直心直口快,得罪了姑娘,在下替他陪个不是吧。”尹飞鸿硬着头皮道。 虽然他不想求情,但要是姬木莲直接教训一顿他也不会开口,可这般放着丢人……人毕竟是和他一起来的,不能让别人说他太过势利了。 “若非妾身今天出门只带了三万两,连你一起埋了。”姬木莲冷声道。 这个京城,谁缺银子姬木莲也不会缺,有的是人捧着白花花的银子哭着求着她收下。来得容易,砸得自然也不心疼。 “干嘛换银子?换成铜钱嘛,十个都够埋了。”秦绾随口道。 这话一出,跟着尹飞鸿来的几个世家子,就连刚刚一直没说过话的两个都白了脸,悄悄往后退,生怕被迁怒。 被铜钱埋了,其实也死不了人,只是放在醉白楼里展览,实在太丢人了,回去肯定被家法抽死。 “小姐行行好吧,三万两银子的铜钱,别说没有一家钱庄能立刻拿出来,就算有,小店所有人一起上,也搬不回来呀。”掌柜苦笑着连连摇手。 “那就埋一个吧。”姬木莲不耐烦地打断,抓着秦绾的手就走。 “这个,可不能怪到小店身上。”掌柜一脸镇定地吩咐小二去换银子。 他都敢拦着朔夜要赔偿,还怕几个没有官职在身的纨绔子弟?别说背后的宁王府和安国侯府了,就只说一声是姬夫人的命令,就是这个纨绔子弟的爹来了,也不敢把人带走。 萧家主早已按捺了怒气,陷入了沉思。 原本他的目光一直在苏青崖身上,并没有关注这个似乎一直和他在一起的女子,可若是和姬木莲亲如母女,那可得好好查探一番了。 另一边,姬木莲带着秦绾走进了醉白楼不远处的一家停业中的酒楼。 “夫人也打算开酒楼?那不是跟我抢生意嘛。”秦绾笑道。 “别闹。”姬木莲一根手指戳她的脑门,“抢不了你的生意,我这里一天只办一席。” 秦绾顺手拿起一边精致的菜单,扫了一眼就不由得咋舌。 一个字:贵! 这简直是贵得离谱! 当然,一般的酒楼,包括秦绾的醉白楼,都是没有菜单那玩意儿的。平民百姓识字的不多,有钱人家也不一定会教育子女,加上那些不让女子念书的人家,菜单其实并没有什么用处,一般去吃饭,熟客都会直接报菜名,第一次来的,只要点菜,基本上普通菜肴,一般店家都能做出来,真不懂行的,还有小二给介绍。 不过,姬木莲连菜单都准备得如此精致,加上那让人望而生畏的价格,显然是走最上层路线的,而这部分人,少有不识字的,更不会喜欢有人在耳边喋喋不休,自己看,自己提问才是他们喜欢的方式。 当然,姬木莲所谓的每天只办一席,指的是她亲自动手。平时就是聘请的厨子,按照她的菜谱烹制药膳。 菜单上,每一种药膳都详细写明了用到的药材和功效,以及适宜食用的人群,很是贴心。 “什么时候开业?”秦绾问道。 “五月初十五。”姬木莲道。 “第一天给我留着。”秦绾笑道。 “早给你留下了。”姬木莲点点她的脑袋,一声轻笑,“我都是从十六开始排的,现在已经排到八月了。” “京城有钱人多。”秦绾道。 普通的菜就已经够贵的了,可以想象,姬木莲亲手做的一桌席面价值多少。 所以,拿三万两银子去埋人什么的,姬夫人眼睛都不眨一下。 “厨房好了吗?”秦绾问道。 “行了,我去给你做点吃的。”姬木莲道。 “嗯嗯。”秦绾点头,笑眯眯地跟着她一起去了厨房。 虽说店面还在修整,但厨房已经准备就绪,连柴米油盐都已经备好,新鲜菜蔬也有不少。 姬木莲开始淘米切菜,虽然还穿着一身堪称华丽的拖沓衣裳,但她的动作依旧优雅动人,如行云流水般赏心悦目。 “夫人见过皇帝陛下了?”秦绾搬了个椅子坐在一边等,随口问道。 “当然,还有皇后和几位皇妃。”姬木莲道。 “陛下还年轻吧?”秦绾道。 “你是问皇帝的身体?”姬木莲一扬眉,“先申明,我不会用食物帮你杀人。” “知道啦。”秦绾笑道,“真要杀人哪里会麻烦夫人,不是有苏青崖嘛。” “苏青崖。”姬木莲的动作微微一顿,皱了皱眉才道,“苏青崖这个人太过随心所欲,他只有爱憎,没有原则,一个底线随时可能刷新的人,是一把最锋利的刀,只可惜是双刃的。” 秦绾沉默。她知道,无名中人虽然不喜蔺长林和蛇姬,但苏青崖滥杀毒宗无辜弟子的事也让她们很有微词。可是,苏青崖从来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她也不需要多事地替他解释。 至少,一个毫无原则的人是不会说出楚帝是个伟大的人这句话的。 “先吃点点心垫垫。”姬木莲从蒸笼里拿出一叠酥软的桂花糕放在小桌上。 “夫人知道今天我要来?”秦绾一愣。这分明是早就做好的吧。 “刚刚看见醉白楼有人跳楼了,就先把糕点蒸上了。”姬木莲淡淡地道。 “夫人真好。”秦绾一脸满足地吃着香甜的桂花糕。 “至于你们陛下的身体,那是真的不怎么好。”姬木莲把洗完的米上锅蒸,一面说道,“我看过太医的脉案,他早年受到过瘴气的侵害,虽然当时也服了对症的草药,但环境气候太差,调养不佳,现在的问题挺严重的。” 秦绾顿时神色一凛,但也有几分恍然。 李暄也曾暗示过她,近年来皇帝的身体不太好,只是没想到是这个原因,不过这倒说得通了,毕竟皇帝比楚帝小了近二十岁。 “你是想让这个皇帝活着的吧?”姬木莲道。 “嗯。”秦绾满嘴的桂花糕,腮帮子鼓得像只小青蛙,不住地点头。 “我尽力而为,看看能拖几年吧。”姬木莲叹了口气。 “这么严重?”秦绾脱口道。 她当然是希望皇帝好好活着的,皇帝活着,而且身体状况良好,他就不会那么着急忌惮李暄,他们就有足够的时间发展自己的势力。更何况,皇帝一死,现在的太子可是李钰,让李钰当皇帝,除非是她先死了! “本来是没那么严重的。”姬木莲冷哼道,“也不知道哪个嫔妃给他吃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太医没看出来?”秦绾疑惑道。 “又不是下毒,也不算是春药。”姬木莲这把年纪了,自然也不避讳什么,直言道,“不知道哪里找的偏方食谱,做的助兴的食物,吃多了,对身体并没有好处,何况你们皇帝本来就体虚。” 秦绾微微皱眉,但没有说什么。 姬木莲并不会去查是哪个皇妃干的,她也不会拐弯抹角。但秦绾心里有数,能常年让皇帝在自己的小厨房逗留的的嫔妃也没几个,周贵妃,尹淑妃,还有近几年比较受宠的贞嫔,听说马上就要封妃了。 不过,宫里的事,她目前插不上手,还是等李暄回来,直接丢给他算了。 很快的,姬木莲就做好了三菜一汤,也没端出去,直接就放在了厨房的小桌上,自己也拉过一把椅子。 秦绾很自觉地去添了饭,拿了筷子过来。 “还有一件事。”姬木莲道。 “嗯?”秦绾忙着往嘴里塞珍珠丸子,只发出一个鼻音。 “李钰来预订开业那天的席面,被我推了。”姬木莲道。 就算李钰不是秦绾的仇人,姬木莲也不怵一个没有实权的太子。 “我知道他要请谁。”秦绾想了想就笑了。 预订这么贵的酒席,而且是开业的第一天,当然不会是自己吃的。换个角度说,能订到那一天的席面,就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姬木莲从十六开始排订单没有一个人表示不满,一来是不够资格质疑皇帝的座上客,二来也是心里清楚,那一天,定然是要让给最尊贵的人的。 只是,姬木莲连太子都拒之门外了,才让有些人感到好奇了。 比太子还尊贵的能有谁?总不能是皇帝吧?皇帝也不需要,直接招姬木莲进宫就可以了。就算是宁王,至少在面子上也不应该压太子一头。这如果是留给还在南楚的宁王的,简直就算给宁王拉仇恨。 “该不会是要请你?”姬木莲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 虞清秋也罢了,男儿志在天下。可一个女孩子整天算计着朝堂上的事,就说墨临渊把徒弟给带歪了。教儿子和教女儿能一样吗! “反正有我的份。”秦绾笑眯眯地道。 李钰要请的人,江辙和秦建云,他最重要的两大臂助,她也会有份,毕竟刚刚才达成交易,还是合作的蜜月期,而她去了,自然有理由请上宁王,最后再加两个陪客,凌从威父子和端王李钧。 凌从威是皇帝的人,一来他身为元帅,单独不请他说不过去,而且请了他还能给秦建云这个表面上的保皇党打打幌子,至少看起来不是太子在结党营私。 “那你想怎么办?”姬木莲道。 “太子殿下想请客,我替他办妥了不是好?”秦绾笑道。 “你的名义,别人还罢了,江辙,恐怕你请不动。”姬木莲说着,顿了顿,又接下去,“这位丞相……我虽然没怎么打过交道,不过听说性格孤傲,目下无尘,却不知这样的人是怎么做到丞相的位置的。” “这有什么,最开始是尹家把他推上去的。尹家没有出色的继承人,江辙出身寒门,官途艰险,岂不正是一拍即合?”秦绾有些不以为然地道,“不过到了后面,是我们的陛下发现了江辙这把刀非常好用,指哪儿打哪儿,而且杀人不见血,那当然要好好用了。尤其江辙无后,他就江涟漪一个女儿,迟早是别人家的人,于是江辙孤身一人,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百无禁忌,所以许多有顾忌的对手都倒在了他的脚下。” “听你这么说,好像是一个很危险的人。”姬木莲皱眉。 “他除掉的政敌,都是皇帝不想留的。他只有这么做,才能得到皇帝的绝对信任,因为他除了皇帝,没有退路。”秦绾深深地叹息道,“这是一个不但对别人狠,也对自己狠的人——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年他似乎和尹家的关系不太好,连他的夫人也病了好几年,没有出席夫人之间的交际了。” “这样的人,会对江涟漪一个草包爱如至宝,宠得没有原则?”姬木莲疑惑道。 “这……大概是再狠毒的人心里也会有一块柔软的地方吧?”秦绾无言以对,一摊手,猜测道,“或许在江辙心里,江涟漪那是天真可爱单纯善良?” 姬木莲抽了抽嘴角,露出一个想吐的表情。 “好吧,我知道那是扯淡。”秦绾叹了口气道,“不过,如今江辙确实是因为江涟漪的婚事,已经开始站在李钰这边了。虽然他之前反对过这桩婚事,但一个爱女儿的爹,哪里拧得过犯傻的女儿呢。” “这个人,很难对付。”姬木莲沉声道,“他唯一的软肋就是江涟漪,但是……一旦动了江涟漪,谁知道一个疯子会干出什么事来。” “我知道。”秦绾很明白,她和江辙必定是你死我活,单单弄死他倒是简单,但是她和江辙并无私仇,一旦动用了暗地里的手段,那就是破坏了规则。一个不尊重规则的人是得不到别人信任的,为了一个江辙赔上自己,不值得。 “今天那个小子,是尹家的?”姬木莲又道。 “嗯,算是江涟漪的表哥吧。”秦绾点点头,“以前见过一两次,似乎……对他这个表妹挺有好感的,江辙曾经也有意招他做女婿。” “这倒是有意思。”姬木莲冷笑道,“和尹家关系不怎么好,却愿意把宝贝女儿嫁到尹家去?” “尹家对这个外甥女还是不错的,要不然江涟漪上回也不能借长庆宫的人手算计我。”秦绾一耸肩。 “尹家有十一皇子,怕是不会站在李钰这边的。”姬木莲道。 “先不管那么多,且顾眼下。横竖十一皇子还小,不够资格参与这场游戏。”秦绾笑道。 “不就是因为小,所以才合适吗?”姬木莲淡淡地反问了一句。 “这种事……自己知道就好么。”秦绾笑笑,扯开了话题。 从南楚风光,到楚宫秘史,反正对于姬木莲,没什么不能说的。有些事哪怕太没底线,姬木莲不赞同,却不会阻止她去做,甚至事后出了麻烦,她同样会无条件的护短。 从前秦绾一直在想,她从来不知道母亲是什么样的,但如果有,大概就是姬木莲这样的了。 第五章 抠门的秦大小姐 南楚太上皇驾崩,虽然是一件震惊四国的事,可毕竟已经禅位,是太上皇,不是皇帝驾崩,影响还是小了很多,加上新帝也是有手段的人,南楚国内倒是没出什么乱子。 那一夜的宫变真相,牵涉到南楚皇族的家丑,自然是秘而不宣,连徐氏投入天牢时都被药哑了嗓子,徐家一门以谋反罪论处——倒也说不上冤枉,徐氏的罪名足够诛九族了,如今只抄了徐家,还算是新帝上位,大赦天下后法外开恩了,也是徐子宇一生征战,立功不少,才没有真的祸及九族。 就在东华使节离开的那一天,太上皇曾招新帝入宫,密谈了三个时辰之久,大约是交代了后事,之后,南楚的政局平稳,毫无异动。 李钧还在南楚地界就听到了消息,命令全军戒备,不过并没有派上用途,安安稳稳地渡过大江,返回了东华。 回程的时候多了三条船,是南昌公主的嫁妆和陪嫁人员,很自然的,行程也被拖慢了不少,回到京城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的事了。 李暄回来得自然更早,而秦绾暂时回不了安国侯府,开始是在买下的小院子里住了几天,而后李暄回京,就被揪到了宁王府,顺便被砸了一摞账本。 宁王殿下的回答是,你不是问宁王府的产业吗?作为未来的王妃,现在开始先学着管账吧。 于是,反正也没法公开露面的秦绾在王府整整算了十天的账。 不过,王府总管李少游倒是对这位曾经的疯女大小姐刮目相看。 原本得知王爷挑挑拣拣多年,选定的王妃竟然是安国侯府的大小姐时,他着实差点吐血,只是王爷坚持,那他就不能对未来的王妃有丝毫不敬。在端王下聘的当天找上门去给秦绾撑腰也是如此,秦大小姐配不配得上王爷另说,可王爷既然选了她,就不能让未来的王妃被欺负了。 然而,这回十天相处下来,李少游反倒是佩服自家王爷的眼光了。虽说上回的宫宴秦绾已经展现出了不同于普通闺秀的手段,可那毕竟是女子之间勾心斗角的小算计,但这次让他大开眼界的是秦绾算账的能力,不过十天功夫,就将她从未接触过的账目算得清清楚楚,而这些,其中还有他有意考较而故意弄乱弄错的部分,也全部被挑出来了。 如今的名门闺秀,说起才艺来个个出挑,可要说管家理事……李少游自问,恐怕挑不出一个比秦绾更强的了。毕竟一个女子在闺中和出嫁后的生活是完全不同的。现在很多擅长管家的当家主母,出嫁时还不是一头乱麻,全靠婆婆调教才能慢慢上手?而宁王府是没有女性长辈的,真要来一位目下无尘的“才女”,难不成让他这个总管去教导新王妃? 所以,果然还是王爷眼光好。李少游暗自感慨着。 就凭着这一手理账的本事,就能当得起整个宁王府了。不过,秦大小姐不是生母早逝吗?别说继夫人对她不好,就连张氏自己,恐怕也没这个能耐吧? 一边感叹,李少游很顺口地吩咐侍女赶紧将熬好的参汤给客院的小姐端过去。 秦大小姐这些年吃的苦不少,要好好调养身子,才能早点给王爷添世子嘛。 拈着三缕美须,李少游又往库房走去。 聘礼也该打点起来了,指望自家王爷想起来再置办,哪里还来得及? 李暄也很满意目前的状况。 李少游算是他的心腹之人,在王府多年,又有点像是半师半友,而秦绾不但是他未来的王妃,更会是他的左膀右臂,他们能彼此认同就最好不过了。 想着,他慢悠悠地走进客院专为秦绾留的小书房,却见秦绾低着头,在书案上专心地画着什么,不觉笑道:“画什么?我不记得你喜欢书画。” “过来看。”秦绾看见是他,笑着放下笔,招了招手。 “嗯?”李暄一挑眉,走到她身边。 是画,不过不是消遣的绘画,更像是一幅……房屋园林工程图? “怎么样?”秦绾目光闪闪地看着他。 “你要改建王府?”李暄一眼就看出来,她画的正是自己居住的宁王府主院。 “我以后要住在这里,当然要让自己住得满意啊。”秦绾一脸的理所当然,“有些地方,趁着这一年里,都改了吧。” “哪里不满意?”李暄笑道。 “屋子还不错,家具什么的,到时候肯定会置办新的,不过花园不好。”秦绾指着图纸道,“我喜欢桃花和桂花,把这片梅林换一换吧,还有这边,牡丹要成片才好看,多种一些,还有玫瑰也是。池塘里莲花太多了,换成荷花吧。” “我以为……女子多嫌桃花轻薄,而喜梅花高洁。”李暄不解道。 “高洁能当饭吃?”秦绾一脸“你是笨蛋”的眼神看他,“桃花能做桃花酥鱼,桂花更好了,桂花糖、桂花糕、桂花酒,能做好多吃的!” 于是你觉得哪种花好是用能不能吃来衡量的么? 李暄黑线了一下,指着池塘问道:“你不要莲花,换成荷花是因为荷花有莲子和莲藕可以吃?” “难道不是吗?”秦绾睁大了眼睛。 “你喜欢就好。”李暄苦笑了一下,玫瑰也是可以吃的,不过牡丹……没听说牡丹可以吃?反倒是图纸中要清理掉的菊花,好像能做菜?而且梅花同样能做点心也能酿酒的。 “我不喜欢菊花和梅花。”秦绾坦然道。 “你喜欢牡丹?”李暄问道。这也是秦绾要种的花里大概唯一一种不能吃的了,不知道有没有牡丹饼什么的? “我就喜欢牡丹富丽堂皇雍容华贵是花中之王怎么样?”秦绾笑道,“说什么牡丹艳俗,桃花轻薄,不过是本身气魄不够而已,就如那些风一吹就倒的千金小姐,撑不起来。” “本王的曦,天生便是花中王者。”李暄满意道。 他的王府花园自然是请大师设计的,一草一木的布置,都美轮美奂,不过,既然秦绾不喜欢,他也不介意随她去折腾,种什么花什么树的,反正都一样能看就是了。 何况,不过就是换点花木,就是把房子拆了重新盖一遍也无所谓。抓紧点,新栽的花木明年大约也能开花了。 “你把想要的东西列个单子,让李总管派人去采购。”李暄道。 “不着急。”秦绾把图纸放在一边,又笑道,“阮婆婆过阵子会来一趟,请她修好图纸再说。” “你想把王府布置成阵势?”李暄道。 “我小时候也跟星宗那群神棍学过一些,我有预感以后的宁王府会很热闹,你信不信?”秦绾一脸的严肃。 “……”李暄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记得留条路给下人走。” “知道啦。”秦绾笑道,“我会请阮婆婆布置那种需要手动开启的阵势,平时就是普通的花园。” “好。”李暄点头。 “还有这个。”秦绾又抽出一张写满字的清单。 “这是什么?”李暄一怔,那熟悉的字迹,好像是李少游的? “刚刚李总管送来的,问我喜欢什么。”秦绾笑眯眯地看着他。 “你看着回复他好了。”李暄随口道。反正是秦绾的聘礼,想来李少游也看出了,张氏是不会用心为秦绾打算的,还不如让她自己做主了。 “嗯,我把不喜欢的都回复他了。”秦绾道。 “为什么?”李暄一愣。 “我那个好继母又不会把聘礼也放在嫁妆里让我带出门,那为什么便宜了秦桦和秦珠?”秦绾答道。 “……”李暄觉得她说的应该不对,但是……再想想怎么又好像很有道理? “聘礼的数量,照着秦家的嫁妆给就行,不用多了。”秦绾又道。显然,当时她按自己全部的嫁妆来算聘礼纯粹是闹着玩。 “你不觉得委屈?”李暄更不解。 聘礼的数量能看出夫家对新娘的重视,哪个姑娘不是希望聘礼越多越好,在人前更能扬眉吐气? “为什么要委屈?”秦绾瞪着他道,“你的钱以后都是我的,而聘礼是给秦家的,又不是给我的,给这么多做什么?面子又不值钱!” 何况,就是只按秦家的嫁妆给,那聘礼也很看得过去了,何况皇帝肯定还会有赏赐,又不会丢脸了,何必要花自己的钱,再去撑个无谓的面子。 “还有,王爷就看着什么光鲜值钱又没用的东西往聘礼里装吧,好看就行了,少放点现银。”秦绾又嘱咐道。 就算是李暄的淡定,也下意识地抹了把汗。 “有问题?”秦绾疑惑道。 “我说……你以前到底有多缺钱?”李暄无奈道。 “我刚刚用这具身体的时候,为了凑给蝶衣治伤买药的钱,设计抢丫头的首饰。”秦绾漠然道。 “……”李暄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 “再说,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银钱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能省就省吧。”秦绾道。 “知道了。”李暄苦笑。只想说你那哪是省钱,分明是抠门了。 虽然说,他很想给秦绾一个能配得上她的盛世婚礼,不过,既然秦绾坚持,他就如她的愿。 秦绾端起边上已经不烫了的参茶喝了一口润润嗓子,指着桌上整整齐齐的一叠账本道:“这些我都整理好了,王府下大部分产业还是赚钱的,就是有两家亏损的铺子,我觉得有点儿不正常,什么时候去店里瞧瞧。” “好。”李暄笑着答应了。 “我这边还有醉白楼和盛世,现在有盈余,倒是可以考虑多盘几家铺子下来。”秦绾又道。 李暄无语了,姬木莲的盛世虽然还没开业,但可以想象将来日进斗金不是梦,光是盛世一家,就足以抵得上宁王府在京城的大半收益了。 “对了,十五那天有空?”秦绾问道。 “有。”李暄点头。虽说还有十来天,但到时候没空也会变成有空的,无所谓了。 “我在盛世请客。”秦绾笑笑,拿出一张精致的请帖递给他。 深色的帖子,上面用烫金印了牡丹花纹,却没有大家闺秀的帖子那样的熏香,简单大气。 “还请了谁?”李暄不意外姬木莲空出的第一天是留给秦绾的。 “太子、端王、秦侯、江丞相、凌大将军和凌少将军,以及……王爷您。”秦绾一张张地往桌上排帖子。 “这两张,是要我替你转交?”李暄看着分成两排的帖子,了然道。 “这不是怕我一个闺中女子,请不动当朝的丞相和大将军嘛。”秦绾笑道。 李暄随手将那江凌两家的帖子也收了,他明白,秦绾要请人,总有办法请到的,让他转交,并不是怕他们不来,重点就在,由他转交这个环节。这是宁王府的态度。 李钰……应该会安心点。 “歇歇吧,以后有的是时间看这些。”李暄道。 “嗯。”秦绾伸了个懒腰,又笑道,“给自己办嫁妆的姑娘还能找出几个,但是给自己办聘礼的……只有我一个吧?” “说起来,你说你不擅长刺绣,嫁衣怎么办?”李暄忽然道。 “起个头,姬夫人帮我绣。”秦绾显然早有准备。 “那小定那天呢?”李暄道。 “啊?”秦绾一愣,没明白他的意思。 “东华的风俗,小定那天,你要准备一套我的衣裳,亲自裁剪的。”李暄提醒道。 “这个就是我做的,穿出去丢王爷的面子了?”秦绾一手扯过他的衣袖。 “你裁剪不错,衣服可以用雪温绸代替,但是配饰的锦囊不能不刺绣吧?”李暄叹气道,“这是大婚当天我要带在身上,显示新娘女红出众的。” “这个啊……”秦绾挠了挠脸,有些不确定地道,“锦囊而已,这么小的物件,应该没问题吧?” “你确定?”李暄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不是没问题,而是问题很大,“虽然说,你做成什么样子我都敢带出门,但是……那丢脸的不是我,是你。” “知道啦,不是还早么。”秦绾鼓着脸郁闷道。 成个亲而已,怎么就这么麻烦,难道还要回去找姬夫人恶补一下女红? “咳咳。”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两声清咳。 “李总管,怎么不进来?”秦绾笑道。 李暄进门的时候并没有关门,于是李少游站在门口把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明明是很普通的对话,但是一对未婚夫妻居然自己在商量自己的婚事,王爷没有长辈倒也罢了,可秦大小姐一个姑娘家的,怎么也没半点不好意思呢? “有事?”李暄问道。 “王爷,执剑和荆蓝回来了。”李少游回禀道。 “我该回府啦。”秦绾笑道。 荆蓝一直冒充她留在使节团中,这个回来当然不是荆蓝回来宁王府了,而是提醒她使节团已经进城了,她需要混进去和荆蓝把身份换回来。 “嗯。”李暄应了一声,再看着她的笑容,莫名地有点不爽。 “我走了。”秦绾起身道。 “小姐不用收拾东西吗?”李少游微微一怔。 “不用啦,明天给我送回来便是。”秦绾说了一句,想想又道,“有些东西就不用送回来了,免得将来再搬一次,也不好看。” “放心,我心里有数。”李暄点头。 “不用送了。”秦绾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径直走人了。哦,她还是有带走的,蝶衣和朔夜也得跟着一起回去。 “王爷,这?”李少游迟疑了一下。 王爷回来的时候,同行的秦大小姐的侍女蝶衣可是带着大量的财物珍宝的。 “明天把绿绮琴送过去,其他的,把库房清理出一间来。”李暄吩咐道。 “是。”李少游只好答应道。 你见过哪家的姑娘还没过门,就先把嫁妆往夫家搬的么? 使节团进城,还带着南楚公主,京城看热闹的百姓自然不少。还有皇帝指派的禁军作掩护,混乱中,秦绾迅速钻进宽大的马车中,和荆蓝换回了身份。 李钧要负责安置南昌公主一行人的住处,秦绾自然不需要跟着凑热闹,派人去说了一声,就带着自己人直接回府了。 安国侯府也早就得到了消息,府中张灯结彩的,秦枫直接在大门口迎接,下人们也穿着新衣,一片喜气洋洋。 大小姐现在是公主了,虽然是南楚的,但好歹也是公主嘛,还是很给府中长脸的。 秦建云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仿佛浑然不记得这个女儿曾经几乎被他完全放弃,张氏母子几个虽然不情愿,但也不得不堆起笑容,做出一副很高兴的模样。 “父亲,我回来了。”秦绾让蝶衣和荆蓝带着朔夜和执剑把自己的东西搬回碧澜轩,自己先随着秦枫去了大堂。 “好好,一路上辛苦你了。”秦建云现在看这个女儿是怎么看怎么顺眼,尤其前几天下朝后还被皇帝招到御书房,隐晦地吩咐他好好置办嫁妆。 说明,女儿这回的差事办得不错,连皇帝都很满意。 “一路都有马车,有侍女侍卫,哪有什么辛苦的,倒是长了不少见识。”秦绾笑道。 “绾儿这次带回来的人,似乎有几个新面孔?”张氏试探着问道。 “嗯,是路上伺候女儿的人,还挺得用的。”秦绾乖巧地点头道,“女儿身边的秋菊派给了珑儿,冬梅伺候桂嬷嬷,原本也要补上一个,就直接把人带回来,不劳烦母亲了。” “不过几个下人,绾儿院子里若是人手不够,尽管告诉你母亲,再添几个。”秦建云不在意地一挥手。 “是。”秦绾一笑,又道,“绾儿回来带了不少南楚的特产,等整理清楚了,给弟弟妹妹们也有礼物。” “你有心了。”张氏强笑道。 “对了,女儿看府中的模样,似乎有喜事?”秦绾道。 这张灯结彩的,可不像是迎接出远门的女儿归来啊。 “你回来得也好,再晚几天,可就赶不上你大哥的小定了。”秦建云摸着胡子笑道。 “嫂子是哪家的姑娘?”秦绾一眼扫过秦枫,见他脸上是纯然的笑意,不带丝毫勉强,就知道这门婚事是趁了心的,那究竟是哪家的,也不是很要紧。 不会给她惹麻烦就好。 不过,就看秦枫的精明和对待花解语的狠辣也知道,如果是乱七八糟的女子,怕也坚持不到定亲这天,就要出各种各样的“意外”了。 “说起来,那家的小女儿倒是和你关系不差,是礼部侍郎柳家的嫡长女。”秦建云笑道,显然对这门婚事也非常满意。 “碧君?”秦绾也有些惊讶。 没想到竟然会是柳碧君……难怪父亲如此满意。 虽然柳长丰只是礼部侍郎,但张氏的父亲张尚书年纪大了,怕是这几年就会告老,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空出来的位置会是柳长丰的。柳碧君是柳长丰的嫡长女,秦枫虽然出身侯府,却只是个庶子,不能继承爵位,这门婚事,算起来还是秦枫高攀了。 何况,柳家是清流,对于秦建云来说,也是一门很有用的姻亲。 张氏虽然不满意,但本来就是高攀了,她也没办法对这门婚事做点什么。不过想想将来秦桦的嫡妻门第肯定要在柳家之上,也就气平了。 “没想到吧?”秦建云得意道。 “那敢情好,以后女儿和湘君也算是亲戚了。”秦绾笑道。 “你们小姑娘家的,多走动走动好。”秦建云道。 “老爷,绾儿肯定累了,是不是让她先休息?”张氏插口道。 “夫人说的是。”秦建云点头,挥手道,“绾儿先下去歇歇吧,一会儿到正厅用晚膳。” “是。”秦绾乖巧地答应了一声,退下了。 没一会儿,秦枫也跟着来到碧澜轩。 秦绾刚拿一个精巧的白玉九连环哄走了秦珑,吩咐蝶衣和荆蓝管自己收拾,自己和秦枫来到小花园里。 “看来,你一路上过得很好。”秦枫仔细打量着她道。 “是挺不错的。”秦绾点点头,又笑道,“还没恭喜大哥。” “谢谢。”秦枫含笑点头。 见他没有说明这桩婚事的意思,秦绾也不多问,反正过几天见到柳湘君,那个大嘴巴不管她想不想听,都会对她倒一遍的。 “这里是醉白楼的账目,你有空看看吧。”秦枫又交给她一本册子。 “好,辛苦大哥了。”秦绾没有推拒,大方地接了过来。 亲兄弟明算账才是长久的相处之道,这个道理秦枫懂,她也懂。至于账本,谁也不会当真,这就是个态度罢了。就算秦枫想做点假账什么的,宁王府送来的掌柜也不可能听他的。 “那么,大哥就不打扰你休息了。”秦枫很快离开了。 “大哥慢走。”秦绾笑着吩咐夏莲送客。 蝶衣立刻过来帮她沐浴更衣。 秦绾并不是刚回到京城,自然是不会累的,不过还是准备小睡一会儿。 而另一边,秦建云先吩咐儿女都下去,才对张氏说道:“陛下已经透了消息,端王马上就会册封亲王,到时候珍儿的婚礼规格也会上升,有些东西不要弄错了。” “错不了。”张氏扶着他的手往后院走,一边笑道,“珍儿的嫁衣还没开始绣,就等着陛下的圣旨呢。” 郡王妃和亲王妃的嫁衣上能绣的图样当然是不同的。 “还有绾儿那边也不能落下了。”秦建云又叮嘱道。 “这……”张氏有些为难,迟疑了一下才道,“绾儿的事,宁王府还毫无动静,咱们倒是先开始忙活起来,不惹人笑话?” “妇人之见!陛下都发话了,如果我们毫无动静,岂不是显得不把陛下的话当回事?”秦建云一声冷哼。 “可,老爷,珍儿的婚期近,马上大公子也要下聘了,妾身实在分身乏术。”张氏委婉地道。 “那就叫几个姨娘来帮你一把。”秦建云不耐烦道。 “是。”张氏应了。 反正她忙着给女儿办嫁妆,也不耐烦去管一个庶子娶妻的事,正好推给姨娘就是了。 “清河的嫁妆,你整理出一份单子来,拿去给绾儿吧。”秦建云又道。 “知道了。”张氏虽然不舍,却也无可奈何。不过好在侯爷的意思是让她重新抄录一份单子,其中还是有些可以操作的。 清河公主陪嫁的东西不少都是南楚皇宫的珍品,那是她要留给珍儿和珠儿的,秦绾那个死丫头已经有了那么多嫁妆了,难道还要和妹妹争抢这点东西吗? “绾儿的嫁妆,你是怎么打算的?”秦建云想了想,还是多问了一句。 “妾身也和老太太商议过了,姐姐的嫁妆当然是全部留给绾儿的,再置办些绸缎衣裳时新物件,也就差不多了。”张氏赶紧道。 “糊涂!”秦建云一瞪眼,差点想一巴掌糊过去。 清河公主远嫁而来,嫁妆虽然丰厚,却缺少了一件最重要的东西——田庄铺面土地。何况,那些家具尽管是最上等的檀木和花梨木,却明显是二十几年前的款式了,这要拿出去做嫁妆,张氏和她的女儿是想被人戳脊梁骨吗?何况,宁王府是什么样的人家,岂容得她这般敷衍? “可是,近两年府里喜事多,珍儿要嫁的也是位亲王,嫁妆断然不能少了,妾身的嫁妆有一半要留给珠儿,只能府里多添补些了。”张氏一脸委屈道,“大不了,将宁王府的聘礼放一些回嫁妆里。” “把聘礼充作嫁妆,你好歹也是尚书家嫡女出身,脸面还要不要了!”秦建云怒道。 “侯爷在外面不知家计艰难,而且老太太也是同意的。”张氏低声道。 “还不是你糊弄母亲。”秦建云瞪了她一眼。 母亲一向不喜欢绾儿,要是从前的绾儿,嫁个普通人家,这么做倒是无妨,可如今……秦建云冷笑,别说他不答应,只怕太子都宁愿削减珍儿的嫁妆给绾儿。 端王是太子的心腹,面子上过得去就好,可宁王却是太子最想拉拢的人! “要不然,等宁王府的聘礼送来,再看着准备?”张氏试探着道。 “那就来不及了。”秦建云顿了顿,道,“你将给珍儿准备的嫁妆,原样再准备一份给绾儿就是。” “……”张氏顿时目瞪口呆。 素来不管后院事的秦建云可以说是难得精明了一回。原本张氏是打算不管秦建云怎么说,她都有法子应付,毕竟一个大老爷的也不懂这些琐事。偷梁换柱暗度陈仓,反正秦建云也弄不清楚。可是……准备一份和珍儿一模一样的? 张氏很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憋屈。 真要按照她给珍儿准备嫁妆再备一份,府里以后三年都得紧巴巴地过日子了,那桦儿还要不要娶妻了,珠儿还要不要嫁人了? 第六章 冤家路窄 秦绾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起来,原本还预备着张氏母子几个攒了许久的怒气肯定要挑衅她,谁料秦建云和张氏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连带着秦桦几个也不敢说话。 “父亲可有什么难事?”秦绾想了想,还是决定当一个关心父亲的好女儿。 “无事。”秦建云看了她一眼,只觉得更头疼了。 张氏倒是好应付,可老夫人也不知为什么就是看秦绾不顺眼。要说以前秦绾有疯病,母亲嫌弃她给秦家丢人而不待见她,也可以理解,可如今,明明连陛下都看重绾儿,可母亲怎么就听张氏的话,如此拎不清呢。 之前争执了一个下午,结果母子俩还是不欢而散,老太太气得晚饭都不吃就睡了。 要论公,绾儿是原配嫡长女,生母是南楚公主,出身最为高贵,远不是珍儿和珠儿能比。论私……端王虽然也马上要封亲王了,但就算同样是亲王,差距也是很大的。皇帝有很多个皇子,他看谁顺眼都可以封个亲王,可那能和宁亲王的地位相比吗?若是在嫁妆上让珍儿压了绾儿一头,别说宁王会恼怒,文武百官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了他! 妇人之见。 只可惜,张氏他能呵斥,母亲却不能,只好讲道理,可老太太完全不讲道理,弄得秦建云也是焦头烂额。 一顿团圆饭草草结束。 秦建云一生气,又直接去了陈姨娘院子里,逗着秦榆玩了一会儿,只可惜秦榆虽然才七岁,但平时母子俩都不受宠,长年被张氏打压,秦榆在秦建云面前也是怯生生的,一段论语也背得磕磕巴巴,秦建云素来喜爱聪慧的孩子,顿时就没了兴致,打发了秦榆,就拉着陈氏歇下了,一面不忘吩咐了一句要她帮着张氏打理公子小姐们的聘礼和嫁妆。 倒是陈氏愣了好半天,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个砸在自己头上的馅饼。 张氏一向把管家权利牢牢地抓在自己手里,她们几个姨娘只能安分地待在自己的院子里,靠例银过活,可打理聘礼嫁妆是多么大的油水,张氏居然肯让她们插手? 陈氏一晚上翻来覆去没睡好,不过,第二天一早跟张氏请了安,才知道自己接手的哪是什么肥差,分明就是个烫手山芋! 秦珍的嫁妆,张氏当然不会给她们插手的机会的,可大公子的聘礼,那是好办的吗? 陈氏之前也是小家碧玉,见识还是有一些的。给柳家的嫡长女下聘,聘礼绝对不能轻了,可大公子的生母早逝,而且柏氏丫头出生,也没给留下什么东西,光靠张氏拨下来的两万两银子够干什么? 可张氏倒好,直接把事情甩过去,就真的万事不管了。 陈氏愁得不行,直到第二天下午,最后还是曹氏给她出了个主意。 “所以……陈姨娘的意思是,让我给想个法子?”秦绾好笑地看着眼前局促不安的女子。 姨娘给非自己所出的庶子办聘礼,来找嫡女讨主意,秦家这一摊子到底是个什么事? “大小姐,实在是夫人给的这差事,真不好办啊。”陈氏一脸的为难,小心翼翼地陪着笑。 秦绾没有说话,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将茶杯放回小几上时,发出“咚”的一声响。 陈氏似乎被吓了一跳,整个人都瑟缩了一下。 一边的夏莲利索地给秦绾添了茶。 原本夏莲还担心,小姐这次回来后身边就没了自己的位置,毕竟那个新来的丫头看起来非常能干,谁知,大小姐还是让她和蝶衣贴身伺候,反而把荆蓝放到了外面,才让她暗暗下定了决心。 找个机会,一定要向大小姐表明心迹! 秦绾当然不是没注意到院子里丫头的小心思,只是蝶衣是习惯了跟着她,而荆蓝那样的,用作贴身侍女实在是太屈才了。端茶倒水这些小事,夏莲就可以做,只要自己在秦家不失势,就不怕她们反水。 “姨娘觉得,我一个当妹妹的,插手兄长的聘礼,成何体统?”秦绾似笑非笑地道。 “这不是……大小姐和大公子一向感情好。”陈氏赔笑道,“听说,柳家的二小姐也和大小姐关系好。” “那也不是我插手的理由。”秦绾打断道。 “这……”陈氏原本就不是会说话的人,要不然也不会生了个儿子还被张氏死死压着了,顿时急出一脑门的汗水来。 “大姐姐!”就在这时,秦珑一阵风似的冲进来,后面跟着一脸紧张的秋菊。 “这是去哪儿玩了?小心被桂嬷嬷骂。”秦绾不禁失笑。 秦珑身上穿的虽然是新衣,但一看衣摆上还粘着泥巴和青苔就知道,绝对是在外头玩疯了。现在秦珑的教养问题秦绾都丢给了桂嬷嬷,她只是负责关键的性格塑造。 不过,秦珑这小女娃仿佛是雏鸟一般,对于第一个对她好的秦绾有一种特别的依恋,对她来说,大姐姐就跟娘亲一样,和哥哥是不一样的。 秦绾开始时是将秦珑当成宠物养,但养久了毕竟有感情,何况这个小姑娘聪明肯吃苦,又听话,调教好了将来未必不是自己的得力助手,也就多用了几分心思。 “珑儿已经把今天嬷嬷布置的功课都完成了,所以才出去玩了那么一小会会儿。”秦珑很认真地比着自己的小指头。 “去换身衣服,要不然桂嬷嬷一看见你就该训了。”秦绾亲昵地捏了捏她小巧玲珑的鼻尖。 “嗯。”秦珑点点头,又道,“大姐姐,那个白玉九连环珑儿已经解开了,没有叫哥哥帮忙哦!” “知道了,一会儿姐姐给你奖励。”秦绾一愣,才答道。 虽然说九连环知道了关窍之后,解开并不算难,但秦珑毕竟只是一个不到四岁的小女娃,要是真一个人半天就解开了,至少说明了她是真的很聪明,而且有足够的耐性。 这资质……还真是捡到宝了啊。 “大小姐,奴婢告退。”秋菊行了一礼,拉着秦珑的小手出去了。 秦珑经过陈氏身边时,高傲地点了点头,迈着小腿继续往前走。要是从前,她是肯定会行礼的,不过现在小姑娘牢牢记住大姐姐的话:自己是主子,妾是奴婢,就算是庶兄的生母,但奴婢依旧是奴婢!断然没有主子对奴婢行礼的道理。 陈氏看着秦珑小大人的模样,眼中不禁流露出一丝羡慕。 她最清楚半年前的秦珑在秦家是什么地位,那时她至少还有几分安慰,她的榆儿并不是最不受宠的,但看看现在,四小姐虽然依旧不入老爷夫人老太太的眼,但在大小姐的庇护下,真正的名门嫡女也就是这个待遇了。反而是他的榆儿,都七岁了,老爷也没关心要去哪个书院读书,只在家学里随便认两个字,连论语都念不清楚。 “大小姐……”陈氏有些无措地叫了一声。 “这事,姨娘为什么不找大哥商量?”秦绾终于给了句准话。 “找……大公子?”陈氏楞了一下。 “毕竟,要娶亲的人是大哥,他最知道柳小姐喜欢什么样的,不是吗?”秦绾道。 两万两银子不多,但用得好,也能置办出一份不错的聘礼了。何况,如果秦枫对这门婚事有心,他自己也不是没有银钱。 就是醉白楼属于秦枫的那两成红利,每月就有不少盈余。就看他对柳碧君上了多少心而已。 “夏莲。”秦绾叫了一声。 “陈姨娘,这边请吧。”夏莲笑吟吟地道。 陈氏张了张嘴,一脸的犹疑,满腹心事地走了。 “我不在的日子里,有什么事吗?”秦绾又问道。 “大事倒是没有,大小姐走后,碧澜轩一向关门过自己的日子。”夏莲想了想,又迟疑了一下,才道,“不过,三小姐倒是明里暗里找过几次四小姐的麻烦,有一次还把四小姐推倒在花丛里,膝盖都跌伤了。” “父亲没说什么?”秦绾皱眉。 看起来秦珠是拿她没办法,已经沦落到趁她不在的时候找秦珑的麻烦的地步了。 “老爷素来不管后院的事,夫人……”夏莲尴尬地笑了一下,转过话题,“大公子后来知道了,但也不好去找三小姐的麻烦。” “以后雁翎跟着珑儿,只秋菊一个丫头也不像话。”秦绾吩咐道。 “是。”夏莲答应道。 这算是向大小姐投诚,顺便,能将比自己更得大小姐信任的雁翎支去四小姐那里就是意外之喜了。 “告诉雁翎,谁要是伤着四小姐,尽管揍!”秦绾盘算着,雁翎虽然心智上缺了点,但一根筋有一根筋的好处,尤其这傻丫头听话,又天生神力,最适合保护秦珑了。真要派蝶衣或者别的会武的丫头去保护一个小女孩,她还没那么多得力的属下可以用来浪费。 “是。”夏莲的脸色微微一变,但还是应道。 秦绾伸了个懒腰,叹了口气。 这些日子的生活太过精彩刺激,倒是让她开始不习惯安国侯府的平淡了。 “小姐。”荆蓝捧着一架古琴笑着走进来,“王爷派人把绿绮琴送过来了。” “找个地方放着吧。”秦绾有些不感兴趣地扫了一眼可怜的名琴。 “小姐要是无聊,不如出去走走?”荆蓝提议道。 “是你想出去吧?”秦绾白了她一眼。 荆蓝只笑着不说话。 “走吧。”秦绾回头道,“夏莲把琴收了,小心别磕着碰着。” “是,小姐。”夏莲一方面有些失望小姐没有带着她的意思,但小姐连珍贵的绿绮琴都交给她,也是信任她的吧? 秦绾回房间换了件衣裳,见蝶衣还在整理那些南楚的特产,一份份准备礼物,贴上标签,就没有打搅她做事,叫上了荆蓝和执剑就出门了。 “小姐,我们去哪里?”一出门,执剑便兴致勃勃地问道。 “你以前不出门?”秦绾好奇道。 “这个么……”执剑摸了摸鼻子,有些郁闷,“在王府要当班,离岗一步就是失职,小姐也知道朔夜那个脾气,属下可不敢去挑战他的底线。” 秦绾无语,所以说执剑这种性格,怎么在王府里混到朔夜之下的第二人,居然还没被拉出去砍了的? “我们去看看铺子,有合适的就盘下来。”秦绾道。 “这样的话,小姐不如去明月楼看看。”执剑提议道。 “明月楼?那不是和王爷的摘星齐名的首饰铺子吗?这个,恐怕人家不愿意转吧?”秦绾怔了怔。 明月楼和摘星齐名,但明月楼专门经营玉器,和摘星冲突倒不是很大,只是价格更贵,不是普通人家的小姐敢进去的。从前欧阳慧喜欢玉器,李钰倒是带她去逛过几次,偶尔也会带些新品给她,因此她对明月楼反而比摘星更熟悉些。 这样的铺子,一般后面都是有后台的,等闲不可能转让。 “年初的时候,明月楼出了点事,有人从里面买到了假货,还宣扬得大半个京城都知道了。”执剑道。 “明月楼卖假货?”秦绾惊奇道。这个……不会如此自砸招牌吧? “不知道。那个自称买了假货的客人天天上门去闹,还雇了一群市井混混在店门口恐吓女眷。”执剑无奈道,“小姐也知道,能进得了明月楼的女眷,非富则贵,哪里肯与这些地痞无赖纠缠,纷纷不上门了。掌柜无奈,只能赔钱了事。” 秦绾听得直摇头。赔钱了事,破财消灾,看似无奈之举,可实际上反而害死了明月楼。原本别人可能还在犹豫究竟是明月楼卖了假货,还是有人故意讹诈,但掌柜一赔钱,在外人看来,无疑是自认了店里卖出的是假货。这种高端的店铺,信誉没了,还有哪家贵人愿意上门,而次一等的人家,又承受不起明月楼的价格。 “地痞无赖这么捣乱,京城令就没管管?”荆蓝疑惑道。 她跟着秦绾之前,正好有别的任务,对于京城的小道消息反而没有执剑灵通了。 “那时候,新任京城令不是还没上任吗?”执剑一摊手。 “有人算计好的。”秦绾微微皱眉。 信任京城令宋忠,是张氏的表亲,宋雅和宋敏还在安国侯府住了一阵子的。那个时候,京城没有京城令,应对这种小事执行力不够,难免被人钻了空子。 “不管怎么说,反正现在明月楼的经营日渐惨淡,这个时候大小姐愿意接手的话,应该还是有可行性的。”执剑道。 秦绾不禁有几分心动。 明月楼专营玉器,是因为有专门的玉料路子,若是能把明月楼连同这条线路一起接手过来倒是不错。赚钱不说,最重要的是,她喜欢美玉嘛。 “走吧,去看看。”秦绾立即下了决定。 明月楼从前秦绾也去过几回,自然认得路,很快就找到了地方。 比起前两年她来的时候,明月楼的门庭冷落了不少,当然,并不是指客人少,这个地方,原本一天也接待不了几位贵客。只是,空荡荡的大门口竟然攒了一层灰,看起来一片萧瑟。 秦绾抬脚走进去,半晌也没见有个招呼的人,不像从前,从门口开始就有温柔知礼的侍女接待。 “有人吗?没见有客人上门吗?”荆蓝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 “小姐久等了。”好一会儿,一个中年男子才急匆匆地从里面跑出来,满脸堆笑道,“小店前几日才到了一批新的玉料,刚刚由大师雕琢成器。” “于掌柜,我前两年来的时候,明月楼可不是这般光景啊。”秦绾打量着殿中的布置,随意道。 她是认识这个人的,于湛,明月楼的掌柜,原本明月楼是不需要来一个客人就由掌柜亲自出面接待的,于湛素来只接待最尊贵的贵人。但看如今的模样,好像整个明月楼也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一言难尽。”于湛苦笑了一声。 他也不记得这位小姐前两年是不是来过明月楼,只是,如今明月楼的冷清,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了,除非这位小姐是刚刚从外地回京的,不然就该知道原因。 “有什么好东西,拿出来给我家小姐瞧瞧。”荆蓝道。 “是。”于湛隐晦地扫了她们一眼,去里屋拿出了一个锦盒来。 他能做明月楼的掌柜,自然是眼光够毒,看得出来秦绾的衣饰虽然看上去简单,但料子都是最好的,低调而优雅。头上唯一的一件饰品却是摘星这个月的新款,仅此一件的,听说刚一上架就被人预订走了,只放着展览了三日。何况,一般的富家千金出门只会带着侍女,身边能有护卫跟随的,绝不是普通人,不是富,是贵。所以,他根本就没介绍柜台里摆放的普通首饰,直接就把最好的东西拿了出来。 秦绾悠然坐下,荆蓝上前小心地打开了锦盒。 黑布的绒垫上,摆放着一套罕见的玉饰品,分别是一对玉镯,一对耳坠,一块玉佩,三支发簪。 秦绾见过的美玉不少,尤其之前的那套青玉莲花更是极品,但眼前的玉饰如此深浓的色却极为难得,尤其雕刻也极为精美,那块玉佩更是整个雕刻成一朵盛开的芙蓉花,和耳坠上垂下的两朵小小的芙蓉相映成趣,做个项圈挂在脖子上一定更好看。让她一见就喜欢上了。 就在她欣赏的时候,于湛又亲自沏了新茶端上来。 “多少钱?”荆蓝看了看秦绾的脸色,直接问道。 “两万两。”于湛犹豫了一下答道。 这块玉是他费了很大功夫求来的,又精心雕琢打磨,可终究没有挽回明月楼的颓势。两万两,只是堪堪够这套首饰的成本而已。只是他看得出秦绾不是普通人,与其赚这一笔,还不如结个善缘,或许还有起死回生的机会。若是不能,多赚个一两万两银子又有什么用? 思来想去,他还是下定了决心。 试一试,总比坐着等死强。 秦绾是什么样的人,一听这个价格就能猜到于湛的心思,不由得微微一笑,放下了那块芙蓉玉佩。 于湛见状,又被她一笑,不由得心下惴惴。 被看透了?不过被看透也好,说明这个女子确实有几分本事。 “殿下,听说去年殿下送给贵妃娘娘的寿礼,那尊白玉观音就是明月楼进上的?”就在这时,门口处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 “那就进去瞧瞧,有喜欢的就买下来。”回答的也是一个熟悉的声音,虽然温柔,却不难听出其中的一丝厌烦。 秦绾不由得笑起来,这还真是冤家路窄。 不过,江涟漪显然是听不出来李钰的不耐的,整个人如小鸟依人般依偎在李钰身边走进来。 “秦绾?”一进门,江涟漪才发现里面已经有客人了,不禁有些不悦。 江大小姐要买东西,自然要将店里的人都赶出去,不过,就算她再无知,至少也知道秦绾不是她一句话能赶走的普通闺秀,当然就更不高兴了。 “太子殿下好兴致。”秦绾似笑非笑地看着李钰。 “咳咳。”李钰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下意识地就把手臂从江涟漪手里抽出来,有些不自在地道,“秦大小姐。” 江涟漪愣了一下,看看李钰,又看看一派淡定的秦绾,目光一凛,又往李钰身边靠了靠,仿佛示威地瞪了秦绾一眼。 秦绾哂笑,只想说江小姐你不用像护食似的护着太子殿下,她眼睛瞎了才会再看上这个渣男好么? “秦小姐也喜欢玉饰?”李钰硬着头皮道。 倒不是他怕秦绾,只是,不久前他才和眼前这人达成协议要废了江涟漪,然后他就带着江涟漪亲亲热热地出现在她面前,尤其秦绾还是……她的师妹,总让他心里有点发毛。 含光寺的那个夜晚,幽暗的佛堂灯火明灭下单薄的身影,之后好几个晚上,太子殿下都梦见一尊巨大的佛像在黑暗中冷冰冰地看着自己,然后佛像忽然变成了万箭穿心满身鲜血的欧阳慧在对他笑,再然后,欧阳慧一下子又变成了一脸淡定的秦绾,最后……他就被吓醒了。 李钰实在没办法,找太医开了安神药,喝了几天才算睡得着觉。 偏偏这个时候,他又看见了害他做噩梦的秦绾! 于是,秦绾拿着玉饰的模样也让李钰觉得别扭起来,怎么连喜欢玉饰这个习惯都跟她这么像! “也?”秦绾挑了挑眉,目光慢慢落到一身金光璀璨的江涟漪身上,悠然道,“莫非江小姐也喜欢玉饰?” 李钰闻言,脸色又是一黑。 这女人……绝对是故意的吧?她能不知道江涟漪喜欢的是闪亮的东西,金银、宝石、明珠,而不是低调的玉饰吗?何况,就算她真不知道江涟漪的喜好,至少也应该了解,喜欢玉饰的是欧阳慧。 “那么,就不打扰殿下和江小姐挑选了。”秦绾转头道,“于掌柜,明天把这个送到安国侯府来。” “是。”在一边当隐形人的于湛闻言,顿时松了口气。 原来这位就是当初被传为疯女的安国侯府大小姐,真是闻名不如见面。他当然不信秦绾是因为身上没带银子才让他明天送东西过去的,自然是看懂了自己的意思,有意商谈了。 “等等!”江涟漪上前一步,制止了于湛想要收起锦盒的动作。 “江小姐有什么吩咐?”于湛微笑道。 “这个……本小姐要了!”江涟漪指着锦盒,趾高气扬道。 “这……”于湛一愣,随即赔笑道,“江小姐,这套玉已经被秦小姐定下了,您是不是瞧瞧别的?小店还有一套红玉芙蓉首饰,更适合江小姐的气质。” “本小姐就是要这个!”江涟漪冷哼道,“她不是没付钱么?” 于湛也算看出了江涟漪就是存心来捣乱的,不由得有些为难地看了李钰一眼。 其实他刚才的话也不全是敷衍,他和玉打了大半辈子交道,自然看得出,江涟漪的气质娇蛮活泼,并不太衬得起玉那种雍容大气。 然而,李钰竟然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注意到于湛求救的目光。 “看什么看?”江涟漪娇喝道,“说吧,多少银子?本小姐买了!” “江小姐,这……”于湛急出一头的汗。 他要是讨好了江涟漪,太子殿下日理万机,也未必能有闲心帮他一把,而秦大小姐这边却是得罪定了。要是选择秦绾,江小姐却不是个忍得下气的人,性子上来怕是当场砸店都有可能,江丞相又是个极度护短的,秦大小姐是否拦得下来还是个未知数。虽然说,看得出来太子和秦大小姐也是认得的,而且关系不浅,可毕竟江小姐才是未来的太子妃。 一时间,他竟是左右为难。 秦绾叹了口气,于湛也是个人才,她并不介意帮他解个围卖好。更何况,在她看来,江涟漪根本就是秋后的蚱蜢,蹦跶不了多久的废物,连她自以为是靠山的李钰其实也不站在她这边。 “荆蓝。”秦绾叫了一声。 “是,小姐。”荆蓝笑吟吟地从怀里数出银票,塞进于湛手里,脆生生地道,“于掌柜数数,这里是两万两银票。” “不许拿!”江涟漪急道。 “这个,江小姐,就算是太子殿下,也不能阻拦我们小老百姓做生意啊。”于湛无奈道。 “现在,我已经买了。”秦绾轻描淡写道。 “你!”江涟漪气急,转身又拉着李钰的手臂摇了摇撒娇道,“殿下,你说句话嘛。” 李钰头疼,瞥了一眼秦绾,却见那眼神里一片嘲讽,仿佛在说“我让你废了这个太子妃真的没错吧”。要说从前他也没觉得江涟漪如此不识大体,顶多是有点小性子,娇蛮了些,但也还是很可爱的,怎么最近半年越来越过分了? 秦绾哂笑不已。从前有欧阳慧在,李钰和江涟漪享受着偷情的刺激,越是不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眼中看到的就越是对方的好。如今没有欧阳慧夹在中间了,等到长时间相处,人的本性自然就全部爆发出来了。越来越不满,于是越来越只看见对方的缺点。 李钰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总是会不自觉地把江涟漪和欧阳慧做比较,然后又和秦绾比,然后就越发觉得厌烦。 若说欧阳慧还有家世这个硬伤,那秦绾可称得上完美了。 他和李钧不同,李钧不喜欢太过聪慧的女子,认为妻子只要替他管好后院,生儿育女就足够了,最好还能美貌温顺听话。但李钰是个有野心的人,尤其和欧阳慧相处多年,更明白有时候一个聪明能干的妻子能做到很多男人做不到的事。 秦绾说得对,江涟漪确实担当不起太子妃的职责。 第七章 坑你没商量 “殿下。”江涟漪见他不说话,委屈地叫了一声。 “别闹了,涟漪。”李钰头疼道,“秦二小姐马上就要叫你一声三嫂,一家人,好好相处不行吗?” “我和珍儿妹妹关系很好啊。”江涟漪噘着嘴,装作不明白他的意思,又道,“我真的喜欢那套首饰,殿下帮我跟秦姐姐说说,让给我好不好?” 李钰觉得今天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带江涟漪来明月楼,不……就算来明月楼,只要不是这个时辰也好啊!只是,大婚之前,这个女人还是得哄着的,毕竟江涟漪身后站着一个江辙,不由得,他有些求救地看向秦绾。 秦绾……这女子如此聪慧,应该是明白他的意思的吧?反正不久后江涟漪就会倒霉,现在稍稍让她一步也没什么,大不了,事后他再补偿秦绾。 “殿下不必为难,既然江小姐喜欢这套首饰,小女就转让给江小姐好了。”果然,秦绾微笑道。 这话一出,李钰下意识地松了口气。比起江涟漪,果然还是秦绾识大体,不愧是能够继承无名的女子,连虞先生都赞叹有加。 江涟漪也笑了起来,脸上满是得意之色。 安国侯府的大小姐又怎么样?被陛下和宁王看中又怎么样?她才是太子妃,未来东华最尊贵的女人! “不过,我已经付钱了。”秦绾又道。 于湛闻言,便想把手里的银票还回去,但心里也暗自奇怪,要是秦大小姐有意退让,刚刚直接塞银票给他做什么?直接让给江涟漪就好了,如今不但人情没做到,退让了依旧得罪江涟漪,何苦来着。然而,他才刚刚一动,就看到荆蓝对他微微摇头,顿时心念一闪,把口边的话都咽了回去。 “本小姐又不是不给你银子!”江涟漪抬着下巴,从怀里拿出两张银票,“啪”的一下拍在秦绾面前的桌子上,一副施恩的表情,“两万两,拿去!” “不是两万两。”秦绾摇头。 “嗯?”江涟漪怔了怔。 李钰一皱眉,他可不是江涟漪那个草包,在见到秦绾跟江涟漪要钱,而不是直接从掌柜那里取回自己的银票时,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了,再听到这句话,就更觉得不祥。 “你要多少?”江涟漪不耐烦道。 “十万两。”秦绾淡淡地开口。 “什么?”江涟漪一声尖叫。 不但是她,除了荆蓝和执剑早有预料,依旧保持淡定,连李钰和于湛都傻眼了。 “十万两?”李钰疑惑地重复了一遍,又去看于湛。 “这个……草民卖给秦大小姐确实是两万两。”于湛汗颜。 银票他还拿在手上,说起这话来自然理直气壮。 “你什么意思?”江涟漪愤怒地盯着秦绾。 “我付钱了,东西就已经是我的了。于掌柜卖两万两,是他愿意,我喜欢卖十万两,是我高兴。”秦绾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微笑着道。 “你……你……”江涟漪指着她,气得手指都在发抖,但这话若真要辩驳,还真是无理可辩。 既然是秦绾的东西,她愿意卖多少是她的自由,别人管得着么? “江小姐何必生气。”秦绾笑道,“所谓漫天要价,坐地还钱,江小姐嫌贵,可以不买,也可以还价。” “那么,秦小姐的还价,能还多少?”李钰问道。 “嗯……”秦绾低眉想了想,认真道,“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两。” “噗——”执剑和荆蓝已经转头去憋笑了。 李钰黑线。 他当然知道秦绾不高兴,所以哪怕秦绾多要些银子,他也打算买下来息事宁人算了。可是……这玉市价最多也就四万两左右,而于湛只卖两万两——秦绾拿两万两银子一转,转眼就给翻了五倍的价,太子殿下也不是冤大头好吗? 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太子府进项不多,灰色收入更是不能露白,而养死士、收买大臣、安插人手,哪一样不要钱?以前欧阳慧在的时候,那些遍布天下的产业网还能支持,可欧阳慧一死,一小部分产业散落在外,他虽然早有准备收拢了大部分,但大量换人,生意还是大受影响,至少今年的进项是没法保证了。在这种情况下,李钰也是捉襟见肘,十万两银子要这么送出去,太子也很肉疼了。 要说补偿秦绾,他宁愿开太子府的宝库,送一大堆珍宝过去,好玉也有不少,可现银……现在就是他的软肋。 “你这是敲诈!”江涟漪愤怒道。 “江小姐可以不买。”秦绾淡然道,“首饰么,不能吃不能喝的,其实也没什么用处。” “我……” “堂堂丞相千金,不会想逼人家降价强买吧?”秦绾打断了江涟漪的话头。 “你坐地起价,哄抬物价,本小姐可以去京城令那里告你!”江涟漪听到“强买”两个字,忽的眼前一亮。 “江小姐难道没听说过,金银有价玉无价?”秦绾眉眼丝毫不动,连唇边的笑意都没动一下,“我说它值十万两,它就值十万两。” “就是,买不起就买不起呗。”荆蓝小声嘀咕了一句。 可是明月楼就他们几个人,一片安静,谁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你等着,我要回去告诉我爹爹!”江涟漪快被气哭了,连眼眶都红了。 听到这句话,秦绾也不禁抽了抽嘴角,抬眼看李钰。 这就是你的女人? 李钰被她看得脸上火辣辣的,从来没觉得这么丢脸过,而且还是在一个女人面前丢脸。 “荆蓝。”秦绾叫了一声,面无表情地道,“给我送个信给王爷,我被欺负了。” “是,小姐。”荆蓝笑吟吟地答应,又道,“何必送信这么麻烦,让执剑回去一趟就行了。” “嗯嗯。”执剑连连点头,表示不介意回一次王府。 秦绾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不就是告状么,拼爹拼不过你,还不准我找男人? “都别闹了!”眼见事态快从两个女人的小争执升级到江辙和李暄的斗争,李钰只觉得头疼欲裂,一声低喝,快刀斩乱麻道,“十万两是吗?孤买了!” 还是破财消灾吧! “多谢殿下。”秦绾微笑。 江涟漪一怔,顿时破涕为笑,亲亲密密地挨上了李钰:“殿下对我真好。” 虽然对秦绾的憎恨有增无减,但李钰为她一掷万金这件事还是让她感到无比满足,十足胜利者的目光挑衅地看着秦绾。 “孤出门没带这么多银子在身上,一会儿派人送到安国侯府去。”李钰又道。 “殿下自然不会赖账的。”秦绾笑眯眯地道,“荆蓝,还不把东西包好,给江小姐送去。” “是。”荆蓝道。 江涟漪一把夺过锦盒,冷哼了一声。 “走吧!”李钰道。 “好。”江涟漪又换了一副笑脸。 李钰对着秦绾勉强点点头,带着江涟漪出门了。 十万两……就算他是太子也很心疼的。 秦绾抿了一口茶,又道:“于掌柜,还有什么好东西吗?” 于湛愣了好半晌了,听到问话才回过神来,赶紧道:“小店还有一套白牡丹,品质绝不在刚才的玉芙蓉之下,还更胜一筹,请小姐稍等。” “嗯。”秦绾点头。 于湛赶紧进里屋去拿东西了。 “小姐,为什么要让给江涟漪?”荆蓝忍不住问了一句,虽说赚了钱,但江涟漪那个胜利者的眼神总让她为小姐抱屈。 十万两银子很多吗?小姐随随便便就能拿几万两银子去砸人,还缺这点钱? “不是还有更好的吗?”秦绾毫不在意。 要说玉虽然难得,但她更喜欢的显然还是羊脂白玉,尤其是她最爱的牡丹就更好了。 “可是……”荆蓝只觉得小姐的回答和她问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对了,一会儿太子府送银子来,只留五万两,还五万两回去。”秦绾又道。 “为什么?”荆蓝抗议。她是真不觉得自家小姐有必要讨好太子。 “没必要和太子闹得太僵,十万两,超过他的心里底线了。”秦绾道。 “那小姐为什么刚刚不少要些?还让那江涟漪那么得意。”荆蓝不解道。 毕竟,江涟漪可不知道太子府的状况,只知道李钰为她花钱越多,就表示越重视她。 “除非送给他,要不然,即便少要些,他一样不高兴。”秦绾胸有成竹道,“可是,他现在气过了,等下再送回去五万两,他就会觉得我不错了。于是我坑了他三万两银子,他还得感谢我。” “……”荆蓝拜服。 很快的,于湛再次捧出来一个锦盒,亲自打开后放在秦绾面前,件数和式样倒是和之前的玉是一样的,只是芙蓉的图样换成了牡丹。 “小姐,这套凤栖牡丹是明月楼的镇店之宝,是整块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尤其是这对手镯,乍一看好像有冰絮纹,但对着光一瞧,竟然天然形成凤凰图案,更难得的是有两只,正好成对。”于湛介绍道。 秦绾拿起一只手镯,对着光线一看,果然,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环绕着整只镯子,仿佛会游动一般。 “小姐可还满意?”于湛赔笑道。 若是他之前就知道这位是秦大小姐,恐怕第一次拿出来的就是这个了。不过,这样一来,今天这事就更难解决了。 “本小姐不是说了吗?会有更好的。”秦绾回头笑道。 “小姐英明。”荆蓝道。 要说刚才的玉芙蓉秦绾还只是觉得不错,那这一套凤栖牡丹她就是真心喜爱,就算今天出门没有别的收获,光是得到这一套首饰她也很满意了。 “小姐要了?”于湛道。 “嗯。”秦绾点点头。 “多少?”荆蓝问道。 “这个……”于湛犹豫了一下。 “于掌柜,我也不是来打劫的,两万两,这个可不够。”秦绾笑道。 上上品的羊脂白玉原本价值就在玉之上,何况这对手镯的凤凰图案难得,说一声无价之宝都不为过。 于湛被人预先看出了心思,擦了把汗,干笑了两声,没有说话。 “这样吧。还是明天,于掌柜带着东西来安国侯府,我们再谈价格。”秦绾起身道。 “是。”于湛恭恭敬敬地应了,再次确信自己选择默默站在秦大小姐这边是对的。 这个女子是有原则的,比太子更可信。 “走吧。”秦绾道。 她虽然喜欢这套首饰,但便宜也不是那么好占的,看于湛的意思,显然对明月楼另有打算,不太像愿意出手的样子。那么,不妨先谈谈价格看,若是谈不拢,她也只好遗憾放弃了。 毕竟,再喜欢,也不过是一块玉而已,她也不是非要不可。 “小姐,我们再去哪儿?”出了明月楼,荆蓝又问道。 “嗯……”秦绾看了看天色,太阳已经偏西,目光一转,回头道,“执剑,回去问问王爷,上回他答应带我去逛青楼还算不算数,捡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啊?”执剑傻眼。 青楼? 大小姐要王爷带她去青楼?而且,王爷还……答应了? “愣着干什么?”秦绾奇道。 “是。”执剑抓了抓头,还是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反正他就是一个传话的,去不去,王爷说了算呗。 “我们先逛逛。”秦绾又道。反正,在京城里,无论她在哪里,李暄想找她都不会费劲的。 “是。”荆蓝会意道,“时间也不早了,不如去前面买点点心先垫垫?” “行。”秦绾虽然不觉得饿,但也并无不可。 “大姐怎么在这里?”走了一段,猛然间,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秦绾一转身,不禁无语了。 今天是说好了的吗?刚刚才遇见李钰和江涟漪,现在又撞见李钧和秦珍。 李钧大约是从李钰那里得到了准信,对待秦绾倒没有之前防备的态度,还点了点头算是主动打招呼,不过还是一副敬而远之的模样。 “端王殿下和二妹也有闲心逛街?”秦绾道。 “随便走走而已。”秦珍微微低头,脸上露出一丝羞涩的笑容。 “那慢走。”秦绾答道。 秦珍愣了一下,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你一个人?”李钧干咳了一声。 荆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皇族子弟都是这么目中无人的吗?好像她就不是个人似的。 “约了宁王殿下。”秦绾淡淡一笑。 “在南楚的时候多亏了皇叔祖和秦小姐,既然难得遇见了,不如一起吃个晚饭?”李钧心念一动。 反正太子三哥和那个虞先生都交代他要交好宁王和秦绾,最好能让宁王把襄城的那段过节揭过去,就算不答应,也没什么损失。 秦珍微一皱眉,虽然不高兴难得的相处机会被秦绾破坏,不过她毕竟不是江涟漪那种草包,依旧满脸笑容地道:“是啊,珍儿也想听姐姐说说南楚风光呢。” 秦绾无语,这借口找得也未免太烂了,你想听南楚风光,在安国侯府的时候你倒是来碧澜轩啊? 不过,李钧倒是很赞赏地看了秦珍一眼。 女人嘛,温顺、听话、善解人意的最好。 “王爷请客?”秦绾问道。 “当然。”李钧立即道。 “我挑地方?”秦绾又问了一句。 “可以。”李钧慨然答应。 不过是一餐饭,就算是盛世,他也不是请不起,何况盛世十五才正式开业。其他地方,难不成秦绾还能一顿吃掉他几万两银子不成?当然,他不知道,这女子刚刚确实“吃”了他太子三哥几万两银子。 “不是小女为难端王,实在是之前小女和王爷已经约好了地方,不想临时更改。”秦绾微笑。 “无妨,皇叔祖选的地方自然不会错。”李钧道。 “那就多谢端王殿下。”秦绾笑得别有深意,只是李钧没察觉。 荆蓝低着头,嘴角不断抽搐。 很快的,李暄从街道另一头缓步而来,他没有带侍卫,只跟着执剑,一身色的锦袍,硬生生就把自己和边上的行人隔成了两个世界。 “皇叔祖。” “见过宁王。” 李钧和秦珍赶紧上前拜见。 “嗯。”李暄点点头,转过头,疑惑道,“怎么?” “端王殿下说,他请客。”秦绾笑眯眯地道。 “……”李暄忍不住多看了秦珍一眼。 秦珍心里一跳,赶紧低下头。 若是只看脸,宁王殿下真的是完美无缺,只可惜性子太冷了,一般的姑娘都消受不起,也不知道秦绾那个疯子是怎么忍耐的。 “皇叔祖?”李钧有些迟疑,是不是他嫌弃自己打扰他和秦绾相处?那要不要…… “你知道去哪里?”李暄问道。 “这个,只是吃个饭而已。”李钧道。 “那就一起吧。”李暄点了点头。 “皇叔祖请。”李钧松了口气。 看起来,宁王的态度比在南楚时好得多,应该是气消了吧?毕竟,这次回来,父皇不但没怪他随随便便带了侍卫就跑去南楚,还多有赏赐安抚。 “你要不要换身衣服?”李暄又向着秦绾问道。 “不必了吧?这样挺好的。”秦绾笑道。 “你不怕你爹气出个好歹来便是。”李暄也不是强求她换男装,只要秦绾自己觉得无所谓即可。 秦珍却不禁心里咯噔了一下。 去什么地方吃饭能把父亲气到? 李暄走在最前面,李钧犹豫了一下就跟了上去。 秦珍刚一举步,却被秦绾亲密地挽住了手,轻笑道:“男人的事让他们自己去说,妹妹不是想听南楚的事吗?” “是啊,特别羡慕姐姐能走这么远去看看。”秦珍这句话说得倒是真心实意。 “那有什么,成婚后让端王殿下带你四处走走便是。”秦绾随意道。 “王爷这么忙……”秦珍一声苦笑。 她没自恋到以为李钧对她有多喜爱,只是,她是真的爱上了李钧,就算李钧是看上了安国侯府的权势,但出身同样也是她的资本,她很愿意用来吸引李钧。 “将来总会闲的。”秦绾道。 秦珍被噎了一下,有些拿不准她这句话是几个意思。听起来像是在安慰她,可是……一个王爷,能闲得只能带着王妃去游山玩水了,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吧?那说明他已经完全被排除在权力的中心之外了。 一路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秦珍又想得多,一时竟没发现走到了什么地方。 “皇叔祖,这……究竟要去哪里?”李钧终于迟疑着问道。 京城他也熟,这条路上已经没有酒楼饭馆了,再往前走就只剩下一个地方了。 “艳冠京华。”李暄答道。 “什么?”李钧睁大了眼睛,猛地停住了脚步。 “殿下,怎么了?”秦珍抬起头来,疑惑道。 “……”李钧的脸色几乎扭曲了。 “殿下?”秦珍没听见李暄的话,更加茫然了。 “皇叔祖,那里……不方便吧?”李钧道。 “有什么不方便的?”李暄不解。 “这个……这个……”李钧结巴了半天也说不出那句“带着女人去逛青楼成何体统”。 “怎么啦?还没到呢。”秦绾走上前。 “大小姐知道要去哪儿吗?”李钧沉声道。 “知道呀,艳冠京华,怎么啦?”秦绾一脸天真地点头。 “……”李钧无言,于是你真的知道艳冠京华是什么地方吗? “你不认识路?没去过?”李暄道。 “认识。”李钧汗颜,他就是说没去过,恐怕也没人信吧。 “那个地方……有什么不对吗?”秦珍问了一句。她一个闺中千金,自然没人敢让这种污言秽语传到她耳朵里去,但听到“艳冠京华”这个名字,也觉得不像是普通的酒楼。 “艳冠京华……是京城最有名的……青楼。”李钧艰难地说道。 “……”秦珍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都晃了晃,差点晕倒。 “本王知道。”李暄平淡地道。 “皇叔祖……”李钧也被他的直白无语了,半晌才道,“这个……带着珍儿和秦大小姐去那里,不太方便吧?” “绾儿想去看看,本王就带她去见识见识,有什么问题?”李暄道。 李钧想抓狂,有什么问题?问题大了好吗?哪有人带女子去青楼见识的,而且那还是自己想娶的女子!至少他肯定,他要是敢带秦珍去那种地方,明天秦建云就能杀到端王府来跟他翻脸。 “姐姐,那种地方,没什么好见识的吧?”秦珍拉了拉秦绾的衣袖,觉得自己的笑容一定是僵硬的。 “我好奇。”秦绾道。 李钧看看一脸平淡的李暄,还有同样毫不在意的秦绾,咬牙道,“珍儿你先回去吧。” 不就是青楼么?反正把秦绾带进去的是李暄,安国侯要找麻烦也找不到他头上! 秦珍闻言,松了口气,又看看秦绾,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 反正不管怎么样,是秦绾自己要去的,父亲越生气越好。 “这地方挺乱的,天色也晚了。荆蓝你送二小姐回去。”秦绾道。 “是。”荆蓝有几分不情愿地答应了。 她也没见识过青楼啊…… 秦珍没有坚持,虽说不能和李钧在一起,但明天能看到秦绾倒霉的话,她还是很乐意的。 “走吧。”李暄道。 剩下一行四人走进花街,顿时引来无数好奇的目光。 这个时候虽然还不是花街最热闹的时候,但人已经不少,看见居然有一个女子走进来,是个人都会多看几眼。更何况,秦绾身为上届梅花节魁首,这些世家公子们,认识她的还真有不少。 “感觉如何?”李暄问道。 “没什么特别的。”秦绾摇头。 李钧黑线,这还没什么特别的?难道你就注意不到别人看你的眼光吗? “到了。”李暄脚步一顿,走进了一家张灯结彩的小楼。 秦绾抬头看了看扎着红布彩球的牌匾上“艳冠京华”四个字,一笑跟了进去。 还是李钧一个人站在门口犹豫了许久,终于一跺脚走进门。 你们俩都不怕丢脸,我怕什么啊! 歌舞升平的艳冠京华一瞬间安静了一下,连舞台上正在演奏的姑娘们手放在琴弦上,也忘记了拨动。 “两位王爷,真是稀客啊。”一身红衣的中年美妇迎了上来,又多看了李暄一眼,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僵硬。 艳冠京华是京城首屈一指的青楼,老鸨自然不会是那种穿红戴绿一身艳俗的女人,事实上这位玉娘年轻时就是艳冠京华的前身冠华居的花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风靡一时,后来被一位富商赎身做了妾,只是好景不长,那富商没多久就在外出做生意的途中遭遇劫匪一命呜呼。正室泼辣,想要把亡夫的小妾都赶出门,可玉娘性子却刚硬,撒泼打滚,硬生生地敲出一大笔钱财来,她没有谋生技能,又没有自保之力,干脆重操旧业,用这笔钱把冠华居买了下来,十几年下来,冠华居真正成了“艳冠京华”。 只是,玉娘精明了一辈子,也没见过带着女人来逛青楼的男人,看着秦绾的脸色也就更纠结了,拿不准应该用什么态度对待她。 客人?哪有女人到青楼的,她还能玩女人不成?无视?她可是两位王爷带进来的! 李钧本就是艳冠京华的常客,玉娘很熟悉,而李暄虽然不常来,但冷面亲王的名声在那里,至少也有个脸熟。 李暄一偏头,看着秦绾。 他也不太清楚秦绾所谓的开开眼界,到底是想见识到什么程度,反正,不管有什么事,他都兜得住就是了,包括秦建云的怒火。 话说回来,有胆子把秦绾逛青楼这件事捅出去的人……这里有吗?就连李钧,掩饰都来不及,难道还敢去告诉秦建云:我和你女儿一起去逛了逛艳冠京华——是嫌自己的婚事太顺利了不成? “准备雅间,先弄点酒菜来吧。”秦绾道。 “是,几位楼上请。”玉娘答应一声,亲自带路,心里暗自嘀咕。这姑娘……该不会是把这里当酒楼了吧? “还有,叫几个姑娘来陪陪端王殿下。”秦绾又加了一句。 “……”连李暄都抽了抽嘴角。 这个……大姨子给准妹夫找女人?合适吗? “今天端王殿下请客,尽管挑最好的来。”秦绾最后道。 玉娘直接一个趔趄,差点扭了脚。 一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二楼的楼梯口,大厅里原本搂着姑娘举着酒杯的人们才解除了石化状态。 “那个……是秦家的大小姐吧?”有人似乎不敢确定地说了一句,却里被同行的人捂住了嘴。 “啊哈哈,喝酒喝酒,管她是谁呢。”纨绔子弟们干笑着。 不管是安国侯府还是两位王爷,都招惹不起啊,所以说……还是当没看见算了,在艳冠京华这个地方,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日愁? 然后,许久,才有丝竹声零星响起来,半天不成曲调。 第八章 本小姐很有钱! 布置精致的房间里,摆着一桌丰盛的酒菜,只是气氛怎么看怎么古怪。 李钧已经一千一万次后悔,怎么就提出了一起吃饭这么个馊主意?艳冠京华他也是常客了,虽说身为皇子不该眠花宿柳,但应酬时在艳冠京华吃个饭,有漂亮的姑娘陪伴,肯定比酒楼舒适,而且真有什么事,艳冠京华的房间隔音很好,远比酒楼安全。 可是,从来没有一餐饭,吃得如今天般难受。 要是光吃饭还罢了,可秦绾却真叫了七八个姑娘来作陪。 李暄不停地往外放冷气,何况他身边就是秦绾,艳冠京华的姑娘们察言观色的本领一个个都炉火纯青,哪会不识相地凑过去自讨没趣,自然是都往李钧身边靠了。 只可惜,这艳福李钧自认消受不起。 眼前坐着的这两个,一个是他的长辈,还有一个,是他未婚妻的亲姐姐,在他们面前和女人肆意调笑……是嫌自己还不够讨人嫌么? “怎么,饭菜不合胃口?听说端王是这里的常客,还是我点的菜不对?要不要再加一些?”秦绾笑道。 “不必了。”李钧黑着脸道。 “那么……是这些姑娘不合端王殿下的心意了?我叫人换一批好了。”秦绾点点头,自以为找到了原因。 “不用!”李钧深吸了一口气。 “你们怎么伺候的?一个个跟木头人似的。”秦绾又扫向边上的姑娘。 姑娘们一个个面面相觑,她们当然不是不会伺候人,但是……被一个女子看着她们和男人**……这个,原谅她们脸皮还不够厚,调教的时候也没人教过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尤其,她们进来前还被关照过,这位小姐是端王殿下的大姨子…… 这年头,做妓女也不容易好吗? “那个……谁,弹个曲子唱个词助兴吧。”李钧终于挤出一句话。 “是,殿下。”几个姑娘也松了口气,只留下两个在一边倒酒,其他人搬来琴箫等各种乐器,开始表演。 “无痕公子的新词吧?”秦绾听了几句就笑了。 “大小姐和萧无痕关系不错?”李钧想了想问道。 “尚可。”秦绾如实道。 “这个人……”李钧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善意地提醒一下,“和萧无痕走近了,没有好处。” “殿下觉得,是雪中送炭让人感恩,还是锦上添花?”秦绾问道。 “自然是前者。”李钧一愣,没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那么,殿下还有什么问题吗?”秦绾一摊手。 李钧茫然了一阵,再看她似笑非笑的表情,忽的明白过来。但就是明白了她的意思,才更觉得不可思议。 这个女人的脑子是怎么想的?她是想……将萧无痕收为己用? 李钧沉思着,顺手拿起边上的姑娘为他倒好的一杯酒一饮而尽。 “你知不知道他的名声有多糟糕?”李钧问道。 “那不是正好吗?”秦绾道。 “正好?”李钧睁大了眼睛。 “这代表着,几乎不用付出。”秦绾一摊手。 李钧愕然。 别说是他,从来就没有人从这个角度去考虑过萧无痕的价值。 十八岁的少年状元,才能当然是不用说——科举可不是考风花雪月,实务和策论至少占到七成。他名声糟糕到连功名都被全部取消,自然是不能为官的,甚至不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人前。用他为幕僚,就不必许以权势地位,只要给与表面上的尊重就够了。而隐于暗中,自然也不会对太子的名声造成污点。 这绝对是小投入大回报的事。 甚至……事成之后,就算处理掉这个人,这世上也不会有人为他的失踪或死亡抱不平。 想着,李钧就有些激动起来,恨不得立即去一趟太子府。 李暄捧着一杯酒,没有插口,只是含笑看着秦绾,默默地为李钰叹了口气。 萧大公子正无聊着,那一肚子的坏水别把李钰玩坏了就好……不过太子府还有个虞清秋。正好,让萧无痕去分一下虞清秋的神,让他别老盯着曦。 一曲终,不等吩咐,弹琴的姑娘曲调一转,又换了一首曲子,其他人也很有默契地跟上。 原谅她们宁愿弹琴弹到手酸,唱曲唱到嗓子疼,也不想……伺候这几位了。 秦绾目光一转,从边上倒酒的女子手接过酒壶,亲手给李钧满上了,又笑道:“这次去南楚,一路给端王殿下添了不少麻烦,小女以茶代酒,敬殿下一杯,就算是赔罪了。” 这话说得漂亮,李钧也不禁舒服了不少,很给面子地拿起酒杯与她轻轻一碰,随即一饮而尽,又道:“大小姐客气了,以后都是一家人。” 一语双关,不过秦绾也没计较。 “空腹喝茶不好。”李暄顺手把一小碟挑干净了鱼刺的鱼肉放到她面前。 “王爷这手法可以和御厨相比了。”秦绾笑道。 “习武之人眼明手准,稍微练练就好了。”李暄不在意地又夹过一段鱼开始挑刺。 李钧黑线,练练就好了?堂堂宁王去练……挑鱼刺? 还有秦绾这个女人,怎么就能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啊! 最后这一餐饭吃的是什么味道,只有李钧自己知道,慢慢的,酒意有些上涌,迷迷糊糊间,反正他觉得,至少近期他不想再看见艳冠京华了,无论是酒菜还是漂亮姑娘。 这都该有心理阴影了啊。 看着人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过去,秦绾很淡定地吩咐:“你们,把人送到房里去。” “这……”丝竹声停止,几个姑娘都面面相觑。 “怎么,这还不会?”秦绾不满,差点就没问出一句,你们是不是妓女啊? “不,小姐,我们……也搬不动殿下啊。”弹琴的女子苦笑道。 “执剑,帮她们一把。”秦绾随口道。 “是。”站在他们身后的执剑笑眯眯地走过来,抓起李钧的一条手臂往自己肩上一搭,就把人托了起来。 “去吧。”秦绾一努嘴。 “我们……一起?”一个姑娘傻傻地问了一句。 “不是包了你们一晚上么?”秦绾翻了个白眼,“端王殿下请客,明天一早别忘记把账单给他。” “是。”众人齐声答应,跟着执剑走了。 就算伺候一个喝醉酒的端王,总比留在这里轻松点。 等人都出去,李暄才问道:“你在李钧酒里放了什么?” 之前秦绾敬的那杯酒,李钧没注意,他可看得见,秦绾的衣袖掩饰之下,有淡淡的粉末融入了酒中。 当然,那也是秦绾根本就没避着他。 “开个小玩笑罢了。”秦绾回头笑道,“百日醉,这点量,顶多让他醉一晚,就不知道端王殿下酒品如何了。” “……”李暄斜睨了她一眼。 就不信她不知道两年前的一次宫宴,李钧被前恭亲王设计喝醉了酒,直接抱着一个宫女不肯放的事。 虽说第二天皇帝直接把那个宫女赐给了他做侍妾,但也好几个月没给他好脸色看。 这件事一直被皇族子弟传为笑话,还是近年李钰被封为太子,李钧跟着得势,才没人敢再提起了,不过当时的欧阳慧是太子府的谋士,自然是知道李钧酒品如何的。 “所以,你看,我给他准备了好几个姑娘,而且不用他带回府里去。”秦绾很无辜地说道。 李暄失笑。 就算端王夜宿青楼被御史弹劾,可李钧刚刚在南楚立功归来,这关头皇帝也不会把他怎么样,顶多训斥一顿,不痛不痒。反倒是秦珍没脸,连带着张夫人也不高兴。 正如秦绾所说的,不过是个兴致上来的小玩笑而已,无关大局。不过,难得看到她还有这般孩子心性地恶作剧,还让他挺高兴的。 “对了,艳冠京华是你的?”秦绾忽然道。 “你怎么知道?”李暄一怔。 “看见你和那个玉娘眉来眼去了。”秦绾笑道。 “玉娘当年虽然买下了冠华居,但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在这里也很难立足,我只是恰逢其会。”李暄淡然道。 “酒楼和妓院一向是情报最流通的地方。”秦绾了然。 “嗯。”李暄点点头。 “对了,上次的账本里怎么没有艳冠京华的?”秦绾凑过去,笑得眉眼弯弯的,“莫非……王爷您藏私房钱?” “别闹。”李暄一指头将她戳回去,“李少游皮痒了才敢把青楼的账本给你看。” “其实我不在意的啊。”秦绾摸了摸被戳的脑门,又抗议道,“不要跟姬夫人学习戳我脑袋,会笨的。” “你……再笨点也比其他人聪明,没事。”李暄淡定道。 “……”秦绾纠结,半天才道,“我该谢谢你夸我聪明吗?” “可以。”李暄点头。 “懒得理你。”秦绾白了他一眼,低头继续吃鱼。 李暄宠溺地看着她,慢条斯理地继续挑鱼刺,连着又挑了些别的菜,用小碟子装了,放在她面前。 当然,他们这一餐晚饭吃得挺开心,但第二天的早朝上有御史狠狠弹劾了端王身为亲王,眠花宿柳行为不端,皇帝倒只是不咸不淡地申饬了几句,脸色最难看的是秦建云。 自己的准女婿在大婚前跑去青楼过夜,还被御史逮个正着,爱面子的秦侯爷脸上很下不来。 连李钰都狠狠地训斥了李钧一顿,再责令他去安国侯府登门赔罪。 李钧是有苦说不出,虽然他也觉得昨晚醉得挺快的,但回来后也让太医把过脉,只是喝多了,并无大碍。他又不能说是秦绾和李暄带他去的青楼——就算说出来也要皇帝和百官能信好吗?堂堂宁亲王和安国侯大小姐,长辈和准大姨子一起带你逛青楼?别笑掉人家大牙了。 于是,李钧去安国侯府赔罪时,愣是没提起秦绾。 他又不傻,现在三哥和秦大小姐的关系渐入佳境,这时候再把秦绾扯出来,除了得罪了秦绾,自己什么好处都得不到,何必呢。秦珍倒是知道真相,但李钧不提,她一个未出的少女,也不能去跟父亲说:昨天是姐姐带端王去青楼的。 何况,秦珍可知道,昨天秦绾回来得并不晚,分明就是只吃了个饭。而李钧在青楼过了一夜,总不能是秦绾把他扔到人家姑娘床上去的吧?所以,秦二小姐也委屈着呢,更没心情替李钧说话。 然而,秦珍没想到,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已经真相了…… 而碧澜轩里,一群人笑完了之后,也就把这事忘在脑后了,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要不是李钧自己一头撞上来,秦绾根本懒得搭理他。 随后,执剑就来通报,明月楼的掌柜于湛来了。 秦绾一挑眉,吩咐众人该干嘛干嘛去,只留了荆蓝在。 蝶衣曾经陪着欧阳慧多次出入明月楼,怕是于湛是记得的,所以也退避了开去。 很快的,执剑带着于湛到了外间的小客厅,就站在一边。 秦绾看他的脸色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但当着于湛的面也不好细问,就先按捺下了。 “秦大小姐。”于湛施了一礼,神态也落落大方。 “于掌柜请坐。”秦绾笑道。 “多谢大小姐。”于湛一撩衣袍,小心地在下首坐下。 荆蓝端了茶盏过来,放下后就侍立在秦绾身后。 “这是大小姐要的凤栖牡丹。”于湛小心翼翼地将怀里抱着的锦盒放在小几上。 “不忙。”秦绾一摆手,温和地问道,“本小姐这段日子远在南楚,京城的消息自然有些闭塞,只是没想到明月楼竟然出了变故,于掌柜若是有闲,不妨说说?” “其实也没什么复杂的内情,只是碍了贵人的眼罢了。”于湛苦笑了一声道,“不远处今年刚刚新开了一家首饰铺子辉耀,小姐也知道,这些年京城最上流的客人基本都已经被摘星和明月楼分完了,新开张的铺子很难插足,所以……” “辉耀卖的是珠宝,应该和摘星冲突更大吧?”荆蓝奇道。 “满京城谁不知摘星是宁亲王的产业?”于湛笑得更苦了。 辉耀要在京城立足,最好的当然是没了摘星,可宁王府的产业,谁敢随便动?于是只能退而求其次,先挤走明月楼再说。 “辉耀……背后是哪一家?”秦绾已经了解了状况,就得看看对手是否是她现在能动的,还有于湛能付出多大的代价了。 光是一套风栖牡丹就想让她出手解决这个大麻烦可不够。 “尹家。”于湛有些不安地看了她一眼。 虽说尹家现在在官场上爬得最高的也就只有一个大理寺少卿,但六大世家毕竟在东华扎根数百年,人脉盘根错节,也不是他们这些小老百姓惹得起的。何况,尹家还有个当朝丞相的女婿和一个即将成为太子妃的外甥女,宫里也有个尹淑妃!这也是昨日于湛选择靠向秦绾的一大原因。 “尹家啊……”秦绾一挑眉。 于湛忍不住搓了搓手,有些拿不准秦绾的态度。 “于掌柜。”秦绾喝了口茶,忽然换了个话题,“明月楼当时能在京城立足,只怕……也不是没有支持的吧?” “这……”于湛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楞了一下才道,“当时……自然是有的。” “当时?那现在是没有了?”秦绾奇道。 “明月楼,原本是霍家支持的。”于湛道。 秦绾沉默了一下,无语了。 整半天,原来还是她惹的事? 霍家么,她隐约还有点记忆,似乎在襄城得到的那本账册里看到过,霍家虽然不如六大世家源远流长,但也是个大家族,在京城算是有点势力,可如今卷进了祁展天的案子里,府邸都被查封了,满门下狱,自然是顾不上明月楼了。 于湛用的是“支持”这个词,说明明月楼并不是霍家的产业,所以没有遭到查封,大约就是上进银钱求得霍家护航的关系,若是之前,尹家大概还要考虑一下值不值,可如今霍家都倒了,尹家自然乐得捡个便宜。 “我看明月楼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于掌柜倒是不考虑一下出路?”荆蓝道。 “反正如今没有生意,那些市井混混有事没事来闹一下,还把楼里待客的侍女和小厮都打伤了,于某也是无奈,只得将人都遣散了。”于湛道。 “那个买了假玉的客人也是尹家的?”秦绾问道。 “是尹家小公子的一个同窗,素来依靠尹家。”于湛答道。 “于掌柜,你说……”秦绾看着他,似笑非笑地道,“如果本小姐帮了你,江丞相会不会出面帮着尹家?” “这……”于湛顿时怔住了,心里不断地纠结,脸上也带出几分来。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秦绾笑道。 “大概……会吧。”于湛一咬牙,还是如实道,“江丞相虽说近几年来和尹家不亲近,可毕竟是一损俱损的姻亲,尹家人不出面还罢了,若是求到江丞相面前,丞相想必……会管一管的。” 就算他现在说不会,可到时候江丞相一插手,如果秦大小姐应付不来,倒霉的还是明月楼,所以还不如一开始就说清楚的好。 “其实本小姐还是挺喜欢玉器的。”秦绾微笑道,“不知于掌柜是否愿意出让明月楼?” “啊?”于湛愣住。 没想到秦绾居然想把明月楼买下来,可是……明月楼是他一生的心血,若是他愿意卖,当时肯接手的人也不是没有,只是舍不得罢了。 “当然,如果于掌柜愿意,可以继续做明月楼的掌柜,一应经营,本小姐都不会干涉。”秦绾认真道,“除了买下明月楼的价钱,以后明月楼的所有收益其中两成,还是你的。” “多谢小姐看重。”于湛有些意外,随即陷入了沉思。 秦绾淡淡一笑,她刚刚问江辙会不会插手,也算是一个小考验,如今看来,于湛不但眼光好,人品也不错,是个值得留住的人才,她的产业也不少,还会越来越多,总不能每次都找李暄要人。 许久,于湛才凝重地开口道:“小姐说,不插手明月楼的经营,此话当真。” “不妨立下契约。”秦绾答道。 “小姐是爽快人。”于湛有些佩服道。 这可真不像是闺中女子的作风,若是去经商,定然也会有所成就的。 “那么,于掌柜是同意了?”秦绾问道。 “是。”于湛点点头。 错过这一次,恐怕就真的没有机会了,何况这位大小姐开出的条件已经非常宽厚。 “那就立契约吧。”秦绾挥挥手。 荆蓝利索地拿来笔墨纸砚,提笔一挥而就,给秦绾过目后,笑着拿给了于湛:“这是根据刚刚小姐的意思写的,于掌柜看看有没有问题。” 于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倒没有推辞,谢了一声就接过字据仔细看起来,随即就发现这契约字迹秀丽,语句凝练,条理清楚,该表达的意思全部清清楚楚,没有半分疑义。而这女子毫不思考地一笔写就,显然也不会是普通的侍女。 不过,于湛依旧谨慎地一字一句推敲过,确实没有问题,才工工整整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秦绾接过来,龙飞凤舞地签了字,这才笑道:“既然如此,明日本小姐派人到明月楼商谈具体事宜。” 收购明月楼也不是那么简单的,铺面的转让好说,但楼里的货物价值几何,却还是要细细清点过的。 “于某恭候。”于湛拱了拱手。 契约一签,他看秦绾也就更顺眼了,毕竟以后也算是自己人了。 顿了顿,他又迟疑道:“不知,尹家那里?” “尹家的事,本小姐自会解决。”秦绾看着他道,“如果没有尹家捣乱,于掌柜……能重新撑起明月楼吧?” “那是自然。”于湛很有自信。 只要没有背后那些下作的手段,单论经营,辉耀怎么也竞争不过明月楼。 “很好。”秦绾也满意。 执剑送了于湛出府,而那个装着凤栖牡丹玉饰的锦盒却被留在了小几上,仿佛被遗忘了一般。 “小姐?”荆蓝捧起了锦盒。 “收起来吧。”秦绾笑笑,情知这是于湛的谢礼,显然是不算在收购明月楼的价值里了。 “小姐,夫人和二小姐三小姐来了。”门外响起夏莲脆生生的声音。 秦绾怔了怔,心念一转,再想起之前执剑古怪的脸色,顿时就明白了他们的来意,微笑着起身迎了上去。 “绾儿现在可有空?”张氏走进门便道。 “母亲来了,自然是有的。”秦绾道。 “哇~这套首饰好漂亮啊!二姐,是不是?”张氏还没借口,秦珠就先叫了起来。 荆蓝手里捧着锦盒还没合上盖子,闻言微微一皱眉,但此刻把东西收起来显然也不太合适。 秦珍被拉着看过去,目光中不禁闪过一丝惊艳。 “大姐,过几天二姐晒妆的那天,就用这个给二姐添妆好不好?”秦珠欢快地道,“这白玉最适合二姐清雅的气质了呢,戴上一定好看。” “说什么呢!”秦珍轻轻地打了她一下,脸上微红,嗔道,“还有几个月呢。” “哎呀,忙完太子殿下的婚事,不就是姐姐了嘛。”秦珠笑着,又拉了拉秦绾的衣袖,“大姐,我说得对吧?” “三妹说笑了。”秦绾不动声色地从她手里抽回衣袖,又示意荆蓝把东西收起来。 “我哪里说笑了?不就是一套玉饰嘛,二姐还是亲妹妹呢。”秦珠噘着嘴道。 秦绾挑眉,有趣地看着她。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啊,她不过离开两个月,秦珠似乎就不记得自己在她这里吃过多少亏了。 “三妹别闹,那是大姐的心爱之物。”秦珍温婉地道。 “心爱之物谈不上,不过一套玉饰而已。”秦绾淡淡地道。 “就是,大姐最大方了。”秦珠点头道。 “只是……我与二妹关系虽然亲近,但作为姐姐,也没有给妹妹添妆几十万两银子的道理,本小姐又不是你们娘。”秦绾漫声道 “大姐怎么能这么说话?”秦珠生气道。 “你说呢?二妹。”秦绾根本不理会秦珠,只似笑非笑地看着秦珍。 “三妹,那是明月楼的镇楼之宝凤栖牡丹,实在太贵重了。”秦珍只能开口安抚。 要说明月楼最出名的三套首饰,凤栖牡丹、步步生莲、蝶翼双飞早年曾经公开展览过,那时秦珠还小,但秦珍已经记事,也央着张氏带她去瞧过,自然是认得的。 那三宝中,蝶翼双飞以二十万两的价格被前恭亲王买下送给王妃言氏,如今随着恭王府的抄没不知所踪,但凤栖牡丹的品质是最好的,所以秦绾说几十万两银子也不错。 秦珠愣了愣,不敢置信地看着荆蓝的背影。 “好了,娘有事找你们大姐,别跟着捣乱。”张氏说了一句。 秦绾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她可不觉得张氏不认识这套首饰。 “好嘛,我们不说话,等娘谈完了,再找大姐玩。”秦珠道。 “绾儿,这首饰?”张氏也有些迟疑,“刚才的客人,是明月楼的于掌柜吗?” “是他,我买的。”秦绾简练地回答了两个问题。 “你买的?”张氏的声音也不禁响了几分,“凤栖牡丹……你哪来这么多钱?” 之前十几年,秦绾手里是一分银钱都没有的,而最近半年,虽然有梅花节的奖励,但远远不够,陛下的赏赐和她还回去的那些东西,也几乎是没有现银的,那她哪里来的钱? “外祖父和舅舅给的呀。”秦绾睁大着眼睛,一脸的理所当然。 “……”张氏一呆,因为清河公主远嫁而来娘家远得几乎没有实在感,她一时才没想起来,秦绾也是有母族的,而且还是南楚的皇族,秦绾在南楚这么久,要说南楚太上皇有赏赐也是应当的,只是……想了想,她小心地问道,“给了……多少?” “反正是很多。”秦绾皱着眉想了一会儿才道。 张氏无语。 很多是多少?能让你随随便便就买几十万两的首饰玩! “绾儿,你还小,就算手里有点钱,也不能这么花,将来嫁出去了,只有自己的嫁妆最可靠。”张氏一脸的慈母面孔苦口婆心道。 “母亲说的是,所以,我买了几家铺子和田庄,以免坐吃山空。”秦绾乖巧地答道。 还几家铺子和田庄?张氏深吸了一口气,又问道:“绾儿你告诉母亲,南楚的太上皇到底给了你多少钱?” “嗯……就是很多嘛。”秦绾笑眯眯地点点头,又道,“倒是母亲,找我有事?” 闻言,张氏的眼神微微一暗,但随即又染了笑,“这不是刚刚把姐姐的嫁妆整理出来,把单子拿给你看看,也老大不小了,嫁妆也该办起来了。” “哦。”秦绾唇边泛开一丝笑意。 清河公主的嫁妆?秦绾用膝盖想都知道,张氏绝不可能乖乖吐出这么大一笔财富来,就让她瞧瞧,后面有什么手段好了。反正最近闲着也是闲着,找点乐子也好,总之……没有人,能吞了属于她的钱! 第九章 作死的张氏 秦珍和秦珠乖乖地坐在了一边,一副好奇的模样,看起来倒真像是好妹妹。 张氏没见到秦绾露出特别高兴的表情,微微皱了皱眉,从衣袖里拿出几张纸和一把钥匙,满脸关切地道:“姐姐的嫁妆,有一件库房专用来存放的,钥匙就交给你了,这单子也是连夜整理出来的,你什么时候空了,就去对一对。” “可是母亲,娘的嫁妆单子应该在父亲那里,不用重新抄录吧?”秦绾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当她是个什么都不懂的闺中小姐吗?清河公主的嫁妆,浩浩荡荡十条大船,就算除掉一部分已经不能使用的绸缎衣裳等物,怎么也不可能几张纸就能写完吧? “前几年的时候,你爹爹书房里伺候的书童不小心,引发了一场小火灾,烧毁了不少文件,其中就有姐姐的嫁妆单子。”张氏一脸的歉意道,“不过好在对着东西重新抄录一份也是一样的。” 秦绾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张氏却也是一脸的淡定。 反正嫁妆单子就是烧了,那书童也被打了一顿发卖出去了,死无对证,只要她一口咬定了没有,就算秦绾告到宫里去也无可奈何。 皇帝陛下日理万机,哪有时间来管人家理不清的家务事? 虽然说,张氏总觉得秦绾这个笑容别有深意,但仔细想想,自己的做法虽然有些无赖,却绝对管用,便也安心了。 秦绾接过钥匙和单子,随手翻了翻。 单子上记载的大多是头面首饰、家具、绸缎衣裳和零零碎碎的杂物,对于一个普通的名门闺秀来说,都算是一笔不薄的嫁妆了。 秦绾不禁失笑,成套的头面首饰和家具虽然也贵重,但都是二十年前的款式了,现在自然是戴不出去的,可金银、未镶嵌的珍珠宝石、整张的皮草之类的,要么只有少量,要么根本连个影子都看不见。张氏究竟以为她蠢到什么地步了,才敢拿着这么一张嫁妆单子来糊弄人? 荆蓝收好了凤栖牡丹,端了茶进来给张氏和秦珍秦珠,顺手收拾了之前的残茶。 “荆蓝,明天你和执剑去一趟宁王府,把我娘亲的嫁妆单子抄一份回来。”秦绾随口道。 “是。”荆蓝看了张氏一眼,笑着应了。 “什么?”张氏惊愕道,“姐姐的嫁妆单子怎么会在宁王府?” 那东西,可是她亲自确定无误后才亲手烧毁的,绝对不会有错,怎么可能还在? “母亲说什么呢?”秦绾一脸的惊诧,“出嫁女的嫁妆单子,娘家自然也有一份的,有南楚内务府的印鉴为证的。” 张氏哑然。她的嫁妆单子,张家自然也是有存底的,可清河公主的娘家实在太远,这二十年除了给秦绾送东西,也没来过个人,她自然是忘记了这茬。 秦绾微笑,果然还是外祖父考虑周到,在给自己的嫁妆盒子里,最显眼的地方就摆着一本册子,正好就用上了。 死无对证?不知道凡是契约,都是一式两份的么,只烧一份有什么用。 “小姐,东西都是蝶衣放的,我不知道在哪儿呀。”荆蓝道。 “问王爷。”秦绾眼睛都不眨一下。 荆蓝谨守本分不好随便翻找,但李暄可以,只要她同意。 “是。”荆蓝答应道。 “你……外祖父留给你的东西,为什么在宁王府?”好半天,张氏才艰难地问道。 要是秦绾直接拿出来也罢了,可在宁王府……就代表那份嫁妆单子宁王也过目了,以后秦绾嫁给别人还罢了,要是真嫁给宁王……缺了什么的,宁王不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因为碧澜轩放不下呀。”秦绾回答得也是天经地义。 碧澜轩原本就不是侯府嫡长女的正经住处,是临时收拾出来的。秦绾虽然喜欢它幽静精致,但碧澜轩本身地方小,房间少也是事实。尤其现在碧澜轩里主子就有她和秦珑两个,桂嬷嬷是宫里人,更不能怠慢。朔夜和执剑身为男子,也得辟出居处,这么一算,就更没有地方用来做库房了。 “这……”张氏不禁急出了一头冷汗。 要是她知道秦绾手里还有一份嫁妆单子,她是肯定不会拿出这样一份单子来的,可如今单子已经给出去了,等和原本一对照…… “大姐这里换了张琴吗?”秦珍开口道。 “是啊。”秦绾瞥了她一眼,完全不在乎被岔开了话题。 “我可以弹一下吗?”秦珍虽然是在帮母亲解围,但这话也有一半出自真心,她琴艺不错,更喜爱好琴,平时弹奏的古琴虽说不是什么传世名琴,但也是前朝大家所制,张氏为了女儿梅花节夺魁,花了不少心思才弄到的。如今秦珍看着书案上那张朴拙的古琴越看越觉得眼熟,不等秦绾回答,已经伸手摸了摸琴弦。 “弹可以,可别弄坏了。”秦绾淡淡地说道,“据说,这琴名叫绿绮。” 秦珍的手下意识地一抖。 “吹牛!绿绮琴怎么可能出现在在这里!”秦珠斜眼看她,一脸的不屑。 “三妹说的是,其实我也没见过绿绮琴长什么样儿,宁王殿下送的,我也不太清楚。”秦绾毫不动气,还在笑。 秦珠顿时噎住了,宁王送东西,怎么可能送假货?既然他说是绿绮琴,那就一定是了。 秦珍盯着那张琴,眼中流露出一丝不舍。 要说刚才的首饰,若不是秦珠起哄,其实她也并不是很想要,但绿绮琴……爱琴之人怎么可能不喜欢传世名琴? 尤其,秦绾,她会弹琴吗? 这绿绮琴给了她,真是糟蹋了! “绾儿……”张氏得了个缓冲,定了定神,再次开口。 “有劳母亲了。”秦绾随手将钥匙和单子都给了荆蓝,“先收起来吧,改天空了再去清点,从南楚带回来的东西还没整理完呢。” “是。”荆蓝赶紧拿了个小木盒除了,将钥匙和单子都放进去,还上了一把精致的小锁。 张氏的笑容僵了僵,盯着荆蓝,直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帘后,才收回了目光。 “母亲还有事吗?我想午睡一会儿了,昨晚没睡好,有些犯困呢。”秦绾露出一个歉然的表情。 “那……我就先回去了。”张氏听到这么明显的逐客令,无法只得起身,又道,“珍儿珠儿也走吧,别在这里打扰你们大姐了。” “是。”秦珍应了一声,依旧依依不舍地望着绿绮琴。 出了门,张氏的表情立刻就变了。 “娘?”秦珍叫了一声。 “珠儿先去玩吧。”张氏却道。 “知道啦,每次你们有什么事都不告诉我。”秦珠气鼓鼓地跑了。 张氏摇头,就秦珠这性子,她哪敢告诉她重要的事? “娘,怎么了?”秦珍低声问道。 张氏看看花园里没有别人,这才答道:“那单子,得弄回来。” “弄回来?”秦珍一愣。 “最好是毁掉宁王府的那一份,不行的话,就把娘刚刚给出的那份拿回来。”张氏搓着手道。 “前者有困难。”秦珍想了想道,“大姐吩咐的是‘抄一份回来’而不是拿回来,只要正本在宁王府,我们根本没办法做任何手脚。” “那死丫头什么时候这么精明了?”张氏咬牙切齿。 “那……只能把娘亲给的拿回来了。”秦珍叹了口气。 张氏做的事,她自然是知道的,那些藏下来的珍宝,有一小半都给了她做陪嫁,嫁妆单子上都已经抄写好了,现在要她再拿出来,她也不舍得。 毕竟,清河公主的嫁妆里,有不少都是南楚宫中的珍宝,是普通人花钱都置办不起的好东西,摆出来是极长面子的。 张氏依旧是满脸烦躁,原本以为烧了嫁妆单子就是万无一失,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珍儿的嫁妆还好说,可是……真要认真比对的话,那些她已经送出去或者换成现银花掉的东西怎么办? 擅动原配嫁妆……这事要是传出点风声,侯爷这般爱面子的人绝对会勃然大怒,还有珍儿的名声,万一皇家震怒,那珍儿的婚事也会不稳当了,而且桦儿和珠儿也很快就要说亲…… “可是娘,要从大姐这里拿东西回来,也不容易的。”秦珍又轻声道,“她的碧澜轩有陛下和宁王赏赐的护卫,那是会武功的高手,一般人不可能瞒过他们的耳目悄悄去拿东西。” “他们是护卫,可也是男子,总不能随便乱闯小姐的闺房。”张氏思考了一阵道,“只有今天晚上一个机会,明天就来不及了,先过了这一关再说。” “娘说的是。”秦珍点点头。 “你回去继续绣嫁衣吧,这事,娘会办好的。”张氏慈爱道。 “嗯。”秦珍脸上微微一红,羞涩地笑了。 太子大婚定在了六月初一,因为是娶继妃,比起迎娶原配的规格应该是要降半级的,可李钰第一次大婚时,还是个不受宠的郡王,王妃也不是什么大家族出身,婚礼排场不大,看起来反倒是这一次更为隆重了。 随后七八月不适合办婚礼,端王和秦珍的婚事就定在了九月十三。 碧澜轩。 “做好准备,今天碧澜轩可能会遭贼。”秦绾一脸淡定地道。 “为什么?”荆蓝一愣,但没等秦绾回答,自己也很快反应过来,“为了刚刚的嫁妆单子?” “嗯。”秦绾应了一声。 “小姐放心,能从碧澜轩拿走东西的人可不多,何况张氏能请到什么高人。”荆蓝不禁笑了。 在这方面,张氏可能还不如几个姨娘呢,毕竟清流张家出身的嫡女,到哪里去认得那些鸡鸣狗盗之徒?在安国侯府偷东西,就算有内应,也不是一般拿钱就能收买的小混混能做的。何况那些人嘴不严,万一失手被抓,招出是继母雇人到嫡长女院子里行窃……这可不是一般的难听! “跟朔夜和执剑说一声,放点水,至少把人放进里面来。”秦绾道。 “为什么?”荆蓝一怔。 “碧澜轩太靠近侯府外墙了,要是不把人放进来,跑的方向就不对了。”秦绾答道。 “小姐是故意的。”荆蓝偷笑。 怪不得,小姐拿了张氏给她的单子才说出有嫁妆单子正本的事,就是逼着她来偷回去啊。 “算了,你找个借口,把朔夜打发出去,那木头做戏一点儿都不像。”秦绾又道。 “是,正好也多给夫人一点信心。”荆蓝会意。 毕竟,比起看起来一团孩子气的执剑,稳重可靠曾经是宁王贴身侍卫统领出身的朔夜给人的感觉明显更厉害得多。朔夜不在,张氏都能松一大口气。 秦绾一摊手。 “不过,小姐到底想让人往哪儿跑啊?”荆蓝好奇道。 “跟执剑说,给我弄点东西来。”秦绾勾勾手指,示意她附耳过来,随即低低地说了几句。 “小姐你……太狠了。”荆蓝目瞪口呆。 “还不去?”秦绾道。 “是!”荆蓝眼中闪着浓重的兴奋,蹦蹦跳跳地出去了。原本还以为回到京城后会无聊,不过……跟着大小姐,日子比跟着王爷还多姿多彩啊。 秦绾打了个哈欠,正想去睡一会儿,又听夏莲来报说,大公子来看四小姐。 想了想,她还是忍下了睡意,走出门去。 “大姐姐!”秦珑一看见她,欢呼一声就扑了过来。 “慢点跑。”秦绾一笑,一弯腰,伸手就把小姑娘抱了起来。 “大姐姐,放我下来,珑儿重!”秦珑甜甜地道。 “就你这小胳膊小腿的,姐姐还抱得动。”秦绾笑眯眯地捏捏她的小脸蛋。 半年下来,原本瘦弱的女娃被养得白白胖胖的,皮肤嫩得能掐出水来,随着天气渐暖,衣衫轻薄,更显出是个美人坯子来。 其实就看秦枫的容貌,也比秦桦和秦榆强些,柏氏年少时容貌是极为出挑的,要不然也不能以一个丫头的身份,迷得秦建云让她生下了庶长子。 秦枫负手站在一边,含笑看着她们玩闹。 他看得出秦绾是真的喜欢秦珑,这也让他放心不少。就算最初有利益的结合,可毕竟他们也是血脉相连的兄妹,又都是没了娘还不招人待见的。 都说同病相怜,秦枫也愿意为秦绾这个妹妹多打算些。这也是这座冰冷的侯府中,他们兄妹仅能得到的温情了。 “大姐姐真好看。”秦珑搂着秦绾的脖子,忽的蹦出一句话。 秦绾楞了一下,随即笑了出来。 “珑儿说的没错。”秦枫也点点头。 秦珍自然也是美丽的,但十五六岁的少女身型尚未完全长成,还是青涩的果实,秦珠那个小丫头就更不用说了。而秦绾,十九岁还未出,在世人眼里是个老姑娘,但女子,这个年纪才是最美丽的。 “大哥也笑我,不过甜言蜜语还是留着和碧君说吧。”秦绾笑道。 “说起来,陈姨娘居然来问我怎么准备聘礼。”秦枫苦笑了一声。 “大哥自己操办也好,免得到时候出什么差错,两家面子上也不好看。”秦绾道。 “绾儿说的是。”秦枫深以为然,顿了顿,又道,“只是,我身上虽然还有些闲钱,加上公中给的,置办聘礼是没有问题,但也就是普普通通……” “大哥是想知道,怎么讨碧君欢心?”秦绾没听完就笑了。 她当然不会以为秦枫说这话是跟她要钱,只是,既然聘礼不可能特别厚重,就要在其他方面花点心思了。 “都是女子,想必绾儿能猜到柳小姐的喜好,而且绾儿和柳家二小姐关系好,方便的话,帮大哥探听一下柳小姐的兴趣就好了。”秦枫诚恳地道。 看样子……他是真的很中意柳碧君。秦绾想了想,问道:“大哥的骑射之术如何?” “这个……还过得去。”秦枫有些迷惑地回答了,却不知道这和聘礼有什么关系,总不能让他带柳碧君去打猎,表演给她看? 秦绾笑着指指天空,没有说话。 秦枫一怔,但他毕竟是心思缜密之人,很快就明白过来,一拱手,笑道:“多谢绾儿了。” “自家兄妹,有什么谢的。”秦绾不经心地说道。 “是啊,自家兄妹。”秦枫唇边也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 “珑儿,以后不要叫大哥,大姐姐。”秦绾低头,认真道,“叫哥哥,姐姐。” “知道了。”秦珑虽然不知道这有什么区别,但还是乖巧地点头了。 “嗯。”秦枫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乖。” 他当然是明白的。大哥、大姐这种称呼,弄得好像还有二哥、二姐似的。 这个侯府里,又有谁真的把他们当成兄弟姐妹呢? “说起来,有件事要哥哥帮忙。”秦绾也一样改了称呼。 “说吧。”秦枫道。 秦绾放下秦珑,让小姑娘自个儿去找秋菊和雁翎玩,这才道:“我刚刚跟于掌柜谈妥了要收购明月楼,明天想请哥哥去一趟,把里面的货物估一估价。” “明月楼?”秦枫惊讶。 “我现在很有钱。”秦绾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养哥哥和珑儿都没问题。” “噗——”秦枫直接笑喷了,“你有多少钱都是你的嫁妆,哥哥一个大男人,从前都没照顾你就够羞愧了,哪里能让你养。” “以前的事我不在乎。”秦绾摇头。 她又不是那个在小院被关了十几年的原主,至少她用了这个身份后,秦枫一直对她很不错,那就足够了,她并没有替原主抱不平的意思。连秦建云她都没有恶感,何况是秦枫。何况,人与人的相处,投缘还是很重要的,她和秦枫互相看得顺眼,不代表原主和秦枫也能互相看顺眼了。 当然,要是没有可爱的秦珑,两个同样多心的人还会互相试探更久。 “嗯,以后哥哥会照顾你和珑儿。”秦枫认真道。 “那哥哥先替我办好明月楼的事吧,我不方便出面经营,和醉白楼一样,还是哥哥费心。”秦绾说道。 “知道了。”秦枫也没有推辞。 “醉白楼——”秦绾又笑道,“等珑儿出嫁时,我送给她做嫁妆。” “她才几岁呢。”秦枫无奈。 秦绾微笑不语。 秦珑现在不到四岁,十年后正好定亲。 十年——这是她给自己的时间,就算不能一统四国,至少也足够做出一番可观的事业了。 “倒是你自己的嫁妆,先准备起来吧,有些东西不是有钱就能马上买到的。”秦枫说着,又道,“我办聘礼的时候,一些东西就直接帮你一起办了吧。” “好。”秦绾乖巧地点头。 “倒是宁王殿下,准备什么时候来提亲?”秦枫问道。 “最近挺忙的,等太子大婚过后吧。”秦绾想了想道。 “那天气不会太热?”秦枫皱了皱眉。 “热才好。”秦绾一脸认真地道,“小定不是要裁衣吗?冬衣可比夏衣繁琐多了,而且雪温绸轻薄,不适合做冬装,那还得刺绣。” “……”秦枫哭笑不得,他再圆滑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了。 原本还觉得,刚刚才多了个温柔可心的妹子,这么快就要被人抢走了有点不甘心,但现在他却有点同情宁王殿下了,这么一位连小定礼都要斤斤计较怎么能偷工减料的王妃,您……真的不再考虑考虑? “对了,今晚府里可能有些热闹,哥哥就当没看见吧。”秦绾又道。 “今晚我和同僚约了喝酒,若是太晚,就不回来了。”秦枫一脸正经地说道。 “好。”秦绾眯起了眼睛。 再说了几句,秦枫就匆匆离开了。毕竟,刚刚才接了个烫手山芋,他也得准备准备。 明月楼?怪不得刚才夫人离开的时候表情这么奇怪呢。 秦绾伸了个懒腰,这回事真觉得有些困了,不过,一回头,就见蝶衣站在檐下看着她。 “放心吧。”秦绾微微一笑,走进屋内。 蝶衣跟上,顺手递过来一张字条:小姐信任大公子? “为什么不信任?”秦绾一声轻笑道,“血脉相连,荣辱与共,福祸相依。” “原以为,小姐对秦家人不会有亲情。”蝶衣写道。 “他付出真心,那我也有真心。”秦绾轻声道,“或许,有个能宠着的哥哥也不错吧。” 欧阳慧在无名长大,虽说所有人都疼她宠她,但年纪最轻的楚迦南都够当她爹还有多了,在同龄人中,她确实是孤独的。而现在她用的是秦绾的身体,秦绾的身份,再说自己和秦家人毫无关系未免太过矫情。 反正对于秦枫来说,原来的秦绾也比陌生人好不了多少,让他付出真心的,一直都是她。 蝶衣沉默了一下,才递出下一张纸条:“东西已经整理好,按照标签给所有人送过去了。” “知道了。”秦绾点点头。 蝶衣一向细心,这些事交给她办自然放心,何况……不过是些面子上的人情往来,就算真的错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对了,今晚你去看着珑儿。”秦绾又道。 蝶衣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微微颔首。 大概……又有些自作聪明的人要倒霉了。 这一天,安国侯府格外的宁静。 直到夜幕降临,张氏找了个借口把秦绾和秦珍都叫到自己房里。 秦绾心知肚明,很好心地带上了夏莲。而朔夜则是被打发去了宁王府,明天才会回来。 执剑和衣躺在床上,一脸的无聊。 要是让他抓贼,或许他还有几分兴趣,可是放水……不过再想想后面的热闹,他还是忍住了想动手的**,任由一个矮小猥琐的家伙偷偷摸摸地摸进了碧澜轩,一面还在想,虽然说是大小姐的意思,但是……他把一个鬼祟不怀好意的男人放进大小姐的院子,王爷知道了会不会砍了他? 那男人开始时还小心翼翼,但走了一段才发现,真如那人所说,这小院里几乎毫无防备,不由得兴奋起来。 也许,除了雇主要的东西,自己也可以顺手牵羊一下? 蹑手蹑脚地靠近了屋子,男人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确定了里面确实没有人,这才慢慢地推门进去。 执剑悄悄地跟了上去。 书房就是极限了,要是真让这家伙闯进大小姐的闺房去,不用王爷动手,他就该砍了自己了。 “呯!”执剑一脚直接踹开了门。 男人正在翻箱倒柜找东西,吓了一大跳,眼见大门被堵,直接撞开窗子跳了出去。 执剑一挑眉,轻功还不错嘛,难为张氏找得到这种人了。只是,在他看来,依旧是不入流的水准。 不紧不慢地跟上去,他一笑道:“此路不通。” 男人一惊,立即一扭身,换了方向。 “来人啊,有贼啊!”执剑扯着嗓子一声大喊。 前面逃跑的男人一个踉跄,差点岔了气,从屋顶上栽下去。 执剑也不敢大意,要说把人抓起来是很容易,可是要不着痕迹地赶着人往预定的路线走,还是有点儿困难的,尤其他自己对安国侯府都不是很熟,几次差点走错方向,为此还不得不悄悄弹了几枚小石子阻挡侯府的侍卫,以免这人被意外抓住了。 很快的,整个安国侯府都热闹起来。 男人不禁慌乱起来,也不看自己跑到了什么地方,从一扇敞开的窗子就跳了进去。 “跑什么?”执剑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跟着窜进了屋内。 “谁?”秦桦直接从床上蹦了起来。 张氏并没有事先知会儿子什么,除了秦珍,秦桦和秦珠毕竟还嫩了点,张氏也怕他们的神色不够自然,露出破绽来,所以,秦桦是真的以为府里闹贼了。 然而,下一刻,紧随而来的执剑一掌就劈了过去:“小贼休得伤害二公子,还不束手就擒!” 男人跑了半天,原本也没觉得身后追着的少年有多厉害,但挨了这一掌,终于知道之前是人家有意手下留情了。 就算再瘦小,可一个大男人百来斤的分量还是有的,被打飞撞在柜子上的力道足以让整个柜子都翻倒下来。 顿时,红的,绿的,黄的,满天飞舞。 秦桦傻在当场,怔怔地看着空中飘落的布料发呆。 “啊……”执剑仿佛被人点了穴道似的僵硬,半晌才道,“不知道二公子还有这种爱好,真是……我可以当做没看见吗?” “哎哟……”那倒霉的贼从一堆柜子的碎木里坐起来,揉着腰一时站不起来。 一块粉色的布料悠悠地飘落下来,正好盖在他头上。 男人下意识地抓下来,却发现,那是一件女子穿的肚兜,而且明显是用过的,还带着淡淡的香味。 虽然极度不合时宜,但他还是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脸的陶醉。 “呯!”就在这时,房门也被撞开了,总管带着护卫心惊胆战地冲了进来:“二公子没事吧?小贼在哪里?” “那里。”执剑指道。 “抓……抓……”总管一句“抓起来”半天没喊出口。 屋子里一片诡异的寂静。 没听说……二公子有这种奇怪的爱好啊? 第十章 只有更倒霉 碧澜轩。 一道纤细的身影小心翼翼地张望了几下,走进了小书房。 月光从之前被撞开的窗子照在那人脸上,是一张娇媚的容颜。 “在哪里呢?”女子提着裙子迅速来到抽屉柜前,一个个拉开翻找,因为紧张,额边还隐隐渗出汗水来。 自从被夫人送给了大小姐,春杏……哦不,春花就成了碧澜轩的隐形人。虽然名义上是大丫鬟,但小姐从来不吩咐她贴身伺候,原本她也乐得逍遥,可直到桂嬷嬷来了,一看见这模样,立刻毫不客气指使她去打扫院子。用桂嬷嬷的话说,从来没见过比小姐过得还舒坦的丫鬟! 无奈春花之前一直是伺候秦桦的,她容貌好,得秦桦宠爱,虽说是丫鬟,过得却和半个小姐似的,哪里还能做粗活?这些日子可被折腾得够呛。 不过这回得了夫人的吩咐,要是做好了这件事,就把她调回二公子院子里去,春花一咬牙,立刻就答应下来。 与其被大小姐折磨死,还不如拼一次! 夫人一向和善,对她也很不错,想必不会食言的。 “你找什么呢?”猛然间,背后传来一个好奇的声音。 “哐!”春花吓得手一抖,一本书就摔到了地上。 “你是碧澜轩的丫头?我好像没见过呢。”荆蓝一脸好奇。 春花握着拳,左右张望着,无奈荆蓝站在大门口,她穿着裙子,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从窗子跳出去的。 荆蓝不认识她,她当然认得荆蓝。 这是大小姐出去了一趟后带回的丫鬟,只是却没有放在身边伺候,想必是个不受宠的。 定了定神,她挤出一丝笑容,勉强道:“姐姐,我是大小姐身边的一等丫头春花,刚刚看见有贼人从这里逃出去,所以来查看一下有没有少了什么东西。” “是吗?”荆蓝施施然走过去,弯腰捡起了她掉下的书本,微笑道,“我倒不知道,原来还是个偷书的雅贼呢。” 春花愣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要说闹贼……可一个小姐的书房有什么好偷的?要偷机密文件,得去秦建云的书房,要偷金银珠宝,就算进不去库房,至少也找个夫人小姐的闺房吧! “也许那小贼是找错地方了吧。”春花呐呐地道。 “哦。”荆蓝点点头,把书放回原位,又道,“可有发现少了什么?” “没、没有。”春花又偷看了她一眼,有些不安道。 荆蓝笑笑,打开最底下的一个抽屉,取出一个小木盒来,塞在她手里。 “姐姐,这是?”春花茫然。 “大小姐吩咐我来的。”荆蓝似笑非笑地道,“大小姐说,书房里也只有这个值钱,放在她那里不太安全,还是给夫人保管比较妥当。” “大小姐吩咐的?”春花狐疑地看着她。而且,这个盒子……怎么跟夫人吩咐她拿的这个这么像? “要不然,我敢随便拿大小姐书房的东西吗?”荆蓝悠然道。 春花想了想,也就安下心来。 别说这个丫头有没有胆子,横竖东西是要交给夫人的,就算她真是偷拿的也不打紧。 “那么,就麻烦你送去给夫人了?”荆蓝道。 “好。”春花没有犹豫多久,反正她现在也不可能留下来继续翻箱倒柜,还不如先把这个疑似目标的盒子先拿回去给夫人呢。 只要东西是对的,夫人也未必会管是怎么来的吧? “不要这样嘛,大小姐应该还在夫人那边,我又不能骗你。”荆蓝笑道。 春花一愣,才想起这一茬,不由得一僵。 “大小姐等着呢,还不赶紧去?”荆蓝催促道。 “哦。”春花无法,脑子里也一团混乱,大小姐既然在夫人那边,那又是什么时候吩咐的,难不成大小姐提前就知道今晚会闹贼? 想到这里,她不禁打了个寒颤。这……不能吧?大小姐又不能未卜先知。 “怎么,被吓坏了?可怜见的。”荆蓝一脸的关心。 “是……有点吓到了,第一次见到贼人。”春花勉强同意了这个借口,看看她,忍不住又道,“姐姐就……不怕吗?” “当然不怕了。”荆蓝一挑眉。 “可是,那贼人会功夫的呀,姐姐为什么不怕?”春花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仿佛要证实自己的异样确实是被吓到的。 “因为,我不是大小姐的侍女呀。”荆蓝歪歪头,一脸的无辜。 “啊?”春花傻眼,半晌才道,“那……姐姐是什么?” 荆蓝对她露齿一笑,修长的右手竖掌如刀,掌刀拍下,“呯”的一下,直接把坚硬的梨花木书桌平整地削下来一块,断口如镜面般平滑。 “你……”春花往后退了几步,背后都贴上了墙壁,脸色惨白,再看荆蓝像是见鬼一样。 “我是小姐的侍卫。”荆蓝认真道。 主院中。 张氏把秦绾和秦珍叫过来是借口说嫁衣的事,只是没过多久,外面就传来闹贼的喧闹声,让张氏很是不满。 还说是个从未失手的惯偷,明明她已经把守卫都调开了,碧澜轩靠近外墙,进来方便,今晚连那个朔夜都不在,只剩一个少年和几个丫头,这样居然还失手,真是个无用的! 不过幸好她还有后手,早就安排了万一那人失手该怎么办。她自己从头到尾都没有出面过,就算那人失手被擒,也攀咬不到她身上来。 然而,张氏抬头看看依旧面带微笑,一脸乖巧女儿模样的秦绾,不禁又有些气闷。 “府里多少年没闹贼了。”秦珍看了秦绾一眼,小心地说了一句。 “是啊,真是不知死活。”秦绾点头表示同意。 “绾儿先不要回去了,以免路上冲撞了,等把人抓到再说。”张氏关心道。 “是。”秦绾笑着答应。 张氏安下心,拿起绣样,又开始给她们讲解绣法技巧,只是稍稍有点儿心不在焉。 两手准备还是派上了用场,希望那个丫头能机灵点儿,要不然,留着也没用了。 “对了,姐姐可有决定用什么料子绣嫁衣?”秦珍问了一句,“太子殿下特地赏了妹妹一匹珍贵的鸳鸯缎,足够做两件嫁衣还有多的,要是姐姐买不到好的,不如把剩下半匹拿去?” “谢谢妹妹好意了。”秦绾微微一勾唇角,她就算穿着常服出嫁,也不至于要秦珍用剩下的东西好吗?何况,秦珍的嫁衣……她能不能顺利嫁出去还两说,跟她合用一匹布料,也不嫌不吉利。 “绾儿别那么快拒绝。”张氏慈爱地笑道,“那鸳鸯缎还是今年的贡品,就两匹,太子跟陛下要来,一匹赐给了江小姐,另一匹就赐给了珍儿,便是宫里也没有更好的了,宁王殿下再有权势,一时间也没法弄来鸳鸯缎了。” “哦。”秦绾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你呀,老大不小了,自己的亲事也上点心。”张氏道。 “母亲放心,我心里有数。”秦绾漫不经心地道,“南楚的软烟罗其实也不错,我这里还有好几匹,明天拣两匹日常的颜色给二妹和三妹做几件新衣裳。” 张氏微微皱眉。 鸳鸯缎华贵庄严,软烟罗风流袅娜,倒是说不上高下之别,只是软烟罗的颜色一般偏于淡雅,极少有正红色,用来做嫁衣非常罕见。 但是,锦缎厚重平整,丝绸轻盈滑腻,在丝绸上刺绣却要比在锦缎上刺绣多几倍的功夫。做得不好贻笑大方,但做得好了……却极其美丽。 就算是一件嫁衣,也决不能让这丫头压过珍儿一头。 秦绾微笑,软烟罗当然是随口说说的,至于她的嫁衣么,早已选了料子,交给姬夫人了,虽然被姬夫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夫人。”就在这时,门外响起来贴身侍女聆音的声音。 “怎么了?”张氏心下一个疙瘩。该不会哪里出问题了吧? “碧澜轩的春花来了,说是……大小姐有东西让她送给夫人。”聆音的声音也有些迟疑,大小姐,大小姐不是一直在夫人房里吗? 张氏心跳快了一拍,有些惊疑不定地看了秦绾一眼。 “嗯,是女儿吩咐的。”秦绾点点头。 “让她进来吧。”张氏深吸了一口气。 “是。”聆音答应一声,很快的,就把人带了进来。 “夫人,大小姐,二小姐。”春花磕了个头,一脸的不安。 见她一副干坏事被抓包的表情,张氏暗骂了一句烂泥扶不上墙,却板起了脸,冷冷地道:“大小姐让你送的东西呢?” “在这里。”春花赶紧双手捧起木盒。 张氏又看了秦绾一眼,只觉得头疼欲裂。 “这不是……母亲下午才给大姐的吗?送回来干什么?”秦珍不动声色地笑道。 “放在女儿房里不安全,还招贼,不如母亲先收着。”秦绾放下手里的绣样,微微一笑。 “今天有贼是个意外,哪还能盯着你这东西偷。”张氏嗔怪道。 “是啊,再说,贼偷姐姐的嫁妆单子做什么,也不能拿了钥匙去库房搬东西啊。”秦珍也道。 “今年喜事多,女儿的亲事怎么也要明年了,那些嫁妆一向是母亲打理的,那就请母亲再帮着打理一阵吧。”秦绾坐到张氏身边,挽着她的手,亲亲密密地道,“女儿已经让人明天抄一份嫁妆单子,去官府备个案,就补上被烧掉的一份了,到时候还要劳烦母亲呢。” 张氏嘴里发苦,她不傻,自然是看出来了,这死丫头分明就是看出了自己的意图才将计就计,把东西都推了回来。虽然保全了自己的面子,免了传出什么继母苛待原配嫡女,贪墨原配嫁妆的流言,但是这也是在逼着她自己将清河公主的嫁妆全部还回去。 重新补上嫁妆单子,在官府备案后就有了律法保证,她总不能再闹个火灾?就算换成水淹,可只要正本在宁王府,副本什么的,那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一时间,她只觉得眼前一黑,几乎要吐出一口血来。 “母亲,您脸色不太好,该不会是累着了?”秦绾歉然道,“母亲白天劳累,这么晚了还要教导女儿,倒是女儿不孝了。” “姐姐别这么说,那妹妹岂不是更不孝了?”秦珍赶紧道。 “你们姐妹俩别担心,娘没事的,只是有些累了。”张氏勉强让自己笑出来,又道,“这样吧,今晚你们先回去吧,看外面也没什么动静了,那小贼应该是抓住了。” “是。”秦绾起身,又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春花,淡淡一笑。 春花看见她的眼神,下意识地抖了一下,又忍不住去偷瞧张氏。 要说张氏吩咐她拿的东西她确实是拿回来了,可那却是大小姐给的,所以……张氏承诺把她调回二公子院子里还算不算数? “夫人、夫人、不好啦!”猛然间,一个凄厉的女声由远及近,随即是猛烈的拍门声。 “怎么回事?”张氏正满腹怨气,闻言,所有的火气都忍不住冲了出去。 “母亲别恼,大约是那小贼抓到了,下人来禀告一声吧。”秦绾漫不经心地说道。 张氏直觉不对,要是抓到了人,报信的人不至于这般气急败坏,可是那人并不知道雇主是谁,按理不应该……不对,秦绾那死丫头猜到了,该不会…… “母亲?”秦绾对上她凌厉的目光,一脸的疑惑。 聆音赶紧出去,没一会儿,却拉着一个侍女匆匆忙忙跑进来,同样一副面无人色的表情。 “出什么事了?”张氏见了人,霍的一下站起身。 怎么也没想到,这大半夜的,竟然会是秦桦的贴身侍女丹蔻。 “夫人救命!”丹蔻几乎是扑的一下子趴到了张氏面前的地上,哭叫道,“老爷、老爷要打死二公子啊!” “什么?”张氏一声尖叫。 “娘,先去看看桦儿要紧。”秦珍赶紧道。 “说的是,我们快走!”张氏六神无主,连秦绾都无视了,抓着秦珍的手就往外走。 “夫人!外面夜凉!”聆音一愣,抓起一件披风赶紧追了出去。 秦绾挑了挑眉,走了几步,一回头,看看屋里还一跪一趴的两个丫头,好笑道:“你——丹蔻是吧?还不跟上?” “是是。”丹蔻赶紧应道,只是她好不容易从震怒的秦建云眼皮子底下跑出来向夫人报讯,紧张之下,又一路狂奔,这下精力一松懈,挣扎了两下,竟然都没爬起来。 “愣着干什么?扶着她走。”秦绾喝道。 “多谢大小姐。”丹蔻感激道。 春花虽然讨厌这个顶替了她的位置的丹蔻,但心里毕竟念着二公子,闻言倒也正合心意,顿时扶起丹蔻跟在后面。 “小姐。”原本等候在外间的夏莲迎了上来。 “回去吩咐一声,本小姐随母亲去二弟那里看看,让他们谨守碧澜轩,不要做多余的事。”秦绾边走便道。 “是,大小姐。”夏莲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应道。 这些日子跟着大小姐,她已经摸出点门道来。大小姐喜欢丫头听话,少问,嘴紧,最讨厌的就是自作聪明,比如——眼前的这个。 她扫了一眼春花的背影,不屑地冷笑了一声。看不清现实的白痴,难道还真以为夫人能同意二少爷纳了你?二少爷可是夫人的希望,哪是一个小丫头可以肖想的?做人,还是现实点好。安心跟着大小姐,等大小姐嫁去宁王府,听大小姐的吩咐,不管是给王爷做通房替小姐固宠,还是配个王府的管事帮小姐掌握宁王府的势力,后半辈子都能过得不错,何必在二公子这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少爷的贴身丫鬟,若不是到了年纪就放出去,有几个是有好下场的?要做通房,少夫人肯定更信任自己的陪嫁丫头,尤其这种嫁过来之前就跟在夫君身边的丫头,更是少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大公子的生母柏氏不就是个血淋淋的例子?生下了侯爷的长子都没用,若非夫人早几年生不出儿子,如今府里哪来的大公子和四小姐? 春花几乎是拖着丹蔻在走,就算她再心急也没法加快速度。 秦绾也不着急,慢吞吞地配合着她们的步伐,到达秦桦的院子时,远远地就听见秦建云暴怒的大吼,以及张氏的哭喊。 一进门,只见一个贼眉鼠目的男人被五花大绑在一边,由两个侍卫看守着,而院子里摆了一张长条椅子,秦桦只穿了中衣,被侍卫按着趴在椅子上,另有两个侍卫举着板条,一脸的尴尬。 侯爷说要行家法,可夫人扑在二公子身上,他们怎么敢真的打下去? “这是怎么了?”秦绾好奇道。 “绾儿怎么也来了?”秦建云见了这个近来最看重的女儿,不由得缓和了几分怒气。 在边上苦劝良久的秦珍见状,虽然有几分嫉妒的酸涩,但也不禁用希望的眼神看向秦绾,希望她能先消了父亲的怒火再说。 “刚好在母亲这里,就听这丫头跑过来心急火燎地喊着爹爹要打死二弟了。”秦绾指指丹蔻道。 “多嘴的丫头,拉出去杖毙!”秦建云被张氏又是哭喊又是撒泼激起的一肚子没法发的怒火一下子找到了宣泄口。 “老爷饶命!”丹蔻原本就站立不稳,闻言更是直接瘫倒在地,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求道,“二公子救命、大小姐救命啊!” “鬼哭狼嚎什么?拖下去!”秦建云暴怒。 “是。”一个侍卫赶紧上来拖人。 “大小姐饶命!”丹蔻这时候动作倒是敏捷了,扑过去一把抱住秦绾的腿,死活不松手。 侍卫怕伤到了大小姐,也不敢硬拽她。 “父亲,丹蔻并不是签了死契的丫头,打死对侯府名声不好。”秦绾淡淡地开口。 秦建云脸色一动,冷哼道:“还不滚!” “是,是,多谢老爷,多谢大小姐。”丹蔻又磕了几个头,赶紧退到一边,不敢发出声音了。 “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把夫人扶起来!”秦建云又怒道。 几个丫鬟仆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迟疑着往张氏那边走,不过脚步都很慢。 “老爷若要打死桦儿,不如先打死妾身吧!”张氏紧紧抱着秦桦不放手,声音凄厉。 “娘,我冤枉啊!”秦桦也放声大哭。 “闭嘴!”秦建云被哭得脑仁子疼,一声怒吼。 “爹爹消消气。”秦绾微笑着上前,扫了一眼躲在最后面看热闹的执剑,一手轻轻抚着秦建云的背让他顺气,一边又道,“爹爹这般喊打喊杀的,二弟倒是做了什么让爹爹这么生气?” “你倒是自己问他!”秦建云气呼呼道。 秦绾看过去,又看看被绑在一边的男人,一扬眉,惊讶道:“这个是今天闯进来偷东西的贼?怎么在二弟院子里,总不能是二弟勾结贼人才让爹爹雷霆大怒吧?” “你放屁!本公子怎么可能勾结这种毛贼偷自己家!”秦桦抬起头来,怒视着她,可惜披头散发衣冠不整,还一脸眼泪的,实在没有威势,只觉得可笑。 “放肆!”秦建云的声音比他更响,“怎么跟你大姐说话的?书院里先生教的礼义廉耻全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面对父亲的盛怒,秦桦顿时缩回了张氏怀里去。 “你教出来的好儿子!”秦建云又指向了张氏,“真是慈母多败儿!” 秦绾一脸茫然,又看向秦珍。 秦珍是和张氏一起来的,想必应该知道怎么回事吧。 “大姐……”秦珍脸上发红,欲言又止。 她是没办法了,母亲也劝不了父亲,不得不把希望寄托在这个素来不和的姐姐身上,可是……那种事,她一个女孩子怎么说得出口? “到底怎么回事?不说清楚我怎么劝父亲?”秦绾轻声道。 “这个……”秦珍咬着牙,小声道,“就是、就是在……桦儿房间里……发现了一些、一些不雅的东西……” “就这点小事?”秦绾不禁笑了,转头又道,“爹爹,我们家又不是那么古板的酸儒家,二弟这个年纪了,好奇之心自然会有,看点话本子和那种图画什么的,不过是少年风流,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你看梅家那几个天天泡在青楼楚馆里那才真要气死他们爹娘呢。” “……”秦建云无语地瞪她。 “哪里不对吗?”秦绾转头去看秦珍。 秦珍一脸的尴尬,怎么好说秦桦房里的不是什么小黄书,而是……女子的贴身小衣? “那这个小贼又是怎么回事?”秦绾得不到回答,又看了一眼那个男子。 “大小姐……”执剑尴尬地开口道,“是属下追贼,这家伙慌不择路躲进了二公子的房间,属下一时情急,生怕他拿二公子做人质,就……一个不小心,打烂了二公子的柜子。” “是啊是啊。小的就是想弄点值钱的东西换点赌资,和二公子以及那位杏儿姑娘毫无关系啊!”那小贼闻言,连连点头。 偷东西他认了,可要是被卷进这种豪门大族的家丑里去,那真是几条命都不够赔的。 “杏儿姑娘?”秦绾疑惑地看了一眼秦桦院子里的几个丫头,那眼光分明是以为秦桦是和丫头在鬼混的时候被撞破了。 “桦儿院子里没有一个叫杏儿的丫头。”秦珍板着脸道。 “怎么没有?那肚兜上还绣着名字呢!”小贼急道。 “闭嘴!”张氏怒斥了一句,又哭道,“老爷,桦儿一向听话,怎会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来?” “那些脏东西难不成是自己跑到桦儿房里去的?”秦建云怒道。 “这……”张氏脑中急转,脱口道,“定然有人陷害桦儿!那些东西也一定是有人故意放进去的!” 一开始是灵机一动,但说到后来,连张氏自己也信了自己这话。 “对,爹爹,孩儿冤枉,那些东西怎么来的孩儿真的不知道,而且孩儿也不认识什么叫杏儿桃儿的姑娘啊。”秦桦是真的感觉冤枉。 “陷害你?你一个半大的孩子,谁用这种手段陷害你?”秦建云冷笑道。 秦桦一滞,猛然间看见秦绾唇边一抹淡笑,顿时热血上涌,一手指着秦绾道:“她!就是秦绾陷害我!她手下有高手,往孩儿房里塞点东西自然轻而易举!” “你干的那种肮脏事,居然还往你姐姐身上泼脏水?”秦建云气得大喊道,“打!打死这个孽畜,夫人要护着,就一起打!” “父亲!”秦珍脸色大变,急道,“桦儿也是口不择言,不是存心的!” “爹,女儿想问问,东西是在哪里找到的?”秦绾淡定地问道。 秦建云没说话,转头看执剑。 “这个……是衣柜,没错吧?”执剑挠挠头,又看了秦桦一眼。 秦桦无言,这个没法辩驳。 “衣柜……我记得今天晚膳时二弟不小心污了衣裳,回房去换过了一件,要是真有人陷害,想必那时候是没有的,是不是?”秦绾问道。 “当然没有!”秦桦怒视她。要是当时有这鬼东西,早被他处理掉了。 “那么,就跟我无关了。”秦绾一摊手道,“今天下午开始朔夜就不在,去宁王府办事了,执剑在我去母亲那里之前,一直和府里的侍卫在一起的,二弟该不会以为,我的侍女有本事悄悄往你房里塞东西,来回还没有被任何人看见?你的院子门口就有护卫守着的呢。” “大小姐出门后,我也一直在侯府护卫能看见的地方啊。”执剑一脸委屈地补充了一句,“除了发现有贼闯进碧澜轩那会儿。” 言下之意,如果是他做的,除非他提着那些肚兜去追贼,把人赶进秦桦房里,然后把东西也扔进去——除非执剑是傻子。 “宁王府的侍卫怎么会做这种事。”秦建云对待执剑倒是很客气。 何况,执剑和朔夜都是有武职的人,也不是他可以随便呵斥的。 秦桦也不禁无言以对。虽说上回有人不声不响地把孔明灯扔进他房间里,连人影都没见一个,可今天朔夜却不在府里,总不能硬说秦绾串通了宁王做假证? “二弟,我知道你心急,可也不能随便乱说啊。”秦绾一脸诚恳道。 一边当隐形人的春花脸上的神色却不停地变换。 侍女……大小姐的侍女,是可以做到的啊! 那个叫荆蓝的,徒手砍碎梨花木桌子,悄无声息地往二公子院子里放点东西有什么难的? “你是不是有话要说?”秦珍也注意到了春花的神色不对劲。 “我……”春花看了秦绾一眼,微微一迟疑。 要是平常,她早就跳出来帮着夫人了,可这回侯爷的怒气实在太大,万一……春花虽然想回到二公子院子里去伺候,但并不是真没脑子,她还是很惜命的。 第十一章 想当世子?做梦! “啊,对了。”秦绾恍然大悟。 “怎么了?”秦建云问了一句。 “我记得,这个丫头原来是伺候二弟的,名叫春杏,后来母亲给了女儿,才改了名的。”秦绾迟疑道。 “……”秦建云额头青筋直跳,盯着春花的目光仿佛会吃人。 “奴婢、奴婢没有!”春花顿时腿都软了,慌忙道,“奴婢以前虽然是伺候二公子的,但、但从来没有……” “没有,你刚刚是怕什么?把这个贱人拉出去杖毙!”秦建云几番想发泄怒火都被堵了回去,早已经快堵不住了,这回连解释都不想听,何况春花是家生子,性命都由侯府做主的。 “侯爷饶命啊!”春花想跑,但这回没人救她了,两个侍卫拖着她就走,挣扎不开,她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了,只大喊道,“大小姐的侍女也是会武功的,能掌劈梨花木桌,侯爷明鉴啊!” 秦建云阴沉着脸,他不开口,侍卫也不会冒着得罪大小姐的风险停下来,直接把人拖了下去,没多久就听见外面传来春花的惨叫声。 不过,秦建云没在意,不表示别人没放在心里,张氏死死盯着秦绾,目光阴冷,仿佛淬了毒。 “春花说的姐姐的侍女……说的是这回大姐带回来的那个吧?叫荆蓝的?”秦珍说了一句。 “大概是吧?”秦绾依旧一脸的无所谓。 “果然是你陷害桦儿?”张氏怒视她。 “闭嘴!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哪里还像是个侯夫人,简直像个泼妇!”秦建云顺手抓过边上侍卫拿着的板子砸过去。 “啊!”板子砸在张氏肩膀上,向来养尊处优的张氏哪里吃过苦头,顿时一声惊叫,泪眼汪汪地看着秦建云道,“老爷,桦儿是你的亲生儿子!” “所以,因为绾儿不是你的亲生女儿,你就这般诬陷她?”秦建云的声音很冷。 张氏一愣,随即不服道:“妾身并没有诬陷!” “绾儿?”秦建云一偏头。 “爹爹明鉴,荆蓝……是有品级在身的女官,女儿可不敢把她当丫头使唤。”秦绾笑道。 “她是女官还是丫头,跟今晚这事没关系吧?”张氏也是豁出去撕破脸了。 “荆蓝最爱开玩笑了。”秦绾一耸肩,有些无奈道,“掌劈梨花木桌什么的……爹爹信么?” “你爹爹还没老糊涂呢。”秦建云瞪了她一眼。 这也是他下意识训斥张氏的原因,要是用兵器还罢了,单凭肉掌劈碎坚硬的梨花木桌,连他这个自幼习武的人都不敢说自己能做到,何况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其实……也是女儿不好。”秦绾轻笑道,“外祖父送了女儿一把古剑,前几天女儿在书房里试剑,一不小心把木桌砍下来一块,一点小事不想麻烦母亲大动干戈换书桌,就叫荆蓝把碎块粘回去了事了。爹爹不信可以去看看,那分明是利器砍的才会那么平整,荆蓝……大概是吓唬春花玩呢。” “不必了,爹爹还能不信女儿?”秦建云一摆手。 “那老爷怎么不信桦儿?桦儿也是你的儿子!”张氏凄厉地喊道。 “东西是从他屋里翻出来的,这么多人亲眼所见,谁能冤枉他了!”秦建云的怒火再一次上来。 要只是自己府里的人还罢了,偏偏被宁王送来的侍卫看见,这事先不说秦桦是不是冤枉,就算他真冤枉,也得先打了再说,要不然宁王定然以为安国侯府的家风败坏,万一宁王因此嫌弃绾儿怎么办?能和宁王府攀上姻亲关系的机会可就这么一次! 在秦建云心里,如今秦绾的婚事可比秦珍还让他重视,端王毕竟只是太子的弟弟,不是太子本人。而绾儿这边,陛下已经给了暗示,太子大婚过后,宁王府就会来提亲了,这关口可万万出不得差错的。 只是张氏却越来越拎不清了,原本一顿板子,这事也就含糊过去了,若不是她拦着不让打,越闹越大,他至于这么下不来台吗? 秦桦是他唯一的嫡子,他花了最多心血的,难道他就不是为了儿子好? 越想着,秦建云看张氏的眼神就越发不善。 秦珍在一边很无措,在母亲和秦绾几乎撕破脸的现在,她总不能再去求秦绾说情,可父亲现在明显只听得见秦绾的话,这可怎么办? “老爷你怎么能这么偏心。”张氏一边哭一边控诉。 “偏心?”秦建云只觉得额头青筋突突直跳,要是秦绾来说这句话他可能还会有点愧疚,可张氏……这将近二十年,他哪一点对不起张氏了?就算老太太硬要把柏氏母子接回来,还不是因为张氏生不出儿子! “来人!来人!把夫人拉开!”秦建云怒道,“打!打死这个孽子!” 见秦建云真的气得眼睛都红了,边上的仆妇终于不敢拖拖拉拉,上前强硬地把张氏扶起来,拉到一边。 “给本侯重重地打!”秦建云道。 两个侍卫对望了一眼,重新举起板子。 “谁敢打!”张氏吼道。 “这侯府究竟是本侯做主还是张氏做主?”眼见侍卫迟疑,秦建云更怒。 后院的事他向来不管,不过,若是张氏连他的护卫都伸进手了,就超过他的底线了。 顿时,两个侍卫不敢再犹豫,举起板子,“啪”的一下落在秦桦臀部。 “啊!”秦桦也是身娇肉贵的公子哥儿,才两板子下去,已经涕泪交流。 “桦儿!桦儿!你爹那个狠心的,真的要打死你啊!”张氏哭喊着,两个粗壮的仆妇都几乎拉不住她。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有你这个娘,才把桦儿教成这样!”秦建云一转头,怒火又冲着张氏而去,“那个丫头原本是伺候桦儿的?把儿子的贴身丫头送去给嫡女,还是个这样的东西,万一传出公子和嫡姐的丫头私通的话来,安国侯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我……”张氏顿时词穷。 当初把春杏送给秦绾使唤,也是看这丫头好用,也有几分小聪明,她可真没想过要让儿子纳了她的。 “爹爹,二弟身子弱,万一打重了,爹爹难道就不心疼?”秦珍小心地插口。 秦建云沉默了一下,再看了一眼哭爹喊娘的秦桦,神色微微一动。 “二妹说的是。”秦绾微笑道,“虽然二弟这次做得不对,但想必他也知道错了,打个十板子下去让他长长教训就得了,别真把人打坏了。” “你看看,你大姐还在给你求情!”秦建云再看秦桦就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秦珍却是眼神微微一暗。 秦绾绝对是故意的!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坐实了秦桦的错处,完全抵消了之前的喊冤,至少……爹爹已经信了。而且,她明明可以让父亲住手的,却偏要说个十板子。 “那就打十板子吧!”秦建云又道,“记着数,不准留情,谁敢弄虚作假,出工不出力,本侯就换人重新打过!” “是,侯爷。”两个行刑的侍卫一脸的无奈。 原本他们也就打算前面几下真打,然后就放点水,只出声音不下重手,那对张氏也交代得过去了,可是秦建云这话一出,他们也无可奈何,只能下重手了。 毕竟,秦侯行伍出身,打军棍的门道哪能不懂,一眼就能看出来了。 “爹爹,这个贼……怕是不好交给官府了吧?”秦绾轻声道。 “这是自然。”秦建云深以为然。 家丑都被看了去,难道还能放他出去胡说八道,败坏侯府的名声吗? 秦绾见状,知道他心里有数,便不再多言。 这个小贼身上并没有什么秘密,秦绾对他毫无兴趣,只是……张氏母子几个的丑事,自己看着笑笑就得了,可要是传扬出去,有这样的继母和弟弟,难道她秦家大小姐就很有面子? 张氏还在哭,连着秦桦的哭喊,秦建云听得心烦,喝道:“送夫人回房,这几天让夫人好好休息,没事别去打扰她!” 这是一句话把张氏都禁足了,连管家的权利都给剥夺了。 “老爷,我们二十年夫妻,你就这么绝情?”张氏道。 “本侯要是绝情,就该一纸休书休了你!”秦建云怒道。 张氏脸色一白,颤抖着嘴唇,半天没说出话来。 “爹爹,女儿先扶娘亲回去休息。”秦珍眼见不对,赶紧插了一句,背对着秦建云拼命使眼色。 张氏大概也是听到“休书”这个词,脑子一下子冷静了不少,再看到女儿一脸的焦急,也感觉到今晚有些事做得不太妥当了,也就任由秦珍扶着她,慢慢往回走。 秦桦的事已经成了定局,幸好只打十板子,侯爷也不至于打完了还不给请大夫,倒是管家权,要是给出去了,想要再收回来就难了,得想个对策才好。 “绾儿,这些日子,府里的事就由你做主吧。”秦建云又道。 “我?”秦绾一脸的惊讶,迟疑道,“女儿一个未出的姑娘,管理府中中馈……不合适吧?” “你那几个姨娘都是上不得台面的,难道能指望她们?”秦建云冷哼道,“横竖你也就快出了,以后也是要管理一座府邸的,张氏大约也没教过你理家,就先练练手吧,有不懂的,你院里不是有个桂嬷嬷吗?再不行,就去请教请教柳家、唐家的夫人。” “是。”秦建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秦绾也只能答应下来了。 “行了,你先回去休息吧,不早了。”秦建云顿了顿,又道,“你是个懂事的,管好院子里的人的嘴。” “女儿明白。”秦绾看了执剑一眼,露出一个促狭的笑容。 执剑在别人看不见的角度翻了个白眼。 这是他的错么? 不管秦桦挨完十板子几乎是被抬回房间上药,秦绾带着执剑早早就回了碧澜轩。 关上门,执剑直接蹲在地上,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你捣鬼么?”秦绾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 “这必须不是我啊。”执剑振振有词。 “得了吧。”荆蓝端着托盘进来,满脸的嫌弃,“小姐让你做点小事还推三推四的,结果都是我一个人做的。” “姐姐,荆蓝姐姐,你是我好姐姐行不?”执剑赔笑道,“偷女人的肚兜这种事,果然还是要女人去做才行啊,我连哪件是肚兜都不知道,还得找绣字的……” “小姐,吃点宵夜吧,蝶衣熬着的小米粥。”荆蓝没理他,放下了托盘。 “珑儿那边没惊动?”秦绾坐下来。 “四小姐早早就睡了。”荆蓝笑道。 “那就好。”秦绾点点头,坐下来开始喝粥。 蝶衣最知道她的喜好,小米粥并没有熬得稀烂,稍稍带着些嚼劲的口感,配上新腌制的醋溜嫩笋尖和海藻丝,清淡开胃易消化,最适合做夜宵了。 “夫人今天吃了那么大一个亏,想必是能安分点了。”荆蓝感叹道,“只是,原本还以为夫人多看重二公子呢,没想到还不如她的管家权。” “我爹又不能真打死亲儿子。”秦绾眉眼不动,淡然道,“但是管家权那是张氏的根本,没了权力,她这个侯夫人还有什么用处?” “小姐真的要打理侯府吗?”荆蓝道。 “爹爹都吩咐了,无功无过便是,本来我也没做过这些,不出大错即可。”秦绾道。 “可是那不是代表小姐还要替秦珍那个丫头打理嫁妆?”执剑不满道。 “也行啊,她还不哭着来求小姐。”荆蓝偷笑。 “那倒也是。”执剑点点头。 “你家小姐还不至于这般小气。”秦绾没好气道,“明天去夫人那里,把二小姐的嫁妆单子拿来,我先看看。” “小姐还真打算认真替她办嫁妆?”荆蓝惊讶道。 “名声那东西,说不重要,真的不重要,但是能有的话,好名声总比坏名声强吧。”秦绾苦笑了一声道,“以前的名声虽然有陛下替我弥补,可也总得做点什么。” 她知道,李暄娶她,并不会在意她名声如何,只是,没办法的事情就算了,有办法的话,能补一点是一点吧。 做为异母的嫡姐,在继母“病重”的时候,替妹妹置办出一份完美的嫁妆,自然是很涨名声的事。 “可是……小姐太委屈了,就她也配。”荆蓝嘀咕道。 “有什么委屈的?难道我还能亲自动手不成?”秦绾失笑道,“左右不过是动动嘴,吩咐总管去干活罢了,拨点银子就是。” “小姐太大方了。”荆蓝道。 “花的又不是我的钱。”秦绾白了她一眼,“你家小姐花别人的钱一向很大方。” 荆蓝愣了一下,随即就笑了出来。 确实,给秦珍办嫁妆,多少都是安国侯府公中出钱,秦绾花起来自然是毫不心疼。 “何况,爹爹不是说了吗?给我们俩置办一模一样的嫁妆。”秦绾轻描淡写地又加了一句。 “就说小姐从来不吃亏嘛。”执剑大笑。 秦绾给秦珍置办的嫁妆越贵重,可同样的东西她也会有一份的。秦珍多拿的不是她的钱,反而她还能多拿不少,别人也挑不出错来。 花别人的钱,涨自己的名声,最后还有好处拿,秦绾哪里会吃亏了? “可是,看那个丫头带着这么多嫁妆出门,是不是太便宜她了?”荆蓝又道。 “嫁妆是办了,可是能不能带出门……”秦绾顿了一下,眯了眯眼睛,漫声道,“谁知道呢。” “小姐英明。”荆蓝这才觉得心满意足。 不管秦建云怎么处置那个倒霉的贼——反正这种人就算哪天突然不见了踪影,也不会有人报失踪,堂堂安国侯,要一个人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还是很容易的。 第二天一早,外出访友的秦枫才回到家,听说昨晚府里闹贼,赶紧去拜见了父亲。 秦建云眼睛里还残留着血丝,倒也没多说什么,就让他出去了。 府里的下人都被下了严令,昨晚的事,若是有半点风声传出去,在场的人全部打死。 嫡庶有别,就算秦桦这回让秦建云气得七窍生烟,秦建云也没想过放弃这个嫡子。 秦枫又去向老太太请了安,就来到碧澜轩。 秦绾正拿着账本对总管吩咐着什么,秦枫便也没有打扰,先去秦珑那边,站在走廊上,隔着窗子看了一会儿小姑娘在桂嬷嬷的指导下学习刺绣。 隔了一会儿,秦绾打发了总管,才走过来,悄悄指了指外面。 秦枫会意,没有打扰秦珑,随她往外走,这才道:“父亲让你管家?” “总不能让姨娘管家,父亲丢不起那个人。”秦绾一摊手。 “听说二弟伤得不轻,连书院都去不了了。”秦枫又道。 “我已经派人送了最好的伤药过去,毕竟是父亲的嫡子,侍卫也不敢把人打坏了,就是看着严重。”秦绾笑道。 拿板子打人,那其中的讲究可多了,最高明的差役能把人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要多惨有多惨,但养几天就活蹦乱跳,但也能看起来什么事都没有,隔个几天突然发作起来就全身瘫痪甚至一命呜呼。 安国侯府的侍卫有不少都是曾经跟着秦建云上过战场的亲兵,精通军法,所以秦桦那伤,看着凄惨,疼也是真的疼,毕竟没人敢在秦建云的怒火下明显放水,但也就是疼几天,绝不会弄出什么后遗症的。 “一会儿我也去看看二弟。”秦枫道。 “那正好,给二弟带点儿人参鹿茸过去。”秦绾说着,转头吩咐了一句。 反正是公中库房的东西,给秦桦当饭吃她也不心疼,只要秦桦撑得住,别被补得七窍流血就好。 “好。”秦枫笑着答应了。 他当然知道昨晚的事都是秦绾安排的,秦绾也知道他知道,只是两人都很有默契地心照不宣,一笑而过。 “父亲上回上折子为二弟求封世子,被陛下压下来了,本来最近还想再上一次的。”秦绾忽然道。 “二弟是唯一的嫡子,这个世子之位,也没别人和他争,左右不过晚两年。”秦枫倒是很看得开。 他明白自己的身世太不光彩,就算没有秦桦,秦建云立秦榆为世子都不会立他的,所以也从来没奢望过这个。 “对了,你上回说要买些田庄铺面,我看好了几处。”秦枫又道。 “哥哥看的,自然不错。”秦绾笑道。 秦枫在经商上能力也不差,跟于湛商谈收购明月楼的事办得漂亮,秦绾自然也相信他的眼光。 买田庄铺子什么的都是些小事,着实不需要她耗费太多精力。 “那我就去办了。”秦枫道。 “嗯。”秦绾点头。 再说了一会儿话,朔夜回来,秦枫也就顺势告辞了。 “怎么了?”秦绾问道。 朔夜的脸色比平时更凝重,让她微微有些不解。毕竟昨天真没什么事,只是随便找了个借口把朔夜打发回宁王府呆了一晚,应该不至于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没什么。”朔夜说了一句,犹豫了一下,又道,“和小姐并没有什么关系。” “那是……王府的事?”秦绾皱眉。 “宁城来了几位客人。”朔夜答道。 “王爷的亲戚?”秦绾意外道。 宁城是原来老宁王在时的封地,李暄这一支在宁城扎根几代,就算现在嫡支只剩他一个人了,可总有些亲戚的,还有他的母族。只是,既然这么多年也没听说有什么来往,怎的这时候又千里迢迢来京城了? 宁城远在北疆边城,来一趟京城,路上来回就是两个月了。 “是先王妃的亲妹妹,还带着两个孩子。”朔夜抿着嘴唇。 “怎么,是个不着调的?”秦绾不禁多了几分兴趣。 朔夜性子沉稳,轻易不会动怒,短短半日功夫就能让他提起这家人时带上个人感情,这绝对不是普通的不着调了。 “先王妃并不是出身大家族,而这位夫人又是庶出。”朔夜委婉地道。 秦绾顿时恍然。 老宁王救驾身死之前,也不过就是个普通的皇室宗亲,娶的妻子也只是边城的中等家族,那样的人家,对于嫡女的教养还能上心,但庶女嘛,多半是教些风花雪月的手段,专门送出去做妾的,也就别提什么端庄贤惠了,会的都是争风吃醋的手段。 “然后呢?”秦绾问道。 “听说,是夫君亡故,正室不能容,将她们母女扫地出门——”朔夜苦笑道,“先王妃家里同样已经没有人了,关系最为亲近的就是王爷了,所以她变卖嫁妆,一路上京来投亲。” “知道了。”秦绾只需要知道这些,就理清了头绪。 “只怕让你郁闷的是,那位夫人带着娇滴滴的女儿吧?”荆蓝走过来,正好听见这句话,笑着插了一句。 “属下只是从未见过这般……”朔夜紧锁着眉,一脸难以形容的表情。 “多大了?”荆蓝好奇地问道。 “和二小姐一般大吧,是一对双胞胎姐妹。”朔夜答道。 “行了,有空我去瞧瞧。”秦绾道。 “小姐哪里需要跟这种人一般计较,没得自降身份。”荆蓝噘着嘴道。 “迟早要见的。”秦绾倒是不在意,“何况,毕竟是老宅那边的亲戚,若是处理不好,对王爷也不好。” “要我说,找个院子养着,等小姐嫁过去做了当家主母,看两个差不多的人家把人嫁出去就得了。”荆蓝说道,“按照东华的律法,无子寡妇可以由长女侍奉,到时候就没小姐什么事了。” “你说得对。”秦绾随口答应了一句,又看了朔夜一眼,心中哂笑。 真要这么简单,怕是朔夜的脸色就不会这么难看了。 不过也没差,这事怕是轮不到她来处理,真当李暄是什么善心大发的好人可就错了,不过,话说回来,李暄要是敢把这种东西留着来膈应她…… 哼哼,秦大小姐折腾起人来,可不会怜香惜玉。 “行了,我去一趟父亲书房。”秦绾起身道。 朔夜和执剑闻言,行了一礼,顺势退下,只有荆蓝跟在后面。 如今,秦建云书房门外的守卫早已不敢再如当初一般将秦绾挡在外面,恭恭敬敬地行礼后,就自觉去通报。 侯爷如今重视大小姐,昨晚若不是大小姐在,恐怕侯爷的怒气更重,尤其大小姐脾气也和二小姐一样好,对他们这些护卫也很客气,并不像是三小姐那般蛮横。 “爹爹。”秦绾吩咐荆蓝等在外头,自己走进书房。 “绾儿,坐。”秦建云和蔼地道,“第一天管家,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母亲一向把账目管得清楚,并无为难。”秦绾摇头,又笑道,“如今最大的事也就是大哥要向柳家下聘,还有二妹的嫁妆。” “这都是大事,不得怠慢了。”秦建云满意地点头。 “大哥的聘礼之前陈姨娘在管,大哥自己也看着,不需要我插手了,倒是二妹的婚事……”秦绾说着,脸上也露出为难之色来。 “有什么不妥?”秦建云一皱眉。 “母亲没有列出单子,女儿一接手,连准备到什么程度了都不知道,问二妹,她脸皮薄,也不好意思说,这……”秦绾吞吞吐吐地道。 “什么?”秦建云的声音都响了起来,“她给珍儿办嫁妆,折腾这么久了,连单子都没一张?” “今早女儿去派人要了,可母亲说没有。”秦绾一脸的无辜。 当然,秦珍的嫁妆单子怎么可能是真没有,可昨天才闹出这么一桩事,张氏怎么敢把那张写了不少南楚珍宝的单子拿出来?仓促之间,就算她想重做一张都来不及。谁知道秦绾接手了管家大权,第一件事不是安插人手,或是清算账目,而是给秦珍办嫁妆? 她和秦珍的姐妹关系有这么深厚吗! “她还会不会管家!”秦建云骂了一句,又想起女儿还在,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又道,“你看看库房已经有什么了,重新列个单子,不够的再派人去采买。” “女儿也不知道嫁妆要办什么啊。”秦绾很委屈。 秦建云愣了一下,也哑口无言了。 这种事都是当家主母办的,秦绾一个小姑娘家懂什么?刚开口想让秦绾去向老太太讨教,但想起母亲对绾儿莫名的不喜,话倒口边又咽了回去。 “啊,对了!”秦绾忽然笑靥如花,“爹爹,这次去南楚,外祖父把娘亲的嫁妆单子给我了,就照着娘亲的嫁妆置办可行?” “清河是一国公主,哪是珍儿可比的。”秦建云皱眉道,“你照着单子,削减七成,再加几处田庄铺面,也就差不多了。” “是。”秦绾也很满意。 至少,秦建云的态度是真没想克扣她娘的嫁妆的,即便对后院有所疏漏,但娘亲的眼光总算也不是太差劲吧。 第十二章 暴力破局 “还有事?”秦建云看着依旧没打算起身的秦绾。 “是还有一件事。”秦绾笑眯眯地点头,从袖子里拿出一张深色的帖子放在桌上。 “你们姑娘家的赏花贴怎么下到为父这里来了?”秦建云失笑道。 “爹爹先看看嘛。”秦绾道。 “好。”秦建云一脸无奈的笑,有些漫不经心地拿起帖子,但只扫了一眼就不禁变了脸色。 盛世?十五? 那一天的席面究竟是被谁订下了依旧还是一个谜,只听说连太子殿下都吃了闭门羹,可现在,他面前却有一张十五的盛世请帖? 再仔细看了看,发现确实是盛世三楼每天只开一桌的贵宾厅。 “爹爹去不去?”秦绾问道。 “谁下的帖子?”秦建云凝重地问道,脑中也瞬间闪过几个人,但也不对,就算是宁王请客,也断然没有让绾儿来向他下帖子的道理。 “爹爹说笑了,帖子是女儿拿来的,自然是女儿下的。”秦绾笑道。 “你?”秦建云失声道。 “怎么啦?”秦绾疑惑道,“女儿只是想请爹爹吃饭,还是爹爹那天没空?” “盛世十五那天的筵席是你订下的?”秦建云确认道。 “是啊。”秦绾点头,“有什么问题吗?” “怎么订的?”秦建云道。 “给钱呀。”秦绾答得天经地义。 “……”秦建云哑口无言。 给钱,真是个好理由,可要是给钱就行,争着抢着有人愿意给钱,轮得到你? “好吧,女儿开玩笑的。”秦绾也笑了起来,“女儿在南楚的时候就认识姬夫人,是夫人特地留给我的,一分钱都不需要。” “你认识姬夫人?”秦建云一惊,随即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是啊,夫人说,我像她女儿呢。”秦绾点头。 秦建云无语,似乎这才发现,短短半年,这个女儿已经走到了他不可想象的高度去了,和姬夫人搭上了关系,就代表可以在京城横着走,甚至就算嫁到宁王府去也不会底气不足了。 “所以,爹爹到底去不去?”秦绾道。 “绾儿一片孝心,爹爹当然去。”秦建云随手把帖子放在桌上,又道,“不过,这么正式地下帖子,除了爹,你还请了谁?” “嗯,太子殿下、端王殿下、宁王、还有凌将军。”秦绾板着手指一个个数过去。 秦建云脸上抽了抽,半晌才道:“他们都答应了?” “答应了呀,太子殿下还很高兴呢。”秦绾笑眯眯地道,“就是凌将军不是我请的,太子殿下想借花献佛,女儿也不好拂了殿下的兴致。” “好吧。”秦建云一脸的凝重。 或许他确实想多了,筵席虽然是秦绾订的,但多半也是太子借用了绾儿和姬夫人的关系在盛世设宴,顺便有理由邀请宁王,说到底,太子才是正主。 “那女儿先出去了。”秦绾道。 “嗯。”秦建云打量了她一番,开口道,“自己去库房挑些首饰和绸缎,裁几件新衣服。” “是。”秦绾笑着应了。 走出书房,却见荆蓝已经和两个守卫混得极熟,说说笑笑的。 擅长易容的人最擅长察言观色,才能模仿要易容的对象,荆蓝投其所好,自然很容易得到守卫的好感。 荆蓝笑嘻嘻地跟两个守卫道别,甚至承诺了下次给他们带点心,这才快走几步跟上了秦绾。 “怎么?”秦绾问道。 “今天一早二小姐来过,不过被侯爷挡了回去。夫人好像病了,大夫说郁结于心,侯爷也只说了句好好养着。还有三小姐差点来碧澜轩闹,幸好被二小姐拦下了。”荆蓝一件件把打听到的事说出来。 “还有呢?”秦绾失笑。 “嗯……侯爷气得烧了好几本折子。”荆蓝又道。 秦绾一挑眉。了然秦建云烧的大约是请立世子的折子,这回秦桦实在把秦建云给气狠了,尤其还有张氏火上浇油,想必很长一段时间里秦建云是不会想起这事了。 当然,这不是代表秦建云放弃了秦桦,秦建云大概是觉着秦桦还小,性子不定,还需要再磨炼几年,太早立世子对秦桦没什么好处。 不过秦绾无所谓,横竖她想争的也就是这几年工夫,别说几年,给她一年时间缓冲,就算秦桦是世子也拿她没半点办法。 毕竟,现在她是可以嫁去宁王府,但如果秦桦有个世子的名分,对于秦枫和秦珑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可人疼的秦珑,她再怎么离经叛道也不能带着秦珑嫁去宁王府。 “小姐要出门?”荆蓝问道。 “嗯,叫上蝶衣、执剑和朔夜一起。”秦绾点头,“明月楼那边,尹家的事也得解决一下。还有王府的账册,上回我看见有两家铺子一直都亏损,也想去瞧瞧怎么回事。” “是。”荆蓝会意。 巡查王府产业还罢了,可要解决尹家的事,哪怕是谈判,也得有点气势,带的人少了也不像话。 没一会儿就准备妥当,尤其安国侯府现在是秦绾管家,进出就更加方便。 “小姐,先去哪里?”执剑负责赶车,回头问了一句。 “辉耀。”秦绾说了一句,放下车帘。 只有蝶衣陪她坐在车里,荆蓝和朔夜一左一右护卫在马车边。 原本在闹市区,马车的速度也不会比走路更快,纯粹是摆个排场罢了。 辉耀距离明月楼并不远,一个街头,一个街尾而已。 “小姐,到了。”荆蓝上前掀开了车帘。 先下来的是蝶衣,随后秦绾才搭着蝶衣的手下车。 辉耀门口迎客的少年见状,赶紧迎了上来:“小姐请进,本店有专为女眷设计的雅间,可以让小姐放心挑选心仪的饰品。” 秦绾傲慢地“嗯”了一声,跨进了大门。 少年很热情地在前面引路,到了雅间门口,又有两个温柔美丽的少女在等候。 “秦小姐,这边请。”少女微笑道。 秦绾点点头,带着蝶衣和荆蓝进入,将侍卫留在了外间。 雅间并不大,但布置得很雅致,雕花木桌软椅,架子上摆着一盆茉莉,散发出淡雅的香味。 这半年来秦绾行事并不低调,而她也很少遮遮掩掩,最近更是经常和宁王一起出门,所以认得她的人真不少,尤其辉耀这种专做贵族女子生意的地方。 “秦小姐,我是红玉,她是绿玉,不知道小姐今天想看看什么首饰?”少女问道。 “玉饰。”秦绾简练地答道。 “小姐稍等。”红玉一福身,转身出去了,绿玉却捧过来一套精致的茶具,开始沏茶。 秦绾动了动鼻尖,是今年新出的君山银针,一两茶少说也几十两银子,就这般拿出来待客,可见尹家财大气粗了。 很快的,红玉捧了一个木制的托盘过来,红色的绒垫内,摆放着两只玉镯、一块玉佩、还有几支造型各异的玉簪,有白玉也有翡翠,看上去每一件都莹润剔透,显然价值不菲。 “小姐,这对玉镯是上好的翡翠,今年才从南边运过来的,碧绿通透,最称小姐肤色了。”红玉介绍道。 “是吗?”秦绾抬手拿起一只玉镯,轻轻掂了掂,又拿高对着光线照了照,微微皱眉。 “小姐怎么了?”红玉疑惑道。 “裂了。”秦绾一脸不悦地放下玉镯。 “什么?这不可能。”红玉脸色一变,脱口而出,又迅速拿起玉镯仔细看了看,果然发现内部有一道细细的裂纹,虽说不显眼,但很显然,有了一道裂纹,这只镯子的价值就大打折扣了,“这……怎么会?” 她取东西的时候一件一件仔细检查过,之前分明就没看见有这道裂纹,可秦大小姐只是拿起来看了看,自己眼睛盯着,没有丝毫磕着碰着,怎么能就突然裂了呢? “怎么回事?辉耀就是这么做生意的?”荆蓝不满道。 “这……是奴婢的疏忽。”红玉强笑了一声,也忐忑不安这镯子的裂纹该是谁的责任,但当着客人的面也不好表现出来,赶紧道,“其实这几支玉簪也都不错,这是羊脂白玉,这是蓝田墨玉,一黑一白,雕刻的图案也是一龙一凤,相映成趣。” “是吗?”秦绾一副不怎么感兴趣的模样,听着她的介绍,拿起两支玉簪看了看,就放回了绒垫上。 “还有这块玉佩……”红玉见她似乎不喜欢这对玉簪,赶紧又开口道。 “叫你们掌柜的过来。”秦绾冷声道。 “秦小姐?”红玉一愣。 “去!”秦绾打断道。 “奴婢哪里伺候不周到吗?”红玉“噗通”一下给跪了,连带绿玉也跪下了。 “你伺候倒是周到,还是辉耀尽拿些瑕疵品来糊弄本小姐?”秦绾冷笑道。 “不敢,这些都是辉耀的精品,万万不敢糊弄小姐的。”红玉赶紧道。 “你自己瞧瞧去。”秦绾道。 两人对望了一眼,赶紧起身,一件一件查看托盘里的玉器,然而,越看,脸色就越是苍白。 除了那玉镯当中有一道裂纹,其他的饰品,多多少少也都有些瑕疵,不是有裂纹,就是雕刻的部分有轻微损毁,尤其是一块玉佩,原本雕刻的是如意,可如今如意正中间却多了一条线,仿佛生生把如意劈成两半似的。 碎玉不吉,这是众所周知的事,难怪人家小姐动怒。 可是……红玉心里坪坪直跳,手心都是冷汗,就算她一时失误,没看见玉镯里有裂痕,但不至于这些玉饰每一件都有瑕疵而她竟然全部都没有看见?尤其那如意上的线条如此明显,只有瞎子才会看不见了! 想着,她不禁狐疑地看着秦绾。 “看什么?难道你还想栽赃是我家小姐弄坏的不成?”荆蓝一瞪眼,喝道,“你们两个丫头都在这里,何曾看见小姐将东西磕碰了?何况那块玉佩,小姐连碰都没碰过,只有你自己拿过。”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红玉连连解释。 她其实也没想过是秦绾动的手脚,只是……这也太邪门了。 “叫你们掌柜来。”秦绾重复了一遍。 “是,奴婢这就去。”红玉这回答应得很爽快,她自己也知道,这事她是揽不下来了,只能交给上面处置,幸好今天少东家也在店里。 秦绾斜睨了那盘玉饰一眼,掩去了唇边一丝淡笑。 没一会儿工夫,雅间的门就被敲响了,外面传来朔夜的声音:“大小姐,尹家大公子求见。” “本小姐与尹家没有交情。”秦绾想也不想地道。 “小姐,那是辉耀的少东家。”绿玉赶紧道。 “原来这是尹家的产业?”秦绾顿了顿,这才道,“既然如此,就请尹公子进来吧。” “是。”朔夜答应一声,打开了门。 “尹飞鸿见过秦小姐。”尹飞鸿一身锦袍,面目含笑,是很容易让人对他有好感的那种人。 秦绾易容后和尹飞鸿见过一面,不过秦家大小姐是不认识尹飞鸿的,只淡淡地道:“原来这是尹家的,只是大公子做生意可不怎么样。” “绿玉,去把那对玉如意拿来,小心一些。”尹飞鸿吩咐道。 “是,少爷。”绿玉答应一声,出去了。 “让小姐不快,确实是在下的不是。”尹飞鸿转回头来,看都没看那些玉饰一眼,微笑着赔罪。 翩翩公子,温和儒雅,只可惜,碰上一个不解风情的秦绾。 “尹公子是看不起本小姐吗?拿这些瑕疵品来凑数。”秦绾淡然道,“还是说,辉耀里卖的,也就只有这些货色。” “下人粗心,辉耀自然不会卖出一件瑕疵品,小姐放心。”尹飞鸿慨然道。 很快,绿玉捧着一个锦盒小心翼翼地走进来。 “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还请小姐笑纳。”尹飞鸿微笑着把锦盒放在秦绾面前。 秦绾只瞥了一眼,就看出这对碧玉如意至少价值三千两,就这么直接送了出去,尹飞鸿这个人还是有几分手段的。 “什么意思?”荆蓝不满道,“我家小姐是来给府里二小姐挑选陪嫁的,又不是来打秋风的。” “咳咳。”秦绾干咳了两声,却暗中给了个赞赏的眼色。 有些话小姐不好说,自然是要丫头开口了。 “小姐需要什么,在下吩咐丫头们挑选了最好的送过来,定然不会耽误二小姐的好事。”尹飞鸿正色道,“至于这对玉如意,是在下私人送给小姐的赔罪,自然不在其内。” “是吗?”秦绾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拣起一柄玉如意,只扫了一眼,随即一声嗤笑,“赔罪?这就是公子的诚意?” 尹飞鸿一怔,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本小姐虽然不是富甲天下,但几块好玉还是买得起的,实在不必将就这等货色。”秦绾随即将玉如意丢回锦盒中。 尹飞鸿忽的眉头一动,拿起了那柄玉如意,顿时沉了脸。 裂痕。 一道不太明显的裂痕横贯如意,显然是有了瑕疵了。 然而,尹飞鸿很确定,他亲手将锦盒送过去的时候,玉如意上绝对没有这道裂纹,就像他其实也不相信秦绾挑选的玉饰全部都是瑕疵品一样。 然而,他同样确定,秦绾拿着玉如意并没有过激的动作,就是丢回盒子里,锦盒也铺着厚厚的绒垫,绝不至于轻轻一摔就裂。更何况,按照红玉的说法,有一块玉佩,秦绾根本连碰都没碰过,却也裂了。 这实在是……太邪门了! 尹飞鸿看着秦绾的目光中不禁带了几分深思。 他很确定绝对是这个女子在搞鬼,可却看不出来她把玉弄出裂痕的手法,那双纤纤素手一直在桌面上看得见的地方,也不像是手里藏了尖锐之物,何况有几块玉的裂痕是在内部,并非表面被划伤。 安国侯府的大小姐,并不是淡出朝堂的尹家惹得起的,萧家已经是前车之鉴,废了继承人也奈何不了她。尹家虽然有尹淑妃和丞相夫人,但前者在深宫之内,鞭长莫及,后者……丞相大人日理万机,若是尹家有了生死存亡的大麻烦,江辙是定然会出手的,可为了小辈之间的鸡毛蒜皮的小事请江丞相出面,尹飞鸿自己都觉得说不出口。 表妹倒是好支使,只可惜那丫头太过单纯,被太子牵着鼻子跑,想靠她借太子府的势,难! 秦绾微笑,尹飞鸿一个文弱书生哪里看得出她的手法,就算再来十次也是一样的。 她拿着玉的时候,看似轻描淡写,实际上内力已经将玉震碎,只有那一块玉佩,因为是通过将另一件玉簪放回托盘上的机会,通过托盘把暗劲传过去的,所以力道没控制好,震得稍微夸张了一点,不过无伤大雅。 “小姐,要不我们还是走吧。”荆蓝抱怨道,“明明王爷的摘星里好东西更多,小姐喜欢玉饰,不是还有明月楼吗?何必要来这家。” “不就是看新开的店,图个新鲜么。”秦绾把玩着自己的指尖,不经意地又道,“又听说前阵子明月楼卖假玉……这可好,辉耀卖瑕疵品,果然还是摘星最靠谱了。” “那是当然的。”荆蓝一脸的骄傲。 尹飞鸿听着,眉头狠狠地跳了两下。 他可不觉得秦绾提起摘星和明月楼是偶然,但摘星是宁王府的产业,没人敢动,实在没必要来找他麻烦。明月楼……一瞬间,他的脸色也黑了下来,脑中只剩下了八个字。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他现在面临的状况,和前些日子的于湛有什么不同?只是于湛是被小混混用无赖的手段暴力威胁,而他……是被这个女子笑语盈盈,软刀子威胁了。 “尹家有玉料的来源,相信美玉品质不会逊色于明月楼。”尹飞鸿试探着道。 “就这些?”秦绾嘲讽地看看面前的玉如意。 尹飞鸿皱眉了,好玉自然是有的,也许没有当年明月楼三宝那般名气,但他自问品质绝不会差,可是……眼前的秦绾,若是依旧拿一件毁一件,多少家当都不够消耗的啊。 最重要的是,不知道秦绾究竟是用什么方法把玉弄出裂痕的,空口白牙计较的话,一定会被扣个卖瑕疵品以次充好坑顾客的帽子。 尹飞鸿发现自己如今陷入了两难之地。 可以肯定秦绾是为了明月楼来的,若是他装糊涂,秦绾也装糊涂,她是客人,平白无故总不能赶客人出门,那样的话,被秦绾一宣扬,辉耀立刻步明月楼后尘。不赶的话,只怕辉耀的饰品能被这位大小姐毁了个一干二净。 然而,若是要摊开来谈判……哪怕心知肚明又如何?人家秦大小姐可什么都没说,自己就先把叫人上明月楼买东西,然后宣扬买到假货索赔,再纠结小混混堵门恐吓女眷的事都交代干净?简直没有更蠢的了! 尹飞鸿平时也自负有急智,但这会儿还真没什么好办法。 实在是因为……秦绾根本就没用计策,直接暴力破局。 你敢拿出来,我就敢砸! 找不到秦绾毁玉的手段,而她后面又有安国侯府,隐隐还有宁王府,尹家处处占尽下风啊。 就跟当初霍家入罪,他仗着尹家的势力压迫得明月楼毫无办法一样。 但是今天,秦绾弄坏的东西就已经价值七八千两,尹家虽然不缺钱,也不可能这么当冤大头。 “看来尹公子是没什么好东西了。”秦绾放下茶杯,示意荆蓝和蝶衣走人。 “秦小姐稍等。”尹飞鸿开口道。 “嗯?”秦绾很有兴趣地看看他。 六大世家没落,如今几乎是靠女子撑着门面了,而下一代继承人中,尹家的尹飞鸿算是难得还有几分能看的人物了,若非有家族的拖累被皇帝所忌,只怕还能更进一步。 怪不得江辙会有把江涟漪嫁给他的念头。 少年俊彦,又是中表之亲,江涟漪一向和尹家亲近,嫁过去自然是不会吃亏的,只是谁知道江大小姐眼界太高,直接看上了太子呢。 “秦小姐最近去过明月楼?”尹飞鸿道。 “嗯,本小姐正有意把明月楼买下来当嫁妆。”秦绾毫不避讳。 “……”尹飞鸿又被噎了一下。买下来当嫁妆……真是财大气粗啊,只是一个姑娘家说出来,怎么就这么怪异呢。 “只是明月楼似乎有点奇怪,所以本小姐考虑,要不干脆把辉耀买下来算了。”秦绾又道。 “这个……在下没打算出卖辉耀。”尹飞鸿哭笑不得。 “那有什么?”秦绾不以为然,“于掌柜原本也没打算出卖明月楼,结果还不是卖给本小姐了?” 尹飞鸿闻言,心中一沉。 这是在警告他,如果不收手,就同样把辉耀也整到开不下去吗? “尹公子以为如何?”秦绾认真问道。 “明月楼的招牌,加上里面的货物……”尹飞鸿想了想,笑道,“小姐该不会把嫁妆银子都花出去了吧?” “放肆!”荆蓝怒视他。 尹飞鸿一皱眉,自悔失言,正想补救一番,却听秦绾微笑着说道:“不会啊,本小姐有钱,很多很多钱。” 荆蓝和蝶衣对望了一眼,无奈地笑。 “秦侯真是宠爱小姐。”尹飞鸿干巴巴地道。 “爹爹家教严,可不会给那么多零花钱。”秦绾眨巴着眼睛,很无辜地道,“可是外祖父和舅舅疼我,怕是把二十年的零花钱一次性给我了呢。” “……”尹飞鸿抽了抽嘴角,真的无言以对了。 秦绾有钱还是没钱,这其中的区别还是很大的,至少说明了她是真的想买下明月楼自己经营的。四国之中,南楚最为富庶,一个皇帝,一个亲王,出手给零花钱还能小气了? 于是尹飞鸿第一次感受到了被银子打脸的滋味,真的挺伤自尊的。 “我们走吧,过几天等辉耀有新品了再来吧。”秦绾起身道。 “是。”荆蓝带着笑应了一声。 蝶衣扶着秦绾的手,一声不响就要往外走了。 “托大小姐的福,明月楼的生意一定会越来越好的。”尹飞鸿苦笑道。 过几天再来?哪敢让你再来,最好你大小姐永远别再进辉耀的门了!否则,您几天来一回,我们还做不做生意了? “那就借公子吉言了。”秦绾得了个准话,一笑,开门走人。 等上了马车,荆蓝才有些不可思议地道:“这样就解决了吗?” “嗯,解决了。”秦绾半靠在软垫上,轻笑道,“尹飞鸿承诺了不用非常手段,剩下的,就交给于掌柜了。” “就这么简单啊。”荆蓝却仿佛有些失望。 “换成别人当然没那么简单。”秦绾笑道,“本小姐有钱,有权,还有势,本来就压倒他,何况,本小姐已经有钱有权有势了,还用暴力对付他,他就更无处喊冤了。换个压不住尹家的,这招无效。” “要是江丞相出面呢?”荆蓝又问道。 “江丞相能干嘛?把我抓起来?还是坐镇辉耀等我上门?”秦绾笑问道。 荆蓝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出来。 秦绾用的这招堪称无赖,就算江辙出面都没辙,如果尹飞鸿聪明,根本不会求告到丞相府去,那没用。 “小姐,现在再去哪儿?”执剑在车外问道。 “明月楼。”荆蓝得了示意,提高声音答道。 蝶衣拿出纸笔,默默写了几个字展开:“江涟漪。” “江涟漪?”荆蓝不解。 “我心里有数。”秦绾点点头。 “小姐的意思是……尹飞鸿可能求助于江涟漪?”荆蓝想了想,有些明白过来。 “江涟漪一个女子,而且同样身份高贵,自然是能与我对抗的,何况江涟漪身后有太子的势。”秦绾道。 蝶衣翻过纸,又写道:“计谋对付不了没脑子的人。” “是啊。”秦绾深以为然,叹了口气,便道,“算了,荆蓝,一会儿给我们的太子殿下捎个信去,就说……嗯,听说江小姐病了,不知道十五那天的宴会是否能出席。” “哦。”荆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还在思索。 “放心,她马上就会病了。”秦绾相信李钰能明白她的意思的。 并不是非要江涟漪病着,只要保证她不会给自己添麻烦就好。当然,如果李钰看不住人,那还是让她病了吧。 “呯!”就在这时,马车猛地一个急停。 幸亏车里的三个女子都是会武的,反应很快,迅速撑住车壁,避免了一头撞上去的惨状。 “怎么驾车的你,伤到小姐怎么办!”荆蓝稳住身形,直接就斥道。 执剑脸色也很不好,还带着几分惊魂未定,很不善地看着冲出来的人,浑然没注意到旁边朔夜的眼神已经压抑得一片暗沉了。 第十三章 好一朵美腻的白莲花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摔倒在车前的少女一脸的惊慌,眼泪汪汪地道。 “那还不赶紧把路让开?”执剑不耐烦地道。 毕竟是个少女,他也不好意思计较太多,何况明明是这女子突然从旁边冲出来才让马匹受惊的,连她摔倒在地都是她自己吓了一跳才摔的,完全不关他的事嘛。 最重要的是,这女子一身白衣,发上簪着白花,一副戴孝的模样,看上去就像是脸上写着“麻烦”两个字的。 “是、是。”女子连连应声,想爬起来,但脸上忽的闪过一抹痛楚,又坐回地上。 这时候,边上已经围了不少人,还有人在窃窃私议。 这女子倒的地方正是街道正中间,她不走,马车也无法通过,执剑脸上就更加不悦了。 这都什么事? “怎么回事?”荆蓝探出头来。 “没事,有个女人突然冲出来惊了马,小姐恕罪。”执剑回头答道。 “撞到人了?”荆蓝一挑眉。 “还隔着一段距离,哪能呢。”执剑翻了个白眼。 荆蓝看着坐在地上的少女,一脸惊奇地道:“那她这是做什么?索赔?” “是她自己冲出来的,那该是敲诈吧?”执剑不满道。 “小女不是……”少女一脸委屈,泪汪汪地道,“只是……腿上似乎扭到了,站不起来……” “是我的错?”执剑无语。 “不是不是,是我不好,请稍等一下,马上就好。”少女急道。 虽然她自己冲出来惊了马,自己又受惊摔倒的事旁人都看在眼里,但一个美貌女子,还戴着孝,这般可怜的模样也惹人同情,当下边有个后生说道:“这位姑娘虽有不对,但幸好没造成什么严重后果,不如请这位小姐的马车带她一程,送她去医馆?不然小姐的马车也不方便通行。” “因为没造成严重后果,所以她才可怜了?”荆蓝冷笑道,“是不是非要我家小姐伤到了,才算有严重后果?” “这……姑娘何必如此计较?不过是个小女孩。”那后生皱眉道。 朔夜沉默了一阵,来到马车边上,低下头,悄声说了几句。 “我……我真的没关系的,稍稍缓一会儿就好了,真的。”少女小心翼翼地说道。 这下,倒是有更多人站在后生那边了。 “小姑娘,举手之劳而已,还是宽容些好。”一个老人劝道。 荆蓝皱着眉,盯着那女子的眼神很不善。 她一个姑娘家,在暗卫训练营里摸爬滚打,成为最出色的那一批人,直属宁王调遣,最看不上的就是这种哭哭啼啼柔弱无骨的女子了。可偏偏世人就是对那样的女子最容易心生怜惜。 “姑娘,是不是你自己冲出来的?”就在这时,马车里响起了秦绾的声音。 “是。”少女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是不是你自己跌倒的?”秦绾又问。 “是。”少女应道。毕竟那么多人都看着呢。 “那么,是我的错吗?”秦绾道。 “不是。”少女说着,又开始抹眼泪,“不怪小姐,都是我不好,我……” “那就行了。”秦绾直接打断了她的话,“执剑,掉头。” “啊?”执剑愣了一下。 “又不是只有一条路可走。”秦绾淡然道。 “啊,是。”执剑这才反应过来,拉着马儿掉头往回走,再不看那女子一眼。 京城的道路四通八达,不就是稍稍绕个路吗?有本事你换条路再堵嘛。 “我……”少女目瞪口呆。 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本小姐替妹妹办嫁妆,与戴孝女子同车不吉。”秦绾的声音继续响起,随即,车窗一开,一锭银子准确无误地抛到了少女脚边,“麻烦哪位大嫂扶这位姑娘去医馆吧,除了诊金,剩下的就给这位姑娘压惊。” “我不是……”少女一脸的纠结,该说的话她还没说出口,怎么人就走了?亏她特地选了这个地方,既没有岔路,路面还不宽敞,可是……居然让马车掉头?最后这一锭银子,倒好像她真成了打秋风的了。 “姑娘,你遇到的是好心人啊。”一个中年妇人上前把她扶了起来,一脸慈爱道,“赶紧先去医馆看看,万一落了伤就不好了。” 围观的人也渐渐散去,对于秦绾的处置,就连对那少女心生同情的人也挑不出半点错处。 本来就不是人家小姐的错,愿意给钱请人送那姑娘去医馆也是仁至义尽了,至于马车……小姐都说了,是替妹妹办嫁妆,要是带上个戴孝的女子,确实不妥。 “这都什么人啊。”荆蓝转回车里,气鼓鼓地嘀咕。 “现在我知道朔夜回来的时候脸色为什么这么难看了。”秦绾笑道。 “是……宁城来的那几个?”荆蓝瞠目结舌。怎么说也是先王妃的外甥女,这也太…… “朔夜说的。”秦绾一耸肩。 “她没认出朔夜?”荆蓝奇道。 “哪是没认出,分明就是冲着我们来的。”秦绾笑道,“只是话没说完就被堵回去罢了。” “目的呢?”荆蓝无语。 蝶衣递上一张纸条:“宁王妃。” “什么?”荆蓝睁大了眼睛,“王爷看在先王妃的份上叫她们一声表妹,还真以为一个被赶出门的庶女能肖想宁王妃的位置?” “那倒不至于。”秦绾一摆手道,“不过,看看未来的宁王妃是个什么性子罢了。” “侧妃?”荆蓝皱眉。 就算出身不高,但毕竟是王爷的亲表妹,要真进了府,一个侧妃的位置还是有的。 蝶衣举起一张纸,一个大大的“杀”字跃然纸面,腾腾的杀气扑面而来。 “操什么心?”秦绾瞥了她一眼,“王爷不是说过么,以后王府里若是有别人,随我提剑尽杀之。” “王爷才看不上那种女人呢。”荆蓝赶紧道。 “那他喜欢什么样的?”秦绾随口问了一句。 “嗯……”荆蓝想了想,还是讨好地笑道,“只有小姐那样的。” “嘴甜也没用。”秦绾弹了弹她的脑袋,又道,“捎个信回去,告诉王爷,今天的事我很不满意。” “知道了。”荆蓝点头,又抱怨道,“朔夜怎么不说清楚啊。” 秦绾笑笑,以朔夜的性格,背后说两个女子的坏话,显然他是说不出口的。 “小姐还去明月楼吗?”执剑问道。 “不去了,没心情。”秦绾答道,“时间也不早了,先去醉白楼吃饭。” “是。”执剑立刻改了路线。 然而,一路来到醉白楼门口,却发现酒楼门口似乎也发生了什么事,正围着一圈人。 “今天麻烦是追着我跑的吗?”秦绾无语了。 “要不,换个地方?”荆蓝问道。 “去看看吧。”秦绾叹气,怎么说醉白楼也是她自己的产业,不能像刚才那朵白莲花一样丢在一边不管啊。 荆蓝下车,转了一圈,很快就回来,脸上的神色有些古怪。 “怎么了?”秦绾好奇道。 “小姐还是……去看看吧。”荆蓝道。 秦绾好奇心起,搭着蝶衣的手下车。 “大小姐!”掌柜早就看见荆蓝了,如今看到秦绾来了,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 “出什么事了?”秦绾奇道。真难得看见宁王府出身的掌柜也会有这般无措的表情。 “这个……要死人了。”掌柜一脸苦相地答道。 “死人?”秦绾愣了愣,越过掌柜走进门,却见大厅中一个少年不断地翻滚着,嘴里发出“嗬嗬”的低吼声,沿途碰翻了不少桌椅,碗碟碎了一地,连着残羹剩菜,一片狼藉。 “小姐小心。”执剑和朔夜立即把她拦在身后。 “这是……犯的什么病?”秦绾莫名其妙道,“请大夫了吗?” “小姐。”荆蓝有些尴尬,在她耳边低声道,“这是萧家的三公子,萧慕蓝。” “是吗?”萧慕蓝秦绾见过,仔细看了半晌才发现还真是,不由得更奇怪了,“没听说过萧三公子有……癫痫的毛病吧?” “我家公子才没病!”边上有人怒道。 秦绾一转头,却见不仅是萧慕蓝,连萧家主和义子萧云都在,还有两个护卫。 想了想,她不禁汗颜。 好吧,可能……还真不是病来着。 苏青崖在东华京城的事虽说不是人人皆知,但毕竟他没有刻意隐藏行踪,知道的人也不算少。尤其萧家家主像个登徒子似的追着人到处跑,和萧家不对付的人家都在当笑话看。 “不管有病没病,这模样,难道不送去看大夫吗?”秦绾道。 两个护卫都无话可说了,实在不是他们不去扶自家公子,只是……一碰到公子,公子就像是抓了狂似的,对他们又抓又咬,力气还大得惊人。 “还有,打碎的东西,账单一会儿会送到萧家去。”秦绾又道。 “你!” “怎么,我们开门做生意的,被你砸了店还是活该倒霉不成?”荆蓝抢着道。 “原来,这是秦家的产业?”萧家主缓缓拨动着轮椅过来。 “这位是……萧家的家主?”秦绾上回见他的时候易了容,这回也就摆出了一副初次见面的模样来。不过,她才不信萧家会不知道这是她的产业。 “正是。”萧家主盯着她,又道,“听说,秦大小姐与老夫那不成器的长子交情不错?” “还行。”秦绾点点头,又低声道,“十八岁的少年状元不成器,难道是另外两个更成器?明明一个废了腿,一个还有癫痫。” “……”萧家主眼中闪过一丝愤怒,但又压了下去。 围观的人也不禁汗颜,萧家二公子的腿,不就是大小姐您的侍卫给废掉的么?居然还当着萧家主的面说出来,打人不打脸您知不知道啊? “二公子的腿伤没好吧?”秦绾一脸诚恳道,“听说最近京城来了个神医,萧家主不妨请来替令郎瞧瞧?嗯,最好两个一起瞧瞧。我看三公子的毛病好像更严重点。” “……”于是大小姐您真的不知道萧家主为了神医已经快成痴汉了吗? “大小姐……”掌柜有些尴尬地道,“这位……三公子,好像是被苏神医弄成这样的。” “哦。”秦绾眨了眨眼睛。 “你没什么要说的吗?”萧家主道。 “说什么?”秦绾茫然道,“没听说过开酒楼的,还要为客人私下寻仇的事负责?那位苏公子有打碎东西吗?” “没有。”掌柜大汗,你就只关心这个吗? “那就与我们无关了,一会儿准备好账单送去萧家。”秦绾道。 “是。”掌柜都敢拦着朔夜索赔,哪里怕去萧家送账单,六大世家,上回萧家和梅家已经各收了一张账单了,让他疑惑的是,自家小姐今天有点像是拉偏架啊……要是平常,可不管人家打没打坏东西,闹事的就该扒一层皮才对。 “不必了!”萧家主铁青着脸砸过去一锭银子,“多的赏你了!” 秦绾素手一抬,接下直朝她脸上飞过来的银锭子,微微一笑:“多谢了。” 萧家主一声冷哼。 众人纷纷侧目,你一个世家家主,一把年纪了,涵养还不如一个小姑娘……不过再想想这个小姑娘是废了他继承人的仇人,也不免心生同情。 于是秦大小姐大概是和萧家犯冲吧?多来几次醉白楼,怕是三公子也要废掉了。 “要是不方便,醉白楼可以派人把三公子送去医馆的。”秦绾状似一脸关心地说道。 萧家主没有说话,不是他乐意见到儿子满地打滚,只是他更清楚,苏青崖下的毒,别说是医馆了,就是一般的太医都未必能解。毕竟太医专注于治病,对于解毒并不擅长。 “朔夜,告诉京城令,有人在酒楼闹事。”秦绾干脆道。 “你敢?”萧家主喝道。 秦绾无语。不知道她最讨厌的就是人家问她“你敢”吗? 就在这时,二楼的楼梯上缓步走下来一个人。 白衣不染尘,步履从容,仿佛没看到大堂的闹剧似的。 “苏青崖!”萧家主到底也是个有脾气的,尽管是有求于人,但也不至于真的打不还手,任人将萧家的脸面扔到泥里踩。 不过,他这一喊出口,所有人都不禁看向那走下来的男子。 这就是……号称天下第一神医的苏青崖?好年轻啊。 “你来干嘛?”苏青崖停住了脚步,看着秦绾,一脸不耐烦。 “这是我的酒楼,好吗?”秦绾白了他一眼。 “早说。”苏青崖道。 “早说了,你就换个地方吗?”秦绾瞪他。 “这里的菜不错。”苏青崖想了想道。 “……”秦绾黑线,随即暴躁了,“所以你就天天带着几个祸害来祸害我的酒楼?你不如去对面的悦客来,把人家整垮了本小姐正好接手!” “你认真的?”苏青崖看了她一眼,表情却很正经,似乎她说一句“认真的”就真打算去祸害对面酒楼的模样。 “……”秦绾扶额,“开玩笑的。” “哦。”苏青崖点点头,举步走人。 “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招来这个祸害?”秦绾喃喃道。 “有些人不是想招还招惹不到呢?”荆蓝偷笑。 “祸害倒是招到了。”秦绾叹了口气,抬头道,“朔夜,把人给我扔出去。掌柜的,赶紧恢复醉白楼的秩序,做生意要紧,还有……刚才那位苏公子,以后他的账都挂我账上,打坏了什么也是。” “是。”掌柜的答应一声,一脸的恍然。 怪不得小姐拉偏架,原来是认识的啊…… “阿云,让慕蓝安静。”萧家主吩咐道。 “是。”推着轮椅的少年萧云一纵身翻了过去,一指点了萧慕蓝的穴道,然后将人扛到肩膀上。 然而,一瞬间,萧慕蓝却吐出一大口黑血来,浑身抽搐不止,吓得萧云一松手,又把人摔回地上去。 “等等……”秦绾的话这才说出口,随即很无辜地一耸肩。 这真的不关她的事啊,谁叫刚刚一直都不管萧慕蓝,这回又下手这么快…… “你知道会这样?”萧家主怒道。 “本来么,发两个时辰疯就没事了,现在……真的中毒了。”秦绾无语,一面又把苏青崖骂了几遍。 到底这里是东华京城,也不能当街毒死人啊,还得她来收拾烂摊子。 “解药!”萧家主怒道。 “我哪来的解药?”秦绾睁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又不是我下的毒。要不……萧家主去通知京城令,有人谋杀?想必官差很快就会把人抓起来的。” 萧家主脸色已经不止是铁青,简直漆黑如墨了。 如果可以抓苏青崖,不用官府出手,萧家自己也不是没有那能力,只是……抓起来他就会交出解药,就会医治慕白的腿吗?万一他拿出来的不是解药,是毒上加毒怎么办! “啊,对了,本小姐记得上回苏公子替萧大公子把过脉,还留了一瓶清毒丹,不如……去求求大公子?”秦绾的声音很轻,但萧家主闻言却不禁脸色大变。 苏青崖?萧无痕? 先不说苏青崖视他如无物,却肯给萧无痕把脉,可留下清毒丹,那是不是表示……荼蘼的毒被看出来了? “是了,大公子毕竟和下也是父子之亲,想必不会见死不救的。”秦绾一声轻笑,越过他往二楼走去,“掌柜的,按老规矩上菜。” “是,大小姐。”掌柜道。 不管萧家主还在旁边气得说不出话来,秦绾已经走进了她惯用的雅间,打开了窗子。 “小姐看什么呢?”荆蓝笑道。 “看看能不能再钓一只王爷。”秦绾随口答道。 “王爷今天一早出城了,要回来的话,大约也就是这个时候,只是不一定走这条路。”朔夜答道。 “反正本小姐这里是愿者上钩。”秦绾看看他们,又笑道,“没有外人,都坐吧,我一个人吃饭,一群人看着,也吃不下去。” “是。”几人相处日久,也都知道秦绾的脾气,当下就坐了。 很快的,一桌子酒菜就送了上来,桃花酥鱼自然不会少的。虽说这时节桃花已经谢了,但醉白楼还是事先藏了不少在冰窖里,只是每天限量更少。 当然,大小姐来了,要一桌子桃花酥鱼也得有。 “说起来,我们去南楚,倒是错过了桃花祭,而在楚京的时候,又跑去了圣山,连南楚的桃花祭都没看见。”荆蓝道。 “这次桃花祭的魁首是谁?”秦绾问道。 “当然是唐小姐。”荆蓝笑道。 桃花祭没有那么多比试项目,只比诗歌辞赋,而且必须点题桃花,还只允许女子参加,而东华的第一才女,显然非唐嫣莫属。也难怪张氏居然没显摆,想必这次秦珍的成绩并不好。 “听说二小姐连前十都没进。”荆蓝知道她的心思,又加了一句。 “秦珍对诗词没什么天赋。”秦绾毫不意外。 “那她以前得过魁首的词都是找人代写的吧?”荆蓝无语了。 毕竟桃花祭的诗词是可以事先准备的,代写的事自然是常有,只是京城的闺秀大多知根知底,这种事,其实也瞒不过明眼人。 “对了,刚刚那位宁城的小姐,是姐姐还是妹妹?”秦绾问道。 “应该是姐姐。”朔夜犹豫了一下道,“虽然相貌几乎一模一样,但妹妹……更骄横些。” “王爷现在怎么安排的?”秦绾道。 “安排在秋香了,只是……”朔夜皱了皱眉,似乎在考虑该不该说。 “吞吞吐吐干什么?说啊。”荆蓝瞪了他一眼。 “那位夫人,原本是想住到幽草院的。”朔夜道。 “那是小姐住过的客院,她们也配!”荆蓝怒道。 “毕竟是王爷的亲戚,怎么说还是有点儿血缘的,尊重些吧。”秦绾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荆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她当然不是看不起那母女三人的出身,毕竟再怎么样人家也是和王爷有血缘的,轮不到她来看不起,只是……就看之前那位大小姐做出来的事,怎么能让人尊重得起来?你说你是王爷的表妹,有宁王府做靠山,就算不能嫁入顶级的权贵之家,但中等人家总是可以的,至于上赶着给人做妾么? “啊,白莲花追上来了。”坐在窗口的执剑忽然说了一句。 “什么?”众人一愣。 “刚才的那位白莲花小姐啊,脚伤好得真快。”执剑一脸的无语。他本来是想看看有没有一只王爷给大小姐钓,谁知道就看见这么膈应人的东西了?回去还是洗洗眼睛吧。 “她这是黏上小姐了吗?”荆蓝怒道。 不过,毕竟那姑娘不是萧家主,无论如何掌柜也不会随随便便放人去吵闹自家小姐。 “执剑,去一趟王府,让李总管过来处理。”秦绾叹了口气道。 “让荆蓝下去一趟就行了吧?”执剑讶然道。 “叫李总管把人领回去。”秦绾面无表情道,“我这是酒楼,不是青楼,别在大门口哭哭啼啼好像逼良为娼似的,哪里还有客人敢上门?” “知道了。”执剑汗颜,放下筷子,直接从窗口跳了出去。 或许是醉白楼二楼的这个窗口总有人跳进跳出,下面的摊贩都习以为常,都没有一个人抬头看一眼。 “败兴。”秦绾磨牙。 荆蓝抖了抖,默默为王爷点蜡。 “还有这个。”秦绾又拿出一个小瓶子递给朔夜,“明天给萧家送去。” “小姐这么好心做什么?”荆蓝奇道。 “教训教训就得了,真要弄出人命来,苏青崖少不得也要到大牢走一趟。”秦绾头疼。 一个两个,简直都是来讨债的! 更何况,萧慕白的腿,就算苏青崖肯出手,也是医不好的,骨头整个都碎成粉末了,神医也不能让他再长一根出来啊,又不是神仙。 做人,还是赶紧接受现实比较好。 沉默的蝶衣忽然拿起一块桃花酥鱼塞给秦绾,又指指窗外。 “上钩了?”秦绾眼睛一亮。 蝶衣点头。 秦绾往外一看,果然见到李暄带着侍卫从下面经过,顺手就把手里的桃花酥鱼当暗器使。 李暄一把抓住,不由得哭笑不得,抬头看了一眼,又无奈地笑,挥挥手让侍卫先回去。 宁王府的侍卫也不是第一次看见王爷被秦大小姐调戏了,一个个偷笑着走人。 李暄随手将酥鱼放进嘴里,一纵身,飘然上了二楼。 然而,秦绾露齿一笑,却做了个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的动作—— “啪!”她直接把窗子关上了,还上了插销。 “小姐!”荆蓝惊叫。 “想上钩,也要看本小姐愿不愿意吃鱼!”秦绾气哼哼地道。 荆蓝和朔夜对望了一眼,摊手。 果然被迁怒了……谁叫王爷您家的亲戚太极品呢。 “不想吃鱼,倒是点的桃花酥鱼!”说话间,李暄推门而入。 “这么快?”秦绾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被半途挡回去,再从正门进来,这速度除非是跑上来的,可宁王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失态吗?更何况,楼下大堂还有一朵白莲花,就算摆脱纠缠,也不该如此安静。 “隔壁的窗子没关。”李暄很淡定地回答。 “……”秦绾无语,转头道,“隔壁是谁?” “是唐家的两位公子和翰林院的几位编修。”朔夜立即答道。 小姐在这里,那至少左右两边雅间的人是谁还是应该知道的,这是当侍卫的基本职责。何况醉白楼是秦绾自己的产业,只需问一句掌柜即可。 “我记下了。”秦绾点点头,又绷不住脸地笑出来,“我说,你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翻窗进人家的地方,再从门口出去?” “本王有说抱歉。”李暄的表情很认真。 “……”秦绾再次被噎住。可以想象隔壁一群年轻人大概下巴掉了一地,现在都还没安回去吧。 李暄施施然在她身边坐下,坦然道:“去城外军营视察,正好没吃午膳。” “王爷稍等。”荆蓝赶紧道。要是只有小姐一人还罢了,可哪能让王爷吃他们吃剩下的东西呢。 几人迅速收拾了桌上的剩菜,蝶衣下楼,没一会儿就和小二一起端了新做的酒菜上来。现在正是午膳的时候,厨房忙着呢,随便挑几样就是了。 “大堂里那位姑娘走了没有?”秦绾随意地问道。 “还在呢。”小二也是一脸的嫌弃,撇嘴道,“说是一定要亲自来谢谢小姐,还要当面道谢……以为小姐是什么人呢,随便什么人想见就见。” “去给她说,大恩不言谢,小恩小惠的就更不必了。看她戴着孝,若是有什么亲爹亲娘没钱安葬的,本小姐可以帮她一把,就让账房出银子吧。不过卖身就不必了,本小姐不缺丫头使。”秦绾说道。 “是。”小二忍着笑下去了。 “王爷怎么看?”秦绾转头道。 “京城早就不许出现卖身葬父这种事了,有碍风化。”李暄答道。 秦绾咬了咬牙,干脆凑过去,双手捧着他的脸面对自己,随后—— 我咬! 第十四章 吃醋 “嘶——”李暄捂着嘴瞪她,“你是小狗吗?” 原本还以为秦绾要用美人计什么的,他还很有兴趣地想看看她究竟能做什么,谁知道这女人不是亲,是直接下嘴咬?嘴里尝到一股血腥味,肯定是咬破了。 “我高兴。”秦绾红唇微张,露出几颗锋利的小虎牙。 李暄哭笑不得地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一块纯白的布巾擦了擦嘴,顿时,白布上染了一圈殷红。 朔夜、荆蓝、蝶衣几个要么看天花板,要么看窗子,反正是不敢去看他们俩。王爷和小姐这是情趣,现在要是看笑话,事后被秋后算账的可能性可是很高的。 “疼?”秦绾看了那一片血迹,微微有些心虚。 “我明天要上朝。”李暄叹了口气。 “你站在最前面,距离陛下远着呢,文武百官又没人敢盯着你看。”秦绾干咳了两声。 “今天下午要去御书房,陛下召见。”李暄又道。 “这个么……”秦绾抬头看天花板。 李暄摇摇头,又拿布巾按了几下,止了血,随手丢了布巾:“气消了?” “没呢。”秦绾白了她一眼。 “那我把人丢回宁城去?”李暄问道。 “你舍得?”秦绾斜睨他。 “几个麻烦,有什么舍不得的。”李暄一声哂笑。 “哦。”秦绾没由来的觉得有几分烦躁,拿着筷子在碗里搅来搅去。 李暄顺手将一碟子菜递过去,顺手拿走了被她戳得稀烂的那一碗。 “你那个姨母和表妹……真的没有别的亲戚了?”秦绾问道。 “嗯。”李暄点头,又笑道,“该不会你自己反而起了同情心吧?” “呸呸呸,本小姐会同情那朵白莲花?”秦绾“啪”的放下了筷子,怒视着他。 “白莲花?”李暄一愣,“你已经认识她们了?” “你说什么?”秦绾茫然。认识……说不上吧。 “姐姐叫白莲,妹妹叫白荷。”李暄看了她一会儿才道。 “……”秦绾默然。 “噗——”不止是荆蓝,连一向沉稳的朔夜和蝶衣也忍俊不禁。 “好吧,白莲花……白莲。”秦绾扶额,叹息道,“我有件事需要人去做,突然发现这个白莲挺合适的,不知王爷舍不舍得?” “什么事?”李暄皱眉,但很快又解释道,“这个女人虽然是麻烦,但从边城而来,没什么见识,心性也不稳,怕是难以托付大事。” “不用她有什么见识,反正我看她对于怎么争宠怎么宅斗很有心得的模样。”秦绾一耸肩。 “你要将她许给哪家?”李暄问道。 “你觉得呢?”秦绾笑眯眯地看着他。 李暄想了想,很肯定地道:“太子。” “太子侧妃……那个白莲应该也满意了吧?”秦绾漫不经心地道。 盯着她,肖想宁王侧妃的位置,也不是这姑娘对李暄这个表哥一见钟情到非君不嫁的地步,只不过从小那个当妾的母亲的教育让她想要不择手段往上爬罢了。 太子侧妃的位置可比宁王侧妃更高,要是将来太子登基,侧妃怎么也能有一宫主位的身份,封妃封贵妃也不是不可能。 “不是就为了折腾江涟漪吧?”李暄哭笑不得。 “是有那么一点点。”秦绾微笑。把应该是自己的麻烦推给江涟漪去烦恼,她一点儿愧疚都不会有的。 “那还有呢?”李暄笑问。他可不信秦绾送个女子给李钰只是为了膈应一下江涟漪这个迟早要倒霉的蠢材。 “我答应过李钰,你会站在他这边——不过,你是绝对不能自己表示出这个意图的。”秦绾正色道。 “嗯。”李暄微微点头。 京城最强盛的三个保皇党,宁王、安国侯、凌元帅。如今安国侯和端王结成了儿女亲家,隐隐有倒向太子的势头,但这还在皇帝的容忍范围内,可李暄一旦公开表示站在李钰这边,恐怕立刻会引来皇帝的忌讳打压。这于他们拖时间谋求发展的方针不符。 “嫁一个表妹给他,想必能让人安心吧?”秦绾笑道。 “可以。”李暄考虑了一下利弊,点点头,“不过,要操作好。” “这没问题,交给我就好。”秦绾笑道,“当然,最好问问本人的意见,毕竟强扭的瓜不甜么,要是白莲肯配合就最好了。” “我去说。”李暄道,“你现在还名不正言不顺。” “好。”秦绾应了一声,又道,“可不许美人一哭,你就舍不得了。” “放心,她巴不得有这种好事。”李暄一声嗤笑,抬眼看她,又笑道,“所以说,果然曦还是吃醋了吧?” “嗯?”秦绾怔住。 她今天一天都那么烦躁,心里有股火发不出来,憋得难受,看见李暄又觉得委屈,尽想折腾他,这种感觉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吃醋? “曦?”李暄也没想到她竟然是这么个反应,伸手在他呆滞的眼前晃了晃。 随即—— 御书房。 “小皇叔,你这是……怎么了?”皇帝一看见走进来的人,就忍不住喷茶了。 “没事。”李暄一抚嘴唇上结了痂的伤口,很淡定地说道,“被野猫咬了一口。” “那咬得还挺重。”皇帝憋着笑,干咳了两声道,“你和秦家大小姐的婚事也快要定下来了吧?这回在南楚还公然把人家小姐拐去游山玩水了,要是再不娶,朕在秦侯那里也交代不过去了。” “等太子的婚礼办完,再管我这事就是,最近内务府忙得很。”李暄道。 “行,那就六月底下聘,出了暑天再迎亲。”皇帝也是松了口气。 李暄二十四五了还不娶妻,再拖下去朝野都要说他这个皇帝苛待功臣了。就算不说老宁王救驾而死,就是李暄也有数次救驾之功,甚至身受重伤。 “九月要办端王的婚事,十一月舞阳公主出,今年事太多,婚礼放到明年年初吧。”李暄道。 “还拖?”皇帝很无力地道,“就算小皇叔无所谓,可明年秦家大小姐就二十了!” “我又不嫌弃她。”李暄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皇帝真被噎得无话可说,只能安慰自己,明年就明年吧,只要他肯成亲了,也不在乎这一年半载的了,要是逼得太过,万一这位小皇叔再扔下王府跑去西秦或者北燕观光,他就真的哭都来不及了。 “陛下要说的就是这个?”李暄下意识地又摸了摸唇上的伤口,秦绾从苏青崖那里拿的伤药自然是最好的,就这点时间已经结痂,可也真的很痒啊…… “小皇叔,你的手?”皇帝的目光落在他右手上,却见虎口处两个深深的牙印清晰无比。 “野狗咬的。”李暄瞥了一眼依旧没有消退的牙印,表情很无所谓,想起秦绾回神的第一件事居然是抓着他的手再咬了一口就哭笑不得。 以前怎么没发现她居然喜欢咬人? “那个……听说上回均儿去艳冠京华,小皇叔也在?”皇帝又道。 “是又怎么样?”李暄抬眼看他,依旧很淡定,“我可没有在艳冠京华招妓过夜,弄得御史弹劾。” 东华的律法虽然规定了官员不得留宿秦楼楚馆,但喝个小酒,欣赏一下歌舞还是可以的,毕竟寒窗十年苦读,好不容易能当官了,却连点消遣都不许有了,也未免太不人道。何况这条律法也管不到皇族子弟,所以御史弹劾端王不修德行,皇帝也只是不咸不淡地训斥一顿了事。 “小皇叔,朕的意思是,婚事都要定下了,就莫要去招惹那些……野猫野狗了吧?”皇帝有些艰难地道。 李暄摸着嘴唇,很想说,那只野猫和野狗的名字都叫秦绾啊…… “算了,说正事。”皇帝挥挥手,正了正脸色道,“京畿大营那边如何了?” “暂时还稳得住。”李暄的表情也凝重起来,“但是,祁展天在那里的心腹不少,还要慢慢拔除,当务之急,是赶紧派遣一个有能力,又压得住的新统领过去主持大局。” “小皇叔可有人选?”皇帝犹豫了一下才问道。 “我和军中将领素无交情,也不知哪个合适。”李暄泰然自若地道,“若是陛下一时没有合适的人选,不如派凌元帅过去坐镇一段时日,反正凌元帅在京城也只是每天打打猎,钓钓鱼,看看兵书,闲得很。” “这个……”皇帝有些迟疑。 凌从威这个人,皇帝还是比较信任的,但再信任他,若是凌从威的兵权大到一定程度,这份信任就有破裂的危险。所以皇帝在那之前就将凌从威调回了京城镇守,对外是封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可是平时没有虎符,完全指挥不动任何军队,相当于闲置了。 皇帝的意思本是将凌从威圈在京城几年,压一压他的功勋和在军中的威望,顺便在这次与北燕的冲突中培养一些有前途的小将,万一战况有变,再让凌从威重上战场,可没想过这么快就把兵权还回去。 “前几日见过凌少将军,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少年英雄。”李暄又道。 皇帝楞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欣然道:“好,那就让凌元帅暂时节制京畿大营,其子凌子霄调入禁军,就做个小队长吧。” “陛下英明。”李暄一拱手。 皇帝也满意。把凌从威放下去,将他的独子扣在京城,相当于人质,自是不怕他有多余的想法。何况,直接就是禁军小队长,对于凌子霄来说,从白丁一步到五品武官,这升迁速度也够快的了。 皇恩浩荡啊。 “听说凌从威正在给女儿挑女婿?”皇帝心情好,就有兴致八卦一下了。 “嗯。”李暄答应了一句,这件事京城很多人都知道。 “可惜小皇叔当时看不上凌家的小姐。”皇帝打趣道。 “女子还是温婉些为好。”李暄答道。 “……”皇帝的神色极为古怪,半天才道,“温婉些……为好?” “陛下难道喜欢那种整日里闹腾不休的?”李暄皱眉。 “朕的意思是,小皇叔觉得……秦大小姐,温婉?”皇帝瞪着他。 “挺不错的。”李暄想了想答道。 皇帝的表情就像是刚刚生吞了一个鸡蛋的模样,秦绾……那个能跑到襄城戏耍了所有的探子,一个人带出了账本,完全不逊于暗卫的女子——温婉?小皇叔你的眼睛是有毛病吗? 李暄一耸肩,秦绾么,暴力的时候虽然暴力,但温婉的时候也确实温婉,不像是凌霜华那种风风火火的性子,不愧是从小把凌子霄打到大的将门虎女。 “算了,小皇叔喜欢就好。”皇帝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不过,太子最近闹得有些过了。”李暄又道。 “你和钰儿的关系还那么差?”皇帝无奈。 “从来就没好过。”李暄淡淡地道。 事实上,从小到大,宁亲王就没对哪个皇子有过好脸色。 “钰儿是太子,应该有点特权。”皇帝答道。 “他还只是太子。”李暄眉眼不动。 “小皇叔……还生气呢?”皇帝汗颜。 “岂敢,陛下说的是,毕竟是太子么。”李暄沉默了一下道。 “那就好了,过几日钰儿也要大婚了,小皇叔也去喝杯喜酒吧。”皇帝欣然道。 “知道了。”李暄默默叹气。 太子的喜酒,其实他真的不怎么想去喝。家里那一只……要是秦绾能让李钰和江涟漪高高兴兴地成亲入洞房,那才奇了怪了。 “到时候让新人给你斟茶赔罪。”皇帝又道。 “陛下言重了。”李暄扯出一个笑容,扯开了话题,“陛下,京畿大营的正式统领还是要留意,让凌元帅暂代也是权宜之计。毕竟,京畿大营统领才是正二品,让一个元帅过去有些不像话。” “朕知道了。”提到这事,皇帝又有些心烦意乱起来。 “还有……”李暄刚一开口,又停顿下来。 “小皇叔有话直说。”皇帝说道。 “祁展天的账册我也看过,牵连太广。”李暄皱眉道,“仅仅是京城,就已经倒了一个尚书,两个将军,大小家族无数,最近京城的形势有些过于紧张了。” “朕何尝不知,只是和北燕的战争在即,若不能安定后方,怕是要出大乱子。”皇帝无奈道。 “若是紧逼太过,反而容易出乱子。”李暄道。 皇帝闻言,神色微微一动,若有所思。 “陛下,太子殿下求见。”外面的内监禀告道。 “来得正好,让钰儿进来吧。”皇帝笑道。 “是。” 很快的,一身太子袍服的李钰走进来:“儿臣参见父皇。” “起来吧。”皇帝道。 “谢父皇。”李钰起身,又对李暄恭敬地行礼,“皇叔祖。” 李暄点点头,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对自己侄孙都是这张脸,怪不得人人叫你冷面亲王。”皇帝笑着摇头。 “习惯了。”李暄淡然说了一句。 “钰儿有什么事?”皇帝转头问道。 “这个……是有关祁展天一案中,兵部尚书裘正的事。”李钰说着,有些尴尬地看了李暄一眼。 毕竟这是他硬生生从李暄手里抢来的差事,或者说是抢来的功劳,现在他正想要抹平这件事,和李暄修好,自然是不在本人面前提起这事为好。要是他知道李暄在,肯定会换个时间再来的,可人都到了御书房外面了,总不能再回去,因此当内监告诉他宁王在里面的时候,他也只得硬着头皮让人通报了。 “裘正!”皇帝听到这个名字就满脸杀气。 兵部尚书啊,正一品大员,这也是涉案之人中,级别最高的一个了。 “这里是裘正的口供。”李钰说着,拿出一张纸。 内监立即接过,转呈到了御案上。 “这么多?”皇帝一看就皱眉了,裘正招出的人,有些甚至是那份账册上都没有的,这要是一网打尽,京城的中下层官员都要出现断层,尤其是兵部,连日常的运转都难。 皇帝一个个名字看下去,气得手都在发颤了。光是京城,居然就有这么多人参与进去,可见倒卖军粮军械的利润有多大,这其中,有些人本就是富甲一方,根本就无需铤而走险。 好一个祁展天,好一个裘正! “陛下息怒。”李暄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息怒?朕怎么息怒?”皇帝重重地把手里的口供扔到地上,怒道,“三年科考,结果考上来的就是这群蛀虫?通通抓起来砍了!” 李暄俯身捡起了口供,径自打开看了一遍,又抬头看看李钰,目光中别有深意。 李钰心中一跳,不过很快就镇定下来。这份口供确实是裘正口述,一个字都没有更改过,没什么好心虚的。只是,从他还是个不得宠的皇子开始,宁王的冷气压已经深入骨髓,就算背后如何谋划,真到了李暄面前,他还是不自觉地就会软下去,就算他现在贵为太子储君,这毛病也没好转。 “小皇叔,你怎么看?”皇帝发泄了半天才算安静下来。 “还是那句话,北燕战事在即,后方安定为重。”李暄沉声道。 “难道就这么饶过这群在国库中伸手的蛀虫?”李钰急道。 “着什么急?现在不收拾,不代表以后不收拾。”李暄淡然道,“别的不说,就说真的砍了一大批官员,如今朝廷哪来的人手填补这些空缺?光是兵部,太子殿下亲自去筹措北燕前线的军粮?” “这……”李钰顿时卡住了。 “传旨下去,今年秋天增开一科秋闱。”皇帝道。 “是。”这是正式的旨意了,不是之前皇帝叫嚣着要把人杀光的气话,立即就有内侍出去传旨。 “一步步替换掉就是了。”李暄赞同道,“名义上也可以用各种各样的,尽量把祁展天一案的影响力降低。” “小皇叔说的是。”皇帝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点点头。 “可是……”李钰还是有些纠结,这不是代表他这些日子辛辛苦苦的成果作废了一半?虽然虞清秋劝过他过犹不及,可也没想到居然这么快。 “北燕战事要紧。”皇帝下定了决心。 “那么……南楚公主的婚事也要尽快办了。”李钰接道。 “钦天监已经看好日子了,就六月十八吧,总不能拖到七八月办婚事。”皇帝道。 “父皇您还没说,南楚公主要配给哪位世子呢?”李钰愣神道。 “就……”皇帝皱了皱眉,这段日子他忙得很,一时倒是忽略了这个问题,被儿子提醒才想起,这新郎都还没决定,怎么办婚礼?下意识的,他看了李暄一眼。 “肃郡王就挺合适。”李暄淡然道。 皇帝一愣,他只是在几个世子中找,除了信郡王世子已经定亲,其他几个都可以,却没想到还有个肃郡王李君息,可见这位郡王实在低调。 “君息是皇长子的遗腹子,也这个年纪,该娶亲了,陛下也该记得的。”李暄道。 “皇叔祖说得不错。”李钰眼睛一亮,也附和道,“君息那孩子先天体弱,虽然调养好了,但性子也未免文弱了些,九弟说这位南昌公主性格直爽,能演剑舞,正好能和君息互补。” “如此倒也不差,这些年朕也是忽略了那个孩子。”皇帝感叹道。 情知皇帝这是同意了,李钰顿时觉得今天这一趟真是没有白来! 嫡皇长孙啊,那是可以和他们这些庶子争夺正统的地位,不过,要是娶了南楚公主,那就没有希望了。东华不可能有一个出身南楚皇族的皇后和有一半南楚血统的嫡子。真的要感谢提出了这个建议的宁王了,不过,父皇这般轻易就答应了,可见也是从未考虑过传位于肃郡王,这也让他安心不少。 “今年要办的喜事还真是不少。”皇帝又说了一句。 “倒是恭喜太子了。”李暄轻笑道,“江小姐……嗯,也是个妙人。” “呃……多谢皇叔祖。”李钰抽了抽嘴角。 妙人?这算是夸奖还是鄙视?不过他自己也知道江涟漪是什么样的人,真不指望李暄能真心夸她,只要不拆台就谢天谢地了。 “朕刚刚还和小皇叔说了,去你那里喝杯喜酒。”皇帝道。 “在喝喜酒之前,不如请皇叔祖先喝杯茶?前些日子多有得罪。”李钰瞬间明白了皇帝的暗示。 “醉白楼?”李暄问道。 “好。不过皇叔祖似乎很喜欢醉白楼?”李钰见他答应,心情舒畅,随口问了一句。 “秦家的产业。”李暄淡然道。 “小皇叔这是还没成亲,就帮着未来王妃敛财了?”皇帝指着他笑。 “不行?”李暄一挑眉。 “当然行。”皇帝爽朗地笑道,“钰儿,记得把醉白楼所有的茶和点心都点一份,不必省钱!” “遵旨。”李钰笑着摆手道,“皇叔祖,请?” “臣告退。”李暄起身行礼。 两人出了御书房,也没带侍卫,直接向宫门外走去。 “皇叔祖,今天的事,多谢。”李钰见左右没人,凝重地说了一句。 李钰一愣,好半天才想明白他谢的是自己开口把南昌公主配给肃郡王李君息的事,不由得失笑,只想说太子殿下您真会自作多情…… 为什么把南昌公主配给肃郡王那还用说吗?当然是……因为那个不知死活的小子竟敢肖想曦,就算没有成功,也不可原谅! 不过,怎么说也是一国公主,只要南楚不灭,皇帝还顾念着南楚的邦交,自然也会对南昌公主的驸马多关照几分,至少性命无忧。 谁说的宁王殿下不会公报私仇?当然,李暄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这个行为才真的叫吃醋的。 碧澜轩。 “小姐,王爷真的就这么进宫去了啊。”荆蓝还有几分担心。 “去就去呗。”秦绾咕哝了一句,目光有些闪烁。 “陛下肯定会问啊。”荆蓝无力道。 “他尽管说是我咬的好了。”秦绾噘着嘴道。 “……”荆蓝无语,王爷脸皮真心没这么厚…… “行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蝶衣在就行了。”秦绾有些恼羞成怒了。 “是。”荆蓝拉长声音应了一声。 原本也就是稍稍打趣一下小姐,谁叫自家小姐连调戏王爷都总是那么淡定,难得能看见小姐如普通女儿家一般会害羞会吃醋啊。 蝶衣走过来,帮她换了衣裳,卸下饰品,换了一身家常的装扮。 “蝶衣,我是不是变了?”秦绾有些迟疑道。 蝶衣毫不犹豫地点头。 “那……你觉得是好还是坏?”秦绾问道。 这句话用普通的手势可表达不清楚,蝶衣想了想,还是拿出了纸笔,迅速写道:“小姐开心就是好的。” “开心?”秦绾怔了怔,随即苦笑道,“蝶衣,我们还要为雕羽,为大家报仇呢。” “可是,报仇和小姐开心不冲突。”蝶衣低头,字迹跃然纸上。 “开心地报仇?怎么听起来这么奇怪呢。”秦绾喃喃自语道。 “如果只能选择一样,果然是小姐开心才最重要。”蝶衣继续往下写,笔尖一顿,又写道,“雕羽和所有死去的人,想必也会是这么想的。” 秦绾盯着纸上的字迹许久,久到眼睛都感觉有些酸涩。 蝶衣点起蜡烛,将纸条凑近烧掉,灰烬一如既往地撒入花盆。 “我知道了。”秦绾终于露出一个笑容,“蝶衣,我发现我真的有点喜欢李暄,不仅仅是合作关系。” 蝶衣点点头,显然是比她明白得更早。 “跟李钰不一样。”秦绾皱了皱眉,似乎在思考该怎么说,许久才道,“跟李钰在一起的时候,我想的只是付出,我愿意用自己的一切换取他想要的,可是,现在我才察觉,那是不对的。爱一个人爱得失去了自我,爱情早已变了质,只是我不自知。而和李暄在一起,我会付出,也索取得心安理得——” 蝶衣眼中含着笑意,脸上的刀疤也显得顺眼了很多。 “所以,这才是长久的相处方式吧。”秦绾微笑道,“只有付出的感情迟早会崩塌的,就和银子一样,有借有还才再借不难嘛。” 蝶衣前面还认真听着,但听到最后不禁啼笑皆非。 还有借有还? 不过,再仔细想想,其实爱情和做生意有什么区别呢?不过都是挑选、比较、试探、最后一拍即合罢了。 “蝶衣,拿纸笔过来。”秦绾道。 蝶衣转身去铺纸研磨,小姐要写东西,自然是不能用炭笔那么随便的。不过,她的眼中也有几分好奇,小姐这是要写什么呢? “本小姐要写情书。”秦绾一本正经地道。 蝶衣手上一用力,墨汁顿时飞出砚台,溅到了白纸上,留下几个墨点。 “开玩笑。给师父写信,告诉他,他的乖徒儿要把自己嫁掉了。”秦绾笑眯眯地,露出两颗小虎牙,几分狡黠,几分可爱。 第十五章 鸿门宴 五月十五,盛世开业。 并没有想象中那种热闹的场景,鞭炮铺满街什么的,盛世除了大门敞开,门口挂上了牌匾之外,几乎看不出来这是一家新开业的酒楼。然而,再仔细看,就能看出这牌匾的字体龙飞凤舞,气势磅礴,落款竟然是“李桓”二字,还盖上了玉玺! 这是皇帝亲自题写的牌匾,也代表着,谁敢在盛世闹事,就是御前示失仪,藐视皇威! 无数人走过门前,无不羡慕地多看几眼,但普通百姓都知道,这地方是他们辛劳一辈子都不可能踏入的。 何况,十五的盛世,一楼二楼并不开放,只有三楼开了一桌酒席。 午时前一刻,客人们陆续到齐。 这先后顺序其实也是很重要的,各府都有默契,也有人盯着盛世,算好出门的时间,谁先谁后,或者同时到达,都是有讲究的。 最早的是秦建云和凌从威父子,原本凌从威并不想带上儿子,不过日前刚刚接到任命,他就要去坐镇京畿大营了,儿子也升任禁军小队长,那么跟太子和宁王混个脸熟也是应该的,于是千叮咛万嘱咐后才带上了凌子霄。 随后是端王,不过李钧是先到安国侯府接了秦珍一起出现的,未婚夫妻嘛,李钧这态度倒让从御史弹劾事件后一直阴沉着脸的秦建云满意了不少。 毕竟亲事都定了,再不满意也不能退婚。何况在秦建云看来,男人在外一时风流并不是什么大事,只要懂得尊重原配妻子,并且保证嫡长子的地位,就足够了。逛个青楼还弄到被御史在朝堂上弹劾,实在太不给秦家面子。 然后是江辙,平日性情冷厉的丞相,即便来赴宴,也是一身银色锦衣,面容冷肃,不苟言笑,坐下就不跟任何人交流。 李钰也是和江涟漪一起来的,江涟漪和秦珍的关系确实还不错,两人又是妯娌,没有利害冲突,就更加亲密了。 李暄是最后才到的,而且让人诧异的是,他竟然是一个人来的。 “皇叔祖。”连李钰都笑容满面地起身打招呼,其他人就更不敢怠慢了,除了依旧冷着脸的江辙。 “本王来晚了。”李暄点点头。 “不晚,这不是还没到午时吗?”李钰这个时候哪会因为这点小事跟他计较,脸上的笑容更深,随即又道,“怎么不见秦大小姐?” “大姐不是一早就出门了吗?难道不是和王爷一起来的?”秦珍奇道。 李暄扫了她一眼,又看看李钰,微微扬眉:“她是主人,当然要最早来布置。” “主人?”秦珍一愣。 别说秦珍,除了秦建云和李钰,连凌从威也以为这是太子殿下设的宴,只是能劳动宁王替他下帖子,才让他谨慎考虑之后答应下来。 “秦大小姐与姬夫人有旧,要不然可定不下十五这天的筵席。”李钰笑道。 这话一出,众人顿时恍然,传闻太子在姬夫人这里吃了闭门羹,原来又借秦大小姐搭上了关系,那就难怪是宁王送来帖子了。 李暄似笑非笑地看了李钰一眼,这棱模两可的话,误导了众人主次关系,不过也无所谓,秦绾强自要做这个主人其实毫无用处,甚至她也可以直接把这个名义让给李钰。抢着替李钰请客,只是要李钰一个人知道她的力量,让联盟更稳固罢了。 “咳咳。”李钰干咳了两声,脸上有些微红,但见李暄并没有说什么,就知道他是默许的,立即便镇定下来。 秦绾确实很有合作的价值,更重要的是,她知情识趣,该进的时候虽然不会放弃应有的利益,但该退的时候绝不会遮了自己的光彩,省心省力。 “都来了呢,可以上菜了吗?”就在这时,秦绾带着个少女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大姐。” “秦小姐。” 除了秦建云不需要对女儿客气,连李钰都很有礼地打了招呼,凌从威则是看在宁王份上,毕竟这位很有可能是未来的宁王妃。江辙虽然没说什么,至少也点了点头算是招呼。这一片和谐中,江涟漪那一声冷哼就格外明显。 “涟漪。”李钰脸色一沉,很是不悦。 真是看不清形势的愚蠢女人,在座的都是些什么人,容得她耍小性子。不过是些女人之间鸡毛蒜皮的小事罢了,别说秦绾算是自己人,就算是生死大仇,在这种情形下也得摆出一副笑脸迎人的模样来,没得让人说太子妃小鸡肚肠,没有容人之量。 “秦姐姐,好久不见了。”江涟漪撅了噘嘴,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怎么看怎么勉强。 李钰皱眉,但偷眼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江辙,终于没再说什么。 “不客气。”秦绾一脸得体的微笑,似乎完全没有前几天才坑了人家几万两银子的事……对了,出银子的是太子殿下。 “大姐,这位姑娘是?”秦珍好奇地问道。 实在是,跟着秦绾的少女并不是她身边的荆蓝和蝶衣,而是个陌生的女子,穿着打扮也不像是个丫头,一身淡青色的长裙,外罩罗纱,都是南楚最上品的软烟罗裁成,轻盈飘逸,更显出这少女楚楚动人的气质。头发也是挽的南楚发式,清清爽爽两支白玉簪,是摘星的精品,简单素雅,却绝不寒酸。 “小女白莲有礼。”少女盈盈一礼,眉目含笑,动作很是赏心悦目。 “咳咳。”凌子霄下意识地别开脸去。 李钰和李钧一眼看见这少女,都忍不住起了一丝惊艳。 绝对的美人,气质也不错,而能被秦绾带来这里,想必家世也不会差。 “王爷的表妹,前日才刚刚除了孝,托我带来见见世面。”秦绾轻笑道。 众人微微一愣,下意识地看了李暄一眼,但随即也释然了。 都听说宁城有人来,可那位夫人的身份,显然是没法出来交际的,而宁王府又没有女主人,这正值如花年纪的少女的亲事显然就发愁了,想来李暄也只能把人托付给秦绾了。 “哪里,白小姐初来京城,想必也没有闺中好友,若有闲暇,也可以来寻涟漪,是不是?”李钰含笑道。 “嗯。”江涟漪点头,但笑容却有些僵硬。 眼前的白莲看起来美丽,温柔,无害,就像只单纯的小白兔一般,但她有种本能,就是不喜欢这个女子,只是她到底也没这么傻,当众驳李钰的面子,还是答应下来。 “绾儿坐这里。”秦建云指指身边的空位,另一边是李暄。 “是,爹爹。”秦绾笑着应了一声,又道,“看来江小姐很喜欢莲儿,你们亲近一下吧。” 江涟漪闻言,脸色顿时黑了。 她左边是秦珍,右边是李钰,闻言,倒是秦珍很自觉地起身,连带着李钧一起往边上让了一位,留了个空位给白莲。 白莲道了谢,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动作优雅地坐下来。 秦绾满意地点点头。 虽说几天功夫不可能让她把白莲调教成真正的大家闺秀,但仅仅用来撑门面已经够了。这女子有野心,为了自己的野心肯咬牙吃苦,而且也识时务,这点让秦绾最满意。 更何况,真调教出一个大家闺秀,怎么跟江涟漪打对台?要的就是这种表面淑女内里荡妇的女子,才最容易勾走男人的心。 “可以上菜了。”李钰道。 秦绾拍了两下手,很快的,一队美貌的侍女鱼贯进入,每人手里捧着一个托盘放在桌上,正好每人一个。 “这是?”李钧有些惊讶。 “夫人说,药膳可不是能随便乱吃的,这是按照客人的名单,夫人特别制作的,每个人都不一样。”秦绾笑道。 “那倒要试试。”李钰笑道。 侍女们揭开托盘上的盖子,有序地退下,只见每人面前都是四菜一汤,一碗米饭,量都不多,刚好就够一个人的量,菜色略有不同,就算是同样的材料,看起来做法也不太一样。 “这都是……夫人一个人做的?”凌从威也惊讶了。 要知道这些人加起来,足有几十道菜肴,全不重复,而且绿叶青翠,完全不像是煨在火上的模样,热气腾腾都是刚出锅的,怎么可能? “是啊。”秦绾理所当然地点头,“我见过夫人同时开着十几个炉子做不同的菜,简直像是艺术。” 众人无语,难怪姬夫人每天只做一桌菜,敢情这一桌,就是至少几十道菜了。 “秦大小姐和姬夫人关系倒是不错。”开口的竟然是一直冷着脸的江辙。 秦绾微微一怔,随即坦然地看过去,淡笑道:“承蒙夫人厚爱,尚可。” 不管是欧阳慧,还是秦绾,这都是第一次距离这位朝野毁誉参半的丞相这么近,而让她惊异的是,江辙的语气虽然冷,但却没有恶意。 是江涟漪没有回去告状?这不太可能吧……还是说,她对李钰真有这么言听计从? “秦侯有个好女儿啊。”凌从威感叹道。 秦建云脸上满是笑意,最近这个女儿给他的惊喜实在太多了,要是和宁王府的婚事顺利完成,那安国侯府今后几十年就真的稳如泰山了,就算哪天他不在了,桦儿即便能力差些,有两个王妃姐姐帮衬着,也没人敢轻易得罪他。 凌子霄没有说话的份,但盯着秦绾的目光却满是怨念。 谁叫李暄有御前佩剑的特权,出入间那把纯钧剑就没取下来过,他也很坦然这把剑是秦大小姐从南楚临安王手里打赌赢来又转送给他的。 秦绾忍不住搓了搓手臂,心里很郁闷,要是她真的把画影剑送给凌霜华,凌少将军该不会要抓狂吧? 另一边,江涟漪和白莲凑在一起亲密地说着话,秦珍不时地插上一句,看上去很是和谐。 秦绾低头,掩去唇边一抹淡笑。 撇开个人喜好,白莲确实是个人才,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让第一印象对她有些讨厌的江涟漪放下了成见,而江涟漪那样的性子本是最记仇的,她讨厌一个人,可不会轻易改变看法。 “听说江夫人最近身子又不太好?”李钰忽然说了一句。 “嗯。”江辙顿了顿,有些疲倦地道,“老毛病了,每年换季就要发作个几次,太医院那群老不死也拿不出个章程,只能养着。” 他这话说得有些冷情,但在座的或多或少听说了江辙夫妇有些失和,倒也不以为意。不过,失和归失和,江辙和尹家的关系依旧是不可分割的,江辙进入仕途的契机全靠尹家,这恩情怎么撇都撇不清的。 “听说最近神医苏青崖在京城。”李钰道。 “不过一个江湖游医,吹出来的名声。”江辙并不在意道。 “这个……此人的确不同于一般的江湖游医,听说南楚太上皇生前也是他诊治的。”李钧说着,隐晦地看了李暄和秦绾一眼。 “这不还是治死了?”江辙道。 “……”李钧张了张口,无语。实在是他完全不知道楚帝是怎么病的,又怎么突然好了,随即又直接驾崩了。等回到东华,他再想起李暄的行为,简直就好像是事先知道会有这一日似的。 “无论如何,既然太医院都没办法,请苏神医来看看也无妨。”李钰道。 “殿下说的是,只是听说萧家的家主被折腾得够呛。”凌从威干咳了一声。 “那是活该。”李钰都想翻白眼了。就凭苏青崖和秦绾的关系,他怎么可能把秦绾废掉的人再医好? “看来太子殿下是知道内情了。”秦建云道。 实在是……这些日子萧家的遭遇简直已经成了满京城的笑柄,还听说萧三公子被抬回去后到现在都没出过门,是因为毒虽然解了,却出了满脸的红疹子,一张还算俊俏的脸肿得跟个猪头似的。 “这个么,不如问问大小姐?”李钰笑着把话推了过去。 “绾儿?”秦建云惊讶道。 秦绾优雅地放下筷子,用丝巾抹了抹嘴,微笑着开口道:“小女和苏公子有些交情,若是丞相大人不嫌弃,小女就请人上门为夫人诊一诊脉。” 江辙默默地看着她,许久,才微微点了点头:“那就麻烦大小姐了。” “区区小事,举手之劳而已。”秦绾笑道。 李钰对上她的目光,很赞赏地点点头,表示感谢。 秦绾一笑,她不在乎李钰把她和苏青崖推出来讨好江辙——毕竟大婚之前,江辙的支持还是很重要的,偏偏这人对任何人都是不冷不热,除了讨好江涟漪,李钰是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拉近关系了,连这次的帖子都是江涟漪拿回去,江辙才答应下来的。对秦绾来说,她对江辙这个堪称传奇的丞相有些好奇,何况,注定是死敌,而她对江辙的了解却太少,自己接近一下也是好事。 所以,她就不计较李钰利用她的事了。 “秦小姐倒是交游广阔。”江涟漪带笑说了一句。 众人不禁皱眉,“交游广阔”这个词虽然不带贬义,但用来形容一个闺中少女,却也实在不是什么好词。 “我是嫡长女,自然应该替爹爹分忧。”秦绾答道。 江涟漪不禁一滞。秦绾这话并不是对她的回答,可又挑不出错来,隐隐的,似乎还有些反讽。要知道,秦绾虽是嫡长女,但却是有兄弟姐妹的,而她江涟漪,实实在在是独生女。 秦建云眯了眯眼,眼角的余光扫向江辙,微微有些晦暗。 如果没有意外,他安国侯府和丞相府应该是一条战线上的人,可如今江涟漪身为未来的太子妃,却对绾儿有这么重的敌意,又是几个意思?难不成等太子登基,江辙想独揽朝政? 白莲轻轻拉了拉江涟漪的衣袖,悄声说了几句话。 江涟漪的表情动了动,却按捺了下去。 “对了,虽然无酒却有茶,大家还应该敬凌元帅一杯践行。”李钰又道。 “殿下言重了,践行什么的,京畿大营距离京城不过半日路程。”凌从威爽朗地笑道。 “身为将军,不必留在京城繁华地,总是该庆祝的。”秦建云感慨道。 虽然已经从武转文,但他毕竟也是武功起家,很能理解这两年凌从威困守在京城的苦闷。 “还得谢过宁王殿下。”凌从威一抱拳。 “凌元帅合适。”李暄淡然道,“倒是少将军,要跟着本王一段时间了。” “能得王爷亲自教导,是犬子的福分。”凌从威道。 凌子霄眼里也闪过一丝兴奋,他虽然早就知道自己要去禁军,但也是今天才知道居然会跟着自己狠崇拜的宁王殿下。 宁王虽然没有调军权,但负责护卫皇城的那几支禁军小队却是受他节制的。这也代表着,凌子霄要去的地方是皇城。 凌从威从军多年,爬上元帅之外,自然知道这是皇帝的制衡手段,但他自问忠心耿耿,此去京畿大营也毫无二心,所以也不太在意儿子被变相扣为人质。只要自己不出差错,拱卫皇城的禁军是最容易获得升迁机会的,毕竟算是天子御前嘛。对凌子霄来说,算是个不错的起点。就是自己这一去起码几个月到半年,又要耽误女儿的亲事了。 “少将军有元帅之风,磨砺一番,将来定成大器。”李暄说道,他平素不太夸人,这算很高的评价了。 “王爷尽管摔打,这小子皮厚得很,没事!”凌从威也很高兴。 凌子霄苦着脸看他爹,你是不是我亲爹啊! “尽力而为。”李暄勾起唇角,露出一丝淡笑。他当然要尽力而为,免得这小子精力过剩,总是给曦找麻烦! 秦绾哭笑不得地埋头吃饭。 还说她吃醋?明明王爷您才是个醋坛子好么,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提议把南昌公主嫁给肃郡王李君息的。日前她在大街上还看到了那位传说中的肃郡王,一副死了爹娘的哭丧脸,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要办的不是婚事,而是丧事呢。 不过也难免,毕竟娶了南昌公主,就差不多等于断绝了他的登天之路了,这么多年的隐忍谋划,最终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 南楚随同的官员倒是很满意,比起郡王世子,肃郡王本身已经有了郡王的封号,而且是嫡皇长孙,身份高贵,就是匹配长平公主也尽够了,可以说给足了南楚面子。 当然,皇长子早亡是个缺憾,可要是皇长子还在,恐怕就是太子了,太子的世子正妃,也不可能和别国联姻。 “难得聚聚,就别说政事了吧?”李钰道。 “殿下说的是。”李暄看了他一眼,淡淡地点头。 李钰心中一喜,最近李暄待他的态度比起从前来,真的算是不错,也让他有了信心,秦绾说过会让宁王当众表示支持他的话。 原本,这种宴会,还有女子和小辈在,也不可能谈论什么大事,就算是李钧都知道,附近定然会有父皇的暗卫在监视他们的动静。左右不过是拉拉交情,心照不宣。 一顿饭吃得也算是宾主尽欢,倒是散席时,秦绾主动找上了江辙:“丞相大人,治病救人总是宜早不宜迟的,若是大人有空闲,明天一早,小女就登门拜访?” “好。”江辙点头。 “那就打扰了。”秦绾微微屈膝一礼。 “我家霜儿若能有大小姐这般乖巧就好了。”凌从威拍拍秦建云的肩膀感叹道。 他们俩身为保皇党,从前还一起征战过,交情不错。 “哪里,作为父亲,只求女儿能健康就好。”秦建云苦笑道。 凌从威一愣,这才想起别看秦绾现在如此稳重大气的模样,她可是病了十八年,拖到了这个年纪还未出的,甚至从前满京城传说安国侯大小姐是个疯女。这么一看,再看凌霜华,就算淘气点,至少也没秦绾这般命苦。 沉默了一下,他才按了一下秦建云,低声道:“你这女儿是个有后福的,就别往心里去了。” “元帅说的是。”秦建云深以为然。 另一边,白莲挽着秦绾的手,神态亲密:“姐姐什么时候再带莲儿出去玩?” “好好学京城的规矩,马上就会有机会。”秦绾微笑,意有所指。 白莲会心地一笑,盈盈一礼:“多谢姐姐栽培。” “我派人送你回府。”秦绾说道。 “有劳姐姐了。”白莲并没有意见。 她是个很能看清楚自己位置的女人,所以一开始就冲着侧妃的位置去的,从未肖想过能做正妃,所以,当李暄直白地告诉她,需要太子的后院有个自己人的时候,她把握住机会,立刻表示同意配合。 太子侧妃,自然比宁王侧妃更好,何况这还不用她自己去争去抢,宁王和秦大小姐自然会替她铺就一条坦荡大道,既安全又舒心。毕竟,她也尝试过了,未来的宁王妃秦大小姐绝对是个难惹的角色,反而太子妃江涟漪……白莲很自信,若是她背后能有宁王府的全力支持,就算只是个侧妃,她也能玩死江涟漪那个蠢货。 何况,她也看出来了,秦大小姐很不喜欢江涟漪,那么……斗倒了江涟漪,既为自己更进一步铺路,又讨了秦大小姐的欢心,何乐而不为? 宁王说得明白,他和太子关系不佳,将来太子继位,后宫要有个宁王府出身的宠妃才安全,这代表着,她以后至少会是个贵妃,若是有那个机会,后位也不是完全没机会。 白莲聪明,胆色也够,自然收起了之前的小心思,一心一意地跟着李暄和秦绾走。 秦绾招来蝶衣和朔夜,命他们把人送回宁王府去——就算李暄在这里,秦绾也不能让他们一起走,毕竟表兄妹还是要避避嫌的。白莲心知肚明,但她现在对李暄已经完全没有兴趣,又一心巴结秦绾,自然是言听计从。 “绾儿不回去?”秦建云问了一句。 “女儿去向姬夫人道个别。”秦绾笑道。 “记得好好谢谢夫人。”秦建云满意道。 “是。”秦绾一直将所有人都送出门。 “大小姐果然厉害。”李钰趁着江涟漪向江辙撒娇要和他出去打猎的空档落在最后,轻轻地说了一句。 “殿下过奖了。”秦绾也低声道,“我们是同盟,不是吗?” “不错。”李钰点头,犹豫了一下,又道,“最近母妃的身子有些不适,若是可能……” “殿下,带个男人进后宫,小女可没那能耐。”秦绾一摊手。 “是孤失言了。”李钰沉默了一下才道。 确实,周贵妃看上去也没什么大事,苏青崖再是神医,也是个男人,进出后宫不妥。 “殿下,爹爹答应了!”江涟漪一脸欣喜地走过来,看见他们说话,脸色微微一变,眼中又充满了敌意。 “那么,小女就不送了。”秦绾一声哂笑,丢下一句话,也不等李钰回答,转身进屋,顺手关上了大门。 盛世今天只开一桌,送走了客人,自然是关门大吉了。 李钰差点碰一鼻子灰,但江辙还没走,他也不能对江涟漪发火,更加憋得内伤。 “夫人。”秦绾不管他们怎么闹,径直到后院找到了正在刺绣的姬木莲。 “人都走了?”姬木莲抬头。 “嗯,辛苦夫人了。”秦绾在她身边坐下。 “其他人都罢了,凌从威也就是个单纯的武将,但是那位丞相……不简单。”姬木莲沉声道。 “所以,我明天亲自去瞧瞧。”秦绾垂下了眼帘,寒声道,“我与江家,除了你死我活,没有第二条路。” 她是绝对不信,等她弄死了江涟漪,江辙还能跟她化敌为友的。 “目前江辙虽然不会对你动手,但这个人,还是远着些吧。”姬木莲道。 “夫人过虑了吧?”秦绾楞了一下才道,“江辙再怎么都只是个文弱书生,来软的也罢了,来硬的……难道我还怕他?” “只是一种直觉吧,这个人……浑身上下都充满着一种危险的气息。”姬木莲苦笑道。 “毕竟……他是陛下手里一把最尖锐的刺刀啊。”秦绾感叹道。 “或许吧。”姬木莲点头。 “不说了,夫人,我的嫁衣怎么样了?”秦绾笑道。 “你确定,要穿这个嫁人?”姬木莲抖了抖手里的布料。 大片纷繁盛开的牡丹,展翅欲飞的凤凰图案已经初具轮廓,可以预见刺绣完成后的美轮美奂,尤其姬木莲使用的绣线并不是绣庄里卖的那些,根根都闪耀着光泽,其中夹杂着金银线,更显得熠熠生辉。 “我相信夫人的手工,我的嫁衣一定一鸣惊人。”秦绾道。 “当然会一鸣惊人。”姬木莲一声冷哼,没好气道,“东华……不,大陆历史上第一个穿着白衣出嫁的新娘。” “这个……绣完就不是白的了嘛……”秦绾抬头看天。 第十六章 披着人皮的禽兽 一般来说,秦绾也是说到做到的人,既然跟江辙约了时间,第二天一早,她就到买下的小院里把正在研究不知道什么药物的苏青崖揪出来丢上马车,随行的只有朔夜和蝶衣。 “这次又想干什么?”苏青崖很不耐烦地看她。 “没想干什么,就麻烦你行使一下医者本职,看一下病。”秦绾答道。 “就这么简单?”苏青崖压根儿不信,“不需要弄死她?或者隔一段时间再弄死她?” “我和尹氏没仇。”秦绾哭笑不得。 “你和江家迟早不能相容。”苏青崖的话一针见血。 “没到祸及家小的地步。”秦绾摇头,“尹家要是识相,我并不是嗜杀成性。” “江辙要是这么容易对付,早就死过不知道多少次了。”秦绾撇了撇嘴,又凝重道,“从前我听说过一件事,有政敌图穷匕见,收买杀手刺杀江辙,可是,第二天,江辙依旧照常去上朝,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就连丞相府隔壁的人家,那一夜丝毫没有察觉有什么动静。” “那些杀手都死了?”苏青崖道。 “不。”秦绾摇摇头,沉声道,“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至今?”苏青崖一愣。 堂堂丞相府,江辙树敌又多,招募几个高手保护也是常理,要说那些刺客都死了,就算尸体被丢到那买凶的政敌家门口也不出奇,可这么多年过去都死不见尸……难不成江辙把尸体都埋在自家院子里不成?这得多变态才能干出这种事啊! 毕竟,自卫杀死刺客又不会惹上官司,完全没有藏尸的必要啊。 “嗯。”秦绾点头,又笑道,“京城一直有个传说,丞相府花园的杜鹃花特别红,是因为用尸体做肥料,用人血浇灌出来的。” “那是传说,事实上,血液含盐分,用血浇花只会把花浇死。”苏青崖认真道。 “小姐,那只是某些江丞相的敌人放出来的谣言,江丞相入仕之前是饱学之士,怎么可能是真的。”驾车的朔夜无奈地插了一句。 “好吧,查实进了丞相府一去无踪的确实只有那一批杀手,可是就看江辙为人,他遇刺的机会难道还会少了?”秦绾一摊手。 “想知道真假也简单。”苏青崖淡淡地道,“江湖上多得是给钱就出手的亡命之徒,再找人去试试,是不是真的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就知道了。” “有道理。”秦绾点头。 “小姐……”朔夜无语。他们堂而皇之地讨论买凶杀人行刺一国丞相,可是能别当着他的面说吗?压力好大。 “开玩笑的。”秦绾翻了个白眼。 “所以,你是去探探底?”苏青崖道。 “算是吧。”秦绾犹豫了一下,又道,“江辙这个人冷情,在朝中就没一个与他交好的,既然是敌人,我也想仔细观察一下他的心性和行事手段,以免只听道听途说造成判断失误。” “知道了。”苏青崖应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秦绾托着下巴,静静地看着他冷漠的容颜。 “做什么?”苏青崖就算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她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流连不去。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问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秦绾耸了耸肩。 “嗯?”苏青崖怔了怔,没明白她的意思。 “人活着,总该有个目标吧,你呢?医术上,你已经是天下第一了,云舞的仇,其实你随时可以报,甚至,这样拖下去才是最狠的报复。那么,之后呢?你该不会失去活着的意义了吧?”秦绾问道。 “你怕我报完仇后会去殉情?”苏青崖开口道。 “那倒不是。”秦绾摇摇头,“或许云舞和你约十年之期,也有一半怕你想不开的意思,不过我觉得你不至于去自杀什么的。” “我是医者,不会放弃生命。”苏青崖淡淡地道。 “行尸走肉般活着,不如死了算了。”秦绾道。 苏青崖睁开眼睛,目光中却闪过一丝迷茫。 他这一生亲缘寡淡,生而成孤,师徒反目,爱人早逝,同门相杀,所以当时得知唯一的朋友也离去的时候,才会有聚南楚之财,颠覆东华皇室的疯狂想法,哪怕事后身死也无所畏惧。 如秦绾所说,他的医术、毒术、都已经天下无双,还能追求什么? 蛊毒?那也用不了几年时间,之后呢? “好好想想吧,反正我觉得你能做更多。”秦绾笑了。 “你觉得我还能干什么?”苏青崖哂笑。 “跟我一起,把天掀了怎么样?”秦绾凑过去,脸上还带着笑,声音却压低了不少,除了他们俩和蝶衣,连车外的朔夜都听不到。 “你认真的?”苏青崖看着她,许久才道。 “虽说你离开了圣山,但星宗的那个预言,你也该知道吧?”秦绾正色道。 “四国鼎立的局势目前还算牢固,如果没有意外,短期内也不会有变化。”苏青崖道。 “意外这种东西么,随便弄弄就有了。”秦绾不在意道。 “挑起战争,会生灵涂炭。”苏青崖道。 “如今战争还少吗?”秦绾不禁失笑道,“四国边境,哪一年不爆发几场战争?隔个几年,就会出现一次大会战,加上北燕北边的草原部落,西秦以西的西域诸国,南楚南部的百越族和蛮族,我东华海外灭不尽的海盗倭寇——还不是因为中原四分,战事不断,腾不出手去收拾边患,才让这些边陲蛮人连年骚扰边民?天下归一,短期内会造成伤亡,但长期看,绝对是泽被苍生的善事。你不见前朝强盛之时,周边的小国部落哪个敢喘口大气?还不是乖乖地年年朝贡。” 苏青崖看着她,神色间有些震动。 他一直知道,这个女子跟着墨临渊学的是纵横谋略,治国之道,但也以为,她只志在东华。 “死过一次后,我觉得,我能做更多。”秦绾仿佛知道他的心思,淡笑道,“李钰顶多是个守成之主,没能力陪我走得更远,但是——他可以。” “你对李暄倒是有信心。”苏青崖一声嗤笑。 “当然,我不但对他有信心,对自己也有。”秦绾傲然道。 “世上多的是可以同患难,却不能同富贵的夫妻。”苏青崖道。 “你想得倒是长远。”秦绾楞了一下才笑道。 “若是有朝一日,他能登上至高之位,却弃你如敝履,奈何?”苏青崖平静地看着她。 “杀。”秦绾一扬眉,丝毫没有考虑或是迟疑,一个字掷地有声。 “下得了手?”苏青崖道。 “一生一世一双人,求之不得,宁可玉石俱焚。”秦绾沉声道。 苏青崖盯着她的眼睛许久,终于缓缓地道:“我帮你,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当然。”秦绾笑着伸出手。 苏青崖勾了勾唇角,抬手,与她清脆地一击掌。 蝶衣见状,终于轻轻地舒了口气。 比起朔夜、荆蓝、执剑,她才是秦绾真正的心腹,没有任何事需要隐瞒,但也被刚刚的气氛压得喘不过气来了。 “你现在要做的,是要重建自己的力量,就算有宁王相助,也不是短期可成。”苏青崖开口道。 “我知道,当初那可是我五年心血。”秦绾无奈。 实在是人才难求,要忠心,要有能力,最好还是能独当一面的能力,若是有时间,自然是可以自己培养的,比如李暄的暗卫营。但现在她缺的就是时间。 当初的属下,像是如今暂时安置在宁州的陆熔等人,至少在扳倒李钰,控制东华之前是派不上用场的,李暄虽然能够提供人手,但那样的话,她就只能如当初和李钰那样,仅仅作为依附,而如今,她要的是并肩同行! “独当一面的人才我没有,但是士卒……要多少有多少。”苏青崖淡然道。 “你研究成功了?”秦绾怔了怔,脱口而出。 “你今天要是不来烦我,就有成品了。”苏青崖没好气道。 “不差那一天。”秦绾笑眯眯的,心情很好,“近期突然有灵感?” “嗯。”苏青崖点头,“在南楚时被蛊毒启发,当时大量的实验倒是有所收获,只是成药还需寻人实验才能知道缺陷和改进方法。” “知道了,我会想办法。”秦绾点点头,记在心里。 虽然在东华,她和李暄都不能一手遮天,无法像南楚那边不把死囚当回事,但这世上,大奸大恶的该死之徒着实不少,弄死几个还是为民除害。 “小姐,丞相府到了。”就在这时,朔夜的声音响起。 “知道了。”秦绾应道。 两人对望了一眼,很有默契地住了口,下车,药箱子还是蝶衣抱着。 毕竟给江夫人看病,要直入内院,朔夜显然不合适。 “小姐。”朔夜叫了一声,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他是个合格的侍卫,后面马车里说话的声音低了,他自然不会运功偷听,只是微微好奇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似乎和出发之前,气氛很有些不同了。 “是秦小姐和苏公子吗?老朽是丞相府的管家尹诚。”相府里早就等在门口的中年男子迎了上来,微胖的身材,笑容可掬,和主人江辙的冷脸实在是有天壤之别。 不过,姓尹,应该是江夫人娘家人吧。让夫人的陪嫁做了自己府里的总管,也不知道江辙是深爱妻子,还是被妻族压迫——不过,前者就看江辙对待妻子的态度也不怎么像,后者么……要说十几年前还有可能,现在么,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不是江辙依靠尹家,而是尹家依靠江辙了。 想要换掉一个尹家的总管,还不是轻而易举? “尹管家,麻烦通报丞相大人一声。”秦绾笑道。 “不用了,老爷吩咐过,若是秦小姐来了,直接去见夫人即可。”尹诚笑眯眯地说道。 “那就有劳管家带路了。”秦绾道。 “请。”尹诚一摆手。 进了大门,自有侍卫请朔夜到偏厅喝茶。 “江小姐不在?”秦绾一边走,随意地问了一句。 “小姐和宁王府的表小姐出去喝茶了。”尹诚答道。 “呵呵。”秦绾一挑眉。 白莲……不错,她果然没有选错人。当然,现在江涟漪和白莲的关系越好,将来被插一刀的时候才更会痛彻心扉。 一路往后院走,就越发安静,连个伺候的人都很少见了。 “夫人喜静,身体又不好,更是见不得吵闹,于是老爷下令如非必要,夫人院中不得有人走动。”尹诚仿佛看出了她的疑惑。 “原来如此。”秦绾恍然,却更加无语了。 二十多年前的六大世家可不是如今的落魄模样,尹家嫡长女入宫初封便是嫔位,嫡次女更是东华最出名的名门贵女,女扮男装出入无忌,金榜之下亲自选婿,传为一段佳话。当然,若非她是尹家女,早被文人酸儒的唾沫星子淹死了。 江辙一生,后院只尹氏一人,不管是最初靠着尹家上位的寒门学子,还是后来权倾东华的丞相,都从未纳妾,哪怕尹氏多年来只生下江涟漪一个女儿,江辙也没有过纳妾的心思,只将这个女儿宠得如珠如宝,真正做到了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才是尹氏金榜选婿传为美谈而不是笑话的真正原因,更是羡煞了无数深闺少女。 这样的女子,上无公婆要侍奉,中没有难缠小姑子和极品亲戚上门,下没有妾室庶子添堵,除了没有儿子,可以说是人生圆满。养尊处优了二十多年,倒是养出了平静如水的性子?秦绾第一个不信。 “秦小姐,请稍等。”尹诚将他们引到一座小花厅里。 “总管自便。”秦绾点点头。 尹诚招呼了侍女进去通报,又让人上了茶。 很快的,侍女就走出来,屈膝一礼:“夫人有请秦小姐和苏公子。” 秦绾点点头,放下了才喝一口的茶。 内室里,尹诚自然是不方便跟进去的,便在花厅等候,准备一会儿再送人出去。 秦绾一路走,打量着屋内的摆设,却见布置虽然素雅,却处处透着低调的优雅,可不知怎么的,她总觉得有点格格不入。 她自己倒是喜欢这宅院的精致,但莫名的,和传闻中性烈如火的尹氏不太合拍啊。 “这屋子是夫人布置的?”秦绾随意问道。 “这里的每一件摆设都是老爷亲自选了,一一添置的。”侍女一脸骄傲地回答。 “……”秦绾无语。 江辙……他的审美观严重有问题吧?这简直就和李钧穿文士袍一样的不伦不类。 “夫人,秦小姐和苏公子来了。”一会儿工夫,侍女打起帘子,向内室通报,又转身让客,“请进。” “江夫人。”秦绾立刻挂上了完美的笑容。 尹氏只穿了一身常服,半披着如墨的长发,半靠在窗下的贵妃椅上,膝头搭着一块薄毯,脸上虽然薄施脂粉,却掩盖不住那苍白的底色。 “小姐客气了。”尹氏见着她,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涟漪和贵府二小姐马上就是妯娌了,大小姐叫妾身一声伯母也使得。” “伯母。”秦绾很乖巧地换了称呼,反正叫得甜一些又不会少块肉,“伯母,我名绾,绾青丝的绾字。” “绾儿,坐。”尹氏笑着指指身边的椅子。 “这位是神医苏青崖。”秦绾介绍道。 “想不到苏神医如此年轻,当真是……年少有为。”尹氏露出几分讶色。 苏青崖冷淡地点了点头。 “伯母,先看病要紧。”秦绾笑道。 “都是老毛病,有劳了。”尹氏在侍女的扶持下起身,挽起一截衣袖,露出手腕。 秦绾不禁眼神微微一闪。 苏青崖也不客气,在贵妃椅前坐下,直接把脉。 蝶衣打开药箱,将笔墨先行摆好,准备一会儿让苏青崖开方子。 许久,苏青崖才放开了手。 “说了都是老毛病了。总是这么吃着药,也不好不坏的。”尹氏道。 “忧思过重,郁结于心,饮食不调,喜素厌荤腥,加上早年曾伤及肺脉,一到换季或气候骤变就犯咳嗽,严重时能咳血。”苏青崖冷冷地说道。 尹氏一愣,惊讶地看着他。 边上的侍女也不禁面面相觑,这人……只一次把脉,比太医说得还清楚,不止是夫人早年肺脉有伤,就连平素的饮食习惯都能看出来? “能治吗?”秦绾闻言也皱了皱眉。 这都什么事?早年伤及肺脉是怎么回事她不知道,不过吃素……尹氏是要出家当尼姑去吗?怪不得二十年时间就把个烈火般的女子磨成了一副古井无波样。还有那个忧思过重,郁结于心……要是尹氏这样的还能把自己愁成这副模样,那别人岂不是都得去跳河了! 苏青崖起身来到桌边开始写药方,一边说道:“我开个方子,换季犯病时吃,可以减轻症状,若是要根治,吃药无效,只要做到两条就够了。” “苏神医请说。”侍女大喜过望。 夫人的病,几乎宫里所有的太医都看过,一个个只能说养着,药吃着也不怎么见效。而苏青崖直接说能减轻症状,更重要的是,有根治的方法? “第一,心病还须心药医,夫人能放宽心,不再忧思郁结,病情自然不会加重,只剩下肺脉的旧伤而已。”苏青崖道。 “第二呢?”尹氏忍不住问道。 这第一条,也有太医对她说过,只是也没人能对她的旧伤有治疗手段。 “第二么,去求姬夫人吧。”苏青崖放下笔,拿起药方递给一边的侍女,“这次的发病,照这个方子吃上三天,应该就能好了。” “多谢神医。”一个侍女珍重地接过方子,转身去准备煎药。 “盛世的姬夫人?”尹氏迟疑了一下才道。 “药能治病,但是药三分毒,用药调理身体终究是下下策。”苏青崖收拾好东西,淡然道,“夫人的旧伤绵延二十几年,姬夫人的药膳才最合适,可以将我的药方交给姬夫人,求她配出最合适的药膳,每日在小厨房做了吃便是。” “多谢公子,妾身回头会跟老爷商量,妇道人家怕是求不动姬夫人的。”尹氏强笑了一下答道。 “江丞相简在帝心,大不了去求一求陛下,向姬夫人求个配方总是不难的。”秦绾笑道,“只是……伯母还需放宽心才是。” “妾身嫁入江家二十三年,却无能为江家留后,愧对夫君。”尹氏苦笑道。 秦绾皱了皱眉,但也没说什么。毕竟,尹氏的死活也不关她的事,甚至于,将来若是江辙倒台,就算尹家无碍,可尹氏依然不会有好下场。 尹氏说了一会儿话,又咳了起来,一边的侍女赶紧端了清水过来伺候,又是喂水,又是捶背,好不容易才缓过气来。 “伯母身体不适,我们还是先告辞了。”秦绾道。 “伯母今日也不留你,改天身子舒爽了,再叫你过府说话。”尹氏道。 “好啊。”秦绾笑眯眯地答应。 侍女伶俐地过来带路,尹诚依旧在外面的花厅等候,见到他们出来,起身行礼道:“有劳了。” “不敢,小事而已。”秦绾道。 “小事,呵呵,萧家至今还人仰马翻。”尹诚笑道。 “谁叫萧家犯苏公子的忌讳呢。”秦绾也笑。 尹诚楞了一下,想起江湖上的传说,苏青崖救人虽然很随心所欲,但有三种人是绝对不会出手救治的。第一,自杀的。第二,看不顺眼的。第三,自己人伤的。 萧家……犯的应该是第二条?或许还有第三条。 果真是活该了。 按照原路出府,经过花园时,秦绾突然停下了脚步。 “秦小姐,怎么了?”尹诚道。 “这花养得真好。”秦绾驻足看着院子里一簇簇火红的杜鹃花,忍不住赞叹。 “那当然,满京城就属丞相府里杜鹃最好。”尹诚与有荣焉。 “不会就是传说中以人血浇灌的杜鹃花吧?”秦绾眨巴着眼睛问道。 “……”尹诚的表情瞬间裂了,半晌才苦笑道,“小姐开玩笑了,这是仇视老爷的那些人的恶意中伤而已。” “我想也是。”秦绾点头。 “秦小姐,这话真不能乱说啊。”尹诚忍不住擦了把脑门上的汗。 “抱歉,玩笑开过头了。”秦绾道。 尹诚摇摇头,小心翼翼地把人送出府,看着马车走远,才收起了笑容,反而露出深思的神色来。 而另一边—— “尹氏自杀过,几次。”秦绾断然道。 “手腕上还有疤痕,虽然已经极淡,但还是看得出来的。”苏青崖没有意外。 秦绾也很不解,按照尹氏说的,自己使得江辙无后有愧,但那样的话,做主给江辙纳妾不行吗?不至于闹到几次割腕自尽的地步吧。有一个江涟漪,说明江辙在生育方面是没有问题的。 还是说,尹氏宁愿死,也不愿意江辙纳妾?那她又愧疚什么?何况,她死了,江辙更没有为她守节而不续娶的道理啊。 怎么想都想不通。 蝶衣忽的拉了拉秦绾的衣袖。 “你想到什么了?”秦绾问道。 蝶衣飞快地写道:“江辙像个变态。” “……”秦绾无语。 她昨天见过江辙,其人虽然性子冷了些,手段心性也够狠辣,但怎么看都是属于很冷静的人,不至于……人后就换了一副模样吧? 但再想想丞相府里看到的一切,以及尹氏的模样,她又有几分不确定起来。 难道东华最是洁身自好的丞相大人,果真是个披着人皮的禽兽不成?尹氏是被他折磨得敢怒不敢言?还是说,尹氏是因为女儿才没办法? 想着,她的脸色也不禁古怪起来。 一直到把苏青崖送回小院,又回到碧澜轩,连荆蓝和执剑都加入了讨论。 “我觉得很有道理啊,这世上的男人,哪有不偷腥的,像江丞相那样的,不是个真正的君子,就是压抑得心理扭曲了。”荆蓝信誓旦旦道。 “嗯?”秦绾斜睨她。 “当然,王爷绝对是例外!”荆蓝楞了一下,干笑道。 “还是不一样的。”秦绾没戳她的语病,只说了一句。 “哪里不一样了?”执剑奇道。 “王爷虽然洁身自好,但并不是清心寡欲。”秦绾道。 “小姐,王爷绝对不会……”荆蓝急忙辩解。 “我是说正事。”秦绾挥手制止她的话头,又道,“王爷算是京城少有的洁身自好之人了,但有应酬的时候,王爷也会在艳冠京华喝杯酒,也不会拒绝女子侍酒,平时也会出城打打猎,或是泛舟湖上钓鱼消遣。” 听着她的话,荆蓝慢慢平静下来,若有所思。 “但是,江辙不是。”秦绾沉声道,“以前我曾经侧面了解过这个人,发现他不仅是不好女色,甚至于,他这一辈子只干三件事。公务、在家待着、给江涟漪收拾烂摊子。” “呃……”几人都不禁面面相觑。 “小姐……形容得太精辟了!”执剑汗颜道。 “这样的一个人,如果不是那种古板到极点的君子,就是天底下最大的谎言。”秦绾道。 “属下会派人日夜监视丞相府。”朔夜凝重道。 “不要靠太近,想想前两年那批至今连尸体都没找到的刺客。”秦绾提醒道。 “属下明白。”朔夜抿着唇点点头。 “还有……”秦绾想了想,还是选了执剑,“你出京去帮我找几个人。” “小姐尽管吩咐。”执剑正色道。 “不拘是什么人,只要是该死的,该杀的,都行,武功越高的越好。”秦绾道,“要活的。” “是。”执剑点点头,不过,他曾经陪着秦绾深入南楚,亲眼见识过蛊虫噬人,心念一转,隐约就知道了自家小姐要这种人有什么用。不过,反正天底下该杀之人多了去,就是去宁州转一圈,也能提溜回来一大批作恶多端的匪寇大盗,足够完成任务了。 “事不宜迟,明天就去吧,给你半个月时间,太子大婚之前回来就行了。”秦绾道。 “遵命,那属下现在就去准备一下。”执剑看得出来秦绾很重视这件事,也更上了几分心思。 毕竟,抓几个该死的人容易,但武功越高越好的,还是要多费几分力气的。 小姐第一次交代他独立去办的大事,总要办得漂漂亮亮的才好。 执剑下去后,秦绾又陷入了沉思。 “小姐,说起太子大婚,我们需要做点什么吗?”荆蓝问道。 “当然,太子大婚,作为同盟,本小姐怎么能不送上一份重礼呢?”秦绾笑靥如花。 荆蓝顿时眼神亮闪闪地看着她。 “放心,本小姐保证,殿下会有一个……终生难忘的大婚。”秦绾勾起了唇角。 第十七章 给江涟漪添妆 五月下旬开始,京城的喜气更重,越是临近六月初一的日子,连江涟漪也被江辙拘在家里,跟着尹氏整理自己的嫁妆。 说起尹氏,江辙还备了礼,打发了尹诚到安国侯府专程道谢。 听说换了苏青崖的药方后,每次一发病就缠绵日久的尹氏这回三天就大好了,看起来完全不会耽搁女儿出,不过,这么一来,有更多人直接求上那挂了苏宅牌匾的小院。毕竟秦绾身处深闺,也不是那么容易见到的。整日里人来人往的,偏生一个个脸皮奇厚,愣是杵在门外等,惹得苏青崖不胜其烦。 秦绾无奈,干脆禀报了秦建云一声,派了两个侍卫去守门,顺便把蝶衣也派了过去看管内宅。 蝶衣最知根知底,正好帮着苏青崖试药,以免出差错。执剑已经送回来几个恶贯满盈的江洋大盗了。 日子飞快地过去,直到宁王府的李少游亲自上门,给秦大小姐送了几盆牡丹,秦绾这才惊觉,之前说着要改建王府后院,不知不觉间,已经是牡丹盛开的季节了。 “挺漂亮的。”秦绾看着那两盆花,纯白如雪的玉楼春,浓艳火红的洛阳红,心里也欢喜。 “小姐,这要放哪里?”荆蓝笑问。 “这两盆放我房里去。”秦绾笑眯眯地道,随即看看其他虽然不如这两盆品相好,却也盛开的花朵,犹豫了一下,又道,“挑两盆颜色素雅的放书房,这个——送去给珑儿玩。” 说着,她指指那一盆翠绿可爱的豆绿。 其实,李暄送来的牡丹中,这盆绿牡丹才是最珍贵稀有的品种,可惜秦绾不怎么喜欢绿色的花朵,正好小丫头喜欢。 “大小姐真是宠爱四小姐。”李少游微笑道。 “我的妹妹,当然是要自个儿疼的。”秦绾道。 “王爷说了,明天请大小姐出城赏花。”李少游递上一张帖子。 “知道了,我会准备好的。”秦绾笑着接了,让朔夜送了人出去。 虽说她平时也总和李暄一起出门,但既然是要出城,总还是需要一个正式的邀请的,不然安国侯府脸面上不好看。 至于明天,五月的最后一天……江家大小姐晒妆的日子,又与她何干?她和江涟漪的关系可没好到去给她添妆的地步。何况,她要真去了,李钰才该觉得惊悚呢。 不过,被李少游提醒了一下,有一件事倒是可以趁着这段时间张氏被禁足,失去话语权的时候赶紧办了,免得平生枝节。毕竟,秦珍的婚事就定在九月十三,到时候总不能不让张氏出来。 想着,她就直接去书房见了秦建云。 “你说,要把珑儿记到你母亲名下?”秦建云听了她的来意,不禁有几分意外。 他原本以为,这个女儿应该是深恨柏氏的,就算最近和秦枫秦珑的关系有所好转,甚至直接教养了秦珑,却也没想到她愿意接纳秦珑成为嫡女。 “不过是个女儿罢了。”秦绾笑道,“爹爹,嫡女和庶女能嫁的门第可大不一样,珑儿若是嫡女,自然可以眼光更高一些,将来也为秦家多拉拢一门得用的姻亲,而秦家又不是出不起一份嫡女的嫁妆。” “这事,是不是太早了?珑儿才不到四岁。”秦建云道。 “就是要早。”秦绾正色道,“爹爹,从小被当成嫡女教养,和一个庶女议亲前才记入正室名下,在那些高门大户、书香世家看来,差别是很大的。” 秦建云闻言,心中微动,顿时想起了秦绾和秦珍的婚事带来的好处。 因为连着出了两个王妃,这几年他得稍微避避嫌,至少秦珠的亲事不可能太高了,以免遭皇帝忌讳。不过,秦珑出嫁少说也是十年后了,到那时,秦家应该已经消化完了这两桩婚事带来的收益,可以再咬下一口了。 越想,越觉得可行。 然而,他还是有些疑惑:“既然如此,把珑儿记在张氏名下就行了,正好张氏作为嫡母,在你出嫁后,也能继续教导珑儿,名正言顺。” “爹爹,我娘亲不但是原配,身份高过继室,而且有南楚公主的身份,记在她的名下,更加尊贵。”秦绾微笑道,“既然要做,就要做最好的,何必再降一等呢?” “这倒也是。”秦建云点点头。 “何况,母亲听祖母的。”秦绾又提醒了一句。 “那就这样决定,挑个好日子,把族谱上珑儿的名字改了。”秦建云听到这句话,立即下定了决心。 母亲不喜欢珑儿,想必不会同意这件事,张氏一向孝顺母亲,怕也不肯答应,别到时候原本一桩喜事变成尴尬。至于清河公主……娘家遥远,只要他和秦绾同意,就可以直接办了。 “谢谢爹爹。”秦绾很满意。 “谢什么,都是为了家族。”秦建云一摆手,再看看眼前亭亭玉立的女儿,想起早逝的发妻,也不禁心中一软。 秦绾的相貌是极似清河公主的,只是气质上比起清河公主的内敛贵气,更加锋芒毕露了些。 “怎么了?”秦绾疑惑道。 “今天早朝后,陛下将爹爹招到御书房,亲口许了你的婚事。”秦建云道。 “哦。”秦绾眨眨眼睛,干巴巴地看着他。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她知道得其实比秦建云还更早些。 “等太子大婚后,宫里会有赐婚的旨意下来。”秦建云只能自己接下去说道,“因为有陛下赐婚,之前的提亲问名的礼节都可以省了,六月二十八直接下聘,到时候你要准备好回礼。” “知道了。”秦绾应道。 衣服什么的都做得差不多了,不过锦囊……算了,这几天再去跟姬夫人学学吧,总得表面看起来能见人才行。 虽说秦绾不怎么在乎婚礼有多隆重,但毕竟一生就嫁一次,至少也不能被人看笑话。 “行了,那你去吧,明天出城多带几个人。”秦建云笑眯眯地道。 “是。”秦绾达成了目的,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顺便,也差人跟秦枫说了一声。 “什么?把那个死丫头变成嫡女?”张氏睁大了眼睛,声音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温柔。 “是的。”聆音惴惴不安地低着头,看着脚下一堆碎瓷片。 知道夫人听到这个消息后会生气,但也没想到夫人会勃然大怒到连最喜欢的定窑茶具都砸了。 “岂有此理,简直欺人太甚!”张氏在屋里走来走去,咬牙切齿。 把秦珑记入清河公主名下,岂不是说,以后秦珑这个出身卑贱的庶女,在身份上竟然压过了她的珍儿和珠儿? 这让她怎么能忍受! “去,去把二小姐请来。”张氏道。 “是。”聆音答应一声,赶紧小跑出去。 “愣着干什么?还不收拾干净,万一伤到了二小姐怎么办!”张氏环顾了一下,又怒道。 “是,夫人。”侍立在一边的小丫头赶紧过来,收拾地上的碎瓷片。 “安静点!”张氏被瓷片敲击的声音吵得更加心烦,气也就更不顺了。 “是。”小丫头一惊,手上一颤,手指就被割破了一道,流出血珠来,但夫人正在气头上,她也不敢喊疼,只能忍着眼泪,把地面都收拾干净。 “怎么伤着了?”张氏这才看见她手上已经染开的大片血迹,微微放缓了口气,“下去上点药,今天不用你伺候了。” “谢夫人。”小丫头松了口气,赶紧屈膝行礼,轻手轻脚地退下。 很快的,秦珍就过来了,身上还是一副准备出门的打扮。 “珍儿要出去?”张氏皱了皱眉。 “正要去丞相府。”秦珍答道,“明天涟漪晒妆,女儿去帮帮忙。” “那罢了,你赶紧去吧,娘这里也没大事。”张氏缓和了口气,慈爱地道。 江涟漪是太子妃,又是珍儿的三嫂,正是该好好交往的人物,更不能怠慢了。 “娘……真的没事?”秦珍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下来,握着她的手道,“女儿晚去一步不打紧的,娘怎么生这么大的气?” “你知不知道你爹要把秦珑那丫头记入清河名下?”张氏道。 “这么快?”秦珍惊讶道。 虽说,她看着秦绾的态度就觉得这是迟早的事,不过,母亲一禁足,她立刻就落实了这事,还真是一点儿机会都不放过啊。 “而且你爹居然只派了个人来通知了一声,我到底是这个侯府的当家夫人啊!”张氏抹眼泪。 “娘,你先别哭。”秦珍叹了口气,安慰道,“爹爹已经决定了,我们反对也没有用,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惹爹爹生气了。” “那就这么算了?”张氏气闷道。 “不算了又如何?”秦珍无奈道,“还好,只是一个嫡女罢了,了不起就是多出点嫁妆,只要爹爹不是要把大哥也记入大夫人名下,就算了吧。” “那倒是不会,秦绾那死丫头也不能干这么打她娘脸的事。”张氏冷笑道,“不管怎么说,秦珑总是柏氏正式入府后才出生的。” “所以,娘千万忍一时之气,先讨好了爹爹,把管家权要回来再说。”秦珍道。 “娘明白。”张氏按着她的手,又心疼道,“这段时日也苦了你了,那死丫头哪会好好替你办嫁妆,要是你爹不管管,你出嫁的时候可怎么办啊。” “娘……”秦珍闻言,脸色却非常奇怪。 “怎么了?秦绾果然欺负你了?”张氏紧张道。 “没有。”秦珍摇了摇头,很有种不知道从何说起的纠结,好半晌才道,“大姐……给女儿置办的嫁妆非常丰厚,锦缎花色都是今年的新品,首饰头面一律是摘星出品,家具是娘亲早就吩咐打造的,大姐也没有更改,田庄铺子也是盈利的,陪嫁的丫鬟家奴让我自己挑选,其他零零总总的东西加起来,除了没有了那批南楚珍藏之外,竟是比娘亲置办的还要厚重三分。” “什么?”张氏听得瞠目结舌。 “女儿也不知她在想什么,只是爹爹很满意,还夸她大度。”秦珍苦笑。 “那死丫头竟然会这么好心?”张氏依旧是不敢相信。 “女儿也百思不得其解。”秦珍也是一脸的困惑。要说秦绾故意怠慢她的嫁妆,或者是拿捏着这事等她上门去哭求服软,秦珍都有心理准备。反倒是秦绾事事周到,反而让她心里很不安。她的这位大姐会是如此宽厚不记仇的人吗?想必,厉害的都在后头等着吧! “罢了,你先去丞相府吧。”张氏发泄了一通,也终于冷静下来。 “是。”秦珍起身答应。 刚离开张氏的院子,迎面就看见秦绾带着荆蓝走过来。 “大姐。”秦珍赶紧招呼。 今时不同往日,这个曾经被关在小院里自生自灭的姐姐,如今却有了主宰她命运的力量,至少秦绾要是乐意,给她的嫁妆动点手脚是绝无问题的。 “二妹来给母亲道别?”秦绾看看她一身装扮。 “嗯,去趟丞相府,大姐明天也会去吧?”秦珍道。 “真不巧,王爷约了我明日出城赏花,就不去了。”秦绾微笑道。 秦珍无语,明日江家大小姐晒妆,十里红妆入太子府,满京城谁人不知?偏偏约了明日出城赏花,怎么想都是故意的。 “那就不耽搁二妹了。”秦绾笑笑,与她擦身而过。 秦珍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离去的方向,看秦绾的衣裳打扮,显然也是准备出门的,可她走的却是西北角的角门而不是正门。那个方向……是苏宅? 不可否认,秦珍是有些嫉妒了。 秦绾只是随着使节团去了一趟南楚,不但带回来那么多钱财,从郡主成了公主,最重要的是,认得了那么多厉害的人物。 姬夫人,苏青崖,光是这两个人就能成为她很大的一股势力了。 也就是去了一趟南楚,宁王原本还是暧昧不明的态度,却突然变成非卿不娶了,也不知道这丫头是怎么迷惑了宁王的! “小姐?”或许是她驻足的时间太久,身后的侍女疑惑地叫了一声。 “没事,走吧。”秦珍收回了目光,淡淡地道。 第二天一早,丞相府门口就热闹起来,吹吹打打中,整整一百二十八抬嫁妆用扎了红花的描金木箱装着,抬往太子府,队伍长达数里,第一抬进入太子府的时候,最后一抬还没出丞相府库房,为此队伍不得不绕了远路,兜了个大圈子前往太子府,以免太过拥挤。 不提太子府里张灯结彩大摆宴席,丞相府里,四五个陪着江涟漪的少女都是平时交情最好的,秦珍自然在内,连白莲都在。 原本,江涟漪虽然对白莲消除了恶感,但毕竟交往时日不长,这样的场合是轮不到她的。可耐不住人家挂着宁王表妹的名分住在宁王府中,于是在李钰的暗示下,江涟漪就把白莲也请上了。反正这女子会说话,又对她低眉顺眼的,偏生还不让她觉得是谄媚奉承。 几个姑娘送上的添妆礼自然不会太过贵重,一件首饰,或者一副绣品足矣。 江涟漪穿着一袭粉色的春衣,眉目间掩饰不住得意和喜悦。 过了明天,她就是东华的太子妃了。 “现在还能叫一声妹妹,明日可叫不得了。”秦珍笑着送上一个锦盒。 “是啊是啊,要叫三嫂了。”旁边的几个少女起哄道。 “你闹吧,过两个月,本小姐会全部闹回来。”江涟漪一抬下巴,目光转了一圈,又道,“你们几个不是还都没嫁吗?总有报复回来的时候。” “哎,三嫂还是饶了我吧。”秦珍一脸的怕怕。 “先看看珍姐姐送的什么,若是不满意,就不饶她。”白莲抿嘴笑道。 “就是就是!”众人一片附和。 “好。就让我瞧瞧。”江涟漪接过锦盒,一打开,嘴角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怎么了?”白莲奇道,“珍姐姐送的什么宝贝,把人都看得愣住了?” 秦珍也怔了怔,江涟漪喜好流光溢彩的金珠宝石,所以她选的是一支辉耀新出的红宝石流苏凤钗,虽然在这群少女中应该是最贵重的一件添妆礼,但江涟漪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能看一支金钗看呆?何况那个表情……怎么看也不像是高兴,反而像是见了鬼似的。 “什么啊?”几个少女凑了过去。 “这支玉簪好漂亮啊,是摘星还是明月楼出的?好像没见过呢。”说话的是尹家这一代唯一的嫡女尹无双,今年只有十四岁。 玉簪?秦珍脸色一变,她选的是金钗,上面没有一丝一毫镶嵌玉石,怎么会变成玉簪的? 江涟漪缓缓地把锦盒放到桌上,就连胭脂都遮盖不住她那惨白的脸色了。 “表姐,怎么了?”尹无双慌忙扶着她道。 “是啊,这玉簪哪里不对吗?”另一个女子茫然地问道。 “我记得……这好像是明月楼两年前的款式?叫做一卷莲心的那支孤品玉簪,当时我很喜欢,可是母妃不让买,后来没几天就不知被谁买走了。”年纪最长的信郡王府嫡出的怀宁郡主李悦犹豫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地道。 “两年前?”众女都讶然了。 以秦珍的身份,不至于送个两年前的旧物吧? “这……不是我的东西。”秦珍也脸色发白。 “不是?”众女怔住。 “我、我送的是辉耀的一支金钗,镶嵌红宝石的。”秦珍有些语无伦次地道,“出门之前我还检查过盒子,不会错的,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支玉簪了?” “怎么回事啊?”她这话一出,大家更是莫名其妙了。 金钗变玉簪?要不要这么玄幻的。 “表姐,你脸色好差啊。”尹无双几乎快哭出来了。 “这玉簪,哪里有问题吗?”白莲温柔地问了一句。 江涟漪抿着嘴唇,眼神极为可怕,但最深处却残留着一抹深深的恐惧。 这支玉簪,她怎么能不认得?两年前,欧阳慧为了剪除阴山老魔的威胁,远离京城,她正好能与李钰经常相会。直到传来欧阳慧即将回来的消息,李钰为了拉拢安抚那女人,就去明月楼买了这支簪子。 当时,江涟漪也在场,还挑了一对更贵重的手镯,只是她也不怎么喜欢玉饰,平时都是压在箱子底下的。 听说,欧阳慧极为喜爱这支玉簪,连死的那天都戴在头上的,后来就随着尸体一起入葬了。 那么,眼前的这一支,究竟是有人别有用心地仿制出来的,还是……真就是陪葬的那支? 一想到这玉簪很有可能是从欧阳慧坟墓里挖出来的,甚至是从腐烂的尸体头上拔下来的,她就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一股凉气从脚底升起,整个人就像是一袭单衣站在风雪中似的,遍体生寒。 “涟漪?”秦珍见她一直没说过话,小心地叫了一声。 “这玉簪是哪里来的?”江涟漪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臂,厉声喝道。 “痛!”秦珍吓了一跳,又被她用那种指甲都嵌入肉里的力道抓着不放,不禁发出一声痛呼。 “涟漪!你先放手!”几个少女一惊之下,赶紧七手八脚地上来,先把秦珍解救出来。 “这是哪里来的?”江涟漪大声道。 “我说了,我真的不知道!”秦珍也委屈,更觉得莫名其妙。 明明出门前还检查过一遍,路上都是自己的贴身侍女拿着,也没撞上过什么人,直到进了江涟漪的院子,她才从侍女手里接过来,绝不可能有人能替换里面的东西。除非是在这屋里的时候,刚刚乱哄哄地闹了一通,锦盒放在小桌上,有一会儿的时间她没注意。 可是,仔细想来,并没有侍女进来过,除非这是屋里几个女子干的。 然而……这里的人都是江涟漪的闺中好友,平时和她关系也不差,谁会干这种莫名其妙的事?只有一个白莲不太熟悉,但白莲今天一直跟着江涟漪,几乎一刻都没有离开过,若是她能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偷换东西,那岂不是比惯偷还厉害?这怎么可能!更何况,白莲也没道理干这种事啊。 “这簪子……”李悦皱着眉,拿起了玉簪,凑到鼻端闻了闻。 “簪子怎么了?”秦珍问道。 “果然没错。”李悦一脸的不解道,“我平日爱调香,对气味比较敏感,刚刚就觉得这簪子上似乎有一股泥土味。” “不是吧?难道这簪子在土里埋过?”尹无双脱口而出。 “不是我!”江涟漪猛地双手抱头,发出一声尖叫。 “涟漪?”所有人都被她的反应给吓到了,也对她的话觉得茫然。 这个……当然不可能是江涟漪埋的,这还用她说吗? 一瞬间,房间里静得落针可闻,远处的鼓乐声仿佛来自于另一个世界般遥远。 “珍儿,你真的不知道这玉簪的来历?”李悦拉过秦珍低声道。 “我真是不知道,好端端的,怎么里面的东西会被换了呢。”秦珍急得都快哭了。 她不傻,还很聪明,光看江涟漪的反应就知道,这玉簪一定关联着一桩大事,而江涟漪,明显就是一副做了恶事被冤魂索命的惊惧模样,很有可能,这支玉簪就是苦主之物。 “表姐,表姐!你别吓我啊。”尹无双泪汪汪地拽着江涟漪的袖子。 边上的人脸色也都不好看,这大喜的日子,却弄出这么一桩事来,明天的婚礼能顺利举行吗? “这……要不要派人去通知太子殿下?”白莲迟疑道。 “不要!”江涟漪尖声道,“没事的,什么事都没有。” “真没事?”李悦道。 “没事!”江涟漪点点头,虽然脸色还是苍白,但神色却是镇定下来了。 虽说她的第一反应也是马上告诉李钰,但还是勉强按捺了下来。她不能确定李钰知道了欧阳慧的陪葬品出现在这里会是什么反应,但明天就是婚礼了,这辈子最重要的日子,她绝对不允许出现一丝不完美。 至少,等大婚后再说吧。 “今天的事,不许传扬出去。”江涟漪警告道。 “知道了。”秦珍第一个点头,心里始终很不安。 不管怎么说,这疑似随葬品的玉簪总是经由她的手带来的,江涟漪不迁怒她就好了。 “想来,应该是某人的恶作剧吧。”李悦强笑道。 “是啊是啊。”众女连连点头。尽管心里明镜似的知道这绝不是什么恶作剧,但大喜之日,还是没人想去触霉头,反正又不是自己成亲,说点吉利的就是了。 然而,出了这么一桩事,明日大婚的喜庆之上,终究是蒙上了一层阴影。 而此刻,城外的别院里,秦绾躺在花园里藤编的躺椅上,手里捧着一杯果子酒,身边被牡丹簇拥,神色间一派慵懒。 “东西应该送到了吧。”李暄用手指戳着一株牡丹,淡淡地道。 “如果白莲不出差错的话。”秦绾道。 “没想到你连偷盗的技巧都会。”李暄说道。 “好歹我也和盗皇简一在一起十几年,总是学到两手的。”秦绾笑道。 秦珍其实没猜错,她的金钗确实是混乱中被白莲换的,若是她有那个魄力搜查,就能从白莲身上找到原本她预订的那支金钗。只可惜,白莲毕竟是宁王的表妹,秦珍不敢。再加上,秦珍自己也不信白莲能做到,根本就没有怎么怀疑。 秦绾把从简一那里学到的技巧教给白莲,而白莲只是苦练了两天,真要去做贼那当然不够,可趁乱换个东西,一群对她毫无防备的闺中少女却防不住。 而那支玉簪,确实是从欧阳慧墓中取出来的,当然,这么久了,肯定不会有什么泥土气的,所以秦绾还特地把簪子在牡丹花下潮湿的泥土了埋了两天才挖出来。 “李钰不怕鬼神,但江涟漪却是怕的。”李暄道。 “她若是不怕,我吓她做什么?”秦绾惊奇道。 “不知道明天新娘子有没有力气完成婚礼。”李暄笑道。 要知道,大婚的仪式是非常繁琐的,一整天几乎没法吃东西,而且太子大婚,那过程比起一般的人家更是繁琐数倍,还要去太庙祭天祭祖,这一通折腾下来,体质差的小姐都能去半条命。 要说江涟漪的体质当然是不错的,不过今天被秦绾这么一吓,晚上也不知道睡不睡得着觉,不管怎么说,明天的精神一定不会好。 希望李钰不会那么倒霉,要是新娘子拜堂拜到一半晕过去了,那可就太煞风景了。 “她要是完不成婚礼,怎么享受我送给她的礼物呢?”秦绾目光流转,却满是冷意。 “都安排好了?”李暄问道。 “我办事,什么时候出过差错。”秦绾一挑眉。 “那就,预祝曦……旗开得胜。”李暄凑过去,手里也拿着一只小酒杯。 秦绾轻轻一笑,抬手举杯,与他轻轻一碰杯,随即一饮而尽。 黄道吉日么,嗯,确实是个好日子。明天的太子府……一定会很热闹的,非常、非常热闹。 第十八章 史上最悲催新娘 六月初一,太子大婚,举国同庆。 大清早的,丞相府里却乱了套,实在是因为……准太子妃、江大小姐的闺房,始终没有动静。 还是江涟漪的贴身侍女如烟见实在时间太紧,大着胆子掀开了帘帐,这才发现大事不妙。 只见江涟漪满脸通红地躺在床上,即便是侍女的尖叫也没能吵醒她,很明显……发烧了,而且是高烧。 “这、这怎么办?”如烟和原本准备要替她穿戴的喜婆们都面面相觑不已。 “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禀告老爷和夫人!”江涟漪的乳娘年纪最长,赶紧吩咐道。 “是!”如烟白着脸,立即一溜烟地冲向前院。 虽说吉时未至,但丞相府早已经热闹起来,各府的小姐们也陆续到了几位,李悦、秦珍、白莲、尹无双,还有杜太师的嫡幼女杜芊儿正在向尹氏请安,一听到这个消息,所有人都不禁愣住了。 “怎么好端端的就病了呢?”尹氏服了苏青崖的药后虽然痊愈,但身体到底不如常人般强健,被以刺激,顿时就觉得一阵晕眩。 “夫人、夫人!”侍女们急忙上前扶住。 “许是太过紧张,昨晚没睡好,才受了凉吧?”尹氏身侧的一个老嬷嬷缓缓地说道。 她是尹氏的贴身丫鬟,姓任,比起尹氏还长几岁,从小照顾尹氏长大的,一辈子没有嫁人,帮着尹氏打理嫁妆和产业,最是稳重不过,很得尹氏倚重。 “嬷嬷说的是。”尹氏急忙道,“去禀告了老爷没有?赶紧央人去请太医。” “夫人放心,早已经去了。”如烟答道。 “那就好,千万不要误了吉时才好。”尹氏依旧愁眉深锁。 几个姑娘插不上话,互相看看,眼中都闪过一丝深思。 江涟漪和太子在一起这么久了,也算是情投意合,成亲也是水到渠成,并不是一般小户女子般盲婚哑嫁的,怎么可能因为紧张而睡不着?该不会……是昨天那支玉簪的问题吧? 尤其李悦,那股带着些腐烂味道的泥土气还萦绕在鼻端,让她的脸色更苍白了几分。 究竟是江涟漪做了什么亏心事,自己吓自己把自己吓病了,还是……果真那簪子上带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想到那玉簪出现得诡异,李悦就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郡主,怎么了?”白莲低声道。 被她一提醒,众人也都发现了李悦的神色不太对劲。 “没什么,就是担心涟漪。”李悦强笑了一下,又道,“婚礼可是很耗体力的,就是平常,也有很多闺秀撑不住的,要是涟漪病着……” 她一个女孩子不好说太多,但尹氏却一点就透,顿时脸色更难看了。 江涟漪高烧,就算太医有法子压制病情,恐怕也很难一丝不苟地完成婚礼,万一中途出岔子,丢的可不止是丞相府的人,还是太子的。那以后太子还能宠爱她吗? 退一步说,就算婚礼勉强完成,可新婚之夜洞不了房,这也太不吉利了! 当然,尹氏现在没空去考虑洞房花烛的事,当务之急,是先要稳妥地把婚礼完成了。 “快,扶我去小姐房里。”尹氏起身急道。 “是。”任嬷嬷亲自扶着尹氏,后面跟着一群闺秀,匆匆往江涟漪院子里去。 太医到得更早一步,正在诊脉,尹氏见状,急忙道:“陈太医,漪儿怎么样了?” 陈太医脸色有些凝重,很有些后悔没找个替死鬼来丞相府了,要是江家小姐今日没法大婚,太子怪罪下来,他一个小小的太医更是吃罪不起。听着尹氏的问话,他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小姐这病,要说也不严重,就是风寒入体,只要睡上一日,吃了药发发汗,也就无事了。” “这……”尹氏面有难色。 要说这事在平时,那真不是什么大事,可是今天是大婚啊,怎么能容江涟漪安稳睡上这一日? “就没有别的办法吗?”李悦说道,“陈太医,有没有什么药,能让涟漪稍微振奋一下精神,哪怕事后多病几天也成啊。” “是啊是啊。”尹氏也连连点头,总得先把眼前这关过了。 “郡主,夫人啊……”陈太医一拱手,苦笑道,“小姐这是最普通不过的风寒,又不是受伤或是中毒,还能压制一时。” “这……那陈太医先开药吧。”尹氏只得道。 “是。”陈太医答应一声,去外间开药。 “伯母,这可如何是好?”秦珍凝重地道。 安国侯府和太子府早已经是同气连枝了,太子的大婚要是出现问题,对于秦家来说,绝不是什么好事。 “还要麻烦珍儿一件事。”尹氏想了想道。 “伯母尽管吩咐。”秦珍愣了一下,但实在想不出这种情况下,自己能做什么。不过,不管怎么说,昨天那支诡异的玉簪都是被当做她的添妆礼混进来的,如今江涟漪这个样子,她也有几分心虚。 “伯母想请你去一趟苏宅,向苏神医讨个方子。”尹氏凝重道。 “这……能行吗?”秦珍迟疑道。 “那位真是神医啊,伯母这回的病来势汹汹,可苏神医三服药下去,药到病除。”尹氏说道。 “可是……”秦珍抿了抿唇,神色间有些犹豫。 “虽说让你一个姑娘家去男子府上不妥,但医者无需太在意男女之别。”尹氏握着她的手,恳切地道,“传闻苏神医性情孤僻,求医者多被拒绝,但唯独与你家的大小姐交好,目前苏宅的守卫还是安国侯府的人,这件事,伯母只能托付于你了,你和涟漪好,以后还是妯娌亲戚的,就帮帮她吧。” 秦珍只能苦笑了,就是因为知道苏青崖和秦绾关系好,她才不想去的啊,和秦绾关系好的人,能待见自己吗?不过,尹氏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她也必须得跑一趟,只得安慰自己,大不了就是白跑一趟,尹氏也不能因此就责怪她。 想着,她柔柔地一笑道:“既然如此,珍儿便去一趟,只是那位神医……父亲也去求见过,可似乎除了大姐,他谁都不理会,成与不成,珍儿却不敢保证。” “伯母绝不会怪你的。”尹氏喜道。 “那为什么不干脆差人去求秦家的大姐姐?”尹无双忽然道。 “大姐不在京城。”秦珍无奈,若非如此,她早就提出让尹氏去求秦绾了。 “不在京城?”李悦惊讶道,“她……一个侯门千金,能去哪里?” “昨日秦大小姐和表哥出城赏花,说是要在别庄住一晚,欣赏月下牡丹的美景。”白莲答道。 “昨天是朔月,哪里来的月下牡丹!”杜芊儿心直口快道。 “咳咳……”白莲干咳了两声,又道,“我也不知,只是表哥吩咐人在别庄挂满了各色灯笼。” “……”众女一下子都无语了。 “宁王殿下……遇见了喜欢的姑娘,也会干这种事啊。”杜芊儿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羡慕。曾经,她也是被李暄那张脸迷得神魂颠倒的闺秀中的一人,只是她看清得快,很快就明白那样冷情如冰山的男人只适合远观,不适合做夫君。然而,现在她才明白,李暄的冷情,只因为自己不是那个能融化冰山的人罢了。 “那么,珍儿先去了。”秦珍道。 “有劳。”尹氏正色道。 “伯母放心。”秦珍点点头,带着丫头匆匆离去。 尹氏叹了口气,坐到床边,亲手搅了帕子,敷在女儿额头。 “夫人,奴婢来照顾小姐吧。”如烟道。 “是啊,伯母您还是先回去休息吧,今天有得折腾的呢,您保重自己才是,我们都会陪着涟漪的。”李悦道。 “哪能劳动郡主。”尹氏道。 “我和涟漪也是好姐妹,何况以后就要叫一声三嫂了,算什么劳动呢。”李悦笑道。 “那就麻烦几位姑娘了。”尹氏也感觉到一阵疲乏,只能同意了。 她好不容易病好了,能亲手送女儿出,何况丞相府也是有宴会的,总不能女客都没有当家主母招呼。 送走了尹氏,几个姑娘围在床前,气氛有些沉默。 伺候人的事她们自然是不会做的,有侍女,她们只需看着就好,可好端端的喜事弄成这副模样,也真让人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小姐,小姐你说什么?”如烟忽然道。 “怎么了?”尹无双第一个凑过去。 “小姐在说呓语。”如烟道。 “表姐说什么?”尹无双问道。 “听不太清楚。”如烟摇摇头。 说话间,江涟漪的嘴唇又动了动,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 尹无双也是一半好奇,顿时把耳朵凑到了她唇边,仔细聆听。 “她说什么?”杜芊儿好奇道。 “这个……”尹无双直起身子,脸色很是古怪。 “怎么了?”原本众女也不是很有兴趣,但看见她的神情,却好奇起来。 “表姐说……”尹无双迟疑了一下才道,“不是我,不要来找我。” “啊?”众女顿时静了下来,面面相觑。 不是我。 不要来找我。 这怎么听着这么像是江涟漪害死了某人,然后被冤魂索命了? 当然,冤魂什么的纯属无稽之谈,但江涟漪却可能真是被昨天那支玉簪给吓病的。 李悦沉思着,那支玉簪“一卷莲心”是差不多两年前被人买走的,如果江涟漪真的害死了某个女子,那两年前人应该还是活着的。而江涟漪没出过京城,那女子也应该是京城人士,而且不是普通人家。毕竟明月楼的孤品玉簪并不是一般人买得起的,何况以江涟漪的身份也不会莫名其妙和一个普通女子过不去到要人命的地步。 这两年里,在她的印象中,并没有哪家传出有小姐亡故的事来,连个庶女都没有。要说有哪个不普通的女子死去……一瞬间,李悦的脸色就变了。 还真是有那么一个,而且,虽然那人和江涟漪可能素不相识,但却绝对称得上眼中钉、肉中刺! 这屋里,也不止李悦一个聪明人,杜芊儿也很快想到了这件事,两人对望一眼,不由得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自己惊惧的脸庞。 后宅的女子,出嫁前和继母、庶母、庶女斗,出嫁后和小妾、小姑子、妯娌斗,大家都有心理准备,但若说闹出人命来的,毕竟还是少见。何况,传说中,那一位是怎么死的? 乱箭穿心啊。 江涟漪一个闺中少女,小小年纪,竟然如此心狠手辣?何况,那个时候,太子和江家婚约未定,按理说,江涟漪应该和太子毫无关系。可是,江涟漪如此害怕玉簪的主人回来向她索命,难道说,那件事她也有参与?这岂不是说明,江涟漪和太子暗通款曲已久? 李悦很有些不是滋味。她是皇室宗亲,郡主之尊。信郡王两子一女都出自王妃,几个妾室被压得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王妃的日子过得舒心,教导李悦的都是真正的皇室郡主、名门千金的风范,原本她以郡主之尊和江涟漪交好,一方面是得了父王的暗示交好丞相府,另一方面也是她自己在婚事上不如意,又觉得江涟漪娇憨可爱,让没有姐妹的她有一种有个妹妹撒娇的感觉不错。 可要是江涟漪是那种在闺中时就和男子往来甚密,甚至设计害死那男子的红颜知己的蛇蝎女子,那岂不是代表她往日里的娇憨可爱都是装出来的?若是有一天自己挡了她的路,是不是也要被她在背后捅上一刀?想着,李悦就觉得不寒而栗。 尹无双年纪小,想不到这么多,而白莲心知肚明江涟漪的病还是自己造成的,当然更不会同情。何况白莲远居宁城,刚刚进京,根本就没听说过太子府的旧事,在宁王府里也不会有人跟她说这个。 一时间,房间里的气氛很有些诡异。 秦珍回来的时候,见到这状况,也没多想,只以为是大家担忧江涟漪的病能不能大婚。 “药求到了吗?”李悦问道。 不管怎么说,今天她们是作为伴娘来的,总得让婚礼安安稳稳地完成,大不了……以后远着些江涟漪便是了。 “求是求到了,不过……”秦珍苦笑了一下道,“还是等伯母来了再说吧。” 众女互相看看,都有些迷茫,这又是个什么说法? 很快的,尹氏就匆匆赶来。 “伯母。”秦珍上前行礼。 “别多礼了,苏神医怎么说?”尹氏急忙道。 “苏神医倒是给了一瓶药。”秦珍拿出一个小小的玉瓶,有些为难道,“只是……苏神医说了,这药虽然能激发人体的潜能,以事后昏睡数日为代价,让病人短暂恢复如常,但是……药效只能管两个时辰,而且只能用一次。” “这……”尹氏捏着药瓶,原本欣喜的心一下子冷了下来。 两个时辰,够干什么?祭天都不够! “用不用药,还是伯母决定吧。”秦珍苦笑。 想起之前见到苏青崖说明来意,原本她是不指望能有结果的,谁知苏青崖居然还真有能用的药,而且肯给她……只是,两个时辰,真的不够啊。 不过,她倒也不怀疑苏青崖不尽力,原本这就是违反天道的事,之前她甚至以为是尹氏异想天开。何况,苏青崖若是不想尽心,大可不见她,或者直说没办法。 尹氏也为难,要说苏青崖也没办法,其实她也认了,可是……两个时辰,实在是太鸡肋了,要是不用,有那么一丁点儿希望在前,她又不舍得。不过,真要用了药,万一两个时辰后药效一过,漪儿直接就昏睡过去,岂不是更糟糕! 正犹豫间,外面侍女来报,总管尹诚来了。 “让他到外堂等。”尹氏吩咐了如烟继续照顾小姐,整理了一下衣饰,在任嬷嬷的扶持下走出去。 “夫人,小姐的事,老爷已经问过太子殿下了。”尹诚也是一脸的愁容。 “殿下怎么说?”尹氏精神一振。她也不能怪江辙把这事告诉太子,要是女儿真的无法大婚,这篓子可就捅得太大了,事到临头,太子殿下只能更恼火。 “殿下说,今日大婚关系天家颜面,断然不能更改,何况,若是真出错了,老爷面上不好看,小姐作为太子妃,也威严扫地。”尹诚道。 尹氏苦笑,心知这话其实一点儿都不错,只得叹了口气道:“殿下觉得,该如何处置?” “选个与小姐身形相似的心腹侍女,先把大婚完成再说。”尹诚压低了声音道,“至于小姐,悄悄地用软轿先送进太子府。” “这……”尹氏迟疑了一下才道,“出门时有盖头还罢了,太庙祭天,漪儿可是要露面的呀,怎么混得过去。” “上浓妆,凤冠前有珠帘遮掩,加上没人敢盯着太子妃细看,应该没问题。”尹诚想了想道。 “但是晚宴时,陛下和周贵妃说过要亲临,这……漪儿定然要去拜见周贵妃的。”尹氏还是很为难。 陛下和贵妃亲临,原本是恩典,是荣耀,可这会儿就是个绕不过去的麻烦了。 “毕竟还有一整日,小姐只是风寒,许是睡上一日就能起床了呢?”尹诚咬牙道,“若那时真不行,再另择他法,便是说小姐因为大婚仪式累着了,也比现在强,反正……历史上被大婚累病的太子妃,小姐也不是第一个。” 尹氏皱着眉,心下踌躇不已。 听起来是个办法,可她深知女儿有多期待这场盛大的婚礼,若是让丫鬟代嫁,漪儿闹起来…… “夫人,实在没办法了,小姐那边只能安抚,要不然……”尹诚劝道。 “罢了,你去回老爷,妾身会准备好的,殿下那边按时来迎亲即可。”尹氏终于一咬牙,决然道。 “是。”尹诚答应一声,匆匆而去。 尹氏叹了口气,回到屋里,脸上满是疲倦。 “伯母,怎么样?”杜芊儿问道。 尹氏看看这几个姑娘,也知道她们身为伴娘,这事是绕不过去的,只能一一道来。 “代嫁?”李悦目瞪口呆。 “反正在世人眼里,与太子大婚的是漪儿。”尹氏也无奈。 “可是……”李悦纠结道,“小轿从后门抬入太子府,那是妾的待遇啊……侧妃都能从正门进呢。” 尹氏的脸色变了变,没有说话。 “这……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吧?只要没人知道就好。”白莲小心地开口道。 李悦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那晚上贵妃娘娘那里?”秦珍也想到了这个坎儿。 “让漪儿睡上一日,若是能好,那是最好,若是不能,就用这药吧,两个时辰,足够了。”尹氏握紧了手里的小药瓶。 幸好去求了苏青崖,两个时辰虽然不够大婚,但应付晚宴却是够了,若是晚宴结束得早,连洞房花烛都够了。至于之后要昏睡数日,怎么应付第二天一早进宫请安的问题,她现在已经管不到了。 先对付完今天吧。 有了决定,尹氏立即召集了江涟漪的丫鬟,最后挑中一个在书房伺候的小丫头书香,不仅身材相似,连容貌都有几分神似,若是上了浓妆,远远的应该能蒙混过关。 只是麻烦的是,大婚的礼仪规矩繁琐,江涟漪是事先被教导过,可书香临时上阵,虽说身边会有人提醒她该做什么,但只求她别出什么大错。幸好书香在书房伺候,也识字,比起普通的小丫头更淡定从容些。 另一边,尹氏把苏青崖给的药交给了如烟,叮嘱她不到万不得已,别给小姐用药,随即给江涟漪裹上衣裳,送到一顶遮得严严实实的软轿里,前往太子府。 李悦这些姑娘自然还得留在丞相府,陪着书香,等候李钰前来迎亲。 就算双方心知肚明新娘是个冒牌货,但该有的姿态也得做足了,才让人看不出破绽来。 只有白莲暗自警惕,又默默庆幸。 秦大小姐果然厉害,一支簪子,直接毁了江涟漪的婚礼,正如李悦所说的,将来太子若是想计较,江涟漪一顶小轿从后门抬入,那不是妻,是妾! 随即,白莲就更加坚定了决心。跟大小姐斗,还不如在她的羽翼之下活得舒坦。 江涟漪?那不过是大小姐掌心的猴子,随便怎么摆弄都翻不出天去的。 直到下午,李暄和秦绾骑马从北城门进了京城。 白云和赤焰两匹宝马一白一红,加上马上的男子俊俏女子美艳,身后还跟着侍女护卫,清一色的良驹,非常吸引眼球。 避开街上看热闹的百姓,一行人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宁王府。 “你先回府,还是直接跟我一起去太子府?”李暄随口问道。 “回去做什么?太子大婚,祭天是大事,文武百官都要陪祭,爹爹早就出门了,难道我跟张氏一起?”秦绾不在意地道。 “那先吃点点心垫垫,今晚怕是吃不饱的。”李暄道。 秦绾一声轻笑,没有反对。 两人来到秦绾之前住过的幽草院,就在院子里摆了桌椅,上了精致的茶点,还摆了棋盘准备打发时间。 蝶衣还在苏宅,执剑昨晚才回来,因为带回来的几个匪寇在江湖上都是鼎鼎有名的人物,秦绾也怕出事,让他也留在了苏宅策应,此刻她身边只有荆蓝和朔夜,然后就是李暄身边的几个贴身侍卫,都是在南楚的时候就混熟了的。 “我本以为,苏青崖会把秦珍赶回去。”李暄落子,顺口说道。 虽然不在京城,但谋划这么大的事,他们的消息可一点都没落下。 “不会。”秦绾笑了。 “你怎么知道?”李暄挑眉。 “因为苏青崖了解我。”秦绾无奈道,“要是她睡足一整天,晚上我精心安排的好戏她不是看不到了?” “有她没她,其实没差。”李暄道。 “是没差。”秦绾点点头,又道,“不过,观众不在,演戏的戏子也好没意思的。” “不过,听说婚礼在顺利进行。”李暄又道。 “李钰虽然不能肯定江涟漪病了是我做了手脚,不过,就算他知道是我的手笔,也不会介意的。在我们的盟约里,江涟漪,不过是一颗弃子罢了。”秦绾说着,吃掉了李暄的几枚黑子。 “这样不是更合你心意?”李暄脸色不变,转手又放下一枚黑子,隐隐有围困白龙的势头。 “是啊。”秦绾漫声笑道,“青衣小轿入府,名为妻,实为妾,也亏李钰想得出这办法,恐怕也未必没有借势讨好我的想法,不过……也难为那个爱女如命的江丞相会同意。” “不同意也没办法,是他女儿自己不争气,总不能让大婚改期,或者抬着她去拜堂。”李暄道。 “原本我是没打算让江涟漪病的,谁叫她比我想的胆子还小。”秦绾一摊手。 “一个闺中女子罢了,能有多大胆量。”李暄一声哂笑。 “在猎宫时,她倒是能看着杀人面不改色。”秦绾沉默了一下才道。 “这世上多的是,不怕死人,却怕冤魂的人。”李暄答道。 “呵呵。”秦绾冷笑,“啪”的一声拍下一枚白子,直接吃掉黑龙,黑子顿时兵败如山倒。 “我输了。”李暄不在意地把棋子丢回棋盒里。 “你今天放水了。”秦绾给了他一个白眼。 “嫌赢得不痛快?”李暄道。 “当然!”秦绾一抬下巴。 “正好,那我就痛快了。”李暄淡定地点点头。 “……”秦绾无言,猛地扑了上去。 “别咬。”李暄毫不躲闪地任由她将自己扑倒在草地上,只提醒了一句,“晚上我不想再被看笑话。” 秦绾趴在他身上,听到这句话,想了想,干脆地去扒他领口的衣服。 “干嘛?”李暄一愣。 “哼哼。”秦绾得意地一笑,低头。 “嘶……”李暄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就不会被看笑话了。”秦绾直起身子,一脸的得意。 “你真是小狗?”李暄一手抚着锁骨上的牙印,苦笑不已。 “不满意?”秦绾居高临下看着他。 “不敢。”李暄叹气。 “不敢就好,要不然,修理你到不敢。”秦绾笑得神采飞扬。 “王爷,太子府那边……”走到院子门口的李少游话说到一半,就咽了回去,赶紧转身,“这个……那个……真没看见来着……” “李总管进来说吧。”秦绾倒是大大方方地站起身,丝毫不觉得之前做了什么惊人的事。 李少游汗颜,怪不得直入小院都没见伺候的人,王爷和大小姐身边的人都是贼精的,怕是早早就回避了,也就他老实才一头撞进来。 “好了,进来说,太子府怎么了?”李暄拍拍衣服上沾的草叶,一边问道。 “是,王爷。”李少游苦笑着走进去。 这当事的两个人都不在乎被他看,他还矫情个什么劲儿啊。 第十九章 今日大凶,不利婚嫁 太子府。 李钰心里很窝火,虽然脸上带着笑容,但他自己都能感觉到嘴角的那种僵硬。 天知道大清早他接到丞相府的报信说,江涟漪病得起不了床时,他有多惊怒了。 这场大婚,代表着江辙这个丞相会彻底站到他这一边,所以李钰极为重视,样样都亲自过问,只求尽善尽美。可是,事到临头,最重要的新娘子却出问题了? 乍一听这事,李钰差点以为是秦绾动了手脚,不过,再仔细想想,他还是按下了这个想法。 据说,昨日晒妆时江涟漪还是好好的,什么问题都没有,太医也说了,只是普通的小风寒,若是秦绾动手,绝不会只是这么点小手段,只怕江涟漪不死都要扒下一层皮。 何况,在李钰心里,秦绾这个女人还是很识大体的,应该不至于在自己的大婚上弄鬼,更别说昨天秦绾就和宁王出城去了。 大约……是眼不见为净?李钰倒也能理解。秦绾不在,说实话连他都松了口气。 不过,江涟漪这个蠢女人就让他咬牙切齿了,关键时刻掉链子啊! 总算应付完了祭天仪式,李钰也是捏了一把汗的。 毕竟,江涟漪平时仗着江辙宠爱,在京城出入无忌,并非真没有人认识她,要是祭天时有哪个愣头青刚好抬头看了一眼,还喊出来了,那他就真成笑柄了! “殿下。”一个侍从匆匆跑过来,在李钰耳边说了几句。 “真的?”李钰顿时精神一振。 “是的,是太子妃身边的如烟姑娘说的。”侍从点头道。 “那就好,那就好。”李钰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江涟漪醒了,这算是个好消息,要不然一会儿父皇和母妃到来,太子妃总要去拜见周贵妃的,冒牌货可真混不过去了。 “太子妃正在梳洗打扮,大约还需要大半个时辰。”侍从低声道,“还请殿下稍稍拖一下时间。” “无妨。”李钰顿时心情好多了,笑容也带了几分真心。 刚刚接到消息,皇帝和贵妃的车架刚刚启程,到达太子府也是一个时辰后的事了,堪堪来得及。 “殿下,宁王殿下到了。”又有门外的侍卫匆匆来报。 “请,不,孤亲自去迎接。”李钰说到一半就改了口,尤其刚刚得知江涟漪苏醒,心情就更好了。 虽然他知道,宁王会来是父皇要求的,可禁不住别人不知道啊。就看这些年京城这些皇子大大小小的喜事,什么时候见宁王亲自上门道贺过? 刚走到门口,就见站在门外负责唱名迎宾的朱仲元亲自引着两人走进来,脸上有些诚惶诚恐,但又忍不住喜悦。 “皇叔祖,秦大小姐。”李钰招呼道。 李暄负着双手微微点头,容色冷淡,倒是秦绾笑意隐隐地回了一礼:“不敢有劳殿下亲迎。” “皇叔祖是长辈,孤迎一迎也使得。”李钰一笑,摆手道,“请,秦侯可是早就到了。” 他也没说什么请秦绾去后堂的话,李钰不笨,他要是真傻,也不能骗了欧阳慧对他死心塌地那么多年,何况,现在李钰可比秦建云都更了解秦绾一些,倒也没觉得秦绾一个闺少女在前堂有什么不妥。何况,秦绾要是把自己当女客,也不会跟着李暄一直走到这里了。 秦绾很满意他的识趣,不过也暗自翻了个白眼。 长辈?就之前信郡王来的时候,也没见太子殿下亲自出迎的,也就是左右无人,李钰才敢说罢了。 进入大厅,里面的人都安静了一下。 要说宁王出现在这里是很让人惊奇,不过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太子总该和普通皇子有点区别待遇,何况听说陛下和贵妃都要亲临。 但是……秦家大小姐一个姑娘家不去后堂,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秦建云脸都绿了,尤其旁边还有一群用稀奇的目光盯着他看的同僚,更让他憋得几乎内伤。 最淡定的只怕是端王了。李钧在南楚可见过秦绾直入南楚太子前堂,放了后院一群千金小姐鸽子的,所以秦绾出现在这里……正常。 “秦侯,恭喜了。”一个官员拱了拱手,低声道。 “多谢。”秦建云僵硬地笑了笑,喜忧参半。 虽说猛然看见女儿让他吓了一跳,但再仔细想想也没什么相干,反正婚事已经议定了,女儿再怎么离经叛道,只要宁王本人不介意就好了,又不需要担心她嫁不出去——就看宁王的态度,很显然是完全不介意的。至于名声?绾儿以前的名声就够差了,不怕多这一桩。何况,今天宁王的态度等于是当众宣告了,绾儿就是他的王妃,想必也没几个人敢背后中伤。 其他反应快的官员也陆续走过来,不动声色地向秦建云道喜。 “大小姐果然好气度。”李钰也赞赏了一句。 他和秦绾接触几次,虽然知道这个女子不简单,但也是第一次见她一个女子在这种场合都气定神闲,游刃有余,丝毫没有被身边的李暄压过了气势,也不由得由衷赞叹。 圣山出来的女子,难道都是这般……惊才绝艳? “殿下过奖了。”秦绾一笑,“敬殿下一杯酒,小女也要去后堂等着拜见贵妃娘娘。” “拿酒来。”李钰立即转头吩咐。 “是。”侍从很有眼色地端着托盘过来。 银酒壶,三只小小的银酒杯。 “也愿皇叔祖觅得如花美眷。”李钰端起一杯酒道。 无论如何,宁王这桩婚事对他还是很有利的,安国侯府是已经站在他这边的,宁王和端王成为连襟……嗯,似乎有点儿不太对劲,不过皇族娶妻,辈分本来就混乱,也没法计较太多。 李暄点点头,也没不给面子,接过一杯酒,却看了秦绾一眼,眼中带着询问。 “多谢殿下。”秦绾拿起最后一杯酒。 “孤祝福的可是皇叔祖啊。”李钰心情不错,顺口就开了句玩笑。 “哪有?”秦绾脸色丝毫不变,很认真地说道,“殿下夸赞小女是‘如花美眷’,小女怎能不道谢?” 李钰愣了一下,随即大笑,与他们一碰杯。 “好胆色。”凌从威站到秦建云身边,感叹道,“要是早知道,定要为我那不成器的小子求娶你家大小姐,就凭这份气度,足以撑住一府一世荣耀。” 他是真的有些后悔,之前听说儿子为了青冥剑的事纠缠秦家大小姐,他也是和凌霜华一样的想法,不提秦绾名声如何,实在是……年岁不合啊。 可是,就看如今这个在百官宗亲面前,与一国太子相对,机锋敏捷,从容自若的少女,还有比她更适合辅佐凌子霄的女子吗?就是他那个自幼刚强有主见的女儿都要逊色三分。 “凌兄过奖了。”秦建云只能苦笑。 这些日子,有时候他都会想,这个女子,真的是他的女儿吗?那个十几年来在张氏口中疯疯癫癫只能深锁小院的嫡长女。现在看来,离经叛道是确实的,但疯癫……呵,张氏果然妇人之见,毫无眼界! 这个女儿,有鸿鹄之志啊。 或许,在那些后院妇人眼里,绾儿的行为确实不合时宜,但若把她当做男子,她的所作所为,岂不是少年英才? “殿下,小女告退。”秦绾放下酒杯,微微屈膝一礼。 “大小姐请。”李钰点点头,招呼一个侍从带秦绾去后堂。 只剩下李暄一个人,周身的气质顿时冷冽了不少。 “皇叔祖,先坐?”李钰都想抬手擦汗了。 秦绾不在,真不想单独面对宁王的冷气压啊…… 李暄点点头,目光转了一圈,却没有和皇室宗亲一起,反而选了秦建云边上的位置坐,凌从威会意地让了一位。 这一下,更像是一个信号,宁王府和安国侯府是要联姻了。 看在眼里的大小官员无不暗自谋划,安国侯府一下子就出了两个王妃,而且还都不是空有爵位的闲王,一个手握重权,一个是太子胞弟,看来要好好合计一下对待安国侯府的态度了。 秦绾来到后院,各家的夫人千金几乎已经都到了。 因为人多,加上六月天气也不冷了,太子府干脆开放了整个后花园都张灯结彩的,各处水榭凉亭里都摆了吃食,任人取用。 张氏虽然被禁足,可毕竟是一品侯夫人,这种场合总不能不让她来,那真是家丑传到外面去了。这时候,张氏正在和柳长丰的夫人闲聊。 怎么说她都是秦枫的嫡母,在外面也要维护自己贤惠的名声,总得和准亲家母讨论一下小儿女的婚事。 “我们家碧君啊,先前媒人也说过几家,可碧君自己看不中,老爷疼她,也就都由着她,所以说,还是缘分!”柳夫人笑道。 “哪里,我们枫儿才是有福的,才能得碧君垂青。”张氏笑着,心里却有些发苦。 原本还以为柳家对秦枫庶出的身份会不满意,不过看起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啊。 “成了亲,就是大人了,只要他们小夫妻俩过得好,我这当娘的,也别无所求了。”柳夫人感叹道。 要说秦枫的身份,她最初确实有点意见的,可耐不住女儿喜欢,这长女平日里虽然温柔,不如次女性子跳脱,风风火火的,但一旦执拗起来还真让人没辙。不过,打听了秦枫的情况后,柳长丰夫妇关起门来密议了半晌,还是同意了婚事。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也算是一桩美谈,不会让人觉得柳家为了攀上安国侯府将嫡女下嫁庶子。何况女儿自己看中秦枫,这孩子性子沉稳,能力也不差,唯独是被出身连累。可是,成了亲,庶子就可以出府另过了,到时候,柳家支持女儿女婿分家便是。 至于秦枫不能继承安国侯的爵位,柳长丰倒是不在意,就算没有爵位,难道还能饿死他女儿不成?何况,若是秦枫有能力,将来未必不能靠自己给碧君挣回一个诰命夫人来。 “说的是。”张氏自然听得明白柳夫人的意思,是要秦枫夫妻分家另过,更是咬牙切齿了。 分家,以后她岂不是更拿捏不住这个庶子了?连他唯一的弱点,秦珑那个小丫头也是嫡女了。 “母亲,柳伯母。”秦绾笑吟吟地走过来。 “绾儿来了。”张氏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哟,绾儿,快过来!”柳夫人倒是比张氏更热情些。 秦绾和柳湘君交好,经常上门拜访,和柳夫人自然相熟,尤其这段时间还常去请教管家的事,见得比张氏都多多了。 “伯母。”秦绾乖巧地叫了一声。 “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柳夫人很是欢喜。为了女儿,她特地去打听过秦家的内宅,知道除了秦珑这个嫡亲的妹子,秦枫就只和秦绾关系好,而秦珑年纪还小,以后女儿要打好关系的小姑子也就是这一位了。 “怎么来得这么晚?”张氏貌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嘛。”秦绾笑眯眯地道,“刚刚敬了太子殿下一杯酒,有些晕,女儿先去边上歇歇。” “你你……”张氏目瞪口呆,“你一个姑娘家的……” “绾儿是跟着宁王殿下一起来的吧。”柳夫人道。 “嗯,昨儿个出城赏花,回来的时候府里已经没人了,就索性跟着王爷一起进来了。”秦绾点头。 “湘君在那里,你去喝杯茶去去酒意,和小姑娘们一起玩去吧,在这里听我们长辈说话也怪无趣的。”柳夫人笑道。 她同意把女儿嫁给秦枫,也有一大原因是小女儿整天嚷嚷着绾姐姐肯定要做宁王妃,有个宁王做妹夫,只要秦绾记得大哥,还怕秦枫将来没有前程? “是。”秦绾笑着告退。 一边凉亭里玩的少女们早就看见秦绾了,见状,柳湘君更是欢快地叫道:“秦姐姐,这里这里!” “大老远就听你大呼小叫。”秦绾走过去,一根手指戳戳她的脑袋,顺便看了一圈,发现基本还都是熟人。 柳碧君姐妹、唐嫣、凌霜华,只有一个年纪大些的少女不认识。 “这位是信郡王府的怀宁郡主,单名一个悦字。”唐嫣介绍道,“这位是安国侯府的嫡长女,秦绾。” “梅花节魁首,我自然是认得的。”李悦笑道。 “郡主过奖了。”秦绾顿了顿,又有些好奇地道,“听说郡主是太子妃的伴娘,怎么在这里闲着呢?” “是听珍儿说的吧。”李悦神色有些淡漠,“大约是有些累着了,身子不太舒爽,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哦。”秦绾有些疑惑,不过也没想到,竟然是昨天的那支玉簪,让这位聪慧的贵女对江涟漪起了忌惮之心了。 “说起来,秦姐姐这次回京,还没见过我姐姐吧?”柳湘君促狭地把姐姐往秦绾面前推了推。 柳碧君跟秦绾其实不太熟,不觉有些尴尬。 “嗯,是要拜见未来的大嫂。”秦绾笑道。两家已经议亲,也商定了下聘的日期,这声大嫂也不算唐突了。 柳碧君闻言,脸上“轰”的一下都红透了,更是说不出话来。 “哟,碧君这是羞了?拿出点气势来,不然以后可得被小姑子压着了。”凌霜华笑道。 “怎么可能,我要是欺负大嫂了,哥哥可不能答应。”秦绾抿嘴笑道,“前日里哥哥还跟我打听,大嫂喜欢什么呢。” “问我问我,姐姐喜欢什么我知道呀!”柳湘君立即道。 “来来来,好好跟我说道说道,回头我去告诉哥哥。”秦绾招招手。 “你们几个就拿我开刷,别忘了自己也有那一天!”柳碧君气急。 “等我爹挑好了人选再说。”凌霜华一脸不在乎。 “咳咳。”唐嫣咳嗽了两声。 “哎呀,姐姐要是为难嫂子,小心大哥不依。”柳湘君抱着唐嫣的手臂笑。 秦绾却是一摊手,很淡定地道:“我喜欢什么,我们家王爷都知道。” “哟,真要做王妃了?”凌霜华惊讶道。 毕竟,之前都是风传,而秦绾这句话一出,基本上就是盖棺定论了。 “嗯,二十八下聘。”秦绾坦然道,“你们几个就算了,湘君还能给我做个伴娘。” “我也行啊。”凌霜华叹了口气,无奈道,“我爹去京畿大营任职,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李悦在一边插不上话,很有些羡慕。 她虽贵为郡主,但真正交好的闺中密友也没几个,但是,平时和江涟漪她们相处的时候,也没有眼前几个少女之间的亲密。 唐嫣看见李悦的脸色,悄悄拉了拉凌霜华。 凌霜华一怔,随即会意。 李悦年纪比她还长,只比秦绾小一岁,若是普通女子,早就该出了。可这位郡主也是个命苦的,订了亲的夫婿在大婚前战死沙场,为国捐躯了,可偏偏用自己的生命立下了大功——或许原本那位少年将军是想凭着天大的功勋,迎娶宗室郡主更有底气吧,结果功劳是立下了,可自己也交代了进去。 然而,此人有大功于李氏江山,李悦身为李氏女,为了堵天下悠悠众口,也不好悔婚另嫁,就这么拖着了。 尽管她不像是某些望门寡般被指克夫,遭人忌讳,反而成为节烈义女的代表,就像是江涟漪请她做伴娘反而是一种荣耀,然而,毕竟是一个未满双十的少女,怎会愿意就这般冷冷清清过一辈子呢。 所以,凌霜华也不想戳了李悦的伤心事。 尤其今年,京城的喜事特别多,太子大婚后,半个月就是肃郡王和南昌公主的婚事,事关两国国体,断然不会简陋的。九月端王与秦珍,秦枫和柳碧君的婚事大约定在十月,唐嫣也是十月,十一月舞阳公主出,若是凌从威赶紧点,今年里凌霜华都能嫁出去。 “陛下驾到~贵妃娘娘驾到~”沉默中,有内侍尖声喊道。 一瞬间,院子里的夫人小姐们赶紧起身。 “我们先去娘亲那里了。”柳湘君道。 “嗯。”秦绾淡然点头,却没有和张氏站在一起,一个人留在凉亭里。 转眼,就只剩下了她与李悦两人。 “郡主不去王妃身边吗?”秦绾惊讶道。 “母妃身体不适,只有我一人。”李悦摇头道。 “那正好,小女与郡主做个伴。”秦绾笑道。 “好啊。”李悦欣然答应,也没问她怎么不和秦侯夫人一起。 妾室是每个嫡女的噩梦,继室虽然好些,但不得原配之女喜欢,实在不是什么新鲜事,李悦也没兴趣关心人家的内宅私事。 虽说皇帝和贵妃到了,但先在前庭接受了太子和百官跪拜,大约李钰还刻意拖延了时间,等周贵妃来到后堂时,又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参见贵妃娘娘千岁。”满院子的莺莺燕燕一起叩首。 “大喜的日子,都不必多礼了。”周贵妃心情不错,一向有威仪的脸上也带了几分和蔼。 太子嫡妃早逝,无后,一直是周贵妃最担忧的事。不过,嫡妃出身太低,真要留下个占了嫡长子名分的孩子的话,江涟漪进门反而是祸事。横竖两人都年轻,左右等个两年,总会有嫡子的。 “娘娘,太子妃来了。”周贵妃身边的大宫女笑着禀告。 只见小路上,一身大红嫁衣,凤冠霞帔的江涟漪缓缓走来,鸳鸯缎特有的光泽在灯火下熠熠生辉,身后是秦珍、尹无双和杜芊儿,再后面跟着的就是丫鬟婆子,却没看见白莲。 秦绾仔细打量着江涟漪,却见她面色红润,并不是那种用胭脂描绘出来的好气色,不由得就笑了。 看来还是用了苏青崖的药啊,那正好,一会儿看完了好戏,就直接睡觉去吧。 “见过母妃。”江涟漪上前行礼。 一觉醒来,她居然发现自己已经在太子府了,连祭天拜堂都是丫鬟代替她完成的,可还来不及委屈,就急急忙忙打扮了来见周贵妃,她的心情自然是不会有多好,偏偏她也不是个善于掩藏情绪的人,多少面上还带出了一点,在周贵妃这种从后宫中厮杀出来的人精看来,完全一览无余。 周贵妃不禁皱了皱眉,极佳的心情也淡了几分。 就算是丞相千金,钰儿的依仗,但太子妃之位,难道还委屈你了不成? 一时间,竟然没有叫起。 江涟漪半屈着膝,保持着行礼的动作,被沉重的凤冠和华丽拖沓的嫁衣牵连得摇摇欲坠,却以为是周贵妃故意给她这个新媳妇下马威,脸色就更不好看了。 “起来吧。”周贵妃终于开口。 “谢母妃。”江涟漪起身道。 “参见贵妃娘娘。”秦珍几个伴娘也带着丫头婆子行礼。 “嗯。”周贵妃一抬手,有几分感叹。 虽说安国侯府和丞相府都是钰儿的助力,可秦珍明显比江涟漪更适合做太子妃,只可惜秦侯不愿直接和太子联姻,江辙又不肯将爱女许给一个闲散亲王。 “怎么不见宁王府的白姑娘?”周贵妃又问道。 “莲儿听说大姐来了,说要出去瞧瞧。”秦珍笑答道,“大姐没见着?” “没呢。”秦绾走上前,向周贵妃又行了礼,才道,“刚刚跟柳家的大小姐说了几句话,倒是没见着莲儿。” “许是院子大了吧。”周贵妃也没太在意,她只是因为某个不好直说的原因,想见见白莲而已,这回没见到也不是什么打紧的事。 江涟漪倒是有些奇怪,毕竟内监通报周贵妃驾到已经有半个时辰之久,白莲不管在哪里,都应该已经回来了才对。 皇帝和周贵妃驾临太子府,对于李钰和江涟漪来说是一种荣耀,但是他们一直在这里,百官都战战兢兢不敢高声语,完全没有了喜庆的意思,所以,周贵妃在后院也只待了一刻钟,便摆驾回宫。 只是,让人意外的是,到处都没见到太子的身影。 “怎么回事?”皇帝问道。 “陛下,殿下不胜酒力,唯恐在陛下面前失态,去喝盏醒酒汤了,陛下是否稍待?”内侍同惶恐的朱仲元嘀咕了两句,回到御前低声道。 “不必了。”皇帝脸色放晴,沉声道,“转告太子,虽是大喜之日,但身体要紧。” “是。”内侍应了。 “起驾~” “什么?找不到太子?”江涟漪高声道。 “是的,太子妃,前堂还有这么多宾客在,这可怎么办?”朱仲元急得团团转。 若非前堂实在找不到人,他也不至于跑到后院来求见新太子妃。可是……婚宴未完,太子也不可能直接抛下满堂宾客就去洞房了吧? “本妃差人在后院寻找,也麻烦朱先生继续留意,说不得殿下已经回去了呢?”江涟漪镇定道。 “是。”朱仲元松了口气,赶紧返回前堂。 “这又是怎么了?”秦珍走过来。 今天的婚礼一茬接一茬的,都是麻烦,明明钦天监算的是黄道吉日,可现实看来,分明就是不利婚嫁嘛。 “走,去找找殿下。”江涟漪心下也有些焦急。 “太子殿下不见了?”不止是秦珍,凑过来听到这句话的夫人小姐们都吃了一惊。 “这个……之前好像看到殿下往采荷轩那边去了。”一个少女有些犹豫地道。 “本妃去采荷轩看看。”江涟漪立即说道,心里却暗自不悦。 明知后院都是各府女眷,就是太子,也不该随意乱闯才是,万一碰到些不该碰的…… 众人互相看看,便有些喜好八卦不怕事的夫人小姐们跟了上去,反正,太子妃也没说不让跟嘛,更何况,还有些人心里打着小九九,就算侧妃位不行,先做庶妃也行啊,毕竟是太子嘛,不丢人,先让自家女儿在太子面前混个脸熟也好。虽说周贵妃早在张罗着,等太子妃有孕,就给太子纳妃,但总不如太子自己看上的不是? “秦姐姐,我们也去看看热闹吧?”柳湘君跃跃欲试。 柳家家风清正,反正柳夫人和柳碧君都不可能带她去看热闹,连唐嫣都不会。 “你就别凑这个热闹了,小心伯母又关你紧禁闭。”秦绾笑笑,又转头道,“不如,我和郡主一起去瞧瞧?万一真有什么事,郡主毕竟是宗室。” “也好。”李悦想了想,还是点点头。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向位于院子一角,建筑在荷塘边上的采荷轩。 “殿下在这里的话,怎么没人伺候?”江涟漪一边走进精巧的月洞门,一边疑惑地说道。 “只是隐约看见,不一定殿下就在吧,就算之前在,也可能已经走了。”秦珍道。 “说得也是。”江涟漪点点头。 然而,下一刻,她的脸色就变得难看起来,脚步也停下了。 “怎么……”秦珍刚一张口,忽的神色一变。 原本吵吵嚷嚷的女人们渐渐安静下来,隔了一会儿,一个个脸上的表情都极为精彩! 第二十章 进错了洞房 紧闭的房门中,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喘息声,还有女子低低的哭泣声,用脚趾头想都知道里面的人是在做什么,不少未嫁少女都红了脸颊,头低得快埋到胸脯里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些后悔跟着江涟漪来了,这太子府的阴私秘史,她们知道了完全没好处啊! 江涟漪整个人都在轻颤,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的,最后连药效撑出来的那点血色都没了,一咬牙,就要上前。 “表姐……”尹无双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才十四岁的女孩,眼眶中有泪珠在滚来滚去,实在是被吓到了。 “无双,你先回去。”江涟漪把手抽出来,不理她,就上前踹门。 “呯!”一脚踹开房门捉奸在床……好吧,这是话本子里才会有的故事。 事实上,房门是从里面上了栓的,她一个姑娘家的那点力气,一脚哪里踹得开?两扇门只是晃了晃,就毫无动静了。 不少人见状楞了一下,都忍不住憋笑。反正来都来了,也不能这时候再说要回避,法不责众嘛。 “来人,给本妃撞开!”江涟漪恼羞成怒,回头娇喝道。 然而,跟着过来的都是各府的夫人小姐,或者有点地位的大丫头,哪里会做踹门这种不雅的动作?何况,都是娇滴滴的后宅妇人,江涟漪踢不开门,她们也撞不开,就算想帮忙也没那能耐。 “太子妃。”秦绾走过来,轻声道,“稍安勿躁。” “秦绾,你是看本妃笑话是不是?”江涟漪怒视着她。 “太子妃说笑了。”秦绾淡淡地道,“我只是觉得,里面若不是太子殿下,太子妃这般闯进去,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可不妥。万一里面真是太子殿下……这里可还有那么多外人呢,宣扬得人尽皆知……对太子妃有什么好处吗?” 这话,就只差没说要是真是太子在大婚的时候睡了别的女人,丢的就是江涟漪的脸了。 “是啊涟漪,大姐说的对。”秦珍也赶紧拉住了江涟漪的手,这时候她也顾不得自己和秦绾不对付了,实在是这话也确实是她想说的。 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事情揭开,那就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何况,不管里面的人是谁,是不是太子,都算是太子府的一件丑事,而原本这事是可以捂住的。可现在碰上江涟漪这个张扬得受不得一点儿委屈的太子妃,不闹得人尽皆知就谢天谢地了。 反正,被人看笑话是看定了。 “我不管,我不能就这么忍了!”江涟漪咬着嘴唇,倔强地一指秦绾,“你,给我把门撞开!” “三嫂,别这样。”李悦劝了一句。 “本妃命令你,把门撞开!”江涟漪蛮不讲理地瞪着秦绾。 秦绾一耸肩,不想理会她。就连刚才那句话,她还是明知江涟漪不会听才说的。要不然,等秦珍说了,可能会有点效果,那可不是她得本意。 再说,命令?就是太子都不会用“命令”这个词跟她说话。 “救命……快来人……救命啊……”忽然间,屋里的女声提高了些,听起来有些凄厉,把外面的人都吓了一跳。 这……要不是偷情,而是强迫,不管里面的男人是不是太子,这事可都闹大了啊。 秦绾猛地脸色一变,也不管江涟漪了,上前一步,一掌按在门上,掌力轻吐。 “呯!”结实的门栓直接被震断,两扇大门顿时洞开。 还没人来得及表示震惊,江涟漪见状,一把推开秦绾,抢先走了进去。 众人互相看看,结果还是几位夫人陪着一起进去,以免里面闹出什么人命来。 “秦小姐怎么了?”李悦低声问道。 “总有种很不详的预感。”秦绾苦笑了一下。 “其实我也是。”李悦道。 “怎么会是你!”猛然间,江涟漪一声尖叫。 随即,屋里传来女子的哭求声,厮打声,劝架声,一片混乱。可让人惊奇的是,却没听到李钰,或者说,里面的某个男人的声音。 “这声音,好像是……”李悦脸色已经变了。 之前的声音太轻,哭声又不是很分辨得出来,所以她还没察觉,但这下子就明显了,毕竟这两天也算是朝夕相处,一起说话并不少。 秦绾脸一沉,大步走进去。 李悦迟疑了一下,还是跟了进去。 一进门,就能闻到屋里浓重的酒气,让人一阵晕眩,几乎要掩住鼻子才能停留。 只见江涟漪也不顾自己还穿着华丽的嫁衣,疯子似的将一个半裸的女子从床上拖下来,拼命厮打,又被自己的裙子绊倒,两人直接滚作一团。加上旁边的几位夫人想劝架又拉不动状若疯狂的江涟漪,场面要多混乱有多混乱。 “怎么办?”李悦茫然。 实在是……这辈子她连想都没想过居然会碰上这种事啊。 秦绾没回答,却看向了床。 李悦随即反应过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不禁目瞪口呆。 今天的新郎,堂堂太子殿下只穿了一件散开的中衣,腰上搭着被子,大开着手脚仰躺在床上,一步之遥的地方如此动静,居然还打着呼噜呼呼大睡,丝毫没有被惊醒。 加上满屋子浓烈的酒气,这……得是喝了多少才能醉成这副模样? “先把她们分开,成何体统!”秦绾喝道。 几个夫人互相看看,一咬牙,一起抓住了江涟漪,七手八脚地把她拖开来,留下一位夫人扯下一幅纱幔,权且裹住了那女子的身躯,把人扶起来。 “白莲!你这个贱人!枉费我当你是好姐妹,你却在背后背叛我!如此不知羞耻,竟然在大婚当日勾引太子殿下,我一定要杀了你!”江涟漪一边挣扎一边大吼。 凤冠歪了,头发散了,连鸳鸯缎的嫁衣都被撕开了一条口子,看起来极为狼狈,哪里还有半点太子妃的风度? “不是我,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白莲拼命摇头,满脸都是泪水,对比江涟漪的狰狞模样,更显得楚楚可怜。 “不知道?你这个贱人!”不管怎么说,江涟漪也是大家闺秀,真要骂人也骂不出什么话,只能翻来覆去骂贱人。 “涟漪你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白莲一边哭,一边急促地说道,“我身体不适,在这里躺一会儿,还锁了门,真不知道太子殿下是怎么进来的啊。” “你能不知道?我看这门也是你、你怕被人发现才自己锁上的吧。”江涟漪怒道。 “那倒不见得。”秦绾站在窗口,忽然插了一句。 “秦绾!是你安排的吧!这个女人就是你带来的!”江涟漪转头道。 扶着她的几位夫人和李悦都不禁皱眉,现在的江涟漪明显是失去了理智,见人就咬,安国侯府的大小姐在太子大婚的时候把一个女人塞到太子床上做什么?何况这个女人还身份不简单,她是宁王的表妹!秦绾还要不要嫁入宁王府了? 不过再想想也就释然了,大婚之日却抓到夫君和别的女子在床上,正常女人都接受不了,何况是素来高傲的江涟漪呢。 “秦小姐说不见得,是发现什么了吗?”李悦问道。 “这里。”秦绾转身,站开了些,露出身后半开的窗子。 窗台上有一个很新的脚印,明显是属于男子的。这扇窗子外面是一片花圃,要从这边过来的话,鞋底肯定会沾了泥的。 所以说,是李钰翻窗进屋偷香窃玉,把人家姑娘给强了? 毕竟,他们一路走进采荷轩都没见有人,要是两人通奸,开门就可以了,实在没必要特意去翻窗的。 “派人去请太医,太子殿下似乎不太对劲。还有,去请周贵妃回驾。”秦绾吩咐道。 “好。”李悦早觉得站在这里尴尬无比了,听了这话,也不在乎自己一个郡主听一个侯爷之女的吩咐,赶紧走了出去。 “几位夫人扶着太子妃和白小姐先去收拾一下,再找人来照顾太子殿下。”秦绾又道。 “是。”会来看热闹的夫人都不是最顶级的豪门主母,本也是六神无主,有人发话,她们本能地就听从了。 “秦绾,你就是见不得我好,是你串通那个贱人在今天给我没脸,你也是个贱人!”江涟漪怒吼道。 “到底怎么回事,还是听娘娘处置吧。”秦绾充耳不闻,面色如常。 “是。”众人也佩服她在这等辱骂之下还气定神闲的气度,纷纷应是。 很快的,整座太子府都骚动起来。 虽说秦绾已经下令封锁消息,但见到这一幕的人实在太多了,而秦绾名不正言不顺,也不太指使得动人,原本应该主持大局的太子妃又是这般模样,完全指望不上。更何况,太医入府,贵妃回銮,这么大的动静也瞒不过前堂的宾客。 当然,最重要的是,太子殿下哪儿都不见人。 周贵妃一脸怒气地回到太子府,直接征用了后堂大厅,一面让人封锁消息,一面将各府的夫人小姐一一送出去。前堂的宾客自然也散了,谁都知道一定是出大事了,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还是装不知道为好。 很快的,就只剩下梳洗整齐的江涟漪和白莲,以及被周贵妃特地留下来的秦绾和李悦。毕竟,在周贵妃看来,看见事情经过的那几位夫人实在有点战战兢兢,还不如这两个未嫁少女说得清楚,干脆一并轰了出去。前堂,也只有江辙和李暄被特意留了下来。 周贵妃的心情很不好,盼了那么久,终于等到儿子大婚,谁知道婚礼还能出岔子!前来报信的人说得语焉不详,她现在头很疼,更烦恼一会儿回宫怎么跟皇帝交代。 “参见贵妃娘娘。”几个姑娘上前行礼。 然而,周贵妃还没出声,江涟漪已经“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哭道:“母妃,你要给儿臣做主啊!” “先起来!”周贵妃见状,脑仁子更疼了,呵斥了一句,先转头道,“宁王和丞相先坐下吧。悦儿和绾儿到本宫身边来。” 她心里很清楚,不管今天事实如何,江家和宁王都是不能得罪的,李悦和秦绾也要安抚好,她留了人下来,却不能把她们和涉及私通的女子放在一起。 好不容易都安顿妥当,大厅里就听到江涟漪的哭声。 秦绾站在周贵妃身侧,居高临下看,不由得给白莲点赞。 不知道哭也是门学问吗?同样是哭,一个如泼妇骂街,一个似梨花带雨,旁观者自然要偏心几分。不过江涟漪一生事事顺心,怕也是从来没人教过她该怎么哭吧! “好了,到底怎么回事?”周贵妃揉了揉额头问道。 “是这个贱人勾引太子殿下!”江涟漪指着白莲道。 “我没有!”白莲连连摇头。 “贱人,你还狡辩,我杀了你!”江涟漪一脸的狰狞,就要扑过去,吓得白莲一声尖叫。 “够了!”周贵妃一声怒吼。 然而,涉及阴私,这大厅里连个侍女都没有,她也不得不指使自己身边的贴身大宫女下去把人拉开。 “你看看你成什么样子?哪里还有一点太子妃的尊严!”周贵妃喝道。 “儿臣……”江涟漪被震了一下,满脸的委屈。 周贵妃叹气,也见她们实在说不清楚,干脆一指秦绾道:“你说,怎么回事?” “启禀娘娘。”秦绾上前一步,很淡定地道,“因为不见太子殿下,又有人说看见太子殿下往采荷轩方向去,于是太子妃便带着我们去寻人。到了采荷轩,听到屋里白小姐喊救命,小女斗胆,用暴力破开了反锁的房门,就看见……嗯,窗子是开着的,窗台上有太子殿下的脚印。” “……”江涟漪几次张口想打断,都被扶着她的大宫女按了回去。 “有什么地方不妥吗?”周贵妃问道。 “并无。”李悦摇头。 江涟漪想反驳,但也无言以对。 秦绾只是在陈述事实,没有加上一丝一毫自己的判断,有那么多人在场,她也没法颠倒黑白。 “太子呢?”周贵妃问道。 “已经请了太医,不过……”李悦迟疑了一下,才道,“殿下……似乎是醉了。” “派人去传太医,若是太子醒了,一并叫过来!”周贵妃道。 她一生在宫里见多了各种阴谋算计,也怕是儿子着了别人的道,毕竟,太子之位就是明晃晃的靶子。 “是。”李悦左右看看无人,只好亲自去传命。 “还有你,怎么会在采荷轩?”周贵妃又对着白莲问道。 之前的宫宴有个花解语,如今又出了个白莲,若非这个女子是宁王的表妹,她杀了她的心都有。 “小女听说秦家大小姐到了,便想寻她说说话,但院子太大,一时没找到人,刚好有些头晕不适,还是太子府的侍女将小女带到采荷轩休息,还说会告诉太子妃的。小女原只是想略微休息,却没想到睡着了,然后突然惊醒,就看见醉酒的太子殿下……”白莲抹着眼泪,但说话却很有条理,让周贵妃的火气平白就降下去三分。 大宫女闻言,立即出去了一趟,回来在周贵妃耳边说了几句。 “是有这么回事,不过据说你身边的贴身侍女说你累了,答应了转告。”周贵妃看着江涟漪,缓缓地道。 江涟漪一愣,她醒来的时候白莲并不在身边,然后就听说贵妃的銮驾已经快到了,匆匆忙忙梳洗打扮,新娘盛装本就耗时,加上众人心急火燎的,怕是如烟根本就不记得这回事了。 “白小姐没找到小女,大约是因为小女跟着王爷先去了前堂吧。”秦绾微笑道。 “本也不关你的事。”周贵妃缓和了一下语气,但看着江涟漪和白莲的目光又很是凌厉。 无论如何,都是因为这两个女人,儿子明天肯定会被陛下训斥。 尤其,比起白莲,她对江涟漪更不满意。 不管白莲说的是真是假,哪怕真是白莲勾引太子,江涟漪也应该做到封锁消息,把事情闷在太子府内,如今倒好,不但带了一群人浩浩荡荡去采荷轩,还大吵大闹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你不是普通的当家主母,你是太子妃! 周贵妃现在都疑惑,给儿子娶这么个女子做正妃,真的能帮助儿子,而不是专拖后腿的? “贵妃娘娘,太子殿下和陈太医来了。”门外又侍女来通报。 “让他们滚进来!”周贵妃喝道。 很快的,李钰和陈太医一前一后走进来。要说陈太医今天也够倒霉的,一大早就遇见新娘子病得起不了床,晚上居然又碰上太子醉酒睡错了新娘……他甚至决定,今天要是能侥幸留一条性命,明天马上就要去上折子告老还乡! “母妃。”李钰已经穿戴整齐,但肯定是来不及沐浴的,周身依旧萦绕着散不去的酒气。 “太子身体如何?”周贵妃道。 “启禀娘娘,殿下是喝多了,醉了,饮了醒酒汤便好了。”陈太医答道。 “只是醉了?”周贵妃怀疑道。 “是,只是醉了。”陈太医很肯定地点头。 周贵妃忍不住皱眉,只是醉了,那就是没有阴谋。难道……真是巧合? “母妃,这是怎么了?”李钰小心地问道。 “你就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事了吗?”周贵妃怒道。 “呃……”李钰被噎了一下,实在他现在脑子还昏沉沉的,酒意一阵阵上涌,仔细回想了一下,似乎是自己觉得有些撑不住,想去喝碗醒酒汤,然后就走到了后院。不知怎么的,就记得了这是自己的洞房花烛夜,然后……身下的女子娇柔婉转,清丽脱俗,似乎和正妃不太一样…… 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李钰扫视了一眼大厅里的人,目光落到白莲那张盈盈带泪的脸庞上,脑中的影像一下子清晰起来,顿时,他脸上的神色五彩斑斓地变幻着,极为精彩。 白莲这个女子温柔美丽,善解人意,完全不像江涟漪那样让他头疼,何况她能联系宁王府,李钰当然是有觊觎之心的。但是,他再怎么想要白莲,也不会毁掉自己最看重的大婚。 酒……误人啊! 至少李钰清楚地记得,是自己走进采荷轩,自己翻窗而入,自己惊醒了这睡梦中的女子的,只是却不记得当时是怎么想的,就这般鬼迷心窍了。 知子莫若母,一看到他的表情,周贵妃就基本有数了。 不过,虽然其中没有阴谋算计,可这事也实在不好善后。 李钰神色复杂,心下也踌躇不已。 若是个普通女子,就算是自己错了,可牺牲白莲也就是了,可白莲不是普通女子,她身后是李钰心心念念想要的宁王府势力,牺牲白莲,那就是和宁王结了生死仇了。就看宁王郑重地把这个表妹托付给未来王妃带出来交际就知道了,宁王还是很重视这门亲戚的。 但是江辙那里……这回要是一个弄不好,可就把江辙和宁王一起得罪了! “分明就是这个不要脸的贱人勾引殿下的!”江涟漪道。 “你闭嘴!”周贵妃怒道,“堂堂太子妃,开口闭口污言秽语,这是江家的家教吗!” 再看看坐在一边的江辙和李暄,周贵妃更头疼。这两人原本就是京城最有名的冰山,实在是别想从他们脸上的表情看出他们的想法来。 “母妃,殿下怎么会在大婚之日做出这种事来?便是看中这……女人,也不会在今日就行那……苟且之事啊。”江涟漪争辩道。 不过,这话说得还算有道理,周贵妃的神色也缓和了一下,但还是摇了摇头。 “本王已经答应了陛下,等太子妃有孕,或者半年以后,将白莲许给太子为侧妃。”李暄终于缓缓地开口了,但一句话,直接让江涟漪绝望,“这件事,贵妃知道,莲儿自己……也知道。” 不说江涟漪脸色惨白,就连李钰都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但一眼见到秦绾唇边的笑意,他忽然就明白过来。 含光寺结盟那一晚,秦绾答应过能让李暄公开支持他,可宁王显然不能直接说:本王支持太子登基。所以才用了这么一招?嫁一个表妹给他做侧妃,自然是暗示着宁王府站在他这边了。 只是……却被自己搞砸了。 “不告诉你,是不想你有负担,不利子嗣。”周贵妃无奈道。 江涟漪有些茫然,差点瘫坐在地。 以己度人,傻子也知道,白莲根本不可能去勾引太子殿下。 顶多半年后就能风风光光嫁入太子府做侧妃,何必甘冒奇险,在大婚之日勾引太子行苟且之事?再说,如此给太子妃没脸,就算还能嫁进去,以后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侧妃也是妾,后宅之中,没有男人的支持,妾怎么也斗不过妻的。总不能白莲会认为李钰会站在她这边压制太子妃? 怎么看这姑娘都不傻啊。 “请贵妃娘娘为小女做主。”白莲膝行两步,拜伏在地,衣袖垂落,露出如玉的小臂上青青的指印,看起来触目惊心。 “丞相和宁王……怎么看?”周贵妃艰难地道。 “自然要请殿下给本王一个交代。”李暄淡淡地道。 “同意。”江辙居然表示赞同。 说起来,虽然有些荒谬,但这事江涟漪和白莲都是受害者,两家一起把矛头对准李钰也不算出奇。 周贵妃和李钰对望了一眼,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婚姻是为了拉拢势力,要是因为摆不平两个女人,结亲变结仇,这乐子可大了。 “事情本宫都清楚了,只是本宫难以做主,需得请示陛下。”周贵妃起身道。 这事太大了,要瞒住陛下不太可能,与其等陛下听到闲言碎语,还不如……她先把实情告知,等陛下气过之后,总还是会帮着儿子,想个两全的法子的。 只要陛下肯出面安抚,江辙和宁王也应该不会太过。 “太子妃!”宫女忽然叫了一声。 却见江涟漪整个人晃了晃,眼睛紧闭,竟是昏了过去。 “涟漪!”李钰也吓了一条,冲上去一把抱住人,回头喊道,“陈太医,快过来!” “这,先将太子妃放到内间软塌上把。”陈太医赶紧道。 李钰赶紧喊来了侍女,扶着江涟漪,急急忙忙把人送进去。 周贵妃脸色铁青,倒不是气儿子自作主张没把她放在眼里,而是江涟漪……一整天都好好的,刚才还有精力吵闹,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晕了?就好像是明晃晃地昭告世人,是她这个贵妃在儿子的新婚之夜把儿媳妇给气昏了似的! 于是,一片兵荒马乱中,周贵妃也不等旁人再说什么,径直起身,甚至都没多说一句就离开了。 剩下的人一下子就陷入了诡异的沉静中。 李钰看看白莲,犹豫着也不敢去做什么,现在这情形,哄了白莲,就相当于得罪江辙。但不哄,好像又显得自己薄情了些。何况,他心里还是偏向白莲的。 一个歇斯底里大吼大叫完全不把他太子的威严放在眼里,另一个却温柔细腻默默忍着委屈,正常男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回府。”李暄起身,直接就往外走,也没看李钰一眼。 白莲犹豫了一下,低着头,咬牙跟上了他的脚步。 “那么,小女也告辞了。”秦绾微微一笑,往外走去。 李悦抓着她的衣袖,也赶紧告辞。这一天对她来说,实在有些刺激过大了。 对于李钰来说,不但没觉得李暄冷漠,反而松了一口气。 至少,李暄把白莲带走了,他就能先安抚好江辙和江涟漪。 江涟漪不聪明,并不难哄,江辙么……女儿都嫁了,只要自己姿态放低点,他总不能真的悔婚,再把女儿带回去吧! 当然,原本的洞房花烛夜是不要想的了。 另一边,出了太子府,自然有信郡王府上的下人们接走了自家郡主。 上了马车,白莲才真正松了口气,露出惊魂未定的神色来。她来京城之前,见过的最大的官,也就是宁城太守,可今晚,她不仅设计了太子和太子妃,还和贵妃对峙,一直没露怯,但现在一松懈下来,就觉得全身发软,满是后怕。 居然……真的做到了! 而且,如秦大小姐安排的剧本一般,分毫无措。 走出太子府的一瞬间,白莲对秦绾竟然有一种近乎恐惧的崇拜。 她之前对周贵妃所说的都是真实的,所以很有底气,但是她也不明白,秦绾究竟是怎么让李钰喝醉了酒一个人跑到采荷轩来,甚至翻窗进来找她的。 同时,她也暗自庆幸,没有真的和秦绾为敌。这个女人,太可怕…… “将小姐送回王府。”李暄吩咐道。 “是。”侍卫答应一声,驾车离开。 “走走?”李暄转身,提议道。 “好啊。”秦绾一笑,把自己的手给她。 两人也不带侍卫,就在太子府门口的守卫的注视下,手牵着手,踏着夜色,顺着长街,走向远方。 第二十一章 女版采花大盗 朔月的夜格外黑,而且由于太子大婚,百官齐聚一堂,城内临时宵禁,更见不到半个人影。 毕竟,今晚若是有敌国的刺客把太子府一围放上一把火,甚至派几个死士冲进去乱砍一阵,东华的朝堂就几乎被废掉了。 “今天真是好戏连台。”李暄淡然道。 “那王爷看戏看得可还满意?”秦绾笑道。 “你怎么让白莲答应的?”李暄好奇道。 毕竟,这件事最致命的一击,就是白莲婚事已定,根本不可能去自毁名节勾引太子,就连周贵妃都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江涟漪才会急怒攻心当场晕过去。 虽然苏青崖的药说了是管两个时辰,但也经不住江涟漪这般折腾法,又是打架又是撒泼又是哭闹,心情还大起大落,就是换个好好的姑娘,气昏过去也不稀奇。 既然是太子的错,对方又是宁王府的姑娘,自然不可能就此作罢,太子必须要表示补偿之意。 然而,对于白莲来说,风险很高,可收益却不大。李暄并不认为那个有心计的女子会轻易听从秦绾的指派。 “简单,我只对她说了一句话。”秦绾一笑。 “哦?”李暄好奇地看着她。 “我告诉她,就算是庶出,也得先把这个‘长’字给占了!”秦绾一抬下巴。 李暄无语,不得不承认,对于白莲那样野心勃勃的女子来说,这个诱惑足够使她动心了。庶子虽然不受重视,但太子的庶长子却与众不同。 李钰自己都是庶子,还不是登上了太子之位?跟他争皇位的,哪个不是庶子,不就是因为皇帝没有嫡子么。谁能保证江涟漪就能生下儿子了?早一步入府,可比其他人机会大多了。毕竟太子府不可能只有一个正妃一个侧妃。 何况,不就是名声受损吗?有宁王府做靠山,还怕太子不娶她么。 “我还告诉她了,男人的愧疚可是很好利用的东西。”秦绾又道。 “李钰会愧疚?”李暄皱了皱眉。 “至少现在会的,虽然不知道能保持多久。”秦绾笑道,“我了解这个人,他虽然不会对一个女人完全真心实意,但比起真正的枭雄,他又没那份心狠手辣,其实就是优柔寡断。若是江涟漪那种闹法,他的愧疚马上就会变成尊严被践踏的愤怒了,但是白莲么,对付李钰这种男人还是很有一手的。” “你这么了解他,我会吃醋。”李暄很认真地说道。 “回头让荆蓝给你上一缸醋,慢慢喝。”秦绾白了他一眼。 “不过,白莲倒是让我刮目相看。”李暄笑笑,又道。 “永远不要小看一个女人。尤其是……一心想往上爬的女人。”秦绾一声冷笑,想了想道,“你觉得陛下会如何处置?” “还能怎么着?赐婚。”李暄悠然道,“之前我跟陛下提,要把白莲许给太子做侧妃,陛下可是很高兴的。毕竟……我既然在准备着为太子上位之后的状况留后路,显然是没有什么别的心思的。不过,若是陛下坚持要把婚事往后压几个月,你准备怎么办?陛下也要顾着些江辙的面子,那总是他用得最顺手的一把刀。” “这还不简单?”秦绾不以为然道,“陛下要想压着婚事,我就上报白莲怀孕了。陛下和太子不怕丢脸,尽管让侧妃大着肚子进门。” 娶侧妃可不是纳个侍妾,一顶小轿把人往府里一送就完了。侧妃也是上了玉牒的皇族中人,婚礼虽然规格比正妃低一些,但也是要下聘礼、有大婚仪式的,侧妃也可以带着嫁妆过门。大着肚子的新娘子可是绝对混不过去的。 “怀孕不好作假,太医不是吃素的。”李暄提醒道。 “她真的怀上了是最好,没有么……”秦绾低眉笑道,“我有苏青崖在手,万事无忧!” “这也成?”李暄无语。 “他不行的话,大不了我先把孟寒叫回来呗。”秦绾显然早有打算,“种个蛊,因为腹中有第二个胎动,应该可以冒充怀孕的初期症状。” 李暄叹气,虽说秦绾现在的势力被李钰搅得七零八落,但顶尖的那些奇人异士也一点都不少,苏青崖和孟寒,加上无名那一批人,就足够李钰吃不了兜着走了。 “行啦,就送到这里吧。”秦绾停下了脚步。 李暄看看夜色下安国侯府的牌匾,微微点头。 “那我走了。”秦绾松开他的手,走上台阶。 “我等你进去再走。”李暄道。 “大小姐。”守门的侍卫赶紧开了留着的小门。现在侯府的人都知道,除了侯爷,府里就属大小姐最尊贵,最得宠,自然是没人敢怠慢了的。 甚至于,大小姐曾经在小院独自生活了十八年的事,就好像从没发生过似的。仿佛她从一开始就是尊贵的大小姐,从无改变。 秦绾也不在意府里下人的态度,趋利避害、踩低捧高都是人之常情,尤其是做下人的,不会看主子脸色,怎么会有好日子?对她来说,反正现在她得势,也不可能失势,那么这些人就都是可以使用的,何必计较那么多。 端茶递水,跑个腿而已,既不接触机密,又没什么技术含量,何必把自己宝贵的人手浪费在这上面。 “大小姐。”回到碧澜轩,她却发现,不仅是朔夜和荆蓝,连执剑也在。 “你不是在苏宅吗?”秦绾愣了愣。 “特地带个……嗯,带个东西给小姐看。”执剑一脸献宝的兴奋。 “成功了?”秦绾立即目光一亮。 “苏神医真厉害。”执剑崇拜道。 “拿过来看看。”秦绾立即道。 “是。”执剑笑眯眯地出去,一会儿就搬进来一口大箱子。 “装箱子里了?”秦绾目瞪口呆。 “没有箱子,被人看见了还以为属下背着具尸体呢。”执剑无奈道,“我跟门卫说,这是苏神医送给小姐的土特产。” “土特产……”秦绾也不禁抽了抽嘴角。 执剑麻利地打开箱子,几个人好奇地都凑了过去。 “女人?”秦绾惊讶道。 “小姐别看她是个娘们,属下废了老大的劲儿才弄到手的。”执剑得意道。 秦绾仔细看了看那蜷缩在箱中昏睡的女子,犹豫了一下道:“这个是……储三娘?” “小姐知道?”荆蓝道。 “这个女人在江湖上可是很有名的,是赫赫有名的女采花大盗。”秦绾道。 “女采花大盗?”荆蓝奇道,“她一个女子,难道……” 说着,她的脸色都有些发青了,虽然听说过有些男人喜欢男人,有些女人喜欢女人,可是……实在有点接受不能啊。 “别想岔了,她采的是男人。”秦绾没好气道。 “那……为什么她很坏?”荆蓝奇道。 毕竟,这世道,被女人压了,其实就是丢点脸,只要没传扬出去,男人其实不吃什么亏吧? “与她欢好过的男人都当太监去了,因为这个女人不喜欢别人用她用过的东西。”秦绾道。 “哦。”荆蓝拉长了声音,目光上上下下往执剑身上瞟。 “看什么?本公子能看上那种女人?”执剑恼羞成怒地吼道。 “那这么多该死的人,你就找这一个,总不会是刚巧撞上的?”秦绾笑道。 储三娘虽然名声大,不过一般在西秦活动,东华这边倒是低调得多。 “难得这女人出现在宁州,我为男人除害行不行?”执剑争辩道。 “行行行。”秦绾敷衍地点点头,反正储三娘虽然是个女人,但武功确实不弱,不然也不能在西秦横行多年,连鸣剑山庄几次追剿都没灭了她。 执剑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打开瓶塞,放在储三娘鼻子下面,几息过后,昏睡的人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荆蓝吓了一跳,但很快就察觉,虽说人是醒了,但储三娘眼里完全没有焦距,看起来就像是人偶。 执剑迅速将药瓶塞进秦绾手里:“苏神医说,药人会听从拿着药瓶的人的指令,不过太复杂的可能听不懂,原有的实力应该能保持五六分左右,毕竟这些傀儡没有思想,只凭本能。” “起来。”秦绾道。 储三娘停顿了一下,慢慢地站起身,站得笔直。 “出来。”秦绾又道。 闻言,储三娘抬起右腿,僵硬地跨出木箱站定。 “到底能听懂多复杂的命令,还需要试验过才知道啊。”秦绾摸着下巴喃喃自语。 “小姐想怎么试验?”执剑跃跃欲试。 “反正本小姐不可能亲自指挥他们。”秦绾想了想,又把瓶子丢回给执剑,“你把她带出去溜溜,用顺手了再回来。” “随便用?”执剑眨巴着眼睛问道。 “嗯,随便。”秦绾一挥手。 “那属下这就去啦。”执剑开心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喝令道,“跟着我。” 储三娘毫无机制的目光顿时转向执剑,虽然有些僵硬,但还是能使用轻功的。 “小姐,执剑的性子,怕是要大闹一场的。”朔夜有些担心地道。 “只要他不是被人当场逮住,事后出了什么问题,本小姐兜得住。”秦绾不怎么在意,停顿了一下,左右看看,问道,“那家伙应该没这么蠢吧?” “当然。”执剑汗颜。 当初在暗卫营里,执剑就是出了名的油条,要比武,自己虽然略胜一筹,但要说逃跑……真没人比他更擅长了,完全就发扬了那种打不过就跑,跑几步再回头咬一口,然后继续跑的执着精神。 “那就行了。”秦绾道。 朔夜见状,也只好按捺下了心底的不安。 总觉得……明天会出事。 “小姐累了吧?夏莲已经把水都备好了,小姐沐浴更衣吧。”荆蓝笑道。 “好,多备热水,我要多泡一会儿。”秦绾伸了个懒腰。 “属下告退。”朔夜赶紧低头。 然而,第二天一早,秦绾还是觉得,朔夜说得挺有道理的。 原本昨晚侯府隐隐约约是有些动静,不过她这几日费心谋划,本有些累了,加上碧澜轩毫无影响,也就没管这么多,一觉睡到了天亮。 随后,就听说……二公子被西秦最出名的女采花大盗给看上了。 听说,和那个女采花大盗欢好过的男人身上都会少个零件。 听说,秦侯有个侍卫是西秦人,早年战场上受了秦侯恩惠才自愿在侯府做侍卫的,当场就认出了那个女采花大盗。 听说……听说安国侯府的二公子要进宫侍奉陛下? “这都是哪儿来的流言?”秦绾捏着一块玫瑰糕,半天没放进嘴里。 “半个京城都传遍了。”荆蓝忍着笑答道。 “这还真是……大闹了一场啊。”好一会儿,秦绾才失笑道。 “小姐……那是高兴还是不高兴?”荆蓝小心地问道。 毕竟,执剑这回自作主张,闹的场面还真够大的。 “他给我出气,我有什么不高兴的?”秦绾笑道。 “小姐一向重视安国侯府的名声。”荆蓝担忧道。她也是怕执剑闹太过了,反而坏了小姐的事。 “侯府内部不能出问题,否则本小姐脸上也不好看,不过外部么……”秦绾一耸肩,轻松道,“皇后娘娘也不能保证皇宫大内不进来一个盗贼或是刺客的,不是吗?” “小姐说的是。”荆蓝想了想,也笑了。 不过,她们也都知道,这种流言不过是让张氏吐口血,顺便多砸几套茶具罢了,并没有实质上的伤害,顶多就是这段时候秦桦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一道笑料而已。 毕竟,说安国侯的继承人成了太监,也太离谱了。 “执剑人呢?”秦绾问道。 “在苏宅呢。”荆蓝答道,“毕竟,侯府和京城令派出的人手到处搜捕储三娘,没有地方比苏宅更适合藏匿了。” “嗯。”秦绾点点头,又道,“一会儿告诉执剑,让他一定要把药人的习性彻底摸透了,是‘彻底’,明白?” “明白。”荆蓝立即答道。 所以说,小姐哪是嫌弃执剑闹得太大,这分明就是闹得还不够大嘛! 于是,之后几天的京城,巡夜的士卒增加了一倍,可还是止不住这位女采花大盗不停地光顾各家权贵府邸—— 虽然变成药人后,实力只保留了一半,但能当采花贼的人,轻功绝对是强项,一般的侍卫可不会飞檐走壁,就算看见人了也没办法。 弓箭……听说储三娘是中了几箭,可药人全无痛感,只要不是一击致命,或者打断两条腿,就算身上插着十根箭也一样不影响轻功,反正回去了苏青崖能医,修理好了再放出来呗。 一直到端郡王府也被光顾了一下,勃然大怒的皇帝终于把京城令和禁军统领招进宫里狠狠骂了一顿,下令全国通缉储三娘。 然而,通缉令一下,原本活跃无比的储三娘却一下子销声匿迹,就好像从来没出现过似的,让京城令宋忠一口老血哽在喉咙里,差点儿被憋死。 不过,也有人注意到了一件事,一片混乱中,原本成婚三日后应该回门的新太子妃……完全没动静。 听说,是因为新婚之夜把太子捉奸在床而气病了。 听说,太子妃已经昏睡了三日,性命垂危。 听说……太子已经打算办完了丧事,重新迎娶第三任太子妃了。 御书房。 “小皇叔,你说这究竟是什么事?”皇帝把一本折子扔在书案上,满脸的苦笑。 这两天,御史台疯狂地弹劾太子不修德行,耽于女色,行为荒诞,就快把太子说成一个亡国之君了,最严重的一本甚至直接提出了废太子。 但是偏偏皇帝还没办法。 东华立国之时便有言官不以言论罪的铁训,御史有闻风上奏之权,也就是说,听到流言就可以直接上奏御前,只要不是自己瞎编的,皇帝都不能治罪。 皇帝虽然手段铁腕,但也不想违背祖训,直接做杀言官这种得罪天下文人的蠢事。 何况,被弹劾的毕竟是太子,而不是他本人,要说愤怒嘛,虽然有,但终归不是痛在己身嘛。 “我还想问是什么事呢。”李暄皱了皱眉,很是不悦,“陛下真是生的好儿子。” “小皇叔别生气,钰儿这回确实闹得有些不像样子,朕这不是已经罚他禁足了吗。”皇帝赔笑道。 谁叫自己儿子实在理亏呢…… “陛下罚他禁足,他倒好,连新婚第二天进宫敬茶也不来了?”李暄冷哼道。 “这个,钰儿不是来了么。”皇帝道。 “一个人?”李暄补充了一句。 “太子妃病了。”皇帝叹了口气。 事实上他也不确定江涟漪是不是真的病了,只是大婚那天贵妃回宫后生了好大一场气,言辞凿凿说江涟漪不敬婆母,还敢用自己的身体要挟她,江家教女无方之类的。 不过,太子妃新婚次日没进宫向公婆敬茶,居然连三日回门都没回去……陈太医明明说只是个小风寒,居然能昏迷这么多天?弄得像是病危似的。 甚至,再派去的太医回来都说:太子妃只是略微受凉,不是昏迷,而是太累了,所以在睡觉。 皇帝都想把那个太医拉出去砍了。 在大婚仪式上累病了的太子妃并不少,但累到之后昏睡三日还不醒的……身体差成这样,能安稳地诞下太子的嫡子吗? 果然,李暄也是一声冷笑,完全不想发表评论。 皇帝干咳了两声,大概也觉得这理由实在是站不住脚。 “陛下打算怎么办?”李暄问道,“莲儿天天哭着要去含光寺出家,我跟她说含光寺只收和尚不收尼姑,她又闹着要投缳,我都只能到宫里来躲清静了。” “这个……是钰儿对不起白小姐。”皇帝尴尬地摸摸鼻子,但也只能认了自己儿子干的好事,“朕下旨册封白莲为怀安郡主,其妹白荷为宜城县主。” “……”李暄沉默地看着他。 “小皇叔……”皇帝无奈道,“太子大婚才三天,朕就给他赐个侧妃,这个……不合适吧?” “殿下大婚之日连洞房的门都能弄错,还有什么不合适的?”李暄反问道。 “至少……三个月?也等这事平息一下再说。”皇帝道。 “三个月?”李暄嘲讽地一笑,“这要是万一……皇族出了个带球出的太子侧妃,本王可丢不起这个人!” “……”皇帝黑线,只想说要是真发生了这种事,难道朕和太子就丢得起这个人?不过再想想,李暄所言也不无道理,万一……顿时,他就更头疼了。 “倒是这个专采男人的女子……”李暄也知道不能逼迫太紧,轻轻放过了这个话题,拿起另一本折子。 “是啊,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皇帝摇头道。 “先不说那些被光顾的人家有没有……出问题,但京城现在人心惶惶才是最麻烦的。”李暄道。 皇帝苦笑,前者还真不好查,毕竟太丢人了,就算真是被那个女采花大盗给弄成太监了,只怕也没人敢报案,藏着捂着还来不及呢。那些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哪怕事后报个暴毙,然后送到乡下庄子上去养一辈子,也比被人知道家里子弟被女人阉了变成笑柄强。 “大牢里有女的死囚吧?随便拉一个出去,当成储三娘先斩了,安抚了人心再说。”李暄道。 “这……”皇帝犹豫道,“要是那女子在别处继续发难,百姓岂不是以为官府欺骗了他们?” “那女人不是官差能应付的,我已经派出心腹追捕,就算不能真的格杀当场,至少也能把她赶回西秦去。”李暄答道。 “那就好。”皇帝满意了。 反正西秦山高路远的,就算出了什么事,也不会对东华造成妨碍。嗯,要是她能把西秦皇子也阉掉几个,那就更好不过了! “端郡王那里……”李暄只开了个头就不做声了。 皇帝闻言,脸色顿时就黑透了。 这也是皇帝今日勃然大怒的原因,端王府里,无数侍卫看见只穿了里衣的端王和一个女子一边打,一边破窗而出,怎么能不让人浮想联翩?堂堂王府,居然被人一直偷摸到皇子房内,这要是刺客岂不是更糟糕? “算了,这种事,越描越黑,过一阵子就该淡了。”良久,皇帝才叹了口气道。 “也是。”李暄点点头,表示同意。 他隐约知道,这件事背后应该有秦绾的影子,不过,执剑荆蓝等人既然被他送给了秦绾,他就不会特地去过问秦绾没有主动告诉他的事。这几天一直没见过面,具体是怎么回事,他倒是真的不太清楚。 只是,储三娘?这般声名狼藉之人,招揽来何用? 至少李暄觉得,秦绾并不是那么短视的人,看来,一会儿还是要去趟安国侯府了。 “对了,小皇叔的聘礼准备得如何了?”皇帝换了个让他舒心的话题。 “差不多了。”李暄道。 “小皇叔,你也要上点心啊,要不…朕派内务府去帮忙?”皇帝语重心长道,“安国侯也不是普通人家,秦绾又是你自己看上的,别怠慢了。” “绾儿会满意的。”李暄道。 反正,大部分聘礼都是秦绾自己打点的,她应该满意吧。 至于安国侯……皇族下聘,还轮不到他来说不满意。 “那就好,等你成家,有了子嗣,朕也算是对得起你父王了。”皇帝感慨道。 李暄沉默不语。 “罢了,最近小皇叔一定很忙,朕就不打扰了。”皇帝道。 “臣告退。”李暄会意地起身。 回到王府,李少游就通报说,秦大小姐来了,正在幽草院和白荷小姐说话。 李暄微微皱了皱眉,便先去了书房。 而秦绾看着自己找到幽草院来的少女,很有几分好奇。 之前,她并没有见过白荷,心里也把这双胞胎姐妹当成一处处置,但见过本人,她不得不承认,就算是双胞胎,也有可能是完全不一样的。 白荷的相貌和白莲是极为相似的,只是身材更圆润可爱些,不弱白莲那般弱柳扶风的纤弱模样,尤其是和白莲最不一样的一双大大的猫眼,显得很有精神。 “你就是我表嫂?”白荷眨巴着眼睛看她,眼里却是纯然的好奇。 “以后是的。”秦绾想了想道。 虽说这姑娘给她的感觉比白莲好多了,但也还需要观察。再者,每次她来宁王府教导白莲的时候,白荷不是都故意避而不见吗?那今天眼巴巴地找过来是怎么回事? “我听说太子大婚那天,表嫂一掌就劈断了那么粗的门栓,表嫂是会传说中的武功的吧?能不能教教我?”白荷看着她,满眼都是小星星。 秦绾愕然,半天没说话。 “不行吗?”白荷脸上掠过一丝失望,但很快又振作起精神,信誓旦旦道,“我知道有些门派有武功不传外人的规矩,不过我可以拜表嫂做师父的!” “噗——”秦绾终于没忍住笑出来。 之前朔夜对白荷的评价是“娇蛮”,原来是这么个娇蛮法啊。或许朔夜也没少被纠缠。 “表嫂,行不行?”白荷恳求道。 “你表哥武功更高,为什么不求他教?”秦绾笑道。 “他这么冷,我又不傻,凭什么要去撞冰山撞得头破血流啊?没得自讨苦吃。”白荷噘着嘴道。 秦绾抽了抽嘴角,实在没想到李暄竟然也有被女孩子嫌弃的一天,而且嫌弃他的还是他的亲表妹。也难怪,李暄和她合谋利用起白莲来毫无怜悯之心,却也没有把白荷也推出去的意思。 “娘亲和姐姐都好啰嗦的,说要做个名门淑女,女孩子不能这样不能那样,可姐姐那样的……”白荷撇撇嘴,直接就是一脸的嫌弃,“走几步路都要喘一喘,看见花儿谢了也得哭一哭,我也没见京城哪位名门淑女是这个样子的啊。” “哈哈。”秦绾也笑了起来,连带身后伺候的荆蓝都忍俊不禁。 这个二姑娘倒是挺有意思的,若这就是她的真性情,留着逗小姐开心也挺不错的。 “刚到京城的时候,我上街倒是遇到一位漂亮姐姐,说是侯门千金,跟我姐姐一个样儿,我还在想,同是侯门千金,要是表嫂也是个这样的可怎么办啊。”白荷又道。 “可是姓花的?”秦绾问道。 “是啊,表嫂也认识?”白荷连连点头。 “二姑娘,南阳侯府不过是个虚爵,和我们安国侯府根本不能比。就算同样是侯门之女,花家的……给我们家小姐提鞋都不配。”荆蓝笑着解释道。 “我就说呢,名门淑女哪能是这样的。”白荷恍然大悟。 “不过,你想学武呢,我现在是没空教的,等我嫁进来之后再说吧。”秦绾又道。 “好啊,那我去找表哥,让他快点把表嫂娶进门。”白荷跳了起来。 “不怕去撞冰山了?”秦绾笑道。 “嗯……”白荷踌躇了一下,咬牙道,“不怕!这不是有表嫂在么。” 秦绾看着她又风风火火地走了,笑着摇摇头:“这两姐妹,还真是不怎么像。” 白荷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又没经历过什么事,在秦绾面前,就像是透明的一般,连自负有几分心计的白莲都是如此。 “毕竟是王爷的表妹,若是识趣的,王府不会少她一份嫁妆。”荆蓝道。 “嗯。”秦绾不置可否,起身道,“去书房吧,王爷应该回府了。” ------题外话------ 推荐好友凌七七的《盛宠之毒医世子妃》 容凰,东楚国勇毅侯府的嫡出小姐,温柔似水,知书达理,容貌倾城!母亲是南风国的和亲郡主,身份高贵! 可惜母族夺嫡失败,一朝沦为罪人,死去的母亲,从妻降为妾,而容凰也从天之骄女,一落成为尼姑庵里一个人人可欺负的小可怜! 当她成为她,眼底温柔不在,取而代之的是凛然杀意! 庶妹抢她未婚夫?不用抢,姑奶奶直接送你!这种渣男,不稀罕!毁你容貌,让你跟渣男继续“相亲相爱!” 继妹夺她嫁妆,好帮她的王爷未婚夫当太子,她好当未来皇后?做梦!吃了的都给姑奶奶加倍吐出来,否则打你个半身不遂! 渣爹想利用她往上爬,不用,姑奶奶这么孝顺,不帮你把勇毅侯府弄个家破人亡,姑奶奶都嫌睡不好! 第二十二章 羞辱、赐婚 “这个,你收好吧。”李暄从抽屉夹层里拿出一个小巧的锦囊递给她。 “放心吧,幽凰香只能持续六个时辰,只要不是当场拿去检查,是不会出问题的。当然……也要那些太医检验得出来。”秦绾笑笑,坐下来,随手拿了把剪刀,一点点剪碎了锦囊,再把碎片丢进火盆里,点火烧掉。 “只是没想到,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的奇药。”李暄有些感叹。 “李钰的那杯酒里,我下了‘醉凤’,不伤身体,就是让人沾酒就醉。而白莲身上的锦囊里藏了‘幽凰’,这种香料同样对身体无害,只是会吸引中了醉凤的人。然而,这两者一相合,就变成了只有一次效果的烈性春药。”秦绾悠然拍掉手里的灰,轻笑道,“这种药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凤求凰’。” “苏青崖为什么会研究这种药?”李暄黑线道。 “因为他原本想研究的是追踪香,可是没想到醉凤有个沾酒就醉的缺陷,更没想到这两者虽然有互相吸引的作用,但是合到一起居然发生春药效果。”秦绾叹了口气。 “……”李暄无语。这该说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吗? 不过,就是有了凤求凰这种奇药,李暄安排在太子府的下人就只是稍稍引导了一下,就水到渠成了。 “对了,最近京城有点混乱。”秦绾又道。 “你干的?”李暄随口问了一句。 “嗯。”秦绾想了想,点点头。虽然说,是执剑干的,但是一个好的上官,要会为属下揽责任嘛。 “我派人去追捕了,不能太放水,上面看着。”李暄抬手指指天。 “没事,你的人找不到。”秦绾很淡定。 “苏宅?”李暄问道。 秦绾白了他一眼。 “话说回来,这几天,江丞相的态度似乎有点儿奇怪啊。”李暄忽然道。 “因为他没当场砸了太子府,把女儿带回去?”秦绾问道。 “其实是砸了的。”李暄汗颜。 虽说李钰的处事手段比江涟漪高杆不少,消息封锁得严严实实,但李暄在太子府可是有眼线的,那一晚,他们离开之后发生的事自然也是瞒不过他的。 听说,江辙直接砸了后堂,拂袖而去,这几天也是不冷不热的,也不知道李钰安抚的效果怎么样。 至于江涟漪,就算江辙发怒,李钰也不敢让他把人带回去的。要不然他的脸就真的丢尽了。 “陛下那边怎么说?”秦绾道。 “反正我打算,三天之内他再不下旨,我就把莲儿送到水月庵去。”李暄淡然道。 “呵呵。”秦绾轻笑。她知道李暄只是做个姿态,可是,只要他表现出这个意思来,皇帝和太子都不能淡定。 皇帝对于宁王府的态度,他们都很清楚,那就是能用就留,否则就除掉。 如果皇帝觉得,下任帝王能控制得住李暄,那么可能就只是削权、打压,顺便留点麻烦,让新帝登基后来施恩。可是,若是皇帝觉得李暄不受控制,那么,虽然他活着的时候不会动手,让人说他容不得功臣,但却肯定会在驾崩前留个套子,把李暄一起带走。 反正驾崩了,世人如何说道,他也眼不见心不烦,至于史书,那就是新帝的问题了。 所以,对李暄来说,有个白莲在太子府,能安皇帝的心,至少在李钰倒台之前,都是双赢的事。 “王爷。”李少游敲了敲书房的门,禀告道,“太子殿下求见。” “本王不在。”李暄想也不想地道。 虽说白莲肯定是要嫁进太子府的,但现在是太子理亏,他完全可以把姿态放高一点。 “……”李少游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太子殿下是看着王爷进来的。” “本王与秦小姐出门了。”李暄答道。 “王爷!”李少游黑线,“殿下就在大门口!” 他是不怕太子,但是王爷能给个靠谱点的理由吗?这种理由……他没那么厚脸皮啊。 “本小姐就喜欢翻墙。”秦绾插了一句。 “……”李少游彻底无语了。 “行了,去吧。”李暄说道。 “是,王爷。”李少游苦笑着去应付门口赖着不走的太子殿下了。 “对了,按照你上回的意见,花园已经改建了不少,要不要去看看?”李暄提议道。 “好啊。”秦绾欣然答应。 两人出了书房,像荆蓝这么有眼色的侍女自然是不会跟着的,她在王府也熟,清场工作做得极好,一路走过去就没见着几个人影。 当然,不包括隐于暗处的暗卫。 主院是李暄的住处,为了避嫌,秦绾也没来过几次,但这回一踏进来,也不禁惊讶了。 只见原本成片的梅林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新移栽过来的桃树。这个时节,桃花虽然已经谢了,但叶子也碧绿可爱,其间挂着一个个青中带红的小桃子,堂堂亲王府,看起来却有了几分农庄的韵味。 要说一般贵族府邸就算种桃花,也只是为了花,不会让桃树结果的。不过到了李暄这里,谁叫未来王妃喜欢某种植物都是以能不能吃为标准的?只开花不结果,秦绾会失望的吧。 “尝尝?”李暄摘下一个桃子,用衣袖擦了擦递给她。 秦绾接过来,“咔嚓”咬了一口,油桃清脆甘甜的味道在唇齿间化开,让她幸福得眯了眯眼睛。 “明年春天就可以在府里做桃花酥鱼了。”李暄道。 “今年有桃子吃也不错。”秦绾指指桃树,笑眯眯地道,“王爷,求打包。” “一会儿让人摘一筐给你送回去。”李暄也笑了。 秦绾几口吃完小桃子,自己又摘了几个,还递了一个给李暄。 “少吃点,不然会闹肚子。”李暄提醒道。 “没事,有神医。”秦绾不在意道。 “苏青崖是万能药?”李暄无语。 “是呀。”秦绾理所当然地点头。 李暄苦笑,把她怀里抱着的桃子拿走了一大半,只留下两个:“留点肚子吃饭,府里的厨子按照姬夫人给的菜单练了很久了,你尝尝看有几分火候。” “好吧。”秦绾有些遗憾地看了一眼他怀里的桃子。 “吃完饭再吃。”李暄黑线。 “哦。”秦绾应了一声,没由来的,看起来竟有几分可怜,像是平日里高傲的猫咪,耳朵都耷拉下来了。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你竟然是个吃货。”李暄稀奇道,“从小你师父饿着你了?” “那倒不是。”秦绾啃着桃子,无奈道,“只是思忘崖的地势,水果能种活的只有苹果和梨,蔬菜种类也不多。每次有人下山采购,也是以米粮蔬菜和各种日用品为主,没什么机会给我带水果和零嘴。” 李暄恍然。姬夫人的膳食搭配再合理,但对于一个才几岁的小女娃来说,显然是没有糖果来得有吸引力的。 “不过我记得我五岁那年,有一次我吵着要吃糖,被姬夫人骂了,夜里师父背着我跑到南楚的市镇上给我买了一串糖葫芦,当然,中午回到无名时,我和师父一起被姬夫人骂了。”秦绾笑道。 李暄却没有笑,他们这回就是从南楚进山的,很清楚这段路有多长,加上思忘崖还要上下山,抱着个小女娃全靠一双腿,半夜加一个早晨就跑了个来回,还不算在镇子上花费的时间。这是什么样的轻功? 然而,最让人无奈的是,这样让人震惊的轻功,竟是为了用来带五岁的小徒弟去吃糖葫芦…… 不过,李暄终于也可以理解一点秦绾和墨临渊之间的感情了。比起师徒、父女,或者,更接近祖孙的那种感情吧。爷爷对孙女,那自然是要多宠就有多宠的。 “王爷。”就在这时,李少游匆匆走过来。 “怎么,难不成太子还敢硬闯?”李暄一挑眉。 “太子殿下回去了,说明日再来拜见。”李少游答了一句,沉着脸将一根铜管递了过来,“刚刚接到的飞鸽传书,王爷先看看吧。” “出事了?”李暄皱了皱眉。 “要我回避吗?”秦绾问了一句。 “不用。”李暄摇头,迅速抽出铜管中的纸条展开看了一遍,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怎么了?”秦绾问道。既然不需要她回避,那她也就不需避忌问一句了。 “上次派去追踪蛇姬的几个人,消失了。”李暄让李少游先下去,随即转身沉声道。 “消失的意思是?”秦绾一愣,确认了一遍。 “跟江辙家的刺客一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李暄一摊手。 “确定?”秦绾顿时严肃了脸色,“在什么地方?” “喀墨县。”李暄道。 “那个地方应非常接近俪影山。”秦绾神色一变。 “不错,那几个都是追踪的好手,但离开了喀墨县之后,沿途就再也没有留下任何标记了,这绝对不正常。”李暄道。 “喀墨县是原本南疆的王城,孟寒就是在那里出生的。”秦绾道。 “孟寒现在在南疆?”李暄想了想问道。 “孟寒不会武功,如果是能让你的暗卫消失的人,只怕是高手。”秦绾道。 “我派人过去处理,不过南疆的蛊术……”李暄询问道。 “我传信给孟寒,让他跟你的暗卫一起去看看。”秦绾会意。 “很好。”李暄满意地点头。 “不过,喀墨县,这个方向,好像真是冲着俪影山天湖去的。”秦绾又沉吟道。 “山高路远,反正我们是没法亲自去处理了,只能交给属下。”李暄道。 “我想让执剑过去一趟。”秦绾沉吟道。 “我送给你的人,自然不会干涉。”李暄道。 “好,我先回去安排一下。”秦绾点头。 “不吃饭了?”李暄道。 “嗯……”秦绾犹豫了一下,抬起头,很无辜地问道,“能和桃子一起打包吗?” “……”李暄无言以对。 回到碧澜轩,秦绾立刻喊来了执剑,直接道:“有件事让你去做,不仅是我的事,也是王爷的事。” “小姐请吩咐。”执剑有些惊讶于她的郑重,便也收起了笑意。 “去一趟南疆,具体的事,王爷的暗卫会告诉你。”秦绾简练地道。 “王爷派了暗卫去,可见小姐要属下过去并不是去办事的?”执剑问道。 “你倒是乖觉。”秦绾失笑道,“没错,他们办他们的事,你要做的是保证他们的安全,尤其……保护一个叫孟寒的人。” “保护?”执剑愕然。 王爷的暗卫,武功都不比他弱多少,若是还打不过,加他一个也不多不少,有用吗? “在南疆,可能会遇见南疆的后裔。”秦绾道。 “蛊毒?”执剑脸上变色。 “嗯,带着那些东西,必要时可以当挡箭牌。”秦绾向着苏宅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属下明白了。”执剑郑重地点点头。 “保护好孟寒。”秦绾又叮嘱了一遍,“若是敌人果真是南疆后裔,能解蛊毒的只有孟寒。” “是。”执剑的眼神又多了几分凝重。 “你去准备吧。”秦绾挥挥手。 “属下告退。”执剑答应道。 “自己小心。”秦绾加了一句。 “小姐放心。”执剑笑笑。 秦绾暗自点了点头。不愧是仅次于朔夜的人物,就算看起来不可靠,但认真起来也还是很能看的。 南疆……南疆,还真是个隐患啊。 秦绾叹了口气,孟寒带着上官珏去南疆,这会儿也应该到了,但愿能等她的人到达,不要先卷入了什么麻烦里去。 沉思中,荆蓝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在小几上摆好饭菜。 “吃饭了?”秦绾抬起头来。 “嗯,王爷派人送过来的,还有一大筐桃子。”荆蓝笑眯眯地答道。 秦绾看了一眼热腾腾的饭菜一副是刚出锅的模样,一盘葱爆牛肉还冒着滋滋的油声,怎么看都不像是走正常途径能送来的东西。 “王府的第三任侍卫统领莫问亲自送来的。”荆蓝耸了耸肩,带着些夸张地道,“背上背着一筐桃子,手里提着一个食盒,大白天的踩着一条街的房顶用轻功跑过来,翻墙进来碧澜轩的时候还差点挨了朔夜一剑,我刚刚才把侯爷派来询问的人打发回去。” “噗——”秦绾想起那个场面就忍不住笑起来。 莫问是吗?大不了以后不折腾你。 “小姐赶紧趁热吃吧。”荆蓝道。 “嗯。”秦绾拿起筷子,端起碗,想了想,又道,“那筐桃子,除了我们自个儿吃的,挑几个送去给珑儿,但不许她吃多了。再往父亲、哥哥、桂嬷嬷那里都送点,剩下的放冰窖里,等晚点蝶衣回来做桃子酱。” “是。”荆蓝答应着走出去。 秦绾一边吃饭,一边继续思考着,然而,没多久,就听外面一阵阵的喧闹声传来。 “荆蓝?”她叫了一声。 然而,许久都没见人。 秦绾皱了皱眉,放下筷子,起身出门,却见荆蓝正将一群人挡在碧澜轩外面,争辩着什么。 “大姐,你院子里的丫头也太没规矩了些,连个通报都不肯,就直接把我拦在外面,如此自作主张吗?”秦珍薄怒道。 “我的丫头,我觉得挺好。”秦绾淡淡地说了一句,又道,“我在休息,二妹有事?” “我要出府。”秦珍强压下怒火。毕竟,如今张氏被禁足,管家权握在秦绾手里,她要出去就得跟秦绾报备。 “不行。”秦绾道。 “凭什么?”秦珍怒道。 要说她平时的脾气并不会如此易怒,这是这回情况特殊,她是真的着急。何况,从前秦绾要出府,从来就没和张氏报备过,一向是直接派人去和父亲说的,怎么轮到她这里就不行呢?自从这个姐姐走出小院,连父亲都越来越偏心了。 “你要去端王府?”秦绾问道。 “是又怎么样?”秦珍冷眼看她。 东华并不禁止未婚夫妻见面,再说,秦绾和李暄婚约都没定下,还不是三天两头在一块儿?连出城过夜父亲都没过问过。 “怎么样?丢人!”秦绾冷笑。 “你!”秦珍的脸都气白了。 “小姐息怒。”身边的侍女赶紧扶着她。 “我说得不对?”秦绾一挑眉,“往日我也懒得管你,但是现在,你知道外面的流言在说什么吗?多少人在看着安国侯府的表现?这个时候你匆匆忙忙往端王府赶,是想让人真的觉得端王殿下被那个了吗?” “你……你……”秦珍的脸色瞬间从白转红,却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是我下令不让你出门的,挨过几天,等流言冷却了再说。”秦绾不耐烦道,“还有事吗?” “我来取我的嫁妆单子副本。”秦珍深吸了一口气。 “荆蓝,拿给她。”秦绾吩咐了一句。 “是。”荆蓝答应道。 “二妹若是有空,不如去关心一下二弟。”秦绾转身走了几步,忽的想起来,转头微笑道,“二弟也有几天没出门了,你作为嫡亲的姐姐,关心他总比关心端王重要。” “你在幸灾乐祸。”秦珍咬牙道。 秦绾好笑地看着她,一向只看见秦珍温顺隐忍的那一面,今天露出了真性情,怕是真的忍不住了吧! 母亲,弟弟,未婚夫,一个个地出事,剩下一个妹妹还是不顶用的。 “是,又如何?”秦绾轻声道。 “你!”秦珍气结,但随即,又泄了气。 确实如秦绾所说,她就是在幸灾乐祸,那又如何?母亲被禁足,父亲心偏得都没边了。 “本小姐还能幸灾乐祸一下,说明你们至少没被无视,知足吧。”秦绾道。 “你根本没把别人当成秦家人!”秦珍道。 “错,我只是……没把张氏生的那几个当成秦家人。”秦绾纠正道。 不说秦枫和秦珑,就是秦榆,还有几个姨娘,都安安分分的不会惹祸,她自然不在意家里多几张嘴吃饭。 “你不怕我去告诉父亲?”秦绾眼光一寒。 “请便吧。”秦绾也不耐烦跟她多说,转身走人了。 “二小姐,小姐要休息了,您还是改日再来吧。”荆蓝笑眯眯地挡住了秦珍的步伐,虽然她只有一个人,但却像是在地上生了根似的,任凭秦珍的几个侍女如何拉扯都纹丝不动。 自家小姐看来也是不耐烦跟这些小人物较真了,所以连掩饰都懒了。那么,作为丫头,自然应该为小姐分忧才对。 却说太子府这边,李钰在宁王府碰了一鼻子灰,又不能发作,回头就见宁王的侍卫无比嚣张地往安国侯府送东西,更加憋了一肚子气回去。 之后连着两天,依旧没能进得了门。 “先生倒是有心情下棋。”李钰一进书房就见虞清秋摆着一副棋盘,左手黑子右手白子,竟是自己跟自己在下棋,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殿下稍安勿躁。”虞清秋淡然道。 “这都火烧眉毛了……”李钰争辩了一句,但看看他淡定的神色,原本心里的焦虑竟也慢慢被抚平了不少,至少可以安静地坐下来听他说话了。 “殿下这事做得不妥。”虞清秋开口道。 “孤那是喝醉了。”李钰勉强说了一句。 “不过,做都做了,与其后悔,不如想想办法弥补。”虞清秋道。 “先生有办法?”李钰眼中喜色一闪而过。 “等。”虞清秋悠然放下一枚棋子。 “等?”李钰一愣,忍不住又提高了声音,“就这样?” “就这样。”虞清秋点点头。 “先生莫不是耍我吧?”李钰苦笑道,“现在丞相府和宁王府都被孤得罪狠了,前往拜见也不得其门而入,父皇甚至让孤自己在府里好好反思,这段时间都不必上朝了——” “太子大婚,按例有十五天休沐,这半个月,殿下确实无需上朝。”虞清秋道。 “……”李钰哑然,好一会儿才道,“那先生至少告诉孤,我们要等什么?” “等陛下的赐婚旨意。”虞清秋答道。 “赐婚?还会有吗?”李钰犹豫道。 “怎么不会有?”虞清秋笑道,“其实宁王殿下更着急,毕竟白小姐是个女儿家,殿下拖得起,她可拖不起。今日宁王进宫,怕也是去逼着陛下下旨赐婚的。到时候,殿下只需安抚好白小姐便是。毕竟,宁王早就有意将白小姐许配殿下的。” “可要是……父皇不允呢?”李钰迟疑道。 “那么,想必没几天,就会有传言宁王殿下要送白小姐去出家了。”虞清秋道。 “……”李钰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赞叹道,“先生高明!” “因为陛下并不希望殿下与宁王殿下交恶。”虞清秋解释道。 “可这么一来,孤岂不是得罪江丞相更深?”李钰又道。 大婚不到一月就纳侧妃,而且侧妃还身份高贵,这简直就是明晃晃打江家的脸了。 “江丞相,不是迟早要得罪的吗?”虞清秋若有所指道。 李钰一愣,想起和秦绾的约定,但又道:“即便这样,可这和原本商量的不一样,能行吗?” “殿下控制好了太子妃,就没有不行的。”虞清秋道。 “孤明白了。”李钰点了点头。 “殿下!”就在这时,侍卫匆匆小跑过来,大喊道,“圣旨到了,请殿下赶紧去大厅接旨。” “来了。”虞清秋悠然一笑。 嗯……黑子赢了,那么今天的茶就用大红袍吧。 李钰得了虞清秋的准话,在走进正堂时已经收拾好了心情,露出一副惶恐的神色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宁亲王李暄之妹白莲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朕躬闻之甚悦。今太子年过弱冠,无子嗣以延国祚,当择贤女与配。值白莲待宇闺中,与太子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册封白莲为怀安郡主,特将之许配太子为太子侧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布告中外,咸使闻之。”内侍展开圣旨,细长的嗓音宣读完,又笑眯眯地道,“太子殿下,接旨吧。” “谢父皇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虽说虞清秋说过皇帝肯定会近期下旨赐婚,但话音一落,圣旨便到,李钰还是很惊喜,更加佩服虞清秋了。 内侍将圣旨交给他,又说道:“贵妃娘娘给白小姐,啊不,怀安郡主送去了赏赐,吩咐殿下好好准备婚礼。” “多谢母妃。”李钰笑道。 白莲虽然名声上有些瑕疵,但父皇册封她为郡主,倒是比想象中的好处还多一些,而且母妃看起来也挺喜欢白莲的。 这样的补偿,宁王府那边应该也能接受了,那么,现在的问题就只剩下了一个,哄好江涟漪。 只是,要说哄好江涟漪,可人都整整昏睡了四天五夜,一次都没醒过,只能让侍女灌些米汤参汤下去补充元气。太医明明说就是个小风寒,躺了两天早就好了,可偏偏人就是不醒! 难道真如母妃所说,是故意怄气,摆姿态给他看? 毕竟,一个昏睡数日,水米不进的人,实在不该有那么好的气色才是,该不会是装昏,等自己离开,再起来吧! 这算什么?逼迫他认错吗? 送走了内侍,李钰将圣旨供上,再来寻虞清秋,就算还有江涟漪的麻烦,也掩不住脸上的喜色。 “对了,在下这里刚刚还有一个消息。”虞清秋毫不意外,淡淡地就掠过了这个话题。 “什么消息?”李钰闻言,也敛去了喜色,正襟危坐在他对面。 虞清秋动作熟练地沏茶,茶叶是一两千金的大红袍,直到将一杯茶放在李钰面前,才道:“宁王府和安国侯府各自派了人往南方去。” “宁王的人……应该是去追剿那个把京城闹得风风雨雨的女人吧?”李钰道,“秦大小姐这是不放心宁王派出的人手吗?” “在下怀疑,秦小姐手底下有南疆的人。”虞清秋道。 “噗——”李钰直接喷茶了,半晌才苦笑道,“先生,以后说这么惊悚的事之前,不要给孤茶。” “哦。”虞清秋应了一声,但显然没往心里去。 “先生为什么这么说?”李钰好奇道。 “没什么证据,或许只是……一种直觉。”虞清秋沉吟了一下才道,“事关圣山内部,请恕在下不能多言。” “南疆么……”李钰沉吟了一下,断然道,“既然如此,孤也派人跟着去看看好了。” “有劳殿下。”虞清秋拱手道。 这件事倒真的大半是他私人的事更多些,蛇姬的失踪总让他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殿下!不好了!”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侍女急促的声音,“太子妃醒了!” “混账!”李钰重重地拉开门,怒道,“太子妃醒了,有什么不好了?” “可是……太子妃又晕过去了啊。”侍女哭丧着脸道。 李钰一愣,立刻就想起了刚刚的圣旨,不由得脸上一阵扭曲。 女人……要怎么哄? 第二十三章 别想赖账 这个时候,秦绾正坐在醉白楼二楼喝茶,荆蓝正绘声绘色地讲着太子府里的混乱。 听说江涟漪偏偏在这个时候醒了,听了圣旨又昏过去——嗯,这回绝对是气昏的没跑了。 秦绾低头笑了笑,悠然喝了一口茶。 太子府再混乱,也不关她的事,不是吗? 窗外,隐隐有一阵骚乱经过。 “小姐,好像有人打架啊。”荆蓝伸头看了一眼。 “京城令会管。”秦绾道。 见她没兴趣,荆蓝也就不说话了。 “你家小姐看起来很像是爱管闲事的那种人吗?”秦绾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呃……”荆蓝扶额。 秦绾笑笑,这暗卫营出来的性子,果然是过几天安生日子就觉得无聊了。像是朔夜那种规规矩矩一板一眼的,才是异类。 荆蓝显然也察觉了这个问题,尴尬地笑了笑。 然而,有时候,麻烦这种东西,并不是你不想招惹就能不招惹的。 没一会儿工夫,就听见楼下似乎有人呵斥的声音。 秦绾微微皱眉,醉白楼可是自己的产业。 “呯!”雅间的门猛地被人撞开,一条人影飞快地闪进来,顺手还关上了门,一边说道,“抱歉,江湖救急!” 原本就靠在门口的朔夜青冥剑出鞘,一剑直接削脖子。 那人显然吓了一跳,也没想到随便挑个雅间就会遇上高手,百忙中拿一根黑色的棍状物飞快地挡了一下。 “当~” 朔夜楞了一下,这么近的距离,又是自己偷袭,居然被挡下来了?下一刻,他就凝重起来。他是小姐的护卫,但平时都是在帮小姐办事,真正行使护卫的职责,这还是头一回。 “住手。”秦绾沉默了一下,开口道。 “小姐?”朔夜叫了一声,但目光却紧紧盯着来人不放。 “那个……我没恶意,就是想借地方躲一躲。”来人干脆地举起了双手,示意自己不是什么危险人物。 “随便乱闯,我家小姐还要名声不要了?”荆蓝怒视着他。 “……”来人无言,只想说闯进来之前也没时间去打探一下哪间是小姐,哪间是公子啊。 “罢了。”秦绾放下茶杯,淡笑道,“请沈大侠过来吧。” “小姐……认识他?”荆蓝奇道。这个一看就是那种所谓的江湖侠士吧? 那人原本是不好看人家小姐,特意别过了目光的,闻言一扭头,但看见秦绾,顿时脸色全黑了:“怎么又是你?” “要不要过来?不来就扔出去。”秦绾一挑眉,后半句是对朔夜说的。 “……”那人咬牙切齿了半晌,终于走过来,拉开她对面的椅子一坐,继续瞪。 “沈醉疏,沈大侠,你不是这么小心眼儿吧?”秦绾笑道。 “本公子只是觉得,每次看见你就没好事。”沈醉疏没好气道。 “不是吧?”秦绾惊讶道,“在襄城时,我闯你的房间,你帮我一次,这回你闯我的雅间,我也帮你一次,应该算扯平了?” 仿佛是在附和她的话似的,门外传来一阵大群人跑楼梯的声响,还有人发号施令。 “朔夜。”秦绾打了个眼色。 “是。”朔夜收起了青冥剑,开门出去。 “他行?”沈醉疏一脸的怀疑。 “能大白天光天化日追杀你,肯定是官府的人。”秦绾不在意道。 官方的人,就没有朔夜摆不平的。 “对了。”沈醉疏顺手把长箫往桌上一拍,瞪她,“你赔?” 只见乌沉沉的长箫上多了一个豁口,就差没断成两截了。 “我说你的侍卫拿的都是神兵利器?”沈醉疏很无语,他这长箫是掺了玄铁的,也不算是普通武器了,却差点连一剑都挡不住。 “行,我赔。”秦绾很爽快地道,“回头我拿块玄铁给你,爱打什么你自己打去。” “整块?”沈醉疏反而目瞪口呆。 玄铁可是很珍贵的金属,一般的刀剑里掺上一些,就会坚固锋利很多,小块的玄铁虽然价值很高,但还是能弄到手的,但整块的足够打造一把完整兵器的玄铁,绝对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珍宝。而现在这个女人,张口就说送他一块,他都怀疑……秦绾真的知道玄铁是什么吗? “这么吃惊干什么?”秦绾不禁笑道,“天下藏珍莫过皇家,一块玄铁么,在江湖人被人抢破头,但我这里真的没什么用处。难不成我还能拿它去打首饰?” 至少,就算李暄那里没有,她记得清河公主的嫁妆里也是有几块的,虽然不懂外祖父怎么把玄铁也充作嫁妆,但送给沈醉疏却是最好,毕竟,在襄城时确实受了他的恩情。 “那我就不客气了。”闻言,沈醉疏不客气地点点头。 看他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秦绾反而笑得更真心了,要是沈醉疏扭扭捏捏不肯收,她反而看不上。 见真是自家小姐的朋友,荆蓝收敛了怒气,微笑着送上茶来。 “不但是侍卫,你这个丫头手底下功夫也不错。”沈醉疏打量了一下荆蓝,脸色有些古怪。 在襄城时,这两人只要有一个在,只怕就没自己什么事了吧。 “多谢公子夸奖。”荆蓝笑道。 “我这丫头最擅长的是易容,你的麻烦若是不小,可以让她给你换张脸。”秦绾道。 “那真是谢天谢地了。”沈醉疏立即道。 “怎么,遇到我不是没好事吧?”秦绾笑道。 “谁说的?谁说没好事的?”沈醉疏睁大了眼睛到处看。 “……”荆蓝无语,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 “呵呵……”秦绾心情很好。 “秦……秦绾是吧?”沈醉疏想了想道。 “嗯。”秦绾点点头,微笑道,“上次虽然说过我的名字,但还是重新介绍一遍:我姓秦,名绾,字曦,安国侯秦建云嫡长女,东华未来的宁王妃,南楚兰陵公主。” “……”沈醉疏无语,半晌才道,“于是说,我随手就捡了个王妃、公主?” “难道你觉得捡个身负血海深仇的孤女比较有意思?”秦绾歪歪头,疑惑道。好吧,实际上,她真的是个身负血海深仇的孤儿来着…… “……”沈醉疏依旧无语。这重点完全不对好吗? “小姐,都解决了。”朔夜开门进来,又警惕地看了沈醉疏一眼。 “哪里的人?”秦绾问道。 “礼郡王府。”朔夜答道。 “你怎么又招惹了一个王爷了?”秦绾无语。礼郡王,五皇子李锴,曾经被她设计弄瘸了一条腿,听说因此脾气变得有些暴躁,但毕竟是堂堂皇子,不是沈醉疏一个江湖人想惹就能惹上的。 “我哪有这么大的面子招惹王爷!”沈醉疏叫冤,干脆一股脑儿把原委说了出来,“我就是刚进京城,随手教训了一个当街调戏民女的登徒子,就惹来这祸事啊,我多冤枉啊!” “怎么说一个郡王也不至于当街调戏民女?”秦绾汗颜。 “听说……是礼郡王侧妃娘家的弟弟。”沈醉疏抬头看天。 “侧妃?”秦绾疑惑地转头。 要说礼郡王妃她还有点印象,是个翰林学士的嫡女,书香世家出身。可是妾这种东西,她就没关心过了。 “礼郡王有两个上了玉牒的侧妃,娘家有弟弟的那个是威武将军的庶女。”荆蓝想了想道,“不过,虽说是庶女,因为生母早亡,又是将军府唯一的女儿,基本上是从小养在嫡母身边的,听说和那个嫡出的弟弟感情不错。” “威武将军?”秦绾皱着眉,怎么也想不起来这号人物了。 “什么将军,不过是个降等袭爵的纨绔,别说上过战场了,大概连武器都没摸过吧。”朔夜不屑道。 秦绾无语,还以为是哪个军官,像这种几乎已经快到头了的小爵位,京城里丢一块砖都能打到好几个。 “不是吧?一个空头小爵位的儿子就敢在京城大街上强抢民女了?”沈醉疏就算没当过官,至少也不是完全不懂朝廷制度。 “那个嫡子以前一直养在老家,是他家老太君带大的,还是他姐姐做了礼郡王侧妃,才被威武将军接到了京城。”荆蓝解释道。 秦绾叹了口气,真是无知者无畏啊。 在那种小县城,一个世袭将军已经是很了不得的人物了,那位公子八成也是在地方胡作非为惯了的,到了京城还不知道收敛。侧妃大约也以为不过是个平民,没有后台,才敢叫王府侍卫出手,可惜脑子还是不够聪明。 京城这种地方,就算是平民,也有不少是她一个小小的郡王侧妃得罪不起的!谁知道这个平民背后就靠着哪座大山? “沈大侠怎么会来京城的?”秦绾问道。 “走过来的。”沈醉疏干咳两声,眼神有些心虚。 “你该不会又是迷路迷到京城吧?”秦绾黑线,“小红呢?” “那丫头当然是送回家了。”沈醉疏没回答她前面那句话。 “迷路到京城?”荆蓝惊讶道。 “你们不知道吗?沈醉疏大侠最精通的一门技艺就是路痴。”秦绾道。 “喂喂……”沈醉疏阻止不及,不禁翻了个白眼。 “噗——”荆蓝直接笑出来。 “咚咚咚……”就在这时,又是一行人从楼梯上冲上来的声音。 “这位公子留步,小店还有女客……” “滚开!本公子找人,你一个贱民滚远点!” “呯!” “喂,你什么人啊?” 秦绾听着隔壁雅间的喧闹,抬头去看朔夜。 这叫解决了? “属下明明把礼郡王的人赶回去了。”朔夜沉着脸道。 “聪明人有时候也不可怕,难处理的是这种愣头青。”秦绾苦笑。想必来的就是哪个侧妃的弟弟吧,敢在京城这般无法无天,真是几条命都嫌多的。 “这个,还是我去把人打发了吧。”沈醉疏起身道。 毕竟,就算秦绾说扯平,可躲躲就躲过去也就罢了,被找上门,他也不好意思让一个女子为他出头。 “你怎么打发?把人打一顿?”秦绾没好气道。 “这个……大不了我去西秦避避风头。”沈醉疏挠了挠脸。 “沈大侠,请问你认识去西秦的路吗?别回头出了醉白楼,就直接迷路到礼郡王府或者刑部大牢去。”秦绾道。 “……”沈醉疏暴躁,不就是路痴吗?至于这么看不起路痴吗? “行了,你就呆着吧,在这个京城,没有本小姐兜不起的麻烦。”秦绾笑道。 沈醉疏想起在凉山里见到过的那个一身贵气的冷漠男子,不由得赞同地点点头。 秦姑娘兜不兜得起他是不知道,但要是那位王爷的话,肯定没问题。 门外的喧闹声渐渐移动过来。 朔夜正要开门出去,外面却突然传来了打斗声,随着一声声惨叫哀鸣,似乎还有重物从高处坠落的声音。 秦绾这回不淡定了,放下茶杯,直接起身。 “不是说什么麻烦你都兜得住?”沈醉疏道。 “废话!”秦绾瞪着他道,“这是我的酒楼,打架砸坏了东西,你赔?你赔吗?” 沈醉疏目瞪口呆地看着名门淑女瞬间变成打着算盘的商户女。 秦绾已经直接开门出去,然而,开门的一瞬间,迎面就飞来一件巨大的“暗器”。 “小心!”沈醉疏上前一步,掌力轻轻一拨,那飞人就转了方向,直接从二楼掉了下去。 “呯!” “……”秦绾黑线,停顿了一会儿,转身,一把揪住他胸口的衣襟,吼道,“沈醉疏!你给本小姐赔钱!” “啊……”沈醉疏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实在是……江湖中人,在酒楼客栈这种地方打个架什么的太平常不过了,打坏了东西,事后自然也会赔偿店家损失,可一动手就被抓着要他赔钱的……还真是第一次。 何况,还是个姑娘家。 说话间,一个打红了眼的王府侍卫直接朝他们冲了过来,大约是沈醉疏那一扔引起的后果。 只是,秦绾拽着沈醉疏堵在雅间门口,反而把朔夜和荆蓝挡在了后面,朔夜只来得及喊了一声:“小姐小心!” 沈醉疏下意识地抬起长箫一挡,然后很顺脚地把他也踹下了楼。 “啊!”楼下传来一声惊呼,这个倒霉蛋大约是直接砸到了某桌酒菜上,瓷碟碎裂声响成一片。 “沈、醉、疏!”秦绾怒道。 “抱歉,手滑了一下。”沈醉疏赶紧举起双手,表示自己不会再动手。 然而,或许是因为他出手太彪悍,几个侍卫同时冲了过来。 秦绾扶额……就这家伙居然还好意思说见到自己没好事?明明见到他才是没好事!这么多人打架,造成的损失还抵不上他一个人造成的份。果然是平时拆酒楼拆客栈拆成习惯了吧? 当然,这么一闹,醉白楼的客人早就走了个精光,生怕被牵连进无妄之灾里去。 “哟,原来是沈兄在这里啊。”一个人揍完了剩下所有王府侍卫的青年笑眯眯地走过来,又看看秦绾,调笑道,“怎么,又换姑娘了?其实邵姑娘对你真是够痴情的了,你就知足吧。” “朔夜。”秦绾叫了一声。 “小姐。”朔夜走过来,看着那青年的眼神很不善。 “揍。”秦绾吐出一个字。 朔夜扬眉,青冥剑出鞘就刺。他是侍卫,从习武开始就是官府中人,可没有偷袭的概念。 “你干嘛?”青年险险地避开致命一剑,下一刻,脸上就挨了一下重击,顿时一阵头晕眼花。 其实他武功不弱,要是真打,朔夜就算能赢也要费一番功夫,实在是……他根本没想到沈醉疏带着的姑娘会一言不发直接叫人揍他,而且那侍卫傻愣愣的出手就是要命的杀招! 该不会是哪儿来的邪派妖女吧? “你不阻止?”秦绾很稀奇地看了身边的人一眼。 那青年是没有防备,但沈醉疏显然会想到有这一幕,应该是来得及动手拦住朔夜的。 “梁上飞燕龚岚,不是坏人,就是那张嘴实在有点犯贱,该揍!”沈醉疏道。 “沈兄,我们好歹朋友一场。”龚岚苦笑。好好一张英俊的脸蛋上多了一个黑眼圈,看起来有几分搞笑。 “谁是你朋友。”沈醉疏白了他一眼,看看秦绾的脸色,又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这些家伙在酒楼横冲直撞的,惊扰客人,还把掌柜都推倒了,我教训教训他们而已。”龚岚满不在乎道。 “龚大侠这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秦绾笑道。 “当然!”龚岚被美人称赞了,一抬下巴,骄傲道,“这是我辈中人该做的。” “很好。”秦绾笑靥如花。 沈醉疏抹了把汗,脚步轻挪,直接就往后退。 “你跑什么?”秦绾一把把他揪回来。 “沈兄,这回这个……是不是太泼辣了?”龚岚目瞪口呆道。 “掌柜,没事吧?”秦绾转头道。 “没事没事,小姐吩咐。”掌柜的赶紧跑过来。 “算账!”秦绾喝道,“打坏的东西,账单算清楚了!这两个都不是本地人,不清账不许走,否则报官!还有地上这些,全部送去衙门,再派个人去礼郡王府说一声,医药费不要管本小姐要,让他找正主,但打坏我醉白楼的东西,一分不少都赶紧赔了!” “是。”掌柜的擦了把汗,不过他算是很了解秦绾的作风了,早就默默算好了账,当下道,“小姐,砸坏的桌椅餐具酒菜,还有楼下客人的压惊费,各种账目加起来,这位龚公子要赔偿四百一十六两三钱银子,这位沈公子要赔偿一百零二两银子。” “什么?”龚岚张大了嘴半天合不上。 “什么什么?”秦绾瞪着他,“这是我的酒楼,你龚大侠砸了我的店,还得我自认倒霉?” “不是。”龚岚头大如斗,在酒楼打坏东西赔偿他并不是第一次,都是走的时候直接扔给掌柜一点银子就是了,谁知道有一天会被人拿着账单算账?何况…… “四百多两?姑娘你打劫吗?”龚岚道。 “龚大侠看来是对京城的物价不太了解啊?”秦绾冷笑道,“你知道这桌椅是什么木料吗?你知道我醉白楼的桃花酿十两银子一壶吗?有些客人被你吓的没结账就走了我找谁要钱?还有你弄坏了扶栏楼梯,我要不要停业修缮的?这些损失,难道不是你负责吗!” 自古侠以武犯禁,难怪朝廷和大部分的老百姓都不喜欢那些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江湖人。你说你拔刀相助完了,自己留个侠名传说,被相助的人惹一堆麻烦焦头烂额还得谢谢你,这是什么世道啊。 “这个……”龚岚支吾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秦绾的话很有道理,可是为什么他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沈兄……”他又去看沈醉疏,不觉抽了抽嘴角,用眼神示意:这是你相好的姑娘吧? 沈醉疏偏着头去看柱子,仿佛那柱子上有雕花一般,完全就没听他说话。 “怎么,堂堂的‘大侠’,砸了我们小百姓的店,居然想赖账?”秦绾微笑着看他。 “我……”龚岚无言以对。 “还有你。”秦绾转头道,“一百零二两,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本小姐吃点亏,给你抹掉零头,赔一百两!” “沈兄也要赔?”龚岚奇道。 “本小姐什么时候说过他不用陪?”秦绾奇道。 “……”龚岚泪奔。 “我没钱。”沈醉疏抬头看天,一副很光棍的表情。 秦绾反倒被噎了一下。 “我也没钱。”龚岚立即接道。 倒也不是真想赖账,只是他们这些大侠,银子素来是来得快,花的也快的,除非是有世家的那些公子,不然谁没事揣几百两银子在身上? “你可以留在醉白楼洗盘子,或者跑堂,什么时候你的工钱够还清债务了什么时候滚蛋。”秦绾道。 “啊?”龚岚的下巴掉了一地。 “或者,我报官,有人砸店不赔?”秦绾问道。 “你还是报官吧……”龚岚翻了个白眼。 “好啊。”秦绾盈盈一笑,走上前去,突然出手如电,在他肩上一拍—— “你干了什么?”龚岚惊骇道。 “封了你的内力,免得咆哮公堂,惊坏了朝廷命官。”秦绾板起了脸。更何况,既然龚岚的外号叫什么“梁上飞燕”,显然是擅于轻功的,若是他不要脸地直接跑了,自己找谁去! “不用这么狠吧?”龚岚哭丧着脸道。他确实是觉得,官府也比眼前的女子好对付,但没想到人家还有这一手啊。 不过,这姑娘出手太快了,就算有防备,也很有可能会闪不过,今天手痒果然打出问题来了。 “掌柜的,叫人送官去。”秦绾道。 “是,小姐。”掌柜笑眯眯地应着,反正也没客人了,干脆把伙计全叫了出来帮忙,不止是龚岚,下面还躺着一群礼郡王府的侍卫要送官呢,其中好像还有个礼郡王的小舅子在。 沈醉疏抬头看天花板,反正死道友不死贫道么,万一秦绾嫌一个不够,想把他也送官,那他是反抗呢?还是不反抗呢? “唉唉,别拿绳子了,我自己去还不行么?”龚岚垂头丧气地走了,不过脑子里还在转什么主意就不知道了。 “至于你……”秦绾上上下下打量着沈醉疏,像是评估哪块肉比较值钱似的。 “我没钱,也不会洗盘子,只要你不怕我把你家的盘子都砸了。”沈醉疏急忙举手道,“要不然,我帮你做点别的事?” “别的事?”秦绾没好气道,“朔夜比你能干多了,又忠心,我要你干嘛?” “……”被嫌弃了的沈大侠很想蹲墙角种蘑菇去。 “说起来,一掷千金,风流不羁的沈大侠,什么时候穷得连一百两银子都没有了?”秦绾又好奇道。 要说沈醉疏这个人,在某种方面来说也算是个传奇了,明明不事生产,也孤家寡人一个,可从未见他缺过银两。因此江湖上一直有传说他是某个富可敌国的世家的继承人,只是他从未承认,也从未提起过自己银钱的来路。 “我来的路上,正好遇见襄河水灾的难民,就把身上的银子都买了米粮了。”沈醉疏无奈道。 “襄河水灾?”秦绾脸色一变。 “是啊,襄河这几年的水患都不大,所以堤坝也有些年久失修了,这次水势来势汹汹,一下就冲毁了大堤,襄河下游靠近云州的几个州县都成一片汪洋了。”沈醉疏的脸色有些沉重。 随着他的述说,秦绾的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 “我经过的那时候,哀鸿遍野啊,也不知道朝廷的赈灾粮食什么时候能运到……”沈醉疏说着,突然注意到她的神情,赶忙住了口,“我吓到你了?” “没有什么赈灾粮食。”秦绾摇头道。 “你说什么?”沈醉疏一怔。 “到今天为止,朝廷根本就没接到地方官有襄河水灾的折子,怎么会派粮救灾?”秦绾道。 “怎么可能?”沈醉疏睁大了眼睛,惊道,“那都是七八日前的消息了,就算爬,也该爬到京城了!” “事实上,我们确实不知道。”秦绾道。 云州那边,李暄的人手也不多,何况,洪灾那么大的事,地方官自然会快马上报,速度不会比他们慢多少,所以,估计眼线也没特地当回事报上来。毕竟,这种事,就算李暄早知道一两天的也没多大意义,徒惹皇帝忌讳而已。 可谁知道,地方官根本就没有上报? 这么大的事,隐瞒一天,造成的死伤不可计数,那些官员……该杀! “那怎么办?”沈醉疏的脸色也变了,显然也知道了其中轻重。 “你跟我来。”秦绾沉声道。 “好。”沈醉疏立即道。 “朔夜,去看看王爷在不在府里,若是不在,请他立刻回来。”秦绾又道。 “是。”朔夜答应一声,飞速离去。 “走。”秦绾当先下楼。 “小姐,不是去王府吗?”荆蓝讶然道。 “大灾过后必有瘟疫,先去找苏青崖。”秦绾道。 “苏神医在京城?”沈醉疏惊讶道。 “嗯,被本小姐金屋藏娇了。”秦绾随口道。 “……”沈醉疏抽了抽嘴角,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 他第一次有些痛恨自己这个路痴的毛病,若是早一点到京城,若是早一点把消息带过来,是不是就会少死一点人? “别为难自己了,你要是不路痴,恐怕未必会到京城来,或许会死更多人。”秦绾看出了他的心思。 “这也算安慰?”沈醉疏苦笑。 不过,心情却是好了不少。 确实,若非迷路,一般他都会避开各国的京城和军事重镇这些地方的,比较容易惹麻烦,就像倒霉的龚岚一样。 谁也没想过,千万条人命,居然会在他一句话上面。 沉默中,几人先到了苏宅,把苏青崖从药房里揪了出来。 被打扰的人很不悦,不过听完秦绾的话,还是一言不发地换下了身上满是药渍的衣服,跟着出门,看得沈醉疏啧啧称奇。 最是桀骜不驯的神医,什么时候居然这么好说话了? 第二十四章 下聘 宁王府。 “你说什么?”李暄重重地一掌拍在桌子上。 “那个……就是这样的。”沈醉疏摸摸鼻子。 明明还是这个男人,只是换了一身亲王的袍服,就无端地多了几分威严,压迫得他都有些透不过气来。 “那些地方官,全部该杀!”李暄的脸色阴沉得有些可怕。 “我们怎么办?捅给陛下?”秦绾皱着眉,感觉很有几分棘手。 “上报皇帝赶紧下旨赈灾不行?”沈醉疏一脸的不解。 “若是皇上问一句,满朝风平浪静,你哪来的消息说襄河泛滥,本王该如何回答?”李暄一挑眉,“因为一个平民不知真假的一句话,你觉得我们的陛下有那个魄力大动干戈准备救灾?” “那怎么办?”沈醉疏烦躁道,“晚一天,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呢。” “最近的灾民到哪里了?”李暄想了想问道。 “我进京的时候还只是云州,不过现在的话,可能已经有灾民进入宁州了。”沈醉疏答道。 “这种灾难,完全瞒是瞒不住的,不过地方官应该是想压制之后,再上报,襄河有小水患,已经安抚完民众,没有造成大损失,以免影响自己的政绩。”李暄道。 “就为了自己的政绩,就要让云州尸横遍野?”沈醉疏愤怒道。 李暄沉默。就算这不是他的人做的,可毕竟都是东华千挑万选出来的官员,而他作为东华的皇族,对于沈醉疏的指责,实在没办法开口辩解。 “我能做什么?”秦绾道。 “能拜托沈大侠一件事吗?”李暄道。 “如果是和救灾有关的,尽管开口。”沈醉疏立即道。 “很简单,你去宁州,寻找几个胆子大的灾民,用最快的速度护送他们上京,去奉天府告状!”李暄沉声道。 “那些灾民活都活不下去了,还怕去告状?”沈醉疏没好气道,“行,我马上就出发,还请王爷派个侍卫跟我一起去。” “本王相信你。”李暄愣了一下才道。 虽然他不清楚七绝公子沈醉疏是个什么样的人,但他信任秦绾,而秦绾信任沈醉疏的人品,那么,他也信。 “我不相信自己……”沈醉疏大汗。 “王爷派个暗卫一起吧。”秦绾苦笑道,“沈大侠什么都好,就是路痴,没人带着,去宁州他可能就走到北燕去了。” “……”李暄无言以对。 “最好派个女孩子,沈大侠身边带着个女人比带着个男人正常多了,也不会招人注意。”秦绾又道。 “知道了。”李暄扶额。 “多谢。”沈醉疏道。 “你要不要休息一下?”秦绾问道。 “救灾如救火,我还是马上出发吧。”沈醉疏摇头道。 李暄点点头,喊了李少游进来,吩咐了几句。 “是,王爷,沈公子,请这边走。”李少游一脸的凝重道。 “我先走了,别忘了答应送我的玄铁!”沈醉疏挥挥手。 “办完这件事,我拿玄铁给你塑像都成!”秦绾道。 “玄铁的话,王府库房里好像还有几块,你一并拿去好了。”李暄也道。 刚走出书房的沈醉疏脚下一个趔趄,愤愤不平。 这群王公贵族的土豪! 看着他们商量完了,一直冷着一张脸坐得远远地品茶的苏青崖这才开口道:“灾后需要的事大量普通的医者,而不是一个绝世神医。” 他一个人,没日没夜也救不了所有人。 “召集医者、药材是朝廷要做的事,我是怕水灾后人畜的尸体腐烂,会造成瘟疫,普通医者对付不了。”李暄恳切道。 “如果瘟疫变异,我会去云州。”苏青崖说完一句话,放下茶杯,起身走人。 “就这样?”李暄讶然。原本还以为要请秦绾去劝说苏青崖的。 “这点小事不要浪费我一上午时间。”苏青崖很不满地瞪了秦绾一眼。 “知道了。”秦绾笑着挥挥手,让王府的人带他出去。 李暄转过头,疑惑地看着她。 “别把人想得这么不近人情啊。”秦绾一摊手,“其实苏青崖脾气不好也是对不普通的人来说的,他在外面行走,看见普通百姓有个病痛什么的,只要看见了,还是会管一管的,也不收诊金。只不过那些百姓也不知道他是谁,当然更不会传说他有多善心。” “只是没想到罢了。”李暄还有点回不过神来。 “苏青崖也不是有多善良,更不是什么同情心作祟,只是一般的百姓都淳朴老实,不会让他看不顺眼罢了。”秦绾笑道,“不过……尸横遍野这种事,他还是会管上一管的。” “这是下一步的事了,目前最重要的是粮食。我立刻进宫一趟,幸好朝服都没换下。”李暄又道。 “不是说上报不行?”秦绾一怔。 “那也得试试,成与不成两说,至少,让陛下有个心理准备,在听到有云州灾民北上告状的时候不会太震惊。”李暄苦笑道。 “会招陛下忌讳。”秦绾沉默许久才道。 “我知道。”李暄静静地看着她,“只是,有所为,有所不为。” “嗯。”秦绾点点头,又道,“可以告诉陛下,是圣山给的消息。” “知道了。”李暄了然。 皇帝知道秦绾是圣山人,也一定知道他来去匆匆,是因为秦绾到了宁王府,随即就得到了这个消息,就算他不说,皇帝怕也是这么认为的。 秦绾干脆也没回安国侯府,带着荆蓝直接去院子里摘桃子吃。 足足等了快两个时辰,才见李暄沉着脸回来。 “怎么样?”秦绾问了一句。不过,就看他的脸色,也知道答案了。 “陛下说,这么大的事,总要等地方官员的奏报到了,才能商讨。”李暄叹气道,“不过,总算是说动了陛下派出钦差先行往云州巡查。” “希望沈醉疏动作快一点吧。”秦绾也无奈了。 东华的皇帝陛下,要说年轻时候也雷厉风行,可如今年纪越大,却渐渐失去了锐气,甚至于,变得有些好大喜功,只想听好事,像水患这么糟心的事,他本能地就拒绝相信有这回事。 “还有一个问题。”李暄道。 “还有什么坏消息?一并说了吧。”秦绾道。 “国库……没钱。”李暄慢吞吞地说道。 “什么?”秦绾一怔,随即就跳了起来,惊道,“这几年风调雨顺,无灾无难,边境也没什么大的冲突,也就是今年准备对北燕用兵,国库怎么可能没钱?” “银子没有,欠条倒是有一堆。”李暄也苦笑了。 秦绾顿时泄气了。欠条……还有谁能跟国库借钱打白条?皇亲国戚,文武百官,习惯了跟国库借银子,一个个拖欠着不肯还,要说前些年无甚大事也就罢了,可如今……收账绝对是个大难题。 “就是没有水患这事,过阵子陛下也要动手的。”李暄解释道,“和北燕这一仗,搞不好要打个一年半载的,军费不是个小数目。” “陛下不会是想把这件事交给你来做吧?”秦绾眉头紧锁。 这绝对是极度难办,又吃力不讨好的事,可以说,落到谁头上谁都倒霉。 “陛下没说。”李暄摇了摇头。 “那巡查云州的钦差呢?”秦绾道。 “端王。”李暄答道,“陛下说,南楚的差事端王办得不错,加上这条路他也走过一遍了,就干脆再去一次。” “顺便,也避避风头是吧?”秦绾了然。 毕竟,最近京城的流言越传越离谱,甚至都有人说安国侯府的二小姐要守活寡了,气得秦珍这回是自己也不敢出门了。 “嗯。”李暄点头。 “我记得,安国侯府似乎也欠了国库银子的。”秦绾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道,“大概有十万两的样子。” 十万两不多,对于一座侯府来说,真不至于为了缺十万两银子跟国库借的地步,这只是一种人情世故,百官同僚,大家都向国库借银子,就你一个自命清高不借的,很自然就会被排除在小圈子之外。秦建云那样的人,当然会借一点意思意思。 “你是想让安国侯带头向国库还银子?”李暄道。 “先看看再说。”秦绾道,“至少等云州的消息过来,陛下震怒再说,要不然,陛下恐怕还下不了那个决心拿百官开刀。” 法不责众,满京城就几乎没有几个没向国库借过银子的官员,这一刀下去,可真是整条船上的人都被打翻,绝对声势浩大。 “突然发现,其实我们真的做不到什么事。”李暄叹息道。 “那就做现在能做的,剩下的,等以后能做了再做!”秦绾毫不犹豫道。 “也是。”李暄愣了愣,随即一笑。 “我先回府了。”秦绾道。 “嗯。”李暄也没留她,非常时刻,实在容不得儿女情长,何况秦绾也不是把情爱放在首位的闺女子。 “啊,对了。”秦绾走到书房门口时,转头又笑道,“宁王府的桃子味道不错,叫人给我多摘点。” “好。”李暄失笑。 之后几日,百官都发现了皇帝陛下的心情似乎不太美妙。 而且端王才从南楚出使回来不久,又立刻被派去巡查云州,而且还是立刻上路——云州那个地方有什么好巡查的?何况使节团不是一个月前才从云州路过么。 不过再想想太子府这几日的兵荒马乱,皇帝心情不好也正常吧。太子大婚关系东华的颜面,现在变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笑料,偏偏太子府置办迎娶侧妃的聘礼也不能无声无息的,不然就是打宁王府的脸了。 李钰的日子极不好过,虽然被免了不用去上朝,面对宁王和江辙的双重冷气压,但自从赐婚圣旨下来,禁足就被解除了,毕竟总不能不让他办婚事。 宁王高不高兴不知道,不过宁王府终于开始采办物品,置办嫁妆,有了点儿办喜事的模样。 与此同时,另一桩喜事也算是冲淡了一些最近京城的紧张氛围。 肃郡王李君息和南昌公主上官纹的婚事。 然而,让满堂贺客惊掉下巴的是,一向不跟皇子皇孙来往的宁王,继参加了太子的大婚之后,又携着未来王妃参加了肃郡王的大婚,还认认真真说了声恭喜,惊得新郎本人都半天没反应过来。 天知道,他明知道请不动这位主儿,虽然送了请帖过去,但根本就连座位都没安排好吗?何况,宁王府之前也没回复说会来。 于是说,如果李钰是看在他是太子的份上,可李君息又是哪儿得了宁王青眼了?别说他们连面都没见过,这关系可是隔着太远了,总不能是看在过世的皇长子份上?天知道皇长子殉国的时候,李暄还是个小娃娃,刚刚被接到京城,还沉浸在父母双亡的悲痛中,连皇长子长什么样儿都不记得。 不过,有些消息灵通的看着秦建云的眼神就有几分古怪了。 前些日子李君息到安国侯府登门提亲,虽然秦建云拒绝了,也没把事情传出去,但知道的人也不少。还有人甚至知道,把南昌公主嫁给李君息是宁王的主意。 所以说,今天宁王特地带着秦家大小姐来参加婚礼,该不会就是为了来给肃郡王添堵的? 然而,众人摇摇头,迅速把这个想法甩出了脑子。 宁王殿下英明神武,哪会是这么小心眼儿的人。果然会来参加婚礼还是为了东华和南楚两国交好吧。 好在李暄也没多待,道过贺,送上贺礼,就直接告辞了,要不然李君息还得头疼这个突如其来又身份贵重的亲王要安排在哪里,毕竟婚礼的座次都是事先排好了的。 走出肃郡王府,秦绾才笑得前仰后合。 李暄负着双手,慢悠悠地跟在她后面。 朔夜和荆蓝早就被打发回去了,王府的暗卫也不会傻得出来碍眼。 “原来从不知,宁王殿下的醋劲儿这么大。”秦绾抬手擦掉笑出来的眼泪。 “只是让他清楚,不要肖想自己要不起的东西。”李暄一声冷哼。 要说当时李君息上门提亲是因为看中了秦绾本人,他并不会狠到直接将个南楚公主塞给他,彻底断了他的后路。只是,自己捧在心上的珍宝,竟然被人看做是一颗争权夺利的棋子,宁王殿下不爽了。 想借安国侯府的势?这回可好,娶了南昌公主,为了表示对南楚的尊重,除非南昌公主生不出孩子,否则他连娶侧妃的路都被掐断了。 “算了,肃郡王只是个小人物,翻不出多大浪花,不用管他。”秦绾不以为然地挥挥手。 嫡皇长孙又如何,如今皇帝还健在,皇子们的争斗还没见完结,更不用提皇孙辈的了。至少,就看皇帝毫不犹豫就同意了这桩婚事就知道,皇帝根本就从未考虑过将皇位传给孙辈,哪怕是肃郡王这个在学究们眼里比李钰更具正统的皇孙。 “东华已经够混乱了,不需要他再来插一脚。”李暄的声音带着一种淡淡的嘲讽,“已故诚肃亲王也只有这么一根独苗,安安分分地传宗接代就算对得起他父王了,一个在别庄长大的孩子,别人给诚肃亲王几分颜面,他还真以为自己忍辱负重,有朝一日能一飞冲天呢。” “人总是看不清自己的。”秦绾一耸肩。 若是诚肃亲王还在,在他的教导下,或许李君息能很出息,只可惜,长与后宅妇人之手,就算有几分聪慧,终究是欠缺了些眼界和气魄。 “不管怎么说,娶了南昌公主,只要他自己不作死,也能保一世平安富贵。”李暄道。 “算起来,他还是赚了的吧。”秦绾不禁笑道,“肃郡王府这些年没有成年男丁撑着,早就有些落魄了,而南昌公主的嫁妆可是丰厚得很,加上皇室给的聘礼也放了进去,恐怕以后肃郡王府还要靠南昌公主养活。” “时间还早,要不要去王府?”笑过之后,李暄问道。 “干什么?”秦绾眨巴着眼睛看他。 “距离二十八也不剩几天了,再去看看聘礼有没有问题。”李暄道。 “二十八啊。”秦绾苦笑了一下道,“我怕那个时候高兴不起来。” 算算时间,在那之前,沈醉疏就应该带着灾民进京告状了,到时候皇帝暴怒,京城的风向就更不对了。 “下聘而已,又不是大婚。”李暄倒是不在意地摇摇头,“不过是两府之事,影响不到的。水患要治、灾民要抚,但就算整个云州都被淹了,也得吃饭睡觉不是?” “说的也是。”秦绾想想,自己也笑了。 “那走吧。”李暄很自然地上前一步,牵了她的手。 聘礼单子早就已经送去了安国侯府,秦绾拒绝了张氏操办,单子是秦建云亲自看的,自然是没什么不满,此刻也就是再检查一遍,以免出错罢了。 只是,秦建云原本以为,宁王如此看重女儿,聘礼应该会格外厚重才是,谁知道也就是中规中矩,当然——肯定是符合两家身份的,绝对不算薄,然而在秦建云看来总有些不如预期,甚至还担心女儿会因此不满。 不过,秦绾那开心的模样倒让秦建云格外郁闷。 女生外向啊?还没嫁过去,就在帮着夫家了! 然而,一直到了二十八那一日,沈醉疏也没见人影,端王那边也没个消息回来。 秦绾无比暴躁,但喜事还是要办的。 大清早,安国侯府张灯结彩,竟是比当初端王向秦珍下聘时更隆重几分。 张氏虽然解了禁,但管家权依旧没有交回去,秦建云就像是忘了这回事似的,也没提起,就一直由秦绾管着了。而下聘的事,秦绾都不怕一个姑娘家自己操办让人笑掉大牙,张氏更是乐得眼不见心不烦。 秦珠是一向就和秦绾不对付,而秦珍往日里虽然装个姐妹和睦的样子,但上回也算是彻底撕破脸了,也不想再来自讨没趣,根本就没出现。 于是,在碧澜轩里陪着秦绾的姑娘,不是秦家的亲姐妹,而是柳家的两位小姐,以及唐嫣和凌霜华。 李悦倒是想来,自从太子大婚后,她和秦绾相处得不错,也和她在醉白楼喝过两次茶,只是想想自己和秦珍以前关系挺好,毕竟有些尴尬,便也罢了。 “其实怀宁郡主倒是个拎得清的。”凌霜华一边嗑瓜子,一边说道。 因为人多,加上六月底天气渐热,秦绾干脆把这些姑娘都挪到了院子里玩,反正也没人规定她必须坐在屋子里嘛。 “也是个可怜人。”柳碧君微微一叹。 原本她是不好意思来的,毕竟是未来的婆家,不过耐不住自家小妹连拖带拽,加上心里或许也有那么一点点的期待,也就半推半就了。 “总比嫁过去之后出事强。”秦绾把秦珑抱在膝上坐着,一手喂小女娃吃糕点,一边说道,“现在总算可以住在娘家,将来未必没有机会重新许一门亲事,哪怕远嫁也行。要是嫁过去了……那才倒霉,不是克夫也是克夫了。” “……”众女无语。 好吧,虽然不太中听,但再想想,确实也是这么回事。 “姐姐,什么是克夫?”秦珑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一脸天真地问道。 “噗——”柳湘君不禁笑道,“你小孩子才不需要知道这个。” “珑儿四岁了!”秦珑不服气地瞪她。 “是是是,等你十四岁再说。”柳湘君实在忍不住伸出爪子,想去捏那粉粉嫩嫩的小脸蛋。 “湘君姐姐又欺负我!”秦珑鼓着小嘴,一溜烟从秦绾身上跳下地,迈着两条小腿跑到了柳碧君身边,扯住了她的衣袖,“嫂嫂,抱!” 一句称呼顿时让柳碧君红透了脸。 “还不赶紧抱抱你家的小姑子,好好哄哄?”凌霜华大笑。 柳碧君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抱起秦珑在怀里,学着秦绾的样子喂食。 “别让她吃多了,一会儿又不吃饭。”秦绾道。 “说起来,宁王殿下的聘礼……很一般啊。”唐嫣拿着聘礼单子看,有些不平地道,“还比不上端王的呢。” “太子要拉拢我爹,聘礼当然是怎么厚怎么来。我家王爷又不需要讨好我爹。”秦绾一耸肩,没了秦珑在身上,也干脆拿出几本册子来看。 “也是。”唐嫣若有所思道,“以宁王的身份,按亲王娶王妃的正常规格下聘即可,聘礼要是过厚了,恐怕反而招了忌讳。” 秦绾怔了怔,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不愧是东华第一才女,不仅是诗文,看起来,眼力也挺不错的嘛。 “但是,秦姐姐你不觉得委屈吗?”柳湘君道。 “这是亲王妃的数量,王爷又没下我面子,我为什么要觉得委屈?”秦绾纳闷道。就算比不上端王,可那是因为端王的聘礼远超规格地厚重,而不是因为宁王给得太少。 “因为被秦珍压了你一头啊。”柳湘君愤愤道。 “不会的。”秦绾笑笑。 “怎么不会?”柳湘君嘀咕道,“你那个惯会装模作样的妹妹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嘲笑你的。” “她不会有这个机会的。”秦绾一脸胸有成竹的模样。 “秦姐姐有后手的吧?”凌霜华笑道。 “哪需要我自己留后手。”秦绾继续笑。 “姐姐在看什么?”唐嫣凑了过去。 “摘星的账册。”秦绾随口道。 “哪个摘星?”唐嫣一愣。 “京城有第二家摘星吗?”秦绾奇道。 “宁王府的产业已经交给姐姐了?”唐嫣道。 “嗯,除了艳冠京华王爷怎么都不肯给我。”秦绾怒道。 “……”凌霜华无语,“给你才奇怪好么?” “艳冠京华是什么?”柳湘君疑惑道。 凌霜华脸上微红,她是被当做男儿教养到十二岁的,外面的事听说得自然多些,当下招手将她们聚过来,低声解释了一下艳冠京华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呸呸,那种脏东西要来干嘛?”唐嫣红着脸啐道。 “不要过来,让王爷拿着?”秦绾斜眼看她。 “这个……”唐嫣哑然。 秦绾管青楼不妥,可是……让自己夫君管,似乎更不放心? “好啦,开玩笑的。”秦绾一笑而过。 也真的是说笑,何况,这几位姑娘,就算是说梦话,她们也不敢把“宁王居然开青楼”这句话说出口,所以,她完全不担心吐吐槽。 前院里,因为宁王府没有女眷,所以李暄请来下聘的两位全福夫人是柳家的主母和唐家的少夫人,也就是柳碧君姐妹和唐嫣的娘亲。 一切流程都是事先商定好的,只是张氏不在,反而是安国侯亲自出面这件事让两位夫人有些惊诧,不过也没出什么岔子。毕竟,下聘不过是两家之间的事而已。 然而,就在这时,总管匆匆忙忙地跑进来,一头大汗道:“老爷,天使快到门口了,圣旨到!” “什么?”秦建云一愣,随即狂喜,连声道,“快!快摆香案!” 两位夫人对望了一眼,傻子都知道这个时候有圣旨,显然是来锦上添花的。 “小姐小姐!”夏莲一路小跑着进了院子,脸上却是掩饰不住的笑容。 “怎么了?”秦绾从账册中抬起头来。 几个姑娘也慢慢习惯了下聘之日,准新娘自个儿在算账,干脆自己玩开了。 “陛下下旨了,在小姐的聘礼中添了好多东西,光是黄金就有一万两,白银五万两。”夏莲喜道。 “知道了。”秦绾眉眼不动,一脸淡定。 “小姐不高兴?”夏莲怔了怔,小心地问道。 “预料中事罢了。”秦绾哂笑。 “这就是秦姐姐说的,不用准备的后手?”唐嫣好奇道,“姐姐知道陛下会添聘礼?” “我们这位陛下可是最要脸面的。”秦绾挥手让夏莲下去,轻轻一笑,才道,“为了替太子拉拢爹爹,端王的聘礼太厚了。王爷若是更厚几分倒也罢了,可若是按照常规下聘,陛下是绝不会愿意被人说,他纵容儿子打长辈的脸的,自然会添上不足数的那部分。所以,何必我们自己出钱?” “自己出钱?可那是姐姐的聘……”唐嫣说到一半,也立即反应过来了。 也对,聘礼是给家族的,以秦绾和张氏的关系,哪肯替她们筹谋,自然是怎么敷衍怎么来,反正皇帝都不会让她丢面子。她只需要好好置办嫁妆,不让张氏插手使坏就够了! “姐姐算得真精。”凌霜华也明白过来,啧啧感慨道。 “家门不幸,让大家看笑话了。”秦绾笑道。 “唉,谁家没本难念的经呢。”凌霜华一挥手。 “碧君可以放心,你的聘礼,都是哥哥亲自经手的,肯定不会敷衍。”秦绾正色道。 “我又不担心!”柳碧君嗔怒地瞪了她一眼。 顿时,众女笑成一团。 第二十五章事发 “小姐,小姐!”夏莲又匆匆走进来。 “你这丫头,有什么事不能一次说完了?”秦绾心情好,倒是没介意,只是笑着说道。 “圣旨又到了。”夏莲的脸色很有几分诡异。 “又来?”院子里的众女不禁面面相觑。 “该不会是陛下觉得赏赐不够,想再添上一些吧?”凌霜华开玩笑地说了一句。 “噗——”几个姑娘都不禁被逗笑了。 不是她们没心没肺,实在是……陛下刚刚才送了大批赏赐给秦绾做聘礼,就算不可能是临时再追加一批,但肯定也不会是什么坏事。听说宁王府里白家的两个表姑娘都有了封号,就算皇帝心血来潮,给未来的宁王府一个郡主封号什么的,也不出奇。 “小姐,陛下招小姐进宫!”夏莲跺了跺脚,喊道。 这句话一出,院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凌霜华脸上的笑容还来不及收起来,一脸的错愕。 其他人也都你看我,我看你的。 陛下……没问题吧? 人家下聘礼的当日,把准新娘招进宫里去,而且用的还不是皇后的名义! 皇帝陛下……和安国侯没仇吧?就算有仇,还得看宁王殿下的面子呢。 秦绾只是微微一愣,随即就淡定自若地起身道:“是不是也招了王爷进宫?” “是的。”夏莲呆了呆,佩服道,“小姐英明!” “陛下……想当面封赏?”唐嫣迟疑了一下才道。 毕竟,就算要封赏,也可以隔日啊,反正得了宫里的赏赐,宁王和秦绾都要进宫谢恩的,没必要大好的日子就把新人召进宫吧,两府还是有些交情深厚的客人在的。 秦绾抿了抿唇,心里有数,八成是云州的事发了,就不知道是端王带回来的消息,还是沈醉疏带人进京告状了。 想到这里,她还是有点埋怨沈醉疏的,这都太不靠谱了!总不能有暗卫跟着,他路痴的毛病都传给暗卫了? “秦姐姐……”柳湘君有些担忧地道。 “没事的,我去去就来,你们放开了玩,这大好的日子,总没有祸事的。”秦绾起身笑道。 众女也知道皇帝召见不能耽搁,纷纷应了。 荆蓝陪着秦绾回房,匆匆换了身不那么鲜艳招摇的衣裳,宫里派来的内侍竟然在大门口等候,都不需侯府派车了。 秦建云的脸色也有点不好看,刚刚皇帝下旨给女儿加聘礼那是阖府荣耀,可转头把人招进宫里去是几个意思? “爹爹放心,女儿大概知道是什么事,去去就回。”秦绾低声道。 “自己小心些。”秦建云叮嘱道。 “嗯。”秦绾答应一声,带着荆蓝上了马车。 这队内侍包括马车都很低调,一路走小路,从侧门进宫,竟然也没换软轿,直接把人送到了养心殿外,可见这次召见有多着急了。 “秦大小姐请。”皇帝身边的高公公亲自迎了出来,却看了她身边的荆蓝一眼。 秦绾会意,让荆蓝在外等候,自己跟随入内,果然,里面只有三个人在,皇帝、李暄、萧无痕。 “陛下,秦小姐到了。”高公公禀告了一声,也退了下去。 “参见陛下,万岁……”秦绾不慌不忙地上前行礼,不过,还没等她说完,就被叫住了。 “丫头不必多礼了,快过来。”皇帝沉声道。 “谢陛下。”秦绾走上前,眼角的余光和李暄一对,微微点头,瞬间就明白过来,果然是事发了。 不过,萧无痕出现在这里倒是让她有些惊讶,皇帝还真是很信任他啊,这种时候竟然召见一个草民。 “就在刚才,襄城太守蔡庆发来八百里加急,乱民造反,围困了端王,你们怎么看?”皇帝缓缓地开口道。 “我说过,襄河水患的事不及时处理,可能导致民乱。”李暄面无表情道。 皇帝无言可答,又不能承认自己错了,只能愤愤地道:“那些地方官,通通该杀!还有那个蔡庆,原本看他还是个好的,祁展天一案才没牵连他,原来也是个拎不清的!” “端王殿下又怎么陷进去的?”萧无痕奇道。 就算是民怨沸腾以至于暴乱,但也不可能瞬间形成席卷云州之势,端王身份尊贵,又是代天巡狩,哪个地方官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让他到危险的地方去。 然而,皇帝听到这句话,脸色却是更黑了,好半晌才道:“那个蠢材,大约是觉得之前南楚的差事办得不错,太有自信了,居然带着自己的侍卫就出城去想安抚灾民……” 李暄抽了抽嘴角,问道:“那他现在人呢?活着吧?” “被暴民堵在了襄城二十里外的古县。”皇帝没好气道,“虽然古县只是座破落的小县城,但总归还是有城门城墙的,对付一群手无寸铁,顶多只有几把镰刀锄头的暴民,还能抵挡一时。” “可是粮食不够。”李暄一针见血道。 “是啊。”皇帝叹了口气,头疼道,“古县是个小县城,没有粮仓,这水患一起,城内粮食本就告急,如今还被暴民围得水泄不通的。” “这事不好办。”萧无痕拿着那本被揉皱了的奏折翻来覆去地看。 “好办朕要找你们?”皇帝没好气道。 “为今之计,一边安抚灾民一边灭掉为首的闹事者,双管齐下,但是最重要的,赈灾的粮食一定要赶紧运过去。”李暄开口道,“还有,大灾之后必有瘟疫,还要准备大量的药材。” 一听到“粮食”,皇帝不禁抽了抽嘴角。 实在是……国库见底啊,连他今天给秦绾加聘礼,用的都是自己的私库。 “不管怎么样,先凑上一批再说。”李暄道。 “也是。”皇帝勉强点点头,又叹了口气。 “还有端王被暴民困着,还不知道能坚守几天呢。”萧无痕扬了扬手里的折子。 “那个蠢材管他去死!”皇帝骂道。 这话没人敢接口了,毕竟,端王是皇帝的亲生儿子,皇帝可以开口说让他去死,但是谁要是敢表示一下赞同,那绝对是脑子里有坑了。 “那……不知道陛下召见小女是?”秦绾开口道。 这些国家大事,就算找她爹,也不该找她一个女孩子进宫来听吧? “朕听小皇叔说,最开始是圣山的人把襄河水患的事捅出来的?”皇帝看着她,缓缓地问道。 “嗯,不过他也不是有意的,只是来京城看看小女,闲聊时随口说起云州的惨状,等发现朝廷都不知道这回事,才感觉事情大了。”秦绾谨慎地道。 皇帝干咳了两声,很有点脸上挂不住的感觉。 “启奏陛下,京城令宋大人求见。”高公公在外禀告道。 京城令虽然只有四品,可因为掌管京城治安,却有随时入宫请见的权利,可这个时候,皇帝显然没耐心见他,只道:“朕有要事处理,让他明天再来!” “可是,宋大人说,此事非同小可,实在耽搁不起……”高公公小心翼翼地答道。 李暄和秦绾对望了一眼,都暗道一声终于来了! 秦绾暗自磨牙,总算沈醉疏还是赶上了个好时候,不算太不靠谱。要不然……答应送他的玄铁就没了! “陛下,或许宋大人真有要事,不如先让他进来说吧。”李暄淡然道,“横竖,这事一时间也讨论不完。” “那就叫他进来,朕倒要看看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皇帝冷哼道。 “遵旨。”高公公松了口气。他是知道今天皇帝的愤怒的,要不是看宋忠的模样确实像是有性命攸关的大事,连明知陛下和宁王在议事都顾不得,他也不敢冒着触怒皇帝的危险来为他通禀。毕竟,万一宋忠真的有天大的事被耽误了,难保皇帝不会把怒火发泄到自己身上。 “陛下,小女和萧公子先行回避?”秦绾道。 皇帝“嗯”了一声,指指屏风,这意思显然是不在意他们旁听了。 很快的,宋忠低着头走进来,迎面跪倒:“微臣叩见陛下,吾皇……” “免礼,平身!”皇帝不耐烦地打断道,“朕与宁王议事,宋大人有什么天大的事非要立刻禀告?” “启奏陛下,今天一早,城门一打开,官兵就扣下了几个奇怪的人,有老有少,还有尸体,有伤者,就报到微臣这里来了。”宋忠道。 “就这么点小事?”皇帝暴怒。 抓到什么行迹不明的人物,不就是京城令的职责吗?捅到御前来做什么,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的话,他也不介意直接换个京城令! “可是陛下……”宋忠调入京城不久,也没单独面圣几次,更没承受过帝王之怒,不禁背上出了一身冷汗,不过,能做到这个位置,他还是有几分能力的,忍着惶恐道,“那对父子自称是云州治下上柳村的村民,今年襄河水患,整座村庄都被淹了,他们到县城求告,却不得其门而入,地方官不但不放粮赈灾,反而驱逐他们。他们就想上京告状,结果沿途还被那些官员派出的杀手追杀,幸好路上遇见两位路见不平的壮士出手相救,才保住了性命,一路护送他们上京来。” “你说的是真的?”皇帝闻言,真是又惊又怒。隐瞒灾情在前,追杀灾民在后,这怎么能不引起乱民哗变? “微臣所言,句句属实。”宋忠道。 “立刻把人召进宫,还有那两位壮士,一并请进来!”皇帝也考虑得清楚,虽说那对父子有胆子进京告状,但真到了御前,未必不会吓得说不出话来,反倒是护送他们的义士,胆量应该大些。 “这恐怕有困难。”宋忠苦笑道,“那位姓沈的壮士身受重伤,强撑着把人送到京城就昏过去了,目前在府衙接受治疗,还有一位女侠,听说是在追杀中原本就受伤不轻,昨晚在京城外十里处遇到最后一次截杀,当场身亡。” 闻言,屏风后的秦绾脸色也变了。 之前听说有尸体,她还以为是灾民死伤了几个,没想到居然是暗卫。以沈醉疏的武功,居然都能弄到身受重伤回来,还有宁王派出的暗卫,就算没有荆蓝的水准,那也该相差不多,竟然死了……那些地方官从哪里请来的高手? “将那位女侠好好安葬,还有那位壮士,请最好的大夫……不,叫个太医去!”皇帝立刻道,就算是为了朝廷的颜面,也不能让人死了。 “是。”宋忠点点头,又迟疑道,“那对父子?” “陛下,进宫就不必了,把人吓着了,只怕更说不清楚,一会儿我去看看,顺便将他们和那位壮士接到王府养伤吧,留在府衙内总不是回事,也得防着灭口。”李暄开口道。 “那就有劳小皇叔了。”皇帝沉吟了一下,表示同意。 宋忠闻言,这才抬起衣袖擦了把脸上的汗。 “你先下去,一定要把人安置好了!”皇帝道。 “遵旨。”宋忠赶紧应是。 京城令,虽说是圣上心腹,但也实在是个得罪人的差事,尤其上任不久,竟然就摊上这么大一桩事,宋忠真觉得还不如在地方做个知府算了,至少不会随时有脑袋搬家的危险。 等他离开,秦绾和萧无痕从屏风后面走出来,脸色也都很不好看。 “啪!”皇帝怒极地一掌拍在书案上,顿时几支朱笔滚落一地。 “陛下息怒。”秦绾蹲下身,一支支将笔捡起来重新放好,又将乱成一片的奏折整齐叠放。 “三年一度的春闱,千挑万选出来的就是这等混账?”皇帝的胸口不住地起伏,额头似乎都能看见跳动的青筋了,“追杀告状的灾民,居然一直追杀到京城,天子脚下,何等嚣张,何等嚣张!” “挑选出来的时候,其实都是好的吧。”秦绾认真道,“只是,在官场这个大染缸里沉浸得久了,看惯了纸醉金迷的花花世界,就越来越不复当初的纯白无暇。” “……”皇帝无语,看了她一会儿,忽的笑了起来,“你这丫头倒是有些意思。” “咳咳。”李暄咳嗽了两声。 皇帝一怔,随即想起来,丫头丫头的……因为他和秦建云君臣关系不错,所以对他的女儿也有几分亲近,可之前怎么没想到,以后要叫这小丫头小皇婶? 想着,他的目光不禁诡异起来。 “陛下还是先筹措救灾粮食要紧,我先去处理京城令那边的事。”李暄起身道。 “来人,宣户部尚书和兵部尚书立刻进宫!”皇帝扬声道。 “遵旨。”高公公在殿外答道。 “绾儿跟我一起。”李暄直接道。 “嗯。”秦绾本来也没打算留下,甚至她都不清楚皇帝把她也叫来是干什么的。 只有萧无痕,大约是还有事吩咐,一脸苦逼地继续避入了屏风后。 出了宫,秦绾终于忍不住问道:“所以说,我来是干嘛的?” “陛下有他的想法吧。”李暄答了一句,沉声道,“去查查,追杀沈醉疏的是什么人。” 秦绾知道后面这句话是对不知道躲藏在哪里的暗卫说的,只是耸耸肩。 一路来到奉天府,因为毫无遮掩,倒是路上有几个认出了他们的纨绔子弟目瞪口呆。 今天……好像是宁王向安国侯府大小姐下聘的日子?那宁王殿下和秦大小姐手拉手在外面逛街又是几个意思? “王爷请。”宋忠有点纳闷,怎么宁王来了就来了,居然还带着个姑娘? 秦绾也无意介绍自己是谁,不过是张氏的亲戚罢了,宋雅取中之后,因为有侯府支持,很快就谋了个实缺,外放做了一个知县,只可惜……在宁州。 “王爷,人就在这里。”宋忠只好带人穿过正堂,到了后院的一间偏房。 “大人……”灾民是一对老汉父子,瘦骨嶙峋的,但精神还算好,不过他们也分不清什么官,只知道穿着官服的都叫大人。 “这位是宁王殿下,老人家别怕,有什么事都可以对王爷说。”宋忠和蔼地道。 “王爷?”那父子对望了一眼,一起跪了下去,连连磕头,原本那位大侠说,京城的官一定不会不管他们的,可也没想到竟然来了一位皇亲国戚啊。 “好了,你们先起来。”李暄也不介意他们身上的泥土血迹,亲自托着人扶起来,又道,“宋大人,伤者如何了?” “还在内室。”宋忠有些忧心。陛下说,必须要人活着,可是太医都已经进去许久了。 “王爷,您一定要救救那位壮士啊!”老汉抹了把眼泪,哀声道,“为了我们,他才会重伤,还有那位姑娘,还是花朵般的年纪,老汉这都一把快入土的老骨头了,怎么受得起哟。” “老人家放心,京城有最好的大夫,他不会有事的。”秦绾微笑道。 或许是女子的笑容和轻声细语的安抚更能让人听得进去,老汉终于慢慢平静下来。 “宋大人……”太医掀开帘子出来,看见外面的人,赶紧行礼,“见过王爷。” “不必。”李暄一抬手,也不废话,“孙太医,他怎么样了?” “伤的不轻,都是皮肉伤,有些失血过多,养养就能好,只是……”孙太医迟疑了一下才道,“伤到那位壮士的武器上似乎有一把是带毒的,受伤时又没有及时清理毒素,现在导致毒在血脉中扩散得范围很大,怕是有些麻烦。要怎么治,下官还得回太医院和同僚研究一番。” “罢了,你回去吧,用不着你了。”李暄闻言就放下了心。 伤没大碍就好,至于中毒……苏青崖不是在京城吗?不怕他不救。 “这……”孙太医傻眼,圣旨可是吩咐了,这人一定得救活的啊。 “本王会向陛下解释。”李暄道。 “是。”孙太医虽然满腹疑惑,但宁王都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他也只能收拾东西回去了太医院。 “宋大人,准备一辆舒适的马车,把人抬上去,小心些。”李暄吩咐道。 “是,下官立刻去办。”宋忠答应道。 “等等,先派人将这两位送到王府,好好安置。”李暄又道。 “是。”宋忠闻言,这回是彻底放心了。 宁王肯把事情接过去那是最好,敢追杀到京城门口的人,未必没有在府衙杀人灭口的胆量,他这里……真的防不住啊。 “王爷,草民和爹爹……”那老汉的儿子见状,顿时急了。 “你放心,皇上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正在调集粮食用来赈灾,误不了事的。”李暄温言道,“反倒是你们在这里还会引来杀手,到时候连宋大人都有性命之危。” “这……全凭王爷做主。”父子俩对望了一眼,惶恐地道。 宋忠大人是个好官啊,不能害了人家。而且,已经在调粮了,那乡亲们应该有救了吧! 等都安顿妥当,李暄喊出一个暗卫来驾车,就去了苏宅。 秦绾拿出一块丝帕擦了擦昏迷的沈醉疏脸上的汗水,悠悠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李暄诧异道。 “是我把他拖下水的,每次都是,感觉有点对不起朋友。”秦绾无奈道。 如果对方也觉得不错,她是想把沈醉疏当成朋友的。 “在襄城的那次也罢了,但这回……”李暄顿了顿,正色道,“曦,你若是要说连累,你就是小看了他。” “……”秦绾沉默了一会儿,失笑道,“也是,他是个真正的大侠。当然,只要别砸我的店就更好了。” “我说……你怎么还不忘你的店?”猛然间,身边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 “你醒了?”秦绾一怔,才发现躺在软塌上的沈醉疏已经睁开了眼睛,正默默地看着她。 “看在我这身伤的份上,那一百两银子的债可以不用还了吗?”沈醉疏问道。 “好吧,算起来你还亏了。”秦绾道,“什么人能把你伤成这样?” 沈醉疏高手榜第三课不是作假的,几个地方官能笼络到什么高手? “忘情谷。”沈醉疏苦笑。 “那是什么?”秦绾茫然。 “是个杀手组织,只认钱不认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很是难缠。”回答的却是李暄。 “王爷也知道?”沈醉疏道。 “怎么说,东华境内有如此危险的组织,本王也是要略知一二的。”李暄皱眉道。 “……”沈醉疏看了他一会儿,终于道,“红绫的事,抱歉。” 红绫就是那个跟着他给他带路的女暗卫。 “你尽力了。”李暄一声叹息。 以沈醉疏的人品,断然没有让女子打前阵的道理,既然连他自己都伤成这样了,护不住红绫也不是他的错。要怪也得怪自己,没料到那些地方官竟然如此狠绝,连忘情谷都请动了,就为追杀一对父子。如果早知道此行如此危险,他就不会派出红绫。毕竟红绫擅长的只是轻功,武功虽然不差,但也确实不算好。当初派她去只是为了她的轻功不会拖沈醉疏的后腿。 “是我要去做的事,我活着,却让人家一个小姑娘没了性命,终归是有几分愧疚的。”沈醉疏叹息道。 “红绫是暗卫,本就生死由天。”李暄答道。 “王爷,到了。”马车外,传来暗卫的声音。 “能走吗?”秦绾问道。 沈醉疏动了动手臂,苦笑道:“扶我一把。” 李暄一伸手,亲自将他扶下了车。 “王爷,大小姐。”苏宅门口守门的是安国侯府的侍卫,他们得到的命令是拦住不相干的人,自然不会拦自家大小姐,甚至上回秦珍来为江涟漪求药,也进了门。 “又怎么了?”苏青崖一脸的不满,“才几天,就弄得半死不活回来。” 怪我么?沈醉疏翻了个白眼。 “他中毒了,能不能医?”秦绾直接问道。 “放那儿。”苏青崖指指边上的小榻。 李暄也黑线了一下,这当沈醉疏是个什么物品呢?还“放那儿”。 苏青崖施施然走过来,搭了一下脉便道:“西秦唐门的一缕烟转,拿我配的清毒丹给他吃一粒,再用一粒水化开了外敷就好。” 沈醉疏重伤不便移动,眼看苏青崖也没有亲自动手的意思,蝶衣默不作声地走过来,很熟练地上药喂药。 “这两天先让他留在这里吧,蝶衣你辛苦一下。”秦绾叹了口气。 “忘情谷的杀手还会来吗?”李暄问了一句。他毕竟对江湖不太熟悉,还是需要沈醉疏自己判断。 “应该不会了。”沈醉疏道,“人都到京城了,任务已经失败,现在再把我们杀了雇主也不会出钱,忘情谷的人都认钱不认人,肯定不会想着报复什么的。不过,也要防着那些畜生杀人泄愤。” “知道了,人在王府断然不会出什么差错,你自己小心。”李暄道。 “有劳。”沈醉疏说完,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那我们先走了,蝶衣,拜托了。”秦绾道。 蝶衣点点头,猛地反应过来不对劲,睁大了眼睛瞪着她。 今天……不是宁王府来下聘的日子吗?原本她还打算忙完手上的事就回去向小姐道喜的呢。 “呃……”秦绾扶额,丢下一句“院子里还有客人要招待”就赶紧走人。 ------题外话------ 拉肚子拉到虚脱……码字到凌晨4点,终于撑不住了,最后还有几百字真的不想写了,今天就这些吧,泪 第二十六章争嫁妆 虽说下聘的那日风波不断,但总算也是顺利完成,第二天宫里还传了一道旨意,册封秦绾为长乐郡主,似乎是解释了皇帝将宁王和秦大小姐招进宫的事。 秦建云虽然有些疑惑,但也没问太多。 因为,下完聘,就该准备嫁妆了,而在这一点上,安国侯府里闹得不可开交。 张氏这回学聪明了,没有直接去找秦建云,而是找上了老太君,果然,老太君一听就皱了眉头,一叠声吩咐人把儿子找来。 于是乎,秦建云一下朝,就被老太君身边的嬷嬷请了过来。 一进门,就见老太君身边的张氏,竟然连秦珍都在,正坐在榻上,一边给老太君垂着肩,一边亲亲密密地和老太君说话逗趣儿。 “母亲。”秦建云行了礼,问道,“您找儿子有事吩咐?” “老身也不跟你来虚的,两个丫头的嫁妆,你究竟是如何打算的?”老太君一声冷哼。 秦建云一愣,随即狠狠地剜了张氏一眼。 “怎么,我这个老太婆连孙女的嫁妆都过问不得了?”老太君怒道。 “祖母!”秦珍羞红着脸叫了一声。 “珍儿,你自己也听着,这都是以后你要关心的事。”老太君慈爱地拍拍她的手。 “是。”秦珍状似羞涩地低下了头,却也掩去了眸中的精芒。 “母亲说笑了。”秦建云无奈,只得道,“绾儿和珍儿都是儿子的骨肉,又都是嫡女,儿子也不会厚此薄彼,公中出两份一样的嫁妆,前些日子已经置办得差不多了,至于清河的嫁妆自然是全部留给绾儿的,张氏的嫁妆分给珍儿多少,由她自己决定。另外,绾儿这里,宁王府送来的聘礼留下,陛下加的那些,全部放进嫁妆里。” “什么?”张氏忍不住一声惊叫。 她还只是算计着秦绾的嫁妆呢,至于聘礼,那当然是留在侯府的,她早就把那些当成属于自己的东西了,可如今却要让那死丫头当成嫁妆带回去?这绝对不可能!皇帝御赐的那些聘礼,不说其他珍宝,就是现银都有一万两黄金,五万两白银,怎么能便宜了秦绾! “这是不是太厚重了?”老太君皱眉,一脸的不悦。 “给女儿的嫁妆丰厚些有何不可?侯府不缺这两个钱。”秦建云装作听不明白她的话,笑道,“至于她们母亲的嫁妆,那合该是她们的,和秦家为嫡女置办的嫁妆不相干。” “你别打马虎眼儿。”老太君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说的是绾丫头的嫁妆,是不是太厚了。” “母亲。”秦建云也皱了皱眉,沉声道,“嫡庶有别,嫡女之间也有差异,按照规矩,嫡长女的嫁妆本就应比嫡次女丰厚,如今儿子想着绾儿也不在意这个,也希望她们姐妹和睦,便去了这条规矩,母亲还想如何?” “娘没叫你削减绾丫头的嫁妆。”老太君也噎了一下,就算她心里再想,也说不出口让秦珍的嫁妆多过秦绾,只得道,“娘是说,聘礼就无需送回去了,咱们这样的人家也没那个规矩!” 秦建云扶额,他是真不知道母亲到底哪里看绾儿不顺眼了,这时候还如此拎不清。陛下赏赐,为什么不是直接赏赐宁王府或是安国侯府,偏要不伦不类地多添一份聘礼? “宁王殿下的聘礼还不如端王殿下有诚意呢,显然也没多看重绾儿。”张氏说着,心里不免有些得意。要不是好运地有皇帝赏赐,那丫头的聘礼还没珍儿的好看呢。 “蠢妇,你闭嘴!”秦建云怒道。 “做什么又发作你媳妇?不会好好说话?”老太君呵斥道,“再说,你媳妇说得又没错,相比起来,自然是得端王看重的珍儿以后更能帮衬家里,帮衬着你,珍儿的嫁妆,必须再加厚三分!” “母亲!你以为,让珍儿的嫁妆压过绾儿,我们安国侯府还会有好日子过?”秦建云道。 “怎么,宁王还能因为这个跟你计较不成?”老太君道。 “端王的聘礼格外厚重,是要为太子拉拢儿子,宁王又不是吃饱了撑着跟端王比聘礼厚重,他又不是皇子,是想惹陛下忌讳么?”秦建云实在受不了这几个后宅妇人的短视了,竟然以为这样就是宁王不重视绾儿——他这双眼睛还没瞎,宁王有多重视绾儿他看不出来,可是,珍儿要没有他这个爹,端王根本一眼都不会瞧她! “端王可是太子殿下的亲弟弟。”张氏仗着有老太君在,嘀咕了一句。 “他也只是太子的弟弟!”秦建云一声冷哼。 对李钰这个太子,其实他是不怎么看得上眼的,尽管没什么大的不妥,但现在他能稳坐太子之位,是因为已经没有了别的能和他争储位的皇子,并不是他自己有多大能力——不得不说,李钰之前的那个谋士欧阳慧这一手釜底抽薪确实狠绝有效。 然而,即便如此,他也还只是太子,不是皇帝呢,更别提端王不过是个太子的同母弟弟罢了。将来如何,还远远不好说。 秦建云心里非常明白,把太子和端王两个捆一块儿也不是宁王的对手,将来陛下驾崩,太子登基,就算宁王没有篡位谋反的心思,可要把新帝架空也实在不是什么难事。就算陛下另有后招,可他还是觉得,宁王的胜算更大些。 陛下活着的时候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等到要死了的时候,一点算计多半是挟制不住宁王的。 所以,太子那边固然要交好,但宁王这里也得留条后路才行。 更何况,秦建云真的觉得没什么对不起秦珍的了,要说对不起也是对不起秦绾,毕竟她才是嫡长女,又是公主之女,原本就应更尊贵些。至于清河的嫁妆多,可谁叫张家是清流,只能给张氏一份普通的嫁妆?这难道要怪他吗? “总之,这样不行。”老太君也道,“侯府也从来没有将聘礼充作嫁妆送回去的道理。” 秦建云额头青筋直跳,眼前的这个要不是他老娘,真想一巴掌打回去。 有些小户人家是自己不想出嫁妆,所以把聘礼稍稍改头换面充当嫁妆再送回去就算完事,当然会惹人耻笑,可安国侯府原本就给秦绾准备了丰厚的嫁妆,再把一部分聘礼一并放入嫁妆,世人只会说她疼爱女儿,那能一样吗? “老夫人,大小姐来了。”就在这时,门外的小丫头禀报道。 “叫她进来。”老太君喝道。 “是。” 很快的,秦绾含笑走进来,因为刚刚定亲的关系,今天她穿了一身桃红色的交领襦裙,外面罩了同色绣金线芙蓉的外衫,不复平日的浅色,看起来有些喜庆。 “祖母找我?爹爹也在呢。”秦绾笑吟吟地打招呼,不过张氏和秦珍则是被她华丽丽地忽视了。 “放肆!”老太君喝道,“没看到你娘也在吗?” “祖母说笑了,孙女的娘亲早就过世多年了。”秦绾淡淡地说了一句,对着张氏又笑道,“见过母亲,刚刚被爹爹挡住了,没看见母亲,母亲想必不会和女儿计较的吧?” “当然不会。”张氏勉强开口,心里几乎要呕血。 在那死丫头心里,娘只有清河一个,而自己这个做了快二十年安国侯府主母的人,在她眼里,也就是一个继室是吧? “大姐。”秦珍自从那日撕破脸,还没见过秦绾,如今也只是不冷不热地叫了一声。 “放肆!见了嫡姐,就是这般见礼的?”秦建云本是窝了一肚子火气,偏生有孝道压着,不能跟老娘发,如今秦珍正好撞枪口,他一时也忘了平时他也是觉得这个女儿好的。 秦珍愣了一下,但看看父亲阴沉的脸,还是赶紧从榻上下来。 “够了。”老太君一把拉住秦珍搂着,“都是嫡女,这么见外做什么。” 秦珍本来也不想给秦绾行礼,见状乐得靠在老太君怀里。 秦建云几乎气结,别说秦绾是原配所出,秦珍是继室之女,就算是同母,还长幼有序呢。怎么他说一句秦珍轻慢长姐,就好像是苛待了秦珍一样? 这个次女,他一向是报以厚望的,也一直觉得母亲教养得很不错,知书达理,温柔贤淑,是闺中女子典范,可最近怎么瞧着越来越不对了,今天更好,让她给长姐行个礼居然还一副委屈的模样! 秦绾很无辜地站在那里,表示自己什么都没干啊。 “母亲,还是先说正事吧。”张氏轻声道。她也是有苦难言,侯爷越来越重视秦绾那个贱种,若不趁着在母亲这里把事情定下来,回头侯爷说不定把半座侯府都赔出去了。 “绾儿,刚刚你爹爹说,你和珍儿的嫁妆一般无二,老身想着,你有你母亲留下的嫁妆,若是太多,超过了太子娶妃的规格,皇家面子上也不好看。”老太君沉吟道,“太子妃江氏的嫁妆是一百三十二抬,你决不能超过这个数,一百零八抬就顶了天了。建云,你怎么说?” 秦建云一怔,到现在为止,母亲说的话也就是这句是靠谱的。确实,秦绾的嫁妆要是比太子妃还多,的确让皇家面上不好看。想了想,他表示同意:“母亲说的是。” 秦绾眨眨眼睛,好奇地看着他,想看看这个爹如何处置这个问题。 “既然如此,你也说了,都是嫡女,又都是当王妃的,也不能厚此薄彼,珍儿的嫁妆便也是一百零八抬吧。”老太君又道。 张氏和秦珍一愣,随即就是一阵狂喜。 虽说和秦绾一样,但秦绾那里,清河公主的嫁妆就要占一大部分,相比起来,他们自然能从侯府得到的更多。 “可以。”秦建云点了点头,可几人还来不及高兴,他却又接道,“那绾儿多余的部分,就折成银票压箱底吧,不占位置,也不打眼。” 老太君原本刚刚露出的笑脸顿时僵硬,脸色一片铁青。 秦绾差点没笑出来,她也算是看清老太君和张氏母女的算计了,只是她这个爹爹或许是野心大了点,对后宅之事比较糊涂,但在朝堂上看人看风向绝对拎得清。老太君这样就想算计他,根本不可能。 张氏更是想吐血了,不顾秦珍的暗示,径直道:“不管如何,聘礼不能给绾儿带回去,太不像话!” “宁王府的聘礼留下,御赐的,你就不要想了。”秦建云厌烦道,他还不想给家里招祸。 “不行!”张氏气急,宁王府的聘礼虽然丰厚贵重,但很多都是古玩摆设,华而不实的东西,在她看来根本就是凑数的,反倒是御赐的那些,可是真金白银,那才是她最想要的部分。 “绾儿,你有什么意见?”老太君直接问道。 秦绾无语,你问我一个姑娘对自己的嫁妆有什么意见?不过,她耸耸肩,既然都问了,她还真没有说不出口的:“娘亲的嫁妆自然是我的,其他公中出多少,多寡都是父亲的心意,孙女没有意见,只要……比二妹妹多一点点就可以了。” “你!”秦珍顿时气得脸色发白。 就算她心里也同样是这么想的,可到底还是不敢说出口,可秦绾……居然就这么轻轻松松地说出来了。 我不在乎嫁妆多少,反正只要比你多一点就行了。 那种**裸鄙视的语气,让秦珍的心几乎滴血。 “放肆!”老太君闻言也是气得不轻。 “我说错什么了吗?”秦绾一脸茫然地看着秦建云,委屈道,“爹爹,女儿的要求很过分吗?竟让祖母这般生气。” “你没说错。”秦建云苦笑。 “老爷,连你也这般打珍儿的脸吗?凭什么她的嫁妆比珍儿多就是应该的?”张氏哭道。 “就凭绾儿是嫡长女,是陛下亲封的长乐郡主!”秦建云怒道。 他这一发火,倒是把张氏吓了一跳,还带着眼泪就愣在当场。 “绾儿先去书房,一会儿为父有话对你说。”秦建云深吸了一口,平静了一下心情才道。 “是,爹爹。”秦绾答应一声,又对老太君和张氏行礼告辞,“祖母,母亲,绾儿告退。” 随后,直接转身走人,干脆利落! 老太君和张氏目瞪口呆,等反应过来,人早就没影了,偏生在礼节上还没一丝错处! “这这……简直……”老太君颤抖着嘴唇。 这个糟心的大孙女,带累了侯府名声近二十年,原本在小院里养她一辈子也就罢了,偏生把这个孽障放了出来,这是存心要气死她啊? 对于母亲,秦建云也算是了解至深了,见状,立即道:“母亲,您要是连儿子的前程都不想要了,就尽管折腾吧!” “这怎么就是不要你的前程了?”老太君想不通。她只不过是想要自己最偏爱的那个孙女比一向不喜欢的孙女出时更光彩些,能扯到儿子的前途上去? “母亲以为,陛下的赏赐为什么是聘礼而不是添妆?”秦建云咬牙切齿道。 老太君怔了怔,这个她是真的没想过,不过……有区别吗? “添妆是给绾儿了,聘礼……自然是侯府的。”张氏插口道。所以说,老爷真是疯了才想把这些东西再给秦绾带回去,明明连圣上都英明地变相赏赐侯府而不是赏赐她了。 “无知!”秦建云简直要被自己的老母亲和妻子给气死,要说张氏也是尚书家嫡女出身,怎么眼界就这么浅,只看得到眼前的那一点子东西? “你媳妇说的哪里不对?”老太君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母亲,侯府难道还缺了这几万两银子花吗?”秦建云问道。 老太君顿时被噎了一下,这哪是缺不缺银子的问题,她就是不想看见清河那个女人的女儿好,可这个理由要怎么开口? “陛下都不允许端王压了宁王一头,我们侯府要是还敢给陛下找不痛快,那儿子的前程就真不要了!”秦建云也无奈了,这两个蠢女人,不把话说透了是不会明白的。可是一个是他娘,打不得骂不得,一个是妻子,好歹给他生了一儿二女,这些年管理侯府也算井井有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老太君闻言,脸色微微一变,倒是听进去了,开始沉思起来。 “嫁妆的事,就按儿子刚刚说的办,绾儿那份折合现银吧。”秦建云说完,也大步离去。 秦绾在书房已经等了一会儿,不过书房里有棋盘,自己摆摆残局,也算打发时间。 秦建云进门的时候脸上还残留着一丝怒气,但看到窗下那美丽的少女素手执棋,眉目含笑的模样,竟是像极了那个他最爱的女子,不由得有些痴了。 “爹爹?”秦绾有些疑惑地叫了一声。 “没事。”秦建云摇摇头,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看了一眼棋盘,惊讶道,“这是古道子的残局?” “是啊,女儿都思考好几天了,也没解开。”秦绾郁闷道。 “要是你想想就能解开,也不是千古残局了。”秦建云宠溺地拍拍她的脑袋。 “我迟早会解开的。”秦绾嘀咕。 “是是,绾儿一定能做到的。”秦建云笑眯眯的,气倒是全消了。 “对了,爹爹找我什么事?”秦绾抬头道。 “没什么大紧要的,就是有件事想问问你。”秦建云道。 “爹爹请问。”秦绾有些疑惑,秦建云有什么事是她才能回答的? “定国公的嫡长女、杜太师的嫡女、尹家的嫡幼女和梅家的嫡长女,你都认识吗?”秦建云道。 “啊?”秦绾愣住。他爹……居然跟她打听几个未出的少女? “你母亲这几天张罗着给桦儿和珠儿寻亲事,看中了这两家的姑娘,为父想问问你的意见。”秦建云尴尬道。其实这事他也不好对女儿开口,只是他对张氏的眼光实在也不放心。 “为什么要和六大世家联姻?”秦绾奇道。 定国公和杜太师也罢了,可皇帝打压世家很狠,六大世家比起二三十年前根本不可同日而语,娶六大世家的女子,算不得有力的姻亲吧。不像是张氏会做的选择。 “世家的力量根深蒂固,皇室也只能打压,无法根除。何况,安国侯府也不需要儿媳妇有个太显赫的娘家。”秦建云倒是不在意这个。 秦绾皱眉,反正她是不信张氏也不在意的,所以,她把尹家和梅家的姑娘列入考虑范围,一定是有原因的。总不会……是因为尹无双是太子妃的表妹,梅夕影是舞阳公主伴读、皇后义女? “不说家世,几个姑娘人品如何?”秦建云问道。 “定国公府的姑娘女儿没见过,不过其他三个,都不怎么合适。”秦绾道。 “哦?”秦建云定定地看着她。 “尹小姐一片天真烂漫孩子气,毫无心机,怕是担不起世子妃的职责的,梅小姐倒是合适,可她性子太强了,又有皇后和公主做靠山,桦儿的性子压不住她,爹爹也不想弟弟被妻子压得抬不起头吧?”秦绾笑道。 “那杜小姐呢?”秦建云道。 “杜小姐倒是没什么问题,挺合适桦儿,可是……”秦绾犹豫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又有些说不出口的模样。 “有话直说,这里只有我们父女二人。”秦建云道。 “女儿只是听说过一个传闻,杜家的杜芊儿曾经恋慕宁王,不知现在……”秦绾咬着嘴唇,脸色很是纠结。 秦建云先是一呆,随即大怒。 张氏看的这都是什么人?谁知道那杜芊儿现在是怎么想的,要是给儿子娶个暗恋她姐夫的妻子回来,万一出点什么事,是嫌侯府脸面太多了,非要丢掉几张吗? “定国公府的小姐,绾儿虽然没见过,可光看定国公的门第,也不合适。”秦绾又道。 “门第怎么了?”秦建云一怔。定国公府和安国侯府也算是门当户对了,论门第,公府比侯府高些,可他在陛下面前更得用,也算扯平。 “定国公是太子的人。”秦绾小声道。 “你怎么知道?”秦建云骇然。定国公也是朝中出了名的中立派,而且是个老好人,在皇子中一向秉承谁也不得罪的原则,谁知道他竟然是太子的人,而且重点是,这么隐秘的事,女儿是怎么知道的? “王爷告诉我的。”秦绾想也不想地把李暄给卖了,谁叫她也不能直说,定国公是她上辈子亲自牵线给李钰拉拢的势力啊。 不过秦建云已经够生气的了,宁王知道,那代表着皇帝也知道。这种默默站队的人,比起明着结党的还要更招皇帝的忌讳,和他家结亲,绝对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你二弟……年纪小不懂事,你别跟他太计较了。”秦建云叹了口气,又道。 “都是骨肉至亲的,女儿怎么会和弟弟斤斤计较呢?”秦绾笑靥如花。 “你是个懂事的孩子。”秦建云欣慰道。 他倒是不怀疑秦绾口不对心,毕竟秦桦是继室所出,也是名正言顺的嫡子,秦绾没有亲兄弟,将来自然是要和秦桦互相扶持的。连秦枫那个打了清河公主脸面的庶长子,秦绾都相处得挺不错的,还把秦珑接到身边亲自教养,想必对秦桦就更不会有意见了。 “倒是二弟的性子,确实该改改了,要不然以后还要吃大亏。”秦绾道。 “绾儿说的是。”秦建云深以为然。 这回秦桦做出的伤风败俗的事他不是不生气,只是毕竟是唯一的嫡子,平日里也还算懂事,大约是被那个不要脸的贱丫头给教坏了吧。 “按理……这话不该死女儿说的,只是……”秦绾吞吞吐吐地道,“母亲好像没想到的样子,一转眼,二弟都要说亲了。” 后宅之事,秦建云本来就不通晓,好半晌才明白过来她语焉不详的意思。 不过,再想想,也有道理。一般人家的男子,十四五岁的时候,就会安排通房知人事了,秦桦今年也十五了,该不会就是半懂不懂,才会被那个春杏给引诱了吧! “我会跟你母亲说。”秦建云老脸也红了红,实在跟女儿说这个太尴尬。 可是,自己夫人堂堂一个侯夫人,怎么还没绾儿这个未出的小姑娘拎得清呢?以前看着还好,可这半年来,简直越来越不知所谓! “那……三妹的婚事,母亲怎么说?”秦绾又道。 提起这个,秦建云就更头疼了,没好气道:“你母亲倒是看好了好几个,不是公侯家袭爵的嫡长子,就是一品大员家的嫡长子。” “按三妹的身份,倒也不是般配不起。”秦绾道。 “平时是的,只是这两年,侯府需要低调些。”秦建云道。 秦绾暗暗点点头,原本还想着适时地要敲打一下这个爹爹,以免他被最近的大好形势冲昏了头,不过现在看起来,秦建云分明还是非常冷静理智的,这点很好。现在她身上秦家女的身份是甩不掉的,但也不想碰上一个拖后腿的父亲。 “明年圣上要开恩科。”秦建云忽然道。 “爹爹的意思是,是想把三妹许给恩科的举子?”秦绾道。 “秦家是武将出身,所以你娘去世后,爹爹选择了张氏。”秦建云直言道。 “也是,金榜招婿,不是还招出一个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江丞相吗?”秦绾抿嘴笑。 不过,尹夫人那日子过的——反正秦绾觉得,如果换成秦珠那性子,恐怕早就被逼疯了。 “江丞相那样的奇男子世间少有,百年都难得一遇。”秦建云感慨道。 秦珍和江涟漪交好,又马上是妯娌了,丞相府和安国侯府也是一条战线上的,而且秦建云确实很佩服江辙,一个寒门举子,虽说有尹家的扶持,可做到丞相后反过来支撑尹家,可是江辙自己的本事。 六大世家也不是没有扶持过外姓之人,但真正有出息的,也就江辙一个罢了。 “也是,只要身家清白,人肯上进,有爹爹在,还怕以后没有前程?”秦绾笑道。 “侯府也需要一个从科举上来的姑爷支持,若是家境一般,大不了多给珠儿些嫁妆便是。”秦建云想起长女和次女的婚事,对于这个不得不低嫁的三女,还是有些歉疚的。 “爹爹放心,女儿可不会和妹妹抢嫁妆。”秦绾道。 “该是你的,爹爹不会少你半分,账册现在也在你手里,田庄铺子喜欢哪几个,你自己勾。”秦建云现在看这个长女是越看越顺眼,顿时财大气粗地一挥手。 “谢谢爹爹。”秦绾笑眯了眼睛。 不过就是给秦桦秦珠说几句好话,又不会掉一块肉,这几句好话的价值可就太高了。 送上门的好处,不拿白不拿嘛,等张氏拿回管家权,可就没这种好事了。 第二十七章 她的脸打了我的手 襄河水灾导致民变的消息一爆出来,顿时震惊了朝野。 尤其是这个正要对北燕用兵的当口,自家后院先乱了起来,可想而知皇帝的震怒了。 这几天京城的气压极低,官员甚至都不敢去酒楼吃饭,更别提烟花柳巷喝个小酒,听个小曲的了。 户部和兵部如临大敌,户部尚书荀嘉义更是阴沉着脸,好像人人都欠他几百万两银子似的——好吧,事实上,就是人人都欠他几百万两银子来着。 想着那天陛下召见,直接命令他收缴国库欠款,荀尚书就苦逼地几乎想告老辞官去了。朝廷勋贵、文武百官,有几个没向国库借过银子的?这差事……几乎是要他把整个朝廷的人都得罪光了。而问题是,就算他把人全部得罪死了,也未必收得上来银子。 这两天他已经跑了不下十家,可家家都有难处,这个说儿子要娶妻,那个说女儿要办嫁妆,还有个居然说老家在云州,田庄都被大水淹了,没能力清偿欠款,任由他好话说尽,一个个都态度极为诚恳地表示:实在有困难,您宽限几日吧。要不然,您先收别家的? 荀嘉义实在无法,又不能这样去回皇帝,只能去求告太子了。 “……”李钰盯着堂下不停喝茶的人,也觉得头疼欲裂。 户部尚书荀嘉义是最早投靠他的人,尤其户部的位置掌管经济命脉,非常重要,一定得握在自己手里的。这些年荀嘉义兢兢业业,也没出过什么差错,李钰一直很满意。可是……父皇怎么就丢了这么个烫手山芋过来呢?这差事要是办不好,丢官夺职都是轻的。他经营了这么久的户部,怎么能就此放弃? “殿下,下官实在是没招了,还请殿下给出个主意吧。”荀嘉义苦笑道。 七月初的天气已经极为炎热,他背上的官袍都是湿透的,显然来太子府之前,还去了几家府邸。 李钰揉了揉额头,他也没办法了,这差事搁谁手里都不好办,可户部尚书显然是推脱不得的,想了想,他回头吩咐道:“去请虞先生过来一趟。” “是。”身后的侍卫应声而去。 荀嘉义闻言,心中一喜,他隐隐听说太子身边有一位极为高明的幕僚,想必就是这位“虞先生”了,要是能讨个主意也是好的。 “给荀尚书端碗冰镇酸梅汤来,这大热天的。”李钰又道。 “多谢殿下。”荀嘉义赶紧道谢。 这天气,冰可是个稀罕物,荀家的冰窖不大,人口又多,用来降温尚且不太够,根本没多的用来饱口腹之欲。 没一会儿工夫,虞清秋缓步走了进来。 “先生可还好?”李钰忙道。 “无妨的。”虞清秋苦笑了一下,这身体还真是个负累,往年一到夏天他就跑回圣山去避暑,今年在京城才算领教了东华盛夏的威力,李钰倒是好心,大量的冰块不要钱地够他使用,可谁料屋里太过湿凉,反倒是着了风寒,病了一场。 “虞先生。”荀嘉义站起身,郑重地行了一礼。 “荀大人客气了,在下不过一介白身罢了。”虞清秋回礼道。 侍女送上来三碗散发着甜蜜香气的酸梅汤,随着走路的动作,碗里的冰块碰撞着碗沿,发出清脆的声响。 “谢殿下赏。”荀嘉义确实是闷热得够呛,咕噜咕噜一碗冰镇酸梅汤下肚,顿时觉得浑身舒畅,却还意犹未尽。 “这个我却是吃不得的,荀大人一起消受了吧。”虞清秋笑着让侍女将自己那份也送了过去,给自己换了一杯热茶。 “多谢先生。”荀嘉义有些尴尬地笑笑,不过这回却是慢慢品尝了。 “殿下和荀大人是在头疼国库欠款的事?”虞清秋道。 “正是,还请先生指教。”荀嘉义正色道。 “不知,荀大人已经去过了哪几家?”虞清秋问道。 “这个,今天去的是南阳侯府和荣国候府。”荀嘉义一脸无奈,“一家说,女儿正在备嫁,一家说,等去南方收账的大公子回来,就立即还清借款。” “都是借口。”李钰道。 “谁说不是呢。”荀嘉义苦笑道,“可明知是借口,下官却也不能如何,陛下只命下官追回欠款,可也没说,不还的如何处置,这一家家都是勋贵的,下官一个小小的户部尚书还不被人放在眼里。” 更何况,人家都没说不还,只要求宽限几个月而已。 就算南阳侯花重这么个落魄了的勋贵,荀嘉义背地里能嘲笑,可面子上还是拿他没办法。 “荀大人这是弄错方向了。”虞清秋笑着摇摇头。 “请先生指教。”荀嘉义见状,顿时精神一振。 “谁都知道朝廷追回欠款艰难,因为法不责众,可是,如果有人开了头,那后面的人就要多思量了。”虞清秋道。 “先生的意思是,下官找的人选不对?”荀嘉义若有所思。 “第一个上交欠款的,会得到陛下的赞赏,但同时会面对满朝勋贵的一致抵触,那些二三流的家族怎么敢出这个风头,他们根本担不起。”虞清秋笑道。 “先生的意思是,要找一个能承受得住压力的顶级勋贵来做这件事?”荀嘉义恍然大悟。 “不错。”虞清秋点点头。 荀嘉义一拍脑袋,满脸的懊恼,他就光想着自己身份不够,想先从二三流的家族开始对付,把那些硬骨头留到最后去啃,完全就是大局观上的错误,被人一言点醒,顿时就全部明白过来,然而,他迟疑了一下,又道:“可是,今天下朝时,下官稍稍试探了一下安国侯的口风,秦侯也是顾左右而言他……” “秦侯那样的老狐狸,没一点好处,怎么可能冒险出这个头。”虞清秋不在意道。 “好处?”荀嘉义傻眼了,他能出什么好处? 下意识的,他看向了李钰。 “这个……”李钰转头去看虞清秋。 “秦侯……大概是等着殿下上门吧。”虞清秋叹了口气。 “等孤上门?”李钰一愣,没反应过来。 “原本,殿下的岳家是最方便做这件事的。”虞清秋道。 “……”李钰和荀嘉义都无语了。 江辙……江丞相既不缺银子,又不跟其他人搞好关系,独来独往的,自然不需要向国库借银子的,在这场风波中,丞相府可是完全置身风雨之外的。 而与此同时,安国侯府书房。 “所以,为什么不主动上缴欠款?”秦建云很不解地看着对面与他下棋的女儿,“陛下的意思,这件事是肯定要做成的,要是拖下去,恐怕陛下就顾不得法不责众了,第一个出头虽然有风险,但得到的好处也大。” “女儿明白的,一份风险一份回报嘛。”秦绾悠然放下一枚黑子,笑眯眯地道,“只是,爹爹着什么急呢?有得是比爹爹更急的。” “荀尚书?”秦建云有些好笑道。 “不过,对荀尚书来说,也是件好事吧?”秦绾忽然道。 “怎么是好事了?”秦建云不解。没见荀嘉义都快愁出病来了么? “他那一身肥肉,几天功夫就已经甩掉一大截了,再下去就能恢复年轻时翩翩美少年的模样了,岂不是好事一桩?”秦绾不假思索地道。 “哈哈……”秦建云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大笑。 门外的侍卫对望一眼,心里对自家大小姐更多了几分敬畏。 要说之前大小姐得宠还只是爹爹疼宠女儿,可最近他们守在书房门口的守卫可知道,侯爷经常把大小姐招到书房议事,连大公子和二公子都越过了。 “所以,爹爹只管在家安坐便是。”秦绾微笑道,“太子殿下的人情,关键时刻还是很有用的。” “你就那么肯定,太子会求到安国侯府来?”秦建云道。 “谁叫殿下的岳丈大人两袖清风,高风亮节!”秦绾一耸肩。 “你这丫头……”秦建云指着她直笑,自从太子大婚后,他有意无意地用一些朝堂上的事考问女儿,却惊讶地发现,这丫头回答得有理有据,完全不逊色于在官场中沉浸多年的大员。甚至,有几次,他试探着拿秦绾的意见去回皇帝,居然还得到了皇帝的大力赞赏! 这说明,自己这个女儿,不仅有鸿鹄之志,更有千里之才! 于是,慢慢的,他也习惯了有些事先征求一下女儿的意见。 秦建云的确不关心后宅,也看不起女子,但他看不起的只是后宅妇人那种争宠斗气的阴谋算计,真正有才的,要是还看不起,自己岂不是连女子都不如? 当初,听说那位奇女子死于猎宫时,他还惋惜了几句的。可如今,绾儿是自己的女儿,她有这个能力,他自然不会压着她。 反正,要娶她的宁王看起来也不介意么。 “除掉江丞相,和太子关系最近的勋贵,就是爹爹了,这种事,还是要自家人来做的。”秦绾又道。 “咚咚咚。”就在这时,房门被敲响了。 “什么事?”秦建云道。 “老爷,太子殿下和户部荀大人来了。”侍卫道。 “这还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秦建云愣了愣,笑道。 “那女儿就不打扰父亲了,这棋……明日再下可好?”秦绾起身道。 “你去吧。”秦建云也起身道,“请殿下和荀大人到客厅,待本侯更衣相见。” “是。”侍卫应声而去。 秦绾在书房门口目送秦建云离去,转身去了库房。 现在账册钥匙都在她手里,清河公主的嫁妆,她也按照当初的单子一一收拢,除了一部分实在找不齐的,以及缺失的现银,也列了单子,准备之后再与张氏清算。 想吞了属于她的东西?做梦!就算是拿不回来的,也得让张氏用银子给补上! 翻了翻,果然从箱子最底下找到几块玄铁,她挑了一块足够打造一把长箫的带上,重新锁上了库房。 玄铁这玩意儿,在识货的人眼里自然是宝贝,可在张氏眼里,远不如同样一块金子来得有吸引力,所以秦绾也从不担心这东西会缺失。 回房找了个盒子装好,她带上荆蓝直接去了苏宅。 “来了?”沈醉疏的伤最严重的就是毒素扩散,解了毒,再喝点补血的药,虽说脸色还有点苍白,但精神却是很好。 “答应给你的。”秦绾随手将手里的盒子抛过去。 “嘶——”沈醉疏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玄铁比起普通的金属重了足足几倍还有多,就算不用内力,就这么抛过来的力量也不小,震得他伤口都隐隐作痛了。 不过,怎么样也比不上心里的喜悦。 行走江湖,谁不想要一把绝世神兵? “我说,一事不烦二主,顺便帮我找家能打造玄铁的铁匠铺子?”沈醉疏笑道,“京城嘛,手艺好的匠人自然多。” “行。”秦绾很爽快地答应了。手艺好的铁匠,她还真知道有一位。 “那就走吧。”沈醉疏起身道。 “你的伤能出门了?”秦绾怀疑地看着他。 “不要怀疑苏神医的医术啊。”沈醉疏笑嘻嘻地道。 “是他自己是打不死的蟑螂体质,与我无关。”苏青崖清清淡淡的声音从后传来。 沈醉疏闻言,不禁僵硬了一下。 “怎么了?”秦绾疑惑道。 “拿去。”苏青崖随手丢过去一个小瓶子。 “什么东西?”秦绾道。 “我配的解药,但能不能彻底解除荼蘼之毒,不能保证。”苏青崖解释道。 “知道了。”秦绾顿了顿,收好了瓶子。 至于用不用解药,还是让萧无痕自己去决定吧。 “走了。”秦绾转身道。 “时间也不早了,不如我请你吃饭?”沈醉疏道。 “你有钱了?”秦绾斜睨他。 沈醉疏泪奔。 “本小姐可以借你钱。”秦绾道。 “谢谢了。”沈醉疏这才想到,打造兵器,肯定也是要给工钱的,而能打造玄铁的匠人……现在他是真的出不起钱。 “去醉白楼吧,记得请客。”秦绾道。 沈醉疏抽了抽嘴角,只想说,你借我钱,我请客……也真是……醉了…… 一走进醉白楼,连掌柜都好奇地看了他们一眼。 沈醉疏他当然是记得的,前些日子在楼里打架被大小姐揪着索赔的,但怎么时隔没多久,又和大小姐一起了?要知道,打架的另一个主,现在还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呢。 “老地方,老规矩。”秦绾笑道。 “是。”掌柜笑着应道。 “哟,几天不见,秦小姐就抛弃宁王殿下,换了个男人了?”突然间,背后传来一个尖锐的声音。 秦绾一怔,回头一看,眨眨眼睛,更茫然了。 这个是……江涟漪没错吧? 嫁给了全心爱慕的李钰,原本应该算是如愿以偿了,可如今的江涟漪虽然一身盛装,可原本的瓜子脸削下去更多,颧骨凸出,双目圆瞪,嘴唇紧抿,怎么看一副刻薄的妇人形象,和原本还算娇俏可人的模样大相径庭。 这才几天工夫,江涟漪怎么就能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了? “这女人……是你府里哪位姨娘吗?”沈醉疏问了一句。 这话一出,醉白楼满堂寂静。 “噗——”角落里,终于有人忍不住偷笑出声。 “谁?谁敢笑?”江涟漪怒道。 然而,这时候正是醉白楼最热闹的时候,满堂食客,没人举报的话,还真是看不出是谁在笑。 “谁?不出来的话,本妃将你们全部投入大牢!”江涟漪凌厉的目光四处扫射。 “太子妃好大的威风。”秦绾忍着笑,淡淡地说道。 “你说她是太子妃?”沈醉疏张大了嘴,足够塞进去一个鸡蛋的。 这打扮是够华丽的了,不过他一个大男人也分不清这是什么身份的人穿的衣裳,只是那气势、那面相、还有那言行举止里散发出来的浓浓的妒妇嘴脸,说她不是妾室姨娘谁信啊! 就算小户人家的正室也不该是这副登不上大雅之堂的模样,何况是太子妃,未来国母呢。 这可真是让人大开眼界了。 “虽然不想承认,但……确实是的。”秦绾扶额,要说江涟漪以前虽然娇纵了点,但外表看起来总还是拿得出手的,可如今这个模样,就连仅剩的外表都没了,说她是太子妃,还真是给东华丢脸。 “秦绾!”江涟漪走上前来就想给她一巴掌。 “太子妃,请小心些。”荆蓝自然不会让她碰到自家小姐,笑吟吟地挡在前面。 “一个卑贱的丫头,也敢挡本妃的去路!”江涟漪扬起手,打不到秦绾,就打她的丫头也一样! 荆蓝自然不会让她打到,抬起右手,轻轻一点,江涟漪就觉得整个右臂一阵发麻,不由自主地垂了下来。 “太子妃当心,这酒楼里人来人往的,万一不小心碰到了就不好了。”荆蓝微笑。 “你……”江涟漪抓着自己的右手,又惊又怒。 “岂有此理,你一个贱婢,竟然敢对太子妃无礼!”如烟身为贴身侍女,江涟漪的心腹,见状立即冲了上来,接着也是一巴掌。 不过,对付她,荆蓝可就没这么客气了,一声冷笑,直接两个清脆的巴掌甩了回去,不屑道:“说的好像你不是贱婢似的,本姑娘至少还是有品级的女官,教训你这个贱婢也足够了。” 她是习武之人,就算不用内力,出手也比一般女子重些,两记耳光打得如烟脸颊高肿,头晕目眩,耳边只听到“嗡嗡”的声响。 “……”江涟漪身边也跟了不少人,所以她才赶来挑衅秦绾,可没想到,一个丫头,还真是丝毫不顾太子妃的颜面,伸手就把人打成了猪头。所以,一下子众人都没反应过来。 “秦绾!你的奴婢就这么不把本妃放在眼里,那是不是连太子殿下都不放在眼里?”江涟漪厉声道。 “小姐,太子妃的人欺负我。”荆蓝一转身,就换了一张泪意盈盈的脸。 “她怎么欺负你了?”秦绾笑道。 江涟漪本来还想继续骂人,但听到这句话也顿了顿,被噎着了。 欺负你?明明是你打了我的侍女吧?主子不要脸,贱婢也不要脸! “她的脸打了我的手,好痛。”荆蓝一脸委屈地伸出掌心,果然是红红的一片。 听到这句话的人全目瞪口呆,隔了一会儿,大堂里爆出一阵大笑。 法不责众么,太子妃也不能真将所有人都关进大牢里去吧。何况,看起来,太子妃斗不斗得过秦家大小姐还是个未知数呢。 “你、你……”江涟漪气得似乎连话都不会说了。 沈醉疏笑得最大声,他原本就是疏狂的性子,就算没有秦绾,也不在乎什么太子妃不太子妃的,大不了以后不来东华呗。 去南楚,隔着大江,迷路都不可能迷过来。 “你是王府正式的女官,一个贱婢而已,你不会去打回来?”秦绾一挑眉。 “小姐教训的是。”荆蓝恍然大悟。 “够了!”江涟漪终于回过神来,上前一步,拉开如烟,怒道,“本妃是太子妃,就算你是郡主,也要给本妃见礼,否则就是大不敬!” “太子殿下若是让宁王给他见礼,本小姐自然不介意向太子妃见礼。”秦绾淡然道。 李钰要表现自己谦虚纯孝,人前人后一向对宁王以辈分称呼,礼敬有加,从未摆过储君的谱,满京城人尽皆知。太子都如此了,你身为太子妃,好意思让宁王妃给你见礼?岂不是说明你比太子还大。 要斗嘴,十个江涟漪绑一块儿都比不上秦绾一个。 “你公然带着个野男人招摇过市,你以为宁王还会要你吗?”江涟漪不屑道。 “太子妃对本王的客人有什么意见?”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冰冷的声音。 江涟漪一怔,僵硬地转过头,却见李暄面无表情地走进来,而她带来的人纷纷站到两边,让出一条路来。 “见过宁王殿下。”众人纷纷行礼,只留下一个太子妃孤傲地站在当中。 “抱歉。”李暄看都没看江涟漪一眼,从她身边走过,静静地道,“家教不严。” “好吧,本公子今天算是大开眼界了。”沈醉疏摸摸鼻子。 一国太子妃都这样子,邵小红那样的,简直可以成为女子典范了,下次若是还能见面,一定得夸她几句。 “请。”李暄一摆手,完全当后面的人是空气。 江涟漪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上楼,却不敢阻止。 明明宁王也就是一个人,可那身气势,仅仅是站在那里,就压迫感十足,仿佛自己天生就矮一截似的,别说是在他面前放肆了,简直连说话都困难! 大堂中的客人见没热闹看了,又恢复成之前的热闹,只是八卦多了一件。 江涟漪说秦大小姐找男人自然是没人信的,不过……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能让宁王如此慎重对待,不惜让自己未来王妃出面招待? “太子妃,您这是吃饭,还是喝茶呢?”掌柜无奈地走过来问道。 如果可以,他是真心不想搭理江涟漪,无奈堂堂太子妃一行人杵在店里,要是耽误了生意,大小姐又该不高兴了。 “当然吃饭,给本妃找一间最好的雅间!”江涟漪一转头,怒火全朝着掌柜而去。 “抱歉,太子妃,已经没有雅间了。”宁王府出身的掌柜哪里会怵她,依旧笑容可掬道。 “没有了?那秦绾呢?”江涟漪怒道。 “东家小姐来了,就算没有雅间,临时把账房腾出来都可以。”掌柜虽然笑着,表情很恭敬,但语气却是明晃晃的讽刺,意思是,小姐要雅间,没有也得有,可您是哪颗葱哪根蒜呢。 “那找个雅间,叫里面的人滚!”江涟漪怒道。 “抱歉,醉白楼没这个规矩,要不,小的去问问大小姐,是不是能加一条,太子妃来了,要请雅间内的客人让位?”掌柜答道。 “你……”江涟漪气急。 最近太子府忙着娶侧妃的事,按说原本这事就该是江涟漪这个太子妃给办的,可她哪里愿意给最爱的男人纳妾,还亲手给他办喜事?当然,深知她的脾气,李钰也不敢交给她办,万一出了错,这回可就彻底把宁王府得罪死了。 于是,江涟漪在太子府里是左看不顺眼,右看不顺心,这才带着人出来散心,谁知道遇见秦绾被气了一场也就罢了,现在一个小小的酒楼掌柜也敢欺负到她头上来了! “要不,太子妃先在大厅坐坐?”掌柜道。 “你让本妃和这些贱民坐在一起?”江涟漪傲然道。 这句话一出,可算是得罪了一帮人。 醉白楼定价不便宜,小老百姓可来不起,而且现在京城几乎都知道醉白楼是秦家大小姐的产业,平时由大公子代管的。宁王和秦大小姐,以及不少贵人都会在这里出没,所以更有些人算是专程来碰运气的。 可以说,哪怕是大堂里的客人,十桌里也至少有八桌不是普通百姓。 就算是太子妃,也没资格管他们叫“贱民”。 “原来这就是堂堂丞相府的家教!”人群中有人说了一句。 “滚出来说话!”江涟漪目光转了一圈,同样没发现说话的人。 “我可不敢滚出来,万一太子妃娘娘狂性大发,小的可惹不起丞相大人。”那人又道。 江涟漪这回有了防备,仔细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却发现所有人为了避嫌,都是紧闭着嘴巴的,根本就没人说话,而唯一背对着她,看不见嘴唇的人,却是个妇人,根本就不可能是说话的男子。 “鬼鬼祟祟的,有胆子就滚出来!”江涟漪暴躁了。 “哎呀,我好怕啊,真心不敢滚出来的!”那人答道。然而,好好一个清朗的男声,故意作出几分女子的扭扭捏捏来,不禁让人忍俊不禁。 江涟漪气得几乎发狂,这回更看得仔细,那个方向,真没有人说话。 众人虽然不怕她,但也不想平白就招惹个疯女人,看到她的目光看过来,更是将嘴巴闭得紧紧的,一点儿误会的余地都没有。 “娘娘,要不……我们回去吧?”如烟小声道。 “混账!”江涟漪想也不想地一巴掌甩过去。 如烟原本就红肿不堪的脸上又挨了一下,尤其江涟漪留着长长的指甲,这一巴掌直接将皮肤都划开了,留下三道血痕。 如烟又痛又委屈,又怕脸上留下了疤痕后半辈子就全毁了,一急之下,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 “呵呵,东华的太子妃,真是领教了,我们走!”这时候,大堂另一边站起来一桌人,领头的是个摇着折扇的俊俏公子,一边说着,一边带着下人往外走去。 “站住!”江涟漪一肚子火气没地方发,如今终于见着一个,哪里肯轻易放人离开? “太子妃,男女授受不亲,就算你家太子忙着纳妃,你也不必上赶着纳夫吧?”俊俏公子笑着说道。 “哈哈哈……”众人闻言,顿时笑得前仰后合,连连拍桌。 这公子爷,长得一副好容颜,就是这嘴也未免太毒了一点。 ------题外话------ 推荐文:即墨泱泱《恶女逆袭之完美重生》 本文一对一,女主呆冷,男主腹黑,身心干净。 前世的她是豪门公主,却自小因一道批命被父母送往偏僻小城。 然而十二年背井离乡,放任自流,重回家时,她早已是眼盲心盲的嚣张恶女。 认定的良人跟闺蜜暗渡陈仓,联合起来骗了她五年,害得她家破人亡; 厌恶的父母和兄长不惜一切,对她无偿信任和纵容,却反倒送尽性命! 今生的她依旧是那个豪门公主,依旧在那个偏僻的小城生活。 从此,天翻地覆! 用实力秒杀一切,郁清宁从此开启独属于她自己的华丽人生! 第二十八章 太子妃专业坑爹 “来人!给本妃把他拿下!”江涟漪脸色铁青地大吼道。 她也不是真傻,自然是不能把整个酒楼的人都抓起来的,但一来这年轻人的话说得实在有点过分,抓人也不算她无理取闹了,就是闹上奉天府也有个说法。二来么,京城的世家公子,就算不是全部认识,至少也心里有数,这公子和他的下属都眼生得很,一看就是从外地来的。 一个小地方来的公子哥儿,不管是官还是商,江涟漪自问都拿得住。 那年轻公子耸耸肩,示意了一下身边愤怒的护卫不要反抗,倒是很合作地跟着走了。 “不识相的,他就是榜样!”江涟漪扫视了一圈大堂的人,傲慢地说道。 一些自知家世撑不住的,就算再不满也只能敢怒不敢言地低下了头,谁叫太子和丞相,他们一个都惹不起……原本江涟漪就仗着江丞相的宠爱几乎横行京城,如今可好,又多了一个太子! 不过,只要想想现在太子府里在办的喜事,众人还是觉得心里暗爽的。 你再彪悍,还不是大婚当天被别人抢了洞房花烛?然后还得乖乖看着太子纳妾。偏生那姑娘还有个不逊于她的高贵身份……以后太子府的日子,保准精彩得很。 “老子也不识相啊,太子妃要把你老子也抓到奉天府去吗?”还是之前的角落里,那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不过这一下,原本坐在这个地方的客人也不敢看热闹了,这句话显然是连江辙都骂进去了,顿时纷纷结账走人。 江涟漪就是找不到这个说话的人,简直要气得发疯,哪里肯放他们离开,当即命人拦住大门,怒道:“今天不把说话的人交出来,谁也不许走!” 这话一出,再爱看热闹的人也不满了,别说太子妃,就算太子也不能无缘无故封了人家酒楼不许进出好吧?何况这里有不少都是有身份的人。二楼还有一位王爷在呢。 掌柜倒是很淡定,一早在江涟漪出现的时候,他就已经遣人去太子府报信了,这时候,想必善后的人也该来了吧。 果然,没一会儿工夫,一队太子府的侍卫匆匆走来,领头的一抱拳,大声道:“太子妃娘娘,太子殿下有命,请您立即回府。” 江涟漪僵了僵,固执道:“不行,本妃必须把那个侮辱本妃的混账找出来!” “那就交由在下负责,太子妃请先行回府吧,莫要让殿下久等了。”这侍卫显然很了解江涟漪的脾气,既不动强,也不软弱,说话绵里藏针,却偏生噎得江涟漪说不出话来,也是个人才了。 “你……”江涟漪其实刚刚也有点下不来台,闻言顿时犹豫了。 “太子妃,请。”那侍卫一摆手。 “那本妃先回府了,你一定得把人找出来!”江涟漪一声冷哼,甩袖子离去。 等她和带着的侍女侍从走远了,那侍卫转身,朗声道:“给诸位造成不便了,殿下深感歉意,今天醉白楼所有的账,太子殿下全部结了。” 这话说得漂亮,原本众人心里的怒气也消散不少。 怎么说,太子妃干的蠢事,也不能全怪到太子身上去嘛。 “太子殿下英明~”不知哪里又冒出一句话来,就是语气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侍卫交给掌柜一张银票,充耳不闻,一挥手,带队走人。 他就是敷衍江涟漪又怎么了,把人哄回太子府,他的任务就完成了,剩下的自然归太子负责。至于找到太子妃说的那个人……就太子妃那脾气,得罪了什么奇人异士完全不稀奇,他一个小小的侍卫,傻缺了才去凑这个热闹呢。 二楼雅间里,荆蓝说完楼下的热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这位太子妃,是不是出嫁时只带了嫁妆,把脑子忘在娘家了,这都闹腾的什么事啊。” “难为你们的太子殿下了。”沈醉疏看着李暄,一脸的同情。 “难为什么,这可是他自己千挑万选出来的太子妃。”秦绾一耸肩。 “你们太子……脑子没毛病吧?”沈醉疏目瞪口呆。就这种女人还用千挑万选?大街上随便拉一个,估计也不会更差了。 “大概吧。”秦绾一耸肩,“不是有句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吗?” 所以说,傻缺配脑残,天造地设嘛。 沈醉疏无言,再看李暄的目光就更诡异了。 东华的太子和太子妃都是这种货色,万一生下的嫡子比他们还不如,这东华还有希望吗? “菜来了。”就在这时,雅间的门直接被人打开了。 李暄一愣,来了醉白楼这么多次,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不懂规矩的店小二。 秦绾也有些意外,然而,一抬头,看见穿着一身店小二服饰,举着托盘的人,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怎么是你?” “不是说洗盘子吗?”沈醉疏拍桌子大笑。 那个倒霉的店小二,自然是龚岚。 “那个姓宋的京城令判我在醉白楼做工还债。”龚岚翻了个白眼。他要跑那是容易,可因为砸了酒楼没钱赔这点小事,就被满城贴通缉令追捕,那也太丢脸了好吗?人家一看通缉令上写的犯罪内容,他堂堂大侠,以后行走江湖还抬得起头来么。 “看你的样子也不会洗盘子,免得旧账未清,又添了盘子的新账。”沈醉疏又笑道。 “沈醉疏你个没良心的!还能不能愉快地做朋友了?”龚岚怒道。 凭什么两个人一起砸的,自己苦逼无比地被扣在这里当小二跑腿还债,沈醉疏就屁事没有,还能成为没人的座上客?太不公平了! “当然可以愉快地做朋友。”沈醉疏笑嘻嘻地道,“小二,我闻着这酒不错,再去拿两壶来!” “我揍你啊!真揍你啊!”龚岚瞪他。 “小心本小姐的酒菜,这些要是砸了,足够抵你一个月工钱的!”秦绾慢条斯理道。 “……”龚岚顿时僵硬了。 “哈哈哈……”沈醉疏大笑。 秦绾也无语了,真搞不清这两人的关系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她没有真正行走过江湖,还是说,江湖上的人就是这样交往的? “刚刚楼下说话的人,是你吧?”李暄忽然开口道。 “是啊。”龚岚很爽快地承认了。 “你怎么做的?”秦绾惊奇道。 “就是这样做的……”龚岚答道,然而,他的嘴唇却纹丝不动。 “原来是腹语术啊。”秦绾恍然大悟。怪不得江涟漪怎么都找不着人呢。 “这位小姐,打个商量成不?”龚岚凑过来,把托盘放在桌上,可怜兮兮地道,“只要别让我在这里端盘子,我可以帮你干点别的啊。” “你能干什么?”秦绾好笑道。 说实话,她当初把龚岚丢到奉天府去还真就是一时兴起,转头自己都忘了,却没想到宋忠会判他来醉白楼打工还债,而他……居然真的没跑。 “我轻功很好啊。”龚岚拍拍胸脯,眼珠子一转,突然指着李暄道,“比如,我可以帮你跟踪他,看看有没有别的女人什么的。” “噗……那真的不劳费心了。”秦绾瞟了一眼李暄黑如锅底的脸笑道。 龚岚是个聪明人,这几天当然弄明白了这位小姐是个什么身份,只是没弄明白沈醉疏怎么会和一个身份如此高贵的名门贵女走在一起。 更稀奇的是,这名门贵女还是个订了亲的,沈醉疏一个风流浪子的名声,居然没被人家未婚夫暴揍…… “本小姐还是觉得,龚大侠端盘子的模样最能娱乐我。”秦绾不等他开口,打断道,“梨花酒两壶,雪水云绿一壶,谢谢。” “……”龚岚拿着点单和托盘泪奔而去。 “真是活宝。”荆蓝关好了雅间的门。 “不管他。”秦绾干咳了两声。 她看得出来,龚岚这人确实如沈醉疏所说,嘴巴很贱,但也确实不是个坏人,有个免费的高手给酒楼当保镖,她还是挺满意的。 “今天一早,第一批粮食已经起运往云州了。”李暄道。 “那就好。”沈醉疏舒了口气。 秦绾微微皱眉,她更了解李暄背后的话,国库空虚,下一批粮食什么时候能筹办起来,就要看那批欠款什么时候能追回来了。 “还有一件事,过几天会有西秦的使节团来。”李暄又道。 “这个时候,西秦的使节来做什么?”秦绾好奇道,“要说是陛下的寿辰,那还有一个月呢,来得也未免太早了。” “听说是西秦镇南王世子嫌弃西秦女子彪悍,想要来东华寻个未婚妻,就早些来了。”李暄隔了一下才答道。 “……”秦绾扶额。 好吧,又是一个麻烦。希望那位世子不会太难缠才好。 “东华的女子……温柔么?”沈醉疏黑线了。 就他遇见的这几个,邵小红,秦绾,秦绾身边的两个丫头,还有刚才那个彪悍到了极点的太子妃,那位世子确定喜欢这样的? “我觉得应该让太子妃出面去招待镇南王世子。”秦绾一本正经地道。 “为什么?”这回,连李暄都没接上她的脑回路。 “这样就能让世子别想来祸害我东华的名门闺秀了!”秦绾咬牙切齿道。 “那位世子有什么问题?”李暄奇道。 “你不知道吗?”秦绾愤愤地道,“谁不知道,西秦镇南王世子年少英雄,战功赫赫,威名远播,什么都好就一点不好,他是个断袖!” “……”李暄也黑线了。 “我看他是在西秦没有女子愿意嫁给他,所以才跑到东华来找的吧?”秦绾道。 “不管怎么说,远来是客。”李暄苦笑。 “唉,先吃饭吧。”秦绾招招手,让荆蓝也坐下来。 荆蓝看了李暄一眼,这才坐到一边。 “话说,王爷您今天是来干什么的?”秦绾这才想起来,今天她出门是临时起意的,怎么李暄倒像是特地来醉白楼堵她似的。 “随便走走。”李暄瞟开了眼神。 “……”秦绾无语。 日理万机的宁王殿下这几天还能有闲随便走走?而且一走就走到醉白楼来了。 看了茫然不觉的沈醉疏一眼,她突然就觉得心情很好。 “沈公子身上的伤不轻吧?怎么不好好休养。”李暄道。 “当然是因为得了个宝贝,迫不及待。”沈醉疏笑眯眯地抚着放在身边的盒子。 “需要本王介绍工部的匠人吗?”李暄了然。 沈醉疏一怔,转头去看秦绾。 要说工匠,虽说顶尖高手在民间,可毕竟顶尖高手难寻,而普通的铁匠肯定不如御用的手艺。 “不用。”秦绾笑笑,随即又对李暄解释道,“哑奴的师弟在京城。” “哦。”李暄顿时不说话了。 沈醉疏心里顿时痒痒的,他不知道哑奴是谁,但一听到是这个人的师弟,连堂堂王爷都默认了,御用的匠人都不如他,那自己的玄铁箫应该有着落了吧! “咚咚咚!”就在这时,雅间的门被急促地敲响了。 “什么事?”秦绾扬声问道。 “大小姐,王爷在吗?”门外的人顿了顿才道。 “莫问,进来。”李暄微微皱眉。 他今天是一个人出门的,并没有带上侍卫,可莫问这么急匆匆地来找他,难道又出什么大事了? “是。”莫问推门而入,“王爷、大小姐。” “什么事这么紧张?”李暄不悦道。 “王爷,有一位姑娘,只带了个侍女来王府门口,跪在那里就哭……”莫问一脸尴尬。 “……”房间里沉默了一下,秦绾笑道,“王爷,这又是哪里来的桃花?” 李暄的脸已经完全黑透了,狠狠地瞪了莫问一眼。 “现在还跪着呢?”秦绾又道。 “不,现在安置在客厅了,白莲小姐正陪着。”莫问答道。 “为什么不扔出去?”李暄咬牙切齿,真恨不得把这个侍卫统领给扔出去! “可是王爷,她自称是西秦镇南王的嫡出小姐,因为她的哥哥被东华的太子妃抓进大牢了,无奈之下,只能来宁王府求告……”莫问抽了抽嘴角。 “哈?”秦绾愕然了。 “我说,刚刚那位公子哥儿,该不会就是什么镇南王世子吧?”沈醉疏品着酒,随口说道,“那人身上的功夫挺不弱的,身边的护卫也都是好手,若非他不反抗,太子妃那些人可带不走他。” “江、涟、漪!”李暄真是杀了这个蠢女人的心都有。 西秦和东华虽然是盟国,但也是要争取各自的利益的,今天江涟漪分明是被那个世子给摆了一道,还有苦不能说。这回明摆着是东华理亏,气势上都能弱一截。尤其那个女子,不去奉天府说明身份,直接跪在宁王府前哭,也不是个好相与的。 “王爷息怒。”莫问道。 “还有你们,镇南王世子都到了京城了,为什么一点儿消息都没有?”李暄又道。 “是属下失职。”莫问惭愧道,“昨天得到情报说,西秦的使节距离京城还有三四日路程,没想到世子竟然轻车独行,先行出发了。” “怎么办?先把人放出来?”秦绾问道。 “不行!”李暄断然道,“现在放出来,不是摆明了我们理亏?” “对,不能放。”秦绾笑眯眯地说道,“既然世子这么喜欢参观奉天府大牢,那就让他睡一晚再说。” “可是,西秦那边?”莫问想起那位在府门大闹的姑娘就头大无比。 “告诉那女人,西秦使节从未知会我朝世子已经到了京城,让她先在王府住着,等本王先派人和西秦使节团核实了身份,再做处置,若是假冒的,定斩不饶!”李暄道。 “……”莫问无言,跟西秦使节核实身份?这一来一回的,没个两三天可回不来。那位姑娘先不论,世子是得吃几天牢饭的了。 “他不是喜欢坐牢吗?”李暄冷哼道。 “要是那女子再撒泼呢?”莫问已经心有余悸了。 “告诉她,东华以法治国,不管那人是不是世子,要是有罪,绝不姑息,若是无罪,即便是太子妃也不能冤枉了他。”李暄道。 “可……”莫问还有些犹豫。 “莫统领,我教你一个法子。”秦绾知道他怕的是什么,笑着勾勾手指。 “大小姐请指教。”莫问松了口气,感激地道。 这世上的女子,要是都像未来王妃那样多好,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实在烦死人了。 “那位姑娘,她要是哭着扮可怜,就请白莲小姐去陪着她。要是她凶悍撒泼,就请白荷小姐过去。”秦绾道。 “这……行吗?”莫问一愣。 “听大小姐的。”李暄道。 “是。”莫问答应一声,匆匆离去。 “你们俩……真是绝配。”沈醉疏翻了个白眼。 虽然他不知道那白莲白荷什么的是什么人,不过既然是秦绾提出来的,想必就是克制那女子的。 “谢谢,所以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秦绾点点头。 “我要进宫一趟了。”李暄站起身,有些遗憾道,“不然,倒是想去拜见一下哑奴前辈的师弟。” “下次有机会的。”秦绾笑道。 “嗯。”李暄叹了口气。 这都是些什么烂事! “我们也走吧。”秦绾优雅地用丝巾抹嘴。 沈醉疏斜眼看她,实在很难把眼前这个大家闺秀和云州那个古灵精怪的丫头联系在一起,随即想起一件事,忙道:“对了,前些日子我遇见南宫廉了。” “打起来了?”秦绾一怔。 “没有!”沈醉疏无语。跟南宫廉打起来他还能完整无缺地出现在京城? “没打起来,告诉我干什么?”秦绾没好气道。 “南宫廉说可能会来京城,我让你小心点,毕竟你上次耍得他这么惨。”沈醉疏道。 “哦。”秦绾只发出一个鼻音。 “哦什么的,你上点心行不行?”沈醉疏想跳脚。 “真没事的。”荆蓝抿嘴笑道,“南宫廉……算是小姐的自己人的。” “自己人?”沈醉疏一愣,下意识道,“上回南宫廉叫你师妹,是真的?” “假的。本小姐是他师叔!”秦绾没好气道,“你还要不要去铁匠铺?” “要!”沈醉疏显然没当真,不过他反正是提醒过了,至于秦绾怎么做,实在轮不到他来操心。 三人出了醉白楼,秦绾带着他们左拐右拐,越走越偏僻,逐渐远离了闹市区。 “你好像对这里很熟的样子。”沈醉疏道。 “当然,京城就没有本小姐不熟……”秦绾话刚说到一半,不由得怔了怔,下意识地住了口。 “小姐,怎么了?”荆蓝立即警惕起来。 今天朔夜没跟着,只有她一人,若是有事……她转头看了身边的沈醉疏一眼,又有些安心。怎么说,也是个高手吧! “你看那个人。”秦绾眯着眼睛道。 荆蓝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仔细分辨了一下,有些惊讶道:“江丞相?” 秦绾一挑眉,荆蓝最善于分辨身型,她也认为是江辙,那就一定是了。 只是,堂堂丞相大人,青衣小帽,打扮得跟个小厮似的,一个人跑到京城的贫民区来是要做什么? “小姐,要去看看吗?”荆蓝问道,“要不,我去跟着他?” 秦绾微一迟疑,但眼见犹豫下去人就要跟丢了,当下点点头,沉声道:“离得远些,也许他身后也跟着高手。” “小姐放心。”荆蓝一笑,竟然也没用轻功,而是很自然地跟了上去,直接穿过一户人家的院子。 可当她从另一端走出来的时候,沈醉疏不禁目瞪口呆:“那个是她?” “是啊。”秦绾只看了一眼,毫不意外。 却见荆蓝在极短的时间内,已经脱掉身上丝绸的衣服,随意扯了一件院子里挂着晾晒的棉布碎花女装外衣套上,头上用青布的头巾一包裹,手里挎着个半旧的竹篮子,活脱脱就是一个生活在这个地方的普通妇人。 “你手下……还真是不简单。”沈醉疏由衷道。 “跟我来吧。”秦绾一耸肩,带着他继续钻小路,一直走到底,才看见死胡同里有一家小小的铺子,连招牌都没有,只有一块脏得看不清颜色的布帘上写着一个歪歪扭扭的“铁”字。 “这里?”沈醉疏奇道。 “宗爷爷,我是曦。”秦绾提高了声音喊了一句。 许久,里面终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是曦丫头啊,进来。” “走吧,我没叫你开口你不准说话!”秦绾瞪了沈醉疏一眼,掀开帘子走进去。 铁匠铺里,一进门就是扑面而来的热气,熏得人差点晕过去。 “这么久了,今天终于想着来看爷爷了?”里间走出来一个白发蓬乱,衣袍邋遢的老人来。 沈醉疏不禁一惊,幸好记得秦绾的话才没惊叫。 却见这老人脸上,原本应该是眼睛的地方,只余下一道巨大的伤疤,几乎看不见眼球,在这般阴暗狭窄的空间里,显得极为狰狞可怖。 而最重要的是,一个双目失明的老人,还能打铁吗?更别提是箫这种奇门兵器了。他的铁箫,可不仅仅是拿来当棍子敲人脑袋的。 “这不是没时间吗?前段时间刚刚回去看过师父了,哑奴前辈也很好。”秦绾毫不介意老人的容貌,亲昵地抱着他的手臂撒娇。 对于她来说,双目皆盲的宗元反而是她现在最愿意亲近的人了,在宗元面前,她依旧只是欧阳曦,无论面貌身体如何变化,对宗元都毫无意义。在他面前,不需要解释,不需要任何同情和愤怒,只需要一如既往。 “嗯?”宗元忽的鼻子一动,脸却转向了沈醉疏的方向,“丫头,你带了玄铁来?” 沈醉疏愕然,这都能知道?该不会……是用鼻子闻出来的吧? “是啊,我不小心把一个朋友的兵器磕断了,所以想赔他一把,宗爷爷帮帮忙吧。”秦绾赔笑道。 “什么朋友,连玄铁都弄得到手?”宗元奇道。 就连无名千年藏珍,玄铁也只有一小块,不够打整把兵器的,很是鸡肋,所以一直被丢在仓库里。 “咳咳,那些皇亲国戚什么好东西没有?不敲白不敲么。”秦绾干咳了两声,示意沈醉疏把玄铁和他的铁箫拿过来,又眨巴着眼睛道,“宗爷爷,你看这个能不能打?” 宗元拿着铁箫仔仔细细摸了一阵,不屑道:“不就是加入了音攻的招数吗,有什么不能打的,留这儿,半个月后来取!” “谢谢宗爷爷。”秦绾顿时笑靥如花。 这就行了?沈醉疏用眼神示意。 秦绾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多问。宗元自从眼睛受伤后脾气就变得极为古怪,明明铸造的手艺比受伤前更加精湛,却宁愿窝在这个小地方。 天子脚下的贫民区,灯下黑。 平时,也就是对欧阳慧才有几分好脸色,若是沈醉疏贸然开口,哪怕是一句道谢,万一就惹恼了人可划不来。 宗元拿到了整块的玄铁,一刻也等不下去,立即就准备开工。 熔炉烧得更热,屋子里的空气几乎都要燃烧起来似的。 “宗爷爷,那我先走了!”秦绾只留下一句话,拉着沈醉疏逃命一样赶紧跑出去。 “你认识的人,真有个性。”沈醉疏汗颜。 “还行吧?”秦绾一摊手。 凉风一吹,咽喉的燥热感总算是消退了些。 两人沿着小路走了一阵,沈醉疏犹豫许久,忽然开口道:“问你一件事,你那个侍女蝶衣……是哪里人?” “嗯?”秦绾一愣,一下子反应不过这是哪跟哪。 蝶衣? 下一刻,她看向沈醉疏的目光就不那么友善了,一个没有定性的风流浪子,居然敢肖想她的蝶衣? 那个忠心耿耿的姑娘,已经受过了太多的苦难,她值得这世上最好的。 “你误会了!”沈醉疏大汗。 “我误会什么了?”秦绾瞪他。 “那个……”沈醉疏咽了口口水,艰难地道,“其实,我有个失散多年的妹妹……” “你再编?”秦绾没好气道。 “是真的。”沈醉疏无语问苍天。他的信誉难道有这么差吗? “你继续。”秦绾点点头,但那神色,摆明了就是不信。 “……”沈醉疏抽了抽嘴角,干脆自暴自弃道,“我全家都是被仇人杀害的,那时我不在家,刚好逃过一劫,回去时,才听说,就在惨案发生前几天,我娘给我生了个妹妹。但是,尸体里面并没有一具婴儿的,我一直以为妹妹还活着,是被人救了。就当是我的一个念想吧,总比让自己死心,这天地间就只剩下我一个人的强。” 说道后来,他的神色也冷静下来,语气中更带了一丝怅然。 “什么时候的事?”秦绾沉默了一下才问道。 “十六年前的除夕。”沈醉疏答道。 秦绾闻言,又是一愣。 蝶衣确实是十六岁没错,更重要的是,蝶衣确实是姓沈的,沈蝶衣。 可是,蝶衣说过,将她养大的师父姓方,那么,沈这个姓又是怎么来的? 然而,沈醉疏,难道这世上当真有这么巧的事? 第二十九章 用钱砸脸 回到碧澜轩,秦绾还在思索着蝶衣和沈醉疏之间可能的关系。 一直到入夜,荆蓝才带着一脸诡异的神色回来。 “这是怎么了?”秦绾不禁有些诧异起来。 荆蓝这个表情……简直就像是一道又香又漂亮的佳肴,但吃进嘴里居然又臭又难吃的那种瞬间从天上掉到地下的反差。 “小姐……”荆蓝欲言又止。 “你先下去吧。”秦绾挥挥手,让伺候她卸妆的夏莲出去。 “是,小姐。”夏莲应了一声,可看着荆蓝的眼神却很幽怨,又带着一丝不甘心。 明明她也是小姐的大丫鬟,可信任程度始终不如蝶衣也罢了,这个新来的荆蓝也在她之上,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得到小姐信任了。 “说吧。”秦绾道。 荆蓝上前接手了夏莲的活儿,继续为她拔下发饰,拆散发髻,一边说道:“小姐,我原以为江丞相虽然性子冷淡些,但至少对尹夫人一心一意,算是这年头少有的好男人了,实在是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秦绾随口道,“江丞相养了个外室?” “小姐怎么知道?”荆蓝一愣。 “还真是?”秦绾反而惊讶了。 “呃……”荆蓝无语,这还是猜的啊。 “你见到江丞相的外室了?”秦绾道。 “是啊,我跟着他走了很久,亲眼看见他进了一家民宅,然后就听见里面有琴声传出来。”荆蓝道,“江丞相大概在里面待了有两个时辰才走,这期间琴声一直断断续续的。” “既然一直有琴声,就说明里面的人一直是在弹琴喝茶,你怎么知道是外室?”秦绾问道。 “我的好小姐,红颜知己也就是个好听的名号,其实还不是外室?”荆蓝笑道。 “那么,你怎么才回来?”秦绾汗颜,或许,她一直觉得江辙不管是个多狠辣的人,但在男女关系上一直是值得敬佩的,所以有点儿不能接受。 “等江丞相走了,我又等了约莫半个时辰,才以投亲的名义向周围的邻居稍微打听了一下。”荆蓝莫名地有点儿兴奋,“那院子里住的是个单身妇人,大约三十岁年纪,在这里已经住了十年有余了。夫君常年在外做生意,一年都不回家几次,反正邻居是没见过的。那女子也是关起门来独自生活,几乎不和旁人打交道,大家都说,这女子是富贵人家养在外面的,每隔个十几日,就听琴声会响一下午,一定是奸夫来看她了。” “十年有余?”秦绾讶然道,“难道江丞相养外室养了十多年?” “可能吧?”荆蓝一耸肩,“十几年前,江丞相还只是个五品小京官,无权无势,尹家却是如日中天,他怎么敢带个女人回去。” “你有看见小孩子吗?”秦绾想了想才问道。 “没有。”荆蓝摇头道,“我并没有听到孩童的声音,而且邻居也说,那院子里除了主子,就只有一个丫鬟和一个负责采买的小厮和负责厨下的老妈子,再也没有别人了。” “那就说不通了。”秦绾奇道,“若说江丞相是因为尹氏无子的原因才养外室,可外室也没给他生个一儿半女啊。” “也许就是因为生不出来,所以江丞相就算得势后也没把人接进府里去?”荆蓝猜测道。 “胡扯!”秦绾白了她一眼,“要是这样的话,江丞相至于持续了十余年,如今还每隔十几日就去看她一次?直接换个女人来生不就行了。” “那么,除非是……真爱?”荆蓝很有些说不出口。 “也不是不可能。”秦绾淡淡地道,“金榜招婿成就一段佳话,可谁人关心过,那个寒门举子在家乡有没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心上人?” “这个……”荆蓝抹了把汗,艰难地道,“小姐说,那个女子有可能是江丞相的爱人?” “我也就是随便猜猜,要不然,这么冷情的一个人,我不觉得他会养一个无子的外室十几年之久。”秦绾道。 要说十多年前或许还可能,那个时候的江辙生活在尹家和尹氏的压迫之下,在外面养个温柔小意的女子纾解一下压力还好说。可如今,就算宫里还有个尹淑妃,尹家也完全压制不住江辙了,反而尹家的下一代还要依靠江辙,这个时候,尹家无论如何都不敢得罪江辙的。尹氏无子,就算一纸休书下堂也没人能说江辙的不是,更别提只是纳个妾了。 如果那女子只是个普通的外室,抬回府里也就罢了,没必要依旧养在外面。要说名声,江辙的名声绝对是够差的了,心狠手辣,冷酷绝情,朝臣们谁也不会因为他不纳妾就对他有好感。所谓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好名声,也就是对女子才有吸引力。可江辙会在乎这个? 只有是真心所爱,才会一丝一毫委屈都不愿意让对方承受。 进了丞相府,也是个妾,流言蜚语,步步惊心,还不如在外面过得逍遥自在。除非江辙休了尹氏——可不论江辙对尹氏有没有感情,江涟漪却是他最疼爱的女儿,也是唯一的血脉,他总不能连女儿都不顾。 何况,就算没有了尹氏,以江涟漪的脾气,只要江辙对那女子稍有疏忽,江涟漪绝对能不顾后果地先弄死了她。事后,江辙难道还能杀了女儿给爱人报仇吗?更别提,江涟漪现在是太子妃了,他要休了太子妃的生母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家务事乱成这般模样的话,连皇帝对他的信任都要打折扣了。 “总觉得很不可思议啊。”荆蓝感叹道。 “你不是说过的?哪个男人不偷腥。”秦绾不以为意道。 “王爷啊!”荆蓝一脸的理所当然,“王爷肯定不会有别的女人的!” “哦。”秦绾道。 “小姐不信啊。”荆蓝垮下了脸。 “我信不信无关紧要,重点是王爷做不做。”秦绾轻轻一笑。 “王爷……才不敢。”荆蓝吐了吐舌头。 “最好不敢,否则……”秦绾在她的帮助下刚脱了外衣,顺手解下了绑在小腿上的匕首,在指尖转着花样。 “否则,怎么样?”荆蓝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 “否则,修理他到不敢。”秦绾笑靥如花。 荆蓝大汗,突然发现自家小姐的笑容好恐怖。 怎么修理?怎么修理?怎么修理?小姐您的目光不要老盯着我下面看嘛…… “小姐睡了吗?”就在这时,夏莲敲了敲门。 “什么事?”秦绾提高了声音。 不管怎么说,夏莲还算是个比较聪明的丫头,明知自己是支开她有话说,不是有事,应该是不会回来的。 “老太君那里传了话过来,若是小姐还没睡,就请去禧福苑一趟。”夏莲答道。 “如果我睡了,是不是就不用去了?”秦绾道。 “这……”夏莲显然被问住了。 “去回老太君,我睡了,明天一早再去给她老人家请安。”秦绾又道。 “是。”夏莲也知道了她的脾气,当即便去回话。 “也不知又要出什么幺蛾子。”荆蓝不满地嘀咕。 “管他呢,等本小姐睡醒了再说。”秦绾伸了个懒腰,不在意地道。 老夫人那里还能有什么事,左右不过是嫁妆,或者府里的管家权呗,八成又是张氏在她耳边嘀咕了什么了。 不管老太君听到丫鬟回报后气了个倒仰,秦绾却一觉睡得香甜。 第二天一早起来,夏莲服侍她梳洗整齐了,慢条斯理地用了早餐,这才施施然往老太君院里去。 原本,老太太和她也是相看两厌,便直接以体恤她大病初愈为借口,免了她的请安,秦绾自然乐意不去伺候那老太太,因此老太君的禧福苑她是最少来的。 “哟,大小姐来了,可真是稀客啊。”打帘子的丫鬟笑容可掬地说道,只是语气总有些阴阳怪气。 夏莲低着头,有些惴惴不安,但秦绾却连看都没看那丫鬟一眼,直接就从她面前走过,仿佛她是空气一般,倒让那丫鬟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笑容都僵硬了。 一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女子叽叽喳喳的声音,有些陌生,听起来不像是秦珍和秦珠。 秦绾一挑眉,大步走进去,微笑着行礼:“绾儿来给祖母请安。” “绾儿睡得倒是比我这老太婆都早。”老太君不阴不阳地说了一句。 “这几日理家有些累了,所以昨晚便早些休息,没想到祖母突然召见,倒是绾儿的不是了。”秦绾神色不变,不慌不忙地答道。 “……”老太君被噎了一下,不得不道,“起来吧,来见过你两个妹妹。” 秦绾起身,目光望过去,只见老太君一左一右各伴着一个面生的少女,都不过十四五岁年纪,一个穿着轻粉罗裙,头上插了几支绢花,娇俏可人,一个一身嫩黄色对襟襦裙,看上去更端庄些,容貌却更温婉精致。 秦珍和秦珠姐妹坐在张氏身边,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只有秦珑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一边,小脸上气鼓鼓的,明显是受了委屈,连她身后的秋菊都是敢怒不敢言的神色。 秦绾只是扫视了一圈便心中有数,不动声色地开口道:“祖母,不知这两位妹妹是?” “这位是你二叔的嫡长女,秦瑶。还有这个是老身娘家的侄孙女贺晚书。还不来见过。”老太君说道。 于是,艳丽的那个是秦瑶,端庄的是贺晚书。 “祖母这话说的可好没道理。”秦绾一声冷笑,目光从她们身上扫过,恰到好处地带出一丝不屑,“论私,我是嫡长,是长姐。论公,我是陛下亲封的长乐郡主。一个三品将军之女,一个甚至家里连官身都不是——不主动上来拜见,竟然让我见礼——孙女倒是不知道,二妹的规矩真是祖母教出来的吗?” 一边看戏的秦珍没想到这把火居然会烧到自己身上来,不由得脸色一黑。 “放肆!”老太君怒道。 “祖母,孙女哪句话说得不对吗?”秦绾歪歪头,一脸疑惑地问道。 “……”老太君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秦瑶虽然是二房嫡女,但秦家在老太爷去世时,就已经分家,老太君跟着大房过活。之后秦建云随着当今皇帝南征北战,功劳越来越大,最后受封安国侯,而二房的秦建风拿着分到的家产,不事生产,吃喝嫖赌,幸好妻子泼辣,才没让他把家产败了个精光。如今一把年纪了,依旧是个无赖混混。早年秦建云看在同出一脉的份上还会帮上一把,但后来看这个兄弟越来越不像话,又只会索取不知感恩,渐渐的也就远着了。这十年来,除了老太君寿辰,二房从未有人登门过,秦绾差点都记不起秦家还有这么一门亲戚,倒是突然冒出个二房嫡女来了。 而贺晚书是老太君贺氏的侄孙女,贺氏的父兄已逝,如今贺家当家的是贺晚书的父亲贺敏之,虽说有个三品归德将军的职位,可也就是个虚衔,手下不掌军队,空拿一份俸禄,偶尔去兵部点个卯而已。在京城,贺家只能算是三流家族。 “见过姐姐。”两个姑娘对望一眼,倒是从榻上起身,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 “不必多礼。”秦绾这才展颜一笑,褪下手里的一对赤金镯子,给了她们每人一只,“祖母也没说今天有两个妹妹来,倒是没准备见面礼,两位妹妹不要嫌弃。” 两女接过镯子,连称不敢。 “珑儿过来。”秦绾回身一招手。 “姐姐。”秦珑迈着小短腿跑过来,抓着她的衣裳就要往上爬。 “哎呀,小小姐,您小心些!”秋菊吓了一跳,赶紧过来抱她。 “没事。”秦绾挥挥手,弯腰把小姑娘抱起来,一手捏捏她鼓鼓的腮帮子,笑道,“谁给你气受了?变成小青蛙可就不漂亮了。” 老太君听到这话,顿时黑了脸。 在她这里问秦珑谁给她气受,这不是指着和尚骂秃驴吗? 指桑骂槐要不要这么明目张胆! “哪里敢给妹妹气受呢。”秦瑶抿着嘴笑道,“大约是大人的话题,妹妹无聊了吧。” 秦珑没理她,噘着嘴,拉了拉秦绾的衣袖。 “乖乖的,姐姐今天带你出去玩。”秦绾笑着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同样把秦瑶当空气。 对她来说,见了礼,送过见面礼,秦瑶和贺晚书对她来说,于情于理,都没有必须要应酬的理由了。 “好!姐姐最好了!”秦珑一声欢呼。小孩子的气性来得快去得也快,顿时就笑开了。 “比哥哥好?”秦绾道。 “嗯……”秦珑咬着手指苦思冥想了半天才道,“一样好!” “呵呵……”秦绾忍不住笑起来。 秦瑶被无视得彻底,脸色不禁有些难看。 其实她也挺无奈的,自负美貌如花,才华横溢,心比天高,可惜摊上个扶不起的老爹。说好听的,她是侯爷的亲侄女,可说难听的,秦家早已分家,她这个二房的姑娘和安国侯府毫无关系。 若是安国侯的爵位是祖上传下来的还好说,可偏是人家大房自己打拼出来的,让二房想沾光都没理由。 所以,这回祖母竟然派人来接,母亲赶紧给她换上最好的衣服,将他送了过来。 若是能得安国侯府看护,将来说亲自然就能好些。 尤其,祖母对她很是喜爱,还送了不少衣料首饰,都是没见过的好东西,大伯母和堂姐妹都挺好相处的,就是大伯母口中那个最不好惹的大堂姐,也送了见面礼。 这随手褪下的一支镯子,就比她最好的首饰都要好,她一年的零花钱都不可能买得起。 然而,秦绾的无视,就像是赤裸裸的一巴掌,彻底打醒了她的美梦。 这个大堂姐,从来没当她是自己人,该有的礼节做完,不会被人挑刺教养之后,就不再敷衍她了。 “绾丫头!没见有客人在吗?不知道陪客,把客人晾在一边,反倒逗个小丫头玩,成何体统!”老太君怒道。 “祖母,您没搞错吧?”秦绾一怔,轻笑道,“我不逗自己的亲妹妹,去陪二房和远亲家的姑娘?孙女是堂堂郡主,她们……受得起吗?” 闻言,秦瑶脸色苍白,气得几乎掉下泪来。而贺晚书虽然神色微动,但依旧保持着端庄大方的微笑,只是眼神间隐隐透出一丝委屈来。 秦绾将她们的表情尽收眼底,不禁淡淡一笑。 一个态度,就试出了两个人的深浅。 秦瑶就是个草包,如果她有权有势,就是江涟漪第二,没什么好注意的,倒是贺晚书,还有几分城府,看起来,不管老太君接来两个姑娘是有什么打算,秦瑶都只是个附带的,贺晚书才是重点。 “好了好了,都是小姑娘家家的,又是有血缘之亲的姐妹,分什么主人客人的。”张氏赶紧打圆场,笑道,“绾儿不是要带珑儿出去玩吗?不如你们姐妹都一起出去聚聚吧。” “这样也好,在府里闷着也无聊,出去逛逛吧。”老太君点头同意。 “好啊。”出人意料的事,秦绾居然赞同。 张氏刚刚打算劝说的话顿时卡在喉咙口,吞不下去吐不出来,难受极了。 原本看秦绾对秦瑶和贺晚书的态度,还以为她肯定会反对的,却没想到……她居然就这么轻飘飘地同意了? “我原本就是要出门的,几位妹妹若是自有消遣,我就不奉陪了。”秦绾又道。 “客随主便,自然是跟着姐姐走。”贺晚书微笑道,“何况,最重要的是姐妹们聚一聚,去哪儿倒是不重要的。” “正是这个理儿。”老太君很满意。 二房的秦瑶大约是爹太不争气,娘又太泼辣,养出了一副小家子气,不过自己侄儿的这个嫡女倒真是个不错的。 “那就走吧。”秦绾不在意地道。 “好好玩去吧,注意安全。”张氏十足慈母样。 “大小姐,奴婢来抱着小小姐吧?”秋菊有些惶恐地道。 “不用。”秦绾挥挥手道,“你都不用跟着,今天珑儿我会照顾。” “是。”秋菊答应道。 “大堂姐的这个丫头倒是有趣,不是应该叫四小姐吗?不然,如果大伯又有了个小女儿,该如何称呼了。”秦瑶说道。 秦绾瞥了她一眼,没有理会,吩咐夏莲回去通知朔夜不用跟了,只带了荆蓝出门。 这一大群姑娘的,带上朔夜一个护卫也挺尴尬的。何况,她虽然不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万一秦瑶或是贺晚书脑子一抽看上朔夜了,也是个麻烦。 朔夜虽然现在是她的护卫,可将来未必就是。宁王府暗卫营出身的人当中,朔夜一定是走得最远的那一个,绝不是这两个女子配得起的。 秦瑶和贺晚书都是单身而来,没带丫鬟,秦珍和秦珠见状,便也决定不带丫鬟,就自己一群姐妹出去逛逛。 一行人出了府门,秦绾手里还抱着秦珑,这一群青春美丽的姑娘格外吸引眼球。 秦珑原来是怕姐姐抱不动她的,不过自从有一天秦绾抱着她从天上飞过之后,她就格外喜欢赖在秦绾怀里了。 小姑娘固执地认为,姐姐是仙女,能飞到月亮上去。 “大姐这是要去哪儿?”秦珍笑道。 “我在霓裳定了几身衣服。”秦绾答道。 “霓裳?”秦瑶一声惊叫,眼中顿时流露出羡慕的神色。 霓裳是京城最好的布庄,里面有大陆各国的各种衣料,连有些贡品都能找到。霓裳也卖成衣,或是选了布料后订制。这里的裁缝师傅手艺都是最好的,每一件成衣都是美轮美奂,当然,价格也不菲。 像秦瑶那样的,肯定是进不了霓裳的门的,秦家二房如今只剩下了一个空架子撑着,她几年的例银,还不够买一片衣角的呢。 “大姐怎么突然想到要订制衣裳?”秦珍好奇道。 “路过,觉得好看,就买了。”秦绾想了想,如实道。 “……”几个姑娘都无语了。 秦瑶更是嫉妒得咬牙切齿。 路过,就买了?说得好像是买街边的大白菜似的。霓裳的衣服,就算最便宜的,也没有一件是低于百两的。 秦珍都很无奈,就算以前张氏管家的时候,她不必靠着每个月的例银过活,也不是很敢买霓裳的衣服,遇见实在喜欢的,斟酌再三,才敢买下一件。毕竟衣服不比首饰,那是消耗品,花那么多银子她也不太舍得。 更别提,现在张氏没了管家权,连她和秦珠出门,手里都不宽裕了。 例银……真是不够花的。 “秦大小姐来了。”一进霓裳的大门,掌柜就笑吟吟地亲自迎了上来。 “掌柜的,我订的衣服都做好了吗?”秦绾问道。 “小姐放心,都好了。”掌柜说着,赶紧吩咐侍女去取衣服,一边又道,“几位小姐要不要也看看?这个月刚刚才出了几套新的裙子。” 能做霓裳的掌柜,他的眼睛自然够毒,直接就掠过了不可能买得起的秦瑶和贺晚书,直接对着秦珍道。 “那就看看吧。”秦珍计算了一下,决定如果真有自己十分中意的,就买下来放进自己的嫁妆里。 秦瑶早就被那些五光十色的布料和墙上挂着的衣裙吸引住了目光,两只眼睛都不够用的,这个地方,平时她连走都不敢走进来的。 掌柜眼中闪过一丝鄙夷,不过很好地掩饰住了。 虽然不知道这女子是什么身份,不过既然是和秦大小姐一起来的,总归是不要得罪为好。 很快的,侍女就捧着一叠衣服过来。 “这么多?”秦珠不禁脱口而出。 她原本还以为也就一两件,可那一大叠的……秦绾这是把霓裳的衣服当成抹布的价格买吗? “小姐,您现在要试试吗?”侍女笑容可掬,很是热情。 就算霓裳面对的原本就是高端客户,但像秦大小姐这般买衣服的也不多见。 秦绾挑了挑,随手翻出一件浅色绣白荷的丝质裙子:“就试这件。” “是。”侍女将手里其他的衣服都放下,接过了她选好的这件。 “这衣服……是小女孩穿的吧?”贺晚书终于惊讶道。 “本来就是给珑儿做的。”秦绾一脸的理所当然,放下秦珑道,“带我妹妹去试衣裳,小心些。” “是,小小姐这边请。”侍女笑道。 “嗯,姐姐等我。”秦珑很欢快地跟着侍女去了。 “该不会……这些都是给四妹妹做的?”秦珠几乎要尖叫了。 “大部分是。”秦绾点头,“要不是没有这么小的成衣,用得着订做那么多吗?” “……”众人都不禁嘴角抽搐,连秦珍都快忍不住了。 没有那么小尺寸的成衣才正常好吗?要说秦绾自己订做衣裳倒也罢了,可一掷千金给秦珑做那么多衣裳,小孩子身量又长得快,怕是没几个月就穿不着了,这不是直接把钱往水里扔吗? “荆蓝,自己瞧瞧,有看中的就买。”秦绾随口道。 “谢谢小姐。”荆蓝笑眯眯的,毫不客气,立刻转身去挑衣服了。 见秦绾不再说话,秦瑶几乎都快把自己的衣袖都绞碎了。 这个大堂姐,她连自己的丫头都肯送这么贵重的衣服,自己还是她的亲堂妹呢,就不能开口送自己一件两件的吗? “小姐小姐,你看哪个好看?”很快的,荆蓝一手拿着一条裙子走回来。 秦绾扫了一眼,一条是水蓝色的轻纱长裙,上面点缀着白色的珍珠,清新淡雅,另一件是桃红色绣缠枝芙蓉的锦缎襦裙,应该是春秋季穿的面料,比较厚重,上面繁复的刺绣一看就是西秦的手艺。 “这位姑娘眼光真好。”掌柜笑眯眯地介绍道,“这条蓝色的裙子料子是南楚的月光纱,夏天最是轻薄透气的,上面的点缀都是精选的上品南洋珍珠。另一件是西秦的流霞缎,由西秦刺绣大家锦绣夫人亲手制作,今天才刚刚送到的。” 几个姑娘都不禁斜眼看荆蓝,这还……真是会挑啊。 这两件衣服,就是在霓裳,也属于最上乘的货色,公侯千金穿着去赴宫宴都不丢脸。 秦绾接过两件衣服,分别在荆蓝身上比了比,笑道:“都好看,那就都买了吧。” “谢谢小姐。”荆蓝毫不意外。 连掌柜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知道秦大小姐很有钱,可给一个丫头买这种价值千金的衣服,这也实在是……有钱没处花吧? “还有这件和这件——也包起来。”秦绾目光一转,迅速指了墙上挂的一白一绿两条裙子,又笑道,“回去给蝶衣,别让她怨我厚此薄彼。” “小姐稍等。”掌柜赶紧亲自去取衣服。 秦大小姐看中的,显然也是最好的,不比刚才那两件差,今天这生意做的,可以抵平时几个月的了! 一边的秦瑶看在眼里,瞪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心里更如百爪抓心一般难受。 这就是侯府千金的生活?如此奢侈,如果自己也是大房的姑娘…… ------题外话------ 关于更新,亲们不要再催了,催也没用,我尽力了,不可能再有多的╮(╯_╰)╭ 我女儿一岁半,又调皮又粘人,没人帮着照看,我一个人带着的。她午睡时我写一点,晚饭后她爸爸抱去玩我再写一点,给她洗澡哄睡着了,我再爬起来写。群里其他作者都知道,我最近是每天码字到凌晨四点半。可以说,除了吃饭睡觉带娃家务,其他所有时间我都用来码字了,没有休息没有娱乐。如果一天不能变成48小时,那杀了我也不可能写得出更多。 说实话我以前真是个日更三千还断更的主,生活的压力强迫我坚持现在的更新,但是再多的,很抱歉把我压垮了我也做不到了。 第三十章 不服?憋着! “大姐真是大方,给丫头都买这样的衣服。”秦珠实在没忍住刺了一句。 “三妹不知道吗?姐姐我——对自己人一向大方。”秦绾笑眯眯地道。 “可是大姐,就算你现在管着侯府的账,也不能这么花钱啊,祖母和父亲知道了会不高兴的。”秦珍倒是一脸担忧的模样。 “这个就不劳你操心了。”秦绾好笑道,“我花的可是自己的钱,没动公中一分一毫的。说实话,侯府这点产业,还没放在我眼里。” “大姐该不会把自己的嫁妆给花光了吧?”秦珍道。 她虽然知道秦绾从南楚带了不少东西回来,可南楚皇帝给她再多,也禁不起她如此花钱如流水啊。而清河公主的嫁妆,秦珍和张氏一样清楚,现银几乎都被张氏挪用了,剩下的珍宝古董虽然值钱,但秦绾总不能拿去抵押或是卖钱吧!所以,她怎么都想不通,不动用侯府公中的现银,秦绾究竟是哪里来的钱。 “怎么,二妹不知道,醉白楼和盛世都是我的产业吗?”秦绾漫不经心地道。 “盛世?”秦珍失声叫道。 醉白楼是秦绾用梅花节魁首的奖励买的,这个她早就知道了,但在她想来,醉白楼虽然赚钱,但也不可能供应她如此花钱。可盛世不一样……贵得离谱还日日爆满的盛世,一天的收入随随便便就能超过一万两,在盛世,银子——和石头没什么两样,银票——跟废纸一个待遇。 可是,盛世怎么会是秦绾的呢? 盛世的姬夫人,可是陛下的座上客! “姐姐姐姐,我换好了!”就在这时,秦珑一溜烟地跑过来。 不但换了衣裳,连头发也被细心的侍女重新编了辫子,用同色的丝带扎好,还挂了两个精巧的银制铃铛,垂了两缕发丝在鬓边,显得格外灵动可爱。 “不错。”秦绾满意地点点头,从那一堆衣服里挑出一件和秦珑身上那件同样款式的长裙,自己去里间换上了。 “姐姐最好看了。”秦珑坐在荆蓝膝盖上,吃着霓裳提供的精致糕点,笑眯眯地说道。 “是啊,大小姐和小小姐这么穿着,特别有意思。”掌柜也说道。 “是吗?那就穿着了。”秦绾转头笑道,“掌柜的,其他的都包起来,派人送到安国侯府去,找朔夜结账。” “是。” “你们……还有什么要买的吗?”秦绾又问道。 “没有了。”秦珍摇头。她倒是很喜欢之前秦绾指的那件白色裙子,可秦绾都说要买下来送给丫头了,她要是上赶着说喜欢,岂不是把自己和秦绾的丫头一般对待了? 其他三人不是不喜欢,而是买不起……秦珠和贺晚书还好说,一个毕竟是国公千金,一个心有城府,端得住。只有秦瑶,嫉妒得快要发狂。 “那走吧,去摘星。”秦绾笑道。 “大姐该不会在摘星也订了首饰?”秦珍忍不住道。 “是啊。”秦绾居然真的点点头,又道,“顺便去巡查一下产业。” “摘星也是大堂姐的吗?”秦瑶道。 贺晚书一愣,惊诧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就恍然了。摘星是宁王府的产业,这一点京城大半人都知道,但肯定不包括秦瑶这种身份的。 “不,是我未婚夫的。”秦绾摇了摇手指。 未婚夫?秦瑶一怔,随即眼前一亮,不就是宁王殿下的吗? 秦绾扫了她一眼,微微皱眉。 于是,一早上,除了霓裳和摘星,秦绾又带她们去了去珍宝楼选了几件古董,然后去红木坊查看家具的打制进度,最后去京城最好的胭脂水粉铺子粉黛挑胭脂,不过这些却是公中出的钱了。 一式两份的嫁妆,除了式样有些许差别,却在价值上几乎一致。 这下,连秦珍也被秦瑶加入嫉妒的名单了。 粉黛里,就是那些最便宜的胭脂水粉,平日里也是她可望而不可及的昂贵之物了,然而,就算是一盒小小的胭脂,秦绾和秦珍谁也没有丝毫想要送她一盒的意思。 “这胭脂颜色真好看。”秦瑶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目光中一片艳羡。 “喜欢就买呗,又不贵。”秦绾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继续和掌柜商讨采购事宜。 秦瑶被噎着了,喜欢就买?她就是买不起啊!到了安国侯府,祖母和大伯母都送了衣裳首饰,但出门也不可能想到给零花钱。她再嫉妒秦绾,也是个小女孩,脸皮还没厚到直说能不能送我一盒的地步。 “看堂姐这么喜欢,大姐就送她一盒嘛,反正买了这么多。”秦珠倒是替她说出来了。 “这是公中的银钱,可没有替二房的姑娘买胭脂的份例,这账目要怎么抹平?用三妹的月例银子补上吗?”秦绾似笑非笑地道。 “不就是一盒胭脂嘛。”秦珠嘀咕。她虽然想做好人,但要是用她自己的月例填补,她却也是不愿意的。 “是啊,不就是一盒胭脂。”秦绾也笑,“三妹和她这么好,不如买给她?早上看你们聊得挺开心的,想必三妹不会介意。” “你!”秦珠气结。 粉黛的胭脂虽然不是贵得离谱,但也着实不便宜,秦珠虽然自己也用这个,但要说让她给别人买,她可不舍得。 秦珍看着不像话,刚要提点这个一根筋的妹妹几句,就听那边秦绾又道:“二妹,过来瞧瞧,就这些可好?” 秦珍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毕竟,秦绾置办的嫁妆有她一份,对她来说,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一边的秦瑶咬着嘴唇,神色扭曲,这回是连秦珍和秦珠都恨上了。 说得那么好听,还不是一样嫌弃她是二房的? 贺晚书冷静地看着,眼中带着几分凝重。 姑祖母说这个大表姐诡计多端,难以应付,现在看来,难以应付是真的,可诡计多端她是真没看出来。这位大表姐对她们,分明就是暴力碾压!或许,是她们还不值得她动用计策吧?最简单的暴力就已经足够了。 秦绾抱着秦珑,笑眯眯地看着小姑娘将昂贵的胭脂当成颜料乱涂乱画,心情极好。 我就是拿银子砸你的脸,如何? 不服?不服也得给我憋着! 终于逛完了店铺,秦绾订的吃饭地点还是盛世。 当然,不是顶层。她还不至于为了这几个不上台面的女子去麻烦姬夫人。然而,仅仅是二楼雅间,那低调而优雅的布置,连墙上一副字画都是名家真迹,一个花瓶或许就是前朝古物,更别提那精致的餐具,精美却分量极少的菜肴,一切都让几个姑娘看花了眼。 就连秦珍,也是第一次涉足盛世。 安国侯自然不会没事带女儿去这种地方吃饭,秦珍倒是跟李钧提过一次,可是盛世的雅间都需要预订,临时自然是没有的,随后李钧就被派去了云州,也就不了了之。 吃完饭,盛世的侍女捧着一个精致的三层食盒进来,笑着道:“小姐,这是夫人特地给小小姐做的点心。” “夫人有珑儿,我就失宠了。”秦绾眨巴着眼睛,一脸的忧郁。 侍女显然和她极熟,并不当真,“咯咯”一笑,又捏捏秦珑的小脸蛋。 “蕙兰姐姐每次都欺负我!”秦珑抗议。 “哟,谁叫小小姐这么软萌可心呢。”那叫蕙兰的侍女很开心。 秦绾顺手打开食盒,里面满满当当放了十几种不同口味的点心,除了一些做成小猫小狗的可爱形状,一看就是给小孩子吃的之外,明明还有自己最喜欢的桂花糕。 “讨厌!”秦珑捂着自己被捏红的脸颊,气鼓鼓地瞪她。 “蕙兰告退。”蕙兰从进门到离去,根本就没看别人一眼。 “下午几位妹妹有什么打算?”秦绾的声音把各人的心思瞬间拉了回来。 “大姐是想抛弃我们了?”秦珍笑道。 “我下午要去宁王府,可也没有身后带着一群妹妹的道理,是不是?”秦绾回答得滴水不漏。 “那正好让我们拜见一下未来姐夫呀。”秦珠抢着道。 秦绾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不过也没说什么。 难不成她还指望着宁王殿下看在她们是女子的份上容让一二?有人想撞冰山,撞得头破血流也不关她的事。 不过,她算是隐约明白老太君和张氏在打什么主意了。 想了想,她微微一笑,挑眉道:“好啊。” 然而,见她答应得这么爽快,秦珠反而有些惊疑不定了。 “那我们走吧。”秦绾抱着秦珑,慢悠悠地出门。 几个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咬牙,还是跟了上去。 来到宁王府,李少游倒是愣了一下。实在是……大小姐说今天带了妹妹来,可没说过,带了一群妹妹呀。 “王爷呢?”秦绾随口问道。 “在书房,这个……”李少游为难地看着那一群少女,用眼神询问,怎么安排? “带几位姑娘去花园玩吧,莲儿和荷儿若是有空,就来陪陪客人。”秦绾笑道。 “怀安郡主在陪着那位……嗯,客人,宜城县主倒是闲着。”李少游答道。 “大姐不和我们一起?”秦珍惊讶道。 “二小姐,大小姐可是很忙的。”李少游微笑。 秦珍顿时脸色一僵。同是未来的王妃,秦绾很忙,是在讽刺她这么空,是因为端王不在乎她吗? “珑儿也去玩吧。”秦绾将秦珑放在地上,对着荆蓝打了个眼色。 李少游立刻吩咐一名侍女带人去花园。 等人都走了,秦绾才问道:“什么事?” 她可是一早就注意到了李少游的那种欲言又止的纠结表情,对于这个极为能干的总管来说,可是非常稀罕了。 “就是住在客房的那位自称是西秦镇南王嫡女的夏婉怡小姐……”李少游说话的时候,脸色都是黑透了的,“一天到晚找各种借口去见王爷,王爷不见她,她就站着等,昨晚下了一场小雨,她竟然就端着汤,在书房外面站了一个时辰,给她打伞的侍女都支撑不住了才肯回去。” “她哥哥不是还在牢里吗?”秦绾无语。 “是啊,知道的以为是哥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仇人呢。”李少游算是脾气极好了,喜怒更是难得行之于色,但提起这个夏婉怡,简直就是一副吃了苍蝇的腻味表情。 “去和西秦使节交涉的人回来了没有?”秦绾想了想问道。 “没有,王爷吩咐了,不着急。”李少游提起来就牙疼,要是早知道这姑娘居然是块揭不掉的狗皮膏药,他一定建议王爷,越快越好! “行,我先去见见王爷,一会儿去见识一下让李总管都头疼的姑娘是什么模样。”秦绾道。 “多谢大小姐。”李少游一拱手,着实松了口气。 实在是……宁王府没有女眷,白家的两姐妹毕竟只是表小姐,自己都是客居,名不正言不顺。夏婉怡一个弱女子,动不动就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脸皮奇厚无比,上到李暄下到侍卫,着实拿她没办法,总不能真的打她一顿——毕竟,虽说要核实身份,但那只是个借口,这位真是西秦的贵女,晾着可以,打骂这种会落人口实的事却不能做。 秦绾笑笑,熟门熟路地往书房走去,然而,在看到门外的情景时,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原本想着说完正事再来处理李暄的烂桃花,可既然烂桃花争着抢着要凑上来,她也不介意先掐掉它。 “秦姐姐。”白莲看到她,一脸的如释重负。 “莲儿不在打理嫁妆,这是在干什么呢?”秦绾明知故问。 “姐姐取笑了。”白莲脸上微红,羞涩地一笑道,“这位是夏婉怡,夏姑娘。” 秦绾顺势看过去,打量了一番她边上的女子。 西秦以西便是诸国林立的西域,不少西域人都长得高鼻深廓,棕发蓝眼的,西秦常年与西域打交道,也有过不少联姻通婚的,不少西秦人身上都带着或多或少的西域人特征。眼前的夏婉怡便是如此。 秦绾也不算矮了,但夏婉怡却比她还高了半个头,皮肤白皙,身材窈窕,五官的轮廓线条清晰,一头长发微卷,充满了异域风情。 秦绾不禁有些疑惑,这女子的西域特征太过明显,很有可能母亲就是纯粹的西域人,不过镇南王会娶一个西域女子为正妃吗?何况,在醉白楼看见的那位镇南王世子可没有西域特征。 “莲姐姐,这位姑娘是王府的客人吗?”夏婉怡见秦绾只是观察着自己不说话,不禁有些不快。 “错,本小姐是王府的主人。”秦绾淡淡地答了一句,转头道,“莫统领,王爷的书房外面怎么让后宅女子驻足?” “这个……”莫问也是欲哭无泪,他不就是拿这打不得骂不得的女人没办法,才亲自站在这里守门的吗? “长得倒是不错。”秦绾摸摸下巴,又对着夏婉怡点点头,目光中闪过一丝不屑,“就是礼仪规矩太差了,王爷从哪里找来的这种货色?” “啊?”莫问一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这句话。 哪里找来的……大小姐还能不知道吗? 站在夏婉怡身后的白莲差点翻白眼,真是个老实过头的护卫!大小姐那分明是故意的好么? “不是王爷找来的,是夏姑娘自己找上门的。”还是莫问的副手比较机灵地答了一句。 “怪不得呢。”秦绾啧啧两声,摇头叹息。 “怪不得什么?”夏婉怡问道。 “怪不得一副烟花女子做派。”秦绾一耸肩,随即又道,“不过没关系,以前的事本小姐不计较,只要本小姐嫁过来的时候,王爷把他的后院处理干净了就行。毕竟……一过门就有通房过来请安什么的也怪膈应人的,若是王爷喜欢,将来本小姐自然会挑几个规矩好的,但像这种还是早早打发了吧。” “你……你……”夏婉怡银牙紧咬,气得脸色发白。 她从小也是金尊玉贵地长大的,当初西秦三皇子求她为侧妃,镇南王都不肯答应。以她的身份,连侧妃都不屑,何况秦绾竟然把她当通房丫头? “秦姐姐……这位夏姑娘,不是表哥的通房。”白莲抿嘴笑。 “那是姨娘?就这规矩,谁抬上来的?”秦绾皱眉。 她们俩一搭一唱,夏婉怡却不能忍了,那姓秦的女人是不是故意的她还不肯定,但至少白莲绝对是故意的!不然她只要澄清事实就可以了,不需要说“不是通房”这么有巨大的遐想空间的话。 “这位姑娘,我虽是西秦人,但也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为何要这般羞辱我?”夏婉怡的眼泪可谓是说来就来,瞬间就爬满了白皙的脸颊。尤其这位和江涟漪不同,明显是练习过怎么哭才能哭得最美的。 只可惜,观众是个不解风情的暴力大小姐。 “我羞辱你?”秦绾一脸的惊奇,“就算你是西秦人,不懂我东华的礼仪规矩,但是难道连妾室见到正房该跪下行礼都不懂?还是说,西秦没有这个规矩?那本小姐幸亏没有托生在西秦,那里的正妻未免太难做了。” “我不是妾!”夏婉怡怒道。 “夏姑娘,你要搞清楚,在这个王府里,除了本小姐,所有的女人……全是贱妾。明白?”秦绾微笑。 “放肆!我是西秦镇南王嫡女,明慧郡主!”夏婉怡瞪着她,咬牙切齿道。 “本小姐也是安国侯嫡女,长乐郡主。”秦绾一脸纳闷地道,“同是郡主,怎么还有上赶着做妾的?和你同样身份,本小姐都觉得羞耻了。” “……”夏婉怡几乎要疯了,这个女人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咬着牙,她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听着,我是王府的客人,不是后宅的女人!” 这话说得绝对够清楚,绝对没有歧义了吧? “原来你是客人?”秦绾终于恍然大悟。 “是!”夏婉怡松了口气,忽然觉得浑身疲倦。 “一个客人,居然以主人自居,问本小姐是什么人……难怪本小姐以为你是王爷的通房呢。”秦绾笑道,“毕竟,本小姐还没过门,王府是不会有地位太高的女人的。” “你!”刚刚才觉得这事过去了的夏婉怡顿时再度气结。 这女人,果然是故意的吧!故意的吧! 白莲和莫问以及边上的侍卫一个个忍笑忍得内伤。一直只有这个夏婉怡让他们气急败坏还不能发作的份,如今大小姐一出马,立即就让夏婉怡气急败坏还不能发作。 果然未来王妃威武! “来人,送夏小姐回去,客人不认识路,你们难道也没告诉她,书房重地不得随意乱走吗?”秦绾道。 “是,大小姐教训的是。”莫问也不分辨,直接认了错,就让两个侍卫送夏婉怡回去。 夏婉怡咬了咬嘴唇,抬手擦了擦眼泪。她算是知道了这个女人的不好惹,下回来之前,必须先做好准备了。 “莲儿,有空跟你表哥说说,本小姐又不是妒妇,嫁过来还拦着他不许纳妾不成?”只听身后秦绾的声音轻飘飘地传过来,“只是呢,我东华有的是温柔贤淑的好姑娘,大不了本小姐亲自给他挑几个,至于非要找个西秦来的吗?” “大概是……表哥觉得新鲜?”白莲会意地接口。 “那还不如去找几个真正西域来的舞女,人牙子那里就有卖,虽然贵些,但王府又不差那两个银子,何必要这种杂交品种的。”秦绾道。 “噗——”白莲实在忍不住了。 杂交品种,那岂不是明摆着骂人家杂种么? 夏婉怡虽然已经走远了,但那一字一句也不知怎么的,清晰无比地往她耳朵里钻,就是想不听都不行!让她气得几乎想冲回去狠狠甩她两个耳光,但一咬牙,还是先忍耐了下来。 安国侯府大小姐,秦绾是吗?我记住你了! “大小姐请。”莫问一脸崇拜地道。 “谢谢。”秦绾笑笑,推门而入。 “闹完了?”李暄从书案后面抬起头来,揉了揉太阳穴。 “闹?王爷就不解释一下您身上的烂桃花吗?”秦绾假笑道。 “有吗?”李暄很无辜地看她,“本王倒是听见有人说,要给本王纳妾?” “王爷想要的话,我就去寻几个,想来京城那么大,总有几个不怕死的。”秦绾答道。 “去找人牙子买吧,良家女子的尸体处理起来麻烦。”李暄给了个建议。 “西域舞女?”秦绾挑眉。 “随你。”李暄道。 “随我?那……我管杀,你管埋?”秦绾道。 “可以。”李暄认真地点头。 “噗——”秦绾直接笑了出来。 “西秦镇南王府的资料,要不要看?”李暄等她笑完,直接拿起一卷资料。 “不用,你说给我听吧,懒得看。”秦绾说着,在他对面坐下来。 “你猜对了,这个夏婉怡,和镇南王世子夏泽天不是同母所生。”李暄道。 “王妃早死?还是庶女变嫡女?”秦绾脱口而出。 “都不是。”李暄摇了摇头道,“夏婉怡的母亲是镇南王的平妃。” “平妃?”秦绾愣了一下。 平妃就是普通人家的平妻,平妻虽然不如正妻,也要称呼正妻姐姐,但毕竟也是妻,生下的儿女也算嫡子嫡女。只是,一般人都不太会娶平妻,何况皇族了。后院有两个声音,绝对是祸乱之源! “二十年前,西域云滇国起兵犯境,镇南王率军迎战,两败俱伤,云滇国求和,但西秦自身损失也不轻,又有北燕虎视眈眈,西秦皇帝也下旨同意议和。”李暄娓娓道来一段陈年旧事,“云滇国的议和条件有一条是,要镇南王迎娶他们的公主,可是当时镇南王已经大婚,连嫡子都有了,自然不可能休妻,而云滇国公主非君不嫁,宁愿做侧妃,可毕竟是一国公主,又非纯然战败求和的,所以折中之下,皇帝下旨,命镇南王迎娶云滇国公主为平妃。” “那公主,现在还活着?”秦绾好奇道。 “当然,不过她生下夏婉怡的时候,听说是难产,虽然最后救了过来,但也失去了生育能力,这些年倒是没有了一开始进府时的嚣张了。”李暄道。 “没有儿子,她拿什么嚣张?她和她的女儿,将来还不是要靠王妃的嫡子夏泽天生活。”秦绾笑道。 “应该说,幸好她没有儿子。”李暄的话意味深长。 “也是。”秦绾顿了顿,又道,“夏婉怡若非是个女儿,恐怕生下来也会是个死胎。镇南王那么有手段的人,怎么能容许一个带着一半西域血脉的嫡子降生。是个女儿的话,他倒是能容许云滇公主养在身边,将来嫁出去便是。” “听说夏婉怡和镇南王妃、镇南王世子关系都很好,反而和生母不亲。”李暄又道。 “这是个自私、凉薄、自以为聪明,其实是个傻子的女人,不足为虑。”秦绾说道。 “不过,夏泽天可不是个简单的人,你觉得他是来做什么的?”李暄道。 “总不会是真的想来找个未婚妻的。”秦绾一耸肩。 “陛下将迎接西秦使臣的事交给了太子。”李暄转过了话题。 “也可以,西秦的镇南王地位极高,既然是镇南王世子来,太子去迎接一下也算重视。”秦绾道。 “我怕李钰玩不过夏泽天。”李暄道。 “没事,有虞清秋,不会让他吃亏的。”秦绾很淡定。 就算注定是敌人,但她从来不怀疑虞清秋的能力。 夏泽天最厉害的是打仗,其他方面或许也不错,但绝对玩不过虞清秋。 在对付别国上,她和李钰的立场都是一致的。 “对了,想不想出去走走?”李暄忽然道。 “去哪儿?”秦绾一怔。 “云州。”李暄淡然吐出两个字。 “陛下居然派你去赈灾?”秦绾惊讶道。 “最主要是端王被暴民困在了古县,这件事,换成别的臣子都不好办,陛下又不敢让太子去冒险。”李暄倒是说得云淡风轻。 不过想想也是,众皇子被欧阳慧弄得死的死残的残圈禁的圈禁,能看的就两个了。端王被困,要是派太子去,万一被人给一锅端了,皇帝哭都来不及。 总不能一把年纪了,再去努力生儿子? 所以,也就李暄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你要带我去?”秦绾道。 “你不想去?”李暄疑惑道。 “……”秦绾沉默,半天才自暴自弃地翻了个白眼,“想。” “那就行了。”李暄点点头,很是理所当然。 仿佛,只要秦绾说想去,剩下的事就不需要她来操心了。 皇帝,安国侯府,还是其他,李暄全部都能安排妥当。 秦绾叹了口气,忽然觉得,其实偶尔把责任推一点给别人的感觉也挺好的。 第三十一章 贱人就是矫情 秦绾走出书房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 走进花园,她却很无语的发现,夏婉怡竟然也在,而且和其他人相处得挺好的。她来的时候,正与秦珠秦瑶相谈甚欢,完全看不出之前被气狠了的模样。 白莲反而不在,估计是见了秦珍尴尬,陪客的是白荷,只是白荷根本懒得应付这一群在她眼里和姐姐差不多的“名门淑女”,反而拉着荆蓝一起,带着秦珑上树掏鸟窝,玩得不亦乐乎。 不过,秦珍和夏婉怡等人显然也看不上白荷这种粗鲁野蛮的行为,两拨人泾渭分明。 “你们……干什么呢?”秦绾很无语。 她对秦珑的教育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小姑娘的礼仪还是跟桂嬷嬷学的呢,怎么一出了门,居然能野得爬树蹿房了?关键是,爬树就爬树,可你能不穿着裙子爬树吗? “姐姐……”秦珑吓了一跳,像个树袋熊似的扒在离地足有两米高的树杈上,好像只上得去下不来的小猫。 “呃……”共犯白荷汗颜。 原本想抓只小鸟的,可谁知带着个小丫头爬树这么不容易,弄得秦绾都来了。 “荆蓝。”秦绾又好气又好笑地叫了一声。 她倒是不担心她们的安全,有荆蓝在下面看着,就是想摔着也挺不容易的。 “是,小姐。”荆蓝笑眯眯地应了一声,身子轻飘飘地在树干上一点,就站到了树上。 “哇!荆蓝姐姐也会飞!”秦珑一声欢呼。 “那小小姐要不要飞飞?”荆蓝伸出手。 “要!”秦珑连连点头。 荆蓝附身把小姑娘抱起来,一手抓着白荷,一跃而下。 “说吧,这是干嘛呢?”秦绾道。 “姐姐姐姐,我想要小鸟。”秦珑从荆蓝怀里溜下来,扯着她的衣袖撒娇。 “小鸟是吧?”秦绾抬起头,眯着眼睛看了看,果然发现树枝上有一个鸟窝,顿时飞身上树,抄起鸟窝,连着鸟窝和里面四只嗷嗷待哺的小鸟一起拿了下来,交给秦珑,又吩咐道,“别弄死了,玩够了就让荆蓝放回去,不然它们的爹娘回来找不到孩子会伤心,知道吗?” “知道了!”秦珑脆生生地应道。 “啪~”另一边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 几人一回头,却见秦珍脚边碎了一只茶杯,正傻傻地看着这边,一脸的震惊之色。 “二妹怎么了?”秦绾问道。 “你……你……”秦珍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 “原来大堂姐是会武功的吗?”秦瑶惊讶地说了一句,但眼中闪过的却是一丝轻蔑。 好好的侯门千金,不学学琴棋书画,却去学那些粗俗武夫的东西,也真是自甘堕落了! “是啊?你不知道?”秦绾回答得理所当然。 “……”众人都无语。 如今武将的地位虽然不低,但名门闺秀习武的,满京城也就一个凌霜华,那还是将门虎女,家学渊源——好吧,秦侯原也是武将出身来着。 然而,凌霜华虽然习武,但女儿家该会的东西,她一样都不差,哪像是秦绾,除了棋,似乎就没听说过她还会什么。 秦珍却想起来去年梅花节前夕,秦绾才刚出小院,在祖母那里宣称,要参加演武台的比试,如今看来,原来她不是装傻,而是认真的吗? “诸位小姐,晚宴已经准备好了。”侍女过来禀告道。 “那就入席吧。”秦绾点点头,又回头道,“珑儿!” “哦。”秦珑应了一声,恋恋不舍地把鸟窝交给荆蓝放回树上去。 “荆蓝,你给这两只泥猴子收拾一下再来。”秦绾顺手把白荷也丢了过去。 “是。”荆蓝笑着应了。 “几位妹妹,我们走吧。”秦绾道。 “有劳姐姐了。”秦珍很快已经收拾好复杂的心情。 不就是武功吗?虽然仍然有些震惊,但对于她们来说,武功其实真不是什么有用的东西,所以震惊过后,也就那样了。 “几位妹妹,这边走。”夏婉怡微笑着,仪态万千地带路,宛若一副主人的模样。 “你来干什么?”秦绾一脸的惊奇。 “我……”夏婉怡一滞,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这几个是本小姐的亲妹妹,这个是堂妹,那个是表妹,你……与本小姐无亲无故的,跟来干什么?”秦绾道。 “我……”夏婉怡被她在人前这般下面子,不由得脸皮涨得通红,眼眶一红,眼看着又要流下泪来。 “大姐,婉怡也是王府的客人,丢下她一个人孤零零地不好吧?”秦珍道。 秦绾瞥了夏婉怡一眼,很有几分兴趣。 这女子,半日功夫就能和秦珍互称名字,确实不简单。秦珍可不是秦珠秦瑶那两个没脑子的,这么快就让她有好感,看来是没少下工夫。 “还是算了,我只是客居在此,哪有资格参加家宴呢。”夏婉怡低下了头,语气柔柔弱弱的,一副明明很委屈还故作坚强的模样。 “有这个自知之明就好。”秦绾理所当然地点点头,转身走人。 夏婉怡不禁目瞪口呆,她就这么走了?难道她见了自己这副自愿退让的模样,不该是投桃报李,邀请她一起入席吗? 秦珍看了她一眼,目光中闪过一丝失望。以为这么简单的以退为进就能打动她这个大姐,也未免太天真了一点,本以为……这个西秦的郡主能更聪明一点的。 “大堂姐,你也太小气了吧?就算是客人,一起吃个饭又怎么了?”秦瑶不满道。 她倒是很喜欢这个女子,夏婉怡大约是远道而来的关系,对东华京城的名门并不太了解,言词间奉承备至,让从未享受过别人羡慕眼光的秦瑶浑身舒爽,自然好感大生。 “若只是客人,那自然是无妨的。”秦绾微微勾起了唇角。 夏婉怡看着她戏谑的目光,不禁一阵头皮发麻,直觉感觉后面不是好话,但又没有理由制止她说下去。 “只不过,按照东华的规矩,至少我们秦家的规矩,贱妾不得上桌——你们几个要是不介意,回头我跟爹爹说,让陈姨娘曹姨娘她们都跟我们一起吃饭?”秦绾道。 “我说过了,我不是妾!”夏婉怡要晕了。 “不是妾,难道你还想当我表哥的正妻?”换好衣服的白荷一回来就听见这句话,顿时怒气冲冲地走过来,竟是“啪”的一下,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愤怒道,“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给我听好了,表哥是不会看上你这个番邦女子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夏婉怡做梦也没想到,宁王的表妹,宜城县主这般身份的女子,竟然会像个泼妇似的直接就动手打人,直到脸上热辣辣的疼痛感传来,才猛地反应过来,一声惊叫,不可置信地道:“你……你敢打我?” “打都打完了,还问我敢不敢,脑子有病吧?不敢的话,我打你干嘛?”白荷冷哼道。 “你!我是西秦的明慧郡主!”夏婉怡道。 “我姐姐我嫂子都是郡主,有什么了不起的。”白荷道。 夏婉怡盯着她,脸色古怪,好一会儿,忽的笑道:“你……该不会是喜欢你表哥吧?” 白荷一愣,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阵,一脸的鄙夷:“表哥有我表嫂一个就够了,你以为这世上谁都跟你一样不要脸,上赶着给人当贱妾?” 夏婉怡无比暴躁。 于是她到底哪里流露出自愿当妾的意愿了?她好歹也是堂堂郡主,皇室宗亲,当正妃都绰绰有余,最不济,也该和母妃一样,做个平妃吧! “县主这话说的可不对。”秦瑶忍不住道,“王府有王妃一人,侧妃两人,侍妾不定数,怎么可能只有大堂姐一个呢。” 白荷一回头,看看她,问道:“怎么,你也想给我表哥当贱妾?” 秦瑶张口结舌,脸上红红白白的,变幻不定,她也就随口反驳一句而已,怎么说这也是陛下封的县主,说话怎么就……这么粗鲁呢? 秦绾在一边看戏,突然发现,对付某些贱人,白荷的战斗力简直比白莲还要高!都说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白荷不是不要脸,她只是不在乎面子,只是,世上有少能放下面子的人,可你要面子,就只能丢里子了。 “县主误会了,秦家断然没有姐妹同嫁一夫的规矩。”秦珍只能上前解围,怎么说秦瑶都还是姓秦的,她受辱,自己脸上也不好看。 “一个贱妾而已,一顶小轿就抬进来,连嫁妆都不需要准备,算得什么嫁。”白荷不屑道。 于是,继夏婉怡之后,秦瑶也暴躁了。谁要当贱妾了?谁?反正不可能是她好不好,就看自己府里的姨娘被母亲整治得服服帖帖的样子,想去当妾绝对是蠢死的好不好? 好想缝了这女人的嘴可不可以! “秦小姐,请问你到底对我哪里不满意?”夏婉怡左思右想,还是决定直接开口问。 “哪里都不满意。”秦绾不假思索地答道。 “我是明慧郡主!”夏婉怡怒道。 “这点本小姐最不满意!”秦绾秒答。 “为什么?”夏婉怡反而愣住了。她是镇南王嫡女,天生便是郡主,而秦绾是东华人,这点应该与她毫无关系才对。莫非……她是怕自己身份太高,将来压制不住自己? 秦绾要是能看到她的想法,一定无语。这还真敢想…… “明慧郡主怎么了?”秦珍道。 “叫你们皇帝陛下给你换个封号吧,就凭你——也敢用这个慧字?”秦绾一声冷笑。 “慧字怎么了?”夏婉怡不服。凭什么她不配用慧字?难道她还不够聪慧吗? “没怎么,只是,这个字是属于我的!”秦绾一抬下巴。 “啊?”所有人都茫然。 这个……也太强词夺理了吧?何况,大小姐你的名字封号哪里都没有这个字好吗? “姐姐,我饿了。”秦珑跑过来抓着秦绾的手。 小姑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下午又玩疯了,加上秦绾不许她多吃点心,这会儿自然是饿了。 “走吧。”秦绾抱起她,转身走人。 沉默的贺晚书反倒是第一个跟上去的,然后是荆蓝和白荷。秦珠有些犹豫不定地看着姐姐,被秦珍拉了一把才跟上去,秦瑶见状,也赶紧追上她们。 只剩下夏婉怡一个人站在院子里,神色极为扭曲。 不是说东华的女子古板、端庄,严守闺训吗?这一个两个的,简直比西域的女子都离经叛道! 而对于秦绾来说,夏婉怡其实连个麻烦都算不上。 西秦派来使节团,里面有镇南王世子,虽说有些意外,也还说得过去,但多带上一个郡主,怎么想都知道,必定是用来和亲的。夏婉怡又不是有个当外祖父的皇帝在东华。 只不过,夏婉怡眼光倒是够高,竟然看上了宁亲王,就不知道这是夏泽天的意思,还是这傻姑娘自己的意思了。 当然人,不管是哪一种,秦绾都没打算让她如愿。 跟她抢男人?是嫌日子过得太美好,想试试死字怎么写是吧? “好香。”秦珑摸了摸扁扁的小肚子。 “小姐,我来吧。”荆蓝接过小姑娘,抱她到一边去吃厨子专给她准备的容易克化的晚餐。 “坐吧,吃饭。”秦绾笑眯眯地摆手。 宁王府的厨子在御厨中都是手艺数一数二的,这些日子苦心研究姬夫人的菜谱,也小有成就,在某些菜肴上还做出了独特的改变。今日听闻未来王妃带着姐妹们来了,赶紧大展身手,做了一大桌菜。 “不用等王爷吗?”秦珍惊讶道。 “你该不会以为,王爷会来陪着一群闺中少女一起用饭吧?就算是姐夫,也得避嫌的,何况还是未来的姐夫。”秦绾纳闷道。 “……”秦珍愣了一下,也察觉失言,顿时默默地坐了回去。 菜肴自然是美味的,只是除了秦绾和秦珑,似乎别人都没心情去品尝美味,气氛有些怪异。 “夏姑娘的例菜送过去了吗?别说我们王府欺负客人。”秦绾随口道。 “小姐,已经送过去了,只是夏姑娘说身上不舒爽,没胃口,又退了回来,总管说,晚些时候再送些清粥小菜过去。”侍女伶俐地答道。 身子不舒爽?是心里不舒爽吧! 秦绾一声冷笑,断然道:“送什么送?不用送了。” “啊?可是……”侍女怔住了。 “她不是没胃口吗?也免得浪费粮食了。”秦绾继续道,“不但是晚饭,明天的早饭和午饭也都不用送了。大夫不是说,饿几顿是最好的治疗方法吗?要是还不好,再吃药不迟!” “是。”侍女迟疑着答应了一声。 这好像有哪里不对吧? 白荷耸耸肩,大口吃饭,一边嘀咕道:“贱人就是矫情!” “姑娘家的,嘴里怎么就没个把门的,还真什么都敢说。小心没有夫家敢要你!”秦绾好笑道。 “那表嫂就给我找个家世低些的呗,有表哥表嫂在,以后我要他往东他就不敢往西,我要他赶鸡他不敢撵鸭,不就行了!”白荷随口答道。 “你能不能有点出息!”秦绾头疼。 白氏姐妹的婚事自然还是要她做主的,白莲那种野心勃勃往上爬的,她毫不客气丢去太子府废物利用,但白荷这种安分听话的,她倒也不介意替她寻一门好亲事,风风光光嫁出去。毕竟,也是和李暄有血缘关系的。 但是,白荷这个脾气性子……秦绾真的很怀疑,自己能给她找到合适的亲事吗? 一边的秦瑶像是看什么稀罕物件似的看着白荷,筷子都快被捏断了。 要是自己有她的靠山,别说是嫁入公侯府邸,就算是皇子府也不是没可能。那怀安郡主不就做了太子侧妃吗?将来太子登基,看在宁王份上,一个贵妃位肯定跑不了。 可这个白荷……胸无大志,得过且过,简直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一餐晚饭不尴不尬地结束,几个未嫁少女自然也不能在王府呆得太晚,秦珑更是已经哈欠连天。 秦绾让送客的李少游跟李暄说一声,就带人回府了。 然而,一进安国侯府,禧福苑的侍女就直接等在二门处。 秦珑毕竟年纪小,白天又玩累了,路上就靠在荆蓝怀里睡着了。 秦绾一皱眉,吩咐荆蓝将秦珑抱回碧澜轩,就领着一众姐妹先去了禧福苑。 不仅是老太君没睡,张氏也在,看起来,就在她们回来之前,这婆媳两人还聊得挺开心的。 “回来了?玩得可还开心?”老太君问道。 “嗯……挺开心的。”秦绾想了想,点点头,又回头问道,“是吧?” 几个姑娘互相看看,有些无奈地点点头。 要说开心……恐怕开心的只有秦绾一个,但要说不开心……秦绾也真没把她们怎么着啊。 “那就好,那就好。”老太君笑得脸上的皱纹都皱成了一朵菊花。 “都是年轻姑娘家的,一起玩玩正好。”张氏也道。 “恐怕绾儿是没有时间陪几位妹妹玩耍的了。”秦绾也懒得与她装傻,反正她已经决定了,这次从云州回来,就直接把张氏给解决了。 老太君毕竟是亲祖母,有孝道压着,她不能怎么样,何况老太君虽然也膈应人,倒也没做什么伤害到她的事。但张氏么……也蹦跶得够久的了。 侯府确实需要一个当家主母,但却也未必一定要是张氏。秦建云虽然年过四十,但相貌堂堂无不良嗜好,又位高权重,便是青春少女,也有的是愿意嫁的,还怕找不到一个会理家又不闹腾的继室?至于张氏,秦绾也不打算让她卷铺盖走人,她还想看看,如果秦珍从嫡女变成庶女,李钰和李钧还愿不愿意让她占着端王妃的位置? “你一个姑娘家的,整日里忙些什么呢。”老太君不悦道,“看账、巡查产业,这些也不是个闺女子该干的事。” “祖母说的是,孙女正想明天就禀告爹爹,把府里的账册还给母亲呢。”秦绾笑吟吟地答道。 这话一出,连张氏都愣住了,但随即就是不可置信。 这个女人竟然会如此好心?绝对不可能! “孙女大概很快就没空管这些了,还是母亲再操劳一阵吧。”秦绾一脸的认真。 再操劳一阵,发挥一下余热,然后你就可以彻底哑火了。 “绾儿这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张氏强笑道。打死她也不信秦绾肯把到手的管家权再还给她。 “没有啊。”秦绾摇头。 “那……怎么就突然不想管了呢?”张氏试探着问道。 “因为女儿即将出远门,管不了府里的事了。”秦绾如实道。 “出远门?你一个姑娘家的,想去哪里?”老太君又惊又怒。 “云州。”秦绾道。 “胡闹!”老太君呵斥道,“那个地方正在闹水灾,到处都是灾民,听说还有暴乱,别人跑还来不及,你居然还想往上撞?不要命了吗?” 张氏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是咽了回去。 听说秦绾要去云州,她虽然也震惊了一下,但再想想,还真是挺赞同的。 首先,她能把管家权要回来,没有秦绾,侯府里再也没有别人能和她争权了。然后,秦绾那丫头最好就死在外面别回来了,再然后就一了百了了。 反倒是秦绾,有些意外地看了老太君一眼。 真心还是假意,她还是看得出来的。老太太这回是真的着急了,不过原本她还以为,这老太太和张氏一样,恨不得她死了才好呢。 当然,秦绾也不会因此就对老太太有什么好感,毕竟她已经不是原主,就算老太太原本只是想眼不见心不烦,只要张氏不弄出人命就随她去折腾,可那个真正的秦绾,早已在老太君的不闻不问中没了性命。 就算那个在绝望中死去的姑娘不是她,可她不恨老太太就是极限了。最好……老太太还是跟以前一样,不闻不问,相安无事就好。要不然,弄死亲祖母和弄死继母可不一样,不太洗得干净。 “听祖母的,好好待在家里,这云州的事,自有朝廷来管,要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参合些什么。”老太君苦口婆心道。 秦绾微微一笑不答。 跟老太君争论没有意义,只要李暄能搞定皇帝,连秦建云都阻止不了她去云州。 或许是见她这么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老太君揉了揉太阳穴,一脸头疼的表情。 秦珍赶紧上前,轻手轻脚地帮老太君按摩,一边说道:“大姐,祖母年纪大了,你少说几句吧。” “我一句话都没说好吗?”秦绾无语,她这不是一直在听老太太唠叨嘛? “表姐怎么会想着要去云州呢?”贺晚书好奇地问了一句。 “夫唱妇随呀。”秦绾天经地义道,“王爷要去云州,我当然要跟着了。” “……”贺晚书觉得自己脸皮不够厚,真心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你你你……”老太君指着她痛心道,“你一个姑娘家,这种话也说得出来?也不怕嫁不出去!” “祖母觉得,我嫁得出去?”秦绾疑惑道。 “……”老太君也被噎住了。 秦绾要是嫁得出去,至于拖到如今十九岁了才定亲?换成别人,怕是膝下早就儿女成群了。 “所以,难得遇见一个肯娶我的,当然要好好看住了呀。”秦绾点点头,很是理所当然。 于是老太君也败退了。 实在是……她一把年纪了,居然还比不过一个小姑娘脸皮厚! “祖母要是没事的话,孙女想回去休息了。”秦绾很无辜地说道。 “去吧去吧。”老太君挥挥手,真心觉得现在不想看到这张脸。 “绾儿告退。”秦绾立即转身走人。 “母亲,您看这丫头……”张氏气道。 “你闭嘴!”老太君狠狠瞪了她一眼。老太太活了这么大年纪,张氏心里在想什么哪里瞒得过她,她是不介意张氏对秦绾不好,但也是有限度的,最起码,不能弄出人命损了侯府的名声。何况现在秦绾都定亲了,真当宁王是没脾气的? 就算将来太子登基后,端王会更加尊贵,可也不能把自己的后路全给堵死了吧! 秦珠和秦瑶看看,赶紧一左一右上来撒娇,很快就让老太君的脸色好看起来。 然而,谁也没有注意到,屋里少了一个人。 秦绾一个人慢慢往碧澜轩走,刚刚才走到花园里,身后就传来一个急促的声音:“表姐!大表姐!等等我!” “贺姑娘?”秦绾脚步微微一顿。 贺晚书一手提着裙子,一路小跑着追上来,在她面前停下,红红的脸颊边还冒着汗珠。 秦绾等她稍稍平顺了呼吸,这才道:“贺小姐找我有事?” 贺晚书没在意她生疏得明显把她当外人的称呼,深吸了一口气,忽的“噗通”一声在她面前跪下了。 “贺小姐这是做什么?”秦绾愣了一下,随即失笑道,“虽然现在已经晚了,但花园里也会有下人路过的,万一被人看见了你这副模样,还以为我连祖母娘家的表妹都苛待呢。” “大表姐,晚书绝对没有和大表姐过不去的意思。”贺晚书郑重地说了一句就起身,退后一步,低眉顺眼地站着,仿佛这一跪只是代表她的态度似的。 秦绾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忽然觉得这姑娘不止是有几分心机,更是很有几分意思。 “大表姐?”许久不见她开口,贺晚书毕竟没经验,面上强自的镇定中也开始流露出几分不安。 “跟我来。”秦绾丢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长夜漫漫,闲着也是闲着,如果贺晚书足够聪明,她也不介意分一些时间听她说话。 “是。”贺晚书没有犹豫,立即跟上。 秦绾是习武之人,没有丫鬟跟着,也没人看着,她走路的速度可不像是普通千金小姐那般一步三移,慢慢吞吞的。贺晚书要跟上她的脚步,就不得不提着裙角,一路继续小跑。 花园的石子路并不平整,加上夜色昏暗,等秦绾终于停下来,她已经觉得心跳快得要从胸腔里跳出来,背后的衣裳也被汗水浸透了。 秦绾在凉亭里坐下,回头打量了一下她狼狈的模样,不觉一笑。 贺晚书咬了咬牙,走进了凉亭。她很清楚,为人做事,最忌两面三刀,半途而废,既然已经有了决定,那么,不管这条路有多难走,就算是一步一绊,摔也要摔到终点! “坐吧。”秦绾指指对面的石墩。 “是,大表姐。”贺晚书原本想说,夏夜的凉亭实在不是什么谈话的好地方,但坐下才发现,原本应该成群结队飞舞的蚊虫竟然一只都不见,月夜下的荷塘泛着清粼粼的波光,荷花在晚风中摇曳生姿,不知不觉间,整个人都安静下来。 不论是疲倦燥热的身体,还是紧张焦虑的心境。 第三十二章 断袖世子 “你想说什么?”秦绾淡淡地问道。 贺晚书在石桌下的双手绞着自己的裙子,有些犹豫,但一抬头,对上她平静如海的目光,一下子就坚定起来,沉声道:“大表姐,我虽然是姑祖母接来的,但是并没有和大表姐为敌的心思。” “祖母接你来,是想叫你干什么?”秦绾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只问了一句。 “这个……”贺晚书不禁涨红了脸,顿了顿,才咬了咬牙道,“姑祖母想让我进宁王府做侧妃。” “哦。”秦绾一挑眉,并不感到有多意外。 左右不过是为了秦桦的前程,怕她这个素来和秦桦不亲的姐姐将来不扶持他罢了。 “二表姐说得对,秦家不能嫁两个姑娘到同一家,太丢安国侯府的脸。所以姑祖母才会记起我这个姓贺的表姑娘。”贺晚书一开了口,也就没了那么多的羞涩,继续说下去。 “秦瑶呢?”秦绾问道。 “秦瑶那性子,嫁去哪座王府都没活路,于家族更是有害无利,姑祖母精明,只是让她给我打个掩护罢了。”贺晚书的语气中,对秦瑶也毫不掩饰地流露出鄙夷。 要说家境,其实贺家也比秦家二房好不了多少,还多了不少糟心的极品亲戚,她娘更没有秦瑶她娘的泼辣,生生被气病了几回,身子都弱了不少。何况,秦瑶毕竟还是安国侯的嫡亲侄女,不像她,不禁血缘隔得远了,还不是姓秦的。 可是,秦瑶就能把自己糟践成这么一副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气模样,最重要的是,连一点儿看人的眼光都没有。大表姐分明就是个不把她们的性命当回事的冷酷性子,真要惹恼了她,说不定哪天突然失踪了再也找不到都是正常的。姑祖母和大伯母也是看不清的,还想跟她过不去?绝对是被玩死的节奏! “祖母想让你怎么做?”秦绾有些好奇。 老太君不会是以为李暄能听她的,随随便便就纳个妾回去?还是说,自己就长得那么像个包子? “祖母给了我这个……”贺晚书低着头,期期艾艾地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瓶子放在桌上,“说是让我自己找机会,要不然……等到大表姐大婚那天……” 秦绾愕然,随即就想大笑出声了。 那瓶子里是什么东西,不用看她也知道了,可是老太君也太异想天开了吧? 还是说,是江涟漪的大婚给了她启发? 可是,她也不想想,白莲要不是宁王的表妹,就算她真是个无辜受害者,可如此损了皇家颜面的女子,竟然还能好好活着,甚至嫁入太子府做侧妃?早就不由分说,一杯鸩酒赐死了,连流言都不会传出来。 平时也罢了,要是贺晚书真敢学白莲,在她大婚的时候爬床,不管成没成,贺家满门,包括贺晚书在内,全都只有一个死字! “大表姐,我不会这么做的!”贺晚书偷看着她的表情,急忙道。 “这个我相信,你不傻。”秦绾笑眯眯地道。 贺晚书苦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她确实不傻,就是不去想宁王的雷霆之怒,可大表姐的怒火她也承受不起。 “你知不知道,王爷答应过我,宁王府后院除我之外的女人……随便我杀,他负责埋?”秦绾压低了声音说了一句。 “大表姐,我从来没这么想过!”贺晚书浑身一颤,又加了一句,“而且……我有喜欢的人了。” “嗯?”秦绾一怔,随即恍然。 贺晚书虽然聪明,但也未必能看透背后所有的关窍,所以,有心上人了才不愿遵从祖母的吩咐,这才是最重要的理由吧。不过她不在乎理由,只在乎结果就是了。 贺晚书微微垂下了头,连耳根背后都红了。 “那你今天来找我,是想做什么?”秦绾又问道。 “我……希望大表姐能让祖母打消这个念头。”贺晚书道。 “是吗?”秦绾一扬眉,却无所谓道,“可是,我为什么要帮你?” “可……这不是也在帮大表姐自己吗?”贺晚书惊讶道。 “错。”秦绾摇摇手指,轻笑道,“对我来说,你——没有丝毫威胁性,就算放任不管,最后也是你死,贺家死,我还是好好的宁王妃。所以,你最好给我一个让我救你的理由。” 贺晚书张口结舌地看着她。 原本在她想来,大表姐肯定不会希望她打宁王的主意的,这应该是一件双赢的事,甚至于,有她合作,对于秦绾还更有利,可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一个回答。 反正于我无碍,你要勾引你自己去,不成,你要死,成了,还是要死。 秦绾看着她变换的表情,眼中微微闪过一丝失望。 有几分心机,只可惜,还是嫩了点。 “大表姐要我做什么,才肯帮我?”贺晚书咬牙道。 “这个么……其实我这里还真没有非你不可的事。”秦绾一耸肩,想了想,又凑过去了点,笑道,“不如,你先说说,你的心上人是谁?” “大表姐这是不相信我吗?”贺晚书苦笑。 “信不信的,其实没什么要紧,要是你喜欢的那个男人比较有趣,其实我不介意帮你一把,就当是娱乐自己了。”秦绾道。 “……”贺晚书沉默了一会儿,许久才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他不知道我喜欢他,而且,他也有正妻了,我虽然只是个落魄人家的女儿,但也有志气,从来没想过要做妾,所以……” “所以,你就想看着就算了?”秦绾接口道。 “不算,还能如何?”贺晚书轻声道。 “呵呵……”秦绾忽的笑了出来,“好吧,这个理由我很喜欢。” “啊?”贺晚书愕然抬头,惊讶地看着她。 “我帮你。”秦绾拿起桌上的瓶子,放在手心掂了掂,又道,“作为代价,你也要帮我做一件事,如何?” “大表姐尽管吩咐。”贺晚书用力点了点头。 “很简单的。”秦绾手指一弹,瓶子准确无误地落入她怀里,“你把这个给别人喝了,后面的麻烦自然由我来解决。” “这个别人……是谁?”贺晚书僵硬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 “是啊,是谁呢……”秦绾漫不经心地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走出凉亭,只留下一句话,“我会通知你。” 贺晚书死死攥着瓶子,心跳得飞快。 虽然她也知道,喝了这药肯定不会发生什么好事,不过……人性自私,只要不是自己……第二天一早,朔夜传来宁王府的消息,派去和西秦使节团交涉的人回来了,大牢里的那个……还真是镇南王世子夏泽天来着。 原本,使节团还要走上一两天的,可是听说先行一步的镇南王世子居然被抓起来了,赶紧加紧赶路,硬生生缩短了整整一天的行程。 太子李钰奉旨迎接使节的时候,李暄却跑了一趟奉天府,可不是去放人的,而是……去听审的。 东华是法治之国,总不能因为你是西秦世子,就能犯法不究了吧? 不过好在事情发生的地方是醉白楼,找几个人证还是很容易的。京城令宋忠几乎是满头大汗地审完了案子,事实倒是很清楚,太子妃虽然嚣张跋扈,可毕竟说要把所有人都抓进牢里去的话也只是说说而已,并没有动手,反倒是夏泽天那句“太子妃上赶着纳夫”着实有羞辱皇族的意思。 可是,就算事实清楚,堂下站的人可是西秦战神,镇南王世子,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判决,只能用求救的目光看着坐在一边一脸淡定的李暄,不住地擦汗。 “世子毕竟是西秦贵客,按照我朝律法,可以从轻发落,就判拘役十日吧。”李暄淡淡地开口道,“不过,世子担负着出使的重任,想必是没有时间在牢里浪费的,剩下的这七日拘役,依本王看来,不如就用罚银代替。宋大人觉得如何?” “下官以为,王爷说的,极是!”宋忠惶恐道。 这么麻烦的案子,宁王能给出一个处理办法,他还不顺着竿子往上爬,那才是脑子真有坑了! “世子觉得如何?”李暄又问道。 “……”夏泽天脸颊上的肌肉抽了抽,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本世子……没有异议。” 事实上,他当然不是真的没有异议,只是李暄处处拿律法说话,还请了那么多人证来,要是再闹下去,也只有更丢脸的。虽然东华的太子妃陪他一起丢脸,可人家宁王很明显,完全不在乎太子妃的面子。他自己也觉得,拿自己的名声和一个草包女人两败俱伤,非常划不来。 不过,这回是失策了,本想摆东华一道,自己先占了理,没想到反被摆了一道,白坐了两天牢不说,看起来好像还是自己理亏的样子。幸亏,李暄是皇叔,不是皇子,否则将来定是西秦的大敌! “既然没有异议,那世子缴纳了罚银之后,就可以出狱了。”李暄道。 “多谢宁王,不知舍妹在府上可还好?”夏泽天拱了拱手。 李暄微微一皱眉,在大庭广众之下承认自己妹妹一个闺女子,竟然住在男子府上,这种事说出来,伤害的是女子的名声。他不觉得夏泽天不懂人情世故,那么,就是故意的了。 果然,挤在门外旁听的人都在窃窃私语,连堂下的人证都在互相打眼色。 倒不是他们对李暄有什么意见,只是,这种风流艳史能挑起大家的好奇心,何况,于男人而言,也无伤大雅。 “原来,那位姑娘真是世子的妹妹?”李暄好笑道。 “自然是的,可是舍妹有什么得罪之处?”夏泽天一脸的恳切。 “没有。”李暄看着他,唇边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令妹的规矩……真是好得很,好得很。” “……”夏泽天黑线,再次感觉到了眼前这个男人的棘手。 明明应该是夸赞的词,可从他口中说出来,却怎么都不对味儿。李暄并没有诋毁中伤夏婉怡,但语气之间那种意犹未尽,却留给听的人巨大的遐想空间,而且,绝不是让人往好的方向去遐想的。 “不如,世子随本王回王府,顺便接令妹回去?”李暄似笑非笑地道,“毕竟,本王也不好赶一个姑娘家的。” “宁王说的是,请。”夏泽天立即道。 再说下去,恐怕流言蜚语会更往对自己不利的一面发展了,虽然他也不太在乎夏婉怡的名声,可要是夏婉怡毁了名声却没拖李暄下水,那毁得就太不值了。 “世子,请缴纳罚银。”宋忠提醒了一句,成功地让夏泽天黑了脸。 李暄倒是给了宋忠一个赞赏的眼神。 宋忠顿时感到受宠若惊,连胆气都壮了不少。 不就是个西秦的世子吗?这里是东华的京城,身后还有宁王殿下做靠山,怕你不成! 众目睽睽之下,也是他自己说了没有异议的,夏泽天阴沉着脸缴纳完罚银,这才带着同样是一肚子怨气的护卫离开奉天府。 “今晚陛下设宴款待使节,还请世子准时出席。”李暄说了一句。 “那是自然。”夏泽天点点头,又不觉有些尴尬。 李暄就带了莫问一个侍卫,而他这里反而浩浩荡荡十几人,看起来倒像是怕了似的。 想了想,夏泽天同样只留了一个护卫,就把其他人都打发去了使馆。 “不如,本王带世子游览一下京城?”李暄道。 “有劳。”夏泽天一拱手。 于是,一行四人也不骑马,直接走回宁王府去。 李暄很是淡定,路过集市时,还很有兴趣地指点几家百年老店给夏泽天,方便好买特产,顺便,也若有若无地指了几家重臣府邸。 到了王府,李少游很淡定地说了一句,秦大小姐来了。 “那位秦小姐是?”夏泽天很有兴趣地问道。 “世子随意打听人家小姐的行为,只怕不妥吧。”李少游笑眯眯地说道。 夏泽天又被噎了一下。区区一个王府的总管,怎么也这么难缠? 他当然不是不知道秦大小姐是谁,毕竟,他进京之前,就已经先把京城需要注意的人都记住了,宁王府自然是重中之重。而秦绾,别说这半年来她很出名,就算她依旧是个疯女,仅凭她是李暄的未婚妻这一条,就足够被夏泽天放在心里了。 “去请夏小姐出来,跟世子回去吧。”李暄大人走进客厅,吩咐道。 “是。”李少游答应一声,自去安排。 侍女送上茶水来,夏泽天喝了一口,压下了心底的烦躁感。自从到了京城,就有种处处受制的感觉,让他很暴躁。 很快的,一阵脚步声从后堂的方向传来。 “来了?”李暄一抬头,眼中泛起一阵暖意。 “听说是夏姑娘的兄长来了,自然要来见见的。”秦绾带着荆蓝走进来,一脸的漫不经心的笑容。 反倒是夏婉怡和她的贴身侍女低着头跟在后面,眼眶还红着,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模样。 “秦小姐要见本世子?”夏泽天放下茶杯,很有兴趣地看着她。 “小女只是为夏小姐抱屈而已。”秦绾微笑道。 “怎么说?”夏泽天微微一怔。 “听说世子和夏小姐不是同母所生,想来平时王妃和世子也忽略了夏小姐,转眼都这个年纪了,也怪不得夏小姐……如此,恨嫁。”秦绾慢吞吞地说道。 夏泽天僵硬了一下,一口血差点哽在喉咙里。 恨嫁?他狠狠地瞪了妹妹一眼,暗自恼怒。平时看着很有心计的模样,怎么这般没用!他不在乎夏婉怡用什么手段,就算手段卑劣,可能成功就是好的。如今一事无成不说,反而落人口实,真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我……”夏婉怡看看哥哥,又看看明显是看好戏的李暄,也觉得很委屈。 又不是她不想用手段,可李暄根本不见她,面对一个主动示好的娇弱少女,竟然狠心地让她在雨里站一个时辰都视若不见,任她有千般手段,见不着人也没有使用的余地啊。 “收拾东西,跟本世子回去!”夏泽天沉声道。 “是。”夏婉怡低头,委委屈屈地应了一声。 其实她是不想走的,留下才能找到机会,不过她也知道兄长一向说一不二,也不敢违抗他的命令。 “秦小姐不用担心舍妹,这次父王让本世子带她来东华,就是想给她找个夫婿的。”夏泽天道。 “咦?不是听说是世子想找世子妃吗?”秦绾惊讶道。 “那也是目的之一。”夏泽天点点头,又打量了她一番,忽然道,“若是秦小姐有意,镇南王世子妃之位,在下虚位以待。” “世子不知道,小女已经定亲了吗?”秦绾笑道。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别说只是定亲,只要两情相悦,成亲了都可以和离,小姐说,是不是?”夏泽天道。 “世子说的极是。”秦绾居然赞同地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又一脸遗憾地道,“只可惜,小女错为女儿身,只能辜负世子好意了。” “……” 李暄一咬舌尖,以他的定力,都差点笑出声来。 可惜错为女儿身?这不是明晃晃讽刺夏泽天是个断袖么! 夏泽天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的,煞是好看。 他是研究过秦绾的资料,只可惜仓促之间,又是一个女子,除了听说她十八岁前有疯病被关在小院自生自灭之外,实在没什么别的有价值的消息了。原本他确实是借着故意刁难秦绾来看李暄的反应,可万万没想到,李暄一个大男人悠闲自在地看自己未婚妻的热闹,而秦绾一个小女子,回应他堪称调戏的话,言辞竟是如此犀利。 夏婉怡依旧垂着头,只是眼中闪过一丝幸灾乐祸。 嫌弃她没用?你堂堂世子,还不是应付不了这个女人? “时间不早了,世子和夏小姐,还得准备晚上的宴会,本王就不多留了。”李暄开口道。 毕竟夏泽天也不是普通人,总不能立刻就让他下不来台了。 “宁王说的是。”夏泽天从善如流地起身,顿了顿,鬼使神差地加了一句,“晚上的宴会,秦小姐会来吗?” “当然会。”李暄替她答道。 “那么,在下告辞了。”夏泽天闻言,也没再纠缠,爽快地带着妹妹走了。 让李少游去送客,李暄回过头来,再看秦绾身上一身霓裳最新款的长裙,忽的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怎么了?”秦绾见他只盯着自己不说话,有些纳闷地看来看去。 头发、裙子、妆容,应该都没问题吧? “走吧。”李暄起身道。 “去哪儿?”秦绾茫然。 “霓裳。”李暄吐出两个字。 “我昨天才买过衣服。”秦绾更莫名了,还是说,李暄对她的眼光这么不满意?可霓裳的衣服,闭着眼睛随便拿一件穿在身上也不会难看。 “重新买过。”李暄不假思索道。 “哦。”秦绾耸耸肩,不说话了。 有人愿意花钱给她买衣服,那……挑最贵的买呗! 于是,今天下午有些有资格参加宫宴的夫人千金想去霓裳挑几件新衣服却愕然发现,刚刚上架的新款裙子,竟然一条都不见了,只余下一面几乎空白的墙壁……谁叫霓裳的裙子都是孤品,卖得这么贵的一大原因就是,每款只有一件,绝对不会出门发现别人和自己穿的一样。黄昏,秦绾挑挑拣拣了半天,还是选了一条端庄大方的湖水色绣银边的对襟襦裙,绾了个大气的发型,钗环尽卸,只戴了那一套凤栖牡丹的玉饰,带上荆蓝就进宫了。 跟南楚那回一样,原本国宴是没她们这些女子什么事的,可西秦使节也带了个郡主来,那自然得后宫负责招待了。毕竟,夏婉怡不是秦绾,不可能有胆量放全后宫的鸽子跑去前朝,夏泽天也不会允许。 可以说,这场宫宴就是为夏婉怡举办的。 皇后这段日子正好病着,这宫宴便是周贵妃为主,尹淑妃辅助置办的,地点摆在了周贵妃的明光殿。 张氏带着秦珍和秦珠进宫,并没有知会秦绾,而秦绾来得算是比较晚的了,连正主夏婉怡都到了,正被周贵妃和尹淑妃拉着手,亲切地聊天。 秦绾看着不由得好笑,人家哥哥被太子妃关进大牢,刚刚才放出来,一身的晦气都没洗掉呢,这两个,一个是太子妃的婆婆,一个是太子妃的亲姨母,也亏得夏婉怡居然像是不知道似的,笑得灿烂,看起来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 “秦姐姐,这里!”凌霜华招了招手。 “你们来得倒是早。”秦绾笑着走过去。 柳碧君姐妹和唐嫣都跟在母亲身边,只有凌霜华因为母亲正好病了没来,一个人正觉得无聊,赶紧拉了秦绾坐在她身边。 “听说了没有,那位西秦的郡主——”凌霜华拽着秦绾的衣袖,低声道,“要在东华招婿,陛下将这件事交给周贵妃负责呢。” “不过一个郡主罢了,只要她不挑中凌少将军,也不关咱们的事,不是吗?”秦绾笑道。 “她要是敢选子霄,看本小姐不整死她。”凌霜华一声冷哼,显然对夏婉怡的印象非常不好。 “她得罪你了?”秦绾奇道。 “你不知道?”凌霜华咬着牙,看她的表情简直可以说是痛心疾首了。 “知道什么?”秦绾纳闷。 “今天我一进宫,就听见不止一个人在说了,说那位明慧郡主看中的是宁亲王——你怎么就没一点儿危机意识?”凌霜华瞪她。 “我需要有什么危机意识?”秦绾无语道,“别说王爷看不上她,就算她真进门了,一个异邦的郡主,本小姐分分钟就让她暴病身亡,怕什么。” “……”凌霜华反被她噎住了。 “夏世子要是不怕她妹妹活不过今年,尽管让她嫁过来便是,嫌侧妃不好听,本小姐连正妃的位置都可以送给她,反正本小姐也不在乎做继妃。”秦绾耸耸肩。 先不说皇帝同不同意这桩婚事,就算同意——她也不会去干抗旨这种无聊又没意义的事,不就是个女人么,夏泽天敢送,她还不敢杀?反正她身后还有个管埋的呢。 “好霸气。”凌霜华赞叹,又有些挫败。 亏她还担心了好半天呢,敢情秦绾自己根本就没把夏婉怡当回事啊。 “倒是你的事……我听说,又有人上你家提亲了?”秦绾道。 “嗯,一个是周家的嫡长子,周贵妃的侄儿,我娘就直接回绝了,毕竟周家家主现在也只是个三品官,那嫡长子身上更是连个功名都没有。另一个是五皇子的小舅子,国子监祭酒吴守堂的长子,是个举子,不过今科落第了,正在备考。这个母亲不好说,借口要告知父亲,先把人打发回去了。”凌霜华一脸的郁闷。 “看起来,你都不满意啊?”秦绾道。 “文弱书生,整天之乎者也的,没劲。”凌霜华一撇嘴。 “那才好呀。”秦绾却理所当然道,“不满意,就修理他!要是换个功夫好的武将,你还打不过他。” “……”凌霜华气恼地瞪她。 “我说的是实话。”秦绾一摊手。 “我爹爹说,宁王殿下武功很高。”凌霜华道。 “嗯……”秦绾想了想道,“他打不过我。” “你就吹。”凌霜华明显不信。 秦绾笑笑,她是真的没办法证明,只是随便说说,凌霜华信不信也无关紧要。 话说回来,现在李暄和她的武功大约也就在伯仲之间,真要打,最后估计也就是一死一重伤,谁死还得看运气。可是,再过十年就不一定了。 轮回蛊和苏青崖在一起,简直是个超级外挂,就算现在靠毒药增加功力的效果已经越来越差了,但苏青崖每配出一种新毒药,总是还能有几次效果的,算下来可比自己修炼快得多。而且这个优势,时间越久就越明显。 秦绾自认,十年后,她一定能胜过西秦的唐少陵,真正成为高手榜第一,不带水分的那种。 “不过,王爷对你这么好,才不会跟你打架。”凌霜华又笑道。 “那是,一向只有我修理他的份。”秦绾认真道。 “你别笑死我。”凌霜华捂着嘴打了她一下。 “每次我说实话的时候总是没人信。”秦绾一脸的遗憾。 “信你才有鬼了好吗?”凌霜华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 “请贵妃娘娘收回成命,婉怡不能嫁给七皇子!”猛然间,上首传来一声惊叫。 众人一抬头,却见原本正和两位娘娘说话的夏婉怡一脸惨白,秀目含泪地跪在了地上。 周贵妃脸色铁青,却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收回成命?她只是稍稍提了一句七皇子的事,这姑娘反应也未免太大了吧!好像她已经要逼婚了似的。何况,就算事成定局,可东华的皇子正妃,难道还辱没了你不成? 就算是镇南王嫡女,毕竟身上还有一半卑贱的西域血统,我东华的皇子还没嫌弃你呢! 第三十三章 你管杀,我管埋 喧闹的明光殿渐渐安静下来,众人都好奇地看过来,一边窃窃私议着。 尤其是七皇子的生母如妃更是气得脸色铁青,看着夏婉怡的目光简直要把人给凌迟了。 如妃出身也不低了,她是已故容太傅的嫡长孙女,虽说容家现在的家主,她的父亲只是在翰林院任了个闲置,但容家也算是桃李满天下的清流,如妃入宫多年,尽管谈不上受宠,因为生下了五皇子和七皇子,得封妃位,在宫里也算有些脸面,如何受得了被一个外邦女子当众嫌弃自己儿子? 周贵妃也很是没趣。 这一代的皇子妃短命的多,不仅是李钰的原配早逝,七皇子谨郡王李铎的发妻去年难产,一尸两命,现在后院也是空置。 周贵妃原本也是想起了肃郡王李君息和南楚南昌公主的婚事,想着依样画葫芦,将一个西秦郡主许给李铎,绝了他的登天之路。毕竟,现在皇子们除了她的两个儿子,就只有谨郡王还能看了。就算性格弱了点,可至少身体健康,又没什么过错不是? 要说如妃坚决反对也罢了,可夏婉怡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是要做给谁看? 夏泽天都说了,明慧郡主是要和亲的,难不成东华的皇亲贵胄,还任由她挑挑拣拣不成? 再说,她也就是顺口提了一句七皇子与她年貌相当,其他什么都来不及说呢,这夏婉怡就当场给她跪下了! 周贵妃表示,她真的无法理解外邦女子的想法,大约她和东华贵女的大脑构造是不一样的吧? “有话好好说还不成吗?你先起来。”尹淑妃僵笑了一下,只得打圆场。 不过,她也被吓了一跳好吗,这样的姑娘,送来和亲,镇南王才是脑子有坑了吧。 “是。”夏婉怡在侍女的扶持下,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又偷望了周贵妃一眼,但惊慌如小鹿的模样,让周贵妃更气得内伤。 原本一直纠结江涟漪这个儿媳妇性子太过泼辣,没有太子妃的气度,但如今看来,就算是江涟漪,也比这个看起来温温柔柔的女子强多了! “坐吧。”周贵妃揉了揉额角,只觉得头疼得厉害。 皇后身体不好,陛下说了,明慧郡主的婚事让她来看,可有这么一回,她还敢随便做媒吗? 一个如妃已经被气着了,再来几次,人家都能迁怒到她身上来了,这种女子,谁家愿意娶回去当媳妇? “郡主不肯嫁给七皇子,莫非是有心上人了?”尹淑妃掩着嘴轻笑道,“若是有……郡主不妨说出来,贵妃姐姐帮你做个主,不是皆大欢喜?” “我……”夏婉怡低下了头,手上捏着自己的袖子,耳根微红,一副羞涩的模样,任谁看见都知道,尹淑妃这是猜对了。 “秦姐姐,我有预感,你有麻烦了。”凌霜华低声道。 秦绾一耸肩,很有兴趣地盯着夏婉怡。 “真是有心上人了吗?”周贵妃微微缓和了口气,挤出一个笑容来,柔声道,“你这孩子,怎么也不早说?本宫差点都乱点鸳鸯谱了,来,告诉本宫,郡主是喜欢上我们东华哪位公子了?” “婉怡……”夏婉怡脸上露出挣扎的神色,犹豫了许久,终于一咬牙,开口道,“贵妃娘娘,婉怡喜欢宁王殿下,请娘娘成全!” “什么?”周贵妃愕然。她没有听错吧? 一瞬间,整个明光殿都安静了一下,随即就是嗡嗡的低语声,更有不少目光朝着秦绾这边看过来。 “她还真敢说?”凌霜华睁大了眼睛。 “今天是最好的机会,她当然敢。”秦绾一声轻笑。 “你怎么能这么淡定?”凌霜华气道。 “不是早就说过了,大不了我弄死她。”秦绾平静道。 一边听到她这句话的夫人千金们下意识地都往远处挪了挪。秦家的大小姐……以前是个疯女啊,也不知现在是不是真好了,怎么看起来像是还没好的样子呢? “你说……你喜欢宁王?”好半晌,周贵妃才艰难地开口道。 “是,请娘娘成全。”夏婉怡既然已经说出口了,那就是打算豁出去了。 “可是,宁王殿下已经定亲了,很快就要迎娶王妃。”尹淑妃微笑道。 “只是定亲,不是还没有成婚吗?”夏婉怡傲然道,“当然,若是那位小姐不肯退亲,我也可以同意让她进门为侧妃。” 周贵妃和尹淑妃互望了一眼,心意相同。早知道就不该接下这差事,分明就是个天大的麻烦! 夏婉怡只说女方不肯退亲,难道就没想过,宁王愿不愿意娶她吗? 明光殿里的夫人千金看着夏婉怡的目光也极为诡异,非我族类,果然……那啥啊。 只有张氏母女是真的高兴,尤其是秦珠,要不是有秦珍压着,怕是要起身欢呼了。 秦绾倒霉,她最开心了! 何况,明慧郡主身份高贵,东华和西秦是盟国,和亲之事事关国体,秦绾要是识大体,就该乖乖让出正妃的位置。 “呵,如此不要脸的女子还真是史上罕见,看来西秦的文化果然和我东华大相径庭。”凌霜华站起身,大声说道。 她本是嫉恶如仇的性子,偏生碰上秦绾这副像看别人的好戏的模样,她就恨得牙根痒痒的,若是不说些什么,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去。 一个外邦女子,跑到东华的皇宫里来撒野,当满京城的闺秀都不存在吗? “就是,果然是蛮夷之国。”第一个附和的居然是杜芊儿。就算杜芊儿现在已经放弃了,但李暄毕竟是她曾经迷恋过的男子,若是李暄娶了他自己选中的女子倒也罢了,她顶多是羡慕一下秦绾,但要是李暄被迫娶了这个不知所谓的夏婉怡,她绝对不甘心! “还没听说过女子自己当众提亲的,果然不知羞耻。”另一边也传来讽刺声。 众人闻之不禁纷纷侧目。要说这话杜芊儿说也还罢了,可安绯瑶……满京城谁不知道追在宁王身后跑,死活不肯说亲的姑娘是哪个? 夏婉怡不是没听见,但她深知不能回嘴,只是头也不回地站在那里,紧抿着嘴唇,一脸委屈却倔强的模样。 “长乐郡主怎么说?”周贵妃也无奈了。 要说连不相干的人都知道出头,你这个正主怎么还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被直接点名了,秦绾也没法继续看戏,哀怨地看了凌霜华一眼,慢吞吞地站起身走上前。 “秦小姐,都是我不好,只是……我西秦女子敢爱敢恨,就算对不起你,我也要说出我的心意。”夏婉怡坦然地面对她跪了下去,正色道,“秦小姐,请你成全我们吧!” 秦绾皱了皱眉,其实她很不喜欢成为目光的焦点,尤其是张氏母女方向传来的那种赤裸裸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更让她有一种直接把人弄死的冲动。 “长乐郡主?”周贵妃见她只是不说话,不由得有些着急。 “贵妃娘娘,小女只是在思考,夏姑娘口中说的‘我们’,究竟是她和谁呢?”秦绾慢慢地开口道。 这句话一出,顿时满殿静默。 隔了好一会儿,不知是谁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随即,零零碎碎的笑声逐渐连成一片。 秦家大小姐果然是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一击毙命。 也是,“我们”啊,夏姑娘你说这话,宁王殿下同意了吗? 周贵妃原本绷着的脸也不禁莞尔。 之前儿子告诉过她,秦绾是他的同盟,心智聪慧,若有为难之处,可以让她帮手,如今看来,儿子的眼光果然不差,这姑娘……若非名声太差,当太子妃都尽够的了。不过这样也好,通过秦绾,可以把一向中立的宁王拉到自己这一边来也不错。只是,眼前这个夏婉怡…… 周贵妃的目光落在夏婉怡身上,不觉多了几分凌厉。 威胁到她儿子的太子之位的人,都该死! “秦小姐,我知道你恨我,可是……”夏婉怡眼泪汪汪地开口。 “等等。”秦绾一抬手,制止了她的话,一脸纳闷地道,“你知道?别那么想当然好吗?你从哪里看出来我恨你了,夏小姐,不得不说,幻想是病,得治!” “我……”夏婉怡气结,这个女人的反应怎么就这么奇怪呢?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秦小姐果然大度,连要抢自己未婚夫的女子都不恨。”安绯瑶讽刺道。 “一只蚊子在耳边嗡嗡响,虽然很烦人,但也不至于说要恨这么严重,顶多是会想一巴掌拍死她罢了。”秦绾微笑着道,“当然,我也肯定不会恨怡兰郡主你的。” 安绯瑶捏紧了拳头,说不出话来。 这意思是说,她也是那只嗡嗡乱叫的蚊子是吧? “呵呵……”周贵妃还保持着仪态端庄,尹淑妃却直接笑弯了腰。 自家外甥女虽然老是告状,说秦家大小姐哪儿哪儿不好,但她还是觉得,这姑娘挺可爱的。 尹淑妃进宫前也是爽利的性子,虽然多年的深宫生活磨平了不少棱角,但对于夏婉怡这种女人,说不上同仇敌忾,只是,是个正常女人都不会喜欢。 夏婉怡脸上青青白白的不住变换,跪在那儿也不知道是应该继续跪着,还是起身比较好。 虽然之前在宁王府的时候,她已经领教过秦绾的口舌之毒,可那毕竟是在私底下,并没有被外人看见的。可这里是什么地方?是皇宫,是宫宴,是高位嫔妃和满城贵妇千金的面前! 而秦绾,居然能当众骂她不过是蚊蝇之患,可以直接一巴掌拍死? 这个女人,就不怕别人说她没教养,看不起她吗? “夏小姐还想说什么?”秦绾轻声细语,很是温柔。 “我……”夏婉怡哑然。 本来她确实还有一肚子话要说的,可碰上个比她还说得出口的秦绾,她反而没词了。 不是说东华和南楚的女子都婉约含蓄吗?怎么有个比北燕和西域女人都豁得出去的秦绾! “贵妃娘娘,那小女也没话说了。”秦绾笑道。 “本宫是问你,这位夏姑娘要你退亲,你有什么看法。”周贵妃强自板着脸问道。 “启禀娘娘,小女没有看法。”秦绾眨巴着眼睛道。 周贵妃无语了,没有看法,那你是退呢,还是不退呢? 私心里,她当然是不想秦绾退婚的,可夏婉怡毕竟是西秦的郡主,东华如今正对北燕用兵,西秦的态度很重要,她不能肯定皇帝是什么个意见,自然不能立刻就把夏婉怡给回绝了。 “姐姐,这事……问秦家的姑娘也不算吧,不如……问问宁皇叔的意见?”尹淑妃在旁边笑道。 不管退不退亲,也不是秦绾一个姑娘家做得了主的,真正能做主的安国侯和宁王,都在前朝呢,正好,西秦的世子也在,可以当面说清楚。 “说的也是。”周贵妃点点头,招手唤来贴身宫女,吩咐了几句。 夏婉怡咬了咬嘴唇,有些不安,但想起进宫之前哥哥的吩咐,还是定下了心。这种情况,不是早有预料吗?后宅女子只知道爱不爱的,但前朝,当着使节团和文武百官,这种事关国体的事,男人定然不会拒绝的。何况,哥哥也在呢。 “郡主怎么还跪着呢,先起来吧。”周贵妃又道。 “秦小姐若是不原谅,婉怡不敢……”夏婉怡含着泪看着秦绾,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这样啊。”秦绾歪了歪脑袋,状似思考了一阵,随即慨然道,“那你随意。” 夏婉怡一愣,随即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居然就这么回座位上去了。 “唉,这种事,要人家马上原谅你也有些困难呢,郡主还是先起来吧。”尹淑妃说了一句,语气里满满的幸灾乐祸。 夏婉怡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真是进退两难。 起来吧,这一看就是做给人看的,只怕所有人都在暗中嘲笑她了。可要是继续跪着……正主都走了,难道一直跪到宫宴结束吗?何况,就算跪到宫宴结束,一样是被人看了笑话了。 “秦姐姐真厉害。”凌霜华已经笑得直接滚到秦绾怀里去了。 “是对手太渣,还不如我家那个妹妹。”秦绾一耸肩,给自己倒了杯果子酒润润喉,一脸的轻松。 夏婉怡的段数,实在还比不上秦珍,只不过她有个和亲郡主的名头罢了。 “不过,秦小姐就不怕有损自己的名声?”另一边凑过来一个小姑娘。 秦绾怔了怔,有些茫然地看向凌霜华。 这谁?原谅她,满城的名门闺秀,她虽然知道名姓,但能和人对上号的,着实没几个。 “我是太子少傅管斯之女管初雨。”少女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自我介绍道。 “原来是管小姐。”秦绾看得出她是真的好奇,而没有恶意,也笑了笑,又道,“名声么,难道管小姐不知道秦绾……有疯病?” “……”管初雨顿时被噎住了。 “秦姐姐,你觉得她能跪多久?”凌霜华笑着,手指在桌下指了指夏婉怡。 “起来不合适,跪着……嗯,也不合适。”管初雨道。 “所以,她在等一个台阶下?”凌霜华微微皱眉。 “世子?”管初雨想了想道。 “镇南王世子确实是个人物。”秦绾看了一眼管初雨,目光中闪过一抹赞赏。 是个剔透的姑娘,倒是让她想起了早逝的雕羽,同样是水晶般玲珑的女子,可惜了。 很快的,周贵妃派出去的宫女就回来了,只是脸色紧张得有些发白,怀里还捧着一个长长的布包。 “我怎么感觉要出事?”凌霜华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 “宁王殿下该不会是同意了吧?”管初雨惊讶道。 秦绾盯着那宫女怀里的布包,慢慢的,唇边却勾起一丝笑意。 “宁皇叔怎么说?”周贵妃硬着头皮问道。 她这贴身大宫女也跟了她许多年了,平时见到圣上也不怵,就算宁王答应要娶夏婉怡,都不该让她紧张成这副模样才对啊。 “这个,娘娘……”宫女没敢上前,反而距离周贵妃还有七八步距离就在大殿中间跪了下来,“宁王殿下吩咐将一件东西交给长乐郡主,并且转达一句话。” “不会是把定亲的信物当众送回来了吧?”安绯瑶笑道,一脸的幸灾乐祸。 “什么东西?”周贵妃却皱起了眉。 真要是把定亲信物送回来,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顶多就是有点对不起秦绾,可就怕……不是。 宫女将怀里的布包放在地上,慢慢解开了上面裹着的缎子。 顿时,满殿哗然。 竟然是一把剑?而且是宁王素不离身的佩剑纯钧。 众人先是一惊一乍的,但很快有人反应过来,纯钧剑,不正是长乐郡主送给宁王的吗?现在宁王把纯钧剑送回来的意思是…… 比起周贵妃难看的脸色,夏婉怡却是一阵狂喜。 很显然,纯钧剑的来历,她也是知道的。 “娘娘,请问,小女可以拿吗?”秦绾问道。 毕竟剑是凶器,宁王有带剑入宫的特权,她可没有。 “可以。”周贵妃无奈地点了点头,又有些纳闷。这姑娘也未免太镇定了吧? 秦绾一声轻笑,给了担忧的凌霜华一个安抚的眼神,走上前去,脚尖一勾,利索地挑起纯钧剑,握在手里,又道:“王爷让你转达什么话了?” “这……”宫女白着脸,吞吞吐吐地说不出口。 “说!”周贵妃一挑眉,不耐烦道。 “请娘娘恕奴婢大不敬之罪。”宫女磕下头去,一脸的惶恐。 周贵妃愕然。大不敬? “其实,就算你不说,我也大概猜得到。”秦绾一笑,纯钧剑在她手里转了一圈,“铮”的一声出鞘,古朴的剑身散发出阵阵寒气,剑尖直指夏婉怡。 “长乐郡主,还请克制一些。”周贵妃看着她的神色也不禁心惊肉跳。 传说这姑娘十八岁之前是有疯病的,该不会是刺激太大,疯病发作了吧? “娘娘,宁王殿下说……”那宫女白着一张小脸,冷汗涔涔地喊道,“王爷对长乐郡主说,依照约定,宁王府后宅的女子,郡主可持剑尽诛之。还说……” “我管杀,他管埋,是不是?”秦绾一挑眉。 “……”宫女几乎整个人都要趴到地上去了,半晌才吐出一个“是”字。 “这不可能!”夏婉怡不禁一声尖叫。 “陛下……怎么说?”周贵妃抽了抽嘴角,又问道。 的确像是那个冷面宁亲王会说的话,可毕竟夏婉怡也是西秦郡主啊。杀了……不合适吧? “陛下说……”宫女整个人都在打颤了。要说只是宁王这句话,她真不至于吓成这样,无论如何,就算是宁王本人也未必敢真在宫里杀人,更别提是长乐郡主一个女子了,可是…… “尽管说,本宫恕你无罪!”周贵妃喝道。 “陛下说,准奏!”宫女一闭眼,大声道。 顿时,明光殿内一片死寂。 周贵妃和尹淑妃对望了一眼,也不禁傻眼。 虽然,她们也觉得,陛下可能不会同意这婚事,可是居然连宁王要宰了夏婉怡都干脆地同意,这也实在太出人意外了。 “秦绾,遵旨。”秦绾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容,慢慢举起纯钧剑,冰冷的剑锋轻轻贴住了夏婉怡的脸。 皇帝会同意,实在不是什么出乎意料的事。 她是无名主,皇帝心知肚明。只要她愿意,皇帝能给她建座庙把她当菩萨供起来。 若说她要杀了夏泽天,也许皇帝还会考虑一下后果,可一个郡主,东华还担得起! “你……你不能杀我。”夏婉怡只觉得全身瘫软,看着秦绾的眼中满是恐惧。 做梦也没想到,秦绾居然敢在宫里杀了她,而且东华的皇帝,居然同意! 哥哥呢?哥哥为什么不阻止?他是镇南王世子,若是愿意救自己,东华皇帝怎么可能不给哥哥面子? 不过,这回她是冤枉夏泽天了,夏泽天对她虽说没什么兄妹感情,但他也不是有很多妹妹可以消耗,不到必要时候,还是不会轻易舍弃夏婉怡的。事实上,在皇帝说出“准奏”两个字的时候,夏泽天才是最不可置信的那一个。 在他想来,宁王也好,皇帝也好,顶多就是不同意,可以想别的办法。不同于夏婉怡的心高气傲,在夏泽天心里的底线是,让夏婉怡做平妃或者侧妃也可以接受。可是,怎么也没想到,宁王直接就要杀了夏婉怡,而皇帝,居然还同意! “我为什么不能杀你?”秦绾巧笑嫣然,剑锋慢慢地在夏婉怡脸上移动。 夏婉怡全身寒毛直竖,却像是被人点了穴道似的,一动都不敢动。 强自镇定了一下,她还是觉得秦绾只是吓唬她,并不敢真正血溅宫廷,缓缓地说道:“秦小姐,你不能杀我,我国与东华是盟国,你担不起破坏同盟的责任。” “夏小姐是不是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我又不是要杀了世子。”秦绾好笑道,“一个带着西域血统的女人……你以为你重要到能让西秦和东华开战?别说你担不起,就算是世子……也不敢让镇南王府担上挑起两国战争的红颜祸水的名义,懂?” “红颜祸水的话,难道你不是吗?”夏婉怡道。 “我是啊。”秦绾却坦然地点点头,又笑道,“可是,就算是祸水,本小姐也担得起,不像你这个软骨头,明白?” “你!”夏婉怡气急。 “你不是说,我不敢杀你吗?”秦绾的表情很温柔,忽的神色一正,握剑的手反手一划。 千古名剑吹毫立断,夏婉怡只觉得脸上的皮肤一凉,直到抹了满手的血,这才感觉到疼痛,不由得一声尖叫。 “霜华,酒。”秦绾转头道。 凌霜华一愣,虽然不知道她要酒干什么,但还是拿起桌上的酒杯,直接当做暗器丢了过去。 秦绾手一伸,纯钧剑平展,酒杯“叮”的一声脆响落在剑身上,连杯中的酒液都没溅出一滴。 “好功夫。”尹淑妃欢乐地拍手。 至于夏婉怡?连镇南王世子都放弃了,还用在乎她的脸面? “两位不愧是将门虎女。”如妃也笑着点点头。对于夏婉怡这个嫌弃自己儿子的女人,这时候不踩她还要等什么时候踩? “多谢娘娘赞赏。”凌霜华毫不客气地领受了。毕竟,秦绾接得虽然巧妙,但换成个没有武功底子的女子来掷这杯酒,只怕离手就洒了。 “夏小姐,这杯酒呢,算我敬你的。”秦绾微笑着将酒杯放在夏婉怡面前。 夏婉怡呆了呆,下意识地去看酒杯,随即眼中流露出恐惧的光芒,“啪”的一下将酒杯扔出去老远,碎瓷片洒了一地,然后整个人晃了晃,尖叫了一声就晕了过去。 至于原因,其实之前除了她自己,每个人都看得清楚。 秦绾那一剑虽然看起来只是手腕动了一下,但实际上因为速度太快,无数个动作都仿佛合在了一起,直到她停手,众人才看见,夏婉怡娇媚的右边脸颊上,竟然被划了一个“贱”的血字。 就看那流血量也知道,这绝对是要留疤的了,只怕这位郡主以后就得顶着脸上这个“贱”字出门了,这还不如死了呢…… “胆子真小。”秦绾随手还剑入鞘,冷然道,“我不杀没有反抗能力的人,算你晕得是时候吧。” 众人顿时无语,夏小姐就算醒着,也没有反抗能力好吗?在场的人,除了凌霜华,谁都没那能力。 “秦姐姐威武。”凌霜华拍手道。 “果然是秦侯之女。”周贵妃也赞叹道。 “弄脏了娘娘的明光殿,倒是小女的不是了。”秦绾笑道。 “无妨。”周贵妃示意两个宫女拖走昏迷的夏婉怡,又道,“既然大家都来了,也没得为了个扫兴的人就白来一趟。至于长乐郡主……听说郡主在南楚皇宫一曲剑舞惊艳四座,不如献舞一曲,本宫就不怪你血溅明光殿,如何?” “娘娘有命,小女自当遵从。”秦绾笑笑,又道,“霜华替我伴奏?” “好啊。”凌霜华欣然道。 很快的,明光殿的地面就被打扫干净,侍女也捧了古筝上来。 “姐姐要什么曲子?”凌霜华在琴案前坐定。 “那就……将军令吧。”秦绾随口道。 要是普通的曲子,她也不需要凌霜华来弹奏,在场的女子中,也只有凌霜华这个本身自幼习武,又在凌从威军中感受过战士气息的人才能弹奏出几分金戈铁马的意境来。 “好。”凌霜华答应一声,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按上琴弦,拨动出了第一个音节。 秦绾握着纯钧剑,唇边含着笑意。 剑舞,其实她是不会的,只是舞剑嘛,不过就是舞得好看些罢了,那些在实战中没什么用处的花招虚招,仅仅用来表演的话,还真是很漂亮的,再注意一下节奏,让步伐合着曲调。再加上,她是真正会轻功的,霓裳的长裙在空中旋转飞舞,那可不是普通的舞姬能做出来的动作。 一曲终,所有人都愣在当场,久久回不过神来。 这就是秦绾,曾经的疯女? 如此的风华绝代,满座皆惊。 想必,多少年之后,这场剑舞都会被大部分人记在心里的。 ------题外话------ 这章虐得爽不爽?嘿嘿~ 第三十四章 苏神医才是真绝色 宫宴结束,张氏看着秦绾如见鬼魅,带着秦珍和秦珠走得飞快,简直是生怕秦绾追上来也给她脸上划几个字似的。 秦珍和秦珠姐妹更是脸色发白。她们虽然知道秦绾是会武的,但在今晚之前,从来没觉得这一点有什么了不起。会武功,也不能凭武功杀了她们啊。 然而,夏婉怡血淋淋的教训告诉了她们,秦绾是真的敢杀人,甚至就在周贵妃的明光殿中,就让夏婉怡血溅五步。 虽然人没死,可脸上那样的伤势,就算死了还更好受点。 至少秦珍觉得,如果那伤是在自己脸上,她一定是宁愿死了好。 秦绾没有着急出宫,她知道,周贵妃一定还有话想对她说的。 果然,等到所有人退场,连尹淑妃和如妃都各自回宫了,才有周贵妃的宫女过来,请秦绾到内殿说话。 “娘娘。”秦绾直接将纯钧剑挂在自己腰上,却收敛了舞剑时刻意外放的杀气。 “你过来些。”周贵妃坐在软塌上,让宫女给自己卸妆,一边招招手。 那不是怠慢,而是一种不把秦绾当外人看待的亲切。 秦绾大大方方地走了过去。 “太子一直跟本宫说,秦家大小姐文武双全,聪慧绝伦,可惜本宫没有女儿,要是有个像你一样的公主就好了。”周贵妃微笑道。 “娘娘虽然没有女儿,但不是有两个儿媳妇吗?”秦绾道。 “……”周贵妃的脸色僵了僵,半晌才生硬地道,“珍儿确实是个不错的姑娘。” 至于江涟漪,她已经连表面上的夸赞都不想给了。总觉得这辈子最错的一件事,就是选中了江涟漪做儿媳,这个女子,如何担得起太子妃的责任?早知如此,就算是选当初那个出身草莽的欧阳慧,也不比江涟漪这个名门贵女强多了。 “太子妃只是被宠坏了,娘娘多加调教,也就是了。”秦绾道。 “她要是有你一半省心,本宫也就不烦恼了。”周贵妃叹息道,“连尹淑妃这个亲姨母的话,她也是不怎么听的,何况本宫这个婆婆呢。眼看着,十一皇子都大了。” 这话说的前后似乎风马牛不相及,秦绾眼神微闪,迅速了然于心。 尹家有自己的皇子,只怕……周贵妃是怕江辙和尹家不会把全部希望放在太子身上吧。相比起来,安国侯府的态度反而更可靠些。 “十一皇子毕竟才七岁呢,还是贪玩的年纪。”秦绾笑笑。 “若是前任太子妃还在,恐怕本宫的孙儿都能有这般大了。”周贵妃叹息道。 “娘娘想抱孙子还不容易?如今太子妃也有了,太子侧妃……也马上就有了。”秦绾道。 “是啊,白天钦天监才刚刚拿来了日子,本月十五就是黄道吉日,依本宫看,这事就定在这一天吧。”周贵妃道。 要说白莲这事,周贵妃也挺无奈的。宁王府没有女眷,而白莲的生母,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还是个寡妇,她自然不会屈尊降贵去与这种女人商议。好在今晚宁王的表态非常坚定,那么,不如直接跟秦绾商议呢。 “十五,怕是来不及准备嫁妆吧?”秦绾迟疑道。 “你要体谅一下本宫的心情,唉……”周贵妃亲切地抓着手道,“而且,这白小姐万一要是……” 后面的话她并没有说下去,但什么意思彼此心知肚明。 “那么,明日我去催一催莲儿的嫁妆。”秦绾本来也不是要拒绝,甚至她最希望明天就直接把白莲送过去,只是,面子上的事还是要做一下的,不能表现得好像是自己这么着急地要嫁女吧! “那就这么定了。”周贵妃也很满意。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够上道! “但凭贵妃娘娘做主。”秦绾抿嘴一笑,倒是很想看看江涟漪的反应。 大婚半月,太子就纳侧妃,希望明天晚上李钰不要上不了太子妃的床就好。 “倒是你自己的事,也该上点心。”周贵妃又道,“本宫听陛下说,你和宁皇叔的婚事,定在了明年开春?” “是啊。”秦绾点点头,“今年京城这么多喜事,连红布都贵了不少呢,还不如明年清静些。” 周贵妃一愣,还是没忍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好一会儿才指着她道:“你啊……安国侯府难道还买不起几匹布料?要你这般精打细算的。” “买得起,不代表要当冤大头呀,娘娘也协理六宫,当知管家不易。”秦绾理直气壮道。 “可是,这么一来,珍儿是妹妹,反而赶在姐姐前头出嫁了。”周贵妃道。 “我不在乎这个。”秦绾笑道。 秦珍……算什么妹妹?反正她再拖,也不可能拖得连秦珑都嫁出去了她还没成亲的。 就在这时,一个宫女捧了个精致的小匣子过来。 “本宫见过的剑舞,就属今日的最精彩,自然是要有赏的。”周贵妃示意宫女将小匣子送去给秦绾,一边说道。 “多谢娘娘厚赐。”秦绾一拿到匣子,就知道这份礼轻不了。 东海进贡的千年沉香木,外面用黄金镂空镶嵌的祥云花纹,盒盖上还嵌了一颗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光是这个盒子就已经价值连城,想必周贵妃的身份,也不可能用如此贵重的盒子,却装一支普通的珠钗送给她。 一支剑舞,自然是当不起如此厚赏的。秦绾很清楚,重礼也好,表示亲密也好,都是周贵妃替太子拉拢她的手段而已,所以,不管是什么,她都可以收得心安理得。 “娘娘,宁王殿下遣人来问,秦小姐是否可以出宫了?”一个宫女走进来道。 “哟,这是已经等不及了呢。”周贵妃抿嘴一笑道,“那本宫就不留你了,免得宁皇叔等急了。” “娘娘取笑了,小女告退。”秦绾道。 “铃儿,送秦小姐出去吧。”周贵妃道。 “是。”宫女脆生生地答道。 秦绾又行了一礼,跟着那叫铃儿的宫女走出内殿,将手里的匣子交给了等候在门口的荆蓝。 “秦小姐真是厉害,明光殿的宫女内侍们都极为佩服的。”铃儿倒是不拘谨,笑吟吟地说道。 秦绾微微扬眉,笑而不语。 大约是没有回应,铃儿也觉得无趣,下意识地住了口,沉默地在前面带路。 出了宫门,铃儿一福身,转身回明光殿。 秦绾抬头看去,却见距离宫门不远的地方,李暄正和夏泽天说着什么,他们两人倒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反而是身后的护卫一个个如临大敌。 李暄只带了一个莫问,不比西秦使节团的人多势众,只是看起来明显淡定得多。 最重要的是,西秦的那位正使大人正在不停地擦汗,看向夏泽天的目光充满了哀怨和恳求。 “王爷和世子这是在聊什么呢?”秦绾带着荆蓝笑眯眯地走过去。 “没什么,在说今天夜色不错。”李暄淡然道。 秦绾一抬头,看见那一抹弯弯的新月,也不觉点点头,表示赞同道:“确实挺不错的样子。” “秦小姐。”夏泽天打了个招呼。 “世子好。”秦绾依旧笑得如沐春风,一脸诚恳道,“怎么不见夏小姐?” 这话一出,不仅是夏泽天脸色一黑,整个西秦使节团的人都忍不住朝她怒目而视。 你还问?夏婉怡不是被你整得半死不活的吗?她能出现在这里才叫奇怪好吧! “有劳小姐动问,婉怡身体不适,先行返回使馆休息了。”夏泽天皮笑肉不笑地答道。他直到现在都想不通,就算东华的皇帝重视宁王,可也不至于无条件纵容到这种地步。 找个理由拒绝了婚事也就完了,宁王也不能因为皇帝不让他杀夏婉怡就翻脸吧! 随便要杀盟国的郡主,起因还是那位郡主想嫁给他,这事本身也不占理。 “这样啊,那还请夏小姐多休息,好好找个大夫吧,这样的身体,怎么嫁人呢?”秦绾一脸关切地道。 听到这句话的人都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嫁人?夏婉怡脸上的伤要是治不好,她还有嫁人的一天吗? “本世子还要回去看看舍妹,告辞。”夏泽天觉得他还能平静地面对李暄,但若是和秦绾多说几句话,一定会打破了自己从来不打女人的原则的。 当然,如果李暄和秦绾能知道他的想法,一定也很无语。 不打女人?你倒是打打看,秦绾那是普通女人吗? 夏泽天号称战神,马上功夫确实厉害,可下了马的短兵相接,秦绾让他一只手都能打得他满地找牙好不好? 看着西秦使节团风风火火地离开,秦绾不禁莞尔,刚刚,她可是真以为夏泽天会忍不住直接想动手打她呢。 可惜了,错过了一个能光明正大揍他一顿的机会。 “玩得很开心?”李暄道。 “嗯,挺开心的。”秦绾点点头,亲自动手将纯钧剑挂回他腰上去,又笑道,“这可好,以后这京城想找个肯嫁你的女子都没有了。任谁都知道,王妃善妒,敢爬床的女人,杀!” “你善妒,挺好的。”李暄认真道。 “当真?”秦绾斜眼看他。 “别的男人接近你,我会想杀了他,以己度人,你也该是如此。”李暄答道。 秦绾愣了一下,随即好奇道:“我见你也没想杀了苏青崖、沈醉疏他们。” “他们当你是朋友,并非心悦于你,而你也同样当他们是朋友,我并非不分青红皂白就不许你身边出现别的男子。”李暄道。 “嗯……”秦绾想了想道,“说起苏青崖,明天大概还有热闹瞧。” “关苏青崖什么事?”李暄一怔。 “苏青崖和西秦的关系不错,不论是西秦皇族官府,还是西秦的江湖,都不错。”秦绾解释道,“所以,原本他是打算,替我报了仇,如果还没死,就跑去西秦避难的。” “苏青崖认识夏泽天?”李暄抓住了她话中的重点。 “应该说,夏泽天认识唐少陵,而苏青崖和唐少陵的关系非常不错。”秦绾道。 “夏泽天去求苏青崖医治夏婉怡的话,苏青崖会不会治?”李暄问道。 “会。”秦绾点点头。 “那你早知道?”李暄很诧异。若是秦绾知道苏青崖会医治夏婉怡,似乎就不应该只给这么一个不轻不重的教训才对。 “就是因为会,所以才有热闹瞧呀。”秦绾眨了眨眼睛。 “……”李暄无言,忽然感觉到,秦绾所说的热闹,似乎和他想象中的那种热闹,很有些差距。 将秦绾送到安国侯府,李暄还是若有所思。 秦绾进了门,让她没想到的是,秦建云的贴身护卫竟然直接等在门口。 无奈之下,她只得让荆蓝先回碧澜轩,自己去了书房。 “那个西秦的郡主究竟怎么回事?”秦建云劈头就问。 “爹爹在前朝不是都看见了嘛?”秦绾笑眯眯地说道。 “所以,你真的……把人杀了?”秦建云道。 “哪儿能呢,就算陛下说准奏,女儿也不能真的血溅宫廷嘛。”秦绾不经意地道,“只是给了点小小的教训罢了。” “那就好。”秦建云很满意,怒气也消退了不少。 对于镇南王世子这兄妹俩,其实他也是很有意见的,跟他抢女婿?要是真被得逞了,岂不是把他安国侯府的脸面放在地上踩了!不过,对于李暄,他真是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后院有别的女人,随便杀?就算也号称洁身自好的端王,府里还有两个侍妾呢。 “爹爹放心,女儿哪里是会吃亏的人。”秦绾笑道。 “你再精明,也是个姑娘家的,有些事情,女子注定会更吃亏些的。”秦建云叹息道。 只可惜,秦绾是个女儿,若她身为男子,有这等心智本领,又是嫡出,他哪还用担心安国侯府的未来?正如凌从威所说的,秦绾的能力,足以护持一府一世荣耀。 “没事的话,女儿先回去休息了。”秦绾道。 “去吧,明天好好休息。”秦建云道。 “是,爹爹也早些歇着吧。”秦绾关心了一句。这一夜,除了秦绾,整个安国侯府就没几个主子能睡得安稳的。秦珠更是整夜做噩梦,被惊醒了好几次,闭上眼睛就看见秦绾一手提剑,脸上带笑,满身血迹的模样。实在无法,干脆半夜跑去幽兰和秦珍挤一张床。 第二天一大早,朔夜匆匆敲响了碧澜轩的房门。 秦绾正起身梳洗,就听朔夜来报,苏宅出事了,不禁无语。 虽然她昨晚就对李暄说有热闹看,但这速度……也未免太快了一点吧? 让夏莲加快速度,换了一身利索的衣裙,随意挽了发髻,插上两枚玉簪,她直接带着朔夜和荆蓝出了门,一边才问道:“怎么回事?” “镇南王世子一大早就怒气冲冲地闯进了苏宅,门口的侍卫阻拦不住,还被打伤了,只能先回安国侯府报信。”朔夜简略地道。 “这也太嚣张了吧?”荆蓝怒道。 秦绾无奈,苏青崖到底干了什么,居然把那个城府极深的夏泽天气成这副模样? 好在苏宅距离侯府真的不远,一会儿工夫便到,只是,一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的打斗声。 秦绾放慢了脚步,看着蝶衣握着一把剑,硬生生将夏泽天挡在院子里,不由得佩服自己的先见之明。真遇上一个高手,侯府的侍卫可不管用,也真就是看门免打扰的作用,有事还是蝶衣更靠谱。 夏泽天长于战场,在这种小巧功夫上确实略有不如,一时间也拿不下蝶衣。 不远处,站着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看身形,应该是夏婉怡。 “朔夜。”秦绾叫了一声。 “是。”朔夜闻声,一个纵身,插入两人之间,连鞘的青冥剑一压,迫退了夏泽天。 “苏青崖!你出来!”夏泽天怒道。 “哟,世子这是怎么了?苏公子哪里得罪你了吗?”秦绾慢悠悠地走过来。 夏泽天一回头,盯着她的眼神很是不善,沉声道:“秦小姐最好不要插手这件事,要不然,虽然本世子没有打女人的习惯,但也不是不能破例一次!” 秦绾莞尔一笑,按下了荆蓝的手,仪态万千地走了过去,一直到夏泽天面前才停下。 夏泽天微微皱眉,也暗自佩服这个女子的胆量,怪不得夏婉怡那个蠢材玩不过她。 “世子,本小姐只是想告诉你……”秦绾话还没说完,猛然出手如电,指尖在夏泽天几处穴道上一点,随即直接将人提起来,重重地往地上一摔,嫣然道,“世子打不打女人本小姐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只是,本小姐从来没有不打男人的习惯。” 夏泽天猝不及防之下,被摔得头晕眼花,穴道传来的酸麻感更是抽空了他的力气,让他挣扎着一时爬不起来。 然而,他眼中却是一片不可置信的神色。 虽然他也听说了昨夜的宫宴上,秦绾表演了一曲剑舞,可剑舞和武功却是不一样的,他相信自己的眼光,这个女子身上完全没有习武留下的痕迹!不像是她身边的两个侍女,一看就武功不弱。 可是,身上的痛感分明告诉他,秦绾不仅是会武,而且还绝对是个高手! “哥哥!”边上的夏婉怡一声尖叫,赶紧冲了过去。 “滚!”夏泽天一挥手,甩开夏婉怡,自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脸色一片阴沉。 他堂堂战神,居然……对一个女人看走眼了! “啊!”夏婉怡被他大力一推,站立不稳地倒在地上,连脸上的面纱也掉了下来。 “噗——”荆蓝实在忍不住笑了出来。 “啊~”夏婉怡一声尖叫,慌忙用手捂住了脸颊。 可是,在场的人哪个不是高手?就算是在夏泽天手里走不过两招的两个侯府侍卫,至少眼力也比普通人强许多,就这么一会儿工夫,该看见的不该看见的,那是全部看见了。 要说秦绾昨晚在夏婉怡脸上划的伤口虽然深,但纯钧剑锋利无比,切口也很平整,若是用最好的伤药好好治疗,就算留个疤也不会很深,还是有办法可以遮掩的。然而,如今不过是一夜,那伤口顺着切开的地方,肌理泛出一种青黑的颜色,看上去不仅狰狞可怖,而且……简直就跟流放三千里的囚犯刺配那样,脸上碗口大的一个黑色“贱”字。 秦绾眨了眨眼睛,也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由得失笑道:“夏小姐看来是很喜欢这个字啊,竟然不惜用猛药也要把这个字深深刻在脸上。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你要是这么喜欢,本小姐可以帮你在另一边脸上也刻一个的。不如就刻个人字如何?” “贱人,挺对称的。”荆蓝笑道。 “住口!你住口!”夏婉怡简直快疯了,也顾不得自己一向厉害的哥哥都被打了,头脑一热,就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挥掌就打。 “回来!”夏泽天喝道。 可惜,他喊得还是慢了点,秦绾一挑眉,直接抓住夏婉怡的手往后一扭,顺势一脚,直接把人踢了出去,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几乎滚到了院子门口才停下。 “秦绾!”夏泽天怒道。 就算夏婉怡再蠢,可她名义上也是自己的妹妹,是镇南王府的郡主,秦绾的行为,完全是把镇南王府的脸面都放在地上踩。 “忘了说了,本小姐不仅没有不打男人的习惯,不打女人的习惯也没有。”秦绾一耸肩,凉凉地说了一句。 夏泽天阴沉地盯了她一会儿,忽的提高了声音道:“苏青崖!你一个大男人,却躲在两个女人身后,你还要不要脸!” “朔夜。”秦绾道。 “小姐有什么吩咐?”朔夜走上前,一边还警惕地盯着夏泽天。 “世子嫌弃我和蝶衣是女子,想必荆蓝也是被嫌弃的,还是你陪世子聊聊吧。”秦绾道。 “聊什么?”朔夜黑线。 “比如,聊聊世子究竟有多恨明慧郡主这个妹妹?”秦绾笑道。 说实话,夏婉怡自己,就算她想,也没那能耐把自己的脸折腾成这副模样的。 “苏青崖!你滚出来,和本世子把话说清楚!”夏泽天道。 终于,房门一开,一身白衣的苏青崖很不耐烦地走出来:“大半夜来吵还不够,大清早又来,夏泽天,你是不是真觉得,本公子不敢毒死你?” “苏青崖,本世子和你无冤无仇,甚至还有旧,你把本世子的妹妹弄成这副模样是什么意思?”夏泽天冷声道。 要说他今天来是为夏婉怡讨公道,那倒真不至于。他也只是觉得自己的面子被伤到了,若是不能让苏青崖给个交代,实在咽不下这口气罢了。 “本公子一根手指都没碰过那个肮脏的女人,关本公子什么事。”苏青崖道。 “药不是你给的吗?”夏泽天道。 “谁跟你说那是伤药的。”苏青崖一脸鄙夷地看着他,“大半夜地找上门还毁我一炉药材,本公子就说给你的不是毒药,你也不能信吧?” “……”夏泽天额头青筋直跳。他承认自己上门有些急,但昨夜苏青崖看起来不是也没计较吗?听他说完来意就直接丢了瓶药膏给他,谁能料到他会一言不发地给瓶毒药啊! “我要杀了你!”夏婉怡爬起来,因为翻滚使得头发蓬乱,衣服上也满是泥土,看起来就像是个疯子。 荆蓝上前一步,一掌直接把人继续拍飞,又笑道:“朔夜好像是不打女人的,我来代劳吧。” 朔夜看了她一眼,一脸的郁闷:“她也算女人?” “……”荆蓝沉默了一下,败退,“你说得对。” “本世子要一个解释。”夏泽天沉声道。 反正,他绝对不相信苏青崖真的只是因为他上门的时间不对才给他一瓶毒药的,更何况,这毒药要不要这么恰到好处,毒不死人,却让夏婉怡脸上的字再也消除不掉了? 看起来,倒像是和秦绾配合得天衣无缝似的。 “解释什么?本公子三不救,那个女人一条不剩地都犯了,毒死她又如何?”苏青崖挑眉。 众人都无语了。 你苏神医看夏婉怡不顺眼……好吧,这个可以有,但人家真的没想自杀或是自残好吗? “作死的,就不算自杀了?”苏青崖疑惑地问道。 “好吧,算。”秦绾擦了把汗。 就算她猜到了苏青崖不会让夏婉怡好过,但狠到这种程度,也真是……绝了。 “本世子和唐少庄主是朋友。”夏泽天沉声道。 这也是他之前从不怀疑苏青崖给他的药有问题的原因,江湖皆知,苏神医虽然脾气不好,性格更不好,但至少,他从来不坑朋友。 苏青崖的朋友不多,除掉死了的欧阳慧,唐少陵大概是最重要的那个了。 “你又不是唐少陵。”苏青崖很淡定。 如果是唐少陵本人在这里请求,或许他还会犹豫一下。不过夏泽天么……不过是在鸣剑山庄曾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罢了,在他眼里算是个什么东西。何况,夏泽天身为镇南王世子,西秦战神,位高权重,放低身份和唐少陵一个江湖中人结交,要说不是看在鸣剑山庄在西秦崇高的江湖地位份上,谁信? 夏泽天嘴角微微抽了抽,握紧了剑柄。按照苏青崖的逻辑,就算他说他是西秦太子的堂弟也没用吧。毕竟,跟苏青崖关系不错的是太子本人。 他一生顺利,就算偶有挫折,那也是战场上的事,没想到到了东华却处处受挫,让他有一种发泄不出来的愤怒感。 “没事的话,你们都可以走了,本公子从来不医自己毒的人。”苏青崖理所当然地下了逐客令。 “本世子记下了!”夏泽天一声冷哼,转身喝道,“走!” “哥哥,我的脸怎么办?”夏婉怡慌乱道。 “凉拌!”夏泽天道。 “哥哥!”夏婉怡一下子就没了之前的疯狂,她很清楚,自己这张脸若是不能恢复如初,那这辈子就完全毁了,就算回去西秦,也不可能有人会娶她,而连这点利用价值都没有了的话,可以想象,她以后生不如死的生活了。 夏泽天根本没看她一眼,直接从她身边走过。他心里更清楚,以苏青崖的手段,夏婉怡的脸是不可能治得好了,这个妹妹,还是趁早放弃的好,以免这蠢笨的性子将来捅出更大的麻烦来。 妹妹这种东西,王府里虽然不多,但还是有几个的,回头跟母亲说一声,再记一个到她名下便是了。 秦绾等人也看得出来,以夏泽天的狠辣,夏婉怡绝对是被放弃了。不过,也没人会同情她。 就像苏青崖说的,作死,就不是自杀了? 希望那个贱字能让夏婉怡深刻明白一个道理,不作不死啊! 第三十四章 夫唱妇随 西秦使节团来东华的正题是商议边境的贸易问题。 大陆四国不管打成什么样子,都没有中止过贸易,实在是因为,四国各有特产,离了谁都不行。 北燕的战马,西秦的铁矿,东华的海盐,南楚的粮食,任何一国关闭商道都只会造成两败俱伤的结局。 所以说,所谓边境贸易也就是双方各自扯扯皮,多争取一些好处罢了,不过是例行公事。 不过,还有两桩婚事着实让皇帝很头疼。 *郡主要嫁过来和亲……好吧,这件事其实已经解决了,夏泽天要是还敢把这个妹妹嫁过来,皇帝也要写一个大大的服字。 不过,夏泽天想要求娶一位世子妃,这就有点问题了。 皇帝的四位公主,不是已经订了亲,就是年龄不合适,宗室这一代的女孩儿也不多,年龄合适又没有婚约的也只有信郡王府的怀宁郡主李悦和襄平长公主之女,怡兰郡主安绯瑶了。 可惜,李悦这个尴尬的身份,和亲肯定是不合适的。而安绯瑶……是个人都知道她喜欢宁王,要是强行把她嫁过去,弄出个东华版的夏婉怡来,就丢死人了!何况,襄平长公主宠爱女儿,都能由着她不肯说亲了,皇帝才稍稍露了点口风,长公主就直接进宫去求皇后了。 所以说,皇室宗亲肯定是没有一位公主或郡主能许给夏泽天的了,只能是在贵族世家的女儿中挑选一个。 然而……风声一出,各家各户纷纷给女儿说亲,就算实在没有合适的,就报重病——皇帝总不能嫁个病秧子给人家世子。至于以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要是这一关都过不去,连以后都没有了! 各家的名门闺秀们也不敢上街了,恨不得西秦世子根本不知道有自己这么个人才好。 倒不是夏泽天真的有那么差,事实上,西秦镇南王世子少年英雄,文武双全,也相貌堂堂,绝对能成为无数少女的梦中情人。嫁给他,除了要远离家乡之外,其实也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只可惜,也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秦绾那一句“可惜错为女儿身”,可谓是风靡京城。 谁家的女儿也不是多得可以随便丢的,嫁给一个断袖……那是准备守一辈子活寡吗? 皇帝也无奈,人家表现得都这么明白了,他总不好逼着臣子嫁女儿,只能暗示夏泽天,要不……世子您再考虑考虑? 不过,无论是李暄还是秦绾,暂时都没空去理会夏泽天的问题,因为……不到半个月,白莲就要出嫁了! 李钰想修复和宁王府的关系,周贵妃看江涟漪非常之不爽,何况白莲的后台也未必就比江涟漪差了,人却比江涟漪温柔和顺多了。 于是,明明是纳侧妃,可婚礼规格比起大婚,也就只低了一线,周贵妃亲自在聘礼中添了不少好东西,宁王府也送出了十里红妆,加上有皇帝赐婚的诏书,就连和大婚时比起来,也真不差什么了。 江涟漪气得跑回了丞相府,不过,也不知道江辙说了什么,婚礼前一天,她还是板着脸回到了太子府。 李钰原本预备着她会发疯,还特地吩咐了人看紧太子妃,别让她毁了婚礼,不过江涟漪这回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开了,虽然全程没有个笑脸,但总算安安静静地完成了婚礼,直到第二天一早新侧妃敬茶完毕,居然也没刁难,倒是让李钰大感意外。 江涟漪不闹腾了,白莲刚刚过门,也忙着清理自己院子里的人手,更忙着讨好李钰固宠,也没时间折腾什么花样。一时间,太子府格外和谐。 就在这个时候,皇帝一道圣旨,命宁王李暄赶赴云州,主持赈灾事宜。 李钧被困古县的事并没有公开,毕竟,洪灾和暴乱差很多,当着西秦使节在,就更要保密了。只是,有些敏感的朝臣想起已经有个端王在云州了,皇帝却又派了宁王过去,总是有点儿不对劲。 粮食方面,由于秦建云主动带头偿还国库借款,又有不少勋贵纷纷效仿,见底的国库也慢慢充盈起来,只是,银子要变成粮食却也没这么快。尤其东华本身粮食也不是很充足,已经派了人去南楚采购,准备从楚江直接运往云州。 这回,李暄是带着五百自己的王府亲卫军先行一步,最主要的目标是救出端王,然后才是赈灾。 古县附近的军队已经和暴民对峙快半个月了,只是有端王在,军队也投鼠忌器,一时间局面也僵住了。 出发的当天早上,秦绾包袱款款,一身劲装打扮,带着朔夜、荆蓝和蝶衣和李暄的大队人马会和,一起出京了。 秦建云默许,张氏母女自从那日的宫宴后,看见秦绾就觉得心里发毛,更是不敢多说什么的。 而京城的勋贵……没见皇帝和人家亲爹、未婚夫都没反对吗?事不关己的,何必去惹麻烦。 因为着急赶路,这次没有准备马车,所有人都是骑马,包括几个女子。 另外,还有苏青崖和沈醉疏同行。前者是秦绾请来应对万一出现的瘟疫的,后者则是伤势好得差不多了闲不住,干脆一起去云州,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怎么说,这是也是他捅出来的,不看着灾民安置妥当,总有种半途而废的感觉。 宁王府的亲兵都是李暄一手带出来的,比起最精锐的禁军也不差,而且和守卫京城的禁军不同,这支军队曾经化整为零,以小队为单位,或是剿匪,或是追捕江洋大盗,总之,人人都是见过血的,而且装备精良,就算没正式上过战场,但也不是花架子,至少冲一下本来都是百姓的暴民那是足够了。 这回不比上次出使南楚的条件,一行人兼程赶路,除了必要的吃饭睡觉,几乎全部时间都是在马背上度过的。 原本,几个亲兵小队长还有些不满王爷去赈灾平乱居然还带着王妃,但几天下来也都个个心服了。 王妃和她的两个侍女一路上都是骑马跟随,没有丝毫拖累速度,甚至……神态轻松,看起来比他们这些常年在马背上的士兵都来得适应!尤其是晚上扎营后,仅有的休息时间,有几个刺头被同僚怂恿着去挑衅王妃,眼见着王爷都没有阻止,可是……看起来柔柔弱弱的王妃走出来,一只手,脚下一步不动,眨眼间将他们全部放翻。 这一次之后,这些骄兵悍将才都服服帖帖了。 军中不论男女,不论尊卑,实力为尊。 王妃比他们都强,甚至王妃的侍女都能一个人挑翻他们十几个,那他们有什么理由不服气? 再次来到襄城,军队驻扎在城外,李暄和秦绾只带了二十名亲卫军入城。 襄城郡守蔡庆苦着脸将人接入郡守府,笑得简直比哭还难看。 几个月前他才刚刚见过李暄,还准备了官船将人送到南楚去,可这回的心情却是天壤之别。 之前他一直认为自己运气很好,祁展天一案,整个云州的官员几乎被完全洗牌,而他这个处于漩涡中心的襄城郡守竟然没有被牵涉在其中,简直可谓是奇迹了。然而,大概是好运都用完了,这次云州的水灾,最后居然演变成了暴民叛乱,要是处理不好,结果还是要下大狱啊! “情况怎么样。”李暄直接问道。 “启禀王爷,襄城城墙高大,又属于决堤口的上游,本身灾情不大。”蔡庆苦笑道,“只是,襄城平时城内的存粮也就够百姓自给自足的,这段日子不断有灾民拖家带口投奔而来,下官……实在是没有赈灾的粮食啊。” “那现在是怎么处理的?”李暄道。 “下官让人核对灾民身份,确实有亲戚在襄城居住的,准予入城,其他人发给帐篷被褥,暂时安置在城北外面的空地。”蔡庆一脸无奈道,“只是,帐篷这些物资也是有限的,幸亏现在天气热,不然还得冻死一批人。粮食么,只能每天两餐稀粥,吃不饱,饿不死。城内的粮价涨了又涨,已经是平时的好几倍了,再下去,只怕是本城的居民都要买不起粮了。” “朝廷赈灾的粮食呢?”李暄皱了皱眉。 “王爷,襄城并不算是灾情最严重的地方,第一批粮食运抵云州,也要先往南方去。”蔡庆解释道。 “那所谓暴乱的乱民呢?”李暄又道。 “现在集中在古县一带。”蔡庆赶紧道。 “端王……如何?”李暄道。 “听说,暂时无碍。”蔡庆擦了把汗,心知这才是最麻烦的事,万一端王出了个什么意外,他们这些官员只怕都要陪葬。另一边,他心里也在咒骂不已。 你说你一个尊贵无比的王爷,好好待在襄城便是,偏要亲自去安抚这些暴民,自己不要命也别连累别人啊! 现在他最怕的就是一早起来就听说,古县被暴民攻破了。 “虽说古县有城墙,暴民没有攻城器械,但是……城内无粮,端王居然稳得住城内百姓不作乱,背后有高人指点。”秦绾道。 “这位?”蔡庆好奇地看着她。 原本以为宁王风流不羁,奉旨赈灾居然还带着姬妾侍女,可一个姬妾,居然敢在宁王和官员议事的时候插话,就不同寻常了,何况宁王居然毫无异色。 “本王的未婚妻。”李暄淡淡地道。 “见过长乐郡主。”蔡庆赶紧道。 “蔡大人多礼了。”秦绾微微一笑,转过头,又低声道,“第二批粮食怕是没那么快到。” “我知道。”李暄也觉得头疼。 赈灾本身并不是多难办的差事,只要粮食到位,安抚得当即可,然而,这回一来有端王被困,二来……东华已经多年没有天灾,各地原本建来应对天灾的粮仓竟然没有一处是满的,尤其云州,祁展天倒卖的军粮,大部分都是云州储备仓里的粮食,导致整个云州的存粮极低,根本无法自救。 京城虽然刚刚收上来一批银钱,但要将银钱变成粮食再运过来,也是需要时间的。 “大人……”一个衙役匆匆走过来,但看见议事厅里的人,不禁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要开口。 “说!”蔡庆没好气道。 真是不会看脸色的家伙,要么干脆等宁王走了再来禀告,来了又不说,弄得他好像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 “是,大人,北城门又打起来了。”衙役苦着脸道。 “又是为什么?”蔡庆怒道。 “是有人病了,想进城求医,但城门守卫生怕会传染,不敢放人,边上的灾民也跟着闹,说我们草菅人命。”衙役说道。 “不是派了大夫出城驻扎在营地里吗?”蔡庆道。 “张大夫家里夫人病了,今天一早就回城了,赵大夫和孙大夫那里也有不少病人,这不是实在忙不过来吗?”衙役无奈道,“派大夫出城,城内的居民也多有不满的,昨夜王记酒楼掌柜他爹突发急症,平时都是赵大夫看的,这人不在,差点就没救过来了。” 李暄和秦绾对望了一眼,也无奈。 灾民虽然可怜,但他们的到来,必定会侵占了属于本城居民的资源,自然会造成不可调和的矛盾。同情心这个东西,只有在自己衣食无忧的时候才会产生,自己都顾不上了,谁还能同情跟自己抢资源的陌生人?都是小老百姓的,没人有如此高尚的情操。 “拿去。”一边的苏青崖将炭笔还给蝶衣,手里捏着两张纸,淡淡地道,“第一张熬药,可以预防并且治疗水灾后常见的几种疾病,每户人家每天领一碗,一人喝一口就行,如果家里有病人的,加量。第二张配成药后,用大量清水稀释,每日两次,泼洒灾民聚集地,若有多余,就泼洒城内街道,用来预防瘟疫。” “你是大夫?”蔡庆愣了一下。 “照做,他是最好的大夫。”李暄立即道。 “是。”蔡庆大喜,赶紧接过药方,扫了一眼就递给那衙役,催促道,“快去快去!” “遵命!”那衙役赶紧跑出去。 “多谢这位公子。”蔡庆朝着苏青崖郑重地一礼。他并非对灾民没有同情心,只是,这种大灾过后,最怕的就是传染瘟疫,若是有办法预防,自然让人安心。何况,他刚刚看了一眼药方,最佩服的就是,上面的药材全是最常见、最廉价的,任意一家药店就能有库存,就算大量使用,也不会耗费太多银钱。 宁王说他是最好的大夫,蔡庆是信了。 在这种情况下,若是开出一张满是贵重药材的药方,哪怕效果绝佳,那大夫也是个白痴! “不必。”苏青崖吐出两个字,继续发呆。 “城内还有多少存粮?”李暄又道。 “粮仓早在五天前就已经见底。”蔡庆答道,“城内还有十二家粮行,就像是约好了似的一起涨价,再这样下去,别说城外,城内都要出现灾民了。” “该杀。”李暄一挑眉。 大灾之中哄抬粮价牟取暴利的黑心商人,杀几个都不嫌多! 蔡庆不敢回答,只不停地擦汗。 他当然也想把这些拖后腿的家伙全部抓起来咔嚓了,但涨价……毕竟也没哪条律法能使用,虽说哄抬粮价是死罪,可涨价到什么程度才算是哄抬粮价?反正要是把人抓起来,所有的粮商都会说涨价是各人行为,绝对没有互相串通商议的。这一扯皮简直就没完没了了,要说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杀……蔡庆确实没有那个权力,但更没有那个魄力。 “那要怎么办?”沈醉疏很焦躁。 他不懂政治,原本觉得只要朝廷知道了这回事,赶紧运粮赈灾就完了,却没想到还有这么多麻烦。 “蔡大人,替本王下帖子,将十二家粮行的掌柜,以及襄城内首屈一指的乡绅富户都约过来。”李暄道。 “下官遵命。”蔡庆答应一声,想了想,又道,“那便是今天晚上,地点就定在襄城最大的酒楼贵和楼,王爷意下如何?” “很好,去办。”李暄点头。 “是。”蔡庆领命而去,又吩咐了郡丞在旁边伺候着。 “你叫什么名字?在襄城多久了?”秦绾随口道。 “启禀郡主,下官庞博,是宣和十三年同进士出身,三年前年调到襄城担任郡丞。”那三十出头的小官赶紧诚惶诚恐地回答。 在今天之前,他也没想过自己竟然有直接对宁王和郡主回话的一天,要是这回差事办得好,说不定反而是个机遇? 想着,他就不禁全身热血沸腾起来。 “襄城内最有钱的人是谁?”秦绾问道。 宣和十三年的同进士,七年了居然才混到一个八品小官,显然能力不怎么样。不过毕竟在襄城三年,大致情况总该了解,要是连这点都做不到,那就可以直接卷包袱滚回老家了! “这个……应该是城东的高家,对了,高家也有粮行,还是襄城最大的一家,在云州好些城里都有分店。”庞博很快答道。 “还有呢?”秦绾又道。 “还有……”庞博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又道,“那就是桂家和郑家了。这两家是姻亲,要是加在一起,也不比高家逊色几分了,襄城的财富,这三家绑一块儿就占了一半。” “那两家有粮行吗?”秦绾若有所思。 “桂家有一家。郑家虽然没有涉足粮食,但手里有襄城最大的药铺。”庞博心思转动,口中迅速答道。 “这样啊。”秦绾摸着下巴,忽的勾起一抹微笑。 “你有主意了?”李暄道。 “我比你了解商人,他们不会跟你撕破脸,甚至态度会非常好,让你没有理由对付他们,但是,他们拖得起,我们和灾民都拖不起。”秦绾说道。 “确实。”李暄点点头。 尽管,他说那些人该杀,他手里也握着便宜行事的圣旨,但只杀人,显然也很难完全解决问题。 有灾情的不止襄城一处,无论如何他也不能一路杀过去。 “这事……王爷不方便出面,不如交给我如何?”秦绾提议道。 “你有把握?”李暄道。 “至少让他们乖乖把粮食交出来。”秦绾一耸肩。 “好吧,我先去古县,卫队留一半给你,你解决了襄城的事再跟上。”李暄毫不犹豫道。 “不必,官面上的人,你全部带走。”秦绾笑着摇摇头,“有他们俩在就行。” 说着,她一指苏青崖和沈醉疏。 “好。”李暄点头。 对于秦绾的能力,他自然是信任的,也不问她究竟打算怎么做,反正,最后有结果就好。 “端王那里……嗯,秦家不能出个望门寡,我会很丢脸。”秦绾一脸认真道。 “知道了。”李暄道。 庞博一身大汗,于是郡主你究竟是在乎你妹妹守望门寡,还是在乎你妹妹守望门寡丢你的脸? 然后,等蔡庆安排完晚上的接风宴的事,回来听说宁王居然已经带着卫队赶赴古县了,差点直接晕过去。 “怎么,蔡大人对本郡主有什么不满?”秦绾微笑道。 “下官不敢。”蔡庆苦着脸否认。 可是,眼前的女子虽然是郡主之尊,可毕竟是个无权无势的女子,宁王连卫队都带走了,剩下几个侍卫侍女,那些富商岂不是更加方便阳奉阴违了? “王爷走前吩咐了,让蔡大人一切都听本郡主的,明白?”秦绾晃了晃手里代表宁王府的金牌。 “下官遵命。”蔡庆无奈,只得在心里安慰自己,就算郡主办不好这差事,可毕竟也是王爷的意思,没自己的责任嘛。 “行了,蔡大人忙去吧。”秦绾挥挥手。 “这……不需要下官同去?”蔡庆惊讶道。 “本郡主连王爷都打发走了,要你一个襄城的父母官来干什么?”秦绾无语。 蔡庆茫然,总觉得,有种很不详的预感。 正好又有衙役来报告说,收购药材的事也有些麻烦。 虽然苏青崖用的都是最普通的药材,但灾民人数众多,需要的量却极为庞大,而药材比粮食更不容易腐坏,自然也更容易抬价。 “没事,晚上一起解决。郑家是吗?”秦绾一挑眉。 “是的,要说那些富商,还是郑家的当家郑旭成胃口最大,可惜郑家不做粮食生意,这会儿怕是急着想从另外地方捞一笔。”蔡庆答道。 “郑旭成,本郡主记下了。”秦绾点点头。 “那就有劳郡主了,下官先去办事。”蔡庆叹气道。 事到如今,他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长乐郡主身上了。宁王不是那么不靠谱的人,他既然敢把郡主一个人留下,应该也是有些想法的吧。 打发走了蔡庆和庞博,秦绾带着沈醉疏和苏青崖出了府衙,慢慢往贵和楼走,路过白记时,顺便买了两盒红豆糕,可吃着总觉得不是当初那个味道,就顺手塞给了蝶衣。 莫问和朔夜都被她支使着直接跟着李暄走了,现在她身边只有荆蓝和蝶衣两个侍女。 “你打算怎么办?”沈醉疏抱着双臂道,“我以前也和商人打过交道,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狼,看见血肉就围上来咬一口,不见血不回头。” “那么,沈大侠有没有兴趣做一回打抱不平的大侠?”秦绾笑眯眯地道。 “你要我威胁他们?只怕没用。”沈醉疏摇头道,“除非让我先宰掉一两个杀鸡儆猴,但那就闹大了,万一引起城内哗变,麻烦更大。” “用不着杀。”秦绾摇了摇头,又道,“一会儿听我指挥,我让你干嘛就干嘛,我保证,让他们把粮食药材都乖乖地吐出来。” “行!”沈醉疏爽快地答应。 这事原本也是他要做的,若是秦绾有办法,自然是最好不过。 ------题外话------ 这章过度一下,明天又有人要倒大霉啦~( 就爱网) 第三十五章 别谈钱,伤感情! 贵和楼。 郡守大人亲自出马,将整座贵和楼都包了下来,用作接风宴的场地。 当然,原来是给宁王接风的,现在得改成为郡主接风了。 不过,在这个连饭都快吃不起了的时候,原也没几个人会上贵和楼,倒也没有惊扰百姓。 高明上来的时候,三楼已经到了七八个人,都是平时交往过的襄城巨商,甚至有好几个前些日子才为了粮价的事秘密聚会过。 几人互相使着眼色,一边笑呵呵地打招呼。 蔡庆请他们来干什么,他们个个心知肚明,只是……天灾才是他们发财的最好机会,怎么可能放过?就算宁亲王来了,可没有证据,宁王还能把他们全杀了不成? 反正……粮食,他们是绝对不会白白拿出来的。 高明摸着下颚的三缕小胡须,眯着眼睛,目光中闪过一丝贪婪。 “哟,高兄来得真早啊。”楼梯口又上来两个中年人,一胖一瘦,都身穿华服,尤其瘦的那个还拿着把折扇摇啊摇的附庸风雅。 “桂兄,郑兄,你们又是一起来的啊。”高明说道。 “正好上门去看姐姐和外甥女,就和姐夫一起来了。”郑旭成摇着扇子,笑眯眯地说道。 “对了,还没恭喜桂兄喜得千金。”高明拱拱手。 “同喜同喜,高兄之前不是刚办完小公子的周岁宴吗?要不,就订个娃娃亲?”桂世冲因为太胖,在这夏天里不停地拿帕子擦着脸上的汗水。 “这敢情好,回去为兄就和夫人商议一下,哪天上门提亲。”高明道。 旁边的人闻言,顿时也是一阵凑趣,一面也暗自咋舌。 整个襄城就以高、桂、郑三家为首,桂家和郑家又是姻亲,桂世冲娶的是郑旭成的嫡亲姐姐,有个十岁的嫡子,刚刚又生了个嫡女。如今高家和桂家若是又成了儿女亲家,那以后襄城就真是三家说了算,他们这些稍次一些的人家,能钻的空子就更少了。 当然,不管心里怎么腹诽,表面上还是要恭喜的,看起来倒是其乐融融,一片和睦。 说话间,又有几个家族的当家人上楼来,互相见礼,一阵寒暄。 “对了,今天是给宁王殿下接风吧?怎么不见郡守大人。”郑旭成忽然说道。 其他人闻言,也愣了一下。 确实,他们这些商贾之家,和宁亲王身份差得太远,更是素不相识,若是没有蔡庆在中间给双方介绍,这个接风宴又要怎么举办? “可是,小弟刚刚才从城外回来,宁亲王的卫队已经拔营南下了啊。”一个很有几分儒生气质的人疑惑地说道。 “段掌柜此言当真?”高明道。 “自然是真的。”那闻墨斋的掌柜段岩很莫名奇妙地说道,“小弟回到家,夫人说是郡守大人设宴,为宁王殿下接风,请我们作陪——小弟差点还以为是弄错了,先派下人来贵和楼瞧了瞧,发现确实有这么一回事的样子,才匆匆赶过来的。 一时间,众人都不禁面面相觑。 宁王人都走了,还摆哪门子的接风宴?而且郡守大人也不见人影。 可是,就算是临时取消了,也该派个人来通知一声吧,毕竟是如此正式地下帖子宴请的。 “马老板,人都来齐了吗?”高明想了想,冲着楼下问道。 贵和楼的老板马玉平也是襄城的一大富豪,尤其是他也经营着粮行,肯定是郡守大人邀请名单内的人。同时,作为贵和楼的老板,他应该会知道一共有多少客人才对。 很快的,一身员外郎打扮的马玉平走上来,也是一脸疑惑:“客人名单都齐了,但是……这情形,能不能开席?” 众人都沉默了……谁知道郡守大人来不来?不来,难道要他们在这里等着喝西北风? “哟,都来了呢。”猛然间,楼梯口传来清脆的女子声音。 大家一起看过去,却见当先走上来的少女一身名门贵女的打扮,绛色罗裙,金钗摇曳,莲步轻移,身后两个侍女也明艳照人。 再后面是两个非常出众的青年,一疏狂,一清冷,至少有好几人都在想,若是家世还过得去,甚至可以把女儿嫁过去。 “姑娘,小店今日被人包下了,不接待客人。”马玉平上前道。 “不就是蔡大人包下的吗?”秦绾漫不经心地道,“怎么,蔡庆没告诉你们,要宴请的是什么人?” “请问小姐是?”马玉平心里一惊,试探着问道。 这女子直呼郡守大人的名字,丝毫不见恭敬,不是狂妄自大,就是有来头的。 “这位是长乐郡主。”荆蓝一抬下巴,高傲地说道。 “郡主?”众人都是一声惊呼,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稀稀拉拉地各自行礼,“草民见过郡主。” “不必客气,请诸位入席吧。”秦绾一抬手,上前很自然地坐了主位。 苏青崖一声不吭地坐在她身侧,蝶衣和荆蓝侍立在身后,而沈醉疏却一脸嫌弃地拖了把椅子,直接远远地坐在了楼梯口。 “是郡主叫我们来的?”高明问道。 “怎么,本郡主要见你们,还请了蔡大人下帖子,面子还不够?”秦绾斜睨着他。 “不敢,草民不敢。”高明赶紧赔笑,又小心翼翼地道,“可是,蔡大人的帖子上写着,是要为宁王殿下接风,这个……” “王爷有急事先走了,本郡主作为未婚妻,辱没你们了?”秦绾一声冷哼。 “不不,得见郡主玉颜,是草民的荣幸。”高明赶紧道。 其他人闻言,也赶紧纷纷附和。同时,心下也安定了不少。 原来是未来的宁王妃啊,身份是够高贵的了,不过怎么说也是一个女子,要是宁王在,他们还重视几分,可王妃……后宅女子能懂些什么,还不是任由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一时间,贵和楼里的气氛都轻松了不少。 “坐吧,不必拘谨。”秦绾一摆手,又道,“马老板,可以开席了。” “是,郡主。”马玉平赶紧下楼去吩咐了几句。 众人道了谢,纷纷落座。 二十几位客人,分坐了三桌,当然,能和秦绾坐同一桌的六人,都是襄城最厉害的富豪。 高明、桂世冲、郑旭成、段岩、马玉平,还有一位是做绸缎布匹生意的商人,竟是个女子,还是个寡妇,人称绫娘的,让秦绾都下意识地多看了她几眼。 一个寡妇,能把生意做到如此程度,这女子也算是厉害。 当然,如果她的目光不是带着小钩子似的不住地往苏青崖身上瞟,就更好了。 很快的,酒菜上桌,但气氛却有些冷。 按照惯例,开席的时候,他们应该敬酒……可如今上首坐着的是位郡主,是个姑娘家啊,敬酒……合适吗? “本郡主不胜酒力,就以茶代酒,敬诸位一杯了。”秦绾开口道。 “郡主自便,我等先干为敬。”有了台阶,大家才立即下来。 “诸位都是襄城最成功的生意人,本郡主今天通过蔡大人请你们来,是想做笔生意。”秦绾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开口。 蝶衣会意地将一个木盒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打开盒盖,对着众人。 “咕噜。”居然有咽口水的声音。 却见盒子里是整整一叠的银票,众人看得清楚,最上面那张是一万两,可以推测,下面的也不会少于这个数。那这一盒子银票,少说也有几十万两,几乎等同于一个段家这样的全部身家了。 “郡主请说。”高明有些贪婪地看了一眼银票,却强自按捺了下去。 “本郡主需要一些货,粮食、药材、布匹,都需要,大量的。”秦绾干脆地道。 “好说好说,我满福粮行的存货还是很充足的。”高明笑眯眯地说道,“按照现在的市价,大米一石二两银子,白面一石一两半银子,郡主若是要,可以算便宜些,不知郡主要多少?” 听了这句话,沈醉疏差点想砸把椅子到他头上去。若是平常,根据丰收和荒年,一石大米也就是三百文到六百文之间浮动,二两银子?他家卖的米难道是天上的仙种不成! 秦绾一个眼神将他按了下去,神色丝毫不变,甚至唇边都挂着笑容,继续说道:“那不知道高掌柜的有多少存粮呢?” “拿出一千石没有问题,若是不够,其他同行大家凑凑,至少能凑出总共两千石来。”高明计算了一下说道。 这时候长乐郡主要买粮食药材帐篷除了赈灾,还能是为了什么?不过,他们原本就是想要趁着天灾大赚一笔的,卖给百姓和卖给郡主有什么差别?何况,郡主娇生惯养的,哪知道米面多少钱一石,还不是随便他们说?要是一次都卖出去了,还更省心些,不用天天和那群泥腿子扯皮。 “有多少,本郡主全要了。”秦绾道。 “好!郡主够爽快!”高明大喜。 秦绾一笑,又拿着苏青崖开的那两张药方向郑旭成询问了药材的价格,果然也是高出平时几乎十倍的价钱。 然而,在问到布匹帐篷时,绫娘犹豫了一下,说了个数字倒让秦绾怔了怔。 比起平常的市价,这价格自然还是高的,但也没高得很离谱,至少,秦绾觉得,如果高明等人的粮价也是这个涨幅的话,相信朝廷也是可以接受的。 “郡主真的全部要了?”郑旭成近乎贪婪地看着那一盒的银票。 “自然是真的,只是这价格,是不是可以商量一下?”秦绾微笑道。 “既然郡主这么说了,那就……”郑旭成开口道。 “等一等。”秦绾一挥手,制止了他的话。 “郡主这是何意?”郑旭成愣道。 “当着大家伙儿的面谈价不好吧?”秦绾笑意吟吟,“襄城不止郑老板一家药铺,郑老板家大业大的,若是给个低价,岂不是让别家难做?不如……我们私下一家家商议?” “这……好吧。”郑旭成细想了一下这话也没什么不对,就点了点头。 “马老板,贵和楼有安静的雅间吧?”秦绾转头问道。 “自然是有的。”马玉平闻言,立即拍着胸口保证道,“贵和楼的雅间隔音效果极好,只要不是大喊大叫,外面肯定听不见,所以大伙儿都喜欢来这里谈生意。” “很好,那大家先吃着,本郡主先和郑老板谈一谈,然后一家一家来,如何?”秦绾问道。 “郡主说的极好。” “是该这么办!” 众人纷纷表示赞同。这么一来,能拿多少就全看各家本事了。 “郑老板想必也经常在贵和楼谈生意,那就请带路吧。”秦绾起身道。 “郡主这边请。”郑旭成立即道。 “荆蓝,蝶衣,好好‘招呼’客人。”秦绾嫣然一笑。 “是,小姐。”荆蓝笑着答应。 “郡主客气了。”众人赶紧说道。不过,郡主的侍女还真是漂亮,尤其那气质,就是郡守大人家的千金也有不及啊,就是饱饱眼福也是好的。 秦绾打了个眼色,示意苏青崖和沈醉疏跟她走。 郑旭成进了雅间,果然如马玉平所说,环境极好。 沈醉疏走在最后,进了门,就直接关上了房门,背靠在门上,一副疏懒的模样。 “郑老板,坐吧,我们好好来谈一谈价格问题。”秦绾一边说着,一边亲自从柜子上拿下全套茶具,烧水,洗杯,沏茶,很是悠闲。 “是是。”郑旭成小心翼翼地坐下来,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而外面,众人却很放松,一边喝酒吃菜,一边讨论着最近的生意,还不时看一眼桌上那盒秦绾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没拿走的银票。 “咚!”隐约似乎传来一声闷响。 “不会是谈得拍桌子了吧?”桂世冲道。 “郑兄敢跟郡主拍桌子?别逗了。”他这话引起一阵哄笑。 他们心里看不起一个女子是事实,可秦绾毕竟有长乐郡主的名号,而他们只是草民百姓。郑旭成这种老狐狸,怎么可能落下这么大的把柄? “说不定是郡主拍的桌子?”马玉平笑道。 “郡主这么温柔好脾气的女子,哪会如此凶悍。”段岩不以为然道。 很明显,秦绾一开始那种温柔和顺的印象已经深深植入他们心里了。 荆蓝和蝶衣对望了一眼,都看到了一丝无奈的笑。 小姐自然不会干拍桌子这种无聊的事,不过拍人么……那就难说的很了。 又足足过了一刻钟时间,雅间的门终于开了,郑旭成摇摇晃晃地走出来,脸色有些发白,一副要哭不哭的难看表情。 “郑兄,这是怎么了?”众人惊讶道。 “没、没事。”郑旭成摆摆手,坐下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可是……长乐郡主还价太狠?”段岩问道。 郑旭成一抬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郑兄你行不行啊,做了一辈子生意,居然说不过郡主?”酒桌上顿时一阵哄笑。 “你们行,那你们去啊!”郑旭成怒道。 “去就去。”马玉平笑眯眯地站起来,神态轻松地就往雅间走。 “说起来,郑兄,你到底给了郡主一个什么价?”另一桌上,同样是开药铺的一个胖子端着酒杯凑过来打听。 “七成。”郑旭成道。 “那也不错了啊。”那胖子顿时安下了心。他们报的价格确实有点高,就算按照七成的价格给,也很有得赚了,至于这么一副晚娘脸么?何况,他觉得自己还价的口才比郑旭成好,说不准能拿下八成呢。 “什么不错?”郑旭成“咚”的一声把酒杯重重地放在桌上,怒道,“我说的是市价七成!” “什么?”听到他这句话的人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市价七成?”段岩疑惑地问道。 “是啊。”郑旭成心痛得都在滴血。 市价七成,那是比平常卖得都便宜,可以说是贱卖了,别说大赚一笔,只怕除掉成本,连车马费都未必赚得回来! “这……郑兄你也同意?”段岩觉得自己快晕过去了。 “不同意我能怎么办?”郑旭成内伤。 “郡主……威胁你?”高明看了一眼离他们这边有些距离的荆蓝和蝶衣,压低了声音说道。 “这不能吧?”桂世冲迟疑道,“她就算是郡主,一个小女子,怎么威胁我们?杀人?那样的话,至少宁王府的卫队就不该全部撤走。” 郑旭成还没回答,雅间的门就开了,马玉平只在里面待了不到一盏茶时分,只是脸色极为古怪。 “马兄,如何?”桂世冲问道。 马玉平勉强抽了抽嘴角,却没说出话来。 倒是郑旭成深有同感地递了杯酒给他。 “我就不信这郡主这么邪门!”桂世冲一声冷哼,直接朝雅间走去。 郑旭成张了张口,一脸的纠结,但劝告的话还是没说出口。 “来,郑兄,干一杯。”马玉平苦笑道。 两人对望一眼,都有种同病相怜的无奈。 桂世冲在里面待的时间最久,直到外面的酒菜都吃了大半,才见雅间的门重新打开。 “桂兄,怎么样?”这回,众人一拥而上,把人围了起来。 桂世冲面无表情,眼神呆滞,直接推开众人,居然一言不发地下楼走了。 “这是怎么了?”众人莫名其妙,议论纷纷。 “我去会会这位长乐郡主。”高明站了起来,眼神有些阴沉。 就算再傻的人也能感觉到了,这个女人不简单,很有些古怪。 “全都仰仗高兄了。”众人纷纷说道。 高明是襄城首富,这次粮行涨价也是他牵的头,不管怎么说,弄成这个样子,也需要他出头去探探那位郡主的底了。 “高老板还是仔细些比较好,莫要小看了郡主。”绫娘一手掩口,一面娇笑道。 “小弟理会得。”高明点点头,一甩衣袖,大步走进了雅间。 “高老板,请坐。”秦绾依旧是气定神闲的模样。 高明看了一眼身后关门后就像是门神一样的沈醉疏,谨慎地在桌子对面,距离秦绾最远的地方坐了下来。 “那么,废话不多说,后面还有人等着呢,我们来谈谈价格吧。”秦绾微笑。 “之前草民已经报过价格了。”高明搓着手,试探道,“当然,郡主要的话,这个价格,还是可以谈一谈的。” “五百文。”秦绾直接道。 “郡主……说笑了吧。”高明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五百文?那也就是平常普通年份的粮价,之前蔡庆代表官府收购粮食赈灾的价格都比这个高些。 “确实是说笑的。”秦绾坦然点点头,可不等他心情放松,又道,“三百文。” “看来郡主是毫无诚意的了。”高明脸上变色,直接就站起身来。 “高老板何必如此着急,本郡主说过,这价格嘛,还是可以谈的。”秦绾笑道。 “草民看不出郡主有谈的意思。”高明绷着脸,一声冷哼。 “继续?”坐在边上的苏青崖忽然插了一句。 “嗯,我原以为这个会聪明一些呢。”秦绾一摊手,叹息道。 苏青崖冷笑,忽的手指一弹。 “你……”高明刚说出一个字,张口的一瞬间,一颗药丸却被丢了进来。 “什么东西?”他惊恐地去抠自己的喉咙,想要把药吐出来,可那药丸入口即化,直接流进了胃里,哪里还抠得出来? “毒、毒药?”高明颤声道。 “本郡主可是陛下亲封的郡主,哪儿能随便毒死人呢。”秦绾巧笑嫣然,“这是伤药,天下第一神医配置的最好的伤药,只要还有一口气在,都能救得回来。” “可是……草民没有受伤啊。”高明茫然道。 听说不是毒药,他才心里稍稍放心,可……伤药?他需要吃伤药吗?何况,这药若是真如郡主所说的那么神奇,一定很珍贵了,怎么可能随便当糖豆似的给别人吃?所以,这果然还是毒药吧! 难道说,之前的郑旭成、马玉平、桂世冲,都是被喂了毒药才被威胁了? 想到这里,高明不禁惊怒交加。只是,堂堂郡主,如此草菅人命,她就不怕他们把这事宣扬出去? 要知道,如果把他们这些富商全部毒死了,那可是比全部抓起来砍头都严重百倍的事! “因为你马上就要受伤了。”秦绾却认真地说道。 “啊?”高明瞪着她。 “高老板,三百文,行不行?”秦绾问道。 “当然不行!”高明一抬下巴,干脆又坐了回去。反正他是不信秦绾真能把他怎么样,那几个也不过是胆子太小,才会被一个小姑娘给吓到了。 “是嘛。”秦绾笑眯眯的,脸上完全看不出生气的模样。 下一刻,高明忽然觉得衣领一紧,随即双脚就悬空了。 “呯!”沈醉疏直接把人从椅子里提起来,随手往地上一摔。 “哎哟!”高明五体投地趴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嘴里直哼哼,但心里却很疑惑。 那男人也没用力摔他啊,怎么会这么疼!疼得像是全身骨头都要被摔碎了似的,整个人都动弹不得。 “忘了说了,苏公子配的伤药虽然是顶好的,却有个无伤大雅的副作用,服药一个时辰之内,身体上的任何感觉都会被十几倍地放大,不管是痛觉,还是……其他。”秦绾微微勾起了唇角,无论表情还是语气都很温柔,但吐出的字眼却狠毒得像是地狱的勾魂使者。 “你……”高明勉强抬起头来,一脸惊恐地望着她。 “沈大侠,扶高老板起来吧,本郡主没有让别人仰视的嗜好。”秦绾又道。 “哦。”沈醉疏耸了耸肩,一俯身,像是老鹰抓小鸡似的,轻轻松松地重新把高明抓起来,丢回椅子里。 “啊~”痛觉的十几倍放大,让高明再次发出一声哀叫。 “高老板,三百文?”秦绾一挑眉。 “你这是强买强卖!”高明怒道。 “哪有,本郡主明明是好言好语地在和高老板商量嘛。”秦绾一摊手。 “你……滥用私刑!”高明咬牙。 “高老板可以请仵作验伤,或者自己去找大夫。”秦绾无所谓道。 高明一愣,忍着痛掀起袖子,却大吃一惊。 明明全身骨头碾碎似的疼痛,按理来说,身上早该摔得青一块一块才对,可自己的皮肤上依旧是养尊处优的白嫩,别说乌青了,连红痕都不见一条! 他不信邪地按了按自己的手臂,随即“嗷”地叫了一声,一头冷汗。 痛死了!可怎么没有伤? 苏青崖随手将写好的纸丢了过来。 高明趴在桌上,冷汗涔涔,一眼看过去,却见是一份买卖文书,上面已经填好了购买粮食的数量和价格,不是三百文,而是……一百文。 “高老板,我们郡主可是很有诚意的。”沈醉疏假笑着,抓起笔塞进他手里。 当然,沈大侠出身江湖,一向粗手粗脚惯了,肯定是不知道什么叫轻拿轻放的。 高明被他摆弄得呲牙咧嘴的,却挣扎不脱,几乎晕倒。 他总算是知道前面的同行为什么会这么快就屈服了,可是……休想自己也和那几个软骨头一样!等他离开……等他离开,一定要上京告状!商人就没人权了是不是? 秦绾摸了摸下巴,也有几分意外。 跟之前那几个不同,这高明倒是真有几分狠劲,怪不得他是襄城首富,排名第二第三的桂家和郑家得绑一块儿才勉强追得上他。 不过,同样的,有坏处也有好处,只要搞定了这个高明,其他人就全部不是障碍! “高老板,所谓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嘛,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谈的。”秦绾温柔道。 高明无端地打了个寒颤,大夏天的,居然觉得有些冷。 外面—— “高兄进去很久了吧?”段岩疑惑道。 “是啊,都快半个时辰了,这要是一个个谈,岂不是明天天亮都谈不完?”众人纷纷抱怨。 “马掌柜,郑老板。”喧闹中,一直不怎么说话的绫娘忽的压低了声音,拉过两人,悄声道,“两位,还请给个准话,郡主……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反正,绫娘是不相信那长乐郡主光是用说的,能从这几个奸商手里拿下如此夸张的价格的。 “夫人……”还是马玉平迟疑了一下,见没人注意他们,于是轻声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啊。” “这……”绫娘迟疑了。 就在这时,雅间的门竟然开了,秦绾和高明并肩走出来,两人居然有说有笑的。 “郡主。”众人纷纷行礼,一边用眼神询问。 高明干咳了一声,拱手道:“那么,草民就先回去准备交割粮食了。” “好说,有劳高老板了,本郡主……代表城外的灾民多谢高老板了。”秦绾笑眯眯地说道,“荆蓝,给钱。” “是。”荆蓝立即抱着那盒银票过来。 “不急不急。”高明诚惶诚恐地道,“郡主客气了,草民这就去准备粮食,别谈钱,这谈钱就伤感情了嘛。” “…………”满堂无语。 谈钱伤感情? 高掌柜你是在里面被长乐郡主灌了一大碗*汤吧?听到这句话的人都不禁风中凌乱了。 ------题外话------ 各位美小主,走过的路过的美妞们都过来看一看啊 本人隆重推荐一下好基友五女幺儿的文文《空间之王妃升职记》 五年婚姻,一朝生变,豪门贵妇李筱玫穿越成了大雍国的炮灰王妃李晓媚。 王爷丈夫冷漠无情,视她如无物;太妃婆婆阴狠跋扈,视她为家门耻辱;嫡子嫡女们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更别提让她享受嫡母的尊敬;就连侧妃庶妃们也各个嚣张狂妄,对她这个正妃任意欺凌侮辱。 李筱玫(李晓媚)郁闷了,作为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豪门贵妇,她委实不能应付自己目前的处境,好在意外获得了神秘空间,加上腹黑神兽保驾护航,她悲催的人生才开始逆转。 欺凌她的贱人们,来来来,排好队,让本妃一个个的收拾。( 就爱网) 第三十六章 高手榜第一,秦曦 “小姐真厉害。”荆蓝一边帮秦绾卸妆,一边笑道。 “商人逐利,但也要留着命在。”秦绾一声淡笑。 “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荆蓝问道。 “过几日吧,走得太急,要防那些家伙又出幺蛾子。”秦绾答道。 “倒是那个姓高的,还有几分能耐,其他都是软脚虾。”荆蓝道。 “有个硬骨头也是好事,你看,后面的人就不用我们出马了,高明就会全部搞定。”秦绾一摊手。 事实上,晚宴上,搞定了高明之后,后面的事情就很简单了,襄城所有的富豪都唯高明马首是瞻,甚至都不需要秦绾再去说什么,高明就能把剩下的事情全部办得妥妥帖帖。 “可是……”荆蓝迟疑了一下才道,“小姐,若是这些人把小姐的所作所为散布出去,会不会影响小姐的名声啊?” “说出去,也要有人信啊。”秦绾一挑眉,冷笑道,“说我动用私刑威胁?拿出证据来,就算是太医,也绝对检查不出他们身上有伤,平民诽谤郡主,这个罪名可不轻。至少够个流放三千里的。 “但是,流言蜚语,终究对小姐不利吧。”荆蓝担忧道。 “能怎么不利?本小姐一不做官,二不考评,要好名声有什么用?”秦绾无所谓道。 “怪不得小姐让王爷避嫌呢。”荆蓝恍然道。 “这种不要脸面的事,我做比他做合适。”秦绾道。 荆蓝无语,只想说小姐您自己说自己不要脸……行么? “何况,王爷还真未必做得出来。”秦绾失笑。 李暄不一定是想不到,但是以他的身份立场,可真不一定会用这种下三滥手段。而秦绾一个女子,的确能更不择手段。 “咚咚咚。”就在这时,房门被敲响了。 “谁?”荆蓝扬声问道。 “是我。”门外传来沈醉疏的声音。 荆蓝看了秦绾一眼,得到了示意,这才道:“稍等一下。” 说着,她转身拿起秦绾已经除下的外衣,重新给她披上。 “不用麻烦了,我就是来说一声,全部解决了。”沈醉疏立即道。 “知道了,多谢。”秦绾笑道。 “不必。”沈醉疏犹豫了一下,随即道,“那你早点休息吧,今晚应该不会有人来了。” “好。”秦绾应道。 “小姐果然料事如神。”荆蓝佩服道。 “狗急跳墙,垂死挣扎罢了。”秦绾一笑。 “要查查是哪个家族干的蠢事吗?”荆蓝问道。 “不必,明天一早,自然会有人来报告的。”秦绾不在意地道。 “那小姐早些睡,一路赶路也辛苦了。”荆蓝道。 “嗯,不用你们伺候着,都去休息吧。”秦绾挥了挥手。 “那不行,万一再有不知死活的毛贼来呢?”荆蓝抗议。 “你觉得,就算有毛贼来,倒霉的是你家小姐我,还是毛贼?”秦绾无语地看着她。 “……”荆蓝败退,小姐您说的实在太有道理了! 不过,这担心确实是多余的了。毕竟只是一群商人,平时养几个家丁护院揍几个流氓混混或者普通百姓也就罢了,真正的刺客哪有这么容易找得到的,有一批就已经算他们能耐了。 第二天一大早,秦绾一起床,就听荆蓝来报,绫娘来了。 “不会是她吧?”荆蓝有些惊讶。在她看来,这个寡妇还是有几分小聪明的,至少比其他人都聪明,也看得清形势。 “去看看就知道了。”秦绾漫不经心地道。 蝶衣默默地给她梳好头发,打扮完毕,又端了早餐上来。 要说蔡庆也确实是个聪明人,知道襄城粮食紧张,不能送大鱼大肉山珍海味,但一锅小米粥,几叠清淡爽口的小菜,看起来朴素,实际上比荤菜讲究多了。 至少秦绾吃得挺满意的。 她也是同情那些灾民的,也想为他们尽一份心力,但再怎么同情,也没必要委屈自己也去吃糠咽菜不是?就算连蔡庆都没饭吃了,也饿不着她这个郡主。 梳洗整齐来到客厅的时候,绫娘已经等候了一阵子了,不过并没有不耐烦的神色,反而很是恭谨。跟昨日的大红大不同,今天她一身黑色的衣裙,头上只插了一根水沉香木的簪子,一片素雅,看起来倒像是个寡妇的模样了。 “参见郡主。”绫娘见到她,赶紧上前行礼。 “不必了。”秦绾一摆手,微笑道,“夫人今天怎么有空来?” “郡主放心,小妇人已经命作坊布庄加紧赶制帐篷被褥衣物了。”绫娘赶紧道,“用的虽然是最廉价的粗布,但质量绝对牢固,肯定不会坑那些灾民的。” “辛苦了。”秦绾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情知这不过是个开场白,这女子并不是以为这点小事就可以到她这里来邀功的蠢材。 “还有一件事,不知道应不应该说……”绫娘见她居然也不发问了,终究有些沉不住气,期期艾艾地开口,一面用眼角的余光不住地偷看着她的脸色变化。 “来都来了,本郡主以为,夫人心里应该清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是不是?”秦绾一声轻笑。 “是。”绫娘有些局促地应了一声,似乎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口道,“昨夜,有几家粮行的掌柜离开醉白楼后就一起去了城西的陈家,小妇人有些好奇,便也悄悄跟了他们一段路,谁知道却听见,他们商量的却是要给郡主一个教训……” “教训?”秦绾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是的,只是,后来他们进了陈家,就没听见具体商议的是什么了。”绫娘不安道。 “原来昨晚那个就算是教训?”秦绾恍然大悟道,“那倒真有些对不住了,本郡主的人出手太重,把人家的东西给玩坏了。” “玩坏了?”绫娘惊讶道。 “不如夫人列个单子,让本郡主瞧瞧是哪几家,一会儿派人送回去。”秦绾认真道。 “遵命。”绫娘本来就是来告密的,自然不会还矫情地说什么不能出卖别人,当下接过蝶衣递过来的纸笔,刷刷刷写了起来。 秦绾抿了一口茶,眼中微光闪过。 她当然不会因此就觉得绫娘是个好人,只是,她欣赏这个女人看得清形势,也够狠的。 等她写完,秦绾也懒得看那上面都有谁,只道:“荆蓝,去拿给沈大侠,请他把东西一一还回去吧。” “现在?”荆蓝一怔。 “大半夜去还也太没礼貌了吧?”秦绾惊讶道。 “是。”荆蓝应道。 至于一会儿那几家的大门口突然被丢了几个满脸血的黑衣蒙面人会不会吓坏路人……算了,能住那一片区域的人家就没几个是没钱的,吓死活该! 绫娘很快就起身告辞,并一再表示会尽快赶工,态度极为诚恳,若是不认识她的人,真要以为这是哪家善心的菩萨夫人了。正如秦绾预料的那样,沈醉疏大白天的把几个半死不活的人扔到几家府邸大门口后,襄城的富豪们一下子就老实了,赈灾速度前所未有的快速且高效。 一手交物资,一手交钱,除了高明那个一百文钱一石的价格,其他人原本商定的都是普通市价的七成到八成,当然,想教训秦绾却反而被教训了的那几个,秦绾毫不客气地扣掉了一半货款给自己当压惊费,让几人痛哭流涕。 原本也就是不赚不赔,这回可好,铁定是赔死了。 长乐郡主表示,她从来不干强买强卖这事,买东西一定是给钱的,有几家不敢收的,她还让荆蓝强行塞了过去。 朝廷不允许商人趁着天灾哄抬粮价坑害灾民,但也没有无偿没收商人的财产来赈灾的道理对不对?所以,钱是一定要给的,至于少给些,那不是商人们心忧天下,不忍灾民受苦嘛。襄城郡守蔡庆还给每户人家送了一块“乐善好施”的牌匾,甚至不少不明就里的灾民听说后,还给他们立了牌位每日一炷香叩拜…… 被秦绾教训得完全没脾气的富豪们只能苦中作乐,钱虽然没赚到,但好歹也没太亏本,还赚了个好名声……聊胜于无吧——掀桌!聊胜于无个鬼啊!于是家家户户都偷偷扎了长乐郡主的小人拿针偷偷地戳戳戳! 不过,就算他们再怎么不满,有了充足的物资,加上襄城原本不是重灾区,城内外的秩序很快就安定下来。 蔡庆看秦绾的目光简直像是在看救世主、活菩萨!他不知道那次晚宴上秦绾究竟是怎么说服那些奸商合力赈灾的,但很显然,襄城的形势安定,只要端王无事,他很有可能会躲过这一劫,就算是换个地方重新来过,只要不革职下狱就好! 安排好一切,秦绾带着人一路飞奔前往古县。 “我说,真要去救那什么端王?”沈醉疏道。 “你这话已经问第五遍了。”秦绾没好气道。 “明明你也没很喜欢你那个妹妹嘛。”沈醉疏不解道。 就他在京城看见的,那个所谓端王妃简直是恨不得弄死她这个姐姐,所以……妹夫什么的,不是应该能弄死就赶紧弄死吗? “我不介意救他的时候,顺便不小心一下的。”秦绾答道。 不救,和没救成,那差远了好吗? “之前我还听说,你那妹夫和弟弟都被储三娘那*给看上了?”沈醉疏很八卦地看着她。 “……”秦绾看了他一眼,翻身下马,走进了官道边的一家供路人歇脚的茶铺。 云州境内,官道上到处可以看见拖家带口北上的百姓,独轮车上堆放着简单的行李,上面坐着两个小娃娃,或者干脆就是什么家当都没有了,破衣烂衫一路乞讨。 不过,就算是这种三文钱一大壶茶水加两个白馒头的茶铺,也没有灾民敢进来,走不动的,都远远地坐在路边休息。 秦绾他们这一行人男的俊女的俏,穿着华贵,还人人有马,显得很与众不同。 茶铺老板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儿,灶下烧火的还有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娃,大约是老人的孙女,见状,小女孩麻利地迎了上来,擦了擦桌椅,脆生生地道:“公子,小姐,要吃点什么吗?白面馒头,只要一文钱一个,肯定管饱!” “行,来一壶茶,一盘馒头,有什么小菜送几个上来,还有我们的马也要喂水喂粮。”荆蓝笑眯眯地从怀里掏出一串铜钱给她。 “谢谢小姐。”小女孩脸上现出惊喜的神色,欢快地跑到柜台后面,将铜钱交给了爷爷。 这些铜钱不算很多,但比应给的茶钱,却又刚好多了一点点。 荆蓝很清楚,这祖孙两人一老一弱,反倒是附近不少休息的灾民虽然面有菜色,却还是年轻力壮的,给得太多,引起某些人心底的贪欲,反而会给人家招惹麻烦。 沈醉疏坐下来,看着荆蓝,却若有所思。 “怎么了?”荆蓝莫名其妙地看看自己,应该没什么不对啊? “没事,我只是在想,行走江湖十几年,有些事,居然还不如你一个小女子看得明白。”沈醉疏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本就聪明,稍一思索,就明白荆蓝的用意,只是,按照自己平时的习惯,看见这对祖孙如此辛苦地为生活奔忙,定然随手就甩一锭银子过去,反正他不缺钱。但是却浑然没想过,等他走后,那远远超过祖孙两人生活水准的银子会不会给他们招来杀身之祸。 “怎么,沈大侠终于学会反省了?”秦绾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从龚岚在醉白楼打工还债开始,我就在反省了。”沈醉疏一摊手。 “那可是件好事。”秦绾满意地点点头。 “以前我只顾着自己行侠仗义,其实从来没想过,自己的所作所为,会不会反而帮了倒忙。”沈醉疏道。 “我曾经听说过一件事,有位女侠途径一座小镇时,正好遇见县令之子不顾人家有个自幼定亲青梅竹马的表哥,强娶一位书生的女儿为妾,一时义愤,便扮作新娘上了花轿,到了新房后,露出身份,把那县令之子揍得不能人道,然后飘然离去。”秦绾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 “揍得好!”沈醉疏脱口而出,但下一刻,看见秦绾的脸色,又讪讪地住口。 “后来怎么样?那位幸运的姑娘嫁给她表哥了吗?”荆蓝问道。 “是挺幸运的。”秦绾淡然道,“半个月后,有山贼突袭了那座小镇,那姑娘全家和未婚夫全家都被山贼虐杀,她本人虽然没死,却被山贼给污辱后,疯了。” “……”众人不禁哑口无言。 沈醉疏挠了挠脸颊,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好。要是不知道最后的结局,他一定为那位女侠的行为击节叫好,然而……如果没有那女侠插手,那姑娘虽然要被迫为妾,但也不是活不下去,不至于落到被贼人污辱,全家惨死,自己疯癫的惨状。 所以,这究竟是救了人,还是害了人? 类似的事,他不是没做过,只是行侠仗义后,也不会再特地回去看看人家过得怎么样,现在想来,却很有几分不安。 “这么久远的事,你倒是还记得。”苏青崖忽的一声轻笑。 “怎么能不记得?”秦绾面无表情地道,“那二十多条人命,可是要记在我账上的。” “噗——”沈醉疏一口茶喷出来,不可置信道,“是你干的?” “谁没有年少无知过。”秦绾漠然道。 于是,年过三十还在“年少无知”的沈大侠又喷茶了。 荆蓝眼神复杂地偷看了秦绾一眼,怎么也没想到这事居然就是自家小姐做的,怪不得……小姐很讨厌那些行侠仗义的“大侠”呢。 就在这诡异的气氛中,热腾腾的白馒头上了桌,虽然样子不太好看,但正如小女孩所说,分量足,管饱! 小菜是一叠酱牛肉和一叠酸笋片,模样粗糙,但同样的,分量实在。 “吃饭吧。”秦绾当先抓起一个馒头撕开,夹了些牛肉和笋片在当中。 味道有些咸,面也比较粗,不过他们带的干粮也吃完了,中午又赶不到市镇,能找到地方填饱肚子也不错了。 “老爷子。”荆蓝咬着馒头,溜到了柜台边上,笑眯眯地问道:“请问,这里距离古县还有多远?” “不远了,你们有马,今天晚上就能到。”老人说了一句,脸上露出迟疑的神色,顿了顿,还是道,“姑娘,现在古县可不太平啊,听说有造反的,天天有人逃难出来,你们还往那边去?” “我家姑爷在古县,不能不去呀。”荆蓝又给了老人几枚铜板,诚恳地道,“老爷子,古县的形势真的那么坏吗?” “几个姑娘家的,还是赶紧回去吧!”老人还没来得及说话,坐在茶铺门口一辆破推车上的一个中年妇人就插口道,“我们夫妻就是刚刚从古县旁边的大槐村逃出来的,要是你家姑爷在县城内,那肯定是出不来的,那些造反的乱民把古县团团围住了,听说有十几万人呢。” “这么严重?”荆蓝忧心忡忡地道。 “是啊,你们还是赶紧回襄城去,我们也是要去襄城的,听说襄城的郡守放粮赈灾呢。”那妇人的丈夫也说道。 “可我听说,古县有位王爷在呀,情况怎么还能这么糟糕呢?”荆蓝道。 “那有什么用?”提起这个,那憨厚的农夫就一脸的愤慨,“就是这个王爷把叛军引到古县来的,原本古县距离襄河有些距离,地势也比较高,灾情并不严重,我们根本不需要背井离乡的。” “是啊是啊。”分散坐在各处的人群也纷纷附和。 他们大多是来自古县周边的村子,受到乱民骚扰最严重。十几万人聚集在一处,就连树皮草根都不够吃的,很自然的,那些原本是因为没有粮食才聚集起来反抗官府的百姓,反而开始打劫起和他们一样的百姓来。 乱民人多势众,村子里又有老有小的,投鼠忌器,哪里争抢得过,没奈何,大部分人都选择了带着家小,收拾了仅有的细软,北上逃难。 “朝廷就没有派兵来吗?”荆蓝不解道。 “有啊!”一个小伙子怒气冲冲地道,“一万军队都来大半个月了,可屁事不干,就天天操练……这操练就能把叛军给吓走了不成?” “大成子,别胡说。”他身边的老人赶紧拉了他一把,又警惕地看了一眼秦绾等人。 小伙子回过神来,这才注意到这行人衣着华贵,也怕是官家的人,不由得有些为刚刚贸然说出口的话有些后悔,被爷爷一拉,顺势就低着头坐下了。 “小姐,我们怎么办?”荆蓝回到秦绾身边坐下,低声问道。 “官兵投鼠忌器。”秦绾皱着眉,又道,“不知道王爷现在到哪儿了。” “也许和官兵会和了?毕竟王爷只带了五百卫队。”荆蓝想了想道。 “别看叛军十几万的,真要打,宁王府五百亲卫就足够打得他们落花流水了。”秦绾摇头道。 “真会给人惹麻烦的端王殿下。”荆蓝抱怨了一句。 “行了。快吃吧。”秦绾笑道。 荆蓝吐吐舌头,大口地咽下食物。 “唉,这位公子,那匹马是那几位姑娘的!”猛然间,外面传来卖茶老头急促的呼喊。 “本公子有急事,这马我买了,银子拿去!”随着不耐烦的说话声,一锭银子带着风声丢过来。 秦绾没动,因为看得出来银子不会砸到身上。 “呯!”银锭子几乎有一半深深嵌入木桌内,但桌上的茶水却没有溅出哪怕半滴,显示了一手深厚的功力。 秦绾默默地看了那银子一眼,又抬头,一言不发地盯着沈醉疏。 沈醉疏大汗,他也很无辜的好不好?他又不是武林盟主,就算武林盟主也不能真的命令整个江湖啊。 “那谁?”秦绾开口道。 沈醉疏行走江湖多年,她相信,大部分的江湖人,只要看见了,至少他能猜得出身份。 “半月山庄的少庄主顾宁,嗯……近几年挺出名的后起之秀,号称江湖四公子之一。”沈醉疏无奈道。 “四公子?还有谁?”秦绾好奇道。 “东华顾宁、西秦唐少陵、北燕风衍烈、南楚慕容流雪。”沈醉疏说完,顿了顿,又道,“上个月无名刚刚更新的高手榜,顾宁排名第十一。” 说到这里,沈醉疏不禁看了她一眼,脸色很是古怪。 “看我干什么?”秦绾莫名其妙。 最近那么忙,她哪有时间去关心一个高手榜的更新,不过师父动作还真快啊,应该是她一下山,就在着手这件事了吧。 他们在这里说得起劲,至于外面“买”了一匹马绝尘而去的顾宁,谁也没在意。 “今年沈大侠应该是第二了吧?”荆蓝问道。 沈醉疏苦笑了一声,没有回答。 “呵呵。”苏青崖一声冷笑。 “很好笑吗?”荆蓝茫然。 就在这时,急促的马蹄声又由远而近。 只见顾宁翻身下马,一脸气急败坏地冲进茶铺,怒道:“解药!” “公子说什么呢,我们素不相识的,什么解药不解药的。”荆蓝没好气道。 “不是你们在马上下毒,还会有别人吗?”顾宁怒道。 他骑马离开没多久,就发现抓着马缰的手心奇痒无比,百忙中看了一眼才吓了一跳。掌心一条黑线顺着经脉往上移动,就他返回的这么一会儿功夫,已经上升到手肘处了,无论如何运功都压制不住! “那是我家小姐的马好吗?”荆蓝嘲讽道,“你想说有人要毒我家小姐,你不小心做了替罪羊?” “姑娘可不能乱说,小老头可不干这般谋财害命的事!”茶铺老头吓得脸都白了,连连摇头。 这马人家姑娘骑来的时候还好好的,还是他亲手喂食的,若是被人下了毒,他这可是跳到襄河里都洗不清了。 顾宁抿了抿唇,暴躁无比。 他买马是一时兴起,任谁也不能事先下毒,可刚刚这么远的距离,隔着铺子的后墙,连面都没见到,要说他们下毒……这可能吗? “堂堂顾少庄主强抢一个女子的坐骑,居然还恶人先告状,在下也算是领教了。”沈醉疏叹气道。 他和半月山庄的现任庄主顾月白是还有几分交情,不过对这个顾月白最看好的独子倒确实是第一次见面。 顾宁闻言,目光落到桌上放着的那管乌沉沉的玄铁箫上,微微一怔,随即肃容道:“是沈世叔吗?小侄听家父提起过您。” 他们年纪虽然只差了十来岁,但沈醉疏是父亲的至交,他也只能叫叔叔了。 “你侄儿啊?”秦绾一脸的鄙视。 “我只认识他爹,没到要替他爹教儿子的地步好吗?关我什么事。”沈醉疏摸了摸鼻子,一脸的郁闷。不过,反正他也被秦绾鄙视得多了,都能泰然处之了。 顾宁脸色涨得通红,说不出话来。 其实他倒也不是真的嚣张跋扈,只是真的着急,而且自问银子给得也够多,并不觉得有什么大问题,谁知道马的主人居然是自己老爹的挚友? 沈醉疏那管玄铁箫在江湖上可是很出名的,高手榜第三嘛。 当然,顾宁还不知道,现在这管箫已经是真正的玄铁箫了,一丝杂质都没有,就算在兵器榜上,也能名列前茅了。 “算了。”秦绾笑笑。她还真不至于跟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过不去,何况,沈醉疏到底算是她的朋友,不看僧面看佛面。 苏青崖一弹指,一颗药丸丢进一碗茶水中,淡淡的开口道:“喝。” “多谢。”顾宁不敢争辩,赶紧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他倒不怀疑人家给的不是解药,要毒死他只要不管就行了,何况,沈醉疏也不能真看他被毒死吧! “若你没有将行李放下来,直接骑马走,这会儿早毒发了。”苏青崖道。 顾宁一愣,随即泪奔了。 敢情人家是在行李上下毒防盗,怪不得直接就挂在马背上也没拿下来,真是自己倒霉!不过,这样难道不怕不小心就毒到自己了吗? 秦绾一耸肩,顾宁确实倒霉,谁叫他看上的马正好是自己的那匹?不就是因为她不怕毒,苏青崖才如此肆无忌惮么。 “你什么事这么着急?”沈醉疏问道。 “我妹妹在古县,怎么能不急?”顾宁苦笑。 “萱儿怎么会在古县?”沈醉疏吃了一惊。 “说是去看朋友,也不知怎么的,现在也被困住了,我也才刚刚知道这件事。”顾宁解释了一下自己强行买马的缘由。 “古县外面都是叛军,你进不去的。”沈醉疏摇头道。 “那怎么办?”顾宁急道。 “我们也是要去古县的,顾公子可以同行无妨。”秦绾开口道。 顾宁一怔,这才真正把目光落到秦绾身上。 原本,他对沈醉疏身边带着两个姑娘完全没有在意,但现在一看才愣住了。 这女子,一身贵气,怎么看都该是那种养在深闺人不识的千金小姐,完全不带一丝江湖气息啊。 “秦曦。”沈醉疏一指秦绾,眼中闪过一丝促狭。 “秦曦?”顾宁一呆,好熟悉的名字……下一刻,他猛地睁大了眼睛,失声道,“秦曦?你就是那个高手榜第一的秦曦?”( 就爱网) 第三十八章 死了算我的 “高手榜第一?那是什么玩意儿?”秦绾看着沈醉疏,一脸的莫名其妙。 “你真不知道啊?”沈醉疏惊讶道。 “没空关心。”秦绾摇了摇头。 “好吧,就是上个月底无名和武宗才联手公布的新一期高手榜,你荣登第一——现在江湖上大概都在猜测,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子究竟是谁,居然压过了唐少陵,排名第一。”沈醉疏幸灾乐祸道,“你现在要是到江湖上喊一声我是秦曦,找你挑战的人分分钟从东华排到西秦。” “……”秦绾无语。 “沈、沈世叔,她真的就是那个秦曦?”顾宁结结巴巴地道。 “这世上只有一个秦曦。”沈醉疏笑道。 “可是……”顾宁一脸的纠结表情。 他并不是轻视女子,高手榜原本的第一就是个女子,他也挺服气的。可是,眼前的这个,怎么看都是个娇滴滴的名门贵女,高手榜第一?手上连个练武的茧子都没有,开玩笑的吧? “说实话,我也挺不服气的。”沈醉疏一摊手,牙疼道,“说我不如唐少陵,好吧,我认了。可是,我到底哪里不如你了?” 不比顾宁只是第一印象觉得不像,沈醉疏更是亲自和秦绾动过手的,这女子确实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柔弱,但比起自己还远远不如,就是顾宁,也未必就比她弱多少。 “原来刚才起你就一副怨妇脸看我是因为这个啊。”秦绾失笑道。 “怨妇脸……”沈醉疏黑线。 “切磋不敢说,但搏命,死的一定是你信不信?”秦绾微笑。 虽然她也不太在乎这个第一的名号,可是既然是师父把她排上去的,那无论如何她也得守住这个荣誉才行。 “不信。”沈醉疏翻了个白眼。 要说切磋,他还真头疼这女子层出不穷的手段,可要拼命,毕竟是个名门闺秀,怎么比得上真正的江湖人的那种狠劲。 “哦。”秦绾只应了一声。 没了?沈醉疏抽了抽嘴角,端起茶杯,凑到唇边,正要喝,目光一转,却看见秦绾脸上那种促狭的笑容,心中一紧,想了想,又把茶杯移开了些,小心地将茶水倒了一些在地上。 “嗤——”石板地面上顿时冒起一阵青烟,竟被腐蚀出一个小洞来,这要是喝下去,岂不是立即肠穿肚烂? “你下毒?”顾宁变色道。 沈醉疏如临大敌地把那碗毒茶放在桌子中间,给了苏青崖一个白眼,没好气道:“你别这么惯着她行不行?” “不惯着她,难不成我惯着你?”苏青崖一脸的诧异。 “……”沈醉疏被噎住了。 重点是这个吗?完全不对好吧! “沈世叔,这位……公子是哪派的高人?”顾宁僵硬道,“圣山毒宗?毒龙谷?” 实在是……毒药杀人于无形,就像是沈醉疏的茶,都是从一个茶壶里倒出来的,谁也没看见这人是如何下的毒。 “他是大夫,不是玩毒的。”沈醉疏用自己都不太相信的话解释了一句,又回头道,“苏青崖,我都差点被你毒死两次了,真要死了,做鬼都不放过你啊!” “两次?”苏青崖一怔,疑惑地看向秦绾。 “咳咳。”秦绾干咳了两声道,“醉清风。” “你用醉清风毒沈醉疏干什么?”苏青崖茫然。 他留给欧阳慧的醉清风是世上最后一瓶了,原本还以为她是当补药吃了呢。好吧,事实上是当补药吃了没错,只不过吃之前再利用了一下。 “谁叫我打不过南宫廉,只好把两个一起毒了。”秦绾一耸肩,完全没有不好意思的神色。 “你还好意思说!”沈醉疏怒视她。 “于是不是解了吗?”秦绾无辜。 “所以,关我什么事?”苏青崖觉得更无辜,“以后死在你箫下的人,难道都要去找宗元大师报仇?” 沈醉疏泪奔,这两个没人性的,这是同一回事吗?还能不能愉快地做朋友了! “以后你要是快死了,只有在还有一口气的时候找到我,我救你。”苏青崖转回头来,一脸认真地道。 “我谢谢你了。”沈醉疏抽了抽嘴角,哭笑不得。 对一个整日在刀口上打滚的江湖人来说,得到苏青崖这个承诺,几乎等于是多了一条命。沈醉疏知道他是好意,不管他是看自己顺眼了,还是看在秦绾面上才说的这话,可是,明明是善意,不要说的好像是在诅咒自己好吗? “于是,这位是……神医苏青崖?”顾宁咽了口口水,脸色发白。 “嗯。”沈醉疏无所谓地点点头。 顾宁得到了确认,脸上的神色更加好看了。 怪不得沈醉疏说他是大夫,可是……见鬼的大夫!动不动就给人下毒的,算是什么大夫啊! 秦绾拿起茶壶晃了晃,发现已经没有茶水了,顺手就端起了沈醉疏放在中间的那碗茶,倒进自己碗里。 “有毒。”顾宁下意识地道。 “我比你清楚好吗?”秦绾好笑道。 然后顾宁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把那碗毒茶喝得干干净净,咂咂嘴,居然还评价道:“苦了点,不是说毒药都该是无色无味吗?” “哪来这么多无色无味的极品。”苏青崖不以为然。 再说,他又不是真想毒死沈醉疏,随便下点毒吓唬人而已,真要下个无色无味的,万一沈醉疏直接就喝下去了,还得麻烦他来救。 “好了,我们走吧。”秦绾起身道。 “小姐,马?”荆蓝疑惑道。 要带上顾宁的话,马匹明显就少一匹了。 “让一匹给顾少侠吧。”秦绾随意道。 “是。”荆蓝迅速收拾好东西,自己和蝶衣共乘,让了一匹给顾宁。 “谢谢。”顾宁道。 “还有,这个收好了,我家小姐不缺钱。”荆蓝随手就将那锭银子丢回他怀里。 “那个……对不起。”顾宁也不禁脸上发红。 丢人丢大了……下意识地,他看了沈醉疏一眼,目光中流露出祈求。 千万、千万不要告诉他那个古板的爹啊! 不过话说回来,最循规蹈矩的谦谦君子顾月白,居然和最疏狂不羁的风流浪子沈醉疏是至交,也够让人大跌眼镜的了。宁王府的马匹都是上选的好马,果然,天黑的时候就赶到了古县。 “我们连夜进城吗?”顾宁迫不及待道。 “不是告诉过你进不去了吗?”沈醉疏无语道。 “说是叛军,其实就是刚放下了锄头的老百姓而已,十几万人也不可能挤在一块儿,我们有好马,随便一冲就冲过去了啊。”顾宁争辩道。 “你冲过去了,人家敢开门放你进去?”沈醉疏道。 “翻墙啊!”顾宁奇道,“沈世叔,你没事吧?” 沈醉疏抽了抽嘴角,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你敢弄死我的马,信不信我弄死你?”秦绾面无表情地说道。 “……”顾宁想说不就是一匹马么我赔你,但一眼看到沈醉疏那种苦大仇深的表情,又把话咽了回去。 “小姐,我们去大营吗?”荆蓝问道。 秦绾还没回答,却见几个穿着同样衣服,背着长剑的男女向着古县走过去,边上和他们一起的一队人似乎还不习惯队列,排得歪歪扭扭的,武器也各种各样,唯一相同的一点,就是右臂上扎着一块红布。 “那是……叛军?”荆蓝迟疑道。 “那几个好像是天剑门的人?”沈醉疏皱眉。 “就是天剑门的人。”顾宁道,“为首的那个是天剑门主的大弟子西门远山,我以前和他打过一次照面,不会认错的。” “他们怎么和叛军在一起?”沈醉疏皱了皱眉,脸色很不好看。 “这个……”顾宁偷看了他一眼,虽然有些意见,但他毕竟和沈醉疏也没那么熟,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开口。 “顾少侠是不是觉得,官逼民反,天经地义,那西门远山要是帮助叛军打开古县粮仓,还是好事一桩?”秦绾开口道。 “我可没这么说。”顾宁赶紧摇头。就算这么想,至少他也知道,这话是不能说出口的。 “很显然,你同情这些叛军。”秦绾指出道。 “我不该同情吗?”顾宁反问道,“要不是没饭吃,实在要饿死了,谁会愿意干这种要杀头的事。” 事实上,要不是他怕妹妹顾星霜被牵扯进去,虽然不至于来帮助这些叛军,但内心确实更偏向他们一些的。 “你同情他们,然后他们打破古县,抢了粮食,于是城内的百姓饿死了,这算谁的?”秦绾问道。 “这……”顾宁语结,顿了顿,又道,“那也都是朝廷的错,谁叫他们不好好放粮赈灾的。” “闭嘴!”沈醉疏脸色一变。 他对云州的官员当然没有好感,对于京城的皇帝大官,也没什么感觉,但这些日子跟着秦绾,她和宁王为了灾情做了多少,沈醉疏都看在眼里。不能因为江湖中人天生和朝廷不对盘,便抹煞了他们全部的功绩。 什么都是朝廷的错——朝廷确实有错,但江湖中人肆意妄为,又岂是全对? “沈世叔,我怎么觉得你现在的说话口气好像我爹啊。”顾宁郁闷道。 “放屁!本公子还青春年少,红颜知己无数,哪会有你这么大的儿子!”沈醉疏瞪他。 “小姐。”说话间,荆蓝已经去打听了一圈消息回来,脸色微微有些沉重。 “怎么了?”秦绾道。 “古县外聚集了很多江湖人,说是要帮助这些乱民打开古县,分粮食。”荆蓝沉声道。 “胡闹!”秦绾一声低斥,又狠狠地瞪了沈醉疏一眼。 “又不是我!”沈醉疏真心冤枉。 “你敢说你没想过!”秦绾道。 “这种事我早就知道错了好吗?”沈醉疏苦笑。 “小姐,古县城墙不高,要是有那些江湖人帮忙,直接半夜翻墙进去,杀散守卫打开城门也是分分钟的事,怎么办?”荆蓝着急道。 秦绾沉默不语。 “不然,我去劝劝?”沈醉疏提议道。 “没用的。”秦绾摇头,又道,“走吧,先会和了再说。” “嗯。”沈醉疏叹了口气。 他何尝不知道这事极难劝说,说不定那些侠士还以为他被朝廷给收买了呢。 “顾少侠自便吧。”秦绾转头,又道,“既然那些叛军招收江湖中人,顾少侠又和那西门远山有旧,想必可以平安到达古县。” “那你们呢?”顾宁下意识地问道。 “我们有事做,没空带着你。”秦绾挥挥手道,“只不过,顾少侠最好是直接想办法进古县找到令妹,不要做多余的事,要不然,刀剑可无眼。” “知道了,我也就是说说,真要参合这种事,回去还不被我爹打死啊。”顾宁耸了耸肩。 “你记住就好。”沈醉疏道。 “知道啦。”顾宁把马还给荆蓝,顺着之前天剑门的方向追了上去。 秦绾又看了一眼他的背影,这才带人向着驻扎在不远处的军营而去。 “什么人?”守门的士兵警惕地道。 “长乐郡主秦绾,我要见宁王。”秦绾一扬令牌,干脆地道。 “郡主?”士兵一愣,狐疑道,“这个,非常时期,请郡主稍等,小的前去通报宁王殿下。” “有劳。”秦绾点点头,反而放下了心。 军纪森严,举止有度,看来领军的主将应该还不错。 很快的,营里就喧闹起来,李暄带着朔夜和莫问亲自迎了出来,后面跟着那个诚惶诚恐的士兵。 妈呀,这还真是位郡主,是金枝玉叶啊! “来了?”李暄道。 “嗯。”秦绾翻身下马,也不废话,沉声道,“我这里有叛军的消息。” “跟我来。”李暄立即道。 “好。”秦绾将马匹交给士卒,带人跟着他走进了大帐。 “王爷。”大帐里一位三十多岁,看起来很是儒雅的将军正在研究地图,见状赶紧站起来,脸上却有惊讶之色。 军营重地,什么时候能有女子自由出入了? “这位是这支军队的主将展破军将军。”李暄很干脆地道,“长乐郡主带来了叛军的消息,本王请展将军一起听一听,免得一会儿再说一遍。” “长乐郡主?”展破军还来不及惊讶,听到后面半句,赶紧肃容道,“郡主请说。” 秦绾点点头,示意荆蓝将打听到的事说了一遍。 “这麻烦可大了。”展破军头疼道,“那些江湖人高来高去的,打开城门不难,要是还有多事的拿端王殿下做人质,麻烦就更大了。” “展将军,本郡主却觉得,这事不简单。”秦绾沉声道。 “怎么说?”展破军疑惑道。 “江湖中人固然不把朝廷放在眼里,但和普通百姓也很疏离。要说顺手帮一把,或许还有可能,但如此大规模有组织的行动,没人在其中串联绝不可能。”秦绾断然道。 “背后有人推波助澜。”李暄一针见血。 “北燕?南楚?还是西秦?”展破军沉吟道。 “我东华内部也不是没有内患。”秦绾摇了摇头。 “先应付过眼下的事再说。”李暄转头道,“展将军,不能等下去了。” “是,王爷。”展破军点点头,“末将立刻命人调集军中全部的弓箭手待命。” “顺便给本郡主找几张好弓来。”秦绾紧接着说道。 “是。”展破军楞了一下,但看看她身后的沈醉疏,明显是高手风度,也就了然地点点头。 “给本王也弄张好弓来吧。”李暄也道。 “是,王爷。”展破军道,“王爷武功高强,弓箭营就交给王爷,末将带领步兵营冲散乱军如何?” “可以。”李暄点点头。 那些江湖人人数虽然不多,但普通士兵应付起来确实费劲,必要时候,他也做好了亲自出手的准备。 展破军一抱拳,也不多说客套话,大步走出去安排军队。 “这人不错,怎么还是个杂牌将军?”秦绾一挑眉。 “他是前恭亲王举荐的人。”李暄看了她一眼才道。 “……”秦绾汗颜,感情这将军和她还该有仇来着,若非她扳倒了二皇子,以展破军的能力,也不至于一直窝在这小地方不得升迁了。 “其实,上面也知道,他能力是有的,不然也不敢派他来救端王。”李暄又道。 “那个……”沈醉疏终于忍不住道,“今晚要怎么办?” “沈大侠不是都听到了吗?”荆蓝挑眉,扬声道,“弓箭营,万箭齐发,敢开城门的,有一个射一个,有两个死一双!” 沈醉疏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他知道那些人做的不对,但极有可能,也是被有心人给煽动挑拨的,都是江湖同道,似乎有点儿于心不忍。 “算了,你留在营中吧。”秦绾叹了口气道。 “不,我和你们一起。”沈醉疏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 “你确定自己没问题?”秦绾看着他。 “嗯,没问题。”沈醉疏点点头,一脸的郑重。 他想做点什么,做点真正有用的事,而不是浑浑噩噩地越帮越忙。 很快的,军队集结完毕,展破军还亲自送来了一堆最好的弓箭供李暄挑选。 李暄挑挑拣拣一番,自己留了一张,也选了一张抛给秦绾:“这个比较适合你。” “嗯。”秦绾也没试,直接就挂到了身后,顺手拿了两个箭囊,总共六十支箭。 “郡主会用弓箭?”展破军惊讶道。 “嗯,学过。”秦绾点点头。 边上,沈醉疏和荆蓝、蝶衣都各自挑选了合适的弓箭在手。这种战斗,任何武器都没有弓箭好用。 “出发吧。”李暄沉声道。 “是!”展破军见状,也只能先按捺下心底的疑惑。 “我们也走吧。”李暄沉吟了一下,又道,“沈兄武功虽高,但上战场恐怕也是第一次,还请注意不要乱跑,弓箭不会认人。” “明白,我跟着她。”沈醉疏不以为杵,爽快地指了指秦绾。 “好,走。”李暄道。 宁王府的五百亲卫自然也都是弓马娴熟,人人能开硬弓,加上展破军抽调的弓箭营,合计一千五百人,要是一起开弓,也确实能做到万箭齐发,铺天盖地了。 展破军带着步兵营已经开始冲击叛军,吸引注意力,正好,叛军也希望他们如此,以便让那些高手趁乱去开城门,两方人可以说是一拍即合,打得不亦乐乎。 “动手了。”趁着夜色埋伏在一边的李暄低声说了一句。 果然,他话音未落,却见几条黑影如鬼魅般出现在城墙下。 古县的城墙大约十米的高度,加上年久失修,外墙有些地方被雨水侵蚀得坑坑洼洼的,如今却正好成了施展轻功的落脚点。至少,来这里的江湖人不管武功高低,飞上城墙肯定没有问题。 “放箭。”秦绾闲闲地说道。 宁王府的卫队闻言,立即射出了手里的箭,弓箭营虽然因为发号施令的不是宁王而反应慢了一拍才实行,可就是这慢了的一拍,却刚好形成了两段射。 那几个刚刚施展轻功的黑衣人拍飞箭支,可下一批立刻到来的羽箭却让他们没有了反应时间,一岔气,只能纷纷落回地面。 秦绾站在李暄身边,见状才慢条斯理地拿起弓箭。 李暄曾在思忘崖上见过她用弓箭对付庄别离,明显是练过的,倒没有沈醉疏那般惊讶。 “就你了。”秦绾忽的一笑,一松手,箭已离弦。 这时候,后面的军士还在不停地射箭,秦绾的箭虽然带着呼啸的风声,但混在铺天盖地的箭雨中,又是黑夜,等发现时却稍微晚了点。 西门远山也是一剑磕在箭上,才感觉到那力道不同寻常,但也来不及加重手劲,急切之间,只能猛地一缩脖子。 “嗤——”羽箭挑飞了他束发的头巾,深深扎进了城墙。也幸亏挡了那一下,羽箭尽管没被挑飞,但终究是改变了方向,稍稍往上倾斜了一点,要不然,直接就正中脑门了! “大师兄,没事吧?”旁边两人赶紧一边挑箭,一边靠拢过来。 “没事,你们小心,有高手混杂在其中。”西门远山也出了一身冷汗。 千钧一发啊。 “真遗憾。”秦绾叹了口气。 “怎么说也是天剑门的继承人,没那么容易被你一箭爆头吧。”沈醉疏道。 “我只想告诉你,我好像看见顾宁了。”秦绾放下弓,转头道。 “这混蛋,不是告诉过他别参合吗!”沈醉疏暴跳如雷。 秦绾微微皱眉,又抽出一支箭搭在弓弦上。 “等我一下。”沈醉疏抓了抓头发,一脸的烦躁。 “本王能让人尽量避开你,但误伤也没办法。”李暄提醒道。 “我知道,不会因为自己的私事为难王爷。”沈醉疏爽朗地一笑,施展轻功掠了过去。 “白痴。”秦绾叹了口气,只得赶紧传令下去,尽量避开沈醉疏射箭,不过一千五百人的军队,根本就不可能做到不误伤,幸亏沈醉疏穿着一身白衣,在黑夜中倒很是显眼。 其实顾宁也很郁闷,他只是想借个路而已,谁知道这些人当夜就要行动,他被西门远山一拖,也来不及了,只能跟着一起出发,想着两不相帮,只溜进城内就算。 然而,事情哪有这么简单,官军显然是早有准备,竟然布置了大量弓箭手来对付他们,根本就是江湖高手的克星!没见当初高手榜第一的欧阳慧都没逃脱箭阵吗? 就在这时,一条白影飞掠而来,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就被一脚踹飞。 “阿宁!”西门远山赶紧移过来。 然后,几人才发现,随着这人的出现,箭雨竟然稀疏了不少。 “你要气死你爹不成?”沈醉疏咬牙切齿。 “沈世叔……”顾宁一脸的尴尬,说不出话来。毕竟,两个时辰前分手时,他还信誓旦旦地说过不会参合这档子事的。 “你是……七绝公子沈大侠?”西门远山又惊又喜。 沈醉疏在高手榜上排名第三,可以说是一大强援了,虽然听他的口气是不赞成的,但顾宁和他的关系显然不浅,怎么也不能不管吧! “西门远山?”沈醉疏挑眉。 “是,我……”西门远山刚一开口,就觉得眼前金星乱转。 “揍的就是你。”沈醉疏抬起玄铁箫扛在肩膀上,冷然看着他。 虽然他和顾宁认识不到一天,但顾月白却是有事没事就跟他炫耀儿子,所以他对顾宁的了解一点儿都不少。顾宁答应了他又没做到,多半就是被西门远山给算计了。 “沈世叔……”顾宁尴尬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就你那点脑子,也就被人骗的份,你爹看起来老实,其实比你难搞多了。”沈醉疏斜睨他。 顾宁大汗,要不要这么鄙视他啊? “嗡——”一支羽箭带着呼啸的风声从沈醉疏背后而来。 “沈世叔,小心!”正对着这边的顾宁一声急呼。 “要小心的是你!”沈醉疏一脚踹翻他,正好帮他避开一支流箭,自己却纹丝不动。 他很清楚身后的人是谁,要说军士射偏还有可能,可秦绾能射偏? 果然,羽箭几乎是擦着他的耳边飞过,猛地钉入地面。 众人默然了…… 西门远山坐在地上,脸色煞白煞白的。 实在是……这箭就插在他两腿之间的地方,尾翎还在微微颤动,这要是再往上一寸…… 作为一个男人来说,实在光是想想那个后果就不寒而栗。 “噗——”沈醉疏绷着的脸终于没忍住,笑了个前仰后合,在这战场上特别引人注意。 “沈醉疏!你再不赶紧的,信不信我射你屁股!”后面传来一声冷哼。 “喂喂,姑娘家的,说话别那么粗鲁!”沈醉疏黑线。 这真是个名门贵女吗?简直比江湖儿女都不拘小节,也亏得那位王爷居然想娶她当王妃! “嗤——”回答他的是一支钉在他脚边不足一寸的羽箭。 “好吧好吧。”沈醉疏叹了口气,目光再落在西门远山身上就严厉起来。 “沈大侠莫非也要做朝廷的鹰犬吗?”西门远山站起来,神色有些紧张。 “我并不喜欢这个朝廷。”沈醉疏摇了摇头,“办事效率太慢,贪官污吏横行,看着有时候都想揍人。” “那?”西门远山眼中浮起一丝希冀。 “但是,总有一些人一直是在努力的,比起你们几个蠢材好了一千倍!”沈醉疏瞬间变了脸色,玄铁箫一抽,直接把人放翻。 他武功本就高出一大截,手里还拿着神兵利器,普通刀剑磕着碰着就断,加上后面神出鬼没的羽箭,终于,除了顾宁是被他用脚踹的,其他人全部挨了他一箫,偏生还都打在腿上…… 当然,在场并不止是天剑门的人,只是另外方向,自然有箭雨伺候。 “沈世叔,这要出人命的。”顾宁担忧道。 虽然箭雨没有往这边来,但万一下一刻就过来了呢?腿上受伤无法施展轻功,就更避不开了。 “死了算我的!”沈醉疏怒道。( 就爱网) 第三十九章 端王悲剧了 这场战争其实没什么悬念,精兵对乌合之众,箭阵克江湖高手,不赢才没天理。之前一直僵持,是展破军怕叛军孤注一掷用人命去填城墙,万一弄死了端王,就算把叛军都全灭了,他也要吃不了兜着走。可如今叛军仗着有高手,自动和官军边打边退,反而远离了古县,那可不正中下怀么。 等到战争结束,解除了古县的围困,展破军一面收拢军队,一面将茫然的百姓驱赶到一起。 十几万人,真不可能全部杀得干干净净,哪怕上报朝廷,诛杀匪首后,其他人还是得放回去重新种田的,顶多是加重赋税,或者派军监视之类的惩罚。 李暄只看了一会儿,见展破军行事颇有章法,就没插手,带着自己的亲卫队先行入城了。他堂堂亲王,总揽云州事务,实在不必事事都和属下争功。何况,展破军这个人,如果背后没有了牵扯,他想要了! 至于那些高来高去的江湖人,虽然被箭雨射死了不少,也逃走了几个,但生擒的更多,有的是中了箭受伤不轻没跑掉,更多的是天剑门那些被沈醉疏揍得爬不起来的人。 江湖上都说七绝公子怜香惜玉……尼玛他连几个如花似玉的女弟子也没放过啊,该揍的全揍了! 展破军为难,李暄可不为难,一声令下,全部投入古县大牢,先关着再说,受伤的给药包扎,总之只要不死就行,要想有再好的待遇?没门! 只有两个人被沈醉疏拎到了古县的县衙。 顾宁和西门远山。 “沈世叔,你让我先去找霜儿行不行?”顾宁苦着脸道。 “古县之围都解了,霜儿没危险,晚点去一样!”沈醉疏道。 “可是……”顾宁想起那些被丢在大牢里的人就头皮发麻,自己好像干了一样的事啊,跑去官府……不会也被丢进大牢里去吧?那自家老爹非要揍死他不可了。 “少废话,进去!”沈醉疏没好气地推了他一把。 县衙大堂,李暄和秦绾正在统计伤亡情况,亲卫队死了两人,还有十几人有轻重不同的受伤,连荆蓝手臂上也被不知道哪里飞来的半截镰刀划了一下,苏青崖正在帮她包扎。 战场上,就算是武林高手,也会被普通人伤到的。人太多,情况太复杂,什么听风辩位、耳观八方,统统不管用,最管用的还是直觉和经验,以及身边的亲兵。 “顾少侠这是干什么呢。”秦绾抬起头来,一声轻笑。 “怎么是你啊。”顾宁傻眼。 “不是我,你不是被射成筛子,就是在大牢里睡觉了好吗?”秦绾冷笑道。 “你们是助纣为虐!”西门远山愤怒地道。 “那不好意思了,只是本小姐不是助纣为虐,本小姐就是纣,明白?”秦绾一挑眉。 “哈?”顾宁茫然,那表情一看就是——不明白。 “王爷,郡主,古县一战的统计报告出来了。”莫问走进来,目不斜视,直接将一本册子送到了上首。 李暄随手接过,扫了几眼,就递给了秦绾。 秦绾看着上面触目惊心的数字,唇边的笑容也淡了下来。 “郡主?你是郡主?”顾宁失声叫道。 李暄是王爷,他没感觉,本来就知道古县有两位王爷在,没什么奇怪的,可这女子居然是郡主?他和一个郡主同行了半天?不对,这女子不是高手榜第一的秦曦吗?秦曦怎么能是郡主! “天剑门,西门远山是吗?”秦绾没理他,却看着边上一脸愤慨的青年。 “是!”西门远山一抬下巴,傲然道,“大丈夫行不改姓,坐不更名,我就是西门远山!” “呯!”沈醉疏直接一脚将他踹飞几步,冷笑道,“就你,还大丈夫?” “我怎么了?”西门远山趴在地上,因为功力被封一时爬不起来,看着他愤怒道,“沈醉疏!以前我敬佩你是大侠,可你居然帮着朝廷的走狗迫害百姓?我看错你了!” “迫害百姓?”秦绾一扬手,那本册子丢进了莫问怀里,喝道,“念给他听!” 莫问没有犹豫,打开册子,直接翻到最后一页,毫无表情地念道:“战事后,约有六七万叛军向四处逃散,末将派兵分队追赶,沿途可见稻田被乱兵践踏,杨树村、上窑村等十余处村庄残破,大槐村等四个村庄空无一人。唯末将追击的方向,途径小河村时,发现村内村民被全数屠杀,一村老幼三百余人无一活口,血迹未干,疑似叛军首领隐藏行踪杀人灭口所为,末将怀疑其部遁入凉山支脉,正率军轻军简行,加速追击,此处战报先行呈上。” “官兵还没屠了他们,他们倒是先屠村,真够决断的。”秦绾冷笑道。 沈醉疏默然,他曾经一路护送灾民上京告状,九死一生,更理解这些普通百姓生存的无奈。 天灾?这分明已经是*了吧! “西门……大侠,助纣为虐的感觉,可好受?”秦绾问道。 西门远山无语,脸上的神色不住变幻。 屠村……这种行径,不管是怎么样的迫于无奈,都超过他的道德底线了。 只是,原本是一群没饭吃的百姓想要争一条活路,什么时候开始,这些人却反而断了别人的活路? “还有这里,叛军围困古县一月之久,古县之内的状况,弹尽粮绝,易子而食,西门大侠……要不要也自己看看?”秦绾又举起了另一本册子,“打破古县,分粮食?别说粮食,再过几天,只怕满城都是人吃人了!” “你闭嘴!不要说了!”西门远山吼道。 秦绾知道他是一时不能接受,也不逼迫,只道:“那就请西门大侠和同门去做个伴吧,本郡主会让令师亲自来领人。” “……”西门远山顿时黑线了。 如果可以,他倒真是想直接吼,坐牢就坐牢,谁怕谁啊!但是……他不敢,因为天剑门陷在这里的不只是他一个人,还有十几位同门,可以想象师父脸如黑锅的模样了。 不过,顾宁比他更想哭。 天剑门的掌门剑尊者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加上那是一群徒弟,顶多也就是一顿骂而已。可上面那位郡主要是把自己老爹也叫来领人,那可真……会死人的啊。不不,就算不死,也要半身不遂好不好! “至于你……”秦绾看着顾宁的目光似笑非笑的。 顾宁哭丧着脸,下意识地就往沈醉疏身后躲。 “咳咳……”沈醉疏也无奈了。 这臭小子,这会儿倒是不怕被他揍了?所以说,顾月白那家伙到底在儿子心目中是什么人哪? “王爷,不好了!”就在这时,一个满身是血的侍卫直冲了进来,连门口的守卫都没拦得住。 “什么事大惊小怪的?本王好得很!”李暄喝道。 或许是他的声音太过有威慑力,那侍卫愣了愣,冷静下来,看了一眼大厅中的人,有些犹豫,不知道能不能当众说。 “说吧,这里不是自己人就是囚犯。”李暄道。 顾宁下意识地抽了抽嘴角,很想问一句,他算是自己人还算是囚犯? “是,王爷,刚刚楼将军的副将来报,运往青岩的赈灾粮食被人给劫了!”侍卫道。 “什么?”李暄霍的站起身来,手里的笔直接被捏断了,墨汁溅了一桌子,连秦绾的衣裳都弄脏了。 “你再说一遍?”秦绾阴沉着脸,哪有心情去管衣服那点小事。 “运往青岩的粮食……被劫了。”侍卫承受着巨大的压力,硬着头皮重复了一遍。 “楼景辉人呢?”李暄怒道。 楼景辉就是那个押送第一批赈灾粮食前往云州青岩县的将军,因为粮车沉重,加上水灾之后道路泥泞,桥梁垮塌各种原因,速度很慢。不过,按照常理来说,这会儿也该到目的地了才对。 “楼将军……当场以身殉职,副将被几个士兵护着冲了出来,刚刚已经伤重不治身亡,还是唯一一个伤势较轻的士兵把话说清楚的。”侍卫低声道。 “楼景辉带着一千军队,难道连一群拿起锄头的百姓都打不过?”李暄道。 “不是百姓。”侍卫苦笑了一下,却看了沈醉疏一眼。 “喂喂,又不是我干的。”沈醉疏黑线。 “那些人自称武林盟,虽然只有百余人,但个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为首的人手持一柄神兵,好像是上古神剑含光……那幸存的士兵说,听见旁人称呼他庄宗主。”侍卫答道。 “庄别离?”李暄疑惑地看向秦绾。 “圣山武宗宗主庄别离?”沈醉疏也惊讶道。 “庄宗主带人劫粮肯定是赈济灾民的,还省了那些官员中饱私囊呢!”西门远山忍不住说道。 “那个……那些人确实在杨石乡一带向百姓分发粮食。”侍卫道。 “简直胡闹!”李暄皱眉。 “问题很严重?”沈醉疏这些日子看得多了,可没西门远山这么乐观。 “杨石乡那里灾情不算特别严重,又紧靠秦城粮仓,原本安排那里的百姓迁徙到秦城的。”李暄解释道。 “不都是灾民?救谁不是救?”西门远山不以为然。 “朝廷的救灾是有轻重缓急的,杨石乡的灾民可以在秦城得到救助,可青岩县呢?”李暄的语气中罕见地带了薄怒,“那是重灾区,只怕百里无人烟,没有了这批粮食,那遍野的饿殍就是你们这些大侠做的孽!” “……”西门远山脸色一白,动了动嘴唇,还是没说出话来。 李暄抬起手,揉了揉额头,隔了一会儿才问道:“曦,怎么办?” 秦绾起身,直接喝道:“朔夜!” “小姐吩咐。”朔夜一晃身,来到她面前。 “给我找南宫廉,告诉他,我限他一个月,要是不能收拾了庄别离,我就先弄死了他,然后自己去清理门户!”秦绾怒道。 “属下并不知道南宫廉的行踪。”朔夜愣了一下才道。 “给我传集贤令!”秦绾直接从衣袖里拿出一块令牌丢给他,“蝶衣跟你一起去,她知道怎么用。传令:武宗前宗主庄别离叛国作乱,残害百姓,圣山所属,见之可诛!” “是。”朔夜一惊。 大小姐,这回是动真怒了啊……集贤令除了召集各宗门,并没有强制性,但无名作为圣山精神领袖,集贤令一出,依旧会有很强的号召性,哪怕不强迫,只怕也会有很多人遵令行事。 “还有,告诉南宫廉,他才是武宗宗主,居然让庄别离依旧借着武宗的名号招摇撞骗,连武宗的象征含光剑都没收回来,要是他做不好,本小姐连他一起清理门户!”秦绾道。 “是……”朔夜迟疑了一下才道。 “如实转告,一个字都不许改!”秦绾咬牙切齿道。 “是!”朔夜不敢耽搁,和蝶衣行了一礼,匆匆离去。 “辛苦了。”李暄道。 “是我的问题。”秦绾摇了摇头,“当时知道庄别离是个祸患,就应该直接弄死,不该看在师父份上放他一马。” “你师父明明比你更想弄死他。”李暄一耸肩。 “行吧,武宗的事让南宫廉自己去解决,但是青岩那边怎么办?”秦绾头疼道。 就算庄别离是胡来,可毕竟粮食是发给了受灾的百姓的,总不能因为别处的人更需要,就从这些百姓手里再收回来,那真的要引起民变了。 “能让南楚那边抓紧送一批粮食过来应急吗?”李暄想了想道,“南楚过来的话,可以走楚江水路,比京城那边再筹粮快些,至少……能少死一些人吧。” “外祖父不在了,我的话还不知道好不好使。”秦绾苦着脸道,“算了,派人去问问舅舅吧,死马当活马医。” “好。”李暄点点头,表示理解。 临安王虽然疼爱秦绾,但用大量粮食救济敌国灾民这种事,还得皇帝拍板才行。 “诸事不顺啊。”秦绾一声苦笑,叹了口气。 “你先去休息吧,剩下的事,我来就好。”李暄温言道。 “知道了。”秦绾点点头。 李暄不是不累,只是他是主持云州赈灾事务的钦差,很多事,必须由他来做,别人想代替也代替不了。 “算了,我帮你去看看端王吧。”秦绾语气中也有一丝不满。 虽说端王身份高贵,按理来说,解了古县之围后,展破军应该去给端王请安,可是如今展破军去追击匪首了,根本就没有进城,而在这里的是宁王,无论于公于私,李钧都该自己前来拜见。可如今,事务都处理得差不多了,端王却依旧不见人影,这也未免太不懂事了! “拜托了。”李暄点点头,又道,“荆蓝受伤了,莫问暂时跟着你。” “不用啦。”秦绾不禁失笑道,“你已经给了我两任侍卫统领了,这个第三任又给我,以后就真没人敢做你的侍卫统领了。” “跟着大小姐也挺好的。”莫问倒是很佩服秦绾,尤其是见过秦绾对付夏婉怡的手段之后。 “算了,本小姐还怕找不着护卫?”秦绾笑笑,路过门口时,顺手揪住沈醉疏的衣领拖走,一边说道,“这两个我带走了。” “喂喂喂,你一个姑娘,能不能不那么野蛮?”沈醉疏翻了个白眼,赶紧拎走了顾宁。 被秦绾折腾总好过落在那个王爷手里。沈醉疏觉得,他看不透这个宁亲王。 “你不是高手榜第一吗?还需要护卫?”顾宁怀疑道。 郡主……这该不会是同名同姓? “怎么不需要?”秦绾回过头,一脸理所当然道,“若是有刺客,本郡主堂堂皇亲贵胄,又是女子,难不成让我亲自动手?” “……”顾宁无语地看沈醉疏,我可以揍她吗?可以吗? “你要打得过,可以试试。”沈醉疏道。 虽然他不觉得自己会输给秦绾,但顾宁……不说武功,经验阅历都差远了,心计更是不知道被甩出几条街,再练十年也就只有被秦绾耍着玩的份。 顾宁至少感受得到他那*裸的鄙视,不禁泪奔了,这也太看不起人了吧! “对了,你也是圣山的人?”沈醉疏想起来,回头随口道,“所以,你和南宫廉,果然是同门师兄妹?” “沈大侠,我上次告诉你,南宫廉是我师侄,原来你完全没在听吗?”秦绾没好气道。 “别闹。”沈醉疏抽了抽嘴角。 “闹的是你好吗?沈大侠!”秦绾叹了口气,忽的收敛了笑容,正色道,“重新说一遍,无名主秦曦,家师墨临渊,无名上代主,武宗前前任宗主。” “……”沈醉疏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许久,才漠然道,“所以,你是殷开山的师妹,庄别离和南宫廉的师叔?” “你才想清楚吗?”秦绾道。 “我暂时不想跟你说话。”沈醉疏道。 “好吧,最后一句。”秦绾一摊手,紧接着道,“我以无名主的名义,希望你成为无名长老,考虑一下吧。” “哈?”沈醉疏愕然。 “还有,管好你侄儿,还有你侄儿他爹,最近江湖太乱,我们家王爷的耐性已经快用尽了。”秦绾走远了,一边还丢下一句话。 沈醉疏微微皱眉,心中一沉。 他听出秦绾的意思,朝廷……这是想对江湖下手了吗? 不过,这回云州的事,那些江湖人确实闹腾得有些不像话。 然而,下一刻,他有不禁哑然失笑。 果真是被秦绾给影响了啊,什么“那些江湖人”,好像自己不是江湖人似的。 “沈世叔,那我可以去找霜儿了吗?”顾宁问道。 “去吧。”沈醉疏还在思索,一边叮嘱道,“不要惹事,也不要跟那些江湖同道接触,找到霜儿之后,要么回来找我,要么立刻赶回半月山庄,一刻都不要在外停留,记住了吗?” “沈世叔放心,这回我真记住了!”顾宁不傻,也不是初入江湖的雏鸟了,同样的错误不会犯两次。何况,刚刚秦绾说话并没有避着他,他也很清楚,江湖……只怕要有大麻烦了。半月山庄能不能避过这一劫都不好说,他必须立刻赶回去,将这边的状况通知父亲,尤其是那武林盟的事,绝对不能沾染! “去吧。”沈醉疏挥挥手。 顾宁走了几步,忽的迟疑了一下,又停下来脚步,回头道:“沈世叔,你这样放我离开,没事吗?” “有什么事?要不是我,你和天剑门那些人也早就被射成筛子了。”沈醉疏没好气道,“曦也就是吓吓你,看在我面上也不会砍了你的,快滚吧!” “哦。”顾宁这才放心,赶紧溜了出去,果然,一路都没有侍卫阻拦,他才真正放下了心。 却说秦绾一个人走进县衙后面,随便抓了个衙役问了问,才知道端王现在住在古县首富的府上,至于没有来拜见的原因是……端王受伤了。 伤了?秦绾心里直犯嘀咕。伤到起不来的程度?不太可能吧,毕竟是亲王之尊,自会有侍卫拼死保护,这还伤成这样的话,李钧该有多么倒霉? 但是,对于秦绾来说,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 李钧的死活她不关心,但人绝不能死在她和李暄面前。 想着,她还是先回大堂跟李暄说了一声,随后叫上了苏青崖。 苏青崖也无奈,要说李钧这种人,打死他也不想医。只是……他觉得,就算是对以前的欧阳慧,他也从未如此有求必应,千依百顺过。难道果然是潜意识里被秦绾影响了,认为没来得及救她让她死了一次是自己的错所以愧疚了要赎罪? 还没想清楚,人已经被扯到了地方。 李钧下榻的是古县首富纪家的宅院,当然,一个小县城,就算首富,也无法和襄城的高明等人比较,宅子也只能说过得去。不过,纪家为了巴结端王,几乎让出了大半府邸,自己一家子反而住到了偏院去。 “端王伤势如何?”秦绾一边走一边问道。 出来迎接的这人她也认识,是李钧的贴身侍卫之一,叫洪吉的,原本还是李钰亲自给他挑选的,武功挺不弱。这就让秦绾更奇怪了。如果李钧真的伤重,作为他的贴身侍卫,负责给他挡刀剑的洪吉,早就应该阵亡了! “王爷前些日子在城墙上激励士气的时候,不小心中了一支冷箭……”洪吉低着头,愧疚地道。 “哪里中箭了?”秦绾怔了怔才问道。 守城战中,中冷箭也算是寻常,只是李钧……该不会就这么倒霉,一箭就被射中咽喉或者心脏这种要命的地方了吧? “腿上。”洪吉答道。 “走不了了?”秦绾一挑眉,那倒也能解释李钧伤势不重却没有来县衙的原因。 “这个……郡主还是亲自去看看吧。”洪吉尴尬道,“王爷这几天心情很不好。” “好吧。”秦绾有些不满,但也没为难他。 好在,不管是以端王妃的姐姐的身份,还是宁王的未婚妻的身份,她去探望一下受伤的端王,倒还不用避嫌。 “呯!”还没走到房门口,就听屋里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 “王爷,长乐郡主来了。”洪吉禀告道。 里面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好一会儿才传来李钧的声音:“进来。” “郡主,请进。”洪吉上前推开了房门。 “我在外面等你。”苏青崖一脸的嫌恶。 “还有力气砸东西,不是说端王重伤吗?”秦绾一挑眉,拉了拉裙子,小心地跨过一地的碎瓷片。 “怎么是你?”李钧只穿了一袭中衣,看着她的脸色很不善。 “不是我,难道还指望我家王爷亲自来探望?”秦绾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又转头问道,“到底伤哪儿了?” “那个……大腿上。”洪吉道。 “大腿上肉厚,出不了大事。”秦绾断然道。 当然,就看李钧那模样也知道,肯定是没伤到大血管之类的地方。 “行了,滚出去!”李钧不耐烦道。 “是,王爷。”洪吉给了秦绾一个抱歉的表情,退了出去,关上门。 “你还要在这里看我笑话?”李钧瞪着秦绾道。 “你有什么笑话可看的?”秦绾也被他惹得发毛了,本来这些日子就没休息好过,好不容易能轻松一下,这家伙还不消停!不就是捅了个篓子么?反正你是端王,又不是太子,皇帝再不理智也不至于牵连到李钰身上去。至于你自己……有区别吗? “滚出去!”李钧突然暴怒,拎起一只花瓶就砸过去。 秦绾闪身避过,一皱眉,先退了出去。 “郡主。”果然,洪吉还在不远处等候。 “说吧,究竟怎么回事。”秦绾问道。 “王爷的伤……”洪吉脸颊抽搐,都快扭曲了。 要说来的是宁王,他都没有这么为难的,可这话要怎么跟长乐郡主说? “伤?本郡主看他好得很!”秦绾脱口而出,忽的灵光一闪,迟疑道,“大腿中箭,他该不会是……” 洪吉虽然一脸尴尬,但却着实松了口气,赶紧点头。 这是郡主自己猜到的,可不是自己污言秽语污了郡主的耳朵啊! “他……试过了?”秦绾干咳了两声道。 “原本王爷的箭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前天,纪家的家主派了自己的嫡幼女前来服侍王爷,这个……”洪吉想抓狂,面前的不仅是位尊贵的郡主,还是端王妃的亲姐姐,他在说自家王爷的风流韵事,这合适吗? 可这么严重的事,不说又不行! “好了,我明白了。”秦绾打断了他的话。 总之,就是李钧他——不行了! 秦绾抽了抽嘴角,忽然觉得很讽刺。她刚刚射箭差点了废掉西门远山的命根子,转眼间就有现世报了?也不对,就算是现世报,李钧跟她有半个铜板关系? 哦,好像确实有点关系,秦珍要守活寡了。 想了想,她直接回去敲了敲门:“我带了苏青崖来,你想治就开门,不想本郡主就走了。” 这回,很快的,房门直接开了。 “谁说我会治那种毛病了?”苏青崖咬牙切齿。 “你是神医啊。”秦绾很无辜。 苏青崖治不治她不管,但起码她要知道,李钧这毛病能不能医得好,毕竟,回京后,医术好的太医也是有的。 “我前世欠你的。”苏青崖怒视她一眼,走进屋内。 “原来那是苏神医啊,太好了!”洪吉也松了口气。 他是太子派给端王的侍卫,要是端王真的废了,只怕回京后太子都不会放过他。 苏青崖这回看得极快,不到半盏茶时分,就一脸黑线地走出来。 “苏神医,我家王爷怎么样?”洪吉赶紧道。 “他好得很。”苏青崖没好气道。 “好得很?”秦绾皱眉。 “字面意思。”苏青崖点头确认。 “你说他……没事?”秦绾惊讶道。 “嗯。”苏青崖点点头,“本来就是大腿中箭,还距离那么远,能有什么事?” “可是王爷他明明……”洪吉急道。 “你是怀疑我的医术?”苏青崖斜睨他。 “不敢。”洪吉赶紧道,“可是王爷他确实……” “呵呵。”秦绾却突然笑了出来。 “郡主笑什么?”洪吉隐忍着怒气道。很好笑吗? “不是身体问题,那就是心理问题了。”秦绾笃定道。 一箭射中那附近,就算没真的伤到,但心理上的冲击肯定不小,尤其李钧又一向是养尊处优的,何曾经历过如此危险的场面。所以……他是被吓软了吧! ------题外话------ 啊呀,没受望门寡,但是貌似要守活寡了啊,不知道哪个更惨一点?( 就爱网) 第四十章 专治各种不举 “你说什么?李钧他……不行了?”晚上,李暄听到这个消息,也不禁震惊得睁大了眼睛。 “嗯。”秦绾点点头,脸上的表情很沉重,但那双狡黠的眸子里流露出来的,全是幸灾乐祸。 “行了,别装了。”李暄了然道,“其实……我也挺想笑的。” “噗嗤——”秦绾闻言,果然就笑得前仰后合,连形象都不要了。 这会儿在旁边的,莫问和荆蓝都是心腹中的心腹,自然不需要避忌。 事实上,别说活泼的荆蓝,就连一向沉稳被执剑称为朔夜第二的莫问——也挺想笑的。 端王居然被废掉了,这算是什么事嘛? “小姐,端王那个……医不好吗?”荆蓝问道。只是虽然是关心的话语,但以她这种口气问出来,实在是让人怀疑,她究竟是想端王医得好还是医不好? “苏青崖说,不是生理问题,是心理问题。”秦绾一耸肩。 “那就更麻烦了。”李暄皱眉。 毕竟,如果是受伤了,总是有希望治愈的,就算是真的伤得太厉害,至少也可以直接死心了。但是,心理问题?这要怎么治?说不定明天就好了,但也说不定……这辈子都不行了。 “那,二小姐的婚事怎么办?”荆蓝问道。 端王和秦珍的婚事定在九月十三,等云州事毕,返回京城后,差不多就该操办婚礼了。 然而……这个时候说,端王不行了?那秦珍还嫁不嫁?不嫁,无论是皇室还是安国侯府都丢不起这个脸,但嫁过去……秦珍守活寡,安国侯府一样丢脸,而且张氏那个女人怎么可能舍得让自己的宝贝女儿去守活寡? “什么怎么办?当然是照常进行。”秦绾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道,“我秦家是什么门楣,怎么可能像是那些眼皮子浅的小门小户那般,听说男方出了事就急着悔婚。” “小姐英明。”荆蓝会意。 自家小姐是要把秦珍塑造成李悦那样的节妇烈女嫁过去,这就不损安国侯府的名声,而这样一来,皇室毕竟是亏欠了秦家的,自然会暗中补偿。面子里子都有了,牺牲的也只有秦珍一个人而已。 也不对,秦二小姐不是一直表示,她对端王那是真爱嘛?既然是真爱,想必是不会介意李钧身体上的毛病的,说不定悉心照顾个几年,端王就突然恢复了,然后察觉到秦珍才是真爱,两人甜甜蜜蜜美满幸福去了。 所以说,这还是一桩好事嘛,小姐可是个为自家妹妹着想的好姐姐呢! “陛下……自然不会亏待了秦二小姐的。”李暄微笑道。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秦家可不敢邀功,又不是卖女求荣。”秦绾正色道。 “是本王失言。”李暄道。 说着,两人又一起笑出来。 荆蓝暗自感慨,王爷和小姐果然是天生一对,一样的……蔫坏蔫坏的! “时间不早了,要不要早点休息?”李暄问道。 “再坐一会儿,今晚挺凉快的。”秦绾道。 难得的七月天里,居然凉风阵阵,院子里比屋子里还更透气些。 “去拿点果子来。”李暄吩咐道。 “是,井水里还浸着瓜,这会儿冰凉冰凉的,吃着可舒爽了。”荆蓝笑着答应,顺手支使莫问从井里捞西瓜去。不一会儿,就切好一盘端上来。 秦绾咬了一口,果然,冰凉清甜的滋味沁入心头,更加消去了残余的几分暑气。 “你们俩也过来,本王这里没那么多规矩。”李暄道。 “是。”莫问上前拿了一块西瓜。 “我给苏神医和沈大侠送些过去。”荆蓝却端起了另一盘西瓜。 “嗯,倒是我没想到。”秦绾挥挥手。 “对了,那个什么武林盟,你让南宫廉去收拾庄别离,那其他人呢?”李暄随口问道。 江湖上的势力,秦绾却是比他更好插手些,那么,他也很爽快地放手。 “南宫廉只是懒,不是笨,都这么跟他说明白了,他哪不知道朝廷要对江湖下手了。”秦绾笑道。 “那些江湖人,也确实该好好整顿一下了。”李暄道。 “不听话的,杀了便是。”秦绾不以为然。 “能留的还是留下吧,毕竟有一身高强的武功,能为朝廷所用才是最好。”李暄摇头道,“比如,沈醉疏那样的。” “苏青崖跟我说,沈醉疏的身体似乎有点儿奇怪。”秦绾却皱了皱眉。 “哦?”李暄一挑眉。 “上回沈醉疏受了这么重的伤,按照苏青崖的说法,他至少也得卧床半月,一个月后才能动武,可你看才过了多久,他就这么活蹦乱跳的。”秦绾道。 “也许是他的恢复力惊人?”李暄沉吟道。 “我就怕,他那么强大的恢复力会有隐患。”秦绾摇了摇头道,“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一切不属于自己的力量,最终都是有害的。” 就连她自己,那种吃毒药提升功力的好事,也是死了一次才换来的。不对,孟寒说过轮回蛊的宿主全是爆体身亡的,只有她一个人活了下来,那么就是死了两次啊! “你上回说沈醉疏和沈蝶衣的事,我帮你去查了查,前日里倒刚好有些消息。”李暄沉吟了一下才道。 “说来听听。”秦绾顿时精神一振。 就算她不管沈醉疏,也不能不管蝶衣,若是蝶衣真的还有一个亲人在世,那也是好的。 “十六年前除夕,一个姓沈的家族被灭门,我确实找到了这么一条线索,不过很奇怪的是,那户人家并非江湖中人,沈家家主还很有名,是永历七年的探花,曾任了三年的翰林学士,后来辞官归乡。”李暄说道。 “不奇怪。”秦绾想了想道,“沈醉疏号称七绝公子,琴棋书画诗酒花样样精通,我原本就好奇,一个江湖中人哪里去学来如此风雅的东西,还能学得样样精通,不止是会的程度。如果他有个能考上探花的爹,就不出奇了。毕竟,十六年前,沈醉疏已经不小了。” “一个书香世家出身的公子,从十几岁才开始练武,不过十来年,居然能练到他这个程度?”李暄很不相信。 这不只是时间的问题,最重要的是,沈醉疏已经错过了年幼时最佳的打基础时间,十五六岁的少年,骨骼经脉都已经定型,从这时候开始学武,就算有最好的功法,刻苦训练,也不可能有太大的成就了,就算练一辈子,顶多也就是个三流高手。 可沈醉疏不是,七绝公子名列高手榜第三,除掉秦绾这个不正常的,仅在西秦唐少陵之下——可唐少陵是什么人?鸣剑山庄三代单传,自幼就有最好的老师,最好的丹药辅助,唐少陵本人又是习武天才。而沈醉疏有什么? “这个……好像是有点奇怪。”秦绾摸了摸鼻子,又道,“那么,查到灭了沈家的是什么人了吗?” 怎么说,这很可能也是蝶衣的仇人啊。 “直接灭掉沈家的,是一股山贼,早些年就被一个江湖侠客单人匹马挑了整个山寨。”李暄一耸肩道,“你应该挺耳熟的。” “十三日连挑七处山寨,将当年凉山匪徒灭得干干净净,被无数百姓供奉长生牌位,这是沈醉疏的成名一战,当年他就上了高手榜前十。”秦绾点了点头。 原来……仇已经报完了吗?那正好,蝶衣只需要享受有个哥哥的亲情,不需要再背负血海深仇。 不过,也不对,一群山贼,跟一个辞官的探花过不去干什么?居然还灭人满门这么狠! “背后肯定是有黑手的,只是年份太久,这种事外人再查也难以入手了。”李暄顿了顿,又道,“不过,沈醉疏本人,应该知道是谁要他全家灭门。这些年来一直没动静,只怕,那人不是武功太高,就是势力太大。” “好吧,我会记在心里的。”秦绾点点头,心情有些沉重。 沈醉疏一直没有跟蝶衣相认,也没再提起这件事,是不是因为……报仇的路太过艰难,所以只愿一个人承担就好了? “小姐这是怎么了?”送完西瓜回来的荆蓝看见秦绾沉重的脸色,不禁讶然问道。 “没事。”秦绾摇摇头,又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是沈大侠那里,顾少侠带了个姑娘回来,两人正在听训呢。”荆蓝抿嘴。想起那两人看见自己的表情如见救世主的模样,她就觉得好笑了。 秦绾点点头,想必就是顾宁的妹妹顾星霜吧。 半月山庄还算是安分,顾月白也是江湖上少有的能看得清形势的人,她自然不介意留下几个听话的世家,顺便卖沈醉疏一个面子。 “好了,真不早了,休息吧,明天还有得忙。”李暄丢下西瓜皮,起身道。 “嗯,我去转一圈消消食就睡。”秦绾道。 “好。”李暄带着莫问就先行离开了。 他没兴趣去找更好的房舍,就住在古县县衙里也挺好的。 秦绾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 “小姐要走走吗?”荆蓝上前。 “有点吃撑了。”秦绾摸摸圆滚滚的肚子,随口道,“去一趟大牢吧。” “啊?”荆蓝不禁目瞪口呆。 去大牢这种地方能消食吗?不被噎着就好了吧。 不过,秦绾心意已决,荆蓝也只能跟上。 “参见长乐郡主。”大牢门口的守卫见到她们这么晚过来也有几分疑惑,只是李暄吩咐过,见长乐郡主如见他本人,所以也没人阻拦,赶紧开了大门。 “好好站岗,不用跟着。”秦绾拒绝了守卫想要在前面带路的意图。 荆蓝接过一个手提灯笼,走在前面。 大牢里虽然也点着油灯,但灯光昏暗,实在起不到什么照明的作用。 秦绾一直走到最里面的牢房,才看见西门远山。 两间牢房,一边男,一边女,当中被铁栏隔开,因为这些都是高手,就算关在牢里,手脚上也上了镣铐,连几个姑娘都没有优待。 “你来干什么?”首先有反应的是一个二十左右的女子,长得一般,但那双眼睛却无论何时都流转着媚态,让她那平凡的容貌也多了几分光彩。 秦绾看着她“啧啧”两声,摇头叹息道:“这谁干的,那么狠。” 一副手铐脚镣的,少说也有二十斤重,这是对付一些重犯死囚的,用在几个女子身上,确实有些小题大做,何况这些人丢进来之前,沈醉疏可是很贴心地把他们的内力都封住了,就凭他们的能耐,一天时间也不可能冲得开被制的**道。 “你想干什么?”西门远山站起来,制止了自己的师妹,看着秦绾的眼神却有几分复杂。 今天之前,他对朝廷中人确实一点儿好感都没有,甚至偏激地认为,朝廷的存在就是用来压迫百姓的,哪天没有朝廷了,百姓才是自由了。但是,在大堂上,他亲眼看到的,亲耳听到的,却在告诉他,从前的想法或许是错误的。 他们这些江湖中人肆意妄为,自以为行侠仗义,可小河村那三百多条人命的血债却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就是睡前吃得太饱,过来走走,顺便问问西门大侠,反省清楚了没有?”秦绾随意道。 西门远山的神色有几分难堪,可却也没有了之前大义凛然的无畏。 心里的信念已经动摇了,怎么可能还理直气壮? “妖女!你对我师兄用了什么手段?”之前的女子喝道。 “闭嘴!”西门远山恼怒道。 “师兄……”那女子一愣,面上不禁现出委屈的神色来。 “呯!”就在这时,大牢外面的方向似乎传来两声闷哼,然后有重物倒地的声响。 “小姐。”荆蓝脸色微变。 “看来,还有所谓的大侠要打抱不平了。”秦绾淡淡地道。 西门远山微微皱眉,心里很是矛盾。 然而,下一刻,见到那出现在大牢里的人,他也下意识的睁大了眼睛,惊讶道:“师父?” “剑尊者?”秦绾转身,好奇地打量着眼前一身灰袍,须发皆白的老人。 “不错。”剑尊者也没想到这大半夜的,牢里居然有两个姑娘在,不禁犹豫了一下是不是要和外面的守卫一样打昏。 “师父!杀了这个妖女,就是她把我们都抓起来的!”还是那女子急急地叫道。 “吴霞你闭嘴!”西门远山一声厉喝,竟是连名带姓地叫了,显然已经极为愤怒。 先不说秦绾该不该死,杀了朝廷的长乐郡主,是想天剑门被官军夷为平地吗? “师兄,我说的又没错,你吼我做什么?”吴霞一脸委屈道。 “请问,这位姑娘是?”剑尊者看着秦绾,倒是没有怒意。 其实他是真不想插手这档子事,可十几个徒弟都陷在牢里,其中还有他最看重的大弟子,天剑门未来的继承人,他也没奈何,只能腆着老脸来劫一回狱了。只是,外面的守卫还罢了,撞上两个娇滴滴的姑娘,这要是也一并打昏,总觉得有点儿以大欺小啊。 “小女子秦曦。”秦绾微笑道。 “秦曦……”剑尊者惊讶道,“你就是压倒了唐少陵的那个秦曦?” “……我是。”秦绾黑线。什么压倒了唐少陵,你老人家说话能不能别这么含糊不清的? “师父,您说她是那个高手榜第一的秦曦?”西门远山惊讶道。 “怎么着?”剑尊者道。 “可是……”西门远山指着秦绾,结结巴巴地道,“她是东华的长乐郡主啊。” “郡主?”吴霞一声尖叫。 “郡主?”剑尊者也皱起了眉,“无名怎么把一个皇族中人排上去了?” 要知道,皇族之中,并非没有高手,李暄的武功就不在沈醉疏之下,西秦的太子传说中甚至能与唐少陵交手百招不落下风。但是,这种江湖榜单,天生就不应该排上官府中人,更别说是皇族了。 “身在皇族不是我的错。”秦绾一摊手。 “你这小姑娘倒是有点意思。”剑尊者楞了一下才笑道。 “其实,我已经派人通知下前来领人了,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秦绾又道。 “那便得罪了。”剑尊者一拱手,“若是姑娘行个方便,天剑门以后不会插手朝廷的事。” “好说,既然如此,便将人带回去好好管教吧。”秦绾目光一转,微微一顿,随即又笑道,“除了这位吴霞姑娘。” “小徒有得罪郡主之处,老夫替她赔罪了。”剑尊者说道。 “那可不行。”秦绾笑眯眯地道,“就凭她叫我两声妖女,侮辱郡主,本郡主判她拘役十日,难道不该?” “……”剑尊者无语。 “本姑娘是南楚人!”吴霞一抬下巴。言下之意,她一个南楚人,说了东华的郡主什么,也不该由东华人来判决。 “那正好了,你不知道本小姐是……南楚的兰陵公主吗?”秦绾似笑非笑道,“侮辱公主和侮辱郡主,哪个罪名更重些?” “霞儿,道歉!”剑尊者脸色一沉。 吴霞脸上现出不忿之色,嘴唇动了动,许久才不情不愿地道:“吴霞言语得罪之处,还请郡主不要见怪。” “不见怪,所以只判你十日拘役罢了。”秦绾笑眯眯的,但很显然,就是要关她十天大牢。 荆蓝暗笑不已,当我们小姐是包子吗?随便捏来捏去的,道个歉就完了?小姐可是……最记仇的啊。 “郡主,师妹年幼,若有得罪之处,也是我这个大师兄教导不严,这十日拘役,便由我替她受了。”西门远山一抱拳,诚恳地说道。 秦绾微微一怔,再看西门远山,不由得点了点头。 虽然有些狼狈,但眼神却更坚定,也少了一些轻狂,看来今晚的事对他触动还是很大的,算是孺子可教。 “师兄,不用求她,要杀要剐,我不怕!”吴霞一挺胸。 “姑娘,你想多了好吗?不过就是坐牢十天,死不了人的,本郡主再纨绔,也不至于因为有人骂我一句就弄死她,不要败坏我的名声。”秦绾好笑道。 “郡主……”西门远山还想再说什么。 “江湖上不是有句话吗?叫做一人做事一人当。”秦绾打断道。 “罢了,便如此吧。”倒是剑尊者点头了。 大弟子经此一事似乎沉稳了不少,也是好事。至于吴霞这个女徒弟,确实有些气焰太盛,吃个亏,磨磨性子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坏事。 秦绾一笑,下令叫荆蓝开牢门。 倒是因为守卫都被剑尊者打昏了,荆蓝找来一大把钥匙,一头黑线地一把把试,牢门也罢了,还有那些手脚上的锁链,半天才打开西门远山身上的锁链。 “师父。”西门远山走出来,脸色带着愧疚。 “知道错了就好。”剑尊者欣慰地点点头。 要撑起一个门派,单是由自己告诉他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是不够的,西门远山必须自己学会怎么去判断,哪怕错了,至少现在错还有改正的机会,总比将来他不在了再错好得多。 “对了。”秦绾忽然想起李钧的模样,下意识地扫了一眼西门远山的下身,似乎……自己那一箭射的地方也挺糟糕的啊…… “郡主还有事?”西门远山现在面对她也心平气和了。 “那个,要是哪里有问题,千万不要憋着。”秦绾认真道。 “我……很好啊。”西门远山困惑道。 沈醉疏下手不轻,但也就是打得他们当时很疼,并没有留下伤,只要解开被封的**道,就没有问题了吧? “不,我是说……我的箭……”秦绾道。 “郡主并没有射中我。”西门远山道。 “可是,有人大腿上中了一箭居然被吓得不行了啊。”一边忙开锁的荆蓝顺口说了一句。 “……”西门远山黑线,半晌,憋红了脸低吼道,“我没有这么不经吓好吗?” “你试过了?”秦绾歪歪头,惊奇道。 “……”西门远山张口结舌,“你、你真是位郡主吗?” 这说话也真太不讲究了吧? “算了,以后要是有问题再说吧,本郡主专治各种不举。”秦绾挥挥手。 “……”西门远山瞪了她半晌,终于一言不发地扭头,就当没听见了。 “姑娘,不知令师是?”剑尊者问道。 无名能把一个朝廷郡主排上榜,那唯一的理由就是……这女子的背景不简单。 “家师,墨临渊。”秦绾一笑。 西门远山虽然扭头,但还是支起耳朵听答案。然而,墨临渊?很陌生的名字,既没有门派,有没有绰号,就这么一个名字,除非是唐默那种程度,否则谁知道那是谁? “你是墨前辈的弟子?”剑尊者的脸色却变了。 他的年纪,正好赶上六十年前墨临渊名震天下的时代,尽管那时候,他也不过是个垂髫小儿,然而,武神墨临渊,他的名字前确实不需要任何头衔,在当时的江湖上,墨临渊这个名字,就是当之无愧的神! “尊者认得家师?”秦绾好奇道。 “六十年前,墨前辈与先师论武,老夫有幸在一边奉茶,耳濡目染,至今依然受益匪浅。”剑尊者肃容道,“墨前辈可还安好?” “还算……安好吧。”秦绾苦笑。 师父因为她的死讯一夜衰老,就算现在看起来还好,可却还能撑上几年呢? 剑尊者见状,也随即恍然。墨临渊都一百多岁的人了,六十年不闻消息,原本还以为早该不在人世了,还健在已经是个奇迹,想要有多好,显然也不太现实。 “师父,墨临渊……是谁啊?”一个少年好奇地问道。 “不关你们的事。”剑尊者挥挥手,又笑道,“不过如果是墨前辈还在……他也够偏心的,你现在只怕还打不过唐少陵吧?就是沈醉疏,你也未必就能赢。” “师父说我是第一,那我就只能是第一,必须是第一,任何挑战者都只有倒在我脚下一条路。”秦绾一扬眉,目光中坚定无比。 “这眼神和墨前辈最像。”剑尊者或许是听到墨临渊还在世的消息,心情大为舒畅,含笑道,“以后姑娘若有需要,天剑门上下,鼎力相助。” “多谢。”秦绾微笑。 “好了!”荆蓝一身大汗,终于把除了吴霞之外的人身上的锁链全部打开了。 “请便。”秦绾一摆手。 “告辞。”剑尊者很凝重地行了一个平辈的礼节。 “啊,西门大侠,有问题随时回来啊,本郡主会负责到底的。”秦绾招手道。 “我再也不想见到你!”西门远山憋得几乎内伤。 秦绾不管他们,只吩咐荆蓝去救醒外面的守卫,顺便叫人去通知李暄一声。 走出大牢的时候,刚被冷水泼醒的守卫诚惶诚恐地过来请罪。这篓子可太大了,有人劫狱,刚好里面还有郡主在,要是郡主出了什么意外,宁王还不把他们全部活活拆碎了? “没事,这里的事不用管了,里面那个叫吴霞的女子,关她十天后放了便是。”秦绾吩咐了一句,直接走人。 消食也消得差不多了,不如回去睡觉算了。 “是。”守卫赶紧道。 “那是重要的犯人,不能被跑了,但也不能让她太舒服了,懂吗?”荆蓝笑眯眯地道。 “懂,懂!”守卫如小鸡啄米般点头,心里无比亮堂。 那女犯人肯定是得罪郡主了才要被整治了吧! “不能留伤,做得聪明点。”荆蓝又道。 “姑娘放心,小的从爷爷开始就是狱卒,牢里什么手段不知道?”守卫自信满满道。 “事成之后,郡主自然有赏。”荆蓝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追上秦绾。 “明天再去问问给端王看伤的大夫,把吃过的药方拿一份来。”秦绾也没问她留下是干什么去了,径直吩咐道。 “是。”荆蓝点头答应,有道,“小姐该不会还想把端王治好吧?” “怎么治?苏青崖都说了,他身体没问题,难道塞几个女人给他?”秦绾无语道。 “也行啊。”荆蓝异想天开道,“说不定端王看到个自己合意的姑娘,突然就……” 说到一半,她自己也红了脸,说不下去了。 “也是,总要试试的。”秦绾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跟王爷说,纪家照顾端王有功,纪家小姐美貌温顺,便赐给端王做庶妃吧。虽说身份低了点,不过毕竟纪家只是商门,能嫁入王府,也不算辱没了他们了。” “是。”荆蓝记下,却暗自嘀咕。纪家让嫡女去伺候端王,打的显然是这个主意,小姐还是成全了纪家。可是……现在端王废了啊,那纪家小姐还肯嫁过去吗? “连本郡主都知道那姑娘去伺候端王了,她还嫁得出去?本郡主可是在救她。”秦绾撇撇嘴。 就算是被家里逼的,可做得出爬床这种事的女子,她也没什么好同情的。反正,她现在要是不嫁端王,就只能去庙里当尼姑了吧。 于是,本郡主果然专治各种不举啊,端王殿下要是真的被那纪家姑娘治好了,可得好好谢谢她才对!( 就爱网) 第四十一章 花样作死的前奏 京城。 江涟漪最近的心情像是跳崖似的,急转直下。 最开始的时候,她确实被白莲膈应得够呛,李钰对她虽然一如既往地很好,但对那个白莲也不差,甚至都不让白莲喝避子汤,她闹过,也回家找爹爹哭诉过,可是效果都不大。 后来,宁王带着秦绾出京了,白莲在京城失去了靠山,她顿时觉得,这是个收拾白莲的好机会。 然而,怎么也没想到,白莲这个女人如此精明,宁王前脚一走,她就抱病,从李钰口中讨到了不用前去向太子妃请安,自己关起门来养病的口谕。人家都不在面前出现了,她总不能日日跑去一个侧妃的院子里没事找事? 要说白莲自己退让,江涟漪也是可以接受的,等病上个一个月半个月的,太子早就不知道把她忘到哪里去了。可是,也不知道白莲用的什么手段,明明她病着,却也总能勾着李钰时不时去她那里坐坐。就算李钰在主院留宿的时候,也会有白莲的侍女来报,说侧妃身上不好了。 李钰总说去看看就来,可每次一去,就再也没见回来过,只是第二天再跟她说抱歉。 江涟漪气急,下次便不让他去,头一回,李钰虽然不高兴,但也依了她,谁知第二天就知道侧妃昨夜病得起不来床,太子妃竟然把持着院门连让人去请大夫都不让。 于是李钰勃然大怒,狠狠地训斥了江涟漪一顿,差点连府里的管家权都收回来。也幸亏是太子府没有女性长辈,侧妃又病了,再关了太子妃不让管家实在有点看不过去。 可是,江涟漪是真觉得冤枉,她什么时候不让白莲请大夫了?偏偏那个门房还真是她陪嫁的人。 自己的奴才帮她出气,她也不好冷了自己人的心,何况,在她看来,白莲根本就没事,只怕连病都是装出来的,不然怎么就这么巧,宁王一走她就病?何况……你要是真病了,还时不时留太子一整夜做什么,别说是盖着棉被纯聊天,就算白莲有这种少女情怀,李钰也没那耐性! 于是,江涟漪一气之下,又跑回了丞相府去。 “这也太过分了。”尹氏服了苏青崖的药后,身子好了很多,如今也能起身活动了。 “就是嘛,娘……我要杀了那个女人!”江涟漪哭哭啼啼地抹眼泪。 “这话可不能乱说。”尹氏警告地瞪了她一眼。 这个女儿,怎么就一点儿都没学到他们夫妻两人的城府呢?就算心里再想,这种话怎么能随便说出口! 江涟漪也自知失言,擦了擦眼睛,低头不语了。 “去看看老爷下朝了没有。”尹氏叹了口气,吩咐道。 “是。”侍女应声而去。 “等你爹爹回来给你想个法子吧。”尹氏安抚道。 “爹爹现在都不疼我了,我在太子府这么被人欺负,他都不帮我!”江涟漪眼睛一红,嘴巴一扁,这回是真伤心委屈了。 “怎么会?你爹爹一向对你最好了,怎么能不帮着你呢。”尹氏安慰道。 “爹爹都不肯叫太子休了那个女人!”江涟漪气道。 “……”尹氏也无言,她不是江涟漪,自然看得更明白些。白莲身后牵着宁王府的势力,太子怎么可能放手? “夫人,小姐,老爷来了。”侍女在外面禀告道。 “爹爹!”江涟漪直接扑了上去,拽着江辙的衣袖就诉苦,“爹爹,你要给女儿做主啊。” “又怎么了?”江辙叹了口气,坐了下来,脸上满是疲倦之色。 “朝堂上可是有什么为难事?”尹氏问道。 对她来说,女儿虽然重要,也重要不过这个男人。 “还不是云州灾情的事,赈灾粮食被劫了,陛下在早朝上大发雷霆。”江辙闭着眼睛道。 尹氏闻言,示意侍女去端了参茶上来,自己亲自给他按摩这太阳**,一面轻声道:“老爷也别太心烦了,云州那边,不是还有宁王殿下在吗?” “行了,你身子不好,也别累着了,坐吧。”江辙抓住了她的手。 “是。”尹氏温柔地一笑,挨着他坐下。 “爹爹!我说的话你到底听见了没有嘛?”江涟漪一跺脚,又转到了他面前。 “听见了,你和太子又怎么了?”江辙道。 “还不是白莲那个贱人,老是勾引殿下,爹爹,你想想办法让殿下休了她嘛。”江涟漪撒娇道。 “没有白莲,还会有白荷白梅白桃,太子要后院有一个宁王府的女人,不会让任何人动她的。”江辙道。 “我们江家哪里比不上宁王府了?”江涟漪不服道。 “所以你是太子妃,她只是侧妃。”江辙静静地说道。 “可……爹爹不也是只有娘亲一个?”江涟漪道。 “因为爹爹不是太子。”江辙回道。 “是啊,漪儿,太子殿下注定不可能只有太子妃一个女人,你在嫁给他的时候,就该知道这一点。”尹氏也劝道。 “可是,我没想到会有这么难受。”江涟漪又擦了擦眼泪,委屈道,“何况,那个白莲在大婚当天就这般给我没脸,然后不到半个月,竟然就嫁了过来,现在女儿都快成为京城的笑柄了!” “这倒也是,就算殿下要纳侧妃,原也该等个一年半载,或者漪儿有了身孕的。”尹氏也赞同道。 “这件事,宁王也很恼火。”江辙道。 太子自己做的孽,还有什么办法,皇帝也要顾着点宁王的怒火,能下旨赐婚已经算是最皆大欢喜的结局了,至少从表面上看来,是君命难违,并不是太子和太子妃失和,大婚半月就急着纳妃。 可以说,是皇帝替太子分担了一半的责任,还背了一口好大的黑锅! “那怎么办?”江涟漪道。 “不就是一个女人吗?你是太子妃,天然就占着上风,难道还斗不过她?”江辙皱眉道。 “我……”江涟漪气结,半晌才道,“谁让殿下老帮着她?” 连尹氏都能听出她话里的底气不足了,李钰虽然看重宁王府的力量,但江家一样是他的强助,不可能厚此薄彼到这个地步的,顶多就是两不相帮。所以,明明就是自家女儿斗不过那个白莲,才会处处吃亏。 “爹爹就不能跟太子说说嘛?”江涟漪拉着江辙的衣袖道,“以前爹爹说什么,殿下一向很听的。” “以前是以前。”江辙看着她,冷然道,“你没嫁过去之前,是太子不得不软语妥协,现在你已经是太子妃了,就是我江家投鼠忌器,懂了吗?” “殿下就不怕爹爹不帮他?”江涟漪不信。 “他当然不怕。”江辙冷哼道,“江家唯一的血脉被绑在了太子府,我不帮他还能帮谁?江家现在……早已没有退路了。” “可是……”江涟漪动了动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当初让你嫁给你表哥,以爹爹的势力,当然可以护着你在尹家横着走,让你表哥除你之外没有别的女人,你自己不肯,死活闹着非要嫁给太子。太子是君,爹爹是臣,臣子如何威胁君王?”江辙问道。 “可是,女儿是真心喜欢殿下,不是因为他是太子啊。”江涟漪哭道。 “那太子可是真心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是我的女儿?”江辙反问道。 “我……”江涟漪一滞,虽然很想说是,但就算她不聪明,却也知道,这话连自己都骗不过。 男人爱还是不爱,再不聪明的女人对这方面也是很敏感的。 江涟漪很清楚,李钰不爱她,也不爱白莲。 他真正爱的,或者说是爱过的女人只有一个,欧阳慧。 当初,她用自家的家世和父亲的势力让李钰在爱情和权势面前选择了后者,于是欧阳慧死了,她做了太子妃。可是现在这个白莲同样拥有庞大的权势,可她自己,却连当初欧阳慧拥有的李钰的感情都没有。 “以前,确实是爹爹太宠你,太纵容你了,当初就不应该同意这门婚事,就算打包也要把你嫁到尹家去。”江辙叹了口气。 “飞鸿那孩子一向喜欢涟漪,又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情分,自然是不一样的。”尹氏也很遗憾。 尹飞鸿这个侄儿是她最看好的,她自己身体不好,也担心将来女儿过得不好,若是能嫁到外祖家里去,那自然是最放心不过的了。 只是,可惜了…… “哎呀,爹爹你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而且我也只当表哥是哥哥。”江涟漪顿足道。 江辙端起参茶喝了一口,沉默不语。 “爹爹,女儿知道错了,可是……你总得给女儿想个办法呀。”江涟漪见状,又放软了语气哀求。 “我是没有办法的,只是怎么对付那个侧妃,好好向你的母亲求教吧。”江辙缓缓地说道。 “娘?”江涟漪一转头,眼神充满了希望。 “老爷这话,说得好像妾身很会对付姨娘似的。”尹氏苦笑。 丞相府的后院多年来只有她一个女主人,连个通房都没有,她看起来很像是懂这些吗? “毕竟,你在岳母身边长大,我记得岳父大人当年……后院可是不少的。”江辙挑眉。 “娘,你就教教我嘛。”江涟漪撒娇道。 “好吧,你在家里住两天,娘好好跟你说说。”尹氏当然不是真的不懂,就算自己没做过,当年看着母亲对付父亲的妾室,什么花样手段没见过?只是,这些话更不好在丈夫面前说了。 “也罢,就在府里多住几天再回去,也让太子知道,我江家也不是真的没脾气的。”江辙起身道。 “谢谢爹爹!”江涟漪喜道。 “老爷要出门?”尹氏惊讶道。 “嗯,有些公务要办。”江辙很自然地点点头。 “那,老爷小心些,最近天气转凉了,若是回来晚,也该多添件衣服。”尹氏虽然有些疑惑,但也不疑有他。 “知道了,你身子刚好些,也别让漪儿闹得太厉害。”江辙嘱咐道。 “知道了。”尹氏微微一笑。 “爹爹和娘亲感情真好。”江涟漪苦恼道,“为什么殿下待我就不能这样呢?” “你爹爹那样的男子,数遍世间也没有几个的。”尹氏低眉笑道。 虽然当年也用了些手段才得来的姻缘,但二十多年相濡以沫,还有什么旧事是不能抚平的?她这辈子做得最对的一件事,就是紧紧抓住了这个男人没有放手! “来,跟娘亲到里面去。”尹氏扶着女儿的手起身。 “嗯嗯。”江涟漪连连点头,很是雀跃,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把白莲踩到脚下的景象。江涟漪虽然暴躁,但李钰也开心不起来。 家里两个女人天天闹腾……好吧,其实闹腾的只有一个。 李钰有点想不明白,江涟漪这个女人究竟想怎么样?她已经是太子妃了,怎么就天天和白莲过不去?明明白莲已经避着她,关起院门都不出来走动了,而且白莲那是真的病,太医都来看过了,虽然时间上有点凑巧,可太医都说了,确实是侧妃体弱,不是故意自己作出来的毛病,可江涟漪居然能狠到拖住他还不给请大夫,要是白莲真出了个什么意外,他要怎么跟宁王交代? 然后,他只是训斥了江涟漪几句,还没怎么样呢,人就直接跑回丞相府去了,就没见过脾气这么大的太子妃! 一比较,李钰就更觉得温柔小意又安静不给他添麻烦的白莲合心意了。 不过,白莲是真病了,这些日子,也就是她好转的那几天李钰才过了两夜,其他时候还真就是盖着棉被纯聊天。 并不是李钰有多温柔体贴,只是……他宁愿在白莲这里什么事都不干,至少能好好休息,一回到主院,立刻就被江涟漪各种撒泼哭闹得脑仁子疼。 李钰觉得,他当初一定是脑子抽了,居然觉得江涟漪那是可爱! 看起来,跟秦绾约定的那件事,还是越早实行越好,不然,他实在不能保证有一天实在忍耐不了,直接把这女人给掐死了! “殿下,您的书。”书店掌柜诚惶诚恐地道。 李钰这才回过神来,示意身边的侍卫给钱。 他今天也是听说书斋到了几本南楚那边的新书,因为是风土人情的闲杂书本,太学里也没有收录,可虞清秋喜欢,他也就出来逛逛,顺便来买两本书了。 “这不是太子殿下吗?”忽然间,身后传来一个惊讶的声音。 李钰一回头,却见眼前的青年隐隐有几分熟悉,却是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下官秦枫,见过太子殿下。”因为在外面,秦枫也没行大礼,只是那种洒脱,很容易让人有好感。 “原来是秦侯的大公子啊。”李钰立刻想了起来,然后就决定了自己的态度。 虽说秦建云对这个长子不太重视,但秦枫和秦绾关系却很好,加上秦枫马上就是柳长丰的女婿了,就是他本人,也是有拉拢价值的。 “殿下这是……逛街?”秦枫微微一挑眉。 “嗯,找几本书。”李钰点点头,又道,“也这个时候了,若是大公子不嫌弃,不如一起?” “怎敢嫌弃殿下,这是下官的荣幸。”秦枫笑道。 “请。”李钰一摆手。 “醉白楼,殿下意下如何?”秦枫道。 “那就叨扰大公子一顿了。”李钰爽快地道。 虽然,现在京城里皆知,醉白楼和明月楼都是秦家大小姐的产业,但一个女孩子显然是不方便做生意的,平时都是大公子代管。虽说不清楚他们兄妹之间的账目,但秦枫也不可能缺钱。 上了醉白楼,自家公子来了,掌柜的自然笑眯眯地开了雅间,最快的速度就送上好酒好菜来。 “听说这个月,大公子已经调到礼部任职了?”李钰敬了一杯酒才道。 “是岳父大人不放心。”秦枫微笑。 “柳侍郎……不,很快就是柳尚书了,到时候孤也要讨杯喜酒喝。”李钰道。 “殿下能来,下官真是受宠若惊了。”秦枫笑吟吟地举了举杯。 现任礼部张尚书,也就是张氏的父亲,年纪已经大了,越来越力不从心,皇帝已经有意让他担任太子少师的名义养老,让柳长丰接任尚书之位,只怕不用多久就会正式宣布了。 李钰细细打量着秦枫,不觉有些感慨。 这般淡定的神色,哪有半分受宠若惊?那种宠辱不惊的态度,倒是很容易让他想起秦绾。 怪不得,秦绾看不上那个嫡出的弟弟秦桦,却和这个原应与她有仇的庶出兄长交好呢。 “倒是殿下好像很烦躁的样子,若有什么难处,不妨说来听听?下官虽然人微言轻,但总能帮殿下出出主意的。”秦枫又道。 “孤还能有什么难处?”李钰苦笑。他就不信现在京城里还有人不知道他府里的笑话的。尤其今天一早,太子妃又大动干戈地回娘家去了。堂堂太子做到他这份上,连他自己都要唾弃自己了。 “绾儿走时还拜托下官,如果殿下有需要的话,定然是要帮一把的。”秦枫一声轻笑。 “倒是承了郡主好意……”李钰话说到一半,忽的一顿,脸色也不禁有几分古怪。 秦绾该不会是……把他们的那个交易条件也告诉秦枫了吧? “殿下怎么了?”秦枫仿佛毫无所觉地问道。 “没事。”李钰摇摇头,随即又道,“听说,含光寺的签文非常灵验?” “是吧?今年年初,绾儿还去含光寺祈福,住了七天的。”秦枫皱了皱眉,却又有些担忧地道,“只是小燕山那边似乎不太安全,绾儿都遇见过一回刺客,若是单身女子,最好还是不要去了。” 李钰一挑眉,心里敞亮。 秦枫……果然知道,而且,还顺手给他提供了一个方法。 一瞬间,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再这样下去,自己的威望名声,迟早被那个白痴女人败个干净,无论如何,至少要让她收敛一些! 秦枫一笑,掠过了这个话题,他其实也不太清楚妹妹特地关照他对李钰提这么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不过,想不通就不想,总之秦绾又不会害他。 心里有了决断,李钰就觉得松快了不少,也有了心情与秦枫谈笑,一顿饭算是吃得宾主尽欢。而此刻的太子府中—— 白莲病殃殃地躺在软塌上,就着侍女的手喝了一口参茶,悠悠地叹了口气。 她的病当然是真的,不然也不可能瞒过了太医。 秦绾走的时候给了她一瓶药,也不知那是什么东西,只要吃了一颗,身体就会呈现出风寒的脉象,但最为诡异的是,明明身体在发烧,她却完全没有一丝一毫发烧的难受,反而好得不能再好了! 然后,一个好好的人还要装出一副重病的模样来,也挺难受的。 不过,白莲毕竟不笨,她很清楚秦绾给她的是什么样的好东西,靠山不在京城,她肯定对付不了江涟漪,病了是最好的自保手段,但是……装病自然是瞒不过太医的,若真是病得厉害,伺候不了太子,时间一长,自己也难免被冷落厌弃。如今这样最好,病情能引起太子的怜惜,顺便陷害一把那个没大脑的太子妃,但内里又能勾着太子,简直……再好没有了。 “夫人。”就在这时,她的贴身侍女红苕走了进来。 “怎么了?”白莲坐起了身子。 “都出去。”红苕一挥手。 “是。”几个伺候的小丫头一福身,鱼贯退了下去。 “这是怎么了?”白莲好奇道。 不过,对于红苕的自作主张,她也没表现出不悦。 因为红苕是出嫁之前,李暄送给她的陪嫁丫鬟,某种程度上,红苕代表着李暄和秦绾的意见。何况,刚进太子府那会儿,若不是红苕提点着,她也没那么容易应付江涟漪。尤其一次江涟漪想将滚烫的汤水泼在她身上,还是红苕拉了她一把,她这才知道,红苕这个丫头居然是会武功的,从此就更倚重她了。 “夫人,刚刚有人送了个东西过来。”红苕确定了附近没有人,这才谨慎地关上了门,低声道。 “什么东西?”白莲看她如临大敌的模样,也有几分不安。 红苕小心翼翼地从怀里取出一张字条来,轻声道:“这是绑在飞刀上,**奴婢屋子里的,甚至,那人似乎知道奴婢会武功,直接对着人射,若非上面带着字条,奴婢都要以为是刺客找错人了。” “你没受伤吧?”白莲吃了一惊。 “没有。”红苕摇摇头,脸色很沉重,“夫人先看看字条上的内容吧。” 白莲赶紧拿过字条展开,扫了一眼,原本就因为病容而没有血色的脸简直一片雪白。 “夫人觉得上面说的……可信吗?”红苕问道。 “上面说太子妃打算约我去含光寺进香祈福,然后诬陷我与男子私通……”白莲咬牙切齿道,“就看太子妃这几天是不是真的来约我去含光寺,就知道上面的内容可不可信了。” “若是真的,要怎么办?告诉太子吗?”红苕问道。 “告诉殿下,我们怎么解释这字条的来历?”白莲脸上一片阴沉,“还没有发生的事,殿下是不会凭着一张来历不明的字条就处置太子妃的。” “夫人若想将计就计,奴婢一人却不一定能应付太子妃派出的人。”红苕不赞同道。 “可这是最好的机会,若是能当场拆穿她的算计,或者干脆栽到她自己头上去就好了。”白莲捏着字条,很不甘心地道。 这场祸事,要躲掉其实也很简单,只要在江涟漪来邀约的时候再吃一粒药,让自己“病”得起不来床就好了,江涟漪总不能把个病重的人从床上拖起来。可是,江涟漪的机会,何尝不是她能扳倒江涟漪的机会?无非看谁更技高一筹罢了。 至少,白莲觉得,如今她已经知道了江涟漪的计划,而江涟漪却不知道她已经知道了。她在暗,江涟漪在明,胜算还是很大的。 “夫人就没想过,送这张字条来的是什么人,又是怎么知道太子妃的计划的?”红苕提醒道。 “不是表哥的人?”白莲惊讶道。 她隐隐知道宁王府在暗处有些人手,那人竟然连红苕会武功都知道,显然是熟人才对。 “不是。”红苕很肯定地摇头,“那人对奴婢很有敌意,他完全可以好好把书信送来,或是将飞镖扎在墙上树上,偏要对着奴婢射,挑衅的意味极重。” “你没看到人?”白莲道。 “没有,不管是之前,还是之后,奴婢都没有感觉到附近有人。”红苕苦笑了一下。 白莲咬了咬嘴唇,沉默不语。 这种情况,只能说明此人的武功远远高过红苕,可偏偏是敌非友,那么……纸条上说的计划是真是假?江涟漪就算真的来约她去含光寺上香是不怀好意,可究竟她会按照纸条上写的行事,还是另有计划? 李暄不在,秦绾不在,她忽然有些心慌。 一步走错,便是万劫不复,可要是错过这个机会,又着实可惜。 “王府……能借些人手吗?”好一会儿,白莲才问道。 若是身边能多几个高手,她也未必就怕了江涟漪的算计,毕竟江家是文臣,总不会养着很多高手的。 “这……奴婢要回去请示李总管。”红苕犹豫了一下才道。 “你去吧,把我的意思传达清楚。”白莲郑重地道。 在她看来,扳倒了江涟漪,不管对她自己来说,还是对宁王府来说,都是有好处的。 东华虽然没有妾室不得扶正的规矩,但能把妾扶正的也是极少数,也许她这辈子只能是个侧妃、贵妃,但江涟漪的身份实在太高,让她有点应付不来。没有了江涟漪,换个别的女子,除非太子能娶了凌霜华做继妃,否则就凭她是宁王表妹的身份,就足够压制京城的名门闺秀。若是趁着这段时间能生下太子的长子,那就更完美了。继王妃能不能生出嫡子那还两说,当今皇上不就没有嫡子吗? “夫人放心,红苕立刻就去。”红苕点点头,起身离去。 王爷把她从暗卫营提出来放到这位表小姐身边时,给她的任务就是保护表小姐,以及……帮着表小姐争宠。所以,这也算是她的分内之事吧。 白莲等她出去,这才点起了蜡烛,将字条凑近了烛火,慢慢烧掉,随即收拾了所有的灰烬洒进花盆里毁尸灭迹。 烛火将白莲苍白的脸色映出一丝血色来,也让她眼中的精光更加跳跃。 无论如何,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 闪耀的烛光中,她仿佛看见了一条光芒万丈的坦荡大道,她会成为太子唯一的宠妃,然后是皇帝的贵妃,连皇后在她面前都要退避三舍,然后她的儿子成为储君、新帝,她越过皇后,成为位份最尊贵的太后……( 就爱网) 第四十二章 太子,您的帽子有点绿 古县。 两天后,古县的治安终于恢复正常,李暄随军带着一批军粮,展破军那里也剩下一些,省一省,分发给百姓,总能救一时急,然后从襄城运粮食过来。 端王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秦绾叫人送了张药方过去,不过李钧吃不吃就管不着了。 只有纪家悲喜交加。 纪家嫡女纪如被宁王开口许给了端王,纪家不得不从,要说原本一介商户攀上了王爷,哪怕做个庶妃,也是烧了高香了,可如今端王废了还能不能好都不知道呢,这姑娘嫁过去不是守活寡吗? 纪家夫人和纪如小姐都哭得呼天抢地的,但纪家家主咬咬牙,还是把女儿送了过去。反正一个庶妃,也不需要婚礼和嫁妆,直接送到端王房里就是了,顶多等端王启程回京时,多给女儿备些银票。 不过,听说端王连门都没让纪小姐进,还是洪吉叫人收拾了一间屋子让纪如先安顿下来了。 其实洪吉也很能理解自家王爷的憋闷。上回就是在这个女人床上,王爷发现自己竟然不行了……被看到了这么尴尬丢脸羞辱的一幕,作为一个男人,端王没当场掐死纪如就算是有风度的了。可是……也不知道宁王怎么想的,居然再把这么个姑娘送了过来! 就算是想治疗端王的心理疾病,古县又不是没有别的姑娘了。 听到了纪家传来的消息,秦绾表示自己狠无辜。 堂堂皇子,你不能看了人家姑娘的身子又不负责任好吗?不喜欢,大不了带回去摆着当花瓶呗,端王府又不缺她那一口饭吃。 “所以说,你就是想膈应他一下吧。”李暄好笑道。 同样身为男人,他很明白李钧想掐死纪如的那种心情。 “你非但没有拒绝,还推波助澜,其实你也很想看好戏的吧?”秦绾指出道。 “挺好玩的。”李暄还真点点头。 刚刚走进来的古县县令黄文宇听到他们的对话,不禁抬起衣袖,抹了把额头的冷汗,王爷和郡主的话题太惊悚了,原谅他只是一个七品芝麻官,能不能当做没听见? “黄县令,有事?”李暄转过头来,温和地问道。 在这种艰难的情况下保古县不失,城内还没有太乱,这县令也该是个人才了,怎么都四十多岁的人了还是个县令? “启禀王爷,县内的损失已经整理好了。”黄文宇恭谨地道。 莫问立即走上前,接过了他递上来的册子。 李暄微微皱眉,古县之围解了都三天了,这效率也够慢,然而,再看看呈报上来的东西,含糊不清,一片“若干”、“少许”之类的用词,没几个准确数据的,让李暄瞬间否决了原先的想法。 帮助李钧守住古县的,绝对不可能是这个人! “黄县令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李暄看完册子后面的功劳簿,也都是县内的县丞主薄之类的,没见哪个特别的名字,语气也就更冷了些。 没能力,还想混功劳,贪得无厌,让人厌憎。 “这个……确实还有一件事。”黄文宇左看右看,最后低下头,有些心虚道:“原本,古县是守不住这么久的,只是……刚好有两位奇人路过本县,同样被困在了城内,便顺手帮了一把……” “人在哪里?”李暄断然道。 “是端王殿下安排的,现在住在一间空置的宅子里。”黄文宇苦着脸道,原本他是真没胆子敢冒领功劳的,只是……他以为端王会立即将人引荐给宁王的啊,毕竟,端王对那两位推崇备至,就差没直称老师了。 李暄和秦绾对望了一眼,顿时恍然。 李钧自从发现自己不行了之后,就一直没有出来理事,甚至至今都没在县衙露过面,想必也不记得那什么奇人异士了吧! “去看看吗?”李暄问道。 “我去?”秦绾疑惑道。 不管怎么说她都是个女子,招揽人才这种事,还是李暄亲自去做比较好吧? “没必要。”李暄摇摇头,淡然道,“不能接受你站在我身边的人才,不需要。” “这甜言蜜语真好听。”秦绾“噗嗤”一声笑,随即转头道,“那么,黄县令,请带路吧。” “是是,郡主请。”黄文宇又忍不住擦汗了。 他真的只是个当了二十年官依旧是个七品小官的县令,实在承担不起王爷和郡主的语不惊人死不休啊。何况,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啊,过两天王爷回过神来,该不会想要杀他灭口吧? 一边想着,一边他已经带着人上了路。 秦绾只带了荆蓝一个人,李暄虽然想把莫问借给她,不过她到底还是拒绝了。别说不会有刺客行刺她一个郡主,就她自己的武功和苏青崖塞在她身上的一大堆毒药,真有刺客来还不知道是谁倒霉呢。 “郡主,就是这里了。”黄文宇停在了一间普通的四合院门口。 秦绾看了看地方,距离纪家倒是很近,虽然不奢华,但也看得出原主人家境殷实,估计是云州水患一起,就举家投亲去了,宅子才空了下来。 “行了,黄大人自去忙吧。”秦绾挥了挥手。 黄文宇愣了一下,很有几分不甘心。毕竟,看王爷的态度,这两人多半是要大用的,自己就算有个引荐的名头,在两个未来新贵面前露个脸,也是很有好处的。 “黄大人还有事?”秦绾疑惑道。 “没,没有,下官告退。”话说到这份上,黄文宇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 秦绾没管他,示意荆蓝上前敲门。 很快的,门一开,一个七八岁的小童探出头来,好奇道:“姐姐,你找谁?” “找你家先生。”荆蓝笑道。 “姐姐可是姓秦?”小童眨巴着眼睛问道。 “我没有姓,不过我家小姐姓秦。”荆蓝怔了怔才答道。 “进来吧。”小童打开了大门,却转身往里面跑去,一边喊道,“先生!先生!秦姐姐来啦!” 秦绾和荆蓝面面相觑了一下,这才举步走进去。 “我说你也早该来了,偏生小楚说还得等等。”随着爽朗而熟悉的声音,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来。 “冷伯伯?”秦绾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再看后面的人,果然是楚迦南。 或许是在百姓之中行走了一阵的关系,原本宛若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般的楚迦南身上,却更多了些平凡的人味儿,倒是冷卓然,明明年纪也不算大,却整得胡子拉渣的,都快看不出原本俊朗的相貌来了。 “丫头,看见我们俩很惊讶?”冷卓然笑道。 “嗯……现在不惊讶了。”秦绾想想,也就释然了。 在这种情况下能保护古县的人,据她所知,那真是不多,如果是冷卓然和楚迦南在,那自然是很好解释了。何况,月前她就发了飞鸽传书给冷卓然了,算算时间,他也该到东华了。 “你就这么把伯伯卖了,嗯?”冷卓然瞪着她。 “难不成您还真想终老山野了?”秦绾却笑了。 她当初答应虞清秋的条件,自然也不是随便答应的,不说好热闹的简一,冷卓然毕竟是个将军,他的归宿应该是战场,南楚不能用他,东华可以啊! “你要能给我十万兵马不加制肘,我就帮你干。”冷卓然很爽快地道。 “南线大营全给你。”秦绾想也不想地道。 “你要对南楚用兵?”冷卓然微一皱眉,“那不是你外祖家吗?你舅舅还在呢。” “舅舅又不是南楚皇帝。”秦绾一耸肩。 “好吧,如果有机会打回南楚去看看京城那些贵族的脸色,干了!”冷卓然慨然道。 之前的话,也就说说而已,毕竟,在无名众人心里,就算现在的秦绾换了个壳子,可内里依旧是欧阳慧,实在很难把属于秦绾这个身份的亲戚看做一回事。 “你们两个,东华的政权还没拿到手,就想着瓜分兵权了?”楚迦南好笑道。 “这不是……要冷伯伯帮忙嘛。”秦绾一脸无辜道。 “你要我接近太子,刚好云州这边出了点事,我就准备从端王这边入手了。”冷卓然说着,也皱了皱眉,“不过,这几天,端王也不知道怎么了?明明之前跑得这么勤快。” “噗嗤——”秦绾闻言,直接笑了出来。 “怎么了?”冷卓然道。 “端王……他那个不行了。”还是荆蓝憋着笑,红了脸说道。 冷卓然和楚迦南先也是茫然,再看那两个姑娘尴尬的表情才确认了她们的意思,愕然道:“就因为那一箭?” “对,就因为那一箭给吓的。”秦绾点头。 “明明……他武功还挺不错的啊。”冷卓然无语。这也太不经吓了吧。 “温室里练出来的功夫,在战场上可不管用。”楚迦南摇摇头。 “不说他,本来我是来看看古县出了什么奇人的。”秦绾道。 “我们这边,不用你操心,去办自己的事吧。”冷卓然挥挥手。 “是。”秦绾郑重地行了一礼。 由始至终,谁也没问,秦绾答应他的那些事,李暄知不知道,又作不作数。 他们都很明白,欧阳慧是什么样的人?怎么可能在同样的地方摔倒两次,既然说出口了,那不管李暄知不知道,她都是能做到的。京城外,小燕山。 太子妃和太子侧妃结伴来含光寺上香,自然早就打过招呼,虽然不禁止别家女眷,但男子肯定是要回避了的。 白莲既然有了决定,那就停了药,让自己看起来恢复健康。 李钰尽管好奇这两个一向不对盘的女人怎么想着结伴去上香了,欲言又止地看了白莲一会儿,但想起自己的计划,还是点头同意了。 反正,他的计划很明确,不至于牵连到白莲,应该没事的。 马车停在山脚,换了软轿,大队侍卫都留在了山脚下,只带了侍女上山。 连轿夫将她们送到含光寺,也返回了山脚,只等着第二天再来接人。 “妹妹可还好吗?”江涟漪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尚可。”白莲扶着红苕的手走上含光寺的台阶,定了定神才道。 这次,除了红苕,她还带了另一个侍女绿菱,也是宁王府暗卫营出来的,李少游刚刚才派过来,说是对药物很有些了解,能防备江涟漪下黑手的。 “那就走吧。”江涟漪趾高气扬地走在前面,带着两个大丫鬟,四个小丫头,浩浩荡荡的。 “夫人放心,我们的人已经安排好了。”红苕低声道。 “嗯。”白莲深吸了一口气,眼神也沉静下来。 自己不能乱了阵脚,她的身后,可也是有宁王府支持的,除了正妃和侧妃的名分,她并不比江涟漪差什么。 “知道太子妃找的男人是谁了吗?”白莲低声问道。 “还没有。”红苕摇了摇头,也有几分困惑。 按理说,要诬陷一个女子与人私通,至少也得有个男人吧?可江涟漪却派人清道,今日男子不得入寺,这要是真弄出个男人来,江涟漪也是要担责任的,何必多此一举呢? “会不会是还没有来?”绿菱接口道,“或者,干脆找个通缉榜上的采花大盗之类……太子妃就没有责任了。” 不管白莲是与人私通还是被迫,若是失节,恐怕也只有死路一条。 “今晚小心些便是。”红苕道。 “嗯,不就是一晚上吗?不睡了。”绿菱点点头。 进了含光寺,上香拜佛求签,原本江涟漪还想听空远大师讲经,却被告知,空远大师三个月前就开始闭关,只得作罢。 在寺内游览了一圈,也遇到几个上来请安的贵妇,说几句话,时间也就过去了。 白莲借口身体不好,便在禅房中休息了,实际上是不给江涟漪趁机在房间内做手脚的机会。 晚膳用过简单的素斋,寺院内做完晚课,就再不闻丝毫声息。 “紧张了一天了,夫人还是歇歇吧,这里有奴婢和绿菱守着即可。”红苕铺好了床。 “我怎么睡得着。”白莲苦笑。 她在宁城长大,太子大婚那天就是她这辈子做得最大胆的一件事了,而那时有秦绾替她安排妥当,她只需要照做即可,可如今,宁王和秦绾都不在京城,一切只能靠自己了。 两个侍女对望了一眼,也不好安慰什么,只能由得她去了。 白莲坐着看了一会儿书,却半天没翻过一页纸,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看进去,起身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又觉得气闷,可这大半夜的,又明知江涟漪不怀好意,让她出去走走,她却也是不敢的。 最终,只能打开半扇窗子稍稍透透气。 虽然还是七月末,但山上的夜晚终究还是带着几分寒气的。 “夫人小心,别着凉了。”红苕拿了件外衣给她披上。 “什么时辰了?”白莲有些不安地道。 “快子时了。”绿菱答道。 “怎么还没有动静?”白莲皱眉。 与人私通,总要被抓个现行才行,如果江涟漪是预定了要带人过来捉奸,再等下去可就太晚了,让人一看就是浓浓的阴谋味道。 “咚!”猛然间,房门口传来一声闷响。 “谁?”红苕立即蹿了过去,低声问道。 绿菱很默契地把白莲从窗口拉开,护在外面看不见的死角里。 白莲一手按着胸口,觉得自己的心跳从来没有这么快过,就连当日在太子府里勾引李钰的时候,都没有。 等了一会儿没有回音,红苕小心翼翼地将门拉开一条缝隙,往外看了看,随即发出一声惊咦。 “怎么了?”白莲问道。 “有个人,昏的。”红苕迟疑了一下,示意绿菱小心戒备,自己开门出去,一手按着短剑,一面小心地蹲下身,将地上那一坨灰影翻了过来。 “谁啊?”白莲忍不住道。 “这……是个和尚呀。”红苕低呼道。 白莲一怔,犹豫了一下,还是扶着绿菱走到了门口。 只见躺在地上的确实是个年轻和尚,还眉清目秀的,相貌不错。然而,最让人惊讶的事,他灰色的僧袍胸口处,贴了一张白纸,上书两个苍劲的大字:男人。 三个女子默默无语……和尚当然也是男人,这还用说吗? “这个‘男人’的意思,该不会是,这就是太子妃招来的男人吧?”绿菱忽然说道。 “对啊。和尚也是男人!而且不在太子妃的清道之中。”红苕恍然道。 “那是谁把他扔在这里的?”白莲惊讶道。 几人顿时面面相觑不已。 猛然间,一道人影一闪,面前出现了一个黑衣女子。 “谁?”白莲警惕地退了一步。 “夫人别怕,是王府的人。”红苕道。 “没追到人。”那人低声道,“轻功很高,把人扔下就走,我追着在含光寺兜了半圈,就失去了踪迹。” “是敌是友?”红苕道。 “看不出来。”黑衣女子摇摇头,又道,“我们怎么办?” “会不会是送字条来的那个人?”白莲道。 红苕顿时眼中一亮,急道:“很有可能,轻功那么高的人总不至于一下子冒出来两个。” “这么说来,那人就算态度不好,但至少是帮我的。”白莲咬着唇道。 瞬间,几人都看向地上昏睡的年轻和尚。 那么……眼前的这个,确实是江涟漪准备的奸夫没跑了! “夫人觉得……怎么办?”红苕目光闪烁。 “扔到太子妃床上去,行不行?”白莲咬牙道。 “稍等。”黑衣女子微微点头,随即闪身没入了夜色中。 红苕迟疑了一下,还是提着那和尚先进了屋子关好门,毕竟,在门口杵着,万一被个起夜的人不小心看见了就说不清楚了。 然而,屋子里有个男人在,白莲却很不安,若是这个时候有人闯进来,同样是说不清楚的事! 一片寂静中,仿佛过去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会儿,门外又响起两声鸟鸣。 红苕松了口气,赶紧开门。 之前那黑衣女子闪身进来,脸上的神色却极为古怪。 “怎么了?”红苕问道。 “太子妃屋里……所有人都睡着了。”黑衣女子道。 “睡着了?”白莲惊讶道。 “应该是被高手点了睡**。”黑衣女子点头。 “也是刚才那人做的?那究竟是谁,为什么帮我们?”白莲道。 “重点是,我们还干不干?”黑衣女子问道。 “干!为什么不干?”白莲眼中闪过一道精芒,忽然觉得自己从未如此冷静过,“把这男人脱光了扔到太子妃床上去,过一会儿想办法引人过去,别忘了在那之前把太子妃的侍女的**道解开。” 要是躺满一地的人,就算傻子也知道江涟漪是被算计了的。 “是。”黑衣女子俯身抓起那和尚,就要往外走。 “等等!”白莲心念一动,上前扯下了那张写着“男人”两个字的纸条。 之前那张因为内容关系重大,她看过后就烧掉了,但这张,正好留着以后对笔迹! 黑衣女子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目光中也闪过一丝满意,提着和尚出去了。 白莲是宁王府的一枚棋子,在听话的基础上,棋子聪明些,是好事,不是吗? “夫人,奴婢去请前面那几位夫人来?”红苕问道。 “不够。”白莲摇摇头,又道,“想办法,把含光寺几位德高望重的大师也请过来,在佛门清净地与和尚通奸,我要看看江涟漪这次怎么死!” “奴婢想办法。”红苕点了点头。 白莲目送她出门,在床上坐下,这才觉得双腿发软得站不起来,背后满是虚汗。 “夫人,喝茶。”绿菱端了一杯热茶过来。 “嗯。”白莲喝了口茶定定神,这才感觉慢慢有了力气。 然而,没过一会儿,不远处却隐隐传来了骚动声。 “是不是太快了?”绿菱惊讶道。 “不会出什么意外吧?”白莲惊疑不定道。 说到底,她有狠劲,有拼劲,但关键时候,却缺少了一种能在逆境中稳住大局的定力。 绿菱面上闪过一丝不屑,沉默不语。 很快的,红苕推门进来,急促道:“夫人,出大事了!” “怎么了?”白莲惊道。 “舞阳公主在含光寺!”红苕道。 “什么?舞阳公主怎么会在?”白莲一愣,随即惊叫道。 舞阳公主李惜,皇后独女,东华唯一的嫡出,她的身份甚至不在太子李钰之下,她在含光寺,怎么会毫无消息呢? “皇后的身体又不好了,听说舞阳公主已经在含光寺住了七天,日日抄经为皇后祈福,为了诚心,并没有惊动任何人。”红苕的脸色很凝重。 今天的事……真的闹大了。 李惜是为了皇后的身体才在含光寺抄经的,而就在这个时候,居然有人在佛门清净地宣**,岂不是等于诅咒皇后?李惜会善罢甘休才怪! “我们的人不会被发现吧?”白莲赶紧道。 “夫人放心,人都撤了,这后面的事,跟我们没关系。”红苕立即道。 “知道了。”白莲一顿,赶紧脱衣服。 “夫人这是?”红苕反而一愣。 “一会儿定会有人来敲门,我这个时候还衣着整齐,岂不是惹人怀疑?”白莲道。 “夫人说的是。”两个侍女赶紧帮忙她脱衣卸妆,弄乱了床上的被褥。 果然,刚准备完毕,就听有人来敲门,是个小和尚的声音:“含光寺闹了刺客,施主可无事吗?” “无事,我家夫人刚被吵醒了,刺客是怎么回事?”红苕扬声道。 “是公主遇刺,若是施主醒了,还请去大殿一趟。”和尚传完话,念了句“阿弥陀佛”就走了。 “公主遇刺?”白莲惊讶道。 连他们都不知道舞阳公主在含光寺,就算想引人去江涟漪那里,也不可能会惊动公主才对。 “难道……又是送字条那人干的?”红苕迟疑道。 “那一定是跟太子妃有多大仇啊。”绿菱忍不住笑了。 ------题外话------ 推荐好友文文: <娱乐圈重生之隐婚蜜爱>作者:雲清梦 <双重生+宠文+隐婚+娱乐圈+双c+一对一+he> 且看双重生男女主携手逗小人,打boss,双双登上帝国权力顶峰的爱情童话! 总体来说:这是一个重生女vs重生男的故事,男女主身心干净,女强男更强,本文涉及重生,娱乐圈,豪门,世家,高干,商战,宅斗等等。 本文宗旨是宠,爽,作者玻璃心,不喜轻喷。 亲们如果觉得还不错,就点到文里去看看吧,小梦正在pk,求收藏,求助攻。( 就爱网) 第四十三章 捉奸在床 等白莲带着红苕和绿菱赶到大殿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不少人在了。 各位夫人都是匆匆起床的,随意披了衣裳,妆容不整的,佛前的和尚们闭目敲木鱼,默默念诵经文。 “人都齐了?”随着一个冰冷带着怒气的声音,三个女子走了进来。 为首的那个虽然一身布衣素服,却掩不住眉宇间的气度高华,这是一个生来就是人上人的女子。 “那是舞阳公主,她身边的是梅家的嫡长女梅夕影,是公主的伴读,另一个姑姑是公主的贴身女官芹姑,原本是皇后的陪嫁丫头,一生没有配人,后来跟着公主,是看着公主长大的。”红苕在白莲耳边低声说道。 “嗯,和我们都没有关系。”白莲低垂着目光,嘴唇动了动,用极低的声音说道。 红苕和绿菱对望了一眼,也各自低下头。 “公主殿下,寺里的僧人,除了闭关的空远方丈无人敢去打扰之外,就只有一位智字辈的师侄智能不见踪影。”过来报告的是空远大师闭关后,主持含光寺日常事务的空念大师,是空远大师的师弟。 “香客呢?”李惜又问道。 “似乎……只有太子妃未到。”回答的是芹姑。 “本宫这位三嫂倒是架子够大。”李惜一声冷笑,目光却落在白莲身上,不过语气还算是温和,“白侧妃来的时候,没去看看三嫂吗?” “公主殿下,妾身要是说不想去……想必公主也不会感到意外的是吧?”白莲抬起头来,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 李惜愣了一下,随即也缓和了脸色。边上听见的贵妇小姐们更是连连点头,互相传递着眼色。 实在是……这些日子太子府里的热闹太过精彩,已经无人不知了。不过,对于白莲,还是同情居多。虽说江涟漪在大婚当天被白莲抢了洞房花烛,不管白莲是不是真无辜,新娘子总是值得人同情的。无奈江涟漪实在是不会做人,硬生生地将那一份可以利用的同情挥霍了个干净,这种吵闹法,哪怕她当真是受害者,也很难让人站在她那一边。 而白莲就不同了,明明是受了委屈的,却不闹不吵,安静温柔。何况她是宁亲王的表妹,身份并不在江涟漪之下。再加上她原本都是要做太子侧妃的,这件事对她来说也是无妄之灾。要说江涟漪是受害者,白莲也是啊! 当然,白莲若是说完全不记恨江涟漪,还和她关系很好……这个怕也没人信,反而要让人觉得她虚伪了。所以,这样,正好! “若是让刺客惊到三嫂就不好了,还是请空念大师带几个武僧过去瞧瞧吧。”李惜皱了皱眉,还是说道。 “阿弥陀佛。”空念大师宣了声佛号,也不推辞,点了几个弟子过去。 “芹姑,你也跟着去吧。”李惜又吩咐了一句。 “是。”芹姑冷淡地点点头。 等他们离去,李惜又带上了一丝笑意,柔声道:“诸位夫人小姐也不必惊慌,只是刺客在寺内逃窜尚未落网,为了大家的安全,还是一起呆在这佛堂中的好,本宫已经让侍卫上山保护了。” “多谢公主。”众人连称不敢,纷纷道谢。 虽说不觉得刺客是冲着自己来的,或是刚好自己就这么倒霉,但能和这位最高贵的却一直深居简出的舞阳公主交好,就算是让她们睡在这佛堂里也行啊! “夕影,你还好吧?”李惜偏过头,有些担忧地道。 “没事。”梅夕影摇摇头。 和李惜那种高贵凌厉的美不同,这位梅家的嫡女光看容貌,其实并不是非常出色的那一种,只是清雅秀丽而已,只是,这女子浑身上下流露出一种知性而温柔的气质,让人见之忘俗,也就忽略了她的容貌。 腹有诗书气自华,梅夕影无愧于东华第一才女这个称号。 而跟在舞阳公主身边,李惜不爱出风头,使得梅夕影也极少在人前露面,近些年的梅花节桃花祭,更是从未参加过。 “要不,还是让侍卫送你下山吧?女孩子家的,留了疤就不好了。”李惜道。 “皮肉之伤而已,再说,还有刺客没抓住,天黑下山路滑,还是不要分散侍卫了。”梅夕影摇摇头。 “梅小姐是受伤了吗?”白莲心中一动,上前问道。 “嗯,夕影替本宫挡了刺客一刀,伤了手臂。”李惜皱着眉道。 “妾身这里有些药却是极好的。若是一时下不了山,不如让梅小姐先用?”白莲微笑道。 “白侧妃怎么会随身带着伤药?”李惜一怔,狐疑地看着她。 “是长乐郡主出京前送来的,因为妾身体弱,特地向苏神医求来的药,连伤药都有,一整盒的,妾身也就全带在身上了。”白莲抿嘴笑道。 “那就多谢白侧妃了。”李惜喜道。 无论如何,她一个公主,出门也不会随身带着伤药,梅夕影受伤,用的还是含光寺给武僧使用的金创药,自然不会有多好。梅夕影尚未定亲,若是因为她而在身上留了疤痕,她也会过意不去的。 “红苕。”白莲招了招手。 “是。”红苕从怀里取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打开,里面竟是分成一小格一小格的,每格都装着不同的药丸药粉,看起来极为精致。 白莲挑出一枚淡绿色的药丸递过去,笑道:“用水化开,涂在伤口即可,让妾身的侍女来吧。” “有劳了。”梅夕影对她友好地一笑。 她也是不想因为自己而给舞阳公主添麻烦,但作为一个闺中少女,哪有不怕身上留疤的,如今能够两全,她自然是感激白莲的。 “长乐郡主对侧妃倒是不错。”李惜若有所思道。 “或许就是爱屋及乌吧。”白莲道。 “郡主与宁皇叔祖……嗯,确实很好。”李惜想了想,也点点头。 她是唯一的嫡出,和其他的兄弟姐妹都不怎么亲近,也就只有和梅夕影这个青梅竹马的伴读好些,从小养成的清冷性子,对秦绾这个所谓的疯女倒是没什么意见。 自幼生活在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母后身子不好,也难给她庇护,若是没有梅夕影相伴开解,李惜觉得,自己也早就被逼疯了。 “不过,怎么还不回来?”梅夕影微皱着眉让绿菱重新包扎手臂上的伤口,一边疑惑地说道,“该不会……那刺客为了躲避侍卫的搜捕,挟持了太子妃吧?” 李惜虽然是独自在含光寺抄经,没带几个下人,但暗中哪会没有暗卫保护,那些才是真正的高手。 “若是有事,倒是本宫连累的三嫂了。”李惜道。 白莲微微低头,掩去了唇边一丝冷笑。 “殿下!”就在这时,芹姑铁青着脸回来了,身边是不住念着佛号的空念大师。 “芹姑,怎么了?可是三嫂出了什么事吗?”李惜焦急地问道。 “这……”芹姑原本是憋着一肚子火气的,但听到这句话,一下子被问住了。 不是没有话说,而是非常有话说!只是……公主也是一个姑娘家的,这种事怎么好污了公主的耳朵? “芹姑姑,太子妃怎么了?”白莲问了一句。 芹姑一转头,看到她,不禁目光一亮:“白侧妃在这里真是太好了,赶紧去看看太子妃吧。” “啊?”白莲微一迟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李惜,脸上也露出为难的神色。 “本宫也去看看三嫂吧。”李惜没怎么犹豫道。 她能理解白莲的处境,江涟漪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不是不知道,何况白莲还是三哥的侧室,想必平日在府里也没少受她欺压。江涟漪没事还好,若是有事,恐怕白莲还真应付不来。 再加上,刚刚赠药之事,她算是承了白莲一个人情,今晚又是自己连累的,就当是顺手帮她一把吧。 “多谢公主。”白莲顿时松了口气,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 她当然知道现在江涟漪那边是什么情况,可光是芹姑看见可不够,说不准为了皇室颜面,就按下来了,必须……再多几个看客啊。 “公主殿下……”芹姑却绿了脸。 白侧妃那是个已婚的妇道人家,可那场面是公主能看的吗! 眼看着李惜和梅夕影已经走出去了,芹姑尴尬无比,左右看看,只好拉了因为给快出的长女柳碧君祈福而刚好也在含光寺过夜的柳夫人一起去。 这位夫人身份够了,最重要的事,性子好,嘴严,柳家的家风还是能信任的。 柳夫人却莫名其妙,边走边低声问道:“姑姑,您可得说一声,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啊。” “您……见了就知道了。”芹姑只得道。 一行人到了江涟漪居住的禅房外面,更是一惊。 却见几个侍女都被堵着嘴捆了起来,看守的两个面色冷厉的女子,是舞阳公主的暗卫,还有几个之前随着空念大师一起来的武僧个个闭着眼睛默诵佛经。 “这是怎么了?那两个是太子妃的侍女吧?”白莲惊讶道。 李惜脸色一变,加快了脚步往屋里走去。 “公主等等!”芹姑一声急呼。 原本在李惜想来,既然暗卫都在这里,屋里自然是已经没有了危险的,可暗卫绑了太子妃的侍女,难不成是因为这两个侍女玩忽职守,导致太子妃被刺客怎么了?那麻烦可就大了! 虽说她是唯一的嫡出公主,可毕竟是个女儿,若是因为她,太子妃出事了,以后她的日子一定不会好过。毕竟,父皇母后年纪都大了,这天下,以后是太子的。 然而,她做梦都没想到,冲进屋内会看到这般场面…… 只见屋里一片凌乱,江涟漪只穿着一件粉色的肚兜,被暗卫的剑锋逼得缩在墙角,明明吓得瑟瑟发抖,可脸色却带着诡异的嫣红。床前的地上,呆坐着一个几乎*的男人,只在外面勉强裹了件僧袍,露出一个光头,显然是被吓傻了。 虽然窗子已经被打开了,但屋里暧昧的*气息一时仍未散去,任谁都能看出这里刚刚发生过什么。 李惜愣住,拿不定主意在这种情况下,她应该是尖叫,还是叱骂,或者是捂着脸跑出去? “啊~”不过,倒是有人替她尖叫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这男人是谁?”白莲惨白着脸叫道。 不过,她的声音也惊醒了那吓呆的和尚。 “冤枉,小僧冤枉啊!佛祖在上,小僧明明什么都没做过!”那和尚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喊道。 “你、你走开!”李惜惊地退了两步,无措地看着梅夕影。 可跟她一样,梅夕影纵然身份高贵,可毕竟是个姑娘家,哪里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事,眼看着个半裸的男人朝他们爬过来,整个人都僵硬了。 “快,公主赶紧先出去。”白莲回过神来,赶紧道。 “是是,公主,先出去再说。”芹姑也后悔怎么就没拦住公主,一边瞪了屋里那暗卫一眼。 实在是她也没想到,她走了个来回,这两人居然连衣服都没穿好啊。 当然,暗卫也很委屈,这两人一个撒泼,一个吓傻了,她既不能真伤了太子妃,替她穿衣服就是个麻烦活儿,而地上那个和尚就更麻烦了,她也是个姑娘家好吗?都丢了僧袍过去,那和尚不穿,难道她替他穿? 再说,她也没想到公主会亲自来啊。 一片慌乱中,李惜拉着梅夕影飞快地跑了出去,一边丢下一句话:“穿好衣服让他们出来!” “是。”白莲应了一声,和被拉来的柳夫人对望了一眼,彼此也极为尴尬。 “白莲!你这个贱人!是你陷害本妃的,是你!”江涟漪却突然反应过来了,也不顾自己只穿着贴身小衣就要扑过去。 “太子妃,请自重!”柳夫人赶紧拉住了她。 再看白莲,像是傻了一样,只愣愣地看着江涟漪。 柳夫人眼中闪过一丝不屑,江涟漪不管是自己偷人,还是被人陷害,能被人捉奸在床,还真是有够蠢的!最重要的是,她是过来人,怎么看不出这屋子里是真的发生过点什么的,而不是有人随便扔了个男人到床上? 要说你是被人陷害的,能跟男人都这样那样了还不自知?不会呼救吗! 再说,白莲是什么人,挂着宁王表妹的名义,其实不过是宁城小城里,一户小官人家的庶女,还不受宠,她哪来的本事陷害太子妃?总不会是宁王要陷害太子妃吧!宁王再没出息,也不至于用这种手段去害一个女子。 好不容易把勉强套好衣服的江涟漪扶出去,至于地上那个和尚,也就是刚刚含光寺点名时唯一不在的那个智字辈的弟子智能,自然是让外面的武僧进来收拾。 虽然不好说话,但白莲一转头,看着红苕的目光中也流露出询问的神色。 不是说江涟漪被点了睡**昏着吗?这个男人不是也昏着吗?那她们到底是怎么醒过来还搞上的? 原本她只是计划着让两人光着身子在床上的模样被人看见就行了,真让江涟漪失了身,不但不好弄,她也担不起这个责任。相信宁王府的暗卫也不会自作主张。 毕竟,光着身子就已经足够了,再进一步也不会多多少额外的好处了,反倒有可能引火烧身。 红苕也困惑地摇了摇头,为了今晚的事,王府特地派了总共四名暗卫在暗中护持,可是,应该没有人会自作聪明干这种事,那么,究竟是谁做的? 一瞬间,无论是白莲还是红苕绿菱,都想起了一个人。 那个送纸条揭穿江涟漪的阴谋,又把这个和尚丢到她们房门口的神秘人。 可还有一点想不通,如果那神秘人真有这样的本事,自己就能整死江涟漪,又何必要借她们的手呢? 沉思间,几人已经来到隔壁房间。 李惜和梅夕影的脸色还是很不好看,但起码已经恢复正常,江涟漪披头散发,只咒骂着白莲陷害她。 “够了!”李惜实在忍不住喝止道,“不管是不是陷害,三嫂你说这事怎么办吧!” 要只是有个男人,说不得李惜为了皇室的面子,还真有可能把事情压下去就算了。毕竟,要说江涟漪和一个和尚有私也实在说不过去,她多半是真的被人害了,不是白莲也会是别人,就凭她那个脾气,满京城就找不出几个没得罪过的人。就今天在含光寺里的那些贵妇小姐们,若是知道了这件事,十有*都要幸灾乐祸。 但是,看样子江涟漪却是真的和那个和尚发生过什么了,就算她是无辜的,可三哥……还能要这样的女人?东华还能要这样的太子妃和皇后?简直笑话! 听了李惜的话,江涟漪却像是被人一下子捏住了喉咙似的,所有的哭闹都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 是啊,怎么办?身体的感觉清清楚楚地告诉她,她跟那个和尚是真的发生了什么,太子……太子能容忍吗?对了,要是太子不知道?想到这里,她下意识地去看李惜,目光中也流露出哀求和希冀。 “三嫂以为……这件事,本宫能瞒得住?”李惜叹了口气。 “公主愿意的话,自然是可以的。”江涟漪赶紧道。 “别说本宫的暗卫里有没有父皇的人,就说,本宫为什么要帮你?”李惜嘲讽地看着她。 “本妃是公主的三嫂啊。”江涟漪道。 “太子还是本宫的三哥呢。”李惜一声嗤笑。 她确实和李钰不亲,但再不亲也是血脉相连的兄妹,又没什么深仇大恨的,何况她也不喜欢江涟漪,至于为了她而隐瞒这么重要的事让哥哥戴绿帽子吗? 若是父皇知道了,恐怕还以为她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呢。 江涟漪张了张嘴,脸色一片惨白。 白莲心念一动,那人……该不会就是为了让舞阳公主不肯私下按住这件事,才加了一把火的吧? “公主。”芹姑走了进来,面无表情道,“在太子妃房间的油灯里,发现了还没有燃烧干净的**药的粉末。” “公主,本妃果然是被人陷害的!就是这个贱人!”江涟漪指着白莲,一副要吃人的狰狞模样。 “太子妃……”白莲叹了口气,上前一步,委屈道,“我知道,就是我说对娘娘只有尊敬,半点不记恨,您也是不信的,公主殿下也不会信。可是……您也要知道,就算对您有再多的怨恨和不甘,今晚的事……妾身做不到的。” 李惜闻言,也不禁缓和了脸色。 白莲没有试图掩饰她和江涟漪之间的矛盾和不和,这反而让她的话增加了几分可信度。何况,正如白莲所说,她是真的做不到。 “宁王府的暗卫自然会帮你,你有什么做不到!”江涟漪怒道。 “三嫂,请慎言。”李惜语气一沉,警告了一句。 宁王府?没人认为白莲能为这种事指使得动宁王府的暗卫,还是在宁王不在京城的当口。何况,以宁亲王在东华的特殊地位,江涟漪这话,简直诛心! “何况,今天一早,是太子妃突然邀请妾身来含光寺进香的,妾身哪有机会安排这些事。”白莲轻飘飘地抛出了杀手锏。 闻言,众人看着江涟漪的眼神顿时更不善了。 白莲事先连会来含光寺都不知道,怎么可能临时起意就找个和尚陷害你,连**药都带上了?再说,明明是水火不容的关系,以江涟漪眼里不揉沙子的个性,居然会去主动邀请白莲上香,那才奇怪好吗? 要说是江涟漪处心积虑想要用这一招陷害白莲,还更能让人相信一些。 想到这里,李惜的目光又不禁有几分古怪。该不会真是江涟漪想要陷害白莲,却技不如人被反栽赃了? 不过,再仔细想想,她还是排除了这个想法。 因为,除非白莲事先知道江涟漪的整个计划,否则就如她所说的,她确实做不到。 宁王府或许会帮助她反击,但绝不会帮她主动出手。 可要是江涟漪蠢到事先能把详细计划都泄露给白莲这么个小庶女都知道的地步,被反栽赃了也是活该! 当然,李惜是绝对没想到,她已经猜测得无限接近事实了,除了还缺少了那个暗中帮忙的神秘人之外。 “公主殿下,这事……还是交给太子亲自处置吧。”芹姑低声道。 “也是,本宫是妹妹,实在不好管兄长的房里事。”李惜揉了揉眉心,疲惫之余,也有几分委屈。 明明是她被刺客行刺了好吗?怎么搞到后来,不但没她什么事了,还因此牵出太子妃的丑事来……也不知道三哥会不会因此与她有了嫌隙。 还有这个江涟漪,自己为母后祈福抄经,她却在这佛门清净地与僧人苟合,若是让她这些日子抄写的经文都沾染了污浊之气可怎么办! “不!”江涟漪却是一声尖叫。 她很清楚,李钰绝不可能忍下这件事,若是他知道了……自己就完了!哪怕有爹爹在,顶多也就是不会死而已。她是太子妃,将来要做皇后,怎么可以这样就结束了! “贱人!我要杀了你!都是你害我的!”江涟漪一跃而起,朝着白莲扑过去,力气大得让柳夫人都没拉的住她。 “啊!”白莲吓得花容失色,连连往后退了几步,脚后跟绊着门槛,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红苕和绿菱一左一右正拽着发疯的江涟漪,自然是没能扶住她。其实也不是真来不及去扶,只是,让公主看出她们是会武功的话,难免会节外生枝。 何况,让白莲摔一跤这点小事,两个姑娘还真不放在心上,横竖她们的主子就不是真的是白莲。 “白侧妃,还好吧?”李惜也被江涟漪的动作吓了一跳。 “没事,我……”白莲强笑了一下,正想爬起来,忽的面色一变,又跌坐了回去,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捂着小腹,脸上呈现出痛苦的神色。 “本妃都没碰到你,你装什么装?平时你也是用这等手段勾引太子殿下的吧?”江涟漪被红苕和绿菱抓着手臂挣扎不脱,只能赤红着眼睛怒骂不休。 “太子妃,我们夫人到昨天为止还病着,是您非要她来含光寺上香的!”红苕提高了声音道。 “三嫂,你口口声声说是白侧妃陷害你的,为什么就如此肯定?难道三嫂就没有得罪过别人吗?”李惜忍不住问道。 “我……”江涟漪顿时被噎住了。 为什么是白莲?她难道能说,因为这原本是她的计划,这个和尚也是她派人准备的,所以出了事,肯定是白莲反过来陷害了她? 就算她脑子坏了,也不敢把这个理由说出口,当然只能卡壳了。 “太子妃,就算之前妾身确实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但你也不能把这么大的事硬往妾身头上扣啊。”白莲依旧还坐在地上,一脸盈盈语欲泣的委屈。 “贱人!”江涟漪有苦说不出,只能气呼呼地骂道。 “去扶一把白侧妃。”李惜道。 芹姑忽的眉头一皱,挥开了暗卫,自己上前去,蹲下身,抓起白莲的手一搭脉。 “姑姑?”白莲惊讶道。 “白侧妃这是……”芹姑的眉头跳了跳,缓缓地开口道,“有孕了。” “真的?”白莲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瞬间,心中惊喜无限,赶紧道,“姑姑,孩子还好吧?我刚刚摔的那一跤会不会影响孩子?” “应该没事,不过老奴不是大夫,一会儿还是要请太医瞧瞧。”芹姑收回了手。 “谢谢姑姑。”白莲一脸的感激。 红苕将江涟漪交给暗卫,赶紧扶起了白莲。 “你有了?你居然有了?”江涟漪怨毒的目光死死盯着白莲的肚子,只是舞阳公主的暗卫对付她可没有不敢用力的红苕客气,愣是她怎么挣扎也别想摆脱。 白莲只觉得心底一寒,下意识地按着小腹,侧了侧身子,避开了她那仿佛浸了毒一般的目光。 “白侧妃先去休息吧,你们要照顾好了,缺什么尽管跟本宫说。”李惜赶紧道。 “多谢公主。”白莲道谢。 芹姑脸上也染了些笑。 江涟漪的事,公主可以说是惹了个大麻烦,不管怎么处置,太子都不会感激公主,或许还会因为公主知道了这件丑事而心里不痛快。不过,白莲的身孕却来得正是时候,这是太子的第一个孩子,就算是庶子,也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更别提,这孩子有个宁亲王做表舅,注定了跟普通庶子不一样。 太子要拉拢宁王府,有什么比一个带着宁王血脉的孩子更好的筹码?虽说太子妃这边出了大事故,但看在白莲的身孕份上,心情也应该不会太坏吧!( 就爱网) 第四十四章 废太子妃 京城炸了。 就算舞阳公主、梅夕影和柳夫人的嘴再严,就算白莲是迫于压力真的不敢说,可当夜在含光寺看见这一幕的毕竟不是只有她们,留宿寺内的贵妇们多得是好奇心,尤其看的又是素来不顺眼的江涟漪的笑话,那就更起劲了。 东挖西凑,靠着一鳞半爪的线索,居然也将事情还原了个*不离十。当然,被陷害了这种事太无趣,还要让当夜在场的人都惹一身骚——你说陷害,那总有个陷害的人吧?更何况,太子宠爱侧妃,冷落太子妃,太子妃不甘寂寞,看上了一个英俊的小和尚,这个版本多有趣,多合理啊! 于是,不过两三天功夫,太子妃和小和尚不得不说的故事像是长了翅膀似的飞遍了全京城,还演化出无数个不同的版本来。甚至有一个版本说的是,小和尚才是太子妃的初恋,是江丞相嫌贫爱富,不肯许婚,于是江家大小姐含泪嫁了太子,小和尚……不,当初的小书生灰心丧气,落发出家去了。 别说,这个离奇的版本信的人还真不少,谁叫当初江辙拒绝了皇帝亲自给江涟漪和信郡王世子指婚的事就闹得沸沸扬扬,却转头将女儿许给了太子——明明太子还是英王的时候,他也是不答应的。 这不是妥妥的嫌贫爱富嘛? 流言传的多了,在百姓心里,江涟漪倒是被人同情起来,多可怜的一对苦命鸳鸯啊! 当然,在贵族圈子里,江涟漪的笑话只会越闹越大。 江涟漪的婚事是怎么回事,她们还有不清楚的?何况,这次她分明就是被人给害了,只是没人想帮她说话罢了。 就连和她交好的几个姑娘,也不敢开口,一来身份不够,二来……大多是未出的姑娘,怎么好开口跟人辩驳这种事?简直羞于开口! “娘……我怎么办嘛。”江涟漪坐在闺房里不住垂泪。 当日,李惜也不敢将她送回太子府,就怕三哥一怒之下直接掐死了江涟漪,于是将她送回了丞相府。 江涟漪原本也是不敢回去的,直到知道那天一大早李钰就因为公干而出京了才算稍稍安心。但是,两天过去,李钰别说是来接她,出了这种事,竟然连派个人来问问都没有,仿佛忘了还有个太子妃似的,却让江涟漪更心凉了。 就算李钰不在京城,可这么大的事,他当真不知道?就算不知道,太子府的态度也太过冷漠。 这时候,她倒是想回去了,可要让她自己回去,想想李钰可能会有的态度,她又退缩了。 尹氏这两天也为这个宝贝女儿愁白了头发,保养得当的脸上都能看出细细的皱纹了。 她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女儿,如今出了这种事,可偏偏出事前日,皇帝不放心凌从威是否已经完全控制了京畿大营,派遣太子和江辙过去巡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更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连个能商量的人都没有了。 昨天她就递了牌子进宫里求见尹淑妃,却被驳了回来,尹氏很清楚是谁从中作梗,别说周贵妃恨极了自己女儿,就连平时不怎么管事的皇后,因为让舞阳公主看见了这等肮脏的事,也要和周贵妃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了。 这两天丞相府的人连出门采买都要受人白眼,听着那些指桑骂槐的话,泥人儿都有三分火气,何况宰相家仆。可这种时候,要是再跟老百姓起冲突,相府的地位就更尴尬了,也只能硬生生忍了这口气。 所以说,就算是在自己娘家,江涟漪的日子也没多好过,就算呆在房间里不出门,偶尔窗外都会飘进来几句下人的风言风语。 谁叫从前她脾气不好,也没对这些下人有多好,动辄打骂,如今她出了事,下人们看在江辙面子上,不落井下石就算不错的了。 “爹爹怎么还不回来?”江涟漪又道。 “放心吧,你爹爹今天就会回来了。”尹氏苦笑道。 她有种预感,就算一向万能的江辙,这回恐怕也收拾不了漪儿的烂摊子了,这事实在闹得太大,别说一个丞相,只怕……连皇帝都按不下去了。 “嗯!”江涟漪擦着眼泪不住点头。 在她想来,反正不管闯了多大的祸,只要爹爹出马,都是可以摆平的。 “倒是你,前两天你一直哭,娘还没问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尹氏坐在她身边,沉声问道。 “都是白莲那个贱人害我的!”江涟漪咬牙切齿道。 “白莲?”尹氏疑惑道,“她有那能耐?” “女儿按照娘嘱咐的那样找到了那智能和尚,刚吩咐完让他出去,想叫如烟去换杯茶,就昏过去了,醒来的时候就发现……”江涟漪说着,又忍不住痛哭起来。 “你是说,你和智能密谋的事,被白莲听见了?”尹氏皱了皱眉,奇道,“娘派给你的可是尹家培养的护卫高手,白莲身边能有什么人?” “谁知道是不是宁王府派给她的?不然,就是秦绾!反正秦绾一直看我不顺眼!”江涟漪道。 “秦绾?”尹氏愣了一下。 不过,比起宁王,她还是更倾向于秦绾做的。毕竟,这种手段分明就是后宅女子惯用的,不像是出自男人之手。 秦绾带着苏青崖给她看病,她是有好感的,但无论如何,如果秦绾伤害到了女儿……想着,尹氏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娘,我要毁了秦绾和白莲,让她们也尝尝我受的苦!”江涟漪咬牙切齿道。 “你放心,娘不会让你白白吃亏的,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太子那边……”尹氏道。 “闭嘴!”就在这时,门外一声冷喝,将尹氏母女都吓了一跳。 “呯!”门被人重重地推开,江辙铁青着脸,一身寒气地走进来。 “老爷,你回来了。”尹氏强笑道。 “爹爹!”江涟漪先是吓了一跳,待得看清了来人,顿时喜极而泣。 “刚一回京就听到了好几个版本的风流艳史,曲折离奇得可以去梨园里排戏了!”江辙随手将外面的披风往架子上一甩,恨声道,“原本我以为是漪儿被人陷害了——原来是你给她出的馊主意?” “老爷都听见了?”尹氏的脸色也有些难看。 “怎么,事到如今还想瞒着我?”江辙怒视她。 “爹爹,你别怪娘亲嘛。虽然是娘亲的主意,可到底还是别人害我的啊。”江涟漪哭道。 “就是,若非早有准备,那白莲怎么会带着我尹家都对付不了的高手?”尹氏道。 “啪!”一记清脆的耳光。 屋内顿时一静。 尹氏捂着脸颊,愣愣地看着江辙,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虽然当初的结合有些波折,但二十多年下来,他们也相敬如宾,连脸都没红过一次,更别提动手了。可如今……江辙居然给了她一巴掌? 她很想告诉自己这不是事实,但脸上火辣辣的抽痛明明白白宣告了,江辙这一巴掌还真没手下留情,怕是要肿起来了。 “娘!娘!你没事吗?”江涟漪一呆,才反应过来,尖叫了一声。 “你打我?”尹氏没理会女儿,还傻傻地看着江辙,一脸不可置信的神色。 江辙沉默了一会儿,低头看了看自己微颤的右手,半晌才道:“你知不知道,是你害了漪儿?” “我没有!”尹氏下意识地反驳道,“我只是……那个白莲……” “简直胡闹!”不等她说完,江辙厉声道。 “怎么了?爹爹你不帮我,还不让娘帮我吗?”江涟漪抢着道。 “帮你?帮你成为京城的笑柄?”江辙道。 “我……”江涟漪气结。或者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被这个无条件纵容她的父亲给呵斥了,让她一下子接受不了。 “那不是……老爷让我教漪儿的吗?”尹氏委屈道。 “我什么时候让你教漪儿这种下作手段?”江辙怒道,“我之前说的话,你是没听到是不是?没有白莲,还会有白荷白梅,太子要一个宁王府出身的女人在后院,并不在乎这个女人是谁,就算你们弄死了白莲也解决不了问题,更何况,居然还失败了!” “老爷就愿意被宁王府压过一头?”尹氏气道。 “宁王是宗亲,而且不是普通的宗亲,连陛下都尊称一声小皇叔,被他压过一头又如何?”江辙缓缓地说道,“何况,漪儿才是正妃!你应该庆幸宁王没有亲妹妹。” 尹氏愣了愣,没有说话。 “太子需要宁王府的支持,若是宁王就此和太子反目为仇,太子失去强助,或许还多了一个强敌,漪儿作为太子妃就会好过了?”江辙继续说道,“别忘了,陛下不是真的没有了其他选择,再不济,还有端王呢!” 尹氏一惊,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她只记得朝中的皇子已经没有能和李钰争皇位的了,却忘记了,端王现在虽然是死心塌地忠于李钰的,可如果有人愿意支持他上位,同样是皇子,同样有继承大统的资格,端王会不会生出异心? “宁王的表妹只是太子侧妃,而他的妻妹,确却是端王正妃!”江辙最后道。 “所以,果然是秦绾陷害我的!”江涟漪只听明白了这最后一句话。 “你闭嘴!”江辙瞪了她一眼,又盯着尹氏道,“我要你教漪儿后宅之术,把那白莲压制得安安分分呆在后院,然后让漪儿快些生下太子嫡子就够了,谁知道你居然……这么愚蠢!” “我……”尹氏忍不住眼圈一红,心里也没了之前的愤怒。 她到底比女儿有见识得多,都说到这份上了,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只是……江辙若是一开始就这般告诉她,她也不会如此自作主张了。 “那现在怎么办?”尹氏绞着手帕,为难道,“事已至此,是不是先把京城的流言压下去?” “怎么压?”江辙没好气道,“你们知道京城有多少人在传播这个流言?这背后又有多少人在推波助澜?” “可是爹爹最厉害了!”江涟漪不服道。 “宁王府、安国侯府、晋国公府、元帅府、六大世家除了尹家,全部有份。”江辙嘴里每吐出一个名字,尹氏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那晋国公府又是谁?女儿和他们无冤无仇的!”江涟漪怒道。 “晋国公是皇后的兄长,你不知道自己把舞阳公主得罪惨了吗?”江辙冷哼道,“周贵妃出身周家,梅夕影出身梅家,六大世家同气连枝,若非你娘是姓尹的,尹家也不会落下!” “我……”江涟漪没话说了。 “那陛下呢?”尹氏赶紧道,“流言这么传下去,损伤的可是皇家的颜面,陛下定然不希望如此。” “总算你还有点脑子。”江辙道。 “那?”尹氏眼中浮起一丝希冀。 “进城之后,太子已经直接进宫去了。”江辙点点头。 “爹爹,殿下的态度……”江涟漪吞吞吐吐地道。 “你觉得他会不生气?”江辙反问道。 江涟漪张了张嘴,又抬手擦眼泪。 “好了好了,女儿也受了这么大罪,你不安慰她,还一回来就骂她!”尹氏搂着她道。 “因为这回她闯的祸,我收拾不了了。”江辙揉了揉太阳**,又挥手道,“你给漪儿收拾一下,马上跟我进宫。” “进宫?”江涟漪吓了一跳。 “难道还要等太子亲自来接你回去?男人都是有自尊的。”江辙道。 “说的是,漪儿你得赶紧去向周贵妃请罪。”尹氏道。 “为什么要请罪?明明我是被人陷害的!”江涟漪很委屈。 “你……失节,这在皇室就是天大的罪过啊。”尹氏哭道。 “好了,别哭了,赶紧去收拾,穿得素净些。”江辙道。 “是,老爷。”尹氏拉着还想分辨什么的江涟漪去了内室。皇宫。 李钰一边往明光殿走去,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下墨汁来。 耳边偶尔飘过三两句宫女的低语声,不过比起今早一进城听说的,他已经能压制住心里的邪火了。 他就是不明白,事情怎么会搞成这样的? 他确实派了人进含光寺,可他只想扮作江洋大盗,把太子妃劫持出去几天,江涟漪自然就说不清楚自己清不清白,到时候她再装作深情款款的模样,承诺就算把她降为妾,也会绝对相信她,继续宠爱她,以江涟漪的头脑,在那种情况下,还不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被刺客劫持,虽然也会有些不好听的流言,但肯定不会很严重,他再做出一副情圣的样子,好好宣传一下,引导舆论,对自己的名声非但无碍,还有助益! 然而,派去的人却回来报告说,他到达含光寺时,太子妃正与一个和尚抵死缠绵,正不知道怎么办时,又被一个高手发现了,摆脱不得,眼看惊动了寺里的人,为了不把太子牵扯出来,只好当了一回真正的刺客,随手就刺伤了两个姑娘,引起骚乱后,趁机逃走。 而混乱中,那发现他的人也不知所踪。 李钰很头疼,他再讨厌江涟漪,可毕竟是自己的女人,他还没大度到让别的男人真正享用他的女人的地步,只是想做个样子。江涟漪和和尚通奸,他当然也不会信这么荒诞不羁的事,只是,到底是谁也要陷害江涟漪,还抢在了他前头?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他派去的人随便行刺的对象,居然是舞阳公主,于是这件事真正闹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唯一的好消息是,至少太子不可能派人去刺杀自己的妹妹,所以,这件事里李钰是彻底没有了嫌疑,只是个纯粹的受害者。 走进明光殿,不止是皇帝和周贵妃在,连一直病着的皇后都在,显然舞阳公主的遭遇让这位一向平淡的皇后都动了真怒了。 “见过父皇、母后、母妃。”李钰瞬间调整好了表情,沉重中带着沉痛。 “起来吧。”皇帝叹了口气,眼中也露出一丝不忍。 “你都知道了吧?”周贵妃板着脸,硬生生地道。 “知道了。”李钰点点头。 一下子,又冷了场。 “太子倒是说说,打算怎么处置这个不知羞耻的太子妃吧!”皇后咳嗽了两声,缓缓地开口道。 “这……”李钰实在很为难,如今江涟漪这个人已经是他身上洗不掉的污点了,难道还要留着?可若是休了江涟漪,没有了顾忌的江辙发起疯来会不会整死他? 能和江辙对抗的人,宁王偏偏不在京城。安国侯……安国侯虽然也有实力,但那个老狐狸却未必愿意压上全力。 江辙能想到的,李钰怎么会想不到?如果自己一蹶不振,九弟可是秦建云的女婿! “怎么,太子莫不是还想留着那个女人?”皇后怒道。 “娘娘别生气,凤体要紧。”周贵妃赶紧亲自送上一杯茶,服侍着她饮了。 “你该不会也想留着这个儿媳妇吧?”皇后平顺了一下呼吸,冷笑道。 “娘娘说笑了,那种女子,如何能担得起太子妃的职责。”周贵妃对江涟漪比皇后还恨得咬牙切齿。但是,和李钰一样,她很清楚休了江涟漪的后果会是什么。无论如何,江涟漪是控制江辙的人质,绝对不能放手。 “太子怎么说?”皇帝沉吟了半晌才道。 “这……”李钰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定,一咬牙道,“母妃说得对,江氏确实不能再做太子妃。” “嗯?”皇帝一挑眉,情知他还有后文。 “陛下。”就在李钰开口之前,殿外的内侍禀告道,“江丞相带着太子妃在外求见。” “明光殿毕竟是后宫,这似乎不妥?”周贵妃犹豫道。 虽然不知来意,但江辙这个时候绝对是来者不善! “请丞相到御书房稍候,朕随后就到。”皇帝吩咐道,“太子妃……让她进来!” “遵旨。”内侍领命而去。 李钰顿了顿,又把话咽了回去。 很快的,内侍就带着江涟漪进来。 “参见父皇、母后、母妃。”江涟漪跪在地上,低着头,一身浅蓝素服,头上也没有华丽的钗环,与平日里的明艳不同的清淡打扮,看上去竟有几分瑟瑟可怜。 不过,明光殿里的几人可不会因为她的模样就生出恻隐之心,皇后一声冷哼,面沉如水,根本就不叫起身,周贵妃自然是不好越过皇后的,何况她还恨不得江涟漪跪个半死,只要不死就行了! “江氏,你有什么话说?”皇帝开口道。 江涟漪顿时心中一凉,皇帝直接叫她“江氏”,是不承认她太子妃的身份了吗?再想起路上父亲的嘱咐,她咬了咬牙,深深地磕了三个头,痛哭道:“父皇,是儿臣的错,儿臣掉以轻心,被小人钻了空子,落到这般地步,实在无颜苟活于世。” “那你怎么不去死?”皇后咬牙道。 江涟漪被噎了一下,随即继续痛哭。 “皇后。”皇帝也提醒了一句。 “哼!”皇后自知失言,恨恨地扭过头去。 周贵妃却大感痛快,以她们的身份,确实是就算这么想,也不能说,毕竟江涟漪也算是受害者。不过,皇后替她说出来了,还是很出气的。 这两天,她处理宫务的时候,各宫妃嫔虽然嘴上不敢说什么,可那种嘲笑的眼神也着实让她窝了一肚子火气。 “你说,你是被小人钻了空子,那小人是谁?”皇帝问道。 “是……”江涟漪直觉想说是白莲,她很肯定就是白莲的反击,可想到父亲千叮万嘱不能牵连白莲,若是皇帝追问只需含混过去,否则必会引来怒火,终于还是把口边的话吞了回去。 “怎么,说不出来?本宫看,是根本没有这么个人吧。”周贵妃冷笑道。 “江氏?”皇帝一皱眉。 “是……是秦绾害我的!”江涟漪脑子一热,脱口而出。 反正,父亲只交代不能说白莲,没说秦绾不可以,就算没有证据扳不倒她,至少也要把她的名声弄臭了! 这话一出,明光殿里的人都不禁一愣。 李钰倒是有几分心虚,但下一刻就反应过来,江涟漪怎么可能知道他和秦绾的交易,这分明就是借着往日仇怨胡乱攀咬吧,只是……以江涟漪的简单头脑来说,这回实在蒙得有点准。 “放肆!”皇帝一声怒喝。 “儿臣没有胡说,就是秦绾害我的!”江涟漪一副豁出去的模样,连江辙交代她的要装柔弱装可怜的话也忘记了,原本她就不是能受委屈的性子,何况是这么大的事。 “你给朕闭嘴!”皇帝怒极,一把抓起桌上的茶盏就砸了过去。 “啊!”江涟漪一声惊呼,从头到脚被茶水浇了个湿透,头发上还沾了几片茶叶,幸好茶水放了一会儿,已经不是滚烫的了。 当然,这要是换成别人,不被茶杯砸个头破血流才怪,也就是江涟漪被宠坏了,就算是皇帝朝她扔茶杯,她居然还抬手挡了一下,才保住没破相。 “……”皇帝也愣住了。 从来没见过,自己扔杯子居然还有敢挡的!就算是当年的恭亲王,或是几位重臣,他怒起来扔杯子的时候,也只直挺挺地硬挨的。 “父皇?”江涟漪虽然娇纵,但从小由尹氏教导,还真不至于这么不懂规矩,只是,眼看着茶杯朝自己的脑袋扔过来,她伸手去挡也是下意识的反应。 又不是天天被皇帝扔杯子,哪会训练自己不要动啊! “行啊,你胆子够大了。”皇帝沉着脸点点头。 “明明是父皇处事不公,秦绾害我,父皇问都不问一句!”江涟漪一咬牙,争辩道。 “……”皇帝又被噎住了,实在……哪个女人敢跟他如此无理取闹?除非拖下去上刑,或者直接乱棍打死,不如他还真应付不来一个女人的歪缠。 “你说是长乐郡主害你,可半个月前,长乐郡主就随着宁皇叔出京了,如今远在云州。”还是皇后接口道。 “她在京城那么多人手,还需要她亲自动手吗?”江涟漪却道。 “本宫记得,去含光寺上香是你的主意吧?”周贵妃讽刺道,“你是想说,长乐郡主在半个月之前就知道你要去含光寺过夜,顺带连奸夫都找好了?” “我……”江涟漪原本也不是有什么把柄,甚至指证秦绾都是一时激愤拉人下水,话里处处都是破绽,当然就更回答不出来了。 “本宫一直知道你与长乐郡主不和,可原本也以为只是女儿家的小情绪,可你连这般牵强的事都要硬往郡主头上栽,可见心性歹毒!”周贵妃厉声道。 她与李钰母子之间自然是共同进退,很清楚江涟漪只是一枚弃子,可秦绾却是儿子的臂助,若是被江涟漪泼上这一盆脏水,就算没人会信,可毕竟也是件糟心事,对宁王府和安国侯府都不好交代。 “太子!”皇帝不耐烦道,“你自己说说,这个女人要如何处置?” 闻言,江涟漪下意识地就去看站在一边的李钰。 然而,她却忘记了一件事。 原本,美人垂泪,抬头仰望,楚楚生怜,可是……她刚刚才被皇帝泼了一身茶水,头上还有茶叶没拿掉,此时做出这般神态来,非但没有美态,反而让人忍不住想笑。 李钰抽了抽嘴角,为了避免自己笑出来不合时宜,赶紧偏开了目光。 “殿下!”江涟漪却以为是李钰嫌弃她连看都不愿意多看她一眼了,不由得一声哀叫。 “孤还没死,不用你叫魂!”李钰也被她那毛骨悚然的声音喊得抖了抖才道。 江涟漪后面的话顿时都被堵了回去,只直愣愣地看着他。 “太子?”皇帝又叫了一声,显然是耐心已经用尽了。 “回禀父皇,江氏失德,不堪为太子妃,儿臣请旨,废其太子妃之位。”李钰跪了下来,毫不犹豫地说道。 “准奏。”皇帝直接道。 “殿下,你不能废我,不能!”江涟漪拼命摇头,就要朝他扑过去。 “按住她!”周贵妃赶紧招呼宫女。 李钰磕了个头,不理会被两个宫女按着死死不能动弹的江涟漪,径直又道:“只是,幕后之人虽不可查,但江氏遭人陷害却是无疑,儿臣以为,皇家也不能太过无情无义了,因此,儿臣不愿休了江氏,让她羞愤而亡,便只贬为庶妃,依旧留在太子府中奉养,父皇以为如何?” 皇帝闻言,脸上闪过一丝意外,定定地看了他许久,却见他目光清澈,丝毫不回避自己的视线,倒也慢慢缓和了口气道:“你身为太子,有此仁心,很是不错。” “那父皇是答应了?”李钰心中一喜。 这么一来,贬了江涟漪,完成了和秦绾的交易,依旧握着对付江辙的人质,虽然过程出了些偏差,但结果还是殊途同归。至于那些流言,传上一些日子,总会消停的。 反正,就算此时休了江涟漪,太子的名声也已经损了,还不如留下她,还能博得个仁善、念旧的美名。 “江氏……贬为侍妾,永世不得晋位!”皇帝一字一句,缓缓的说道。 “不!”江涟漪闻言,犹如五雷轰顶,眼前一黑,直接昏了过去。 ------题外话------ 建议用客户端看文的亲们留言时直接发表评论,尽量不要使用回复。因为回复的评论,作者后台是不会显示的,我想回复必须去找到亲回的那条评。但是,客户端的评论是按热度排序的,而作者后台是按发表顺序排的,于是会造成……回复过早的评或者我看不出来回复的哪一条评,我在后台怎么都找不到,然后就没法回复亲了。毕竟……我真心不能把几百条评论都去翻一遍的。 o(n_n)o~( 就爱网) 第四十五章 我需要你 等宁王府的人把详细的消息传到云州的时候,已经是四五天之后了。 这个时候,古县的形势已经稳定下来,李暄派了一队侍卫将端王和新纳的庶妃纪如送回京城,带人来到了云州的治所遏云城,继续处理云州一系官员渎职的案子。 同时,南楚那边也传来回音,愿意以市价卖一批粮食给东华,并且同意先行将粮食送往灾区。 无论南楚的新帝是因为什么才答应的,但李暄和秦绾却不得不承了这个情。 不管怎么说,总能少死好些人的。 八月的天气终于多了些凉爽,尤其刚刚下过一场暴雨,虽然对灾民来说不是美事,但对于秦绾来说,暴雨将残存的暑气清扫一空,呼吸着清凉的空气,在院子的廊下逗逗鸟儿,还是挺惬意的。 看完了详细的呈报,李暄不禁一声冷笑:“李钰……也够狠的,毕竟也是他的枕边人。” “可我觉得有哪里不对?”秦绾托着下巴,一手拿勺子搅着冰碗里切碎的鲜果,一边说道,“以我对李钰的了解,这个人自尊心比天高,就算恨极了江涟漪,也不可能让自己睡过的女人真的和别人发生点什么,而且这对他也完全没好处。” “不是李钰,也不是白莲,难道含光寺那一夜,还有第三拨人存在?”李暄皱眉道。 “那个帮助白莲的黑衣人,未必就是李钰的人。”秦绾说道。 “也是。”李暄想了想,表示同意。 李钰的话,自己就可以做这件事,不需要借助白莲之手。 “所以说,江家大小姐……这是得罪谁了?多大仇啊!”秦绾“啧啧”两声,晃了晃手里的信件,顺手将冰碗放在一边。 李暄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要说江涟漪得罪的人,那真是多了,谁让她仗着有一个极度护短的爹,在京城横行霸道十几年了。然而,人家恨她是一回事,可真要恨到用这种手段来对付她的程度,江涟漪是杀人全家了? 别说她没这个能力,更没这个智商。 “算了,等回京后再说。”秦绾随手把信件扔到一边,又道,“下一步去哪儿?” “哪儿都行。”李暄答道,“我们最主要的任务是镇压叛乱,救出端王,等展将军回来再说。” “那云州涉案的官员?”秦绾一挑眉。 “嗯……这是个问题。”李暄摸着下巴道,“全处置了,陛下不高兴,带回京城去,陛下也不高兴。” “那就处置一半呗。”秦绾闻言,不假思索道。 “王妃真聪明。”李暄挑挑眉。 “行了,甜言蜜语本小姐已经听腻了。”秦绾挥挥手。 李暄哪会不知道要处置到什么程度,捏皇帝的分寸这种事他最擅长了,何须旁人提醒。 “对了。”秦绾顿了顿还是拿回了之前那封信,好奇道,“江丞相没有发疯?” “这个……”李暄沉默了一下才道,“听说,江丞相和陛下在御书房密谈了整整一个下午,期间外面伺候的侍卫不停地听见拍桌子砸东西的声音。” “然后?”秦绾也不禁抹了把汗。 跟皇帝拍桌子砸东西,有这样胆大包天的爹,才宠得出江涟漪这般不怕死的女儿啊。 “然后,江丞相怒气冲冲地出了宫,第二天就告了病,再没有上朝。陛下……回到养心殿后又砸了一通,接连几天都没有召幸嫔妃。”李暄道。 “这你都知道?”秦绾无力了。 “我在宫里住到十六岁才出宫建府,怎么也会有些人脉的。”李暄淡淡地说道。 “那……陛下就这么算了?”秦绾道。 “不算了又如何?”李暄一摊手,“太医去看过,江辙是真病了,陛下总不能把个病人硬从床上拖起来办事。” “真病了?什么病?”秦绾惊讶道。 “病本身倒是不严重,太医说是心病,解不开心结的话,很有可能会一直衰败下去。”李暄叹了口气道,“毕竟那是真病,陛下气得不轻,可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让太医常驻丞相府。” “陛下最近很为难吧。”秦绾不禁笑了起来。 知道她明白了,李暄也无奈地笑道:“收缴国库欠款的事才做了一半,云州一团烂摊子,要买粮、要赈灾、要修复河堤,还要追剿劫了救灾粮食的匪徒,北燕那边用兵在即,军粮器械都要调集,祁展天和京畿大营的案子尚未尘埃落定……陛下忙得团团转,偏偏他手里最锋利的那把刀……罢工了。” “只怕陛下很快就要招你回京了。”秦绾遗憾道。 “嗯,要是陛下知道端王废了,怕是烦心事又多一桩。”李暄道。 “王爷。”就在这时,莫问走了过来。 “什么事?”李暄抬头道。 “青岩县那边传来的奏报。”莫问紧抿着唇,双手递上一份文书。 李暄顿时沉了脸色,秦绾也敛去了笑容。 因为庄别离带人劫了原本运往青岩的粮食,那里的百姓定然会死伤很多人,这时候来的公文说的绝对不会是什么让人高兴的事。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秦绾一把接过公文,拆开看起来。 李暄也没有阻止,只静静地等着她念出来。 然而,秦绾只看了一眼,就脸色大变,手一松,纸张随风飘落。 “怎么了?”李暄走过去,俯身捡起公文。 “青岩……闹瘟疫了。”秦绾抿了抿嘴,苦涩地道。 “什么?”莫问一声惊叫。 李暄才刚刚捡起公文,还没来得及看,闻言,整个人都不禁一僵。 虽说洪灾过后人畜尸体在洪水中浸泡,加上天气炎热,很容易引发瘟疫,但这一回,李暄的处置还算及时,秦绾在襄城以雷霆手段平息粮价药价,苏青崖两张药方更是克制瘟疫传播的良方,以襄城为中心向四周蔓延,原本,云州是可以躲过这一场灾难的。 只是,谁也没想到,因为庄别离的所谓武林盟不分青红皂白的“劫富济贫”,使得青岩县死了许多原本不该死的人,终于爆发了瘟疫。 “该死!”李暄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 他并没有说是谁该死,但无论是秦绾还是莫问都知道指的是谁。 “该死的人总会死的,现在要紧的是青岩县。”秦绾断然道。 “叫云州所有官员立刻在刺史府大厅集合,还有,去请苏神医。”李暄说着,人已经往外走去。 “是。”莫问立刻转身。 “等一下。”秦绾却道。 “怎么?”李暄一怔。 “你去应对官方吧,苏青崖那里,他肯定不耐烦见那些官员,我去。”秦绾道。 “好。”李暄立即点点头。 有了默契,自然是立刻分头行事。 不过,秦绾来到苏青崖暂住的院子时,却见不止是苏青崖和沈醉疏在,连顾宁和顾星霜兄妹俩都在。 原本,在古县的时候,沈醉疏就要把顾家兄妹赶回半月山庄去,不过,顾宁在得知朝廷至少不会对半月山庄动手后,想了想,却留了下来,连带顾家的小姑娘也不肯自己回去了。 “你们到得倒是齐。”秦绾微微挑眉。 “找我有事?”苏青崖原本是在凉亭里看书,闻言放下了书册,抬起头来。 “嗯。”秦绾几步走进凉亭,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青岩县爆发了瘟疫。” “哦。”苏青崖扬眉,脸上并没有意外之色。 “青岩县?”顾宁一声低呼。 秦绾看了他一眼,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嘲讽,看得顾宁面红耳赤。 当日在古县县衙,秦绾说庄别离那些所谓“大侠”要背负青岩县遍地饿殍的罪孽,他还没有什么实际感。然而,“瘟疫”两个字却如同一记雷鸣,震得他耳朵嗡嗡作响,几乎听不见秦绾说的别的话。 瘟疫会死多少人他不知道,也不会计算,但是他很清楚,历史上只要某地发生恶性瘟疫,当地驻军就会封闭感染区,不许进出,让里面的人自生自灭。往往,整个村庄全灭,活下来的人,百不存一。 洪水虽然冲毁家园,但真正淹死的人其实不多。 可瘟疫,带来的只有绝望。 “知道了,我去收拾一下东西,还有药材要立刻运过去。”苏青崖合上书卷,站起身来,很自然地说道。 “你要去青岩县?”沈醉疏惊讶道。 “我不就是为了这件事有可能发生,才来到云州的吗?”苏青崖皱了皱眉,就像他说的是什么废话似的。 “可是……”沈醉疏张了张嘴,却有些茫然。 劝阻他不要去,那肯定是不对的,可是,疫区……就算苏青崖是神医,也有可能感染上瘟疫而死的。 秦绾沉默,原本,她请苏青崖一起来,就是为了应对可能出现的瘟疫,可是,当瘟疫真的发生了,她却犹豫了。 青岩县加上附近的村庄,原本的人口约有三到四万,经历过一场灾难后,肯定还有所减少,但两万肯定是有的。 两万百姓重要还是苏青崖重要?秦绾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儿不知道答案了。 “放心,本公子就算要死,也不会感染瘟疫而死这么难看。”苏青崖一声嗤笑。 “等朔夜回来,让他送你去。”秦绾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就算苏青崖是大夫,可绝望的百姓会做什么也说不准,还是需要高手保护的。 “来不及。”苏青崖道。 “那我跟王爷借莫问。”秦绾道。 “不必了,我陪他去便是。”沈醉疏插口道。 “你去找死?”苏青崖斜睨他。 “我不是跟你一起吗?你死不了我就死不了。”沈醉疏翻了个白眼道,“何况我的内力是纯阳属性,本就是一切邪物的克星,没那么容易感染瘟疫的,你还是担心自己吧!就算你是神医,瘟疫也不会怕你的。” “沈世叔,那我……”顾宁忍不住开口道。 “你就别想了。”沈醉疏没好气道。 “可是,我想做点什么。”顾宁诺诺地道。 “那简单。”沈醉疏干脆地一直秦绾,“云州事毕之前,你就听她的话,有你能干的事。” “啊?”顾宁一呆,又看看秦绾,很有些不乐意。 “好呀,姐姐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顾星霜拉着秦绾的衣袖道。 秦绾这才细细地打量这个一路上都没说过几句话的小姑娘。 顾星霜今年才十四岁,尚未及笄,也许是江湖儿女早熟,这般年纪就一个人在外面跑,顾月白也管不住她。不过,这姑娘虽然性子倔强些,却有分寸,不会无理取闹胡搅蛮缠,并不惹人讨厌。 “好吧,你听话就可以留下,不然我派人送你们回半月山庄。”秦绾想了想,答应了。 朔夜和蝶衣还没会和,荆蓝伤势未愈,执剑和孟寒都远在南疆,如今沈醉疏护送苏青崖去青岩县,她身边确实缺人手。顾家两兄妹武功不错,要是听话,倒是可以用一用。 “不听话,尽管揍。”沈醉疏道。 “……”顾宁抽了抽嘴角,不过还是默认了。 “我一定会很听话的,沈世叔不要胡说!”顾星霜示威似的握了握小拳头。 她的想法比哥哥简单得多,被困在古县的时候,亲眼见过百姓的苦,她自诩也是侠女,当然要做些什么的。但是去疫区……她还真不敢,也不想让哥哥去,那么,留在这里做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也不错。 何况,长乐郡主又漂亮又温柔又能干,武功又那么好,听她的话也没什么不好的。 “那就这样吧。”秦绾道。 “大小姐。”就在这时,莫问匆匆走过来。 “怎么,王爷有事?”秦绾惊讶道。 “王爷命属下将这个交给苏神医。”莫问说着,递上一个锦囊。 “什么东西这么宝贝?”秦绾笑笑,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随即就沉默了。 两颗珠子,一颗被做成了腰饰的模样,流苏都已经有些陈旧了,显然是已经佩戴许久的。另一颗木珠直接穿了条绳子做成了项链,看起来却新得多。 “这是什么?”顾星霜好奇道。 “你们俩拿着吧。”秦绾顺手丢给了苏青崖。 苏青崖拿起来看看,将腰饰挂在自己身上,又一脸嫌弃地将项链丢给沈醉疏。 “非要带着吗?”沈醉疏绿了脸。 虽然这项链并不女气,珠子也是木珠,不是夜明珠之类,但他一个大男人,带着条项链也会觉得浑身不对劲的。 “圣山至宝清神木,能解百毒,不怕死尽管不带。”苏青崖冷哼道。 “啊?”沈醉疏一愣,盯着项链的目光就更纠结了。 能解百毒的清神木,一定程度上,对瘟疫也是有所克制的。 “这么厉害?”顾星霜眼神闪闪的,指着苏青崖腰上的挂饰好奇道,“这个也是吗?看起来不像是木头呢。” “辟邪珠。”苏青崖只回答了三个字。 但没有人追问。或许有人不知道清神木,但辟邪珠这等至宝,出身世家的人怎么能没听过? “这就是辟邪珠?”顾宁惊讶道。 “我说……”沈醉疏犹豫半晌,还是把项链挂到了脖子上,一面看着秦绾,有些牙疼地说道,“辟邪珠和清神木哪一样都是稀世奇珍,而且效用重复了,你家王爷一个人带着两件,这该是多怕有人想毒死他?” “因为我本来就百毒不侵,没用。”秦绾答道。 沈醉疏无语,你没用,和李暄一个人带两件辟毒之物,有必然的联系吗? “好吧,清神木是我师门长辈给王爷的见面礼,辟邪珠……我不知道他哪里来的,不过应该是带了很多年从未离身过。”秦绾一摊手,又瞪他,“别弄丢了,要还的!” “知道了。”沈醉疏挥挥手。 “那么,保重。”秦绾正了正脸色道。有辟邪珠和清神木,至少她也能多放点心了。 “嗯。”苏青崖看了她一眼,又道,“如果没有意外,我会在云州待上两三个月的,京城的苏宅里有些药,你回去自己拿。” “好。”秦绾点点头。 苏青崖交代完,也不多说,径直去收拾东西了。 “你们两个,别给曦添麻烦。”沈醉疏不放心地又嘱咐了一句。 “沈世叔,我要是又做错什么,你尽管去向我爹告状吧!”顾宁翻了个白眼。 一句话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秦绾回到自己屋里,看了几页书,又没心思,直接把书丢在一边就开始发呆,一直等到天黑,才见李暄过来。 “才结束?”她直接递了杯热茶过去。 “嗯。”李暄叹了口气,坐下来,慢慢啜着热茶,无奈道,“云州的官员上回祁展天一案就罢黜了不少,在经过这次的洗牌,就没几个没受牵连的,新提上来的人不熟悉政务,办事效率更拖沓。何况,我只能设立五品以下官员,像刺史、郡守之类,必须要经过吏部审核,如今都是副手暂代,就更缺人了。” “苏青崖和沈醉疏已经启程去青岩县了,你放心。”秦绾道。 “我命人尽快送药材过去,能救多少算多少吧。”李暄道。 并不是李暄不信任苏青崖,只是瘟疫的传播速度极快,加上青岩县现在缺医少药,连粮食都没有,等苏青崖到的时候,还能活一半就不错了,加上研究疫情,试验药方的时间,死的人会更多。 苏青崖与其说是去救人的,还不如说……他是去研究疫病,阻止疫情扩散的。 至于青岩县的人,能活下来两三成就是老天保佑。 “嗯,找我还有事?”秦绾点头。 这个时间了,李暄定是不会为了跟她说这些才来的。 “展破军回来了,有点麻烦。”李暄坦然道,“我需要你。” “说。”秦绾一笑。 虽然挺不客气的,但她觉得,很喜欢这样的语气。 一句“我需要你”,远比什么“我会保护你”强多了。 秦绾觉得,自己足够强大,就算不用站在李暄身前为他遮风挡雨,至少,足够站在他身边,面对一切腥风血雨。 “南宫廉什么时候能到?”李暄问道。 “他是从京城过来的,估计一两天内也能到了。”秦绾想了想道,“庄别离那里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他庇护了古县乱民的匪首。”李暄头疼道。 “屠村的那个?”秦绾也皱眉。 “嗯。”李暄点头,又道,“展破军原本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的,但武林盟的人出现,说什么替天行道……简直荒谬!” “好吧,我知道了。”秦绾也头疼。 武林盟聚集了百余高手,南宫廉这个天下第一去了也不会有好果子吃,如果调动官军,少了又没用——那些武林高手就算不能人人以一当百,但以一当十却没有任何问题。 箭阵也有同样的缺陷,这里的驻军可不是李钰手下那些由欧阳慧亲手训练出来的精锐,当初在古县,人数太过悬殊,又借着地形之利,可终究也被逃走了不少人。庄别离的人别说武功更高,就说……带着一营弓箭手去追百余轻功高手这件事,本身就挺傻的。 “很难办?”李暄问道。 “总之,就是把那些混账统统灭掉是吧?”秦绾确认道。 “嗯。”李暄点头。 “不难办,我来办。”秦绾道。 “不要勉强。”李暄看看她,忍不住道。 “放心,不勉强。”秦绾一笑道,“本小姐难道还跟他们玩江湖规矩那一套?只是杀人,方法多得是。” “那就交给你了,处理完这边的事,估计招我回京的圣旨就该到了。”李暄道。 “真无趣。”秦绾叹了口气,“好不容易出来一次的。” “云州惨成这样,也没什么好游玩的了。”李暄道,“回京之后,过不了几天就是重阳,我带你去爬山登高,看菊花。” “好啊,还有菊花蟹、重阳糕!”秦绾补充道。 “登高赏菊不比吃的有意思?”李暄哭笑不得。 “可以登高,一边看菊花,一边吃菊花蟹和重阳糕。”秦绾认真地建议。 “好吧……我会让厨子准备的。”李暄好笑道。 再看看她也许是想起了吃的而生动的脸,下意识的,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那肉肉的脸颊。 “你干嘛?”秦绾傻眼。 这人在干什么?那指头戳自己的脸?干这么幼稚的事的人,还是那个冷面亲王吗? “手感不错。”李暄很淡定地收回了手。 “我的脸不是包子。”秦绾怒视他。 “戳也戳了。”李暄一摊手。 “不行,我得戳回来!”秦绾忽的身形一动,向他身边凑过去,竟是连轻功都用上了。 原本,让她戳回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看到她这般模样后,李暄也起了玩心,两人施展轻功,就在这不大的房间里追逐起来。 “戳不到。”李暄背负着双手,一脸淡定。 “本小姐才不信戳不到!”秦绾一声冷哼,脚下踢了张椅子过去。 椅子在地板上滑行了一段距离,刚好挡住了李暄行进的路线。 李暄硬生生地改变方向,险些被她拽住,立即也抓住桌子一拖,横在了两人中间。 “过来,让本小姐戳一下!”秦绾隔着桌子瞪他。 “不要。”李暄平静道。 两人就这么对望了一会儿,猛然间,同时毫无预兆地动了起来,又是一轮追逐。 这屋子不大,又有家具,他们也不是想把房子拆了,晚上换地方睡觉,便很有默契地只用挪腾闪避的小巧功夫,除了偶尔移动一下桌椅,没有损伤到任何物品。 “你一个大男人,就不会让让小女子?”秦绾喘着气道。 “你算是弱女子吗?”李暄无语,胸口的起伏也剧烈了些,很显然不像是语气那么平静。 不能损伤周边的物品,这对轻功身法的要求更高,而逃的人总比追的人更吃亏些的。 “你没说我是弱女子,但你不能否认我是个小女子。”秦绾纠正道。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李暄答道。 “对,女子与小人合在一起,就是小女子。”秦绾嫣然一笑,忽的整个人在李暄眼里一分为二,从桌子两边绕了过来, 李暄一愣,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抓到了!”秦绾拽住他的衣袖,笑得一脸得意。 “刚才的是?”李暄问道。要不是太过惊讶,他也不至于闪不开这速度并不快的一抓。 “分光化影,师父刚刚自创的轻功,上回在无名才教我的,怎么样?”秦绾笑道。 “第一次看见很意外,但速度不够,在实战上用处不大。”李暄想了想,很中肯地回答。 “那是我还没练成,这两天才能出现清晰的残影。”秦绾解释道,“我见过师父用这一招,一剑化七,每一剑都像是残影,但每一剑都是真实存在的。而且出手并不比平时慢。” “墨主在武道上确实让人敬佩。”李暄道。 “总有一天我会超过师父的!”秦绾道。 “是是是,只不过,那时候你也是白发苍苍的老婆婆了。”李暄宠溺地笑道。 “说得好像我变成老婆婆的时候,你不是老公公似的。”秦绾一声轻笑,又道,“还有,别以为扯开话题我就会忘记了——” 说到这里,她微微一顿,抬起空着的右手,手指往李暄脸上戳戳戳。 嗯……手感确实不错,我继续戳戳戳! 李暄无奈地看着她,这还戳上瘾了? “小姐!”荆蓝一手端着洗漱的水盆推门而入,看到屋里的一幕后也不禁石化了。 她一定是眼睛有问题,要么就是太累出现幻觉了,居然看到……小姐幼稚无比地戳着王爷的脸玩? “咳咳。”李暄干咳了两声,抓着秦绾的手指从自己脸上移开。 “有事?”秦绾也很淡定地转身看着荆蓝。 “小姐!是您说要洗把脸提提神的。”荆蓝无奈道。 “哦,我忘了。”秦绾的声音一如既往地镇定。 “……”荆蓝泪奔。 “不早了,你也早些歇着,别提神了。”李暄瞟了一眼盆里的凉水,很不赞同。 “我去换热水。”荆蓝赶紧逃命似的跑出去,连门都忘记关上了。 不是没见过王爷和小姐私下相处的时候开开玩笑,调*,可是……今晚的气氛怎么就这么古怪呢? 想了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她只能安慰自己,其实……小姐也还没到二十,就算平时那么睿智,总也会有些小女儿家的幼稚的,是吧? “你吓到她了。”屋里,李暄揉了揉自己的脸,指出道。 “没事,很快就会习惯的。”秦绾凑过去道,“红了?” “我没戳你这么多下。”李暄指控。 “那……让你戳回来?”秦绾干笑了一声,有些心虚。 谁叫……手感确实很好嘛,戳得停不下来了。 “戳回来就不必了,不过……”李暄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秦绾一手捂着脸颊,只觉得全身都烫了,连李暄走出去,顺手替她关上荆蓝忘记关的门都没反应过来。 好半晌,她才猛地跳起来,怒道:“谁叫你亲回来的?那是调戏!” 当然,李暄是早就听不见了,进门的荆蓝默默地放下热水,很认真地思考着,自己是不是应该过一会儿再来?被恼羞成怒的小姐杀人灭口什么的就不好了啊…… ------题外话------ 推荐好基友读云的文文:《盛世绝宠太子妃》 前世的她,好不容易抽空谈个恋爱,却栽在了小三手上。醒来后,从一个国家队精英女大才子变身为婚定太子妃! 她发誓,这一世,她要找回自由,好好谈一场恋爱。 可是,这具身体为毛已经有男朋友了?还是一国太子?这惊悚有点大! 她要身材有身材,要样貌有样貌,要才华有才华。可惜摊上了一个自大狂妄的太子后,便屁都不是了。 他被人称千古奇才,十年不出阳山,单单几滴香墨便能稳住百年动荡朝局,面未露才先露。 当他迈出阳山接手太子之位时,一切都不一样了。 2p中!求收!( 就爱网) 第四十六章 鸡飞狗跳的渣们 十里长亭。 一壶茶,三只茶杯。 长亭本来是送别的所在,可如今却被用来等人。 “所以,我们在这里究竟是等谁?”顾星霜拉着秦绾的衣袖撒娇。 “等人。”秦绾捧着茶杯,悠然自得。 “所以,等谁嘛?”顾星霜看着她。 “人。”秦绾一脸无辜。 “……”顾星霜无语泪凝噎,这还能不能愉快地聊天了? 长亭外,荆蓝蹲在一边烧着煮茶用的水,也毫无焦躁感。 “秦姑娘,我们这是去解决武林盟的事吗?”顾宁问道。 “嗯。”秦绾点头。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嘛? “就我们四个?”顾宁无力道。 武林盟……先不说庄别离是前辈,就连他爹来也未必打得过,就说武林盟聚集了上百高手,哪个都不好相与啊,别说打群架了,就是车轮战也能累死他们。 “这不是在等人吗?”秦绾道。 “……”顾宁也想去泪奔了。 远远的,黄泥古道上出现了一人一马。 “来了。”秦绾一抬眼。 那人骑马的速度不快不慢,但到达长亭,实在也就是一转眼的功夫。 顾家兄妹好奇地看着这个胡子扎拉不修边幅的大叔,还是顾宁的目光落在他腰间那个褪了色的葫芦上,脑中灵光一闪,脱口道:“南宫前辈?” “嗯?”南宫廉一愣,打量了他几眼,随即笑道,“是顾家的小子?上回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娃娃,现在倒是一表人才了。 ”前辈过奖了。“顾宁拉着妹妹郑重地行礼,”这是舍妹星霜。“ ”嗯……上回去顾家就是小丫头的满月宴,长成大姑娘啦。“南宫廉笑道。 ”南宫叔叔。“顾星霜红着脸叫了一声。 ”看看,人家多有礼貌。“秦绾一手支在石桌上托着下巴,一手转着空杯子,一副懒洋洋的模样。 ”咳咳。“南宫廉挠了挠头,走进长亭,却是规规矩矩行礼道,”是是,小师叔安好。“ ”我不好!“秦绾翻了个白眼给他,咬牙切齿道。 南宫廉苦笑,但还真有些心虚。 毕竟,当初在思忘崖,确实是他一时心软,没有马上收回含光剑,过后庄别离不告而别,他也没有公告江湖废除庄别离武宗宗主之位,才让他有机会聚起了一批高手,最终闯下弥天大祸来。 ”南宫叔叔,秦姐姐……是你师叔?“顾星霜目瞪口呆道。 ”有什么问题?“南宫廉问道。 ”没有。“顾星霜无语。 只是听到的时候有点意外罢了,但仔细想想也正常,秦姐姐可是高手榜第一,她有个天下第一的师侄,好像也没什么太奇怪的? ”算了,先出发吧,边走边说。“秦绾起身道。 ”茶都没一杯?“南宫廉苦着脸道。 ”你就别糟蹋我的茶了!“秦绾瞪了他一眼,却从石桌下抓起一个小酒坛砸过去。 南宫廉在酒坛上轻轻一拍,消去了力道,接在手里,顺手拍开封泥闻了闻,顿时眉开眼笑:”好酒!“ ”走了!“秦绾没好气道。 荆蓝立即牵过马来,至于亭中的茶具,过后自会有侍卫来收拾。 南宫廉喝了一大口酒,急忙把剩余的倒进葫芦里,追了上去。 官道自然是容不得几匹马一起跑的,过了一会儿,前后就拉开了距离。 南宫廉一拍马,往前赶了几步,来到秦绾身侧。 ”有话说?“秦绾一挑眉。 ”嗯,算是吧。“南宫廉道。 ”说吧。“秦绾挥挥手,示意荆蓝不用跟得太紧。 ”武林盟,你打算怎么对付?“南宫廉问道。 ”杀。“秦绾冷冷地吐出一个字。 ”我只答应来清理门户。“南宫廉提醒道,”而且,就算我帮你,你也杀不了这么多高手。“ ”武夫!“秦绾一声冷哼。 ”什么意思?看不起武夫?“南宫廉不满。 ”没脑子的武夫。“秦绾想了想,加了个修饰词。 ”……“南宫廉泄气,在马背上抓起葫芦灌了一口酒,郁闷道,”是是是,我没脑子,那么,麻烦有脑子的大小姐告诉我,要怎么杀?“ ”反正不会是用剑杀。“秦绾一耸肩。 ”哦?“南宫廉忽然有种很不详的预感。 ”你说,要是我一把**下去把人都放翻了,再慢慢杀,你觉得怎么样?“秦绾问道。 ”**这东西,还是有很多人有防范手段的,想把人都放倒不可能。“南宫廉摇头,倒是没指责她手段卑鄙,只是说明了实行的困难。 ”苏青崖出品,质量保证。“秦绾一脸诚恳地道。 ”……“南宫廉无语,只想着怎么忘了这丫头连绝版的醉清风都弄得到手,跟苏青崖的关系那不是一般的好,**这东西……真不好说啊,半晌,他才接了一句,”那你至少需要一个他们所有人集中在一起的机会。“ ”嗯,这是个问题。“秦绾摸了摸鼻子。 ”我说,你为什么这么帮着李暄?“南宫廉又道。 秦绾淡淡一哂,情知这才是他真正想问的问题,唇角上扬,划过一抹浅笑。 ”因为你是东华安国侯之女?“南宫廉问道。这也正是他想不通的地方,师祖怎么会收了一个东华的重臣之女做衣钵传人,还将她定为无名的继承人? 多少年来,圣山对大陆四国一直不偏不倚,可如今,若是秦绾的身份曝光,只怕圣山内部就要先爆发一场内乱,师祖……应该不会没有想到这一点的。 ”你难道不知道星宗的预言?“秦绾诧异道,”只有大陆四国互相掣肘,圣山才会保持**特殊的地位,一旦这个平衡被打破,圣山……要么消亡,要么归附一方,没有第三条路。 “所以,为什么是东华?”南宫廉耐心问道,“师祖……这么早就看好东华吗?” 墨临渊收秦绾为徒是什么时候?五年前?十年前?十五年前?那个时候,连星宗的预言都没有出世。 不得不说,南宫廉会这么想,真是一个非常美丽的误会。 虽然墨临渊认为欧阳慧应该是东华人,但收这个徒弟的时候,还真没有把这个无名押注在东华上的打算。 “为什么不能是东华?”秦绾一挑眉,反问道,“还是说,你更看好别国?” “我是北燕人。”南宫廉沉默了一下才道。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秦绾怔了怔。 圣山容纳天下,从来不问国籍,而南宫廉号称天下第一,其实在东华行走的时间更长,秦绾也没料到他居然是北燕人。 “我以为,北燕人一定看苏青崖和我师姐欧阳慧特别不顺眼。”顿了顿,她又说道。 “我是江湖中人,和朝廷没有关系。”南宫廉解释了一句,又道,“留城候那人……好吧,其实他被弄死了,还挺大快人心的。” “那,如果东华和北燕开战,你会帮助北燕吗?”秦绾问道。 “不知道。”南宫廉摇了摇头,神色间有些迷茫。 秦绾微微皱眉,也是被他提醒了,才想起这个问题。 从前的圣山海纳百川,兼容天下,别说大陆四国,就连海外的化外之民都有,可若是有一天圣山必须做出抉择的时候,这些人……怕是都会偏向自己的祖国? 别的不说,就算是苏青崖,传说中他与唐少陵交情莫逆,甚至与西秦太子都关系不错,等到开战的时候,故友相对,或许还会有同门相残,圣山……就真的不存在了吧。 不过,那也是以后的事了。 “你就是想说这个?”秦绾问道。 “其实,天下大势什么的,毕竟遥远了些。”南宫廉叹了口气,又道,“只是,皇族中人无情无义,你师姐不是已经见识过了吗?” “他和李钰怎么能一样?”秦绾不以为然道。 “哪里不一样?”南宫廉反问道。 “他说过,不能接受我站在他身边的人才他不需要。”秦绾知道南宫廉的好意,但她和李暄的纠葛,却也不需要特别解释。 “行行,以后若是有问题,大不了我替你杀了他,怎么说你都是我的小师叔。”南宫廉说着,又灌了一口酒。 “那就不劳烦师侄了。”秦绾哼道,“我自己会杀。” 南宫廉一口酒差点没喷出来。 “小姐。”后面的荆蓝叫了一声。 “嗯?”秦绾一提马缰,减慢了速度。 “王爷的飞鸽传信。”荆蓝赶上来,递上一根铜管。 秦绾拆开信件扫了一眼,又看看天色,断然道,“今晚不投宿了,直接赶往木兰渡。” “木兰渡?”南宫廉惊讶道。 他也是走惯了江湖的,对于地名自然不陌生,木兰渡是襄河下游的一处渡口,地势空旷,有一片长达十余里的滩涂,遍布白色石头,又叫白石滩。但是,这个时候,位于下游的木兰渡肯定是被冲毁了的。 “庄别离和武林盟发起武林大会,召集江湖同道,说是……诛杀贪官,为民请命。”秦绾手一捏,将纸条捏成碎片,迎风洒落一路。 “就他还为民请命?”因为马速放慢,顾家兄妹也跟了上来,听到这句话,心直口快的顾星霜就忍不住说了一句。 顾宁脸上却是火辣辣的一片滚烫。实在是……当日在古县之外,那些乱军蛊惑江湖高手打开城门,用的口号也正是“诛杀贪官,为民请命”八个字。 “我们怎么办?”南宫廉的脸色也阴沉下来。 “当然是去参加武林大会了!”秦绾理所当然道,“刚才不是还在说,怎么让那些人聚在一起是个难题?” “你去?”南宫廉怀疑地看着她。 “请问,我们这一行人哪里不像是去参加武林大会的人了?”秦绾问道。 南宫廉无言……好吧,他自己是彻头彻尾的江湖人,只是庄别离怕是不会欢迎他去。顾家兄妹代表半月山庄更加不会引人怀疑,至于秦绾……她是高手榜第一,参加个武林大会不是再合适没有了吗? “走吧。”秦绾在马股上加了一鞭,加快了速度,一面道,“赶紧的,明天日落之前,一定要赶到木兰渡,不然就来不及了!”而此刻的京城—— 除了每天早朝时,看不见文官最上首的那个清冷身影之外,与平时并没有什么两样。 江涟漪的风流艳史着实在京城火了一阵,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了。除了有切身关系的人之外,谁会锲而不舍地关注一个已经被贬为最低级的侍妾,还被皇帝金口玉言说了永不晋位的女子?笑话看完了,自然是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江涟漪在太子府的日子也很不好过,那日在明光殿昏过去后,皇帝就下旨直接把人送回了太子府,等她醒来,一切都已成定局。虽说有李钰的命令,明面上没人敢苛待她,但她毕竟只是个比庶妃都低的侍妾,自然是不能再占着属于太子妃的院子的,不得不迁到了一处狭窄僻静的小院里,很显然,小院子不可能容纳那么多下人,也断然没有一个侍妾还前呼后拥的道理,于是下人也被裁撤了大半,甚至有不少人都是争先恐后地去向总管表明了愿意另谋高就的意愿。 本来就没得到过什么好处,又没有多少情义,谁愿意伺候一个永远出不了头的主子?到最后,也就只剩下她陪嫁的下人了。 不是不想离开,而是……无法离开。 陪嫁的奴仆身契都在江涟漪手里,性命都被捏着,也只能继续陪主子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江涟漪大发了一顿脾气,砸了不少东西,但是……让她更加绝望的是,总管派人来告诉她,一个侍妾的份例,不可能给她补足砸坏的东西,如果茶具被砸光了,江侍妾就只能用饭碗喝茶了。 可江涟漪哪肯甘心,奈何不得总管,一气之下便去库房翻自己的嫁妆。 上好的瓷器摆件古董,江大小姐还少了这些东西? 然而,她派去的如烟却被总管拦下了,因为江涟漪的嫁妆是按照太子妃的规格置办的,可是现在她只是个侍妾,于是嫁妆里的大部分摆件对现在的她来说,都是违制的,不能使用。太子府不会侵占她的嫁妆,只是……总管很诚恳地问了一句:要不要请丞相府换一批江侍妾能用的嫁妆? 江涟漪听完如烟哭哭啼啼的回报,简直气得要发疯,习惯性地抓起茶杯就要砸,但想起这是小院里最后一套茶具,又砸不下手,只能去床上蒙着被子大哭了一场。 李钰并不是没有来看过她,只是都是白天来的,从未留宿过。 然而,江涟漪一边不甘心,一边却还是忍不住期盼着李钰到来。 毕竟,如果太子在这里用饭,例菜的规格自然就高了,否则,到她这里就只有两菜一汤,还经常不见油腥,如果是从前,就连她身边的贴身侍女如烟吃的,也比这个好。 她向李钰告过状,李钰倒也责骂了厨房的人,至少送来的饭菜不会再是冷的,但再多的,李钰也很抱歉地告诉她,这件事风头还没过,宫里的几位气还没消,都盯着太子府呢。等过段日子,帝后忘了这回事,他再慢慢为她改善生活。 江涟漪无可奈何,只能待在小院里一天天数日子。毕竟,一个侍妾,别说是随意回娘家,就连出门也是不允许的。 太子府的事务,自然是白莲接手了。 白莲知道自己出身不够,很多东西都没有学过,谨慎之下,也不敢随意动作。不过李暄和秦绾显然是早就料到了这一点的,派给她的红苕极善于理家,在红苕的暗中指点下,白莲又抱着无功无过的心思,倒也处理得极为妥帖,让李钰很是满意。 而江涟漪那边,出乎所有人意外的是,白莲并没有去小院里耀武扬威一番,相反的,只要是合乎规格的,能给的都给,并不刻意打压,当然,不合规格的……那是绝对不会多一丝一毫的。 比如份例,比如……出门的权利。 红苕转达了秦绾的吩咐,如今的江涟漪才是那个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去招惹她,反被她咬一口,惹一身腥的可能性非常大,最好的应对方法就是,不见她,不理会她,无视她,就当她完全不存在。这才是对她最狠的手段。 再说,江涟漪虽然被贬了,但只要江辙一天不倒台,就不算是跌到泥里。 毕竟,就算江辙对付不了皇帝和太子,可整治一番落井下石的小人物却轻而易举,皇帝都不会因此去找江辙的麻烦,也许还巴不得如此。 贬了江涟漪,对于爱女如命的江辙来说,无异于生挖心肝,没看丞相大人都病得起不来床了吗?皇帝虽然不会放过江涟漪这个有辱皇家的女子,但若是有哪个蠢材愿意给江丞相消消火,皇帝还是挺乐意的。 丞相大人消了火,解了心结,就可以回来干活了吧! 秦绾对白莲这颗棋子最满意的一点就是,足够听话。 至少在等她回京之前,白莲不能去惹江涟漪。反正,对江涟漪来说,侍妾的生活,还只是个开始呢。 李钰也很无奈,按照事前的计划,此刻他应该对江涟漪深情款款,极尽安抚,趁机将她的心完完全全捏在自己手心里,以应对江辙的发难。可是……计划里可没有让江涟漪真的*这一条! 如今,他只要一看见江涟漪的脸,就仿佛看见她和一个和尚在床上抵死缠绵的模样,然后就一阵恶心,什么深情的模样都做不出来了,只能匆匆离去。 “殿下以为,是什么人在背后和江氏为难?”虞清秋盯着眼前的棋盘道。 “会不会……是秦绾?”李钰犹豫了一下才道。 秦绾是欧阳慧的师妹,做这些倒也是天经地义,他从不觉得秦绾这个女人会心慈手软。 “殿下觉得……如果当初秦大小姐和殿下立下约定时,要求殿下彻底毁了江氏,殿下会答应吗?”虞清秋想了想问道。 “会。”李钰没思考多久就回答。 虽说这比做个样子多些糟心事,但若是当时秦绾一力坚持,他也是会答应的。毕竟,九十九步都走了,还差那最后一步吗?尤其,在知道了秦绾是无名主之后。 “我想也是。”虞清秋毫无意外之色。 “那先生的意思是?”李钰若有所思。 “秦大小姐聪慧,尤其善谋人心,是她的话,当时会直接提出要求,横竖殿下也会答应的,没有必要自己做。”虞清秋道。 “先生对秦大小姐评价很高。”李钰迟疑了一下才道。 “她是无名主。”虞清秋笑笑,放下一枚棋子。 与他下棋的并不是李钰,黑子白子都是他一个人在摆,若是秦绾看见,一定认得,他摆的就是梅花节上那一局未完的棋局。 “无名……选择了一位我东华的贵女继任主,是要在接下来的战争中偏向东华吗?”李钰有几分兴奋。 “没那么容易。”虞清秋摇摇头道,“圣山之人一半是当年躲避战乱的先朝遗民,但也有一半是各国人士,想要完全让圣山靠向哪一国,并不是短时间内能做到的,所以,殿下一定记住守秘,秦大小姐是无名主这事泄露得太早,对东华并没有好处。” “先生放心,这事孤没有对第二个人说起过。”李钰慨然说道,随即又道,“父皇那里?” “陛下……自然有宁王禀报。”虞清秋微笑道。 “怪不得最近父皇对秦大小姐格外包容。”李钰恍然道,“秦大小姐要宰了西秦郡主,父皇居然准奏,江氏要泼她脏水,父皇也如此恼怒。” “对于宁王来说,秦大小姐也是一张护身符,在陛下面前。”虞清秋道。 李钰微微一怔,若有所悟,轻轻地点了点头。 “秦侯……生了个好女儿啊。”虞清秋感叹道。不过,被他感慨生了个好女儿的秦建云,最近确实是春风得意。 长女和宁亲王渐入佳境,次女马上就要和端王完婚,长子也即将迎娶柳长丰的嫡长女,嫡子年幼些,但最近读书也不错,实在没什么可挑剔的,就连以前最不省心的秦珠,上回宫宴回来后性子就稳重了不少,也不怎么出门了。 当然,秦建云绝对不会想到,秦珠那哪是懂事了,分明是被秦绾给吓的…… 而就在这个时候,端王回京了。 “你说什么?”秦珍一声尖叫,一根金钗掉在地上,脸上的兴奋之色一下子全转为了愤怒和不可置信。 “小姐,是真的。”侍女彩霞苦着脸道,“外面都在传说,端王殿下在云州纳了个庶妃,是商户的女儿,还带回京城来了。” 自从婚期定了,张氏就另外给秦珍挑了四个陪嫁丫头在身边,都选的容貌中等,性子老实的家生子,彩霞是秦珍用得最顺手的一个,就经常带在身边。 “我不信!”秦珍咬牙道。 大婚当前,未婚夫居然大张旗鼓地带了个庶妃回来,这也太打脸了! 庶妃虽然比侧妃更低一级,但毕竟也占了个“妃”字,是能上皇家玉牒的,和最低贱的侍妾不一样。 秦珍敢保证,这件事如不能好好解决,那继江涟漪之后,京城最大的笑柄就是她了! “王爷呢?”秦珍问道。 “王爷进宫去了。”彩霞赶紧答道。 秦绾点点头,并不意外这个答案,毕竟李钧在云州捅了个大篓子,回到京城的第一件事,自然应该进宫面圣。 只是,想起此刻端王府的后院多了个女人,等王爷一出宫,回去就会见那女人,她的心就像是有千万只小虫子在撕咬似的,又疼又痒,想要流泪。 “小姐是要出门吗?”彩霞问道。 “派人去宫门口守着,若是王爷出来,就赶紧回禀。”秦珍道。 “是。”彩霞答应道。 “更衣,我们出门。”秦珍深吸了一口气道。 “是。”彩霞闻言,赶紧继续为她梳妆打扮。 正好,等她出门,没走多远,派去宫门口盯梢的人就来报告说,端王出宫了。 秦珍赶忙检视了一番自己的衣裳妆容,确认了没问题,才仪态万千地迎上去。 “你怎么来了?”李钧看见她,眉头微微一皱,语气并不怎么好。 “王爷?”秦珍一愣,莫名地觉得有些委屈,但一抬头,心里的不祥感就更重了。 只见李钧身后跟着的,除了护卫,居然还有四个一样打扮的女子,个个年轻貌美,各有特色。 “你先回府,过两天本王去看你。”李钧也发现了自己失言,赶紧补救。 刚刚在宫里先是挨了父皇一顿骂,到了明光殿,又被母妃抱着一场哭,他原本就已经极为心烦了,偏偏因为那件事…… “王爷,这些是?”秦珍看着那四个女子的目光很警惕。 “母妃赐的侍妾。”李钧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 这事秦珍迟早会知道的,既然被她撞见了,也没有隐瞒的必要,反正……又不是他想要的,还不都是母妃硬塞给他的? “贵妃娘娘赐的侍妾?”秦珍目瞪口呆,一瞬间,仿佛有种五雷轰顶的晕眩,好半晌才道,“娘娘……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吗?” “没有的事,别多想,你先回去。”李钧说着,径直抬脚走人。 这时候,他就想先回府静一静,实在不耐烦应付秦珍。不过,再想起自家后院那个纪如,他就又头疼起来了。 “王爷!”秦珍一跺脚,追了上去,心里委屈得只想哭。 要说贵妃给儿子赐几个侍妾原本也是常事,可问题是,下个月他们就要大婚了啊,端王府中本就有两个妾了,不需要再赐试婚的女子,而这个时候贵妃赐下美貌侍妾,还一次就是四个,岂不是表示对她这个儿媳非常不满? “本王说了,你先回去!”李钧压抑着怒气道。 “王爷,您必须解释清楚!”被他一再冷言冷语地对待,秦珍头脑一热,也顾不得许多,直接道,“这四个女人,还有云州那个庶妃,究竟是怎么回事?” “纪如是皇叔祖赐的,这几个是母妃赐的,本王能说不要吗?”李钧怒道。 说实话,这几个女人,他是真心不想要,原本因为自己身体的问题,至少最近一段时间,他并不想看见这些花枝招展的女人。可是母妃完全不明白他的心情,不顾他的拒绝硬是赐下了四个女人。所以面对秦珍的逼问,他才感觉格外愤怒。 这是他的错吗?那一脸控诉的模样,倒像是他做了什么对不起秦珍的事似的,他才委屈好不好! “可是,我们下个月就要大婚了。”秦珍哭道。 李钧闻言,不禁脸色一黑。 他现在不想看到秦珍,就是不想想起婚期。这几个女人也罢了,可要是等到大婚时,自己的身体还没有恢复怎么办?洞房花烛夜怎么弄?这肯定是混不过去的。 然而,看到他的表情,秦珍不禁心底一凉。 她是真心爱着李钧,原本以为,就算有她是安国侯嫡女这个身份的原因,可至少李钧愿意娶她,多少总有几分喜欢的。但如今看来……那种表情,是厌恶? 他厌恶自己?( 就爱网) 第四十七章 师侄,请为民谋福! 木兰渡。 武林大会召开的时间是晚上,大约是不想被官府注意,尤其白石滩这个地方极为空旷,方圆十里一览无余,绝不可能有人埋伏,甚至大队官军靠近的话,老远就能看见,以这些江湖高手的轻功,自然可以轻易撤退。 黄昏时开始,陆陆续续就有人到了。 有原本参与了劫粮的武林盟中人,也有闻讯而来的江湖散人,还有一些,则是庄别离特别邀请来的门派、世家、独行侠。 庄别离盘膝坐在一块一人多高的大石头上,连鞘的含光剑横放在膝头,一身灰袍,发髻都一丝不苟,很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气质,至少在来的一些少年英豪面前,那是十足的前辈高人风范。 “别说,就看卖相,你真是比人家差远了。”不远处,秦绾“啧啧”两声,一脸的嫌弃。 “怪我?”南宫廉很无辜。 “不怪你怪谁?”秦绾上下打量着他,不满地拉拉他那身连外襟都没扣上,还打了几个补丁的外袍,“你看看你,哪有一点儿高手的风范,往酒馆里一丢,就是个邋遢大叔。再看看人家,怎么看都是武林前辈的模样,闭着眼睛摆个姿势就能吸引一大批小姑娘的那种。” “那你们几个被吸引没?”南宫廉哭笑不得。 顾星霜吐了吐舌头,笑嘻嘻地不说话。 不管秦绾和荆蓝,她的话,从前还真是挺崇拜庄别离的,毕竟是圣山武宗的宗主,习武之人的偶像嘛。而且庄别离的外表……嗯,确实挺像一回事的。 当然,那要除掉被秦绾气疯的时候。 就在他们看着的那会儿,已经有不少新来的人向庄别离打过招呼,称呼的依旧是庄宗主,而庄别离也没有开口纠正。 当然,也有几个少侠过来跟顾宁打招呼的,半月山庄少主,高手榜第十一,顾宁在江湖上的人气也不低。 反倒是南宫廉,正如秦绾所说的,南宫廉在不刻意放出气势的时候,就是个普通的邋遢大叔,实在看不出高手模样,那些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少侠自然不会理会他。反而是秦绾和荆蓝还有人上前搭讪。 漂亮的姑娘嘛,就算没有名气,武功差劲,也有的是人愿意做护花使者。 秦绾微笑着不说话,全部推给顾宁兄妹去应付。 慢慢的,月上中天。 南宫廉举起葫芦大口灌酒,惹得边上的几个原本想找秦绾搭讪的少年避得他更远了些。 这不但是个邋遢大叔,还是个酒鬼啊! 眼看着已经没有人往这边来了,庄别离终于睁开了眼睛,轻飘飘地站起来,就这么一个动作,看起来也赏心悦目。 “诸位静一静。”庄别离开口道。 他的声音不响,却被内力裹挟着远远送了出去,不一会儿功夫,就见周围的噪音渐渐静下来,只留下不远处襄河奔流的水声。 “今天大家聚集在此地,是为了朝廷无道、隐瞒灾情,不开仓赈粮,导致云州死伤无数一事……”庄别离居高临下扫视了一圈,缓缓地开口。 秦绾微微皱眉,庄别离的话说得很有技巧,有些确实是事实,只是被偷换了概念,听起来确实很能蛊惑人心。 “老贼!”顾星霜低声骂了一句。 十四五岁,本就是思想最不成熟的时候,很容易就受外界影响,所以……不得不说,秦绾的洗脑*非常成功,比起顾宁,顾星霜这个小姑娘更加狂热地崇拜秦绾。 然而,她的声音虽然轻,但庄别离是什么耳力,在场也有不少内功深厚的高手,更是不止一个人听到。 庄别离脸色涨红,往这边看过来,目光极为凌厉。 “是谁说话?站出来!”在场也有几个沉不住气的喊道。 顾星霜愣了一下,下意识去看秦绾。 “咳咳。”南宫廉叹了口气,不得不站出来,“小孩子随口一句话,何必太当真。” “那下可不是小孩子了。”最先说话的少年一抬下巴,很不客气地说道。 “你是?”南宫廉皱了皱眉。虽说他并不需要所有人都对他恭恭敬敬,但现在江湖上那些“少侠”,似乎也太嚣张了些,就是看年纪,也该称呼一声“前辈”吧! “在下凌天堡少主霍绍齐!”少年一脸骄傲地道,“下问别人姓名之前,是不是应该先报上名来?” “……”南宫廉郁闷地看了拉着顾星霜到另一边去看热闹的秦绾一眼,烦躁地抓了抓本来就显得乱糟糟的头发,根本没去看那霍绍齐,只淡淡地说道,“我是南宫廉。” 不是我“叫”南宫廉,而是我“是”南宫廉,一字之差,差以千里。 霍绍齐愣了一下,待得反应过来“南宫廉”这个名字意味什么,顿时变了脸色,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庄别离。 一时间,人群里响起一阵嗡嗡的议论声。 其实在场的不是真没人认识南宫廉,只是这些江湖名宿自恃身份,待得想阻止时,霍绍齐已经责问出口了,自然是谁也不想上去替他架南宫廉的梁子。 庄别离抽了抽嘴角,脸上的神色也很精彩,不过只是一眨眼功夫,他就平静下来,皮笑肉不笑地道:“师弟来云州,也是支持师兄的吗?” 这话一出,议论声就更大了。 庄别离都承认了,原来这个邋遢大叔……真是天下第一的南宫廉啊! 只是,不少少年少女都有一种偶像幻灭的悲催感,天下第一,好大的名头,不应该是个气质高冷,风度翩翩的侠客吗?为什么会是这副不忍直视的模样啊! “我来只是为了两件事。”南宫廉看着庄别离,淡然道,“第一,师兄既然已经逐出圣山,那么就不该自称圣山弟子招摇撞骗。” “你说本座招摇撞骗?”庄别离一下子铁青了脸。 “第二——”南宫廉没理会他,继续说道,“含光剑是武宗至宝,师兄离山时带走含光剑已经不该,作为现任武宗宗主,请师兄将含光剑交出来。” 听完第二条,庄别离就更愤怒了。他一生练剑,可以说,如果没有了含光剑,他的武功至少要下降三成。 “请问……庄宗、庄大侠究竟是犯了什么错才被逐出圣山的?”有人迟疑着问道。 庄别离顿时眼前一黑,他认得这人是他特地请来的,云州地面上一大门派一指门的掌门铁狂,可铁狂的半途改口,明显就已经是偏向南宫廉了。 “师兄并没有犯错。”南宫廉摇头道,“只是,今年四月无名主交替,他反对新任主继位,却在挑战上败了,按照圣山的规矩,挑战失败,必须卸下宗主之位,逐出圣山。” “在下明白了。”铁狂闻言,也没有纠缠。 要是南宫廉说庄别离干了什么卑鄙无耻的事,大部分人都会将信将疑,毕竟庄别离在江湖上也有几十年的盛名,不过既然是圣山的规矩,那就无所谓对错了。挑战失败逐出圣山也不算严厉,否则人人都可以去挑战了,新主岂不是烦不胜烦?挑战失败,那是庄别离技不如人,与人无尤。 只是,让大家无语的是,无名和武宗又没有统属关系,人家要换个新主也管不到武宗头上,你干嘛反对?吃饱了撑着呢!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庄别离固然成名几十年,但南宫廉的声势却更大。 同样的话,如果秦绾来说,很容易被庄别离利用众人不清楚内情的原因,反而把矛头指到自己身上。然而,南宫廉说的话,却不会有人怀疑。 因为他是南宫廉,是公认的天下第一。 南宫廉不会说谎,这是一个共识。 庄别离的脸色很难看,不是一般的难看。 也许旁人觉得没什么对错,但他被逐出圣山这件事在他自己看来却是极为丢脸的,而此刻却被南宫廉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了。 “请师兄交回含光剑。”南宫廉重复了一遍。 “此事过后,必定交回。”庄别离的话几乎一字一句都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也是,要谋大事,庄大侠损了实力也不妥,还请通融一下吧。”一个老头走过来,虽然语气客气,但脸上的表情却很倨傲。 “师弟,你不会连这几日功夫都要计较吧?”庄别离一声冷哼。 南宫廉摸摸鼻子,忽然觉得秦绾没事就喜欢以师叔的身份拿他开刷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他对上庄别离,最吃亏的就是辈分。 庄别离是师兄,他是师弟,尤其庄别离被逐出圣山并非他本身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也没人把他逐出师门,若是太过逼迫,未免让人觉得他得理不饶人。 就是刚刚说话的老头,惊神刀蒲苍元,一个江湖散人,虽然和他份属同辈,可年纪也是摆在那里的。 “师兄还是不要为难我了,我是奉了集贤令而来的,一刻都不能停留,取了含光剑就要回去复命的。”南宫廉叹息道。 “集贤令?”所有人都不禁一惊。 圣山集贤令轻易不出世,但这并不妨碍集贤令的赫赫威名,就算是真不知道集贤令是什么玩意儿的人,也迅速在旁人的解释中明白了。 “无名管不了武宗内部的事,凭什么发布集贤令!”庄别离怒道。 “师兄……”南宫廉一脸的郁卒,“含光剑是武宗宗主的象征,事关传承,当然关无名的事。” “……”庄别离气结。 但是,认真说来,含光剑确实事关传承,他无法反驳。 “宽限几日又如何?难道还规定了时限不成?”蒲苍元倚老卖老道。 “师兄是一定不肯交回含光剑吗?”南宫廉根本不理他,只看着庄别离。 “到时候一定交回。”庄别离板着脸道。话说回来,这么多人看着,他真不能说不交的话来,否则争执起来,这里的人还说不好会帮谁,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拖时间。 “那么,我只好实行第二条命令了。”南宫廉一摊手,心里却松了口气,也暗暗佩服。 秦绾说庄别离绝对不会交回含光剑,果然不错。要是庄别离真给了,他还没有其他借口了,这里的人受庄别离蛊惑,一时间要解释他们犯下的过错还真说不清楚,也没那个时间辩驳,把事情强行变成圣山内部的私事才是最好的借口,让任何人都不能插手。 南宫廉的名号,这点儿震慑力还是有的。 “第二条命令?”庄别离一皱眉,忽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奉师祖令,庄别离在思忘崖携带含光剑私逃,又借武宗之名蛊惑人心,招摇撞骗,若无悔改之意,着令带回思忘崖受审,若有反抗,逐出师门,就地格杀。”南宫廉缓缓地道。 “你胡说!”庄别离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顿时暴跳如雷。 “我不管你在云州做什么,但你使用的依旧是武宗宗主的身份,刚刚我也亲耳所闻,那就是招摇撞骗。”南宫廉道。 “本座是在为民请命!”庄别离大声道。 “那你为什么不用自己的名号,非要带上武宗?”南宫廉淡淡地道,“师兄,你个人在江湖上也声名鼎盛,若是真这般大义凛然,凭你个人的名号也足够了,何必牵扯上武宗?还是说,你要用武宗的名号,甚至是武宗背后圣山的名号掩盖什么私人的目的?” “你胡说!”庄别离怒视他,“无名继承式之后,师祖闭关思忘崖,你怎么可能是奉师祖之命!” 南宫廉手一翻,露出掌心一块令牌。 “武神令?”庄别离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这时候,边上的窃窃私议声更大了。 比起庄别离,显然是南宫廉在江湖上的名声更大,也更好,尤其又是人家师门内部的事,旁人还真不好插手。 只是,怎么看都是南宫廉更淡定,庄别离更心虚,难不成……这背后真的另有隐情? 庄别离抓紧了含光剑,额边不禁渗出冷汗来。 武神令是墨临渊的信物,见令如见祖师,万万假不了,何况,拿出武神令的人是南宫廉,就算他否认,也会是相信的人更多。 怎么办? “师兄,你还是跟我回山向师祖请罪比较好。”南宫廉一脸诚恳。 说实话,他虽然不怎么喜欢庄别离,当然,庄别离更不喜欢他。不过,毕竟是几十年的师兄弟,总有些情分的,他也不是很想拼个你死我活的,何况他这么懒的人……庄别离的武功就算比不上他,也弱不了多少,打一场多麻烦! 反正,他答应秦绾的是不让庄别离妨碍云州事务,死活不论——要是庄别离乖乖跟他回圣山,大不了将他困在思忘崖上便是了。 不过,现实总是不如想象得美好。 庄别离终于有了决定,大义凛然道:“师弟,抱歉了,本座现在不能走,待云州事毕,自会随你回思忘崖向师祖请罪。” “你口口声声的云州事,就是不知道,云州究竟有什么事,离了你就不行了?”就在这时,边上传来女子懒洋洋的声音。 庄别离顿时脸色大变,这个声音,他每次做噩梦都会听见。当然,他这辈子他就没吃过亏,唯一的一次就是栽在了这个小女子的手上,实在是……想忘记都难! 众人顺着声音看过去,也让出一条通道来。 秦绾学着庄别离之前的模样,盘膝坐在一块半人高的白石上,左边是荆蓝,右边是顾家兄妹,并不像是庄别离那种端正如模范的坐姿,反而一派悠闲,颇有几分慵懒风情,看得几个少年都红了脸。 “你怎么在这里!”庄别离的脸色更难看了。 “什么你你你的,没礼貌!”秦绾翻了个白眼,一声冷哼。 “放肆!”蒲苍元在南宫廉这里窝了一肚子火气,正好找到了发泄的方向,“你家大人呢?怎么不教教你怎么尊重长辈!” “这句话本小姐还给你。”秦绾一声嗤笑,随即歪了歪脑袋,又笑道,“好吧,我记得了,你师父已经作古多年了,一辈子都没把个徒弟教好,不知道是不是被气死的。” “你放……”蒲苍元一句话没说完,就见眼前寒光闪耀,头顶一凉,居然是头发被人削了一大片。 对面,南宫廉面沉如水,默默地把那把同样不起眼的剑插回剑鞘。 “你……”蒲苍元披头散发,目瞪口呆地指着南宫廉,半晌,忽的灵光一闪,脱口而出,“这小丫头该不会是你徒弟?” “我可要不起这徒弟。”南宫廉“哼哼”一声,又斜睨着庄别离。 庄别离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的,煞是好看,只是武林中人最是注重辈分,尤其是师门的直系师长,南宫廉在场,无论如何他都是否认不了的,只得跳下白石,来到秦绾身前,深深施礼:“小师叔。” 三个字出口,白石滩上一片寂静。 蒲苍元直接就石化了,还有之前想找秦绾搭讪的几个少侠,表情更是精彩之极! 以庄别离和南宫廉的辈分,就连老一辈的蒲苍元都只能平辈论交,他们这些年轻一辈的,必须要叫声前辈、伯父,可这个顶多不超过双十年华的少女,居然是庄别离和南宫廉的师叔?那他们岂不是得叫……姑奶奶? 而他们之前居然还想找她搭讪……别开玩笑了…… “我刚刚听说,庄师侄拒绝了师父的命令?”秦绾淡淡地开口道。 “是。”庄别离起身,一抬下巴,傲然道,“云州蒙难,我辈自诩侠义,当然要为苍生谋福。” 听到这句话,众人皆是暗暗点头,也感到一阵热血沸腾。 “哦。”秦绾点头,却不置可否,只问道,“如何为苍生谋福?” “杀了云州的贪官污吏。”庄别离想也不想地道。 “云州所有参与了隐瞒灾情,对救灾不利的官员,上上下下共计七十一名,现在关在遏云城的大牢内,我不介意你们冲进牢里去砍人,或者干脆放把火,全部烧死了事,反正也都是该死的。”秦绾道。 庄别离被噎了一下,随即又道:“百姓缺粮,官府……” “云州治下所有的粮仓都已经开放,不够的部分,一半从各地调集,一半从南楚购入,云州七成的地方已经安定。”秦绾不耐烦地打断道,“是了,你还带人劫了一次运往青岩县的赈灾的粮食。” “以官家的拖延手段,谁知道那批粮食什么时候才能分到百姓手中?说不得还要被克扣一大半。”庄别离道。 这话顿时引起一阵共鸣,显然,江湖人对于朝廷的不信任感,那是刻进骨子里的。 顾宁看了秦绾一眼,很担忧她会直接发飙。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的是,秦绾脸上的表情很平静,非常心平气和地开口道,“所以,我并没有指责你什么,我只是告诉你一件事而已。” “什么事?”庄别离下意识地问道。 “青岩县爆发瘟疫,连同附近七座村庄,已经被全线封锁为疫区,听说……”秦绾说着,顿了顿,语气一勾,这才接下去说道,“是因为饿死的人太多了。” “你胡说!”庄别离脸色铁青。 言下之意,岂不是在说,是因为他带人劫了粮食,才导致了青岩县饿死的人太多,最终酿成了瘟疫? “我那一句话胡说?”秦绾问道。 “……”庄别离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确实,秦绾真的就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并没有半句话指出他和这件事有关系,但听的人却不会这么想。 “南宫前辈,这是真的吗?”霍绍齐问道。 “真的,我进入云州的时候就听说了。”南宫廉一声叹息,沉重地点了点头。 南宫廉的话自然可信,顿时,在场有不少人的脸色都有点不自然了,都是武林盟中跟随庄别离去劫粮的人。 其他他们也不是不知道,如果他们没有去劫粮,让粮食运到了青岩县,是不是就不会有这场瘟疫了,或者还是有,可或者就没有了。又也许……粮食运到了青岩,发生瘟疫的地方就变成杨石乡了。 这种事,谁说得准呢? 然而,如今的现实却是,他们劫了粮食,而青岩县发生了瘟疫。 硬要说两者之间毫无关系,大部分人都没那么厚的脸皮。 “你要为民谋福,何不去救救那些无辜的百姓?哪怕运些药材过去,也许就能多救一些人。”秦绾道。 庄别离无语。 “你不敢。”秦绾淡淡地一笑,讽刺道,“那是疫区,哪怕只是靠近,都有可能染上瘟疫而死的。” “自古以来,瘟疫一爆发,就没有过治愈的良方,只能硬抗。”庄别离一声冷哼,但语气里明显底气不足。 白石滩上上百人,却是各有所思。 秦绾一眼扫过去,看到各人脸上的表情,不禁失笑。 有人惭愧,有人故作镇定,有人不屑一顾,自然也有人赞同庄别离。 毕竟,那是瘟疫。 “苏青崖已经去疫区了,沈醉疏随行护送。”秦绾淡淡地道。 “嗯?”南宫廉顿时惊讶地看过来。 这件事他也是才听说,只是想起在襄城有过一面之缘的沈醉疏,也不禁暗自感叹。 当时就觉得沈醉疏有君子之风,是个真正的侠者,如今看来,他果然没有看错人,比起这里站着的所有人,包括他自己在内,沈醉疏都更值得敬重。 至于苏青崖……南宫廉无语了,真心不觉得苏青崖会来趟这浑水,多半是看在自家小师叔的面子上,不过,就算是为了秦绾,苏青崖肯去疫区想办法,不顾生死,就值得他肃然起敬。 庄别离按着含光剑的手都在发抖,他已经能感觉到不少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都充满了怀疑和失望,可要他开口说去疫区,他是断然不愿意的。 他敢保证,只要他开一声口,下一刻,这个女人就能伙同南宫廉强行将他押送到疫区去! “那么,回答我的问题,庄师侄,你留在云州,究竟还有什么大事?”秦绾一挑眉。 让你去青岩县“为民谋福”吧,你不愿意,可其他事,赈灾,处置贪官,安顿民众,都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难不成你想去当泥水工,帮受灾的百姓重建家园? 思考这个问题的不止是庄别离,这里大部分人都是受庄别离邀请而来,确实也是想做一些事,尽一点力的,可听完秦绾的话,却也茫然了。 于是说,似乎能做的、该做的,都已经做完了啊,那他们这一群人聚集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一时间,已经有不少人萌生了退意。 就在这时,霍绍齐朝着南宫廉一抱拳,转身离开了,跟着他一起的还有几个少年,看打扮应该是同门。 “你去哪里?”南宫廉随口问了一句。 “凌天堡旗下有药铺生意,晚辈回去整理合用的药材,运往青岩县。”霍绍齐边走边答道。 秦绾倒是一挑眉,点了点头。虽然骄傲了些,但大是大非还分得清,也确实有几分热血,还行! 或者是因为有人带头的缘故,陆续又有不少人离开。 秦绾没管他们去哪里,去帮忙也好,回家也好,她并关心。 江湖中人是杀不尽绝的,何况,她自己其实也能算是半个江湖中人。 她想要的,只是这些人不要在云州继续闹事,至少不要再有组织地闹事,那什么武林盟是肯定不能存在的,所以她找来南宫廉对付庄别离,要么杀,要么带回思忘崖监禁一辈子,总之是不能再放出来祸害人的。不过其他人嘛,杀不杀其实无所谓,一把**都迷倒了慢慢杀之类的,终究是句玩笑话。 今晚率先离开的人,不是能理性的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的,就是真正一腔热血想干点好事只是之前好心办坏事的,但总算知错能改。对于这两类人,秦绾都愿意再给一次机会的。 当然,剩下的人就不会有这么好运了。 想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杀气,脸上的笑意却更明显:“所以,庄师侄……究竟还想干什么呢?” “谁知道朝廷说话算不算数?”庄别离强辩道。 “朝廷说话算不算数不知道,不过……本小姐说话,一向算数。”秦绾一扬眉,沉声道,“庄师侄,你是绝对不肯跟我们会去的了?” “恕难从命。”既然要撕破脸,庄别离自然不会再客气。 尤其,武林大会召开得轰轰烈烈,如今人却走了大半,落得个风流云散的结局,这笔账他也全算到了秦绾头上。 “那么……奉师命,将庄别离逐出师门,凡门下弟子撞见,皆可……清理门户!”秦绾说着,最后四个字已经染上了血色。 庄别离不等她说完,含光剑出鞘就扑了过来。 不过,南宫廉等候已久,岂会让他偷袭成功,原来的师兄弟立即动起手来。 秦绾坐在大石上,没动弹一下,目光扫过剩下的大约三十多人,唇边的笑容更深。 想走的都走得差不多了,这些人……就是给她祭阴阳扇的了!( 就爱网) 第四十八章 什么仇什么怨 “你们……不走了?”秦绾笑得很温柔。 剩下来的三十余人,多半是无门无派的江湖散人,有些是被庄别离邀请来,碍于颜面不能走,有些是野心勃勃想火中取栗,还有一些……是根本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还能做什么,有点儿茫然了。 “若是诸位不知道该干什么,我倒是可以指条明路。”秦绾道。 “姑娘……请说。”一个中年剑客犹豫着说了一句。 实在是,对于秦绾,他们也不可能叫的出口“前辈”这种称呼,只能称姑娘了。 “有一批药材正从遏云城运往青岩县,若是诸位无事,不妨护送一程?”秦绾道。 “请问姑娘……高姓大名?”那剑客问道。 “小女,秦曦。”秦绾微微一笑。 “原来是高手榜上的秦姑娘?”众人皆惊。 然后,各自恍然。 庄别离与南宫廉名震江湖,能做他们的师叔,自然不是无名之辈。然而,之后却震惊了,依稀想起,庄别离和南宫廉出自武神门下,居然有个如此年轻的师叔,难不成……武神墨临渊……依旧健在? 是了,南宫廉可是说了,奉师祖令啊! 没多久,剩下的三十余人又走了一半。 “好吧,就是你们了。”秦绾终于站起身来。 顾宁上前,想给她介绍一下剩下的人,身为半月山庄少主,也行走江湖多年,这里的人,大半他还是认识的。 “没必要。”秦绾却是一挥手,阻止了他的话头。 “姐姐认识他们吗?”顾星霜很天真地问道。 “不认识。”秦绾毫不犹豫地答道。 好吧,其实还是有几个认识的,毕竟曾经入英王府之前,她也是在江湖上闯荡过两年的。不过…… “本小姐没兴趣去记快死的人的名字。”秦绾淡淡地说道。 “你说什么?”此话一出,顿时有人变色。 “敬酒不吃的,本小姐也只能请你们喝一杯罚酒了。”秦绾嫣然一笑,从白石上飘然落地,途中又使出了分光化影的身份,一变二,落地后二合一。不得不说,虽然这一招尚未能用在实战中,但用来唬人的效果还真不赖。 至少,剩下的这十余人,过半脸上都有了惧色。 “秦姑娘,就算你武功高强,也不能以一人之力将我们都杀了吧。”众人互相看看,出来说话的竟然是个美艳少妇, “那是鸳鸯刀夫妇里的雄娘子。”虽然秦绾说过不需要记死人的名字,但顾宁还是说了一句。 “夫人……”秦绾开口道。 “不,他是男的,旁边那个才是他的夫人雌郎君。”顾宁扶额。就知道会这样…… “……”秦绾就算心里再强大,也默默地汗颜了。 你一个男人穿什么女装,戴什么钗环,用什么女声说话,最过分的是,穿戴起来居然比很多女人还好看!那胸前的两坨肉……是真的么?还有旁边那个什么雌郎君,长得浓眉大眼,五大三粗的,穿着一身男装,谁看得出来你是个女人?还得顾宁提醒了仔细看,才发现……好吧,确实没有喉结,是个女的! 就算是同一阵营的人,也没人靠近那对夫妻身边。 被三个漂亮姑娘用这种仿佛看珍稀物种的目光盯着看,正常人都会觉得丢脸的好么? “这真是……长知识了。”荆蓝感叹道。 “哥哥你怎么知道的?”顾星霜好奇地问道。 顾宁抽了抽嘴角,一脸菜色。 秦绾原本没在意这个问题,很显然,其他人都是知道的,说明这对夫妻的事并不是什么秘密,那么顾宁知道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再看见顾宁的表情,她心念一动,顺口说道,“该不会……你被那啥雌郎君调戏了吧?” 虽说是个女人,但看起来和男人也没什么差别,想想还是挺惊悚的。 “不是!”顾宁脸一黑。 “否认这么快?”秦绾看了他一眼,脱口而出,“难不成你是被雄娘子调戏了?” “……”顾宁无言,实在是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 “看来我猜对了。”秦绾怔了怔,差点没笑出声来。 雄娘子……看起来再美也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啊,也不知道顾宁觉得,被雄娘子调戏和被雌郎君调戏,哪个更悲剧些? “不行,姐姐,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啊!”倒是顾星霜小姑娘气得满脸通红,眼中充满凶光。 就这两个不男不女的怪物,居然敢调戏她哥哥? “嗯,我考虑。”秦绾忽的心念一动,上上下下打量了雄娘子一番,脸色极为古怪。 突然才想起,万一端王真的不行了,岂不是很可怜?毕竟是自己妹夫嘛。不过,眼前的这个……也许不错? 她的眼光实在太过渗人,就连雄娘子那样习惯了承受异样眼光的人都下意识地打了个冷颤。 另一边,庄别离和南宫廉越打越远,脚下已经是滚滚襄河。 南宫廉的武功虽然更高一线,但他留有余地,反而是庄别离招招拼命,一时之间,怕也分不出结果。 “秦姑娘,若是指望南宫大侠,恐怕是不行的。”雄娘子笑道。 若不知道他是个男人,这一笑自然极美,然而,此刻给人的感觉就是……隔夜饭都快吐出来了。 不过,剩下的人至少在这一点上同仇敌忾,也不会有人讽刺他,只是用很不善的眼光看着秦绾。 至于她身后的三人,顾星霜和那个女孩子都不足为虑,顾宁虽然在高手榜上排名十一,可高手榜毕竟只排四十岁以下的人,别说其他年级大的,就是雄娘子夫妻,一个十五,一个二十一,加起来也足够应付顾宁。 “再说,姑娘要杀我们,总要有个理由吧?”另外走出来一个中年书生。 这也是他们不明白的地方,要说他们应庄别离之邀而来就该死?可庄别离自己,按照南宫廉的意思,也是能不杀就不杀,只带回圣山监禁的。 “理由嘛……”秦绾倒是很认真地想了想才道,“本小姐看你们不顺眼,算不算理由?” “噗——”顾星霜直接笑了出来,边笑边道,“其实我也看他们挺不顺眼的,尤其是那两个。” 说着,她还唯恐人家不知道她说的是谁似的,青葱玉指直直地指着雄娘子。 “姑娘看我们不顺眼,正好,我们看姑娘也不是很顺眼,谁杀谁……可不一定。”雄娘子娇笑道。 “你以为,本小姐为什么要跟你们说这么多废话?”秦绾问道。 “嗯?”雄娘子一愣。 “自古以来,所谓的反派,十个有九个是死在废话太多上的,明明占了上风,却硬生生葬送了大好的形势。”秦绾继续道。 “那姐姐还跟他们说那么多话?”顾星霜奇道。 “我是反派吗?明明他们才是!”秦绾一挑眉,理直气壮。 “……”顾星霜被噎住了。 好吧,对面那些人……说话也不少啊。 “你们要是在本小姐开口说要杀人时就一拥而上呢,还有几分胜机,不过现在嘛……”秦绾一摊手,一脸的遗憾。 “现在如何?一样可以……”雄娘子一句话还没说完,脸色就变了。 发现异常的并不止他一个人,之前说话的书生怒道:“你居然下毒?” 这话一出,众人赶紧运功查视,果然,人人发现自己的经脉凝滞,内力运行不畅,甚至还在一分分消退,尤其越是运功,消退得就更快。 “我一个人要杀你们这么多人,不下毒……怎么杀?”秦绾反问道。 “……”众人默然。 这话说得特么的太有道理了,我们竟然无言以对……无言以对个屁! “卑鄙!”雄娘子怒斥道。 大家确实没想到,秦绾居然会下毒。 她是武神之徒,南宫廉的小师叔,自然该是堂堂正正,光明磊落。下毒……这种下三滥的手法,居然还是当着南宫廉的面就下毒?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众人就觉得内力已经被耗去了四五成,只怕再拖一会儿,就真要任人宰割了。 不用人号召,十几人齐齐向着秦绾扑了过去。 “后退。”秦绾一伸手,拦住了想要帮忙的顾宁。 “你行吗?”顾宁迟疑道。 看起来这些人还是有一战之力的,谁知道毒药完全发作要多久,秦绾一人…… “我不行,难道你行?”秦绾一声冷哼,“看好霜儿,别让她掉一根头发。” “……”顾宁无奈,只得拉着跃跃欲试的顾星霜后退。 沈醉疏说了,听秦绾的,否则……告诉他爹! “荆蓝,你也退下。”秦绾再说一句话,阴阳扇就已经出手。 来得最快的是一个小老头,内力对轻功的影响是最小的。 秦绾毫不犹豫地与他对了一掌,把人震开后,阴阳扇就架住了双双而来的鸳鸯刀。 “啊!”猛然间,那小老头一声惨叫,抱着手腕就在地上打起滚来。 众人原本还心惊这女子功力竟然如此深厚,但看到那小老头露在外面的一截手腕整个都漆黑如墨了,才骇然色变。 这哪是什么功力高深,分明就是中毒了,而且不是体内那种化功的药物,而是真正立即发作的剧毒! “你……”雄娘子看着自己的刀,原本明净的刀身居然染了一抹暗绿,也不禁僵硬了。 “忘了告诉你们了,本小姐……全身都是毒,衣服,兵器,甚至……吐一口气都是毒。”秦绾巧笑嫣然。 这一下,众人就更尴尬了,真是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 上吧,谁知道碰到哪儿就中毒了,不上吧……内力在一分分被化去,不用等到半个时辰,就真的只能任人宰割了。 “不是吧?”顾星霜搓了搓手臂,心有余悸地嘀咕道,“我刚刚还蹭着秦姐姐,没见中毒呀。” 顾宁也疑惑,虽然路上就听秦绾说什么,一把**把人放倒了再随便杀这种话,但真要下毒哪有这么容易的,在场的哪个不是高手?然而,秦绾这个女人或许就是天生来给人打脸的。 明明他们也站在秦绾身边,甚至比那些江湖人更近,可他们明明就没有任何中毒的感觉,也不知道那散功的药物是怎么下的? “别想了,我们都吃过解药,不会中毒的。”荆蓝低笑了一声。 “晚餐的那锅汤?”顾宁想了想道。 “里面丢了一颗苏神医的清毒丹。”荆蓝笑着点点头。 “轰!”远处猛地传来一声巨响。 众人下意识地抬头看过去,只见南宫廉一个人站在浅滩中一块露出河面的石头上,却不见了庄别离的身影。 隔了一会儿,稍远一些的下游处冒出一颗头来,扑腾了几下,又沉了下去,随后,再扑腾几下,再沉,一路向下游漂下去。 “庄别离……不会游泳?”秦绾抽了抽嘴角,然后看南宫廉。 庄别离溺水了这是个很明显的事实,南宫廉连下狠手都没有,应该不会狠毒得想要淹死师兄吧? “圣山没有河。”南宫廉解释了一句。 旁人不明白,但秦绾却立即悟了。 像庄别离这种人,生命里所有的日子都被用来练武了,还嫌时间不够用,哪会特地去学游泳呢。 要说平时,他轻功高明,只要稍有垫脚之物就能飞渡大河,只要不漂流到海上去,原也不需要会游泳。 可是……如今他是被南宫廉一掌直接打进襄河的,一时间气息都理不顺,在河里沉浮几趟,就更加爬不上来了。 “没问题吗?”秦绾指指越漂越远的庄别离。 “我要带他回圣山,点了**道背着走太麻烦了,对身体也不好,让他自己走,看住不让他逃走也心烦。”南宫廉挠了挠头。 众人都无语了,于是你就打算把他淹个半死不活没力气了再弄走?比如丢进马车里这种。 再想想,似乎秦绾下毒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了啊……这师叔侄俩,明明是一样狠毒嘛。 “漂远了。”秦绾道。 “哦。”南宫廉看看,施展轻功踩着不时露出水面的石头往下游而去。原本这个地方也是白石滩的一部分,只是襄河水位暴涨才把白石滩淹了一部分,但还是有不少石头露出河面,足以落脚的。之前他们的战斗也是在那上面进行的。 很快的,南宫廉就追上了呛水的庄别离,俯身一把把人拎了起来。 “南宫廉,本座迟早杀了你!”*的庄别离吐出一口河水,愤怒地大吼道。 “哦。”南宫廉手一松,又把人丢回了襄河。 “南宫廉!”庄别离叫了一声,但随即又呛了几口水,只能拼命扑腾着以保证自己不会很快沉下去。 “师兄,我看你还挺精神的,还是……再淹一会儿?”南宫廉一脸诚恳地提议。 “……”众人无语。 再一次确认,南宫廉……你这个大侠的名号一定是吹出来的吧! “你们的对手……似乎是我?”秦绾笑吟吟地提醒。 “秦姑娘,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没必要赶尽杀绝吧?”蒲苍元也是没走的人之一。 “往日虽然无怨,近日……嗯,有仇。”秦绾点点头。 “何仇?”蒲苍元咬牙问道。 他很确定今天之前从未见过这个女子,要说是因为今晚那一句“你家大人何在”,这里的人却也有不少是根本就没和她说过话的。 “本小姐刚刚才说过,反派总是会失败,就是因为废话太多了。你确定……还要继续说?”秦绾提醒道。 蒲苍元脸一黑,他这不是也是没办法了吗?打是死,不打也是死,多说说话,也许还能找到破绽,让自己不死?毕竟,在他看来,秦绾无论如何都没有必须要杀死他们的理由。 “愿闻其详。”蒲苍元还是说道。 很显然,其他人也有同样的想法,都站着没动,只虚虚地形成一个包围圈,把秦绾围在当中。 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前车之鉴还在地上不住地哀嚎呢,这个女人身上到处是毒,谁也不愿意自己先上。 “很简单,本小姐本来是可以不来的,好好呆在遏云城,喝喝茶,溜溜鸟,等云州事毕就回家,可就是有你们……”秦绾“哼哼”两声,很不满地道,“你们的存在,给本小姐添了多少麻烦?” “就因为这个?”蒲苍元目瞪口呆。 “不够?”秦绾挑了挑眉。 “你……”蒲苍元气结。 当然不够!谁会因为这点事就要杀人?何况说到底他们聚集在这里关她什么事?然而,秦绾那副理直气壮的模样,简直比他们这些要被杀的人都有底气,反而让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责骂她手段卑鄙?刚刚已经骂过了,似乎没用。痛斥她滥杀无辜?嗯,这个可以有,但是……秦姑娘发自内心地认为他们不无辜! “后面!”顾宁忽然一声急呼。 秦绾头也不回,阴阳扇合拢,一根扇骨从自己腋下对着后方射出。 “啊~”偷袭的书生一声惨叫,被扇骨透胸而过,显然是不活了。 就算没有顾宁的提醒,秦绾也早有准备,毕竟这些人内力大减之下,连偷袭起码的落地无声都做不到了。 “说话吸引本小姐的注意力,再让人绕到后面偷袭?手段太低劣了吧。”秦绾笑道。 蒲苍元的脸色很难看,那人的偷袭真的不是他的主意,只是说出来,对方肯定是不信的。 “那么,就轮到我了。”秦绾“唰”的一下张开了扇面。 十五根扇骨,十二条人命。 能躲过去的,只有蒲苍元和雄娘子夫妻。 “你……欧阳慧是你什么人?”蒲苍元颤声道。 “这个么,就与下无关了。”秦绾转眼间杀了十余人,脸上的神色却依旧一片淡然。 荆蓝也很淡定,正忙着从尸体里一根根地把扇骨抽出来,再把上面沾染的血迹擦拭干净。 蒲苍元的脚步慢慢地往后退,但想起体内的毒,又迟疑了。 “当~”却是雄娘子手里的刀掉在了地上,整个人都跌坐在地。 “夫君!”雌郎君赶紧上去扶他。 “要怎么样你才能不杀我?”雄娘子问道。 这话一出,别说是顾宁和顾星霜了,就连蒲苍元都一脸的鄙夷。虽说是生死关头,蒲苍元也在一力求生,但是……跪地求饶这种方法,还没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江湖人,江湖死。要是连尊严都丢到别人脚下任人踩了,就算活下来还有什么意思。 可惜,不是所有人都有他的气节。或者,是因为蒲苍元已经过了天命之年,而雄娘子才不到而立,还没看够这大好的世界,还有更多的遗憾,都比所谓的气节重要。 秦绾看着他,忽然笑了出来,微微一笑道:“你们夫妻,只能活一个。放心,本小姐绝对说话算话。” 几人都是一愣,然而,就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雄娘子迅速捡起地上的刀,转身就是一刀。 “夫……君?”雌郎君低头看看自己胸前直没入柄的刀,临死时都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或者,就算在这一刻,她也不相信,雄娘子竟然真的为了自己能活命就杀了她,而且连犹豫一下都没有。 “别怪我,我不杀你,就是你杀我了,我只是……先下手为强!”雄娘子低声说了一句,却避开了她的目光。 雌郎君一眨眼,眼角处流下一行清泪,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来。 她想说,我绝对不会杀了你,我们夫妻一体,生同裘,死同**,来世再续前缘。 然而,她终究还是默默地闭上了眼睛,什么话都没有说出口。 没有意义了,说出来,也只是个笑话罢了。 连秦绾都被雄娘子的果决愣了愣。她看出了这个男人心狠手辣,能为了活命不择手段,但是……本以为他至少会挣扎一下的。 “她死了,我可以活了吧?”雄娘子丢下手里的刀和尸体,一脸的企盼。 “姐姐!”顾星霜忍不住叫了一声。这种人……百死不足惜,还不如雌郎君呢! “好吧,本小姐……说话算话。”秦绾莞尔,回头用眼神按下顾星霜,给了一个肯定的回答。 雄娘子闻言,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得回了性命,却更有些茫然了。 他和雌郎君是同门师兄妹,自幼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才练成了需要心灵相通的鸳鸯刀,要说感情,那自然是深厚的。然而,再深厚的感情,也及不上自己的性命重要! 师妹,抱歉了,你这么爱我,想必……也是愿意牺牲自己让我活下去的,是吧? “无耻!”连蒲苍元都没忍住骂了一句。 “那么,下试试不无耻的活命之法?”秦绾建议道。 “妖女!要杀便杀,休得多言!”蒲苍元也怒了。 看这女子的行事,根本就没打算放他们一马,何必自取其辱?像雄娘子那样摇尾乞怜的话,真不如死了算了! “本小姐听得见,不用这么大声。”秦绾掏了掏耳朵。 “呯!”就在这时,一条*的人影砸在她脚下。 “这回够了?”秦绾抬头道。 “差不多吧。”南宫廉落在地上趴着装死的庄别离身边,又开始灌酒。他的腰上插着两把剑,一把是他惯用的普通长剑,另一把自然就是含光剑。 “没死?”秦绾踢了踢庄别离的身体。 “半死。”南宫廉沉默了一下才道,“我保证,他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江湖上给你添麻烦。” “好吧,我饶他一命,看在你份上。”秦绾大方地表示。 她很清楚,南宫廉和她不一样,对庄别离是有感情的,南宫廉这般往死里折腾庄别离,就是为了让她出够了气之后,能顺手饶了他一条小命。不过,秦绾还真不在乎庄别离的死活,只要他不再出现,那和死了也没有差别,相比较起来,自然是南宫廉值得重视得多。 南宫廉是大侠,欠下的人情是不会赖账的。 何况,对于庄别离那样的人来说,在圣山被囚禁一辈子,或许比死了更难受。 “你留着这人干什么?”南宫廉看了一眼雄娘子,满脸的嫌恶。 今晚在场的所有人中,他真正有心想灭掉的,也就是这个人妖了。一个大男人喜欢扮作女人那是他自己的爱好,与旁人无忧,可他扮成女人去调戏俊美男子,同时借着扮作女人接近美貌女子猥亵,说出来都让人觉得恶心! “有用。”秦绾道。 “姐姐!”顾星霜跑上来,一脸不满地道,“这种人能有什么用处?人品太差了!” “就是!”顾宁也接了一句。 “你想干嘛?”南宫廉不赞同地看着她。 “把他送给我妹夫。”秦绾答道。 “什么?”众人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问题了。 “我打算把他送给我妹夫,这样一来,不管他想要男人还是女人,这家伙不是都能满足需求吗?”秦绾一脸淡定道。 “……”众人互相看看,都无语抽搐了。 把雄娘子送给自己妹夫……秦姑娘你和你妹夫,不,你和你妹究竟什么仇什么怨? “这主意不错!”南宫廉忽的抚掌大笑。 顾宁兄妹楞了一下,对望了一眼,这才想起了秦绾的妹夫是谁,不由得也忍俊不禁。 雄娘子茫然四顾,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既然如此,我就顺便帮小师叔一个忙,把这人也带到遏云城吧。”南宫廉爽快地道。 “那就麻烦了。”秦绾虽然灵机一动,但也实在没兴趣带着雄娘子上路,南宫廉肯代劳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不过能让这么懒的人主动干这么麻烦的事……南宫大侠,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喜欢看热闹? 南宫廉也不多说,一手抓着雄娘子,一手抓着庄别离,施展轻功,几个起落就不见踪影了。 “行了,完事了,我们也走吧。”秦绾道。 “那他呢?”顾星霜指着蒲苍元奇道。 地上那个还没毒发身亡的老头也罢了,毒死也就是早晚的事,可蒲苍元还好好地站着呢。 “小心把你丢下了哦。”秦绾招招手,声音远远传来。 “姐姐等我啊!”顾星霜一跺脚,也顾不得蒲苍元了,赶紧追上去。杀不杀光什么的,其实她也不是很在乎。 只剩下蒲苍元一个人站在滔滔襄河之畔,踩着满地月光,明媚而忧伤…… 当然,背景音还有个越来越轻的惨叫声。 秦绾拍拍小姑娘气鼓鼓的脸颊,笑笑没有解释。 这里满地的尸体,过后会有官府来收拾,她并不想让自己嗜杀之名传遍江湖,所以这些人的结果也就是失踪而已,当然,蒲苍元也是不能留的。她虽然有点欣赏蒲苍元这个人还算有点骨气,但光凭这些还不足以让她信任他会守口如瓶。 秦绾,早就过了感情用事的年纪。 然而,毕竟算是个还看得顺眼的人了,至少能给他一个体面的死法。 苏青崖的“月光”不见黎明,而如今距离日出,也不过短短一刻钟罢了。( 就爱网) 第四十九章 我善妒,他惧内 秦绾回到遏云城的时候,已经是十余天之后了。朔夜和蝶衣正好比她早到一天。原本他们早该来了,只是先去古县扑了个空,这才转到遏云城,多耽误了时日,加上云州遍地灾民,他们路上还管了几桩闲事,就拖到如今了。 她把顾宁兄妹送回半月山庄,顺便和顾月白关起门来密谈了一个下午,出来时,两人都很满意。 顾星霜也是被玩野了,从父亲那里问不出结果,便想继续跟着秦绾,然后被父兄联手镇压了。 秦绾还挺喜欢这个小姑娘,许诺了以后接她去京城玩,这才告辞离开。 顾月白亲自送了一程,却依旧没有透露他和秦绾达成了什么协议,顾宁兄妹俩心痒痒的,却也无可奈何。 顾家典型的严父慈母,可惜,顾夫人却是出身书香世家,并不会武功,也从来不管江湖上的事。 回到遏云城的时候,最后的暑气也散得差不多了,晚风中更是带了一抹秋凉。 正好,李暄也接到了圣旨,准备启程回京。 云州涉案的官员,罪行严重的,已经明正典刑,让百姓发泄怒火了,剩下的一部分押送回京城,估计也是坐穿牢底的命,想出去,那就是流放了,还不如在京城坐牢呢。 回京的路不用很赶,正好一路游山玩水,按秦绾的话说,反正圣旨也没规定时间,早早回去也是替一病不起的丞相处理政务的份,反正只要在九月十三,端王大婚前赶回去就行了。 当然,可不是秦绾和秦珍关系好得要赶回去送妹妹出嫁,只是……她实在很好奇,李钧要怎么洞房花烛? 热闹不看白不看,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于是,一路走走停停,等回到京城,居然是九月初七了。 李暄先把秦绾送回安国侯府,自己入宫面圣。 距离大婚只剩六天,侯府已经是张灯结彩,一片喜庆,唯一不协调的是,守门的侍卫脸上实在看不见有什么喜色。 秦珍的嫁妆大半都是秦绾打理的,剩下的部分,等秦绾去云州后,自然是张氏接手,不过,有秦建云盯着要亲自过目嫁妆单子,加上宁王府里那张嫁妆单子的原本像一把悬而未落的刀挂在头顶,张氏到底还是没胆偷拿清河公主的嫁妆。 “大小姐。” “大小姐安好。” 一路走进去,都有下人停住脚步行礼,现在阖府谁不知道侯爷最宠爱的是大小姐? “这都怎么了?一个个愁眉苦脸的。”荆蓝终于忍不住训斥道,“二小姐就要出了,你们不开心些,是要给二小姐添堵吗?” “大小姐,这可真不赖我们呀。”被叫住的是一个端着暖盅的仆妇,随即就开始倒苦水,“二小姐整日里以泪洗面的,看着谁都哀哀切切的,夫人和二少爷三小姐心情也不好,如今府里的下人都绷紧了不敢多说一句话。” 秦绾无语,不敢多说一句话,你现在说得倒是挺多的嘛。 “这是什么?”荆蓝指着暖盅问道。 “夫人吩咐了,炖的乌鸡汤给二小姐补身子。”那仆妇赶紧道。 “行了,赶紧给二妹送过去吧,凉了就不好了。”秦绾挥挥手。 “是。”仆妇微微弯腰,脸上却闪过一丝失望。 显然,大小姐也没替她们出头的意思,也不知道九月十三之后,府里的气氛会不会恢复如初。 “小姐?”荆蓝问道。 “关我们什么事。”秦绾一耸肩,很无所谓道,“父亲还在宫里,先回碧澜轩吧,我想珑儿了。” “是。”几人互相看看,也释然了。 秦珍好不好,委不委屈,关他们屁事! 回到碧澜轩,秦珑一阵风似的冲出来,直接挂到了秦绾身上,后面的秋菊都吓出一身冷汗,埋怨道:“小小姐您可跑慢些,奴婢都追不上了。” “谁让你这么慢!”秦珑搂着秦绾的脖子,回头扮了个鬼脸。 “你是不是又重了?胖成小猪了。”秦绾掂了掂小姑娘,笑着说道。 “才没有,珑儿是长高了!”秦珑反驳道。 一片笑声中,秦绾陪着小丫头玩了一会儿,随后冬梅就过来把人带回桂嬷嬷那里去上课了。 秦绾让朔夜和荆蓝自己去做该做的事,只带着蝶衣和夏莲进了房间,这才敛去了笑容。 “大小姐。”夏莲走上前,很乖巧地道:“自从大小姐出门,碧澜轩一向关起门过自己的日子,不参与府中其他事,除了去大厨房领一日三餐和份例,并不轻易出院门。” “很好,你管理得不错,这个月碧澜轩所有伺候的人月例都加五成,你……翻倍吧。”秦绾点了点头。 “多谢大小姐。”夏莲喜道。 果然跟着大小姐是对的,府里其他主子可没有这么大方的,何况现在大小姐又得侯爷宠爱,明年就是王妃了,改天回家一定要和爹娘说说,跟着大小姐才是最有前途的! “最近可有什么大事吗?”秦绾喝了一口茶,随口问道。 “太子妃……”夏莲脱口而出。 “太子妃……不,江侍妾的事我已经知道了,还有其他吗?”秦绾打断道。 “那就是端王府的事了。”夏莲想了想答道。 “端王府……怎么了?”秦绾忍下了一抹笑意。 “端王回京时带了个新纳的庶妃,当时二小姐就很不高兴了,去找端王殿下闹了一场,听说是哭着回来的。”夏莲道,“后来听说,周贵妃赐了四个侍妾给端王。” “哦。”秦绾一挑眉,看起来……纪庶妃果然是治不好端王的寡人之疾啊。 不过,周贵妃给儿子塞这么多女人,也不怕物极必反,让端王更加看见女人就厌恶? “前两天,陛下和皇后娘娘各赐了四个女子给端王府,据说是……侍女。”夏莲又道。 “噗——”秦绾差点喷茶了。 皇帝皇后居然也凑热闹?就算对外说赐的是侍女,也得有人信啊。尤其周贵妃赐侍妾在前,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父亲怎么说?”秦绾笑道。 “侯爷……听前院的侍卫大哥说,侯爷怒气冲冲地进宫了一趟,不过回来时虽然脸色很难看,但还是把哭闹的夫人和二小姐骂了一顿,让她们不得再哭诉。”夏莲说道。 “我们那位夫人……忍了?”秦绾一挑眉。 “不忍还能如何?”夏莲笑道,“二少爷这几天都没去书院上课,夫人也没心情管了。” 秦绾毫不意外,对张氏来说,儿女就是她的命根子,秦桦和秦珠还小,秦桦又是唯一的嫡子,将来铁定要继承安国侯的爵位的,自然不用张氏太担心。秦珍的婚事原本让张氏极为满意,平时出席宴会时也多有吹嘘,然而,端王只是去了一趟云州,回来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怎么能不让张氏急上火? “大小姐。”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小丫头的声音,“老太君有请大小姐。” “知道了,告诉祖母,我刚回院子,换身衣裳便去。”秦绾提高了声音道。 “是,大小姐。” “大小姐才刚回来,都不让人喝口热茶的?”夏莲抱怨道。 “原本也该去向祖母请安。”秦绾不怎么在意,起身在蝶衣的帮助下换了身家常的衣服,心知肚明,除了端王的事,估计也没别的事能让老太君拉下脸来了。 很快的,秦绾带了蝶衣出门去,还很好心情地吩咐夏莲去告知大厨房,今天晚上大小姐想吃清蒸鲤鱼和红豆糕。 到了禧福苑,果然,不止是老太君,连张氏也在。 不过,事关端王,总算是没让秦珍和秦珠两个姑娘家在场。 “祖母,母亲。”秦绾进门,笑吟吟地行礼。 “你倒是心情好。”张氏没好气道。 “女儿刚刚回府,倒是不知道……府里有什么让女儿应该心情不好的事吗?”秦绾奇道。 张氏被堵得一口血憋在喉咙里,脸上都涨红了。端王的事,她就不信秦绾是当真不知道,可秦绾都说了不知道了,她总不能上赶着把这丑事说一遍啊,原本就该是心照不宣的事。 “母亲,不是女儿说什么,这侯府的下人也该好好教训教训了。”秦绾不等她说话,又开口道,“没几天二妹就要出了,可府里的下人进进出出都愁眉苦脸的,这是摆脸色给谁看?被皇家知道了,还以为我们侯府有多不满意这门亲事似的。要不是看见府里披红挂彩的,真以为……要办的不是婚事而是丧事呢。” “放肆!”连老太君也听不下去了。 “祖母,孙女……说错什么了吗?”秦绾睁大了眼睛,一脸惊讶道。 “……”老太君无语。 如果秦绾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确实是没说错什么,可问题是,她能不知道吗?能吗? “听说,在云州的时候,宁王赐给端王一个庶妃?”老太君缓缓地开口道,“老身也是关心珍儿,不想她受了委屈了,倒要打听打听这个庶妃是什么人品。” 言下之意,是她给秦珍受的委屈? 秦绾一挑眉,微笑道:“纪氏不过是一商户之女,倒也没什么后台,只是……纪家把她送去伺候端王,到底是个姑娘家的,自小也是千金小姐般娇养的,皇家总不能不负责任吧?所以王爷做主,给纪氏一个庶妃的名分也罢了。” 老太君揉了揉额头,眼中闪过一丝寒芒。 秦绾只说纪家将她送去伺候端王,可什么样的伺候法居然要皇家不得不负责的?这等爬床的女子不知廉耻,手段下作,就算身份不高,但也很能给秦珍添堵。 “那贵妃娘娘为何要给端王赐侍妾?”张氏急急地问道。 “母亲这话就说得奇怪了。”秦绾顿了顿,才看着她,好笑地道,“女儿远在云州,怎么会知道贵妃娘娘为何给端王赐侍妾呢?” 张氏无言以对,但心里却总觉得,秦绾一定是知道原因的,只是不肯告诉她们罢了。 如果说只是贵妃娘娘赐了四个侍妾,虽然也说不过去,但总还是情有可原,可帝后紧接着赐下八个侍女,就太不寻常了。端王在云州可是办砸了事的,因此原本应该晋升亲王的旨意一直都没下来,怎么可能又受赏呢?受赏也罢了,还能解释成压惊,可端王都要大婚了,赐一群美女,怎么看都不像回事吧? “你真的不知道?”老太君盯着她道。 “好吧,我知道。”秦绾想了想,一摊手。 “那还不赶紧说。”老太君瞪了她一眼。 “不能说。”秦绾笑道,随即,不等她发怒,接着又说道,“能说的话,父亲就说了,祖母今日也不用询问孙女了。父亲都不敢说的,孙女……怎么敢说呢?” 老太君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当日儿子怒气冲冲地进宫去找皇帝说理,可回来后却反而把张氏骂了回去,还叫秦珍安心备嫁,别想些有的没的,理由却是一个字都不肯透露。 如今仔细想来,处处透着怪异。 该不会……牵扯到什么皇室秘闻里去了吧? 老太君毕竟比张氏见多识广,想着,也有些不安起来。 “那我的珍儿可怎么办啊。”张氏抹泪道。 秦珍的婚事不止是张氏的荣耀,更是秦桦日后最有利的支持。和秦建云不同,张氏根本就没指望过秦绾嫁入宁王府后能帮着秦桦,秦珍和端王才是秦桦的后盾。将来再给秦珠找一门称心如意的婚事就好了。 “不就是几个妾,母亲怕什么?”秦绾不以为然道。 “不就是几个妾?”张氏怒道,“若是宁王殿下纳妾,你还这般云淡风轻?” “全杀了便是,能有多大事。”秦绾一耸肩,满不在乎。 张氏被她的语气吓了一跳,忽的又想起那日宫宴上夏婉怡血溅明光殿,不由得脸色都发白了,半晌,又不甘心地道:“陛下所赐,难不成你也敢杀?” “王爷说,后院有别人,我可提剑尽杀之,陛下说,准奏。”秦绾一脸嘲讽地看着她,“陛下金口玉言,怎么可能出尔反尔?” “简直胡闹!”老太君用拐杖顿地,一脸怒气地道,“你身为女子,拦着不许夫家纳妾成何体统?便是珍儿,若是端王等珍儿过门个一年半载的再纳侍妾,老身和你母亲也不会拦着。” “因为……”秦绾想了想,随即一脸诚恳地道,“王妃善妒,王爷惧内?” “……”屋里从老太君到小丫头全部风中凌乱了。 “你你你……你哪点像是个姑娘家!”老太君指着她,一脸的痛心疾首,气都快喘不上来了,慌得张氏赶紧上前又是拍胸又是捶背的,还喂了一盏热茶,好半天才顺了气。 秦绾看看自己,很纳闷地问蝶衣:“我不像个姑娘,难道还长得像个男人吗?” 蝶衣当着老太君和张氏的面也不好拿出纸笔来写字,只默默地看着她。 好一阵兵荒马乱,屋子里才安静下来。 “绾儿!”老太君看着她,叹息道,“这世上,哪个男子不偷腥,宁王现在喜欢你,那就都由着你,可你也不能恃宠生娇,万一以后他不喜欢你了,如今的宠爱就是你的罪过!听祖母的,先好好笼着宁王的心,早日生下嫡长子,握紧了王府大权,其他的,睁只眼闭只眼就够了!” “他不喜欢我了,我难道就非喜欢他不可?”秦绾不解道。 她能听得出来,老太君这几句话并不是一味讽刺的,反而还含了几分关切的。毕竟,就算再怎么不对盘,总是血脉至亲。可是,秦绾却无法接受她的想法。 生下嫡长子,抓紧府中中馈大权就够了?那还要个丈夫做什么,不如早早弄死了,自己逍遥自在呢。 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女人就得从一而终?哪有这个道理,既然我只有你一个,你自然也该只有我一个。 “你祖母那都是金玉良言,好好听着,没有坏处的!”张氏道。 “母亲还是担心二妹吧,毕竟……是二妹先嫁呢。”秦绾微笑。 一句话让张氏立即黑了脸。 “老太君,夫人。”门中的丫鬟喊道。 “什么事?”张氏喝道。 “老爷回府了,请大小姐去书房。”丫鬟答道。 张氏闻言,顿时眼刀子不要钱地朝秦绾身上砸。 秦建云的书房,素日里是她都不准去的,送盏汤还能马上被赶出来,可如今却允许秦绾随意出入,即便是秦建云不在,秦绾也可以先进书房等候,而她和她的儿女过去,门外的守卫就像是防贼似的盯着! “祖母,母亲,父亲召见,绾儿先告退了。”秦绾道。 “去吧。”老太君绷着脸,却也无法。 秦绾一福身,带着蝶衣出了禧福苑,转头就去了书房。 蝶衣虽然不是能说会道的荆蓝,但站在外面,笑吟吟的,就算看着也赏心悦目。在书房外站岗本就无聊,大白天的也没什么贼人,挡的其实是夫人和姨娘罢了,有美人看当然是好的。而且那是大小姐的侍女,论来……与他们身份也算相当,若能得美人青眼自然是一桩美事。 “爹爹找我?”秦绾熟门熟路地进了内室。 “倒也没什么大事,只听说,你祖母和母亲为了珍儿的婚事找你了?”秦建云端着茶杯,一脸老神在在的模样。 “多谢爹爹解围了。”秦绾一点就透。 “你没把真相告诉他们,就对了。”秦建云道。 “这是皇室阴私,在府中说说倒是没事,不过就怕祖母和母亲身边的人嘴不严,万一传到外面去,被陛下知道是安国侯府传出来的话,对我们都不好。”秦绾淡淡地说道。 “还是你最懂事。”秦建云赞赏道。 “二妹年纪小些,自然想不透彻。”秦绾道。 “还小?过几天就是要成亲的人了!”秦建云一声冷哼,显然对秦珍最近的表现很不满意。 虽说对于这桩婚事,现在他也有不少怨气,然而,端王毕竟是陛下亲子,只有他嫌弃别人,哪有别人嫌弃他的份儿?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宫里别说是赐几个侍妾侍女,就算是赐两个侧妃下来,也由不得秦珍说“不”,即便心里委屈,也不能整天哭哭啼啼的,装也得装出一副很高兴很贤惠的模样来! “成了亲,就会好了。”秦绾有口无心地安慰了一句。 “珍儿若有你的懂事就好了。”秦建云叹了口气道。 “还是别了。”秦绾抿嘴笑道,“祖母刚刚还教训女儿,要贤惠,早日给宁王纳妾呢。” “……”秦建云被噎了一下,不过那个是他娘,他实在不好说话。 要说女婿自己贪恋美色要纳妾也罢了,毕竟这世道就是如此,也只能劝女儿贤惠大度些了。可是,明明男人都没这个意思,女人却上赶着送美妾,这不是犯贱是什么? 再说,别人且不说,宁亲王……如果他还要脸,这辈子怕是别想纳妾了。毕竟,他当着文武百官、皇室宗亲、甚至别国使臣的面说出来“后院若有别人,任凭王妃杀之”这样的话来,皇帝还金口玉言说了“准奏”,将来若是他再纳妾,定然是威严扫地。 “二妹大婚的事,还需要女儿做什么吗?”秦绾问道。 “你母亲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没你什么事了。”秦建云想了想道。 实在是,自古长幼有序,从来就没有哪一家是长姐未嫁,先嫁妹妹的,自然的,妹妹的婚礼,也实在没有安排给长姐做的事。毕竟女子出,便算是男家人了,便是回来参加妹妹的婚礼,也只是客人身份。 “那么,我会准备好给珍儿的添妆的。”秦绾笑道。 “你做事,爹爹自然是放心的。”秦建云道。 “对了,这几天早朝,陛下想必对如何处置云州的官员很为难吧?”秦绾道。 “那是肯定的。”秦建云点点头,直接就把这几日朝会上的事说给女儿听,又道,“云州涉事的罪臣好处置,反正不是杀就是关,或者流放,也没人会为他们求情翻案,但是现在云州基本上四品以上官员被一扫而空,就剩下襄城郡守蔡庆一个人独撑大局,这么多郡县,救灾之后,重建工作也是个大活儿,总不能老是靠七八品的副手撑着。虽说,祁展天一案后,陛下已经下旨,明年加开一场恩科,但这一年怎么熬过去?” 秦绾想了想,从边上拿过来一张纸,让秦建云凌空拿好。 “这是做什么?”秦建云简直莫名其妙。 秦绾一言不发,先拿起一块墨丢上去,纸张晃了晃,兜住了墨。随即,她又拿了一支笔,柔软的笔毫朝上,一松手,只听“嗤——”的一声,纸张顿时被戳破一个洞。 “绾儿是说,破点易,破面难?”秦建云沉吟半晌,若有所思。 秦绾笑而不答,又取了棋盘棋子过来,只取黑子,随意往棋盘上摆,却在当中空出了一块。 “这是云州。”秦建云点点头。 秦绾一笑,伸手抹乱了棋子,再也看不出那一块空缺。 秦建云沉默,隔了一会儿,敞快地大笑出声:“天下大事,其实也就是一局棋那么简单,绾儿真真可惜为女子之身。” “爹爹满意就好。”秦绾笑道。 “为父要马上写奏折,你一路也累了,去休息吧,想吃什么,要厨房做了送过去,今天晚上准你在碧澜轩自在些。”秦建云一挥手。 “谢谢爹爹。”秦绾也很满意。 谁耐烦去和张氏母女一起吃饭呢,秦建云这句话简直再好没有了。 不过,等到了晚饭的时候,张氏和秦珍商量好了一肚子话,想要挤兑秦绾帮忙,等了半晌,才被去碧澜轩请人的侍女告知,大小姐累了,得了老爷吩咐,今天自己在碧澜轩用晚膳,顿时把张氏气了个倒仰。 第二天的早朝上,秦建云一本奏折上去,洋洋洒洒一通奏对,皇帝龙颜大悦,连连夸赞。当即就同意了他的奏本,从东华其他十二州各抽调数名官员,平调入云州,不降品级。留出的空缺,以及云州依旧不够的官员,暂时由副手接任公务,待日后酌情处置,是指派官员,还是由副手直接升任。至于从哪里调动什么官员,那就等吏部先拿出个具体章程来再做讨论。 朝会上的百官都目瞪口呆,谁也没想到,云州一地之事,竟然被秦建云办成了整个东华之事,但说到底,秦建云提出的其实是个很简单、很基础的办法,朝廷没法给云州补足官员是现实,秦建云也没法变出一批合用的官吏来。可云州缺官也是事实—— 于是,秦建云让云州一地官员不足的问题变成了东华十三州全部官员不足。一州之地若是少了七成以上的官员或许是件很可怕的事,但十三州每地少个四五名官员却不是什么大事,完全可以慢慢消化,随着时间过去,副手若能胜任,或是代职期间做出了重大的功绩,那就由副手上任,下面一层层升级。若是副手不行,就等明年的恩科过后,朝廷会多出一大批等着外放的官员。尤其,每地调换个几名官员,对于地方的动荡也不会很大。 至于云州这个地方,如今的形势,新科举子还真未必扛得住大局,还是官场老人更合适些。 皇帝解决了一件心头大患,心情一好,顿时赏赐了安国侯府不少东西,尤其安国侯府马上就要办喜事了,赏赐中更是多了不少女子用的东西。 秦建云一看就心知肚明,这些饰品摆件有不少都是亲王府才能用的规格,哪是赏给秦珍的,分明是赏给秦绾的。毕竟,端王虽有出使南楚的功绩,但这次在云州犯的过错也不小,暂时恐怕是难封亲王了。 一散朝,秦建云不顾同僚或是真心,或是酸酸的恭喜之词,几步追上了前面的李暄:“王爷留步。” “秦侯有事?”李暄含笑道。 怎么说秦建云也顶着未来岳父的名义,本人也并不是拎不清的那种,李暄还是愿意给几分好脸色的。 “王爷,可否借一步说话。”秦建云道。 “本王离京多日,倒是想念醉白楼的桃花酥鱼了。”李暄道。 “王爷风雅,不过,就算现在是秋天,王爷要来,醉白楼也得变出桃花酥鱼来。”秦建云一本正经道。 “侯爷请。”李暄一摆手。 百官眼睁睁看着两人相携而去,远远的还飘过一两句话来。 “说起来,明天就是重阳佳节了,王爷可准备去登高吗?” “登高自然是要去的,不过在那之前,得先准备重阳糕和菊花蟹。” “小女……让王爷见笑了。” “王府虽然不是非常有钱,但至少不会让大小姐……吃穷的。” “哈哈哈……”( 就爱网) 第五十章 秀恩爱 九月初九,重阳佳节。 按照东华的传统,这一日要登高祈福,尤其……未婚男女要相约一起登高。 一大早,秦绾就出了门,李暄直接到安国侯府门口来接人,除了车夫,谁也没带。 秦绾自然也没带侍女,大好的日子,何必要人家看着自己亲亲密密,放一日假也好嘛。 不过,要说在京城登高,最好的选择就是小燕山了。 爬到山顶好好游赏一番,下来时正好到含光寺用素斋,当然,今天含光寺的素斋只有贵人才预订得到,普通百姓就不要想的了。 倒是那些急着走关系的官员,或是只有钱却无权的家族,迫切想搭上某位贵人的线,也会不惜一掷千金,求一桌素斋,就想试试能不能撞见自己的贵人了。 李暄让车夫在山脚等候,自己提了个篮子走。 “挺不错的。”秦绾笑眯眯地看着他。 “哪里不错?”李暄无奈地晃晃手里的篮子,“吃吗?” “吃!”秦绾凑过去翻出一块栗子重阳糕,一边咬着,一边往上山的路上走。 “这小燕山,白天看来和晚上看来确实不同。”李暄说道。 “拜托,白天挖坟一点儿气氛都没有好吗?”秦绾睁大了眼睛,很无辜地看他。 “挖自己的坟……你就不会害怕吗?”李暄无奈地压低了声音。 “就算诈尸,那也是我自己,有什么好怕的。”秦绾无语。 “……”李暄叹气,“你赢了。” “说起来,我不觉得你会是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的人啊。”秦绾皱了皱眉,若有所思。 旧地重游,以前的不解之处也一一浮了上来。这些日子以来,她算是见识了这个男人的精明厉害之处,当初区区一个祁展天,居然能逼得他重伤逃走,不得不用一个承诺交换她救他一次? “我手下的暗卫有人背叛。”李暄简略地答道。 “哦。”秦绾应了一声,也没问他后续。 那个背叛的暗卫,反正不是死了就是被剁了,别以为李暄平日里对属下不错,就会对背叛者也心慈手软了。 说话间,他们已经越过了不少人,快走到半山腰了。 原本么,登高是要自己爬的,那些个千金小姐平时娇生惯养的,出入都是软轿代步,逛个街都走几步就气喘吁吁,让她们爬山……不是添乱嘛。 到了现在,重阳登高的习俗早就已经沦落成了年轻男女相会的理由,每年真正爬到山顶的女子,几乎没有。 “啊,秦姐姐!”就在这时,一个姑娘兴冲冲地追上来,那鲜活劲儿让不少满头大汗的书生都不禁为之汗颜。 秦绾一回头,顿时失笑。 要说能在山路上有力气活蹦乱跳的女子,也就这一个了。 “霜华也来了?”秦绾笑笑,又看看她身后的人,微微点头,“少将军。” “见过王爷,郡主。”凌子霄有些拘谨地行礼,毕竟,现在李暄算是他的直属上司了。 “反正我和子霄都是寡家孤人,正好凑一凑了。”凌霜华笑眯眯地把自家弟弟拉过来,挽着他的手臂,靠得紧紧的。 “自欺欺人是不对的。”秦绾翻了个白眼,好吧,要是不知道你俩是亲姐弟的,看上去倒是郎才女貌,只可惜了。 “说起来,父亲已经给姐姐说了人家,快了。”凌子霄挣扎不脱,一声冷哼道。 “这么快?”秦绾却有些惊讶了。 她去云州之前,不是连个影子都没有吗?何况凌从威还在京畿大营,这么着急就操办女儿的婚事?凌霜华虽然不小了,但也没急到这种地步吧。 “还不是因为某个寡廉鲜耻的女人。”凌霜华愤愤地道。 秦绾微微一怔,很快就反应过来,惊讶道:“太子脸皮也太厚了吧?” “谁说不是。”凌子霄气恼道,“刚刚贬了个不知羞耻的太子妃,居然回头就打我姐姐的主意,当我们元帅府是什么人家了。何况,太子府里那一团乱……” “咳咳。”凌霜华干咳了两声。 凌子霄一愣,随即恍悟过来,偷看了李暄一眼,不免有些心虚。 说太子府后院一团乱,不是也有宁王府一份么,那位踩了太子妃不止一脚的白侧妃,可是宁王的亲表妹! “无妨。”李暄淡然道。 对于白荷他还有几分在意,不过白莲……本就是一枚弃子,既然自甘为妾,就要有被抛弃的打算,顶多是看在血缘的份上,到时候给她留条命便是。 “那我们不打扰王爷和秦姐姐了。”凌霜华拉着弟弟赶紧告辞。 凌子霄赶紧行礼,随后一边被拉着走一边抱怨,“姐!明明是你要过来打招呼的啊……” “知道霜华许的是哪家吗?”秦绾看着他们的背影,随口问道。 “你关心的话,回头我问问。”李暄道。 “好。”秦绾点头。 “不过,李钰未免也太心急了。”李暄皱眉道。 要是算上早逝的英王妃,李钰这都算要娶第三任王妃了,就算他早年不受宠,英王妃出身太低,但江涟漪的大婚才过去多久?李钰或许是迫切地想用一门新的婚事来掩盖太子府的丑闻,但凌元帅是什么人,怎么肯让自己女儿去填补江涟漪留下的烂窟窿? 凌从威若是不愿意,皇帝也拿他没办法,就像当初江辙拒绝皇帝为江涟漪和信郡王世子指婚一样。 虽说,抗旨是死罪,但皇帝难道还真能因为自己的文官之首、武将之首,拒了一场儿女婚事就把人给砍了?那天下人都要觉得皇帝是鸟尽弓藏,诛杀功臣了吧! 像凌从威那样,在李钰有这个意思的时候就先给女儿定了亲事,也算是一种比较委婉的拒绝了,让皇室面子上也比较好下来。像江辙这样的臣子,毕竟也是不多见的。 “走吧,别坏了好心情,我想吃菊花蟹了。”秦绾笑道。 两人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 过了山腰,山道上的人明显少了下来,多半是结伴同游的书生或是武勋子弟,更是少见女子。 像秦绾这般轻松自在的,更是绝无仅有。 “累了便在这里回去吧。”前面不远处传来不耐烦的声音。 秦绾无奈了,只不过……小燕山前山就这么一条路,除非绕个大圈子从后山走,否则都会撞上的。 “我不累,可以的。”秦珍抹了把汗,心里有些酸楚。 今日重阳,大约也是婚前最后一次和李钧独处了,她原本还是想好了,有些话毕竟要问清楚。要说平时,秦珍也是出自将门的,秦建云真不至于养出风一吹就倒的娇娇女来,爬个山……还算可以。 然而,最近一段时间秦珍为了李钧,茶饭不思,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消瘦下来,身体也虚了不少,才刚刚爬过山腰,就感觉到全身散了架似的疲倦,两条腿沉重无比,泛着酸痛。 她是希望李钧能扶她一把的,虽然最近两人关系有些僵硬,但是一起患难与共过后,总会解开一些结的吧?然后她再问问李钧,最近究竟出了什么事,对她如此冷淡,却一个接一个往府里抬侍妾。 秦珍真心想不通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二妹也来登高啊。”虽然秦珍背对着山路没看到她,秦绾也不好直接从她身边走过去了。 “大姐。”秦珍勉强叫了一声,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委屈。 秦绾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比她更委屈。 你的薄情郎可是在前面,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又不是我抛弃你的! “皇叔祖。”李钧也很勉强地一拱手。 “快要大婚的人了,也该懂事了。”李暄淡淡地说道。 “是。”李钧应了一声,也就无话可说了。 “对了,端王殿下可还喜欢我带回来的土特产?”秦绾笑意吟吟地问道。 “这个……劳烦郡主费心。”李钧脸上抽了抽,看她的眼神有些古怪。 秦绾却遗憾地叹了口气,看起来……是还没发现嘛,真无趣。 她是知道的,其实李钧喜欢的是那种明丽娇艳、媚骨天成的女子,秦珍这种端庄贤淑的大家闺秀型可不是他的菜,娶她不过是为了拉拢安国侯府的势力罢了。同时,宫里皇帝皇后贵妃也怕太过魅惑的女子勾坏了皇子,赐下的女子虽然个个美貌,但要么清秀,要么可爱,反正都是清纯活泼类的,也不怎么勾得起他的兴趣。反倒是那个商户出身的纪如长相更合他胃口,否则当初就不会默许了她爬床。 只是偏偏纪如看到了他最没有尊严的那一面,导致了就算她长得再合胃口,李钧也不想看见她了。 最后就是秦绾送来的“土特产”,李钧是真没想到秦绾居然会送个女人给他,还是个成熟、美艳、一身媚骨的少妇! 只是,虽然这少妇实在很合胃口,他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万一……上了床还是不行,岂不是可惜了一个绝色美人? 秦绾也很期待,李钧要是真看着雄娘子能硬起来,一旦真上了床,只怕是……被吓得这辈子都硬不起来了吧? “大姐……送了王爷什么礼物?”秦珍狐疑道。 “这个么,二妹自己去问王爷吧。”秦绾笑道。 “不过是些云州的土特产罢了,有什么好问的。”李钧不耐烦地道。 秦珍忍不住眼眶一红,又想落泪了。最近端王对待她,完全没有了往日里的温柔体贴,还越来越不耐烦。 去年重阳,也是在这个地方,她虽然还有力气,却撒娇着说走不动,结果李钧二话不说,直接就把她抱到了山顶,一路羡煞了无数青年男女。可今天,她是真的走不动了,才一开口说有些累,李钧居然就要打道回府了! 这差距也未免太大了。 难道说……王爷真的不再喜欢她了吗? 若是秦绾听得到她的想法,只会嗤笑。 李钧有喜欢过秦珍吗?没有。 甚至……当初李钧去接近秦珍,还是欧阳慧授意李钰,让李钧去做的,只因为安国侯府需要拉拢。 要说平时,秦珍怎么说也是个美人,李钧虽然不好这一口,但让他哄哄女人还是没问题的。只是现在,李钧自己处于人生最低谷的时候,还需要有人安慰他,而秦珍还在一边花样作死……怎么能不让他心烦? 李钧可不会认为这是他没有把事情告诉秦珍的错! “我和王爷先上去了,既然二妹累了,就歇歇吧,不急于一时的。”秦绾微笑道。 “皇叔祖,郡主先请。”李钧也舒了口气。 毕竟,李暄和秦绾都是知道他身体的问题的,站在他们面前,不自在不说,还总感觉自己矮了一截似的。 李暄大大方方牵住秦绾的手从他们身边走过。 秦珍看着那双和谐的背影,以及李暄手里的篮子,脸上不由得闪过一丝羡慕。 “说起来,你非要赶在端王大婚前回来,究竟还有什么热闹看?”李暄忽然问道。 “不是赶在重阳前回来,吃王府准备的重阳糕和菊花蟹的吗?”秦绾很无辜地看他。 李暄侧着头,看了她一会儿,作势就要把手里的篮子往山崖下丢。 按照常理来说,这会儿另一方应该赶紧扑过去护住篮子,说“好好你别急,我说给你听就是了”。可惜秦大小姐那是普通人吗? 秦绾只微笑着看着他,灵动的眸光满是挑衅,仿佛在说,有本事,你丢丢看? 李暄默默地收回手。 秦绾这才满意,挽着他的手臂,一声低笑道:“说早了,还有什么意思?不如那天到现场来看个惊喜。” “你确定是惊喜,不是惊吓吗?”李暄问道。 “嗯……对我来说,确实挺惊喜来着。”秦绾如实说道。 “好吧。”李暄轻笑道,“那就让本王看看,你究竟排了什么大戏,居然能比太子大婚的戏码更好看。” “李钰那里,一次打死了,后面怎么弄?自然是要他……一次次尝试痛苦的滋味的。”秦绾淡淡地道,“但是,张氏那母女几个却不值得我为此废多大的心思,借着这次大婚,一棍子打死一了百了。” “确实。”李暄赞同地点点头,“安国侯还是个明事理的,未必不能成为你的后盾,但是那个张氏,简直是祸乱之源。” “反正,我是不介意给父亲再娶个合适的继母的。”秦绾笑道。 秦建云年纪又不算大,相貌堂堂的,又位高权重,深受圣宠,什么样的女人娶不到?何况,到了那个时候,秦桦腾出了嫡子的位置,秦侯夫人的位置就更吸引人了。毕竟,秦建云还不到四十,想要再生个儿子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秦绾看着他,又道,“我们今天还要继续这个话题吗?” “呵呵。”李暄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 “记得那时你还问我,能不能当个合格的王妃。”秦绾道。 “我……不想每天在朝堂里算计来算计去,回到家里,到了床上,还要和王妃商量着明天去弄死谁,这种日子实在太无趣了。”李暄道。 “正巧,我也是这么想的。”秦绾微笑。 “你聪明,是真正的智慧,而不是那种小聪明,所以我相信你能把握分寸。”李暄坦然道。 “嗯。”秦绾捏了捏他的手心,没有再说话,只继续往山顶走。 有些话,他们心照不宣。 在外面,共同面对刀光剑影,花前月下,便安安心心享受着脉脉温情,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他们都分得清楚。 “要不要比比谁先到山顶?”秦绾忽然道。 “在这里比轻功?”李暄一怔。 “反正京城知道我会武功的人已经不少,不怕多几个。”秦绾一耸肩。 “王妃有雅兴,本王自当奉陪。”李暄笑道。 “既然是比赛,但总得有个彩头?”秦绾道。 “赌什么?”李暄问道。 他们之间实在没什么可以拿出来做赌注的东西,何况,李暄也不觉得秦绾会提出太正式的赌约。 “就赌……输家负责剥所有的菊花蟹。”秦绾笑眯眯地道。 “好。”李暄点头同意。 “那就开始,别忘了……”秦绾目光一转,指着篮子道,“里面有酒,还有醋,别洒了。” “……”李暄哭笑不得,却见秦绾已经施展轻功跑上一大段台阶,摇摇头,慢悠悠地跟了上去。 什么赌约,那丫头分明就是故意耍他。 原本他们的轻功半斤八两,也未必分得出胜负,但是要注意平衡感不让篮子里的东西洒出来,许多动作比较大的轻功身法都不能使用了,这么一来,他还追得上秦绾才叫奇怪。 不过,不就是想让他给她剥蟹壳么,他甘之如饴就是了。 山道上的人只觉得一阵清风从身边飘过,恍然间仿佛看到了九天仙女,很快的,又是一道影子追了上去。 “那是……秦姐姐和王爷?”凌霜华抓着弟弟的袖子,目瞪口呆。 凌子霄茫然点点头。 宁亲王武功极高,这点他知道,三年前陛下千秋寿宴上遇到刺客混入宫廷教坊近距离行刺,宁王一人,在喝了掺有**的酒后,虽然身受重伤,但却用一把夺自刺客的短剑,将二十七名刺客尽数伏诛,在那之后,皇帝才下旨,宁亲王御前佩剑的特权。 然而,前面的那个女子……是秦绾没错吧? 凌子霄忽然觉得很脸红。要知道,秦绾的其他功夫若是和轻功一样高明,他肯定是打不过的。可他居然……拿初级剑谱送给人家学习啊! 没有比这更丢脸的了。 “啊,我回去一定要告诉娘亲,女孩子练武怎么了,不是有个比我练得更好的名门千金吗?”凌霜华握着拳头,一脸的兴奋。 凌子霄泪奔……姐姐你还是别练了,要不然,他们凌家实在太对不起女婿家了。 秦绾施展轻功尽情奔驰,一口气直接冲上山顶,落在山崖的护栏边,深深吐出胸口的浊气,顿时一阵神清气爽。 几息之后,李暄落在她身边。 李暄固然是随便跑跑,但秦绾也没有用尽全力。 “心情很好?”李暄问道。 “嗯,好到……想往下跳。”秦绾一指崖外,感叹道。 李暄没有意外,只是看了一眼悬崖,如实道:“小燕山的崖壁越往下越窄,没法在空中挂绳网。” “知道了,随便说说而已。”秦绾转身,笑得像只刚刚偷吃了葡萄的小狐狸,“王爷,愿赌服输。” “是,王妃。”李暄一笑,四顾看了看,选了一棵大树下的草地,先拿出一块粗布铺开,用石头压住了四角,随即将篮子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 别看这篮子不大,装的东西可着实不算少。 一盆四只菊花蟹,为了保温,下面居然还用炭火温着,当中摆着一小碟浸着细碎姜末的醋,也难为李暄用轻功跑上来,还真的不论是炭火还是醋碟都没有打翻。此外,还有一叠栗子重阳糕,一叠五色金钱糕,一壶菊花酒,两只小酒杯,两双筷子,两套碗碟,还有一整套银制的蟹八件。 “还有羊肉面,晚上回王府吃,毕竟小燕山下面是含光寺。”李暄道。 “好。”秦绾倒了两杯酒,就笑眯眯地看着他用蟹八件把一只只螃蟹大卸八块,将雪白的蟹肉放在碧绿色的细瓷碟子里,一面暗自感慨。 男人果然还是认真的样子最好看,哪怕只是在认真拆螃蟹。 这个时候,山顶的人并不算多。李暄和秦绾并不是最早开始爬山的,但最后一段路他们比拼轻功,着实甩下了太多人。现在已经能在山顶的,大多是平民百姓。 贵族出行,动辄前呼后拥,哪能出发得这么早。 所以,他俩这般嚣张地就地野餐,带来的食物器皿无一不是贵族做派,虽然惹得人人侧目,却没有一个人敢过来搭讪的。 要么是不认识,但自忖惹不起这种贵人。要么就是品级太低,虽然有心,却不敢往前面凑。 秦绾拿着银筷子,夹着鲜甜的蟹肉,沾了醋,放进嘴里,顿时笑眯了眼睛。 “好吃?”李暄问道。 “嗯,这螃蟹不错,比我往年吃的都要好些。”秦绾赞叹道。 她喜欢美食,从前在这一点上,李钰也从来不吝啬,凡是宫中赏下什么好东西,多半都是到了她这里的,只是,往年英王府的螃蟹,确实口味比这个差了些,并不是心理作用。 “今年进贡的螃蟹,前天才运到宫里,我挑了两篓最好的,用菊花酒泡着养起来,今天一早才让厨子煮了的。”李暄拆完一只螃蟹,把装满了蟹肉的碟子放到她面前,用丝巾擦了手,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一块五色金钱糕递到她嘴边,“尝尝?” 秦绾直接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细细一品,随即笑道:“杏脯,苹果干、桃干、金桔,还有几种蜜饯果脯却是尝不出来了,混得太多了。” “果脯都是府里自制的,你要是喜欢,带两坛子回去当零食,比外面卖得干净。”李暄说着,顺口将她咬了一口的糕点自己吃了。 秦绾见状,脸上微微一红,又道:“怪不得这蟹有淡淡的菊花酒的味道,原来是喝醉了酒的。” “醉生梦死中下锅,不是少些痛苦?”李暄吃完一块糕点,开始拆第二只螃蟹。 “还不一样是个死。”秦绾嗤笑。 “让王妃一饱口腹之欲,也算死得其所。”李暄答道。 “这话我爱听。”秦绾笑眯眯地自己拿了块五色金钱糕,一口糕点,一口蟹肉,吃得不亦乐乎。 等她吃完一块糕点,第二只螃蟹也变成了一碟子蟹肉。 “螃蟹寒凉,于女子不利,只能吃两只。”李暄道。 “知道了。”秦绾有些连连不舍地看了看剩下两只完整的螃蟹。 “一会儿给你送一篓活的回去。”李暄看了她一眼。 “好。”秦绾这才心满意足了,好心情地拿起酒杯,顺手喂进他嘴里。 “伤风败俗!”猛然间,不远处传来一个尖刻的声音。 ------题外话------ 嗯,秀完恩爱就开始进入端王大婚副本。 问:还有比太子大婚更悲催的婚礼吗? 答:还真有……( 就爱网) 第五十一章 走向悲剧的端王 “晚上羊肉面喜欢什么口味的?”李暄头也不回,像是没听到似的,又把第二盘蟹肉放到秦绾面前。 “多放辣椒,最好有朝天椒!”秦绾不假思索道。 “吃这么辣?”李暄怔了怔。 “怎么,王爷不能吃辣?”秦绾斜睨他,眼波流转。 “……”李暄顿了一下才答道,“倒也不是不能吃。” “好吧,羊肉面我还是会做的,晚上我来。”秦绾道。 “你确定?”李暄怀疑地看着她。 虽然他不介意吃口味奇特的羊肉面,可是想起之前秦绾做饭做出来的半桌烧烤半桌汤,他就有些无语。 面……能算是汤吗?好吧,把面条放进汤里煮,和煮汤差不多,总不至于做出太诡异的口味来。只是,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 “好吧,让你家厨子替我把面条先擀好。”秦绾想了想道。 “噗——”李暄也没忍住笑了。 “秦绾!你是当本妃不存在吗?”边上被他们无视了许久的人终于怒了。 被指名道姓了,秦绾终于抬了抬头,却道:“这位……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只是本小姐从来不知道,侍妾能自称‘本妃’的,你还当自己是太子妃呢?” “你!”大庭广众之下被戳了最痛的地方,江涟漪气得脸色发白。 秦绾耸耸肩,很无辜。她今天心情挺好,原本不想理会这些渣渣,只是渣渣自己要送上门来找虐,她也不介意出出气的。 “太子怎么回事,居然带个侍妾出门,还放出来乱咬人。”李暄皱了皱眉,对于江涟漪打扰了他们的好气氛很是不悦。 再左右看看,居然不见李钰,就更古怪了。总不能是江涟漪一个人来爬小燕山吧? 不过,没过多久,通往山下的山道就出现了李钰和白莲的身影。 “主人来了。”秦绾一耸肩。 “你才是狗!”江涟漪气急道。 “闭嘴!”上到山顶就听到这么一句话的李钰顿时就黑了脸。 本来他是想趁着重阳登高的机会,和江涟漪缓和一下关系,毕竟……要他去宠幸一个被别的男人上过的女人,他实在是做不到。谁知道,还在路上,江涟漪就和白莲起了口角——在他看来,明明就是江涟漪无理取闹。然而,他才说一句呢,这女人就负气而走,他又不能丢下柔弱还怀孕的白莲去追,就落下了一段距离。 可是,就这么一会儿工夫,江涟漪就又给他惹了个大麻烦!就知道不该一时心软带她出门,之前沿途被一路诡异的目光洗礼就已经让他窝了一肚子火气了。 “殿下,她骂我!”江涟漪指着秦绾委屈道。 “别说没骂你,就算骂了又怎么样?”秦绾慢条斯理地用丝巾擦了手,抬起头,一脸轻蔑道,“我堂堂御封的郡主,骂不得太子府区区一个侍妾?” 李钰扶额苦笑。 秦绾这话虽是对着江涟漪说的,可眼角的余光分明是在看他。 前些日子,端王才从云州带回了冷卓然举荐给父皇,只是冷卓然毕竟身份特殊,一时没有公开,也就是有这举荐之功,父皇才没有对李钧在云州的过失做出处罚,还有赏赐安抚。 冷卓然,这是秦绾给他的诚意,断然不能被江涟漪这个蠢女人给破坏了! “殿下,你就让她这么欺负我?”江涟漪拉着李钰的手臂撒娇。 李钰下意识地全身一僵,有些不自在地抽出了手。 江涟漪低头,看看自己空空的手,不由得怔住了。 原来,他已经连被自己碰到都嫌脏了吗? “行了,孤在含光寺定了素斋,再不下山就晚了。”李钰说道。 “哦。”江涟漪应了一声,整个人充满了压抑的死气,仿佛之前的那种嚣张劲儿一下子就不见了。 “表哥,表嫂,打扰了。”白莲上前,笑盈盈地行礼。 最近她的日子过得极为舒心,气色自然更好,倒是很有了几分太子妃的做派。 李暄不置可否,却也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 “有身子的人了,多歇着便是。”秦绾微笑道。 “多谢表嫂关心,只是月份还小,太医也说需得适当活动,难得重阳,便央着殿下来登山了。”白莲说着,看了李钰一眼,脸上满是爱慕。 秦绾心里暗叹,李钰哄女人的手段确实不错,白莲现在是整个心都在他身上了。若非白莲还记得自己肚子里这个始终是庶子,需要宁王府的支持,这枚棋子还好不好用就难说了。 “太子有心了。”李暄终于开口道。 “莲儿很好。”李钰给了白莲一个赞赏的眼神,脸上也堆起了笑容。 人,果然是要有对比才知道好赖。不说以前的欧阳慧多贴心多能干,就是白莲,温柔大方不说,处理中馈也没有差错,还知道帮他拉拢娘家势力,怎么看都比江涟漪好得多。 只可惜,凌从威拒绝了他的暗示,把女儿许给了一个年轻有前途的部下,让他未免有些遗憾。 如今京城未嫁的贵女虽然还有不少,但要选一个合适的太子妃,却也不太容易了。 他倒是看上了梅夕影,毕竟,梅家虽然没落,但梅夕影却是皇后义女,与舞阳公主亲如姐妹,娶了她,皇后无子,多半就会支持他了。皇后到底占着正统的名义,何况皇后身后还有一个晋国公府。 然而,梅家不知道为什么,接了他的暗示后,犹豫几日,最终还是婉拒了。 李钰知道在这期间梅夕影曾经出宫回府,所以……并非梅家不愿,而是梅夕影本人不同意。梅家没落,最出息的就是这个嫡长女了,显然是不敢违拗她的意思的。 “本王差人送了些燕窝到太子府上,莲儿记得吃。”李暄道。 “谢谢表哥。”白莲喜道。 李钰也赶紧跟着道谢。 太子府当然不缺燕窝,白莲就是想一日三餐拿血燕当饭吃都没有问题,但李暄送来的,那是宁王府的态度。 江涟漪看得碍眼,脸色都几乎扭曲了,实在忍不住哭道:“我不如直接从这里跳下去算了!” “莲儿,改日空了我请姬夫人给你列一张食物禁忌的单子。”秦绾根本就不理会江涟漪发疯。 李钰倒是有些担忧,可见到秦绾微微摇头,又把话咽了回去。 白莲更加不会管江涟漪死不死的,喜滋滋地再次道谢。 秦绾微微冷笑,出了这种事,若是江涟漪真的想死,只怕当场就撞墙了,既然当初连皇帝下旨将她贬为侍妾永不晋位都没去死,现在就更不会去死了。 说到底,江涟漪根本就没有自杀的勇气,哪怕是思忘崖下明知有张网能接着自己不会死,她也一样不敢跳! 当然,不能过分挤兑她,原本就是没什么脑子的人,万一头脑一热,当真跳下去了也是个麻烦。也不能去安慰她,尤其是李钰,一安慰,她觉得威胁有用,就更加变本加厉。所以,冷处理就是最好的。 江涟漪见自己说要跳崖自杀,居然也没有一个人理会的,更觉得脸上下不来,旁人说话时往这边看一眼,都觉得人家是在说自己的坏话。隔了一会儿,终于一跺脚,往山下跑去。 “殿下不去追?”秦绾漫声道。 “……”李钰犹豫了一下,还是笑道,“山下有侍卫,不会出事的,我陪莲儿慢慢走下去。” “含光寺的素斋不等人,殿下别晚了。”李暄淡然道。 “皇叔祖,我们告辞了。”李钰知道他是逐客的意思,赶紧拉着白莲告辞了。 “太子……够辛苦的。”秦绾“啧啧”两声,继续吃蟹肉,一边道,“所以说,女人多了就是麻烦。” “放心,本王只要你一个就够。”李暄又倒满了酒杯,“吃蟹要配菊花酒,能解寒凉。” “知道了。”秦绾笑眯眯地端起酒杯,与他一碰杯。 陆续又有人到达山顶,不过看到这一幕,也不会有人不识相地过来打扰——这种时候插足人家小两口培养感情,这是想走关系刷好感呢,还是欠抽找茬呢? 当然,花了大价钱在含光寺买了素斋的人不少都要失望了,因为宁王殿下是来野炊的,根本就没有吃素斋的打算。不过好在还有一个太子,这钱花得也不算是太不值吧。 吃完午餐,两人又旧地重游了一番,甚至去看了看当初躲避追兵的那个山洞,等下山时已经是黄昏了。 晚餐的羊肉面是秦绾做的。 不过,羊骨汤是从昨天晚上开始就熬着的,鲜香四溢,面条也是新鲜擀好的,细白可爱,秦绾要做的,也就是把面放进汤里烫熟,装碗,再放上熟羊肉片,最后撒上葱花调料。 李暄看着眼前两碗红彤彤的几乎看不出本来颜色的面条,真心觉得还不如吃烧烤呢。 正在报告事情的李少游见状,也不禁抹了把汗,同情地看了自家王爷一眼,赶紧往外溜。 幸好王妃没有请他们一起吃面……至于王爷,反正您就算死在王妃手里也不算冤枉吧! “你的口味?”李暄抽了抽嘴角,没有动筷子。 “很好吃的。”秦绾抬起头来,嘴唇被辣得红彤彤的,但脸上的神色显然很满足,“侯府的饮食偏清淡,朝天椒也不好买。” “吃那么辣不好,伤胃。”李暄道,“姬夫人没骂你?” “这不是……趁她不在时吃吗?”秦绾一脸的无辜,“也不常吃,没事的。” 李暄沉默了一下,拿起筷子,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夹起那几乎被染成了红色的面条放进嘴里,然后……就彻底生无可恋了。 本以为会非常辣,他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毕竟,他也不是完全不能吃辣,只是不习惯吃那么辣而已。所以,哪怕吃进嘴里的是一只完整的朝天椒,他也不会有多意外。然而,事实上是,这碗看起来非常辣的面,其实一点儿都不辣,反而是……酸!非常酸!特别酸! 这种从辣到酸的巨大落差感,就算是李暄的心理素质,也僵硬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味道不错吧?”秦绾笑眯眯地凑过来。 李暄面无表情地咽下这酸爽的面条,用筷子拨了拨面汤上浮着的红色,无语道,“这是……西红柿?” “是啊!”秦绾理所当然地点头,“吃那么辣,伤胃!” 尤其是那种平时不怎么吃辣的人,肠胃更加接受不了这种刺激。 李暄真哭笑不得了,谁叫秦绾那碗面实在辣味太冲鼻,西红柿淡淡的酸味完全被掩盖了,这看起来血红一片,谁知道竟然不是辣椒? 于是,当李少游再次抱着李暄指明要的公文进来时,就更加惊悚了。 王爷和郡主……吃得好欢快啊! 王爷,您真是在用生命追求王妃啊! 当然,无论是李暄还是秦绾,似乎都忘了一件事。 就算以前的欧阳慧喜欢吃辣,但秦绾现在的这具身体却是从未接触过辣椒这玩意儿的,就算她习惯吃辣,这身体的肠胃也是接受不了的…… 于是,当夜安国侯府急招太医,秦大小姐突然腹痛如绞,偏偏……她专用的那个大夫还在云州治瘟疫! 兵荒马乱后,诊断结果是……吃坏肚子了。 于是,在蝶衣和荆蓝的监督下,秦绾为了一时的口腹之欲,被迫吃了三天清粥小菜,王府送来的蜜饯还能放放,不过那两篓张牙舞爪的螃蟹却放不住,只能是拿了一些给父亲和大哥,然后剩下的煮了,整个碧澜轩的人都沾了光,只有秦大小姐无语问苍天。 还是荆蓝传来了李暄的话,下回贡品到时还给她留最好的,才让她心情好点。 不过,借口生病,她大大方方躲在自己院子里,晒妆那日也没给秦珍去撑场面,只让荆蓝随手送了添妆过去。一只金钗,作为添妆是很贵重了,不过众人都知道,秦大小姐不差钱,而且,秦大小姐最喜欢的其实是玉器。 随手送支金钗,哪怕是辉耀出品的,显然也没多上心。 张氏也气得牙痒痒的,再想起库房里堆着的那些珍宝,就更加肉痛了。而雪上加霜的是,侯爷看过了珍儿的嫁妆,顺口就说,秦绾最迟明年春天也要出了,让她把清河公主的嫁妆整理出来做个交接——她是真不知道若是秦绾真拿着原本的嫁妆单子一一仔细比对,那些已经卖出去的东西和挥霍掉的现银她要用什么填补? 贺晚书和秦瑶作为表妹和堂妹,自然也是要来的。 秦瑶看着这眼花缭乱的嫁妆送出门,满脸的羡慕,她很清楚自家的情况,自己出嫁的时候,嫁妆能有这十分之一就已经很了不得了。 贺晚书想得却多些,何况她已经没时间关心嫁妆的问题了,想起前天晚上自己枕边突然多出的字条,她就手心直冒冷汗。 字条当然是看过就赶紧烧掉了,但那一字一句却紧紧记在了心里。 她投靠秦绾的时候就知道,肯定会付出一些代价,毕竟大表姐并没有义务要帮她。但是,大表姐让她做的事……倒不是她不愿意,而是,她真的没做过这么大的事,也不知道自己的表现会不会出错,偏生这事她又不敢跟人商量,连贴身丫鬟都不敢说,更别说是母亲了。 母亲一心想靠姑祖母提携哥哥,肯定不会同意她的做法的。 “晚书这是怎么了?不高兴?”秦珍问道。 大喜的日子,她总算也有了个笑容,脸上上了胭脂,倒是看不出来气色不佳。 相比起上不得台面的秦瑶,秦珍自然也是更看重贺晚书这个表妹的。 “没事,最近母亲身子不好,有些担心罢了。”贺晚书强笑道。 “过了这两天,我请太医过去瞧瞧。”秦珍立即道。 “多谢二表姐。”贺晚书只得道。 “贺表姐是羡慕珍姐姐的嫁妆了吧。”秦瑶笑道。 屋里其他几个姑娘都很无语地看了她一眼,这说的不是你自己么? “公侯嫡女,自然该有这派头。”贺晚书淡定道。 贺家虽然也没落了,但毕竟曾经辉煌过,现在总也还是三品世袭将军,但秦家二房……就真的只能呵呵了,若非大房太过给力,这京城哪里还有二房一家人立足的余地? 秦瑶的娘虽然泼辣,也毕竟是个女人,若非秦建云封侯,那些无赖们都不敢再逼迫,自行退散了,二房早就灰溜溜地逃离京城了。 秦瑶撇撇嘴,很是无趣。 她不喜欢贺晚书,明明都是客居侯府的小姐,她还是姓秦的呢,贺晚书不过是个外姓人,可不但老夫人喜欢贺晚书,连下人们都对贺晚书更好。她还是老太君的亲孙女呢,和秦绾秦珍秦珠并没有什么不同,哪里不如一个不姓秦的表小姐了? 另一边的端王府,刚刚送到的嫁妆摆了一屋子,光华璀璨,引得贺客一阵赞叹。 尤其,听说这位二小姐的嫁妆几乎都是大小姐打理的,就更加感慨了。 秦家大小姐理家能力不错啊,前些年传的疯病果然是有内情的吧,可惜当初不够果决,若是直接上门求亲就好了,如今人家已经要成为宁王妃了。 所以说,果然还是宁亲王眼睛够毒啊! 按例,府里的侍妾都是可以来参观主母的嫁妆的,于是,目前端王府里唯一一个上了玉牒的庶妃纪如带领着一群莺莺燕燕挤在屋子里,叽叽喳喳的。 纪如也很嫉妒,纪家富庶,虽说有些违制的珍宝拿不出,但置办一份等值的嫁妆还是没有问题的,可是父亲把她直接送给了端王,别说婚礼了,就是嫁妆,也只匆匆带了一盒银票,其他什么都没有置办。 不是说银票不好,她也懂父亲的意思,一个人背井离乡,还要在王府里站稳脚跟,没有什么比银票更好使的东西了。然而,一个如花少女,谁没有幻想过十里红妆,手牵良人呢?终究有几分意难平。 尤其,作为第一个知道端王“那个”了的人,从那之后,端王别说给她一个好脸色了,就连看都不看她一眼,有时她故意去必经之处等他,都会被刻意无视,就好像她就是个什么脏东西似的。 唯一让纪如庆幸的是,府里其他侍妾也都是如此,听说连未来王妃都被冷落了,这种一视同仁,让纪如保存了几分希望。然而,就这点希望,也在几天前破灭了。 长乐郡主送了端王一位美人,居然还是个少妇,可偏偏……王爷像是对了眼似的!虽然没有宠幸,可每日都有召见,那种区别待遇,怎么能让她不心惊? “王爷。”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侍女的问安。 纪如赶紧带着一群侍妾行礼,随即,愤怒的眼光就直直射向了李钧身边的人。 一个残花败柳,居然也好意思跟在王爷身边! 其实雄娘子现在依旧是一副未嫁少女的装扮,只是……他的年纪怎么也扮不像十五六岁的少女,所以,端王府的人猜测他的来历,最得到认同的就是——寡妇。 好吧,其实也没错,只不过,不是寡妇,是寡夫。 雄娘子也很不安。他做梦都没想到,秦曦居然是东华的长乐郡主,她的妹夫……是端王,是堂堂一位王爷啊! 武功被封,还中了毒需要秦绾的解药,加上端王的武功不弱,雄娘子怕死,确实不敢做什么手脚,乖乖地被当成一件礼物送到了端王府。可是,相处这几天,他也看出来了,端王虽然看起来对他有点意思,却是因为他的外表,怎么也看不出端王有喜欢男人的模样啊。还是说,人不可貌相? 端王府的日子并不难熬,端王长相俊美,就连来为难他的那群侍妾,也都美貌可人,他原本就是个男女通吃的主,荤素不忌,端王府里锦衣玉食,比混江湖好多了,就这么过日子也没什么不好的,反正他也不介意伺候一个男人。然而……他就怕一件事,万一端王发现他是个男人,而端王又不喜欢男人,该不会恼恨自己欺骗他,一气之下就砍了他吧? 因此,他和李钧相处时,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距离,而不知道为什么,李钧居然也没让他侍寝过。该不会……这位王爷还如此天真地想玩纯情游戏? “王爷安好。”纪如咬牙道。 “行了,你们回去吧。”李钧看见她,就像是吃了一只苍蝇似的腻味。 “是。”纪如眼眶一红,几乎要哭出来。 其他侍妾倒也没笑话她,其实,大家都半斤八两,不管是贵妃赐的,还是皇帝皇后赐的,端王殿下……似乎都不怎么感兴趣的模样。 一行人退去,李钧才舒了口气,但心下又十分别扭。 都是美人,就是看看也赏心悦目,可自己怎么会看见她们就习惯性作呕呢?倒是…… 他偏过头看了看身边的雄娘子,又有几分疑惑。 他这么宠爱这个秦绾送的女人,还有个最不可与人说的原因,就是……端王殿下看见女人就想吐,包括未来王妃在内,唯一……看见这个叫绪娘的女人没有任何反应。 该不会,他是真的爱上了一个出身低贱的寡妇? 想到这里,李钧的脸都绿了。 他虽然挺喜欢这个绪娘,不过,也就是玩玩罢了,真要惹上一个出身如此低贱的女人,就枉为皇族子弟了! “恭喜王爷,即将迎娶王妃了。”雄娘子是真心恭喜。 不管怎么说,娶了王妃,最近一段日子,端王总不会想起他来的。 有锦衣玉食荣华富贵,还有那么多美女可看可摸,这日子才是最舒心的。最好……端王将他完全忘在王府的角落里,只要那个秦曦……别再想起他了就好。 “阿嚏!”此刻,被他惦记着的秦绾正在喝药。 继吃坏了肚子之后,秦绾很悲催地……着凉了。虽然不严重,但太医还是开了药,让侍女看着她喝下去,还不准出门,以免病情反复,出席不了明天的大婚仪式。 秦绾其实很想说,不去就不去,不过再想想一手编排的剧本,还是叹了口气。 可惜执剑还在南疆,要不然,这么好玩的事肯定少不了他一份。 “小姐别郁闷了。”荆蓝收拾了空碗,笑眯眯地拿来一叠蜜饯,“王府送来的,刚刚才做好的,新鲜着呢。” 秦绾随手捏了一块杏脯吃了,冲去嘴里苦涩的药味,又叹了口气。 “对了。侯爷把二少爷放出来了。”荆蓝又道。 “正常。”秦绾毫不意外。 虽说春杏事件后,秦桦就被秦建云禁了足,除了书院,哪儿都不准去,但明天是她姐姐大喜的日子,作为唯一的胞弟,他得负责背秦珍出门,禁足自然是不合适了。 “对了,如果只有画像,你能做出一模一样的易容面具吗?”秦绾忽然问道。 “这个……”荆蓝迟疑了一下才道,“得看画像和真人能有几分相像了,还有肤色,也不太好调整。” “王爷……画功如何?”秦绾问道。 “应该,不错?”荆蓝道。 秦绾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让她自己画,估计也就能看出来是个人,还是不献丑了,反正李暄也是见过人的,下次就让他画吧。 “小姐想易容成谁?”荆蓝想了想道,“画像终究和本人有所差别,很难做到一模一样。” “欧阳慧,知道吗?”秦绾问道。 “慧姑娘啊……”荆蓝脸上闪过一丝讶色,又有几分怀念。 “你认得?”秦绾倒是一愣。 “曾经远远见过一次,大概是去年初的时候吧。”荆蓝怅然道,“这么厉害的女子,真可惜了。” “既然你见过,让你易容成欧阳慧,能有几分相像?”秦绾顿时眼睛一亮,倒是忘记了,荆蓝以前是李暄的暗卫,要说在京城见过她一两次的,也不出奇。 “现在的记忆还算是深刻,应该能模仿出七八分,就是不知道慧姑娘有没有什么特殊的胎记之类的,当时距离太远,观察得不够清楚。”荆蓝犹豫道。 “那没有问题,你做好面具,然后我说,你修改。”秦绾松了口气。 “是,小姐。”荆蓝答应一声,又疑惑道,“慧姑娘……是小姐的师姐吧?小姐要易容成慧姑娘?” “你说,太子殿下看见我会不会被吓死?”秦绾一本正经地问道。 “太子……难说,不过江侍妾肯定能被吓死。”荆蓝笑道。 “我们的太子殿下说不信鬼神,本小姐倒是很想知道,当鬼神真的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是信,还是不信呢?”秦绾微微勾起了唇角。 若是旁人易容成欧阳慧,哪怕外貌一模一样也是不够的。欧阳慧的气质太难模仿。 但是她不一样,同样的灵魂,只要换回原来那张脸,她就是活生生的欧阳慧,别说李钰了,就算是师父也未必看得出来。 ------题外话------ 明天大婚,某人某人某人都要倒霉啦,哈哈哈,终于能写到这部分了!早就设计好的剧情,一直没人能跟我分享那种暗搓搓的酸爽啊。( 就爱网) 第五十二章 还有更悲剧的大婚么 第二天一大早,大婚开始。 端王大婚虽然没有太子大婚那么繁琐,但实在是之前京城的谣言太过有伤皇家的面子,所以皇帝下旨,借着端王的婚礼大办,冲淡一下流言。 李钧本人其实是兴趣缺缺,他还在烦恼,把人娶回来之后,要是洞房花烛夜,他看着秦珍不但硬不起来,还吐出来了怎么办! 不过,事到临头,也由不得他不娶,只能一身红衣,骑着高头大马,出发去迎接新娘了。 另一边的安国侯府里,秦绾睡了一整天,发了汗,起来时就觉得神清气爽,一点儿小风寒全好了。 来恭贺的贵妇们看着这个一身桃红盛装,在后院门口迎接女客,落落大方的贵女,不无赞叹不已。这是多拿得出手的媳妇啊,只可惜当初自己怎么就瞎了眼睛聋了耳朵,听信了张氏放出的谣言呢。 自从秦绾当众显露过武功之后,京城有关秦家大小姐的流言就无比的统一。都说大小姐自幼得遇仙缘,跟着仙长上山学艺去了,是安国侯继夫人张氏不贤惠,特地传出的大小姐有疯病的谣言以抬高她生的两个女儿。 可想而知,最近张氏在京城中的名声有多好! 就算今天是秦珍大婚,按理应该是张氏做主,秦绾辅助,可就看来的那些贵妇千金,都对秦绾格外热情,见着张氏却只是略一点头就罢了。本来么,十根手指头都有长短,不是自己生的,有所偏心再正常不过了,可还没见过继室如此作践原配所出嫡女的,这做派,简直像是通房抬上来的那种上不得台面的正室了。礼部尚书家还真是好家教,怪不得连皇帝都要张尚书腾位置了。 秦绾忙得团团转,一转眼却没看见了张氏,不禁微微一笑。 “夫人也真是的,居然把客人都丢给大小姐,算是什么事嘛。”荆蓝忍不住抱怨道。 “大约是有什么事吧。”秦绾不在意道。 就在这时,一个丫鬟过来禀告道:“夫人说身体略微有些不适,要进去休息一下再来,请大小姐照顾好客人。” “知道了。”秦绾点点头。 “什么身体不适,是没脸出现吧。”柳夫人走过来,刚好听见这句话,忍不住刺了一句。 小丫鬟不敢回答,一福身,赶紧退下了。 “柳伯母。”秦绾赶紧迎了上去。 柳夫人现在对秦珍是很不感冒,不过她和安国侯府毕竟要成为儿女亲家了,也不好不来,再说,秦绾还是很得她喜欢的。 “秦姐姐。”柳夫人带来了三个女孩子,唐嫣和柳碧君姐妹。 就在上个月,秦绾还在云州的时候,唐嫣和柳家公子的婚事已经办了,秦绾只是让京城的人送上了一份不薄的添妆,却遗憾不能参加婚礼了,这之后还是第一次看见已为人妇的唐嫣。 不过,看她虽然换了一身少妇的打扮,却面色红润,显然婚后生活过得不错。 秦枫和柳碧君的婚事定在十月,如今柳家也在忙着准备嫁妆。 “怎么样,我让哥哥送的礼物不错吧?”秦绾低笑道。 “原来是你出的主意!”柳碧君嗔笑道。 原本,聘礼需要一双大雁,不过贵族世家多用玉雁代替,可秦枫独出心裁地一个人上小燕山,捕捉了一对羽毛漂亮的活雁来。 虽说不值钱,但代表的是一种心意。 以活雁下聘是古礼,可如今的贵族子弟,还有哪个肯花这功夫去抓活雁的? 尤其柳家这种书香世家,清流文人,更是注重古礼。 “你是我嫂子嘛,总要为你着想的。”秦绾挽着她的手道。 “对对对,你们姑嫂间要好好相处啊,你看我和我嫂子多好。”柳湘君抱着唐嫣的手臂不住扮鬼脸。 “迟早把你嫁出去。”唐嫣点点她的额头。 顿时,众女笑成一团。 而此刻,坐在闺房里的秦珍捏紧了拳头,紧张极了。 原本,她一直是企盼着这一天的,十里红妆,嫁给自己的良人,从此琴瑟和鸣,携手一生。然而,最近端王的态度实在让她心凉了。今天的洞房花烛夜,还会是她曾经期待的模样吗? 陪着她的人除了秦瑶和贺晚书,还有几个交好的姑娘,只是这新房里的气氛实在说不上好,反而让姑娘们都有些尴尬。 贺晚书坐立不安,不时地看看时辰,又捏了捏藏在袖子里的东西。 “晚书,你娘的身子还是不好吗?”秦珍忍不住问道。 “嗯……今儿倒是好多了,就是娘亲一个人在后院,我……有点不放心。”贺晚书答道。 “那你就去后院看看吧,反正吉时还早。”秦珍随口道。 “谢谢二表姐。”贺晚书舒了口气,脸上也露出一个笑容。还真是头疼怎么溜出去呢,要是秦珍不开口,她就只有找机会把茶倒在自己身上,再借口更衣了。 秦珍又叹了口气,双目直直地盯着镜子。 凤冠霞帔,盛装之下也掩盖了她的气色,只是下巴尖还是能看出消瘦了几分。 “二姐,大好的日子,别老是叹气嘛。”秦珠笑眯眯地凑过来,“刚才侍女都来报,姐夫已经出了王府了,大概一盏茶时分就要到了,我们赶紧把准备好的难题都拿出来,不能这么让他就把我漂亮的姐姐娶走了!” “珠儿说得对!”被秦珠一闹,新房的气氛才热烈起来。 “还是……不要太难为他了吧?”秦珍迟疑道。 “哟,这就胳膊肘向往拐,偏心姐夫啦?”秦珠噘着嘴不满道。 秦珍苦笑,要是从前,她当然也是赞同的,母亲说过,太容易到手的,男人不会珍惜,刁难一下李钧也是一种情趣。只是如今,经过重阳登高一事后,秦珍就更惶然了。李钧明显对这门婚事,对她,都已经很不耐烦。若是刁难太过,万一他一气之下转头走人了,自己还不成为满京城的笑柄? “小姐,端王到府门口了。”门外的小丫头喊道。 “快快快,快准备!”秦珠欢快地道。 秦珍制止不及,微微皱眉,眼中也含着一抹忧虑。 但愿……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很快的,又有丫鬟来报,端王已经进府了,然后是端王正在拜见秦侯。 再之后,好久都没有传来端王往新房来的消息,别说是本来就不安的秦珍,就是准备了一堆难题准备刁难新郎的姑娘们也都面面相觑起来。 “二姐,要不,我让白芷去打探打探?”秦珠提议道。 “再等一会儿吧。”秦珍故作淡定道。 她不是不着急,只是……心里再着急也不能表现出一副恨不得立即出嫁的模样来,反正人已经在安国侯府了,真要出了意外状况,也会有人来通知的。 许久,终于有一个小丫鬟行色匆匆地过来。 “王爷还没到呢?”秦珠抢着问道。 “端王殿下……似乎是早上吃坏了肚子,所以……”小丫鬟凑近了秦珍,吞吞吐吐地道。 听到这句话的人都不禁愕然。 许久,秦瑶才低笑道:“该不会是碰上大婚,姐夫也太紧张了?” 人嘛,一紧张,就很容易拉肚子的。 “再等一会儿吧。”秦珍舒了口气。无论如何,总比端王撂挑子走人强多了。 “别误了吉时啊。”一个姑娘忧虑道。 秦珍忽的心念一动,问道:“晚书呢?” “还在后院吧?”秦珠怔了怔才回答,“怎么了嘛?” “派人去找找,吉时都要到了。”秦珍吸了口气,语气依旧平静无波。 眼下这情况,怎么看都像是江涟漪大婚那天的状况,联想起贺晚书之前的坐立不安,秦珍就有种狠意。 要是有人敢学白莲,就别怪她心狠手辣! “我回来了。”就在这时,贺晚书匆匆推门而入。 “你娘没事了?”秦珍怔了怔。 “嗯,没事了,多说了几句话,又撞上了大表姐,幸好没误了吉时。”贺晚书微笑着拍拍胸口,又吐吐舌头。 秦珍见状,之前的怀疑也消了下去,是她想多了吧,贺晚书可是祖母为大姐准备的,之前的不安,果然是担心母亲,这不是,现在就恢复正常了? 却不知贺晚书已经出了一身大汗,连里衣都湿透了。 不过,总算,大表姐交代的事她已经做完了,不管之后发生了什么,都与她无关了。 放下了一重心事,脸上自然就放开了。 “王爷……还没来?”贺晚书小心地问道。 “快了。”秦珍答道。 然而,这个“快了”,一等就是一盏茶时分,还是丝毫没有动静。 “再不来,赶不上吉时出门了啊。”秦珠烦躁道。 “彩霞,去瞧瞧。”秦珍也终于坐不住了。 “是。”彩霞应声而去。 一瞬间,新房里的气氛又恢复成了最初的压抑。 而此刻的后院—— “新娘子还没出门?”秦绾听到消息,不禁皱紧了眉头。 “是的。”侍女点头,随即一脸求救地看着大小姐。 误了吉时出门,不吉利吧? “端王还在……嗯……还在那里?”秦绾实在没好意思把茅厕两个字说出口。 “大概吧?殿下不要人跟着,他说他对安国侯府熟。”侍女答道。不过想来,如果端王不在茅厕,早该出现去迎接新娘子了,总不能是偷偷溜走了吧! “派个侍卫去找找。还有……”秦绾顿了一下才道,“你去看看夫人的身子好点没,若是好些了,就请她出来。” “可是……夫人不在房里啊。”侍女为难道。 秦绾一愣,才想起,这侍女定然是找不到张氏,才来找她的。 “夫人不是去休息了吗?”荆蓝插口道。 “可是,奴婢敲门都没有人应。”侍女答道。 “行了,你再去找找夫人。夫人不舒服,也可能是睡着了没听见。”秦绾挥挥手。 “是。”侍女应声而去。 “这都是什么事。”柳夫人抱怨道,“一个当家主母,这时候撂挑子,难道不记得出嫁的那个是她亲生女儿吗?” “伯母,我总觉得眼皮子直跳,怕是有不好的事发生。”秦绾苦笑道。 “是上回太子大婚留下的阴影吧?”柳夫人想了想道。 “也许。”秦绾叹了口气。 不过,凡事总是好的不灵坏的灵,过了一会儿,连秦建云的侍卫都过来问,怎么吉时都快过了,还没出门。 “不会是真的出事了吧?”柳夫人忧虑道。 “大小姐!”猛然间,一个侍女躲躲闪闪地走过来。 “怎么了?”秦绾一皱眉,迟疑了一下才道,“你是二妹陪嫁的丫头,叫彩霞的?” “是的,大小姐。”彩霞吐出一口气,为难道,“奴婢奉二小姐之命出来看看出了什么事,倒是见到了端王殿下,可是……” “找到端王了还要怎么样?难道是端王拉得爬不起来了?”秦绾没好气道。 “不是,只是……”彩霞急得满脸通红,却说不出话来。 “有什么事就说!”秦绾不耐烦道。 “大小姐能附耳过来吗?”彩霞道。 秦绾盯了她一会儿,沉声道:“你最好是真的有话要说。” “是是。”得了允许,彩霞赶紧上前,在她耳边低低地说了起来。 柳夫人虽然好奇,但还是往后退了几步避嫌,也挥手示意几个姑娘不要过来。 秦绾脸上的表情一阵青一阵红的,煞是好看。 “大小姐,这怎么办啊?”彩霞无措道。 “这事,怎么也该母亲管吧?”秦绾咬牙切齿道,“二妹是新嫁娘,本小姐难道不是个未出的姑娘吗?” “可是,到处找不到夫人啊。”彩霞欲哭无泪。 若非如此,她也不至于来找大小姐了。 “怎么,很为难吗?”柳夫人关心地问道。 她和安国侯府是儿女亲家,如今侯府长辈不出面的话,说不得她总得替小辈担着点,万一今天的大婚再出什么问题,皇家的颜面就真的丢尽了。 “没事,只是又出了个寡廉鲜耻的贱人罢了。”秦绾咬牙切齿道。 柳夫人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她话里的意思,脸上的神色就更古怪了,难不成……被她一语中的,真的是太子大婚的情景重现,这秦家二小姐的洞房花烛夜,也被人截胡了? 这端王和太子,真不愧是亲兄弟啊! “去看看院子里,哪位小姐不在。”秦绾吩咐道。 “是。”荆蓝立即领命而去。 没多久,她就转了一圈回来,摇头道:“今天的客人都在,一个不少。” 秦绾顿时去看彩霞。 “二小姐那里的姑娘也都在。”彩霞赶忙道,“对了,贺小姐出去过,不过也已经回来了。” “嗯,晚书来看看贺夫人,本小姐见着了,既然回去了便无妨。”秦绾点头道。 不过,既然客人都在,端王看上的,难不成是个……奴婢? 柳夫人虽然知道不对,但还是忍不住有些幸灾乐祸。 要真是被个奴婢截了胡,秦珍的脸上才叫好看呢。 “我去看看吧,麻烦伯母招呼一下客人。”秦绾道。 “好。”柳夫人笑着点点头。 若只是个奴婢,秦绾这个大小姐虽然依旧有些尴尬,但也不是不可以处理,如今的状况,也只能她顶上了。 秦绾带着荆蓝和蝶衣,彩霞在前面带路,一路穿过后院,最后来到的居然是一座无人居住的偏院。 这个地方其实已经不在后院,更加接近前院,本是作为客院使用的,如今一直空置。当然,床帐被褥什么的都还是有的,侍女也时时翻新,免得突然有贵客降临。 “这里?”秦绾的脸色很难看。 “嗯。”彩霞红着脸点点头。 秦绾带人走进院子,他们几个都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自然是早就听到了那一丝隐约的**声了。 “你先去二小姐那里,好好跟她说,别刺激她了。”秦绾一挥手。 “是。”彩霞低着头离去。虽说去向二小姐报告这事不是什么好差事,可留下来更不妥,谁知道里面的女人是谁呢? “那个……端王不是那啥了吗?”荆蓝目瞪口呆。 秦绾并没有透露今天做了什么安排,也没让她去做什么事,所以,她也是……抓瞎! 谁呢?小姐肯定不会随便扔个婢女到端王床上的,她不关心怎么让端王上钩的问题,反正小姐手里还有奇药凤求凰,她更好奇,明明不行了的端王,怎么被医好的?听这声音,可生龙活虎得很呀。 “端王那病是心理问题,他的身体其实没事,一瓶春药下去,让他上个女人,自然就治好了。”秦绾淡然道。 因为心理问题而不举这种事,只要能克服心理问题上一次女人,自然就能上第二次第三次了。 “就这么简单?”荆蓝茫然。 “太医未必想不到,只是……没人敢说罢了。”秦绾冷笑。 荆蓝默然,确实……说给端王吃春药,不被皇帝乱棍打出去才怪! 蝶衣已经上前准备推门了。 “可惜今晚的好戏只能自己欣赏。”秦绾遗憾道。 “小姐,里面的人该不会是?”荆蓝脸色一变。 “呯!”就在这时,蝶衣已经推开了房门。 床上的人虽然投入,但毕竟不是毫无理智,房门几乎倒塌的巨响还是让她们多了几分清醒。 “啊!”一声女子凄厉的惨叫划破长空。 蝶衣动作很快,下一刻,随手抓起地上一件不知道是谁的衣服残片堵住了女子大叫的嘴。 惨叫声戛然而止。 秦绾掏掏耳朵,这才举步而入。 “呜呜呜……”床上*的女子看着她,眼睛瞪得滚圆,却被堵了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可真是……”秦绾“啧啧”两声,没有说下去,只偏过头道,“荆蓝,你去请父亲来一趟吧。” “是。”荆蓝低着头,目不斜视地退了出去。 “呜呜……呜呜呜……”女子拼命想制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李钧捂着一阵阵抽痛的脑袋低吼道。 “怎么回事?本小姐倒是想问王爷是怎么回事?”秦绾冷笑道,“王爷来接新娘,却和岳母滚到了床上去……说出口本小姐都觉得没脸!” 李钧一愣,转过目光,这才看清了床上的女人是谁,不由得脸色大变,残存的一丝*也瞬间如阳光下的薄冰般消退了。 原本被惊醒过来的时候,他还以为是自己被某个妄想爬上枝头变凤凰的女子给算计了,还想着看在她治好了自己的隐疾的份上,便是开罪安国侯府,也纳了她为妾就是了,可谁料……这女人居然是安国侯夫人张氏? 他是见过张氏的,但见到的都是一身盛装的张氏,而且他一个王爷,也没有盯着人家女眷细看的道理,就算这女眷是他的岳母也一样。如今张氏披散了发髻,也没穿衣裳,三十多岁的人因为保养得当,看上去就和二十七八似的,也难怪他没认出来。 不过,一想到自己居然和一个年纪足够当他娘的女人上了床,还是新婚妻子的亲生母亲,原本看见女子已经不会想吐的胸腹间一下子又翻腾起来,脸色也极为难看。 “殿下还不赶紧穿好衣服。”秦绾一声冷哼,背过身去。 李钧一省,顿时想起来之前秦绾已经让人去请秦侯,赶紧下床,捡起地上大红色的喜服,匆匆忙忙套上,只是因为脱的时候太用力,有几处线头都快裂开了,衣襟处也有一块皱巴巴的。 至于张氏就没这么好待遇了,蝶衣随手拎起床单往她身上一裹就算是完事。 还没等李钧收拾整理,门外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秦建云本来在前厅迎客,左等右等不见女儿女婿前来道别,正不耐烦的时候,却是长女身边的侍女来报……他的妻子,堂堂安国侯夫人和他的女婿,东华端郡王居然在床上被抓了个正着? 至少那一瞬间,他差点想把荆蓝一巴掌拍死。想要气死他也想个靠谱点的谎言好吗? 然而,他终于还是没惊动旁人,跟着荆蓝来到这里。 “老爷!妾身冤枉啊!”张氏终于弄掉了嘴里的布团,一见秦建云就大声哭诉起来。 李钧顿时黑了脸,你冤枉,难道本王居然会勾引自己的岳母吗?明明他才是被人陷害的吧! 秦建云一看到屋内的状况,二话不说,上前就给了张氏一个耳光。 “老爷……”张氏还想哭诉,秦绾一个眼色,蝶衣重新堵上了她的嘴。 秦建云不禁一愣。 “父亲不会想这桩丑事闹得满城皆知吧?”秦绾提醒道。 秦建云沉下了脸,终于没说话。 “殿下也不想这件事传扬出去吧?”秦绾又道。 “……”李钧也无语。不管是不是陷害,他和岳母上了床都是事实,要是传扬出去,他也不用做人了。 “那么,私底下解决吧。”秦绾面无表情道。 秦建云深深地吸了口气,压下心里的怒火,阴沉着脸点了点头。 “现在,就请端王殿下赶紧收拾好自己,去接新娘吧,吉时快过了。”秦绾又道。 李钧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半天回不过神来。发生了这样的事,这女人居然叫他……若无其事地继续迎亲? “不然,殿下想如何?退婚吗?”秦绾不耐烦道。 “我……” “不!我决不同意退婚!”李钧才刚开口,门外已经一阵风似的冲进来一条火红的身影,凄厉地道,“我不同意!” “你怎么来了!”秦建云怒道。 家丑不可外扬,这时候秦珍进来一闹怎么得了,幸好,只有秦珍一个人闯进来了。 听到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荆蓝会意,飞快地出去拦人,顺手关上了房门。 “贱人!我杀了你!”秦珍双目发红向着床边冲过去。 “啊!”张氏抓着被子就要往头上蒙。 “贱人,你还敢躲?我杀……娘?”秦珍一把揪住张氏身上的被单,随后高举的右手就僵在了半空中,一脸的不可置信的神色。 张氏涕泪交流,恨不得想死,就算是被夫君看见,也没有被女儿撞破来得屈辱。 秦珍整个人像是石头一样僵硬,脸上那种混合了惊讶、愤怒、悲伤、绝望的表情仿佛定格了一般。 “珍、珍儿……”李钧叫了一声,居然也有几分心虚。 秦珍慢慢地转过头来看着他,眼底一片死寂。 “本王是被人陷害的!”李钧被她看得恼羞成怒地低吼道。 秦珍咬了咬嘴唇,默然不语。 “本王在回大厅的路上遇见一个侍女,说是夫人派来的,本王以为夫人有什么事要嘱咐本王,所以就跟着去了,谁知道……”李钧着急着道。 他怕的并不是秦珍误会,而是秦建云误会。这桩婚事本身是为了帮三哥拉拢安国侯府,这一个弄不好,结亲变成结仇可就麻烦大了! “谁知道,你居然和我娘……”秦珍惨白着脸,说到一半也说不下去,只珠泪盈盈,一脸控诉地看着他。 “不是!我……”李钧无奈,伸手就去拉她。 “别碰我!”秦珍一声尖叫,避开他的手,却不小心又看到母亲白花花的身子,加上这些日子饮食不调,原本就不太舒服,终于觉得胃里一阵翻滚,“哇”的一声吐了出来,污物顿时弄脏了华丽的嫁衣。 这一下,屋里所有人都懵了。 直到酸臭味儿弥漫开来,秦建云才回过神来,赶紧道:“赶紧扶二小姐去收拾,吉时快过了!” “爹爹?”秦珍直起腰,不可思议道,“我……难道还要嫁过去吗?” “你以为婚姻是儿戏?你说嫁就嫁,不嫁就不嫁?”秦建云一咬牙,看她的眼神也很不善,“今天的事,不许吐露一个字,乖乖地做你的新娘子,过了今天再说!” “秦侯……”李钧忍不住道。 “王爷有什么意见?”秦建云冷冷地看着他,“陛下可是吩咐了婚礼要大办的。” 李钧心里一凛,顿时不说话了。父皇指望着这桩婚事遮掩太子府的流言,若是弄砸了,他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何况,秦侯说得对,先把婚礼完成,再来查今天的事,当务之急,是先要稳住安国侯府,秦珍是必须娶的! 然而,一想到刚刚和张氏翻云覆雨的情景,他下意识地脸色一黑,又感觉胃里不太好了…… “不!我不要……”秦珍一句话没说完,荆蓝一声不响地点了她的**道,将她挟持了出去。 秦建云点点头,又道:“王爷也赶紧去收拾一下,准备出门。” “是,这事,本王一定会查清楚,给侯爷一个交代的。”李钧说完,也匆匆出去。 “女儿去安排一下外面的人。”秦绾道。 “一丝一毫风声都不能传出去!”秦建云咬牙切齿,盯着张氏的眼光仿佛能杀人。 “是,女儿明白。”秦绾生怕自己会当众笑出来,赶紧带着蝶衣出去。 跟着秦珍来的都是陪她在闺房的姑娘们,之前被荆蓝一拦,也怕被卷进什么阴私里,早早散去了,如今院子外面却不见半个人影。 “蝶衣啊。”秦绾悠然一叹,微笑道,“端王看见女人就想吐的毛病怕是别想治好了,如今我那好妹妹看见端王……居然直接就吐了。你说他们今天的洞房花烛怎么过?互相吐一脸吗?” 蝶衣很无语地看她,不都是小姐你安排的么……( 就爱网) 第五十三章 报应 好好的婚事,办得跟个丧事似的。 秦建云真心觉得自己的涵养极好,才能依旧顶着一张笑脸宴客,直到把最后一名宾客送出门,才彻底阴了脸。 后院那里,秦绾宣称了夫人病了,不便待客,自己一手操办,反正这里也没人多待见张氏,自然是不在意的,也算是宾主尽欢。 等到喜宴结束,秦建云才传话说让她去祠堂。 “走吧,看热闹去。”秦绾大方地一挥手,带上了荆蓝和蝶衣,反正该看的她俩也都看见了,没什么好避讳的了。 祠堂里,坐在最上首的是老太君,下面是秦建云,张氏收拾整齐了,一身素服,全身上下不见一件钗环地跪在地上。 这种场合,自然是没有子女出席的份的,只是秦绾好歹是捉奸的那个人,避不开她,也就叫上了。 老太君看着张氏的目光像是淬了毒一般,让张氏低着头,浑身都在发颤。 “祖母,爹爹。”秦绾轻轻地叫了一声,就在下首坐了,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暂时,这里没有女儿插嘴的余地,只要安安静静看热闹就够了。 “建云,这个女人做出这等不知羞耻之事来,你说如何处置?”老太君问道。 “自然是休了!”秦建云一声冷哼。 “不,老爷,你不能休了妾身,妾身是被人陷害的!”张氏说着,还死死盯着秦绾,满是怨毒,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指的陷害她的人是谁似的。 “绾儿,你怎么说?”老太君道。 “说什么?”秦绾抬头,一脸的无辜,“说,我没有陷害母亲?” “胡闹!”老太君一瞪眼,喝道,“老身是问,你对这事是个什么看法,你母亲是不是当真被人陷害了?” 就算是老太君,其实也不认为秦绾能把张氏和端王凑一块儿去,这对她有什么好处吗? “这个么,八成是有哪个寡廉鲜耻的女子想攀上高枝,准备算计端王的,不巧却让母亲生受了吧。”秦绾淡淡地说道。 她并不介意替张氏分辨几句,反正就算一口咬死张氏勾引端王,怕连秦建云也不信的。张氏已经失节,这才是最重要的,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平心静气地接受这一点。 就像是江涟漪,其实谁不知道她是被人陷害的?真信她和小和尚通奸的,也就是那些捕风捉影话本子看多了的老百姓了。 秦建云微微缓和了脸色,显然也同意这个看法。 “对了,我这个侍女和苏神医接触多了,也略微知两份药性。”秦绾指了指蝶衣,又道,“那屋子里有一股香味,是一种叫做‘春色’的媚药,无需入口,只需打开瓶盖,散发的香味就能让人中招。” 一句话出口,老太君顿时脸色大变。 春色?她当然知道。不久之前,就从她手里送出去一瓶。 老太君一向喜欢贺晚书温顺听话,此刻却不尽心惊,难不成这丫头看上的是端王?听说她半途出去过,该不会是……下了药才发现夫人来了,赶紧离开,才导致了后面发生的事? 想着,老太君不禁面色发白,整个人都晃了晃。 “母亲,您还好吧?”秦建云吓了一跳,赶紧扶住老母亲,心下也有些愧悔,真不该为这等肮脏事惊动老母亲的啊。 “没事。”老太君只觉得舌根都在发苦,却还有苦说不出来。 她自以为看清了一切,可真要如此,她也不能说出口。 贺晚书手里的春色是她给的,她还是贺家的女儿,要说不是她指使贺晚书去爬端王的床的,谁信?总不能她直说:我叫晚书去勾引宁王,谁知道她居然自作主张去勾引端王了。 脸还要不要了? 这种事一挑明,只怕儿子都要和她有心结了,为了一个已经失节的张氏……不值得。如今之计,也只能牺牲张氏了。 秦建云又替老太君捶了捶背,见她确实无恙,这才放下了心。 “老身……还是先回去休息了,这个女人,你看着处理了吧。”老太君也不想再看张氏的眼睛,扶着侍女的手匆匆走了。 秦建云沉着脸送走老母亲,回头盯着张氏,寒声道:“明日我就写休书与你。” “不!老爷,你不能这样,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们十八年夫妻啊!”张氏往前一扑,抱着他的腿哭嚎。 “走开!”秦建云像是甩开什么脏东西似的,一脚踢开她,脸色也更难看了。 “老爷!”张氏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还想爬回去。 秦绾一个眼色,蝶衣上前按住了她,手劲微吐,就让她动弹不得。 “秦绾,你这个贱……”张氏一句话还没说完,蝶衣一指点了她的哑**。 “爹爹,女儿以为,休妻,不妥。”秦绾上前道。 这话一出,就连还在拼命挣扎的张氏都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她。 “怎么不妥?”秦建云黑线,难道他能当这事没发生过吗? “爹爹,你也听见母亲……”秦绾道。 “别叫她母亲,她不配!”秦建云怒道。 “是。”秦绾从善如流地改口道,“张氏那张嘴,爹爹您也听见了,要是休了她,她回到张家,说什么败坏安国侯府名声的事,却如何是好?” “这……”秦建云顿时说不出话来。 许久,他才问道:“那依你之见,怎么办?” “张氏失心疯了,爹爹宅心仁厚,依旧愿意养她一辈子,想必张家也没什么话好说了吧?”秦绾一耸肩,轻描淡写道。 张氏闻言,猛地抬头,看着她的眼神凶狠无比。 秦建云还在低头沉思,没注意这边,秦绾微微一笑,朝张氏露出一个嘲讽的表情。 你不是说秦家大小姐有疯病吗?害得一个如花少女在小院里关了一辈子,郁郁而终。而她既然占了这个壳子,总要替她报个仇的。 所以……九泉之下的秦大小姐,我让害你的张氏后半辈子过和你一样的日子好不好? 至于另一个害你的秦珍……秦绾一耸肩,算算时间现在应该是洞房花烛了,就是不知道,那两人吐完了没有? 放心,秦珍将来的日子绝对是精彩无比,你在下面,没事就可以看看端王府的好戏的。 而秦桦和秦珠,当时年纪还小,也没什么城府,张氏并没有告诉过他们自己的手段,只是习惯性地欺负一下疯了的姐姐,虽然可恶,却也罪不至死,若是他们识相,她教训完之后,倒也不是不可以留他们一命。 当然,旧账归旧账,新账归新账,她替原主的报仇是到此为止,不过秦桦和秦珠要是还不知死活来招惹她,就没那么好过了。 “就按你说的办吧,张氏疯了,明天把她关进院子里,派人看守。”秦建云道。 “是。”秦绾点头。 秦建云没说是哪个“院子”,但谁都知道他说的是哪个——秦绾曾经住了十几年的那个。 “不过,女儿明年就要出了,几个姨娘又扶不起来,中馈怎么办?”秦绾问道。 秦建云一时也哑口无言。当然不止是中馈那么简单,不然随便找个老实的姨娘,按部就班,也没什么大事。最重要的是,妾是没有诰命的,如何参加那些贵妇人之间的交际?就像是要办个宴会,没有女主人,怎么招呼女客?让一个妾出面?安国侯府不要脸,客人们还要脸呢! “爹爹反正还年轻,再娶个母亲也无妨的。”秦绾笑道。 “这……”被女儿这么说,秦建云也不禁老脸一红,但还真有几分心动。只是……要娶妻的话,自然要把张氏贬为侧室,张氏都疯了,想必也没人反对,张家那边,张氏失节,量他们也不敢反对。然而,一旦把张氏贬为侧室,那秦珍秦桦秦珠三个顿时就变成了庶出,将来安国侯的爵位怎么办? “爹爹不用担心。”秦绾知道他的想法,一声轻笑道,“爹爹又不老,再生几个嫡子没有问题的。就算没有,或者爹爹依旧属意二弟继承爵位,到时候将二弟记在新夫人名下不就得了。” “绾儿说的是。”秦建云顿时恍然大悟。嫡子这东西,只要有个嫡母就行了,不是张氏,换成别人也无妨的。这点面子,皇家还是会给他这个功臣的。 秦绾笑眯眯地看着他,反正……将来新夫人愿不愿意认下秦桦就不关自己的事了,不过,想必是不愿的,谁不盼着自己生个嫡子?若非到了实在绝望的时候,是不可能愿意养别人的孩子的。 尤其,秦桦这都几岁了,养也是养不熟的,真要养,还不如秦榆呢,年纪小,性子也弱,生母更没有存在感。 “那么,绾儿就把张氏送过去吧。”秦建云也是要找母亲商量一下这事,何况,女儿身边的侍女一看就是会武功的,处理起张氏来轻松愉快。毕竟,总不能让侍卫来接手啊,普通的侍女,张氏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还真未必拿得住,传扬出去怎么办! “爹爹慢走。”秦绾笑着挥挥手。 直到祠堂里只剩下她和张氏,以及两个侍女,秦绾这才挥手,让蝶衣解开她的**道,也警告了一句:“你要是再鬼哭狼嚎,这回就让你哑一辈子!” 张氏张了张嘴,终于没有再出声,只是怨毒地盯着她。 “这才对嘛。”秦绾满意地点点头,又坐了下来。 张氏不傻,她很清楚,秦建云都不在,无论她怎么对秦绾哭都是没有用的,反而让对方更得意。何况,她绝对不信今天她的遭遇和秦绾无关! “夫人信不信,这世上是有因果报应的?”秦绾问道。 “你到底是谁?你怎么可能是秦绾!”张氏咬牙切齿道。 那个女人,从未受过教育,不学无术,胸无城府,怎么可能是面前这个淡定优雅,一肚子算计的女子? “我如果说,我死过一次,你信不信?”秦绾问道。 张氏一怔,随即打了个寒颤,眼中也浮现起一抹恐惧。 “所以,那个小院里,也许还有个徘徊不去的冤魂,在等着和夫人作伴哟。”秦绾凑过去,笑眯眯地说道。 “不要!”张氏一声尖叫。 “父亲下的命令,做女儿的可不好违抗啊。”秦绾一摊手,又道,“反正小院里什么都有,我看夫人也不用收拾了,今天晚上就直接搬过去吧,还让夫人的贴身侍女伺候便是。” 张氏身边的聆音,借着主子的威势,以前可没少欺负过可怜的秦绾,何况,身为忠仆,自然是要和主子患难与共了。 “你会有报应的!”张氏道。 “我确实是相信报应的。”秦绾坦然点头,顿了顿,又道,“对了,今天可是二妹的洞房花烛夜,就是不知道,刚刚看见夫君和亲娘**,会不会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你!”提起这个,张氏又是心里一痛,珍儿…… “另外,夫人不是一直想知道端王怎么了嘛。”秦绾一摊手,又笑道,“其实很简单,端王在古县中了一箭,不行了嘛,宫里几位着急,多赐几个侍妾也是为了二妹好啊,万一新婚之夜无法洞房,二妹脸上也不好看是不是?不过,没想到还是夫人厉害,这么多年轻美貌的侍妾都治不好端王的毛病,夫人一出马,立知有没有!说起来,二妹还要好好谢谢夫人呢?为了医治女婿的隐疾,连自己的身子都搭上了。” “噗——”张氏气急攻心,终于喷出一口血,昏死过去。 要说原来她是为了博同情才不施脂粉,刻意让脸色苍白的,那这会儿这口精血一吐,她整个人都一下子衰败下来,脸上也是彻底不见一丝血色了。 一口心头精血,哪怕是精心调养着,至少也是十年寿命。何况,以后张氏想调养也难了。 “这就气昏了?真无趣。”秦绾一耸肩。 “到底是个养尊处优的内宅妇人,怎么能和小姐比。”荆蓝一脸的不屑。 “蝶衣,把她扔到小院去,记住,要她再也开不了口。”秦绾冷声道。 蝶衣上前抓住张氏的衣领,像是拖死狗一样把人拖了出去。 “明天一早,怕是得到了消息的二少爷和三小姐要来闹。”荆蓝提醒道。 “闹吧,这次可是父亲和祖母都要张氏死,就凭他们,翻不出花样来的。”秦绾一声嗤笑,又叹息道,“可惜了,看不见洞房花烛夜,其实本小姐还真是挺期待他们俩今晚怎么洞房的。” “那……小姐要不要去看热闹?”荆蓝兴致勃勃地提议道。 秦绾看了她一眼,随即,主仆两人相视一笑。 这个晚上,安国侯府注定是不平静的。 秦绾带着荆蓝回房,换了身深色的便于行动的衣服就悄悄翻墙出了侯府,趁着夜色向着端王府而去。 然而,没走多远,就看见空旷的大街中央负手站着一个人,旁边还跟这个侍卫。 “你怎么来了。”秦绾笑道。 “有人说,有好戏看,可本王明明什么都没看见。”李暄一挑眉。 “不信你不知道。”秦绾一笑。 今晚侯府发生的事,某些人肯定是瞒不过的,不过那几位,都不会往外传谣言便是了。 比如皇帝,比如宁王。 “所以,你要负责带我看下半场。”李暄笑眯眯地道。 “王爷,这么八卦好吗?”秦绾无语。 “挺好的。”李暄一脸诚恳地回答。 “那就走吧。”秦绾无奈。 莫问和荆蓝对望了一眼,赶紧跟上了自家的主子。 端王府里,宾客也已经散场,下人们正在收拾一片狼藉的大厅。 他们几个武功高强,踩着房顶,轻轻松松就越过了守卫,直入后院。 新房也挺好认的,布置得最富丽堂皇的那间便是了。 秦绾挥手示意莫问和荆蓝在外面把风,随即和李暄上了房顶。 毕竟,秦珍也罢了,端王武功不弱,人多了,被察觉了的话就太尴尬了。 悄悄掀开一片瓦片,就听见里面传来痛哭声。 好吧,秦绾一耸肩,哭成这样,端王肯定是不在。 “小姐您别哭了,一会儿王爷过来就不好……哎呀,我的好小姐,您怎么自个儿把盖头给掀了呢?这不吉利啊。”彩霞急得团团转。 陪嫁的侍女中,只有她隐约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所以被秦珍留着贴身伺候,至少,彩霞能明白一半她为什么要哭。至于另外一半……和夫君**的人居然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不用任何人警告,她就知道要烂在肚子里,谁都不能说了。这事传扬出去,固然张氏要死,安国侯府蒙羞,但最大的那个笑柄绝对是她秦珍,甚至能超越了前太子妃江涟漪了。 “他不会来的。”秦珍抹着眼泪,睁着一双肿成核桃的眼睛,一脸的悲哀。 她那么爱李钧,也接受不了,何况李钧原本就对她没多少爱情呢。若是没有这件事,或许洞房花烛夜也就平平淡淡地过了,可如今……一想起那一幕,她就想吐! “小姐怎么这么命苦啊。”彩霞哭道,“也不知道是哪个贱人勾了王爷去,这才新婚呢,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陪嫁丫头的命运都要靠着自家小姐,不管是给姑爷作通房,还是配给王府的管事,都得要小姐自己压得住才行,要是小姐都这样了,她们还有什么将来? 原本被夫人选出来给二小姐做陪嫁,不知道侯府有多少丫鬟羡慕她们,遗憾自己没被选上,如今看来,居然还是当初被夫人当成弃子一般送去碧澜轩的夏莲等人更有前途。 秦珍的脸色很僵硬,嘴里直发苦,好半天,才从牙缝里狠狠地蹦出两个字:“秦绾!” “大小姐?”彩霞惊讶道,随即又茫然了,这从头到尾,关大小姐什么事? 秦珍咬牙不语,就算当时热血上涌昏了头,过后被压上花轿,一路上她也就想明白了,就算不知道秦绾是怎么做到的,但这天的事,绝对是秦绾安排的,为的就是报复她们母女! “唉……”耳边掠过一丝悠悠的叹息。 “谁?”秦珍一惊,厉声喝道。 “小姐?”彩霞被她吓了一跳。小姐……该不会是伤心过度,魔怔了吧? “有人,明明有人的。”秦珍抓着她的手喊道。 “小姐,没有人啊,真的没有。”彩霞都快哭出来了。 就在这时,彩霞忽的一声闷哼,一言不发地昏倒在地。 “是谁?出来!”秦珍慌乱地四处看看,拿起一支龙凤烛,火焰朝着大门。 “唉,这还是我那个端庄贤淑,温柔大方的二妹吗?”幽幽的声音却从窗口传来。 秦珍猛地转身,龙凤烛的火焰在空中画出一道红光。 只见秦绾一身劲装,曲起一条腿,姿态优雅地坐在敞开的窗台上,手里居然拿着一袋零食,空气中隐约飘过蜜饯的甜香味。 “你怎么来的?”秦珍道。 “走进来的。”秦绾一耸肩,拿了一块苹果干放进嘴里,看着她又道,“我说,能不能把你手上那玩意儿放下?别弄得我好像是偷香窃玉的采花大盗,你要誓死保卫贞操似的。” 秦珍虽然恨极了眼前的人,但听到这句话也不禁抽了抽嘴角,慢慢地把龙凤烛放回原处。 一来,她不认为秦绾会直接杀了她,二来,如果秦绾要杀她,别说一支烛台,就算给她一柄神兵利器也是白搭。 “这才乖。”秦绾笑眯眯地点点头。 “你来干什么?看我笑话?”秦珍冷笑道。 “是的。”秦绾坦然点点头。 “……”秦珍无言。 秦绾如此坦白,她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好一会儿,她才问道:“是你陷害我娘?” “说陷害……太过了吧。”秦绾笑笑道,“药是祖母给的,下药的人是祖母找的,关我什么事?” “不可能!”秦珍脱口而出。 祖母……祖母怎么会如此对待娘亲和她! 不对,老太君确实说过,想让贺晚书进宁王府,让秦瑶进端王府,也好帮忙固宠,不过她拒绝了之后,祖母也没再提起过这件事。难道是祖母依旧打着这个主意?也不对,今天中途离开的不是秦瑶,是贺晚书! 而且,贺晚书回来的时候神态轻松,完全不像是想去勾引端王的模样……要说贺晚书敢给端王和母亲下春药,打死她都不信! “信不信由你。”秦绾笑眯眯地说了一句,顿了顿,又补充道,“祖母老了,一个深宅妇人,能影响多大事?要说父亲,我对父亲的影响力绝不弱于祖母,而我还很年轻。你说,贺家会怎么选?” 秦珍闻言,像是见了鬼似的瞪着她。 秦绾继续笑,虽说现在还只是贺晚书,但明天就是整个贺家了,他们也没第二条路可走了,再说,她这条路,既不是死路,也不是泥泞难行,反而是一条康庄大道。贺家又不傻,为什么不走? 老太君,不过是一个出嫁的姑奶奶罢了,若是帮衬不了娘家,谁还理她! “你不怕我说出去?”秦珍说完,心头却一凛,秦绾告诉她这些,该不会是有灭口的打算了吧? “想什么呢,我怎么会杀自己的亲妹妹。”秦绾失笑道,“只是,二妹可要想清楚了,今天的事一旦透露出去,端王府和安国侯府都颜面扫地,你以为……我不杀你,你就有好日子过?陛下的雷霆之怒你消受不起,就连爹爹……如果爹爹彻底放弃了你,你就连拉拢安国侯府这点最后的利用价值都没有了,那么……太子和端王会让你活着占据着端王妃的位置?” “杀了我,岂不是更和安国侯府成了死仇?我毕竟是爹爹的亲生女儿!”秦珍咬牙道。 “哪有人杀你?”秦绾一脸诧异地看着她,“端王妃病逝,端王哀痛不已,迎娶安国侯府三小姐为继妃,不是一样可以拉拢安国侯府?” “你!”秦珍气急。 “对了,还有一点,就算你说这是我陷害的,也不会有人信的。”秦绾最后提醒道,“诽谤朝廷郡主是要坐牢的,古县有个女匪,刚刚才放出去呢。” 秦珍死死地盯着她,只觉得咽喉隐隐传来一丝腥甜的味道。 还不吐血?这个心理素质可比张氏强啊……秦绾耸耸肩,叹了口气道:“还有,毕竟你是张氏的女儿,还是告诉你一声吧。张氏得了失心疯,被爹爹关进小院了——对,就是姐姐我住过的那个小院。爹爹如今正在和祖母商量,给我们找个什么样的继母呢。” “你说什么?”秦珍失声道。 “所以,你、秦桦、秦珠……现在都变成庶出了。”秦绾微笑道。 “噗——”秦珍再也忍不住,终于喷出一口血来。 果然,还是事关自己的利益才会痛苦,嫡女变庶女,就是不知道端王听到这个消息,会不会顺便把秦珍也贬为侧妃? “好了,我走了,二妹,就好好做你的端王妃吧。也不知……还能做几天?”秦绾吃完蜜饯,随手丢了纸袋,拍拍双手,翻下了窗子。 秦珍背靠着墙壁,身子慢慢滑落,最后跌坐在地上,脸上一片失神。 报复,这绝对是秦绾的报复! 然而,自己现在,还能如何? 看着嫁衣上鲜红的血迹,还有几处不明的污迹,她不由得一声惨笑。 果然是报应啊! “出完气了?”出了端王府,李暄很顺手牵上秦绾的手。 “不算吧,就是完成一件事。”秦绾摇摇头。 重生的第一天,她就对自己说过,会替真正的秦绾报仇,今天终于做完了这件事,倒也说不上高不高兴。毕竟,她本人和张氏母女真没那么大血海深仇的,张氏和她的几个子女的挑衅,在习惯了谋算怎么扳倒一个皇子,怎么谋夺一支军权的秦绾眼里,连小儿科都算不上。 真正跟她有仇的,是李钰,连端王和江涟漪都不太够得上,他们最多也就是个帮凶罢了。 “我刚刚去看了一眼李钧。”李暄忽然道。 “他去干嘛了?”秦绾随口问道。 “……”李暄的表情都抽搐了一下才道,“他去后院随便找了个侍妾,然后……才脱衣服,就吐得稀里哗啦的。” “……”秦绾扶额,眼睛里却闪着小星星,“然后呢?” “然后,那侍妾就被拉出去杖毙了。”李暄道。 “我比较好奇,他现在还行不行?”秦绾摸着下巴道。 “就算行,难道他要一边吐,一边上女人吗?”李暄无语道。 “不上女人,可以上男人呀。”秦绾一脸的理所当然,“就算真不行,至少还可以被男人上嘛。” “……”连李暄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的话了。所以说,你把雄娘子送给了端王?要不要这么贴心的大姨子! 后面跟着的荆蓝和莫问互望了一眼,默默抹汗。 大小姐……真心强大!( 就爱网) 第五十四章 出来混是要还的 这一晚上,安国候府里的主子能一觉睡到天亮的,也就是秦绾和秦枫秦珑兄妹了。 第二天一大早,就听夏莲来报,表小姐求见。 这来的还真早。秦绾不禁失笑,却依旧慢条斯理地让蝶衣给她梳洗整齐了,这才施施然来到小花厅。 “大表姐!”贺晚书一脸惶然无措地站起来,局促地叫了一声。 “怎么,那时候叫住我的胆量哪儿去了?”秦绾一挑眉。 “大表姐说笑了。”贺晚书苦笑,却是笑得比哭还难看。 “谁跟你说笑。”秦绾坐下来,等蝶衣在她面前一一摆好丰盛的早餐,这才道,“来这么早,怕是没吃早饭吧?去给表小姐添一双筷子。” “是。”自有小丫头赶紧再送上一副碗筷。 “坐下说。”秦绾指指桌子对面。 贺晚书张了张嘴,终于没说什么,只安静地坐下来。 蝶衣盛好两碗小米粥,又布了菜,这才退到一边。 “有劳蝶衣姑娘。”贺晚书赶紧道谢。她很清楚,这位大表姐身边得用的几个,都不是普通的侍女侍卫。 “做都做了,事后还有什么好怕的。”秦绾安然自若地吃饭。 贺晚书欲哭无泪,她敢做,那是因为她不知道中招的人居然会是舅母啊!原本她想着,大表姐顶多就是效仿太子大婚,给端王送个女人,给二表姐添堵的,哪怕那个女人是秦瑶,她都不会意外的。 可是,偏偏,这是个她做梦都没想到的人选,要是老太君一查,春色可是老太君亲手交给她的啊。 想想,她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先吃饭,不然对身体不好。”秦绾道。 “哦。”贺晚书只能食不知味地喝着粥。 “祖母就算知道,又不能拿你如何,你怕什么。你是姓贺的,又不姓秦,安国侯府管不到你。”秦绾又道。 “可是,姑祖母要是跟我爹娘说了……”贺晚书道。 “你爹娘凭什么听一个出嫁的姑奶奶的?”秦绾嗤笑。 “姑祖母是安国侯的母亲,一品夫人,是贺家的靠山。”贺晚书呐呐地道。 “本小姐还是安国侯的女儿,超品的长乐郡主呢,就做不得你贺家的靠山?”秦绾反问道。 “这……”贺晚书顿时词穷了。 “吃了早饭,你就回贺家去吧。”秦绾淡然道,“跟你爹说,明年恩科,只要你哥哥能上榜,哪怕是同进士出身,本郡主给他安排一个前程。” “多谢大表姐。”贺晚书顿时喜道。 贺家这般紧靠着姑祖母,不也是为了哥哥的前程吗?只是,想到自己,又不觉有些黯然。父母重男轻女,为了哥哥的前程,便是姑祖母要她这个嫡女去给人做妾,母亲也欢欢喜喜地送了她来,便是回去了,指不定又被送去哪家呢。 “你到底帮了我,表姐也不是忘恩负义。”秦绾微笑道,“跟你娘说,你的婚事让她好好看,只要不是太离谱的人家,明年我出后,亲自上门去给你提亲。” “多谢大表姐。”贺晚书顿时跪了下去,这一声谢也更加真心,都能听得出哭音了。有了宁王妃亲自提亲的荣耀,一般的权贵人家都不会拒绝的,何况,若是乌七八糟的人家或是给人做妾之类的婚事,母亲敢叫宁王妃去提亲就是疯了。终于不用担心被贺家当做工具卖掉了。 “行了,今日我帮你一把,也看你是个可造之材,明白?”秦绾道。 “是,晚书明白!”贺晚书用力点点头。 “乖,地上凉,赶紧起来吧。”秦绾笑笑,满意地继续喝粥。 贺晚书确实比一般女子聪慧大胆些,倒是可以再看一看,至于贺家,虽然没落了,但到底还是个世袭将军,最重要的是,没有了贺家的支持,老太太也蹦跶不起来了。 贺家依靠老太君在京城权贵间立足,老太君何尝不依靠贺家给她办事呢?有些事情,老太太宁愿交给贺家去办,也不愿意上儿子孙子知道的。 “小姐您看这是什么?”荆蓝正好带着两个侍女,每人手里抱着个花盆走进来。 “菊花?”秦绾道,“哪儿来的?” “王爷送来的,说是……让小姐摘了煮菊花蟹。”荆蓝笑道。 “噗——”贺晚书忍不住笑了,“这么漂亮的花儿,吃了多可惜。” “不能吃,我养着它干什么?”秦绾睁大了眼睛道,“浇水施肥松土除虫,跟伺候个祖宗似的,还不就是等它长熟了,能吃?” 贺晚书愣了愣,连同花厅中的侍女,顿时人人笑得前仰后合。 大小姐脾气好,从不会因为这个罚下人的。如今的碧澜轩也算是铁板一块了,这些不重要的小事,都不需要避忌着丫头。 “今天我算是知道了,什么叫辣手摧花。”贺晚书抬手抹去笑出来的眼泪。 心结一去,心胸自然开阔,倒是不知道,原来大表姐竟是如此有趣的一个人。 “这算什么?”荆蓝笑道,“王府里的梅花全部改种了桃树,表小姐要是早些日子来,还能吃上桃子呢,明年还有桃花酥鱼、桃花酒、桃花糕,想想就流口水呢。” “说的好像你没少吃似的。”秦绾道。 “小姐吃肉,我们自然喝汤嘛,是不是?”荆蓝笑眯眯地指挥着侍女将花盆摆好。 “都要吃了,怎么不搬到厨房去?”贺晚书笑道。 “吃之前,这不是还能养养眼嘛,不浪费。”秦绾一本正经回答。 顿时,花厅中又是一阵笑声。 “小姐。”就在这时,夏莲走进来道,“二少爷和三小姐来了。” 一瞬间,原本欢乐的气氛僵了僵,谁都知道那两位是为什么来的。 秦绾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大表姐,那我……”贺晚书犹豫了一下,自己合不合适留下? “你先回去吧,二弟毕竟也是外男。”秦绾随口道。 “是。”贺晚书一福身,往后门走了。 “请他们进来吧。”秦绾这才道。 “是。”夏莲应声而去。 “小姐见他们干什么?”荆蓝垮下了脸抱怨道。 “抬头不见低头见,总有这一次的,直接打发了便罢了。”秦绾一耸肩。 “二少爷,您慢点!”夏莲急促的声音远远传来。 “呯!”就在下一刻,门几乎是被人砸开的。 秦桦赤红着眼睛,大步冲进来,倒是把普通的丫鬟吓了一跳,想必,如果不是外面有朔夜,他根本就等不及通报,或许昨天晚上就直接闯进来了吧。 “二哥,等等我!”秦珠追了上来。 “你居然还吃饭?”秦桦怒道。 “我连饭都吃不得了么?”秦绾纳闷道。 “母亲都这样了,你居然还有心情吃饭!”秦桦怒道。 “原来如此。”秦绾点点头,回头吩咐道,“让厨房记下了,今天二少爷和三小姐那里不用送饭,他们没心情吃。” “是。”荆蓝忍着笑答应。如今安国侯府的中馈暂时还是秦绾掌管的,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罢了。 “你!”秦桦气结,顿了顿,直接上前,抓住桌子,用力一掀。 “哗啦!”整张桌子被掀了个底朝天,上面的碗碟碎了一地,还有打翻的小米粥和糕点,地面上一片狼藉。 秦绾很淡定地起身避过了飞溅的汤水碎瓷片。 若是她不愿意,秦桦那点儿力气,使出吃奶的劲儿来也别想掀翻她的桌子,只能是她愿意让他掀。 秦桦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瞪着她,反倒是边上的秦珠被吓了一跳。 “消气了?”秦绾道。 “你把娘亲怎么了?”秦桦吼道。 “什么叫我把你娘怎么了?祖母和父亲都在呢,我能怎么样。”秦绾不禁失笑道,“再说,你娘又没失踪,人就在那个小院里,你们不是去过很多次吗?该熟门熟路了。” “你休要狡辩!昨晚就是你的侍女把娘送走的,你敢说跟你无关?”秦桦怒道。 “你以为,没有父亲的命令,我能对安国侯夫人怎么样?”秦绾一声嗤笑,走到另一边坐下,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这才道,“还有,以后你们两个的规矩也得改改,庶子庶女见到嫡长姐可是要行礼的,像今天这样的事再有第二次的话,我可不饶你们了。” “贱人!”秦桦闻言,瞬间红了眼,一夜之间,母亲被贬,他无端就从嫡子变成了庶子,这样一来,他要继承安国侯的爵位,在名义上岂不是还不如秦枫?就算都是庶子,至少秦枫还是长子呢! “二弟,慎言。”秦绾淡然道。 “我就说你是个贱人怎么了?”她越是淡定,秦桦就越是愤怒得失去理智,“都是你,要不是你出来,我们一家人好好的,你这个贱人!灾星!是个疯子就乖乖呆在小院里等死就是了,干什么还要出来兴风作浪,害了娘,害了姐姐,你高兴了?我诅咒你……” “闭嘴!”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声暴怒的吼声。 秦桦吓了一跳,猛地住嘴,僵硬地转过头去。 “安国侯府……真是好家教啊,本文领教了。”李暄负着双手,一声感叹。 “啪!啪!”秦建云大步进门,正反两记耳光抽在秦桦脸上。他盛怒之下全力出手,哪怕没用内力,一个武将的手劲也足以抽得一介书生的秦桦晕头转向分不清东南西北。 “爹爹。”秦珠赶紧叫了一声,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秦建云目光一转,看见花厅里的一片狼藉,脸色就更难看了:“你们两个倒是好,一大早跑到长姐的院子里大闹掀桌,辱骂长姐,这就是张氏教育你们的?” 这时候,秦建云倒是忘记了,除了秦珠确实是张氏教出来的之外,秦桦可是老太君带大的,从前他也是赞赏有加…… “爹……”秦桦捂着通红的脸说不出话来,但心里的恨意却更深了。 就说今天这个大姐的脾气怎么格外好,原来却还有这一茬等着他呢! 秦绾耸耸肩,昨晚分开时,她就让李暄一早过来一趟,今早秦建云得了陛下恩典休沐,既然在府里了,闻得宁王到访,就算人家是来看她女儿的,总也得把人送到碧澜轩才是礼数。 于是,大小姐表示,这两位就是脑子里有坑,还让让父亲自己看看吧,她都耻于告状了。 “犬子无状,让王爷见笑了。”秦建云赔笑道。 “本王来一趟就看见他侮辱长姐,可见从前这种事也没少做,本王的王妃……这些年倒真是委屈了。”李暄一声冷哼。 “王爷严重了,本侯以后定然严加管教。”秦建云说着,狠狠地瞪了秦桦一眼,喝道,“还不赶紧给你大姐赔礼道歉?” 秦桦脸红脖子粗的,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 “孽子!”秦建云气得又要一巴掌打过去。 “打啊,爹你打死我好了!”秦桦猛地一挺胸,大声道,“这个贱人害了娘……” “啪!”又是一记耳光。 李暄吹了吹修长的手,淡淡地道:“不会说人话就别说话了。” 不同于秦建云那两巴掌,看着红肿成猪头的模样,其实就是痛一痛,没多大事,可李暄打得却不同,听着声音不响,仿佛不受力一般,实际上用的是暗劲,秦桦一偏头,不仅吐出一口血来,连牙齿都吐出四五枚。 秦绾一脸的同情,秦桦早就过了换**牙的年纪了,牙齿掉了可不会再长出新的来,看来以后说话是必定要漏风了。嗯……少了那么多牙,吃饭先不说,喝汤的时候会不会漏出来?是个问题啊。 “王爷。”秦建云也不禁脸色变了变。 他是看得出厉害的,这样甩巴掌,掉几颗牙反倒是小事了,一点内劲,掌风把人的脑袋里面打糊了也不稀奇。 “侯爷放心,不会打傻的,本王有分寸。”李暄说着,顿了顿,又很无辜地说道,“不过,本来就很傻了,这可不是本王打的。” “……”秦建云黑线,这让他怎么说?说肯定不会冤枉王爷? “贱……”秦桦怒道。 “啪!”再一记耳光。 好吧,这回两边牙齿都漏风,对称了。 “本王说过了,不会说人话就别说话。”李暄平静地看着他,不带一丝怒气。 荆蓝和蝶衣看得大快人心,本来嘛,这张嘴就是欠抽!只是自家小姐金尊玉贵的,怎么好干这种粗活,何况,要揍人,果然还是要男人来的嘛,她们都是淑女来着。 “跟大姐道歉。”秦建云冷声道。 要说秦桦,他确实是花了心血,当做继承人来培养的。只是,最近秦桦的所作所为实在让他有些灰心,可毕竟是宠爱了这么多年的儿子,原本他还是打算着,就算贬了张氏,也不会动摇秦桦世子的身份,但今天,他是彻底灰心了。 端王和珍儿的婚事弄成这般,他已经不指望着端王府能扶助秦桦了,珍儿能把自己顾好就不错了。而绾儿这边……秦桦今天算是彻底把宁王得罪惨了,还指望着将来宁王能拉他一把?不落井下石就算是好的了。对于秦绾,秦建云自问还是有几分了解的,她胸怀大气不输男子,但不代表她是被人打一巴掌还会凑上去赔笑的主。若是秦桦继承安国侯府,这个女儿顶多也就是不闻不问。 罢了罢了,就如绾儿说的,他这年纪,也许还能再生个嫡子。就算真不行,了不起还有秦榆呢。虽然不如秦桦聪慧,但性子绵软老实,有个强势的亲王妃姐姐扶持着,一辈子无功无过,安稳将爵位传下去总没有问题的。 “对不起。”秦桦原本还想硬撑,但对上李暄那双毫无波动的眸子,忽的全身一颤,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冷彻心头,终于不情不愿地道了歉。 “二弟知错便罢,只是,今儿个砸坏的东西,就从你月例里扣吧。”秦绾微笑道。 秦桦一声冷哼,扭过头去。事到如今,他还在乎扣点儿月例这点小事么?当然,将来他一直都没再领到过月例银子,加上没了张氏,他也没了额外的财路,手上一文钱都没有,连出去吃个饭都要赊账的时候才知道,扣月例这真不是小事……谁叫秦大小姐实在不差钱,随便用来吃早饭的一个碗就是前朝定窑的精品,现在算是古董了。就秦桦那点儿月例,就算他活到一百岁,那也扣不够啊。 “还有你。”秦建云瞪了一眼缩在后面的秦珠。 “对不起大姐,我没有拉住二哥,不过我真不敢对大姐不敬的。”秦珠原本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主,此刻当然将一切推得干干净净,好在,秦桦发作太快,她确实也没来得及说话来着。 “姐姐自然是不会冤枉三妹的。”秦绾笑容可掬道。 “谢谢大姐。”秦珠松了口气,可惜却没发现,因为她的话,连秦桦看她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秦绾不禁莞尔,秦珠以为躲过一劫了吗?张氏疯了,秦珍嫁了,秦桦废了,如今又记恨着她,而她是张氏带大的,和老太君感情不深,性子骄纵也不讨秦建云喜欢,可以说,如今的安国侯府,连一个能护着她的人都没有了,唯一宠爱的同胞哥哥被他完全得罪死了,原本,她应该和秦桦相依为命的。 “行了,你们都滚吧!”秦建云一挥手。 秦珠如获大赦,赶紧一溜烟地跑了,秦桦倒是阴狠地看了看秦绾才出去。 “本王亲自挑选的花,大小姐可还满意?”李暄脸上这才带了一丝笑意。 “不错,看起来挺好吃的。”秦绾一脸认真道。 “喜欢就好。”李暄毫不意外她的回答。 秦建云本想训斥女儿一句怎么说话的,不过见宁王自己都不以为杵,只能苦笑着摇摇头不说话了。实在是现在的年轻男女的想法,他这个隔了辈的人实在是理解不了,只略坐了一下就告辞了。 “这下子秦桦算是被自己作死了。”李暄摇摇头。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秦绾不以为然,就看谁的手段更高明罢了。 “我来,还有一件事想跟你说一声,也是陛下的意思,不过我也觉得是件好事。”李暄道。 “什么事?”秦绾奇道。 “安国侯府缺个女主人,陛下有意做媒。”李暄简练地答道。 “陛下消息倒是快。”秦绾笑笑,又好奇道,“陛下打算给我指个什么样的继母?” “汝阳长公主,如何?”李暄也不卖关子,直接道。 “什么?”秦绾失声道。秦建云都几岁了,娶的还是第三任妻子,居然还能娶个公主? “别那么惊奇,其实陛下也是没办法。”李暄无奈道。 “怎么说?”秦绾兴致勃勃地拉他坐下,也不顾满地狼藉还未打扫,就想要听故事。 从前她关心的都是皇子,对于公主就没什么什么兴趣了,何况还是上一辈的长公主了。 “汝阳长公主是陛下唯一同母的嫡亲妹妹,感情自然不一般。”李暄解释道,“当初陛下千挑万选给妹妹挑驸马,挑了个相貌、家世、才华、性格、能力无一不佳的男子,可就是没想到,这驸马什么都好,就是身体不好,成婚不到三年,居然局一病呜呼了。公主从此孀居公主府,形同避世了。陛下心疼妹妹,可早年公主年轻,大约是面子上也下不来,加上少年夫妻,终归感情不错,不肯再嫁,陛下也是无法。如今公主年纪渐长,倒是终于有意想找个人作伴了,可公主孀居到这个年纪,哪儿能这么容易找到驸马呢。” “所以陛下看上我爹了。”秦绾不禁有些好笑。 不过想想也是,汝阳长公主要再嫁,驸马身份肯定不能低了,可年龄合适的人家,哪个家里没有正室,总不能让堂堂长公主去做妾,哪怕做平妻也不行啊,让出身不如公主的正妻如何自处,当然也不能逼人家休妻另娶,就算是继室也不行啊,祭祖时公主跪不跪原配的牌位?不跪,于理于法都不合,跪……人家在天之灵都不得安宁啊。如今秦建云不是正合适嘛?虽说做继妃,但忽略掉那个疯了的张氏,秦建云的原配夫人可是南楚的公主,身份并不比汝阳长公主差,逢年过节祭祖时跪一跪清河公主的牌位也不算丢了身份,简直再合适没有了!也难怪皇帝如此着急呢,想必是再也找不到比秦建云更好的人选了。 “汝阳长公主……性情如何?”秦绾想了想,还是问道。毕竟,就算合适,她也不想弄个搅家精回来。 “放心,我也见过公主几次,性情温柔大度,不难相处。”李暄道。 “那就好,这事……我会跟父亲提的。”秦绾应下了。 “好。”李暄含笑点点头。 等李暄走后不久,禧福苑那里又传来消息,老太君听说了贺晚书连跟她辞行都来不及,就借口母亲病重,匆匆忙忙收拾了东西就回去贺家了,顿时气了个倒仰。 次日,贺家送了一份礼来,却是送给大小姐的,更让老太君恨得牙痒痒的。 老太君参不透端王大婚那天的事,秦绾参与了几分,但对这个孙女却更忌惮了。只是让她气愤的是,无论她怎么表示,秦建云表面上笑眯眯的一副孝子模样什么都答应,回头出了禧福苑就忘在了一边,反而对秦绾更亲密了。 秦绾表示自己很无辜,现在秦建云几乎在把她这个女儿当幕僚用,怎么可能让老太君几句话就改变了心意。 何况,秦建云与老太君虽是母子,可和她却也是父女,本就是至亲血脉,感情这东西,培养培养就有了,秦绾有十几年哄师父和几位长老的经验,当个乖女儿哄哄秦建云毫无压力。 一边是不住的唠叨和抱怨,一边是温顺贴心还能在各方面给他出主意,秦建云的心偏向哪边就可想而知了。 另一边,安国侯夫人失心疯的消息也传了出去,虽说很多人觉得太意外了,但想想大婚那天,新娘子出门时吉时都快过了,显然是侯府发生了什么事的。原来是夫人发病了,那就难怪了。 一部分自觉是找到真相了,另一部分人虽然疑惑,但就看张尚书都只是遣人去了一趟安国侯府就没动静了,也不想多管闲事。没见人家的娘家人都默认了吗?显然,张夫人是真疯了,不是当初秦家大小姐那种以讹传讹。 说起来,张氏真的不是遭报应了么?叫你陷害大小姐有疯病,这下可好,自己真患上疯病了吧!也亏得安国侯心好,居然还愿意养着她。 当然,虽然各种各样的猜测都有,但能猜到张氏居然身为岳母,却在女儿婚礼上和女婿滚到了床上这种事的奇葩还是没有的。 一般人,连想都想不到。 三日后,秦珍回门。 张氏被关进了小院,老太君现在又不太想看见秦珍,秦桦秦珠又被禁了足,秦绾?秦大小姐表示,为了那点仅剩的姐妹之情,她还是不来了吧。于是,在大厅里等着的就剩下秦建云一个人。 原本该禁足的只有秦桦一人,不过秦建云也怕秦珠不知好歹再惹出什么麻烦来,干脆也不让她来了。反正这次回门也就是走个过场给外人看,难道还真指望能有多喜庆吗? 秦珍跟在李钧身后,低着头,虽然一身橘红色盛装,可连脂粉都遮盖不住她苍白的脸色和眼下的青黑了。 当然,走在前面的李钧脸色也没多好看,眼眶附近同样是一圈青黑,而他一个男人,还不好意思用脂粉遮掩。 秦建云见状也不禁沉下了脸。虽说,这场婚事变成这样大家都不会高兴,但在自己府里摆摆脸色也就算了,给外人看笑话是怎么回事?端王也太不懂事儿,还不知道挽救一下皇室岌岌可危的颜面么? “拜见岳父大人。”李钧很勉强地说道。实在是……一看到“岳父大人”,他就想起那天“岳母大人”白花花的身子,顿时又整个人都不好了。 “爹爹。”秦珍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声音比蚊子还轻,似乎一阵风就要刮走的柔弱可怜模样。 秦建云见状,心里又不禁一软,毕竟是他宠了那么多年,也一直很看重的女儿,何况,珍儿是无辜的。 等新夫人进门,还是商量下把珍儿记到她名下吧,不然珍儿这个端王妃做得也名不正言不顺的。 然而,想起昨天秦绾对他说的,陛下有意做媒,他就不禁苦笑了。 年轻时的汝阳长公主他也是见过几次的,只是孀居多年,也不知是否移了性情,到底是公主,还是陛下最宠爱的同胞嫡妹,打不得骂不得的,生气了还能跑回公主府去,他这一把年纪了,就想有个安稳的女人能管好后院不出乱子,最好能再生个嫡子,可来个公主怎么是好。 就算是清河公主……偶尔闹个小别扭的,至少她也不能跑回南楚去嘛。( 就爱网) 第五十五章 虞清秋的弱点 “爹爹,二弟和三妹怎么不在?”秦珍问道。 母亲出了这样的事,要说她不怨恨,那是假的,可她最怕的还是连累了弟妹。秦珠也罢了,秦桦……要是真如秦绾所说,从嫡子变成了庶子,还怎么竞争世子之位?毕竟秦枫居长,而且和秦绾交好。至于秦绾另外一句她还能做几天端王妃,她反而不介意了。对于现在的她来说,端王妃还是端王侧妃,甚至是一纸休书,还有区别吗?反正是注定了要守一辈子活寡的了。 “你母亲病了,他们作为子女,闭门抄经祈福。”秦建云面无表情地道。 秦珍闻言,不由得心头一沉。 父亲这话,很明显是有要放弃秦桦的意思了啊。 父母夫君都靠不住,原本想寄希望于弟弟,看来也不太可能。一瞬间,她发现自己无比怨恨秦绾。 就在一年前,她还是安国侯府最耀眼的小姐,名动京城的才女,父母宠爱,未婚夫温柔,是所有未嫁少女的憧憬和羡慕的对象。可如今,不过短短一年,竟然落到这个地步。而一切的一切,都是从秦绾走出小院,出现在他们面前的那一刻开始的! 李钧坐在一边喝茶,也默默无言。 一时间,气氛极为尴尬,若是不知情的人走进来,八成以为这两位是来寻仇的。 “大姐呢?”许久,秦珍才开口道。 “你想见大姐?”秦建云脸色有些古怪。几天前,秦桦和秦珠是怎么对秦绾的他可是记忆犹新啊,别说秦珍就对秦绾毫无怨恨了。 “以后怕也没多少见面的机会了。”秦珍淡然道。她很清楚,新婚之夜,秦绾来的这一趟,也是来和她道别的,今后,也不用再见了。 “去请大小姐。”秦建云沉默了一下,吩咐道。无论如何,他总是不希望自己的儿女之间也要死要活的,何况,这件事真不怪绾儿,全是张氏的错! “是。”一个侍卫应声而去,但不久后就一个人回来了,“侯爷,大小姐不在,碧澜轩的侍女说,是去名下的产业巡视了。 “那便罢了。”秦建云挥挥手。 李钧也不禁一挑眉。 虽说他现在也不想见到秦绾,不过,妹妹回门的日子,居然直接就出去了,这究竟是藐视,还是识趣? 不过,要秦绾来说的话,她会回答,我只是……无视你们而已。 一大早,她就带着荆蓝和朔夜出了门,蝶衣被她派去苏宅整理了,好歹蝶衣在苏宅的日子也不少,要不然苏青崖的东西,普通人谁敢乱动?不怕被毒得连骨头都不剩么。 现在她名下的产业早就不止盛世、醉白楼和明月楼了,已经划到她嫁妆里的八个铺子也得上点心,加上现在安国侯府的中馈是她管着,另一边,宁王府的账册也都搬了过来,要她负责的产业可不是一般的多,这还没包括外地的产业和京郊的良田林地庄子呢。 秦绾喜欢钱,也喜欢赚钱,可当她怎么都不会再缺钱了的时候,管那么多的帐就成了一件麻烦事了。 “所以,本小姐是不是该聘请一位可靠的帐房先生了?”秦绾皱着眉道。 “要找个像李总管那样的人可不容易。”荆蓝说道。 秦绾也不禁苦笑了。李少游?她的标准还没这么高,不需要样样皆能,连治国安邦都会,只要会做生意会理财,外加忠心就足够了。 按理来说,像秦绾这样出身的大家小姐,从小身边就有这样的嬷嬷,也会专门培养几个大丫鬟,给小姐打理嫁妆和产业的,然而,以前的秦绾是个疯子,自然没人为她考虑这些,而现在的她……身边的侍女侍卫拿出去个个都能独当一面,就是……没人会算账! “小姐,我可不行的,看见数字就头疼。”看她的目光看过来,荆蓝赶紧摇头。 “没指望你。”秦绾没好气道。原本她倒是想问问暗卫营里有没有擅长管账的,不过想想还是算了,虽然不是信不过李暄,但也不能什么人都找他要啊。 “秦大小姐。”忽然间,一个打扮得体的男子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我家主人有请。” “嗯?”秦绾伸手制止了想拔剑的朔夜,打量了这人一番,不禁一声轻笑,“虞清秋调教过的人,果然不一般啊。” “大小姐过奖了。”男子不卑不吭地道。 秦绾一抬头,就见路边一间茶楼的二楼处,虞清秋独自一人凭栏而坐,与她的视线一碰,微微一笑,举起了茶杯。 “走吧。”秦绾直接举步,但走进茶楼,脚步微微一顿,却回头道,“你们两个,请这位护卫大哥在楼下喝杯茶吧。” “小姐。”朔夜迟疑地叫了一声。 “怕什么?那是虞清秋。”秦绾一声哂笑,上楼,直接道,“本小姐一根手指就够捏死他的。” “如此,倒是在下需要让护卫上来?”虞清秋苦笑道。 “放心,本小姐还不至于这么残暴。”秦绾一笑,在他对面坐下来。 整个二楼空空荡荡的,不见一个茶客,连茶博士都不在,还是虞清秋自己在沏茶。 “小姐尝尝这茶。”虞清秋在她面前放了一杯茶。 秦绾端起茶杯,好奇地转了转,却见那茶色不是澄清碧绿,反而有些微微泛黄,尝一口,有些涩,口感并不算好,不过咽下去之后倒有一股余香在唇齿间缠绕不去,良久,她才评价道:“有几分野趣。” “大小姐果然是妙人。”虞清秋畅快地大笑道,“这茶原本是长在小燕山上的几株野茶,在下看着喜欢,移栽回了自己的院子里,这还是第一批茶叶。” “先生倒是有闲情逸致。”秦绾无语。 这简直可以说是闲着无聊了吧…… “不及大小姐。”虞清秋道。 “先生,本小姐可是很忙的好吗?”秦绾抗议道。 “那么,在下也不好打扰小姐太长的时间。”虞清秋直接道,“陛下已经打算任命冷卓然为将军,直接给予兵权了。” “对外怎么说。”秦绾挑眉。这估计是今天才决定的事,不然昨天李暄就该告诉她了。 “那是冷卓然,不是南楚的卓然,需要什么说法。”虞清秋不以为意。 “也是。”秦绾点点头,反正这也不是她需要考虑的问题,既然能通过,想必冷伯伯并没有意见。随即,她又道,“陛下给了哪里的兵权?不是地方吧?” “那倒不会,陛下将他调入了京畿大营,暂时担任凌元帅的副手。”虞清秋道。 秦绾一怔,这才反应过来,皇帝是想用一个空降的冷卓然来镇压京畿大营里的各个派系了。冷卓然威名赫赫,又有统帅大军的经验,区区一个京畿大营自然是小事一桩。看起来,不用多久,凌从威就能回京给女儿办婚事了。 不过这么一来,京畿大营就相当于是掌握在自己手里了。 “不过,陛下给冷将军下了一道命令,怕是有些难办。”虞清秋又皱眉道。 “怎么说?”秦绾一挑眉。 “陛下命令冷将军带领一支兵马南下,剿灭云州的乱民。”虞清秋的脸色有些难看。 “云州不是已经没有大股乱民了吗?”秦绾惊讶道。 他们离开时,展破军追击匪首数百里,在凉山里绕了两天,终于将屠村的匪首一网打尽,随后顺势扫荡云州,那些溃败的乱兵不是重新回到村庄做起了老百姓,就是被杀了,加上赈灾工作按部就班进行,只要没人组织,可以说,云州已经平定了。 “是青岩县那边。”虞清秋沉声道,“因为瘟疫的关系,青岩一带都被官兵封锁了,可是最近不断地有人要往青岩运送粮食药材,还和守卫的官军发生了冲突。” “疫区的应对,一向是许进不许出,人家要运东西进去,只要跟他们说清楚了,人家非要进去的话,有什么好拦的?”秦绾皱眉道。 “大约是因为,那些官军早当疫区里的全是死人了,看见这么多药材粮食白白浪费,心有不甘罢了。”虞清秋叹息道。 “然后呢?”秦绾也叹了口气,她当然知道那些是什么人,看起来,江湖上还是有些热血男儿的,并不是个个如庄别离一般,对疫区避之唯恐不及。 “本来,那些染病的村民已经绝望了,但是,现有苏青崖进疫区义诊,后有人不断送药送粮,人只要还有一丝存活的希望,总是不肯去求死的,于是那些村民险些冲击了官兵的防线。”虞清秋道。 “那陛下的意思是,要把这些感染了瘟疫的村民也当成乱民全部杀掉?”秦绾打断道。 “陛下是有这个意思,冲击防线,这超过陛下的心理底线了,万一瘟疫扩散开来,后果不堪设想。”虞清秋道。 “为什么不派展破军的军队直接南下?”秦绾不解道。 “展将军……也是青岩县人。”虞清秋顿了顿才道。 秦绾微微一怔,她倒是没去特地了解过展破军的出身,不过青岩出身,难怪皇帝不放心了,青岩多半还是有他的家人的,万一来个不奉令,甚至帮助那些村民的话,麻烦就大了,所以皇帝要调京城的军队过去。 再加上,跟着新将军打过一仗,京畿大营的凝聚力也能提高不少。 “你同意?”秦绾看着他。 “太子殿下同意。”虞清秋的声音显然有些疲倦。 “这么说,就是你不同意了。”秦绾一勾唇角。 “我想要知道,你对苏青崖有多少信心。”虞清秋坦然道。 “十分。”秦绾毫不犹豫道。 虞清秋闻言,反而楞了一下。 “怎么,我说十分,先生是不是就能劝说太子殿下,不同意?”秦绾巧笑嫣然。 “秦小姐,不是开玩笑的?”虞清秋郑重道。 “当然,要不是有十足信心,我怎么会让苏青崖去?”秦绾也收敛了笑容,正色道,“对我来说,苏青崖可比两万百姓重要得多,何况,又不是我的百姓。” “据在下所知,秦小姐和苏神医似乎并没有那么好的交情。”虞清秋皱眉。 “因为他是我的。”秦绾一脸的理所当然。 “凭什么?”虞清秋也黑线了,苏青崖这么高傲的人,听到这句话会想打她的吧?一定会打她的吧? “我师姐的遗产。”秦绾想了想,给了个回答。 “噗——”就连虞清秋的好修养,也忍不住喷茶了。 你确定这话你敢说给苏青崖听?打死你……不对,苏青崖只有轻功算得上一流,打不死的,那么……毒死你! 不过秦绾要是知道他的想法,一定会好心提醒一句,别闹了,毒也是毒不死的。 “好吧,言归正传。”虞清秋干咳了两声,又道,“总之,秦小姐的意思是,希望陛下收回成命?” “当然。”秦绾点头。 “在下尽力,也希望苏神医那边尽快能有好消息,只要让陛下看到瘟疫是可以治愈的,陛下并不是喜欢随意屠杀自己子民的暴君。”虞清秋道。 “我尽量。”秦绾也道。可是,她何尝不是希望能快一点?多拖一天,就多死一些人,要是等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就算研究出药房还有什么用? “不过,拜小姐所赐,不只是那些江湖侠客奔赴青岩,还有不少医者慕苏神医之名,也进了疫区,总归是有些帮助的。”虞清秋道。 秦绾叹了口气,没多说什么。 这点倒确实是在她意料之外的,那么……以后清理江湖的时候,少杀几个算了。 “说起来,今天是二小姐回门的日子,大小姐居然不在府里。”虞清秋忽然道。 “不是我做的。”秦绾直接道。 虞清秋只是微微一怔,就明白过来她这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指的是什么,不觉哑然失笑,后面的话也都咽了回去。 好吧,原本他也就是随口问问,毕竟秦绾做这种事也没什么好处。要说是为了欧阳慧,她连太子都能放过了,还差一个端王吗? 秦绾表示自己真的没有说谎,她顶多就是动了动嘴皮子而已,至于别人做了什么,不能都算到她头上吧。 “在下体弱,不能多饮茶,便只奉陪小姐这最后一杯了。”虞清秋一举杯。 “先生请便。”秦绾微笑。 虞清秋本来就是告辞的意思,喝了茶,放下杯子,起身微微一点头,便下楼去了。 秦绾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悠然一叹。 要说以前,她每次见到虞清秋的时候,总会忍不住憋着一口气,但自从继承了无名归来,又和李暄定下婚约,她再见到虞清秋已经能心如止水了。 何况,将来,虞清秋这个人,未必不能收为己用。 “小姐。”隔了一会儿,朔夜和荆蓝走了上来。 “叫人去给太子殿下多找些麻烦,记得找表面上跟宁王府无关的人。”秦绾随口道。 “什么样的麻烦?”荆蓝迟疑了一下才道。 “随便,鸡毛蒜皮的小事皆可。”秦绾笑道,“御史台有我们的人吧?逮着太子这边的官员使劲参!” “参到什么程度?”荆蓝凝重道。难道小姐是打算和太子开战了?可小姐还吩咐不动用宁王府的人呢。 “比如,参某某大人德行不修,宠妾灭妻,再比如,参某某大人教子无方,当街调戏民女,什么都行。哪个官员家里没点儿德行有亏的事儿。”秦绾提点道。 “这种事,又不能伤筋动骨,没有用吧?”朔夜惊讶道。 “一件两件没用,十件八件就有点用了,要是百八十件的,足够弄死虞清秋。”秦绾道。 “虞先生是名士,这点小事怎么能……”朔夜不解。 “虞清秋身体很差。”秦绾面无表情地提醒。 “所以……小姐是要累死他?”荆蓝好笑道。 “昔有诸葛武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累死有什么奇怪的,何况当年医宗前任宗主蔺长林诊断过,他那个身体,要想活到寿终正寝,本就应该少思少虑,心宽气平,偏偏他是智宗的继承人。”秦绾道。 让智宗的继承人少思少虑?你确定不会开玩笑么。这简直就像是把一个绝世高手废了武功一样残忍。何况,废了武功,那是真的不能动武,只能修养了,可脑子在想什么,便是主人也未必能控制,强行要人少思少虑,这是要把人打傻的意见么? 秦绾很清楚,若是让她和虞清秋对阵,单对单,她完胜,一城对一城,凑合,一国对一国,有点悬,以整个天下为棋局争霸,她会输。女子有些地方天生就不如男人,无可奈何。 然而,这是建立在虞清秋身体健康的前提下的,而如今的虞清秋,到了一国对一国的程度,他就要累吐血了。换个差点的对手,或者还能让辅佐他的人分担些,可她这个程度的对手,虞清秋亲自上都不一定能稳胜,何况别人?所以说,身体,真是虞清秋最致命的一个弱点,同样也是无可奈何。 朔夜和荆蓝对望了一眼,也觉得这诊断很无语。许久,朔夜又犹豫道:“属下看小姐似乎很欣赏虞先生,这么累死他……有点可惜了吧?” 荆蓝也赶紧点点头表示同意。 虽然虞清秋是太子的人,但他那安静儒雅的气质实在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何况这确实是个谦谦君子,连他们做下属的都觉得可惜,王爷和大小姐不是缺人才吗?明明有个那么合适的,弄死不好吧。 “放心,再会捕风捉影的御史也找不出百八十件能弹劾的事来,顶多累个半死,大不了让苏青崖去治一治。”秦绾没好气道。 “小姐只是想要虞先生暂时不能理事吗?”朔夜终于抓住了重点。 “不错,现在还不是和太子开战的时机,不过有一件事我必须尽快去做,有虞清秋在,太碍事了。”秦绾沉声道。 见她没说是什么事,朔夜也就不多问了,反正若是有需要,小姐自然会吩咐。 “荆蓝,我让你准备的那张易容面具怎么样了?”秦绾转头问道。 “快好了。”荆蓝点点头,“根据小姐形容的,我又做了些修正,现在在晾晒,小姐回头再瞧瞧。”荆蓝答道。 “好。”秦绾满意地点点头。 若只是易容换张脸,只需在脸上直接涂抹便罢了,但要易容成某个特定的人,还要不止一次使用,还是制作成面具更好,一劳永逸。 “小姐,下午还去巡查吗?”荆蓝问道。 “不去了,烦。”秦绾一撇嘴,脸上也露出苦恼之色来。 管家,她要找管家啊! “凭什么不让我们上楼?难道要本小姐和那些贱民坐在一起吗?”猛然间,楼下传来一个尖刻的声音。 这谁?秦绾有些茫然。声音似乎有些耳熟,但她就是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唉,说人家是贱民,这位小姐难道忘记了,那个贱字可是刻在你的脸上的啊。”楼下又响起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 “哈哈哈……”这一下,楼下原本愤怒的茶客都笑了起来,顿时也知道了这个脸上蒙着白纱的女子是谁了。 脸上刻着个“贱”字的,可不就是当众向宁亲王求婚被拒,反而被人家未婚妻折腾得半死的西秦郡主嘛。 “夏婉怡还敢出门?”秦绾好笑道。怪不得听着耳熟却没认出来呢,从前夏婉怡说话都是轻声细语,温柔如水的,可如今却尖细刻薄,活像是最低级的窑子里的老鸨训斥小姑娘的那种嗓音。 “好些日子没见她走出使馆了,今天大约是第一次吧。”荆蓝一耸肩。 “说起来,这西秦使节怎么还不走?世子身为军神,这么长久滞留他国好吗?”秦绾奇道。 “小姐忘了?西秦世子的世子妃可还没着落呢。”荆蓝笑道,“不过,原本就没姑娘敢嫁,如今就更没有人敢了,有这么个小姑子,还是个嫁不出去的小姑子,真要嫁过去了,还不被烦死?” 秦绾一耸肩,不置可否。 真要是夏泽天看中的世子妃,夏婉怡算是个什么玩意儿? “小姐您等等,不能上去!”随着下面小二的喊声,楼梯一阵噔噔噔的声响,转眼间,一身白衣,白纱覆面的夏婉怡就出现在了二楼。 朔夜上前一步,青冥剑出鞘半截,直接削过去。 “啊~~”夏婉怡刚刚一只脚踏上最后一级楼梯,见状吓得一声惨叫,一脚踩空,直接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这回,楼下一片寂静。 毕竟是西秦郡主,口头上嘲笑两句,大家还是敢的,法不责众嘛,反正话不是他们说的,总不能笑笑也犯法了?可动手,还真没人敢,更遑论是让人从楼梯上滚下来了,这个弄不好可是要死人的啊。 夏婉怡带着的侍女也都傻了眼,一时间竟然忘了去扶躺在一楼地面上哀哀**着爬不起来的自家小姐。 “冒犯长乐郡主,你是想死?”朔夜出现在二楼的楼梯口,抱着青冥剑,冷冷地说道。 于是,一楼众人顿时恍然大悟了。原来上面的是长乐郡主啊,就是那位在夏婉怡脸上刻字的正主儿,怪不得如此凶悍呢。不过想想也难怪,反正长乐郡主和这位*郡主之间的仇恨已经不可调和了,哪怕再不客气,还能比在脸上刻个“贱”字更不客气的?而且皇帝陛下都不在乎西秦会发飙,西秦世子,人家亲哥哥也没要给妹妹报仇的打算,郡主当然更有恃无恐了。 “小姐,你没事吧?”几个侍女这才回过神来,一拥而上。 “她是没事,不过别人有事。”秦绾施施然地从楼梯上走下来,一面说道,“大家都知道你贱,就不必特地给人看了,简直有碍市容!” “你……”夏婉怡从二楼滚下来,虽然全身都痛,但奇迹般的,既没有摔断脖子,也没有断手断脚,只是脸上的白纱在翻滚的过程中脱落了,刚刚是全身太疼没有发现,被秦绾一说,顿时尖叫着捂住脸,到处找面纱。 还是身后的侍女机灵,赶紧拿了自己的丝巾给她。 夏婉怡手忙脚乱地遮住脸,眼中满是怨恨,恨不得生生咬死眼前的女子。 明明都是郡主,自己还是西秦皇族出身,她却是个外姓,可凭什么她把自己弄成这样,连哥哥都没有替自己报仇的意思,而这个女人却依旧优雅高贵,丝毫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荆蓝也无语了,有碍市容……这不是小姐您整的嘛? “你怎么在这里?”秦绾忽的停住了脚步。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夏婉怡尖叫。 “干嘛,店小二就不能休假的?你又不叫秦扒皮。”一楼大堂一角的英俊公子竟然是在醉白楼打工还债的龚岚,显然,刚才嘲讽夏婉怡的话就是他说的。 “……”夏婉怡这才发现秦绾根本不是在对她说话,不由得气得整个人都在颤抖了。 不过,旁边的人可吓了一跳,纷纷结账走人。 叫秦大小姐秦扒皮……这是想被扒皮了吧? “你尽管休假,一辈子都还不了债的话,就当一辈子店小二算了。”秦绾却不生气。 “不是吧?”龚岚一声哀叹。 实在是……店小二的薪水实在太低了啊,就算他不吃不喝不睡,日夜干活,至少也要攒个几年才能凑够这笔钱,他是孤家寡人一个,无亲无故,朋友么,也是损友居多,要是找个朋友送银子来,他的笑话分分钟传遍江湖,堂堂龚大侠因为砸了酒楼没钱还债被扣下来当店小二,还要不要让人活了! “我说,能换个活儿吗?至少薪水高一点的。”龚岚看看她身后冷冰冰的朔夜,倒是没敢说护卫。 “换个活?”秦绾本来想白他一眼,忽的心念一动,打量了他一番,问道,“你识字?” “本公子哪里像是大字不识了?”龚岚黑线。 “那……会算数不?”秦绾又问道。 “我爹当过两年户部侍郎,你说我会算数不?”龚岚无比怨念。 “啊?”秦绾一愣,敢情这位从前还是半个官少爷?怪不得混了江湖还是一身纨绔习气。 “十几年前好像有位户部侍郎姓龚,不过早早就辞官了。”荆蓝想了想道。 “行,那就是你了,跟我走。”秦绾也不挑剔,勾了勾手指道。 “做什么?”龚岚傻眼了。 “本小姐缺个账房打理嫁妆,薪水付你现在的十倍。干不干?”秦绾道。 “干!”龚岚立刻屁颠屁颠跟上去。 别说薪水十倍,很快就能还清债务,算账也比干店小二轻松多了啊,不干的才是傻子。 旁边的人顿时捶胸顿足,后悔不已。秦大小姐,我也识字啊,我也会算数,我家世代都是做生意的,聘用我啊!谁知道人家居然直接大街上就找个账房回去呢。 于是,一身狼狈的夏婉怡完全被人无视了,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就爱网) 第五十六章 吃了我的全部吐出来 龚岚的好心情只维持了一刻钟。 秦绾带人进了盛世后堂的账房,顺手从里面搬出一箱子账本往他面前一放:“看吧。” “这么多?”龚岚目瞪口呆。 “这里还只是一半。”荆蓝一脸同情地看着他。这里的账本还只是王府和小姐一部分的产业,安国侯府的和小姐另一半嫁妆的账本还在碧澜轩呢。 当然,这些都是明账,还有一部分暗帐,包括王府见不得光的产业,以及收拢的从前欧阳慧的产业,都放在醉白楼下面的密室里了。 “我现在能回去做店小二吗?”龚岚抽了抽嘴角。 这么多账本,光是看一遍就够受的了,还要全部整理清楚,那得整理到猴年马月去? “把这些账册给我整理清楚,就算你的债务还清了,当然,要是你还想继续干,那是最好了。”秦绾一脸无辜地说道。 龚岚翻了个白眼,还想继续干我就傻缺了好吗? 不过,眼下的活儿是逃不掉了,他任命地扛起一箱子账本放到书桌边坐下来,随手拿出一本账本,扫了一眼就不由得僵硬了:“这是王府的账本?” “有问题吗?”秦绾道。 “没有……”龚岚无语,王爷愿意提前把私房都上交王妃,他敢有什么意见? “荆蓝,你跟他学学怎么看帐。”秦绾又道。 “啊?”荆蓝顿时苦了脸。她宁愿去打架也不想看账本啊。 “啊什么,本小姐身边也就你最合适了,只要看得懂就好。”秦绾翻了个白眼。 “哦。”荆蓝欲哭无泪地答应了。 “那个……”龚岚忽然抬起头来,一脸纠结地道,“我说,这么多账本你就丢给我看,也不怕我给你弄出点毛病来?” “我信任你,你反而不满意?”秦绾诧异道,“这是个什么道理。” “所以说,你为什么信任我啊?”龚岚抓狂。他和这位郡主真的不熟好吗?不问清楚今晚绝对睡不着觉了。 “沈醉疏说,你这个人虽然嘴巴贱了点,但做事还算靠谱。”秦绾想了想才道。 “沈醉疏说的?”龚岚傻眼,“就因为他说的?” “不够吗?”秦绾道。 “你们……什么关系?”龚岚结结巴巴地问道。 “朋友。”秦绾毫不犹豫。 龚岚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的一笑,却不是平时那种玩世不恭的笑:“我一直以为,女人不懂什么一诺千金,也不懂什么是义之所在,不过,你和普通的女人不太一样。” “谢谢。”秦绾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这话当做夸赞收下了。 不过,确实不仅仅是因为沈醉疏的评价,还有她自己的判断。 龚岚这个人,居然真的能安分呆在醉白楼当店小二,尽管有时候苦中作乐一下,也会惹点小麻烦,但还真没偷奸耍滑过。这样的人,不会,也不需要他忠心耿耿,可他绝对懂得在其位,谋其政,是个有原则的人。 暂时,可用。 反正,让他看的这些也是明账,随便聘个可靠的账房先生也能做,至少龚岚的性子还不会做假账贪污。 “对了,听说沈醉疏那家伙跑去疫区了?”龚岚问道。 “连你都知道了?”秦绾一怔。 “酒楼饭馆这种地方,可是消息流通最快的啊。”龚岚道,“还听说,我们的陛下要派兵去把人都杀了?” 说着,他还夸张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这又是从哪儿出来的消息?”秦绾这回真惊讶了,连她都是刚刚才听说,这种还没有公布的任命,怎么会传出去的。 “今天一早,在醉白楼听人说的。”龚岚道。 秦绾瞬间沉下了脸。 这绝对是有人故意放出的消息了,可究竟是为了什么? 龚岚其实也就是随口问问,见她不答,也就低下头继续看账本,可没一会儿,他又忍不住一头黑线道:“这账本也实在太乱七八糟了吧?一直都是这样的?” “宁王府从来没有女主人,李总管一个人也忙不过来,一时间找不到可帮手的人,于是……”荆蓝汗颜道。 “本小姐刚刚接手,不过很可惜,本小姐对管账也是半个外行。”秦绾面无表情道。这话倒不是谦虚,她学得太多,管账这事,尽管不像是荆蓝那般一窍不通,但比起专业的账房肯定不够看。 “可是这帐很有问题啊。”龚岚无语道,“大小姐,你不会是被坑了吧。” “你给我誊写出来,我回头看。”秦绾示意荆蓝去准备笔墨。 “行行,您是大小姐,你说什么是什么。”龚岚一耸肩,挽起袖子准备干活。再说,算个账还有美女红袖添香,至少能饱饱眼福嘛,他当然也不介意顺便教教美女,反正算账又不是什么家传绝学。 秦绾带着朔夜出了门,朔夜才低声道:“之前帮助李总管管账的那两个账房,一个是陛下的人。” “我知道了。”秦绾了然。 李少游也没长八只手,自然是要有人帮忙的。不过,这人是陛下派来监视宁王府的,估计李暄心里也清楚,所以一直都没有动手,只等着把账本交给未来王妃的机会才收回来。 毕竟,不管他是谁派来的,按照规矩,女主人进门,任用自己人也是常理。 何况,陛下让他监视宁王府,定然不会贪图这点儿蝇头小利的,恐怕他也不敢回去告状。 “这帐……要追究吗?”朔夜问道。 “等龚岚全部清理出来,我看看再说。”秦绾答道。至少,要先看看他到底偷拿了多少吧?要是还知道分寸,倒也不是不可以放他一马,就当是看在陛下的面上了。 “说起来,小姐运气真不错,出门一趟就能捡着一个账房。”朔夜道。 “本小姐一向运气那么好。”秦绾笑眯眯地道,“对了,让你租个院子,找到了吗?” “找是找好了,按照小姐说的,租了三个月,距离太子府不远,左右邻居都外放了,现在宅邸空着。”朔夜答道。 “很好,那就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秦绾点点头。 “什么问题?”朔夜回望着她,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谁去把太子殿下偷出来。”秦绾很诚恳地说道。 “……”朔夜抽了抽嘴角,默默无语地盯着她。 把太子偷出来?说得容易。那是太子府,李钰的武功也不算很差,就算去把李钰刺杀了,也比把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出来简单多了好吗?何况,神不知鬼不觉的意思就是,光偷出来还不算完,过后还得送回去!这期间,被任何一个人看见都玩完! “好吧,我不指望你。”秦绾幽幽地叹了口气。 朔夜想抓狂,指望他也没有用,他根本就做不到好吗? “行了,我自己想办法。”秦绾挥挥手。 “小姐还要去哪里?”朔夜问道。 “端王回去了吗?”秦绾问道。 “已经回府了,侯爷没留饭。”朔夜答道。 秦绾耸耸肩,这回门回得叫个郁闷吧。 “走,我们也回去。”秦绾转身道。 倒不是她避着李钧和秦珍,而是突然就想起一件事来了。 风风火火回了侯府,秦绾直接就命人开了库房,拿着手抄的嫁妆副本一件件开始整理清河公主的嫁妆。这当然是个大工程,于是碧澜轩里,夏莲带着几个小丫头也过来干活,连秦枫听说了也派了两个小厮来帮助姑娘们搬东西,毕竟总不能劳烦朔夜这个四品武官干粗活。 这一彻查,乐子可大了,张氏被连夜送到小院,连安排一下都来不及,先不说黄金银两都不见,就说那些单子上清清楚楚写着却没在库房找到的古董珍宝,倒是在张氏和秦珍、珍珠的屋子里找到了好几件,秦桦书房里也有,甚至老太君的禧福苑都有几件,只不过,秦珠和秦桦那里的,朔夜和夏莲很不客气地都收了回来,禧福苑却没人敢动。 当然,还有不少哪里都找不到了的,估计是被张氏变卖成了现钱,或者送出去了。相信,要是搜一搜张尚书的府邸,肯定也是能找到好几件的。 秦建云闻讯大怒不已,继室侵吞原配嫁妆,虽说张氏的名声已经臭大街了,可安国侯府脸上能好看?说不得圣上都要治他一个治家不严之罪,当即就下令搜查张氏的屋子。 有了侯爷的命令,底下的人当然再无任何顾虑,顿时将张氏的院子翻了个底朝天,就差没掘地三尺了。 不过,还真找出来不少好东西啊。 秦建云看着放在眼前的东西,脸色铁青。 一盒子的借据,是从床板下的暗格里找出来的,堂堂侯府当家主母居然放利子钱,还为此逼死了两条人命……要是被御史知道了,非参他个狗血淋头不可,侯府难道连主母的花用都供不起了吗? 一本账册,从妆台抽屉的夹层里搜出来的,原本众人还看不明白这记的是什么账,但秦建云一接手,只翻开看了一眼,脸色就比墨还黑了。 这第一行那个名字,可不就是侯府惯用的那个大夫,也就是从小给秦绾看病的那个?支出五千两?花五千两银子买通大夫,冤枉一个才五六岁的小女孩是个疯子?张氏……秦建云从来不知道,夫妻共枕十八年,旁边睡的居然是一条毒蛇! 再看看下面,有些是侯府的下人,有些连他都不知道是什么人,还有些看名字就是后宅女眷,还有收入的,最大的一笔竟然有一万两银子,可以想象,人家平白无故送来这么大一笔银子,定然是有求于人,也许是张氏背着他,用安国侯府的权势做了什么。 “父亲?”秦绾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脸色真精彩啊,不枉她找到这本账本后,故意把夹层弄松了,让翻屋子的小厮看出破绽。 “绾儿来看看这些人可认得。”秦建云摊开账本,指着那些疑似后宅女眷的名字问道。 “这个,只有个地名和姓氏,不太好认。”秦绾微微皱了皱眉,又指着其中一个名字道,“不过这个我还真认识,山阴阚氏。阚这个姓非常少见,张氏交往的贵夫人想必也是在京城里的,而整个京城,只有南阳侯府的继室姓阚。” “就是那个被纵得不像话的妾?”秦建云一脸的嫌恶。 “对,之前来过我们府里的。”秦绾提醒道。 秦建云立即想起来,今年初有段时间,张氏总是在他耳边唠叨着,南阳侯府的大小姐和枫儿般配,他想着虽说那小姐在嫡庶上和正经嫡女有些差别,但枫儿出身也不光彩,南阳侯府内里不管如何,总还是侯府,也就答应看看。谁料后来那个花解语在周贵妃的赏花宴上闹出事来,被指婚给了禁军的小队长方少琪,这事也就是不了了之了。 秦建云当初还庆幸,如此不省心的女子,幸好没有给枫儿定下来,枫儿出身再不好,总归是他的亲生儿子! 不过,张氏宁愿送出去一千两银子,也要给枫儿定这么一门婚事,她究竟打的什么主意?那花解语的品行,他一个大男人不好打听,难道张氏也不打听清楚吗? “爹爹,张氏和南阳侯府有什么瓜葛吗?”秦绾好奇道。 “这事你不用管了。”秦建云挥挥手,也不想让这些肮脏事污了女儿的耳朵,只合上了账本,打算叫属下去查查上面的人。 张氏收了人家那么多银子,这要是万一突然有个苦主跑到奉天府去告他谋害人命,他连怎么回事都不知道呢,还是得把张氏这些年做过的好事一一调查清楚。 “是。”秦绾从善如流。 反正副本已经留好了,宁王府的暗卫调查起来的速度只会更快,到底该让秦建云查到多少事,他们心里有数。 不过,无论查到多少,张氏这回都彻底翻不了身了。 秦绾心满意足,又拿出清河公主的嫁妆单子,苦恼道:“爹爹,我娘的嫁妆应该有一万两黄金,五十万两银子的压箱银,现在都不见,还有丢失的那些古董器皿……” “银子,回头爹爹从张氏的嫁妆里找给你,这么多银子,她总不能当饭吃了。有缺的,就拿她的嫁妆填补,她做出这种事来,想必桦儿和珠儿也不敢有意见。”秦建云一声冷笑。 以张家的身家,给张氏置办的嫁妆虽然也不薄,但肯定是还不起这笔银子的,真要是还得起,那只能说明,这笔银子本来就是清河公主的嫁妆。 “多谢爹爹。”秦绾道。 “谢什么,本来就是爹爹对不起你,让你受了这么多年的苦。”秦建云一声叹息。 女儿的温婉宽和,却让他更愧疚了。 秦绾眯了眯眼睛,又道:“二弟和三妹那里的物件女儿已经收回来了,在当铺里还有当票的,明天叫人去赎回来便是,只是禧福苑里便罢了,当做是孙女孝敬祖母的吧。横竖也只是些旧物件罢了。” “不妥。”秦建云想了想道,“你母亲用过的东西,是南楚皇宫公主的规格,母亲用着着实不妥,万一被御史参上一本也不好。” “可祖母……”秦绾迟疑道。 “爹爹帮你去要回来吧,换些别的东西孝敬你祖母便是。”秦建云道。 “是,前些日子孙女刚刚做了一套衣服,还不知道祖母喜不喜欢呢。”秦绾天真道。 “绾儿最有孝心了。”秦建云很满意。说是孝顺祖母,可珍儿和珠儿可从没给祖母裁过衣裳,顶多就是绣个抹额香包的小物件。想了想,他又想起母亲对绾儿意见很大,便道:“这样吧,明天一早,等爹爹下了朝,陪你一起去把衣服送给祖母。” “好。”秦绾笑眯眯地答应了,同样也满意。示个弱,自有人帮她去那个老太太那里讨要东西,比她自己去强多了,轻松愉快。 张家那里的,也自然有秦建云出面去要,量他张家也不敢不还。 吃了我的,全得给我吐出来!否则……噎不死你也撑死你! 何况,秦大小姐那点儿手艺全用在某个小气吃醋的王爷身上了,前两天她看着好玩,做了身小衣服给秦珑,还让某人放了半天冷气,更别论一个处处看她不顺眼的老太太了。不过是夏莲给她家祖母做的衣裳,就被她顺手牵羊拿来用了,反正夏莲得了二两银子的赏也很满意。 大家满意才是真的满意嘛。不过,老太君很不满意。 看着这身送到眼前的据说是孙女的孝心的衣服,裁剪做工倒还马马虎虎,但那是什么料子,什么颜色,什么绣纹?土不拉几的,这是她一个诰命夫人老封君穿的出去的衣服吗?人家还以为是哪里来的乡下婆子呢! 秦绾睁大了眼睛,表示很无辜。 夏莲她祖母,的确是郊外庄子上的小管事,一个乡下婆子嘛,夏莲当然不会做锦绣华服给祖母了。 “母亲,好歹是绾儿一片孝心。”秦建云有些尴尬,但还是说道。 毕竟,在他看来,秦绾从小就没有母亲好好教导,能做出这样的衣裳来就很不错了,至于细节……嗯,反正只是孙女的孝心,放起来也就是了,侯府难道还能少了女红上人,让老太君只得穿这一身出门吗? “一片孝心?在她心里老身就是一个老虔婆吧!”老太君脸色阴沉,昨日儿子来说要搬走她院里属于清河公主嫁妆的东西,因为违制,她虽然不高兴,但经过秦建云苦口婆心的劝说和各种夸张的恐吓,老太太到底还是不敢拿自己儿子的前程做赌注,还是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可就是第二天一大早的,就有这么个东西来膈应她了。 孝心?你确定这是孝心? 若非这是儿子的女儿,不是妻妾,老太君简直都想骂一句狐狸精了,这死丫头究竟用了什么手段,居然让儿子堂堂一个安国候,还是这么要面子的一个男人,竟然对女儿言听计从的? “祖母,我最近跟着姬夫人学绣嫁衣,姬夫人明明说好看呀,祖母觉得不好看吗?”秦绾一脸委屈地问道。 “姬夫人教你做的?”老太君脸庞都快扭曲了。 “是啊,她还说我很有天分,很有创意!”秦绾点头。 听了这句话,连秦建云都要扶额了,很有创意?你真觉得那是表扬吗? 老太君也无言,就算她把肺气炸了,也不敢说姬夫人称赞过的衣服不好。 在这个京城,姬夫人虽然是一介白身,但就算超一品的诰命夫人,甚至宫里的妃子公主,也不敢得罪姬夫人。 那可不仅仅是一个后宅的女人了,向皇后告状还不是什么问题,可姬夫人是能直接向皇帝告状的,自家老爷、兄弟的前程还要不要了? 自从秦珍出后,老太君就感到很寂寞,因为贺晚书的关系,她对秦瑶也膈应起来,第二天就把人送回了二房。秦桦和秦珠又被禁足在自己屋里抄佛经,张氏被关进了小院,整个安国侯府就只剩下了她和秦建云、秦绾三个主子。 秦绾是她吩咐了不必来请安的,见了更糟心。当然,秦绾也不想来,秦建云则是公务繁忙,就算孝顺,也没空天天往禧福苑跑,顶多每天来坐一坐。 甚至,老太君已经在考虑,是不是干脆把秦榆接过来亲自教导? “母亲,今天早朝后,陛下将我招到御书房,已经明确说了要将汝阳长公主嫁过来。”秦建云岔开了话题。 “恭喜爹爹。”秦绾眉开眼笑。不过,这事李暄已经跟她透过气,她倒是不意外。 “有什么好喜的。”老太君没好气道。 糟心的事简直是一件接一件的,当初一个清河公主,摆着一副高高在上的公主架子,见到她这个婆婆都不知道行礼,反而还要她对儿媳妇行礼!好在清河短命,没两年就死了。张氏虽然有不好的地方,但至少对她这个婆婆还是恭恭敬敬的,她当然想给儿子再娶一个合心意的儿媳妇,最好能在仕途上助儿子一臂之力的。 可是……又一个公主?这是娶儿媳妇,还是娶个祖宗回来供着呢! 当年的清河公主好歹是远嫁而来,靠山太远,可汝阳长公主,陛下的嫡亲妹妹,这要是一个不如意就进宫告状去,以后这府里还能有安宁日子过吗? 何况,在老太君心里,秦建云正当盛年,位高权重,深受圣宠,就算是娶继室,也有的是黄花闺女可以挑选。就算是公主……公主就不是寡妇了? 所以,老太君其实是嫌弃汝阳长公主的。 “母亲,圣旨已下。”秦建云闻言,也变了脸色。 “这……江丞相不是也拒绝过陛下指婚吗?”老太君强辩道。 “母亲,信郡王世子只是陛下一个不亲的侄儿,汝阳长公主却是陛下最宠爱的嫡妹,这怎么能一样?”秦建云耐心解释道。 今天出宫的时候,他被侍卫带领着,正好和进宫探望皇后的汝阳长公主擦肩而过,他心知肚明必是圣上的安排,但一见之下,还算是满意。 那个女子,虽然孀居多年,不问世事,却依然高贵优雅,神态间一片淡然安宁,极有大妇风范,正合适做安国侯府的女主人,正好镇压一下最近因为张氏几个而起的谣言,维护侯府的颜面名声。 所以,对于这桩婚事,他并不反对,反而是很欣然接受的。何况,娶了陛下最宠爱的嫡妹,秦家就也算是皇族了,也是多一座靠山。 老太君无言,但脸上还是一副很不乐意的模样。 秦建云也知道母亲的心结在哪里,毕竟母亲当年也不喜欢清河,极力反对这门婚事,还是他以国事为重当帽子压下来,母亲才勉强默认的。想了想,他又说道:“陛下说了,侯府缺少女主人,若是公主不管家,未免有些对不住我,所以,汝阳长公主是嫁到侯府来,公主府做为公主的别苑。” “陛下挺通情达理的嘛。”秦绾笑道。 “公主同意了?”老太君瞪了她一眼才道。 “嗯,同意了。”秦建云点头。 秦绾了然,汝阳长公主同意再嫁是因为寂寞想找个人作伴,若是依旧住在公主府,偶尔才能宣召驸马,那和孀居区别有多大? “婚期呢?”老太君见事已成定局,只能问道。 “陛下说,儿子是续娶,公主是再嫁,也不必太张扬了,钦天监选了个黄道吉日,就在本月二十六。”秦建云道。 “这么着急?”秦绾也楞了一下。 皇帝这是多怕公主嫁不出去啊?这点儿时间,准备嫁妆,布置新房时间都够赶的了。不过再想想,快点也是好事,至少公主进门,她就能把属于安国侯府的那一部分账本全部甩出去了。 就算公主不会管账,公主的嬷嬷肯定会,不然公主府的产业谁负责呢。至于盈利还是亏损……秦绾表示,反正安国侯府的产业也落不到外嫁的女儿身上,她也不贪图这些,管他是赚还是亏呢。 再想起那个快被账本淹没了的龚岚,她不禁又有些良心发现。 罢了,那些江湖人不是很喜欢玄铁吗?到时候送他一块,随便他拿去打什么好了。 昨天整理库房,发现清河公主的嫁妆里居然还有一把很漂亮的短剑,却削铁如泥,过几天叫人送到半月山庄去给顾星霜,想必那小丫头会很喜欢的。 然后,话题就很自然地转到了秦建云的婚事上来,旁边的小丫头赶紧讨好地笑笑,把大小姐的“孝心”捧下去珍藏起来,以免老太君看着堵心。 秦绾一扭头,却见外面一个碧澜轩的小丫头正在探头探脑的,再看看那母子俩没注意她,正商量得热火朝天,便对边上的大丫鬟说了一声,先退了出去。 “小姐。”小丫头松了口气,低声道,“蝶衣姐姐回来了。” 秦绾倒是一怔,蝶衣回来了,那小丫头如临大敌做什么? 心念一动,她立即加快了脚步,让小丫头几乎都追不上她的速度。 一进房门,只见蝶衣一个人在,而且脸色很难看,她心里也不禁咯噔了一下,沉声道:“出什么事了?” 蝶衣急急地拿出一张字条给她看:“宁州陆熔传信,陆臻失踪了。” “什么时候的事?”秦绾顿时脸色大变。 雕羽不在了,她已经很对不起陆臻,断然不能再让这个少年出任何意外的。 蝶衣继续写道:“陆熔多日未曾接到陆臻的平安信才发现不对,算算时间,应该是猎宫之事后不久。” 她与雕羽情同姐妹,素来把陆臻当成自己妹夫,当然也着急。 “猎宫之后……”秦绾重复了一句,不由得神色一变。 蝶衣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尽快准备,那件事……必须抓紧时间!”秦绾急促道。 蝶衣显然也想到了什么,用力点点头,出去办事了。 “但愿……结果不会最糟。”秦绾喃喃自语着,眼中杀机凌厉。( 就爱网) 第五十七章 欧阳慧还魂 “于是,你要我帮你偷人?”醉白楼的雅间里,南宫廉面无表情地瞪着眼前的女子。 “什么偷人,说得这么难听。”秦绾翻了个白眼。 “好吧,偷一个人出来。”南宫廉感受到两道投射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满满的杀气,不禁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赶紧改口。 “嗯。”秦绾点点头,“南宫大侠武功天下第一,不过就是偷人罢了,肯定没有问题的是不是?” 南宫廉无语,他该回答有问题还是没问题?这绝对是自己刚刚说她偷人的报复吧! “拜托了,师侄。”秦绾笑眯眯地说道。 “我能说不吗?”南宫廉无语问苍天。 他家师祖大人为什么要收个这么鬼灵精怪的小徒弟啊?要是师妹还罢了,小师叔……江湖中人最讲究师门辈分了好吗? 秦绾眨了眨眼睛,一脸的无辜。 “我说,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要偷的,是一国太子啊?”南宫廉耐心道。 “我就是借用一晚上,天亮前就还回去。”秦绾道。 “于是你的意思是,我得进出太子府两次?一夜之间?”南宫廉抽了抽嘴角。 “嗯。”秦绾点点头。 嗯个鬼啊!南宫廉简直想骂娘,这丫头当他是神仙吗?太子要是有这么好偷好还,还不早被敌国奸细刺杀了,九条命都不够用的! “太子府里我有内应,能让他昏过去,绝对不会半途醒过来,地形图守卫换班图我都可以画给你。”秦绾接道。 南宫廉闻言,这才缓和了脸色,至少……要是这样的话,还不算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要不是在庄别离的事上,他又欠了小师叔的人情,才不陪她干这么疯狂的事啊!你说你把太子偷出来干嘛,看他不顺眼的话,揍他一顿甚至砍死他也使得,偷出来一晚上,还再送回去? 几个意思啊? 看看秦绾,再看看坐在她身边放冷气的李暄,南宫廉简直哭笑不得,宁亲王不是皇族吗?有人要偷太子,他不但不阻止,还帮忙?不用想都知道,地形图和守卫换班图都是出自这位之手,毕竟秦绾大概连太子府都没逛过。 不过,这回他是猜错了,李暄对太子府的了解可远没有秦绾多,毕竟……秦绾可是在那里住了好几年的,守卫的路线都是她制定的,现在也不过是稍有修改,骨子里并没有改变。 在李钰看来,知道守卫巡逻路线的人都死了,也没什么不安全的,本来这也是一套极佳的方案,就此废弃未免可惜,所以只是让虞清秋略微修改便罢了。 “所以,行不行?”秦绾敲敲桌子,又道,“以后醉白楼的酒免费随便你喝!” “成交。”南宫廉立即道。 “……”秦绾无语,早知道她从王府里多搬几坛好酒来就搞定了啊。 “我还有个建议。”南宫廉道。 “什么建议?”秦绾随口问道。 “醉白楼的酒菜真不错,不如在外地多开几家分店吧。”南宫廉一脸正色道。 “滚!”秦绾笑骂道。 “行行,我滚我滚,什么时间通知一声。”南宫廉顺势从窗口跳了下去,当然,没忘了桌上的两坛酒。 “唉……”秦绾一声哀叹。 “放心吧,有南宫廉出马,没有办不成的。”李暄安抚道。 虽说暗卫营训练出来的人各个不弱,也各有所长,但真要找绝顶高手或是某一方面强大到顶点的人才,他还是不如秦绾。 站在门口守门的朔夜很郁闷。 原来这就是小姐说的不指望他啊……好吧,有南宫廉帮忙,确实比较靠谱。 “屋子布置好了吗?”秦绾回头问道。 “都好了,虽然不是一模一样,但黑夜里,太子心情紧张之下,应该不会发现差别。”朔夜答道。 “那就好。”秦绾满意地点头。 “什么时候动手?”李暄问道。 “赶日不如撞日,就明天吧。”秦绾当机立断。 “是,那属下再去检视一遍。”朔夜凝重道。 “嗯。”秦绾虽然一直是用开玩笑的口吻在和南宫廉说话,但心里的重视程度只有更高。只有一次机会,必须要成功! “走走?”李暄提议道。 “好。”秦绾想想也没别的安排,就答应了。 “对了,听说张家把清河公主的嫁妆送回来了?”李暄一遍逛街,一遍随口问道。 “你倒是耳朵灵。”秦绾偷笑。这种事,不管是秦家还是张家都捂得严严实实,毕竟,秦家的主母、张家的女儿贪了原配夫人的嫁妆补贴娘家,这种事传扬出去,两府都是脸上无关。 张尚书如今已经放弃张氏这个女儿了,张家已经没落,张尚书也即将离任,说是高升,其实就是养老了,但张家还是有儿子的,尤其是两个孙子读书都上进,已经定下要参加明年的恩科了,这时候可不能被他们姑姑给连累了。 就算以后结不成亲家了,至少两府也守望相助那么多年了,早就分不清楚,有没有张氏也无关紧要了。何况,张家本支虽然没有了女儿,但分家还是有两个的,虽说是庶女,可送去侯府做妾也算合适。 “张家的两个孙子还算可以,就是不怎么会教女儿。”李暄道。 秦绾也深以为然,张氏那做派,哪像是名门贵女的手段,分明是商门的那种小家子气。 不过,张氏也是被自己给作的,夫家娘家都放弃她了,下辈子就只能在小院里凄惨度日了。 其实,要是张家有心,非要把“疯了”的闺女接回去照顾,打着不碍新夫人的眼的招牌,秦建云也不好强行留人。不过张家显然是没这个意思,在张尚书看来,为了一个已经被彻底厌弃的女儿,放弃安国侯府的助力,不值得。 “小姐,王爷。”就在这时,一个安国侯府的侍卫迎面走过来,恭敬地行礼。 “怎么,父亲有事找我?”秦绾好奇道。 今天出门她只带了朔夜一人,如果是碧澜轩的事,应该是蝶衣来找她的。 “侯府来了一位姓顾的公子,说有急事要找小姐,因为是外男,侯爷吩咐来问问小姐认不认得。”侍卫说着,还偷偷看了李暄一眼。 “顾宁?”秦绾有些惊讶,随即又有些凝重起来。顾宁来京城找她,难道是因为云州的事情有什么变化? “先回去吧。”李暄显然也想到了。 “嗯。”秦绾点点头。 侍卫也不意外宁王一起去,毕竟来找小姐的是个年轻公子嘛。 回到安国侯府,果然见到顾宁牵着马,正在侯府门口打转,见到他们,大喜地迎上来:“王爷,郡主。” “顾公子怎么来了?”秦绾笑道。 看顾宁的脸色,应该不是什么坏事,她的心情顿时也好了不少。 “我半月山庄也准备了一批药材送到青岩,我不放心沈世叔,就自己跟过去了,刚好碰上第一个染了瘟疫的村民已经痊愈了。”顾宁喜道。 “真的?”秦绾眼睛一亮。 “当然是真的。”顾宁眉飞色舞道,“这会儿,瘟疫已经被控制住了,大约再过一两个月,那些染病的人,除了几个实在太重的,连药都灌不进去了的除外,都可以康复了,苏神医说,他处理完死者的尸体就会回来。” “太好了。”秦绾一击掌,又道,“对了,又不是火烧眉毛,你赶这么着急做什么?” 连王府的传信都没到,顾宁倒是跑到京城了,这究竟是怎么赶路的啊,至于吗? “苏神医说,把这个消息尽快传回来,越快越好,否则怕是要出大事。”顾宁也有些茫然。 不过,这少年虽然不理解,但总算是听话,还真是不眠不休地跑死了两匹马,愣是比信鸽来得还快。 秦绾和李暄对望了一眼。 “苏神医,不止是医术好,眼光也不差。”李暄若有所指道。 根据青岩的冲突,就能判断朝廷会派兵过来,所以一定要赶在那之前将瘟疫可以治愈的消息传回京城。 “本王马上进宫求见。”李暄当机立断。 不能等明天早朝了,万一这半天里有什么变化,未免对不起苏青崖和眼前这个一脸疲倦的少年。 “好。”秦绾点头,又对顾宁道,“你也累坏了吧,我带你找个地方去休息。” “谢谢郡主。”顾宁也不是不知道他不方便留宿安国侯府,很顺从地跟着走了。 对秦绾来说,安置顾宁也很简单,苏宅空着呢,可以住上回沈醉疏住过的地方,只要不乱闯苏青崖的房间,应该还是安全的。 顾宁也是真累了,道了声谢,直接就去休息了。 秦绾笑笑,回府先去书房找了秦建云说了这回事。 明天的早朝上,皇帝陛下肯定要做出处置的,那些叫嚣着要杀光染了瘟疫的村民的官员,虽然陛下不会拿他们怎么样,但心里肯定是不高兴的。 秦建云心领神会,反正,赞同宁亲王的意见就对了。 果然,第二天一早,朝会上皇帝就宣布了任命冷卓然为京畿大营副统领,却没提带兵去云州的事儿。 不过秦绾还是低估了冷卓然的影响力,那些朝臣根本就没纠结陛下怎么突然就不想杀人了,这个走上金殿的将军,在场的武将就有好几个认识他的。虽说年纪大了,那那副容貌完全没有改变,活脱脱就是当年南楚那个据说被皇帝砍了的水神卓然嘛,连名字都只是多加了一个字!要不要这么懒?好歹你也算是个死人,这么嚣张,是欺负南楚那个下旨砍你脑袋的皇帝已经驾崩了吗? 不过,皇帝陛下亲自介绍了,这位是……嗯,卓然的……哥哥。 百官差点崩溃,谁家的两兄弟取名都取一样的,哥哥比弟弟就是多一个姓?何况,这个所谓卓然的“哥哥”,准确无误地叫出好几位将军的名字,明显一副很熟悉的模样,装也装得像一点啊混蛋! 不过,好歹也算是块遮羞布,总算对南楚有个交代。百官在心里暗自安慰着。 撇开这一点,对于这位曾经赫赫有名的水神加入东华,大部分人还是表示赞同的。 最高兴的是特地从京畿大营赶回来参加这次早朝的凌从威。 虽然冷卓然的到来意味着他很快就会回京城,继续过那种无聊的日子,但是能见到一个很敬佩的对手,还能与之切磋数月,总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下午,秦绾拜访了太子府。 当然,打的旗号是探望怀孕的白侧妃,礼物是几张姬夫人亲自开的食谱,说是对孕妇和胎儿极好的。 白莲大喜之下,便吩咐了小厨房当晚就做这几道菜,还一再请秦绾留下一起品尝,顺便指点一下太子府的厨子。 长乐郡主来了,太子自然是要来见见的。 “正好,一起吃吧,这几道菜对殿下也是很有好处的。”秦绾微笑。 “那孤就却之不恭了。”李钰欣然入座。 事实上,他也真是有问题要问秦绾,所说虞清秋和秦绾见过一面,但他始终有所疑虑。 端王府出的那些糟心事,真的和秦绾无关吗? 秦绾对他探究的目光仿佛毫无所觉,一面与白莲低声谈笑。不过,被看得久了,她还是抬头道:“太子殿下有话要说?” 李钰又不傻,当然不敢直接问出口,以免真的和秦绾无关,反而平白得罪人。 迟疑了一下,他还是换了个切入点:“听说,再过几天秦侯就要迎娶孤的小姑母了,孤先恭喜小姐了。” “恭喜就不必了,我就是有些好奇。”秦绾睁大了眼睛,一副很天真地问道,“要是长公主做了我的继母,明年等我出,回门时,王爷要怎么称呼呢?” “……”李钰顿时被噎住了。这还能不能愉快地聊天了? 这问题……父皇当然不是没想到,只是,一来实在没有比秦侯更合适长公主的驸马人选了,二来,宁亲王辈分太高,他娶的王妃家里只要跟皇室有那么一点儿关系的,都会有这个问题,总不能因此让宁亲王就往低里选王妃吧! 怎么称呼……这不是还有大半年么?到时候在考虑吧。 于是,到了最后,李钰闷了一肚子话,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何况,边上还有白莲在,虽说是个庶子,不过李钰也是很重视白莲这一胎的,于公,这个孩子有宁王府的血脉,是拉拢宁亲王最好的工具,于私,这也是李钰活到二十五岁第一个孩子,自然是很期待的。 直到李钰亲自送了秦绾出门的时候,才找到机会低声说了一句:“九弟毕竟是小姐的妹夫,还请小姐多担待些。” “那也要看他对我妹妹如何,太子说,是不是?”秦绾回眸一笑。 李钰无言,端王和端王妃那种相敬如冰,仿佛太阳和月亮永不相见的相处态度,让他实在没法说端王对你妹妹很好……可你和你妹妹关系有这么好吗? 说话间,秦绾已经带着在门口等候的朔夜告辞了。 “小姐,都准备好了。”朔夜低声道。 “嗯。”秦绾抬头看了看天色,微微点头。 跟李钰一起吃了一顿饭,她有无数种方法毒死他,何况只是下点儿**,让人晚上睡得沉一些呢。 两人快步走向不远处的小巷,确定了没有人跟踪,就进入了一家院子。 “小姐。”不仅是荆蓝和蝶衣在,连李暄都在。 “时间还早,可以休息一会儿。”李暄道。 “也不早了,我得先换身衣服。”秦绾招招手,蝶衣和荆蓝便跟着进了内室。 “王爷。”莫问背着一大包东西闪身而入,又关上了院门。 “都齐了?”李暄问道。 “齐了,这是最后一批了。”莫问抹了把汗,沉声道,“除了……” “齐了就行,本王不需要听过程。”李暄挥手制止。 “是。”莫问答应一声,就站到了一边。 能当侍卫统领,自然是李暄的心腹,所以,他虽然不太清楚这些诡异的东西到底是要做什么用的,却能按捺下好奇心,不闻不问,只管做事。 “小姐进去很久了,不会出什么事吧?”朔夜疑惑道。 “无妨。”李暄微微摇头。 夜色下,一身衣的青年站在屋檐下,背后是月光如洗,无端地就让人生出一种想要仰望的敬畏。 朔夜不禁有些恍惚。他跟随李暄的时间是最久的,可是,近年来,王爷真的变了好多,是因为……秦大小姐吗? 应该是的吧,毕竟,王爷为了秦大小姐,连绑架太子的事都说干就干了。 “啪!”忽然间,院墙上跳下一个人来。 “谁!”莫问一个转身,立即拔剑。 “无妨,自己人。”李暄淡然道。 莫问闻言,虽然慢慢地收回了剑,但还是很警惕地盯着来人。 “我说,不用这么一惊一乍的吧。”南宫廉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抱怨道。 “偷出来了?”李暄一抬眼。 “嗯。”南宫廉顺手将肩上扛着的一个黑布袋丢到地上,又转头四顾道,“我家小师叔呢?” “马上就来。”李暄说了一句,又看看那个黑布袋,无言了。 所以说,你就把堂堂太子殿下装袋子里偷出来的? “不怪我,谁叫他睡觉穿的中衣是白的,太显眼了。”南宫廉一耸肩。 所以说,你到底是为什么会事先带着黑布袋啊!连莫问都想吼他了。 不过,想想这是个可以从太子府里把太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出来的人,还是……算了吧。 “来了?”就在这时,李暄身后的门一开,走出来一个女子。 南宫廉还楞了一下这个是谁,却见朔夜睁大了眼睛,失声道:“欧阳慧?” “欧阳慧不是死了吗?”南宫廉脱口而出。 莫问也是一脸的震惊,身为李暄的近卫,常年在京城,他和朔夜一样,都是见过欧阳慧几次的。眼前的这个女子,不仅仅是容貌一样,就连一颦一笑之间的神态也像足了十成十的! “是我。”秦绾揭下脸上的面具,一脸的满意。 虽然她自己也觉得像,不过看到他们的反应,就更有把握了。 “你没事扮成欧阳慧做……”南宫廉话说到一半,忽的一愣,一脸古怪地看看地上的黑布袋。 该不会……这位大小姐是想吓死李钰,给她师姐报仇吧? 这倒真是个好死法,够有创意的! “我说,他不会闷死吧?”秦绾走上前,踢了踢地上的布袋。 “死不了,留透气孔了。”南宫廉漫不经心道。 “行了,把人放进去。”秦绾瞪了他一眼。 “哦。”南宫廉慢吞吞地解开袋子,把这般折腾都没醒的李钰拖出来,拎进室内,放在床上,还很贴心地将顺手带出来的衣服鞋子都放在拿来的位置。 “就是这样?”秦绾跟了进来,荆蓝紧张地替她重新戴好面具,并在边缘处做了修饰。 南宫廉左右看看,来到桌子旁边,翻开一只茶杯,倒了半杯茶,才道:“差不多了。” “有个*分像就行。”秦绾点头。 要是太子府的人看见这房间,一定会很震惊的,因为这里和李钰的房间布置得几乎一模一样。 之所以说是“几乎”,而不是“完全”,只是因为太子府里不少东西都是古董或是御赐之物,仅此一件,急切间也无法模仿得一模一样,还有些是太珍贵,比如那张檀木的小几,秦绾可没兴趣花大价钱买个一次性用品回来,差不多就行了。反正是夜里,不细看的话,一时也看不出太大的差别。 何况,一会儿李钰也未必有闲情逸致去看房间里的布置。 “行了,你们出去准备吧。”秦绾挥挥手。 “是。”荆蓝等人立即退了出去。 “我也不能走?”南宫廉指指自己。 “南宫大侠来都来了,帮人帮到底吧,谁叫你武功好。”秦绾道。 南宫廉沉默了一下,虽然不想多参合官家的事,不过看着眼前的这张脸,就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以前不知道欧阳慧是师祖的另一个徒弟,竟让她死在京城,让师祖这个年纪白发人送黑发人,他也是不孝了。若是……能在为她报仇这件事上多尽一点力,或许……心里也能好受些吧。 秦绾看着他乖乖地跟出去,不禁有些莫名其妙。 本来还以为要多费些口舌呢……虽然不是没有南宫廉就不行,但多个人多份力量嘛,南宫廉武功高,做起来更方便。 然后么,秦绾关上房门,看看床上还睡死的李钰,微微一笑。 不信鬼神?过了今晚,有本事你再说不信鬼神。李钰是被冻醒过来的。 虽说九月天里,昼夜温差比较大,可也不能冷成这样,简直像是躺在冰块上似的! 慢慢地睁开眼睛,他喊了一声贴身侍女的名字,却发现喉咙有些沙哑。 该不会是着凉了? 李钰抬起沉重的胳膊揉了揉还在发昏的脑袋,慢慢地坐起身来。 窗外黑沉沉的,显然还是半夜,屋内只有外间的一盏灯亮着,隔着纱帘,发出微微的光明。 “春兰!”李钰又叫了一声,语气中已经带了一丝薄怒。 这些日子白莲有孕,江涟漪……反正李钰是不可能再碰她了,所以他都是自己一个人睡的,就算之前招幸了丫头侍寝,完事后也会被送走,不可能留在床上。而半夜里若有什么需要,端茶倒水的,基本都是两个贴身伺候的侍女照顾的。 睡着了?李钰很不高兴,春兰伺候他也有些年头了,居然还会犯这种错误? 不过口渴也是真的,就算再不悦,他也只得自己起身,穿了鞋,顺手拿起搭在一边的外衣披上。 今夜……还真是冷啊。 就在这时,隔着纱帐,他却看见外间的烛火移动起来。 “春兰?”李钰叫了一声,又有些疑惑。 没有脚步声,似乎连气息都没有,在烛火移动之前,他完全没察觉到外间有人在! 也没有应答声。 “搞什么名堂?孤……”李钰愤怒地几步上前扯开纱帘,随即,后半截话就再也说不出来了。 “少英,怎么了?”一身浅红色罗衣的女子举着烛台,一脸疑惑地看着他,“做恶梦了吗?” 少英是李钰的字,只是极少有人用字来称呼他。 “对,做恶梦了……”李钰双目僵直,呆呆地说道,“慧儿……” “我在,怎么了?”欧阳慧歪了歪头看着她。 “我,你……不,不对,这是梦,你死了,不要来找我!”李钰霍然一省,下意识地往后退去,手一松,纱帘垂落,隔断了视线。 是梦!欧阳慧死了,再也不可能出现在自己面前,所以,这是梦! “少英,你是不是梦魇了?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下一刻,欧阳慧掀开纱帘走进来,盈盈浅笑,脸上还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一如记忆中的模样,连皱起秀眉的那个角度都一模一样! “没发烧啊。”她又摸了摸李钰的额头,一脸疑惑道。 李钰想躲,却没来得及,可是,被碰到了之后,却更迷惘了。 欧阳慧的手有些凉,可绝对是活人的温度!距离近了,几乎都能感受到她的气息,明显是热的! 难道说……没有做梦?或者说,之前经历的那些才是做梦?当上了太子,对欧阳慧起了杀机,所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就梦见把欧阳慧杀了? 然而,有这么真实的梦境吗?梦中每个人的一言一语,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你……是不是有个师妹叫秦绾?”李钰定了定神问道。 “我都不知道在我之后师父又收徒弟了,你怎么知道的?那个秦绾……你是指安国侯府那个有疯病的大小姐?”欧阳慧惊讶道。 “我……”李钰词穷了,总不能说,我梦见我杀了你,然后你冒出一个师妹来? 不过,他现在对欧阳慧还真没什么杀机了,娶江涟漪……还不如娶欧阳慧呢。 “对了,昨天陆臻说,明天就到京城了。”欧阳慧又笑道。 “怎么可能?陆臻不是还在燕山别……”李钰脱口而出,但话到一半,却又卡壳了。 那也是梦吧? “小燕山……说起来,小燕山后面就是猎宫呢。”欧阳慧转身将烛台放在小几上,背对着他说道。 “嗯。”李钰很有些不是滋味。猎宫啊…… “其实……我去猎宫找过你呢。”欧阳慧突然说道。 “你去猎宫找我?为什么?”李钰一怔,下意识地问道。 “当然是……报仇啊。”欧阳慧说着,慢慢转身。 “啊!”李钰忍不住一声惊呼,脸色惨白,脚下噔噔噔地往后退去,想去抓墙上的剑,却抓了个空。 只见一转眼的工夫,原本温柔美貌的女子已经变了模样,脸上白得没有一丝活人的血色,却布满了青青的尸斑,露在外面的纤纤素手也是如此。 “你你你……是人是鬼?”李钰颤声道。 “我当然是人了,你说是不是?少英。”女子虽然面目狰狞,却笑得很是温柔,那种强烈的反差才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不过,她说自己是人……这到底哪里像是个人了? 饶是李钰一向不信鬼神,也不禁直冒寒气,牙关打战。 ------题外话------ 推荐好友文文,pk中,求收! 浴火重生之鬼医妖后——枼玥 当嗜血帝君遇上冷血鬼医,当妖孽帝君遇上旷世妖女。 他为她,画天下为牢,只为将她留在身边。 “晏苍岚,你放着国事不理,留在天麟国,你到底想怎样?”她无奈的看着他,为何面对他,她越来越无法狠心。 “你比国事重要。”简单的回答,却撼动了她如寒冰般的心。 “若我要颠覆一国呢?” “我陪你。” “若我要灭你的国呢?” “不用灭,我送你。” “你到底想要怎样?” “这世间我唯一想要的就只有你的心,仅此而已。” 他的声音很沉,却很温柔,他以为他无心,原来,只因还未遇见她。( 就爱网) 第五十八章 吓死不偿命 李钰很胆寒。 要说有人装神弄鬼,可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侵入他的寝殿,闹出如此动静,外面居然没有一个侍卫发现?何况,刚刚的女子,那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绝对都是欧阳慧本人,若是易容,是不可能连一些小细节都学得如此到位的。 比如,欧阳慧在叫他“少英”的时候,最后的余音会微微上翘,听起来格外多情。 “我……我其实没想害死你的,你既然死了,就安心去投胎吧,空远大师已经为你念经超度了。”李钰慌乱道。 欧阳慧——秦绾已经从李钰口中得到了最重要的一句话,自然没必要陪着他演戏,不过,看李钰这般惊慌的模样,她就更想逗逗他了。 应该不会这样吓一吓就吓出毛病吧,顺便,最好让李钰不记得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以免被他察觉到他们的意图。 “可是,下面太冷了啊。”秦绾很委屈地说道。 然后,李钰就觉得更冷了,寒气一阵阵从脚底冒上来,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却没注意到自己已经退到了床沿,脚下一绊,一屁股坐倒在床上。 冷……好冷……这张床,冷得简直就像是冰棺似的,难怪他是被活活冻醒的! “我的床,躺着感觉不错?”秦绾微笑道。 李钰闻言,像是屁股上着了火似的,几乎是一跃而起。 欧阳慧的床?除了棺材还有哪里?墓**?怪不得这么冷!不对,欧阳慧不是被秦绾烧成灰了吗? “对了,殿下还叫人用火烧我。”秦绾歪了歪脑袋,转身举起了烛台,又笑道,“殿下要不要也尝一尝被烧成灰的滋味?” “不是孤烧你的!是你的师妹……是秦绾!”李钰急道。 “曦啊……她居然都不给我报仇。”秦绾道。 “你、你想怎么样?阴阳有别,你、你还是安息吧。”李钰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地往窗口退过去。 要想走大门,必须从这个女子身边经过,欧阳慧活着的时候他就打不过,死了……变成恶鬼就更打不过了吧! 秦绾像是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似的,依旧笑意吟吟,只可惜,配上这么一张脸,再加上烛火明明灭灭的闪烁,更显得阴森恐怖。 “慧儿,是我对不起你,你放过我,我亲自给你念往生咒,保佑你下一世投生富贵人家可好?”李钰软语道。 “说来说去,你不就是嫌弃我出身草莽么?”秦绾一声冷笑,不过,这一句话中的怨气却是真的。她曾经为李钰付出了多少?心血、算计、青春,从十八岁到二十三岁,女子最美丽的时光都耗费了。最终,却抵不上一个出身重要? “慧儿,你知道,父皇不会同意的。”李钰道。 秦绾看着他,无言。说到底,李钰到现在依旧不明白欧阳慧最看重的是什么。她何尝不知道,以欧阳慧的身份,要做太子妃有多艰难,可是,李钰只知道艰难,却连尝试都没有过。哪怕他能为她争一次,就算失败,她也不会如此失望。 终究,是李钰自己嫌弃她,认为她连那个空有家世的江涟漪都不如罢了。 “慧儿,总之,我们还是不再见为好。”李钰已经退到了窗口,微微松了口气,转身猛地推开窗子就想跳出去。 只要离开这个鬼气森森的房间,总不至于外面的侍卫都死了吧,甚至……只要离开太子府,欧阳慧还有能力把整个京城的人都弄死了?皇宫是天子居所,是有龙气保护的,任何妖邪鬼神都不能靠近。 “呯!”窗子被他大力推开,然而,李钰刚扶着窗棂想要跳出去,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只见夜空中星星点点闪着幽蓝的火焰,一朵朵漂浮在空气中,弥漫出森森鬼气。院子里多出一棵孤零零的桃树,虽是九月里,却满树桃花盛开。而树下的女子,长裙摇曳,浅笑流盼,人面桃花相映红,不是欧阳慧却是哪个? 李钰僵硬地转头,却见身后不远处,依旧是那个尸体一般的欧阳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你……你……”李钰觉得舌头都快僵硬了。 尤其,当他打开窗子的那瞬间,从窗外扑进来的那股刺骨的寒气,绝对不是九月里能有的。 外面,比屋内更冷,鬼火幽幽,可偏偏桃花盛开。 该不会,从这窗子里跳出去,就直接到了幽冥地府吧?鬼不能把整个京城的人弄死,可问题是,现在,他还在京城吗? “怎么,不走了?”秦绾好笑地看着他。 李钰整个人都像是筛糠般颤抖了,怎么也停不下来。 那种从心底最深处涌上来的恐惧感,无论他怎么暗示自己,这是在做梦,却依旧控制不住肌肉的本能反应。 “那么,殿下永远在这里陪着我,可好?”里外两个欧阳慧同时开口。 连声音都一模一样。 “我……孤是太子……”李钰死死抓着窗棂,脸色灰白。 “呼!”就在这时,一道红影从眼前飘过,虽然看不见脸,但那身打扮,分明是欧阳慧从前的那个侍女,好像叫雕羽的?那侍女死的时候,就穿了一身大红的衣裳,听说是因为欧阳慧同意了将她许人,过几日便让那男子将她接走。 对了,陆臻,刚刚欧阳慧还说,陆臻要来了,难道……陆臻已经死了? “咯咯咯……”不知道从哪里飘过来一阵女子的笑声。 “慧儿,你……”李钰虽然觉得外面那个欧阳慧看起来不那么恐怖,但始终没胆量跳到窗外去,权衡之下,宁愿在房间里和这个尸体一样的欧阳慧打交道。 “嗯?”秦绾凑过去。 就在李钰被窗外的女鬼吸引了注意力的时候,她还有余暇用红色的颜料在自己眼下、唇边、鼻孔都画了几条红线,多余的颜料,顺手就抹在了衣服上。 当初自己身上哪里中箭,她还是记得的,看起来浅红衣裳上的斑斑点点深红色,分明就是一个个箭孔嘛。 “啊!”李钰也没想到一转头,近在咫尺的地方就是一张不但布满尸斑,还七窍流血的脸,这一晚上,他的精神高度紧张,加上之前的药效没过,秦绾把他弄醒时只给了半份解药,再被这么一吓,顿时就两眼翻白,再次昏死过去。 “结束啦?”桃花树下的“欧阳慧”几步小跑过来,欢快地摘下脸上的面具,赫然是荆蓝。 秦绾跟荆蓝学了几天变声技巧,好在是模仿自己的声音,还算学得不错,而荆蓝原本就擅长变声,两个欧阳慧自然是连声音都一模一样。 “真不经吓。”秦绾摇摇头,又从脸上撕下一张面具,她是戴了两层面具,背对李钰时撕下第一层,下面就是这张尸体一样的脸了,手上的尸斑自然也是贴上去的。 “我说,你们可真是派了个好活计给我!”南宫廉一脸怨念地从屋顶上跳下来,赶紧脱掉身上的红色女装,丢掉假发。很显然,他就是那个女鬼。 原本,这个活儿是属于蝶衣的,可这不是有南宫廉嘛,南宫廉武功高,更能做出很多不可思议的动作,那轻飘飘的在空中毫无规律的转折,可是真正绝顶的轻功配合他深厚的内力才能做出来的,在李钰这种二流高手眼里,可不就是鬼才能如此飘来飘去的嘛。 至于冷气和桃花也很简单。 那张床下面铺了一层冰,躺在上面能不冷么,靠近床边自然也很冷,若非李钰心情太过紧张,是可以看见床下隐隐有水迹流出来的。 当然,秦绾也做好了应对,那冻冰块的水里加了红色颜料,化成水流出来血红血红的,一冲眼看过去,还以为是血呢。所以,秦绾还是有几分遗憾的,做好了布置却没用上,浪费了。 谁叫……号称不信鬼神的太子殿下,居然这么不经吓,他们排练的剧本才刚刚演到一半啊,还有戏子没出场呢…… 而窗外的冷气,也是因为窗下放着一大块冰块,虽说只要低头就能看见,可秦绾也料定了,看到桃花树下的“欧阳慧”,李钰的反应绝对不可能是低头往下看。 那些鬼火不过是磷火罢了,就和乱葬岗上偶尔会出现的鬼火一个道理。桃花就更不用说了,全是绢花,反正李钰也没那胆量凑近了去看。 “要不要弄醒了继续?”荆蓝兴致勃勃地问道,还一脸的意犹未尽。 “算了吧。”秦绾一耸肩。 这么不经吓,其实也挺没意思的。 “好吧。”荆蓝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另一边,朔夜面无表情地拿着黑布袋过来,将李钰和其他太子府带过来的东西全部装进去,又交给南宫廉:“拜托了。” 南宫廉刚除掉一身的女鬼装束,一脸菜色地接过了袋子。 “师侄,有借有还,再借不难,所以……千万别搞砸了。”秦绾正色道。 南宫廉翻了个白眼,扛着袋子,施展轻功没入了夜色之中。 “好了,亦晨,麻烦你把这里收拾了,所有的东西都处理掉,不要留下任何痕迹。”秦绾沉声道。 “你现在就去燕山别苑?”李暄走过来。 “嗯,事不宜迟,明天李钰回过神来,一定会赶去燕山别苑看个究竟,如果他发现陆臻‘死’了,就会更坚信这是个梦。”秦绾一边说,一边直接就脱衣服。 当然,那件被颜料染红的长裙下面,直接就是黑色的夜行衣。 “那里不止有陆臻,其他人怎么办?”李暄皱了皱眉。 之前秦绾就和他说过,她有一批下属被李钰抓了,所以秦绾才想出这个装鬼的方法,套出关押地点。提前行动的原因是陆臻没错,可秦绾要救的人绝不只是陆臻一个。 “我不觉得事到如今,所有人都能活着,看具体状况再决定用哪套方案。”秦绾叹了口气。 说话间,荆蓝、蝶衣和朔夜也换好了夜行衣过来。 “不用问帮忙吗?”李暄沉默了一下才道。 “帮我善后吧。”秦绾一耸肩。 “嗯。”李暄点了点头。 既然秦绾有把握,他就信任她,何况,京城里也确实要做好准备,万一出了纰漏,也要有应对的方法。 就是这个院子,要处理掉的东西也很多。也幸亏李钰当初不受宠,英王府的地方也挺偏僻的,受封太子后,为了表示勤俭,还特地上书不用换府邸,只把门口的牌匾给换了。要是在京城最繁华的那一段,院子里的粼粼鬼火早就惊动左邻右舍了。 秦绾带着三人一刻都不停留,和平时期京城城墙上的守卫也不是很严,何况从里面出去可比从外面进来容易得多。 燕山别苑是位于小燕山脚下的一座别苑,是一个官员送给李钰的礼物,因为那块地方刚好有一处天然温泉,所以不少权贵人家都在那里盖的别苑。 秦绾以前也去过几次,都是冬天去度假的,只是她当初一心扑在怎么帮李钰夺权上,嫌弃离开京城消息不灵通,有事也不能及时应对,后来就不去了。 现在想来,李钰和江涟漪应该就是在别苑幽会的吧。 那一带多有天然温泉,所以也有不少权贵人家的别苑,不远处就有一座庄子,是丞相夫人尹氏的陪嫁。 不过,虽然只是来过几次,但位置和大概格局她还是记得的,只是……让她疑惑的是,那个地方,适合关人吗? 别苑是用来度假的,以美观舒适为主,路径四通八达,要看住住在这里的人,需要大量的守卫,何况不远处就有别家的庄子,如果要逼供,也不怕有人听见些什么?这也是秦绾暗中找了不少地方,却没有想到这座别苑的原因。 “小姐,我们直接进去吗?”朔夜问道。 “嗯,在一起目标太大了,分头找吧。”秦绾点点头,犹豫了一下,又道,“朔夜,你跟着蝶衣走,她认识人,荆蓝和我一起。” “是。”朔夜答应一声。 蝶衣挥了挥手,两人很有默契地潜入了别苑。 之前在云州,他们两人一起出去办事,独处了好些日子培养出来的默契,现在刚好用上。 “我们也走吧。”秦绾等他们的背影消失,这才带着荆蓝走了另一边方向。 别苑的墙很低,便是不入流的小贼,徒手都能爬进去。当然,也没几个小贼胆敢到太子的别苑里去偷东西的。 秦绾选的进入点是花园,走在陌生又熟悉的小道上,她不禁又有些感慨。 “好静,就像是没有人似的。”荆蓝轻声道。 “嗯。”秦绾应了一声。 按照估计,李钰手里应该还有十几个她的人,总不至于全死了?就算其他人都死了,可是听李钰的口气,至少陆臻还是活着的,加上还要有看守的人,这也太安静了。 何况,就算是一切如常,别苑里也应该有留守的侍卫,以及维持花园的工人和平日打扫的侍女仆妇,怎么会……如此死气沉沉的? 很快的,他们就绕了半圈,也没见着半个人影。 “小姐。”朔夜和蝶衣从另一边绕过来。 “怎么样?”秦绾问道。 “下人房倒是有几个仆妇和工人,不过年纪都比较大,没有武功底子,是真正的下人。”朔夜简略地答道。 蝶衣也点点头,表示同意。 “会不会是太子只是信口说了一句?”荆蓝道。 “那种情况下脱口而出的话,不应该有假。”秦绾摇摇头,“若是那样还记得说谎,李钰没那么深的城府。” “也是。”荆蓝同意道。 “小姐,别苑没有什么地牢之类的地方吗?”朔夜问道。 “这是一个得了实缺外放的官员送给当初英王的礼物,哪会有地牢。”秦绾摇头道,“要是之后再动工,挖地牢那么大的工程,挖出来的土都能堆成一座山,不可能没人发现。” 朔夜闻言,也沉默了。 他是侍卫,只办小姐吩咐的事,这种事……他确实想不出来。 “对了,朔夜你提醒我了。”秦绾皱着的眉忽然松开了。 “属下提醒的?”朔夜一愣。小姐不是说,不可能有地牢吗? “地牢是没有的,不过,冰窖、酒窖、菜窖,哪个不是在地下的?装个铁门,不就是现成的地牢?”秦绾道。 “小姐说的对!”几人也都是眼睛一亮。 “一个个找。”秦绾断然道。 “是!”朔夜和蝶衣立刻转身往之前找过的厨房而去。酒窖菜窖什么的,总不会距离厨房太远。 “小姐知道冰窖在哪里?”荆蓝好奇道。 她知道蝶衣从前是欧阳慧的侍女,对别苑熟悉是应该的,可是,看起来小姐也很熟嘛。 “嗯。”秦绾带着她往冰窖走,她喜欢吃冰碗,在别苑的时候,经常自己拿着水果做,所以对冰窖还真不陌生。 “轰隆!”拉开地上的暗门,秦绾直接就跳了下去。 之前偷偷摸摸是不想惊动了旁边庄子的人,以免引来麻烦。不过……冰窖这种地方,里面死多少人外面都不会知道的,何况,冰窖开启的声音,里面的人只要不是聋子都能听见了,也没法悄悄来,还不如速战速决了。 “小姐!”荆蓝赶紧跟上。 别苑的冰窖很大,甚至比太子府的都大,从前太子府里夏天冰不够用的时候,就会从别苑运过来。 “好冷。”荆蓝抱着双臂打了个寒颤。 冰窖里也是安安静静的,偶尔有轻微的滴水声,却没有意料之中的喊打喊杀。 “不是冰窖吗?”荆蓝疑惑道。 不过,冰窖的几率确实是最低的,毕竟太冷了,就算是要折磨犯人,可看守的人也是会冷的啊。 “不,没找错。”走在前面的秦绾停下脚步,语气比冰窖更冷。 荆蓝上前一步,也被眼前的景象愣住了。 之间一道深深嵌入冰层内的铁栅栏内,横七竖八地躺着七八个人,有些身上还明显有血迹,甚至身下的冰层都是红的,可是,就没看见一个清醒的,或是疑似守卫的人。 李钰手里,大概还没有忠心到为了看管犯人,自己也吃住睡在冰窖里的手下吧?何况这些犯人看起来根本就没有逃跑的能力。 秦绾几步上前,抓起那把挂锁,抹去上面厚厚的霜,看了看锁孔,从头发上抽出一根细细的金簪,插进锁眼里拨弄了一阵,就听“咔嚓”一声,锁开了。 荆蓝本来想赞叹她的手段,但看见她的脸色,也不敢开口了。 “去看看,还有没有活着的。”秦绾吩咐道。 “是。”荆蓝赶紧答应。 两人蹲下身,一个个探脉,不过,神色间也更凝重了。 死了,而且不止死了一天,至少也有三天以上了,甚至有一个起码超过十天,只因为这是冰窖,所以尸体看起来没多大改变。 秦绾的神色越来越沉重,怪不得……连守卫都没有了…… “小姐!这个还有一点气!”忽然间,身边传来荆蓝惊喜的声音。 “什么?”秦绾赶紧扑过去。 “小姐小心!”荆蓝吓了一跳。 秦绾没理会她,小心翼翼地翻过那人的身体,拨开脸上的霜花。 那是一张很年轻的脸,眉清目秀,甚至还带着点儿稚气,像是个大孩子。 “陆臻!醒醒!”秦绾拍拍他的脸,一边抓着他的手腕,输了一丝内力过去。 荆蓝也松了口气。虽说这里的人都是小姐要救的,可无疑这个叫“陆臻”的少年是最重要的一个,能活着,自然是不幸中的大幸。一边想着,她也没敢迟疑,继续一个个检查下去。 秦绾拼命输送内力,直到感觉到少年那仿佛风中蛛丝的脉搏终于凝实了些,才擦了把头上的冷汗。 “小姐,没有活人了。”荆蓝走过来,沉重地摇摇头。 “李钰!”秦绾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 “我们接下去怎么办?是不是先把陆公子带出去,给他暖一暖?”荆蓝问道。 “嗯。”秦绾点头,正要把人扶起来,怀里的少年忽的睁开了眼睛。 “陆臻?”秦绾一喜,“你还好吗?” “……”少年动了动嘴唇,无神的双目呆呆地看了她好半晌,却道,“慧姐姐?” 秦绾一愣,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明天……是他们……来处理尸体的日子。”陆臻吐出一句话,又闭上了眼睛。 “陆臻?”秦绾推了推,发现他是又昏过去了,当即将人架起来,往外走去。 “小姐,我来吧?”荆蓝忙道。 “不用。”秦绾摇头道,“去找朔夜,让他给我弄具差不多的尸体来,你给我易容成陆臻的模样,丢进冰窖里,天亮前一定要完成。” “是。”荆蓝郑重地答应一声,又仔细看了陆臻的脸,这才飞身离去。 虽说只带了简单的工具,不过尸体和活人总是有区别的,加上那些守卫也未必会仔细检查尸体有没有被人掉包,只要像个六七分,就足够蒙混过关了。 没多久,蝶衣一脸担忧地过来。 “走,找个地方给他疗伤。”秦绾道。 蝶衣倒是一愣,他们总不能背着陆臻回城? 秦绾也不解释,带着她出了别苑,跑出一段路,进了另一座看起来有些破败的庄子。 随意挑了间房间,她先把陆臻放在光秃秃的床板上,这才道:“去找找有没有合用的东西,再看看厨下能不能烧热水。 蝶衣点点头,立即忙活起来。 幸好,这庄子看起来像是破败了,但应该还是有人定期打扫的,灰尘不多,橱柜里也还能找到被褥铺盖,甚至还有衣服,也没多大潮气。 朔夜和荆蓝也顺着记号找过来,荆蓝拿了陆臻的外衣匆匆离开,去准备尸体。 “你就让个姑娘家的大半夜去跟一堆尸体作伴?”秦绾黑线。 “荆蓝也是暗卫营出身,不怕尸体。”朔夜一边给陆臻擦身换上干净的衣服,顿了顿才回答,心道,总比让王爷知道大小姐你脱一个男人的衣服好……谁叫这里就他一个男子,就算让蝶衣做也不好啊。 说话间,蝶衣已经铺好了床。 秦绾叹了口气。 蝶衣又到厨下去烧热水,还是朔夜问了一句:“小姐,这庄子是谁家的?” “秦家的。”秦绾随口道。 “秦家?”朔夜一愣。 “嗯,应该是我的嫁妆。”秦绾一耸肩。 “可是……怎么会如此破败?”朔夜不解道。 “这个别苑几乎不用,所以原本就没什么人在,张氏就很顺手送给我做嫁妆了,那之后,大概原本的几个下人也调走了,不过现在倒是正合用。”秦绾不在意地道。 定期打扫,也不过是维护一下侯府的脸面罢了,毕竟附近就有不少权贵家的别苑,当中有一座太破旧的庄子在,人家也不乐意。不过秦绾没表示反对,是因为她还是挺喜欢这里的。 以前是自己不知道享受,现在自己名下有温泉庄子,冬天来泡泡多好,只要修缮一下,这庄子的底子还是很不错的。 朔夜叹了口气,对于那位如今已经极为凄惨的张氏也不想落井下石了。 秦绾抓起陆臻的手把脉,眉头一直都没有松开过。 “很严重?”朔夜问道。 “长期的不吃不喝,幸好冰窖里还能啃几块冰。血脉凝滞,内伤不轻,最严重的是皮肤关节的冻伤,若是处理不好,会落下后遗症的。”秦绾沉声道。 “他……还不到二十吧?”朔夜道。 “嗯,十七。”秦绾答道。 “先请个大夫来?”朔夜问道。 “去,把给安国侯府看病的那个刘太医找来。”秦绾答道。 “那人可靠?”朔夜惊讶道。 “父亲已经查到他收了张氏的银子陷害我有疯病,所以……畏罪潜逃也是再正常不过了,是吗?”秦绾面无表情道,“毕竟也是个太医,他潜逃了,父亲也不至于恼怒到拿他的妻儿出气。” “是。”朔夜心领神会。这意思就是,用完可以杀掉灭口,不用担心可不可靠吧。 就在这时,蝶衣提着一大桶热水进来。 “还是我来吧。”朔夜接过布巾。 “那好,蝶衣,你去把给侯府看病的那个刘太医请过来。”秦绾把那个“请”字咬得特别重。 蝶衣会意,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小姐也回避一下吧。”朔夜道。 “……”秦绾白了他一眼,干脆也走出去了。 她倒是想说一句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可惜,现在她不是欧阳慧了,她是名门贵女秦绾,是宁亲王的未婚妻。 好吧,其实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个看起来冷冰冰的王爷,其实是只醋坛子。 月影黯淡,距离天亮也不过剩下一个时辰罢了。 反正现在安国侯府也没人管着她,秦建云对她更加放纵,一晚不归也不是大事。到了早上,李暄自然会带着一辆空马车出来,黄昏时一起回去,就能完美掩饰了秦大小姐是什么时候出城的这个问题。 不过,这漫长的一夜也终于过去了,只是,秦绾有些遗憾,看不见明天一早李钰醒过来时的表情了。 就是不知道,以后他还信不信鬼神了?( 就爱网) 第五十九章 善后 陆臻觉得,自己是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噩梦。 无尽的疼痛、黑暗和冰冷。 不过,噩梦的最后,还是有温暖的。 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吧? 所以,自己现在应该是已经死了的。 慢慢地睁开眼睛,长时间未见阳光,光线的刺激让他下意识地流下了眼泪,赶紧抬手挡在了眼前。 随即,耳边就听到了窗子被关上的声音,然后有人坐在他身边,一只柔软而微凉的手轻轻地搭在他的额头上。 陆臻眨了眨眼睛,慢慢地感觉到了身体各处传来的疼痛和僵硬。 不是说人死之后就没有感觉了吗?难道……没死? 放下手,努力适应了一下光线,焦距慢慢对准,眼前的景象也逐渐清晰起来。 “蝶衣姐?”陆臻震惊地叫了一声。虽然他其实比蝶衣还大一岁,不过雕羽叫蝶衣姐姐,他也一直都是叫蝶衣姐姐的。 于是,他果然还是死了吧,居然看见蝶衣了!那么……雕羽呢?一会儿他是不是能看见雕羽了? 想到这里,少年脸上不禁露出一个甜蜜的笑容。 蝶衣眼中含着泪光,微微笑着,那模样更像是一个幻影。 至少陆臻觉得,如果是从前的蝶衣姐,一定早就不由分说就骂他一顿了,哪会对他笑得这么温柔呢。 “对了,蝶衣姐,我之前好像是看见慧姐姐了,你们一直在一起吗?那雕羽呢?”陆臻问道。 蝶衣一愣,听到雕羽的名字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孩子居然以为……他们都死了啊! 好笑地摇摇头,她从怀里拿出纸张和炭笔,迅速写道:“你我都还活着。” 看到这行字,陆臻愣了好一会儿,脸上的笑容却渐渐黯淡,仿佛“还活着”并不是什么好事似的。 “能活着,总是好的。”蝶衣继续写道。 陆臻沉默了一下,感觉到了不对,惊讶道,“蝶衣姐,你……不能说话了?” “哑了。”蝶衣写了两个字,笔下一顿,干脆拉下了脖子上的丝巾,露出那个狰狞的疤痕给他看。 陆臻不禁有些触目心惊。一剑穿喉的伤势,居然还能活下来,只是伤了声带,也真是个奇迹了。 一时间,两人都相对无言。 “吱呀——”就在这时,房门开了。 陆臻挣扎着抬起半个身子张望,但看见了来人是一个他不认得的女子,失望之色顿时浮现在脸上。 “干什么?躺好!”秦绾没好气地呵斥了一句,一手放下手里的托盘,一手顺势将他按回床上。 “啊,痛痛痛!”少年顿时龇牙咧嘴。 “知道痛就安分点,你的伤,至少得在床上躺一个月的。”秦绾道。 “一个月?”陆臻睁大了眼睛,失声尖叫。 他知道自己这次伤得不轻,尤其冰窖里长期的寒冷浸入骨髓,对身体损伤更大,不过不管怎么说,一个月还是太夸张了吧! “有意见?那两个月。”秦绾毫不客气,不等他抗议,又道,“不听话,信不信我把你绑在床上?” “……”陆臻瞪着她,一脸的控诉。 蝶衣抿嘴一笑,起身端了秦绾拿过来的白粥过来,又把他扶起来,一口口喂。 陆臻很尴尬……他又不是完全动不了了,不过,被那两道目光似笑非笑地盯着,他还真不敢说不……喝了几口粥,他忽的心念一动。这个女子,明明面貌陌生,可是……刚刚他竟然完全忽视了这是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女子! 那种感觉很熟悉,熟悉得就像是……曾经有一段时间,每天被训,每天挨揍,都形成条件反射了。 不敢还嘴,不敢抗议,打不还手,就算没被盯着,该完成的功课也不敢打一点儿折扣。 沉思中,不知不觉的,一碗粥直接就喂完了。 “咕噜——”还是肚子的叫声提醒了他。 陆臻脸上一红,就更尴尬了。当然,他本就是长身体的年纪,都饿了这么久,昏迷的时候也只灌了点参汤吊元气,这一小碗白粥怎么够管饱的。 “你饿了太久,肠胃接受不了太多食物,一个时辰后才能吃第二碗。明天能吃些蔬菜,十天后才能见油腥。”秦绾好笑道。 “啊?”陆臻立即垮下了脸,这是要饿死他的节奏吗? 蝶衣一个爆栗子敲在他脑袋上,眼神明明白白诉说着六个字:小姐是为你好! 陆臻眨眨眼睛,看看她,又看看秦绾,一脸期待地开口道:“所以,你是慧姐姐吧?慧姐姐也没死,因为怕被太子追杀,所以易容了?” “你怎么会认为我是欧阳慧?”秦绾一挑眉。 “感觉啊!”陆臻理所当然道,“你浑身上下散发的味道,都和慧姐姐一样!” 秦绾抽了抽嘴角,无语了。 所以说,少年,是是属狗的么? “我说的对吧?”陆臻又转头去看蝶衣。 蝶衣苦笑,就看他虽然是笑着,但眼神里明明白白都是紧张,就不忍心骗他说小姐已经不在了,只能回头去看秦绾,眼中明显也带着祈求。 “嗯,你说得对。”秦绾心头一软,抬手揉了揉少年的头。 蝶衣微微松了口气。 “慧姐姐。”陆臻很乖巧地叫了一声。 “雕羽地下有知,一定希望你开开心心地活着的。”秦绾的声音很温柔,却也很残忍。 陆臻脸上欣喜的笑容一分一分淡去,又慢慢地低下了头,把自己苦涩的表情都藏进阴影里。 是啊,这世上,哪来这么多的奇迹呢。 蝶衣还活着,慧姐姐也活着,这已经很好很好了,实在不能再奢求更多了。 秦绾叹了口气,又揉了一把少年软软的头发,砖头道:“去叫刘太医过来。” 蝶衣点点头,拿着空碗和托盘退了出去。 “这里是京城?”陆臻惊讶道。 “嗯,是燕山脚下,距离救你出来的地方不远。”秦绾点点头,在蝶衣之前的位置坐下来,又道,“跟我说说,你是怎么回事,李钰抓你和其他人做什么?” “我是听说了消息,不相信,想到京城来一探究竟的,结果一时大意……”陆臻抓了抓头发,又道,“我没见到李钰,之前我们是关在一座地牢里的,有个很猥琐的小老头每天都来刑讯逼供,要我们说什么……什么春山图的下落,我都不知道他到底要的是什么。” “春山图?”秦绾讶然。 春山图也是一张名画,当然是价值连城,可李钰已经是太子了,至于花那么大力气去找一张名画吗?哪怕那画再值钱。最重要的是,她从来都没有收藏过春山图! 欧阳慧有什么没有什么,李钰难道还不知道吗? 这事怎么看都透着诡异。 “之前那老头还天天来,然后是三天一次,再渐渐的十来天才来一次。”陆臻回忆道,“最后一次,有一个多月没有来了,然后我们剩下还活着的人就被转移到了那座冰窖,只有一个中年人,三天来一次,送点食物过来,顺便问一句有没有要说的,然后就把尸体丢出去。算时间,你来救我的第二天,应该就是他来的日子。” “我知道了。”秦绾点点头。 之前在冰窖里得了陆臻一句话,她就吩咐了荆蓝把替身的尸体准备好之后,就躲在一边,等着看来人把尸体处理完,没有发现异常,随即又跟着他回城,看他进了太子府。 “那个小老头的模样,你记得吧?”秦绾想了想道。 “记得。”陆臻点头。 “很好,画出来。”秦绾道。陆臻和她不一样,这个少年文武双全的文,学的是真正读书人的琴棋书画经史子集,画个画像毫无压力。 “哦。”陆臻便要下床。 “回去躺着!”秦绾喝道,“等你能下床了再画!我不急。” “哦。”陆臻答应了一声,病恹恹地躺了回去。 “你才几岁,现在不好好养着,是想不到三十岁就坐轮椅吗?”秦绾怒视他,“过几天苏青崖回来了,再让他看看。” “啊,苏神医也来啦?”陆臻的脸色就更苦了。 以前的欧阳慧,除了蝶衣和雕羽,最宠的就是这个少年了,他受伤,自然没少吃过苏青崖开的药。简直是……没有最苦,只有更苦! “嗯,来了。”秦绾也一脸同情地看着他。 “对了,慧姐姐,你的脸也是苏神医易容的吗?真的一点儿痕迹都看不出来啊。”陆臻赞叹道。 “……”秦绾无语,当然看不出痕迹,她的脸就长这样,是真的好不好! “慧姐姐,我说错什么了吗?”陆臻小心翼翼地问道。 秦绾想了想,还是直接道:“如果我告诉你,我的灵魂是欧阳慧,但身体换过了,你信不信?” “借尸还魂?”陆臻脱口道。 “差不多是这样。”秦绾点头。 “嗯……”陆臻并没有太过震惊的表情,反倒是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问道,“你第一次见到我是什么时候?” “四年前的冬至。”秦绾想也不想地道,“我在河边散步,看见个白痴跳进结冰的河里去救一个小女孩,刚想说少年勇气可嘉,谁知道居然跳下去救人的是个不会游泳的,被救的才是下水捉鱼的。结果小女孩拖着你游到一半没力气,还是我把你们俩拎起来的。” “……”陆臻脸上一阵青一阵红,郁闷道,“你说得这么清楚干嘛!” “不是怕你不信么?”秦绾笑。 当年的那个渔家小女孩就是雕羽,陆臻则是因为这件事实在太过丢脸,忘了自己游泳都不会就往冬天的河水里跳,差点从救人的变成杀人的,最后还是被个女人救起来的,所以这件事一直是他们三个人的秘密,就连蝶衣都不知道。 “好吧,我信了。”陆臻道。 “这么容易啊?”秦绾道。 “谁叫你满身都是慧姐姐的味道。”陆臻笑道。 看见他的表情,秦绾才算放心了不少,她最怕的就是陆臻会因为雕羽的死而颓废。 “慧姐姐不用担心我,被关的这大半年,该伤心的早就伤心过了,该哭的也都哭完了,我不会颓废的。”陆臻坦然道,“尤其最后那一个月,冰窖里寒冷彻骨,那一点点又冷又硬的食物哪里够吃,我能活下来,也是叔叔伯伯们一直照顾着我,有时候直接把那一点儿吃的硬塞给我。我的命是大家换来的,我还有为他们报仇的责任,再颓废下去,对得起谁呢。” “嗯,你很好。”秦绾看着他的眼睛,明白他的话出自真心,没有一丝勉强,这才笑了,“还有,以后,不要再叫慧姐姐,给人听见会有麻烦。” “姐。”陆臻想也不想地叫了一声。 “乖。”秦绾笑眯眯地捏捏他的脸。 只可惜,原本圆圆的脸蛋被折腾得只剩下皮包骨头,瘦得让人心疼。 “前些日子我见过你爹了,他挺好的,现在在宁州。”秦绾又道。 “那就好。”陆臻也露出一个笑容。这次死了那么多人,父亲没事,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等你身体好了,也去你父亲那里吧,你现在暂时不方便在京城露面。”秦绾道。 “我不要!”陆臻在这点上却是很固执,“我不走,大不了姐姐你让我在密室待着,我一步都不出门。我要留在京城,还要给吴叔叔他们报仇呢!” 其实,你最想要报的是雕羽的仇吧。 秦绾叹了口气,只得说道:“等你好了之后再说。” “嗯!”陆臻直接就当她是答应了。 很快的,蝶衣带着一脸战战兢兢的刘太医进来。 “行了,来看看他。”秦绾起身让开了床边的位置。 “是,大小姐。”刘太医苦着脸上前把脉。 大半夜地被秦家大小姐的丫鬟从床上拎起来,连跟家人说一声都来不及,提着药箱就被逼出了门,赶着城门一开就出去,来到这座庄子里给个少年看病。人昏迷了三天,他就在这里呆了三天,秦大小姐那个哑丫头冷冰冰地盯着他,让他实在没有跑的勇气。他可是亲眼见到了,那晚他只是说了一句要把夫人叫醒吩咐一句,这丫头就直接一剑削了他的胡子,差一点就是削脑袋了! 好不容易把这少年的伤势稳定下来,就听到秦大小姐笑眯眯地告诉他,秦侯已经知道了他和张氏的交易,若是尽力医好这个少年,她就放他一条生路。 于是,对于刘太医来说,陆臻简直就是他的护身符,哪敢不尽心尽力? “他怎么样了?”秦绾问道。 “醒了就没什么大事,这位小公子底子极好,以后只要好好养着,就不会有损寿命。”刘太医小心地答道。 秦绾一声冷哼,只是不影响寿命有什么用?她要的是无病无灾,没有任何后遗症!庸医! “这个,小的医术不精,大小姐恕罪。”刘太医也看得出来她眼里的鄙视,不停地擦着脸上的汗水。 “去熬药!”秦绾喝道。 “是、是。”刘太医连连答应着,连滚带爬地出去,差点被门槛绊个狗吃屎。 “姐,他是太医?”陆臻一脸的惊奇。对太医这态度……好么? “无妨。”秦绾懂他的意思,微微摇头。 “哦。”听她这么说,陆臻也没意见了。反正……这个所谓太医,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像是好人。 “你先休息吧,别说太多话了。”秦绾道。 “可是……我饿……”陆臻苦着脸道,“睡不着……” “那让蝶衣陪你聊聊,我还有事要处理,下午再来看你。”秦绾道。 “哦。”陆臻当然不敢耽误她的正事,只是……看到蝶衣,又不禁大眼瞪小眼。 蝶衣姐,不是不能说话了吗?怎么聊?笔谈? 秦绾不管他们,走出房门,果然看见李暄站在院子里,似乎在很认真地研究着一朵菊花有几个花瓣的问题。 “没事了?”李暄仿佛看见她走过来。 “嗯,回头让苏青崖来看,暂时没什么事。”秦绾叹了口气。 “好吧,那个刘太医,回头我会处理掉的。”李暄很默契地道。 “好。”秦绾一耸肩。反正……她是答应了放他一条生路,也做到了,这不是……王爷不答应嘛。 “准备什么时候回京城?”李暄又问道。 “不着急。”秦绾满不在乎。 他们是以出城度假的名义呆在别苑里的,秦建云也不会催她回去,反倒是希望她和宁王的关系能更好些呢。 “安国侯府现在没有女主人,老太太年纪大了,安排得好汝阳长公主下嫁的事吗?”李暄皱了皱眉。 最近皇家办了两场喜事,都出了问题,这要是长公主的婚事再出问题,皇帝非被气昏不可! “没事,这不是有内务府派来的人么。我一个女儿,安排父亲的婚事更不妥。”秦绾答道。 “你觉得没问题就好。”李暄点点头。 “说起来,长公主以后也算是我的母亲了,我记得长公主叫你小皇叔……”秦绾很无语地看着他。 之前在太子府,她真的不是只为了噎死李钰,而是……真的觉得有点儿尴尬啊。 将来他们成婚,是让李暄跟着她叫母亲?长公主敢受吗?还是让她做长公主的小皇婶?那让她爹怎么活…… “习惯吧,皇家的辈分一向是算不清楚的,各叫各的便是。”李暄安慰道。 秦绾长长地叹了口气。 “不过,再怎么说,距离婚期也不剩几天了,总不能当天再回去。”李暄又道。 “知道了。”秦绾应了一声,微一迟疑,又道,“对了,你知不知道……春山图?” “前朝画家赵伯驹的《春山图》?怎么了?”李暄微微一怔才道,“我记得,这张画原本是收藏在前朝皇宫里,后来大陆一分为四,就没听说过落在了谁的手里,到了现在,要是春山图出世,大约价值个十几二十万两银子。怎么,你想要?” 他的语气有些奇怪,因为秦绾并不是喜欢书画这种风雅之物的人,她最喜欢的是现银。何况,十几二十万两银子,听起来是挺多的,但对现在的秦绾来说,也不算什么,更没必要去求这张画了。 “不是我要,是李钰要。”秦绾摇头。 “李钰?他是想送给陛下的千秋节寿礼吗?”李暄皱眉。 “应该不是。”秦绾顿了顿,又道,“你确定,春山图就真的只是一副值钱的古画,没别的了?” 听她问得郑重,李暄倒是认真想了想,但还是遗憾道:“据我所知,是没有了。” “那就奇怪了。”秦绾挠了挠下巴,苦思道,“李钰抓了我不少人,冒着风险只关不杀,就为了逼问春山图的下落,实在是不像是为了一副古画。” “你有春山图?”李暄下意识地问道。 “我要是有,也罢了,可问题是,我没有啊。”秦绾一摊手,很无奈地道,“我都不明白,李钰到底是为什么会以为我有那张图。” “……”李暄微一沉吟道,“要不要把那人先抓起来?” 他说的是来处理尸体被荆蓝跟踪的中年人,三天工夫,暗卫营早把他的祖宗十八代都挖了出来,是太子府一个新任的侍卫队长,不过,虽说是新来的,但只看李钰对他的信任程度就知道,这人八成原本就是他暗地里私自培养的人,在欧阳慧死后才被提拔到明面上来的。 还有那些尸体,也都收回来好好收殓安葬了,只是乱葬岗上尸体太多,之前死亡的人,实在是找不到了,只能空祭。 “先不要打草惊蛇。”秦绾不同意,不过,提到李钰,她又忍不住笑道,“我们的太子殿下还病着呢?” “是啊,高烧不退,满嘴胡言乱语的,甚至有侍女靠近他都会大叫女鬼,现在服侍他的是两个小厮。”李暄好笑道。 “不是吧?”秦绾这几天心思都花在担心陆臻上了,还真没闲心关心自己的成果,听到这个,也不由得失笑,“端王已经是见到女人就呕吐了,要是太子殿下见到女人就像是见鬼,那……万一白莲肚子里那个是个女娃娃,周贵妃还有抱孙子的那一天么?” “陛下不止两个儿子,自然是有孙子抱的。”李暄不在意地道。意思是,周贵妃有没有孙子抱,干他屁事?就算另外几个皇子都有各种各样的毛病,但又不影响生儿子! “说得是。”秦绾深以为然,又道,“不过,真没想到,李钰也就这么点胆子?亏他还敢说,不信鬼神。” 李暄看着她无言,这么个搞法,正常人都能被吓死好吗?何况是本来就心虚的李钰呢,没吓疯就不错了,不过汝阳长公主和秦侯的大婚,他肯定是参加不了了。当然,秦绾也没期待他来。 反正……太子来不了,为表歉意,送的贺礼肯定会更厚重几分。既用不着看见那个碍眼的家伙,又得了实惠,一举两得,多好的事啊! “陛下那边有什么反应吗?”秦绾又问道。 “太医院那里,换了几个太医也没看好,陛下正大发雷霆呢。”李暄一耸肩,“还有个太医说……太子是中邪了。” “噗——”秦绾忍不住喷笑,“然后呢?” “陛下已经没办法,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今天一早派了人去含光寺请空远大师到太子府给太子念经。” “空远大师不是闭了死关吗?”秦绾惊讶道。 “含光寺毕竟是国寺,空远大师身为主持方丈,也不能违抗皇命。”李暄道。 “罪过,倒是我连累大师了。”秦绾叹了口气,是真的有些歉疚。 空远大师是得道高僧,真正的慈悲为怀,希望不要被她这等破事牵连了才好。 “放心吧,空远大师在佛教中地位很高,就算是陛下要拿他怎么样,也要考虑一下万千信徒。”李暄安慰道,“再说,李钰那就是心病,其实找空远大师还真是对症了的。” “也是。”秦绾想想,也同意他的看法。 李钰这病纯粹是被吓出来的,虽说平时他未必对佛祖有多少敬重,但这个时候,有道高僧的诵经,不说驱邪,但确实很能安抚人心。当初她重生在这具身体上不久,依旧是夜夜被噩梦惊醒,直到在含光寺七日,听着空远大师亲自诵经,之后果然能一夜无梦。 “那个少年……陆臻,对你来说,是那么重要的人?”李暄又问道。 “是啊,陆臻和蝶衣是一样的,我是把他当成我的亲弟弟一样看待的。”秦绾说着,脸色又冷了下来,“这笔血债,我会一一向李钰讨还回来的。” 李暄没有说什么“我会帮你”之类的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他很清楚,有些事,是必须只能由秦绾自己去做的,并不需要他的插手,他只需要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然后在她需要武器的时候,默默递上一柄剑,就足够。 不管怎么说,别苑里还是一片温馨的,不过相比起来,太子府里就是一片愁云惨雾。 三天前的早上,李钰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全身酸痛,好像是被鬼压床了一般。 当然,还不止是鬼压床。 他几乎是从床上跳起来的,粗鲁地推开伺候他起身的春兰,只穿着中衣就冲出了房门。 院子里干干净净,鬼火、桃花、女鬼、欧阳慧,什么都没有,甚至,连一丁点儿存在过的痕迹都找不到。 “太子殿下?”春兰捧着外衣战战兢兢地追出来。 “昨晚,可有听到什么动静?”李钰沉声问道。 “没有啊,殿下睡得很好,都没有叫人。”春兰茫然答道。 李钰看着她,明明是秋高气爽,阳光灿烂的好天气,但他总觉得有一股阴冷之气缠绕不去,似乎连阳光都失去了温暖。 春兰见他不说话了,赶紧先把外衣给他披上,一边道:“说起来,昨夜好像特别冷呢,殿下可别着凉了。” “你也觉得……昨夜特别冷?”李钰心中一跳。 “是啊,秋天了嘛。”春兰不解地点点头。 都快九月底了,半夜天凉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李钰回到屋里,梳洗整齐,心烦意乱地让侍女下去了。 就在他还没想清楚昨晚究竟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侍卫队长过来报告,关在别苑冰窖里的人已经全部死了。 李钰闻言,顿时心底直冒寒气。 陆臻果然是死了,所以……真的是欧阳慧来找他了? “殿下?”侍卫队长很茫然。 要是太子这么关心那些人的死活,何必让他们自生自灭?不是因为已经放弃从他们嘴里撬出话来了吗?还是说,殿下又后悔了? 李钰没理会他,失魂落魄地回房,当夜就发起了高烧。 皇帝和周贵妃几乎将所有的太医都派到了太子府,却没有丝毫效果,还有李钰那见到女人都以为是女鬼的态度,甚至连皇帝都觉得,太子,是真的中邪了吧?( 就爱网) 第六十章 苏青崖归来 等秦绾终于从别苑回京城,已经是秦建云和汝阳长公主大婚前三天了。 按理说,作为盟友,太子病了,秦绾既然回到京城了,至少该去探个病,事实上,秦绾也确实递了帖子过去,只是收到的回复是,太子病重,不便见客,秦绾也就罢了。 很显然,李钰最近对秦绾这个“欧阳慧的师妹”肯定是要退避三舍了。 不过,秦绾觉得,李钰真心不能躲她一辈子,若不能克服心理障碍,难不成见她一次,回去就做一夜噩梦?当然,那样其实也挺不错的,看李钰不爽的时候,只要去他面前晃几眼就够了。 至于陆臻,秦绾想了想,还是让荆蓝给他稍加易容后,带进了京城。 没办法,这孩子看着笑眯眯地脾气很好,实际上也是个倔驴子,秦绾也怕自己一个没看住,他就跑去干出行刺太子的蠢事来。别说李钰没那么好杀,就算真好杀……陆臻的后半辈子也不得安生了,为了李钰这么个人渣毁了一个前途无量的少年,不值得的。 反正李钰认为陆臻已经死了,绝对不会想到一个死人居然大模大样地住在京城里。 刚好,把人扔到苏宅,暂时让顾宁看着他,过两天苏青崖回来,他自然就不敢在苏青崖面前做小动作了。 也就是这一天,陆臻终于见到了李暄。 “所以,你是我姐夫?”陆臻坐在秦绾强制要求的轮椅里,面无表情地瞪着李暄。 “嗯。”李暄点点头,示意秦绾先回安国侯府。 秦绾怔了怔,随即留下了蝶衣,带着朔夜和荆蓝走了。 男人之间的问题,还是交给他们自己去解决比较好。想娶她,总不能连她的家人的认同都得不到。 李暄笑笑,亲自推着轮椅往后院走。 “别,我可受不起一位王爷给我推轮椅。”陆臻没好气地挥开他,自己转着轮椅走在前面。 “他们……没事吧?”顾宁一脸的担忧。 他对李暄还是挺有好感的,说是王爷,可也没摆过皇亲国戚的架子,反倒是这个少年,不知道是长乐郡主的什么人,莫名的有好大的敌意。 蝶衣摇摇头,拿出纸笔写道:“将来你对要娶顾小姐的男人也会如此。” 顾宁愣住,随即抓了抓头发,哑然失笑。 好吧,如果是这样的话,可以理解。 作为朋友,或许他很欣赏一个男人,可当那个男人要成为自己的妹夫……想必自己也会看他百般不顺眼的。 蝶衣在心里叹了口气,虽然明知陆臻对李暄的敌意并不只是如此,却也没再说什么。 只是,宁王真的是很适合小姐的人,当然,他要是不姓李就更好了。 而陆臻一直抓着轮椅来到后院才停下来。 “我知道,她是欧阳慧。”李暄站在他背后,停顿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 陆臻猛地回头,震惊地看着他。 慧姐姐……连借尸还魂这种事都能告诉这个男人吗? “我也上过无名,见过她的师父墨主。”李暄绕到他前面,左右看看,就直接在小路边上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来,也不嫌弃石头上湿滑的青苔弄脏浅色的衣服。 就是这个动作,却让陆臻眼里的敌意消退了三分。 这个人……至少懂得尊重。 因为他坐在轮椅里,必须仰望站着的人,所以,选择坐下,让他们的目光处于同一个高度来谈话。 “曦说,你和她的亲弟弟一样,我不希望和你关系太差,就算你不喜欢我,至少,我希望我们可以和平共处。”李暄又道。 “姐姐要杀了李钰,你帮谁?”陆臻问道。 “曦。”李暄想也不想地答道。 “那如果她要杀皇帝呢?”陆臻一声冷笑。 李暄皱了皱眉,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很难回答?”陆臻一挑眉。 对,他承认自己是在挑刺,慧姐姐应该是不会想着弑君的,难道这男人就想不到这一点? “不,我只是在想,陛下的寿命不剩几年了,不用杀他也要死了。”李暄很诚恳地道,“如果真要杀,那就得尽快,否则他就自己死了。” “……”陆臻抽了抽嘴角,盯着他的眼睛,半晌无语。 其实他很想问,你真的是宁亲王?真的不是被人假冒的? “你对我哪里不满意?”李暄认真地问道。 “我不满意你姓李!”陆臻冷哼道。 “这个啊……”李暄倒是考虑很许久才道,“姓名乃是父母所赐,我想不姓李也没办法,要是你不满意,我可以让我儿子姓秦。” “啊?”陆臻目瞪口呆。这是要绝后么…… “姓欧阳是真的不行。”李暄很诚恳道,“死而复生这种事,不能见一个人解释一遍的。” “……”陆臻继续瞪着他。 “所以,还有什么问题吗?”李暄问道。 “……”陆臻无言,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没有其他问题的话,我想,以后我们会是家人。”李暄道。 “……”陆臻又瞪了他半晌才扭过头去,低声道,“看你表现。” “好。”李暄一笑,站起身来。 陆臻抬头看天,没注意到他离开后,蝶衣又走过来瞧了瞧,但看见他的表情,却没有打扰,又默默地退回去了。 而秦绾回到安国侯府,也有一大堆事等着她,毕竟,汝阳长公主过门之前,是她掌管着府中中馈。更重要的是,龚岚大概真的很想自由,不眠不休地把眼睛熬着了一对兔子眼,终于把所有的账目都整理清楚了,听说她回来了,赶紧背着一箱子账本到安国侯府求见。 秦绾也很震惊,再翻翻那些重新誊写过的账目,条理清晰,一目了然。甚至之前说过有做过的假账也都翻出来了,用朱笔批注一笔一笔写得明白,就让她更震惊了。 原本,她还打算着,一个月时间,龚岚能把账目初步算清楚就不错了,可这才几天? 于是秦大小姐忧伤了,虽说……她学习的重点从来都不在算账上,可比起专业的,她就真的这么差劲么? “怎么样?”龚岚得意洋洋道,“本公子可以走了吧?” 只可惜,这副表情偏偏配上一双布满血丝的红眼睛和两个巨大的黑眼圈,让人怎么看怎么觉得好笑。 “我说,你真的不考虑继续给我当账房?肯定比你在江湖上漂泊的日子过得好。”秦绾很诚恳地说道。 她一向是很惜才的人,尤其是在某一方面有特殊才能的人,从前他的手下也多的是在某一个领域已经登峰造极的天才。 “还是算了。”龚岚摇头道,“我擅长算账,也算是家学渊源,不过我不喜欢。” “你要不要玄铁?”秦绾问道。 “什么?”龚岚一愣,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你说什么?” “玄铁。”秦绾从善如流地重复了一遍。 “你有?”龚岚怀疑道。 “有很多。”秦绾点头。 “……”龚岚瞪她。你特么的还有没有天理了?江湖中人人渴求的至宝,居然在一个千金小姐手里,居然还有很多!这不是暴殄天物么? “干不干?”秦绾诱惑道,“有玄铁哟。” “……”龚岚泪奔,能不这么勾引他么?可是,玄铁,是玄铁啊!想了想,他还是带着希望问道:“多久?” 玄铁他是真的想要,不过,如果要卖身一辈子的话,也只能忍痛舍弃了。 “三年吧。”秦绾一耸肩。 反正,三年后,如果她还需要龚岚,自然会有别的让他心甘情愿上钩的东西。对于这些人的心里,她自问还是很了解的。 “三年啊……”龚岚挠了挠头,暗自盘算。 不算很苛刻,但是……想起这几天暗无天日的生活,他就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这种日子过三年的话,肯定会折寿的吧! “我说,账目你都整理好了,以后可没那么多活儿了啊。”秦绾摇了摇手里的账本。 “对啊!”龚岚一拍脑袋,暗骂了一句糊涂,这最困难的部分都干完了,三年换玄铁,不吃亏啊,“本公子干了!” “很好。”秦绾也笑了。 以为这就干完了?等她考察一番,如果龚岚确实可信任,手里的暗帐也甩过去算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嘛。 不过,现在还茫然无知地签下了卖身契的龚少侠想着玄铁,高高兴兴地走了。 “荆蓝,叫朔夜给我买个宅子,不用很大,距离宁王府近些。”秦绾吩咐道。 “是,是给龚公子的?”荆蓝笑道。 “给本小姐干活,总不好三年都住在酒楼客栈里。”秦绾答道。 何况,送他座宅子,三年住下来,自然而然就把那里当家了不是? 荆蓝取了银子,出去办事。 秦绾这才把注意力放在账本上。 龚岚用红笔批注的地方还真不少,宁王府的,丢在一边,准备让李暄自己处置那个皇帝派来的账房。而安国侯府这边的……她想了想,抱着账本就去找了秦建云。 汝阳长公主过门后肯定是要管家的,张氏留下来的烂摊子,交接的时候肯定要出问题的,她可没兴趣替张氏背黑锅。 至于秦建云看着账本准备怎么办,就不关她的事了。 张氏么……反正也没法更惨了,秦建云也真不至于掐死她。第二天,苏青崖也回到了京城。 秦绾闻讯,直接去了苏宅。 她到的时候,苏青崖刚给陆臻开完方子,让蝶衣去煎药,自己拿着银针,几乎把少年扎成了刺猬。 “他怎么样?”秦绾直接问道。 “之前的药方还可以,我改了用量,配合针灸,应该不会留下后遗症。”苏青崖一边起针一边答道。 秦绾注意到他身上的白衣一片灰蒙蒙的,显然是还来不及换,也不禁心中一暖。苏青崖算是有洁癖的人,或者说,医者多半是有洁癖的。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先诊病,可见也是外冷内热。 陆臻苦着脸,欲哭无泪。就知道苏青崖一回来,他就惨了。药苦得要命不说,针灸……这针扎下去,有的酸,有的麻,有的痛,还有的什么感觉都没有,你永远不知道他下一针扎下去会是什么感觉,那种滋味……真是妙不可言啊。 收拾好银针,苏青崖就直接把人赶出去丢给蝶衣照顾了,有些女孩子不方便做的,反正最近顾宁还留在京城。总之,苏神医只负责诊病,不负责其他。 “你没事吧?”秦绾仔细打量着他。 看起来倒是没伤没病的,只是眉宇之间掩饰不住的疲倦,可见在青岩的那段日子,也是很惊心动魄的。 “能有什么事。”苏青崖一声哂笑,从怀里掏出辟邪珠和清神木递给她,“沈醉疏让我带回来的,他说要去趟洞仙湖,与人有约。” 洞仙湖,邵小红?秦绾笑笑,随即又道:“你确定他找得到路?” “他原本说要送我回京……我实在可怜那个和他有约的人,顺手把他丢在洞仙湖畔了。”苏青崖面无表情道。 秦绾顿时大笑。 “我回来的时候,青岩县的村民基本上已经痊愈,那里的尸体、水源、土地我都做过了处理,不会让瘟疫扩散的。”苏青崖说道。 “辛苦了。”秦绾真心道。 “记得就好。”苏青崖一声冷哼。 “是是是,是我欠你的,苏公子。”秦绾笑道。 不过,以他们之间的交情,其实谁欠谁的,又有什么差别呢。 就在这时,李暄一脸凝重地走进来。 “怎么了?”秦绾奇道。 说起来,她还没问过昨天李暄和陆臻谈得怎么样了呢。今天就看陆臻看到她那个别扭的模样,她就忍不住好奇心,只可惜少年闭紧了嘴巴,一个字都不肯吐露。 “陛下召见。”李暄沉声道。 “陛下?”秦绾疑惑。不过,就算是陛下召见,也不是头一回了,至于这般如临大敌的模样吗? “皇帝要见我?”苏青崖淡淡地道。 “是。”李暄点点头。 “陛下召见苏青崖做什么?”秦绾皱眉,很有些不乐意。 “他是有史以来第一个成功彻底根治瘟疫的人。”李暄解释道。 “我去换身衣服。”苏青崖挥手制止了秦绾的抗议,转身走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不是要进宫,而是去隔壁串个门似的。 只留下秦绾和李暄大眼瞪小眼。 “你也赶紧回去换身衣服吧,宫门口见。”李暄知道她不放心,虽然皇帝没有说要把秦绾一起召进宫来,不过秦绾想来的话,自然也是可以的。 “好。”秦绾也知道事情紧急,不敢耽搁,匆匆回府换了身入宫的华丽盛装,只带了朔夜一人。 朔夜是四品武官,现在还挂职在侍卫处,也是能进宫的。 在宫门口会和,苏青崖却依旧是一身简简单单的白袍,很是惹人侧目,只是……那是宁王带进宫的人,又有陛下的令牌,也没有侍卫敢多盘查几句。 来到养心殿,除了侍卫和宫女,就只见皇帝一个人下笔飞快地在批奏折。 “陛下。”李暄走上前。 “来了。”皇帝放下笔,抬起头来,打量了苏青崖一番,眼中也闪过一丝讶色:“你便是治愈了瘟疫的那个大夫?” “草民苏青崖。”苏青崖淡淡地道。 没有特别恭敬,也没有不敬,就好像他面前的不是皇帝,就是一个普通人。 “朕没想到你居然如此年轻,总以为医术绝顶的大夫,都该是白发苍苍了,便如太医院里的那些。”皇帝笑道。 苏青崖不置可否,当然,他忍着不说话已经是看在秦绾份上了。 就太医院里那些老不死,也叫“医术绝顶”?怕是还不如蔺长林呢。 “你对东华社稷立下大功,朕也不能有功不赏,只是……苏神医是奇人异士,想必也不会在意金银之类的俗物。”皇帝又开口道。 听到这句话,李暄和秦绾都是眉头狠狠一跳,相顾无言, 也亏得是楚帝驾崩的事内情太多,新帝下令封锁了消息,要是陛下您知道这位“不在意俗物”的神医在南楚是怎么疯狂敛财的,看你还说不说的出口。 谁说奇人异士就不在乎金银俗物了? 没有银子,连饭都吃不上的时候,谁还能去有闲心研究医术。 所以,苏神医虽然不像是秦大小姐那么在乎金银,但陛下您要是赏个十万八万黄金什么的,相信他也很喜欢的。 “不知道苏神医想要什么?”皇帝问道。 皇帝对待皇族很小气,就看如今东华只有一个硕果仅存的宁亲王就知道了,可皇帝对待人才一向大方多了,尤其……这一位立下的功绩,不亚于当年他灭掉南疆。 苏青崖并不只是救了青岩县的两万百姓,他最大的功劳是,证明了瘟疫是可以被治愈的,从此以后,发生了瘟疫的地方,再也不用人畜灭绝。他造福的是今后千千万万的百姓。 当然,这毕竟是皇帝在位时发生的事,将来的史书上也有皇家的一份功劳,而且,这是泽被后世的大事,足以让他名垂千古。 皇帝已经是站在权势的最高点了,能追求的,也就是死后史书的评价了。 所以,这一回,皇帝心情极好,也格外地大方。 “草民并无所求。”苏青崖摇头,想了想,又道,“若是陛下允许,让草民进出御药房便是了。” “这容易,宫里的药材,苏神医若有看得上眼的,尽管拿走便是。”皇帝慨然道。 “多谢陛下。”苏青崖嘴里说着谢,却依旧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淡定模样。 皇帝越看他,越觉得果然是高人风范,忍不住便道:“苏神医可有兴趣留在太医院任职?” “草民自由惯了,受不得拘束。”苏青崖婉言谢绝。 皇帝也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指望他真的能答应,这些奇人异士大多性情古怪,强逼着人留下来却结怨,还不如留个人情在更有用。 不过,想起太医院,皇帝就忍不住牙疼。 这么多太医,平时一个个跩得不行,可太子就一个高烧和梦魇的毛病,居然看了那么多天还没见好,真真是一群干领俸禄的废物! 想着,他心中一动,又道:“苏神医,太子近日突患怪病,太医束手无策,可否请苏神医看看?” 苏青崖闻言,一直很淡定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看着他的表情很是古怪。 “怎么了?”皇帝一怔。 “草民以为……陛下恨不得太子距离草民越远越好,越远越……安全。”苏青崖慢吞吞地说道。 “……”皇帝顿时脸黑了一下,才想起来,传说中,苏青崖似乎和欧阳慧关系非常好。 说实话,对于李钰杀了欧阳慧这件事,皇帝其实是很失望的。 当然,他失望的并不是欧阳慧,毕竟,再怎么有才,也就是个女子,对皇帝来说,人才从来不嫌少,顶多也就是惋惜两句罢了。 李钰和欧阳慧扳倒前恭亲王用了多少手段,恭亲王是否真的有罪,这些皇帝虽然不是桩桩件件都清楚明白,但也不是完全糊涂的。说到底,是李铭没斗过欧阳慧。 那个女子,抓住了一个致命的弱点,皇帝还年轻,不会希望有一个太过野心勃勃已经迫不及待想要上位的皇子,所以她逼着哄着李铭拼命夺权,终于超过了皇帝的底线,所以,皇帝坐视他们扳倒了李铭,甚至还顺水推舟圈进了他。 因为欧阳慧做的,其实是合了皇帝心意的。皇帝正当壮年,李钰的性子确实也比李铭好掌控得多,所以皇帝顺势就封了李钰做太子。 然而,天有不侧风云,他也没想到自己的身体能一下子出这么大的问题,这么一来,作为太子的李钰显然就太嫩了些。 尤其,在处理欧阳慧这件事上,皇帝很失望。 权谋、利益、感情,不管哪一样,都只是上位者笼络下属的手段,是一种驭人之道,李钰用欧阳慧,却掌控不住这个女子,最终只能用杀人这种方式处置,就是一种失败。 作为帝王,显然,李钰实在太嫩了。 而皇帝觉得……他已经快没有时间把李钰调教成一个合格的帝王了。 “陛下?”李暄叫了一声。 “无妨,年纪大了,总是容易精神不集中的。”皇帝摆摆手,终究是没敢再提让苏青崖给太子看病的事。 苏青崖敢不敢治死太子……这个答案在事情发生之前,谁都不知道,而皇帝也不敢去赌一赌,实在是……东华的皇子凋零,若是李钰再出事,剩下的就更不行了。 端王……端王都要绝后了,怎么可能传位给他! 而苏青崖的名声太盛,现在他就算想处死他都不行,会激起众怒,也会给其他三国一个太好的借口。所以……相安无事就最好了。反正苏青崖在京城也呆了不少时间,也没见他找上门去毒死太子,只要……太子不主动送上门去就好了! “对了,北燕已经撤销了苏神医的通缉令。”皇帝又道。 “哦。”这点苏青崖倒是不在意,反正那通缉令挂了好几年,不是也没把他怎么样么?就算没有了通缉令,他也一样不会踏足北燕半步的。 “北燕皇室这是服软了。”李暄一声轻笑。 “他们也是没有办法。”皇帝摇头道,“瘟疫不分国家,任何一个国家都不敢说绝对没有天灾*,对于一个能治愈瘟疫的医者,就算不拉拢,至少也不要得罪为好。” “这点,西秦应该挺高兴的。”李暄道。 任谁都知道,苏青崖和西秦关系很好,和西秦太子交情也不错。 “无妨,西秦也是盟国。”皇帝笑笑,隐晦地看了秦绾一眼,又笑道,“婚事准备得如何了?” “一切准备就绪,定然不会让长公主委屈的。”秦绾装傻。 “朕问得是你与小皇叔的婚事。”皇帝笑骂了一句。 “这个……陛下。”秦绾一脸委屈地道,“哪有女儿家自己给自己办婚事的,这不是等着长公主当了我母亲后,好给我操办嘛?” 皇帝无语,只想说也没见过姑娘家自己准备嫁妆的,更没见过姑娘家自己置办聘礼的,你不是一样不落地全做了? 只可惜,她有个师姐叫欧阳慧,要不然,就是惹怒宁王,他也要把秦绾留给太子做太子妃。再没有比秦绾更合适做皇后的女子了。而如今,秦绾能为东华效力就不错了,硬把她和太子凑做对,只怕要喜事变丧事的。 “陛下,曦脸皮薄,直接问这些不好。”李暄打断道。 “好吧,朕不说了。”皇帝站起身,从书桌后走下来,伸了个懒腰,却因为坐得太久,又站起来太快的关系,眼前一黑,整个人都一晃。 站得最近的苏青崖竟然比宫女都快了一步,轻轻地一扶。 “有劳。”皇帝怔了一下,有些意外。 看起来,这也不是这么冷的人啊。 “陛下保重。”苏青崖点点头,很快就放开了手。 再说了几句话,皇帝脸上就露出了明显的疲惫之色,秦绾自然也很识趣地告辞,倒是李暄被留下来商议滞留不走的西秦镇南王世子的事。 出了宫门,又走了一段,秦绾挥手示意朔夜落后几步,注意是否有人跟踪,一边才问道:“如何?” “治不好。”苏青崖摇头,“这病拖得实在太晚了些,只能说是那些太医误人。” “连你都没有办法吗?”秦绾叹了口气。 如果可以,她并不希望皇帝死得太早,他们还没做好准备呢。 “没有。”苏青崖摇摇头,坦然道,“脏器都已经衰败病变,那是不可逆转的变化,神仙也没有办法,姬夫人悉心调养的话,大约还能有一年寿命。” “一年啊。”秦绾无奈,这可比李暄推测的时间更短得多。 不过,连苏青崖都说只有一年,看来是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一年,必须建立起足够的势力,以应付那个时候的朝局动荡。 “对了,这个给你。”苏青崖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小的瓶子丢给她。 “什么东西?”秦绾一怔。 “甜梦香。”苏青崖答道。 “做什么用的?”秦绾见他居然没有解释的意思,只能无奈地问道。 “一种香料,能让人在睡梦中想起最深刻的记忆。”苏青崖答道。 “……”秦绾无语。 好吧,不用问这是给谁用的了。苏青崖……这是嫌李钰还不够倒霉,吓得还不够厉害吧? 李钰最深刻的记忆,那还用问么,有谁经历过如此恐怖的一夜后还能不记忆深刻的?要是闻了这甜梦香,按照苏青崖的说法,岂不是得夜夜重复那夜的梦境? 才听说空远大师的诵经起了作用,太子睡得好多了呢。 想了想,秦绾还是收起了小瓶子。 虽说他还想留着李钰有用,不过,苏青崖想看他痛苦也无所谓,最后疯不疯……就看李钰的造化吧。也许,吓着吓着,就习惯了嘛。( 就爱网) 第六十一章 手滑了 安国候和汝阳长公主大婚,虽说两人一个是再娶,一个是改嫁,意思都是不想大办的,可耐不住身份太高,皇帝也想有一场真正的喜事来冲淡这些日子京城的流言蜚语,所以,婚事还是办得热热闹闹的。 秦绾肯定不会去闹父亲和继母的洞房,甚至……还很好心地派人去给张氏送了一桌她平时最喜欢的好酒好菜。皇帝大喜都要大赦天下了,侯府这么大的喜事……阖府上下都赏点儿好吃的也是常理嘛。当然,张氏是吃了还是砸了就不关她的事了。 秦桦和秦珠虽然还在禁足抄经,但这种时候秦建云也不能真不让他们出来,但还是派人在旁边盯着。好在,这两个也真没蠢到家,虽然从头到尾板着脸没一个笑容,但也没闹出什么事来。 最没有负担的就是秦枫了,反正他是注定不会继承爵位的,跟柳家议亲的时候也说好了,一成婚就会分家单过,唯一的嫡亲妹妹现在记在原配夫人清河公主名下,是正经的嫡女,又有绾儿照顾教养,而秦绾就更不用他来操心了。无论从哪个方面看,换个公主继母都比张氏好多了。 老太君则是痛并快乐着。虽然不喜欢公主,但听着那些诰命夫人一声声的带着羡慕嫉妒恨的恭喜,老太君心里也有些飘飘然的。毕竟她儿子已经娶第三任妻子了,居然还能娶到公主。两国驸马,那是多大的脸面! 这一回,没人算计,没人捣乱,从迎亲到入洞房,一切安安稳稳,顺理成章得甚至让观礼的宾客都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似的。 这不对啊!怎么就结束了呢?太平淡了吧。 不是应该又有那谁谁谁跑进来大喊不好了,新郎不见了,或者新娘不见了吗? 这么顺利,不像是皇家的婚礼啊! 于是,不少宾客,尤其是女客,走的时候还是一脸的意犹未尽。 总觉得是兴冲冲地来,却一拳打在棉花里,那种感觉……简直憋得内伤! 一夜无话。 汝阳长公主是下嫁,为此连公主府都不住了,自然是依足了新妇的规矩。 第二天一早,秦建云和长公主先去禧福苑给老太君敬了茶,就在正厅等着秦建云的妾侍和子女来请安。 秦建云的几个妾这些年一直被张氏压制得服服帖帖,如今换了公主,更不敢出什么幺蛾子了。 长公主也没有为难她们,喝了茶,便吩咐身边的嬷嬷一个给了一个红包,都是一样的份例,只有生下三少爷秦榆的陈氏稍厚了三分。 连张氏的那一份,长公主也没有忽略,直接派人送去了小院,当然,张氏认为那是大度还是羞辱就难说了。 妾室之后,是子女。 最尊贵的自然是原配所出的秦绾,还有记入清河公主名下的秦珑,这也是如今侯府仅有的嫡出了。 “母亲。”秦绾笑眯眯地改了口。 就凭长公主居然当众派人给张氏送红包这一点,她就喜欢这个继母,相信她们一定能相处愉快的。 长公主很慎重地起身还了半礼,这才喝了茶,送了见面礼,是一整套碧玉首饰,玉色清透,显然是皇家上品,而且是用了心的,知道秦绾最爱玉饰。 “多谢母亲。”秦绾一笑,大大方方地接了。 没人觉得不对,因为秦绾是宁王的未婚妻,从那一边论,是长公主的……小皇婶。 “母亲好。”秦珑被打扮得像个福娃娃似的,小小的粉团子一只,笑得甜甜的,能把人的心都萌化了。 长公主孀居多年,膝下也没个一儿半女的,倒是很喜欢这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娃,喜得抱在手里,继续接见其他人。 秦枫无所谓,还很高兴妹妹能得长公主喜欢,这么一来,就算绾儿出了,珑儿也能有人教养,而且养在公主身边的姑娘,将来议亲别人家也高看一眼。秦桦虽然不高兴,但儿子和女儿到底是不一样的,说实话秦珑就算再受宠都碍不到他什么。至于她会碍到秦珠……秦桦冷哼,关他什么事? 不得不说,其实秦桦是个很记仇的人,就算是宠了多年的妹妹,一旦碍了自己,也是说放弃就放弃。 秦榆还小,而且性子老实,也没想太多,安安分分地上前请安,领了红包,退回到陈氏身边。 陈氏也是松了口气,但不觉又有些失望,心情很有几分难言的复杂。 主母是可以把庶子接到身边去养的,从前张氏自己有儿子,当然不喜欢她的儿子在眼前碍眼。可如今长公主膝下空虚,这个年纪怕是也很难自己生儿子了,撇开秦枫不说,秦桦和秦榆,她原本还是认为秦榆希望更大的。毕竟秦桦年纪大了,更养不熟。虽说舍不得儿子离开自己,但若是儿子以后能有个好前程,甚至……袭爵,她还是愿意的。 只是,长公主对待三个庶子都是一样的态度,看起来是没这个意思了。 最后的秦珠却是一脸愤怒地盯着坐在长公主膝头,小口吃着点心的秦珑。 原本,她是尊贵的嫡女,秦珑不过是个低贱的庶出,还有个那样下作的娘,她从来就没有把这个小可怜放在眼里过,可如今呢?秦珑变成了高高在上的原配嫡女,是她要仰望的存在,而她却被贬成庶女,她今年已经十四了,马上就要议亲,可这样的身份,能说得上什么好人家?真正的高门大户,是绝对不会要一个出身上有瑕疵的媳妇的。 这一瞬,秦珠甚至连张氏和秦珍都恨上了。 要不是她们俩太蠢,怎么会连累得自己都变成庶女? 看着被送到手里的茶,秦珠心里的恶念不住地翻滚着,走到长公主面前时,一抬头,正好看见长公主一脸慈爱地在喂秦珑吃糕点,不由得脑袋一热,还没反应过来,手里的动作已经快了思想一拍,整杯的茶水直接泼了过去。 “啊!”周围的人不由得一声尖叫。 “哗啦~”茶水泼在人身上,顿时浇了个透,幸好用来敬茶的茶水并不是滚烫的,要不然非脱一层皮不可。 “啊~你!你做什么!”秦珠惊呼着护住头脸,脸上身上的水不断往下流。 没错,被泼了一身茶水的人不是长公主和秦珑,而是……秦珠! “我倒是想问问,三妹想做什么呢,手抖了?”秦绾站在长公主身边,唇边含着一丝嘲讽的笑容,慢慢甩了甩阴阳扇上沾着的水迹,随后收拢折扇,当成短棍一般,轻轻地敲了敲自己的掌心。 “我……”秦珠立即说不出话来了。 现在她才感觉到了后怕,眼前的人不仅仅是她的继母,还是陛下的亲妹妹,是长公主啊!要是这杯茶真的泼到长公主身上……她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不敢去想那后果了。 “皇兄说长乐郡主文武双全,果然是名不虚传。”不同于身边嬷嬷的惊怒,长公主倒是没有生气的样子,甚至没有去看狼狈不堪的秦珠一眼,反而很有兴趣地打量着秦绾。 刚才,她只觉得眼前一花,原本距离她足有七八步远的秦绾就到了他面前。更何况,秦珠泼过来的是水,并不是什么固体的东西,可别说她了,就是挡在前面的秦绾,一身衣裳都没沾上半点茶水。就算长公主并不懂武功,至少也知道,这是很厉害的功夫,不是一般侍卫能做到的。 “别,陛下这可太夸奖了。”秦绾掩嘴一笑道,“论武功,我打那些将军十个都没有问题,不过……我真心不会写诗作词的。” “哪儿的话,皇兄可是说,你的文才并不在于风花雪月。”长公主微笑道。 “姐姐是最厉害的!”坐在长公主怀里的秦珑忽然说了一句,只是小姑娘嘴里满满塞着点心,说话腮帮子鼓得像只小青蛙似的含糊不清,让人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不由得引起一阵大笑。 “比你大哥还厉害?”秦建云也忍不住逗了一句。 “嗯……”秦珑看看秦枫,又看看秦绾,小脸上现出一丝犹豫,想了好一会儿才道,“姐姐厉害,厉害很多很多!” “为什么?”秦建云好奇道。 这个“厉害很多很多”又是个什么说法? “桂嬷嬷说,哥哥是五品,姐姐是超一品,所以,姐姐厉害很多很多!”秦珑终于咽下嘴里的糕点,清脆地说道。 不过,众人闻言,不禁面面相觑。 可以这么判断的吗?这样算起来的话,因为郡主是皇家人,是超品,整座侯府,除了长公主比秦绾厉害,连秦建云都要被比下去了啊。 “噗——”长公主没忍住被逗笑了。 连两个嬷嬷原本愤怒的脸色都缓和下来,露出了笑容。 她们两个是长公主的陪嫁丫头,到了年纪也没有配人,自愿梳起了头做了公主身边的嬷嬷,相伴三十年的情谊早已超越了主仆之情。 有很多很多年,没看见公主笑得这么开心了呢。 长公主笑了,屋子里的气氛自然热闹起来,而浑身*的秦珠更是被忽略了个彻底。 好久,秦建云才淡淡地道:“珠儿禁足听花苑,除了给你母亲祈福的经文,再抄女戒一百遍,在你议亲之前,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出门。” 言下之意,秦珠这两年只需要在房间里抄抄抄就行了,也不用来向长公主请安了。 秦珠想反对,但秦绾一个示意,两个侍女上来,连拖带拉地把她扶了下去,一边笑道:“三小姐衣服都湿了,这天气要是着凉了可怎么好,奴婢们扶您去换件衣裳吧!” 屋里的人看在眼里,都没有异议。没见连秦珠的亲哥哥秦桦都一言不发,像是没看见么?何况,当初秦珠身为嫡女,可没少刻薄她们这些妾室,尤其是陈氏,对于秦珠总是欺负秦榆早就敢怒不敢言了。 如今,张氏疯了,被关在小院,秦珍虽然做了王妃,可回门那天她们也看了一眼,分明就还是个黄花闺女呢,算什么王妃!如今秦桦秦珠也被贬称了庶出,和秦榆又有什么不同了? 真是大快人心! “行了,你们请过安也回去吧。”秦建云挥了挥手,让妾室们退下。 在安国侯府,这几个妾就和隐形人似的,完全没有存在感。 张氏在对付妾室上确实有一手,她很清楚,最好的办法并不是磋磨那些女子,而是……无视,让秦建云都忘记了府里还有这么个人,才是最狠的。 长公主下嫁之前,当然也自己派人打听过安国侯府的情况。她不是原配,自然不好一过门就把人都打发出去,也让人说皇家无情,如今这些女子确实如打听得那般足够识相,那自然最好不过。 “公主,府里的账册钥匙,前些日子都是绾儿管着的,前日她已经都交回来了,一会儿就都转交给你,以后就劳烦公主费心了。”秦建云又道。 “这是本宫分内之事,何来劳烦。”长公主温柔地一笑。 秦绾看着他们的互动也笑眯眯的,心情很好。 看起来父亲对长公主也很满意,那就好了。都说家和万事兴,安国侯府也算是她的靠山之一,自然是越安稳越好的。 “父亲,母亲,礼部那里还有些公务,我就先走了。”秦枫上前道。 “马上就是陛下的千秋节了,礼部是忙些,你跟着你未来岳父好好学学,万事小心,不出差错才是最重要的。”秦建云心情好,也多嘱咐了几句。 “是。”秦枫恭恭敬敬地应了。 秦桦自然也不耐烦呆在这里,跟着就告辞了,却让秦建云更加失望。 自己做错了事还不知道反省,只会怨怼别人,对长公主还是这种态度,是存心破罐子破摔了么! 再看看边上被侍女带着的秦榆,都七岁了,论语连一篇都没背完,性格软弱不说,这资质也着实差了些。 只可惜,为什么偏偏绾儿就不是个男孩子呢! “那么,女儿也不打扰父亲和母亲了。”秦绾眨眨眼睛,笑眯眯地伸出了双手。 秦珑立即从长公主怀里跳下地,啪嗒啪嗒地跑过去,很熟练地扒着秦绾的大腿往上爬。 秦绾抱起小姑娘,接过侍女递过来的丝帕,擦了擦她嘴角的糕屑。 长公主忽然莫名地觉得一阵失落。其实她是很喜欢小孩子的,可惜当年一直都没怀上,如今见了秦珑,就更想要个可爱的女儿了。 她对安国侯府的子女,除了秦绾特殊些,其实并没有特别的喜好和偏向,反正她这个年纪了,想要再生孩子希望也很渺茫,到时候,秦建云要把爵位传给谁,她就做个顺水人情把谁记下便是。反正她是公主,不管谁袭爵都亏待不了她。 “明年女儿就要出了,珑儿有母亲教导,一定会长成优雅的淑女的。”秦绾笑道。 “本宫自会好好教导珑儿。”长公主闻言,也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又道,“本宫出时,皇兄还说,嫁到安国侯府,第一件事就是操办长乐郡主的婚事呢。” “陛下居然问我婚事准备得如何呀。”秦绾眼巴巴地看着她。 “放心,本宫自然办得妥当,一定让你嫁得风风光光。”长公主笑道。 “那就都交给公主了。”秦建云看她们相处得很好,心情自然也更好了。 比起张氏在的时候,很明显,这才像是个家嘛。当初清河在的时候,也是这般雍容大气的,换了张氏,到底眼界低了些。秦绾告辞出来,先把秦珑送回碧澜轩,跟着桂嬷嬷做功课,随即就带上朔夜和荆蓝出了门。 马上就是千秋节,原本,皇帝陛下的生辰和她一个侯府嫡女可没什么关系,寿礼的事也自有秦建云去折腾。可如今她是长乐郡主了,也算是半个皇家的人,只能自己也备上一份礼了。 直接到了明月楼,于湛赶紧迎了出来。 有了安国侯府做后台,辉耀果然收敛了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加上秦绾近年来的名声,那些贵夫人们为了交好这位风头正盛的郡主,也愿意到明月楼来捧场,这两个月下来,明月楼的生意甚至比从前都更好些,于湛自然是整天乐呵呵的了。 就在秦绾来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两位带着侍女的小姐在挑选饰品了,见到她,赶紧起身行礼。 秦绾一眼扫过去,就觉得挺眼生的,再看她们拘谨的模样也知道,定然不是最上层的那些名门贵女,便也没多在意,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便道:“于掌柜,本小姐要的东西呢?” “大小姐这边请。”于湛笑眯眯地将她引到边上,因为只是取个东西,也没说进雅间这么麻烦,直接就拿出一个锦盒。 秦绾打开盒盖,只见里面是一块方方正正的羊脂白玉,通体雪白莹润,不带一丝杂色,竟是未经雕琢的石料,更是难得。 “大小姐,这批玉料是我亲自去采购的,羊脂白玉中心剜出的玉髓料,也就这么一小块。”于湛很自豪地说道。 “不错。”秦绾也很满意。 “只是,大小姐不需要雕琢吗?”于湛疑惑道。 “不用。”秦绾摇摇头,合上盖子,把锦盒交给了荆蓝。 给皇帝送礼是件技术活儿,既不能送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可光是值钱,却也没什么亮点,重要的是心意。所以,秦绾才打算弄快玉料,亲自刻一方印章。 雕刻的手艺她当然没法跟玉匠大师比,可当初墨临渊训练她的眼力和手腕的发力技巧,也让她练过几年,何况她内力深厚,普通玉匠需要精雕细琢几个月的物件,她几天就能做出来。 拿了东西,她就告别了于湛,出了明月楼。 途中还遇见一拨柳家的下人跟她打招呼,置办的是柳碧君的嫁妆。 这些日子,秦枫倒是经常和柳碧君一起出门看房子,毕竟是将来要自己住的地方,总得是自己喜欢的才最好,所以柳碧君尽管羞涩,但柳夫人也乐见其成。 反正秦枫的顶头上司是柳长丰,为了自己女儿,自然是睁只眼闭只眼,只要没大事,就爽快地给未来女婿放假。 当然,随着千秋节临近,礼部的事务越来越多,秦枫也就忙起来了。 “小姐,时间还早,是去醉白楼喝个早茶吗?”荆蓝问道。 “去遛马吧,赤焰也在侯府的马厩里憋得够久了,不让它出去跑跑,要是长太胖了,可就白费了一匹汗血宝马了。”秦绾想了想,笑道。 “那……不如找王爷的白云一起?”荆蓝的眼神亮闪闪的。 “好啊,它们俩也很久没见了,打扰马谈情说爱不道德。”秦绾点点头。 没错,赤焰和白云是一公一母,只是……赤焰是公马,白云是母马…… “小姐说的对!”荆蓝连连点头。 看着她的背影远去,秦绾也不禁笑得眯起了眼睛。 这几天没什么大事,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也挺不错的。 不过,荆蓝先把玉料送回侯府,牵马,再等李暄出门,秦绾也不至于真在大街上等大半个时辰的,便欣然按照荆蓝的提议,去醉白楼喝早茶了。 这个时间,醉白楼人不多,秦绾原本也是等人,便没有去二楼自己的雅间,只是随意在一楼大堂找了个比较僻静的位置就坐下来。 朔夜已经很习惯地在她对面坐了,因为秦大小姐不喜欢喝个茶还有侍卫直挺挺地站在身后,好像哪儿来的暴发户似的。 “哟,这不是……长乐郡主吗?”忽然间,一道身影挡住了光线。 “世子不给郡主到处求医,倒是有心情逛街?”秦绾一抬头,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只是想偷个懒,不太想动脑子。 所以……不如直接动手吧? “苏神医不是都说了医不好么。”夏泽天一耸肩,不过倒是听不出有什么伤心难过的情绪。 “……”秦绾沉默,好一会儿才幽幽地开口道,“我说的是,夏小姐前日里从楼梯上滚下去的伤,要是世子不给医,以后可别找上人家茶楼,小本生意不容易的。” “……”这回是夏泽天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说起来,世子还不准备回西秦?”秦绾随口问道。 “马上就是你们陛下的千秋节了,这个时候回去,人家还以为本世子是不想送礼物呢。”夏泽天说着,自顾拉开一把椅子就想坐下来,他的侍卫也去选了旁边的桌子坐。 “那真是让世子破费了。”秦绾笑眯眯地说着,桌下的脚一抬,踹在夏泽天的椅子腿上,暗劲一吐,顿时把椅子踹得滑行出去。 夏泽天险些坐个空,也幸亏他下盘功夫稳健,硬生生地稳住身形,才没摔个四脚朝天。 “哗啦”一声,旁边屁股刚刚沾上椅子的四个侍卫猛地又站了起来,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看着这边。 朔夜“铮”的一下,青冥剑出鞘半截,冷冷地盯着他们。 “郡主这是什么意思?”夏泽天也收敛了笑意,脸色有些不好看。 “抱歉,脚滑了。”秦绾一耸肩,很无辜地说道。 “……”夏泽天气结。 “噗——”倒是边上的客人没忍住笑出声来。 “希望郡主不会再滑一下。”夏泽天抓着椅子放回原位,便要重新坐下。 朔夜很不悦,这醉白楼里空着这么多座位,我家小姐又没请你坐下,你偏要坐在这里,找茬呢? 秦绾挑了挑眉,手一扬,茶杯连带着滚烫的茶水朝着夏泽天面门砸过去。 不过,这回夏泽天明显有了准备,手一抄,顺势接住了茶杯。 秦绾笑了。 夏泽天刚想说话,只听“啪”的一声,手里的茶杯四分五裂。 秦绾继续笑,只是那笑容中明明白白带了三分轻蔑与嘲讽。 她扔出的杯子上是附了一层阴柔的暗劲的,不会立即发作,却会延迟几秒震碎杯子,而这杯茶却是刚刚煮沸了倒上的,她还没喝过一口,就用来招待夏泽天了。 夏泽天看看手背上被烫出的一片通红,还有滴滴答答往下滴落的茶水,脸色也彻底阴沉了下来,缓缓地道:“郡主这回可是手滑了?” “当然不是。”秦绾仿佛没看到他难看的脸色似的,依旧微笑着吐出一句足以让人气晕的话,“是杯子滑了。” “噗嗤——”不远处又传来偷笑声。 “郡主似乎对本世子很有意见。”夏泽天甩了甩手上的茶水,掏出一块手巾来擦了擦。 至于那点儿烫伤,比起当初战场上出生入死受的伤来,甚至连受伤都算不上。 “世子虽然不太讨人喜欢,不过有自知之明也是一个优点。”秦绾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于是夏泽天又被噎住了。跟女人斗嘴什么的,他真的不擅长啊。 然后……不只是茶杯,整壶刚煮开的热水也丢了过来。 这可是烧得滚烫的铜壶,无论如何夏泽天也不敢徒手去接,只能偏头让过。 “哐当!”铜壶砸在地上,滚烫的开水流了一地,飞溅的水珠还是溅湿了夏泽天的衣摆。 “水壶滑了?”夏泽天捏紧了拳头。 “不,这回真的是本小姐手滑了。”秦绾一脸淡定道。 “啪!”夏泽天一掌拍在桌面上。 然而,朔夜比他更快,青冥剑一闪,竟然直接就是要命的招数。 夏泽天急忙闪过,下一刻,他的侍卫就围了上来。他是西秦战神,战场上所向披靡,但这并不代表他武功就能比朔夜强了。 “怎么,在东华的土地上,你们居然敢对郡主出手?”朔夜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就让人想吐血。 明明是你们郡主先动手的好吗?也是你先拔剑的好吗? “扔出去。”秦绾直接吩咐道。 “是。”朔夜毫不犹豫地答应。 “郡主不要太过分。”夏泽天沉声道。 “本小姐是醉白楼的老板,我家酒楼不想做世子的生意还犯法了不成?丢出去!”秦绾没好气道。 “不必!”夏泽天一声冷哼,带着侍卫转身走人,却在门口处又停了下来,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才回过头,露出一个讽刺的笑,“不知道郡主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欧阳燕的女人?” “嗯?”秦绾一怔,刚转过头来,却见夏泽天已经大步走了出去,这回真是毫不留恋了。 小二见状,赶紧来收拾地上的狼藉。 秦绾却微微皱起了眉。 夏泽天来这里,就是为了跟她说这句话的吗? 欧阳燕,这个名字她是知道的,师父说过,当初查她的身世的时候,欧阳燕就是那个在她出生前几年就死了的女侠。按理说,应该是和她没有关系的。不过,夏泽天提起欧阳燕又是什么意思?和欧阳慧有没有关系? 记得,夏泽天和唐少陵交情不差,而唐少陵的母亲,也是姓欧阳的。 还是说,和欧阳慧没有关系,却和鸣剑山庄有关?那特地来对她说是几个意思? 一时间,她不禁陷入了沉思。 ------题外话------ 豪门佳妻之你擒我愿—千丈雪 纨绔少女vs冷酷腹黑少将,娱乐圈养成系,双c。 某天,慕二爷难忍她造型。 “给你三年时间,长发要及腰。” 三年也毕业了,夏至邪笑抚摸下巴点头道:“据说啪啪时很妖娆。” 她话刚落下,一个手指弹到她脑门,他狠道:“老师就是这么教育你的?” “靠,我班上男生都这样说,不信你去找个长发女人试试……” 她抚摸额头声音越来越小,瞥慕二爷那阴沉的脸色,她索性乖乖点头道:“嗯,长发及腰,一起妖娆。”( 就爱网) 第六十二章 外室? 郊外,一红一白两匹骏马风驰电掣一般,瞬间将跟随的人甩出老远的距离,一直跑出十几里地,这才慢慢降低了速度。 秦绾吐出一口气,理了理被狂风吹乱的头发,这才感觉胸口舒畅多了。 “怎么,不高兴?”李暄纵马靠近了她。 “这还看得出来?”秦绾惊讶道。 “你的心情,我一向是看得出来的。”李暄淡淡地说道。 秦绾顿时脸红了,一向性子冷的人突然说出一句甜言蜜语,还是如此一本正经的脸色,真心让人扛不住啊。 “荆蓝说,你之前心情还挺不错。”李暄又道,“你在醉白楼遇见谁了?” 就算来迟一步,但至少地上的水迹一时是不会干的,还是能看得出来,不久之前肯定是发生过什么事。 “你知不知道,一个叫欧阳燕的女人?”秦绾想了想,还是问道。 “欧阳燕?”李暄微微皱眉,许久也没在记忆中找到这个名字,还是摇了摇头,“没听说过,和你的身世有关的?” “应该不是。”秦绾一笑,原本也就是随口问问,并不报多大希望。毕竟,论起江湖中的奇闻异事,李暄这个亲王也未必比无名查得清楚,何况欧阳燕已经是二十五六年前的人了。 “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人?”李暄问道。 “只是遇到一件不解之事。”秦绾顿了顿,把遇到夏泽天的事说了一遍。 “夏泽天今年二十三,按照你的说法,他是在欧阳燕死后几年才出生的,按理来说,应该是扯不上关系的。”李暄道。 “我也这么想。”秦绾无奈道。 李暄了然,秦绾是习惯了算计的人,就和虞清秋一样,让她少思少虑根本就不可能,哪怕明知不应该多想,但下意识的时候,脑子里已经转过七八个弯了。 “墨主一定查过欧阳燕的生平吧?”李暄又问道。 既然没法不多想,那么,只能是解决疑惑了。 “查过,不过没什么特别的。”秦绾叹了口气,回忆了一下,把墨临渊的话又重复了一般,“欧阳燕出身西秦彩剑门,那是一个只有女弟子的半隐世门派,没有父母,是彩剑门主养大的,也是她的关门弟子。长大后行走江湖,没什么特别说得出口的事迹,最后是死于一个被她杀死的邪派弟子的同门复仇。师父亲自去她的墓前看过,虽然为了不打扰死者安宁没有开棺,但封墓土都是旧物,看得出来从未被动过手脚。因为当时还有比欧阳燕更疑似是我母亲的人,所以师父也就放下了。” “那么,欧阳燕的墓,在西秦?”李暄道。 “不……在东华,灵州。”秦绾摇头道,“彩剑门没有落叶归根的习俗,在哪里死去,就就地安葬了。” “我会派人去西秦再检查一次的。”李暄道。 秦绾明白他所谓的“再检查一次”,就是要打开坟墓检查里面的尸体了,不过她也无所谓,又不是她的谁,还管得着人家死后安不安宁?如果,欧阳燕真的和她的身世有关,开棺检查反而就是更有必要了。 “等派去的人回来再说,现在烦恼也没有用。”李暄又道。 “嗯,知道了。”秦绾笑笑。 好一会儿,后面的朔夜、莫问和荆蓝才追了上来。 虽说他们胯下的马儿也是千里挑一了,但比起白云和赤焰,那差得就不是一点半点了。 “前面是什么地方了?”秦绾随口问道。 “小姐,已经快到扶云县了。”朔夜答道,“扶云距离京城不过三十里,也算是天子脚下。对了,最近似乎有什么庆典。” “庆典啊?走,去瞧瞧!”秦绾一下子来了兴致。 李暄见她心情好了,自然也不会反对。 这回,没有纵马疾驰,慢悠悠地小跑着,果然,赶到扶云县的时候,正好吃午饭的时间。 朔夜说的没错,县城里确实像是有什么庆典似的,到处张灯结彩的,一片热闹景象。 他们这一行人衣着华贵,尤其是带着两匹宝马,就算是在这天子脚下的扶云县,也是非常引人注目的。 “想吃什么?”李暄随口问道。 “嗯……”秦绾想想,左顾右盼一阵,忽的指着路边道,“就那个。” 李暄一转头,却见她指的是一家露天的面铺子,一个顶棚,几张桌子椅子,煮面的炉子就搁在一边,倒是大锅里的汤底散发出浓郁的香味来。 “这地方,没地儿拴马吧?”朔夜为难道。 “你们几个,把马牵走,去找家客栈安顿下来,今晚看起来有灯会,明天再回去。”李暄吩咐道。 “是。”三人互相看看,答应下来,却有些哭笑不得。 他们去住客栈吃酒楼,让王爷和小姐吃路边的铺子? “去去去,不用你们跟着。”秦绾笑眯眯地挥挥手。 “知道啦,王爷和小姐好好玩吧。”还是荆蓝很有眼色地拽走了两块木头。 “老板,来两碗面,多放点牛肉多放葱,不要辣。”秦绾拉着李暄走进铺子,很熟练地喊道。 “好咧!”满头大汗地在大锅前煮面的老汉大声答应了一句。 “你以前常来这种地方?”李暄跟着她坐下来,有些好奇地问道。就算他再不拘小节,深山里露宿烧烤的事也常干,不过这种路边摊却没吃过。 也不是他嫌弃路边摊,只是,他自己知道,就算换一身布衣,他坐在那里也和这里的食客格格不入。 李暄并不太喜欢这种被人注目的感觉。 “我可不是真正的千金小姐出身啊……”秦绾“哼哼”两声,又笑道,“别小看这些路边的小铺子,味道可好着呢,那面的汤底都是独家秘方,还传子不传女呢。” “这位小姐可真是个行家,咱们家的面汤可是扶云县首屈一指的,绝对够鲜!”随着一个爽朗的声音,十四五岁的少年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放在他们面前。 原本看这两人就是非富则贵,还担心自家的东西会不被入眼,惹来麻烦,不过听到秦绾的话倒是放下了心。这位小姐,很明显就是熟客嘛。 两碗面条显然都是足量的,雪白的面条,上面满满堆着薄薄的牛肉片,一半洒满碧绿的小葱,看起来就很有食欲。 反正……这两位怎么看都是有钱人,加再多的料,人家也不会给不起钱嘛。至于平时给那些苦力工人的,能有这一半就不错了。 在街边开铺子,见多了南来北往的人,眼睛可毒着呢。 “看你的样子,倒像是个读书人。”李暄尝了一口面,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少年。 “不瞒贵人,老汉这小子可是个有出息的,已经考中秀才了,将来还要做官呢。”老汉一边下面,一边自豪地道。 “爹,你说什么呢。”少年脸上红了一下,摸了摸头,丢下一句“我去泡壶茶来”就跑了。 “不错。”李暄点点头,却不知道他这声“不错”夸的是面还是人。 不过,小小年纪已经考中秀才虽然是资质不错,但还能帮助父亲摆面摊补贴家用,不是一味死读书,这才是真的不错。 “管那么多呢,真要是个人才,过几年琼林宴上就能见到了,若是见不到,也就说明了,不过如此。”秦绾一耸肩,很幸福地喝着面汤。 果然是很鲜啊,应该是大骨头熬了一晚上的,比起有些大酒楼里,绝对的真材实料。 “怎么样?好吃吧?”秦绾笑道。 “嗯。”李暄点点头。 路边的面摊,虽然味道不错,但真要说是有多美味,倒也不见得。只是平时府里的厨子做饭太过精致,偶尔吃些粗食也别有一番野趣吧。 “对了,老板,你们这里这几天是什么庆典啊?”秦绾转头问道。 “倒也不是什么庆典,就是这扶云县县令的公子明日要迎娶首富的女儿,所以全城同庆。”回答的是那送茶水上来的少年。 李暄闻言,不禁皱眉。 区区一个县令家娶儿媳妇竟然如此铺张,便是前些日子安国候和长公主的大婚,也不过就是热闹了一天而已。 “我们不是来微服私访的。”秦绾翻了个白眼。这人……刚刚还嫌她想得太多呢。 “这动静是林家闹的。”刚好边上的一桌客人吃完离开,老汉走过来收碗,顺口说道,“林家就这么一个嫡女,又有钱,自然不在乎声势越大越好。” “算了,我们也就是看看热闹的。”秦绾笑笑。 “哐啷~”就在这时,大路上一人一马飞驰而过,红衣红马,人比花娇,只是马儿经过之处那一片摔倒的行人、打翻的摊子、洒落一地的蔬果还有黄黄的打碎的鸡蛋,实在让人不忍直视。 “这谁?”秦绾皱眉。 大街之上,尤其还是人来人往的商业街,这般纵马飞奔,不踩踏死几个都是奇迹了,就算是京城的纨绔子弟,也没哪个傻缺敢干这种事。 不止是卖面的老汉父子,连几个食客也都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这位,该不会就是明天要出的林家小姐?”李暄淡淡地道。 没人回答,不过,就看这些人的表情,也知道没猜错了。 不过,就算平日里再怎么娇纵任性,但明天就要出了,今天还在大街上跑马,这姑娘也实在太彪悍了一点。 “公子小姐定然是贵人,只是……林家在京城是有后台的,还是睁只眼闭只眼吧。”老汉压低了声音,好心提醒了一句,就紧紧闭上了嘴。 “多谢老丈。”秦绾笑笑,放下一块碎银子,拉了李暄的手往外走。 “小姐等等!”却是那少年追了出来。 “怎么?”秦绾含笑看着他。 “小姐的面钱给多了,不过小店本小利薄,也找不开银子。”少年摸了摸头,一边轻声道,“林夫人……也就是林小姐的母亲,有个姐姐听说是嫁到了京城的,之前回来过一次,身边还带着侍卫,一看就很不好惹。加上林家有钱,所以在扶云更加横行霸道了。” “林夫人的姐姐嫁的是什么人家?”秦绾问道。 “这个真不知道。”少年摇头道,“一副很神秘的样子,听说是林夫人嫁过来之前的事了,连林老爷都不知道。” “好,多谢。”秦绾点点头,示意她很满意多给的银子买到的消息。 “原本以为只是遇见个被宠坏的大小姐,不过看起来还是有内情。”李暄淡淡地道。 秦绾与他并肩而行,一路绕开地上的蔬菜水果,一边说道:“林这个姓氏太普通了,京城的‘林夫人’就算没有一百个,至少也有七八十。但是……一个高官的夫人,何须如此神秘?居然连妹夫都不知道她嫁的是什么人家。” “能让侍卫护送夫人的人家并不多。”李暄道。 “我只怕并不是普通的夫人。”秦绾一声冷笑。 “妾?”李暄微一皱眉。 “或者是养在外面的东西,才如此藏着掖着。”秦绾接口道。 李暄忍不住转头看了她一眼,脸色很有几分古怪。 “真巧,我也想起一个。”秦绾回望着他。 两人的目光一接,顿时就明白对方的意思。 要说外室……这不是正好有一个嘛?位高权重,私下派个侍卫再正常不过了。 丞相,江辙。 “要查查林家的底吗?”李暄道。 “只怕林家也不知道多少,林夫人那里倒是可以入手。”秦绾微一沉吟道。 “好。”李暄应了一声,就定了下来。 然而,两人一路在路人的指引下走到扶云最大的客栈悦客来门口时,却见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不少人。 “又怎么了?”秦绾一挑眉。 她是不是挑错日子出门了?还是出门前忘记看黄历了?今天真的就该好好在家里闲着发呆,就不该是个出门偷闲的日子! “我就杀了怎么样!”人群中间,传来一个娇蛮的声音。 李暄和秦绾对望了一眼,都不禁惊讶。这位是……林家小姐吧?杀就杀了?扶云怎么说也是天子脚下,要说她打个人也罢了,真要闹出人命来,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就算她是县令的儿媳妇,也没那么容易混过去吧! “啊~”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就听那林小姐一声尖锐的大叫,然后是气急败坏的吼声,“你!你竟敢打我!” 这一下,围观的人立刻散去了不少。 毕竟,热闹好看,但身家性命更重要,谁不知道林家大小姐最爱的就是迁怒和随便找人出气?尤其今天她居然被几个外来者给打了啊!这挨了打的林小姐发起疯来,那可真是谁靠近了谁倒霉! 顺着百姓让开的路,李暄和秦绾走到最前面,就觉得更无语了。 因为,打人的是朔夜。 秦绾不禁一挑眉。 要说是荆蓝打的,也就罢了。可是……朔夜?这位林小姐究竟干了什么好事,竟然能让一向脾气不错的朔夜气得当街打女人? “你竟敢打我?”林小姐捂着自己的脸,不可置信地道。 “为什么总有人挨了打还要问人家敢不敢,不敢,能揍你么?”荆蓝没好气道。 “你们都是死人?给本小姐上!划花了那个贱人的脸!”林小姐尖叫道。 “又不是我打的。”荆蓝有些哀怨地看了朔夜一眼。她难道看上去像是软柿子吗? “林小姐,这不合适吧?”被她指名的官差一脸的为难。早知道今天就不该答应休假的同僚来替班,居然遇到这种破事!要说这位林小姐也实在太蠢了点,明明是她挨了打,就算叫他们把这两人抓起来,也算是师出有名。可叫他们去划花这个女子的脸……满城百姓看着呢,那他们到底算是官府的衙役,还是林家的家丁了?扶云毕竟是天子脚下的。 “有什么不合适的?一群胆小鬼,信不信本小姐明天就让你们回家喝西北风去!”林小姐怒喝道。 几个衙役一脸的尴尬,眼中含着压抑的愤怒。 “原来朝廷的官员是林家任命的,本小姐真是开了眼界了。”秦绾一声轻笑道。 “小姐!”荆蓝几步跑过来,满脸的委屈。 “这是怎么了?莫问呢?”秦绾奇道。 刚刚还听说什么“杀就杀了”,总不能是这位林小姐把莫问给杀了吧,那就是今天最大的笑话了。 “莫问给赤焰治伤去了。”荆蓝答道。 “赤焰受伤了?怎么回事?”秦绾惊讶道。 “还不是这个疯女人。”荆蓝指着林小姐怒道,“我们刚刚在客栈门口投宿,这个女人过来,谁知道她一言不发地掏出一柄匕首就往赤焰身上扎,幸亏赤焰通灵,自己躲闪了一下,只瘦了点皮外伤。” “本小姐的马惹你了?”秦绾冷冷地看着林小姐。 “原来那匹马是你的?”林小姐很不屑地看了她一眼,冷哼道,“一匹马而已,本小姐杀就杀了,怎么,你不服?” 整个扶云,居然还有比她的烈儿更漂亮的红马,简直不可饶恕! “很久没看见这么奇葩的女人了。”秦绾看她的表情就猜出了理由,不禁失笑,又转过头认真道,“我觉得我的想法肯定没错,说不定,这个奇葩也是那位的种?你看,她和江大小姐是不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嗯……”李暄居然还真仔细打量了林小姐一番,才道,“相貌不太像,不过脑子确实挺像的。” “也许这位林小姐长得肖母吧?”秦绾故意把那个林字念得特别明显。 林小姐虽然听不懂他们话里的意思,但至少也知道他们是在讽刺自己,顿时大怒,提起手里的马鞭,就朝着秦绾抽过去。 “找死。”李暄目光一冷,比荆蓝更快,一把抓住鞭子,双手一扯,就把林小姐拉了过来。 林小姐不肯松开鞭子,跌跌撞撞地冲到李暄身边,随后,迎接她的就是另一边脸上的一巴掌。不过,这次肿得对称了。 “啊,你怎么可以打她!”林小姐还没叫,秦绾已经怒视着李暄。 “……”李暄无言地看着她。 连林小姐也愣住了,怒骂的话憋在了喉咙口,竟忘了吐出来。 这女人……难道是在为自己说话? “除了我,你居然敢碰别的女人?”秦绾继续说下去,“不对,不只是女人,别的雌性都不许碰,听见没有?” “我的白云也是母马。”李暄静静地道。 “……”秦绾一噘嘴,不悦道,“那赤焰给你,你把白云送给我。” “好。”李暄微笑。 “还有,回去要消毒!”秦绾指指他打人的右手。 “现在就消毒。”李暄说着,抬手捏捏她的脸颊,居然还摸了一把。 “……”秦绾木然,随即暴跳如雷,“叫你消毒,不是调戏我!” “这就是消毒。”李暄很坚持。 “……”荆蓝扶额,王爷你和小姐打情骂俏也看看地点啊,光天化日之下,形象还要不要了! 小姐也是,能不这么幼稚么…… “你们、你们!”林小姐指着他们,气得整个人都在颤抖。 终于,林家的家丁赶到了。之前谁叫自家小姐的马太快,他们用两条腿跑路,一眨眼就把人给跟丢了,幸好小姐所过之处,一路痕迹太过明显,倒是不怕找不到。 不过,看到小姐的模样,众人都不禁傻眼。 在扶云县,居然有人敢打林家大小姐?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吧?顿时,一群人凶神恶煞地往四周看过去,百姓们纷纷躲避开去。 “就是他们!还不给本小姐报仇!”林小姐指着秦绾一行人喝道。 “烦。”秦绾一脸的嫌恶。 “你想怎么样?”对李暄来说,这些人其实就和脚下的蚂蚁没什么两样,想踩就能踩死一大片,也没人会为他踩死几只蚂蚁就跟他过不去。重点是,这些人惹他的王妃不开心了,只是随便踩死的话,能不能逗他的王妃笑一笑? “给我划花了她的脸……算了,玩过一次了没意思。”秦绾叹了口气,随口道,“打断两条腿,扔回林家去。” “人家明天要出。”李暄提醒道。 “新郎才骑马,新娘坐轿,用不着腿。”秦绾想也不想地道。 “是。”朔夜答应一声,直接冲进了人群。 秦绾这话根本没有压低声音,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说了出来,就好像她打断林小姐的腿是很天经地义的事似的。 林家的家丁顶多也就是会几手三角猫的功夫,平时欺负一下良民百姓,在朔夜面前,就跟完全不会武没什么区别,不到半柱香功夫,十几个家丁都躺在地上哀哀叫唤爬不起来了。 事实上,只是把人全部打倒的话,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只是朔夜要完成大小姐“打断两条腿”的命令,就不得不每人补上两脚了。 “你们……”林小姐做梦也没想到平日里她觉得如狼似虎的家丁居然这么没用,眼见朔夜朝自己走过来,不禁吓得连连后退,完全不见之前的嚣张气焰,“别,别过来!你知道我是谁吗?我爹不会放过你的!” “那个……够了吧?”边上的衙役终于过来劝阻了。虽然他们看得其实挺解气的,可要是真让林小姐被这个外乡人打断腿,他们回去也得吃不了兜着走啊。 朔夜看了他一眼,一声冷哼。 下一刻,这个衙役也惨叫着抱着腿在地上打滚,和那些家丁作伴去了。 “大胆!你敢殴打朝廷官员!”这下,其他衙役也不干了。就算再小的芝麻官,可他们也是朝廷的人,岂能被人说打就打? “朝廷官员?我以为你们是林家的狗。”朔夜一声冷笑,那模样,很显然,要是其他衙役敢冲上来,他就敢一样打断腿。 扶云的县令才是七品小官,在他这个四品侍卫面前还不敢放肆呢。 不过,那些衙役要是真有血性,也不至于被林家呼来唤去了,前车之鉴,他们的同僚还躺在地上呢,明知道打不过,还冲上去那是欠揍吗? “不要!救命啊!杀人了!”林小姐往后退去,脚下一绊,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惊恐地往后挪动。 “杀就杀了,有什么了不起。”朔夜淡淡地道。 这句话是之前林小姐说过的,此刻被回敬过来,她不禁欲哭无泪。 杀匹马和杀个人能一样吗?就算她胆大包天,也从来没想过真的砍死人啊! 不过,这姑娘明显和江涟漪一个德行,被宠坏了,完全不知道什么叫伤心,哭起来涕泪交流的那个难看,就算是围观的百姓,也激不起一丁点儿的同情心。 朔夜一脚踩在林小姐右腿上,毫不犹豫地一踩—— “啊~” “住手!” 惨叫声中,不远处匆匆传来急促的声音。 朔夜充耳未闻,换了一条腿,继续踩—— 小姐说要打断两条腿,就算圣旨说脚下留人,他也必须抢在圣旨宣读之前完成任务,绝对不能只断一条! “啊~”林小姐是从来没吃过苦的,刚刚两个耳光已经让她快受不了了,何况是生生被踩断骨头的痛?附近的人只闻到一股骚臭味,再看那满地惨嚎着打滚的林小姐,竟然是大小便一起失禁了。 朔夜赶紧退后几步,以免沾到了秽物。 然而,荆蓝已经一脸黑线地嫌弃道:“沐浴更衣之前,你不许靠近小姐!” “……”朔夜无语,这怪他么…… “娇儿!我的娇儿,这是哪个天杀的干的,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啦?”人群中冲出一个中年妇人,看着林小姐又哭又喊得,可愣是没敢上前去扶她。 实在是……太臭了啊…… “你们都是死人哪?还不快去救小姐?”那林夫人一回头,一巴掌打在身边的丫头脸上。 “是。”两个丫头无法,只得忍着脏臭去扶自家小姐。 “小姐恕罪。”朔夜无奈道,“这个……属下实在没法子扔回林家去。” 就这样都被嫌弃了,要是他真去碰了那个肮脏的东西,回来会被荆蓝扔到药水里去消毒的吧? “算了。”秦绾也不禁抽了抽嘴角。 实在是她高估了林小姐的承受力,倒是连累客栈了,大门口这么一坨的,多影响客源啊! “就是你打伤的我女儿?”林夫人的眼光倒也够毒,直接略过了朔夜,盯着李暄和秦绾。 秦绾有些好奇地打量了一下这位林夫人。 虽说因为年纪的关系略微有些发福,但看得出来年轻时候定然是个美人。她的姐姐,自然也丑不到哪里去。可是……要说容貌,却也未必能胜过尹氏了。尤其,尹氏是世家培养出来的嫡女,就算性子也娇纵,但绝不会如林夫人母女这般撒泼。无论如何都不能想象,江辙这样冷情高雅又才华横溢的男人,能养着一个这样的女人十几年还不厌倦。 总不能姐妹俩真能从相貌到气质到才华都天差地远? 觉得有些微妙啊……( 就爱网) 第六十三章 本郡主不同意 “你们都是死人啊?我女儿伤成这个样子了,你们居然还放着凶手不管?”林夫人对着一群衙役大吼。 几个衙役你看我,我看你,没人敢应声。 之前确实是他们不想管,不过林小姐受了这么重的伤——就算不是林小姐,一个普通百姓被打成这样他们也得管,可是……特么的这破事谁敢管?没见他们还有一个同僚也断了双腿在地上打滚么? 他们是衙役,但家里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靠那点俸禄养家糊口呢,这要是重伤了,林家还是县衙会给抚恤金? “娇儿可是你们杨大人的儿媳妇,你们敢?”林夫人气急。 “我想,那位杨公子是要换个妻子了。”朔夜淡淡地说道。 要光是断了双腿还罢了,可大街上弄得一身屎尿的女子,要是那位杨公子还肯娶回家去,只怕就不是什么真爱,而是脑子里有坑了吧! 何况,就算林家再有钱,可被长乐郡主下令打断腿的女子,娶回家,只怕杨大人那个县令也要做到头了。 “他敢!”林夫人一脸的凶相。 秦绾耸耸肩,莫名的挺同情那位杨公子的。就算今天他们没有来扶云县,有这么个岳母大人,怕是日子也不好过。 “县令大人来了!”远远的,有人喊了一句。 “来得不慢啊。”秦绾道。 “要不要先去休息?”李暄问道。 “不用不用,我看热闹。”秦绾笑眯眯地道。 对付林夫人林小姐和一群恶奴,自然是她出面解决,但换成扶云县令,她一个郡主还是不凑热闹了,看看就好。何况,她真是挺好奇的,什么样的人家居然敢要个这样的媳妇。 林小姐的行为,已经完全不是“嚣张跋扈”四个字能形容的了。 一顶官轿落在不远处,里面走出来一个穿着七品县令服饰的中年男子,三绺长须,文质彬彬的模样,身侧还跟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一身书生打扮,显然就是杨公子,明天新郎了。 “大人。”衙役们终于松了口气。 “是谁在闹事?”杨县令也是一脸的怒气。 “大人啊,你要给娇儿做主啊!”林夫人突然嚎啕大哭,噗通一下就跪了下来,紧紧抓着他的官袍下摆。 杨县令见状,顿时黑了脸。 林家老爷还罢了,可这位林夫人却真是个奇葩,若非林家逼迫,他怎么也不会给儿子订下这么一门婚事。然而,不管有多少不如意,毕竟明天就是大喜之日了,今天还闹出事来,也太不像话了! “大人,就是那些穷凶极恶之徒,无缘无故就把我们娇儿的腿都打断了,还有这些家丁,简直是没有王法了啊!”林夫人一边哭嚎,一边指着秦绾。 围观的人都无语了,什么叫“无缘无故”?明明就是林小姐无缘无故要杀人家的马,一会儿又要划花人家侍女的脸,一会儿更是连人家小姐都要抽,明明就是欠揍嘛。 好吧,对方这揍得……确实是有点狠。 毕竟,林小姐的行为,哪怕真去判刑,顶多也就是坐一年牢的程度,不至于终生残疾。 “怎么回事?”杨县令显然也知道林家这母女俩是个什么脾气,并不是很相信她们说的话。 一个衙役赶紧跑过来,在他耳边嘀咕起来。 这么多人都看见了,青天白日里颠倒事实他是不敢的,不过描述的时候稍稍避重就轻一些,听起来效果就很不一样了。重点就是:林家小姐确实有错在先,不过这几个外乡人出手太重太凶狠,连劝阻的官差都一样打,更加穷凶极恶目无王法,应该严惩!至于林小姐的丑事,反正公子很快就会听说的,没必要从他嘴里说出来,平白的两边不讨好。 杨县令听着,眉头越皱越紧。他到底比衙役有眼力得多,要是这几人只是把人揍一顿,反倒是好办了,可下手如此毫不留情,不是傻缺,就是有靠山的。天子脚下,哪来那么多傻缺? 边上的杨公子一边打量着李暄几人,忽的神色一动,拉着父亲低声说了几句。 “真的?”杨县令一惊,“你可看清楚了?” 杨公子凝重地点点头。 “大人,你还等什么?还不赶紧把这些人抓进大牢去,给娇儿报仇!”林夫人气急道。 “来人,把林夫人扶到一边去!”杨县令黑着脸怒道。 要说前面半句他还能当她是受害者家属宽容些,可后半句说的是什么?就算抓人,也是因为人家触犯了律法,秉公执法,哪儿能是为你女儿报仇,居然还说得如此理直气壮的,真要是那一位跟前,捏死他这个七品小官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都容易! 两个衙役吓了一跳,但看了看自家大人的脸色,又见公子暗暗示意他们照做,赶紧把林夫人拉到一边去。 “大人你不能这样,天理何在啊?我的娇儿,我可怜的女儿,你可真要冤死了!”林夫人挣扎不过两个大男人的力气,干脆就地一坐,撒起泼来。 “她的女儿……死了吗?”秦绾一脸的疑惑。 “属下出手很有分寸,绝对不会死人的。”朔夜赶紧道。 “我听说有一种死法,是活活痛死的。”荆蓝插口道。 “……”秦绾沉默了一下,遗憾道,“好吧,回头包十两银子送去林家,算是奠仪。” “是。”荆蓝答应道。 杨县令父子走过来,刚好听见他们主仆三言两语之间,就把林小姐给说死了,虽然心情沉重,却莫名地想笑,表情极为扭曲。 “这位小姐,可是姓秦?”杨县令沉吟了一下才问道。 “嗯?”秦绾一怔,点头道,“是,我姓秦,怎么了?” 杨县令顿时脸色一变,心里凉气直冒。 真的是长乐郡主……那么,能和长乐郡主如此亲密,拥有如此压迫力的男子是谁,那还用问吗? “下官参见宁王殿下,参见长乐郡主。”杨县令拉着儿子“噗通”一声跪下去,深深地低下了头。 一瞬间,客栈门前静得可怕,只剩下一个林夫人还在不管不顾地哭嚎,连那群断了腿的家丁都不敢喊了。 围观的胆大群众见状也不禁傻眼,但眼见县令大人都跪着了,还是三三两两都跪了下去,很快的,附近就没有一个还站着的人了。 嗯……那些还来不及抬走的林家家丁是躺着的,还有林夫人……是坐着的。 “你认得本王?”李暄有些惊奇。 扶云县虽然离京城不远,但他之前公务繁忙,确实没有来过。而一个区区县令,应该也没有面见他的机会。而且,他先问的是秦绾是不是姓秦……是因为认出了秦绾,才认出他的? “启禀王爷,去年梅花节,犬子有幸与郡主下过一局棋,记住了郡主仙姿。”听他承认了自己的身份,杨县令更加诚惶诚恐了。 只希望……宁王不要以为他和林家勾结鱼肉百姓就好了,要不然,不仅是自己,怕是连儿子的前途都要毁了。想到这里,他又将那对惹事的母女恨得牙痒痒的。 李暄转头去看秦绾。 “好像有吧?”秦绾抬头看天,一脸的无辜,“我三天下了几百局棋,哪能一个个记得对手。” 当然,有几个她花了点心思才能赢的对手,她还能有点印象,像杨公子这般的,估计是强弱差距太大,她根本就没留心。 “起来吧。”李暄这才说道。 “谢王爷。”杨县令站起身来,有些腿软,幸好身边的儿子扶了一把。 “这扶云县……不错。”李暄道。 所有人都无语。 哪儿不错了?王爷您说的是反话吧?是吧? “不知王爷和郡主驾临扶云县是?”杨县令抹了把汗,赔笑道。 “踏青。”李暄答道。 “……”杨县令一个趔趄。 这都快十月了,还踏青?这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当然,王爷要不想跟你好好说话,谁也没辙不是? “这大街上人来人往的,不如,请王爷和郡主移驾县衙说话?”杨县令小心地道。 李暄微微一皱眉,他是来休息的,还真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上,不是不知道杨县令担心什么,不过反正他也不想管这事,马上年底吏部自会有考评,不用他一个亲王来亲自插手一个小县令的事。 然而,他还没开口,林夫人因为抓着她的两个衙役听到李暄的身份太过惊讶而放松了手,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眼泪鼻涕一把的全抹在了杨县令的官袍上,一边哭喊道:“大人,你不能因为他是王爷就不惩治犯人了,你这是……是欺软怕硬,官官相护!” 杨县令抽了抽嘴角,额头一个个肉眼可见的十字不断地往外蹦。 见过蠢的,没见过这么蠢的。 见识过奇葩,但见识了这一朵,才知道以前见到的从头到脚没一点儿像奇葩! 但旁人见林夫人的表情简直就是惊悚了! 那是王爷和郡主啊!就算他们不知道王爷和王爷有什么不同,但王爷就是皇亲国戚,林家再有钱也就是一介商户,居然想惩治王爷?这是脑子不正常了吧? “王爷怎么了?王爷很了不起吗?你知道我姐姐姐夫是谁吗?”林夫人不服地大喊道。 “哦,你倒是说说,你姐姐姐夫是谁?”秦绾心中一动,笑着问道。 “我姐夫是……”林夫人脱口而出,但说到一半,忽然又卡壳了,脸上也呈现出一丝犹豫。 “谁?”秦绾脸上依然带着笑,但目光中流露出来的讥讽却是*裸毫不掩饰的。 林夫人虽然被姐姐百般嘱咐过不能乱说,这些年她一直顺风顺水的,加上姐姐偶尔回来一趟就足够压制扶云县蠢蠢欲动的势力了,她过得舒心,自然能保证守口如瓶,可今日她被秦绾刺激得狠了,再看周围就觉得每一个人都是在嘲笑她自不量力,头脑一热,脱口道:“我姐夫是当朝丞相!” 杨县令闻言也楞了一下,他一个七品官,丞相那是太高高在上的人物,他当然不知道丞相夫人出身哪家。但林家若是和江丞相是亲戚,以林家的为人,从不知道什么叫低调,不可能一直藏着掖着,可要不是,这话能乱说吗? 当然,不管这话是不是真的,他都很没当回事。 确实,王爷和王爷也是不同的,林夫人这个蠢货根本就不明白,确实,一般的闲散王爷还不如一个实权的丞相能量更大,可眼前这位是一般的王爷吗?那是真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太子见了都要先行礼的宁亲王! “丞相夫人啊。”秦绾笑得更加甜蜜了。 “既然知道,还不赶紧赔礼道歉!”林夫人一声冷哼,满脸傲然。 “怎么,赔礼道歉就够了,不是要惩治犯人吗?”秦绾问道。 “本夫人……大人有大量,只要你们向娇儿赔礼道歉,就罢了。”林夫人被噎了一下才道。不过,在她想来,女儿这么凄惨了,最终对方只要赔礼道歉就行了,实在是太欺负人,可怜他们人微言轻,又没有一个不畏强权仗义执言的好官,只能委曲求全了。 杨县令扶额,这个女人……最好王爷和郡主一怒之下,直接人道毁灭了吧! 当然,要连她那奇葩女儿一起毁灭就最好了,省得来祸害他的独子! 他敢拿自己的乌纱保证,若是今天宁王和郡主不管这事,明天的婚礼,别说林小姐只是断了腿,就算是真死了,牌位也得进他杨家的祠堂! “朔夜。”莫问不在,李暄只好叫了朔夜。 “王爷。”朔夜走上前来。 “把这个女人送到尹家去,就说……本王要向尹家讨个说法。”李暄一指林夫人。 “啊?”朔夜茫然。 送到尹家去?这没头没脑的一个命令是为了什么? “去吧。”秦绾好笑地挥挥手。 李暄这还真是够做得出来的。哪怕把人送到丞相府,也会轻易被江辙压下来的,也许一个水花都溅不起来。不过,送到尹家就不同了。再怎么说,尹氏也是六大世家之一,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宫里还有为尹淑妃。尹家上一代只有两个嫡女,同母所出,自幼感情极好,要不然尹淑妃也不能明知道江涟漪喜欢太子,她自己也有皇子的情况下也不时地帮她。 要是尹家得知一向被称为情圣的江辙居然在外面养了个女人……那可就好看了。何况,多多少少,尹家总会残留着一种感觉,江辙能有今天的地位,尹家功不可没。如今是江辙理亏在先,尹家当然有底气叫板。 至于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李暄和秦绾?不好意思,这个女人自称是丞相夫人的妹妹,大概是尹家的哪个庶女?王爷和郡主没空去查一个女人,就直接交给尹家处置了。 “哦。”朔夜虽然疑惑,但还是很听话地上前拎起了林夫人。 “啊~你想干什么?杀……”林夫人尖叫着一句话还没说完,就直接被朔夜打晕了。 “动作太慢!”秦绾揉了揉耳朵抱怨。 “小姐恕罪,是属下该死。”朔夜一脸的愧疚。实在是……他自己都被近在咫尺的穿脑魔音吓了一跳,差点手一抖,直接把林夫人扔下去! “行了,走吧。”秦绾道。 “是。”朔夜拎着林夫人去客栈后面牵马了。 “郡主,这……”杨县令也很疑惑这是哪一出。 尹家?哪个尹家?为什么要把林夫人扔到尹家去?丞相夫人的娘家?可……林夫人她不姓尹啊? “这事,杨大人就不用管了。”李暄淡然道。 “是。”杨县令闻言,就算有再多的不解,也只能咽进肚子里去了。 “要去县衙吗?”李暄问道。 “去看看也好。”秦绾很爽快地同意了。 李暄无奈地一笑,就知道,在林夫人说出她姐夫是江辙的那一刻起,秦绾就不会放过这件事了。 “王爷,郡主,请。”杨县令赶紧说道,但又有些为难。是不是……该找两顶轿子来? “偶尔走走也好。”李暄道。 “是是。”杨县令连声答应着,一边示意抬自己来的轿夫自己回去,自己跟在了后面。 开玩笑,王爷和郡主要走路,他要是敢坐轿,那是找死呢?找死呢? 眼见没热闹看了,围观的群众纷纷散去,也没人去管地上还在哀嚎的林家家丁。更有甚者,经过时还吐一口唾沫,或是偷偷踹上一脚。 扶云县的良民百姓,就没几个没吃过林家的亏的,如今又这么好的机会报复,谁肯放过?只要不傻,都知道,这回林家是踢中铁板了,想要翻身?难喽! 扶云县确实不太大,走过一条街,县衙就在望了。 杨县令把人迎到后面的客厅坐下,又命人沏了最好的茶上来,随即便让伺候的人都下去,只留下儿子一起站在旁边陪客。 莫问留在客栈照料受伤的赤焰,只有荆蓝站在秦绾身后。 “杨大人在扶云……几年了?”李暄不紧不慢地开口道。 “快三年了。”杨县令赶紧道。 “按理,今年吏部考评,若是能得个优等,应该就能升迁了。”李暄道。 杨县令闻言,不禁苦笑了。 升迁?这么一闹,别说升迁了,不被一撸到底就是祖上烧高香了。 “说吧,林家是怎么回事。”李暄放下茶杯。 那清脆地“咚”的一声,就像是敲在杨县令心口上似的,让他猛地一跳,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擦了把额头的汗水,身子也躬得更低了:“回禀王爷,那林家是土生土长的扶云县人,世代经商,也是浮云首富,不过,原本风评还是不错的。直到十几年前,这一代的林家家主忽然闹腾着休了结发妻子,迎娶了现在的林夫人,还把林家老太爷气病了一场,那之后没多久就过世了。” “林夫人……不是本地人?”李暄问道。 “不知道是哪里人,只听说原本是逃荒过来的。”杨县令答道,“只是,林家家规,娶妻娶贤,原本的那位林夫人……在相貌上的确欠缺了些……” “美色误人,倒是可以理解。”李暄淡然道,“不过,一个逃荒来的女子,哪有能量把林家治得服服帖帖?” “还不是她有个姐姐?”杨县令苦笑道,“最初几年,那位林夫人虽然有些闹腾,但也没太过分,只是……大约是十年前吧,林夫人的姐姐来探望妹妹,听说是京里某位贵人的夫人,出入还带着侍卫。林家原配所出的嫡子只是顶撞了几句,就差点被那侍卫卸了一条胳膊。之后,那位神秘的夫人大约每隔几个月就会回来一趟,倒是纵得林夫人更无法无天了。” 李暄和秦绾对望了一眼,各自了然。 其实并没有人知道林夫人的姐姐究竟嫁了什么人家,只是那气势太骇人,先声夺人,加上神秘感,这些年以讹传讹,怕是更加妖魔化了。 “这些年,甚至有人传说,林夫人的姐姐,是宫里的娘娘。”杨县令叹了口气。 虽然,他知道不可能,宫里的娘娘哪有可能隔几个月就回来一次,就连皇后都没这特权呢,可耐不住那些愚民百姓不知道啊! “林家的老爷不管她?”李暄道。 “怎么管?”杨县令也是一脸的无奈,“这几年,原配留下的一个嫡子几乎被养废了,林夫人只有林娇儿这一个女儿,还不许林老爷纳妾,怕是林家传到这一代也要废了。” “那么,杨大人怎么会给公子定下这么一门亲事?”秦绾好奇道。 看起来这个县令头脑很清醒啊,怎么会不知道林家虽然有钱,但林娇儿这个女人绝对只会给他儿子的前程拖后腿。 “哪里是我要娶她的!”杨公子一脸怒气地插了一句。 “逼婚?”秦绾目瞪口呆。 这林家母女……比她想象的还要更彪悍啊!逼婚,逼得还是父母官的公子……不过杨家的小公子还真是挺倒霉的,怎么就被这么一朵烂桃花给粘上了呢。 “下官一个七品小官,确实是拿林家没有办法。”杨县令道。 承认自己无能,总比承认自己同流合污好,何况,他确实是没办法。 “大人。”就在这时,一个衙役在门口探头探脑了一阵,犹豫着应不应该进来。 “什么事?”杨县令皱眉。 他都吩咐过有贵客在不要来打扰了,居然还有人来,难道是出大事了? “大人,是林老爷来了。”衙役说道。 “他来干什么?”杨县令不悦道。 “这个……”衙役苦着脸,一边又偷望了李暄一眼。 打残了人家女儿,还把人家夫人给抓走了,这林老爷要还不心急火燎地赶过来,那真是心太大了吧? “让他进来吧。”还是李暄开口道。 “是。”衙役也等不及杨县令发话了,赶紧一溜烟地跑出去。反正这里王爷最大嘛。 杨县令擦了把汗,心里也有些不安。 虽说大半是林家逼迫,但他在扶云当了近三年县令没被林家整死,实在也不能说是清清白白,林老爷……希望他聪明点吧。 秦绾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杨大人看起来是很热啊。” “不敢,不敢。”杨县令赔笑道。 荆蓝都忍不住笑起来,不敢什么?“不敢热”吗?她家小姐还没这么霸道吧! 很快的,衙役就带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进来。 “草民林淮安叩见王爷。”那林老爷抖抖索索地跪了下去,整个人都快趴在了地上。 其实……他是真没夫人这么大胆,在听到家人回报,夫人和女儿得罪的人是宁亲王的时候,就已经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连衣服都来不及换一件就跑到县衙来求见。 原本气病了老父亲也要休妻另娶,是看中这女子美貌温柔,会照顾人,实在比家里那个黄脸婆强得多,才一心娶了她。 要说前些年还好,可时间长了……美貌?现在就是一头肥猪,哪比得上温柔多情的小妾。温柔?动不动就吼他,连女儿都会吼他这个老爹,还把他的侍妾全部打残的打残,发卖的发卖了,睁一只河东狮吼。会照顾人?自己生不出儿子,还把他唯一的儿子养成什么样子了! 他这是前世造的什么孽才会娶的这个搅家精啊!诚然,如今林家的势力在扶云县一时无二,可他们毕竟是一介商户,这般高调,是真的当朝廷的官员是纸糊的吗? 可是,他才说一句,这女人竟然就给想了个办法,把娇儿嫁给县令公子……好吧,要是成了也算是个办法。可你这是逼婚啊,算是结亲还是结仇呢! 然而……夫人的后台太硬,他一个生意人实在招惹不起,想休了她都不敢。 每次夫人的姐姐来时,身后的两个护卫冷冰冰的眼神,看他们一家像是在看几只臭虫一样的轻蔑,让他气恼不已,却也无可奈何。 在人家眼里,自己还真就是一只随时可以被碾死的小虫子罢了。 “起来吧。”李暄迟迟不开口,倒是秦绾笑眯眯地说了一句。 林淮安迟疑了一下,有些拿不定主意地偷看了李暄一眼。 “怎么,郡主叫你起来还不愿意,想让本王亲自来扶你吗?”李暄一声冷哼。 “不敢,草民不敢,谢郡主,谢王爷。”林淮安吓了一跳,赶紧一骨碌地爬起来站好。 秦绾细细打量他一番,却发现他比林夫人年纪大上不少,长相还算不错,至少不是一眼看过去就像是奸商的那种。只是,四十多岁的年纪本应不算老,何况是在不差钱的富贵人家,多的是补品。可这林老爷,两鬓斑白,眼神无光,皮肤上皱纹深刻,竟是足足比实际年龄苍老了十岁的模样,显然,这些年的日子也不舒心。 “咳咳。”杨县令接到李暄的示意,干咳了两声,上前问道,“林老爷这时候来县衙,有何贵干啊?” 这话倒是把林淮安问得愣住了。 是啊,他是来干什么的?他只是听到夫人和女儿得罪了宁亲王,就火烧眉毛地赶过来,可现在他站在宁亲王面前了,该说什么?饶了女儿?娇儿还没死呢。放了夫人?王爷不会一怒之下把他林家整个儿给抄了吧? 犹豫了好一会儿,他目光一转,看到了秦绾的裙摆,忽的灵光一闪,急忙道:“杨大人,草民是来商议明天的婚事的。” “嗯?”杨县令和杨公子的脸色都很不好看。 总不成,林家居然还想把这么个女儿嫁过来?他们也不是这么好欺负的,何况,还有王爷和郡主在呢! “那个,小女病重,怕是不能完成明日的婚礼了,草民想着,不能耽误了公子的终身大事,不如……婚约就作罢吧。”林淮安赶紧说道。 “哦。”杨县令这才松了口气。还算识相。 “大人意下如何?”林淮安小心地问道。 “那……” “不,本小郡主不同意。”就在杨县令一脸欣慰想要顺水推舟答应的时候,秦绾却笑眯眯地插了一句。( 就爱网) 第六十四章 私生女 “什么?”除了李暄,所有人都不禁愣住了。 “郡主说……不同意?”杨县令僵硬着笑脸问了一句。 “是,不同意。”秦绾笑眯眯地重复了一遍。 林淮安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心里也是嘀咕不已。 自己女儿过了今日,哪怕两条腿能医好,想要找亲事也难了,除非远嫁。可长乐郡主的意思……莫非是要婚礼照常进行?这无论对女儿还是对自己,都是天大的好事了! “郡主,为什么?”杨公子毕竟年轻,沉不住气问道。 “本郡主想看灯会,要是林家不嫁女儿,岂不是看不成了?”秦绾一脸的理所当然。 “……”所有人都风中凌乱。 灯会?就为了这个? “是是,这场花灯会是为了小女出办的。”林淮安毕竟也是商人,若非没办法,也不会想退掉这门亲事,若是郡主肯给自己撑腰,不管是为了什么,他都会紧紧抓住机会。 不就是灯会吗?郡主想看,他林家可以在扶云县连办一个月的灯会,日日不重样,保证比京城的上元节灯会更精彩,让郡主看个过瘾! 杨公子的脸色变得很难看,隐忍的愤怒中又感觉一丝荒谬。好不容易有了摆脱林家掣肘的机会,难道就因为郡主想要看灯会,所以他就依旧得娶林娇儿那个女人? “不过,林老板既然已经来退亲了,本郡主倒也不好强人所难。”秦绾却又语气一转。 这一下,众人就更糊涂了。于是郡主您究竟是希望杨公子和林小姐成亲呢,还是不成亲呢? “所以……本郡主给林小姐做个媒吧,也不耽误明天出。”秦绾笑容可掬道。 闻言,杨县令父子都下意识地松了口气。敢情是要那位林小姐换个人嫁?那倒是无妨,杨家三代单传,只要不嫁给自己儿子,郡主要把她嫁给谁都行! 林淮安脸上的笑容却僵硬了。 秦绾脸上的表情很和蔼可亲,但他却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怎么,郡主给你家小姐指婚,你还敢挑三拣四不成?”李暄又喝了一口茶,慢条斯理道。 “草民不敢!”林淮安吓了一跳,赶紧又跪下了,连声道,“但凭郡主做主。” “你真的愿意?”秦绾提醒道,“本郡主可是很好说话的,要是你不愿意,也不强求。” “愿意愿意,但凭郡主做主。”一瞬间,林淮安也考虑清楚了。 眼下想要娇儿继续嫁给杨公子是不太可能了,若要远嫁,以娇儿的性格,即便陪嫁大量财物也未必能过得好,何况娇儿的双腿还不知道医不医得好呢。只要在扶云县,不管郡主指了谁,至少这人都不敢拒绝。 林淮安甚至做好了最差的打算,就算郡主随便指个门口的乞丐也无所谓。林家有的是钱,大不了有个夫妻名义后,林家养着他们便是。郡主那样的人物,怎么会时时刻刻盯着扶云县一户小小的商户,过个两年再和离,这事也就过去了。 再说,郡主也是要脸面的,也不想让人说她把一个富家千金嫁给乞丐太过阴损刻薄吧?对郡主名声也不好,若是指个差不多的人,有林家扶持,便是真的把娇儿嫁过去也无妨。 “杨县令。”秦绾转头道。 “在。”杨县令楞了一下才应道。 “本郡主的侍卫似乎打伤了一个衙役?”秦绾道。 “这个,邓三有眼不识天颜,郡主打得应该!”杨县令赶忙说道。 “朔夜下手确实重了点,不知道他家里可有什么人吗?”秦绾又问道。 “这个……”杨县令想了想才道,“邓三尚未成家,也无兄弟子女,家里只有一个老母亲,年纪大了,双腿行动不便,全靠邓三养活。邓三虽然脾气冲了点,但他父亲早逝,由母亲一人拉扯长大,侍母至孝,为此连自己的事都耽误了。” 秦绾了然,家境不好,寡母独子,自然没有好姑娘愿意嫁给他了。不过…… “双腿不便啊?挺好的。”秦绾说道。 “哈?”杨县令傻眼。 就算邓三冲撞了郡主,也不该牵连人家老母,郡主……不是这般恶毒,居然还觉得人家老母双腿不便——挺好的? “嗯,本郡主是说,挺般配的。”秦绾点点头。 于是说,哪里般配了?谁和谁般配了?众人都在心底无声地呐喊。 “那个,林老板啊。”秦绾笑眯眯地说道,“你看,邓三为了林小姐出头甘冒大险,可见一片深情,本郡主向来都是喜欢成人之美的,你看,这个女婿怎么样?” “啊?”林淮安目瞪口呆。 他连门口的乞丐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这个人。县衙这么多衙役,而杨县令居然能这么容易就随口说出邓三的生平,就是说明了这个人在某方面很出名。秦绾预料得不错,衙役也并不是多低贱的工作,至少也是披着官服的。导致邓三到了三十岁还说不上媳妇的罪魁祸首其实是邓母。寡母独子,自然是占有欲及其严重,尤其邓母一个女人带大了邓三,不泼辣些如何过活?谁家的姑娘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哪家父母愿意把女儿送到他们家去给人作践? 而且林淮安更清楚一个道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邓母得知儿子竟然因为娇儿被打断双腿,很可能就残疾了,能忍气吞声?娇儿若是嫁过去,能有几天可活都不知道!林家的钱?林家的权势?对一个一无所有,毫无指望的老太婆来说,全部都是个屁!她大概只会想着弄死娇儿给儿子报仇,鱼死网破吧! 怎么办?一时间,林淮安急得连鼻子上都冒出细密的汗珠来。 “本郡主觉得,这桩婚事绝对是天作之合,绝配!”秦绾一脸诚恳地说道。 “噗——”连一直板着脸的李暄也被她逗笑了。 杨县令父子和荆蓝稍慢了一拍,也很快就反应过来,顿时都是一副要笑不笑的表情。 林小姐要是嫁到邓家,这一家三口都是断了腿的,岂不就是绝配嘛! 要说邓三母子相依为命多年,虽然邓三侍母至孝是很好的品质,可他们母子为了彼此,却伤害了许多无辜的人,站在旁观的立场上可以称赞一句,但真正被他们不讲道理伤害过的人难道就该自认倒霉? 所以,其实连杨县令也不是很喜欢邓三。 “这……”林淮安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为难极了。 对这个骄纵不堪的女儿,要说感情,他虽然不至于一点儿都没有,但也绝对多不到哪儿去,要让他为了林娇儿扛上一位郡主,他肯定是不干的。可是,夫人的那个姐姐一向是最宠娇儿这个外甥女的,这也是娇儿越来越飞扬跋扈的一大原因。那冷冰冰的冰美人,也就是看见娇儿才会有一丝笑脸,要是让她知道他把娇儿推进了火坑,这个……林家也是扛不住的啊。 “哼!”忽然间,耳边传来一声冷哼。 林淮安心头一跳,微微瞟了一眼李暄的脸色,顿时反应过来。 这要是不答应,怕是今天就过不去了,还想以后? “林老板,以为如何啊?”秦绾笑吟吟地又问了一句。 “草民以为……甚好,甚好!”林淮安几乎是趴在地上道。 “那就好。”秦绾点点头,又回头吩咐道,“荆蓝,记得把银子包好送过去给林小姐添妆。” “添妆?”荆蓝一脸的疑惑,惊讶道,“不是奠仪吗?” “说什么呢,邓衙役这么喜欢林小姐,就算只是一块牌位,他也会娶回家去供着的。”秦绾一本正经道。 “是,小姐。”荆蓝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乖巧地点点头。 “郡主……小女……还活着呢。”林淮安从地上微微颤颤地抬起头来,哭丧着脸道。郡主的意思,该不会是暗示他回去弄死娇儿吧? “啊?活着啊?”秦绾却是比他更惊奇,“听林夫人的口气,本郡主还以为林小姐……活活痛死了呢。” “小女确实……还活着。”林淮安满头大汗。 “活着是好事,好事!”秦绾连连点头。 “多谢郡主开恩。”林淮安只好顺着她的话附和,不过心里总算有些安慰。 不管郡主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只要不是让他回去立刻弄死娇儿就好。 “那么,林老板就赶紧回去办喜事吧,时间不多了。”秦绾道。 “那个……”林淮安闻言,终于急中生智,叩首道,“郡主,不是草民推脱,只是,这婚嫁之事,草民一个大男人,着实也不懂这些,郡主开恩,让草民的夫人回来主持婚礼吧。” “这个啊,王爷派人送夫人回娘家了,明天大概是没法看着小姐出了,还请林老板见谅。”秦绾道。 “可婚礼……”林淮安还想争取一下。 “林老爷不是有两个弟弟吗?就请二夫人和三夫人过来帮忙吧。”杨县令打断道。 “是、是。”林淮安无法,只得答应下来,但也暗自嘀咕。 把夫人送回娘家了?可夫人当年是逃荒过来的,只剩下她一个人,家里人都死了,连姐姐也是失散多年,嫁给他几年之后,偶然间遇见才重新联系上的。哪里还有娘家?便是她姐夫家,也称不上是“娘家”吧!何况,夫人是从南边来的,听说是闵州一带,路途遥远,王爷好端端地派人送夫人回去做什么?真看不顺眼,要砍要杀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去吧。”秦绾挥挥手。 “是,草民告退。”林淮安又磕了个头,这才带着一肚子的疑问走了。 “本郡主这般处置,杨公子可还满意?”秦绾转头笑道。 “多谢郡主。”杨家父子一起跪下去磕了个头。 杨公子一脸的羞愧,刚刚还怀疑郡主,真是不应该啊。 “行了,本郡主是看令公子人品不错,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可惜了。”秦绾道。 “……”杨公子被噎住了。 就算林娇儿是牛粪,可是……把他一个大男人比作鲜花,真的算是夸奖吗? “王爷和郡主今天是歇在这里吗?”杨县令问道。 “不必,郡主要看花灯,住客栈方便。”李暄淡然拒绝。 “是。”杨县令也不敢强留,现在他只求平平安安送走两尊大神就行。 “你叫什么名字?”李暄起身时却多问了一句。 “启禀王爷,学生杨羽凡。”杨公子有些受宠若惊地答道。 不过,让他失望的是,李暄也就是真的只问了一个名字便罢了。 荆蓝拿了块白色的丝巾,包了十两银子,亲自送去林家了。 小姐之前说是送奠仪,可后来也没说不送,奠仪当然是要拿白布包的了。何况,荆蓝真心觉得,这还真就是提前送的奠仪嘛。 只剩下两个人了,秦绾大大方方勾住李暄的手臂。 在县衙这么一闹,也快黄昏了,九月底的天黑得已经有些早了,路边有些大型的花灯也点了起来,夜市也格外繁华,显示出一派繁荣景象,竟是比京城还热闹几分。 “怎么样?”李暄问道。 “灯不错,就是节目太少了。”秦绾有些失望。 “你是说,猜谜之类的?”李暄问道。 “嗯。”秦绾点点头,又笑道,“其实,京城上元节的灯会中规中矩的,没什么看头,倒是有一年在灵州看的灯会,还真是遇见了一位高手,放了一台的灯谜,两天被人赢走的花灯还不到十分之一。” “你去解谜了?”李暄也有了几分兴趣。毕竟,想出几个难度很大的灯谜不难,可要让满台数百个灯谜,一城人群策群力,两天还解不出十分之一,确实是有点意思了。 “我还是免了。”秦绾不禁笑道,“有些考验急智的,我倒是不怕,但那些灯谜的出处很杂,包含了各种经史子集,天文地理,诸子百家,这方面的学识我可自认不如。” “那是谁解的?”李暄有些动容。 若是如此,那出谜题的人和解谜题的人,都绝对是才高八斗的人物! “你见过的。”秦绾有些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李暄一愣,迅速回想过秦绾身边的那些人。那些武人和奇人异事士略过,苏青崖……也不对,苏青崖和秦绾一样,虽是智慧极高的人,但对那些传统文人所学定然不会去研究。那么…… 想了想,他有些惊疑不定地道:“陆臻?” “是啊。”秦绾笑着点点头,又道,“对了,出谜题的那人是灵州青鹿书院的山长,董传鸣老先生。” 李暄张了张嘴,眼底依旧残留着一丝震惊。 他没有第一时间想到陆臻,就是因为那个少年……实在太年轻了。何况,几年前,他又是几岁?董传鸣可是东华的大儒,桃李满天下的那种! “后来陆臻就跟着董老先生读了两年书,算是他的关门弟子吧。”秦绾又道。 “陆臻会入朝为官吗?”李暄问道。 “他学的就是治国之道,不入朝,还学什么?”秦绾反问道。 不过,她也是庆幸的。幸亏陆臻年纪太小,她也不放心他太早参加科考,只想让他和雕羽先完婚,成家立业了,再入朝。要不然,在李钰的疯狂清洗中,他未必能逃得一条小命。 李钰抓到他也没引起太大重视,只因为,李钰只知道陆臻喜欢她的丫头雕羽,却不知道这个少年的能力。 也许,在李钰想来,真是才华横溢的天才,谁会愿意娶一个丫头当正妻呢! “明天春天的恩科刚好。”李暄说道。 “嗯。”秦绾点点头,与他心照不宣。 陆臻要参加科考,那只能是……李钰彻底没希望了,说不定连命都没有了。而这个时候,京城正因为这两个看花灯的小情侣的关系,几乎发生了一场地震! 这天,尹无双约了堂姐尹无瑕、以及平日交好的杜芊儿三人一起逛街,在醉白楼喝茶时又遇见了唐嫣带着柳碧君姐妹在采买,虽说彼此交情一般,不过经常参加聚会,也算脸熟,既然遇见了,也就搭伴拼个桌子了。 然而,就在大家以为这一天会高高兴兴地散场时,尹家的家仆急急忙忙地找了过来。 尹无瑕虽然年纪长些,可却是二房的,尹无双才是嫡支嫡女,家仆自然是先告诉她的。可是……尹无双毕竟年纪小,本来家仆只是在她耳边说的话,但是她太过震惊之下,居然脱口说出一句:“私生女?开什么玩笑?” “什……什么私生女?”尹无瑕一愣,结结巴巴地问了一句。 其他几个姑娘也看过来,满脸的惊讶和好奇,甚至,因为他们没选雅间,整个大堂里都有不少人听见了,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谁叫“私生女”这句话实在太让人有想象的空间了嘛。 谁的私生女?总不能是尹家家主的吧? 尹无双这才发现自己似乎是闯了大祸,不由得有些茫然失措,左右看看,眼中充满了求救。 “你们两个先回去吧,弄清楚怎么回事再说。”还是唐嫣说了一句。 她本来年纪就长,又是成了亲,开始在柳夫人的调教下学习管家了,说出的话也无端让人镇定下来。 尹无双感激地笑了笑,赶紧拉起尹无瑕,带着家仆匆匆走了。 不过,就算他们离开,醉白楼里的讨论也不会停下来,反而因为正主不在了,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该不会,尹家主真弄出个私生女来了吧?”柳湘君眨巴着眼睛,一脸的好奇。 “少说两句,吃完了赶紧回去,明天京城怕是要变天。”唐嫣沉声说道。 “哦。”柳湘君很听话地点点头。 另一边,尹无双姐妹匆匆回家,才发现大厅里安静得诡异,完全没有她想象中那种哭闹撒泼的混乱。 而且,大厅中间站着的那个人,她居然还是认识的。 不就是当初宁王的贴身侍卫,后来成了长乐郡主的贴身侍卫的朔夜吗? 私生女……和朔夜有什么关系? “谁让你们把小姐找回来的?”这一代的尹家家主,也就是尹无双的父亲尹世峰一脸愤怒地说道。 “家主说把所有人都找回来……”那家仆一脸的委屈。您也没说只找公子,不找小姐呀。 说话间,尹家的嫡长子,尹无双的哥哥尹飞鸿走了进来,人终于到齐了。 “父亲,到底怎么回事?”尹飞鸿今天是在辉耀查账,匆匆赶回来就听说什么私生女的,脸色自然很不好看。 “我还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呢。”尹世峰的脸色比他还难看,看着堂下站得笔挺的朔夜,又看看他脚下坐着的明显被点了**道不能说话不能动的女人,压抑着怒气道,“朔夜大人,请问这个女子和我尹家有什么关系?” “这个,在下不知。”朔夜淡淡地道,“王爷吩咐将这个女人带来尹家,向家主讨个说法……家主是想说,不认识她吗?” “当然不认识!”尹世峰怒道。 尹家再没落也是有近千年历史,历经两朝的世家,自有底蕴在,而这个女人,看起来倒是衣着华丽,满头珠翠,可那种气质,一看就很浅薄,绝对是小门小户出来的,能和尹家有什么关系? “不认识?”朔夜一脸的疑惑道,“这女子,难道不是尹家的庶女?旁支的?” “不是!”尹世峰更怒,尹家就算旁支也不会教出这种女人来好吗? “那么就是私生女?”朔夜看看尹世峰,又道,“不过,看年纪,就算是私生女,怕也是老太爷的,或许,也算尹家主的妹妹?” “朔夜大人今天来特地来羞辱尹家的吗?”尹世峰几乎咬碎一口牙齿,“还有,家父已经过世多年,再往逝者头上泼脏水,是不是不太厚道?” “在下并没有闲得来羞辱尹家的空闲。”朔夜回答得很认真。 “请问,朔夜大人为什么认为她是我尹家的女子?”尹飞鸿上前制止了快被气昏的父亲,很有礼貌地问道。 “因为她说她是丞相夫人的妹妹。”朔夜一脸的理所当然。 “……”于是,所有人都彻底哑口无言了。 真是,很准确的理由啊。东华只有一个丞相江辙,丞相府连侧夫人如夫人之类能被称为夫人的东西,一概没有,连老夫人都没有。有的只有一个夫人,姓尹…… 尹夫人的妹妹,不是尹家的女儿,还是谁家的? 尹世峰很确定,自家绝对不会有这么一个女儿,那么,问题出在哪里? “这个,朔夜大人,您能解开这位……夫人的**道吗?”尹飞鸿道。 朔夜闻言,手指一戳,解开了林夫人的**道。 在马上被当麻袋被颠了一路,其实林夫人也被折腾得没力气闹了,何况,她也看见自己进了京城,不是自己的地盘,加上尹家众人虎视眈眈地看着她,眼神都很不善,素来习惯欺软怕硬的她……缩了缩,躲到朔夜背后去了。 朔夜脸色一黑,干脆走到了一边去,把林夫人留在大厅中间。 “请问,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自称是我尹家的女儿?”尹飞鸿问道。 “我没有啊。”林夫人一脸茫然道,“我姓邱,夫家姓林,这个扶云县人都知道,我怎么会说自己是尹家女儿。” 尹飞鸿也是一愣,下意识地问道:“可是你说你是我姑姑的妹妹……” “我姐姐哪来你这么大的侄儿?”林夫人反而惊奇地看着他,又道,“我是有个哥哥,但逃荒那年,大家都死了,就剩我们姐妹两个,没有侄儿了。” 尹飞鸿无语,只觉得,自己和这个女人根本就是鸡同鸭讲,完全听不明白! “等等!”尹无双忽然插了一句,“哥哥,她说她姐姐姓邱呀,该不会是……她说错了吧?比如她姐夫是丞相府里的谁。” “谁说的?我姐姐明明就是丞相夫人!”别人还没开口,林夫人立即反驳。 这句话一出,大厅里的人顿时都变了脸色,仿佛想起了另一种可能。 “这个女人和她的女儿要伤害郡主,王爷吩咐,要尹家给个说法。”朔夜淡淡地加了一句。 尹世峰和尹飞鸿对望了一眼,轻轻点点头。 他们弄错了,宁王不是来找尹家麻烦的,反而……是来帮他们一把的! “朔夜大人放心,尹家定然会给郡主一个交代的。”尹飞鸿一拱手,笑容满面地道。 “有劳。”见他们终于明白了,朔夜也叹了口气。 他也是在带林夫人回京的途中才想明白王爷的用意的,只是……把人送到尹家去,王爷这是看江丞相有多不顺眼啊? 尹飞鸿亲自送了朔夜出门,一边道了谢。 毕竟,这件事,若是王爷不捅破,还不知道会隐瞒多久呢。 “对了,郡主说……”朔夜想了想才道,“那位林小姐,倒是和江侍妾有些相似。” “好。替我谢过郡主。”尹飞鸿顿了顿,拉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告辞。”朔夜一拱手,上马,他还要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出城,重新赶回扶云县呢,京城的热闹是看不见了……什么时候开始,他居然也变得喜欢看热闹了?朔夜很无语,都是被自家小姐给带歪的呀…… 而尹家,尹飞鸿回到大厅之后,只听尹世峰怒气冲冲地道:“走,递帖子,去丞相府!” “父亲!”尹飞鸿叫了一声,无奈道,“都这个时候了,没有去人家家里拜访的道理了,还是明天一早再说吧。” 他比尹世峰冷静多了,隔上一夜,正好清醒清醒怒气,想想怎么处置这事。毕竟,江辙早就不是当年那个要依靠尹家的新科进士了,现在,是他们尹家开罪不起江辙。 更何况,真要论起来,这事尹家其实也不是完全占理。 江辙娶了尹氏后,府中再无侍妾,偏偏重点是尹氏没生出儿子来,只有一个女儿!所以,这事真要传出去了,只怕还有不少人觉得是尹氏不贤惠,生不出儿子还不让人纳妾,硬是要堂堂丞相绝后了,无奈之下只能在外面养起了外室…… 丞相府丢了脸,尹家就好有脸么?真要两败俱伤了,只怕淑妃姑姑都能被气晕。 “明明是江辙欺人太甚!”尹世峰怒道,“你姑姑又不是不许他纳妾,他一边要这不近美色洁身自好的名声,一边背着你姑姑在外面养女人,还要你姑姑来背这不贤的恶名,是当我们尹家好欺负吗!” “即便是这样,也不能让外人看笑话了。”尹飞鸿皱眉道,“父亲,听我的,明天一早,先让母亲进宫求见淑妃娘娘。” 尹世峰瞪着他,喘了两口粗气,终于愤愤地转身道:“把这个女人拉下去,看好了!” “是。”尹飞鸿松了口气,赶紧示意下人把林夫人关起来。 那些家仆也恨透了这个女人,粗鲁地就把哭喊不已的人连拖带拉拽走了。 尹世峰稍稍平息了怒火,还是叹了口气。尹家迟早是要交给飞鸿的,他……究竟是比自己强啊。 不过,这个时候,他们都没想到,仅仅是一夜功夫,各种版本的流言飞一般的传遍了京城,等到第二天尹飞鸿要出门的时候,听到的诡异版本已经进化到江涟漪是尹氏和尹世峰轮乱生下的私生女,尹世峰找了个没背景的书生来背黑锅的版本了……( 就爱网) 第六十五章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你说什么?”丞相府里,江辙的脸色阴沉得可怕,捏着茶杯的手指泛白,那可怜的茶杯都在发出悲鸣了。 “城里现在流言四起,各种版本都有。”管家尹诚抹了把汗,一脸的苦相。 “各种版本?”江辙一声冷哼,咬牙道,“一个个说!” “是,老爷。”尹诚无奈道,“流传最广的,是说尹家家主养了个外室,外室的女儿得罪了长乐郡主,所以外室找到尹家求救去了。” “哦。”江辙挑眉,不置可否。 “还有,说是尹家老太爷有个私生女,被夫家休了,所以赶回尹家来求尹家主做主。”尹诚又道。 “还有呢?”江辙面无表情。 “那个……还有传说尹家小姐尹无双是尹家主和外室生的,现在外室打上门来要女儿了。”尹诚汗颜。 连江辙都不禁沉默了一下。 这些流言,只怕第一个还稍微靠谱一点点,后面的,简直一个比一个荒谬。 尹家这是得罪谁了? “另外,最新的流言……”尹诚偷看了他一眼,犹豫着是不是应该继续说。 “还有什么?说!”江辙喝道。 “是。”尹诚一闭眼,一副早死早超生模样地快速说道,“有流言说小姐是夫人和尹家家主兄妹*生的尹家主为了找人背黑锅当年匆匆找了个没有背景的寒门书生把夫人嫁了出去所以小姐完全没有遗传到老爷的聪慧是因为亲兄妹*脑子畸形了!” “……”江辙抽了抽嘴角,半晌没动。 尹诚一口气说出一长串话停顿都没有一个,说完才偷偷看了江辙一眼,心里却更担心了。 以老爷对小姐的疼爱,居然没有反应,这绝对不正常,该不会是……气疯了吧? “啊!你说什么!”就在这时,尹氏大步走进来,一把揪住尹诚胸口的衣襟,怒道,“你说什么?哪里传出来的流言!怎么会有这种流言!” “夫人,这个……外面都是这么传的。”尹诚也苦笑。 小姐出生的时候,老爷和夫人都已经成婚几年了,居然还能有人信这种流言才不可思议。 “是谁?是谁陷害的尹家和我的女儿!”尹氏赤红着眼睛,一副状若疯狂的模样。 “夫、夫人……”尹诚结结巴巴地叫了一声,求救的目光看向江辙。 “先冷静点。”江辙终于开口了,语气却平静得诡异。 “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我可怜的漪儿!”尹氏哭道。 江辙微微皱眉,将她搂过来,轻轻地拍了拍以示安慰。 尹氏趴在他肩膀上哭了一阵,身体也本来就不好,顿时就没什么力气折腾了。 “先扶夫人回去休息,请太医来看看。”江辙吩咐道。 “是,老爷。”跟着尹氏的两个侍女赶紧扶着自家夫人回去了。 “老爷,你一定要给漪儿做主啊!”尹氏哭道。 “我会处理。”江辙点了点头。 尹氏擦了把眼泪,这才出去了。 “所以,流言最开始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江辙道。 “醉白楼。”尹诚答道。 “长乐郡主?”江辙一挑眉,声音中听不出喜怒。 “这个倒不像……”尹诚摇摇头,又道,“是无双小姐脱口说了一句‘私生女’,然后……” “无双不过是个小丫头,便是她说错一句话,也引不起这么大的动静,去查查有什么人在推波助澜。”江辙说道。 要说只是尹无双的无心之失引起的巧合,打死他都不信有这么凑巧的巧合!这道流言身后牵涉的人,尹家、丞相府、太子府、尹淑妃,一个比一个难缠,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一次性全部招惹上了? “是。”尹诚答应一声,又犹豫道,“尹家那边……” “叫尹飞鸿过来一趟。”江辙也黑了脸。 “老爷,尹家家主带着大公子来了!”尹诚还没答应,外面的侍卫已经来通报了。 “来得正好!”江辙一声冷哼。 尹家的流言他管不着,可是牵涉到丞相府的,他也要弄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很快的,尹世峰和尹飞鸿大步走了进来。尹飞鸿毕竟是小辈,而且他经常来丞相府,江辙一向对他不错,也悉心指导他的学问,所以脸上的表情还好,可尹世峰就完全是顶着一张比锅底还黑的脸了。 谁也没想到,仅仅是一夜功夫,流言就能传到如此离谱的状态,居然连太子府都牵扯进去了。要是太子一怒,甚至惊动最上面的那位,尹家简直是有灭族之祸!还有宫里的尹淑妃,要是因为这种流言让陛下对淑妃也有了不满……尹家费了多少心血才培养出一个有皇子的四妃之一? “尹兄大清早过来,是为了流言的事?”江辙挥手让尹诚下去沏茶待客,一边在主位坐下来。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尹世峰的脸色就更难看了,直接道:“关于这件事,只怕江丞相不仅仅需要给我尹家一个交代,还得去向太子殿下交代清楚吧!” “哦?”江辙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之色。没想到尹家大清早上门居然是来兴师问罪的。 “把人带进来!”尹世峰喝道。 两个等候在外面的家丁闻言,顿时将林夫人押了进来,扔在客厅中间。 “江丞相可认识她?”尹世峰指着林夫人问道。 “本相怎么会认识尹家的私生女。”江辙想也不想地答道。 “你放屁!”尹世峰气急,直接跳了起来。 “嗯?”江辙的目光移过去,冰冷彻骨。 “父亲,冷静些。”尹飞鸿急忙打圆场,上前行礼,恭恭敬敬地道,“姑父,事情是这样的……” 江辙听他把昨天发生的事仔仔细细说了一遍,脸色不禁越来越黑。 “所以,姑父是不认得这个女人的?”尹飞鸿最后说道,心里也有些疑惑。 江辙看见林夫人的第一眼,目光中就只有疑惑,看起来是真的不认识这个女人。但是,尹飞鸿也知道,自己毕竟年轻,江辙却是久居高位的丞相,他的城府之深不是自己能比的,要是存心隐瞒,自己未必能从他的神色中看出来。 “不认识。”果然,江辙回答得毫不犹豫。 “你说不认识就不认识?”尹世峰暴跳如雷,“我妹妹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要纳妾,尹家也不拦着,凭什么要妹妹给你背黑锅?” “于是,尹兄是非要栽个女人给本相?”江辙一脸嫌恶地道,“本相就是想养外室,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至于找个……村妇?” 尹飞鸿抽了抽嘴角,若非场面实在不合适,简直就要笑出来了。 村妇……一夜功夫也足够尹家查清楚林夫人的底细了,除了她那个姐姐找不到任何踪迹,她本人和她那奇葩女儿的生平全被翻出来放在了尹家父子案头,好歹也是个巨富之家的当家主母,却被江辙当成种田的村妇,实在是……让他有种不知道该怎么说的纠结。 不过,尹世峰也被噎住了。 确实,要是从林夫人身上联想她姐姐的模样,硬要说江辙会看上这么个女人,尹世峰自己……也觉得挺说不过去的。 “你自己说清楚,你姐姐到底是谁!”尹世峰一肚子火气就只能朝着林夫人发泄了。 “我、我姐姐……是丞相夫人!”林夫人犹豫了一下,一咬牙,还是坚持道。 身为一个经历过妻妾斗争的女人,她又不是真傻,隐隐约约也察觉到了事情的真相。 姐姐是当了这个大官的外室,而现在是正室的家人吵上门了?这要是加把劲,能让这个大官趁机把姐姐接进门,就算当个侧室也好啊,当然,最好的是,直接把那个正妻给休了,让姐姐名正言顺当丞相夫人。 反正,这个丞相能养了姐姐十几年,肯定是有感情的,不接进门大概是因为家里的夫人太厉害。不过,男人嘛,被妻子和妻子的家人如此逼迫,肯定会有逆反心理的,所以,林夫人并不太紧张。 “江辙!你怎么说!”尹世峰干脆直呼其名了。 “尹家的能耐,加上六大世家同气连枝,要查出这个女人的姐姐在哪儿应该不难。”江辙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道,“找到之后,你们自己问问清楚,不放心就把那两个女人一起砍了便是。” “……”这话简直像是一盆冷水,浇了所有人一个透心凉。 尹世峰想他会承认,或是否认,事实上,他们也真的只有这个女人的一面之词,江辙要是一定不认,他们也没办法。然而,怎么也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一个回答。 反正我不认识,你们不放心就杀了好了,与我无关。 “不!你不能这样!”林夫人一声尖叫,满脸的不可思议,“我姐姐对你一往情深,十几年感情……” “等找到你所谓的姐姐,在弄清楚她跟谁十几年感情吧。”江辙说完,也不管尹世峰和尹飞鸿还在,竟然拂袖而去。 “不行!你不能这样!”林夫人惊慌地想扑过去抓江辙的衣摆,却被尹家的家丁按住起不了身。 “父亲,姑父好像生气了。”尹飞鸿道。 “你爹我还生气着呢!”尹世峰怒视了他一眼,不过底气却弱了三分。 该不会……真的弄错了? 要不然,就是江辙也太坦然了吧?与此同时,太子府里也是一场风暴。 要说尹家的流言,江涟漪这个没心没肺的人还不是很在乎,但最后那个传播最快的流言差点让她呕出一口血来。可偏偏,她现在只是个侍妾,平时连府门都出不去,更别提是要回家一趟了。想见李钰,着人通报了几回,得到的回复都是,殿下正在议事,请江侍妾稍候。 当然,白莲的心情就极好。原本太子府的后院就只有她们两个人,江涟漪越倒霉,她自然就越开心,甚至,心情好了,连一直比较严重的孕吐反应都减轻了不少,早餐还喝了一碗燕窝粥都没有吐出来了。 不过,李钰的心情肯定是好不起来的。 虽然说这场流言风波里,太子府只是被扫了点边,最严重的是尹家和江辙,可毕竟江辙还是他的助力,再加上太子府最近负面的流言实在不少,就算只扫着边,也是雪上加霜了。 “所以,这到底是谁在背后捣鬼?”李钰气急败坏地在书房里不断地打着圈子。 事情的经过,他们自然也查清楚了,最初——应该确实是巧合,但后面绝对是有人利用了这个巧合放出了很多离谱的谣言,并且加快了流言传播的速度,才造成了这个他们反应不及的局面。 正因为最开始确实没有阴谋,所以,无论是尹家、江辙、还是太子府的人,都没有采取足够的重视。 只是,这究竟是为了什么?说江涟漪是尹世峰和尹氏*所生,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相信的,难道那幕后之人就只是想恶心他一把么?然而,一个恶作剧,居然让他们一直找不到人,做得如此干净,是不是太大材小用了点! “殿下不用这么忧心,流言太离谱了,没有人会信的,现在传得疯,不过是因为新鲜罢了。”虞清秋道。 “可是,父皇最近对孤已经不太满意了。”李钰无奈道。 尤其是他在莫名其妙梦见欧阳慧索命之后,日夜被噩梦困扰,空远大师的诵经让他有了几日好转,但空远大师回含光寺后,这几天噩梦发作的频率又频繁起来,睡不好,白天自然没精神,甚至朝会上他也有两次因为心不在焉被皇帝指名了,再下去,肯定会更加严重。偏偏……他又不能说是因为怕一个女人变成鬼来索命! 父皇更加不信鬼神,尤其当年亲征南疆,杀人无数,从战场上下来的帝王,要是知道他居然被一个死人吓成这幅样子,只怕会更失望。 可是……李钰觉得,他明明已经克服了那种恐惧,可为什么还是会每天晚上梦见那一夜的场景,然后半夜里被吓醒过来呢? 总不会……真的是欧阳慧索命的手段吧?吓死他? “殿下的脸色不太好,还是先歇着点吧,这件事,在下会处理的。”虞清秋道。 “哦,先生有办法?”李钰眼睛一亮。 “这种流言,陛下是不会信的,只是一直传下去也对殿下的名声不好。”虞清秋淡笑道,“百姓闲着无聊说说大人物的八卦罢了,若是有一个更大更新鲜更震撼的八卦可传,自然没有人揪着点旧事不放了。” “那就有劳先生了。”李钰松了口气。 他才不管虞清秋要放出什么样的流言才能引起大家的兴趣,反正……虞清秋总能做到的。苏宅花园。 “哈哈哈哈……” 顾宁一脸无奈地看着对面的陆臻笑得几乎快滚到轮椅下面去了:“有这么好笑吗?” “当然好笑了!”陆臻擦去笑出来的眼泪,捂着肚子道,“可惜看不见江涟漪那个女人现在的脸色,哈哈哈哈……” “你招惹尹家、丞相府、太子府,外加一个皇妃,就为了让一个已经被贬为贱妾的女人难受?”顾宁实在无力吐槽。 他在京城呆了这些时候,大致的势力关系也有点数了,只是……惹这么大的麻烦,难道就是为了一个没什么实质伤害的恶作剧? “那又怎么样,谁叫那个死女人敢欺负我姐。”陆臻一脸的骄傲。 “……”顾宁无语。 江涟漪欺负了长乐郡主?明明就是她被长乐郡主欺负惨了吧,从太子妃变成贱妾,这还能更惨点吗? 要说昨天也是凑巧了,陆臻在院子里闲着发霉,他实在忍不了那种被抛弃的小狗似的可怜目光,一时心软,又想着反正有易容,就算李钰当面撞见了也未必认得出来,便带他出门去逛逛,然后去醉白楼吃东西,谁知道就正好听见尹无双喊的那一声“私生女”。 传播流言的方法不难,只要有钱,有的是不要命的人愿意做,何况这种事,一传开,本来也很难查清楚源头,风险并没有那么大。 陆臻当然不缺钱,顾宁意外的只是,别看这少年小小年纪的,做事情的手腕却很老道,相信,就算李钰查到了那些被买通的人,顶多也就是知道有人花钱让他们去干这件事,绝对找不到陆臻头上来。 顾宁最哭笑不得的是,他到底是怎么想到传“江涟漪是尹世峰和尹夫人*生的”这个流言的?也太阴损了点。 当然,若只是如此,事情绝不会一夜之间就发展到如此不可收拾的状况,顾宁和陆臻回来后,正好撞见苏青崖。 陆臻算是怕定了苏青崖,一慌之下,竹筒倒豆子一般就把所有的事情交代了个干干净净。 顾宁原本还以为苏青崖会骂他们一句胡闹,然而……这人听完后就一言不发地出去了一趟,直到晚上才回来,也没说去了哪里,干了什么,只是,一觉醒来,满城的流言几乎传疯。 他是怎么也没想到,看起来冷静淡然仿佛什么都不关心的苏青崖,居然会狠狠地推了一把,就为了一个只能出出气的恶作剧? “所以,你们到底在想什么啊……”顾宁很无力地说道。 “你不懂的。”陆臻挥挥手。 有些事,确实只有苏青崖懂他,因为他们都知道秦绾的灵魂是谁。 “我是不懂,不过,这事不会越来越大吧?到时候要怎么收场?”顾宁忧心忡忡地道。 “你以为,太子府的人都是傻子?”说话间,苏青崖走过来,把热腾腾的药碗往石桌上一搁,随即冷冰冰地看着陆臻。 “我喝……”陆臻被他看得发毛,赶紧端起药碗,捏着鼻子,也顾不得苦了,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顾宁无奈,他也在这里住了一段日子了,苏神医虽然性子清冷了些,但对看得入眼的人还是很不错的,就像是眼前的少年……他很明白,苏青崖对他只是疏离的客气,但对陆臻那是真的非常关心。 好吧,那种关心的方式实在太隐晦了些。 可是,无论如何,陆臻不至于怕苏青崖怕到这种地步,简直就像是老鼠见到猫!真要打起来,苏青崖还打不过陆臻好吗? 不过顾宁哪知道,欧阳慧的亲信下属怕苏青崖那是多年被虐待的条件反射,怎么样都改不过来了。 苏青崖盯着陆臻喝完药,再看着他到处找糖果,淡淡地加了一句:“今天的药里有一味七情草,遇糖会更苦。” 陆臻刚刚把一粒松子糖放进嘴里,然后差点没苦得把胆汁都呕出来,可偏偏苏青崖的药,也不知怎么搞的,明明那么难受了,可就是干呕,怎么都吐不出来。 还是顾宁看不过去地进屋倒了一杯茶出来,才救了陆臻一条小命。 “你不早说?故意的吧?绝对是故意的吧?”陆臻瞪着苏青崖,泪汪汪的,满脸的控诉。 “惩罚。”苏青崖淡然道。 闻言,顾宁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惩罚?昨天可是他忍不了陆臻的哀求把人带出去的啊…… “不要受伤,不要生病。”苏青崖看了顾宁一眼,慢悠悠地说了一句。 顾宁泪奔,只想说我就算受伤了生病了也绝对不找你行吗? “对了,你刚刚说什么?”陆臻顺过了气,又好奇地问道。 “太子府的人不是傻子,虞清秋更不是,这些流言,很快就会消失的。”苏青崖道。 “满城的流言,悠悠众口,怎么堵得住?”顾宁惊讶道。 苏青崖不答,只看了一眼敛去笑容,仿佛陷入了沉思的少年。 “不用堵。”隔了一会儿,陆臻开口道,“要想压下一个流言,只要有一个更震惊、更能吸引人的流言就够了。” 苏青崖闻言,也不说话,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拿起空碗,转身走了。 “苏神医就算去当谋士,也很合格吧?”顾宁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随后,又看看一手支着下巴,表情丰富多彩的陆臻。 要说谋士,这个少年也很够格,尤其……他还那么年轻。 “不行,不能让那个女人这么躲过去!”陆臻忽的一拍大腿。 “你还想干什么?”顾宁警觉地看着他。 苏青崖已经警告过他了,要是再陪着陆臻胡闹,只怕……苏青崖先把他弄生病,然后再治死他啊! “我不出去,那你帮我出去一趟呗。”陆臻笑眯眯地说道。 “去干嘛?”顾宁下意识地问道。 “过来。”陆臻拉了拉他,让他弯下腰把耳朵凑过来,嘀嘀咕咕地说起来。 顾宁先前表情还好,但越听下去,脸色越来越黑。 “拜托。”陆臻一合掌,讨好地笑。 “……”顾宁瞪着他,半晌无言。 屋子里,苏青崖隔着雕花的窗子看了他们一眼,一声哂笑,就不去管了。 “少年人嘛,多锻炼锻炼没坏处。”秦绾趴在桌上,笑眯眯地说道。 “你也是赶回来看热闹的?”苏青崖不管她,自顾整理着桌上的药材,动作温柔得像是对待深爱的情人。 这些宝贝都是刚刚从皇宫的御药房里顺来的珍品,要自己去配齐可真不容易。所以,苏青崖对于滞留京城还是挺满意的。哪里的药材都不会有宫里的御药房齐全嘛,尤其,这座御药房还对他永久免费开放。 “我觉得,还是京城的热闹比较好看,只是……没想到这场戏比我想象得还要精彩啊!”秦绾闷笑。 在扶云看了一晚花灯,她也没兴趣看第二次,虽说今天林小姐出,但林家哪来这么大面子让一位王爷和一位郡主参加婚礼?反正,就算他们走了,林淮安也不敢不让林娇儿嫁过去。扶云距离京城,到底只有三十里地呢。 所以,今天一大早,秦绾和李暄就返回了京城,原本是想看看丞相府的热闹,可谁知道一进城,铺天盖地的各种流言,简直能写好几个风月话本子的,听的秦绾都不禁目瞪口呆。 不过,他们也立刻知道,这流言的传播速度不正常。不同于李钰等人,秦绾却是一猜就猜着了正主。 除了陆臻,也没人想得出“江涟漪是尹世峰和尹夫人*生的”这种流言,太阴损了! 明明是一戳就破的谣言,可耐不住实在太惊悚啊,自然是人人津津乐道。 “陆臻的状态不对,你最好注意点。”苏青崖提醒了一句。 “我知道的。”秦绾笑笑,顿了顿,又道,“先让他发泄一下,不然一直在心里憋着气,更不好,等他发泄完了,再导回正轨就行。” “你心里有数就好。”苏青崖也只是提一句,见她成竹在胸,也就不管了。 “你说,虞清秋会放出什么样的流言来扳回这一句?”秦绾又道。 “能选择的太多了,谁知道。”苏青崖不以为然。 虞清秋不管怎么做,这一局都是输了的。智宗的继承人,面对一个才十几岁的少年,居然还没占到上风,怎么能不算输?当然,苏青崖是不会承认他自己跟在后面推的那一把起了多大的作用的。 秦绾的力量,收拢的欧阳慧的力量,还有李暄允许秦绾调动的力量,这些人手,苏青崖一样指使得动,尤其是在秦绾和李暄都不在京城的时候。所以,李钰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这个流言背后到底有多少人插手了。 “算了,反正那都不是本小姐的麻烦!”秦绾一笑,站起身来。 “江辙……真的有个外室?”苏青崖忽然问了一句。 “应该是吧。”秦绾点头道,“我和荆蓝曾经亲眼看见的,只是没看见那个女人的模样,不过那座小院我还派人盯着。” “那么,告诉你一个消息。”苏青崖抬头道,“尹世峰调动所有世家在查那个女人的下落,说是江辙说的,随便他杀,反正他不认识,与他无关。” “……”秦绾也难得地被噎了一下。 原本,将林夫人送到尹家,是将了江辙一军,可江辙的应对,完全是撇了个干净。这算什么?壮士断腕? 至于吗?说到底,不过就是纳个女人罢了,对于一个丞相来说,有什么大不了的。 然而,江辙究竟把那个外室当什么了?要说他不重视,可不重视能养着一个女子十几年痴心不悔?要说他重视……他放任尹家去杀人,是笃定了尹家查不到,还是不敢杀? “你准备怎么做?”苏青崖问道。 “荆蓝。”秦绾回头叫了一声。 “小姐有什么吩咐?”荆蓝含笑走进来,她就在外间,秦绾和苏青崖的对话自然也是听见了的,也不用秦绾再说一遍。 “去把那个女人的住址……泄露给尹世峰。”秦绾道。 “是。”荆蓝会意,立刻去办事了。 “我倒是要看看,尹世峰究竟敢不敢杀,或者说……”秦绾一扬眉,冷笑道,“江辙……到底救不救!”( 就爱网) 第六十六章 你没资格 尹家的流言并没有传多久,因为有一个更惊悚的流言以更快的速度传播开来。 传说,安国侯府的大小姐,是天下第一高手,是圣山认定的! 圣山,在普通百姓心里,也是有着很高的地位的,他们不清楚圣山内部的宗门之别,只知道,只要是圣山出来的人,就是各国皇帝争相拉拢的人才! 那么,圣山认定的天下第一,秦大小姐一定是最厉害的人!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秦绾正和柳湘君在醉白楼喝茶。 “秦姐姐是天下第一?这是谁传的?”柳湘君捧着茶杯直笑。她是知道秦绾会武功,但是天下第一?这也太离谱了吧! 秦绾无奈,却也不禁暗自磨牙。 虞!清!秋! 她是没猜到虞清秋要用什么流言来掩盖之前的流言,谁叫她近一年来风头出得太多,京城百姓人人知道,如今火上浇油一把,百姓的情绪就更热烈了。 关键是,这个流言对秦绾来说并没有害处,甚至,除了会多一些麻烦之外,总体看来,还是有好处的。 毕竟,她总不能派人自己去说:我是天下第一,我很厉害! 秦绾从来不在乎什么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低调?除非一开始就藏着掖着躲在幕后,可她早就已经站在前台了,本来也从未低调过,何必还要假装低调。 天下第一?其实还是有点儿用处的。 不得不说,虞清秋确实够了解她,利用了她一把,却不会真的惹她生气。 至于真实性……她确实是高手榜第一嘛,只不过,百姓可不知道高手榜排的只是四十岁以下的高手。 “呯!”就在这时,包间的门被人一脚踢开了。 “啊!”柳湘君吓了一跳,立即躲到了秦绾身后。 秦绾叹了口气,这就是会带来的小麻烦了。偏偏今天她把手下的人都派出去做事了,身边带着的……是夏莲! “你是秦曦?”门口站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虬髯大汉。 秦绾连回答都懒了,抓起桌上的茶杯就砸过去。 虬髯大汉想躲,可茶杯来得太快,而他站的位置实在不好,左右都是门框,必须先前进或是后退才能左右闪避,那肯定是来不及的。 “啪!”茶杯砸中大汉的胸口,那上面附带的阴劲居然直接将他两百多斤重的身体砸得连退了十几步,最后一步踩空,直接从楼梯口滚了下去。 “这个……是不是传说中的挑战?”柳湘君眨巴着眼睛从秦绾背后冒出头来。 “夏莲,送柳小姐回去。”秦绾吩咐道。 “啊?”柳湘君一脸的不情愿。 “这几天不要来找我,那些粗人可没个轻重。”秦绾皱眉道。 “可是小姐……”夏莲心惊胆战地道。 “就那些白痴,本小姐一根手指就戳死他!”秦绾一声冷笑。 她是真正的高手榜第一,就算有人不服气想挑战,也该是排名前十的人物,这些连名字都没听说过的杂鱼,只不过是听说了“高手榜第一的秦曦是个千金小姐”这个消息,就想过来捡个漏,万一打赢了,可不就是第一了? 女子,年轻的女子,还是出身侯门的千金小姐。 这些武人天生便小看了她一眼,浑然没想过,圣山随随便便把人排到第一,若是没有这份实力,岂不是被严重打脸? 只是,这笔账却要记到虞清秋头上去!还有精力还管这些,想必是最近的弹劾还不够多,让他还有余力? 想着,她直接下到孟寒的密室,找了些东西上来,准备回头让朔夜送去宁王府。 欧阳慧以前可是李钰的心腹谋士,李钰手下的那些人干过什么,有什么把柄,她这里的黑材料可真不少。 虞清秋?不让你吐口血我就不是秦绾! 出门的时候,又遇到两场挑战,她更没有一句废话,出手就是重伤,很显然,就是要用凌厉的手段让那些妄想一日成名的蠢货清醒清醒,她秦绾,可不是什么好捏的软柿子! 一回府,先不管门口的侍卫那惊悚的目光,秦绾就被秦建云急招到了书房。 “外面的流言究竟是怎么回事?”秦建云气急败坏道。 “就这么回事喽。”秦绾一耸肩,显得很平静。 随即,不等秦建云再说什么,她又一脸无辜地接了一句:“陛下也知道。” “……”秦建云顿时哑口无言。 陛下知道……陛下知道……连他这个当爹的都不知道好吗! “不是什么大事吧。”秦绾不怎么在意。 秦建云又不是不知道她会武功,只不过是好一点儿罢了。既然都会,好总比差要强? “绾儿,你实话跟爹说,京城传说你的武功天下第一,究竟有几分真?”秦建云却轻松不起来。 他自己是军功起家,也是习武之人,自然知道武人的习性,若是女儿顶了这个名头却没有匹配的实力,基本就是死路一条。 “爹爹你想多了,就算是南宫廉也不敢自称是天下第一。”秦绾不禁笑道,“不过,女儿至少比大部分人都强。” “比你爹我呢?”秦建云问道。 “……”秦绾一脸无语地看着他。 “很难回答?”秦建云皱眉。虽然许久没有与人动手了,但每天早上练武的习惯他一直保持着,怎么也够得上一流的标准吧?要是连他都打不过…… “爹爹,你真的想多了。”秦绾叹了口气。 片刻之后,书房门口的守卫就见到大小姐神清气爽地走出来,而自家老爷,却在盯着书桌发呆。 “哈哈哈哈……”良久,却见秦建云肩膀抽动,畅快地大笑起来。 书桌上的白玉狮子镇纸,竟然变成了一堆粉末,随着窗口吹进来的风,消弭无踪,一丝痕迹都不留。 虽然弃武从文,但秦建云心里未必也是没有遗憾的,只是几个儿子走的都是读书科举之路,最后却是女儿继承了他从武的那一部分血脉,也真是个讽刺了。 已经走远的秦绾都听到了身后传来的那阵大笑,不由得耸了耸肩。 “小姐!”却是荆蓝一脸凝重地迎了上来。 “怎么了?”秦绾微微一怔道,“让你办的事做好了?” “都好了。”荆蓝点点头,焦急道,“小姐,比起这个,刚刚有件很重要的事!” “哦?”秦绾一挑眉,忽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西秦镇南王世子夏泽天递了国书进宫,说是……才知道原来小姐就是圣山高手榜榜首的曦小姐,见猎心喜,想与小姐切磋切磋。”荆蓝道。 “夏泽天?”秦绾惊诧道,“他能跟我比什么?骑战?” 夏泽天学的可不是江湖搏杀的武功,不过,要说带兵打仗她确实不如夏泽天,可骑战单挑的话,她师从冷卓然,加上有深厚的内力做基础,可真不怕夏泽天。 “不是世子本人。”荆蓝摇了摇头道,“是夏世子的一个护卫,听说也是高手榜上的人物,排名是十二还是十三?” “让一个护卫来找一个郡主挑战,夏泽天倒是想得出来。”说话间,朔夜也回来了。 “王爷知道了?”秦绾问道。朔夜今天本来也是去了宁王府。 “王爷说,小姐自己做主,有什么需要他做的再说。”朔夜答道。 “嗯。”秦绾点点头,情知这不仅是李暄的意思,更是皇帝的意思。 皇帝……希望她给西秦一个教训!就算是盟国,也是有互相竞争的关系的,而高手,一向出自西秦——谁叫西秦的皇室和江湖关系是最好的,乐于为朝廷所用的江湖人也是最多的呢。往年若是有什么比武的节目,赢的多半都是西秦,想必皇帝也很憋气。 皇帝未必知道秦绾的武功有多高,但至少知道圣山高手榜是怎么回事。第一和第十名开外的,总有不小的差距吧。 “告诉王爷,就说……”秦绾微微一笑道,“千秋节宫宴,秦绾……愿为陛下献艺贺寿。” “是。”朔夜答应道。 “小姐,跟一个护卫打架,小姐不管输赢都很*份呀。”荆蓝噘着嘴道。 “也看看他们有没有那个能力逼我出手吧。”秦绾却是一声冷笑。 皇帝要她杀杀西秦人的气焰,这点她会做到的,至于过程么……就看她高兴了。 于是,一道新的流言顿时如火如荼地传开了。 西秦世子不服长乐郡主“天下第一”的名头,提出了挑战书,两人要在千秋节宫宴上一决雌雄! 这下可好,不管什么私生女还是外室的,都要靠边站了,甚至京城最大的赌坊还开出了盘口,赌这场比武的输赢。不过,赔率始终是拉不开。夏泽天有西秦战神之称,一听就知道肯定是很能打,而长乐郡主虽然有传说她是第一高手,但总是个女孩子,而且是个患病十几年的千金小姐,怎么看都是夏泽天赢面更大,可这里毕竟是东华京城,很多百姓可不管谁厉害,那必须在长乐郡主身上押注啊! 最终,赔率算到了一比二,居然还是看好秦绾的百姓更多。 对于赌坊的行为,夏泽天是外来者,不好干涉,秦绾却是无所谓,还随便压了一点银子赌自己赢。只可惜赔率太低,就算是赢了也赚不到几个钱,只能说聊胜于无了。 就在这样的氛围中,终于迎来了千秋节。按照规矩,前朝国宴,后宫自然由皇后开设宫宴宴请女客。 然而,这一次的千秋节却有些例外。 长乐郡主和西秦世子要在御前比武,那郡主自然是要到前朝赴宴了,可满朝就这么一个女眷也着实不像话。再加上后宫女子平时的日子太过无聊,也不想错过如此精彩的戏份,于是,在皇后带着周贵妃和尹淑妃的恳求下,这次千秋节,前朝后宫只开一宴,女眷皆可随着父兄夫君一起赴宴! 要是在南楚,这肯定能被文人的唾沫淹死,不过东华……终究比南楚开放些,而夏泽天就更不在意了。 秦绾并没有跟着秦建云一起走,而是单独前往的,代表着她并不是依附秦建云而来的,她代表的是她自己。 当然,因为带上了女眷,人数多了很多,原本有机会进入内殿的官员,就只能在偏殿另开一席了。 秦绾到得不早也不晚,但就是这个不早不晚,让她刚好在门口与夏泽天一行人撞了个正着。 “郡主。”夏泽天一拱手,脸色有些难看。 “世子。”秦绾倒是笑眯眯的,“哟,夏小姐……来了?” 夏婉怡蒙着白纱,眼中露出蚀骨的恨意,却没有说话。很显然,她今天能来,也是和夏泽天达成了共识的,再恨,也得忍着!不过,她心里还是有几分快意的。无论如何,她也不相信秦绾能打得过她号称战神的哥哥,所以,今天她宁愿忍着羞辱也要跟着来,可是抱着要羞辱回来的心态来的! 夏泽天看着秦绾的眼神也很不善。原本,是他的护卫挑战秦绾,无论输赢,吃亏的都是秦绾,可不知道怎么弄的,京城的流言一传开,竟然就变成了是他挑战秦绾了! 当然,要能赢,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可夏泽天自己很清楚,就凭当初在苏宅简短的交手一招,他能判断得出来,若是不用点手段,真要和这个女人一人一剑公平比武,他……赢不了! “世子真有雅兴,今晚,一定会让世子尽兴的。”秦绾又加了一句。 夏泽天一声冷哼,抢先一步走进殿内。 跟在秦绾身后的荆蓝自然不乐意,却被秦绾笑吟吟地按下了:“世子今天心情不好,就别太苛责了,毕竟……每个月总会有几天的。” “噗——”旁边听到她这句话的人都没忍住笑喷出来。 前面的夏泽天自然也没漏下这句话,脚下一个踉跄,回过头来,杀气腾腾地瞪了她一眼。 “世子,一路走好。”秦绾诚恳道。 “哈哈……”顿时,众人笑得更厉害。 夏泽天忍不住磨了磨牙,但他很清楚,要说斗嘴,整个西秦使节团绑一块儿也不会是秦绾一个人的对手,只能忍了。 “走吧。”秦绾这才施施然地走进去。 “郡主,这边请。”立即有宫女上前为她引路。 秦绾的座位直接被安排在了李暄身边,甚至比秦建云和长公主夫妇都要靠前一些,不过,倒也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一来,郡主是宁王的未婚妻,坐在一起也合适,二来,能进入内殿的人心里都门清。今天,虽说是为陛下贺寿的千秋节盛宴,但秦绾也能算是半个主角了。 只是,很多人都还是在心里暗暗担心的。 长乐郡主是很出色,可是……让她和西秦的战神比武,这个也未免太强人所难了吧?至于最近京城疯传的天下第一什么的,这些文人都是嗤之以鼻的。 开什么玩笑?一个侯门千金能成为天下第一,当这里的武将都不存在么? 这要是赢了自然是皆大欢喜,可万一要是输了……岂不是自灭威风? 秦绾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和身边的李暄打了个招呼,随即轻声道:“别紧张。” 她身后的顾宁顿时苦笑了,他一个平民百姓,直接进入皇宫,还距离皇帝这么近,怎么可能不紧张? 对,这次跟着秦绾进宫的人,并不是朔夜,而是——荆蓝和顾宁! “我有预感,今天夏泽天挺倒霉的。”李暄淡淡地说道。 “呵呵。”秦绾一声轻笑。 她和夏泽天的座位刚好是隔着大殿对面对,倒是很方便观察。 “就是他后面的那个脸上有道十字刀疤的男人,排名十二的独臂剑客许擎空。”顾宁低声道。 “他明明没缺胳膊断腿的,为什么要叫独臂剑客?”荆蓝一脸的惊奇。 不过,这也正是秦绾想问的。 “不,他的左臂只有半截,下半部是假的。”顾宁道。 再仔细一看,果然发现,许擎空左臂的衣袖似乎空荡了些,尤其那副手套也可以理解了。 “他认识你?”秦绾想了想道。 “应该不认识。”顾宁摇头道,“我认识他,只是因为他的外貌特征太好认了。” “嗯。”秦绾应了一声,又多看了许擎空一眼,才移开了目光。 “这个人,应该会用毒。”李暄忽然道。 “为什么?”顾宁不禁一愣。没听说过独臂剑客用毒啊? “他左臂的手套是鹿皮的,上面残留的暗青颜色,是长年累月接触毒素残留下来的。”李暄解释道。 秦绾微微皱了皱眉,她倒是不怕毒,不过…… “陛下驾到!皇后驾到!”就在这时,门口已经响起了内侍尖锐的通报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皇帝心情很好地一挥手,和皇后在主位上坐下来。 下首还摆了两张椅子,是给周贵妃和尹淑妃的。能够资格参加这场宴会的后宫嫔妃,也就只有她们了。皇帝在女色上并不是太有兴趣,整个后宫,高位嫔妃也不多。 毕竟是千秋节盛宴,首先当然是祝寿。够资格在内殿的人,不管是皇室宗亲还是官员,都有当面送上礼物的资格,秦绾也从善如流地送了那方自己雕刻的印章,只刻了四个字:山河永靖。 夏泽天代表西秦送上的是一尊一尺高、纯金打造的金佛,当然,不是空心的那种,最重要的是,那金佛的容貌,竟然就是皇帝的脸! 很显然,皇帝对这份礼物也很是满意。 酒过三巡,一曲完毕的时候,舞姬们鱼贯退场,大殿中央也空了出来。 情知今晚的重头戏来了,众人交谈的声音也渐渐压低了,更多的目光就在夏泽天和秦绾两人身上打转。 果然,夏泽天站起身,一拱手,正色道:“陛下,我西秦武风盛行,我身边这位朋友便是圣山所排高手榜上第十二位的许擎空,前日里听闻东华的长乐郡主便是高手榜榜首秦曦姑娘,见猎心喜,便想讨教几招,也算是为陛下献艺贺寿了。” 他这话说得漂亮,更是将许擎空提升到了“朋友”的地位上,让他挑战秦绾的行为不会因为地位太过悬殊而被直接拒绝。 “郡主以为如何啊?”皇帝笑着把问题直接推给了秦绾。 一瞬间,秦绾身上就集中了殿内所有人的视线。 要说最不安的显然是李钰和秦建云,他们都是不希望秦绾拒绝,可又担心她真的打不赢的,毕竟关心则乱。倒是跟着李钰一起来的虞清秋,虽然脸色苍白,形容憔悴,可唇边却带着笑意,一副毫不担心的模样。 见识过秦绾的继承挑战,他很清楚,别说秦绾打得过,就算真打不过……没见在襄城时,真正天下第一的那个,南宫廉不也差点儿被她给玩死? 然而,被众望所归的秦绾却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只是抬起头,斜睨了一脸傲然模样的许擎空一眼,淡笑道:“本郡主以为……不如何。” “郡主什么意思?”夏泽天沉声道。 “意思就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挑战本郡主的话,以后还不被烦死?”秦绾漫声笑道,“当然,若是西秦战神的夏世子肯亲自下场指教几招,本郡主倒也不是不能奉陪。” 她这话说得同样漂亮,就算是你的朋友,也是一个平民,有什么资格挑战一位郡主?尤其,她并没有完全回避战斗,弱了东华这边的气势,反而反将了夏泽天一军—— 堂堂西秦战神,难道怕了一个女子的指名挑战? “好戏总是要压轴的。”夏泽天慢慢地坐了回去,又道,“许兄也不介意换个人切磋,至于本世子与郡主,自然要最后出手的。” 他很笃定,如今这个大殿里,能和许擎空一战的人,只有李暄和秦绾,其中秦绾到底行不行,还有待商榷。但是,李暄是肯定不能出手的。说许擎空没资格挑战郡主,结果却让一位王爷来迎战,岂不是说,长乐郡主的地位比宁王还高?东华再怎么也不能堂而皇之干这么打脸的事。 上次在苏宅遇见的秦绾手下的侍卫武功虽然也不错,但比起许擎空,还是稍逊的。 不管跟谁打,灭一灭东华的威风也是好的。 “这样啊,正好我也带了个朋友来开开眼界,而且……他们这么近,打起来肯定很好看。”秦绾一本正经道。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楞了一下,然后,犹豫的目光落在顾宁脸上。 只有这么一个生面孔,可是……这少年比许擎空小了近十岁吧?而且看起来文质彬彬的模样,能行?还有,郡主说的“他们这么近”,又是几个意思,同乡?同门? “请许兄指教。”顾宁苦笑着站出来。 事实上,他陪秦绾进宫,为的就是这一战,不过,如果不是在御前表演,他还是很期待这一战的。武功相差不远的对手,才更容易让自己进步。太强的和太弱的都起不到作用。 “小子,报上名来,我好歹也排名十二,不想欺负小孩子。”许擎空有些不满,用挑剔的眼光看着顾宁。这是他投靠夏泽天之后的第一次出手,要是对手程度太差,可没什么意思。 “……”顾宁黑线了一下,不过那句“不想欺负小孩子”倒真是消去了他不少的紧张,冷静的目光在许擎空身上扫了一圈,才慢吞吞地说道,“我叫顾宁。” 没有前缀,没有解释,就只说了一个名字,但顾宁相信对方肯定不需要多余的解释。 因为,正如秦绾所说,他们……太近了! 或许没有人有那个闲心去把高手榜上的一百人的排名都背下来,但是和自己上下相邻的名字总是不会陌生的。 果然,许擎空闻言,立即阴沉了脸。 顾宁?他再怎么心高气傲,可一个十二,一个十一,他怎么可能不记得刚好死死压在自己头上的名字?只是……这位长乐郡主是故意的吗?就算她把排名第三的沈醉疏找来,也比顾宁让他舒服点。 十一和十二,就差一位,但就是这一位,刚好就在他头顶上!巧合得……就算秦绾说自己不是故意的都没人信! 因为许擎空的关系,去研究了一下高手榜的人还真不少,同样的,只要看过榜单的人,总不至于忽略掉许擎空上下位置的名字。 真的是……太近了。 顿时,大殿里不时传出几声偷笑。 秦绾很无辜,其实……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啊! 若是沈醉疏还在京城,她绝对就把沈醉疏给找来了。她想要的可不是刚好赢一点点的那种幸运,而是绝对的碾压!只可惜,这回南宫廉死都不干。 秦绾到底也不好勉强,毕竟,她还记得南宫廉说过自己是北燕人,这件事也不算是什么绝对的秘密,传扬出去,北燕赢了西秦,对东华也没什么益处。 所以,最合适的也就只有顾宁了。 “请。”许擎空板着脸走出来。 宫里自然是不能带兵器进来的,侍卫上前问过两人的习惯后,很快就送上来两柄一模一样的剑,当然,都是没有开锋的,表演用的剑。 “请。”顾宁掂了掂长剑,挽了个剑花,一面又摸了摸脖子上的链子。 那是秦绾从李暄手里暂时借过来给他用的清神木。 虽说许擎空应该不敢在皇宫里公然用毒,但也不能不以防万一。毕竟,独臂剑客成名多年,竟然没人听说过他善于用毒,看来是真的隐藏得非常好,要不就是他使用的那种毒很有古怪。 许擎空见状,就知道他是不会抢先出手了,虽然不忿被小看了,但也确实不能就这么僵持着,加上他是挑战的一方,只好先动了手。 秦绾只看了几招,就没什么兴趣地移开了目光。 她的眼光够毒,只一小会儿,就已经明白了那两人的优劣,顿时放下了心。 许擎空年长顾宁近十岁,经验自然丰富,要是真是生死搏斗,也许死的还会是顾宁。可惜,许擎空绝对没有胆子血溅宫殿,所以……要论切磋,确实是顾宁的武功更高些,无名排榜总不是毫无道理的。 然而,秦绾这一抬头,却正好对上另一双冰冷的目光。 相比起其他桌前拖家带口的热闹,江辙孤零零的一人显得格外特殊。 江涟漪出嫁了,可惜这种场合她一个侍妾也没资格出席。尹氏本来就病着,又被流言一气,更是连床都下不了了,所以,江辙是一个人来的,顶多算上站在他身后的一个护卫。 秦绾微微一怔,举了举酒杯。 江辙与她隔着大殿和战场,遥遥相望,慢慢地举起酒杯,缓缓饮尽。那种清冷自若的态度,仿佛硬生生将他自己和大殿内的喧嚣分隔开来似的,自成了一个世界。 秦绾放下空杯子,眼中闪耀着光芒。 江辙……比起李钰那个蠢材,这才是她真正的对手!( 就爱网) 第六十七章 不服来战! “小姐,你说他们谁会赢?”荆蓝有些担忧地看着场中的战斗。 “顾宁。” “顾宁。” 秦绾和李暄几乎是同时吐出的一个名字。 “可看起来像是那个许擎空占上风。”荆蓝当然不怀疑小姐和王爷的眼光,只是还有几分疑惑。他们……怎么就能现在就肯定了顾宁会赢? “因为顾宁擅长比武,许擎空擅长杀人。”李暄答道。 “因为我师父排的榜单,顾宁十一,许擎空十二。”秦绾答道。 随即,两人对望了一眼,猛地笑了起来。 虽然听不见对话,但见到他们轻松的模样,夏泽天也觉得许擎空的状况也许不妙,但看场面,许擎空依然还是压着顾宁打的。 笑过之后,秦绾才低声道:“半月山庄顾家的武功流水诀和流云剑法都是以柔克刚的,最擅长就是以守代攻,防御反击,别看许擎空打得凶,可顾宁的剑势一点儿都没乱,说明他还有余力。等到许擎空后继无力,顾宁就赢了。” “嗯。”李暄点点头才道,“许擎空的打发是一开始就压上了十二分的力气,完全不给自己留后路,只要能撑住一会儿,他就自己把自己玩死了。无名排榜确实很有道理,顾宁单论武功未必强过许擎空,但是……顾宁的武功就是最克制他的那一种。” 听到这些,荆蓝才算是放下了心。 这些话,就坐在旁边一桌的秦建云和长公主自然也是听见了的,脸上紧绷的神色也好看不少。 虽然不是秦绾亲自上阵,不过,顾宁是她带来的人,若是输了这一阵,她脸上也不会好看。 何况,皇帝是要秦绾灭灭西秦的威风,若是输了,只怕也高兴不起来。而皇帝不高兴了,那让他不高兴的人还想有好日子过? 大殿中,许擎空虽然还占着上风,却是越打越心惊。 原本他一直不服气顾宁排名比他高,不就是因为顾宁出身世家,而他只是个独行客吗?然而,打过才知道,眼前的少年,锋芒不露,可就像是一快磐石,任由江水冲刷,我自巍然不动。 一套剑法用完,他自己已经感觉到有些后力不济,但顾宁的剑网却越见绵密,隐隐的,反击的压力还越来越大了。 然而,更让他心惊的是,他一直暗暗释放的药竟然像是完全没有作用似的! 李暄没猜错,他的确会用毒,但那毒很特殊,只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内起作用,并不会误伤旁人,而且无色无味,只会慢慢化去内力,却不会伤人,速度也不快,甚至一个时辰后药效就会消失。基本上,和他战斗的人都不会感觉到自己中毒过。毕竟,在如此激烈的战斗中,内力耗损比正常快一些也不是太奇怪的事。就是那么一点点的优势,很多时候都能帮他战胜比自己强大的对手。 可是,顾宁的剑,和最开始的时候完全没有任何区别。 难道说,他竟然不受自己的毒影响?应该不可能啊,这种毒是他千辛万苦求回来的,如今已经无法配置了,只剩下最后一点点,若非这么重要的战斗,他都舍不得用! 心里惊骇,自然也影响了自己的战斗。原本还不会这么快就显出败象的战斗,慢慢的,连李钰那样的二流高手都看得出来了,这场比武,是顾宁赢了。 不过,没人太惊讶。 赢了是正常的吧,毕竟,排名上就是顾宁十一,许擎空十二。 然后,秦绾又不满了。看排名的话,明明她是第一好不好?怎么还有人觉得她会打不过十二的许擎空呢…… 而身在局中,顾宁更是能感觉到对手的心不在焉,虽然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导致的,不过他却不会放过机会。皇帝御前比武,要是输给了排名还在自己之下的人,回去之后,他爹真能打断他的腿了。 “郡主的这位‘朋友’,小小年纪倒是好身手。”夏泽天皮笑肉不笑地道。 “好说,不过本郡主倒是更期待和世子切磋切磋。”秦绾微笑。 反正她看夏泽天不爽已经很久了,能名正言顺揍他一顿出出气也不错。 “自然有和郡主一决雌雄的时候。”夏泽天冷哼。 “这个就不必了吧?”秦绾眨着眼睛道。 “哦?郡主莫不是……怕了?”夏泽天挑眉,挑衅地看着她。 “世子想多了。”秦绾慢吞吞地开口道,“本郡主只是想说,不必‘一决雌雄’就知道,我是雌,你是雄,还是说原来本郡主居然看错了,世子是……雌的?” “……” “噗——”连皇帝都没忍住一口酒喷了出来。 顿时,大殿之中被呛着的咳嗽声此起彼落,就连后面的宫女和侍卫都忍俊不禁。 秦建云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秦绾,好像从来没认识过这个女儿似的。 当然,其实他就是从来没认识过。 “别胡说,世子当然是……雄的。”李暄喝了一口酒,慢悠悠地说道。 然而,他这一句画蛇添足一般的解释,却引起了更多的笑声。 夏泽天的脸色已经漆黑如墨了,看过来的眼神杀气腾腾。 “王爷说的是。”却是一向冷若冰霜的江辙,居然出声赞同了一下,显然,丞相大人对西秦人也没什么好感。 “嗯,看来是本郡主误会了,就敬世子一杯当做赔罪了。”秦绾的眼睛亮晶晶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然而,她喝得爽快,夏泽天却是进退两难,捏差点直接捏碎手里的酒杯。 秦绾都说了赔罪,酒也喝了,他要是不接受,岂不是要被人说一个大男人斤斤计较,比个女人都不如?可要是接受,就等于生生咽下了这口气! 硬生生地吞下一口血,他端起酒杯喝完,重重地把杯子往桌上一放。 “叮!”一把长剑被挑飞上半空,摔在不远处的地上。 “承让了。”顾宁收剑后退,依然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 许擎空终于没忍住“哇”的呕出一口淤血来。一半确实是受了点内伤,另一半却是被气的。 要说胜负,原本起码也能再打个百来招的,可是秦绾那一句话,直接让他岔了气! 顾宁毕竟和秦绾相处过一段时间,在听到那句“不必了”就知道,后面肯定不会有什么好话,所以还是有点心理准备的,可许擎空就不一样了,直接被秦绾用语言隔空打出了一个要害伤! “好!”皇帝当先鼓掌了。 然后下面的人赶紧鼓掌配合,何况,东华的官员见到顾宁胜了,本来也很高兴。 不过,既然说是献艺贺寿,输赢就不那么看重了,至少,皇帝下令有赏,顾宁和许擎空每人黄金百两,看起来不偏不倚的,很是大度。 当然,赢了之后的那种大度,在西秦看来就更像是羞辱了,尤其许擎空本身就不是心胸宽阔的人。 “多谢陛下。”夏泽天代他谢过了,手下一扯,将他拉了回来。 无论如何,西秦都不能输阵又输人。 “世子,我们是现在就‘一决雌雄’的呢,还是等一会儿?”秦绾又笑道。 夏泽天磨了磨牙,勉强忍住怒气。虽然一决雌雄这个词是他自己说的,可此刻被秦绾说出来,怎么就这么奇怪呢?尤其,大殿中又有好几个地方传来咳嗽声和偷笑声。 “不管怎么决,你都是雌,他都是雄,有意义吗?”李暄轻描淡写地补了一刀。 “也许世子想换一换。”江辙接口。 然后,皇帝又喷酒了。 原本最一板一眼的人,说起冷笑话来才最惊悚。比如李暄,比如江辙。 “小姐,你会把人玩坏的。”荆蓝在背后偷笑。 “不会。”秦绾摇头。 夏泽天是个什么样的人?真能被她的言语调戏气出毛病来的话,就枉称西秦战神了。在战场上,再难听的骂阵也不是没有,难道一被人骂就热血上头地冲出去?那是初上战场的毛孩子才会犯的错误。 所以,夏泽天无论表现得自己有多愤怒,多急躁,秦绾全部都不信! “说起来,今天一早本世子刚刚接到一封私信,还是跟郡主有关的。”夏泽天忽然说道。 “本郡主定亲了。”秦绾随口道。 然而,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倒是让夏泽天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接口。定亲了,这个他知道,可是,这和他之后要说的事有半个铜板关系么? “怎么,本郡主猜错了?”秦绾一脸疑惑道,“可是,除了联姻,实在想不出来本郡主和你们西秦有什么关系了。” “郡主,我说了,是私信!”夏泽天咬牙道。 “我真的跟他不熟。”秦绾这句话却是对着李暄说的。 “我知道。”李暄点头,那神态间完全是把夏泽天当成登徒子了。 “郡主可知道西秦鸣剑山庄?”夏泽天知道自己绕不过她,直接说道。 “不知道。”秦绾回答得也爽快。 于是,夏泽天只说了一句话,又被噎了回去——人家长乐郡主连鸣剑山庄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再跟她说鸣剑山庄的人或事什么的,郡主就更不知道了嘛,硬要说,简直是没事找事的! 当然,夏泽天是绝对不相信她是真的不知道的,就凭她和苏青崖的交情,就不该不知。 “相信郡主很快就要知道了,因为唐少庄主已经启程到东华来了。”夏泽天说完,就放过了这个话题。 这回轮到秦绾皱眉了。 唐少陵?唐少陵来干什么的,不用想都知道。输给欧阳慧这么多年也就罢了,现在又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秦曦,一直都是万年第二,就算是唐少陵,也是有几分年轻人的傲气的。 不过,关键是,秦绾自己知道自己的事,要是现在让她和唐少陵比武,她绝对是打不过的。 “怎么。”李暄轻声问道。 “没事。”秦绾想了想,又笑了。 让唐少陵进不来京城,她的方法多了,横竖他又不能今晚就出现在这里找她挑战。 这时候,一队舞姬又进来,随着丝竹声翩翩起舞。 皇帝心情很不错,赢了西秦一场,自己就握住了主动权,如果夏泽天不想打了,东华也不亏。 “怎么,世子不是还想挑战长乐郡主吗?”江辙冷冷地说了一句。 “本世子倒是有这个意思,只可惜,本世子学的是战场纵横,却不会在殿内演剑舞。”夏泽天冷哼道。 这分明是讽刺上回秦绾在划伤了夏婉怡的脸后,表演的那一曲剑舞了。 皇帝的脸色微微一变,不动声色地扫视了秦绾一眼。 他当然不想让西秦得意,可夏泽天都这么说了,无论如何也没法让他单纯比武,可比骑战,就算秦绾是高手榜第一……行吗? “虽然本郡主的骑射功夫比不上剑舞,不过,世子若是想试试,倒也无妨。”秦绾一声轻笑。 “郡主,这可不是开玩笑。”夏泽天有些惊讶。 其实他倒并不太想和秦绾比武,虽然比骑射他有把握,但是骑战大开大合,加上马速,很难留手,一旦分出胜负,很难保证毫发无伤。万一在千秋节上把长乐郡主弄死了或者弄出个重伤来,麻烦却也不会小。 “呯!”秦绾还没说话呢,另一边却有人拍了桌子。 夏泽天随着所有人的目光一起看过去,却见武将那一边,一个面容冷肃的将军拍下筷子,眼神很不善地看着他:“夏世子,你对本将军的学生有什么意见?” “这位是冷卓然将军。”边上立即有人介绍。 夏泽天的脸色顿时变了,这回不是装出来,而是真的内心震动了。 他的年纪,自然是没有和当年南楚的大将军卓然交过手的,不过他的父王,镇南王和卓然可以说是一辈子的宿敌了,镇南王,镇的原本就是南楚。而卓然之后,南楚再也没有了能给镇南王造成威胁的统帅了。 夏泽天从小就是听着卓然的事迹长大的,镇南王甚至不止一次在他面前感叹过,若是卓然还在,南楚对西秦的威胁必定会更高。 这回,东华突然封了一个平民做将军,名字还叫“冷卓然”,连东华人都心照不宣这人就是当初的卓然,夏泽天又怎么会不知道? “原来郡主是冷将军的弟子?”夏泽天震惊道。 “是学生,不是弟子。”冷卓然反驳。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一个人一生只会有一个师父,除非叛出师门。但是,仅仅是老师和学生的关系的话,就松散得多了。无名长老,人人都可以说是欧阳慧的老师。 其实冷卓然倒是真的很想收了欧阳慧,只可惜……要抢徒弟,他抢不过墨临渊。 所有人再看秦绾的眼光又不同了,冷卓然的学生,怎么可能不会骑战? “世子,本郡主怎么说,也是将门之女。”秦绾微笑。 “咳咳。”秦建云苦笑。 将门之女?好吧,也不算错,只是……他怎么就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劲呢! “要比骑战,殿内场地不够吧?”有人插了一句。 “那便到殿外去!”皇帝开口道。 大殿门口虽然不是校场,但也有一块百丈见方的宽阔广场,是用来早朝之前官员站列的。虽然不够排兵布阵,但用作单挑,那绝对是足够了。 都说到这份上了,夏泽天自然不好拒绝,何况,他绝对不认为自己打骑战能输给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女子。 冷卓然的学生……那么,就算自己下手狠一点,至少她总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吧! 很快,就有侍卫上来禀报,一切准备就绪。 皇帝也不顾歌舞还在进行,手一挥,带着皇室宗亲和文武百官就移步到门口观战去了。 而门外,除了两匹马,还摆开了一排兵器架,刀枪剑戟,基本上常见的马上兵器都备齐了一式两件。 秦绾看见白云,就忍不住笑起来,直接道:“世子,请。” 夏泽天带着战神之名,当然不可能跟秦绾去斤斤计较坐骑的问题,扫了一眼兵器架,试了几件,就挑了一把方天画戟。 看到他这个选择,一众武将都忍不住皱眉。 在所有的马上武器中,方天画戟绝对是最难用好的几样之一,三年练刀,十年习枪,可方天画戟之类的奇门兵器,不仅仅需要时间,更需要天赋。 秦绾只是微微一笑,走上前,却在众人惊悚的目光中,拿起了一根……狼牙棒! 没错,就是狼牙棒,而且是加强版的狼牙棒,比正常的狼牙棒更长,也更大,甚至不是木柄,整个狼牙棒都是生铁铸成,浑然一体,这若是实心的,怕没有个两三百斤重?再看狼牙棒上的尖刺,寒光闪闪,让人看着就心惊胆战,这武器……绝对是磕着就死,碰着就伤的节奏! 按理说,用这样武器的人,应该是身高两长,腰大膀圆的彪形大汉,夏泽天都显得文弱了些,而秦绾一个小女子拿着……更是不伦不类到了只让人觉得滑稽的地步! “是谁把这玩意儿放进去的?”皇帝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把狼牙棒,绝不可能是禁军能拿得出来的常规武器,别说用了,就是能拿起来挥动一下的人都找不出几个来,除非……这棒子是空心的,中看不中用! 话说回来,这么短的时间里,能找到这么个玩意儿,才算是奇迹吧! “启奏陛下,是臣叫人放的。”冷卓然淡淡地举了举手。 “朕记得……冷将军不用狼牙棒。”皇帝无语了。 卓然……是用枪成名的啊。 “想试着用用看。”冷卓然回答,又遗憾地扫了夏泽天一眼,“只是……没想到夏世子看不上臣的兵器,倒是郡主看上了。” “……”夏泽天无语。 他不是没看见这根狼牙棒,甚至因为这根狼牙棒看上去太突兀,还去拿了一下,然后就放弃了,别说他用不惯这么沉重的兵器,就算用的惯,他还怕一棒子砸下去收不住手,这可不是重伤的问题,只怕整个人都要砸成一团血糊糊了好吗? 当然,他也是真的没想到,秦绾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居然选了狼牙棒! 他自己试过,少说两百多斤的分量,就算让他来用,顶多也就是挥动个四五下就要后继无力了。更甚至,要是马匹不够强壮,简直连坐骑都要压趴下。 “陛下,小女觉得,挺顺手的。”秦绾笑得眉眼弯弯。 “郡主不需要换件衣服?”皇后笑问。 因为是进宫赴宴,秦绾自然是不能穿得太随便,她身上的裙子虽说已经是比较利索的款式了,但骑马显然不怎么合适。 “无妨,很快就好。”秦绾不在意道。 “郡主,请。”夏泽天一摆手。 很快就好?确实……很快就好了,拿着这根狼牙棒,能撑过三回合还有力气就不错了! 秦绾一笑,提着狼牙棒上了白云,连弓箭都没拿。 这棒子无法挂在马背上,她本也没有手开弓。 夏泽天见状,也放弃了弓箭,只提着方天画戟上马。 两人相隔十几米远,互相凝望。 “开始吧。”皇帝说道。 两人的反应都很快,不过,秦绾胯下的白云却显然更通灵,起步就更快一些。驼着秦绾加上狼牙棒三百多斤的分量,竟然丝毫不影响速度。 眼看两匹马越来越近,武将们都看得明白,这一回合,是秦绾占了上风的。 利用了宝马,她速度更快,冲力更大。 然后,就在两马即将交错而过的一瞬间,秦绾扬起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一瞬间,夏泽天睁大了眼睛,满脸的骇然。 狼牙棒这种武器的使用方法,是用来砸的,一来杀伤力高,二来也让自己省力些,可是秦绾,居然横举着狼牙棒,来了一招枪法中的秋风扫落叶! 要知道,这把狼牙棒的重量本身就超过两百斤,何况,左右横扫比起从上往下砸,何止多费一倍力气?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让夏泽天想要吐血的是,狼牙棒……比他的方天画戟更长! 秦绾对准的还不是人,而是他胯下的马,一时间,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躲。 若是在战场上遇见这样的对手,他肯定是直接跃起,放弃马匹,跳到对方马背上,拔出佩剑打近战。毕竟如此沉重的武器必须两手操作,一旦被人近身,就是找死了。 可是,现在不是战场,而且,秦绾是个女子,是长乐郡主,是有夫之妇!众目睽睽之下,跳过去贴身肉搏,这像话吗?何况,因为是切磋骑战,所以他身上除了方天画戟,也没有别的武器了,真要跳到对方马上去,近身擒拿,他还未必打得过秦绾。 进退两难! 于是,特么的冷卓然那个疯子把这么一把犯规的武器放进去……找茬么! “小姐威武。”荆蓝看得目瞪口呆。 “以力破巧。”李暄一声轻笑。 真正骑战的手段,秦绾比起夏泽天来其实是有不如的,毕竟她从未上过战场,太缺乏经验,也只能欺负一下庄别离那种更没有经验的。 可是,一杆蛮不讲理的武器,加上切磋中的种种限制,竟是硬生生逼得夏泽天无计可施。 电光石火之间,夏泽天别无选择,一咬牙,方天画戟一横,用力敲在狼牙棒的杆子上。 他选的地方很好,正是中间的受力点,而秦绾用深厚的功力加持来挥舞如此沉重的武器,也并不如想象中的轻松,被他用四两拨千斤的方法一挑,狼牙棒就偏离了原来的路径。 这一手应对得漂亮,别说是西秦使节团,就连东华的将军们也忍不住叫了一声好——换了他们上去,怕是也不会比夏泽天做得更好了,不愧是战神。 只有冷卓然抱着双臂,唇边噙着一丝冷笑,一脸的嘲讽。 这就行了?哪有这么容易对付。他的学生,可不是战场上遇见的那些武将啊。 果然,秦绾也不慌乱,右手握着狼牙棒,左手却重重地在杆子上拍了一掌。 她这一掌可是含着内家真气的,看起来没什么力气,但原本偏离的狼牙棒猛地向上一翘,直接砸向夏泽天的下巴。 当然……要是这一下真砸实了,就不是下巴碎掉的问题了,只怕夏泽天的整个脑袋都要像被敲碎的西瓜一样了。 不过,上下的路径,夏泽天迅速身子一侧,从马背上翻身滚下去,一脚勾着马镫,整个人挂在马儿边上,就轻易躲了过去。 这个时候,两匹马的大半身子已经错过,如此沉重的狼牙棒,那是绝不可能再来一次变向了。 夏泽天也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不过,只要再撑几个回合,就算有内力支撑,也很难使用如此沉重的武器的。 然而,就在他想着下一回合要如何取得先手,压制秦绾的同时,加速消耗她的气力的时候,忽然间,他就感觉到脚上的力量一松,猝不及防之下,加上他原本就挂在侧边上,竟是直接从马上摔了下去! 顿时,围观的人群一阵哗然。 这当然不是夏泽天骑术不过关,而是……秦绾慢条斯理地用单手随意拽着狼牙棒,左手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然后就当做暗器射了出去。 这么近的距离,她当然是不可能打偏的。金簪射断了马镫的绳索,于是……夏泽天就悲剧了。 不过,夏泽天毕竟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多年,经历过的危险数不胜数,不就是落马吗?一瞬间,他的右腿在马鞍上一勾,整个人倒挂在马上,硬是没有摔下去!甚至,几息之后,马匹一错开,他马上就可以翻回马背! 只可惜,想法是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 秦绾回头,嫣然一笑。 夏泽天一怔,忽然感觉一阵不好。 果然,秦绾甚至连奔马都停住了,然后很悠闲地又拔下一根簪子掷了出去。 “嘶——”金钗插进了马股,以夏泽天的姿势,根本连阻止一下都做不到。 马儿负痛,一声长嘶后,后蹄一撅,几乎直立起来。 夏泽天本来就是勉强挂在马上的,被这么一颠,无论如何都挂不住,整个人都被抛飞到空中。 “轰!”就在他落地的同时,狼牙棒重重地落在他脚边,将坚硬无比的广场地面砸出一个深坑。 当然,这是秦绾手下留情了的,要不然绝对能直接砸碎夏泽天的脑袋。 广场上除了夜风,一片死寂。 其实,大多数人都看得出来,夏泽天……真的输得挺冤枉的。 狼牙棒?别开玩笑了,最后打败夏泽天的,其实是那两支金簪。 但是,输了就是输了,战场之上,就算敌人用了什么卑鄙手段,也不可能要求对方重新打过。原本,在比武切磋中使诈会让人不齿,可秦绾手里那根狼牙棒实在太过震撼,让人完全无视她取胜的手段,实际上根本就不是狼牙棒。 夏泽天盯着秦绾的眼神很复杂。 这个女人,将来若是真的能在战场上遇见,一定是西秦的劲敌! “世子,还打不打了?”秦绾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笑吟吟地问道。 “郡主手段高明,本世子佩服。”夏泽天很快就调整过来。 借着这场比武,他也看清了东华那些武将的反应,只是……冷卓然,这个人他看不透,不愧是父王心心念念的宿敌。 ------题外话------ 推荐好友月亮喵的《花开富贵之农家贵女》 死于丧尸之下的杜云夕一遭穿越,成为了被秀才未婚夫抛弃而自尽的杜家三娘。 爹死,母失踪,还背负着克亲的名声。 前有奶奶虎视眈眈盯着嫁妆,后有前未婚夫惦记着娶她当小妾,日子实在不好过。 幸好上天待她不薄,穿越的时候,那一身怪力与植物异能一起带了过来。 扔扔石子,一头野猪轰然倒下。 动动手指,灵芝苗瞬间长成百年灵芝。 养养花草,黑色牡丹名震天下。 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只差一个貌美老公热炕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子曰不走,敲晕带走!( 就爱网) 第六十八章 南疆风云 皇帝觉得,每年千秋节举办的宴会,就今年的最精彩! 武将们也觉得,就只是看到西秦的战神从马上摔下来的一幕,今晚的宴会就值得了! 只有几位老大人不太满意——长乐郡主一个女子,舞刀弄枪的,实在不成体统,陛下不加以申饬也罢了,居然还有重赏,岂不是要让东华的女子争相效仿? 至少,已经有几位同样出身将门的闺秀央求着父兄想要学武了,实在是……长乐郡主举着狼牙棒把那个想到东华来挑世子妃的断袖世子打下马的场面。太帅了! 当然,不是每个武将都像是凌从威那么开明的,就算自己大字不识,也是想把女儿培养成名门淑女的。 何况,在家做姑娘时还无所谓,可一旦出嫁,哪个婆家容得下一个如此凶悍的媳妇?不是每个女子都如长乐郡主一般能遇见一个如宁王一般肯包容她,还没有公婆管教的未婚夫的。 不过,不管怎么说,今天的盛宴上,最出风头的肯定是秦绾……当然,那把惊悚的狼牙棒有一半功劳。 秦建云又听了一耳朵的恭喜声,嘴里应着,但深思的眼光却在秦绾身上不住地打转,似乎有了什么想法。 皇帝的赏赐也不可谓不丰厚,明面上说赏的是殿前献艺,胜负一视同仁,但谁都知道,金殿上只是面子,私底下,皇帝对秦绾肯定是另有重赏的。 果然,散席之后,就有内侍笑眯眯地拦下了李暄和秦绾,声称陛下有请。 两人对望了一眼,很有默契地留到了最后,顺便,秦绾也让荆蓝先带着满身不自在的顾宁出宫。 “干得好!”御书房中,皇帝见到他们就眉开眼笑,心情极好。 “陛下过奖了。”秦绾微微一笑。 “我东华与西秦结盟多年,每次切磋,在武道上就从未胜过,这回,你可是给东华出了口气啊。”皇帝得意道。 尤其,秦绾打败的,还不是普通的西秦武者,那是夏泽天,是西秦新一代的战神! “从未胜过?”秦绾也有些惊讶。 “小胜一两局的,无关大局,但这样酐畅淋漓的大胜,确实从来没有。”李暄道。 东华,并非没有高手,就像让李暄去和夏泽天比试,那是肯定能赢的,只是,西秦的高手太多,随便拉一个出来都不简单,要是身份相差太远,就是胜之不武,不胜为笑,所以皇帝也很为难。 圣山所排的高手榜一百人,西秦占了三分之一,北燕三分之一,而东华和南楚再加上一些不属于四国的高手,才是三分之一。 秦绾笑而不语。 “对了,西秦使节团已经递交了国书,就要启程回去了。”高兴完了,皇帝又说起了正事。 “他不找世子妃啦?”秦绾笑道,“不是说要联姻?两国联姻就这么不了了之,也太儿戏了。” “所以,东华需要有人娶那个*郡主。”皇帝说道。 “啊?”秦绾顿时傻眼。 夏婉怡……她脸上还有个“贱”字呢,哪怕真有人给治好了,就这名声,有谁敢娶她?把这么个女人嫁过来,不是坑人么!这个倒霉到极点的新郎,说不定连她都要恨上了。 “有人娶就行?”李暄追问了一句。 “嗯,世子说,不挑剔。”皇帝答道。 秦绾很无语,这个,想挑也没得挑吧?人家躲都来不及。 但是,夏婉怡再怎么样也有个西秦郡主的称号,就算夏泽天说不挑剔,可也不能真把她嫁个小兵或者平民百姓的。 夏泽天……这算是废物利用吗?走之前还要用夏婉怡来恶心她一把。 不管最后娶了夏婉怡的倒霉鬼是谁,对秦绾肯定是不会有好印象了。 李暄微微皱了皱眉,迅速寻思着合适的人选。 “朕倒是有个人选,不知郡主意下如何啊。”皇帝忍着笑道。 “陛下请说?”秦绾疑惑。问她意下如何,总不能……还是跟她有关的人吧? “安国侯府次子,你弟弟秦桦,朕觉得挺合适的。”皇帝说道。 “陛下……认真的?”就连秦绾都半天才回过神来,一脸的古怪。 “朕当然是认真的。”皇帝扬眉。 “那位*郡主比秦桦还大两岁?”秦绾提醒道。于是,不管从哪方面看秦桦都不是个合适的人选,她爹最近应该也没惹皇帝陛下不高兴啊,应该不至于要拿他儿子出气吧。 “大些,会照顾人。”皇帝抬头,眼神有些闪烁。 秦绾心知皇帝肯定不会说实话,不过……反正倒霉的是秦桦,跟她有什么相干?就算没有这事,难道秦桦对她还会有好感了?于是,她只思考了一小会儿便道:“陛下厚爱,小女代二弟谢恩了。” “很好,朕明天就下旨赐婚。”皇帝也很满意她的上道。 “但凭陛下做主。”秦绾是真的无所谓,秦桦和夏婉怡要怎么过日子不关她的事,要是夏婉怡还敢来招惹她,她也不介意再给秦桦挑个继室的。至于安国侯府……她爹也不是这么好糊弄的,就算好糊弄,也不是夏婉怡这种等级可以指望的。 “陛下就是想说这个?”李暄问道。 “还有一件事。”皇帝干咳了两声,慢慢的,御书房里弥漫开了一种沉重的气氛。 隔了一会儿,皇帝才继续说道:“如今南楚和西秦都比较安分,尤其楚帝驾崩,南楚定然会有几年的时间要安定内政,南线大营可以抽调兵马北上了。” “陛下这是想和北燕开战了?”李暄微微皱眉道,“原也是计划内的事,只是云州的灾情来得突然,目前我国的粮草似乎有些不足,是不是等到明年?” “只怕拖不到明年。”皇帝拿起一叠奏折放在他面前,沉声道,“这是昨天刚刚送到的军报,你们看看吧。” 李暄迟疑了一下,就拿过来,看完又顺便交给了秦绾。 秦绾也不推脱,反正皇帝说的是“你们看看”,那自然是说明,她也是可以看的。 “小皇叔如何看待?”皇帝问道。 “北燕,缺粮了。”李暄肯定道。 “北燕本就贫瘠,没有多少可供耕种的平原土地,除了山脉、更北面的冰川,倒有一半国土是草原和沙漠,他们哪一年不缺粮。”皇帝哂笑道。 “只不过,今年缺得更加严重。”秦绾笑着放下奏折。 “不错。”皇帝点头道,“今年夏天,北燕流行了一场疫病,不会传染人,但牛羊大批的死亡,造成的损失也很惨重,所以,今天秋季边境摩擦特别严重。” 秦绾了然,东华和北燕接壤的地带,那一大片偏偏是土地最为肥沃的平原,是东华最大的产粮基地,所以北方的苍茫关一向是重兵把守的第一关隘。 北燕要是打破苍茫关,之后便是最适合骑兵驰骋的平原,不用烧杀抢掠,只要抢走粮食,带不走的放火一烧,东华第二年就要饿死无数人。 所以,每年秋冬之际,都是苍茫关和北方防线最紧张的时候。 苍茫关连年修整,城高墙厚,加上驻有重兵,倒是不容易被打破,只是靠近那一带的其他城池却会遭殃。每年来一次,其实东华的损失也不小。 这次,皇帝显然是想要发一次狠,打得北燕至少几年没有力气再来大规模侵扰边关了。 “南线大营的军队不熟悉北方气候,战力会打折扣。”李暄想了想道,“不如从靠近苍茫关的钦州、宿州、鄞州各调三万兵马,然后用南线大营的兵力补充三州守备。” “小皇叔说的是。”皇帝深以为然。 “那么,就是一个问题了,军粮从哪里来?”李暄看着他说道。 “户部清偿国库欠款的事怎么样了?”秦绾问道。 这一两年来,西秦却没经历什么天灾*的,粮食比较充裕,只要有钱,应该也买得到。东华和北燕开战,西秦和南楚都乐见其成,想必不会介意卖点粮食的。 “追缴上来一批,不过还是不够。”皇帝的眼神有些阴沉,想必,那些拖延的官员在这一战后,便要倒霉了。 “户部尚书看起来有些压不住。”李暄道。 “荀嘉义那个蠢货!”皇帝骂了一句,不过总算想起这个尚书是太子推荐上来的,终于还是给留了两份脸,只道,“让太子去户部练练手。” 这话李暄就不回答了,却看了秦绾一眼。 秦绾只是丢了个白眼给他。 就在这状似随意的一言一语中,他们就扔给了李钰一个天大的麻烦。 这个时候去户部练手,练什么手?要说从前荀嘉义忙活,李钰只需要帮帮忙,可从现在开始,荀嘉义就解脱了,李钰才是主导者。更悲剧的是,这些日子下来,好啃的骨头荀嘉义已经啃得差不多了,剩下来的,不是真正难缠的,就是实在没钱还债的。不管是哪一种,都够李钰喝一壶的。 皇帝要说的就是这些,尤其宴会上又喝了不少酒,这个时间了,脸上也露出了疲态。 两人很有眼色地告退。 李暄是一个人来的,荆蓝和顾宁也先走了,就只剩他们自己踏着夜色,慢慢走回安国侯府。 一直离开宫门很远,秦绾才说道:“陛下并不是怕边关的形势拖不到明年,而是怕……他自己撑不到明年。” “嗯。”李暄应了一声。 “陛下想在今年打退北燕,最好能让北燕元气大伤,几年无力来犯,给东华的皇位交替留出休整的时间。”秦绾叹了口气。 南楚有楚江天险,易守难攻,所以问题还不是很大。可东华……西秦和南楚那边还好,北燕却绝对是心腹大患。 不过,快死的人了还要考虑这个,看起来皇帝也不怎么看好李钰。 尤其,最近皇帝对待李暄的态度变化还是挺大的。 要说他原先还有五成念头想要在死前弄死李暄,免得他威胁新帝的皇位,那如今这念头顶多还剩下三分。皇帝也怕,他走得太快,李钰会撑不住局面啊,总得给他留几个真正得用的辅臣。 “他……是个好皇帝。”李暄沉默了一会儿才道。 秦绾一笑,没有说什么。 这些年来,李暄为了皇帝也是出生入死,不说别的功勋,就是那几次救驾之功,就是豁出性命去的,那个时候,能赌上性命的心情毫无作假。 李暄将人送到安国侯府,照例看着大门关上,这才转身离去。 而秦绾刚一走进碧澜轩,就被荆蓝拽住了。 “怎么了?”秦绾刚说出一句话,就看见了另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不由得笑道,“回来了?” “小姐,出事了!”一脸风尘仆仆的执剑下巴上还满是胡渣子,衣服上也灰蒙蒙的不知道有几天没换。 “怎么了?孟寒呢?”秦绾脸色一变。 执剑去南疆,不管是他带去的那些药人,还是被抓的蛇姬和抓她的南疆人,甚至上官珏都无关紧要。秦绾在乎的只有两个人,执剑和孟寒。 现在,执剑虽然狼狈些,但总是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那出事的,就只有临行前她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保护的孟寒了。 “小姐别急,人还活着。”执剑赶紧说了一句。 “进来说。”秦绾点点头。 然后,走进房间,她就不禁扶额了。 原本,作为小姐的闺房,外间是有一张小榻给陪夜的丫鬟用的。可秦绾自己警觉性很高,有人在房间里影响她的睡眠,所以这张小榻并没有发挥应有的用处,倒是秦绾下午看书时偶尔会靠一靠。 然而,此刻,小榻上睡了一个白发的男人。 孟寒倒不像是执剑看起来那么狼狈,也许是被正在边上照顾的蝶衣收拾过了,只是——把一个男人塞在她的房间里,这是执剑会干出来的事? “那个……他太醒目了,属下好不容易才偷偷弄回来的。”执剑尴尬地道。 秦绾走过去,先俯身搭了一下孟寒的脉搏,发现还算有力,这才微微放心,又回头道:“他这是怎么了?” “天知道?”执剑苦着脸道,“他在南疆就这样了,毫无预兆就倒了,也没说怎么回事,叫不醒,可看起来又死不了,可怜我带着个活死人,好不容易才搞定一路的盘查。” “噗——”荆蓝没忍住笑出声来。 “嗯?”秦绾疑惑地回头,实在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还是蝶衣指了指被扔在角落里的一堆东西。 假发,衣服,看起来是易容化妆的东西,可是……全部都是女用的! “马车太慢了,但是我不管是抱着还是背着一个大男人都很奇怪的好吗?”执剑很无辜。 反正……这人又不醒,那张脸长得又那么好看,化妆成女人完全没有违和感嘛。 “要是他醒了,要拿你喂蛊虫,我不会救你的。”秦绾黑线道。 “只要你们不说,谁知道……”执剑干咳了两声,有些心虚地看着天花板。 “为什么不把他送到苏宅去?”秦绾又问。 孟寒这种情况,送去给苏青崖才是正理吧,带回安国侯府,明天岂不是还得想办法再偷偷运出去? “属下是怕苏神医直接把他切片了啊。”执剑无奈道。 “……”秦绾无语。 好吧,苏青崖的话,还真有这个可能,顶多,切完片后再拼回去。 “他就从南疆一路昏睡到京城,一次都没醒过?”荆蓝一脸的惊奇。 “是啊,不吃不喝也罢了,连拉都不拉,要不是他还有呼吸心跳,我真以为抱着的是个死人。”执剑抱怨道。天晓得,这位可是真正的蛊师啊,如此近距离接触他也是很心惊胆战的,就怕突然钻出一只虫子来。在南楚的时候,那金蚕蛊吃人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呢。 “怎么会弄成这样的?”秦绾见孟寒似乎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又弄不清楚他昏睡的原因,便先不管了。 反正他都睡了这么久,也不差多睡一天半夜的了。 “我怎么知道?”执剑苦笑道,“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睡着了,我去南疆唯一做的事,好像就是把这个睡美人给抢回来?不过当时他身边的那些人确实有点厉害,也幸亏我带去的药人不怕死不怕伤不怕蛊毒,有那么多肉盾可用,我才能抢到人。就算这样,我也在俪影山上周旋了很久才脱身。” “这么说来,他这是……睡了几个月?”连秦绾这个比较了解孟寒的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不吃不喝,几个月下来,没死就是个奇迹了,可现在的孟寒,脸色红润,脉搏有力,明明就像是昨晚才睡下去似的。 “南疆的蛊,真是神奇。”执剑是感触最深的。 “行了,你先去收拾收拾自己,好好休息一晚。”秦绾挥挥手。 反正执剑看起来也不知道多少,想要了解发生了什么事,还要先把孟寒弄醒。 “是,小姐。”执剑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小姐,他怎么办?”荆蓝有些犹豫。让一个男人留在小姐闺房里,是不是不太好? “罢了,蝶衣留下照顾他,你先回去睡吧。”秦绾想了想道。 荆蓝看了她一眼,却见她只是微微皱着眉,看着孟寒若有所思的模样,心中略有所悟,微一屈膝,退了出去。既然有些事小姐不想让他们知道,他们当属下的就该有眼色嘛。 然后——秦绾催动了体内的轮回蛊。 如果孟寒的昏睡是蛊虫造成的,那么轮回蛊身为万蛊之王,应该能够将他唤醒才对! 果然,轮回蛊的气息展开,孟寒红润的脸色猛地一白,胸膛的起伏顿时急促起来。 有门! 秦绾眼前一亮,加紧催动蛊虫,甚至连一直在她手腕上充当手镯的金丝翡翠蛇也飞快地游了下去,缩在一个角落里瑟瑟发抖。 毕竟,金丝翡翠蛇也是由蛊虫控制的,根本承受不了王者的气息洗礼。 “噗——”孟寒直接吐出一口血来,随即,似乎是被淤血呛着了,一阵猛咳。 蝶衣赶紧上前将他半扶起来,拍背顺气。 “咳咳咳……”孟寒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后,终于睁开了眼睛。 “醒了?睡美人。”秦绾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慢慢收敛轮回蛊。 只是,让蛊虫发威后的空虚也有些难受,看起来明天又得去苏青崖那里弄点毒药补补了,现在手里这些,几乎已经没有作用了。 孟寒看了她一眼,蓝眸中毫无惊讶之色。 “你的反应太无趣了吧。”秦绾叹了口气。 “若不是你身上有轮回蛊,我怎么敢这么放心用眠蛊封印自己。”孟寒冷冷地道。 “你该不会是想说,如果我没有唤醒你,你就会一直沉睡下去?”秦绾诧异道。 要是能一直睡,那岂不是变成长生不老了? “不能一直睡,眠蛊只是让身体的消耗减缓了,不是停止,挺多撑上两年。”孟寒答道,“若是两年你还不能把我弄回去,死了也不太冤枉。” “好吧。”秦绾叹了口气道,“那你现在有什么不舒服吗?” “有。”孟寒抬头看她,随后吐出一句话,“我很饿。” “……” 片刻之后,一桌清淡的白粥小菜送了上来,来的还有荆蓝和梳洗整齐的执剑,显然,不弄个清楚肯定是睡不着的了。 孟寒的吃相并不粗鲁,但速度却很快,正如他说的,沉睡只是将身体消耗的能量降低,并不是完全没有消耗了,一个月不吃不喝能饿死人,但三天不吃不喝也能把人饿个半死的。 “够了吗?”秦绾扫了一眼几乎全空了的盘子,不禁汗颜。 “水。”孟寒只说了一个字。 蝶衣立刻递上一杯茶。 孟寒连灌了三杯温茶,这才舒了口气。 “没事了?”秦绾道。 “有。”孟寒点头。 “眠蛊有后遗症?”秦绾皱眉。 “不……”孟寒看着她的眼神有点郁闷,“有点撑着了。” “……” 秦绾想掀桌了。 “那些人是南疆王庭的护卫。”孟寒一句话顿时打散了她的火气。 “王庭护卫?那是……”秦绾的眼神顿时凝重起来。 “复国,多无聊的目标呢。”孟寒道。 “他们知道你的身份了?”秦绾道。 “看看就知道了。”孟寒拽了拽自己的白发,又指指那双蓝色的眼睛,“王族的标志。” “然后,他们想拥立你为王?”秦绾觉得很头疼。 和北燕的战事已经一触即发,这个时候若是南疆不稳定,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不过是想要个傀儡罢了。”孟寒淡淡地道,“谁也不服谁,这个时候,有个名正言顺的王族血脉当傀儡多好。” “上官珏呢?”秦绾又问道。 “我顾不上他,把他扔在圣地密室了。”孟寒道。 “不会饿死吧?”秦绾黑线了。 南疆灭族后,俪影山那个圣地就没人能进入了,密室入口需要纯正的王族之血,而孟寒是南疆最后的王族血脉了。几十年没人进入过的地方,肯定不会有食物,上官珏被扔到里面几个月,该不会早就变成一堆皮包骨头了?除非,孟寒在他身上也下了个眠蛊。 “不会,里面有个山谷,饿不死的。”孟寒道。 “你确定他出不来,别人进不去?”秦绾确认道。 “他身上的王族血统太淡了。”孟寒淡然道,“所以,南疆才一直盛行族内通婚,否则,几代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能进入圣地了。” 秦绾叹了口气,忽然有种把萧家的家主拉过来听听的冲动。 兄妹*算什么?萧无痕哪里不好了?看看!这里还有个全族*的呢! “那蛇姬呢?”荆蓝插口道,“那些王庭护卫就是在圣山抓走蛇姬的人吧?” “大概是死了吧。”孟寒有些不确定地道,“我不想被他们控制,所以用眠蛊把自己封印了,在那之前,好像是听到他们说,要把那个老太婆带到祭坛血祭,不过我把自己封印后,他们应该是找不到圣地所在的,后来有没有杀就不知道了。” “我没看见蛇姬。”执剑一摊手道,“我到南疆的时候大概已经结束了,所以……就抢了个睡美人回来。” 孟寒一抬头,手指微微一动。 “好歹是他救你回来的,手下留情。”秦绾苦笑了一下,微微移动脚步,遮住了他的视线。 执剑这才吓出一身冷汗,急忙退得远远的。 “切!”孟寒一声冷哼,手指重新收回了衣袖里。 执剑干笑了两声,抹了把汗,却是再也不敢靠近了,此刻再想想,他究竟是什么勇气,居然背着一个满身是蛊虫的人赶了上千里路啊,而且这人还是昏睡的,万一有什么虫子爬出来…… 想着,他冷冷地打了个寒颤,弱弱地问道:“我说,我身上不会有什么虫子了吧?” “蛊虫培养不易,浪费不起。”孟寒答道。 执剑简直想去泪奔一圈。 浪费不起?那你刚才是想干嘛?想干嘛? “你还要去南疆吗?”秦绾问道。 “去干嘛?”孟寒一脸的莫名其妙,“只要不找上我,他们想复国也好,想复仇也好,都与我无关。何况,都过去几十年了,很多当年存活下来的南疆人也都被同化了,不会有几个人愿意陪他们去疯的。” “那上官珏呢?”秦绾问道。就算上官珏的王族血统不纯,但他总是孟寒在这个世界上仅有的亲人了。 “以他的资质,在圣地里学习那些典籍,过个十年八年的,也许有办法出来。”孟寒道。 不过,听了这句话,所有人都为上官珏掬一把同情泪。 这还真不如被关在圣山呢,至少生活不愁,衣食无忧,除了不太自由,也能看见人。可是一个人在几十年没人居住的地方生存……不用一年,他就要变成野人了吧!好歹,也是当了那么多年皇子皇孙的,希望他能撑住不会被逼疯。 摊上这么个叔父,这孩子也真够倒霉的了。 不过,话说回来,孟寒能在察觉危机的时候,先将上官珏锁进圣地自己引走追兵,落到要用眠蛊封印自己等人来救的境况,至少说明,他对这个仅有的亲人还是有几分关心的吧。 “等和北燕的战事结束,必须先解决了南疆。”秦绾沉声道。 “不太容易。”孟寒摇了摇头道,“我离开南疆的时候年纪太小,还没有培育出太多的蛊虫,很多蛊虫,我只是知道培育方法,却找不到幼虫了。但是他们不一样,他们是当年的南疆最善于用蛊的一群人。” “大不了,用几条人命去填,横竖这世上该死的人从来都不会变少。”秦绾冷酷地答道。 执剑能毫发无伤地把孟寒救回来就说明了,用药人去对付蛊毒是有效的。 果然……有苏青崖在手,万事不愁嘛。( 就爱网) 第六十九章 我是处子 于是,因为南疆的事太惊悚,让秦绾一直到睡着之前还在想着,自己似乎是忘记了什么事,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迷迷糊糊地睡了。 第二天一早,她难得地起晚了。 本来应该去向长公主请安的,可长公主大概也觉得昨晚跟夏泽天比试了一场她会很累,特别吩咐了嬷嬷过来说,不用去请安了,还送了不少补品来。 于是,荆蓝和蝶衣也没去喊难得睡过头的秦绾,等她起身的时候,早朝都要结束了。 于是,秦绾终于想起来她忘记了什么事。 今天的早朝上,皇帝要给秦桦和夏婉怡赐婚啊……原本昨天回来时还想着,先给秦建云提个醒的。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希望她爹挺住……不过,秦桦都快被放弃了,就算娶了夏婉怡,也就是丢点脸的事吧。 昨天晚上,她给安国侯府挣得脸也不少,就算被秦桦丢一些,算了,问题不大。 然后,秦绾又淡定了,该干嘛干嘛去。 原本,今天是真没什么安排,打算休息休息,下午再带孟寒去苏宅的。 苏青崖和孟寒两个人,最后是谁切片谁,她已经不想管了。 不过,刚用完早饭,朔夜就送进来一个消息——尹家,动手了。 自从秦绾让荆蓝把江辙养着的女人的住址透露给尹家,也过去几天了,想必足够尹家将那个女人的祖宗十八代都查清楚,于是,尹家这是打算动手了? “小姐,我们去不去看热闹?”荆蓝兴致勃勃地问道。 秦绾想了想,还是点点头:“去!” 正好,秦建云下朝回来,安国侯府肯定要乱一阵,她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只是,为了少惹点麻烦,她还是叫朔夜先去把守卫全部调开了,这才带着孟寒出去。 就算能带个斗笠,也实在太引人注目了。 “药人?”孟寒有些惊讶。 “嗯,能救你回来,也多亏了这些药人。”秦绾点点头。所以说,于情于理,孟寒总该去道声谢的。 “用蛊虫很容易控制活人,就像是控制金丝翡翠蛇一样。不过蛊虫培养不易,很难大规模应用。”孟寒说道。 “说到蛊虫……”秦绾一边走,一边沉吟道,“那些南疆人究竟想做什么?” “你怕他们混进京城来,在谁身上下个蛊?”孟寒会意。 “外祖父也是一国之君,他都能被下蛊。”秦绾道。 “不一样的。”孟寒摇了摇头道,“要杀人,能下蛊还不如直接下毒了,可要控制人,绝不可能简单地让蛊虫从嘴里吃下去就算了,需要特殊的手法。而南疆人虽然除王族之外,形貌特征不是特别明显,但那些人一看就不是普通百姓,混不进宫里的。” “外祖父中的蛊毒不就是从口入的吗?”秦绾疑惑。 “那个女人手里的蛊毒,是从兄长那里得到的。王族秘法培育的蛊虫,不是那些人弄得到手的东西。”孟寒解释道。 “那就好。”秦绾听完,才算放心。 说话间,已经到了苏宅。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苏青崖居然不在! 秦绾都快无语了。 要说苏青崖心心念念想见到一个真正的蛊师好研究蛊毒,可是早不出门晚不出门就这天出去了,该说他俩实在无缘吗? “你在这里等他?”秦绾问道。 “和你一起。”孟寒回答,看着她惊讶的神色,又补充了一句,“眠蛊的后遗症需要阳光。” 言下之意,他暂时也不会回去那个地下密室。 “好吧。”秦绾点了点头。 “尹家的。”朔夜忽然道。 “你认识?”秦绾看着那几个丝毫没有显出异状的男子有些疑惑。 “以前见过他们跟着尹飞鸿。”朔夜道。 “我们人太多了,不好跟。”秦绾想了想道,“执剑和荆蓝跟着我去看看。” 孟寒转头瞪着她。 “跟你说了多少回,武功可以差,不过,轻功还是好好练练吧。”秦绾一脸诚恳地拍拍他的肩膀,又给蝶衣一个眼色,立即溜了。 蝶衣抿嘴一笑,她照顾孟寒快三年了,自然足够了解他,就是当初他感应到轮回蛊苏醒的气息而去安国侯府找重生的小姐,就那堵墙,他还是借了一棵大树的光才勉强跳进去的呢。 “切!”孟寒轻啐了一口,却依然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 秦绾摇头,却也无奈。 孟寒的蛊毒很厉害,但是,蛊毒很多时候也是要靠近了才能使用的,孟寒若是能有苏青崖的轻功,能做的自然多得多。 眼看着那行人就要消失在街角了,她赶紧带着执剑和荆蓝追上去,果然看见为首那人正在对尹飞鸿说着什么,看起来尹世峰是打算把这件事完全交给尹家未来的继承人处置了。 “小姐,你说,江丞相是不是真的不救?”荆蓝道。 “跟去看看不就知道了。”秦绾一耸肩。 他们知道地点,自然不需要一直跟在后面,走不同的路,几乎同时和尹飞鸿到达目的地。 只是,这个地方人烟稀少,不太容易藏身,那座宅院外面倒是有棵百年榕树,枝叶繁茂,是个看戏的好地方,可惜,最多只藏得下三个人。 执剑这段时间一直不在京城,还是一路听荆蓝说了才知道自己错过了多少精彩的好戏,不禁扼腕叹息。 “我一直挺好奇江丞相这个人的,总觉得他太假了,从头到脚都是假的。”执剑在树冠上调整了几个位置,确保自己能看见宅子的内院,一面嘀咕道。 “太假了?怎么说?”秦绾诧异。 “这个么……”执剑挠了挠脸,犹豫道,“江丞相才华横溢,深得圣心,又洁身自好,除了太宠女儿之外就没有别的缺点了,可这么完美,总觉得不太对劲。” “你确定你不是嫉妒?”秦绾翻了个白眼。 其实,若不是江辙有个叫江涟漪的女儿,她还真是想尝试一下能不能拉拢过来的,毕竟,如今的东华缺少真正能干实事的能员,而且江辙还年轻,起码能在相位上再坐二三十年的。 只是,可惜了。 “你们是什么人……哎呀!”出来应门的小丫头被一把推开。 尹飞鸿背负着双手走进去,四下打量了一番小院的布置,没有阻止那个小丫头飞快地跑进去找主子了。 如果可以,他当然更想在院子里解决事情,他一个男人,闯进疑似自己姑父的女人房间里去也不是个事。 尹家的人倒是准备充分,隔壁有两户人家听到动静出来一探究竟的,都被堵了回去。 很快的,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子走了出来,身后就跟着刚才的小丫头。 不只是尹飞鸿,树上的秦绾也在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女人。 很漂亮,也有些眼熟,大约是和林夫人有几分相似的原因,但这个女人神色淡漠从容,气质高华,明显和林夫人的庸俗天差地远,怎么还会给人眼熟的感觉呢? “丞相大人的眼光还不算很离谱啊。”荆蓝也忍不住说道。 光看这通身气派,也实在让人很难想象她和林夫人居然是亲姐妹! 一个白衣素服,脂粉不施,就高洁如天上明月,另一个一身绫罗,满头珠翠,却只像是个杀猪卖肉的村妇。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女人。”秦绾皱眉。 她敢确定,却对不是因为林夫人的关系才会觉得她眼熟,可是,究竟是在哪里见过呢?最近她并有接触过陌生女子,那么……是欧阳慧的时候见过的人?在哪里?什么时候?就是想不起来了! “这个女人不简单。”执剑凝重道。 “嘘。”荆蓝拉了他一把。 “这位夫人……”尹飞鸿开口道。 “你才夫人呢,是眼瞎了看不见我家小姐还是姑娘家的打扮吗?”小丫头躲在女子身后气呼呼地喊道。 “好吧,这位……姑娘。”尹飞鸿改了口,眼中却闪过一丝讽刺。三十多岁的……姑娘? “公子带人破门而入,闯入我一介女流的宅院,若是不说清楚,小女子可是要报官的。”女子淡淡地说道。 “请问姑娘是不是有个妹妹,嫁给了扶云县首富的林家。”尹飞鸿直接问道。 “没有。”女子回答得眼睛都不眨一下。 “……”尹飞鸿也被她的干脆给噎了一下。 不过,这个女子光看容貌的话,确实和林夫人极为相似,要说她们毫无关系,他是绝对不信的,何况,查到这里地方,他也费了不少心力,尤其,从周围的住户话语中,他很确定,这女人绝对是被某个权贵养在外面的。 “公子还有事?”女子继续问道。 “那,姑娘可认得江丞相?”尹飞鸿皱着眉又问道。 “我一个小女子,怎么会认得丞相大人。”女子哂笑道。 “公子,跟她废话什么,管她是不是,先那个了再说。”一个护卫凑到尹飞鸿耳边轻声道。 尹飞鸿轻轻摇头,若是眼前是个如同林夫人一般的女子,他连话都不会多说半句,弄死了一了百了,可这个女人,明显不是。再想想江辙那种漠然的态度,他就更不安了。总不成,这个女人还有后手? “若是没事了,就请公子出去吧。”女子又说道。 “臭娘们,给脸不要脸啊!”尹飞鸿还在沉思,但尹家的护卫显然没有自家少爷的好脾气。 “你们要干什么?”后面匆匆跑出来一个粗使仆妇,手里举着一根巨大的擀面杖,身上的围裙还没脱掉,看起来有几分可笑,却固执地挡在了女子面前。 “住手。”尹飞鸿回过神来,一挥手,制止了属下动粗。 “公子,这婊子既然不要脸地勾引男人,公子这么客气做什么?”护卫不解道。 “说了半天,原来你们是以为……我勾引了你家的主子?”女子终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来。 “姑娘没有吗?”尹飞鸿反问道。 女子上上下下打量着他,脸色很是古怪,好一会儿才道:“这位公子,还未成婚吧?” “那又如何?”尹飞鸿冷哼。 “难怪公子看不出来。”女子道。 “看不出来什么?”尹飞鸿下意识地问道。 “看不出来,我是处子。”女子一脸的嘲讽。 “什么?”尹飞鸿呆呆地看着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树上的执剑若非抓住了一根粗壮的树枝,差点没摔下去! 秦绾和荆蓝对望了一眼,也不禁目瞪口呆,彻底傻眼了。 预想过无数种情况,就是没想过还能有这一种。 处子?若真是被养了十几年的外室,是个处子……这是在说笑话吗? “小姐,你信?”荆蓝愣愣的说道。 “信不信的……这种事,随便找个有经验的嬷嬷,连验都不用验,看一眼就能看出来。”秦绾也无语了,这种一戳就破的谎言,根本没有意义。 但是……江辙养了个女人在外面,十几年了,却碰都没碰过?总不能他每次过来就是喝茶、听琴、谈心? “该不会是江丞相……不行吧?”执剑幻想道,“就说江大小姐实在不像是江丞相生出来的女儿啊,该不会真是尹世峰的?听说*生出来的孩子不是特别聪明,就是特别蠢。” 于是,萧无痕是属于特别聪明的那种,而江涟漪算是特别蠢的那种?那南疆孟氏一族怎么算? 秦绾看了他一眼,无奈道:“流言是我的人放的,你还真信?” “说不定是歪打正着啊。”执剑还是坚持。 “小姐,我觉着也是。”荆蓝用力点头。 “看戏!”秦绾没好气道。 院子里,尹飞鸿终于反应过来,再看着那女子,张了张口,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公子还想说什么?”女子微微一挑眉。 “不,打扰了。”尹飞鸿沉吟了一下,拱了拱手。 “不送。”女子冷冷地道。 “我们走。”尹飞鸿自然不指望她能有多客气,转身走人。 “公子,老爷不是说……”护卫赶紧追上去。 “父亲说过,这件事我做主。”尹飞鸿沉声道。 几个护卫面面相觑一阵,只好跟了出去。 “小姐,我们怎么办?”荆蓝也大感意外。没想到布置了这么久,尹飞鸿却被一句“我是处子”给直接逼回去了。 “再看看。”秦绾没动。 “小姐是说,还会有人来?”荆蓝道。 “我不信这事这么简单就完了,江辙养着她,一定是有什么用处的。”秦绾沉声道。 “得力的属下?”荆蓝猜测道。 “她会什么?”秦绾冷笑道,“没有武功底子,胆量尚可,但面对尹飞鸿时,手在抖,说明心里也没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镇定,看起来也不像是谋士的料子。难不成是用美色帮江辙拉拢人?可就这‘美色’,也只能说是中上。” 话说回来,一个用美色做工具的女人,居然还是个处子,就是最大的驳论。 荆蓝闻言,也找不到可以反驳的地方。 却见女子打发了仆妇,重新走回了屋内。 隔了一会儿,屋子里响起了一阵琴声。 “是上次弹奏的那首。”荆蓝轻声道。 秦绾“嗯”了一声,没有说什么。 她不动,执剑和荆蓝也只好陪着她继续待在树上,可却不明白她还在等待着什么。 一曲终,琴声微微一停顿,重新响了起来。 “怎么还是这首曲子。”荆蓝黑线。 琴曲没变,不过这一回女子显然是静了心,弹奏得更加流畅娴熟了。 上回他们只是稍作停留,并没有注意到琴曲的问题,不过这回,三人就在树上,听着这首曲子响了一遍又一遍,足足弹奏了有半个时辰。 “她就只会这一首吗?”执剑也快受不了了。 “会不会是刚学会一首新曲?”荆蓝说完,自己也给否定了,“不对啊,她上次弹的也是这首,这都多久了!” “这首曲子叫什么?”秦绾问道。 实在是,她琴艺平平,会弹的也就是凤求凰、高山流水、平沙落雁等几首最耳熟能详的名曲,对于其他的并不熟,所以,虽然听着这曲调有几分耳熟,一时也叫不出名字来。 “这曲子……应该是西江月吧?”荆蓝也有些不确定。毕竟,她是暗卫,对古琴这东西,未必就比秦绾强多少了。 “西江月。”秦绾微微皱眉。很陌生的曲名,可为什么这调子却隐隐有些熟悉,仿佛在哪里听过,尤其……是在见到那女子似曾相识的容颜之后,就更有感触。 究竟是在哪里? 秦绾有种预感,这个问题的答案,一定就是对付江辙的关键! “有人来了。”执剑提醒道。 秦绾和荆蓝立即噤声,小心地掩饰好了身形。 没一会儿,却见一个打扮得很普通的男子远远走来,很熟练地进了小院。当然,就算他再怎么改装,荆蓝也能认出来,是江辙。 不过,江辙真的来了?主仆三人都有些面面相觑。 这个时候才来,如果尹飞鸿想要干什么,杀个十次时间都够了,这是笃定了尹飞鸿不会动手?可毕竟还是太冒险了。 若是在乎,怎么让一个女子冒这么大的风险?可若是不在乎,他现在过来,就不怕尹家还留了人在附近监视吗?那他之前的否认,就全部前功尽弃了。 荆蓝认得出来,尹家自然也认得出来,毕竟江辙这种程度的改扮连易容都谈不上,只能骗骗不认识他的人。 “哐!”猛然间,屋内传出一声巨响,琴音戛然而止,随即是小丫头的尖叫声。 动手了?执剑眼睛一亮,跃跃欲试。 “小姐,去瞧瞧吧?”荆蓝也道。 江辙是个文人,那女子也明显没有武功底子,就算大白天的去偷听,里面的人也不会发现的。 “你们留在这里。”秦绾道。 “啊?”两人一脸的不乐意。 “别闹。”秦绾没好气道。 就算是欺负人家不会武功,但是大白天的,三个人一起扒在人家屋顶上,真当整个街区的百姓都死绝了不成?尹家怎么样也不能让这地方一个路人都没有了,只要有人抬头看看…… “哦。”两人不情不愿地答应了一声。随即,一左一右分掠出去,把守住了两边街口。 秦绾一笑,脚尖在树枝上一点,直接飘到了屋顶上,落地无声。 不用掀开瓦片,这个距离,足以让她听见里面的说话声了。 呜呜咽咽的哭声不断传来,还夹杂着小丫头的安慰声,却半天没听到江辙的声音。 又隔了一会儿,琴声响起,还是同一曲西江月。 秦绾微微一怔,忽然觉得有点怪异。 那女子还在哭,显然不可能一边哭还一边弹琴不出差错,而且,就凭她的水准,至少也听得出来,这回的琴声比之前明显好得多。这么说,弹琴的人是……江辙? 确实,江辙曾经是东华有名的才子,琴棋书画自然样样精通。但是,自己养的女人被欺负了,他居然……有心情弹琴? 秦绾一时间不由得哭笑不得,正想溜下去瞧瞧屋内的情景,猛然间,心中亮起一盏警灯,多年在刀光剑影的夹缝中行走的经验让她下意识地身子一偏。 “叮!”一枚锋利的铜钱镖从身边擦过,打碎了一片瓦片。 “谁?”这动静顿时惊动了屋内的人。 秦绾脸色一沉,居然能避过执剑和荆蓝,而且出手前连她都毫无所觉,是高手,而且是极为善于隐藏的高手,只有出手的一瞬间,才会有杀气漏出来。 “吱呀——”房门开了。 秦绾现在可不想在这种情况下和江辙直接照面,立即转身离开。 “叮叮叮!”三枚铜钱镖追踪而来,被她在空中一一避过后,在墙上划出深深地痕迹。 秦绾咬牙切齿。 铜钱镖,说到底不过就是将最普通的铜板边缘打磨得锋利了,来当做暗器使。铜钱这玩意儿,谁身上没有几个呢,从这种暗器上,完全不可能看得出来那人的来历。 “小姐。”执剑和荆蓝赶到她身边,一脸的凝重。 是他们失职了,但是这人明显不是他们能应付的对手。 “荆蓝,面具。”秦绾急促道。 她没想过会遇见如此高手,这还是一身本来面目,很不妥当。 就算人家知道她是谁,可面子上总得遮掩一下,就算给人家一个能下台的台阶也行,有些事,只能心照不宣。 荆蓝会意,立即拿出一张薄薄的面具递过去。 秦绾迅速贴在脸上,随后一手抓住一个,将他们扔到了另一边的小巷里,喝道:“先回去,不用你们插手!” 执剑和荆蓝不由得面面相觑,但这么一晃眼,已经看不见秦绾的身影了。 铜钱镖不住地从刁钻的角度飞过来,秦绾一边跑,一边在心里诅咒不已。 不过,尹家是肯定没有这样的高手的,于是,这又是哪一方的势力来凑热闹?她相信,之前那人肯定是看清她的脸了,但就是这样,铜钱镖还全是朝着要害来招呼的,是想杀了她毁尸灭迹,还是觉得她戴上了面具,正好当做不知道? 可是,在京城,能在杀了她之后还不引人怀疑,或者是怀疑了也没办法的人——绝对没有! 至少,从李暄当众说的那一句“她管杀,我管埋”,大家就应该知道,这位王爷是不讲道理的,动了他的王妃,不管有没有证据,只要他怀疑了,那就是先弄死再说! 所以,身后的人究竟是从哪儿来的胆子觉得自己可以杀了她? 一路寻思着,秦绾却在小巷中兜了几个圈子,把人带到了更僻静的地方。 就算这人想杀了她,也要看看她肯不肯让他杀对不对?追逐了一路,她已经可以判断,这人的武功很高,但要杀她——不够! 最终停留在一座荒废破败的大杂院里,秦绾慢慢地转身。 身后的人也没想到她居然不跑了,一下子就现出了身形。 秦绾不禁抽了抽嘴角,只想说……大白天的,一身黑衣蒙面,这是在告诉人家,我见不得人么……( 就爱网) 第七十章 打不死也气死你 “你是谁?”秦绾笑着问道。 没有回答,回答她的是凌厉的一剑。 秦绾叹了口气,有些郁闷。 这人作为杀手,实在是太合格了啊。全身都被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眼睛,连握剑的手上都戴着手套。原本秦绾问话也没指望他乖乖回答,可就算只是答应一声,至少也能判断是男是女啊。 无奈之下,阴阳扇已经出手。 这把武器在她手上既然已经曝了光,自然也没有了伪装的必要,也免得用一次就要洗一次扇面上的血迹,干脆就恢复了一面黑一面白的本来面目。 黑衣人的一剑刺中了打开的扇面,下一瞬,秦绾手一抖,折扇合拢,扇骨顿时将剑锋给卡主了。 黑衣人显然没有和折扇这种奇门兵器交手的经验,大意之下,用力抽了抽,剑锋纹丝不动,干脆就松了手,用拳脚功夫贴身缠斗。 “我说,我和你没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吧?”秦绾也楞了一下。 这人……打得是不是也太凶了?简直是为了置她于死地,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啊。 黑衣人一身不吭,他手里没有了兵器,距离越近越好,而秦绾的折扇上还卡着一把三尺青锋,急切间肯定是无法迅速收回的。 秦绾皱了皱眉,不过,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大问题,扇骨一收,长剑直接坠地——黑衣人毕竟不了解,阴阳扇的每一根扇骨都是可以单独活动的,这件兵器,就算是墨临渊亲自上阵,也未必能比她用得更好,这小小一个动作完全不耽误时间。 然而,让她不满的是……黑衣人身上太干净了!干净得连接近到这么近的距离,竟然闻不到他身上的一丝味道。 不管是女人的脂粉头油香,还是男人的汗臭,全部都没有。 这不仅仅是自身的控制,还能说明,这个人,自律到了严苛的地步。就算是最出名的杀手组织忘情谷的金牌杀手,只怕也达不到他的程度吧? 折扇原本就是短兵器,并不怕贴身肉搏,黑衣人试探着进攻了一下,发现找不到破绽,虚晃一招,将秦绾逼退一步,自己在地上一个打滚,起身时已经捡起了长剑。 秦绾并不是很有冒险的兴趣,毕竟拿自己去换一个无名小卒,就算只是受伤也不值,这人可没有当初阴山老魔那个分量,值得她去拼命。 然而,下一刻,她下意识地一偏头—— 三枚铜钱镖从身后飞来,险险地从颈边擦过,割断了一缕发丝。 秦绾不禁脸色一变,就说这黑衣人现身之后怎么就不用暗器了,原来竟是两个人?一个用剑,一个放暗器偷袭! 而且,更要命的是,这两人的气息实在是太像了,不看他们出手的话,完全分辨不出来。 “叮!”一瞬间,铜钱镖竟然打在黑衣人剑锋上,将他的长剑荡开了稍许。 秦绾一愣,手里的招式硬生生停顿了半拍。 误伤?内讧?这两人不是一路的? 各种想法不断地跳出来。 却见那黑衣人迟疑了一下,手一扬,洒出来一把白色的粉末。 秦绾不怕毒,但却也不想被迷了眼睛,赶紧退后,但趁着这一会儿工夫,黑衣人已经鸿飞冥冥。 大杂院因为他们短暂的交手显得更加破败,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的粉末。 秦绾把阴阳扇交到左手,蹲下身,捻起一小撮粉末闻了闻,不由得露出一个五雷轰顶的表情。 居然是……石灰粉! 一个身手绝妙的杀手,随身居然带着市井泼皮打架用的石灰粉,而且居然……毫无心理负担地用出来了!真是让人雷得不轻啊。 好一会儿,荆蓝和执剑终于找了过来,只是两人脸上都带着明显的愧疚之色。身为护卫,居然让自家小姐亲自引开杀手救了他们,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惭愧什么?要论打架和杀人,王爷都未必赢得过我,何况是你们。”秦绾一声哂笑。 “小姐,他跑了?”荆蓝问道。 “跑是跑了。”秦绾收起了阴阳扇,往前走了几步,却把目光落在了面前的地面上。 只见,一层白色的粉末上,隐约露出一个还算清晰的脚印。 要说原本没有下雨,这种地面上还是不太容易留下脚印的,尤其对方轻功高明,脚步更是轻巧,然而,一把让他从容撤退的石灰粉,却让原本极淡的脚印一下子清晰起来。 于是,成也石灰,败也石灰? “男人。”荆蓝只扫了一眼就说道。想了想,她又补充了一句,“只要不是故意在鞋里塞东西。” “不会。”秦绾很肯定地道。 穿着不合脚的鞋子,可是很影响身法和步法的,那种程度的高手不会干这种蠢事。 “会是什么人呢?”执剑道。 “我今天来这里只是临时兴起,不可能是事先针对。”秦绾沉吟道。 “小姐是不是想到了什么?”荆蓝道。 秦绾没有说话,她确实是想起了一件事。 之前周贵妃举办的赏花宴,江涟漪想把她扔进湖里,结果却反被她扔进了湖里,可最后捞起来的人却是花解语。按照秦枫的说法,是看见了一个黑衣人直接把江涟漪从湖里拎起来带走了——她知道自己扔的位置,距离岸边还是挺远的,能不下水,直接从湖面上踩水过去,还拎起一个挣扎中的女人的高手,应该并不那么多见才对。 如果,这就是当初在宫里救起江涟漪的人,而他今天又出现在这里,唯一的共同点……江辙的护卫吗? “小姐在想什么?”荆蓝问道。 “我只是在想,京城传说江丞相的院子里埋着很多刺客的尸体的事。”秦绾轻轻一笑。 “小姐以为,这人,是江丞相的人?”执剑惊讶道。 “总之,江辙身边有高手,那是肯定的。”秦绾一耸肩。 若是找不到更合适的解释,她不介意把这桩事也扣到江辙头上去——反正本来就是不死不休的关系,也不差再多这么一件事了。 执剑和荆蓝互相看看,微微点了点头。 “尹家有什么动静?”秦绾又问道。 “没有。”执剑摇了摇头。 “也是。”秦绾想想,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江辙手下若是有这样的高手,尹飞鸿就算留了监视的人,也休想送出一点儿消息去。” “小姐还回去吗?”荆蓝问道。 “去,怎么不去?”秦绾一挑眉,取下脸上的面具,眼中闪过一丝挑衅。 然后,秦绾就用实际行动告诉了他们要“怎么去”。 之前她还是偷偷地看热闹,但这一次却带着人,大大方方地走回那座小院,随即——上前敲门! “呯呯呯!呯呯呯!” “来了!”里面远远传来小丫头的喊声。 荆蓝和执剑一脸的风中凌乱。 也许,江丞相还在里面啊,也许,那个杀手也在里面啊!小姐就这么……去敲门了? “谁呀?”小丫头只打开一条门缝,警惕地探头探脑,却在看到秦绾时,那警惕之色就更重了。 “放心,我不是哪家的贵人来捉奸的。”秦绾笑道。 小丫头楞了一下,随即尴尬地笑笑,打开了一扇门,试探道,“这位小姐找谁?” “找一位姓邱的姑娘。”秦绾答道。 小丫头脸上闪过一丝迟疑,却没有直接回绝。 “你去禀报你家姑娘,就说,我们是给一位叫林娇儿的姑娘报喜来的。”秦绾笑眯眯地从衣袖里拿出一张喜帖模样的东西递过去。 “是,小姐请稍等。”小丫头这才放下了大半的怀疑,接过喜帖,一路小跑进去了。 “小姐什么时候准备的?”荆蓝惊讶道。 “出门时顺手拿的。”秦绾莞尔道。 她一向喜欢走一步算三步,各种道具自然也是提前准备了的。 很快的,小丫头就匆匆跑出来,这回脸上倒是没有警惕反而有些焦急:“小姐请进。” “有劳。”秦绾一步跨进门,又回头道,“邱姑娘这里没有男眷,执剑留下,荆蓝跟我进去就行。” “是。”执剑会意,抱着双臂靠在大门上守起了门。 “多谢小姐。”小丫鬟屈膝一礼,一脸的感激。 尤其……经历过之前尹飞鸿的对比,这位小姐真是仙子啊,又漂亮,又温柔知礼的。 秦绾带着荆蓝走进屋内,眼角的余光扫视了一眼,这屋子之前发生过什么,顿时一目了然。 那女子看见她,虽然脸上带了笑,但眼眶还带着红痕,明显是哭过。 窗下的案上,放着一张七弦琴,然而,让人意外的是,看上起应该是价值不菲的一张好琴,此刻却是七弦全断,成了一张废琴! “我就是邱莹莹,这位小姐是……娇儿请来的?”女子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原本她今天是无暇理会林娇儿的事的,不过就是报个喜罢了,婚事都订了一年了,虽然她没法去参加,但也记得大婚的日子,可是,一翻开那张喜帖,顿时让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邓三?邓三是谁? 新郎不该是扶云县令的公子,小小年纪已经考中举人的杨羽凡吗? “林娇儿可请不动我家小姐。”荆蓝一声嗤笑。 “那……”邱莹莹看着秦绾,忽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说起来,本小姐可是……林小姐的媒人呢。”秦绾笑吟吟地说道。 “媒人?”邱莹莹一声惊呼。林娇儿和杨羽凡的婚事是两家订下的,只是象征性的请了个媒人做样子罢了。 “邱姑娘是不是想知道,今天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来找你的?”秦绾却岔开了话题。 邱莹莹一怔,随即沉了沉脸。 她又不蠢,相反,还很聪明,要不然也不会在这里住了十几年都没出过事。甚至不需要秦绾提醒,尹飞鸿来的一瞬间,她就知道,必定是林家那里除了变故。 可是,她从未对妹妹和外甥女说过自己的事,又怎么会……难道是自己哪句话里露过口风?最重要的是,林家并不知道自己的住址啊,要说查,似乎也动作太快了一点。 “本小姐不介意给姑娘解解惑。”秦绾自己坐下来,又瞟了通往内室的布帘一眼,脸上也带出似笑非笑地神色来。 “小姐请说。”邱莹莹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帘子,强自镇定。 秦绾不禁一勾唇角。 虽然不算笨,可也太缺乏经验,就这么一个下意识的小动作,已经能让秦绾断定,江辙还没走,就在与她一帘之隔的地方。就是不知道刚刚见识过的两个杀手在不在了。 “其实,也没什么复杂的。”荆蓝笑吟吟地上前了一步。 这种解释的事情,自然不可能让小姐来做,她条理清楚,三言两语便将那天扶云县上发生的事情说了个清楚明白。 邱莹莹听得脸色发白,嘴唇微颤,之前看秦绾的笑容是温柔平和的,现在看来却仿佛魔鬼一般让人心里发寒。 “邱姑娘有什么要说的吗?”荆蓝最后问道。 “我……”邱莹莹愤愤地看着她,却说不出话来。 “如果邱姑娘没什么要说的了,本小姐却有话要说。”秦绾开口道。 “小姐请说。”邱莹莹咬牙道。明知道从她嘴里说出来的绝对不是好话,但是……不能不听着。 “林小姐……该不会是邱姑娘的女儿吧?”秦绾轻飘飘的一句话,把屋里屋外听见的人都雷得不轻。 “……”邱莹莹张大了嘴,半天回不过神来,好一会儿,才涨红着脸,怒道,“小姐,我说过了,我还是处子!” “哦。”秦绾点点头,却依然一脸疑惑地看着她,仿佛在问,你是处子又怎么了? 于是,邱莹莹彻底哑口无言了。就看这主仆两人都是一副云英未嫁的打扮,也不知道她们是真不懂还是在装傻,只是,无论是哪一种,让她怎么跟两个姑娘解释,处子是生不出孩子来的? “所以呢?”偏偏,秦绾还一脸求知欲地追问。 “小姐误会了,娇儿是我的外甥女。”邱莹莹很无力。 她平日里也自负聪慧,刚刚气势汹汹来找麻烦的人也被她三言两语堵回去了,可是,在这个少女面前,她总有种处处受制的挫败感。 这姑娘怎么从来就不按常理说话呢?还能不能愉快地聊天了! “外甥女啊……”秦绾却故意拉长了声音,“倒是和太子妃……不,前太子妃挺像的。” 她是习武之人,耳力当然极好,已经能听见,帘内的人呼吸都重了不少,显然是被气到了。 秦绾再怎么样也没无聊到和邱莹莹这样的女人过不去的地步,她的话,从头到尾都是说给里面的江辙听的。 “娇儿一介民女,怎么能和丞相府的嫡出小姐相提并论。”邱莹莹强笑道。 “不是吧?林小姐怎么说也是当正妻的,要说她不如一个侍妾,邱姑娘也太妄自菲薄了吧?”秦绾笑道。 邱莹莹勾了勾唇角,笑得简直比哭还难看,一边却焦虑地不住往内室的方向瞟。她拿不准这女子是不是知道里面有人,但是……她是真怕那人忍不住直接就冲出来了。 “对了,听说,令妹现在在尹家做客呢。”秦绾又道。 “尹家?”邱莹莹脸上现出疑惑之色。 “怎么,邱姑娘不知道,方才来的那位,就是尹家的大公子尹飞鸿吗?”秦绾惊诧道。 “原来……那位就是尹大公子。”邱莹莹拢在衣袖里的手微微发抖。 她就算不认识,也猜得到那些人的来历,可她原本以为,对付她一个小女子,尹家顶多也就派个管事之类的人来,却没想到,居然是尹家的继承人都来了!别说她真的挺冤枉的,就算不冤枉……她值得吗? “听说,尹公子从前对江侍妾一往情深啊,也是,表哥表妹青梅竹马的。”秦绾眼中流过一丝笑意,漫声道,“只可惜,丞相大人没有第二个女儿了,真遗憾。” 这回,连荆蓝都忍不住往帘子后面瞟了。 江辙是文人,他是不会控制自己的气息的,连荆蓝都能听得出来那种快要爆发的愤怒。 小姐气死人的本事越来越高明了,该不会是要把刚刚被杀手截杀的火气都发泄到江丞相身上去了吧…… 也是,罪魁祸首嘛。 而邱莹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接口了,背上满是冷汗,连衣服都浸透了几层。明明是个笑眯眯的小姑娘,但给她的压力,就连刚刚那一群凶神恶煞地男人绑一块儿也及不上! “啊,还有,本小姐见尹公子似乎找邱姑娘找得挺急的,所以就顺口告诉了他一句地址,姑娘不用感激,大恩不言谢的。”秦绾又道。 “……”邱莹莹简直要一口血吐出来。 就说十几年都没事,尹家怎么能这么准确地找上门来的。还大恩不言谢?她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了好吗! “姑娘这是怎么了?脸上抽筋了?”秦绾诚恳道,“面摊是病,得治!刚好,本小姐认得天下第一神医,若是姑娘不介意,可以请他看看。” “多谢小姐,我、很、好!”邱莹莹压抑着眼中几乎要喷出来的火焰,一字一顿地答道。 “没事就好。”秦绾拍拍胸口,随即又温柔地一笑,“要是本小姐把你气出个什么毛病来,这可真是罪过了!” 邱莹莹瞪着她简直要疯了,真心想摇着她的肩膀大吼一句,原来你还是知道自己能把人给气出毛病来的? “罢了,本小姐今天还有事,就先告辞了,过几天空了再来探望姑娘。”秦绾起身道。 “小姐慢走。”邱莹莹闻言,终于松了口气。 要说之前她还觉得自己不可能应付不了一个小姑娘,那现在她就只求赶紧把这尊瘟神送出门,至于瘟神说“过几天空了再来探望”,她已经决定了,等秦绾一走,立刻搬家,立刻!今天! “姑娘,保重身体啊。”秦绾走到门口,回头看了她一眼,这才继续走人。 邱莹莹一愣,总觉得她最后那一眼中包含着什么说不明的意味,还没想清楚,却见人家已经扬长而去了。 “小姐。”那小丫头一脸忧虑地扶住了她。 “咳咳咳……”内室忽然传来一阵猛烈的咳嗽声。 “啊!”邱莹莹脸色一变,终于反应过来,秦绾最后一句保重身体依然不是对她说的,赶紧提着裙摆跑回屋内,直接掀开帘子进去。 江辙一身青色衣袍,就像是个普通的落魄书生,但苍白的脸色上却透着一抹诡异的嫣红。 “子清,你没事吧?”邱莹莹赶紧端了一杯温茶服侍他喝了,一边轻轻给他拍着背顺气。 好不容易等江辙的咳嗽渐渐止住,然而,他放下掩在唇边的手后,却让邱莹莹脸色唰的一下变得雪白,若不是立即捂住了嘴,差点就要尖叫起来。 江辙缓了口气,看看掌心那一抹暗红,不禁皱了皱眉。 “子清……那个女人……”邱莹莹慌乱道。 “能把我气吐血的人,你竟然觉得,自己可以应付?”江辙抽出一块手巾,慢慢擦去掌心的血迹,淡淡地说道。 偷望了一眼他面无表情的侧脸,邱莹莹有些惶然,却又有些不解。 既然都知道她应付不了,那么,在秦绾敲门的时候,他为什么又不坚决阻止自己,反而避到了内室呢? “长乐郡主是你不开门就会放弃的人?”江辙一声哂笑。 “那就是……长乐郡主?”邱莹莹震惊道。 “不然,你以为,天底下有几个她那样的女人。”江辙终于擦干净了手上的血,语气中却听不出喜怒。 “那……我怎么办?”邱莹莹喏喏地道。 “你?”江辙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究竟是什么让你以为,秦绾能把你当对手,在你身上**思?她今天会敲门,不过是因为知道本相在这里,所以准备来气死本相的。” “我……”邱莹莹咬着嘴唇,脸上一阵*辣的。 “相爷。”就在这时,窗口黑影一闪,两个黑衣蒙面人跳了进来,倒把邱莹莹吓了一跳。 “失败了?”江辙道。 “嗯。”拿剑的黑衣人低下了头,一副羞愧的模样。 “于是,你告诉本相,你居然还打不过一个年纪不到二十,练武时间顶多只有你一半的小姑娘?”江辙倒被气笑了。 黑衣人沉默不语。 虽然说,秦绾的那把折扇招式太过诡异,让他反应不及,但那并不是最根本的理由,即便再来一次,他也觉得……或许他不会输,但要杀了秦绾,还是做不到的。 除非,是他们两人联手,二对一。 然而,二对一,赢是稳赢了,可又多了个问题,打不过——长乐郡主难道不会跑吗?没有绝对压制的实力,要杀一个一心逃跑的人,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相爷,长乐郡主不能杀……”另一个黑衣人忍不住开口了,只是,她一说话,邱莹莹才发现,尽管这两人看上去就没有丝毫差别,但是这个……确实是个女子的声音。 “失败就是失败,本相不想听借口。”江辙冷声打断道。 “是。”那一男一女立即单膝跪了下去。 江辙看了他们一会儿,有些疲倦地挥了挥手道:“你们先回去吧。” “是。”两人答应了一声。 “姝儿。”江辙又道。 “相爷有什么吩咐?”那使铜钱镖的女子停下了脚步。 “这几天,你留在太子府。”江辙说道。 “是,属下会保护好小姐的。”女子立即道。 “去吧。”江辙点了点头。 等着两人离开,邱莹莹才犹豫道:“子清,尹家……” “尹家那边本相会解决,不过……”江辙看了她一会儿,冷哼道,“你那个脑子不怎么好使的妹妹都能猜到这么多,本相对你很失望。” “子清,我不是有意的!”邱莹莹急忙道,“我发誓,我绝对没有对真真和娇儿吐露过什么,我真的不知道她是从哪里猜到的!” 这件事,其实邱莹莹真心觉得自己冤枉。好不容易找到失散多年的妹妹,也是仅有的亲人了,她自然是看重的。可妹妹顶多知道她的夫家在京城,有权有势,就这一点,她还千叮咛万嘱咐的让妹妹不要多嘴乱说,可究竟是怎么连江辙都被猜出来的?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江辙起身道,“收拾东西,你立刻走。” “哦。”邱莹莹赶紧点头。至于要搬去哪儿,江辙自然会安排,轮不到她来操心,只是…… “那,子清,以后每个月,你还来吗?”她有些犹豫地问了一句。 “为什么不来?”江辙一声哂笑。 “好,我等你。”邱莹莹这才吐出一口气,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很快的,那粗壮的仆妇就背着一个大包袱进来。 邱莹莹虽然想收拾些细软,但看看江辙的脸色,终于还是没敢说出口,带着那小丫头,跟着走了。 反正,从前的自己也一无所有,弃了便弃了吧,等重新安顿好了,自然会有新的。 而另一边—— “我就说,杀个回马枪有用吧?”茂密的树冠里,执剑得意洋洋道。 “是是是,你能耐!”荆蓝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又去看秦绾。 不得不说,这回连江辙都被摆了一道,就是他也不会想到,秦绾第二次居然还是没走! 于是,两个杀手回来复命正好被撞了个正着。 “小姐,要跟着吗?”眼看着那两个杀手很快就重新从窗口出来,而另一边,那仆妇也在收拾东西,明显准备立刻搬家,执剑和荆蓝都有些为难。 这该跟哪一边? “荆蓝留下盯着邱莹莹,执剑跟我走。”秦绾也无暇考虑太多,径直吩咐了一句。 那两个杀手不在,荆蓝留下很安全,而且她擅长易容,不管邱莹莹搬到哪里去,她都能迅速摸清楚。而那两个杀手,原本只要执剑去跟着就行,只可惜,那两人身手不错,隐匿踪迹的功夫更好,让执剑一个人去,不是去送菜,就是几下就被绕得找不到人了。 这时候,秦绾才感觉到,自己的准备还是不足,要是带上追踪香,之前趁着近身缠斗的时机弄到那黑衣人身上,哪还有这么麻烦? 不过,幸好那两个杀手脑子也不怎么好使,大白天穿着夜行衣,简直就是指路的活靶子嘛。远远缀在后面,想跟丢都难! 就算到了京城最繁华的地方,可两个黑衣蒙面人敢直接往人群里钻么?还不是要避着人群走的。 “小姐,他们分开了。”执剑道。 “嗯。”秦绾眯了眯眼睛,断然道,“一个是往太子府方向去的,八成是江辙放在江涟漪身边的护卫,跟另一个!” “是。”执剑没有异议。 不过,两人都有个疑惑,要是江涟漪身边有这等高手,含光寺里怎么会被白莲得手的?就算白莲也调动了宁王府的暗卫,可那人至少能保江涟漪无事。 还是说,江辙原本没想把高手浪费来保护女儿,是含光寺之后察觉到了危机才派过去的? ------题外话------ 昨天的评论区留言真精彩,看来大家对江丞相的猜测很多啊,让我一边看一边笑得。o(n_n)o~ 第三卷快到最后的*了,伏笔也收得差不多了,有些东西肯定得浮出来了,不然就不是埋伏笔,是坑人了。 有些猜测确实是对的,不过,有些脑洞开得真的好大,我都没想过原来还有这一手! 好吧,反正我也是没有大纲的,要是合适的梗,就直接编进去啦! 当然,等我写到那里的时候,会给提供梗的亲亲发奖励~( 就爱网) 第七十一章 重色轻友? 十里长亭。 一壶茶,一本书,苏青崖倒是悠闲自在。 他这回在京城呆的久了,尤其是和萧家的矛盾,使得京城认识了他的容貌的人还真不少。原本,也有为亲朋送行的人看见他竟然一个人在这里,想上前混个脸熟的,毕竟,和一位神医打好关系总是没错的。 然而,苏青崖也不赶人,就是冷冷地看一眼,就低头继续看书。不用多久,正努力想和他攀谈的人就觉得全身上下不是这儿痛了,就是那儿痒了,但退出几丈之后,身上的症状就全部消失不见,仿佛是经历了一场幻觉似的。 几次下来,就算苏青崖是金子打的,也没几个人敢再上去摸一摸了,一个个都离得长亭远远的。 终于,一直等到正午,该走的人也都走完了,长亭终于冷清下来,毕竟,要出远门也没有下午才上路的道理。 苏青崖终于抬起头,凝望着远处的官道上缓缓走来的一人一马。 慢慢地近了,那人显然也很意外这个时候长亭里居然有人坐着喝茶看书。 那是个很英俊的青年,二十六七的年纪,微微一笑,脸颊边还露出一对酒窝,使的他的年纪硬生生小了几岁似的,只是,不论是人还是马,都是一片风尘仆仆,显然是赶了不少路的。 “你……在等我?”青年翻身下马,有些惊讶地走向长亭。 “太慢了。”苏青崖皱着眉,很不满意。一早上的时间,简直浪费! “我好像没和你约好。”青年似乎也很习惯他的脾气,丝毫不以为杵,一脸都是无奈却纵容的笑,“那么,有劳苏神医久候,不知……在下有什么地方可以效劳的吗?” “有。”苏青崖点点头,随即很不客气地道,“上马,往西,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青年脸上的笑容顿时僵硬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的黑线。 好吧,相交多年,他是知道有时候苏青崖是不讲道理的,可是,这回也实在太不讲道理了吧?都不问问他从哪儿来,要去哪儿,直接就是让他——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不想效劳?”苏青崖挑眉假笑。 “给个理由。”青年苦笑。 “我高兴。”苏青崖吐出三个字。 “问你一件事。”青年沉默了一下才道。 “说。”苏青崖道。 “我可以揍你吗?”青年一脸认真地问道,就好像他问的是“今天是初几”一样平常。 “可以。”苏青崖却想了想,随后,点头表示同意。 “……”青年摸了摸鼻子,脸上的神色就更郁闷了。 这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怎么,不想揍了?”苏青崖疑惑道。 “苏青崖,你别以为我真的不敢揍你啊!”青年放开了马缰,走进长亭,一边挽起了衣袖。 “所以,我都说可以了。”苏青崖也皱着眉,一脸不耐烦地看着他,好像在说,都说你可以揍了,还等什么? 一群乌鸦“嘎嘎”叫着从头顶上飞过。 “……”青年很想出去泪奔一圈。以前也没觉得苏青崖居然是这么难以沟通的人啊,还是说,自己还是不够了解他? “唐少陵,回去。”苏青崖清清冷冷地开口。 “你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那青年换了一副认真的表情。 他是鸣剑山庄的唐少陵,就算被西秦誉为年青一代的第一人,却依旧改不了他在圣山高手榜上万年第二的事实。 曾经他想找欧阳慧一战,然而,当他有这个念头的时候,第一次,欧阳慧为了救苏青崖深入北燕,转战千里,元气大伤,他自然不能趁人之危。第二次,欧阳慧与阴山老魔一战胜之,坐实了第一之名,他心服口服,决定苦练两年再去挑战。第三次,当他闭关两年,自认足以挑战的时候,东华传来消息,那个女子——死了。 唐少陵很失落,甚至于他都不懂自己为什么会为了一个连面都没有见过的女子失落。 于是,这一回,高手榜重排,他依旧是第二,却没有了当年的不甘心。 只不过,无论如何,他都想要试一试,这个被圣山认为足以匹敌当年的欧阳慧的女子究竟有多厉害。或许,打过这一场,能稍稍弥补一些内心的遗憾吧。 “我知道,不然在这里等你做什么?”苏青崖一声冷哼。 “你是专程在这里拦截我的?”唐少陵皱眉。 “你要和她比武,一年后再来。现在不行。”苏青崖答道。 “一年后?你想说她现在不是我的对手吗?”唐少陵道。 “你想太多了。”苏青崖斜睨了他一眼,淡然道,“圣山排榜,绝不会基于未来的水准。她现在是第一,她就一定比你强。” “那为什么要一年后?”唐少陵疑惑道。 苏青崖没有回答。 为什么要一年后?当然是因为,这一年里,秦绾殚精竭虑,都是要算计着怎么扳倒太子,哪有心情与人比武?唐少陵不是敌人,还是个难得的好对手。这场比武应该是愉悦的切磋,却不是无奈之下的勉力而为。 想了想,他才道:“因为这一年里,她很忙,没空陪你过家家。” 唐少陵“嘣”的一下,头顶冒出一个十字,怨念道:“苏青崖,我真揍你啊!” “随便。”苏青崖不在意道。 唐少陵翻了个白眼,也不想委屈自己,提起连鞘的剑柄便敲下去。 苏青崖一声冷笑,身形微微一晃,以毫厘之差避了开去,顺手收起了桌上的书。 “……”唐少陵一击落空,倒也没有继续出手,却抽了抽嘴角,一脸控诉地看着他,“说好的可以揍呢?” “我说可以,你不是就动手了。”苏青崖道。 “那你别躲啊!”唐少陵暴躁。 “我说可以揍,但什么时候说过,我不躲了?”苏青崖一副“你别无理取闹”的表情看他。 “还能不能做朋友了?”唐少陵实在对他没脾气了。 骂,骂不过。打,打是打得过,但人家根本不跟你打。碰到一个不高兴,说不定随手就弄点什么药过来,倒霉的还是自己! 关键是,得罪了苏青崖,回去他能被爷爷打断腿…… “你觉得……”苏青崖一开口,话还没说完,就停了下来,脸色也微微一变。 连他都察觉了,唐少陵更没有没发现的道理,手一伸,将苏青崖拦在身后,警惕地看着四周。 “你得罪谁了?”苏青崖轻声道。 唐少陵在西秦声名赫赫,但他从未来过东华,自认不可能在东华有仇人,可要是西秦人,千里迢迢追到东华的京城来杀人,这是有什么仇什么怨? “我得罪的人多了,就出门的那天还宰掉一个玷污良家女子的青城观的假道士。”唐少陵没好气道。 唐少侠行侠仗义,得罪人自然不在少数,想找他报仇的更不少,可真要仇深似海到千里追踪的,似乎又过了点儿,他一时还真想不出来。 “人不少。”苏青崖说了一句,手指微微一动,一抹药粉顺着风飘散开来。 “我还在。”唐少陵黑线,“解药!先给我!” “追踪香,不是毒。”苏青崖没好气道。 然而,听了他这句话,唐少陵脸上的表情更见精彩。 追踪香?什么时候苏青崖居然不下毒,改用追踪香了! “习惯了。”苏青崖沉默了一下,塞给他一颗药丸,等他吞下去,这回布置在身边的绝对是碰着就死的剧毒了。 “你越来越奇怪了。”唐少陵回头很无语地看了他一眼,直接扑向了官道边的草丛。 至于苏青崖,要是有人想找死就自己去吧。 “上!”眼见被发现了,埋伏已经没有什么作用了,四周的人纷纷现出身形来,一起围攻上去。 这是……苏青崖有些诧异地扬眉,这种方式……忘情谷的杀手?谁那么恨唐少陵,居然买忘情谷派出那么多杀手来杀他,真可不是一笔小数目的银子。 “啊~”就在这时,背后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苏青崖不动声色,干脆坐了回去,继续看书。 那倒霉鬼的死状他不用看都知道,绝对是从皮肤开始一寸寸从外面烂到里面去了,他今天心情不太好,所以用的毒也是死状最难看的那种。 见他一个人好欺负?不过,忘情谷也堕落了,既然在任务途中对目标之外的人出手,可是杀手的大忌。 唐少陵剑下已经多了两条冤魂,无奈他就算杀人,那也是一剑封喉,绝对连多余的血都不会多流一滴,这种杀法,杀一百个,也没苏青崖弄死的那一个来得惊悚。 “一起杀!”领头的蒙面男子沉声喝道。 他一声令下,自然有人去执行,只是,刚才的同伴只是靠近了亭子,还是从背后靠近的,但一下子就倒下了,连对方究竟是怎么下毒的都不知道,他们又怎么敢靠近? 迟疑了一下,幸好,作为杀手,暗器这玩意儿多少总会带着一些的,几人便距离长亭远远的,拿出各种柳叶飞刀、飞蝗石、梅花针、铜钱镖之类的零碎暗器朝着苏青崖扔过去。 苏青崖抓着书,已经很不耐烦,不过这么多不同品种的暗器,他也确实没办法继续坐着不动。然而,他原本就轻功绝顶,唐少陵都不敢说要多少招才能打到他,何况这些原本就不是专精暗器的人了。这么远远地投掷暗器,长亭还有廊柱遮挡,就算把带着的暗器都用完了,也伤不到苏青崖一根汗毛的。何况,苏青崖真心不觉得几个以用剑为主的杀手身上能带着多少暗器。 果然,还不到半盏茶功夫,飞来的暗器就变得稀稀拉拉,慢慢停止了。 苏青崖叹了口气,就在杀手们几欲吐血的眼神中,淡定自若地踩着一地的各种暗器,回到石桌边坐下,继续看书。 茶壶碎了,不过刚倒上的一杯茶倒是劫后余生。 “你们在干什么?蠢货!”领头者看得几乎内伤。 只是,就算是把性命置之度外的杀手,至少也要看得到成功的希望才会愿意拼命的,明知是白白送死还去的,那不是勇气,是犯蠢! “是谁叫你们来杀我的?”唐少陵问道。 对面的人没有回答。 不过,没有回答才是正常的,毕竟是真正的杀手,不会犯随随便便出卖雇主的愚蠢错误。 唐少陵也就是无聊,随便问问,本也没指望对方回答。再看了一眼苏青崖那边的状况,不由得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跟苏青崖为敌的人,只怕有一半都是被气死的吧。连他这个当朋友的,有时候都恨不得一把捏死他! 于是,在这一点上,唐少陵对欧阳慧绝对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自叹不如。 一个女子,到底得有多没下限才能降服这只妖孽而没被气死的。 他这一分心,却没注意到背后一缕剑光格外不寻常。 “叮!”一支玉簪荡偏了剑锋,却也被剑气绞碎,断成了几截。 唐少陵转身,双剑瞬间交锋了十七八招,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真是太大意了,被这群有点蠢的杀手迷惑,没注意到里面居然有个真正的高手,只怕一对一比自己也差不了多少了。是高手榜上的人物吗? 百忙之中,他扫视了一眼地上碎裂的玉簪。 明显是女子之物,而且一看就是玉质极佳,价值不菲的,用来当暗器使,实在是暴殄天物。 “啊~”惨叫声四起,原本围着长亭进退不得的杀手一下子倒了下去,脖子上才喷出鲜血来。 “小心有毒!”唐少陵见那少女竟然直接朝长亭里走,赶紧叫了一声。 “有毒没毒,我比你清楚好吗?”秦绾走进长亭,打量着苏青崖只是衣衫稍稍有些凌乱,并没有受伤的痕迹,随即好奇道,“我说你今天一大早就出门了,却跑到这里来看书?” “不要卖蠢。”苏青崖白了她一眼。 “噗——”就算还在被围攻,而且其中还有一个真正的高手,这种情况下,唐少陵也没忍住喷笑。 只要苏青崖毒舌的对象不是自己,他还是很乐意看看热闹的。 “那谁?脑子有病?”秦绾鄙视道。 “唐少陵。”苏青崖叹了口气。 “靠!”秦绾先是楞了一下,随即脱口而出的一声咒骂,“我救他干嘛?废掉一支喜欢的簪子,实在太亏了!” “……”苏青崖合上书本,但毫不意外她的说词,眼中还流露出一丝嘲讽。 “……”唐少陵无语凝噎,他就这么不招美人待见吗?救他还是亏了一支发簪! “谁让你出手那么快。”苏青崖道。 唐少陵要不是实在腾不出手,真想把剑鞘砸过去。敢情要是这姑娘出手慢一点,你们俩还觉得我被弄死了正好? “我错了。”秦绾从善如流地道歉,随即扬声道,“执剑,别打了。” 原本已经和杀手动上手的执剑闻言,虚晃了一招就退了下来,迟疑了一下,歪歪头,又道:“小姐,需要属下为您的簪子报仇吗?” 本来,见他不插手,那些杀手也正中下怀,全部围着唐少陵去了,但听到这句话,好几个人脚下一个踉跄,都差点露出破绽。 只可惜,唐少陵也没抓住这个机会破局,实在是……他才是受惊吓最大的那个。 该说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吗?小姐不正常,这护卫看起来怎么也疯疯癫癫的! “算了,那两个你都打不过。”秦绾遗憾道。 不管是唐少陵,还是那黑衣杀手,都不是执剑能应付的,她自己上都未必能行。 嗯……虽然不知道江辙的护卫为什么要杀唐少陵,忘情谷的杀手是不是也是江辙请来的,不过……难得见到狗咬狗,要是互相咬死了就省事多了。就算咬不死……嗯,留两个半死的也好啊,她只要负责最后一人一剑就行了! 于是,她很淡定地说道:“等着,等他们打完了,死了的就算了,没死的再补一剑。” “哦。”执剑耸耸肩,有些不甘心,但也没反驳。 满是剧毒的长亭他是不敢进去的,干脆就远远站着掠阵,反正也没人理会他。 “你怎么会来的?”苏青崖这才问道。他很确定,自己今天的行踪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秦绾也不可能直接找到这里来,何况,秦绾的反应,很明显是不知道他今天出城是来拦截唐少陵的。 “跟着他来的。”秦绾一根手指指了指那和唐少陵缠斗不休的黑衣人。 “那是谁?”苏青崖奇道。 秦绾是什么身份,至于亲自跟踪一个杀手吗? “江辙的人。”秦绾简略地说了一句,又得意道,“说起来,我闻到血腥味了,不知道丞相大人被我气得吐了几口血?” 苏青崖斜睨了她一眼,冷冷地道:“能气死他是你的本事,只要别气死了再让我去医。” “医好了继续气?”秦绾一脸认真考虑的模样。 “他跟你没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苏青崖道。 “夺夫之恨。”秦绾幽幽地看着他。 “……”苏青崖哑然。 唐少陵一边打,一边听着他们的对话,不由得敬佩无比。 居然……有人能把苏青崖堵得说不出话来啊!简直是女中豪杰! “还分心?”对面的黑衣人剑势一下子凌厉起来,招招都是两败俱伤甚至同归于尽的打法。他很清楚,自己犯了个天大的错误,居然没发现被跟踪了,还把长乐郡主带了过来,这要是坏了相爷的事,那他就万死也难赎罪了。 “喂喂,你发什么疯!”唐少陵一下子就觉得压力大起来。 没办法,对方不要命,可他要命啊,一个这种程度的高手拼起命来,就算唐少陵的武功原本稳稳压他一线,现在却也手忙脚乱起来,尤其,参与围攻的杀手虽然弱了点,但也真不是庸手,在这种时候,足以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了。 秦绾看着唐少陵身上已经挨了两剑,虽然都是在无关紧要的地方的皮外伤,但也显示了状况确实有些不太好,不由得问道:“喂,你真不救?” “不是你说的弄死最好吗?”苏青崖一脸莫名地看她。 “弄死他,你保证不打我?”秦绾想了想问道。 “我打你干嘛。”苏青崖无奈。再说,本来也打不过,现在连毒都毒不死了! “苏青崖,你有点良心好不好!”唐少陵气急。 虽然说,这些杀手其实也真未必弄得死他,要说三年前,可能还有些危险,但为了挑战欧阳慧,他可是闭了两年死关,硬是将唐家的内功冰心诀练到了第七重,就这些杀手,还真不至于能要了他的命,顶多是打得狼狈点。 可是,就算死不了,拼命也是真的。而当你在拼命时,朋友却在旁边看热闹,还说弄死也没关系……唐少陵觉得自己真的很悲剧。 何况,要是苏青崖肯出手,这里早就没有一个活人了。 “谁叫你遇人不淑。”秦绾幸灾乐祸地大笑。 苏青崖瞥了她一眼,手一扬,一粒药丸直接丢进她嘴里。 “咔嚓!”秦绾直接咬碎了药丸,嚼了嚼才吞下去,咂了咂嘴,评价道,“有点苦,果然还是悲灵笑梦味道最好。” “七情草的苦味很难去掉,不过毒性还不错。”苏青崖对自己的新作品也不是太满意。 “嗯,是不错。”秦绾明显感觉到体内的轮回蛊很欢快地吸收着毒素,几乎能感觉到功力的增长,因为唤醒孟寒而显得有些空虚的精神也神采奕奕。果然,新品种的毒药第一次吞服的效果是最好的。 “还有一种新的毒,不过是根据醉清风的药方改的。”苏青崖又道,“你吸收过一次醉清风了,改良过的药不知道还有没有作用。” “聊胜于无嘛。”秦绾倒是很看得开,“再说,也不是用过一次后,第二次就无效的,再加上改良过了,总能有点效果吧。” “拿去试试。”苏青崖闻言,也不多话,直接丢给她一个瓶子。 秦绾掂着瓶子,不禁笑了起来。连试验品和未完成品都拿出来了,很显然,这些药苏青崖原本并没有准备马上拿给她,大约也是看出了她的状况有点不对劲吧。 轮回蛊是好用,但每次用过之后,它就像是把积攒的能量消耗一空了似的,需要大量进食来补充。 “孟寒回来了。”秦绾低声道。 果然,苏青崖连眼睛都亮了起来,再看唐少陵的表情就更加嫌弃了。 浪费他的时间,弄死算了! “我说,你就真眼睁睁看着?”唐少陵喘着气走过来,不过唐少侠这会儿可有些狼狈,衣服被划破了好几处,还有三四处皮外伤,头发断了一缕,连脸上都有一道浅浅的血痕。 至于那些围攻他的杀手,自然是死的死,逃的逃了。不过,江辙身边的那个护卫,他要走,唐少陵也拦不住,何况还有一批杀手在旁边捣乱。 “跑不了。”苏青崖吹了声口哨。 顿时,一只通体翠绿,大小如黄莺的小鸟俯冲而下,落在他指尖。 “去。”苏青崖吩咐了一句。 小鸟叽叽喳喳欢快地鸣叫着,振翅飞天。 “跟上。”秦绾道。 “是。”不用她吩咐,执剑已经跟上了鸟儿。 追踪香,他也不是第一次用了,远远地缀在后面,既安全,不容易被发现,还不怕跟丢,绝对是居家旅行杀人越货的必备品啊! 不过,看他们的反应和默契的动作,唐少陵不禁欲哭无泪。 苏青崖放追踪香的习惯,该不会就是这么来的吧? “还有事?”眼见唐少陵仗着刚刚服下的解药还有效,不怕死地走进长亭,苏青崖面无表情地问了一句。 “你会不会说话的。”唐少陵擦了把脸上的血,哀怨道,“好歹你也算是个大夫,看见伤患就在眼前,也太冷漠了吧?” “不知道本公子看不顺眼的不治吗?”苏青崖反问。 “于是你今天到底哪里看我不顺眼了?”唐少陵早就想问这个问题了。 “全部!”苏青崖两个字回答得斩钉截铁。 “……” 边上,秦绾笑得直拍桌子,毫无形象。 苏青崖当然不是真的要弄死唐少陵,相反,能和他这么斗嘴还活蹦乱跳没被毒死,正是说明了,其实他们的交情挺不错的。不出手,只是没有必要罢了,要是唐少陵真的有生命危险,这人绝不可能见死不救。苏青崖外冷内热,尤其对朋友,特别心软。 “敢问这位姑娘芳名?”唐少陵一拱手。 对于能噎死苏青崖的女子,他实在是很有兴趣,说不定可以讨教讨教,和毒舌相处的三百种方法之类。 “我是秦曦。”秦绾看着他,笑吟吟地道。 “……”唐少陵张口结舌,看看她,又僵硬地转头去看苏青崖。 他也是聪明绝顶的人物,一瞬间就想明白了苏青崖在这里阻拦他进京的理由,不由得控诉道:“你,重色轻友!” “胡说!”苏青崖还没开口,秦绾一瞪眼,抬起下巴反驳道,“他这明明是重友轻色!” “噗——”苏青崖刚刚端起在暗器雨中幸免于难的茶杯喝了一口,闻言直接喷了出来。 “我是……色?”唐少陵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的扭曲。 “本小姐占了‘友’,于是你只能是‘色’了。”秦绾一摊手,很遗憾地说道。 “……”唐少陵忽然觉得自己挺白痴的。他连苏青崖都说不过,居然妄想去和能噎得苏青崖说不出话来的女人斗嘴?今天脑子没毛病么? “回去了。”苏青崖直接丢了空茶杯,收好了带来消遣的医书。 “一年就一年,明年重阳,不知秦姑娘能否接受我的挑战?”唐少陵急忙道。 “不能。”秦绾拒绝得也干脆。 “为什么?”唐少陵不服。排名第一,不接受挑战,难不成真要他当万年老二不成,不公平啊! “因为重阳我要和夫君登高,吃菊花蟹,没空接你的挑战。”秦绾很诚恳地回答。 “……” “……” 不止是唐少陵,就连自认为已经足够了解她的苏青崖都被雷得不轻。 “初十!九月初十行不行!”唐少陵差点一口气没接上来,气急败坏地吼道。 “行。”这次秦绾答应得很爽快,又道,“既然你定的时间,那我定地点,到时候我会提前通知你。” “好。”唐少陵点点头,走上前,与她一击掌,算是正式定下了挑战。 “可以滚了?”苏青崖不耐烦道。 “……”唐少陵瞪他,“给点药你能死?能死吗?” 苏青崖看看他,随手丢了个药瓶过去:“无痕膏,涂在伤口上,绝对不留疤。” “……” “苏青崖!我揍你啊!真的揍你啊!”唐少陵暴跳如雷。 “所以说,你是色嘛,千万别把自己弄毁容了,连色都不剩啊。”秦绾大笑。 ------题外话------ 隆重推荐好友水银瓶的文文《暴君之傲世农家妻》 慎入!这绝对不是一部小包子养成记,而是,一个小萝莉发奋图强、意欲将小包子抚养成人,不想有一天,却发现…… 意外穿越,正义游警变丑村姑,嫂子贪婪,十两银子卖她予人。 一时心软,捡个臭屁小孩回家,却自带吸引杀手体质……真是惨到没朋友。 住深山,酿美酒,殖牛羊, 吃牛排,喝美酒,做烧烤。 赚票票,没事逗逗小包子,生活乐无边! 尼玛!这一拨拨的黑衣人是想要干嘛……( 就爱网) 第七十二章 二货和变态 “你跟来干什么?”秦绾很郁闷。 本来么,订下明年之约,唐少陵就可以打道回府,洗洗睡了,可这人死皮赖脸地非要跟着一起去京城,就像块狗皮膏药似的,怎么都撕不掉。 “就算不打架,可我千里迢迢来一趟,一顿饭没吃,一口水没喝,转头就往回走,那我是来干嘛的?”唐少陵回答得振振有词。 “没人请你来。”苏青崖没好气道。 “我不管,你必须请我吃饭!”唐少陵说着,一手揽上了他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 “你吃的解药,快要失效了。”苏青崖只瞥了一眼自己肩膀上的爪子,淡淡地说了一句。 顿时,唐少陵如同触电一般,迅速收回了手,但下一瞬,一声干咳,依然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绕到了另一边,一脸正色道:“秦姑娘,你看,我风尘仆仆赶了这么远的路,你是不是应该尽一下地主之谊什么的?” “听说,唐少侠和镇南王世子夏泽天交情不错?”秦绾想了想,忽的问道。 “嗯……尚可。”唐少陵谨慎地回答。 不过,也不算是说谎,夏泽天虽然不讨厌,也有刻意与鸣剑山庄交好的意思,但他毕竟是朝廷中人,还是皇族子弟,和他交往,摆明了不能只论个人交情,必然是要掺杂更多利益纠纷的,要说交情真有多好,显然也不可能。 “那么,夏世子肯定不会嫌弃你不请自来的。”秦绾却理所当然地点点头,“一会儿我叫人把唐少侠送到西秦使者下榻的驿馆去,告诉夏世子,人我送去了,别弄丢了,回头又来我这儿找。” “……”苏青崖不禁抽了抽嘴角,这绝对是报复夏泽天故意拿私信撩拨秦绾的仇。 你说唐少陵来东华还得通知她一声,那好,人我找到了,也交给你了,银货两讫,各不相欠了! “别别,我住客栈就好,真的!”唐少陵赶紧道。 就算西秦的朝廷和江湖关系融洽,可毕竟也不是亲如一家,鸣剑山庄地位超然,并不适合和皇族走得太近了,平时走动一下还无妨,可住到使节团的驿馆去,就真的太扎眼了。 “那怎么行,客栈……多委屈唐少侠啊,连接风宴都没有。”秦绾道。 “不用,真的不用了!”唐少陵黑线。 这个女人……武功怎么样先不论,可这张嘴,排第一绝对是没错了! “真的不用?”秦绾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真不用!”唐少陵一脸正色。 “真遗憾。”秦绾叹了口气,可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在遗憾什么。 “那啥……秦姑娘和青崖是朋友吗?”唐少陵问道。 “关你屁事。”苏青崖冷然道。 唐少陵无言,反正,自从认识了苏青崖之后,每次见面,他都是在想揍他、能不能揍他、揍他会不会被毒死、不然揍了再说、还是好想揍他这种循环中过来的,再怎么也能有点儿免疫力了。 秦绾忍不住又是闷笑了几声。从前,彼此闻名已久,还有个共同的朋友苏青崖,可却从未见过面。唐少陵从未来过东华,她也极少踏足西秦,只听传言说,鸣剑山庄的唐少庄主温文尔雅,谦谦君子。可是,见了面才知道,传言到底是传言,能有一两分真就不错了。 唐少陵……这分明就是个二货啊! 说好的温润君子呢?不带这么欺骗人家的少女心的! 不过,秦绾倒还真不讨厌这样的唐少陵,若是立场不敌对,做个朋友也挺好的。实在是……彪悍的秦大小姐实在欣赏不来谦谦君子类型的男人,比如虞清秋那种。 温润如水,终究是少了几分棱角和激情,没法陪她去无法无天啊。 一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斗斗嘴,京城的城门也遥遥在望。 “我说,这回你和江丞相是彻底撕破脸了吧。”苏青崖忽然道。 “还好,这不是还有一块遮羞布嘛。”秦绾一摊手。 邱莹莹的小院里,她知道江辙在里面,江辙也知道她知道。这个黑衣杀手,她知道这是江辙的人,江辙也同样知道她知道……虽然说一连串的知道有点混乱,但既然没有直接照过面,就还不算彻底撕破脸。 “李钰那里呢?”苏青崖问道。 秦绾瞥了一眼自觉落后几步看风景的唐少陵。这个距离,就算唐少陵不想听,但多少也会听见的,这是习武之人的本能。不过,既然苏青崖觉得不用避讳,她也无所谓,直接道:“李钰是第一天知道我想弄死江辙和江涟漪吗?” 再说,江辙要是能去李钰那里告状,那她才真是服了! “……”苏青崖无言。 好吧,你赢了! 进了城,也只是刚刚过了正午,三人都没有吃饭,秦绾也不是真冷酷到直接把人扔到客栈,想了想,还是决定带人去吃个饭算了。 不是醉白楼,是盛世。 盛世虽然不是客栈,但客房也是有几间的,何况唐少陵毕竟是西秦人,把他放在盛世里,有姬夫人看着,她就安心了。 就算唐少陵是妖孽,也别想在活了大半辈子,看尽人间百态的姬夫人手里翻了天去。 到达盛世的时候,姬木莲正在院子里一针一线地绣着嫁衣。 虽然还是浅浅的轮廓,但已经隐约可见凤凰的图样,以及盛开的牡丹。 “夫人,我来蹭饭了。”秦绾笑眯眯地凑过去。 “这个点了还没吃?”姬木莲看着她一脸的不满。对于善于养生调理的她来说,过午不食绝对是大错! “这不是太忙了,没空吃嘛。”秦绾干笑了两声。 姬木莲放下手里的绣活,又看看她身后的两人。 苏青崖她还是认识的,不过既然是医者,自然不会不把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那就是另外一个了。 “我……得罪这位夫人了?”唐少陵看着姬木莲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指着自己,一脸无辜。 “想吃饭的话,你还是想想怎么让夫人消气吧。”秦绾哼着歌跟进厨房去了。虽然饭菜没有这么快,但姬夫人的小厨房里总是会有新鲜的点心的,就算她不来盛世,也会有人送到安国侯府去。 唐少陵很莫名其妙,总不能得罪了这位夫人,以后就没饭吃?京城这么多大小酒楼,就算全是这位夫人开的,这不是还有街头小摊嘛。 不过,等到半个时辰后,他吃到了第一口菜,才知道秦绾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实在是……太好吃了啊!好吃得恨不得连盘子都要吞下去! 唐少陵觉得,这绝对是秦绾对他要求她尽地主之谊的报复!吃过了这桌饭菜,想必有很长时间吃什么东西都会食不知味了。 不过……听她的意思,是不是只要他能让那位夫人消气,那至少在东华的日子,都能吃上这么好吃的饭菜了?想着,他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秦绾目瞪口呆地看着明明是个气质优雅的青年,吃饭却狼吞虎咽的模样,下意识地问道:“你几天没吃饭了?” “别理他。”苏青崖早有所料地从一开始就拿了个小碟子装了自己喜欢的菜放在面前,一边见怪不怪地说道,“这家伙就是个吃货,给吃的,让他给你卖命他也干。” “喂喂,我还不至于为了一餐饭卖了自己好吗?”唐少陵从碗里抬起头来,嘴角还沾着饭粒。 “你在京城的三餐曦包了,你帮我杀个人。”苏青崖径直道。 “杀谁?”唐少陵咽下嘴里的食物问道。 “夏泽天。”苏青崖道。 “他啊……”唐少陵摸了摸下巴,一会儿皱起眉头,一会儿又松开,一副在进行什么天人交战的模样。 秦绾差点栽倒,这还真能考虑?虽说夏泽天和唐少陵的交情多半是一头热居多,但总有那么几分真吧?为了几餐饭,他居然不是第一时间拒绝就已经很过分了好么……夏泽天知道了真的会哭的。 “行不行?”苏青崖道。 “也不是不行。”唐少陵一耸肩,却又笑道,“你要是真想杀他,杀了也无妨,你确定?” 秦绾闻言,不禁也笑了,继续慢条斯理地吃菜。 苏青崖当然是随便说说的,谁都知道,夏婉怡死不死的无所谓,但夏泽天绝对不能死在东华。现在的东华更需要和西秦的盟约,要是西秦的战神死在东华,不管怎么死的,东华都洗不干净,到时候一定会影响对北燕用兵的计划。 “那么,换个人。”苏青崖直到吃完饭,放下了筷子才重新开口。 “你来真的?”唐少陵一怔。 “谁跟你开玩笑。”苏青崖一声嗤笑。 “好吧。”唐少陵摊了摊手,无奈地笑道,“只要不是让我去刺杀那种杀了会引来无数麻烦的皇族或是大官,要是你私人看谁不太顺眼想做掉,就算看在我们的交情份上,我也肯定会帮忙的——当然,你可不能告诉我爹我爷爷我帮你杀人。” “你几岁,还打小报告呢?”苏青崖鄙夷道。 “行!”唐少陵很爽快地应道,“要杀谁,你说就是。当然……这几天让我在这里蹭饭,是你答应的。” “行。”秦绾笑着应了。 不过,唐少陵也不是随便答应的,他绝对不会让自己涉入两国之间的问题,只论私交。这人看上去是很二,不过心里却通透得很。只是,让她有点好奇的是,苏青崖要杀人,不说他自己下毒,只要说一声,难道她杀不了吗?还得找唐少陵出手。 苏青崖一抬头,冷若冰霜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随即吐出一句让唐少陵差点栽进碗里去的话:“先欠着,我想到再说。” “……”唐少陵已经整个人都石化了。 “噗嗤——”秦绾忍不住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一边迅速在心里给苏青崖点了几个赞! 这分明就是空手套白狼嘛,现在他们是没有需要唐少陵去杀的人,但以后说不定就有了呢?一个绝顶高手的杀人承诺,哪怕不涉及皇族和官员,也是很有用的东西了。而唐少陵那样的人,就算是被骗出来的承诺,可他既然说出口了,那就不会反悔。 “行行行,你厉害。”唐少陵苦笑着举手投降了,“什么时候你想到了再说好了。” 不过,他也没把这事看得有多严重,只要是不涉及朝政,帮苏青崖杀个人而已,就算没有这个承诺,他也不会拒绝的。 “那么,唐少侠在东华期间就住在盛世吧。”秦绾笑笑,又提醒道,“还有,记得不要得罪衣食父母。” “知道啦。”唐少陵也很满足。 现在就算要他搬出去他也不干啊,那位夫人一看就不好对付,想拐回西秦去肯定是没戏的,那么,只能在这里多赖几天了。虽然明知道……这位夫人肯定是有监视自己的意思的,可他也是真的没打算干什么坏事的嘛。 秦绾给他安排好客房,抱着一盒新鲜的桂花糕和苏青崖出门了。 “放心,现在打死他都不会走。”苏青崖道。 “我从来没想到……唐少陵是这样的人。”秦绾脸上很有一种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纠结。 “不要被他表面上的那种玩世不恭给迷惑了。”苏青崖淡淡地道,“唐少陵和唐默不一样,唐默是个真正的大侠,但是唐少陵,他是能一边笑着唱歌,一边把人割了三百多剑还不死的疯子。” 秦绾愕然,转头看着他,一脸的震惊。 “那是个拐卖了十几个幼童和少女的拐子,他追了三个月才把人堵住,直接就在菜市口行刑,那拐子惨叫了一夜就死了,可他还是把那三千六百刀全部割完了才作罢。”苏青崖沉声道,“就算他是鸣剑山庄少主,可代俎越庖也算是犯了朝廷的忌讳,还是镇南王亲自善后,最后只对外宣布了此人被执行了千刀万剐之刑,隐掉了唐少陵的名字。” “他……没受过刺激吧?”秦绾目瞪口呆。 会做这种事的人,除非自己就是被拐卖的——这显然不可能,要么就是有亲人被拐卖,可唐家三代单传,没听说有旁支了啊。 “我问过,他不肯说。”苏青崖摇头。 “这个,真是看不出来。”秦绾有些困难地说道。明明是个阳光开朗的好男人嘛,果然是人不可貌相,谁知道内里居然是个变态啊! “不过,他发疯好像也就那一次,之后被唐默带回去关了半年才放出来。”苏青崖道。 “说起来,他对你倒是很迁就。”秦绾若有所思。 确实,苏青崖医好了唐默的腿,治好了唐少陵的走火入魔,对唐家有大恩,可唐少陵对苏青崖的态度,却不像是报恩,反而像是……他欠了苏青崖很多钱又还不起,人家不逼债他却良心不安,总想多做点什么讨好的感觉。 “你不觉得眼熟吗?”苏青崖沉默了许久才道。 “眼熟?”秦绾一怔,挠了挠下巴,想了好久,才隐隐约约地觉得,确实有点眼熟。 唐少陵对苏青崖,怎么就这么像……苏青崖对她? “当年我被北燕追杀的时候,他正好在西域,等听到消息的时候,我们已经逃离北燕大获全胜了,所以,他一直觉得自己欠了我的。”苏青崖道。 秦绾漠然了。 当年,如果没有欧阳慧,说不定苏青崖真的就死在北燕了。所以唐少陵自觉歉疚,才那么小心翼翼的?而苏青崖和他不同的是,苏青崖遇见了欧阳慧,他还活着,而欧阳慧……是真的死了一次。 “先不用管他。”苏青崖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我都解不开的结,他解不开是正常的,反正不是大问题,就算有一日你灭了西秦,也与江湖干系不大。” “嗯。”秦绾点点头,确实,唐少陵虽然是西秦人,但鸣剑山庄摆明了是不参与朝政的,和她自然说不上敌人,只是,她的心情还是有些沉重。 尽管,她口口声声说,是苏青崖欠了她一条命,所以要负责还回来,可谁都知道,她就是说着开玩笑的。然而,到今天她才蓦然惊觉,这不是一个玩笑。苏青崖是真的介意……哪怕,明知道她没有死。 一路回到苏宅,两人都没有再说什么。 孟寒因为需要阳光的关系,没有回去密室,暂时住在了苏宅。 苏青崖见到了孟寒,顿时就将秦绾抛到了一边,拉着人就去研究蛊毒了。 秦绾哭笑不得之余,只好吩咐了蝶衣暂时留在苏宅,毕竟,苏青崖、孟寒、顾宁、陆臻,这一个个都不像是会照顾自己的模样,而外面找的丫头又不能让她放心,只能辛苦蝶衣了。 蝶衣摇摇头表示不在意。不说顾宁,其他三个她也算是照顾习惯了的。 随即,秦绾又吩咐朔夜派人在盛世外面盯着唐少陵。 就算不是敌人,可毕竟是西秦人,还是个会发私信通知夏泽天自己来了东华的西秦人,总要看着点以防万一的,姬夫人可不是牢头,能眼睛不眨地从早到晚盯着他的。 就算唐少陵没这个意思,夏泽天也肯定会找上门去的。 回到安国侯府,却见荆蓝回来得更早。 秦绾虽然有些意外秦建云下朝应该带回来了皇帝给秦桦和夏婉怡指婚的消息,可安国侯府却平静如常,连秦桦和秦珠都没出来闹过。要知道,娶了夏婉怡,简直就是代表了,皇帝要秦建云彻底放弃为秦桦请封世子的想法,对于张氏的几个子女来说,简直就是灭顶之灾。 不过,没人来捣乱,秦绾虽然有点不太习惯,却也很满意。 果然,府里有个能干的当家主母就是好,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是井井有条的,完全不用她这个当女儿的操心。她再一次觉得,皇帝把汝阳长公主指给她爹,这个媒做得简直再好没有了! “小姐,我已经把那个邱莹莹的新住址摸清楚了。”荆蓝凑上来帮她换衣服,一边笑道,“不过,看江丞相的意思,约莫那旧宅今晚就该起火了。” “死无对证。”秦绾了然,“而且,尹飞鸿已经见过了邱莹莹,也没人阻拦他求证,是他自己退却了的,任谁都不能说,是江辙这时候再杀人灭口,逻辑不通的。” “是。”荆蓝笑道,“江丞相这一手棋下得绝妙,尹大公子毕竟还是嫩了些。” “所以,想太多有想太多的坏处。”秦绾重新挑了一支玉簪挽发,又道,“如果是尹世峰,就算不当场杀了邱莹莹,至少也要把人带回去再说,不过,如果是尹世峰,江辙估计也是另一种应对方式了,毕竟只是个外室,这么一闹,不管尹家信不信,也只能消停了。” “江丞相为相十年,那手段岂是一个世家公子能抗衡的。”荆蓝帮她换了个发型,重新插好玉簪代替之前打碎了的那支,又道,“对了,小姐,刚刚大公子来过,送了些东西来,说是陪着柳小姐逛街挑首饰,看着合适,给小姐挑的,还有小小姐的,已经让秋菊送过去了。” “拿来看看。”秦绾笑道。 “是。”荆蓝放下手里的梳子,转身去取了一个小小的檀木盒子来。 秦绾接过来,打开一看,不觉笑了。 两支玉簪,一枚玉佩,还有一条玉眉心坠,虽然比不得明月楼的玉质好,可胜在花样新奇,雕工精巧,也算是上品了。 “大公子倒是了解小姐喜欢什么。”荆蓝也道。 “就戴这个。”秦绾指指那条别致的眉心坠。 “是,小姐。”荆蓝立即给她戴上了,精巧的金链子,眉心垂落的水滴形玉坠,让她平添了几分妖娆妩媚和风韵。 “不错。”秦绾满意地点点头,准备就这样去大厅吃晚饭。 不过,如今安国侯府那个全家必须一起吃饭的规矩也算是名存实亡了。 老太君是不爱走动,一向在禧福苑用饭的,秦珍出嫁了,秦桦和秦珠都在禁足,秦枫忙得每天入夜才回家,自然也是在外面吃了。偌大的桌子,除了秦建云夫妇,平时就只有秦榆和秦珑两个小的,今天还是秦绾难得着家,才能多添一双筷子。 “桦儿的婚事,你知道了?”秦建云随意地问了一句。 “嗯,知道了。”秦绾脸色不变地点点头,“昨天晚宴后,陛下把女儿和宁王叫到御书房,提过这事。” “你怎么看?”秦建云皱了皱眉。放弃秦桦——这一点在他心里早就有了决定,没什么关系,但是他不得不考虑,皇帝把夏婉怡这么个声名狼藉的女人塞进安国侯府,会不会是对他也有了意见?最近……似乎跟太子府太近了些。 “没怎么看,爹爹放心,她要是识趣,侯府不少她一口饭吃,要是不识趣,我弄死了她,陛下也不过一笑置之。”秦绾笑道。 “姑娘家的,怎么把弄死谁老挂在嘴上,别教坏了珑儿。”长公主嗔笑道。 “珑儿要弄死对姐姐不好的坏人!”秦珑眨巴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奶声奶气地喊道。 “你知道什么!”秦建云没好气地笑骂了一句。 “可是,珑儿要保护姐姐呀,所以要弄死坏人!”秦珑握着小拳头,一脸坚定的表情,只可惜才不到四岁的小团子再怎么想表现出成熟来,也只是让人更想笑。 “哎哟,真是个鬼精灵的。”长公主笑得胃痛。 秦珑一脸茫然地看看这个,有看看那个,浑然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让大家笑成这样。 “四妹,弄死……不好。”秦榆偷偷拉了拉秦珑的衣袖,轻声说道。 “为什么不好?”秦珑却没压低声音,反而一本正经地反问道,“爹爹,有人欺负姐姐的话,珑儿不能弄死他吗?” “可以。”秦建云的胡子也一抽一抽的,总算他要维护自己威严的形象,却只能憋到内伤了。 看这小豆丁一本正经地说着要弄死谁,简直让人喷饭啊。 不过,秦建云再看看一副怯懦模样地秦榆,又在心里摇了摇头。 就算不论嫡庶,秦榆的表现也让他很失望,都快八岁了,读书不好,可以归咎于张氏压制庶子,好好调教两年再看,但是秦榆这个性子,要继承安国候的爵位也够呛,心性太软了,居然连秦珑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娃都比不上。 看来看去,也只有秦枫一个是出息的。只可惜,立秦枫为世子,就算秦绾能答应,可一旦秦枫的身世被翻出来说,他就要被御史的唾沫星子给淹死,皇帝也不会答应的。 长公主若是能生个嫡子好好调教自然是最好,若是不能,恐怕……也真只有走那一步了。 “吃饭。”秦建云在一瞬间心里已经转过了无数念头,最终全部压了下去。 还有时间,还可以再看看。 不过,人数虽然少了,但现在饭桌上的气氛却比从前坐满一桌子的时候好得多,吃完饭,秦绾抱着秦珑回碧澜轩,带着小姑娘玩了一会儿消了食,才让秋菊把人带回去睡觉。 “小姐这两天也累了,早些歇着吧。”荆蓝道。 “嗯,准备热水,我要好好泡泡。”秦绾伸了个懒腰。 “是。”荆蓝出去吩咐小丫头备水,回来又笑道,“这季节正是泡温泉的好时候呢,小姐不如去城外的庄子里玩两天?” “好啊。”秦绾想想这几天也没什么大事,欣然点头。 重活一次,她可不想再活得这么累,把自己累死了,到底谁心疼呢。 “那明天就去告诉王爷。”荆蓝欢快道。 “……”秦绾无语。 她去泡温泉,什么时候说过要李暄一起了? 然而,就在荆蓝笑眯眯地计算着要带什么东西的时候,房门却被敲响了:“小姐,有急报!” “朔夜?进来吧。”秦绾反正也还没梳洗,便开口道。 “是。”朔夜闪身而入,一脸的凝重,不等秦绾发问便道,“监视盛世的人来报,唐少陵出门了。” “他去哪里了?”秦绾微微一顿。 要是唐少陵只是想出去逛个夜市什么的,朔夜是不会这副表情的,哪怕唐少陵要出去随便杀个人,也没那么大的事,除非是唐少陵要去的地方,非常不简单。 “丞相府。”果然,朔夜沉声道。 “……”秦绾扶额。 丞相府,总不能是唐少陵从她和苏青崖的对话中推测出那些来杀他的杀手是江辙派来的,所以打算去弄死江辙吧?不对,他明明说不杀皇族和朝廷官员……还是不对,难不成他的意思是不为他们杀,却可以为自己杀? 毕竟,这是个能一边唱歌一边生剐活人的变态。 “小姐,我们怎么办?”朔夜问道。 丞相府是个龙潭虎**,唐少陵却也是绝顶高手,最终会是唐少陵变成丞相府院子里的花泥,还是明天东华干脆换个丞相?有些不好说啊。 “去看看!”秦绾翻了个白眼,咬牙切齿。 果然是个让人不得安生的二货! 不过,在她带着朔夜和荆蓝出门时才想起来一个问题。 于是……江辙到底是为什么要派人去杀唐少陵?( 就爱网) 第七十三章 私通 丞相府门外,朔夜派来的暗卫打了个手势,示意唐少陵已经进去了。 “有点安静啊。”秦绾看着院墙皱眉。 这个时候,大部分百姓都应该睡了,不过江辙身为丞相,公务繁忙,肯定没有这么早睡的,尤其丞相府就只有一个尹氏夫人,江涟漪出嫁之后,主子就更少了,就算地方再大,要找江辙应该也是挺容易的。 秦绾肯定不相信唐少陵能无声无息地杀掉江辙,那么,是还没找到人吗?不然一旦打起来,不需要别人,只是那两个护卫联手,就够唐少陵喝一壶的。不过,其中一个去了太子府的,是不是依旧呆在江涟漪身边,另一个……执剑还没回来,也不知道跟到哪里去了。但就算这两个都不在,她也不信丞相府里就没有别的布置了。 “小姐,我们要进去看看吗?”荆蓝也有些迟疑。 虽然没那个意思,不过,要是他们也进去,会不会也被当做杀手处理了? “去!”秦绾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 江辙不能死,至少不能死于刺客的暗杀,就算是唐少陵死了都比江辙死了的麻烦小得多。 “荆蓝在外面警戒,如果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就在附近制造混乱让我脱身。”秦绾说着,微一迟疑,又道,“朔夜,你去和王爷打个招呼。” “是。”两人答应了一声,但却也有些苦涩。 虽然说,这些事也是应该有人做得,但是,这何尝不是因为他们能力不够,所以才需要小姐亲自去冒险呢? 秦绾又低头看看自己,因为是匆忙出来的,并没有换上方便行动的衣服,不过好在原本就是居家的款式,倒也不是太拖沓,便只是把衣袖扎紧了就罢。 上次她来丞相府的时候是白天,又一直有尹诚带路,倒是没察觉到异常,不过,这次跳到了屋顶上,倒是楞了一下。 她选的位置挺好,刚好有一棵大树能遮挡身形,却又有足够的高度,能够看清楚大半个丞相府,然后愕然发现,这相府的主建筑还罢了,毕竟皇帝赐给江辙这座府邸,江辙也不能真的把房子全部推倒重建一遍,但是其他能够改造的部分,亭台水榭,花园幽径,小桥流水,无一不是精心布置过的,单独走在里面也许还没什么感觉,但这般居高临下看,却看得出来,整座相府简直就是一座迷阵!一旦开启了阵门,无人带领的话,恐怕会在里面迷路一个晚上都走不出来。 而且,这迷阵设计得极为隐蔽,若非她曾经得过阮飞星教导,还真不一定能看得出来。所以说,那些进入江家就无声无息失踪的人,其实是被阵势给坑死的吧!要不然,就算有高手,杀起人来也不可能完全没有一点儿动静的。 那么,唐少陵呢?会不会也被坑死在里面了? 秦绾有些伤脑筋地挠了挠头,但还是在心里迅速计算着出路了。 她的奇门遁甲之学学得不好不坏,不过她更擅长的是以活人布阵杀敌,就像是当初她为李钰训练的箭阵,其实也是暗合了奇门遁甲之术的。 不过,用死物布阵,虽然是阮飞星最擅长的,她却学得马马虎虎,实在是因为……她觉得这东西实在用处不大。就算是布下一座天罗地网,可人家要是不来,还能带着天罗地网挪个地方追上去吗? 秦绾喜欢主动出击,对于这种被动等待的东西就不太有兴趣了。 幸好,这座迷阵并不算太艰深,亮点是足够隐蔽,若是陷入其中再想找出路或许比较困难,但让她在外面研究透了却不难。毕竟,就算学得再马马虎虎,教她的那个人也是奇门遁甲第一人阮飞星。 马马虎虎,也就是相对于阮飞星的标准来说的。 很快的,秦绾就有了成算,轻巧地跳了下去。 上次来的时候就觉得丞相府的下人太少,太过冷清,现在她倒是明白了,有了这座阵势,江辙根本不需要多余的护卫,以免人太多反而让阵势不好发挥了。不过,碰上个秦绾那样能迅速破阵的人,没有护卫就是个致命的弱点了。 至少,秦绾在花园里逛了好一阵子,也就避开了一个给尹氏送药的侍女,就没再见到其他人了。 迷阵只困人,一般,只要不是折腾得太过了,是不会伤人的。 秦绾只是有些疑惑,丞相府实在是太安静了啊。以唐少陵的性子,如果他被困在里面出不去了,只怕第一反应就是拆房子! 想了想,她微微一皱眉,向着书房而去。 就算没来过,可这种宅子的建筑风格一脉相承,相差不远,怎么也不可能把书房搬到后院去。 果然,远远的就看见书房里灯火通明,很明显这时候江辙还在处理公务。 看起来是还活着。秦绾不知道该是松了口气,还是该郁闷,正想上去看看,下一刻,就停住了脚步。 窗纱上,灯影摇曳,可映出的,分明是两个人的影子! 江辙……有客? 秦绾很好奇,正经的客人断然不至于这时间了还流连不去,何况江辙这种人根本就没有可以秉烛夜谈的朋友。要说是下属或者护卫,两人站立的这个位置也很不对劲。 犹豫了一下,她还是提气轻身,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慢慢靠近过去。 “我说过,这两年让你不要来!”江辙的语气很冷,像是压抑着什么愤怒。 “本公子来都来了,你不至于派杀手想要干掉我吧?”另一个声音才让秦绾真的愣住了。 唐少陵?他不是来杀江辙的,而是……私会?他们认识的? 唐少陵确实没听说过他来过东华,可那是官面上的消息,要是他真的乔装改扮偷偷来了,毕竟也没人死盯着一个江湖中人不放。他前些年被唐默抓回去关了半年,又闭了两年死关,这期间要是偷偷跑到东华来,还真没人会知道! 而江辙……江辙是真的没有踏足过西秦,至少,他为官后是绝对没有的。然而,江辙虽说是寒门士子,户籍也没有问题,可这种东西,有心算无心的话,简直太容易造假了。他父母双亡,又无亲无故,谁又说得清楚,他考上之前是什么人,怎么生活的? “干掉你了吗?”江辙咬牙切齿。 “那是本公子命大好吗?”唐少陵说道,随即是“呯”的一声拍桌子的声音,就是不知道是里面哪个拍的。 “那就给本相滚回西秦去!”江辙喝道。 “不要!”唐少陵一声冷哼,语气中明显带着一丝挑衅,“有本事你叫人把本公子打包扔出去,否则本公子还就赖着不走了!” “你赖着不走能干嘛!”江辙气急。 “盛世的饭菜实在太好吃了嘛。”唐少陵道。 连窗外的秦绾闻言,都不禁气息一滞,差点没喷出来。 “你!”好一会儿,就听见屋里传来粗重的**声,显然是被气得够呛。 秦绾耸耸肩,不禁有些心虚。早上的时候,她好像已经气得江辙吐血了,再被这么气下去,真要气死了算谁的啊? “喂喂,不关我的事啊。”唐少陵干笑了两声道,“你看看,我身上的伤,脸上都伤了,那些杀手是真心要我的命啊!” “你不是还活蹦乱跳的?”江辙道。 “你还非得让我伤得躺在床上爬不起来不可?太狠毒了吧!”唐少陵怒道。 “你要留下就留下,记住别干什么多余的蠢事!”好一会儿,才听到江辙开口道。 “我什么都没干就差点被你弄死,还敢干什么吗!”唐少陵暴跳如雷。 “滚!”江辙只回他一个字,随即又是一阵咳嗽。 “有病要治啊,别太早死了。”唐少陵凉凉地说道。 “咳咳咳……” 秦绾无语,你这究竟是想人慢点死还是早点死?不过,看起来,唐少陵虽然被她和苏青崖欺负,但对上江辙还是完胜的嘛。也不知道是因为江辙是正统的文人修养太好,还是因为唐少陵面对苏青崖永远矮一截。 “谁?”猛然间,屋内的唐少陵一声轻喝。 秦绾一挑眉,她回家后虽然换了件衣服,但要说这样唐少陵就不认识她了那绝对是天方夜谭,不过,她也自有办法,脚下一退,直接隐入了迷阵中。 唐少陵是直接开了书房的门走出来的,但看见外面空无一人的庭院和浓重的夜色,脸色微微一沉。 “怎么了?”江辙出现在他身后,只是脸色比起早上那会儿显然是更不好了,苍白得就像是个鬼似的。 “我明明听到外面有人的。”唐少陵摸了摸下巴,回头又是一脸的讽刺,“丞相大人,亏你还说你这府里的迷阵有多厉害,这是挺厉害的,不但让人混了进来,现在还借着迷阵跑了,你说怎么办吧。” 江辙的神色很有些阴晴不定。奇门遁甲之术修习的人并不多,能看穿他这迷阵的人更少,尤其是在京城,要说杀手里有懂这个的,他还真不信自己就这么倒霉了。要说对奇门遁甲最有研究的人,那肯定是圣山的遁宗,可遁宗一向人少,传承更加艰难,已经有好几十年没有听说遁宗出了什么出色的弟子了。 他不怀疑唐少陵的耳力,他说外面有人,那刚刚就一定有人,只是,要是今晚他和唐少陵在一起的消息泄露出去了,绝对是个天大的麻烦! 于是,他看唐少陵的眼神就更加不善了。 “行行行,我的错我的错,我不该来。”唐少陵举手,“但是,我来一趟就碰上你府上有夜行人,是不是太热闹了一点啊。” “难道不是跟踪你来的吗!”江辙怒道。 “能跟踪我还不被发现的人可没几个。”唐少陵翻了个白眼。 对于这一点,江辙倒还算是对他有信心的,也没再说什么。只是,他不知道,秦绾既然要暗卫来盯着唐少陵,怎么可能没想到武功上的差距?她今天和唐少陵在一起这么久,有无数次机会在他身上也洒了追踪香,苏青崖不说破,他自己可察觉不到那种极淡的味道。 不过,就算是巧合,也不能消去江辙对唐少陵的怒火。 什么名门少侠,什么温润君子,这人就是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干出什么让人抓狂的事的疯子,随时都要警惕他偏离计划之外去。 “你想什么?”见唐少陵忽然不说话了,江辙问了一句。 唐少陵看了他一眼,脸色有些古怪。 因为他突然想到了,要说能跟踪他不被他发现的人,确实有两个,秦曦和苏青崖。尤其……这两人都是出身圣山的,要说对阵势有研究也是情理中事。苏青崖或许一心只对医术和毒术有兴趣,但秦曦就不好说了。 最重要的是,今天秦曦会出现在长亭那里,显然是跟着江辙派遣的杀手来的,难不成那姑娘一直盯着丞相府,而他不巧,正好自己撞进网里去了?那可真有点麻烦了。 “知道是谁了?”江辙道。 “于是,本公子果然是被你这个灾星连累的啊。”唐少陵感叹道。 “有空感慨,还不如赶紧去灭口,要不然,你比本相麻烦百倍!”江辙一声冷笑。 “是是是。”唐少陵挥挥手,走进了迷阵,看上去倒也熟门熟路。 虽说,他觉得可能是秦曦,但也得防着不是。说实话,他还是比较希望是秦姑娘的,至少,就算灭不了口也能谈谈条件。 秦绾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微微皱眉。 江辙……再怎么争斗也是东华内部的事,要是他私通西秦,或是原本他就是西秦安插在东华的人,而这样的人居然还坐到了一国丞相的位置上,未免也太可怕了些。 不过,眼见着唐少陵入阵的方向,她就知道,这一位对奇门遁甲也是有研究的,不是仅仅知道走哪条路是安全的。 微微一笑,她趁着距离还远,赶紧便退了出去。 或许是那两个高手确实不在,导致丞相府的守卫空虚了很多,而唐少陵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毫不着急,倒是让她很意外。他该不会是真不在乎他和江辙私会的事曝光?虽说,他们私会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毕竟唐少陵是江湖人,江辙大可宣称他想招揽唐少陵,可是对有心人,尤其对皇帝来说,这绝对是个信任问题了。 于是……唐少陵,是真的跟江辙有仇吧?该不会就是想故意害死他? “小姐!”守候在院墙外的荆蓝见她出来才松了口气。 “走。”秦绾不及多说,带着她飞掠而去。 几乎是前脚后脚的差别,唐少陵落在巷子里,左右看看,选了条路追上去,只可惜,走了相反的方向。 没办法,他对秦绾的了解还不够,直接是追向安国侯府的方向的,可秦绾去的地方是……宁王府! 果不其然,李暄正在书房里等着她,边上站的是朔夜和莫问。 “你倒是知道我能脱身。”秦绾一见这架势就笑了。 “这里毕竟是东华的京城。”李暄放下笔,一脸的理所当然。 唐少陵也许很厉害,可又不是在西秦,就算是龙,到了人家的地盘,也得乖乖盘着装蛇! 秦绾没说什么,走到他身边,扫了他桌上的东西一眼,叹气道:“丞相府的建筑图?” “工部有存档。”李暄干咳了一声,也没说他拿着丞相府的建筑图纸大半夜的在研究什么鬼。 “我猜,工部存档的图纸一定没画上他家的花园。”秦绾笑道。 “那个据说埋了很多尸体的花园?”李暄一挑眉。 “有没有埋尸体不知道,不过,进去了出不来倒是真的。”秦绾赞叹道,“百步迷踪,就是阮婆婆布置在无名的那个也不见得更高明了,要是早知道,就不必让阮婆婆特地来跑一趟帮我们布置园子了。” “那也要看人家愿不愿意帮你。”李暄道。 “也是,所以,还是等阮婆婆来招呼他吧。”秦绾笑道。 能布置这座百步迷踪阵的人,奇门遁甲肯定学得比她好得多,万一再碰上什么杀阵多倒霉,幸好,阮飞星再过几天就要到东华了,相信阮飞星也会挺开心的,阵图,遇到一个难得的对手更不容易。 “唐少陵是怎么回事?”李暄又问道。 “吃醋啦?”秦绾不怕死地凑过去。 李暄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一根手指戳在她脑门上:“吃了,怎么样?” “简单。”秦绾一耸肩,回头道,“荆蓝,去厨房端碗醋来,王爷要喝。” “啊?是。”荆蓝楞了一下,随即欢快地出去了,惹得朔夜和莫问一阵侧目。 就算是小姐的丫头,可是……和王爷没仇吧? 要不要端碗醋还这么开心的! “那个人,不简单。”李暄沉声道。 “你知道什么了?”秦绾一怔。 江湖上的事,她不觉得李暄比她消息还灵通,何况,唐少陵的有些毛病,她还是通过苏青崖才知道的。 “唐少陵在永昌菜市口干的那件事,我刚好在场。”李暄道。 “你……在场?”秦绾惊讶了,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我是以私人身份在外游历了一年,大陆四国和西域的一些小国我都去过。”李暄解释了一句才道,“我不知道唐默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唐少陵……这个人没心没肺,冷情冷性,不要和他太接近了。” “是吗。”秦绾微微皱眉。 唐少陵的性格其实没那么好,她看出来了,但是,没心没肺冷情冷性?至少他对待苏青崖是真的不错,对唐家人,尤其是唐默也是真心尊敬爱戴的。 “我知道了。”不过,秦绾还是点点头,毕竟,李暄是好意。 随即,她又把刚刚在丞相府看见的听见的又说了一遍。 “江辙和唐少陵?”李暄眼中也露出震惊之色。 江辙……可是动辄能让东华伤筋动骨的丞相啊! “王爷,若是江丞相是西秦细作……”朔夜沉不住气地插了一句。 “不会。”李暄摇摇头道,“一个从来没有让西秦得到过任何好处的细作,有意义吗?” “说不定是想要一击毙命?”秦绾道。毕竟,能做到丞相的细作,只怕不会再有第二个了,当然不能在一点儿小事上就暴露了,要用,就要用在能一击定乾坤的地方。 “明天早朝后,我去找陛下谈谈。”李暄道。 “嗯。”秦绾点头,这事还是由李暄来说更方便些。 就算……真的冤枉了江辙……秦绾表示,我都想弄死他了,冤不冤枉的有什么意义吗? “小姐,醋来了!”就在这时,荆蓝端着个托盘回来了。 朔夜和莫问互望了一眼,纷纷往后退了退。 托盘上五个小碗,五碗醋不断地散发出牙酸的味道来,为什么连他们都要喝醋?不对……五碗,该不是连大小姐的份都准备了吧! 倒是李暄看都不看,端起一碗就喝。 “好喝吗?”秦绾笑眯眯地问道。 “还不错。”李暄仔细回味了一下,又抬头道,“怎么,不喝?” “谢王爷。”两个护卫苦命地端起一个碗,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然而,喝了一口,他们就愣住了。 酸的,有醋味,但却不难喝,酸酸甜甜的,还带着果子的清香。 “宁王府厨房按照小姐教的方法做的苹果醋,听说是姬夫人的秘方,最养颜的。”荆蓝笑着端了一碗给秦绾。 众人顿时无语,你不能早说么?存心看笑话的是吧! “对了,这几天有空?”秦绾干咳了一声道。 “还行,怎么了?”李暄犹豫了一下道。 “想去泡温泉。”秦绾笑道。 “我陪你。”李暄立即道,“有些公务,不过可以带去庄子里做,没有妨碍的。” “好。”秦绾眉眼弯弯,笑得很温柔。 他们的相处,从来不是一方迁就另一方,李暄既然说没有妨碍,那就是真的没有妨碍,他不会为了讨秦绾欢心就弃了正事不做,秦绾也不会。 他们会是夫妻,要同甘共苦,互相扶持的。 “唐少陵……你不管他?”李暄又道。 “你不是让我别靠近吗?”秦绾一耸肩。 “他若是要干什么,谁看得住?”李暄问道。 毕竟,唐少陵的武功太高是个问题。 “南宫廉不是还在京城吗?我叫他去姬夫人那里住几天。”秦绾胸有成竹。 “你确定他愿意蹚浑水?”李暄道。 “你府里的陈年竹叶青给我几坛搬到盛世去。”秦绾不假思索道。 “……”李暄无言。 秦绾却越想越满意,其实……南宫廉和唐少陵也挺般配嘛,一个酒鬼,一个吃货!说不定还挺有共同话题的。 “你说,唐少陵有没有猜到是你?”李暄又道。 “猜到了又怎么样?”秦绾一挑眉,笑道,“我今晚不回去了,明天等你下朝,直接出城,反正庄子里也不缺什么。” “知道了。”李暄点点头,开始盘算着明天朝会后要怎么跟秦建云说了。不管怎么样,就算是未婚夫妻,可也还没成亲呢,把人家女儿拐去泡温泉,似乎有点儿说不过去。 秦绾可不管这么多,在这种小事上,她一向不介意撒个娇,偷个懒,直接丢给李暄去烦恼的。 然而,到底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一大早,李暄去上朝,却不到半个时辰就回府了,还带来了一个很不好的消息——皇帝病了,罢朝。 “可严重?”秦绾忧虑道。 “我去后宫看过了,陛下昏睡不醒。”李暄的眉头也皱得紧紧的。 江辙的事必须尽快让皇帝有个准备,可他却在这个时候发病了!当然,温泉庄子肯定也是去不成了的。 “太医怎么说?”秦绾道。 “有些严重。”李暄叹了口气道,“陛下为了北燕的战事,不肯示弱,一直都服药强撑着,这次发病不过是药效反弹而已,本身倒不是多麻烦,只是太医也说了,要是陛下一直这样下去,恐怕更加折损寿数。” 秦绾半晌没有说话。 “我想,能不能说动苏青崖进宫一趟?”李暄问道。 “我试试。”秦绾没有一口答应,随即又叹息道,“陛下的身体,其实太医也并非真的控制不了,可病人不合作,医者又能怎么办?” “王爷,大小姐。”李少游敲了两下门走进来,打断了这个话题。 “怎么?”李暄问道。 “太子府来人了。”李少游沉声道,“说是侧妃娘娘身子重了,越发敏慧多思,府中又没有女眷,所以想请大小姐过去说说话。” “……”秦绾翻了个白眼。 李钰倒是消息灵通,直接就到宁王府来找她了,不过借口能不能想个好点的?就算白莲想找个人说话,王府里可还有她的亲生母亲和妹妹的,至于要找她这个还没过门的表嫂吗? “不想去的话,我让人去回了。”李暄说道。 “不必,我去一趟。”秦绾想了想,还是答应下来,“江辙的事不能我们自己扛下来,得拖人下水。” 李暄想笑,于是李钰就是那个被拖下去的水鬼?不过,利用太子府他也毫无压力,当即点点头,又道:“你的房间里什么都有。” “知道了。”秦绾今天起床的时候自然就看见了。原本今天打算去庄子上,所以挑选的衣饰都以简洁大方为主,可要是去太子府,那就太素净了点。 当下,她就带着荆蓝回房间挑衣服去了。 反正……李暄差不多快把霓裳的衣服全部买回来了,弄得人家直接歇业了半个月筹备新款式。 “太子殿下未免太心急了点。他已经是太子了,就算陛下当真……还有谁能越过他去不成?”李少游当然猜得出来李钰找秦绾做什么的,相信,若不是因为他确定请不动李暄,肯定会连李暄也一起请了。 “你也说了,他还只是太子。”李暄淡淡地道,“陛下可以封太子,自然也可以废太子,万一留一道遗诏之类的东西……” “这不能吧?”李少游惊讶道,“废了太子,那还让谁继位?” “七皇子和九皇子也未必就真的不行。”李暄很平静地回答道,“陛下最近对太子的态度大家都看在眼里,那是相当的不满意。” 说起这个,李少游也无语了,李钰最近的行为他身为宁王府总管自然有所耳闻,要说前阵子缠绵病榻还只是让陛下担心他的身体能不能胜任帝王之位,但好不容易病愈后,李钰却是连朝会都能心不在焉,接连几件差事都不是很妥当,让陛下甚为不满。 从前,就算李钰有点问题,但虞清秋在后面自然会给他弥补,差事也不会办得太难看,可是最近李钰一系的官员屡屡出事,虞清秋殚精竭虑,日夜劳累,竟是一病不起了……( 就爱网) 第七十四章 试探 秦绾带着荆蓝和朔夜来到太子府前,太子府已经是府门打开迎接了。 毕竟,现在秦绾的身份已经是长乐郡主了,不只是一个小小的侯门嫡女。 因为打着是来陪伴白侧妃的名义,出来迎接的朱仲元还是先把人送到了后院。 白莲最近可以说是春风得意,江涟漪已经再无翻身之力,自己肚子里的这个,据大夫说,虽然月份小还不明显,但是个男胎的可能性极大,若真是个儿子,那便是太子长子。将来太子登基,这孩子身后又有宁王府的支持,可不就是最尊贵的皇子?就算退一万步,她无法登上后位,可让一个女人生不出孩子是多难的事?只要没有嫡子,长子在天然上就占了最大的名分。 于是,白莲看着秦绾到来就更亲热了,不顾还怀着身子,亲自张罗着瓜果点心茶水上来。 秦绾坐着看她忙活,也不介意。 要说白莲对她有感激之心——那多少总是有一点儿的,至少现在还是有的。不过,最大的原因还是她需要宁王府和安国侯府的支持吧。 所以,秦绾也心安理得。 不过,终归是打着探望的幌子来的,宁王府也带了些补品过来,秦绾不咸不淡地过问了几句,也没话说了。 虽然,她不至于会对一个未出世的无辜孩子动手,但这孩子生下来也注定过不了好日子的,没有必要浪费时间。 “表嫂,幸好当初听了你的话。”白莲一手摸着小腹,脸上笑得甜蜜。 若是真的等上一年半载的,虽说嫁得更风光,可哪有一个长子重要?何况,还多赚了一个郡主的封号呢。 “我们是一家人,我总归是不会害你的。”秦绾把玩着自己腰间的一块玉佩,淡淡地说道。 “是,我都听表嫂的。”白莲如小鸡啄米般乖巧地点头。 秦绾说得不多,但仅有的两次指点,第一次让她有了孩子,第二次彻底贬了江涟漪,让白莲对她彻底深信不疑了。 “都听我的?”秦绾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 “是。”白莲用力点点头。在她看来,她和孩子的利益,和表哥表嫂的利益是一致的,那么表嫂自然是不会害她的,而她也确实佩服表嫂的心智,尤其是听着红苕说过几件表嫂的丰功伟绩之后。 “那好,还真有件事让你去做。”秦绾说着,放下了茶杯。 “表嫂请说。”白莲眼中闪过一抹喜色,显然是觉得,办完秦绾交代的事后,一定也会给她带来极大的利益,就像是含光寺那一次,虽然惊险,可江涟漪那个贱人不是彻底完蛋了? 这位表嫂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置人于死地的。 秦绾扫视了一圈,笑而不答。 白莲会意,轻笑了一声道:“红苕留下伺候,本妃和表嫂说说话。” “是。”伺候的侍女闻言,鱼贯退下。虽说能在这里伺候的几个侍女都是宁王府带出来的,但真正要紧的场合,她最信任的依旧只有红苕和绿菱两个。不是怀疑其他人的忠心,而是红苕绿菱出身暗卫营,从她嘴里很难套出话来。 “其实倒也不是什么大事。”秦绾淡淡一笑道,“陛下病重,你可知晓?” “陛下病了?”白莲一声轻呼,随即恍然道,“怪不得今天殿下下朝回来脸色很不好看,还在虞先生房里坐了小半个时辰呢。” 秦绾也无言了,李钰这人,说他是坏人吧,他还偏有几分廉耻之心,至少明白有些事不能让虞清秋知道,但是,一旦出了问题,他就不管了,其他人没办法,他只能去请虞清秋善后。说穿了,他就是优柔寡断。 但是……这回虞清秋病得不轻,何况他原本就是思虑太多才引起的毛病,这时候还谈了小半个时辰,真是嫌人家命长不够折腾的呢? “江侍妾最近可还安分?”秦绾又道。 “她?”白莲一撇嘴,“之前倒是来闹过两次,殿下怕她冲撞了我腹中的孩子,就不准她到我这里来了,听说……这几天又闹着要回府去,殿下大约是不想她老是回娘家去告状,就没答应。” “回头我让暗卫营给你再调两个人来,你给我看紧了江涟漪。”秦绾道。 “她?”白莲一怔道,“还有这个必要吗?” 虽说,秦绾的要求与她无损还有益处,但是,不是她看不起江涟漪,事实上就没有一个人还指望她能翻身了,一个失贞的女人? “本小姐怀疑,她与人通奸!”秦绾挑眉道。 “啊?”白莲傻眼了。她当然不会怀疑秦绾会无的放矢,肯定是有原因的。难不成,江涟漪这是打算破罐子破摔了?可她毕竟还是太子的侍妾,有这么……饥渴吗? “也只是怀疑罢了,不过……真要有个奸夫出现,就给我抓起来。”秦绾道。 反正,她也没搞清楚江辙派来保护江涟漪的那个黑衣人是男是女,抓了再看看吧。要保护江涟漪,就得呆在太子府里,白莲身边的人可以正大光明的出现,但他不行。 “我知道了。”白莲一脸狐疑地点点头。 总之,表嫂既然这么说了,那就……派人盯着点,万一真有奸夫,也算是她在太子面前的一桩功劳。 “娘娘,殿下身边的蔡嬷嬷来请长乐郡主。”门外,绿菱过来禀告。 “知道了。”秦绾一笑,起身道,“那么,这话你放在心上便是。” “表嫂放心,我记下了。”白莲赶紧道。 “行了,你身子重,就不用送了。”秦绾挥挥手,示意她不必跟出来。 “郡主请。”蔡嬷嬷满脸皱纹的严肃脸庞堆出一个僵硬地笑容。 秦绾傲然点点头,跟了上去。 不过,她毕竟是女子,李钰接见的地方也没放到后院花厅,甚至,为表重视,他直接将人请到了他的书房,里面不仅有太子本人,还有几个幕僚,除了病重的虞清秋,其他几个她认识的都在,还有两个生面孔,想来是最近才招揽的。 “有劳郡主来一趟了,侧妃一定很高兴。”李钰强笑道。 “无妨,殿下最近……辛苦了。”秦绾的目光在他眼皮下的青黑流连了一阵才道。 李钰不禁抽了抽嘴角,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回答辛苦还是不辛苦。 这些日子几乎夜夜噩梦缠身,安神的药物喝了无数,却是一点儿效果都没有,偏生这事还不好跟人说。因为空远大师诵经曾经有点效果,他还借着给侧妃腹中之子祈福的名义去了趟含光寺——在寺里倒是一夜好睡。然而,就在他信心满满重新回到太子府的时候,当天夜里,噩梦从所未有地汹涌而来,硬生生将他吓醒过来。现在,他已经连晚上睡觉都必须灯火通明,还有侍卫守候在侧了,饶是这样,依然不能制止噩梦降临。 如今李钰最讨厌的就是天黑,最不想呆的地方就是卧室,一个侍女只提了句“请殿下安歇”就被他杖毙了,太子府的下人面对这位疑神疑鬼的主子也人心惶惶,大概也就白莲的院子里还安稳些了。一来是李钰到这个年纪才有第一个孩子极为重视,绝不容于一丝流言传进去,二来红苕和绿菱毕竟是宁王府暗卫营出来的,把整个院子的人收拾得服服帖帖的,那手段也不是普通的管事宫女可比的。 “哼!”角落里却传来一声冷哼。 秦绾闻声看过去,还真见到一个熟人。 同是跟随李钰多年的幕僚,朱仲元就极会做人,当初对欧阳慧也是极尽巴结之能,不过这位屡试不中,最后终于死了科举的心当了英王府幕僚的中年举子侯熙,一向就摆着一张清高的脸,眼睛长在头顶上看人,动不动就要劝谏几句,书房重地女子怎可擅入,女子就该在后院相夫教子之类的,要不是欧阳慧涵养好,早就弄死他了。 如今,好不容易欧阳慧死了,可又来一个能进书房重地的女子,而且,比欧阳慧更高调,居然还带着侍卫和侍女伺候,侯熙的脸色哪里好看得起来? 秦绾只是瞥了一眼,就没多做理会。这个人她很了解,才学其实不差,就是脑筋死板,不会变通,这才屡试不中,做个西席教教学生启蒙还凑合,做谋士幕僚显然是不合格的。当初留着他,也不过是给别人一个英王礼贤下士、求贤若渴的名声罢了。 从前她也没把侯熙放在眼里过,如今就更不会了。不过,她可以不一般见识,但是——“铮”的一声响,朔夜脸色铁青地把青冥剑拔出了半截。 “大胆!你居然在太子殿下面前带凶器!”侯熙愤怒地跳了起来。 “本朝哪条律法规定了四品武官在太子面前要解剑了?”朔夜一声冷笑,“倒是下,一介草民,郡主到来,连殿下都起身相迎,你却大刺刺地坐着,怎么,你比太子殿下还尊贵?” “你、你血口喷人!”侯熙气得两撇精心保养的小胡子一翘一翘的,但也突然发现边上的人都站着,只有他一个坐着很是显眼,赶紧跳了起来。 朔夜却不屑跟他多说什么了。 秦绾不禁莞尔,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本来老实的朔夜,现在口舌上也犀利多了啊。 “滚出去!”李钰喝道。 “殿下……”侯熙闻言,顿时气焰全消。 “怎么,要孤说第二遍?”李钰怒道。他早就看这家伙不顺眼了,没多少本事偏还爱指手画脚,可一时又找不到发作的借口,如今被抓到了痛脚,还不赶紧借机发作。 “是,殿下。”侯熙无奈,只能躬身退下,却在出门时还很不屑地看了秦绾一眼,仿佛很嫌弃的模样。 “郡主见笑了。”李钰赔笑道。虽说他也知道侯熙不喜女子干预前朝之事,可也没想到这人居然敢大胆到如此地步。 “无妨。”秦绾摇摇头,倒是真的不介意。 跟这种小人斤斤计较未免太有*份,反正……当太子府覆灭的时候,这艘沉船上的所有人自然会为之陪葬的,根本不需要她花别的心思。 书房中其他人可没有侯熙的“骨气”,自然是纷纷上前拜见,反正郡主是皇家的人,他们又没有官阶在身,本来就应该参拜,又不丢人。 “如今父皇病重到昏迷不醒的地步,孤头上还压着清偿国库欠款的差事,对北燕用兵在即,调兵,调粮,一刻都停歇不得,郡主以为孤该如何是好?”李钰很虚心地问道。 “不如何是好。”秦绾坐在那里,捧着茶杯,静静地说道,“说实话,现在在这里看见殿下,我挺意外的。” “意外?”李钰一愣,这是他的太子府,他不在这里还应该在哪里?想了想,他犹豫道,“郡主的意思是,孤应该去办差吗?” “殿下以为,五殿下和七殿下,还有十皇子和十一皇子现在都在哪里?”秦绾问道。 “这个……”李钰不禁一滞。 五皇子残疾,七皇子平庸,现在身上都没有差事,下面两个又还小,都在宫里还没开府呢,这会儿当然是在…… “陛下醒来,身边子女环绕,唯独不见殿下,不知陛下如何作想?”秦绾继续问道。 “这……”李钰更迟疑了。 “可是,那几位皇子没有差事,在陛下身边侍疾也是应当,殿下身上可是有陛下亲自吩咐的差事的,哪能什么事都不干?”朱仲元反驳道。 “我倒是不知道,原来殿下对清偿国库欠款的差事这么有兴趣?”秦绾笑道。 李钰一愣,眨了眨眼,顿时恍悟过来。 对啊,这差事根本就是个烫手山芋,虽然不得不接,但根本吃不下去。平时他自然不能推脱父皇交代的差事,不过现在,既能脱身,又能让父皇看见自己的孝心,岂不是一举两得? “可是,这差事也不好撂挑子不干吧?”另一个老头反对。 “让端王兼几天。”秦绾想都不想地卖了自己的妹夫。 “可行。”几个幕僚嘀嘀咕咕一阵,拍板同意。 “孤马上就进宫去。”李钰显然也没觉得自己不想要的烫手山芋抛给兄弟有什么不妥,只是看了看秦绾,又道,“郡主,父皇这次的病情来势汹汹,太医院也拿不出个好办法来,是不是……能请苏神医进宫一趟?” 没办法,现在满京城都知道,想请动苏青崖,还不如去求秦大小姐,就算被拒绝了,至少不会回家后痛三天再痒三天的。 “刚刚王爷也提过这事,不过……”秦绾一摊手,无奈道,“只能说试试,毕竟苏公子性情古怪,就算肯卖我几分面子,可我毕竟不是……” 她的话没说下去,不过李钰却听明白了。 苏青崖肯卖面子,但那是谁的面子?秦绾顶多只有三分,另外七分,却是欧阳慧的。 “所以,殿下真的确定,我现在应该去请苏公子进宫?”秦绾问道。 “……”李钰无语。 实在是……没人敢保证他要是撞见了苏青崖,就算因为在宫里不好下手,可谁知道苏青崖会不会下一点几天后才发作的毒药?就算毒不死人,说不定也下点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药折腾他呢。 想着,他就觉得眼前淡淡笑着的秦绾也有几分别扭了。 他其实已经好久没见过秦绾了,千秋节那天也故意坐得远远的不去招惹,总觉得看到她的脸,就会想起欧阳慧,然后晚上的噩梦就会更严重了。 当然,欧阳慧一向是温柔如水的,不像秦绾这般,眉宇之间隐隐露着锋芒,也不知道皇叔祖挑挑拣拣多年,最后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个女子做王妃。 “如果没事了,我就先走了?”秦绾道。 “有劳郡主来这一趟了。”李钰一摆手,“孤送送郡主。” “殿下客气了。”秦绾低眉一笑。 虽说是送,但李钰毕竟是太子,还是走在了前面,更像是个带路的。 “对了。”李钰看了看落后两步的朔夜和荆蓝,犹豫了许久才开口道,“你师姐……有没有姐妹?” “嗯?”秦绾一怔,随即够了勾唇角,“有啊。” “在哪儿?是谁?”李钰目光一凛,急问道。 如果能有个和欧阳慧长相一样的人,是不是可以说明,其实他的噩梦是被人算计了的? “我不就是她的师妹么。”秦绾漫声道。 李钰闻言,憋着的一口气差点噎死自己,半晌才道:“孤说的是亲生姐妹。” “她有没有姐妹,殿下都不知道?”秦绾一声冷笑,“到府门了,殿下留步。” 李钰一抬手,似乎想拉住她,但最终还是看着她出了府门,用比平时更快的步伐,气冲冲地消失在街角。 欧阳慧说过的,她是孤儿,无父无母,自然也不会有姐妹,所以……果然是异想天开么?易容术,是不可能把一个人的神韵气质都改扮得一模一样的,那个人……只能是慧儿。 “小姐。”荆蓝追上几步,好奇道,“你为什么要指点太子啊?” “我指点他了吗?”秦绾冷哼。 “陛下确实喜欢孝子,尤其病中更会多思,这一举动会为太子在陛下面前拉回不少分数的。”荆蓝道。 “不会。”秦绾摇摇头。 荆蓝说的是常理,只可惜,他们的这位陛下确实是一代人杰。若是他只是普通的小病,李钰放下差事去床前尽孝的行为会让皇帝很满意,可如今,他都快要死了,死之前心心念念还在惦记着怎么帮太子巩固皇位,应对新皇登基初期的混乱,可李钰倒好,直接丢了差事,毫不领情,一副优柔寡断的人小儿女情态,只怕皇帝更加恨铁不成钢了。 “小姐说不会便是不会。”朔夜一句话堵住了荆蓝想要追问的为什么。 “你倒是变成小姐的应声虫了。”荆蓝只得笑道。 “对了,前些日子王爷提过,朔夜,你可以去军中历练历练了。”秦绾道。 “小姐,当真?”朔夜眼睛一亮,脸上闪过一丝激动。 “自然当真。”秦绾笑道,“原本,你跟着我也顶多一年,现在也过去大半了,先去历练一下也没什么不好。” “北燕?”朔夜道。 “嗯,第一次上战场,不要太贪心,不犯错,有机会就捞点战功。”秦绾淡淡地说道,“你还年轻,不要操之过急,一步步稳稳当当地走就是。” “是。”朔夜沉声应道。他自然清楚,宁王府缺少军队的支持,虽然有了冷卓然这招暗棋,但还是不够,他是宁王府出身的第一个明面上进入军队的人,多少双眼睛都看着,就算没有功劳,但绝对不能犯错。 “你懂就好。”秦绾也很满意。 朔夜从军这条路不好走,要是安排在冷卓然麾下还好些,但这样见效实在太慢,还是需要放出去让他自己去打拼,幸好,朔夜的性子还是很稳得住的。 “哟,秦姑娘这是逛街呢?”猛然间,头顶上传来一个笑眯眯的声音。 秦绾一抬头,只见唐少陵趴在一家酒楼的二楼窗口,正努力对他们挥手显示自己的存在感。 “小姐。”朔夜的手已经按上了剑柄。 “不打自招么?”秦绾斜睨了他一眼,让他尴尬地放下手,随即—— “喂喂!你就这么走啦?”唐少陵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主仆三人很淡定地继续走路,就好像没看见他似的。 这跟说好的完全不一样啊! “小姐,不理他好吗?”荆蓝有些担忧。 “王爷说,离变态远一点。”秦绾正色道。 “哦。”荆蓝和朔夜对望了一眼,不禁面面相觑。 于是,唐少陵究竟知不知道昨天晚上闯入丞相府的是自家小姐? “等等我啊!”就在这时,唐少陵急急忙忙追了上来,手里还抱着一盒打包的炸春卷,挤开朔夜,就来到秦绾身边,“好歹相识一场,太无情了吧?” 朔夜有些愣神,他完全没看清楚这人究竟是怎么过去的。 这条街道也算是京城最繁华的街区了,秦绾出入从不避忌,加上她这一身盛装,辨识度更高,周边的百姓见状,都窃窃私语着看起热闹来。这个看起来像是外地来的公子,居然要搭讪未来的宁王妃啊! 不过,他们的王妃可不是弱质女流,一定揍得这登徒子爹娘都不认识。 “你是谁?”谁料,秦绾却一脸淡定地问道。 “……”唐少陵石化。 为什么,每一次,他都觉得,自己和这个女子的思维方式从来没在一个世界过? “噗——”荆蓝失笑,随即上前道,“小姐,这位是苏公子的朋友。” “哦。”秦绾点头,表示听到了,但脚步都没停顿一下。 “等一下啊!”唐少陵站在街口被百姓围观了一会儿,终于一跺脚,追了上去。 至少,他要搞清楚昨晚的是不是她才行! “唐少侠,盛世的饭菜不好吃?”走到人少的地方,秦绾才慢条斯理地问道。 “总要打打野食的嘛。”唐少陵道。 “这条路直走,左拐,第二个路口右拐,慢走不送。”秦绾道。 “什么地方?”唐少陵茫然,原谅他对东华的京城真的不熟。 “打野食的地方。”秦绾认真道,“最大的那家叫艳冠京华,是我家开的,唐少侠要打野食,记得肥水不流外人田,多光顾我家的生意。” “……”唐少陵终于听明白了。 艳冠京华……除了青楼,谁家的“生意”会叫这个名字啊! 这个打野食和那个打野食是一回事吗?重点是,一个未嫁少女,听说还是侯门千金,一本正经地让男人多光顾她家的青楼生意,真的没有哪里弄错了吗? “放心,艳冠京华很好找的,就算沈醉疏也不会迷路。”荆蓝拍拍他的肩膀道。 “荆蓝,说话不要太夸张,沈醉疏在自家院子里都会迷路好吗?”秦绾回头反驳了一句。 唐少陵哑然,他当然知道沈醉疏是谁,高手榜上,谁不记得自己上面和下面的名字?只不过,秦姑娘你和沈醉疏多大仇,这么黑人家! “知道啦。那唐公子再见。”荆蓝挥挥手。 “秦姑娘别害我啊,要去那种地方,我回去会被爷爷打断腿的。”唐少陵笑嘻嘻地又凑了上去。 “你们江湖世家教训子弟,是不是只有打断腿一种方法?”秦绾忍不住问道。 顾宁也总是说会被老爹打断腿——打断手就不行吗?这是跟腿有多大仇啊! “大概,因为断腿比断手对武功的影响比较小?”唐少陵居然还认真考虑了一番才回答。 “会吗?断腿对轻功和步法的影响致命,断手……嗯,断一只的话问题不大?”秦绾还举了个例子,“比如那个许擎空。” “你见过许擎空了啊,不过那人就是个渣,别理他。”唐少陵笑道。 秦绾不意外他认识许擎空,就算不论夏泽天的关系,同是西秦人,高手榜上也靠前,不认识才是不正常的。 唐少陵缠着她,估计是想确认昨晚是不是她,不过刚刚在太子府,原本她是想趁着出门的时候,单独提一句,让李钰出头去试试江辙的底细的,结果被李钰一句“欧阳慧有没有姐妹”给愣住了,等回过神来已经走出了好远,自然也不想回头。 不过,看唐少陵的模样,却是无比的坦然,也不知道是真的不心虚,还是变态到了一种境界了。 “说起来,昨天晚上我到府上去找姑娘,没见到人,倒是被姑娘那个叫执剑的护卫给揍了一拳。”唐少陵哀怨道。 执剑回去了?秦绾一挑眉,假笑道:“西秦有没有这个规矩我不知道,不过在我们东华,大家闺秀断然没有大半夜出来会客的道理,我能说……唐少侠你这是欠揍吗?” 其实秦绾这话也挺欠揍的,尤其被她用这种笑吟吟的语调说出来,让唐少陵心里痒痒的,恨不得马上毁弃那个明年九月初十的约定,立刻痛痛快快地打一场,他保证,绝对不会打伤这张如花似玉的脸蛋的,只要打到她笑不出来就够了! “正好,我也有件事想向唐少侠打听打听。”秦绾道。 “请说。”唐少陵皮笑肉不笑地憋出两个字。 “唐少侠是出身西秦的,不知道是否听说过一个叫欧阳燕的女人?”秦绾问道。 “欧阳燕?”唐少陵一愣,但那一瞬间的眼神变化,已经被紧盯着他表情的秦绾记了下来。 果然,欧阳燕这个女人身上有秘密。 “欧阳燕出身彩剑门,她去世的时候我还没出生,也就是听说过这个名字罢了,秦姑娘打听一个死了二十多年的西秦人做什么?”唐少陵又道。 “夏世子突然来问我认不认识欧阳燕,正如唐少侠所说,我怎么可能认识一个出生之前就死了的女人呢?”秦绾一摊手,无奈地笑道,“唐少侠和夏世子交情不浅,或许……帮我问问他是什么意思?” “夏泽天说的?”唐少陵微微皱眉,眼中飞快地略过一抹流光。( 就爱网) 第七十五章 见者有份 欧阳燕,孤儿,由西秦彩剑门门主养大,没有成亲,死于仇杀,葬于东华。 秦绾盯着眼前纸上自己写的字,悠悠地叹了口气。 无论如何,目前调查到的有关欧阳燕这个人的消息就只有这么多。毕竟是死了二十多年的人了,活着的时候都不是太有名的人物,甚至连高手榜的尾巴都没爬上去过,可以说是非常平庸,这样的人,死了之后自然更难打听了。 为今之计,只能等李暄派去挖欧阳燕坟墓的人回来,再看看能不能得到点新的线索了。 从窗口看出去,院子里,唐少陵和顾宁你来我往,打得正热闹。 摆脱不了唐少陵的纠缠,又不想把人带回安国侯府门前去给人看热闹,她想了想,干脆把人带来了苏宅。 顾宁、朔夜、执剑、荆蓝、蝶衣,除了陆臻还只能在一边看看,其他人一个个上,一起上,总得把他的精力消磨干净,省得他老是惦记着自己。虽然唐少陵不会杀伤人命,可兴致上来连荆蓝和蝶衣两个女孩子都毫不留情地揍,可是难得的与高手过招的经验,这么称职的陪练去哪里找? 至于孟寒,只能在屋里稍微避一避了,反正他素来喜静,也没兴趣跟那么多人在一起。 于是,苏青崖和孟寒两个人跑去偏院研究毒药去了,倒是难得的只留了她一个人在书房里。 “欧阳燕……”秦绾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又叹息了一声。 到底……这个女子和自己的身世有没有关系? 不过,很快的,她又不禁苦笑了,就算有关系又如何?就算她的父母还在,又如何?她现在是东华安国候嫡长女秦绾,难道还能再认别的什么人为父母吗?何况,这世上,有多少人会相信借尸还魂这样的事,就算说出轮回蛊的秘密,只怕她和孟寒都要被人去切片研究长生术了。 “姐姐?”门口传来陆臻的声音。 “进来吧。”秦绾随手将纸条捏成了一团粉末,回头笑道。 陆臻现在已经不需要整天坐着轮椅了,只是到底是亏了身子,看起来更是单薄了很多。蝶衣用姬夫人的方子天天变着花样做药膳给他滋补着,才养回来不少肉。 当然,别说是动手了,就是剧烈一点的活动,都是被苏青崖严厉禁止了的。 “姐姐在看什么呢。”陆臻在她对面懒洋洋地坐下来,顺手摸走一块绿豆糕。 “少吃甜食,小心蝶衣训你。”秦绾没好气道。 很多药膳都是有相冲的食物的,尤其甜食,对养身体其实没什么好处,姬夫人给秦绾做点心,带了大家的份也不会有陆臻的那份。 “蝶衣姐没空。”陆臻笑眯眯地指指窗外。 这时候,正是蝶衣和荆蓝联手和唐少陵打得热闹。 “你进来做什么?”秦绾好奇道,“这样的高手,你没兴趣?” “有兴趣,我也不能上啊!”陆臻苦着脸道,“我还不如来陪姐姐算了,眼不见为净。” 秦绾忍不住“噗嗤”一笑,揉了揉他的头发,温言道:“你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 “说起来,我听苏公子说,我明年能去参加恩科了?”陆臻一脸讨好的笑。 “你考得上?”秦绾一挑眉,“我可不会帮你作弊。” “谁要你作弊啊!”陆臻简直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一跃而起,“我自己能考中,一定考上给你看!” “行,我等着。”秦绾道。 她那平静的态度倒是让陆臻一阵郁闷,但很快的,他反应过来,又笑起来。这意思……是真的答应了啊!以前慧姐姐总是嫌弃他年纪小,其实他的老师董传鸣老先生都说过他已经足够去考科举了。 “要是考上了我要奖励!”陆臻撒娇。 “考上?要是最后一名也想要奖励?不够我丢人的!”秦绾没好气道。 “那……前十?”陆臻想了想,犹豫着给了个比较有把握的答案。 “一甲。”秦绾抬头道。 “啊?”陆臻傻眼。 一甲?状元、榜眼、探花,只能三选一?好吧……似乎探花更好听些。 “怎么样?”秦绾问道。 “一言为定!”陆臻一抬下巴。 “很好。”秦绾又打开一本书看起来,不去管他了。 事实上,陆臻的学问如何,去年她就问过董老先生,得到肯定的回答了,要是没发生那件事,陆臻现在应该已经和雕羽成亲,然后也该下场了。所以,不妨把要求定得稍微高一些。 陆臻觉得无趣,干脆在她对面铺开了纸,写写画画起来。这实心的孩子,得了秦绾一句承诺,却忘了问一句,若是他真能考上一甲,奖励是什么东西? 好一会儿,秦绾看完一小节,正想休息下喝口茶,却听陆臻一声欢呼:“画完了!” “姐,你看!”陆臻见她看过来,献宝似的把墨迹未干的画卷递到她眼前。 秦绾扫了一眼,不觉愕然,这人…… “姐你上次说让我把那个对我们严刑逼供的老头画出来,就是他啦!”陆臻一脸得意,显然对自己画得很满意。 “……”秦绾无语,这人,就算化成灰她也认识,毕竟也有好几年时间抬头不见低头见,就是今天还刚刚见过的呢。更别提,陆臻的画活灵活现,就像是把人印上去的一样,只要是认识的人,根本不可能认不出来。原本,她还担心,陆臻要是画个通缉令上的那种人像出来,是不是真的找得到人呢。 “姐,你认识的吧?”陆臻道。 “嗯,这事你别管了,我会处理。”秦绾唇边露出一丝杀意。 朱仲元,不愧是李钰的心腹,而且是专给他干见不得人的事、背黑锅的心腹啊! “哦。”见她这么说,陆臻也就放开了。反正在少年心里,慧姐姐出手,这人就算现在没死,也快死了。 “你的画不错。”秦绾忍不住道。她虽然知道陆臻擅画,但以前那么忙,也不至于有时间去考校他的功课,所以还真不知道他的画能好到这种地步。 像,但又不是画匠那种毫无灵气,只能说是天赋了。 “老师说,如果科举考画画,我肯定能拿个状元回来。”陆臻道。 “嗯……”秦绾想了想,又看看他,问道,“春山图,知道吗?” “知道啊,前朝大家的画。”陆臻点点头,有些奇怪。 慧姐姐……好像对书画诗文之类的都不感兴趣的吧? “见过吗?”秦绾又道。 “见过。”陆臻老实地点点头,“虽然春山图的真迹失传已久,不过各种赝品在坊间流传的很多,我学画的时候,老师还让我临摹过,那张是本朝著名画家张子源的作品,虽然是临摹的,但本身也价值不菲。” “你画过?很好。”秦绾凉凉地道。 “姐姐要春山图?”陆臻问道。 “嗯,画几张给我。”秦绾道。 “画……几张?”陆臻愕然。 “对,先画个十张八张的吧,反正你现在闲着无聊。”秦绾理所当然道。 “十张八张……干什么用?”陆臻滴汗。 “太子殿下想要春山图,我多送他几张。”秦绾一本正经道,“所以,你要画得像,画得能以假乱真才好,其他的画纸颜料之类的,我会让人想办法。” “这个,作假的技术我就会。”陆臻乖巧地道。 “是吗?那就全部交给你了。”秦绾很满意。 “可是,姐姐……”陆臻欲哭无泪,“就算我做得再像真的,要是送他十张八张的,就算是李钰也不会当真的啊。” 秦绾闻言,不禁抽了抽嘴角。 就算是李钰?这说法,怎么就……这么不对味儿呢? 陆臻眨巴着眼睛看着她。事实上,如果早知道李钰抓他们是要什么春山图,他肯定早早就做好一副等着送给他算了,这不是不知道么,被抓了之后就来不及了。 “放心,春山图这么好的画,怎么能只请太子殿下一个人鉴赏呢?当然要大家见者有份才行。”秦绾笑容可掬道。 李钰一张,李钧一张,夏泽天一张,江辙一张,唐少陵要是喜欢也可以拿一张走,还要送谁?总之,先多准备几张备用吧! 陆臻实在不知道自己改用什么表情,这说法,怎么就像是……一群小朋友排排坐,等着分果子? “没事就画画去,反正你也不需要温书。”秦绾挥挥手。 “……”陆臻想掀桌,谁说我不需要温书?我需要啊!太需要了!考一甲是那么容易的事么?何况,我已经有大半年没碰过书了! “呯!”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人一脚踢开。 两人同时转头看过去,不过,会踢门的除了唐少陵也没有别人了,只不过,现在的唐少主实在有点儿狼狈,衣衫凌乱,还划破了好几道裂口,挽起头发的玉冠松了,发丝蓬乱了一半,就连脸上,昨天被刺客划的那一道伤口才刚结痂呢,又立刻多了两条,也不知道是谁那么狠,喜欢往他那张英俊的脸上招呼。 “噗——”秦绾愣了一会儿,终于没忍住笑出声来,随即笑声越来越大。 “唐少侠不是号称高手榜第二嘛?”陆臻嘲讽道。 唐少陵一脸的哀怨,他是第二,但光是一个顾宁排名十二,真打起来也没比他差得太多,加上秦绾身边的人个个都不是庸手,朔夜和顾宁的武功在伯仲之间,顶多稍逊一线,就连那两个姑娘也不差,尤其是那个小哑巴,打起来特别凶狠,都是拼命的招数,好像面前的是她的杀父仇人似的,脸上的两道新伤都是那丫头的杰作! 最过分的是,他们一群人一会儿群殴,一会儿车轮战,甚至还有在一边偷偷扔暗器的,手段层出不穷,毫不讲江湖道义,偏偏又不能真的弄死人,这一个时辰打下来,他宁愿去面对昨天那些杀手啊! “有衣服吗?我这样子出门,人家还以为我是被人给强了呢。”唐少陵无奈道。 于是,最最最无耻的是,那群人打完了,该收拾的收拾去,该换衣服的换衣服,就把他一个人丢在原地喝西北风…… “唐少侠跟我借衣服?”秦绾一脸的震惊。 “怎么了?”唐少陵纳闷,他都做陪练帮她训练属下了,难道连件衣服都不给? “本小姐的衣服,就算借给你,你确定要穿吗?”秦绾慢吞吞地说着,眼光却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似乎在怀疑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毛病似的。 “男装!男装!”唐少陵也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你凭什么以为本小姐一个没出嫁的姑娘会有男装?”秦绾很无辜地看他,“又不是我家,我还能找件我爹的衣服给你。” 言下之意,你让我一个姑娘家帮你去跟毫无关系的男人借衣服? 唐少陵无言,这个真的不能反驳,哪怕明知对于秦绾来说这只是吩咐一句的事。想了想,他转头看着陆臻道:“小公子,要不……借件衣服?” “你觉得,我的衣服,你能穿?”陆臻比他更无辜。 唐少陵看看他,又看看自己,泪奔了。 陆臻还是个身体尚未完全长成的少年,又是江南水乡出身的纤瘦体格,而唐少陵却是典型的西秦人,身长玉立,挺拔有型,只要一想陆臻的衣服穿在唐少陵身上的模样……那画面太美真心不敢看…… 好在,秦绾也就是让他长长记性,别老是盯着她比武什么的,真不至于让他这么穿着破衣烂衫出门去,笑了一会儿便让陆臻去找苏青崖借件衣服给唐少陵,很快就拿来一套全新的。 苏青崖进京时除了药箱和钱,就身无长物了,他对身边的事向来不上心,有人照顾,他能过得惯最奢华的生活,没人管,他也安于清贫。说到底,只要有个环境能让他安心研究药物不为身外之物分神,他就满足了。 所以,这苏宅和里面的东西都是秦绾置办的,这里有什么没什么,她最清楚不过了。 唐少陵自己找个空房间去换了衣服,又给伤口上药,不过秦绾还是有待客之道了,吩咐院子里的粗使丫头烧了洗澡水送过去。 没办法,唐少侠简直是从汗水里捞出来一样,要是不洗洗,只怕伤口都要感染。 然后,等苏青崖出来看见他们一群人的惨样——就算换过衣服也不能掩饰某些地方的伤口,就连两个姑娘家都不例外,于是,神医大人彻底怒了。 自己作是吧?没有刺客,自己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吃药!人人有份!人人吃药! 秦绾笑得打跌,于是,除了她和没法动手的陆臻之外,连唐少陵在内,人人被灌了一大碗苦到了极点的药。当然,治伤效果绝对是最好的。 等到天都黑了,唐少陵惦记着盛世的美食,终于恋恋不舍地走了,不过走之前还留了个明天把衣服洗干净送回来的借口。 送走了这座瘟神,执剑才有空来报告昨天跟踪的结果,果然,那个黑衣人是去处理邱莹莹的事了,宅院失火,还殃及了边上的两户人家,听说,还挖出了尸体,经过辨认,是邱莹莹和她的贴身侍女的模样。当然,两句烧焦了的尸体是怎么辨认出来的就不好说了。 “没被发现?”秦绾疑惑道。 “应该没有。”执剑很仔细地回忆了一下才道。 秦绾不禁皱眉,她让执剑利用追踪香去跟着那黑衣人是当着唐少陵的面做的,难道唐少陵没有告诉江辙吗?再看昨晚他和江辙相处的那个态度,处处挑衅,实在不太友好,要说一伙的她是不太相信的,还是说,他们是因为什么事要互相合作一次? “我去画画了。”陆臻听得无趣,说了一声便出去了。 秦绾也不介意,陆臻学的是最正统的学识,本来也不擅长这些阴谋算计的,顶多……也就是做做恶作剧的程度。 “再去查查江辙的身世和户籍。”秦绾想了想道,“他考中之前,在哪里生活,在哪里求学,总该有人记得,一个大活人,总不能是凭空冒出来的?要是真找不到,反倒是说明户籍有假了。” “是。”执剑领命,这时候暗卫营倒是没什么大事,刚好又是一批人训练结束,正好派出去历练历练。 “我记得,江辙师从大儒南学明?”秦绾道。 “好像是的。”执剑答道,“不过南大儒已经在五年前去世了,他一生未娶,也没个后人什么的。” “总有学生吧?去查查。”秦绾翻了个白眼。 “是。”执剑记下了。 要说无根无凭的江湖人也罢了,可江辙是正经考中的进士出身,从乡试、会试到殿试,一层层考上来多少道手续,需要那么多资料,若是全部造假,早就被识破了,所以,只要有了疑心,下功夫去查,总会查到些蛛丝马迹的。 皇帝昏迷着,李钰……秦绾觉得自己最近很不想见到李钰,何况,江辙当了十几年的东华丞相,若是有问题,也不差那么两天,所以,一边监视着,一边先自己查查看吧。 然而,她不想见李钰是一回事,可现实往往不那么美好。 晚饭后,她还没来得急回安国侯府,直接就在苏宅门口被内侍堵住了。 “你说,宫里那么多太医都没办法,来请一个平民给陛下看病?”秦绾看着眼前的人不满道。 “这个,皇后娘娘也实在是没办法。”内侍陪着笑道,“不过,宁王殿下也在宫里,郡主您看?” 秦绾微微皱了皱眉,心知能让一向明哲保身的皇后出面派人来请苏青崖了,只怕是皇帝真的有些不好,只是,有可能的话,她并不想让苏青崖趟这趟浑水,这和南楚的状况不一样。 “无妨,走一趟便是。”就在她犹豫的时候,苏青崖却提着随身的小药箱走出来。 秦绾对上他的眼神,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既然宫里有这个想法了,躲是躲不掉的,不如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苏神医有什么需要带的东西吗?”内侍问道。 “不必,走吧。”苏青崖摇头。 药箱里是他的金针和一些配好的应急药物,若真要开药,还怕御药房缺了什么东西吗? “我陪你一起进宫。”秦绾立即有了决定,转身示意执剑去办事,只带着朔夜和荆蓝出门。 “郡主请,苏神医请。”内侍一摆手。 皇后显然是料定了秦绾也会入宫,本来就派来了两顶轿子。 这会儿夜已经黑了,宫门早已落钥,轿子走的是偏门,为了节约时间,直接抬到了养心殿外,也算是打破规矩了。 秦绾吩咐朔夜和荆蓝留在外面,自己和苏青崖随着那内侍走进殿内,果然,不只是李暄在,李钰、李钧,以及所有在京城的皇子都在,连最小的十一皇子都一边打着瞌睡,一边被嬷嬷照顾着等在一边,反倒是后宫的嫔妃只有皇后一人在,大约是顾忌着皇子也大了,庶母多有不便吧。何况,养心殿原也不是后宫嫔妃能涉足的地方。当然,皇后例外。 “这位便是苏大夫吗?”围绕在一起讨论病情的一群白胡子太医见到他们,一个还有些年轻的立即开口道。 苏青崖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根本没理会,直接走进去:“病人呢?” “你!”太医们个个气急,但皇子都没说什么,他们更不敢当殿吵闹了,原本,迟迟拿不出可行的治疗方法,陛下的状况却越来越不好,太子殿下已经很不满了,不然也不能同意从宫外请大夫的提议。 “苏神医,这边请。”李钰身为太子,硬着头皮上前招呼。 虽然说,他和欧阳慧相处五年,但对于苏青崖,这还是第一次正式见面,也不禁多看了两眼。 这个男人……生得太好,气质太冷,说他是个杀手,都比救死扶伤的医者像样些。 “太子殿下眼下青黑,脚步虚浮,似有失眠焦虑之症,即便陛下病重,也该保重自己才是。”苏青崖淡然道。 “多谢……提醒。”李钰抽了抽嘴角,更觉得全身发毛,寒气一阵阵从脚底冒上来,若非这么多皇子和太医都看着,他真想侧身让个路……让苏青崖走在后面盯着自己的后脑勺看,实在压力太大了! 刚刚那句话,听起来是关心没错,可谁都不会认为,苏青崖会关心李钰的身体健康问题! 短短十几步路,李钰只觉得无比漫长,幸好,皇帝床边守着的人是李暄,让李钰稍稍安心。不管怎么样,苏青崖总不能当着李暄的面给他下毒吧?宁王也不是好糊弄的。 至于李暄为什么会在这里,还是之前皇帝清醒了一下后吩咐的。很显然,这个时候他并不放心其他皇子和几位郡王,也怕李钰那性子镇压不住,才给他找了尊大佛来坐镇。 确实,李暄抱着纯钧剑斜靠在龙床边上闭目养神,偌大的养心殿,除了太医发出嘀嘀咕咕的讨论声,一切都井井有条,皇后也松了口气。 “父皇晚饭喝了半碗粥,但之后吐了一口血就没再醒过来了。”李钰忧虑道。 苏青崖也不客气,在龙床边上的小凳上坐下,直接便搭脉,很快便道:“喝剩的粥呢?” “在这里。”李钰赶紧去端了过来,但走近几步,又下意识地迟疑了一下。 “我来吧。”秦绾也不难为他,接过碗,端到床前。 不用靠近苏青崖,李钰大大地松了口气,但随即又紧张道:“粥有问题?不会是有毒吧?” 毕竟,皇帝是喝了粥之后就吐血了,太医也对残粥仔细检查过了,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没拿走也是一时忘记了,要不然也轮不到苏青崖来检查。 苏青崖看了一眼碗底剩下的一些已经凝固了的粥,闻了闻,又用手指挑起一些尝了尝,问道:“枸杞人参粥?” “是的,这是淑妃娘娘亲自下厨炖的,原本是想给父皇补补元气的。”李钰道。 随即,不少目光都落在嬷嬷怀里的十一皇子身上。 如果粥有问题,那就是淑妃做的手脚了,淑妃是有儿子的!只是,太子没被废,上面又还有好几个成年皇子,这时候对皇帝下手给十一皇子铺路的话,是不是也太早了点? “药方。”苏青崖放下粥碗,又说道。 这回,是一个老太医拿了之前皇帝用的方子过来,脸上的表情很纠结。 太医院对苏青崖进宫这件事其实是很纠结的,若是苏青崖治好了皇帝,就显得他们这些太医太过无能了,不过,要是苏青崖也没办法,他们心里也平衡了,可是……万一皇帝有个三长两短的,他们怕是要陪葬! 所以,到底应该希望苏青崖有办法,还是没办法? 苏青崖可不管他们内心的纠结,扫了一眼药方,一声嗤笑,就放到了一边。 “请问苏大夫,老夫这方子开得有什么问题吗?”老太医昂首问道。 “不好不坏,吃不死人,不是你们太医的拿手好戏吗?”苏青崖答道。 “我……”老太医气急,指着他手指都在颤抖。 太医的生存法则虽说医者都心知肚明,但像是苏青崖那样毫不在意地就捅破的,绝对没有! “这方子,属阴。”苏青崖开口道。 “陛下肝火郁结,五内俱焚,自当用寒凉之药润泽,有何不妥!”老太医怒道。 “于是,一碗冷水降了火后,再点一把火?”苏青崖反问。 “这……”老太医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枸杞人参粥……那是热性的啊!常人要是这么吃,怕也要肚子疼个几天,何况皇帝的身体已经虚弱至此?可是,要说太医也挺冤枉的,他们又不是厨子,光凭气味就能分辨出材料,一碗白粥,他们只管验了有没有毒,至于是什么食材做的……这个还真没人想到问一句。 “就这么简单?”李钰目瞪口呆。 还以为是父皇病危了,或者是有人暗害,谁想,居然是喝错一碗粥,补出来的毛病? “传懿旨,淑妃禁足长庆宫,无诏不得外出。”皇后冷声道。 没人表示反对,虽然是无心之失,不过毕竟是尹淑妃送的粥导致了皇帝病情恶化,只是禁足还是轻的。 “那么,陛下的病要如何处置?”李暄睁开眼睛,终于问出了第一句话。 “不难。”苏青崖排开针囊,慢条斯理地把银针在烛火上炙烤,清冷的目光却落在李钰身上。 “我?”李钰指指自己,忽然觉得头皮发麻。 “请太子殿下为了陛下,忍耐一下吧。”苏青崖淡淡地说道。 李钰黑线,只想说,你确定你不是公报私仇吗?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在笑啊! “那么,有劳太子殿下。”李暄一句话,把李钰打入万丈深渊。( 就爱网) 第七十六章 你有病,我有药 “病的是陛下,太子殿下能帮得上什么忙?”老太医一脸的不屑。 不过,苏青崖根本像是没听见似的,坐下来,刷刷刷写完一张方子。 这回,老太医都没等人说什么,直接一把抢过来看了。他这种行为自然是失礼的,不过这会儿谁也不在意了,苏青崖的药方,当然没人敢直接用,到底还是要让太医过目的。 “病人全身血液坏死,血中含毒,连新生的血液也会立刻被污染,若是不能一次性将全身血液替换,就只能控制病情,无法根治。”苏青崖道。 老太医也不禁点点头。 皇帝的病情其实并不复杂,他们都能诊断得出来,可是,正如苏青崖所说,换血,必须一次性将全身血液替换,这样人还能活着的可能性实在太小了,谁也没哪个胆量去尝试,所以这种根治的方法,他们连提都没提过。至于控制病情……老太医看着眼前的药方,神色间很有几分复杂。 实在是……这张药方,他这个在医术上沉浸了一辈子的太医,居然……没看懂!龙涎香,活血的。红景天,补肾养气,好吧,也有养血活血的作用,但黄精是治疗脾胃虚弱的吧?还有王不留行,那是女子用的药材啊! 于是,这些药材合在一起,虽说是吃不坏,可能治陛下的病? “这个药引子是什么意思?”一起凑过来看的几个太医忽然指着方子上最后一行字问道。 “至亲血一杯?”那太医疑惑道。 “以血补血,有什么问题吗?”苏青崖问道。 “可是……”老太医犹豫了一下,又想起了之前的话,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这至亲血,难道是要……太子殿下的血?” “至亲均可。”苏青崖淡然地开始写第二张药方,一边说道,“太子殿下若是怕疼,其他皇子和几位郡王皆可,十皇子十一皇子年纪太小就免了吧。还有……宁王的血缘远了些。” 老太医顿时会意,这是父母兄弟子女这些直系都可以的意思?那似乎也用不着太子殿下上。不过,难道这方子的重点是药引子? 李钰的脸色很难看,虽然苏青崖说皇子皆可,可他要是推给别人,岂不是坐实了他因为怕疼,居然连给父皇放点血治病都不愿意?事实上他很怀疑这个所谓的药引子至亲血就是苏青崖故意用来折腾他的! 不过,就算心里再这么想,他也不能说出来,一说就是不孝!不过,反正就是放一杯血嘛,不是什么大事! 想着,他已是一脸正色道:“李钰身为人子,又是现在皇子中最年长的,为父皇治病当仁不让。” 秦绾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最年长?二皇子前恭亲王李铭只是被圈进,离死还早得很呢! “殿下纯孝。”老太医叹服。 其实他也不知道这药引子是不是真的有用,但要是他开口表示反对,那要是皇上不好了,是不是他得担这个责任?反正,一杯血而已,对身体损害不大。 “这药可不是吃一次就够的,一日三次,殿下你确定一个人可以?”苏青崖脸色古怪地看着他。 “……”李钰黑了脸。 一日三次?用不了几天,他就要被抽干血了吧! “父皇身体为重,自然是我等皇子共同分担。”李钧阴沉着脸道。 秦绾都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却发现李钧最近变得厉害,原本还算阳光的脸阴森森的,一副刻薄相,好像硬生生苍老了十来岁似的。看起来,不举果然对一个男人打击很大啊!就是不知道,现在李钧的状况究竟是不举,还是虽然能举了,但一**就吐? 可怜见的孩子啊。 不过,李钧这话一出,其他皇子也各自点头。当然,如果不算年幼的十皇子和十一皇子,每天三次药,还是有点儿不够的,只怕陛下的几个弟弟也得放点血了。 “太子殿下这身体……”苏青崖摇摇头,虽然没说什么,但也是一脸的嫌弃。 “孤撑得住!”李钰咬牙切齿道。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最近的身体真的不好,再要放血绝对是雪上加霜,但是,这情形,他身为太子,能说一个“不”字吗? “拿去。”苏青崖直接把第二张药方丢过去,“补身体的,同样一日三次,免得把太子弄出个毛病来还是我的错。” 李钰楞了一下,有些狐疑地看了一眼递过来的药方,没敢伸手去接。苏青崖能这么好心给他开方子调理身体?绝对是想毒死他吧!说不定,这药方的纸上就沾了毒,拿着就会发作? “苏公子一片好心,殿下还是受了吧。”秦绾轻笑着拿过药方,扫了一眼,也扔给了老太医。 “这方子……绝妙!”老太医一看,连连赞叹,眼睛都亮了,最初对苏青崖的敌意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现在看他的眼神,简直是一副恨不得拜师的热切。 后生可畏啊! 这个人,被称为神医,看起来确实不是浪得虚名的,尤其是,他还如此年轻。 “绝妙?”李钰不信。 “是的,殿下,这方子调理身体极好,尤其对殿下的症状也对症,吃着没错的。”老太医道。 “那便……多谢苏神医了。”李钰说道。 尽管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那老太医的医术他还是信得过的,既然说是绝妙,那应该没错,这状况下再要大量失血,有好药能补补自然最好不过了。 “不谢。”苏青崖却勾了勾唇角,“赶紧去煎药吧。” 李钰下意识就觉得头皮发麻,又往后退了退。 对于李钰和苏青崖之间的恩怨,其实知道的人还不少,至少这殿内的皇子,除了两个小的,都心知肚明。他们也怀疑苏青崖这个药引子就是存心折腾李钰而连他们一起拉下水了的,不过事关父皇,谁也不能提出质疑,以免被人当做不愿意为父皇流血,是不孝。反正,药喝下去,就看父皇是不是好起来就知道了。 “那就请殿下让开些,我要扎针。”苏青崖道。 “哦。”李钰赶紧从龙床边让开了。 苏青崖看都不看,捻起烤热的银针,一口气就插下去七八根,完全不像是普通大夫施针时那种一针下去转许久的磨蹭。一眨眼功夫,皇帝上半身包括脑袋都被扎成了个刺猬。 秦绾暗自吐吐舌头,退到了李暄身边。 这场面……看着实在有点儿渗人。 这会儿,太医们依旧在外间聚在一起,嘀嘀咕咕研究那两张方子去了,第二张也罢了,可是给陛下用的这张完全不明白是基于什么药理开的,难道他们的医术真的相差那么多? 李钰心里不安,即便明知自己听不懂,却也非要凑在一边旁听,其他几个皇子显然也有一样的想法,皇后却在照顾最年幼的十一皇子,安排着让嬷嬷带人去偏殿睡上一会儿,反倒是龙床边上只剩下李暄和秦绾两人。 “方子?”李暄看着李钰的背影吐出两个字。 “确实是补身子的好药,之前苏青崖给我开的就是这方子,不过我嫌苦,磨着他改了。”秦绾答道。 “哦。”李暄闻言,也不说话了。 他们并没有把声音压得太低,李钰和太医们就算在外间也是听得清楚的。 见太子殿下看过来,老太医忙道:“殿下,方子确实是极好的,良药苦口。” “知道了,孤又不是怕苦的姑娘家。”李钰也算松了口气。 只要方子是真的好方子就行,苦……药哪里有不苦的,他一个大男人,还能怕喝药了? 秦绾只在心里笑,不怕? 这张方子就是当初在南楚临安王府,苏青崖为了拆穿她的身份开的那张方子,确实是最好的补身体的方子没错,可上面的药材,绝对是,没有最苦,只有更苦的!还一天三次地吃?这绝对是能把人吃疯掉的节奏! 没有尝试过的人,绝对无法想象药居然能苦到这份上,毕竟,虽然人人说良药苦口,可其实不是所有的药材都是苦味的,甚至很多药材的药性也是互通的,哪个大夫没事会专挑最苦的药材配药?这不是欠抽呢! 所以说,这张药方本身,才是用来折腾李钰的嘛。而且,还有个问题,是连太医都被忽略了的。 太医只看见这方子确实是很能补身体的,尤其用药精妙,让他们叹服,可是却忘记了,李钰虽然需要补身体,可他更需要的……是补血啊! 这方子确实调理身体,只可惜,补血的效果一般般,还不如多喝几碗红枣血糯粥呢。 苏青崖起针的速度比下针足足慢了十倍有余,等最后一根针抽出来,已经过去一个半时辰了。 整套银针摆在一边,原本的亮银色似乎是失去了光泽,不但暗沉沉的,灯光下还隐隐泛着青黑的颜色。 “药。”苏青崖回头道。 秦绾立即端着熬好了煨在火炉上的药上来,另一边,太医战战兢兢地拿了一个空茶杯和一把小刀过来。 “来吧。”李钰挽起了衣袖,扭头。 虽说要放血,可让他拿刀自己割自己他还没这个勇气。 “这……”那太医的手居然也在微微发抖,要知道针灸是精细活儿,医者的手可是最稳定的。可是,这毕竟是太子,是君啊,拿刀割太子的手放血这回事,几辈子都没见太医做过。 “药要凉了。”苏青崖不满道。 “九弟,你来。”李钰咬牙道。 李钧沉默了一下,接过刀子,在他手臂上一划—— 出血了,但是……只是血痕,流下几滴血珠子就止住了,这要放满一杯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李钧僵了僵,犹豫着是不是要再划一刀,或许,这次该划得重一些? 他虽然也练武,但平时要么是直接把人杀了,什么时候研究过要怎么下刀给人放血还不伤到重要的血管经络? 李钰的脸色也黑透了,可要他自己下手,看李钧这一刀他也明白了,他自己……一样掌握不好分寸。这种事还是太医更有理论基础些,可这些太医……对上他的目光,纷纷退散。 “不就是放个血,有那么为难吗?”苏青崖已经很不耐烦了。 “本王来吧。”李暄走过去从李钧手里接过了刀子。 他身份够,辈分也够,完全没有心理压力,抓起李钰的左手,刀子一抹,就在他手臂上开了一道口子。李暄还是比较了解苏青崖的,他折腾李钰是没错,但医治皇帝这事更不能有差错,所以,方子肯定是没有问题的,这血未必是一定需要,但李钰不放血,药放凉了却不是什么好事。 “杯子。”李暄开口。 “啊。”太医赶紧把杯子凑过来接住了滚落的鲜血。 李暄随手把染血的刀子塞回一脸僵硬的李钧手里。他是真正的高手,掌握这点分寸自然不在话下,再加上刀子锋利,伤口平整,其实也说不上有多疼,愈合后疤痕都不会留。 只是……李钰却是个没吃过多少皮肉之苦,娇生惯养长大的皇子,虽说也不是很疼,但是眼看着自己的血哗啦啦往外淌还不能去按的那种视觉,实在是很让人腿软。 幸好,十皇子和十一皇子两个小的已经跟着嬷嬷去偏殿睡了,没看见这一幕,其他皇子脸色发白之余,也不禁暗自发毛。 刚刚他们才发现一个问题,割手放血似乎也是个技术活啊!这药一日三次的吃,宁王总不能从早到晚等着给他们操刀子,那轮到他们的时候怎么办?让侍卫下手吗? 很快的,血流了一茶杯,李暄松开李钰的手,拿了一杯血走回龙床边。 苏青崖也不挑剔,直接将血倒入滚烫的药里,摇晃均匀了,示意两个在一边伺候的宫女来喂药。他可不是会伺候病人的,要是让他来灌药……只怕皇子们得当他是刺客了。 而李钰原本就很多天没好好睡觉了,这下一下子流了那么多血,猛地眼前一黑,整个人身体一晃,若不是扶住了桌子,差点一头栽倒。 “快,快给殿下治伤!”慌得太医们一阵混乱。 “不过是流了点血,三哥还真是身娇体弱。”角落里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 众人抬眼看去,却见是五皇子安郡王李锴一脸讽刺的笑,挑衅地看着李钰。 原本,恭亲王倒台后,李锴和李钰一样,都对太子之位势在必得,甚至,比起性子有些软的李钰,锋芒毕露的李锴显然更得皇帝的圣心,只是……他瘸了一条腿。 身有残疾者不得入仕,连做官都不行,何况是做皇帝?任谁都知道,李锴这辈子顶了天也就是个安郡王了,连升亲王的机会都没有。陛下不是个大方的皇帝,对儿子也一样,从郡王到亲王,也是要立下功绩的,可一个残疾皇子,连办差事的资格都没有,走出去皇帝都嫌丢人! 总算李锴还算是比较坚强的人,酗酒颓废了一阵子后,也就算慢慢调整过来了,反正,他虽然没有了继位的资格,但也因此不会再为任何人忌讳,每日在王府里喝酒听曲,玩个美人,只要不是太出格,任谁都不会管他。 当然,要说李锴就这么咽下这口气了,绝对不可能。他还能不知道自己的腿是怎么瘸的吗?意外?哪来这么多意外,怎么不意外到李钰腿上去?分明就是那个欧阳慧买通了高手做的。背后是谁指使的,那还用说吗? 就算原来不知道,只看最终是李钰登上太子之位也该明白了。皇家子弟,哪里有蠢人呢。 不过,李锴这话,李钰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干脆闭着眼睛坐着,任由太医给他包扎伤口,权当做没听见了。 “三哥可是太子,是储君,要保重身体啊,为父皇献血之事,就不劳三哥了吧。”李锴继续说道。 “五哥。”身边的七皇子平郡王李铎轻轻拉了拉他的衣服,示意他别再说了。 “我这是关心三哥!”李锴一声冷哼,瞪了他一眼。对于这个同母弟弟,他是恨铁不成钢的,他自己是废了,可李铎还好好的,还是有一争之力的,原本支持他的人,李钰上位后肯定不会再用,自然只能继续支持弟弟。可这孩子……性格软得跟面团似的,怎么都扶不起来,没让他少生气。 当初,他们的母妃这样养儿子是不想让他们将来兄弟相残,也说不上是错,可人算不如天算,李锴废了之后,再要改李铎的性子就来不及了。 “有劳五弟关心了。”李钰开口说了一句。 这两人,一个废了,一个扶不起来,他还真没放在眼里过,他是太子,自该有为君的涵养,失败者的吼叫声,听听也就罢了,实在不必当真计较。 “我看三哥的样子可不大好,刚刚又放了血,不如到偏殿和小十一他们一起去睡会儿?”李锴提议道。 “不必。”李钰冷声道。 “父皇还躺着,要是太子三哥再倒下可不得了啊。”李锴道。 其实他说的未尝没有道理,若是换个人好好说,也许李钰就顺势去歇着了,毕竟身体真有些撑不住,失血也算是个好借口,就算父皇醒来也有话说。可是,这话由李锴说出来,处处都像是挤兑,哪有半分的关切? 就算是硬撑,也必须给撑着! “孤说了不必!”李钰厉声打断了李锴还想说的话。 “都闭嘴!”里间一声低斥,李暄走出来,扫视了一圈,与他森寒的目光接触的人无不低下头去。 “皇叔祖,父皇如何?”李钰赶紧道。 “服了药,气息稳健多了。”李暄冷肃的面容渐渐松开,缓和了一下口气,又道,“当然,你们几个要是继续下去,把陛下气醒了……” “不敢。”不只是李钰和李锴,在场的皇子和太医都诚惶诚恐了。 就算是李钰和李锴起了冲突,可他们在一边却没有劝谏也是错。 李暄点点头,还没再说什么,就见秦绾和苏青崖并肩走出来。 “苏大夫,陛下只要每日服药即可吗?”太医们立刻围了上来。 “七天后我再来行一次针,顺便看看是否需要改药方。”苏青崖道。 闻言,众皇子可都松了口气,七天,一日三次,也就是二十一次药,平均分摊到每个人身上,顶多也就三四次,流这点血,问题还不是很大,又能显示自己的孝心,不错! “苏神医。”猛然间,一个身影挡在了苏青崖面前。 “五哥!”李铎吓了一跳。 “安郡王?”苏青崖一怔,回头看了秦绾,用眼神问,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秦绾微微摇头,一摊手,表示自己也不明白。其实他和李锴并未正式照过面,弄瘸他的腿也是派下面人去做的,她绝不会让自己的手去伤害皇族子弟给人落下把柄的。 “听说,西秦鸣剑山庄的唐默残废了几十年的腿,苏神医也给治好了?”李锴问道。 这话一出,李钰不禁眼皮子一跳,连心跳都加速起来。 对了!苏青崖能医好唐默的腿,凭什么就医不好李锴的?李锴的伤情比起唐默,那轻的可不是一点半点。父皇原本就喜欢李锴,若是他能治好腿疾,岂不是又会变成那个让他头疼的安郡王?哪怕他现在已经是太子了,可父皇还在呢,不见前恭亲王的下场? 能想到这一点的人显然不少,一瞬间,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苏青崖身上。 “本公子医术不精,怕是让郡王失望了。”在一片各色目光中,苏青崖冷淡地开口道。 李钰闻言,不由得暗中吐出了一口气,整个人也放松下来。刚刚他还担心,苏青崖若是想给他找茬,医好李锴的腿显然是一招杀招,不过看起来,他是没这个意思。 “苏神医怎会医术不精?”李锴的脸色也有些难看。显然,他也是和李钰一样的想法,才觉得能请动苏青崖给他治伤的。 他不是欧阳慧那女人的挚友吗?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杀了欧阳慧的李钰登上皇位? “郡王这话说得好笑。”苏青崖一脸惊奇地看着他,“本公子难道喜欢承认自己医术不精?还是说,再看一看才说医不好,郡王心里就能好受点?” “……”李锴也是第一次跟苏青崖打交道,一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若是苏神医不介意,还请……替安郡王看看?成与不成,都无碍的。”皇后温温柔柔地开口。 皇后很有几分忧虑,她没有嫡子,虽说哪个皇子继位都与她关系不大,只是,比起李钰,显然是李锴上位更好,毕竟李锴和李铎的生母才是个小小的嫔,而李钰的生母周贵妃却权摄六宫,皇太后,也有过得好和过不好的分别的。 李锴也很清楚这其中的关窍,顿时一副诚恳的模样拱手道:“有劳苏神医再看一看。” 苏青崖一声冷笑,眉眼之间闪过一丝不耐。 这些皇子皇孙,再怎么摆出一副礼贤下士的虚心态度,可眼里的傲气和不屑依然收敛不干净。就像是李锴,或许觉得自己身为皇子,堂堂郡王,稍加客气,别人就该感恩戴德了。 “五哥,你难道不知道,苏青崖从来不医欧阳慧伤的人吗?”不远处,李钧抱着双臂嘲讽道。 “住口!”李暄脸色一沉。 李钧一怔,也自知失言,不过他最近性情也变得厉害,只是转过身去不说话便罢了。 李锴和李钰的脸色也很不好看。 李锴的腿跟英王府肯定是脱不了关系的,而众所周知欧阳慧是英王的谋主。然而,到底也没有证据证明这是欧阳慧下的手,毕竟,很多人都可以证明,李锴出意外那天,欧阳慧远在数百里开外。 就算谁都知道必定是欧阳慧派人去做的,可知道是一回事,大庭广众之下直接说出来就不行了,就连受害者的李锴,也不敢这么说。 没有证据,指责亲兄弟,皇帝信不信另说,但一个无能的帽子肯定要扣下来的,所以他当初才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然而,这时候,虽然皇帝昏迷着,可还有其他皇子在,太医在,李钧居然就这么说出来了! 李钰狠狠地瞪了李钧一眼,但这时候也没办法斥责什么,何况,这个弟弟从云州回来就变了不少,大婚后更是变本加厉,根据他安排在端王府里的人回报说,李钧最近越发的喜怒不定,阴晴难测了。 王妃秦珍就像是个摆设,就连大婚之夜,还是新娘子自己揭开的盖头,李钧就没踏进王妃院子一步,后院的其他人包括云州带回来的那个纪庶妃也没哪个是得了宠的,个个独守空房,反倒是……秦绾送了李钧一个俏寡妇得了宠,如今李钧几乎夜夜都歇在那寡妇房里。 李钰虽然没觉得秦绾会害李钧,但是……这事总觉得有些诡异。他这个弟弟也算是阅人无数了,就算不喜欢王妃,可这么多美人都不要,偏偏就看上个寡妇了?他也旁敲侧击地问过几句,只是李钧支支吾吾地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加上李钰最近实在力不从心,也就没精力去管弟弟的房里事了。 可是,他怎么都没想到,李钧居然变成了这个样子,怎么看怎么破罐子破摔的味道! “你说,是不想医,还是医不好?”李暄叹了口气,转头问道。这个问题如果不是当面回答清楚,只怕李锴不会善罢甘休,连李钰也会因为提心吊胆,说不定就做出点什么不该做的事来了。 “跟萧家的那个一样,骨头粉碎了。”苏青崖一声嗤笑道,“我是大夫,不是神仙,你真以为我吹口气,就能让人重新长块骨头出来?” “听见了?”李暄也不追究他话里的真假,只看着李锴。 “是本王鲁莽了,苏神医勿怪。”李锴就像是个戳破了的球一般,整个气势都泄了。 他请过无数个大夫,自己的腿是个什么情况他当然是心知肚明的,求到苏青崖头上,其实也是抱着最后的一线希望,果然……还是自己痴心妄想了啊。 也是,少了块骨头,大夫能有什么用?唐默的腿能治好,他可没少块骨头的。 “本王送苏神医出宫,你们几个都安分点,陛下还躺在里面!若是谁再出什么幺蛾子,别怪本王剑下无情!”李暄斩钉截铁道。 “是。”众人纷纷应是,不由得抹了把冷汗。 宁王有殿前带剑的特权,可以先斩后奏,就算他不能真的杀了皇子,可先揍后奏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请。”李暄一摆手。 苏青崖收拾好东西,提着药箱就出去了,倒是秦绾跟着走的时候,途径李钰身边,低声说了一句:“殿下,记得吃药。” 李钰还没说什么,三人已经走出殿门了,他只好把话又咽了回去。 反正,他肯定是会乖乖吃药的,他还没当上皇帝,还没大权在握,怎么肯折了寿数?根本不需要别人来提醒他这一点。 父皇也不会喜欢继承人整天病病歪歪的,看起来,父皇养病的这段时间,得把自己的身体也调理好了才行。 就是……那个该死的噩梦要怎么办! ------题外话------ 其实,割手放血真的是个技术活,轻了,流一点血就凝固了,重了……这个更悲催╮(╯_╰)╭ ps:话说有实体礼物福利活动哟,大家记得关注公告章节~( 就爱网) 第七十七章 狗咬人和人咬狗 宫里形势不明,李暄自然是要留下来镇压一下的,只把他们送到了宫门口,叮嘱了几句就回去了。 秦绾拒绝了宫里派的轿子,就和苏青崖两人踏着夜色慢慢往回走,朔夜和荆蓝就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你不问问药方的事?”苏青崖很平静地开口道。 “你写着玩的吧。”秦绾一耸肩。 “嗯?”苏青崖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那张让太医都看不懂的药方可不是随随便便把一堆药材合在一起就行的,越是医术精深的大夫,越是能从中发现很多药理知识,当然,重点是,这么一张让人不懂的药方,吃下去还得不会吃死人!他不信秦绾懂的那点皮毛真能看懂这方子。 “我看不懂药方,但看得懂你。”秦绾闷笑道,“若是起作用的是药,你不会开一张让太医都看不懂的方子,这方子的作用就是当陛下好起来的时候,让人觉得是药的作用而不是其他,其实……真正管用的是你扎的针吧?” “星辰渡厄针法,一口气连扎八十八针,现在世上也就我一个人能完整用出来了,蔺长林顶多只能到六十六针。”苏青崖一声冷哼。 “所以,那药吃不吃其实无所谓?”秦绾哭笑不得。 虽然她隐约也猜到了,但真听他说出来,还是想扶额长叹,他这是耍了东华整个皇族吧! “固本培元,吃了比不吃好。”苏青崖答道。 “……”秦绾无语。 “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苏青崖一脸的不在意。 “好吧。”秦绾叹了口气道,“你就是想让李钰放点血?” “本来是想让他一个人放的,不过看东华的皇子似乎都很期待的样子,所以,让他们放个七天再说。”苏青崖道。 “一个人放,两天就成人干了好吗?”秦绾揉了揉太阳**。所以说,这根本就是他们自找的吧?要是李钰一个人,说不定苏青崖让他每天放一次,放个两三天的也差不多了。 “你可以让那些皇子皇孙们一起吃药的。”苏青崖偏过头,给她一个很恶劣的笑容。 “那药……不补血。”秦绾提醒道。 要是等太医开方子,也许方子没有这么精妙,但肯定会更对症些。那些太医也是脑筋没转过弯来。 “吃了比不吃好。”苏青崖还是那句话。 “我知道了。”秦绾点点头。 反正,太医院肯定也会给那些皇子们开补药的,还不如就用苏青崖这个,相信李钰也会很愿意的,一个人吃苦,不如把所有人都拉下来陪他一起吃嘛。 就是不知道,七天过后,那些皇子还有几个吃得下饭的。 “陛下的病,之后怎么办?”秦绾又问道。 “星辰渡厄针法只能用一次,否则病人承受不了。”苏青崖道,“他明天就能醒,七天后我看恢复情况换个方子吃药,只是……你们的陛下若是再这般不惜命,医者也不是神。我不救自杀的,这已经是破例了,下不为例。” “我让王爷劝劝他。”秦绾也无奈。 “李钰吃的那张药方,有一味药会和甜梦香起反应。”苏青崖犹豫了一下才道,“若是他一直歇在皇宫里倒也无妨,毕竟在宫里燃香风险太大了,可若是他服药期间回了太子府,或者回府之后还在坚持喝药……” “会有什么副作用?”秦绾黑线。 千万不要像那个凤求凰似的,合在一起就变成春药啊。 “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苏青崖顿了顿,淡然道,“甜梦香的原理其实是致幻剂,那药会成倍催化甜梦香的效果。” “多做几个噩梦?”秦绾想了想道。 “不……”苏青崖看了她一会儿才道,“是白日做梦。” “白日做梦?”秦绾一愣,等到恍悟过来,不禁汗颜,“你的意思是,他连白天都会看见幻觉?” “差不多吧。”苏青崖点头。 秦绾抽了抽唇角,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苏青崖的用药,就跟她的用谋一样,一环接一环,紧密相连,丝丝入扣。现在皇帝对李钰已经很不满了,这要是李钰在朝会上出现幻觉来个大喊大叫的,就算说他没疯,也没人信吧? 确实够狠的。 她还是冤枉张氏得了疯病,但苏青崖却是要活生生地把李钰逼出疯病来啊! 更绝的是,这药若是所有皇子都喝了,却只有李钰一个人出现幻觉,怎么也不可能怪到苏青崖头上去吧? “要是你觉得不够,还有别的办法。”苏青崖又道。 “够了。”秦绾轻轻一笑道,“慢慢来正好,人死了就是死了,很快的,就是这样战战兢兢地活着,慢慢地受罪才好。” “你高兴就好。”苏青崖说着,微微一迟疑。 “还有事?”秦绾觉得,就算苏青崖说他刚刚给皇帝下了个毒她也不会太惊异了。 “我刚刚看端王的模样,像是……”苏青崖皱了皱眉,很艰难地说道,“像是,纵欲过度?” “哈?”秦绾目瞪口呆,这还真有能让她震惊的东西啊。 不过,纵欲过度是什么鬼,李钧不是不举了吗? 回头她得让人去查查端王府最近发生什么事了,大婚之后,她好像对妹夫的关心不太够啊,这可不太好。 “不过……”苏青崖又道。 “你能不能一次性说完?”秦绾白了他一眼。 “你真是个姑娘家么。”苏青崖黑线了。 “本小姐是个快要嫁人的姑娘家,不怕听。”秦绾没好气道。 “好吧,就是端王虽然像是纵欲过度,但却没有肾亏的迹象。”苏青崖干脆道,“只是他离我太远了,只看面相也许不准,具体需要让我把把脉。” 秦绾的脸色很古怪,纵欲过度却没肾亏?该不会是……她想起来自己从云州回来时送给端王的“土特产”了,难道说,李钧上不了女人,干脆去上男人了?不,应该说,是去让男人上了? “你这是什么表情?”苏青崖纳闷。 “没什么……”秦绾挥挥手,不理会了。 不管李钧要男人还是要女人,反正和她没什么关系。不过……李钧能和张氏滚床单,说明他的问题已经解决了啊,要不要……干脆把张氏送给他算了? 一回到苏宅,还没进门,苏青崖一个踉跄,差点被门槛给绊着,幸好扶住了门框。 “怎么,你没喝酒吧!”秦绾吓了一跳。 “没事。”苏青崖深吸了一口气才道,“星辰渡厄针法太耗精力罢了。” “那你还能撑到现在?”秦绾看着他极为难看的脸色也无语了,示弱一下就不行吗? “你背我回来?”苏青崖反问道。 “在北燕的时候我没背过吗?”秦绾怒道。 “你那是拎好吗?”苏青崖更怒,自己用轻功飞和被人拎在手里飞能一样吗?这种经历尝试过一次绝对没有人想尝试第二次的! “好吧,我的错,不该让宫里的轿子回去的。”秦绾委屈道。至少朔夜肯定不敢拎着你走啊,明明就是你自己嘴硬。 “滚,这三天不要来烦我。”苏青崖靠着门休息了一阵,转身进去,用脚勾上了门。 秦绾结结实实吃了个闭门羹,也知道他现在心情不怎么美妙,摸摸鼻子,回头道:“我们回去吧。”第二天,李暄从宫里传来消息,皇帝陛下清醒了。 这一回,太医院的老头们个个像是打了鸡血似的,死命地研究着那张看不懂的药方。 那些药材合在一起,应该是对身体有好处的,算是补药吧,可是,凭什么能救醒陛下呢?难道这至亲血的药引子真有什么说法,是圣山医宗的不传之秘? 皇子的血不好弄,割手的刀是凶器,要是在宫里不见了更麻烦,不过,这不是还有一件不起眼的东西嘛?于是,早上皇帝服了药,那装着鲜血的茶杯就不见了。皇帝醒来后有些喜怒不定,伺候的宫女更加小心翼翼,不见了个杯子这点小事自然没人敢声张了。何况,长点脑子的人都知道,肯定是那几个太医拿走的。 而宫外,夏婉怡的婚事已定,夏泽天也已经递交了国书,终于要启程回西秦了,这回倒是行色匆匆,连夏婉怡的婚礼都不参加了——也许夏泽天觉得,参加这个婚礼才叫丢脸吧。 只是,皇帝罢朝,夏泽天也无法辞行,行程也就耽搁了下来。 另外一个无所事事的唐少陵,在逛遍了京城的各色美食小吃,间歇性地跑去苏宅找抽之外,倒是没再干什么出格的事,也没和丞相府再有任何牵连,甚至那种没心没肺的态度,让秦绾觉得,他根本就没把江辙说的那句“灭口”放在心上,只怕就算她立刻去告发江辙私通西秦,这人还会自觉地呈上证据。 所以说,其实他和江辙应该是有仇的才对吧? 三天后,皇帝能起身走动了,立刻开了大朝会,李暄和几个皇子也终于不用一直守在宫里了,每天只让需要放血的那个轮流进宫伺候着。 皇帝知道了自己能这么快就好起来的药是什么之后,倒是大手一挥,免了李钰献血的差事。 毕竟,皇帝倒下了,太子还要监国,总不能两个一起躺下。 皇帝亲口说的话,李钰顿时如释重负,虽然只放了两次血,但他的身体状况太糟糕,如今得了旨意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太子府调养那自然是好的。 苏青崖的补药……那真不是一般的苦,他找太医问过,不过那老太医坚持良药苦口,李钰也不想被人说堂堂太子吃个药还怕苦,只能是捏着鼻子一天三碗地灌。当然,有好东西自然应该想着亲兄弟的,太子殿下很显示了一把手足之情,大家一起来良药苦口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李钰确实感觉自己的精神好多了,在宫里住的几天也没再做噩梦,也就能说服自己忍下那苦味了。 然而,他还来不及高兴,回到太子府的第一个晚上,噩梦再次降临。 李钰不得不考虑,难道说,是因为欧阳慧在太子府住了好几年,所以才闹鬼的?要不然,怎么皇宫里或是含光寺都好好的呢。 一边想着,他还是不得不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上朝。 夏泽天终于能上朝辞行了。 皇帝还是松了口气的,让一个西秦的战神滞留在东华并不是什么好事,如果可能,皇帝也是巴不得赶紧把人打包送回西秦去的。 只有秦建云黑着一张脸,眼神很不善。 你走就走了,偏还留了个祸害给安国侯府,就算他放弃秦桦这个儿子,也没想过会有这么个糟心的儿媳妇! 皇帝赏赐了践行的礼物,又许诺了好好办夏婉怡的婚事,夏泽天也是一副很满意的模样,浑然没觉得妹妹嫁进秦家后会是什么日子。 至于送行的人,镇南王世子也是重要的人物,可他又是晚辈,皇帝想了想,还是决定让太子代自己将使节团送出城,也算给足西秦面子了。 “殿下,殿下!”荀嘉义拉着李钰的衣袖,低声叫道。 “啊?”李钰猛地回过神来,这才想起这是朝会上,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顿时连残存的几分睡意也没了。 “太子,一会儿你便送西秦使节团出城吧。”皇帝也看出了他心不在焉,但当着夏泽天的面也不好斥责,语气中却已经有了几分不悦。 “是,父皇。”李钰赶紧上前接旨。 “太子殿下这看起来像是精神不佳?”夏泽天上上下下打量了李钰一番,假笑道,“听说陛下前日身体欠佳,太子殿下果然一片纯孝。” “孤身为人子,孝顺父皇理所当然,不值一提。”李钰道。 “是极是极,看着殿下这模样就知道了。”夏泽天一摊手。 不过,皇帝听到这话却不禁皱起了眉。 不是已经让李钰不用献血,回府休息了吗?怎么脸色倒比在宫里侍疾那两天还难看?就算是今早刚刚放过血的李钧,看起来也好多了。 太子,国之储君,自己已经是在拖日子了,难道继位的皇帝再是个病秧子? 李钰也很黑线,但人家说他孝顺,不管是不是,他都不能反驳。 然而,猛然间,眼前一花,夏泽天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居然和另一副容貌重合了。用力眨了眨眼睛,他按捺下心底的不安,沉声道:“不知世子打算何时启程?” “早些上路吧,这会儿他们应该已经收拾好行装了,不如……太子殿下一起出宫?”夏泽天提议道。 “既然如此,太子便去吧,散朝。”皇帝开口道。 原本,今天的早朝就是为了表示对夏泽天的重视举办的,也有让他知道,皇帝只是小病并无大碍的意思,以示震慑,原本也不可能在西秦的战神面前讨论什么政事。 “啪!”就在这时,金殿中央一记清脆的耳光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夏泽天被打得头都偏到了一边,耳鼓嗡嗡作响,好半晌听不清声音,脸上火辣辣的抽痛,可见挨的这记耳光下手有多重! 要说平时他自然不可能挨上这个耳光,可这里毕竟是在金銮殿,东华皇帝的早朝上,他做梦都没想到堂堂东华太子居然会毫无征兆地打他一巴掌!再加上李钰武功不差,出手快,又事发突然,就算是他,也是感觉到脸上的抽痛,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的。 好不容易等脑袋的晕眩平缓下来,夏泽天揉了揉肿起的左边脸颊,看着李钰的目光中满是杀气。 就算千秋节那天,他被秦绾用两根金簪从马上打下来,也没这么狂怒过。毕竟,那是比武,他堂堂战神,赢得起也输得起。可是,金銮殿上,他居然在东华君臣面前挨了一巴掌,这关系到的已经不是他的个人荣辱,而是整个西秦的尊严了! 满朝文武包括皇帝在内,都被这一巴掌打傻了,回神的速度居然还不及夏泽天。 “太子殿下这是何意?”夏泽天咬牙切齿道。 “我……”李钰自己也楞了一下,随即低头看看自己因为用力太大而隐隐发麻的手掌,再抬头时却是脸色大变,连连后退了几步,大吼道,“你、你滚开!不要来找我!” “太子!”皇帝站起身来,一声怒吼。 “父皇?”李钰迷乱的眼神一清,但很快又茫然起来,指着夏泽天道,“你是那个阴魂不散的,滚出去!” “陛下,希望您能给西秦一个交代。”夏泽天铁青着脸,一字一顿地道。这是直接把这场冲突上升到两国之间的高度了。 “按住太子!”皇帝无暇理会他,一叠声的吩咐。 武将行列里立即走出来两个将军,想要拉住李钰,然而,再怎么说李钰也是习武之人,这会儿又爆发了蛮力,两个武将不敢伤到他,一下子还真制服不了他。 皇帝大口喘着粗气,原本就是强撑着的身子更是摇摇欲坠,几欲晕倒。 一边的李暄看不过去,扶了他一把,随即走下台阶,一记掌刀敲在李钰后颈上,把人打晕过去。 皇帝喘了口气,怒道:“究竟怎么回事!” “陛下,恐怕是本世子要问怎么回事吧?”夏泽天暴怒道。 皇帝看着他红肿的半边脸,一时哑然,又头疼无比。怎么回事?他还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呢,谁晓得李钰突然发什么疯? “陛下,先传太医吧。”李暄淡淡地道,“夏世子脸上的伤要处理,太子殿下的状况也不对。” “不必了!本世子这就返回西秦,不劳远送,告辞!”夏泽天怒气冲冲地一拱手,转身就要走。 皇帝顿时大急,这要是让夏泽天顶着这么一张脸走出去,东华和西秦的盟约也岌岌可危了。 “太子殿下最近压力太大,有些神智失常,还请世子见谅。”李暄的声音依旧是平静无波的。 “见谅?宁王倒是让本世子见谅试试?”夏泽天一声冷笑,手指点着自己的脸颊道,“怎么,总不会说你们的太子殿下神智失常到疯了?乱咬人?” 李暄无言,毕竟李钰在众目睽睽之下甩的一巴掌,怎么辩解都没有用。 “来人!把太子送回府邸,让太医院的人全部去会诊到底出了什么毛病!”皇帝一声怒吼。 他对李钰的忍耐实在已经到达顶点了,只是体弱多病还罢了,可要是连脑子都出问题了,他接得下东华皇帝这个重担么!剩下的几个皇子中,原本还觉得李钰虽然软了些,但也不失为一个守成之君,只要有大才辅佐,还是立的起来,可如今看来,这才是个最不靠谱的! 这一巴掌下去,要说李钰没疯,怕是满朝文武都不信。 “世子放心,朕一定会给西秦一个交代的。”皇帝沉声道。 “好,既然陛下如此说了,本世子就在东华多留一天,且看陛下能给出什么交代!”夏泽天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配上那张肿起了半边的脸,更让人觉着毛骨悚然。 “请世子到偏殿,让太医处理一下伤口,陛下一向是很尊重西秦的。”李暄道。 夏泽天闻言,脸色一阵扭曲。 皇帝很尊重西秦?那么,不尊重西秦的只是太子?于是你这究竟是给人开脱,还是入罪? 不过,皇帝虽说下旨将所有太医都派到了太子府,但宫里也不能不留人,别说夏泽天的伤了,皇帝被这么一气,好不容易有点起色的身体顿时又垮下去一大半。 不提宫里乱成一团,虽然夏泽天没有出宫,但毕竟这一幕文武百官都看见了,再加上殿内殿外的内侍和侍卫,还没到正午,早朝上发生的事就沸沸扬扬传遍了京城。 最关键的是,皇帝大概是被气得忘记了,李暄……大概也是忘记了吧,谁也没下封口令。 人们总说长舌妇长舌妇,不得不说,男人长舌起来,这威力也是很恐怖的,等在盛世吃饭的秦绾等人听到消息时,传言已经变成了太子殿下当殿痛殴西秦镇南王世子,世子毫无还手之力了。 于是,很诡异的,满城百姓还都在为自家太子殿下叫好。当然,滞留驿馆的西秦使节团的心情就不那么美好了。 “太子殿下威武。”被请来镇压唐少陵这个不安定分子的南宫廉毫无诚意地说了一句。 反正盛世有酒有菜,离开京城之前就在这里落脚也没差。 一边的唐少陵却是风卷残云般扫荡着桌上的菜肴。 姬夫人做的菜,品种虽然多,但每样就那么一点点,真的不够吃的。 那什么什么世子,什么什么太子的,统统都要等他吃完饭再说! “李钰性子软,这头一回硬气了,真希望他挺得住。”秦绾捧着茶杯,懒得跟唐少陵去抢东西吃。 她可是最清楚,李钰会打那一巴掌,八成是出现幻觉了,不过,他才回太子府过了一夜吧?苏青崖的药未免也太立竿见影了。 “啊~吃得好饱!”唐少陵终于放下了筷子,摸着圆滚滚的肚子,一脸满足地叹息。 “饱了?还吃不吃了?”秦绾问道。 “嗯……”唐少陵苦大仇深地看着盘子里仅剩的一点菜,终于苦恼地摇摇头,“吃不下了。” “很好。”秦绾满意地点点头,打了个响指。 荆蓝走过来,麻利地收拾了桌上的残羹剩饭,隔了一会儿,重新端来六七样菜肴,一一在桌上摆好。 唐少陵看得目瞪口呆。 好像好好吃的样子,有两盘菜都没见过! 秦绾这才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开始吃饭。 “你……”唐少陵指着她说不出话来。 “怎么,唐少侠不是吃饱了吗?”秦绾笑道。 “……”唐少陵泪奔,早知道还有好吃的,刚才就少吃点了,现在是真的……一口都吃不下了! “看起来味道不错,适合下酒。”南宫廉也放下了酒坛子,拿起筷子。 “你故意的。”唐少陵哀怨道。 “对,有意见?”秦绾一扬眉。 “没有……”唐少陵郁闷道。 “不过,这事不好解决吧?”南宫廉开口道。 秦绾一怔,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还是李钰的事,不由笑了笑,不在意道:“没事,太子殿下神智失常嘛,王爷不是说了吗?” 南宫廉没好气地看着她。 李钰怎么“神智失常”的,现场参与还扮演了一回女鬼的南宫廉自然最清楚不过了,于是,太子殿下就被扣上脑子有病的帽子了?难道秦绾扮鬼吓他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吗?那么,这个女子的心思缜密,甚至在虞清秋之上啊,更别提那个冉秋心了,差的太远。 “流言传得太快了。”南宫廉叹了口气。这也是东华方面根本没有控制流言的关系吧。 夏泽天有意散布,李暄默契配合,只剩半条命的皇帝陛下只顾着怎么善后了,完全忽略了流言的问题。 “当然快了。”唐少陵一边剔牙,一边闲闲地说道,“这世道,狗咬人的事天天有,已经不稀奇了,人咬狗才是稀奇事!” “……” “……” 南宫廉和秦绾对望了一眼,都无话可说。 唐少陵这样一句话黑了李钰和夏泽天两个人的,才叫欠揍啊! “不过,话说回来,谁说那是人咬狗?”顿了顿,秦绾又道。 “怎么?”唐少陵一怔。 “这算是人咬狗还是狗咬人,谁知道呢。”秦绾一摊手,云淡风轻道。就是嘛,李钰和夏泽天,谁是人,谁是狗,还真挺微妙的。 南宫廉哭笑不得。好吧,这个比姓唐的小子更毒! 秦绾继续慢条斯理地用饭,姿态优雅,气质高贵,仿佛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似的。 “小姐。”荆蓝正好又搬着一坛没开封的酒进来,听到这句话,却笑着插了一句,“什么狗咬人、人咬狗的,依我看,根本就是狗咬狗!” “噗——”南宫廉一口酒直接喷了出来。 搞了半天,原来最毒的还是这个丫头啊! “罢了,换个地方喝酒去。”他顺手抄走荆蓝怀里的酒坛,又拿走了桌上的一叠梅子酱花生仁当下酒菜,直接就从窗口跳出去不见踪影了。 “哈哈哈……”唐少陵拍桌大笑,一边道,“秦姑娘身边的人都很有意思啊!” “那是本小姐调教得好。”秦绾微笑。 “说的是。”唐少陵点点头,又凑过去道,“什么时候秦姑娘来西秦,也帮我调教调教鸣剑山庄的丫头?” “其实……我比较想调教一下唐少侠你的。”秦绾抬起头来,看着他,一脸诚恳地道,“唐少侠,没人对你说过,你很欠抽吗?” “没有,绝对没有。”唐少陵立即摇头。 “没有?那么我问一件事。”秦绾笑道。 “什么事?”唐少陵随口道。 “你捏着江辙什么把柄了?”秦绾突然开口道。 “不就是……”唐少陵顺口说道,不过才说出三个字,立刻就察觉到了不对劲,但脸色也变了。 秦绾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笑。 ------题外话------ 推荐帝歌最新暖作《诱爱之男神手到擒来》 他从雨夜里捡回来的一条狗,竟摇身变成了容貌清妍的美人。 从此,一穷二白的他被一只妖赖上了。 … 为了撩到男神,她抛下矜持,每日变着花样来勾引。 送花送饭、野宿看星辰、制服齐上阵,通通没能拿下男神,终于在某一天,感染风寒裹得严严实实的她,被男神给吃了。 “没想到你口味这么重,不爱制服爱禁欲。”她缩在被窝里,英气漂亮的脸蛋浮出一抹绯红。 他像只饱食的饕餮,狡猾一笑,“一剥到底,滋味无穷…”( 就爱网) 第七十八章 把柄 “你诈我?”唐少陵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很显然,对自己被秦绾摆了一道有些不高兴。 实在是,吃饱喝足,气氛太好,话题又一直在别的地方,让他警惕心大降,谁知道这狡猾如狐的女人会突然来这么一手? 其实,他已经能确定那晚潜入丞相府的人就是秦绾,而且秦绾恐怕也知道他猜到了,可是,这几天,秦绾依旧是一副仿佛毫不知情的模样,都要让他差点忘记这回事了,却没想到,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秦绾笑而不语。 虽然唐少陵什么都没说,但就是那脱口而出的三个字,加上他之后的表情就已经可以断定,唐少陵确实是捏住了江辙的什么把柄,才让江辙对他无可奈何的。至于唐少陵拿着把柄威胁了江辙什么她没兴趣,她想知道的,就是这个把柄的内容。 “你想干嘛?”唐少陵警觉地看着她,只觉得被她笑得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这回,他可是再也不敢在秦绾面前放松了,这个女人……简直太会见缝插针了,只要露出一丝破绽,就会被揪住穷追猛打。 “说来听听嘛。”秦绾一脸诚恳地道,“好东西要大家分享,对不对?” “不对。”唐少陵立即摇头,“本公子一向喜欢吃独食。”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秦绾试探道。 “朋友归朋友。”唐少陵的态度很坚决。 “好吧,不说交情,那我们谈利益。”秦绾笑眯眯地道。 何况,比起谈交情,她确实觉得谈利益更保险一点,也省掉不少麻烦,至少,如果事后要弄死唐少陵灭口什么的也不会良心不安。 “怎么谈?”唐少陵想了想,问道。 很好!秦绾满意地点点头。不是一口拒绝,那就是可以谈的。只要可以谈,那就是价格合不合适的问题,而在这一点上,她觉得自己还是很有回旋余地的。 “先申明,你已经答应过了,我在京城的期间,三餐盛世包了。”唐少陵提醒了一句,言下之意,一件东西可不能拿来做两次交易。 “那……宫里的御厨?”秦绾问道。 “御厨的手艺也没有姬夫人好啊,除非你让姬夫人跟我回鸣剑山庄。”唐少陵的眼神亮闪闪的。 “想都别想。”秦绾黑线。 “那我没什么想要的了。”唐少陵往椅背上一靠,耍赖般的一摊手。 “……”秦绾沉默了一下,一边细细地打量着他,一边摸着自己的下巴,陷入了沉思。 唐少陵这种人,用威胁是没有用的,何况,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她也不想用这种没品的手段。至于利益……唐少陵喜好美食是个弱点,只可惜之前已经答应他了。其他的,鸣剑山庄虽然不是富可敌国,但也绝对不缺钱,一个江湖世家,怕也不会多在意身外之物。而且鸣剑山庄毕竟是西秦的,她一个东华的郡主也给不了什么。 让苏青崖来或许会有额外效果,但这种让朋友携恩求报的手段实在有违她的原则。 “天材地宝、神兵利器、武功秘籍,你有什么想要的?”秦绾干脆直接问道。 “……”唐少陵默然,一脸控诉地看着她。 这种“我有钱,我任性”的表情,怎么就这么欠扁呢! “本小姐很有诚意的。”秦绾一脸认真。 这天下间,只要唐少陵说得出口的东西,基本上就没有她找不到的,就算她找不到……让李暄去皇宫宝库找! “可是……本公子还真没什么想要的啊。”唐少陵伤脑筋道,“要不,你现在就跟我打一场。” “好啊。”秦绾想也不想道。 打一场?那是多大的事…… “不行不行!”唐少陵立即摇头,又自己否定了这个提议,“你要是不尽心怎么办?本公子是要夺得第一的宝座,不是要你让给我!” 秦绾无奈,好吧,其实她是真有这个意思。 因为是师父排的榜,所以,要是真打,她肯定是不能输的,可要是这种打法,让给唐少陵也没关系。 “就知道你不安好心。”唐少陵翻了个白眼。 “其实,你看你一个西秦人,捏着我们丞相的把柄有什么用?不如给我好好利用嘛。”秦绾笑容可掬道。 “于是我就该让你拿着他的把柄去弄死他?”唐少陵没好气道,“他死不死的我是不在乎,不过,我有什么好处?” “我给你做顿饭?”秦绾想了想道。 “滚滚滚,你一个千金小姐,做的饭菜能吃吗?”唐少陵连连挥手,瞪她道,“你该不会是想毒死我吧?” “我要毒死你哪有这么麻烦?”秦绾一声冷哼,“何况,我也是夫人教出来的,做个饭还是没问题的!” “是吗?”唐少陵随手一指她身后的荆蓝,不屑道,“你做的菜要是能吃,你的侍女是这种表情?” 秦绾回头,很无语地看了给她拆台的荆蓝一眼。 “其实小姐做的菜味道不错。王爷说的。”荆蓝道。 当然,就算味道不错,半桌烧烤半桌汤水之类的,也不是普通人能消受得起的。 “你家那个王爷绝对是被美色迷住了眼睛,而且连脑子也糊住了吧?”唐少陵一脸的嫌弃。 “……”荆蓝败退。 王爷是被美色迷住了?好吧,其实还真是,只不过,就只被小姐一个人的美色迷。 “所以,你到底想怎么样!”秦绾抓狂地一拍桌子。 “嗯……”唐少陵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终于缓缓地道,“你弄死他的时候,让我旁观一下?” “什么?”秦绾愕然。 “有好戏都不让我看的话,我干嘛告诉你?”唐少陵抬头望天。 秦绾无语,所以说,唐少侠你是真的跟人家有深仇大恨是吧? “唐公子看起来很讨厌江丞相?”荆蓝笑道。 “嗯,讨厌!”唐少陵大大方方地点头同意,连掩饰都没有。 “他得罪你了?”秦绾纳闷。 按理说,撇开江辙是西秦的细作这个可能性的话,江辙和唐少陵之间可以说是一点儿交集都没有的,一个寒窗苦读考出来的东华官员,一个行侠仗义的西秦武林世家继承人,这就是想结仇也挺困难的。 “嗯……”唐少陵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秦绾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得,就看这二货的模样,说不准还真不是江辙的错,谁知道变态是怎么想的? 说不定,就是江辙赶考路上不小心踩死了一只唐少侠养的鸟这点儿小事。 什么?你说江辙赶考的时候唐少陵出生了没?这个么……要是唐少陵还没生,那就是唐少陵他爹吧。 二货的家人应该都是二货才对。 “行,我让你旁观。”想着,秦绾爽快地点点头。反正,她只答应了让唐少陵旁观,没答应他从哪里看起,看多少,反正最后通知他一声就完了。 “那我告诉你。”唐少陵一脸神秘兮兮地凑过去,压低了声音道,“其实,他在外面有个女人。” “这我早就知道了好吗?”秦绾鄙夷道。 没想到他说的居然是这个,可如今,邱莹莹的事不仅她知道得更清楚,而且……根本没法当把柄用了,这二货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拿她开刷? 想到这里,她的目光中就充满了杀气。 “那你知不知道他还有个私生子?”唐少陵哼哼道。 “什么?”秦绾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了。 邱莹莹……还是个处子吧?孩子是从哪里生出来……不对,孩子是谁生出来的?难道唐少陵说的江辙在外面的女人,不是邱莹莹? “不知道了吧?”唐少陵得意洋洋道。 “是私生子,不是私生女?”秦绾几乎是一瞬间就想起了那个和江涟漪像极了的林娇儿。 “嗯,私生子哟,而且,比江涟漪年纪大。”唐少陵笑眯眯地道,“怎么样,这个消息不知道了吧?” “你从哪里听来的?”秦绾狐疑地看着他。 不是她想怀疑唐少陵,只是……他的语气态度实在很难让人肯定其中的真实性,怎么看都像是随便说说耍着她玩的。 “我爹娘告诉我的。”唐少陵答道。 “……”秦绾没好气道,“你再编?” 唐默残废了三十年,鸣剑山庄一直都是唐演一手撑起来的,要说唐少陵没机会跟江辙结仇,唐演就更没机会了好吗?唐演夫妻得有多无聊,才会告诉儿子东华丞相有个私生子的事?何况,唐演夫妻又是怎么知道这种事的! “我用我爷爷的腿发誓,我说的有半字虚言,就让他重新废了!”唐少陵举起一只手正色道。 “……”秦绾扶额。 唐默听到了是会暴怒还是无力?这孙子……绝对的不孝子孙啊!就算对自己绝对信任,也没有拿长辈赌咒发誓的。 不过,这应该是真的吧?唐少陵就算再不靠谱,也不敢随口瞎扯还拿唐默的残废来赌咒。虽说……就算他的话靠谱也不行。 “那私生子是谁啊?”荆蓝异想天开道,“尹飞鸿?” “江辙还想把江涟漪嫁给尹飞鸿的,他再没心没肺也不至于希望儿女*吧。”秦绾道。 “也是。”荆蓝笑笑道,“不过,上次不是有流言说江涟漪是尹家家主的私生女吗?这要是真的,说起来还是表兄妹没差。” “你真能想。”秦绾哭笑不得,连她都没想过还能有这一招,果然想象力是无穷无尽的。 “所以,到底是谁啊?”荆蓝显然也是开个玩笑,求知的眼睛亮闪闪地看着唐少陵。 “不告诉你。”唐少陵抱着双臂直接扭头。 “喂,你说都说了,怎么说一半啊。”荆蓝跺脚。 “我高兴,我乐意。”唐少陵给她一个很恶劣的笑容。 “你!”荆蓝气结。 “所以,你根本就是不知道吧。”秦绾冷冷地道。 “……”唐少陵脸上的笑容顿时定格,然后像是打碎的琉璃一样,龟裂了。 “呵呵。”秦绾一声冷笑道,“八成是唐演前辈夫妻闲聊的时候被你听到了那么一两句的,就拿来唬人,是吧?” “女人这么犀利会嫁不出去的!”唐少陵无奈道。 言下之意,显然是承认了。 “那就不劳担心了,本小姐已经订了亲,很快就要嫁出去了,倒是……”秦绾上下打量他,不客气道,“唐少侠一把年纪了不但没娶妻,连个未婚妻都没有,是有什么隐疾呢,还是你性子太差,根本找不到愿意嫁给你的姑娘?” “我……” “若是前者,让苏青崖给你看看,一个大男人还讳医忌疾的像话吗?”秦绾打断道。 “你……” “若是后者,本小姐倒是可以给你介绍几个姑娘,不过你那性子要不是好好改改,多少个姑娘都能被你吓跑了。”秦绾道。 “……” “好了,你刚刚想说什么?”秦绾问道。 “都被你说完了,我还能说什么?”唐少陵抓狂。 “很好。”秦绾却笑了。 “我说,你们家王爷真的就要在这一棵树上吊死了吗?其实可以再考虑考虑的。”唐少陵对着荆蓝一脸诚恳道。 “王爷只喜欢小姐一个,就不劳唐公子费心了。”荆蓝忍着笑道。 虽然王爷说这是个变态,小姐说他是个二货,但是荆蓝觉得,其实……唐少庄主还是挺好玩的,大概是因为他变态的那面还没表现出来吧。 “所以,说到底,你也就知道这么多。”秦绾很没好气地把话题扯回来,又道,“就这么点把柄你居然敢去找江辙的麻烦?你到底跟他做什么交易了?” “这不包括在我们的约定之内吧?”唐少陵笑道。 “万一哪天你想起来想杀我灭口怎么办?”秦绾正色道。 “你不是不打算去跟你们皇帝告密吗?我杀你干嘛。”唐少陵说着,又忍不住乐得大笑起来,“于是,江辙又多了个把柄在你手里,看他还不头疼死!” 秦绾简直哭笑不得,她都觉得江辙被这么个变态惦记上了很可怜了,这得是多大仇啊!才让唐少陵有一种“你倒霉,我开心”的诡异逻辑。 不过,再问下去恐怕也得不到有用的信息了,不管唐少陵是不知道,还是他不想说。 能被她诈一次就了不起了,这个男人不可能在同一个人身上吃第二次亏的。 唐少陵或许是休息了一会儿,说了说话,让肚子里的食物消化了些,又拿起筷子,对着那两盘没见过的菜下手了。 “鸣剑山庄是不是不给你饭吃?”荆蓝忍不住问道。 “我爷爷说,吃得太饱练武不好,一日两餐,每餐五分是养身之道。”唐少陵一边吃,一边含混不清地道,“而我爹说什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恨不得跟寺院里似的来个过午不食——不知道我是长身体的时候,小孩子活动量大,一会儿就饿了?” 秦绾无语,她倒是可以理解唐默和唐演,虽然过了点,刻板了点,但终究是为身体好,像唐少陵这样暴饮暴食的肯定是不行的。从前在圣山,姬夫人在口腹之欲上也看得很紧,所以师父才总是偷偷给她买糖吃。 “还好有我娘,要不然我早饿死了。”唐少陵道。 “行了。”秦绾叹了口气,把剩下的菜都挪过去了。可怜的孩子啊,姬夫人管得再严,起码从来没饿过她的。 “呯!”就在这时,雅间的房门被人一下子推开了。 “莲儿?”秦绾一回头,忍不住皱起了眉,“我这里有客,还是男客,你堂堂太子侧妃,横冲直撞的,像什么样子?” “我……”白莲这才看见屋内有个年轻男子,不由得脸色一红,赶紧抬起手遮了脸。 “荆蓝,带白侧妃去隔壁。”秦绾皱眉道。 “是。”荆蓝答应一声,有些冷淡地道,“白侧妃,这边请。” “打扰表嫂了。”白莲轻声说了一句,退了出去。 “这是……你们太子的妾?”唐少陵奇道,“那个王爷的表妹?你没搞错吧?” “自己作死,我成全她便是。”秦绾起身,淡然道,“本小姐有事处理,唐少侠自便吧。” “不用管我,对了,记得你刚刚说过的话。”唐少陵道。 “什么话?”秦绾一怔,她说了那么多,却不知道这二货提的是哪句?不过,是唐少陵的话,八成不是自己想到的那句。 “给本公子介绍漂亮姑娘呀。”唐少陵很无辜地看着她。 “好啊,晚点本小姐带你去!”秦绾爽快地答应了。 漂亮姑娘而已,艳冠京华要多少有多少,左拥右抱不够,大被同眠也成! 看在认识一场的份上,给他算个半价好了。 唐少陵也笑得没心没肺,漂亮姑娘嘛,能吃,还是能吃? 好吧,吃也是能吃的,不过唐少侠显然觉得,能真正吃进肚子里的才算是美味。秀色可餐什么的,他没那品位。 秦绾出了门,来到隔壁,红苕和绿菱赶紧上前请罪。 “表嫂。”白莲抹了把眼泪,怯生生地叫了一声,丝毫不见之前踹门的彪悍。 “说吧,怎么回事。”秦绾坐下来,示意红苕绿菱退开,一边问道,“还怀着身子,也不知道当心,嫌这个孩子来得太容易是不是?” “表嫂,我很小心的,不会伤到孩子。”白莲吓了一跳,赶紧解释。这个孩子可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事,想让宁王府和安国侯府全力支持自己,有一大半都要看这孩子的了,她怎么能不小心? “为了太子的事?”秦绾很清楚她的来意。 “是啊,表嫂,陛下已经下旨,让殿下在府中禁足,这可怎么办?”白莲忧虑道。 要不然,她也不能打听到秦绾在盛世后,不管不顾就亲自寻来了,毕竟李暄还在宫里,她实在是没办法。 “不就是禁足,算什么大事?”秦绾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 “可殿下毕竟犯了大错,夏世子……”白莲迟疑道。 “你还知道李钰犯了大错?”秦绾一声冷笑道,“当殿打了西秦的世子,若是连个禁足的惩罚都没有,你让陛下怎么和西秦交代?” “表嫂是说,陛下只是为了给西秦一个交代?”白莲闻言,顿时眼前一亮。 “不然呢?”秦绾好笑道,“虽说是盟国,但陛下难道还会为了一个西秦的世子,对自己儿子怎么样吗?没得你在这里杞人忧天!” 白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红着脸道:“我只是……一下子太着急了,红苕也劝过我没事,但我心里总是……” “行了,你现在就是好好把孩子生出来。”秦绾打断道,“其他事情你不用多管,陛下也就是做个样子,等夏泽天一走,太子自然就能出来了。 当然,秦绾还有一句话是没有说出口的,出来之后的李钰还是不是太子……那就不好说了。 皇帝也许能容忍一个身体不太好的储君,但肯定容忍不了一个脑子有问题的储君! 不过,要说为了这点事就要废太子也不至于,毕竟太子的废立是会动摇国本的大事。可谁知道太子殿下禁足期间还会发生点什么事? 禁足,就是连去含光寺或者进宫的机会都没有了,每天一边吃药,一边闻着甜梦香,这个……只怕很快就不仅仅是出现幻觉,而是真正进入白日做梦的状态了。 “我知道了。”白莲答应了一声,尽管眉宇间还隐藏着一丝忧虑,但是她懂得看人脸色,知道秦绾对她今天的行为已经很不满意,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对了,我让你办的事,有什么头绪吗?”秦绾又道。 “还没有。”白莲摇了摇头,疑惑道,“表嫂,真的有奸夫吗?暗卫盯了江涟漪好久了,发现她整天想着就是怎么勾引太子殿下,实在不像是在等着另外什么男人的模样。” “我说有,自然是有的。”秦绾顿了顿才道。 江辙的那个护卫,功夫真不错啊,尤其是隐藏的功夫,暗卫日夜盯梢居然也没发现有个人的存在。 “我会让暗卫小心谨慎地盯着的。”白莲点头。既然秦绾这么说,她也就只能这么信,反正派过来的两个暗卫就是为了这件事才来的,若是没有,宁王府也不会在一个太子侧妃身边安排四个暗卫。 就连秦绾身边,如果不算过了明路的朔夜,也就只有执剑和荆蓝两个呢。 “好了,赶紧回去吧。”秦绾挥了挥手,“太子被禁足,你一个太子侧妃还在外面晃,被御史看见了也能参上一本,到时候夏泽天怕是更不依不饶的了。” “是,表嫂,那我就回去了。”冷静下来之后,白莲也察觉到了她的行为不妥,很乖乖地受教了。 送走了白莲,秦绾才叹了口气。 反正她是不会同情李钰的,都是自己作出来的! “小姐。”荆蓝走过来道,“唐公子出门去了。” “躲得倒是快。”秦绾一声冷笑。 唐少陵说的话,她是不会全信的,反正也派人去查江辙的身世了,若真有个私生子连远在西秦的唐演夫妻都能知道,那一定是有蛛丝马迹可以查的。之前没人知道,只不过是没人想到去查而已。 二十多年前,江辙一个寒门书生,无权无势,哪来那么大能量做得毫无破绽? 然而,让她不安的是,唐少陵究竟去威胁了江辙什么东西?何况,这个其实也真说不上是多大的把柄,毕竟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是尹家挟制不住江辙了,尹氏又无子,就算江辙要把私生子接回来继承江家门户,尹家也没资格说什么。总不能你家女儿生不出儿子就让人家绝后,以后连个坟前烧纸的人都没有吧。 除非……这个私生子的身份不简单,足够引起一场震荡!( 就爱网) 第七十九章 打情骂俏 金銮殿上李钰的一巴掌倒是让夏泽天抓住了机会,使得原本已经尘埃落定的盟约又起波澜,皇帝不得不多加了几个附属条约才算摆平了这件事。 当然,皇帝一生气,就算夏泽天和西秦使节团已经走了,也没取消李钰的禁足令,就像是忘了这回事似的。早朝上看着原本属于李钰的那个位置空着,户部尚书荀嘉义还试探着提了一句,却引来皇帝一阵训斥,随即,又是几个太医被派到了太子府。听说,是因为昨天晚上太子府上又杖毙了两个在内院伺候的宫女。 顿时,没人敢提这事了。 皇帝陛下的意思是,太子身体不好就该好好休养,什么时候病好了什么时候回来上朝吧! 七天后,苏青崖又进宫了一趟,换了个药方子,一众皇子感激涕零。终于不需要再放血了! 这些日子,他们算是尝到第一天李钰受的罪了,宁王在的时候还好,要是宁王不在,还真没哪个太医侍卫能手不抖地对皇子下刀,基本上,每个人放一杯血都得挨上两三刀的。以至于后来,像是李锴这种狠的,又学过武的,干脆自己来,而李铎那样本来就性子绵软,看到别人流血都要腿软的就比较悲催了,第一次轮到放血的时候竟然活生生晕过去了——被吓的。 一听到苏青崖说可以换药方了,皇子皇弟们简直想痛哭流泪了,实在是……再下去两条手臂上都要没处下刀子了,难道要割腿上?可伤了手还不是很要紧,伤了腿……一群皇子一瘸一拐地去上朝吗? 另一边,夏婉怡留在东华备嫁,就算再不精心,该准备的还是得准备,不过好在也算是联姻,一应事宜由内务府做主,倒是没安国侯府什么事。侯府要准备的是,秦枫终于要迎娶柳碧君了。 现在都是庶子了,也没什么尊卑之分,秦桦是弟弟,他和夏婉怡的婚事怎么也得排在秦枫后面。当然,秦桦也没多期待这个婚事,就算拖到几年后他也是完全没意见的。 大婚前一天的晒妆,这回秦绾作为小姑子,倒是没亲自上门前,只是叫人送去了自己的添妆礼。 等终于到了正日子,大婚还是很隆重的。 毕竟是长媳进门,柳家的门第也不低,秦建云和长公主都很重视,尤其是长公主,进门不久就要办这么大一件事,也怕哪里出了差错,事事过问。 不过,再怎么说秦枫也只是个注定了不能继承爵位,要自己打拼的庶子,很多和安国侯府交情一般的勋贵名门都只是派家人送了一份贺礼,或是派出不重要的子侄来参加。 然而……这些人家很快就后悔了。因为,宁亲王竟然以准妹夫的名义站在安国侯府门前待客。虽然他只站了一会儿,却也足够引起轰动了。那是平时连宴会都懒得参加的宁王啊!今年虽然他出席宴会的次数比较多,但两次太子大婚,一次端王大婚,那可都是皇族子弟。可秦枫是谁?一个侯府庶子罢了,还有那样不光彩的身世。 没有亲自来道贺的人顿时后悔不迭,但再怎么后悔,人家宾客都入席了,总不能再舔着脸过来要求加座,只能罢了。 不过,京中的人家也各自有数了。柳家还没这么大的分量,看起来,宁王和长乐郡主都很看重秦枫啊。 柳长丰是最满意的,女儿果然有眼光,挑了个好夫婿。秦枫在他手下为官,他一向觉得这孩子是个好的,唯一的遗憾就是身世不太好。不过,有了宁王和长乐郡主的支持,就算不能继承安国候的爵位,也比很多名门世家的嫡长子更有前途! 秦绾自然不会让自家兄嫂的洞房花烛夜也出什么变故的,虽然有长公主事事亲力亲为,但还是一路监督着,顺手还在秦枫酒里丢了颗苏青崖特制的解酒药。 于是,众人就看见新郎官兴致高昂地一杯一杯敬酒,来者不拒,倒是有几个年轻的同僚起哄说他以水代酒作假,非得自己灌了两杯才相信了那真的是烈酒,不由得毛骨悚然了。 秦枫的酒量……也就半斤竹叶青,可他今晚都喝几个半斤了?还一副没事人的模样,成亲真的能让人潜力无限吗? 千万不要现在强撑,一会儿进了洞房就倒,柳小姐要是不舒坦了,明天他们准被顶头上司柳尚书扒下一层皮! 李暄和秦绾没等到酒宴散去,敬了酒,就溜出了大厅,躺在碧澜轩的屋顶上看月亮。 “想什么?”李暄柔声问道。 “在想,我们大婚时是什么样子?”秦绾坦然道。 “一定比今天热闹。”李暄轻轻一笑。 “是吗?”秦绾看着他,鄙视道,“我大哥有同年,有同僚,有世交好友,王爷你有什么?” 李钰怔了怔,竟然觉得有些无言以对。 他辈分太高,在皇族子弟中威严极重,而皇族之外,他位高权重,年纪轻的不敢放肆,年纪大的又说不上话。到时候,场面是隆重了,可其他的,真还未必有今天热闹。 至少,肯定没人敢拉着他敬酒。也许有一个萧无痕,可那时候,萧无痕也未必方便来。 事实上,他想找几个陪他去迎亲的年轻子弟也挺困难的,在他面前一个个都拘束得要命。 “没话说了吧?”秦绾哼哼道。 “你要是喜欢热闹,多请些朋友来便是。”李暄想了想道,“你的朋友……都挺能闹的。” 光苏宅那几个就没一个省心的,尤其是那个年纪最小的陆臻。 “是挺能闹的。”秦绾失笑。 要是把沈醉疏和龚岚几个也弄过来,那真是要人命的节奏。希望那时候唐少陵回西秦了,否则就算不请他他也得来闹事!不过,怎么说也是明年的事了,过年时他总该回鸣剑山庄了吧。 “你紧张?”李暄看看她,忽然说道。 “你才紧张,你全家都紧张!”秦绾脱口道。 “我全家就只有你一个。”李暄却很委屈。 “……”秦绾沉默了一下,用一根手指戳着他的脸颊,把人推远了些,漠然道,“挡着我看月亮了。” “月亮在那个方向。”李暄双手捧着她的脸蛋往左边转了半圈。 “看月亮怎么能没酒没菜?”秦绾又道。 “嗯……”李暄看看不远处还在喧闹着吵得人头疼的大厅,提议道,“出去吃?” “好啊!”秦绾眼睛一亮。 两人也不走正门,仗着轻功好,直接踩着房顶出府,很快就现身在大街上。 这个时间点,别说酒楼饭馆已经歇业,就算没有,坐在里面也达不到秦绾看月亮喝酒的要求,于是,只能是夜市的路边摊了。 拿着一壶顺手从侯府抄走的果子酒,露天的小摊上,两碗大馄饨,李暄和秦绾悠然自得,倒是卖馄饨的老汉和小孙女吓得战战兢兢,差点连火炉都踢翻了,还是李暄顺手扶了一把才没酿成大祸。 没办法,宁王和长乐郡主在京城从未低调过,天天在路边做生意的人怎么能不认识,尤其,这两位还穿着参加大婚的盛装华服,简直就差没在脸上写上名字了! “你怎么知道这里?”李暄有些好奇。 从夜市上一路走过来,也经过了几家馄饨饺子面铺子,但秦绾却像是很有目的性地直奔这家来,总不会是喜欢这家的棚子简陋,可以看见月亮? “以前常来。”秦绾笑笑。 李暄会意,知道他说的以前,是欧阳慧的时候。 “不过,他是从来不肯陪我来的,嫌弃不干净。”秦绾又笑道。 “其实……御厨房的饭菜也不见得干净,陛下也不能盯着他们做,谁知道洗没洗干净,煮熟了也看不出来,还不如这里,直接就在边上边做边下锅。”李暄说着,拿勺子舀起一个馄饨,吹了一会儿,觉得不烫口了,直接就塞进了秦绾嘴里。 “呜呜……”秦绾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嘴,只能怒视着他,好容易才咽下去,一脸控诉地瞪他,“我不喜欢芹菜!” “我知道。”李暄却是毫不意外,慢条斯理地又舀起一个馄饨吹气。 “知道还塞给我!”秦绾怒道。 “因为我也不喜欢。”李暄一脸的理所当然。 “……”秦绾无言以对。 她当然知道李暄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就算不打听,荆蓝也恨不得一样样仔仔细细说给她听,不就是报复她故意给他点芹菜陷馄饨嘛?一个大男人要不要这么小气! 李暄咬了一口馄饨,又把剩下的一半往她这边凑了凑,笑道,“这家的芹菜做得不错,挺香的,不难吃,再试试?” 秦绾一声冷哼,抓着他的手,直接凑过去,一口叼走了他咬过的半只馄饨。 李暄原本是逗她玩的,却没想到她居然真吃了,不由得愣了一下,平时冷峻的脸庞也微微红了。 “不是你让我吃的吗?”秦绾抬头挑衅地一笑,从自己碗里舀了一个白菜猪肉馅的递过去,“不然,还你一个?还是你要一个半?” “好啊。”李暄接受了她的投喂,微笑点头。她不怕在外面丢脸,自己怕什么? “小气的男人。”秦绾这回是气笑的,不过还真大大方方地咬了半个给他。 “伤风败俗、简直伤风败俗!”突然间,不远处传来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 秦绾怔了怔,好奇地看过去。她当然知道这般打情骂俏会让那些酸儒看不惯,可是他们也没掩饰身份,敢这么直接骂出来的人还是不多见的,勇气可嘉啊。 不过,看了一眼,她就淡定了。 好吧,确实还是有个很有勇气不畏强权的家伙的,不就是上回被李钰赶出了书房的侯熙吗?只是,现在的侯熙看上去可不怎么好,衣服明显有些破旧了,神色间更是没有了当初的意气奋发,连白头发都多了不少,一副落魄的模样。 “怎么,侯大才子这是被太子殿下抛弃了?”秦绾笑道。 “侯某之事,就不劳郡主操心了。”侯熙一声冷笑,只有眼底那点儿傲气依旧,“倒是郡主,身为女子,不知遵从三从四德,大街之上与男子言笑不羁,举止亲密,实在有失端庄贞静!” 夜市上一向是热闹的,于是,一群路人傻傻地看着他在那儿义正言辞地发表感言。 这还真是敢说啊?你知道眼前的两个人是谁吗?对了,都叫郡主了,显然是知道的。于是,这果断是嫌命长了是吧? “再来一个?”秦绾只说了一句话就转回头,重新舀起个馄饨。 “我吃你的,你吃这碗芹菜的?”李暄问道。 “绝对不要!”秦绾闻言就要收回手。 李暄却一把抓住她的手,直接从勺子里叼走了馄饨。 “我不吃芹菜!”秦绾抗议。 “老板,再来一碗白菜馅的。”李暄咽下馄饨,很淡定地吩咐。 “哎,马上就来!”老汉闻言,赶紧抓起一把馄饨下锅,想了想,又多抓了几个。他可不管那落魄书生的,宁王和郡主是好人啊,不但不嫌弃他的馄饨,还出手帮他扶了炉子,要不然这馄饨铺子保不住不说,他自己都要把命赔进去了! “这还差不多。”秦绾满意地点点头。 其实在婚礼上她真没吃什么东西,长公主身份高贵,却没有经验,她帮着一起接待女客就忙得团团转了,李暄那边也一样,安国侯府除了秦建云自己,就没拿得出手的男人了,让秦桦去待客吗?还想不想顺利成亲了!秦建云还没脑抽到这份上,今天根本就没让秦桦和秦珠出来。 而女婿么,别说他指使不动端王,就说李钧今天从头到尾阴沉着脸的模样,活像人人欠他几百万两银子似的,秦建云哪敢让他去待客,最终还是李暄看不过去地帮了一把。 当然,没亲自来参加婚礼的人很后悔,而来了的人得意洋洋,觉得果然自己眼光够好。 很快的,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上桌:“郡主,王爷,慢用。” 秦绾想了想,对着那在后面洗碗的小姑娘招了招手。 “郡主有什么吩咐?”小姑娘赶紧在围裙上擦了手,一溜小跑过来。 “我和王爷都不爱吃芹菜,这个赏你,别浪费了。”秦绾指着那碗芹菜肉馅的馄饨笑道。 “多谢郡主,多谢王爷。”小姑娘欢欢喜喜地答应了,赶紧捧着碗下去。 他们家穷,虽说每天都要做不少肉馅,可那都是要卖钱的,自己可没有那个口福。这还剩大半的馄饨,平时就算过年,一顿也吃不上那么多肉呢。 郡王和王爷果然是好人啊! 小姑娘把馄饨放到后面的小桌上,将洗干净的碗叠好,再端起一盆脏水,就往外面的地上泼出去。 “你干什么!”侯熙气得直跳脚。 洗碗水脏兮兮,油腻腻,直接泼出来,让他的衣服下摆和鞋子全部湿透了。 而且,是一种很黏腻很恶心的感觉。 “抱歉,这位书生老爷怎么就站在后门口呢?”小姑娘脆生生地答道。 馄饨铺子是露天的,也不大,只有三张桌子加几条板凳,东南西北倒是不管站在那个方向都能对里面的人说话,可是侯熙站的位置靠近了铺子的后厨,边上几家小摊的污水都是从这个方向倒的,区别只是,人家起码会看见没人经过才泼。 侯熙气急,不过他自诩是个举子,要说大庭广众之下跟个小女孩动手,他肯定是没那脸的,身上又很不舒服,只能骂了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气呼呼地走了。 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哄笑声。 “明天开始,本王不想看见这个人再在京城出现。”李暄这才淡淡地开口。 秦绾一挑眉,她是不在乎被人说几句,不过有人愿意给她出气的话,她也是很乐意的。相信,跟在后面的暗卫都听到这句话了,今天晚上侯熙就会被扔出京城。不过,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而已,不值一提。 吃完馄饨,又散了一会儿步消消食,秦绾才捧着一堆在夜市上买的小玩意儿心满意足地回府。 侯府中,宴席已经散了,连闹洞房的年轻人也玩够回去了,只有秦建云脸黑黑地在等她。 “父亲,哥哥娶媳妇,您板着脸做什么?”秦绾不禁笑道。 “你说你好好的侯门千金,有门不走,做贼似的蹿房越脊像什么话!”秦建云无奈道。 要知道,宴席上,不少对着大门坐的客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宁王和长乐郡主跳墙出去,然后,秦建云就一直被一种很诡异的目光洗礼,凌从威还一脸“我们同病相怜”的表情,让他更加想抓狂了。 “这不是还有王爷垫底嘛。”秦绾偷笑。 “你啊!”秦建云叹了口气道,“罢了,赶紧去休息,明天一早新人还要敬茶。” “知道啦。”秦绾挥挥手,转身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扭头道,“对了,父亲,太子殿下身体不太好,父亲也该备份礼的,多送药材就是了。” “哦。”秦建云愣了愣,再想问什么,却见女儿已经走得不见踪影了。不过,仔细一琢磨,他也回过味来了。这是……陛下对太子很不满的意思? 于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先将写好的原本准备明天早朝呈上去给太子陈情的折子压一压,先再观察一下吧,安国侯府还有宁王府的关系,不着急站队。 要说原本他把秦珍嫁给李钧,确实有存着留条后路,结交储君的意思,但慢慢的,最近的想法却有些改变了,尤其是女儿经常有意无意的暗示。 何必非要吊死在李钰这一棵树上呢?有端王的关系,太子上位,安国侯府自然是有一份从龙之功的,他地位已经很高,做得太多了也尴尬。当然,若是太子上不了位……如今的几个皇子,如果没有了太子,显然就是端王最出挑了,那可是秦家的女婿,皇后岂不是比王妃更好? 各怀心事中,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秦枫带着柳碧君先去拜见了老太君,领了红包。老太君对秦枫还是有几分祖孙情的,倒也给了笑脸。然后来到正堂给秦建云和长公主敬茶,收了红包,然后是秦绾和秦珑两个小姑子。柳碧君也是早有准备,各自送了表礼,秦绾是一个绣了牡丹图样的精致荷包,秦珑却是一条帕子,上面绣了一对可爱的小兔子,小姑娘喜笑颜开地叫了两声嫂嫂。 这种场合,真没有不让秦桦和秦珠出席的道理了,毕竟柳碧君是长嫂,不可能一辈子不见的。 柳碧君送了秦桦一套文房四宝,又送了秦珠一对簪子,虽然更贵重些,但显然没有给秦绾和秦珑准备的那样用心了,见礼时也淡淡的。 不过,秦桦和秦珠被禁足抄佛经了这么久,也算是长了教训,至少乖乖接了礼物,没当场给人难看。 秦绾也没管那两个不和谐的存在,只吩咐夏莲将她昨晚从夜市上买的小玩意儿都拿来给秦珑玩,什么竹编的蜻蜓,木头雕刻的小狗小狐狸,还有什么拨浪鼓、漂亮的小绣球之类的玩具,一看就是给小孩子买的。 长公主和柳碧君也有礼物,两人看着手里的面人儿,一人一只捏成光着屁股的大胖娃娃,不由得哭笑不得。柳碧君本来就是新媳妇还罢了,长公主这一把年纪的倒是闹了个大红脸,不过心里还是高兴的。 成婚后,秦建云对她很好,安国侯府的日子也很舒心,若是两人之间能有个孩子,不管男女,这辈子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秦建云看着又气又笑,也有几分尴尬,借口要上朝,赶紧走人了。 秦桦阴沉着脸不说话,衣袖下的拳头攥得紧紧的。 秦珠的涵养还要更差些,原本还算俏丽的脸庞几乎都要扭曲了。 眼前的一家人和和美美的,无比温馨,他们两个却像是外人一般,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偷偷看着,偷偷羡慕着。曾几何时,他们才是这一家人之中的主角? 唯一的嫡子和最娇宠的幼女。 “对了,再过几天就是桦儿的婚事了吧,毕竟娶的是位郡主,事关两国交情,还要嫂嫂受累了,新婚还没过就得忙了。”秦绾忽的笑道。 “这是哪儿的话,不过夫君说,准备得差不多了,我也没什么可插手的了。”柳碧君微笑道。 “可不是,两国联姻,内务府都会准备妥当的,桦儿只要等着做新郎就好。”长公主也点头道。 秦桦抿着嘴一言不发。 他是知道的,当初张氏给他看好的是文坛大家杜太师家的杜芊儿和大学士唐家的唐媚,只是杜家的女眷张氏没有交情,唐家的姑娘年纪又小了点,一时决定不了,横竖他也年纪不大,可以再看看更好的,才先放下了。谁知道风云突变,张氏被关,他从嫡子变成庶子,已经够委屈的了,最后居然还摊上这么桩婚事! 父亲说是陛下的意思,秦家不能抗旨,然而,他可听说前一日千秋节盛宴之后,陛下留下了秦绾密谈,而第二天就下旨赐婚了,要说这其中没有秦绾从中作梗,杀了他都不信! 秦绾是觉得他还不够惨,想用婚事彻底毁了他?只可惜,就算他废了,父亲也不可能立大哥为世子的,简直是白费心机! “对了,母亲。”秦绾又笑道,“最近没事,我想去小燕山下面的庄子里住几天泡泡温泉。” “去放松一下也好。”长公主爽快地同意了,又道,“不过,本宫记得前些日子看账册,秦家那个庄子好多年没人打理了?” “还是有人打扫的,带些衣服被褥过去便是。”秦绾不在意道。 反正,她是想泡温泉,对住的地方倒是不挑剔,干净即可。 “这像什么话。”长公主皱了皱眉道,“这样吧,本宫在那边也有个庄子,虽说本宫这身子太医说了不适合泡温泉,但毕竟是皇庄,平日的打理还算上心,你以后想泡温泉就去那里住几天吧。” “那就多谢母亲了。”秦绾笑着接下了这份示好。 长公主的意思很明显,那座皇庄估计就是送给她当嫁妆了。 她们都是不缺钱的人,一座温泉庄子也不值得什么,道个谢也就完了,秦珠却在一边嫉妒得发疯。等她出嫁时,府里公中也未必会给多少嫁妆,更别提长公主添妆了。张氏的嫁妆虽然秦建云不会贪墨,可是……核对完清河公主的嫁妆后,秦建云勃然大怒,那些十几年前就被变卖的实在找不回来的东西,都折了价,让张氏用自己的嫁妆填补窟窿了,加上秦珍嫁到了王府又带走了一大部分,还要留给秦桦这个唯一的儿子,最后能剩下给她的还有多少? 而秦绾呢?不提清河公主留下的庞大嫁妆和府里出的那一份,就是她自己,光是醉白楼、明月楼和盛世三家的收益就够置办一份名门千金应有的体面嫁妆了。 凭什么? 凭什么秦绾能过得越来越好,她就要活得越来越差? “姐姐姐姐,我也要去泡温泉!”秦珑吵嚷着打断了秦珠的思绪。 对了,还有秦珑这个贱丫头,如今倒是比她当初做嫡女的时候还风光! “你还没温泉深,怎么泡?”长公主笑道。 “嗯……”秦珑咬着手指想了想,跑过去爬到了椅子上站着,得意道,“这就够高啦!” “哈哈……”众人不由得一阵哄笑。 “罢了,绾儿,你就带着珑儿一起去玩玩吧,多带着丫头婆子看着便是。”长公主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心情很好。 “知道啦,带你去!小丫头。”秦绾笑眯眯地捏捏小丫头的鼻尖。 “姐姐真好!”秦珑一声欢呼,跳下椅子,又爬到长公主怀里撒娇去了,“谢谢娘亲。” “乖乖的,今年秋猎时,本宫让人给你抓一对小兔子玩。”长公主道。 “可不可以不要小兔子?”秦珑摇着手帕道,“珑儿已经有一对小兔子啦。” “那珑儿想要什么?”长公主问道。 “小猫咪可以吗?”秦珑想了想道。 “这……”长公主为难了。猎场里动物是很多,不过……猫?这东西能有吗? “行,你乖乖听话,姐姐给你抓一只小猫回来。”秦绾揉了揉她的头发,秋猎嘛,她想去自然是可以的,不管跟着秦建云还是跟着李暄都行。 “好!珑儿一定听话!”秦珑猛点头。 长公主笑笑,也没在意,不过是个小孩子,要是猎场没有,到时候让人挑一只漂亮温顺的猫儿送过来就是,多大点事呢。 不过,她肯定是想不到,秦绾还真从猎场抓了只猫回来给秦珑玩,让长公主差点晕过去。 只因为,就算那幼崽看起来像只猫,也不能掩饰它额头有个“王”字……( 就爱网) 第八十章 欧阳燕 秦绾说走就走,等三日后柳碧君回门过后,就收拾衣服去了庄子。 因为要带着秦珑,小孩子的一应用品可比大人多得多,于是,光是马车就三辆,一辆坐人,两辆拉行李。 伺候的下人,碧澜轩依旧是夏莲看家,还有不想挪动的桂嬷嬷坐镇,也足够了。 夏莲虽然有些遗憾小姐每次出去都不带她,但再想想每次小姐不在的时候,碧澜轩都是交给她的,也算是一种信任的表现,也就心平了。现在她爹娘看见了大小姐的威势,早就改了态度,一心一意想着怎么能做大小姐出嫁时的陪房了。不过希望还是很大的,毕竟大小姐身边得用的人都是孤家寡人,只有夏莲是侯府的家生子,大小姐要挑选几家下人陪嫁的话,夏莲家显然是第一选择。 秦绾这次出门带了荆蓝和执剑,蝶衣还在苏宅,朔夜要准备进入军队了,这些日子几乎不再寸步不离地跟着她。不过,她想了想,特地去苏宅拐了拐,把陆臻也拎走了。 按照苏青崖的说法,陆臻是冻伤,现在泡泡温泉有好处,反正皇庄里又不是只有一个温泉。 秦珑带的人就比较多了,秋菊和雁翎两个贴身丫头和奶嬷嬷,还有几个二等丫头,加上搬运东西驾驶马车的车夫侍卫,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了城,往小燕山而去。 秋菊现在也很得意,小小姐得宠,连带她这个贴身丫头也有脸面,雁翎是个心智不全的,小小姐身边就是她说了算,虽然不如夏莲,但小小姐聪明乖巧又没有小性子,可比精明的大小姐好伺候太多了!至少对于胸无大志的秋菊来说,好好照顾小小姐,将来大小姐自然会念着她的好,给她指个好人家婚配了就好了。 小燕山那块地方有不少庄子,不过长公主的皇庄肯定是在最好的地方,占地大,建筑精美,里面竟然有七处景色各异的大小温泉,有殿内的,也有露天的。里面的下人不多,但该有的也都有了。 庄子的管事是一对五十来岁的夫妻,长公主怜惜他们独子早逝,就让他们领一份饷银,在这里看守庄子,平日也没多少活计,正好养养老。两夫妻都是老实人,对长公主自然是感恩戴德,打理庄子很是用心。如今知道这庄子送给了秦大小姐做陪嫁,赶着又将庄子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 秦绾转了一圈感觉很满意,亲自指了最里面的风雪园给秦珑,这园子有个大院子足够小姑娘踢球玩耍,还自带一个浅浅的温泉,可以让侍女看着她下去玩。随后,她干脆将陆臻也扔了进去。 用她的话说,陆臻可以当侍卫保护秦珑,也能当玩伴陪秦珑玩耍,反正一个十七,一个才四岁不到,实在没什么男女大防。 陆臻欲哭无泪,姐姐,我要温书啊温书,你以为我随便考考就能考上一甲吗?你根本就是故意不想给奖励的是吧? 秦绾自己住了主院,顺便在隔壁留了间房给李暄,就快快乐乐地泡温泉去了。 这季节各种果子都成熟了,有进上的,也有皇庄里自己种的,又香又甜,一边泡温泉一边吃果子,真是种享受啊。 至于秦桦要成亲……秦大小姐表示,这也算事?哪家哪户都没有弟弟成亲还要长姐来操持的,就算新人敬茶,也断然没有敬长姐的道理。因为……谁家也没有一个弟弟都要成亲了还没出嫁的姐姐嘛,所以各种都没有规矩前例,就算秦绾不在,也没人能说什么。 更何况,连秦建云都巴不得秦绾不在。 没办法,秦绾在,宁王这块冷冰冰的牛皮糖就要黏上来,这尊大神在家里一坐,人家还不是争先恐后上门道贺?这么丢脸的婚事,若非这是联姻,要面子的秦建云巴不得一顶轿子把人抬进门,连鼓乐鞭炮都不要,越是静悄悄的越好! 于是,安国侯府在办喜事,大小姐和四小姐却安安稳稳地在城外度假。 “小姐。”荆蓝端着托盘走进来,笑道,“我把水蜜桃榨了汁出来,清火败毒,泡温泉喝最好了。” 秦绾靠在齐肩的温泉里,迷迷糊糊差点要睡过去,闻言懒洋洋地从水里伸出一只手,接过了杯子,却笑道:“这透明的杯子倒好看,又够大。” “这是西域进贡的水晶杯,前些年陛下赏了一套给长公主。”荆蓝笑道,“我去厨房看了看,这杯子居然被搁在这里,用来装果汁又好看又好喝。” “你倒是有心了。”秦绾一口气喝完,满足地叹了口气,把杯子放在岸边,慢慢地站起身来。 “哗啦!”水珠顺着身体的曲线滑落,在夕阳下熠熠生辉,仿佛一尊温润的美玉。 见她光着脚上岸,荆蓝赶紧拿过披风披在她身上。 几乎是一瞬间,棉布的披风被水珠浸湿,变得若隐若现。 “小姐真好看。”荆蓝转身拿了布巾来给她擦拭。 “等你长大了就好看了。”秦绾拍拍她的头。 “小姐!我早就长大了!”荆蓝抗议。 如果她不是暗卫,是个普通人家的女儿,这年纪当娘的都不在少数了。 “行行,你长大了,回头我看看哪个好的,把你嫁出去。”秦绾随口道。 “小姐!”荆蓝红着脸跺脚。 秦绾吃吃地笑,其实,从医理上来说,女子过了二十才是最美的,像秦珠这种,简直就是个还没长开的小豆包,要不然为什么那些太早生孩子的女人容易难产,而且一难产就是一尸两命? 所以,她是真的不着急成亲的。 “曦,我……”就在这时,李暄一脚踏进院子,随即就愣住了。 “哎呀,王爷怎么进来了!”荆蓝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把人推出去。 李暄被她推出门,两扇木头的大门在鼻子前合上才反应过来。大白天的,他也没想到秦绾会在院子里不穿衣服啊! 好吧,其实离不穿衣服还是有点距离的,不过,那半透明似的披风真能遮住点什么吗? 鼻子里一阵痒痒的,他顺手抹了一把,却发现,流鼻血了…… 院子里的秦绾回过神来,不由得笑得前仰后合,虽然那一瞬间,她也是尴尬的,不过看见李暄那种见鬼的表情后,就忍不住喷了,实在是……这种呆呆傻傻的表情放在李暄脸上,实在是太难得了。 “小姐赶紧换衣服吧,别着凉了,太阳都下山了呢。”荆蓝道。 “哦。”秦绾光着脚踩着白石铺成的小路上,进了屋内。 不过,等她穿好衣服,打理好发髻,许久都不见李暄进来,又不禁好奇起来:“荆蓝,去看看他是不是还在外面发呆呢。” “是,小姐。”荆蓝忍着笑出去,转了一圈,却带着诧异的神色回来,“小姐,王爷没在。” “没在?”秦绾一怔,随即想到,这绝对是尴尬了吧!这种事要是被某个暴躁的家伙知道……想了想,她又说道,“保密啊,别让陆公子知道了。” “是。”荆蓝闷笑着点点头,随即又好奇道,“小姐,陆公子为什么叫小姐做姐姐呢?” “他的未婚妻是我的义妹,他一向是叫我姐姐的。”秦绾道。 “原来陆公子有未婚妻啊。”荆蓝惊讶道。 “嗯,死了。”秦绾顿了顿道。 “……”荆蓝被噎了一下,随即又涌起了一股愧疚之意。 小姐的义妹啊,若是活着,不可能从无消息,果然她就不该问的。 “没关系,我早就走出来了,你别在陆臻面前提就是了。”秦绾微微一笑。 “我知道了。”荆蓝郑重地点点头。 “行了,我去看看王爷,把那个桃汁倒两杯来。”秦绾又道。 “我这就去。”荆蓝应声道。 秦绾打理好自己,对着镜子照了照,很好,脸色也因为刚泡过温泉而白里透红,都不需要上胭脂,完美无缺! 端起两杯桃子汁,她一个人转身去了隔壁敲门。 “进来。”李暄的声音很平静。 秦绾推门而入,笑道:“怎么,被你看了去,我还没害羞呢,你羞得躲在院子里干嘛。” “怎么在泡露天的温泉?”李暄道。 “又不会有别人随便进来。”秦绾不在意。 有女眷在温泉庄子里,哪个男人都不会冒冒失失闯人家院子的好吗? “万一有贼呢?”李暄坚持。 “宰了!”秦绾眼睛都不眨一下,回答得特别爽快。 “好吧,你赢了。”李暄叹了口气。 秦绾放下托盘,忽的发现有点不对,凑过去笑道:“还真流鼻血了?该不会……第一次见到女子的身体?” “秦曦!”李暄的脸顿时黑透了。 “我说对了?”秦绾却得意洋洋地笑了,随即看他的脸色难看,眼睛里都快冒出火来了,又安慰道,“好吧,就算是第一次,可你总算看到过一次了,我还一次都没看过男人的身体呢。” “……”李暄很无力,这难道也算是安慰? 不过,要他说出例如“要不要我让你看”这种话,堂堂宁王殿下觉得自己真心没有这么厚的脸皮。 “来,喝点桃汁,降火的。”秦绾顺手将一杯桃汁送到他嘴边。 李暄哭笑不得地摇摇头,却拿她没办法。 “这么急着找我,有事?”秦绾干咳了两声,这才想起说正事。 李暄连听人告诉他自己在泡温泉都来不及,估计是一进门就直奔她院子里来了,显然是有急事的。 “派去灵州的人回来了。”李暄沉声道。 “哦?”秦绾神色一正,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灵州,欧阳燕就葬在那里。去挖坟的人回来了,而看李暄的表情,很显然是有发现的。 “该不会棺材里是空的吧?”秦绾笑道。 “不,有一具尸体,女性,死了二十多年了,只剩下骨架了。”李暄道。 “哦。”秦绾闻言,顿时有些兴趣缺缺,要是一座空坟,才有更多值得挖掘的信息嘛,有尸体,年份也对,欧阳燕是孤儿没有血亲,怎么验证这尸体是不是欧阳燕本人?一具白骨而已,哪怕她师父还活着,怕也认不出自己徒弟的骨头长什么模样吧。 “坟墓很正规,没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暗卫也打听了,当年落葬的人是一群带剑的女子,所以时隔二十多年还有人记忆深刻。”李暄接着说道。 “是彩剑门的人。”秦绾肯定道。 “嗯,听说早些年还有些带着剑的妇人来祭扫,不过最近几年已经没再见过人了,坟头的草还是附近的村人给自家上坟时心生恻隐,帮着收拾的。”李暄道。 “嗯,这些年彩剑门内部也闹得厉害,听说现任门主上位不正,也一直没听说前任门主怎么了,现在是死是活的,估计是没人想起千里迢迢去给师姐妹扫墓了。”秦绾了然道,“还有呢?就只查到这些?” 反正,她不觉得若真是只有这些,李暄会如此眼巴巴地就来找她。 “你看看这个。”李暄拿出一本陈旧的册子递给她。 “坟墓里挖出来的?”秦绾随口说了一句,却毫不介意地打开来看。 李暄叹了口气,果然不应该期待她露出心有戚戚的表情,这个可是连自己的坟都挖,还把自己的随葬品戴在身上的主,还会怕挖别人的坟? “好诗。”秦绾赞叹了一句。 那册子竟是一本手抄的诗集,自己端秀,显然是出自女子之手,只是,这些诗句虽然字句优美,却很是陌生,似乎并没有流传在外,也没有署名,难道就是这个手抄诗集的女子自己做的?那可真是才女啊,比起桃花祭诗会上那些所谓才女写的诗,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根本不能比! “是好诗。”李暄也深有同感,很明显,诗集在交给秦绾之前,他已经看过了。 “这个要是流传出去,萧无痕的诗词可就没那么值钱了。”秦绾晃了晃手里的诗集道。 “你怎么看?”李暄道。 “我对诗词没什么研究,只读着觉得美,但要我评论优劣,我是说不上来的。”秦绾一耸肩,很爽快地承认自己的弱点。 “你倒是诚实。”李暄好笑道。 “不会就是不会,我又不觉得不会写诗很丢脸。”秦绾一耸肩,很无辜地问道,“还是说,王爷觉得不会弹琴挺丢脸的?” “本王不用会弹琴,会谈情就够了。”李暄答道。 “流鼻血?”秦绾眨巴着眼睛看他。 对视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李暄先败下阵来,叹息道:“这诗词虽然词句优美,但气势磅礴,胸有大志,不像是出自女子之手。” “嗯……”秦绾翻过几页,仔细读了两首诗,也不禁点点头。 虽然说,因为年份太久,棺材里又有腐蚀之气,册子的纸张已经泛黄发脆,有些地方都破损不清了,还有些自己,可能因为当初用的墨很一般的关系,晕染开了好几团,字迹都不容易辨认了。 回头把能看清的抄一遍,看不清的,拿回去让萧无痕填补,也算是为文坛做贡献了! “你没什么想说的?”李暄问道。 “说什么?”秦绾一耸肩,“这些诗肯定是欧阳燕抄的,欧阳燕的笔迹应该还能弄到,对一对就知道了。既然是欧阳燕抄的,又不是她自己做的,八成就是她的情郎……咦?” “怎么了?”李暄问道。 秦绾皱了皱眉,沉着脸从怀里取出贴身不离的小荷包,从里面取出两张纸来,一一展开,放在诗集旁边。 一张碎片,是欧阳慧坟前尚未燃烧干净的祭文,另一张同样泛黄了的,是墨临渊给她的,当年放在她襁褓里的生辰八字和名字。 秦绾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有些犹豫不定。 放在一起看才发现,这三个字迹,极为相似,然而,却似乎又总有点不同,才让她之前分别看的时候没有立刻察觉到这一点。 李暄一件件拿起来仔细看了,随后指指祭文和诗集,肯定道:“这两样不是一个人写的。” “你怎么看出来的?”秦绾一脸的惊奇。 她是觉得有些像又有些不像的,但李暄凭什么能这般肯定?就凭棺材里有尸骨吗?可那尸骨也不能断定就是欧阳燕的,说不定人家是诈死躲仇人呢? “这是女子的笔迹。”李暄指指诗集,又指着祭文解释道,“虽然笔迹有些相似,但这个是男子写的,笔力、笔锋、气魄,男子和女子终究是有差别的。何况,写祭文的男子也并没有刻意去仿照这女子的字迹,不然不会如此明显。” “然后呢?”秦绾很虚心地问道。 “这两个……”李暄指着诗集和生辰八字有些沉吟,许久才摇头道,“看不出来。” “啊?”秦绾傻眼,敢情老半天你就告诉我,你也不知道? “因为确实很像,但细微处又不同,可却看不出刻意的痕迹。”李暄无奈道,“字画方面,我毕竟不如一些大家,你要是放心,不如让萧无痕去看看。” “字画大家?”秦绾一听,不禁笑了,收拾好东西,胸有成竹道,“没事,一会儿我让陆臻去看。” “那孩子……”李暄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我知道的。”秦绾淡淡一笑,却有些无力,“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嗯。”李暄毕竟和陆臻没什么交情,只隐约提醒了一句就罢了。 “还有别的东西吗?”秦绾又问道。 “随葬品暗卫都带回来了,一会儿你去看看,甚至,连骨头都捡了几块。”李暄说着,也不禁抽了抽嘴角。 “……”秦绾哭笑不得。 不得不说,李暄手下的暗卫……实在是太敬业了! “你不是怀疑欧阳燕是你娘吗?可以试试滴血认亲,听说,如果是至亲之血,会融入骨中,反之则不会。”李暄又道。 “那么,先证明这具尸骨确实是欧阳燕吧。”秦绾无语道。 滴血认亲这东西反正她是不信的,苏青崖早就证实过不可能了。尽管没法给皇帝全身换血,但部分换血他也做过几次,提供血液的虽然大半是亲人,但也有不是的,事实证明,有亲缘关系的血液未必一定相融,没有亲缘关系的血液也未必一定不相融。虽然还没找到规律,但至少证明了滴血认亲的方法完全不可靠。 “也不急于一时。”李暄道,“大圣遗音琴那边,我也派人去查了,不过还没有结果。” “至少能证明,我爹或者我娘很有钱?”秦绾道,“比如欧阳燕一个孤儿,就算得到了这张琴,可一个行走江湖的女子,根本不可能好好保养这张千古名琴。” 何况,欧阳燕死于仇杀,怎么也不像是会随身携带一张古琴躲避追杀的模样。 大圣遗音琴落入墨临渊之手时保存得如此完好,很显然,琴的主人之前一定有个很安逸的环境,还有金钱上的条件才能做到这一点。 “嗯。”李暄应了一声,看她铺开了纸笔,好奇道,“要写什么吗?” “反正闲着,就开始抄吧。”秦绾笑笑。 “你不会写诗,倒是喜欢诗词。”李暄有些不解。 记得每次萧无痕有了新词,她也都会抄上一份的。 “美好的东西谁不喜欢?”秦绾一挑眉,咬着笔杆,忽的笑道,“要不然,王爷给我作首诗?” “现在?”李暄一怔。 “怎么,作不出来?”秦绾笑道。 “我也不擅长写诗。”李暄无奈。诗词一道,他比秦绾好些,不过让他评论还行,自己写嘛,也就中规中矩,和萧无痕那种优美华丽的字句完全没有可比性,还是不要拿出来献丑为好。 “现在不写没关系。”秦绾促狭地笑道,“等你迎亲的时候,不作完十二首催妆诗不许进门。” “不怕误了吉时?”李暄道。 “不怕,本小姐不信这个。”秦绾理所当然道,“不是选了吉时让我出,而是我出的时刻就是吉时!” “我会记得让萧无痕事先给我作好几十首的。”李暄很淡定。 “诚意呢?”秦绾瞪他。 虽说,新郎官也不是个个才高八斗能作诗的,要不然,武将还不娶妻了?催妆诗,自然也可以由伴郎代作,可是像李暄这般说得天经地义的新郎还真是没有。 再说,几十首?萧无痕再有才恐怕也得作得吐血。 绝对是误交损友! 笑过之后,秦绾继续抄写,先将字迹清晰的抄录出来,剩下的打算再慢慢推敲。 看她认真的模样,李暄也不打扰她,径直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下来看。 两人虽然没有说话,各自做自己的事,但屋子里却弥漫着一股静谧的气氛,很是温馨。 直到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也没入地平线下,荆蓝才过来喊两人去用晚饭。 反正秦珑也小,晚饭就直接摆在了一起。 皇庄的厨子手艺自然是不错的,原本就是御厨,先帝疼爱唯一的嫡女,样样都是最好的。只是长公主不适合泡温泉,几年都来不了几次,御厨都快闲得发霉了,难得有机会用到他了,顿时精神抖擞着,所有的拿手好菜都做上来,摆了满满一桌子,甚至为了讨好小女娃,还做了一盘捏成兔子模样的莲蓉豆沙包,手指大小,一口一个,用胡萝卜点缀了红眼睛,活灵活现的。 李暄原本以为陆臻一定又要找他麻烦,不过照面才发现,少年一副病恹恹的没精神的模样,吃饭都是随便扒拉几下,完全没有之前的活泼劲。 “这是怎么了?”李暄轻声问身边的人。 秦绾莞尔一笑,敲敲桌子,没好气道:“好好吃饭,比起温书,先把身子养好再说,想不想参加考试了?” “不是要明年吗?早着呢。”陆臻随口道。 “谁说是明年的?”秦绾诧异道。 “啊?不是明年开恩科吗?”陆臻一愣。 “……”秦绾叹了口气,随即一脸鄙夷地看着他,“你连秀才的名分都没有,居然想直接考进士吗?连入场的资格都没有好不好?” “啊!”陆臻顿时僵住了。好吧,谁叫慧姐姐一直说一甲,他忘记了…… “乡试马上就要开始了,你得一场场考过来才赶得及恩科。”秦绾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虽说,乡试、省试、会试、殿试的时间都是错开的,可正常情况下,也是考上秀才,隔几年再考举人,最后再考进士,便是天才,顶多也是来年就考。 毕竟,别说才学了,时间也不够。先不说会试三年一期,乡试和省试倒是年年考,可那是要回原籍去考的,等考完省试后,两年没有会试,有的那一年,距离会试也已经没几天时间了,书生大多文弱,受不了连夜快马飞奔,何况马也不是平常人家买得起的,雇马车,或者干脆走路上京,在路上花费几个月时间都不稀奇,要是沿途遇上点儿天灾*的,赶不及都是常有的事。 所以,想一年、不,半年里直接从白身考到进士的,从来没有过。 “原籍在哪里?”李暄问了一句。 陆臻是真有才,乡试和省试难不倒他,考了也是白折腾,还占用别人的名次位置,还不如直接给他弄个举人身份,明年考进士算了,也省得来回路上折腾。 “不用了。”秦绾一听就知道他的想法,不等陆臻开口就直接拒绝道,“别帮他走捷径,让他自己考去。” “姐!”陆臻抗议。 虽然还是很讨厌李暄,但是……他不讨厌捷径嘛…… “自己考上来,才知道那些学子下了多大的苦功,省得他仗着自己聪明,随便读读书就能学得比别人好,就看不起人。”秦绾对着李暄解释道。 “我哪有看不起人。”陆臻委屈道。 “没有?”秦绾挑眉,淡淡地反问。 “……”陆臻无言地抬头看天花板。他是真的没有看不起其他人,只是,老师都说过,他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而天才自然是有傲气的。他比别人强,难道有点优越感都不行么…… 秦绾不理他,继续吃饭。 除了这次栽在李钰手里,陆臻从小到大就没受过什么挫折,别人几天学不会的,他看看就懂了,别人只能在一条道上走到底,他文武兼修之余,竟然还有闲心拿着书画诗词消遣,偏偏就是消遣,他的书画还能比得上大家之作!这样的人,生来就是让人嫉妒的。至少秦绾觉得,要论天资,无论是欧阳慧还是秦绾,都比不上陆臻。 只是,这孩子的路终究是太顺了,自视过高,心性不稳,之前没长歪就是奇迹了,将来还是需要好好教导才能成大器的。 秦绾可不希望,陆臻会让她有伤仲永的叹息。 ------题外话------ 推荐好基友无心娇娃的好文《金主在上》,真的很好看哟! 末世第一强者卫澄刚扮演救世主消灭丧尸皇,就被人类反捅一刀,死了。 再一睁眼,变成豪门私生女 苏城最近发生多起富豪被骗吃骗喝,抢钱劫色的恶性循环案件,而嫌疑人,据说是个软萌萌的小可爱? 禹楠刚来到苏城,就听到了最近最火的新闻。 “先生,可以搭个车吗?”车窗被敲响,印入眼睑的是一个又软又萌的……可爱女孩儿? 眨眼,再眨眼,禹楠心跳加速,“……可以。” 卫澄满意地打量着身边的男人,长的绝色,华衣豪车,气度不凡,一看就是有钱人,嘿嘿,是个长期饭票的好人选。 “先生,包养我吗?”少女眼如月牙,酒窝如蜜。 “……好。” 啊啊啊,属下惊恐欲绝,他家先生脸红了,脸红了…… 第八十一章 就是玩你的 晚饭后,秦绾又去看了看暗卫带回来的东西。 除了那本诗集,其他的随葬品也就是些女子用的几件钗环首饰,甚至说不上名贵。一把短剑,大概是欧阳燕生前所用的兵器。还有几块白骨……秦绾表示她对人骨头没兴趣,何况,毕竟是个死了二十多年的人了,还有可能是自己亲娘,让人家身体还要分成几部分相隔千里,是不是不太厚道?还是让暗卫再跑一趟,至少把骨头送回去吧…… 接下去的几天,秦绾过得挺愉快的。 泡泡温泉,享受一下美食,闲时逗逗弟弟妹妹,或是欺负一下李暄。 等安静下来时,在书房里,秦绾抄写诗集,李暄看书,或是处理一些莫问从京里送过来的公务,两人互不干涉,倒也相处愉快。 甚至,秦绾都觉得,成亲之后的日子也就这么回事吧! 她和李暄,是不是直接跳过了热恋期,已经进入老夫老妻的模式了? 就在这种平静温馨的日常里,安国侯府又悄无声息地办了一场喜事,为次子秦桦把西秦*郡主迎进了门。 然而,就在婚后第二天敬茶的时候,宫里传来了一道旨意,大意是,西秦皇帝觉得夏婉怡联姻是为了两国和平的,所以“*”这个封号不好,直接撤销后,改封了明和郡主。 听说,夏婉怡当场把敬茶的茶杯摔碎了,秦建云和长公主大怒,连媳妇茶都没喝就拂袖而去。 秦绾听到荆蓝的转述,忍不住笑得打跌。 不过,“明和”这个封号,便是赐婚的旨意下来,夏泽天立刻传消息回去,也是来不及的,要说西秦帝本来就有这个意思的话,使节团来东华之前就应该改了。毕竟,带着个郡主出使他国,摆明了就是用来和亲的嘛。 所以,算算时间,应该是当初她说夏婉怡不配用“慧”字之后?这是夏泽天在恶心了她一把后,又来讨好的意思?罢了,看在他识相的份上,秦绾决定派人到西秦镇南王府去送一份礼以表谢意。 谁叫夏泽天走得太快,陆臻还没把图画出来呢?不过秦绾不介意送货上门的。 “管他什么意思,你要关心的是这个。”李暄看完一本奏报,顺手丢给了她。 “李君息?”秦绾扫了一眼,微微一挑眉。 最近,皇帝对李君息这个皇长孙倒是很不错,以肃郡王已成年为由,不但让他上朝,还让他到兵部历练,更是经常招进宫里亲自教导,这风向变得,让人都看不懂了。 秦绾看完,随手又丢给了刚好拿着一堆画好的春山图来交差的陆臻。 陆臻看了一眼李暄,见他没什么反应,这才拿起来看了,随即道:“陛下想扶持肃郡王?” “挺正常的。”秦绾一耸肩,“皇子里面实在挑不出什么能看的了,有资格继位逇那几个,李钰快疯了,李钧不举了,李铎是个实在烂泥扶不上墙的。若是陛下还有十年寿命,他大概会选择教导两个小的,很可惜他没有——皇孙辈虽然隔了一层,但到底也是自己的亲孙子。李君息年龄合适,不会幼主登基,主弱臣强,本身也没什么缺陷,资质么,不算顶好,但也不会比李钰差劲了,好好教导一年,再留几个可靠的辅政大臣,也是可以的。” 至少……比几个各有问题的皇子靠谱。 不过,南昌公主就比较可怜了。当初皇帝同意李暄的意见让李君息联姻,是根本没把他列入继承人的范围内考虑,可如果选择了李君息,东华显然不能有个南楚公主当皇后。南昌公主最好的结局也是贬为贵妾,将来做个贵妃,然后从东华贵女中另择皇后。要是李君息够狠心,弄个病逝什么的,南楚新帝也不至于为了一个不亲的侄女大动干戈,顶多就是东华也挑个宗室女子嫁过去补偿。 “你想什么呢?”秦绾忍不住问了一句。 李暄今天格外沉默,一副像是在思考什么的模样。 “在想,怎么弄死肃郡王算了。”李暄随口答道。 陆臻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他就这样。”秦绾倒是毫不意外他的想法,事实上,她也在考虑同一个问题。 李君息知道,让他娶南楚的公主是李暄的意见,所以,他和宁王府其实是有过节的,让李君息上位,对他们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李君息这个人城府比李钰更深,若是让他有成长的空间,他比李钰那几个难对付得多。 毕竟,那是个在冷眼中长大的皇子,没能耐的话早就没命了。 “要不,也打断他一条腿?”陆臻提议道。 当初那个最有竞争力的五皇子安郡王不是就这么被废掉的嘛。 “你当陛下是傻的?”秦绾一声冷哼,“这种事本来就可一而不可再,皇子之间的争斗陛下可以在一定的范围内容忍,但是对李君息动手就超过陛下的底线了。” “可是,你不是废了李锴嘛?陛下也没怎么着啊。”陆臻不解道。 秦绾看着他微微摇头。 有才,但不算人心,是臣子的料,却不是个合格的谋士,这一点,陆臻还不如苏青崖。 “因为李钰和李锴都是皇子。”李暄淡淡地接口道,“若是曦为了宁王府去废了肃郡王,在陛下看来,难道是本王想要图谋篡位吗?” 李钰争那个位置,皇帝是默许的,但李暄要争,就是大罪了。 “那……不让陛下知道不就行了?”陆臻迟疑了一下才道,“总有个意外什么的。” “没有意外。”秦绾漠然道,“越是这个时候,陛下越是盯着我们呢。” “那怎么办?”陆臻挠了挠头。 “急什么?反正肯定有比我们更着急的。”秦绾一耸肩。 “太子吗?”陆臻道。 “他不急谁急?”秦绾笑了。 如果李君息上位,就算他对宁王府再不满,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还需要仰仗宁王府,不敢撕破脸的。但是李钰嘛,呵呵,从没听说过最后没登上皇位的太子有好下场的。 “所以,我们是等李钰眼巴巴地求上门来吗?”陆臻问道。 秦绾还没说话,就见莫问走进书房,一脸肃容道:“王爷,大小姐,太子殿下和白侧妃求见。” “呐,这不是来了?”秦绾一挑眉。 “他是来见本王的,还是来见曦的?”李暄抬头问了一句。 “这个……”莫问不禁楞了一下。 实在是,李钰说求见,可没特别说是要见王爷还是要见大小姐,但是……王爷和大小姐难道不是一起的吗?在他心里还没反应过来,原也没有去人家家里拜访还分开求见男主人女主人的。 “去问问清楚再来。”秦绾笑道。 “是。”莫问很愧疚。身为王爷的贴身侍卫统领,自己果然还比不上朔夜和执剑,还有得修炼啊。 秦绾伸了个懒腰,起身道:“我去温泉里泡一会儿再午睡。” “刚吃过午膳,别泡太久了。”李暄道。 “知道啦。”秦绾挥挥手,起身走人。 “姐姐不见李钰嘛?”陆臻惊讶道。 “他跟本小姐约好了?”秦绾反问道。 “……”陆臻无言以对。 然后,就见李暄慢条斯理地收拾好桌上的公文,也施施然出门去了。当然,就看他走的那个方向也知道,绝对不是去会客的。 “这些画还有没有人要了?”陆臻翻了个白眼嘀咕。 “陆哥哥!”不远处,传来小女孩甜甜脆脆的喊声。 陆臻顿时脸色大变,把一堆画轴往书桌上一扔,随即几乎是逃命一般从窗口跳了出去。 实在是……秦珑这个小丫头实在太刁钻古怪,各种问题层出不穷,就算他自诩博览群书,也曾游历四方,可还是吃不消啊! 而另一边,李钰毕竟是太子,又带着怀孕的侧妃,莫问怎么也不能让人在门外等候,只能先把人带到了客厅奉茶。 李钰的脸色很难看,那个一板一眼的侍卫居然问他要见王爷还是见秦小姐,难道宁王和长乐郡主竟然不一起见客的吗?怎么说他还是太子呢,亲自赶到城外的别庄来见他们,也够给足面子了吧。 然而,等这侍卫第二次去通报,却好久才回来,结果告诉他,秦大小姐在泡温泉,不方便见太子殿下,本来想请白侧妃一起泡泡的,不过顾及白侧妃怀有身孕,大概是不适合泡温泉的便也罢了。 李钰无奈,其实他面对李暄一直是有些发憷的,尤其秦绾还不在的时候。不过,他好不容易才解除禁足令,出城一趟,总不能什么事都没办成就灰溜溜地回去了。 秦绾不方便见客,他只能请那侍卫再去通报宁王了。 不过,这一次,人显然是去得更久。 边上的侍女已经添了两次茶了,还很贴心地送上了孕妇喜欢的梅子糕,但白莲的心情显然是没法因为侍女的贴心就高兴起来。 她很清楚今天李钰带着她一起出门的目的是什么,只是可惜,她好像完全没帮到忙。 “殿下,今天也不早了,我们是不是?”白莲小声问道。 坐得久了,她也感觉到腰酸腿疼的。 李钰沉着脸摇了摇头。他看得出来李暄和秦绾就是故意晾着他的,不过,他要是这么走了,岂不是正中下怀?他偏在这里等着,总不能让堂堂太子等到天黑不管,而他们自己去吃晚饭。 “啪!”就在这时,一个精致的小绣球从门外飞了进来,正中对面的小几。 李钰惊醒过来,好奇地看过去,却见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在门外探头探脑的,不由得一愣。 宁王和长乐郡主都没成亲呢,生不出这么大的女儿吧? “哎呀,小小姐你慢点!”秋菊提着裙子匆匆跟上来,一脸的焦急。 听说大厅里有客人在,怎么这绣球就偏偏往这里飞过来了?都是那位陆公子,居然用内力来踢球,难怪飞这么远,可他居然还不肯过来,只让小小姐自己去捡,实在太过分了! “这是你的?”李钰捡起绣球递过去,努力露出一个笑容,让自己显得和蔼可亲些。 “……”秦珑看了他一会儿,猛然间,“哇”的一声,哭得惊天动地。 李钰举着绣球的手僵在半空中,脸上的表情也很尴尬。 他似乎没长得很可怕,不至于吓哭小孩子吧? “小小姐不哭不哭,那是大小姐的客人,我们不怕啊。”秋菊赶紧把秦珑抱起来。 “呜呜呜……”秦珑一边哭一边说道,“笑眯眯地骗小女孩的人都不是好人,会把小女孩拐去卖掉的!” “谁说的?”秋菊傻眼。 倒不是秦珑这话本身有多奇怪,而是……一个才三四岁的小女孩,平时也没人教她这些,她怎么就能想到有人对她笑笑就是要拐她去卖掉的? 李钰的脸黑透了,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有被个小丫头当拐子的一天,不过,他总不能跟个小孩子去计较。 小小姐,大小姐? 秦绾的妹妹么,孤记住了! 不过,小女孩的哭声终于引来了莫问,不卑不亢地向着李钰赔罪了,才吩咐秋菊赶紧把人抱下去。 秋菊这才知道眼前的人居然是太子,一个激灵,也不敢说什么,轻声哄着秦珑,赶紧抱着人跑得飞快。 李钰手里还拿着那个七彩斑斓的绣球,拿着也不是,放下更不是。 “那是表嫂家的小妹吗?”白莲赶紧打圆场,顺手接过了那个绣球,才让李钰的脸色好看点。 “是秦家的小小姐。”莫问答道。 “皇叔祖也不方便见客吗?”李钰问道。 “这个……”莫问顿时露出一脸的尴尬,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卑职……没找到王爷,太子殿下恕罪。” “没找到?”李暄目瞪口呆,怎么也没想过这么一个回答。 没找到……就算不想见客,就不能找个好点的理由吗?就没见过“没找到”这种奇葩理由的。 “确实是没找到。”莫问知道他不信,但自己也很委屈的啊,因为,他还真是没找到自家王爷的。 这庄子本是皇庄,占地极广,院落就有十几个,可长公主常年不来,庄子里并没有留下太多的人手,只是堪堪够维护最基本的修缮罢了。这个时候,厨下忙着做饭,也没什么下人在庄子里走动,莫问是真想找到自家王爷讨一个回绝太子的理由的,这不是……他把整个庄子除了大小姐泡温泉的院子以外都找了一遍也没找到人嘛。 王爷……总不能在大小姐院子里吧! 不过,看他一脸老实的模样,李钰还真是无可奈何。 总不能说,麻烦你再去找找? “不然……殿下先回去,等卑职禀告了王爷,明日再来?”莫问建议道。 李钰无言,今天他出城还是借着上含光寺给父皇的身体和侧妃肚子里的孩子祈福的名义才来一趟小燕山的,明日还怎么再来?父皇现在看重皇长孙,就看他更不顺眼了,要是知道他私下来见宁王,怕是更生气。 “表嫂还没出来吗?温泉泡得时间太久了不好。”白莲柔柔弱弱地开口,一脸的担忧。 “是不太好。”莫问叹了口气。 “出什么事了?”白莲一怔。 “大小姐……在温泉里泡得太久,晕过去了,现在厨下正在熬消暑气的凉茶。”莫问一脸正色,心里已经快绷不住了。 王爷那个“没找到”还真不是最离谱的,大小姐的“温泉泡久了晕过去了”才最让人喷血啊。 “告辞!”李钰不等白莲在说什么,沉着脸,转身走人。要是再赖下去,估计连秦大小姐病危派人去京城请苏神医都要出来了,说到底,李暄和秦绾就是不想见他。 可是,最让他愤怒的是,不见他也算了,偏偏还用这等儿戏般的理由,就像是明摆着告诉他:我在,但是我就不见你,你咬我? 李钰觉得,要是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他真的咬人的心都有。 “殿下慢走。”莫问很规规矩矩地把人送了出去。 不提李钰趁兴而来,败兴而归,秦绾是真的泡完温泉睡了一觉,浑然没当回事。 本小姐玩的就是你,怎么样? 不服,你咬我啊! 等睡够了,她才回到书房。 至于李暄,莫问找不到也是正常的。谁大白天的找自家主人会抬头往上面找呢?李暄也是在睡午觉,只不过,他是在屋顶上晒着太阳睡的,瓦片下面,就是秦大小姐的闺房。 李暄推门而入的时候,正好见到秦绾把一幅画往盒子里装,不由得好奇道:“送谁的?” “过几天丞相大人生辰,虽说江丞相不欲大办,不过好歹我和江小姐相识一场,也该送份贺礼的是不是?”秦绾笑眯眯地说道。 当然,这话给人听了,十个有九个嗤鼻。 相识一场?秦大小姐和……江侍妾吗?别开玩笑了,要是是这个理由去送礼,只怕江丞相得里里外外仔细检查过没有问题才敢收礼。 李暄拿过画展开一看,挑眉道:“春山图……不对,这是仿品吧?” “这么明显?”秦绾一怔。陆臻的作假技术应该没有问题吧,从画纸到颜料都像是前朝古物了。 李暄一言不发地把画卷起来还给她,又顺手拿起桶中插着的一个画轴打开——春山图。 再开一幅,依旧是春山图。 “……”秦绾翻了个白眼。好吧,陆臻是当面拿来的。 “你觉得江辙会是什么反应?”李暄问道。 “大概是把画撕了,或者烧了?”秦绾偷笑。反正,虽然陆臻做得不错,画得也好,但毕竟时间太短了,骗骗外行还行,江辙的眼睛肯定是瞒不过的,一气之下把画撕了再正常不过。 “撕了或者烧了,会怎么样?”李暄的神色有些古怪。 秦绾的兴奋劲太不正常,她特地送幅一定会被拆穿的赝品春山图过去,肯定不是为了惹江辙生气的。 “不怎么样。”秦绾“啪”的一下盖上了盒子,笑眯眯地说道,“要是撕了,画纸夹层里的药粉就会散开来,绝对无色无味,要是烧了更好,药粉遇热气化,效果更好!” “什么作用?”李暄叹了口气。 “丞相大人有个私生子还不敢带回来,一定是丞相夫人太厉害,所以想要儿子的话,还是让丞相夫人再生一个吧!”秦绾一脸正色道。 李暄哭笑不得,敢情她居然在画里下春药? “你有意见?”秦绾斜睨他。 “没有,挺好的,你说的都对。”李暄立刻表态。 “这还差不多。”秦绾满意地点点头。 “对了,马上就是秋猎了,你……去不去?”李暄犹豫了一下才问道。 “我为什么不去?”秦绾纳闷道,“我还答应给珑儿抓小猫呢,还是说,我不能去?” 不会啊,不管凭哪个身份,长乐郡主,宁王的未婚妻,安国候嫡长女,还是圣山无名主,她都应该有资格随驾的。 “秋猎,要在猎宫住几日。”李暄沉声道。 “哦。”秦绾恍然。 不过她都快忘了,猎宫啊……欧阳慧死的地方,也是一切重新开始的地方。 “你怕我会对猎宫有心理阴影?”秦绾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应该更担心太子殿下吧?在太子府都有冤鬼来索命,更别提猎宫那个地方了。” “他又不关我的事。”李暄不在意道,“既然你无所谓,那么,我们在庄子里再待几天就该回去收拾东西了。” “放心,我没事的。”秦绾笑笑。 “恩。”李暄也淡淡一笑。他一直知道的,秦绾是一个很坚强的女人,坚强得足够一个人应付所有的血雨腥风,坚强得让人心疼,所以,总忍不住替她担着一些。 前日他说陆臻慧极必伤,秦绾又何尝不是呢? “太子那里,你打算怎么办?”李暄又问道。 “我怕,明天就该是虞清秋来了,他可没李钰这么好打发。”秦绾笑道。 “虞清秋不是还病着吗?”李暄皱眉道,“让一个病人这般出城奔波,可不像是太子殿下素来礼贤下士的作风。” “恐怕是虞清秋自己要来的。”秦绾叹息道。 “可惜了。”李暄道。 反正他是觉得虞清秋眼光不怎么好,虽说当时李钰上位是最有可能的,可也不是没有别的选择了,就是李君息,论资质都比李钰强,只是时运不济,而若是有了虞清秋这样一个绝世智者的帮助,立即就会如鱼得水。 “所以,我们回城吧,今天就回去。”秦绾笑眯眯地道。 “今天?”李暄惊讶道。 “是啊,悄悄的。”秦绾猛点头,一副恶作剧得逞的狡黠笑容。 “……”李暄无语。 悄悄地回城,于是明天虞清秋辛辛苦苦跑到庄子上来却扑个空?而且不是托词,是真的不在…… “要是见了面,我不一定说得过虞清秋,不过……他得找得到我再说。”秦绾很得意,活像是一只慵懒的猫儿,尾巴还在一摇一晃的。 “好,我们先走一步。”李暄表示同意。不过他觉得自己还是很体谅虞清秋的,白跑一趟还不算什么,反正李钰肯定会派最好的软轿,小燕山下风景秀美,就当是出来散散心,对病人还有好处。 不过,要是真见了秦绾就不好说了,本来身子就差,万一再被气得吐口血什么的可怎么是好? 虞清秋才学不错,可用,要是被气死了还是挺可惜的。 两人一说定,原本也没什么好收拾的,直接就走人。 陆臻和秦珑还留在庄子里。一来小姑娘玩得乐不思蜀不想回家,二来带着秦珑可就不是“悄悄的”了,三来,陆臻觉得,回去喝苏青崖的药和陪秦珑玩耍两者之间,他宁愿选择后者。 当然,明天要是虞清秋真来了是什么反应,他们可就管不着了。 而另一边的太子府—— “哐啷!”李钰一回到太子府就砸了桌上的茶杯。 “啊!”白莲吓了一跳,差点踩上碎瓷片,脸色不禁有些发白。 “你今天也累了,先回去早点歇着吧。”李钰见状,缓和了一下口气,让自己的态度温和些。 在宁王府那边,白莲能有几分作用暂且不论,就凭她肚子里是他第一个孩子,他就不会厌了白莲。 无子,同样也是李钰的一大缺陷,尤其他都这个年纪了。 两个侍女小心翼翼地扶着白莲回去了。 李钰想了想,吩咐道:“来人,去问问总管,过几日江丞相生辰要送些什么,礼单可拟好了。” 秦绾和宁王府都有退路,可是江辙没有,丞相府就是绑死在了他这条船上的,想下船也没人敢收,如今的状况,恐怕还是江辙更可靠些。 “是。”侍从应声而去。 李钰揉了揉眉心,嫌弃地看了一眼一地的狼藉,转身去找江涟漪了。 “殿下,你终于来了!”江涟漪看到李钰显然很惊喜。 李钰看她眼泪汪汪的模样,又因为最近的冷落而显得有些憔悴的脸,倒是想起了曾经的往事。 欧阳慧太过强势,自己站在她面前总觉得矮一截,当时,他是真心喜欢过这个娇俏可爱的女孩子的。尽管他现在已经知道,当初看到的并不是江涟漪的本性。 “殿下今晚留下来吗?”江涟漪问道。 “吩咐人把晚膳摆在你院子里吧。”李钰迟疑了一下才点点头。 江涟漪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不过,能留下来跟她一起用晚膳也好,这段日子,李钰走进她的院门的时间加起来怕也没一顿饭。 “你爹爹的生辰,礼物准备好了?”李钰坐下来。 “妾身给爹爹裁了一身衣裳。”江涟漪微微一笑。 李钰倒是有些诧异地看着她。 江涟漪居然学会裁衣了?果然,从高高在上的丞相嫡女、太子正妃落到如今这个地步,是人都会学着改变的,虽然说,江涟漪改变得实在太晚了。 但李钰还是高兴的,就算只是个侍妾,可一个安分的侍妾,总比一个闹腾的侍妾强多了。 “孤记得岳父大人喜欢字画真迹,前两天刚得了一副张子源的字,就放到寿礼里吧。”李钰说道。 “多谢殿下。”江涟漪垂下眼睛,就算知道李钰突然想起她来了一定是有求于爹爹,不过……没关系,她是丞相唯一的女儿,这是她的资本,没有不利用的道理。 以前是她太天真,果然还是娘亲说得对,男人么,远不如有个儿子可靠。只要……能让她有个儿子,失贞又如何?当不了皇后又如何?只要她的儿子能当皇帝,她就依然是皇太后! “岳父生辰那天,孤陪你一起回去,就算岳父不想大办,但总该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顿饭吧。”李钰柔声说着,却下意识地与她拉开了一点距离。 “都听殿下的。”江涟漪深吸了一口气,隐藏在衣袖下面的手微微颤抖。 等了这么久才等到这个机会,绝对不能失败! 第八十二章 安国候世子之位 “噗——”秦绾一口茶直接喷出来,一脸的不可置信,“你说什么?李钰睡了江涟漪?” “是的。”荆蓝汗颜。 虽然小姐的话粗俗了点,但真的没错啊,就连她刚刚听到太子府的暗线传回来的消息时,也好半天才相信这是真的。 李钰这种男人,难道为了丞相府的势力,连脸面都不要了?居然睡了一个被别的男人碰过的女人,这种耻辱都能忍的话,还算是个男人吗? “不过,听说太子殿下从江侍妾院子里出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看。”荆蓝又道。 “正常。”秦绾扬眉,还是忍不住笑意,“太子殿下这是被江侍妾给嫖了吧,脸色能好才怪。不过没几天就是江丞相生辰了,敢情他这是用美男计,肉偿?” “……”荆蓝抽了抽嘴角道,“小姐,我可以出去笑完了再进来吗?” “滚吧!”秦绾大方地一挥手。 不过,出去笑当然是笑话,笑过之后,荆蓝才正色道:“不出小姐所料,今天一早,虞清秋果然出城去了。” “虞清秋为了李钰也是拼命了,我记得他之前咳血了吧?”秦绾道。 “恩,太医吩咐了要静养,不得操劳,可没有他,太子府连维持正常运转都难。”荆蓝点头道。 “那是自然的。”秦绾毫不意外。 太子府的情况,没人比她更清楚了,当初的她确实太过强势,大事小事亲力亲为,差点累死自己不说,还让太子府根本没有能担得起来的人才。像是侯熙那种只会清谈的不说,朱仲元这种,要是李钰抢了个民女让他去善后,他一定能办得妥妥当当,但真正的大事,他却没那能力。 欧阳慧在的时候,有她撑着,太子府一眼看去井井有条,并没有什么问题,可一旦欧阳慧不在了,运转系统顿时崩溃。 虞清秋在理事上或许比欧阳慧能力更强,可他唯独没有一个好身体。短短一年时间,哪里够培养出几个得用的人才呢?原本,虞清秋的想法是从明年恩科落榜的举子中挑选几个年级大些,再考也不太有希望,却又人情通达的培养起来,可现在明显来不及。 “小姐,该用饭了。”夏莲走进来禀告。 “知道了。”秦绾伸了个懒腰。 秦桦成亲的时候她也没回来,所以今天的午饭还是第一次要见到夏婉怡,就是不知道他们小夫妻这几天的日子过得怎么样。不过,反正上了床,一吹灯,黑咕隆咚的也看不见什么,只要不去特意记着,还是可以忽略夏婉怡脸上的那个贱字的吧。 秦桦成亲后,秦建云就解了他的禁足令,连带着秦珠也能出来了,不过该抄的佛经还是不能少的。 秦枫和柳碧君已经搬去了外面,那宅子反倒距离柳家更近一些,自家过自己的小日子挺好,柳长丰夫妻也都满意。 女儿嫁过去就直接当家,不用立规矩伺候婆婆小姑子,自然是最好的。 何况,回门时柳碧君还悄悄告诉他们,秦枫新婚第二天就把家里的账册都给了她,真让她吓了一跳。 因为,实在是太多了! 秦枫是庶子,就算分家,他能分到的也不多,何况秦建云还活着呢。不过后来才知道,秦枫这些年一直自己私下在做生意,尤其帮秦绾管理着醉白楼,拿到的分红就不是一笔小数目,秦枫却不是喜欢存着银子的人,分红到手就被他拿去继续投资,他眼光又好,盘下的铺子都赚钱,自然越来越多。 秦绾也知道这些,所以对于秦枫时不时给她和秦珑买的精致首饰玩具也不怎么在意,哥哥自己有钱,愿意给妹妹花钱,那受着就好了。 “来了,坐下吧。”秦建云只觉得现在的吃饭越来越难受了,尤其这几天,秦桦阴着脸,夏婉怡就不用说了,秦珠也一声不吭,秦榆……连存在感都没有! 他甚至在考虑,要不干脆废除了这个规矩,自己在院子里吃饭算了,要不然等明年秦绾出,难道每顿饭都要在这种气氛里吃吗?肯定会消化不良的! “父亲,母亲。”秦绾笑着在秦建云下面首位坐了,抬头瞟了一眼脸色各异的人,倒是安之若素。 “大姐来得倒是早。”夏婉怡冷笑道。 “不早了。”秦绾看了她一眼,却道,“还有,你是谁?” “……” “咳咳,这是桦儿的媳妇,明和郡主,你们之前也认得的。”秦建云干咳了一声,有些尴尬道。 “原来是明和啊。”秦绾恍然大悟,却把那个“和”字咬音特别重,随即又道,“我是认得明和,不过还没熟到只看半张脸就能认出来的地步——其实我很想问一下,你在家里也带着面纱还罢了,可怎么吃饭呢?掀起来吃一口再放下?” “你!”夏婉怡气急,她可不信秦绾是当真没认得出她,也不想想这是谁害的! “好吧,成亲的时候没回来,一会儿我派人把见面礼送过去,毕竟你也要叫我一声大姐的。”秦绾道。 “不敢有劳大姐。”夏婉怡咬牙切齿地道。 “应该的。”秦绾淡然点点头。 秦桦一声冷哼,这个妻子从头到脚就没有一点是他喜欢的,不过唯有她和秦绾仇深似海这一点让他比较满意,只是,这么着急就去挑衅他这个大姐,果然是不长脑子的,怪不得堂堂一个西秦郡主居然落得这个下场。 “好了,吃饭。”秦建云叹了口气。 秦绾好奇地看着夏婉怡,那种*裸的视线根本没有半分掩饰。 “大姐看什么?”夏婉怡道。 “不是说了,我好奇嘛。”秦绾一耸肩,笑眯眯地道,“你吃你的,不用管我。” 夏婉怡僵住,有个人这么盯着,正常人都吃不下去饭好吗?何况,就算戴着面纱,吃饭的动作时也会有掀起来的时候,那个字根本是遮不住的。 一想到自己脸上的这个让她屈辱的字就是眼前的女子刺上去的,她就恨不得把秦绾抽筋扒皮,生食其肉! “绾儿尝尝这个,是你母亲亲自下厨炖的。”秦建云指着桌子中间的那碗汤开口。 这特么的还是吃饭吗?太虐了! “母亲身为公主还会下厨?女儿一定要尝尝。”秦绾笑吟吟地给自己盛了一碗鸡汤,又顺手把鸡腿夹到了夏婉怡碗里,“来来,多吃点,看你瘦的,别出门好像是安国侯府缺了你的饭吃。” “大姐给你夹的,你就吃吧。”秦建云冷淡地点点头。 于是,夏婉怡的脸色更难看了,几乎连面纱都要遮不住了,不过,连秦建云都开口了,她总不能一直坐着不动,等人家吃完饭,只好用筷子挑下鸡肉,一手稍稍把面纱掀起一角,露出嘴巴。 当然,这种吃饭的方式,就连旁人看着都觉得胃疼。 “还真是能吃的呀?佩服佩服。”秦绾道。 夏婉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干脆破罐子破摔,也不再可以遮掩了,反正怎么样都被看笑话,还不如赶紧吃完了好。 “真鲜。”秦绾捧着碗喝鸡汤,一脸的幸福。 “喜欢就好。”长公主笑道,“马上就要秋猎了,到时候本宫给你们做烤肉吃,当年皇兄都赞不绝口呢。” “好啊好啊,等女儿亲自去打只獐子回来烤。”秦绾欢快道。 果然她和长公主能相处愉快不是没有道理的,该不会,长公主会做的菜也就只有汤水和烧烤两样? “爹爹,我可以去吗?”秦珠小心翼翼地道。 秦建云闻言,不禁楞了一下。 这段时间秦珠倒是乖巧,没惹什么麻烦,看上去像是反省了,毕竟也是曾经宠过的女儿,再看如今秦珠这可怜兮兮的模样,秦建云倒是有些心软了。 沉吟了一下,他才点头道:“乖乖地和女眷在一起,听话不要乱跑,否则下不为例。” “谢谢爹爹,我一定会乖乖的。”秦珠欣喜道。 秋猎,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趁着爹爹现在对她还有几分宠爱,不搏一把的话,只怕再过两年,安国侯府都不会记得还有个三小姐。 父母兄姐都不可靠,秦珠觉得,她下辈子的指望就是找个能对自己死心塌地的名门公子嫁了,才能让自己过得好。而秋猎上,京城大半的名门公子、还有些军队的新贵都会出席,正好方便她挑选夫婿。 秦绾没表示反对,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秦珠的想法几乎都写在脸上了,她看不出来才有鬼。不过,这是不是也想得太好了一点,挑夫婿?你挑中了人家,人家就得挑中你吗?要说原来的秦珠也罢了,可现在……一个连嫁妆都没多少的庶女,就连门槛低些的人家也不愿意求娶的。 张氏贪墨原配夫人的嫁妆,拿自己的嫁妆填补这种事虽然没有闹得沸沸扬扬,但京城就这么大点地方,哪能真的一点儿风声都没有呢。 秦珠若是够聪明,就该效仿尹氏,盯着明年的恩科,选择一个家境普通,但上进有才的进士,这样人家才乐意娶她回去供起来,安国侯府也压制得住。说不得过个二三十年的,也能给她挣个一品诰命夫人的名头。 只可惜,秦珠是没这个脑子的,也没这个魄力。 选一个寒门学子?只怕满京城的名门闺秀都要笑死她了。就连当年的尹氏,也没少被闺中密友嘲讽,还是后来江辙得了圣心,官越做越大,那些女人才消停了,反过来又讨好尹氏。只可惜,尹氏可不是圣母白莲花。 “对了,桦儿,爹给你捐了个出身,明年的恩科,你下场试一试吧。”秦建云道。 “爹!”秦桦脸色剧变。 如果他还是侯府的继承人,哪里需要去下场?安国候是进士出身也不会给自己增加光彩,反而被人嘲笑。而秦建云让他下场,显然是断了他世子的念头了。尽管,娶了夏婉怡的时候,他就隐约知道了,可听一向最重视自己的父亲亲口说出来,他还是接受不了。 “怎么,你大哥也是十八岁考中的进士,你明年也十六了,书院的先生不是一直夸你读书比你大哥好吗?”秦建云不满道,“爹没说你必须考中,但先去试一试也不敢吗?” 秦桦的脸涨得通红,他和秦枫能一样吗?秦枫是只能走科举这条路的,而他从小是按照世子的标准培养的,连学的东西都不一样,让他马上就去考科举怎么可能! 不过,秦建云是军功起家,自己也就是略通文墨,能写个奏折不出错的程度,对科举了解不多,三个儿子的学习情况也是听书院的先生说的。不是不知道秦桦当初作为唯一的嫡子,先生肯定是有偏向的,为他说说好话不出奇,可这个儿子确实不笨,张氏也总说他读书刻苦,聪明又刻苦,能差到哪里去? “二弟去考科举肯定没问题的。”秦绾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又道,“正好,我一个师弟也要去考,正好做个伴。” “你的师弟?”秦建云惊讶地看了她一眼,“武举?” 自从知道这个女儿不但会武功,而且武功非常好,就明白她肯定是有人暗中教她,既然有师父,那有师弟也是寻常,可是……绾儿学的是武功吧? “不,他学文,师从董传鸣老先生。”秦绾汗颜。 陆臻是会武,还不差,不过也就是二流巅峰一流末尾的程度,至少比他在文道上的造诣差远了。 “那什么时候让他来府里坐坐吧。”秦建云点点头。董老的学生,那绝对是状元之才啊,安国侯府缺乏文坛的支持,这又是女儿的师弟,天然就是可以拉拢的人才! “嗯,秋猎之后。”秦绾笑笑答应了。她总有种感觉,一切都要在秋猎中结束。起于猎宫,终于猎宫,也算是圆满。那之后,陆臻也可以光明正大地露面了。 “那么,不知道大姐又是师从哪一位的?”夏婉怡用最快的速度吃饱饭,放下筷子,挑衅地问道。 秦建云对她的语气微微皱眉,不过也才想起来,他好像……也不知道女儿究竟拜了什么师父?是姬夫人吗? “我的师父,你还没资格问,就算你哪个便宜爹……也没有。”秦绾似笑非笑地道。 “你看不起我不要紧,我爹可是西秦镇南王!”夏婉怡猛地站了起来,这也是她唯一能骄傲的地方了。 “这里是东华的土地,你是我秦家的媳妇!”秦建云铁青着脸一拍桌子。 镇南王?镇南王再了不起,可你夏婉怡也不过是一枚被抛弃了的棋子,没资格打镇南王的旗帜狐假虎威。何况,镇南王的威风多半是镇压南楚打出来的,可没东华什么事。 “陛下知道我的师门后,都没问过我师父名讳,就凭你?”秦绾一声嗤笑。 秦建云闻言,猛地心中一跳。 陛下……对了,陛下对绾儿的格外看重,难道不是因为宁亲王?还有,每次他得了绾儿的意见呈上去的奏折,若是陛下准了,隔几天总会找由头赏赐一下绾儿。陛下是知道绾儿的师承来历,所以才如此信任她的能力? “还有……”秦绾又上下打量着直挺挺站着的夏婉怡,一脸古怪地道,“本小姐倒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说‘看不起我不要紧’这种话,何等自轻自贱?看来本小姐还真是有先见之明啊。” 说着,她的目光又在夏婉怡蒙着面纱的部位转来转去。 “你!”夏婉怡怒视她。 “虽然,本小姐从来就没看得起你过。”秦绾一耸肩,下了个总结。 夏婉怡整个人都在颤抖着摇摇欲坠,就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真的要晕过去了。 “桦儿,你媳妇身子不好,带她回去休息。”秦建云冷哼道。 “是,爹爹。”秦桦咬牙起身,拉走了夏婉怡。 夫妻一体,他就算再不情愿也已经跟夏婉怡绑在一起了,自然是荣辱与共的,只是……这个女人脑袋里塞的全是稻草吗?这么低级的水准也想挑衅道他那个大姐?天真! 同样是郡主,至少夏婉怡还是真正的皇室宗亲,不像秦绾这个假郡主,可智商上怎么就能差那么多?当然,秦桦是选择性地忘记了,其实每次他挑衅秦绾的手段也没高明到哪里去。人嘛,总是容易看清别人而不容易看清自己的。 秦建云又看看低头吃饭几乎当自己是隐形人的秦榆,不觉长叹了口气。 和长公主婚后,他也请太医来看过,这才知道,当年柏氏给他下的药药性太凶猛,虽说房事上没有妨碍,但却影响到了子嗣,怪不得秦珑之后,安国侯府再没有人怀过身子了。他当然知道绾儿和苏青崖交情好,可告诉女儿他生不出孩子来需要女儿的朋友来给他看病,秦建云觉得自己真抹不下脸来。这件事他还没告诉长公主,不过好在他们年纪都不小了,就算没有孩子,长公主也不会太过失望。只是,世子之位,真该有个决定了。 看到父亲的目光看过来,秦榆下意识地把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碗里去了。 后面伺候的几个妾,陈氏是秦榆的亲娘,看到这模样更是恨铁不成钢。 要说以前她是看不到出头的希望,儿子要是太能干招了张氏的眼反而会惹祸,她也就听之任之了,可如今,明明自己的儿子已经成了唯一的世子人选了,除非侯爷不要这个爵位,在这一代就断了! 可是,她打也打过,骂也骂过,秦榆就跟他的名字一样,妥妥一个榆木脑袋! 秦绾看在眼里,笑笑也不说话。 安国候的爵位,只要不传给秦桦,其他人她是无所谓的。她和秦榆没什么感情,也不喜欢太过软弱的男孩子,可也没什么过节,不过,要是秦建云真的选了秦榆,她也不会反对。横竖,就秦榆这脾气,就算以后帮不了她,至少也不会给她招祸,足够让她安心的。 更何况,秦建云也不一定这么快就会想立世子的。然而,世上总有很多事是出人意料的。 第二天散朝后,宫里来了人,直接宣召秦绾入宫。 好在现在秦绾有长乐郡主的名号,也算是皇家人,进宫面圣更不需要打着皇后的幌子,直接到了御书房。 进门才发现,里面不但有皇帝,连李暄和秦建云都在。 “陛下的气色好多了。”秦绾笑吟吟地上前行礼,又疑惑地看了李暄一眼。 她最近没做什么啊,皇帝莫名其妙把她召进宫来干什么? 李暄微微摇头,示意自己也不明白。事实上,他也就比秦绾早来一点点而已。 更何况,秦建云在这里是做什么的?有什么事是和他们三人都相干的?婚事?别开玩笑了,就算讨论婚事,李暄没有长辈也罢了,秦绾明明有爹在,怎么也不能把女孩子自己叫来商量吧! “苏大夫果然是神医,吃了药,朕确实好多了。”皇帝摸着胡子笑道,“朕都想把他留下来当太医了,只是被拒绝了,要不,你帮朕去劝劝他?” “苏青崖那人最受不得拘束,陛下还是别难为人了,反正……不是太医也能随传随到嘛。”秦绾道。 “这天下也就你让苏青崖随传随到。”皇帝大笑。本来他也是心情好随便开开玩笑,至少他很清楚,那个古怪的医者耐着性子给他看病是看在谁的份上。 秦建云目瞪口呆地看着女儿和皇帝相处的方式,简直比和他这个父亲相处都要自在! “陛下宣我进宫,不会就为了打趣几句吧?”秦绾笑道。 “这个你看看。”皇帝直接丢了一本奏折过去。 “是什么?”秦绾一愣,没有直接打开。 别说秦建云还在,就是不在,皇帝一般也是先给李暄,然后才转交给她的,什么折子居然让她先看? “你爹上的折子。”皇帝没好气道,“安国候请立世子。” “哦。”秦绾挑挑眉,仍有几分疑惑。虽说她有点意外父亲这么快就做了决定,可毕竟是迟早的事,就算立刻上折子,也不至于很意外吧。何况,立世子,关她和李暄什么事?安国侯府现在能当世子的,也就秦榆一个吧。 “安国候上奏,请立嫡长女秦绾为世子。”皇帝面无表情道。 “什么?”不止是秦绾,连李暄都一脸惊讶地看着秦建云。 “陛下,臣彻夜研究了东华法令,没有哪一条写着不许立女儿为世子!”秦建云昂然争辩道。 皇帝也无语了,这还用律法来规定吗?任谁都知道不可以,要特地写进律法里才会被其他三国笑死的好吗?然而,秦建云说的虽然是歪理,但歪理那确实也是理。没有规定,那自然默认了是可以的。你说这是大家都知道不可以的事所以不用写?不好意思我就是真的不知道的。 皇帝直接被气笑了,说道:“女子不得继位,是因为女子终究是要出嫁的,长乐郡主要是带着安国候的爵位嫁到宁王府去,你安国侯府门口的那块牌匾怎么办?” “臣以为,自己身体强健,至少还能当个二十年安国候的,请立世子,一来是安心,二来也让府里静静,长公主也舒心些。”秦建云道。 最近大概是有了盼头,连一向安分的陈氏都开始浮躁了,还是趁早绝了她的念头比较好。 皇帝无言,敢情这还是为了皇妹好了?不过,皇帝和秦建云原本私交就挺不错的,现在又是自己的妹夫了,说实话,皇帝也没真指望长公主这个年纪了还能生个嫡子。把夏婉怡塞过去,不过也是顺手卖了秦绾一个人情,让秦桦没了继位的资格——当然,秦绾有没有领情这个问题还有待商榷。 不过,秦建云居然想立秦绾为世子,这真的让他节操掉满一地,这还是那个正直得有点古板的秦建云吗?立一个女子为侯爵世子,别说本朝了,连前朝、前前朝,从来就没有过,绝对是开历史先河了。一旦这事公布天下,怕是文人的笔杆子都能戳死他! 然而,皇帝也相信,秦建云既然能把折子呈上来,显然对后果是考虑清楚了的。只是,就算不管这些,现实也是有困难的。 “将来,若是臣走得太早,便请宁王准许,让绾儿次子姓秦,继承安国候的爵位便是。”秦建云又道。 他相信宁王不会拒绝的,原本,就算是亲王,也只有嫡长子才能继承王爵,其他孩子都只能分一份家产,自己奋斗打拼,如此相当于让宁王的次子虽然不能继承王爵,却也有个世袭侯爵的头衔。 “秦卿,不得不说,你到倒是比朕看得开啊。”皇帝愣了好一会儿才感叹道。 “臣只是想通了。”秦建云笑道。 他的儿子不成材,不用几十年,安国侯府也会凋零,但绾儿不一样,就如凌从威说的,她有足够的能力保一府一世荣耀,哪怕是秦枫上位,也不会比绾儿做得更好了。 何况,若是将来绾儿的儿子继承爵位,安国候身上就带着皇族的血脉,和皇家更加密不可分,至少能保家业再传三代的。 “小皇叔觉得如何?”皇帝想了想问道。毕竟,这提议虽然听着不错,却是要人家儿子改姓秦的。李暄未必看得上安国候的爵位,自然也未必乐意。 “我没意见。”李暄淡淡地说道,“曦同意就好,我早就说过,以后我的孩子,要是曦高兴,都姓秦也无妨。” “小皇叔慎言。”皇帝哭笑不得。 都姓秦?那是什么事!李暄那算是入赘吗?堂堂宁王府还不被唾沫星子给淹了啊,不过,不得不承认的是,听他这般漫不经心地说出这话来,皇帝心里却是高兴的。 要是李暄连子嗣传承都不在乎了,显然就更不会在乎皇位了。四国之间的摩擦越来越频繁,若非万不得已,他还是想把李暄和秦绾留给新帝去使唤的。 李暄一耸肩,随手抽出秦绾手里的折子丢回书桌上,抓了秦绾的手道:“这事,陛下和安国候商议着办便是,我带曦先走了。” “去吧。”皇帝叹了口气,再看秦建云的目光也很复杂。 有些东西,想通了是容易,但真要下定决心去做,还是需要强大的魄力的。秦建云前二十年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却没想到一出手就是大招。相信明天的京城一定会非常热闹的。 东华——不,中原大地上有史以来第一位女世子,女侯爵啊! “请陛下成全。”秦建云坚定地道。 “知道了。”皇帝看着那本奏折,终于还是点点头,“准奏。” “谢陛下。”秦建云终于吐出了一口气,半空中摇晃的心也安定下来。 皇帝不由得苦笑,要是三年前看到这东西,他第一眼就扔出去了,只可惜自己的身体,时不待我啊! 无名主秦曦,现在的东华,必须留下这个女子,一个侯爵之位算什么?何况,是人家的爹自己乐意。 ------题外话------ 《重生之摄政谋妃》/轻月 她从傀儡女帝重生为世家嫡女,花了十多年心机只为圆百年之梦 他身负血海深仇,多年隐忍只为血债血偿,却不想路上遇上一个这样的她 一纸诉状上公堂: “大人,在下要告人抛夫弃子。” 咬牙切齿,“请问,我何来夫,何来子?” 温润一笑,“夫,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子,就在明天!” 第八十三章 秋猎开始 京城彻底炸了。 皇帝竟然册立了一个女子为安国候世子! 第一时间听到消息的人家首先想到的是,绝对有哪里弄错了吧? 这不可能! 就算那个女子是长乐郡主,是未来的宁王妃,也不可能! 女子就该在家里相夫教子,像长乐郡主这般的已经是不安于室了,不过好歹她在千秋节上狠狠挫了西秦的威风,让东华扬眉吐气了一番,不少不是太古板的人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反正长乐郡主又不是自家的媳妇、儿媳妇,将来自然有宁王去头疼的。 但是,立世子可不一样啊! 如今秦建云活着还好说,世子也只是世子,可不是他们想要诅咒秦建云英年早逝,这人要有个万一,万一秦建云死得太早,长乐郡主继承了安国候的爵位后,难道要和他们一起上朝,参与朝政吗? 流言纷纷中,皇帝终于正式下达了旨意。 册立安国候嫡长女秦绾为世子,只享爵位,不参议朝政,宁王与秦绾次子改姓秦,继承安国候爵位。 圣旨一下,百官才算消停了不少。 要是只享爵位俸禄,不参议朝政的话也罢了,毕竟说到底,把爵位传给谁,那是人家安国候自己的事。他自个儿看不上自己儿子,别人闲操什么心呢。 话说回来,长乐郡主是个特例,百年里也不见得能再出一个,各家各府的嫡子们也实在没必要担心着自己的姐姐妹妹会跟自己抢世子之位。就是那些姑娘家本身,虽说钦佩长乐郡主的厉害,可让她们自己上,她们也是绝对不干的。 不过,也有人很不高兴的,比如秦家二房。 秦建风很愤怒,哥哥自己又不是没有儿子,就算没有儿子,也应该是按照族规,过继他的儿子,怎么能立一个女儿做继承人呢?这时候,他倒是不怕这个严厉的大哥了,气冲冲地上门来想大闹一场——反正在他想来,在这件事上,母亲肯定是站在他这边的。 不过,他连门都被进,就直接被侍卫赶回去了,用侍卫的话说:我们侯爷说了,要是二老爷又在赌场里输钱了跑到侯府来借银子,就直接轰出去。秦建风连一句“我不是来借银子的”都没说出来就被灰头土脸地赶到了大街上,再看看周围的人嘲笑的眼光,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走了。 不过,他猜得其实也没错,老太君确实是被气得半死,因为秦建云之前根本就没和她通过气——当然,就算说了,她也肯定反对就是了,安国候的爵位怎么能传给秦绾那个丫头?就算秦枫出身不好,秦桦被陛下厌弃,可这不是还有秦榆吗?才七岁的孩子,十几二十年的功夫,怎么也该教导出来了吧! 禧福苑的下人们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低着头看着老太君已经连续不停地骂了半个时辰了。 秦建云低着头站在堂下,看上去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实际上已经在考虑和北燕的战事了,调集兵力还是容易的,最重要的是主帅的人选,兵力调动已经差不多了,只怕秋猎过后便是开战了。 老太君说得口干舌燥,端起茶盏一饮而尽,然后把杯子重重地往桌上一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你你怎么对得起你爹,对得起秦家的列祖列宗啊!” 谭建云回过神来,叹了口气道:“娘,我爹不过是个小官,秦家的列祖列宗更是祖祖辈辈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儿子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他们的?” “你!”老太君被噎了一下,随即顿足道,“你今天发达了,就嫌弃我这个老婆子了是不是?” “娘你说什么呢。”秦建云无奈道。 实在是……这个是他亲生母亲啊!要是别人,早就扔出去了。当年他娘嫁给他爹确确实实是下嫁了,可他现在贵为安国候,天子重臣,贺老夫人的眼界就不够了。就没见过这么给儿子拖后腿的母亲,前两天居然还说要让秦瑶给秦绾做陪嫁丫头……别说让亲堂妹做陪嫁丫头要被人当成笑柄,就说弄这么个妖妖娆娆的,不说宁王了,绾儿就一剑砍死了好吗?没见到你孙媳妇脸上那个字么,就算二房再不成器,可到底跟他们大房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不至于这么害人家女儿吧! “总之,绝对不行,这件事除非我死了!”老太君斩钉截铁道。 “母亲,圣旨一下,别说您死了,就算儿子死了,也只是让绾儿提前袭爵,断然没有更改的道理的。”秦建云道。 “你!”老太君一顿,哭道,“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母亲到底哪里不满意了?”秦建云皱眉道,“绾儿是我的女儿,她的儿子就是我的外孙,血缘上一样的。何况宁王已经答应了让次子姓秦继承安国侯府。” “真的?”老太君一愣。 “自然是真的。”秦建云深吸了一口气,诚恳地道,“母亲,这事你就别参合了,儿子心里有数。” 老太君沉默了许久才道:“我这是管不了你了。” 秦建云不语,行了一礼就退了出去,不过,一走出禧福苑,他就脸色一沉,低声道:“去查查,是哪个吃里扒外的把消息透给老太君的。” “是。”身边的侍卫应声而去。 当然,有不高兴的,自然也有高兴的人。 秦枫就是最高兴的那个,要说谁成为世子对他最好,那无疑是秦绾了。他是断然没有上位的可能性的,只能靠自己打拼。岳家虽然在文坛上也算有名,但势力却不够,有安国侯府全力支持自然是不一样的。那些名门庶子,除了几个实在不成器的,或是家里当家主母太刻薄的,总是能比寒门学子混得好的。秦绾做世子,将来的侯府才能真正成为他的后盾,而他也能放心打拼,用自己的能力成为侯府的羽翼。 这世上从来没有真正公平的事。 不过,秦绾却很低调,难得的一直没有出门,还让一群跑去醉白楼堵她的人都扑了个空,不管是好意还是恶意的。 至于几天后,安国候的一个姓陈的妾室被撵了出去这种小事就更没人注意了,哪怕她是三公子的亲姨娘呢。 原来就胆小怯懦的秦榆看起来更加没有存在感了,如同隐形人一般。 不过秦绾并不同情,要是秦榆自己争气点,或许她还愿意拉一把,可连自己都放弃了,只想靠着别人推着他走的窝囊废,秦绾表示,连培养的兴趣都没有。这一点,秦榆虽然还大着几岁,却远远不如当时的秦珑。 忙乱中,秋猎终于拉开了序幕。 各府有喜有忧,有随驾资格的自然皆大欢喜,猎场可是个在陛下面前露脸的好机会,还没有危险。当然,安国侯府是不用愁随驾资格的,秦绾愁的是,前日李暄说和他一起,可自己父亲在,跑去未婚夫那里像话嘛?虽然说她的名声已经够差的了,但也不至于这么破罐子破摔吧! 另外一件让秦绾震惊的事是,太子李钰上书,因为身体不适,不合适随驾去猎场,自请留京监国。 皇帝看着折子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答应了,随即在皇子皇孙中特别点了平郡王和肃郡王在身边侍驾。 不过,辅佐太子监国的几个大臣都是坚定的保皇党,像是江辙那样和李钰关系密切的,肯定是要随驾的。 安国侯府这边,除了秦建云和长公主夫妇,只有秦绾和秦珠来了,秦珑是太小,而秦桦……正被勒令闭门读书,准备明年的恩科。这回哪怕秦建云不督促,他也从未如此用功过。现在他很清楚,如果有一天还想把秦绾踩在脚下,唯一的出路就是靠自己! 大清早,庞大的队伍就出了城,迤逦向小燕山而去。 虽说猎宫在含光寺背面,不过大队车马显然不可能去翻山,从山下绕着走到后面的猎场的话,按照这个速度得走上大半天的。 秦绾耐不住寂寞,骑着白云,带了执剑和荆蓝就去找李暄了。 看不顺眼的人当然有,可是……你说她是女眷不能乱走?可人家是安国候世子啊! 李暄胯下的自然是赤焰,他一身深色的亲王服,配上火红的汗血宝马,看上去竟然比平日的清冷更多几分浓艳。 “天气真不错。”秦绾凑到李暄身边,和他并辔前行,顿时惹来不少注意的目光。 能和李暄距离这么近的,自然都是皇族中人,除了瘸了腿的李锴没来之外,一个都不少。 “郡主。”有人很友好地对她打招呼。 秦绾茫然地看李暄,这谁? “肃郡王李君息,跟你爹提过亲的那个。”李暄淡淡地道。 “哦,原来是肃郡王。”秦绾笑眯眯地回了一礼。 李君息的笑容不禁有些僵硬,他是去安国侯府提过亲,可当时他也不知道这位大小姐是宁王定下的未婚妻啊,现在被宁王陈述事实一样地说出来,更让他嘀咕了。 该不会……这位宁亲王还在记仇吧? 想到这里,他的眼神微微一闪,也有些不善了,他现在可不是那个无权无势只有一个郡王头衔的可怜虫了! 秦绾微微摇头,拉着赤焰跟她一起落后几步。 众人见他们小情侣要说悄悄话,也各自会心地一笑,保持距离。万一被宁亲王和长乐郡主误会他们听墙脚可就太冤枉了啊。 “怎么?”李暄道。 “比我想的还不堪。”秦绾一声轻笑。 “一个穷小子,突然之间被一座宝藏砸中,这些宝藏绝不会帮助他成为一个真正成功的人,反而会磨灭了他原本那些可贵的品质。”李暄毫不意外。 他日日上朝,自然常和李君息打交道,甚至皇帝也会有意无意地让他指导一下李君息,只可惜,这孩子似乎有点自视过高,被眼前的光环迷住而失去了冷静,却不知道皇帝看出来了没有。 若是李君息从小由皇帝教养长大,或者诚肃亲王还活着,也许李君息会是一个非常出色的继承人,只可惜,前期长于妇人之手,到底眼界浅薄了些,后期又是拔苗助长——皇帝时间不够,只顾着一股脑儿往里填补帝王之术,治国之策,却忽略了李君息的心性不稳。他根本无法这么快就容纳这些压力、责任,甚至荣耀。 就像是现在,如此就让秦绾和李暄看出他眼底的不善和阴暗,城府太浅。 “确实,不用放在心上。”秦绾微微一笑。 现在这样的李君息,威胁度还不如李钰,甚至……不如被皇帝看重之前的那个李君息。 “对了,昨天下朝时碰见江丞相,江丞相说,他不方便来安国侯府,让我转告你一句话。”李暄说着,脸色有些古怪。 “什么话?”秦绾兴致勃勃地问道。 “江丞相说,很喜欢你的礼物,多谢。”李暄慢吞吞地说道。 “噗——”秦绾直接喷了,“他真这么说?” “嗯。”李暄转头瞟了一眼能看见个影子的丞相府的车队,又好奇道,“你说,他谢的是你的画,还是你的药呢?” “怕是……谢我送他个儿子吧。”秦绾憋着笑,双肩不住地抽动。 李暄摇摇头,又道:“那个春山图,给我一幅。” “你要来干嘛?”秦绾一愣。 陆臻画的那些赝品,她送了一张给江辙,也拿了一张给唐少陵玩,只是还没来得及看到他收到画的反应。 不过,提起唐少陵她就恨得牙痒痒的,在庄子里的时候,秋菊忧心忡忡地禀报了秦珑冲撞太子的事,不过,秦绾一听到秦珑说的那句“会被拐子骗去卖”就炸了,这绝对是唐少陵教的不会有别人了! 然后才知道,那晚唐少陵从丞相府出来追错了路,直接去了安国侯府,翻墙时却被晚上睡不着觉偷偷避开睡着的陪床侍女趴在窗子上看月亮思考人生的秦珑看了个正着——唐少侠虽然武功高强,可也没想到大半夜的会有人直勾勾地盯着墙头瞧的,他还好死不死就从这个地方进来了。 不过,秦珑看见他居然没直接喊人,反而问他是不是天上下来的神仙,让他觉得这个小丫头挺有趣的,还逗了逗。 秦绾觉得自己目前很有可能打不过唐少陵,想了想,随手拿出几瓶从苏青崖那里摸来的毒药就湖了他一脸。至于苏青崖给不给解药……大小姐表示,那就不关她的事了。何况,唐少陵绝对有个小女朋友是被拐子拐走的,所以才这么变态吧! 比如说,青梅竹马可身份相差太远的小儿女不顾家庭的反对每天偷偷见面,突然有一天,那个小女孩儿就再也没有来了这种狗血的桥段,放在唐少陵这个变态身上完全不违和嘛。 之后,听说苏青崖还是给了解药,于是秦绾就派人送了一幅春山图过去,说是赔罪的礼物,当然……跟江辙那幅是完、全一样的!唐少陵最后中没中招,就看他的怒气够不够让他把她送的赔罪礼也毁掉了。 所以说,李暄说他要一幅,究竟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李暄很平静地说道。 “回头让人去我那里拿一幅。”秦绾点头。至于李暄要去送给谁,她表示不想知道。 “对了,朔夜已经去军队了,要不要我这里再拨个侍卫给你?”李暄问道。 “哦?”秦绾一脸同情地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莫问,眼里的意思清清楚楚:你家王爷的第三任侍卫统领又要换人了! “我看你还是喜欢执剑那样的,我回头挑个性子活泼些的。”李暄哭笑不得。 “不用了。”秦绾想了想道,“顾宁这次来京城除了报信,是顾庄主让他跟着我学,我问过他的意思了,他说暂时留在我身边当侍卫。” “那也行。”李暄赞同。顾宁的武功很高,性子也还好,虽说他出身江湖不擅长保护人,但秦绾原本也不需要贴身保护,她的侍卫,更多的职责是替她处理各种事务,这一点,顾宁绝对够格了。 “还有,那个唐少陵,你给我想个办法把他扔回西秦去。”秦绾咬牙道。 “搞不定了?”李暄笑道。 “我把他毒得半死他都赖着不走。”秦绾翻了个白眼。 “他有说要留下来做什么吗?”李暄想了想问道。 “有啊。”秦绾没好气道,“他说,要看着江辙倒霉好开心开心。” “……”李暄也彻底无语了。 “你说对了,他确实就是个变态,谁惹上谁倒霉。”秦绾叹息道。 “说起来,唐少陵说的话,你信了?”李暄轻声道。 “姑且信一信吧,反正没损失。”秦绾一耸肩,又笑道,“如果江丞相真有个比江涟漪还大的私生子,其实我倒是很好奇那人的身份。” “前提是,唐少陵说的是实话。”李暄叹息,不过,估计是很悬。 唐少陵并没有要什么有价值的报酬,什么“看江辙倒霉他开心”什么的,谁知道他是不是说着玩玩的?正因为报酬可能是随便玩玩的,那么交易物品到底会不会是真的……大概真的就只看唐少陵的人品了。可是,变态有人品吗? “他胡说八道不至于拿他爷爷的残废来赌咒发誓吧?”秦绾很无力。 两人对望了一眼,各自叹了口气。 中午是在小燕山脚下扎营做饭的。 随驾出行的妃嫔皇子、皇亲贵族、文武百官加起来就有数百人,加上两万禁军的护卫,行动缓慢不说,吃顿饭都是个大工程。何况那些贵戚们又不能像士兵一样吃大锅饭。 等终于绕过小燕山,到达猎场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 猎宫地方不大,肯定是安置不了这么多人的,何况猎宫在半山腰上,皇帝也不想上下折腾,直接吩咐在平原上扎营。 这种粗活自然是不用秦绾动手的,她看了一会儿就觉得没意思了,让执剑和荆蓝盯着侍卫们给她搭帐篷,就一个人跑去找苏青崖了。 没错,这次居然是苏青崖主动提出要跟着来的,还让秦绾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苏青崖的理由却也简单,他和孟寒研究了那么久的蛊毒,终于出了点成果,由于秦绾不肯提供那条金丝翡翠蛇给他研究,所以苏神医决定自己到猎场上找点动物实验,要不然,他就直接去找牢里的死囚了。 秦绾为了保证天牢里的犯人不会一个个像是得了传染病似的离奇死亡,只好带上了这个麻烦,反正猎场里有的是动物,他总不能全都给毒死了。 倒是秦建云表示很欢迎,谁不愿意出门时身边有个能治百病的神医?尤其皇帝刚病过一场,秋猎也是个体力活,大家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很担心皇帝的身体是否能撑得住的。 苏青崖一个人住一个帐篷,他也不要求有多华丽,只要地方够大够他折腾就行,倒是比秦绾的先搭好了。 进门时,正好看见苏青崖披上外衣,系好腰带,见她不禁皱眉:“你进男人的房间都不知道敲门的吗?” “帐篷有门吗?”秦绾疑惑道。 “你来干嘛。”苏青崖懒得跟她争辩,就算哪天真被看到点什么,吃亏的难道还是他吗? “我来要点海棠春。”秦绾笑道。 “……”苏青崖抬头,诡异地看着她,“你这些日子从我这里拿走多少海棠春了,还不够?” “李暄要。”秦绾答道。 “李暄要是不行,本公子看在你的份上,不介意免费为他治疗一次。”苏青崖一脸古怪地道。 “给别人用的。”秦绾没好气道。 “……”苏青崖抽了抽嘴角,无力道,“你男人要给别人下春药,你不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秦绾惊诧道,“要是他对我用药,我才该生气吧?别人关我什么事。” 苏青崖真心想跪了。这是什么强盗逻辑?一个男人给别人下春药,难道是准备在一边看着欣赏的吗? “行了,你管这么多干嘛?药给我。”秦绾白了他一眼。她还要赶着做一幅特制春山图出来,好看看李暄要下手的倒霉鬼究竟是谁了,谁叫那混蛋跟她讨东西居然还卖关子! “三天后。”苏青崖道。 “这么慢?”秦绾失望道。 “你以为我会随身带着这么多春药?给谁用!”苏青崖黑线。 “得了,海棠春又不是凤求凰那种意外的产物,要是你不用,配它出来干嘛?”秦绾挥挥手。 “配来卖的不行?”苏青崖咬牙切齿。 衣食住行都是要钱的,研究医术毒术更加烧钱,尤其他行走江湖,看到顺眼的人顺手救了还自己贴药钱,哪样不要钱?又不能每次都像是南楚那回这般大张旗鼓地赚钱招人注目,他当然需要其他来钱快又隐秘的途径了。 海棠春这种药,效果好还不伤身,秦楼楚馆,甚至是富贵人家后宅的姨娘们为了争宠,有的是愿意重金求购的,还会自觉秘而不宣。只是,自从在南楚大赚了一笔几辈子都挥霍不完的黄金后,他就没再浪费时间在赚钱上了,残余的海棠春更是被秦绾一次性都拿走了,再想要,当然只能重新配了。 “行行行,你尽快啊。”秦绾说完直接走人。 “记得给我抓点动物来,活的,越大的越好。”苏青崖道。 “嗯?”秦绾一愣。 “怎么,难道你让我去抓?”苏青崖皱眉。 他只有轻功过得去,那些老虎豹子什么的,要弄死容易,活捉……除非用**,可用药会影响试药效果的。 “知道了!”秦绾没好气地应了一声,掀帘而出。 不远处,李暄牵着白云和赤焰,含笑望着她:“出去走走?” “好啊。”秦绾一挑眉,向他走过去,刚接过白云的缰绳,听见不远处传来的熟悉的声音,不禁微一皱眉,顺势看过去。 只见帐篷后面僻静的地方,秦珠微红着脸,正说着什么,表情温柔得几乎让秦绾寒毛直竖。 她对面的人因为背对着这边,只能看见一个背影,应该是个年轻的男子。 秦绾无奈,这动作也太快了吧,还没安顿下来就开始勾搭男人了,你得是有多饥渴? “你妹妹倒是很会挑人。”李暄嘲讽道。 “你认识?”秦绾努力分辨了一下,也看不出这个不高不矮没什么特征的背影是谁。 “皇族中人,我自然比你熟悉点。”李暄一声嗤笑道,“这个是襄平长公主的庶子安谨言,除了有点好色,没其他毛病,能力上也不错,已经开始帮着打理驸马府的一些产业了。虽说好色,但至少没动过强的,你情我愿的事罢了。” “安绯瑶的异母哥哥?”秦绾笑道。 “你怎么就记得这个。”李暄无奈。 “你的烂桃花,我当然是记住的。”秦绾轻笑。 “襄平长公主的日子过得也不怎么样。”李暄摇摇头,转过了话题道,“襄平是庶出,生母和先太后关系很差,陛下自然也没什么照顾,选的驸马是一个没有实权的侯爷,成婚前些年襄平一直无出,驸马吵着要纳妾,陛下头疼,也就随他去了,于是有了安谨言。不过陛下后来才知道,襄平无出是因为驸马一年都不进几趟她的房间,只日日跟丫头厮混,那哪里能生得出孩子——陛下再怎么忽视襄平,毕竟还是妹妹,怎么能容忍驸马这般作践皇家公主,于是派人去把那些妾室包括安谨言的生母在内统统打杀了。驸马倒是怕了,也老实了一阵,那时候襄平有孕了,本来以为也就这么过了,谁知道襄平生安绯瑶的时候难产,以后再也不能生育了。这回驸马爷不干了,直言要立安谨言为世子。陛下没同意,反而加封了安绯瑶为怡兰郡主。这些年襄平独居公主府,倒和和离也没什么区别了。” “秦珠看上安谨言倒是难得的眼光不错了一回。”秦绾说了一句,不过语气中的嘲讽之意实在掩饰不住。 确实,公主无子,除非陛下直接收回爵位,否则迟早得封安谨言为世子,但是安谨言身份尴尬,名门贵族也不愿意将女儿嫁过去。毕竟,得罪襄平长公主和得罪皇家没什么区别,事实证明,就算是不受宠的公主,也不是外人可以欺负的。而秦珠显然是完全没考虑过安国侯府的立场,只想自己能找个如意郎君了。当然,安谨言好色,对于主动示好的秦珠自然不介意笑纳的,而且秦珠是安国候之女,娶她和安国侯府拉近了关系,对于他请封世子也是有好处的。虽然现在秦珠是庶女了,但真正的嫡女,他也娶不到手嘛。 可不正是一拍即合? 以秦珠的智商和见识,能在参与秋猎的名门公子中挑中这么一个最合适她的人去勾引,秦绾踩觉得不可思议。 该不会,是背后有人教她的吧? 第八十四章 都是作死的 “想什么呢?”李暄问道。 “没事。”秦绾摇摇头,顺口问道,“安谨言和安绯瑶关系如何?” “挺不错的。”李暄说着,语气中却带了一丝古怪。 “不错?”秦绾诧异。 “是真的不错,驸马挺高兴的。”李暄加重了语气说道。 秦绾顿时无语了,这是一对怎样的奇葩兄妹啊? 安谨言她娘是因为襄平长公主才被皇帝一怒之下杖杀的吧?襄平长公主也是因为驸马宠妾灭妻才弄得一个人独居公主府如同守寡一般吧?虽然不是安谨言的生母一个人的错,但肯定要占一大部分。于是,这两个应该是仇深似海的女人的子女倒是真的跟亲兄妹似的?别说那死了的女人在泉下是否安宁,襄平长公主可是还活着呢,安绯瑶也不怕气死她娘? “这两兄妹,都是聪明人。”李暄道。 “太聪明了,不好。”秦绾冷声道。 诚然,安绯瑶想要个能给自己当靠山的兄长,毕竟母亲肯定比自己死得早很多。而安谨言想要个能给他拉来一门姻亲做臂助的妹妹,这点只有身为嫡女的安绯瑶能做到,其他几个庶妹根本许不到什么高门大户去。这两人同样也是一拍即合,只是,虽说是生活所迫,终究是太冷漠了些。 “嗯。”李暄赞同地点点头。 “对了,安绯瑶不会也来了吧?”秦绾忽的问道。 “大概吧?”李暄微微一怔才有些不确定地答道。 说实话,秋猎也算是一场年轻男女的相亲大会了,毕竟不是在城里,总有各种巧遇的机会的,只要不出格,也没人会多说什么,每年的秋猎后开始商议婚事的人家也都不少。所以,家里有未婚的子女的,只要还算得宠,都有机会跟着来,像安绯瑶那样还有郡主封号的未嫁女子,那就更有资格了。 想着,李暄又看了秦绾一眼,欲言又止。 “我知道。”秦绾轻轻一笑,牵着白云转身往安谨言和秦珠相反的方向走去,一边道,“李钰和江涟漪也是在秋猎上开始来往的吧?所以他一次都没有带我来过,哪怕我说可以扮作侍女跟着一起来。” 李暄伸手过去,抓住了她的手。 “没事,我早就不在意了。”秦绾笑得坦然,眼中不见一丝伤痛,“我都不爱他了,当然也不恨。” “不恨,为什么还要执着?”李暄不解。 她的属下,她亲如姐妹的侍女,一笔笔的血债,难道她都不恨的吗? “亦晨,恨一个人也是很耗精力的事,一个渣男而已,不值得占用我那么多感情。”秦绾淡然道,“他只是……一件必须要完成的事罢了。” “对。”李暄深有同感地点点头,“曦的所有感情只要用来爱我就可以了。” “自恋。”秦绾一声轻哼。 “你不爱吗?”李暄忽的凑过去,明明脸上的表情很正经,秦绾却偏偏从中看出了一丝委屈来。 “嗯……”秦绾眼珠子转了转,暗自磨牙。 不爱么,显然是不可能的。不过,这人显然就是想听她说出来,才不要让他如愿呢! “啊,这不是宁王殿下吗?真巧。”猛然间,前面传来一个充满惊喜的声音。 李暄转过头,微微皱眉。只见面前的安绯瑶一身大红色骑马装,头发扎成一束,高高地挽了起来,脚下一双火红的小皮靴,一手牵着匹枣红色的温顺小马,一手还拿着根金吞口的皮鞭,看起来倒有了几分英姿飒爽的味道,当然……那是在没有比较的时候。 只可惜,秦大小姐只是一身便衣,倚靠在马边的疏懒模样,就像是宝剑和娇花的区别,更衬得安绯瑶这身明显是精心打扮过的妆容更显得可笑。 “王爷也是想先去打猎吗?正好我也是一个人,不如一起?”安绯瑶一脸娇羞道。 秦绾就差点没笑起来,还真就来了个巧遇,只是,这也太假了点吧?谁家出来打猎还顾着妆扮的,明显的醉翁之意不在酒,而且,就算要假装巧遇,也装得像样一点嘛,安小姐你连弓箭都不带,是打算用你手里那根鞭子抽打猎物吗?何况,你无视我也无视得太彻底了吧? “郡主是一个人,不过本王可不是,告辞。”李暄淡淡地说道。 安绯瑶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又狠狠地瞪了秦绾一眼,仿佛是嫌她碍事一般。 秦绾无言,这是我的未婚夫好吗?你究竟是哪来的底气觉得我碍事的? 秦大小姐不高兴了,想了想,转过身,勾了勾手指。 “怎么?”李暄一怔,不过人却微微一倾,凑了过去。 秦绾松开马缰,伸出双手,捧着李暄的脸颊仔细看看,嘀咕道:“长得也没很倾国倾城,怎么就这么会招蜂引蝶的?” “不关我的事,是蜂蝶自己扑上来的,我没有招惹。”李暄很无辜,只是他被秦绾捏着脸,说话的声音难免有些走音,听起来有些滑稽。 “那怎么不扑别人去!”秦绾不满。 “那也怪我?”李暄更委屈了,很无辜地看着她。 秦绾想了想,踮起脚尖,凑过去在他嘴唇上用力咬了一口。 “嘶——”李暄倒抽了一口凉气,这回咬得更狠,上回那一口三天才掉了血痂,这次起码五天? 秦绾松手,舌尖一转,舔去唇边的一抹血渍,红艳艳的舌尖转动,直勾得人心里痒痒的。 “满意了?”李暄无奈地擦了擦唇上的血。 “嗯,盖个戳,证明这是我秦绾的所有物,闲杂人等不得染指。”秦绾点点头,得意洋洋。 “你、你……”安绯瑶目瞪口呆,这会儿才反应过来,一手指着她说不出话来。 “安小姐怎么还在?”秦绾奇道。 她是真的好奇啊,原以为这姑娘早该捂着脸哭着跑了呢,还是说,能在宁亲王的冷脸后面一追数年锲而不舍的女人果然抗打击能力比较强悍? “殿下和秦小姐是要去打猎,不如我也一起吧?人多热闹嘛。”安绯瑶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情。 秦绾不禁抽了抽嘴角,果然抗打击能力强悍,这么快就恢复了啊! 而且,这脸皮厚得……实在是针都扎不透了。 还人多热闹?人家摆明了就是要独处,你非要跟上来,上元节的灯笼都没你这么亮的。 “你?”李暄看了她一眼,语气微微上挑。 “嗯,我现在骑术很好的。”安绯瑶急忙点头。 “那你就跟吧。”李暄忽的露出一个笑容。 “谢谢殿下。”安绯瑶又惊又喜,挑衅地看着秦绾哼了一声。 “走吧。”李暄回头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好。”秦绾利索地翻身上马。 安绯瑶有些嫉妒地盯着白云,那可是宁王的爱马,陪着宁王殿下征战过北燕的,可却被轻易地送给了秦绾这个女人,实在太埋没了宝马了! “驾!”李暄也上了赤焰,一夹马腹,马儿如同一道火焰飞射了出去。 “安小姐,跟好了啊。”秦绾扬眉一笑,追了上去。 “等等我啊。”安绯瑶一愣,赶紧策马去追。 这个时候,大部分人赶了一天路都累了,更愿意在搭好的帐篷中歇息片刻享用晚餐,广阔的平原上很是空荡。 安绯瑶咬着牙策马飞驰,却绝望地看着前面一红一白的影子越来越遥远。 确实,白云和赤焰都是宝马。但她胯下这匹也是求了母亲好久,最后从御马房要来的,单论马匹的优秀程度并不会逊色多少,何况平原广阔,没有任何障碍和弯道,一马平川还被越甩越远,就算安绯瑶再不愿意承认,可心里也明白,那是骑术和基本功上的绝对差距。 她的马还能跑得更快,可她却无法驾驭它跑得更快,或者说,如果速度再加快,比如前面的秦绾那种速度飞奔,她很有可能会从马上摔下来的。 年节时的宫宴,秦绾曾说过比试骑术,安绯瑶是个不服输的,回来就去求了母亲,不到一年时间,硬生生地从一个见到马都怕的娇小姐练成如今可以纵马飞奔的骑术,连教她的老师都赞叹说怡兰郡主天资聪颖又肯刻苦,进步神速,连一般的男子都不如她。 安绯瑶也一度认为,如果下次秦绾再说比试骑术,她可以很骄傲地回答她:比就比!然后堂堂正正取得胜利。 宁王殿下自然会知道,她安绯瑶什么都比秦绾强多了! 可是……怎么会这样呢?那个女人的骑术……竟然这么好? 一边胡思乱想着,眼看着两匹马要绝尘而去,几乎要消失在视线范围里了,安绯瑶脑子一热,一咬牙,用力一鞭子抽在马股上。 马儿吃痛,一声长嘶,瞬间加快了速度。 “啊!”安绯瑶一声惊呼,心下一慌,反而连本身就会的东西都忘记了,死死抱着马脖子,整个人趴在马背上。 “不会出事吧?”秦绾仿佛听到了什么,往后看了一眼。 “不会。”李暄笃定道。 “失控了,怕是要摔下去。”秦绾凉凉地说道。 “然后呢,你要去救她吗?”李暄问道。 “你觉得我是圣母吗?”秦绾惊奇道,“又不是我害她摔的,干嘛得我去救她。” “嗯。”李暄点头。 “你也不救?”秦绾笑道。 好歹,安绯瑶也是襄平长公主的女儿,算是皇家人吧。 “英雄救美最容易被赖上了。”李暄认真道。 “说的是。”秦绾闻言,想了想,赞同道,“之前我听顾宁说,他出道时曾经救过一个跌断腿的老人家,还好心把老人家送回了家,谁知道老人拉着不让走,说是被他的马撞伤的,得赔钱——一村子的人群情汹涌,他有理说不清,只能给了银子了事。” “所以?”李暄问道。 “我原以为老人家是不能救的,听你一说才觉得,美人更不能救啊。”秦绾笑道,“能赔钱了事还算好的,要是美人说被你占了便宜要以身相许怎么办?” “噗——”李暄也被她逗笑了。 就在他们说笑间,后面的安绯瑶已经完全控制不住疯跑的马匹了,可她越是抱紧马儿,马儿被束缚得越难受,就更加上蹿下跳地想把背上那个让它不舒服的人陷下去。 “你说,会不会出人命?”秦绾好奇道。 “只要不是太倒霉刚好摔断了脖子,哪儿那么容易出人命。”李暄淡淡地说着,又补充了一句,“顶多缺胳膊断腿的。” 这是草原,地形空旷,脚下是并不太坚硬的泥土,也没有什么会磕到脑袋的石块存在,就算落马,只要不是正好折断脖子,多半是死不了的。 “救命啊!”安绯瑶已经吓得哭出来了,一千个一万个后悔为什么要去赌这口气。 然而,让她绝望的是,前面的人明明应该听到了她的呼救,可却连速度都没放慢一点,更别提回头来救她了。 毕竟是在猎场中,安绯瑶的状况还是惊动了不少人的,只是,旁人就算想要救她,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能力,先不说自己的马是不是能追上安绯瑶胯下那匹宝马,就算追上了,要从这样飞奔的马上平安把人救下来谈何容易? 想要英雄救美的人不少,可大家也怕万一没救成功,襄平长公主会不会直接迁怒到救人的人头上去?谁也不想没吃到羊肉还惹一身骚。 安谨言也是注意到了的,顿时脸色大变,一把推开面前的秦珠就冲上去,不管怎么说,安绯瑶还是很有用的。然而,跑了两步,他又下意识地停下来,愣住了。 他的父亲虽然也是个侯爷,但那是和皇室有点儿沾亲带故的才封的虚衔,可不是秦建云那种自己从战场上打出来的,从小,父亲也是教导他打打杀杀是武夫所为,所以他是那种正统的文人,骑马……虽然也不是不会,也可就是会骑的水准,还不如安绯瑶呢,怎么救? 安谨言四下一打量,边上的名门公子也没有哪个是武将世家出身的,显然也差不多,猛然间,视线所及之处看见一个人,他大喜过望,赶紧冲了过去,一把抓住那人的衣袖,急道:“凌少将军,快!快救救我妹妹!” “我怎么救?”被他抓住的正是凌子霄,一脸的为难,“安公子,从奔马上救人,你知道的……我一个大男人,众目睽睽之下,要怎么收场?” “你……”安谨言一愣,但随即就想到,妹妹喜欢宁王,显然是不可能的事,不过凌子霄可不就是个合适的人选?年貌相当,前途无量,何况能攀上元帅府显然也很完美。 “喂,你这是想赖上我弟弟了?”一边的凌霜华毫不客气地道,“救人可以,但是你那个妹妹,我们凌家要不起,过后你别赖在我弟弟身上!” “难道我妹妹堂堂一个郡主还配不上凌少将军吗?”安谨言怒道。 “当然配不上了。”凌霜华理所当然道,“你以为每个郡主都是长乐郡主?” “噗——”虽然知道不合适,不过边上还是有不少人笑了出来。 安谨言的脸色很难看,但他还真不能说出救人之后两不相欠的话来,这万一有个什么肌肤相亲的,这么多人看着,安绯瑶以后还嫁得出去吗? 凌子霄一脸无奈地看着自家姐姐,你这不是给长乐郡主招仇家嘛? 凌霜华一努嘴,示意他自己看。 虽然已经跑远了,但很明显看得出安绯瑶在追谁,人家自己早就把秦绾得罪惨了好么? 凌子霄翻了个白眼,无言以对。 怡兰郡主追着宁王跑都几年了?如今宁王和秦家小姐都定亲了,居然还没死心,所以他才更不想沾染嘛。虽然说,以他的身份,也不追求什么爱不爱的,婚姻首先要考虑的是家族,但是……谁也不想娶个心念别的男人的女人回去啊,头顶上的帽子总不太保险,有变绿的危险。 “凌少将军,你可是禁军队长,猎场立万一死了人,你也难逃责任!”安谨言咬牙道。 “禁军又不止我一个队长,法不责众呗,了不起挨顿板子,总比被赖上强。”凌子霄抬头看天,嘴里嘀嘀咕咕的。 安谨言虽然没听清他在念叨些什么,但想想也不会是好话,脸色就不禁更黑了。 就在僵持中,猛然间,一匹马冲了出去,直接向安绯瑶追过去,只是速度太快,谁也没注意到那是谁。 凌子霄也惊讶地看过去,这还真有不怕死的? 要是出手了却没把人平安救下来,肯定会被迁怒,而且落得个好大喜功的名声,就算救下来了,不管是被安绯瑶赖上,还是被安绯瑶看不上不肯嫁的,都不是什么好结果啊。 谁不知道怡兰郡主心心念念只想做宁王妃来着。英雄救美,美人以身相许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除非那个英雄是宁王。 那匹马虽然比不上安绯瑶那匹,但好在安绯瑶控制不住马匹的行进方向,没有走直线,那骑士抄了个近路,很容易就追到了身侧。 “救命!救命啊!”安绯瑶大喊道。 随即,猎场上数千双眼睛就看见了让人节操掉一地的场景。 那骑士居然……居然隔空一掌直接把安绯瑶从马上打了下去! “啊~”安绯瑶身在半空中,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吓得尖叫不已。 “!”在场叫出声的可不止一个两个。 凌子霄简直目瞪口呆。 这人是去救人的还是杀人的?这简直是恨不得安绯瑶早点摔死了事吧? “呯!”安绯瑶一屁股坐在地上,还尖叫了一阵,却蓦然发现情况好像不大对劲,忍不住收了声,睁开了眼睛。 屁股有点疼,可也就是有点疼而已,手脚都在,甚至连一点擦伤都没有。 可明明……她是从马上摔下来、不,被人从马上打下来了吧! 安绯瑶一脸茫然地坐在草地上,看着自己洁白如玉的手掌发呆。 仅有的那两道红痕,还是因为她紧张之下抓马缰抓得太紧而勒出来的。 “绯儿!”很快的,安谨言就赶了过来,一脸焦急道,“你没事吧?哪里受伤了吗?” 安绯瑶呆呆傻傻地任由哥哥拉起来,还没回过神,这世界……玄幻了吗? “绯儿?”安谨言皱眉,“该不会伤到脑袋了?” “安小姐没事吧?还是赶紧请个太医看看吧。”凌霜华姐弟和一群看热闹的人也跟了过来。 安谨言闻言,带着怒意狠狠地一眼瞪过去。 凌霜华见状,毫不客气地瞪回去。 没赖上我凌家很失望是不是?真可惜了啊! 安谨言暗自磨牙,却说不出话来。 “我、我没事。”安绯瑶终于醒悟过来自己没摔死,还活得好好的。 “真的没事?有没有哪里痛?”安谨言疑惑道。 这样从奔马上摔到地上,怎么可能没事? “安小姐还是回京城好好休养,让太医看看吧。”凌霜华道。她倒也是好心,反正也没被赖上,毕竟和安绯瑶也没那么大仇的,一个姑娘家的,万一落了什么暗伤可不好了。 “我没事,真的没事。”安绯瑶一听要送她回京城,赶紧确认。 “可是你从马上被打下来……”安谨言迟疑道。 “没有啊,我感觉……好像是被人轻轻地放在地上,因为腿软了,一下子没站住,才坐倒了。”安绯瑶一脸的迷茫。 安谨言愕然,随即去看那个奇怪的骑士。 只见那人救下安绯瑶后,依着马儿的惯性小跑了一阵,才放缓了速度,折返过来。 “多谢下救了舍妹,不知这位公子是哪座府上的?”安谨言看着眼前英俊却陌生的少年有些不解。京城名门世家的公子,他不说都有交情,可至少大多认得。这一位……眼生得很啊! 不过,相貌、气度都不错,要是家世过得去,配安绯瑶也不是不可以。 “我只是个侍卫,当不起这声‘公子’的称呼,还有,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可以作证,我一根手指都没有碰到这位姑娘。”救人的顾宁一脸认真地说道。 安谨言的脸顿时黑透了,这前半句还能说他自认配不上自己妹妹,不过后半句的意思分明就是生怕自己妹妹赖上他的意思? 不过,侍卫?就算他不会武功也知道,能这样救人的是内家高手,和军队出身的武将不是一个路子的。内家高手可是很少见的,尤其还如此年轻,说他是名门公子都像样,谁用得起这样的侍卫? “我说,你还真救了啊。”执剑终于赶上来,一脸的惊奇。 “不是你说的,死了人禁军会为难么?”顾宁没好气道。 “我怎么知道你真信……”执剑无语问苍天。 安谨言不懂,但是他懂啊,要这种方法救人,就算比顾宁内功高的人也不一定能拿捏得恰到好处,只有顾家的流水诀最合适不过,那是号称最“温柔”的内功心法。 “就算真死人了,了不起打顿板子嘛。”执剑指着凌子霄道,“又不是有刺客杀了人,自己作死的还怪别人?” “算了,反正举手之劳。”顾宁想了想道。 到底,他还是有点儿侠客的义气的,就看一个女孩子快要摔死了,顺手拉一把而已。 不过,旁人也算是了解了,人家根本不是去救安绯瑶的,是为了给凌子霄省点麻烦。 “你是谁家的侍卫!”安谨言怒道。 然而,顾宁和执剑根本没理他,直接走人了。 顾宁是根本不知道他是哪根葱,执剑是知道了也不在乎。如果是怡兰郡主身后还有襄平长公主,好歹是皇帝的外甥女,可安谨言算是个什么东西? “怎么,安公子不知道吗?那是长乐郡主家的。”凌霜华笑道。 她不认识顾宁,但是她见过执剑啊。 “……”安谨言顿时被噎住了。 怎么又是跟长乐郡主有关的! “我们走吧。”凌霜华直接拉着弟弟走人,一遍道,“记得一会儿去跟秦姐姐道个谢!” “明明是她惹的麻烦,该她自己解决,怎么还是我该谢她了?”凌子霄抱怨。 “去不去?”凌霜华只问道。 “……去。”凌子霄泪奔。 自家姐姐太彪悍怎么办?姐夫你怎么还不把你娘子娶回家啊! 眼见没热闹瞧了,围观的人也渐渐散去,只留下了安家兄妹孤零零地站在那儿。 “那是秦家那丫头的侍卫?”远远的一个小山坡上,看完一切的皇帝有些惊讶地道。 身后的几个皇子脸色都有点不好看。 李氏子孙只要身体没有残缺的,必须习武,这些皇子皇孙的武功虽然参差不起,但基本的眼力还是有的。 “秦家大小姐不是……那啥么,身边有高手随侍有什么稀奇的。”李钧却满不在乎地道。 于是,一群人都纠结地看着他,有些像抓耳搔腮的难受,那啥?那啥是啥?你要是知道点什么的话,能不能说清楚! “你知道?”皇帝看过去,眼神有点不善。 “父皇忘了?冷将军还是儿臣请回来的。”李钧一耸肩。 皇帝沉默了一下,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从冷卓然那里知道秦绾的身份,倒是说得过去,毕竟冷卓然都承认了秦绾是他的学生了,虽然没有确认冷卓然是不是无名的人,但至少他肯定清楚自己的学生是无名主。可是,他不能向冷卓然求证这种事,以免让冷卓然觉得自己不够信任他。 不过,太子…… 要是真是冷卓然随口说的也罢了,可要是李钰悄悄告诉李钧的,这个孩子的嘴也太不严了。 有些事,让李钰知道,那是因为他是太子,是君,但有些东西,有些秘密,是不能和臣下分享的。若是李钰说的,那他就完全没有为君的自觉。又或者,这个儿子心大了,已经迫不及待了啊。 李钧完全没意识到他一句话直接坑了李钰,也许,现在的李钧就算意识到了也不怎么在乎。 反正自己的人生都没希望了,还管别人如何?最好……所有人都陪葬算了! 另一边,李暄和秦绾没理会身后的骚乱,纵马跑出去老远才减缓了速度。 这时候,他们已经跑上了一座小山,灌木丛生,小路几转,很快就看不见猎场了。 “刚才那个,是顾宁?”李暄随口问道。 “嗯,顾月白想把半月山庄转变为官身,我带顾宁来多认识几个人,他也不能一直给我当侍卫,浪费了。”秦绾答道。 “也好,战事将起,有潜力的将军总是不嫌多的。”李暄点点头。 “不管他们,你带我去哪儿?”秦绾笑着追紧几步,与他并肩。 “前面就到了。”李暄道,“我不耐烦秋猎的喧闹,每次都一个人去那个地方,你会喜欢的。”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地方。”秦绾闻言,也兴致勃勃起来。 李暄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中闪过一抹笑意。 他想,这个地方一定会非常、非常适合秦绾那样的女子的,除了她,这世上再没有任何一个女人消受得起了。( 就爱网) 第八十五章 一触即发 秦绾以为,李暄会带她去一个鸟语花香,四季如春的山谷,那里会有绿草茵茵,鲜花满原。 然而,理想是丰满的,而现实总是骨感的。 秦绾看着眼前的情景沉默了半晌,转过头,不带希望地问道:“这就是……你最喜欢的地方?” “嗯。”李暄点点头,牵着赤焰往里走。 没办法,就算赤焰是匹宝马,在这里也有些腿软,要是换成别的马,很显然,早就掉头就跑了。 秦绾也牵着白云跟在后面,一面四处打量着,一边啧啧赞叹。 这里确实是一座山谷,只不过没有鸟语花香,没有四季如春。 光秃秃的石头山,几乎寸草不生的土地,崖壁上难得看到一两颗灌木也是光秃秃的,不知道枯死了多少年。 秦绾很淡定地看着不远处一条从她身边逃命般游过去的碗口粗的大蟒蛇,又盯上了一只虎视眈眈看着他们的白虎,只是白虎很明显顾忌着什么,只在远处低低地咆哮着,似乎很烦躁不安。 “我一个人来的时候,这些家伙都没这么乖巧。”李暄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秦绾笑笑,她当然知道这些动物们是感觉到了她体内轮回蛊的气息,才会如此惊恐不安,尤其是蛇虫毒物的影响最大。 或许是感觉到了附近有不少同类的气息,她手腕上那条装手镯的金丝翡翠蛇苏醒过来,慢慢地游下地,吐着鲜红的信子嘶嘶两声,顿时,那些蛇就跑更远了。 动物的世界最简单不过,强者为尊,就算是毒蛇,也是怕金丝翡翠蛇的毒液的。 “过来!”秦绾招了招手。 那只白虎呜咽两声,终于不情不愿地挪步过来。 秦绾笑眯眯地揉了揉它脑袋上手感极好的皮毛,问道:“我们打个商量吧,你有孩子没有,有的话我抱一只回去养,肯定养得白白胖胖的,比在这里过日子舒服,怎么样?” “嗷呜——”白虎低吼了一声,金色的兽瞳中凶光闪过。 “这里的动物,比下面猎场里的有灵性啊。”秦绾见状,若有所思。 “嗯,跟我来。”李暄说着,继续往山谷深处走去。 他身上有让这些动物,尤其是毒物极不舒服的辟邪珠在,加上刻意散发出的嗜血的气势,动物本就有趋利避害的本能,自是不会有不开眼的来招惹他。 秦绾牵着战战兢兢的白云跟在后面,却见山谷越往里,道路就越狭窄,最后只容得一人牵马通过。 “到了。”李暄终于停下了脚步。 这里似乎是到了山谷尽头,地方倒是宽敞了些,有一块十丈见方的空地。 秦绾来到他身边,顺着他指的方向抬头看去,不禁悚然动容,失声道:“那是……凤凰花?” 只见距离地面足有百丈之高的光滑岩壁上,从石头里长出一朵碗口大小的鲜红花朵,花瓣舒展,姿态优美,隐隐有凤凰的形状,只是花朵似乎还没有完全盛开。 “嗯。”李暄赞赏地看了她一眼。 凤凰花可是古籍上才有记载的传说中的东西,能一眼认出来,也足以见得秦绾知识广博了。 “于是,外面那些徘徊不去的动物,是被这凤凰花引来的?”秦绾顿时恍然大悟。 宝物奇药出土,自然会吸引附近的生灵,而这些动物在凤凰花的香气洗礼下,天长日久,自然多了几分灵性。而凤凰花有极强的领地意识,难怪这山谷里如此寸草不生呢。 “这花,大约还要一年左右才会进入盛花期,那时的药效才是最好的,再等等。”李暄道。 “嗯嗯。”秦绾连连点头,眼冒精光。 凤凰花,传说中能活死人肉白骨的奇药,更听说吃一片花瓣就能增加几十年功力,反正越传越邪乎,不过,秦绾却在无名的典籍中看见过,凤凰花能有几乎起死回生的功效,完全是因为它的功效是回复生机! “三年前的秋猎中,我无意中发现了这里长着一朵凤凰花,就命令暗卫看守起来了。”李暄皱眉道,“不过,去年来的时候这里还没有这么多动物聚集的,大约是凤凰花接近盛花期,香气越发浓郁,人类还不是很能察觉到,不过嗅觉灵敏的动物却都被吸引过来了。这样下去,一年之内,凤凰花盛开之前,这里很容易被人发现,毕竟也算距离猎宫不远。” “我一定要这朵凤凰花。”秦绾转头,一脸认真地道。 “我知道。”李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随即道,“明年是你师父的一百零八岁寿辰吧?这朵凤凰花作为礼物,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秦绾一震,惊讶地看着他。 “你不就是想用凤凰花给师父延寿吗?十年……总还是可以的。”李暄微微一笑道,“十年,师父应该能抱徒孙了吧?” “他的徒孙早年纪一大把了!”秦绾红着脸,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李暄没说话,只是很温柔地看着她。 “这个地方,没人发现?”秦绾有些好奇,毕竟这里距离猎场确实不远的。 “我发现之后,就借口地形合适,在边上设立了一个暗卫培养基地,陛下也知道。”李暄的语气中带着笑意。 秦绾失笑,所以,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把误闯的人轰出去还不惹人怀疑了。 “喜欢吗?”李暄问道。 “喜欢。”秦绾顿了顿,又指了指身后道,“不管是凤凰花,还是外面的那些,都喜欢。” “外面的那些……”李暄一怔,迟疑道,“你是指那些毒虫猛兽吗?” “是啊。”秦绾伸出手,让放过了风的金丝翡翠蛇爬回她的手腕上,笑眯眯地说道,“让孟寒来一趟,这里的动物很有灵性,我想要几只回家看门守户。” “安国侯府?”李暄道。 “嗯,还有以后我们家。”秦绾点头道,“听说晋国公府养了几条非常不错的猎犬,本小姐怎么可以输给他?” “好。”李暄无所谓地答应了。 京城里养狗看门的贵族数不胜数,要是听话,李暄也不介意弄几条的,有时候要搜捕刺客什么的,猎犬可比人好用。所以,宁王府就算用两只老虎守门……其实也没什么的吧。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让孟寒来一趟!”秦绾道。 “随你高兴。”李暄一耸肩。 三年前他发现凤凰花的时候,只是想着能用来增加功力或是危机关头疗伤,但有它不多没它不少,锦上添花罢了,只偶尔过来看看开花的状况,并未太放在心上。得到最好,得不到……也是命该如此。 可从南楚回来后,想到了墨临渊的状况,才开始真正重视起凤凰花。 对于墨临渊和秦绾来说,凤凰花的作用是无可取代的。 随后,他才小心翼翼在周围布置,将这片山谷圈成了禁区,甚至派了两组暗卫在山崖上轮流看守着凤凰花,以免被野兽给损坏了。 不过,那些动物似乎有一种本能,知道奇花尚未成熟,虽然流连不去,但并没有太过激的行为。 “咦,这里!”秦绾忽的一眯眼睛,施展轻功在另一边没那么陡峭的石壁上跳上几丈,伸手从一个不起眼的洞**里掏了掏,抓出一团毛茸茸、白乎乎的小东西来,再次跳回地面。 “这里居然有雪狼?”李暄迎上去,看清了她怀里的小东西,不禁惊讶道,“小燕山的气候不够寒冷,这种应该生活在极北之地的动物竟然能存活,倒也是奇迹。” “里面还有头母狼的尸体,看起来死了几天了。”秦绾摸着怀里尚未睁开眼睛的小崽子,笑眯眯地道,“看起来才出生没几天,应该是混血,不然也挺不过来。” “你要养?”李暄皱眉。 他倒是宁愿秦绾捡两只虎崽子回去养,狼这种生物养不熟,非常容易反噬主人的。 “养不熟的话,宰了做条围脖不错。”秦绾一挑眉。 李暄听了也哑然失笑,也是,这女人是什么人,一头狼而已,养不熟又有什么关系,还担心她被狼吃了吗? “再去找找那只白虎有没有崽子,有的话也抱一只。”秦绾一脸认真道,“有了大狗,自然还得有只大猫,而且我答应珑儿给她抓只猫儿的。” 李暄一僵,你自己玩就算了,秦珑一个不到四岁的小女娃,你给她一只虎崽子养,真不怕被吃掉? 不过,秦绾一旦有了决定,就不会轻易改变,在山谷内搜索了一遍,还真找到一窝小白虎,顺手就捞了两只。 自己的孩子被抓走,大白虎竖起了全身的毛,盯着秦绾愤怒地低吼,却没敢冲上来。 有了灵性的动物更加敏锐地感觉到,眼前这个娇滴滴的人类身上有一种非常危险的气势,冲上去的话,会死! “别这样,你看,我也没给你绝后,这不是还给你留了一个嘛。”秦绾好声好气道,“我检查过了,给你留的是儿子,足够传宗接代了。” “走吧!”李暄又好气又好笑。 他们出来也不少时间了,怕是连晚饭都快错过了。 “知道啦。”秦绾自己抱着小狼,让李暄搂着两只小白虎,快乐地向满山谷的动物挥挥手。 他们回到营地的时候,大部分人已经吃过了晚饭,不过,听说宁王和长乐郡主抓了几只小崽子回来,一群姑娘家都忍不住涌过来,然后赖在秦绾这里不肯走了。 凌霜华,唐嫣,柳湘君,李悦,连被李悦带过来的李惜和梅夕影都没舍得走。 女孩子嘛,哪个不喜欢这些毛茸茸的小可爱呢。 秦绾抽搐着看她们围着三只小东西喂奶喂饭的,商量得热火朝天,反正一群千金小姐的,一句话吩咐下去,有的是人干活,很快就有侍卫捉了一只刚生产完的母鹿来,挤出鹿奶来喂食。 “荆蓝。”秦绾在姑娘们抗议的眼神中捉走一只小白虎丢给荆蓝,叹息道,“你回去一趟,先去苏宅请孟公子处理一下,然后给小小姐送去玩。” “是。”荆蓝笑道,“出门的时候小小姐还不开心呢,看到这个小家伙一定欢喜。” “嗯。”秦绾瞥了一眼玩得起劲的姑娘们,和荆蓝走出帐篷外,这才道,“记得带孟公子一起回来。” “是。”荆蓝凝重地点点头。 “去吧。”秦绾一挥手。 “可是,今晚小姐身边不是没人伺候了?”荆蓝有些为难。 她这个时候快马回城倒还是来得及的,持有宁王府令牌,就算城门关了也有办法进去,可是她不可能带着孟寒再出来,所以要回来至少也得明天了。 “本小姐没这么娇生惯养,去吧。”秦绾笑道,“注意安全。” “是。”荆蓝领命而去。 “大小姐。”不远处,执剑和顾宁并肩走过来。 “怎么样,还适应吗?”秦绾问道。 “有点不太习惯。”顾宁挠了挠头。 “你都得了陛下的赏了,前途无量啦。”执剑笑眯眯地道。 “安绯瑶那事?”秦绾好笑道。 “嗯。”顾宁点点头,脸色很不好看,“原本我以为官家千金就算不都是郡主那样的,至少也该端庄温顺,谁知……就算江湖上的女侠,除了一些邪派妖人之外,也很少有这般追着男人跑的,真是让人大开眼界了。” “这个么,本小姐是特例,那位安小姐……也是特例。”秦绾汗颜。 顾家要想在朝堂上立足,娶个官家千金联姻显然是很好的选择,可不能让顾宁对这些千金小姐印象太差了。 想了想,正好里面的一群姑娘终于玩够了打算回自己帐篷了,秦绾目光一亮,直接道:“顾宁,猎场上有些乱,你替我把几位小姐送回去吧,记住全部要送到哦。” “啊?”顾宁顿时傻眼了。 这一群姑娘……还有一位公主一位郡主…… “秦姐姐,这就是你那个把安绯瑶打下马的侍卫?”柳湘君扑过来抱着她的手臂,一面睁着一双大眼睛,悄悄地打量着顾宁,一脸的好奇。 “是啊,挺帅气的吧!”秦绾笑眯眯地道。 “……”顾宁抽了抽嘴角,低着头,尴尬得有种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的无奈。 “那就麻烦顾侍卫了。”身份最高的李惜大大方方地说道。 “是。”顾宁无奈,只好跟在后面。 执剑抱着肚子,笑得一抽一抽的。 秦绾一耸肩,反正这群姑娘除了已经嫁人的唐嫣之外,哪个都挺不错的,只要顾宁看得上,就算是舞阳公主李惜,她也总有办法帮他娶回来的。 “大姐。”就在秦绾想回帐篷用迟来的晚餐的时候,秦珠柔柔弱弱地走过来。 秦绾不禁一挑眉,还真是难得看见秦珠在她面前会有如此乖巧的表情啊。 “大姐,我想和你谈谈,可以吗?”秦珠的表情带着些小心翼翼的讨好。 秦绾顿时就笑了,果然逆境才让人成长啊,一向冲动无脑的秦珠,居然也学会了在她面前掩饰自己的敌意,虽然在她看来还是破绽百出的,但至少比秦桦强多了嘛。 “进来吧。”秦绾今天心情很不错,也有兴趣看看秦珠到底成长了多少。 秦珠看着她的背影,眼神有些复杂,但还是跟了进去。 连荆蓝都不在,帐内空荡荡的,也没个伺候的人。 秦绾很悠闲地自己动手沏茶,一边漫不经心地道:“什么事,说吧。” “大姐这里怎么这么冷清,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秦珠左右看看,疑惑道。就连她,也是带了贴身侍女一起来的。 “有话就直说,我不喜欢转弯抹角,一向都是暴力碾压。”秦绾却道。 秦珠一僵,嘴唇轻抿,随即一咬牙道:“我希望大姐帮我,让我能嫁给安谨言。” “嗯?”秦绾倒是诧异了一下。 她是说了让秦珠有话直说,但这也太直了一点吧? 秦珠的脸庞涨得通红,有些难堪的样子,身子也绷得紧紧的,坐得很直,背上都没有靠上椅背,显示出了她其实很紧张。 “请大姐帮帮我。”秦珠倔强地看着她。 “你倒是说说,我凭什么要帮你?”秦绾笑了起来。 对于张氏母女几个,她最不讨厌的其实是秦珠,秦珠年纪还小,其实也没做过什么太伤天害理的勾当,只是习惯性欺负一下疯了的姐姐罢了,虽说可恶,实在也罪不至死,不像是张氏和秦珍那么恶毒。 说难听点,干恶毒的事也是要有脑子的,可偏偏,秦珠没那玩意儿。 不过,虽说也没太讨厌,但也决不至于有好感,所以,秦绾倒是很好奇,秦珠到底是用什么身份来求她帮忙的? “我不会再跟大姐为难的,我要是能嫁到驸马府,一定会笼络安家成为大姐的助力的。”秦珠信誓旦旦道。 “助力?你不知道安绯瑶要抢我未婚夫吗?”秦绾不禁失笑。 “可是安谨言不想啊。”秦珠答道,“他刚刚还跟我打听今天救了安绯瑶的那个侍卫呢。” 秦绾不禁一皱眉,安谨言还真能看上顾宁?顾宁本身条件确实好,可他是白身啊,安谨言不是想拿安绯瑶做筹码拉拢姻亲么?搞什么鬼! 秦珠眼巴巴地看着她不放。 “就算如此,安家的势力,我也看不上。”秦绾道。 安家……安谨言有什么?安家唯一的护身符襄平长公主有多少分量且不说,但肯定不会是站在安谨言父子这边的,顶多保一个安绯瑶。 “可是,安谨言是我能选择的最好的了。”秦珠呐呐地道。 听了这句话,秦绾才有几分意外了。 秦珠,这个眼高于顶,没有自知之明的小丫头,这次居然很清醒? “谁教你的?”秦绾笑道。 “呃……”秦珠顿时僵硬了。 “别想骗我,你没那智商。”秦绾道。 “是……贺表姐。”秦珠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道。 贺晚书?这倒是难怪了。秦绾笑笑,算是释然。不过,秦珠能想到去求教贺晚书,也不算真笨得无可救药。只不过,她这是只想自己能跳出火坑,至于母亲,兄姐,竟是全然不顾了,性子果然也有张氏的那种自私凉薄。 想了想,她直接问道:“你是想好了,要嫁给安谨言?” “是!”秦珠用力点头。 这确实是她最好的选择了,而安谨言明显也对她有点意思,只是,前提是她是有价值的,而不是安国侯府一个被放弃的庶女。所以,她只能来求秦绾,只有秦绾肯出面,安谨言才能相信她的价值,才会愿意娶她。 “好吧,看在那一半血缘份上,我就帮你这一次。”秦绾点点头。 “谢谢大姐!”秦珠惊喜道。 至少这一刻,她是真心感激秦绾,甚至连心底的怨恨都淡去了不少。 “不用谢我,只要你将来自己不后悔就行。”秦绾淡淡地道。 秦珠的小算盘她当然明白,只是秦珠也不想想,就算她能帮她嫁给安谨言,可她肯定不会一次次给她撑腰,安谨言迟早会明白,秦珠是没有拉拢的价值的,那时候,安谨言那样的男人,怎么可能咽下这口气? 也不知道贺晚书究竟是帮她,还是害她。秦绾不觉得以贺晚书的眼光,看不出来选择一个什么样的夫婿才是对秦珠最好的,所以,果然是故意的吧。 “我绝不后悔!”秦珠得偿所愿,斩钉截铁地道。 “行了,你回去准备吧。”秦绾不在意地道,“你今年十四,可以定亲了,等开了年及笄了,就完婚吧,然后,我们也可以永不相见了。” “是,谢谢大姐。”秦珠起身道。 她不在乎永不相见,只要以后过得好,她可没兴趣为把她害到这般田地的母亲、姐姐、哥哥报仇什么的。至于安谨言,秦珠自信,只要自己能嫁过去,一定能笼络住安谨言的心,让他爱上自己的。 秦绾看她出去的脚步都飘飘然地仿佛轻盈了几分,不禁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嘲讽。 真是不作就不会死,不过路都是自己选的,将来无论秦珠过得好不好,都与人无尤。 倒是贺晚书还值得她费点心思。 日前贺夫人托人递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她看中的女婿人选,只是写了好几个,说是让秦绾参详着选择一家,语气很是谦卑讨好。 这是秦绾答应过贺晚书的,自然不会食言,何况,现在整个贺家几乎已经和老太君决裂,转而倒向她了。虽说贺家这一辈的当家人略不成器,但一对嫡子嫡女却还不错,有值得培养的价值。贺晚书的婚事也是可以拉拢一门势力的,尤其这姑娘够聪明,也省心。所以,她不介意花点时间给她挑个好的。而另一边,京城太子府。 书房里,李钰坐在最上首,一脸的阴沉。 下面的谋士,除了病着的虞清秋和被赶了出去不知所踪的侯熙之外,全部在座,还有例如荀嘉义这般亲近太子府,又没有随驾的官员也在座,只是人人都是一副沉重的表情,显得书房里的气氛更加压抑。 “怎么,没人说话?”李钰冷笑道。 “殿下,这……是不是太冒险了?”荀嘉义脸色惨白,不住地抹着额头滚落的汗珠,嘴唇都是颤抖的,“还没……到这个地步啊?” “没到这个地步?”李钰一声冷笑,“是不是要等父皇下旨废太子了,孤才要匆忙出手?” “殿下说笑了,太子的废立不是小事,那是要动摇国本的,陛下……不会如此不智的。”荀嘉义赔笑道。 “可是,最近陛下对待肃郡王的态度确实很不同。”朱仲元摸着胡子沉吟。 “说不定,陛下就是在考验太子殿下呢?”另一个官员迟疑道。 “要说考验,也太过了吧?”朱仲元反驳道,“这要是把肃郡王的心养大了,将来岂不是个祸患?” “陛下最近确实对殿下有所不满,可说到底殿下也没有什么大的过错,废立太子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太子殿下可以慢慢拉回陛下的心意。”荀嘉义委婉道。 “不,来不及了。”李暄摇了摇头。 “来不及了?什么意思?”众人都不禁有些茫然。 “看看这个。”李钰随手将一卷东西丢给了离他最近的荀嘉义。 “这、这……”荀嘉义看过去,下意识地脸更白了,“这是……殿下是从哪里来的?” 一众谋士看到他的表情,也纷纷涌上来看。 “这是太医院里弄出来的,父皇的脉案。”李钰沉声道,“父皇……父皇要是春秋鼎盛,孤自然不着急,李君息毫无根基,孤连李铭都扳倒了,还怕他不成?只是,父皇……顶多不过一年半载的寿命了,孤哪来的时间再去让父皇回心转意!” 李钰说得也是咬牙切齿,父皇都这样了,还拼命培养李君息,分明就是铁了心要让李君息对他取而代之了,那么,哪怕他没犯什么大错,可父皇总有办法废掉他的太子之位的,那个时候就更被动了。 有句话叫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殿下,这脉案,可信?”朱仲元心惊胆战道。 “那是孤潜伏在太医院的钉子,从来没有动用过,只做了这么一件事,没有人会事先防备他的。”李钰道。 闻言,众人又都沉默了。 如果事情真是这样,那确实很棘手,可李钰之前提出的计划,也实在太冒险了啊。 左右风险都是很大。 “殿下,起兵逼宫,这……是诛九族的大罪啊。”荀嘉义今天已经后悔来太子府了,要不是户部最近事务太多,他原本也是有随驾资格的,这会儿,他就算想走也走不了了,听到了太子想要逼宫谋反的计划,要么合谋,要么灭口,绝对没有第三条路走的。 在场的人显然都很清楚这一点,已经有不少人脸色很难看了,尤其是那些有官职在身的人。 “可是,就算想逼宫,陛下身边有两万禁军,我们手里哪里有军队?”书房里唯一的武将方少琪开口道。 他只是个禁军小队长,原本是没资格出席这等机密会议的,可谁叫李钰手下只有他一个武将,而且还私交极好。 方少琪掌管着一支禁军小队,可哪怕他能让手下人无条件服从他的命令,可几百人能顶什么用? “谁说孤没有军队?”李钰却笑了起来。 “殿下该不会想用……京畿大营的兵马?”朱仲元急忙道,“殿下,万万不可啊!” 别说冷卓然会不会听命,就算他同意,可冷卓然也才接手京畿大营几天,那支还在混乱期的军队,就算有五万人,拉去攻打猎场的两万禁军,怕也没什么胜算的。 “对,万万不可!”猛然间,书房的门被人一把推开了。 不少人原本就吓得够呛,见状更是一惊,甚至一个四品京官“咚”的一下竟然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虞先生,你的身体没事了?”李钰有些尴尬地说道,也有几分心虚。 毕竟,虞清秋从小燕山别院回来之后,一下子病得更重了,要谋反逼宫这件事,他还没来得及和虞清秋商量。实在是……刚刚得到了一个天大的馅饼,太过兴奋了。( 就爱网) 第八十六章 血色盟书 “虞先生,请坐。”李钰赶紧亲自上前扶着虞清秋进来。 虞清秋的脸色很苍白,嘴唇都不带一丝血色,原本是应该卧床静养的,不过这个时候他也实在是躺不住,只是也确实没有力气,便没有拒绝。 李钰把他安置在一张椅子上坐好,又命人送了滚烫的参茶上来,虚心地问道:“先生说不可,是指孤的计划不可行,还是朱先生说的京畿大营不可?” “京畿大营的兵马自然是不可用的。”虞清秋缓了口气,慢慢地道,“自从祁展天事后,京畿大营被牵连太深,一度瘫痪,虽然凌元帅整合了一番,可毕竟时日太浅,就算是冷卓然指挥,也决计打不过陛下身边的两万禁军的。” “先生说的是。”李钰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虞清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许久才道:“至于我同不同意殿下的计划,就要看,殿下从哪里变出一支能压制两万禁军的军队了,若是看不到胜算,身为谋士,决不能看着殿下自取灭亡。” “先生的意思是,若是确实有胜算,先生愿意代为谋划?”李钰眼睛一亮,急问道。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虞清秋一声哂笑。他是谋士,不是贤臣,李钰该不会是以为他有什么忠君爱国的气节? 李钰确实很意外,也有几分心虚。 原本,他还以为虞清秋这般光风霁月的雅士知道他居然要谋反后,会气得拂袖而去呢。虞清秋病着是事实,但另一方面,他也有等到无法回头的时候再告诉虞清秋的意思,让他不得不从。 现在,李钰有点惭愧了,同时,却也更加欣喜。让虞清秋来谋划的话,显然,计划会更精密,成功的几率也会越高。 “咳咳。”虞清秋咳嗽了两声,喝了一口热热的参茶,脸色虽然不好,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先生请看这个。”李钰郑重地从怀里拿出一块令牌放在桌上。 “雍州军的兵符?”虞清秋扫了一眼,不禁浑身一震。 “不错。”李钰也很得意,果然,这块大馅饼连虞清秋这般淡定的人都被砸晕了。 “殿下哪里来的兵符?”荀嘉义震惊道。 虞清秋拿起兵符仔细检查,确定了这确实是真的兵符,不过李钰也不是这么好糊弄的,不可能被人骗得拿个假兵符来搞笑。 “岳父大人给的。”李钰很得意。 “江丞相?”虞清秋惊讶道。 “不错,这个计划也是岳父大人提出的。”李钰点头。 众人顿时恍然,江辙的寿辰时,太子带着江侍妾亲自去道贺,回来的时候脸色很古怪,又一连把自己在书房里关了好几天,谁也不见,甚至连秋猎都不参加了,原本还以为太子和江丞相闹翻了呢,却原来……是商量了这么大一件事? 也是,逼宫谋反这种事,就算李钰是太子,也得好好想想清楚,不可能这么快就能决定的。 李铭还只是废了王爵圈禁在皇庄,可他要是事败,绝对是死无葬身之地! 不成功,便成仁。 “我记得,雍州军的统领章重锦是荣安七年的武状元,曾经在西线大营任职,后调往雍州军,一路升迁,前年冬,北燕扣关,雍州军奉命支持前线战事,统领战死,当时还是副统领的章重锦临危受命,顺利完成了战略目标,战后陛下特别下旨嘉奖,并正式升任他为雍州军统领。”虞清秋沉吟着,缓缓地说道。 “他是岳父的学生,虽然没人知道这一点。”李钰得意道。 “学生?”虞清秋震惊道。 章重锦并不是野路子出身的将军,章家祖籍灵州,虽然不显赫,但也是代代从军,祖上还出过一个大将军,被称为武将世家也不为过,章重锦怎么会是江辙的学生? “听说章重锦的父亲在他年幼时,原本是想让他走文臣路子的,所以聘请了先生来上课,就是当时赶考之前的岳父。”李钰解释道,“岳父说,他教了章重锦几天,就发现他根本念不会经史子集,反而对战争很有天赋,便改而教他战国策和孙子兵法,直到他上京赶考才分别。就是两年前章重锦立下大功那次,也是岳父在背后给他出的计策,他一直非常崇敬岳父。” 虞清秋闻言,虽然不置可否,但掂着手里的令牌,眼神已经放松不少。 兵符是真的,那就足够了。 不管任何理由,丢失兵符的将军就是死罪一条,能交上这块兵符,就已经说明了章重锦的决心,至于理由,是报答知遇之恩,或是想要建功立业更进一步,都不重要。 “可是,雍州虽然紧邻着京城,但雍州军的驻地却是在雍州最北,横穿一州,别说容易走漏风声,变数很大,就说时间,最少也得两天,陛下那边不可能毫无所觉,足够撤回京城的。两万大军回京,咱们可控制不住京城啊。”朱仲元忧虑道。 “不,雍州军已经在和京城的边境处了。”李钰咬牙道。 “什么?”连虞清秋都不禁动容。 “只是,章重锦让士兵化整为零,分批潜入会和,所以只准备了两万人,但都是上过战场,和北燕血拼过的精锐,可不是禁军那种没见过血的花架子可比的。”李钰说着,满怀希望地看着虞清秋。 确实,如他所说,精锐程度上,自己这边占绝对优势,可那些士兵听说要攻打禁军的话,未必能有攻打北燕的那种狠绝,又得打个折扣,两万对两万,实在不好说。这也是他最为难的一点,如今他只希望虞清秋有办法让自己的优势发挥最大的作用。 “既然没法提高自己的优势,那就压低敌人的兵力。”虞清秋沉思了一阵,却道,“江丞相随驾去猎场了,既然他连底牌都给了你,想必不会坐看着殿下失败的。另外,如果殿下能说动一个人做一件事,就先有了七成胜算。” “哦?”李钰心头猛地一跳,微一思索,沉吟道,“先生说的,是长乐郡主?是要让郡主劝服冷卓然加入吗?就算京畿大营战力不高,可毕竟有五万人,数量上能绝对压制禁军。” “不,京畿大营虽然现在有些乱,但毕竟多年来都是拱卫京师的军队,让他们进攻禁军,很可能会引起哗变。”虞清秋冷然道,“只需要冷卓然控制京畿大营按兵不动,不救援猎场,就已经足够。” “既然如此,长乐郡主还能做什么?”李钰不解道。 “大军交战之际,挟持陛下。”虞清秋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道。 他并不怕当众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横竖这个书房里的人是绝对没机会往外说的了。 “挟持父皇?”李钰还是吓了一跳,随即目瞪口呆道,“她?” “只有她。”虞清秋沉声道,“外面的高手,很难无声无息地靠近陛下,而陛下身边的人……殿下应该知道,历代皇帝身边都是有皇族暗卫存在的,那些暗卫武功极高,而且悍不畏死,想在他们的保护下挟持陛下,只有宁王和长乐郡主那个等级的高手或许可以做到。殿下觉得,是劝说宁王容易,还是劝说郡主容易?” “可是,要是秦绾不同意,还把我们的计划告诉父皇怎么办?”李钰迟疑道。 毕竟,李暄和秦绾都是有退路的,要是走正常的夺嫡之路,李钰有把握,比起李君息,他们肯定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可是起兵逼宫,他们可没必要走这条路。因此,在这一点上,他选择与之商议的是江辙。 因为江辙与他一样,没有退路。 “不用现在就告诉她,等到大军逼近,十万火急。”虞清秋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里的参茶,淡淡地道,“要让郡主动心,第一,要让她看到七成以上的胜算,第二,要给她足够的利益。所以,不用着急,等需要用到她再说。” “胜算还好说,可利益……”李钰有些茫然。他能给出什么比父皇更优厚的,能让秦绾心动到不惜陪他造反也要得到的利益? “宁王很强大,可是,他同样是一个非常大的弱点。”虞清秋道。 李钰还是不明白,不过他信任虞清秋,就先放过了这一点。 “殿下,地图。”虞清秋又道。 “拿地图来!”李钰喝道。 朱仲元赶紧亲自拿了京城附近的地图过来,在书桌上铺开。 “这里。”虞清秋只看了一眼,一根手指在剩下的半杯参茶里一蘸,轻轻在地图上一点,留下一滴水印。 “这里是……巩义桥?”李钰道。 “嗯,雍州军一动,第一时间先拆了巩义桥。”虞清秋沉声道。 “绝妙。”李钰还没反应过来,方少琪先是一声惊呼。 “怎么?”李钰砖头道。 “殿下,巩义桥虽然只是一座桥,可是如果没有它,无论是猎场的大军回京城,还是京畿大营的兵马要救援猎场,最近的路都要多绕三十里路,从城河下游另一座桥过来。”方少琪激动道。 而最关键的是,城河虽然只是连接护城河的一条人造沟渠,是前朝时修建来缓解京师附近的干旱的,只有十几丈宽,可那附近没有树林,无法就地伐木,何况无论是猎场的禁军,还是有可能来救援的京畿大营兵马,都不可能事先料到桥会断,而准备了搭浮桥的工具材料。这不管是绕路、从远处运来木料造桥,或是用小船一趟趟摆渡,都是很耗时间的。 更别提,人造沟渠是附近农家用来浇灌的,里面有没有鱼虾,河上又有桥,附近谁家会准备船只?傻不傻。 要是运来木头做木筏……这个,还不如搭桥算了。 “孤明白了。”李钰点点头。 拆一座无人看守的桥而已,派两个侍卫去就行。 “然后就是京城。”虞清秋又道,“京城还有一万禁军,皇城的大内侍卫也不简单,加上各家王府和公侯府邸的亲卫,零零总总加起来,还是有一万五千左右兵力的。” “这个,效忠于孤的人也不少,加上太子府原有的一千亲卫军,并不是太落下风。”李钰很自信道,“尤其,打巷战、阵地战,京城绝对没有一支军队能挡住太子府的箭阵!” “……”虞清秋也不禁抽了抽嘴角。 没人接口,李钰有些尴尬,但下一刻也不禁黯然了。 他有过四个女人,早死的英王元妃他已经几乎记不得那女子的容貌了,江涟漪,他曾经喜欢过,可现在,若非看着江辙有用的份上,他恨不得直接捏死她,白莲倒是真有几分喜欢的,美貌温顺,以他为天,而且现在白莲还怀着他第一个孩子。然而,总觉得白莲身上还缺了点什么能让他动心的东西。 只有欧阳慧,他唯一爱过的女子,竟然只有欧阳慧,可讽刺的是,一直到欧阳慧死了,他才意识到这一点。 太过长久的陪伴,让他忽略了那种已经浸入骨髓的淡然,却被烈火般耀眼的江涟漪吸引了目光。然而,等到失去了,时间越流逝,他就越觉得孤寂。 甜梦香激起的是人心底最深刻的记忆,而秦绾还不知道,李钰最近已经渐渐减少了做恶梦的频率,反而更多地梦见那五年相处的点点滴滴,甜蜜的折磨,然后惊醒过来,一室冰冷。 李钰已经分不清,倒是以前那种是噩梦,还是现在做的才是噩梦了。 若是早知如此,早知道最后还会走上逼宫这条路,他何必要除掉欧阳慧?逼宫上位,江辙也就没有了作用,刚好用来当替罪羊。然后江涟漪也可以去死了。他的皇后,怎么能是江涟漪那种不贞的女人?要是当初忍耐一下,劝慧儿委屈点虚以逶迤一阵,是不是……他们很快就能开开心心地相守在一起了? 只可惜,这世上的事,从来都没有如果。 许久,李钰一声长叹道:“先生,还有什么要做的?” “各家的私兵也罢了,只要没人组织,他们不会添乱的。”虞清秋又看了他一眼才道,“大内侍卫也可以忽略,解决猎场之前,我们不动皇城。大内侍卫人少,坚守皇城就已经是极限,将他们堵在里面就可以了,不过,那一万禁军必须解决。” “先生说的是,想必也想好了如何解决禁军了?”李钰道。 “禁军对殿下没有警惕心。”虞清秋答道,“殿下以演习为名召集禁军,先将队长以上集合起来,集体扣押,可以杀几个刺头立威。禁军虽然是陛下心腹,但大半是京城贵族子弟出身,没见过血,总有几个怕死的,让他们去将禁军分开,一批批缴械,留一营弓箭手看守即可。” “是。”李钰点点头。 “江丞相跟随陛下去了猎场,想必也不是白去的吧?”虞清秋又道。 “先生说的是。”李钰佩服道,“岳父说,禁军内部也有他的人,关键时刻,可以挑动一些小小的内乱,但那边有凌从威压阵,不一定能乱到什么程度。” “丞相大人果然深谋远虑。”虞清秋说了一句,话里却听不出是赞赏还是讽刺。 书房里中谋士听了这话也不禁面面相觑。 深谋远虑……是褒义词吧?可用在这儿合适吗?深谋远虑怎么造反吗? 不过,李钰却很满意。 江辙给了他兵符,给了他行动目标,唯独没有给他制定详细的计划,李钰原本也觉得有了这么多底牌,自己肯定能做好的,只是,在书房里关了几天,细想了无数种可能,他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不是这块料,无论哪个计划,成功的可能性都不超过三成。于是他只能把手下人都召集起来集思广益。反正,不从者,杀无赦。 只可惜,手下也是一群草包。 或者说,他们在各自的领域里都是有能力的,可是指挥军队打仗,也就方少琪有点经验了,别人都是两眼一抹黑。 幸好还有虞清秋,在李钰看来很复杂的事,到了虞清秋手里,瞬间整理得清清楚楚,先做什么,后做什么,井井有条。 “最后还有一件事。”虞清秋冷然道。 “嗯?”李钰一怔,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顿时反应过来。 方少琪大步走到门口,一手按着腰间的刀柄,微微冷笑,顿时,书房里的气氛就紧张起来。 “殿下,臣一定是站在殿下这边的。”荀嘉义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急忙表示忠心。 “是啊是啊,微臣也是。”众人纷纷附和。 开玩笑,现在要是不从,还走得出这个门吗?不管真心还是假意,绝对是先屈服了再说,当然,其中肚子里打着小九九的人也是不少的。 谋反,成功了当然是从龙之功,一步登天,可风险也很大啊。如果去告密,也能得到不小的好处,而且还更安全些。 “先生?”李钰也清楚手下人并不是一条心,转头问道。 虞清秋慢条斯理地取出一张空白的画纸,铺在地图上面,随即咬破自己的手指,慢慢地在纸上写下“虞清秋”三个血色字体。 瞬间,不少人的脸色都变得极为难看。 “在下已经带了头,就请各位,也签一份盟书吧。”虞清秋道。 李钰看着这个神态依旧淡然的书生,不觉心头震动。 一直以来,他敬佩虞清秋的品行和才学,以师礼相待,但却始终做不到全心全意的信任。然而,这样的虞清秋,居然带头签下血书,他应该很清楚,万一事败,这血书就是铁证如山! 书房中安静了一会儿,方少琪第一个走过去,咬破手指,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了虞清秋下面。他是李钰的心腹中的心腹,根本没有退路,如果李钰事败,就算他没有参与,也难逃株连,还不如搏一搏这泼天的富贵! 方少琪写完后,炯炯的目光就盯着荀嘉义,他是这里官职最高的人了。 荀嘉义只觉得背后几层衣服都被冷汗浸透了,他很清楚,不签这份血书的后果,然而,只要一想到自己签下去,那压上的就是九族数百口人的性命,手就仿佛有千斤之重,怎么也抬不起来。 “怎么,荀大人不是说,一定是站在殿下这边的吗?”虞清秋低头咳嗽了几声,有气无力地道。 荀嘉义手指颤抖着,看向虞清秋的眼神凶恶得像是要吃人。他算是恨极了这个病弱书生了,原本他就已经是六部尚书之一,算是位极人臣,何况他年纪不大,在尚书位上多坐几年,封侯拜相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就算太子成功上位,对他的赏赐也不能再多什么了,何必要冒这么大得风险? “林某是读书人,学的是忠君爱国,断然不能做这等谋逆之举!”猛然间,角落里一个三十多岁的书生站起来,拱手道,“这些年受殿下照顾,林某并非不知好歹,今日之事,绝不会与人提及半句,告辞!” 虞清秋抬起头来,虽是满脸病容,目光却亮得出奇:“方将军。” 方少琪会意,他也是个狠绝的性子,既然有了决定,当然不会手软,手起刀落,那姓林的书生才走出两步,就惨叫一声,身首异处了。 是真正的身首异处——刀本来就是用来砍的,李钰自然不吝啬于给手下的心腹将军寻一把好武器,这一刀砍在书生脖子上,鲜血喷溅中,一颗脑袋直接飞离了脖子,咕噜噜在地上滚了两圈,刚好停留在荀嘉义脚下,随后那具无头尸体才摔倒在地。 “啊~”荀嘉义一声大叫,猛地后仰,连人带椅摔了个四脚朝天,半天爬不起来。 “哇……” “呕!” 书房里大多是文人,何曾见过这般残酷的死法,顿时在一片浓烈的血腥味中吐成一片。 虞清秋微微皱眉,脸色也更不好看了,下意识一手按住了心口。 “先生不舒服吗?”李钰问道。 “开开窗吧,气味太冲。”虞清秋说着,又咳嗽了几声。 李钰闻言,瞪了方少琪一眼,赶紧亲自去打开窗户,让风把屋里的血腥味和呕吐物的酸臭味带出去。 方少琪很无辜,他确实是故意的,可那不是接到了虞清秋的暗示么?谁知道这些文人这么不经吓,早知道就不用把头砍下来了。 虞清秋换了个窗口的位置坐,一边淡淡地道:“诸位要是怕疼,倒也不必咬破手指了,这位林先生的血,可还未干。” 听了他一语双关的话,刚吐完的众人脸色也更难看了。 “把荀大人扶起来吧。”虞清秋道。 “是,先生。”方少琪脸上带着笑,走过去把荀嘉义离着椅子一起扶起来,放回原来的位置,又道,“荀大人,没摔伤手吧?” 荀嘉义闻言,欲哭无泪。 等到终于所有人都在纸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方少琪才打开了大门,放他们出去。 “请荀大人换件衣服再走吧,这么出去可不太合适。”虞清秋淡然道。 “多谢。”荀嘉义低头看看自己衣摆上沾染的林书生人头上的血,只得拱了拱手。 反正血书都签了,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他也算是死心了,如今,只能保佑太子殿下大业有成吧,荀家也就这么一条活路了。 方少琪吩咐下人来拖走书房里的无头尸体,打扫干净血迹,再看虞清秋时已经有了不一样的态度。 之前他是看不起这个病病歪歪的书生的,就算有点儿小聪明又如何?也只会躲在背后出出鬼主意,真要上了战场,只怕直接就吓趴下了。然而,今天虞清秋的表现却让他大开眼界。 带头签血书,让他杀人立威的果决,面对无头尸体面不改色,谈笑自若,和荀嘉义那样的官员有云泥之别。 如果谋士是这样的,方少琪觉得,身为武将,听从一个病书生指挥似乎也并不是那么不情愿的。 李钰站在门口,抬头看着满天星子,许久才道:“先生,我们会赢吗?” “殿下若是连赢的信心都没有,还是趁早放弃计划算了,至少能保一世荣华富贵。”虞清秋冷声道。 李钰一愣,沉默了一会儿,沉声道:“先生教训的是,孤知错了。” “事不宜迟,明日就解决了禁军,封闭京城,以免走漏消息。”虞清秋从他身边走出书房,一边说道。 “是。”李钰答应,心里又有些惭愧。 是他太自大了,谋反这样的事,怎么能召集这么多人商议?原本,就应该先和虞清秋商量的。“啪!”一只茶杯掉在了地上,只因为帐篷里铺着厚厚的绒毯,虽然被茶水打湿了一块,可杯子却没有碎裂。 “大小姐恕罪。”侍女诚惶诚恐地道。 “罢了,你下去吧。”秦绾皱了皱眉,淡淡地说道。 这丫头是长公主知道她把荆蓝派回城了之后,特地拨过来的,秦绾却不过,只能留下了。 “是。”侍女赶紧收拾了茶杯,退了出去。 秦绾看了一会儿书,却总觉得心里不安,干脆站起身,掀起帘子出去。 “郡主。”顾宁迎了上来。 “怎么还不去休息?”秦绾有些意外道。 “再巡视一遍便回去了。”顾宁微笑道。 秦绾点点头,这少年比起当初在云州心急赶路要抢她马匹时的毛躁,如今已经沉稳了不少,果然还是需要磨练的。 “郡主还不睡?”顾宁问道。 “睡不着,总觉得不踏实,像是要出事。”秦绾道。 “郡主想多了吧?一个秋猎,年年都来一回,能出什么事。”顾宁不以为意。 秦绾摇摇头,却没说什么。 她并不是真正足不出户的千金小姐,也曾行走江湖,经历过千里追杀,多少次的危机,就是被这种直觉给救了的。并不是什么女人的第六感,而是一种常年处于危险之中,对于危险即将到来的预见性。 没有理由,但是也几乎不曾出错。 她唯一一次忽略了这种感觉,就是当初跟李钰去猎宫的那一次。 原本以为是会遇到刺客,毕竟当初她扳倒恭亲王不久,李铭的残部想要杀她的不计其数,她也并未放在心上,却没想到危险来自于身边,竟然是李钰要她死。 那么,这一次会是什么? 还是刺客吗?可她现在的身份,其实是没有被刺杀的价值的,这个猎场里,比她有价值的人比比皆是。 就算刺杀她爹,都比刺杀她更靠谱些。 然而,明明感觉到了危险,却想不到危险来自于何处的那种不安,才让她更加心烦意乱。 “不然,郡主去找王爷聊聊?”顾宁提议道。 “这么晚了。”秦绾叹了口气,看了他一眼,干脆道,“算了,你陪我下去跑两圈吹吹风。” “好。”顾宁点点头。 秦绾送他的那匹马非常好,不然白天时他也没那么容易追上安绯瑶,男人嘛,哪有不喜欢宝剑名马的,顾宁也高兴趁着夜色在平原上跑马。( 就爱网) 第八十七章 你肯定对不起我了 晨曦微明时,一年一度的秋猎终于正式拉开了序幕。 东华虽然文武并重,但皇室子弟除了实在身体不合适的之外,依旧是人人习武,跟在皇帝身后一字排开,也显得精神奕奕。 一只鹿飞快地从前面跑过。 皇帝眯了眯眼睛,抽出一根箭,搭在弦上,瞄准了一会儿,猛地松手。 箭支飞射而出,眼看就要与鹿擦身而过,却见箭身一震,微微偏了偏,“噗”的一下刺穿了后腿。 公鹿一声悲鸣,倒了下来。 “陛下威武!” “陛下果然宝刀不老啊。” “万岁万岁万万岁!” 猎场上想起了一片欢呼。 皇帝原本难看的脸色微微放晴了些,却朝不远处看过去。 只见秦绾偏着头,正和身边的李暄说着什么,言笑晏晏中,似乎没注意到他的目光——秦绾有郡主封号,自然是可以选择站在皇家的队伍里的。 “陛下!”侍卫呈上猎物和抽出的金箭。 皇帝顿了顿,慢慢接过箭支,扫了一眼,果然发现箭杆子中间多了一个淡淡地痕迹,像是被什么东西击打过一般,不由得哑然失笑。 他自己很清楚,身体是真的不行了,哪怕眼力准头都在,可体力不支,放箭时手微微一抖,箭支就偏离了预定的方向。 当然,皇帝宣布开猎的第一箭居然射空了肯定是件很丢脸的事,所以箭离弦后,他的脸色才会这么难看。一辈子征战,不用等结果就知道,这一箭肯定是射不中的。 不过,出人意料的是,居然……中了! 那箭支诡异的偏转只有一瞬,大部分人都没有看见,就算看见的人也不是都能明白那代表着什么意思。 皇帝若有所思地看着秦绾。 打偏箭支的暗器应该是从那个方向来的,而能做到这一点的,似乎也没有别人了。 秦绾笑过之后,抬起头来,正好对上皇帝审视的目光,不禁调皮地笑笑。 皇帝不禁哑然,果然是这个丫头。算了,过后找个借口,赏点东西便是,到底也是维护了皇家的威严。 随着皇帝射出的这一箭,秋猎正式开始。 皇帝一挥手,示意身后的子侄们各自去寻找猎物,便回去休息了。 这一次,留守后宫的是周贵妃,皇后是一如既往地身体不好没有来,身边伺候的高位妃嫔只有一个尹淑妃,自然是她接着了。 “去逛逛?”李暄提议道。 “嗯。”秦绾表示同意。 两人原本就是武功高强,身下又有宝马,干脆放了侍卫们自己去玩,自己进了猎场,一路走走停停,也猎到了两只野兔、一只野鸡,还有一只獐子。 每个人的箭上都带有记号,过后侍从自然会回收一一送过去,不用他们可笑地在马后挂着一串猎物。 “好吧,午餐算是有着落了,母亲说烤獐子肉吃。”秦绾笑眯眯地道,“王爷要不要一起来?” “那就请郡主赏一口呗。”李暄眼中带笑。 “不能只吃饭不干活啊。”秦绾一抬下巴,“还缺个煮汤的主料呢。” 兔子,山鸡,都不是特别适合煮汤喝的。 李暄抬头看了看,拿起弓箭又放下,随手弹出一缕指风。 “啪!”一只鸟儿从树上掉下来,还在扑腾挣扎着。 然后,又是第二只,第三只。 秦绾笑眯眯地点点头。 “你今天兴致不高,发生什么事了吗?”李暄问道。 “嗯?”秦绾一怔,随即摇了摇头,“就是没发生什么事才觉得烦躁。” “为什么?”李暄不解。 这难道是平静日子过久了,希望出点什么事的意思吗? “有种很不好的预感。”秦绾叹了口气,拨弄着手里的一根羽箭,隔了一会儿才道,“也许……是我想多了?” “荆蓝还没回来?”李暄忽然道。 “嗯。”秦绾点头,按理说,荆蓝应该一早就回来的,这会儿都快中午了。但是,因为荆蓝要带着个骑马都勉勉强强的孟寒,所以晚一些她也没在意。 “我让侍卫回京城看看。”李暄道。 “好。”秦绾答应。 不过,秦绾兴致不高,李暄也不是很有兴趣打猎,那个第一的奖品对于普通贵族来说很有吸引力,但对他们来说也算不上什么。 中午的时候,长公主果然烤了香嫩的樟子肉,还问了秦绾的口味,准备了一碗宫中秘制的辣酱。 几只鸟儿煮了汤,撒了些蔬菜野菌,鲜美可口。 当然,其他菜都是御厨做的。 长公主的烧烤手艺确实不错,秦绾吃得挺开心的。 到了下午,出去打猎的人收获都不错,毕竟是皇家猎场,这里的动物都是被圈养着的,如果哪位公子真的差劲到一只猎物都打不到,还有侍卫赶着那些野鸡兔子从他马前经过,而且是那种先打了一顿,一瘸一拐的。 要是这样还射不中……算了,这种蠢货能跟着皇帝来秋猎吗?要是真正的文人连拉弓都不会,也不下场自取其辱了。 秦绾觉得越来越不对劲,荆蓝还没回来,甚至连个消息都没有。就算是大队人马都该到了,何况是两个人轻车简行?孟寒骑术不好,还不能坐马车吗? 要是苏青崖,秦绾还能当是他闹别扭,荆蓝搞不定他。但孟寒不是那样的人,虽然面上冷了些,嘴巴也不怎么好,但臣属之义,他从未违背过,真要让他做什么的时候,哪怕他在研究的紧要关头,也会先放一放的。 何况,连李暄派去的侍卫都没传个消息回来,这绝对不正常。 该不会,是京城那边出了什么事吧? 秦绾坐在山坡的草地上,居高临下望着下方的营地,迅速盘算着,虽说李钰主动要求留守京城有点儿奇怪,可是……他能做点什么?太子府的亲卫,就算加上效忠于他的一部分人,顶多也就纠集起几千军队,能做什么? “还在想呢?”身边坐下来一个人,正是李暄。 “嗯,想不通。”秦绾道。 “我也觉得有点儿不对。”李暄顿了一下才道,“原本,每天早上李总管应该把王府的公务送过来,可这次却没有,他并不是那么不仔细的人。” “我让执剑回去看看。”秦绾道。 要是京城真出了什么事,派普通的侍卫回去怕也会一去不回,执剑武功好,尤其是心思活络,又有一个人转战南疆的经验,就算有事,至少可以全身而退。 “好。”李暄点点头。要说武功,恐怕还是莫问更高一些,可是论应变能力却差了些。 “大婚后,还是我帮你好好调教调教贴身侍卫吧。”秦绾一脸的同情。 “我觉得他们现在这样子挺好的。”李暄说着,额头流下一滴冷汗。 对他来说,侍卫保护主子的安全才是第一要务,像秦绾身边调教出来的,哪里像是侍卫了?虽说原本也是从暗卫营挑出来的,可无论执剑还是荆蓝,都是按照侍卫的标准培养的,不是刺客啊。朔夜不就好好的。 所以,果然是跟着秦绾时间久了,近墨者黑吧。朔夜……他比较坚强! 秦绾笑笑,吹了声口哨,叫来执剑,让他返回京城打探消息。 执剑很惊讶,不过也凝重地点点头,表示自己不会大意。 京城,不出事自然是一切安好,而一旦出事,绝对是地动山摇的大事! “没有消息之前,烦恼也没什么用。”李暄想了想,又道,“不过,今晚大营的守卫着紧些。我去和凌元帅商量一番,调整一下。” “好。”秦绾点点头。 “天色晚了,风凉,早点回去。”李暄说完,便起身离去。 “知道了。”秦绾随口应了一声,干脆在草地上躺了下来,看着天上悠悠飘过的白云发呆,隔了一会儿,她神色微微一动,猛地翻身坐起,冷冷地道,“滚出来!” 山坡上只有几棵树,其他都是低矮稀疏的灌木,根本不可能藏人。 秦绾一挑眉,直接从地上捡起几个小石子在手里掂了掂,想想又丢下了,转身捡起一块足有半个脑袋大的岩石。 “别别别,这个会要人命的!”一棵树上传来一个急促的声音,然后一道人影落在她面前。 “你来干什么?”秦绾看着眼前的人,一脸假笑道,“唐少侠,你再怎么说也是西秦人,还和西秦皇室交情不浅,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我可以把你当奸细抓起来吗?” “别这样,我们好歹朋友一场是不是。”唐少陵抹了把汗,尽量让自己的笑容更诚恳些。 “哦?”秦绾抛了抛手里的岩石。 “这个……你可以先放下吗?”唐少陵干笑道。 “一句话,说清楚你来干什么的。”秦绾干脆道。 “来看某人倒霉的啊。”唐少陵脱口而出。 “找死!”秦绾一瞪眼,作势就要把石头砸过去。 “别,我来看热闹的!”唐少陵抱头道。 “呯!”石头在他脚边砸出一个坑。 “说了要出人命的啊……”唐少陵汗颜,小心翼翼地往边上挪了几步,避开那个被砸出来的深坑。 秦绾看着他,摸摸下巴,若有所思。 “这回真的是实话。”唐少陵举手道,“我用我爷爷的腿发誓!” 秦绾无语,唐默会哭的好吗?生了你这么个不孝子孙! “看在我千里迢迢来给你报讯的份上啊。”唐少陵嘀咕道。 秦绾一声冷笑,直接忽略了他的话,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忽的道:“你干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啊?本公子哪儿对不起你了?”唐少陵无辜地睁大了眼睛。 “就是不知道才问你。”秦绾继续冷笑。 唐少陵一出现,就对她的态度很不对劲。似乎是一种心虚,还带着一丝丝讨好——她可不觉得唐少陵这种变态如果干了比如砸了盛世之类的事就会对她心虚,一定是比砸了盛世更严重许多倍的大事!而且,就是这两天。 “那个,你不想听听我给你报讯的内容吗?”唐少陵问道。 “能有什么内容?李钰造反了?”秦绾不经心地道。 “你怎么知道?”唐少陵愕然。 “真的?”秦绾一呆,比他更惊讶。 “我靠!原来你真是猜的?”唐少陵目瞪口呆道,“那也真是神了,这都能猜到?” “李钰真的造反?他哪来的兵力造反?太子府只有一千亲兵,给禁军塞牙缝都不够!”秦绾急促地说着,眼神中也带了一丝杀意。要是唐少陵敢拿这种事来寻她开心,她一定会让他知道“后悔”两个字怎么写! “太子府有多少兵我不知道,不过,我看见的是雍州军啊。”唐少陵呐呐地道。 “雍州军?”秦绾不禁睁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雍州军怎么会在京城?大军横跨一州之地居然没人发现,沿途的城镇人都死光了?” “这不该是我要问你的事吗?”唐少陵反问道。 “你在哪里看见的雍州军?”秦绾一把揪住了他的衣服,低声问道。 “扶云县那里。”唐少陵道。 “你当我是白痴?”秦绾怒道,“扶云县和猎场是两个方向,也不贴着雍州,先不说雍州军怎么会在扶云县,你又是怎么跑到那里去正好看见的?” “我要回西秦,路上看见了就回来报个信而已,好心没好报啊!”唐少陵喊冤。 “真的?”秦绾怀疑地看着他。 “真的,我用……”唐少陵就这被她揪住衣领的姿势再次举手。 “你敢不敢用自己的腿发誓啊混蛋!”秦绾用力摇了摇他。 “好吧,我用自己的腿发誓,我说的是真话。”唐少陵一脸委屈道。 秦绾盯了他好一会儿,终于挫败地叹了口气,很有想把这人剥皮拆骨的冲动。因为……到这个地步了,她居然还是看不出来唐少陵说的究竟是真话还是假话!可是,这若是骗她的,那这人简直就是把胡说八道的技能当成了本能给刻进骨子里去了! “为什么这年头说句真话还没人信了。”唐少陵叹息道。 “说明唐少侠需要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人品问题了!”秦绾冷笑,却没有放开他,揪着他就往山坡下面走。 于是,很快的,几乎半个大营都知道了,长乐郡主抓了一个奸细到凌元帅的帐篷里。 “这是怎么了?”刚商议完防卫问题的凌从威和李暄看着强闯进来的两人都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 凌从威虽然有些不悦,但还是挥手让无法阻拦的侍从出去了,一边拱手道:“郡主,这位是……” “奸细!”秦绾毫不犹豫道。 “啊啊,本公子说了不是奸细!”唐少陵烦躁地直揪头发。 “唐公子怎么会来猎场的?”李暄淡淡地开口道。 “他说太子殿下造反了。”秦绾凉凉地道。 “什么!”凌从威一拍桌子,直接跳了起来,满脸的惊骇。 太子造反?太子为什么要造反?不对,太子凭什么能造反? 李暄低头微微一沉思,迟疑道:“陈州军,还是雍州军?” “据说,是雍州军。”秦绾抱着双臂,斜睨这唐少陵,很明显显示出这个“据说”的出处。 “本公子反正是在扶云县附近看见雍州军了,数目不会少于两万,信不信就由你们了。”唐少陵干咳了两声,整了整被秦绾一路拖过来拉扯得凌乱的衣襟。 “王爷怎么看?”凌从威也有些措手不及。 事实上,任何听到这个消息的人第一反应都是,不可能! 要说其他皇子造反,或者说,李暄要造反,凌从威都不可能如此失态,只因为,李钰是太子,是正统的储君啊,陛下又没有废立之意,只为了陛下最近稍稍宠信了一下肃郡王,太子就要举兵造反——世上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了吗? “本王觉得,宁可信其有。”李暄沉默了一下道。如果李钰知道皇帝活不了不久了…… “王爷知道什么?”凌从威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停顿。 “本王只能说,太子,确实有造反的理由,只是雍州军为什么会听从太子的命令……”李暄皱眉,也百思不得其解。 章重锦这个人并没有什么派系,皇帝最忌讳的就是手握军权的武将拉帮结派了,记得章重锦这个人的背景履历都很干净,应该和太子扯不上关系才对。可要不是过命的交情,怎么也不能冒诛九族的罪名帮太子起兵造反?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章重锦利欲熏心想上位想疯了,可没有一点保障,李钰敢随随便便让不信任的人参与造反这种事?不怕是皇帝的内应么! 想着,他又去看秦绾。 接到他询问的目光,秦绾摇摇头,很肯定地道:“从未听说李钰和章重锦有渊源。” “章重锦……啊!”凌从威猛地眉头一动。 “凌元帅是想起了什么吗?”李暄立即道。 “只是想起了一桩往事。”凌从威沉思道,“三年前章重锦升任雍州军统领后,似乎去丞相府拜会过一次,不过,也就一次。” “绝对有问题。”李暄立即道,“章重锦和江辙如果没有什么特殊关系的话,他一个武将升迁,没必要特地去拜会文臣之首。” “要说有关系的话,江丞相和章统领都是祖籍灵州的算不算?”凌从威问道。 “江辙有问题!”李暄和秦绾异口同声道。 “那怎么办?”凌从威也急得脑门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来,“王爷,我先去把人控制起来,王爷去陛下那里说明情况?” “好,不过……”李暄迟疑了一下才道,“若是真与江辙有关,那人肯定为自己留好了后路,此刻元帅恐怕已经找不到他了。” “总得试试。”凌从威脸色阴沉,“这里是猎场,藏不了人,本帅就不信一个文人真能飞天遁地了不成!” 秦绾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唐少陵。 “喂喂,你们东华的太子造反,这真不关我的事啊!”唐少陵赶紧撇清关系。 “你确定?”秦绾微笑道。 “确定,当然确定!”唐少陵连连点头。 “不关你的事,你这么好心来报信?”秦绾压根儿不信。 要说举手之劳,她相信唐少陵就算看在苏青崖的份上也会帮她一把的,可是牵扯进这种图谋造反的大事里,唐少陵和她的交情显然没到那地步的。 “你是在告诉我,下次遇到这种事应该视而不见吗?”唐少陵欲哭无泪。 “呯!”秦绾揪着唐少陵的衣服把他压制在书桌上,狞笑道:“你说呢?” 唐少陵大汗,用眼神看着李暄,仿佛在问:你没过门的王妃这么压倒一个男人合适么? 李暄面无表情,倒是凌从威汗颜,这位长乐郡主,作为女子,实在是……太彪悍了啊! “说好的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唐少陵道。 “谁跟你说好的?”秦绾一挑眉。 李暄挥挥手,让凌从威先去寻找江辙,而且,如果真是雍州军谋反,刚才的守卫布置就不够看了,同时,要赶紧将还在猎场中游玩的皇族和大臣都集中起来才行! “我觉得……你肯定是干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秦绾沉思道。 唐少陵今天对她的容忍度太高了,高得不正常!尤其,还是前几天自己才泼了他一身毒药,又送了一副含着春药的画给他的情况下。 “就当是我对不起你好不好?”唐少陵无奈道,“你确定,要先跟我讨论清楚这个问题?” “先派人去接应执剑,一路往扶云县和京城那边打探情况。”秦绾道。 “已经派遣暗卫去了。”李暄点点头。 凌从威可以先做一些布置,可他们总不能凭着唐少陵一个西秦人的一面之词就去对皇帝说,你儿子造反了。总得有点儿实质性的证据才行。 “王爷,执剑回来了。”帐门外传来莫问急促的声音。 “这么快?”秦绾也有些惊讶地放开了唐少陵。 至少,可以确定是真的出事了,而且是迫在眉睫,不然执剑不能回来得这么快。 “咳咳!”唐少陵爬起来,扶了扶被桌角撞痛的腰部,终于舒了口气。 “大小姐也在?”进门的莫问一惊,但很快就拉着帘子让开路,让后面的人进来。 秦绾终于知道执剑怎么回来得如此之快了,他肩上扶着一个受伤的女子,可不就是荆蓝? “怎么回事?”李暄沉声道。 “属下在半路就捡到了被追杀的荆蓝,就赶紧先回来了。”执剑回答,随即小心地把荆蓝放在椅子上。 “还撑得住吗?”秦绾凝重地道。 “小姐,太子要谋反,今天一早封闭了城门,解除了禁军的武装,大内侍卫退守皇城。”荆蓝喘了口气,急促地道。 “皇城内还有周贵妃在,至少太子不敢强攻。”秦绾皱了皱眉。 “我先去禀告陛下。”李暄叹了口气,这回算是有实质的证据了,只是希望皇帝那身体……别被气得晕过去才好。 “叫苏青崖一起去。”秦绾飞快地说道,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万一皇帝受不了刺激晕过去,麻烦就大了,还得让苏青崖扎几针才行。 “知道了。”李暄风风火火地离开。 “这回相信我了吧?”唐少陵一脸的委屈。 “你怎么出城的?孟寒呢?”秦绾这才有空问道。 听荆蓝的意思,她出城之前李钰就已经行动了,那么,凭荆蓝自己,应该是不可能冲出封闭的京城的。 “是孟公子帮的忙。”荆蓝脸上还带着一丝不可思议,“他居然……让守城的士卒帮我打开了城门,还造成了城门口小规模的自相残杀,我才趁机冲了出来。” “他还在京城?”秦绾也吃了一惊。 “是,小姐恕罪。”荆蓝低下了头。 她当然知道小姐派她回去是让她保护孟公子的,如今她却让本应被她保护的人替她承担了风险,可是,太子谋反的消息实在太过重要了,早一分送到,也许就能挽回局势! “罢了,他是最惜命的人,既然出手帮你,想必有退路,留在城里也不至于出事。”秦绾想了想道。( 就爱网) 第八十八章 逼宫 “你说什么?”皇帝的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墨汁来了。 “太子殿下图谋造反,封闭京城,据说雍州军已经出现在京城附近。”李暄平淡地重复了一遍。 “……”皇帝张了张口,脸上从黑变白,又从白变红,阴晴不定。 “陛、陛下?”身边伺候的尹淑妃心惊胆战地叫了一声。 李暄身后的苏青崖见状,指尖银光一闪,随即,一根明晃晃的针就钉在了皇帝额头上。 “啊~”尹淑妃倒是被吓得一声尖叫。 “闭嘴!”苏青崖厌烦道。 皇帝原本只觉得脑中一片晕眩,眼前发黑,直到头上微微一下刺痛,猛地那些重影幻觉都散了个干净,眼前也渐渐清晰起来。 “陛下冷静。”李暄淡然道。 “朕……没事。”皇帝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终于明白这位小皇叔打着议事的名义把侍从都赶下去,却带着个大夫是干什么的了,果然是……不行了啊,这副身体。 然而,下一刻,皇帝转头看了身边扶着他的尹淑妃一眼,脸色又有些古怪。 李暄把侍从都赶了下去,却留下了这个女人,让她听到如此机密的事,没事吗? “还有一件事。”李暄说着,目光转向了尹淑妃。 “不关臣妾的事,陛下,臣妾什么都不知道啊。”尹淑妃心中一跳,慌乱地道。 太子居然谋逆……这个消息已经让她这个养尊处优惯了的女人茫然不知所措了,可如今的情势很明显,能被宁王拿来和太子谋逆放在一起说的事,绝对不会小。 可是她一个宫妃,十一皇子也还小,尹家现在的势力大减,根本不可能参与进什么大事里啊! “还有什么事?说!”皇帝一把推开尹淑妃,厌恶地看了她一眼。 皇帝不傻,尤其这会儿脑子清明得很,李暄留下这个女人,只能说明,尹氏和太子谋逆有关。 “陛下,凌元帅求见。”就在这时,帐篷外的侍卫禀告道。 “看来是没错了。”李暄叹了口气。 江辙的身份不在凌从威之下,一个文臣之首,一个武将之首,若是凌从威找到了江辙一起求见,侍卫断然不可能不提江辙的名字。 “怎么?”皇帝心下一沉。 太子谋逆……还能有比这个更糟糕的消息吗? “陛下。”凌从威一脸严肃,风风火火地冲进来,看了李暄一眼,摇摇头。 他与江辙分统文武,是平级,这话显然还是李暄来说比较合适。 “太子谋逆,背后大约是丞相江辙。”李暄道。 “背后?”皇帝咬牙道,“为什么不是胁从?” “陛下要听实话吗?”李暄抽了抽嘴角。 “当然!”皇帝一拍桌子。 “太子……没那智商。”李暄答道。 “……”皇帝无语。 “不动声色地掌控雍州军,太子殿下……确实城府不够。”凌从威也点点头,“何况,事情尚未明朗,江丞相却不见踪影,显然是早有准备的。” “江辙!他一个寒门孤儿出身的进士,不过二十余年就位居一国之相,朕……还有哪里对不起他了!”皇帝愤怒地盯着花容失色的尹淑妃,语气中的冷意,相信此刻要是江辙在眼前的话,早就被他的目光凌迟了。 凌从威动了动唇角,没说出话来。把江涟漪指为太子妃就已经错了,可是江辙一世聪明,这个女儿却实在蠢笨不堪。 “陛下,江、江辙谋逆,尹家定然是不知情的。”尹淑妃颤声道。 “不知情?”皇帝一声冷笑道,“九族之中,其一为妻族,尹家知不知情,有什么意义吗?” “陛下饶命!”尹淑妃是真的要哭出来了,这些年皇帝打压世家,在萧家没落之后,尹家隐隐有世家之首的趋势,仗着就是淑妃和江辙两张王牌。她在宫里和周贵妃相斗不落下风,也仰仗妹夫良多。可是,一旦江辙和谋反有关,这一切就都是株连的罪证!除了她和益阳公主、十一皇子大概能保住性命之外,尹家其他人…… 想着,她就不禁冷冷地打了个寒战。要是没了尹家,就算自己还活着也生不如此,一双儿女的下半辈子也都毁了! “爱妃,你最好保佑太子谋反成功,否则……”皇帝阴测测地看了她一会儿,喝道,“来人!把尹氏带下去好生看管!” “是。”两个侍卫应声而入。 皇帝的亲卫不会问为什么,既然圣上开了金口,那么这个女人不管以前是什么身份,从现在开始就是囚犯。 “陛下,益阳公主和十一皇子?”李暄问了一句。 “和尹氏关在一起。”皇帝只稍稍犹豫了一下便回答。 “陛下!益阳和小十一是您的亲骨肉啊!”尹淑妃失声道。 “朕不兴杀儿子。”皇帝一声冷哼。 他虽然不会杀了自己的亲骨肉,但这个时候也不得不防,不管是他们心生不满会做出什么,还是江辙会利用他们做点别的,都先关起来,等有了结果再说。 门外,尹淑妃的惨叫声戛然而止,显然是被侍卫堵了嘴。 “陛下,臣已经重新布置了守卫,只是,雍州军多骑兵,若是那两万军马有一半是骑兵的话,猎场一马平川的地势太容易发挥了。”凌从威忧虑道。 “若是返回京城呢?”皇帝问道。 “雍州军驻扎在扶云县。”凌从威跪坐在书案前,摊开地图,解释道,“扶云县距离京城不过三十里,比我们更近,半途就会撞上,哪怕他们在扶云县多修整一日,可京城城高墙厚,太子殿下只要封闭四门,我妈这两万禁军……连云梯都拿不出一架,根本只能望城兴叹。太子仅靠数千人马也能坚守数日,足够雍州军前后夹击了。” “若是退守猎宫呢?”李暄沉吟道。 “短期内确实可行。”凌从威点了点头,随即又苦笑道,“可是,殿下应该知道,秋猎原本就只有三天,加上猎场中有丰富的猎物,所以禁军并未带上足够的军粮,就算加上猎宫中储存的一些,也不够五日使用。” “五日,还不够周围的军队前来救驾吗?”皇帝怒道。 毕竟禁军也有两万,正面和雍州军交战也未必就一定输,何况是坚守五日呢,他绝不信附近州郡的兵马都能跟着太子叛乱,就是京畿大营那五万兵马,虽然还未整合完毕,可毕竟人数在那里,又有良将率领,也不是雍州军吃得下的。 “可是陛下,猎宫原本并不是为了战争修建的,只是一处别宫而已。”凌从威苦笑道,“理论上,两万禁军据守五日绝无问题,可事实上,猎宫顶多能塞进去五千人,还要留出位置给皇室宗亲、文武百官,而猎宫外面并没有能扎营的地点,最近也是猎场了,到时候只要派一支军队牵制大军,只剩猎宫的花架子城墙和几千士兵不可能守住五日,两日都勉强。” “那怎么办?”皇帝怒道。 “陛下冷静。”沉默中的苏青崖上前一步,又是一根针扎在皇帝手背上。 皇帝僵硬了一下,嘴角一抽,看看苏青崖,又看看手背上还在晃动的银针,却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不过,头脑却冷静下来,之前那种晕眩感也消退了不少。 凌从威也松了口气,幸好有这位苏大夫在,要是这时候陛下被气病了就更麻烦了。 “陛下,长乐郡主来了。”门外的侍卫又禀告道。 “宣。”皇帝立刻道。 凌从威的脸色也有些古怪。他知道皇帝宠信长乐郡主,也知道这个女子不简单,可毕竟是如此大事,让一个女子参与,合适吗? “陛下。”秦绾走进来,身上已然是一身深色的利索装束,头发用丝带挽起,全身上下露在外面的地方看不见一丁点儿饰品的踪影,素净得过分。 不过,这也让凌从威的眼神更古怪了。 这时候有心情去换衣服,还是打扮成这模样,分明是怕首饰会反光,影响隐蔽,这是刺客和暗卫才会有的习惯啊。 “有什么消息?”皇帝问道。 “去打探的人回来了。”秦绾直接道,“京城已经在太子的掌控之中,京畿大营方面没有动静,还有……巩义桥被拆毁了。” “混账!”皇帝几乎吐出一口血来。 年轻时他也曾亲征北燕,灭绝南疆,自然是有战略眼光的。 巩义桥……虽然是很不起眼的一座桥,可是没有了它,就是如鲠在喉,让人上不去,下不来,憋得难受! 秦绾脸上的神色很平静。不用想也知道,这么毒的眼光,肯定是虞清秋安排的。 身为智宗传人,虞清秋绝不会眼睁睁看着李钰自取灭亡的,他既然肯出手,说明了在虞清秋眼中看来,李钰至少能有七成的胜算。 “你们……倒是想个办法!”皇帝愤怒道。 若是直接一战,雍州军没有后顾之忧,可这里却有很多重要人物,伤亡不起的。何况,皇帝虽然不想承认,可心里却明白,自己老了,已经没有了年轻时的冲劲,竟然……不敢赌命了。 “倒是有个冒险的办法,凌元帅参详参详?”秦绾沉默了一下才道。 “郡主请说。”凌从威也顾不得计较她一个女子能对军事有什么见识了,说不得能有点启发呢? “若是不据守,主动出击如何?”秦绾道。 “主动出击?”凌从威一愣,下意识地道。 “李钰能用的精兵,也就两万雍州军,不可能再多了。”秦绾娓娓而谈道,“李钰想杀死陛下,他是储君,到时候只要掩盖事实,自然能名正言顺登基,可是……如果拼光了这支军队,李钰敢不敢带着他的亲军从城高墙厚的京城里走出来?” “这个……”凌从威被问住了,半晌才道,“郡主的意思是,不惜禁军的兵力,哪怕是一换一,打残了雍州军?” “两万对两万,不吃亏啊。”秦绾漫声道。 “这……”凌从威皱着眉,一时说不出话来。 因为有皇帝在,所以他想的一直是坚守数日,就地待援,很快,边上的陈州、锦州兵马,甚至京畿大营都会来救驾的,两万人根本不算什么。太子要速战速决,而他们,拖得越久越有利。 可是,秦绾却说,既然守不住,不好守,那就打吧。就算互相拼光了军队,皇帝在猎宫孤立无援,可李钰敢不敢走出京城? 到处会有勤王的兵马到来,这时候比的就是速度,而秦绾敢肯定,李钰绝对没有胆量在这种情况下,只带着一千亲卫就来猎宫,万一路上撞上一支兵马,可连返回京城拒城坚守的后路都没有了。就算派别人出兵,可没有了亲卫军压阵,京里被缴械的禁军、退守皇城的大内侍卫暴动,来个瓮中捉鳖怎么办?至于先把那一万没有武器的禁军屠了……别说秦绾看不起李钰,就连凌从威都看不起。 李钰,没那个魄力下屠杀令。 “有点冒险啊。”凌从威举棋不定道。 “本王觉得,可以试试。”李暄说着,手指在地图上微微一点。 “王爷想……打埋伏?”凌从威眼睛一亮。 “这里是扶云县过来的必经之路,两边有土坡,草木茂盛,可以埋伏军队,最重要的是,章重锦肯定想不到,陛下身边只有两万军队,竟然还敢分兵埋伏他。”李暄淡淡地说道,“运气好,或许直接废了章重锦,运气不好,至少尽力拼残了他的军队,陛下也就安全了。” “陛下身边不能真的不留人。”凌从威摇头道。 “要是两万对两万,埋伏成功的话,我们就赢了。”李暄叹了口气道,“凌元帅带五千军队保护陛下前往猎宫暂避。我们时间不多,来不及准备什么,一个埋伏抢个先手,可以拉近兵力的差距,最后还是要靠士卒死战。” “臣身为元帅,冲锋陷阵当仁不让,还是王爷……”凌从威反对道。 “本王擅长突袭,不擅守城。”李暄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凌从威哑然。好吧,这倒是事实。 “我跟你一起去。”秦绾抬头,静静地说道。 李暄微微皱眉,一脸的不赞同。 “我不会给你拖后腿。”秦绾认真道。 “不,我怕李钰孤注一掷再派刺客来。”李暄道。 秦绾一愣,随即沉默不语了。 虞清秋……他肯定是做得出来的,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陛下以为如何?”李暄问道。 “小皇叔……有几分把握?”皇帝涩声道。 一万五对两万,看起来相差不大,可那是步兵对至少一半是骑兵的雍州军,再加上雍州军是和北燕交战过的老兵,禁军虽然一应供给都是最好的,训练也从未落下,可却被边军称之为没见过血的花架子。 “尽力而为。”李暄一声哂笑。 “那便如此吧。”皇帝终于艰难地点了点头。 “事不宜迟,我马上去调集军队,陛下也连夜赶往猎宫构架防御工事以防万一吧。”李暄起身道,“就算能打残了雍州军,也要防着小股乱兵,甚至……太子真的孤注一掷。” “王爷放心。”凌从威凝重地一拱手。 “那么……我去找找丞相大人吧。”秦绾一笑道,“这种手段,还是我更擅长啊。” “有劳了,不过,留着江辙性命,朕有话要问。”皇帝道。 “是,陛下。”秦绾笑笑,快步走出皇帐,没几步就追上了李暄。 “照顾好自己。”李暄认真地道。 “这该是我的台词吧。”秦绾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放心,我也是很惜命的,就算……也不会来个以身殉国什么的。”李暄压低了声音,微不可闻道。 “那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秦绾也笑得眼睛弯弯的。 万一这次真被李钰成功了,可只要她和李暄不死,完全可以再拉一支军队打回来,怕什么? “我走了,这边你多看着点,我很担心没有露面的江辙。”李暄又道。 “我知道。”秦绾也收敛了笑容,凝重地点点头,随即停下了脚步,看着他渐渐远去。 “担心的话就一起去呗。”唐少陵又不知道从哪里神出鬼没地冒出来。 他武功高,普通侍卫根本看不住他,何况他毕竟是来报信的,总算是有功,总不能把人栓了铁链当囚犯关起来吧。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担心了?”秦绾一声冷笑,走了几步,忽的又停了下来,转身看着亦步亦趋跟着她的唐少陵。 “干嘛?”唐少陵被她看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地低头看自己,好像……没什么地方有问题吧? “你老实说,你来报信,是不是想混进大营,好刺杀陛下?”秦绾开口道。 “铮!”她这话完全没压低声音,不远处的侍卫听见了,纷纷拔出刀剑,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喂喂,我是冤枉的!”唐少陵暴跳如雷,眼见侍卫们已经想动手抓人了,赶紧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又苦着脸道,“秦姑娘,秦大小姐,郡主娘娘,就算我得罪过你,也不能这么陷害我嘛,你见过哪个刺客这么高调的!” “你是正常人么?”秦绾冷哼。 “……”唐少陵的表情顿时僵硬。 突然觉得她说的好有道理,简直让自己无言以对怎么办! 秦绾挥挥手,让围上来的侍卫退开,又道,“你说你不是刺客……那么,干件事如何?” “你说。”唐少陵有气无力道。 “帮我去宰了章重锦。”秦绾很淡定地说道。她反正不信唐少陵不知道章重锦是谁。 “啊?”唐少陵傻眼,喃喃自语道,“那我不就坐实了刺客的名头了?” “去不去?”秦绾只问道。 唐少陵皱着眉,苦思冥想了一阵,还是摇摇头,一脸诚恳道:“这个真不行,上次我就说过,不能帮你杀朝廷官员。” “这不行那不行的,留你在这里有什么用?浪费粮食吗?”秦绾不满道,“这要是打起来,哪个不是朝廷的人?你都不杀?” “这个……小卒也罢了嘛。”唐少陵很无辜地看着她,“至少,我在这里还能保护你啊。” “你是来保护苏青崖的?”秦绾心中一动,若有所思。这倒……算说得过去。 不过,她让苏青崖留在皇帐中,一方面让苏青崖顾着点皇帝的身体,另一方面,还有比皇帝身边更安全的地方吗? “他现在挺安全的。”唐少陵想了想,没承认,却也没否认,“倒是你不太安全,我就替他保护保护你呗。” “既然如此,就请唐少侠好好跟在我身边保护我吧!”秦绾闻言,直接说道。 “你不是应该说,我不需要你保护之类的吗?”唐少陵道。 “为什么?”秦绾惊讶道,“有个高手自愿保护我,为什么不要?省点力气也好啊!” “要点脸行吗?”唐少陵泪奔,高手榜排名,圣山凭什么把你排在我上面啊,这都不长眼睛的么! “行了,跟我走。”秦绾也不多废话,直接揪着他就走。 既然不知道唐少陵究竟是什么目的,还是放在自己身边看守最保险些。 “郡主。”回到自己的营帐,顾宁一脸沉重地迎了上来。 “荆蓝的伤势如何?”秦绾低声问了一句,走进帐内。 “小姐,我没事,不影响赶路。”荆蓝赶紧起身。 “坐着吧。”秦绾挥手道,“我们退守猎宫,你只要撑到猎宫就够了,执剑你照顾好她。”秦绾吩咐道。 “是。”执剑点点头。 看看沉稳的顾宁,又看看仿佛心不在焉的唐少陵,何况,大小姐自己就武功高强,只要不是在乱军之中,确实不用担心。 帐外,已经开始传来低沉的号角声,是拔营的象征。 “天黑之前,怕是赶不到猎宫吧?”顾宁看了看天色,忧虑道。 “凌子霄带着两千精兵,先行护着陛下和几位皇子、以及一部分重臣,抛弃家眷和辎重,先行赶往猎宫布防。”秦绾答道。 顾宁默然。 不过,这个时候,不重要的人先被抛弃也是难免的,毕竟是国家生死存亡关头了。 秦绾并不怎么担心,横竖秦建云和长公主肯定是在第一批撤退的名单之内的,至于其他人她也没那么关心,顶多有点担忧唐嫣和柳湘君。不过,就算章重锦的雍州军赢了,毕竟也是东华的军队,连李钰都不至于屠杀后宅女眷,只要不被卷入乱军,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何况,秦绾现在也顾不上她们。 “小姐,我们做什么?”顾宁也察觉到了,秦绾显然不准备跟着皇帝撤退。 “镇着那些女眷不乱起来,顺便找找丞相大人躲去哪儿了。”秦绾有种感觉,江辙肯定是没有离开猎场的。 如果他就这么走了,当初完全可以找个理由留在京城,陛下也不会料到他们有胆子造反,要是江辙抱个病什么的,皇帝也没到非要他随行的地步。所以说,江辙在这里必定是还有其他目的的,没有完成之前,他不舍得离开。 猎场上地方广阔,人员杂乱,江辙身边又有高手保护,想暂时躲藏一下真不是什么难事。 想着,她不禁又看向唐少陵。 “看我干什么?我又不知道人在哪里。”唐少陵很委屈。他就长了一张看起来像坏人的脸吗?为什么一有事第一个就怀疑他啊! 秦绾没理他,在帐内踱了几圈,一边沉思。 虽然地方挺大,但江辙的脸辨识度也很高,如果是自己,会躲在什么地方? “大小姐,侯爷派人来接小姐了。”一个侍卫在门外说道。 “告诉爹爹,我和陛下一起,让他不必担心。”秦绾随口说了一句。不管怎么样,这个时候秦建云还记得来接她,无论其中有几分是父女之情,她都会记得的,就不知道他会不会记得接走秦珠了。 “是。”侍卫应声而去。 “执剑,你带荆蓝跟我爹一起走。”秦绾吩咐道。不管怎么说,跟着秦建云还是比较安全的。 “是,小姐千万小心。”执剑郑重地说道。 “知道了。”秦绾挥挥手。 等他们都离开,又看看身边仅剩下的顾宁和唐少陵,不禁一笑。也罢,真要有什么事,他们三人联手,生还的可能性比被一大堆侍卫保护着都高多了。 “出去看看吧。”秦绾当先走出去。 “喂喂,我说,给我弄匹马啊。”唐少陵一拍脑袋,赶紧要求。 这一会儿要是逃命,难道让他两条腿追着四条腿的跑吗? 秦绾随手让一个侍卫让了匹马给他,三人逆着人群,跑到了不远处的一座小山坡上。 眺望营地,可见军队分成了两部分,一支往猎宫而去,另一支则更严谨些,奔赴相反的方向。 “其实,你们的太子,脑子有毛病吧?”唐少陵忽然说道。 “我也这么觉得。”秦绾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对于李钰,她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然而,再想到这个计划是经过虞清秋同意的,她又不禁郁闷了。 李钰脑子有毛病,虞清秋也是病得傻掉了吗?怎么会以为只凭两万雍州军就能保证赢?还是说,他们还有别的底牌? 秦绾掏出地图,直接在马背上摊开,仔细揣摩起来。 附近五日之内能赶到的兵马,京畿大营有冷卓然坐镇,没有她的首肯,冷伯伯是绝对不会出兵的,这种情况下,他按兵不动,随时能截住雍州那边的后续增援就足够了。然后就是陈州军,记得陈州军的统领是凌从威的老部下,跟随他多年的,曾经欧阳慧试探着拉拢过,却碰了个软钉子。那个男人,并不那么好骗。 再远一些的兵马,就算赶过来,黄花菜都凉了。 禁军?秦绾继续摇头。 就算李钰能收复京城的一万禁军,也不可能放心让他们立刻掉头攻打同僚。 所以,只能是走偏门吗? 比如说,行刺? “喂……我真的没想行刺你们皇帝好吗?”唐少陵欲哭无泪。 秦绾这才察觉到自己竟然把刚刚思考的都说出口了,闻言不由得一声冷笑:“就算你去行刺也未必能成功,陛下身边是有皇家暗卫的,那些人身手高绝,必要时都能代替陛下去死,刺客想要行刺,不太可能。” “我怎么听说前几年有一次差点就成功了?”唐少陵好奇道。 秦绾知道他说的是李暄重伤那回,摇头道:“那次宴会,是陛下突发奇想去泛舟……皇家的暗卫也不会藏到湖里去,那之后陛下就更谨慎了,暗卫从不会离他太远。” 唐少陵皱了皱眉,仔细回想,却没察觉到皇帐周围有高手的气息。 “皇家暗卫可是最会隐藏气息的人。”秦绾一声哂笑。 “那你呢?让你去行刺成不成?”唐少陵道。 “陛下对我没有防备,所以……”秦绾一边说着,不由得一怔。 李钰,该不会是想打她的主意?可他凭什么认为他造反自己还会依旧站在他那边? “谁?”就在她思考中,唐少陵一声轻喝,弹指打出一缕指风。( 就爱网) 第八十九章 看他不顺眼 “住手!”草丛里猛地窜起来一条矫健的身影。 顾宁看得目瞪口呆,这里的草又不是北方的大草原那种一人多高、可以在里面埋伏几千军队的草,顶多也就没到小腿,还稀稀拉拉的,究竟是怎么样才能藏着一个人,距离这么近了都没被他们发现的? “你说住手就住手,本公子多没面子?”唐少陵翻了个白眼,就拿身后的内力当武器,一缕缕指风打得那人上蹿下跳。 几下之后,顾宁也看出来了,这人八成是有独门的隐秘功夫才让他们没有发现,不过一旦暴露出来,自身的功夫实在不怎么样。别说武力了,连轻功都惨不忍睹。 秦绾摸摸下巴,很有兴趣地看着唐少陵耍猴戏。 “秦小姐,在下有话要说!”那人急道。 “有话要说,不会自己出来,非要逼着本公子把你打出来,你确定不是找个借口想逃命?”唐少陵冷哼道。 那人一身冷汗,在他的逼迫下连说话的空隙都没有了。 其实,唐少陵若是真想要他的命,最初那一下就可以直接弄死他了,而不是仅仅把他打出来了,可他也不敢因此就不躲闪了,万一这人就是想耍他玩玩,见他不配合玩了,觉得没意思,就直接点死他了怎么办? 于是,他只能一脸求救的表情看着秦绾。 秦绾也没开口阻止,只是笑眯眯地看热闹。 就目前来说,肯定是唐少陵和她的关系更亲密,唐少侠想玩,她于公于私都没有帮这个莫名其妙的人说话的道理,是不是?秦大小姐……可是个很护短的人啊。 对自己人来说,唐少陵还算是外人,可对真正的外人来说,唐少陵算是她的短。 “郡主,这个人大概是太子派来的?”顾宁小声说道。 “不是李钰,李钰指使不动圣山隐宗的门人。”秦绾笑道。 “隐宗?”顾宁顿时恍然大悟。 传说中,隐宗最擅长隐匿踪迹之术了,就算他就站在你面前,也未必发现得了,就像他明明武功比那人高出太多,也没发现有人就躲在不足十步之处。 只是,父亲似乎说过,隐宗已经几十年没有传人出世了,传承是否已经断绝都不可知,毕竟,修习隐宗的秘术,据说是需要天赋的,那种人,万里挑一都未必挑得出来。 “噗!”最后一缕指风穿透了那人的衣服,唐少陵终于肯大发慈悲地住手了。 “你!”那人满头大汗地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盯着唐少陵,一副要吃人的表情。 “哎呀,我好怕怕哦。”唐少陵夸张地抖了抖。 “虞清秋让你来见我的?”秦绾笑问。 “隐宗弟子陈五见过秦小姐。”那人僵直着身体,硬邦邦地道。 “你就是这样见礼的?”唐少陵不屑道。 顾宁也觉得这个陈五的姿势不太对了,太僵硬,可是,他自问眼力尚可,唐少陵虽然耍了他一顿,但应该……没伤到人? “噗——”秦绾不由得大笑起来,一直笑得前仰后合,趴在马背上起不来。 “还满意吗?”唐少陵凑过去,一脸讨好的笑容。 “满意、满意个屁啊!”秦绾猛地翻脸,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怒道,“你在我一个姑娘家面前脱一个大男人的裤子,你倒是好意思!” “你不是笑得挺开心嘛?”唐少陵一耸肩,显得很无辜。 顾宁闻言,再看过去,也不禁尴尬了。 怪不得陈五的姿势这么僵硬,敢情是两只手一直提着裤子以免掉下去啊! 谁叫唐少陵最后那一招,好死不死弄断了人家的裤腰带呢。 “本小姐乐意笑,也乐意揍你,有意见?”秦绾挑眉。 “不不,没意见。”唐少陵摇头摇得像是拨浪鼓。 “你是不是欠了我很多钱还不起?”秦绾问道。 “要是……还不起怎么办?”唐少陵眨巴着眼睛问道。 “打工还债呗,你又不是第一个。”秦绾不以为然。这不,龚少侠还在跟一堆账册为伴呢。 “打工啊……”唐少陵垮着脸嘀咕。 秦绾又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就这两天功夫,唐少陵对她的态度变得也太厉害了,绝对有鬼!不过,现在没时间,看起来他倒是真没有恶意,那就打完这一仗再说。正好,这样的高手,还是免费使用的,实在不多见啊。 “秦小姐,虞先生托我来和小姐商量一件事。”陈五说着,有些迟疑地看看唐少陵和顾宁。 “哦,说吧。”秦绾不在意地道,“不用管他们。” “信在我身上——”陈五说到一半,突然就卡壳了——信是在他身上的暗袋里,可是他现在这状况要怎么去拿出来?只要放开一只手,裤子就会滑落半边的。 以后……还要不要做人了啊! “噗——”连顾宁这个相比起来最老实的都没忍住笑起来。 “本公子只是觉得,这样比较安全。”唐少陵得意洋洋,眼里的表情好像在说,不管你是要逃跑、刺杀还是干点什么别的,有本事一边提着裤子一边干呀! 秦绾也无奈,这种方法,估计也就唐少陵这个变态才想得出来。 还是顾宁下马,直接从陈五身上摸出了那封信回来。 秦绾看了看那封连封口都没有封的信件,直接抽出来,一目十行地看完了,随即一声哂笑,顺手就交给了顾宁。 她可是把顾宁当成能独当一面的人才来培养的,可不是当侍卫。 “太子殿下倒是大手笔。”顾宁惊讶道。 “哦,什么什么?”唐少陵闻言,也凑过去看。 秦绾并不阻止,只看着陈五不断地评估。 “秦小姐……可有什么回复?”陈五有些不安地道。 “你叫陈五是吧?”秦绾却笑道,“有没有兴趣跟着我?你这身本领倒是很适合当斥候。” “秦小姐,隐宗欠着虞先生人情不得不还,并没有入世的意思。”陈五的脸色有些歉然。 当众挖角,并不是一种羞辱,正是说明了他有这个价值只是……提着裤子说这个,着实有点尴尬。 “这样啊。”秦绾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又笑道,“那人情也还了,你可以回去了,顺便把我的意思告诉你们宗主,让他考虑考虑。” “那回信?”陈五执着道。 “本小姐考虑妥当后,自会派人前去见虞先生,不劳烦下了。”秦绾道。 “虞先生可是在京城里。”陈五提醒道。 “要是我连这点能耐都没有,虞清秋还用求我?”秦绾一声哂笑。 “那就告辞了。”陈五想拱手,但脸色一僵,又尴尬了。 “请便。”秦绾忍着笑道。 陈五狠狠地瞪了唐少陵一眼,这状态还真没法隐匿,只能提着裤带,挺着背脊一瘸一拐地走了。 “哈哈哈……”唐少陵在背后畅快地大笑。 “真服了你了。”秦绾摇摇头,从顾宁手里拿回那封信。 “太子倒真是舍得。”顾宁不禁感叹道,“摄政王啊,本朝还从未有过摄政王出现,便是先帝登基时尚未成年,也是太后垂帘听政,从未有哪位王爷能冠上摄政王的封号。” “一个名号罢了。”秦绾倒是不以为然。 然后,就看见她揉**捏,把信件捏成一团,当成废纸丢掉了。 “没事?”顾宁目瞪口呆。 “没事,反正本小姐没打算理他。”秦绾一脸的淡定。 “可郡主刚刚不是还说……”顾宁一脸纠结道。 “本小姐耍他玩的。”秦绾随口道。 “……”顾宁无语。 “在官场上混,这么老实可不行啊。”秦绾啧啧两声,摇头道,“别看你爹一副古板的样子,实际上就是只老狐狸,滑手得很,好好跟他学学吧。” “……”顾宁更无语,哭笑不得。这算是夸奖他爹的意思吗?可被夸的人也不会觉得荣幸好吧。 还是唐少陵过去捡起那个纸团,放在掌心一搓,顿时粉末飞扬,那是绝对拼不回去了。 “被人捡到也不算什么。”秦绾并不怎么在意。 “少留个把柄总是好的。”唐少陵道。 他一转身,没看见秦绾看他的眼神更加古怪了。 秦绾把纸团随手扔掉,原本确实想看看他们会怎么做,只是……应该被考验的顾宁根本没意识到问题,他的心境还没从江湖转变到朝堂上来。而不在考验范围内的唐少陵……秦绾倒不是觉得唐少陵没那份心机,只是,这二货是不是对她太好了?好得有点儿让她毛骨悚然啊! “看我干嘛?”唐少陵上马,一回头,终于发现了秦绾的目光。 “我说,你难道突然发现自己爱上我了?”秦绾忽然道。 “咳咳!”唐少陵一脸可以称之为惊恐的表情,差点从马上栽下去,急忙道,“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啊!就算天崩地裂、海枯石烂,本公子也不可能爱上你的好吗?” 秦绾黑线。原本她只是随口说一句,顶多当真一半,毕竟,唐少陵前后不一的反应,要说是因为爱上她了倒也解释得过去,可却没想到会引起他这么大的反应。 天崩地裂?海枯石烂?那是求爱用的好吗!先不说那些乱七八糟明显不对的用词,爱上她难道是一件如此让他惊恐的事吗?她有这么可怕吗! 连顾宁都眼神不善地瞪着唐少陵。 他很佩服秦绾这个女子,所以愿意在她身边从侍卫做起,就算无关那种感情,可是,唐少陵的那种嫌弃,就好像自己眼中的美玉是他眼里的石头似的。 其实,在将来,顾宁这种人有个称呼,叫脑残粉…… 我家大小姐看不上你是正常的,可是,你居然敢嫌弃她?眼睛脱窗了吧! “你确定,我要说喜欢你,你家那位王爷不会想弄死我吗?”唐少陵弱弱地道。 “不会。”秦绾摇头。 “这么肯定他不会吃醋?”唐少陵奇道。 “这和吃醋是两码事。”秦绾白了他一眼,鄙夷道,“你哪点比得上他了?哪点都比不上,我凭什么会移情别恋?” “本公子哪点都比他强好吗!”唐少陵暴躁道,“长得比他好,武功比他高,性子比他强!” “你哪点性格好了。”顾宁忍不住插口。性格好得……随便扒男人的裤子?听说那个夏泽天是断袖,该不会你们俩有一腿吧! “至少本公子会笑,他会吗?”唐少陵反驳。 “……”顾宁无语。好吧,你赢了。 “所以,你是真的爱上我了?”秦绾问道。 “下辈子、不不,下下辈子本公子都不会爱上你的,你死心吧!”唐少陵赶紧道。 “……”连秦绾都很有一种抽他的冲动。 “还有,你一个女孩子家,问男人是不是爱上你了都不会脸红一下的吗?”唐少陵吐槽道。 “我又不爱你,为什么要脸红?”秦绾一脸莫名地道,“脸红这种事,不是在喜欢的人面前才会表现么?” “谁告诉你的?”唐少陵嘴角抽搐。 “师父。”秦绾答道。 “你一定没有师娘。”唐少陵翻了个白眼。 “我有师父就够了,干嘛要把师父分给师娘一半?”秦绾一声冷哼,拨转了马头,“走了。” “我们去干什么?”唐少陵兴致勃勃道。 “郡主,信的事,不需要告诉王爷吗?”顾宁追上去问道。 “嗯,不需要。”秦绾回答得很爽快。 “说不定他想当这个摄政王呢?”唐少陵道。 秦绾转头斜睨了他一眼,没说话。 “其实李钰的条件挺不错的,很有诚意了。”唐少陵解释道,“你们的皇帝其实很忌讳宁王的存在吧?这些年他小心翼翼地也挺辛苦,李钰可比这个皇帝好对付多了,有了摄政王的名号和他承诺的兵权在手,只怕没等李钰想办法收回去,宁王就先把他架空了,那才是真正的安全。所以说,你们的太子真的脑子有坑,绝对是与虎谋皮啊。” “你认为李钰比陛下好对付,虞清秋同样觉得王爷比陛下好对付,尤其那个时候李钰登基,占据着大义的名分。”秦绾一声冷笑。 “但是,对你们来说,依旧是一条捷径。”唐少陵道,“而且,你自己也说了,你想挟持或者杀了皇帝的话,并不算困难。” 所以,李钰信心满满觉得她会答应。 “第一,我觉得李钰玩不过江辙。”秦绾唇边勾起一抹笑容。 “江丞相?”顾宁惊讶道。 “谁都觉得江辙无后,他干什么都是为人作嫁,可是,不是有人告诉我江辙其实是有儿子的吗?”秦绾道。 “这个……”唐少陵滴汗,“我随便说说的。” “抱歉,我觉得你不像是随便说说,所以我信了。”秦绾面无表情道。 唐少陵默默无言地抹汗。 “郡主的意思是,江丞相利用太子夺权,是想要为自己的儿子铺路?他是想干什么?太子逼宫还只能说是皇族之事,可江丞相……就真是图谋造反了啊。”顾宁震惊道。 “虞清秋也不是傻子吧。”唐少陵道。 “虞清秋和江辙,我倒是说不好谁输谁赢,但是……”秦绾微一沉吟,随即笑道,“虞清秋有个随时随地准备给他拖后腿的李钰啊,都说不怕神一样的敌人,就怕猪一样的队友,有李钰这样的猪队友,虞清秋怎么斗得过江辙?” “你说得太有道理了!”唐少陵快要感动得泪流满面了。 “那么,郡主是不看好虞先生,所以才不考虑的?” “不……你怎么会这么想?”秦绾看了他一眼,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那?”顾宁茫然。 “本小姐单纯地看李钰不顺眼而已。”秦绾轻飘飘地答道。 “就这样?”顾宁傻眼道,“王爷……没意见吗?” 要说这是秦绾综合考虑后得出的最合适的结论也罢了,可“看他不顺眼”算是什么理由啊。 “王爷?他听我的。”秦绾不以为然。 “男人就要听妻子的没错。”唐少陵点头。 秦绾再看他一眼,懒得理会这个时不时抽风的二货,策马跑下了山坡。 这个时候,营地里已经是一片混乱。 李暄带走了一万五千兵马,凌子霄也率队护送皇帝先行前往猎宫了,剩下的禁军和百官家眷侍卫人数都没差多少了,就算有凌从威在,也很难镇压住局面。 这个时候匆匆拔营,只要不是太脑残的人都知道,肯定是出大事了,尤其皇帝和地位高的一部分人都不在了,剩下的人自然就更乱了。官员还好,可那些家眷,就算凌从威是元帅,可面对一个个哭哭啼啼或是大吵大闹的女人也没辙。 “怎么回事?”秦绾纵马过来,一路吓得那些娇生惯养的女眷们尖叫不已。 话说回来,这些夫人小姐们会骑马的都找不出几个来,难怪要抛弃她们呢,太影响速度了。 “郡主来得正好。”凌从威明显松了口气。 “长乐郡主?是长乐郡主!” “请问郡主,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要如此匆忙撤离?”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在一个同样盛装打扮的少女的扶持下走出来,虽然是抬头仰望,但语气中丝毫不带敬意,反而有一种仿佛施舍的傲慢。 “这位夫人是?”秦绾一挑眉。 这母女两人的打扮,那是来打猎的么?就是来找男人的吧! “这位是晋国公夫人和小姐。”边上的一个诰命夫人赶紧上前介绍道。 “哼!”晋国公夫人一声冷哼,仿佛在说你怎么还不下马拜见。 秦绾不觉有几分好笑,晋国公夫人,那就是皇后的嫂子和侄女了,连这种身份都被抛弃,这母女俩是有多不招人待见?不过,听说晋国公对这个发妻并不看重,不过是面子上的尊重罢了,而那个唯一的嫡女也是嚣张跋扈,听说前些年还立誓要嫁东华第一才子,弄得人尽皆知的,现在谁家也不敢上晋国公府提亲去。 想娶晋国公府大小姐?你是东华第一才子么?没得招人嫉恨的。 “钦天监说了,今夜有暴风雨,夫人若是想继续露营,尽管请便。”秦绾淡淡地一笑,又提高了声音道,“各位夫人小姐们还是赶紧收拾东西吧,若是不能尽快赶到猎宫,这半路上起了暴风雨可就麻烦了。” 旁边听到的凌从威都不禁脚下一个踉跄,暴风雨?钦天监?你还真是敢说啊! 众人都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天空——万里无云,夕阳灿烂,哪里都不像是有暴风雨将至的模样吧? “凌元帅,你说是吧?”秦绾含笑问道。 “是……”凌从威黑线,但也不能替她拆台,只得臭着脸应了。 算了,暴风雨就暴风雨吧,总比说京城有人造反了强。 “你们看,凌元帅总不会骗你们女眷吧?”秦绾笑容可掬道,“所以,请各位夫人动作快些。” 尽管大多数人还在心里嘀咕,不过有一位元帅一位郡主联合出面了,再说迁去猎宫居住,对于他们这些娇生惯养的后宅女子来说,还更得心意些,毕竟猎宫总比帐篷条件好,她们也不是冲着打猎来的。 “你这是骗鬼呢?”不过,还是有不肯罢休的,晋国公夫人一声冷笑,不屑道,“说得好像你自己就不是女眷似的。” “第一,夫人您就算觉得我骗你,可至少不用把自己比作鬼?第二,本郡主还真不是女眷。”秦绾认真道。 “你!”晋国公夫人的脸色都扭曲起来。 “可是,郡主难道不是宁王殿下的女眷吗?”她身边的少女却讨好地笑笑。 晋国公府的嫡女乔霏霏不得宠,早年又坏了名声,到现在快十七岁了都还没许人家,若不是之前有个秦绾在,她一定是全京城最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何况,乔霏霏自觉喜欢的是那种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对宁亲王那种冰块似的男人不感兴趣,所以和这位长乐郡主也没有利益冲突,跟母亲不同,她还是很愿意讨好一下宁王妃的。只要宁王妃肯帮她说几句好话,绝对比母亲说的管用多了。 想着,少女看着自家母亲的眼神中也闪过一丝嫌弃。身为国公夫人,堂堂一品夫人,居然压制不住几个妾室,还连累自己都被爹爹嫌弃了,也真够愚蠢的! “错。”秦绾凉凉地看了她一眼,也不想说什么,直接走人了。 现在她的身份,再去跟个小女娃计较一点口舌之争才是越活越回去了。 “哪里错了?”唐少陵追上去,好奇地问道。 “凭什么我是他的女眷,不是他是我的男眷?”秦绾一抬下巴,傲娇了。 就因为她是女子,所以在别人看来,就必须依附某个男子存在吗?所谓的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狗屁! 乔霏霏原本被她看得浑身一冷,仿佛有一种被看透的感觉,寒冷彻骨,然而,远远地听到传来的话,她又差点没喷血了。 以前听说安国侯府的大小姐是个疯的,后来治好了——可她那样子像是治好了吗?明明就是疯得更厉害了好吗!想要讨好她的自己是有多蠢。 “夫人,小姐,我们也快走吧。”侍女心惊胆战地道。 秦绾只当这是个小插曲,纵马在猎场上跑了一圈,不得不说,有她压阵,拔营的速度也确实快了很多,让凌从威大大地松了口气。虽说是被抛弃,但那也是不得已的选择,只能说明,这些人比起陛下身边的那些来说是次一等的,可是,真要是不重要的人物,也没资格跟随皇帝来秋猎啊。 只是有轻重缓急罢了,能一个不死当然是最好的。 “秦绾!”猛然间,一匹马飞快地追上来。 “你怎么还在?”秦绾皱眉。 按理说,就算看在襄平长公主的份上,也该带上安绯瑶? 更何况,白天差点没摔死,安绯瑶居然没有对骑马生出心理障碍也算坚强的了。 “我在哥哥那里,然后就没找到娘亲,到底怎么了?”安绯瑶不耐烦道。 “你是质问我?”秦绾语气一冷。 “请问,发生了什么事?”安绯瑶咬牙道。 “哦,快要下暴风雨了。”秦绾轻描淡写道。 “……”安绯瑶沉默了一下,追上去,压低了声音,愤怒道,“你当我和那些蠢货一样好骗?” “在我看来,你比那些蠢货还要蠢。”秦绾看了她一眼,淡然道。 暴风雨……会相信这句话的不是幼稚到了极点,就是真蠢。而能来这里的后宅女子,有几个会是真蠢的?安绯瑶以为就她自己最聪明,知道她在忽悠人么? 大家都知道,只是都选择了“相信”而已。 身居高位,众人都明白,有些事不能深究,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该装糊涂的时候就该装糊涂。而连“暴风雨将至”这种荒诞不羁的谎言都能让凌从威一个堂堂元帅帮着作证的事,她们……肯定是不该知道的。所以,乖乖地赶紧听话走人才是,谁知道走晚了会不会被所谓的“暴风雨”卷进去。 只有安绯瑶,不够蠢,可也不够聪明,才会问出这样天真的问题来。 安绯瑶脸色忽青忽白的,但一咬牙,还是跟了上去。 她没找到母亲,回去后在混乱中也找不到哥哥,正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忽然就看见了秦绾一行人,便想着至少因为之前的事对那个救了自己的人说声谢谢。谁知道…… “你跟来干什么?”秦绾不耐烦道。 “我……”安绯瑶眼眶一红,差点要哭出来。 再怎么嚣张,也就是个任性的小姑娘,一个熟悉的人都不见,慌张也是难免的。 “我有事要办,没空带着你,安谨言在那边,你自己过去找便是了。”秦绾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心理,顺手给她指了条路。 要说安绯瑶,她其实没那么讨厌,虽然是朵烂桃花,可直来直往的,也没在背后阴谋算计过她,只要她不再色眯眯地盯着自己的未婚夫,秦绾表示,并不会和一个女孩子过不去。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安绯瑶自然不好意思再跟,愤愤地拨转了马头,不过,潜意识里,她还是顺着秦绾给她指的路走的。 “这速度有点慢啊。”唐少陵感叹道。 “女人嘛。”秦绾一耸肩,无可奈何。 除非告诉她们叛军要杀过来了赶紧逃命,不然哪个女人能快得起来?还应该感谢现在是黄昏,至少只需要收拾东西,要是半夜或者清晨……等着那些女子梳洗打扮就得耗上一个时辰! “我们是最后撤退吗?”唐少陵问道。 “怕?”秦绾道。 “我怕什么?只不过,本公子觉得,像是江辙那么惜命的人,说不定已经混进猎宫去了,我们在这里找不是浪费时间?”唐少陵冷哼道。 秦绾眯了眯眼睛,计算着可能性,然后觉得,唐少陵这二货说的话偶尔也会有靠谱的。 真的不能忽略这种可能性啊! ------题外话------ 嗯嗯,明信片活动截止今晚12点,以那时的榜单为准哦。 提醒一下,道具的粉丝值是即时的,订阅是有延迟的。( 就爱网) 第九十章 变故 深夜。 秦绾到底是赶在大队人马之前到达了猎宫。 宫中明显的戒备森严,在凌子霄的指挥下,士卒们忙着砍伐小燕山上的树木,用来加固城墙,囤积滚木礌石。 猎宫中粮食有限,不过因为下面是猎场,弓箭的储备量却不少,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也幸好,雍州军一路掩藏行踪而来,也不可能带着大批攻城器具,要不然,就凭猎宫那为了好看而镂空的漂亮城墙,只怕一天都挡不住。 秦绾叫开宫门时还引起了一点麻烦,刚好凌子霄刚好巡查到这一段,赶紧把她迎了进来。 “情况怎么样?”秦绾问道。 “陛下的情绪倒还稳定,倒是几位皇子不消停。”凌子霄小声道。 “好好干。”秦绾拍拍他的肩膀,笑眯眯地道,“富贵险中求,打完这一仗,你就是合格的将军,而不是什么‘少将军’了。” 凌子霄顿时垮下了脸。 他是很想被人称呼“凌将军”,而不是“凌少将军”,但是打北燕不行吗?他宁愿不打这一仗的。太子谋反,先不说打输了会有什么后果,就算打赢了……陛下能高兴得大赏功臣吗?不迁怒就好的了。 “行了,我自己进去,你去忙吧。”秦绾走了几步,又指指顾宁道,“他跟着你学学怎么调兵。” “哦。”凌子霄只看了一眼就答应下来。 秦大小姐要往他身边插个人自然是没问题的。 “顾宁武功很好,你尽管使用。”秦绾笑道。 “谢谢郡主。”凌子霄顿时感动了。高手,他很缺啊!所以说,那个跟他学习就是借口吧,果然秦大小姐是好人,以前不应该跟她抢青冥剑的。 秦绾点点头,带着唐少陵走进内宫。 顾宁可以给凌子霄帮忙,甚至,学学领兵之道也不是借口,不过唐少陵这种危险人物,果然还是只能放在自己身边看守起来的。 “参见长乐郡主。”侍卫显然得到过皇帝的吩咐,没有任何人以需要通报之类的理由拦住她,任由她长驱直入,甚至连她身后带着的陌生人都视而不见。 “虞清秋找你合作还真是没找错人。”唐少陵一边走,一边小声说道。 皇帝对秦绾未免也太不设防了吧?简直比对宁王都要信任多了。 秦绾笑笑,上前敲响了门:“陛下,秦绾求见。” 屋内寂静无声,隔了一会儿,才有人打开了门,露出苏青崖有些疲倦的脸。 “陛下怎么了?”秦绾皱眉道。 “不是很好。”苏青崖摇了摇头道,“原本,好好调养的话,一年之内没有问题,不过再这么折腾下去的话,顶多三个月,星辰渡厄针法为他激发的生机就要耗尽了。” “这么麻烦?”秦绾走进去。 “郡主。”两个伺候的宫女和随行的太医赶紧行礼。 皇帝躺在床上,看起来像是睡着了的样子,只是头上还插着几根银针,也不知道是真的睡着了还是昏迷的,或者是被苏青崖强制睡过去的。 “外面的状况怎么样?”苏青崖问道。 “不太好,而且……总有种事情不在掌控中的感觉。”秦绾很不悦。 “李钰敢逼宫,我倒是佩服他的勇气。”苏青崖道。 “哦?”秦绾诧异地看着他。 “找死的勇气。”苏青崖补充了一句。 “噗——”虽然情况不合适,但秦绾还是没忍住笑出声来。 “是曦来了?”床帐中传出皇帝虚弱的声音。 “是我吵醒陛下了吗?”秦绾上前道。 “睡不着罢了。”皇帝叹了口气。 在他的示意下,两个宫女连忙挽起帐子,把人扶起来,背后塞上软垫,又拿来外衣,好一阵子才忙活完。 “意志力太强大,没什么好处。”苏青崖很不高兴地说道,“我扎的针,按理能让你至少睡上两个时辰,可现在一个时辰都不到,是你潜意识里逼迫自己醒过来,这样很伤身。” “这种时候,朕怎么能躺在床上?至少也得保证头脑清醒。”皇帝说道。 “会折寿。”苏青崖道。 “也就你敢说出口。”皇帝愣了一下,不禁一声哂笑,又看了那个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太医一眼。 这模样,真不知道那句大不敬的话究竟是谁说的了。 苏青崖没笑,看着他的眼神依旧很不满,仿佛这就是一个普通的不听话的病人,而不是一国之君。 “朕就算精心保养着,也不过一年寿命,还能折去多少。倒是麻烦苏大夫了。”皇帝也叹了口气,很有些遗憾。 他并不是不怕死,只是……身为帝王,也不可能真的就万岁万万岁了,自己的身体如何,自己最清楚,就算自欺欺人地把太医全拉出去砍了,时限一到,该死的还是要死,也不能晚上一分。 他只是遗憾,还没有一个合适的继承人,要是能再给他十年时间,不管是李钰、李君息,或是其他小皇子,都是能调教出来的。当初以为自己正当盛年,也没打算很快放权,所以对继承人不上心,如今却悔之晚矣。 “一年之内给亲手给两个皇帝送终,我也是够了!”苏青崖的脸色很黑。 “放心,西秦不敢说,北燕的那个皇帝,一定让他等你送终。”秦绾抬了抬眼,说了一句。 “说得好!”皇帝闻言,畅快地大笑。 “咳咳咳……” “陛下!”宫女赶紧倒了温水来服侍乐极生悲的皇帝陛下。 “小皇叔那里还没有消息?”皇帝喘了口气才道。 “哪有这么快。”秦绾失笑道,“何况,章重锦也未必今晚就来。” “嗯。”皇帝只应了一声。 不过,不管是皇帝,还是秦绾,甚至边上的苏青崖和一直沉默的唐少陵都清楚,多半就是今晚了。 对李钰来说,是兵贵神速,要是磨磨蹭蹭的,虞清秋就未免太失职了。 “对了,这位公子眼生得很。”皇帝看着唐少陵有些好奇。 秦绾带来的人,他倒不怀疑是刺客,只是,这个青年看起来可比救下安绯瑶的那个侍卫气势更强大啊。 “回陛下,这是一位朋友,刚好来京城访友的,在盛世暂住。”秦绾笑笑,又道,“是他最先发现京城不对劲,然后来通知我的。” 皇帝点点头,眼神也温和了些。 既然是姬夫人的客人,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只是……这张脸似乎有点儿眼熟啊,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找到江辙了吗?”皇帝问道。 “还没有,我怀疑他已经在猎宫了。”秦绾苦笑。 这次,与其说是被李钰打了个措手不及,她更觉得自己是被江辙摆了一道,要是不把人找到,这一局,自己就输得太惨了。 “勤王的旨意都发出去了?”皇帝说道。 “嗯。”秦绾点头。 除了京畿大营接到的军令是镇压雍州,陈州军和锦州军都会起兵勤王,只要坚持过三五天,危机不攻自破。 “太子……”皇帝吐出两个字,烛光下,神色显得阴晴不定。 “太子殿下,想必是一时糊涂。”秦绾淡淡地道。 “都敢逼宫了,还是一时糊涂?”皇帝怒道。 “小人作祟吧。”秦绾随口道。反正,她也不是真想给李钰辩解。 “说起小人作祟,我差点忘记一件事了。”唐少陵忽然开口道。 “什么事?”秦绾很警觉地盯着他。 这二货,可别这个时候给她犯二啊,皇帝就算此刻再狼狈也是皇帝,收拾一个唐少陵还是不为难的。 “这个。”唐少陵从怀里左掏掏,右摸摸,最后找出一团皱巴巴的纸递给她,笑得一脸讨好,“这是我出城之前顺手牵羊的,你一定喜欢。” 秦绾无语……半天没伸手去接。 先不说那玩意儿脏兮兮的不知道是什么,就那狗腿的表现,要多殷勤有多殷勤,简直让人头皮发麻有木有…… “唐少陵,曦有未婚夫了,你不合适。”苏青崖清清冷冷地开口道。 “本公子对她一点儿那个意思都没有好么?”唐少陵怒视他。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他该是喜欢秦绾? “天涯何处无芳草。”苏青崖淡然道。语气中摆明了是不信。 没那个意思?你要不要看看你现在的表情有多痴汉,有多忠犬! “唐公子若不嫌弃,朕膝下也有两位尚未定亲的公主的。”皇帝爽快地道。 他为帝多年,自然看得出来这青年绝非池中之物,若能拉拢,一个公主而已,他还是舍得的。 “不不不,就算是公主,也不能让本公子放弃一整片树林!”唐少陵大义凛然道。 皇帝闻言,倒是不生气,反而觉得挺新鲜的,随即笑道:“那么,等你什么时候愿意吊死在一棵树上了,朕给你赐婚。” “好啊。”唐少陵不在意地应下了。反正他是西秦人,就算要成亲也得回鸣剑山庄,怎么也轮不到东华的皇帝来给他赐婚。话说回来,这个皇帝能不能活到他成亲那天都挺悬的。 秦绾这才接过他手里那团废纸似的东西,然而,一展开,她就不禁瞪大了眼睛。 那暗红发黑的字迹绝不是普通墨汁书写的,看上去倒像是血迹凝固后的颜色,还有那一个个笔迹各异的名字,分明不是同一个人书写的。 这个是……名单? 不,应该说是,效忠书! 上面的名字,一个个不是李钰一派的官员,就是太子府的幕僚,可以说,在有可能参与谋反的人中,除了李钰本人,就只有三个人的名字不在那上面。 江辙、章重锦、虞清秋。 不过,秦绾好奇的是,如果江辙和章重锦的名字不在上面是因为签署效忠书的时候,他们已经一个在猎宫,一个领着雍州军还在扶云县,那么,虞清秋的名字为什么会没有?他没参与?这不可能! 可如果虞清秋参与了,按照他的性格,不可能不签这个名字,他并不是那种躲在后面让别人去面对危险,却给自己留后路的人。 “那是什么?”皇帝显然也察觉到了她的神色不对。 秦绾微一犹豫,起身将名单递了过去,一边轻声道:“陛下息怒。” 皇帝拿过去只扫了一眼,第一个名字就让他勃然大怒:“荀嘉义,很好,朕让你不到四十岁就坐上户部尚书的位置,你居然还如此贪心不足!” 苏青崖横了唐少陵一眼,拿起银针,顺手又戳到了皇帝脑袋上,内心却有些小忧郁了。 针灸之术也不是万能的,再被这样气下去的话,只怕皇帝的病还没发作,脑袋里的血管就要先爆裂了。 “你出来一下。”秦绾一把揪住唐少陵,把他拖到了外面。 “郡主?”门口的守卫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毫不淑女地拖着一个男人走到了角落里看不见的阴影处去。 “你故意的?”秦绾的语气很冷。 “什么故意的?”唐少陵很无辜。 “你想气死陛下。”秦绾冷声道。 她之前也没注意,还是刚刚灵光一闪想到的,如果唐少陵想行刺,肯定惹一身骚,但气死皇帝……这个,不但不能怪他,而且,拿来这血书,他还是有功之臣! “你心里太阴暗了吧?这也想得出来?”唐少陵抽了抽嘴角,很郁闷地说道。 “刚刚你为什么不拿给我,非要在陛下面前才拿出来?”秦绾道。 “这不是忘记了嘛?”唐少陵一摊手。 “打死不承认是吧?”秦绾冷笑。 “这种罪名,打死也不能认啊!”唐少陵叫冤。 “你有功夫给血书做手脚,却能忘记拿出来?”秦绾不屑道。 “我做什么手脚了?”唐少陵眼神飘忽,焦点就是不落在她身上。 秦绾原本是诈他一下,见状心里却有了底,直接一伸手:“拿来。” 唐少陵与她对视了一会儿,终于撇撇嘴,从怀里又掏出一张纸条放在她掌心。 “我就知道。”秦绾打开纸条,果然,上面是“虞清秋”三个飘逸的字体,只是用手指书写的关系,有些别扭。 “还好是第一个,直接裁下来就好了,要是写在当中,我从当中裁掉一块,变成两张纸肯定引人怀疑。”唐少陵庆幸道。 “你——跟虞清秋有旧?”秦绾好奇道。 要不然,就看唐少陵那种二的程度,实在不像是会有“惜才”这种情怀,还特地保下虞清秋的。 “算是吧。”唐少陵也叹了口气道,“死了挺可惜的,虽然,那破身体没这个血书也快死了,总算给他留个善终?” “你倒是好心。”秦绾冷笑。 “本公子一向很善良的。”唐少陵立即顺杆子往上爬。 “那么善良的唐少侠,麻烦问一下,这个东西你从哪里来的?”秦绾之前在皇帝面前是不好问,唐少陵对太子府肯定是不熟悉的,这么短的时间里能把血书这种东西都偷出来了,李钰究竟得蠢成什么模样?就算李钰蠢,唐少陵也没这么妖孽好吗? “好吧,有人给我的。”唐少陵举手道。 “谁?”秦绾毫不放松的追问。这人说话真真假假掺杂,而且露出多少说多少,没有暴露的部分绝对不会主动提及,若不逼得紧一些让他自己露出破绽,是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的。 “一个姑娘。”唐少陵的目光闪了闪,见她还要追问,赶紧加了一句,“我不认识她!” “……”秦绾默然。 姑娘?红苕?还是其他她不知道的人?可红苕是白莲身边的人,李钰造反肯定会防着点宁王府出身的,就算用江涟漪的人都不会用白莲的,红苕得手的可能性太小,何况,红苕就算偷了这东西也不可能给唐少陵,那么,还能是谁? 话说回来,唐少陵这次的话里有几分是真的? 不过,秦绾也明白,唐少陵把话说到这份上,就是不想再继续了的意思,怕也问不出什么来了。 “郡主,陛下有请。”就在这时候,侍卫走过来,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停下了脚步,提高了声音说道。 “知道了。”秦绾答应一声,转身又瞪了唐少陵一眼,警告道,“不许再乱说话。” “我一句话都不说了还不成吗?”唐少陵委屈道。 秦绾一声冷哼,再回到房间内的时候,皇帝的心情显然已经平静了不少。 “陛下请息怒,要不然我没办法保证陛下需要的头脑清醒。”苏青崖一边说,一边收拾着针囊。 “朕知道了。”皇帝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才道。 边上的太医很苦逼,明明他才是随行太医啊,如今却像是个背景板,连打下手都用不着他。 “启禀陛下,端王殿下求见。”门外的侍卫又道。 “不见!”皇帝喝道。 “遵旨。”侍卫答应道。 随即,外面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似乎还有李钧的几声怒斥,好一会儿才重归平静。 “陛下,迁怒不好。”秦绾笑笑。 “对了,钧儿是你的妹夫。”皇帝才想起来。 秦绾抬头看天。 妹夫?我妹都还是个黄花大闺女,他算哪门子的妹夫…… 皇帝叹了口气,还有几分庆幸。 之前他还动过心思想把秦珍指婚给李钰的,幸好没付诸行动,要不然就更尴尬了,秦建云就算没有参与,也是不能用的了,损失了一个得力臂助不说,宁王和秦绾又要如何处置? 李钧虽说和李钰是同母所出,一向亲近,但皇子们总归都是亲兄弟,总不能因为他们一母同胞,就只牵连李钧不牵连别人。何况,李钰这次谋反也丝毫没顾忌到李钧,看起来……倒真像是生份了,没让李钧参与进去。 不过,这样也更好,他的儿子也不多了,能保一个算一个吧。 秦绾也在盘算,就算皇帝时候不迁怒李钧,但膈应是免不了的了,秦珍这个端王妃的存在,已经是安国侯府的污点了,还是尽快解决了比较好。 端王寡人有疾,秦珍要求和离也没有问题。就算她不肯,也可以病逝。当然,不管“病逝”的那个是李钧还是秦珍,秦绾觉得都没什么差别。只要以后安国侯府和端王府没有关系就好。 至于秦珍……秦绾觉得,她不能对李钧真爱到愿意守一辈子活寡的地步吧? 就在沉默中,外面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喧哗声。 “怎么回事?”皇帝沉声道。 “我去看看吧。”秦绾起身。 凌子霄毕竟年轻,经验不足,秦绾也怕他压不住场面。 “小心些。”皇帝关心了一句。 “陛下放心。”秦绾笑笑。 不过,她带着唐少陵走出内宫,才发现事情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这个声音……好像有人在交手,还不少。”唐少陵的耳朵动了动。 秦绾脸色微沉,显然也是听到了那种密集的金铁交鸣之声的。 然而,章重锦的军队也不能直接飞过来吧?飞也没有那么快的。 “情况不太对劲啊。”唐少陵眼神闪烁。 “去看看,别做多余的事。”秦绾一边施展轻功往前面去,一边不放心地警告。 “是是,都听你的,你叫我往东就往东,叫我往西就往西,行不?”唐少陵欢快地道。 “记住你的话!”秦绾没好气道。 与此同时,另一边—— 一万五千军队埋伏在两侧,鸦雀无声,显示出了这支禁军虽然没有正式经历过战阵,但平时的训练确实没落下。 “王爷,休息一下吧。”一身军官轻甲的朔夜走过来,递上一个水壶。 李暄接过水袋喝了一口润润嗓子,看着就地休息的士卒们安静地啃着干粮,没有一个人交头接耳的,也满意地点点头。 经验都是打出来的,每一支军队都是从新兵蛋子开始的,能做到令行禁止,军纪严明,这支军队,就可堪一用。 “王爷,今晚会来吗?”朔夜有些担忧。 他们这次急行军,可是只带了一天的干粮,别说帐篷了,连睡袋毛毯都没有,若是今晚没有交战,明天大军的体力就会急剧下降,战力也大打折扣。 “会来的。”李暄淡淡地点点头,“李钰比我们更拖不起时间。” “可是斥候还没有传消息回来。”朔夜皱眉道,“这时候还不来,章重锦难道是想拖到天亮?” “有何不可?”李暄平静道,“主动权在他手里,他就算让士兵先睡一觉,赶在凌晨到达,也是他的自由,而我们只能被动等待。” “真是憋屈啊。”朔夜苦笑道。 “为将者,首先要学会一个字,忍。”李暄道。 “是。”朔夜受教。 远远的,三人三骑狂奔而来,在山坡下停住。 过了一会儿,一个短须的军官大步走过来,拱手道:“王爷,斥候来报,跑出二十里,都没有看见雍州军的影子。” “什么?”李暄诧异地一挑眉。 “二十里……要是白天,都能看见京城的城墙了。”朔夜也惊讶道。 “是啊。”军官也是一脸的纳闷,“雍州军该不会是还在扶云县,没有出发吧!” “这时候要是还在扶云,天亮也赶不到猎宫啊。”朔夜道。 “难道……今晚真不来了?”军官道,“是想浪费我们的体力?” “章重锦应该想不到我们会在这里埋伏他,浪费什么体力。”李暄淡然道。 “王爷说的是。”那军官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 “巩义桥毁了之后,确实没有别的路了吧?”李暄问道。 “除非……直接翻越小燕山。”军官立即答道。 “那不可能,两万人马去翻山?”朔夜反驳道,“除非他们一早就知道这里有埋伏。” “若真知道有埋伏,两路夹击反埋伏,我们输多赢少,何必去翻山。”李暄没好气道。 “那……是真不来了?”军官道。 “不能大意,不管敌人有什么阴谋,总之我们自己不能放松。”李暄沉声道。 “是。”两人同时正色应道。 李暄微微叹了口气,转身看着猎宫的方向,眉宇间又含着几分隐忧。 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太对劲,曦……自己要小心啊。 ------题外话------ 《病爱成瘾》:作者顾南西 ‘病宠’诊断书 姓名:宋辞 症状:记忆信息每隔72小时全部清空,近来出现异常,女艺人阮江西,独留于宋辞记忆。(特助备注:我伺候boss大人七年,boss大人还是每隔三天问:你是谁,阮姑娘才出现几天,boss大人就缠着人姑娘:我谁都不记得,我只记得你,那你要只喜欢我一个) 医生诊断:解离性失忆,建议催眠治疗 病人自述:为什么要治疗?我记得我家江西就够了 心理学对宋辞的病还有一种定义,叫:阮江西 第九十一章 李钰现身 秦绾看清楚眼前的一幕,也不禁震惊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这个叫……内讧?”唐少陵在她身后问道。 却见宫墙周围到处都是战场,一片混乱,原本是用来防备外敌的滚木礌石乱七八糟,横七竖八的已经倒了不少尸体。然而,打斗的双方……都是禁军。 “住手!”秦绾一声大喝。 她的声音里含了一丝内力,听着不响,但每个人都觉得耳边像是突然打了个雷似的,想装听不见也不可能。 于是,一部分禁军下意识地停下了手,脸上也呈现出一片茫然之色。 然而,更有另一部分人连犹豫一下都没有,反而趁着同僚停手的空档死命下杀手,一下子又带走几条人命。 这么一来,就算是停手的士兵也继续拿起了刀——总不能自己停下了对手不停,然后站在那里让人杀吧? 秦绾微微皱眉,也看出了不对劲,这分明是有人精心组织的叛乱,然后牵扯进了越来越多搞不清楚情况的禁军,因为彼此打扮都一样,很大程度上造成了误杀,谁也不知道自己身边的同僚会不会一刀就砍过来了,谁也不敢信任昔日的同伴,只能各为己战。而她也相信,那些真正的叛军之间,肯定是有什么只有他们自己才清楚的辨识方法的。 “要我帮忙吗?”唐少陵跃跃欲试道。 “怎么帮?你分得清哪个是叛军?”秦绾凉凉地道。 “全杀了?”唐少陵想了想道。 “全杀了你一个人守卫猎宫?”秦绾怒道。 不过,最让她担心的是,这两千人是从两万禁军中随意抽调出来的,居然被混入了叛军,那么,不管猎场上那些,李暄那边呢?原本要和章重锦交战,兵力上就占了下风了,这要是战事中自己人虽然倒戈…… 只要想想,秦绾就觉得不寒而栗。 只是,禁军是没有正式统领的,因为禁军直属于皇帝,名义上由李暄负责辖制,可平时的招人、训练都由几个队长自行负责,这样确实保证了禁军不会被任何人掌握,可弊端就是,只掌握其中一部分就非常简单。比如说,方少琪带领的那一支小队,绝对能为李钰所使用。 “住手,都住手!”凌子霄带着几个亲卫气急败坏地冲过来。 “凌子霄!你怎么回事!”秦绾转头怒道。 “郡主,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凌子霄一头大汗道,“原本是在修建宫墙的,可一部分士兵突然抽出刀,见人就砍,我好不容易镇压了一部分叛乱。” 秦绾知道这事其实怪不了他,不过,眼前的一切依旧让她很暴躁:“你是这里的最高统帅,你说怎么办?” “这个……”凌子霄卡壳了。 他不是笨,只是真的没有经验,应变的反应就不够。原本凌从威派给他这个差事,护送皇帝先行撤退,既不是偏心,也不是看重,反而是知道凌子霄的弱点在哪里,所以给了他一个最简单的任务。 看似护送皇帝撤退责任重大,可实际上,那是最不可能遇见敌人的路,凌子霄要做的就是急行军,然后在猎宫构筑防御工事,就算他是个初上战场的新兵,按部就班干这些也不为难。而最有经验能力的将领们,多半是跟着李暄去打最困难的那一仗了。 可是……谁能想到,禁军居然会哗变?这一下子就把凌子霄的弱点无限放大了。第一时间没有压下苗头,使得现在几乎半座猎宫都陷入了战火中,幸亏守卫内宫的五百人是真正的皇帝心腹,倒是无人叛乱,可也只能紧紧把守住内宫,无力镇压外宫的叛乱了。 秦绾斜睨着凌子霄,不悦道:“这什么这?你是将军,你难道要问我怎么办?” “我……”凌子霄面红耳赤,但心里也默默唾弃自己。 刚刚,有那么一瞬间,他居然真有向这个女人问“怎么办”的想法啊,想起来都有点恐怖。跟个姑娘求教,也实在太丢脸了吧! “郡主。”顾宁从另一边走过来,一身白衣上沾染着几点血迹。 “后面怎么样?”凌子霄抢着问道。 “比前面更不好。”顾宁沉重地道。 “必须找到那些人互相辨认的标记。”凌子霄道。 秦绾点点头,想法倒是对的,不过操作起来就比较困难了,至少她看到现在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如果这些人用的是最笨的方法,互相记熟所有同伴的脸……这个就真的无解了。 虽然说,这么多人要彼此熟悉不容易,可毕竟同属禁军,若是准备的时间够长,还是有可能做到的。何况,也不至于需要记得每个人姓甚名谁,只要脸熟,分得清敌我就行。 时间一长,形势也逐渐明朗起来。毕竟,挥刀砍人的一直都是这么一群人。 凌子霄亲自上阵集结兵力反击,暂时也勉强控制住了形势。 “你觉得这是谁的手笔?”秦绾皱着眉问道。 “不是你们那个脑子有毛病的太子吗?”唐少陵反问道。 “李钰没那能耐。”秦绾咬牙切齿。 把禁军渗透得如此之深,绝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欧阳慧“死”了还不到一年,当年欧阳慧伸不进手去得事,虞清秋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唐少陵刚想说什么,猎宫外面也开始响起了喊杀声。 “又是怎么回事!”秦绾怒道。 很快的,顾宁转了一圈回来,脸色极为难看:“郡主,外面有兵马攻打猎宫,看服饰,是太子府的亲卫军!” “太子府的亲卫军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秦绾捏紧了拳头,第一次有种事情掌控不住的挫败。 别说李暄带人挡在必经之路上,就算没有,他们到得似乎也太快了吧? “可以翻越小燕山啊,这样就快多了。”唐少陵插口道。 秦绾无语,就算是翻越小燕山,也得大半天时间,岂不是荆蓝一出城,亲卫军就出发了?不过,如果真是翻越小燕山而来的,至少能庆幸外面的人不会多,顶多就是李钰的一千亲卫,而不是雍州军。 “郡主。”内宫一个侍卫匆匆跑过来,急促道:“陛下来问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问我?”秦绾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猎宫中除了皇帝,又不是没有别人了,那么多郡王和皇子,百官重臣,居然问她一个女子,没搞错? “这个……”侍卫也尴尬了,实在是,现在在内宫之外的,只有秦绾和凌子霄,总不能跑去战场中间找凌子霄? “算了,我去见陛下,你们配合凌将军,紧守内宫。”秦绾叹气道。 “是!”侍卫肃容道。 秦绾让顾宁去帮忙,自己和唐少陵返回内宫。 外面出了那么大的事,皇帝也不可能继续躺着,早已换了龙袍在大殿等候,几位皇子除了尹淑妃母子外,其他人都在,另一边则是以晋国公和安国候为首的官员,吵吵嚷嚷地像个菜市场似的。 “闭嘴!”见到秦绾进来,皇帝终于忍不住一声爆喝。 大殿中瞬间为之一静。 “外面如何?”皇帝问道。 “不太好。”秦绾摇了摇头。 “叛乱很严重?”皇帝心中一沉。听到交战声,他就判断出了形势,可却没想到如此严重。 “如果只是叛乱,凌将军能够镇压,问题是,外面有人里应外合。”秦绾无奈道。 “胡说!雍州军难道是飞过来的不成!”晋国公乔安吹胡子瞪眼睛,一脸的不屑。 “确实是飞过来的,飞越小燕山。”秦绾淡淡地道,“只不过,不是雍州军,是太子府亲卫军。” “呯!”皇帝用力一掌下去,龙椅的扶手直接碎裂了一块。 “李钰!”两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杀气腾腾。 站在一边的苏青崖手里握着两根银针,一脸的苦恼,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没扎下去。 药吃多了会有抗药性,针扎多了同样也会有抗针性,短时间内已经扎得太多了…… “那……我们怎么办?”乔安的声音有些发颤,又道,“猎宫只有两千兵马,要是之前合兵一处……” “合兵一处,只怕现在还未到达猎宫,太子府的亲卫军率先攻占猎宫以逸待劳,国公大人觉得是什么结果?”秦绾反问道。 “至少我们有两万军队,太子府只有一千亲卫军吧?”乔安不服道。 “两万?”秦绾一声嗤笑,“随便抽了两千人都有那么多叛乱的,国公真觉得,是点子太背,刚好把叛军都挑到这边了?两千人有一半叛乱还好镇压,要是两万人的叛乱……” 乔安听着脸色惨白,颤抖着道:“这是……禁军啊……” “禁军,真是好厉害的手段!”皇帝怒笑道。 秦绾一挑眉,禁军的叛乱虽然出乎意料,但至少也在她的接受范围内。江辙跑到猎场来总是要做点什么的,要说是他引导的叛乱,秦绾半点都不意外。但是,李钰居然有这个勇气放弃京城,翻越小燕山突袭猎宫,倒是勇气可嘉,看起来是真的打算孤注一掷了啊。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喊杀声又近了不少。 “陛下,外墙挡不住。”秦建云开口道。他也是上过战场的,自然知道就凭猎宫那种城墙,要是一心死守也还罢了,可如今禁军还在镇压叛乱,里应外合之下,那是绝对守不住的。 “死守内宫。”秦绾冷然道。 内宫的五百守卫没有参与叛乱,加上凌子霄纠集起来的队伍,人数并没有相差太多,还是能守一守的。 “希望凌元帅快一些。”秦建云神色微微一松,也想到了这一点。 “不,要是凌元帅带兵会和后再叛乱,麻烦就更大了,谁也不知道禁军到底被渗透了多少。”秦绾摇头。 秦建云一愣,随即哑口无言,同时,他也想到了,若是李暄和章重锦的雍州军一交战,禁军却有人倒戈反水…… 只是,如今他们也没有能力去管另一边的战场了。 “请王爷们也带上武器吧。”秦绾淡淡地说道,“东华皇族人人习武,万一真被叛军攻到了内殿,陛下和文臣们的安危还要有劳了。” “不用郡主多说。”李君息慨然道,“本王只要还活着,绝不会允许叛军伤到皇祖父一根汗毛。” 秦绾看了他一眼,只冷淡地点了点头。 李君息讨了个没趣,又偷偷看了看皇帝面无表情的脸,也不禁有些讪讪的。 就在这时,唐少陵猛地脸色一变,顺手推开了秦绾。 “哗啦~”大殿屋顶的琉璃瓦被人打穿了一个大洞,随即一条黑影飞掠而下,直向皇帝扑过去。 “有刺客!护驾!”大殿中顿时乱成一团。 秦绾一直在思考,加上外面的喊杀声遮掩,倒确实忽略了头顶的异响,被唐少陵一推,虽然免了被琉璃瓦砸到脑袋的悲剧,可先机一失,竟然也来不及阻止那刺客。 “护驾!”李君息提着剑,然而,他才一抬手,刺客已是一阵风似的从他身边掠过,似乎连杀他都懒。 皇帝坐着没动,眼神中也流露出一丝狠意。 这种情况下还派出刺客?真是不置他于死地不罢休啊,他的好儿子! 大殿中武功不错的人其实不少,只是混乱之下,不少人都被自己人挡住了去路。 眼见剑尖已经能碰到皇帝的胸口了,黑衣人面纱下的脸也露出一丝狞笑。 “叮!”最后关头,两个面无表情的中年男子出现在御座前,一个挡住了刺客,一个继续守护在侧。 “皇家暗卫?”刺客一声冷哼,倒是没有失败的郁闷,反而和那暗卫动起手来。 屋顶被打穿的洞口处,又跳下来几个奇装异服的人士,有男有女,直接大开杀戒。 “喂喂,哪来的这么多高手!”唐少陵目瞪口呆。 秦绾的脸色不是一般的难看。 因为欧阳慧的关系,李钰从来就没缺过高手使用,所以一直也没有致力于去挖掘这方面的人才,短短一年,自然也不可能招揽到那么多肯为他去行刺皇帝的高手来。 但是,李钰没有,另一个人却有啊! 甚至,这里出现的不少人,秦绾作为欧阳慧的时候,不但认识,还交过手! “他们是前恭亲王李铭的人!”秦绾咬牙切齿道。 “哪里又冒出的一个恭亲王?”唐少陵要晕了。 秦绾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一下。李钰居然跟李铭联手?重点是,李铭居然还答应了?这些高手,算是他被圈禁之后最后的一点班底了吧?何况,难道他忘记了,他会从呼声最高的隐形太子一朝变成被圈禁的废皇子,就是李钰下的手么! 这样两个可以说是仇恨不共戴天的人居然能联手,可以想象,李钰定然是许诺了足够厚重的利益,足以让李铭心动。 这种布置,是虞清秋的手段。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没有永恒的敌人。 就在那一瞬间,已经有不少人倒地。 大殿中到底还是有不少不会武功的文臣的,就算是皇家暗卫,人数也不多,顶多是护住皇帝,也顾不了其他人,连皇子们都只能聚在一起自救,谁还去管那些臣子。 秦绾很无奈,之前她被唐少陵那一把推得有些远,加上她一个女子,既然不在刺客的行进路线上,也就没有人特意跑过来杀她,反而把她给遗忘了。 唐少陵抱着剑站在她身边,还很有兴趣地点评几个皇子的武功高低。 不得不说,要论武功,众皇子中最厉害的是李钧,然后居然是瘸了一条腿的李锴,李铎手里的武器就是吓人的,根本不敢往人身上招呼,十皇子还是个孩子。而李君息……他资质倒是比李钧更好,可十几年没有好的老师教导,就靠自己练能练出个什么名堂来? “你不出手就让开点。”秦绾拨开他。 “别啊,我这不是等你命令呢。”唐少陵赶紧道。 “把碍事的人给我扔开。”秦绾干脆道。 这场面如此混乱,主要还是挡路的人太多了点,反而给刺客提供了掩护。 “是。”唐少陵闻言,身形一闪,飞掠过去,顺手就抓住了晋国公的衣领,随手往边上一扔。 “啊~”乔安飞在半空中吓得一声惨叫,然而,直到双腿着地,却发现自己居然没死没伤的,不由得傻眼。 而唐少陵接二连三地把那些文臣扔出去的行为也证明了,顾宁依靠流水诀特性才能做到的事,他就靠着深厚的功力,同样能做得轻轻松松。 很快的,大殿中间就空出了一大块地方,不管是刺客还是皇家暗卫都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然而,唐少陵扔完那些文臣,居然就直接住了手,任凭那些皇子们继续苦逼地拼命。 秦绾翻了个白眼,阴阳扇一抬,架住了一柄将要刺到秦建云身上的刀,淡笑道,“父亲也歇歇吧。” “你行吗?”秦建云喘了口气,担忧道。 这些刺客,很强,而且明显是从各方召集起来的,每个人的武器、习惯都不相同,应付起来很麻烦。 “当然行,不过……请爹爹带这些大人去避一避吧,碍手碍脚。”秦绾微笑道。 看着她居然还笑得出来,秦建云没由来地心底一松,竟然觉得,刺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阴阳扇?”被秦绾震开的老头盯着她手里的扇子,阴森森地开口道,“原本老夫还以为,欧阳慧死了,世上再无阴阳扇,原来,还是有个传人的吗?” “慧师姐宰了阴山老魔,我却只能宰个赝品,说起来阴阳扇跟了我还比较吃亏?”秦绾歪了歪头。 “竖子找死!”老套顿时暴跳如雷地扑过去。 他是阴山老魔的师弟,一辈子被人拿来跟师兄比较,然后就得出一个结论——不如。好不容易师兄死了,还是死在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娃娃手里的,他也不知道是该愤怒还是该高兴,然而,眼前这个同样拿着阴阳扇的女子,居然叫他……阴山老魔的赝品?赝品你妹啊! 秦绾很淡定地退后了一步,把唐少陵推了过去。 “道义呢?朋友爱呢?”赶鸭子上架的唐少陵欲哭无泪。 阴山老魔的师弟虽然比不上他师兄,但也真心不弱,尤其还是直接被刺激出狂化状态的?要不要这么坑他! “本小姐从来没那玩意儿。”秦绾一挑眉,凉凉地说了一句,转身替皇家暗卫接手了两个刺客。 这些人里就属这个老头最难对付,尤其……秦绾觉得自己杀阴山老魔的时候九死一生,再次面对同样的武功路数会有心理阴影的,所以毫不愧疚地丢给了唐少陵。 另一边秦建云其实是想护送皇帝一起离开的,却被拒绝了。 “朕就在这里,看着那个逆子怎么来杀了朕!”皇帝愤怒道。 “陛下,太子殿下并不在这里。”秦建云无奈道。 “秦卿,你护送文臣到后殿暂避。”皇帝一副不容拒绝的模样。 “秦侯去吧,陛下在这里还更安全些。”一个看起来像是首领的暗卫说道。 “这……陛下保重,千万小心。”秦建云郑重地行礼,又看了一眼战场中的女儿,掩去了那一抹忧虑。 刺客显然是冲着皇帝和皇子们来的,对于那些官员倒是没有赶尽杀绝,只要没碍事,就放过不管。 眼看撤出去一大批人,大殿里一下子就宽敞了,在这种等级的刺客之下,侍卫就只有送菜的份,连插手都难,只能团团守在外围。 皇家暗卫现身的约有十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就是全部了,但用来压制那些刺客,却也足够了。 但是,秦绾的心情却很沉重,这一环扣一环的,猎宫的防御已经被一点点地撕扯开来,只要外面指挥战斗的人水准不太差,恐怕连今晚都未必能守住! 果然,内宫的战斗也影响到了外面的战局,至少声音越来越近了。 “嗤嗤——”猛然间,一阵破空声呼啸而来。 秦绾脸色一变,几乎是扑上了御座,一手抓住皇帝,一手推了一把苏青崖,吼道:“闪开!” 这个声音对她来说,实在是太熟悉了。 几乎是一瞬间,大殿的门窗千疮百孔,一排排的羽箭带着破空之声,闪耀的是冷酷的寒光。 虽然秦绾提醒得够快,但大殿中毕竟就这么点地方,掩体有限,还是有两个暗卫中箭,一死一伤,连刺客中也有个女子被射中了右臂,险些变成刺猬,好在有同伴拉了她一把。 “太子府箭阵果然名不虚传。”躲过一劫的皇帝面无表情地说道,也不知道是真的赞叹还是讽刺。 秦绾抹了把汗,莫名地有些心虚。 不过,这玩意儿的威力似乎是更大了,好像这一年里又有过改进? “丫头,你又救了朕一次了。”皇帝感叹道。 “陛下过奖了。”秦绾汗颜。 第一次被箭阵射死,第二次被箭阵威胁,其实,她这也算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吧? 有点讨厌的感觉。 “逆子!你给朕滚进来!”皇帝突然一声爆喝。 “父皇身边有高手在,儿臣可不敢就这么走进来呢。”隔了一会儿,还真听到外面传来李钰的声音。 “倒是真敢来啊。”秦绾一挑眉。 皇帝的表情却更加古怪,愤怒,失望,却诡异地带着一种悲喜难辨的复杂。 李钰这个人,一向是优柔寡断的,缺少一点魄力,然而,这一次的谋反中,他却表现出了惊人的魄力,尤其是放弃京城,亲自带着亲军翻越小燕山抢占猎宫的行为,都异常果决。 皇帝都恍惚觉得,若是李钰一直能表现出这等魄力来,他何必还要费尽心思想换个太子? 只可惜,李钰的魄力用的不是地方。 无论如何,东华也不能有一个谋反的太子,这场战斗,注定了无法和平收尾。 ------题外话------ 好吧,明天就要和渣男做个了断了╮(╯_╰)╭ ps:奖励名单已经出了,大家尽快去看公告章节哟! 第九十二章 峰回路转 “太子殿下有箭阵做后盾,难道还怕进来说说话嘛?”唐少陵嘲讽道。 大殿中的刺客和暗卫在箭雨来袭的时候各找掩体就已经分开了,唯一还在动手的也就剩下唐少陵和那个小老头了。他们武功最高,就算是在无差别攻击的箭阵中,也不忘往对方身上招呼。那小老头也没想到,唐少陵看起来一个温雅的翩翩公子,打起架来居然是这么疯的,一个不小心,就中了一箭,刚好射在小腿上,很影响轻功。 当然,唐少陵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手臂和脸颊都被羽箭擦过,留下两道不太深的血口子。 “竖子居然还敢分心?”小老头一爪子差点抓花他的脸,甚至,鼻端都能闻到那黑漆漆的指甲上那种腥甜的味道了。 “所以,你那个师兄到底怎么死的?说出来让本公子参详参详怎么弄死你啊!多卑鄙无耻的方法都行!”唐少陵是真的很郁闷,传闻中阴山老魔可比他的师弟厉害多了,可他打这个老头子都如此费劲,当年欧阳慧是怎么弄死阴山老魔的?虽然说,就是因为那一战的战果,欧阳慧才是高手榜第一,但唐少陵怎么想都不觉得欧阳慧的武功能高到那地步,绝对是用了什么卑鄙无耻的手段了吧! “啪!”御座之上丢下来一颗小丸子,落地起爆,顿时一股浓烟将他们两人一起包裹在内。 “苏青崖!你要连我一起弄死?”浓烟中,传出唐少陵的一声怒吼。 闻言,边上的人不管是刺客还是暗卫,下意识地都远离了那团浓烟。 没人忘记,神医苏青崖,医术通神,毒术……同样高绝,谁也不会觉得那团白雾是无害的。 “跟某人学的。”苏青崖淡淡地看了秦绾一眼。 秦绾摸摸鼻子,情知他说的是他把沈醉疏连同南宫廉一起毒的事,然而……她真的很想问一句,你真不是在报复唐少陵说的那句“卑鄙无耻”?毕竟,苏青崖,也是那个“卑鄙无耻的手段”之一。 “陛下,我出去看看。”秦绾说道。 “外面的箭阵?”皇帝有些迟疑。 “箭阵虽然厉害,但是很消耗箭支,他们翻山而来,身上能带多少箭?总不能见到一个人就万箭齐发的。”秦绾笑道。 “小心些。”皇帝点头许可了。 至于秦绾要投敌的问题,他是真没想过,别说秦建云还在这里,秦绾要是真投靠太子,刚刚只要反应稍慢一点,也许自己就已经死在乱箭之下了。 “陛下放心。”秦绾笑笑,大大方方地绕开中间那团诡异的凝而不散的浓烟,走出殿外。 黑暗里空空荡荡,只听到不远处的喊杀声。不过,可以想象,如今定然是有无数弓箭手拉弓上弦对准这里的。 秦绾只是勾了勾唇角,她在箭阵之下吃了一次亏,怎么可能上第二次同样的当?猎宫的演武场太过空旷,毫无遮掩,可这里却不一样。 宫室之内,其实并不是箭阵能发挥出威力的最佳场所。 “秦小姐。”黑暗中,正对着宫门的人群中,被簇拥在中间的几人,赫然是李钰和虞清秋,居然还有江涟漪。 “秦绾,你还不赶紧投降?乖乖地哀求本妃,说不定还能饶你一条小命!”江涟漪一脸得意地叫嚣。 “管好你家的狗。”秦绾只淡淡地看着李钰。 “咳咳。”李钰干咳了两声,也有些不悦地瞪了江涟漪一眼。 原本想着她能牵制江辙,所以才把人带上了,可果然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江涟漪一愣,但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终于还是没说下去,只是看着秦绾的眼神充满了幸灾乐祸的恶意和快意。 “虞先生好本事。”秦绾嫣然一笑道,“隐宗的人其实也是来迷惑我的吧?那个时候,殿下和先生,应该已经在小燕山了。” “不错。”虞清秋也不否认,只问道,“小姐以为,这局棋……下得如何?” “没到终局,谁知道呢。”秦绾一耸肩,“还是说,虞先生对于当初那局没下完的棋局,竟然如此惦念?” “有一个好对手,自然是惦念的。”虞清秋坦然道。 “那么,先生是想让我做什么呢?”秦绾笑着问道,“挟持陛下……果然也是个借口吧?” “在下想要小姐一道口令,当然,若是能拿到兵符就更好了。”虞清秋也不卖关子,直言道,“调京畿大营入京,压制皇城。” “你不放心雍州军。”秦绾一针见血道。 “确实。”虞清秋坦然道,“目前京城无主,比起雍州军,其实在下更想信任京畿大营一些。” “虞清秋!雍州军是我爹爹的人,你不相信,反而相信秦绾这个贱人?”江涟漪尖锐地吼道。 秦绾眼中寒光一闪,指尖一动,一枚铜钱射了出去。 “啊!”江涟漪一声尖叫,嘴唇到下巴出现了一条血淋淋的口子。 虽然只是普通的铜钱,并不是磨锋利的那种铜钱镖,不过在秦绾手中使来,并没有什么大的区别,反而因为边缘不够锋利,使得伤口也割裂得不平整,极有可能是要留疤了。 “本小姐特别不喜欢那两个字,要小心……祸从口出啊。”秦绾弹了弹指尖,笑得既温柔又甜蜜。 “你!”江涟漪捂着剧痛的脸,嘴唇一动,“贱人”两个已经到了嘴边的字终于还是咽了回去。 “郡主意下如何?”李钰并没有为江涟漪出头的意思,眼中反而闪过一抹厌恶,“当然,郡主要是能说服皇叔祖,之前的条件一样作数。” “摄政王……太子殿下倒是好大的手笔。”秦绾道。 “孤对自己人一向大方,和父皇可不一样。”李钰自信满满道。 “殿下最近,不做噩梦了?”秦绾忽然说了一句。 “……”李钰黑线了。 能不提噩梦吗?何况……太医都只说他心绪不宁,秦绾怎么知道他夜夜被噩梦缠身的? “不做噩梦,挺好的。”秦绾微笑。 甜梦香如果失效了,那只有一个理由,就是……那段记忆已经不是李钰最深刻的记忆了。无论爱恨,眼前的这个男人,是真的想把她从记忆中删除了呢,不过,这怎么可以? 李钰,怎么能不记住欧阳慧呢?要是忘记了,她不介意……再一次帮他想起来的。 “秦小姐,时间宝贵,我们就不绕圈子了吧?”虞清秋淡笑道。 秦绾左右看看,很无所谓道:“要是我不答应,是不是……也打算把我也乱箭穿心?” “师姐妹一个死法也挺好的。”江涟漪说道。只是,因为嘴巴受伤,说出的音节不免有些怪异。 “你闭嘴!”李钰怒道。要不是看在她姓江的份上,真想掐死她! 随即,他又想起了自己和江辙的交换条件——立江涟漪为皇后,立江涟漪之子为太子,实在是太让人蛋疼了!立这个女人做皇后,东华不被其他三国笑掉大牙?更别提太子……他现在连被江涟漪近身都觉得浑身不舒服,要怎么跟她弄出个孩子来?每次都用药吗? 所以,虞清秋提出的不能让江辙一家独大,必须拉宁王和秦绾入伙以为制衡的建议后,李钰立刻深以为然,等他登上了帝位,第一件事绝对是要除掉江辙! 而现在,他只能一遍遍在心里告诫自己,江涟漪还有用,不能杀…… “太子殿下要是管不好自己家养的东西,就别带出来丢人现眼了。”秦绾慢慢地说道。 “抱歉,家教不严。”李钰皮笑肉不笑地道。 第一个是江辙,然后就该轮到李暄了,难道他真会蠢得交出摄政王的位置吗?而没有了宁王府撑腰的秦绾算什么,还不是可以随便捏死的存在? 可惜虞清秋听不见他的心声,要不然绝对要制止他的找死行为。 没有宁王府的支持,或许秦绾在朝堂上的影响力有限,但是,只要墨临渊一天没死,就没有人可以动秦绾! 欧阳慧还能用不知者不罪来辩解,但秦绾是真正的无名主啊,敢对她下手,有没有考虑过武神不计性命一怒之下,灭了东华皇族都不是难事。 江涟漪也不满,明明是江家支持李钰的,凭什么她还要对秦绾这个贱人如此客气? 尤其,她的脸……千万不要留疤啊。 “秦小姐,我们恐怕没有那么多时间。”虞清秋微笑道。 “真可惜。”秦绾看了他一会儿,却叹息了一声。 “可惜什么?”虞清秋一怔。 “这两天,虞先生做了很多事吧?”秦绾道。 虞清秋微微皱眉,没有说话,但心里却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也是,到底是起兵谋反的大事,太子府的幕僚又太多草包,事事都要先生亲力亲为……想必消耗的心血真不少。”秦绾啧啧两声,再看着他的眼神已经充满了一种同情。 “在下身为谋士,便当尽责。”虞清秋垂下了眼帘,淡然道。 “尽责么?”秦绾一笑,心里明白,虽然只是很简单的两个字,但这人却是认真的。 “你究竟想说什么?”李钰不耐烦道。 “虞先生,我记得当初医宗的前任宗主蔺长林给了你三颗回元夺天丹,你吃了几颗了?”秦绾突然道。 虞清秋一愣,猛地脸色一白,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只是却没摸到任何硬物。 是了,丹药都吃完了,空瓶子自然也不需要了。 “太子殿下,你都把你的谋士逼到油尽灯枯了还不自知?”秦绾凉凉地说了一句。 “先生?”李钰也一惊。他确实觉得虞清秋这两天的精神好得出奇,明明之前还病得起不来身的,不过,他也觉得是有一件大事在心里支撑的关系,没想到却是药物堆出来的吗? “殿下放心。”虞清秋淡然道,“回元夺天丹并非虎狼之药,而是救命的,对身体并无害处,只是,等事了之后,怕是要好好调养几个月了。” 这也是他需要秦绾的原因,宫变事成,江辙就掌握了太多的权利,而他就算不死,元气大伤之下,短期之内必定不能理事。若是不能找个合格的谋士接替自己,李钰绝对斗不过江辙,没准最后要为人作嫁。 李钰闻言,这才松了口气。只要能调养就好,皇家最不缺的就是各种珍贵药材。 “秦小姐。”虞清秋抬起头,一脸诚恳地道,“你也是知道星宗预言的人,就该明白,东华的内耗,越小越好。我们还有很多能做的事。” “这话说得好。”秦绾浅浅一笑,正要说什么,远处却飞掠过来一道身影让她开了口,“自己人。” 李钰一怔,那声“放箭”就没喊出口。 秦绾不禁翻了个白眼,她以前怎么就看上李钰这个蠢货了?虽然她说了声“自己人”,可连她自己,也没确定是李钰的自己人吧?要是是个刺客,还要不要命了? 虞清秋的脸也黑了一下,不过看清了来人之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郡主。”顾宁警惕地看着李钰一行人。 “外宫失守了?”秦绾了然。 “郡主恕罪。”顾宁一脸的惭愧。 “失守就失守吧,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有什么罪。”秦绾一耸肩。 “……”顾宁无语,这话听起来怎么就这么奇怪呢。 “找我有事?”秦绾一看就知道,他是特地来找自己的。 “有人让我把这个转交给郡主。”顾宁拿出两张纸,困惑道,“只是,我看不懂是什么意思。” “哦?”秦绾随手接过来,然而,目光落在纸上,瞬间凝固。 第一张纸上只有八个字:癸亥丙辰戊子庚申 那是……她的生辰八字,不是秦绾的,是欧阳慧的! 这世上,怎么还会有人知道欧阳慧的生辰八字?更重要的是,谁会把欧阳慧的生辰八字拿给她? 心里想着,手下的动作却没有停顿,迅速翻开另一张纸。 第二张纸上的字就多了,然而,秦绾死死盯着那字迹,目光中的火焰几乎能让纸张燃烧起来。 纸上的文章字句优美,辞藻华丽,就算秦绾对这种骈文看得半懂不懂,也能感觉到其中的情感深刻,让人读之潸然泪下。 这是一篇祭文,是父亲写给早逝的女儿的祭文。 最重要的是,若是不看其他,只看其中一角,无论是文字还是笔迹,都和欧阳慧坟前那一块未曾烧尽的碎片一模一样。 这一刻,秦绾觉得自己的手都微微颤抖了。 一直以来,她的身世,师父也就是从她的母亲那一边去追寻,而她的父亲实在没有一点儿线索。可是,这两张纸分明告诉了她,她的父亲知道世间有一个叫欧阳慧的女儿存在,而且……一直在背后默默关注着,从未远离。 “郡主,你没事吧?”顾宁有些不安。 秦绾的脸色实在太奇怪了,不会是……这两张纸上藏着什么他没有发现的陷阱吧? “给你纸条的人在哪里?”秦绾厉声道。 “战场太混乱了,他又穿着禁军的服饰,混入人群中后实在难以找到。”顾宁摇了摇头。 秦绾的心思迅速翻页,这个时候让顾宁给她送来这东西,肯定不会是单纯乱她心神的,这是信物,能取信于她的最便捷的信物,所以……在哪里? 然而,没过一会儿,她就忍不住自嘲地一笑。 如此简单的问题,她居然还用思考在哪里?自然……只有那里了。 “我出去一下,不用管我。”秦绾丢下一句话就走。 “郡主,你不管了?”顾宁目瞪口呆。这边太子在谋反逼宫啊,可不是过家家,但这个时候说……出去一趟? “关我屁事!”秦绾冷哼。 对她来说,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比这两张纸的主人更重要,如果这真是人家引她出去的手段,她——也认了! 至于皇帝和太子谁输谁赢……秦绾并不是太关心。虽然说,私心里她比较偏向皇帝,毕竟这个皇帝对她还不错,就是整天想要防备着李暄不太好,但是,万一李钰赢了,反正只要李暄不死,大不了她帮他再拉一支军队打回来清君侧。 当然,要是打个两败俱伤也没关系,她不介意在后面捡便宜的。 “秦小姐!”虞清秋叫了一声。 “你要是真能登基,我帮你对付江辙。”秦绾只留下一句话,却直指中心。 李钰瞬间黑了脸,在对上江涟漪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就更加觉得头疼了。 虽然目的是这个,但你能不能委婉一点! “郡主!”顾宁想了想,干脆追了上去。 反正他也不想进去跟大家说,长乐郡主有点私事要办,先行离开了,你们先慢慢打着——找死呢这是! 他是郡主的护卫,还是去行使本职,保护郡主得了。 “先生,这是?”李钰也看得张口结舌了。 还真……就这么走了? “不是挺好的?”虞清秋随意道,“没有秦曦,陛下身边不但少了个绝世高手,而且……里面的苏青崖不会尽力,那位姓唐的西秦侠客也不会再跟我们为难,可以说,内宫的防御下降了一大截。” “可是……”李钰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我以为那个贱……秦绾对皇帝有多忠心呢,也不过如此。”江涟漪冷笑道。 “秦曦要择主,也不会选择陛下那么一个将死之人的。”虞清秋摇头。 “那……皇叔祖?”李钰有些担心。 “宁王殿下没有图谋皇位的野心,若是能用,还是可以留的。”虞清秋轻叹道,“陛下对皇亲和功臣的压制太狠,宁亲王和凌元帅都被拘留在京城,禁军统领空置多年,都是弊端。” “孤知道了。”李钰点点头。 虞清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真的知道了就好了…… 要说帝王资质,李钰真的一般,只是,也没得挑了啊。 大殿之内,却是另一个气氛。 虽说,在暗卫的拼命之下,刺客大多是死的死,逃的逃,只剩下了唐少陵和那个小老头还在打。 时间久了,两人也终于知道了苏青崖弄出的那一团浓烟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了。 其实……那东西连毒都算不上,就是很普通的迷烟而已!顶多,就是比一般的迷烟不容易散去。 “好困啊……”唐少陵睁大眼睛瞪着交手的人。 苏青崖的迷烟当然效果极好,他们俩都是用深厚的内功撑着才能保持清醒,却依然免不了意识深处那一阵阵涌来的睡意。在这种情况下打架,不管多强的高手,看起来都像是喝醉了酒一般,摇摇晃晃。 “我说,你们就不会帮个忙吗?暗卫还讲江湖规矩?”苏青崖实在不耐烦了。 “可是,迷烟……”一个暗卫犹豫道。虽然迷烟凝聚不散,没有波及到旁人,但他们要是主动靠上去,不是一样的下场?何况他们的功力可都不如那两位,很有可能帮倒忙啊。 “闭着呼吸会吧?坚持半柱香没问题,一会儿喝杯冷水就好。”苏青崖没好气道。 暗卫也没想到他的迷烟看起来那么诡异,解法却如此简单,顿时一拥而上。 “解药!”得了空的唐少陵终于能退出迷烟的范围,迷茫的眼睛瞪着苏青崖的方向,一脸的气急败坏。 边上的李君息记着苏青崖说的话,赶紧递给他一杯冷茶。 唐少陵看都没看给他端茶递水的人是谁,接过来一饮而尽。随着冰凉的液体入喉,脑子也一下子清醒起来,随即把茶杯随手一扔,直接从屋顶那个被刺客打穿的洞里跳了出去:“我去找曦,她要是掉根汗毛,就是皇帝我也跟你没完啊!” 最后几个字已经是从很远的地方送过来的了。 李钰显然也听到了他的喊话,没有下令发动箭阵,其他人可拦不住唐少陵那样的高手。 大殿中的人面面相觑不已,尤其是想拉拢一下这个高手却被无视了个彻底的李君息,脸色尤其难看。 不过,被唐少陵一提醒,众人才发现,说出去看看的秦绾,似乎出去得太久了。 “不会出什么事吧?”李君息说道。 不得不承认,明明是个女人,可她的存在,居然能让人有一种诡异的安心感。 苏青崖微微皱眉。 没有任何示警或是解释,秦绾并不是如此不负责任的人,如果她回不来,那一定是突发状况。但最诡异的是唐少陵,他的离开太果断,连方向都没犹豫一下,他怎么会知道秦绾现在在哪里的? “轰!”就在这时,大殿猛地一震。 仅存的侍卫赶紧严阵以待。 “屋顶也要守住。”苏青崖说了一句。 “苏大夫不如也去后殿避一避?”皇帝温和地道。 太子就算逼宫,可皇帝和所有的皇子都在这里了,真不至于连后殿的女眷文臣都赶尽杀绝,后殿,比这里安全很多。 “不必。”苏青崖摇了摇头,又道,“李钰不敢杀我。” “这么有把握?”皇帝惊讶道。 “曦还活着。”苏青崖淡然道。 “生死之交啊。”皇帝叹了口气。 殿外的喊杀声还在继续,每一分钟都过得无比缓慢。只是,越来越近的声音也预示着,这场战斗的结果并不乐观。 “轰隆!”原本就被箭阵射得千疮百孔的殿门终于被撞开了。 “儿臣给父皇请安。”李钰终于在亲兵的护卫下出现在门口。 “你很好!”皇帝缓缓地站起身来。 李钰下意识地心神一颤,但立刻就回过神来,现在,他才是胜利者! “父皇,成王败寇,这个道理是您教给儿臣的。”李钰昂然道。 “你这叛逆没资格跟皇祖父说话。”李君息挡在他面前,一脸的无畏。 “君息,你可得叫孤一声三皇叔,长辈说话,哪有你的份?让开!”李钰不屑道。 “本王一息尚存,就绝不容你过去!”李君息道。 “说得不错。”李锴点点头。不管之前有什么仇怨,可现在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蚱蜢,自然要统一战线。 “既然如此,那你可以去死了。”李钰道。 “什……啊!”李君息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觉得胸口一痛,随即一低头,就看见了自己前胸冒出来一截刀尖。 “第一个。”李钰笑道。 “呯!”李君息的尸体倒在地上,脸上还残留着那种震惊的神色。 杀了他的黑衣蒙面人很淡定地收了剑,回到李钰身后。 “你……”皇帝指着李钰,脸色变幻不定。 大殿中一片死寂。 李君息怎么说都是皇长孙,是诚肃亲王唯一的遗孤,更是皇帝中意的继承人候选,就这么一句话而已,说杀就杀了? 东华皇族很少会处死,就连先帝时有位同样谋逆的皇子,兵变失败后,也就落了个圈禁终身的下场,至少留了条性命的。 “还有谁,要挡孤的路?”李钰问道。 原本跟他最不对付的李锴直觉就要回嘴,但看了一眼李君息的尸体,不由得心底寒气直冒。 见所有人都避开了自己的眼神,李钰这才满意了。 “你简直疯了!”皇帝好不容易才喘了一口气。 “是,我是疯了!”李钰脸上抽了抽,狰狞地道,“父皇,我好不容易才坐上太子的位置,才不到一年,父皇就想着废太子,儿臣……怎么也不能坐以待毙吧?” “朕什么时候说过要废太子!”皇帝怒道。 “那他是什么意思?”李钰一指李君息的尸体冷笑。 皇帝默然不语。 这段日子他虽然很不满李钰,但要说废太子,还没下这个决心,毕竟国储更替会动摇社稷。而带着李君息调教,一方面是想刺激一下李钰不再浑浑噩噩,另一方面确实也有多个选择的意思。但是他也明白,现在再说这些话,李钰也只会当他是狡辩,不会相信的。 “可是三哥,肃郡王也死了,你……收手吧?”出人意料的是,开口的并不是平日和李钰一个鼻孔出气的李钧,而是最胆小懦弱的李铎。 “收手?”李钰一声狞笑,狠厉地道,“逼宫谋反,还有退路吗?” “这……”李铎下意识地去看皇帝。 “殿下冷静。”虞清秋轻声提醒了一句。 “孤很冷静。”李钰的目光转过去,温和得让人寒毛直竖,“今天,在这里的人,每一个,都别想逃……” “逆子!你真要把你的兄弟赶尽杀绝不成?钧儿还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弟弟!”皇帝怒道。 “九弟自然是不用死的。”李钰笑了笑,又道,“不如……从父皇开始……可好?” “混账!”皇帝整个人晃了晃,竟然直接晕了过去。 苏青崖一把抓住皇帝放在龙椅上,微微皱眉,果然是受的刺激太多了,扎针大概也不管用了吧。 “父皇怎么样?”李锴问道。 “还有气。”苏青崖搭过脉,在看着李钰的眼神也有几分不悦,“从他开始……是气死吗?” “苏青崖!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李钰黑了脸。 “不然,太子殿下,您……试试?”柔美的声音却是从后面传来的。 第九十三章 身世 “你?”李钰回头,脸色有点不好看。 秦绾慢慢地走进来,脸上带着一丝浅浅的笑容,步履从容,仿佛这里正在进行的不是一场宫变,而是盛宴。 虞清秋微微皱眉。 不过是两个多时辰的事而已,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秦绾有什么地方变了,明明还是这张脸,这身打扮,或者,变的是那种气质上的东西吧。 从前的欧阳慧锋芒毕露,宛如一把出鞘的宝剑,而秦绾就像是剑在鞘中,含而不露,却依旧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她的不凡。 可是,如今的秦绾,收敛起了所有的气势,温润得如同一口深潭,清澈,却深不见底,表面波澜不惊,下面却隐藏着无数暗流旋涡。 这个女子,在短短的几个时辰间,从内到外,蜕变得如此彻底。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是我。”秦绾微微一笑,旁若无人地从他们身边走过。 李钰忽然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现在外面应该是他的亲卫军占了绝对上风,还有箭阵守候,就算拦不住秦绾,也不至于让她长驱直入连个来通报一声的人都没有? “郡主,你这是?”李锴也警惕地看着她,显然也想到了,秦绾进来的方式不正常。 “陛下怎么样?”秦绾旁若无人地问道。 “不好说。”苏青崖恹恹地打不起精神,“跟他说过很多次冷静冷静,不过看起来,就算现在还没断气也快了,气死的。” “……”众人都无语了,冷静?这会儿还能保持冷静的是神仙了,何况他们的这位父皇从来不是好脾气的主。 “不知道郡主决定好了帮哪边没有?”李钰问道。 这话一出,不只是皇子了,连暗卫都警惕地看着秦绾。 “陛下对我不错,至少不能让他被你气死了。”秦绾摇摇头,“而且,他死了我会很麻烦的。” “那么,其他皇子呢?”李钰笑道。 “我一个郡主,一个女子,难道指望我保护这些皇子皇孙?”秦绾一脸无辜地扫视了一圈和李钰等人对峙的暗卫。 “长乐郡主武功高强,还请出手助我等一臂之力。”暗卫首领艰难地说道。 说实话,皇家暗卫传承至今,自有傲气,让他们低头向一个小姑娘求助,自己都觉得屈辱,可惜,形势比人强。 “一臂之力啊……”秦绾笑笑,从衣袖里抽出阴阳扇打开,遮住了半张脸庞。 下一刻,她就动了。 “啊~”大殿中惨叫声连成了一片。 虞清秋浑身一震,惊骇地发现,如果刚刚的秦绾是平静无波的潭水,那在她出手的那一刻,就变成了山崩海啸!她不仅仅是能将自己的气势收放自如那么简单,是整个境界都跨越了一大步。 暗卫对秦绾虽然有警惕,但明显那点儿警惕不够——毕竟秦绾之前救过皇帝。所以,这点儿轻忽就成了致命伤。 直到十几个暗卫除了那首领躲过了致命伤,其他一瞬毙命,李锴才反应过来,一声尖叫:“秦绾!你要和李钰一起谋逆犯上不成!” “哪里,我可是不会伤害陛下的。”秦绾抖落阴阳扇上的血珠,嫣然一笑。 “多谢郡主。”李钰一拱手。很显然,在他看来,秦绾诛杀皇家暗卫的行为就是向他投诚了,至于不伤害皇帝……老头子本来就快死了,若是能拿到禅位诏书,病死总比让他背上弑父弑君的恶名强。 何况,皇帝醒不醒得过来还两说。 “不用着急谢,不然,一会儿想吞回去也不太容易的。”秦绾认真道。 “嗯?”李钰茫然。吞回去?什么意思? “太子殿下不觉得,外面太安静了点吗?”秦绾好心提醒道。 李钰一怔,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刚刚外面还有喊杀声的,这会儿倒是完全安静了下来,可若是战斗结束,至少方少琪应该过来报告一声? “郡主看起来知道些什么。”虞清秋缓缓地开口道。 之前他还觉得七成的局势都在自己掌控之中,剩下三成名叫“江辙”的变数,至少也要事毕之后才会发作,可秦绾这一次出现,他就有种预感,好像有什么东西已经脱离了掌控。 “比起这个,殿下是不是还有未完成的事?”秦绾问道。 “确实。”李钰抬头,从李锴和李铎身上一一扫过。 “李钰,你想要把皇族都杀完不成?”李锴喝道。只是那声音一听就是色厉内荏。 “怎么会杀完呢?”李钰一脸诚恳道,“外面还有二哥在,十弟和十一弟也不在这里,九弟……孤自然不会动的。” 李锴的脸色很难看。 李铭那绝对已经和李钰狼狈为奸了,李钧一向是李钰的死忠,不反戈一击就好了,剩下两个毛孩子,十一皇子还和尹淑妃关在一起,十皇子年幼,刚刚也被秦建云带去后殿暂避了,所以说到底,李钰要杀的,也就是他和李铎两兄弟吗? “殿下,请稍等一下。”虞清秋皱眉道。 “殿下你还等什么?杀了他们,你就是皇帝了!”然后,我就是皇后!江涟漪抢着开口。 “咳咳咳……”虞清秋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脸色有些苍白。 就算是最后一粒回元夺天丹,也经不起他这般消耗。 “先生稍等,孤马上结束了这一切,你就可以好好调养了。”李钰道。 “等……咳咳咳……”虞清秋直觉感到一丝不妙,但偏偏这个时候病情发作起来,让他一时说不出口。 “扶着先生到边上休息,这里血腥味太重了。”李钰挥手道。 “是。”两个侍卫赶紧扶着无力的虞清秋到殿门口通风的地方去。 “杀!”李钰转头,干脆利落地吩咐。 “你敢!”李锴吼道。 暗卫都死在秦绾手下,剩下的几个侍卫,绝对不是李钰手下高手的对手,而外面诡异的安静,也绝不可能是凌子霄击退了李钰的军队,所以,他们现在是真的背水一战了。然而,就算绝望,他也要拼一拼,总没有束手就擒的道理。凌从威那里还有三千军队,算算时间,也应该到了,只要那三千军队没有叛乱,还是可以争一争的,所以,不能放弃! 然而,下一刻,他就感觉到了李君息的那种惊诧、愤怒和绝望…… “九弟你!”李铎惊骇地看着身边的李钧一剑就从李锴后心刺入,手脚都发软了。 “废物!”李钧的脸色很阴沉,拔剑的时候,几滴鲜血溅到了脸上,让他显得更加狰狞。 “不愧是孤的亲兄弟。”李钰满意地笑道。 他对李钧还是有感情的,何况李钧这些年一直都毫无二心地支持着自己,虽然最近的性情有点古怪,但他也相信李钧的忠心是没有问题的。要真把兄弟都杀光了也不好看,留下李钧也不错。 “呵呵。”李钧一挑眉,转头看着李铎。 “你、你……父皇不会放过你们的!”李铎一边后退一边说道。 仅剩的几个侍卫团团守护在他身侧,却都是一副绝望的神色。 “你们……谁杀了七皇子,孤便饶恕了他的罪过。”李钰忽然道。 侍卫们都楞了一下,随即面面相觑。 “你们!你们都要犯上作乱吗!”李铎惊恐道。 他的武功本就平平,比侍卫都不如,再加上前阵子放血还落了个晕血的毛病,现在连站着都是腿发软的。 “殿下,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一个侍卫狰狞地道。 于是,最悲剧的一个皇子,居然是被自己的侍卫乱刀砍死的。 “人性。”看完一场闹剧的苏青崖一声冷嗤。 “你倒是真不怕被灭口。”秦绾无奈道。 “有你在,我怕什么。”苏青崖面无表情。反正,于公于私,秦绾都不可能让他牺牲,那自然是乐得看戏。 “很好,带着父皇,我们回京城吧。”李钰说道,“肃郡王和安郡王联手发动叛乱,平郡王胁从,如今首恶已诛,余者概不追究。” “回京城?殿下以为,京城现在是属于谁的?”秦绾却笑道。 “当然是孤的。”李钰一愣,随即答道。 虽说他将亲卫军带出了京城,可京城的一万禁军被缴械关押了起来,大内侍卫退守皇城有余,反攻却无能为力。毕竟,站在他这边的官员世家亲卫,加上李铭提供的部分人手,拉起来也是一支足有数千人的军队,虽然杂乱了些,可人数上却不少,要是他败了可能会有风险,可他既然大胜而归,那么,那些浮动的人心也该安定下来了。 “未必见得吧?”秦绾笑眯眯地道。 “那郡主以为……京城是谁的?”李钰沉下了声音。不得不说,男人是需要历练的,经历过这场谋反宫变之后的李钰,身上明显带有了一股王霸之气,不像是从前的温和。 “当然是,我的!”秦绾挑眉,一句话掷地有声。 “……”李钰无言,事实上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复这句话。 “你的?”江涟漪一声尖笑,嘲讽道,“秦绾,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是我们太子殿下大发慈悲接受了你的投诚,识相的,还不赶紧过来给殿下磕头赔罪?” “闭嘴。”李钰训斥了一句,不过,却没有之前的怒意。 很显然,他虽然不认为秦绾要向他磕头赔罪的地步,但对于秦绾是向他投诚这一点却是认同的。 从前是同盟,自然是平等关系,但今后,可就是臣属了,秦绾依旧是这样的态度也让他有点不满了。 “殿下是不是弄错什么了?”秦绾却一脸的惊讶。 “嗯?”李钰一怔。 “我可从未说过,是站在殿下您这一边的啊。”秦绾漫声说道。 “你杀了父皇的暗卫,就算现在父皇醒过来,难道会不把你算作孤的同党?”李钰嘲笑着,顺手指了指一地的尸体。 “暗卫是刺客杀的,皇子们都是殿下杀的,跟本小姐有关系嘛?”秦绾笑道。 “长乐郡主是当我们都是死人了?”李钧提着带血的剑走过来。 “是。”秦绾居然点点头。 “你说什么?”李钧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在那之前,有样礼物送给太子殿下哦。”秦绾说着,清脆地拍了拍手。 “啪!”屋顶的破洞里丢下一个圆滚滚的东西。 因为位置的关系,江涟漪下意识地一伸手,接了个正着—— “啊~”凄厉的惨叫声顿时让站得最近的李钰耳朵嗡嗡直叫。 “呯!”江涟漪远远地将那东西扔了出去,脸上简直面无人色,“人、人头!” 那人头被丢到了李钧脚下,虽然面上有些血污,但并不妨碍他认出这人的身份……攻打猎宫的亲卫军统领方少琪。 李钰顿时变了脸。 方少琪死了?谁杀的?如果方少琪死了,那外面诡异的寂静又是怎么回事?亲卫军不可能在首领被杀后还如此平静。 至少,总该有个来报告的人吧! “下来。”秦绾道。 “哦。”一条人影飞身而下,赫然是唐少陵。 “怎么是你?顾宁呢?”秦绾皱眉。 “是我你就这么嫌弃嘛?”唐少陵鼓着一张包子脸,整个人几乎都压在了她肩膀上。 秦绾瞥了他一眼,给他一个“我就是嫌弃你”的眼神。 苏青崖挑眉,忽然觉得有点诡异。 秦绾……明明她是最不喜欢被人近身的了,尤其还是个不太熟悉的男人,可她居然没把唐少陵扔下去?这个唐少陵,该不会是李暄易容的吧!不对,这种变态怎么可能是哪个冰山面瘫王爷扮的! “原来,郡主是另有新欢了?”李钧只看了一眼方少琪的人头就不在意了。 “对,我就是她的新欢,王爷你真有眼光。”唐少陵笑眯眯地点头道,“本来打算让你千刀万剐的,看在你眼光这么好的份上,换成五马分尸怎么样?” 说着,他还抱着秦绾蹭了蹭。 “你给我滚!”秦绾终于彻底黑了脸,一个肘击把人揍得弯下腰去,半天起不来。 “我才不滚,我要保护绾绾!”唐少陵抱着肚子理直气壮道。 “再叫我这么肉麻的称呼我再揍你啊!”秦绾怒道。 “绾绾挺好听的呀。”唐少陵嘀咕道。 “……”苏青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才几个时辰不见,全都性情大变了?至少,从秦绾身上,已经没有了那种对唐少陵的戒备。 更加不客气,但却也是真正的亲近了。 “别装疯卖傻!”李钰咬牙道,“秦绾,你做了什么?” “其实……我什么都没做来着。”秦绾一摊手,表示自己其实很无辜。 “就算你派高手杀了方少琪,也不可能这么快平定猎宫。”李钰对自己的亲卫还是很信任的,何况,逼宫造反,绝对是死路一条,哪有人会投降呢。再加上倒戈的禁军,他兵力占上风,凌子霄就算是杀,也没杀那么快,更别提,布置在大殿外面的箭阵了。 “所以说,我什么都没做啊。”秦绾叹了口气,怜悯地看着他,“早就跟你说过了,不要和自己控制不了的人做交易,那是与虎谋皮,不过,你从来没有听进去过。” “你……”李钰震住。 倒不是秦绾说的这句话本身有什么问题,而是……这句话,是几年前欧阳慧对她说过的!当时他还很天真地想和李锴结盟对付李铭来着。秦绾……怎么会知道的,而且,还是用这种口吻说出来? “秦小姐,雍州军……是否在京城?”虞清秋忽然开口道。 “不可能!雍州军要拖住宁王的禁军,怎么会在京城!”不等秦绾开口,李钰已经脱口而出。 “如果出现变数,那变数一定是在江辙那里。”虞清秋断然道。 “啪、啪、啪。”话音未落,殿外却传来清脆的鼓掌声。 “谁?”李钰喝道。 “原本觉得圣山智宗也是一代不如一代,不过你还算是个能挽救一下的,只可惜……命太短。”随着一个清冷的声音,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来。 秦绾眼中泛起一丝暖意,神色间却带了些恍惚。几个时辰前的一幕依旧历历在目—— · 离开猎宫后,秦绾的目的地很简单,那就是欧阳慧的墓地。 那个地方距离猎宫并不算很远,尤其她一个人施展轻功,常人过不去的地方都难不倒她,一路抄捷径,速度就更快了,甚至……顾宁都觉得快跟不上她了,也幸亏她走的是一条直线,当中并没有什么岔路。 轻飘飘地落地,秦绾吐出一口气,抬头,果然发现了被挖开的坟墓前,背对着她站着一个人,只是身上披着一件连帽的黑色斗篷,连身形都看不清楚。 一瞬间,秦绾忽然感觉到一丝恐惧。 一直追寻的真相就在眼前了,可她却失去了上前揭开的勇气。 就算……眼前的这个人是她的父亲又如何?终究,也只是个陌生人而已。 从前没有机会,将来没有理由,永远,只能是陌生人而已。 “郡主?”顾宁终于追了上来,擦了把汗。 “没事,我们回去吧。”秦绾一声低叹,转身。 “啊?”顾宁很茫然。 难道秦绾莫名其妙从猎宫赶到这里来,不是为了见这个古怪的黑衣人的?既然见到了,为什么一句话不说,又要走呢? 然而,他的目光从黑衣人身上一偏,落在边上的墓碑上,不由得僵住。 欧阳慧之墓?是他知道的那个欧阳慧吗?原来……她葬在这里……不对,这墓**都被人挖开了,棺材都掀开了,谁那么大仇,连个死人都不放过? “你就打算走了?”黑衣人忽然开口道。 秦绾微微一愣,脚步不由得停了下来。这个声音,有点耳熟啊。 清冷如万年冰雪,清澈剔透,如此有特色的声音,听过一次就不该忘记。 “你身边的那位少年,如果不想吓到人,就让他走远些吧。”黑衣人又道。 “你想做什么?”顾宁按着剑,警惕地看着他。 “没事的。”秦绾按住了他,微一沉吟,开口道,“去帮我把风吧,任何人都不要靠近。” 顾宁迟疑了一下,不过看到她那复杂难言的表情,还是咽下了疑惑,点点头,走得远了些。 能看见他们的距离,但若是不动用内力偷听,不可能听见他们的谈话。他很清楚自己还不到让秦绾无条件信任他的地步,也不会伤心难过什么的,感情也好,信任也好,都是慢慢培养出来的。要是秦绾能盲目信任一个认识不到几个月,都没见过几次的人,他才该失望了。 “过来。”黑衣人说道。 秦绾想拒绝,但双腿却像是背叛了她的意识似的,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黑衣人放下了斗篷的兜帽,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清隽而熟悉的容颜。 “丞相大人倒是有兴致,半夜来扫墓。”秦绾勾了勾唇角,却发现自己完全笑不出来。 “坐。”江辙指指地面,自己也毫不在意地席地坐了下来。 秦绾这才发现,墓前居然还放了一壶酒,两个酒杯,以及……桂花糕。 “我又不能吃了你。”江辙一声哂笑道,“坐下,听老人家讲讲过去的故事吧。” 秦绾想了想,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莫名地有几分心虚。 “你是我的女儿,你娘名叫欧阳燕,想必她的生平你已经查得差不多了。”江辙一边说着,一边拿起酒壶倒酒。 就这第一句话,就差点没让秦绾直接跳起来,好不容易才压抑住自己,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有什么奇怪的?就算你换了个壳子,可是哪个当爹的认不出自己的女儿?”江辙推了一杯酒给她,想了想,又道,“对了,秦建云那样的爹是例外。” “你……”秦绾的脑子里乱糟糟的,好久才冒出一句,“你就不吃惊吗?” “知道的时候是挺吃惊的。”江辙坦然点头,却又道,“不过,借尸还魂也好,别的什么都好,你活着,总比死了好,难道换个壳子,你就不是慧儿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秦绾道。 “你大概不知道,我一直有派人守着你的墓吧?那人告诉我你挖坟时的反应,再看看从慧儿死后,秦家大小姐崛起的时间,我就怀疑了,等到见到本人……”江辙慢慢喝完一杯酒,才接着说道,“李钰眼睛是瞎的吗?你除了容貌身份变了,其他无论哪方面都和慧儿一模一样。” 秦绾无言,确实,重生之后,她从未掩饰过自己的能力和性格,所以,只是因为李钰根本没把她放在心上,才连如此明显的特征都看不出来? “你放心,今晚的事不会有差错,你在一边看戏便是。”江辙把她的沉默当成了担忧。 “你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唆使李钰谋反?”秦绾很肯定,没有江辙的一力支持,甚至给出了不少底牌,李钰绝对没有造反的底气。 “他不谋反,就算当不成太子,也会是个亲王,你要怎么弄死他?”江辙反问道。 秦绾愕然,就为了这个? “欲想取之,必先予之。”江辙道。 “章重锦真是你的人?”秦绾问道。 “心腹之人。”江辙笑笑,“李钰的精兵都在猎宫了,京城不过几千杂牌军,连个能拿意见的人都没有,定然不会不让章重锦进城,两万雍州军,足够控制京城的局势了。” “……”秦绾更无语,也就是说,李暄带人埋伏了一晚上,注定是等不到人的,只能喝西北风? “对了,我已经让宁亲王带着禁军回猎宫了,这会儿都应该到了,里外夹击,一千军队而已,再强大的箭阵也抵不过人海战术消磨,何况他们翻山越岭的,根本没带多少箭。” “他能信你的?”秦绾奇道。 李暄可不是李钰那么好骗的人,不管是用什么方法,绝不可能轻易让他相信“江辙是自己人正和他商量里应外合灭掉太子平定叛乱”这种事的,太荒谬了。 “不需要他相信我,我就告诉他,太子府的亲卫军攻打猎宫了,万箭齐发之下,他要不要来救你。”江辙道。 “要是他不来呢?”秦绾咬牙切齿。 这简直是儿戏!别说猎宫有兵马,李钰的亲军也只有一千人,以她的武功,几乎不可能出事,何况李暄还身负重任,这要真是调虎离山,雍州军从后掩杀,就算禁军没有叛乱也要死伤大半! “如果又是个爱江山不爱美人的主,你要他干嘛!”江辙一声冷哼。 “……”秦绾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了。 一时间,竟然冷场了。 “你不是想当皇后吗?换个皇帝就得了。”江辙说道。 “我现在觉得,王妃就挺好的……”秦绾弱弱地答道。 “那就随便立个听话的皇帝便是。”江辙并不在意。 秦绾汗颜,从来不知道,一向清冷儒雅的丞相,竟然也有如此霸气侧漏的一面,要不……您自个儿登基算了? “咳咳……”江辙忽然咳嗽起来,半杯酒直接洒在了地上。 “身体不好就别喝酒……”秦绾说到一半,倒是愣住了。 于是,她终于想起来自己为什么要心虚了。 就在不久前,她好像还气得江辙吐了一口血啊,可现在,他说,他是她爹…… 秦绾觉得自己快风中凌乱了,这笔账到底要怎么算啊! “死不了的。”江辙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却静静地把手心在黑色的斗篷上蹭了蹭,只是秦绾心里正乱,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 “我觉得……我会被苏青崖的眼神杀死的。”秦绾喃喃自语道。 “倒是你,对于你的身世,就没什么想问的了?”江辙又道。 “不管是你,还是据说是我娘的欧阳燕,其实我知道得都不少,不知道还应该问什么。”秦绾想了想,有些迷茫地道,“我知道你娶尹氏不是自愿的,如果你是我爹,我也能猜到当年发生的事,多半是尹家追杀我娘,我娘迫不得已才把我留在圣山的吧?然后……她引开追兵后,被杀死了?” “大半都对。”江辙看着她,眼中也闪过一丝赞赏。事关自己,还能如此冷静的分析情况,不愧是他的女儿啊。 “哪里不对?”秦绾歪了歪头。 “把你放在圣山的人,是我。”江辙道。 “是你?”秦绾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我的祖父,曾经做过十年乐宗的宗主,只是英年早逝,我在他的笔记中知道了思忘崖的地点。”江辙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当初被追杀时,你才刚刚出生,一个婴儿,怎么经得起长途跋涉地被追杀生涯,所以我让你娘带着你哥哥离开,她是江湖中人,自有亲朋好友投靠,而我只是文弱书生,是个累赘,所以,我打算把你安置在安全的地方后,进京拖住尹家。” “你所谓安全的地方就是思忘崖下?”秦绾瞪他。 “我把大圣遗音琴放在你身边,是想让思忘崖上捡到你的人看在那张千古名琴的份上,把你交给琴语,那个女子温柔和婉,乐宗又与世无争,倒也适合女孩子成长,谁知道墨临渊捡到你居然直接就动了收徒的年头?”江辙没好气道。 “还好师父没把我送走,我根本学不好弹琴好嘛。”秦绾庆幸道。 欧阳慧一直被称赞为天才,可若是她在乐宗长大,恐怕就得被一直骂蠢材了! 她听过江辙弹琴,确实弹得非常好,可是……谁说天赋会遗传的? “能拜墨临渊为师,确实是你的福分,只是……作为父亲,比起女儿绝世无双,也宁愿她一生平淡安康。”江辙摇头道。 秦绾愣了一下,沉默了,随即,她就想起江辙之前的话,惊愕道,“你说,我还有个哥哥?” “你娘带着你哥哥在灵州终于碰到了来接应她的亲妹妹,也是你的小姨,只可惜,当时她已经受伤太重,只来得及托孤,就撒手人寰了。”江辙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伤感。 “我还有个小姨?”秦绾说不出自己是个什么滋味,本来是孤儿,可一下子,似乎多出好多亲人啊…… “她叫欧阳鹭,是西秦人。”江辙道。 “欧阳鹭……”秦绾皱眉,好熟悉的名字啊,停顿了一下,她失声道,“鸣剑山庄的少夫人欧阳鹭?” “嗯。”江辙点点头,显然被她的表情愉悦到了。 “唐少陵?可唐家三代单传……”秦绾脸色扭曲,简直比刚刚江辙自称是她父亲时更凌乱。 “阿鹭的身体有问题,根本无法生育。”江辙解释道,“唐演和她夫妻情深,也做不来纳妾的事,再加上也是为了你哥哥的安全,他们就把你哥哥当成了自己的儿子养,唐默也知道这件事。” “可是……他比我大几岁……”秦绾犹豫道。 “对,所以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身世,也知道……有个妹妹。”江辙迟疑了一下才道,“只是,我还没布置好把尹家连根拔起,就一直没告诉他你的身份,只说还没找到你。阿鹭说,当初才两三岁的孩子已经记事,天天缠着她问妹妹去哪儿了,阿鹭没法给一个孩子解释那么复杂的恩怨,就告诉他,妹妹被拐子拐走了。” “所以就养出了这么个变态?”秦绾木然道。 “他的性格……是有点问题。”江辙也无奈。 秦绾突然想起了唐少陵神秘兮兮地告诉她,江辙有个私生子……你妹的私生子!有这么兴奋告诉别人,他是老爹的私生子的变态吗!也不对,他妹妹不是自己么…… “因为他一直记得最后是我把你抱走的,所以这孩子固执地认为,是我把他妹妹弄丢了。”江辙道。 所以唐少陵一直致力于你倒霉,他开心?秦绾无语,好一会儿才道:“今天他对我的那种态度……是知道了吧?” “嗯,我叫他来保护你,都告诉他了。”江辙道。 “那他应该不会再想弄死你了吧……”秦绾道。 “不,他现在更想弄死我了。”江辙揉了揉太阳**。 “为什么?”秦绾奇道。 “因为我没看好你,让他妹妹死了一次。”江辙答道。 “……”秦绾抽了抽嘴角,说不出话来。 好吧,变态你已经没救了。 “剩下的……等明天天亮,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谈。”江辙悠然道。 秦绾一抬头,看了看天色。 黎明前的黑暗。 ------题外话------ 好吧,解密完一大半,还有一小半把渣男处置完了再说,其实真相真心没那么复杂,也有人猜到过。事实上,早就应该猜到,我不可能浪费那么多笔墨在一个反派炮灰身上,所以……丞相大人真心不是渣……╮(╯_╰)╭ 好吧,只有唐变态的身份没人想到过,誰叫那家伙太变态了嘛。 其实,江辙是我在文里非常喜欢的角色,看大家骂了他几个月我也忍得快吐血了……我觉得,其实他真的是一个好父亲,他一直在看着慧儿成长,在背后一直支持帮助她,要不然李钰扳倒恭亲王也没这么顺利。他只是和慧儿一样,一不小心没看见,就被原本看起来无害的狗咬了一口罢了。 尹家,六大世家都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还有一部分真相没有解开呢。 ps:于是,王爷要悲剧。绾绾有个妹控的变态哥哥啊…… 第九十四章 有仇报仇 猎宫大殿。 李钰死死盯着当先走进来的人,咬牙切齿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本王为什么不能在这里?”李暄背负这双手,看着他的表情很冷。 李钰瞪着他,若是眼神能杀人,只怕李暄早就被他千刀万剐了。 既然李暄在这里,那剩下的禁军自然也在,十倍兵力……如果禁军没有内讧,这点时间足够收拾猎宫的形势了。如果没有内讧……想着,他的目光偏移,落在李暄身后那人身上。 “丞相大人果然好手段。”虞清秋缓过一口气来,冷冷地说道。 李钰一愣,再看那人的脸色不禁更古怪了。 虞清秋说,这个全身披着黑色斗篷遮住面容身形的人是……江辙? 别开玩笑了…… 然而,他抽了抽嘴角,却觉得自己笑不出来。 正如虞清秋所说,这次的计划如果中途有变,变故必定来自江辙。只是,原本以为,江辙要掠夺兵变的成果,也得等到事成之后。毕竟,李钰是名正言顺的太子,而江辙……总不能自己篡位登基? “爹爹?”江涟漪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 对于江辙的气息,自然是她更为熟悉。 “呵。”江辙抬手解开了斗篷,随手一抛。 斗篷下,并不是丞相官服,而是一袭简简单单的青衫,就仿佛一个随处可见的儒生一般,甚至,不带分毫杀气,与这个满地鲜血和尸体的大殿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爹爹,你赶紧弄死那个贱人!”江涟漪指着秦绾,一脸的嚣张,却显得嘴唇下的血口子更加狰狞可怖。 所有人都像是看白痴一样看她。 这是有多蠢,才看不出来江辙出现在这里,肯定不是来帮李钰的? “啪!”一记扇面直接拍在江涟漪脸上,是秦绾临时改变了主意,实在是……用手直接打也太脏了点。 “我记得我说过,我最讨厌这两个字了。”秦绾微笑道。 “你……”江涟漪捂着鼻子和两行鼻血,泪流满面。 就算秦绾这一扇子没用内力,可阴阳扇本身的重量就够受的了,江涟漪一个弱女子,鼻梁又是人体上最脆弱的部位之一,这一扇面拍下去,鼻梁骨不断才怪。 至于眼泪……好吧,那是生理现象。 江辙一声嗤笑,却没说什么。 “你想怎么样?”李钰警惕地看着他。 江辙没理他,径直走过大殿,站在一堆尸体中间面不改色,却在看见御座上昏迷的皇帝时皱了皱眉,有些不满:“还活着?” “啊,陛下不能死。”秦绾道。 “为什么?”江辙看她。虽说皇帝对秦绾是还不错,但那也不过是利用拉拢罢了,可没有几分真心,尤其这个皇帝可是很忌讳宁王掌握实权的,他就不信女儿死过一次还会天真地想要扶持皇帝。 尤其,皇帝本来也没多久的性命了。 “当然不行!”秦绾振振有词道,“死几个皇子还罢了,陛下驾崩,举国一年不得婚嫁,我都多大了,你还要不要我嫁出去了!” “……”就算是江辙的辩才无双,也被她问住了。 一片死寂中,唐少陵身形一晃,就往御座上掠去。 “你想干嘛?”秦绾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弄死他!”唐少陵指着皇帝,毫不犹豫、正气凛然、斩钉截铁。 “你敢?信不信我先弄死你!”秦绾怒道。 “绾绾……这个男人有什么好的?乖啊,你跟我回西秦,我保证给你找个比他好一千倍一万倍的!”唐少陵一脸哀怨道,“一个不够的话,我可以给你找十个八个的,要多少都行哦。” 李暄的脸色已经彻底黑透了。 “弄昏他,弄死也行。”秦绾面无表情地看着苏青崖。 “哦。”苏青崖一抬眼,淡淡地道,“你是自己安静,还是要我动手?” “你永远跟她一个鼻孔出气!”唐少陵顿时蹲到墙角种蘑菇去了,身上几乎要实质化的黑气缭绕简直让人不忍直视。 江辙扶额。 女儿也就罢了,除了要强了点,其他都挺好的,可这个儿子怎么就能把性格扭曲成这样?明明……不管是唐默,还是唐演和欧阳鹭夫妇都挺正常的,难道是自我变异…… 江湖四公子?那个顾宁倒是称得上“翩翩公子”,不过另一个……江辙觉得,就算这是自己儿子,他也没办法昧着良心说他是女子的良配。 李暄看着秦绾很无奈,刚刚被人在脑子里塞进去一大堆“真相”,王爷表示很心塞。 理智上知道那个是自己王妃的哥哥,亲生的。可是感情上还是很想把他揍一顿扔出去怎么办。 秦绾眨眨眼睛,露出一个很委屈的表情。 有个哥哥能被自己奴役,有事能帮自己出头是很好,不过哥哥管得太多好心烦啊…… 被妹控的妹妹表示,伤不起。 “丞相大人打算怎么样?”虞清秋冷静地道,“是想扶持宁王登基吗?只怕四方勤王的兵马都不会同意的。” 李暄的血缘毕竟太远了,就算皇子皇弟全部死光了,也绝对轮不到他,京城、甚至边疆的军营里还有几个郡王的子侄在呢,按照东华的继承制度,都比李暄名正言顺。李暄想要登基,东华至少要乱上几年,还不一定收拾得下来,说不定乱到最后,就被其他三国捡了便宜。 “虞先生不要随便给人扣帽子,本王对那个位置没有兴趣。”李暄淡然道。 “是吗?”李钰冷笑。 反正他是不信,会有李氏子孙不想当皇帝的。 李暄也知道他不信,不过,他也没必要非让李钰相信不可,只是走上前,握住了秦绾的手,低声道:“没事吗?” “嗯,没事。”秦绾笑眯眯地答道。 “你个登徒子!放开绾绾的手啊!”唐少陵立即原地复活蹦了起来。 “闭嘴!”苏青崖烦躁地一把药粉撒过去,世界瞬间安静了。 李暄揉了揉太阳**,忽然觉得自己前途多难。 就算再变态、再难缠,这个也是大舅子,比秦枫那个大舅子重要多了…… “相爷。”门外闪进来一个黑衣人,也不见他怎么动作,就从李钰的护卫中间穿过,落在江辙身边。 秦绾眼睛一亮,很有兴趣地盯着他。 虽然黑衣蒙面,但就看轻功就知道,这是之前跟她碰面过的那个护卫,使铜钱镖的那个,第一次听她开口说话,原来是女的吗?至于另一个用剑的……她隐晦地扫了一眼江涟漪身后毫无存在感的护卫。刚刚,就是他突然出手杀的李君息吧。 “都解决了?”江辙道。 “尹家一门三百二十八人,诛杀三百二十三人,余者只有羁押在猎宫的尹淑妃、益阳公主和十一皇子,还有……”黑衣女子犹豫了一下,又看看江涟漪,才道,“小姐和……夫人。” “谁告诉你夫人不用杀?”江辙冷声道。 “这……夫人说,要见相爷。”黑衣女子道。 “你的主人是她还是本相?”江辙冷哼道。 “是相爷。”黑衣女子没话说了,只是,到底是二十三年夫妻啊,难道相爷真的连夫人最后一面都不见?夫人,就和尹家那些人没有半点区别吗? 她当然不是同情尹氏,事实上,身为江辙的护卫,对尹氏和尹家的厌恶只会更多,她这不是……怕相爷也有话要对夫人说嘛,比如说,“你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落得今天这个地步”之类的。一般来说,胜利者,尤其是卧薪尝胆隐忍多年的胜利者,不是都喜欢来这么一出的嘛? “不用你做多余的事。”江辙没好气道。 他很清楚自己的护卫脑子里在想什么,只是,他并没有兴趣对尹氏多说什么。为什么会落到今天的地步?究其原因,尹氏难道自己不清楚吗?为了她一句喜欢,毁了他一辈子的人生,害死他的妻子,害得他的儿女天各一方。还需要他来告诉她做错了什么?他已经忍了二十三年,如今再跟那个女人多说一句话都嫌累赘! 只不过,尹氏没料到,江辙能这么隐忍二十多年,甚至被京城传为情圣。她更没有料到,江辙的狠辣,一旦动手,就是将整个尹家连根拔起。三百二十八人,尹家明面上可没有那么多人,江辙不只是灭门那么简单,而是……连尹家传承千年的根基都灭了。 六大世家,再无尹家。 哪怕尹飞鸿还活着,也无法再复兴尹家。 “是,相爷,属下知错了。”黑衣女子低了头,决定回去就直接处理掉尹氏。 “爹爹……你……骗人的……你……灭了舅舅家?还要杀了娘亲?”江涟漪终于回过神来,顾不得自己一脸血,惊恐地道。 “那又怎么样?”江辙平静地道。 “岳父大人,不管怎么样,涟漪总是你的亲生女儿,流着你的血脉,上一辈的恩怨,你不至于连亲生女儿都不放过吧?”李钰故作镇定道。 “本相确实不会杀了自己的亲生女儿。”江辙似笑非笑地点头同意。 李钰闻言,不由得心头一松。 江辙和尹氏的那段公案,他当然也是知道的,在他看来,就算江辙恨极了尹家和尹氏,但江涟漪总是自己的女儿,这些年江辙有多宠爱这个女儿,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爹爹……”江涟漪喏喏地叫了一声,竟然不敢像往常一样对父亲撒娇卖痴。 同时,她的心里也很惊恐。她的父亲杀了她的母亲全族,可是……在听到父亲说,不会杀她这个女儿时,无法自控的,她却感到了一丝欣喜。可是……这不对啊,爹爹杀了娘亲,她怎么还能感到欣喜呢? 秦绾拉了拉李暄,拉了两张椅子过来坐下,很有兴趣地看戏。 今天的戏,她从来都不是主角,只要乖乖地在一边扮演布景就好了。 李暄无奈地看了她一眼,眼神中满是纵容。 “我把皇子们都弄死了,你会不会生气?”秦绾跟他咬耳朵。 “不是还有两个吗?”李暄不在意道。 他说的是十皇子和十一皇子,至于还被圈禁在皇庄的李铭,他绝不相信江辙布置得如此缜密,会漏掉李铭不管。 “只怕只剩一个。”秦绾苦着脸道,“十一皇子和益阳公主身上流着尹家的血。” 对于这两个无辜的公主和皇子,秦绾其实说不上有多同情,就像尹家被灭的三百多口人,也不见得个个都该死,可是……他们无辜,难道她被杀害的娘就不无故?她爹痛苦隐忍了二十三年的怨气,她哥哥有家归不得有父不能认的无奈,还有她无缘无故就被当了二十三年的孤儿,难道就不无辜了? 爹爹想要报仇,她也想要出气,所以,对于和尹家扯上关系的人,她实在是同情不起来。 “一个也行,小心点养就是了。”李暄不怎么在意。 十皇子李镶也十一岁了,已经过了容易夭折的年纪,只要小心点看护着不出什么意外,当个皇帝也足够了。 “嗯。”秦绾用力点点头,对他露出一个笑容。 虽然说,今天发生的事她事先都不知情,但是毕竟血洗猎宫和京城图谋兵变的那个是她亲爹,要是李暄因此对她有了芥蒂就不好了。 “别想太多。”李暄摸摸她的头发安慰。 他这一生也是亲缘寡淡,六岁起在皇宫中战战兢兢地长大,除了对皇帝还有一丝感情,其他人与他并无关系。 “知道了。”秦绾笑得很开心。 苏青崖叹了口气,又同情地看了昏睡在尸体堆里的唐少陵一眼。虽然他还没搞清楚这是抽的什么疯,不过……想要拆散那一对显然是不可能的。 “岳父大人,皇叔祖无意于帝位,孤可以封他为摄政王,这并无冲突,孤登基之后,涟漪就是皇后,将来的太子是您的外孙,有什么不好?”李钰一脸诚恳道。 毕竟,皇子都死得差不多了,听江辙的口气,十一弟也是不能留的,难道江辙费那么大功夫,就是要辅佐那个生母只是个低贱宫女的十弟吗?还是说……九弟? 想着,他又隐晦地看了李钧一眼。 “原本……本相是真的想推你上帝位的。”江辙终于正眼去看了李钰,眼神也带着几分复杂。 这个男人,曾经差一点就当了他的女婿的。 “啊?”李钰一怔,没明白他的话。 难道……江辙是怪他废了江涟漪的太子妃之位?可江涟漪还好好的,他登基之后可以立她为后,当不当太子妃还有什么关系? “你以为,两年前,你扳倒恭亲王的事真如此顺利?”江辙一声哂笑。 “二哥?”李钰惊讶道。 当初,恭亲王的势力庞大,被称为隐形太子,他有过打算想和李锴结盟,可却被欧阳慧阻止了,然而,欧阳慧确实厉害,硬生生凭着绝对的劣势,一点点翻盘,除了对阴山老魔一战受了重伤回来,其他可以说是顺风顺水,连他都不可思议,那么强大的二哥,真的就被他打败了。 “太子殿下知道本相在背后帮你扫了多少尾吗?”江辙的语气带着些恨意。 “可是……”李钰哑然。明明,那个时候江辙极力反对他接近江涟漪,又怎么会帮他,还默默当无名英雄不让他知道呢?他想娶江涟漪,不就是为了得到江辙的助力吗?如果江辙一开始就站在他这边,他何必苦苦追求江涟漪,还为此放弃了欧阳慧。 “知道么,本相这辈子,只有一个妻子欧阳氏,只有一个女儿,拙荆起名为,慧。”江辙冷冷地说道。 “哐啷!”却是御座边上的苏青崖猛地站起来,太过惊讶之下,连椅子都踢翻了。 秦绾抬头,对他苦笑着点点头,表示这个真的是她亲爹来着。 “慧儿?”李钰仿佛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棒似的,眼前一阵阵发黑,金星直冒。 一时间,他想哭,又想大笑一场。 明明是为了权势舍弃了自己最爱的女人,然而现实却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 明明可以江山与爱人兼得的,结果,因为自己的贪念,全部失去了。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吗? “欧阳慧死了!她死了!”江涟漪尖叫。 爹爹说她唯一的女儿是欧阳慧?那她算什么?她才是胜利者,是她从欧阳慧手里抢到了李钰!而欧阳慧……已经死了! “那你怎么还不去死?”江辙慢慢地走上前,看着李钰,缓缓地说道。 他前进一步,李钰就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明明,李钰也算是个二流高手了,可他现在却觉得,自己竟然被眼前这个文弱书生的气势压迫得喘不过气来。 “我……”李钰嘴唇一颤,想辩解那不是本意,又想说,其实我是真的爱她,可是,对上那双满是凌厉和伤痛的眼神,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江丞相是要杀了三哥,给欧阳慧报仇?”李钧忽的一声嗤笑道,“这种事,让侍卫来比较好吧?丞相大人自己……提得动刀么?” “九弟!”李钰愤怒地瞪他。 李钧这段时间的性情实在是太古怪了,这种时候还给他拖后腿,他自己都不要命了吗!算计死欧阳慧,难道江辙会不算他那一份? “不需要,慧儿的仇,她一向喜欢自己报。”江辙答道。 “自己……报?”别人还没怎么,李钰却觉得从头凉到脚,寒气直冒。 他可是……见到过欧阳慧闹鬼的啊,江辙该不会看上去还正常,实际上已经疯了吧! “噗——”秦绾却没忍住笑出声来。 好吧,就算从未相处过,可是……她爹其实还是很了解她的嘛。 江涟漪要杀人的目光瞪过来。 “可是,这个东西……要怎么处置?”秦绾指着江涟漪道。她可还记得江辙说过,不会杀了自己的亲生女儿的,除非江涟漪是尹氏和别人生的,不过想想也不可能吧?尹氏那么爱江辙,而十六年前,江辙大概还没有算计尹氏而不让她察觉的能力。 “爹爹你说过不会杀我的,我可是……你的女儿啊。”江涟漪颤声道。 “本相确实不会动你属于我的血脉,只是……看你身上另外一半尹家的血脉很不舒服。”江辙很平静地说道,“所以,漪儿只要除掉你身上那一半的血脉,爹爹还和以前一样宠爱你,可好?” “怎、怎么除掉?”江涟漪茫然问道。 她是江辙的女儿,也是尹氏的女儿,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那要……怎么除? “既然不太好分辨哪些是本相的,哪些是尹家的,那就公平点,平均分成两份好了。”江辙道,“放掉一半血,拆掉一半骨头,割掉一半肉……就差不多了。” 他的语气很平静,就像是闲话家常似的,但吐出的字句实在太过惊悚,听到的人都下意识地寒毛直竖。 “呯!”江涟漪脸色惨白,竟然直接晕了过去。 “真不经吓。”李钧讽笑道。 “姝儿,你负责把她弄好。”江辙留下一句话,径直走出了大殿。 看着那一抹青色消失在殿外的黑夜里,所有人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敢情……这还不是吓人的?是动真格? 秦绾叹了口气。 遇上这种事的男人,对于自己和仇人的孩子,一般会有两种看法,第一种,觉得上一辈的恩怨与孩子无关,孩子终归是自己的血脉。然而,以江辙那种眼睛里不揉沙子的清冷性子,很显然会是第二种——他把江涟漪这个人的存在本身,就当成了自己的耻辱,是一生抹不去的污点。 比起尹氏,他更恨江涟漪。 因为尹氏只要杀了就一了百了,可江涟漪身上……真真切切流着一半他的血。 “可是……我不会啊……”那个叫姝儿的黑衣女子几乎要哭出来了。 不就是没把尹家人杀干净吗?不至于要这么惩罚她吧? 谁能来教教她,怎么样才能把一个人放掉一半血、拆掉一半骨头、割掉一半肉之后……还让这个人依旧活着? 这……根本是不可能做到的事啊! “你可以去请教一下那位。”秦绾好心地指了指还在呼呼大睡的唐少陵。 干这种事,也许自家哥哥比较有经验?不是把人割了一夜才死么。 “哦。”姝儿果然蹲到唐少陵身边去想把人弄醒了。 “所以……你还是为了给你师姐报仇的?”李钰没去管被吓昏的江涟漪,却看着秦绾。 既然江涟漪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价值,那么她的死活也就无关紧要了。 “太子殿下,你究竟要多蠢,才会相信一个疯了十八年的侯门千金,一夕之间就变成惊才绝艳文武双全的奇女子?”秦绾怜悯地看着他。 果然,爹爹说得没错,李钰到了这个时候,都没有认出她就是欧阳慧。 也许在李钰心里,欧阳慧给他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就只是脸? “你……”李钰不禁愣住。 一个疯了十八年的女子,自然不可能一夕蜕变,所以,京城中普遍的看法都和皇帝一样,秦绾被继母陷害关在小院无人照顾,刚好被高人发现便收为弟子,十几年后学成归来,秦家瞬间天翻地覆。 当然,李钰也是这样深信不疑的,除此之外,根本无从解释一个人的前后不一能到达这种程度。至于小院里那个疯子究竟是谁,更是无从考证,左右不过是秦绾的师父安排的替身,反正秦家也从未关心过这个嫡长女。 “难道,太子殿下就从未怀疑过,我根本就不是秦绾吗?”秦绾好笑道。 “你不是秦绾,那又是谁?”李钰下意识地问道。 然而,这句话一出口,他心底不由得一动。 原本想说,秦建云怎么可能不认识自己的女儿,可再一想,秦绾一个人在小院中生活了十几年,听说只有一个痴傻的小丫头照顾,要说秦建云和秦家人都不认识秦绾,真的有这个可能!于是,这个女子是想说,她是顶替了秦绾的身份? 可是,他知道她是欧阳慧的师妹,除此之外,她还是其他任何身份,都与他没什么关系吧? “你真的不认识我是谁吗?”秦绾靠在李暄怀里,把玩着阴阳扇,一脸的似笑非笑,目光流转间,却又仿佛含着无限的情意绵绵。 “你……”李钰仿佛被蛊惑了。 “殿下!”虞清秋喝道。 李钰豁然一省,想起之前自己的反应,还有那个一瞬间掠过心头的念头,又不禁自嘲。 慧儿已经死了,被他亲自下令杀死的,秦绾……怎么可能是慧儿? “虞先生有什么指教?”秦绾笑容可掬。 “在下听说,南疆王族有一种神秘的法术,能让人借尸还魂,长生不死。”虞清秋缓缓地开口道。 “这不可能!”李钰失声道。 “这世上哪有让人长生不死的秘法。”秦绾失笑。轮回蛊……可不是什么法术啊。顿了顿,她站起身,莲步轻移,靠近了李钰,顺手在脸上一抹,揭下一张薄薄的面具来,下面……赫然是欧阳慧的脸。 “啊!”李钰如见鬼魅一般,蹬蹬蹬向后连退了几步,面色发青,一脸的惊恐之色。 “或许,殿下对这张脸比较熟悉些?”秦绾微微改变了发声技巧,让自己的嗓音更接近欧阳慧,加上从未改变过的语调习惯,听起来也能像上七八分。 “慧、慧儿?不、不可能,你、怎么会没死!”李钰恐惧得语无伦次。 当初,是他亲手为欧阳慧收尸下葬,亲手盖棺,亲手洒下第一捧土,明明就是死透了的人,怎么可能活生生出现在眼前? “我为什么要死?万箭穿心这么痛,痛得我活生生又醒过来,殿下难道不该负责吗?”秦绾漫声道。 “你、你……”李钰的脸色更加青白了,额头冒出大滴的汗珠,“不是,我没想杀死你的,不是……” “不承认啊,或许是殿下觉得我现在很可亲?那这样呢?”秦绾笑了笑,一转身,再转回来时已经变成了死人的青白,满是尸斑的鬼样子,“天快亮了啊,殿下,我们……抓紧时间?” 李钰瞬间脑子一片空白,这个样子的欧阳慧,他是见过的,前阵子夜夜出现在他的梦里。原来那真的不是梦?还是说,现在其实是在做梦?不对,她说……天快亮了! 天亮了就不能存在了?所以,这个欧阳慧,果然是来找他索命的厉鬼吧!该不会,就是江辙召唤回来的! “喂,三哥,你该不会真的相信她是鬼吧?”李钧忍不住道。 就算秦绾不是秦家原本的女儿,是别的什么人,可她又不是只有晚上才出现的。青天白日在东华和南楚活跃了快一年的女子,怎么可能跟鬼扯上关系,亏他这个三哥居然能被吓成这个样子? 就算他杀了欧阳慧又怎么样,他们这些皇子,其实谁手里没沾过几条人命,真要死在他们手里的人都变成冤魂回来索命,多少条命都不够还的! 然而,李钧却不懂李钰的那种恐惧到底来源于哪里。 李钰那一场仿佛身临其境的噩梦,将恐惧的种子深深地埋在了心底,日复一日的噩梦更是催化了那份恐惧生根发芽。原本,他还能当做是噩梦,然而,秦绾真身在他面前变鬼,再想起自己曾经跟秦绾近距离接触过许久,如果这个人是欧阳慧附身的厉鬼……越往深处想下去就越觉得恐怖。 很多时候,吓死人的都不是鬼。 人吓人,才吓死人。尤其,是自己吓自己。 “殿下?”虞清秋叫了一声。 “呯!”李钰一头栽倒,竟是步了江涟漪的后尘,活生生被吓晕过去。 “秦小姐?”虞清秋苦笑道。 “你不怕我?”秦绾歪了歪头,眨眨眼。 李钧不禁脸色扭曲,原本一个美女做这样的表情会显得天真可爱,但配上这么一副鬼脸,李钧觉得,他也能被吓昏过去。 “秦小姐,别闹了,在下可不觉得你真是鬼。”虞清秋无奈道。 “噗嗤——”秦绾忍不住笑出声来,“堂堂太子,还不如个病书生胆子大些,也没比江涟漪好到哪里去嘛。” 说完,她又笑得滚到李暄怀里去了。 “玩够了没有。”李暄宠溺地戳戳她的脸。 “你嫌弃我这张脸?”秦绾凑近了他。 哪怕眼前不到一寸的地方出现了一张鬼脸,李暄依旧面不改色,拍拍她的脸道:“不嫌弃,不过,戴那么多层面具对皮肤不好。” “知道啦。”秦绾笑着把最后一层面具也揭了下来,下面自然是秦绾的脸。 原本她还可以更早一点来看戏的,只是去后殿寻找荆蓝耽误了一点时间。 不过,下面两层欧阳慧的面具都是上次他们装鬼吓唬李钰时做的产物,荆蓝只是在最上面又加了一张秦绾自己的脸罢了,也没耽误太多时间。 “秦小姐,你的玩笑开过头了。”虞清秋苦笑,随即又正色道,“或许,你才是欧阳慧?” “我本来就是欧阳慧,从未改变。”秦绾也收敛了笑意,与他对视。 虞清秋眉间微微一动,随即沉默不语。 “真不怕?”秦绾好奇道。 这人,若是当她装鬼吓唬李钰也罢了,可看他的眼神,分明是真信了啊。一般人,遇到一个死人借尸还魂,还能这般淡定的? “或者,是因为在下自认为,坦荡无愧?”虞清秋想了想道。 秦绾一愣,随即也浅浅一笑。 确实,也许虞清秋的存在成为了李钰决心除掉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但是那并不是他的错。虞清秋本人,从头到尾,没有任何地方愧对欧阳慧的。 无愧,所以无惧,无论她是秦绾还是欧阳慧,无论她是人还是鬼。 “虞先生难道也不怕……灭口?”李暄淡淡地说了一句。 虞清秋还没说话,李钧和李钰身边的亲卫,以及几个杀了李铎叛变的侍卫都不禁变了脸色。 他们今天听到了太多的秘密,除了李钰和李钧也许只会被幽禁,可剩下的人……之前不管是江辙,还是秦绾,从未避讳他们说话,显然,是一早就决定了要灭口的吧! 大殿之外,终于亮起了第一缕曙光。 ------题外话------ 为什么大家总觉得江涟漪不是丞相得女儿呢?丞相现在是权势滔天,可十六年前,他还对付不了尹家的。江涟漪那么蠢,就不能是肖母嘛╮(╯_╰)╭ 何况,如果江涟漪不是丞相的亲生女儿,一刀杀了就完了,我也想不出这么奇葩的虐渣方法嘛,拆掉一半……大家满意不? ps:太子殿下……晴天白活见鬼,外面的世界好可怕…… 第九十五章 新生 一场闹剧般的谋反宫变落下了帷幕。 天亮时,被禁军内讧拖慢了行程的凌从威终于赶到了猎宫,但听到的答案几乎让他吐出一口血来。 太子谋反,率领亲卫军攻打猎宫,气昏了皇帝,丧心病狂地杀光了所有的皇子,连一母同胞的端王和被关押的尹淑妃、十一皇子都没放过,关在一起的益阳公主也遭了池鱼之殃,只剩下十皇子被安国候护住,侥幸捡回一条小命——如果只是这样,凌从威虽然后怕,但也没有太震惊。可是后面发生的事是什么神转折? 江辙洞悉了李钰的阴谋,追回宁亲王的禁军,和守卫猎宫的凌子霄里应外合,灭了太子府亲军,太子承受不住失败的打击,也昏过去了还没醒,雍州军统领章重锦面对太子的招揽和许诺毫不动心,将计就计,奇袭京城,一举将协同太子谋反的余孽一网打尽? 原本最大的叛逆,摇身一变,倒是成了功臣了! 反正凌从威是绝对不相信,李钰没有江辙和章重锦支持,他敢谋反? 江辙要是洞悉了李钰的阴谋想阻止,早干什么去了? 禁军为什么会叛乱?别说是李钰有那能量! 还有章重锦,一个地方军统领,胆子多大才敢将计就计攻打京城? 可是……李钰事败了是事实,章重锦没有攻打猎宫,反而擒获了一众太子余孽也是事实,最重要的是,整件事后论功行赏,凌子霄的功劳几乎占了三分之一,因为他拼死守卫了内宫,延缓了李钰的脚步,终于等到了李暄回兵反戈一击。 凌从威要是要求严查,他儿子也有同谋的嫌疑…… 一瞬间,凌从威看着眼前依旧一张冰山脸的李暄,很有种自暴自弃的挫败。好半晌,他才问道:“那王爷以为,这事该怎么收场?” “太子谋反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李暄淡淡地道,“陛下被气得现在还没醒过来,若是陛下无恙,自然交由陛下处置,若是……只能让十殿下登基了。” “……”凌从威无言,好吧,他根本连反对的理由都没有。 刚刚传来消息,前恭亲王李铭在皇庄服毒自杀了——不管是畏罪自杀,还是被灭了口,事实就是,除了李钰这个谋反不成的,整个皇族就只剩下了一个十皇子。 不过,李暄既然没有自己篡位的心思,凌从威觉得,做人还是难得糊涂一点吧。 毕竟,不管绕几个圈子,最后还是得让十皇子登基,那和现在有区别吗? 至于江辙和章重锦……那是皇帝要考虑的问题,不管是现在的皇帝,还是可能要登基的小皇帝。 “先去见见陛下吧。”李暄道。 “好。”凌从威叹了口气,跟着他走进内宫。 皇帝已经被安置到了寝殿,里面的人不多,只有仅剩的十皇子李镶和秦绾在,太医很苦逼地在一边干瞪眼,负责诊治的是苏青崖。 “怎么样?”李暄轻声问道。 苏青崖没有回答,安静地将皇帝身上的银针一一拔起,这才吐出一口气。 “没事吧?”秦绾道。 “还好。”苏青崖摇摇头。这么近的时间连续使用星辰渡厄针法,他自己都有些承受不了,而皇帝……正常来说他不可能给同一个病人用两次这套针法,可现在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医看。 “陛下如何?”凌从威忍不住问道。 “不好说。”苏青崖起身道,“性命暂时是保住了,但是原本身体就够差的了,气急攻心,爆裂了几条脑部的血管,现在他的脑中有积血,虽然暂时不会危及生命,但积血不散去,人也是醒不过来的。” “积血散去,要多久?”凌从威迟疑道。 “至少也要几年。”苏青崖道。 “可是……”太医忍不住要开口了,能被皇帝带来猎宫,也说明了他是皇帝信任的人,是知道皇帝真实的身体状况的。 几年?皇帝根本连一年的寿命都不剩下了啊。 “他病入膏肓,清醒了也只有更痛苦的。”苏青崖道。 凌从威一愣,下意识地去看太医。 太医苦着脸点点头道:“陛下的身体早就出问题了,大约……只剩下一年的寿命,只是陛下下了禁口令,连皇后娘娘都不知道。” 凌从威顿时恍然,怪不得李钰会如此着急谋反,原来是没有时间慢慢挽回自己的形象了啊,他是怕皇帝临死前不管一切地废了他! 这样一来,李暄的那番解释似乎又可信了几分? 凌从威摇摇头,把杂念赶出了脑袋。 他不是世家出身,凌家也就只有他们夫妻和一双儿女罢了,实在没必要参与到那些皇家的阴谋算计里去。 换成个十一岁的小皇帝,说不定他的日子还不用过得那么战战兢兢,将来也许还有机会再上战场? 就在这时,门外一个侍女打扮的姑娘探头探脑的,似乎很犹豫。 “我去看看。”屋里只有秦绾一个女子,便直接走了出去。 “小姐,相爷有请。”那女子松了口气,轻声道。 “知道了。”秦绾回头对李暄打了个手势,跟着她出去,又道,“你是……姝儿?你姓什么?” “我和哥哥是相爷养大的,不知道父母是谁,也没有姓。”姝儿摇头道。 秦绾看着她默无表情的脸,又想起之前那个用剑的护卫将李钰、江涟漪和虞清秋之外的所有人灭口的狠厉,连杀了几位皇子都不见手抖的模样,不禁叹了口气,随口问道:“年初时在周贵妃的赏花宴上,把江涟漪从湖里捞起来的人是你还是你哥哥?” “是我。”姝儿立刻答道,“相爷说留着她还有用,暂时不能出事。” “那么……含光寺那个呢?”秦绾道。 “是哥哥,他说这么伤眼的事不能让我一个女孩子去做。”姝儿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秦绾无语,现在她对江涟漪已经没有感觉了,实在是……江涟漪已经惨得能让世上最痛恨她的人都能为她掬一把同情泪了。 随意闲聊着,已经走到了江辙暂时安置的房间。 李暄没心情,也算是为了让凌从威有口难言,整个猎宫的防卫都扔给了一头雾水的凌子霄。 可怜凌子霄激战半夜,莫名其妙就赢了,还什么都搞不清楚呢,又听说其实丞相是好人……没办法,他只能在院子里多安排守卫,是保护也是监视。 秦绾视而不见地推门而入,只见江辙正半靠在窗下的软榻上,手里捧着一卷书,阳光从他背后洒落在身上,仿佛染了一层光,一副惬意的模样,外面的侍卫就像真的只是给他站岗的一样。 “相爷,小姐来了。”姝儿说了一句,就退了出去,关上房门。 “昨晚太紧张,现在倒是有时间好好聊聊。”江辙放下了书。 秦绾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有点叫不出口那声“爹”。 明明,重生在这具躯壳里的时候,她管秦建云叫父亲也没什么心理压力的,或许,真是因为在意,所以才叫不出来? “没关系,你能平静地接受这一切,我就很意外了,什么时候想叫再叫吧。”江辙笑笑,又指指边上的小火炉,理所当然道,“水开了,沏壶茶吧。” “哦。”秦绾咽下了嘴边的话,乖乖到柜子里拿了茶具和茶叶出来。 沏茶,她的手艺不算顶尖,但也不是很差,马马虎虎,只是这一次,似乎格外认真些。 “还有很多想问的吧?”江辙含笑看着她。 “那个邱莹莹是谁?”秦绾想了想,还是先问了这个。如果江辙是她爹,尹氏的事是无可奈何,可养着个外室算是怎么回事。 “你娘的活画像。”江辙随口答道。 “……”秦绾差点呛住。活画像……顿了顿,她还是问道,“就这么简单?” “我没饥渴到连一幅画像都不放过的地步。”江辙一声哂笑。 何况,邱莹莹那个女人,也就一张脸能看,除了当活画像慰籍他的思念,还能有什么用? 秦绾讶然,这才想起,曾经觉得邱莹莹眼熟,原来是因为……她长得有五分像欧阳慧?那更像欧阳燕就不出奇了。然而,想起那个无缘见面的母亲,她又道:“师父调查过,我娘……不是在生我之前几年就死了吗?” “你娘是彩剑门主最宠爱的弟子,想让她继承衣钵的,可她却看上了东华一个贫寒出身的文弱书生,她师父怎么肯罢休,所以……你娘在阿鹭的帮助下诈死,让她的师姐妹把她的替身安葬了。当时你娘和阿鹭这个失散的妹妹相认没多久,彩剑门还不知道。”江辙说着,顿了顿才道,“把那两块挖出来骨头丢了,也不嫌晦气!” “哦。”秦绾黑线了一下,亏她还想着那尸骨可能是她娘,想要千里迢迢再把骨头送回去呢,“那墓里的东西?还有我娘究竟葬在哪里?” “墓里的东西都是真的,毕竟要骗过一个门派,还是朝夕相处多年的人,总要有点真东西的。”江辙叹息道,“至于你娘……阿鹭把她带回鸣剑山庄安葬了,就算我只能遥祭,可每年总还有妹妹妹夫和儿子给她上坟。” “所以,这个真的是你写的?”秦绾从怀里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来,眼神亮晶晶的。 “以前写的诗,你喜欢?”江辙扫了一眼道。 “喜欢呀。”秦绾点点头,好奇道,“所以,大圣遗音琴果然是你在诗会上赢回来的奖品?那为什么这些年从未在京城听到过丞相大人的诗词呢?” “没心情写。”江辙回答得也很干脆。 秦绾沉默了一下,好吧,没心情写,真是很充分的理由啊。 “你要是喜欢,以后你的新居园子里的字我都给你写了。”江辙道。 “好啊。”秦绾笑眯眯的很满意。 虽然以前不知道江辙在诗词上的功底,可是丞相大人的字确实有名的好……不对啊! “这字迹,不对吧!”秦绾瞪着他。 她又不是没见过江辙的字,昨晚太过震惊没想到,现在才想起,那和祭文的字,完全不一样好吗? “我给燕儿写过不少东西,这些年也要和阿鹭通信,所以进京之后我就刻意改变了书写习惯。”江辙看了她一眼,慢吞吞地道,“改变笔迹本来就是文人的基本功,再换几次都行。” 秦绾突然有种想揍人的冲动。基本功?那就是说,她从前想从笔迹里找出写祭文的人完全是方向性错误?就算不是江辙,随便是谁,只要想隐藏身份,都不会用平时流传在外的笔迹来写这个东西。所以,她注定是找不到的? 一瞬间,秦绾感觉到自己被深深鄙视了。 “燕儿的字是我教的,她的字迹当然跟我相似。她的琴也是我教的,只可惜,才刚刚教会她弹第一首曲子就……”江辙说着,眼神间带着深深地迷惘。 “西江月?”秦绾轻声道。 “嗯。”江辙应了一声,又摇摇头,“还好没把你送到乐宗,我的女儿,怎么对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之类的完全没天赋呢?” “总该有点地方像娘亲吧?”秦绾白了他一眼,又笑道,“反正我是学不好琴的,太浪费了,回京后我把大圣遗音琴送回来吧,对了,我这里还有一张绿绮琴,可我觉得和外面卖的琴弹起来也差不多嘛。” 大圣遗音琴应该能慰籍一下他对娘亲的追忆,至于绿绮琴,秦绾觉得,千古名琴跟了自己这么个主子实在有点委屈,如果在江辙手里,应该能发出天籁之音? “不必了,是你的你就收着。”江辙摇摇头,对上她的目光,也看到了里面隐藏得极好的一丝小心翼翼的讨好和紧张,不由得失笑道,“我是你爹,只要是我拥有的东西,我能做到的事,你都可以向我要求,那是天经地义的事,不必这般拘谨。” “就跟江涟漪一样?”秦绾脱口而出。 只要想起江涟漪曾经的模样,她就忍不住心里膈应。虽然知道江辙宠着江涟漪是另有目的的,可明明是自己的父亲,却被人说宠爱江涟漪如命,秦绾承认自己是小心眼了。 “那怎么能一样。”江辙一声哂笑,“宠而不教,她要是乖乖听话嫁给尹飞鸿,也许还不会有这个下场。” “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我有一个仇人,于是我宠坏自己的女儿,嫁给我的仇人,于是仇人一家鸡飞狗跳土崩瓦解了。”秦绾眨巴着眼睛问道。 “……”江辙与她对望了一会儿,突然“噗”的一声笑出来,随即又笑叹了一声,“我自以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没想到也被两个蠢货算计了一回,幸好……你还在。” “人总有打瞌睡的时候。”秦绾答道。连她身在局中,都被李钰算计了一回,何况江辙。 只是,知道了自己一路走来,其实一直有人在背后默默地守护扶持着,这种感觉让她觉得新鲜,却也沉迷。 “嗯。”江辙静静地看着她。 秦绾左右看看,抱了屋里的一张琴过来,笑道:“弹首曲子听听?” 江辙笑笑,顺手接过古琴,直接放在膝头,随口道:“想听什么?” “西江月。”秦绾不假思索道。 江辙手下微微一顿,慢慢地拨动了琴弦。 秦绾拉了把椅子过来坐在一边,一边打量着他。 不得不说,江辙的相貌生得好,更难得的是有一种清冷高洁的气质,难怪当初迷得尹氏要死要活的。再次听到这首曲子,秦绾的心境明显是不一样了。 流转的曲调,有些地方似乎和她上次听到邱莹莹弹得很不一样,似乎是修改过的,却更显得圆润自如,让人仿佛能看见当初破旧的屋舍中,少年和少女一个教一个学的温馨和浪漫。 “铮!”秦绾正听得入神,连眼神都放空了,猛然间,琴声一转,发出一声刺耳的杂音。 “噗——”一口暗红的血喷在琴弦上。 “爹!”秦绾骇然失色,几步距离连轻功都用上了,一把扶住江辙的身体,随手将古琴给扔开了。 “你看,叫我一声爹,也挺容易的,是不是?”江辙微笑着拍拍她的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秦绾楞了一下,才发现那一点点小纠结其实真的没什么,既然都叫出口了,再叫第二次也就没那么困难了:“爹,你的身体怎么样?是不是上次……” 她可记得,上次是自己把人气吐血的啊…… “别傻了。”江辙一点她的额头,没好气道,“我是这些年算计过甚,太过伤神,要是你就能气死我,我早就被你哥那个混账气死不知道多少次了。” “那……京城外的刺杀?”秦绾问道。 “我只是想把他扔回西秦去。”江辙无奈道。 秦绾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那抽风的二货加变态在任何计划里都绝对是会造成意外的变数,还完全不可控! “咳咳……”江辙咳嗽了几声,抬手抹去唇边的血渍,眼神微微一暗。 “爹,我去找苏青崖!”秦绾放开他,急忙跑了出去。 “我没……”江辙一句话还没说完,屋里已经没人了,让他也只能苦笑。 他自己的身体状况自然是清楚的,不过,好在该做的事都已经做完了,好好休养便是了,好不容易得回的女儿,他可还没看够呢,怎么舍得再一次抛下她。 没一会儿工夫,不但秦绾带了苏青崖过来,后面还跟着李暄和唐少陵,以及那对护卫兄妹。 不过,苏青崖的脸色很冷,浑身都在冒寒气。 “拜托。”秦绾笑得很讨好。 苏青崖和江辙对视了一眼,回头道:“是谁信誓旦旦说,不会把人气个半死,回头再让我医的?” “我错了。”秦绾眼睛都不眨一下。 反正……她和苏青崖是什么关系?认个错、低个头有什么大不了的。 “……”苏青崖反而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麻烦苏公子了,只是我这个十几年的老毛病了。”江辙顿了顿,又轻笑道,“我觉得自己涵养不错,没那么容易被气死,毕竟……总有个致力于气死我的蠢货在,涵养不好也不行。” 顿时,几道目光刷刷地瞟向唐少陵。 “关我什么事……”唐少陵无语。 苏青崖叹了口气,坐到榻边开始把脉。 连李暄看着苏青崖的目光都有些同情,明明别人都是被他气吐血的命,偏偏碰上秦绾就处处被克,果然该说是一物降一物? 江辙的神色很平静,至少,比起围观的人,他才是最不像病人的那个,也或许,多年夙愿一朝得偿,让他整个人都安宁了许多。 “怎么样?”秦绾紧张地问道。 “没事,虞清秋的毛病,思虑过重,心气郁结,又不好好调理放任自流。”苏青崖收回手,淡然道,“只不过,虞清秋是天生体弱不知保养,而他……是自己作出来的。” “哦。”秦绾闻言就淡定了。 先天的弱疾一般只能靠养,很难根治,但后天的毛病,有苏青崖在,她还担心什么? 苏青崖看了她一眼,见她这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就觉得泄气,有些病恹恹地道:“他的状况远不如虞清秋那么严重,我开个方子,吃个半个月,再交给姬夫人就行了。” “多谢。”秦绾郑重地道。 苏青崖刚提起笔,听到她的话,先是楞了一下,毕竟,秦绾可不像是会因为这点小事就给他道谢的人,但下一刻他明白过来,又不禁黑了脸。本来想写个最苦的方子出来的,可是想想……再苦也不是给秦绾喝的…… “放心吧,本相不怕苦。”江辙一声哂笑。 苏青崖闻言,脸色顿时更黑了,刷刷刷写好方子,直接把笔一扔就走了。 小的有气死他的本事,老的也不差,该说真不愧是亲父女吗! 秦绾凑过去瞧了瞧,倒是张很普通的方子,看起来苏青崖对江辙虽然没有优待,但也没有迁怒。 “我派人去抓药。”李暄拿过方子,对着江辙点点头就出去了。 既然人没事,他觉得自己还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这位未来的岳父大人。 秦绾跟苏青崖和孟寒相处久了,多少懂些药理,看到方子就知道,江辙的身体确实问题不大。若是他还跟以前一样,自然是会短命的,可现在都结束了,他心里再无郁气,自然有的是时间慢慢调养。 “相爷没事就好了。”姝儿轻舒了一口气。 “他们两个,以后就跟着你吧。”江辙忽然道。 “相爷不要我们了?”姝儿惊讶道。 “以后本相就清闲了,你们也闲着没事干,便跟着小姐吧,你别辜负了这一身本领。”江辙淡淡地说道。 听了这话,两兄妹对望了一眼,倒是不说话了。 “姝儿愿意走到台前去,你就带着当侍女吧。”江辙说着,又看看另一个大白天在他房间里还是黑衣蒙面的男子,“至于阿诀……他习惯了做暗卫,会在暗中保护你。” “不要!”秦绾抗议道,“我不喜欢有人躲在一边偷看我,而且我的武功足够保护自己。” 说着,她一顺手,把唐少陵扯过来,继续说道:“我是第一,他是第二,要保护也是保护他!” “喂!”唐少陵怒视着她。就算这是他妹妹,他也不觉得……自己比武功真会输给她,排名一定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说,你厉害还是我厉害?”秦绾揪着他的衣领喝问。 “……”唐少陵与她对望了半晌,终于弱弱地吐出一个字,“你。” “乖。”秦绾这才满意地松手,像是对付宠物似的摸摸他的头发。 唐少陵泪奔,妹妹太凶悍,他还有没有哥哥的人权了! “是吧?”秦绾笑眯眯地看着江辙。 “别闹。”江辙叹了口气。他就算不会武功,但又不傻,别说秦绾换了个身体,再怎么样现在也不可能达到巅峰状态,就算是当初的欧阳慧……唐少陵不知道她是怎么弄死阴山老魔的,可他还不知道吗? 若不是墨临渊是她师父,宠徒弟宠上天……谁说武神就不会有私心的。 将来不好说,至少现在,秦绾的武功肯定是及不上唐少陵的。更何况,就算她比唐少陵更强也不行。 女儿是要娇宠的,磕着碰着一点都心疼,可儿子嘛……尤其是这种二货蠢儿子,皮厚耐操,死不了就行了。前些日子他用了这么激烈的手段都没把人丢回西秦去,隔天就活蹦乱跳,简直跟打不死的蟑螂似的! “你不反对吗?”秦绾眼巴巴地看着阿诀,上次跟她打了一架的就是他吧,武功是真的不错,隐匿气息的功夫更好,可是,她是真不喜欢暗卫,执剑那几个都是明着跟在她身边的。 “相爷说,以后我们听小姐的。”阿诀答道。 “听我的啊。”秦绾却松了口气,直接道,“既然如此,你帮我去跟着宁王,他大概比较习惯有人在暗中跟着。” 李暄身后,她不止一次感受到暗卫的气息,只是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暗卫会自觉退远一些罢了。当然,李暄的身份,遇刺的几率可比她大多了,带着暗卫也是难免的。 就算自己武功好,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仗着武功好就把自己暴露在危险前是傻子行为。 至于秦绾自己,她真心不觉得有多少人无聊地想刺杀她,就算有,她也和李暄不一样,她出入带着的侍女侍卫,哪个不是高手? “可是,属下应该保护小姐。”阿诀迟疑道。 “我又不是只让你去保护他的。”秦绾道。 “嗯?”阿诀一怔,跟着宁王,不是要他做宁王的暗卫吗? “他对我一心一意,你就保护他,要是他敢红杏出墙,和别的女人不清不楚……”秦绾一脸正色。 “属下会除掉那个女人。”阿诀会意。 “谁教你除掉那个女人了?”秦绾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啊?”阿诀茫然,这位小姐,应该不是如此大度的人吧? “把两个狗男女一起弄死了。”秦绾幽幽地说道。 “……”阿诀被噎了一下,隔了一会儿才应道,“属下……明白了。” “去吧。”秦绾快乐地挥挥手,把人忽悠走了。 “绾绾干得好!”唐少陵一竖大拇指。 “女生外向。”江辙一声笑叹。 “爹爹倒是对他有信心。”秦绾也不禁笑了,在榻边坐下来,温顺地俯在他膝头。 “我与宁王同朝多年,对他的为人还是了解的。”江辙淡然道,“把你交给他,我才放心。” 秦绾怔了怔,随即默然。 原来,当初她和李钰在一起的时候,爹爹是不放心的吗?只是,因为她喜欢,才选择了沉默,只暗中帮她扫平障碍。 只是,李钰终究是负了她。 “都过去了。”江辙抚摸着她的头发,脸上一片温柔。 角落里,满身黑气的唐少陵看看自己的手,又把脸鼓成了包子。 凭什么绾绾就不会乖乖地给他摸摸头呢……明明他也是哥哥好不好…… · 《大陆通史·东华卷》记载,安和三年,太子李钰谋反,诛诸皇子,血洗猎宫,皇帝急怒攻心,长眠不醒,十皇子李镶登基,年仅十一,尊父亲李桓为太上皇,皇后为皇太后。以宁亲王李暄为摄政王,总揽朝政,待新帝成年后归政。废太子李钰幽禁天牢,终身不得赦,贵妃周氏毒酒赐死,周家满门抄斩,不株连九族。一应涉案人员各有惩处,死者追封,有功者重赏,一月有余,混乱始平。 ------题外话------ 终于写完这一段了,还有些人的下场下卷再交代,然后……终于可以准备成亲啦! 王爷:本王等了120w字容易么…… 第一章 风雨会京师 深秋的暖阳照得人心里暖暖的,不知不觉间,距离秋猎的那场宫变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京城总算是恢复了正常的状态。 虽然皇子死了不少,事后又杀了不少人,连六大世家都覆灭了两家,可是,对于普通的老百姓而言,就连御座上的人换了一个,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宫变后的封赏中,功劳最大的几位,李暄已经是摄政王了,秦绾是郡主,她毕竟是外姓,总不能再封她做公主,只能赏赐珍宝。凌从威身为元帅,也不太好再高升,而凌子霄直接升任了空缺已久的禁军统领就是对凌家最大的封赏了。章重锦品级升了两级,依旧统领雍州军,却多了征兵两万的权限。 而丞相江辙……从猎宫回来就递交了病休的折子,再没有上过朝。甚至连丞相府都搬了出来,住在一座不大不小的普通宅子里,足不出户,让所有人都莫名其妙不知道这算是个什么事。 尤其凌从威更觉得心情复杂难言。 要说江辙是功臣,可人人都有封赏,就是漏掉了他,不上朝,搬家,门口有禁军守卫,不准任何人探视,整整一个月就没见江辙出现在人前过,简直形同软禁。 可要说江辙是叛逆……长乐郡主天天往新的江宅跑,一呆就是大半天,苏青崖都常驻在江宅了,宫里御药房的珍贵药材不要钱一样地往江宅送。之前有个官员试探性地弹劾了一下江辙和废太子曾来往过密,就被勃然大怒的摄政王殿下一撸到底丢出了宫门。 所以……难道是真病了?凌从威只能嘀咕不已。 不过,他和江辙素来没什么私交,一文一武也互不统属,也不是很在意。 这一日,秦绾带着姝儿走进废置的丞相府,却正好见到尹诚指挥着几个下人在收拾东西,见到她,赶紧走过来行礼:“小姐。” 秦绾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这个姓尹的总管,却真的是江辙的心腹,连自己的身份都知道的那种心腹。从前尹诚看见她,是对客人的尊敬中带着疏离,而这一声“小姐”,却明显是对自家主子说的。 “还没搬完呢?”秦绾问道。 “回小姐,其他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就是老爷的那些书有些多。”尹诚笑道。 “你去忙吧,我就是路过,随便看看。”秦绾道。 “是。”尹诚答应一声,转身去忙活了。 秦绾叹了口气,看来爹爹是真的不想继续在这里住了。也是,这座丞相府处处都留着尹氏和江涟漪的痕迹,爹爹还愿意继续住才怪了。想必,和那两个女人有关的东西他也是不会再要了的,要搬的行李中,大半也就是那些书了。 丞相府秦绾没来过几次,也不熟悉路,走着走着,就顺着上次给尹氏看病的路走过去了,经过花园时,又停了下来,好奇道:“姝儿,这园子的花丛下面真埋着尸体吗?” “真有呀。”姝儿点点头。 “真有?”秦绾睁大了眼睛。 她一直觉得那是以讹传讹,上次拿来问尹诚,也有没事找茬的意思,可……传言居然是真的? “我爹……把尸体埋在自家院子里做什么?”好一会儿,秦绾才困难地问道。 “相爷说,最震慑人心的方式不是把血淋淋的尸体扔回到主使者门口,那是野蛮人才会干的。”姝儿想了想,回忆道,“相爷还说,人永远都是被自己的想象吓死的,什么都没发生过的那种平静,给人的压力才是最大的。” 秦绾无言,的确,李钰不就是个被自己的想象吓死的么。好吧,其实还没死来着。 走进尹氏的院子,再看到那些明显和尹氏的性子格格不入的摆设布置,秦绾又不禁有些唏嘘。 外人看来的神仙眷侣,其实这些年,尹氏的日子并不好过吧。 江辙早已不是那个二十多年前无权无势的贫寒学子了,尹家已经威胁不了他,他的继续隐忍,只是要找一个机会,把尹家连根拔起而已。 这些布置,一看就是欧阳燕会喜欢的类型。 尹氏是知道江辙和欧阳燕的往事的,自己一心深爱的男人,强行剥夺了她所有的个性,凡是欧阳燕喜欢的,她必须喜欢,凡是欧阳燕不喜欢的,她就必须不喜欢,难怪十年时间就被磨成了这副古井无波的死水模样。江辙,是要从灵魂上抹煞了“尹玉燕”这个人的存在,把她变成一个欧阳燕的赝品。然而,就算是这样,江辙还要用各种暗示告诉她,你就是个赝品,你永远都不能成为正品。甚至,在江辙灭了尹家的时候,都懒得和她多说什么,就如同她这个陪他二十三年的妻子,和尹家任何一个人都毫无区别。 他连胜利者对失败者的讽刺都不屑于对她说。 对于一个是真正爱着江辙的女人来说,这是何等残忍的报复。 正如江辙对姝儿说的,什么都没有的平静,才是最沉重的压力。 “小姐?”姝儿见她许久不说话,有些担心地叫了一声。 “没事,我们走吧。”秦绾笑着摇摇头,离开了丞相府。 尹氏也是自作自受,爱一个人没有错,可是,以爱为名的伤害,最不可原谅。 新的江宅距离丞相府其实没多远,只是隔着一条街,不过这边明显安静不少,显得门口站着四个侍卫的江宅格外引人注目。 “郡主。”侍卫躬身行礼。 秦绾走进门,却见江辙难得地躺在躺椅里,在院子里晒太阳,唐少陵在一边上蹿下跳,很显然,是他想气死江辙,自己反倒被气了个半死。 秦绾不禁“扑哧”一声笑起来。爹爹这个“无视”的技能,该不会就是被蠢儿子逼出来的吧! “绾绾!”唐少陵转头看见她,顿时像是一只大狗似的朝她扑过来。 “滚远点。”秦绾一脸嫌弃地闪身避过,走进园子里。 “绾绾好残酷。”唐少陵假哭。 秦绾没理他,不过嘴角却勾了起来。 虽然每次她对唐少陵不是讽刺就是揍,可是,她其实并不讨厌唐少陵。有个哥哥的感觉有点新鲜,但是……挺不错的。 “绾绾跟我回西秦吧?”唐少陵又缠了上来,眼神闪亮闪亮的,“你看那个王爷都好几天不见人影了,他现在是摄政王,大权在握,下一步肯定是想后宫三千的,你还是换一个吧!” “摄政王没有后宫,皇帝才有。”秦绾怜悯地看了他一眼。 自家哥哥肯定是小时候被追杀的时候被打坏脑子了,唐家拯救了二十多年都没完全救回来真是辛苦了。不然,还是麻烦苏青崖再给他好好检查检查。 唐少陵从妹妹眼里读出了深深的嫌弃,更加泪流满面了。明明,还不知道自己是她哥哥的时候,妹妹对他的态度还更好一点的嘛,怎么现在反而越来越差了。 秦绾要是知道他的想法一定会说,你想多了,那只是因为,那个时候你还没这么二、这么变态! “外面的情况如何了?”江辙睁开了眼睛。 “还行,都平静下来了。”秦绾坐在他身边,笑眯眯地道,“爹爹只管养病就好了,少你一个人朝堂上不会乱的。” “我才没兴趣。”江辙一声嗤笑。 他们都很清楚,情况并没有那么简单,就看李暄已经一连五天连出来见秦绾的时间都没有就知道了。 之前云州的事已经造成了官员大量不足,还是秦绾的意见从各地分别抽调官员才算是暂时安抚下来,只等着明年的恩科取士。可如今加上太子谋反,京城的官员又被清洗了一大批。和周家、尹家沾亲带故的那些先不说,单是六部的高级官员之中,刑部少了个主事,吏部少了个侍郎,礼部尚书虽然没有参与谋反,但年纪一大把,直接被吓得起不来床了,最麻烦的户部,因为户部尚书荀嘉义是李钰的人,差不多整个户部都被渗透,十之*的官员都被牵连进了这场叛乱里,剩下的官员中,最高级别的居然是一个六品的主簿。这一下,等于户部的全部机能都停止运转了。 原本,户部就是六部当中最重要的部门,尤其又赶上要对北燕用兵的当口,军粮军需的运转一天都耽搁不得,如今总览朝政的李暄自然头大如斗。 想当初,江辙做个样子甩手不干,朝堂上积压的事务都能乱上一阵呢。 还是秦绾看不过去,把户部的那些关于账目的东西都拿了回来,夹杂在宁王府的账本中,一并丢给了龚岚。 龚少侠虽然很悲愤于一座王府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账目,居然连国家税收都要管,可也不会想到某位大小姐居然儿戏一般把户部尚书的活儿都丢给他干了。想想三年的卖身契,再想想对他招手的玄铁,咬咬牙,拼了! 倒是李暄拿到全部整理得清清楚楚的账目时,着实震惊了一番。 就算是荀嘉义还在,没有那些属下帮忙,他一个人也没法把账目做得如此漂亮? 而秦绾只是轻飘飘地回了一句,家学渊源。 李暄立刻确定,龚岚这个人,他要了! 秦绾无所谓,反正她手里有三年卖身契,不管是王府的账房,还是户部尚书户部侍郎的,都差不多。三年后的事,三年后再说呗。 于是,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又被转手卖掉的龚少侠还在苦逼地跟如山如海的账本数字作斗争。 江辙温和地看着女儿,心中也是庆幸的。 谁少年时不遇到几个渣呢?相比起来,这么多年来,秦绾身边一直能遇到值得她倾心相待的朋友。不管是冷着脸的苏青崖,还是书房里那个正在拼命念书的小鬼。 对了,秦绾直接就把陆臻丢到了江辙这里来。董传鸣的学问虽然好,可江辙也不差,尤其,江辙是正经考出来的进士,为官多年,还担任过两届主考,对于押题、避讳、策论风格之类的更加驾轻就熟,最适合做临时抱佛脚的老师了。 “对了,爹爹上次告诉我,尹家没那么简单?”秦绾想起一件事来。 确实,如果只是想灭了尹家,不用等到现在,大约七八年前,那时候的江辙应该就已经有了这个能力了。 “六大世家都不简单。”江辙低笑道,“至于尹家,一向是负责训练皇家暗卫的,只是太上皇不信任世家,将权利慢慢抽空,一边自己训练暗卫。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没有两万雍州军那种摧枯立朽,要多少人才能踹掉一个暗卫训练营?动静太大了。” “怪不得让我把陛下身边的暗卫全部处理掉。”秦绾楞了一下才道,“对了,如果我没有……那爹爹原本是打算怎么对付尹家的?” “你不是说过了吗?把江涟漪嫁给尹飞鸿。”江辙道。 “我开玩笑的!”秦绾黑线。要是尹家真有那么深的根基,就凭一个被娇养坏了的小丫头能干什么?如果是打这个主意,也不能把江涟漪养得如此傻白甜,至少要教点手段吧! “我没开玩笑。”江辙笑笑道,“就连尹家,也不是每个人都够资格知道皇家暗卫的事的,除非是家主和夫人。” “所以选择尹飞鸿?”秦绾的脸色有些扭曲,委婉地道,“可是,就凭她那个智商,玩得过尹飞鸿吗?” “她要是玩得过,还需要回来求我吗?”江辙反问。 秦绾一怔,随即懊恼地皱了皱眉,鼓起了脸。真是……好简单的问题啊,就因为江涟漪那么傻,当她遇到她解决不了的问题时,才会乖乖回家一五一十告诉那个“最宠爱自己”的爹,简直比内奸都称职啊。 江辙又瞥了唐少陵一眼,忍住了笑。 其实,两兄妹还是有相似的地方的,起码这个鼓着脸让人想戳两下的表情简直一模一样。 于是,这么想着,他很淡定地伸手就戳了。 “啊!你们一个两个为什么都喜欢戳我脸!”秦绾怒道。 “还有谁敢?”唐少陵闻言,立即原地满血复活,抗打击能力绝对杠杠的。 “没你的事。”秦绾推开他凑过来的脸。 “我就知道肯定是那个小白脸!”唐少陵嘀咕着。 秦绾只当他不存在,转头又好奇地问了一句:“尹家是培养皇家暗卫的,那其他五大世家呢?” “我书房里有不少资料,有兴趣的话,你自己去翻。”江辙道。 “哦。”秦绾应了一声。 她在京城也不过几年,还是个女子,哪里比得上江辙二十多年的经营根基深厚,能有捷径走,她当然是有兴趣的,不过,至少今天她是来看父亲的,不急。 “我要回一趟灵州。”江辙忽然道。 秦绾一愣,随即想起灵州是他的故乡,不过……那里应该没什么人了吧? “去收拾点东西。”江辙解释道,“我的身份太敏感,暂时不方便出现在西秦。” 秦绾明白,东华的丞相江辙,认识他的人可不少,没有任何理由地跑去西秦,肯定能被衍生出无数的阴谋论。除非他能公开真相,说明自己是去给亡妻扫墓的。可是很显然,无论是江辙,还是秦绾都不希望将那一段不美好的记忆变成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尽管,传扬开来之后,江辙的名声应该会有逆转。可谁在乎这个呢。 还有唐少陵,唐默和唐演都是把他当鸣剑山庄的继承人培养的,也没有让人家养了二十几年儿子再要回去的道理。 江辙孤身一人,没有人逼着他传承香火什么的,儿女就算都不姓江,可又不是不认他,还怕没人给他养老送终? “爹爹要在灵州待多久?”秦绾问道。 “一年半载吧。”江辙叹息似的道,“放心,你还在京城,这处宅子留着,我会回来的,明年春天,我也会来送你出。” “爹爹是要辞官吗?”秦绾惊讶道。 一年半载,那可不是休沐了,朝堂之上可不能让百官之首的丞相一年半载地不见踪影。 “我累了。”江辙沉默了一会儿道。 “嗯。”秦绾只是惊讶了一下,没有提出异议。 二十多年的复仇,怎么可能不累?江辙想要休息,谁也没有理由阻止。 “老爷,东西都放好了。”尹诚笑眯眯地走过来,怀里还抱着个木盒子,在江辙的示意下交给了秦绾。 “给我的?”秦绾掂了掂这个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的盒子笑道,“不会是银票吧?” “你又不缺钱。”江辙哂笑,“打开看看吧。” 秦绾“哦”了一声,带着几分好奇打开盒盖,却见里面放着的是几本小册子,连封面都没有,明显是手工装订的产物。 然而,打开翻了两页,她手一抖,差点没把册子扔到地上去。 这太惊悚了啊,整个东华,上到皇室宗亲下到文武百官,册子里记录的都是那些人的性情、习惯、爱好,甚至有许多把柄,连她都是第一次听说。再翻另外几本,果然是南楚、北燕和西秦的情报,虽然没有东华的那么详尽,但也非常可观了。 “送给你了。”江辙一挥手。 秦绾瞪着几本册子咬牙切齿,终于理解了一点从前江涟漪那种眼睛长在头顶上的骄傲了,有靠山真好,要什么有什么真好,甚至……当她自己都还不知道能要什么的时候,就有最合心意的东西送到手里的那种感觉,真的会把人宠坏的! 尽管,她要的东西和江涟漪要的东西根本是两回事。 “现在的你,才有资格拿起双刃剑,却不会割伤自己。”江辙道。 秦绾默默地合上了盖子,把东西交给姝儿收好。 确实,欧阳慧惊才绝艳,可锋芒过甚,能放不能收,要是拿了这东西未必不会玩火*,究其原因,她从未尝试过失败的感觉。就算对战阴山老魔那次,机关算尽,身负重伤,可她毕竟还是赢了。而一个从未失败过的人,是很危险的。 秦绾觉得,重生过一次,她才算是个合格的谋士吧。 “曦。”身后传来柔和的声音。 “你来啦?”秦绾回头,开心地笑了。 李暄是一个人来的,身上还是亲王的服饰,显然是见完大臣后直接过来了,连回去换件衣服的时间都没有。 “忙完了?”秦绾站起身。 “哪里忙得完。”李暄摇摇头,对着江辙点头行礼,再看秦绾的目光中已经带了委屈,“都被困在宫里五天了,我忙得没空出来,曦也不来看我。” 太上皇退位,所有的宫妃已经都搬到了慈宁宫安置,给新帝的嫔妃腾位置了,可小皇帝才十一岁,如今三宫六院全部空置着,李暄留在宫里也没什么需要忌讳的。 原本事情就够多了,要是每天还要加上从皇宫和王府来回的时间,要忙到猴年马月去? “说什么呢。”秦绾忍不住脸红了一下。 虽然这情话不算露骨,可这里还有她父亲和哥哥在啊。 “曦,明天去帮忙,别闲着没事干。”江辙挥挥手,反而很满意。 “一群男人,绾绾去干什么?不如哥哥陪你去跑马好不好?”唐少陵凑过来。 “自己玩去,别打扰曦做正事。”在江辙的示意下,姝儿直接把唐少陵拎到了一边去。 连李暄都无语了,丞相你不觉得你这话……完全把儿子和女儿倒过来养了?不过,看起来这位岳父大人似乎不反对他和曦在一起呢。这倒是好事。 仿佛洞悉了他的想法,江辙清冷剔透的目光从他脸上扫过,一声嗤笑。 什么端庄大方,什么相敬如宾,简直狗屁!男人面对心爱的女子要是连点讨好的情话都羞于出口,要他有什么用?当摆设吗?见不上面的时间太长,感情淡了怎么办? “爹爹,那我先走啦。”秦绾道。 江辙“嗯”了一声,然后,试图去捣乱的唐少陵就被尹总管尽心尽责地请到一边去了。 “他什么时候回西秦?”一出江宅,李暄就问道。 “这个么……我看渺茫。”秦绾也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这几天她也不是没想过去找李暄,这不是……每次都被唐少陵半途截住,然后胡搅蛮缠的,最后就没去成吗? “我通知唐演,叫他把他儿子抓回去?”李暄提议道。 “通知欧阳鹭吧……”秦绾叹了口气。虽然是母亲的亲妹妹,不过,毕竟是素未谋面的谋生人,哪怕欧阳鹭养大了她哥哥,她一时也叫不出“小姨”来。 “好。”李暄点点头。 “对了,最近看见京城的生面孔有点多啊。”秦绾若有所思道。 “那是自然的,新皇登基,各国都要来送贺礼,顺便看看有没有便宜可以捡。”李暄淡然道,“不只是南楚、西秦、北燕的使臣要来,还有不少西域小国的使者,听说还有东方漂洋过海而来的扶桑人。” 秦绾了然,毕竟,东华换了个十一岁的小孩子上位,不管是哪个国家都会忍不住想捡便宜的,就连那些弹丸之地的小国,也有贪欲。 “三国的使臣都还在路上,反倒是西域有几个国家的使者已经到了。”李暄又道。 秦绾的目光从大街边上一个明显带着异域风情的女子身上移开。 西域来的人,特征太明显,还是很好认的,地方小,事务少,作出决定也就快,不想三国要考虑这个哪个,文武百官还有意见不统一的,自然就慢了。更何况,会眼巴巴这么早来等着,也有*份,压轴出场的代表贵重。 “什么时候举行登基大典?”秦绾问道。 “索性等使臣都到了,请他们观礼吧,要看就干脆看个够。”李暄很淡定地回答。 按理说,国不可一日无君,距离宫变都快一个月了,不可能连皇位都空悬着,而且十皇子李镶也已经从原来的宫殿搬到了养心殿居住。可是,毕竟李镶也只是个才十一岁的孩子,经历了猎宫那一幕后,大概是惊吓过度,有些呆呆傻傻的,这模样,哪怕是当个傀儡娃娃也有问题,登基大典自然也只能往后推推了。 幸好,李镶被秦建云保护着,并没有看见太多可怕的东西,修养了一个月也回过神来了,虽然本性就老实柔弱,但不可否认,有一个不会跟摄政王争权的皇帝,对大家来说都比较省事。 或者是李暄身上的亲王袍服太过显眼,那西域女子一直盯着他不放,脸上闪过犹豫之色。 “那是哪个国家的?”秦绾随口问道。 “那块地方统称西域,加起来不到东华的一半面积,可却有几十个国家,有些根本就是一个国家分裂的,王族之间都是血亲,随便走走就能碰到一个王族,长得也差不多,谁分得清楚。”李暄一耸肩。 “几十个国家,不会都来的。”秦绾道。 “嗯,也就最大的那几个。”李暄说着,眉宇间闪过一丝厌恶。 “怎么了吗?”秦绾好奇地问道。这一个月,她多半的时间都用来陪着父亲了,剩下的还有大半耗在了跟唐少陵纠缠上,倒是真的没怎么关心朝堂上的事。 “那些使臣,有好几个都带了公主来。”李暄无奈,虽然不觉得秦绾会吃这种无聊地醋,不过还是觉得由自己告诉她比较好。 “跟谁联姻?”秦绾面无表情地问了一句,但也没指望他回答。 皇子都被杀光了,只剩下个小皇帝才十一岁,何况,既然要联姻,自然要选一个利益最大的。 “算不上联姻,在那些小国看来,公主也是礼物的一部分。”李暄道。 “不准收。”秦绾撅起了嘴。 “好。”李暄笑吟吟地答应。 “你凭什么不让人家收礼物!”突然间,边上插进来一个气势汹汹的声音。 两人都是一愣,然后就见到那在街边小摊上看东西的异域女子气呼呼地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秦绾很无语,不准收什么的,还需要她来叮嘱吗?那是情趣好不好!哪里冒出来的脑残……就算没有她这个人存在,冷面冷心的宁亲王也看不上那些被当做礼物送来的女人好么?以为顶了个公主的头衔就算是特别珍贵的礼物了?还不一样是个东西。 “问你话呢!”女子瞪着秦绾道。 “我们走吧。”秦绾扯了李暄就要从她身边绕过去。 “嗯?”李暄挑眉。息事宁人可不像是他的王妃的作风啊。 “脑残会传染,赶紧走吧。”秦绾一边加快了脚步,一边说道。 “噗——”李暄被逗笑了,忽然觉得辛劳了好几天的疲倦都因为心情好而消散了不少。 “你!你站住!”那女子一跺脚,伸手就去拉李暄的衣袖。 秦绾脸色一变,拽着李暄把他拉到了自己身后,认真道:“小心别被传染。” “好。”李暄有些无奈地看看仿佛护食似的女子,不禁有些好笑,但目光落在前面,又变得冰冷。 西域,是因为隔得太远,有恃无恐吗?终有一日,东华的铁骑会踏上西域的土地的。 ------题外话------ 第四卷开始啦~ 第二章 你赢了 那异域女子很快就被巡逻的禁军“请”走,等李暄和秦绾回到宁王府的时候,调查报告也送到了案头。 “安息国公主罗姗娜?”秦绾皱了皱眉,嗤笑道,“就算安息只是个弹丸小国,可堂堂一个公主,怎么说也不比一个刺史之女差?连丫头侍卫都不带,一个人在街上晃,听说西域那边民风开放,果真是长见识了。” 李暄也绷着脸很不高兴。这些小国带着的公主都是来送礼的,就算不是送给他,任何一个宗亲贵族的后院有个这种女人都是个祸害! “算了。”秦绾随手把折子扔回桌子上,又兴致勃勃道,“走,去看看改建的花园。” 李暄一笑,任由他拉了出来。 宫变后第三天,阮飞星终于赶到了京城,就在宁王府里住了下来,闲着无聊就开始改动王府的花园。 李暄这些日子忙得团团转,都没回过王府几次,就算回来,也是到书房找东西,累了就直接在书房的软榻上对付一夜,这还是宫变后第一次走进主院,第一感觉是……走错地方了吧? “真漂亮。”秦绾赞叹。 是秦绾喜欢的桃花、牡丹,虽然现在没有开花,但也可以想象明年春天繁花如锦的盛况,原本有些杂乱的布局,修整过后,一眼望去,似乎有种奇妙的韵律。 “阮婆婆!”秦绾叫了一声。 “曦回来了?”阮飞星慢慢地从桃林中走出来,看了李暄一眼,又慈爱道,“自己去看看还有哪里不喜欢的,婆婆再给你改改。” “婆婆设计的,肯定是最好的。”秦绾笑眯眯地点头。 “嗯。”阮飞星摸摸她的头发,又道,“你师父说,就不来参加你的婚礼了,有时间回去看看他。” “知道了。”秦绾有些失望,但也松了口气。 墨临渊都一百多岁的人了,上回又伤得厉害,正应该好好调养,长途跋涉来送她出还真是罪过。 “不过,小楚他们都会来的,无名要送主出嫁,可不能这么无声无息的,还有你师父给你准备的嫁妆呢。”阮飞星说道。 “嗯,明年我回去看师父。”秦绾没有太意外,笑着接受下来。 在星宗的预言下,圣山势必要做出选择,无名虽然影响不了三十六宗门的决定,但他公开表示站在东华这一边,却能起到一个号召的作用。 招不来那些宗主和核心弟子,但绝对可以招来大量普通门人,填补中下层的官员空缺,那才是一个国家的基石。 李暄也是难得抽出了半天空,秦绾并不是那种热恋中的小女孩,明明看得出他很累还要去哪儿哪儿的,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算在没有花的桃林里睡个午觉也挺好的。 晚上,秦绾亲自下厨做了餐饭,当然,没有半桌汤水半桌烧烤那么夸张,反正也就是两个人吃,炖了一只鸡,直接在鸡汤里下了各种菌菇蔬菜,做成一大锅端出来,配上两碗梗米饭,两个人也足够吃得舒畅。 晚饭后,秦绾回安国侯府,李暄回皇宫——政务都在勤政殿没搬回来,他也就真的只能抽出半天空而已。 “大小姐回来了。” “大小姐。” 侯府的下人愈加恭敬,甚至眼中都带了崇拜的光彩。 就算没人知道太子谋反是怎么回事,可只要长了耳朵的都知道,宁亲王现在已经是摄政王了,除了少个皇帝的名义,整个东华就是他最大……而自家的大小姐,可是摄政王妃啊! 没见连禧福苑的老太君都服了软,再也不挑大小姐的刺了么,每天四小姐去请安,老太君都能有笑脸了,还时不时赏些小玩意儿。 秦绾身为嫡长女,身边原本应该有四个大丫头,蝶衣,荆蓝,夏莲——从春杏死了以后就一直空缺着一个位置,整个侯府的丫头都削尖了脑袋想要争这个位置。蝶衣和荆蓝是小姐从外面带进来的,大家都不熟,可夏莲却是家生子,这阵子更是烦不胜烦。 不过夏莲也算聪明,对每个人都笑容可掬,可从不应承什么。 当初她被夫人送来伺候有疯病的大小姐,满府的下人谁不看她笑话?如今大小姐得势了,又想扒过来,这种丫头,碧澜轩是绝对不会要的。 于是,这回秦绾在长公主那里过了明路,补上了姝儿。 “小姐,我听说跟了主子的丫头都要主子给起名字的。”姝儿站在一边看着蝶衣伺候秦绾宽衣,一边眼巴巴地说道。 江辙训练出来的这对兄妹是护卫和杀手,虽说让姝儿跟在秦绾身边,可这个丫头……真的不会做事,自从让她梳过一次头被扯掉了一把头发之后,秦绾就干脆把她当侍卫用了。 “你的名字不是我爹取的吗。”秦绾也没什么给人改名字的嗜好,蝶衣和荆蓝用的都是原来的名字,除了傻丫这个实在太难听的。 “小姐帮我取个姓?”姝儿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 秦绾想了想,也觉得有理,她身边的丫头,以后都是要风风光光嫁出去的,三书六礼,总不能连个大名都没有,便道:“你要是不嫌弃,就跟我姓秦吧。” “好啊好啊。”姝儿欢快地点头,“我就叫秦姝,改明儿告诉哥哥,我们有姓了!” 秦绾闻言,不禁抽了抽嘴角,黑了脸。 她当然不是吝啬于给那个少年姓氏,只是……秦诀,情绝?这真不是个吉利的名字啊,以后找不到姑娘肯嫁他不要回来找她…… 不过,看秦姝高兴的样子,算了吧。 这些日子安国侯府倒是很平静。 秦建云在刺客的刺杀中保护了众多官员宗亲,尤其是保护了李镶这个仅剩的皇子,当然也有大功在身,得到的赏赐也不少,不过长公主毕竟是皇家人,一向最宠爱她的哥哥昏睡不醒,死去的也都是她的侄儿,难免伤心,侯府也不好表现得太过开心了。 只是在秦建云心里更看重秦绾这个女儿的意见。他确实要面子,也有大男子主义,不喜欢后院女子插手前朝之事,可那是讨厌那些女子不知天高地厚指手画脚,像秦绾这样大部分男子都及不上的女人,他却不觉得向女儿求教是件丢面子的事。 · 第二天一早的勤政殿,一封奏折让忙活的众人都停了下来。 陛下要举行登基大典,各国使者云集,这会儿正是礼部最忙的时候。 不过,由于李暄摄政,朝堂上的官员又被清洗了不少,皇帝没举行早朝,李暄每天就在勤政殿召开小会议事,各部之间的气氛倒是前所未有的好。 “这是……”几乎已经代行了礼部尚书职责的柳长丰看着奏折很意外。 “江丞相,要辞官?”凌从威惊讶道。他比旁人知道的内情更多一点,可是江辙这个时候辞官,到底是因为他真的病得很重,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想着,他忍不住又看了上位的李暄一眼。 “摄政王殿下,您看这准还是不准?”吏部尚书东方牧擦了把汗问道。 李暄结果奏折看了一遍,却见上面写得很公式化,无非是身体不好,想要告老还乡之类的。 “江相……确实是能员啊,老夫都还在,他这个年纪告什么老,是想说咱们这群老头子都可以回家了吗?”刑部尚书闵行远摸着自己花白的胡子,不满地哼哼。 “来人,去请丞相进宫。”李暄沉思了一下才道。 “是。”两个侍卫应声而去。 李暄不喜欢内侍,勤政殿外,都是凌子霄手下的禁军充当守卫的。 “摄政王,这是云州送上来的灾情报告。”东方牧又换了一本折子上来。 只不过,这原本是属于户部的职责。 李暄只要一想起空荡荡的户部就头疼,恨不得把幽禁在天牢底层的李钰再拉出来揍一顿。虽说龚岚是个可造之材,但他也是个没有任何资历的真平民,就算能用,一下子也提不到太高的位置上,可户部每日的公务何等重要? 如今,也是东方牧分担了一半,可快到年底了,吏部自己的考评工作也耽误不得,东方牧也分身乏术。 云州的事原本是李暄亲自处理的,那些数字也是心里有数,见没有超出预期也就放下了。 又处理掉几件不大不小的事,两个侍卫却回来了,一脸古怪地回禀道:“摄政王,卑职等人到达江宅时,已经人去楼空,留守的一个老家人说,丞相一大早就走了,听说,是回了灵州。” 勤政殿里顿时一片哗然。 虽说江辙递了辞官的折子,可这不是还没批复吗?就直接走了,是不是有点太不把朝廷看在眼里了?不对,他之前已经在家中休息了一个月了,就在他们所有人都快忙成狗的一个月! 李暄看了一眼那本折子,也不禁抽了抽嘴角。 奏折?不,那就是一张书面通知。 朝廷批不批复,大概他根本没考虑过。 “这也太不把朝廷法度看在眼里了!”人群中响起了一个义愤填膺的声音,还有不少人附和。 确实,江辙作为太上皇手里的一把刀,满朝文武虽然没有哪个真的跟他有血海深仇,但也没有一个跟他交好的。 “闭嘴!”李暄重重地一拍桌子。 众人一愣,纷纷安静下来。原本的宁亲王就已经够冷了,做了摄政王之后,身上威严日重,就更没人敢造次了。 “奏折未批复之前,他还是丞相,是你们的长官。”李暄冷冷地扫视了一圈。 几个想公报私仇的人接触到他的目光,顿时低下头去。 “那……”东方牧犹豫道,“同意吗?” 不同意也没办法吧,人都已经走了,总不能再去追回来? 然后,众人就见摄政王殿下丢下一句“明日再议”,匆匆离开。 “这……” 勤政殿安静了一下,随即炸开了锅。 “凌元帅,丞相这究竟算是怎么回事?”东方牧一脸无奈,扯着凌从威到一边去,小声问道,“元帅,摄政王那态度?” “不要得罪江辙。”凌从威想了想,还是给了个委婉的建议。 东方牧能做到吏部尚书,自然也是个聪明人,顿时心领神会。 另一边,李暄匆匆出宫,一边问道:“丞相回灵州,会走哪条路?” “白河水路。”黑影一闪,秦诀出现在他身边,差点让他身后的禁军侍卫拔刀相向。 “走。”李暄毫不犹豫地跨上赤焰,连朝服都不换,疾驰而去。 秦诀楞了一下,他轻功再好也没法狂追着宝马跑路啊,顿时夺过一匹侍卫的马就追上去。 这会儿正是午时之前,城外村庄的农户们一早进城来卖菜的,都要回家的时候,城门口人来人往,格外热闹,因为宫变才过去不久,加上各国使节在此,城门的盘查也特别严格,像他们这般狂奔而来的,城门守卫差点就吹响了警哨,幸好凌子霄正好巡查到这边才没闹出一场乌龙。 “那是……摄政王殿下?”小守卫这才反应过来那一身色的王服,不禁抹了把汗,感激地看了凌子霄一眼。 这要是把摄政王当乱党了,不说升官,小命还要不要了! 凌子霄也是一片茫然。这个时候,摄政王不是应该还和一众大臣在勤政殿处理国事吗?这匆匆忙忙地是要去哪里。 李暄根本没理会自己差点引起骚乱,出了城,就向白河码头狂奔。 东华在大陆上地处东南,水系发达,虽然比不上南楚的四通八达,但河流也不少,白河和襄河齐名,起源灵州,汇入大海,要去灵州,白河水路也是一个选择,只是一路逆流而上,行程也不会比陆路快多少。 不过,江辙身体不好,水路却比陆路舒适不少。 白河码头距离京城四十余里,江辙虽然是一大早就出发的,但他必定要坐马车,也不赶时间,骑着赤焰,运气好的话,还是拦得下人的。 果然,远远能看到码头的时候,李暄就见到了尹诚的影子。 只是,看样子小船已经快要出发了。 “等一下!”李暄的声音用上了一丝内力送了过去。 尹诚明显愣住,停下了解开缆绳的动作,往这边看过来,也不禁目瞪口呆。 那个是……摄政王? 江辙从船舱中走出来,站在船头,脸上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他这次离开只带了尹诚,反正又不是打算不回来了,也不需要什么生离死别的,甚至都没让儿女来送行。 唐少陵还挺开心,该干嘛干嘛去了,秦绾虽然有些失望,不过也没反对,只是把人送出了城就回去了。 所以,李暄追过来做什么? 码头上冷冷清清的,并没有别人在了。 李暄翻身下马,随手将赤焰放开,让它自己去觅食。 “你是来堵我的?”江辙皱眉道。 “是。”李暄坦然点头,也知道他不喜欢拐弯抹角,便直言道,“我想请丞相留下,多留三年即可。” “一朝天子一朝臣,我不在,对你有好处。”江辙一声轻笑道,“我在相位上十几年,得罪的人可不少,等我离开,朝堂上或许会乱上一阵,不过,不破不立罢了。何况,相权太过集中,对皇权不是什么好事。” “我知道。”李暄恳切地道,“但是,我还是有理由,请丞相多留三年,哪怕你不上朝,只在江宅养病都行!” “……”连江辙都被他弄得楞了一下,又看了一眼正在松开的缆绳,尹诚也已经上船,小船很快就会漂离码头。 李暄握了握拳,嘴唇紧抿,死死地盯着他,连后面秦诀终于追了上来也没有反应。 “一句话,给我一个说服我留下的理由。”江辙干脆地道。 李暄也看到了即将滑落的缆绳,沉声道:“因为我想要曦光明正大地站在我身边的位置,所以,我需要一个不会反对的丞相。” “噗通!”尹诚手里的竹篙直接掉进河里去。 “……”江辙沉默地看着他。 李暄抬起下巴,毫不躲闪地与他对视。 “噗——”似乎过了许久,江辙终于笑出声来,冰雪般的容颜也染上一丝暖意,又带着几分无奈,“好吧,你赢了。” 李暄跨前一步,抓住了滑落的缆绳重新系上,将小船固定在岸边。 · 另一边,秦绾想劝说另一个人可没那么容易。 虽然苏青崖说过,他的房子不是收容所,但秦绾还是把虞清秋安置在了苏宅。 毕竟,京城不少人都知道,李钰座下有这么一位心腹谋士,虽说名单上没有他的签名,可说他完全不知道这回事,实在是……是个人都不会相信。现在那些官员可能是一时没想起来,不过,放虞清秋在外面肯定是不行的。 再加上,回元夺天丹的药效一过,虞清秋的身体状况简直糟糕到极点,开始七天甚至水米不进,只靠药物和参汤吊着一点元气,还是苏青崖强撑着再次施展了一次星辰渡厄针法,才算把他的病情稳定下来,昏迷了十几天后才偶尔能清醒一会儿,直到将养了一月有余,总算是能坐着好好谈话了。 秦绾进门的时候,虞清秋正靠在软榻上,腿上盖着一块毯子,边上摆着棋盘,自己和自己对弈,除了脸色还带着病中的苍白,一副惬意的模样,完全不像是个被软禁在这里的犯人。 荆蓝送上茶,也退了出去,只留下他们两人。 “好久不见。”虞清秋对她点点头,温和地一笑,又犹豫了一下,才道,“欧阳姑娘?” “姓名不过是个记号,我从来就只是我而已。”秦绾在他对面坐下,又道,“十五岁及笄时,家师赐字曦,先生也可以这般称呼。” “曦姑娘。”虞清秋从善如流地道。 “这个还给先生。”秦绾从怀里掏出一张字条放在棋盘上。 虞清秋只看了一眼,无奈道:“多谢。” “不谢,那是唐少陵裁下来的。”秦绾一耸肩。要是唐少陵没有事先裁下虞清秋的名字,那个时候拿出来这东西,她可不好做手脚。 “替我谢谢他。”虞清秋道。对于李钰的失败,他有遗憾,也有自责,不过既然胜负已定,他也不会纠结太多,秦绾也是圣山的人,同门相争,胜者为王,圣山的规矩一向如此,他自然也不会寻死觅活殉主什么的。 他能想象把自己这条残命救回来,苏青崖费了多大的心血,要是不尊重这条好不容易得回的性命,同样也是对苏青崖的侮辱。 “不客气。”秦绾笑笑。 虞清秋是智宗继承人,既然当场没有身死,事后自然不会自己去寻死,这点态度她还是能把握的,只是,后面的话就不好说了。不想死是一回事,能不能收为己用,就是另一回事了。 “如果姑娘是来劝我为摄政王效力,恐怕要失望了。”虞清秋淡然接道。 “我还没说呢,你怎么就知道我是来当说客的。”秦绾一噘嘴。 虞清秋握着棋子的手微微一僵,忽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这画风……太不对了好么? 欧阳慧锋芒毕露,秦绾温和内敛。 可是,谁来告诉他这个会撒娇会耍赖的女子究竟是谁?不管是欧阳慧还是秦绾都从来没有过这种小女儿情态! 定了定神,他僵硬地放下棋子,端起参茶喝了一口压惊。 好一会儿,他才说道:“那么,姑娘是为什么来的?总不能,是想送在下回智宗?” “那可不行。”秦绾笑道,“你现在这个身体,在我这儿好医好药地养着还行,长途跋涉赶路,还要命吗?” “麻烦苏神医了。”虞清秋道,“不过,从我能起身了,还未见过他,是否能容我亲自道谢?” “他最近不太方便,过阵子吧。”秦绾思考了一下,终于还是没说苏青崖因为短期内连用了三次星辰渡厄针法,心神耗损太过,自己都倒下了。 她想用虞清秋,但不需要用这种方法增加他的愧疚或是好感。 “那真是遗憾。”虞清秋倒也没想太多,毕竟苏青崖就是那个性子,哪怕医治自己的时候尽心尽力,可一旦救治完毕,甩手走人也很正常。 “虞先生,我明年春天就要出了。”秦绾忽然道。 “恭喜。”虞清秋一愣,不知道她说这个是什么意思,想了想,只是很平常地道了喜。 “成亲之后,我需要一个总管,不知道虞先生可愿屈就?”秦绾诚恳道。 “在下记得,宁王府的李总管……很能干。”虞清秋的脸色有些古怪。该不会……这丫头一嫁过去就想夺权? “先生想多了。”秦绾失笑,好心提醒道,“我是安国侯世子。” “……”虞清秋扶额,这不能怪他没想起来,封一个女子为世子实在是前所未有,就连他也一时没反应过来。 可是,不管有多不合常理,可秦绾是安国侯世子,那就代表了,哪怕她做了摄政王妃,也不仅仅是摄政王的附属品,她当然有权利光明正大地建立自己的势力,而这些,也需要一个总管,和李少游互不统属。 “先生意下如何?”秦绾微笑道。 “我累了,想休息一阵。”虞清秋沉默了一会儿才道。 “苏青崖说,你需要少思少虑……但是你这个人呢,智宗出来的人都是这毛病,容易想多。”秦绾笑道,“我觉得,做我的总管挺好的,能适度地动动脑,但不会太过度,挺合适你养病。而且还有神医随叫随到哦。” “太子殿下……怎么样了?”虞清秋忽然道。 “不知道。”秦绾一耸肩。 “不知道?”虞清秋惊愕。 “真不知道。”秦绾撇撇嘴。那天宫变之后,李钰被她吓昏了,之后就直接投进了天牢最底层,这一个月她忙着和亲爹亲哥哥相处培养感情,早把李钰给忘到了九霄云外去。而边上的人,没事自然也不会特地跟她说李钰的事。 “我想见见他。”虞清秋沉吟道。 “这样啊……”秦绾摸了摸下巴。 爹爹走了,心情不太好,去看看李钰……也好。 ------题外话------ 推荐好友文文《婚然天成之妻色撩人》飞小宝 【本文无原则无下限甜宠+男女主身心干净】 第一次去酒吧,她就不幸中了招,被下了药。 在陌生的环境醒来,她蹙眉,好!那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下作家伙她记住了。 可是谁告诉她为什么自那之后,频频偶遇?! 饭店抢她包间的是他! 去酒吧接室友碰到他! 甚至……他什么时候竟成了她的boss?! 从此他欺她身,霸她心。 他说一不二,却唯独对她每每退步。 他让她正名,却唯独不忍逼她。 从此高冷boss化身为狼,只为了能光明正大牵她手,搂她腰。 第三章 渣男渣女的下场 李钰被关在天牢最底层,当然,牵涉到谋逆事件中某些尚未处斩的人也同样关在这里。 刑部尚书闵行远还在勤政殿议事,长乐郡主要去看看废太子,自然是没人敢拦的,这位可是摄政王妃,比未来的皇后更尊贵! 虞清秋的身体才刚好些,所以秦绾难得地坐了马车出来,跟着的人只有蝶衣和秦姝。她是欧阳慧这件事,暂时还不打算让更多的人知道。 下了车,秦绾吩咐秦姝扶着虞清秋,顺手递了一件连帽的黑色斗篷过去:“地牢阴冷,先生还是披上吧。” 虞清秋沉默了一下,还是接过来披上了。 秦绾顺手拉下兜帽,遮住了他的脸。 虞清秋不禁叹了口气,地牢阴冷不假,所以他今天才格外多穿了一件衣服出来的,斗篷,还是连帽的,他该庆幸秦大小姐没有恶趣味地拿块布让他把脸蒙上吗? 想必地牢里关着的某些人看他这个始作俑者之一居然还好好地在秦绾身边出现,怕是撕了他的心都有吧,或者还会怀疑根本他一开始就是秦绾的内应。 “郡主请,牢里阴暗潮湿,郡主多担待。”一个主事点头哈腰地在前面带路。 “无妨。”秦绾点点头,又道,“本郡主与废太子有些话想说,可方便吗?” “方便倒是方便。”小主事犹豫了一下才道,“只是,犯人未必能听得懂……” “什么意思?”秦绾一怔。这些日子她还真没关心过李钰的现状,不过,好歹他是天家血脉,就算是因为谋反才关在这里的,可刑部的狱卒还没那个胆子折腾他吧? “不不,卑职当然不敢对皇家子弟折辱,只是……废太子是昏迷着被送进来的,醒了之后……那个……”小主事苦着脸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小声道,“这里就有点不正常了。” “他疯了?”秦绾目瞪口呆。 李钰……居然被她吓疯了?这实在是……太不经吓了吧? “不,比起疯,更像是傻了。不对,傻了也不是这样……”小主事纠结道,“郡主……还是自己看看吧,卑职实在是说不清楚。” 秦绾一挑眉,倒是有几分好奇。 顺着台阶往下走,大门重新合上,黑暗中,就算有火把照明,也觉得阴暗湿冷,很不舒服。 这座大牢是用来关押重犯的,基本上,进来的人,就再也没有机会出去了,要是真出去了……就是直接去刑场了。 “郡主!长乐郡主饶命啊!罪臣真的是被迫的!”猛然间,一间牢房里的犯人看见他们,飞快地扑了上来,整张脸都被卡在了两根铁栏之间,似乎想拼命让自己挤出来。 “郡主,这位是原户部尚书荀嘉义,旁边的是他的家人。”小主事很有眼色地介绍。 秦绾沉默了一下,虽然从前她和李钰一系的荀嘉义打交道并不少,可她第一眼也没认出来这个穿着囚服、长发遮脸的脏鬼是谁。 天牢,还真是磨人啊,至少荀嘉义那一身标志性的肥肉已经完全不见了踪影,快瘦成竹竿了。 “郡主不必理会这些死到临头的家伙,这边请。”小主事赶紧道。 秦绾“嗯”了一声,就目不斜视地走过。 跟随李钰谋反的人,宫变那日就死了不少,剩下的,无关紧要的也直接处决了,只有像荀嘉义等几个位高权重的才先羁押在天牢中,需要照例审问一番。当然,也就是早死几天和晚死几天的区别罢了。 “先生是否不忍?”走过了那一段,秦绾一声轻笑。 毕竟,那张最重要的证据,血字盟书是虞清秋带头,逼着众人签下的。 “成王败寇而已。”虞清秋沉默了一下才道。 “非战之罪。”秦绾倒是觉得挺同情他的。 真不是虞清秋做得不够好,而是……谁也没想到江辙为了给爱人和亲生女儿报仇能疯到这个地步…… “郡主,就是前面了。”小主事说道。 李钰怎么说也是皇子,摄政王没交代他们怎么做,刑部也不好擅自主张,闵行远倒是问过一句,不过李暄只说按例行事……可天牢从来没关过谋反失败的太子啊,哪有例可循? 于是,闵行远想了好半晌,决定既不优待,也不苛待,就是在天牢最里面收拾了一间还算干净的牢房给李钰,当然,凡是犯人不该有的东西,那是一概没有的。 反正,等摄政王想起来怎么处置废太子了再说。 秦绾缓步上前,透过栅栏看见里面的一切,不由得惊讶地道:“把他们俩关在一起?” “是啊。”小主事点头道,“先是朔夜将军把昏迷的废太子送来的,三天前,摄政王又派人把这个……送了过来,说他们既然是夫妻,就该患难与共。” 秦绾很无语地看着那铺着稻草的石床上的一坨……实在不知道该叫做什么玩意儿的东西。 “还好不是我干的,让我来人肯定死了。”秦姝的语气中是满满的崇敬。 “唐少陵干的?”秦绾问道。 “嗯!”秦姝用力点点头,很天真地道,“公子动手,我观摩的,公子还教我从哪里下刀不会致命。” “以后少跟他学。”秦绾抽了抽嘴角,又给唐少陵记了一笔。 自己变态已经够了,不要带坏人家好好的女孩子!被教成女变态怎么办,你娶回家吗? “知道了,小姐。”秦姝乖巧地答道。 秦绾已经知道,这兄妹俩打起架来狠绝,但长这么大就是习武、做任务,根本不接触外人,性子其实都单纯得跟白纸似的。 “蝶衣?是你吗?”就在这时,牢房内传来李钰惊喜的声音。 秦绾一怔,看了那小主事一眼。不是说傻了?这不是挺好的?说话有条有理,连蝶衣都认识……咦,不对啊,认识才不正常! 李钰,到了这个时候,看见蝶衣会如此惊喜?不是应该愤怒或者惊恐吗?就算是愧疚都说得过去,惊喜……果然是疯了吧! “李钰?”秦绾上前道。 “你是?”穿着囚服的李钰站在那里,居然给人一种温雅公子的错觉,但眼里的疑惑也是真实的。 “这位是长乐郡主。”小主事显然已经习惯了李钰这个状态,毫不意外。 “奇怪,朝廷什么时候有位长乐郡主了?你是哪位皇叔的女儿吗?怎么跟蝶衣在一起?”李钰一连几个问题甩过来,又道,“不过,你既然是郡主,就跟父皇说说,儿臣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一觉醒来就被关入大牢了?” 秦绾的脸色越发古怪了,眼前的这个李钰,分明像是六年前初见时的英王殿下,温和、本分,有些笨拙,但心性却是纯良的。 当时的欧阳慧,还带着少女的天真,就这样被一个毫无架子的王孙公子逗乐了,相处久了,慢慢生了情愫。只是,在她的帮助下,李钰的权势越来越重,却也距离初见时的那个模样越来越远了。 “蝶衣,你怎么不说话?”李钰着急道。 “你几岁?”秦绾忽然冒出一句。 “二十一,怎么了?”李钰疑惑道。 “怎么回事?”秦绾转头问那个看起来好像清楚怎么回事的小主事。 “太子殿下每天醒来的状况都不一样,昨天他还以为自己六岁,吵着要去上书房念书,还说要告诉皇上,大皇子欺负他……”小主事苦着脸,小声说道。 大皇子,诚肃亲王都死了多少年了,现在连他儿子也被你弄死了啊。 秦绾不禁失笑,二十一岁,那个时候,欧阳慧十九,他们相识一年多,正是最热恋的时候。然而,秦绾看着面前的李钰,一如记忆之初的模样,但心里却再也没有一丝涟漪。 果然,是完全不爱了,放下了呢。 “小姐,他不会是装疯卖傻吧?”秦姝忍不住道。 “李钰没这么好的演技。”秦绾哂笑。 她一眼就看得出来,这个李钰绝对已经不正常了,恐怕是被吓得太厉害,自己封闭了记忆,可又不完整,才会每次睡醒后记忆的多少都不一样吧。 “嗬嗬……”边上那一坨扭动着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唐少陵严格按照江辙的要求,还称了江涟漪的重量,尽量公平合理地将她拆掉一半,包括挖掉一只眼睛,割掉一只耳朵一半舌头之类的,事实上,秦绾都有点佩服唐少陵这个变态,居然真的让江涟漪活下来了。 “其实……苏公子帮了不少忙,要不然怕她不伤重而死也会活活痛死。”秦姝道。 “自己都躺下了还有这闲心。”秦绾又好气又好笑,怪不得苏青崖医治完虞清秋倒下后,没修养几天,只稍微好了点就又出了趟门,回来就病得更严重了,直到这几天才算能起身。 就为了不让江涟漪死得痛快这样拼命,值不值啊? 不过,哥哥和挚友这么尽心,都是在给她出气,她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江涟漪最痛苦的还不是身体,而是……明明已经这么痛了,可为什么还是死不了?甚至连昏迷都做不到,偏偏要意志清醒地承受这一切。仅剩下的一只眼睛盯着秦绾,露出的怨毒让那个小主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秦绾看着全身都被绷带包裹的江涟漪,叹了口气。这也是自己作死的。正如江辙所说,如果江涟漪乖乖地嫁给尹飞鸿,等灭了尹家,完成了她的价值之后,说不定江辙会看在那一半的血脉份上放她一马,最不济,也能和尹氏一样一刀杀了得个全尸。可是,偏偏她扯上了李钰。 虽然说,不是江涟漪也会有别的女人,李钰想要一门有实力的姻亲,欧阳慧就要死,但是,现在这个女人就是江涟漪,不是别的女人,所以……她动了江辙的逆鳞了。尤其,原本以为自己豢养的是软弱无害的小奶狗,结果居然是只白眼狼还反咬了他一口,秦绾觉得,就算是江辙那样的人,对自己唾弃之余,也会恼羞成怒地迁怒罪魁祸首的。 所以,江涟漪这个从犯落得了比李钰这个主犯还惨的下场。 “本郡主想和他们私下谈几句,可以吗?”秦绾问道。 “当然,当然可以。”小主事赶紧回答,乖乖交上牢房的钥匙。横竖长乐郡主又不会把犯人给放了,有什么担心的。如果她是把犯人杀了……这不是上面有摄政王兜着嘛? 秦姝笑眯眯地把人送了出去,当然不会忘了给点茶钱。 蝶衣上前打开了牢门,退开一边。 秦绾一低头,走了进去。 江涟漪缺了半截舌头,说不清完整的话,只能发出些诡异的音调,没吓到秦绾等人,却把李钰吓得不轻,直接躲到了蝶衣身后:“蝶衣,那个是什么东西?” “那个不是你最爱的女人嘛?”秦绾似笑非笑道。 “不不不,本王喜欢的是慧儿,怎么可能是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李钰急忙摇头。 蝶衣一声冷哼,抓着他的手臂一个过肩摔把人丢在地上。 “蝶衣?”李钰浑身剧痛,却一脸的茫然。 蝶衣口不能言,但眼神中流露出来的却是要把他抽筋扒皮的刻骨恨意,让他下意识地感觉到一阵恐惧。 “欧阳慧,不是被你亲手杀死了吗?”秦绾蹲下来,笑眯眯地拍拍李钰的脸,顺手一指江涟漪,“就跟那个差不多哟。” 李钰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最后目光落在江涟漪身上。 蝶衣很黑线,身上的杀意和郁气也消散了不少,只觉得很无力,江涟漪能和自家小姐相提并论吗?就算小姐死的时候也一样倾国倾城……呸呸呸!小姐明明活得好好的! “啊~”李钰的脸色不断地扭曲,双手抱住了脑袋,痛苦地翻滚着,还不住地拉扯自己的头发、衣物。 再怎么打扫,牢房也不可能真一尘不染,没一会儿工夫,刚刚还算是个翩翩公子的李钰头发散乱,衣服破碎,翻滚中还撞翻了牢房角落里的恭桶,顿时黄白之物泼了一声,臭气熏天。 秦绾捏了捏鼻子,看着蝶衣手里的小食盒有点纠结。 “不是!不是我杀你的!不要来找我!你走开!”李钰丝毫没在意自己身上的脏污,甚至连面前站着几个大活人都没看见,就好像目光直视之处有什么恐怖的东西似的,拼命挥手拍打着想把那东西弄开。 “小姐,我们先出去吧。”秦姝警惕地看着李钰,不会把那些脏东西溅到小姐身上。 “先生看够了吗?”秦绾转头问道。 虞清秋满脸的不忍之色,他和李钰相处一年,虽然说不说有多深厚的感情,但李钰确实待他极好,敬重如老师,虽说成王败寇,但最后居然是这幅模样,也未免有些悲哀。 尤其,若是他们一来看见的就是这样疯了的李钰,或许虞清秋还不会有这么大的触动,毕竟在猎宫时就已经有征兆了,但是有了刚才失忆成二十一岁的李钰作对比,强烈的反差更让李钰此刻的惨状入木三分。 “出了什么事?”听到动静的小主事气喘吁吁地冲过来。 虽说是长乐郡主自己要求单独和废太子谈谈的,可郡主毕竟是女儿家,而废太子却是有武艺在身的,虽说是傻了,可万一暴起伤人,他多少条命都不够摄政王砍的啊! “没事,病发了。”秦绾退后几步,淡定道。 小主事也被那冲人的味道熏得差点吐出来,倒是佩服这四人包括郡主在内都面不改色,赶紧道:“郡主先离开吧,这个地方实在太过肮脏,污了郡主的衣裳就罪过了。”小主事心惊胆战道。 “好吧,不过本郡主原本是来送吃的,毕竟是探监嘛。”秦绾笑道。 蝶衣打开食盒,端着一碗青白色的粉末状物体出来。 “这个,请太子殿下吃下去,务必要吃得一点不剩哦。”秦绾道。原本蝶衣是打算亲自灌的,可李钰这个样子……自己动手也太委屈了!到底是谁折腾谁啊。 小主事捧着碗,心跳有点快。 “放心,不是毒药。”秦绾看出了他的想法,嗤笑道,“怕的话,可以先请示一下摄政王。” “是是,郡主放心,卑职一定会让废太子将郡主的心意全部吃下去的,绝对不会浪费。”小主事赶紧信誓旦旦地道。 刚刚他肯定是魔怔了,长乐郡主要废太子死,哪里用借他的手,何况,谁家的毒药要吃这么一大碗粉末的?大概就是折腾折腾人的吧,不过这粉末看起来亮晶晶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用水冲了行不行?粉末比较难灌啊…… “这东西不溶于水的。”秦姝好心地提醒了一句。 “哦。”小主事挠挠头,也没想太多,反正郡主要废太子吃,灌就是了呗。 “郡主……”虞清秋忍不住道。 “我们走吧,这地方实在待不下去了。”秦绾苦着脸道。 脏还能忍,但实在太臭了啊…… 虞清秋动了动嘴唇,还是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重新戴上了斗篷的兜帽。 一行人出了天牢,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才算是舒了口气。 虞清秋脚步一个踉跄,差点一头栽倒,幸好秦姝拉了他一把。原本他也就是刚刚能下床走动,地牢里潮湿阴冷,空气混浊,待久了自然影响身体。 “先回去吧。”秦绾摇摇头,和蝶衣上了车,秦姝也坐上了车夫的位置。 虞清秋坐在他对面,等马车走出一段才道:“郡主,那是什么?” “嗯?”秦绾原本在想事,回过神来,却没听清他问的是什么。 “在下是问,郡主给他吃的是什么东西?”虞清秋重复了一遍。 “那个啊,我的随葬品。”秦绾轻描淡写道。 “……”虞清秋张嘴,合拢,几次反复都没说出话来。 就算知道眼前的女子,内里是欧阳慧的灵魂,可“我的随葬品”这种话说出来,不会太惊悚吗? “我把自己的身体烧掉的时候就发过誓了,总有一天要让李钰把那些东西吃回去。”秦绾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道,“你看,我还怕整块的玉佩玉石不好下咽,让姝儿忙活了半天,全部都磨成粉了,本小姐很体贴吧?” “郡主……这又是何必。”虞清秋叹了口气,知道了真相,他也实在不好说她做得不对。 “先生放心,我可没有什么恨他入骨要报复的心思,只是,既然发过誓了,总得要完成的。”秦绾笑笑。 虞清秋沉默不语。 “倒是先生,不如再考虑考虑?做本小姐的总管虽然有点大材小用,不过……待遇从优。”秦绾笑道。 “能做姑娘总管的人选有很多。”虞清秋不为所动。 “有最好的在眼前,我为什么要屈就次一等的?”秦绾不以为然。 虞清秋苦笑,最好的?他算什么最好的! “不能失败一次就丧失了信心啊。”秦绾叹了口气,诚恳道,“打开天窗说亮话,虞清秋,不管怎么样,我需要你活着,而且活得很好。” “需要?”虞清秋一怔。 “冉秋心。”秦绾只吐出了一个名字。 “师妹……怎么了吗?”虞清秋更奇怪了。他知道之前冉秋心想要做宁王的谋士,却被秦绾气得不轻,最后因为集贤令的事匆匆返回了智宗。不过,冉秋心虽然还嫩了点,但也是有真才实学的,眼光尤其好,就凭她直接选中了宁亲王就看得出来。但是,只是想做宁王的谋士,不至于让秦绾如此记恨吧? “这世上不需要第二个欧阳慧,尤其是在我的地盘里。”秦绾冷然道。 虞清秋微一思索,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谋士和明主,原本就是相辅相成的,就算冉秋心没有爬床的心思,李暄更不会对她有旁的意思,可哪位当家主母看到自己丈夫和另一个女子密谈到深夜不会觉得膈应的?何况,秦绾自己就是个足够出色的谋士,完全不需要再有一个冉秋心出现。 “何况,冉秋心的心太大了。”秦绾一声冷笑。她对李暄没有男女上的意思,可她却想李暄把她奉为谋主言听计从——李暄这样的男人,就算没有她,又怎么可能对一个谋士言听计从! “师父老来得女,自然是娇惯些。”虞清秋只能说道。 要说他虽然是天机老人唯一的弟子,但也没和冉秋心关系有多好,年纪差了十几岁,冉秋心记事的时候,他已经出师了,只是,他是天机老人养大的,对于恩师唯一的女儿,于情于理总该关照些的。 “我只有一个要求。”秦绾看着他,缓缓地道,“智宗下一任宗主、下下任宗主,决不能是冉秋心。” 言下之意,虞清秋必须继承智宗,并且培养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而不是再把宗主之位传给师妹。 圣山三十六宗门,虽然杂学很多,比如隐宗最适合做斥候,医宗培养出的大量医者,不需要都是苏青崖那样的神医,只要普通大夫,进入军队成为军医,就能大幅减少战争的伤亡。但是,秦绾最看重的却是智宗,因为……智宗培养的,是治世的人才,大者如虞清秋,有治国之才,小者如普通弟子,至少能治理一郡一县之地。所以,秦绾绝对不容许智宗落入一个和她不对盘的冉秋心之手。 “我知道了。”虞清秋无奈地一笑道,“既然如此,在下愿意周游天下,寻找可造之材,培养弟子。” “……”秦绾翻了个白眼,这是打蛇随棍上了是吧? 就知道,虞清秋没这么好搞定,表面上温温吞吞的好脾气,其实就是一潭水,看着好欺负,可拿刀怎么砍怎么切,都是那副模样,从不改变。 “小姐,我们是回苏宅吗?”外面的秦姝问道。 “不,先回府,换衣服。”秦绾叹了口气。 虽然没沾上秽物,可心里总觉得那股气味留在衣服上没有散去。 不过,她也有点好奇,李钰也罢了,毕竟他不是每天都这么疯的,可江涟漪……这绝对是不能自理了吧,大牢里也不可能有人伺候她,那吃喝拉撒是怎么解决的? ------题外话------ 请星痕0405、快乐就年轻两位亲亲速度来找我领奖哦~看公告章节。 第四章 敢调戏我? 距离宫变一个月十天,丞相江辙再一次出现在朝堂之上,朝臣一片哗然。 说好的辞官归乡呢? 一二品的大员看着江辙的眼神更加复杂,虽然没什么交情,但同朝为官多年,对于江辙的为人他们还是了解的。 这个人,就算是被软禁,也不可能做出用辞官这种手段来以退为进的,他说要辞官归乡,那就是真的要走,下定决心的那种,没有一个特别的理由,不可能把人请回来。 可事实是,江辙回来了,站在朝堂之上,依旧是文臣之首,丞相之尊。 听说,是摄政王李暄亲自快马追了几十里地把人重新追回来的,可谁也不知道摄政王用的是什么方法让他回心转意的。 不过,对于江辙来说,旁人的猜测一切与他无关,而且,既然他答应了再留三年,就不会真如李暄所说的在江宅养病。 不得不说,江辙处理政务的能力确实高绝,加上积威犹在,效率比李暄都强上不少,毕竟,之前的李暄被皇帝压制着,也从未接触过这些。有江辙插手,那些堆积如山的政务如融雪般减少下去,不到半个月就让朝堂基本恢复了正常运转。 李暄虽然是摄政王,但他可没兴趣为东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也不是不敢放权的人,见状很干脆地就把一部分不需要他亲自过问的政务全部放了下去,自己也终于能空出时间来了。 北方边境,北燕又开始了冬季之前的侵略,不过这次东华加重了兵力,紧守防线,只需要让北燕无功而返,他们这个冬季就会比较难过,等到一开春,各州调集的军队也集训得差不多了,刚好反守为攻。 重新回到朝堂行的江辙行事作风跟以往有了很大的不同,如果说以前他是一把神兵,锋锐无比,可兵器终究是握在主人手里的,要他砍谁就砍谁。但现在的江辙,仿佛神兵在主人死去后,有了自己的思想,再也不能把他当兵器看。 其实,这次宫变最诡异的一环就是尹家的灭门惨案了。尹家有罪,那也是被江辙连累的,可江辙还好好地当他的丞相呢,显然说明了他并没有附逆,那么,同样是举兵勤王的章重锦不灭太子的母族周家,反倒是灭了尹家做什么?甚至连江辙的妻子都一并杀掉了,丞相府的下人死了一大半,血流成河。尤其,听说江辙还是章重锦的启蒙老师,看起来好像是江辙唆使章重锦趁机灭了自己的妻族似的。 一些年纪比较大的官员倒是隐约记得当年尹家金榜招亲的一段公案,心中模糊感觉到江辙灭掉尹家的缘由。 只是,一段强求来的姻缘,二十多年后造成的灭门之祸,也不知道当初的尹家前代家主后悔了没有。 秦建云在江辙回来之初还有些担心,毕竟女儿之前和江涟漪的关系糟糕得人尽皆知,不过,江辙的态度倒是一反常态地很不错,他再想想前些日子女儿一有空就往江宅跑,心里就更嘀咕了。 当然,前朝的风云,暂时影响不到秦绾。 秦建云就算能立她为世子,也没可能带她去上朝,就算是其他皇亲贵族的世子,没有官职在身也是没资格参加朝议的。想让李暄带,至少也得先成亲才名正言顺。不过好在她也不是完全偷懒让李暄一个人忙活,一部分带回王府的奏折,秦绾看着也就顺手处理掉了。 至于笔迹不同……收到发还的折子的官员面对摄政王的一张冷脸,纷纷表示很好。 转眼间,已经快到了年底,钦天监终于定好了登基大典的日子给新皇加冕,而各国使节显然是不可能回去过年了。 西秦、南楚、北燕的使节团也终于姗姗来迟。 让秦绾感觉到人生如戏的是,这回三国来的使节团还都是她的老熟人了。 西秦依旧是夏泽天,也不知道上回这人究竟有没有回到家,还是半途接到圣旨又折返回来了。南楚的新帝居然派了上官策来,大约是看在他和秦绾的情分上,不过上官策年幼,使节团真正做主的肯定是同行的烘炉寺少卿池尚戈。 至于北燕……好吧,北燕的使者宇文雄是前任留城候的堂侄,当初苏青崖毒死了留城候满门,北燕皇帝费了那么大劲最后让凶手逍遥离去,也觉得脸上挂不住,再加上对百官有些难以交代,就干脆让他这个侄儿继承了留城候的爵位。 虽然说,宇文雄现在不认识秦绾,可苏青崖还在京城呢。话说回来,若不是苏青崖灭了留城候满门,爵位哪里轮得到宇文雄这个旁支子弟?这么算起来,宇文雄还得感谢苏青崖呢。 西秦之前刚刚送过来一个夏婉怡,南楚也联姻不久——尽管南昌公主已经是寡妇了,这次都没带着公主过来,倒是北燕带了一位郡主,听说是北燕皇帝的侄女。 秦绾看完使臣的资料,带上荆蓝和执剑就去了南楚下榻的驿馆。 反正满朝皆知上官策是她嫡亲的表弟,太过冷淡也反而显得做作,不如大大方方地上门拜访。 “表姐,这回换过来,你是主我是客啦。”上官策亲自到驿馆门口来迎接。 秦绾仔细打量了他一会儿,笑眯眯地点头道:“不错,又长高了。” “公主殿下。”一路的侍卫侍女赶紧参见,都是南楚人,喊的自然是秦绾在南楚的封号,兰陵公主。 “表姐带我出去逛逛?池大人一直说局势不明,小心为上的,我快闷死了。”上官策一脸的哀怨。 “走,带你去吃东华的特产。”秦绾失笑道。 “好!”上官策一声欢呼,冲进去跟池尚戈打了个招呼,也不带人,自己一个就跟着秦绾走了。 秦绾看着他,心里也暗暗点头,比起在南楚那会儿,上官策虽然看起来还是那么热情活泼,但一举一动间还是能看得出稳重多了,至少,他身为正使,却在池尚戈说不能出门之后,虽然抱怨,却真的没再踏出驿馆一步。 “东华的京城不比南楚差嘛。”上官策走在街上,一边好奇地四下打量,一边说道。 “大陆四国,除了北燕苦寒,其他三国,至少京城的繁荣都差不多。”秦绾笑道,“舅舅和舅母可好?” “挺好的,就是挂念表姐。”上官策乖乖地点头,又道,“驿馆里还有舅舅捎给表姐的东西,一会儿我派人送到表姐府上去。” “回去替我多谢舅舅。”秦绾道。 “哇,好多异族人啊。”上官策感叹道。 “西域各国来了十一国,加上海外的扶桑国,还有南边百越部族都有使者来,汇集在京城。”秦绾轻声道。 “嗯嗯,那个是安息国的王子,来的时候见过,他的妹妹长得不错,就是脾气太差了,谁娶谁倒霉。”上官策看着对面走过来一大群耀武扬威的人,随口道,“听说前几天得罪了人,被禁军抓了?” 秦绾瞥了一眼他指的那个还算俊朗只是长了一双吊三角眼破坏整体形象的西域男子,一声哂笑道:“罗姗娜公主是我扔进牢里,你有意见?” “抓得太好了!”上官策眼睛一亮,随即就开始倒苦水,“表姐你说,从安息国去东华,最近的路明明是穿过西秦,这脑子有坑的王子特意下国书借道南楚是什么意思?借道就借道吧,一路还不安分,地方官的折子报了一路,都是他们惹得麻烦!” 秦绾一挑眉,南楚的使节比安息国晚到了许久,上官策居然在路上见过那王子,看起来这段日子这个小表弟也不是只在府里闭门造车啊,那位新帝还是有点儿魄力的,直接就把小狮子丢出去历练了。 “表姐,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上官策抱怨道。 “听到了,他们为什么要绕了圈子借道南楚我倒是知道。”秦绾想起那天她叫人把罗姗娜丢出去之后,属下送上来的报告,反正也不是什么机密,便道,“安息国王子奎琅早年在外游历时,调戏了西秦的太子妃,差点被当成刺客杀掉,还是安息王用重金赎回来的,他还敢从西秦走才怪。” “……”上官策也不禁黑了脸,不知道该说什么。 想来想去,居然是因为这么个原因……一国王子调戏民女,这家教也真是绝了! “西域那边汉化很低,很多小国的人连中原话都不会说,更别提礼仪教养了。”秦绾淡然道。 眼看着两方人就要对面对走过,谁知道,那奎琅王子突然往这边瞟了一眼,随即面露喜色,直接转了方向,往他们这里走过来。 “表姐……”上官策翻了个白眼。 要是没有秦绾之前的话,可能他还不会想多,毕竟奎琅也是正经的使臣,要是认识东华的长乐郡主,街上遇见了打个招呼也是有的。可是现在,他怎么看这个奎琅都看不太顺眼。 “小王是安息国王子奎琅,请教这位姑娘芳名?”虽然是初冬了,奎琅手里却摇着一把折扇,似乎是想显示自己是文雅之人。 上官策看着目瞪口呆,这个……怪不得这个王子能把西秦得罪到整个使节团都不敢从西秦的地盘经过呢,大街上就随意问女子姓名也罢了,可他都到东华的京城多久了,居然不认得这位赫赫有名的长乐郡主? 自家表姐可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闺秀,既然是使节,总该把需要重点注意的人给认全了吧! 身后的执剑和荆蓝也都黑了脸,他们防的是刺客,可在京城大街上敢调戏他们家小姐的愣头青……好吧,还真有这么一个奇葩,简直比当街对王爷示爱的罗姗娜公主更夸张,该说不愧是兄妹吗? 可罗姗娜至少还是认识王爷和小姐,有备而来的,而这位王子,显然脑子里全是狗屎。 “表姐,我可以揍他吗?”上官策跃跃欲试。 要说大陆四国之间还得有点儿制衡关系,可一个安息国的王子,揍了就揍了呗,安息王还敢报复不成,就算真想不开要报复……安息可是在西域的西面的,和南楚之间隔着十几个小国,还要经过一部分西秦的边境,先想办法把军队带到南楚来再说吧! “蠢。”秦绾瞥了他一眼。 “哪里蠢了?”上官策郁闷。他以前是有点天真,但这几个月不是一直被皇伯父强行补课嘛? 总该有些进步的吧! “带着侍卫,还要亲自动手,你不是蠢,难道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秦绾不悦道。 “哦,对啊。”上官策顿时恍然大悟。 “咔嚓!”执剑连软剑都懒得拿出来,双手握拳,把骨节捏得咔咔作响,一边笑道:“小姐,揍到什么程度?” “爬不起来。”秦绾凉凉地道。 “遵命。”执剑闻言,笑眯眯地向着奎琅走过去,“来来,王子殿下,我们谈谈心。” “嗯?”奎琅一直色眯眯地看着秦绾,连他们说了什么都没注意听,直到执剑挡住了他的视线才回过神来,刚想叱骂,但一看到执剑脸上,顿时由怒转喜,“啪”的一下合拢折扇,用扇骨去挑执剑的下巴,一边道:“东华果然出美人,小美人,你也跟了小王如何?” “……”顿时,所有人都僵硬了,就连围观着想要看看长乐郡主揍一顿那个讨厌的异族人的百姓都纷纷石化了。 “老、子、是、男、人!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执剑咬牙切齿。 “小王当然知道你是男人,男人就不是美人了?你们中原人怎的如此肤浅!”奎琅满脸的惊讶,还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痛心。 “小姐。”执剑僵硬地转头问道,“属下可以宰了他吗?” “……”秦绾摸着下巴,认真想了想道,“给留口气吧,毕竟远来是客。” “是。”执剑吐出一口气,上一刻还带着笑容,下一刻,一拳头揍上了奎琅的脸。 “啊~”奎琅王子看起来身材结实高大,可却没练过武,加上在常年的酒色中掏空了身子,其实就是外强中干的绣花枕头,就算执剑这一拳没用内力,仅是普通男子的力量就将他打得满脸开花,直接飞了出去。 “王子!” “王子没事吧!” “哎呀,王子被打了。” “你们这些无礼的家伙知道我们是谁吗?” 那一群西域的护卫这才回神,顿时尖叫的尖叫,安慰的安慰,斥责的斥责,全部乱做了一团。 “他们……”上官策指着人道,“连先把他们的王子扶起来都不知道吗?” 确实,虽然所有人都哭了乱了,可关键的奎琅王子却还躺在大街上哀哀叫唤呢,好歹先救人啊。 还是被上官策一句话提醒了,这才有两个侍从手忙脚乱地把奎琅搀扶起来。 “哎哟好痛,鼻梁断了啊。”奎琅惨叫着,那附庸风雅的扇子也早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痛吗?”执剑微笑。 “不……不痛……”看到他的笑容,奎琅愣愣地说道。 “真不痛?”执剑歪了歪脑袋。 “不不,一点儿都不痛,真的!”奎琅连连摇头,只是配上那一脸血,实在让人不忍直视。 “哦,不痛就好。”执剑笑着点点头,下一刻,又是一拳打在他右眼上。 “嗷呜!” 奎琅这回被人搀扶着,倒是没被打飞,免了一摔,可没被打飞出去也意味着没法借着后退消去一部分力道,结结实实地硬受了这一拳的全部力道。 “好痛。”上官策抽了抽嘴角,再看执剑的眼神也不一样了。 明明是个挺俊的少年,一张娃娃脸笑起来更可爱,难怪奎琅叫他小美人,可是……那性格真扭曲啊。 “那是因为你没见过真变态。”秦绾一撇嘴。 “对不起。”上官策这才发现自己居然一时不察把心里想的话说出口了,或者,在表姐面前,潜意识里他就觉得放心吧? “没事,他本来就是负责刑讯的,最知道打哪里痛又打不死人。”秦绾不在意地道。 所以说,江涟漪的事,也有执剑一份吧,怪不得下手越来越狠了,唐少陵该不会想把她身边的人都变成变态! “痛吗?”执剑温柔地问道。 “不、不痛!”奎琅王子一挺胸,大声道。 秦绾扶额,这简直是要色不要命啊!而且是个真受虐狂! “你们!这可是一国王子,打坏了你们负责得起吗!我要去刑部告你们!”扶着奎琅的一个侍从尖叫道。 “打坏了老子买个新的赔你们!”执剑也没了耐心,丢下一句话,“呯”的又是一拳给他左眼来了个对称的黑眼眶,加上两条鼻血,一张鬼脸新鲜出炉,最后是一脚踢在奎琅腹部,连带两个扶着他的侍从一起飞了出去,砸倒了那一群护卫。 他最后一脚用上了一点内力,内劲闯入奎琅的经脉中,绝不是脸上那种养养就能好的伤——哦,鼻梁是真断了,不知道修复好之后会不会变歪。 那群侍卫还在思考打坏了王子怎么“买一个新的赔”,就在执剑的泄愤之下被堆成了一座横七竖八的人山。 “走吧。”秦绾很淡定地举步。 “大美人,小美人,不要走啊!”人山最底下传来奎琅虚弱的声音。 秦绾面不改色地从旁边走过,就像是没看到那一堆似的。 执剑磨牙,很想把那个王子拖出来再揍两下,但小姐都走了,他也不好停留,左右看看,拿出两锭银子放在路边的一个小摊子上,拎起人家卖的一篮子鸡蛋塞给一个看热闹的男人,吩咐道:“给我砸!砸完了,除了鸡蛋的钱给老伯,剩下的你们分。” 说完,他赶紧匆匆追上秦绾去了。 那路人茫然了一下,看看怀里的鸡蛋,终于反应了过来。 一个西域小国而已,何况那是长乐郡主的人,砸几个鸡蛋怎么了,很快的,看热闹的路人争先恐后地凑过来,抓起鸡蛋就往奎琅王子一行人身上砸。 上官策一边走还一边回头看热闹,感慨道:“东华的百姓……真热情!” “小姐,解决了。”执剑神清气爽道。 “亏你想得出来。”荆蓝笑嘻嘻地道,“小美人?” 执剑得意的脸瞬间变黑,随即又道:“小心我告诉小姐,你调戏我。” “你好意思!”荆蓝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我听到了。”秦绾闲闲地说了一句。 “哎,表姐表姐,那个好香啊!”上官策忽然指着路边的一个小摊流口水。 “想吃就去买呗。”秦绾笑笑,根本没把刚才的小插曲放在心上。 或许是他们教训奎琅王子的声势太大,到了最后几乎乱成了一条街,光是鸡蛋液和人们自发找来的烂菜叶之类的东西就让禁军半天打扫不干净,别说那倒霉悲催的奎琅王子一行人了,来抓人的禁军都没认出哪个是王子来。 虽然安息只是个边陲小国,可毕竟事情闹得太大,还是飞快地报进了宫里。 勤政殿里,只有李暄、江辙、凌从威、秦建云、兵部吏部的尚书以及几位将军在对着地图讨论明年开春出兵北燕的事。 原本按照太上皇的意思,是连这个年都不想让北燕过完,秋猎之后就直接出兵的,可李钰来了这么一出,秋季出兵肯定是来不及的,这才有了防守反击,开春出兵的策略,当然,这个冬天要让北燕从东华边境抢不到任何补给,边关主将的压力也是很大的。 毕竟,东华和北燕的边境线是最长的,而且不少地方都无险可守,一马平川,很适合北燕来去如风的骑兵发挥。尽管那些地方年年征战已经很穷困了,但百姓只要还能有一口饭吃,就不会愿意背井离乡的。 “你说长乐郡主把安息国王子揍了一顿关进奉天府大牢了?”李暄皱着眉,很不悦地看着打断他们说话的京城令宋忠。 “是、是的。”宋忠擦了把汗,苦着脸,战战兢兢地道。他算是太上皇一派的人,所以才会被调入京城。京城令这个官不大,却是帝王心腹的职位,尤其他的夫人林氏又和安国候的夫人张氏有亲,也算是一门靠山,可谁知道张氏疯了,还被安国候彻底厌弃,一点儿情分都没留下来,连张氏所出的嫡子都被贬成了庶子,失去了袭爵的资格。这么一来,宋家的立场顿时就尴尬起来,原本和侯府是有亲的,如今倒像是有仇了。 李钰谋反的时候,也不会带着这个皇帝派系的京城令,宋忠很有眼色地带着妻儿躲了起来,幸好京城只乱了一天就被雍州军控制,他也就保住了性命和官位。可是……在摄政王手下当这个京城令,压力更大了啊。 “就这么点小事?”李暄道。 “小、小事?”宋忠楞了一下,想说这怎么看都不能算是小事吧? 何况,他也不是来给长乐郡主告黑状的,毕竟这里的人,摄政王是她未婚夫,安国候是她亲爹,吃饱了撑着才来找不痛快。 “怎么,难道郡主叫人揍他一顿还不该?”李暄冷哼道。 “不不,安息王子竟敢调戏郡主,罪大恶极,别说揍一顿,打板子都是轻的。”宋忠赶紧道,可是,安息毕竟是个使节团,他们的王子……光是揍一顿也罢了,可这真是…… “那还有什么问题。”李暄不悦道。 “可是,整条街的百姓都暴动了啊。”宋忠苦着脸道。就这会儿功夫,保证所有的使节团都得到消息了,真没问题? 几个事不关己的人看看李暄,又看看秦建云,没什么表示。 “东华的百姓热情仗义,乃是民之表率,本王回头写块牌匾,给那条街建个忠义牌坊。”李暄慢慢地说道。 “……”宋忠脚下一软,差点平地摔跤。 “呵。”江辙一声轻笑。 “江相有什么意见?”李暄转头道。 宋忠顿时也眼巴巴地看过去。丞相大人一向冷面,应该不会让摄政王这般儿戏行事吧? “没意见,挺好的。”江辙轻飘飘地说道。 “嗯。”李暄毫不意外地点点头。 “倒是那个什么王子,奉天府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江辙又道。 “本王记得当街调戏民女要打二十大板,拘役十日,他调戏的是郡主,就加个倍好了。”李暄接道。 “可以。”江辙点头。 “摄政王,江相,这不太好吧?”东方牧看着他俩一搭一唱极有默契,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又感到有些荒谬,半晌才迟疑道,“要是闹得太大,让别国的使臣觉得我们东华是有意要拿使臣开刀……” 说着,他悄悄地拉了拉秦建云的衣袖,示意他说几句。 长乐郡主是安国候的女儿,这时候也只有他提的反对意见,摄政王或许会考虑了。 然而,秦建云站在那里纹丝不动,盯着眼前的地图,仿佛在思考什么一战定乾坤的大计划似的,完全没理会东方牧的小暗示。 开玩笑,摄政王要维护的是他女儿,他不加把火就很克制了,还想让他给那个蠢王子求情吗?东华又不在乎几个小国,正好拿来杀鸡儆猴,震慑一下北燕、西秦、南楚。 “哪里不好?”李暄脸上一寒,冷冰冰的目光扫过去,看得人透心凉,“区区一个弹丸小国的王子,调戏本王的王妃,若是让他好手好脚地出去,倒是让别国看轻了我东华。” “是。”宋忠答应着,心里吐槽不已,所以王爷您就是护短嘛。 “去跟安息的使臣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罚完了自然会放回去。”李暄道。 “可……那就赶不上陛下的登基大典了呀。”宋忠惊讶道。 “不是还有个公主一起来的吗?”李暄皱了皱眉。 “那个……”宋忠咽了口口水,困难地道,“王爷,前日里您亲自命禁军把罗姗娜公主也扔到了奉天府大牢,还没放出去呢。” “好像有那么回事。”李暄想了想,揉揉额头,挥手道,“算了,这么点小事,陛下的登基大典也不少一个两个观礼的王子公主。” “是。”宋忠知道这就是最后结论了,不敢再说,倒退着走出勤政殿,才敢抹了把汗。 真是压力山大啊,不过江丞相今天是抽哪门子风呢。 “刚刚说到哪里了?”打发了宋忠,李暄的心思自然又回到和北燕的战事上了。 只是,京城令,宋忠虽然人还算本分,可京城令这个位置,忠心是一回事,能力也是非常重要的,而宋忠明显欠缺些手段和胆气。 等找到合适的人了,还是换掉吧。 不过,想起秦绾,李暄唇边又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笑容。 算了,只要她玩得开心就好。 不就是一个西域的王子么,就算玩死了……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题外话------ 之前的有奖竞猜,按照规则第一个明确“江辙”这个名字的就算对,获奖者“玲大汉”,留个言来领奖励。话说你们不要随便改昵称啊……我都是记录你们留言时的昵称的,怪不得找不到╮(╯_╰)╭ ps:因为520小说制度在改革,传番外有点麻烦,我直接给520小说币了,一次奖励有最高限制,麻烦亲连续发四条留言。( 就爱网) 第五章 暴力碾压 撇开代表两国的身份,秦绾带着上官策在京城玩了一整天,去盛世吃了午餐,下午还去醉白楼打包了一些点心,这才把玩尽兴的上官策送回了驿馆。 回到安国侯府,总管像是松了口气似的,赶紧道:“大小姐,老爷回府就要见小姐,这都等好久了。” “父亲在哪里?”秦绾一愣。 秦建云这么着急要见她,总不能是为了今天那个白痴王子?多大点事呢。 “老爷在书房。”总管答道。 “行了,我自己去见父亲。”秦绾挥手让执剑他们先回碧澜轩,也懒得换衣服了,直接往书房走去。 “进来。”刚一敲门,秦建云就答道。 “父亲找我?”秦绾进门,笑吟吟地道。 “绾儿。”秦建云脸色很凝重,还带着几分为难。 “怎么,宫里都听说了?”秦绾不在意地坐下来,随口道,“不过是揍了个什么王子的,无关紧要吧。” “你说那个什么安息王子?”秦建云怔了怔才道,“摄政王说,要给那条街修个‘民之表率’的忠义牌坊。” “挺好的。”秦绾汗颜。 不过,除了这件事,今天她也没干什么啊,去找上官策,也是跟李暄和秦建云都报备过的。 “绾儿觉得,江丞相此人如何?”秦建云犹豫了一下才问道。 “江相?”秦绾心里咯噔了一下,面上却疑惑道,“父亲怎么问我?秦家可没有一个适龄的女儿嫁给江相做续弦的。” “你想到哪里去了!”秦建云简直啼笑皆非,但紧绷的神色却是放缓了。 “那父亲的意思是?”秦绾不解地看着他。 “你还是说说你的看法吧。”秦建云道。 “我觉得,江相是个好人,尤其是个好丈夫和好父亲。”秦绾笑眯眯地道。 秦建云不禁抽了抽嘴角。 他女儿……这是眼睛长到背后去了吗?江辙是不是好人暂且待定,可就看尹氏和江涟漪的下场,谁敢说他是个好丈夫、好父亲? “父亲问的不是我的看法吗?一己之见而已。”秦绾很无辜地道。 “今天出宫的时候,江相跟我说了一件事。”秦建云缓缓地开口道。 “什么事?”秦绾一愣,直觉感到江辙说的,必定是和她有关的事。 “江相说,他很喜欢你,想认你为义女。”秦建云道。 “啊?”秦绾睁大了眼睛,半天没反应过来。 “你怎么想?”秦建云问道。 “父亲……同意吗?”秦绾先问道。 “这个,为父倒是觉得并无不可,只是你之前与江涟漪关系糟糕……”秦建云迟疑道。事实上,他也是真想不明白,就算江辙觉得一个人孤家寡人寂寞,想认个女儿以慰丧女之痛,可怎么会是绾儿呢?难道说,京城的留言是真的,江辙恨尹家恨到连亲生女儿都不放过的地步,连带看江涟漪的仇人都特别顺眼? “有件事告诉父亲,嗯……其实流传出去也好。”秦绾一瞬间就有了决定。 秦建云会来问她的意见,其实也代表了他本人是同意的,甚至很看好,只是心有顾虑罢了。 对秦绾来说,义父义女的关系,虽然还是有些遗憾,不过至少能让她光明正大地叫一声爹,已经算是很圆满了,不然,她总不能自爆身份,说自己是借尸还魂吧。 “什么事?”秦建云也正了正脸色。 “江相以前是有妻有子的,他的亲生女儿,叫江慧,只是躲避尹家追杀,从了母姓欧阳。”秦绾道。 “欧阳慧……”秦建云几乎发出一声**,诸多的疑惑不解,也终于全部明白了。 江辙的女儿是欧阳慧,那他干的事还需要别的理由吗? 逼反太子、血洗尹家、连江涟漪都不放过,那是复仇啊! 的确是丧女之痛。 怪不得,他选择的是绾儿,绾儿是欧阳慧的师妹,是最好的能慰籍他丧女之痛的人选吧! “这件事,可以适当地透露出去。”秦绾道。有了这一条就够了,也省得有人整天疑神疑鬼的,不如给大家一个能信服的理由吧。反正欧阳慧已经“死”了,死者为大,相信流言也传不久。 “知道了。”秦建云点点头,打算明天就和凌从威透个气,以免他成日精神紧张生怕江辙会出幺蛾子再造反。 同时,他也在心里盘算起来,若是如此,江辙想要认绾儿做义女的事倒是十分可行。 就看江辙隐忍二十多年报仇就知道,这是个长情的人,他把对妻女的思念转移到绾儿身上,就绝对会视若己出。摄政王对江辙极为看重,如果加上绾儿的关系,江辙就真正会成为摄政王的心腹重臣,手握重权。而最妙的是,江辙孤家寡人一个,无亲无故,这相当于是将江辙绑上了秦家的船,一荣俱荣,对安国侯府自然是大大有利的。 “那么,父亲和江相约个时间吧,要认亲,总不能无声无息的。”秦绾笑笑,心里也挺开心的。 过了明路,以后她去江宅就更光明正大了,住上一阵子也无不可。 不是说秦建云对她不好,只是,她和秦建云关系虽然融洽,却更像是合作者,或者知己好友的相处,天然就培养不出父女之情来,和江辙,到底是不一样的。 “好,就在登基大典之前,先把这事办了吧,也就是两家吃个饭,没必要高调地大宴宾客。”秦建云道。 “父亲和江相做主便是。”秦绾笑眯眯地道。 “看起来你挺高兴的。”秦建云又有些疑惑。 “我原来就觉得江相挺亲切的呀。”秦绾答道,“师姐对我这么好,帮她孝顺爹爹也是应该的。” “……”秦建云无语。 秦绾一句话倒是又勾起他心底的愧疚,终究从前是他是亏欠女儿的,不能把责任全推给张氏一个人。张氏能骗过他,归根究底,也有他自己不上心的缘故。 欧阳慧,若是能还欧阳慧的情,也是好的。 只是……女儿究竟哪里觉得江辙为人“亲切”了?就连他,每天看着江辙这张冷脸都心里发憷好吗? 现在唯一让他担心的是,若是江辙和秦家绑在了一起,会不会犯了摄政王的忌讳?别说臣子拉帮结派了,就是王妃的妻族势力太过强盛,上位者也未必会高兴。 “父亲放心,这件事,怕是王爷心里有数。”秦绾又给了个定心丸。 秦建云一怔,随即也恍悟过来。 江辙是何等谨慎的人,既然能跟他开口了,想必摄政王那边早就首肯了吧。 这样一来,就没有任何压力了。 “父亲没有其他事的话,女儿先回去休息了。”秦绾起身道。 “去休息吧。”秦建云说了一句,随即又想到了什么,开口道,“对了,摄政王说,你陪南楚的那个小世子逛逛也就罢了,只是不要太厚此薄彼了。” “嗯?知道了。”秦绾只楞了一下就答应下来。 秦建云是有些茫然的,摄政王只让他带话,可这意思,难道是吃醋吗? “父亲想多了,女儿自己会处理好的。”秦绾挥挥手,径直回了碧澜轩,面沉如水。 宫变后的这些日子,她确实是懒散了许多,也享受了一段普通女孩子的平凡生活,虽然挺宁静的,不过平静日子过久了,也会有些乏味的。差不多,也该开始干活了呢。 “把这些日子的情报都拿来我看看。”秦绾一进自己的房间就说道。 蝶衣默不作声地过来帮她换衣服,荆蓝立即去取了东西来。之前小姐懒得看,就一直丢在这里了。 至于秦姝,被秦绾丢到龚岚那里帮忙去了,龚少侠最近天天叫苦不迭说忙不过来。 秦绾觉得,她身边这四个丫头都是要陪她出嫁的,蝶衣打理她的贴身琐事,荆蓝负责公事整理,夏莲管着自家院子明面上的下人事务,就缺少一个管账的心腹。荆蓝实在没有那根筋,她就把秦姝送去试试了。这丫头一张白纸似的,没准反而会有天赋呢! 秦绾坐在妆台前由着蝶衣给她拆掉繁琐的发髻,换一身家常的舒适装扮,一面看着荆蓝送上来的情报。 太过时的,直接就拿掉了,而最近的情报,大多是和使节团有关的。 尤其是西域诸国,距离近,原本彼此之间有仇有亲的都不少,加上人也确实没中原那么多心眼儿,要是在京城街头碰到了,打起来也是常有的事。加上……京城本来也没那么多分开的驿馆,这些小国可没有北燕、西秦、南楚的待遇,都是好几个使节团挤在一起的。负责安排的柳长丰显然也懒得去考虑他们之间复杂的关系,都是随便分的。 就这几天功夫,发生的斗殴事件就有好几起。 秦绾把情报当成话本看,一边看一边笑。 “小姐要管吗?”荆蓝问道。 “不管也不行啊。”秦绾失笑道,“王爷看不得自己那么忙,我却那么闲,所以准备把使节团都扔给我处理了。” “王爷忙着小姐闲着不是最合理不过了嘛。”荆蓝抗议。 “我看你明明挺开心的。”秦绾斜睨了她一眼。 “嘿嘿。”荆蓝和她相处久了,也知道自家小姐一向不把他们当外人,私底下不需要毕恭毕敬,两厢看着都难受。 秦绾又看到下一张情报,不由得皱了皱眉:“北燕的还不死心呢。” “没办法啊。”荆蓝一耸肩,笑道,“虽然,我也觉得宇文雄能当上留城候还需要感激苏神医,说不定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不过留城候分支也有不少子弟的,他想让自己这一支坐稳爵位变成嫡系,为老留城候报仇显然是最快捷的方法了。” 欧阳慧是死了,但欧阳慧做的只是救走了苏青崖,真正灭了留城候满门的,只有苏青崖一个人,而这人原本是行踪不定的,可现在却仿佛定居在东华京城一样,几个月没挪窝了,难怪宇文雄起心思。 仇人就在眼前,能忍? 就算他想忍,周围的人和形势也不容许他忍。 何况,苏青崖毕竟是个平民,是江湖人,江湖哪天不在死人?宇文雄也觉得,就算死了一个苏青崖,东华的朝廷还能跟北燕开战不成? “小姐,我们怎么办?”荆蓝有些担忧地问道。 “怕什么?谁敢在京城光明正大地杀人。”秦绾一声冷哼,顿了顿,又道,“好吧,除了苏青崖。” 荆蓝闻言,不禁失笑。 “不过,这些使节也着实太乱了些。”秦绾说着,语气中也带了一丝杀意。 “小姐今天不就震慑了他们一番吗?想必听到了安息国的下场,也该掂量一下了。”荆蓝也笑道。 “西域人……挺特别的。”秦绾叹了口气。 想起今天这个奇葩王子,荆蓝也不禁抽了抽嘴角。 相比起来,他那个妹妹罗姗娜公主虽然更加惹人厌,但比起哥哥来,显然太像个正常人了! · 第二天,摄政王下了一道旨意,顿时朝野哗然。 秦建云终于明白昨天李暄让他带回去的话是什么意思了,因为……旨意让长乐郡主秦绾,负责招待各国使臣。 是使臣,全部的,不是指名了招待那些准备来和亲的公主郡主的。 有臣子当场反驳,李暄只说了一句,秦绾不是安国侯世子吗?一个世子出面招待使臣哪里不行了,刚好秦绾是个女子,也不用怕那些公主郡主们尴尬。 于是,秦建云顿时吸引了所有的火力攻击——谁让他冒天下之大不韪,立了一个女子为世子的? 可秦建云也很冤枉,太上皇再怎么重视秦绾,也顶多背地里用她当幕僚,他哪知道换了摄政王,居然直接把人当臣子使用了? 话说回来,让未婚妻去招待那些摆明了想要跟谁和亲的公主郡主,摄政王你是看这些娇滴滴的姑娘家很不爽吧? 毕竟,千秋节上长乐郡主把肖想她未婚夫的夏婉怡划花了脸,还扬言来一个杀一个的。 大臣们劝不了摄政王,秦建云又当木头人,众臣又不禁想求丞相大人出来救场。 高冷无比的江丞相云淡风轻地说了句,挺好的,众臣顿时风中凌乱。 至于让礼部协同的官员扯后腿……这种事当然不可能是尚书柳长丰出面,于是,柳长丰派出去的是新上任的礼部侍郎,叫秦枫。 好嘛,这是人家长乐郡主的亲哥哥,扯个鬼的后腿! 秦绾接到正式的旨意也笑了好半晌,随即换了一身正装打扮,带上人就出门了,这次排场很大,不但跟了顾宁、执剑、荆蓝、蝶衣,后面还带了一队侯府的侍卫。 大小姐极少用到侯府的侍卫,这还是第一次,十几个名额都被抢了好半天,最后中选的人特别士气高昂,好像是马上要上战场似的。 秦枫看得又好气又好笑道:“你带这么多人,算是去砸场子的吗?” “不,是去镇场的。”秦绾一边走,一边笑眯眯地说道,“这些事一直是哥哥负责的,知道王爷为什么让我插手吗?” “我哪里做得不好?”秦枫迟疑道。 他算是东华最年轻的侍郎了,背靠安国侯府和宁王府,尤其顶头上司礼部尚书又是他岳父,平时自然是没人敢给他使绊子的,一路都是顺风顺水。不过秦枫也没骄横过,无论办差还是待人接物都极有分寸,尤其他有一种仿佛润物无声的亲和感,在礼部算是最人尽其才了。 “不是不好,而是……可以做得更好。”秦绾摇摇手指道,“哥哥就是脾气太好了。” “我脾气好?”秦枫不禁失笑。就前天夏泽天打着看望妹妹的旗号来拜访安国侯府,正好秦枫回来和父亲讨论政务,最后夏泽天可是被他气走的,听说回到驿馆狠狠地练了半天武。 温和儒雅,不代表不会讽刺人,越是读书人,不带脏字的越会损人。偏偏碰上夏泽天这种不喜欢逞口舌之利,偏还有些武人风骨的,说不过人气得半死还得克制着自己不会恼羞成怒地动手打个书生,难怪要回去发泄了。 “哥哥那一套,是用来对付文明人的,妹妹呢,是王爷请出来帮你对付泼妇的。”秦绾道。 “泼、泼妇?”秦枫目瞪口呆。 秦绾不管他,直接走进了驿馆。 这里住的是五个西域小国的使臣团,不过加起来也不过六七十人而已,还是挺宽敞的——至少打起架来绝对够宽敞! 在大厅见过礼,秦绾就看向她今天来这里的主要目标,大月国的王子和乌孙国的将军,听说这几天驿馆都已经维修过好几次了,两拨人几乎是见面就打,其他几个住在这里的使臣团简直是苦不堪言,要是再放任下去,实在有碍国体了。 “说吧,怎么回事?”秦绾坐在主位上,看着自己的指甲,慢条斯理地道。 下面的两国人各站一边,泾渭分明,这会儿倒是很有默契地看向下首的秦枫。 平时来和他们打交道的都是这个年轻的官员,今天换人了也罢了,换了个郡主来是怎么回事?郡主这种东西,不是用来和亲的吗? “以后使臣的事都由长乐郡主负责,你们有什么事就对郡主说吧。”秦枫面无表情道。 对于这些有理说不清的西域蛮子,这些天他也真是受够了,还不如面对夏泽天和宇文雄更轻松点呢。 “这个……”乌孙国将军还在迟疑,另一边却开口了。 “郡主,那个野蛮人强抢了小王的王妃侮辱致死,这种人渣怎么配出使东华!”大月国王子理直气壮地控诉。 “明明是你身为一国王子还如此下作,趁着本将出征在外害了本将的妻子!”乌孙国将军也顾不得上面是个女子了,怒发冲冠地反驳。 “你还射了小王一箭!”大月国王子道。 “说得好像你没派刺客刺杀本将似的。”乌孙国将军说着,还拉开胸口的衣襟,露出一道浅浅的刀疤。 “你昨天还趁乱踢我一脚!” “混战中下黑手最多的就是你!” “野蛮人!” “禽兽王子!” 东华的一干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两拨人从告状到吵架,最后发展到又要开始打群架了。 秦枫无奈,凑过去在秦绾耳边小声地把这两国之间的恩怨说了一遍。 大月国和乌孙国比邻,国土面积、人口资源都差不多,那块地方沙化严重,两国为了争夺最大的淡水资源乌尔木湖连年征战,可以说积怨极深,要是东华事先了解一下西域的状况,绝不可能把他们安排在一间驿馆的,只可惜那会儿朝堂上百废待兴,官员不足,谁有空理会西域那块八竿子打不着的鬼地方? “住手!”秦绾喝道。 底下已经动上了手的人哪里这么容易就听话,反而扭打得更厉害了。 “除了那两个管事的,其他闲杂人等全部扔出去!”秦绾吩咐道。 顾宁和执剑分两边跃入战场,也不拔剑,徒手抓着人的后领就扔出了大厅外——以他们的力气,就算摔不死人,至少能让人半天爬不起来,没法再回来添乱。 不过几息功夫,只剩下那大月国王子和乌孙国将军还毫无形象地扭打在一起,其他人被清理一空。 顾宁和执剑对望了一眼,一人拎起一个,强行按在太师椅上。 “这样也行?”秦枫诧异道。 毕竟是使节,直接动手是不是太……有失风度? “这是对付泼妇的方法,讲理没用,讽刺他们听不懂,只能简单粗暴地,揍得服了就行。”秦绾面无表情道。 秦枫不禁擦了把汗。 “闭嘴!”秦绾转头,又喝了一句。 这回用上了内力,两人被震得眼前金星直冒,耳朵嗡嗡作响,顿时就老实了。 秦绾也不废话,直接道:“简单说来,王子殿下,对面那人抢了你的妻子,射了你一箭,踢了你一脚,对不对?” “刚刚他还把我的脸都划破了。”大月国王子指着自己脸上的血痕道。 “知道了。”秦绾又转向另一个道,“将军,那位王子害了你的妻子,派刺客刺了你一刀,还打了你几下黑拳,是不是。” “是。”乌孙国将军点点头,个人武力他好歹是个将军,比那个王子还是高出不少的,所以现在也没有那么狼狈。 “那么你们这次出使东华,带上现在的妻子了吗?”秦绾问道。 “当然带了。”大月国王子虽然不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但还是点点头。 “要不然,留在国内,没准又被他害死了。”乌孙国将军理所当然道。 “很好。”秦绾满意地点点头,然后说道,“你,过去射他一箭、踢他一脚、把他的脸划破,然后把他的妻子抢回去玩弄。” “啊?”大月国王子傻眼。 “还有你,现在去刺他一刀、打他几拳,再去把他的新王妃宰了。”秦绾又道。 “哈……”乌孙国将军石化。 “噗——”秦枫直接喷茶。 “怎么,不公平吗?”秦绾很无辜地道,“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不是吗?” “……”大月国王子和乌孙国将军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不公平?其实挺公平的,可是……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原谅他们对中原话也就是会说的程度,实在说不出来究竟是哪里不对。 “你们不是天天打架喊着要报仇吗?怎么,本郡主给你们机会又不报了,你们是耍本郡主好玩?”秦绾一拍桌子,震得茶杯一阵跳动。 “这个……”两人大汗,一着急,就更说不清楚了。 远交近攻的道理谁都懂,西域诸国毗邻强大的西秦,这次远道而来献上珍宝公主,自然是要交好东华的,这罪名谁背得起? “还是说,你们是存心到我东华来捣乱,给我们新帝的登基大典找难堪的?”秦绾压低了声音,缓缓地说道。 随着她的话,边上的侍卫都很不善地看过来。 “咔咔。”执剑又开始捏拳头了。 “这……听闻郡主一席话,我等顿时茅塞大开,于是就化敌为友了!”大月国王子灵机一动,赶紧说道。 “是是,我们化敌为友了!”乌孙国将军慢了一拍,也赶紧点头。 “这么说,不打了?”秦绾笑了。 “不打了不打了。”两人异口同声。 “真的?”秦绾状似不信地又问了一句。 “真的真的!”两人继续同步。 乌孙国将军站起来,一个箭步冲过去,揽着大月国王子的肩膀道,“郡主您看,我们是好朋友、好朋友。” “那就好,冤家宜解不宜结嘛,两位……要一直当好朋友呢。”秦绾笑眯眯的,语气很温柔。 “是是是。”两人却从中感到一股诡异的寒气,顿时如小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各自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秦枫掩面,不忍直视。 你们俩特么的这是笑吗?比哭还难看,简直能吓坏小朋友! “好了,没事了,我们走吧。”秦绾起身道。 “恭送郡主。”那两个奇葩赶紧鞠躬,然后才发现居然还搂在一起,赶紧放手,各自跳开三尺距离。 秦绾看着他们,似笑非笑地不说话。 两人被她看得背后直冒冷汗,想着是不是该继续抱一抱让这位可怕的郡主安心,秦绾却笑了:“走吧,太伤眼。” “啊?”两人站在当场,茫然无措。 秦枫跟上,也不禁无奈地笑。 这大月国王子虽然是个王子,但长得宽额头、稀眉毛、大小眼、歪嘴唇,实在对不起“王子”这个称号,而那位乌孙国将军更是身材魁梧、满脸虬髯,只露出一双眼睛了,连相貌都看不清楚,想必剃了胡子走在大街上也认不出来。 两个美男子抱在一起还挺养眼的,可这两位抱在一起……秦绾表示,画面太美不忍直视。 “走,去下一家。”秦绾走出驿馆便道。 “摄政王就是让你来干这个的?”秦枫道。 “是啊,这种事,整个东华,除了本郡主,还有哪个人做得好?”秦绾一脸的骄傲。 秦枫想反驳,却又泄气了。 确实,对付这些刚刚学会说中原话,说得复杂一点就听不懂的蛮子,就算是才华横溢,舌灿莲花都没有用,只能以暴制暴了。 加上,秦绾是个女子,做这些不会有损官声。 至于秦绾自己的名声……秦枫看看兴致勃勃的妹妹,摇摇头。 妹妹分明就是玩得很开心,她自己愿意就好了,名声那玩意儿,反正她本来也没有,摄政王不介意就行了。 更甚至于,能包容这样一个女子如此不按常理行事的男子,才能配得上他惊才绝艳的妹妹。 秦枫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不过……至少能尽一份力,把妹妹送上最高处,哪怕有一天她踩空了跌下来,总也有他会接着,哪怕自己粉身碎骨呢。 第六章 认亲 江辙要收个义女,大家表示可以理解。 毕竟,现在他是真的孤家寡人一个了嘛。 然而,江辙说,他要收的义女,是长乐郡主秦绾。 于是,所有人都抓狂了。 长乐郡主,和江辙的关系很好吗?没有吧?就算江辙要收义女,怎么会是秦绾! 还是说,因为长乐郡主是未来的摄政王妃,就连丞相,也免不了想要巴结摄政王了? 没过两天,又是一条流言飞速传扬开来——一年前那个惊才绝艳的欧阳慧,是江辙的亲生女儿。 终于,大家都回过味来了,欧阳慧是江辙的女儿,秦绾是欧阳慧的师妹,难怪了。 长乐郡主要替师姐尽孝,江辙把女儿疼爱的师妹当做思念的慰籍,简直再合情合理了。 摄政王一脉的人都放心了,江辙有了摄政王妃做牵绊,他又没有子嗣,那是妥妥的摄政王嫡系,肯定不会再反了,但是,朝中以杜太师为首的清流却陷入了深深的忧虑。 百官之首的丞相是摄政王的心腹之臣,安国候更是摄政王的岳父,更不可能站队错误,凌元帅虽然没有表态,可凌家一双儿女,凌子霄执掌禁军,身上明晃晃贴着摄政王的标签,凌霜华也和长乐郡主是闺中密友,凌家的立场还用说吗? 小皇帝才十一岁,距离大婚还有五年。可就算大婚后,摄政王依旧可以借口皇帝年幼,继续把持朝政。等到皇帝及冠亲政,整整九年,到了那个时候,就算摄政王归权于皇帝,这整个朝堂上的官员听谁的也没个准呢。 然而,就算是现在,宁王摄政也已经是大势所趋,实在是……猎宫之变,废太子把皇子们杀得太干净了点。而太上皇剩下的三个兄弟,恪郡王和庆郡王都在封地,东华皇族传统,分封的皇子无诏不得进京,除非举兵,而他们显然是没那个胆子的,唯一在京城的信郡王却是个出了名的闲散王爷,每日里琴棋书画,吟诗作赋,谁也别想请他出来和宁王对抗。更何况,信郡王府的小郡主李悦,也和长乐郡主交情不错。 无计可施,加上李暄刚刚上位,也没对小皇帝如何,清流们也只好沉默了。 就在登基大典的前几天,江宅举行了一场小小的家宴。 江辙和秦建云的意思都是低调地办,无需在这关口上给摄政王添油加火,惹得清流更加忌讳,何况,这原本也就是家事,与旁人无关。所以,也就是在江宅置办了一桌酒席,参与的只有江辙和秦建云夫妇、秦枫夫妇,连带着秦榆和秦珑,以及寄居在江府,自称是江辙半个学生的陆臻,然后就是李暄和秦绾了。最后,是个秦建云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要出席这种场合的人——唐少陵。 唐公子表示,他要认秦绾为义妹,以后谁欺负他妹妹就揍死他——当然,这句话是对着江辙说的,只是刚说完就被秦绾抓着后领像是扔一只野猫似的扔出去了。 最终,秦建云也没明白这个西秦的青年和自家女儿是什么关系。 倒是秦绾很淡定。扔哥哥这种事,最近她已经越做越顺手了。 等到吉时,不需要什么特别隆重的见证,秦绾敬了茶,磕了三个头,大大方方叫了声父亲,收下见面礼,就算是礼成。 江辙一杯杯地喝酒,来者不拒,平日里冷肃的容颜也在酒意下染了一层薄红,看起来多了几分人气。 秦建云也忽然觉得,其实这个冰块似的铁血丞相,内里依旧是个寂寞的男人罢了。 秦绾想起身,却被李暄按住了,低声道:“别去。” “可是,他喝得太多了。”秦绾皱了皱眉,担忧道。 “丞相有分寸的。”李暄道,“就这么一天,他高兴,你就让他尽兴吧。” 秦绾闻言,叹了口气,也息了劝阻的心思。 “姐。”一边的陆臻拉了拉秦绾的衣袖。 “干嘛?”秦绾回头。 “听说你把那些外族人折腾得惨兮兮的,带我一起嘛,我都十几天没出过门了。”陆臻讨好地笑道。 既然江辙不走了,陆臻自然也回来继续念书,也给这座冷冰冰的江宅增加些人气,只是,对于性格跳脱的陆臻来说,十几天不出门读书,每天就是各种破题写策论,他都已经快被折腾疯了。 “嫌辛苦?你以为一甲这么好考?”秦绾冷哼道,“明年的恩科,很有可能是这十几年最盛大的一科,你毕竟年纪小,别以为自个儿最厉害了。” “我才不是嫌辛苦,就让我透透气,半天也好。”陆臻苦着脸道。 “别身在福中不知福。”李暄淡然道,“多少学子想得到江相指点,哪像你……” “行了!”秦绾直接堵住陆臻的嘴,“登基大典之后,你就得开始考试了,把你的户籍转到京城,免了来回奔波的时间就已经是优待了,别想我再帮你。” “姐,你还能帮我考试不成?”陆臻也不禁翻了个白眼。 “至少写策论完爆你一条街。”秦绾冷哼。 陆臻毕竟年纪小,经历不够,哪像是秦绾这般参与了两次夺嫡,处理过无数政务?就算文采不如,可策论最重要的本来也不是文采,而是内容。尤其,明年的恩科是为了遴选大量官员,在实务上面就会更加看重。 所以,秦绾才让陆臻跟着江辙学,还有比当朝丞相身边更容易接触实务的地方吗? 陆臻吐吐舌头,又气呼呼地道:“等我考个连中三元给你看。” “好啊,我等着。”秦绾一挑眉,“你……” 一句话没说完,她猛地脸色一变,抓起面前的酒杯扔了出去。 “当!”酒杯打落了一把飞刀,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小心刺客!”秦建云又惊又怒,一声大喝。 因为是家宴,他并没有带着侍卫过来,不过江宅显然也不是毫无防备的,很快,外面就响起了交手的声音。 “哗啦~”窗子被破开,几个黑衣人跳了进来。 秦绾一挑眉,先抓起秦珑丢进陆臻怀里,喝道:“退后。” 陆臻会意,一手抱着小姑娘,迟疑了一下,还是把有些吓傻的秦榆也拉了过来。虽说人有亲疏远近,不过毕竟是个小孩子,陆臻也不至于见死不救。 秦枫护着柳碧君退到了墙角,至少不担心背后会砍来一刀。只有江辙没动,依旧自斟自饮,一派写意风流之态,仿佛完全没把这场骚乱放在眼里。 然而,一把刀在他头上半尺,却再也落不下去了。 “本公子还没弄死的人,哪容得你们这些杂碎来插手。”唐少陵冷笑着,捏断了刀,顺手让人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了。 秦建云早年也征战沙场,这些年虽然转了文职,武功却没落下,把长公主推到柳碧君身边,也加入了战斗。 秦绾看了几眼,就不管那边,和李暄一起,专心收拾这些刺客。 陆臻把两个孩子交给柳碧君,就站在他们面前,守着这个角落,不让刺客靠近。不过他们原本也不是刺客的目标,除了少数几个杀红了眼的,也没人特地理会他们。 柳碧君虽然苍白了脸,但好在怀里还有两个孩子,反倒让她坚强起来,轻声哄着大哭的秦榆。 至于秦珑,乖乖地窝在秦枫怀里,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还在拍手欢呼:“姐姐好厉害!” 秦枫也不禁汗颜,这个小妹自从被绾儿教导,真的变化很大,只是……胆子也太大了点。 江辙这些年暗中培养的人虽然最厉害的是秦诀秦姝兄妹,但其他护卫也不会太差劲,很快的,外面的喊杀声就弱了下来。 “要留活口吗?”秦绾一扇子把一个刺客拍晕过去,一边闲闲地问道。 “不用,左右不过是废太子的余孽。”李暄一声哂笑。 “嗯。”秦绾点点头,顿时手下也不再容情。大好的日子,居然来这一出,找死先说一声! “我说,你丫的能动弹一下不!”唐少陵郁闷得想吐血。 整个大厅乱成一团,把江辙凸显得格外悠闲自在。 “你可以滚蛋。”江辙冷冰冰地吐出一句话。 “你妹的本公子凭什么要救你!”唐少陵怒道。 “本相没有妹。”江辙闲闲地答道。 李暄和秦绾算是习惯了他们父子这种诡异的交流方式,不过秦建云却被影响得差点分心挨了一刀。 “我妹还不行么!”唐少陵暴躁。 “你说什么?我亲爱的表、哥!”秦绾温柔地把一个刺客当暗器砸过去。 “没有没有,绾绾你听错了!”唐少陵一个激灵,立即否认,然后,一口邪火全部发泄到了倒霉的刺客头上。 秦建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鸣剑山庄的少夫人,复姓欧阳,原来……是江相的外甥吗?难怪会出现在今天的家宴上,就是脾气实在怪异了点儿。不过再想想,姨母和表妹会死,毕竟也有受江辙连累,也怪不得他态度不太好。 至于江相的外甥是西秦人,摄政王明显是知道的,何必他来做恶人。 很快,所有的刺客都杀的杀,抓的抓,整个江宅都安静下来。 外面的护卫丢了一个打断手脚的头领进来,江辙只看了一眼便道:“李钰的心腹。” “江辙你吃里扒外不得好死!”那人满脸怨毒地咒骂。 “本小姐现在就让你不得好死!”秦绾脸上一寒,一脚踩在他腿上,还用力碾压了几下。 “啊~”那人立刻惨叫起来,原本就是骨折的腿,这一脚踩在伤口上的滋味绝对够酸爽的。 “绾绾,让我来吧,别弄脏你的衣服了。”唐少陵笑眯眯地道。 秦绾想了想,顺脚就把人踢了过去:“叫他把所有的同党、据点都写出来。” 执剑不在,刑讯逼供这种事,变态哥哥应该也挺擅长的。 “没问题。”唐少陵保证了一句,拎着人就出去了。 听着一路远去的惨叫声,秦建云都不禁抖了抖,不过再看到秦榆还在抽抽噎噎地哭,又摇头不已。幸好立了秦绾为世子,秦榆这心性,简直连秦珑都不如! “好好的家宴,倒是扫兴了。”江辙开口道。 “一劳永逸,倒也是件好事。”秦建云反而安慰道。 “嗯,这一下,废太子的势力应该是彻底洗干净了。”江辙点头。 不得不说,经历了一场刺杀,两人之间原本有些别扭的气氛反而融洽了许多,也总算真有点儿一家人的味道了。 “看起来是没法吃饭了。”李暄看着打翻的桌子叹了口气。 很快的,江宅的下人进来迅速收拾干净了一篇狼藉的大厅,重新在桌上摆了水果茶点。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秦建云也只是稍坐了一会儿,等长公主平静些,就带着家人告辞了。 “没事,你去处理这件事吧,这里有我在。”秦绾笑道。 “小心,我怕还会有漏网之鱼。”李暄犹豫了一下,叮嘱道。 “放心吧,李钰手下有什么人我还是知道的,刺杀……这种事以前都是我帮他做的,就凭他手下那些白痴?”秦绾一声冷笑。 李暄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也匆匆离去了,想必这个晚上,京城也不会太平静了。 没什么事了,陆臻也知道他们一家人有话要说,自个儿溜了出去。 没过多久,唐少陵就得意洋洋地回来报告了。也实在是,从这些刺客身上根本没什么好挖掘的,一没有背后主使者,二没有更深层次的行动计划,就是一个觉得深受废太子恩惠的愣头青,纠结了一批“忠义之士”,想给废太子报仇罢了。至于为什么选今天,也只有这一天,他们最想杀的江辙、摄政王、长乐郡主都在一起,而且没有禁军保护,绝对是天赐良机,于是他们就立刻决定动手了。 只是,很悲催的是,第一,他们错估了江宅护卫的力量,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们原本以为屋里只有摄政王一个一流高手加上秦建云一个对单挑并不太在行的武将,谁知道长乐郡主的武功就不在摄政王之下,还多出唐少陵这么个变态,就连陆臻,对付几个刺客也不在话下的。 “都宰了?”江辙问道。 “当然宰了,不然,还留着管饭吗?”唐少陵惊讶地反问。 “记得扔出去,这里没这么大的花园埋。”江辙点点头。 “听说用尸体做养料,花会特别鲜艳,绾绾不是喜欢桃花嘛。”唐少陵觉得埋在院子里真是个不错的主意,很有些跃跃欲试。 “那桃子能吃吗?”秦绾一脸的嫌弃。 “也是。”唐少陵想想,遗憾地叹了口气。 “扔到奉天府门口去吧。”秦绾随口道。 “奉天府……在哪里?”唐少陵茫然。 “算了,叫几个护卫去扔。”秦绾头疼,他家哥哥是不是典型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完全没遗传到爹爹的脑子嘛。 “绾绾嫌弃我。”唐少陵哀怨道。 “吃你的吧!”秦绾随手抓起一个大苹果堵住了他的嘴。 “宋忠那个位置,也该动一动了,只是,能当京城令的人,确实不太好找。”江辙道。 京城令,既要铁面无私,又要八面玲珑,两种人都很多,可要在同一个人身上同时具备这两种特质就难了。就在太上皇当政的三十多年里,京城令就已经换过十几个了,宋忠的上一任任期是最短的,只有三个月就被发配边疆了。 可见,这个位置是真的不好做。 “爹,你今天喝得太多了,解解酒。”秦绾又倒了一杯热茶,笑眯眯地捧给江辙,“朝堂上的事,哪用得着你一个人操心,你身体还没好呢。” “今天委屈你了。”江辙叹了口气。 “比某人好。”秦绾瞥了唐少陵一眼,笑得得意。至少,她是女儿,唐少陵只能是“外甥”。 “稀罕嘛。”唐少陵翻了个白眼,当然,是对着江辙的,对宝贝妹妹他可舍不得。 反正,爹这种东西,一辈子有一个就够了,唐演挺好的,他还不想没事给自己换个爹,何况,让他对江辙喊“爹”……唐公子觉得,真有点技术上和心理上的双重困难。 “不管怎么样,这些日子小心些,出入都要带着护卫。”江辙沉声道。 “我是没事的,不过……”秦绾犹豫了一下道,“我让姝儿先回来?” “不必,我身边又不是没人了。”江辙摇摇头。 “好吧,交给你了。”秦绾拍拍唐少陵的肩膀,一脸郑重。 唐少陵张了张嘴,脸色一阵扭曲。 让他保护妹妹他绝对没有意见,可是保护江辙……不知道他俩在一起不到一刻钟就肯定会吵起来的吗? “这次清洗过后,应该是能把李钰残存的势力都清理干净了。”秦绾感叹道。 就算是李钰这样的人,终归也是会有愿意为他死的人的啊,哪怕他已经事败幽禁在天牢了,依旧有旧部愿意尝试做点什么。秦绾虽然不会手下留情,但对这些刺客还是有点佩服的。 不管什么时候,忠义之士总是值得尊敬的。 “对了,爹,我一直忘记问你一件事了。”秦绾忽然道。 “嗯?”江辙正拿着一个橘子剥着,闻言只发出了一个鼻音。 “春山图,究竟是怎么回事?”秦绾道。 “就是绾绾送我的那幅画?”唐少陵插口道。 “嗯,画呢?”秦绾有些紧张,那时候没想太多,现在知道这是父亲和哥哥,又不免心虚。 “在房间里挂着啊,难得绾绾送我礼物呢。”唐少陵得意洋洋道。 秦绾汗颜,不过,挂着也好,总比撕了烧了好,不对,要是撕了烧了,怕是早就出事了。 “苏青崖帮你整出来的东西?”江辙却道。 “爹……你知道?”秦绾的眼神闪了闪。 “呵。”江辙一声嗤笑,却将一碟子完整去了皮和囊衣的橘瓣放在她面前,又斥道,“女孩子家的,下毒就算了,下这种药,成何体统。” “爹爹也挂着?”秦绾丢了一片果肉到嘴里,酸酸甜甜的,很解腻。 “我可不敢,好好收起来了,万一有个破损的……”江辙哼哼两声,虽然没说下去,但后面的话不言而喻。他可没打算再给宝贝女儿找个后娘回来了。 秦绾一边吃着剥好的橘子,一边眨巴着眼睛,很好奇地看着他。 她是真觉得自己爹爹挺神秘的,说他是贫寒出身,可他会的东西,哪像是贫寒出身的学子能学到的?若说思忘崖的地点是在先祖笔记中找到的,可那是乐宗前辈的笔记吧?丞相府布置的阵势明显是属于遁宗的,能一眼看出画中藏药,连药的种类都能看出来,这是匠宗和医宗的知识,乐宗前辈的笔记不能这么包罗万象吧? 不过,你明明看出来那是什么东西了,却也不提醒你儿子一下,任由他大刺刺挂在房间里,就不怕一不小心他真给你随便弄个儿媳妇回来? “想问什么直接问。”江辙又开始剥第二个橘子,顺手拍开唐少陵想往碟子里伸的爪子。 “爹爹算是圣山人吗?”秦绾想了想道。 “应该不算吧。”江辙道。 “……”秦绾鼓着脸纠结,一时真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问起。 “你的曾祖父留下的手札可不是只有琴谱。”江辙笑笑,悠然道,“我也没见过那位据说才华横溢的祖父,只能从笔记中推想他的风貌,不过,那些散乱的手札确实包括了各个领域,让我受益匪浅。” “那真是位奇人了。”秦绾打定主意,明年再上无名,一定要好好问问师父,以年纪算,师父应该是见过那位宗主的。 “那春山图?”唐少陵兴致勃勃地道。 “知道赵伯驹是什么人吗?”江辙问道。 “前朝皇族。”秦绾想也不想地答道。 “嗯,前朝皇族。”江辙点点头,又道,“前朝覆灭时,身为闲散宗亲的赵伯驹不知所踪,因为他素来不理朝政,又是在民间极有威望的一代书画大家,所以四国都没有对他赶尽杀绝。十年之后,大陆呈现四国鼎立之势,四王纷纷称帝,而失踪十年的赵伯驹突然出现,高调留下一幅《春山图》,大笑辞世。” “那又怎么了?”秦绾还是不太明白这幅画有什么问题。听起来,似乎是因为当时特定的环境,给这幅画覆上了一层历史的底蕴,可那毕竟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顶多就是让春山图更值钱——虽说,本来就已经很值钱了。 “传说,当初义军攻入前朝都城时,皇宫宝库空空如也,珍宝全部失踪,国库中只剩几百两银子,连都城中的贵族富户的家财都被抢劫一空。”江辙道,“都城就是可空壳子,还是个烂摊子,原本死亡谁都想要占领都城,可那之后谁都不想要了,千年古都,就此沦落成了二流小城。” “前朝的末代皇帝把钱财和珍宝都藏起来了?”秦绾脱口而出。 “末代皇帝带着皇后、嫔妃、皇子公主在摘星楼*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但是,宝藏的存在一直是被认可的,要不然,那些财宝都去哪儿了?”江辙道。 “春山图?”秦绾沉吟道。 “从来没有人证实过春山图就是藏宝图,不过,赵伯驹本来是低调的人,却在临死前高调了一把,若说春山图和宝藏没有关系,怕是谁都不信的。”江辙道。 “也有可能是他觉得死都要死了,干脆玩一把大的,随手画了幅画,留下几句语焉不详的话,就把天下人都给耍了。”秦绾一声冷笑,“毕竟是前朝皇族,对于灭了他赵家天下的四国,恨意肯定不浅。” “你说的也有可能。”江辙敲着桌子道,“只是,无论如何这都是唯一和宝藏有关系的线索了,只要对前朝宝藏有兴趣的人,总会想把春山图找出来研究看看的,要不然不会死心。” “爹爹也想要前朝宝藏吗?”秦绾笑道。 “要征战天下,要一统四国,没钱怎么行。”江辙回答得很直接。 “也是。”秦绾吃完了一个橘子,又道,“等恩科之后,我叫陆臻再给我多画几幅送人。” “那是陆臻画的?”江辙倒是愣了一下。 “是啊,还不错吧。”秦绾笑道。 “资质确实不错,哪儿捡来的?”江辙道。 “河里捞上来的。”秦绾答道。 “那就好好养着吧,磨个十年,在朝堂上也会有他一席之地。”江辙道。 “嗯。”秦绾点头,知道这算是极高的评价了。 十年后,陆臻也才二十七岁,不到而立之年的重臣,百年来,也就只出过一个,那个名字叫江辙。 “对了,春山图,我好像在哪里听说过真迹啊。”唐少陵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你听过?”秦绾惊讶道。 春山图的真迹,已经失传多年了啊,毕竟是一代书画大家的遗作,别说真迹了,就连本朝几位大家临摹的作品,也能价值千金了,而唐少陵很显然不会是关注书画的人。 “啊,对了,夏泽天说过的。”唐少陵一拍掌,恍然大悟道。 “夏泽天?”秦绾一惊。 夏泽天问她认不认识欧阳燕,可是……想着,她又道:“爹,我娘和春山图有什么关系吗?” “你娘?”江辙也愣了一下,有些茫然地摇摇头,“我从未听你娘说起过春山图,而且,燕儿读书写字都是我教的,她连朵花都画不好。” “可是,夏泽天问我,认不认识欧阳燕。”秦绾沉声道。 唐少陵沉默了一下,转身往外走去。 “你去干嘛。”秦绾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拖回来。 “去问他。”唐少陵道。 “怎么问?”秦绾面无表情。 “不说,揍到他说!”唐少陵扬了扬手里的剑,一脸的理所当然。 “回来!”秦绾用力将他拉到一边。 “干嘛,我保证不打他的脸,绝对可以让他完完整整地出席登基大典。”唐少陵认真道。 “这种事应该我做。”秦绾一挑眉,“别忘了,现在使节团的事归我管。” “所以?”唐少陵眨巴着眼睛看她。 “公报私仇啊!”秦绾理直气壮道,“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对不对?” “对。”江辙点头。 要是有朝臣在这里,全体都要泪奔去。 以前江相宠江涟漪,顶多就是抢个东西,打个人,惹点麻烦,可现在宠长乐郡主……那是纵容她把天翻过来啊! “我跟你一起去。”唐少陵兴致勃勃。 “行,明天就去。”秦绾唇边也勾勒出一抹邪笑。 夏泽天嘛,上次见面的时候,她顾虑太多,掣肘也太多,但现在……哼哼,朝廷上做主的是她爹和她男人,只要她不造反,还有什么事是不能做得? 当靠山足够硬的时候如果还要迂回,那不是智慧、就是蠢! ------题外话------ 好基友文文,权谋、宠文、一对一,喜欢古文的美妞可以去看看! 《浴火重生之鬼医妖后》——枼玥 当嗜血帝君遇上冷血鬼医,当妖孽帝君遇上旷世妖女,妖孽帝君为了一个倾城祸国妖女画天下为牢的故事。 一花一叶一追逐,一生一世一双人。 兰溶月:容颜绝色,倾国倾城之貌,上能安邦定国,下能装傻充愣扮柔弱,长期清醒,偶尔装装糊涂,计谋无双。 晏苍岚:绝世风华,嗜血帝君,威武霸气,遇见女主之后,一见定终身,皇后太美,豺狼太多,一统天下,看谁敢觊觎他的皇后。 …… “你比国事重要。”简单的回答,却撼动了她如寒冰般的心,他的声音很沉,却很温柔,他以为他无心,原来,只因还未遇见她。 第七章 公报私仇 因为刺客的关系,秦绾跟秦建云报备了一声,光明正大地搬去江宅暂住几天。 碧澜轩里依旧是夏莲看家,当初那个平凡的侍女在周围一群不平凡的同伴的调教下,潜移默化中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今那沉稳的气质和处事手段,就算去宫里当个女官也绰绰有余了。 执剑和顾宁也搬到了江宅,只有秦姝还在苦逼地跟着龚岚和一堆账本数字打交道。 一大早,秦绾就带着一队人来到西秦下榻的驿馆。 江宅的护卫比安国侯府的侍卫更加训练有素,虽然看起来没那么高调和斗志盎然,但仔细看来,却有一种沉默的压力,只可惜,当中偏偏多了一个二货。 “长乐郡主这是?”迎出来的夏泽天脸上带着笑,丝毫看不出来前几天才从安国侯府铩羽而归的模样。 “世子不会让我们在大街上说话吧?”秦绾笑道。 “哪里,郡主请。”夏泽天只好让客。 再看一眼一起来的唐少陵,只是这人脸上永远都是笑眯眯的,就连他也看不出真实的情绪。 一行人各怀心思地进了大厅,分宾主坐下,有侍女送上了茶。 秦绾一副悠闲自在的模样,仿佛突然发现驿馆的茶味道特别好似的。她身后站着荆蓝和蝶衣,执剑和顾宁立在下首,然后是两排护卫守在大门口。 只有一个很不协调的唐少陵,居然搬了张椅子放到秦绾旁边去坐,这个人还没骨头似的靠在人家姑娘身上,最诡异的是,秦绾虽然一脸不敢苟同的表情,却终究没推开他。 “郡主今天大驾光临,可有什么指教?”夏泽天不得不开口。 长乐郡主是闲得无聊有的是时间耗,他可还有很多公事要办的。 “本郡主和世子也算是老相识了,前几日太忙,都没时间来看看世子才是失礼了。”秦绾悠然道。 “哪里,郡主公务繁忙,本世子在这里挺好,什么都不缺。”夏泽天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不动声色地道。 “之前世子走得匆忙,本郡主原本是备了一份薄礼的,结果也没来得及送出手。”秦绾道。 “郡主客气了。”夏泽天心里更加警惕了。 “不是客气,所以,今儿个本郡主就把礼物带来了。”秦绾一脸的诚恳,偏过头示意了一下。 执剑走上前,笑眯眯地递上了一个一直抱着的盒子。 那盒子呈长条状,就看执剑放在小几上的动作也知道,盒子很轻。 “世子不打开看看吗?”秦绾提议道。 夏泽天微微皱眉,原本,当场打开礼物是一种很失礼的行为,不过送礼的人让打开就是另一回事了,只是夏泽天觉得,秦绾这个女人绝不会特地上门就是为了给他送礼的。这东西……绝不会是自己想看到的。 “难不成世子还怕一打开盒子就有机关射出来?”秦绾歪歪头,天真地答道,“世子一定是话本子看多了呢。” 夏泽天也不禁脸上一黑,顺手就拿过盒子打开了。 红色的丝垫上,静静地放着一卷画轴。 送书画,原本应该是很平常的礼物,但夏泽天看见这卷画轴,忽然就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世子,这幅画……本郡主可是找了很久的,相信世子一定喜欢。”秦绾认真道。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夏泽天要是再不把画展开看看就说不过去了。 夏泽天阴沉着脸,一点点展开画卷。 虽然早就知道秦绾送来的东西肯定是不怀好意,但一看之下,他依旧忍不住变了脸色。 春山图!竟然是春山图! 然而,下一刻,他就反应过来。 就算画得再好,做得再像,可假的就是假的,也只能是假的,因为真正的春山图真迹,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世子可喜欢吗?”秦绾笑容满面道。 “本世子很喜欢,郡主费心了。”夏泽天硬是挤出了一丝笑容,慢慢地将画轴重新卷起,放回盒子里。他的动作很慢,也很稳,但仔细看来,却依然能发现指尖的一丝颤抖,不管是因为紧张还是愤怒,显然他的内心并不如表面上看来的那么平静。 “喜欢就好。”秦绾满意地点点头,“那么,我们就可以商讨一下之前未完的问题了。” “哦?什么问题?”夏泽天凝重地看着她。 他从未小看过女人,只是,这个女人依旧比他预计得更难对付,秦绾已是如此,也不知道当年名满天下的欧阳慧,又是怎样的惊才绝艳? “记得当初世子问我,认不认得欧阳燕。”秦绾脸上笑着,那笑意却分毫不达眼底,反而是一片冰冷。 “确实。”夏泽天点点头,假笑道,“怎么,郡主想起来了?” “也算不上想起来,只是……之前派去灵州查一些事情的人不小心挖了一座坟,墓碑上写着主人的名字叫欧阳燕。”秦绾答道。 “……”夏泽天无语,实在不想吐槽了,就不能找个好点的理由吗?究竟是什么样的“不小心”能不小心挖了一座坟的地步? “本郡主记得,世子对这个名字念念不忘的,就把从墓里挖出来的这幅画送给世子了。”秦绾眼睛都不眨一下地说道。 夏泽天闻言,全身一僵。 欧阳燕的墓里挖出来的……春山图赝品?不,就算那是赝品……也不对,这个女人嘴里就没一句实话的,要是真从欧阳燕墓里挖出来的,怎么可能拿来给他?可是,如果她是为了确定什么…… 夏泽天身为西秦战神,用兵确实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可这种阴谋算计的缠缠绕绕却实在不是他擅长的东西。这一想深了,就更觉得似信非信,难以判断了。 “看起来,世子真的很喜欢的样子。”秦绾满意到。 “多谢郡主。”夏泽天只能一拱手。 “那么,可以请教一下,那位欧阳燕,是什么人吗?”秦绾诚恳地道。 “据本世子所知,那位可是令师姐的母亲,郡主不是应该比本世子知道得更清楚?”夏泽天反问道。 秦绾一挑眉,原来夏泽天果然知道欧阳燕是欧阳慧的母亲吗?而且,似乎比她本人还早确定。为什么?他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自己的母亲去得太早,原本只以为是个普通的江湖儿女,就算有个失散多年的妹妹做了鸣剑山庄的少夫人,也没什么太了不起的,可如今看来,母亲的身世应该不简单。和春山图扯上关系的话,岂不是等于和前朝扯上关系?麻烦太大了! 也不知道,欧阳鹭知道多少? 想着,秦绾也不禁摇头。 连父亲都不知道,未必是母亲一直隐瞒这父亲,很有可能,是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身负的秘密,更别提比她还小的欧阳鹭了。 “那真遗憾。”秦绾叹了口气。 不得不说,夏泽天虽然玩阴谋算计不行,但口风却很紧,除了他想让你知道的之外,多余的,一个字都不会说漏嘴。 “郡主今天就是来送礼的吗?”夏泽天说道。言下之意,是想送客了。 “不,上次跟世子切磋之后,本郡主觉得深有启发,所以想和世子再切磋切磋。”秦绾一脸正色道。 “啪!”夏泽天直接捏碎了茶杯,简直想暴走。 再切磋切磋?连骑战都没赢,单纯比武的话,秦绾可是高手榜第一!换句话说,她摆明了就是想再揍自己一顿,是吧?是这样吧? “世子是太兴奋了?”秦绾笑道。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兴奋了?夏泽天咬牙切齿。 “绾绾,还是让我来吧!你不是第一嘛?怎么说,也要先打赢我才对,是不是?”唐少陵抢着道。 夏泽天闻言更想爆粗口,你丫的不就是为了抢这个第一才来的东华吗?怎么这会儿就变节了?还弄得自己好像很想跟他们“切磋”似的。 “世子愿意找谁切磋切磋?”因为唐少陵扒着她的衣袖不放,她没法把人丢出去,只好问道。 “鸣剑山庄一别,倒是好久没请唐兄指点了。”夏泽天无奈道。 谁叫面前这个女人一副“我就是想揍你,不揍你我就不走”的态度,选唐少陵也比选秦绾好,毕竟也是朋友一场,把人好好打法走了就是了,下次要是她再来,就称病谢客! 不是夏泽天怕了秦绾,只是……就看那些西域国家的使节团被长乐郡主用最简单粗暴的手段整治得服服帖帖他就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在东华的地界,他惹不起秦绾背后的靠山,只能忍了。 “果然还是让我来吧。”唐少陵得意道。 秦绾却一脸同情地看了夏泽天一眼。 这是指望着唐少陵会手下留情?现在的唐少陵可是比她还要想揍夏泽天呢。 毕竟,若是夏泽天连欧阳燕和欧阳慧的事都知道,没准就知道欧阳燕还有个亲妹妹叫欧阳鹭,那么这些年夏泽天费尽心机交好鸣剑山庄就不只是拉拢势力这么简单,难说里面没有别的阴谋。 原本唐少陵对夏泽天也没什么恶感,毕竟他和西秦太子是真的交情不错,对于西秦太子看好的这个堂弟也有几分客气,何况夏泽天确实对唐家很尊敬,完全没有皇族的架子。所以,他来东华还会特地给正好在东华的夏泽天捎封信通知一声。 可是,如果这些交好全是欺骗,唐公子这辈子最恨得就是把他当傻子耍的人。 尤其……秦绾是东华郡主,奉旨招待各国使臣的人,她打夏泽天还真不好打过分,可唐少陵明面上是西秦人,而且是夏泽天自己承认的“好友”,那么你被自己国家的好朋友给揍成猪头,不能怪到东华头上来吧? “请。”既然免不了打一架,夏泽天也很干脆。 早开始早结束,横竖他也不觉得唐少陵真会拿他怎么样。 “轻一点下手,表哥。”秦绾若有所指道。 夏泽天眼神一闪,却没有太意外的表情。 秦绾一直都紧紧盯着他,此刻也笑了起来。 她这一声“表哥”叫得极为突然,夏泽天完全没有准备。 要说夏泽天隐藏心思的本领也不是真这么差劲,只是,那是有准备的情况下,突然来一手,到底还是差了点。 果然,他是知道的。 “走走走,好久没见了,我手痒得很,咱们好好练练去。”唐少陵眼底暗了暗,却露出一个更灿烂的笑容,哥俩好似的搂着夏泽天的肩膀就往后院的方向走。 “那本郡主就不打扰了。”秦绾不动声色地起身,心情不错地离开了。 不管夏泽天有什么图谋,既然在开始之前就被发现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让二货哥哥出出气算了,反正……他答应过会给夏泽天留张脸来参加登基大典的。 “小姐,我们现在去哪里?”荆蓝兴致勃勃地道,“是不是要去北燕使节团那边?” “为什么要去北燕?”秦绾纳闷道。 “因为就剩北燕那边没去了呀。”荆蓝理所当然道。 “本小姐又不是专程去找茬的。”秦绾失笑,但语气却很冷。 表面看来,所有的使臣中,除了跟她关系亲近的上官策,就只有北燕的使节团最安分,丝毫没有惹过事端,只是经常有人在苏宅附近探头探脑。只可惜,这一点才是最踩了秦绾死**的。 今天就算苏青崖是个跟她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就凭苏青崖是唯一能延续太上皇性命的医者,秦绾就不能允许任何人打他的主意。 “小姐。”一个护卫走过来报告道:“北燕的宇文雄刚刚出了驿馆了。” “去哪儿了?”秦绾皱眉。 宇文雄……不笨,就算要报仇,至少不可能大白天亲自打上门去。 “醉白楼。”护卫答道。 “苏公子在哪里?”秦绾问道。 “……”护卫没回答,但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小姐,那可是自己送上门来的。”荆蓝兴奋道。 秦绾想想,挥手让护卫散开,不用跟在身边,只要需要用人的时候在就行,随后就带着身边的人往醉白楼去。 “那是郡主家开的酒楼?”顾宁好奇道。 “嗯,我开的,平时是哥哥管着。”秦绾笑笑道,“你进京后,一直诸事繁忙,我倒是还没给你设宴接风,今天中午就去尝尝醉白楼的桃花酥鱼。” “这个季节有桃花?”顾宁惊讶道。 “小姐要,自然是有的。”荆蓝笑吟吟地说了一句,见他不解,又补充道,“春天的时候摘了,放在冰窖里冻着的,可金贵着呢,所以这时节不是熟人可吃不到桃花酥鱼。” “咱们今天是沾你的光。”执剑拍拍顾宁的肩膀道。 虽然宇文雄是先出了驿馆,但秦绾等人距离醉白楼更近,加上路途熟悉,却比宇文雄到得更早。 “小姐,苏公子在小姐惯用的雅间里。”掌柜赶紧道。 “先拿纸笔过来。”秦绾却道。 “大小姐是要为醉白楼留墨宝吗?”掌柜闻言,欢欢喜喜地从柜台后面捧了文房四宝出来,亲自研墨。 因为酒楼上难免会有文人雅士酒足饭饱后喜欢泼墨挥毫一番,所以醉白楼也一直备着最上等的笔墨。 荆蓝将一张宣纸摊开在一张空桌上。 这个时候还没到饭点,醉白楼里的大多是来喝早茶的熟客,一见秦大小姐要留墨宝,顿时聚拢过来围观。 “小姐请。”掌柜递上一支新笔。 秦绾微微挽起一截衣袖,接过笔,蘸满墨汁,落笔,一气呵成。 太上皇都曾经赞叹过她的字气势磅礴,有峥嵘风骨,随着她武功逐渐恢复到巅峰状态,字迹中的澎湃之气更是跃然纸上。 “好了!”秦绾丢下笔,干脆道,“贴到大门口去。” “这……”不但掌柜没动,事实上,除了她和蝶衣之外,所有人都傻住了。 “贴!”秦绾干脆抓起墨迹未干的纸,直接拍到了执剑怀里。 “还没裱起来……”执剑下意识地道。 “不用,直接贴就是。”秦绾道。 “是。”执剑这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再看看怀里的字,又兴奋起来,跟掌柜要了浆糊,兴高采烈地去干活了。还有一群看热闹不怕事大的百姓也出去围观了。 不愧是长乐郡主,不愧是天下第一,那气魄,真是太给东华长脸了! 秦绾熟门熟路地上楼,进门一看,果然是苏青崖在,而另一个人,居然是更不爱出门的孟寒! 边上,挂着一顶四周垂下纱帘的斗笠。 “出来晒晒太阳是好事。”秦绾笑眯眯地说了一句,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拉开一把椅子坐下来,又指指对面,“坐吧。” 顾宁一耸肩,他和秦绾本来就是一半臣属一半朋友的关系,也很坦然。 人多了,荆蓝和蝶衣笑眯眯地重新沏茶,又去后厨准备了茶点。 “干嘛?”苏青崖莫名其妙道,“有些常用药材用完了,我出来买一些,马上就回去。” “别,有好戏看。”秦绾笑道。 “你又干什么了?”苏青崖叹了口气。 欧阳慧还会有顾忌,可现在这个秦绾,真难说会出什么馊主意。 “不是挺好的,你看这两天京城多安静。”秦绾一声冷哼。 对什么人要用什么方法,当她真是目空一切不把别国放在眼里了?西域小国只要打服了就行,谁的拳头大,谁就是老大。西秦刚刚签订了盟约,何况两国关系一直那样,面子上能过去就行。 目前最需要安抚的国家,不是西秦,而是南楚! 就像东华西秦结盟一样,南楚和北燕可是长久以来的盟国,东华要出兵北燕,就要考虑南楚会不会在后方捣乱扯后腿。目前南楚因为皇权更替,需要两三年的时间让新帝站稳脚跟,暂时顾不上北燕,这也是东华北伐的天赐良机。再好好安抚的话,很大可能,南楚不会来蹚浑水。 至于北燕……东华百姓最恨的无疑是北燕了,北燕每年冬季都会侵扰边关,烧毁村庄,抢夺粮食和女子,杀死青壮年,血案累累。 对北燕人,任何一个东华百姓都不会有好脸色,所以,宇文雄这些日子一直窝在驿馆里也是对的,虽然说两国相争不斩来使,但难保就有什么“正义之士”暗搓搓地给人套麻袋呢。 事实上,边关都已经打起来了,北燕居然还派使节团来参加登基大典就挺奇怪的。 没一会儿工夫,楼下就传来一阵喧哗,还有百姓看热闹的起哄声。 “你干了什么?”苏青崖抬头道。 “去看看?”秦绾笑眯眯地道。 “没兴趣。”孟寒冷冰冰地道。 若非当日送荆蓝出城,他强行驱动了大规模的驱蛊之术,导致眠蛊的后遗症进一步加重,他又整天窝在房间里不见天日,更加惨白得跟个鬼似的,还是苏青崖强行把人拉了出来,旁人也没这个胆子。 苏青崖微微皱眉,又看了秦绾一眼,开门出去。 一行人站在二楼的扶栏前,往下看去,却见醉白楼大门口不少人围成一圈争执不休。 虽然围观的百姓很多,但北燕人天生身材高大魁梧,几乎人人都比东华百姓高出一个头,十分醒目。 “那个就是宇文雄?”秦绾道。 “我又不认识。”苏青崖一耸肩,对上秦绾疑惑的目光,又没好气道,“当初要是我见过这小子,他也该去跟他的堂伯父作伴了。” “小姐,后面那个腰带上有一个金色狼头的才是宇文雄。”荆蓝小声道。 秦绾在她的提醒下才发现那人,谁叫在一群“高人一等”的北燕人当中,这家伙实在是太不起眼了啊,那唇红齿白、文质彬彬的模样,说他是南楚的书生都有人信! “这个……是宇文雄?”顾宁困难地说了一句。这真是白瞎了“雄”这个听起来就威风凛凛的名字啊! 秦绾也很无语,使节团进京时,她倒是扫过几眼,不过当初没注意,还以为这人是幕僚之类,没想到……那狗熊似的留城候居然有个如此弱鸡的侄儿,血脉,真是神奇的东西! “听说,因为宇文雄的母亲是个南楚的才女,大概是肖母吧。”荆蓝道。 “走,瞧瞧去。”秦绾道。 几人互相看看,除了孟寒,连苏青崖也跟了下去,这里就没人比他更厌恶北燕人了,要不是不想给秦绾惹麻烦,他早就一把毒药下去让整个北燕驿馆全部死个干净了,还容得他们天天在苏宅附近转悠?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这就是东华的待客之道?”被堵在门外的北燕人显然很愤怒,若非有宇文雄压着,只怕早就打起来了。 当然,要打起来也不怕,执剑贴完了秦大小姐的“墨宝”,就一直守在大门口呢,以免北燕人恼羞成怒伤及无辜。 “怎么,本小姐的待客之道……有问题吗?”秦绾笑眯眯地说着,目光在酒楼里扫了一圈。 “哪里哪里,大小姐的待客之道自然是最好的。” “是极是极,每次来醉白楼都感觉宾至如归!” “对对,恨不得天天都来呢。” 看热闹的百姓七嘴八舌地恭维。 醉白楼的客人非富则贵,对北燕人更加没有好感,何况有长乐郡主在此,也不怕那些狗熊发难。 “那这是什么意思!”一个北燕侍卫大步上前,指着大门上贴着的纸,愤怒地低吼道。 “哪里不对吗?”秦绾歪了歪脑袋,一脸纯真的问道。 “请问长乐郡主,这是什么意思。”北燕侍卫道。 “本郡主看不见你指的什么,念来听听。”秦绾随口道。 “宇文雄与狗不得入内。”北燕侍卫脱口而出。 醉白楼里瞬间寂静了一下,随即哄堂大笑,还有人笑得不住拍桌子。北燕人果然脑子也和狗熊一个级别的吧,居然……还真念了! “咳咳。”苏青崖淡漠的容颜也不禁勾勒出一抹浅笑,他没看见秦绾写这张纸,听到的时候还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那北燕侍卫听着满堂笑声,也反应过来自己又被狡猾的东华人耍了,脸上憋得通红,须发根根竖了起来。 “所以,你是宇文雄还是狗?”秦绾翻了个白眼道,“都不是的话,关你屁事?要进来就进来,不吃饭就赶紧滚,杵在这儿本郡主还要不要开门做生意了!” 要比斗嘴,那侍卫真连秦绾脚底的泥土渣都比不上,只觉得脑袋一热,就想砸了这座该死的酒楼。 “退下。”宇文雄终于走上前。 虽然看起来文弱,不过那些侍卫倒是对他服帖得很,立即就退到了一边。 “这位,便是长乐郡主吧?”宇文雄一拱手,行的是东华的礼节。 “你是宇文雄还是狗?”秦绾又问了一遍。 “……”宇文雄黑线,好一会儿才咬牙道,“在下宇文雄,所以,可以请问郡主这是什么意思吗?” “哦,没什么意思,随便写写的。”秦绾一摊手,轻飘飘地道,“不过,既然你是宇文雄,只能请你和狗一起待在外面了。” 宇文雄文言,不禁脸色扭曲了一下。 这女子,言笑吟吟,亲切有礼,可损起人来这张嘴当真能杀人。 “小姐,外面没有狗。”荆蓝一本正经地提醒道。 “嗯?”秦绾挑眉,目光继续扫视。 “有有有,当然有!”一个华服青年立刻跳起来,喊了两声,外面立即传来一声狗吠。 秦绾倒是多看了他几眼,出门喝早茶居然还真带着看门狗上街一起溜达的,怎么看都是纨绔子弟的典型,不过,这份眼色倒是挺不错的。 听到狗吠声,宇文雄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不如,你换一家酒楼?”秦绾很好心地提醒道,“本郡主记得,对面不远处还有一家望仙楼是允许带狗进门的,想必,也会允许你进门。” “噗——” “噗嗤——” “哈哈哈……” 顿时,零零碎碎地又响起来止不住的笑声。 宇文雄脸色变幻不定,阴森森地盯了秦绾一会儿,又从苏青崖脸上掠过。 “真不去?”秦绾笑道,“那你只能去城郊那家张记围场了。” “张记围场是什么地方?”有个少年好奇地问了一句,显然是外地来京城的。 “狗场,专门训练看家护院的恶犬的。”有人答了一句,随即就恍然大悟了,脱口道,“我去!那是个只让狗和宇文雄进入的地方啊!” 这一下,酒楼里的人彻底笑疯了,笑得最厉害的就是秦绾。 苏青崖叹了口气,看着她的眼神也有些怀念。 这样的秦绾,简直像是进入英王府之前,还不认识李钰的那个欧阳慧,恣意潇洒,无法无天,但却像是个发光体,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仿佛,不论她做什么都是对的。而如今,她还更多一抹成熟和谋定后动。 “走。”出人意料的是,被奚落到这个地步的宇文雄居然没翻脸动手,而是带着人干干脆脆地走了。 秦绾直起腰,慢慢地收敛了笑意。 居然走了……能忍这样的羞辱,反而说明,比预料中的更不好对付呢。 第八章 还有谁要送公主? 登基大典当天,晴空万里,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祭天、祭祖,最后由摄政王李暄亲手为小皇帝戴上沉重的皇冠,文武百官三呼万岁。 李暄在太上皇那里就有入朝不拜的特许,虽然站在御座下首,但那一身气势远远盖过御座上那个畏畏缩缩的小皇帝,不少下跪的官员都不禁恍惚了一下,一时分不清他们拜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清流们自然是敢怒不敢言,虽说李暄的态度似乎比皇帝还嚣张,可谁叫小皇帝的表现实在太差了呢?连那句“众卿平身”语调都是颤抖的,后排的人根本没听见。何况李暄不下跪还是太上皇给的特权,便是当今也没有废除的道理,无故废除太上皇的旨意,就是忤逆不孝。 不过,实在也怪不得李镶的表现不如人意。 他年纪小,出身卑贱,活了十一年都跟个透明人似的,好事从来都想不到他,原本他的理想也就是安安分分活到成年,被封个郡王出宫开府,然后娶个家世一般、温柔本分的王妃老实过日子。 然而,谁知道一夜之间,天翻地覆,原本的透明人一步登天,连太子都跳过,直接就变成了皇帝,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实在不足以让他蜕变太多。 再说,李暄虽然不会刻意为难他,可也不会额外教导他什么,对他来说,也不需要一个太过强势的皇帝。 下面观礼的各国使节也各有所思。 原本以为东华的皇室经此一劫定然是元气大伤,幼主当政,说不定就能有机可趁。 不过看起来,现实似乎和想象的偏差有点大。 那个小皇帝就是个幌子,有没有也无所谓。 皇室的元气大伤,反而放出了一条真正的蛟龙。 失去了掣肘的李暄一反从前温润如玉、万事不管的淡然性子,丝毫不掩饰他的野心,尤其现在整个朝堂几乎都在他的掌控之下,那些清流文人也就只有嘴皮子厉害,根本造不成实质的伤害。要不然怎么说文人造反三年不成呢。 东华……并不像是因为皇权更替而陷入低迷的南楚,反之,正是因为这次皇权更替,沉睡的巨龙,苏醒了。 秦绾没有去参加登基大典,她要是想去,就以“安国侯世子”的名义,也有一席之地,只不过她没兴趣罢了。 李暄有太上皇特权入朝不拜,她可没有。谁想看个热闹还要跪一跪那个小孩子? 所以,秦绾安安分分地待在盛世,跟着姬夫人学绣花。 她的嫁衣已经完成了大半,时间还很宽裕,姬夫人也不着急,就先开始指导她一些嫁人要会的技能,一边还骂几句墨临渊,知不知道他徒弟是个女孩子? 秦绾裁衣的手艺不差,只不过总不能所有的衣服都用雪温绸那种取巧的法子,刺绣……总要会一点的。 一上午功夫,她终于放下手里的作品,满意地点点头。 那是一个男式的锦囊,淡青色的底料,做工精致,虽然绣的图案简单了些,但姬夫人给她画的花样子好,几杆墨竹,疏疏寥寥几笔,就勾勒出竹子的风骨和神韵,看起来居然也不错。 “小姐这是送给江相的吗?”荆蓝一边收拾她废掉的碎布断线一边说道。 能让小姐亲手做香囊的男子,秦枫和李暄显然都不适合这个颜色花样,秦建云更不适合带着浓重书香气的墨竹,只能是江相了。而且,在荆蓝看来,总觉得自家小姐对江相这个义父比安国候这个亲生父亲更加亲密。 “嗯。”秦绾打开一个小盒子,把里面准备好的香料塞进锦囊里,小心地封上口子,然后左看右看。 应该……不丑吧? “小姐放心,一点都不难看。”荆蓝笑眯眯地说道。 一边的蝶衣也点点头。 不管怎么说,比起从前欧阳慧做出来的东西,这个锦囊绝对很拿得出手了,虽然……姬夫人有一半功劳,但难得看见小姐会愿意安静下来做这些她一向不放在眼里的女红活呢。 “里面是什么?”荆蓝拿着锦囊,发现虽然里面填进去不少香料,却闻不到什么气味,要放在鼻端才能隐约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有点像檀木,又带着点药味,但却很好闻。 “毕竟是堂堂丞相,身上太香了也不像话。”秦绾笑着拿过锦囊,小心翼翼地收好了,又道,“苏青崖配的药,宁神静心用的,给了虞清秋也一大包。” “可惜虞先生还不肯松口。”荆蓝也叹了口气。 “他一天不松口,我就软禁他一天,谁耗得过谁?”秦绾一声冷哼。 虞清秋志在天下,她就不信这人甘愿在幽禁在小院中碌碌无为蹉跎一生。至于现在他不松口,正好给他调养调养那具快被掏空了的身体,以免将来出师未捷身先死。 蝶衣默默地递过来一方精致的帕子。 荆蓝见状,忍不住一声哀叹。 粉色的丝绢,深红的桃花,绣工虽然称不上惊艳,但看起来也很漂亮,反正她是肯定做不出来的。 蝶衣笑笑,又拿了一块浅蓝色绣着纯白梨花的帕子给她。 “送我的?”荆蓝一怔。 蝶衣笑着点点头。 “蝶衣妹妹你真好!”荆蓝很欢喜地收起了帕子。 秦绾起身伸了个懒腰,推开了窗子,却被阳光直射得眯了眯眼睛。 从盛世二楼,隐约可以看见皇宫的一角琉璃瓦。 悠长的钟声响彻整个皇城。 “登基大典结束了吧。”荆蓝走到她身后。 “准备一下,该进宫了。”秦绾淡然道。 就算不参加登基大典,但之后的国宴她肯定要去的,那些使节虽然被她揍服帖了,可还没死心想要送公主呢,自己的男人被惦记了,秦绾一向喜欢自己揍回去的。 盛世当然有准备秦绾的衣服,却不是谁买的,而是姬夫人闲暇时给她做了放着的。 太上皇当政时,姬夫人出入宫廷,奇珍异宝都是过眼云烟,能被她看上眼收起来的东西,每一件拿出去都千金不换。 毕竟是国宴,秦绾想了想,挑了一件浅色的锦缎长裙,外面披了一件滚着雪狐狸毛边的白色披风,挽起发髻,首饰就只用了那一套凤栖牡丹的白玉首饰,整个人显得清雅高贵,又和李暄那身深色的王服很搭调。 “小姐真好看。”荆蓝赞叹道。 秦绾这具身体的容貌底子本就不错,清丽贵气,和欧阳慧的明艳是两种风格,只是被原主给糟蹋坏了,养了这一年,也算养回来七八分,最重要的是,原本不学无术的原主撑不起来的那份贵气,换了欧阳慧的灵魂,却是浑然天成,举手投足间就带着让人不敢直视的气魄。 “郡主,该出门了。”顾宁敲了敲门。 “知道了。”秦绾照完镜子,满意地点点头。 “小姐真不带我们一起啊?”荆蓝道。 “嗯,本来是想谁都不带。”秦绾笑笑。 她是准备和李暄一起赴宴的,国宴之上带着侍女也太突兀,侍卫倒是还好些,她也是想着要让顾宁尽快适应从江湖到朝堂的转换,最快的方法,无疑是让他多见识见识这种场合了。 因为要进宫,顾宁也换了一身精致的白衣,看起来好一个翩翩佳公子,只是他显然挺不习惯这样穿着的。 “挺好,说不定哪个公主就看上你了。”秦绾笑道。 “郡主别开玩笑了,我可消受不起公主。”顾宁尴尬地笑道。 “走吧。”秦绾笑着跨上了白云。 · 夏泽天的心情非常不好。 几天前被唐少陵狠狠地揍了一顿,当时倒是没觉得怎么样,还以为对方真手下留情了,然而,到了第二天,全身骨头除了脸,竟然没有一处是不痛的,可偏偏,身上连个淤青都没有! 他请过大夫,可那个据说京城第一医馆的坐堂大夫给他把脉后居然说他什么暗伤都没有。 夏泽天都想骂娘了,没有暗伤会有那么疼?不过他也算猜到了,武林中很多世家都有些独门的手法来折腾人,表面上是看不出来的,外人也极难解除,而他,肯定是被唐少陵给坑了! 然而,就算身上再痛,登基大典和国宴他也得来参加,要不然就变成两国邦交问题了,而西秦,显然会是无理的一方。 “陛下驾到!”殿外的内侍传来通报声,让大殿内各怀心思的百官和使节都安静下来。 小皇帝走在最前面,小小年纪板着脸,龙袍金冠,明明是想做出威严的模样的,可那副表情实在有种说不出的别扭,就连跟着他的侍卫宫女都比他看起来自然些。 “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百官一起参拜。再怎么看不起,这个也是名正言顺的皇帝来着。 “平身。”比起登基大典那会儿,李镶的表现稍好些,但明显还是看得出他很紧张。 “摄政王到!”门外又响起一声通报。 杜太师暗自咬牙,来得比皇帝还晚,显然是故意的! 不过,李暄今天还真不是故意的,谁叫秦绾来得晚了些呢。 李暄和秦绾是并肩走进来,没有谁落下半分。 男的俊美,女的清丽,双手在袖底交握,十指相扣。 就连他们身后的莫问和顾宁,一个冷冽,一个温雅,也很吸引眼球。 “见过摄政王殿下。”众臣楞了一下才起身,不过这声音,显然比参拜皇帝还热情整齐不敷衍。 “免礼。”李暄淡淡地说了一句,携着秦绾走上台阶,在御座下的席位落座,莫问和顾宁就带着剑侍立在各自的主子身后。 秦绾没带上荆蓝蝶衣,也实在是因为,她身边的人虽然个个能力绝佳,可要说在这种场合镇场子就欠缺几分气势,还不如顾宁,果然只有莫问和朔夜这种性子才是最合适的。 “摄政王,国宴之上,带一后院女子上殿,是否有些不妥?”杜太师“霍”的一下站了起来。 “曦是摄政王妃,不是后院女子。”李暄淡然道。 杜太师一愣,刚想说王妃也是后院女子何况是还未过门的王妃,然而,再一琢磨他话里的意思,不由得变了脸色。 摄政王妃,这个重点在“摄政”还是在“王妃”上,意义可是天差地别! 他还想说什么,但一抬头,对上李暄那双冰冷的目光,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中一般,后面的话居然没说出口,就被边上的同僚拉了一把坐了回去。 江辙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过去,明明没说什么,杜太师却觉得这眼神很有些渗人。 除此之外,显然没人敢对秦绾出现在这里表示质疑。原本使节团应该会表达不满的,可实在是……除了上官策这个小表弟和宇文雄这个明显城府深得不像北燕人的家伙之外,各国使节大都是让秦绾给整怕了,连夏泽天都不想没事找事。反正秦绾是东华人,就算有问题,也是东华那群老古董的问题,等西秦的朝堂上什么时候也站了个女人了,他再操心也不迟! 然而,气氛却冷场了…… 原本这时候应该是皇帝宣布开席的,可御座之上的李镶,显然是傻住了,不知道是紧张得忘记词了,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杜太师很着急,但又不能冲上去提醒皇帝该做什么。 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李镶的身体其实极为僵硬,他赶鸭子上架当的这个皇帝,可是从来没人教过他这时候该怎么做啊。当然,为了不至于让皇帝出丑出到他国使臣面前去,基本的礼仪规矩还是有人教过的,可是礼部的官员只告诉他要致辞,可……要致什么辞?怎么说才好? 一时间,他就更紧张了,下意识看向那位对他一直很温和的皇叔祖。 李暄叹了口气,端着酒杯站起身,淡淡地说道:“陛下年幼,不宜饮酒,本王代陛下敬诸位,请满饮此杯,愿吾皇万岁。” “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停顿了一下,重臣才反应过来接上。 使臣们不在乎东华君臣的面子,只暗自互相打着眼色。 东华的朝廷是谁做主,一目了然得毫无掩饰啊。 应付过去这一幕,歌舞开场,李镶才借着丝竹之声慢慢放松了些。 这些日子杜太师为首的一些官员经常入宫请安,他也不是真的笨,当然知道他们是为什么来的,可是……就因为他不笨,所以才无奈啊。从来没学过要怎么当皇帝,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当皇帝,从小到大就没有人期待过他能做什么,母妃临终前最大的希望,也就是他平平安安过完这一生,不要成为皇兄们争夺帝位的牺牲品。 明明他什么都不会,那为什么就不能让会当皇帝的人来当呢?皇叔祖也是李氏血脉啊! 李镶不懂,为什么皇叔祖要把他推上帝位,自己只做摄政王,明明那个人如此耀眼,耀眼得让他连嫉妒都嫉妒不起来! 一曲完毕,却见一个卷发蓝眼的异族青年站起身,大声道:“灵丘国使节赫存见过陛下,我国碧莲公主亲自排演了一出舞蹈,愿于殿前献艺,恭贺陛下登基。” “请。”李镶点点头,轻声说了一个字。 很快的,角落里的乐师也换了一批,是灵丘国人,使用的乐器也有些古怪,和中原大不一样。 隔了一会儿,大殿中响起一阵苍凉古朴的音乐,仿佛置身于无边的风沙大漠,随着乐声,一个彩衣女子翩翩而来,飞舞旋转着,美得让人窒息。 “噗——” “咳咳……” 大殿中顿时响起各种各样的咳嗽声。 实在是……姑娘很美,舞蹈很美,只是,衣服是不是太少了点儿?薄薄的一层纱,若隐若现的,两条光洁如玉的手臂完**露在外面,叮叮当当戴了一串臂镯,连同腰间的金珠穿成的短裙在舞动间清脆地作响。下半身的纱裙开叉极高,两条白腿也时隐时现的,定力不够的差点要流鼻血了。 杜太师气得满脸涨红,这这这……要是楼子里的花魁也罢了,堂堂公主,简直伤风败俗啊! “西域的美人,有点意思。”秦绾低笑道。 “好看?”李暄问道。 “你觉得不好看吗?”秦绾眨眨眼睛。 “别看,伤眼。”李暄早在第一时间就扭过头,顺手把秦绾的脸也朝自己扳过来。 “那你看我的脸干嘛?”秦绾不满。 这种……嗯,艳舞,虽然不能让自己男人看,不过她自己看看又怎么了,都是女人,而且,撇开有碍风化这一点,这位公主跳得还是很漂亮的。 “洗眼。”李暄一本正经地说道。 “……”好吧,秦绾退败了。 御座上的小皇帝早已满脸通红,手足无措了…… 下面的大臣更是什么姿态都有,显然,会事先去了解一下西域各国风俗人情的人还是不多的,在这些重臣看来,遥远的蛮荒之地根本没什么值得花功夫的。 灵丘国那个叫赫存的使者显然十分得意。他们的碧莲公主是国内第一美人,就算到了东华,还不是能把见过她的男人都迷死?虽然那位摄政王妃很漂亮,可东华的大家闺秀笑不露齿弱不禁风的,未免太无趣了些。 很显然,这位使臣是一心交好东华,比较安分的那种,这些日子闭门不出的,让他错过了一些真相。 东华的大家闺秀,绝对也有很凶悍的品种的! 音乐渐止,那碧莲公主在一串飞速旋转的动作中优雅地收尾,行了个漂亮的西域礼节,用字正腔圆的中原话脆生生地道:“灵丘国碧莲,恭祝陛下万寿无疆。” “公主辛苦了。”李镶僵硬地回了一句。 碧莲公主端起一杯酒,袅袅婷婷地上前:“碧莲敬陛下一杯。” 李镶楞了一下,他只是性子弱,又不是蠢,刚刚致辞时,李暄给他解围用的借口是“年幼不胜酒力”,现在他要是喝了这杯酒,可就连双方的脸一起打了。然而,他虽然想得明白,却着实少了几分应变的能力,下意识就去看李暄。 “陛下若是不胜酒力,不如……请摄政王殿下代饮一杯?”碧莲公主笑吟吟地抛了个媚眼。 不少人的脸色都很不好看,这摆明了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这样妖娆的尤物,怎么可能对一个毛孩子有兴趣呢。 也有人看好戏,本来是飞来艳福,可把王妃带到这种场合来,算是怎么收场? “曦。”李暄叫了一声。 “嗯?”秦绾很无辜地看他。 “我被人调戏,你不生气吗?”李暄很认真地问道。 “咳咳……”又是一阵咳嗽声。 “……”碧莲公主的笑容不禁有些僵硬,捧着酒杯的动作保持得太久,也感到尴尬。 秦绾轻轻一笑,慢慢地站起身,一步步走下御阶。 姬夫人做的这条裙子裙摆后面很长,拖到地面上,走动起来更显得雍容华贵,和她一比,原本美艳妖娆的碧莲公主立即就像是庸脂俗粉了。 秦绾的容貌虽然也美,但她站在那里,所有人第一眼被震撼的都不是她的容颜。 任何一个女子身上,都不会有如此气度天成的威严。 如果从前的秦绾顶多让人觉得出色,那么,宫变之后不再刻意收敛的秦绾就让人仰望了。 碧莲公主有点笑不出来了,她自负美貌,号称西域明珠,但是站在这位摄政王妃面前,却有种就算自己长得再好,可连比较的资格都没有的挫败感。 “长得真不错。”秦绾用阴阳扇骨挑起她的下巴,这种纨绔子弟的动作由她做来,居然有种诡异的协调感。 “多谢王妃夸奖。”碧莲公主强笑道。 秦绾微微一怔,还是第一次有人直接称呼她为“王妃”,难道这公主没看出她的发式还是闺中女子的模样吗?不过,王妃……这称呼也不错就是了。 “王妃喜欢碧莲,是她的福分。”赫存满脸笑容地道。 虽然碧莲是准备献给摄政王的礼物,但能得到摄政王妃的抬举,显然对灵丘国更有利。 “这个,也是恭贺陛下登基的礼物?”秦绾问道。 “正是。”赫存立即道,“碧莲公主乃是我国王上的掌上明珠,灵丘国愿与东华永世修好。” “不错。”秦绾点点头,阴阳扇轻敲着手心,淡然道,“那就送到后宫去吧。” “啊?”赫存愕然。 御座上的李镶也茫然了一下,随即满脸通红,怎么也没想到,最后这个让人脸红心跳的女人居然就变成他的事了! “怎么,不是送给陛下的礼物吗?”秦绾惊讶道。 “这……”赫存只觉得满脸是汗。 灵丘国是来恭贺新皇登基,礼物当然是送给皇帝的,要说这公主是送给摄政王的,简直就是来找茬了,当面挑拨人家君臣关系吗?可是……碧莲怎么可以被送到后宫呢? 若是皇帝再年长十岁,做嫔妃肯定比做摄政王侧妃更好,可小皇帝才十一岁,等他成年,碧莲就要年老珠黄了,怎么跟新人去争宠?何况,培养一个能作为礼物的公主也不容易,在深宫中虚度五六年光阴也太浪费了。 大殿中也发出几声低低的笑声。 西域人不善装腔作势,心思都写在脸上,这分明就是被长乐郡主一句话给逼到死角里去了。 经历过千秋节晚宴的众臣都表示,跟长乐郡主抢男人?只送进后宫守活寡而没直接弄死,就已经是看在两国相争不斩来使的份上了! “还有没有哪位公主也要表演一下的?”秦绾笑眯眯地问道。 被她看到的人都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虽然不少国家都带了公主,但是……公主也不是白来的,要是跟那个倒霉的碧莲公主一样被送进后宫去,还不如回头再想办法呢。就算带回国去,也比白白浪费了强啊。 “我北燕郡主倒是也准备了节目,请陛下鉴赏。”沉默中,宇文雄开口说道。 众人不禁一阵哗然。就这样真还有要送美人的?可是……那是北燕,不是那些西域小国啊,最关键的是,北燕和东华都已经撕破脸了,别说送个郡主来,就算这位郡主能当上皇后或者摄政王妃,也改变不了边关的战事。这送过来的郡主,除了当人质,什么用处都没有啊。 “那么,请吧。”秦绾一挑眉,挥手让两个宫女将不情愿的碧莲公主带走,自己回到座位坐下。 “宇文雄搞什么鬼?”李暄低声道。这些日子他忙着政务,使节的事都丢给了礼部和秦绾处理,真没怎么关心过。 “不知道,不过宇文雄来东华,所图不小。”秦绾沉声道。 北燕人爆烈,本就不是能屈能伸的性格,那天的侮辱,明明宇文雄已经愤怒到极点了,可他却硬生生地忍了下来,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离开了,只能说明,他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做,重要到在那之前,可以忍一切不能忍。 要知道,当时确实是她先挑衅的,宇文雄若是借机发作,混战中杀了苏青崖,也能交代过去,可是,不管是侮辱还是报仇的契机,他全都忍了。 宇文雄落座后,乐师又换了一批,还搬来了一面巨大的战鼓。 随着低沉而扣人心弦的鼓点声,一群光着上身,头扎红绸的大汉抬着个面覆轻纱,身材窈窕的女子进来。 “这位是我北燕的兰桑郡主。”宇文雄骄傲道。 “草原之花,早有耳闻。”秦绾微笑。 这位兰桑郡主表演的竟然是战舞,手上一对双刀,虽然是表演用的没有开刃的刀,刀柄还系了彩绸,但舞动起来,寒光闪耀,也颇有几分气势。 “这位郡主,武功不错。”秦绾道。 “没有你的剑舞好看。”李暄道。 “那……下次跳给你看?”秦绾犹豫了一下才道。她的舞蹈真一般,剑舞纯粹是用武功底子撑着的,骗骗外行的眼睛还行,但李暄自己就是高手,这种华而不实的剑舞,真的好看吗? “好,不许耍赖。”李暄道。 “我什么时候耍赖过。”秦绾一噘嘴。 “只能跳给我一个人看。”李暄又道。 “那当然了,你以为我喜欢丢人现眼?”秦绾白了他一眼。 “谁说你丢人现眼了?”李暄无语。 “反正我跳舞不如刚才那个公主,当然丢人现眼。”秦绾一扭头。 “别傲娇。”李暄失笑。 “不是傲娇,是情趣。”秦绾拿着阴阳扇戳了他腰间一下。 “别闹,痒。”李暄无奈。 他们的座位在御座之上,虽然声音不响,下面的臣子是听不见,可是……不算身后的莫问和顾宁,李镶距离这么近,那是妥妥地都能听见啊。 “啊~”就在他们打闹中,下面猛地传来一声惊叫。 下一刻,呼啸的风声携带着凌厉的气势破空而来。 ------题外话------ 推荐好友文文《纨绔娇妻很倾心》文/风之孤鸿。pk中,大家帮忙收一下哟~ 内容介绍: 性格叛逆的不良少女陆宁前一世是优雅名媛, 能将上流优雅名媛强扭成纨绔叛逆少女, 她那重生的堂姐攻不可没! 即便是这样,依旧有人对陆宁说:“我想和你躺在床上,对你说上一世情话,用遍所有姿势。” 咦,不对,这只深情款款的腹黑妖艳贱货怎么也是重生的! 简而言之,这是一个重生的高智商男主牵着本土的高智商女主狂虐重生白莲花的故事, 专治各种善良圣母玛丽苏以及霸道总裁杰克苏! 第九章 蠢字怎么写 高手,绝对的高手! 原本用来击鼓的鼓槌被当做暗器砸了过来,显而易见,这东西要是砸到人,绝对会筋折骨裂的。 使节团进宫之前,随身携带的东西自然是有重重检验的,尤其是北燕的使节团,连那面战鼓都被拆开过,确保不会在鼓身内藏着武器,唯一比较危险的那对没有开刃的双刀,也是由大内侍卫保管着,表演时才交到兰桑郡主手里,就这样,依旧有好几个暗卫高手明里暗里盯着兰桑郡主,以免她做出什么事来。 然而,就算是这样,也没人想到鼓槌能变成武器——因为这确确实实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鼓槌了。 不普通的,是击鼓的人。 南宫廉被称为天下第一,但那其中并没有包括两类人。第一类,隐世高手。他们不出现在江湖上,死活都不为人知,自然不会算上他们。而另一类,就是各国皇族培养的高手。很有可能,这些人身怀绝世武功,却毫不在意与人为奴,一辈子无名无分,可一出手就要人性命。 不管这个击鼓的大汉属于哪一种,可就看他投掷出的鼓槌上的那份功力就知道,这绝对是个绝世高手! 李暄和秦绾当然不会不防着北燕借着献舞的时机行刺,不过他们的目光也落在跳舞的人身上,尤其是那个武功不错的兰桑郡主,谁也没想到,刺客竟然出现在乐师中。 实在是,乐师所在的位置,距离御座太远了,从那里行刺,几乎要跨越了整个大殿,早就被拦下来了,根本不可能成功。 然而,一支鼓槌,在绝世高手的手里使出,居然转瞬之间就跨越了一座大殿的距离! 李镶眼睛睁得老大,却是吓傻了。 “护驾!”李暄一声大喝,直接掀起身前的桌案去砸那支鼓槌。 “轰!”一声巨响,桌子四分五裂。 不过,就算再厉害的高手,毕竟是在这么远的距离外徒手投掷的,被桌案一砸,也是强弩之末,掉在御座之前不到三尺的距离,还滚了两圈,最后停在李镶脚下。 李暄也不禁抹了把汗,这也太险了!要是登基当天被人刺杀了皇帝,东华就真成了整个大陆的笑柄了。 “动手!”舞蹈中的兰桑郡主一声娇叱,在一个大汉肩膀上踩了一脚借力,向着御座飞扑过去。 没有开刃的双刀杀不了人?别开玩笑了,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兰桑郡主好歹是身怀武艺的,李镶又只是个小孩子,别说是两把刀了,就算两根棍子也一样能打死人。 不过,刚刚那一下是出其不意,李暄怎么可能给他们第二次机会? 何况,兰桑郡主这边,一直都是有暗卫盯着的,她一动,立即有人扑了上去,绝不可能让她到得了御前的。 “去保护陛下。”秦绾一直没动,这时候才回头说了一句。 不管还有没有刺客了,给顾宁刷一下好感度对他将来有用。 “是。”顾宁倒是没想这么多,何况,皇帝说到底也就是个孩子,这会儿还没回过神来呢。 李暄站在御阶上,冷冷地俯视着下方,目光穿过一片混乱的大殿,看向角落里的乐师团。 那个击鼓的汉子脸色也有些难看。 原本以为万无一失的一击,居然真被挡下来了?这些皇族整日里忙着勾心斗角,哪有时间用来练武,有多厉害什么的,一半也是被吹出来的。不过,就刚刚隔空交手的那一击看来,就算比自己还有不如,但也差得有限。这次的刺杀,恐怕要无功而返了。 殿外,经历过猎宫之变的凌子霄反应很快,禁军迅速进入大殿,一部分保护百官和使臣,一部分捉拿北燕使臣。 当然,百官之中,像是凌从威、秦建云、冷卓然那样的武将,早在第一时间就跟刺客动上了手。 不过,北燕对这次行刺确实准备充分,那些表演战舞的汉子确实没有带武器,可他们原本也不需要武器,因为他们练的原本就是横练外功,自己的拳头就是武器!而北燕苦寒,全民习武,这些人身上有练过外功的痕迹也丝毫没有违和感。 眼见国宴上变成一团闹剧,李暄的脸色很阴沉。 不过,要使用这种手段让东华陷入内乱,为此不惜赔上一位郡主、一位侯爷外加一位绝顶高手,北燕皇下了这么大的决心,想必也是要从中得到足够的好处才对。 今年冬季前的劫掠战,很可能和往年的规模不太一样呢。 “先解决眼下的事。”秦绾来到他身边。 “你今天……不太合适动手吧?”李暄看了她一眼,委婉地说道。 秦绾低头,也看看自己身上的盛装,遗憾地叹了口气,随即却脸色一正:“我怕由不得我。” 李暄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要是正常状况,绝不可能容许一个敌国的高手来到皇帝身边这么近的距离,而雪上加霜的是,历代皇帝身边的皇家暗卫,在猎宫之变时被清理一空了,要培养新的补上也没那么容易。 所以,眼下这个高手,只能由他们来对付。 “王爷。”莫问有些沉不住气道。 “你也去陛下身边,防着还有其他刺客。”李暄一挥手。 在这种程度的高手面前,多一个少一个莫问根本毫无区别,顾宁倒是还能帮点忙,但正如李暄说的,现在没时间再去一一排查乐师团了,万一北燕还隐藏了第二个高手呢?有这两人在皇帝身边,出意外的时候至少能挡一挡。 秦绾解下披风甩在椅子上,有些可惜姬夫人的手艺,但还是一转阴阳扇,利索地将繁琐的裙摆裁掉了一截,让衣服不至于太影响轻功。 “北燕,宇文靖。”那人手里握着另一柄鼓槌缓缓走来。 “你听过吗?”李暄问道。 “没有。”秦绾摇头。她对北燕也不熟,毕竟,当初和苏青崖在北燕的一通大闹,让她完全无法在北燕立足,光靠属下传回来的消息,却没听过宇文靖这个人。不过,听名字,应该也是北燕皇族? “总之,不太好对付。”李暄慢慢地抽出了纯钧剑。 “我会帮忙的。”秦绾却笑眯眯地说道。 “知道了,其他事拜托你。”李暄握了一把她的手指,很快放开。 他和宇文靖之间的战斗根本不是禁军和侍卫能插手的,一瞬间,御阶前那一块地方就变成了空地。 “皇叔祖……没事的吗?”李镶颤声说道。 “陛下放心,王爷和郡主都很强。”顾宁温言道。 或许是因为他的态度很温柔,李镶也渐渐镇定下来,没那么恐惧了。 莫问有些诧异地看了顾宁一眼。 再怎么说,这个也是皇帝啊,这么随便当小孩子哄,好吗? 不过,顾宁是真的没感觉,遇到秦绾之前,他也少年气盛,不过,再怎么发脾气,可从小宠妹妹顾星霜却是根深蒂固的习惯。李镶……比星霜还要小啊。 登基第一天就遇见刺客,这孩子还真够倒霉的了。 秦绾握着阴阳扇,紧紧盯着几处战场。 李暄虽然占下风,但一时间也没有危险。 那些乐师团虽然不论男女人人都有武功底子,但也没有第二个宇文靖级别的高手了。 “滚开!”大殿中间忽然爆开一团粉色的烟雾,周围的人也唯恐是毒烟,纷纷四散开来。 没有了阻碍,那兰桑郡主握着双刀就向李暄攻过来,那表情,简直就像是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 “去杀了皇帝!”宇文靖皱了皱眉,一声怒喝。 “师父,一个毛孩子管什么用?只要杀了摄政王,东华不是更乱!”兰桑郡主不服道。 “听话!”宇文靖怒斥。 他的武功虽然高过李暄,但毕竟也没高到可以碾压的地步,一时间要冲上御阶并不容易,偏偏这个平日里聪明的徒弟在这个时候犯傻! 东华的摄政王确实厉害,可那又怎么样?就算没有摄政王,这么大的东华还找不出一两个能摄政的大臣?可皇帝不一样,这个已经是唯一的嫡系皇子了,要是死了,为了争夺这个帝位,整个东华的皇族就得打作一团,摄政王都压不下来。 兰桑郡主还是一脸愤愤然的表情,不过看见师父是真生气了,还是转过了方向,往御座上冲去。 “你保护陛下。”莫问抢先上前一步拦在前面。 不过,显然还有个比他更快的。 “我说,本郡主这么大一个活人站在这里,你当不存在?”秦绾一挑眉,打开阴阳扇,一扇子把人拍了回去。 “秦绾,别以为无名把你排第一你就真的天下无敌了,那只是因为无名不排隐士和皇族罢了!”兰桑郡主一声轻蔑的冷笑,毫不畏惧地冲上来。 “说得好像我不是皇族、不是隐士似的。”秦绾一耸肩,毫不在乎睁眼说瞎话。 好吧,其实也不能算是完全说瞎话。 这一届的高手榜公布之前,有谁知道“秦曦”是哪号人物? “废话少说!死!”兰桑郡主一抿唇,双刀就砍过來。不过,在那之前,衣袖一扬,又是一片粉末状的东西迎面撒出来。 “居然有人在我面前用毒?”秦绾很无语。 那些粉末和落地能爆炸的小珠子倒是不难夹带,伪装成首饰上的珍珠就可以了,只是……你们北燕人不是应该知道苏青崖在京城,而且是她的“挚友”吗?这丫头……凭什么以为自己会被毒药放倒啊。 “你自己又不是神医!”兰桑郡主不屑道。 然后秦绾就明白了她的用意。这姑娘的武功路数竟然是以快打快的那种,双刀挥舞成只能看见一片残影流光,反倒是装饰用的彩绸,不但没变成累赘,反而能耀花对手的眼睛。一般的对手,在她那样的攻势下,极有可能会被逼迫得根本没有时间退下去拿药吃。 毕竟,国宴之上,任谁也不会未卜先知到事先服下解毒药吧! 只可惜,她遇见的这个对手根本不是一般人…… 秦绾能感觉到体内的许久不见动静的轮回蛊躁动起来,欢快地吞吃着从未尝试过的新口味毒药,知道这丫头拿出来的毒药绝对是好东西,立即一抖手,刚刚蝶衣绣给她的帕子已经握在手里,迎风一抖。 顿时,不少毒粉就沾染到了帕子上,随后就见她手一翻,把帕子收了回去。 兰桑郡主看得目瞪口呆,只想说你要是还有余暇干这种事,倒是吃药啊!该不会是身上没带解毒丹吧? “味道挺好闻的,回头拿给苏青崖看看能不能仿制,本小姐拿来当香料用。”秦绾笑眯眯的,还很好心地解释。 “你耍我?”兰桑郡主咬牙切齿。这人……真不怕毒?还是强撑? “耍你又怎么样?”秦绾扬眉,又瞥了一眼下面的战况。 朝臣和使节都被禁军保护着退到了角落里,禁军占着人数和武器的优势,又有凌子霄指挥,加上几位将军的帮助,很快就控制了局势。 宇文雄看着一个文弱书生的模样,手底下倒还真有两下子,加上身边有侍卫保护,一时间禁军也拿他不下。不过,这里毕竟是东华的皇宫,不过是迟早的问题罢了。 “束手就擒吧,你们没有胜算的。”李暄基本上已经是只守不攻了。 宇文靖是厉害,可等到北燕人全部被擒,他一个人再厉害又能怎么样?宇文靖那第一击失了手,这场行刺就已经失败了九成了。 “小辈做梦!”宇文靖目光一凛,他确实是有点失算,李暄的武功比他想象得更高,长乐郡主能被无名排第一也不是徒有虚名,自己那个女徒弟确实不是对手。最重要的是,他们俩的座位距离皇帝太近了,所以反应的速度也太快了。 若是李暄能慢一拍,或者功力弱一分,那支鼓槌就已经要了皇帝的命。 要是长乐郡主不在场,她的侍卫自然也不在,那有他拖住李暄,兰桑郡主还是有成功的希望的。 阴差阳错,都是注定,看来还是必须动用最后一手了。 心念一定,他全力出手,逼迫李暄往边上让了几步,喝道:“动手!” 所有人都是一愣,让谁动手?所有的北燕人都已经要自顾不暇了,除非,其他使节团中有北燕的同谋存在!可是,使节团的距离太远了,外面又有禁军,别说有一两个西域小国合谋,就算夏泽天动手也杀不了皇帝了。 除非,买通东华自己人。 比如,距离皇帝最近的莫问和顾宁。 但是,这两人是摄政王和长乐郡主的心腹,哪有这么好买通,还是北燕人! 然而,下一刻,“动手”的那个人却让所有人愣神。 宇文雄后退几步,完全让自己躲到了侍卫身后,随即一把扯下腰间的玉佩,往御阶上一砸。 “啪”的一声,美玉落地粉碎。 秦绾无所谓,顶多不过是又藏了毒,只是这种用随身饰品藏毒的手段太隐蔽,一般还真搜不出来,也是头疼。 “嗡……”碎玉扬开的粉尘中,隐约有什么声响。 此刻大殿中喊杀声、打斗声太响,就连李暄都没听到这一丝异响,但秦绾却面色大变,一扇子把被她猫捉老鼠般戏耍的兰桑郡主拍得吐出一口血摔倒在地,随即就向李暄扑过去。 “怎么了?”李暄见状也是一惊。 “退后,所有人都出去!立刻!”秦绾厉声道。 “毒?”李暄皱眉。 “不是毒,是蛊,南疆的蛊,全部出去!”秦绾的眼神冰冷,一面从他手里接过宇文靖的攻势。 “知道了。”李暄点头,转身抱起还在吓傻的李镶,用上了内力,大喝道:“全部退出大殿,封闭门窗!” 刚刚秦绾的话已经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顿时争先恐后的往殿外跑去,连应该属于刺客一边的北燕人都面露恐惧之色,跟着跑了出去不少。 南疆覆灭不过短短几十年,远不足以消除传说中神秘邪恶的蛊毒之术带来的恐惧。 蛊师若是有足够的蛊虫,那绝对可以一人灭一城! 当然,就算宇文雄身上带不了太多的蛊虫,可灭掉金殿里所有人肯定是没问题的。 “可是大小姐……”莫问很迟疑。 他家王爷,难道觉得小皇帝比大小姐还重要?不可能吧? “走!”顾宁拉扯了他一把。 他在苏宅也住了不少日子,当然知道那个一头白发,平时不见人影的人是做什么的,秦绾身边有个真正的蛊师,她肯定知道怎么对付蛊毒! 尤其,最重要的一点,顾宁虽然和秦绾相交时间不太长,却很清楚,秦绾是很惜命的人,没有把握,绝不可能让自己断后,直面蛊毒的。要是为了救李暄,或许她会拼命,可为了皇帝?秦绾可没这么伟大。 “绾儿……”另一边,秦建云也有些手足无措。 “走。”却是江辙推了他一把,“出去。” “可是绾儿……”秦建云的脸色很有几分古怪,江辙……不是很疼爱绾儿吗? “不要做她的累赘。”江辙淡淡地说了一句,又指指御阶的方向。 秦建云一怔,随即就恍悟过来。 若是没有依仗,摄政王绝不会如此干脆就带着皇帝走人。 宇文靖脸色扭曲,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是怎么也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李暄居然……把他的王妃推出来应付?他真心不是想趁机换个王妃么!这蛊虫虽然厉害,但感应的范围却不大,皇帝撤得也太快了!原本以为,东华皇宫里是不可能有人认出来的,只要一会儿就好! 谁能想到,摔碎一块玉佩,出来的会是蛊虫?就算是毒药,也是很了不起的机关了,这块玉佩,可是南疆最珍贵养蛊用的药玉! “雪音蛊,这东西可不分敌我,想同归于尽?”秦绾一声冷笑,压低了声音道。 宇文靖的招式都乱了一下,露出老大一个破绽。 这女人……居然看了这么一眼就认得出雪音蛊?难道她是南疆的人? 不过,这句话的音量,加上殿中的嘈杂,也只有宇文靖和倒在一边爬不起来的兰桑郡主听见了。 “师父!你说这东西是可以控制的!”兰桑郡主花容变色,一声尖叫。 宇文靖默不作声,只管攻击秦绾。 “控制倒是可以控制。”秦绾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雪音蛊被称为‘王蛊’,就是因为,它只接受身负孟氏血脉之人指挥,就凭你们……也想控制雪音蛊?” “你到底是什么人?”宇文雄从扔出那块玉佩后就脸色惨白,满头大汗,连嘴唇都不见一丝血色。 “嗡——”因为人群撤出大殿,那翅膀震动的声音明显更大了。 “呯呯呯!”巨大的殿门被人从外面重重关上,本来是午宴,殿内自然是没有点上蜡烛的,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不过,也不能算是完全黑暗,至少,空气中漂浮着一片银白的雾气,银光闪闪,仿佛夏夜中会流动的银河,美不胜收。 借着这些闪亮的银光,倒是还能看见周围三丈方圆的情况。 秦绾很清楚,这漂亮的“银河”其实就是成群结队的雪音蛊。 雪音蛊体型非常小,若只是一只,很可能从眼前飞过都看不见,这种蛊虫培养起来要说难是很难,可要说容易,却也很容易,因为它需要的是王族的血来喂养,养成之后,只受饲主控制,所以才被成为王蛊。 秦绾熟悉这种蛊虫,当然是因为孟寒就养了不少。比起其他需要各种苛刻条件才能成活的蛊虫,只需要喂血就能养出一大批、战斗力还很不弱的雪音蛊消耗起来完全不心疼。 只是,此刻的雪音蛊并没有第一时间就展开攻击,反而停留在原地,像是很茫然的样子。 “攻击啊!”宇文雄吼道。 虽说无法操控,但他们身上都带着蛊虫讨厌的东西,相比起来,秦绾自然应该是被优先攻击的目标。 “呵呵。”秦绾讽刺地一笑。 雪音蛊虽然是王蛊,可也不敢攻击轮回蛊。若是饲养这些雪音蛊的主人在此,她顶多也就是保住自己,不过,这些蛊虫却是被封在药玉中的无主之物,凭借本能攻击罢了。 “过来!”秦绾挑了挑眉。 轮回蛊刚刚美餐了一顿大补之物,心情正好,对于主人的命令自然更加顺服。在它的指挥下,那一群雪音蛊聚成一团,如同守护一般,在秦绾头顶盘旋。 “你!”宇文靖脸色大变,猛地收手后退几步,一直都很镇定的人也是一副如见鬼魅的模样了。 “小东西,教教这几位,‘蠢’字怎么写。”秦绾淡淡地道。 如同回应她的话似的,雪音蛊再次飞舞着变换位置,最后,在空中形成一个银光闪闪的“蠢”字。 “学会了吗?”秦绾问道。 宇文靖只觉得后背的衣服都湿透了,眼中也终于流露出一丝恐惧之色。 当年,就连那个以鲜血饲蛊的人,操控雪音蛊也是如临大敌,丝毫大意不得,最终也只能做到攻击指定的目标,怎么可能像是这个女子一般,把蛊虫当成玩具似的,还在空中写字玩? “曦,还没解决?”随着沉稳的声音,李暄手持一个烛台走回来。 “你又回来做什么?不信我?”秦绾不悦道。 “信你才回来的。”李暄轻轻一笑道,“有你在,区区蛊虫怎么伤得到我。” “这还差不多。”秦绾这才消了气。 至于是不是李暄所说的这个理由,也不必深究,反正李暄身上还有辟邪珠,怎么也不会成为蛊虫的第一攻击目标。 就在这时,宇文靖忽然就动了,伸手抓住宇文雄,又扑向地上的兰桑郡主。 “想跑?没门!”秦绾手一指,“咬他!” 远看一群雪音蛊扑面而来,宇文靖不禁骇然,虽然手指已经差一点点就能碰到兰桑郡主了,可他还是当机立断地在地上一拍,整个人如离弦之箭,撞向了大门。 “轰~”整座大殿都震动了一下。 第十章 后续 金殿的大门有多厚? 凌子霄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半尺。 而且,是最坚硬的梨花木,外层还镶了铁皮的。 然而,就是如此坚固的大门,居然被硬生生撞出了一个洞! 殿外的凌子霄正安排禁军将擒拿的北燕人捆绑看管起来,一面着手安排护送百官和使节出宫,谁能想到会有这一出?被碎裂开来的木头兜头砸了个正着,还被喷了一脸血。 “噗——咳咳……”宇文靖一首抓着宇文雄,跳上一边屋顶,迅速远去,沿途一路喷洒着鲜血。 不能怪凌子霄经验不足,谁也想不到居然有人能硬是·撞破大门出来,外面的弓箭手连举起弓放箭都没来得及。 “追!”凌子霄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气急败坏地吼道。 放任一个这样的高手在皇宫里乱窜,万一伤到什么人怎么办?虽然皇帝还没有后宫,但还有太上皇和太后在呢! “师父,别丢下我!”大殿内,兰桑郡主愣了一下,一声呼喊,挣扎着就要爬起来。 “别动。”秦绾温柔地道。 兰桑郡主闻言,果然不敢动了。 不过,她害怕的不是秦绾,甚至不是那些看起来很漂亮的雪音蛊,而是……爬在她脖子上吐信子的碧绿小蛇。 金丝翡翠蛇一直是爬在秦绾手上充当手镯的,尤其最近天气渐渐寒冷,作为蛇类,它更加不想动弹了,然而,轮回蛊的活跃,就算它在冬眠也要被惊醒过来了。 “敢动一下,就咬你哦。”秦绾笑眯眯地说道。 兰桑郡主脸色苍白,冷汗直流,表情几乎快哭出来了,尤其,金丝翡翠蛇闻言,还“嘶嘶”吐了吐鲜红的信子表示支持! 正常的女孩子,就没有不怕蛇的,何况是被一条毒蛇缠绕在脖子上了,当然,玩毒的女孩子除外,比如蛇姬和朱成碧那样的。 “他真是你师父?”秦绾走下御阶,一脸好奇地道,“你看,刚刚这么危险,你师父第一个要救的居然是宇文雄,不是你呢。” “你、你别挑拨离间!”兰桑郡主咬着嘴唇道。 “你一个快死的人了,我挑拨给谁看?”秦绾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 “你敢杀我?我是北燕的郡主!”兰桑郡主吼道。 “色厉内荏。”秦绾却只慢条斯理地吐出四个字。 “你!”兰桑郡主气结。 “反正是个弃子,连宇文雄都比她有用。”秦绾叹了口气,回头道,“就这种性子,估计知道得也有限,连逼供的价值都没有,我看,不如留着等出兵北燕的时候祭旗算了。以前倒是用过俘虏祭旗,好歹也是个郡主,应该会更吉利点?” “你决定就好。”李暄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你敢!”兰桑郡主道。 “对了,祭旗,你知道是怎么祭的吗?”秦绾凑过去笑道,“要砍头的哦,把你的头,和三牲祭礼放在一起。猪头牛头羊头美人头……你一定是最好看的那个呢!” “你……”兰桑郡主翻了个白眼晕了过去。 “这么不经吓?”秦绾抽了抽嘴角。 “你以为谁都有你的胆子?”李暄好笑道。 秦绾耸耸肩,招手让小蛇回到手腕上。 兰桑郡主会昏迷,一半是因为刚刚挨的那两下阴阳扇的拍击内伤不轻,全凭一口气撑着,另一半么,确实是被吓的没错,可到底是被秦绾的话吓昏的,还是被金丝翡翠蛇吓昏的,还有待商榷。 “王爷、郡主!可以进来了吗?”门外响起凌从威的声音。 “稍等!”秦绾提高了声音。 托宇文靖在大门上撞出的那个大洞的福,殿内殿外的光线声音流通好了不少。 “这些怎么处理?”李暄指着空中还在飞舞的雪音蛊道,“交给孟寒?” “没用的。”秦绾摇头道,“蛊师只使用自己培养的蛊虫战斗,何况雪音蛊很特殊,只能由饲主指挥,无法抢夺,烧了吧,爷省得遗祸宫廷。” 李暄“嗯”了一声,左右看看,扯下一幅帷幔,用手里的烛火点燃了。 秦绾通过轮回蛊强行操纵着蛊虫飞蛾扑火般往火堆里扎,火焰确实是蛊虫的天然克星,伴随着一股焦臭味,所有的雪音蛊都付之一炬。 李暄也不管还在燃烧的帷幔,过去打开了殿门。 “王爷!”门外只剩下了凌从威、江辙、秦建云、冷卓然四人,其他官员和使节都被强行送出宫了,看到李暄安然无恙地走出来,这才齐齐松了口气。 “失火了?”凌从威脸色一变。 “凌元帅。”秦绾慢慢地走过来,脸色也有些发白,“蛊虫怕火,应该是活不下来的,不过等烧完后,那些灰烬要小心处理,对南疆人来说,便是蛊虫的灰烬,也是大有用处的。” “郡主放心。”凌从威凝重地点点头,决定这件事自己亲自处理。 “没事吧?”江辙问道。 秦绾对上两个父亲关心的目光,心底一阵温暖,笑着摇摇头:“有点累,休息一下就好。” “今天多亏郡主了。”凌从威感慨了一句,又随意问道,“不过,郡主怎么认识蛊虫?” 秦绾闻言,沉默了一下。 凌从威原本也不觉得安国候之女、圣山弟子会和南疆扯上关系,真的也就是随口问问,看见她的表情,反倒是楞了一下。 “外祖父死于蛊毒,当时,我和苏公子研究了一下。”秦绾却微笑起来。 众人闻言,都不禁变了脸色。 尤其是凌从威,真想抽自己一个嘴巴,干嘛这么嘴欠要问这个?没想到南楚皇帝驾崩居然还有这样的内情,可他真的不想知道! “这件事,不得外传。”李暄道。 “是。”众人一起答应。 “对了,你!”秦绾一转头,叫了一个禁军士卒过来。 “郡主有什么吩咐?”那小兵赶紧跑过来,恭恭敬敬地问道。 “里面有个昏了的女子,是刺客的主犯之一,关起来再说。”秦绾道。 “是。”那人大声答应了一句,又很谨慎地招呼了一小队同伴,一起进去拿人。 “不贪功、做事谨慎,不错。”冷卓然赞赏地点点头。 “嗯。”李暄又道,“逃跑的宇文靖和宇文雄还没抓到?” “子霄正带领禁军逐寸搜查皇宫。”凌从威有些忧虑地道。 “放心,那宇文靖内伤不轻,绝不是短期内能恢复过来的,现在他连子霄都打不过。”秦绾笑道。 金殿的大门哪里是这么好撞的?就算拿了神兵利器想要穿透,也得花点力气,何况是直接用**去撞开一个人形窟窿呢。光是那股反震的力道都足以让宇文靖五脏皆伤! 至于宇文雄那点武力,在追捕的禁军面前可以忽略。宇文雄本身不是南疆人,应该是从别处得来的那块封印着蛊虫的药玉,但这种东西,他身上却不会有第二件。 就算真有第二件,也是没法用的。 他们毕竟不能操纵蛊虫,而蛊虫的习性,就会从最弱的人开始攻击,就算他们身上带着驱蛊的药草,也挡不住宇文靖那一身鲜血的味道吸引蛊虫。 放蛊?那就是找死! “凌元帅留在宫里就够了,几位先回去吧,京城怕是也会乱一阵。”李暄沉声道。 “我就是等你们出来说一声,我先回京畿大营坐镇了。”冷卓然淡淡地道。 “冷伯伯小心。”秦绾道。 “放心吧丫头。”冷卓然摸了一把她的脑袋,又对李暄点点头,转身离去。 秦建云本来也是因为担心才等候在这里的,新皇登基却弄成这副模样,他也是很忙的,立刻就去做事了。 “你脸色不太好,也回去歇着吧,后续让我来就行。”李暄温言道。 “好。”秦绾点点头,也不逞强说自己能行。驱动轮回蛊是件很耗精力的事,她现在还脑袋里一抽一抽地疼着呢。 “对了,顾宁借几天,让他保护一下陛下。”李暄又道。 “行,皇宫里的规矩你教教他……算了,连三宫六院都没有,还有什么规矩要守的,我回去睡觉,这两天没事没找我。”秦绾话只说到一半就改了口,挥挥手,扶着额头就走。 李暄又好气又好笑地摇摇头。 “摄政王,这……”凌从威很黑线。 “没事,她头疼,所以迁怒。”李暄不在意地道。 “我才没迁怒!”就算秦绾已经走远了也听得到这句话,没好气地嘀咕了一句。 “很难受?”江辙问道。 “也不是很难受。”秦绾噘着嘴道,“就是不太高兴,北燕人,哼哼!” “放心。”江辙道。 “迟早灭了他。”秦绾道。 “国库没钱。”江辙道。 “啊?”秦绾一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国库里的军费,支撑不到大军灭掉整个北燕。”江辙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道,“所以,你要是想灭掉北燕,首先要做的事,是去赚钱。” 秦绾很想去泪奔一圈。 现实太残酷。她想灭掉一个国家,然后她爹说,你得去赚钱。这画风转换实在有点大好吗? 可惜,她又知道,江辙是对的。 打仗,军队和战场上的胜负只占一半,另一半拼的是国力。没钱怎么打仗?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要是真的有前朝宝藏就好了。”秦绾感叹道。 前朝的末帝是个有名的敛财狂、守财奴,国库先不说,他私库里的银两搞不好比国库的还多,加上强抢的整个帝都的贵族富豪家产,那笔钱恐怕会是个天文数字! “别做梦,想点实际的。”江辙好笑道。 “哦。”秦绾本来也就是感叹一下,还能真指望那虚无缥缈的宝藏不成?就算宝藏是真的,她也未必能找到,要不然也不至于直到现在都没人发现了。 有秦绾在,当然也不需要别的护卫,一小队禁军将他们送回江宅便回去了。 轮回蛊消耗的是精神,一回去,秦绾换了身衣服就直接睡下了。 等她一觉醒来,屋子里已经光线昏暗,但应该还没到掌灯的时候,模模糊糊看见窗下坐着一个人。 “你怎么又来了?”秦绾嘟着嘴嘀咕。 “来了也没多久。”李暄放下书,揉了揉眼睛走过来。 “这么黑还看书,也不怕哪天看瞎。”秦绾坐起身来,揉了揉额头,看清楚他的模样,又红了脸,嗔怒道,“出去出去!叫蝶衣进来给我梳洗。” “知道了。”李暄微凉的手指摸了摸她的额头,感觉体温正常,这才放下心,开门出去。 很快的,蝶衣端着水盆进来。 秦绾翻身下床,接过热乎乎的帕子擦脸,却感觉脸上的温度更热了。 刚刚是瞌睡还没醒,然后才反应过来,还没成亲的,一个大男人坐在她闺房里看她睡觉成何体统!那个登徒子!以前怎么没看出来? 看着她咬牙切齿的模样,蝶衣抿嘴失笑,迅速给她换好衣服。 秦绾走到外面时还有些愤愤然的,不过看见李暄和江辙一脸严肃地在讨论什么,顿时收敛了脾气:“怎么了?” “身体没事?”江辙问道。 “没事,睡一觉就好了。”秦绾说着,顿了顿,又摸了摸肚子,抱怨道,“国宴都没吃什么东西,好饿。” “也是这个时候了,一边传膳一边说吧。”江辙挥挥手命人下去摆晚膳,又道,“摄政王也留下来?” “自然。”李暄点点头。 秦绾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不是说不用来吗?” “公事。”李暄微微偏过头去,一缕墨发垂落,刚好露出耳根的一点微红。 秦绾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情也莫名地转好了。 三人移步客厅,桌上已经摆了几道家常小菜,量不多,但也足够三个人吃。 “那个二货呢?”秦绾随口道。 江辙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二货”是谁,哭笑不得地道:“他出去了,说是去找人麻烦。” “夏泽天?”秦绾脱口而出。 “大概。”江辙顿了顿才道。 “可是,今天的事和夏泽天没有关系吧?”秦绾疑惑道。 “谁知道。”江辙一耸肩。 秦绾摊了摊手,表示不能理解二货哥哥的奇葩想法,干脆不管他了,又道:“宇文靖和宇文雄抓到没有?” “还没有。”李暄摇了摇头,顺手夹了菜放在她碗里。 “有这么难抓吗?”秦绾疑惑道,“宇文靖受伤极重,宇文雄的武功平平,加上一路吐血,禁军居然搜不到?” “血迹到冷宫附近突然就断了,再也没有了别的痕迹,现在凌子霄还在带人搜捕。”李暄的脸色也很沉重。 一个就算受伤了也是绝世高手,完全有拼死反击的能力,另一个谁知道身上还有没有带着同归于尽用的蛊虫?放这么两个人在皇宫里不见踪影,危险性实在太大了。 何况,兰桑郡主的身份比宇文雄高,加上她又是宇文靖的徒弟,可宇文靖第一时间选择的却是先救宇文雄,可见那个宇文雄绝不会如此简单。毕竟,一块药玉而已,摔碎就能放出蛊虫,实在没必要非得由宇文雄使用的。若是直接让宇文靖拿着,说不定直接摔碎到皇帝身上去,那是轮回蛊都来不及阻止了! 所以,宇文雄身上一定有古怪! “陛下呢?”秦绾又道。 “宫里太不安全,我让陛下秘密搬到宁王府去暂住几天,等刺客落网再说。”李暄道。 “嗯。”秦绾点点头。 宁王府当然足够安全,别说那里是李暄手下暗卫的大本营,就算一个人都没有,那座王府也快被手痒的阮飞星改造成一座巨大的迷阵了,白天还好,一到晚上开启阵势,连不信邪的唐少陵都在里面晕了一晚上出不来。 而那个时候秦绾才知道,唐少陵在丞相府出入自由,并不是因为事先知道正确的路径,而是真的对奇门遁甲之术很有研究。江家祖上传下来的手札中有一本是关于阵势的,唐少陵研究得比江辙更透彻,可见这东西确实是需要天赋的。倒是阮飞星时不时开始教他些东西,像是当成半个弟子看待了。 “宇文雄那边……”李暄迟疑了一下,询问地看着秦绾。 “交给我吧。”秦绾叹了口气,接下了这个烫手山芋。 事实上,有关南疆的事,也确实没有比她更适合接手的人了。何况她答应过孟寒要给南疆平反,让南疆遗民自由地生活,就必须解决这件事,不能让百官和百姓都更加恐惧南疆的蛊毒了。 “吃饭。”江辙皱了皱眉,又夹了一块肉到她碗里。 秦绾很无语地看着自己碗里堆得小山似的菜,叹了口气,开始闷头吃。 上一顿还是在盛世用的早饭,如今天都黑了,不饿才怪。 “那个女人呢?”江辙问道。 “先关起来了,估计是弃子,价值不大。”李暄道。 “那就用来祭旗吧。”江辙道。 李暄的筷子一顿,也不禁黑线了一下。 祭旗……连说的话都一模一样,该说真不愧是父女吗?脸脑子里的东西都一样。 接下来,李暄和江辙谈论的就是几件内政上的事,秦绾认真听着,却不发表意见。她擅长的是奇谋和算计,但是治理国家,民生税收之类的问题,虽然不是不会,但她完全没有经验,所以听得格外入神。 “恩科的主考吗?”江辙也有些沉吟。 明年的恩科要遴选大量官员,非常重要,而这些官员的座师自然是要好好挑选的,起码不能有站队上的错误。本来从翰林院挑一个德高望重的也不是不行,不过清流大多对李暄摄政威压皇帝很是不满,甚至暗地里传说猎宫之变是李暄推波助澜的,谁叫最后是他得到了最多的好处呢。 所以,清流一脉的人肯定不行。 “不然,江相来担任主考?”李暄道。 如今的朝堂上,要说李暄最信任的人,绝对是江辙无疑了。秦建云要顾及整个安国侯府的利益,但是江辙,他只需要顾及秦绾一人。 “不行,我主考的话,按制陆臻那孩子要避讳。”江辙立刻拒绝了。 李暄也不禁沉默了一下。东华的科考制度非常严格,一位主考官、十八位助考官的所有亲戚弟子都不能参加当年的科举,以免造成泄题,尤其是主考官更加严格。陆臻住在江宅,与江辙有半师之谊,若是江辙主考,陆臻自然是要避讳的。 不过,江辙会考虑到这一点,也是间接承认了那个少年的才能,觉得让他再等三年可惜。 “其实,你可以亲自担任主考的。”秦绾却笑道,“这样一来,选出来的官员天然便是摄政王一系的,多好。” “我哪有时间去管科举。”李暄苦笑。 他现在是恨不得一个人能有八只手来干活,连陪陪心上人的时间都抽不出来。而科举,光是出题就是个天大的麻烦事,之后还要阅卷、评选名次。 “你不是有个很好用很好用的手下吗?”秦绾眨巴着眼睛看他。 李暄一愣,好一会儿才道:“你说萧无痕?” “你没时间,他没资格。”秦绾一摊手,笑道,“可是萧大公子才能是绝对有的,出个科举题目不过是小菜一碟,你挂名,他干活,谁知道呢!” “……”李暄汗颜,这种偏门的方法,原谅他真的想不出来。 这些日子,他还头疼着萧无痕的身份,怎么才能让他光明正大地站在朝堂上呢,堂堂状元郎,一身安邦治国的才华,只在背后做个幕僚也太可惜了。 “将来要是事情拆穿了……”秦绾笑得更促狭,“那么多官员都是出自萧大公子之手的,还好意思攻讦他吗?就算再恼火,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好,就这么办。”李暄也是个干脆的人,立刻决定下来。 “相爷,苏公子来了,要见小姐。”就在这时,尹诚走进来说道,“苏公子还带了位朋友来,我将他们安排在偏厅了。” “知道了,好好招呼。”江辙点点头。 “孟寒来了。”秦绾吃完最后一口饭,放下碗筷起身,又道,“我去办事了,记得给我加俸禄。” “早点休息。”李暄却道。 “啰嗦。”秦绾挥挥手,转身去了偏厅。 除了苏青崖,另一位“朋友”果然是孟寒。 秦绾关上了门,坐下来,脸色不复之前的愉快,很是凝重。 “真的是雪音蛊?”孟寒冷声道。 “三年前对付阴山老魔那次,我看见你用过,不会错的。”秦绾肯定道。 “雪音蛊必须从虫卵开始就由王族之血喂养,但和其他蛊虫不同,它寿命很短,顶多二十年,培养得不好的话。十年都活不了。”孟寒道。 秦绾了然,这么厉害的蛊,培养方式却意外地简单,那么使用起来的限制多也是可以理解的,要不然南疆王族只要培养雪音蛊就好了,何必追求其他养起来一个比一个苛刻的蛊虫。 随即,她又道:“你的意思是,最早也就是二十年前,有南疆王族帮着北燕养出了这些雪音蛊?” “要是有一只活的,我大概能分辨出更准确的年限。”孟寒道。 “那没办法,我全烧了。”秦绾摸了摸鼻子。 “南疆王族……”孟寒沉吟了一下才道,“据我所知,当年直系王族只逃出来我一个,旁系就不知道了。” “旁系的血,也有用吗?”秦绾问道。 “自然是有用的。”孟寒点头道,“我这一支是嫡系,是因为代代继承王位,但只论血缘的话,我们都是一样的,只是王族的人不多,加上旁系,顶多也就不到百人,就算有逃走的,也应该是极少数,毕竟外貌太醒目。” 秦绾明白,就是大房和二房的差别啊。想了想,她道:“那么……混血呢?” “混血?”孟寒一怔。 “比如,上官珏的血,能不能养活雪音蛊?”秦绾问道。 “这……”孟寒迟疑了一下,没有第一时间给出答案。 “你也不知道吗?”秦绾惊讶道。 “王族不是没有出过混血,只是,混血是不可能被授予王蛊虫卵的,所以从来没有混血尝试过。”孟寒解释道。 “要是上官珏在这里就好了。”秦绾遗憾道。 “混血没有王族的形貌特征,这么些年不知道有多少混迹在四国普通百姓中的,很多怕是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身负南疆王族血脉,要找根本不可能,不如想想北燕哪里来的雪音蛊虫卵。”孟寒冷然道。 “那是你的问题。”秦绾理直气壮道。 “我离开南疆时只有三岁。”孟寒没好气道。 “再去一趟南疆?”苏青崖静静地开口道。 “有点危险。”秦绾沉默了一下才道。 上回孟寒去南疆差点回不来,可是,南疆那个地方,就算她派再多的高手保护,要是遇到敌人,难说反而会是孟寒的拖累。除非是可以牺牲的高手。 “我想去。”孟寒沉吟许久才道。 “辟邪珠能不能抵挡蛊毒?”秦绾问道。 “一般的蛊毒是可以的,除非碰上特别凶残的,但是那种蛊很稀有,而且,带着辟邪珠,至少不会成为第一个被攻击的人。”孟寒道。 “知道了,我考虑一下。”秦绾点了点头。 去南疆,还是有必要的,但是护卫的人选,她不想强制,现在她身边的人,一个都损失不起,必要时,还要去借李暄的辟邪珠用一用,反正他身上还有一枚清神木。 孟寒见状,也不多说了,只在一边闭目养神。 “伸手。”苏青崖道。 秦绾一怔,回过神来他是要把脉,不禁道:“我没事,只不过平时用轮回蛊只是压制,今天尝试着操控了一下,有点累。” “你爹叫我来的。”苏青崖一脸“你以为我想来”的嫌弃。 秦绾无语,只好乖乖地伸手。 “没事。”苏青崖很快就收回手。 “我就说没事嘛。”秦绾一耸肩。 要说这段日子她一直好吃好喝的,都快懒得生虫了,比之前天天费尽心机谋算,日子好过不知道多少,怎么可能还会有问题。 “不过,最好还是喝点药。”苏青崖已经坐下开始写药方了,很显然,他说的虽然是“最好”,但根本就没给她拒绝的机会。 “甜的。”秦绾翻了个白眼。 “没有甜的。”苏青崖脸一黑。带甜味的药材种类是最少的,哪来那么多甜的药。 “那我不喝。”秦绾直接耍赖。 “不苦!”苏青崖怒了,笔尖重重地一顿,在纸上留下一点墨迹。 “哦。”秦绾撇撇嘴,不情不愿地答应了一句。 “拿去,让蝶衣煎药,我走了!”苏青崖没好气地把药方拍在桌子上,起身走人。 “对了,最近小心一点。”秦绾忽然正了正脸色,“宇文靖还没抓到,小心狗急跳墙。” 苏青崖微微一怔,随即平静道:“我知道了。” ------题外话------ 《暖心宝贝》by舒童 腹黑男神霸道宠~ 这是一个,很暖很宠的故事。 司墨宸这辈子,有一个比他生命还要重要的宝贝。 他中了一种名叫“施晴”的毒,而且,还是病入膏肓的那种。 然而,那害他中毒的人,却一直置身局外,唯他一人在局中苦苦挣扎。 呵!这怎么可以?要沦陷,那便两人一起! 施晴以为,自小和她一起长大的司墨宸,会是她哥哥的存在。然而,她却不知道,她那位“好哥哥”早已盯上了她。 后来她才知道:狼,若是给猎物打上了标记,便绝对不会让它逃走! 绝对暖宠!长版简介请移步小坑~ t( 就爱网) 第十一章 婚期定 醉白楼。 “噗——”萧无痕直接一口茶喷出来,咳嗽了好半晌才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对面老神在在的人,“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我没听清楚。” “年纪轻轻就耳背了?你该不会是在花楼里混太多了吧。”李暄皱了皱眉,把批好的一本奏折放到一边,又拿过一本开始看。 “把奏折拿到这里来批,合适?”萧无痕道。 “宫里有刺客。”李暄随意道。 萧无痕抽了抽嘴角,想掀桌,你不会拿回王府去批?再不济,拿去江宅啊,对了,那里的牌匾已经重新挂上丞相府了,是江辙亲自题写的字。无论如何,到酒楼里来批奏折的,眼前这位绝对是前无古人,恐怕也后无来者。 “跟曦约好的时间。”李暄抬了抬头,终于大发慈悲地解释了一句。 萧无痕顿时无语了,所以说,你是在等人家姑娘的时候,顺便争分夺秒批奏折?要不要这么抓紧时间的!也亏得秦家大小姐受得了。 “刚才的话,需要我再说一遍吗?”李暄又道。 “不、不必了。”萧无痕赶紧摇头,不过,又好奇道,“你怎么想到让我来出恩科题目?” “曦说你合适。”李暄答道。 萧无痕无语道:“我以为你才是摄政王。” “没关系,她是未来的摄政王妃。”李暄道。 “……”萧无痕只想说我是开玩笑的你不用这么一本正经回答我啊。 “有困难吗?”李暄问道。 “贴经那部分的题目我帮你出,策论的题目你自己想。”萧无痕道。 “知道了。”李暄点点头。 策论,不过就是一道题而已,贴经才是最麻烦的,能甩出去就行了。 “说起来,要是今年的考生全部不通过会怎么样?”萧无痕突然说道。 科举考试分为两部分,一半贴经,一半策论。贴经就是从书中摘取一段,空缺一部分,让考生填上原句,也有写一段话,让考生注明出处或者加以解释的。贴经包罗万象,虽然大部分都是从四书五经中摘取的,但也有些主考官会添加一些比较偏门的书籍考察考生的阅读范围,这个就全凭主考官高兴了,反正也没人规定过四书五经要占多少。与此相比,策论就是考的实务能力以及政治倾向了,根据主考官的不同,风向也会差很远。比如在一个主和的主考官手下写战争到底,肯定是不会有好名次的。 前十八年,萧无痕读书当然也是读的四书五经为主,毕竟喜欢猎奇的主考官还是很少见的。然而,十八岁那年高中三元,随即因为身世的问题被剥夺了一切荣誉,读四书五经读得再通透,也是没法做官的,所以后来的十年间,他转而专注于各种奇门杂学闲书,萧家再怎么样也不至于让他连进书房看书都不行,何况萧家巴不得他看闲书沉沦得一蹶不振,更不会阻止,宫中和宁王府的藏书更多,要说读书涉猎的广度,萧无痕绝对是其中翘楚,至少,来应考的士子中绝不可能有人超越他。 所以,如果萧无痕真的尽出些刁钻古怪的题目,很有可能把这一批士子全部打下去。毕竟,虽然考试是按照名次排的,可也有个底线,断然没有哪个进士是在贴经部分交白卷的! “一半四书五经,另一半随你。”李暄还是决定顾及一下朝廷的颜面,想了想,又道,“多加一些各地的风土人情。” “明白。”萧无痕立即会意,这位摄政王要排除掉一大批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酸儒。 反正,今年恩科的学子肯定会痛并快乐着就是了。 “王爷。”莫问敲敲门走进来,脸色有点难看,“大小姐来了。” “曦来了就来了,无痕也不需要避讳。”李暄怔了怔。 “大小姐……跟人打起来了。”莫问汗颜。 “谁?”萧无痕一脸惊奇道,“这京城,居然还有敢跟秦家大小姐打架的人?快说出来好让我见识见识!” “你要见识什么?”他话音未落,秦绾已经带着一身寒气大步走进来。 “没、没有。”萧无痕干笑了两声。 “天凉了,怎么也不多穿点。”李暄道。 “我们习武之人寒暑不侵,穿那么厚干嘛。”秦绾不以为然。 “别人看着冷。”李暄无奈道。 “可是穿着棉袄那么臃肿,不好看呀。”秦绾理所当然道。 “女人……”萧无痕摇头。 “谁叫萧大公子不是女人呢?”荆蓝笑眯眯地跟进来,将手里端着的果盘放在桌上。 莫问往外张望了一下,关上了门。 “你跟谁打架?”李暄随口问道。 “打架?”秦绾楞了一下才道,“太看得起他们了吧,本小姐只是心情不爽,揍个人罢了。” “是萧家的二公子和三公子。”莫问干咳了一声道。 萧无痕的脸色微微一变,倒是知道为什么刚才莫问的表情这么奇怪了,确实,他也是挺尴尬的。 “你家那群不省心的……”秦绾“啧啧”两声,就丢开了这件事。在她看来,萧慕白和萧慕蓝兄弟俩根本连提起来的资格都没有。 “无痕。”李暄批好最后一本奏折,整理了一下,一边正色道。 “嗯?”萧无痕也凝重起来。 “你想不想做萧家的家主?”李暄问道。 “我?”萧无痕愕然。 “你是嫡长子,不管怎么样,这都是抹煞不了的事实。”李暄道。 “我考虑看看。”萧无痕显然很犹豫。 这个时候,摄政王出面压下一切反对的声音,让萧无痕继承萧家还真未必做不到,毕竟尹家灭门,周家抄家,六大世家……不,四大世家的势力都被压制到了一个最低点。猎宫之变,皇家完全可以迁怒同气连枝的世家,现在正是世家最需要夹着尾巴做人的时刻。 “你可以好好考虑。”李暄也是提到了萧家才顺口一说,又道,“别怕别人说什么,你还真打算一辈子就在秦楼楚馆里混日子了不成?我可是很需要你的。” “知道了。”萧无痕心中一暖,点了点头。 “曦今天心情不好?”李暄问道。 “嗯,今天早上安家来人了。”秦绾道。 “安家?驸马府?”李暄怔了怔。 严格说来,安家和秦绾毫无交情,要从秦绾和安绯瑶的关系来看,还属于交情不太好的那一种,虽然前阵子京城在流传安谨言要求娶安国侯府的三小姐秦珠,可秦绾最近住在相府,安家要提亲,也该去安国侯府才对。 “区区一个妾室也敢妄称‘拜访’,脸也真够大的。”荆蓝抱怨道。 “谁叫那家没有主母。”萧无痕一耸肩。 襄平长公主肯定不会为安家的事出头了,除非事关安绯瑶。安谨言还没娶妻,也没有少夫人,这女眷的事,没奈何也只能让妾室出面,这也是京城顶级贵族都不愿把女儿嫁给安谨言的原因之一。 谁家都是要脸的,襄平长公主,不,现在是襄平大长公主不肯出面,难道要她们堂堂诰命夫人和一个小妾坐在一起商谈婚事吗?也太丢身份。 要是那妾室是个拎得清的也罢了,可惜,安家那些女人,就没一个不奇葩的。 “安家找你做什么?”李暄疑惑道。 “提亲。”秦绾一挑眉。 “给谁提亲?”所有人都傻眼了。 还是李暄想了想,迟疑道:“是为了猎场上顾宁和安绯瑶那事?” “嗯。”秦绾点点头。 “不会吧,那该是襄平大长公主亲自来才对呀。”萧无痕惊讶道。 毕竟,众所周知,公主虽然和安家一刀两断,但对唯一的女儿还是非常宠爱的,不然也养不成安绯瑶的娇纵。 “安绯瑶是郡主之尊,又没有什么迫不得已,安家怎么舍得把她嫁给一个平民。”秦绾一声冷笑。 “安家二小姐?”萧无痕抽了抽嘴角,像是想起什么很恐怖的事似的,抹了把冷汗。 “就是那个花枝招展的如夫人,来给她的亲生女儿提亲的,还一副恩赐的口吻。”荆蓝愤愤不平道,“难道顾大哥还娶不到好姑娘了?区区一个庶女,听说还是个骄纵成性不省心的,也敢塞过来!” 李暄闻言,也不禁皱了皱眉。 顾宁现在虽然是白身,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只要历练上两年,定然前途无量,他对安家女有救命之恩,这个时候若是结亲,的确是拉拢的好时机,别人还不能说什么,反而要称赞安家感恩图报。但是,既想拉拢人,又舍不得身份尊贵的嫡女,想用个庶女代替,这事做得可不怎么地道。 李暄可是知道,秦绾对身边的人都是极护短的,像是这么赶着上门找虐的,肯定是哭着回去的。 “算了,跟这种人生什么气。”李暄安慰道。 “我吩咐了门卫,下次再有安家的人从门口经过,直接打。”秦绾道。 “从门口……经过?”萧无痕一愣,这是个什么说法? “我要他从今往后见到我家就绕着走。”秦绾冷哼道。 “那安谨言去安国侯府提亲呢?”萧无痕无语道。 “一次就让他进门,岂不显得我秦家的女儿不尊贵。”秦绾道。 萧无痕无语,秦珠还“尊贵”?庶女一个,名声也不怎么样,错过安谨言那个睁眼瞎的话,还不知道嫁不嫁得出去呢,还真是敢说啊。 “对了,还有一件事也要跟你商量。”秦绾看着李暄道。 “那……我还是先走了。”萧无痕起身道。 “你家那两个还在下面呢。”秦绾提醒了一句。 “郡主的护卫送我一程?”萧无痕笑道。 他可是文弱书生,要是碰上萧慕白和萧慕蓝蛮不讲理地动手,肯定要吃亏,尤其那两个刚刚被秦绾揍了,估计很想找个出气筒呢。 “要个姑娘家护送,你一个大男人都好意思?”秦绾鄙视道。她今天出门可就只带了荆蓝一个,执剑和蝶衣都被她派去苏宅驻守了,以防宇文靖狗急跳墙。 “你带的那是普通姑娘吗?”萧无痕抽了抽嘴角。 “算了,本小姐亲自送你一程。”秦绾对他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不、不用……”萧无痕只觉得额头冒出一大滴冷汗。 然而,不等他拒绝完,秦绾一把揪住他胸口的衣服,随即……把人从二楼窗口扔了出去。 萧无痕人在半空中就哭笑不得,不过好歹是一回生二回熟嘛,等脚踏实地后,他整了整衣服,比上回更加泰然自若地离开了,还有心情跟经过的一个姑娘飞了个媚眼。 “有什么事?”李暄道。 能让秦绾用到“商量”这个词的事可不多。 “白莲,你要怎么处置?”秦绾叹了口气道。 “白荷找你了?”李暄肯定道。 “就算性格再不合,终归是亲姐妹。”秦绾道。 他们心知肚明,白莲根本就不是问题,怎么说都是李暄的亲表妹,她又没干什么大逆不道的事,真不至于杀了她或者虐待她。重点是……她肚子里有李钰的孩子,而且随着月份增大,太医已经确诊,是个男胎。 谋反失败的废太子的儿子,的确是个很棘手的问题。 “白荷怎么说?”李钰问道。 “她说不管孩子,只要白莲没事就行。”秦绾道。 “哦?”李暄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只有白莲一个人的话,大不了找个远一些的地方,改名换姓嫁过去,还是可以过日子的,要是生了这个孩子,这辈子就真毁定了。”秦绾道,“不过,她们那个娘……倒是一直嚷嚷着皇室血脉不可加害。” “白荷虽然单纯,却是个通透的。”李暄赞赏地点点头,“要是白莲同意,就照她说的办,然后过段日子报个暴毙,暗中挑个老实人家嫁了。” “好。”秦绾答应下来,两人谁也没提那位夫人的事。 至于白莲要是不同意……秦绾倒也不会强迫她打掉孩子,毕竟有伤天和。只不过,就和孩子一起,这辈子就关在一座小院子里别出来了就行,王府养两个闲人吃饭还是养得起的。 “下午没事了?”秦绾又问道。 “你问了,那自然是没有的。”李暄笑笑,将一叠批好的奏折交给莫问,吩咐道,“上面有签纸,按照标记发回去。” “是。”莫问抱起奏折离开。 荆蓝收拾了桌上的笔墨,出去端了饭菜进来,一一摆好。 “那些使节团都回去没?”李暄问道。 “回去了一大半。”秦绾啃着一块桃花酥鱼,笑眯眯地道,“不过,夏泽天被那个二货缠得脱不了身,躲在驿馆闭门不出,还有上官策,他说永宁王妃思女心切,是不是能把南昌公主带回南楚。” “这个,你决定吧。”李暄顿了一下道,“联姻从来不可靠,何况南昌公主新婚守寡,东华确实负了她,她想回去就回去,强留也徒然结仇,东华难道还想吞没她那点嫁妆不成?” “知道了。”秦绾原本也只是通知一声,并没有想过他会不同意的情况。 目前东华和南楚也算是蜜月期,不太容易打起来,而真要打起来了,一个和亲公主管什么用?连皇帝的亲生女儿都不是。就算拿她当人质,也比南昌公主有用好吗? 一边说着几件朝堂上的事,一边吃饭,忽然间,李暄的表情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秦绾奇道,“对我还有什么不好说出口的吗?” “不。”李暄迟疑了一下,随即道,“钦天监已经算好了黄道吉日,我们的婚期定在明年二月十二,你有意见吗?” “这个我能有什么意见?”秦绾不禁失笑道,“反正钦天监又不能挑个大凶日出来,还不是一样?花朝节,挺好的。” “那我就通知江相和安国侯府,开始准备了。”李暄松了口气。 “就这……干什么吞吞吐吐半天?”秦绾莫名其妙。 “没什么。”李暄抿了抿唇,扯开了话题。 秦绾曦打量他,好半晌,终于从发丝的掩盖下看见了那一抹薄红,忍不住笑起来:“王爷是……害羞了?” “本王是怕你害羞。”李暄咬牙道。 “好好好,是我害羞……噗!”秦绾终于没忍住笑得趴到桌子上去了。 李暄无奈地摇摇头,顺手将挑干净鱼刺的鱼肉丢进她碗里。 愉快地吃完这餐饭,两人下楼的时候,萧家那两兄弟自然是不在了,打坏的东西也就整理干净,当然,肯定是收到赔款了的。 李暄用一早上处理了一天的事,把下午空了出来,两人随便走走,原本也没什么目的。 路过霓裳的时候,进去逛了一圈,选了两件衣服。 秦绾不缺衣服,更不缺钱,但是,有个男人跟在身边付账的感觉和自己花钱买就是不一样的。 “啊,表姐?”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 “晚书啊。”秦绾回头,慢慢地露出一个笑容。 “刚刚好像看见是荆蓝,就进来打个招呼,不打扰表姐吧?”贺晚书盈盈一礼,落落大方,比起从前的小心谨慎,更多了几分大家闺秀的气度,看起来是过得不错。 “无妨。”秦绾笑笑,在她身上打量了一圈,促狭道,“这是办嫁妆呢?” “表姐!”贺晚书红透了脸一跺脚。 她的婚事还是秦绾决定的,家世简单,是个小贵族,和贺家也算是门当户对,不过那年轻人自己很不错,年纪轻轻已经是兵部主事了,前途无量。贺家心里也亮敞,贺晚书的婚事也是秦绾要拉拢的势力,不过选的人家不差,背靠摄政王还怕将来没有前程,自然也是满意的。 “还要多谢表姐。”贺晚书又道。这样的婚事,她也是极满意的了,要不是秦绾,那家也不会选她一个娘家没有势力的姑娘。 何况,那青年长相斯文有礼,翩翩君子,后院也干净得很,实在没什么好挑剔的了。 “不必,是你应得的。”秦绾道。 她一向赏罚分明,贺家投靠她,贺晚书为她做了事,自然应该是有奖赏的,只要他们不背叛,她对属下一向大方。 “我们走吧。”李暄走过来。 “见过摄政王。”贺晚书赶紧低头。 “嗯。”李暄淡淡地点了点头,携着秦绾的手走出门。 一直到看不见他们的人影了,贺晚书才松了口气。 明明……她又没做什么对不起表姐的事,怎么在这位表姐夫面前就不敢呼吸了呢,做了摄政王的宁王殿下,比以前压力更大了,也只有表姐那样的人感觉不到? 贺晚书只要一想起当初老太君居然让她下药勾引宁王,她就半夜做恶梦。这样可怕的男人,就算真成功了,只怕一清醒,第一件事就是先掐死她吧!她倒是佩服安绯瑶,居然敢追着摄政王这么多年还没放弃,这得有多不怕死的? “贺家,可以提一提。”一边走,李暄忽然道。 “嗯?”秦绾楞了一下。 “贺家上一辈的不成器,不过年轻一辈还行。”李暄解释道。 “你觉得行就好。”秦绾一耸肩。 她在朝堂上的势力其实已经不差,不少一个贺家,不过,贺家的兄妹俩倒确实是出淤泥而不染了。 “要不要出城跑跑马?”李暄问道。 “算了,不想动。”秦绾摇头,“就这么逛逛吧。” “很久没这么平静了。”李暄道。 “摄政王殿下可是大忙人。”秦绾笑道。 “忙过这一阵就好了。”李暄只能说道。要是天天这么忙,他还真不想干这个摄政王了,只不过新帝登基,又恰逢年底,事情本来就多,偏偏官员又缺那么多,几乎每个人都要干两三个人的活了。 “对了,又快到梅花节了啊。”秦绾感叹道。 “怎么,还想参加?”李暄道。 “算了,还是把机会让给年轻人吧。”秦绾失笑。 她会的东西,要么是肯定能夺魁的,要么就是丢人现眼,哪一种都不合适,今年,也就是看看罢了。 “不过,我手下的人若是想去凑个热闹,我也不会拦着。”秦绾又道,“摄政王殿下,今年的梅花节拿什么奖品呢?我得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宫里的库房里,你去挑三件不喜欢的便是。”李暄不以为然。 梅花节,说到底也就是个玩乐,比起奖品本身的珍贵,那些青年男女自然是更看重名次的,何况,皇宫宝库,就算闭着眼睛随便挑三件,也不会太差。 “好啊。”秦绾立即点头。 像是去年的青冥剑,在这种场合当奖品,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 当然,秦绾不知道,若不是凌子霄会参加,原本也没人会拿把宝剑到梅花节来做奖品,偏偏还被大小姐截胡了。 “宇文靖,还没抓到?”秦绾又道。 “找不到,也没有出宫的痕迹,倒是奇怪。”李暄道。 “御膳房呢?”秦绾问道,“他们在宫里两天了,总不能不吃不喝?” “才两天而已。”李暄无奈道,“就算真忍不住饿,这季节御花园有果树,谁会在意树上少几个果子?” “皇宫里没有什么暗道吧?”秦绾突发奇想。 “皇族专用的逃生通道那是肯定有的,不过,北燕人能知道?”李暄无奈道,“就连太子都不知……” “怎么了?”听他说到一半居然停了下来,秦绾不禁追问道。 “那个逃生通道,是防着有朝一日国破家亡,兵临城下的时候,能让皇族留下火种的,历来只有陛下一人知晓,口口相传……”李暄脸色古怪道。 “所以,陛下倒下得突然,很可能并没有把入口告诉李钰?”秦绾也愣住了。 “就算告诉了,李钰也疯了。”李暄无语。 两人顿时面面相觑不已。 “那么……”半晌,秦绾才缓缓地开口。 “嗯?”李暄看着她。 “只好,让东华永远不会被人兵临城下了。”秦绾认真道。 “说得对。”李暄沉默了一下,点点头。 第十二章 借刀杀人 之后几天,京城的形势也一样的内紧外松,对于百姓来说倒是没什么不便,不过就是进出城的盘查严格了些,不过,对于某些人来说,真可以说是每天心惊胆战,像是提着脑袋在过日子了。 短短几天之内,就有一位王爷、三名重臣遇刺,三死一伤,仅存的那位叶老先生虽然伤不重,但却被吓得不轻,一回家就直接躺下了。 对了,这位翰林院大学士是个闲职,让人不得不怀疑,他会遇刺是不是因为他出身叶家有关。因为,那位东华历史上唯一一位被刺客刺杀的王爷,是太上皇的堂弟,他的王妃,姓叶。 而就在这样的人心惶惶中,李暄和秦绾却很有兴致地在摄政王府新修的院子里下棋。 算起来,他们也好久没有这么有闲情逸致好好下一局棋了。 “现在外面都觉得北燕狼子野心,想杀光东华的重臣。”秦绾笑道。 “一个御史,两个翰林,外加一个闲散王爷,这是搞笑来的?”李暄抽了抽嘴角,又落下一子。 “就是这么一群人,居然还想着清君侧呢。”秦绾更加好笑。 连谋事周密都做不到,这么快就能被他们查得清清楚楚,连几个人参与都知道,就这样一群人还想成大事,那才是最大的笑话! “那个叶翰林,你是故意的,还是真失手?”李暄顿了顿才问道。 “都不是。”秦绾摇摇头,有些无奈道,“刚好被夏泽天撞见,我怕他从武功上认出我来,没来得及补一刀,不过问题不大,荆蓝的易容术很好,叶翰林只看见要杀他的人是宇文靖。” “那正好留个活口作证。”李暄点点头。 “嗯。”秦绾喝了口茶,又笑道,“原本要清理一下那群老家伙还得费点功夫的,不过多亏了北燕人,直接用最简单粗暴的手段就可以解决了。” “说起来,夏泽天怎么会半夜出现在那里?”李暄皱眉道,“叶翰林是和某人商议机密才半夜抄小道,他一个西秦使臣,一个人跑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回头我问问唐少陵那个二货。”秦绾不在意地道。 最近唐少陵很乐意致力于找夏泽天的麻烦,夏泽天的行踪肯定瞒不过他。 “就这么不愿意叫他一声哥哥?”李暄好笑道。 “他哪里像哥哥了?”秦绾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枫哥哥那样的,才有当人哥哥的模样好吗?” 李暄笑笑,也不管她了,反正他们兄妹关系好得很,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么。 “可惜,那家伙不能除掉。”秦绾有些遗憾。 “杜太师遇刺,这事就太大了。”李暄摇摇头,“他未必不知道不是北燕人下的手,只不过不好说罢了。” “杀鸡儆猴就得了,希望某些人放聪明点。”秦绾的声音也很冷。 反正宇文靖和宇文雄还没抓到,秦绾也不介意拿他们来当刀使,荆蓝的易容术足够好用了。要是有人说不是……这时候除了北燕人,谁还会如此疯狂地刺杀东华的官员?还有谁,说出来听听? 你说那些被刺的都是些品阶很高但没有实权的官员无关大局?可是……大概是北燕人不知道吧?毕竟北燕苦寒,就是一群野蛮人而已。 “王爷,小姐。”就在这时,荆蓝从桃林外走进来。 “什么事?”秦绾问道。 “白莲小姐来了,想要见王爷。”荆蓝皱了皱眉,有些嫌恶地道。 秦绾失笑,这院子里的桃林就是个巨大的迷阵,不认识路的,死活都走不进来,只会在外围打转,所以桃林外根本就没有安排侍卫。八成是白莲走不进来,也找不到通报的人,刚好看见荆蓝端着水果进来就缠上了吧。 “小姐,我看她就是个不安分的。”荆蓝又道。 对于白莲,她的第一印象就很差,居然想跟小姐抢王爷?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模样!虽然后来还算听话,但她也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要不然,李钰谋反这么大的事,她难道当真一无所知? 如果她真不知道,就不会在那一日把红苕和绿菱都放倒了! 当然,那两人如今已经被送回暗卫营重新训练了。虽然说白莲给她们下药很突兀,可她们也应该知道,白莲不是她们真正的主子,保护之余,还身负监视的责任,对自己的监视对象毫无戒心,还算是暗卫? “算了,本小姐今天心情好,就让她进来,听听她要说什么吧,也省得她整天惦记我。”秦绾道。 “是。”荆蓝见李暄也没反对,便放下果盘,转身出去,没一会儿就把白莲带了进来。 “表哥,表嫂,救救我吧!”白莲一见他们,“噗通”一下就给跪下了,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得很是凄惨。 秦绾微微挑了挑眉。 两个月不见,白莲的身形竟然消瘦了那么多,更显得只有一个肚子鼓鼓的,看起来有些可怕。只剩下巴掌大的小脸,这回哭得怎么都不见美态了,但这样的不顾形象的嚎啕大哭,虽然不美,却更情真意切。 因为哭诉的对象是亲人,而不是要勾引的男人,方法自然不同。白莲,确实很会琢磨人心。 “你好好呆在王府,又不会有人向你问罪。”李暄冷冷地说道。 太子府满门,除了牢里还在受罪的李钰和江涟漪,就只捞出来一个虞清秋、一个白莲。 白莲虽然是太子侧妃,可毕竟是个女子,又是摄政王的亲表妹,自然也不会有朝臣不识相地要把白莲同罪的。至于白莲肚子里的孩子,最忌讳的不应该是摄政王吗?可现在摄政王都无动于衷,那干旁人何事。 “可是、可是我的孩子……”白莲止住了哭声,期期艾艾地说着,眼神有些闪烁。 “王府养得起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李暄淡然道。 “可他毕竟是……皇家血脉……”白莲的声音越来越轻。 “呵。”秦绾的目光还落在棋盘上,闻言不禁一声哂笑,“你改不会以为,这个孩子能当皇帝吧?” “我……”白莲咬了咬嘴唇,眼神闪烁,“表哥难道不需要……傀儡吗?” “傀儡?”李暄低笑道,“现在这个挺好用的,本王要那么多傀儡做什么。” “可是,小皇帝是会长大的!”白莲低叫了一声道,“而我的孩子,距离他长大,还有很多年!而且,毕竟他也是有表哥的血脉的,不是吗?” 李暄终于抬起头来,冷冷地看着她。 白莲直挺挺地跪在那里,但很快地就受不了那种凌厉得仿佛能把人活生生凌迟的目光,又低头避了开去。 “你倒是为你肚子里的那块肉考虑。”秦绾轻轻一笑,说不出是讽刺还是赞赏。 “到底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怎么忍心让他一辈子与世隔绝。只要他好好的,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的!”白莲咬牙道。 “是嘛。”秦绾用两根手指捏起一粒圆滚滚的葡萄放进嘴里,隔了一会儿,直到白莲都不知道脸上的是眼泪还是汗水了,这才道,“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有个条件。” “表嫂请说,只要我能做到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白莲大喜,赶紧说道。 “倒是不用你赴汤蹈火这么残忍,痛快点就行了。”秦绾却道。 白莲闻言,怔了怔,没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王爷需要的只有傀儡,可没有傀儡他亲娘什么事的。”秦绾笑容可掬地道。 白莲只觉得心底冒气一股寒气,颤抖着嘴唇道:“表嫂的意思是?” “我没什么意思。”秦绾淡淡一笑道,“不过是宫里的老规矩,去母留子罢了。” “不、不!”白莲脸色惨白,一下子瘫倒在地上,满眼的恐惧。 “怎么,不愿意?”秦绾很疑惑地道,“你不是说,为了孩子,让你做什么你都愿意?怎么就不肯为你的孩子牺牲一下呢?你说,有你在,王爷怎么能放心孩子会乖乖听话呢?” “我、我可以走得远远的,我可以再也不回来,一辈子都不见孩子的!”白莲着急道。 “这世上,只有死人才最让人放心。”秦绾淡然道。 “不……表哥、表哥你救救我,我可是你的亲表妹啊!”白莲爬过来几步,就要去拉李暄的袍角。 荆蓝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按住了她。 要是被这个肮脏的女人碰到王爷的一片一角,她家小姐保准能把那只爪子给剁下来!虽然她也不是想救白莲,但好歹王爷身上这件袍子也是小姐花了好几天功夫才做好的,就这样毁了的话,也太对不起小姐手指上那些针眼了! “没人要你死。”李暄冷冷地说道,“说到底,你的所谓‘母爱’也就只有那么一点点,在妨碍了你自身的利益的时候,孩子,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白莲的嘴唇动了动,眼底浮现起一丝绝望。 原本以为,自己的提议是会被接受的,毕竟,比起过几年就要成年的小皇帝李镶,她的儿子显然更适合做这个傀儡。就算是傀儡,那也是皇帝,总能有办法要点好处的,而她身为皇帝的生母,又是摄政王的表妹,自然也会有个太后的名义的。谁知道…… 去母留子,就像李暄说的那样,她确实觉得自己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她想让儿子登上皇位让她享福,可要是需要她牺牲自己才能让儿子登上皇位,那还有什么意义?她还没伟大到用自己为一个还没出世的孩子铺路的地步。 “人性自私罢了。”秦绾倒是不怎么在意。 其实,白莲和李钰还挺般配的,因为他们最爱的人是同一个——自己。 只爱自己。 “行了,你回去自己好好考虑清楚。”秦绾一挥手,让荆蓝把人拎走了。 至于白莲最后能考虑出个什么结果来,她就管不着了,横竖……这个女人绝对不会牺牲自己的。 “小姐!”和荆蓝擦身而过,执剑一阵风一样冲进来。 “怎么了?”秦绾脸色凝重,猛然起身。 执剑是她留在苏宅守护的,难道出事了?这大白天的,一直不见踪影的宇文靖,敢现身? “小姐,抓到宇文靖了!”执剑赶紧说道。 “抓到了?”秦绾一怔,巨大的落差让她一下子有点反应不过来。最重要的是,抓住就算了,毕竟凌子霄带着禁军快把皇宫和京城翻过来找一遍了,可怎么会是执剑抓到的呢?那人……真去袭击苏宅了? “确定是宇文靖?”李暄沉声道。 “确定啊。”执剑点点头,“除非北燕派来第二个高手当替罪羊,受了重伤还有这份功力的人可不多。” 李暄和秦绾互望了一眼,虽然排除掉这个可能,可为什么总觉得有点儿不对劲? 在禁军的搜捕下几天都没露出破绽的人,如今却自己跳出来了?但他之前躲什么躲,直冲苏宅去拼一把不就行了。 “只有宇文靖?”李暄忽的想起来。 “这个……没看见宇文雄,宇文靖一个人来的。”执剑挠了挠头,迟疑了一下,又犹豫道,“其实……我也觉得怪怪的。” “哪里奇怪?”秦绾追问道。 “说不上来具体哪里奇怪,只不过太顺利了,顺利得有点不可想象……”执剑道。 “整个京城都知道了?”李暄道。 “应该都知道了,大白天的,在大街上把人抓住的。”执剑无奈道。 “好吧。”秦绾叹了口气,摊手道,“不管他是怎么被抓的,关键是,刀被人拿走了,没法继续借刀杀人了。” 换句话说,没办法再杀人后推到宇文靖头上去了,面子总是要顾一点的。 “也够了。”李暄倒是不怎么在意,“只要皇族中人不动,单凭几个酸儒成不了气候。” “嗯。”秦绾又坐回去,沉思道,“宇文雄……没找到?” “没有。”执剑道,“凌少将军嚷嚷着要把皇城再翻一遍呢。” 秦绾皱眉,感觉有点烦躁。 比起宇文靖,其实她更忌惮宇文雄。未知的东西总是更可怕些,底牌,也总是在还没有翻开的时候才更有威胁性。 宇文靖虽然厉害,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武功高手罢了,就算她单打独斗打不过,完全可以招呼人一起上,还讲什么江湖规矩不成。可是宇文雄,只要和南疆扯上了关系的人,就是一个麻烦! 何况,宇文靖如此拼死掩护他,也说明了,他的价值,不仅在兰桑郡主之上,更在宇文靖自己之上! 兰桑郡主也罢了,一个带了点皇室血统的蠢女人而已,可宇文靖这样的高手,就算北燕皇室也绝对不多,这都舍得拿来牺牲,可见宇文雄身上一定有更高的价值。 “怎么了?”李暄道。 “我有种感觉,这样是找不到人的。”秦绾皱眉道。 “你的意思是……”李暄也沉思起来。 “我们一定有哪里忽略的地方。”秦绾肯定道,“如果不能发现那块灯下黑的地方,我们找不到宇文雄。” “如果有那样的地方,宇文靖为什么要自投罗网?一起躲着不好吗?”执剑疑惑道,“京城不可能一直这么戒严,时间久了,还是有希望能逃出去的。” 秦绾没有回答,但也在思考他的问题。 能躲上几天,说明那地方食物不成问题,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继续躲下去? “因为宇文靖是典型的北燕人。”李暄开口道。 执剑一愣,但秦绾立刻就反应过来:“不错,就是如此!宇文靖的身材太过醒目,哪怕不认识他的人,见到他也会心生疑虑,他无法长期躲藏,但宇文雄不一样,换上普通百姓的衣服往哪里一躲,能认识他的人真不多。” “所以,应该是混入了人群,而不是什么隐秘之所?”执剑兴奋起来,“属下这去告诉凌少将军,让他在百姓中一一排查,毕竟是个生面孔,总会有人有印象的。” “记住不要扰民。”李暄提醒道。 “是!”执剑答应一声,兴冲冲地去了。 “怎么?”见秦绾依旧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李暄轻声道,“你觉得,这个结论是错误的吗?” “听起来没有问题。”秦绾摇了摇头,却有些苦恼地道,“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种感觉,我们还没抓住问题的关键。” “慢慢想吧。”李暄继续把注意力集中到棋盘上,又道,“不过,可以先送陛下回宫了。” “嗯。”秦绾点头,她也不是很喜欢李镶住在王府上,这里以后可是她家! “对了,你最近没什么事吧?”李暄问道。 “没事,怎么了?”秦绾凑过去,兴致勃勃道,“又有什么摄政王殿下解决不了的麻烦了?” “我是解决不了。”李暄顿了顿才道,“也快年底了,办个宴会吧,邀请些贵族人家的女孩儿。” “你要选妃?”秦绾斜睨他。 “……”李暄瞪着她不说话。 冷场了。 “好吧,可你总要告诉我办宴会干什么?”秦绾也觉得这话不太好笑,无奈地一摊手。 “太后拜托的。”李暄道。 “太后?”秦绾一怔,很快就明白过来,“为了舞阳长公主的事?” “嗯。”李暄的脸色也有点不好看。 李惜原本就是马上要出嫁的人了,内务府连嫁妆就准备得差不多了,然而,宫变之后清算废太子余孽,李惜的未婚夫的弟弟居然也在那张血色名单上——虽然不干那个年轻人的事,但是谋反大罪,不满门抄斩就是好的了,三族之内所有为官者全部罢黜已经是恩赦,何况那是嫡亲的兄弟犯的事。 这样的人家,皇家肯定不能让李惜再嫁过去了。 李暄严令这事不得碎嘴,但毕竟都快婚嫁了,想当做不知道也挺难的,总会有几个不怕死的奴才的。何况李惜自己也过不去心理上那一关。 太上皇给她挑选的夫婿当然是极好的,可他弟弟却有点不成器,不是说纨绔,只是有点笨,还没主见而已,在大家族里,反正次子不继承家业,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娶个厉害的正妻,分点家产也就能好好过日子了。那样的人,李钰招揽来有什么用?无非是看在他能和李惜间接扯上关系罢了。 所以,李惜虽然对未婚夫说不上有多情深义重,但毕竟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害了他们一家,总觉得歉疚难安。 “太后……是想让公主宽宽心,还是怎么样?”秦绾想了想才问道。 “最好能重新给她找个人家,舞阳年纪不小了。”李暄叹息道,“按理她早该出了,是太后不舍得,硬是多留了一年。” “幸好没嫁。”秦绾一挑眉。 若是嫁过去了,这事可没这么好解决了,未婚夫,毕竟还“未婚”呢。 “现在宫里能做主的女眷只剩下太后,可太后却不太合适举办宴会。”李暄无奈道,“接下去身份高,又能压得住场的女子,就只有你了。” “行吧,反正就是安慰一下小姑娘。”秦绾笑笑,“多大事呢。” 不过,她真心觉得,公主的婚事都挺倒霉的。 李惜、李悦都是出前未婚夫出事了,益阳公主也是订了亲了,不过她是自己被弄死了,遗祸夫家,还有个来和亲的南昌公主,新婚就死了丈夫。希望宫里还有两个小公主别那么倒霉了。 “安家的人还有上门吗?”李暄随意问道。 “被打出去了一次,就没了。”秦绾一耸肩。 “不过,顾宁确实年纪不小了,你留意一下吧。”李暄道。 “江湖中人成婚一向晚,还是说,你吃醋?”秦绾笑眯了眼睛。 “别闹。”李暄抬手在她额头戳了一下。 “没闹,我身边的人,我都会给他们找个好归宿的。”秦绾的语气很轻柔,却也很认真。 “小姐!”就在这时,执剑又冲了回来,一脸的凝重。 “又怎么了?抓到宇文雄了?”秦绾挑眉。 “不,沈醉疏回来了!”执剑道。 “回来就回来呗,还是他又带了什么天大的麻烦回来?”秦绾不以为然。 就算有麻烦,沈醉疏一个江湖人,能招惹的麻烦还有她解决不了的吗? “不,他身受重伤,命悬一线,是一位姑娘送他来的,因为那一身血,还被拦在城门口,幸好属下去找凌少将军看见。”执剑急促道。 “人在哪里?”不等他说完,秦绾就变了脸色。 “苏宅。”执剑立即道。 “去看看。”李暄率先起身。 秦绾也来不及换衣服,就一身家常的装扮,又喊了荆蓝,四人迅速出门,赶去苏宅。 一进门就被蝶衣拦了下来,告知苏青崖正在屋内救治,不能打扰。 秦绾没奈何,只能在外间的客厅里等待。 “秦姐姐!”一个一身红衣的姑娘扑了过来,却被蝶衣半途拦下了。 “小红?”秦绾挥手让蝶衣把人放过来,温言道,“是你送他来的?” “嗯!”邵小红点点头,抹了把眼泪,抽抽噎噎地道,“沈大哥昏迷之前说,让我送他来京城找苏神医,他说苏神医欠他一个承诺,如果他要死了,会救他的。” 秦绾抽了抽嘴角,哭笑不得。 沈醉疏记得倒是清楚,不过,就算没有承诺,苏青崖难道还是第一次救他了? “他是怎么伤的?”李暄问到。 “我……我也不知道。”邵小红低声道,“我遇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受伤了,正要上京城,不过不小心又走到安县去了,他要赶我走,我说没有我他几年都走不到京城,争执间又来了杀手,明明沈大哥杀掉那些杀手也没怎么费力,却不知道为什么之后他自己也倒下了,我、去找了辆车,把他藏在稻草堆里,雇了个老头冒充祖孙,一路就往京城来了。” 李暄闻言,倒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虽然邵小红说得不清不楚,但依然能听得出其中的凶险。她一个武功半吊子的小女孩,居然把人平安送到了京城,不可谓是个奇迹。不过,也就是她看起来太无害了,才骗过了那些杀手的耳目吧。 秦绾看着邵小红狼狈的模样,微微叹息,又有种想把沈醉疏揍一顿的冲动。 叫你风流!叫你**!多好一个姑娘,配你真可惜了! “邵姑娘。”荆蓝拉过邵小红,笑吟吟地道,“来,我带你先去梳洗一下,换件衣服。” “可是……”邵小红紧张地看着内室的门。 “在苏神医这里,沈大侠不会有事的,他要救的人,阎王都抢不走。放心吧。”荆蓝安慰道。 邵小红还是很犹豫,本能地看向这里唯一熟悉的秦绾。 对上那双湿漉漉的如同小狗般可怜兮兮的眼神,秦绾也觉得心软了一下,摸摸她的头发,柔声道:“听话,去把自己打理一下,要是他醒过来,也不喜欢看到你脏兮兮的样子是不是?” “嗯!”邵小红想了想,终于点点头,乖巧地跟着荆蓝走了。 “不错的姑娘。”李暄也称赞了一句。 “不过,有十五了吗?”执剑疑惑道。 “老牛吃嫩草!”秦绾低咒道。 又隔了一会儿,邵小红还没回来,倒是内室的门先开了,苏青崖一脸疲倦地走出来。 “怎么样?”秦绾问道。 “他受的外伤倒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内伤有点奇怪。”苏青崖坐下来,先灌了一杯茶。 “怎么奇怪?”秦绾问道。 “那内伤,不像是外力造成,而是从内部爆裂开来的。”苏青崖答道。 众人闻言,都是一愣,随即又想起,邵小红也说,沈醉疏杀死杀手并不困难,是过后才倒下的。 “走火入魔?”李暄道。 “有点像。”苏青崖点点头,又转头对着秦绾道,“记得我上次跟你说过的吗?沈醉疏的身体有点奇怪,也许是他修炼的内功心法有问题,不过……江湖上的门派对于心法都有不传之秘,却不方便问。” “我知道了。”秦绾沉默了一下,终于还是点点头,又道,“那他现在怎么样?” “死不了。”苏青崖一耸肩,犹豫了一下才道,“不过,他经脉受伤严重,要是这种走火入魔再来一次,恐怕就要落得个经脉俱断,残废终生了,能不能留得性命都不好说。” “邵姑娘,你还好吧?”门口传来荆蓝的声音。 秦绾一转头,只见梳洗干净的邵小红一张清秀的小脸蛋上苍白一片,瘦弱的身子也摇摇欲坠。 “苏神医,你是天下第一神医啊,你一定医得好他的是不是?”邵小红祈求地看着苏青崖。 “我需要他配合。”苏青崖冷然道。 “可是……”邵小红哑然。 “放心吧,小红,我没那么容易死。”说话间,沈醉疏扶着墙慢慢地走出来,外袍松松地披在身上,但脸色却意外地不错。 虽然苍白了点,可哪里有执剑说的“身受重伤命悬一线”那么夸张? “你怎么下床了?”邵小红楞了一下就跳起来。 “我没事。”沈醉疏摆摆手,对着苏青崖又苦笑道,“我的身体……是有点特殊,恢复起来很快,真的没事。” “恢复得越快,下一次走火入魔的时间就越近。”苏青崖淡然道。 沈醉疏怔了怔,沉默了许久,随即抬起头,对着秦绾笑了笑,认真地道:“曦,我有事想跟你谈谈。” 第十三章 沈醉疏的秘密 秦绾微微皱眉,看着沈醉疏的目光中充满了打量,一直看到沈醉疏脸上的笑容都快僵硬了,她才起身道:“进去说吧。” “好。”沈醉疏一摆手。 秦绾对李暄点点头,示意他自便,就和沈醉疏走进了内室。 屋里还残留着淡淡的药味,沈醉疏顺手打开了窗子通风。 “天凉了,你还是伤患。”秦绾不赞同道。 “没事,反正已经这样了。”沈醉疏一耸肩,满不在乎道。 “你这样,我不会把蝶衣还给你的。”秦绾斜睨他。 “我……”沈醉疏沉默许久,才开口道,“她挺好的,我也没想跟她相认。” “打算全部一个人承担?”秦绾嗤笑道。 “是我惹来的祸患,害了一家人,自然也该由我结束。”沈醉疏涩声道。 “那么,你想跟我谈什么?”秦绾叹了口气。 “在那之前,有些事我要告诉你。”沈醉疏一摆手,两人对面对坐下来。 “说吧,洗耳恭听呢。”秦绾道。 “我沈家是书香世家,我父亲是探花出身,做过东华的官。”沈醉疏开口道,“这些,我想你应该查过。” “嗯,原本我只是好奇,一个江湖浪子,你哪里学来的琴棋书画各种才艺,能被称为七绝公子。”秦绾笑笑,坦然道,“一时好奇,派人去查了查,希望你别见怪。” “其实也没什么,这些并无不可对人言。”沈醉疏摇了摇头,又道,“大概是十八年前,我在外游学的路上,不小心救了一个人,那人临死前交给我一本书,让我好好保管,千万不要被人知道。那个时候我还是年少气盛的时候,最是崇拜那些高来高去,行侠仗义的侠客,本能地觉得这本书就是传说中的绝世武功秘籍,而我得到了,我就是那个有福缘的人,所以偷偷就把书藏了起来。” “那果然是秘籍?”秦绾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这是在写话本子呢? “谁知道。”沈醉疏翻了个白眼,“在外面不敢拿出来看,跟做贼一样回到家,我爹又拿棍子逼着我准备科举,一忙起来,自然就把什么武功秘籍抛之脑后了。什么大侠,也就是想想罢了,我家的门第,难道能让我去走江湖这条路吗?” 秦绾无语,很有种梦想破灭的感觉。 “不过,隔了大概两年,就在我自己都差点忘了那本书的时候,也不知怎么的,那本书的存在被泄露了出去。”沈醉疏说着,语气有些低沉,“时隔两年,也怪我大意了些,竟然将那书放在书架上,被父亲一个来访的朋友看见了,只是当时他也没露出什么异样。父亲的朋友都是官场中人,我想,他们应该是不认识那书的,就没放在心上。” “你父亲的这个朋友出卖了你们?”秦绾肯定道。 “嗯。”沈醉疏眼神微微一沉,停顿了一会儿才道,“他当时倒也不是存心的,因为他根本不知道那本书有多大的价值。当然,那个时候,我也是不知道的。只是,他把这事告诉了一个人面兽心的伪君子!” “肯定不是灭了你家的那帮马贼。”秦绾一挑眉。 “连这个都知道?”沈醉疏一声哂笑道,“不错,那批马贼也是那个伪君子雇佣的替死鬼,毕竟沈家在当地还算是望族,无端被人灭门,官府也不能不管,不过,要是马贼干的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那本书……被抢走了?”秦绾迟疑了一下。 “没有。”沈醉疏摇了摇头,嘲讽似的道,“那本书被人看到后,我总觉得心神不宁,加上我娘快要生了,我想起京城边上的含光寺佛法灵验,就带着那本书去求见空远大师,想给我娘求个平安符。” “空远大师见过那本书?”秦绾惊讶道。 “是的,不过大师只看了几页,又看看我,说了句可惜,就把书还给我,让我收好,还说,让我不要想去练上面的功夫。”沈醉疏继续说道,“我当时挺茫然的,浑浑噩噩回到家,已经是惨案发生后几天了,其中的一些事,还是街坊邻居和收尸的衙役说的……我娘,本来还没到生产的日子,是事态紧急,用刀硬生生划破肚子,把我妹妹拿出来藏好的。” “咔嚓!”却是秦绾没注意,一下子捏碎了一块桌角。 “沈家遭此大变,自然不乏各路人马来查探,八成是有人发现了幸存的妹妹,把她救走了。”沈醉疏低声道。 “嗯。”秦绾也叹息了一声。 一个被藏起来的刚出生的女婴,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沈家的嫡系血脉,所以蝶衣才会姓沈。 “拜祭了家人之后,我一边打探仇人的线索,一边想去拜师学艺——一个文弱书生,要怎么跟一群悍匪斗?”沈醉疏苦笑道,“一年内,我走过东华几乎所有的宗门,却没有人愿意收下我的,都说我这个年纪大了,现在才开始学武,再刻苦也不会有太大成就,不如放弃,回去好好读书。” “我以为,他们说的没错。”秦绾委婉地道。 “我知道没错,可是……我怎么能甘心?”沈醉疏叹息道,“无奈之下,我想到了那本罪魁祸首的秘籍。” “空远大师不让你练,难道是因为那是邪魔外道的功夫?”秦绾皱眉道。 “那倒不是,心法是光明正大地古籍没有错。”沈醉疏道,“那本秘籍,叫做炎阳七转。” “炎阳七转?”秦绾一怔,随即惊诧地看着他,“你修炼的功夫是炎阳七转?可炎阳七转虽然是正道武学,但太过刚烈,非但女子绝不可学,就是男子,若不是合适的体质,也难有成就。所以,虽然炎阳七转很有名,但已经数百年没有人练成过了,秘籍也早已失传。” “确实如此。”沈醉疏点头道,“可我没有别的办法了,这本秘籍就是唯一的希望,所以……我练了。” “可是……”秦绾迟疑了一下才道,“我听说炎阳七转需要特殊的体质,最好是阳气充足的男子,否则难有成就,你短短几年练到这般模样,应该是符合条件的?” “我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符合吧?”沈醉疏苦笑了一下道,“我是纯阴之体。” “什么?”秦绾脸色古怪,上上下下打量他。 “又不是只有女子会出现纯阴之体!”沈醉疏黑线。 “哦。”秦绾只应了一声。 “我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阴刻出生的,如果我是女子,那就是天生适合修炼阴性功法的体质。修炼速度能让普通人望尘莫及。”沈醉疏解释道,“可惜我是男子,本身属阳,偏又是纯阴之体,这是非常少见的。” 秦绾点点头。纯阴之体和纯阳之体,她当然听墨临渊说过,只不过像沈醉疏那样,生在如此绝佳的时辰,却是个男儿,也着实是上天开的一个大玩笑了。 不过,以纯阴之体去修炼需要至刚至阳之力的炎阳七转,她倒是有些恍然沈醉疏为什么会走火入魔了。 在滚油里炸冰块,这怎么能不爆? “我那个时候一心报仇,加上我又没学过武,也没人指导,就这么茫然无知地以纯阴之体去修炼了炎阳七转。”沈醉疏摊了摊手,“我的修炼进度很快,短短几年,就相当于别人练上十几二十年的,然后我去挑了那群马贼。不过,那伙马贼首领临死前倒是告诉我不少事,我才知道,他们也不过是别人手里的一把刀罢了。” “也就是说,你到现在其实还没报仇。”秦绾指出道。 “确实如此。”沈醉疏点头。 “那么,你要跟我谈的,就是这件事了?”秦绾道。 “是。”沈醉疏沉声道,“我的身体自己有数,下一次走火入魔大概会压制在三年后,也就是说,我还有三年时间。这三年里,我把这条命卖给你,请你帮我报仇。” 秦绾楞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如果我还有十年时间,我也希望亲手报仇啊。”沈醉疏一声叹息。 “你知道你的仇人是谁吗?”秦绾想了想问道。 “啊,一个是泄露了炎阳七转在沈家的人,那人最初是无心,但后来也是被利益驱使,变成帮凶了,现在他已经是江州刺史了。”沈醉疏缓缓地说道,“另一个,就是指使马贼杀我全家的伪君子,江州绝天堡的堡主,沙天棘。” “绝天堡啊。”秦绾恍然,怪不得以沈醉疏现在的武功都没法报仇。圣山武宗属于隐世宗门,东华的江湖,明面上最强大的势力就是绝天堡,相当于鸣剑山庄在西秦江湖的地位了。别说绝天堡势力广大弟子众多不是沈醉疏一个人能对付的,就是那沙天棘一人就够麻烦的了。沈醉疏再天才也没法和人家练了一甲子的老不死比功力深厚啊。 现在的天下第一虽然公认是南宫廉,但南宫廉和沙天棘真要打起来,也并不一定就能说谁胜谁负,只是,沙天棘毕竟老了,在走下坡路了,而南宫廉还远远没有到达巅峰。 “如何?”沈醉疏问道。 “你是傻的吗?”秦绾没好气道。 “啊?”沈醉疏是真的傻眼了。他……傻? “一个刺史,一个小小的江湖门派,干什么要死不活的!”秦绾喝道,“把命卖给我,你的命就这么廉价?” “很容易吗?”沈醉疏的脸色很古怪。他为了报仇,十六年都在做同一件事,现在还在原地踏步,而眼前这个比他还小得多的女子说,这有什么难的? “江州刺史是不是?”秦绾冷哼道,“刚好赶上年底吏部考评,我让他进京述职,如果按你所说,沈家灭门有他一份,用国法我也灭了他!” “那绝天堡呢?”沈醉疏下意识问道。要是只有江州刺史,他早就去行刺了,一个刺史身边也不可能有多少高手,这不是怕打草惊蛇吗?要是惊动了绝天堡满江湖追杀他,想再要杀沙天棘就麻烦了。 “江州靠近宁州是不是?”秦绾问道。 “应该……是吧?”沈醉疏迟疑道。 秦绾一拍额头,也觉得自己问一个路痴这种问题实在是一种很傻缺的行为,便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块金牌,随手丢在桌上:“宁州有匪患,你去剿匪,途中不小心误伤了一个江湖门派什么的,顶多打你几十军棍,怕什么。” “就这么简单?”沈醉疏嘴角有些抽搐。 他筹谋了整整十六年的血海深仇,在秦绾看来,难道真是这么容易解决的事吗? “你做很困难,我做就是这么简单。”秦绾冷笑道,“就算把武功练到天下无敌又如何?一万军队轮番上,累也累死你!个人的力量,在朝廷面前何其渺小,当你能站在这个高度的时候,尽管操纵手里的资源去报仇,何必亲自动手?” “我……”沈醉疏哑口无言。 再想想,又觉得非常有道理。所以,那时候,不打炎阳七转的主意,继续读书考科举,反而是正确的路途吗?然而,下一刻,他就抛弃了这个想法。人得到了什么,必然就会失去什么。如果他今天只是一个普普通通进士出身的官员,先别说十几年能走到哪一步,至少他肯定不会认识秦绾。 没有秦绾,他要多少年才能握住生杀予夺的权势?或许这辈子都不可能。 所以说,一得一失,一饮一啄,早就是命中注定。 “一句话,干不干?”秦绾挑眉。 “干!为什么不干!”沈醉疏抓起桌上的令牌。 “那好,你需要一个能领兵的身份,介于你时间不多,想像顾宁那样走侍卫的途径是不可能了。”秦绾道,“所以,你只能走正途。” “正途,你的意思是……让我去考试?”沈醉疏一脸怪异地道,“先申明,我可十六年没怎么碰书了,那些经史子集早就忘得差不多,去考贴经绝对考不过的!” “进士考出来也是文官好吗?”秦绾暴躁了,“你长不长脑子?文武殊途,考了科举,你就再也不能染指兵权了!” “呃……”沈醉疏无语凝噎。这不是,一时没想到吗?明明是她自己说要走正途的,像他这样的身份,走正途除了考试还有什么办法? “你不知道科举是有文举和武举的吗?”秦绾无力道。 “……”沈醉疏哑然。 “你的武功,考个武状元出来没问题吧?”秦绾白了他一眼,“就算你的文试只靠以前的基础,可至少不会比那些五大三粗的武人更差了吧?好歹你还有个七绝公子的称号。” “武举……也是要资格的吧?”沈醉疏迟疑道。 “这件事我会帮你办妥,你到时候去考试就好。”秦绾理所当然道。 至于某个被告知坚决不会帮他作弊的少年知道了会不会哭,秦绾就不管了。 沈醉疏和陆臻是不一样的,他们走的路自然也完全不同。 “谢谢,我会信守承诺。”沈醉疏认真道。 “我要你的命干什么?”秦绾没好气道,“我现在身边不缺高手用,但我在朝堂上缺人,尤其军队里缺人,你考个状元回来就是帮我了。” “好。”沈醉疏点头。 “还有……”秦绾微一犹豫,才道,“既然炎阳七转也不是什么你的不传之秘,拿给苏青崖看看吧,能多活几年也是好的。就算不告诉蝶衣,至少你也应该看着她披上嫁衣出,哪怕她不知道。” “我知道了。”这回,沈醉疏沉默了很久擦回答。 “蝶衣很强大,你也不要把她想得太脆弱了。”秦绾还是说道。 她能理解沈醉疏的想法,反正蝶衣已经接受自己是孤儿的事实了,该伤心的也早就伤心过了,而此刻突然告诉她还有个哥哥自然是天降喜事,然而,这个哥哥却只能陪她几年就要死了,那么何必让她再伤心一次呢?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知道。 人最悲哀的,并不是得不到,而是,得而复失。 但是在秦绾看来,就算只有三年,她也是愿意有个哥哥的,大不了三年后送他离开,哭一场便是了。尤其她死过一次,更加在乎感情和亲人。 蝶衣并不弱不禁风,得而复失,或许她会伤心,但不会一蹶不振。 然而,秦绾也尊重沈醉疏的想法,既然他不想说,那她就不会拆穿,除非有一天蝶衣自己发现事实。 两人一前一后从里间走出来的时候,外面的气氛沉默得诡异,但所有人都没有离开。 “沈大哥,你真的好了?”邵小红冲过去抱着沈醉疏的一只手臂上看下看。 “不是说了没事嘛,苏神医的医术天下无双。”沈醉疏笑着摸摸她的头发。 “谢谢苏神医!”邵小红欢快地笑道。 “关我屁事。”苏青崖低声嘀咕了一句,脸色有点黑。 他的医术天下无双,这点他绝对敢认,但这话从沈醉疏口里说出来就说不出的不对味,明明他那一身诡异的恢复速度和他的医术根本不沾边。 秦绾却微微叹了口气。她是真觉得邵小红是个好姑娘,可是沈醉疏自知命不久矣,连蝶衣这个亲妹妹都不敢认,又怎么肯耽误一个女孩子一生呢。 七绝公子风流成性?果然所有的真相都不是那么美好。 “对了,宁州军有着落了。”秦绾回头对着李暄道,反正这里都是能信任的人,剩下一个邵小红根本就不懂。 “嗯?”李暄一怔,好一会儿才去看沈醉疏,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讶。 沈醉疏,能力当然是够的,就算没有带兵的经验,找个经验丰富的副将教一教就可以了,可是,是什么原因能让一个浪子放弃自由投身军旅。 “回头跟你说,时间有点紧,先把文书办出来。”秦绾道。 “知道了,三天。”李暄点点头。 武举,确实是最适合沈醉疏的路。 “沈大哥要当将军吗?那我给你当副将好了。”邵小红开心道。 “别胡闹。”沈醉疏瞬间脸黑了。 “我才没胡闹,没有我,你要是打南楚却把军队带到北燕去怎么办。”邵小红振振有词,一脸的认真。 “这世上不路痴的人不止你一个!”沈醉疏咬牙切齿。 “别忘了是我千辛万苦送你来京城的,你不能用完就丢。”邵小红噘着嘴愤愤道,“你这个叫过河拆桥、始乱终弃!” “噗——”秦绾直接喷茶了,“小红,始乱终弃不是这样用的。” “是吗?”邵小红歪歪头,有些疑惑,但很快就说道,“反正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秦绾无语,姑娘,这意思差好多的好吗? 总之,沈醉疏暂时在苏宅安置下来,反正他在这里住过不少日子,也熟。苏青崖更欢迎,苏神医喜欢疑难杂症,目前沈醉疏的身体就是他最感兴趣的研究对象。 纯阴之体修炼至阳内功造成走火入魔不出奇,出奇的是,为什么恢复速度会如此惊人?这可不是炎阳七转的特性。 于是,邵小红撒娇耍赖的,终于也在秦绾的支持下住了下来。 因为有沈醉疏在,加上宇文靖被擒,秦绾撤回了大半人手,不过还留了蝶衣照顾他们的生活起居——邵小红也不是个会做饭的。当然,秦绾最希望的还是蝶衣多跟哥哥相处一阵。 离开苏宅,秦绾一边走,一边把沈醉疏的事简略地说了一遍。 当初暗卫去调查沈醉疏,沈家的事也已经知道了不少,这一来就补充完整了。 “所以,他只剩下三年寿命?”李暄有些惋惜。 “不知道,希望苏青崖有办法吧。”秦绾叹了口气。 “以纯阴之体去修炼炎阳七转这样至刚至阳的心法,也真是太乱来了,现在他还活着简直是个奇迹。”李暄无语道。 “沈醉疏出身书香门第,那之前从未接触过武道,跟本没那常识,能到他懂了的时候,早就来不及了。”秦绾道。 “尽人事、听天命吧。”李暄对沈醉疏的印象还是很不错的,至少比唐少陵好得多——如果唐少陵不是秦绾的亲哥哥的话。 这世上被称为大侠少侠女侠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但真正担得起这个“侠”字的人却凤毛麟角。仅仅因为沈醉疏护送苏青崖进入青阳疫区一事,李暄也愿意尽力帮他报仇。 何况……能干出这种事的人,人品卑劣还用说?让这种人继续当一州刺史,受苦的只能是百姓。 “我会叫吏部在这次进京述职的名单里添上江州刺史赵文正的,再派人去当地暗访他为官期间干过的好事。”李暄道。 “嗯,有一就会有二有三,我绝不相信他干过的事只有沈家这么一宗。”秦绾冷哼道。 “就是可惜了那位邵姑娘。”李暄一声叹息。 “那人啊,看似无情,其实很多情。”秦绾笑笑道,“看苏青崖的吧,哪怕不能让他寿终正寝,只要再有二十年,我就能让他心甘情愿娶了小红,认了蝶衣。” “你太关心他,我吃醋了。”李暄皱了皱眉。 虽然明知他是故意的,秦绾还是没忍住笑了起来:“今天晚饭让厨房做醋溜海蜇,让你吃个够。” “残忍。”李暄指控。 “王爷的烂桃花可比我的多。”秦绾一把抓住他的手,拖进了一条小巷子里,没多久就看见安绯瑶带着人趾高气昂地经过,看起来是没发现他们。隔了一会儿,秦绾又笑道,“烂桃花多也就罢了,关键是,质量哪有我的好?” “……”李暄哑然。 仔细想想,好像确实是的。 秦绾身边的男子,苏青崖、孟寒、沈醉疏、顾宁、陆臻……虽说对她都不是那方面的意思,可也都是极其出色的,哪像他身边想凑过来的女人,真的只能用烂桃花来形容。 “你很得意?”好一会儿,李暄才道。 “没有。”秦绾笑笑,又道,“沈醉疏……算是我以秦绾的身份重生之后,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吧。那个时候,我还带着被背叛的恨意,除了孟寒和蝶衣跟我一起经历过来的人,我固执地不相信人与人之间的情谊,想着只要不付出感情,就不会被伤害。但是,沈醉疏明知是被我利用了,明知打不过,还帮我拖住南宫廉的时候,我犹豫了。所以……我回去救他了。总觉得,要是不抓住点什么,总有一天,我也会变成像李钰那样自私的人。” 李暄握住了她的手,微微用力捏了捏。 确实,在襄城和秦绾重逢后,他明显感觉到了她比起在京城的时候有了很大的不同,开始以为是京城压抑了她的本性,在外面则是没有收敛,后来知道她是欧阳慧,就明白她应该是遇到了什么契机,解开了一些心结。 原来,她的契机是沈醉疏。 “好了,走吧。”秦绾反手拉了拉他,回到大街上。 安绯瑶自然是走得不见踪影了。 “对了,今天孙老先生跟我说,想邀请你做梅花节棋台的裁判。”李暄转过了话题道。 “哪个孙老先生?”秦绾纳闷。 “去年给你做裁判的那位,是东华的棋坛国手。”李暄解释道。 “这是直接拒绝我参赛的意思?”秦绾不禁笑了,“不过还是算了,裁判要在上面坐三天,太无聊了,今年梅花节我还想四处转转。” “知道了,所以我已经替你回绝了。”李暄道。 秦绾很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还有,江相递了个话,说让陆臻去文台守擂,你觉得呢。”李暄又道。 “陆臻?”秦绾楞了一下。 文台可是最不好守的擂台之一了,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啊。历年的梅花节,文台的擂主,连守完第一天的都没有,最长的一个,也只在上面呆了三个时辰。 “怎么?”李暄道,“要是你觉得不行……” “没有,爹爹既然这么说,就让他去吧。”秦绾摇头道。 虽说文台难守,但文台的擂主只要第一天表现好些,却非常涨名声。 这个时候,已经有不少各地的考生早早来到京城备考了,梅花节,也是他们看中的方式。 虽说考试要凭真才实学,可到了殿试排名次的时候,大家的水准其实也差不多,谁上谁下,名气就是非常值得参考的东西了。要是有个某州第一才子的名号流传很广,阅卷官自然会多考虑一二的。毕竟,如果名气很大的人排名很低,很容易让百姓觉得有猫腻,既然大家水准都差不多,也没什么不公平的,自然是会把人往前面排。 而偏偏这一点,陆臻很吃亏。 他年纪太小,虽说是大儒董传鸣的关门弟子,可也不能自己逢人就说,所以,梅花节的文台,确实是一个扬名的好地方,不过也很危险就是了。 半途上台,哪怕第一场就马前失足也不要紧,反正谁也不知道陆臻是哪根葱,没脸可以丢。但是擂主不一样,要是表现太差,就成反效果了。可以说,江辙这一招不但风险大,而且是真的对这个小少年极有信心啊。 风险越大,收益越高。 第十四章 江山为聘,许卿半壁 不管怎么样,梅花节还是顺利开幕了。 因为宇文靖落网,京城的人心也渐渐安定下来,至于宇文雄,因为蛊毒的事被李暄下了禁口令,倒是没人把那个新任留城候放在眼里。 一身便衣的秦绾带着荆蓝和秦姝闲逛着,很有几分感慨。 前几天,自己的“忌日”,丞相府还吃了一顿素斋——没办法,现在整个京城都知道江辙收秦绾做义女是爱屋及乌,那么亲生女儿的忌日都不表现一下的话,实在说不过去了。 那之前,秦绾本来还以为自己会伤感的,不过,有父亲,有哥哥,有爱人,还有很多朋友和忠心耿耿的属下,一餐饭反而吃得格外开心,若是有外人看见这气氛,恐怕还以为他们是在庆祝哪个仇人死得好呢。 当然,散席时,客人离开还得换一张脸,就算不是悲痛欲绝,至少也不能笑容满面吧?好在像是李暄、苏青崖、孟寒这种人,平时就是个面瘫。 “小姐,那里是棋台啊,小姐不去看看吗?”荆蓝指着前方的亭子道。 “不去,没意思。”秦绾一撇嘴。 去年这时候,她急于洗脱身上疯女的名头,要不然,以她的棋力去对付这些世家子女,简直是以大欺小胜之不武。今年,她自然不需要再干这么无聊的事。 又转了几圈,倒是碰上了柳湘君。 今年柳碧君和唐嫣都已经嫁为人妇,自然不会再出席梅花节,倒显得柳湘君一个人有点孤单。 “怎么没找个朋友一起?”秦绾问道。 “悦姐姐说不想来,凌姐姐在家备嫁,还有几个关系好的也是。”柳湘君噘着嘴道,“本来跟芊儿交情还好,不过娘说让我远着她一些。” 最后一句话,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做贼似的。 “那就听你娘的。”秦绾微微一笑。 因为秦枫和柳碧君的婚事,柳家已经绑在了摄政王船上了,最近杜太师的闹腾明眼人都看在眼里,就算不站队,也不能上去凑热闹了,何况柳长丰和柳夫人一向是聪明人。 “我知道,别以为我年纪小,什么都不懂。”柳湘君一抬下巴,骄傲地道,“我才不会给家里添麻烦呢,谁像那个不省心的。” “嗯?”秦绾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却见到两个少女一前一后走过来,明明看起来都是小姐,却有点像是主仆,前面的女子十七八岁,一身衣,打扮华丽,眉宇间满是傲气,一看便知道家世不凡。后面的女孩子十四五岁,粉色罗裙,长相倒也甜美可爱,就是畏畏缩缩的,一副上不了台面的样子。 前面那个秦绾倒是认识,在猎场上见过,晋国公府嫁不出去的姑娘乔霏霏,后面那个她就没印象了。 “秦姐姐不认识?听说她娘前几天还去向你提亲呢。”柳湘君奇道。 “安家的二小姐?”秦绾的嘴角抽了抽。 虽然看那位如夫人的模样就知道她女儿不是个好的,不过这模样也实在是…… “不是听说安家二小姐骄纵成性吗?怎么一副受气包的模样。”荆蓝好奇道。 “骄纵成性也要看对谁呀。”柳湘君闷笑道,“在乔霏霏面前,一个小小庶女哪里娇纵得起来?” 秦绾一耸肩。 要说乔霏霏,那真是自己作的。 晋国公嫡长女,这出身可谓是真正的天之骄女了,结果自己搞得自己嫁不出去,还连累下面两个庶妹十六岁了无人问津——长姐没嫁,怎么能先嫁妹妹?何况嫡庶还有别,乔霏霏又不像是从前的秦绾那样是个疯女。然而,从乔霏霏放话后,就再也没人敢去晋国公府提亲了。乔家大小姐要嫁天下第一才子,谁敢去提亲,岂不是自认是天下第一才子?自古文人相轻,谁要敢去担了这个名字,不怕仕途上到处被人穿小鞋么?晋国公还没一手遮天呢。 现在弄成这样,乔霏霏心里未必不后悔,但她也拉不下这个脸毁诺。何况,就算她现在毁诺,也未必能找到满意的人家了,与其随便找个人嫁了,还不如就这样。至于两个妹妹嫁不嫁得出去,两个庶女罢了,她完全不在乎。 “安绯玥和乔霏霏关系很好?”秦绾问道。 “乔大小姐哪有关系好的姑娘?”柳湘君撇嘴道,“还不是安家要扒上晋国公府。” “听说,太后娘娘和襄平大长公主关系不太好。”荆蓝轻声说了一句。 “知道了。”秦绾点点头。 晋国公府还是驸马府,这些她都没有兴趣,不过是注定要没落的家族罢了。 然而,有些麻烦,并不是你不想找,就不会自己找上门的。 “见过长乐郡主。”乔霏霏笑吟吟地走过来,倒是没有对着安绯玥的那份高傲。 秦绾点点头,表情很冷淡。 乔霏霏的笑容不禁有些僵硬,之前她想交好宁王妃,如今宁王成了摄政王,就更加想交好摄政王妃了。但她出身高贵,若非秦绾有个郡主的封号,光凭安国候嫡女的身份还比不上她,一向高傲惯了的人,偶尔地低头,也是一种上位者的恩赐心理,可秦绾……一次两次都没给过她面子。 “湘君,我师弟在文台上,我要去看看,跟我一起?”秦绾道。 “好啊好啊。”柳湘君立即同意,巴不得离得乔霏霏远远的。 “郡主留步。”乔霏霏赶紧喊道。 “有事?”秦绾皱了皱眉,不悦地看着她。 “这位是绯瑶的妹妹绯玥。”乔霏霏一把将安绯玥拉过来,倒是一副好姐妹的亲密模样。 “是吗?我怎么记得大长公主只有怡兰郡主一个女儿。”秦绾淡然道。 “这个……是庶出的妹妹。”乔霏霏只得说道。 “本郡主倒是不知道,乔小姐将陈氏所出的双胞胎当做妹妹?”秦绾嘲讽道。 乔霏霏不禁变了脸色。陈氏是祖母在时给父亲的妾,连母亲也不太好动她,幸好她只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没有儿子,不过她在外一向是自认是晋国公府独女的,秦绾这话可是*裸打脸。 “噗——”柳湘君已经没忍住笑了出来。 “绯玥见过长乐郡主,郡主万福。”安绯玥怯生生地行了个礼,低头不语,泪眼朦胧,一副被欺负了还故作坚强的模样,倒是很能引起男人的怜惜,至少边上已经有不少人往这边看过来了。 “嗯。”秦绾还是点点头,就跟刚才乔霏霏见礼时一样的态度,然后抬脚就要走人。 谁说安绯玥骄纵成性的,演一朵我见犹怜的小白花不是很传神嘛? “郡主!”乔霏霏赶紧追上去。 “我认识她了,安绯玥是吗?还有事?”秦绾道。 “……”乔霏霏也被噎住了。 “没有的话,本郡主还有事,不奉陪了。”秦绾道。 “郡主,都说宁毁一座庙,不拆一桩婚,郡主这么挡人姻缘,不太好吧?”乔霏霏脸上的表情很诚恳。 她是想和秦绾交好,但晋国公和摄政王一系的实在是扯不上关系,安家倒算是他们一派的人,可秦珠就算得安国候宠爱,却和秦绾关系很差,安谨言娶她未必有用,反而不如拉拢秦绾身边的人。要是顾宁和安绯玥能成,恐怕比安谨言和秦珠的婚事更好用。何况,安绯玥虽然是庶出,可也是公侯府邸的庶女,比普通人家的嫡女都出身高贵,难道还配不起一个白身的平民吗? 若不是有一个救命之恩在,安家还未必拉得下脸去说这门亲呢。 秦绾这才反应过来乔霏霏的意思,不由得失笑。这位“高贵”的大小姐是出门前脑子被门夹了吧? 连柳湘君看着乔霏霏的眼神也满是惊奇。 这是有多自我感觉良好啊?她娘都跟她说过,秦姐姐身边的人都不能得罪,她的侍女绝不会嫁给奴才,她的侍卫将来必定是新朝的中流砥柱,晋国公府一个要没落的公府,说不定十年后谁比谁强呢。 “郡主的意思呢?”乔霏霏自信满满地微笑。 “本郡主的意思是,乔小姐在给别人做媒前,还是先想想把自己嫁出去吧。”秦绾叹了口气。 “是啊,安二小姐今年才十五,乔小姐……十九还是二十了?”柳湘君欢乐道。 “我才十七!”乔霏霏气得脸色发白,咬牙切齿道。 “才十七啊……”柳湘君拽着秦绾的衣袖抱怨道,“我还没到十六呢,我娘好像我嫁不出去似的,天天看人家,我就这么惹人厌烦嘛?” “不想就不想吧,姐姐我快二十了,还不是没嫁。”秦绾笑眯眯地捏了捏她的鼻尖。 乔霏霏就是再蠢也听得出这是在讽刺她。 秦绾的没出嫁和她的没出嫁能是一回事吗? 就算秦绾以前有疯女的名声,就算疯病好了也是京城闺中千金里年纪最大的,可是,她马上就是名副其实的摄政王妃了,就算小皇帝将来的皇后都未必有她尊贵,谁还记得她之前的坏名声? 世人都是踩低逢高的。 “走吧。”秦绾拉着柳湘君就这么扬长而去。 “乔姐姐……”安绯玥小声叫了一声。 “谁是你姐姐?叫乔小姐!”乔霏霏一把甩开她的手,走了另一个方向。 看起来秦绾是无意和晋国公府交好的,那么,她也要另做打算了。 “秦姐姐真厉害!”柳湘君笑得很开心。 一年前的梅花节上,她第一次看见秦绾就觉得喜欢,但是当初她、唐嫣和秦绾交好的时候,多少闺秀在背地里笑话她们自降身价和一个疯女为伍?可现在呢?晋国公府的大小姐,还不是上赶着来讨好。所以说,还是她的眼光好嘛! “你也不差。”秦绾一声轻笑。 乔霏霏气得七窍生烟,其中最起码有柳湘君一半功劳。 虽然说秦绾想去看看陆臻,但也不是那么急切,闲来无事,干脆带着柳湘君一路逛过去。 柳湘君只带了一个贴身侍女,很自觉地落后一步,跟着荆蓝。要说去年这会儿她还有抱怨,那现在是真的佩服自家小姐的眼光了。 一年前,有谁相信秦家的疯女会成为东华的摄政王妃? “说起来,这边的人是不是太少了一点?”柳湘君有点疑惑地说道。 “嗯?”秦绾微微一怔。 之前她欣赏的大半是自然风光,满树绽放的各种梅花,但是被柳湘君一提醒,才发现,确实,人少了些。有些台子前,除了比赛的人和裁判,竟然看不见几个围观者。对于热闹的梅花节来说,也是件很不可思议的事了。 这一注意,才发现,大部分的人都是朝同一个方向走的。 “秦姐姐,我们也去看看吧!”柳湘君兴致勃勃道,“那边一定有什么热闹看!” “这么多人,你想去挤?”秦绾皱眉。 “呃……”柳湘君果然迟疑了。 “想去的话,在外围瞧瞧就是了,梅花节上还能出什么大事了?”秦绾道。 “秦姐姐不去吗?”柳湘君道。 “我去山腰的行宫休息一会儿。”秦绾笑道。 “那好吧,我自己去了。”柳湘君知道那是专给皇族休息的行宫,促狭地笑笑,带着侍女跑了。 “自己小心点。”秦绾叮嘱了一句。 “知道啦。”柳湘君远远地答道。 秦绾看着她消失在人群中,这才重新举步。 “小姐真的不去?”荆蓝笑道。 “要有什么事,暗卫自然会报过来的,我现在过去,要么跟人挤,要么大动干戈叫人让出一条路来,都不合适。”秦绾淡然道。 “小姐说的是。”荆蓝想了想,也点点头。 “姝儿,跟龚岚学得怎么样了?”秦绾又道。 “还好。”秦姝很老实地道,“龚公子教得很仔细,大半都记下了。” “那就好。”秦绾很满意地点点头,“回头我拿个铺子给你练练手。” “这么快?”秦姝惊讶道。 “光是学理论有什么用?自己练练,记忆也深刻,若是没有把握的,就去请教龚岚。”秦绾理所当然道。 “是。”秦姝应了一声,忽然觉得累成狗的龚公子有点可怜。 秦绾摸了摸下巴微笑,如果龚岚松口投靠她,她当然是个体恤下属的上司,不过,既然是用一块玄铁买来的三年,当然是能压榨多少就压榨多少! 一路进了行宫,除了伺候的宫女和侍卫,就没见到其他人。 梅花节是未婚男女参加的盛典,会来这里的皇族本来就少,经过江辙和李钰的双重清洗后,就更少了。 这行宫,秦绾倒是来过的。 那是欧阳慧认识李钰的第一年梅花节,李钰带她来的。甚至特地嘱咐过她,这里有一处园子是宁亲王专属的,就算他极少来,别人也不能随意涉足。尤其,那个时候的李钰还只是不受宠的英郡王。 虽然时隔多年,但行宫也没怎么大修过,秦绾没费什么劲就找到了地方。一推门,果然,这个时候那人也在批奏折。 “王爷。”荆蓝和秦姝行了礼就出去,关上了门。 “逛累了?”李暄放下笔,抬起头来。 “还好吧,其实一大半我都有看没懂。”秦绾一耸肩,很坦然地说道。 梅花节毕竟是给那些少年男女们玩乐的庆典,笔试的项目虽然多,但基本上都是琴棋书画风花雪月的各种才艺,总不会比试国家大事的,唯一有点看头的演舞台,只可惜在秦绾看来,那些少年们功夫太差,根本不能入眼。 “陆臻的表现不错,听说到现在还在台上。”李暄说道。 “应该的。”秦绾笑笑。江辙既然让陆臻去守擂台,这还不到第一天中午呢,现在就下来,虽说不算很难看,但也并不怎么出彩,肯定是不到江辙的预期的。 “江相倒是很上心。”李暄道。 “他们那样的人都是这般的,当初董老也是一片爱才之心。”秦绾在他对面坐下来,随意地道,“人人想拜个好师父,可师父也都想收个好徒弟的,像陆臻那样的徒弟,有的是人抢着要,端看他自己想走哪条路罢了。” “也是。”李暄一笑,也不管这个问题,顺手推了一叠奏折给她,“你要是不想逛了,就帮帮我。” “还有这么多?”秦绾一声哀叹。 “比前些日子已经少了。”李暄又批完一本奏折,放在一边。 “有吗?”秦绾一挑眉。 奏折的高度,完全看不到减少! “没几天就过年了,过完年就没那么多事了。”李暄道。 “说起来,夏泽天是打算在这里过年了?”秦绾很无语,现在京城还没走的使节团就两个,安息国是因为王子和公主都还在奉天府大牢里关着,另一个就是西秦了。 “管他呢。”李暄无所谓。别说有暗卫日夜盯着,还有个同样不准备回家过年的唐少陵热衷于找夏泽天的麻烦,在那种情况下,夏泽天就算在东华赖上三年也折腾不出什么花样来的。 “摄政王殿下真是心大。”秦绾笑着打开了一本折子,仔细看过,就拿起笔来写批注。 两人对面对坐着,各自做着事,偶尔交换几句意见,也温馨和谐。 秦绾并不觉得难得的庆典,李暄就该陪着她去山下游玩,自己爱上的这个男人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他并非不懂浪漫情调,只是,他的浪漫情调和普通人表现得不一样。当然,秦绾也是如此,所以,他们是摄政王和摄政王妃,而不是山下那群烦恼着怎么应付功课,找个什么样的如意郎君的少年少女。 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荆蓝进来添了两次茶水,轻手轻脚的,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又出去守在了门外。 李暄放下一本奏折,伸了个懒腰,目光无意落在对面,看了看正奋笔疾书的秦绾,又顺着她的手停在折子上,随即一挑眉,诧异道,“你模仿我的笔迹做什么?” 他让秦绾帮忙批奏折,就没准备把她当幕僚用,就算所有人都知道折子是秦绾写的又怎么样? “爹爹说,模仿别人的笔迹是文人的基本功。”秦绾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又挥挥手,“平时没空,反正也是写字,我随便练练。” “……”李暄很无语,可以想象拿回这些折子的大臣的心情。 要是摆明了是秦绾批的,他们也就敢怒不敢言,要是秦绾真的模仿得天衣无缝,那更是什么事都没有了,可是这般明明白白留着模仿的笔迹,偏又完全看得出来,就好像是踩着人家说:我就是骗你,我就是喜欢骗你,有本事你咬我啊! 不过,他只是停顿了一下,把秦绾那堆奏折里抽了几本到自己这边,就什么都不说了。 “怎么?”秦绾不解地看着他的动作。要是不能给她看的东西,刚刚就不会拿给她了,李暄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这几位年纪大了,要是发作什么病,大过年的也挺不好。”李暄道。 “哦。”秦绾还是有点茫然,这意思是她批折子会气到人?那这几本刚才干嘛夹带进来?不过,既然李暄没有解释得意思,她也不去追究这点小事。 李暄汗颜,气一气是没关系,气病了朝堂上还少点人唱反调,但气过头把人气死了……大过年的真的不吉利的。 于是,三天梅花节庆典,李暄在行宫办公了三天。 秦绾大部分时间都在分担工作,觉得无聊了也会出去逛逛,或者拉着李暄一起去走走,放松一下精神,也让眼睛休息一会儿。至少,秦绾觉得这样的日子挺惬意的。 “可是小姐,你和王爷还没成亲呢,就像是老夫老妻一样没了激情怎么好。”荆蓝终于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秦绾正在院子里晒太阳,手里捧着一个红红的苹果在啃,闻言笑道:“怎么才叫有激情?” “这个……”荆蓝开始苦思冥想。 “怎么说也要同生共死,轰轰烈烈,爱得感天动地吧?”秦姝眼巴巴地说道。 “噗——”秦绾直接笑喷了。 “要星星不给月亮?”秦姝又道。 “我要星星干嘛?能吃还是能吃!”秦绾继续笑。 “小姐觉得好笑吗?可书上都是这么说的呀。”秦姝不解道。 “你看什么书了?”秦绾笑道,“那些风月话本子都是骗人的,以后别看了。” “为什么?”秦姝追问道,“我觉得,还是挺有道理的呀,共患难过,才知道珍惜嘛。” “为什么……”秦绾抽了抽嘴角,用最简单的话说道,“因为你家小姐强大得足够把一切敌人灭成渣渣,可以轻松赢的事,为什么要患难,要生离死别,要轰轰烈烈?小姐我是欠虐吗?” “呃……”秦姝无语了。 “记住,那些所谓同生共死轰轰烈烈的痴男怨女,就两个字:太弱!”秦绾语重心长道,“所以,你们以后找男人一定不能找个每次都把自己弄得惨兮兮要你跟他共患难的,明白吗?” “明白了。”秦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其实……别以为一起经历过危难生死的感情就无坚不摧了,这世上,多得是人可以共患难,却不能同富贵。一个能为你死的人,并不一定就不会为了利益背叛你,只要那利益能够比他的生命更重。”秦绾又道。 “可是,有什么利益能比生命还重要呢?死了还能得到什么利益。”秦姝问道。 “你不懂。”秦绾笑着摸摸她的头发。秦姝的年纪虽然不是特别小,但自幼不接触外人,除了学习就是练武,在某种程度上比邵小红还要单纯。 比生命还大的利益,家人,爱情,名声,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慕容九……何尝不是如此。 这个女人的背叛能让她在京城的势力被李钰几乎一扫而空,只因为那是她非常信任的人,曾经,阿九为她挡过一剑,差点就没救回来,在床上躺了整整半年。可就是这样能为她付出生命的人,在爱上了李钰之后,为了爱情,毫不犹豫地背叛了她。 “但是,小姐和王爷也太淡然了吧?”荆蓝道,“你们竟然在这里批了三天奏折啊!至少,出去约个会?每次不是小姐一个人去,就是一会儿就回来了。” “批奏折,不比约会浪漫吗?”秦绾疑惑道。 “这有可比性吗?”荆蓝郁闷。 “是没有可比性。”秦绾忍不住拍拍她的头安抚,又轻声道,“那是奏折,御笔朱批的权势。” “那又怎么了?”荆蓝不解。她知道王爷很信任小姐,但是信任和浪漫没有关系吧。 “江山为聘,许卿半壁。”秦绾轻笑。 荆蓝一愣,顿时不说话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响起了钟声。 “啊,梅花节结束了,不知道今年谁能夺得魁首呢。”秦绾起身道。 “反正肯定不会超过小姐去年的胜场的。”荆蓝笑道。 去年秦绾留下的记录,可以说是历届梅花节上胜场最多的一次了。 “不一定。”秦绾的神色有些古怪。 “我们也过去吧。”李暄从后面走出来。 “嗯。”秦绾咽下了口边的话,和他携手下山。 和一年前同样的地方,今年主持的自然不可能是已经升任礼部尚书的柳长丰了——张尚书是得了个虚职彻底养老去了,今年主持庆典的人,是秦枫。 “来得正是时候。”秦绾笑道。 他们也没走得太近,就在人群外围静静地观看。 “今年的第一名……”秦枫看了一眼属下送上来的结果,不由得住了口,没往下说。 或许是他的表情太过奇怪,人群里一阵议论纷纷,但更多的人却是一副垂头丧气生无可恋的颓废样。 “咳咳,今年的第一名,文台擂主,陆臻。”秦枫一句话还没说完,底下就炸锅了。 文台居然被人守擂三天成功,这简直比去年秦大小姐守完棋台更让人不可思议! “安静一下!”礼部的官员不得不维持现场秩序。 好一会儿,秦枫才能接下去说道:“胜场……一千四百六十一。” 底下静默了一会儿,好半晌,一下子爆发开来,一个魁梧的青年怒道:“没有搞错吧?梅花节所有的人加起来都没有这个数字,这是怎么计算出来的!” 秦绾也不禁愣了好一会儿。 她今年出门前就知道陆臻已经成功守完两天,对于他能守完第三天也不是很意外,但是……一千四百六十一?正如那青年所说,参加梅花节的所有人都没有这个数字。何况,就算有,三天比完一千四百六十一场,每场耗时多少?文台的比试可不像演舞台输赢分明,只要你武功高到一定程度,比如让南宫廉来,三天赢两千场都没有问题。可文试的输赢要靠裁判,除非是差距太过明显,要不然,裁判讨论都要好久,碰上双方水准差不多的,几个裁判意见不统一,那就耗时更久了。 何况,陆臻虽然有才,可决不至于碾压所有学子能让裁判看一眼就判他赢的程度。 所以,究竟是怎么样的比试法,才能比够这些场次?即便是不计输赢,光是这个场次本身就够惊悚的了! ------题外话------ 抱歉让大家久等了,终于抽空把明信片写好寄出了,天天快递,作者君这边是杭州,江浙沪一到两天应该能到,外省3—5天,超过时间还没有收到的亲记得联系我哟~ 第十五章 新年 没一会儿工夫,台下的喧哗声越来越大,几乎都要吵起来的地步,秦枫几次说话的声音都被淹没了。 “安静!都安静!”维持秩序的禁军大声呼喝着,好久才让现场安静下来。 秦枫宣布了第二第三名,第二就是之前的表示反对的魁梧青年,是太尉府的孙少爷迟恭义,演武台的第一,胜场三百八十一,虽然没有破掉秦绾去年的记录,但也能排进前三,要是正常情况下,拿下魁首也是很平常的事。毕竟,演武台算是难得的分出胜负快、输赢很少需要裁判介入的项目了,去年的凌子霄若不是因为碰到了秦绾,也是可以拿下这个第一的。 第三名也是个熟人,晋国公府的大小姐乔霏霏,琴台第一。 乔霏霏虽然把自己的名声给作死了,但并不妨碍她确实才貌双全,若非是个名副其实的才女,也不敢放话要嫁天下第一才子。 等三人都上了台,看起来脸嫩的陆臻倒像是最小的那一个,迟恭义就更加气不打一处来,瞪着秦枫道:“这次梅花节真的没有作弊吗?” “梅花节的比试都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举行的,要是有猫腻,你觉得他们会不出面?”秦枫笑着指指台下。 迟恭义哑口无言,他是弄不明白,明明这么诡异的结果,为什么那些文人才女没有意见,反而在他抗议的时候还要跟他吵?他们不服气吗? “陆公子高才,小女子佩服至极。”乔霏霏却微笑道。 她自负有才,文台,自然也是上去过的,很清楚这个少年是怎么赢下来的,就因为知道,才更佩服。 用这样的方法赢了一个两个人,那是投机取巧,可赢了所有人,那简直比正统的比试方式更加让人震撼!所以,她这一声“佩服至极”是真心实意的。 迟恭义只能悻悻地闭了嘴,屈居第二,不过也下了决心,过后一定要去查查怎么回事,就看反对的人多是参与演武台的武者就知道,这事肯定传播很广。 秦枫见状,便开始发奖品。 今年的奖品是秦绾挑的,原本是在皇宫的库房里随便拿了三样,一直到知道陆臻要去守擂,这才临时换上了一件。 青龙墨池——一块非常有名的古砚台,里面的墨汁多久都不会干涸,对于文人来说是一件至宝,在考试中尤其好用!春闱的天气冷,墨汁很容易就干了,反复磨又浪费时间,显然这是秦绾特地为陆臻准备的东西,陆臻也不客气,直接就拿走了。 秦绾觉得,欺负小少年欺负得多了,偶尔也得安抚一下,一记大棒后的甜枣会特别甜嘛。 剩下两样都是值钱的宝物,也没什么好挑的,迟恭义随手拿了一样,最后一件则是乔霏霏拿了。 陆臻把玩了一会儿那方雕成盘龙围绕水潭形状的黑色古砚,看了半天没看出来是什么材质,随手收了起来,笑眯眯地去领那一千两黄金的奖励。 秦枫的神色很有些复杂,他是知道这个少年是妹妹带来的人,不过也太妖孽了吧? “谢谢大哥。”陆臻倒是很有礼貌地鞠了个躬才下去。 “怎么,这是你家的?”另一个礼部的官员好奇地问了一句。 这三天的梅花节,陆臻这个名字可以说是瞬间响彻全京城,然而,京城并没有姓陆的出名人家,这少年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般,竟是谁也不知道他的来历,倒是有不少人都当他是从外地来备考的学子。 不过,一个学子,叫秦枫不是应该叫一声“秦大人”吗?叫大哥是什么鬼! “我妹妹的师弟。”秦枫木然道。 “你哪个妹妹?”那官员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还有哪个?”秦枫很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失礼失礼。”那官员一头汗。 当然是长乐郡主,还能有哪个呢。 其实也不用秦枫解释,因为陆臻一下台,就直接到秦绾面前献宝去了:“姐,你看你看,这砚台真好看!” “是我挑的,我还不知道么?”秦绾没好气地拍了他的后脑一巴掌,没好气道,“你那个场次是怎么比出来的?” “啊,姐姐你不知道,你竟然不知道!”陆臻睁大了眼睛几乎蹦起来,“我在台上站了三天,你竟然没来看我一眼!” 秦绾无言,想了想,还是很诚实地道:“忘了。” “……”陆臻泪奔,又狠狠地瞪了李暄一眼。 肯定是因为这个讨厌的家伙的存在,姐姐才会忘记他还一忘三天的! 李暄摸了摸鼻子,很无辜地看秦绾。 “回去了,别在这里耍宝,丢人!”秦绾当先往山下走去。 “我都是第一了,哪里丢人了?还有,你们的裁判水准太差了,行不行啊!”陆臻一边说,一边追了上去。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散去了。 摄政王和长乐郡主的热闹,看看就算了,至于嘴巴,还是默默闭紧吧! 不过,陆臻是绝对出名了,比起已经到了京城的几个某州才子甩出几条街,因为,这些人全是陆臻的手下败将,还是众目睽睽之下输得无可争议的那一种。 只是,陆臻现在一点儿也不开心,他表演了三天,可秦绾却完全不知道他的努力,没有比这更悲伤的事了! 回到丞相府,还有一个客人早就等在那里了。 “啊。”陆臻叫了一声。 “怎么,认识了?”秦绾纳闷道。 “他不是文台的裁判吗?”陆臻茫然道。 “你这么闲,跑去做裁判?”李暄坐下来,笑得很嘲讽。 “谁闲了?本公子忙得很!”萧无痕咬牙切齿道,“为了你们家这个小祖宗,郑老派人来抓我去当裁判的。” “郑老可是西山书院讲师,他评判不了,要找你?”李暄奇道。那位可是当年萧无痕的座师,也是难得一直对他惋惜遗憾的。 “你跟人比什么了?”秦绾转头道。 因为文台的这个“文”字包罗太多,其他擂台也可以有很多种比试法,一般来说,擂台上的比试方法是双方商量着来的,要是商量不妥,那就由上场的胜者说了算,就像是去年的秦绾,如果她要摆残局,那上台挑战的人也必须应战。陆臻是擂主,守完了三天,那么,所有的比试都是由他制定方法的。 “很简单的,就比背书呀。”陆臻笑眯眯地道,“我背一句,让人接下句,然后他出上句,我接下句,接完了再说出书名和出处。谁接不下去就下台,多简单明了!” “背书……”李暄和秦绾对望了一眼,很有些无语。 听起来真的很简单,可是世上有多少本书?一两个人,他找到了对方没看过的书不出奇,但一百人,一千人,那就是奇迹了! “第二天的时候他们说我作弊,看了几本偏门的杂书投机取巧。”陆臻很不满地道,“东华的才子们真输不起,所以我让他们重来,换他们先出题呗。” 秦绾闻言,终于明白那个一千多的场次是怎么来的了,如果一个人上来不止一次,那当然是可能的。 “那为什么要你来当裁判?”李暄皱眉看着萧无痕。 “因为这小子出的书太偏了,裁判都不知道,谁知道他是不是瞎编!”萧无痕抱怨道,“我一个人做了两天半的裁判,累死我了!我裁判,一边有人抄录,要是还不服气的,回去自己找书去。” “我还在上面站了三天跟人比试呢,我还没喊累。”陆臻怒视他,“还有,你们的才女是不是太不厚道,居然让我背女戒!” “……”萧无痕沉默了一会儿,也爆发了,“连女戒都背得出来,你才不正常好不好!” “看书多是我的错吗!”陆臻瞪回去。 秦绾无奈地把执剑叫过来,好半晌才弄清了怎么回事,不由得哭笑不得。 陆臻的方法,其实就是科举的贴经了,他看书杂,普通的学子和世家子弟自然是比不过他的,与其说是陆臻在和那些才子佳人比试,不如说,他后面两天都是在和萧无痕斗法。不过,那个让陆臻背女戒的乔霏霏她算是记住了。 不管陆臻会不会背,当众让一个男子背女戒就是极为羞辱人的行为,就好像是一个千金小姐和一个青楼女子比魅力,青楼女子说,我们比床上功夫。无论输赢,对千金小姐来说,都是侮辱。 谁都想赢,但不能踩着别人的自尊往上爬,要不然,她相信陆臻看过无数本香艳刺激的话本子,保准没有一个女子敢上来。 “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李暄皱眉道。 之前他只觉得陆臻聪慧,但这些书……并不是聪慧就能做到的。他比萧无痕小了十几岁,难道是从识字起就在背书吗? “他对文字类的东西过目不忘。”秦绾苦笑道,“就是因为天生的,所以他学什么都快,我们读书,是先理解了意思,再慢慢记忆,可他是先囫囵印进脑子里,然后慢慢消化的,我妈只有读书的时间才在学习,可他无时无刻不在自行消化脑子里的东西。何况,只是背书而已,就算他还没理解的,背出来却不成问题。只要是市面上能找到的书,都是考不倒他的,任何种类的书。” 李暄也无言了。那些学子没说错,他就是作弊! “就是我赢了!最后那一场明明就是你借口时间到了就逃之夭夭了!”陆臻怒道。 “本来就是时间到了。”萧无痕没好气道。 “那你告诉我下一句是什么?不知道了吧?”陆臻一抬下巴。 “……”萧无痕憋屈得想仰天长啸一声,半晌,丢下一句“本公子忙着”,就自顾走人了。 “所以,他是来干什么的?”秦绾道。 “不用管他。”李暄很淡定。 “嗯。”秦绾接过荆蓝递来的热茶喝了一口,随意问道,“你用了哪本书,居然连无痕公子都考住了?” “炎阳七转!”陆臻得意洋洋道。 “噗——”秦绾直接喷茶。 “前两天苏神医和沈大哥研究那本书,我刚好经过,就瞟了这么一眼……好吧,其实我就看见了几句。”陆臻道。 李暄啼笑皆非地给萧无痕点蜡。 炎阳七转,这个别说萧无痕了,就算炎阳七转的主人沈醉疏,也未必能把整本书一字一句背诵出来的。 “那女戒呢?你连这种书也不放过?”秦绾也道。 “以前雕羽练字抄的就是女戒,那一段我刚好看见过。”陆臻眨巴着眼睛道。 “我觉得,这一届恩科的学子前景堪忧。”秦绾叹了口气。 “嗯。”李暄也应了一声。 萧无痕被陆臻气到了,必然要找回场子来,恩科就是个再好不过的借口了。相信,除掉一半的四书五经,另外那一半的题目一定会让人抓狂的。恩科散场,绝对是哀鸿遍野…… “算了,你去跟爹爹报告吧。”秦绾挥挥手。 “哦。”陆臻抱着砚台去后面书房里找江辙了。 “对了,有件事问你。”只剩下他们两人了,李暄正了正脸色道。 “嗯?”秦绾疑惑地看他。 “礼部和内务府要安排大婚了,你……要从哪里出?”李暄迟疑了一下才问道,“丞相府,还是安国侯府?” “当然是安国侯府呀,一个形式而已,没有必要惹麻烦。”秦绾道。 “那你爹……”李暄不解。 “爹爹说只要送我出就好,在哪里有什么关系。”秦绾一耸肩。 “你说,请江相去安国侯府?”李暄也楞了一下,这要怎么安排? 辞别高堂,他们要拜哪一位? “那个,高堂的座位,不是两张椅子吗?”秦绾眨巴着眼睛,很无辜地道,“我没娘,却刚好有两个爹啊!” “……”李暄默然。 不过,转瞬他就释然了,虽然说高堂的椅子上坐了两个男人很奇怪,但有资格做秦绾高堂的女子,大概只有一个姬夫人,可姬夫人和秦建云或者江辙坐在一起成何体统,而秦绾肯定也不会愿意别的女人坐上去的,空着一张椅子也没比坐两个男人好看到哪里去,只要秦绾高兴就好了。 “那就愉快地说定了。”秦绾欢快地道。 · 梅花节之后,没多久就是新年了。 秦绾请示了秦建云,干脆把江辙、陆臻,以及苏宅的顾宁、沈醉疏和邵小红一起请到了安国侯府,除了苏青崖这个不合群的和不方便见外人的孟寒,大家热热闹闹地吃个年夜饭。 在京城,大家都是孤家寡人,未免冷清,而秦建云更愿意和江辙交好,而且深知这些年轻人不出五年必定在朝堂上大放异彩,如今有这个提前示好的机会,怎么会不乐意? 安国侯府的这个年,倒是比去年过得热闹多了。 李暄不方便在安国侯府过年,只在王府摆了一桌,亲自去把姬木莲也请了过来。 原本姬木莲更想看看秦绾,不过阮飞星住在王府不想动弹,她也过来陪着了。都是上了岁数的人了,每一次相聚都值得珍惜。 初一一大早,秦绾带着秦珑去禧福苑请安,第一次从老太君手里收到一个大红包,还有一套红宝石赤金头面。没有受宠若惊,只有些哭笑不得。不过,毕竟是这个身体的祖母,要是老太君能安安分分地不给她找茬,她还是愿意让她的晚年过得舒适些的。 秦珑也得了一个大红包和一套粉晶桃花枝的首饰,小巧可爱,一看就是特地给小女娃打的。老太君并不笨,她很清楚自己和大孙女之间的嫌隙太深,今后能相安无事就不错了,她也只求大孙女能护着侯府就好。不过秦珑还小,在她身上下点功夫还是可以的。 秦珑笑眯眯地谢了,这两个月来老太君对她极好,小孩子都是不记仇的,也淡忘了从前的那些冷漠。 秦绾在旁边看着,并不阻止。 秦珑和她不同,是老太君的亲孙女,祖孙之间若是能处得好,自然是好事,前提是老太君不会想着挑拨秦珑和她的关系。不过就这两个月看来,老太君好像真没这个意思,大约也是死心了。 至于将来,只要她这个摄政王妃不倒,老太君就得一直捧着秦珑,那就算她出嫁,也不担心了。毕竟大长公主要打理一个侯府的琐事,总有看护不到的时候。 秦珠在旁边一脸阴翳,咬牙切齿。 虽然说,老太君给她的东西并没有少,是一套精致的晶头面,但在她看来,比起秦绾得到的那套红宝石赤金头面就差得太远了,那可是祖母的嫁妆,曾经祖母说过等她出时给她添妆的,可如今却给了秦绾! 宫变之后,大约是受了惊,老太君的身子一直不怎么好,没一会儿就乏了,靠在榻上就迷迷糊糊了。 秦绾抱着秦珑出去,想了想,又对着秦珠招招手。 “大姐。”秦珠跟着她来到院子里,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行礼了。 要是从前,她心里不甘愿,早就表现出来了,如今却也学会了隐忍。 “性子倒是稳重了些。”秦绾点点头,却道,“过几日安家会请人上门来提亲,你准备一下吧。” “上回大姐不是连门都没让人进吗?”秦珠意外道。这也是她最近看秦绾极不顺眼的原因之一,明明说好了会帮她的! “你一个侯门千金,又不是高嫁,上赶着做什么?没得让人家以为你非他不可,还拿乔起来了。”秦绾一声冷笑。 秦珠张了张口,哑口无言。 梅花节她也和安谨言在一起,确实感觉到安谨言对她似乎比从前更上心了些。 “我答应了你,自然会做到的,只要你不后悔。”秦绾淡淡地道。 “我当然不会后悔!”秦珠立即道。 “说到底,你年纪小,也没对我做过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毕竟是有一半血缘的,所以我也不会报复你,就这样吧。”秦绾一边走,一边平静地说道,“如你所愿,我送你风光出嫁,至于以后你过得好还是坏,我不会再插手,摄政王妃的名号可以借你震慑安谨言,但是你要记住,你如果压制他过头了,过犹不及,要真惹出什么事来,我是不会真出手帮你的。路都是自己选的。” “我知道了。”秦珠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应了下来。 只能震慑,没有实质帮助,可安家不知道这一点,只要掌握好分寸,还是可以利用的。 秦珠一边走,一边看着前面的人,见她低头逗弄着怀里的秦珑,笑得很是温柔,不由得有些恍惚。 母亲一直说,大姐恨不得他们母子四人死无葬身之地,所以一定要先下手为强。但是,事实是,大姐根本就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过,只要不去招惹她,她连报复都懒。再看看现在的秦枫和秦珑,所以,他们是不是一直都弄错了方法? “不过,要是你哪一天成了秦家的污点,我也不介意,亲手抹去这个污点。”秦绾又说道。 “我不会的,我也姓秦!”秦珠咬着嘴唇道。 她当然不会害安国侯府,一个没有娘家势力的女人,在夫家怎么抬得起头来,?她还没这么蠢。 “那么,你这段时间就回去备嫁吧,张氏的嫁妆,一半给秦桦,一半给你,我会给你送过来,以后你自己打理。”秦绾道。 “谢谢大姐。”秦珠松了口气。 虽然说,张氏的嫁妆先补全了她贪墨的清河公主的嫁妆,但毕竟那部分原本就是贪墨而来的,真正找不回来要用张氏自己的嫁妆去赔偿的东西并不算多。再除去秦珍出嫁带走的,剩下均分两份,要说少,也不会太少了。 因为普通人家的主母根本不可能在子女成婚时就把自己的嫁妆全分出去,自己还得留着养老的。可张氏显然是不需要钱财的了,于是秦绾做主,将她的嫁妆全分了。她还不至于贪图张氏这点东西,秦大小姐有的是钱。 而讽刺的是,因为秦珍出时,张氏还是主母,当然不会把嫁妆全分给儿女,结果倒好,秦珠的嫁妆居然比秦珍还多多了!加上安国侯府公中为出嫁女准备的那一份,大长公主也不会克扣她,想必到时候秦珍的脸色会很好看。 “姐姐嫁人以后,是不是就要搬出去了呀?”秦珑问道。 “是啊。”秦绾笑眯眯地答道,“不过姐姐的新家也很安静,珑儿只要想姐姐了,就过来住几天好不好?” “好!”秦珑赶紧点头。 秦绾摸摸她的小脑袋,也打算着,过几天就先把秦珑迁到大长公主的院子里去。 开了年她也要备嫁,碧澜轩里乱糟糟的,更顾不上小姑娘,何况,早点让她们母女磨合起来,等她出嫁后,秦珑也能尽快适应。 逗着小姑娘玩了一会儿,秦绾把人交给秋菊,又格外吩咐了年里给秦珑放几天假,不安排功课,转身就去换衣服出门。 摄政王开口了,大年初一开始,罢朝十五日,等过了上元节,十六才正式上朝,让官员们都好好陪陪家人,除非是不能耽误的重要公事,直接送到摄政王府。 虽然满朝上下都想吐槽分明是摄政王想要陪未来王妃,不过却没人敢说出口。 何况,大冬天的,三更起床,五更上朝,呼口气都能结成冰,谁愿意受这个罪?能在暖烘烘的被窝里抱着娇妻美妾睡个懒觉,傻子才不干呢。 于是,朝野上下一致交口称赞。 最可怜的是小皇帝李镶,还有两个小公主。 往年,皇宫里有家宴,还有国宴,自然热闹得很。而今年,国宴被摄政王一笔勾销了,说什么大过年的不陪家人有什么好应酬的,所以就只举办了一个祭天和祭祖的仪式便算是完了。至于家宴……太上皇昏迷不醒,太后愁眉不展,本来身体也不好,肯定没心思吃什么饭。李惜刚毁了婚事,闭门不出,其他皇子……好吧,全死光了,就剩下两个庶出的小公主了。 因为皇子死了那么多,宫里也不好表演歌舞或者放烟花,毕竟死的都是皇帝的亲兄长,还不到百日呢。 于是,大年夜的,十一岁的小皇帝带着一个十四岁的庶姐和一个九岁的庶妹,三个人孤零零吃了年夜饭,初一一大早还没红包领——太后照顾太上皇,因为大年夜触景伤情哭了一场,病了。 不管怎么说,这一年的新年,除了宫里的小皇帝,所有人都还算是皆大欢喜的。 第十六章 跟本小姐去找茬 新年之后,朝政平稳,除了依旧不知所踪的宇文雄和赖着不走的夏泽天之外,可以说是事事顺心。 初七的时候,秦绾在摄政王府办了一场宴会,庆祝新的庭院落成,客人只有二十多位,接到帖子的都是京城顶级贵族家的未嫁少女,无数女子为求一贴而不得。毕竟,这可是摄政王府第一次举办宴会! 深冬季节梅花倒是开得好,不过桃林里却是光秃秃一片,可耐不住王府有人,用粉绢扎了无数朵桃花点缀枝头,远远望去,一片繁花灿烂。加上昨晚下了一场雪,到早上还零星飘着雪花。雪里梅花的美景看多了,雪里桃花可是头一遭。 秦绾虽然没有举办过宴会,不过有凌霜华和李悦一大早就来帮忙,白荷学了这么久,也有了几分王府千金的气派,加上客人不多,还算是井井有条。 阮飞星设计的阵势可不是只为了防止外敌入侵的,平日里也是妙用无穷。 姑娘们一走进桃林,就能感觉到迎面吹来的风都带了三分暖意,加上满树绢花,差点就要以为是阳春三月了,本来还奇怪这大冬天的,又是冒着雪,怎么把宴会设置在室外,怕是要冻死人,但难得长乐郡主下的帖子,谁也不舍得不来。然而,真到了这会儿才发现,自己穿得实在太多了,很快的,姑娘们就脱去了厚厚的狐裘斗篷,开心地玩起雪来。 “我家也有个暖亭,在里面就感觉不到外面的寒冷,最适合冬天赏雪的,可秦姐姐这里为什么连整座林子里都是暖的?”柳湘君好奇地问道。 “该不会是下面埋了地龙烧着火炭?”李悦踩了踩泥土地,很有种挖开来看看的冲动。 “别闹,要是烧了地龙,这些桃树哪里还活得了。”凌霜华笑了。 “我听说如果附近有温泉地脉,能造成附近的温度比别处高好多。”又有两个姑娘被他们的话题吸引过来,说话的是叶家这一代唯一的姑娘叶灵,也是梅夕影的表妹。 “可这里又不是小燕山别苑,城内……没有温泉吧?”李悦迟疑道。 “而且,如果有地下温泉经过,桃花就应该开了。”柳湘君也点头。 “荷儿,过来!”凌霜华干脆转身喊过了正在招呼客人的白荷。 “怎么啦?”这半天下来,外向的白荷很容易就和凌霜华混熟了。 “你不是一直住在王府吗?说说这院子怎么回事。”凌霜华好奇道。 “这我怎么知道?”白荷一摊手道,“林子是一个老婆婆设计的,我倒是来看过几天,也就是种种树,没别的特别的了。” “就这样?”姑娘们都是一脸狐疑。 “嗯,大概这院子知道表嫂要住,所以人杰地灵了。”白荷偷笑。 “噗——”众人都被逗笑了,也就放过了这个话题。 毕竟,她们也就是好奇一下,真要追根究底,又不是打算在自己家里也弄一个出来。 “对了,秦姐姐呢?她不是主人吗?怎么不在。”柳湘君左右张望着。 “表嫂说,去接个姑娘。”白荷答道。 “咦,哪家千金要劳动长乐郡主亲自去接?惜妹妹吗?”李悦问道。 “不,好像是说今天早上才到京城,说是……故友之女。”白荷回忆了一下才答道。 “故友……之女?”李悦抽了抽嘴角,半晌才道,“怎么总有种感觉,秦姐姐不是跟我们一个年纪的人呢。” “得了,一会儿来了就知道了。”凌霜华笑道。 几个姑娘互相看看,都心知肚明。 刚刚到京城,却能被秦绾带来参加今天的聚会,很显然,这姑娘家里不管以前是干什么的,将来必定是朝中新贵,一会儿可要打听清楚了。 “舞阳长公主到了。”桃林口的侍女笑着通报。 “失陪一下。”秦绾不在,作为半个主人的白荷赶紧迎了上去。虽然这是她第一次正式出现在京城的贵族圈里,还有些紧张,不过表现也算是可圈可点。 “明明是双胞胎,怎么就差这么多。”凌霜华感慨道。 “就是,那一个……简直丢尽了摄政王的脸。”叶灵低声接了一句。 “好了,少说几句吧,那一位,可是摄政王府的禁忌。”凌霜华瞥了她一眼。 “多谢姐姐提醒。”叶灵也知道失言,轻声说道。 李惜是和梅夕影一起来的,叶灵见状,也挨到了表姐身边去。 “惜妹妹来得早。”李悦微笑道。 她们几个是和秦绾交情好,叶灵是因为叶家想要靠上摄政王府,所以来得早了些,不过这种宴会,作为长公主,李惜实在不需要这么早到的。 “在宫里也是闲着,不如早点来逛逛,这园子……真好。”李惜赞叹着,让侍女除掉斗篷。 李悦也不禁叹息,不过就是几个月时间,李惜居然就憔悴成这个样子,让她想起当年自己得知未婚夫战死沙场的那段仿佛天崩地裂的昏暗日子,也更多了几分同病相怜。 “我们刚刚还在讨论,这园子里怎么能这么温暖呢。”凌霜华走过来。 “这个,我前日里在看书,听说奇门遁甲之内可以自成一个世界。”李惜轻笑道,“我看这片桃林虽然说不上所以然来,不过这些桃树的位置似乎是沿着某种规律排列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样。” “公主好眼光。”话音一落,背后却传来秦绾的声音。 “秦姐姐回来啦?”柳湘君蹦过去,急道,“所以,这林子真的是那什么奇门遁甲吗?” “没那么夸张,不过是利用风水和地形,将暖气往这边聚集罢了。”秦绾轻描淡写地道。 这些姑娘们都不懂其中有什么差别,当然也不知道这是多少先人智慧的结晶,感叹了几句,就被她身边的人吸引了目光。 那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一袭水蓝色的纱质罗裙,竟然也不怕冷——这桃林外面可没有里面的待遇。相貌甜美可爱,却眼生得很,好奇地打量着她们,明显是第一次来京城的。 “顾星霜。”秦绾笑道。 众人怔了怔,顿时恍然大悟。 京中姓顾的人家,能和长乐郡主扯上关系的,确实只有一位。 “霜儿刚刚到京城,你们可不许欺负人。”秦绾笑眯眯地拉着顾星霜的手,给她介绍一群姑娘。 顾月白有意把半月山庄的根基迁到京城,这些日子,顾宁已经物色好了宅院,正在修葺整理,原本顾月白是打算过了恩科、京城清静些再来的,可耐不住顾星霜想哥哥了,大年初一就自己一个人跑了,顾月白无奈,只能给儿子传信。 秦绾知道了倒是不在意,刚好要举办宴会,就顺手将顾星霜也带来了,挺好一个能融入京城闺秀圈子的机会嘛。 等大家熟悉了些,秦绾借口去看看别的客人,就把顾星霜丢给了白荷。 不远处的一棵桃树下,杜芊儿孤零零地站在那里,眉宇间透着忧愁。 虽然说,杜太师和摄政王几乎已经要到了撕破脸的程度了,可杜家毕竟还是高门,这种宴会,秦绾也不好做得太偏颇了,所以,请帖杜芊儿还是能拿到的。 只不过,一年前也算是众星捧月的女孩子,现在却被人避如蛇蝎。 和她关系好的手帕交,秦珍自顾不暇,尹无双惨死,李悦自从秦珍大婚之后就疏远了她们,反而和秦绾、凌霜华几个走得近了,如今几乎形同陌路。本来还谈得来的柳湘君,最近也明显是绕着她走的,就连家世更低的那些姑娘,也不愿意和她亲密了。 秦绾见状,也只能叹了口气。 杜芊儿只是个纯真的小姑娘,只可惜,杜家注定是敌人了,不想被摄政王惦记上的家族自然要交代家里的女儿,什么样的人家可以交往,什么样的人家要远远避开。就算小女儿家之间的交情,何尝不是反映出朝堂的形势呢。 正想着,忽然间,脚下似乎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拱了拱她。 秦绾一低头,只见从猎场带回来的白虎和雪狼正蹲着,一边一个叼着她的裙摆不住地扯。 年前实在是太忙,她将两只小东西送回摄政王府后就放养在了桃林里,几个月下来已经长大了一圈,站起来都能到她膝盖了。 顺便说一句,另一只秦珑要的“小猫”,她倒是送了过去,却被大惊失色的大长公主坚定地送到了小燕山别院去喂养了。 “啊呀,好可爱!”一群姑娘尖叫着围了上来。 “这就是猎场上的那两只吗?”连李惜也多了几分笑容。 “是啊,公主喜欢的话,可以抱抱,它们很乖,不咬人。”秦绾道。 本来女孩子看见毛茸茸的小动物,下意识就围了过来,不过,听到秦绾这句“不咬人”,才恍然想起了什么。 “我记得,这是老虎和狼吧?”梅夕影迟疑道。 “啊!怎么会有这么危险的动物!”没见过两只小家伙小小一团模样的叶灵闻言,一声尖叫,赶紧躲到了梅夕影身后。 “不,是猫和狗。”秦绾很淡定。 “……”众女无语。 狼和狗,好吧,是不太容易分辨,不过老虎和猫……这体型差太多了好么?再看看它巨大的脚掌,和猫咪那小小的爪印能一样吗!不能因为你身份高,就指虎为猫吧! “不信你问它。”秦绾俯身抱起足有十几斤重了的白虎,捏捏它的耳朵,问道:“说,你是老虎还是猫?” “它怎么能回答?”李惜哭笑不得。 白虎甩了甩脑袋。抖抖耳朵,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叫了一声:“喵~” “……”所有人的石化了。 “看吧,是猫。”秦绾道。 “噗——”李惜笑了起来,伸出了双手,“我可以抱抱吗?” “有些重。”秦绾提醒了一句,才把白虎放进她怀里。 李惜确实是不太抱得动它,摸了两把就给了凌霜华,一边好奇地问道:“养这么久了,应该有名字了吧?” “嗯。”秦绾点头,叫道,“旺财。” “喵!”白虎竖起耳朵,立即应了一声。 许久,李悦一指乖乖蹲在地上的雪狼,不抱希望地问道:“那它呢?” “来福。”秦绾淡定道。 “汪!”雪狼叫了一声。 “哈哈哈……”柳湘君笑得捂着肚子蹲下去,半天直不起身。 “旺财?来福?”众人都不禁啼笑皆非。 这可是白虎和雪狼啊,多珍贵的品种,何况是摄政王和长乐郡主的宠物,至少也要取个不比他们的坐骑白云和赤焰差的名字吧?要优雅大方高贵有气势才行!最不济,就看那一身雪白的毛皮,叫小白、白雪、雪儿也成啊! 旺财和来福是什么鬼! “这不是挺吉利的嘛。”秦绾显然很满意。 “好吧,比起名字,其实我更好奇它们为什么是喵喵汪汪叫的。”凌霜华道。 “那可是本小姐养的宠物!”秦绾道。 “这有关系吗?”凌霜华纳闷。难不成,是因为秦绾喜欢养与众不同的动物? “本小姐会七种语言,作为本小姐的宠物,两种总该会吧。”秦绾一抬下巴。 “……” “哈哈哈……” 园子里寂静了一下,随即又笑得前仰后合。 李惜身为公主,又是唯一的嫡出,从小被教养得礼仪极好,在任何状况下都不应该失态,可这回也实在有点忍不住,又强行控制着不让自己笑得毫无形象,整个人都在颤抖着。 “想笑就笑吧,又不会有人笑话,你看她笑得多难看。”秦绾一指蹲在地上抱着雪狼的脖子玩的柳湘君。 李惜怔了怔,看着她有些茫然。 “人生就这样,没什么过不去的坎,一年前的秦绾,又是个什么处境呢。”秦绾笑笑,把两只宠物留给她们玩就离开了。 虽然答应了会帮帮李惜,不过这种事,归根结底,还是要本人想开了才好的。 “小姐。”荆蓝走过来。 “王爷还在宫里?”秦绾问道。 “王爷说,今天府里有那么多姑娘在,他还是不回来了。”荆蓝笑道。 “知道了。”秦绾点点头。 “小姐放心,不会怠慢了客人的。”荆蓝道。 就算是杜芊儿那样立场敌对的,但王府的侍女也是温柔有礼的,绝不会让客人感到不被重视。 “郡主,怡兰郡主到了。”一个侍女过来禀告,脸色有些为难。 秦绾一挑眉,她可没给安绯瑶下帖子! 虽然说,安绯瑶在京城的贵女中,身份之高也是数一数二的,但架不住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她喜欢李暄,所以秦绾不下帖子给她,任谁都挑不出错来。 不想请自己的情敌而已,可以理解! “她来干什么?”荆蓝嘀咕道。 “郡主,要请进来吗?”通报的侍女问道。 虽然是不速之客,但毕竟怡兰郡主身份高贵,这人都来了,总不能不让进吧? “请进来做什么?”秦绾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今天本郡主设的是私宴,没有帖子的,一个都不招待,告诉怡兰郡主,若是有事,请改天再来拜访,还有别忘了先下拜帖,不然本郡主未必有空见她。” “是。”既然秦绾有了决定,那侍女就不会反驳,摄政王府的人都是精挑细选过的,从前各路人马安插的探子名单早在李少游手中了,猎宫之变后,顿时以雷霆手段铲除得一干二净。 何况,现在的摄政王府,连皇帝都得罪不起,还怕得罪一个不受宠的大长公主? “好歹也是个郡主,嫁不出去还是怎么的,这样都不死心。”荆蓝嘀咕道。 “不用管她。”秦绾根本就不需理会这个小插曲,转身又带上了笑容。 那一边,几个姑娘已经满脸羡慕地拉着顾星霜左看右看了。哪个女子不爱美,可再爱美,她们也不敢下雪天穿成这模样出来啊。 “我家人人都这么穿呀。”顾星霜眨巴着眼睛,回答得很天真,“秦姐姐穿得比我还少呢。” 众女无言,秦绾是内力深厚不怕冷,难道这个小姑娘也有如此深厚的内力吗?哦对了,她是顾公子的妹妹,听说,顾公子在那个什么高手榜上排名十一呢。 最郁闷的就是凌霜华了,明明她也是从小练武的,可怎么就没觉得武功能让人冬暖夏凉呢? “因为我练的是内功,姐姐家里是当将军的,练的是外功呀。”顾星霜答道,“要不然,我回去问问哥哥能不能教你?” “我这个年纪了再学,还来得及吗?”凌霜华惊讶道。 “太大成就是不可能的了,不过多练练强身健体还是可以的。”顾星霜道。 “哦。”凌霜华闻言,不觉得有些失望。 “嗯……”顾星霜想了想,又道,“练个一两年,冬天穿纱裙没有问题!” “我要学!”凌霜华立即道。 “我也要,霜儿妹妹不可以厚此薄彼啊。”一群姑娘顿时围了上去,叽叽喳喳地说起来。 “好啊。”顾星霜歪了歪头,答应下来。 于是,凭借一颗爱美之心,顾星霜很快就融入了这个圈子里。 当然,她本身性格好,爽朗大方,后面的靠山又是长乐郡主,只要不蠢,都会愿意和她交好的,而能得到秦绾的帖子的姑娘,哪里会有蠢的。 秦绾满意地点点头。 年纪大点的人古板守旧,死抱着身份不放,顾夫人不太容易进入那些贵夫人的圈子,可顾家还是需要能交际的女性的,少女们的世界简单些,顾星霜就做得挺好。 不过……趁着大家玩累了去亭子里吃点心的时候,秦绾拉着顾星霜轻声道:“你教人家武功,不需要问你爹吗?” “只有流水诀是顾家的不传之秘。”顾星霜笑眯眯的,露出一口小白牙,“反正她们又不是要练出多大成就,强身健体而已,我随便找本江湖上流传的内功心法给她们就行了。” “噗嗤。”秦绾也忍不住笑出来。 这个小丫头的脑子,可比她哥哥活多了,打理顾家的女眷交际肯定是没问题。 “何况,练武又枯燥又无聊,还不能立竿见影看到进步,我看来,除了凌姐姐,其他人都是三天热度。”顾星霜又狡黠地一笑。 秦绾忍不住又笑了。 顾星霜虽然年纪小,可她从小就在江湖上跑,连混乱中的古县都敢去,京城的这些大家闺秀真要把她当小女孩看,肯定是要吃亏的。 总之,这场宴会办得还算是皆大欢喜,最初的目的,李惜在旺财和来福的陪伴下,心情确实好了很多,再深层的,秦绾自问自己不是知心姐姐,无能无力。 而顾星霜也交到了好几个手帕交,隔了几天,果然往几位姑娘府上送了一本名为《玉女诀》的适合女子修炼的功法,不过,有几个人能坚持练下去,她就管不着了。 因为顾府还在修葺中,顾星霜也暂住在了摄政王府,和白荷一起。 而就在这个时候,暗卫来通知,江州刺史赵文正进京了。 “这么快?”秦绾正和萧无痕一起,在王府书房帮着李暄一起看奏折,闻言脱口而出。 一般来说,就算让官员进京述职,也没让人连个年都不好好过的,大部分官员都差不多要一月下旬才会到,像赵文正那样,上元节前就到了的,他一个文弱书生,江州地处北方,一路过来冬天还冰雪路滑的,八成是一开年就出发了,有这么着急吗? “今年空缺的职位比较多,江州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八成是想早些来,好活动活动吧。”李暄不在意地道。 “呵呵。”秦绾冷笑。 “你打算怎么办?”李暄说着,直接丢给她一封密报。 去江州调查的暗卫回来得也没比赵文正早两天,不过查到的东西确实有点精彩。 秦绾一边看一边皱眉。 随便一个刺史就干过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光是勾结马贼和江湖强人做的灭门血案就不止沈家一家,还有没有王法了。 “这种狗官,杀了算了!”边上被抓来当苦工的萧无痕随口说了一句。 “他做的那些事,有些只是推论,不过有些是有证据的,光凭那些就够判他一个斩立决。”报告的莫问说道。 秦绾沉默了一下,没有马上说话。 “你说了也不算,还是去问问沈醉疏吧。”李暄抬头道,“看他是非要亲手报仇,还是按照国法处置。” “我知道了。”秦绾合上没看完的一本奏折放在一边,然后将那一叠还没批阅的全部移到萧无痕面前,笑眯眯地说道,“那么,这些就都有劳啦。” 萧无痕愣了好一会儿,再看看在喝茶的李暄,暴躁道:“大小姐你心疼你男人,也不需要这么虐待我吧?” “谁叫你不是我男人。”秦绾一耸肩,完全没有半分不好意思,起身走人。 “你……”萧无痕还想说什么,猛地就感到一阵寒气从边上飘过来。一扭头,果然看见李暄幽幽地看着他,眼神说不出的诡异,不由得浑身打了个激灵,赶紧道,“误会,绝对是误会,为摄政王殿下效力,萧某绝对鞠躬尽瘁、万死不辞!” “是吗?”李暄道。 “当然!”萧无痕连连点头。 “那么,这些也拜托了。”李暄直接把自己这里的奏折也推了一半过去,总算还有良心地留下了一半。 萧无痕顿时风中凌乱了。 而秦绾带着荆蓝和执剑出门,直奔苏宅,刚好是沈醉疏治疗结束的时候。 “怎么了,风风火火的。”苏青崖还在收拾银针。 “走!”秦绾对着沈醉疏一努嘴。 “干嘛?”沈醉疏莫名。 “跟本小姐去找茬。”秦绾一挑眉。 沈醉疏一愣,但很快就变了脸色,沉声道:“赵文正进京了?” “去不去?”秦绾只问道。 “去,为什么不去!”沈醉疏一勾唇角,露出一个嗜血的笑容。 第十七章 从精神上玩死你 赵文正今年四十七,做到一州刺史的位置,对于一个家世不够硬的寒门官员来说,已经算是很不错。只是江州实在不是什么好地方,他最初考上进士外放,做的就是江州辖下的一个小县令,算来他也在这个地方呆了快二十年了。 原本,他京里没人活动,每次有好的缺总是轮不到他,到了这个年纪,他也死心了,就想着哪怕无法高升,至少换个繁华些的州郡吧。可谁料,年底考评的时候,他竟然收到了吏部让他进京述职的调令! 这可是个天大的机遇啊! 云州天灾*,京城废太子谋逆,这一年东华的官员空缺了太多,就算恩科选出来一批,也得先放到底层去历练一番才能使用,总不能一开始就把个白身提到三四品大员的位置上去的。 所以,赵文正琢磨着,这次上京述职还是大有可为的,若是活动得妥当,说不定可以在京城谋个位置,可不比那穷乡僻壤的江州强?何况,他这个年纪,恐怕这就是最后的机会了。成了,还能更进一步,不成,也就只能等告老还乡。 于是,他咬咬牙,还是决定拼一把,将为官二十年攒下的家当变卖了不少,全部换成银票金票揣在身上,孤注一掷地上了京城。至于家中哭诉的娇妻美妾,他只是眼睛一瞪: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要是能在京城落脚,或者换个繁华的州郡,多少钱财赚不回来? 当然,所有上京述职的官员中,他是到得最早的那个,整个驿馆里也就住了他一个人。 这回,赵文正也从江州带了些真正的土特产来,足足一大车,毕竟官员都是要脸的,直接捧着白花花的银子上门去送礼,哪个蠢材敢收下? 因为还在年里,拜年可不正是个好借口?这也是他一天都等不及,大年初一就赶着出发的一大原因。 到京城两天,他已经拜访过好几家府邸了。 首先当然是吏部尚书东方牧,不过东方牧只收了他的土特产,夹在其中的银票第二天就派人坚决还回来了,他也不好再送过去。 赵文正心活,当然知道现在的京城是谁做主,早就打定了主意要依靠摄政王一系的,像是杜太师那种人家,是肯定不能去拜访的。只是,他最希望打好关系的人家,安国候很委婉地回复说,带着妻子去含光寺祈福了,请他改日再来,而江相的管家就直接给了“不见”两个硬邦邦的字,就把人晾在了门外。 给路人看了回热闹,赵文正是鼻子都气歪了,差点就没一脚踢上去。 就算你是丞相,我只是个刺史,可上门是客,就算不见,也没这般不客气的吧? 不过,总算他也是个城府极深的人物,硬是忍了一口气,悻悻地回了驿馆。 摄政王府门槛太高,不过,说不得也要去拜访试试。 东方牧可是透了个口风给他,原本上京述职的名单是没有他的,是摄政王亲口吩咐了才加上他的名字的。 所以,这是摄政王特别看重他,想要重用他的信号?只要一想到这个,他心里就美滋滋的,心跳得也很快。 “赵大人!”就在他反锁着房门数银票的时候,门外的驿馆侍从急促地喊道,“赵大人,快出来,长乐郡主来了!” 伴随着的是“呯呯呯”的敲门声。 “来了!”赵文正慌忙抓起桌上的银票往怀里塞,一边道,“请郡主到客厅稍坐,本官马上就来!” “呯!”一声,门栓断了,大门洞开,冬日的寒风顿时倒灌进来。 本来屋里点着火盆,暖洋洋的,赵文正只穿了一身单衣,这一下顿时连着“阿嚏阿嚏”打了好几个喷嚏,整个人都瑟瑟发抖。 “不必了,本郡主自己进来了。”秦绾不在意道。 “不是让你请郡主在外面稍坐吗?”赵文正手忙脚乱地往身上裹着厚厚的外袍,一边对着那侍从怒斥。 侍从翻了个白眼,无声地嗤笑。 您老还真是会把自己当根葱了呢,长乐郡主要去哪儿就去哪儿,要见你一个小小三品地方官难道还要下个帖子在外面等不成?没让你滚到驿馆门口来迎接就是恩赐了。何况,长乐郡主明显一副上门找茬的架势,他还先敲门提醒了一下,就算是对得起这两天赵文正给他的银子了。 “行了,你出去吧,这里的事不用管了。”执剑挥挥手。 “是。”侍从行了个礼,赶紧退了下去,顺手连院门都关了。 这驿馆里住的客人只有赵文正一个,下人因为过年的关系,也只有五六个人,他还是去提醒一下大伙儿吧,不管里头传出什么响动都当做没听见比较好。 “郡主身份高贵,但毕竟是女子,这般强闯驿馆和官员寝室,似乎有所不妥。”赵文正披上外衣,止住了哆嗦,声音也变得强硬起来。 不过,所有人都听得很无语。 上一个嫌弃长乐郡主是个女子不该插手朝政的御史现在在哪儿呢? 本朝确实没有杀言官的先例,不过,把人发配幽州,北燕扣关的时候被劫走几个百姓这点小事,哪年不发生个几件?东华子民应该同仇敌忾,驱逐北燕! “本郡主带了一位赵大人的故人来,原本还以为赵大人会欣喜若狂的,看起来,本郡主倒是有点儿多事了?”秦绾却笑得满脸春风般温柔,丝毫不见刚才破门而入的咄咄逼人。 “故人?”赵文正一愣,目光在执剑和荆蓝脸上掠过,最后落在沈醉疏脸上,眼中闪过一丝迟疑。 “看起来,赵伯伯是真的不认识我了啊。”沈醉疏抱着玄铁箫,脸上的笑容很嘲讽。 “这位贤侄是……”赵文正很有些狐疑。 叫他赵伯伯的,应该是世交之子,别说这年轻人还真有点眼熟,可他实在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了。 “赵伯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沈醉疏一拱手,自报家门,“小侄沈醉疏……沈文台之子。” “你、你、你是沈家的……”赵文正先是不解,直到听到“沈文台”这个名字才如惊雷一般跳起来,指着他,面露骇然之色。 当初沈家灭门,可沈家大公子不在,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然而,十六年前的沈醉疏是个唇红齿白的文弱书生,可眼前的这个,疏狂洒脱,气势迫人,也换了一身武人的装扮,差别实在有点大,怪不得赵文正没认出来。 何况,沈家是他做过的第一件惨案,那个时候,他还没练出后来的铁血心肠,多少次午夜梦回被索命的沈家冤魂吓醒,下意识的,他就回避和沈家相关的一切。要不然,这些年沈醉疏在江湖人声名赫赫,又没有改名换姓,他不至于真的没听过。 “赵伯伯,一别十六年,物是人非啊。”沈醉疏似笑非笑地道。 “贤侄十几年没有消息,如今看来,倒是过得不错。”赵文正勉强笑了笑,虽然心里打鼓,但为官多年,面上功夫还是能做好的。 当初沈家的那件事,一开始他是真的没想过,别说他和沈文台交情不错,为官时也多得他帮忙,就算说利益,沈家有钱,但也不是很有钱,他犯得着吗?那什么绝世秘籍的,就算送给他也没有用处的。他也是被沙天棘给威胁的,他也是受害者啊,顶多……也就是个知情不报罢了。 可是,人总是要为自己的性命着想的,他只是不想死罢了,有错吗? 想着,他反而渐渐的理直气壮起来,心里也踏实了。 “怎么,赵大人不请故人进去坐坐吗?”秦绾笑道。 “郡主一个姑娘家,进下官的房间是否不妥?”赵文正皱眉道。 他是那种正统的文人,天生就有看不起女子的习性,何况秦绾的赫赫威名,目前还只局限于京城和云州一带,从江州来的赵文正自然是不知道的,而这两天他去拜访的官员府邸,顶多也就听说了这位长乐郡主是未来的摄政王妃。 但是,别说是“未来”的摄政王妃,就算是现任的,也就是个后院的女子,乖乖相夫教子就是了,出来抛头露面就不对了,也不知道摄政王怎么会挑选了这样一个毫无礼仪教养的王妃,难道是为了拉拢安国侯府吗? “赵大人说的是。”秦绾挥手制止了愤怒的执剑,微笑道,“既然如此,就请赵大人去院子里叙话吧。” 说完,转头就干脆地走了。 执剑顿时转怒为喜,笑眯眯地走上前:“赵大人,请吧。” “我……”赵文正只吐出一个字,就被执剑抓着手臂往外走,想挣扎,但全身一麻,竟然身不由己地跟着走了出去。 今天算是新年最冷的一天,积雪未化,寒风凌冽,院子里四通八达的,更加寒冷。 赵文正匆忙间厚外袍还没系好,而执剑很“不小心”地一个失误,让外袍掉在了屋里。 “等等……阿嚏!阿嚏!”赵文正刚一张口,被灌了一口冷风,又连连打喷嚏。 “郡、郡主……请容下官……添、添衣……”赵文正哆哆嗦嗦地说道。 “赵大人很冷吗?”荆蓝好奇地问道。 “冷、好冷!”赵文正一身单衣站在风口里,只觉得遍体生寒,整个人的血液都好像被冻住了。 “是吗?”执剑撇嘴道,“这里就属你穿得最多,不愧是文人,弱不禁风的,女孩子都不如。” “本官哪里不如女子!”赵文正头脑一热,连话都说得利索了。 “荆蓝穿得比你少不说,就连我家小姐名门千金,都不像赵大人那般……体弱畏寒!”执剑嘲笑道。 赵文正气得横眉竖眼的,但一口气憋在喉咙里,还真……吐不出来! 因为正如执剑所说,眼前的四个人,哪个都比他穿的少…… 疯子!一群疯子! “赵大人在室外怕冷,我们就去那里说话吧。”秦绾随手一指。 赵文正顺着她指的目光看过去,差点晕倒。 好吧,那里至少有个亭子,不算是完全的“室外”了,可是驿馆的花园能有个亭子就不错了,又不是大户人家专门修建来赏雪的暖亭,那个地方后面有池塘,下面还用假山石垫高了,正是整个驿馆最大的风口! 那里面的风……比这边更大吧? 不过,由不得他抗议,执剑伸手一拽,他就不由自主地跟着走了,远远看起来,倒是关系很亲密的样子。 “请坐。”秦绾坐下来,笑着指指对面。 沈醉疏很自觉地在她身边的位置坐下来。 荆蓝站在秦绾身后,而执剑在在赵文正身后,有意无意地堵住了他转身逃跑的后路。 “不不,下官……站着就好,站着就好。”赵文正搓着手道。 当然,要是平时,秦绾让他做,他绝不会客气,一个郡主而已,又不是担不起。不过今天……他瞟了一眼那冷冰冰、硬邦邦的石凳,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坐在那上面,和坐在冰块上有什么区别吗?还不如站着呢! “怎么,本郡主让你坐,是看得起你,还拿乔了不成?”秦绾脸色一沉。 “不敢。”赵文正低头,但还是没动。 “小姐说,让你坐。”执剑不耐烦了,伸手放在他肩膀上一按。 内力轻吐,赵文正忍不住腿脚一弯,“呯”的一下就坐了下去,然后那一瞬间,他的脸色都扭曲了…… 执剑楞了一下,讪笑着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 沈醉疏也不禁抽了抽嘴角,一头黑线。 他坐在侧面,看得清楚,赵文正被压着坐下的角度实在不太好,两腿之间的那部分不小心“碰”了那么一下下,同样是男人,看着就觉得疼…… 也亏得赵文正虽然表情扭曲得不像样子,但居然没叫出声来。 “赵大人,怎么了?”秦绾居然还问了一句,“不舒服吗?” “下、下官、很好。”赵文正咬牙切齿道。 他就算再自傲也知道眼前这个女子是郡主,是皇亲国戚,他总不能说“我撞到那里”了吧,要是郡主在问一句“那里是哪里”,他怎么办?亵渎长乐郡主,这事就闹大了! “真的很好?”秦绾一脸的不相信。 赵文正现在的脸色是绝对说不上好,但他还是硬撑着道:“很好,多谢郡主关心。” “那就好。”秦绾换了一副表情,微笑道,“赵大人,相信我们有很多时间可以用来叙旧的。” “……”赵文正在考虑装晕的可行性有多大。 再叙旧下去,他都要被吹成冰棍了好吗? “今天是有点冷,不过赵大人能这么快就长途跋涉赶到京城,应该不是身娇体弱的是吧?”秦绾又道。 “对啊,听说江州比京城更冷呢,是不是呀,沈公子。”荆蓝好奇地问道。 “嗯,江州的冬天,早上起来冰棱能有半人高,有些年,大雪没过膝盖,好多民房都被埋了一半,连门都打不开,还得爬窗出去铲雪。”沈醉疏回忆了一下,又转头道,“对吧,赵伯伯?” “是,是的。”赵文正点点头。只要沈醉疏一开口说话,他就拎起了心。 他确信,当年的沈醉疏应该不知道他有参与这件事的,就是不知道他这些年查到了多少,那些马贼也早就被人灭了,更加死无对证。怎么想,他都应该是没有关系的,难道他是怪自己在沈家血案后没有彻查凶手? 想着,他沉吟了一会儿,又开口道:“贤侄这些年过得还好吗?为什么不来找伯伯呢,想必也受了很多苦吧?” “还好。”沈醉疏想了想道。 “那么,贤侄这次是想来参加恩科的吗?”赵文正又道。 毕竟,沈家家学渊源,沈醉疏十一岁下场就考中了秀才,若是一直念书,这时候金榜题名也算正常。 “是啊,我打算去考武举。”沈醉疏答道。 “武、武举?”赵文正一声怪叫,目瞪口呆。 探花沈文台的儿子说,要去考武举?还有比这更大的玩笑么! “沈伯伯不知道,我弃文习武了吗?”沈醉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这个……”赵文正汗颜。要说最初两年他心里有鬼,还打听过沈醉疏的消息,那之后噩梦太过频繁,也逐渐淡忘了。 “原来赵大人真的不知道啊。”秦绾一手撑着下巴,轻笑道,“沈公子在江湖上可是大大有名,堂堂高手榜第三的七绝公子,我们摄政王殿下,可是为了报答沈公子救护青阳疫区百姓的恩德,‘特地’将赵大人提进京的呢?” 赵文正楞了一下,随即就觉得虽然外面寒风阵阵,但自己背上却被冷汗给浸透了,再被风一吹,更加冷彻心扉。 就算没有沈家的灭门血案,十六年不见了,沈醉疏和他的关系也不会好到特地想要“提携”他的程度啊。高手榜第三……是了,灭掉当年那些马贼的人,听说号称七绝公子,一举上了高手榜,连他当初也有耳闻。 不对,如果沈醉疏是知道了真相想要报仇,以他的武功,这些年里刺杀他多少次都没有问题啊!可他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呢。 想到这里,他才算微微安心,抬手擦了把汗。 好冷…… “多谢摄政王。”赵文正拱了拱手。 “沈伯伯不觉得,应该多谢小侄吗?”沈醉疏转着手里的玄铁箫,漫不经心地说道。 “是是,多谢贤侄。”赵文正又道。 虽然不知道沈醉疏怎么会想起他来,不过,这个机会确实是沈醉疏给的没错,大概是……因为他想要涉足官场了,又没有靠山,所以想起他这个世伯来了?那倒有几分道理。 “那么,人我可以带走吗?”沈醉疏问道。 “随便。”秦绾一耸肩。 她刚才折腾赵文正,是替蝶衣出口气,就算蝶衣不知道。不过,沈醉疏才是苦主,他愿意一个人承担哪些仇恨和责任,她没有理由阻止。 “算了,这里也挺好的。”沈醉疏又点点头。他得承认,自己杀人是利索,不过要论怎么折磨人,他确实是不太在行,至少他肯定想不出把赵文正冻死这种死法。 “今天驿馆里不会有别人来的。”秦绾道。 京城的驿馆又不止一处,赵文正是她特地吩咐了放在这里的,就算还有别的进京述职的官员来得早,也会被安排在别的驿馆。 “郡主……这是什么意思?”赵文正小心翼翼地问道。 “怎么,不懂?”秦绾一挑眉,直接指指沈醉疏,“意思就是,你,归他了。” “啊?”赵文正傻眼。 自己归沈醉疏了,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小侄想跟伯父好好谈一下,有关十七年前的那件事。”沈醉疏脸上还在笑,但那笑容也是冰冷的。 赵文正闻言,脑子里“哄”的一声炸开了,一瞬间,一片空白,只想着:他知道了,他真的知道了! “伯父想好了怎么谈吗?或者说……伯父愿意跟沙堡主一起谈谈?”沈醉疏又道。 “我、我是朝廷命官,一州刺史,封疆大吏!”赵文正压抑着声音道。 “那又怎么样?”沈醉疏不解道。 “……”赵文正哑然。 怎么样?当然是,他不能伤害自己!可是沈醉疏现在连手指都没动弹一下啊。 “对了,这会儿也快到正午了吧,有点饿了。”秦绾忽然道。 “小姐想要在哪里用饭?”荆蓝道。 “沈公子不是要和赵大人叙旧吗?就在这里好了。”秦绾笑道。 “是。”荆蓝笑着答应一声,转身出去了。 赵文正踌躇着不敢先开口。他不知道沈醉疏到底知道了多少,要是诈他的,他一心虚先把什么都说出来了,岂非完蛋? 沉默中,秦绾等人更是毫不着急,只留着赵文正一人在寒风里坐立不安如热锅上的蚂蚁。 长乐郡主驾到,虽然没说来做什么的,但驿馆的厨房不用说也准备好了丰盛的饭菜,虽说是以防万一的,却也没想到郡主真要在这里用饭,顿时欢欢喜喜地给荆蓝准备了满满一托盘,直到放不下为止,还有个侍从提上了一小坛酒。 荆蓝让人把酒给沈醉疏,自己在亭子的石桌上布菜。 那送酒的是从几乎是一步一回头,带着满腹的疑惑出去的。 最开始看见长乐郡主气势汹汹地闯进来,以为是赵文正犯了什么事,还担心收了他的银子会不会出问题,结果长乐郡主要请赵大人吃饭——和郡主同桌吃饭啊,那是多大的荣耀!然而,现在一看,这荣耀……爱谁要谁要吧,反正他是要不起的,光是看着就好冷啊…… 菜肴都是热腾腾刚出锅的,因为是大冬天的,汤水炖菜比较多,小炒比较少,从厨房里端过来这会儿都还冒着热气,在冬日的寒风里看起来格外暖心。 赵文正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 这都快正午了,他当然也是饿的,原本就打算数完了银票就让侍从送饭的。 然后,就见到荆蓝摆好了两副碗筷。 “喝不喝?”沈醉疏晃了晃酒坛。 “来一杯,驱驱寒也好。”秦绾眼波一转,笑了起来。 沈醉疏挑眉,手掌在酒坛边上一拍,只见一股酒线从酒坛里冒起,准确地注入杯中,竟然是滚烫的冒着热气的。 秦绾端着酒杯,很有几分感慨。 用内力温酒,她也能做到,但绝对没有沈醉疏那么快,何况,就看沈醉疏给自己倒的那杯酒分明是凉的就能知道,他并不是加热了整坛酒,而是酒线出坛时,只加热了这一部分,那可比瞬间加热整坛酒难多了,至少秦绾没听说过有第二个人能做到这种事。 “炎阳七转的活用罢了。”沈醉疏不在意道。 而听到“炎阳七转”四个字,赵文正的脸色也微微变了变。 “大冬天的,也不怕冷得慌。”秦绾慢慢啜着杯中的热酒笑道。 荆蓝很有眼色地给他们盛了汤,炖得酥酥的嫩鸡,金黄色的鸡汤,闻一口就觉得鲜香可口。 赵文正只觉得自己更冷了。 原本已经快冻得麻木没知觉了,也就罢了,可眼前突然摆上了一桌子热腾腾的美酒美食,他冻僵的心又忍不住活跃起来,然而,这看得见吃不着的,偏偏还有两个人在他面前吃得香,那种反差,更是刺激得他觉得原来刚刚还不是最冷的,这还能更冷啊! 荆蓝掩嘴偷笑不已。 要说用刑,那绝对是执剑和唐少陵首屈一指,不过,要在精神上把人玩死,绝对没人能胜过她家小姐! 看看赵文正那倒霉样子就知道了,至少荆蓝觉得,要她坐在这里这般受罪的话,她宁愿去奉天府坐牢的。 “赵大人看起来不饿的样子,不怪我们在这里吃饭吧?”秦绾笑道。 “不,不怪。”赵文正咬牙。郡主都这么说了,他能说“我很饿”,还是“我很见怪”? “那正好,小侄还是有很多事想要和沈伯伯聊聊的。”沈醉疏笑眯眯地一手酒坛,一手撕着个鸡腿啃,很是惬意。 赵文正的眼神死死盯着那热乎乎的鸡腿,一边催眠自己,那是冰块,是冰块,是冰……冰块个鬼啊!看起来好好吃,而且最重要的是,那汤,看起来好热乎啊! 寒风里飘散的那一缕白色的热气,以前怎么从没觉得那是如此可爱的东西呢? “对了,赵大人要是闲着,本郡主这里倒也是有点东西,请赵大人看看。”秦绾示意了一下,执剑就从怀里掏出一本折子递了过去。 赵文正直觉感到那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也不敢不接,犹豫了一下,才抱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的念头打开折子看起来。 然而,只看了两行,他的额头就开始滚下了汗珠。 “这个鸡汤炖得不错,里面应该是加了驱寒的药材的,不过却没吃出药味。”秦绾笑道。 “这天气,热乎乎的就行了。”沈醉疏满足地叹息了一声。 赵文正抬手抹了把流到了眼睛里的汗水,哆嗦着嘴唇,连手抖在发抖了。 “怎么,赵大人这是……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了?”秦绾道。 “不,是……有点冷,有点冷。”赵文正颤声道。 不过,他自己都分不清那颤抖到底是冷的还是被吓的了。 折子上记录了他为官二十年的点点滴滴,干过的大事小事,好事坏事都有,其中有一些,因为年份太久,又不是什么大事,他自己都不记得了,还是看到上面的记录,才从自己的记忆中翻找出来,依稀有这么回事。 “赵大人可以慢慢看,我们不急的。”秦绾很宽宏大量地说道。 “啪!”折子掉到了地上。 赵文正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想弯腰去捡,却发现自己整个人都是僵硬的。 “哎呀,赵大人怎么这么不小心。”执剑假笑着捡起折子,放回他手里,“拿好了,可别再掉了哦。” “郡、郡主饶命!”赵文正如梦初醒一般,正人人往地下一趴,涕泪交流,再也没有之前的清高自负。 “饶命啊……”秦绾微微笑起来。 第十八章 灯下黑 “饶命?”沈醉疏笑眯眯地说道,“赵伯伯,郡主可是已经把你送给小侄了呢。” “这……郡主,我……”赵文正满头大汗。 长乐郡主手里的这份资料实在是太全了,如果真的送到刑部去,至少一个斩立决,连等秋后的时间都没有。 虽然有些只是臆测,只有他自己知道是真的,到了堂上是可以咬死不认的,但还有很大一部分是有证据的,就算那证据都有一点不充分,可他一个寒门出身的官员,身后又没有世家支撑,摄政王想要整的人,谁肯花大功夫去捞他出来?若是一开始他就投向杜太师一派……不,不可能,他是摄政王亲自提名进京述职的人,杜太师不会相信他的,谁能想到摄政王会特地跟一个素不相识的小人物过不去,为了整他特地让他上京述职? 但是,落在沈醉疏手里……赵文正不禁打了个寒颤。 那份折子上,已经把沈家血案的始末写得清清楚楚——原先查沈家是没有线索,可有了沈醉疏的陈述,直接从赵文正和沙天棘身上开始查起,所有的事自然水落石出。所以,沈醉疏是肯定知道了的。 进了刑部大牢大不了一死,砍头而已。他罪证清楚,也不需要再严刑逼供,可沈醉疏……听说江湖上的那些野蛮人会什么分筋错骨,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在绝天堡还看见过被惩罚的那人痛苦的模样。 赵文正前半生也尝试过贫寒的滋味,但如今二十年可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只要想想就足够心里发寒了。 “赵大人有什么话可以慢慢说,本郡主可是说过,今天我们有得是时间来叙旧。”秦绾笑容满面。 赵文正已经连抬手擦汗的动作都不敢了,寒风吹过,等汗迹被吹干,更加冷彻心扉。 “忽然觉得挺没意思的。”沈醉疏叹了口气。 “怎么?”秦绾一挑眉。 “本来我觉得有生之年可能都完不成的事,如此轻易就被解决了,忽然感觉人生很没有意义啊。”沈醉疏道。 “别装文学少年。”秦绾一巴掌盖上他的脑门,不屑道,“你要是想出气呢,尽管折腾他,你要是不会,让执剑教你。” “嗯嗯,属下最擅长刑讯了。”执剑笑眯眯地点头。 “不,你不能这样!我是朝廷命官,你们这是动用私刑!”赵文正惊恐地大叫道,“证据、这些证据都是假的,我要到公堂上去对峙!” “公堂?”秦绾讽刺地一笑,“在京城地界,本郡主要你一个小小的三品官‘失踪’,浪花都溅不起一个来!” “我、很多人都看见我住在这座驿馆的!”赵文正道。 “他们会忘记的。”秦绾淡然道。 “我去拜访过吏部尚书!”赵文正喊道。他这两日拜访过的官员中,吏部尚书绝对算是很大的官了,相信不是一个郡主能糊弄的。 沈醉疏像是看白痴似的看着他,就这么个蠢材,当初怎么会骗过他爹,让他爹以为这是个好的? “赵大人,你要弄清楚一点。”执剑弯下腰,拍拍赵文正的脸,低笑道,“现在想要你‘失踪’的人,不止是我家小姐,还有摄政王殿下。东方大人年纪也不小了,公务又繁忙,这点小事,转头就会忘记了。” “不,不能这样!你们草菅人命!”赵文正绝望道。 “错,本郡主这样的好人怎么会草菅人命呢?”秦绾正色道。 赵文正一愣,眼中顿时浮现出一抹希冀。 “是啊,不过就是打了条疯狗罢了。”沈醉疏接了一句。 “所以?”秦绾一挑眉。 “看到他这样,我刚刚想通了。”沈醉疏脸色很平静,缓缓地说道,“其实来的路上,我还在想,用什么样的方法折磨他才是最惨的。但是……被狗咬了一口,再恨也不能咬回来啊,不过就是拿根棍子,敲死了事。所以,交给你了。” “哦。”秦绾点点头。 她很清楚沈醉疏这个人,要是面前的是沙天棘或者那些马贼,他会毫不犹豫地把人乱刀砍死——杀人者被人杀罢了。可是赵文正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虐杀这样的人有违他心中的“侠义”之道,哪怕别人会觉得他迂腐,然而,这却是一个做人的底线。 秦绾不赞同,但是她佩服这样的人。 “那么,小姐,让属下来吧?”执剑跃跃欲试。 他有种直觉,小姐似乎对这个人天然就有种厌恶,不仅仅是因为沈醉疏的原因。不管是为什么,可小姐显然还是想出出气的,那么,就该是他出力的时候了!其实上次对江涟漪下手的时候,几个人都没经验,要是再来一次,肯定能做得更好的! “你想干什么?”赵文正一脸的惊恐,他可还记得这个明明长得一张娃娃脸笑起来还有点可爱的大男孩说,自己最擅长刑讯啊! “赵大人不是说这些证据都是伪造的嘛,那我们就来审一审好了。”秦绾笑道。 沈醉疏是大侠,但她只是个小女子,而且是个睚眦必报的小女子。 欺负她的蝶衣?赵文正……让你好好地死就算本小姐对不起你! “救命啊!杀人啦!”赵文正眼珠子一转,忽然扯着嗓子大喊起来。 然而,原本还以为眼前的几人一定会气急败坏地阻止他的,可谁料,所有人都像是看戏一样,无动于衷,甚至依旧在笑。 “快来人啊!要杀人了!”赵文正见状,也不及深思,他见识过身后那少年的武功,知道自己跑不了,就也没想着跑,反正没人阻止,他干脆就继续大喊。 驿馆里是有人的,只要被人看见,总有机会的吧? 可是,任由他喊了足足一刻钟,嗓子都喊哑了,院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出现过。 “这个时候我是不是应该说:你喊吧,喊破喉咙也没人会来救你的?”秦绾面无表情地问道。 “一般来说,这句话前面会加个‘小美人’之类的。”沈醉疏道。 秦绾做了个想要呕吐的表情。 赵文正慢慢闭上了嘴,安静下来。事实上,他也确实是喊不出来了。 “不喊了?”秦绾问道。 “……”赵文正愤恨而绝望地看着她。现在他倒是有点相信她说的了,她要让自己在京城“失踪”,或许,……并不是那么的异想天开。 “行了,带走吧。”秦绾起身道。 “去、去哪儿?”赵文正抱着亭子的一根柱子不松手。 “刑部大牢。”秦绾没好气道。 “真的?”赵文正狐疑地看着她。 进了刑部,想要让他“失踪”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这一定是假的! “小姐让你走就走!”执剑“温柔”地拉开他的手。 “不!我不去!”赵文正突然猛烈挣扎起来,就要往亭子外面跑。 都说兔子急了还咬人,执剑居然一把没拽住,只拉到了衣服—— 嗤——单衣破裂,一大叠纸片如雪花般飘落下来。 沈醉疏弯腰,随手捡起一张,扫了一眼,嗤笑道:“一千两……看不出赵大人还挺富裕的?” “是啊,这么多银子随身带着呢,家里肯定更多。”荆蓝“啧啧”赞叹着,一边捡着满地的银票。 而赵文正早在银票散落的那一瞬间,哪怕执剑没有拉他,他也整个人僵硬了。 那些银票,是他二十年的心血啊! “哟,还有金票呢。”荆蓝又道。 “沈家的产业如何了?”秦绾想了想,问道。 “这个……”沈醉疏迟疑了一下才道,“产业据我所知都是绝天堡接手了,不过沈家的现银、古董字画之类的东西,相信他也没少拿。” “那行。”秦绾点点头,接过荆蓝整理好的银票,又顺手将沈醉疏手里拿着的那张也抽走了,放在一起,自己收了,理所当然道,“你要娶小红的话,自己努力去把被绝天堡霸占的产业收回来吧,这些我收着给蝶衣做嫁妆。” “谁说要娶那丫头了?”沈醉疏哭笑不得。 “你敢对小红始乱终弃,本小姐就敢点了你的穴道,把你扔到一文钱一次的贫民窟花窑里让里面所有的女人都轮你一百次信不信!”秦绾一瞪眼。 沈醉疏顿时整张脸都绿了。 “这个好!”荆蓝笑得打跌。 果然,只有她家小姐最知道怎么从精神上毁灭一个人的存在! “你真的是个姑娘家吗?”沈醉疏嘴角抽搐不已。 “我不是,难道你是?”秦绾很无辜地看着他。 “……”沈醉疏无语。 “我们先走了,你一个人爱坐多久坐多久吧。”秦绾道。 “知道了,这里风景不错。”沈醉疏挥挥手,很有些感激。 他确实很想一个人静静,而秦绾总是那么善解人意的。 “走了!”执剑按着赵文正的肩膀狞笑。 比起他们来说,赵文正是真正的“身娇体弱”了,执剑一认真,他再怎么拒绝,脚下也不由自主地往外走去。 一路走出去,果然,整座驿馆空空荡荡的,一个鬼影子都看不见,难怪赵文正喊破了嗓子都没人来。不过,出门的时候,执剑还是点了他的哑穴。就算不吓到人,吓到京城的小猫小狗也是不好的嘛。 驿馆距离刑部并不远,走路过去也就是一条街,不过赵文正此刻的形象实在不太好看,明明是个文人,大冬天一身单衣也罢了,领口到右胸还破了一大块,袒胸露乳的,极不雅观,沿途的女子看着,一个个惊呼着转过身去。 赵文正虽然冻得全身麻木,但脸上却涨得通红。 他虽然从前家穷,父亲、祖父却也都是秀才,对于礼仪看得极重,就算大夏天的出门也从来不会露出膀子,更别说冬天了。 羞辱!这是极致的羞辱! 偏偏,秦绾走得还很慢,甚至有心情去买了一盒白糖糕吃,好像刚刚的中饭没吃饱似的。 好不容易走完了如同游街示众的一路,赵文正觉得四十七年的脸,就在这半盏茶的时分里,全部丢了个干净。 “见过长乐郡主。”迎上来的是一个年轻的官员,秦绾也认得,是刑部左侍郎叶云飞,叶家的旁支子弟,和叶家本家关系已经极淡,但却是整个叶氏最出色的下一辈了。 “叶大人,今天刑部忙着呢?”秦绾笑道。 “今年是陛下登基第一个新年,按理要大赦天下,这不是刚刚核查完在大赦名单内的犯人吗?”叶云飞落落大方地回答,神色平静,不卑不亢。 “辛苦了。”秦绾点点头。 “这会儿该放的人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叶云飞好奇地看了她后面的赵文正一眼,迟疑道,“郡主来刑部是?” “查到些很有意思的东西,就送了个犯人过来。”秦绾道。 荆蓝上前将那本折子递了过去。 叶云飞看了几行就变了眼色,沉声道:“郡主放心,此事刑部定然会彻查清楚。” “这人结交江湖豪强,摄政王怀疑他和废太子有关,亲自派人主审,刑部……记录备案即可。”秦绾轻声道。 “下官明白。”叶云飞眼神一凛,立即答应。 和废太子有关的事,能不参与才是最好的,就算是旁支,可他终究是姓叶的。 既然摄政王都发话了,那么,他们也只需要做个顺臣就好,记录备案嘛,什么该写什么不该写他还是分得清的。 “那行吧。”秦绾一努嘴,笑道,“本郡主这侍卫暂借刑部几天。” “郡主客气了。”叶云飞含蓄地说道。 “走!”执剑推了赵文正一把。 可怜赵文正张着嘴,死活说不出话来。和废太子有关?这帽子实在扣得有点大,江州不是什么重要地方,像他这样的小人物,废太子知不知道他的名字都是个问题,他何德何能,能跟废太子扯上关系?这要是被坐实了,可不只是他一个人死了,造反,株连九族,他的独子……这是要让赵家绝后啊! 叶云飞神色默然,就当是没看见。 和废太子有关?反正长乐郡主说有关,那肯定是有关的,证据么,不是正在派人查嘛? 至于用什么办法“查”,叶云飞表示,刑部会仔仔细细“记录备案”,保证不会发生冤假错案、屈打成招这类事的。 “啊,小姐。”荆蓝忽然道,“是西域人。” “对了,安息国那个什么王子和公主也今天出狱?”秦绾随口道。 “是的,安息国已经递交了国书,马上就会回去了。”叶云飞也有些汗颜。 其他使节团早就回家过年了,就只有安息国的回不去,好好的出使他国,王子调戏女子,公主勾引男人……这西域人还真是不知羞耻。听说后宫里还放了一个西域公主——陛下这才几岁呢,就送女人,果然是化外野蛮人! 秦绾闻言,也没什么表情。 怎么说都是使臣,真不至于为这点小事就宰了,大赦天下,除了李钰和江涟漪那种遇赦不赦的,奎琅王子和罗姗娜公主的罪过,自然是在可以赦免之列的。 只不过,在牢里呆了那么多天,刑部大牢也没因为他们是王子公主就给予特殊待遇,两人出来的时候虽然由臣下给披了斗篷,却掩不住身上多日不洗澡的臭味。这还幸好是大冬天,要是夏天…… 秦绾和荆蓝两个少女站在大牢门口,还有一身红色官袍的叶云飞陪同,自然极为醒目。 罗姗娜公主倒是学乖了,只恨恨地瞪了一眼就扭过头去。当然,更有可能的是,如今什么事都没有让她立刻回去洗澡换衣服重要,对于一个爱美的少女来说,这段日子简直就是生活在地狱里的。 狱卒哪里不知道她得罪的人是谁?虽然怕真出事给安排了个单间,可却没有分男女,两边的牢房都关着好几个衣衫褴褛满身臭味的男人,而在狱卒的放任下,那些男人除了碰不到她之外,语言和行为上的猥亵可没少做,日夜折磨得罗姗娜差点要发疯。 你不是喜欢勾引男人?这么多男人呢,随便你勾引。 然而,另一个奇葩王子奎琅的反应却更奇葩了,一看到秦绾,甚至顾不得自己这一身脏臭的形象,即便被两个狱卒压着,还兴奋地往这边挥手,一边大喊道:“喂!大美人!看这边!是我啊!刚刚进去的那个是小美人吗?” “噗——”秦绾倒是被他逗笑了。 “你们愣着干什么呢?还不赶紧把你们的王子带走,想再进去关两个月?”荆蓝忍着笑喝道。 “是是,谢过郡主。”来接人的使节团顾不得他是王子了,赶紧拖着人就跑。 “小美人!你还没告诉我名字啊!”奎琅王子远远地喊道。 “这人,怎么能这么要色不要命呢。”荆蓝道。 “至少比他那个妹妹讨人喜欢些。”秦绾笑道。 奎琅是好色,但到目前为止,他也就是口头上占占便宜,没干出什么来——或许是因为她的属下都武力太强了,还来不及干什么,可这奇葩顶多也就能干出点直接强抢民女的事——还不见得真有那胆量,而罗姗娜那个女人,绝对是表面上对你笑吟吟恭敬有礼,背地里埋小人扎大头钉诅咒的那种阴险小人。 “说的也是。”荆蓝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宁惹真小人,莫惹伪君子。 这时候,又是几个犯人从官差手里接过自己的文书,重见天日。 “那几个是家里已经没有人的了。”叶云飞轻声道。 太上皇并不是个仁慈的君主,几乎就没颁布过什么大赦天下的旨意,大牢里当然不少真正犯了重罪的犯人,但也不是没有轻罪重判的,而这些人往往家境贫寒,关个几年出来,家都没有了也是寻常。 叶云飞并非没有恻隐之心,只是世道如此,他一个小小的侍郎,能做到独善其身就不错了,可没有什么拯救天下黎民的想法。 有几个犯人见到叶云飞,还特地过来磕了个头。 秦绾微微挑眉,这个叶侍郎,不是个真君子,就是太会装了! “郡主是要逛逛,还是要见闵大人?”叶云飞问道。 “不用了,本郡主就是送个犯人。”秦绾摇摇头,与他作别。 “恭送郡主。”叶云飞一躬身,恭谨地道。 “嗯?”荆蓝刚走了两步,忽的停下了脚步,看着一个犯人的背影有些出神。 “怎么了?”秦绾回头看她。 “那个人……有点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荆蓝沉吟道。 “叶大人,那人是谁?”秦绾叫住了叶云飞。 荆蓝精于易容,对人体的记忆并不靠脸,当初也能一眼认出江辙的背影。既然是荆蓝觉得熟悉的人,那秦绾也相信,绝对是荆蓝见过的人。 可是,刑部的犯人?是荆蓝以前做暗卫执行任务时见过的对象吗? “不对,我肯定在哪里见过他,而且时间不会很久。”荆蓝皱眉道,“可一个瘸子,我见过的话,不应该想不起来才对。” 确实,那人走得很慢,走路的姿势也很奇怪,右腿似乎不太灵便,抬脚的时候是用拖的,在地上留下一道直线的痕迹。 叶云飞无言,他一个侍郎,职责是辅佐闵行远统领整个刑部的运转,哪会记得每一个犯人是谁,当即叫过边上正核查犯人文书的主事,喝道:“郡主问,那个右腿有病的犯人是谁?” “见过长乐郡主!”那主事正巧就是当初带秦绾去看李钰的那个,麻利地跑过来行礼,又翻了翻手里的资料,很快就找出对应的,答道,“回郡主,那人叫闻三,是个泼皮无赖,一个月前因为吃霸王餐不给钱还打了老板,被老板扭送过来的。” “这种小事不是应该送奉天府吗?”荆蓝奇道。 那主事顿时面露尴尬之色。 “说吧。”荆蓝道。 “是是,那老板是何大人的小舅子。”那主事小声道。 “哪个何大人?”荆蓝问道。 “这个……”主事犹豫着看看叶云飞。 “说就是了,看本官做什么?”叶云飞没好气道,“又不是本官的小舅子!” “那个,是左侍郎何金硕何大人。”主事讪笑着答道,“不过,这案子要是奉天府来判,大概是监禁十天,罚银了事,刑部嘛,因为他也没钱交罚银,就判他监禁半年,打了二十板子。这不刚好遇上大赦,运气好,才关一个多月就出去了。” 荆蓝很无语,就算没钱交罚银,顶多从监禁十天变成二十天,在牢里做工还债而已,这一下直接翻了个倍,还多打二十板子,这叫运气好?当然,比起关完半年还不知道能不能出去,确实是运气好了。 “一个多月前?”秦绾却一挑眉。 “是,有什么不对吗?”主事小心翼翼地问道。 秦绾的神色很冷,盯着那人的背影,看他一步一挪地走着,看起来孤单可怜的模样,就算知道他以前是个泼皮无赖,但现在也很让人同情了。 “小姐?也许是我记错了。”荆蓝轻声道。 一个多月前关起来的,可近年她肯定没见过这样一个瘸子——打板子可不会单把一条腿打成这样。 “有件事我一直很奇怪。”秦绾缓缓地开口道。 “什么事?”荆蓝一怔。 “不是有个人一直找不到藏身之处吗?”秦绾的声音并没有压低,一直说了下去,“凌将军都已经把整个京城都翻了好几遍了,连个鬼影子都找不到,各地关隘也没有截住疑似的人,那么,你说,他是翻山越岭专走小道返回了北燕,还是依旧躲藏在京城里,只是没被我们找到?” “小姐是说宇文雄?”荆蓝惊讶道,“可京城实在已经找不到可以藏人的地方,凌将军连那些暗娼的老窝都搜过两遍了……” “所以说,有时候就是灯下黑啊。”秦绾道。 “灯下黑……小姐是说……”荆蓝不可置信地盯着那背影,脱口而出,“大牢!” 第十九章 扒了裤子再打 要说凌子霄带兵搜查京城,最不会搜到的地方是哪里? 皇宫?不,虽然宇文靖和宇文雄在皇宫里躲了好几天,可几天还行,躲一两个月的,完全不可能,何况,宇文靖被擒,就凭宇文雄那个半吊子武功岂不是被困死在皇宫里出不去了? 事实上,不到十天,他们曾经的躲藏地就被找到了。是冷宫院子里一个荷花池中心的假山,有一块是空的,可以容纳两个人,绕着池塘转一圈,从外面也看不出破绽。不过,到了最后,连荷花池的水都被抽干了搜查,自然没什么秘密可以永久存在。 要是太上皇当政,凌子霄当然不敢在皇宫里掘地三丈找什么刺客,不过现在小皇帝没有话语权,摄政王以皇帝的安危为名,让凌子霄彻彻底底地搜,他自是毫无顾忌。只可惜,假山里只剩下一堆还算新鲜的果核能证明,他们来晚一步。 宇文雄一个人,那是绝对没有办法再混进皇宫去的,而凌子霄第一次办这样的大事,也是卯足了劲头,毫不留情地搜查了所有官员府邸,又用重金雇佣了两个市井里的地头蛇,连赌坊的地下室、青楼调教姑娘的院子、最脏乱的暗娼接客的屋子、乞丐窝这种地方也全部翻过一遍,惹得京城的三教九流怨声载道,凌从威都愁白了头发,生怕儿子愣头青的性子得罪人太多,幸好被凌霜华劝住了。 凌大小姐说,既不想得罪人,又想获得重用,天底下哪有那么两全的事?反正凌家已经被绑在摄政王的船上了,中途下船也不可能,还不如拼一拼,说不定将来凌子霄的前程还能超越父亲呢。 然而,就算是凌子霄这么用心搜查了,却依旧没有宇文雄的影子,连李暄看了报告,也不禁盯了凌子霄很久没说话。 这真的是个人才啊!李暄觉得,就算让他带队去搜查,有些地方恐怕也想不到。 这样还找不到,只怕是方向有问题了。 于是,从京城到北燕的关隘都贴满了宇文雄的画像,连一些小路也派驻了哨卡。 很多人不明白李暄为什么对一个走脱的宇文雄如此在意,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和蛊毒扯上关系的人,极度危险! 可是,今天秦绾却想到了另一个可能。 有一个地方,是凌子霄肯定不会去搜查的,那就是——大牢。 谁会去牢里找一个在逃的嫌犯?这才是真正的灯下黑! 宇文靖身材高大,不容易假装,所以他去引开视线,也做出了宇文雄已经逃离京城的假象,最后假装熬刑不过的时候吐露出一点“真相”,过后算准时间,在北燕出现一个“宇文雄”,那就尘埃落定了! 谁会想到,宇文雄其实还安安稳稳地待在京城呢? 泼皮无赖没什么身份户籍的证明,在大牢里关上两个月出来,不但盘查松了,而且能手持东华官府给出的证明,更不会有人怀疑他了,真是好算计! 荆蓝那一声脱口而出的“大牢”并没有压低音量,不少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那犯人的背脊微微一僵,似乎犹豫了一下。 “宇文雄,本郡主找你很久了,还想跑?”秦绾寒声道。 连叶云飞都被吓到了。 宇文雄?被凌子霄这么一折腾,京城还有人不知道宇文雄是谁的吗?可是,不是一直没找到吗?有传言说他已经逃回北燕了,那长乐郡主是在对谁叫宇文雄? “怎么,以为本郡主是在诈你吗?”秦绾微微勾了勾唇角道,“荆蓝。” “是,小姐。”荆蓝之前只是觉得隐约眼熟,可小姐说他是宇文雄,她才恍然过来,虽然因为瘸了一条腿的关系导致走路姿势变化很大,但一个多月而已,又不是为情所困的姑娘家能把自己折磨到瘦骨伶仃的地步,宇文雄的身形其实没多少变化。 当然,宇文雄也不敢折腾。没有体力耐力,他怎么能一个人返回北燕? 那犯人——宇文雄看到荆蓝扑过来的动作,终于知道自己确实是暴露了,不禁郁闷得要吐血!本来他就是想坐牢几天,可谁知道那家铺子还是有后台的,直接被丢进了刑部!刑部大牢可没奉天府那么容易出去了,而且还要忍受屁股上挨了二十板子的羞辱,这些宇文雄都忍了,可早知道提前出狱会刚好被秦绾撞个正着,他宁愿在牢里关满半年的! 你说你一个堂堂郡主,没事跑到刑部大牢里来干什么?参观吗? “还想跑?”荆蓝已经拦住了他的去路。 “滚!”宇文雄眼珠已经泛起了红色,神态凶狠。 他的命是在宇文靖的掩护下,忍着非人的羞辱保下来的,若是这时候被抓住,那些牺牲不就全部白费了吗? 荆蓝的武功比宇文雄那个半吊子高得多,不过她记得秦绾说过这人和南疆有关,也不敢大意。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丢过来一块小石子,不偏不倚,正好打中**道。 宇文雄保持这狰狞的姿势被定在当场,才看秦绾慢条斯理地走过来,淡淡地说道:“瞪我做什么?本郡主又没说过不偷袭。” “……”宇文雄咬牙。狡诈的东华人,尤其是东华的女人,最阴险不过! “郡主。”叶云飞赶过来,满头大汗。 行刺皇帝的北燕刺客居然躲在刑部大牢里,这绝对是刑部上下所有人的失职,要是摄政王问罪,谁也跑不了!这时候他都有点恨何金硕了,你没本事也就算了,偏还弄个这么糟心的亲戚!要是人被送进奉天府,那也是宋忠的责任啊! “去个人,禀报摄政王。”秦绾沉声道。 “是。”叶云飞立即就让刚刚的主事跑一趟摄政王府,然后又命人去通知闵行远和何金硕。 怎么说,他只是个右侍郎,摄政王的雷霆怒火也不该由他一个人来承担啊。 · 李暄来得很快,随同前来的还有凌子霄。 秦绾已经移步刑部大堂,闵行远满头是汗地站在下首,心里已经在滴血了。 他熬过了废太子谋逆依旧屹立不倒,若是栽在一个小小的北燕刺客上面,那才叫不值。 “真的是宇文雄?”李暄问道,“人呢?” 大堂里,居然只有秦绾坐着,闵行远和何金硕站着。 “应该是吧,太脏了,我叫人拖下去洗洗了。”秦绾笑道。 “那就等等。”李暄很清楚,所谓的洗洗,肯定不是给他洗澡换衣服,而是洗掉脸上的易容,就看连荆蓝这个姑娘家都一起去“洗”了就知道。 “凌将军记得给本郡主送谢礼。”秦绾笑眯眯地道,“怎么说,本郡主也帮你抓到了一个重要犯人是不是?” 凌子霄的表情很郁闷。他大动干戈的,一个多月都没找到的人,长乐郡主到刑部来逛了一圈,就正好遇到了……还有比这更憋屈的吗?哦,还真有更憋屈的事。因为过后他还得备礼去谢谢秦绾! 让自家姐姐去行不行…… 凌子霄是真心觉得有点生无可恋,从青冥剑开始,这位大小姐就是专和他抢东西的是不是? “王爷请上座。”闵行远道。 “曦,过来。”李暄淡然道。 “哦。”秦绾放下茶杯起身。 还是何金硕会看眼色,赶紧在公堂最上方又加了一把椅子。 李暄拉着秦绾坐下,扫视了一圈,这才开口道:“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就当堂审一审那些刺客吧。” “是。”闵行远答应了一声,脸色却更苦了。 宇文雄在刑部大牢躲了一个多月不说,就连宇文靖和兰桑郡主嘴里,也没审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这绝对是刑部失职了。 很快的,刑部的公人就先将宇文靖和兰桑郡主压了上来,不过,两个人的待遇却是天差地别。 兰桑郡主毕竟是真正的北燕郡主,又是个女子,看上去虽然有些狼狈,但并没有什么外伤的痕迹,倒是宇文靖,他虽然姓宇文,自称是郡主之师,可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就连一起被擒的北燕人也只知道那是个沉默寡言的乐师。加上他武功高强,危险性很大,一进大牢就被刺穿了琵琶骨,又被严刑拷打过,虽然出来时用冷水冲了冲,但依旧是血淋淋的极为恐怖,连兰桑郡主都不禁尖叫了一声。 “怎么,郡主连自己师父都不认得了?”秦绾嘲讽道。 “师父?”兰桑郡主楞了一下,狐疑地看过去,似乎想从那张满是血污的脸上看出一点痕迹来。 “真是冷漠呢。”秦绾“啧啧”两声,摇了摇头。 “就算是师父,也是他先抛弃我的!”兰桑郡主怒道。 “跪下!”押送她过来的公人立即在她膝弯处踢了一脚,强迫她重新跪好。 “我是郡主,你们不能动用私刑!”兰桑郡主挣扎道。 “怎么,这个女子没上过刑?”李暄缓缓地开口道。 “哪儿能呢。”闵行远苦笑道,“这是刺杀圣上的刺客,谁还在乎她北燕郡主的身份,只是这丫头身上很有些古怪。” “哦?”李暄一挑眉。 “用刑轻了,没什么效果,可用刑一重,她就晕过去。”闵行远道。 “晕过去?”李暄诧异道。 “找太医来看过,是真晕,大冬天的泼了一桶冰水都没弄醒,晕了两天后自己醒的。”闵行远说着,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看的人都觉得冷,可昏迷的人愣是动都不动一下,也是惊悚了。 “这种事,可能吗?”李暄转头道。 “我听说过。”秦绾点点头,却很有兴趣地打量着兰桑郡主,“那是一种熬刑的方法,当痛觉超过一定限度,身体就会开启自我保护状态,让意识进入深度昏迷,冰水浇不醒也是正常的。不过……本郡主想问的是,用刑,你们只能想出让人痛的法子吗?” “这个……”闵行远被问住了。 “郡主,我们也试过压沙袋、口鼻覆湿纸之类的,也是一样的,很快就晕了。”何金硕抢着说道。 堂下,兰桑郡主高抬着头颅,满脸的冷笑,让一众官员都很恼火。 可惜,他们确实是拿她没办法,反而让她把最初的一点外伤都养好了。 “窒息,本质上还是让身体的痛苦超过一个限度,一样的。”秦绾道。 “你有办法?”李暄道。 “当然。”秦绾嫣然一笑,“这个,正巧,本郡主最擅长了呢。” “请郡主指教。”何金硕讨好地媚笑。 秦绾瞥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虽然这人有个糟心的小舅子,看起来平时也没少假公济私,不过宇文雄的事情上,从结果看还是功大于过了。毕竟,要是宇文雄按计划被送到了奉天府,说不定他早就凭着刑满释放的文书逃离东华了,也等不到今天刚好被她撞见。 “你有神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就尽管使出来,就算我是个小女子,也不会怕你!”兰桑郡主怒道。 “说得好像我不是个小女子似的。”秦绾一耸肩,她们俩,算不上是欺负吧? 不过,闵行远和叶云飞的脸色却有点怪异。 确实,兰桑郡主只是个女子,真要对付一个女人的手段是很多的。可是……他们是堂堂的刑部啊! “放心,本郡主是不会把你丢进男监,或者送进窑子,也不会给你找两条发春的狗之类的。”秦绾微笑道。这些事,暗卫营可以做,刑部不可以做,毕竟是官府,一旦某条线被越过,就会乱了秩序。 然而,虽然她说的都是“不会”,但兰桑郡主只听着那一个个可能的选项,就不禁白了脸色,色厉内荏地吼道:“你敢!” “怎么会呢?本郡主可是……最遵纪守法的良民了。”秦绾笑道。 闵行远能当这么多年的尚书,自然是人老成精了,听得出来她的意思是只在律法之内行事,便放下了心,只等着看戏。 “你准备怎么办?”李暄开口道。 “嗯……那就先打板子吧。”秦绾随意道。 “什么?”众人都愣住。 打板子?不是不可以,只是……是不是太简单了?打板子就行了吗? “愣着干什么?打啊!还是本郡主的话不好使?”秦绾挑眉道。 两个公人这才如梦初醒,一个将兰桑郡主压着趴在冰冷的地上,一个举起了板子。 “对了,轻点打,打重她又该晕了,麻烦。”秦绾提醒道。 “是。”负责打板子的公人应了一声,却满心郁闷。确实,打重了犯人会晕,可打轻了……有用吗? “啪!”不轻不重的一记板子落在兰桑郡主大腿后面。 “秦绾!别以为这样就会让我屈服!”兰桑郡主从地上仰起头来,目光中满是狠意。虽然她是郡主,可为了学武,她也不是没吃过苦的,就这样打,打一百下她也不会有感觉的。 “慢着。”秦绾道。 “郡主?”那公人举着板子叫了一声。 “我说你们,平时打板子都是这么打的吗?”秦绾问道。 “啊?”众人全都茫然了。 不这么打,怎么打?打板子……难道还能打出朵花来不成? “本郡主的意思是,现在让你们打宇文靖二十大板,你们也这样打?”秦绾毫不客气地一指宇文靖。 “这个……”两个公人面面相觑不已,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道,“可是,犯人是个女子……” 打板子,当然是要脱了裤子打的,要不然大冬天的犯人穿个棉裤什么的,岂不是作弊吗?毕竟,犯人也不全是从牢里提出来的,还有当场过堂的。可兰桑郡主是个女人,他们动板子之前,谁也没想到女人也要脱裤子啊?想想就要流鼻血了…… “你敢这样羞辱我?”兰桑郡主的反应显然也不慢,这一个多月来,她看别的犯人被打板子可不是一回两回。 “没人羞辱你好吗?不过依法办事罢了。”秦绾漫声道,“以民告官要先打二十杀威棒,也没哪条律法规定了是女子来告就不用打了是不是?所以,我东华的律法,对男女一向是平等的。女子犯法,与男子同罪。” 意思就是,没哪条律法规定了女子在打板子的时候要受优待,那凭什么男人要脱裤子,女人就不用脱? 太不公平了! 兰桑郡主当然不是第一个在公堂上被打板子的女犯人,可之前那是没人深究这个问题,仿佛形成了一个默认的潜规则,可真有人像秦绾这般较真的话……这个,真的有点无言以对。 “还不动手?刑部的官差,连打板子都不会了?”李暄一声冷哼。 “是,摄政王殿下。”两个公人如梦初醒,晕乎乎地去扒兰桑郡主的裤子。 也由不得他们不晕,活了几十年,都没想过有一天居然在公堂上众目睽睽之下脱女人的裤子呀,而且是个金枝玉叶的郡主,长得又漂亮!这是做梦呢? “不要!不要碰我!放开我!”兰桑郡主尖叫着,拼命挣扎。 “咆哮公堂,多打十板子。”秦绾无动于衷。 “……”众人无语。 兰桑郡主怕的只是“脱裤子打”这件事本身,又不怕多打几下,反正又不敢打重,怕把人又打晕过去几天不醒。 兰桑郡主现在只恨为什么不能更痛一点,直接晕过去算了,可她那个技能也没这么神奇,身体的痛苦没有达到一定的程度,那是绝对晕不了的,这两个公人关她一个多月了,对下手的轻重拿捏得很有分寸。 何况,每个专职打板子的人对于拿捏力道都是个中好手,要不然也不能同样的打法,有人被打死,有人依旧活蹦乱跳了。 “我说!你们想知道什么,我全都告诉你们!住手!”兰桑郡主大喊道。 两个公人闻言,一下子停住了动作,等着秦绾的指示。 现在刑部上下以闵行远为首都佩服死秦绾了,这么难搞的女人,就几句话的功夫就服软了?不过还是摄政王最厉害,如此凶悍的女人都敢娶回去当王妃,就不怕夫纲不正? 凌子霄站在李暄身侧,抬头去研究刑部大堂上的匾额。他姐姐已经够凶悍了,再和长乐郡主混在一起……凌家很对不起未来女婿啊。 “你一个小丫头能知道什么,打了再说。”秦绾却满不在乎道。 兰桑郡主呆了呆,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尖,感觉到身后的人又要继续,顿时也顾不得这么多,赶紧道:“我们就是来刺杀皇帝的!只要杀了他,东华的朝廷就会乱了!” “就这些?小孩子都知道好吗?”秦绾叹了口气。 “那你想知道什么?你问啊!”兰桑郡主简直要疯了。 “可是……本郡主还没想到能问你什么啊。”秦绾一脸无奈地摊手。 “……”兰桑郡主石化了。 “还不打?”李暄提醒道。 “啊,是!”两个公人赶紧应道。 “宇文雄才是主谋!”兰桑郡主尖叫道,“他身上还带着……” “闭嘴!”原本气息奄奄的宇文靖闻言,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中爆出凶光,厉声道,“你是宇文家的女儿!” “不是说他已经逃回北燕了吗?那我说出来有什么不可以的!反正已经没有用了!”兰桑郡主反驳道。 “我叫你闭嘴!”宇文靖厉声喝道。 兰桑郡主不知道,但他却是知道的。 宇文雄的易容是他做的,他当然能认出来,虽说在去被用刑的途中经过一间牢房看见宇文雄的时候他也很意外,不明白宇文雄怎么会不在奉天府而在刑部,不过总算结果还好,新年大赦天下,宇文雄出去了。尽管当中有个小插曲,可最终还是回归了原本的计划。 然而,算算时间,现在这个时候,宇文雄还没走出京城,要是说出来,风险实在太大了!要是东华的人认为宇文雄有可能把东**在京城,自己逃回北燕了,来个封城搜查怎么办?再把宇文雄困在京城就全完了! “看起来,是新任的留城候身上有什么东西了?”秦绾慢慢地笑了起来。 宇文靖顿时有恢复了之前死气沉沉的模样,一言不发。 兰桑郡主脸色变幻不定,却闭紧了嘴巴。 “既然如此,不如我们自己问问留城候吧?”秦绾笑道。 宇文靖楞了一下,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 “带上来吧。”李暄淡淡地道。 停了一会儿,门外又传来脚步声。 “小姐,人带来了。”荆蓝的声音很愉悦。 抓住宇文雄,她是最大的功臣,若非她看着熟悉,谁会去注意一个刚刚放出来的,瘸了腿的囚犯? 宇文雄从头到脚都是湿透的,依然是那一身囚衣,只是给他洗掉易容的人不太温柔,脸上也多了几道刀痕。 宇文靖瞬间变了脸色,他虽然不懂易容,但给宇文靖使用的是北燕第一易容大师制作的一次性面具,没有特殊手法,绝不可能摘下面具而没有毁掉面具背后的那张脸的! 宇文雄刚刚出狱,立刻就遇见一个东华的易容高手?到底是什么样的狗屎运才能巧合到这种地步! “小姐,这面具做得真好,我用了好几种方法才剥下来的,这个赏我研究好不好?”荆蓝的眼睛亮闪闪的。 “嗯,你是有功之臣,这个就赏你了。”秦绾不在意。 虽说这面具属于物证,不过宇文雄本人在这里,刑部留一张面具干什么? “谢谢小姐。”荆蓝心满意足。 宇文靖冷冷地盯着她,就是这个小姑娘吗?是长乐郡主身边的人。可为什么今天长乐郡主会来刑部?提审他们应该是一时兴起。毕竟,已经一个多月过去了,长乐郡主就是想提审,也不至于单挑刑部大赦犯人的这一天。 当然,他是绝对想不到原因的,因为……罪魁祸首的赵文正,那真是和他八竿子都打不着边的人物。 “你……你怎么在这里?”兰桑郡主小脸苍白,这才惊觉自己到底惹了什么大祸。 宇文雄并不是刚刚才来,而是在门外等了一会儿,只是一直被点着**道,不能说话不能动而已,此刻更是愤怒地盯着兰桑郡主,狠狠地道,“就说女人都不可靠!” “你们觉得我不可靠,所以所有的计划都只把我蒙在鼓里,第一个被舍弃的也只有我是不是!”原本还有几分心虚的兰桑郡主听到这句话,反而理直气壮起来,对着宇文靖尖声叫道。 宇文靖闭上眼睛沉默不语。 宇文雄做好了进大牢的准备,自然不会把东西带在身上,而计算时间,他还没来得及去取就落在东华手里了,那么只要东华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在偌大的京城寻找一件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无异于大海捞针,可以说,根本不可能! 反正,兰桑郡主知道是什么,却不知道那东西现在是什么模样。 “留城候,你也不想说吗?”秦绾笑道。 宇文雄冷笑着扭过头去,不屑道:“我已经把东**好,除非你们能永远封闭京城不让人进出,否则总有我北燕的子民会将之运回国的。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李暄喝道。 “我……”兰桑郡主竟是被他看得瑟缩了一下,嘴唇动了动,偷眼看着宇文雄,呐呐无言,看起来,她怕宇文雄甚至更胜过宇文靖。 “都到这地步了,你以为不说,他们会念着你的好?”李暄冷笑道。 “我……”兰桑郡主几次张口,又咽了回去。 之前她敢和宇文靖对着吼,但在宇文雄面前,却乖得跟只小猫似的。 “既然如此,那就继续打,打完了再说。”闵行远干咳了一声。 兰桑郡主咬着嘴唇,忽的以头撞地——只听“砰”的一声,居然把自己撞晕过去。 “这……”闵行远不禁目瞪口呆。 用额头撞青石板地面,虽然不至于撞死,但痛觉是足够了,于是……她把自己给弄晕了? “王爷恕罪,郡主恕罪。”两个公人也吓了一跳,赶紧跪下来请罪。 “曦,你觉得呢?”李暄皱了皱眉,低声道。 “我觉得那件东西很重要,而且……”秦绾迟疑了一下才道,“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不太好。” “分开审吧。”李暄沉默了一下才道。 就看明明已经松口的兰桑郡主见到宇文雄,居然宁愿把自己撞晕也不肯说话了就知道,把宇文雄带过来真是一个败笔! 不过,兰桑郡主显然没有宇文雄和宇文靖的那种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的狠劲,还算是比较好攻破的,显然,北燕也是看得出这一点,才训练了她这么一个用刑就晕倒的技巧作为弥补。 “把那个女人带回去,我来。”秦绾道。 “好。”李暄点点头。 兰桑郡主的审问不能用武力,只能在精神上打击,这确实是秦绾最擅长的。 “至于这两个……”李暄站起身,看着死人一样的宇文靖和一脸不屑的宇文雄,又微微皱眉。 这两人的嘴,可就不容易撬开了啊。 ------题外话------ 妻在上之盛宠嫡妃文/蒋湘 内容介绍: 她是太傅府上尊贵的嫡长女,一道抄家圣旨下来,偌大的太傅府轰然倒塌,那天恰逢她大婚。 未来婆婆立即翻脸,罪臣之女,怎配为正妻,着即降为妾。 她傲然冷笑:手一扬,大红盖头飞向空中,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夫家大门,婚礼未完,她便还是太傅府的人,纵使回府等待她的是被编入教坊司沦为官妓的命运,她也不惧,更不悔。 五年后,太傅府东山再起,风光更盛从来,她被赎出教坊司,接回府中,可此时此刻,她已声名尽毁,成了京中贵妇们口中的笑料,更被自家亲人视为耻辱。 当所有人都以为她此生就算屈身为人妾也不会有人家要,上门提亲之人却差点把太傅府的大门踏破,最后就连皇上也亲临太傅府了…… 第二十章 十里红妆 事实上,秦绾虽然觉得被宇文雄藏起来的东西很重要,但现实却是,她实在没时间去管这事了! 二月十二的婚期,不足一月,作为准新娘,秦绾要忙的事实在太多太多了。 于是,宇文雄和宇文靖也被丢给了执剑,而兰桑郡主则是被秦绾带回了摄政王府,软禁在一所单独的院子里。 秦绾是真的没有虐待她,院子里什么都有,甚至有个单独的小厨房,里面放着的米粮足够吃一年的,堆着的柴火也有一人高,虽然还没劈,不过旁边有把斧子,兰桑郡主是习武之人,显然不会劈不动柴的。 至于菜,院子里有果树有蔬菜,还放养着鸡鸭,灶台上有油盐酱醋,只不过……从挖菜到杀鸡,全部没人帮忙罢了。 院子里有口井,有干净的水源,不管是洗菜洗澡洗衣服都够用。 什么?你说不会?那就赃着、饿着吧…… 因为,院子里只有兰桑郡主一个人!如果她想出门,只要一踏出院门,四周就是白茫茫地一片,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摸索着走了好半天,赫然发现又回到了院子里,试过几次后她也死心了。 她也尝试过砸碎餐具、毁掉菜地,然而,依旧没有人来理会她,甚至也没人进来收拾或者给她添置新的用具。就好像整个世界都只剩下她一个人似的。 为了不让自己真的会饿死,她只能停下了这种手段。 可是,现实的问题才刚开始。 做饭、劈柴、生火、种菜、养鸡、洗衣服……这些在农家人人会做的杂事,她一个娇养大的千金小姐会做几件?就算在牢里,至少牢饭也是熟的,刑部还不想饿死她。 但现在,她把自己从头到脚都弄成黑炭,也没成功地把火烧起来。这几天她都是靠一棵果树活的,可果树上的苹果也快没有了……不能生火,总不能生吃大米? “可是,小姐不怕她真把自己作死了?”荆蓝一边帮着秦绾打理用来陪嫁的绸缎布匹裘皮,一边好奇地问道。 “什么都不缺,不过就是要自己动手罢了,这还能把自己作死,得是多白痴?”秦绾毫不在意地看着自己的嫁妆单子,上回外祖父和舅舅给的那些,她还一直没有整理呢。 荆蓝想想,也不管了。反正,就算真不行,生吃大米蔬菜的也能撑好些日子的。不过,好歹是个学武之人,连个火都生不起来,简直没有更白痴的了! 秦绾只是笑笑,怎么活下去还在其次,最重要的问题是,天地之间只有自己一个人的那种孤僻,每天只能坐在小院里看着同样的景物,正常人都能被逼疯。而兰桑郡主的精神绝对不算强大。 “小姐小姐,你看哪一块好?”秦姝左右手各举着一块缎子,兴致勃勃地问道。 “左边的。”秦绾给面子地抬头扫了一眼,随口道。 “好歹是小姐的嫁妆,您也上点心呀。”秦姝道。 “你家小姐还缺这些吗?”秦绾不禁好笑。能送来让她选的东西,随便哪一件拿出去都不会丢面子,至于款式花样……她觉得,自己就算一天换两套衣服,也穿不完这些绫罗绸缎的,到了第二年,再时新的花样也过时了。 所以,差不多随便挑挑就行了。 “看着你们自己喜欢的挑吧。”秦绾又补充了一句。 “小姐,这是你的嫁妆……”秦姝无力道。 “那就选那匹蓝色的、深的、还有边上那匹绣金线的。”秦绾叹了口气,指道。 “是!”秦姝高高兴兴地把她指的那几匹收起来。 真是个好懂的丫头……秦绾轻笑着摇摇头,继续看单子。 因为路途遥远不方便携带,外祖父和舅舅给的都是金银珠宝,田庄产业之类的东西都换成了银票,可秦绾觉得,这么大数额的银票抓在手里也没什么用处,还不如拿一部分出去置业呢。 尹家灭门之后,辉耀迅速衰败下去,毕竟,高档的首饰店铺要靠口碑、资金和后台,辉耀开起来不到一年,还来不及建立口碑,尹家一灭,资金顿时短缺,也没有了后台。 秦绾考虑着,可以将辉耀也买下来,这样就彻底垄断了珠宝首饰行业的高端市场了。 “小姐您看这可以吗?”夏莲走过来,恭谨地递上一张单子。 因为秦绾身边的丫鬟只有她是安国侯府的家生子,熟悉府内的下人,所以秦绾直接把陪嫁人员的名单交给她去安排。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天大的诱惑,而秦绾确实也想考验一下夏莲是否挡得住诱惑。 如今的侯府,哪个下人不想把自己塞进大小姐的陪嫁名单里的?这几天别说是夏莲了,就是夏莲的父母兄弟那里都人来人往,极为热闹。 夏莲本名姓吴,吴家两老原本在侯府地位不高,要不然当初张氏也不会把她送去给疯了的大小姐,现在三十年风水轮流转,那些同僚们阿谀奉承的词一套套的,又都是捧着真金白银来的,两老根本反应不过来,倒是他们的儿子吴水心动了,想着反正妹妹是大小姐身边的红人,这些人巴结自己家也是应该的。 最终还是夏莲回家哭了一场,又和哥哥大吵了一架,直骂哥哥是不想她好的。还是吴水怕了,毕竟现在妹妹比他得脸多了,这才把东西都送了回去。 这些事秦绾当然是知道的,至于送上来的名单,她也会让荆蓝再去查一遍,若是确实没有问题,那夏莲就算是通过考验,真正是她的自己人了。 “你哥哥怎么不在名单上?”秦绾只扫了一眼单子,不由得有些惊诧。 就算夏莲要避嫌,也不需要做到这种地步的,而且陪嫁的下人很少会有拆开一家人的,若只有夏莲一个还说得过去,毕竟她是陪嫁丫头,可明明吴家两老都在名单上,却漏掉吴水算是什么意思。她没那么小心眼,因为吴水想收点好处就容不得他吧? “小姐出嫁后,不需要有个报信的人吗?”夏莲歪歪头,一本正经地说道。 “噗——”秦绾忍不住喷笑了,“你这是玩无间道还玩到自己家来了?” “不需要吗?”夏莲眨眨眼睛,脸红了。 “罢了。”秦绾又笑道,“王府不缺人,跟着我也未必有前程,让他去给大哥使唤吧。” “多谢小姐。”夏莲喜道。 王府当然不是不缺人,只是以吴水的能力,大事他也干不了,还不如跟着秦枫呢。反正小姐和大公子感情好,大公子温柔,也不苛待下人。 “单子我一会儿仔细看看,碧澜轩这里也要留人看守,人都挑好了?”秦绾放下单子,又问道。 “是,选了二等丫头兰草,她也愿意。”夏莲道。 秦绾点点头,记得那丫头只有一个姐姐相依为命,嫁了侯府的管家之子,难怪不愿意离开。 既然在府里有管家当靠山,显然是撑得住碧澜轩的,她也放心了。 “小姐,外面有客人来了。”门外又传来小丫头的声音。 “什么客人?”荆蓝扬声问道。 “来人正在主厅和老爷叙话,自称是小姐的师父派来的。”小丫头答道。 荆蓝一愣,小姐的师父,那是无名的人?难怪秦建云都要亲自接待。 “我马上去!”秦绾直接站了起来。 阮婆婆虽然说师父不会来,但总有别人会来的,不知道是谁呢! “小姐等等啊!”荆蓝赶紧丢下手里的绸缎跟上去。 “剩下的,姝儿和夏莲决定吧!”秦绾远远丢下一句话。 “啊?”秦姝和夏莲不禁面面相觑。 剩下的……剩下的?小姐根本只挑了一点点,其他全部剩着呢! 秦绾几乎是小跑着前进的,倒让路过的下人目瞪口呆,好像还是第一次看见自家大小姐如此急躁的模样啊。 来到客厅门口,秦绾反而停下了脚步。 “小姐?”荆蓝终于追了上来。 “没事,进去吧。”秦绾微微一笑,整了整衣裙,大大方方地敲了敲门走进去。 “绾儿来了。”秦建云满脸笑容。 之前只知道女儿师承圣山,可今天还是让他吓到了。 无名主,怪不得太上皇当初都如此看重! 秦建云更觉得自己眼光好了,立秦绾为世子,只要她能生出两个儿子,至少能保安国侯府三代不倒,再进一步变成国公府也不是不可能。 秦绾目光一扫,却见不止是秦建云,连大长公主都在。不过,看见客人,她就知道为什么连公主都在了。 无名来的人是司碧涵,是女客,秦建云单独见客显然是不妥的。 “哟,大半年不见,小丫头又漂亮了。”司碧涵笑眯眯地捏捏秦绾的脸蛋。 “碧姨,我早就不是小丫头了!”秦绾抗议。要论心理年龄,开了年她都二十五了! “没成亲的都是小丫头。”司碧涵换手,很淡定地在她另一边脸上也捏了一把,捏到两边一样红才罢休。 “至少我马上就嫁了!”秦绾揉着脸颊翻了个白眼。 无名的几位长老中,年纪最轻的是楚迦南,然后就是司碧涵了,这位匠宗的前任宗主性子可不怎么好,外人看着冷冰冰的,但实际上很喜欢欺负人。当然,能被她欺负了,至少说明她当你是自己人。 至少,当初李暄就觉得司碧涵很高冷。 “夫人这几天是住在府上吗?”大长公主问道。 “不必麻烦了,我去盛世和木莲叙叙旧。”司碧涵一摆手。 大长公主微笑着点头。出来之前她就得过秦建云嘱咐,对于圣山的人,不要逆着就行。 “对了,你师父怕你住得不习惯,除了给你准备的嫁妆,把你在里用惯的东西也送过来了。”司碧涵道。 秦建云闻言,脸色很有些不自在。 这话分明是在暗指他连女儿根本就不在家都不知道,虽然司碧涵绝对没有这个意思,而在无名的,也确实不是“秦绾”。 “师父是不让我回去住了吗?”秦绾睁大了眼睛。 “你以后还能回去住多久?”司碧涵一撇嘴,拉着她的手道,“来看看我们给你准备的嫁妆。” “哦……”秦绾早就看见了客厅角落堆着的几个大箱子,不禁抽了抽嘴角,无奈道,“荆蓝,去叫几个仔细些的丫头过来。” “是。”荆蓝楞了一下才出去叫人。 然后,打开箱盖,连秦建云和大长公主都麻木了。 书画、书籍、文具,花瓶、茶具、碗碟,各种摆件。 看起来倒是都挺旧的…… 无名肯定不会把不值钱的旧货千里迢迢运过来的,而秦建云早年征战,战争财本就是最容易发的,见过的好东西不少,更别提被娇宠大的汝阳大长公主了。 所以说……你妹的!谁见过有人把古董当成旧货一箱一箱装的?这里的东西随便拿一件出来就价值连城,可这么多堆在一起,已经完全无法让人有赞叹的**了,只想吐槽,幸好刚刚那两个帮忙搬东西的门房小厮手脚不重,这要是不小心磕坏了一件两件的,真心赔不起! 秦绾倒是丝毫不觉得意外。 无名传承千年,别说当初那些前辈珍藏的在当时就属于古董珍宝的宝物,就算一个最普通的茶杯,只要能不被打碎保存至今,本身就是古董了。 她从小用的茶杯、碗筷全部都是古董,睡的床是历经千年的沉香木,无价之宝,可当时她还拉着照顾自己的小丫头在床上蹦跳呢,就连睡的玉枕,听说也是前朝公主用过的。 所以,要打动秦绾,捧着真金白银来才是最实在的,古董珍宝……已经激不起她半点惊喜了。 但是,不管秦绾喜不喜欢,可事实上,无名出的这份嫁妆才是最贵重的,连当初清河公主的十里红妆都差远了。 秦建云扶额,东华……不,整个大陆,这根本没人娶得起他女儿吧! 更不用说,江辙派人送了个盒子来,说是给义女准备的嫁妆。秦建云原本也没在意,只是随手交给了大长公主,和安国侯府公中准备的嫁妆一起打理,直到大长公主打开盒子,吓得手都抖了一下。 盒子里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银票,整整五十万两。 要是多,那真不是特别多,安国侯府也是出得起的,但江辙并不是世家出身,也不是秦建云那样从战场上下来的,二十年前他不过就是个贫寒学子,而和尹家有关的一切都被封存在了那座旧的丞相府里。这样还能拿出五十万两来,真不是个小数目了。 不过,京城权贵人家嫁嫡女的一般费用也就在三万两银子左右,当初江涟漪出嫁,浩浩荡荡的嫁妆,算起来几乎有十万两了,当真羡煞满京城的名门闺秀。可现在轮到秦绾……好吧,江相对江涟漪真的不怎么宠。 于是秦建云也无奈,江辙送过来五十万两银票,他要是按照惯例给女儿办嫁妆,那真是要让人笑掉大牙了。 当然,这时候再去采办也来不及了,秦建云一咬牙,干脆效仿江辙,直接给银票!反正安国侯府以后是秦绾的儿子的,也是自己外孙的,给出去多少东西,这不还是自家的嘛?连大长公主都放进去不少从自己嫁妆里挑出来的好东西。 父亲和兄长在位的时候,她是最受宠的公主,可现在当政的是摄政王,她也需要更交好秦绾。 · 等到了二月十一,晒妆的那一天,整个京城才见识了什么叫真正的十里红妆。 要是半年前举办婚礼,宁王府还要避讳这太子妃的一百二十八抬嫁妆不能超越,这些东西根本带不了,只能过后悄悄再运过去,可现在太子妃算什么?当然是有多少送多少。 秦江两家的、清河公主的、南楚的、无名的,加上秦绾自己的小金库,虽然最多的银票看不出来,但所有的东西满满当当地还是塞了一百六十八抬,这还是精简再精简之后的。像是绫罗绸缎这类会过时的消耗品,会过日子的秦大小姐表示,乱花钱不是好习惯。被褥蚊帐之类的,难道用坏了不是做新的,而是用十年前的陪嫁品?各种玉梳木梳象牙梳还每种好几把的,大小姐认为自己只有一个脑袋用不了那么多梳子,搞不懂置办嫁妆为什么要花钱办那么多没用的废物,于是小手一挥——精简! 然而,这么一简,看起来却是……更值钱了! 一大早,第一抬嫁妆出门,路过的街道都被看热闹的百姓给夹道欢迎了,一个个伸长了脖子——这种盛况,几辈子也未必能看到一回,以后老了还能跟儿孙辈吹吹牛呢。 秦绾闺房里的人不多,凌霜华、柳湘君、顾星霜、白荷、贺晚书,还有沉默了许多的秦珠,外加秦珑小包子一枚。 说起来,也只有凌霜华和柳湘君算是手帕交了,秦绾倒是邀请过李悦,不过却被她以望门寡不祥为由拒绝了。 秦绾实在很想笑,她明白李悦的好意,不过……李悦当初不就应了江涟漪的邀请去给她添妆嘛?如今看起来,李悦当初也没多看重江涟漪,至少不会觉得会让江涟漪“不祥”……好吧,那场婚礼确实是挺不祥的,不过原因不在李悦,在她啊。 李悦都拒绝了,交情还差一点的李惜更加不敢来了,其他权贵家的嫡出小姐倒是想争取,可秦绾也不想自己成个亲还要应付,最终也就只邀请了凌霜华和柳湘君。 贺晚书,是她给贺家的面子,表明她的态度。 秦珠和安谨言的婚事已经定下了,婚期放在五月,最近秦珠的态度不错,大长公主帮着秦绾打理嫁妆的时候,也没介意顺带教一教她,姐妹俩的关系反而好了不少,虽说做不到正常的姐妹那样亲密,但至少秦珠看秦绾已经不像是在看仇人的样子了,送上的添妆礼是一方绣帕,显然是下了功夫的,也算有心,就是不知道能保持多久了。 秦绾也没想让她对自己感激涕零,也许秦珠和安谨言婚后过得不好又会转头怨恨她,不过,终归是安国侯府的脸面,秦珠要是还没蠢到家,让她顺手拉一把也不是不可以。 “秦姐姐真好看。”柳湘君抱着秦珑感慨。 秦绾难得地穿了一身大红色的衣裙,少了几分清丽,更多些艳丽妩媚,闻言只是笑笑。 她这具身体二十岁了,正是一个女人最绽放美丽的年华,而这些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身段都没长开呢,一比之下,自然就显得青涩了。 “我姐姐当然好看。”秦珑咬着手指,脆生生地插了一句,想了想,又道,“最好看!” “哎,珑儿也是小美女啊,以后不知道便宜了谁家。”柳湘君搂着她直乐。 “嗯……所以姐姐是便宜了摄政王吗?”秦珑疑惑道。 “……”众女无语。 “噗——哈哈哈……”隔了一会儿后,大家都笑得前仰后合,连开始觉得自己的存在尴尬的秦珠也笑开了。说到底,也就是个小女孩罢了。 “不,是摄政王一把年纪了没有人敢要,最后便宜了姐姐我。”秦绾点点秦珑的小脑袋,一本正经地说着,表情很淡定。 “哈哈哈……”顿时,众人笑得更厉害了。 不过想想也是,以李暄的年岁,没娶正妃也罢了,府里一个侍妾、甚至连通房都没有的男人,也算是奇葩了。 或许,冥冥之中,他就是为了等待秦绾的? “对了,我来的时候在府门外看见秦瑶了。”笑过之后,贺晚书忽然说了一句。 “她来干什么?”连秦珠对这个堂妹也没有任何好感。 “随她,二房什么时候死心过了?”秦绾不在意地道。现在就连老太君都彻底放弃二房了,秦瑶还想作什么死呢。 “就是!理她呢!”柳湘君放开秦珑,又拉着顾星霜笑道,“霜儿的添妆礼还没拿出来呢,我要看!是不是什么武功秘籍?” “哪有这么多武功秘籍。”顾星霜哭笑不得,更何况,高手榜第一的秦曦还需要武功秘籍? “那霜儿送的是什么?快拿出来瞧瞧!”凌霜华也起哄。 最近她们三个相处得不错,顾夫人也是出自书香世家,顾星霜家教礼仪都不差,和她们这些名门闺秀相处起来也融洽,尤其她去过的地方多,总有说不完的奇闻异事能逗人一乐。 顾星霜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原本她是想第一个来,先把礼物送了的,可没想到贺晚书和白莲来得更早,就一直没拿出来,不过现在一被起哄,也不好再藏着掖着,只能拿出一个木盒子。 盒子倒是挺普通的,看不出什么特殊,秦绾好奇地打开,但看到里面的东西也想扶额哀叹了。 精致可爱,珠光宝气,真是好漂亮的一条……鞭子啊! 谁给人添妆礼送鞭子呢?谁? “这是我亲手编的,秦姐姐不喜欢吗?”顾星霜眨巴着眼睛道。 秦绾很无语地虚空挥了一鞭,尖锐的破空声就能让人想象得到,打在人身上一定很疼。 这鞭子的尺寸比平常用做武器的软鞭不太一样,小巧了许多,更适合贴身携带,尤其银色的鞭身,手柄上缠绕着金线,用宝石点缀,看起来更像是一件艺术品。 “这个,是用来打秦姐夫的吗?”柳湘君愣愣地说道。 “我娘说,男人都是要驯的!”顾星霜理直气壮道。 秦绾抽了抽嘴角。于是说顾月白就是被顾夫人驯出来的?用鞭子? 好吧,其实这鞭子的材料是一种极具韧性的藤蔓,轻巧精致,她还是很喜欢的。抽人……想想其实也挺带感的! 而与此同时,摄政王府的李暄不禁打了个寒颤。 比起秦绾这边,摄政王府的客人更多。 李暄现在是摄政王了,总不能像是当年那样从不给人好脸色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的婚事,真的不止是私事。 帝王无家事。 不过,大部分的来客只需要由李少游应付即可,毕竟今天只是晒妆,按理来的应该只是亲朋好友,明日才是正日。那些年纪一把的大臣自然不好意思来凑这个热闹,都是派了家中得力的子侄过来,也算是在摄政王面前为自己的继承人混个脸熟。 能够进入后院被李暄亲自招待的人真不多。 萧无痕、苏青崖、沈醉疏,押送嫁妆过来的陆臻和顾宁,然后就是凌子霄和已经成为偏将的朔夜。最后还有一个被强请过来的龚岚。 李暄也不管他们,桃林里安静得很,气候又温暖,枝条上甚至已经开出零星几朵真正的桃花。 石桌上摆了清茶水果点心,前院传来的丝竹之声到了这里也隐隐约约的,其实除了萧无痕,所有人心情都挺不错的。 要说萧无痕心情不好的原因,其实也很简单,就看桌面上摊着的笔墨纸砚就知道了。 李暄不擅长写诗作词,让诗词大家的萧无痕代笔写几首催妆诗备用是很正常的事,可是……李暄要求的是:先写个百八十首吧。 萧无痕想掀桌。百八十首?还“先”? 他不是不会写诗,但一个题材让他写几十首,还不许敷衍了事……真当他是诗仙不成! “喂,你该不会是江郎才尽了?”陆臻嘲笑。 这两人从梅花节开始结下的梁子,平时不见面也罢了,一见面非吵起来不可。 萧无痕是咬牙切齿的特别想走个后门,最好在会试时就直接把这小子刷下去!乡试的成绩下来,这小子已经得了一个解元了,年纪轻轻,做人不能太得意啊! “你行,你写一半比一比!”萧无痕怒视他。 “这么低级的激将法,太看不起我了吧?”陆臻翻了个白眼,一声嘲笑,伸手拿了块糕点叼在嘴里,施施然走了。 萧无痕推卸任务的计划失败,气得真想把毛笔往那颗越看越气人的后脑勺上丢。 “好了,你跟个孩子计较什么。”李暄走过来顺了顺毛。 “孩子?”萧无痕一声冷哼,“说不定今年就要同朝为官,还孩子呢。” “啊,在那之前,先把本王的诗写完了。”李暄道。 “……”萧无痕泪奔。 人性呢?还能不能愉快地做朋友了! “我说……”好半晌,萧无痕才苦着脸道,“我觉得,没有新娘子会让你做百八十首催妆诗的,秦大小姐更不会,她八成就是随便说说耍你玩的。” “那是本王乐意给她耍。”李暄面无表情道。 “……”萧无痕再次被噎住,许久,终于以摔笔,怒道,“那为什么最后被耍的那个人好像是我啊!” “嗯……大神打架,小鬼遭殃?”李暄想了想,一脸诚恳地说道。 “滚滚滚!”萧无痕自暴自弃地挥手。 不就是写诗吗?大不了就是写到吐,以后再也不写了! 李暄笑笑,还真负手走开了,看样子是定要他写完这百八十首的。 明天应该也是个好天气。 第二十一章 大婚 第二天一大早,确实是个好天气。 天色还没亮,秦绾就被人从床上挖了起来,像是一尊移动的珠宝展示台一般被打扮起来。 几日之前,姬木莲就已经把嫁衣送了过来,这一展开,连见惯了好东西的大长公主都震惊了。 并不是说这件嫁衣有什么问题,也不是用了什么特别珍贵难寻的衣料,事实上,谁也看不出来这嫁衣是用什么料子做的了。因为……居然是满绣啊! 大红底色,五彩凤凰展翅欲飞,微微一动便金光闪烁,仔细看才看得出来,那彩线中还夹杂着细得肉眼几乎看不清楚的金线,先不说那绣工,如此细密的金线本身就是极其繁琐的工艺了,更别提,如此一碰即断的线,如何才能用来绣花? 裙摆上盛开的大朵富丽堂皇的牡丹,同样也是掺杂了金线的,而作为底色的红,也不仅仅是绣满了便算,一缕缕地勾勒出祥云的暗纹。因为刺绣用的丝线都比一般丝线细得多,即便整件嫁衣都是绣出来的,也依旧柔软飘逸。 “姬夫人的手艺真好。”凌霜华摸着嫁衣简直爱不释手。 “对了,凌姐姐也在绣嫁衣啊。”顾星霜笑眯眯地说道。 “晚书和珠儿也是呀。”凌霜华落落大方地答道,“说起来,没定亲的姑娘里,还是你年纪最大,我看下一个就是你了。” “我才不着急。”这点话顾星霜可不怕羞,依旧笑道,“放心,添妆礼人人有份。” “不要鞭子。”凌霜华立即道。 “同上,不要鞭子。”贺晚书接了一句。 “鞭子有什么不好嘛。”顾星霜噘嘴。 “嗯,挺好的。”秦绾顺口答了一句。 “还是秦姐姐好。”顾星霜顿时眉开眼笑。 “好了,你们动作快点,摄政王那边已经快要出发了。”大长公主推门进来,同行的还有姬木莲和司碧涵。 “母亲,夫人,碧姨。”秦绾笑着笑了一声。 “不急不急,到吉时的时间还很宽裕,肯定来得及。”凌霜华眨眨眼睛,得意道,“要是摄政王殿下来得太早,我们负责拦住!” “别闹过分了。”大长公主不禁笑道,“本宫都听说无痕公子发话从今以后再也不写诗了,怕是不少姑娘都要哭了。” 秦绾的手僵硬了一下,不禁汗颜,他……该不会把上回的玩笑当真了吧? 姬木莲走过来,拿起梳子在她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坐好。” “哦。”秦绾赶紧正襟危坐。 姬木莲亲自给她梳起妇人的盘发,眼神中闪过一丝惆怅。 当女儿一样从小看到大的姑娘,这就要被野男人给叼走了,想想就不爽。 “夫人也别恼了,摄政王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大长公主轻声道,“反正夫人如今也长住京城,什么时候都能看着她过得好不好的。” “公主深有体会。”姬木莲叹了口气。 “本宫出的时候,父皇母后也是板着一张脸,还让人以为他们对亲自挑选的驸马有多不满意呢。”大长公主掩嘴轻笑。 “可怜天下父母心。”姬木莲插好最后一根衔珠金凤步摇。 “曦,来。”司碧涵走过来,珍重地从怀里取出一块用红线穿着的白玉长命锁,挂到秦绾脖子上,轻声道,“你师父给你刻的,好好戴着。” 秦绾拉起玉锁观察着,这是块上好的羊脂白玉,只是……上面雕刻的图案却很怪异,并不是普通长命锁的龙凤祥云图样或是富贵长安之类的字,特别简单,正面刻了个苹果,反面刻了个酒壶。 “这个锁……好特别啊。”凌霜华道。 秦绾却“噗”的一声笑了:“平平安安、长长久久?” “所以我就跟他说了,好好刻不行嘛?你师父也是年纪越大越幼稚了。”司碧涵一摊手。 “我觉得挺好的。”秦绾顺手将这个和嫁衣不太般配的长命锁塞进衣服里面,贴肉戴着,又笑道,“以后我留给我女儿。” “哎呀,那表嫂可要努力了。”白荷道。 “努力什么?”顾星霜疑惑道。 “努力生呀。”白荷大笑,“我表哥肯定需要继承人的,安国候还想要小世子呢,表嫂还想生个小公主,不努力怎么行呢!” “臭丫头,改明儿我就找个人把你嫁出去!”一片哄笑中,秦绾顺手抓起桌上用来垫饥的花生扔过去。 “哎呀!”白荷捂着被砸出一点红的脑门眼泪汪汪。 “叫你嘴快,活该!”凌霜华幸灾乐祸,随即朝着她挤挤眼睛,又一本正经道,“这种事,我们心里清楚就好了,何必要说出来呢。” 顿时,屋里一阵笑声,连有些伤感的几个长辈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小姐。”荆蓝敲了敲门,走进来。 “出什么事了?”秦绾微一皱眉。 荆蓝跟了她这么久,今天的大喜之日,脸色实在有点不对劲。 “王府那边出了点小事。”荆蓝迟疑了一下,上前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秦绾面无表情,好一会儿才点点头,说了句“知道了”。 “怎么回事?”凌霜华有些不安地问道。 “白莲小产了。”秦绾答道。 “啊?”所有人都愣住了。 “对不起……”白荷下意识地道。 “又不是你干的,关你什么事?”凌霜华揉了一把她的头发,又怒道,“那个白莲绝对是故意的吧?秦姐姐大喜的日子出这种幺蛾子,真晦气!” “就是!”柳湘君一脸怒气道。 要说这是巧合,谁也不会信的,怎么早不小产晚不小产就挑了这一天了? “王爷是怎么处置的?”大长公主镇定地问道。 “王爷没处置……”荆蓝擦了把汗。 “没处置是什么意思?”众人都是一愣。 “就是……没管的意思。”荆蓝道。 “自生自灭?”大长公主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 “院子里有侍女,也有年纪大的嬷嬷,只要没人想害死她,她就算自己想死也死不了的。”荆蓝一摊手。 “活着就行!”大长公主咬牙。 有个死婴已经够晦气的了,要是连白莲都死了,今天的日子简直就是霉运当头! “表嫂,你没生气吧?”白莲有些不安地道。 “没事,小产而已,死不了的。”秦绾漠然道。 不管白莲是故意要咒她,还是真的不小心,她给过她活路了,既然不想走活路,那就去死吧。只是,这话在白荷面前不方便说出来。反正……只要不是死在今天就行! · 摄政王府。 李暄的脸色也很冷。 之前白莲的要求被拒绝后,一直呆在自己的院子里,话很少,但也挺安分的,实在没想到她会在今天这个日子里来这么一出。不过,幸好王府的人都是训练有素的,立即封锁了消息,一丁点儿风声都传不出去。 那个刚刚成形的胎儿也罢了,白莲绝对不能死在今天! 不过,小产而已,只要不是当场血崩什么的,想要马上死了也不太可能。 “行了啊,别板着个脸了,给人看见还当你多不想娶亲呢。”萧无痕拍拍他的肩膀调笑道,“来,笑一个。” 李暄默默地转头,勾了勾唇角。 “得,你还是冰着脸吧。”萧无痕打了个寒颤。 这是笑吗?太恐怖了有木有,简直笑得人毛骨悚然! “王爷,都处理好了。”莫问走进来。 李暄点点头,就不管这事了,莫问的办事能力他很放心。 “吉时快到了啊,你要出发了。”萧无痕道。 最近萧无痕的日子过得不错,摄政王摆明了说这是我的人,就算大家在心里鄙夷,可表面上是真没人敢说什么了,连萧家都闭了嘴。 说到底,也没哪条律法规定了萧无痕那样的身份不能科举不能做官,又不是青楼女子所生的孩子属于贱籍,萧无痕的户籍和萧慕白萧慕蓝的毫无区别,制约他的,不过就是太上皇当初那个“永不叙用”的旨意罢了。 “走吧。”李暄点点头。 本来他对萧无痕的处置还想循序渐进的,不过……对萧无痕最看不起恨不得他死了才不污染京城的大多是那些酸儒文人,而以杜太师为首的清流一派几乎都跟他撕破脸了,他还用在乎他们的意见吗? 跟着李暄一起去迎亲的是萧无痕和凌子霄,这也显示了,凌家是彻底站在摄政王这一边了。 李暄也是难得穿了一身大红色的锦袍,赤焰又是全身血红不带一根杂毛的,看上去喜气洋洋。 “长乐郡主拿赤焰换走王爷的白云还是挺有道理的。”凌子霄道。 “本王觉得……一会儿就没区别了。”李暄顿了顿答道。 “啊?”凌子霄楞了一下,抓了抓头,一片茫然。 明明区别就很大嘛。 一路来到安国侯府,让他们意外的是,并没有什么太难的考验,反而让萧无痕更郁闷了。 敢情逼着他一个通宵写了那么多诗,真就是写着玩的? “因为小姐说,反正也不是王爷写的。”引路的秦姝笑眯眯地说了一句。 “所以……我就是白忙乎吗?”萧无痕无语问苍天。 这对无良的狗男女,还是赶紧成婚,互相收了对方吧!也省得放出来再祸害了别人。 不过,他不知道,原本还真不会这么容易过关,毕竟跟秦绾待在一起的那几个姑娘都不是温柔和顺的大家闺秀,有得闹腾,何况,有秦绾在,她们又不怕李暄。然而,白莲的事虽然影响不到李暄和秦绾,可对于她们这些小姑娘来说,一下子还真没办法立刻收拾好心情玩闹。 于是,李暄来到碧澜轩的时候,秦绾竟然还没梳妆完毕。 “怎么办?”几个姑娘面面相觑。总不能让新郎在门外干等? “随便想个什么点子,让他等一会儿。”大长公主和姬木莲去招待女客了,只有专心给秦绾上妆的司碧涵挥了挥手。 她是长辈,可不好为难女婿。 “这个……”凌霜华转头看着窗纱上的大红喜字,心虚道,“外面有我弟弟。” 白荷正为白莲的事心虚着呢,贺晚书和秦珠就是凑热闹的,没那个胆子。 柳湘君拉了拉顾星霜,指指门外。 顾星霜睁大了眼睛,让她去为难堂堂摄政王?不是开玩笑吗? 拖延时间、拖延时间!凌霜华拼命使眼色。 “这样啊……”顾星霜其实也不太敢,想了想便提高了声音道,“那就请王爷奏一曲凤求凰表明心意吧!” 几个姑娘闻言,连连点头。 弹琴可是很耗时间的! “噗——咳咳咳!”秦绾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秦姐姐怎么啦?”顾星霜回头道。 秦绾抽搐着嘴角,对上那双满是疑惑的眸子,忽然有种不知道该怎么说的感觉,啼笑皆非? 她知道这小丫头根本就是想放水,可是……弹琴?该说李暄的运气是太好了还是太不好了? 李暄所学非常驳杂,跟她非常相似,没有一样学得精通,但大多数也都中规中矩,至少拿得出手,可唯有琴……想起之前襄河船上那一曲穿脑魔音她就想扶额哀叹。 门外……李暄彻底黑了脸,身后的怨气都要实体化了。 “王爷?”凌子霄胆战心惊地叫了一声。里面还有他姐呢,本来还担心几个姑娘家玩过头,可白莲的事一出,就算封锁了消息,可至少瞒不过长乐郡主这边的,他又担心婚礼会出事。 不过,弹琴,这绝对是放水吧?难道王爷是不高兴她们敷衍了事,让婚礼太平淡了? “哈哈哈……”另一边的萧无痕却是捧腹大笑。 他和李暄相交多年,算得上是李暄少有的几个真正的朋友,对于李暄弹琴的水平如何还是知道的,闻言顿时觉得昨天被逼写了几十首诗的仇都被报了。过后一定要打听一下里面那个让李暄去弹琴的姑娘是哪一个,真是太有才了! 就在这会儿功夫,秦姝已经眼巴巴地捧了琴过来——绿绮琴作为嫁妆,已经送到摄政王府了,这只是一张普通的琴而已,虽然说,在李暄手里,绿绮琴和随便一张琴都没有任何区别。 “你确定,要听我弹琴?”李暄道。 好一会儿,房内传出秦绾悠然带着笑意的声音:“襄河之后,从未听王爷弹琴,星霜的提议……挺好。” 萧无痕捂着嘴,憋笑憋得痛苦,人却跑得远远的。不过……那姑娘,叫星霜?挺陌生的名字,不知道是哪一家的,能和秦绾交好,肯定是心腹才对。 “好吧。”李暄叹了口气,接过琴,盘膝在地上坐下,把琴搁在膝头,只看那动作,格外潇洒自在,有名士风范。 而屋内,秦绾很淡定地撕了一条发带,卷了两个布团塞住耳朵。 “秦姐姐,你干嘛?”凌霜华目瞪口呆。 堵耳朵,那是不想听的意思吗?可为什么不想听?总不至于…… 然而,还没等她想完,屋外已经响起了琴声。 下一刻,屋里的人全部脸色铁青,司碧涵手里画眉的笔都差点掉在地上。 实在是……这世上的确不是每个王孙公子都会弹琴、都能把琴弹好的,可也没见人能把琴这样一种乐器硬生生弹奏出让人走火入魔几欲吐血的调子来了,都能和某些邪门歪道的魔功媲美了!就算是一个完全不会弹琴的初学者随便拨弄几下,也比这个好听千百倍! “你是不是早知道他会弹成这样?”司碧涵脸色更青了。 “什么?”秦绾偏了偏头,指指自己塞着布团的耳朵,表示自己现在听不见。 司碧涵气急,干脆点了自己几处**道,硬生生封闭了听觉,才觉得好受些。 这个男人怎么不去投身在南楚魔音门那个专攻音杀之术的门派?绝对是天才中的天才! 而几个姑娘更是被震得晕头转向,赶紧堵耳朵。 顾星霜欲哭无泪了,我错了好不好,什么不好说,要让摄政王弹琴啊! 而屋外,最悲催的就是凌子霄了。 他距离最近,又毫无准备,整个脸都绿了,又不敢抬手去捂耳朵,顿时瞪着躲得远远的萧无痕敢怒不敢言。 你既然知道,好歹事先提醒一声啊! 还有这琴……凌子霄真的无力了,他出身将门,又非世家,自然没人要求他必须会琴棋书画,可毕竟凌从威已经是元帅了,他的儿子也不能真是个武夫,所以,凌霜华学习的时候,他也都跟着学了点皮毛。 可是!凌子霄自认,就算只学了点皮毛,可让他上去弹,至少弹得比摄政王好! 这时候要是个内家高手在练功,能被硬生生折腾成走火入魔好吗? 然而,就在那穿脑魔音中,居然还真听得出凤求凰的曲调来,也是绝了。 凤求凰的曲子不长不短,只不过,弹完一曲,屋里屋外的人,除了秦绾和李暄自己之外,没有一个有好脸色的,连碧澜轩的下人都一个个脸色惨白,脚步虚浮,仿佛大病了一场似的。 谁叫弹琴的是摄政王,他们哪敢捂住耳朵,是表示嘲讽摄政王的琴艺吗?没见凌将军都不敢呢! “结束了?”凌霜华虚脱道。 “好像是。”柳湘君小心翼翼地放下一只手,发现琴声确实停了,这才舒了口气。 随后,两人一起扭头,盯着顾星霜不放。 “我错了……”顾星霜弱弱地说道。 秦绾依旧淡定地取下塞耳朵的布团丢在一边,脸色丝毫不变。 “表嫂,你听过表哥弹琴?”白荷问道。 “……”秦绾沉默了一下,一声干咳,“人无完人,是不是?” “……”众人无语。 好吧,这话说得有道理,摄政王也不是神仙,不可能样样皆能……有道理个鬼啊!不会弹琴和弹出这样的魔音来绝对是两回事好吗?而明知道自己的琴几乎能杀人了还面不改色地弹,那简直是谋杀! “好了。”秦绾起身,盈盈一笑。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贺晚书赞叹道。 “嗯嗯,只有花中之王的牡丹才配得上秦姐姐!”柳湘君点头。 世人都嫌牡丹富丽堂皇太过艳俗,可一身白衣住在竹林里就算是高雅吗?大俗和大雅原本就是一线之差,随时可以跨越,根本不是两个极端。 “好了,把盖头拿过来。”司碧涵道。 然后……众人都茫然了。那套华丽的嫁衣里,盖头放在哪里了? 院子里,李暄同样面不改色地起身,把琴还给秦姝,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完全不觉得自己刚刚干了什么好事。 “吱呀——”房门开了。 凌子霄又不禁目瞪口呆。 因为,出来的不是盖着红盖头,被侍女牵出来的新娘子—— 秦绾一身华丽的嫁衣,头戴凤冠,却没有盖上盖头,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自己走了出来。 “走吧。”李暄毫无意外之色,微笑着伸出手。 “嗯。”秦绾走上前,把自己的手放在他掌心,十指相扣。 眼见一对新人就这般并肩往外走去,众人都有些傻眼,一时连跟上去都忘了。 “你们就这么出去?”就连一向自诩了解李暄的萧无痕都不禁多问了一句。 “本王的曦又不是见不得人。”李暄不在意道。 按照礼仪,新人要拜别父母,由兄弟背出门,送上花轿,然而,这场婚礼着实让宾客大开眼界了。 大长公主可不敢受李暄的礼,辈分上实在太尴尬,反正她也不是秦绾的亲生母亲,所以,高堂的位置坐了两个男人虽然有点诡异,但大家也默认了。可不盖盖头的新娘子,这绝对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当然,背出门也用不上秦枫,因为新娘子不仅是自己走出门的,而且……门外根本就连花轿都没有! 凌子霄终于明白了李暄之前为什么说“其实差不多”,还真是差不多啊! 李暄骑赤焰,秦绾骑的当然是白云,一对新人并辔同行,坦然得过分! 前来围观的百姓顿时哗然。 骑马游街的新郎官见多了,骑马游街的新娘子——千古第一遭! 不是没有一些酸儒骂着伤风败俗气得浑身发抖,但那些人很快就被混迹在百姓中的暗卫悄悄带走,连身边看热闹的百姓都没注意到。 不过,大部分的百姓倒是很高兴,他们不懂那么多礼仪规矩的,淳朴的百姓其实最多的是来看个热闹的,只看到一顶轿子和看见凤冠霞帔骑马游街的美丽新娘,哪个热闹好看根本不用想嘛。 禁军好不容易才重新将狂热的百姓拦在街道两边,以免冲撞了队伍,不过,李暄也是有意识地放慢了速度,几乎绕着京城转了一大圈,才踩着吉时的尾巴到了摄政王府。 百姓更加满足,跟着队伍一直簇拥在王府门前,连附近屋子的屋顶上都站满了人。 两人一起下马,牵手走上台阶,却在王府大门口停了下来。 “嗯?”秦绾歪了歪头,疑惑地看着他。 李暄浅浅一笑,一挥手,示意安静。 鼓乐声停了下来,连围观的百姓都渐渐静了下来。 “在圣山的时候,我说过一次,不过现在,这句话,我想再说一次。”李暄看着她,缓缓地开口,“我,李暄,今生得秦曦为妻,一生一世,仅有一人,生死相随。” 他这句话用上了一丝内力,传得很广,相信不用到明天,就能举城皆知。 “我一直知道。”秦绾低眉一笑,又凑过去,用只有他一人能听到的音量轻声道,“不然,弄死你。” “好。”李暄紧了紧她的手,也不管听到他这句话后别人的反应,拉了秦绾进门。 好一会儿,鼓乐声才姗姗来迟。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然后,没有了。 送入洞房?连盖头都没有的新娘子,坐在洞房里干什么?于是,满堂宾客看见摄政王大大方方带着王妃一起出来敬酒的时候,早就麻木了。 只有在王府外头探头探脑的几个御史怒发冲冠。 这是谁安排的婚礼?礼部?内务府?必须参他!狠狠地参! 第二十二章 洞房花烛 李暄脸上的表情虽然是淡然的,但稍稍亲近些的人都能感觉得出来,他的心情很好。 所以,面对一杯杯的敬酒,他几乎是酒到杯干,来者不拒。就算一开始众人还碍于身份不敢太过分,可总有几个不怕死的人存在。 比如说,感觉被抢了姐姐不甘心的陆臻。 比如说,被压迫许久不得翻身很有继续被压迫趋势的龚岚。 再比如说,一直想看李暄好戏的萧大公子。 有人带头,再加上毕竟是喜宴,眼见摄政王也没有怪罪的模样,酒一喝多,胆子也就放开了。 然而,让人意外的是——明明大家敬酒都是一起敬的,李暄喝了多少,秦绾自然也喝了多少,可李暄的酒量如何众人虽然也不太清楚,但毕竟是个大男人,这点酒还不至于醉,但平素最多只尝尝果酒的王妃,陪着喝了那么多酒,竟然也脸不红气不喘、一副恍若无事的模样,也太惊悚了吧! 王妃武功好、心计好、连酒量都一样好?要不要这么逆天! “你没事吧?”李暄都忍不住找了个空档问了一句。 “我有什么事?”秦绾笑眯眯地看着他。 “我不记得你这么能喝。”李暄诡异地沉默了一下。 他记得,欧阳慧……似乎酒量并不好,他当初记住了那个女子,还是因为她跟着李钰,明明一口酒都没喝,却被李钰杯子里的酒气熏得满脸通红眼神迷茫。还是说,酒量和身体有关,却和灵魂无关? “不会喝酒,还不会作弊吗?”秦绾看他的目光更加诡异。 今天来的客人,就是每人一杯,也能醉死一个酒鬼好吗?何况她这个正常人。就算换了个壳子,酒量也没好到哪里去,顶多从以前的闻香倒变成现在的一壶倒。 “苏青崖?”李暄无语。 秦绾左右看看,见没人往这边看,顺手将一颗小药丸丢进他的酒杯里。 药丸遇酒便化,瞬间不留一丝痕迹。 李暄一口饮尽,却不禁楞了一下。 他喝的应该是……酒吧?明明还有浓烈的酒香,可味道却和白水一样寡淡,甚至原本身体的三分酒意也被一股从胃里涌起的清凉之意冲了个七零八落,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摄政王,请。”又是一个大臣端着酒壶走过来。 李暄不动声色地微微点头,任他给自己倒满酒杯,果然,同一个壶里倒出来的酒,依旧再怎么喝酒都只能喝出水的味道。 “你故意的?”送走了那大臣,李暄的语气有些危险。 “苏青崖说,进洞房的时候再给你解酒,我已经提前给了。”秦绾偷笑。 李暄无语,目光在大厅中转了一圈,果然,秦绾的那些亲朋好友,这时候乖乖坐在席上的,也只有注定要进入仕途的沈醉疏、顾宁、陆臻三人,其他人早就离席了,像是孟寒,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只是托蝶衣送了贺礼过来。 “说起来,我一直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秦绾沉吟道。 “哪里不对劲?”李暄目光一凛。 “太……顺利了吧?”秦绾想了想,才有些不确定地说道。 “太顺利?”李暄一怔,不禁啼笑皆非。太顺利算是什么不对劲,这是婚礼,顺利才是正常的,难道非要像是江涟漪和秦珍那样出点毛病才算正常不成。 “你不觉得,有个人一直没出现吗?”秦绾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看他。 “……”李暄扶额。 好吧,他确实给忘了。 从昨日的晒妆开始,唐少陵居然一直没有出现!他死赖着不肯回鸣剑山庄,总不至于连妹妹的婚礼都不参加?就算这个兄妹关系无法宣之与众,可明面上他也是江辙的外甥,可以算是秦绾的表哥的。 本来,唐少陵就算今天跑出来说要抢亲,他也不是干不出来,可这么安分,反而让人觉得很诡异,该不会在准备酝酿什么大招吧! “算了,水来土掩,兵来将挡。”李暄宽慰道。 “我一点儿也不喜欢闹洞房!”秦绾认真道。 “呵呵。”李暄忍不住笑起来,“一会儿把阵眼开起来,谁想来闹洞房的,全部让他们去桃林里过夜。” “好。”秦绾笑得眉眼弯弯。 然而,被他们讨论的唐少陵也很委屈,不是他不想拍飞那只想叼走他刚认回来的宝贝妹妹的狼,只不过很悲催的……他根本动不了! “我说了,明天就给你解药。”苏青崖淡淡地道。 唐少陵不答……也对,他根本有口难开,只能用眼睛瞪死他。 这会儿,他们所处的位置是摄政王府的屋顶,正对着大厅,能清楚看见李暄和秦绾的模样。 唐少陵被迫躺在屋顶上,这个角度却只能听,看……只看得到满天星辰。 苏青崖拿着一壶酒坐在他身边的瓦片上,屈起一条腿,姿态潇洒,身边还摆着一叠桂花糕。 唐少陵动了动嘴唇,更加怨念了,这麻药真厉害,居然连嘴唇都动弹不得,可是,他只想说,就算不让他说话,他宁愿吃哑药!被这样全身麻木地放置了两天,他已经快要饿死了好不好? 或许是唐少陵一直盯着自己的嘴……不,盯着自己咬的桂花糕,苏青崖歪了歪头,终于想起了自己好像忘记喂食的事,犹豫了一下,手指在他鼻子下一抹。 没一会儿,唐少陵就感觉体内的药力似乎消退了一点,虽然只有一点点,但至少可以动动嘴皮子了。 然而,没等他说话,苏青崖捏起一块桂花糕,直接将他的嘴堵得严严实实。 “呜呜……”唐少陵被噎得两眼翻白,好不容易痛苦地咽下了糕点,刚想骂人,第二块桂花糕继续堵了上来。 杀人啦! 绾绾快来救救你哥! 唐少陵真是欲哭无泪。抢亲……他真的就是想想,也没打算真做,顶多,就为难一下那个男人,这不是每个爱护妹妹的哥哥都会做的事情嘛,怎么轮到他这里就要受到这样的对待! 不过,就算只相隔不到十几米,可秦绾显然没有心灵相通到接到他的求救。 “你素行不良。”苏青崖仿佛看出了他的郁闷,淡淡地解释了一句。 唐少陵欲哭无泪,所以,他就是那个被“莫须有”罪名冤死了的倒霉鬼吗? “其实我也挺不甘心的。”苏青崖忽然又叹了口气。 唐少陵闻言,不禁一愣,要不是他听苏青崖亲口说过对欧阳慧没那方面的意思,而苏青崖绝不是会在这种事上说谎的人,这话的意思可就多了去了。 “想什么呢。”苏青崖斜睨了他一眼,一声嗤笑,随即又道,“不过,谁叫她就是喜欢姓李的呢。” “好吧,至少李暄比李钰可靠多了。”唐少陵终于咽下嘴里的桂花糕,赶紧说道。 “无所谓,哪天她要是不喜欢了,大不了我帮她毒死他。”苏青崖冷冷地道。 “苏神医果然是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好人。”唐少陵赔笑。 “我没这么伟大。”苏青崖翻了个白眼,看了他一眼,一脸嫌弃道,“不过,要是为她插你两刀,本公子倒是挺愿意干的。” 唐少陵被他的眼光看得一头冷汗,干笑道:“有话好说……” 说真的,你已经插我不止两刀了,我的心都被捅成筛子了! “喜宴快结束了,我们也该走了。”苏青崖说着,把空了的酒壶和碟子留在屋顶上,一手抓起还动弹不得的唐少陵,施展轻功离去。 摄政王府普通的门卫自然是发现不了他们的,而隐藏在暗中的暗卫却知道苏青崖的身份,顶多事后通报一句,却不会出手拦截。 下面,李暄和秦绾并没有中途离席,而是一直将最后一拨客人全部送走,这才相视一笑。 “王爷,王妃,时候不早了,这边交给下人就好。”李少游笑眯眯地走过来。 他比李暄年长十来岁,一直半友半仆,相伴近十年,眼看着当初稚嫩的少年以一己之力扛起了宁王府的未来,磕磕绊绊的前进,如今却也终于成家立业了。 “好,有劳总管了。”李暄点点头,拉着秦绾走了。 虽然有了苏青崖的解酒药,可就算喝的是水,喝这么多也不太好受。 新房自然是桃林中的主院,只是没有什么喜娘说着“早生贵子”之类的吉祥话,安安静静的,一个人都没有。 新房里烧着明亮的龙凤蜡烛,窗纱上贴着喜字,床上铺开精致的大红鸳鸯被,桌上摆着几样清淡的小菜和两碗碧粳米粥,还热气腾腾的。 “虽然没有味道,可喝下去的毕竟是酒,吃点东西垫垫吧。”秦绾笑道。 “嗯,最后一杯。”李暄拿起精致的银壶,倒了两杯酒。 秦绾一笑,拿起一杯,与他双臂交错,双双一饮而尽。 “吃点东西吧。”李暄干咳了一声,莫名有些心虚。 秦绾坐下来,一时也觉得有点尴尬。 明明相处了这么久,可是……终究和从前有点儿不一样了吧? 两人默默无声地吃了宵夜,直到放下筷子,同时一抬头,猝不及防之下,眼神撞了个正着,都不禁一愣,随即,“噗嗤”一声,一起笑了出来,随即,那层淡淡的尴尬顿时烟消云散。 何必想这么多呢,成不成亲,都是这个人,从未改变,不是吗? 想通了,秦绾反而落落大方地起身,摘下头上沉重的发饰,一边哀叹:“脖子都压得酸了,我还只是戴这么一天,从前看见周贵妃一直这么盛装打扮的,真是看着就累。” “你喜欢的话,怎么打扮都可以。”李暄走过去,也没叫外面的侍女,亲自动手帮忙。 “你会不会?”秦绾一脸的怀疑。 连个女人都没有过的摄政王……会梳头吗? “不会梳,至少会拆。”李暄很淡定。 好在,虽然手法有些生疏,但却很仔细,并没有扯到她的头发。 精致的发辫一缕缕散开,披散肩头。 李暄去打了热水进来,绞了丝帕,一点点擦净她脸上的妆容,露出一张素颜,这才满意道:“曦还是这样最好看。” “正好,我也这么觉得。”秦绾笑道。 脱下华丽的锦袍嫁衣,李暄顺手一拉,将人搂进怀里:“终于娶到你了。” 秦绾一声轻笑,干脆伸出双臂勾着他的脖子,任由他将自己抱到床上。 三千青丝散落,身下是鸳鸯合卺的图案,一切水到渠成。 · 新婚第二天,大清早醒过来,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的妻子拿着一把剪刀是什么感觉? 至少李暄愣了半天没反应过来,许久才道:“你在做什么?” “没什么。”秦绾只穿了肚兜坐在床上,杯子滑落到腰际,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只是脸色还带着明显的心虚,看到他醒过来,就想把剪刀藏起来。 李暄揉了揉额头,伸手将她拉回被窝里,不满道:“还早。” “不早。”秦绾没好气地在他腰上掐了一把。 “没有公婆等你敬茶,也没有小妾等着给你请安,账册钥匙去年就交给你了。”李暄指出道。 所以,整个摄政王府里就他们俩最大,起床也没有急事要处理。 “要练功。”秦绾哼哼两声。 “你还能练?”李暄沉默了一下才道。 “讨厌!”秦绾一个翻身压到他身上,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 “嘶——”两人同时抽了口冷气。 秦绾压根儿没用力咬人,倒是不疼,可是两人的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纠缠在了一起,被她的动作扯到了头皮。 “所以,你是要剪头发?”李暄叹了口气,拈起他们纠结在一起的一缕头发,也不禁无语了。 昨晚睡着的时候还好好的,他自问睡姿不错,到底要怎么样的动作才能让头发打结成这个模样?绝对不可能! “结发嘛……”秦绾干咳了一声。 说起来,还不是因为这个男人害她全身都痛,睡不着觉,躺着无聊才拿头发玩,一不小心就打成死结解不开了,然后她也困了,就这么睡着了——好吧,解不开才好,结发结发,解开了不吉利。 李暄一手抓着那一缕发丝,一手摸索过去拿过剪刀,很干脆地将那一缕发丝剪了下来。 “是我的。”秦绾拿了个空,不悦道。 “我的。”李暄很淡定地丢开剪刀,顺手将那“结发”塞进了枕头下面压着。 秦绾噘了噘嘴,眼珠子一转,一把揪住了他的发尾,运指如刀,“唰”的一下又割下一缕发丝来。 李暄无言,所以说,大清早的为什么要拿剪刀这种既惊悚又无用的东西? 秦绾又从自己头发上取了一缕,很有兴致地将两股头发编在了一起,一边道:“回头做个香囊,装起来当平安符。” “两个。”李暄纠正。 秦绾转头瞪他。 李暄笑笑,手一揽,将她抱过来。 “给你绣个小猪。”秦绾把脸闷在他胸口低笑。 “你敢绣,我就敢戴。”李暄平静道。 “算了,我还嫌丢脸……”秦绾无奈。 所以说,要脸的总是斗不过不要脸的。 又在床上磨蹭了好一会儿,两人才懒懒地起床。 李暄不喜欢用侍女,从前伺候他起居的是扫墨,后来扫墨被丢进了暗卫营,又换了两个小厮,不过现在有了王妃,显然没有让小厮进来的道理。 荆蓝和蝶衣端了梳洗用具和早餐进来,一个摆桌子,一个给秦绾梳妆。 “今天有事吗?”秦绾随口问道。 “没有,不过三天后就要上朝。”李暄顿了一下才道。 “知道了。”秦绾点点头,没有意外。 虽然说,大婚后应该有几天休沐,可李暄是摄政王,目前又是特殊时期,根本不容许他甩手不干,就算推掉了大部分的公务,至少十五的大朝会肯定是要到的。 “一会儿,让王府的人过来拜见一下新主子就行了。”李暄又道。 “行,我带过来的人也要安排一下。”秦绾道。 李暄低头在她耳后亲了一下,微笑着出门去了。 干燥的唇轻轻地擦过依旧敏感的肌肤,秦绾下意识地抖了抖,随即恼羞成怒地抓起一把桃木梳砸了过去。 “呯!”木梳直接把门框的木头砸出一个坑来。 “小姐,用梳子还不如把顾小姐送的东西拿出来呢。”荆蓝偷笑。 “今天开始就带在身上。”秦绾摸了摸被亲到的耳后,却觉得那热度一直蔓延到了脸颊上,不由得叹了口气。 不就是亲一下吗?怎么觉得比昨天晚上还羞耻呢! “看小姐的心情不错。”荆蓝看了蝶衣一眼,帮她说了出来。 “嗯……”秦绾摸了摸下巴,却道,“一会儿给我找些丝线和锦缎来。” “好,小姐要做手工吗?”荆蓝好奇道。 她家小姐,明明不喜欢绣活啊,没道理新婚第一天就想绣花吧,这风格太不对了! “还有……”秦绾顿了顿才道,“去叫陆臻给我画只猪。” “啊?”荆蓝和蝶衣对望了一眼,各自傻眼。 什么跟什么啊? “就这样。”秦绾点点头。 打理好妆容,随意吃了点点心,她知道李暄是去处理昨天婚礼的后续,便也叫人把王府的所有下人都集中起来训话。 摄政王府主子少,原本下人就不多,自从阮飞星在府内布置了一环套一环的阵势之后,护卫也减了不少,人就显得更少了。偌大的王府,加上秦绾陪嫁过来的人,全部到齐了也就不到一百人。 “王妃,这是王府的名册。”李少游笑眯眯地道。 对于自家王爷选的王妃,他是一万个满意,身份高贵容貌美丽什么的固然重要,可最重要的显然是能力,摄政王妃这个位置,岂是一个普通的千金小姐能坐得稳的?虽说王爷立誓永不纳妾,可只要王妃能生,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府里女人多了,麻烦事也多,王妃是王爷的助力,怎么能消耗精力在后院那点小事上呢。 秦绾接过名册,递给了夏莲,往下扫视了一圈,淡淡地道:“不用这么紧张,本妃平时还是很好说话的。在本妃这里,规矩不多,只有三条。第一,谨守本分,不要自作聪明。第二,可以犯错,但同样的错误不允许犯第二次。第三……背叛者,死!” 最后一句话出口,院子里的空气都像是凝滞了一般,无比沉重。 别说下人,就连李少游都觉得心跳快了一拍。 “谨遵王妃教诲。”停顿了一下,众人齐声答道。 不久之前,摄政王府的人才经历过一次大换血,留下的人记忆犹新,新来的也从老人口里多少听说过,这个时候秦绾说出的那句“背叛者死”,还余威犹在。 李少游更加赞赏了,这才是摄政王妃应有的气势! ------题外话------ 今天这章稍短,不过我已经写到6点多了,这会儿我才睡一会儿。星期天带女儿去公园玩了,自从我回来写文,就没带她去离家一里外的地方玩过,想想也挺愧疚的。之前还是个抱在手里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现在能跑能跳就想出去玩了,哎…… 第二十三章 王妃上朝 婚后的几天,秦绾已经完全适应了这种生活。 原本她也不是没有在王府住过,主院更是她自己设计的,不同的也就是换了个房间……好吧,还有多了个男人。 摄政王府的产业秦绾早就接手了,龚岚摆平了账目,让李少游把原先各处安插的人都拔除了之后,账本就慢慢地转交给了秦姝,连同秦绾自己的产业一起。 秦姝并不是绝顶聪明,对做生意很有天赋的人,但她努力,学得认真,不需要让她把店铺做多大,只是监管账目的话也算中规中矩,毕竟,秦绾身边实在找不出这方面的人才了,原本龚岚不错,可惜被李暄预定了。 不过,龚岚的才能给她当账房确实也有点大才小用就是了。 王府没有别的主子了,在偏院住着的那位夫人更是和隐形人似的。她不是没有心计,只是这点儿小心思在偏远的宁城也罢了,到了京城实在是不够看。李少游只吩咐了伺候她的下人闭紧嘴巴,不听不说,不让她出门,锦衣玉食养着便是。至于收买……她有什么资本收买摄政王府的下人? 白莲小产了,虽然性命无碍,但因为处理得漫不经心,她又受了凉,大夫来看了说,以后恐怕不能再生育了。 秦绾也不想理会大婚那天究竟是意外还是存心,一片淡淡的,也没说要怎么处置。不过,下人们是最会看人脸色的了,就算秦绾什么都不说,也不会妨碍他们做点什么。当然,没人敢直接虐待白莲,只不过,白莲要是说一句现在吃不下,那她这顿饭就不会有人再送一次,她说水太烫,那换上来的就会是冷水。 摄政王府的下人,绝对都是谨守本分,不自作聪明的! 要不是白荷还算得宠,只怕白莲要吃的苦头更多。 也就是白荷这位表小姐还算是半个正经主子了。 李少游也是聪明人,摄政王没有什么亲人,势力毕竟单薄了些,二小姐比大小姐聪明多了,也识相多了,好好养着用来联姻也是一条不错的路。 而白荷其实对摄政王府的处置挺高兴的。 虽说她和白莲是双胞胎姐妹,可母亲一向喜欢白莲,对她不怎么看得上眼,或许是因为白莲的性子和母亲如出一辙,看不惯她这个毛毛躁躁的野丫头吧。尤其当初白莲做了太子侧妃,母亲就更不记得还有她这个女儿了。要是真一直这样也罢了,可太子被废,白莲被幽禁,这个母亲倒是想起来还有一个女儿了! 白荷分得清谁对她好,要真是关心她照顾她的母亲和姐姐,哪怕是再糟心的母亲和姐姐,她也不会不管,可是没用的时候总忘了她,有用的时候又想利用她的亲人,她凭什么要乖乖听话?大不了,摄政王府养她们一辈子衣食无忧,也对得起十几年养育之恩了! 至于自己,白荷完全不觉得需要操心。 反正亲亲表嫂肯定不会坑她的,她可没有母亲和姐姐那么多不切实际的幻想。真爱?能当饭吃吗?野心?也先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能力!白荷不在乎联姻,她有摄政王府做靠山,不管跟哪家联姻,夫家都会把她高高捧起来当菩萨供着的,只要自己不去作死,一辈子都能平安富贵,有什么不好的? 人呢,没那个能耐,就别想要的太多了。 白荷不怕人说她没志气,可事实确实是大树底下好乘凉嘛。何况,这世上九成九的女子,还不都是这么过的?只要自己立得起来,身后靠山不倒,也没见几个特别惨的。 三天时间,秦绾已经将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她陪嫁过来的人也都放到了合适的位置上,不过主院的人几乎全部换了一批。 李暄本来就只有两个小厮伺候,有了主母,秦绾就直接把他们放到了书房去,主院里的大丫头就是荆蓝、蝶衣、秦姝、夏莲四个,二等丫头除了碧澜轩带来的两个,又留下了几个原来王府里的,都挑的年纪比较小的,让夏莲带着。毕竟秦绾身边的大丫头年纪都不小了,若是有好机会,她也不会阻碍了属下的幸福,还是要提早先培养几个出来。 自从宇文雄落网后,顾宁就从皇宫里搬了回来,和执剑一起,继续担任秦绾的侍卫。 顾宁武功够好,但出身江湖,眼界却不够,摄政王府显然是个能让人迅速成长的地方。 摄政王大婚,顾月白虽然还没上京,但也派人送了一份重礼来。当然,有多少礼物都是李少游代为处理的,顾月白一介白身,礼物能直接送到秦绾手里,知道的人也要暗中衡量一下顾家的未来。 这天下午,秦绾在书房刚刚写完一张字,就看见李暄似乎根本不像是在处理公务的模样,不禁好奇地凑过去看。 “过去坐好。”李暄头也不抬地道。 秦绾扫了一眼就看到他是在画画,画的正是刚刚在窗下临帖的自己,随即笑道,“我说,你行不行啊?一点儿都不像。” “哪里不像了?”李暄反问道。 “我刚刚出去过,穿的根本不是这种水袖长裙好吗?”秦绾指着画面认真道,“写个字还要拉着袖子,你不觉得很傻吗?” “这姿势比较好看?”李暄想了想道。 “噗——”秦绾被他气笑了,“既然你是自己想象的,还要我坐回去干嘛?又不是照着我画的。” “衣服不是,可人是。”李暄答道。 “所以,你是在一边画画一边想象我不穿衣服的样子?”秦绾沉默了一下才道。 “……”李暄无言,明明是换了一件衣服好吗? “不脱,怎么穿。”秦绾白了他一眼。 “你不穿衣服的样子我看过,不用想象。”李暄一本正经道。 “光天化日耍流氓啊你!”秦绾抓起画纸直接往他脸上拍。 “我画了一下午的!”李暄抗议。 “不许画!”秦绾瞪他。 “你绣的香囊我都好好戴在身上。”李暄一脸委屈地指指腰间的配饰。 香囊倒是很精致,只不过……颜色却是水嫩嫩的粉红色,上面还用金线绣了一只猪头,虽然寥寥几笔,却憨态可掬、活灵活现。要是这样的香囊给秦珑佩着,见到的人只怕都会说句“小姑娘好可爱”,可佩戴的人是李暄,是摄政王……今天一天,凡是见过李暄的人无不风中凌乱半天说不出话来。 秦绾干咳了两声,眼珠子一转,很无辜地道:“我自己不也戴着嘛?” 她绣的香囊是一对,自己这个是草绿色的,上面绣了条——猪尾巴。 李暄的眼神有点郁闷,跟自己这个放在一起的话,确实看着也挺可爱的,但是……单独看,谁知道那条弯弯的东西是猪尾巴啊! “不要还给我。”秦绾一伸手。 “不给。”李暄立即道。 不就是个粉红色的猪头香囊么,就算戴着去上朝,那个敢当面说半句? 至于背后……谁人背后不说人是非?谁人背后不被人说是非?真的无所谓的。 何况,这个香囊里装的可是“结发”啊,怎么可能不戴。 “王爷、王妃!”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敲响了,外面传来莫问熟悉的喊声。 “进来。”李暄淡定地折起画了一半的画纸,压到了书本下面。 秦绾整了整衣服,继续回去临帖,一副雍容高贵的模样。 “王爷,出事了。”莫问大步走进来,一向冷漠的脸上难得地显出了几分焦虑。 “这时候能出什么大事?”李暄皱了皱眉道,“镇定点。” “是,王爷。”莫问顿了顿,随即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北燕起兵了。” “起兵了?”李暄一愣,确认似的道,“你说的‘起兵’是什么意思?” 去年秋天开始,北燕扣关,小规模的战事在边境偶有爆发,不过因为太上皇从南线大营抽调了兵马北上,加强了各处防线,一边操练静待开春出兵,所以损失比往年轻得多。年前,北燕兵马大半都已经撤回了国内准备躲避寒冷的雪季了,而现在是二月,北燕那边应该还是非常严酷的环境才对。 “启禀王爷,北燕以皇太子宇文忠为元帅,起骑兵二十万、步兵十万,嘉平关危急!”莫问道。 “北燕疯了?”秦绾脱口而出。 这冰天雪地的,别说步兵了,骑兵都完全没有速度和冲刺力,攻城方和守城方面临的压力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因为,今年嘉平关以北,没有下雪!”莫问道。 “为什么不早报……”秦绾说到一半,不觉哑然。 为什么没有早报上来?可去年秋天开始东华经历了废太子宫变、登基大典的北燕刺客、紧接着过年、摄政王大婚,再加上边关的形势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平静,如果是北燕人的动静或许没有人会耽搁,可“今年冬天北燕没有下雪”这种看起来无关紧要的小事,谁有那个心思专程递个折子上来说一声?不怕被摄政王觉得干拿俸禄不干实事吗? 然而,正是因为这个冬天北燕反常得没有下雪,才会有这场半国兵力之下的南征。原本李暄也是承袭了太上皇之前的计划,准备等北燕熬过这个冬天,粮草不济的时候出兵北伐的,可北燕却抢先一步出兵,正好卡在了东华之前,最难受的这个时间。要是往年,北燕那绝对是自己找死,齐膝深的雪地里,移动都困难,骑兵还想冲锋?那什么云梯攻城车之类的攻城器械也完全无法使用,东华只需要紧闭关门,等着北燕把自己作死就行了。可今年……关键是没有下雪! 如果只是气候的寒冷,终年酷寒之地的北燕人显然更适应良好,虽然东华的士兵在关内,可打起来的时候,城上城下的,气温还能不一样吗? “宇文雄那个藏起来的东西,会不会和这次北燕来势汹汹的战事有关?”秦绾又道。 “不好说。”李暄沉着脸摇摇头。 他很清楚,这次嘉平关的危机不仅仅是外忧,还有内患。 太子谋反,皇族死伤殆尽,幼主登基,这样的大事,要说对边关的军心没有产生影响,那绝对不可能,怕是那些将军心里也未必没有不安。 “正式的告急文书大约今晚就会送到兵部,暗卫的飞鹰传书也只堪堪快了半天。”莫问道。 “本王知道了,立即去请凌元帅和江相过府,可以先透露一下内情。”李暄道。 “是。”莫问立即领命而去。 李暄揉了揉太阳**,看着秦绾,眼神中闪过一丝抱歉。 看起来,最近真的不是什么黄道吉日,才新婚呢,北燕就打过来了。 “我说过,我不信那些神神叨叨的钦天监,既然北燕要自己来找死,那么,就把他们杀回去,杀得他们下次再不敢来。”秦绾抬头笑道。 “说的是。”李暄也笑了笑。 反正,迟早是要打的一仗,如今不过是被北燕钻了个空子,抢了个先手而已,谁胜谁负,尤未可知。 不到半个时辰,江辙和凌从威就先后赶到了。 “坐吧。”李暄伸手将莫问带来的纸条交了过去。 江辙看完,顺手递给了凌从威。 “这……北燕是早有图谋啊,三十万大军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集结起来的。”凌从威说着,端起茶杯喝了口热茶,突然抬头,才看见端茶来的人竟然是秦绾,楞了一下才赶紧起身道,“多谢王妃。” “凌元帅不用客气。”秦绾笑眯眯地在李暄身边坐了下来。 “北燕早有准备,难道是算准了今年不会下雪?”江辙冷声道。 “这个……”凌从威也觉得很矛盾。 嘉平关外那块地方气候寒冷,每年从十一月下旬开始就会落雪,一直要持续到第二年三四月才会慢慢回暖,千百年来一直如此,或许雪量有多有少,日期也或有提早推迟,可像是今年那样,直到二月中了居然还没下过一场雪,简直可以说是神迹! 要说北燕提前一两个月就在调动大军了,这可能吗? 北燕的冬天原本就缺粮,大军调动耗费粮草辎重无数,若是不能确保必定能出兵,这样的消耗谁能负担得起。 “有没有办法让老天不下雪?”李暄转头道。 “问我?”秦绾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指着自己的鼻子,哭笑不得道,“你不如问我,能不能让天永远不要黑?” “圣山的各种杂学很多。”李暄很无辜地看她。 当然,这种时候,确实不适合开玩笑。秦绾皱着眉想了好一会儿,才道,“如果只是让一场雨雪消散,或者延迟提早,应该还是有办法的,可是,让一个半年被冰雪覆盖的地方不下一场雪,人力根本不可能。” “那是老天爷都在眷顾北燕吗?”凌从威很郁闷。这大半年来,东华已经很倒霉了吧。 “如果北燕是小规模出兵,那可能是巧合,但是调集三十万大军南下,事先不确定今年不会下雪,北燕皇没那个魄力。”江辙斩钉截铁道。 “本王也这么认为。”李暄赞同道。 “王爷,先不管天气,北燕三十万大军南下已经迫在眉睫,先御敌才是最要紧的事。”凌从威抱拳道。 “元帅说得不错。”李暄在书案上铺开了地形图,示意他们都坐过来,一边指着地图北面道,“北燕入侵我国,常规的路线有两条,一条是直接打破我国北方第一防线苍茫关,后面就是我国的粮食来源,而且地形宽广,无处可守,如果有大队骑兵,可以一路如入无人之地,直插东华腹地,好处当然是巨大的。” “苍茫关从东华建国以来,从未被攻破过一次。”江辙道。 苍茫关一破的后果,北燕知道,东华当然更知道,所以历代皇帝对于加固苍茫关的城墙军械从来不吝啬,而且常年派驻重兵名将,苍茫关的军队,不论饷银还是军备,都是头一份的。那里关乎的是东华的生死存亡。 可以说,如果东华内部不出问题,想要以武力强行攻破苍茫关,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别说三十万大军,就是北燕连自己后方的草原民族都不顾了,倾国之兵南下,也不可能。苍茫关的兵力补充是非常快的。多少代人的努力,将这道防线建造得如同铜墙铁壁一般坚固无比。 “所以,北燕选择的是另外一条路。”李暄的手指移动过去,一面继续说道,“绕过沧澜山,攻打嘉平关。嘉平关因为地形原因,放不下太多人马,只有两万驻军,北燕三十万人虽然也无法一起上,但足以用车轮战日夜不间歇地攻击,就算累也能累死守军。” “嘉平关不适合骑兵。”凌从威道。 “虽然,嘉平关后也是大片山林,地形复杂,但如果北燕的目的不是像往常那样捞一票就走,那么,嘉平关总比苍茫关好打。”李暄无奈道。 “说的是。”凌从威伸手在地图上用力一点,沉声道,“北燕出兵太急,虽然我们现在收到的消息是嘉平关危急,但很有可能当援军赶到时,嘉平关已经陷落。但无论如何,不能让北燕的骑兵跨越江阳城。” “是的。”李暄点点头。 江阳,江州的治所,江阳城之后,就是适合骑兵驰骋的平原地带了,要是放北燕那二十万骑兵进来肆虐,后果不堪设想。无论如何,必须将北燕军挡在江阳城以北。 “好在太上皇原本就打算拿北燕开刀,南线大营抽调北上的那十万大军应该也适应了北方作战,虽然北燕抢了先手,但兵力上,我们并不吃亏,只是需要调集的时间。”凌从威道。 “那就寄望于嘉平关的守将多撑几天吧。”江辙道。 凌从威无语,虽说是这么个理,但这话就不能说得委婉点吗? “还有,援军主将派谁去?”江辙又道。 北方的军队派系林立,加上连年和北燕作战,都是血里拼杀出来的骄兵悍将,随便派个人去,他们肯定是不服的,但要是直接从中挑一个,却没有一个能让其他人都服气的主将。 “本王亲自去。”李暄淡然道。 “王爷去?”凌从威吃了一惊,下意识地道,“还是让臣……” “本王虽然没有上过战场,但并非一窍不通,更何况,这场战事也并不需要主将如何运筹帷幄,最重要的是压服那些骄兵悍将,要不然,京城弱于边关,会变成一大隐患。”李暄挥手打断了他的话。 凌从威闻言,也沉默下来。 确实,京城刚刚经历了废太子谋反一事,皇族几乎死伤殆尽,登基的小皇帝根本还是个孩子,要是李氏皇族镇不住边将,万一让他们滋生出一些不该有的念头,那可是比北燕大军南下更危险的事。再说,他的儿子凌子霄虽然是摄政王的人,但在这种情形之下,如果他得胜归来,那才真叫功高震主! 然而,他还是看了笑吟吟的秦绾一眼。 新婚三天就准备出征分离,摄政王妃也不好当啊。 “那就这样定了。”李暄说道。 江辙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起身告辞。他要忙的事情还很多,皇帝年幼,摄政王出征,那么,朝堂上的事务谁来处理?不管安排多少个辅政大臣,丞相都是要挑头的那一个,可以想象之后的日子会有多忙。 养病?江辙第一次觉得有种被人坑了的郁闷。之前二十四年任劳任怨是要报仇,凭什么现在还要劳心劳力? 好吧,现在是为了女儿。 很快,凌从威也告辞了,就算他不出征,可至少要安排调兵遣将的事,而且看摄政王的意思,凌子霄估计是要随军出征的。他就这么一个儿子,虽然摄政王肯定不会推他去太危险的地方,可毕竟是第一次上战场,还得抓紧时间多讲点经验才好。 “你跟我一起去?”李暄抬了抬头。 “怎么,刚刚才成亲,你就想抛下我一个人独守空闺吗?”秦绾挑了挑眉。 “那就一起。”李暄拍板。 除非秦绾不想去,否则,他自然要带着她的。于公,那么好用的幕僚兼任刺客,还能附带一群高手的人去哪里找?于私……这一去少说也要几个月,见不到面的日子也太难熬了些。 反正,李暄是不担心秦绾的安全的。要是他带在身边而且武功高强的王妃都要出事,但东华的军队距离溃败也没什么两样了。 “正好,也让他们去见识见识。”秦绾又笑道。 “嗯。”李暄赞同。 沈醉疏、顾宁、凌子霄、朔夜,以后都是要往将军这条路上走的人,自己武功再好、理论学得再好,没有真正在战场上拼杀过,终究难成大器。 · 第二天一大早,大朝会。 除了早有预料的江辙和凌从威,所有人看着御座下首多出来的那张椅子都眼角不停地抽搐。 “陛下驾到!摄政王驾到!”随着内侍的声音,绷着脸的小皇帝当先走出来,后面则是李暄和秦绾。 就像是大婚当天那样,一身深色王袍的摄政王携着同样一身正红色朝服的王妃的手,并肩走进来,十指相扣,旁若无人。 连秦建云都暗自咬了口舌头,苦笑不已。 他的女儿,还真的堂堂正正走到金銮殿上来了,而且站的位置比他还高多了!于是他到底应该觉得骄傲还是自卑? 众臣都是一脸诡异地行完礼,李暄还来不及开口说话,就有个不知死活的官员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大声道:“启奏陛下,臣御史中丞常连宇有事起奏!” “准。”李镶看了一眼李暄,见他面无表情,并没有阻止,犹豫了一下便轻声道。 早朝上,李暄也真不是让小皇帝乖乖闭着嘴当木偶,只不过大部分时候,真正重要的事务,大臣直接问的就是摄政王,根本没有给李镶插口的机会,就是偶尔杜太师一派的人找到机会想要李镶拿回一点主权,可问题是,一个从未受过期待,顶多只能算是识字的小孩子能回答那些问题吗?哪怕在朝臣看来,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 何况,李镶毕竟只是个孩子,十一二岁的男孩子自尊心很重,李暄虽然没有给他什么权柄,但至少足够尊重,尤其登基大典上秦绾的侍卫很温柔地保护了他,狠狠地刷了一把好感度。可是杜太师这个老头子呢?明知道他不懂,偏还要每每为难他,他没办法只能说“请问摄政王如何处置妥当”,还要受到失望的目光洗礼。 久而久之,次数多了,连李镶都对杜太师看不顺眼起来。 偏偏,杜太师一派人还茫然不觉,只痛哭哀叹着皇帝不争气,胸无大志,不堪为帝。 “陛下,摄政王妃一介女流,如何能坐在金銮殿上?”常连宇一挺胸,慷慨陈词,“即便是安国候世子,可世子没有官职,也同样没有上朝的权力!这岂非是母鸡司晨?” “放肆。”李暄并没有特别提高声音,语气中也不带怒意,只是平平常常地说道,“你把本王的王妃比作前朝武后吗?那你当陛下和本王是什么!” “这……”常连宇闻言,鼻尖顿时冒出汗珠,顶着威压,他一咬牙,又道,“是微臣失言,然,我朝铁律,后宫不得干政!” “是后宫,管不到本王的后院。”李暄淡然道。 “……”不止是常连宇,所有人都无语了。 摄政王您太会强词夺理了,祖上定下的“后宫不得干政”,其实应该是“女子不得干政”,可谁知道皇后皇妃都没做到的事,一个王妃却做到了? “江相对此有意见吗?”李暄问道。 “没有。”江辙很干脆地回答。 “凌元帅呢?”李暄又问道。 “微臣……附议。”凌从威默默地抹了把汗。让他选的话,他当然是有意见的,可这不是不由他选吗?做人,还是识相一点才活得长久滋润。 “陛下意下如何?”李暄道。 “朕……”李镶一下子身体紧绷起来,偷偷抬头看了秦绾一眼,对上那双含笑的眸子,莫名地心情一松,脱口道,“朕没有意见。” “正好,本王也没有意见。”李暄慢吞吞地道。 常连宇愣住,不明白他的意思。江辙和凌从威都是摄政王一系的人,他们装聋作哑是应该的,可朝堂也不是三个人就能说了算的吧! “陛下、文臣之首、武将之首、宗亲之首都同意的事,还需要质疑吗?”李暄淡然道。 “……”常连宇被噎住了。 能这么算吗?可一下子好像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北燕三十万大军南下,嘉平关岌岌可危,你们还有心情纠结这点小事?”李暄一声冷哼,抛出了准备好的**。 “什么?北燕大军?三十万?”这句话一出,朝堂上顿时一片哗然,除了早已知情的江辙、凌从威和兵部尚书之外,所有人都乱了,谁还有空去纠结秦绾有没有资格上朝的问题? 李暄和秦绾对望了一眼,挑挑眉,目光带着笑意。 说起来,在这件事上,北燕倒是帮了他们一把。 今天这些朝臣放过了秦绾能不能站在金銮殿上这件事,那么,先例已开,自然有一就有二有三,下一次他们也没有资格再来旧事重提了。 第二十四章 揍到你服为止 江州。 作为东华西北重镇的江州,负担着增援嘉平关的任务,本身也驻扎着五万兵马,江州军统领聂禹辰年仅三十便是一军统帅,并没有任何后台,是真正从北燕战场上拼杀出来的悍将,只是素来和江州刺史赵文正不和。当然,这也是太上皇用人的手段,以免地方文武沆瀣一气,把持地方。 然而,北燕扣关,却刚好江州刺史赵文正上京述职去了,嘉平关的求援文书确实是第一时间送达了江州,可刺史不在,暂时处理江州事务的江阳郡守却没有下令出兵的权力,只得八百里加急回报京城。 虽说,嘉平关的军报早就传回去了,可他这边也不能不报是吧。 同时,驻扎在江阳城外的江州军营地也不平静。 按照聂禹辰的想法,当然应该尽快出兵,兵贵神速,若能赶在嘉平关被破之前赶到,御敌于门外才是最好的结果,可东华地方的武将要受文官节制,没有刺史府的手令,无法出兵。而刺史……虽然有权,但若是随意调动兵马,也是要承担很大责任的,从前北燕不是没有攻打过嘉平关,赵文正都会得到朝廷回文,才下令出兵增援。 当然,从来没有哪一次,北燕攻打嘉平关如此出其不意、又是集结了三十万大军。 前日最新一道军报,嘉平关破,北燕大军正一面修缮嘉平关作为退路,一面扫荡江阳以北的小城,筹集粮草。然而,江阳郡守蒋奇却紧闭城门,借口其中混有北燕奸细,不放难民入城。 “将军!让我们去宰了那个混账吧!”中军帐里,副将们纷纷抱怨。 “就是!居然还想将我江州军进驻江阳替他守城……我呸!” “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本以为赵文正已经够窝囊了,没想到这龟孙子更没用!” “要我说……” “都闭嘴!”聂禹辰终于忍不住一声厉喝。 他相貌堂堂,不笑的时候不怒而威,尤其每战必定身先士卒,很得兵将拥戴,这一出声,帐中顿时安静下来。 “吵吵嚷嚷成何体统!”聂禹辰冷哼道,“嘉平关一破,江阳就是最后一道防线,必须守住,蒋奇虽然小心了些,却也不算大错。” “可是,将军,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看着那些北燕蛮子屠杀我东华百姓,烧杀抢掠,民不聊生吗?”一个络腮胡副将红着眼睛道。 聂禹辰沉默了许久,终于叹了口气。 若是江阳郡守蒋奇当初能当机立断,同意他的意见立刻出兵,而不是拼命阻拦耽误时间,五万大军入驻嘉平关,虽然未必能挡住北燕,但等到朝廷派援兵来还是很有希望的。可是,如今嘉平关已破,尽管关内山林众多,可北燕军毕竟有三十万,他们这五万大军拉出去打野战,根本就是去送菜的,哪怕个个以一敌二,拼掉北燕十万人,还有二十万呢,而没有了江州军,江阳能守多久?一旦江阳城失守,他们所有人都是东华的千古罪人! 其实几个副将也不是没脑子的,发泄完了,自然也明白目前的形势和自家将军的苦衷,一个个低下了头。 “难道我们真的要服从那个蒋奇的调遣,入驻江阳城吗?”副将问道。 “江阳绝对不能有失。”聂禹辰坚定道,“只要江阳还在,江州军还在,北燕就不敢绕过江阳攻打东华腹地,我们必须守住这里。” “将军。”帐外响起传令兵的声音。 “进来。”聂禹辰立即神色一肃,喝道,“是否有北燕的新动向?” “报告将军,是军营外有一行人要见将军,自称是从京城而来,奉了摄政王之命。”传令兵的脸色很是古怪。 “人呢?”聂禹辰道。 “在营门外。”传令兵答道。 “胡闹。”聂禹辰一瞪眼,喝道,“既然是天使,尔等验过印信无误就该请进来,怎么让人等在大门外?” 要是上一级的官员私自来访,就算是丞相,也不能擅入军营重地,可天使能一样吗? “可是将军,拿着印信的是个女子啊。”传令兵苦着脸道。 自古以来,除了军妓,还没听说有女子进军营的先例! “女人?”聂禹辰愕然。 “摄政王在想什么,怎么派了个女人来?”一个少年气盛的副将脱口而出。 “既然如此,徐鹤将军,你去看看。”聂禹辰便道。 “是!”那少年副将徐鹤得令,大步走出军帐,往营门外走去。 或许是因为来了几个漂亮姑娘,营门口格外热闹,一向军纪森严的江州军都有些躁动。 “让开!”徐鹤不满地一声大喝。 营门之外的一行人,有男有女,个个相貌出众,可若说是朝廷使者,从头看到脚,就没有一个像的! “徐将军。”守门的士卒纷纷叫道。 “都回岗位上去,想什么样子!”徐鹤一瞪眼。 “徐鹤?”领头的女子一声轻笑。 徐鹤转身,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却不由得心里一跳。 不是因为她的容貌很美,而是……那股气势,似乎在什么地方感受到过,很是熟悉。 “你是……摄政王派来的?”徐鹤想了想,虽然出来的时候看起来一脸不爽,但真正站在这里了还是表现得很客气。 京城的变故他们这些戍边的将领知道得不多,也不太清楚摄政王是个什么样的人,只能静观其变。 “不错,我是摄政王妃。”秦绾答道。 “噗——”徐鹤脸色扭曲,差点一头栽倒,半晌才怪叫道,“王妃?” “有问题吗?”秦绾问道。 “……”徐鹤无言。没有问题吗?问题大了好吗?把王妃派到战场前线来传旨,还就带了几个人,那位摄政王该不会是一成亲就后悔了,想换个王妃了吧! “没有问题的话,带本妃去见聂将军。”秦绾道。 “这……请王妃出示信物。”徐鹤艰难地道。 秦绾回头一示意,荆蓝走上前,亮出一块金灿灿的令牌,上面四个大字:如朕亲临! “万岁万岁万万岁!”营门口顿时跪了一地。 “行了吗?”秦绾微笑。 “王妃,请进。”徐鹤汗颜。 秦绾又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这才带人走进去。 中军帐中,虽说派了徐鹤来迎接,不过毕竟是天使,聂禹辰还是带着众将在帐外等候。 “将军,这位是……摄政王妃。”徐鹤僵硬着脸禀告道。 聂禹辰的冰块脸也一下子破裂了。 王妃? 不好意思风太大没听清你可以再说一遍么…… “聂将军,久仰大名。”秦绾落落大方地道。 “江州军统领聂禹辰,见过……王妃。”聂禹辰拱了拱手,行礼的动作很僵硬。 按理说,王妃是超一品夫人,又是天使,他应该跪拜,可是……外臣从不可能和内宅女眷单独见面,这个……需要跪拜吗? “聂将军客气了。”秦绾笑笑,表示不介意。 “王妃,请进。”聂禹辰松了口气,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 “将军请。”秦绾一摆手,也不客气,当先走进中军帐。 “将军……”副将又凑了上来。 聂禹辰挥挥手制止了他们的抱怨,警告道:“她身上有御赐金牌。” 营门口那一阵山呼万岁的喊声,中军帐这边自然也听见了。 众将只得将话都憋了回去,默默地跟着走进帐中。 然而,一进门,所有人都脸色一变。 因为,秦绾居然直接坐在了属于聂禹辰的主位上,简直是*裸的挑衅! “王妃,就算您是天使,也不能坐帅座。”徐鹤沉声道。 “奉摄政王令,援军到达之前,本妃全权统领江州文武。”秦绾淡然道。 “一个弱女子统领大军对抗北燕岂非笑话!”徐鹤脱口道。 “闭嘴!”聂禹辰阻止不及,脸色也黑了。 虽然他也同意徐鹤的看法,可毕竟眼前的人是拿着如朕亲临金牌的摄政王妃,至少不能当面指责。 “弱女子啊。”秦绾不禁笑了。她的名声在京城以南传得广,而北方确实不为人知。看着徐鹤笑笑,她干脆地道,“既然徐将军自问不是‘弱男子’,那么……本妃带来的人,包括本妃在内,徐将军随便挑一个比试比试?要是徐将军能赢,本妃立刻将金牌送给聂将军,再不管江州事。” “王妃此话当真?”徐鹤顿时眼睛一亮。 若是有御赐金牌在手,那蒋奇就再也制约不了江州军,他们就能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了! “自然当真,徐将军是要挑哪一位试试手?”秦绾漫不经心地道。 聂禹辰微微皱眉,但终于没说什么。 反正是王妃自己提出来的,输赢都没有坏处,何况徐鹤这人和普通的武将不一样,即便是专攻小巧功夫的侍卫,他也能与之一战。 徐鹤迟疑了一下,一个个扫视过去。 王妃自然是不行的,两个侍女也掠过,就算再想赢,他也拉不下脸去挑战王妃的侍女,这样赢了简直比输了更丢人! 最终,他把目光定在了看起来年纪最大的一人身上,直接一指:“我选他。” 直接挑战看起来最强的那一个,这样赢了想必王妃也没什么话好说了。 不过,看到他的选择,秦绾的脸色也不禁抽了抽。 这小子,还真是……很会挑啊! 她这次出京身边带的人,除了荆蓝和蝶衣,另外只带了三个人。苏青崖、顾宁、以及,沈醉疏。 带上苏青崖自然是因为战争中最缺一个好大夫,顾宁既是她的侍卫,刚好又能上战场见见世面,而沈醉疏除了有上述原因,更因为,他是江州人! 而徐鹤竟然要跟沈醉疏比武……秦绾实在很想笑,若是不算奇奇怪怪的玩意儿,单凭武功,连她也未必能保证赢沈醉疏。虽说炎阳七转对沈醉疏来说会要命,可要了他的命之前,这心法的进境实在太快了,现在的沈醉疏比起当初在襄城时,短短一年,又厉害许多。 “请下指教。”徐鹤一抱拳。 “来吧。”沈醉疏叹了口气,来到中军帐当中,连玄铁箫都懒得拿出来。 “这里地方是不是太小了点。”徐鹤怔了怔。 “速战速决吧。”沈醉疏挠了挠头道,“你要是能让我动一步,就算我输了。” 这话一出,众人一片哗然。 “小徐,给他点厉害看看!”络腮胡副将举着拳头怒道。 “就是!” “这也太自大了吧!” “这位兄台,末将出身江湖,比起马上功夫,本就更擅长比武!”徐鹤虽然也愤怒,但还是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知道,所以才在这里比试就行了。”沈醉疏道。 秦绾来江州的路上,就把江州军的重要将领都研究过了,也大略对他们提过。 “请。”徐鹤本就是少年气盛的人,只不过心底骄傲不想胜之不武才多说几句,但见他如此,顿时也忍耐不住了,不过,既然沈醉疏空手,他也没有拿兵器,直接肉掌攻了上去。 “咦?”沈醉疏看见他的动作,眼中却闪过一阵惊讶,挥手荡开他的招式,好奇地问道,“小子,南宫廉是你什么人?” “你认识我师叔?”徐鹤一愣,不过手里的动作却没有停。 交手一招,他就知道是踢上了铁板,眼前的这个男人,招式如何先不论,可内力却比自己深厚太多了。 沈醉疏神色古怪,一边随手应付,一边回头道:“你孙子?” “滚!”秦绾随手砸了个铜板过去,笑骂道,“本妃的儿子都没生出来呢,哪来的孙子!” “好吧,徒孙。”沈醉疏一偏头,躲过了那枚铜钱,动作简直比应付徐鹤还大。 “叮!”徐鹤还没来得及为那句“你孙子”发怒,却见那枚普普通通的铜钱掠过沈醉疏的脖子,打在地上,却直接整个儿没入了地面。 这一下,整个中军帐都静了下来。 在场的将军都不是傻子,中军帐的地面是修整过的,极为坚硬,随手一枚铜板就跟打在豆腐上似的,这是什么功力?至少他们是绝对做不到的。 想起刚刚徐鹤还说这位摄政王妃是“弱女子”,众将的脸都要绿了,这样的王妃若是弱女子,那他们这些还不如的,岂不是真成了“弱男子”? “我……”徐鹤半途停了手,脸色变来变去,煞是好看。 “不打了?”沈醉疏道。 “我打不过你。”徐鹤很郁闷。自己也算是师出名门,难道连一个侍卫都打不过吗? “打不过就练好了再来打,这就泄气,南宫廉是这么教你的?”秦绾一声冷哼。 “……”徐鹤动了动嘴唇,脸色还是很不好看。 “输给我难道很丢脸吗?”沈醉疏翻了个白眼。 “请问,这位……公子,和沈文台,沈公怎么称呼?”聂禹辰忽然问了一句。 沈醉疏神色大变,一闪身,一把揪住了聂禹辰的衣襟,眼神极为可怕:“你为什么知道沈文台?” “我是江州人!”聂禹辰一面挥手制止属下的动作,一边困难地道,“二十年前,江州大旱,灾民无数,官府不作为,是沈家带头开仓赈灾,活民无数……我……也是因此而活下来的。” 沈醉疏愣了一下,缓缓地松手,脸色怔忪,一片迷茫。 二十年前的灾难,他还有些记忆,当时他还是个孩子,父亲要他体悟百姓疾苦,把他从书房里拖出来,让他亲自去帮着家丁一起施粥,亲眼看见过那些灾民的惨状。 原来,沈家居然还救出一个将军吗? “你、是不是当年那个小少年?和文台公实在太像了。”聂禹辰又道。 二十年前,沈文台就是这样的年纪,所以,他第一眼看见沈醉疏的时候,简直像是当年的恩人站在面前的感觉,终于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啊,我就是。”沈醉疏已经回过神来,淡淡地应了一声。 他无意挟恩求报,不过,如果他的存在能让聂禹辰听话,少出点花样,对秦绾来说也是好事一件吧。 “将军,沈文台是谁?”徐鹤好奇地问了一句。 “你在江州驻守也有四年了,不知道那是江州百姓的骄傲嘛?”另一个副将笑道,“书香世家的沈家,文台公曾高中探花,只可惜十几年前沈家遭了难,哦,西门前那块废墟就是沈家庄遗址……啊,抱歉抱歉。” 那副将都说完了才想起那个沈家的后人就站在这里,赶紧道歉,但随即脸色又有点古怪。 “于是,我比武输给一个文探花的后人?”徐鹤更加觉得全身无力。 “他是沈醉疏,你输给他哪里有问题吗?”秦绾笑问了一句。 “沈醉疏……”徐鹤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想了想,猛然记起来,顿时指着沈醉疏道,“七绝公子?不对,你堂堂高手榜第三的大侠,跑到军队里来干什么?” “老子高兴。”沈醉疏没好气地应了一句,懒得理他,转身返回了秦绾身边。 “好吧,私事过后再说,聂将军还有什么意见?”秦绾道。 “如果本将有意见,王妃打算怎么做?”聂禹辰犹豫了一下才问道。 “还不服?那本妃就……揍到你服为止。”秦绾笑道。 “……”聂禹辰叹了口气,拱手道,“谨遵王妃吩咐。” “将军!”众将一起叫了起来。 徐鹤比武输给沈醉疏,和把整个江州交给一个女子怎么能相提并论?只不过是王妃带了几个高手——好吧,王妃自己也是高手,可武功再好,她会用兵还是会处理政务?北燕三十万大军兵临城下,她知道该怎么办吗? “本妃不是在征求你们的意见。”秦绾的语气很冷,目光一一扫过他们,干脆道,“这是命令,必须无条件服从,明白?” “可……” “够了!摄政王并不是这般儿戏的人,想必……是相信王妃的。”聂禹辰沉声道。 秦绾与他对望了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算是接下了他传递过来的善意。 不管是因为什么,反正她要的只是一个结果。 “对了,江州刺史赵文正贪赃枉法、草菅人命,已经被革去刺史之职,打入大牢了。”秦绾又道。 聂禹辰一震,顿时向沈醉疏看过去。 当年的沈家在江州的影响力还是很大的,不得不说,赵文正一个没什么背景的寒门官员,能升官如此快速,一直坐到一州刺史的位置上,和他是沈文台好友这个身份分不开。至于后来迟迟无法再进一步,实在是因为他能力有限,做到刺史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然而,沈醉疏的神色间却是一片冷肃,让聂禹辰忽的心中一动。 沈家灭门,唯一的遗孤既然活着,可宁愿在江湖上流浪也不求助于父亲昔日好友,实在是引人深思啊,或许,自己一直以来的感觉是对的,无论如何,他都没法对那个应该是恩人好友的人有好感。 “那么,聂将军就准备拔营,全军进驻江阳吧。”秦绾最后道。 “遵令。”聂禹辰爽快地应了下来。 实在是,这也确实是目前的形势下最好的应对了,紧守江阳,等待援军。 既然有了决定,聂禹辰作为江州军最高统领,自然要去安排拔营,想了想,便让徐鹤去招呼秦绾了。 反正,看起来徐鹤的师门似乎和王妃有点儿关系。 不管心里服不服气,可聂禹辰都下令了,众将再不情愿,也只得散去各自去做事。 “王妃是先回江阳,还是和大军一起行动?”徐鹤磨磨蹭蹭地走上来。 “跟大军一起。”秦绾答道。 “哦。”徐鹤答应一声,脸上也露出一丝不情愿。 他承认王妃和她带来的人武功都很好,可行军,不是武功好就够了的,要不然,单凭武功他是江州军第一,可还不是一个副将? “你是庄别离的徒弟?”秦绾道。 “王妃真认识我师父?”徐鹤惊讶道。 “认识,揍过。”秦绾点头。 “……”徐鹤又不知道怎么接口了。认识?揍过?什么鬼! “那不是南宫大侠揍的吗?”顾宁很天真地插了一句。 “在那之前,在圣山上揍过。”秦绾汗颜。她说的是无名继承仪式上的那一次,顾宁却以为是木兰渡。 “那个,王妃跟我师父有仇?”徐鹤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多久没见庄别离了?”秦绾问道。 “啊,我虽然是师父的弟子,但师父常年在闭关,也没空指导我,其实我跟南宫师叔还更熟一点。”徐鹤道。 “不是吧?”沈醉疏惊讶道,“南宫廉就教出你这种水平?” 他的鄙视实在太明显,徐鹤不禁面红耳赤,只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这就是他明明师出名门却不敢提的原因,虽说他的武功也不算非常差劲,可作为庄别离的徒弟,还有个天下第一的师叔,自己这水平,说出来简直太丢人! “得了,南宫廉哪敢教他。”秦绾叹了口气。 要说徐鹤这孩子也是个悲催的,庄别离收过好几个徒弟,但他那种一心扑在武道上的人哪有闲心来教徒弟?南宫廉就算有心指点一二,可他和庄别离的关系已经够尴尬的了,再去指导庄别离的徒弟,这个……庄别离那种心性,大概第一时间就把徒弟逐出师门再说。 “王妃说的是。”徐鹤也是一脸苦相,对秦绾的观感却好了不少。这么多年来,终于有个人理解他的苦了,这世上几乎所有人知道他的师承后,都是和沈醉疏一个反应的。 “也对,你师父那个人……”沈醉疏摇摇头,虽然没有说下去,但谁都知道他的未尽之语是什么意思。 “王妃还没说,和我师父是?”徐鹤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师父没告诉你,本妃是他师叔吗?”秦绾随口道。 “啊?”徐鹤傻眼。 于是,是他的耳朵有毛病了吧?一定是的! “啊什么啊?”秦绾没好气道,“武功那么差,趁着本妃在江州,会好好教教你的,省得说出去给武宗丢人!” “您……真是……”徐鹤一脸的纠结,怎么也没办法把那个称呼说出口。 看起来王妃比他还要小几岁啊,却和师祖是同辈份的人吗? “算了,你叫我王妃就好。”秦绾也没兴趣带着这么大个徒孙吸引目光。 “是。”徐鹤大大地松了口气。这声“师叔祖”还真是挺难叫出口的。 “顾宁,没事的时候你陪他练练,用力揍没关系。”秦绾回头道。 “……”顾宁很无辜地看着徐鹤。 他要回答“好”吗?那意思是同意陪他练练,还是表示会“用力揍”? “啊,这位是……半月山庄的顾公子?”徐鹤惊讶道。 “别想了。”秦绾一脸怜悯道,“就你那两手,本妃的侍女都足够打趴你。” 徐鹤抽了抽嘴角,欲哭无泪。敢情让他挑人就是陷阱?王妃带来的人,该不会连侍女都是高手榜上的人物吧! “对了,你要不要先去江阳城安顿?”秦绾回头道。 “不必,跟你一起。”苏青崖淡淡地回答。 “嗯。”秦绾也就随口问一句。 “若是无事,我倒是想先回去一趟。”沈醉疏沉默了一会儿道。 “知道了,过后直接来军营找我。”秦绾知道他是想回沈家庄遗址去看看,犹豫了一会儿才道,“你一个人……没事?” “都十六……十七年了,会有什么事?”沈醉疏好笑道,“放心吧,我就回去看看罢了。” “好。”秦绾叹了口气道。 “明天就回来。”沈醉疏挥挥手,走了出去。 “那么,徐将军,闲来无事,你就说说江州的状况吧。”秦绾道。 “哦。”徐鹤收回心思,直接道,“三天前嘉平关被北燕攻破,目前北燕大军还在嘉平关修整,看起来不像是往年那样劫掠完粮草就走,倒是要长期作战的样子。这几天嘉平关附近的小城已经受到了攻击,有不少难民从北方过来,不过……江阳郡守蒋奇借口里面混有北燕奸细,不许难民入城,还曾放箭驱逐。” 徐鹤说着,脸上也渐渐有了怒气。 “江阳是最后一道防线,为了安全起见,拒绝难民入城也在情理之中,但也该派人安抚,并且组织难民去附近城镇暂避,放箭驱逐也过分了吧?”秦绾微微皱眉。 “今天早上蒋奇还派人来见将军,要求江州军进驻江阳防守,王妃来之前,将军正与我们讨论这件事。”徐鹤道。 “你们有人想收复北方城镇?”秦绾道。 “是的。”徐鹤握紧了拳头,咬牙道,“北燕军队在江州烧杀抢掠,我们作为军人,难道就真的只能在后方眼睁睁地看着吗?” “幼稚。”秦绾还没答话,身后的苏青崖冷然说了一句。 不等徐鹤发怒,苏青崖站起身,冷冷地看着他,又道:“想想聂禹辰是怎么说的,所以他是统领,你再过二十年也就是个小副将。” “你!”徐鹤气结,但很快又泄了气。 道理他何尝不懂,然而,就算懂,但看着眼前的状况,也无法无动于衷。 “真要想做点什么,战事最初,怎么不立刻增援嘉平关?”苏青崖道。 “没有调令,江州军不能轻动。”徐鹤道。别说当时赵文正不在,就算在,那人也没胆子不通报朝廷,直接就把江州军调过去。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都不懂?”苏青崖讽刺道。 “……”徐鹤想争辩,但发现自己无言可答。 聂禹辰怕死吗?肯定不怕,整支江州军都是战场上拼杀出来的百炼精兵。然而,或许聂禹辰想过,却最终还是按兵不动了。 章重锦出兵雍州清君侧立下大功,可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做章重锦,朝廷也不需要太多个章重锦。 至少,聂禹辰不能。 并不是说章重锦的选择就是对的,事实上,章重锦进攻京城,更多的是报答江辙的救命之恩,和朝廷大事无关。 然而,很多事,一念之差,结果就大相径庭。 第二十五章 搞清楚谁做主! 五万江州军迁入江阳城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完成的,起码需要一两天的功夫。 秦绾带着徐鹤和顾宁在军营里走了一圈,虽然是在准备撤离,但校场上该做的训练依旧没有落下,一切都井井有条。 “根据战报,北燕大军在嘉平关修整,要大队南下,起码还有三四天,不用太着急。”引路的徐鹤解释道。 “那位是?”秦绾指指校场上正指挥操练的中年将军,好奇地问道。 要说他是将军吧,一身布衫,风度翩翩,更像是个书生,不过在他的指挥下,一队队的士卒进退有序,暗含规律,仿佛是在排演什么阵势。 “那位是莫长风、莫先生,是江州军的军师。”徐鹤答道,“莫先生在蒋奇之前就提出了要进驻江阳,有几位将军都不太高兴。” 他们这一行人太过醒目,尤其是秦绾毫不掩饰的一身女子装束,走过来就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莫长风回头,微微一皱眉,就朝他们走了过来。 “莫先生。”徐鹤赶紧打招呼,军中是没有“军师”这个正式职位的,所以,严格说来,莫长风只是白身,不过徐鹤显然对他很是尊敬。 “王妃?”莫长风打量了一下秦绾才道。 “嗯。”秦绾点点头。 “不知王妃有何指教?”莫长风一拱手。 “先生……”徐鹤怔了怔,想打个圆场。在他看来,秦绾确实很厉害,不过那是武功厉害,战阵……和武功是两回事吧? “八旗阵,只不过,有点不完全。”秦绾笑道。 “王妃高见。”莫长风抚掌大笑,“八旗阵的阵图失传已久,在下醉心专研二十几年,也不过修复十之七八。” “本妃没摆过军阵,不过倒是见过一张古阵图,也许能帮先生补全剩下的那十之二三。”秦绾道。 “多谢王妃。”莫长风毫不客气。 “啊……”徐鹤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有些傻眼。 要是不知道的人来看,还以为他们是多好的交情呢,完全看不出来,之前王妃还问他这人是谁。 “怎么,小鹤不知道,王妃曾经用骑战揍了你师父一顿?”莫长风笑道。 “……”徐鹤顿时想起了秦绾那句“认识,揍过”,不觉汗颜。 骑战……就算让他去和师父打骑战,也未必会输好吗? “不过,庄别离也罢了,听说王妃连西秦战神夏泽天都揍了,再下不得不服,不愧是卓将军的学生。”莫长风又道。 “夏泽天还真有点取巧,要不是本妃武功胜他太多,还真不容易赢他。”秦绾笑笑。 莫长风显然是明眼人,她也不需要遮遮掩掩。夏泽天号称西秦战神,真不是这么容易对付的。 “哪个卓将军?”徐鹤好奇道。 “除了卓然将军,还有谁?”莫长风反问道。 徐鹤张大了嘴,看着秦绾不说话。 “莫先生,是兵宗的人吧。”秦绾笑道。 “正是。”莫长风立即承认了,随即又微微躬身行礼道,“兵宗莫长风,见过主。” “先生客气了,无名并不号令宗门。”秦绾笑着摇摇头。 圣山既出世又入世,像是徐鹤和莫长风这样的人,为朝廷效力也是很正常的,学了一身戎马功夫,不带兵,难道想去闯荡江湖,或是占山为王?未免太可笑。不止是东华,其他三国也有。就连大内侍卫中,也多的是武宗的外围弟子,只不过像是徐鹤这种,明明是宗主之徒,本该有希望继承武宗的,却偏偏碰上个悲剧师父的悲催娃还是挺少见的。 “王妃是无名主……”徐鹤已经风中凌乱了。 莫长风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叹了口气。 东华摄政王妃秦绾就是圣山无名主秦曦,这件事在去年的猎宫之变后就已经暗中传扬开来了,虽然东华朝廷从未表示过什么,但圣山中人大半还是有自己的消息渠道的,当然,像是徐鹤这种,庄别离不会管,南宫廉不好管,不知道也就难怪了。 “那就不打扰莫先生了。”秦绾笑笑,示意徐鹤再带她去别处看看。 一圈逛下来,对于江州军的现状,她还算是满意。 不愧是百炼精兵,有这五万人,加上江阳城的战备物资和地势,阻挡北燕大军的脚步还是不难的,接下来只要等着李暄调集军队争取时间就行。 · 第二天一早,江阳城。 “来的是摄政王妃?”蒋奇的脸色很难看。 他算是赵文正一手培养的心腹了,若是赵文正能更进一步,他有很大希望能升任江州刺史。比起聂禹辰,他更清楚京城的状况。 赵文正为什么会突然下狱,毫无征兆,甚至用的是进京述职的名义,要说之前他也莫名其妙,可沈家的后人在摄政王妃身边出现,就让蒋奇吓出一身冷汗了。 十七年前,他是赵文正的师爷,对于沈家的灭门血案,知道得绝对不少。 是……事发了? 可是,沈家的后人,怎么会搭上了摄政王那样的大人物? 然而,这件事他却不能和下属商议。 “摄政王的心思真让人意想不到啊。”他的主簿柏元春摸着三绺长须感叹。 “你倒是说说,本官要怎么安置那位拿着如朕亲临令牌的王妃?”就算没有沈家的事,蒋奇也觉得很苦恼,“一个无知妇人,偏生拿着御赐金牌,若是在这江阳城中指手画脚的,岂非胡闹?” “可那是御赐金牌,想必摄政王也是有想法的。”柏元春委婉地道。 听说,那位王妃自己也挺不好惹的,希望不会出事。 “王妃还没进城?”蒋奇在书房里踱了几个圈子。 “没有。”柏元春摇了摇头,也有几分困惑。 第一支军队已经进城,可摄政王妃一行人还留在军营中——军队应该比他们文臣更不欢迎女子指手画脚吧?而堂堂一个王妃,在军营里居然也待得惯? 然而,他不明白的是,军队确实不欢迎女子,但军队也是个最尊重强者的地方,要是一个女人能证明她确实有能力留下,依然能得到尊敬。却和文臣那种“不管你有什么能力只要是女人就没资格”的盲目自负不一样。 很显然,秦绾比世上大部分的男人都强,所以那些将军也没什么好不服气的。 “驿馆都安排好了?”蒋奇问道。 “都好了。”柏元春点头。 反正,让王妃住在江阳郡守府里肯定是不合适的,他们也紧急收拾出了一处驿馆,虽说距离郡守府远了些,却在江阳城最繁华热闹的商业街,出门逛街还是很方便的。 “咚咚咚。”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敲响了。 “什么事?”蒋奇喝道。 “大人。”一个差役走进来说道,“摄政王妃和聂将军一起进城了。” “王妃安置在驿馆了吗?”蒋奇问道。 “没有……”差役脸上露出一种古怪的表情。 “不住驿馆,那王妃安置在哪里了?”蒋奇纳闷道。 聂禹辰自然是要住在军营里的,而摄政王妃显然不合适。不住驿馆,难道要住客栈吗? “王妃说,她觉得沈家庄挺好的……”差役答道。 “那间鬼屋?”栢元春脱口而出,“那破地方怎么能让王妃住!” 沈家庄,那地方已经废弃了十七年了,虽说是江阳城最好的位置,距离江阳郡守府不到半条街,出去就是西门,可十七年来,依旧维持着当初的模样。 十七年前,沈家庄里死了多少人,第二天收尸的差役和帮忙的街坊邻居都记得,当夜那些马贼倒是想放火,可毕竟沈家附近有不少人家,一旦风助火势,后果会不可收拾,于是,马贼一走,百姓们就自发纷纷救火,最终,房子只烧掉一小半,也是因为如此,才保下蝶衣一条小命。 可是,那地方毕竟死过那么多人,瞒也瞒不住,根本就没有人愿意买。何况,就算沈家那个地方已经被收归朝廷,可赵文正心虚,不敢挪作他用,当然,就算挪作他用,一个曾经血流成河的地方也没人愿意踏足。于是,拖下来,官府干脆在大门上贴了封条,就让那个地方在日渐繁华的江阳城中独树一帜了。 不过,现在沈家的直系后人回来了,按理,沈家庄得还给沈醉疏,毕竟这不是因为主人犯事抄家才被封的宅子。 然而……十七年来,这座宅子早已杂草丛生,荒废不已,还是著名的鬼屋,是胆大的熊孩子们探险的乐园,这样的屋子,让摄政王妃来住? “王妃说,沈家庄地方好,方便。”差役苦着脸继续说道,“虽然房子破了些,但她带的人不多,修整出一间院子就够住了,还请郡守大人趁着天黑前,赶紧派些工匠过去修房子。” “……”蒋奇无语了。 “大人,我们怎么办?”栢元春苦笑着问道。 他们倒是按照各种情况制定了不少应对摄政王妃刁难的方法,可那位王妃,显然是不按常理行事的啊。 “先去沈家庄!”蒋奇咬牙切齿。 · “所以,你真要住这里?”沈醉疏也很为难,“你看,我修了一晚上,也就让自己的房间不漏雨,十七年了,这里简直跟鬼屋似的,怎么住人?” “就是啊。”荆蓝连连点头,“王妃就算不想住驿馆,我们去旁边的客栈包个院子也使得的。” “不用,这里挺好。”秦绾笑眯眯地说道,“驿馆太远了,蒋奇根本就想我们住得越远越好,相比起来,沈家庄得位置最好,距离军营、城墙、郡守府都很近,又没有客栈的人多口杂,这鬼屋外人也不会来,正好方便干点见不得人的事。” “……”众人无语,王妃您把“干点见不得人”的事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还哪里见不得人了? “本公子也觉得这里挺好。”苏青崖从院子里走了一圈回来,脸上的神色很满意,随即认真道,“把院子里的花草改改,不介意吧?” “不介意。”沈醉疏立即摇头。 “我们顶多住两三个月的,你还想在这里种药草吗?”秦绾诧异道。 “就是做点实验。”苏青崖顿了顿道,“院子别收拾了,就这样。” “哦。”秦绾恍然。敢情他是想拿这里的植物实验什么新的毒药吗? “那么,我先叫人来修补一下,好歹整理出今晚能住的地方。”沈醉疏无奈道。 “不用了,一会儿会有人来收拾的。”秦绾淡定地说道。 “蒋奇……”沈醉疏皱了皱眉道,“他是赵文正的师爷出身,做到江阳郡守的位置,钻营手段不凡,不过一向是和赵文正一个鼻孔出气的。” “绝天堡在什么地方?”秦绾想了想,又问道。 “江阳城外不远。”沈醉疏道,“你想动绝天堡?” “顾宁,去一趟绝天堡,敢不敢?”秦绾回头笑问。 “有何不敢?”顾宁一挑眉。 虽然顾月白的武功比不上沙天棘,可沙天棘也是占了多练了几十年功夫的优势,半月山庄在江湖上的威名可不逊色绝天堡,尤其,沙天棘之后,绝天堡的年轻一辈没有一个如同顾家两兄妹那般出色,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等沙天棘一去,绝天堡必定是要没落的。 “还是让我去吧。”沈醉疏皱眉道。 “放心,不是去打架的,你露面平白让人疑神疑鬼的。”秦绾笑道。 “那我去干什么?”顾宁好奇道。 “去请沙堡主明天一早到郡守府议事,就说,商议北燕大军入侵一事。”秦绾道。 “要是他不来呢?”顾宁怔了怔。 江湖中人,大多是不怎么把朝廷放在眼里的,尤其沙天棘的脾气不好,只怕他多半是不会来的。 “不来,你就告诉他。”秦绾一声冷笑道,“国家存亡,匹夫有责,绝天堡身为东华子民,若是在这种时候还想置身事外,那么……本王妃就敢守三缺一,让北燕大军从他绝天堡借路而过!” “……”众人汗颜。 这够狠的,绝天堡高手再多,也挡不住三十万大军,真要让北燕大军从绝天堡“路过”,绝天堡也不用存在了,除非投降北燕,那还得确保北燕能胜利,至少也要占领江州才行。 不过,沙天棘脾气暴躁也是真的,到他面前如此威胁,很有可能他盛怒之下,一掌就劈过来了。 “没事,我去。”顾宁很淡定。 就算他只是半月山庄的少庄主,沙天棘也不敢一掌劈死他,何况现在他身后有东华朝廷,真要杀了他,除非沙天棘想灭门或者叛国。要不然,顶多就是刁难一下,正好检验一下这段时间练功的成果。 “嗯,去吧。”秦绾挥挥手,很满意。 比起当初那个在云州时毛毛躁躁又是抢马不看主人,又是被骗得差点参合进造反的大事里的少年,顾宁的成长速度快得惊人。 “王妃,那我去买些东西?”荆蓝道。 就算蒋奇派人来修房子,可被褥之类的日用品还得亲自去挑了才放心。 “要买的东西有点多,你和蝶衣一起去吧,这里不用伺候。”秦绾道。 “是。”荆蓝和蝶衣对望了一眼,点点头。 很快的,就有大批泥水工匠上门,在沈醉疏的指点下开始修理房子, 沈家当初的火是从马房的干草开始烧起的,烧毁最严重的那一片是下人房,主院这边倒是没有波及,便挑选了两处最完好的院子整理打扫起来,另外,厨房是毁得不成样子了,好在人手足够,马上就可以重新搭建一个,正好离要住的院子也近些。 蒋奇带着栢元春苦兮兮地跟着秦绾转来转去,好一会儿才找到话题:“王妃要住在这里的话,下官派人雇佣几个仆妇下人和厨子来?” “那就有劳了。”秦绾看了他一会儿,直看得他浑身冒汗,才接下去道,“不过,本妃不喜欢娇滴滴的小姑娘,就劳烦蒋大人找几个身材结实、力气大、会干活的仆妇来吧。” “是。”蒋奇答应着,下意识地抹了把汗。 这种人倒是多,不过王妃那是什么审美眼光,害他事先准备好的那些丫鬟都没用了,临时哪里去找符合王妃要求、又心思机灵能做眼线的妇人? “听说,蒋大人是江州人士?”秦绾走了几步,仿佛漫不经心地问道。 “是,江州的士人百姓都比较排外,用本地人为官也是传统了。”蒋奇赔笑道。 “那么,蒋大人想必很了解江阳城外的绝天堡了?”秦绾道。 “这个,略知一二。”蒋奇犹豫了一下才道,“那些野蛮的江湖人,平时是不肯和朝廷有所来往的,不过绝天堡也算是有家有业,他们在江阳的店铺还是要交税的。” “本妃已经派人去绝天堡请沙堡主过来,一起商议北燕的战事了。”秦绾笑道,“既然蒋大人和沙堡主是同乡,一定要好好说道说道,就算是江湖中人,也是东华子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外族侵略,何况,绝天堡也地处江阳,大家是一条绳子上的蚱蜢,是不是?” “是是。”蒋奇点头。 来之前,他确实是看不起女子,但真正站在秦绾面前,哪怕眼前的女子孤身一人,连个侍女都没带,言笑吟吟,毫无架子,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压得他直不起腰来。 难道,这就是皇族的威势? “没事的话,蒋大人和聂将军去商量一下城防的问题。”秦绾问道。 “王妃……不来吗?”蒋奇试探着问道。 “明天等沙堡主来了,你们一个郡守,一个将军,一文一武,至少得向本妃拿个主意出来吧?还是说,需要本妃教教你该怎么做?”秦绾似笑非笑道。 “不不,下官定然会和聂将军商议妥当的。”蒋奇保证道。 “那就去吧。”秦绾漫不经心地挥挥手。 “是,下官告退。”蒋奇知道她这是逐客的意思,恭恭敬敬地退下,却在最后一眼看见一个一身白色布衣的俊美青年缓缓地走过来。 “我以为你会直接砍了他,就跟赵文正一样。”苏青崖淡淡地道。 “大战在即,未免江阳人心不稳,如果这个蒋奇够聪明,可以先留一留。”秦绾道。 “你这个‘够聪明’的意思是?”苏青崖道。 “嗯,至少要听话、心怀敬意、不找茬、不拖后腿,等北燕大军兵临城下,上能上城督战,下能安排后勤,还有……”秦绾板着手指,一件件地数道。 “你还是砍了他吧。”苏青崖忍无可忍地打断道。 真要有那样的官员,还窝在江阳这个地方当个郡守?当丞相都够资格了,不……你这根本就是以江相的标准来要求的吧,整个东华的官员,按这个标准算,能“留一留”的简直百不存一! “至少等我先摸清楚江阳的情况啊。”秦绾眨巴着眼睛道。 “……”苏青崖无言。 于是,你果然是想砍了他的没错吧! “沙天棘这人,我倒是见过一次。”苏青崖顿了顿,又道。 “怎么样?”秦绾笑问。 “刚愎自用、容不得人忤逆,但是……好骗。”苏青崖道。 “噗——”听到最后两个字的评价,秦绾忍不住笑起来。 “绝天堡的下一辈基本上没有什么太出色的,沙天棘的掌控欲太强,也扼杀了他们的自主。”苏青崖继续道,“沙天棘就只有一个独子,可惜习武资质太差,所以他把希望放在了孙辈上,从儿子十四岁开始就给他娶妻纳妾,现在沙家第三辈有七个儿子,一个女儿,不过只有第三子和女儿是嫡出。” “他这是……把儿子当种马?”秦绾目瞪口呆,好半晌才道。 “大概吧。”苏青崖一耸肩,又提醒了一句,“那七个儿子在沙天棘那里可不讲究嫡庶之别,他只在乎谁能传承他的武功,将绝天堡发扬光大,目前似乎是长孙比较受宠。” “资质差不多的话,先出生的那个优势很大。”秦绾了然。 就凭沙家的人品,来世的德行都快被败光了,肯定是生不出什么天纵奇才的子孙来的。 “不过,沙天棘很宠那个唯一的孙女。”苏青崖嫌恶地皱了皱眉。 “孙女肩膀上没有责任,又是唯一的一个,人老了也是难免的。”秦绾笑笑,看了他一眼,忽然道,“比朱成碧还难缠?” 苏青崖一怔,随即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秦绾大笑,一直到他的表情越来越冷,似乎要发怒了,才收敛了那种幸灾乐祸的笑,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吧,处理烂桃花,本王妃绝对拿手!” “那真不是普通的烂桃花。”苏青崖的脸色变幻了几次,终于还是叹了口气。 “有多烂?”秦绾笑问。 被娇宠大的女孩子,顶多是因为背后的靠山厉害就无法无天了些,可她又不怕沙天棘威胁,大不了调一营弓箭手来,万箭齐发之下,就没有射不死的武林高手! “你看见就知道了。”苏青崖兴趣缺缺地道。 秦绾一挑眉,倒是有了几分好奇。 奇葩见多了,或许这个品种会比较特别? “对了,绝天堡找你,是看病?”秦绾随口问了一句。 “……”苏青崖的脸色已经彻底黑了。 “怎么了?”秦绾纳闷道。这句话难道也戳中他什么黑历史吗? “沙天棘找我给儿子看病,找来了一株当时我很想要的草药。”苏青崖缓缓地开口道,“不过,人我没救。” “没救?”秦绾一愣。不过,沙天棘的儿子死了?没怎么听说……好吧,绝天堡一向只知道沙天棘,他那个儿子叫什么,说得出来的都没几个,或者在沙天棘眼里,儿子的作用就是生孙子吧。可惜孙子比儿子资质好得也有限。所以,就算死了,大概也是波澜不惊的。 只是,以苏青崖的为人,既然公平交易,应该不会做出拿了草药不救人的事来,不然之前就不会答应。可是,苏青崖的医术都医不好吗? “什么病?”秦绾又问了一句。 苏青崖的脸色很郁闷,半晌才无奈地吐出四个字:“精尽人亡。” “什么?”秦绾脱口而出。 “你不是说了么,沙天棘就是把儿子当种马用。”苏青崖道。 “我……”秦绾无语。 她也就是说说,怎么可能想到这世上竟然有人逼着儿子跟女人**,夜夜风流,就为了多生孩子?这个……让她来评价一下也觉得有些词穷了。 “人死了?”秦绾道。 “我给他开了一副补肾的药方,并且让他三年内禁女色,做得到就不会死。”苏青崖道。 “看来是死了。”秦绾叹了口气。 “嗯。”苏青崖点头道,“我离开后三个月。” “沙天棘这人……”秦绾抽了抽嘴角。 七个孙子一个孙女都是资质平平,难道第九个就会是天才?这还得有第九个才行。那悲剧的娃,这种死法简直了…… “所以,你刚好也顺手,把绝天堡灭了吧。”苏青崖道,“以沙天棘的为人,看见我的第一件事一定是先打死我再说,太麻烦了。” “知道了。”秦绾点点头,反正她原来也没打算留下绝天堡,区别不过是早和迟罢了。 随后,陆陆续续的有店铺开始往沈家庄送东西。毕竟荆蓝和蝶衣只有两个人,不可能拿这么多东西回来,自然是让店家派人送。摄政王妃的东西,每家店铺都是乐呵呵地送货上门的。 蒋奇派来的工匠也手艺不凡,两处院子很快就有了新的模样。 一边修整,一边打扫,然后添置上新的窗纱、被褥、床帐,太破烂的家具也丢去了废弃的偏院里,换上新的。桌上摆了精致的茶具,窗台的花瓶里还插了两支不知道从哪里折来的梅花,看起来顿时就没有了鬼屋的颓废。 “还缺个议事的大厅……”秦绾看看天色,沉吟了一下道,“看起来是来不及了呢。” “院子够宽敞。”苏青崖不在意地道。 “也是,打起来都够了。”秦绾赞同地点点头。 刚刚检查完工程进度的沈醉疏转过来,苦笑道:“沙天棘要是真的来发疯,我们几个联手也不一定够压制他。” 在沙天棘这个程度的高手面前,荆蓝和蝶衣可以忽略,连顾宁都未必插得上手,真正能动手的,也就他和秦绾两人,除非让苏青崖找到机会下毒。 “我们俩不够,再加一个估计就差不多了。”秦绾道。 “再加一个?谁?”沈醉疏一怔。普通的高手可都不管用的啊。 “来了。”秦绾抽了抽嘴角。 沈醉疏还想说什么,却听远远地传来一个欢快地声音:“绾绾!我来了!等你很久~了!” 下一刻,一条身影飞扑下来,就直接挂到了秦绾身上。 “滚!”秦绾脸一黑,一个过肩摔把人扔进了废弃的荷塘里。 “咳咳咳……”唐少陵灰头土脸地爬上来,一脸的哀怨。 “高手榜一二三到齐,沙天棘倒是好大的面子。”沈醉疏道。 ------题外话------ 空间之田园商妃作者殇蓝月 文文一对一,双强,奋斗,养成,已完结 慕婉婉穿越到古代农村,原本的家被奶奶家赶了出去,和母亲相依为命,为了改变状况,她奋斗,种田,开店。改善生活。 他是天之骄子,却有女人不为他所动,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一场冤家吵闹的生活从此展开,他不休不挠,步步紧逼…… 第二十六章 王妃,下限掉了 唐少陵并不是一个人来的,要不然,他也不肯离开秦绾一个人上路。 他的任务,是把孟寒护送的战乱的江州。 孟寒听说了秦绾要和北燕交战才决定跟来的,他一直想查一查,北燕那个养出了雪音蛊的人究竟是谁。宇文靖和宇文雄那边都打不开嘴,就只能想办法从北燕这边查了。 秦绾一行人太过醒目,于是孟寒和唐少陵便结伴先一步到了江阳。 江湖上行事诡秘的多了,孟寒藏头露尾也很正常,唐少陵更是彻彻底底的江湖人,就算被人认出来,也不会有人觉得他出现在江阳有什么问题。 “绝天堡啊。”唐少陵听完,摸了摸鼻子,干笑道,“前两年我好像揍过两个姓沙的自称是那什么什么‘绝种堡’的人,打不过还那么不识相,于是我就做做好事,让他们真的‘绝种’了。” “……”秦绾抽了抽嘴角,半晌才道,“是哪两个?” “我怎么记得。”唐少陵翻了个白眼,“排名第一的那个在王府,谁敢不长眼地去挑衅,于是只能退一步来找我了,一年到头我不知道要打发多少不自量力的家伙,谁还能一个个记住。” 要说高手榜排名前三的,以前的欧阳慧现在的秦绾都有朝廷做靠山,沈醉疏又孑然一身,行踪不定,也就有家有业的唐少陵最方便挑战了。不过,要说沙天棘几个孙子居然就敢去直接挑战唐少陵,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些。 “大概是他觉得沙天棘的地位能和我爷爷相提并论,就认为自己能和我一起比较了吧。”唐少陵冷笑。 “无知是罪。”秦绾一摊手。 好吧,她就带了几个人,不算她的侍女,就只有一个顾宁和绝天堡没仇的,可见沙天棘的做人差到了什么地步。 不过,为了预防某人会暴走,秦绾毫不客气地让苏青崖给那个荒芜的院子加了点料,又准备让孟寒留在不远处的屋子里,若是有什么不对的,直接放蛊咬他! 傍晚的时候,顾宁回来了,只是脸色不太好看。 “动手了?”秦绾一挑眉。 “听完那句‘借路’就给了我一掌。”顾宁汗颜,“怎么说也是老前辈了,一声不吭就对晚辈下重手,亏他好意思呢。” “沙天棘就是那样的人。”沈醉疏上下打量了一番道,“没受伤吧?” “没事。”顾宁笑着摇摇头,又得意道,“换个武功跟我差不多的人,保不准就要吐口血,不过顾家的流水诀卸力化力的能力很强,他一掌打下来我没事,怎么也不能再打我一掌吧。” “早就想说,你家的内功真不想改个名字,叫挨揍神功之类的?”沈醉疏一本正经地问道。 “世叔,别闹了。”顾宁一脸无奈道,“上次你说的时候,我爹不是已经和你打了一架了吗?” “他现在打不过我了。”沈醉疏得意道。 这句话却让秦绾微微一皱眉。 沈醉疏的武功进境实在太快了,可那种进步,其实却是燃烧生命而来的,值还是不值呢? “说起来,你叫他世叔,却叫我唐兄——”唐少陵凑过来,一本正经道,“你存心让这家伙占我便宜是不是?” “这个……”顾宁不禁愣住了。 “怪不得。”秦绾嘀咕了一句。 “怪不得什么?”唐少陵问道。 “怪不得我训顾宁特别顺手啊。”秦绾摸着下巴沉吟道,“大概……潜意识里我当他是看晚辈的?” “王妃,您不比我大几岁。”顾宁哭笑不得。 “可我和沈醉疏是同辈啊。”秦绾很无辜。 “……”顾宁咬牙。说来说去还是老爹的错,没事找什么“忘年交”?沈醉疏的年纪,做朋友可以,做晚辈也完全可以吧! “行了,辈份最小的顾小朋友,今晚守夜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唐少陵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走了。 顾宁无言,本来今晚就是他守夜好吗? 荆蓝和蝶衣一直忙到天黑才回来,郡守府也先送了一些人过来听用,总算整理出两个能住人的院子。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蒋奇就带着栢元春来到沈家庄,却发现一夜之间,这座鬼屋还真被收拾得有了点人气。 不过,聂禹辰显然比他来得更早,带着莫长风、徐鹤和另一个满脸络腮胡很是威猛的副将,叫雷猛的,闲来无事,倒是在园子里拉开了架势操练。 要上阵打仗,肯定不可能靠一把轻薄的长剑,顾宁并没有学过长兵器,枪之类的兵器自然是用不好的,干脆挑了柄长柄大砍刀,他有内力弥补本身的气力不足,舞起来也虎虎生风,硬碰硬也不输给雷猛那两把锤子。 “王妃身边的人确实厉害,雷猛天生神力,徒手能挣断钢铁,这位少年看起来文质彬彬的……”聂禹辰感叹道。 徐鹤刚到军营的时候,因为外表生得文弱,看不起他的人多得是,他是一路打上来的,而顾宁的相貌,生得比徐鹤还像个美少年。 “聂将军若是觉得他可以,不如教导个几年?”秦绾笑道。 “哦?”聂禹辰顿时眼睛一亮。哪个将军不喜欢好苗子?尤其江州军几乎年年和北燕交战,精兵猛将自然是越多越好。 秦绾点点头,两人心有默契,就这么定了下来。 江州军虽然危险比较大,但历练的机会也够多,没有战争,士兵靠什么升迁呢? “江阳郡守蒋奇,见过王妃。”蒋奇在园子门口站了一会儿也没见人招呼,尴尬之下,只好自己开口。 “蒋大人来得真早,进来吧。”秦绾点点头。 蒋奇看看面无表情的聂禹辰,赶紧赔笑道:“下官按照王妃的要求,连夜挑了些人手一并带了过来。” 说着,他也抬手擦了把额头的汗,一面暗骂了聂禹辰几句。虽说平时关系不怎么好,但毕竟他们才是一家,姓聂的就这么上赶着讨好王妃么?幸好准备了借口。 “荆蓝,跟着这位柏先生去接手吧。”秦绾道。 “是。”荆蓝笑吟吟地走过来。 “不敢,姑娘请。”栢元春赶紧道。 “沙堡主还没有来吗?”蒋奇道。 “沙堡主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走得慢些也是有的。”秦绾慢条斯理道。 “……”蒋奇默默擦汗。沙天棘那是普通老人吗? “好!”另一边的战斗也终于结束了,雷猛用力拍着顾宁的肩膀,很兴奋地道,“好小子,看你比徐鹤那小子还文弱,倒是真能打啊,来我们江州军吧,一起去打北燕的蛮子去!” 顾宁差点被他拍出一口血来,苦笑着默默拉开一点距离。 以前他总觉得在马下交战,那些将军比不上内家高手,可自己试过才知道,真把外功练到极致,其实不比内功差。雷猛天生神力,加上他那两把几百斤重的锤子,只要磕着碰着就能砸得人筋折骨裂,一锤子挥过,连空气都被强烈的罡风撕裂,让人无法呼吸。要是再打下去,除非他使出刺客的手段一击必杀,不然真要输。 “不错。”秦绾点点头。 流水诀是最以柔克刚的功夫,所以,顾宁就算去战场上,也是有他的优势的,或许他爆发出来的瞬间杀伤力不如雷猛那样的猛将,但是持久和韧性却极为可怕,最适合长途奔袭和追击了。 “小子,王妃说,让你来江州军历练两年,怎么样。”聂禹辰问道。 “我是王妃的侍卫,等王妃回京后,很乐意从命。”顾宁想了想道。 “你很好。”聂禹辰难得地爽快笑笑,暂时就不提这话。 “王妃,沙堡主到了。”就在这时,荆蓝走了过来。 “那就请进来吧。”秦绾一笑道,“蒋大人,聂将军,客厅还没打扫出来,去院子里叙话,不觉得冷吧?” “当然。”聂禹辰慨然道。 蒋奇苦着脸,怎么不冷?可王妃都不怕冷,他一个大男人难道能嫌冷吗? 院子里杂早丛生,只是挑还算平整的地方按照客厅的模样摆上了桌椅待客。当然,就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蛊虫、毒药、阵势,摆了三重陷阱。 对于阵势,秦绾和唐少陵都算是半吊子,不过加在一起,也算能独当一面。 很快的,荆蓝引着一行人走进来,就和蝶衣一起退了下去,一会儿若是打起来,她们在这里纯粹是累赘,只要唐少陵和沈醉疏在就行了,连苏青崖都没现身。 沙天棘已经是近七十岁的年纪了,虽然满头白发,但面色红润,龙行虎步,丝毫不见老态,反倒是他身边的两个青年,一副俯首帖耳的模样,不像是孙子,倒像是跟班,也唯有一个十七八岁的艳丽少女还带着几分自信的风采。 “沙堡主,这便是摄政王妃。”蒋奇赶紧道。 “见过王妃。”沙天棘眯了眯眼睛,打量了一番秦绾,随意点了点头。 “大胆!”聂禹辰一声厉喝。 蒋奇也不禁脸色发白。 不管这个王妃有多大能耐,她毕竟是摄政王妃,沙天棘就算是武林名宿,也终究只是平民,这样的态度未免太过了些。 秦绾坐在主位上,连站都没站起来,与沙天棘的目光对视了一会儿,忽的一声轻笑,转过头,和颜悦色道:“聂将军坐吧,山野草民,得见天颜,不懂礼数也不能苛责不是?毕竟老人家一把年纪了。” “王妃说的是。”聂禹辰顿了顿,干脆地坐下来,莫长风坐了他边上的椅子,徐鹤和雷猛站在身后,尤其是雷猛,身材几乎能抵徐鹤一个半还有多,再拎着两把巨大的锤子,只是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座小山似的迫人。 蒋奇默默退后几步,也和柏元春一起坐了下来。 “摄政王妃名不虚传。”沙天棘缓缓地吐出一句话,慢慢地坐下来。 “原来沙堡主听说过本妃?”秦绾笑道。 “是呀,早听说王妃姐姐貌若天仙,今日一见,果然比菁菁强多了呢。”沙天棘身边的少女抢着说道。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不禁脸上变色,虽然听着像是夸奖,可怎么听就是不对味。只夸奖容貌,是想说摄政王妃空有一张漂亮的脸吗? “这位是?”秦绾一挑眉。 “老夫孙女沙菁菁。”沙天棘一脸欣慰道。 “那么,沙姑娘,本妃提醒你两件事。”秦绾毫不动怒,平静地说道。 “王妃姐姐请说。”沙菁菁乖巧地道。 “第一,本妃与沙姑娘你,非亲非故,请沙姑娘称呼本妃为‘王妃’,姐姐这个称呼,你一个山野村姑当不起。”秦绾说的话很讽刺,但脸上的表情却依然带笑,一副雍容大度,“第二,本妃出身侯门千金,母亲为一国公主,家学渊源,无论是容貌、气质、才学,比沙姑娘你强多了都是天经地义的,无需如此惊讶。” “……”沙菁菁的笑脸已经完全僵硬了。 她长得好,嘴巴甜,资质甚至比七个哥哥都好,极受沙天棘宠爱,从小到大,只要她说一句话,整个绝天堡的人就不敢反驳半句,从来就没有人用如此刻薄的语气跟她说话。尤其,她习惯性地叫人一声姐姐,还是自觉谦虚,人家应该感恩戴德才对。 “噗——哈哈哈……”唐少陵笑得几乎整个人都靠到秦绾肩膀上去了,毫无形象。 秦绾黑了脸,正想一巴掌把他丢开,就见沙天棘脸色铁青,抬手就是一掌:“狂妄无礼!” 还在大笑的唐少陵迅速有了动作,而几乎与此同时,秦绾另一边的沈醉疏也出手了。 “轰!”三道掌风在园子中间交汇,互相抵消。 沙天棘不禁脸色一变。 他是没有出全力,只是想让那个欺负自己孙女的女人摔一跤出个丑,可那两个青年看起来也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尤其他们是从两个方向出手的,并没有真正联手,互相抵消了一部分,加起来顶多就一个半人的功力。 然而,就算如此,也极为惊人。 “大胆!”聂禹辰猛地站了起来,冷声道,“沙天棘,本将敬你年事已高,又是武林前辈,给你几分脸面,一个山野草民,居然敢对摄政王妃动手,你是要造反?还是真当本将不敢派兵铲平了你绝天堡?” “怎么,摄政王妃就这点气量?”沙天棘缓缓地说道。 这些年太过顺利,他也有些自傲,出手后不是不后悔的,若是伤了这个女人,可不太好收拾,不过,若是让他道歉服软,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沙堡主对本妃动手,还说本妃‘狂妄无礼’,难道本妃气量好,就该生受了?”秦绾一声嗤笑。 “那王妃想要如何?”沙天棘皱了皱眉。 “先赔罪再说吧。”秦绾淡笑道,“对了,沙堡主和令孙……之前见礼时忘记的跪拜也请补上。” 沙天棘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让他去跪一个小丫头? 聂禹辰觉得很不能理解沙天棘的思考方式。就算绝天堡在江湖上声名赫赫,可眼前的摄政王妃还拿着如朕亲临的金牌,难道让你一个平民百姓跪一跪皇帝还委屈了? “王妃很看重这两位护卫吗?”沙天棘阴沉的目光从唐少陵和沈醉疏脸上扫过。 秦绾一扭头,眼神中闪过疑惑:他们没人认出来? “本公子废掉的那两个没来。”唐少陵懒洋洋地道。 “哦。”秦绾点点头,又道,“沙堡主弄错了,这两位可不是本妃的护卫。” “哦?”沙天棘道。 “这位是本妃的亲表哥,相信沙堡主也是听过的,鸣剑山庄的少主唐少陵。”秦绾道。 “把‘表’字去掉,我明明是你亲哥哥!”唐少陵不满。 “别闹。”秦绾一巴掌推开他靠近过来的脸。 沙天棘黑线,连聂禹辰和蒋奇都很汗颜。 唐少陵这个名字,要说他们没听过也没人相信。亲哥哥当然是不可能的,表哥……王妃都说了是亲表哥,肯定不会随便乱说,可就算是表兄妹,这也实在太亲密了,你们俩把摄政王当空气吗? “我没闹。”唐少陵一脸的委屈。明明他真的是亲哥哥嘛,为什么要加个表字? “啊。”徐鹤忽然一声惊呼。 “怎么?”聂禹辰皱眉,回头瞪了一眼属下。 “末将是想说,真的很荣幸啊,今天居然看见高手榜前三一起出现了!”徐鹤兴奋道。 “哪来的前三?”聂禹辰一愣。 “这位是本妃的好友,七绝公子沈醉疏,想必沙堡主更加熟悉了。”秦绾笑眯眯地道。 沙天棘听着这句仿佛有所暗示的话,微微沉下了脸。 七绝公子,他听说过这个年轻人,不过论名声,他还不如唐少陵,为什么自己必须要听过? “对了,这座沈家庄,本妃就是借用的沈公子的地方哟。”秦绾笑颜如花。 沙天棘一愣,随即脸色大变。 十七年前,他威逼利诱拉赵文正下水,灭了沈家满门却没有得到炎阳七转,可他本身对沈家却不太熟,所以也没想到在江湖上声名鹊起的沈醉疏就是沈家的后人。 “沙堡主,好久不见。”沈醉疏还笑着打了个招呼。都是江阳人,小时候,他远远的还是见过沙天棘几次的。 “看来王妃是早有准备。”沙天棘霍然站起身。 “祖父?”沙菁菁不安地叫了一声。 “看起来,沙堡主是不肯赔罪的了。”秦绾叹了口气。 沙天棘微微冷笑着看着她。 “沙堡主对本妃就是这个态度,想必也不肯让绝天堡迁入江阳城,帮助大军抵抗北燕大军的了。”秦绾又道。 “绝天堡基业不能毁于一旦,我们走!”沙天棘一声冷哼。 言下之意,只要北燕大军不招惹绝天堡,绝天堡就不会插手,至于让北燕不插手绝天堡的办法,也不是没有的,何必要毁掉百年基业去填江阳这个巨坑?今天他肯来,也不完全是受了顾宁的威胁,不过是想见一见这个摄政王妃,才好谋算罢了。 “站住!”聂禹辰怒道,“沙堡主别忘了你是东华子民!” “江湖人不管朝廷是非!”沙天棘毫不犹豫道。 聂禹辰气结,就因为这个,他们这些朝廷的将军总想把江湖灭了算了! “沙堡主既然来了,就别走了。”秦绾安然道。 “怎么,王妃还想留下老夫不成?”沙天棘回头,不屑地扫过唐少陵和沈醉疏。 “顾宁,带蒋大人到外面去,聂将军,莫先生是不会武功的,你们几位也退出去吧。”秦绾笑道。 顾宁立即抓着蒋奇和柏元春飞出了园外,而另一边,聂禹辰虽然有些不愿,却被徐鹤推着往外走,一边道:“这是敞开的院子,在外面也看得见的!” 聂禹辰简直哭笑不得,这是看得见看不见的问题吗?他们又不是来看热闹的,要保护王妃才对啊! “怎么,王妃不出去吗?”沙天棘没有动作,一脸讽刺道,“光凭他们两个可不够。” “他们不够,再加我一个如何?”秦绾微笑,“啪”的一下张开阴阳扇,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寒星般的双眸,闪耀着凌厉的杀气。 “阴阳扇,你是秦曦?”沙天棘的脸色终于变了。 “沙堡主,我们三个加起来够不够?”秦绾问道。 “菁菁,你们先出去。”沙天棘回头。 “祖父……”沙菁菁迟疑了一下。 然而,就是这一迟疑,反倒是救了她一命。她那两个哥哥胆子更小,一听沙天棘的话,转头就跑,还争先恐后的,结果,一个抢先一步刚刚跨过一丛灌木,猛地一声惨叫,浑身抽搐地倒下了,几息之间,整个人都发黑了,自然是活不成了。 另一个少年被推了一把反而捡回一条小命,顿时吓傻在当场。要不是这弟弟推他这一下,现在变黑发臭的就是自己了啊…… “啊!”沙菁菁花容失色,一声惨叫。 “你用毒?”沙天棘怒道。 “本妃从来没说过,这里只有三个人啊。”秦绾笑得很甜蜜。 “卑鄙无耻!”沙天棘咬牙切齿。 “这又不是比武,有什么卑鄙的。”秦绾好笑道,“连阴山老魔都弄死了,何况是你?” “苏青崖。”沙天棘阴沉着脸吐出三个字。 当初阴山老魔到底怎么死的,虽说江湖上都承认是欧阳慧杀的,不过那战场上遗留的痕迹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苏青崖必定提供了不少毒药。 外围的徐鹤一脸的纠结,表情变来变去,特别怪异。 “你干嘛呢。”雷猛瓮声瓮气地问了一句。 徐鹤回头,很无力地问道:“莫先生,王妃说的是没错,对付沙天棘这种人没必要讲江湖规矩,可是……为什么我还是好痛心疾首呢?” 莫长风苦笑无言。 道理是没错,可也要看说这句话、做这件事的人是谁。 无名主、高手榜第一的秦曦,加上排名第二第三,甚至名声远胜秦曦的唐少陵和沈醉疏,还有一个天下第一神医苏青崖,就这样光明正大地说:我们就是卑鄙无耻,我们就是以多敌少,我们就是要不择手段弄死你。 别说是徐鹤了,就连莫长风自己,也有一种对于无名的崇敬感轰然倒塌的无力。 还能有点下限吗? “聂将军。”顾宁一手一个,提着几乎走不动路的蒋奇和栢元春走过来,平静地道,“这里还是很危险,还是请几位暂避一下吧。” “可是……”聂禹辰觉得王妃在与人对战,自己身为将军却逃走,怎么看都不应该。 “王妃说,北燕大军即将兵临城下,还要靠聂将军调兵遣将。”顾宁诚恳道,“何况,连我在这里都帮不上忙。” “那……好吧。”聂禹辰长叹了一口气。 眼见清场完毕,秦绾满意地点点头。 下毒倒是不要紧,但还有些东西是绝对不能给外人看见的。 沙天棘忽的身形一动,五指如钩,向着秦绾抓过来。 这回倒不是他看不起秦绾,无名的榜单不会有错,然而,就算她是第一,她也是摄政王妃,所以,她甚至不能受伤,这就是弱点! 秦绾一声冷笑,完全不闪避,阴阳扇直接拍过去,左手一扬,一团青涩的粉末在指尖散开,那腥甜的气味,就差没写“有毒”两个字了。 沙天棘不怕阴阳扇,却不能不怕苏青崖的毒,只能闪身避开,气得差点吐血。 这几个小辈,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偏偏还一副用得理所当然的模样! 下一刻,一道炽热无比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带着焚尽一切、一往无前的澎湃。 沙天棘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须发都发出了焦味,立即将真气流转全身,一掌拍了回去。 “你不是要炎阳七转吗?就自己试试炎阳七转的滋味吧!”沈醉疏的脸色一片冷然,甚至泛着一股浅浅的色,显得有些诡异。 “不可能!”沙天棘骇然道,“色……这才多少年,你居然练到了第七转?” “炎阳第七转?”唐少陵也有些震惊。要是沈醉疏用这个程度来挑战他,他都没有赢的把握! “受死!”沈醉疏也不解释什么,直接扑了上去。 秦绾咬了咬嘴唇,眼神中闪过一丝无奈。 不是不知道,以沈醉疏的情况,炎阳七转每多练上一重境界,就相当于折去几年寿命。甚至,多使用一次,也是在燃烧生命。可是,眼前的人是他心心念念,死也要杀死的灭门大仇,她怎么能说得出阻止的话? “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唐少陵这会儿倒是很敏锐。 “速战速决。”秦绾打了个手势。 “明白!”唐少陵会意地点点头。 “小辈狂妄!以为这样就能打败老夫吗?”沙天棘怒极反笑。 “打败你,我们不指望,不过杀死你,却也不会很难。”秦绾笑道。 沙天棘退后一步,避开两根阴阳扇骨,却忽然眼前一花,景物大变:“还布置了阵势?” “对付沙堡主这样的人,自然是要多准备一些的。”秦绾笑道。 沙天棘一声冷笑,他是不懂奇门遁甲,可这不过是最初级的死阵,一力破千巧,强行用武力拆了阵势并不困难。 “轰!轰!”院子里飞沙走石,吓得沙菁菁和她哥哥抱着脑袋躲到角落里去,可顾忌着无所不在的剧毒,又不敢多走。 “轰隆~”沙天棘破阵而出,正要嘲讽几句,却见一道金光已经近在眼前,实在来不及躲闪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里聚集了秦曦、唐少陵、沈醉疏三个高手,还有苏青崖布置的毒,最外层还布置了层层叠叠的阵势,如此准备之下,居然还安排了一个人用暗器偷袭! 这已经不是卑鄙无耻了,简直是……毫无底线! 第二十七章 最毒妇人心 面对沙天棘这样的高手,秦绾也算是步步算计了。 用毒让沙天棘不敢随便走位,然后他们三人合力将他迫入阵势之中,虽然没指望这临时用死物布置的阵势能困住他多久,但他们求的,也只是一瞬间遮蔽了他的视线。 偷袭的人是孟寒。 孟寒用金蚕蛊,自然不会像徐晴妃那样蠢呼呼地非得让人把蛊虫吃下去才起效,他用的是金蚕蛊的成虫,就像是刚刚破体而出准备寻找下一个宿主的那种。但是,蛊虫也是有缺陷的,如果是暗器,暗器的速度威力都能由主人控制,可蛊虫不行,孟寒只能指挥它去攻击谁,顶多指挥它从哪条路线飞过去,可却无法突破蛊虫自己的速度。 金蚕蛊飞行确实很快,但孟寒却不能太靠近战场,这个距离,沙天棘绝对是来得及反应的。要是他避开还好,可若是直接一掌劈过去……金蚕蛊也不是真杀不死的。 不过,有了阵势的遮蔽,沙天棘是绝对来不及了,情急之下,只能让过心脏要害,用自己的左肩去承受了这一道金光。 在他想来,肩膀上中一道暗器,虽然影响左手的动作,但对武功还不至于有太大影响,只要先行离开,这里布置的毒药也就没有了作用。北燕大军即将兵临城下,他就不信这个摄政王妃还有这么多闲工夫来找绝天堡的麻烦! 当然,他的想法本来也没错,可那前提是,打他的是暗器。 可是,金蚕蛊是暗器吗? 尽管从心脏钻进去是死得最快的,可蛊虫毕竟是活的,只要进了身体,再往心脏爬过去就是了,反而因为打中的是肩膀,沙天棘才要忍受更多地痛苦。 “祖父!”沙菁菁看得心惊胆战,下意识地叫了一声。 “雕虫小技。”沙天棘几十年没吃过这么大的亏,愤怒至极。 “那就请沙堡主好好感受一下这‘雕虫小技’吧。”秦绾微笑道。 沙天棘一愣,不过,见她反而停了手,正合心意,就想先把肩膀上的暗器拔出来,然而,一抹之下才发现,肩膀上除了一个血洞,哪里有什么暗器? 不信邪地再摸了摸,还真没有! 沙天棘一脸愕然,虽然是惊鸿一瞥,没看清楚样式,但他能肯定那暗器金光闪闪的,个头并不小,既然没有穿透肩膀,怎么可能就不见了呢。 “祖父!”沙菁菁忽然一声尖叫。 “怎么?”沙天棘一回头,却见孙女跌坐在地上,一脸惊恐地指着他,而另一个孙子则是双手抱头躲在妹妹后面,一副窝囊的模样让他气得想一巴掌抽过去。 “有、有、东西……”沙菁菁结结巴巴地道。沙天棘自己看不见,可她这个角度刚好看见,沙天棘的肩膀后面一跳一跳的,仿佛是有什么活物在爬行。 “什么东西?”沙天棘怒道。原本觉得这个孙女比孙子都还强些,但现在看来,也一样的胆小如鼠! “这就行了?”沈醉疏走过来。 唐少陵好歹护送孟寒走了一路,他好奇心大,胆子也大,一路纠缠,孟寒烦不过,看在他是秦绾哥哥的份上,也不怕他出去乱说,给他见识了一下蛊虫。不过沈醉疏是真的第一次见到蛊术。 “拿着。”秦绾随手递给他一根漆黑的短笛。 “什么玩意儿?”沈醉疏好奇道。 “孟寒的宝贝。”秦绾笑眯眯地道。当初孟寒给她玩的短笛,其实在她身上挺鸡肋的,短笛召唤蛇虫,可她身为轮回蛊宿主,万虫退避,可不是一个驳论吗? 沈醉疏“哦”了一声,拿起短笛,也不管什么音律,“呜——”的一下吹响了。 “啊~”沙天棘猛然觉得伤口处有什么东西移动了,就好像有人拿着一把钝刀,从伤口到心脏狠狠地划了一道,可没有划伤外皮,却把内部的筋络骨骼全搅成了一堆碎沫。 那种疼,没有经历过的人绝对无法想象。 沙天棘觉得,就算是他年轻时最凶险的一战,身中十七刀,被打碎一半骨头,在生死线上挣扎了大半个月才捡回一条小命的那一次,也没有这么痛! “这么灵?”沈醉疏一脸古怪地看看手里的短笛,继续吹。 当初在南楚时,苏青崖试验的金蚕蛊是无主的,所以只有啃噬血肉的本能,不过这只蛊虫是孟寒养的,这才能进入沙天棘的伤口后没有第一时间就吃了他,反而按兵不动。 然而,孟寒的这根短笛也不是凡物,这是南疆灭亡之后,保存下来的仅有的一件圣物,就算沈醉疏不懂驭虫之术,可短笛本身的力量就足够驱动蛊虫了。 金蚕蛊原本被孟寒压制着,这一下也不受控制了,顿时在沙天棘体内横冲直撞起来。 要说沙天棘其实真的挺倒霉的。如果他不闪避那一下,金蚕蛊直接进入心脏,虽然死得惨烈了点,但死得够快,却感受不到多少痛苦。要是孟寒控制的金蚕蛊,也就是从伤口到心脏的距离。然而,沈醉疏胡乱吹笛子,金蚕蛊理解不了乱七八糟的命令,干脆自己发起狂来。 “啊~”沙天棘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身体内部横冲直撞,所过之处虽然外表看不见伤痕,但内部却一片血肉模糊,偏偏……想死都死不了! 就连腰斩的人都还能活上好一会儿,只要心脏还在,沙天棘内力深厚,能活的时间自然更长。 沙菁菁兄妹俩见状,更是吓得紧紧闭上了眼睛,恨不得赶紧晕过去算了。 在他们想来,爷爷的武功比起那个号称天下第一的南宫廉也不差,不管谁胜谁败,总要打上很久才能分出胜负的,可谁料,就只是一道小小的暗器? “不关我的事啊。”沈醉疏举着笛子,整个人都僵硬了。 天地良心,虽然他和沙天棘有灭门血仇,但俗话说,杀人不过头点地,沙天棘又实在一把年纪了,他实在是没有折磨人的嗜好的。 孟寒慢慢地从后面走出来,依旧用斗笠遮住了真容,顺手从沈醉疏手里拿走了笛子。 “有什么感觉?”秦绾问道。 “……”沈醉疏无言。 有再多的怨恨,再多的仇,看见沙天棘现在这个样子,也实在太毁三观了好么? “你们、你们这些卑鄙无耻的小人!”沙天棘怒吼着,浑身一震,浩浩荡荡的真气外放而出,边上用来布阵的草木和原本摆着的桌椅纷纷碎裂。 “给个痛快吧,吵死了。”秦绾退后了几步道。 孟寒也不用短笛,直接拿手指放在唇边吹了声口哨。 “嘭!”沙天棘身上猛地爆发出一团血雾。 “啊~”沙天棘正满地打滚,猛然间双目圆瞪,最后停留在一个恐怖的表情上,定格了。 “死了?”沈醉疏问道。 “应该吧?”唐少陵走上前,踢了踢尸体。 “喂,还有个家伙在里面!”秦绾拉了他一把。 仿佛是回应她的话,尸体胸口的地方突然动了动。 孟寒走上前,口中发出一种奇怪的音节,只见尸体嘴巴里缓缓爬出来一只金色的虫子,却不带半丝血迹,干干净净地展开薄薄的翅膀,飞了回来,钻进孟寒宽大的袖子里。 “这个……”唐少陵又踢了一脚尸体,抽了抽嘴角,“看不出来,这么一只小家伙还挺能吃的,都消化到什么地方去了?” 沙天棘此刻的模样,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不对劲了。 就像是原本一个两百斤的大胖子,瞬间缩成了一根竹竿,虽然沙天棘还没这么明显,不过还是看得出来,他身上少了很多零件,要是拿称称一下,绝对能发现,至少得轻几十斤的。 “还有这两个怎么办?”唐少陵转身又去把沙菁菁兄妹俩拎出来。 “他们没看见?”秦绾问道。 “被沙天棘震晕的。”唐少陵解释道。 之前沙天棘的爆发,距离他最近的沙菁菁兄妹俩自然是首当其冲的。 不过,晕过去也有晕过去的好处,至少不用被孟寒杀人灭口,两只小虾米,死不死的,其实也就是一念之间。 “要杀吗?”秦绾转头问道。 沙天棘灭了沈家满门,虽然下一辈是无辜地,而且沙天棘已经死了,不过,如果沈醉疏以牙还牙要灭了沙家满门,也没人能说什么不对。 沈醉疏沉默地看了那昏迷的兄妹俩一眼,脸色几经变化,显然看得出来他内心的挣扎。 秦绾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等着他的决定。 对于绝天堡和沙天棘,她当然没有好感,但要说真想把他们怎么样,也没那么大仇恨,只是,蝶衣是她的妹妹,沈醉疏是她的朋友,所以,她会尊重当事人的选择。何况,沙天棘已死,沙家的后辈没一个撑得起绝天堡的,百年基业,终究也是个烟消云散的结局。 “算了,扔出去吧。”沈醉疏叹了口气,有些颓然道。 “真不杀?”唐少陵晃了晃手里拎着的人,很有几分不解。 至少,如果有人伤害他的绾绾,唐公子一定会让人后悔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上! “十七年前,沙家的第三辈最大的那个也只是个七八岁的小娃娃,知道什么。”沈醉疏抬头一笑道,“我倒是想过反正沙天棘也没管沈家其他人是不是无辜,我又何必在乎他的家人是不是该死——不过,那样的话,岂不是说明我和沙天棘其实是一样的人?” “迂腐。”唐少陵翻了个白眼。 “也许吧。”沈醉疏似乎是真的想通了,脸上的抑郁之色也散开了不少,又笑道,“也许我本来就是个迂腐的人,毕竟习武之前,我也读过十几年的圣贤书。或者说,我读书的时间比习武的时间都长。我不能自诩是个圣人,也做不了圣人,只是,有些刻入骨髓的东西,无论变成什么样子都无法磨灭。” 凌冽的风吹过荒芜的庭院,沙沙的声响中,似乎隐约飘过来朗朗书声,仿佛多年之前,墨香袅袅的书房中,温文儒雅的父亲捧着书卷诵读的模样。 “别人只会说你假仁假义。”唐少陵停顿了一下才道。 “我自己知道即可。”沈醉疏认真道。 “蠢。”唐少陵只给出一个字评价。 “我也觉得挺蠢的。”沈醉疏居然还认真点点头,随即笑道,“帮个忙,把他们扔出去吧。” “切!”唐少陵低啐了一口,却也没说什么,拎着两人出去了。 “我去静静,明天就回来。”沈醉疏挥挥手,也走了。 “这就结束了?”孟寒的语气带着强烈的困惑。 “嗯,结束了。”秦绾看着地上沙天棘的尸体摇了摇头。 要说这世上为什么做好人总是会吃亏呢?沙天棘坏事做尽,可至少他的后人只要不去作恶多端再犯在别的什么人手上,至少是能保住性命的,换个别人,比如说唐少陵那种,沙家不绝后才有鬼。 可是,秦绾依旧觉得,即便自己做不了好人,可这个世界上,总该是好人多一些更好的。 “那,尸体我处理了?”孟寒道。 被蛊虫吃掉的尸体,也要有特殊的手法来处理才不会留下隐患。 “嗯。”秦绾点点头。 沈醉疏连沙家的其他人都放过了,显然也不会有兴趣折磨一具尸体。 另一边,苏青崖也现出身形,开始收拾院子里的剧毒。他们可还要在沈家庄住一阵子的,万一毒到谁就不好了。 “好了。”唐少陵很快就空着手回来了。 “这么快?”秦绾惊讶道,“你扔哪儿了?” “西门外面不就有个垃圾场吗?”唐少陵不以为然道,“我出去问了问邻居他们往哪里扔垃圾。” “……”秦绾无语。 要是沙菁菁兄妹俩死了,那一定是被臭死的吧?西门外不远是大片的农田,那里说是垃圾场,还不如说是个……粪坑…… 对了,两人还昏迷着,不知道那粪坑深不深,要是淹死了,这就不知道算谁的了。 “对了,那几个还在呢。”唐少陵提醒了一句。 “嗯,你来吗?”秦绾道。 “当然。”唐少陵笑眯眯地道。 之前,顾宁带着聂禹辰等人来到自己住的院子里,好歹是收拾了一下的,至少没有外面的杂草丛生。 荆蓝笑眯眯地端了热腾腾的姜茶出来,众人也只好按捺下好奇心,就当做没听见那种拆房子的巨响。 不过,动静虽然大,停止得却也很快。 “不会这么容易吧?”徐鹤抓耳挠腮,坐立不安,就想出去看一眼,但又知道自己武功太差,只会添麻烦。 “王妃做事一向谋定而后动,准备得充分了,真要动手了,自然就是一瞬间的功夫。”荆蓝笑道。 “可……那是沙天棘啊,可以和南宫廉一较高下的对手!”徐鹤争辩道。 “南宫廉又不是没被王妃坑过。”荆蓝一脸鄙夷地看他。 “……”徐鹤无言,这话真没办法接口啊,王妃的侍女怎么也这么难缠。 于是,还不如南宫廉的沙天棘是肯定会被王妃坑死的? “有劳几位久等了。”说话间,秦绾就走进来。 “王妃没事吧?”聂禹辰直接跳起来。 蒋奇也一脸紧张地搓手。 不管是什么原因,要是王妃出了差错,江阳上下定然要被愤怒的摄政王迁怒的,不过,再看王妃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连衣服都没划破一点儿,众人又不禁嘀咕起来。 王妃没事是最好,不过……沙天棘,有那么弱吗? “没事,已经解决了。”秦绾一脸的云淡风轻。 见她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聂禹辰张了张嘴,也只好把话咽了回去,转过话题道:“启禀王妃,根据今天一早送到的战报,北燕前锋营十万人在大将兀牙的率领下,已经出嘉平关,往江阳而来,最快明天中午就能到达江阳城。” “江阳城防如何?”秦绾也不进屋子,直接坐在院子里仅剩的一张石凳上。 聂禹辰迟疑了一下,又看看没地方坐干脆一屁股坐到石桌上的唐少陵。虽说王妃说是表哥,可谁都知道,唐少陵不但是西秦人,而且和西秦太子交情匪浅,这样的人,让他听着东华的军事机密,没有问题吗? “无妨。”秦绾摇摇头。 如果是攻打西秦,唐少陵确实需要避避嫌,不管他本人什么想法,可鸣剑山庄肯定是站在西秦那边的,唐少陵总要顾忌一下把他养大的唐默和唐演夫妇。不过,北燕嘛,无所谓了。 “今天之内,江州军会驻防完毕。”聂禹辰这才接下去说道,“因为江州的地形不适合骑兵奔驰,江州五万大军都是步兵,战甲齐备,只是箭矢还需要江阳城提供。” “王妃放心。”蒋奇赶紧道,“江阳是北方防线重要的一环,赵大人在时就年年派人修缮城墙,整理军备,如今城中箭矢充足。” “粮食呢?”秦绾问道。 “原本够支撑三个月,不过加上五万江州军的话,大概只够一个月的了。”蒋奇说着,又习惯性地擦了把汗。 秦绾微微皱了皱眉,锐利的目光从他脸上扫过,看得他汗流得更多。 江阳虽然是北方防线上很重要的一环,但往年北燕扣关的力度可没这么大,上一次打到江阳城还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而赵文正……显然不可能是蒋奇口中那么忠心耿耿的人。 按理来说,就算加上五万江州军,江阳的粮食也不应该只够支持一个月的,而且秦绾估计,蒋奇的话还要打个折扣,能有二十天就不错了。不过好在江阳也不算孤城,现在他们是腾不出手,可援军不到十天肯定能到,到时候兵力充足,自然能开辟出一条畅通的粮道来。打持久战,本土作战的东华自然是占便宜的。 “蒋大人先回去准备一下,下午本妃和聂将军一起,去仓库看看,才好安排。”秦绾道。 “是,王妃。”蒋奇苦着脸应下来。 江阳多年无战事,仓储自然是不足的,只希望,这位王妃不要对这些后勤上的事也如此精通吧…… 送走了蒋奇和栢元春,秦绾又道:“北燕的粮仓,设置在嘉平关?” “是的。”聂禹辰叹了口气道,“嘉平关守将倒是想烧城同归于尽,只可惜被拦了下来,粮仓没有烧完,大约留下了一半,够北燕大军吃个十来天的。不过,北燕原本也没有什么粮道,北燕人打仗,一半靠劫掠,一半就靠带在军中的牲畜。” “这个本妃知道。”秦绾点点头。 说到底,北燕人也是出身草原民族,虽然建国立城,但有些习惯还是保留了下来。何况北燕境内能种植粮食的土地稀少,大半是荒漠和草原,放牧的传统也没有丢弃。大军出征,一般都会带着一大群牲畜,就是最重要的军粮了。 想了想,秦绾看看唐少陵,有些欲言又止。 “你要我去一趟嘉平关?”唐少陵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有点危险。”秦绾如实道。 “没事,我是西秦人,只要我和你的关系不传出去,就不会有多危险。”唐少陵道。 “唐公子去嘉平关做什么?”聂禹辰忍不住道。 “去毒死了那些牲畜。”唐少陵眉飞色舞,“没了粮食,看那群北燕蛮子怎么打仗!” “蠢!”秦绾一巴掌把他从桌上拍了下去。 “不对吗?”唐少陵愕然。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好理解妹妹的计策了才对,要不然,现在去嘉平关还有什么意义? “那王妃的意思是?”聂禹辰奇道。 原本,听了唐少陵的话,他也觉得,虽然有些毒,但两国战争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的,北燕少了这批牲畜,再从本国运可不容易。何况,去年秋天北燕就没从东华讨到什么便宜,就算这个冬季没有下雪,粮食也不会太丰裕。没了这一大批牲畜,足够北燕皇哭一会儿了。 “苏青崖在这里,你的要求就这么低?”秦绾一声冷哼,满脸的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啊?”唐少陵茫然。 不就是因为苏青崖在这里,他才想到去下毒的嘛? “把牲畜都毒死了,要是北燕大军孤注一掷,三十万大军狂攻江阳城怎么办?”秦绾道。 “这个……”唐少陵摸摸鼻子,不过反正他也不擅长这种大局上的问题,干脆道,“那你说怎么办吧。” “毒个半死。”秦绾道。 “有区别吗?”唐少陵奇道。 “有,前者不会有人吃,后者会被吃掉。”秦绾道。 “然后……你要毒的其实是北燕大军?”唐少陵汗颜。 “神不知鬼不觉地直接给大军下毒不容易,但毒牲畜就容易多了。”秦绾道。 “好吧,苏青崖配出合适的药,我就去。”唐少陵点点头,然后就看秦绾看他的眼神更像是在看一个傻子了,不由得纳闷道,“我又说错了?” “三十万大军,你觉得嘉平关养着多少牲畜?”秦绾叹息道,“那么多的牲畜要吃多少饲料喝多少水?要多少毒药才够让所有的牲畜都中毒?那个分量的毒药,你打算雇一辆大车搬进嘉平关吗?” “……”唐少陵无语。 就算他是西秦人,也没人会让他带着一车毒药进关的,要是半夜翻城墙……一车毒药,他已经不想去想那个场景了,画面太美太醉人,让人不敢直视。 “说你蠢你还不承认。”秦绾不客气道。 “我……我也没不承认啊……”唐少陵咕哝了一句,又把脸鼓成了包子样。蠢就蠢呗,在自己妹妹面前犯犯蠢有什么关系。 但围观的人已经想回去洗洗眼睛了。 这就是传闻中温文尔雅、风度翩翩,无数少女梦中情人的江湖四公子之一,唐少陵?果然是传言误人,百闻不如一见啊! 最后,聂禹辰离开沈家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摇摇晃晃的,一副被打击过度的模样。 怪不得摄政王派来的人是自己的王妃,这位王妃简直就是个人形兵器嘛! ------题外话------ 长篇文,除了男主和女主,总有很多配角,我喜欢鲜活的配角,不希望配角就是用来衬托男主和女主的脸谱。沈醉疏是我最早设定的角色,确实,有时候他挺傻的,至少,换了在场任何一个人,你灭我全家,我肯定也要灭你的门血债血偿。但是沈醉疏真不会,他的道德底线不会因为任何事拉低。就像是绾绾说的,她自己当不了好人,可总希望世上好人更多。所以……不要说为什么沙家还不够惨╮(╯_╰)╭ 第二十八章 新婚贺礼本妃自取 江阳北城墙。 一行人看着北燕的军队在远处扎营,默默无语。 十万前锋军,比聂禹辰预计的还快了一些,不到晌午就兵临城下,可见那个叫兀牙的先锋至少带兵能力不凡。 秦绾身边的人是沈醉疏和顾宁,一大早,唐少陵和孟寒就带着苏青崖的一张药方出发去嘉平关了。孟寒本来就是为了雪音蛊的事来的,自然不愿意留在后方,刚好和唐少陵结伴同行。 唐少陵很郁闷。 带一车现成的毒药进城和在城内购买一车毒药,究竟哪个更容易些?其实差别根本不大好吗? 苏青崖不是没有现成的药粉,不过他的毒药都珍贵得很,绝对没有能毒死几万头牲畜的分量,反正给牲畜吃的,也不用讲究什么无色无味,药效差不多的普通药材煮一煮就得了。至于怎么煮……那就是唐少陵的问题了。 秦绾表示,这点小事都做不到,你跟来干嘛的? “这营盘布置得不错啊。”聂禹辰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道。 “北燕虽然是草原民族,不过建国千年,终究学到了不少中原文化的。”秦绾淡淡地答道。 “看起来,他们是想立刻攻城了。”聂禹辰道。 “总要先试探一下的。”秦绾一声嗤笑。 比起边上脸色发白,似乎整个人都在那冲天杀气下瑟瑟发抖的蒋奇,他们两人可以说是谈笑风生。 其实,只要不出意外,守住江阳城并不太难,除非北燕还有什么出人意料的手段。 这场战争,困难的是将北燕三十万大军赶出嘉平关,要不然,北燕有了嘉平关做跳板,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江州就永无宁日了。 “来了。”聂禹辰的身体一阵紧绷。 果然,只见营盘内的旗帜变化,开始调兵遣将。 “准备。”聂禹辰一声低喝。 城墙上的士兵顿时握紧了兵器,弓箭手的箭已上弦,滚木礌石也准备就绪。 只见大约三万人的军队来到城下,却没有立即攻城,反而摆开了阵势。 “怎么,这是要先礼后兵吗?”沈醉疏抱着双臂道。 “北燕蛮子知道什么礼仪!”徐鹤小声咒骂了一句。 跟着聂禹辰在北门的是徐鹤和雷猛,其他副将分布在三门,还有休息准备轮换的。 一旦攻城开始,就是持久战了,想休息都难。 “城上何人做主?上前答话!”军阵正前方一个高大威猛的将军大声喝道,“本将军乃北燕先锋官兀牙!” 聂禹辰楞了一下,有些迟疑地看了秦绾一眼。 按理说,应该是由蒋奇去答话的,毕竟他只是协助蒋奇守城的,不应该喧宾夺主。可是就看蒋奇那模样,和下面的兀牙一对比,简直一个天一个地,让他答话,只怕江阳城的士气都要下降一大截! 秦绾挑了挑眉,指望蒋奇显然不可能,不过让她去,下面那个蛮子也不嫌自己脸太大?想了想,她对身边的沈醉疏使了个眼色。 沈醉疏微微点头,转身从一个士兵手上拿过弓箭。 “王妃,这样好吗?”聂禹辰目瞪口呆。 北燕蛮子都知道先礼后兵了,东华堂堂中原礼仪之邦,居然……先兵后礼吗? “有什么不好的,射他!”秦绾道。 沈醉疏举弓瞄准了一会儿,闻言,想了想,还是把弓往上抬了抬,松手。 “啪!”普通的硬弓承受不住他的力道,直接折断了。 然而,离弦之箭带着炎阳七转炽热的浩然之气,从北燕大军头顶……掠过。 城上城下,数万人全部傻眼。 叫阵被人回答一箭就够离谱的了,居然还……射空了? 然而,下一刻,城上猛地爆发出一阵欢呼。 却见北燕大军后阵高举的帅旗从中断为两截,那面黑底绣着金鹰的旗帜飘飘扬扬地落下来。 兀牙气得脸色发青,拳头捏得死紧,好不容易才把暴怒的“攻城”两个字咽回去。 一般来说,两军交战,总会说些场面话,一方面是占据大义名分,同时也是为了在士气上占上风,但像是江阳城那样,一言不发,直接射人帅旗的做法,简直是*裸地打脸,除非是强弱对比太明显,要不然一般人都不会如此挑衅对手。 “你偷偷练过?”秦绾倒是有点惊奇。 弓箭和暗器还是不太一样的,要说沈醉疏拿弓的时间,也就是之前在古县一战吧。 “不太准,射死物都要瞄准好久,战场上谁傻乎乎站那儿让我射。”沈醉疏一摊手。 秦绾让他射兀牙,可兀牙是活人,是会躲闪的,这一箭要是射空了,那就是打脸没打着,反被人打了脸,所以他选择了更有把握的帅旗。 “藏头露尾的无胆鼠辈,你们就只会躲在城墙后面放冷箭吗!”城下的北燕士兵一片哗然。 “将军,要我来吗?”兀牙身边,一个白衣白马,身披银甲,连脸都戴着银色头盔,只露出两只眼睛的人冷冷地说了一句,不过听他说话的声音,显然很年轻。 “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兀牙点头,狠狠地说道。 “嗯。”那人应了一声。 “将军,快看!”城墙上,一个守兵叫了一声。 “那是……攻城弩?”聂禹辰楞了一下才到。 “只是攻城弩的弩箭。”秦绾道。 “那个人……是想徒手把那么沉重的铁箭……扔上来?”看着那白马将军徒手接过足有几斤重的巨大生铁铸造的弩箭,聂禹辰有些困难地道。 这玩意儿就算要用攻城弩发射,也要两个士兵负责装填,何况是从城下往城上扔? “内家高手。”秦绾一挑眉。 她身边能有沈醉疏和顾宁,要说北燕征召一些江湖高手进入军队就更正常了。 和江湖关系最好的是西秦,其次就是北燕了。尤其北燕还保留着不少草原民族的习性,全民皆武、弱者服从强者。 那白马将军掂了掂弩箭的分量,一抬手,猛地掷了上来。 速度不快,至少远不如刚才沈醉疏的惊鸿一箭,然而,弩箭本身沉重的分量加上那人深厚的功力,发出呼啸的风声,声势却极为骇人。 几乎是一眨眼间,弩箭已经冲上城墙。 “我来。”顾宁抢先一步,神色凝重,伸手就抓那支箭。 “呜——”弩箭尖厉地咆哮着,却像是陷入了沼泽似的,慢慢地安分下来,最终轻轻地落在顾宁掌心,无声无息。 “雷声大雨点小啊?”完全看不懂的雷猛抓了抓头说道。 虽然他也没大喊大叫,但这浑人原本就嗓门大,这一句话在一片死寂般的战场上,不管城下城下都听得一清二楚。 那白马将军虽然看不见脸,但呼吸也乱了一下。他知道江阳城有高手在,这一箭肯定是伤不到人的,不过硬碰硬的内力冲击也足够让城头普通的士卒混乱一阵,就能拉回被打击的士气了,谁知道弩箭竟然如泥牛入海一般,连个水花都没溅起。 秦绾微微一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虽然说,不管是她,还是沈醉疏,或者是天生神力的雷猛都能挡下这一箭,也许比顾宁更轻松,但谁也做不到顾宁这般化力于无形,一旦声势浩大,就如了北燕的意了。 顾宁丢下弩箭,右手藏在衣袖中微微有些发颤,显然是一下子用力过度了。 毕竟,流水诀的化力也是有承受限度的。 “半月山庄哪位在城上?”那白马将军冰冷的声音清晰地送上城头。 这世上,能接下他这一箭的人绝对不少,可能接得如此无声无息的,除了一些功力远远超过他的隐士老怪物之外,就只有顾家流水诀的特性了。否则,就算是南宫廉或者绝天堡的沙天棘参与了守城,也绝对做不到。 “在那之前,下不懂先报出自己的名字吗?”秦绾淡淡地答道,同样把声音凝成一束,清晰地送了下去。 听见居然是个女子的声音,城下明显愣住了,好一会儿,那白马将军才摘下头盔,露出一张冷峻的容颜,以及一头异于常人的银灰色长发,简略地说道:“北燕,风衍烈。” “跟你齐名的那个?”秦绾转头,好奇道。 “嗯。”顾宁点点头,脸色很凝重。 北燕风衍烈、西秦唐少陵、东华顾宁、南楚慕容流雪。 好事之人将他们并称为江湖四公子,当然,并不是说他们就是各国少年高手中的第一,顾宁在高手榜排名十一,慕容流雪十四,风衍烈是第七,只不过,既然是“公子”,自然首先要剔除那些长相歪瓜裂枣的,然后还要看家世。唐少陵是鸣剑山庄少主,半月山庄虽然比起绝天堡略逊一筹,可无奈沙家实在没有拿得出手的后辈,慕容流雪是南楚飞花谷谷主——一个只收女弟子的门派,破天荒地让一个男人做了谷主,更是流传出多少浪漫的传说。 然而,风衍烈不一样,他是真正的孤家寡人,而且比起其他三人书剑风流的洒脱,他的武器却是一把银枪——在江湖上,极少有人使用的长兵器。 比起世家公子,他更像是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军。 然而,便是这样的一个人,硬是压得北燕的江湖世家子弟抬不起头来,任何人都不敢居于其上。 “早听说风衍烈不该混江湖,应该去从军,还真如愿了。”秦绾一耸肩。 “要理他吗?”顾宁问道。 “又不是江湖约战,理他干嘛。”秦绾奇道。 “那他?”顾宁很无辜地看她。 “集体放箭,突突了他。”秦绾毫不犹豫道。 “……”众人汗颜,好半晌,聂禹辰才无奈道,“王妃,那里还是射程外,普通士兵射不到。” “那就能射到哪里射到哪里,来几轮齐射。”秦绾果断道。 “是。”聂禹辰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射不到还要射,但王妃都吩咐得这么清楚了,毕竟王妃奉命总领江州军政大权,他也不好抗命。 三轮齐射,当然是射不到人的,倒是在城墙外一箭之地用箭支插出一条半圆形的弧线。 “哈哈哈!”兀牙大笑道,“东华的小儿连距离都不会判断吗?还打什么仗,快点滚回妈妈怀里吃奶去吧!” “我东华有钱,任性!弓箭射一半扔一半,北燕的穷鬼还不赶紧跪地谢恩捡回去用?”秦绾平静地说道。 兀牙还在大笑,闻言猛地一僵,表情简直像是吃了一只苍蝇一般腻味。 城墙上,原本因为奉命空射三轮,听着嘲笑有些不甘心的士兵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给本将攻城!”兀牙怒吼道。 原本也是要试探一下江阳的防备力量的,反正再做口舌之争也赢不了,还不如直接上。 听到命令,后面的战鼓响起,军士立即扛着沙袋云梯往前冲。然而,这一冲才发现……刚刚城下射空的三轮箭密密麻麻插在地上,简直像是一片栅栏,根本无处下脚! 前面的士兵下意识地缓下了脚步,而后面的人还在往前冲,一时收势不及,推推搡搡间摔倒了一大片,居然还有不少被插在地上的羽箭箭尾戳死戳伤的,顿时一片混乱,原本整齐的阵型几乎瞬间崩溃。 兀牙脸色铁青,眼睛瞪得仿佛要吃人。 “将军,算了。”风衍烈叹了口气。 江阳城的指挥者虽然不按常理出牌,但无疑是个非常出色的将领,他们这一次的试探攻击,可以说是从头到尾都是失败的,没有达到任何一点目标。 “该死!”兀牙咆哮道,“姓蒋的绝对没有那个能耐,江阳城上到底是谁!” 风衍烈微微皱眉,想起了那个女子的声音。 在战场上,应该驻守江阳的蒋奇和聂禹辰都没有说话,那个女子又是什么人?刚刚接了他的箭的,不像是顾月白,那就是顾宁了,不过之前射断了帅旗的那一箭,内力性质和流水诀完全相反,什么样的高手有这般至刚至阳的功力? 不过,这次试探实在亏大了,没占到任何实质的好处不说,自己这边被看透了底细,可江阳城的情况却依旧是一团迷雾。 江阳,有高人啊。 城墙上,聂禹辰一脸佩服道:“王妃高明。” “将军客气了。”秦绾笑眯眯的,小坑了北燕一把,心情格外舒畅。 “不过,明天开始,就是硬仗了。”聂禹辰正色道。 “守城战还要劳烦将军。”秦绾也道。 她知道自己的长处在剑走偏锋,要是这种毫无花俏的攻防战,绝对是聂禹辰更擅长。 “王妃放心。”聂禹辰凝重地点点头。 “今晚本妃守夜,聂将军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就要硬拼了。”秦绾又道。 “这……”聂禹辰有些犹豫。 “无妨,说不定,本妃还能找北燕军玩玩。”秦绾笑眯眯地道。 聂禹辰无语,只想说,兀牙大概不想玩…… 另一边,收兵回营,兀牙大发雷霆,将手下副将都骂了一通,才算是消了气,定下了明天一早攻城的计划。 “风公子。”灰头土脸走出帅帐的众将刚好和进来的风衍烈擦肩而过,各自打了声招呼,就加快了脚步。 实在是,这位白马银枪的少年将军也太冷了,不是表面上的那种冷漠,而是从里到外都散发出寒气,就像是一块万年不化的玄冰。 “江阳城那个高手比你还厉害?”兀牙有些不满地道。 “首先,江阳至少有两个高手在,射箭和接箭的是两个人。”风衍烈淡淡地道。 “两个?”兀牙皱眉。 “放心,接箭的那人还不如我,只是顾家的内功心法特殊,擅长的就是这个。”风衍烈道。 “那另一个呢?”兀牙问道。相比较起来,他更想把那个射落他帅旗的家伙拖出来碎尸万段。 “不知道,我记忆中东华的高手,似乎没有和那种内功对得上的。”风衍烈摇摇头,脸色虽然是一向的冷漠,看不出任何变化,但语气中却多了几分战意。 顾宁还不是她的对手,但那个射箭之人,可堪一战! “对了,打听到了,江阳城做主的人是谁。”风衍烈又道。 之前兀牙在帐中骂人的时候,他就去做了这件事。两个江湖高手不好打听,但江阳城谁做主这么大的事,还是很好打听的。 “谁?”兀牙果然被引起了兴趣。 “摄政王妃秦氏。”风衍烈答道。 “谁?”兀牙不敢置信地道。 “摄政王妃。”风衍烈重复了一遍。 “是王妃,不是摄政王?”兀牙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嗯,是王妃。”风衍烈点头。事实上,若不是之前听到的是女子的声音,他也不敢相信,东华居然派了个女人来! “东华没人了?居然让一妇人上战场!”确定了消息的真实性,兀牙顿时怒发冲冠。今天让他吃了个大亏的,居然是个女人?简直是耻辱! “她不是普通的女人。”风衍烈道。 “还不是个女人?”兀牙怒吼道。 “我刚刚说错了,江阳至少有三个高手,不是两个,而且这一个,我可能打不赢。”风衍烈淡然道。 “什么?”兀牙怔了怔,随即一声怪叫,“你说的是那个王妃?” “秦氏?呵呵。”风衍烈机械化地勾了勾唇角,冷声道,“你知道她出嫁前的身份吗?” “不就是哪个高官的千金小姐么?”兀牙不屑道。 东华自诩礼仪之邦,能当王妃的女子,怎么能不是出身名门?那种高门大户养出来的娇娇女,除了向男人撒娇和生孩子之外,还有什么用处。 “无名,秦曦。”风衍烈吐出六个字。 “谁?”兀牙愣住,“哪个无名?” “圣山无名主,秦曦,高手榜第一。”风衍烈眼中闪过一丝嘲讽。 若非是这样的女子,东华的摄政王又不是疯了,把王妃派到战场最前线来。 “……”半晌,兀牙面无表情地挥挥手,“你出去,让我静静。” 风衍烈一点头,转身走出了军帐。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清晰可见不远处江阳城的城墙,以他的目力,甚至可以看见城墙上晃动的人影。 和刚才不一样,如今的江阳城上,最中间的那面旗帜已经换了,一个斗大的“秦”字迎风飞扬。 风衍烈忽然有了一种想“笑”的意愿。 千百年来,走上战场的女子不是没有,尤其是北燕,十年前还出过一对并肩作战的夫妻,双双得到了皇帝召见,只是在和异族的作战中一起战死了,也算是一段传奇。然而,从来没有一位女将,是脱离了丈夫和家族,以自己独立的名义,将帅旗插在城头的。尤其,那不是一位将军,而是整个江州防线的主帅! 都说北燕的女子最彪悍,西秦次之,南楚的女子最柔婉,东华次之。 然而,这位东华和南楚混血的王妃,彪悍程度完爆历史上任何一个青史留名的女子! 江阳城墙上,秦绾也在观察着北燕的军营。 为了让明天开始的攻城战保持体力,她让聂禹辰和能休息的将军都去休息了,反倒是沈醉疏和顾宁,攻城战实在不差多一两个高手的。 “手,没事吗?”秦绾问道。 “没事,就是当时有些麻。”顾宁甩了甩手,笑道,“白马银枪风衍烈,他应该没有用全力,果然名不虚传,真打起来,我不是对手。” “战争中,一个高手其实干不了多少事。”秦绾不在意道。 “要是他来行刺呢?”顾宁问道,“城墙其实不一定拦得住风衍烈那样的高手。” “顶多行刺一个人就会被发现的,蒋奇和聂禹辰的命,还不值得用风衍烈去换。”秦绾笑道,“若是来行刺我,那就最好了,他的头发挺奇怪的,好想研究研究是不是病变。” “比起头发,他的脸才奇怪。”沈醉疏慢吞吞地道。 “对啊,听说风衍烈从来不会笑,永远是一张冰块脸,他的表情都是硬生生地模拟出来的。”顾宁也道。 “有什么武功会把人练成这样吗?”秦绾也被说得有些好奇起来。 风衍烈在高手榜上排名只有第七,那年她带着苏青崖从北燕突围时也没遇上,之后更是从无交集,所以也没怎么关注过,不过今日一见,她却觉得,如果不是武宗观察的弟子出错了,就是风衍烈在最近有所奇遇。 现在的风衍烈,在她看来,绝不弱于一年前的沈醉疏。 或者说,如果不是沈醉疏以燃烧生命为代价才有的练功速度,恐怕这会儿还未必比得上他。 “反正没听说过。”沈醉疏却若有所思,“不过,几年前,我曾经与他打过一次照面,那个时候,他的头发应该还是黑色的,虽然性子冷,不苟言笑,但至少没这么……僵硬吧?” “先不管他,只要打退北燕大军,风衍烈一个人不算什么。”秦绾道。 “也是。”沈醉疏赞同地点点头。 “那个叫兀牙的蛮子虽然脾气不太好,但能力还是有的。”秦绾指着不远处的敌营道,“那个安营的方式暗合五行变化,从任何一个方向偷袭,其他方向救援的时间都是一样的,布置得非常不错。” “需要去偷袭吗?”沈醉疏问道。 五万对十万,守城有余,退敌不足,有点尴尬,不过好在援军十日就能到达。当然,北燕身后也还有二十万援军的。 “明天就要打硬仗了,今晚先来点开胃小菜吧。”秦绾笑眯眯地道,“守城用不着骑兵,去召集两千骑兵,天黑后在西门口集合,其他人好好休息。” 江州军虽然都是步兵,但整个江州,加上之前嘉平关和附近城镇退下来的溃兵,也不是真的完全没有骑兵,两千人还是能抽出来的,就是士气无法保证而已。 “好啊。”沈醉疏有点兴奋,摩拳擦掌地去挑选军队了。 “王妃想去偷营吗?”顾宁问道。 “能建立这种营寨的将军,不可能不防着偷营,没用的。”秦绾笑笑,又对他眨眨眼,“反正今晚我们闲着也是闲着嘛。” “……”顾宁无话可说。 一整天,两人巡视完四面城墙,连饭都是在城墙上吃的,倒是让士兵们更有了几分好感。 朝廷居然派了个女子来做江州的主帅,就算底层的士兵说话不会传上来,可他们心里又怎么会真的没有一点儿不安和怨气?哪怕,这个女子是摄政王妃。尤其江州军都是身经百战的精兵。 不过,今天的试探,这位王妃不卑不亢,大方淡定,还坑了北燕一把,大大提升了江阳的士气,倒是让这些老兵多了几分认同。 “不知道王爷在做什么呢。”荆蓝收拾了食盒,有些感叹道。 “这会儿,应该已经出京了。”秦绾笑道。 “都怪那些北燕人,王妃和王爷还在新婚呢。”荆蓝抱怨道。 “也没什么不好的。”秦绾歪了歪头,傲然道,“本妃和亦晨大婚,北燕还没送份像样的贺礼呢,那么,本妃自己去取也可以。三十万大军的大胜,足够为这场婚礼锦上添花了。” “王妃说得太好了!”徐鹤眉飞色舞地走过来。 虽说让众将去休息,但城墙上终究不可能留秦绾一个,还是有两个副将在的,徐鹤负责的是西北两门。 “吃过饭了?”秦绾道。 “嗯嗯。”徐鹤点点头,随即笑眯眯地道,“王妃放心,江州军一定会把外面那个蛮子的脑袋摘下来送给王妃当新婚贺礼的。” “本妃要他的脑袋干嘛?”秦绾白了他一眼,“还不如风衍烈呢。” “兀牙的价值不是更大吗?”徐鹤不解道。 “丑死了,不如风衍烈养眼。”秦绾答道。 “啊?”徐鹤傻眼,但看秦绾一脸认真的模样,实在不知道她究竟是认真的,还是说笑的。 “没见本妃身边都是少年俊杰吗?”秦绾一边还拍了拍顾宁的肩膀,表示加强话里的可信度。 “王妃!”顾宁哭笑不得,脸都红了。 徐鹤木然看看顾宁,又想起沈醉疏、苏青崖,以及离开的唐少陵,泪奔去了。 王妃喜欢小白脸呀,那摄政王怎么办? “真好玩。”秦绾顿时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你又在玩他了?”刚刚上城墙的沈醉疏和徐鹤擦肩而过,还承受了一个诡异的目光,不由得啼笑皆非。 以他的功力,自然是远远地就听见秦绾的声音了。 “好玩啊。”秦绾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道,“你看庄别离那么死板假道学,南宫离又是个颓废大叔,怎么就教出个这么天真的小鬼来?” “你口中天真的小鬼,比你还大好几岁。”沈醉疏叹了口气,倒是有些同情徐鹤。师门长辈简直没一个靠谱的。 “军队集合了?”秦绾正了正脸色,开始说正事。 “嗯,两千军队,不过骑兵大多是溃兵,士气不太高。”沈醉疏道。 “没事,也不指望他们和北燕硬拼,过一阵子,士气就会好些了。”秦绾不在意地说了一句,挥手道,“走吧,出发!新婚贺礼,本妃自取了。” ------题外话------ 特别喜欢写战争,当年写绝色凤帝,最爱的依然是第二卷,现在还是写到战争就不卡文了,哈哈哈,看绾绾怎么折腾得北燕鸡飞狗跳吧! 第二十九章 算计 今天是二月末,天上黑沉沉的,看不见月亮的影子。 两千骑兵悄无声息地从西门出了江阳,绕了个圈子往北燕的营地而去。 虽然这些骑兵大多是从前线败退下来的,士气不高,但基本的军纪还是有的,行军途中,不但是人,连马都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音来。 “我们去北燕军营的话,这条路似乎不对吧?”顾宁轻声道。 “两千残军,去北燕军营里送菜吗?”秦绾无语道。 “那去哪里?再往前面走,就是山区了。”顾宁好奇道。 “认识路?”秦绾问道。 “只看过地图。”顾宁有些尴尬道。 “路我倒是认识,以前来过几次。”沈醉疏道。 顾宁一愣,才想起来,江阳,毕竟是沈醉疏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啊。 “前面是小沧山,算是沧澜山的支脉,以前盛产药材,很多人进山挖药来卖,不过因为过度采伐,慢慢荒芜了,就少有人去了。”沈醉疏继续说道。 “杀鸡取卵啊。”顾宁感叹道。 “行了,都闭上嘴,一会儿有你们喊的。”秦绾没好气道。 随即,队伍又恢复了沉默。 因为不能发出太大的动静,足足大半个时辰,才进入那座看起来就在眼前的山脉。 “快到山腰了。”沈醉疏提醒道。 “嗯。”秦绾一挥手,制止了队伍前进,自己跨下马背,拨开半人高的草丛。 这个位置,因为地势较高,刚好可以看见北燕军的整个军营。 “这里看着近,实际上无路可走,不管是我们要攻打北燕军营,还是北燕军发现了我们,没一个时辰都绕不过来,这还得有熟悉的人带路才行。”沈醉疏走到她身后。 江州多山多林,地势复杂,本地人都不一定能认路,有时候看着近在眼前,但要走过去,说不得就要绕上一整天的。北燕人初来乍到,走走官道也罢了,想抄小道,绕也绕死他们。 “这个位置正好。”秦绾笑眯眯地点点头。 “你究竟想做什么?”沈醉疏道。 秦绾拍了拍手,轻飘飘地道:“来,敲锣打鼓,喊起来。” 所有人都不禁一愣。 “这是……扰敌?”沈醉疏一愣,下意识地道,“人数是不是太少了一点?” 如果秦绾的意思是想不让北燕军好好休息,使他们明天没力气攻城,可两千人,再怎么也弄不出两万人的声势来,白天还能扬起烟尘,可夜晚全凭火把和声音啊。就算士兵可以一人点几个火把,可声音怎么弄? 稍微有点阅历的将军都能从声音上估计大致的人数,两三千人并不至于惊扰得北燕军全部出动。 “啊,这里……是山谷啊。”顾宁忽然道。 “山谷怎么……”沈醉疏说到一半,忽的停了下来。 确实,这个地方刚好是一块空地,三面环山,形成一个谷地。 而这样的地方,是会产生回音的…… “别像是没吃饱饭的样子,动作快点!”秦绾喝道。 “是。”士兵们纷纷拿起携带的锣鼓,敲敲打打,又开始大声呼喊。 一开始,大部分人还有些放不开,不过,也不知道是哪个愣头青,大约是从嘉平关逃亡的时候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人,一边哭,一边破口大骂,骂词精彩无比,而且完全没有一句重复的,顿时就激起了大家的同仇敌忾之心,想想战败的耻辱、悲愤、逃亡的绝望,纷纷大骂起来。这些士兵本就没几个读过书的,什么脏话顺口就骂什么,听得秦绾都目瞪口呆。 一直觉得不带脏字才是骂人的最高境界,但是,最低俗粗鲁的脏话有这么多人一起骂,感觉也好震撼啊。 尤其,山谷的回音成倍地放大了声音,明明只有两千人,听起来倒像是有数万人一起呼喊。 这么大的动静,山下的北燕军营自然第一时间就发现了。 兀牙只穿着一身中衣掀帐而出,看到不远处的山里星星点点一溜的火光不由得脸色铁青。 “将军,这声势,只怕是有一两万人。”副将匆匆走过来。 “这么近的距离?”兀牙道。 “只是看起来近。”副将解释道,“白天的时候,末将派人拿着地图去打探过附近的地形,那座小沧山,直接上去是没有路的,要从后山绕上去,至少一个时辰,现在天黑,我们不熟悉路,恐怕会更久。” “所以有恃无恐吗?”兀牙咬牙切齿。 “反正我们过不去,他们也过不来,不怕被偷袭。”副将小心翼翼地道。 “那你去睡觉睡得着?”兀牙怒吼道。 北燕常年和草原异族作战,全民皆兵,这支前锋军更是精锐中的精锐,可越是精锐的士兵,对于战场的反应就越快,几万大军的喊杀声就在这么近的地方,就算明知道他们攻不过来,可有几个人还能呼呼大睡的?这是一个上过战场的老兵的本能,也许适应个几天他们能调整好,但现在,肯定是不行的。 副将也无言了。 这会儿,整个营寨早就被惊醒了,不少士兵已经穿戴整齐,拿着刀枪冲出来了,可哪里都没看见敌人的踪影,不禁面面相觑。 “将军,怎么回事。”一身白衣,没有披上战甲的风衍烈走过来,只有背上背着那柄可以分成两截的银枪。 “不是都看见了?”兀牙没好气地一指灯火通明的山腰。 “我去看看。”风衍烈眯了眯眼睛道。 “你一个人?”兀牙从愤怒中冷静下来,不禁有些迟疑。 那个地方,士兵过不去,但风衍烈肯定是能直接用轻功上去的,毕竟也不是什么悬崖峭壁,可是,就算他能过去,一个人面对几万大军,又有什么用处? “我不觉得那里有几万人。”风衍烈道。 “没有一两万人弄不出这么大的声势。”副将很肯定道,“风公子是为什么认为上面没有那么多人?” “直觉。”风衍烈果断道。 “确实,如果东华的目的是让我军今夜休息不好,那么他们派出几万人来,也一样休息不好,算是什么优势。”兀牙沉吟道。 “我去看看。”风衍烈又道。 “风公子,好汉敌不过人多,就算不是一两万人,只有一两千人,也不是一个人可以抵挡的。”副将委婉地劝说道。 “任何事都是双面的。我只是去看看,那个地形,普通人也追不上来。”风衍烈淡然道。 “自己小心。”兀牙准许了。 虽然说,他觉得,就算他不准许,这人也不会听的。 山腰上的声音也渐渐轻下来。 虽然有山谷的回音,但要做出这多人的假象,大家还是得声嘶力竭地大喊才行,这样喊了快半个时辰,正常人的嗓子都受不住。 “行了,可以走了。”秦绾笑道。 锣鼓声停了下来,士兵们虽然没有和人打仗,但也大口喘着气,累得不轻。 “这么着急?”骂得舒畅了,这两千人的临时队长反而兴奋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对这附近的地形可熟悉?”秦绾问道。 “回王妃,末将王大一,家里原本是采药的,对这小沧山是熟得不能再熟了。”那队长拍着胸膛道。 “很好,那就是你。”秦绾也不挑剔,直接道,“现在,你带人去山里绕个圈子,然后回江阳,沿途的痕迹……” “保证做出两万人经过的痕迹来!”王大一立即道。 “本妃不喜欢自作聪明的人。”秦绾一声冷哼。 “王妃恕罪。”王大一赶紧低头。 “就是两千人的痕迹,留得清楚些,但记住,不要太刻意了,明白?”秦绾缓缓地吩咐道。 “是,王妃。”王大一的脸色有点迷茫,但还是点点头。 “记住本妃的话,不要自作聪明,去吧。”秦绾道。 “是!”王大一答应一声,翻身上马,召集属下迅速转移了。 虽然不明白王妃的用意,不过他还是打算照做,何况,这可比让两千人做出两万人经过的痕迹简单太多了,就是不加收敛掩饰,照常行军嘛。 “王妃,我们不回去吗?”顾宁问道。 “兀牙大概会自认倒霉,不过,有个人或许会来看看。”秦绾笑眯眯地说道。 “风衍烈?”顾宁想了想便吐出一个名字。 “他一个人的话,要上来可不需要绕路。”秦绾道。 “已经来了。”沈醉疏道。 三人看过去,也不禁无语。 为了夜晚的行动,他们虽然不至于穿夜行衣,但也都是深色的打扮,可那位倒好,直接穿了一身白衣,施展轻功飞掠而来,大半夜的,不要太明显好吗?若不是他们这次锣鼓火把之类的东西带多了,没带弓箭,真想来个万箭齐发,活脱脱的箭靶子啊! 王大一带着军队已经转入了山里,风衍烈上来时虽然有观察四方,但一时间也看不见黑夜里有意躲藏起来的几个人。 “怎么弄?打死还是活捉?”沈醉疏低声问道。 “捉得到吗?”秦绾有些犹豫。 要说决斗,一对一她也不至于输给风衍烈,别提还有沈醉疏和顾宁了,不过,能赢和能杀是两回事,这个地形,一心要逃跑的话并不难,何况风衍烈的轻功看起来很不错。只要一下山,他们也不敢追进北燕军营去。 而活捉的难度,更加几倍于杀死。 “有点困难,不过弄死他还是可以试试。”沈醉疏跃跃欲试。 “沈大侠越来越卑鄙无耻了。”秦绾低笑道。 “这不是近墨者黑吗?”沈醉疏不以为然。 要说一年前,他肯定不会想象自己居然拉得下脸三对一还埋伏偷袭,这不是被秦绾带坏的还会有谁? “凭什么不是近朱者赤?”秦绾不满地反问。 “好吧,你高兴就好。”沈醉疏耸耸肩。 “上来了。”顾宁提醒道。 三人顿时闭上了嘴,马儿早就放远了,有白云在,反正是不怕会丢。 风衍烈几个起落,踩着突出的岩石或是树根,爬上并不算很陡峭的山坡,警觉地看着四周。 刚刚半路上就发现灯火熄灭,想必是那些人要撤退了,不过,就算走了,也是会留下点东西来的。 然而,就在他的双脚刚刚踏上平地的一瞬间,猛然间,背后传来一缕暗风,当真是无声无息。 不过,风衍烈的感觉,或者说是直觉极为敏锐,身体往前一扑,那股无声剑气擦着他的背掠过,削断了一丛灌木。 “顾宁?”风衍烈冰冷的脸上也闪过一丝怒意。 流水诀,他的武功明明在顾宁之上,可今天却在这内功的特性上连吃了两次暗亏了。 偷袭不成反被识破了身份,顾宁也不在意,干脆直接现出身形,一声不吭地攻了上去。 “你不是我的对手。”风衍烈冷声道。 “那不是还有我们在吗?”沈醉疏和秦绾笑眯眯地走出来,呈三角状,默契地将他困在中间。 风衍烈的眼神一缩,心头凛然。 原本以为就算被发现,要全身而退也不难,可是……不过是一场小小的扰敌战罢了,江阳城内居然来了三个绝顶高手? 那个女子不用说,除了秦曦没有别人了。另一个,是沈醉疏?可曾经自己和沈醉疏有过一面之缘,记得他的内力似乎并没有炽烈到这个程度? 一边想着,他已经做出反应,带着顾宁的攻势就扑向陡坡。 “既然来了,别那么快就走嘛,江湖四公子其他三个本妃早就见过了,一直对你很好奇呢。”秦绾笑眯眯地挡在了他的退路上。 “你什么时候见过慕容流雪的?”沈醉疏好奇道。 “有几年了吧。”秦绾仿佛漫不经心地道,“听说只有女人的飞花谷居然出了个男谷主,好奇,就去看看是不是个人妖。” “噗——”沈醉疏大笑。 不过,风衍烈却没有这么轻松,顾宁的武功和他相差并不是很大,秦曦虽说是高手榜第一,但从未听说过她的战绩,不过无名排榜总不会太离谱,至于沈醉疏,如果他是白天射箭的那个人,绝对是个劲敌! 这样的人,一个也头疼,何况是三对一? 大意了。 反手间,背上的两截银枪落入手中,一拧就合成一柄长枪。 顾宁不得不后退。 用一把三尺长剑对抗长枪这样的兵器,必须近身,可风衍烈拿着长兵器,挥舞起来却像是轻如无物,完全没有给人近身的破绽,反而越退越远了。 其他两人也挺无奈的,沈醉疏的箫和宝剑差不多长短,秦绾的阴阳扇如果不把扇骨当暗器用就更短了,虽然两件都是神兵,可也磕不断那么粗的实心枪杆啊。 不过,毕竟是三对一,无论人数还是质量都是压倒性的优势,慢慢消磨下去,长枪这样的武器显然会更加消耗功力。 “怎么,觉得不公平?”秦绾忽然笑道。 风衍烈没有说话。他的消耗更大,自然不会浪费力气在口舌之争上,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 “既然是两国相争,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江湖上那一套就不用带来了,你看,这两位都比你适应良好。”秦绾继续道。 风衍烈或许能理解他们三打一而不骂他们无耻,但骨子里还是带着江湖上的习性。至少,如果是沈醉疏和顾宁,绝对不会做出单身前往敌营查看的蠢事,除非是不得不为。 明明有那么多手下可以差遣的,犯得着把自己暴露在危险中吗? “说起来,你为什么会帮兀牙?”秦绾好奇地问道。 她是真的好奇,风衍烈在传闻中就是一头孤狼,会把自己困在军队里也挺奇怪的,虽然说,他的气质的确像是军人。 “欠人情。”出人意料的,风衍烈却答了三个字。 秦绾一愣,随即笑了。欠人情——真是简单明了的答案呢。 “今夜,不奉陪了。”风衍烈手里的银枪突然气势大盛,仿佛拼命一般,甚至不顾自己的伤势,一副要跟顾宁同归于尽的模样。 “退!”秦绾皱眉。 不是不知道风衍烈的打算,死也要拉个垫背的,但她肯定不能让顾宁和他一起去死的,根本不值得。 顾宁迟疑了一下,并不是很想退开。 风衍烈是看准了他是最弱的一环,但是流水诀却遇强则强,后面有秦绾和沈醉疏,想要同归于尽也挺难的,顶多一死一伤,苏青崖在江阳,他并不怕受伤,而风衍烈必死无疑——若能将风衍烈留在这里也是一劳永逸。 “不行,退!”秦绾眼神一凝,厉声道。 “是。”顾宁叹了口气,将银枪卸到一边,让开了去路。 风衍烈不顾沈醉疏的玄铁箫几乎敲碎他左肩的骨头,又让秦绾的扇面在后腰上拉开一道长长的伤口,纵身跳下了陡坡。 “咦?”三人追到陡坡前,不禁面面相觑。 不见了?这么明显的白色靶子,转眼间居然不见了? 虽然说,被风衍烈破开包围,要杀他就难了,总不能追到北燕军营去,可人就这么在眼前消失了,也未免有些古怪。 “算了,他也伤得不轻,至少这几天的攻城战别想参加了。”好一会儿,秦绾才道。 “王妃,为什么……”顾宁不解道。 “他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秦绾一声哂笑道,“多一个少一个风衍烈,对之后的战争毫无区别,若是兀牙,用一人重伤的代价去换,还可以考虑一下。” “你就嘴硬。”沈醉疏翻了个白眼嘲讽。 是兀牙就能换?别傻了,秦大小姐那么护短,怎么可能做两败俱伤这种亏本事。 “行了,我们回去吧,再磨蹭下去天都要亮了。”秦绾淡定地吹了声口哨,招来白云和其他两匹马。 直到他们走了许久,陡坡下传来石子滚落的声响,然后,一道黑影翻身上来,赫然是风衍烈。 秦绾也没想到,把自己弄成一盏黑夜里的明灯般耀眼的风衍烈,甩掉白色的外袍,里面竟然是一身黑色的紧身劲装,贴地躲藏在密实的灌木丛中,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不走近了完全看不出里面躲藏着人,就好像是风衍烈凭空消失了一般。 风衍烈的脸色有些发白,将银枪重新背在背上,开始检查地上的痕迹。 后腰的伤口他扯了一块衣服的布料扎紧了,只要止了血,问题不大,麻烦的是肩胛骨,似乎是被敲碎了,要恢复绝不是十天半个月的功夫,而最糟糕的是,枪——是双手武器。 另一边—— “我觉得,还是灯下黑。”走进了江阳城,沈醉疏还在坚定自己的看法,“这么短的时间里,又不是飞天遁地,只能是找个地方藏起来。” “那又怎么样?”秦绾道。 “为什么不再搜一搜?他受了重伤。”沈醉疏道。 “未必找得到,花那么大力气,找到了也没太大好处。”秦绾一耸肩。 风衍烈本来就是个自己送上门来的,能杀就杀了,不能杀,也不亏,何况,一个用枪的人,暂时废了一只手,和废掉一半武功有什么区别? “可惜今晚的事只能干一次。”顾宁感叹道。 明天兀牙肯定会有应对的办法,就起不到作用了。 “谁说只能干一次?”秦绾诧异地反问道。 “明晚还去?”顾宁愕然。 至少,经过一个白天,北燕肯定能知道,他们只有两千人,再来一次,就算不管他们都行啊。 两万人会人心惶惶,可两千人,大部分人还是能劝服自己安心睡觉的。 “明晚再说。”秦绾狡黠地一笑。 回到沈家庄,天色已经微微亮了,不过几人还是抓紧时间小睡了一会儿,直到被金鼓声吵醒。 “北燕军攻城了?”秦绾接过蝶衣递过来的热毛巾擦了把汗,让自己清醒些,随口问道。 “是的,刚刚开始,聂将军在城墙上,王妃放心。”荆蓝一边报告战况,一边摆上了早点。 就算是江阳城内,毕竟也是战场前线,早餐也就是普通的白粥,配上几样还算精致的小菜。 秦绾动作很快,一边让蝶衣给她梳头,一边风卷残云般扫荡了桌上的粥菜。 “王妃不用着急,北燕现在也就是试探性地攻击,连护城河都没开始填呢。”荆蓝笑道。 “行了,你们俩留在这里,听苏青崖的。”秦绾道。 “是。”荆蓝叹了口气,有些遗憾不能跟着一起去城墙上,不过也没多意外。 而蝶衣,一贯是只要秦绾吩咐的,不管什么样的命令都不会有任何怨言。 很快的,秦绾就带着沈醉疏和顾宁走上北城墙,找到了聂禹辰,却没看见蒋奇。 “王妃昨晚辛苦了。”聂禹辰脸上也浮起一丝笑意,“托王妃的福,北燕军似乎都不怎么有精神呢。” “心理素质太差。”秦绾勾了勾唇角,从城墙上望下去,果然见到兀牙的脸色极为难看。 风衍烈不在——很明显,以他的伤势却不可能这么快就出现在战场上。 这一天的攻城战,因为北燕军的士气似乎怎么都提不起来,颇有些虎头蛇尾就结束了,倒让休息充分,精力满满的东华众将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郁闷。 等到了黄昏,秦绾又吩咐集结部队。 “王妃,这不妥。”聂禹辰反对道,“今天再去,想必兀牙也摸清了这支军队的人数,要是置之不理也罢了,顶多白忙,但要是派人伏击怎么办?北燕军有十万人,除掉白天参与攻城的,完全可以抽调出两三万人。” “所以,本妃都告诉他了,只有两千人。”秦绾笑眯眯地答道,“聂将军觉得,要派多少人埋伏,才够吃下两千人又不浪费兵力?” “这……若是有心算无心,八千人也足够了。”聂禹辰谨慎地考虑了一下才道。 “那好,聂将军借两万军队给本妃吧。”秦绾摸着下巴道,“两万两千军队,里应外合,两段伏击,够吃下北燕一万人吧?” “……”聂禹辰沉默了一下道,“若是北燕不来埋伏呢?” “就当是练兵呗。”秦绾不以为然道,“最开始几天攻城的力度不大,尤其今天北燕军根本没出力,白跑一趟也没什么。” 不过,按照她的估计,多半,兀牙还是会去的,那人可不像是吃了亏能忍的。何况,北燕军马多,就算吃不准他们会不会再故技重施,浪费一晚上也损失不大。 总体算起来,不会亏。 第三十章 那些年王妃虐过的渣 京城。 摄政王带兵去了江州,最高兴的无疑是杜太师了。 虽然有江辙和凌从威一文一武监国,不过毕竟是外臣,要进宫还是不太方便的,而杜太师的死党是太傅,有帝师的名义,打着教导皇帝读书的名义日日伴君,至于教的是什么,就没人知道了。 原本,杜太师一系的人还担心江辙会出手干涉,不过最后却发现,江辙似乎对皇帝在干什么完全没有一点儿兴趣,只要不对朝政指手画脚的,哪怕那位薛太傅天天给李镶灌输摄政王有多可恶,他也当做不知道。 相比起来,李暄一系的官员还更着急些。 “丞相!”下了朝,柳长丰几步追上了孤身一人的江辙,与他并肩同行。 “柳大人,有事?”江辙淡淡地问道。 “丞相,杜太师一系,这几天可是特别活跃。”柳长丰低声道,“摄政王才刚刚离京,京城可不能……” “出不了事的。”江辙一声哂笑道,“把要紧事都掌握在手里,别让杜老头一系的人插手,其他不用管。” “不管?”柳长丰有些犹疑。 “等他们教导出一个合格的皇帝来,少说也要十年八年的,着什么急。”江辙冷笑道,“何况,就凭这几个酸儒,能教导什么帝王心术。” “但是,不让他们教导岂不是更省事?”柳长丰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连他自己都不太听得清楚了。 他是个有决断的人,要不然也不能年纪轻轻就在太上皇手中做到礼部尚书候补,还在李暄上位后,依旧坐稳尚书之位。上位者最忌讳的就是三心两意,而柳家和其他几位不一样,长女的婚事已经让他们绑在了摄政王一系上,既然如此,就要做得彻底。 “省事?”江辙低低地一笑,脸色有些古怪,“不让他们觉得有点事做,让他们上蹿下跳给我们使绊子吗?” 柳长丰一愣,仔细琢磨着,也慢慢回过味儿来。 让杜太师把心思放到小皇帝身上去,觉得此事大有可为,自然没心思来跟他们唱反调了,至于教出来的皇帝是个什么样子……这都是多少年后才要考虑的事了? “记住,对陛下要恭敬,他说什么就听什么。”江辙又道。 “当真?”柳长丰不信地看了他一眼。 “听听罢了。”倒是江辙一副很无语地模样。 “……”柳长丰汗颜。 于是你的意思是听听就算,回头就忘吗?这说一套做一套的手段要不要这么天经地义。 “如今,最重要的是前线的战事,要兵要粮,决不能耽搁,其他都可以放在一边。”江辙的声音很冷。 李暄从前虽然位高权重,但因为太上皇的忌讳,行踪不出京城,对于整个东华来说,其实他的威望是不够的。不过,要是能将来犯的三十万北燕大军杀个落花流水,那就太足够了!所以,这场战事的一切都要优先。 “六部这边,还是能控制的,等恩科后再充实一批底层官员,还会更加顺手些。”柳长丰道。 “希望他能赶得及恩科。”江辙微微皱了皱眉。 春闱的日期在三月末,加上阅卷的时间,一般来说殿试会在四月末,还有整整两个月时间,希望来得及。 “倒是王妃,当真让人大开眼界。”柳长丰又感慨道。 “本非普通女子,何须拘于后院。”江辙淡淡地道。 “丞相很看好王妃。”柳长丰沉默了一下才道。 “她有这个能力。”江辙答道。 “这么看好?”柳长丰一挑眉,心知他的意思是说,他支持秦绾进入朝堂是因为她本身的能力,而不是因为她是他的义女。 “见过陆臻了吧?”江辙想了想道。 “你那个学生?不错的孩子。”柳长丰欣然点头。 梅花节那三天,足够让陆臻这个名字传遍整个京城了,尤其,他那惊人的胜绩,不是那种写诗填词的风花雪月,还能让人酸几句科举无用,他用的完全就是科举的方式,没有人能怀疑,他在贴经这一科能不能答满分。至于策论,那之后众人才发现,这个从前籍籍无名的少年还真不是个普通学子,他居然住在丞相府,是江相的半个学生。 有江辙的指导,只要不是个蠢材,策论再怎么样也不会看不过去吧! “他是曦的师弟,放在这里托本相指点的。”江辙道。 “……”柳长丰无语,你的意思绝对是,王妃要是去参加科举,也能考个状元回来? “江相。”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的官员匆匆跑过来。 “你是,刑部的叶侍郎?”江辙道。 “是,下官见过丞相、柳尚书。”叶云飞行了一礼。 “有什么事?”江辙问道。虽说叶云飞没有上朝的资格,可若是刑部出了什么事,他等的也该是刑部尚书闵行远,不需要越级来找他。 “江相,废太子想见您。”叶云飞低声道。 “废太子?”江辙怔了怔,脸色有点古怪,许久才道,“今天,他几岁?” 听了这话,柳长丰也差点没笑出声,不过,李钰现在的模样也不是个秘密,该知道的人都知道。 “看上去,像是正常的那个。”叶云飞答道。 他也是个小心谨慎的人,若是小孩子的李钰要见江辙,他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拿这么无聊的事来打扰日理万机的丞相。不过,今天的李钰,那种阴翳的眼神,让人心里发寒,让他有种预感,李钰,大概是真的还藏着什么秘密,趁着难得的清醒,想要拿出来做个交易了。 “江相,要去吗?”柳长丰问道。 “也罢,本相就去看看他。”江辙沉默了一会儿才道。 “丞相还需带上护卫。”柳长丰担忧道。 猎宫的事,他隐约也是知道个大概的,要说李钰最恨的人是谁,只怕连摄政王夫妻都得往后靠,绝对是江辙没差了。尤其江辙是个真正的文人,李钰毕竟还是练过武的,谁知道会不会拼着不要命也找个垫背的? “知道了。”江辙点点头,和他作别,想了想,干脆回府叫上了陆臻。 他还要看着女儿的幸福,当然是很惜命的,不过,二流高手的陆臻对上二流还不如的李钰也足够了,最重要的是,陆臻知道一切,不需要事后灭口。 正在写策论完成功课的陆臻闻言,如获大赦,把笔一扔就屁颠屁颠地来了。何况,去见李钰啊,他怎么会不愿意!他还想看看李钰看见他没死的时候是个什么表情呢。听说慧姐姐曾经把李钰给吓疯过,希望自己不会再吓疯他一次——就算要疯,也要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才行! “江相,这边。”等候在大牢门口的叶云飞赶紧亲自带路。 一路走进大牢最深处,两边已经看不见别的犯人。 叶云飞把牢门的钥匙交了出来,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呜呜呜……”看到他们,反应最大的是躺在一堆干草上的江涟漪。 原本,以江涟漪的伤势,若不好好修养着,随时都有可能伤重而亡,可偏偏有个苏青崖不想让她死,就算人走了也留了药,加上刑部也怕江涟漪死了自己会有麻烦,派人好生照顾着,简直比伺候祖宗都精心——当然,江涟漪完全不希望被这样照顾,这样活着,真不如让她痛快死了算了!可是,要她自己了断,她又没这个胆子,只能让自己这般不死不活地过着。 “还活着呢。”江辙看了她一会儿,忽的一声嗤笑。 “呜呜呜……”江涟漪被割了半截舌头,说不出话来,但仅剩的一只眼睛里流露出来的,除了刻骨的恨意,更多的却是极度的恐惧。 要说她原来有多喜欢这个宠她纵容她的父亲,现在就有多恨多怕。 看到她这个模样,就连陆臻都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瞥了一眼江辙冰冷的侧脸,脸色有些发白。 明明就是个文弱书生,但心狠手辣的程度,只怕什么魔教教主都比不上啊。当年西秦第一魔门被正派人士围攻,起因也就是那个魔头把一个女侠砍断了四肢扔出去罢了。 砍断四肢……能有江涟漪现在的情况惨?比起江辙,魔头算什么东西啊,简直就是纯良小白兔! “你找我?”江辙的目光从江涟漪身上一扫而过,就当做没有这个人了。 李钰抿了抿唇,看着他的眼神说不出的复杂。 今天他醒来的时候是清醒的,而且难得的没有丢失任何一段记忆,所以身上还是清清爽爽的,看起来一副落难公子的模样。 陆臻动了动脚步,站到了前面。 李钰就算被折磨得不轻,也被散了内力,但就是随便抓个东西砸过来,也有可能砸死一个书生的,就算看在慧姐姐份上,他也不能让慧姐姐的爹出事。 “你……”李钰看着他,脸上渐渐浮现出一股不可置信,颤声道,“陆、陆臻?你是人……还是鬼?” “托福,本少爷还活得好好的。”陆臻抱着双臂,没好气道,“看清楚,我有影子。” 李钰立即去看他脚边,果然有一道影子斜斜地拖在地上,眼中已经聚集起的狂乱才被压下去了些。 陆臻无语,还好,要是他直接又把李钰吓疯了,岂不是白来一趟?小心眼的丞相大人回去肯定要罚他多写十篇策论的! “本相公务繁忙,只怕未必有空再来一趟,有话就一次说完。”江辙淡淡地道。 李钰闻言,神色几经变换,终于还是让自己平静下来:“说来话长,岳父大人是想站着听?” “……”江辙看了他一会儿,忽的一声嗤笑,竟然转身就走。 “喂?”连陆臻都傻眼了,什么状况这是! 李钰怎么也没想到他只说了一句话,江辙居然是这个反应,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眼看着人已经要走到拐角处马上就看不见了,不由得一声怒吼:“江辙!你站住!” 然而,原本他以为不会听他的江辙却真的停下了脚步,回头不屑道,“早这样不就行了。” 李钰迷茫了一下,然后终于恍然,江辙不满的,竟是他半讽刺意味的那一声“岳父大人”,不由得脸上忽青忽白,煞是好看。 “嗯?”江辙微一挑眉。 “春山图。”李钰咬牙切齿道,他也怕江辙的性子太过古怪,真是不听他说话直接走人了,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有这样的机会了,他都能感觉到,最近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也许哪一天,他就会真的变成一个疯子。 “你要说的是前朝宝藏?”江辙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不,我要说的是,你知道是谁告诉我这件事的吗?”李钰道。 “什么?”江辙微微皱眉,想了想,终于走了回来。 春山图藏着前朝宝藏的秘密,这个消息要打探到并不难,最关键的问题是,李钰曾经囚禁了包括陆臻在内的很多人逼问春山图的下落,那么,究竟是谁告诉他春山图在欧阳慧手里,而他抓的那些看似毫无关系的人,到底有什么共同点? “的确有人告诉我,春山图在慧儿……啊!” 李钰一句话没说完,陆臻就丢了一枚铜板过去,从他嘴边划过,一道血淋淋的伤口直到耳根。 “你嘴里不配提我慧姐姐的名字。”少年压抑着情绪,眼中的光芒宛如凌厉的刀锋一般骇人。 李钰捂着伤口,居然也没反驳,沉默了一会儿,却径直接下去说道:“那个人告诉我,想要得到前朝宝藏,需要两件东西,春山图是地图,皇族血脉是钥匙,缺一样,永远打不开宝藏的秘密。” “你不是想说慧姐姐是那啥前朝皇族血脉吧?”陆臻嘲讽道。 “当然不是。”李钰摇头。 若是欧阳慧是钥匙,在她留下孩子之前,他怎么敢动手杀了她,就不怕万一宝库里还需要所谓“钥匙”吗? “继续。”江辙打断道。 “我抓你们,确实是为了春山图的下落。”李钰倒是真没什么隐瞒的,直接说了出来,“那人说,这世上最后一个见过春山图的人是欧阳燕,而慧……她可能是欧阳燕的女儿,是最有希望知道春山图下落的人。” “那你不打慧姐姐的主意,找我们有什么用?”陆臻说着,皱了皱眉,又冷笑道,“对了,你不敢。你怕慧姐姐,根本不敢在撕破脸后还留着她,所以,你干脆直接杀了她,从她身边的人身上想办法。不过,我们有什么共同点?以前我没想通过,不过听你提起欧阳燕,倒是明白了。被你抓的人,不是灵州人士,就是曾经被慧姐姐派往灵州办事,你觉得,我们最有可能参与了春山图的事,对吗?” “是。”李钰点点头。 当初欧阳慧没说错,这个少年确实够聪明,只要稍稍给他一点提示,他就能猜得*不离十。 “钥匙呢?是谁?”江辙道。 “他没有告诉我,不过很显然他知道谁是钥匙。”李钰摇了摇头道,“他掌握着钥匙,只有拿到春山图,我才有跟他谈条件的资格。” “南楚,还是西秦,或者是北燕?”江辙沉默了一会儿,抬头问了一句。 李钰一怔,满脸的呆滞。 “笨!”陆臻忍不住嘲讽道,“你是东华的皇子,那时候,已经快是太子了吧?如果没有能和你不相上下的身份,就算拿着钥匙,也没有资格和你谈条件?” “的确如此。”李钰苦涩地一笑。 “好了,说吧,是哪一个?”陆臻不耐烦道。 “西秦太子,夏泽苍。”李钰答道。 “你见到的,应该不是夏泽苍本人吧?”江辙道。 这两人是不可能离开本国的,所以,一定也是从未见过面。 “不过,朱仲元是他安排在我身边的探子,当然,我也是一年前才知道这件事。”李钰道。 陆臻顿时想起了秦绾好像说过,他画的那个负责拷问他们的小老头,就叫这个名字。 “蠢!”江辙隐忍了一下,还是没忍住骂道。 身边的心腹幕僚,居然是西秦太子派过来的奸细,要是这人的目的是行刺呢?多少条命都不够死的! “因为朱仲元这些年确实没干过什么不应该干的事,而且,他是最早跟着我的,那时候我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皇子,根本没有让人**思在我身边埋钉子的资格。”李钰不禁苦笑道,“现在想来,大约是我和……她刚刚认识的时候,夏泽苍就已经着手安排了这件事,所以朱仲元比她更早进英王府布置,以至于这么多年我从未觉得此人有什么不对。” 江辙也暗自叹了口气,平心而论,这事倒还真不怪李钰,毕竟,欧阳慧也没看出朱仲元和西秦太子有关系,说明他隐藏得极深,还是为了谈这桩合作,才自己主动暴露的身份。 “那么,今天你说这些,又想得到些什么?”陆臻冷笑着问道。 “我只是不想,白白被人利用了而已。”李钰道。 “你想赎罪?”江辙忽然道。 “要这么说也行。”李钰一声长叹,眼中流露出痛苦和悲哀,许久才道,“道现在才知道,原来我始终还是爱她。我以为只是喜欢,不是不可替代,时间终究会冲淡一切,但是当我什么都没有了的时候才想通,如果这世上我只能抓住一件东西,那一定只有她……” “哎呀,放开我!”陆臻没听完就已经要跳起来了,却被江辙按住了肩膀动弹不得。 江辙的力气自然不足以按住他,这不是,怕误伤吗? “走了。”江辙拽着他直接往外走。 “你不会被他感动了吧?”陆臻一边走,一边瞪圆了眼睛低吼道,“就算现在忏悔了又怎么样?慧姐姐受过的苦难道就能抹煞了?要不是慧姐姐福大命大,哪里还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说完了?”一直到走出大牢,江辙才松开他。 “说完了。”陆臻对上他那双冰冷的双眸,不由得一阵泄气。 “说完了就去一趟摄政王府。”江辙边走边道,“曦手下那个擅长刑讯的侍卫没有跟她去江州,叫他来问李钰。” “啊?”陆臻傻眼。 “告诉他,不能让李钰睡着,也不能让他昏过去,只要他失去意识,再醒过来时就未必记得这些了。”江辙又提醒了一句。 “哦……”陆臻还愣在当场。 “发什么傻?”江辙皱了皱眉,不满地看着他。 “呃,丞相的意思是,让执剑来对废太子……逼供?”陆臻小心翼翼地道。 “当然!”江辙理所当然道,“他今天说的未必有假,不过为防万一,还是让专家来问,没有用刑就得到的口供,本相从来不信!” “……”陆臻凌乱了。 搞了半天,什么忏悔、赎罪、宽恕,丞相大人是连想都没想过?第一时间就想着刑讯逼供了!好吧,江相不会饶了李钰他应该开心,可他怎么总觉得……好无力呢? 这反应,完全就不对嘛! “他不是想赎罪吗?”江辙道。 “是呀。”陆臻点头。李钰是真心还是假意,到了这个时候他能感觉出来,可是,真心又有什么用呢?做过的事不会当做没发生过,造成的伤害永远都弥补不了,不是任何错误都有改过的机会的。世上的事,也不是你说了对不起,我就必须原谅你的。 “他想赎罪,总不是嘴巴说说吧?”江辙冷笑道,“想赎罪?很好,本相让他用身体赎罪。告诉执剑,只要不打死,都算是本相的。” “啊……”陆臻傻乎乎地看着江辙扬长而去,只想找个角落蹲着去种蘑菇。 慧姐姐的爹爹,好难懂啊…… 不过,想想江辙的吩咐,他又很快打起了精神。 李钰想赎罪,那就让他赎呗,至于要赎到什么程度才原谅他,嗯……改天问问慧姐姐好了,不过慧姐姐要回京最早也是一两个月后的事了,那就……先赎着再说。 与此同时,安国侯府也来了一位稀客。 秦建云和大长公主看着进门就在哭哭啼啼的秦珍也很头疼。 端王虽然一直站在废太子那边,可他毕竟死了,再怎么样,还是受害者,而身为遗孀的端王妃秦珍就成了端王府唯一的主人。虽说没了撑门面的男人,但毕竟是王府,李钧的私产都归了秦珍,加上她自己的嫁妆并不少,就算是为了皇家的颜面,也不会真让她过不下去。何况,还有一件秦建云都不知道的事,李钧和秦珍根本就没圆过房,对秦珍来说,李钧死了,她是一种解脱,日子反而会更好过。 就是她曾经有多么爱过李钧,被婚后的这些日子折磨下来,那点爱意也不剩几分了。 “爹爹,您就让女儿搬回来吧。”秦绾一边抹眼泪一边说道,“女儿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忤逆爹爹,女儿只求在侯府能够安身,其他别无所求了。” “你到底怎么回事?”秦建云揉着太阳**,看着这个曾经他觉得乖巧端庄的女儿,真心怀疑自己是不是眼睛有毛病了。 王妃是那么容易搬回娘家的吗?而且秦珍这还不是和离,而是寡妇!回娘家,她是想改嫁吗?那皇家的面子往哪里摆! 东华虽然不禁止寡妇改嫁,但这绝对不包括皇室的媳妇! “爹爹,我……女儿实在是过不下去了啊。”秦珍哭道。 李钧没死的时候,她觉得日子难熬,可谁知道,李钧死后,她的地狱生活才真正开始!可前阵子秦绾还在的时候,她知道无论如何都没有用的,现在终于等到秦绾出嫁了,她就赶紧回来央求父亲了。 只要能逃离那座吃人的端王府,什么财产,什么嫁妆,她都不要了行不行! “怎么会过不下去呢?”大长公主叹了口气,倒是握着她的手温言道,“有什么困难你说说,娘家总是站在你这边的,是不是端王的几个小妾闹腾?那个纪庶妃,本宫看着就不是安分的,不过你好歹是安国侯府的千金,总要自己端出架子来才好。” 大长公主孀居多年,倒是挺同情年纪轻轻就守寡的秦珍,不过,同情也没有用,从来就没有王爷死了,王妃能改嫁的先例。 她肯定,如果是秦绾在乎的人遇见这种事,摄政王会毫不犹豫地为她破例——可秦珍算什么呢? 大长公主都不会去提让秦绾帮帮秦珍。 人都是自己作出来的,谁也不是圣母,不求以德报怨,能以德报德、以怨报怨就算是光明磊落了。 “对,要是你府里的人不安分,就让侯府的侍卫去帮帮你。”秦建云也道。 “这……不用。”秦珍脸色一变,动了动嘴唇,却还是拒绝了。 “真不用?”秦建云就算对这个女儿再失望,可秦珍和张氏总是不同的,毕竟是亲生女儿,能帮的他还是肯帮一把的。 “不用了。”秦珍失落地摇头道。 “既然如此,天色也不早了,早点回府吧。”秦建云叹了口气。 寡妇难为,在外面过夜,哪怕是娘家,也会有风言风语传出来的。到时候,秦珍的日子只会更难过。 秦珍失魂落魄地回到端王府,一进门,就被人揽了个正着,扑鼻而来的是一股浓艳的花香味:“哟,王妃终于回来了?妾身可是等候许久了呢,昨天的花样子怎么弄都不对,不如……回房里,王妃再教教妾身?” 王府的下人见状,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该干嘛干嘛去了。 要是端王还在,他的妻妾自然是有得斗,可男人都没了,剩下的女人连争斗的源头都没有了,自然是好好一起过日子了,毕竟也是同病相怜嘛。何况,主子们和睦,下人也省点心不是? 秦珍木然跟着她走进房间,随即用力一甩手:“放开我!” “呵呵。”雄娘子娇笑着放开她,却毫不避嫌地躺倒在秦珍的绣床上,漫声道,“秦侯不会让你回去的,省省心吧。李钧都不在了,好好过日子不行吗?有我在,你也不用做寡妇,不是挺好的。” “你!”秦珍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只有胸口不住地起伏。 李钧死后,整个端王府最开心的就是雄娘子了。他爱做女子打扮,是为了接近不设防的美貌少女,可不是因为他喜欢男人。被秦绾送给李钧后,终于还是被李钧发现了自己的身份,原本以为死定了,可谁知道……堂堂一个王爷,居然是喜欢男人的变态,而且只喜欢被男人上! 雄娘子不想死,反正吃亏的也不是他,也就忍了下来,不就是上个男人吗? 直到李钧死了,秦绾也好像忘记了还有他这么个人——虽然武功被封了,可他好歹是个大男人,招式也没有忘记,秦珍一个弱女子哪里斗得过他。尤其……他发现这个高高在上的漂亮王妃,居然还是完璧之身! 这些日子,住在王府,睡了王妃,雄娘子似乎有种感觉,自己和王爷也没什么差别了吧! “过来。”雄娘子懒洋洋地伸出手。他完全不怕秦珍说出去,这种事传出去,先死的那个绝对是秦珍,而他自己,换身男人的衣服溜出去,谁能找到他? 秦珍站在当中,一脸被羞辱的愤怒绝望。 秦绾把这个不男不女的东西送给端王,是不是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一天,这才是秦绾为她准备的报复? ------题外话------ 推荐新文:《痞妻在上》作者/水君心 当痞子遇上流氓,结果就是……流氓追,痞子逃! 一场深夜夺命的邂逅,让苏小北觉得,这个世上居然会有这么变态的男人。 “一千万,我买你。” 同是一场深夜的邂逅,让尚闵觉得,这个世上竟有这么有趣的女人。 “想买我,除非让苏振要饭,范夕美母女去非洲做妓女。” 这是一个黑道大灰狼,对战良家小痞子的故事,笑点多多,暖点多多,欢迎入坑! 第三十一章 人质和刺客 江阳城。 从第一天的试探攻击后,聂禹辰亲自带兵埋伏,仗着熟悉小沧山地形,几乎全灭了北燕一万想吃掉他们那支只有两千人的兵马,不大不小也是个胜仗,至少好好打压了一下北燕军的士气。 不过,之后就是枯燥的攻城战,也玩不出什么花样来。 那是聂禹辰的专长,秦绾也不插手,只每天去城墙上晃一晃,算是激励士气。 “这都第五天了吧?”沈醉疏站在秦绾身后充当护卫,有些懒洋洋地道。 秦绾不让荆蓝和蝶衣上城墙,只好他和顾宁寸步不离地跟着了。就算武功再高,可战场上,流箭毕竟不长眼睛,嘈杂的环境中,任何听风辨器之类的技巧都没有用。 “还是在试探。”秦绾低声答道。 “这都攻了五天了,还在试探?”沈醉疏不信。 “死人太少了。”秦绾挑挑眉,“北燕军的伤亡不大,不像是要拿下城头的感觉,倒像是在试探江阳城防的弱点。” “弱点……我们有吗?”沈醉疏问道。 “总会有的。”秦绾点头。没有完美无缺的防御,也许他们自己都没注意到哪里有问题,但不能保证北燕军试探不出来。 “王妃。”顾宁匆匆走上城头。 “怎么?”秦绾一挑眉。 “江相送来的家书。”顾宁双手递上一封信。 “我爹?”秦绾不禁楞了一下。 她离京不算太久吧,京城能发生什么大事,还是说,只是一封单纯的问平安的信?想着,她倒是在考虑,是不是没写信回去报平安,爹爹不高兴了? 慢慢地拆开信,看了一眼,她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李钰又出幺蛾子了?”沈醉疏虽然不想看,但无奈他眼力好,一晃而过的“李钰”二字就映入了眼帘。 “他说要赎罪。”秦绾面无表情道。 “赎罪?给谁?欧阳慧?”沈醉疏诧异道。 “别开玩笑了!”顾宁怒道,“人都死了,还怎么赎罪?他是想弄出个真心悔过的态度,还指望着着走出大牢吗?” “所以,爹让他赎罪去了。”秦绾平静道。 “怎么赎罪?”顾宁一愣,下意识问道。 “早上吃饭前打一顿,中午吃饭前打一顿,晚上吃饭前打一顿,睡觉前再打一顿,暂时就这样。”秦绾答道。 “……”顾宁和沈醉疏对望了一眼,一起抹了把汗。 这样的赎罪方式的话,可以接受! “对了,你管江相也叫爹,你手下的人不会弄错吗?”沈醉疏随口道。 “不会啊,又不一样。”秦绾诧异道。 “对了,你叫安国候什么?”沈醉疏道。 “父亲。”秦绾想也不想。大多数时候,她叫秦建云确实是叫父亲的。 “……”沈醉疏无言,这亲疏有别也太明显了吧?好半晌,他才说道,“我怎么觉得江相才像是你亲爹。” 这回轮到秦绾无语了,这算是野兽的直觉吗? 一边的顾宁却心中一跳,下意识地看了秦绾一眼。他记得,就在猎宫之变的那一晚,秦绾在欧阳慧坟前见的这个黑衣人,不就是江辙吗?虽然他站得远远的把风,并没有偷听他们说了什么,但那个场景,却始终给人一种诡异的和谐。 “对了,江相不是特地来告诉你一声,李钰想赎罪吧?”沈醉疏又道。 “你们俩,去过西秦没有?”秦绾却问道。 “没有。”沈醉疏很干脆地回答。他十几年都在致力于复仇一件事,哪有空跑到毫不相干的西秦去。 “我倒是去过一次。”顾宁挠了挠头道,“三年前唐默前辈六十大寿,我跟爹爹去拜过寿,还见过唐兄,不过那时候他忙着招呼那么多客人,估计不记得我一个无名之辈。 三年前,顾宁尚未成名,要说唐少陵那个没心没肺的见过也不认得,简直再正常没有了。 “我想打听一下,西秦的太子夏泽苍。”秦绾沉声道。 她初入江湖便是在东华,其他三国顶多也就是匆匆而过,后来帮李钰谋划太子之位,自然更加不会管他国了。 “夏泽苍?问唐兄不就可以了?”顾宁奇道。 世人皆知,唐少陵是西秦太子也称之为挚友的人。 “就因为他和夏泽苍的交情是真的不错,不是夏泽天那种利益关系,所以才不方便。”秦绾苦笑。 明知道自己是心怀恶意的,岂不是让唐少陵出卖朋友?她宁愿想别的办法的。 “要说那位西秦太子,那次寿宴也亲自到场了,虽然只是送了寿礼就离开了,不过我记忆中,是个很冷的人。”顾宁皱了皱眉,回忆道,“不像是摄政王那种对万事淡然的冷,而是……很霸道,仿佛在他眼中,我们都是蝼蚁一样的骄傲。” “怎么,还跟西秦扯上关系了?”沈醉疏道。 “前朝宝藏。”秦绾只说了四个字。 沈醉疏眉头一动,默契地把话咽了回去。 “北燕退兵了!”就在这时,随着响亮的鸣金声,北燕大军如潮水般退了下去。 “看来今天的攻城战结束了。”秦绾改口道。 “但是,再拖下去,摄政王带的援军都要到了,那时候就更没有弱点了吧?”沈醉疏道。 “差不多,也该有点变化了。”秦绾认可地点点头。 “那是什么!” “是个……人?” “谁啊。” 忽然间,城墙边的士兵都议论纷纷起来。 “去看看怎么回事。”秦绾一皱眉,忽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顾宁刚走出一步,就见聂禹辰和莫长风一前一后,急匆匆地走过来。 “聂将军,莫先生?”秦绾心中一沉。 这两人一文一武搭档,在江阳如鱼得水,尤其他们都是冷静的人,很少能看见两人一起露出如此急切暴躁的表情呢。 “王妃,那些北燕蛮子!”聂禹辰不住喘着气,似乎是被气的。 “出了什么事?”秦绾平静地开口。 “今天一早有一队从嘉平关方向来的士兵进入北燕军营,末将原本还以为是正常的哨探,却没想到……”聂禹辰忍着怒气道,“刚刚,北燕竟然把陈将军挂在营门口!” “哪个陈将军?”秦绾一愣。 “嘉平关守将,陈巍将军。”莫长风插了一句。 “就是*和嘉平关粮仓同归于尽的那个?”秦绾想了想道。 “是的。”莫长风忧虑道,“火势被北燕中途扑灭了,陈将军应该也是那时被俘的。” 秦绾点点头,带着他们走近了城墙边。 果然,远处北燕军营的营门口,高高的辕门上吊着一个人,随着风还在不住地晃动。 “是尸体还是活人?”秦绾凝重地问道。这位将军是死是活,差别可太大了,要是北燕军只是侮辱尸体,只会激起东华士兵的怒气,可要说…… “王妃,陈将军还活着!”边上一个百夫长激动地道,“刚刚北燕蛮子把他压出来的时候,还见他仿佛在叫骂。” “嗯。”秦绾心中瞬间闪过了无数想法。 陈巍这个人,她了解得不多,可以说,北方防线的众将,就连李暄也了解不多,当初太上皇最防备的就是他插手军队了。不过,能在后无援兵的情况下抵抗到最后一刻,关破时还能想到要放火烧粮仓,至少有勇有谋有忠心,而且看边上士兵的反应,显然做人也不错。这样的将领,若是能救当然是要救的。 可是,就看北燕这个态度,就差明晃晃在旁边立块牌子,上面写着:有陷阱,求解。 “以前北燕做过这种事吗?”秦绾又问道。 “这个……似乎没有。”聂禹辰沉思了一阵,还是摇摇头。 毕竟,这种做法太过下作,大陆上并不是两国争霸,要是给第三方找到出兵的机会和借口也是个麻烦。何况,这样对待敌方将领,谁知道会不会有自己的将领被敌方俘虏后,被依样画葫芦?底线一旦轻易跨越,就会失去约束。 “卑鄙无耻!”顾宁一脸的义愤填膺。 “战争没有什么卑鄙无耻。”秦绾摇摇头,又道,“聂将军怎么想?” “这……”聂禹辰眼中闪过一丝挣扎。 他和陈巍私交不错,也清楚他的能力和为人,绝对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于公于私,他当然是想救陈巍的。然而,眼下的形势,他又不蠢,怎么看不出来陈巍是个陷阱? 他们要防守江阳城,肯定不能派太多兵马出去,可一两万兵马去北燕大营救人,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王妃!救救陈将军吧!”城上的士兵一脸希冀地看过来。 秦绾紧皱着眉头,这才真正感觉到北燕这条毒计的棘手。 说到底,一个陈巍虽然是人才,但明知救不回来还要派人去送死,任何一个上位者都不会这么做。 可是,底层的士兵不懂,尤其陈巍在士兵心目中的威望还不低,放弃救人,至少能打击江阳城的士气,一个弄不好,让众将因为意见不同而反目就更好了。 “王妃,能不能想想办法?”聂禹辰犹豫了许久,还是苦笑道。 刚刚他一看到这个场面就已经看清楚了之后的发展,要想救出陈巍,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就算拼着耗掉一两万兵马,抢回的顶多就是陈巍的尸体,付出了却没有好的结果,到时候,士气只会更低落。 不过,摄政王妃一向是不按常理行事的,或许,能有什么办法? 秦绾抬头看了他一眼,终于忍住了没说什么。 不是不明白聂禹辰期待什么,只是……她也不是神啊。 “王妃,至少不能被打击到江阳的士气。”莫长风低声接了一句。 秦绾想了想,提高了声音道:“除了城墙上今天轮值的将军,所有人到大堂议事。” “是。”聂禹辰顿时精神一振。 秦绾最后看了一眼北燕的营门,转身走下城墙。 “真要去救?”沈醉疏追上去问道。就算他还是个外行,也知道,这事情是真的不好办。派军队去,明摆着会踩埋伏。就算派几个高手暗中去……可北燕的营门外没有任何遮蔽物,根本无法潜行,晚上也灯火辉煌,把那一块地方照得亮如白昼,绝对靠近不了。 “救是要救,不过要想别的办法。”秦绾沉着脸,一边计算着道。 事态紧急,她也不回沈家庄,直接在江阳郡守府的议事大堂召集众人。 这还是秦绾督战江州后,首次以主帅的名义坐在主位上,沈醉疏和顾宁分别站在她身后。 一边是聂禹辰为首的将军们,另一边是蒋奇为首的江州文官。 “王妃,这摆明了就是北燕的陷阱,想消耗江州兵力,万万不可冲动啊。”蒋奇忧虑道。 “陈将军征战多年,忠心耿耿,朝廷就这样置之不理,不怕将士们寒心吗?”徐鹤抢着说道。 “身为将军,为东华牺牲是荣幸!”蒋奇尖声道。 “放屁!你怎么不去荣幸一下!”雷猛一声怒吼,仿佛晴天一个霹雳,吓得蒋奇连退了几步。 徐鹤长得文质彬彬,蒋奇没觉得自己弱气,可对上狗熊般长相、血腥气四散的雷猛,他就没那个胆子了。 “都闭嘴!”秦绾一拍桌子。 大堂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显然,在江州,秦绾已经有了一定的威势,不仅仅因为她是天使。 “聂将军,北燕军中,有多少重要的将领?”秦绾问道。 “这个……兀牙的搭档袁浩是跟了他很多年的老部下,另外,应该还有十几位副将……”聂禹辰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努力回想着北燕军的情况,可这支是先锋军,除了兀牙和袁浩还算有点名气,其他并没有什么数得上号的名将。 “本妃的意思是,把谁挂在江阳城头,兀牙会引兵来救,或者说,明知是陷阱也不得不救?”秦绾干脆道。 “啊?”众人都傻眼了。 不过,根据王妃的问题,大家想了想,脸色都有些难看。 “除非把兀牙自己挂在城头?”半晌,还是徐鹤嘀咕了一句。 其他人,就算是多年的搭档袁浩,也不够资格让兀牙这种冷血残暴的人主动去踩陷阱。 “风衍烈?”沈醉疏提了一个名字。 “风衍烈只是个平民吧?”聂禹辰犹豫道。 “谁知道他和北燕什么关系,眼巴巴来从军。”徐鹤却道。 “早知道那天晚上努力点把他留下就好了。”秦绾叹了口气。 “你想……用人去换?”沈醉疏心念一动。 “是啊。”秦绾一摊手,坦然道,“发兵去救,那是肯定是救不回来的,不过何必非要一条道走到死呢?北燕也不是没有人,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抓一个回来,跟他换陈将军。” “对啊!”聂禹辰恍然道,“战场换俘本就是常事。” “要是兀牙不换呢?”徐鹤问道。 “不换,被打击士气的就是北燕了。”秦绾道。 “可陈将军……”徐鹤一怔。 “……”秦绾沉默了一会儿道,“尽人事,听天命吧,总比直接去救把握大些。” “王妃说的是。”聂禹辰苦涩地点点头。 相比起陈巍一个人,自然是江阳城更重要,且看他的命吧! 至于蒋奇一行人,没有插嘴的余地。 那么,剩下的问题就只剩下一个——要抓了谁,才够把陈巍换回来? · 刚下过一场小雨的官道上还带着水坑,虽然不至于严重到影响行军速度,但也让人不太舒服。 李暄骑着赤焰,走在队伍中间。 十万援军,包括一万禁军、三万雍州军、三万京畿大营,另外三万是从其余几个州县抽调的,加上江州军,比起北燕的三十万大军还少了一半。当然,这只是第一支援军,北燕集结三十万大军也是经过了几个月的准备的,东华仓促之间也不可能立即凑出一支同样的军队来,好在,江阳的防线还算稳固。 这次出征,李暄也知道自己打仗经验不足,直接点了冷卓然做副帅,一边行军,一边抓紧时间学习。 章重锦、凌子霄也在随军之列。 看完最近的军报,李暄也松了口气。 当初秦绾说要先走一步去江阳,他不是没想过反对的,不过终究是不能拒绝她。现在看来,结果还是不错的。 “放心吧,要说打仗,你们俩都没经验,但她的理论学得比你扎实多了。”冷卓然淡淡地说道。 “冷将军觉得,北燕这次的入侵是怎么回事?”李暄问道。 “说起这个,王爷信不信今年嘉平关没有下雪是巧合?”冷卓然反问道。 “不信。”李暄毫不犹豫道,“为了一个奇迹,调集三十万兵马,北燕损耗不起。第一,北燕有能人,就算不是控制了天气,至少判断出今年无雪,第二,不管下不下雪,北燕都打算出兵。” “王爷更偏向哪一种?”冷卓然想了想道。 “……”李暄考虑的时间更久,好一会儿才有些不确定地道,“第二种吧?” “本将军却更觉得是第一种。”冷卓然沉声道,“圣山星宗的那几个老不死天天凑在那里看星星,天文地理,国家大势,生老病死,他们都能从星星里看出门道来,虽然本将军也不太相信什么命运,不过,以星象观气候,总是个能解释的理由。至于今年真的不下雪,虽说是极难得的气候,终究也不是绝对不可能。” “以星象能观气候的人,也很了不起了。”李暄道。 “星宗都快断了传承了,就剩下那三个老不死,肯定是不会跑到北燕去的。”冷卓然一耸肩。 事实上,这种事若是发生在南楚或是西秦,并不会让他这般重视。实在是,北燕一向民风彪悍,可在文治上却比三国差了不少,更别说是这样罕见的人才了。 李暄沉吟着,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系的香囊。 “曦胡闹,你也由着。”冷卓然摇摇头。 粉红色的猪头香囊……好吧,摄政王殿下第一天带着去上朝的时候确实惊掉了一大批眼球,不过,看着看着也就习惯了。别说,李暄这张冰块脸被这可爱的香囊一衬托,也柔化了不少。 “挺好的。”李暄是真的不在意,反正,就算那天杜太师一脸吃了大便似的臭表情,至少也没敢当面说他仪容不整?至于背后,谁理他。 “王爷!”远远的,队伍前头的凌子霄逆行飞奔而来。 “怎么,选好扎营的地点了?”李暄问道。 “是的。”凌子霄点头,“前面十几里的地方很适合,前锋营已经开始安顿了。” “嗯。”李暄点了点头。 不过,步兵行进,走完十几里地也是大半个时辰后的事了,营地已经初见规模,即便只是停留一夜,但该有的栅栏防护一样不少,凌子霄都认认真真做了。 “不错。”在营帐里走了一圈,冷卓然都夸了一句。 有天分的少年将军不少,凌子霄并不算是特别天资出众的,但他胜在小小年纪就有一种沉稳的大将风度,无论是带兵还是别的,都是一丝不苟的,完全没有这个年纪的年少轻狂,可以说,凌从威教导得很不错。这个年轻人,只要慢慢汲取经验成长,有成为帅才的潜质。 “早点休息,明天一早赶路。”李暄说了一句,进了自己的帐篷。 跟着他的贴身侍卫是莫问和秦诀——就是秦诀是最出色的暗卫,也没办法在行军中隐藏在暗地里跟着李暄,暗卫也是个大活人的。 几天的急行军,对体力是个很大的考验,就算内力高强之人,精神上也会疲倦的。 吃过简单的晚餐,李暄只洗了把脸就**睡了。 再过五天,就可以到达江阳,就能见到曦了。 直到半夜,他是被一股寒意惊醒的,还没睁开眼睛,就下意识地拔出了枕边的纯钧剑。 “叮!”出现在床前的秦诀眼神阴狠,宛如一头孤狼,长剑挡住了两把蓝汪汪的匕首,显然是淬了毒的。 “来人,有刺客!”李暄毫不犹豫地一声大喝。 刺客也没想到堂堂摄政王如此警觉,而且他身边的侍卫似乎很有应对刺客的经验,甚至连他会割破帐篷哪一边进来就计算得准确无比,简直就像是等着自己自投罗网似的。 一击不中,他也不想和秦诀纠缠,转身就走。 “还想跑?”秦诀早料到他不会从原路出去,直接就挡在了帐门口,反倒比刺客还快一些。 早些年在江辙身边,他当过很多次刺客,也处理过很多别人的刺客,怎么刺杀和反刺杀,绝对没有比他更擅长的了。 “活口。”李暄跳下床,拿着纯钧剑堵住了后路。 “是。”秦诀应了一声,舔了舔嘴唇。 刺客左右看看,交手一招,他就知道秦诀的武功在他之上,而摄政王看起来就不是文弱书生,绝对没有胜算,迟疑了一下,收起了匕首。 “打算束手就擒?”秦诀看着他,眼中的警惕却没有消失。 然而,那刺客一声闷哼,晃了晃,整个人栽倒在地,再无声息。 秦诀一愣,先把自己的剑鞘扔了过去,发现确实没有动静,这才一手拿剑,一边小心翼翼地靠近,蹲下检查。 “如何?”李暄问道。 “死了,嘴里藏毒,面貌被毁,是死士。”秦诀检查完毕,起身很肯定地说道。 李暄扫了一眼那张满是旧伤疤,几乎看不清长相的脸,就厌恶地别过了头。 “王爷。”莫问提着剑进来,沉声道,“没看见有别的刺客,冷将军亲自巡营去了。” “嗯。”李暄点点头,又皱了皱眉,有些不解。 谁派来的刺客?东华不满他的政敌?北燕的死士?还是想要浑水摸鱼的第三方? 没一会儿,冷卓然就来求见了。 “请进。”李暄刚刚亲自检查了一遍刺客的尸体,也没发现什么不对。 “营中应该没有别的刺客了。”冷卓然先报告了结果,目光从尸体上掠过,又落在那两把匕首上,不禁一声惊咦。 “冷将军有什么发现?”李暄问道。 “这个。”冷卓然见他点头,这才拿起一把匕首放到鼻端嗅了嗅,随即便道,“虽然对毒药不怎么研究,不过这一种,本将军正好就见过。” “这是很特别的毒?”李暄目光一闪。 “的确特别。”冷卓然一点头,冷笑道,“当年,那人就是研制出了这种毒的解药,才坐上了医宗宗主之位。” “蔺长林?”李暄脱口而出。 “是他。”冷卓然显然对蔺长林的印象不怎么好,有些厌恶地道,“这个毒叫‘醉相思’,是蛇姬夫人的独门毒药,毒性极烈,发作起来,五脉皆伤,肝肠寸断,要痛上三天三夜才能死去,完全不负相思断肠之名。那个要杀你的人对你是有多大仇,要用上这么狠毒的毒药?” 要知道,这世上毒药很多。而最难求的毒,并不是发作快、死得快的剧毒,而是那种让人生不如死,还偏偏要痛苦许久才能死的。 李暄眼神一冷,不管是政敌还是北燕,派刺客来杀他似乎也用不上这么恶毒的东西,应该是想让他死得越快越好才是,最好连清毒丹都来不及吃。这感觉,似乎是私仇的意思更重些。 “冷将军,这种毒药既然如此珍贵,想必流传在外的应该不多?”莫问道。 “蛇姬、朱成碧、蔺长林。”冷卓然答道。 李暄眼神一闪,默默地补充了,抓走蛇姬的那些南疆人,也有可能从蛇姬身上得到毒药。 “不过,醉相思虽然难得,但也不是什么镇派之宝,蛇姬也罢了,朱成碧那个小丫头手里有没有流出去就不知道了。”冷卓然想想,又补充了一句。 “先把尸体收拾了吧。”李暄道。 “是。”莫问应了一声,拎起尸体出去。 秦诀拿了个盒子来,小心翼翼地收好那对剧毒的匕首。 “你真没得罪谁?”冷卓然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这种手段,像是因爱生恨的女人能做出来的。” “我只有曦一个。”李暄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所以说,求而不得,因爱生恨。”冷卓然道。 “没有!”李暄回答得毫不犹豫。 当然,并不是真的没有对他求而不得的女子,像是安绯瑶。不过,能够弄到毒宗的独门毒药的女子,绝对不可能有! “好吧,不过你还是传个消息给曦。”冷卓然道,“毕竟醉相思是毒宗的毒,曦身为无名主,容易查。” “知道了。”李暄点点头。 不过,传信就不必,免得让人担心,反正,再过五天就能到江阳了,等见了面再慢慢说也来得及。 “你身边添几个侍卫吧。”冷卓然又道。 “嗯。”李暄明白他的意思,连醉相思都拿得出来,要防着刺客不顾性命的做法,就算不伤到他,他身边的暗卫也没有哪个可以白白牺牲的。 只是,会是什么人做的? 第三十二章 那就再去劫一次 江阳城外的气氛平静得诡异。 第二天一早,北燕军没有攻城,但江阳城内却更紧张了。 北燕可以拖时间,但他们拖不起——陈巍被吊在门口已经一天一夜了,别说是不吃不喝,光是半夜的严寒就能要人命,这还是北燕军为了防止偷袭,点了太多的火把,驱散了一部分寒冷,要不然,陈巍恐怕连第一夜都撑不下来。 尤其,只能眼睁睁看着的感觉,让正对着北燕军营的北城墙上的士卒心情都很复杂。 沈家庄的废园经过荆蓝和蝶衣带着一群人高马大的仆妇整理,终于焕发出一点生机。 “所以,那天要是抓到风衍烈就好了。”沈醉疏感叹。 “追悔有什么用?”秦绾还在研究北燕军的构成。 然而,兀牙这支前锋军虽然兵马带得不少,可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重要人物。若是嘉平关那边倒还好办些,皇太子宇文忠亲自挂帅,手下重要的人物一定不少。 “王妃。”顾宁匆匆跑进来,带起一阵风,脸上满是兴奋之色。 “有好消息?”秦绾一挑眉。 “是的。”顾宁缓了口气,脸色一正,沉声道,“刚刚探马来报,嘉平关那边,宇文忠派人押运粮草到江阳,带队的是他的妻弟谭永皓,距离江阳只有一日路程。” “那正好啊!”沈醉疏脱口道,“真是缺什么来什么,抓了宇文忠的小舅子,不怕兀牙不换人?” “是啊。”顾宁也点头道,“听说北燕皇太子和太子妃感情极好,太子妃就这么一个嫡亲的弟弟,要是出了什么事,兀牙绝对交代不过去。” 秦绾闻言,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王妃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吗?”荆蓝送上三杯热茶。 “就是感觉不太对劲。”秦绾迟疑了一下才道。 “哪里不对?”沈醉疏一怔。 “就像是你说的,缺什么就来什么……不觉得,太巧了吗?”秦绾端着杯子沉吟道,“谭永皓这样的身份,怎么会来做一个押粮官,而且就刚好是这个时候来,就好像是宇文忠特地送过来助我们一臂之力的?” “这个……”沈醉疏也思索起来。 “确定是谭永皓本人,不是有人打着他的幌子?”秦绾道。 “确定。”顾宁点头道,“谭永皓不是个低调的人,这个哨探是见过他的,肯定不会认错人。” “这样啊……”秦绾慢慢地站起身,转头道,“去请聂将军和莫先生过来一趟。” “是。”顾宁一口喝完了热茶,放下杯子,应声而去。 “干?”沈醉疏一挑眉。 “干!”秦绾沉声道。 “可是王妃不是说,可能有诈吗?”荆蓝忧虑道。 “就算有诈,也要试一试,总比去救陈巍简单。”秦绾苦笑道,“好歹,战场可以由我们选择,只要谨慎些,至少可以保住全身而退,至于能不能如愿,就看那布置陷阱的人有几分功力了。” 很快的,聂禹辰和莫长风就联袂而来。虽然北燕军没有攻城,但他们也不敢有丝毫懈怠,这会儿都是直接从城墙上过来的。 “王妃可是听说了谭永皓押粮草来的事?”一进院子,聂禹辰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聂将军请坐,稍安勿躁。”秦绾示意荆蓝再去端两杯茶来,语气淡定温和。 “是末将心急了。”聂禹辰怔了怔,在她对面坐下来。 沈家庄目前打扫出来的只有房间和一处院子,他们自然不好到王妃房里去叙话,好在沈家的建筑虽然破旧了,但当初造的时候却花费了不少心思,亭子都是双层保暖的,石桌下点着火盆,凳子上也铺着厚厚的锦缎,加上荆蓝送来滚烫的茶水,倒也不觉得冷。 “聂将军对那个谭永皓了解多少?”秦绾问道。 聂禹辰迟疑了一下,转头看看莫长风。 “王妃,还是在下来说吧。”莫长风微笑道,“北燕皇太子宇文忠和太子妃谭氏是少年夫妻,相伴二十载,谭氏出身将门,年轻时曾跟随宇文忠出征草原,算是患难与共,感情极好。谭永皓是谭家幼子,唯一的男丁,谭氏出时,他才是个不懂事的婴儿,长姐如母,谭氏对这个弟弟可以说是百般用心的。只不过,谭永皓大约是被宠坏了,虽然说不上有多纨绔,可文武两途都平庸,不是个撑得起家业的人。” “这么说,莫先生也看好,拿谭永皓换陈巍?”秦绾道。 “前提是,能抓到。”莫长风沉声道。 “是啊,能抓到。”秦绾深吸了一口气。 “王妃和先生的意思,莫非……”聂禹辰沉下了脸。 “陷阱。”莫长风很肯定地点点头,“哪有这么巧,我们缺什么,北燕就刚好送来什么?除非,宇文忠是我们东华的内应。” “噗——”秦绾忍不住笑了出来。 “那么,我们要怎么做?”聂禹辰叹息道。 原本兴奋的心被浇了一盆冷水的感觉并不好受,不过,不管怎么说,他是江州军的统领,决不能丧失了信心。 “虽然是陷阱,不过,眼睁睁看着什么都不做的话,总是不甘心的。”秦绾轻声道。 “王妃说的是。”聂禹辰沉声道。 “王妃,地图拿来了。”顾宁抱着卷轴走过来。 荆蓝赶紧收拾了桌上的茶具放到一边,两人合力将地图展开。 “谭永皓是从这条路来的。”莫长风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画出一道清晰的曲线。 “这条路……不适合埋伏啊。”秦绾皱了皱眉。 “对,这也是在下以为,可以尝试一下的理由。”莫长风也点点头。 谭永皓押粮走的路线是嘉平关到江阳城的官道,一条坦荡大道,两边就算有树林和山坡,也是一眼就能看清楚的,尤其是靠近江阳城的这一段路,因为边上就是沧澜江的分支水脉沧河,地势更加平坦。而这个季节,虽然没有下雪,可沧河都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马车都可以直接在河面上奔跑。 没有埋伏……这简直就是一只最香甜的诱饵。 别说是聂禹辰了,就连秦绾,也绝不甘心放过这次机会。 “真的没地方可以埋伏?”秦绾转头问道,“沧河对岸呢?河面结冰,就算伏兵在对岸,也是可以很快赶到的。” 沈醉疏没有看地图,抬头看着亭子上方一张没来得及打扫掉的蜘蛛网,沉思许久才道:“我觉得,没有。要是藏个一两百人的还行,再多……真没有。” “怎么觉得更不安心了呢?”秦绾摸着下巴,仿佛要把地图盯出一个洞来。 “王妃,如果假设北燕有埋伏,而且兵力足够、救援速度也够快,有没有办法应付?”聂禹辰问道。 “那是肯定会损兵折将的。”秦绾摇了摇头道,“我们找不到北燕军可以埋伏的地方,是因为,我们一样找不到自己可以埋伏的地方,直接派一支军队去,少了就是送菜的,多了,要是兀牙趁机进攻江阳城怎么办?” 聂禹辰也沉默了一下,陈巍是很重要,但再怎么样也重不过江阳城。 “最多只能出动一万人。”莫长风道,“北燕这支运粮队本身就有两千兵马,算上埋伏的话,一万人真不太够,而且还不能伤亡太大,折损了江阳的城防力量。毕竟,我们还要独自守城六七日才能等到援军。”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顾宁有些失望地问道,“说不定,北燕军真的没有埋伏?” “打仗,一定要先想好最坏的情况,决不能有侥幸心理。”秦绾摇了摇头,又道,“如果劫人失败……” 说到一半,她却突然停顿下来。 “王妃有办法了?”莫长风眼睛一亮。 “对,我们就去劫人!”秦绾一拍桌子,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就这么去?”聂禹辰有些发傻,“要是失败了怎么办?” “失败了,那就再去劫一次!”秦绾毫不犹豫道。 “啊?”聂禹辰和莫长风面面相觑不已。 好一会儿,莫长风仔细想了想,犹豫道:“王妃的意思是,北燕军会防着我们劫人,却可能不会想到我们兵败后再去而复返?” “只能赌一赌了。”秦绾道。 “在下明白了。”莫长风凝重地点点头。 “本妃只是出个主意,具体的调兵遣将,聂将军和莫先生都更擅长。”秦绾道。 “既然如此,我们立刻回去准备。”莫长风首先站起身来。 “多谢王妃。”聂禹辰深深地一弯腰。 他不是不明白,这样的情况下,死守江阳才是最符合大局的做法,只是……这位王妃终究还是同意了他的想法,甚至给出了一个也许有希望成功的方法。 等两人离开,秦绾却还在看着地图,沉默不语。 “怎么,还觉得不妥?”沈醉疏好奇道。 “要是不妥,我就不会说了。”秦绾叹了口气。她提出这个办法,当然是自认为至少能有五成胜算,要不然也不能白白损耗兵力。 谭永皓的身份当然比陈巍重要得多,要能抓到他,不但能换回陈巍,还能掌握主动权。可也因为是重饵,所以肯定不会那么容易吃进嘴里的。 “王妃把这事交给聂将军,我们是不参与吗?”顾宁问道。 “我们……有另外的参与方法。”秦绾顿了顿,却问道,“你水性怎么样?” “我?”沈醉疏指着自己,愣了好一会儿才道,“我在沧河边长大的,水性当然好。” “有多好?”秦绾追问道。 “这个……”这要怎么说清楚?沈醉疏想了好一会儿才道,“当初在洞仙湖水寨认识小红的时候,她叫人扣住了所有船不许出港,我是从岛上游回岸边的,这够不够好?” 秦绾一挑眉,不禁有些动容。 虽然她不知道邵震占据的岛距离岸边有多远,但就算最近的一座岛,要用游的游回岸边也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何况沈醉疏还是个路痴,万一游错方向……那真的是足够好了! “可是这季节沧河早就结冰了。”沈醉疏提醒了一句。 “我知道。”秦绾对他一笑,甜美动人,可沈醉疏却觉得阴风阵阵,浑身发毛。 · 谭永皓其实很不高兴。 他是来混点军功,回去好增加点资本,让温家答应把嫡长女嫁给他的,原本以为只要跟着太子姐夫呆在后方就好了,谁知道居然被派出来当押粮官!虽说不用上阵打仗,可他是太子的小舅子,居然让他来干押粮这么粗鄙的活儿? 一路上,谭公子的气就没顺过,所有的事都交给副官不说,稍有不顺心就骂骂咧咧,又嫌弃行军途中无聊、条件不好,一会儿要烧烤,一会儿要休息,本来两三天就能到的路程,硬生生被磨出了五天还没到! 不过,宇文忠特地派给他的这个叫温誉的副将倒是好脾气,一路上不但把粮车安排得妥妥当当,而且对谭永皓的各种无理要求言听计从,再加上他姓温,是温家的旁支子弟,看在温家大小姐份上,谭永皓终于没惹出什么大事来。 当然,像是昨晚谭公子嫌弃帐篷太冷,非要进县城住一晚的状况,只是一点小事而已。如今江阳以北几乎全部在北燕军的掌控之下,东华的哨探来往都困难重重,别说是军队了。 “前面就是兀牙的军营了吧?”谭永皓打着哈欠,歪歪斜斜地骑在马上问道。 “顺利的话,今天日落前应该就可以到了。”温誉答道。 “啊啊,粮食送到,本公子要马上回去,简直无聊死了。”谭永皓抱怨道。 “那是自然,公子也不需要留在江阳前线。”温誉笑眯眯地说道,但心里也有些焦急。 眼看着就快到了,那一位可是说过,如果东华决定动手,多半会在这一段路上,可这里沿着沧河,却是地势最开阔的一段,难道东华就打算直接冲过来抢人吗? “将军,快正午了,是不是要停下休息?”一个小队长问道。 “再赶一会儿。”温誉答道。 这边上还是有些丘陵的,保险起见,前面的浅滩处更好——不过,他自己都有点分不清,到底是希望东华来劫人,还是不希望呢? 会不会,自己防得太紧,东华眼见实在没有机会,索性就不来了? 一边想着,他又在马背上拿出简易的图看了起来。 “将军!前面有兵马!”猛然间,最前方的士兵大叫起来。 “敌袭!保护粮车!” 北燕这支士兵都是百战精兵,毫不慌乱地摆出了拒敌的阵型,将粮车推到最前面当做障碍。 温誉有点紧张,但更多的是兴奋。 终于来了!比起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的敌军,已经出现的可就算不上威胁了。 “上!”带兵的徐鹤一声大喝。 莫长风选的这个位置很好,从一片矮坡后面转出来,虽然够不上埋伏,但至少大大缩短了距离,不至于让人在数里之外就看见。 因为谭永皓必须要捉活的,所以徐鹤也没下令放箭,带着四千军马就直接压了上去。 “很好,放箭!”温誉大吼道。 北燕军可没有死活的顾忌,顿时借着粮车的掩护搭弓射箭。 最前头的东华士兵倒下了一批,这时候就看出了莫长风选的位置的好处,距离只够射一箭的,下一刻,这支全是骑兵的队伍就扑到了眼前。 “就是现在!”温誉大吼道。 这时候,他倒是真心佩服那人的算计了,果然全部被说中了,甚至连东华军出现的地点,也是那人圈出的三个地点其中之一,这也是他没有派出探马先行搜索的原因,不会打草惊蛇,也不会让自己措手不及。 “杀!”徐鹤厉喝。 温誉没有派人在四处搜查,但他们已经搜查过方圆十里,一个时辰之内,绝对没有一支援兵能够赶来救援! 然而,下一刻,异变突生。 却见粮车上覆盖的青布猛地掀开,随之而来的,是在青布的掩饰下伸出来的刀枪,最先冲到粮车边的一排骑兵顿时悲催了。 “中计了!退!快退!”徐鹤反应够快,长枪荡开一排兵器,大喊着拨转马头。 果然和王妃说的一样,有埋伏! 只不过,这埋伏的确够意外,至少在他们侦查的时候,粮车上绝对是真正的粮食!让那么多士兵几天一动不动、吃喝拉撒都在粮车上还看不出破绽根本不可能,应该是昨晚在县城替换的伏兵。区区几个时辰,还是能做到的。那就是说,北燕连他们出手的大致地点都算计准确了。 这些粮车上如果全部用来藏兵,至少能藏下两万人,加上原有的两千兵马和押运粮车的几千民夫……不,如果粮车是都是伏兵,那这些民夫怎么会是真正的民夫? 果然,原本只是做苦力的民夫纷纷从粮车的夹板下抽出马刀,加入了战场。 “退退退,快退!”徐鹤气急败坏地大叫,一面带着亲卫断后。 幸好他本来就是来试探的,带兵冲阵的时候也有分寸,没有进得太深,不过也损失了数百人才拉开距离。 “穷寇莫追,放箭!”温誉却道。 “小贼!”徐鹤大骂不已。 要是北燕军来追,顺便能引进埋伏圈去也不错,可那个北燕小将太稳重了,近三万人在手,也没有粮草需要保护,居然这样都不追! 最后一片羽箭,又留下了百来人。 “为什么不追?”躲在后方安全处的谭永皓不满地道。 “他们退得太快了,就像知道自己会败一样,应该是能动手就动手,打不赢就把我们引去埋伏圈的意思。”温誉胸有成竹道。 “分明就是你胆小怕事,回去我要告诉姐夫!”谭永皓怒道。 “请便。”温誉斜睨了他一眼,一声嗤笑。 带着谭永皓的作用就是当诱饵的,要不然这个废物能干什么?还想娶他们家的大小姐,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知天高地厚!现在东华军也被引出来了,温誉自然不需要再像伺候祖宗一样安抚谭永皓不让他坏事。 “你!”谭永皓气得脸红脖子粗,却被温誉招来两个亲卫挟持着退到队伍最后面去了。 这时候,山丘另一面,聂禹辰的脸色也很不好看。 伏兵引出来了,虽然损失了千余人,但还在承受范围之内。然而,麻烦的是,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陷阱,甚至连粮车都不存在,他们一共只带出来一万兵马,就算北燕军现在没想到他们会再来一次,也完全来得及反应过来,数量的差距太大了! 可是,若是就这么回去,虽然损失不大,但被打击的士气不可估量。 “将军,怎么办?”徐鹤红着眼睛问道。 中途作罢,他也不甘心,但他也还有理智,这样硬拼也没有希望啊。 “将军!”就在聂禹辰左右为难的时候,一个小卒匆匆跑过来。 “什么事?”聂禹辰认得他是派出去的哨探,不禁心头一紧。 情况已经很不好了,千万不要再有其他麻烦! “将军,王妃让小的来传话。”小卒道。 “王妃来了?”聂禹辰惊讶道,“她说什么?” “王妃说,战!”小卒道。 “这……”聂禹辰一愣,脸上闪过一丝挣扎。 “将军,战吧!这样灰溜溜滚回去,也太窝囊了。”徐鹤咬牙道,“而且,我相信王妃,她说战,肯定不是让我们死拼。” 聂禹辰沉默许久,终于下了决定:“好吧,就相信王妃,我们上!” “是!”徐鹤深吸了一口气,重新跨上染血的马儿。 “杀!”聂禹辰举起了手里的枪。 虽然只是一场短暂的接触战,但到底是骑兵冲步兵,东华军有损失,北燕也不是完全没有伤亡的,何况战场也需要打扫一下。 东华是骑兵居多,别的也罢了,还有不少失去主人的马儿在战场上徘徊不去,却是一笔不小的物资。 “杀啊!”猛然间传来的喊杀声,让温誉也愣了一下,赶紧喊道:“敌袭!准备!” 他确实没想到刚刚被杀败的东华军并没有离开,反而这么快就杀了回来,而且数量更多! 不过,他也没有慌乱,甚至还有点欢喜。东华不可能抽调太多兵马出来,顶多就一万人,而他这里却有三万兵马,就算失去一个先手,也完全稳得住! 那人虽说这一战是打击江阳的士气人心为主,可若是能多折损一些江阳的有生力量,自然是意外之喜。 北燕士兵反应也够快,立刻结阵迎敌。 聂禹辰这次带出来的是四千骑兵,六千步兵,骑兵多是原来嘉平关的兵马,虽然之前士气不高,不过这次是为了营救为他们断后而被俘的陈巍将军,反而爆发出更强大的战力。一万人,一时间倒和北燕三万人不落下风。 当然,这也和聂禹辰个人武力远胜温誉,带头冲阵有很大关系。 “我、我们还是再退后一点。”后阵的谭永皓脸色惨白,战战兢兢的,差点从马上掉下去。 护着他的几个亲军没办法,何况他们也知道,谭永皓虽然是诱饵,但却是绝对不能出事的,否则就是玩脱了,只好护着他慢慢往后退,反正战场在前面,后方脱离了战场还更安全,旁边也有几百人护持。 就在这个时候,官道边上一棵孤零零的参天古树上,猛地飞扑下来一条褐色的身影——这树够高,那人衣服的颜色又和树干极为相似,加上北燕自恃有三万大军,完全没想过树上躲着一个人这种事。然而,此刻谭永皓的位置和大军有些脱节了。 “保护谭公子!”亲军大喝着。 但是,那人扑下来的速度实在太快,根本没人来得及张弓搭箭,又是由上而下,哪怕数百士兵围成了一个大圈子,也起不到拦截的作用。 “刺客!”亲军惊恐地大喊道。 要是平时,一两个高手也没办法从大军的保护下杀一个人,可现在,北燕虽然有三万大军,可真正在谭永皓身边的,竟然也就只有几个亲军而已。 “你是我的了!”秦绾肆意地一声长笑,脚尖踩在一柄往上刺的长枪柄上,一弯腰,就像是老鹰抓小鸡似的,把谭永皓从马背上抓起来。 “救命!温誉!救我啊!”谭永皓惊恐地大喊。 温誉一回头,看见这一幕,不禁惊骇欲绝,大喊道:“拦住她!” 一瞬间,他甚至有一种,宁愿“误杀”谭永皓,也不能让他被生擒的想法,反正自己是温家人,太子再生气,顶多就是杀了他,也不能迁怒温家,也算是他以死为大小姐除害了! 他的亲军也没有乱,很沉着地围了上去——这个女子抓住谭永皓是仗着地利和出其不意,但要带着谭永皓冲出去,他们可不是吃素的! 远远的,聂禹辰看到这一幕,红了眼睛往这边冲过来。 没想到王妃竟然亲自出手了,万一…… “谭公子,本妃送你一程。”秦绾嫣然一笑,抓起谭永皓,就像是丢什么垃圾似的,往包围圈外面用力一扔—— “啊~”谭永皓惊恐的惨叫声渐渐远去。 所有人都不禁傻眼了,愣愣地看着他飞出去的方向。 这里距离交战的地方有点远,无论如何,秦绾也没法把一个大男人抛到东华军阵里去的,何况,那个方向,是沧河,河上还有一层厚厚的冰,谭公子顶多就是被摔掉半条命,马上就会被救回来的。难道说,这个女子的目的是摔死谭公子吗? 那也不用这么麻烦,刚刚直接掐死就好了吧! “轰!”万众瞩目之中,谭永皓重重地砸在冰面上,碎冰纷飞,粉尘飞扬,几米方圆无法视物。 众士兵:“……” “不对!冰面碎了!”温誉突然一声惊呼。 一个人的重量,怎么可能在马车都能奔跑的冰面上砸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分明是整块冰都被事先就敲碎了。 “恕不奉陪了。”秦绾一声大笑。 这个地方毕竟不是真正的平原,带着谭永皓比较麻烦,可她一个人想走,仅凭几百士兵,显然是拦不住的。 “退兵!”聂禹辰也同时收兵了。 “救人!快去救人!”温誉顾不得东华军的动向,气急败坏地大喊。 谭永皓不是不能死,但是,就算他要死也得死在东华军手里,淹死算是个什么事? 他是知道的,北燕河流很少,纨绔子弟的谭永皓根本不会游泳——就算会,大冬天的,在冰层之下的河水中能游泳的人也绝对不多。 河面上的冰尘渐渐散开,果然,原本的冰面上露出一个一丈宽的缺口来,下面是奔腾的沧河水。 “救人啊!”温誉在岸边直跳脚。 然而,一个个北燕士兵却挤在河边,面面相觑。 北燕人普遍都不怎么会水,就算会也就是几下狗刨式,可这沧河上面虽然结冰,下层的河水却不是静止的,跳下去绝不可能再从原处爬出来,而那么厚的冰层,就算几百人合力,也不可能马上敲碎的。基本上,跳下去就死定了。 何况,谭永皓要是真的被扔进了这个冰窟窿里,根本就不可能活着,而且肯定是死无全尸好吗? 第三十三章 原来是她 沧河下游。 原本结冰的河面被人硬生生地敲碎了长约十几米的一段,露出冰面下奔腾的河水。 岸边生着一堆篝火,火上还架着一口小锅,里面咕噜噜翻滚着黄褐色的液体。 “怎么还没来?”顾宁在岸边走来走去,脸上一片焦虑。 “急什么,这会儿才刚打上。”苏青崖远远地靠在一棵树下,闭着眼睛养神。 火堆边,荆蓝和一个五大三粗的仆妇忙忙碌碌地煮着汤水,边上还放着一个大包裹。 “顾公子,您还是坐一会儿吧,晃着眼晕。”荆蓝抬头笑道,“何况,我们这只是备用计划,要是一切顺利,聂将军就能把人抓回来了,没我们什么事。” “唉……”顾宁一声哀叹。 上游处的喊杀声连这边都隐隐听见了,可他们却不能在现场,只能默默等待。 慢慢的,喊杀声停止了。 连苏青崖的神色都凝重起来。 就在这煎熬的等待中,终于,上游再一次响起了喊杀声。 “这声音不太对劲。”顾宁停下了脚步。 “人数有点太多了。”苏青崖也道。 “那就是说,聂将军那边……”荆蓝道。 “真急死人了。”顾宁抱怨道。 “性子还太浮躁。”苏青崖一声嗤笑。 明明顾宁在秦绾身边一直表现得挺好的,可怎么一个人的时候,原来那点毛病又会跑出来? “我……”顾宁转过头来,刚吐出一个字,却听身后的沧河传来“哗啦”一声大响,两条人影带着飞溅的水珠从冰冷的河水中一跃上岸。 “来了!”一瞬间,所有人都跳了起来。 “快接着!”荆蓝拿起一条又厚又大的毯子抛了过去。 沈醉疏将手里拎着的人往火堆边一丢,接住毯子往身上一罩,丛毯子内部几下撕破自己的衣服,将几乎结霜的衣物扔出来,随后几步蹿到了火堆边,紧紧裹着毯子,迅速吸干身上的水迹。 “沈大侠,红糖姜汤,驱寒的。”荆蓝从仆妇手里接过盛起的一大碗汤水端过去。 “谢了。”沈醉疏从毯子里伸出一只手,接过碗的时候几乎在细微地颤抖,一边说道,“看看还活着没,要是死了,可就亏大了!” “活着。”回答他的是苏青崖清冷的声音,然后他就叫过那个仆妇,指点了几个位置,吩咐道,“按照之前教你练习过的那样,把他腹中的积水压出来。” “是。”那仆妇赶紧上前,一下下按压着谭永皓的胸腹,让他吐出喝进去的河水。 苏青崖捏开谭永皓的牙关,给他灌进去一瓶药。 “总算活过来了。”沈醉疏喝完一碗滚烫的姜汤,才算止住了身体的颤抖,手脚也开始回暖。 “沈大侠,你的衣服。”荆蓝将一套男装放在他身边,背过身去。 这就是秦绾的备用计划,昨天晚上,他们带着一队士兵,先将下游的冰面打碎了一段,然后在聂禹辰准备劫人的地点也事先挖好一个冰洞,只是弄了一块薄冰盖住洞口,不注意的话,远看也看不出什么差别。 然后,秦绾和沈醉疏埋伏在沧河两边,只是两个人的话,躲藏的地方还是很多的——秦绾负责找机会把谭永皓扔进冰窟里,沈醉疏负责将人带走。 这并不是容易办到的事,为了让北燕军无法拦截,下游破冰的地方距离入口足足有两三里水路,这当中的河面是完全冰封的,若是半途出了差错,真的就是死路一条,尸体都浮不起来。 秦绾反复确认过沈醉疏的水性足够做到这一点才定下了这个计划,尤其沈醉疏修炼的炎阳七转至刚至阳,运转间能保证心火不灭,不至于在冰冷的河水中冻僵麻木,无法支撑到下游。 所以说,在这个计划中,最不能确定的是,被扔进冰窟还多半不会游泳的文弱贵族谭永皓会不会没命。 不过,秦绾觉得,若是聂禹辰能成功,自然是最好,若是不能,反正也没别的办法了,死马当活马医呗,谭永皓活着是最好,就算死了,情况也不会比没抓到他更坏了。至少也能扰乱一下宇文忠的心神,让他和太子妃出现裂痕就更好了。 当然,最好的结果还是不出意外。 因此,秦绾在下游做了充分的准备,连苏青崖都带来了,就是为了救回谭永皓一条小命。 “这种事,真的不想再来第二次了。”沈醉疏穿好在火上烘烤得暖洋洋的干衣,一边用毯子擦拭披散下来的头发,一边道,“荆蓝,姜汤再给我一碗。” “好。”荆蓝赶紧再端了一碗热汤过来,佩服道,“沈大侠真厉害,王妃说的时候,我还觉得,这根本不是人能做到的呢。” “其实也还好。”沈醉疏一手继续擦头发,一手端着姜汤啜着,笑道,“要是沧河没有结冰,其实水性好些的人都敢做,只不过在冰面下潜行,心理上的压力会很大罢了。” “可是,河水很冷啊。”荆蓝说着都打了个寒颤。 “不,别看河水表面冰很厚,但其实深处的水并没有那么冷,要不然我也罢了,谭永皓肯定要没命的。”沈醉疏笑道,“最冷的,其实是从河水中出来吹风的一瞬间,若不是因为我的内力一直护住心口的热度,不死都要大病一场。” “那他?”荆蓝看着昏迷中脸色惨白的谭永皓。 “至少死不了。”苏青崖凉凉地说道。 荆蓝无言。所以,只是“死不了”吗?要只是大病一场就罢了,但多半是要落下后遗症的。 “王妃来了!”顾宁一声欢呼。 几人一抬头,果然见到秦绾施展轻功飞掠过来。 “王妃!我们成功了!”荆蓝兴奋道。 “干得不错。”秦绾点点头,又道,“你还好吧?” “没事……阿嚏!”沈醉疏终于还是打了个喷嚏,有些悻悻地揉了揉鼻子。 “多少有些寒气入体,回去喝两副药,无碍。”苏青崖过来抓着他的手一把脉便道。 “那就好。”秦绾舒了口气。 就算沈醉疏再三保证过自己可以,但这么危险的计划,她怎么可能不担心。 “噗——”谭永皓吐出一大摊水,又连连咳嗽。 “渡气。”苏青崖道。 “是。”那仆妇的动作有些生疏,但显然记得学过的内容,抬高谭永皓的脖子,捏开他的嘴就凑了上去。 这也是秦绾多带上一个人的原因,谭永皓多半是要溺水的,谁愿意去给他渡气?姑娘们不愿意,就算男人……谁肯? “上面的战事也快结束了,动作快些。”秦绾又催促道。 “知道了。”荆蓝赶紧收拾东西。 顾宁取水浇灭了篝火,又迅速撒了砂土上去,盖住了上升的黑烟,然后帮着荆蓝把所有的东西收拾好,带走的捆上马背,多余的姜汤倒进沧河,连没烧完的柴火和沈醉疏脱下的衣服碎片也一并丢进河里毁尸灭迹——反正过了那十几米,河面依旧是冰封的,谁也找不到冲下去的东西。 “咳咳咳……”谭永皓终于缓过一口气来。 顾宁拎起沈醉疏用过的毯子走过去,把谭永皓卷起来,像货物一样横搭在马背上。 “走!”秦绾扬起了一抹笑容。 一行人迅速回到江阳,因为人少轻便,倒是比聂禹辰的大军回来得更早。 等到聂禹辰带着莫长风匆匆赶到沈家庄的时候,秦绾已经在悠闲地喝茶了。只不过,她喝的是茶,坐在她对面的沈醉疏喝的是药。 “王妃!”聂禹辰跟着顾宁大步走进来,看到暖亭中秦绾一身杏黄色的罗裙,温婉大方的模样,又不禁迟疑了一下。 那个把谭永皓毫不犹豫地扔下冰窟的褐衣女子,真的是王妃吗? “放心吧,谭永皓在本妃手里。”秦绾笑道。 “真的是王妃?”聂禹辰惊讶道,“王妃是怎么……把人带回来的?” “走水路捷径罢了。”秦绾指指对面的人。 沈醉疏的头发还没干,一副就是刚从水里出来的模样,一看就明白了。 “这……沈公子水性无双,末将佩服至极。”聂禹辰拱了拱手,有些激动。他是真心佩服,带着一个不会游泳的累赘,在冰层下的激流中潜行几里水路,那绝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事。 “习武之人,不值一提。”沈醉疏苦大仇深地喝着药,只觉得隔夜饭都想吐出来了。 明明是他立的大功,居然还要喝苦汁子,简直没天理了! “谭永皓还活着?”莫长风紧张道。 要说沈醉疏没事是因为他水性绝佳又内功深厚,可被王妃扔下去的谭永皓呢?他撑得住吗?要是带回来一个死人,还是白费力气的。 “苏青崖在呢,就算要死,他也得回北燕再死。”秦绾一声冷哼。 “王妃高明。”莫长风赞叹道。 果然,有个神医在,要省多少心啊! “那么,什么时候跟北燕商议换人?”聂禹辰问道。 “聂将军若是信任本妃,就不要管这件事了,专心守卫江阳即可。”秦绾微笑道。 “末将自然是信任王妃的。”聂禹辰毫不犹豫道。若说之前他多半还是看在秦绾是无名主的身份加上御赐金牌的份上,那么经此一事,他就是真正信服了,不论是能力还是为人。 “那好,本妃会和兀牙交涉,尽力救回陈将军的。”秦绾保证道。 “那,有劳王妃了。”聂禹辰道。 “咚、咚、咚!”城外又响起了沉重的鼓声。 “北燕军又开始攻城了。”聂禹辰脸色一变,又有些庆幸。幸好只动用了一万人马,其中四千还是守城中派不上用场的骑兵,还不至于影响城防。 “聂将军先去城上吧。”秦绾道。 “是,末将告退。”聂禹辰也不拖沓,一拱手,带着莫长风告辞了。 “顾宁。”秦绾叫了一声。 “王妃有什么吩咐?”顾宁立即道。 “去北燕军营做一次使者,敢不敢?”秦绾笑问道。 “有何不敢?”顾宁一怔,随即答道。 “那好,我也不教你怎么说话,你去跟兀牙说,五天之后,交换俘虏,本妃需要看到一个活蹦乱跳的陈巍将军,否则后果自负。”秦绾道。 “为什么要五天后?早点把陈将军换回来不好吗?”顾宁不解道。 “那也得谭永皓马上站得起来。”秦绾的脸色有点古怪,“谭永皓昏迷不醒,要是兀牙以为他死了,我们拿一具尸体来骗他怎么办。也不能太激怒兀牙了,反正有谭永皓在手里,他不敢虐待陈将军的,刚好让陈将军也修养一下,万一换俘的时候出什么意外,也多几分把握。” “说的也是。”顾宁释然了,想了想,又道,“王妃还有别的吩咐吗?” “保证安全的前提下,不用跟北燕人太客气。”秦绾淡然道,“让他们知道,我东华的土地不是他们这些野蛮人可以肖想的,趁早打哪儿来的滚哪儿去。” “……”顾宁汗颜。 “当然,要立威,但别把兀牙气得把你拉出去砍了。”秦绾提醒了一句。 “知道了。”顾宁抹了把汗。 至少,他觉得自己真没有王妃的那股气势,明明是笑眯眯地说话,依旧霸气侧漏,换成他的话,同样的话说出来,感觉就要差几个档次。难道真是上位者生来不同? 于是,秦绾干脆地连封书信都没写,全部交给顾宁自由发挥去了。 “你还在想什么?”沈醉疏忍不住问了一句。 “我总觉得,北燕这事干的,一环扣一环的,都是同一个人设计的。”秦绾道。 “不就是说明了那个宇文忠请了个厉害的军师吗?”沈醉疏不以为然道,“前日还听聂将军说了,嘉平关陷落的速度有点快,陈将军连烧粮仓都来不及,北燕军背后肯定有高人指点。” “可是,这个人的行事手法我觉得很熟悉。”秦绾却皱眉道。 “你认识的人?”沈醉疏也是一愣。 “不好说。”秦绾摇了摇头,解释道,“这人挺厉害的,我认识的人,要说有这个能力的人,想来想去也就是虞清秋,可虞清秋还被我软禁在京城……” 说到一半,她突然愣住了。 “怎么了?”沈醉疏忙道,“想到什么了?难道是虞清秋的同门之类的?” “天机老人肯定不会一把年纪了还去做宇文忠的军师,不过……”秦绾面色古怪,好一会儿才道,“虞清秋那个脑子有坑的师妹就说不准了。” “天机老人的女儿?”沈醉疏讶然道。 “嗯,说起来,快一年没她的消息了。”秦绾感叹道。 当初为了集贤令的事,冉秋心不得不离开,之后就再无声息,还以为她是放弃了呢——好吧,如果是她,那也算得上是放弃了,毕竟,她选择了李暄之外的另一个人。 可是,北燕? 秦绾表示自己不理解,就算南楚的皇位刚刚更替,尤其新帝无子,前路不清,可西秦的夏泽苍,怎么看都比北燕的宇文忠更靠谱些吧?先不说能力,就说年纪,夏泽苍还不到三十,正当盛年,在西秦的威望更是如日中天,虽是太子,可皇帝其实也拿他没办法了,就缺一个登基的名义。可宇文忠呢?他都四十多了,当了二十多年的皇太子,北燕皇年近古稀,依旧对权势恋恋不舍,近年越发忌讳打压羽翼日渐丰满的皇太子,可以说,北燕的内忧迟早都会爆发的。 而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北燕人立国千年,因为国土的特殊性,至今还未完全摈弃草原民族的特性,就算北燕军马强大,能在战争中所向披靡一统天下,可之后他们怎么治理中原辽阔的土地?不弄得民不聊生才怪。 冉秋心虽然稚嫩了些,可毕竟是天机老人教导出来的,用的心思比虞清秋更多,这姑娘也称得上玲珑心思,怎么会看不清,北燕是个下下之选呢。 “你跟冉秋心有仇?”沈醉疏问道。 不怪他有这个想法,只不过,北燕这次的设计,并不在于折损东华多少兵马,反倒像是围绕着“士气”来兜圈子的,就好像是要还前日里秦绾打压了北燕士气的仇一样。这种针锋相对,倒像是和秦绾有什么私人仇恨似的。 “其实我觉得,不算仇,明明是她心眼太小了!”秦绾一噘嘴。 “嗯?”沈醉疏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心眼儿小?其实,被你多气几次的话,心眼儿不小的也会变小的,尤其是两个聪明的女人之间。 “冉秋心找我家王爷,说愿意辅佐他成为一代明君。”秦绾道。 “那有什么不好?”沈醉疏茫然不解。 冉秋心是想当谋士,又不是想要爬床,有关系吗? “哪里好了?”秦绾一瞪他,“红袖夜添香,有我一个就够了!” “噗——”沈醉疏直接喷了,“醋坛子!” “王爷是我一个人的。”秦绾的表情很认真,“他找多少个手下都没有关系,但女的只能有我一个。” · “阿嚏!”行军途中的李暄直接打了个喷嚏。 “着凉了?”冷卓然斜睨了他一眼。 “不……大约是曦在惦记着。”李暄很平静地回答。 “呵。”冷卓然一声嗤笑。 自从遇到过一次刺客后,秦诀和莫问就和李暄寸步不离,就连晚上也总有一人直接睡在李暄帐内的小榻上,严防死守之下,倒是没再有刺客敢来。 “扑棱扑棱”的一阵响,一只翠色的小鸟俯冲而下,犹豫了一阵,落在李暄肩膀上,抬起一只小爪子,模样很是骄傲。 “这是?”李暄好奇道。 “慧儿的翠鸟。”冷卓然低声先说了一句才道,“这是兽宗的宗主亲自培养驯化了几代的品种,送给慧儿的成年礼物。别看它比麻雀还小,但飞行速度快、力气大,最重要的是,灵智非常高,你身上是不是带着她给你的什么特殊香料?” 李暄怔了怔,想起来腰上的猪头香囊,确实有一股几乎闻不到的淡淡香味,估计是专给这翠鸟闻的,便点了点头,取下翠鸟爪子上的小铜管。 “鸽子只能做到定点传信,不过这小家伙却有本事千里之外闻香寻人,谁都不知道那老家伙是怎么养出来的,只可惜就只有一只,想交配都没办法。”冷卓然有些可惜。 若是这种翠鸟能多一些,用在战场上传信,绝对是杀手锏一样的存在。 “这世上总没那么好的事。”李暄笑道。 “之前曦出事,这小家伙水米不进,眼看就要殉主了,还好她回来了。”冷卓然感慨道,“这不,修养了大半年才活蹦乱跳的,不过,它不是留在了无名吗?谁叫它来送信的?” 说话间,李暄已经打开了薄如蝉翼的白绢。 疏狂的大字力透纸背,便是寥寥几行字,便流露出一股凌厉的霸气,让人见之心折。 “这信是写给曦的。”李暄扫了一眼便道。 “大概是你身上的香料让翠鸟认错人了,毕竟是畜生。”冷卓然顿了一下才道,“是老主的信?” “嗯。”李暄点点头,脸色有些不好看。 “无名出事了?”冷卓然一凛。 “不是。”李暄顿了顿,又道,“不过,我想我知道前日的刺客是谁派来的了。” “果然是王爷的烂桃花?”冷卓然一挑眉,大有一种你敢回答是就算你是摄政王也揍你的意思。 “冉秋心。”李暄只吐出三个字。 “……”冷卓然被噎住了,半晌才不可思议地道,“秋心?” 天机老人老来得女,宠得如珠如宝,无名众位长老也见过小时候如同粉娃娃一般的冉秋心,这些年来更是没少听天机老人吹嘘他的宝贝女儿,不过,冉秋心怎么会刺杀李暄?因爱成恨?不对,那丫头被天机老人教得心里只有家国天下帝王权术,根本连情爱是什么都不知道吧。 李暄顺手把信递给他。 墨临渊只交代了寥寥数语,冷卓然一目十行就看完了,随即纠结道:“秋心怎么会挑了宇文忠?我本以为虞清秋的眼光已经够差的了,没想到冉秋心比他更差?” 这时候他倒是忽略了,最先挑中李钰的不是虞清秋,而是欧阳慧。 或许在家长心里,同样的错误,别人犯的就是蠢,而自家孩子绝对只是一时糊涂! “南楚新帝登基,立的却是皇太弟,前路如何暂时看不清楚,东华……她是不用想了。”李暄倒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至于西秦,夏泽苍这个人确实是一代英杰,冉秋心玩不过他,她的心太大了。” 当初见到冉秋心的第一印象,李暄就知道,这个女子,野心比手段更高,她既想寻找一个有能力的明主,却又想让主君对她言听计从——可是既然是明主,又怎么会对谋士言听计从?像是夏泽天那样的男人,谋士只能负责出谋划策,但用不用、怎么用,谋士根本左右不了他的意见。冉秋心又岂能甘心像个木偶似的只在幕后默默付出? 相比较而言,宇文忠算是最好的选择了,要不然,她总不能去找西域、南蛮那些小国辅佐,就算那些国王把皇位都送给她又能够干什么?尤其,宇文忠和太子妃患难夫妻,府中连妾室都没几个,还都是不得宠的,算是皇室子弟中少有的不好女色之人,辅佐他,对一个女子来说,不会有后顾之忧。 冷卓然只是一想,也就明白了冉秋心的想法,不由得叹了口气。 “报~”远远的,一骑探马飞奔而来。 “王爷,江阳城战报。”探马立刻呈上了折子。 李暄看完,“啪”的一声合上了折子,脸上杀气凛然。 “怎么?”冷卓然一挑眉。 “传令前锋凌子霄,加快行军速度!”李暄吩咐了一句,这才转头道,“冉秋心已经出手了。” “我是怕,秋心一直想跟慧儿分出个高下,当年没有如愿,现在把这个念头全部放在曦身上了。”冷卓然一脸的无奈。 同出圣山,他也不希望同门相残的,只是,随着大陆烽烟四起,圣山各人的选择各异,终究还是免不了要敌对吧。 ------题外话------ 好吧,大家是不是忘记冉姑娘了? 第三十四章 奸细唐少主 嘉平关。 唐少陵要进嘉平关还是不难的,哪怕他报出自己的名字,北燕也不会得罪他,只会恭恭敬敬把他请进去,顶多找两个人看着他,只要他不作出危害北燕的事,就会待他如上宾。毕竟,知道唐少陵参与了东华猎宫之变的人,不是死了,就是李暄和秦绾的心腹,外界还是瞒得死死的。 就连夏泽天,也就是在思考自己是不是哪里得罪了唐少陵才被他往死里整,因为他自己也心虚——他和唐少陵相交,多多少少是利用的心思更大些,所以也怕意图暴露后,唐少陵找他麻烦。再怎么想,他也不会想到,唐少陵居然是江辙的儿子、秦绾的哥哥这么荒谬的真相。 但是,孟寒的形貌却太特殊了,平时也罢了,这战争时期,一个带着斗笠脸都不露的怪人,不检查一下简直没天理好吗? 所以,唐少陵还是等到天黑,扛着孟寒翻墙进了关内,一个人而已,又不是一车药,何况,走的时候,秦绾还让荆蓝拿了两张现成的面具给他,虽然不比量身定做的天衣无缝,但遮掩一下真容却足够了。 嘉平关虽然落入了北燕之手,但关内还有二十余万百姓,日子总还是要过的,宇文忠也不是太嗜杀的人,虽然不算秋毫无犯,但这些日子嘉平关还比较平静,陆陆续续也有些铺子酒楼恢复了开门营业。 秦绾,或者说欧阳慧在嘉平关就有个据点,当初是瞄上了嘉平关的兵力,因为刚刚布置不久,还没告诉李钰,再加上嘉平关太远,倒是逃过了李钰的清洗,只是一度曾断了线,直到猎宫之变后,秦绾腾出手来,才修复了不少各地的眼线据点,这里也是其中之一。 因为嘉平关在东华的地位,当初秦绾派来的人也是比较有能力,算是心腹了,说起来和陆熔还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陆臻怕是还要叫一声堂叔。 唐少陵按照秦绾的指点找到地点,是一家药材铺子,不禁让他有些黑线。 怪不得让他到嘉平关里再想办法对付药材的事,敢情是因为自己有家药铺?那就不能直说嘛?亏他一路上都在伤脑筋要怎么才能不着痕迹地弄来这么多药材! 妹妹心眼儿太坏了,哥哥伤不起啊! “太晚了,小店打烊了。”敲了半天门,里头才传出声音。 “家里有人急病要抓药,掌柜就行行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唐少陵随口道。 “……”里面的人沉默了一会儿,随即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然后是门板被人移开了一块,一个有些富态的中年男子披着外衣,提着一盏灯,一边还在揉眼睛,一副刚刚从床上起来的模样。 然而,一开门,看到门外两人那种就差没举个牌子写上“我不是好人”的模样,顿时警惕起来,沉声道:“两位眼生得很,不知有何贵干?” “不是说了吗?我爹病得快死了,来抓药。”唐少陵道。 “……”中年男子被噎住了,心里不住地咆哮,谁家爹病得要死的时候,儿子还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来抓药啊?敢情要死的不是爹,是债主吧! “陆掌柜,进去说话。”孟寒一把拨开唐少陵,手一翻,露出一块木质的小巧令牌。 “算了算了,先进来吧,药方拿出来。”中年男子顿了顿,不动声色地让开了路,放他们进门,又拿门板关门,一边还在嘀咕着,“真是个不孝子,你爹没准就是被你气出病来的。” 孟寒的脚步顿了顿,一声嗤笑。 如果可以,唐少陵还真巴不得气死江辙来着,这不是丞相大人涵养太好,任凭蠢儿子怎么作妖都气定神闲嘛。 “请问两位是?”中年男子关好门,眼中的警惕和戒备却没有消失。 “陆灼?”孟寒开口道。 “我是。”中年男子点点头,或许是因为拿着令牌的人是孟寒,而他一看就比信口开河的唐少陵靠谱,中年男子很爽快地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反正,他是陆灼,明面上,也只是陆灼,嘉平关的百姓大多知道他的名字。 “证明。”孟寒却道。 “……”陆灼有些心塞,不过还是取出一块同样的木令,两人交换检查。 孟寒只是要确定陆灼不是被人假冒的就够了,而陆灼却惊讶了。 欧阳慧的令牌,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他自己拿的那种花纹代表他是嘉平关的主事,可孟寒递过来的这块……干干净净的一个令字,没有任何别的花纹了。当然,这并不是说令牌是假的,这种式样的令牌,他只在自己的远房堂侄那里见过一次,这是,小姐身边的亲信之人! 然而,这并没有让陆灼放心,与之相反,这一瞬间,他的警惕心已经提到了最高点。 谁不知道慧小姐的亲信在当初几乎被废太子一扫而空?唯二活下来的人,就只有陆臻和蝶衣两人,谁知道拿着令牌的人究竟是哪方面的人?若非李钰已经被废,他第一时间就打开铺子里布置的机关跑路了。 “陆臻托我带的家书。”孟寒抽出一张纸递过去。这是陆臻知道他要去北燕调查,必然要经过嘉平关,这才托他带的,此刻倒是正好用来证明身份。 其实闹这种乌龙也没办法,秦绾重新收拢欧阳慧的势力时间太短,之前一年又忙着斗李钰,只着眼于京城,要修改各种联络用的信物也没这么快,总得再有个一年半载地才能使用得得心应手。 陆灼小心地接过书信,看过之后,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表情也真诚了许多:“原来是孟公子,方才得罪了。” 陆臻的笔迹他还是认得的,尤其上面说的事,别人也假冒不了,不过陆臻也没说他拜托带信的这个人是什么什么,只说是当年小姐的心腹之人。好在陆灼能一个人坚守在嘉平关,在失去联络的那一年里也没落下应该做的事,本身就是沉稳的性子,最重要的是,他的好奇心很少。连秦绾重新联系到他的时候,他也没有反对这位小姐的“师妹”接手一切,反正陆家的未来,自然由陆臻来掌握。就是现在,既然人家不说,他就不问,只道:“两位来到嘉平关是为了北燕的战事吧?可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抓药。”唐少陵直接拍了一张药方过去。 陆灼一愣,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这人说抓药,难道是认真的? “有用。”孟寒补充了一句。 陆灼这才拿起药方扫了一眼,慨然道:“都是些很普通的药材,我这就去拿。” “要一车。”唐少陵继续说道。 “什么?”陆灼傻眼。 他是听错了吧,正常人配药,都是按服算的,只有像他们铺子里采购药材才会用车吧!再看看药方,他能开药铺,自然也是粗通医理的,也看出了几分门道:“这方子看起来像是促进食欲的,但有几味药材却是相克的,吃了有毒,只不过发作起来比较慢,并不太好用,我能问一下,是谁开的方子吗?” “你家小姐的药方,除了苏青崖还有哪个。”唐少陵一摊手。 “……”陆灼觉得自己今晚被人呛的次数实在多了点。这个不起眼的方子,居然出自天下第一神医之手? “药材够不够?”孟寒问道。 “大部分是够的,不过有两味药材用得比较少,前些日子又用得差不多了,恐怕不够。”陆灼沉吟了一下道。 “陆掌柜既然是开药铺的,想必能不惊动北燕人弄到足够的药材?”孟寒道。 “我需要两天时间。”陆灼斟酌之后,抬头说道。 “有劳。”孟寒点点头。 “两位跟我来。”陆灼把药方贴身收好,又拿起灯,带着他们走进后堂,一边说道,“这铺子只有我和一个小伙计,不过他是我捡回来的孤儿,什么都不知道,铺子有个暗室,你们刚好可以居住,还有暗门可以直通外面的一条冷巷,距离药铺正门很远,不会引人注意。” “北燕军的状况怎么样?”唐少陵随口问道。 “比起从前破城后就是劫掠,这次的北燕军……很彬彬有礼。”陆灼犹豫了一下才找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何况,虽然孟寒带着斗笠连脸都不露一个,但陆灼的直觉还是觉得他比唐少陵更靠谱。整理了一下思绪,他继续说道,“只是,五天前,宇文忠突然派了自己的小舅子谭永皓押运粮草去江阳了。” “很奇怪吗?”唐少陵不解道。给自家亲戚一些没有危险的活儿蹭点军功,不是常理吗? “可是,那位谭公子是真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押运粮草虽然危险不大,但却是大军的命脉,必须是可靠之人。若是这位,三天的路程五天能走完就不错了。”陆灼不客气地说道。 “有阴谋。”唐少陵断然道。 “对,应该是针对江阳城的。”陆灼有些担忧,但他本来也不擅长布局和军事,自然是看不明白的。 “没事吧?”唐少陵又轻松道,“绾绾在江阳,不管什么阴谋阳谋,保准有去无回。” “绾绾?”陆灼的脸色有些古怪,这听起来是个……女孩子的名字吧? “摄政王妃。”孟寒提醒了一句。 一瞬间,陆灼的脸色不住变化着,煞是好看。 对了,小姐的师妹,闺名就是一个“绾”字,可是这个男人究竟是什么人,居然叫摄政王妃“绾绾”这么亲昵,怎么没被摄政王砍成渣渣啊! 不过,陆灼能在嘉平关扎根,最重要的一个优点就是,不该问的绝不多嘴。所以,就算他心里再好奇,既然人家没有通名道姓,他就会忍住不问。 暗室建在夹层中,不大,只有一张简单的木床、一桌一椅而已,要住两个大男人自然是有点困难的。 “两位若是绝对不能暴露身份的话,还请委屈一下。”陆灼沉声道,“北燕刚刚占领嘉平关不久,排查十分严格,动不动就会有巡查的士兵强行搜查,不过这个暗室建筑巧妙,普通的士兵肯定是看不出来的。” “把他留下就好了,我只是把他送过来,另外还有任务。”唐少陵笑眯眯地道,“两天后我来取药,麻烦陆掌柜了。” “出口在那里。”陆灼也不问他还有什么任务,指指桌上的烛台道,“右转三圈,出口是一户民宅的柴房,那里也是我的地方,不过表面上和药铺并无关系。” “对了,打听个人,宇文忠手下是不是有个叫吴康的人,三十几岁,面白无须,武功还不错。”唐少陵问道。 “有,而且地位不低。”陆灼立刻答道,“这个人也算是个有品级的将军了,在嘉平关中有自己的院子,原来是一个富商的,那富商为了躲避战乱提前南下,宅子就被北燕征用了。” 说着,他随手拿出一张纸,给他大致画了个位置。 “多谢。”唐少陵也不是真不识好歹的人,何况这是妹妹的人,面子还是要给的。 陆灼点点头,退出去关上了门。当然,他也不是去睡觉的。在北燕军的控制下,两天内要找齐这么大分量的药材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还得琢磨琢磨,找个合适的借口。 “你打算去哪里?”孟寒倒是对这个地方很满意。 虽然暗室不见天日,但他却是住惯了醉白楼下面那间密室的,也没觉得有什么不适。要说有什么不好的,就是床太小了,如果唐少陵留下来的话,肯定有一个人要睡地上。 “这不是还要等两天吗?我去试试能不能做点别的。”唐少陵上上下下看了他一会儿,又道,“再说,路上也罢了,跟你住一间房间,只要想想半夜说不定会有虫子爬到我身上来就不太好了。” 孟寒脸一黑,要不是看在秦绾份上,真想赏他一只金蚕蛊。 在他发飙之前,唐少陵已经打开暗道的机关,溜了出去。 出口是柴房,前面放着一人多高的柴堆,谁也不会特地挤进着狭窄的缝隙里去,顶多也就是走过来看一眼柴堆后面没有躲藏什么人罢了。 确定了外面没人,唐少陵迅速摘下面具收好,用本来面目大模大样地上了街。 原本嘉平关就是军事要地,是有宵禁的,北燕军入城后,为了防止百姓作乱,管理得更加严格,街道上巡逻的士兵极为严密,几乎一晃眼就是一波。 不过,以唐少陵的功夫,避开老远就听到整齐脚步声的军队自然是小菜一碟,轻轻松松就来到了原嘉平关的府衙门前——现在住在这里的人,当然是宇文忠和他的亲信。 拿出陆灼给他画的简易地图看了看,他可不是沈醉疏那样的路痴,就算画得简陋,但地方还是很容易找的。 能靠近府衙的宅子,显然之前的主人不是一般的有钱,宅子自然修得富丽堂皇。 唐少陵显出身形来,大模大样地就走上前。 “什么人?”巡逻的士兵立刻就注意到了这个宵禁时分还在外面行走的人。 唐少陵不答,鬼魅一般绕过一队士兵,就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轰”的一声巨响,一脚踢开两扇朱漆大门,因为用力太大,门板直接倒了下来,扬起一片灰尘。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这是挑衅吧?绝对是对整个北燕的挑衅! “拿下!”巡逻的卫队长一声大喝。 “滚。”唐少陵跨进大门,却俯身抬起倒塌的门板,一转身,巨大的门板竖起,像是盾牌一样,顿时将冲在最前面的两个士兵拍得头破血流。 “什么人在这里捣乱?”这么大的动静,早就惊动了屋里的人。身为将军,这会儿吴康显然还未入睡,身上的甲胄都没有除掉,直接提着刀大步走出来。 “我。”唐少陵强行关上破破烂烂的大门,回头吐出一个字。 “你是谁……”吴康怒气冲冲的脸,却在看清了来人之后,一下子就绿了,“少、少庄主!” “行,出息了啊。”唐少陵抱着双臂,背靠着大门,脚下站定,任凭外面的士兵怎么撞门,都纹丝不动。 “少庄主怎么到北燕来了?”吴康擦了把额头的汗。 他出身西秦,曾在鸣剑山庄学艺三年,唐演对任何上门求教武功的人都会悉心指点,资质好、心性好的他会更用心,吴康算是在山庄留得比较长的人了,跟少庄主唐少陵当然是熟识的。 “本公子记得,嘉平关,是东华的吧?”唐少陵一挑眉。 “北燕已经打下了嘉平关。”吴康反驳道。 “胆子肥了啊。”唐少陵一声冷哼。 “咚咚咚!” “将军!” “吴将军,刺客还在吗?” 外面的士兵进不来,开始吵吵嚷嚷的。 “没事,不是刺客,是本将军的故人,你们不用管了!”吴康赶紧提高了声音喝道。 外面静了一下,或许是因为吴康威望不低,那些士兵终于还是默认了,开始重新去巡逻。 “少庄主不会是来找我的吧?”吴康这才道。 唐少陵慢慢绕着他走了一圈,一脸的不悦:“你想从军,西秦是亏待你了还怎么着了?你若是不想直接从小兵坐起,本公子也认识太子。再不济,去东华也行,东华和西秦历来便是盟国。你倒好,跑到北燕去,是想有朝一日挥兵攻打西秦吗?要是这样,本公子干脆现在就弄死你!” “那个……庄主知道了?”吴康迟疑道。 “要不然,你以为本公子怎么来的?”唐少陵一声轻嗤。 唐演知不知道?这个么,唐演教导过那么多人,谁能一一记得清楚,何况,他爹的脾气,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怎么样。不过,这些就没必要说出来了。 因为,鸣剑山庄和西秦皇室的关系,真的是非常好啊,谁也不怀疑鸣剑山庄会不站在皇室那边。 “少庄主,太子于我有知遇之恩。”吴康道。 “本公子回去会告诉夏泽苍,他狗眼看人低,把人才都推去了敌国。”唐少陵面无表情道。 “……”吴康泪奔,少庄主您一定要这么强词夺理吗? 唐少陵却撇下他,径直往屋里走去。 “少庄主?”吴康一愣,赶紧追了上去。 “本公子就住你这儿了。”唐少陵毫不客气。 “……”吴康哭笑不得。搞了半天,原来不是来杀他清理门户的? 不过这房子只拨给他一个人住,宽敞得很,空房间要多少有多少,他赶紧吩咐亲卫去收拾出一间客房来,心里却琢磨着明天要怎么办。 就像是东华对北燕出兵之前要费心结好南楚一样,北燕南下,最希望的就是西秦能袖手旁观,而唐少陵是西秦武林的代表人物,又是夏泽天的挚友,想必皇太子会很感兴趣的。但是……少庄主不会一怒之下真的决定清理门户吧? 想了想,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默默觉得一阵发寒。 “滚滚滚,明天一早本公子代替老爹考察考察你的武功退步了没。”唐少陵一挥手,就把人都扔出外面,重重地关上了房门。 反正陆灼这边需要两天时间配药,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找点事干干,怎么说帮的都是宝贝妹妹啊。有谁会想到,这世上会有细作如此大摇大摆地跑到人家的地盘上去?总能探听出点儿军情的吧。何况,别说是秦绾了,就连他,对北燕出兵的事都很好奇,真是有人能计算出今年不会下雪吗?如果是,他倒是要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了。 再说,打进内部,才好找机会去下药嘛,要不然,难道他能光明正大地拉着几桶药汁去牧场里吗? 而门外,只留下一个吴康风中凌乱。 考察?少庄主分明就是想借着考察的名义揍他一顿吧!不过他也只能自我安慰一下,如果让少庄主揍一顿,他投靠北燕的事能这么揭过去的话,也不算很亏了。 而此时,江阳城才刚刚安静下来。 或许是因为谭永皓被擒的事让兀牙窝了一肚子的火,这次的攻城战一直持续到入夜才算消停。 然而,刚刚返回自己的营帐,兀牙的脸色就变得极为难看——桌子上的地图等物都被移开了,最中间显眼处放着一张帖子,就是用来下战书的那种帖子。 跟着他一起回来有事要说的风衍烈见状,径直上前拿起帖子,谨慎地检查了一下,没发现问题才交给兀牙。 打开一看,上面就简简单单地一行字:五日之后,城门换俘。 “混账!”兀牙直接把帖子撕了个粉碎,怒道,“大营里居然被人来去自如,若是来的是刺客,是不是本将军的脑袋也要丢得不明不白?” “不过是战事紧张,被人钻了空子罢了。”风衍烈淡然道。 兀牙看了他一眼,一声冷哼。 话是这么说,不过也就是个台阶罢了,他们都知道,就算前面在打仗,可帅帐里肯定是有些军事机密的,依旧防守森严,哪能让人这么容易就来去自如。 “江阳城里最不缺的就是高手。”风衍烈一声叹息。 不久前的一战,后腰的皮肉之伤也罢了,但碎裂的肩胛骨一时间却养不好,所以这几日的战事,他也就是在后方看看而已。 “倒是将军打算怎么办?同意吗?”风衍烈又道。 “本将军敢不同意吗?”兀牙闻言,简直暴跳如雷,“到底是哪个蠢材出的主意,让谭永皓那废物来押粮?” “……”风衍烈无言。 谭永皓分明就是只有毒的诱饵,可是东华却偏偏把饵给吞下肚去了,这才让计划之人赔了夫人又折兵。陈巍虽然重要,但谭永皓显然更重要,这位小少爷若是出了差错,太子妃非杀人不可。 第三十五章 从来不吃亏 “所以,你就把帖子放下就回来了?”秦绾一脸好笑地问道。 “是啊。”顾宁理所当然地点头,“他一打就打到半夜了,哪里有使者半夜上门的,可等到明天的话,万一兀牙当不知道,继续虐待陈巍,我们也没处说理去不是。” “说的对。”秦绾满意地点点头。 所以说,抓到了谭永皓就是掌握了主动权,尤其顾宁的行为更加抓紧了主动,本来是他们派使者去北燕军营的,这么一来,话送到了,至于换不换,兀牙总得派个人来说一声。尤其,在双方捏着的筹码不成对比的时候。 就算谭永皓就是个废物,可谁叫他有个好姐姐呢,投胎也是一门技术活。 至少今天晚上,头疼的就是兀牙了。 果然,第二天一大早,北燕军的使者就到了城下。 北燕军虎视眈眈,聂禹辰当然不会为了一个使者下令开城门,只叫人从城头放个箩筐下去把人拉上来——反正你爱来不来。 使者忍了一肚子气,却也没办法,只得爬进了箩筐,连侍卫都没带一个。 虽然说,在人家的地盘里,要杀人的话,多少侍卫都没有用,但那是尊严问题! 既然秦绾说了换俘这件事由她做主,聂禹辰就直接把使者送到了沈家庄,充分表现出了一个合格的下属应有的素质。 倒是使者有点茫然,东华的议事厅,居然在这个废弃的园子里?而且看起来像是被火烧过似的,这真的不是鬼屋吗? 直到走进一处院子,终于感觉有了点人住过的痕迹。 “王妃,人带来了。”把人“护送”过来的徐鹤站在院门口一拱手。 使者一个踉跄,差点一头栽倒。 王妃?! 好吧,虽然他也知道东华的摄政王妃在江阳,不过,他总觉得所谓的王妃,顶多就是个象征罢了,哪怕风衍烈说她武功很好,可她能懂打仗吗?还不是要聂禹辰做主。 然而,他来见的人不是聂禹辰,居然真的是摄政王妃! “进来吧。”暖亭里传来一个悦耳的声音。 “走。”徐鹤这才举步。 使者只好一边嘀咕着,一边跟了上去。 因为使者入城,今天城内城外都很安静。 秦绾一身很家常的罗裙,手里还捧着一卷书,身边站着两个侍女在烹茶,怎么看都像是大户人家的后院女眷,和两国谈判这种事怎么看怎么不搭调,让人别扭得要命。 “北燕使者温誉见过摄政王妃。”使者压抑着心里的异样,上前拱了拱手,却没有走进亭子里去。 “温誉,你就是那个押粮的副官?”秦绾放下书卷,抬起头来笑道。 昨日战场上的温誉一身甲胄,加上人多混乱,她忙着抓人,也没看清楚,何况今日的温誉因为作为使者来的,锦袍加身,一副世家公子的打扮,简直判若两人。 “是的。”温誉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还是应道。 秦绾顿时知道了兀牙的想法,敢情是把火气都出在这个弄丢了谭永皓的家伙手里了,要不然,就凭他姓温,就不会被派出来做使者的差事。虽然有两国相争不斩来使的规矩,可就算不杀,割鼻子割耳朵的事也不少见嘛。 温家,可是北燕皇族宇文氏之外的第一大姓,谭家要不是出了个深得宇文忠敬爱的太子妃,就算温誉只是温家旁支,身份也比谭永皓那种纨绔高出多少都不知道,完全不用像现在这样收拾谭永皓惹出来的烂摊子而焦头烂额。 “行了,徐将军先去忙吧,本妃会和温公子好好谈谈的。”秦绾微笑。 “是,王妃。”徐鹤一拱手,毫不犹豫地退了出去。 温誉看见他这种自然流露出来的恭敬态度,却也微微皱了皱眉,心里暗自忧虑。 看起来,这位王妃在江州军心中的权威,远比他们想象得要重得多。 “兀牙将军派你来,还有什么想说的吗?”秦绾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淡然道,“本妃以为,书信上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王妃,恕在下直言,谭公子真的在江阳城吗?”温誉道。 “哦?”秦绾一挑眉,有趣地看着他。 “几万人众目睽睽之下,谭公子……掉进冰封的沧河,正常人都不会有命在的。”温誉坦然说道,只是半途改了一下口,没说谭永皓是被人扔下去的。 “那是因为你们北燕人都是旱鸭子,就算沧河没有结冰,也一淹一个准。”秦绾道。 “……”温誉被噎了一下,脸色很扭曲。 北人骑马,南人乘船本就是常理,反过来才不正常,不过这话从王妃嘴里说出来,怎么就听得这么不爽呢? 顿了顿,他才继续说道:“兀牙将军的意思是,在下必须先确认了谭公子在江阳城,并且完好无损,才能谈换俘之事。” “据本妃所知,陈巍将军也算不得完好无损吧?”秦绾轻描淡写道。 温誉闻言,顿时脸色一变。要是东华想以牙还牙,陈巍是个在战场上打滚的武将,可谭永皓却是身娇肉贵的纨绔子弟,只怕没两下就被折腾死了。 “温公子误会了。”秦绾笑容可掬,一脸的诚恳,“都是不可抗力嘛,大冬天的掉进河里去,本妃就是说谭公子现在活蹦乱跳的,你也不能相信,是不是?” “在下必须见到谭公子,才能回去复命。”温誉定了定神,继续坚持。 陈巍只是用来打击东华士气的,虽然也算是个人才,但多他一个少他一个对东华来说,其实也没多大区别,还给东华损失并不大,他最怕的是,谭永皓已经死了,换不回人,谭家绝后,太子妃不跟温家拼命才怪。还是那句话,谭永皓可以死,但不能死在他温誉的失误上!如果昨天谭永皓死在乱军中,太子妃最恨的肯定是出主意的人,温家顶多牺牲他一个就够了。可要是换俘出了差错,首当其冲就是他这个使者! “谭公子风寒入体,病得起不来床。”秦绾答道。 这个回答反而让温誉更放心了些。 掉进冰河里,不着凉生病才不正常了。 至少说明,她是真的想进行换俘的。要不然,温誉其实觉得,如果是自己的话,说不定更会希望换俘不成——少一个陈巍,东华只是少了个将军,可是绝了谭家的后,北燕皇城恐怕要有一场风暴了。 “在下可以前去探望。”温誉谨慎地道。 “温公子这是关心未来姐夫吗?”秦绾笑道。 温誉的脸色顿时黑透了。 秦绾继续笑,自从她决定去抓谭永皓开始,就把能查到的消息都仔细研究过了,说句实话,谭永皓,就是个渣。 连江阳城这里,居然都知道他看上了温家大小姐,要知道温家可没答应这桩婚事。八字都没一撇就宣扬得人尽皆知,人家小姐的名声还要不要了?或者说,谭家就是想用这种手段搞臭了温小姐的名声,只能非他不嫁? “王妃请慎言。”温誉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那一瞬间涌起的“谭永皓干脆死了算了”的想法。 这位王妃,简直太了解人性的弱点了!稍不注意,就会被她牵着鼻子走了。 “本妃也是一片好心。”秦绾笑得纯良,不等他回答,挥挥手道,“荆蓝,带他在窗外看一眼谭公子吧。” “请。”荆蓝走出亭子,优雅地一摆手。 “有劳姑娘。”温誉只好咽下了嘴边的话,跟着她出去了。 “蝶衣啊,你说,王爷什么时候才会到呢?”秦绾转过身,又换了一脸的幽怨。 蝶衣很无语地看了她一眼。 援军的动向每日都会报上来,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小姐只是……想王爷了吧。 没一会儿,杯里的茶水还没凉,就见荆蓝带着温誉回来了,只是后者的脸色比离开时更难看了。 “温公子这回放心了?”秦绾道。 “王妃确定,他的病五天后会好,而不是会更恶化?”温誉僵硬着脸道。 看到谭永皓躺在床上,因为发烧而**,他真不知道是应该震惊,还是该松口气。昨天掉进冰封的沧河的人,居然真的活着! “放心,本妃在这里,江阳自然有最好的大夫在,至少比你们的军医强。”秦绾道。 温誉知道她说的是事实,嘉平关中,皇太子身边自然是有御医的,但兀牙的军营里也就几个普通大夫,而且是擅长外伤的。就看谭永皓病的那个样子,就算现在让他把人带走,他也不敢。长途跋涉还没到嘉平关,大概身娇体弱的谭公子就被折腾死了。 于是,他只得一拱手,放低了姿态,诚恳道:“有劳王妃为谭公子诊治,兀牙将军想必也会好好照顾陈将军的。” 秦绾点点头,很满意他的上道,笑了笑,又仿佛漫不经心地道,“听说,温公子是从嘉平关来的?” “是的。”温誉点点头,心知这只是个开始,赶紧提起精神。 “本妃有位故人,听说在嘉平关做客,不知道温公子是否知晓。”秦绾道。 “不知王妃的故人姓甚名谁?”温誉小心地问道。 “冉、秋、心。”秦绾盯着他,缓缓地吐出三个字。 温誉下意识地脸色一变,刚想掩饰,但看到秦绾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就知道晚了,他就是说不知道人家也不会信了,只能苦笑了一声道:“王妃明鉴,冉姑娘是太子妃的座上客,不是我这等微末小将见得到的。” “那么,温公子回嘉平关的时候,顺便帮本妃带句话如何?”秦绾完全无视了他说的见不到的话。 “王妃请说,若是不便,等来日战事安定,便请大小姐代为转述。”温誉棱模两可地答道。 “也行,你就告诉冉秋心,就说……”秦绾想了想,轻笑道,“就说,她师兄还在本妃手里,她准备拿什么来交换?” “……”温誉眼中闪过一丝古怪,却道,“在下记住了。” “有劳了。”秦绾点头,又道,“如果温公子对五日后换俘的事没有异议,就请回吧。” 温誉一愣,见她的目光又放回了那本看了一半的书卷上,赶紧道,“王妃只说五日后换俘,还没商定时间和方法呢。” 反正,打死他都不信,江阳城会为了换俘打开城门。 “那就五日后的正午吧。”秦绾随口说道,“至于方式……北燕全军不许出营,我军不出城,各派一人带着俘虏到城外一箭之地交换人质,够公平吧?” 温誉无言可答。确实是很公平,一箭之外,城上的弓箭手射不到,骑兵出城也有足够的时间逃跑,而北燕军不出营,交换人质后绝对来不及趁机攻打城门什么的。看起来就是纯粹的交换人质而已。不过…… “一个人?”温誉还是迟疑了一下。 “怎么,说的好像本妃这里派出的不是一个人而已。”秦绾一声嗤笑,抬了抬头,不屑道,“这也怕了?” “便依王妃之见。”温誉想了想,还是点头同意了。 如今东华掌握了主动权,由不得他们不答应。他也相信,东华还是有换俘的诚意的,何况,五天后,风衍烈的伤势也该好得差不多了,一对一,就算不敌,至少不可能任由东华人杀了谭永皓之后还带着陈巍全身而退。摄政王妃若能舍弃陈巍,根本就不必费那么大劲去抓谭永皓来交换。江阳城里虽然高手多,但也只是派出一个人而已。 “蝶衣,送客。”秦绾一挥手。 蝶衣点点头,对着温誉示意了一下,默默地转身往外走去。 “王妃。”荆蓝拿起小火炉上温着的水壶给她添茶,一边轻声道,“真要交换吗?有点不甘心呢。好不容易才抓回来的。” “你什么时候见我干过吃亏的事?”秦绾气定神闲地继续喝茶,笑眯眯地说道。 “嗯嗯。”荆蓝连连点头,满意了,随即又道,“王妃,冉秋心和虞先生虽然是师兄妹,可关系并不亲近,恐怕她不会愿意为了虞先生多费心力的吧?” 还有一句话是她没有说出来的,王妃,并不像是对虞清秋有恶意,何须冉秋心来救? 果然,执剑秦绾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她若是愿意换,本妃还不要呢!虞清秋的价值岂是死物可以衡量的?就是她用自己来换也不值。” “那小姐带话给冉秋心的意思是?”荆蓝不解地问道。 “本妃要用虞清秋,不让他对天机那个死老头彻底撇清关系怎么行?”秦绾“哼哼”两声道,“智宗?就算他想把宗主之位给女儿,本妃也可以让虞清秋做无名长老,智宗宗主之位算什么!” “王妃英明。”荆蓝顿时释然了,转瞬又提起了另外一件事,“唐公子在嘉平关的事快要办完了吧?” “这个不好说,要是顺利的话,也差不多了。”秦绾说着,却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丝忧虑。 “怎么,有什么不对的吗?”荆蓝怔了怔才道。 “我就怕他干点多余的事。”秦绾低声嘀咕了一句。 “王妃还是很关心唐公子的。”荆蓝抿嘴一笑。 别看平时王妃对唐公子不是揍就是训的,其实不过是他们的相处方式罢了。 “那家伙喜欢自作主张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过,只要不暴露和我的关系以及目的,他毕竟是鸣剑山庄的少主,就算宇文忠也不会拿他怎么样吧。”秦绾嘀咕两句,干脆丢开了这事,继续看起书来。 唐少陵可不是初出茅庐的顾宁,无论是手段还是经验他都不缺,只要不犯二,不会有问题的。 是的,只要,他不犯二! 但问题是,唐少庄主,他能不犯二吗? 嘉平关。 “你们皇太子要见我,关我屁事。”唐少陵躺在院子院子的大树上,闭着眼睛晒太阳,一副悠闲的模样。 吴康在树下转来转去,急出一头的冷汗,却拿这位祖宗没办法。 他这院子靠近太子居住的府衙,昨晚这么大的动静,今天太子不问才是怪事! 吴康不敢对宇文忠说谎,何况这么多人都看见了,也瞒不过去。再说,他也并不觉得唐少陵暴露身份会给自己带来麻烦——少庄主和北燕无冤无仇的,太子现在又要安抚西秦,绝不会对唐少陵不利的。 然而,宇文忠大概是因为好奇想见见这位高手榜第二、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少年英雄,可关键是唐少陵不配合啊! 太子——唐少陵见多了,有夏泽苍在前,唐少陵对宇文忠真的没什么感觉。 “那少庄主到嘉平关来究竟是干什么的?”吴康苦着脸问道。 担惊受怕了一晚上,早上练功时又被结结实实揍了一顿,不得不顶着一对熊猫眼去觐见太子,吴康也算是想明白了,唐少陵还真不至于为了揍他一顿眼巴巴从西秦跑到嘉平关来。前阵子还听说他跑到东华找那个江湖上从未留名,却在高手榜上硬是压他一头的秦曦挑战去了。 所以说,理由只有一个,秦曦——摄政王妃跑到江州来了,他就不死心地跟了过来,刚好想起来揍自己一顿吧! 不得不说,虽然理由是错误的,但结论却对了——唐少陵还真是跟着秦绾来的,顺便揍他一顿。 “嗯……”唐少陵枕着双手,抬头看天。 他是干什么来的?这确实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行吧,我去见见你那个什么太子,若是太差劲,你还是跟本公子回西秦去算了。”唐少陵终于有了决定。 “多谢少庄主。”吴康松了口气,几乎喜极而泣。 他和唐少陵在同一个屋檐下相处三年,哪会信江湖上那些好听的传言,鸣剑山庄的唐少主,从头到脚就和“温润公子”四个字沾不上边! 唐少陵一跃下树,拍拍衣服上的灰,径直往门外走去:“行了,走吧!” “少庄主,这边。”吴康正了正脸色,在前面带路。 宇文忠下榻的府衙就在隔壁不远处,走过去就能看见,不过在门口,却被一板一眼的侍卫拦了下来:“请将武器暂存于此。” 吴康皱了皱眉,又看了唐少陵一眼,欲言又止。 带着剑去见太子当然不妥,可让一个江湖人解剑,尤其是唐少陵那样骄傲的人,他很怕会直接起冲突。唐少庄主要是生气了,那是除了老庄主和夫人之外,谁也哄不好的。 当然,他不知道,现在最能哄好生气的唐少主的人,绝对是宝贝妹妹。 “送你了。”出乎意料的是,唐少陵一声嗤笑,直接将手里的剑丢进那侍卫怀里,很随意地道,“来的路上一两银子买的,回头记得赔钱就行。” “少庄主,得罪了。”吴康见状,虽然意外,但也心下一松。 只可惜,他还是不太了解唐少陵的本性。 唐少庄主自愿吃亏,但肯定,是要在其他地方几倍地还回来的啊…… 第三十六章 看你不顺眼 走进大厅,主位上坐着的,自然是一身皇太子服色的宇文忠。 宇文忠已经年近四十,当了二十多年的皇太子,从最初的意气奋发,变成如今的满心疲惫,不过从头发到靴子都打理得一丝不苟,就像是要立刻进宫觐见似的。 大厅两边各站着一排的侍卫,宇文忠身后则是两名内侍,下首处放了一张椅子,上面端坐着一个温婉大方的女子。 虽然看起来好大的阵仗,不过唐少陵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慢吞吞地走进去,慢吞吞地一拱手,慢吞吞地说道:“见过太子、太子妃。” 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已经看得跟在后面的吴康一头冷汗,却在听到他那句话后,脸色都扭曲了,只是太子在上面看着,他实在不能去提醒他,太子妃谭氏和太子是患难夫妻,结缡二十余载,可这女子有没有二十岁都是个问题,怎么可能是太子妃? 宇文忠闻言,脸上也不禁闪过一丝尴尬,那少女更加脸红了,赶紧道:“唐公子误会了,小女不是太子妃。” “太子侧妃?还是侍妾?”唐少陵歪了歪头。 吴康咬牙切齿,他敢肯定,少庄主绝对是故意的吧!这得眼睛多脱窗,才能看不见这姑娘分明还是云英未嫁的打扮? “小女并非是太子殿下的妃子。”少女语气中也带了一丝怒意。 “难道是郡主?那倒是在下失礼了。”唐少陵一脸歉然。 “咳咳。”宇文忠干咳了两声,介绍道,“这位冉姑娘是孤的客人,唐公子确实误会了。” “哦,客人啊……”唐少陵一挑眉,眼波流转间,射向冉秋心的就是*裸的轻蔑和嘲讽,“端端正正坐在上面,见本公子行礼都不避忌,还当是太子殿下的枕边人呢,原来……也就是只飞不上枝头的。” 吴康闻言,顿时恍然,随即看向冉秋心的脸色也不太好。 的确,你是太子的客人,少庄主就不是太子请来的客人吗?论身份,你还不如呢,居然敢大刺刺坐着,果然是轻狂得没边了,怪不得少庄主要借题发作。 “唐公子,小女一时大意,得罪了。”冉秋心脸色微变,却没有翻脸,反倒是站起来,郑重地还礼,一面也在心里暗自反省。 当初一句自恃身份的“一介布衣”却被秦绾贬得一无是处,她就该明白,不是所有人都对圣山怀着敬畏之心的,尤其唐少陵身为鸣剑山庄少主,西秦武林最顶峰的存在,自己若不继承宗主之位,怕是根本不会被他放在眼里。 “前倨后恭。”唐少陵一声轻嗤,却不再看她,转头道,“太子殿下请本公子来,有何见教?” 冉秋心咬了咬嘴唇,深吸了一口气,眼中顿时恢复了平静无波。 若是秦绾看见这一幕,怕也会赞叹一句,孺子可教。 果然,人总要经历过失败和挫折,才会成长。当初的冉秋心会被秦绾三言两句就激怒得乱了方寸,但现在的她,虽然还做不到完全的喜怒不形于色,但至少已经学会了冷静。 “孤早就听吴将军说过唐公子大名,听说公子到了嘉平关,若是有孤可以帮忙的地方,但言无妨。”宇文忠和蔼地说道,“对了,公子请坐,秋心,你也坐下吧。” “多谢殿下。”冉秋心浅浅一笑,依旧是一副温婉大方的模样。 “多谢太子好意了,不过呢,本公子就是随便逛逛,没什么要紧事。”唐少陵挑了把距离冉秋心最远的椅子坐,前面空出好几个位置,嫌弃之色简直溢于言表。 之前不知道这女人是谁的时候,他也就是看不惯她一脸清高的模样,忍不住想刺几句。不过,现在知道了她是冉秋心……以前想欺负他妹妹的是吧?决定了,办完正事,有机会就弄死她! “……”宇文忠无言,随便逛逛就逛到东华和北燕交界的嘉平关来?这地方除了是军事要地之外,荒凉得鸟不拉屎,如今还在打仗,有什么好逛的? 但是,人家都说是来随便逛逛的了,难道他能打蛇随棍上,说孤给你派个向导好好逛?就算是派个向导,嘉平关也没有什么好逛的地方,难道去逛军营吗? 当然,他要是说带唐少陵去逛军营,唐公子绝对兴高采烈地同意的。 “听说唐公子为了找高手榜上的秦姑娘挑战,特地跑去东华的京城了?”冉秋心微笑道。 不过,当时她是真没想到,秦绾,居然就是秦曦,高手榜第一。东华安国候区区一个嫡女或许不够资格看轻她,但无名主秦曦,冉秋心再骄傲,在这个女子面前,也没什么觉得可以骄傲的了。 宇文忠赞赏地看了她一眼,对她的知情识趣很满意。 冉秋心这个女人,聪明,能干,懂分寸,最重要的是,不会像别的女人一样,只想着往他床上爬。 然而,这个知情识趣,在唐公子眼里,绝对就是自作聪明讨人嫌的典型。他根本就当冉秋心不存在,面对着宇文忠,一脸诚恳地道:“太子殿下真不用麻烦,本公子……逛几天就回去了。” “如果公子有什么需要,跟吴将军说也是一样的。”宇文忠只好说道。 “好啊。”唐少陵笑眯眯地点点头,瞥了吴康一眼。 吴康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却不知道哪里又得罪他了,只能僵硬地笑了笑。 或者是唐少陵冷场的功力实在太过强大,宇文忠每每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要么就是实在不知道怎么接口,而冉秋心倒是想救场,无奈唐公子次次充耳不闻,就算傻子也知道了,他就是看冉秋心不顺眼。 没多久,宇文忠就受不了了,赶紧端茶送客。 吴康倒是松了口气,赶紧带着人撤退。少庄主大概是在西秦太子面前随意惯了,可问题是,这位太子您真的不熟啊!唐少陵没知觉,或者说是察觉了也无所谓,可吴康还是宇文忠的下属呢。 大厅中,挥手让侍卫也全下去,宇文忠这才露出一个纠结的表情,抽搐着嘴角道:“这位唐少庄主,还真是……挺有个性的,江湖中人都这样吗?” “殿下不必生气,江湖中人大多桀骜不驯,难以管教,不过,只要用的时候肯拼命不就足够了?”冉秋心抿嘴一笑。 “你说的是。”宇文忠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随即迟疑了一下,又道,“你看唐少陵比风衍烈如何?” “殿下,唐少陵是夏泽苍的人。”冉秋心明白他的意思,摇头道,“江湖人,大多重义轻利,夏泽苍用‘情义’二字将鸣剑山庄绑在自己这边,除非有一天我们灭了西秦,否则拉拢不过来的。” “既然重义轻利,孤灭了西秦,难道那些忠义之士不会殉国吗?”宇文忠奇道。 “唐少陵哪是忠义之士?”冉秋心不禁笑了起来,“虽然只是见了这一面,但这人的桀骜,简直到了一个为我独尊的境界了,也不知道他那翩翩公子的名声是怎么传出来的。” “……”宇文忠黑线。确实,他之前因为传言对唐少陵的印象有多好,见面之后的反差就有多大……当然,并不是说他讨厌真实的唐少陵,只不过,这差距大得快马加鞭也追不上了好吗?实在有点幻灭。 “其实,所谓江湖四公子,也就东华的顾宁算得上名副其实。”冉秋心又道,“风衍烈就是一匹冰冷的孤狼,唐少陵的样子殿下也看见了,至于慕容流雪,飞花谷从来只有女子,哪里突然冒出来一个男谷主?他是被前代谷主当做女孩子养大的。” 宇文忠闻言,立即在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穿着女装、涂脂抹粉的男子的形象,不禁冷冷地打了个寒颤。就算这男人有唐少陵那么英俊,这也完全没法看呀! “说起来,殿下若只是想在唐少主面前留个好印象,小女记得殿下那里有一把宝剑,反正殿下也用不着,干脆送给他便是了。”冉秋心说道。 “你说那把剑?”宇文忠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虽然北燕人人习武,但他资质一般,因为常年上战场,练的也是马上功夫长兵器,对于短剑之类的兵器,就算是神兵利器也很难看得上眼。 “正是。”冉秋心含笑点头道,“那把剑虽然不适合殿下,但对于江湖人来说,却是梦寐以求的至宝。” “是吗?也罢,一会儿叫人从箱子底下找出来送过去就是。”宇文忠不在意地道。比起一把虽然珍贵却无法使用的剑,他还更舍不得自己用惯了的长枪呢,送出去笼络人才也没什么舍不得的。 这些年来,上有父皇迟迟不肯放权甚至打压他,下有兄弟虎视眈眈盯着他犯错好把他拉下太子之位,宇文忠更加看重有用的人才,对待自己人或是看得上眼的人毫不吝啬。 “殿下英明。”冉秋心微笑道,“西秦的朝堂和江湖是关系最密切的,将来若是真能灭了西秦,鸣剑山庄的态度很能安抚江湖和民间,至少不会弄出无数前仆后继的刺客。何况……大陆上,不算那些归隐的老不死,当今高手中,南宫廉是当之无愧的第一,而唐少陵,是未来的第一。” 宇文忠脸色微微一变,显然是才想到刺客这个问题,随即听到她后面的话,不禁又笑道:“不是第二吗?” “是第一。”冉秋心断然道,“秦曦排第一,不是因为她比唐少陵强,而是因为她是无名主。无名,不会把主排在第二,要不然,秦曦为什么不接受唐少陵的挑战?因为她不敢打。她是无名主,她必须是第一。而没有在公平比试中落败过,她就永远会是第一。” “那么,唐少陵果然还是追着秦曦比武来的?”宇文忠道。 “多半是的。”冉秋心想了想道,“这样死缠烂打,估计唐少主不好意思说出口吧?只可惜,秦曦是不会接受他的挑战的,别说如今还有战事做借口,任何人都不能说她逃避是不对。” “无名一向中立,为什么这次竟然会挑选了一个东华贵女出身的人做主?”宇文忠皱着眉,也很不解。 “她是老主的关门弟子,幼徒总是会多受宠些的。”冉秋心叹了口气。 她想起之前集贤令出现的时候,她赶回宗门得到的消息就觉得很心塞。 这个女人,除了身体健康,究竟还有哪里比师兄更强了? 然而,心里想着,脸上她却没有露出半分来,只道:“殿下放心,无名对三十六宗门并没有约束力,至少,智宗的核心弟子都会站在殿下这边的,不过,武宗大概会站在东华那边。” 这一点她还是很有把握的,她父亲对核心弟子的影响力是权威的,除了虞清秋那个主意太大的,其他人都会跟从他们父女的选择,秦绾就算以无名的名义号召,最多也就得到一些记名弟子,不值一提。 对于朝廷来说,圣山三十六宗门,最有用的就是智宗,其次是武宗,只可惜,墨临渊是武宗出身,现任宗主南宫廉和秦绾关系不错,还有师叔侄的名义在。如果是庄别离,她还能想想办法,可南宫廉,她就没辙了。她一向不知道怎么才能讨好那个看起来又颓废又没有追求的师叔,也不知道那样的人怎么就能天下第一了。 天资,真是个让人又羡慕、又无奈的东西。 “武宗……”宇文忠的脸上闪过一丝古怪,好一会儿才道,“你不知道南宫廉是北燕人吗?” “什么?”冉秋心愕然。这个她真不知道,别说她不知道了,恐怕连她父亲都不知道,那么……秦绾知不知道呢? 定了定神,她有些好奇地道:“殿下,认得南宫师叔?” “算不上认识,不过多年前曾经见过一面。”宇文忠沉默了一下,挥手道,“南宫廉的事你不必操心了,孤自有办法。” “如此,小女就放心了。”冉秋心露出一个笑容。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让她第一次有在秦绾面前占了上风的感觉。 无名主又怎么样?无名里顶多就有几位不管事的长老,可不像宗门弟子遍布天下。无名主,说到底,也就是个好听的名头罢了。 另一边,唐少陵回到吴康院里,想起冉秋心不爽,顺手又把吴康揍了一顿,就听说宇文忠的使者来了。 “去告诉他本公子午睡了。”唐少陵不耐烦地挥挥手,又一跃上了大树,闭目养神去了。 吴康无奈,虽然眼眶上的青肿更明显了,但也只能出去见使者——也不知道少庄主究竟看他有多不顺眼,招招都往他脸上招呼? 唐少陵当然不是真的午睡,而是在考虑怎么下药的问题。他武功再好,也架不住量实在太多了啊。 很快的,吴康就一脸惊喜地走回来,大声道:“少庄主,快来看这是什么?” “又怎么了?”唐少陵没好气道,“还想挨揍是不是?” “少庄主,殿下把鱼肠剑赐给你了。”吴康完全没被他的语气打击到,一脸欢喜和艳羡。 “嗯?”唐少陵一挑眉,翻身落在他面前,顺手拿过他怀里抱着的锦盒。 “真的是鱼肠剑啊!”吴康感叹道,“去年陛下生辰时,南楚使者送来的贺礼,当时因为太子刚刚平定北方草原,战功赫赫,陛下便把鱼肠剑赐给了太子。只可惜太子练习的是马上功夫,实在用不上短剑,就随手收起来了,真是可惜了千古名剑。” 唐少陵没注意他的唠叨,径直打开盒盖,果然,里面放着一把短剑,看起来虽然不怎么起眼,但隔着剑鞘都能感觉到凌厉的杀气和血的味道。虽然他不怎么挑兵器,剑用坏了就随便买一把,真没得用的时候什么都能当剑使,可宝剑名马,哪个男人会不喜欢? 不刻意追求,但不代表到手了也不想要。何况,宇文忠给的东西,不拿白不拿,反正他又没答应什么条件,至于宇文忠想拉拢人心,唐公子表示,他完全不介意的,最好把北燕国库里那把承影剑也送过来。 宝剑放在仓库里蒙尘实在太委屈了,暴殄天物啊! “太子说,侍卫不小心把少庄主寄存的剑弄丢了,这把鱼肠剑算是赔给少庄主的。”吴康干咳了两声道。 唐少陵一怔,才想起走的时候他满心想着怎么弄死冉秋心,还真忘了自己的剑。不过,他立即说道:“不然,我再去买两把让皇太子丢着玩?” “……”吴康风中凌乱。 对了,少庄主完全不知道“下限”两个字怎么写啊! “唰!”的一下,寒光一闪。 吴康心下骇然,赶紧后退,但一缕断裂的发丝还是漫天飘散开来。 “好剑!”唐少陵还剑入鞘,一脸的赞叹,爱不释手地把玩了一阵,将短短的鱼肠剑拢在衣袖里。 回去让绾绾的侍女帮忙在衣袖里弄个暗袋好了,就跟绾绾的阴阳扇一样,出其不意用来阴人最好用不过了。 不过,在那之前,先要办好绾绾交代的差事。 就在刚刚,灵光一闪间,他已经想到要怎么办了,现在就等着陆灼把药材凑齐了。他一定会证明,自己肯定比那个姓李的男人有用的! 当然,唐公子肯定是不记得,他在干的事,从根本上来讲,与其说是在帮妹妹,还不如说是在帮“那个姓李的男人”? · “陈巍还活着,算是个好消息。”行军途中再一次收到翠鸟的传信,李暄终于松了口气,露出一个笑容。 嘉平关陷落真的不能怪陈巍一个人,三十万大军面前,守不住是正常的,当然,也不能怪聂禹辰不作为,没有命令,私自出兵的责任聂禹辰担待不起并不是错误。 像是章重锦那样的人,虽然能干,但李暄也不敢把他放在太重要的位置上。 如今江州的形势如此,最大的问题是,东华刚刚经历了一场逼宫谋逆,京城混乱,居然没人注意到北燕调集军队那么大的动静,比起没人来报告嘉平关没下雪的小事,这才是致命的疏忽。 翠鸟速度极快,已经忘江阳来回了几次,李暄对江阳的情况并不陌生。 不过,秦绾既然把换俘的时间定在五天后,恐怕另一个目的就是拖延时间了,这五天里,兀牙顾忌着谭永皓的性命,肯定是不敢全力攻城的,那么,援兵也不需要赶得如此着急,可以恢复一下长途行军消耗的体力,以最好的状态加入战场。 真是一举两得呢。 只是,有点想你了呢,曦…… 第三十七章 那一剑的惊艳 达成了换俘协议后,江阳城的战况也逐渐平稳下来,每天只是做做样子地攻一下城,到了最后兀牙也是破罐子破摔,干脆拿江阳城来练兵了。反正太子怪罪下来,首先就是那个出馊主意的家伙的错! 换俘前一天的傍晚,第一支援军终于到达了江阳。 聂禹辰和蒋奇很郑重,因为带兵来的人可是摄政王啊! 十万大军自然不可能全部进驻江阳城,事实上,单是防守一座江阳城,五万军队也足够了,毕竟,兀牙那里也就只有十万人,只比江阳多了一倍而已。 李暄让章重锦和凌子霄分别在江阳城两边各立下一座营寨,自己和冷卓然、朔夜带着扩编成三千人的亲卫营进了江阳。 “王爷,驿馆已经收拾好了。”参拜过后,蒋奇抢着说道。 聂禹辰在旁边几乎想扶额叹息……这么蠢,怎么给他做到江阳郡守的位置上的?王妃不搬去驿馆,摄政王会一个人去住驿馆吗?简直太不会看眼色了! “本王住在沈家庄就好。”果然,李暄很理所当然地说道。 “那冷将军?”蒋奇其实也没这么笨,不过,王爷和王妃独处,其他进城的将领也需要驿馆呀,而且冷卓然是副帅,除了摄政王,就是他最大。 “本将军要去沈家庄看看学生,就不劳蒋大人了。”冷卓然面无表情地说道。 “……”蒋奇无语。 聂禹辰一挑眉,王妃是冷卓然的学生?怪不得对军事毫不陌生,摄政王也放心让她来。不过,听说这位就是当年南楚的水神卓然……卓然,是无名的人? “战事在即,本王自己安顿即可,都去忙吧。”李暄挥挥手,做了总结。 “王爷,明日换俘之事?”聂禹辰追问道。 “王妃做主,本王不插手。”李暄打断了他的话头。 “行了,王爷一路赶来,累了,有事明天再说。”冷卓然打断道,“接风宴也不必了,王爷要休息。” “……是。”蒋奇只能应道。 “那就让徐将军带王爷和冷将军去沈家庄吧,末将还要到城墙上再巡视一次。”聂禹辰说道。 “有劳。”李暄点点头。还是有个明白人的嘛。 “王爷,请。”徐鹤赶紧走出来。因为他和秦绾的关系,现在只要和沈家庄、以及王妃有关的事,就全是徐鹤在负责了。 李暄应了一声,让朔夜安顿好亲卫营,就只带了一个莫问,和冷卓然跟着徐鹤前往沈家庄。 蒋奇苦着脸,回头没好气地吩咐人散去——亏他还准备了盛大的接风宴呢。 聂禹辰一声嗤笑,也带着众将走了。 不得不说,对于摄政王的第一印象,还是挺不错的,至少,是个办实事的人,总比那个十一岁的小皇帝靠谱些。 而李暄三人在徐鹤的带领下来到沈家庄,秦绾和作为主人的沈醉疏早已在大门口迎接。 “我来了。”李暄的目光落在秦绾身上,慢慢地放柔了。 “挺快的。”秦绾笑笑,转身道,“进来吧,总算收拾得能住人了,比驿馆自在。” 李暄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与她并肩而行,转头一声轻笑,“打扰了,沈大侠。” “不打扰不打扰,难得这园子还能有点儿人气。”沈醉疏落后了几步道。 李暄又看了他一眼,但想起之前的报告中说的,沙天棘死了,倒是能理解几分。 仇人都死了,妹妹也有依靠,再也没什么牵挂了,而沈醉疏这种人,显然不会太在意自己什么时候就会死的问题,恐怕在他想来,不管是为了报恩还是为了朋友之义,总之最后剩下的几年生命,就送给秦绾罢了。 只是,希望苏青崖能有办法吧,要不然,这样的人死得太早,未免可惜了。 徐鹤在后面拉了拉沈醉疏的衣袖。 “干嘛?”沈醉疏莫名其妙地停下来看着他。 “为什么我觉得王妃的样子,就好像是王爷只是早上出门喝了个茶就回来了?”徐鹤小声道。 “那要如何?”沈醉疏一头雾水。 “至少,久别重逢,总要比平时激动一点吧?”徐鹤想了好一会儿才纠结地说道,“那什么,不是说,小别胜新婚?” “老夫老妻的,有什么好激动的?”沈醉疏看他的眼神简直像是看一个白痴。 “……”徐鹤怒视他,“那是因为你没有妻子!” “你懂,好像你有似的。”沈醉疏丢下他,扬长而去。 徐鹤被噎住了,军中的低层将领,婚姻就是个大难题,尤其江州这地方,江州军里光棍多了去了! “你们行了啊,真当我听不见呢?”秦绾忍无可忍地回头说了一句。 “这个……王妃,末将先回去复命了!”徐鹤浑身一个激灵,干脆扭头跑了。 “这小子!”冷卓然摇摇头,好笑道,“庄别离古板偏执,南宫廉又万事不上心,怎么教出来这么个滑头的小子!” “除了武功,他哪点都比他师父强多了,没什么不好的。”秦绾一耸肩。 “庄别离的徒弟?”李暄惊讶道。 “嗯。”秦绾点头,又叹了口气道,“庄别离没教徒弟的心思,南宫廉又懒得收徒弟……要是南宫廉再不找个出色的徒弟,从他之后,武宗也要后继无人了。” “二十年后,当今武林,不会再有南宫廉的对手,他那个时候也才六十,再收徒弟也来得及。”李暄断然道。 “二十年啊,唐默那身体未必能撑二十年,唐演,到底资质差了一些。”秦绾道。 “可惜,唐少陵和南宫廉没有生在一个时代。”李暄道。 高手榜前三,秦绾虽然资质不差,但注定不可能把心思都放在武道上,而沈醉疏的武功是炎阳七转碰上纯阴之体而来的,就算苏青崖能帮他续命,可他那种练功法,是不可能达到巅峰的。也只有唐少陵才是他们这一辈人的代表。 “说起来,他也该回来了,现在还不见人影,八成又去哪里作妖了!”秦绾咬牙切齿。 “他……有分寸的。”李暄抹了把汗。 不过,唐少陵只要不遇上和秦绾有关的事,确实是有分寸的。 “好啦,就收拾了庄子的东边。”秦绾停下脚步,回头笑道,“冷伯伯,您就住这里吧,我叫人把院子里的草都拔光了,整成了平地,方便您练武。” 冷卓然站在门口看着那一片光秃秃的院子,满意地点点头。 “那么,我们先去商量一下明天的事。”秦绾说完,笑眯眯地拉了李暄和沈醉疏回房去,顺便打发莫问去安顿行李。 “我去?”沈醉疏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 “北燕一定是风衍烈来。”秦绾点点头。 “他的伤,应该没那么快好吧?”沈醉疏皱了皱眉。对习武之人来说,肩胛骨是很重要的部位,要是养不好,几乎等于是废了一条胳膊了。 “能好个七八成。”秦绾想了想道,“风衍烈肯定不缺好的外伤大夫,他这些日子也没动过手,应该养得不错。” “你要我怎么做?”沈醉疏直接问道。 “救回陈将军为优先,然后,可能的话,杀了谭永皓。”秦绾毫不犹豫道。 “我尽力。”沈醉疏点点头,迟疑了一下,又道,“你要杀了谭永皓哪需要这么麻烦?让苏青崖下个毒不就行了。” “不行,谭永皓要是回到北燕军营再死,会有很多办法能掩盖下去的。”秦绾摇头道,“我要他必须死在两军阵前,死得明明白白。” “好吧。”沈醉疏想想,重复了一遍,“我尽力。” “没有机会就算了,毕竟风衍烈也不是软柿子,陈将军最重要。”秦绾道。 “放心,我有分寸。”沈醉疏点点头。 不过,想起那个晚上,风衍烈为求脱身时的果断狠绝,他也不禁皱了皱眉。 在风衍烈面前杀了谭永皓、护住陈巍,任何一件事他都有绝对把握做到,可两件事放在一起,就不好说了。 “嗯。”秦绾浅浅一笑。 沈醉疏有足够的阅历,性子也足够沉稳,不需要嘱咐他太多,他就能自己判断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可以说,她现在手下的人里,也唯有沈醉疏是能独当一面而不让她操心的。 “那我去准备一下。”沈醉疏又对李暄点点头,开门出去了。 “看起来,你还挺开心的。”李暄伸了个懒腰,起身在她书桌旁晃晃,随手拿起一份报告来看。 “是挺开心的。”秦绾走到他身后,抱着他的腰,整个人趴在他背上,脑袋在他肩窝里蹭了蹭,又笑道,“娶了个不安于室的王妃,后悔了没有?” “你要是安于后院,我出来打仗,岂不是要分开一年半载?”李暄认真地道。 “说得对。”秦绾忍不住凑过去亲亲他,却被他一个转身,整个人搂进怀里,以吻封缄。 熟悉的气息在唇齿之间流转,空落落的心仿佛一下子被填满了。 秦绾闭上了眼睛,许久,轻轻地一声叹息。 “想我了?”李暄在她耳边低声问道。 “想了。”秦绾很坦然地答道,“你呢?” “和你一样。”李暄道。 “真狡猾的回答。”秦绾白了他一眼。 “呵呵。”李暄低笑,胸膛一阵震动。 “行了,来了就干活!”秦绾一个转身,脱离了他的怀抱,顺手拿了两叠折子往书桌上一堆,没好气道,“一边是江阳城的战报和民生,你需要尽快了解,另一边是今天京城快马送来的奏折,虽然我爹爹已经批阅过了,不过还是需要摄政王殿下过目。” 李暄看着那两叠都高于一尺的文件,黑着脸抽了抽嘴角道:“你这是打算今晚不让我睡了?” “所以,趁着现在距离安歇还有两个时辰,王爷抓紧时间吧。”秦绾笑眯眯地推着他坐下,还贴心地连笔墨都摆好了,随即自顾走人了。 李暄无奈地笑了笑,先拿起了江阳城的战报来看。 虽然不是所有的都是今天必须要看完的东西,但战报——很显然必须看完。 明天要召集众将议事,总不能连情况都没摸清楚,想必冷卓然那里也有一大叠。 这一夜,原本注定就是个不眠夜。 第二天一大早,李暄就召集江阳城中众将议事去了,而秦绾则是忙着正午换俘的事。反正,只派一人而已,江州军只需要紧守城头就足够了。 经过几天的治疗,谭永皓虽然还没完全痊愈,依旧拖着两条鼻涕,但至少已经能从床上爬起来了。只不过,他看着沈醉疏的眼神简直像是比看见了鬼还恐惧。 要知道,那天他被扔下冰窟,也不是立刻就失去知觉的,他清楚地看见了,就是这个人,居然跟着他跳进河里,却不往上游,而是抓着他往更深处的河底去,然后,他就昏过去了。 不过,那个时候,他是真的以为,自己是被水鬼拖下去淹死的! 正午,阳光普照,就算是冬日,也让人感觉到了一丝暖意。 远远的,从北燕军营方向过来两人两马。 城墙上的人看得清楚,陈巍是被反绑着双臂骑在马上的,马缰则是被风衍烈拉着。看上去,虽然有些狼狈,但精神却还好,显然这五天里兀牙不但不敢虐待他,反而还得好好养着。 不到十天,冷峻的青年丝毫看不出曾经重伤的模样。 两人在一箭之地停下了马,风衍烈眯着眼睛看了看,用内力把话送上了城头:“按照约定,请江阳城上把人送出来吧。” “稍等。”秦绾扬声答道。 没一会儿工夫,厚重的城门打开了一条仅供一人出入的缝隙,随时都可以合拢。 沈醉疏押着谭永皓步行走出来,以他的身手,带着一个病恹恹的纨绔子弟,根本不需要绳索。 风衍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却抬头道:“王妃,还请顾公子出来见一见。” 秦绾一愣,不觉一声低笑:“倒是个够仔细的人。” 虽然两边都派人搜查过这一带,按理不可能有埋伏,可江阳城有三个高手在,风衍烈当然要确保三人都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至于昨晚东华的摄政王到了江阳,而且听说摄政王的武功不逊于王妃,可要是堂堂摄政王能沦落到亲自来埋伏,他就认栽了! 顾宁一眼不发地走到秦绾身后,让城下看个仔细。 埋伏人这种事,秦绾当然不是做不出来,兵不厌诈嘛,战争中讲信誉就是傻了,当然,前提是做得到。 风衍烈武功好,尤其他常年独自出没于荒原大漠,更有一种野性般的直觉,普通的埋伏根本瞒不过他的耳目,徒然贻笑大方。 清楚地看到秦绾和顾宁都在城墙上,风衍烈这才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人上,缓缓地开口道:“一直未曾请教,下高姓大名?” “无名小卒,不值一提。”沈醉疏在距离他大约十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笑眯眯地一推谭永皓,“交换俘虏而已,跟我是谁没什么相干,来吧。” 风衍烈虽然对这个不知名的高手有很深的戒备,但人家摆明了不想通名道姓,他也无可奈何,只能说道:“一二三,让人质一起走如何?” “行。”沈醉疏没有意义。 陈巍反绑着双臂,平衡性不佳,不过他毕竟是个武将,而谭永皓还在风寒中,脚步虚浮,状况只有更糟糕的。 最重要的是,陈巍能忍,而谭永皓忍不了。 “一。”风衍烈将陈巍带下马。 “二。”沈醉疏脸上依旧带着懒洋洋的笑意,眼中却闪过一丝寒光。 “三!”两个人质顿时向着对面狂奔过去。 “趴下!”沈醉疏忽的一声大喝。 狂奔中要如何“趴下”?但陈巍却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了,经验丰富无比,只是稍稍一愣,顿时一个前扑,摔在地上后,迅速打了个滚,人已经到了沈醉疏身后,一连串的动作,哪怕他双臂不能动、身上还有伤,依旧做得流畅自如。 几乎与此同时,沈醉疏一扬手,一篷梅花针银光闪耀,直奔谭永皓后心而去。 这种情况下要杀人,自然是暗器比较好用,而选择梅花针,沈醉疏也是有想法的。比起飞刀之类的武器,细如牛毛的针虽然更难用,不过距离不远,针入体的伤势,就算当时没死,后续也极难医治——细针进入血管的话,可是会随着血液移动的,一旦扎进心脏,还是个死,同样能造成谭家和温家的内讧。 当然,要是刚刚陈巍没这么一扑,梅花针首当其冲的就是他。 “卑鄙!”风衍烈又惊又怒,飞扑上来。 他不是没想过东华会想杀了谭永皓,可至少要等换俘完成,哪想到毫无准备的陈巍只听到“趴下”两个字,就能配合得这么好,瞬间为沈醉疏让开了视野。 “叮叮叮!一阵密集的声响不断响起。 幸好风衍烈的银枪足够长,在手中一旋转起来,范围又广,正好就是银针之类轻巧暗器的克星。不过,针实在太多了,他也出了一身冷汗,同样的情况若是重来一次,他决不能保证依旧能挡下所有的针!然而,这一下用力过度,还是让他肩膀上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又隐隐作痛起来。 “你敢说你没想过?不过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沈醉疏一声嗤笑,也不管还在地上没起来的陈巍,就向风衍烈扑过去。 “你!”风衍烈气得脸色发白。 这种“反正你也会做不如我先做了”的理由,简直无赖! “别回头,直接回城!”沈醉疏喝道。 陈巍翻身爬起来,闻言,顾不得想办法解开绳子,撒腿就向城门口跑,背上也被冷汗浸透了。 摄政王妃不但要救他,还不想把人质还给北燕,但对他来说,最要紧的是保全性命,不拖后腿! 风衍烈伸手从背后抽出一根羽箭,也不用弓,用腕力甩了出去。 陈巍一边跑,听到身后尖锐的风声,下意识地就要回头去看。 “不要回头!”沈醉疏来不及阻止,一抬手,直接将自己的玄铁箫掷了出去。 “当!”玄铁箫撞落羽箭,竟然发出金铁交鸣之声,随即长箫斜斜地插进地面小半截,而羽箭则断成了两截。 “沈、醉、疏。”风衍烈一字一顿地道。 虽然是第三次交手,不过之前他一直没有见到沈醉疏使用武器,但这把铁箫本就很有名,在这个范围内,自然很容易猜得出来。 一箭之地,距离城门口并不远,这一下失败,他再想杀陈巍就几乎不可能了。那么,他至少要把谭永皓安全地带回去才行。 “上马!”风衍烈喝道,“先走!” 他用的是和沈醉疏一样的办法,他们两人武功差距不大,短时间内更难分出胜负,第一下失了手,之后缠住了,就不会再有机会去杀人了。 谭永皓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向了马匹,生死关头,就算是个废物,也爆发出了强大的潜力,居然被他爬上马背。 沈醉疏皱了皱眉,不进反退,抬手又是一把梅花针。 这一下简直比刚才还突兀,空手面对使用长兵器的对手,居然还往后退!而且,他究竟带了多少暗器? 风衍烈一咬牙,拦在马前,然而,银枪舞动中,肩膀上猛地一阵剧痛,顿时就露出了破绽。 “闪开!”沈醉疏低声道。 如非必要,他并不想杀了风衍烈,毕竟高手难得,他一个活不了几年的人了,也不是没有惜才之心。 风衍烈眼神一沉,身体不动,银枪顽强地打落大部分银针,最后几根因为伤痛慢了一拍而从破绽中穿了过去的,他实在是来不及再格挡了,一咬牙,直接拿自己的左手去拦。 “嗤——”细针直接没入他的左臂。 沈醉疏也楞了一下,眼神有几分复杂。 这个男人,居然能做到这个地步吗? 沈醉疏自问,如果要他保护陈巍,他也能做到,可谭永皓……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废物,甚至欺男霸女横行霸道,连个好人都说不上,为了这种人渣牺牲自己,他觉得自己真的没有这么伟大。 然而,因为风衍烈的这一挡,谭永皓已经抓起马缰,疯狂地踢着马腹,往北燕军营狂奔而去。 风衍烈毫不犹豫地在另一匹马上用枪尖刺了一下,马儿负痛,顿时一声长嘶,跟着跑了。 “……”沈醉疏的眼神已经是不可思议了。 北燕多马,选出来的都是千里良驹,如今又抢了先,要他仅凭轻功去追,肯定是追不上的,所以干脆把另一匹马也放跑了?连他抢马去追的可能性都堵死了。但是,重点是,风衍烈自己不想活了吗? 用谭永皓换风衍烈,这买卖北燕做得不亏本吗? 只是,这样的人,真的不太想杀啊…… 反正是追不上,沈醉疏一副伤脑筋的模样,站在原地没动。 秦绾也没说非要杀了谭永皓,毕竟风衍烈也不是庸手,而且比他们想象中的更决绝。 他尽力了就好。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换俘已经尘埃落定,唯一不确定的就是两个去交换俘虏的人是不是准备接着打的时候,异变突起。 刚刚逃得性命的谭永皓还来不及欢呼,甚至,他才刚刚看见北燕的营门,看见焦急等待的兀牙和温誉,看见那一道生门,然后,他就看见了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远,视线却越来越高。 飞起来了?可是……那个骑在马上的身体分明是自己啊! 兀牙等人脸上欣喜的表情一瞬间变成了惊恐和愤怒。 却见路边唯一一颗孤零零存在的大树上,亮起一道剑芒,虽然是白天,却仿佛比日轮更耀眼,一剑,划破天空。 鲜血飞溅中,一颗头颅高高飞起,马匹驮着无头的尸体继续往前跑,一直跑到营门前才停了下来。 “噗!”惯性让尸体从马上栽下来,刚好摔在兀牙脚下。 “果然,还是需要本公子出马来收尾嘛。”一身黑色衣裳的俊美青年一手抓住空中的头颅,翩然落地。 第三十八章 哥哥每天在犯二 北燕军营距离江阳北城门并不远,几里地,最重要的是,前方一马平川,适合布阵,所以当时秦绾带人去捣乱要从西门绕过去。而现在,两边的人都能远远看清楚。 “你是什么人?”兀牙惊怒交加地吼道。 这些日子他从未见过江阳城有这么个人的存在,到底是哪一方的?可他出手杀了谭永皓,难道是东华请来的高手吗? “你又是谁?”风尘仆仆的唐少主歪歪头,露出一脸的疑惑。 原谅他是真的不认识兀牙,他离开江阳的时候,北燕军还在路上呢。 “你不认识本将军,为什么杀本将军手下的人?”兀牙怒道。 “你说他啊?”唐少陵晃了晃手里还睁大着双眼死不瞑目的人头,恍然大悟,随即一脸诚恳地道,“你看,心急赶路,想抢匹马用用而已。” “抢马需要杀人?”兀牙快被气疯了。 “江湖中人,不杀个把人才奇怪好吧?”唐少陵一脸惊奇地看着他。 “……”兀牙眼睛通红,胸口不住地起伏着,怒火几欲破胸而出。 “那么,可以把这位……的首级还回来吗?”温誉走上前,谨慎地问道。 无论这人是什么人,可事实就是谭永皓已经死了,总不能最后连个全尸都没有,那太子妃真要发狂了。 不过,话说回来,看这青年两手空空的模样,也不知道是怎么把人头砍下来的?在战场上凭借马匹的冲力,使用大刀之类的长武器砍人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这青年,不是武功极高,就是身怀神兵利器。 “这个?”唐少陵拎着谭永皓的头发继续晃,也不管血还流了满地,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道,“这是本公子的战利品?想要?来赎啊!” “住手,你住手!”温誉脸色发青,那是人头!还是刚刚砍下来的人头!谭永皓和他没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吧?至于这么作践一个死人吗! “不要了?那我拿走了啊?”唐少陵笑眯眯地道,“我想,那边估计愿意出高价买的。” 说着,他还特意指了指江阳城头的方向。 “你要什么?”兀牙咬牙切齿地问道。 他和温誉一样明白,至少……要把谭永皓的头弄回来,真要被挂到江阳城头去了,别说太子妃要发飙,北燕的脸都要丢光了! “拿他来换?”唐少陵很认真地想了想,却遥遥一指风衍烈。 “你要他?”兀牙的脸色有点古怪。 “这不可能。”温誉坚定道。 若是风衍烈能换回一个活的谭永皓,或许还能考虑,但一个死人,绝对没有这个价值! 兀牙沉默不语,但显然也是这个意思。何况,人质还得小心对待,可一个头颅,大不了强抢,这人总不能一掌下去把头拍得稀巴烂?就算真拍烂了……他们也不可能答应这种条件。 两军阵前,岂不是寒了人心? “那我自己跟他商量去。”唐少陵好脾气地笑笑,径直走向风衍烈,还有心情跟沈醉疏打了个招呼,随即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神色说道,“你看,就说你不行嘛,还不赶紧过来谢谢本公子。” 沈醉疏翻了个白眼,简直哭笑不得。唐少陵比他还小了七八岁,说话的口吻怎么看都是一副长辈对晚辈的模样是要闹哪样。 “你不在西秦,来这里做什么。”风衍烈冷冷地说道。 “路过,你信不信?”唐少陵正色道。 兀牙原本见他的动作还以为是东华派来的人,随即又看风衍烈似乎也认识他的模样,不禁有些茫然。 跟两方都有旧的人?那他究竟算哪边的?难道还真是路过? “不信。”风衍烈回答得够干脆。 “好吧,其实我也不信。”唐少陵一耸肩,将人头向着沈醉疏扔过去。 “给我干嘛?”沈醉疏手忙脚乱地接住人头,一脸嫌弃地拿得远远的,“这玩意儿,不觉得渗人?” “不就是个人头吗?你没见过?”唐少陵鄙视道。 “……”沈醉疏无言。 死人见多了,可江湖上杀人,没事谁把人头砍下来?当球踢吗?所以,他是真没见过好不好! “不要就扔了。”唐少陵不在意道。 “哦。”沈醉疏闻言,一秒钟都没考虑,就把人头扔给了风衍烈,简直像是在丢垃圾。 “……”风衍烈拎着人头,嘴角微微抽搐,若非他生来就面无表情,一定是要崩溃的样子。 “不打的话,我们走了?”沈醉疏问道。 带回陈巍,杀了谭永皓,两件事都办完了,真没必要和风衍烈再打一场啊。 “你这次站在东华这边?为什么?”风衍烈问道。 “为什么?”唐少陵一脸的诧异,像是他问了个什么白痴问题似的,“东华和西秦是盟国,我不帮东华,难道帮北燕?” “……”风衍烈皱眉,他想问的根本不是这个意思。江湖人素来不管朝堂事,他自己来军中是有理由的,但这些人又是为了什么?沈醉疏,顾宁在东华的江湖都声名赫赫,为什么要向那些皇族低头?难道就因为无名主在东华?那唐少陵又是为了什么。 然而,他本不是擅长言辞的人,被唐少陵这般一扭曲,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 “没事就散了啊。”唐少陵挥挥手。 两人直接把风衍烈扔下,也不怕他会背后偷袭,直接回城了,路过当中时,沈醉疏顺手拔出了自己的玄铁箫。 城门依旧留了一条足够一人通过的缝隙,不过,唐少陵抬头看了一眼城头,眼睛一眯,一纵身,踩着城墙往上飞去。 “喂!”沈醉疏无力地叫了一声。 江阳城是北方重镇,城墙当然足够高,而且墙面光滑平整,没有任何落脚之处,从上面下来也罢了,想从下面用轻功飞上去,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然而,却见唐少陵在一口气将尽的时候,脚尖在城墙上一点,手中闪过一抹寒芒,似乎是一把短剑,就像是扎豆腐似的毫无阻碍地插进坚硬的墙面,一借力,再提一口气,直接飞上了城头,随即直接挂到了秦绾身上,振振有词道:“绾绾你看,还是我最靠谱吧?” “……”城墙上,所有人都看着他,静默无声。 聂禹辰看看一脸淡定的王妃,又看看似乎没什么表情的摄政王,一头冷汗。 好吧,就算唐公子你是王妃的表哥,可毕竟王妃只是江相的义女,你们连血缘都没有啊,这么搂搂抱抱的,合适吗? 原本议事结束后,摄政王也没多关心换俘的事,似乎是笃定了王妃会处理好一切的,于是自己到底为什么这么嘴贱地非要让摄政王一起道城墙上来观望? 秦绾叹了口气,伸手像是撕膏药似的把贴在自己身上的人撕下来,丢到一边,警告道:“别犯二。” “……”唐少陵顿时把脸鼓成了个包子,又被妹妹嫌弃了怎么办…… 沈醉疏还是老老实实从城门走进来,再从楼梯上来的。他早就过了年少轻狂的年纪了,何况,仅剩下的几年生命,让他也没兴趣炫耀什么了。 “聂将军,小心北燕恼羞成怒之下攻城。”李暄缓缓地开口道。 “王爷放心。”聂禹辰立即脸色一正。 “那便如此,曦,我们先回去吧。”李暄道。 “好。”秦绾笑笑。 随即,沈醉疏和顾宁向聂禹辰打了个招呼,跟着走了。 唐少陵伸了个懒腰,又往城下看了一眼,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也扭头走人了。 风衍烈自然是看见了他的表情,微微皱眉,再看看手里的人头,终于还是叹了口气,转回了军营。 “你认识那个人?”兀牙连谭永皓的人头都顾不得,劈头问道。 “出身江湖的人,就没几个不认识他的。”风衍烈顿了一下才道。 “哦?”兀牙一挑眉,等他说下去。 “鸣剑山庄,唐少陵。”风衍烈答道。 “怎么会是他?”温誉脱口而出。 就算他们不是江湖人,至少也听过这个名字,唐少陵行走江湖多年,从来就不是个低调的人。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里。”风衍烈摇了摇头。 “唐少陵和刚刚那个男人熟识?”兀牙开口道。 “唐少陵和沈醉疏在高手榜上分列二三,就算熟识也不奇怪?”风衍烈道。 众人默认,好半晌,还是兀牙低咒道,“该死的东华从哪里找来这么多高手的?” 风衍烈无言,只想说,以秦曦无名主兼任武宗传人的身份,想找高手一点儿都不困难,可她身边的那些高手却都不是出身圣山的啊,按理和她的身份没有关系吧!反倒是武宗的人,都没有出现过,这才是最奇怪的地方。 “将军,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这个怎么办?”还是温誉指了指风衍烈带回来的人头。 不得不说,东华这么轻易就把人头还了回来而没有提什么条件,还是让他们大大松了一口气的,风衍烈更是深有感触。撇开战场上的那些手段不谈,仅看本人的话,沈醉疏真的是个君子,而唐少陵……真的是个混账! “先收殓吧。”兀牙犹豫了一下才道。 谭永皓死在两军阵前,几万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这只军队也不完全是他的嫡系,瞒肯定是瞒不过去的,这不仅仅是那个出主意的人的错,这里所有人,包括温誉,包括自己和风衍烈,都逃脱不了干系,现在他们才是被栓在一根绳子上的蚱蜢,谁也跑不了,必须同心协力应对谭家的疯狂报复了。 · 沈家庄。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一走进书房,秦绾就毫不客气地问道。 “这个么……”唐少陵摸了摸鼻子,干笑道,“也没多久,我看到北燕军搜查完这一带撤回了军营,就在想可能会有什么好玩的事,就躲起来看看了。” “那你把谭永皓的脑袋砍下来做什么?”秦绾一声叹息道。杀了就算了,砍头——没那么大仇吧?她觉得自己也没有把人头挂在旗杆上的嗜好。何况,就算要祭旗,谭永皓一个废物有资格吗? “啊,我没想砍他脑袋啊,就是一个不小心而已。”唐少陵的表情很无辜。 众人都是一头黑线,不小心?怎么样的不小心才能把人的脑袋砍下来,还飞得这么高? “绾绾你看这个。”唐少陵从袖子里摸出短剑,献宝似的道,“我就是试试剑,谁知道太锋利了,整个脑袋都给砍下来了呢。” “这是……”秦绾的目光落在那把古老的短剑上,又伸手拿过来瞧了瞧,迟疑道,“是鱼肠剑?” “是呀。”唐少陵点点头。 “这就是十大名剑中的鱼肠剑?”沈醉疏和顾宁也大感兴趣地围了上来。 秦绾回头看看李暄腰上的纯钧剑,微微一挑眉。 十大名剑如今知道下落的不到一半,这里就出现了两把,也是难得了。 “这个不能给你哦。”唐少陵笑眯眯地从秦绾手里把剑拿了回来,收回袖子里去。 秦绾却楞了一下,虽然说她也不是想要这把鱼肠剑,不过唐少陵这个态度却让她有点儿不适应。这家伙……不是什么好东西都哭着喊着求她收下的吗? “我以为,就算曦想要你的脑袋当球踢,你也会自己摘下来送给她的。”沈醉疏一脸古怪地说道。 “我的脑袋可以,但这把剑不行。”唐少陵理所当然道。 “……”沈醉疏无语。 所以,逻辑呢?被你吃了吗?剑比你的脑袋重要? “绾绾乖啊。”唐少陵讨好地摸摸秦绾的头,又一脸认真道,“鱼肠,勇绝之剑,与刺客正相配,不适合你。改天我想办法把承影剑弄来给你。” “不用了,我又不会用剑。”秦绾哭笑不得,不过心里却有些暖意,又有些无奈。 刺客适用之剑吗?虽然感动于哥哥的关心,但她其实很不喜欢哥哥把自己放在刺客的位置上。尽管之前杀了谭永皓的那一剑,确实惊艳无比,极有绝世刺客的风采。 “鱼肠剑,你哪里弄来的?”李暄忽然问了一句。 “哦,宇文忠送的。”唐少陵轻描淡写道。 “谁?”秦绾惊诧道。 “北燕的皇太子,是叫宇文忠的那个吧?”唐少陵想了想才道。 “宇文忠送你的宝剑,你用它砍了他小舅子的脑袋?”秦绾怔怔地道。 “他送我剑,也没说不能砍他小舅子的脑袋。”唐少陵很委屈。 是人都知道不能砍好吗?唐少主!宇文忠真会哭的! “算了,你怎么跑到宇文忠跟前去了?”秦绾无力道。 “我身上又没贴着你的标签,宇文忠为什么不拉拢我?”唐少陵奇怪地反问道。 “说起来,你把事情都办好了?”秦绾叹了口气,放弃跟他讨论这个深奥的问题了。 “都好了,不过我走的时候,一路上都挺平静的,你确定那药有效果?”唐少陵疑惑道。 “这话别让苏青崖听见。”秦绾一声嗤笑,“当然不是会立刻发作的,要不然,你一走就出事,还想不想平安走出嘉平关了?针当北燕都是傻子呢。” “北燕还真不是傻子。”唐少陵一声冷笑道,“我看整个智宗都快被搬去北燕了吧?” “你见到冉秋心了?”秦绾毫不意外。 “原来你知道了。”唐少陵一撇嘴,满脸的嫌弃,“看着她的脸,本公子就觉得不爽,所以,那个什么药的,本公子也赏了她一份。” “药?苏青崖的那张药方?”秦绾一愣。 “是啊。”唐少陵理所当然道,“我又没带毒药,也不想坏你的事,反正那么多牲畜要中毒,多她一个也不多。” “那是给牲畜吃的药。”秦绾很无奈地看着他。 “人不能吃?”唐少陵不解。不过,本来就是因为不能吃,才给冉秋心吃的好吗?为了让她吃下去,他还想了不少办法呢。 “人吃了,顶多拉肚子,毒不死的。”李暄答道。 “这样啊。”唐少陵摸着下巴自语道,“幸好我多下了三倍的药量,总能让她拉个两三天的?算了,给个教训罢了。” 秦绾突然觉得有点同情冉秋心了。 三倍药量?那怎么看也不是拉个两三天能完事的,就不知道宇文忠带的太医医术过不过得去?不过原本就是给牲畜吃的药,苏青崖估计也没花多大心思,应该、也许、可能,医得好吧? “咚咚咚。”就在这时,房门被敲响了。 “进来。”秦绾道。 “王妃。”荆蓝走进来,又对所有人行了礼,脸色很有几分怪异。 “出什么事了?”秦绾好奇道。 没有金鼓声,北燕应该没有攻城,想必兀牙也在头疼要怎么处理谭永皓的后事,暂时没空来找他们的麻烦。 荆蓝迟疑了一下,还是上前在她耳边轻声说了起来。 秦绾一边听,一边看着唐少陵,眼神也变得复杂起来。 “跟我有关?”等荆蓝说完,唐少陵指着自己道。 “恭喜你。”秦绾道。 “啊?”唐少陵茫然。 他干了什么需要恭喜的事吗? 连李暄的眼神也看过来,带了几分好奇。 “恭喜你,成功成为第三个被北燕全国通缉的江湖人。”秦绾面无表情道。 至于前两个人是谁那还用问?欧阳慧和苏青崖都在江阳城呢。 “事发了?”唐少陵惊讶道。 “本来是没那么快发的,不过给人下药和给牲畜下药的发作时间肯定不一样,而且某人还下了三倍的药量!”秦绾咬牙切齿道。 “我错了。”唐少陵立即认错。 “幸好你回来得够快,要不然一定被堵在路上!”秦绾怒视他。 就算有荆蓝的人皮面具,可真要这样沿路盘查,唐少陵没有北燕的路引文书,还是很容易露出破绽的。北燕的全国通缉真的很强大,上行下效,绝对不打一丝折扣。 “本公子运气好啊。”唐少陵却笑道。 去的时候他要照顾孟寒,不过回来的时候只有自己一个,为了早点见到宝贝妹妹,他当然可以把五天的路程两天走完了。 估计,宇文忠能这么快反应过来是他下的药,也和冉秋心不无关心吧。 不过,即便如此,唐公子对于给冉秋心下药的事也不后悔。欺负他妹妹就要被教训,大不了以后不去北燕了就是,反正……不管是对于东华还是西秦来说,北燕从来都是敌国。 就算是夏泽苍知道了,顶多也就是嘲笑他一会儿,下个药居然被全国通缉——就不知道这其中有多少是因为伤了皇太子殿下的面子了。人家才刚刚送出一把绝世宝剑,转头就被卖了。 脸上怕也下不来吧。 唐少陵觉得,宇文忠搞那么大阵仗,那绝对是恼羞成怒妥妥的! 第三十九章 来了就别想走 “北燕这次花了那么大的精力的战事,恐怕是要不了了之了。”城墙上,李暄有些感叹道。 跟着他的是聂禹辰和冷卓然,还有个诚惶诚恐的蒋奇。 李暄第一天议事的时候就坦言了赵文正的罪过,一桩桩的证据都摆在眼前,别说素来不太看得上赵文正的聂禹辰了,就连心腹的蒋奇也不敢说什么,只能在心里暗暗叫苦。 靠山倒了,以后真不知道会怎么样,想必战后,摄政王就会派来新的江州刺史,若是政见不合,那自己这个江阳郡守岂不正是新刺史的眼中钉了? “北燕二十万大军倒有一半患了怪病,上吐下泻,群医束手,连站都站不起来了,这要怎么打?”冷卓然抱着双臂一声嗤笑,“那丫头还真做得出来。” “想到不出奇,做得到才稀奇。”李暄轻声说了一句。 原本他让秦绾来,是觉得秦绾就算是个女子,也有能力压制江州的这些骄兵悍将,稳住局面,以免他们一盘散沙,各自为政。不过,显然秦绾不满足于稳定局面。这个女子虽然不走正道,用谋无不弄险,但最可怕的就是,她身边就是有能把这些看起来不可能的任务给完成的人!到现在他都不明白唐少陵究竟是怎么下的药,他自己不说,秦绾也不问,别人自然没办法让唐公子开口的。 “曦有一种,能让人心甘情愿为她效命的气质。”冷卓然道。 “嗯。”李暄赞同地点点头。 “那么,摄政王打算怎么办?”冷卓然问道。 北燕的大军倒了一半,不管手段是否入流,事实上就是,江州之危已经解了一大半,剩下的,只要把北燕人赶出嘉平关以北就可以了。然而,北燕大军入侵,东华这边也是劳师动众,耗费钱粮无数,要是就这么算了,也只能说是两败俱伤。 冷卓然觉得,李暄肯定是不会满足于此的。 “先把这十万人吃下来,冷将军觉得如何?”李暄挑眉道。 “胃口不小,不过我喜欢。”冷卓然笑道。 “怕是这几日,兀牙就会退兵了。”李暄道。 “就算他不退,不用几天,宇文忠那边的让他撤兵的命令也该到了,现在的状况,摆明了是不会让他有机会攻下江阳城的了。”冷卓然不在意道。 “那么,我们就去商量一下怎么吃下这支军队吧。”李暄轻笑起来。 “是。” 聂禹辰将城墙上的防卫交给徐鹤和雷猛,跟着一起去了,几人都没招呼蒋奇一声,于是郡守大人很郁闷,要不要去呢? 去吧,摄政王分明就不待见他,要是不去……不是更有理由办他?纠结了好一会儿,他还是磨磨蹭蹭往议事厅去了。 参加会议的人不多,冷卓然、聂禹辰、莫长风、蒋奇,以及秦绾带了沈醉疏和顾宁来旁听,外加一块名叫唐少陵的甩不掉的牛皮糖。 众人围绕着一张长桌落座后,都斜眼去看上首。 摄政王夫妇自然是并肩而坐的,顾宁现在的身份是王妃的侍卫,依旧是站在王妃身后的,可唐公子你自个儿搬个椅子放到王妃身边去坐是几个意思? “那就开始吧。”李暄淡淡地开口,仿佛是默认了唐少陵的存在。 冷卓然很淡定地在桌上摊开了地图。 众人也只好一起默认了,没见摄政王本人都没有意见吗? 绘制得巨大的地图上,已经用朱笔描出三条红线。 “这是兀牙最有可能选择的退兵路线,几率差不多,要看他拔营的动作才会知道他最终选择哪一条。”冷卓然说道。 “江州的地形,很不利。”聂禹辰皱着眉道,“江州有山丘,但不够高,江州也有树林,但不够密,虽然限制了北燕的骑兵能力,但也没什么适合埋伏的地点。” “适合埋伏的地点,永远是最不合适的。”冷卓然却摇头道。 听着他这句矛盾的话,聂禹辰不禁怔了怔。 “冷将军说的是。”莫长风微笑道,“除非领兵的将领是个蠢货,要不然,越是适合埋伏的地方,敌军的警惕心就会越高,算起来,未必能占到多少便宜。” “嗯,只要是敌人想不到的地方,都是适合的埋伏地点。”冷卓然赞赏地点点头。 既然要来江州,他当然事先了解过江州军中众将,对这位聂禹辰手下的第一军师很看好。只可惜文弱了些,无法亲上战场,只能屈居幕后了。 “你怎么看?”李暄微微偏了偏头。 “我看,不管走哪条路,都要经过沧河。”秦绾答道。 “你认为沧河可以设伏?”李暄也惊诧地看着她。 好吧,冷卓然说,让人想不到的地方,就是最合适的。沧河的确是个让人想不到的地方,因为谁也不会觉得沧河边能遇到埋伏。实在是……沧河两岸地势平坦,连高过膝盖的草丛芦苇都没有,大军要埋伏在哪里?难道她以为人人都是沈醉疏,能大冬天的藏身于冰层之下吗? “为什么不可以?”秦绾的表情比他更惊异。 在李暄忙着的时候,她也没闲着过,沈家庄里的几个人也对着地图日日研究,还是苏青崖的一句话,让她有了一个构思,随后,沈醉疏让她最后完善了计划。 “看来,你已经有了腹案了,说出来听听。”冷卓然轻笑道。 “埋伏,不一定要用人啊。”秦绾却笑了。 “别卖关子。”李暄道。 “在这之前,我先确认一件事。”秦绾换了一副严肃地口吻道,“我听日说,北燕大队人马渡过冰封的河面时,先锋部队会先带着干草在冰面上铺出一条大路来,是不是如此?” “王妃说得不错,确实如此。”聂禹辰点头道,“北燕多骑兵,马蹄走在冰面上也会打滑,若是瘸了腿,战马就废了。只是铺一层干草,不但能保护战马,也能大大提高行军的速度。” “如果渡河到一半的时候,冰层裂了呢?”秦绾问道。 “这……”聂禹辰无语了。 那还用说?冰层一裂,大军自然会掉进河水里去,绝对九死一生,可这个季节的冰层足有一尺多厚,哪有这么容易裂?就算事先做手脚,可谨慎的北燕军渡河之前也肯定会检查过的,能让大片冰层裂开的手脚不可能瞒得过去。 “我能让冰层裂开。”秦绾却道,“在这个前提下,众位将军能否制定出全歼北燕十万大军的计策?” “这……”众人面面相觑了一阵,还是李暄凝重地道,“你打算怎么弄裂冰层?” “既然不能凿穿,那就放火烧吧。”秦绾轻描淡写地说道。 “放火烧?”冷卓然错愕道,“用什么烧?” 火确实能融化冰层,可要融化这种厚度的冰层,那得是多大的火才行? “沧河的地势,上游比下游高出不少啊。”秦绾微笑。 “确实。”身为江州人,聂禹辰最清楚这一点,也是因为如此,沧河水流湍急,每年春夏交接的时候,冰雪融化,水患也是江州刺史年年都要头疼的问题。而二十年前江州的那场大旱,更是数百年来唯一的一次,连沧河水都快干涸了。 “那么,就很简单了。”秦绾道。 · 连江阳城都得到的消息,兀牙更没有不知道的道理,沉默许久才道:“退兵吧,不必等太子殿下的命令了。” 身边的副将都默默点头。十万对十五万,他们还是攻城的那一方,根本就不可能有胜算,现在立刻撤军,还能让江阳措手不及,来不及派兵来追杀。 这次耗费了大量国力发动的南征半途而废,谁心里都郁闷,更加恨上了两个人。 一个是殿下身边那玩弄诡计的谋士,出的什么馊主意,现在倒好,陈巍被救回去只是小事,重点是谭永皓死了,谭家和温家势必要势成水火,京城世家之间的内乱已经近在眼前。 另一个,显然就是在嘉平关下毒,又“路过”顺手宰了谭永皓的唐少陵! 可以说,如果没有这个人,今天的北燕绝不会被逼到这个地步,若是有一天兵临西秦,不灭了鸣剑山庄简直难消心头之恨! 当然,现在只要能守住嘉平关,作为跳板,这次南征就不算完全失败,只是明明大好的形势,被迫转攻为守,未免有些憋屈了。 不过,兀牙虽然看似粗豪,却是个很谨慎的将领,就算心里再恼火,一边还是吩咐了下去,尽快拔营。 “将军,从哪条路撤退?”副将追在他身后问道。 “就走来时那条。”兀牙毫不犹豫道。 虽然哪条路其实都差不多,可已经走过一遍的路,地形更为熟悉不说,如果有埋伏,也容易看得出来。 “营中是否需要做一些掩饰,迷惑一下江阳城?”温誉提议道。 “可以,不过本将军看来,效果不大。”兀牙一声嗤笑,“东华的那个女人太狡诈,而且高手多,随便派个人过来看看就露馅了。” “聊胜于无吧。”温誉无可奈何地道。 女人,一个女人……他们居然输在一个女人手里,也真是够讽刺的! 就连唐少陵,就看那天他飞上城墙去扑那个女人,说他不是为了秦曦才插手这场战事的,谁信?这是去挑战反被美人勾了魂去么。 不过,东华的摄政王是不是太大度了?自己的王妃在外面抛头露面,和一群男人混在一起也罢了,这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就抱上了啊! 简直不知所谓! 很快的,北燕十万军队就连夜趁着夜色拔营了,大营却没有拆掉,甚至依旧灯火通明,还扎了不少稻草人,远远看过去,除了没有巡夜的移动火把之外,一切如常。 其实兀牙也没指望就这个空营能瞒过去,不过大晚上的,又没有战事,堂堂摄政王夫妇和几个高级将领总不会还亲自在城墙上守夜吧?只要瞒到天亮,就算是功德圆满了。毕竟,黑夜里的追击战,被追的一方总是吃亏的。 为了以防万一,他还让副将领了两万兵力断后,等大军先走两个时辰,确实没有发现东华的追兵才加紧赶上来。 然而,让兀牙意外的是,江阳城方面确实真的没什么反应,就好像是被那个空营给迷惑了一样。 达到了目的,兀牙反而有点不安起来。多年的战场生涯让他练就了一种毫无道理的直觉,太过顺利,绝对不是什么好事!那么,是想在半途拦截吗? 可半路埋伏,那就得绕个圈子赶到自己前面去,那还得事先知道他们走哪条路才行,所以事先出发是肯定不可能的,只要他们速度够快,完全可以在东华之前,渡过沧河。 沧河北岸,靠近嘉平关,如今是北燕的势力范围。 一连两天的急行军都没有出现什么意外,兀牙疑惑中,却也放下了几分担忧。 能够看见沧河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冬天的太阳落得早,顶多再半个时辰,就该天黑了。 “将军,是不是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再渡河?”温誉担忧地问道。 这个时候,只怕前锋还没铺好路,天色就已经黑透了,大半夜的渡河还是有点危险的。 “不,过了河,再找个地方扎营。”兀牙坚持道。 “可是士兵都很累了。”温誉微微提高了声音。 两天一夜加起来休息不足四个时辰,他们武将骑马都觉得有点吃不消了,何况这十万大军可不都是骑兵,还有大半的步兵是用两条腿赶路的! “再辛苦一下。”兀牙沉默了一下才道,“过了河,找个地方扎营,好好休息一天再继续赶路。” “将军还是觉得东华那边会有阴谋?”温誉皱眉道。 “太平静了。”兀牙点点头,一声冷哼道,“过了沧河,到处都是我北燕的兵马,那才能真正放心。” 温誉虽然觉得他太过小心谨慎了,毕竟他们这般急行军,江阳城的军马绝不可能绕到他们前面来埋伏,除非有人直接猜到他们的行军路线——这可能吗?摄政王妃再聪明,可毕竟还是个人吧! 然而,他也没说什么,小心无大错,横竖也就是渡河的事了。 不过,士兵却是非常疲惫了,若非兀牙一向治军严禁,队伍绝不可能还如此井然有序。 很快的,兀牙的副将亲自带着前锋营一万人搬来干草,开始在冰冻的河面上铺路。 沧河并不是条小河,之前谭永皓被扔下去的地方刚好是河道拐弯的地方,水流湍急,但河面却是最窄的一段,而兀牙选择的这里河流比较平静,冰层虽然宽达百米以上,但冰层更厚实可靠。 干草也是现成的,骑兵也得携带战马的口粮,用完之后再收回去也罢了,反正马儿也不会嫌弃自己的粮食被人踩过几脚。 时间慢慢过去,最后一抹阳光隐没在地平线下,天地之间一片昏暗。 兀牙下令全军点燃火把,又让一支军队在外围警戒。他很清楚,若是真有事,也就是今晚了,等大军渡过了沧河,东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只是,原本他们才是胜利者,如今倒像是慌忙逃窜一样,不过数日功夫,当真是风水轮流转,让人极为不爽快。 “将军,吃点东西吧。”温誉拿着干粮过来,递给他一份。 现在,没有任务的士兵都原地坐下,默默地吃着干粮抓紧时间休息。 这种时刻,兀牙自然不会犯众怒,就和士兵一样,接过干粮慢慢地啃着。 原本味道就不怎么样的面饼和肉干,又是大冬天的,冻得几乎和石头一样冷硬难以下咽,不过,吃下去至少能补充流失的体力。 直到一个时辰后,副将来报告,道路铺设完毕,并未发现不妥。 兀牙松了口气,放下还没吃完就没胃口的面饼,起身伸了个懒腰,脸上也终于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看起来这回是本将军多虑了。” “可是,在下却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温誉苦笑了一声,微一犹豫,又接道,“就像是……那天押粮的时候,谭永皓被突如其来的摄政王妃丢进冰窟之前的那种感觉,有危险,但不知道危险来自哪里。” “顶多一个时辰,大军就能渡河完毕了。”兀牙想了想,也没斥责他胡说八道动摇军心什么的,断然说道,“小心无大错,抓紧时间,立即渡河!” “是。”温誉点点头,又遥望着不远处的对岸。 先行过河的一万前锋已经继续前进,准备寻找合适的地点,先行扎营了,等大军渡河后就能休息。 没有追击,没有意外,大军踩着干草走过厚厚的冰面,十万大军通过也不过是一个时辰的事。 兀牙和温誉自然是走在中间的,等他们的中军渡河时,整个军队已经拉开了几里的距离。 “将军,你闻到什么气味了吗?”温誉忽然皱了皱鼻子。 “嗯?”兀牙一怔,抬起了头盔。 北方的寒冷,加上冬日的寒风呼啸,将领们自然会把头盔上的面罩都戴上挡风,嗅觉肯定就没这么灵敏了,而温誉虽然带兵,可毕竟是个大家公子,这回也没有穿上铠甲。 风中传来一股气味,有些难闻,似乎是从上游处吹下来的。 “好臭啊!” “是啊,什么味道?”士兵的议论声也纷纷变大起来。 “你说的有危险,难道是这个?”兀牙的眉头皱得几乎能夹死一只苍蝇,“难道说,东华人居然下毒?” “这不可能。”温誉立即反对道,“下游就有不少村庄,都是东华的百姓,那位摄政王妃就算再心狠手辣,也断然不敢这般大范围无差别地下毒,摄政王也不能允许。” “那是什么气味?”兀牙啐了一口,烦躁道,“那些谋士真是讨厌,只会鬼鬼祟祟在背地里算计人,能出来堂堂正正地打一场吗?” “将军,我带一支兵马去上游看看吧?”温誉道。 虽然只是气味,但不去看个究竟,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也好。”兀牙点头表示同意了。 “河面上是不是有些不对劲?”忽然间,有人喊了一句。 兀牙转头看过去,可如今天色已经黑透了,天气不佳,连月亮都没有,远处的冰面就是黑乎乎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不对! 他忽然反应过来,就是什么都看不见,才不正常!这么大片的冰层,怎么可能一点儿反光都不见? “啊!”就在这时,队伍前面一阵混乱。 “怎么回事!”兀牙心里一跳,拨开前面的士卒,纵马飞奔过去。 只见冰面上的一堆干草烧了起来,火势还在迅速扩大。 “谁这么大意?”兀牙怒吼道。 “将军,并没有人将火把掉落,那草是自己烧起来的!”周围的士卒一边灭火,一边七嘴八舌地说道。 “自己烧起来的?你当本将军是傻子?”兀牙几乎被气笑了。 “真的是自己烧起来的呀。”士卒也很委屈。 兀牙还没说什么,前后的队伍中又响起了惊叫声。 “又怎么了!”还没灭完这头的火,兀牙愤怒地一转头,却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第四十章 冰上火舞 漆黑的夜色下,星星点点飞舞的火苗,组成一幅壮观而绚丽的画卷。 只不过,如此美丽的场景,可在兀牙看来,简直就是地狱的光景! 却见整支队伍中,到处都是一簇簇飞舞的火苗。大军渡河时彼此之间挨得近,这下当中突然起火,众人惊惧之下,推推搡搡,不少人被推倒了,手里的火把掉在草堆上,“呼”的一下燃起了大片火焰。 “将军,这火不正常!”温誉冲过来大喊道。 不用他说,兀牙也知道不正常了。 冰面上潮湿,加上大队人马踩踏通过,表层的冰多少有些融化,干草也有些潮湿了,就算有心点火也不一定能立刻烧起来,何况是瞬间就燃起这么大火?就是堆在地面上的干草垛都不可能,除非上面加了油! 当然,不用想都知道,谁脑抽了在自家的马草上泼油?怕人家烧不干净吗? 就在说两句话的功夫,火势几乎已经蔓延了大半条河。 “将军,赶紧过河!”温誉急促道。 “都速度过河!步兵走冰面!”兀牙大喝道。 “不,将军,你看那边!”猛然间,一个士兵惊骇欲绝地大叫。 兀牙猛一转头,也不禁僵在当场。 只见上游处倾泻而下一片红色的怒涛……不,不是怒涛,那是……蔓延的火海!宛如洪水一般,直向他们冲过来,连黑夜的天空都被映红了半边! “快跑!”还是温誉第一个反应过来,一拉兀牙的马缰,连冲撞前面的士兵都顾不得了,拼命冲向对岸。 这回根本不需要指令,哪怕有命令也不管用了,岸上的士兵飞快地远离岸边,而在河面中的那些,有些拼命往前冲,有些才刚走出不远的,一个掉头就往回跑,最机灵的,就跟在兀牙马后,顺着他开出的道路跑。但更多的是之前身上被溅上了火星的,按照平时的习惯在地上打滚,谁料。一滚之下,整个人“轰”的一下就被烈焰给吞没了,飞溅的火苗又点燃了身边的同伴,很快的,就有越来越多的人烧了起来。 上游下来的火海速度飞快,几乎是转眼间就到了眼前。 “轰~”火海卷上冰面上的军队,几乎像是一个拍岸的回头潮,火蛇冲起十余丈高,要是有人从高处远远看来,整条沧河就变成了一条蜿蜒的火蛇!绚丽无比。 兀牙和温誉几乎是在火海吞没一切之前踏上对岸的土地的,又跑出一段距离才惊魂未定地往后看去。 火海中,无数士兵在挣扎着,绝望的哀嚎声不绝入耳,有些终于爬上岸的,也不知那引火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在泥土地上打滚也压不灭身上的火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天罚吗?”兀牙脸上一片茫然之色。 今晚发生的事,实在已经超出了他能理解的范围。 如此浩大的火海,岂是人力可以招来的?该不会是北燕真的触怒了老天,才降下的天罚吧?再想起今年诡异的天象,嘉平关千年难得一遇的无雪之冬,他就更加冷冷地打了个寒颤。 隐隐的,远处传来一阵闷雷似的响声,连脚下的大地也有些震动。 “又怎么了?”兀牙几乎从马上跳起来。 当然,马匹天生就是怕火的,他胯下那匹已经是陪他久经沙场了,才能暂时支撑,其他骑兵更是乱成一团。 “冰面!冰面塌了!”有逃得性命的士兵高声大叫道。 果然,只听一阵“咔嚓咔嚓”的响声,厚厚的冰层开始裂开、塌陷、汹涌的河水翻上了冰面。 兀牙脸色一片铁青。 想想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如此大火炙烤,加上混乱的军队奔跑踩踏,冰面不塌陷才怪。 “将军,这不是雷声,是军队!”温誉猛地变了神色,大喊道,“快走!” “什么?”就在兀牙一副不可置信的神色中,夹着一条火蛇,两岸各有一支骑兵从上游沿着宽敞的河道直冲过来,黑压压的一片,映着背后飞舞的火光,更加一眼望不到头,仿佛死神的军队! “为什么这里会有东华的埋伏!”兀牙死死地瞪大了眼睛怒吼道。 “将军,现在管不了为什么了,快走!”温誉在他耳边喊道。 兀牙几乎要把自己的下唇咬出血来,终于还是一提马缰,吼道:“走!” 原本因为渡河的关系,先行过河的队伍也不可能一直堵在岸边不走,这会儿最前头和还未到达河边的最后面拉开了有四五里的距离,阵型什么的就根本不用提了,加上那不可思议的天火和碎裂的冰面,更恐怖的是,即便冰层碎裂,河水翻涌,可那火海却依旧没有熄灭的趋势,反而顽强地在水面上继续燃烧! 就算没有进入河面的士兵,这会儿也被吓得方寸大乱,只顾得上抱头鼠窜了,有些甚至跑错方向,直接向着东华的骑兵冲了过去,直接被踩踏成了肉泥。 “杀!”两支军队,沧河南边是聂禹辰,北边是冷卓然。 要说来得这么快,真没兀牙想得这么玄幻。 按照秦绾的意见,反正兀牙不管走哪条路,最终都是要渡过沧河的,可适合十万大军渡河的地点却不会很多,所以他们只需要埋伏在上游处就可以了,完全可以比兀牙更早出发。江州骑兵不多,但这次李暄带来的援军却有三万多骑兵,加上从嘉平关开始收拢的军队,总共凑出四万人来,分成两支,等候在两岸,等兀牙军大乱的时候,直接掩杀过去,以骑兵的速度,十几里路也不过转瞬即至。 更何况,兀牙选择的渡河地点,好死不死的居然还是距离他们驻军地点最近的那一个。 或者真可以说,天助我也。 虽然说,众将到最后也没弄明白冰河上的那把火究竟是怎么放的,但并不妨碍他们享受战果。 步兵虽然速度慢些,一时间还未投入战场,但大火造成的战果显然已经足够丰富,四万骑兵突入敌阵后,几乎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就是一路杀杀杀,见了北燕士兵就是一刀。 若是遇上西秦和南楚,也许还会喊两句投降不杀,但北燕不同。 北燕是草原民族立国,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个观念别说常年与北燕为敌的西秦和东华了,就算是北燕的盟国也一样承认。所以南北联盟的牢固程度一直没有东华和西秦的联盟稳固,至少自诩文士风流的南楚,绝不肯把公主嫁到北燕去的。而联姻,确实是联盟的一个重要手段,也幸亏南楚有楚江天险,北燕的兵力又一向强大,才能分庭抗礼。 所以,冷卓然和聂禹辰根本连招降的话都懒得喊,只一个目标,杀,抓住兀牙! “将军,稳不住局面了,先走吧。”温誉咬牙道。 兀牙眼中赤红一片,喘着粗气,极不甘心。 若只是大火,虽然河面上的大约五千人保不住,但事后收拢兵马,损失不会超过一万人,顶多就是士气低落而已。可现在…… “将军!”温誉又叫了一声。 “走!”兀牙从牙缝里狠狠地迸出来一个字。 大势已去…… 而此刻,上游大约三里处,还停着一支三千人的兵马,这是李暄的亲卫营。 被亲卫营护在中间的,自然是李暄和秦绾,此外还有沈醉疏、顾宁、唐少陵和莫问。 众人望着下游处的火光,耳边听到闷雷般的厮杀声,都是一片惊叹。 “真的烧起来了啊。”顾宁惊叹着说道。 “当然了,我说这玩意儿能烧。”沈醉疏抱着双臂,一脸的笑意。 “可是王妃,我们现在站的这个地方不会有问题吧?”莫问心惊胆战地问道。 “当然没问题,隔着好远呢。”秦绾笑道。 要说放这把火,其实真没那么困难。 江州的地势高低落差特别明显,如果大量的液体倾倒在冰河上,会像是河水一样,飞快地顺着冰面往下游流过去,比如说,大量的油。就算干草潮湿了不容易点燃,可浸透了油就不一样了。这个计划说穿了毫不稀奇,重点是,到哪里去弄如此大剂量的油。 原本,秦绾也只是当笑话一样随便说说的,然而,沈醉疏却提出了一个能替代的办法。 小沧山里有一个天然形成的如枯井般的洞口,里面会流出一种黑褐色,有粘性的液体,带着臭味,但奇怪的是,它虽然像是水,但却能燃烧,甚至,若是点着火把往洞口看,下面有时还会冲上来一股火柱,以至于整个江阳都没有人敢接近那里。当年沈醉疏还是因为好奇,瞒着父亲,跟着一个采药人去偷偷瞧过。少年无知,居然还拿着点燃的火折子往下丢,结果火柱冒了三天三夜,江阳城都以为是得罪了老天,轰轰烈烈地请了和尚道士来做法,闹腾了好一阵子。见惹了如此大祸,沈醉疏自然也不敢说起了,这事就一直烂在了肚子里,直到秦绾说起需要大量能引火的油,他才想起来。 虽然说,这油颜色黑漆漆的,还有刺鼻的臭味,但晚上使用的话,颜色还是能遮掩过去的,反正,火焰蔓延的速度极快,只要不是第一时间就被发现就没问题。话说回来,北燕军也不会一看见就知道这东西会烧起来吧? 原本,按照冷卓然制定的作战计划,还派了一支步兵尾随着兀牙后面的,打算需要的时候拖慢他的行军速度,最好逼着他连夜渡河,好减轻被事先发现的危险。谁知道兀牙如此上道,跟在后面的徐鹤一直没有发挥的余地,还是等战事开始,才加快了速度,从后面追杀北燕军去了。 至于那自燃的干草——空气中都弥漫着如此浓烈的味道了,加上北燕军几乎人人手持火把,这能不烧起来吗? “顾宁,你带兵往这条路走。”秦绾点着手里的地图,给他画了条路线。 “去抓兀牙?”顾宁也是一点就透。 “对。”秦绾笑眯眯地道,“要是他能从冷伯伯手里逃出去,多半会走这条路,能不能抓到就看你运气了。” “是。”顾宁眼中闪过一丝兴奋。 能抓住兀牙,当然是头一份的大功。 “带两千骑兵去,速度要快。”李暄补充了一句。 他明白秦绾的意思,顾宁之后就要留在江州军中任职,在这场战争中立功自然很重要,他也不介意帮一把,反正,培养出来的军队将领,是秦绾的心腹,不也和他的一样吗。 “是。”顾宁也不拖沓,迅速从亲卫营中分出两千人,顺着秦绾给出的路线飞驰而去。 “你真不去?”秦绾回头问道。 当初她让沈醉疏去考武状元,也是为了让他能尽快掌兵。可是,什么样的升迁速度都没有一场战争来得快。 “绝天堡都没了,我还留在江州干什么?这里有顾宁就够了。”沈醉疏翻了个白眼。 “其实,你的仇也报了,百无牵挂,你想回江湖也可以,真不用介意我。”秦绾很诚恳地道。 她帮沈醉疏,是因为沈醉疏是她的朋友,他帮自己的时候也从未计较过报酬,现在她也不想携恩求报。 “我在江湖上也没什么牵挂的。”沈醉疏想了想,还是说道,“报完仇,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剩下这几年还能干点什么,就帮帮你吧。” “那好,在你想到要做什么之前,就跟着我好了。”秦绾点点头。 “嗯,跟着你,说不定这三年,等我死后我的名字还能载入史册?”沈醉疏摸着自己的下巴道。 “这是当然的!”秦绾一抬下巴。她要干的事,当然会千古留名,才不枉这一身所学。 “要不要先回去?”李暄问道。 “好吧,是有点冷了。”秦绾搓了搓手臂。 江州的冬天本就寒冷,就算不下雪也一样冷,尤其是这大半夜的,还站在结冰的河上,就更冷了。虽然习武之人内力运转之间不会寒气入体,但衣服头发被夜露打湿,潮潮的感觉也让身体很不舒服。 李暄并没有亲自上场,他是摄政王,本不需要上战场,他只要会用人就行了,亲力亲为让自己陷于险境才是作死的行为。 听声音就知道下游的战场东华占据的绝对上风,李暄上前就要脱下自己的外袍给秦绾。 “不用,没那么冷。”秦绾一皱眉,按住了他的手。 “披上!”就在这时,一件温暖的狐裘从后面搭上秦绾的肩膀。 几人都是一愣。 “哪来的?”秦绾回头,莫名其妙地问道。 “本公子带来的呀。”唐少陵看着李暄的眼神满是鄙视,“脱衣服什么的,你以为是在演话本子呢?傻不傻啊你。” “……”李暄和秦绾对望了一眼,都抽了抽嘴角。 好吧,确实挺傻的。不过唐公子你是来郊游的吗?连狐裘都带上了,你马上的包裹来还藏着什么东西呢?怎么觉得你更傻呢。 “回去吧。”秦绾叹了口气。 有哥哥,心好累。 一行人在一千亲卫军的护送下,启程回城了。 当然不是连夜赶回江阳,而是上游处的虞城。那是个不大的小城,因为地处偏远,不在北燕进军的路线上,勉强逃过一劫,没有被攻陷过。 大军一直是到快天亮的时候才回来的。 李暄和秦绾都睡了几个时辰,精神奕奕地到城门口去迎接凯旋之师。 不过,众将士虽然追杀了一夜,但人人脸上都是一片兴奋之色,丝毫不见疲惫。 显然,这一场巨大的胜利让士气达到了巅峰,现在,哪怕李暄下令让这支军队继续攻打嘉平关,大家也不会有什么异议的。 “众位将军辛苦了。”李暄朗声道,“营中已经备好了酒水热食,让士卒们好好休整,等回到江阳,再论功行赏。” “多谢摄政王。”众军齐声应道。 不过,能回去休息的也就是士兵,冷卓然还得带着众位将军到府衙议事。 “我军伤亡不多,而且士气高涨,完全可以立即投入下一场战事。”冷静的冷卓然脸上也闪过一抹激动。就算是回到无名隐居多年,果然他骨子里还是向往着金戈铁马的战场的。 “唯一可惜的就是被兀牙跑了。”聂禹辰叹息道。 “不过抓到了那个姓温的小子,聊胜于无。”徐鹤对温誉恨得牙痒痒的,抓到他倒是很欢喜。 “关着再说,他是温家人,说不定能换点什么。”李暄道。 “……”众人无语。于是摄政王您也被王妃影响了吗?居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拿俘虏能换点什么好处! “不过,兀牙也未必能逃回去。”李暄又道。 “哦?”冷卓然一挑眉,“王爷还安排了后手?” “算不上后手。”李暄摇了摇头道,“曦身边的小鬼闲不住,本王让他带两千亲卫营去凑热闹了,现在还没回来。” “那个姓顾的少年?不错不错。”聂禹辰很满意。顾宁没回来,自然不可能是被北燕的溃军干掉了,八成是发现什么了。反正王妃已经答应把人留给江州军了,他若能拿下首功,整个江州军也脸上有光嘛。 “兀牙已经不足为虑,就算逃回去,宇文忠也不会饶过他。”李暄又道,“现在,我们要考虑的问题是,嘉平关。” 这话一出,议事厅里顿时沉默下来。 虽然吞下了兀牙的十万前锋,可嘉平关一日在北燕手里,江州就一日难安。现在的形势就像是前些日子反了过来,东华变成了攻城方,可双方兵力的差距并不大,哪怕少了十万,嘉平关还是有二十万北燕大军在的,就算再除掉一半病倒的,也还有十万。 十万人守嘉平关,足够了。 要知道,当初嘉平关常驻的守军也才三万人,就已经让北燕多年不得其门而入了,若非这次兵力有十倍之差,加上出其不意,也是攻不下来的。可现在,东华到哪里去弄来十倍兵力?百万大军吗?更别说,北燕在嘉平关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了,绝对没有出其不意的可能。 当初嘉平关坑了北燕数百年的地形,现在却坑了东华自己了。 看着地图,众人还来不及消化大胜的喜悦,就再次陷入了困境中。 “也许……可以从战争之外的地方想想办法?”秦绾摸着下巴沉吟道。 “我再去下一次毒?”唐少陵凑上来。 “别闹。”秦绾一巴掌推开他,警告道,“你别想再去北燕的地盘,现在宇文忠最恨的那个肯定是你,你还想去找死呢?” “本公子怕他不成?”唐少陵不以为然道,“这不是……让你的侍女多给我几张面具换着用?” “……”秦绾看着他,默默无语,好一会儿才道,“我觉得,戴十张面具在脸上也遮不住唐公子的二货本质,你就别想了。” “……”唐少陵的表情僵硬了。 “噗……”众人顿时哄堂大笑。 第四十一章 回京 嘉平关。 “事情就是这样。”兀牙跪在地上,额头直接碰到了冰冷的地板,背上满是冷汗。 “天罚?”宇文忠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十万大军十去七八,只回来不到两万人,你居然说,是因为触怒上天被降下天罚了?” “殿下可以问问其他士兵。”兀牙颤声道,“末将并非推脱战败的责任,只是……那样的场景,真不是人力能及的!” 宇文忠盯着他不说话。他当然不是没问过逃回来的其他人,只不过那些士卒一个个就像是见了鬼似的魂不守舍,惊恐大叫,完全不明白说的是什么,相比之下,居然还是兀牙说得最清楚一点。 但是,从上游扑下来的……火龙?怎么可能! “殿下。”随着一个温婉的声音,冉秋心从后堂慢慢地走出来。 “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怎么出来了。”宇文忠缓和了脸色。 兀牙不敢抬头,但心里的惊诧却没少了半分。从未见过太子对太子妃和郡主之外的女子如此和颜悦色,居然还允许一个女子进入议事堂,这女人不简单啊。 “已经没事了。”冉秋心摇摇头,微微一笑。几天的上吐下泻,让她原本有些丰润的脸完全削了下去,身体也更见单薄,瘦得几乎一阵风都能吹走,看起来少了几分端庄大气,却多了几分楚楚可怜。 “你有什么想法?”宇文忠问道。 “殿下,小女以为,天罚什么的,自然是子虚乌有的。”冉秋心答道。 兀牙张了张嘴,就想辩解自己绝对没有半句谎言。 不过,在他开口之前,冉秋心又紧接着说道:“既然东华的军队仿佛早有准备一般,那么,这大火自然是东华弄出来的。” “可东华为什么知道末将走哪条路?”兀牙疑惑道。 “我若是有能放火的法子,也不用管你走哪条路,横竖总是要渡河的。”冉秋心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 “但……”兀牙想说,就是那个火,怎么看都不像是人能弄出来的。 “殿下,小女的侍卫刚刚从沧河渡口回来,带了些东西。”冉秋心转头道。 因为兀牙逃脱之后一路收敛败军,耽搁了时日,居然是和冉秋心派出去的侍卫同时回来的。 “哦?”宇文忠很感兴趣地一挑眉。 “那些烧过的河面,因为冰层坍塌,所有的东西都被卷入河中了,自然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不过岸边还有一些被烧焦的北燕士卒尸体。”冉秋心凝重地道,“小女的侍卫虽然习武,却曾经是圣山医宗的外门弟子,粗通医术,他检查过尸体,说这并不是普通被火焰烧到衣服来不及扑灭而被烧死的。那些士兵的尸体焦化程度非常厉害,一般来说,仅是火烧,不会把人烧到这个程度,除非,是在身上泼了油烧的。” “泼油?”宇文忠一愣,别说没人会在自己身上泼油,行军途中,也不可能有人带着油或者酒之类的东西,还是如此大的量。 “对了,起火之前,有一种很刺鼻很臭的味道从上游处飘过来。”兀牙心中一动,赶紧说道。 之前被那火势给惊住,他倒是忘了还有这么一回事了,也不知道和大火有没有关系? “刺鼻的气味?”冉秋心皱了皱眉,微一思索,便道,“反正,不是煤油就是黑水之类的东西。圣山也有一处矿脉,会流出黑色的水,却如灯油般能点燃,东华军中多有江州本地人,若是这附近有矿脉就太简单了,黑夜里兀牙将军也看不清楚上游流下来的东西。按照江州西高东西落差极大的地势,很容易就能从上游两三里的地方倾倒下来,然后,丢个火折子,火焰就会一路顺着那油流过的地方烧过去了。” “竟有如此神奇之物?”宇文忠震惊道。 “正面作战,其实用处不大。”冉秋心笑笑道,“奇技**巧而已,不可能再用第二次,殿下可以安心。” 宇文忠看了她一眼,又看看兀牙,许久,终于还是道:“虽然情有可原,但毕竟因你之故,前锋营几乎全军覆没,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杖责一百,立即执行。” “谢殿下。”兀牙大大地松了口气,几乎感激涕零,这会儿才感觉腿软了。 一百军棍,虽然狠,但他是习武之人,身强体健,挨完了顶多就是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的,养好了依旧是好汉一条。本来还以为败得这么惨,会被盛怒的皇太子推出去斩首呢。说起来,倒是要多谢那个女人了。不过……怎么又是女人?东华有一个,北燕也来一个!这世道的女人也这么狠了? 宇文忠挥挥手,示意侍卫将兀牙拉出去行刑。 “殿下在忧心嘉平关的事?”冉秋心又道。 “嗯。”宇文忠叹了口气道,“坐下说话吧。” “是。”冉秋心本就病体未愈强撑着,这会儿也感觉到脚下虚浮无力,便道了谢坐下来,吐出一口气,这才道,“殿下也不必太过忧虑了,如今的情况,我们还是占着上风的。” “怎么说?”宇文忠诧异地问道。 兀牙折损了十万前锋营,而嘉平关又被毒倒了一半人马,就算只凭现在江阳的军马,人数上就已经反超北燕了,可冉秋心却说,他们依旧占据着上风? “只要嘉平关不失,头痛的就是东华,而不是我们。”冉秋心道。 宇文忠沉默不语,暗自衡量着利弊。 “殿下,当年只有区区几万人的嘉平关,曾经阻挡了北燕百年南征的脚步,而我们如今还有十几万人,怕守不住一个嘉平关?”冉秋心自信道,“只要有嘉平关在手,我北燕铁骑就随时能兵临江阳,半个江州都在我们的控制之下,焦头烂额的是东华人。” 嘉平关在东华手里,虽然能阻挡北燕南下,但对北燕的国土却不能造成多大威胁,可嘉平关一旦在北燕手里就不一样了,这相当于是一扇北燕大军南下的门户,尽管不如苍茫关那一扇正门大,但角门也是门。足够让人出入了! “秋心,你知道北燕为了这次南征消耗了多少国力吗?”宇文忠有些艰难地道,“那些牲畜被下了药,吃了肉的士兵都病了,就算剩下的那些牲畜还活着,怕是也不敢给士兵们吃了,嘉平关的粮仓补不上窟窿。” “可是,北燕的军队也少了十万。”冉秋心压低了声音道。 宇文忠一愣,随即恍然她的意思是指前锋营虽然全军覆没,却少了近*万张吃饭的嘴,自然就能省下不少粮食来。他想生气,却忽然发现自己没有生气的资格。 冉秋心的话说得诛心,但却是事实。 甚至于,嘉平关里那病了的十万士卒,虽然有人在好转,但也有人继续恶化,最终怕是还要少个四五万人。这么算起来,等下一批军粮运到,虽然有些吃力,但勉强还是能撑下去的。 “殿下何必只着眼于眼下?”冉秋心又笑道,“只要嘉平关在手,主动权便在我,太子殿下春秋鼎盛,便是休养生息两三年,再卷土重来又如何?而东华,只能在江阳城屯重兵,时时堤防头上的刀子落下来,再看着我军铁骑在沧河北岸肆虐。” “可是,这次孤力排众议,发动了南征,结果却不如人意,只怕朝中议论会很多,父皇也会有所不满。”宇文忠忧虑道。 “便是如此,殿下也要尽快回京城安抚局面。”冉秋心沉声道,“两三年后,殿下再次南征的时候,身后……没有掣肘就最好不过了。” 宇文忠深深地看着她,许久,终于一点头:“便依你所言,加固嘉平关防守后,先行返回京城。” “多谢殿下信任。”冉秋心浅浅一笑道,“东华的摄政王夫妇只怕也要回京了,他们可没空耗在江州,不过,殿下要小心,卓然可能会留在江阳,殿下用来守卫嘉平关的人选,可要格外慎重才是。” “卓然……”宇文忠的神色有些复杂,“真的是当年的那个卓然?” “这世上没有第二个卓然。”冉秋心点头。 兵宗肯定是站在秦绾那边的,只不过兵宗的弟子太少,传承都快断绝了,就是有那么一两个,除了卓然之外,全部不值一提,也不用多**思了。毕竟,学习兵书战阵,就是为了上战场的,谁会学了一肚子治军之道,却窝在山里如闲云野鹤? 至于那些外门弟子,原本对于宗门的感情也不深,那些人多半已经投效军旅,轻易不会改弦易辙。 “可惜了。”宇文忠有些感叹。 “卓然也只是一个人罢了,当年南楚有他,也没见多强盛。”冉秋心安慰道。 “说的也是。”宇文忠还是赞同了。 冉秋心却默默叹息了一声。 她当然是安慰宇文忠的,虽然卓然只有一个人,但他一个人就抵得上整个兵宗。南楚说是重用他,实际上却附加了无数掣肘,而东华……秦绾能请他出山,想必至少要许一个**的兵权。不得不说,她见过的皇族之中,李暄确实有这个用人的魄力。 “秦曦,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顿了顿,宇文忠好奇地问道。 “很强大。”冉秋心想了想才道。 “孤以为你不会如此夸赞对手。”宇文忠诧异道。 “小女就算将她贬到泥里去,也不会改变她很强大的事实,反而让太子殿下生了轻敌之心。”冉秋心很认真地说道。 “比你如何?”宇文忠道。 “……”这回,冉秋心沉默了许久才开口,“一年前,我不如她。如今,我不知道。” “你倒是诚实。”宇文忠不禁失笑。 “小女身为谋士,便要看得清自己的分量,这还是秦曦教给我的,小女自当铭记于心。”冉秋心很坦然地说道,“至少,被唐少陵摆了一道,是小女又一次输给了秦曦。” “这不怪你。”宇文忠挥挥手。 唐少陵的事倒真是怪不得冉秋心,谁也没想到唐少陵身为西秦人,会跑到北燕的地盘来下毒,是他想要拉拢的,冉秋心不过顺口提了个拉拢的方式罢了。只不过,最让他憋屈的是,他送出去的鱼肠剑,居然砍了他小舅子的脑袋!为了这事,王妃在信上已经气势汹汹要杀了提议送剑的冉秋心了,想必等回到京城后还有得闹腾。只是王妃也不想想,就算没有鱼肠剑,唐少陵有心,还杀不了一个谭永皓了?不过是迁怒罢了。 而宇文忠愤怒的更是被践踏了尊严的羞怒。 明知道吴康应该是无辜的,可自己还是把他也当做胁从下毒的嫌犯关押在大牢了,连申辩都不想听。谁叫他一看到吴康,就想起被唐少陵耍着玩的自己呢。 通缉令也不过就是贴着看看,唐少陵只要不傻,这辈子怕都不会再踏足北燕了。原本他的活动范围也大多在西秦,以后不来北燕的地方,对他来说一点儿差别都没有。 “殿下放心,小女会赢的。”冉秋心郑重地说道。 “孤选择了你,自然是相信你的。”宇文忠笑道。 “多谢殿下。”冉秋心起身,裣衽一礼。 她来到北燕,选择了宇文忠,从来都不是什么退而求其次,在智宗闭关思考了半年,重温了一遍学过的书,她才反思了自己的错处。 李暄很厉害,但不适合她。就算没有秦绾,他们的想法也会出现分歧的,而宇文忠无疑才是最适合她的那个主君。 · 冉秋心料得不错,不夺回嘉平关,东华确实寝食难安。 尤其,前方探马来报,北燕偃旗息鼓,撤走了沧河北岸的零散兵马,全部回到了嘉平关内,紧闭关门,就让所有人都更头疼了。 北燕摆明了主意要死守嘉平关,摁住江州的咽喉,等缓过气来再继续南下。而在这期间,江州就要随时堤防着头顶的屠刀会落下来,甚至,江阳的重兵都不能撤,这同样是极为消耗国力的。 “嘉平关有高人啊。”聂禹辰感叹道。 打胜仗之后怎么办,大部分人都能做好。可打败仗之后的事,就不是人人都有这个心态面对了,尤其北燕这回,从大胜到打败,转变得迅速无比,一般人都来不及调整过来,很容易造成混乱。 然而,北燕的处置井然有序,确实是如今最好的应对方式。如果没有一些意外或者契机,他们就不得不面临着两三年后,回复过元气的北燕大军重新从嘉平关南下江阳的局面。而在这期间,江州北部相当于是丢了。 以不变应万变,以静制动,北燕下了一招好棋。 “春闱即将开始,本王和王妃也要回京了。”李暄无奈道。 若是战事紧张,他们可能还要在江州多留一阵,可如今的情形,他们在这里用处不大,还不如先回京城。 “那江阳?”聂禹辰迟疑道。 “冷将军率领七万大军,在沧河南岸建立北线大营,江州军暂时归属冷将军统领。”李暄答道。 当初他和秦绾答应过把南线大营交给冷卓然,现在南边无战事,先弄个北线大营出来也算是完成承诺。横竖,若是嘉平关不出意外,别说十二万,就算二十四万也未必强攻得下来,而若是有机会,这些军马也尽够了。 “放心。”冷卓然凝重地点点头。他知道自己的任务很重,守住江阳不难,可要夺回嘉平关,着实不是个好干的差事。不过,真要那么容易,也不必他出马了。 “王爷放心,末将等人都听从冷将军调遣。”聂禹辰也道。 让他五万江州军独自面对嘉平关里虎视眈眈的北燕军,聂禹辰自问自己做不到,冷卓然在这里正好,反正也只是听从调令,平时江州军依旧是**成军的。 “很快的,新的江州刺史便会上任,希望你们三人精诚合作。”李暄道。 “是。”冷卓然和聂禹辰齐声应道。 不过,众人显然把角落里那个一脸尴尬的江阳郡守蒋奇给遗忘了。或者也说不上遗忘,只是大家都有默契,蒋奇这个江阳郡守,那是肯定做不长的了。 等众人散去,只剩下李暄和秦绾两个人,李暄才问道:“刚刚你一直不说话,在想什么?” “在想,冉秋心变了不少,一年前的她可没这么沉得住气。”秦绾有些感叹道。 “我怎么觉得,你比一年前,对她的态度好多了?”李暄奇道。 “一年前的冉秋心,哪点够资格让我看得上眼?”秦绾一声嗤笑道,“现在的她,倒让我高看一分,总算是虞清秋的师妹,没太给他丢脸。” “可惜,这世上先有一个欧阳慧了。”李暄道。 冉秋心真的不差,甚至说,这世上的女子,就没有几个能比得上她的。只可惜,有欧阳慧珠玉在前,现在也有一个顶着欧阳慧芯子的秦曦横空出世,冉秋心,自然就显得光芒暗淡了。 “我挺欣赏她的,至少,有她在,会让我觉得,我道不孤,终有同行者。”秦绾笑道。 “要留着她?”李暄道。 “你怎么会这么想?”秦绾很无语地看他,“她是敌人,留着跟我们作对吗?” “那你欣赏她?”李暄不解道。 “欣赏归欣赏,但跟我为敌,该弄死的还是得弄死!”秦绾一握拳,理直气壮道。 “噗——”李暄忍不住笑起来。 “别笑,帮我好好想想,还有什么办法把嘉平关抢回来。”秦绾推了推他。 “你说的,从战场之外想办法?”李暄道。 “北燕何尝不是利用了李钰谋反逼宫的机会。”秦绾一挑眉。 “北燕的几个皇子之间……似乎不太和睦。”李暄沉思道。 “是吗?”秦绾歪了歪头。 她去一趟北燕就是被通缉令追杀,千里逃亡的,对于北燕了解真不多,便道:“回头好好跟我说说北燕皇族的那些事。” “你想做什么?”李暄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宇文忠不是有个冉秋心吗?”秦绾眯着眼睛笑,“本王妃给他那些皇叔皇弟们,每人送一个谋士过去,就算比不上冉秋心,但人多力量大嘛,整不死她也累死她。” “你哪来那么多能送出去的谋士?”李暄诧异道。 “冉秋心自恃是天机老人的女儿,就以为自己真能控制整个智宗了?”秦绾一声冷笑道,“天机现在是偏心,可是,在他有女儿之前,他一心一意当做继承人培养的,可是虞清秋!你真以为虞清秋在智宗没有自己的人脉?” “虞清秋也不听你的。”李暄指出道。 “回去就想办法让他听我的!”秦绾咬牙切齿。 “拭目以待。”李暄默默为虞清秋点了根蜡。 被冉秋心刺激了一下,这回去哪玩是真的惦记上虞清秋了…… ------题外话------ 冉秋心这个角色,或许大家不喜欢,但我还是要说,言情文里不是只有女主一个女人是正常人,女配不都是白莲花绿茶婊,不要因为她和女主为敌就觉得她这里蠢那里渣赶紧虐死了事,女主也不是金子人见人爱,就算是金子,还有人视金钱如粪土呢。说冉秋心蠢的,可怎么没人觉得虞清秋蠢?宫变的时候虞清秋也输得很惨,同样吃亏在情报不对等上。因为虞清秋时男配颜好就有优待,冉秋心是女配就活该炮灰?我想说一句,就算是敌人,只要没用什么卑鄙的手段,就值得尊重。打败一个无脑的渣渣难道很光荣吗?敌人强大、完美,打败她的女主才更强大更完美,是不是呢? 第四十二章 状元签 再次回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初春。 李暄只带了凌子霄的禁军和自己的亲卫营回来,其他兵马都留给了冷卓然建立北线大营。幸好这会儿朝堂上刚经历过一次大洗牌,效率前所未有的高,要钱有钱,要粮给粮。 当然,只要不傻,所有人都知道,嘉平关落在北燕手里意味着什么。 这会儿,杜太师再看李暄不顺眼,也不敢拖后腿了。 不过,摄政王妃去了一趟江阳,坑了北燕近二十万军队的事,在秦绾还没回到京城的时候,就沸沸扬扬地传了开来,等秦绾回来,听到的消息已经是摄政王妃一人一剑单挑北燕百万大军,招来火龙助阵,杀得北燕落花流水的版本了。 春光明媚的午后,秦绾躺在盛开的桃林里,一张软榻,边上摆着精致的水果茶点,一边听留守的执剑绘声绘色地讲故事。 讲到第三个版本,不止是秦绾和荆蓝笑得不行,就连一向沉默的蝶衣都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今天才知道,原来王妃真的不是凡人,是神仙呢。”荆蓝擦去笑出来的眼泪。 “这么个杀法,哪里像是神仙,分明就是魔女吧。”秦绾不以为然。 “属下真遗憾没看见王妃大杀四方的样子。”执剑感叹道。 “行了,我们去听现场的。”秦绾一骨碌从软榻上坐起身来。 “王妃要出门?”执剑道。 “嗯,回来也休息几天了,该出去走走了。”秦绾笑眯眯地道。 “王妃不是天天在外面走吗?”荆蓝吐槽道。 话是这么说,但很快的,四人就换了一身常服出门了。 “对了,王妃。”执剑想起一事,便道,“顾宁留在江州军了,王妃身边又少个侍卫了,是不是要挑个人补上?” “不急,有合适的人在说。”秦绾也感叹,就没见像她的侍卫那样换得勤快的! 反正,她也不缺侍卫,总之是不要李暄再把莫问塞过来。摄政王的侍卫统领已经很不好当了。 “说起来,执剑,你以后想干什么?总不能这辈子就给我当侍卫了吧?”秦绾又问道。 “给王妃当侍卫挺好的。”执剑却道。 “这么没追求?”秦绾一挑眉。 不管用哪种标准来看,执剑都是非常出色的,若是他有意从军或是为官,就算不说能走多远,但博个封妻荫子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属下是孤儿,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也不会被人期待着要光宗耀祖出人头地什么的。”执剑挠了挠头,一脸无所谓的模样道,“当王妃的侍卫挺好的,不用看人脸色,不会被权贵作践,还有钱花,反正王妃又不会亏待我。” “好吧。”秦绾叹了口气,也不多劝说。 人各有志,也许执剑就是觉得这样的生活舒心自在呢。 何况,这个下属她用起来挺顺手的,也有点舍不得放人。 像是朔夜和顾宁那样,武功高强的人真的好找,但他们比起执剑却缺少了些弯弯曲曲的手段。 “你现在觉得挺好,以后你喜欢的姑娘若是嫌弃你没出息怎么办?”荆蓝笑道。 “我想,我不喜欢那么有野心的姑娘。”执剑很认真地想了想。 “那你喜欢怎么样的?本妃会记得帮你找一个。”秦绾被挑起了兴致。 “嗯……温顺、听话、安分不惹事,还有,不要太漂亮的,麻烦!”执剑说道。 “……”秦绾无语。这也算是没追求的一种?这条件的话,找个朴实些的小山村,家家户户的女儿都是这模样的,随便挑一个就好了,对面刚走过去的那个看似小户人家的闺女也挺符合的。 “出息!”荆蓝鄙视地看了他一眼。 “啊啊,我就这点出息,怎么着吧!”执剑耸了耸肩。 说笑间,已经来到了醉白楼。 虽然已经过了正午,但楼上依旧座无虚席,热闹非凡。 因为江州的战事结束得够快,这会儿会试尚未开始,京城到处可见学子打扮的书生,在酒楼茶楼中谈诗论文,也算是在会试之前把自己的名声传扬出去的一种方法。 醉白楼作为京城最有名的几家酒楼之一,尤其经常有达官贵人出没,自然是这些学子最喜欢盘踞的地点,这会儿甚至有没位置的学子和人打着商量拼桌,或是干脆站在一旁看人讨论。 秦绾扫了一眼,便径直向二楼走去。 “大小姐来了。”掌柜笑眯眯地迎上来打了个招呼。 虽然秦绾已经是王妃了,不过她原先的那些下属,还是喜欢称呼她为“大小姐”的。 “生意不错,记得涨价。”秦绾轻描淡写道。 掌柜楞了一下,一脸的哭笑不得。 大小姐您不缺这点银子吧? “哎,等等!”就在这时,几个年轻学子一起走了过来。 “有事?”执剑上前一步,拦住了他们。 “掌柜的,醉白楼的规矩不是说了先来先得,没有预定?那怎么刚才跟我们说没位置了?”一个学子很不服地说道。 这话一处口,整个大厅都静默了一下。 这里可有不少是京城人士,哪能不认得这位大婚都不披红盖头,和摄政王并辔游街的王妃,也就那些刚到京城的外乡人才会问出这句话来。 “怎么,有权有势就了不起吗?还是说,规矩都是看人的?”那学子一挺胸,毫不畏惧道。 “下想多了。”掌柜笑容满面,淡淡地说道,“那位是我们醉白楼的东家,不是客人。” “……”那几人一愣,随即脸色就难看起来。 醉白楼的东家是谁?若不打听清楚了,他们也不必削尖了脑袋想要钻进来了。 那位就是……摄政王妃! 虽然听说摄政王妃不同于一般贵族女子,但带了两个侍女一个侍卫就走在大街上的王妃,这也实在是…… 秦绾没理会下面发生的事,正站着两段楼梯的转角处,很有兴致地看着墙上挂满的名牌。 “这就是有名的状元签吧?”荆蓝笑道。 “嗯。”秦绾点点头。 墙上的木质签牌上写着一个个赴考学子的名字,下面还写着数字,越排在上层的,数字越大。 这是醉白楼还在欧阳慧手里的时候就延续下来的传统,因为那时李钰已经掌握了不少权力,这里就是一个官方承认的赌博,名字下面的数字表示赔率和金额,这也为李钰拉拢到了不少人才。 现在秦绾虽然不需要再动春闱的脑筋,但这个传统却保留了下来,若是没有了状元签,京城岂不是少了一道有趣的风景? “我等无礼,请王妃恕罪。”楼梯下,几个学子面红耳赤地请罪。 “回去好好读书,戒骄戒躁,低调做人。”秦绾淡淡地道。 “多谢王妃教诲。”几人面红耳赤,也不敢留在醉白楼里,赶紧离开了。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影响到什么,反而因为秦绾的到来,大厅里一静之后,却更加热烈了。 尤其大半的京城学子,多半是冲着王妃来的,他们都知道王妃不是只读女戒的闺中女子,争先恐后就想展示一下自己的才华。 只是,文人聚会,尤其是这些为了科考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学子,自然是说不出什么民生实事的,四书五经不容易出彩,那么,选择的就只能是诗词歌赋。 听了几首诗,秦绾不禁莞尔一笑。 她很清楚这些学子的想法,只不过……她对诗词,真心不太懂。要说鉴赏吧,平时养刁她口味的诗词都是出自什么人的手的?江辙、萧无痕、陆臻,一个个都称得上是诗词大家,尤其江辙半生沉浮,萧无痕身世坎坷,陆臻虽然年少,却随着父亲自幼在外漂泊,阅历丰富,他们写出来的诗词不仅仅是文字优美,更是言之有物,而不是像底下那些学子一般,纯粹堆砌华美的辞藻。 听了一会儿,也没听到什么有意义的东西,秦绾有些失望地摇摇头,上了二楼自己常坐的雅间,一推门,却意外地发现,里面竟然是李暄和萧无痕。 “王爷也在?”荆蓝惊讶道。 “掌柜居然没告诉我?”秦绾不禁失笑。 “从后门进来的,下面的人不知道。”李暄一笑道。 “一大早不见人,却是躲在这里偷懒呢。”秦绾白了他一眼,过去坐下来。 荆蓝和蝶衣忙着重新沏茶,安排茶点,执剑就和莫问一起站在一边。 “这哪是偷懒,咱们是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可造之材的。”萧无痕理直气壮道。 “那看见了吗?”秦绾问道。 “只知风花雪月,不堪大用。”萧无痕撇了撇嘴道。 “真有大才的,也不会这会儿就眼巴巴地跑到酒楼里来卖弄。”秦绾失笑。 “对了,看见下面的状元签没有?”萧无痕问道。 “嗯。”秦绾点头。 状元签上的人名,最初是根据各人的名气排出来的,然后根据百姓的押注,最后选出五十人的名字挂上那面墙。至于顺序,自然是金额的大小了。 当然,挂在最上面的也不一定是学问最好的那个。毕竟押注的百姓都是京城人士,有很多人根本就没听说过什么某州才子的大名,他们只是觉得那几个熟悉的同为京城人士的名字顺眼,就押注了,还有一种不能让外乡人抢了风头的心理在。 往年,墙上的名字最上面几个竞争都很激烈,几乎每天的顺序都在变化,但今年却有些意外。 第一排只挂了一个名字,下面的金额一骑绝尘,高得让第二名绝望。不过那赔率低得……哪怕赢了也没钱赚。 大部分看热闹的人分辨不出谁的学问好,谁有希望夺魁,但今年的春闱不一样啊。 诗词做得好又怎么样?科举只考两样,贴经一半策论一半。而梅花节上横空出世的陆臻,没人怀疑他在贴经那一项上能考满分,那么,他当然是最有可能得状元的人选。 萧无痕露出一脸牙疼的表情。 陆臻的名声,简直是踩着他的脸上来的,那小子…… “你快三十岁的人了,还跟个孩子计较?”李暄没好气道。 “反正试卷都已经封存了。”萧无痕“哼哼”两声,露出一个有些奸诈的笑容。 前些日子李暄和秦绾在江州,但春闱耽搁不得,萧无痕出完的试卷就直接封存了。杜太师倒是想看,不过被他以泄密的理由拒绝了,还把那位老太师气得半死。李暄虽然赶在会试之前回来了,但也不至于劳师动众再把卷子拿出来检查一遍,弄得他好像不信任萧无痕似的。何况,就算真有什么问题,这会儿也实在来不及换一套了。 李暄摇摇头,已经预料了这一届学子的多灾多难。 “来醉白楼怎么不叫上我?”秦绾嘀咕道,“该不会你欠我的那一盘桃花酥鱼,不想还债了吧?” “莫问,叫厨房送一盘桃花酥鱼来。”李暄道。 “是。”莫问答应一声,开门出去了。 “诚意呢?”秦绾不满。 “那……两盘?”李暄歪了歪头。 “喂喂,本公子不想在这里看你们打情骂俏。”萧无痕黑着脸道。 “你可以找个姑娘打情骂俏的。”秦绾立即答道。 “笑话,本公子看遍百花,干嘛非在一棵树上吊死不可。”萧无痕一声冷哼。 “你身上的毒,解完了?”秦绾上上下下看着他,眼神有几分古怪。 当初苏青崖把解药丢给萧无痕就没关心过了,但是秦绾可记得,萧无痕中毒这么久还没发作,是因为他还保持着元阳之身。 看遍百花?呵呵,恐怕也真就是“看”遍而已吧!虚张声势。 萧无痕被她提醒,也想起这个问题来了,不由得一声干咳,有些心虚地移开了眼神。 “该不是还没解毒吧?”李暄皱了皱眉。 “当然解了,能活着谁想找死啊!”萧无痕气急败坏地吼道。 该死的这件事到底有多少人知道! “我看你原本挺像是要找死的。”秦绾小声道。 “懒得理你们。”萧无痕干脆拂袖而去。 “要是毒真解了,给他找个姑娘吧。”秦绾抬头道。 “嗯。”李暄点了点头。 其实萧无痕的身世虽然尴尬,但也不是真的因此就没人愿意把女儿嫁他。最重要的原因,不过就是太上皇一句“永不出仕”罢了。一个被家族放弃,又被堵死了上进之路的人,还能有什么前途?他甚至连做生意的本钱都凑不起来。把女儿嫁给他喝西北风吗?就算入赘,当年的少年状元是会算账会管家还是会做什么活计?总不能靠给楼子里的花魁们写诗填词赚润笔费养活妻儿吧! 当然,现在就不一样了,就算摄政王也不能在太上皇还在世的时候就更改了那条不得出仕的旨意,可有摄政王的另眼相看,就算不当官又怎么样?还不是荣华富贵什么都有。 只是,唯一的难题是,萧无痕年纪大了些,未出的姑娘就没有和他年貌相当的,李暄自然不会希望好友娶个寡妇或是和离的女人,但夫妻之间相差十几岁,真的过得好日子吗?若是成家立业早的男子,怕是女儿都能这般大了。 也只能慢慢看了,说不定哪天就会出现一个合适的。 “王爷,王妃,桃花酥鱼。”莫问端着两盘桃花酥鱼走进来,恭恭敬敬地放在桌上。 “这个,你们几个拿去隔壁吃吧,除了不能喝酒,其他自己点,都记本妃账上。”秦绾指指其中一盘鱼笑道。 莫问一愣,还没说话,一只手就伸过来,捞起盘子,笑眯眯地说道,“那我们就不打扰王妃了。” “执剑!”莫问不赞同地一声低斥,显然对他的礼仪规矩很不满意。 “你个不会看眼色的蠢货。”执剑嘀咕一句,随手把盘子给了荆蓝,一手抓着莫问的胳膊就往外拽。 “喂……”莫问一头黑线。 “去吧。”李暄终于开口道。 莫问这才停止了挣扎,任由执剑把他拉出去,然后荆蓝和蝶衣行了一礼,也跟了出去。 “执剑跟了你之后,这性子却越来越欠揍了。”李暄摇头道。 “挺好的。”秦绾笑道,“你知道的,我并不是真正的侯门闺秀,不讲究那一套。对于下属,等级制度太过严格,相处起来我也觉得不自在。” “你很好。”李暄道。 “我当然知道我很好。”秦绾一抬下巴,挽起衣袖,拿起一块酥鱼啃着,满足道,“出门在外的日子,果然最惦记醉白楼的桃花酥鱼了,今年让掌柜多存些桃花。” “对了,今年庄子里的下人报上来说,培育出一种两季桃,春秋两季各开一次花,等秋天让庄子里送新鲜桃花也方便。”李暄微笑道。 “真的?有空去瞧瞧。”秦绾眼睛一亮。 “春闱之后吧。”李暄想了想道。 “好。”秦绾说着,拿起一块酥鱼塞进他嘴里。 “这几天我忙着处理前些日子攒下的政务,倒是你在外面闲逛,可有看得上眼的人?”李暄随意地问道。 “状元签榜上有名的人,十之七八还是可堪造就的。”秦绾不禁笑道,“虽说盛名之下未必无虚士,但终归有几分优点才能得来的名气。” “也不知谁是最后的赢家。”李暄道。 秦绾微微一怔,恍悟过来他指的是赌博,随即就笑了,指着自己道:“那肯定是我,不管花落谁家,总之庄家通杀。” “见者有份。”李暄正色道。 “噗——”秦绾直接笑出声来。 “虽然这是开玩笑,不过……现在国库真的缺钱。”李暄叹了口气。 从去年到现在,各种的天灾*,国库的钱粮早就见底了,若非太上皇当初收缴国库欠款的事干得还不错,只怕更早的时候就不够用了,不过支撑到现在也很了不起了。赈灾和兵祸原本就是最花钱的两件事。而今年才刚开春,这么下去,下半年肯定会出现问题的。 “要弄钱可不是能立竿见影的。”秦绾道。 “我知道,也就是跟妻子发发牢骚。”李暄苦笑道,“户部那里还是一团乱麻,那个龚岚倒是有能力,可惜他的能力都在账目上,处理别的事务也生涩得很,最关键是他自己还不乐意。” “我会让他乐意的,不过能力上是真的没办法,他只是家学渊源,并不是真的天生自通。”秦绾道。 “当个侍郎还是够格的,专业性的人才,哪怕他不是科举出身,也可以破格而录用。”李暄道。 这是有先例的,毕竟,不能指望科举考出来的进士会算账或是熟背刑名律法。六部尚书必须进士出身,但下面的左右侍郎却未必。 秦绾没说话,也在沉吟。 家里缺钱,她能赚,但是……国库缺钱怎么办?她的钱是不少,赚得也多,可以说,东华根本找不出几个比她还有钱的了。但这种多,对于一个饿饿国库来说,显然是杯水车薪的。 于是,到哪里去弄钱呢? 第四十三章 没钱就去抢 “你说,最快的弄钱方法是什么?”秦绾在看她离开的时候的账目,忽然冒出来一句。 书房里除了蝶衣,就只有闲得无聊又不肯滚回西秦去的唐少陵了。秦绾看账目,他居然就安静呆在一边保养鱼肠剑。此刻听到秦绾的问话,他抬了抬头,随口答道:“去抢呗。” “什么?”秦绾愣了愣。 “去抢啊,有什么赚钱方法比抢来得更快。”唐少陵的表情很无辜。 好一会儿,秦绾才反应过来,他真是很认真地在回答自己的问题,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抢?的确,无本生意来钱最快,可问题是,抢谁? 并不是能不能抢,关键是,谁有那么多钱够她抢的? 好吧……秦绾叹了口气,这是个根本不用思考的问题,能挽救一个国库的,自然是另一个国库。 北燕、南楚、西秦,她倒是想抢,可一时间肯定是没机会的,只能图谋日后,不过现在却远水解不了近渴。然而,东华内部,倒确实是还有一个可以抢的堪比国库的存在。 皇帝的私库。 太上皇倒不是个特别爱财的皇帝,不过东华历史上爱财的皇帝从来不少,先帝就是个著名的守财奴,沉迷于敛财,生活却极为简朴,后宫妃嫔怨声载道。就算之前没有积累,先帝在位的四十年,攒下的财富就不是一个小数目了。而太上皇继位后,虽然不像先帝那般爱财,也不像再前几任皇帝那样奢侈**,可也不至于大度到拿自己的私库去补贴国库的地步。所以,这些年,皇族私库的财产应该还是在缓慢增加的。 “我发现,你终于靠谱了一回!”秦绾感叹道。 “什么嘛,本公子明明任何时候都很靠谱!”唐少陵正色道。 “你什么时候回西秦?”秦绾道。 闻言,唐少陵立即垮下了脸,哀怨道:“绾绾你又嫌弃我,用完就丢啊。” 秦绾揉了揉太阳**,又叹了口气,无奈道:“你在这里倒是没关系,不过,我记得你爷爷的生辰就在五月,今年鸣剑山庄不办吗?” 要知道,唐默在西秦武林的地位是让人仰望的,以前他还能说是养病,闭门谢客,可自从苏青崖医好了他的双腿,他过个生日就不是一家人自己吃顿饭的事了,多少慕名而来的人上门拜寿,总不能拒之门外,于是鸣剑山庄也只好每年这个时候大宴宾客,被西秦称之为“英雄宴”,算是西秦武林一年一度最热闹的盛会。 而唐少陵身为鸣剑山庄唯一的继承人,当然是不能缺席的。 “那绾绾跟我一起回去。”唐少陵眨巴着眼睛道。 “我哪有空跟你去西秦。”秦绾被他气笑了。 “绾绾不去见见娘吗?”唐少陵理直气壮地问道。 秦绾不禁一怔。 唐少陵没说是哪个娘,不过,不论是埋骨在鸣剑山庄的欧阳燕,还是照顾唐少陵长大,将他当做亲生骨肉看待的姨母欧阳鹭,于情于理,似乎她都应该去拜见的。 若是去年,她只怕立刻收拾了包袱就跟着唐少陵上路了,可现在不一样,她已经成亲了,别说不能随随便便丢下夫君,就算以她摄政王妃的身份,跑到西秦去也很不合适吧。 “娘一直很想你的。”唐少陵说道。 秦绾知道他这次说的是欧阳鹭,犹豫了一下,对上那双满含期待的眼神,还是勉强道:“我考虑一下。” “啊,要是那个姓李的家伙不让你去,我帮你揍晕他我们再走。”唐少陵一握拳,信誓旦旦道。 “滚!”秦绾随手把看完的账本朝他的脑袋砸过去。 二货就是二货,正经不过三秒,就不能指望他的! “好嘛,我滚我滚,不过绾绾答应要考虑的啊!”唐少陵一个巧劲将账本丢回桌上,整整齐齐落在那一摞账本的最上面,分毫不差,人却已经从窗口窜了出去。 秦绾又叹了口气,转头去看沉默的蝶衣,问道:“蝶衣,我要去吗?” 蝶衣想了想,还是点点头。 对她来说,小姐只是小姐,只有小姐最重要,摄政王也不能阻止自家小姐去给夫人扫墓。 “我考虑一下。”秦绾道。 但很明显,这一句考虑,比之前更多了几分认真。 蝶衣上前搬起那一叠账本送回去给秦姝。 跟着龚岚学习了这么久,秦姝在算账方面虽然资质一般,但普通的管账还可以胜任,秦绾也就隔段时间看一看,其他就放手给她了。 实在是她身边真正能托付心腹的属下还是不够多。 伸了个懒腰,秦绾起身出了书房,正想找人问问李暄回来了没有,却见夏莲匆匆走过来,看见她,赶紧说道:“王妃,外面有位公子求见王妃,说是王妃的故人。” “故人?”秦绾一挑眉,也没想起这会儿会有什么故人来访。 “这是拜帖。”夏莲赶紧送上手里的帖子。 秦绾接过来一看,不由得笑了:“请他到客厅吧。” “是。”夏莲松了口气。 摄政王府也不是那么容易就递帖子进来的,何况是一个外男递给王妃的帖子呢。夏莲送帖子进来的时候心里也很有几分不安,不过是看那少年一脸诚恳,不像是说谎的人,万一真是王妃的故人被赶出去了,将来王妃知道了必定震怒。 跟了秦绾这么久,夏莲至少也学会了人不可貌相,何况人家再怎么样也是个干净整齐的官家子弟,王妃连南宫廉那样的颓废大叔都是朋友呢。 果然,那少年没有说谎,王妃是真的认识他。 因为是在书房里,秦绾身上穿的只是一件半新不旧的深色衣裳,还不小心沾了一滴墨迹,便先回房去换了一身比较正式的衣裳出来。 “见过王妃。”客厅里的少年见到她,赶紧起身,深深一礼。 “杨公子不必多礼,令尊可好?”秦绾笑着一抬手。 “有劳王妃动问,家父一切安好。”这少年公子正是扶云县令家的公子杨羽凡,看起来,摆脱了林娇儿那个女人后,杨公子的气色更好,眉宇间也多了几分经历过世事的沉稳。 “请坐。”秦绾坐下来,笑着指指下首的椅子,随意道,“杨公子也是来赶考的吧?扶云县就在京城不远,怎么不在家温习呢?” “闭门造车,怕是在策论一关上会过不去。”杨羽凡恭谨地答道,“家父的意思也是让学生提早进京,就和普通学子一样住在客栈,先行适应一番。” “想法不错。”秦绾赞许地点点头,又道,“不过,别学那些酸儒书生般日日吟诗作赋,弄个花架子。” “是,谨遵王妃教诲。”杨羽凡躬身道。 上摄政王府来求见王妃,他也是踌躇过的,不过总觉得当初那一面之缘,王妃并不是那种高高在上的权贵,反而非常亲切。 “林家如何了?”秦绾顺口问了一句。 “林家……是大不如前了。”杨羽凡沉吟了一下,才谨慎地答道,“自从林家母女被王爷和王妃教训过之后,扶云县的商家就不再是唯林家马首是瞻了,现在林家老爷也自顾不暇,听说那母女俩和女婿还在日日吵闹不休。” 秦绾满意地点点头,果然把林家那奇葩母女送回林家是对的,要是没有了这妻儿,指不定林老爷是不是反而解脱了呢。 “对了,前些日子听说,林夫人在京城的那位姐姐,暴毙身亡了。”杨羽凡又道。 秦绾一挑眉,淡笑不语。 她没问江辙怎么处置了邱莹莹,不过,就看她爹灭尹家满门的那个狠劲也知道,捏死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实在不是什么大事。 又说了几句话,杨羽凡就很有眼色地起身告辞了。 “夏莲送杨公子出去吧。”秦绾吩咐道。 “是。公子请。”夏莲再看杨羽凡的神色间也更温和了些。 秦绾点点头,当初张氏塞给她的四个丫头,倒也有个不错的,虽然夏莲不像是荆蓝她们几个那样能力非凡,但管管内院琐事也练出来了。 很快的,夏莲转了回来,禀告道:“王妃,杨公子送来的礼物都是自家庄子里出的新鲜菜蔬,看上去真不错,已经送去厨房了,今晚便做了上来吧。” “是个懂事的。”秦绾一笑。怎么送礼,其实也是一门学问。 “王爷回府了。”执剑走了进来。 “知道了。”秦绾应了一声,看看身上的衣裳没什么不妥,就直接迎了出去。 不过,在二门处看见李暄,才发现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还有江辙也来了。 “爹!”秦绾直接就扑了上去。 “慢点慢点,爹爹一把老骨头了,可经不起。”江辙露出一个清冷的微笑。 “爹爹哪里老了?”秦绾挽着他的手臂往里走,一边用眼神询问着李暄。这两人的架势,显然不是窜门这么简单,什么样的政事在宫里还没处理完毕,要带到家里来做? 钱——李暄对她做了个口型。 “嘀咕什么呢?”江辙一声嗤笑。 “说起国库,我倒是刚有个想法,想和王爷说呢。”秦绾却笑道。 “哦?”李暄一脸的诧异。 也就是前日在醉白楼略提了一句,让他们如此头疼的问题,秦绾居然这么快就有办法了? “进去说。”江辙倒是毫不意外的样子,只是眼神中闪过一抹光芒,显得有些古怪。 三人进了李暄的书房,秦绾打发了所有下人,亲自动手沏茶端上来。 “我总觉得,你的主意会很麻烦。”李暄若有所思道。 “哪有这么容易解决的办法。”秦绾失笑道,“麻烦是有一点,不过,托了废太子的福,现在要用的话,也不是很困难。” “你……莫不是想打陛下私库的主意?”江辙开口道。 “爹爹果然也想到了。”秦绾眯起了眼睛。 “你们……”李暄的神色也奇怪起来,该说,不愧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吗? “唐少陵提醒我的,自己没有,那就去抢有的人嘛。”秦绾毫不客气地卖了哥哥。 “那家伙……”李暄黑线。 好吧,更正一下,不愧是一家三口,就看这思维方式,妥妥的有血缘关系错不了! “陛下私库的钥匙一向是自己收着的,当初事发突然,可能并没有交给当今。”江辙提醒道。 有钥匙,借口都是现成的,反正太上皇昏迷着,小皇帝也不敢反对,这是为国为民,朝臣也无话可说,总不能阻止陛下为国尽力。但是,没有钥匙……就算小皇帝出面,总也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我去问太后。”秦绾想了想道。 太上皇当年虽然宠爱周贵妃和尹淑妃,但却对皇后非常敬重。少年结发夫妻,相扶相伴走过来的,就算没有什么爱不爱的感情,至少,太上皇若是要托付大事,绝对会选太后,而不是宠妃。 “只能是你去了。”李暄点点头。 他们是外臣,自然不方便到内宫去见太后的,也只有秦绾,身份合适又有这个能力。 “除了我,还有谁。”秦绾莞尔,随即又道,“你们两个一起回来,该不是本来就想说这个的吧?” “我的王妃太聪慧,根本不需要我说出口。”李暄笑道。 秦绾也无奈,不过,打皇帝私库主意的人,还真不是只有她一个。 虽然事情说完了,但江辙也没有立即走人的意思,反正丞相府里只有他一个主子,干脆在书房里和李暄下起棋来,秦绾就端着茶杯在一边看。 别说,真要论下棋,秦绾才是水准最高的那个,然而,下棋的人是她的父亲和夫君,又不需要争个你死我活,她干脆就当一回观棋不语的真君子,直到天色暗了,又自己去厨房,用杨羽凡送来的蔬菜做了几个菜。 翠绿的小青菜上还带着水珠,竹笋上沾着泥巴,一看就是刚从地里挖出来的,杨县令为了儿子也是费了不少心,这讨好得却又不会惹人厌烦。 秦绾本就聪慧,以前不会做菜是没心思学,现在她想学了,哪有学不会的道理,尤其习武之人眼明手快,力道又稳当,学起炒菜来自然事倍功半,跟姬夫人学了几天,太难的菜是做不出来,但一桌子家常小菜却像模像样的。 五菜一汤上桌,书房里的两人总算是出来了。 这一餐晚饭也没有下人站在一边布菜,就像是平常人家的一家三口,平淡而温馨。 第二天一早,秦绾就和李暄一起进了宫。只不过,一个往前庭去,一个却往后宫去。 自从新皇登基,虽然还没有皇后,但太后却很自觉地搬出了居住了大半辈子的坤宁宫,搬到了晴风轩去照顾太上皇。 晴风轩就像它的名字,宫殿并不恢弘,但格局宽敞,阳光普照,特别适合养病。 秦绾跟着宫女走进殿内的时候,乔太后正亲自拿着热布巾为太上皇擦脸,眉宇间一片温柔,丝毫看不出来这曾经是东华最尊贵的女人。 “娘娘,王妃来了。”宫女在门口微一屈膝。 “还不请王妃进来?”乔太后把手巾放回水盆里,示意宫女接手继续服侍太上皇,自己起身,擦了擦手上的水迹。 “见过太后娘娘。”秦绾行了一礼。 “不必多礼了,难得你还有心来看看哀家。”乔太后叹了口气,带着她来到外间的花厅,淡然道,“坐吧。” “多谢太后。”秦绾微笑着应了。 从前她倒是不曾和乔太后相处过,如今仔细看来,依稀还能从她脸上找出和乔霏霏相似的地方来。然而,乔太后在后位上多年,一身雍容华贵的气度,却是空有容貌的乔霏霏怎么都学不出来的了。 “这些日子,惜儿倒是比之前开朗了些,哀家还未谢过。”乔太后说道。 “长公主是个好姑娘,自然会有更好的姻缘的。”秦绾由衷道。 宫里的几个公主,当她还是欧阳慧的时候,也不是没听说过,益阳公主被尹淑妃惯得骄纵成性,下面两个小公主不受宠,又怯懦得毫无公主风范,也就是李惜让她能看上眼。如今,虽然比不上凌霜华她们几个的交情,可至少李惜也算是她的朋友了。 “王妃见过的人多,哀家也是信得过的。”太后却道。 “多谢太后信任。”秦绾微微欠身。 “咳咳咳……”又说了几句话,突然间,内室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 乔太后脸色一变,也顾不得秦绾还在,匆忙起身走进去。 秦绾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只见两个宫女站在床前,脸色惨白,一副手足无措的惊慌,而床上的太上皇虽然还在昏迷中,却仿佛要把心肺都咳出来似的,甚至唇边都流下一丝血迹。 “陛下!陛下!”乔太后神色慌张,完全没有了之前的淡定,一叠声地道,“太医!来人,快去请太医!” “娘娘,已经去请了。”宫女慌忙说道。 太上皇病重,太医自然是常驻晴风轩的,就是当初跟随去猎宫的那位,是太上皇的心腹之人。不过,从偏殿赶过来也是要些时间的,秦绾见状,轻声说了句“得罪”,一掌拍在太上皇胸口,深厚平和的内力流入,疏通了闭塞的经脉。 很快的,太上皇安静下来,脸上也泛起一丝血色。 “王妃也懂医术?”乔太后惊讶道。 “在江州时,和苏大夫学了几手。”秦绾浅浅一笑。 “娘娘,太医来了!”宫女这才拽着满头大汗的太医进来,赶紧为太上皇诊治。 秦绾一偏头,正好看见乔太后的侧脸。 不过数月功夫,这个女人却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年,鬓边都显出了白发。 “今日,哀家就不留王妃了。”乔太后沉默了一下才道。 “臣妾,告退。”秦绾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先回去,这时候还是不要再刺激了太后比较好。 “小云,送送王妃。”乔太后吩咐道。 “是。”之前引着秦绾进来的宫女站了出来,“王妃请。” “娘娘保重,陛下自然会吉人天相的。”秦绾说了句自己都不信的安慰话,跟着出去了。 其实太上皇弄成这样不死不活的,她爹真的要负大半责任,可对秦绾来说,太上皇虽然也对她不错,终究也就是个外人。同情一下可以有,再多的,还是算了吧。 “王妃,请留步!”刚走出晴风轩的大门,又一个宫女急匆匆地追上来。 “娘娘还有什么吩咐吗?”秦绾回头道。 “娘娘让奴婢把这个赏给王妃,还说,长公主的事,请王妃多费心。”宫女说着,恭敬地递上一个木盒。 秦绾接过来,打开一看,立即又合上了。 一把金灿灿的钥匙……要说这是哪里的钥匙,不必言表。 秦绾的脸色有些复杂,她明白,这是一个交易。 乔太后用她需要的钥匙,交换她对李惜的照顾。 可怜天下父母心,便是帝后于公主,却和平常人家也没什么区别。 第四十四章 总有人作死 拿到了钥匙,剩下的就是李暄的事了,当然,舞阳长公主的事,秦绾不免要多上几分心,毕竟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只是,可惜了乔太后。 想必太后在宫中的日子也不好过,从前还有帝王的敬重,可现在还剩什么?空有一个太后的名头,连娘家都不亲近——虽然从未有什么表现,可秦绾觉得,如果乔太后真的和晋国公府关系亲密,那给李惜选伴读的时候,怎么也该考虑一下乔霏霏。怎么说,乔霏霏年纪合适,才貌都不差,而成为公主伴读,对于姑娘家的婚事是很有好处的,尤其当那个公主还很受宠的时候,看看梅夕影在京城贵女中的地位就知道了。可事实上,乔太后宁愿选择了梅家的姑娘,也没挑自己的亲外甥女。 当然,后来乔霏霏干出来的蠢事还是显示了乔太后的先见之明,要真选了这么个糟心的伴读,只怕连李惜的名声都被她带累了。 不过,国库虽然缺钱,但也没急在一时,最重要的是,会试已经迫在眉睫了。 秦绾这些天又开始习惯性地每天午后在醉白楼坐一坐,顺便把一些账目和李暄分过来的奏折拿过去看,另外还要处理一些自己的私事。 各地断掉的情报网在重新连接起来,之前陆熔带人在宁州安顿好之后,就在着手这件事了。虽然不如欧阳慧当初布置得那么大规模,但如今却是小而精简,效率反而更高,每天都会有从各地送来的情报在京城汇集,再由蝶衣整理过后,送到她手里。 这个世界上,要说秦绾最信任的是谁,很遗憾,不是李暄也不是江辙,而是蝶衣。 孟寒还在嘉平关,看架势,若是嘉平关这里没有线索,他还有往北燕一游的意思。 秦绾劝不动,也只有随他去了。好在现在孟寒身上也带着几张荆蓝制作的面具,只要闭上眼睛装瞎子,染黑了头发,也不容易被人发现身份。 凌霜华和柳湘君都来找过秦绾几回,但看到满桌子的文书笔墨,也只好默默退散了。 原本以为,就算秦绾成了亲,对她们来说也不会有什么变化,可这时候,几个姑娘才真正体会到,“摄政王妃”和她们这些无忧无虑的贵女差距有多大。 “啪!”窗子又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你就不能走一次门吗?”秦绾叹着气揉了揉眉心。她真心觉得,醉白楼这间属于她专用的雅间已经快成京城的一道风景线了,大街对面的店铺小摊,经过的路人,每天都在数着这扇窗子有多少人在进进出出。 “窗子快,而且……”唐少陵一脸牙疼的表情。 也不是他喜欢走窗子,实在是楼下那个掌柜每次看见他就像是看见贼似的,恨不得贴身跟着他了,那种眼神实在太渗人。 秦绾一耸肩,很理解他的未尽之语。 正常人看见一个男人缠着自家女主人不放都不会有好脸色的,更何况醉白楼的掌柜是李暄送给她的人,对于这个老是粘在自家王妃身上的臭男人,看得顺眼才怪了! “对了,我这里有好东西给你哦。”唐少陵凑过来,一副神秘兮兮的笑容。 秦绾放下笔,斜着眼睛看他。 上一次唐少陵露出这样的表情,然后告诉她江辙有个私生子。当然最后证明唐公子就是那个“私生子”的事实让人无比崩溃。所以这次秦绾实在不相信他拿出来的真是什么“好东西”,只求别太惊悚就好。 “真的,不骗你!”唐少陵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纸卷扬了扬,笑眯眯地道,“就这个东西,我可是花了三百两银子啊,记得让姓李的给我还账。” 秦绾被他缠地没办法,只好接了过来。 一边的荆蓝抿嘴直笑,王妃的这个表哥可好玩了,出门也会给她们带很多有趣的小礼物,反正蝶衣都收了,她自然也收得心安理得。不是她接受了贿赂就帮唐公子说好话,只不过在她看来,唐公子天天说他不是王妃的表哥,是亲哥哥,还真是真心的,他只把王妃当妹妹疼爱,某些人绝对是想多了。 “快看快看。”唐少陵又绕到秦绾身侧,一边催促道。 “要是不知所谓的东西,我真揍你啊!”秦绾警告地瞪了他一眼。 “行,我保证不还手。”唐少陵举手,就差没赌咒发誓了。 看他这么认真的模样,秦绾终于打开了纸卷。 那是一张薄薄的宣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一冲眼看过去,简直像是一堆黑压压的蚂蚁,让人看得眼晕。 然而,仔细看了两行上面的内容,她就不禁变了脸色。 “怎么样,这玩意儿值三百两银子吧?”唐少陵得意道。 “你哪儿弄来的?”秦绾沉着脸,一脸的严肃。 “买的,就是城西那家墨宝斋。”唐少陵也不卖关子,直接答道。 “那是萧家的产业。”荆蓝立刻答道。 “执剑,请萧大公子过来一趟。”秦绾转头道。 “是。”守门的执剑应了一声,转身而去。 “王妃,真的很严重吗?”荆蓝有些惊讶地道。 “还不知道。”秦绾摇了摇头,却又疑惑道,“你怎么知道墨宝斋卖这个?” “京城都传遍了啊,今科试题是萧家大公子出的卷。”唐少陵一耸肩,“醉白楼是你的地盘,当然没人敢传这个,可其他的酒楼客栈就不好说了。” 秦绾揉了揉太阳**,有些沉默。 没一会儿工夫,执剑就带着萧无痕进来。 “这么快?”秦绾有些意外道。 “刚好在这附近,就遇上执剑说你找我,怎么了?”萧无痕很自然地在她对面坐下。 “看看这个。”秦绾顺手把纸递了过去。 “什么好东西?”萧无痕随口说了一句,拿过来扫了一眼,笑容就凝固了。 所谓天才,一目十行就是基本功,只一眼,他就大致看清了上面的内容,顿时,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本来我还在想,这是不是有人蒙骗赶考的学子骗取钱财,不过看你的表情,是真的?”秦绾挑了挑眉。 “不是全部,大约有三成左右,不过就我看到写的这些,都是对的。”萧无痕缓缓地道。 “试题泄露,这也不是小事啊。”秦绾用指节敲击着桌面,脸色也很难看。 尤其,会试已经不剩几天了,这个时候才爆出试题泄露的事,就是要换试卷,怕也来不及了啊。 “从哪里来的?”萧无痕扬了扬指间夹着的纸条。 “我买的。”唐少陵眼巴巴地答了一句,又补充道,“墨宝斋。” “萧家。”萧无痕咬牙切齿。 墨宝斋是萧家的产业,就算普通百姓不知道,但像是上一层的人,谁心里不清楚?萧家的产业卖会试试题,萧家说无辜,谁信?尤其,他这个出题的人,哪怕和萧家的关系再糟糕,可他终究还是姓萧的,在外人看来,那就是斩不断的血缘。 “你出的试题,萧家是怎么得到的?”秦绾很好奇。 就算试题是从萧无痕这里泄露的,可也不该是萧家才对。萧无痕对萧家的防备极深,他们才是最不可能得手的。 萧无痕的神色有些变幻不定,虽然说,他出题的时候确实在萧家,但想要偷到考试的试题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萧家派来的人他完全不信任,根本不可能放他们接近书房,而外面的守卫却是李暄派给他的暗卫,不至于有人进去过都不知道。 萧家,也不可能请到能瞒过暗卫的高手。 蓦然间,秦绾却想到了一件事。 猎宫之变后,江辙说过,六大世家都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尹家世代为皇家训练暗卫,那萧家呢?萧家的底牌是什么?就算萧家这些年没落了,但从前可一直是六大世家之首! 江辙曾经给她一本记载着各种情报的册子,可其中对于萧家的提及却非常少。 不过,这些事,只怕萧无痕是不知道的。 “你想到什么了?”萧无痕问道。 “没什么。”秦绾摇摇头,暗自决定再找江辙好好讨论一下萧家的问题。 “这个。”萧无痕看着纸条上密密麻麻的小字,沉吟了一会儿道,“现在最紧要的问题是,会试的时间不剩下几天了,这题目,还能不能用?” “换一份,来得及吗?”秦绾很不带希望地问道。 “就算我来得及出题,也来不及准备试卷了。”萧无痕黑着脸道。 能让考生在贡院里写上几天的试卷,题量有多大就不用说了,毕竟一篇策论也就数千字,剩下的自然全是贴经,可想而知,准备这么多试卷要多少时日了。 “你确定,泄露的试题只有那么多?”秦绾想了想,回头问道。 “应该吧。”唐少陵想了想,谨慎地道,“我戴了面具,装作是赶考的学子,家里不缺钱出手阔绰的那种,好说歹说人家就咬死了只有这么多。” “那应该是没有了。”秦绾点头。 要是卖题的人怀疑唐少陵,根本不会拿出试题,既然卖了,也不会在乎卖多卖少,三成和全部,都是死罪,没差别。 “就算只有三成也不行。”萧无痕皱眉。 “你觉得,如果没有泄题,就只看这三成题目,能全对……不,能对九成以上的人有多少?”秦绾问道,说完又加了一句,“别管陆臻。” “嗯……”萧无痕摩挲着下巴,好一会儿,露出一个有些狰狞的笑容,“九成?能答对五成的,本公子都要赞他一句博学。” “很好。”秦绾很满意。 “怎么?”萧无痕一挑眉。 “就这么考吧。”秦绾却道。 “什么?”萧无痕睁大了眼睛,一声怪叫。 “对,就这么考。”就在这时,李暄推门进来,显然是正好听到了这一句,门外守着的执剑自然是不会拦他的。 “可是……试题泄露,对其他学生不公平吧?”萧无痕结结巴巴地说道。 “来不及换试卷了,不过,只要把买了试题的学子都揪出来,就还是公平的。”李暄淡然道。 “怎么抓?”萧无痕一愣。 就这么几天功夫了,要想将买过试题的人都找出来,怎么可能?往年的春闱若是出现泄题事件,彻查之余,也必定得换一套试卷的。 “这些题目。”秦绾一指纸条,笑道:“能对六成以上的人,每个都查一查就可以了。” 毫无线索地在茫茫人海中寻找谁买过试题很困难,但直接去查具体某个人有没有买过试题,却是很容易的。尤其,这份试题只有三成,若是其他部分的答案错误率太高,不用查就知道,肯定是有问题的。 所以…… “我不明白的是,既然能偷到试题,为什么只有三成?”秦绾疑惑道。 只抄三成正确答案,哪怕试题泄露的事没有暴露,可阅卷的时候那么多人都是固定的一些题目正确率特别高,怎么可能不惹人怀疑。 如果这事真是萧家干的……秦绾觉得萧家主虽然有些固执古板,但并不像是蠢到这个地步。 干这事的人,怎么看……怎么觉得是在坑萧家呢? 那些买了试题的学子很容易就能被看出来,到时候按照东华律法规定的,三代不得科举的惩罚,还不恨得非咬死萧家不可。 “不过,话说回来,你这差事办得真是……”李暄斜睨着萧无痕,一脸的鄙视。 “……”萧无痕内心的小人泪流满面。他还没想明白到底是从哪里泄露出去的考题呢。 “试卷封存之后,还有没有人能拿到?”秦绾问道。 “试卷封存后,放在贡院,房间门窗都贴了封条,由禁军重重守卫,要不惊动任何人拿到试卷,我也做不到。”李暄解释道。 所以说,问题果然还是出在萧无痕这里吗? “把你身边的人再查一遍。”李暄想了想道。 “知道了。”萧无痕点点头。 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试题泄露,他这个唯一的出题人都脱不了干系,若不是因为李暄足够信任他,麻烦就真大了。 反正,他也没人手去查身边的人,就让李暄的暗卫来检查好了。 “萧家要怎么处置?”秦绾问道。 “先查明试题泄露的原因吧。”李暄沉默了一下,叹了口气。 无论如何,萧无痕也是萧家人,把萧家给抄了,对他并没有什么好处。 “本公子倒是觉得,萧家那两个没脑子的确实干得出这种事。”唐少陵插了一句。 “你是说萧慕白和萧慕蓝?你见过了?”秦绾惊讶道。 “前几天遇到,揍了一顿。”唐少陵随口答道。 “为什么?”秦绾无语。虽然说,那两兄弟是挺欠揍的,可唐少陵也没闲到没事就去揍两个连武功都不会的纨绔子弟吧。 “啊,他们说我是你养的小白脸。”唐少陵一脸无辜地看着她,“我可以揍他们吗?” “你不是已经揍了吗?”秦绾扶额。怪不得唐少陵还跑到萧家的墨宝斋去找麻烦,就说他怎么关心起东华的科场弊案来了,果然是因为萧家的人得罪了这尊大神啊。 萧无痕看着他们,眼中满是求知欲。 他倒是好奇唐少陵和秦绾到底是什么关系,就算是没有血缘的表哥,可李暄的态度实在太坦然了,难道他真的一点儿都不吃醋吗? 李暄的表情很无辜,他吃谁的醋也不会吃唐少陵的,难道还要妒忌妻子和大舅子感情太好了? “你去查还是我去?”秦绾问道。 “我派人去吧。”李暄把事情揽了下来。这次要查的人估计不少,很多都是朝堂上的人,而秦绾手下的奇人异士多半没有官方身份,不太方便。 “好吧。”秦绾一耸肩。 哪朝哪代,科举舞弊案都是要死很多人的,这么麻烦的事,李暄要是愿意干,她自然乐得偷闲。 “今天没别的事了,出去走走?”李暄提议道。 “你没事,绾绾可忙着。”唐少陵瞪他。 “好啊。”秦绾却莞尔一笑,起身,顺便把一堆文书都推了过去,“唐公子既然知道我忙,这些,就麻烦您分担一下了!” “啊?”唐少陵顿时目瞪口呆。 “荆蓝你帮他一下。”秦绾吩咐道。 “是。”荆蓝忍着笑点头。 “好了,我们走吧。”秦绾握住了李暄的手,在唐少陵还没没反应过来之前,就赶紧走人了。 “等、等等!”唐少陵直接跳了起来。 “唐公子,这些可是王妃拜托您的。”荆蓝拦住了他的去路,一脸正色道。 “……”唐少陵无言地和她大眼瞪小眼。 “那个……我也先走了。”萧无痕丢下一句话,贴着墙壁,蹑手蹑脚地溜出去。 而秦绾和李暄早就出了醉白楼。 “这么坑你哥哥好吗?”李暄笑叹道。 “得了,你不是也挺高兴坑他的。”秦绾笑眯眯地道,“再说,他虽然够二,但真的做事可不糊涂。” 李暄一耸肩,也不管了。 谁会觉得唐少陵糊涂?那人精着呢,只不过在秦绾面前总是看上去太傻罢了。 “对了,跟你商量个事。”秦绾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 “跟我还需要犹豫再三才能开口吗?”李暄讶然道。 “我想……去给娘扫墓。”秦绾苦笑。 这下,李暄也沉默了。 虽然这是人之常情,但欧阳燕的墓地,可是在西秦啊。 “我知道挺麻烦的,也不是想立刻就去。”秦绾叹了口气,反倒是给他解了围。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李暄迟疑许久才道。 “嗯?”秦绾诧异地看着他。 “不是只因为你。”李暄解释道,“我东华和西秦虽然是盟国,但上一次正式签署盟书,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如今太上皇退位,新帝登基,于情于理,都该重新签订盟约,要不然,西秦也不会放心的。” “我记得,十年前似乎是两国皇帝亲自会面签署的盟约?”秦绾皱了皱眉。 当年她还只是个在无名学艺的小女孩,这事还是听李钰说起过一句,却也不知道具体,毕竟那时候李钰年纪也不大。 “是的。”李暄点了点头,又道,“不过,如今西秦皇帝老迈,大约不会跋山涉水离京了,应该是太子夏泽苍来。而我东华,陛下年幼,无法亲政,摄政王前往也是应该的。” “会盟的地点,在哪里?”秦绾问道。 东华和西秦是盟国,最大的原因就是两国不接壤,这样的话,势必要有一方进入另一方的土地,就算从圣山走,这也是很危险的事。 “上次会盟的地点是东华的西宁郡,这次,想必要在西秦的。”李暄道。 “我知道了。”秦绾微微一笑。 那就……挑个距离鸣剑山庄近一点的地方好了,这点面子相信西秦还是会给的。 ------题外话------ 给大家推荐个超好看的文文,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盛宠之嫡女医妃》(天泠) 前世,南宫玥是被自己坑死的。 她出生名门,一身医术冠绝天下。 她倾尽一切,助他从一介皇子登上帝位,换来的却是一旨满门抄斩。 她被囚冷宫,隐忍筹谋,最终亲手覆灭了他的天下。 一朝大仇得报,她含笑而终,再睁眼,却回到了九岁那一年。 嫡女重生,这一世,她绝不容任何人欺她、辱她、轻她、践她。 年少溺亡的哥哥,疯癫早逝的母亲,这一世,她必要保他们一生幸福安泰。 原以为这一世,她会孤独终老,没想到,前世那个弑父杀弟,阴狠毒辣的“杀神”镇南王却悄然出现在了她的生命里。只是……这画风好像不太对,说好的冷血阴郁、心机深沉去哪儿了? 第四十五章 作弊也是技术活儿 就在一片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中,会试拉开了序幕。 然而,提着箱子来到贡院门口的考生才惊讶地发现,经历过例行的搜身和彻底检查随身物品之后,在贡院内门口,居然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少年十七八岁年纪,一身灰色布炮,容貌就是那种看过之后转头就忘,丢进人海里就被淹没的普通,毫无特色。但是,他身后站着两排手持利器的禁军,所有的学子都必须从他面前缓慢地经过。 “都排成一列,时间足够。”凌子霄亲自带人在维持秩序。 任何人都知道,摄政王有多看重这次的恩科,绝对不能出半点差错的。 “你,出来。”那灰衣少年突然指了指其中一个四十多岁的书生。 “我?”被指的人显然吓了一跳。 不过,不等他再说什么,两个禁军已经毫不客气地把人从队伍中拖了出来。 “你们做什么?”书生一边挣扎着一边大喊,排队准备进门的学子们脸上也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来。 “右手衣袖,把线拆开。”灰衣少年很平静地说道。 而听到他这句话,那书生脸色惨白,就像是突然被灌了一碗哑药似的,没声了,随即垂头丧气地被两个禁军拖到一边去。 当然,禁军那些大老粗可不会真去找把剪刀来拆线,十分粗暴地就撕开袖口,果然找出一个卷得极细的纸卷来,顿时引起一片哗然。 “藏得不错嘛。”两个禁军也赞叹了一句。 之前在屋子里,考生的衣服鞋子自然是全部脱下来检查过的,头发里也都有人摸过,这都没发现有夹层,说明这手工非常精致,摸上去的手感毫无差异。 不过这回,考生们总算知道这少年站在这里是做什么的,都不禁暗自心惊。 这是新帝登基后的第一次恩科,摄政王当然极为重视,在检查舞弊上格外严格也在常理之中,但让他们好奇的是,这少年只是看了一眼,怎么就能找到之前禁军搜身都没搜出来的小抄呢?难不成这是透视眼! “你,出来!”灰衣少年指道。 “站住!”凌子霄刚好巡视到这边,一把揪住那个竟然想往外跑的考生,就扔给了手下的士兵。 “鞋子里。”灰衣少年道。 “这个……鞋子应该里外都检查过了。”禁军楞了一下才道。 因为天气还不算暖和,加上要在贡院里过夜,晚上更冷,而看起来这考生家境不错,穿的是一双皮靴,这可不像布鞋那么容易做夹层。 “把鞋跟割开。”灰衣少年淡定道,“放心,要是没有,我赔靴子钱。” “不敢。”禁军赶紧拖着那考生下去了。 不过,就看这人心虚得想跑的样子,傻子都知道,问题是肯定有的,就算真不是靴子,也要彻底再搜一遍。 或许叫做先声夺人,之后的考生就安分了许多,小心翼翼从那少年跟前走过,直到踏进内院大门,这才长吁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莫问走过来。 “王爷有吩咐?”凌子霄迎了上去。 “嗯。”莫问点点头,转身看着排队的考生,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又道,“摄政王有令,若是没有把握的考生,今科还是先回去吧,好好温书,明年再来。” 凌子霄一呆,都要进考场了,居然说没把握的明年再来,这是搞笑吗? 然而,队伍中沉默了一阵,居然真有两个考生走出来,满脸通红地向着莫问深深一礼,然后提着自己的东西飞快地跑了,仿佛唯恐后面有人强逼他们进考场似的。 真回去了?凌子霄看得简直目瞪口呆,还真有这样的奇葩? “剩下的人,都是有把握的了?”莫问冷漠的目光又扫视过去。 众考生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终于参差不齐地道:“我等自当尽力而为。” “很好。”莫问满意地点点头,转身走了,只留下了还一头雾水的凌子霄。 “什么啊。”凌子霄抓了抓头,又想着反正自己就是个维持秩序的,也不管那么多了。 而莫问并没有离开贡院,反而走进了边上的小厅。 因为会试一旦开始,贡院就要封闭,不论是考生还是监考官,都不能再出去,所以这里个地方是用来给监考官轮着休息的。 “王爷,王妃。”莫问恭谨地叫了一声。 李暄和秦绾在窗下摆了一副棋局,黑白子正厮杀得热闹,而只要一抬头,从窗口看出去,正好就能看见那长长的队伍。 “你倒是好心。”秦绾落下一枚白子,轻描淡写地道。 “作弊被查到可是要革除功名,三代不得科举的,遗祸子孙。”李暄沉吟了一下,应了一手,又道,“我已经给了他们一个台阶下,有自知之明也是一种才能,再给一次机会又有何妨。不过……那些抱着侥幸心理,想铤而走险的……死不足惜。” 随着他的话,黑子吃掉了几枚白子,竟然在左下角成活了一片,原本输定了的局面,看起来又有些飘摇不定了。 “说的对。”秦绾赞同地点点头,“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说完,白子毫不犹豫地落在一个绝妙的位置,刚刚成活的黑子一下子又重新陷入了挣扎求存的境况。 “杀气真重。”李暄摇摇头,将一枚黑子丢回了棋盒里,表示认输。 “棋局如战场。”秦绾笑眯眯地道,“还有,愿赌服输。” “本王从不赖账。”李暄无奈地笑,亲自拿起果盘里的小刀削苹果,一块块切而成可爱的兔子形状。 一边伺候的荆蓝见他们没有继续下棋的意思了,便上来收拾棋子,重新换了热茶上来。 李暄从窗口看出去,好奇地问道:“那个少年,也是圣山的?哪一宗?” “盗宗。”秦绾拈着一块兔子苹果咬着,笑着补充了一句,“盗皇简一的徒孙,盗宗的继承人,继承仪式的时候在的,不过你大概没注意到。” “盗宗?”李暄的脸色不禁有些奇异。不过,当初圣山三十六宗门的人都来了,他确实记不得那些没有出头过的人,何况这少年的长相就是过目就忘的类型,说起来倒也确实适合盗宗。 “擅长偷东西的人,也擅长藏东西,当然,最擅长的肯定是把别人藏起来的东西找出来。”秦绾解释道。 “那么,你看得出来他是怎么判断人有没有作弊的呢?”李暄好奇道。 “提着脑袋做事,哪能完全不心虚的?”秦绾一声哂笑。那些考生其实嫩得很,心里揣着一件这么大的事,神色间还要一片坦然,基本不可能做到。 “第一个,应该是他下意识地护着袖子。”李暄想了想道,“第二个……是因为鞋底比一般的靴子厚实?” 秦绾笑着点点头,调侃道:“没想到王爷也有做……的天赋?” “做贼能做到被人称之为盗皇,难道不是让人骄傲的事吗?”李暄倒是不在意地说出口。 就在这时,那灰衣少年又指出一个人,只是却没听见他说了什么,让两个抓人的禁军也僵在当场,一时没有动作。 “这人哪里不对?”李暄诧异道。 他刚好看见这一幕,可就在那少年把人拎出来之后,他回想起来,也实在没觉得这个考生有哪里不对劲。 “嗯……”秦绾托着下巴,微微皱眉,似乎也在思考。 “你也没看出来?”李暄笑了。 然后就见两个禁军拖着那一脸不服气在争辩着什么的考生往一边的屋子里走去。 灰衣少年的神色很淡定,一副“我绝对不会错”的表情,继续看下一个。 被他看着的那考生一阵紧张,明明没有想作弊,却紧张得同手同脚起来。可即便如此,少年也没有喊停,放他进了内院。 “你觉得,刚才那人把东**在哪里?”李暄有些迷惑。 要去屋里搜,很显然是要人再脱一次衣服,难道是藏在身体里了? 秦绾思索了一下,随即脸色就黑透了,咬牙切齿道:“我一点儿都不想知道他把东**在哪里!” 李暄看到她的表情,微微一怔,很快也恍然了,顿时就和她一起黑了脸。 身体里,嘴巴是检查过一次的,除此之外能藏东西的地方,还能是哪里? 这些考生为了作弊也真是拼了啊! “陆臻已经进去了吧?”李暄立刻转移了话题。 “嗯,第一个。”秦绾点点头。 陆臻是吃过苦的人,又习武,不像普通书生般文弱,他的行李简单得要命,除了必要的笔墨砚台,就只带了几天的干粮准备将就了,另外就是一条睡觉盖的毯子就完了,各种检查自然飞快。像是别的考生,还得带上便携式的小火炉、火炭、能烧水的器具、厚厚的被褥,杂七杂八一大堆零碎。 若非之前在冰窖里呆的太久,畏寒的后遗症还没完全过去,陆臻甚至连毯子都不想带的。反正会试没说不允许提前交卷,只不过一般来说,贴经的部分太多,没有写全的,无论如何都舍不得放弃,总要坚持到最后的。策论也需要细细斟酌,一遍遍修改,以求尽善尽美。大部分人,还只会嫌时间不够用。 “他至少也得考两天的。”李暄道。 “我不担心他。”秦绾叹了口气。 “放心,已经锁定了一些买考题的学子,顺藤摸瓜查上去就好。”李暄道。 历朝历代的科举舞弊案数不胜数,不乏一些染红了菜市口刑场的泼天大案,这一次的其实说不上有多复杂,唯一让人疑惑的是,那人是不是特意坑萧家才只弄出三成题目来卖的。 “对了,这次策论的题目是什么?”秦绾随口问道。 “两道题自选一个。”李暄喝了口热茶,慢慢地说道,“嘉平关,云州。” “这……你的策论难度也不亚于萧无痕的贴经啊。”秦绾哭笑不得。 这两道题,前者是战事,后者是民生。 嘉平关的问题,连李暄本人都还在头疼,暂时没什么好的解决办法,更别说那些顶多知道嘉平关被北燕攻占了的书生了。怕是九成以上的人连江州都没去过。 云州的问题倒是简单一些,但也只是相对于前一题来说简单。去年云州的天灾*,瘟疫横行,官员缺乏,民不聊生,看上去问题本身倒是很清楚,可怎么解决,却涉及到了太多内容。这是一个非常宽泛的题目,就算择取其中一点,也能洋洋洒洒写出一大篇策论来,可李暄给了“云州”如此大的题目,反而让人不知道该如何着笔了。 一时间,秦绾都在思考,如果是自己,要怎么写这篇策论。 “王妃。”执剑走进来。 “怎么?”秦绾这才回过神来。 “这是从那些作弊的学生中搜出来的。”执剑捧上来一个盒子,里面千奇百怪的各种模样的小抄应有尽有,多半是第一关就被搜出来的,也有几件是刚刚添上去的。 秦绾随手拿起几个看了看,果然,大多都是泄露的那三层试题的答案。 想想也是,会指望作弊的和会买试题的,可不就是一类人吗?读书半吊子,只想着投机取巧。 所以,买了试题还作弊,也不是不能想象。 “都收起来吧,之后作为证据。”秦绾将小抄丢回箱子里。 “是。”执剑笑嘻嘻地应了一声。 直到一个时辰后,所有的考生才全部进入内院,在自己的小隔间里坐定。 监考官开始一个个发试卷,而贡院那两扇沉重而古旧的大门也缓缓地关上了,并由李暄亲自从外面上了锁。除非里面发生着火或者瘟疫之类的特殊状况,否则不到时间结束,大门是不会开的。就算提前交卷,也能从禁军把守的小门出来。 当然,会试开始之前,里面就用苏青崖配置的药水彻底清洗过。 “使者已经前往西秦了,如果一切顺利,四月末我们就要前往西秦,正好赶上唐老爷子寿辰。”李暄牵着她的手,一边走,一边说道。 “西秦的英雄宴,我倒是有几分好奇。”秦绾笑道。 “其实……唐少陵这次好像是真没那么迫切希望你去西秦的。”李暄想了想,还是说道。 “为什么?”秦绾一愣。 “你不去,他才有理由赖在这里不走,所以他故意为难你。”李暄答道。 “所以,他为什么不想回去?”秦绾不明白。 “英雄宴,来给唐老爷子拜寿的人中,带着自家女儿和孙女的英雄……不少吧?”李暄提醒道。 “啊……”秦绾忍不住笑了。 好吧,不过唐少陵这个年纪还不成亲的世家子弟还是比较少的,就连顾宁,若非顾家想要投身官府,顾宁的婚事要等他有了成就之后才能说更合适的,只怕顾月白也要忙着找儿媳妇了。 英雄宴,或许对唐少陵来说,其实是相亲宴? “等等。”秦绾突然反手拽住李暄。 李暄刚想问怎么了,但下一刻也脸色大变,两人很有默契地往左右各跳开一步。 “嗤——”一根精铁打造的箭支插在他们之前站立的地面上,箭尾还在微微颤抖,大半支箭都已经没入了地面。 如此强劲的箭,离弦时带起的风声一定不小,可他们现在是走在京城最热闹的大街上,耳边听到的都是各种吆喝声、吵嚷声,箭支的破空声完全被掩盖了。 今天他们身后只带了莫问、执剑和荆蓝,三人顿时围绕在边上,警惕地看着四周。 而大街上的百姓反映显然慢了好几拍,看到莫问几个都拔剑出来了,才恍然过来竟然有刺客当街刺杀摄政王和王妃,顿时尖叫声四起,纷纷奔走躲避,有人撞上了路边的摊位,东西洒了一地,还有人互相之间滚作一团爬不起来,整条街上乱成一片。 而就在这其中,一条黑影毫不犹豫地掠上了路边一家茶楼的屋顶。 “是秦诀。”秦绾眼睛一亮。 虽然没有事先发现有刺客,不过秦诀显然第一时间就根据羽箭射来的方向和插入地面的角度,判断出刺客应该在的位置,就追了上去。 “王爷,王妃,街上太混乱了,难保还有刺客混在这些百姓中间,还是快些回府吧。”莫问沉声道。 “不必。”李暄摇了摇头道,“这里距离王府还有些距离,怕是会误伤百姓,何况禁军马上就会到。” “是。”莫问应道。 “我听说,你去江州的路上也遇到了刺客?是一个人派来的吗?”秦绾问道。 “看看就知道了。”李暄从她腰间抽了一块装饰用的汗巾裹着右手,然后才抓住羽箭拔了出来。 果然,精铁铸造的箭头上蓝汪汪的,颜色诡异。 秦绾凑过去闻了闻,很肯定地道:“醉相思。” “那就是一个人没错。”李暄叹了口气。 “其实,我觉得冷伯伯说得没错,你确定不是你什么时候不小心惹下的烂桃花?”秦绾一脸认真地问道。 “我很确定。”李暄黑线。 “王妃,女人的话,会不会是那个冉秋心?”荆蓝忽然道。 “这……”秦绾怔了怔,仔细思索了一番,还是摇头道,“这不像是冉秋心的手段。” “那个女人可不像是好人啊。”执剑也嘀咕了一句,“属下看她就是什么手段都能用得出来的。” “这和她是不是好人没有关系。”秦绾轻笑道,“冉秋心是智宗核心弟子,怎么也要遵守一些规则的。何况,她是想赢过我,而一旦付诸武力,岂不是她自己承认了,这辈子都不如我了?她那么骄傲的人,不会这么容易认输的。” 猛然间,黑影一闪,秦诀手里抓着一个人丢在他们面前。 “死了?”秦绾一挑眉,毫不意外。 “是死士。”秦诀面无表情道,“事先就服了毒,成与不成都是要死的,没法阻止。” “果然一样。”李暄道,“想必从这人身上也是追查不到什么线索的。” “这些日子你进出皇宫,身边多带些侍卫。”秦绾从怀里掏出几个药瓶,干脆一股脑儿塞给了他,“他们手里有剧毒,万一有谁中毒了,恐怕等不到苏青崖来救命,这些都是解毒的,就算不对症也能缓解一下。” “知道了。”李暄哭笑不得地把药瓶让莫问收好。 真不知道明明百毒不侵的秦绾,身上还带这么多种清毒丹做什么,也不嫌累赘。 “那王妃呢?”莫问多问了一句。 “刺客是冲着王爷一个人去的。”秦绾感觉得很清楚,那支箭瞄准的是李暄的脖子,但那个角度,就算她一动不动,也不可能伤到她,能做到这个地步也是要精心算计过的,毕竟她站的位置距离李暄是真的很近。 所以,看得出来,那人是真的不想要她的命,只想要李暄的。 ------题外话------ 今天再推荐一个超好看的文,也许大家都看过了o(n_n)o~ 《嫡女归》文/两边之和 沈薇,佣兵界翘楚的她,一朝穿越,成为被继妹推入池塘,被继母以养病为名送到乡下老宅的小可怜。 一清二白?不怕不怕,咱可以劫富济贫。 她的发家史其实就是一笔笔打劫史,她也很委屈好不好,送上门来的银子难不成不要? 本以为能做个娇滴滴的软妹子,怎么在女魔头的路上越走越远呢? 什么?继母阴谋阳谋算计?来吧,来吧,姐有智慧,但姐不跟你玩,姐直接动手,在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纸老虎。 什么?继妹要抢未婚夫?那等优柔寡断处处留情的软男谁爱要谁要,只是动了姐的东西总得付出代价吧,是给银子还是卸胳膊卸腿? 第四十六章 阴谋 凌子霄也是刚刚在贡院外围巡查完毕,就听到了摄政王遇刺的消息,大惊之下,赶紧带了一支禁军过来。 “太慢。”秦绾毫不客气地评价。 凌子霄欲哭无泪。 他来的速度绝对不慢,不过是你们俩的侍卫太厉害了好吗? 有了禁军加入,混乱的长街才渐渐平静下来,不过还是有十几个百姓在踩踏中不同程度地受伤。 凌子霄很有条理地吩咐禁军将受伤的百姓送到附近的医馆,一边收拾满地的混乱,一边让人过来登记自己的损失,过后官府会给予赔偿。 虽然说,这场祸事是摄政王引起的,但也从未听说官府会给被无辜牵连的百姓补偿损失的,顿时,长街上跪了一地千恩万谢的百姓,仿佛今天受的这场惊吓也算不得什么了。 秦绾暗自点点头。 凌子霄虽然还稚嫩了些,但处事的手法却不错。不过,比起刚直的凌从威,她更觉得,这是凌霜华这个姐姐言传身教的,属于女子的细腻。 “王爷是否要回府?”凌子霄走过来问道。 “回吧。”李暄点点头,也不难为他。 “末将护送王爷王妃回府。”凌子霄松了口气。 毕竟,刚刚遇见过刺客,摄政王夫妇若还是只带了两个侍卫就在外面走动,作为禁军统领的自己,压力真是很大的。 “对了,你姐姐下个月就要出了吧?”秦绾忽然问了一句。 这几个月太忙,都没什么空闲和闺中好友聚会,这也是看见凌子霄才突然想起来,自己的库房里还搁着一把画影剑呢。 “是的。”凌子霄也笑了起来。 凌从威给凌霜华定的夫婿并不是出身显贵,是他部下一个很有出息的年轻将领,而且家里人口简单,是家中独子,只有一个老父,凌霜华嫁过去就能当家做主,上不用侍奉婆婆,下没有小姑子小叔子要操心,还没有一堆看着碍眼的妾室要处理,对于深知女儿性格的凌从威来说,挑这么个女婿也是煞费苦心了。 尤其,这年轻人对凌霜华也很有好感。 至于将来,就看摄政王的动作也知道,未来二十年,东华不愁没有仗打,而打仗,将领的升迁是非常迅速的。女婿能力不差,上面还有元帅岳父照应着,还怕不能给女儿挣来一个一品诰命? “听说,最近往元帅府说媒的人不少?”李暄插了一句。 “这个……”凌子霄脸红了一下,有些尴尬地道,“男儿志在四方,何况此刻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考虑这个太早了点。” “你是凌家独子。”李暄叹了口气,提醒了一句。 “那怎么了?”凌子霄不解。 “在你生出儿子,给凌家留后之前,本王是不会让你单独领兵的。”李暄凉凉地说道。 “啊?”凌子霄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所以,王爷的意思是,你想建功立业的话,先赶紧找个姑娘,成亲生子吧。”秦绾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怎么这样!”凌子霄抗议。 “这是对你爹负责。”李暄淡淡地说道,“将军难免马上亡,万一你现在有个什么事,你想让凌家绝后吗?” “这……”凌子霄顿时词穷了。 “回去好好挑挑喜欢哪家的姑娘吧,等定下来了,本妃请陛下下旨赐婚,也算是给人家姑娘长长脸。”秦绾笑着说了一句,走进了王府的大门。 “嗯。”李暄表示了一下同意,也跟着走了。 凌子霄站在王府门口风中凌乱,而他身后的禁军一个个都憋着笑,唯恐笑出声来会被自家上司穿小鞋。 “小姐。”刚走进主院,神出鬼没的秦诀突然现身出来。 “有发现?”秦绾一挑眉。 “这是刺客用的弓。”秦诀双手递上一张弓,以及一个箭筒,里面装的果然都是同样的箭,精铁打造的箭头,比一般羽箭沉重很多,威力也更大,而即便如此,那蓝汪汪的箭头也显示了,主人唯恐威力还不够,还在上面淬了毒。 “这弓,有什么特别的吗?”秦绾接过弓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没发现什么,又随手递给了李暄。但她知道,秦诀把弓箭拿出来,显然是有发现的。 “这是……西秦的制式。”李暄惊讶地道。 “西秦的?”秦绾惊讶道。 “一般军中制式的弓箭,北燕、南楚和东华都是用牛筋做弓弦的,只有西秦习惯用牛皮来制作。”李暄解释道。 “哦。”秦绾对军械自然是没他熟悉,闻言想了想才道,“这个,是常识吗?” “这……”李暄被她问得楞了一下才道,“是常识,不过这是对军队或者军备很熟悉的人才知道的常识,对于普通人来说,弓弦的各种材料有什么区别,不算是常识,至少你就不知道。” “是吗?”秦绾叹了口气道,“那么,还是有可能,是别人故意弄出来的这张弓,想把我们的目光引到西秦去?” “有这个可能,不过……”李暄犹豫了一下才道,“你似乎,觉得不是西秦?” “我不是相信什么盟约,只不过按照利益来看,东华乱了,对他们并没有好处。”秦绾皱眉道,“西秦和东华不接壤,就算走圣山,可圣山道路复杂,也不适合大队人马通行,若是东华有事,南楚和北燕的反应绝对更快,这不是为人做嫁衣吗?” “说的没错。”李暄点了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西秦实在不必这么迫切地想要杀我。” “如果,是私人行为呢?”随着清冷的声音,苏青崖慢慢从桃林外走进来。 “你怎么来了?”秦绾意外道。 “醉相思。”苏青崖只吐出三个字。 “都给你。”秦绾示意秦诀将箭筒整个交给他。 秦诀默默地递上,随即身形一晃,再次隐入了暗中。 苏青崖收了箭筒,也没往里面看一眼,只道:“别老想着两国利益,说不定,就是私仇呢?谁知道摄政王什么时候得罪人了。” “……”秦绾和李暄对望了一眼,默默无语。 好吧,他们实在太习惯阴谋化了,什么都能往朝堂大事上想,就算冷卓然说像是女人的手段,他们也没真的放在心上。 “属下这就派人去查。”莫问立即道。 李暄挥挥手,示意他去忙。之前是方向有错误,调整之后,应该能找到一点线索。他从不相信,真有什么事能做得天衣无缝,一丝蛛丝马迹都不留下来。 “还有一件事。”苏青崖又道。 “嗯?”秦绾一挑眉。 “有人在京城附近大量收购番泻叶。”苏青崖道。 “那是什么?”秦绾茫然。 “……”苏青崖沉默了一下才道,“一种药材,能让人腹泻。” “这种药材,有什么特别用处吗?”秦绾还是不明白。听起来就像是泻药,这种东西,谁会大量需求? “没有。”苏青崖摇头道,“因为太常见了,而且是猛药,不适合给宫里的贵人使用,所以御药房里都没有,我才去外面的药房买。但是,如此常见的药材,我走了三家药铺都说卖完了,这就太奇怪了。” “你确定,那什么叶只能让人腹泻?没别的用处了?”秦绾道。 “我不确定。”苏青崖像是看白痴一样看她,“我怎么知道人家另外使用什么药材搭配?腹泻是肯定的,其他就不保证。” “我感觉不太好,你呢?”秦绾苦笑着转头看李暄。 “我也是。”李暄叹了口气道。 听起来,这就是不干好事的样子,总不能是因为囤起来高价出售吧?那药材,苏青崖也说了,很普通,用的人也少,根本没有囤积赚钱的价值。 “如果,是你囤积了那么多番泻叶想用来做点破坏性的大事,你会怎么做?”秦绾问道。 “我吗?”苏青崖皱了皱眉,沉思片刻,却道,“如果是这个时候,我想,这么大的剂量,再加以稀释,足够放倒千把个人吧?” “贡院!”秦绾的脸色一变,脱口而出。 要知道,那些学生虽然自己带有干粮,但这几天里需要的清水却是贡院统一提供的,不管是用来喝的,还是用来研墨的水。若是有人对水源动手脚…… “让考生腹泻,有什么用处?”李暄道。 既不是毒死人,难道就是为了挑衅一下他的威望?代价似乎大了点,和收益不成正比。哪怕考生集体腹泻,最多不过是延后重考,对他造不成太大实质上的打击。因为如今的东华,皇族凋零,他这个摄政王,根本无可替代。 “如果加上高烧不退呢?或许,身上起点疹子?”苏青崖一声冷笑。 “瘟疫!”没等他说完,秦绾就反应过来了。 这些症状,可不就是瘟疫的前兆?若是贡院的学生集体出现这样的症状,恐怕没人会不相信,这是瘟疫。尤其,云州去年才刚刚发生过一场瘟疫,所有人都记忆犹新。 考生集体拉肚子,和贡院发生瘟疫,这造成的动荡绝对不可同日而语。若是背后还有人推波助澜,只怕整个京城都要乱套了。 苏青崖一耸肩,反正他也就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觉得自己能做点什么,至于对不对,他就管不着了。 “能帮我去看看贡院的水源有没有问题吗?”秦绾沉声道。 “好。”苏青崖点头。 “执剑,你也去,如果水源没有问题,你亲自守在那里,寸步不离,晚点再让莫问来接替。会试期间,水源……不止是水源,任何进入考场的东西,都必须严密看守。”秦绾又道。 “是,王妃。”执剑应声道。 “一会儿我从暗卫营多调些人过去。”李暄很清楚,秦绾手下人手不够,而这事显然不能指望普通的禁军士兵。 “好。”秦绾也不客气。 “王妃,这手段,怎么觉得有点儿熟悉呢?”荆蓝小声道。 “嗯?”秦绾疑惑地看着她。 “王妃,在嘉平关,唐公子好像就是这么弄残了北燕十万大军?”荆蓝提醒道。 秦绾闻言,脸色也不禁古怪起来。 要说报应,她是不信的。不过,如果是报复……倒的确说得过去,这次若不是苏青崖偶然发现,谁也不会关心有人大量买了一种平时不怎么使用的药材想做什么。 “怎么,想到什么了?”李暄问道。 “冉、秋、心!”秦绾咬牙切齿道。 “你觉得这是冉秋心的手笔?”李暄道。 “刺客和她无关,这个绝对是她!”秦绾一声冷笑,“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用以牙还牙的方法报复,从而去除失败的心魔,这是智宗,尤其是天机最喜欢用的方法。” “什么嘛,说得好听,以牙还牙,不过就是王妃玩剩下的罢了。”荆蓝嘀咕道。 “噗——”秦绾被她逗笑了。 “既然知道是冉秋心,那就好办了。”李暄很自然地道,“北燕人外表和东华差异很大,能在京城做这些事的人手绝对不会多,若是这次拔干净了,能清静很久。” “还有之前兰桑郡主说的那个东西,还是没有任何头绪?”秦绾道。 “宇文雄和宇文靖死不开口,也不能真把他们弄死了,反倒让他们解脱。”李暄揉了揉太阳**,头疼道,“兰桑郡主那边呢?” “人倒是快被整崩溃了。”秦绾一耸肩。她去了江州后,因为不需要送饭,王府里的人也不会记得这个被王妃锁在院子里的人,于是兰桑郡主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硬生生被逼出来的生活技能,居然能生起火来了。不会做菜,至少能把蔬菜用水煮了,放点盐,终归是能吃。饭也是煮得上面生,下面焦,至于鸡鸭和鱼她根本就不敢碰一碰。 至少秦绾不理解,一个习武之人,连人都敢杀,还不敢杀鸡?难道这杀只鸡比杀人还难吗? 当然,最恐怖的一点是,这小院里永远只有她一个人,每天自己对自己说话,只听见自己发出的声音,天长日久,是个人都要被这种无形的空虚和寂寞刺激得疯狂。 不管怎么说。兰桑郡主一个娇滴滴的千金贵女,硬是被生活折磨成了骨瘦如柴、心理崩溃的模样,一见到人,立刻痛哭流涕地表示什么都愿意说只求离开这个鬼地方。 只可惜,就算兰桑郡主愿意开口了,可无奈她知道的真的不多。虽说她是宇文靖的徒弟,可宇文靖显然并不是把她当徒弟,而是在当做棋子使用,而一枚棋子,只要听话就好了,实在不需要知道得太多。兰桑郡主知道的那些,还是她无意中听到了那么一两句,给记在了心里罢了。 “玉佩?”听完秦绾的额话,李暄也皱紧了眉头。 宇文雄要在京城藏起一枚小小的玉佩的话,就算是在大街上随便挖个坑给埋了,也让人不可能找得到。没有线索,这不比大海捞针好找多少。 “兰桑郡主是这么说的。”秦绾的神色很凝重,“从江州回来你一直在忙春闱的事,我就先派人自己去查了,不过兰桑郡主既不知道藏东西的地点,甚至连玉佩的形状大小也不清楚,只在窗外经过时看到一眼,似乎是块不大的白玉。这么个找法肯定是找不到的,我正让秦姝看着兰桑郡主,让她把到达京城之后,宇文靖和宇文雄的行踪,所有去过的地方都写出来,到时候一个个找。” “也只能这样了。”李暄叹息了一声,显然也没什么好办法。 “放心,到时候我让小花帮我去找,他最擅长找别人藏起来的东西了。”秦绾安慰道。 “嗯。”李暄想起那个公园门口的灰衣少年就想笑,好好一个男孩子,怎么就取了个名字叫“小花”呢?好吧,他不是叫小花,而是因为他姓花,可也就秦绾这个恶趣味的,喜欢管人叫小花,似乎看那个总是一脸淡定模样的少年变脸很有趣。 “希望一切顺利吧,不然……我们会很头疼。”秦绾低叹道。 “宇文雄费那么大劲,藏起一块玉佩,那肯定不是普通的东西。”李暄道。 “还记得登基大典那天,宇文雄那面封印了雪音蛊的玉牌吗?”秦绾苦笑。 “你觉得,会是一样的东西?”李暄眼神一沉。 “也许不是雪音蛊,但肯定有点不好的东西,这时候孟寒还不在。”秦绾的神色也有些烦躁。 她身体里虽然有轮回蛊,但最近轮回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虽然她依旧百毒不侵,可吃下去的毒药,轮回蛊似乎不太乐意吸收,真要说,就像是冬天的时候,蛇类想要冬眠一样懒洋洋的。这样一来,她虽然自己不怕蛊毒,却也无法驱使轮回蛊压制其他蛊虫,偏偏这个时候,孟寒还不在! 她是因为轮回蛊而重生的,所以,她也不知道如果有一天轮回蛊出了问题,她还能不能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还是要返回幽暗的九泉之下去。偏偏,她是有史以来第一个活着的轮回蛊宿主,孟寒自幼离开南疆,没看过多少王族秘藏的典籍,也回答不了她这个问题。 “自己小心些。”李暄凝重地道。 “知道了。”秦绾顿了顿,又道,“如果宇文雄嘴里真逼不出什么有用的价值来,就杀了吧。” “他并不会驱蛊。”李暄不解道。 “那些蛊虫在他手里,却不是在武功更高的宇文靖手里,一定是有非他不可的理由的,而这个理由,是宇文靖没有的,所以杀了才安心。”秦绾说道。 “去西秦之前,要是真找不到,就杀了。”李暄考虑了一下道。 “你……真的要去西秦?”秦绾脸上却露出了迟疑的神色。 李暄一怔,才恍然她担忧的是刺客,不禁一笑:“别担心,我是代表东华去签署盟约的,西秦也不能让我出事,不然得利的只能是北燕和南楚。” “我只是……有点不安。”秦绾低了头,咬着嘴唇,轻声说道。 盟书只是个形式,这十年来没签过什么盟书,东华和西秦也依旧保持着联盟的关系。她很清楚,李暄是为了她想去鸣剑山庄才找出了这个可以光明正大去西秦的办法,可若是因此有什么危险,她怎么都不会安心的。 “没事的。”李暄伸手搂了她的肩膀,将她的头压在自己胸口。 秦绾犹豫了一下,就着这个姿势抱住了他的腰。 边上仅剩的荆蓝见状,抿嘴一笑,蹑手蹑脚地溜了出去。反正王妃这会儿肯定不需要她伺候。 “不会有事的。”李暄再一次保证。 “你对我太好,会把我宠坏的。”秦绾把脸埋在他怀里,一声轻叹。 “是我的荣幸。”李暄微微一笑,在春日的桃林中,褪尽了往日的冷肃。 “妖孽!”秦绾弯起了眉眼,惦记脚尖,吻上了他的唇。 第四十七章 虞清秋的转变 自从猎宫之变后,虞清秋的日子过得其实挺不错的。 不需要殚精竭虑,耗损心血,没有勾心斗角、阴谋算计,早睡早起,按时吃饭吃药,膳食都是精心安排过的,每天也没什么事做,喝喝茶,下下棋,写字作画,坐久了去院子里帮着修剪一下花草,除了不能出门,简直是他人生三十多年里最安静、最舒心的一段日子了。 当然,就算是不能出门这一点,其实他本来就是喜静的人,从前偶尔出去也就是到书肆里看看有没有新书,而如今,每个月出的新书自然会送到他手里,自然也就没什么想要出门的*。 小半年下来,当秦绾再次看见虞清秋的时候,却发现他神色从容,不但身体看上去健康了不少,似乎心境也很平稳,完全没有被人软禁的郁闷。 秦绾走进院子的时候,就见虞清秋穿着一身灰色的粗布袍子,拿着一把大剪刀,正在细心地修剪一棵不知名的灌木,一脸认真的模样,连有人进来了都没有发现。 “咳咳。”秦绾干咳了两声提醒。 “王妃来了?”虞清秋转过身来,笑意隐隐。 “先生倒是好兴致。”秦绾一个人走进院子里,看着他修剪的灌木,有些疑惑地道,“这是什么盆景吗?” “不过就是普通的灌木,随便剪剪罢了。”虞清秋失笑道。 “哦?”秦绾一挑眉,看着那灌木的眼神却有些古怪。 “看,像不像是一只兔子?”虞清秋认真地问道。 “……”秦绾沉默。 原本半人高的灌木丛被修剪成了一个圆形,却在上面留了两根长长的枝丫,不说也罢了,一说,可不就是兔子耳朵吗? 只不过,这么幼稚的事,竟然是虞清秋干出来的,还真是让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玩笑罢了,不必当真。”虞清秋把剪刀放在一边,解下罩在外面的灰袍,又去洗了手,这才欠身让客,“王妃屋里坐坐吧,前几日送来的茶叶不错,王妃正好也尝尝。” 秦绾很有兴趣地挑了挑眉。 虞清秋,似乎变了很多啊。 进了客厅,伺候的只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童,这还是年前顾宁从外面救的一个孤儿,反正无处可去,干脆就交给虞清秋了,能端个茶递个水什么的,而虞清秋闲暇时也会教他识文断字。 小童只是烧了热水上来,虞清秋稍稍挽起衣袖,洗杯、落茶、冲泡,姿态优雅,让人看着他的动作就能平静下来。 “先生在这里住了半年,倒是有所得。”秦绾透过缭绕的白烟看着他,若有所思。 “每天无所事事,难免就开始回忆从前。”虞清秋直到做完一整套步骤,这才将一小杯茶放在她面前,含笑道,“尝尝。” 秦绾端起杯子,先是闻了闻,品了一小口,随后慢慢喝完。 “当然,茶叶原本也是王妃派人送来的,不过是借花献佛了。”虞清秋又笑道。 “看起来,先生在这里住得倒是挺适应的。”秦绾道。 “或许吧。”虞清秋道。 “还想去教书吗?”秦绾想了想问道。 “不想了。”虞清秋却出人意料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秦绾却诧异了。要说虞清秋在这半年里想通了愿意出来帮她了,她是绝对不信的。那么,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他改变了想法? “怕误人子弟。”虞清秋正色道。 “……”秦绾无语地看着他。 虞清秋……误人子弟?哪个说的,站出来,保证不喷死他! “真的。”虞清秋知道她不信,又笑着道,“一个学生,我都教不好了,还想教一群?还是算了。” “那孩子怎么了?”秦绾疑惑道。 顾宁捡回来的这孩子以前是没读过书的,虞清秋的水准,就算比不上一些大儒,但给孩子启蒙,不至于也教不好吧! 虞清秋一声长叹,有些自嘲地道:“智宗教出来的学生,学习的是纵横之术、权谋之道,而普通百姓家的孩子,学这个有什么用。要论科举考的四书五经,我也不过是粗通而已,尚且不及一个私塾先生,又怎么敢去误人子弟。” 秦绾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么,王妃今天是有什么事吗?”虞清秋问道。 “有冉秋心的消息吗?”秦绾直接问道。 “秋心?”虞清秋怔了怔,随即便说道,“圣山的继承仪式过后,我倒是见过她一次,听她话里的意思,似乎有意往北方去,怎么,王妃有她的消息?” “她现在是北燕皇太子宇文忠的谋士。”秦绾道。 “这也是她的选择。”虞清秋虽然有些意外,但也很平静。 圣山弟子便是同宗同门出来的,各为其主互相算计的也不少,何况他和冉秋心原本关系也一般。 “她派来的人在京城大量收购一些药材,想在贡院造成瘟疫的假象。”秦绾淡然说着,毫不心虚地隐去了自己叫唐少陵去坑了北燕十万大军的事。 她没有骗人,只是也没有特地说起而已。 果然,虞清秋脸色微变。 就算被软禁在苏宅,消息不通,但他也清楚,这次的恩科对东华来说非常重要,冉秋心这一手确实狠毒。 “我既然告诉你了,就代表,她肯定是失败了。”秦绾又道。 “……”虞清秋被噎了一下,“那么,王妃是来求表扬的吗?” “算是吧。”秦绾笑眯眯地道,“先生啊,你家师妹的破坏力实在有点大,若是她继续下去,我可不保证会做点什么哦。” “再怎么样,我们都是圣山弟子,不能在规则之外同门相残。”虞清秋正色道。 所以,派刺客去杀了冉秋心什么的,绝对是行不通的。如果她做了,那三十六宗门也有权要求秦绾离开无名主之位。 “我要杀她早就杀了,不用等到现在。”秦绾一抬下巴,眼中闪过的是自信和骄傲,“我只是想说,她不是我的对手,无论怎么挣扎,最后赢的那个都只会是我。” “我相信。”虞清秋点点头。 或许冉秋心的天资也不差,只可惜,她差在了年纪。 秦绾,或者说是欧阳慧,她曾经也稚嫩过。也许,初出江湖的欧阳慧,也并不比现在的冉秋心强。可是,现在的秦绾,若是连欧阳慧那份也算上,她今年已经二十四岁了,八年的时间差,一个青涩少女如何能跟饱经世事的秦绾比较?尤其,秦绾经历过人生最灰暗的背叛和死亡,然后浴火重生,那根本是冉秋心受的那点挫折不能相提并论的。 冉秋心会成长,秦绾也一样会成长,而站得更高、眼界更宽的秦绾,成长的速度会更快,这八年的时间造成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绝不会越来越小,以至于,最终这差距会变成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 “对了,我给冉秋心写了封信,问问她,打算拿你怎么办。”秦绾又道。 “我和师妹没有关系。”虞清秋哭笑不得。若是他有生命危险,或许冉秋心还得看在同门的份上帮他一把。现在么,还是算了吧,冉秋心不嘲笑他就算有同门之义了。 “她也是这么说的。”冉秋心点点头。 “……”虞清秋叹气。 “其实,我要求不高,也不需要先生鞠躬尽瘁。”秦绾很诚恳地说道,“其实先生也明白的,大陆一统是必然的趋势,虽然结果是有利的,但这个过程必定漫长而痛苦,而我们能尽一份力,让这个过程尽量缩短一些,也不是在造福万民吗?你选择了东华,难道不是觉得东华最合适?要是换了北燕一统天下,宇文忠是不是打算让全天下的百姓都去放羊?” “北燕和草原异族还是有区别的。”虞清秋汗颜。 “虞先生,不要转移话题。”秦绾微笑着看他。 “……”虞清秋沉默了一下才道,“有一个问题。” “说。”秦绾干脆道。 “若是有朝一日,东华真能一统天下,坐在上面的人,又是哪一个?”虞清秋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神色很淡然,直盯着秦绾的眼睛。 “王爷无意那个位置,我……也无意。”秦绾很平静地回答。 虞清秋仔细看着她,仿佛在观察她说的是真是假。 秦绾坦然看着他,并不移开目光。 “权倾天下,当帝王都要避开锋芒的时候,坐不坐那个位置,确实没什么要紧。”虞清秋道。 “先生说笑了。”秦绾勾了勾唇角,有几分嘲讽,“就算急流勇退,可哪有一位帝王能容忍臣子功高震主?当我们放弃权势的那一刻,恐怕也快到死期了。难道……要赌帝王的仁慈之心吗?可我一向认为,主动权只有握在自己手里才安全,把自己的性命交给别人的一念之差来决定,实在太蠢了。” 就算是现在还唯唯诺诺的李镶,可当他二十岁的时候,他还能安心忍受自己做一个毫无实权,只有象征意义的皇帝吗?而压制他多年的摄政王府,可不就是眼中钉、肉中刺。他不会觉得这些年摄政王为东华付出过多少,只会记住,只有除掉这个人,自己才能真正成为至高无上的帝王。 “那么,你想要我做什么?”虞清秋问道。 “我对先生所求,只有一件。”秦绾举起一根手指摇了摇。 “哦?”虞清秋有些意外。 “冉秋心。”秦绾吐出一个名字。 “她不是你的对手。”虞清秋皱了皱眉,也承认这个事实。如果只是冉秋心,秦绾有足够的手段应付,根本不是一定需要他。 “不得不说,她会占用我很多的时间。”秦绾一耸肩,理所当然道,“她想通过打败我来证明自己比我强……可我为什么要陪她过招,让她借我来证明自己?” 虞清秋哑然……的确,冉秋心视秦绾为宿敌,可那是她自己的事,和秦绾有什么相干? “我很忙,没那么多空闲整天防着她的算计,就请先生代劳吧。”秦绾说道。 “我考虑一下。”这一次,虞清秋沉默了许久才开口。 “我马上要去西秦了,希望在那之前,先生给我一个回复。”秦绾道。 “好。”虞清秋点头应下了。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秦绾又喝了一杯茶,告辞离去。 直到出了苏宅,一直等在外面的荆蓝才道:“虞先生,这算是答应了吗?” “他会答应的。”秦绾信心满满,又感叹道,“早知道,早点就答应他,让他去教书就好了啊。” “教书?”荆蓝不解。这和教书有关系吗? 可秦绾却不解释了。 虞清秋,八成是在教导那个孩子念书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一身所学,和平凡的生活根本就不相容。 智宗,尤其是原本就极有野心的天机老人培养出来的弟子,早就没有了别的出路。 “对了,王妃。”荆蓝放过了这件事,又道,“刚刚下人来报,陆公子回来了。” “这么快?”秦绾惊讶地脱口而出。 这才第二天吧? 就算所有的题目陆臻都能烂熟于胸,可那个题量,就算是抄,一天抄完也够受的,何况还有一篇策论呢。 满打满算一天时间写完这么多字,手真的不会断? “王妃要去看看吗?”荆蓝问道。 “去吧,刚好我也有事想找爹爹。”秦绾说着,转道去了丞相府。 刚进门,就差点被摇摇晃晃从书房里走出来的陆臻撞了个正着。 “你还好吧?”秦绾担心地问道。 “没事,就是写了一天一夜,好困。”陆臻打了个哈欠,抱怨道,“江伯父已经考问过一遍了,姐你让我先睡一会儿吧。” “去吧。”秦绾哭笑不得地挥挥手。 “那我回房了,明天不要叫我。”陆臻摇摇晃晃地向房间走去,脚步飘忽得简直像是一抹幽灵。 “进来。”江辙的声音从书房里传来。 “是。”秦绾扬眉一笑,走了进去。 “那家伙会试一定能过,你不用操心。”江辙坐在书案后面,正在写着什么,笔走龙蛇,嘴里却说道。 “爹爹压中策论的题目了?”秦绾笑道。 以江辙对李暄的了解,就算是猜,他猜出来的题目也会*不离十,陆臻自然是事先做过功课的。 “算不上压题,不过,云州的局面,倒是让他写过很多篇策论。”江辙淡淡地道。 “爹爹看过的,想必是没问题的。”秦绾在他对面坐下来。 “你要去西秦?”江辙写完最后一行字,放下笔,这才抬起头来。 “嗯。”秦绾点点头。 李暄要和西秦签订盟约,这么大的事,江辙自然不可能不知情。 “也罢,你是个有主意的。”江辙顿了顿道。 “爹爹不反对?”秦绾惊讶道。 “反对,你也会去的。”江辙一声嗤笑。 “那……我娘是个什么样子的?她和姨母长得像不像?”秦绾问道。 “你娘……很温柔,不管是性子还是相貌,和阿鹭都没有一点儿相似的地方,你哥哥……倒更像是阿鹭亲生的。”江辙眼中也隐隐含着一丝笑意。 意思就是说,姨母很泼辣?秦绾汗颜。 “不用担心,阿鹭只是脾气直爽,她最想要个女儿了。”江辙又道。 “嗯。”秦绾应了一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虽然是她的亲人,可二十多年她都不知道他们的存在,如今,也只是个熟悉的名字罢了。现在的她,完全无法想象将要如何面对这位母亲嫡亲的姐妹。 “曦很好,你姨母也会喜欢你的。”江辙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 “爹爹,算起来,我都二十四了,早就不是孩子了,不要用哄孩子的办法哄我。”秦绾拍开他的手,嗔笑道。 “知道了。”江辙很淡定地收回手,却丢了个折子给她。 “什么东西?”秦绾接了过来。 “昨晚上抓的人,严刑拷打之下,已经有人招认了,是北燕派来的。”江辙冷笑道,“这些人身上多少都有东华和南楚的血统,容貌上和北燕人差异很大,若不是抓个现行,也很难看得出来是钉子。” “很好。”秦绾微微勾起了唇角。 正如李暄说的那样,北燕埋伏在京城的钉子,这一回可被清理掉大半,之后有很长一段日子可以清静了。 “对了,爹爹。”秦绾想起来,这才问道,“爹爹对萧家知道多少?” “萧家?”江辙微微皱眉,沉吟了一下才道,“六大世家之中,萧家的历史是最长的,也因此一度是六大世家之首。东华建国的时候,萧家是第一个对太祖皇帝伸出橄榄枝的世家,而当初萧家的家主,在太祖登基的前一天,因为护驾而死在刺客手上。太祖一朝,对于萧家都极为礼遇,当年萧家的继承人年幼,几乎是太祖皇帝亲手将他带大的。” “就算萧家曾经有大功于我朝,可毕竟都过去那么多年了,若是现在皇帝还念着他们当初的功劳,也不必一代一代地打压这些世家了。”秦绾沉声说道。 “最无情是帝王家。”江辙讽刺地一笑。 “可是我想知道,就像尹家掌握皇家暗卫一样,萧家又有什么底牌?”秦绾道。 “这个……”江辙微微有些迟疑,许久才道,“这只是个传言,爹爹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哦?”秦绾被他勾起了兴趣。 “传说,萧家手里有一道太祖皇帝留下的诏书。”江辙说道。 “太祖皇帝的诏书?”秦绾一脸震惊。 这个……如果就是那种普通的明黄色锦缎的诏书,这近千年下来,难道还没腐朽吗?怎么说,也要快到一碰就碎的地步了吧。 “再说,这都千年了,老祖宗就算有什么遗诏留下来,我想皇帝也不会听。”秦绾又道。 “如果遗诏说要换个皇帝什么的,自然不会有人理会。”江辙无奈道,“但是,如果遗诏的内容不过分,比如说……在萧家重罪的情况下赦免罪过什么的,太祖皇帝的遗诏就不能不听。” “护身符。”秦绾肯定道。 “对,尤其,没有人知道那道遗诏的内容,对于皇帝来说,这就是一把悬而未落的刀,也许不一定砍得死人,但一定能砍得人很痛。”江辙点头道,“太上皇忌讳遗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是萧家这代的家主很谨慎,再加上三十年前那件事让萧家的地位一落千丈,这些事才被慢慢放下了。” “所以,普通的罪名是弄不死萧家的,因为他们有护身符。”秦绾有些伤脑筋。 “不错。”江辙微微点头。所以,你要怎么做呢? “会有办法的。”秦绾道。 萧家居然向科举出手,不管是被人利用了,还是真有什么想法,都绝对不可饶恕。 太上皇的政策,至少有一点她是非常赞同的。 千年世家,文化流传的底蕴,这些都可以存在,只是,不能存在于朝堂之上! 第四十八章 你想当我继母? 会试结束的时候,不少体弱的学子都是被抬出考场的,甚至有还有两个眼看着出气多入气少就快没气了的,不过幸好李暄早有准备,召集了十几名大夫守在贡院门口,马不停蹄地把脉开药扎针,总算没弄出人命来。 其实历年的春闱,考场里总会死一两个人的,常年坐着读书的书生体质太差,撑不过严苛的考试环境是很正常的事,这还不算当场还有气,但回到老家之后病情恶化或者干脆在回家的路上就客死他乡的呢。 甚至,听说有一科的状元都是没过几个月就病死了的。 所以,这一届的春闱一人不死,的确是件值得交口称赞的事。 阅卷的速度还是很快的,不到五天,会试的结果就公布出来了,没人意外第一名会元是陆臻——他的贴经部分全对,只要策论不是交白卷,谁也动摇不了他第一名的地位。谁让这一届的考生,贴经能答对一半的都凤毛麟角呢…… 当然,等到了殿试的时候,只有一篇策论,陆臻的优势就不明显了,状元到底花落谁家还是个未知数。 在榜单张贴的时候,秦绾也顺手拿了副本来看了几眼,倒是在前面三十左右看到了杨羽凡的名字。 “那位杨公子学问倒是不错呢。”荆蓝站在她身后也看见了。 “一会儿叫人备一份礼送过去,不要太张扬了。”秦绾把副本放在一边,随口问道。 “要是……他自己张扬呢?”荆蓝迟疑了一下才问道。 摄政王妃亲自派人送去贺礼,这对殿试的时候影响考官的印象是很重要的,毕竟,摄政王也就是看几篇最优秀的,最后调整一下前几名的顺序,哪有时间看那么多策论。 “那就代表他不堪大用。”秦绾一挑眉。 这是试探,也是考验。年纪轻轻,才思敏捷,但若是太过心浮气躁,好高骛远,也不是能干大事的人。 “是,王妃。”荆蓝明白了,出去吩咐侍卫。 “对了,武举那边也考完了呢。”执剑插口道。 “嗯?”秦绾一怔。 虽说文举和武举是一起考的,但武举的关注度显然是比不上文举的,连秦绾都差点忘记了。 “啊,沈大侠去考武举了嘛。”荆蓝回来听到执剑的话,掩嘴一笑。 秦绾也不禁失笑。 原本让沈醉疏去考武举,是为了帮他报仇,不过现在仇也报完了,没想到他还是去考试了。 “沈大侠肯定不会落榜的,我们要不要帮他庆祝一下?”执剑问道。 沈醉疏和泛泛之交的杨羽凡不一样,当然应该摆宴庆祝的,何况武举没有殿试,这个名次就直接是最后名次了。 “改天吧。”秦绾伸了个懒腰站起来,笑道,“今天自然有小红给他庆祝,我们凑什么热闹。” “噗——”荆蓝直接笑出来。要说沈醉疏和邵小红,那真是……欢喜冤家啊! “王妃。”夏莲在门口叫了一声。 “怎么了?”秦绾一皱眉。最近夏莲的任务一直是在调教新的小丫头,毕竟摄政王府有时候也要举办宴会,她不能只用身边这几个丫头,也得再培养一些可用的。 “王妃,相府的尹总管来了,说丞相大人请王妃过去一趟。”夏莲说道。 “你招待一下尹总管,等本妃换件衣服。”秦绾道。 “可尹总管已经回去了。”夏莲道。 “知道了。”秦绾应了一声,让她下去了。 “江相那边怎么会这么着急?”荆蓝陪着秦绾回房换衣服,一边好奇地问道。 秦绾也不禁皱了皱眉。 她去丞相府已经算是很频繁,而且江辙和李暄日日都会见面,真有什么要紧事,下朝的时候也能说了,不至于这会儿再把她叫过去。难道是只和她有关,却不方便和李暄说的事? 想着,她换了身比较正式的衣裳,带了执剑和荆蓝出门。 因为是放榜的日子,人潮都集中在了贡院大门口,街上反倒是空旷得很。 丞相府距离摄政王府不远,走过去也就到了。 “大小姐。”尹诚站在门口笑眯眯地行礼。 “什么事?”秦绾看见他的脸色就放了心,至少不会是什么坏事吧。 “里面有客人,只是相爷有点不方便。”尹诚低声道。 “什么客人?”秦绾一挑眉,好奇地问道。 “晋国公夫人。”尹诚苦笑。 “晋国公夫人?”秦绾都不禁提高了声音,一脸的诧异,“相府没有女眷,她一个堂堂国公夫人来拜访,这也太不合适了吧!” 尹诚露出一个苦笑。 晋国公夫人,在京城贵族夫人的圈子里也是个笑话了,虽然有一半是因为她那个不着调的女儿,但只是不要蠢的,想想也知道,什么叫有其母必有其女?能教出乔霏霏那样的女儿,想来也知道晋国公夫人不可能是个着调的,所以,拜访一座没有女主子的府邸这种事,她真的做得出来。 秦绾想想宫中那位雍容华贵的乔太后就不禁摇头。怪不得乔太后都看不上自己的嫂子和侄女呢,除了逢年过节各家命妇进宫朝拜,乔太后几乎没有宣召过娘家人,便是朝拜过后也不大乐意留她们下来多说说话。 “那么,晋国公夫人是来做什么的?”秦绾随口问道。 别说晋国公夫人了,就是晋国公本人,对于江辙而言,也没有任何交情吧! “这个……”尹诚的脸色有些古怪,似乎不太说得出口,不过他也不能真让秦绾一无所知地去应付那位不知所谓的夫人,只得低声道,“她是来提亲的。” “提亲?”秦绾失声道,“给谁提亲?向谁提亲?” “当然是晋国公府的大小姐。”尹诚不屑道。 “乔霏霏?”秦绾抽了抽嘴角,一头黑线。这世道也真是……还有当母亲的亲自出面给女儿提亲的?好歹也托个亲朋故旧什么的啊。 “这京城,哪家夫人愿意为乔大小姐说亲?也不怕碰一鼻子灰。”尹诚哂笑道。 秦绾耸了耸肩,也无语了。 从前的乔霏霏才名满京城,名声也没坏的时候,倒是有不少闲着无聊的夫人们想拉拉红线,或者干脆给自己的子侄定下来的,毕竟当时的乔霏霏的确是个不错的媳妇人选,晋国公的门第也够高贵了。但是,那些夫人们都碰了钉子——乔大小姐根本就对她们介绍的那些“青年才俊”完全看不上眼,最后还放话说只愿意嫁给天下第一才子。 这么一来,现在京城里已经没人愿意帮乔霏霏提亲,更没人向她提亲,眼看着女儿一天天的年岁大了却无人问津,晋国公夫人也愁白了头发,可她又不愿意去请官媒……官媒也是媒婆,传扬出去晋国公府的大小姐居然要让媒婆去说亲,也要被人笑掉大牙了——当然,乔霏霏现在本身就是个笑话,尽管晋国公夫人自己不这么认为。 “好吧,我去见见那位夫人。”秦绾叹了口气。 现在也就是她能算是丞相府的女眷了,总不能让江辙一个人去见一个后宅夫人。 走进客厅,晋国公夫人显然已经是一副很不耐烦的神色了。 秦绾直接坐下来,也不让人上茶了,直言道:“夫人若是有什么事,就对本妃说吧,义父不方便会见后宅女眷。” “既然如此,和王妃说也是一样的。”晋国公夫人勉强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经历过猎场上的那一面,她对这位摄政王妃是怎么都喜欢不起来的,不过如今是有求于人,也只好先拉出一个笑脸。 “洗耳恭听。”秦绾道。 反正她和这位夫人也算是两看生厌,以她现在的地位,面对一个江河日下的晋国公府,就连逢场作戏的必要都没有。即便是秦建云这个安国候只是“候”,而晋国公是“公”,可闲散在家的晋国公,和手握重权的安国候有可比性吗? “王妃知道,妾身膝下只有一女,自幼琴棋书画精通,也薄有才名,如今尚未婚配。”晋国公夫人说着话,虽然有一丝尴尬,但也掩饰不住骄傲,显然在她看来,这世上没有女子比她的女儿更出色,她的女儿肯下嫁,对方自然是应该感恩戴德,诚惶诚恐,欢天喜地的。 “所以……”秦绾很不解地看着她。就算没有尹诚提醒,她也听得出来这位夫人是来说亲的,要不然没人会特意提人家姑娘是否婚配,可世人皆知,江辙是没有儿子的,她这是向谁提亲呢。 “妾身想与王妃结个亲家。”晋国公夫人有些不耐烦地道。这个女人,怎么就如此蠢笨,连这么明显的言外之意都听不出,非要她说出口吗? “于是,令千金是想当本妃的继母吗?”秦绾脱口而出。 这话一出口,晋国公夫人的脸色顿时青白交加,煞是好看,客厅中一阵诡异的沉默。 “不是吗?”秦绾也很疑惑。 乔霏霏不是说要嫁天下第一才子吗?她爹爹的才学当然是极好的,而且他现在确实单身。可……就算要当继室,乔霏霏的年纪是不是太小了点?何况,哪有一个当娘的迫不及待地让女儿去给一个年纪能当她爹的男人做继室的。 “王妃说笑了。”好一会儿,晋国公夫人才僵硬着脸说了一句。 “怎么,夫人不是来提亲的吗?”秦绾歪了歪头,丞相府可就只有江辙这么一个主子的。 晋国公夫人转头去看站在下首的尹诚。 尹诚大汗,这才想起他似乎忘记告诉大小姐晋国公夫人的提亲对象了。 “怎么回事?”秦绾转头问道。 “这个……夫人是来向陆公子提亲的。”尹诚凑过去说了一句,下意识地抹了把汗。 这笑话可闹大了,要是让大小姐以为相爷想给她找个继母了,相爷大概会一把捏死自己吧! “陆臻?”秦绾一怔。她确实没想到这一茬,好吧,陆臻已经考出了解元和会元,要是殿试能一举夺魁,三元及第,就只有十一年前的萧无痕可以与之相提并论,说他是天下第一才子,确实也说得过去。可乔霏霏显然是不会看上萧无痕的。秦绾之前没想到这一点,也是因为陆臻到底是姓陆的,只是暂时寄居在丞相府,向江辙提亲算是什么道理。 “王妃意下如何?”晋国公夫人抬了抬下巴,很明显,在她看来,看上陆臻,乔霏霏绝对是“下嫁”的。 “陆臻姓陆,自有他父亲做主,夫人是不是找错门了。”秦绾淡然道。 “陆公子是江相的学生,这又有什么不可以的。”晋国公夫人不以为然道。 她看中陆臻,自然是打听过陆臻的身世的,独子,没有婆婆,家中只有一个父亲,还常年在外,也就是说,陆臻在京城是无依无靠的,这样的人,若能得晋国公府看中入赘,将来在仕途上也有了依靠不是?毕竟江辙只是座师,哪会一直照顾他。 至于到丞相府来提亲,难道她堂堂国公夫人,要去和一个粗鄙的百姓商谈婚事吗?横竖只要江辙同意了,陆臻的父亲还会不同意吗? 秦绾叹了口气,再看向晋国公夫人的眼神就有几分怜悯。 她算是能想象这位夫人的奇葩脑回路,只是……想太多真的是病啊,得治! “王妃,小女难道还配不上陆公子吗?”晋国公夫人不悦道。 “嗯,配不上。”秦绾点了点头,毫不犹豫道。 “……”晋国公夫人顿时僵住了。 她也是随口责问一句,心里当然是觉得天下没有一个男子配得上自己女儿的,选了陆臻,委屈的是自己女儿才对,谁知道,秦绾居然真的就顺着她的话说:是的,你配不上。 “没事的话,夫人请回吧。”秦绾直接站起身。 “王妃的话可以做主吗?”晋国公夫人脸色铁青,其实,她的本意,是想亲自和陆臻谈的。 “陆臻住在相府,是因为他是本妃的师弟,和义父无关,本妃不能做主,还有谁能做主?至于你家那个大小姐若是真嫁不出去,本妃倒是可以给她做个媒——工部侍郎的夫人去年病故了,本妃看乔小姐的年纪倒是挺合适的。”秦绾一声冷哼,实在懒得和这个不知所谓的女人纠缠,直接道,“尹总管,送客!” “是。”尹诚笑眯眯地上前一步,“夫人,请。” “你!”晋国公夫人气得浑身发抖,这是在说,她的女儿太老了,只配去给人当继室吗? 秦绾也不管她,举步就往后院走去。 其实她这话倒也不算是完全在讽刺晋国公夫人,工部侍郎今年二十九,家中只有发妻,妻子病故之后,也没有纳妾,算得上家风良好,虽然比起乔霏霏年纪大了些,还是成过亲的人,可原配并没有给他留下一儿半女的,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了。最重要的是,门当户对又年貌相当的王孙公子,谁愿意娶乔霏霏?她能选择的人里,这个的确是最好的了,若是还不知天高地厚,看不清自己几斤几两重,那最后真把自己作死了也怪不得别人了。 “姐!”陆臻直接扑过来,“那女人走了没?” “管她呢。”秦绾闪开他,一边继续往院子里走,一边道,“怎么想着叫我过来?” “丞相说,女人,最好交给女人来解决,要不然会惹一身骚。”陆臻笑眯眯地答道。 “怎么没去看榜单?”秦绾一笑,也不管这件事了。对他们来说,晋国公府也就是个无聊的小插曲。 “需要看嘛?”陆臻翻了个白眼。 “好吧好吧,小会元。”秦绾拍拍他的脑袋。 “我不小了!”陆臻怒视她。 “没有成家立业就是孩子。”秦绾答道。 陆臻微微一怔,随即就沉默了下来。 “乔霏霏虽然不合适,但总有合适的。”秦绾仿佛没看见他的表情,自顾说下去,“还是说,你就真准备这么给雕羽守着一辈子了?” “那又怎么样?”陆臻不服地嘀咕。 “蠢。”秦绾伸出一根手指,狠狠地点了点他的脑袋。 “哪里蠢了?”陆臻捂着额头。 “你以为雕羽喜欢看见你为她守一辈子?”秦绾毫不客气地道。 陆臻无言,那个刁钻的却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其实心里最柔软不过了,怎么会愿意让他一直痛苦呢? “那么,我呢?你不是要帮我吗?”秦绾又道。 “我不就是在帮姐姐吗?”陆臻不解道。 “你不成家立业,将来如何在朝堂上立足?”秦绾不客气地训斥道,“先不说朝廷重臣一向都认为黄口孺子不足以托付大事,就说交际,没有一个女主人,你想被孤立吗?” “我……”陆臻只吐出一个字,就没声了。 “你什么?有话就说。”秦绾道。 “我……觉得我大概没有精力再去爱一个女人了。”陆臻犹豫了一下才轻声说道。 “……”秦绾眉头微微一动,几番想张口,又咽了回去。 “姐你不是让我有话直说吗?怎么自己反倒吞吞吐吐起来。”陆臻却道。 “陆臻,爱情和婚姻,从来不是一回事。”秦绾叹了口气,有些惆怅地道,“这世上的夫妻,又有多少是能两情相悦的,可那么多人,婚前就连对方长得是圆是扁都不知道,还不是举案齐眉了一辈子和和美美。” “不喜欢的,也可以娶回来吗?”陆臻有些茫然地问道。 “婚姻不止是爱情,还有责任。”秦绾认真地看着他,慢慢说道,“婚姻为两姓之好,尤其是皇室贵族的婚姻,更是如此。你可以依旧爱着雕羽,只要你给你的妻子足够的体贴、信任和尊重。” “人家姑娘不会介意吗?”陆臻有些傻眼。 “江湖女子爱憎分明,可正统的名门闺秀,一生祈求的也就只是这个。”秦绾一声低笑。 “是吗?”陆臻有些疑惑。 “是的。”秦绾笑笑。 当然,少女怀春是有的,也算不得什么,陆臻的性子,自然会对妻子很好,那就足够了。最重要的是,雕羽已经不在了,陆臻再爱她,可她也永远只能是回忆了,也许对于那个女子有些不公平,但一来秦绾总是要更为陆臻考虑的,二来,就和她说的一样,名门闺秀,其实不在意爱不爱那么深的问题,凌霜华算是比较有个性的千金了,可她对父亲安排给她的未婚夫也打心底里没什么意见。成了亲,互相体贴,互相包容,生儿育女,其实一生也就这么过了。 对于陆臻来说,曾经那么深刻的爱情,终究也只是曾经,而人生还很长,既然爱情已经逝去,不如好好抓紧现在,能把自己的日子过得好些,不论是活着的人还是死去的人,都会高兴的。 ------题外话------ 滴汗,真抱歉我忘记更新了……昨晚女儿闹了,不小心就跟她一起睡着了没爬起来继续码字,于是今天也忘了自己昨晚没上传章节,今天带小丫头出去玩了,回来才突然想起来(⊙﹏⊙)b 第四十九章 先南后北 殿试之前,东华境内又发生了一件轰动的大事。 洞仙湖上盘踞的各路水匪竟然被人用武力强行一统了! 要知道,那里可是有着大大小小几十股水匪的,这要是全部一统,可足有几万人,算得上是大势力了,加上水匪控制着洞仙湖周遭的船只,至少边上的宁州和云州都无力剿匪,就算派了军队过去也只能望湖兴叹。 顿时,告急文书如雪片般飞进了京城。 然而……面对一封接一封的告急文书,摄政王只是很淡定地说了句,再等等。 等等?等什么?等水匪自立为王天下大乱吗? 何况,宁州可是摄政王的封地! 摄政王不急,丞相……看起来也不急的样子,凌从威虽然着急,但也只好按捺下了性子,按照摄政王说的,再等等。 杜太师倒是义正言辞地上了一封万言书,洋洋洒洒痛斥摄政王放任水匪为祸一方百姓云云,私下是不是有人赞同且不说,不过在朝堂上附议的人却都被李暄记了下来。 洞仙湖距离京城并不算远,比起北燕攻破嘉平关来说,显然洞仙湖那几万水匪更能引起百姓注意,毕竟嘉平关的战事距离京城太过遥远了,并没有什么真实感。 就在这样一片紧张的气氛中,情况却戏剧性地发生了逆转——洞仙湖新任的水匪领袖上了一封奏折给朝廷,自称曾是罪臣子弟,虽被放逐却心怀朝廷,若是能赦免他的罪过,并不追究弃暗投明的水匪,愿意率领洞仙湖水寨归顺朝廷,永不反叛。 而这封奏折的署名,叫言凤卿。 满朝上下顿时一片哗然。 言凤卿是谁,没人知道。 可是,姓言的罪臣,几百年来都只有那一个——六大世家中随着恭亲王倒台而覆灭的言家。 更何况,言凤卿这个名字,和当初的言凤华只差了一个字。 原本,杜太师是第一个不同意招安的,理由是匪性难驯,主张剿灭,以绝后患,不过,等言凤卿这个名字一出现,他却哑了。 谁都知道,杜太师,当年可是恭亲王一系的人! 言家再怎么说也是恭亲王妃的娘家,他开口说不准许言家的后人弃暗投明,似乎怎么都说不过去? 于是,朝廷上下一致通过了招安的事,速度快得让人忍不住怀疑,摄政王是不是早就知道洞仙湖水匪会投降朝廷,要不然怎么能如此淡定的让“等等”呢? 甚至于,原本应该是万众瞩目的殿试都被忽略了。 不过,陆臻并不是状元,而是第三名探花——前三名的策论其实水平差不多,无论怎么排名都不会有人有意见,可问题是,其中一个是快五十岁的人了,两鬓斑白,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苍老,另一个倒是年轻,可皮肤黝黑,还驼背,说是书生更像个农夫,实在有碍观瞻,让人无论如何不能把他们和风流潇洒的探花郎这个称谓联系起来。于是,就只有陆臻了。 李暄对于众臣的评判并没有意见,单以策论而言,也算得上公平。于是状元便是那个老书生了。当然,众人都知道,他这个年纪了,就算中了状元,在官场上也不会有什么作为的,差不多就是在翰林院得个编修的清贵闲职养老了。 另一边的武举,沈醉疏不负众望地拿下了武状元之名,刚好,秦绾就在苏宅摆了一桌酒宴给他们一起庆祝,没什么外人,就只有李暄、苏青崖、邵小红和蝶衣,另外,就是被秦绾拖出来的不知道算是软禁还是寄居在苏宅的虞清秋了。 “姐,礼物礼物!”酒过三巡,陆臻就迫不及待地道,“你说过的,我要是能考到一甲,就给礼物的!” “拿去!”秦绾笑笑,当真丢了个小盒子给他。 “真有啊?”陆臻反倒是楞了一下。 “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暖玉,带着对你有好处。”秦绾随口道。 众人无语,暖玉,稀不稀罕也得看是什么品质的玉,可秦绾送出手的,能是一般的暖玉吗? “哦。”陆臻闻言,当场打开盒子,取出那块淡红色的玉佩,在身上比了比,最后还是挂在脖子上,塞进衣服里面贴身带着。 果然,接触暖玉的皮肤没有任何冰冷的感觉,反而温温热热,不一会儿功夫,连手足都暖和起来,原本,因为冻伤的后遗症,整个冬天他的手脚总是冰凉的。 “还有一份礼物。”秦绾又拿出一个盒子,却递给了邵小红。 “给我的?”邵小红睁大了眼睛,一脸的意外。 “不应该是给我的吗?”沈醉疏抽了抽嘴角。 “你有意见?”秦绾斜睨他。 “没有……”沈醉疏黑线,低头喝酒。 邵小红捧着盒子,好一会儿,终于回过神来,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看得出她的心不在焉,不过秦绾也没说什么,只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对了,上任之前,兵部给了半个月假期料理家事。”沈醉疏忽然说道,“小红,我送你回家吧。” 若是往常听到这句话,邵小红八成就跟他吵上了,但这会儿她也就轻轻地“嗯”了一声,整个人都像是失去了活力。 言凤卿一统洞仙湖水匪,那她的爹爹,邵震怎么样了?还有那些从小疼宠她的叔叔伯伯,一起玩大的兄长们,都好好的吗? 秦绾微微皱了皱眉,转头看着李暄。 李暄摇头,虽然言凤卿是他的人,但他并没有指导言凤卿该怎么做,所以,洞仙湖到底怎么样了,也要等言凤卿到京城了才会知道。 秦绾叹了口气,也沉默了。 虽说是庆功宴,其实也没人真正开心得没有负担。 等到散席之后,陆臻醉了——这个是真的因为酒量太浅,邵小红也晕晕乎乎的,被蝶衣扶回去休息,苏青崖自然是不会多留的,最后也就剩下虞清秋和沈醉疏。 一个是不好直接走人,另一个是觉得反正没什么事,就待着呗。 “虞先生是有决定了?”秦绾笑着问道。 虞清秋苦笑,他能走出幽禁的小院,来参加这场庆功宴,本身就已经说明了他的决定。 “我需要一个明确的回答。”秦绾直接说道。 虞清秋是言出必践的人,只要他开口的事,就必定会做到,而反之,她并不想和一个顶级的谋士玩什么文字游戏。 “我帮你把北燕赶回嘉平关以北。”虞清秋道。 “你有办法?”秦绾一愣。 “有想法,不过需要去实地看一看。”虞清秋坦然道。 秦绾询问地看向李暄。 “本王,相信虞先生。”李暄淡淡一笑。 不提秦绾对虞清秋的另眼相看,就连他自己,也对这个人非常欣赏,如此人才给李钰殉葬,也实在太可惜了。 “不过江州气候恶劣,先生的身体如何?”秦绾担忧道。 “养了小半年,说不上痊愈,不过总算小有气色。”虞清秋轻笑道,“如果顺利,嘉平关的事数月便可解决,回来继续养着便是了,何况在下是谋士,也就是在郡守府中出出主意罢了。” “有劳先生。”李暄郑重地行了一礼。 嘉平关已经成了东华的心腹之患,若是虞清秋能解决这个死结,就绝对受得起他的礼。 “王爷客气了。”虞清秋淡然道,“只是在下也不是很喜欢北燕的铁骑在江州纵横。” 北燕以草原民族立国,全民皆武,保留了很大一部分的凶悍于野性,加上江州是他们占领的东华的土地,断然不会多加爱护,那里可是还生活着几十万普通百姓的。北燕能征善战,可不善治国,这是他当初第一个排除了北燕的理由。所以,对于冉秋心最终选择了宇文忠,虞清秋虽然理解她的立场,却不能赞同她的想法。 或许北燕一统天下之后,融合了各国,终有一日会变成理想之国,但是在那之前,要流的血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这么大的代价,让无辜百姓来承担,实在太过残酷。 所以,虞清秋会答应秦绾,重新走上战场。骨子里,他依旧是那个希望着天下太平的儒生。 “那我要去哪里?”沈醉疏还抱着个小酒坛自斟自饮,一边问道。 “南线大营。”李暄答道。 沈醉疏倒酒的手微微一僵,随即抬起头来,一脸的诧异:“南线大营?” 他没听错吧?李暄说的确实是“南线大营”而不是“北线大营”? “嗯。”李暄点点头。 “你要动南楚?”沈醉疏神色古怪地看了一眼秦绾,仿佛在问,她可是半个南楚人,就没什么意见吗? “北燕是要动的,可谁规定,不能同时动南楚了?”秦绾很平静地问道。 “两线作战,兵力吃不消吧?”沈醉疏迟疑道。 摊子铺得太大,万一惹火烧身,另一个盟友可也不是那么可靠的! “南楚这边,可以借力西秦。”虞清秋插口道。 “是的。”秦绾眯了眯眼睛。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一点就透,连解释都不需要。 西秦和南楚的矛盾绝对比东华更深,东华还是和北燕交手更多一些。 “可是,一直以来的政策,不是先攻打北燕吗?”沈醉疏惊讶道。 “本来是的。”李暄叹了口气道,“可惜,北燕攻破嘉平关,大大打乱了我们的计划,现在北燕在边关纠集重兵,一旦我们攻打北燕,就是纯粹的硬拼,达不到出其不意的效果,而直接正面作战对上北燕的军队,我们并不占便宜。” “所以,攻打北燕是做给人看的,其实是要一举拿下西秦?”沈醉疏不解道,“可南线大营的军马已经抽调北上了,别说来回大动干戈消耗钱粮,这么大规模的军队调集,南楚不可能没有防备吧?” “可以的。”虞清秋却断然道,“走海路。” “海路?”沈醉疏惊讶道。 “是的,海路。”虞清秋点点头,沉声道,“卓然曾经率领船队出海,远征南洋,带回无数的珍宝香料奴隶,一直到后来南洋诸国被打怕了,开始年年进贡,这才作罢。所以,只要派遣船队到达江州东面,从沧河口入海,绕过东华腹地,就能一举插入南楚后方。” “先生说的不错。”李暄点头道,“这事我和曦商讨过很久,海上的风暴季大约在七八月才会来临,那之前还是比较安全的,何况船队只需要在岸上看不见的地方航行,不需要真正进入深海。南线大营抽调北上的那十万大军本就大都是南人,习惯了乘船,借着反攻北燕的名义将之召集到江州,也不会引人怀疑,毕竟当初抽调这十万人就是为了攻打北燕的。” “很胆大包天的计划。”虞清秋点头道,“对于北燕来说,只要扼守苍茫关和嘉平关,就能立于不败之地,南楚那边,若是西秦能出兵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南线大营再做出一点动作,恐怕不会有人想到大军会来自海上了。” “所以,夺回嘉平关就全靠先生了。”秦绾笑眯眯地说道。 “在下尽力而为。”虞清秋深吸了一口气。 “等等等等。”沈醉疏一抬手,止住他们的话题,又带着一丝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秦绾,“我记得,南楚的皇太弟是你的亲舅舅吧?” “是啊。”秦绾点头。 “你舅舅对你很不错。”沈醉疏道。 “然后?”秦绾不解地看着他。 “然后,你就毫不客气地想灭掉你舅舅的国家吗?”沈醉疏道。 “那又怎么样?我又不会杀了舅舅。”秦绾不以为然道,“个人关系和国家本就不能混为一谈,舅舅的位置,将来必定是要传给表弟的,表弟可比我还小几岁,按照你的说法,难道我这辈子就不能攻打南楚了?我记得前前前代的宁王妃还是北燕的郡主呢,也没见王爷为了曾祖母就对北燕客气过了。” “这个……”沈醉疏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这话听起来那么有道理,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总要打一仗的。”秦绾淡然道,“是我灭了南楚的话,至少舅舅不会想殉国,以后我也能照顾他们很好。” “……”沈醉疏只想说临安王不会因此就感谢你的。 “舅舅心里清楚,迟早是要打的。也就表弟那个天真的性子看不出来。”秦绾一声哂笑。 只不过,临安王大概唯一没想到一点,就是她会成为摄政王妃。 原本,两国相争,无论谁胜谁负,她总不会亲自和舅舅对上的,可如今却说不准了。 “搞不懂你。”沈醉疏一耸肩。 “这就接受了?”秦绾诧异地看着他。 “那是你舅舅不是我舅舅。”沈醉疏翻了个白眼给她。 “好吧,敬你一杯,就当是践行。”秦绾拿起酒杯,笑道,“正好去南线大营路过云州,你顺道送小红回去。” “嗯。”沈醉疏一饮而尽,又叹了口气。 “别那么担心,邵震……应该没事。”李暄道。 “洞仙湖的事,是你操控的?”沈醉疏只是想了想,就明白过来。 “不是。”李暄摇了摇头,又道,“言凤卿是我的人,不过我从不安排他做什么,都是他自己根据形势自作主张。” “言家啊。”虞清秋也神色微动,“没想到摄政王和言家居然有交情。” 李暄笑笑没有回应。 确实,现在没有流言说洞仙湖的事和他有关,连杜太师一系的人都不敢说,就是因为,言凤卿是言家的人,而言家是恭亲王的心腹——恭亲王和当初的宁王有没有交集,当时也算是亲近恭亲王的杜太师自然最清楚不过了。 谁也不会想到,言凤卿,还真是李暄的人,只不过,他刚好姓言,而且出身言家罢了。 “西秦那边,会出兵吗?”沈醉疏又担忧道。 “西秦已经传回国书,订于五月初一,在西京举行会盟。”李暄道。 “王爷亲自去西秦?”虞清秋惊讶道。 “十年前,南楚先皇也曾亲入东华,并没有什么可怕的。”李暄不在意道,“就目前而言,东华和西秦的利益还是一致的,西秦没有任何要杀我的理由。” “要想说动西秦出兵,并不容易。”虞清秋道。 西秦的皇帝已经老迈不堪,失去了年轻时候的野心和斗志,而太子夏泽苍虽然威望如日中天,可他毕竟还只是太子,不是皇帝。 “平分南楚,相信夏泽苍不会舍得错过这个机会的。”李暄道。 “平分?”虞清秋一挑眉。 “总是这么说的。”李暄顿了一下才道。 “王爷倒是诚实。”虞清秋忍不住失笑。 “西秦攻打南楚的道路比我们东华好走,楚江天险不是这么容易过的。”李暄胸有成竹道,“东华和西秦一起出兵,夏泽苍绝不会认为,我们能比西秦占更多的好处,如果从南线大营出兵,我们会吸引南楚大半的兵力,只怕西秦都吞下南楚三分之一国土了,而我们还在楚江上纠缠。所以,他会答应的。” 虞清秋默然,一般人确实很难想象,大队军马会从海上而来,尤其从沧河口到南楚腹地,那航路可是当初卓然远征南洋的长度的一倍还有多,就算只是在近海航行,也是一件很震撼的事。 “如果顺利,船只可以从海上绕过南楚重兵防守的楚江天险,直接攻打南安郡。”李暄显然是早就考虑清楚,连地图都烂熟于胸。 南安郡,那距离楚京也不过只剩下三日路程,可以说是转眼就到,尤其,那一带是整个南楚最为繁华富裕的地方,两州之地就占据了南楚三分之二的税收,拿下那里和楚京,哪怕西北面那一片全部让给西秦都没有关系。 “若是有意外……”虞清秋迟疑了一下。 “战争从来就是有风险的。”李暄说道。 “冷伯伯有丰富的航海经验,只在近海航行的话,就算有点小麻烦,至少不会全军覆没的。”秦绾说道。 “确实,若是能成功奇袭,收益很大。”虞清秋表示同意。 “富贵险中求啊。”沈醉疏伸了个懒腰,却道,“军队集结没那么快,等我送小红回去,就去江州,跟冷将军一起出海吧。” “不行!”秦绾脱口而出。 “为什么不行?”沈醉疏奇道,“我这辈子还没去过海上呢,难得有这机会,多见识见识也是好的。” “你认识去江州的路吗!”秦绾几乎要咆哮了。 “……”沈醉疏抹了把汗道,“你派个侍卫给我?” 秦绾瞪了他半晌,终于扶额道:“现在我觉得,让你从军真不是个好主意,以后你带兵要是根本不认方向怎么办。” “这个……我可以去水军的。”沈醉疏想了想,一脸诚恳地道。 反正,水军多半是在江上航行,没有岔路,想走错道也是挺困难的…… 第五十章 言凤卿 言凤卿进京的那天,百姓都上街看热闹,想瞧瞧那位听说曾是恭亲王妃族弟的水匪头子长什么模样,因为人太多,凌子霄不得不出动禁军维持秩序,以免发生什么踩踏事件。 在众人想象中,强盗头子应该是膀大腰圆、满脸络腮胡子、手持一柄宣花大斧、声如洪钟、大口喝酒整块吃肉的形象,然而,当年的恭亲王妃言氏却是京城有名的美人,她的亲弟弟,言家的嫡长子也是风度翩翩,文武双全的少年郎,便是当他被砍头的时候,还有女子默默垂泪叹息。而这个言凤卿虽然是旁支,可总也是和恭亲王妃有血缘关系的,不至于……长成那样子吧? 李暄也是思虑再三,派了秦枫去城门口迎接。 他和言凤卿的关系,也许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但肯定是不能直接宣之于口的,秦枫是礼部侍郎,他去迎接是本分,而另一方面,秦枫又是摄政王妃的亲兄长,也不显得太过冷落。 而这个时候,摄政王府上,却来了几位客人。 严凤华的妻子魏氏毕竟是言凤卿的寡嫂,一起进京当然不妥,魏氏是带着几个侍女家人,赶在之前就进了城的。 秦绾让夏莲把人带到客厅,换了一身见客的衣裳出来。 “王妃。”魏氏赶紧起身。 “夫人不必多礼,好歹也是故人,上次见面可没这般拘谨。”秦绾笑道。 “不敢。”魏氏尴尬地笑了笑。 上次见面她可不知道这个女孩子居然会成为真正手握大权的摄政王妃啊,如今哪里还敢直呼其名。 “雪儿还记得我吗?”秦绾对她身边的小姑娘招招手。 “嗯。”言雪怯生生地点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开口,一张小脸上的表情很是纠结,显然是来之前被母亲教导了很多。 “王妃,这是小儿言冰。”魏氏赶紧指着另一边的少年介绍。 秦绾一挑眉,却见那少年和魏氏母女长得倒是不怎么像,大约是随了言凤华的容貌的,只是……她却从少年眼中隐隐看到了一丝敌意? “多谢王妃救护母亲和妹妹。”言冰彬彬有礼地说道,完全看不出有一丝不满。 不过,秦绾还是很相信自己的感觉的,刚刚那一闪而过的,肯定是敌意。 可是,她和言冰素未谋面,还救了魏氏母女,他为什么会对自己有敌意? 夏莲端了茶上来,随即站到一边。 秦绾和魏氏其实也没那么深的交情,礼貌性地问了一些分别后的事和他们这一年的生活,魏氏也很有眼色地起身告辞了。 秦绾让夏莲把人送出去,自己却沉思起来。 那少年言冰除了那一句感谢,就再也没有开过口,站在魏氏身后,简直像是一座冰雕,不过少年人终究还无法完全掩饰内心的想法,在秦绾眼里自然是破绽百出。 她看得出来,言冰对她的敌意并不深,也不像是自己做过什么得罪他的事而被怀恨在心,反倒像是……第一次见到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忍不住就露出了一点讨厌的情绪。 “荆蓝。”秦绾起身往书房走去,一边随口问道,“我讨人厌吗?” “谁讨厌王妃了?揍死他哦!”荆蓝捏着拳头愤愤道,“王妃明明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嘛。” “噗——”秦绾被她逗笑了。 然而,她心里的疑惑依旧没有消除。尽管她不觉得自己真的人见人爱,可被一个算得上有救命之恩的人讨厌了,总不会是毫无理由的吧?忽然觉得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但这事她也就压在了心里,即便李暄回来也没多说什么。 “明天下午的时间空出来,出去一趟。”李暄一边在她的帮助下换下朝服,一边说道。 “去哪儿?”秦绾挑了一件宝蓝色绣银边的锦袍给他披上,麻利地整理好衣襟,随意问道。 “凤卿说,请我们吃饭。”李暄眉眼间也带了一丝笑意。他最早的两个朋友,就是萧无痕和言凤卿,即便是现在他贵为摄政王,从前还敢开几句玩笑的人都变得战战兢兢,也是挺没趣的,幸好朋友对他的态度依旧。 “不是应该我们为他接风吗?”秦绾失笑。 “他乐意。”李暄不在意道。 反正请客也好,接风也罢,不都是那么几个人吃饭吗?并没有什么区别,言凤卿又不是出不起请客的银子。 不过,当言凤卿把帖子送来的时候,秦绾才发现,这个……真的还是有区别的。 因为,他选择请客的地点,居然是红袖楼。 “那位公子也太过分了吧?居然在教坊中请客,还指明了请王爷和王妃一起?”书房里,荆蓝一边研墨,一边气呼呼地说道。 秦绾坐在窗下,拎着帖子,斜眼看李暄。 “他……确实是性子比较……嗯,**不羁。”李暄有些尴尬地说道。 “**不羁?”秦绾把字音咬得特别重。 “我让他换个地方?”李暄抹了把汗。 “不用了。”秦绾一挑眉,露出一个假笑,“红袖楼,挺好的。” “好吧。”李暄叹了口气,挥手让莫问去送回帖。 当然,他不是为秦绾叹气,而是为言凤卿叹的,这是有多想不开才想和秦绾过不去呢,希望散席后他还能有口气在。 “对了,有件事跟你说。”秦绾道。 “嗯?”李暄看着她。 “我聘用了一个新的账房。”秦绾说道。 “哦。”李暄不解。 好吧,他是知道自家王妃的私产比王府的还多,龚岚被他挖走后,一直是秦姝在管账目,不过那丫头监管一下还行,真的做账房肯定没那能力的,何况秦姝自己也更愿意跟在秦绾身边。 所以,秦绾要聘用一个可信的账房也是很自然的事,根本不需要特别对他说明,除非,这个账房的身份不一般。可李暄想来想去也想不到秦绾能聘用谁。 “进来吧!”秦绾扬声道。 “是。”就在李暄诧异的目光中,书房门口走进来一个冷峻的青年。 “你是……”李暄不禁迟疑了一下。 看上去有些眼熟,可实在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了。 “祁印商见过摄政王。”青年拱手一礼,冷冷淡淡。 “祁印商,你是祁展天之子?”李暄惊讶道。 当初祁家满门被押解上京,路上虽然遇见几波刺客,好在有惊无险。后来被押入天牢,祁展天和前任兵部尚书裘正作为倒卖军粮军械的主谋,太上皇亲笔勾了秋后处斩,不过,对于他们两家的家人倒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判决,就出了猎宫之变。 那之后,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像是祁展天和裘正这样罪大恶极的,自然是遇赦不赦的,不过祁家人倒是侥幸逃过了发配流放的命运,虽说罪人之后五代不得为官,但至少得了自由身。 祁展天的原配夫人身体弱,在牢中这么久,条件苛刻,加上丈夫被处斩后心情激荡,没多久也跟着去了,出狱后的祁印商夫妇打发了祁展天的几个妾室,让她们和自己的儿子过日子,没有儿子的那个妾也勉强凑了点银子送走了。幸好祁家被抄得干干净净,也没有家产可分,几个庶子安静地分了家,各奔前程。 只是,祁印商却没有和他们一样返回老家襄城,而是在京城租了个最便宜的院子住了下来,不能读书科举为官了,祁印商在一家酒楼找了份活计,后来又因为他识文断字,被掌柜看中接替了那个回老家奔丧的账房,而妻子在家做点绣活,日子也渐渐稳定下来。 不是祁印商对京城真如此执着,而是……他们的亲生骨肉,除了秦绾,并没有别人知道被送去了哪里,可他们并不知道当初那个救了他们孩子的女子到底是什么身份,只知道定然是朝廷的人,这才在京城定居下来,漫无目的地寻找,直到摄政王大婚那天,他们看见骑马游街的秦绾,才知道自己要找的人,竟然是摄政王妃! 秦绾简略地几句话说明白了其中的关系。 李暄微微皱了皱眉,再看祁印商的目光就温和了不少。 当初秦绾就对他感叹过,可惜了这人也是个人才,现在看来,有才还是其次,明辨是非,知恩图报,这才是最难能可贵的品质。 “好好干吧,虽然不能为官,但依旧可以挺起胸膛做人的。”李暄道。 “多谢王爷。”祁印商神色不动。 在生死之间走过几回,大起大落间,倒是把他原本的那点稚嫩消磨得点滴不剩。对于李暄,他虽然没什么好感,但也不至于说仇恨,毕竟自己父亲的确是犯了大罪,与人无尤,只不过要他对把父亲砍头的人有好脸色还是有点强人所难了。 但是,对于秦绾,他却是真心感激的。 从牢里出来后,妻子身体也每况愈下,大夫说很难再有子嗣,而他也不可能抛弃与他患难与共的原配,所以,那个秦绾送走的孩子,就是他唯一的嫡子了。虽说最终遇上了赦免,可如果没有秦绾,上京路上的几次刺杀,那么小的孩子肯定是活不下来的。 事实上,那个作为替身的婴孩就死在了半途。 所以,当秦绾派人把孩子送回来之后,祁印商就接受了秦绾的邀请,做了她的账房,帮她打理嫁妆和私人产业,当然,他也是接手之后才知道,那是一笔多么庞大的财富,于是也更感激秦绾的信任。 · 第二天黄昏,李暄和秦绾两人,带着莫问和执剑就去了红袖楼赴约。 红袖楼距离艳冠京华不远,不过,这是官家的教坊,经常有家中犯事的官家小姐被送来此处,充作官妓,所以热闹程度完全不在艳冠京华之下。 男人的心理,看着那些曾经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沦落至此,总会有种难言的快感。何况,那些千金小姐原本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气质高贵不带风尘味,和别的青楼里的姑娘大不相同。 “摄政王和王妃大驾光临,真是荣幸之至。”一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懒洋洋地靠着大门口的门柱,看见他们,笑眯眯地说道。 男子的相貌自然是生得极好的,只是一双丹凤眼微微眯起,眼角处流转着一丝邪气,唇角上扬,又含着轻蔑与漫不经心,就连衣服也不是穿得整整齐齐,只胡乱束着腰带,的确当得起李暄评价的“**不羁”四个字。 李暄看着他的模样,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斥道:“不成体统!” “得了,又没人管我,何况这是什么地方,有什么好成体统的。”言凤卿一撇嘴,拉了他的衣袖就往里走,一边道,“走走走,本公子定了包间,还有红袖楼最漂亮的姑娘,赶紧进去。” 李暄叹了口气,回头给了秦绾一个苦笑。 换成萧无痕,他能直接揍他一顿,扭头就走,可言凤卿……这个本是世家公子的青年,真正为他出生入死,不求回报,不得不说,因为那一点点歉疚,他会心软。 秦绾失笑,带着侍卫慢悠悠地跟了进去。 现在她可以确定,言冰对她的敌意是哪儿来的了。 按照李暄的说法,言冰一直是跟着言凤卿做事的,想必没少受这个小叔叔的影响,若是言凤卿讨厌她,自然会在言语间影响到言冰的判断,哪怕他并非是刻意诋毁,态度也能潜移默化一个少年的。 只是,她和言凤卿,似乎同样是素未谋面? 走进二楼的包厢,桌上已经摆满了酒菜,陪客的只有一个言冰,只不过少年似乎很不习惯这里的氛围,很有种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的无措。 “王爷,王妃,请。”言凤卿摆手让客。 言冰起身,局促地请安。 李暄微微点头,携着秦绾坐在上首,莫问和执剑就侍立在他们身后。 秦绾却很有兴趣地看着一边抱着一把琵琶的少女。 少女大约十四五岁,容颜娇美,只是眉宇间凝结着化不开的忧愁,让人望而生怜。 “王妃对这女子有兴趣?”言凤卿一挑眉。 “言公子叫了姑娘,总不会是为了当壁花欣赏的吧?”秦绾笑道。 “王妃说的是。”言凤卿抚掌大笑,转头道,“听见了吧?彩衣,还不谈个曲子来听听。” “是。”彩衣低着头,小声应了一句,坐下来,把琵琶搁好,就开始弹奏。 然而,琴音一起,就让屋里所有人都皱起了眉。 要说这女子的琵琶确实弹得不错,听得出是经过名师指点的,可如此凄切哀婉的曲调用在别人的宴会上,这是存心触霉头来的吧? “停停停!”言凤卿拍着桌子,没好气道,“这是给谁弹哀乐送葬呢?换!” “公子想听什么?”彩衣细声细气地问道,语气中满是被人欺负了的委屈和心酸。 秦绾很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 言凤卿肯定不是随便挑了个连气氛都不会看的姑娘,不过,也不像是来膈应她的,倒是让她很好奇。 “你就弹个……嗯,弹个十八摸好了。”言凤卿抱着双臂道。 “你!”彩衣气得脸色发白,一双秀目中珠泪盈盈,十足被羞辱又无力反抗的模样,“言凤卿,你不要太过分了!” 秦绾眼中多了几分兴味。 认识的?该不会是有什么爱恨情仇在里面吧? 李暄叹了口气,凑过去轻声道:“记得我跟你说过,言家抄家的时候,女眷多撞死在教坊门口,血流成河,只有一个嫡幼女年幼无知,被那惨状吓晕过去,抬进了教坊。” “这个是……”秦绾的脸色煞是精彩,一副不知道该怎么说的纠结表情,好半晌才艰难地说道,“是他的堂妹?” “嗯。”李暄点点头。 秦绾抽搐着嘴角,默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一出家庭**剧,也不觉得有趣了。 就算是嫡出和分支,总算是堂兄妹吧,言凤卿是有多恨这个堂妹……不,这位言小姐从前究竟是干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能让言凤卿记恨得连她沦落到了这个地步了都不肯放过? “怎么,不会唱?”言凤卿撇嘴,一脸的鄙视和不屑,“本公子手下的小子都能唱的小女你都不会,你还会干什么?” 彩衣不说话,只一脸倔强地瞪着他。 言凤卿忽的一声嗤笑,又转头道:“抱歉,忘了有王妃在这里,想必看见姑娘家的哭会心软。”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罢了。”秦绾却道。 若是个别的青楼女子被如此羞辱,或许秦绾还会抱不平,不过,既然是人家家务事,需要她多插什么嘴?何况,她并不觉得言凤卿会是那种欺凌弱小的人渣,而这位言小姐现在看着可悲可怜,可谁知道从前她千娇万宠的时候做过什么? 谁可怜,谁可恨,从来也不是只看现在。 言凤卿听了她的话,倒是楞了一下,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王妃,您这么说,小女实在是……”彩衣咬着嘴唇,两行眼泪就这么流了下来。 “言公子,你找个这么哭哭啼啼的女人来唱曲子是什么意思?”秦绾不满道。 开玩笑,言凤卿还罢了,可言家嫡系却是她自己一手灭掉的,同情彩衣?同情恨自己入骨的仇人?开什么玩笑。 “王妃恕罪,是在下考虑不周。”言凤卿一拱手,很干脆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转头斥道,“滚出去,叫艳娘换两个会伺候的姑娘来。” 彩衣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抱着琵琶夺门而出。 “出息!”李暄端着酒杯,一声轻嗤。 “本公子就是这么睚眦必报怎么了?”言凤卿翻了个白眼,端起酒杯,泄愤似的一饮而尽。 “京城不是你的洞仙湖,自己收敛点,闹得太过分的话,本王不会帮你收拾烂摊子。”李暄警告道。 “知道了。”言凤卿一撇嘴,神色间满是不以为然。 “你这性子真该有人好好治一治。”李暄摇了摇头。 “得了,本公子可受不起言彩衣那样的千金小姐,当面是温柔淑女,背后就阴毒刻薄。”言凤卿不屑一顾,“说起来,王妃的师姐倒是真干了件好事,能看见这个女人现在的模样,果然大快人心,当浮一大白!” 说着他干脆丢开酒杯,直接拿了大碗过来倒酒。 李暄扶额,和秦绾对望了一眼,相视莞尔。 真不知道如果言凤卿知道他口中那个干了件好事的欧阳慧就坐在他面前,他会是什么想法。 不过秦绾想得更多了一些。 言凤卿完全不掩饰自己的喜怒爱憎,他或许对言家嫡系的那些所谓亲人没什么好感,可他毕竟是言家人,对于毁了言家的欧阳慧自然不会喜欢,从他刚才那一句“王妃的师姐”就听得出来。而对于她这个“欧阳慧的师妹”,会讨厌也是难免的。 ------题外话------ 《嫡女医妃之冷王诱爱》 喜欢看医妃的亲们看过来,看过来,皮皮等你们哦。 首席医官一朝穿越成侯府弃于祖宅的嫡女,嘿嘿,看我如何利用医术赢得银两。 男装行走,勾搭万千美女。 高冷男神,战场之王,也来凑凑热闹。 生活太无聊,虐虐渣渣很不错,撩撩美女很悠哉,汉子,恩,好像也可以撩一撩。 第五十一章 要衣服还是要手足 “言老头死得实在太好了!” “洞仙湖上真不是人过的日子,天天不是鱼就是鱼,整个人都是一股鱼腥味。” “言彩衣就是个婊子,果然她当婊子当得挺好。” “宁州的酒一点儿都不好,软绵绵的是女人喝的,没劲!” “那些家伙都不洗澡,明明是水匪,一个个都被老子扔湖里去了。” “雪儿放心,叔叔一定会给你攒很多嫁妆,把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的。” “小雨,你别走……” 看着终于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的人,愣了好半晌的秦绾终于回过神来:“他这算是……发酒疯吗?” “小叔叔酒量不太好,喝醉了就逮着人非要人家听他说话,所以在水寨的时候,我们都只敢给他喝果子酒。”言冰汗颜道。 “……”秦绾无语,好吧,果子酒确实是女人喝的,她自己就很喜欢喝,这点言凤卿说的是实话。 不过,确实没见过酒量、酒品都这么差的男人,三杯就倒也罢了,明知道自己酒量差,客人菜都没吃几口,主人先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是个什么事! “对不起。”言冰一脸歉疚地道。 “算了,这些年也没个长进。”李暄一声嗤笑。 “他一向这样?”秦绾好奇道。 “比从前更严重了。”李暄答道。 “辛苦了。”秦绾叹了口气。 言冰说是跟着言凤卿做事,可看这人不靠谱的样子,真不知道是谁照顾谁呢。 李暄叫了侍女进来,吩咐厨下去煮一碗醒酒汤来,就不管他了。 红袖楼虽然是教坊,以歌舞闻名,不过这酒菜做得也确实不错。 只是言冰却更不安了。 他本来就年轻,有言凤卿在前面还好,可让他自己陪摄政王喝酒,似乎压力大了点。 “别那么紧张。”李暄倒是忍不住笑起来。 “说起来,他——”秦绾指了指言凤卿,好奇道,“他和言家嫡系,那已经不能算是关系不好了,简直像是有生死大仇?” 就算当初言绝英压制分家,可嫡系已经败了,大不了老死不相往来,他一个大男人,真的还要和一个已经不能更惨的小丫头斤斤计较吗? “是有生死大仇呀。”言冰却点点头。 “真有?”秦绾的脸色有些古怪。 好歹是一家人,不至于闹出人命来吧? “不是你想的那样。”李暄叹了口气道,“你也听见他刚刚喊‘小雨’了吧?他以前喜欢过一个姑娘,不过那姑娘出身贫苦,以卖花为生,言绝英嫌弃她抛头露面会给言家丢人,让一个小伙计拿了一百两银子给那姑娘的父亲说媒,那男人贪财,收了聘礼便要将女儿嫁过去。那姑娘不愿意,跳井了。” “真狗血。”秦绾听完,抽了抽嘴角,感觉无言以对。 虽然说这种事其实每天都在发生,可当对象是眼前这个邪魅狷狂的男人时,怎么就这么怪异呢? “忘了说了,那时候的言家小公子,还是个见了姑娘就会脸红的乖宝宝。”李暄补充了一句。 秦绾顿时脑补了一下“乖宝宝言凤卿”的模样,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赶紧把脑子里成形的印象甩掉。 太惊悚了有木有! “那个……”言冰局促地道,“王爷,我扶他回去休息吧?” 一个大男人醉醺醺地趴在那里,着实不怎么下饭。 “也好。”李暄点了点头。 果然吃这餐饭就是个悲剧,早知如此还不如和曦两个人单独相处呢,简直浪费时间! 言冰伸手就要去拉言凤卿,可醉酒的人身体沉重,一下居然没拉动。 李暄正要让莫问去帮他一把,却见言凤卿慢慢地抬了抬头,像是赶苍蝇似的,一把挥开言冰的手,嘀咕道:“我没醉,我不走。” “小叔叔,醉了的人才会说自己没醉。”言冰好声好气地道。 “那你醉了吗?”言凤卿便问他。 “……”言冰被噎住了……你明明眼睛里都没有距离,怎么思维还这么敏捷反应还这么快? “我没醉,再陪我喝一杯。”言凤卿摇摇晃晃地起身,拎着酒壶给李暄倒酒,却因为迷迷糊糊的距离感不对,有一半都洒到了桌子上。 “你真的喝多了。”李暄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言凤卿也好,萧无痕也好,都是有故事的人,李暄可以容忍他们偶尔的软弱,但借酒浇愁,或者借酒装疯就超过底线了。他一直认为,酒,是弱者才会选择的东西。 原本以为言凤卿在洞仙湖杀伐果断,应该是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了呢。 “是兄弟,就陪我喝一杯。”言凤卿瞪着一双迷茫的眼睛,实在看不清有多少清醒。 李暄皱了皱眉,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随即一放杯子,沉声道:“行了,不早了,喝了醒酒汤早点回去休息,或者你想在这儿找个姑娘住一晚也没关系。或者,那个彩衣?” “噗……”秦绾直接喷了。 没人能面不改色地嫖自己的堂妹吧?就算再讨厌都不行。 “呕……”果然,听到他这句话,言凤卿就算是喝多了,也被刺激得一阵干呕,连酒都醒了大半。 “看来是不需要醒酒汤了。”李暄很淡定地起身,回头道,“曦,我们回去吧。” “好。”秦绾笑眯眯地站起来,把手交给他握着。 “别走啊,从来没人进了红袖楼,还真吃顿饭就走的。”言凤卿笑道。 “拙荆善妒,不敢外宿。”李暄轻描淡写地答道。 言冰木然看看一边巧笑嫣然的“善妒”王妃,默默为自家小叔叔点蜡。 他对秦绾说不上喜欢讨厌,只是从小最崇拜自己的妹妹这一年来每天在他耳边说的话就不离秦姐姐怎么怎么厉害,听得多了,自然也不高兴了。可他也承认,这位摄政王妃能光明正大地站在朝堂之上,确实了不起,小叔叔大概会死得很惨的。 “夫纲不正啊你。”偏偏言凤卿还不知死活地添油加火。 “怎么,言公子的夫纲很正?”秦绾轻飘飘地问了一句。 “当然。”言凤卿想也不想地答道,“都说了女人如衣服,哪天不换件新的呢。” “小叔叔!”言冰脸上变色,想捂住他的嘴都来不及了,只能心惊胆战地去看李暄的脸色。 这话,说得上是大逆不道了吧! 李暄看着言凤卿,没有说什么,眼中闪过的反而是一丝怜悯。 “我来。”秦绾按了按他,走上前,淡淡地道,“那么,言公子是情愿要手足不要衣服的了?” “是啊。”言凤卿带着一脸醉意笑得肆意。 “很好。”秦绾点点头,轻轻一拍他的肩膀,回头吩咐道,“执剑,言公子说不要衣服,把他扒光了丢到大街上,让他去醒醒酒。” “什么?”言冰目瞪口呆。 “是,王妃。”执剑满脸笑容地答应一声,走上前来。 “开什么玩笑?”言凤卿想甩开他,可自从秦绾的手一按,他就莫名其妙地半边身体麻痹得动弹不得,也不像是点**的感觉。 “王妃回避一下吧?”执剑刚扯开言凤卿的腰带,忽然回头说道。 秦绾一扭头,很无辜地去看李暄。 “能不彪悍得随便扒光别的男人吗?”李暄咬牙切齿地把她转过来。 “你也想裸奔?”秦绾眨巴着眼睛问道。 “……”李暄无言,好一会儿才道,“本王已经证明了,衣服比手足重要。” “那你呢?要衣服还是要手足?”秦绾笑着看言冰。 “衣服!”言冰打了个寒颤,赶紧答道,仿佛回答得慢一点,这个女人也会让他出去裸奔一圈。 “不错,有前途。”秦绾满意地点点头。 最尴尬的反而是莫问,傻傻地看着执剑一脸兴奋地扒男人衣服,帮忙也不是,阻止也不是,偏偏,王爷只顾着和王妃*,完全不表示意见! 要是刚刚归顺朝廷的言公子被人扒光了扔在大街上示众,明天早朝那群专捕风捉影的御史还不都要疯了? 如果再传出去是摄政王妃干的……莫问简直想捂脸,太不忍直视了! “小侍卫,信不信明天本公子废了你!”言凤卿动弹不得,几乎气疯,这会儿,酒是完全醒了。 吓醒的。 “我怕你?”执剑翻了个白眼给他,没好气道,“要不是王妃的吩咐,你以为我喜欢脱大男人的衣服?就算脱那个彩衣的,也比脱你的强。” “……”言凤卿整张脸都是绿色的,扭曲得不行。 居然有人把他和言彩衣放在一起比较,还说他不如言彩衣——你妹的!就算他有比言彩衣更有让男人想脱他衣服的魅力也完全不值得骄傲好吗?就这一点,他还真心甘情愿不如言彩衣……也不对,这根本没有可比性好不好!他一个大男人,谁要和言彩衣比勾引男人? 言公子整个脑袋都凌乱了。 言冰抹了把汗,默默后退了两步,开始想自己有没有得罪摄政王妃的地方。 好像……没有吧?要不要让雪儿去向王妃说说好话…… 就这会儿,执剑很麻利地把人扒光了,真的连块遮羞布都不留,然后一脸嫌弃地拖着人出去。 “就这么出去?”言冰忍不住开口道。 “这里是妓院。”秦绾提醒道。 言下之意,在妓院里出入的人,不是嫖客就是妓女,难道还怕看见男人的*吗? “……”言冰无言以对,忽然觉得自己生无可恋了。 千万不要让母亲知道,不然她能晕过去的,实在太超过正常人的心理承受底线。 “啊!” “哎呀~” “这是什么人哪!” 门外不断传来惊叫声,显然,就算不怕看,可这一幕也着实有些惊悚。 “简直欠虐。”秦绾嘀咕了一句。 “回去吧。”李暄抽了抽嘴角。 自家的王妃实在太彪悍了。 “没吃饱。”秦绾道。 “换一家。”李暄当机立断。 这会儿,就算桌上的菜肴再美味,他也不想吃了。 “我想吃烧烤,夜市那里有个老伯烤的羊肉串很好吃。”秦绾笑道。 “走。”李暄一拉她,两人也不走门,直接从窗口跳了下去。 “啊……”言冰张开嘴,茫然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公子放心,王妃她……不记仇的。”莫问只能安慰了一句这个被打击到了的少年。不过,王妃应该不至于迁怒他吧? 言冰的脸色有些古怪,王妃这样子居然叫做……不记仇? “是啊,因为王妃一向是有仇当场就报的。”执剑笑眯眯地走进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言冰无言了。还能不能好了! “于是,我们又被抛弃了?”执剑转头去看莫问。 “……”莫问也无言。 要说执剑虽然长得一张娃娃脸,可从前还真是他顶头上司,可以前也没发现他的性格这么抽风呀。 难道是跟着王妃久了,近墨者黑。 “不,是近朱者赤。”执剑仿佛看出了他的想法,一本正经地说道。 ------题外话------ 神经痛,刚从医院回来,码了一章先放上来,针灸好可怕,来回3小时的路程更可怕,一周三次不如我住在医院吧,坚决不要啊…… 第五十二章 风波 果然,第二天的早朝上,御史台仿佛炸开了锅,逮着言凤卿一顿猛参。 什么眠花宿柳不修德行都是轻的,重点是伤风败俗道德败坏,甚至有御史言之凿凿说言凤卿是个神智不正常的疯子。 秦绾这天没跟着去上朝,是听着后来执剑说的,至于执剑怎么知道的,八成是从莫问那里问来的。 李暄的回答也很绝。 眠花宿柳?可是,东华律法只规定官员不得*,可没说连喝酒听曲都不行,众所皆知言凤卿并没有留宿花楼,至于那啥,人家喝醉了嘛,发发酒疯有什么大不了的。更何况,言凤卿刚刚归顺,还没受职,他根本连官员都算不上。 至于说人家发酒疯就神志不正常的……你是大夫吗? 最终,这事也就雷声大雨点小地过了,也没人敢提是摄政王妃把人扒光丢出去的。 不过,有了这么一桩,李暄也只能先把给言凤卿授官的事放下了,毕竟影响太差了。当然,言凤卿本人虽然对这个原因很愤怒,但对结果却没什么异议,正好再逍遥一段日子。 其实也不会拖太久,毕竟洞仙湖上的几万水匪也需要安抚,若是见首领迟迟得不到朝廷封赏,人心难免生变。 李暄回府的时候,秦绾正在桃林里画画,很是专心的样子,一边只有蝶衣在伺候笔墨。 “画什么?桃花?”李暄微笑着看着眼前的美景。 人面桃花相映红,的确有让人想泼墨挥毫的*。 “来看。”秦绾笑着招了招手。 李暄来到她身后,瞟了一眼那巨大的画纸,微微挑眉,好奇道:“这是船吗?怎么看起来有点奇怪。” “是船,不过,不是在江河里航行的船。”秦绾放下笔,拿起画纸,吹了吹未干的墨迹。 “海船?”李暄想了想,很肯定地道。 “嗯。”秦绾笑眯眯地点点头,“这是我和碧姨讨论了很久的图,不过才是初稿,大约还要完善一下。” “你想要建立大批海军?”李暄道。 “嗯,有这个想法,但没有合适的人。”秦绾笑道,“东华的水军原本就不多,还要用来和南楚争夺楚江的控制权,肯定不能再分出来的,不过,洞仙湖的那些水匪,东华也不是很需要扩充水军,正好合适。” “要这么多海军……应该不是为了攻打南楚的,毕竟只需要海船运送士兵,没到海战的地步。”李暄沉思道,“那么,是因为……扶桑?还是南洋?是不是太早了点。” 一统大陆之前,东华是不可能有余力对海外小国动手的。 “王爷,您想多了。”秦绾点点他的脑门,偷笑道,“没到打仗的地步,不过是想做生意而已。” “做生意?”李暄诧异地重复了一遍。 “是呀。”秦绾一一数道,“东华的茶叶、丝绸、瓷器等物,运到南洋诸国之后,可以换取同等的黄金、宝石、香料、象牙等物,运回国内脱手,就是百倍、千倍的利润!我行走江湖时,曾经见过南楚沿海有个富商,倾尽家财打造海船雇人出海,可不是遇上风暴,就是碰见海盗,一次次血本无归,就在别人都笑他痴傻,甚至已经没人愿意接受他的雇佣出海了的时候,最后一次倾家荡产打造的商船回来了——那人如今在南楚的富豪中绝对名列前茅。” “确实是暴利。”李暄点了点头,“那么,海军,是用来对付海盗的?” “不错。”秦绾点了点头,“这种事,若是商人自己做,那是拎着脑袋玩命,不过,如果由国家来做,就真的是暴利。” 海盗也不过是几千人一伙的匪徒,哪里敢正面对上几万装备精良的海军?虽然还有风暴的危险,可若是有好的海船,再有熟悉海上气候的航海士,危险性还是可以降到最低的。就看那些海盗常年在海上讨生活,也没见风暴灭掉多少,哪会轮到官军就这么倒霉呢。 “战争,可是最花钱的事啊。”秦绾又感叹了一句。 打劫了太上皇的私库也只能救一时之急,最终还是要开源。从前海运那边几乎是被南楚垄断的,因为南楚的造船技术最好,虽然风险高,但总有想拼一把的人不怕死地冒险出海。如今,秦绾就是想分一杯羹。当然,随着把南楚变成自己的国土,海上的商路自然也要归东华独有。到那个时候,就不用担心财路了。 若是顺利,造船、试航、采购货物出海,大约明年就能有第一批收益了。 “有什么需要的,就跟工部的人说。”李暄道。 “嗯,要先造一艘出来试试水,最好能把船厂建在海边,将来直接建设港口。”秦绾说道。 “那就放在锦州,我记得那里有个海湾,风平浪静的,应该适合造船。”李暄想了想便有了决定,“锦州原本就有船厂,直接合并起来重建,也不用再去找优秀的船匠和木工。只要派个懂新船的人去指导,那些都是熟手,很容易就能上手。” “你决定就好,我只负责出主意。”秦绾笑道。 “行,刚好言凤卿在京城也是风口浪尖,派他去造船正好。”李暄笑了起来。 “嗯嗯,那些水手也可以先适应一下洞仙湖和海上的不同。”秦绾连连点头。 说实话,她挺不喜欢言凤卿的,一个大男人,心眼儿也太小了些,若是在京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没准哪天她就会忍不住把人给揍了! “我不会说替他道歉之类的话,只不过……”李暄一脸诚恳地说道,“就当看在将来还要让他为你带船队出海赚钱的份上,给他留口气。” “放心,我会让他活蹦乱跳地出海的。”秦绾笑道。 “嗯。”李暄应了一声。 他知道秦绾的性子,说到做到,至于言凤卿到时候要怎么个“活蹦乱跳”法,王爷表示不想知道,也没必要知道。 不过,虽然是件长远看来有利的事,但真要在朝堂上推行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士农工商,商为末。 户部天天喊没钱,可若是让他们和商人一起做生意去赚钱,那些科举考出来的文人又觉得自己受了侮辱。何况,清流手里还有一顶“与民争利”的帽子呢。 这些天秦绾就和司碧涵一起完善着海船的设计图,没怎么关心外面的事,等她出来的时候,所有的反对声音都被李暄以前所未有的强硬态度给压了下去。 朝堂上太上皇时期的老臣这才发现,这位摄政王并不是没脾气的。 从宁亲王变成摄政王,他骨子里的强势完全被激发了出来。 而最关键的是,文臣武将的第一人,江相一向支持摄政王的任何意见,简直盲从,让反对的臣子几乎想把折子扔到他脸上去——知道摄政王妃是你的义女,但你好歹收敛点,别一副“跟我女儿女婿作对的统统参死”的表情直接写在脸上好吗?而凌元帅虽然明哲保身,但也从不提反对意见。不反对,自然就是默认。 至于与民争利一条,李暄也补全了秦绾的建议。 因为海盗的存在,民间自己雇人出海是九死一生,但是,商人可以报名跟着朝廷的船队一起出海,只需要将利润的两成作为税收上缴。这样一来,就算遇上风暴商船撑不过去,可也最多就损失货物,官军至少不会见死不救,自然就安全许多。两成利润能买个护身符也是值得了。对于朝廷来说,反正有海军,多带几艘船也不在话下,海运本就是暴利,若是跟着出海的船只多一些,两成利润的税收足以抵得上再出一次海了。 虽然杜太师一直嚷嚷着朝廷沉迷于铜臭之中不成体统,不过胳膊拧不过大腿去,他的意见直接被无视了。 等设计图终于定稿,在李暄雷厉风行的作风下,锦州已经轰轰烈烈地建造起了船厂。 秦绾从工部找了两个懂得造船的主事,仔仔细细讲解了新船的构造图,就命一队禁军保护他们去锦州了。 而言凤卿的任命也下达了,封了镇海将军,将洞仙湖的几万水匪整编成正规军,以洞仙湖为基地,重建一支**编制的水军。 虽然没有正式的命令,但就从之前的动作和言凤卿那个“镇海将军”的头衔来看,也知道这支新的水军,或者说是海军是要用在哪里的。 也许是因为红袖楼的事太尴尬,言凤卿直到出发回宁州去也没上过摄政王府的门,倒是李暄和人出去过一趟,长谈了一整晚。 言冰是魏氏的独子,这回魏氏回京城故居定居了,家中自然是不能没有个男人的,李暄干脆把人扔进了禁军,交给了凌子霄。反正看言凤卿那样子,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成亲生子,海上毕竟还是有风险的,总不能让言家这条唯一的根也跟着去冒险了。 等到一切安排妥当,也到了快要出发前往西秦的日子了。 因为是正式的两国会盟,场面肯定是不能简单了的,但地点是在西秦境内,兵马也不能太多了,最后决定是凌子霄率领五千禁军护卫。 这次秦绾带上了所有能带上的人,除了夏莲依旧留下看家,执剑、荆蓝、蝶衣、秦姝都随行,唐少陵是块黏上了就撕不掉的牛皮糖,而苏青崖是原本就要前往鸣剑山庄的。 能得到唐默亲笔写的请帖的人不多,虽然苏青崖不是每年都正好在西秦,不过,帖子每次都会准时送到。何况今年苏青崖一直在东华的京城没挪过窝,想找他就更方便了。 而在大队人马准备出京之前,李暄做了最后一件事——琼林宴。 · 琼林宴的地点在御花园,小皇帝只在最开始的时候露了个面——没办法,李镶从前不受宠,太上皇也从未在他的学业上伤过心,十一岁连四书都没学完,如今李暄虽然不会让人教他什么帝王权术,可四书五经还是要教的。 当然,才学几天的李镶肯定是听不懂那些能考上进士的学子谈论的问题的,坐着也是无趣。 李暄倾听着一个学子对云州重建之事侃侃而谈,虽然想法还稚嫩,不过也有几分可取之处。这些学子,不用几年就会成为东华的新鲜血液,至于买了那三成答案的人,全在牢里关着,等着一个个清查呢,只是李暄强势将这事压了下去,抓人用的也是各种理由,加上这些学子都是落榜的,倒是没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执剑走上来,弯腰在秦绾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秦绾笑笑,给了李暄一个眼神,示意没什么要紧事,也不打断下面的话头,悄然起身,带着执剑去了御花园深处一座用来小憩的水。 “绾儿来了。”秦枫笑意吟吟。 琼林宴本就是礼部主办的,身为礼部侍郎的秦枫在这里自然没什么奇怪的。 “哥哥有事找我?”秦绾笑着和他走进水,“本来这两天也打算回去一趟的。”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你嫂子总惦记。”秦枫一脸轻松地坐下来。 秦绾这些日子忙于新式海船的事,既不跟着摄政王上朝,也少在外面闲逛,秦枫也不想大动干戈跑到王府去找人,正好琼林宴就是个机会。 “嫂嫂有事?”秦绾疑惑了。 她和柳碧君关系是不差,可也没太好,至少是比不上柳湘君的,何况柳碧君能有什么事找她呢。 “其实,是岳母的意思。”秦枫干咳了两声,有些无奈地道,“你和柳二小姐交情好,所以,她们想先问问你的意思。” “又关湘君什么事?”秦绾一脸茫然。 秦枫扶额,情知不说清楚妹妹是反应不过来这种事的,不过这话他一个大男人也着实不好开口,想了想,便伸手指了指琼林宴的方向。 秦绾思索了一下,有些迟疑地道:“哥哥是说……陆臻?” “绾儿觉得,合适吗?”秦枫也挺尴尬,毕竟一个是妹妹一个小小姨子。 秦绾微微皱了皱眉。 陆臻和柳湘君?她给陆臻挑选合适的姑娘,确实没有考虑过柳湘君。一来两人的性子都太活泼,只怕不能好好过日子,二来,正因为她和柳湘君交情不错,才不想柳湘君去凑这个热闹。 虽说贵族女子的婚姻里,爱情从来不是最重要的,可一见钟情终究比不上日久生情——若是最开始就知道一个男人永远不会爱上自己的话,对于女子来说,终归有些可悲。 不过,撇开这些,柳湘君确实是个很好的姑娘。 “岳母和碧君也就是想探个口风,若是绾儿为难,就当我没说过。”秦枫却笑道。 “确实有些为难。”秦绾想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决定把这个问题交回给柳家自己去头疼,便道,“陆臻原本有过未婚妻,虽然那姑娘过门之前就去世了,不过陆臻是真的喜欢她的,就算人没了,名字也记上了陆家族谱,所以,他要再娶妻的话,其实算是续弦,若是柳家不介意这一点,这门婚事我就代他做主应下了。” “倒是个长情的人。”秦枫怔了怔才道。 梅花节上,如此耀眼得如同火焰一般的少年,原来也是有过一段往事的伤心人。不过秦枫倒是不在意,横竖人已经没了,回忆再美丽,也影响不到未来,陆臻有过妻子却无人知晓,想必是不愿意让往事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既然无人知,柳家便也不伤面子。就是不知道柳家介不介意了。 “反正,哥哥也就是两边带个话。”秦绾笑道。 “嗯。”秦枫点点头,也没太放在心上。 “王妃。”执剑轻声提醒了一句。 秦绾一抬头,只见一个小丫头在水外面探头探脑的,一脸犹豫的模样,仿佛是想进来又找不到人通报。 “那我先出宫了,你们要去西秦,这几天礼部也很忙。”秦枫会意地起身。 “好。”秦绾点头,示意执剑送他出去,顺便把那小丫头叫进来。 “王妃,萧公子来了,说是有要事求见王妃。”小丫头“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心惊胆战地道。 原谅她只是个在御花园里伺候花草的小宫女,若非萧公子直接抓了她过来通报,只怕这辈子她都不可能和摄政王妃说上一句话,自然是害怕的。 “萧公子?”秦绾一愣,萧无痕找她不稀奇,可这个时间就比较玩味了,而最重要的是,萧无痕找她,什么时候随便抓个宫女就来通报了? “是的,萧公子说,有重要的事禀报王妃,请王妃到荷心湖边的风荷轩去一趟,最好不要带侍卫。”小宫女的声音都在发抖。 “知道了。”秦绾沉默了一下,就把人打发走了。 小宫女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了。 “王妃,出了什么事?”执剑送完人回来,正好撞见小宫女跑出来,差点撞个满怀。 “你先回宴会上去。”秦绾勾了勾唇角,整理了一下衣服往外走。 “王妃不带人吗?”执剑惊讶道,“不然,属下去喊荆蓝过来?” “不必了,青天白日的,在皇宫里能出什么事。”秦绾笑着挥挥手。 不管执剑还在原地纠结,她慢慢地走向风荷轩。 这地方她当然熟得很,去年江涟漪还在这里设计她,结果反被她扔到了荷心湖里去。不过当初江辙还要留着她当挡箭牌,让秦姝插了一手,换成了花解语——好吧,说起来这位花小姐才是最倒霉的那个。本来么,虽然受了一场无妄之灾,可这桩御赐的亲事,她还是高攀了的。可惜,好景不长,刚刚才办完喜事没多久,方少琪追随李钰逼宫,被唐少陵砍了脑袋去。 成亲不到一月就办丧事,而且方家的下场是满门抄斩,毕竟方少琪是跟随李钰直接发动兵变的心腹之人。 南阳侯倒是想舍弃这个女儿,可惜经不住那个由妾上位的夫人一哭二闹三上吊,终于还是捏着鼻子疏通关系,从牢里把人接了出来。 秦绾念着毕竟婚事是太上皇御赐的,当初是怎么回事她也心知肚明,并不是南阳侯府有意凑上去的,加上花解语只是个蝼蚁一样的女人,便也没坚持非要她的命。当然,花解语的下半辈子也就那样了。 慢慢地走进风荷轩,精致的小楼依旧,却不见一个人影。 李镶登基后,因为年幼,没有设立后宫,李暄做主将皇宫里快到年纪的宫女放出去了大半,而选秀的时间没到,自然没有补充新的宫女,皇宫也空旷了不少。 “王妃果然来了。”身后响起一个磨牙声,听起来咬牙切齿的。 “是你啊。”秦绾一挑眉,慢慢地转过身来,唇角勾起一抹兴味。 ------题外话------ 抱歉昨天断更了,睡了一整天,下午还被小丫头黏着出去玩。讨厌的医院不给开止痛药了,不过看着我家小公主萌萌哒小脸感觉瞬间被治愈……晚上还是爬起来码字了/(ㄒoㄒ)/~ 预约了周二去拔牙,这段时间尽量准时更新,保持字数! 第五十三章 惊变 萧公子。 可不就是萧公子嘛?反正萧家有三位公子,那小宫女也没说是哪个。 “王妃倒是胆大,还真一个人来了。”柱子后面转出来一个男人。 “你是谁?”秦绾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好一会儿,男子也扭曲着脸低吼道,“你不认识我了?你居然不认识我了?” 秦绾的目光从他的脸,慢慢落到他的腿上,随即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萧二公子啊,刚刚听声音觉着像,不过……还真有点认不出来了。” “秦、绾!”萧慕白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 萧慕白确实变了很多,自从他被朔夜打断了一条腿,无法医治之后,性情就大变了,因为讨厌别人的目光,他不愿意出门,整天就窝在房间里,谁也不见,甚至一个平时最宠爱的侍妾在床上多看了一眼他的腿,他就把那女子从床上拖下来,活生生打死。 不见阳光、心情抑郁、寝食不安,原本还算有副好皮囊的萧慕白很快就消瘦下去,变得阴沉刻薄,和一年前几乎判若两人——可也只是“几乎”判若两人,毕竟脸还是那张脸,并没有剥皮削骨。 所以说,就像是萧慕白说的,怎么可能不认识! 故意的吧?绝对是故意的吧? “好吧,萧二公子找本妃什么事?”秦绾一声嗤笑,眼神明明白白显示着:我确实是故意的,怎么样? “看不出来,你对萧无痕那个野种倒是不错,私会也敢来?”萧慕白嘲讽道。 秦绾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又叹了口气。 “怎么,绝望了?”萧慕白一抬下巴。 “一年前本妃就对二公子说过了,有病,得治!”秦绾摇摇头,转身就走。 她也真是闲着无聊,才会跑来看看萧慕白或者萧慕蓝搞什么鬼——萧无痕要见她,自己过来就行了,根本不必约她去别的地方,还特别交代一个人去。如果萧慕白有本事在风荷轩布置一点什么陷阱,或者她还会有点兴致,只可惜,她好像太高估了萧慕白的智商。 虽然说,以萧家的底蕴,就算已经大不如前,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总还是有些人脉的,要在琼林宴当天混进去一个人,并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可萧慕白难道以为,把她一个人骗到僻静处就能杀人灭口什么的?他都不听听京城的传言的么,真要灭口,谁灭谁的口都不知道呢。 “王妃,你不觉得风荷轩里的香料味道很好闻吗?”萧慕白忽然说道。 秦绾实在很无言。 她当然进门就闻到了那股淡淡的香味,体内的轮回蛊虽然最近懒洋洋的,可遇见好吃的食物,终究还是会动弹两下的。 “没事的话,本妃就走了。”秦绾直接就转身了。 跟这种白痴一般见识,简直是脑残才干的事! “站住!”萧慕白一声怒吼,简直要气疯。 就算秦绾训斥、怒骂、嘲讽他,他都不会这么愤怒,可是这种被无视的态度,让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小丑一样。 原本他站的位置就更靠近大门,虽然一条腿不方便,但还是快一步挡在了前面。 “二公子,你真该好好洗洗脑子了。”秦绾淡淡地说了一句话,衣袖轻轻一拂。 “啊~”萧慕白只觉得有一股巨大的力量迎面推过来,让他站不住脚,整个人向后飞了出去。 “噗通!”荷心湖溅起一朵巨大的水花。 秦绾拂去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举步走出了风荷轩。 至于萧慕白会不会游泳的问题,她没考虑过,就算宫人都被支开了,可萧慕白总会留几个自己人的吧?当然,要是这人白痴到觉得仅凭一条瘸了腿的自己就能对付她,那淹死也活该! 蠢死的! 刚走出风荷轩,迎面就走来另一位“萧公子”。 “没死吧?”萧无痕随口问了一句。 “暂时还没有。”秦绾摇头,想了想,又补充道,“如果他不是旱鸭子。” “啊,应该不是。”萧无痕顿时不理会了。只要没死就行! 当然,他们俩都没想过,就算萧慕白会游泳,可他瘸了一条腿,如果没人帮忙,是不是还游得起来? “他是怎么回事?”秦绾一边走,一边随口问道。 “被刺激了。”萧无痕一耸肩,“那些买了试题的考生不是都被抓起来了吗?外地的也罢了,人在牢里也没什么花样可使,可有几个却是京城人士,这下不但几代人都被剥夺功名,人还在大牢里呢,他们的家人当然不肯善罢甘休了。” “怎么,还闹到萧家去了?”秦绾抽了抽嘴角。 她当然不是为萧家叫屈,只是……人虽然关在大牢里,可这些人是不是全部买了试题,有没有纯粹巧合的,这都还在细查,可这几家人倒好,理直气壮闹到萧家去,这是唯恐刑部不知道他们没冤枉? “能买这种考题去用的人,你以为是什么货色?”萧无痕一撇嘴。 秦绾扶额,好一会儿才道:“那么,查清楚了?是谁泄露的题目。” “嗯。”萧无痕答应了一声,脸色有些阴沉。 “怎么,还真是从你这里出的岔子?”秦绾一挑眉。 “抱歉。”萧无痕一抿唇,沉声道,“是我身边伺候笔墨的小厮。” “背叛?”秦绾道。 “不是。”萧无痕摇摇头,苦笑道,“他喜欢了夫人院子里一个丫头,那丫头的哥哥也参加了这次恩科,他想讨好人家,但又怕那人考得太好引起注意,想着只要考上就好,最后一名也没有关系,就只偷了一部分题目出来。” “天真。”秦绾听了这个答案,哭笑不得地评价了一句,又道,“那么,最后怎么会是萧家在卖试题?” “萧家真的大不如前了。”萧无痕叹息道,“我爹年纪大了,精神更加不好,你知道萧慕白兄弟两个又不是撑得起家业的人,偏生花钱如流水倒是比谁都精通。这些年府里的收支年年都抹不平,一直在坐吃山空,即便这样,也撑不了几年就要败了。” “萧家主,不是那么短视的人吧。”秦绾皱眉。倒卖会试试题,掉脑袋的事居然还做得如此明目张胆? “我爹不知道。”萧无痕继续苦笑,“那丫头嘴不严,夫人得到了试题后,瞒着我爹,和萧慕白商量着拿出去卖,以补贴家用。你说,她好歹也是六大世家之一的梅家出身,竟然就如此无知。” “怎么说,为了钱总比扯上别的什么阴谋好些。”秦绾安慰道。 如果只是萧夫人母子为了钱财鬼迷心窍干的事,她还能让他们自己担下来,可若是针对恩科本身的,只怕萧家就要步周家和尹家的后尘了。 “能放过萧家?”萧无痕不带希望地问道。 “为什么不能?”秦绾诧异道。 “……”萧无痕瞪着她。 科举是国家根本,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是萧夫人母子自己就担得下来的,何况,朝廷想要除掉六大世家也不是一天两天。 “东华不需要庞大的世家,但并非容不下一个萧家。”秦绾微微一笑,又道,“你要不要继承萧家?” “不要。”萧无痕沉默了一下。 “也是。”秦绾理所当然地点头道,“如果没有你,不用几年,萧家就不存在了,你比萧家有用多了。” “萧家……”萧无痕的脸色微微一变,似乎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秦绾斜睨着他,“遗诏?你知道这事?” “原来王妃也知道。”萧无痕一愣,随即笑了起来,“我还想说,这事是不是真的呢,小时候偷听到我爹说过,不过从未见过。不只是我,除了我爹,大概没人见过那东西,多半是要传给下任家主的。” “我不想留着这遗诏,万一落在什么不合适的人手里,后患无穷。”秦绾缓缓地道。 自从江辙说过这件事后,她就一直在思考。 萧家有遗诏这回事,江辙能探听到风声,别人未必就不可以。开国皇帝,这个名声太过沉重,强行收回肯定是不行的,派人去偷风险也太大,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用一件对他们来说无关紧要,却对萧家会伤筋动骨的事,逼迫萧家用掉它! 秦绾相信,就算遗诏写了什么,应该也只是个能用一次的东西,要不然,对于一个臣子也恩宠太过了,能成为开国皇帝的人,断然不会如此感情用事。 “我明白了。”萧无痕微一思索,点了点头。 不算他的话,萧家就只有萧慕白和萧慕蓝两条血脉了,就算他爹能放弃妻子,也不可能放弃儿子,逼着他拿遗诏出来救人,应该不会很难。 “那就交给你了。”秦绾笑眯眯地拍拍他的肩膀。 “王妃!”就在这时,远远地传来执剑的声音。 “本妃在这里。”秦绾提高了声音答道。 “王妃,出事了!”执剑竟然是施展了轻功飞奔过来的,满脸焦急和凝重。 “怎么了?”秦绾心下一惊,原本还以为是执剑见她去得太久,或者是发现了找她的人不是萧无痕,这才匆忙找过来的,可看起来却不太像,难道竟然是琼林宴上出了什么差错吗? “王妃,王爷出事了。”执剑压低了声音,急促道,“不知道怎么回事,王爷突然晕倒了。” “什么?”萧无痕首先惊讶道,“他最近是很忙,但本公子也很忙啊,一个武功高手,居然比我这个文弱书生都先倒下?” “把琼林宴上所有人都扣下。”秦绾抿了抿嘴,沉声道。 “为什么……你怀疑有人暗算?那些学子?”萧无痕只开了个头就反应过来了。 “他已经遇刺两次了。”秦绾一声冷哼,脸色很难看。 就像是萧无痕说的,李暄一个习武之人,哪那么容易就被累得当场昏倒呢,比起病了,她宁愿相信是有什么人动了手脚。 “莫问已经封闭了宫门,说是王爷昏过去之前吩咐的。”执剑一脸敬佩。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王爷和王妃的想法,相似得惊人! “看来他自己也知道是被暗算了,那些进士中一定有问题。”秦绾一边加快了脚步,一边急促地说道,“执剑,去请苏青崖进宫,快!” “是。”执剑立刻应声而去。 “本妃倒是要看看,是谁在作妖!”秦绾脸上一片霜雪之色,凌厉如刀。然而,她心里也不是没有疑惑的。 李暄并不是那么不谨慎的人,要暗算他可不容易,何况他身上一直带着辟邪珠和清神木,除非毒药入喉或是见血,否则是不会起效的,而皇宫大内,谁有这么大本事在食物中下毒? ------题外话------ 真烦躁,老公出差了,周一才回来,我这几天得一个人带孩子,晚上也不能码字了,只剩下她午睡的2小时,够!干!啥! 真是醉了……比起来头疼牙疼真的是小问题了。 先发一章上来,得赶紧继续去码明天的,不然又要开天窗。/(ㄒoㄒ)/~ 第五十四章 真的有刺客? 因为李暄昏倒得突然,所以,莫问只是把人移到了距离御花园最近的一处休息用的水内。 等秦绾来的时候,正在把脉的两个太医都一副愁眉深锁的模样。 “王爷怎么样?”秦绾直到两个太医都把完脉,这才开口问道。 “这个……王妃,可否容我们商议一下?”一个太医抹了把汗,诚惶诚恐地道。 “尽快。”秦绾皱了皱眉,还是答应了。 “是。”两个太医赶紧躲到角落里开始嘀嘀咕咕起来。 看着他们一脸紧张地样子,秦绾叹了口气,在床沿坐下,低声道:“他们行不行?” “王妃,那两位林太医和章太医最擅长疑难杂症。”荆蓝在她耳边说道。 “但愿吧。”秦绾并不抱什么希望,毕竟,她真心不觉得李暄是什么“疑难杂症”,如果暗算他的手段连他自己都事先察觉不了,恐怕普通的大夫也是看不出来的。 太医也不敢让王妃等太久,很快的,就由那个年长些的章太医过来回话:“启禀王妃,王爷脉象平和有力,实在不像是生病的样子,就像是……太累了所以睡着了。” “睡着了?”秦绾的语气有些古怪,几乎要被他给气笑了。 “是……是的。”章太医的头更低了。 “你们商量了半天,就告诉本妃这么一个结果?”秦绾抬手想拍桌子,但又怕吵到李暄,又慢慢地放下了。 “这个……”张太医脸上的汗珠都快汇聚成溪流了,却不敢再抬手去擦。 谁都知道摄政王不可能是单纯地睡着了,可是……脉象也不会骗人,显示的确实就是睡着了,无病无痛的,总不能随便开药吧? 也不能胡说一通,王妃可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人。 “行了,都给本妃滚出去!”秦绾怒道。 “可是,王爷……”章太医还真不敢“滚”,万一王爷出了什么事…… “你要是治不好,赶紧滚回太医院去翻医书去!”秦绾瞪了他一眼。 “是,是。”章太医答应着,不过还是松了口气。 比起宫里的许多贵人,摄政王妃的脾气真是好了,至少没有因为他们束手无策就迁怒。 就算是曾经高贵端庄被太上皇成为解语花的周贵妃,私底下也没少折腾他们这些太医。 两个太医轻手轻脚地收拾了东西出去,正好就遇见执剑匆匆带了个青年进宫,顿时恍然。 对了,王妃身边有天下第一的神医,自然不在乎为难他们。 要说原来他们身为太医,对于一个民间大夫能被公认为天下第一,自然是不服的,不过自从苏青崖治愈青岩县的瘟疫后,这种声音就消失了。不管心里服不服,但没人敢说自己也敢去疫区。 尤其,现在在东华民间,谁敢再说苏青崖喜怒无常或是滥杀无辜什么的,百姓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他。至于被苏青崖毒死的那些人——反正那些高官贵族鱼肉百姓,那些江湖中人草菅人命,杀得好,杀得妙! “又怎么了?”苏青崖淡淡地道。 他正在研究一种新药的关键时刻,若非执剑直接用轻功翻墙进苏宅,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好像他晚点去李暄就要死了一样,他也不会来得这么快。 执剑把苏青崖的药箱放在桌上,就退到了一边。 “太医说,他睡、着、了!”秦绾起身给他让出床沿的位置,咬牙切齿道。 “……”苏青崖抽了抽嘴角,在她刚才的位置坐下来,把脉。 秦绾微微皱眉,却没有出声,生怕打扰他。 难得见到苏青崖把脉如此长的时间呢。 好一会儿,苏青崖才放下李暄的手,似乎陷入了沉思。 秦绾也是第一次看见苏青崖竟然也会有如此为难的时候,下意识地道:“你该不会也想说,他睡着了吧?” “从脉象上看的话,确实和熟睡无异。”苏青崖居然点头。 “……”秦绾只觉得一口气在胸口哽得难受,但她可以让太医滚,却不能让苏青崖也滚。 还是一边跟着来的萧无痕问了一句:“从脉象上看?那除了脉象,还有什么不对的吗?” “当然有,是你眼瞎了!”苏青崖一声冷哼,瞥了秦绾一眼,顺手扯下李暄腰上的配饰——因为着急,再加上这里是四面通风的水,所以宫女根本没有替他宽衣。 “辟邪珠……是不是有些发灰?”秦绾终于注意到了。 “你都没看见的么。”苏青崖顺手将辟邪珠丢给她。 “辟邪珠变色,说明有秽物靠近,是毒,还是别的什么?”秦绾没理会他的嘲讽,直接问道。 “没有中毒的迹象。”苏青崖很肯定地道。 “王爷当时,吃了什么东西吗?”秦绾问道。 “没有。”荆蓝想了想,说道,“虽然我距离比较远,但王爷一直在和几个进士说话,不可能进食。 秦绾点点头,一边吃东西一边谈话,这么失礼的事李暄是不会做的,那么就只有外力了。 “王妃,莫问还扣着那些进士,眼看宫门都要关了,这要怎么处置?”执剑低声问道。 “我去看看,多半还要着落在那些人身上。”秦绾眼中寒光一闪,沉声道,“荆蓝留在这里,执剑过来,我们再去见见那些进士。” “是。”执剑应道。 “我也去。”萧无痕看看昏睡的李暄,还是溜了出去。 毕竟,虽然不是他阅卷,但题目却是他出的,最后考出来的进士里居然混进了刺客,就算没人怪他,可他总觉得浑身上下都不对劲。 秦绾也没管他,大步来到御花园,就撞见入口处一个进士正面红耳赤地说着什么,可站在那里的莫问却像是一座石雕,不言不动,充耳不闻,任凭旁人怎么说,只是封锁了御花园,不让任何人出入。 “摄政王妃到!”执剑提高了声音喝道。 御花园里安静了一下,随即,不管是参加琼林宴的新科进士,还是莫问带领的侍卫,都跪了下来:“参见王妃。” 秦绾沉着脸,也没通往常一样让他们起身,风一般从人群中走过,执剑和萧无痕赶紧跟上。 莫问还有些茫然要怎么办,就听到耳边传来一声用内力送过来的“全部滚进来!” 当然,这句话是对在场所有人说的,进士们愣了好一会儿才陆续站起身来,脸上的表情各异,煞是好看。 现在进去,岂不就是应了王妃说的“滚进来”?十年寒窗,一朝出人头地,这些文人自有傲气,尤其,琼林宴,正是他们人生中最意气风发的这一天。 然而,就算心里再不满被一个女人呼来喝去,这会儿也没人敢不“滚进来”,要是王妃一怒之下全把他们当刺客处理了,他们找谁喊冤去! 秦绾站在最上首,那里是李暄的座位。 就算是和这些进士在说话,堂堂摄政王也不可能屈尊降贵主动走下去的。 很快的,所有人都走进花园,分成几堆站好,都面面相觑着,没人敢第一个开口。 “陆臻。”秦绾开口道。 “啊?”陆臻眨眨眼睛,才反应过来确实是叫他。 他身边倒是有很多人,毕竟现在大家都知道他是摄政王妃的人,站在他身边无形中就可以减轻自己的怀疑。 “王爷出事的时候,他身边是谁,谁站在什么位置,给本妃摆出来。”秦绾道。 “哦。”陆臻应了一声,在人群里扫了几眼,指出了几个人,当然,也有两人是自觉坦荡,自己站出来的。不管怎么样摄政王是在和他们说话的时候倒下去的,终归有嫌疑,以后再查还不如当场洗清嫌疑没有后遗症。 半个时辰前才发生过的事,不少人都记忆犹新,尤其李暄身边是这些进士的目光焦点,记性好的人也断然不止陆臻一个人。很快几人就按照当时的位置站好。 秦绾在陆臻示意确认无误后,目光从那五人脸上一一扫过。 这几个都是年纪还轻,前途无量的进士,李暄多关注一些也是难免,见她的目光扫过来,虽然有些紧张,但还是与她对视,只有一人低下头去,似乎不敢直视她,但身形却依旧挺拔如松。 “王妃,他们中间真有刺客吗?”莫问走过来。 他虽然按照李暄的吩咐扣下了所有人,但怎么也想不通如果真有刺客,就凭这些文弱书生是怎么在皇宫里暗算到李暄的? 进宫的时候,所有人都是经过检查的,绝不可能携带什么不明物品,而且这些人也确实都是书生,唯一一个有武功底子的就是陆臻了。 “当时的风向?”秦绾却问道。 “这个……”莫问迟疑了一下,而这时候刚好吹过来一阵风,让他眼前一亮,赶紧道,“就是跟现在一样!” 秦绾勾了勾唇角,明明是在笑,但却让人感到一股杀气扑面而来。 “王妃?”莫问不禁打了个寒颤。 “你,过来。”秦绾指着其中一人道。 “我?”那人左右看看,才确定秦绾指的就是自己,有些不安地走上前,小心地道,“五县学子何从茂见过王妃。” 秦绾没理会他,却转头道:“执剑,再搜一遍他身上。” “是。”执剑应道。 “王妃怀疑我是刺客?”何从茂脸色一变,语气中就带了几分强硬,“进宫的时候,所有人都经过搜身,王妃随便要搜一个有功名的学子,还请拿出证据来。” “叫人拿进宫时检查的记录来,有记下他们身上的物品吧?”秦绾转头道。 “有。”莫问立即吩咐一个侍卫去取。 外人进宫是一道非常复杂的手续,连衣服的式样,佩戴的饰品都会一件件仔细记录在案。 “那些东西绝对没有问题。”何从茂傲然道。 “不,本妃要记录,只是想核对一下,你现在身上有没有少了什么东西。”秦绾微笑道。 众人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对啊,不用去纠结东西有没有问题,如果有问题,用完之后肯定要处理掉的,只要看看有没有少东西就行了! “若是他还带在身上呢?”莫问疑惑道,“毕竟当初也没察觉有问题。” “若是没有少东西,本妃亲自来检查,如果连本妃都看不出来,那就让苏青崖来看!”秦绾斩钉截铁道。 “王妃是确定我是刺客了。”何从茂倒抽了一口冷气,脸色很难看。 “不错!”秦绾一挑眉,答得也干脆。 “凭什么?就凭我站在上风口?”何从茂脸上涨得通红,一直站在他对面的人,怒道,“那为什么不能是他?从刚才起就一直躲躲闪闪的,明显是心里有鬼!” 他指的,正是刚才面对秦绾的目光时,唯一一个低头不敢对视的人。 第五十五章 北燕的后手 “你!”被何从茂指着的人愣了好一会儿,脸上一片通红,张嘴却不知道如何辩解,半天才道,“你血口喷人!” “你若不心虚,为什么不敢抬头!”何从茂越说越理直气壮。 原本还有些茫然的围观者闻言,顿时也用怀疑的目光去看那人。 “呵呵。”秦绾一声轻笑。 “王妃,我的话很好笑吗?”何从茂问道。 “是很好笑。”秦绾居然点了点头,随即不等他开口,继续说道,“他不敢抬头,只不过因为他是外男,而本妃是女子罢了。” 所有人听到这句话,不由得都呆住了。 对啊,王妃是女眷,他们这些外男避开目光直视不是再正常没有的事吗? 何从茂也愣了,对啊,这么简单的事,他为什么没想到? “你没想到,是因为,从最初开始,你就把本妃当成了对手。”秦绾淡然道。 “可是……”何从茂想说,除了他之外,其他三人不也是没有回避的吗? “他们虽然没有低头这么明显,不过视线盯着的是本妃头上的发簪,而你……”秦绾嗤笑道,“看的是本妃的脸。怎么,想表现自己心怀坦荡?过犹不及你懂不懂,还是说,你一个堂堂读书人,平时就是这么看着人家的女眷的?怎么没被拖出去打死呢。” 听到她这句话的人无不低头看自己的脚尖。 王妃在说“拖出去打死”这句话的时候杀气好重啊,就好像下一刻就要吩咐侍卫把人拖出去打死似的。 何从茂眼中闪过一丝惊慌。的确,他太注重表现出一个无关者应有的态度,却忘记在在这种情况下,真正毫不知情的人应该是怎么做的。 “带到一边去搜。”执剑叫过两个侍卫把人拖走。毕竟,搜查是要脱衣服的,在王妃面前进行肯定不妥。 眼见真的有刺客混迹在其中,原本还感到不满的进士们也都没声响了,甚至有些人还在暗暗发愁,他们会不会被摄政王迁怒? “姐,是不是很麻烦?”陆臻一个人溜了过来,侍卫也不会拦他。 “还不知道。”秦绾摇了摇头。 毕竟,这回连苏青崖都看不出来李暄的身体是出了什么问题。 “我看见苏青崖进宫了。”陆臻小声道。 “先看看那人身上能不能搜出点什么东西来吧。”秦绾叹了口气。 好一会儿,执剑才走过来,身后是两个侍卫拖着的如死狗一样的何从茂,很显然在执剑手里没讨到好去。 “有发现没有?”陆臻凑了过去。 “王妃料事如神,果然少了东西。”执剑说道,“是一个荷包,当时侍卫检查过,只是放了些散碎银两,并没有异常,现在却不见了。” “我说过,是不小心弄丢了!”何从茂吼道。 “丢哪儿了。”秦绾淡淡地问道。 “我怎么知道?”何从茂没好气道,“进宫的时候太兴奋,一路走过来,没准就在什么地方丢了东西呢。” “派人去找。”秦绾断然道,“从宫门口到御花园,凡是此人经过的地方,全部搜一遍!尤其是举办琼林宴的御花园,每一寸土都给本妃翻过来找!” “是!”莫问答应一声,立即吩咐下去。 幸好外人进攻也不能随意乱走,这找起来也是有个范围的,何况,就算秦绾没说,他也知道,如果何从茂的荷包有问题,多半是都在王爷倒下之后,他走过的地方,也就是御花园里。 那个时候太过混乱,加上也没想到是刺客搞鬼,所以谁也没注意何从茂的动作。 但是,横竖就这点地方,总是能找到的。 “姐,你看他的表情。”陆臻道。 秦绾看着何从茂也不禁皱起了眉。 这个笃定的神情,是确信她找不到那个荷包?这么短的时间,又要避人耳目,他能把东**到哪里去? “会不会有同党?”陆臻问道。 “你当科举是什么?混进来一个就算了,还有第二……”秦绾说到一半,忽的心念一动,扬声道,“诸位都看一下自己身上有没有多出点什么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来,尤其是——荷包。” 众多进士们闻言,一愣之下,赶紧检查身上的东西。 何从茂的神色微微一动。 秦绾却微笑起来。 就算不是同党,但也是个藏东西的地方,在别人口袋里塞个小东西什么的,运气只要不是太差,被发现的可能性也不大。 “啊!”果然,没一会儿工夫,就有一个年轻人一脸惊慌地拿着一个藏青色的荷包,结结巴巴地道,“这个、这个不是我的!我、我不知道怎么会在我身上的!” 一个侍卫走过去,接过荷包,仔细检查过后,才交给秦绾。 “是不是这个?”秦绾问道。 “是的。”执剑对照了记录后点了点头。 秦绾打开荷包看了看,果然如记录所述,里面还有几块碎银,闻了闻,也没什么奇怪的味道,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 “那就是个普通的荷包而已。”何从茂咬牙道。 “普通的荷包你至于偷偷藏到别人身上?”执剑忍不住在他腿弯踢了一脚,让他跪了下来。 “那是……”何从茂也分辩不出来了。 “莫问。”秦绾回头道。 “王妃。”莫问走上前,脸上一片敬佩。 “将大家送出宫去吧,好生安顿。”秦绾道。 “是。”莫问一拱手,毫无异议。 “诸位都是将来的国之栋梁,不要被区区小事影响了,先回住处等候,很快吏部就会有任命下来。”秦绾又温和地说道。 “多谢王妃。”众人陆陆续续地说道。 出宫的时候,这些人的心情也不算很坏。虽然琼林宴无疾而终,但摄政王妃已经表明了不会追究无辜者,也不会影响他们的前程。何况,王妃都说了是“区区小事”,想必摄政王的情况也不算严重吧。 等人都走了,秦绾才彻底阴沉了脸色。 “王妃知道这是什么?”执剑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荷包的材料,是一种叫新月蚕的丝织成的绸缎,触手轻薄滑腻,在黑暗中甚至会发出微光,在东华,可是非常珍贵的材料呢。”秦绾掂了掂手里的荷包说道。 “这东西,能害人?有毒?”执剑脸色一变。 “应该不会。”秦绾摇了摇头,“新月蚕是没有毒的,这个料子我那里也有一些,从前孟寒送我的。” “孟寒送的?那……”执剑的脸一下子白了。 “是南疆的特产。”秦绾肯定了他的想法,但看到他的脸色,不禁又失笑道,“怕什么,这东西本身是不会害人的,要不然孟寒也不能让我拿着玩。” 执剑这才舒了口气,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的确,比起他和荆蓝,孟寒和蝶衣才是王妃最早的心腹之人。 “看起来,你是不想说点什么了?”秦绾抛了抛荷包,目光又看向被侍卫压着跪在地上的何从茂。 “没什么好说的,王妃也说了,那个荷包没有毒。”何从茂梗着脖子道。 “不见棺材不掉泪!”秦绾一声冷笑道,“把他先押下去,好好审问,留口气就行。” “是!”执剑一勾唇角,露出了一个邪气的笑容。 “王妃,我是有功名在身的,按照东华律法,你不能动用私刑!”何从茂大喊道。 “你们听见什么了吗?”秦绾转头四顾。 “没有。”萧无痕和陆臻一个看左,一个看右。 “去吧。”秦绾挥挥手。 何从茂这才有些怕了,这和说好的完全不一样!这位王妃根本不按常理办事,这是要活生生让自己这个人就此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意思啊! “走吧,我们换个地方好好说道说道去。”执剑上前拉起他一只手臂。 “王妃想让我说什么?”何从茂说道。 “本妃现在又不想听你说了,带走吧。”秦绾却道。 “……”何从茂愣住。 “不然,先听听他说的?”萧无痕有些迟疑道。 “没动过刑就招的话,本妃一个字都不相信。”秦绾微笑,但那笑容简直像是地狱里刮起的阵阵阴风,让人完全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萧无痕无言。打一顿再招的,难道你就信了吗? “不,其实……就是想打他一顿而已。”秦绾很诚恳地说道。 “我……”何从茂刚想说什么,却被执剑一个眼色,示意侍卫将人捂了嘴拖走。 “走。”秦绾不再多说什么,转身走人。 一行人回到水时,却见苏青崖在李暄身上已经扎满了针。 “他怎么样了?”秦绾问道。 “找到什么东西没?”苏青崖反问。 “新月蚕,知道吗?”秦绾直接把那个荷包递了过去。 “孟寒说过,在南疆,这并不是太珍贵的东西,对以前南疆的族民来说,新月蚕织成的绸缎,是做嫁衣的最贵重的布料。”苏青崖静静地开口,如数家珍,显然和孟寒在一起这么久,他的收获也不小。 “能用来害人吗?”秦绾有些疑惑。 孟寒给她布料的时候也没说什么,但肯定不会是有害处的,何况,若是有害的东西,自然是不吉利的,怎么能用来做嫁衣? “不知道。”苏青崖一耸肩,又道,“不过,他的身体没有问题,造成昏睡的原因,应该是外力。” “外力?”秦绾惊讶道。 “不仅仅是南疆的蛊术,恐怕,还有……巫术。”苏青崖沉声道。 “巫术?就是那个在布娃娃身上写上生辰八字,然后扎上针埋在土里的那个?”荆蓝惊奇道,“这世上真有巫术存在吗?” “自古以来,巫蛊本是一家,蛊存在,巫自然也是存在的。”苏青崖淡然道。 “但是,即便是南疆被灭之前,也没几个人能同时精通巫蛊之术。”秦绾说道。 “不如,再去问问地牢里那两位?”苏青崖一挑眉。 “你也觉得是北燕人搞的鬼。”秦绾道。 “哪来那么多玩蛊的人。”苏青崖一声冷笑。 宇文雄和宇文靖用蛊虫来行刺,如今李暄莫名的昏睡又和南疆有关,要说两件事之间毫无关系,谁信? 何况,还有一件宇文雄宁死都不愿说出下落的危险物品隐藏在京城呢。 “荆蓝,派人将那些进士的出身来历再核查一遍,所有人。”秦绾道。 “王妃怀疑,还有同党?”荆蓝惊讶道,“那为什么还要放他们离开呢?” “就算混进了一两个心怀不轨的,但科举是国家大事,不能因此就废了这一届所有的进士。”秦绾摇了摇头。 李暄就算醒着,想必也会赞同她的决定的。 “还有,根据进宫的记录,将何从茂身上,以及那些进士身上所有的玉佩都收上来。”秦绾又道。 “如果那些进士出了宫把玉佩处理掉……”陆臻才说到一半,就反应过来了。 秦绾并不是之前没想到,她只是再用了一次欲擒故纵的手法而已。横竖她并不知道要找的那块玉长什么样子,可要是有人自作聪明把玉佩处理掉了……简直就是不打自招! ------题外话------ 明天能恢复11:10正常更新时间,不过字数可能还有点少,后天稳定平时的更新,这几天辛苦大家啦,么么 第五十六章 代夫上朝 摄政王昏迷不醒这么大的事,自然是瞒不住的,毕竟是在琼林宴的途中。 心情最复杂的就是杜太师了。 虽说他私人和李暄没什么仇恨,不至于恨到想人去死的地步,但若是李暄真的一病不起,显然就是他最乐意看到的局面了。 没有了力压群臣的摄政王,小皇帝就可以慢慢接触朝政,拿回应有的权势了! 然而,只高兴了不到半天,第二天的大朝会上,他就被人当头打了一棒。 秦绾一身亲王妃的正式朝服,堂而皇之地越过所有朝臣,坐在了原本属于李暄的位置上。 “王妃,你、你……”杜太师气得胡子直抖,指着她说不出话来。 王妃三天两头跟着摄政王上朝,他已经能做到眼不见心不烦了,反正王妃也就只是看看,并不发表意见,但是今天不一样,摄政王都不在,一个依附于男子的女眷独自跑到金銮殿上来,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本妃怎么了?”秦绾一声冷哼,“太师该不会是年纪大了,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吧?本妃不介意您回家养老的,也免得让人说我东华苛待老臣。” 杜太师的脸色由红变白,又从白变青,像是个调色盘似的。 “开始吧。”秦绾回头道。 “众卿,有事上奏,无事退朝!”李镶身后的内侍总管抹了把汗,用尖细的嗓音喊道。 众臣面面相觑了一阵,没人第一个站出来。 这当然不是真的没事,相反,江州有和北燕的战事,云州的重建正如火如荼,和西秦的会盟又近在眼前,这不仅不是没事,而是非常有事!不少臣子手里都捏着厚厚的奏折。可是……摄政王病了,摄政王妃……听得明白吗?就算她听明白了,她说的话,又能代替摄政王吗? 一时间,金銮殿里沉默得诡异。 “无事?那就退朝吧。”秦绾“霍”的一下站起身。 她现在心情很不好,李暄被移回摄政王府后,一直到早朝之前,依旧昏睡不醒,任何人把脉的看法都是没事,熟睡中。要说她现在根本就不想在这里看一群老头子瞎闹腾——虽然这群老头子里包括了她两个爹。 “王妃稍等,臣有本要奏!”一见她是真的要走人了,文臣的行列里匆匆跑出来一个人,正是刑部尚书闵行远。 “闵大人请说。”秦绾微微缓和了口气。 这位尚书虽然是太上皇留下的老臣,但一直很识相,她自然要给几分颜面的。 然而,闵行远一开口,就让她差点想抓起什么东西砸下去。 “昨天夜里,刑部大牢关押的重犯,在登基大典上行刺陛下的北燕刺客,北燕留城候宇文雄,暴毙身亡了。”闵行远哭丧着脸说道。 “什么?”秦绾勃然大怒道,“不是千叮咛、万嘱咐,用刑可以,但绝不能让人死了吗?” “启禀王妃,因为王妃和王爷去了江州,宇文雄嘴里又实在撬不开,这已经好些日子没对他用过刑了。”闵行远分辩道。 “那人是怎么死的?”秦绾没好气道。 “这个……仵作说,就是暴毙,应该是恶疾。”闵行远低了头。 “恶疾。”秦绾冷笑。 要说平时也罢了,可昨天下午李暄才出事,到了晚上,宇文雄就暴毙身亡了?什么恶疾能这么巧! 闵行远显然也知道这个理由很荒谬,但他实在不明白人是怎么死的,仵作和几个大夫都检查不出来,他也就只能报个恶疾了。 “宇文雄具体是什么时候死的?”江辙突然出声问道。 “这……”闵行远楞了一下才犹豫道,“昨天晚上狱卒去送晚饭的时候,发现犯人的午饭还放在远处没有动过,喊人也没有声音,忙乱之后才发现,他是死了,而不是睡着了。仵作验尸后得出的死亡时间,也说是从中午到晚上的时间。” “中午和晚上差很远!”秦绾几乎要被他给气死。 李暄出事的时间是刚过午时,如果宇文雄的死和这件事有关系,那很有可能,他就死在李暄出事的那个时间! “宇文雄的死状有些特别,所以,仵作并没有办法确定具体时间。”闵行远汗颜。 “怎么特别?”江辙淡然追问。 “就是……除了没有呼吸心跳,就跟活人一样,身体还有温度,也没有出现僵硬和尸斑。”闵行远一边说着,似乎是因为恐惧,脸色也微微发白。 “你确定,是死了?”江辙道。 “这……应该是。”闵行远犹豫道,“所有的仵作和大夫都说,人死了。” “一会儿把尸体送到摄政王府去。”秦绾断然道。 “是。”闵行远松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王妃要尸体干什么,不过,王妃既然要了尸体,显然是把这件事给接过去了的意思,要不然,他自己还真不知道要如何查起。 “还有别的吗?”等闵行远脚步虚浮地退回自己的位置,秦绾又问道。 “王妃。”第二个走出来的柳长丰步履从容得多,毕竟谁都知道他是摄政王一系的官员。 “柳大人有何事上奏?”秦绾温和地问道。 “王妃,原定的前往西秦的日期,是否需要延后?”柳长丰有些忧虑地问道。 “不必。”秦绾斩钉截铁道,“延后就来不及了,若是连会盟的日期都推迟,西秦那边一定会得寸进尺。” 就算是缔结同盟,可谁拿的好处更多,也是需要争一争的。 “可……”柳长丰皱了皱眉,感觉很棘手。按照计划,动身的日子就在琼林宴之后,也就是说,就这两天功夫了,可摄政王如今的状况,能出发吗? “简直胡闹,摄政王还病着,如何能去西秦?”杜太师却没有他的顾忌,直接把话说出了口。 “若不能,本妃便自己去,断不会弱了东华的威风!”秦绾一扬眉,毫不示弱地说道。 “你你你……你一个女子……”杜太师被气了个倒仰。 “本妃当日在殿前演武胜了西秦战神夏泽天,太上皇也多有赞赏,从未觉得本妃是女子而不该上场!”秦绾打断道,“还是说,杜太师连太上皇的旨意都要怀疑?” “老臣不敢。”杜太师吓了一跳,满脸涨红地分辩。 “不敢就好!”秦绾毫不客气地回道,竟是一点儿面子都不准备给人留。 原本还有几个准备了奏折的官员见状,掂量了一下,还是缩了回去。 摄政王出了事,王妃今天显然心情不好,就跟吃了火药似的,这会儿还是别出去触霉头了吧,反正自己的事……也不是很急,回头把折子递到御书房就是了。 “退朝!”眼见没人站出来了,内侍总管高喊道。 话音未落,秦绾已然起身,径直穿越大殿,风风火火地离开了,就像是她是特地抽空来参加一场朝会似的。 “秦侯爷,您看这?”闵行远犹豫了一下,还是凑到了秦建云身边。 虽然江相看起来更得摄政王信任,可江相的性子太难接近了,何况王妃终究是姓秦的。 “按照王妃的吩咐,把尸体送过去就是了,啰嗦什么。”秦建云把手拢在袖子里,目不斜视地往外走,一边说道。 “可是王妃不会怪罪吧?”闵行远一脸苦相。 宇文雄这么重要的犯人居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死得不明不白的,而且听王妃的语气,似乎还和摄政王的事脱不了干系,他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 “她没那闲工夫。”秦建云淡然道。 于是闵行远的脸色更苦了。 王妃不怪罪他是好事,可王妃不怪罪他的原因竟然是没空——他该高兴吗? “少说话,多做事,牢里可还有一个呢。”秦建云又提醒了一句,施施然走了。 安国候现在的日子过得可很轻松,虽说他在太上皇时期也手握重权,这会儿也不可能再多多少权势,可他身为摄政王的岳父,却不用像是伺候太上皇那样伴君如伴虎的小心翼翼了。朝臣们更是只有巴结的份,更没人敢使绊子的。 而安国侯府里,老娘安分了,秦珠也不闹腾了安心备嫁,大长公主把家管得井井有条,除了儿媳妇看着糟心之外,再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了。 闵行远没有再追上去,站在原地琢磨了一阵,一提袍角,匆匆忙忙往刑部跑。 宇文雄已经死了,不管是为什么死的,但是……还有一个宇文靖活着呢,决不能让宇文靖再死得不明不白了! 而秦绾匆忙回到摄政王府,就见迎出来的荆蓝一脸喜色,顿时道:“王爷醒了?” “还没有。”荆蓝摇了摇头,但看见她失望的神色,赶紧又道,“王妃,孟公子回来了。” “孟寒回来了?”秦绾一愣,随即大喜。 苏青崖说了是巫蛊之术,那么,孟寒肯定是有办法的! “太好了!”跟着秦绾进宫的秦姝也一声欢呼。 秦绾几乎是用上了轻功回到主院,果然见到孟寒依旧是一身青灰色的袍子,散着一头白发,正坐在窗下沉思。 “怎么样!”秦绾直接冲到了床前,来不及关心他在嘉平关查到了什么消息,匆忙便问道。 李暄依旧是一副陷入沉睡的模样,呼吸平稳,脸上还带着甜睡的红晕。 “是蛊,但蛊虫不在他体内。”孟寒答道。 “不在体内,也可以起作用的吗?”秦绾怔怔地道。 “当然可以,蛊虫可是活物,何况……”孟寒迟疑了一下才道,“苏青崖说的没错,确实有巫术的迹象,而蛊,应该就是巫术的媒介,要想解蛊,必须先找到媒介。” “宇文雄藏起来的那块玉!”秦绾咬牙切齿道,“你能分辨出来吗?” “我没学过巫术,只能试试。”孟寒答道。 “去拿来。”秦绾吩咐道。 昨天执剑就按照记录,将进宫的进士身上所有和“玉”相关的东西都拿回来了,虽然众人都不明白为什么,可也没人敢不给,零零碎碎足足装了半箱子被执剑搬了过来。 毕竟,真正穷得吃不上饭的书生还是少数,能安心读书考试而不为生计发愁的,家中多半也是小有资财,又是琼林宴上,每个人身上多多少少也带了一两件玉佩玉冠什么的。 “都出去……不,拿上这些跟我出去。”孟寒说到一半就改了口,脸色凝重,“能作为巫术媒介的蛊虫,大多凶残无比,找个空旷的地方比较好。” “去演武场。”秦绾断然道。 顿时,除了一直在照顾李暄的荆蓝之外,执剑搬着箱子,秦姝提着药箱,连着秦绾和苏青崖,一行人迅速往演武场转移。 秦绾一手紧紧按着胸口,脸色一片阴沉。 从执剑把箱子搬进来开始,轮回蛊就从未如此躁动过…… ------题外话------ 恢复正常更新时间了,明天开始字数也会慢慢拉回去的o(n_n)o~ 第五十七章 敢不敢试试? 兰桑郡主的日子很不好过。 就算她把知道的东西都说了,连偷听的、猜测的都绞尽脑汁地交代了,可依旧被关在这个见鬼撞邪了的院子里。 要说唯一有改善的,就是每隔几天,会有人送些熟食过来,有时候是一只烤鸡,有时候是一碟点心,虽然大部分时候还是要自己动手做,但偶尔出现的那么一点点希望,就像是美丽却有毒的罂粟,让人明明知道不应该沉迷,却控制不住自己期待。 所以,终于有人将她带出小院的时候,她几乎是喜极而泣的。 “来了。”演武场上,秦绾的脸色很冰冷。 “王妃,人带来了。”秦姝一推兰桑郡主,回到了秦绾身后。 兰桑郡主有些茫然地看了看空荡荡不见一个禁军的演武场,最后把目光落在孟寒身上。 孟寒泰然自若地蹲在地上翻检着箱子里的各色玉饰,对投注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浑然不觉。 反正,他这一头白发,既然没有遮掩,人家不多看几眼才奇怪。至于会不会多想……能见到他真容的,不是自己人就是将死之人,秦绾自然会处理的。 “怎么样。”秦绾凑到孟寒身后去看他的动作。 “等着!”孟寒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这些玉,看起来不都一个样吗?”秦姝好奇地问了一句。 孟寒没有回答,手指仔细地划过一块玉佩上的雕刻,随后就丢到了一边,看起来也不是。 “郡主曾经看到过的玉佩是什么样子的,可还有印象吗?”秦绾转过头来,柔声问道。 兰桑郡主这才回过神来,先是摇头,随即赶紧点点头,却又犹豫道:“我只是远远看过一眼,花纹什么的可看不清楚的。” 她这一开口,所有人都不禁皱眉。 倒不是他们指望兰桑郡主能认出那块玉佩,只是……这声音也实在太难听了点! 粗哑,晦涩,就像是嗓子生了锈还忘记上油的那种感觉。 当然,事实上,兰桑郡主已经许久没有开口说过话了。刚开始被关在小院的那几天,她还会大喊大叫大骂,期待能有人出来制止她也好,可时候久了,永远都是只有自己一个人的空间,就算大喊也只听到自己的回音,她也就慢慢沉默了,直到再也不开口说话。而许久未曾使用的嗓子,这一开口,自是好听不起来的。 “那便把你觉得差不多的都挑出来。”秦绾说道。 兰桑郡主慢慢走过去,在孟寒身边蹲下来,似乎是好奇,又多看了他几眼,欲言又止。 “很好看?”孟寒却突然抬起头来,冷冷地说道。 虽然,他觉得这个女人应该是属于“将死之人”这一类的,但那也不代表他就喜欢被看个没完了。 “没、没有。”对上那双不带丝毫感情的冰蓝色眸子,兰桑郡主吓了一跳,赶紧低头,有些慌乱地去翻检箱子里的玉佩。 孟寒一声冷哼,站起身,抱着双臂,看着她做事。 兰桑郡主能感觉到那两道宛若实质的目光,虽然不带杀气,可却冰冷刺骨,让她下意识地加快了动作。 “就是这些?”秦绾看着被捧到眼前的五块玉佩。 “是的。”兰桑郡主应了一声。 被挑出来的玉佩大小都差不多,虽然雕刻各异,但却都是白玉。 孟寒走过来,扫了一眼这些玉佩,直接拿起一块。 那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所有人一眼都能看出价值不菲,显然主人是个富家子弟。然而,原本刻成一尊慈悲的弥勒佛的白玉,却在正中间有一条血红的线——若是雕刻成别的图样,或许这条杂质反而能成为点睛之笔,让玉佩的价值更上一层楼,可偏偏,这是一尊玉佛。佛像中间一条宛若血痕的线,看起来却很不吉利,显得那笑眯眯的弥勒佛也变得阴森可怖起来。 “这个有问题?”秦绾虽然不喜欢这块玉,但也实在不觉得哪里不对,因为那条红色的杂质吗? “有血腥味。”孟寒说道。 “血腥味?”秦绾惊讶了一下,看看玉佩,脱口道,“你该不会是想说,这玉佩里的红色,真的是血?” “嗯。”孟寒点点头,将玉佩放到鼻端闻了闻,肯定道,“是血,而且是新近才注入玉佩中的。” “血?那么……”秦绾迟疑道,“如果是巫蛊之术,那么这血……” 是李暄的? 她没说完,但所有人都能明白她的意思。 可是,虽然以前李暄替太上皇办事的时候,也经常弄得自己一身伤,可他最近这一年多可没怎么受过伤,北燕人有这么容易拿到李暄的血吗? “登基大典那天,他受伤没有?”孟寒问道。 “这……”秦绾楞了一下,那时他们还没有大婚,登基大典上的混乱后,两个人都有一大堆事要处理,记得大伤肯定是没有的,不过……许久,她才有些不确定地道,“好像他的左手背上被宇文靖的掌风划出了一道血痕,这个能叫受伤吗?” 那点儿擦伤,连药都不用上,对他们习武之人来说,平时晨练擦一下可能都更严重,也能叫受伤? “足够了。”孟寒打断道。 “没有流这么多血吧?”秦绾拿起玉佩晃了晃。 战斗中,别说只是擦了一下,就算是直接划了一条血流如注的大口子,宇文靖也不可能拿个瓶子去接,顶多就是手指上沾了一丝,怎么可能注入这么长一条血线! “这并不是有那么多血,而是……”孟寒说到一半,摇摇头,懒得解释了,直接道,“应该就是这么回事了。” “那,能解吗?”秦绾问道。 “我只修蛊术,没学过巫术。”孟寒干脆地一摊手。 “那怎么办!”秦绾怒视他。 然而,她的眼中也忍不住流露出一丝慌乱。如果连孟寒都没有办法,那还能怎么办? 孟寒犹豫了一下才道:“这玉佩只是媒介,蛊虫虽然不在他身上,但总要下在活人身上的,若是能找到那个人,或许能想想办法。” “天下之大,谁知道那该死的北燕人把蛊虫下在谁身上?要是随便哪个路人甲或者干脆留在北燕就没来……”执剑道。 “不,巫术没有那么神奇,中蛊的人必定在不远的地方!”孟寒打断了他的话,斩钉截铁道。 “可是……” “去把宇文雄的尸体带来!”秦绾咬牙切齿道。 “是。”执剑咽下了嘴边的话,匆匆离去。 “要是中蛊的人死了呢?”秦绾转头问道。 “那媒介相连的人也快了。”孟寒的声音很平淡。 对他来说,摄政王李暄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甚至,他对于李氏皇族天然就不太喜欢,他在这里也只是因为秦绾要求。他会尽力,但真救不了的话,他也不会难过,至少比不上当初听到欧阳慧死讯时难过。何况,就算李暄死了,秦绾的性子也不可能去殉情,不管她要报仇还是怎么样,最终她答应的事也一定会办。所以,孟寒其实并没有那么关心李暄的死活。 秦绾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虽然说,现在李暄的症状就像是睡着了,没有一点儿不对的地方,可巫蛊之术,谁知道下一刻他会不会立刻就断气? “我去看看。”苏青崖很果断地转身走人。 当然,他也不是关心李暄,只是对巫蛊之术造成的症状好奇罢了。 秦绾忍不住叹了口气。 李暄的人明明很尊敬她的,像是执剑和荆蓝,她的命令甚至优先于李暄。可她的人怎么就都各种看李暄不顺眼呢? 于是,果然还是人品问题吧! 很快的,执剑就回来了,与他同行的还有刑部侍郎叶云飞,后面是两个侍卫抬着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 “王妃,下官奉命将宇文雄的尸体送到王府。”叶云飞一拱手道。 “有劳了。”秦绾点点头。 叶云飞也有些好奇地看了看周围。 就算王妃要验尸,也不需要跑到演武场来吧,还有那个一头白发的人,背影看起来却并非老者,也很是古怪。 “你先回去吧,看好宇文靖,不能让人再死了。”秦绾沉声道。 “是,王妃。”叶云飞答应一声,带着满腹疑惑走了。 “我以为,你会宰了他?”孟寒一挑眉。 “本妃既然没有金屋藏娇,你也不是见不得人,躲什么躲。”秦绾却道。 她答应过孟寒要让南疆族民生活在阳光下,那么,在她如今已经手握重权的情况下,凭什么不敢让孟寒现于人前? 尤其,叶云飞是个知道分寸的人。 六大世家已去其二,萧家也快倒了,可这些世家是除不干净的,去了六大世家,又会有新的世家出现,而剩下的几家又一直比较听话,那么,打压打压再留着也不是不可以。 孟寒没有说话,眸中却流转过一丝暖意。 执剑掀开白布,露出一具皮包骨头的尸体来——比起当日虽然不如宇文靖健壮,但也决不文弱的人,宇文雄的尸体真是瘦得脱了形。 “他在牢里是绝食求死吗?”秦绾诧异道。 “可是属下前些日子在牢里提审的时候,他还不是这个样子的。”执剑愣愣地说道。 “没有易容,是真的宇文雄。”秦姝先摸了摸尸体的脸侧,这才一脸纠结地道。 “都让开。”孟寒沉声道。 “他是不是中蛊的人?”秦绾回头道。 “不错。你应该也感觉到了。”孟寒点头道,“他会瘦成这样,是因为巫术发作之后,唤醒了他体内的蛊虫,于是他的全身血肉都变成了蛊虫的养料。” 秦绾沉默,自从尸体出现,轮回蛊的躁动就更明显了。 “他、他、他是被身体里的虫子……吃掉了?”秦姝脸色雪白,结结巴巴地问道。 “也可以说是吃掉了。”孟寒想了想道。 “啊,那虫子还活着?怎么办啊?杀了虫子是不是能救王爷?”秦姝急促地问道。 “杀了蛊虫,李暄要么立刻死,要么立刻没事,敢不敢试试?”孟寒沉吟片刻,抬头问道。 秦绾一怔,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敢不敢试试? 要么死,要么活,一半一半,可是……她真的敢试吗? “你……有多大把握?”许久,秦绾才艰难地问道。 “一半。”孟寒坦然道。 “……”秦绾无言,本来就是一半! 试?不试? “或者,试试第三种不死不活的法子?”孟寒又道。 “什么法子?”秦绾立即道。 “我虽然还不清楚蛊虫的种类,但根据常理,只要蛊虫的主人还活着,媒介相连的人至少不会立刻就死。”孟寒道。 “你的意思是……”秦绾有些迟疑。 宇文雄肯定是不能死而复生的,所以,只有一个办法…… “我把他体内的蛊虫,转移到另一个活人体内。”孟寒的声音很冷酷。 第五十八章 另一个王族 “转移到另一个活人体内?从……尸体身上?”秦姝脸色发白,一副想吐的表情。 虽然知道王妃不可能让自己人去做蛊虫的容器,但只要想想那个场面,就足够让人头皮发麻了好么? “对。”孟寒点点头,那种云淡风轻的表情,就像他说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似的。 “可是……移到谁身上?”秦姝问道。 “这不就有个现成的吗?”孟寒理所当然地一指。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随即不禁眼前一亮。 “不要!”兰桑郡主一声尖叫,连连后退,但却因为太过慌乱,左脚绊倒右脚,一屁股坐倒在地上,还在不住往后挪动。 宇文雄的死状她看着眼里,那还是已经死了的,反正死了也一了百了,可要是活着变成这个鬼样子,简直不寒而栗。 “她?”秦绾皱了皱眉,嫌弃之色溢于言表。 “怎么,她还有用?”孟寒奇道。 “她若是成了蛊虫的宿主,那就是说,她死了亦晨也可能会死?”秦绾问道。 “是的。”孟寒点点头。 “所以,你让我的夫君和另外一个女人生死同命?”秦绾一脸黑气地怒视他。 孟寒眨了眨眼睛,很茫然地回望她,显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王妃,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吧?”秦姝拉了拉秦绾的衣袖。 “反正不要!”秦绾咬牙切齿。 “不管是谁,动作要快。”孟寒淡淡地道,“这只蛊虫看起来需要大量精血供养才能存活,它不久前才饱餐一顿,可谁也不知道能撑多久,若是它下次进食的时候没有足够的养料……” “我呢?把蛊虫移到我身体里会怎么样?”秦绾问道。 “王妃!”执剑和秦姝一起叫了一声。 “怎么样?”秦绾盯着孟寒问道。她当然不是想找死,只是,她体内有轮回蛊不是吗?蛊中之王的轮回蛊难道还镇不住区区一只蛊虫?就算这只蛊虫也很强,可轮回蛊的那种躁动,并不是恐惧不安,而是地位被挑战了的一种恼怒,很显然,还是轮回蛊更强大。 “没有任何蛊虫能在你身体里存活。”孟寒摇头道,“你若是想杀死这只蛊,不用这么麻烦,我直接帮你灭了即可。” “为什么?”秦绾不解。 “一山不容二虎。”孟寒因为有别人在,并没与解释得太清楚,但秦绾依旧一听就懂。 “所以,王妃,还是用这个女人吧。”执剑赶紧说道,生怕自家王妃固执地非要用自己来试验。 “不要!我不要!”兰桑郡主一脸的惊恐,情急之下,猛地尖叫道,“宇文靖!用宇文靖啊!他武功好,才没那么容易死!” “你倒真是个好徒弟。”秦姝古怪地看着她。 怎么说,兰桑郡主也是宇文靖的徒弟,没见过这么卖师父的。 “他、是他先对不起我的!我没错!”兰桑郡主最开始还有些心虚,但越说越理直气壮起来,“要不是他利用我,还把我蒙在鼓里,最后还想把我当弃子,我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所以他该死!该死!” “王妃,就算用宇文靖,也不能便宜了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秦姝气道。 “不关我的事!”兰桑郡主扯着尖厉的嗓子叫道。 “你觉得呢?”秦绾问道。 “无所谓。”孟寒淡淡地答道,“你决定了,我就驱蛊。” “你……你是南疆人?”兰桑郡主忽然道。 “你才知道?”孟寒一脸的讥讽。 “你、你……是了,他……也是白发……”兰桑郡主坐在地上,有些失神地喃喃自语。 “他?”秦绾就算再心里有事,也一样敏锐,立即问道,“他是谁?你还见过另外一个白发的人?南疆人?” “我……”兰桑郡主愣了好一会儿,才喏喏地道,“可是,他早就死了啊,跟这事没有关系吧?” “没有关系?”秦绾一声冷笑,“你想说,你们使用的这些蛊虫,和那人也没有关系?” “这……”兰桑郡主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说吧,那个人是谁。”秦绾说着,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孟寒。 白发,那是王族的象征,应该是孟寒的亲人吧。 孟寒一声冷哼,一抬手,指尖多了一只深色的带有薄薄蝉翼的蝶,但任谁都知道,这不可能是蝴蝶。 “我真的不知道,就是……见过一次。”兰桑郡主浑身一颤,眼中露出惊恐之色,赶紧说道,“我就是……听说师父在地下室关了一个人,好奇,就趁着下人送饭的时候跟在后面偷溜进去看了一眼,还被师父发现了,狠狠地骂了一顿。” “是个什么样的人?”孟寒冷冷地道。 “白发,和你一样,大概……三四十岁?”兰桑郡主想了想,不太确定地回答,见他们沉默不语,又赶紧加了一句,“我真的不知道更多的了,你们去问宇文靖啊,他肯定都知道!” 秦绾微微皱眉。原本以为宇文雄是主导一切的人,毕竟宇文靖这样拼命护着他,一副以他为首的样子,可如今,宇文雄却死了,不管他是因为什么而死的,但一个重要计划的主导人,不可能是个注定要牺牲自己的弃子。所以,是宇文靖? 只可惜,那张嘴太硬了,很难撬开。这一点,作为一个死士,真的很合格。 “我想见见他。”孟寒道。 “好,顺便,就用宇文靖吧。”秦绾点点头。 “知道了,我会再研究一下。”孟寒犹豫了一下才道。 “好。”秦绾知道他这是表示会尽力的意思,也不由得叹了口气。 孟寒离开南疆时太过年幼,只学了蛊,而巫术,即使在南疆也是非常偏门的,并没有几个人愿意去学,现在要找资料自然更加困难。不过,兰桑郡主口中的那个南疆人,很显然是巫蛊兼修的,而且他应该是并不情愿替北燕做事,只可惜人死了。 让执剑带着孟寒和宇文雄的尸体去王府一座偏院准备,再让秦姝去刑部大牢带来宇文靖,秦绾再看兰桑郡主,眼中也多了几分深思。 “不、不要杀我!”兰桑郡主依旧瘫坐在地上,说完这句话,赶紧又道,“也不要再把我送回小院去!” “那你想怎么样?”秦绾被她给逗笑了。这姑娘还以为她是郡主,是使臣呢?阶下之囚,有什么资格谈条件。 “我……”兰桑郡主也卡壳了。想怎么样,她当然希望对方能放她回北燕去,可想想也知道不可能。 “你确定,那个南疆人是死了?”秦绾又道。 “当……”兰桑郡主就要脱口而出。 “想清楚再回答。”秦绾打断了她未出口的话。 “我……”兰桑郡主一愣,脸色也迟疑起来,好一会儿才道,“我没见过尸体,不过,就在一年前,那里就被宇文靖封起来了,地下室的出口也直接焊死,里面肯定是没有人了的,那之后他也没有再莫名其妙采购过一些不明用途的动物草药,我想……那人应该是死了吧。” “那就是你并没有看见!”秦绾怒道。 “我……”兰桑郡主觉得很委屈。怎么想,人都是死了吧,总不能是宇文靖良心发现,把人给放了! “这样吧,你要是能帮本妃做一件事,就放你回北燕去,如何?”秦绾又道。 “王妃要我……去查那人的死活?”关乎自己性命,兰桑郡主仿佛福至心灵一般开窍了。 “不错,所以,你是干还是不干呢?”秦绾问道。 “干,当然干!”兰桑郡主连连点头。 反正,只要能回到北燕,她还是高高在上的郡主,东华的摄政王妃,还能把她怎么样不成? “很好。”秦绾满意地一笑,一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张嘴,随即丢了一颗药丸下去。 “咳咳咳……”兰桑郡主一惊,连忙干呕,可药丸入口即化,早已吞入腹中,哪里还吐得出来?她不禁惊恐地尖叫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当然是毒药。”秦绾理所当然道,“你该不会以为,本妃会就这么放你回去吧?” 兰桑郡主瞪着她,眼底满是愤恨。 “放心,苏青崖出品,他说三个月发作,就不会是三个月零一天,只要你乖乖的,自然会有解药。”秦绾拍拍她的脸颊,柔声道,“当然,若是你不死心,也可以找北燕的大夫瞧瞧……不过本妃以为,你北燕的大夫要是靠得住,上任留城候也不用求到苏青崖头上了,是不是?” “你!”兰桑郡主不知道是气愤还是无奈,但对秦绾的恐惧感却已经深深地刻入了骨髓。 “好了,过两天本妃就会派人送你回北燕去的,郡主就安心住下吧。”秦绾微笑。 兰桑郡主像是被抽了骨头似的,呆呆地坐在地上。她是个怕死的人,尤其,她的骄傲都在那空无一人的小院里被磨光了,再也找不回来。说是让她去探查那个南疆人的下落,可也不是不能让她做点别的什么。她不但怕死,还自私,为了自己,对北燕以及那些姓宇文的人下手也会毫不犹豫。 秦绾只吩咐了一个侍卫将人送回小院去,又匆匆返回卧室。 “暂时没事。”苏青崖在床边的椅子上看书,头也不抬地道。 秦绾扫了一眼,就看见他的书上画着的奇形怪状的虫子,立即扭开了目光。 “孟寒那里拿的。”苏青崖淡然道,“毒分草木之毒、动物之毒和矿产之毒三种,而其中动物之毒和南疆的蛊术是有互通之处的,可以借鉴一下。” “随你。”秦绾不耐烦听他长篇大论,在床沿坐下来。 李暄的模样就是在熟睡,甚至气色极好,比起他前些日子操劳得眼下青黑满脸疲倦的样子,更是好看多了,让人实在很难相信,这是个命在旦夕的人。 巫蛊,确实是很神奇的东西,南疆因此而灭亡也不算冤枉,没有一个上位者会不怕自己死得不明不白。 苏青崖“切”了一声,拿着书到外间去看,实在受不了这两人含情脉脉的模样,就好像他坐在这里有多碍眼似的。 秦绾没管他,或者说,现在她眼里根本看不见别人。 端着热水过来的荆蓝见状,想了想,轻手轻脚地将东西放下后,又退了出去。 王妃现在不需要她吧。 秦绾当然不是真的旁若无人,自己动手绞了一块热帕子,一点点拂过李暄的脸,从额头到眉心,最后点了点紧闭的嘴唇,又轻轻一笑,小声道:“你睡得倒是好,让我担心,等你醒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在她没看见的被子下面,李暄的手指微微一动,但气息却更平缓。 ------题外话------ 前两天出了点事,小丫头从沙发上摔下来,磕到了脑袋,闹了一晚上,把我吓得够呛,好在这两天看起来没事了。/(ㄒoㄒ)/~ 第五十九章 欠收拾 李暄醒来的时候,阳光灿烂,让他下意识地想抬手挡一下眼睛,却发现右臂沉重得完全抬不起来。 好一会儿,等眼睛适应了光亮,他慢慢转过头,却见秦绾坐在床沿,上半身趴在他的右手上睡着了,床边的地上还掉着一本奏折。 怪不得手抬不起来呢。 阳光洒落在女子身上,乌黑的秀发也仿佛镀了一层金色,都在放着光。那一瞬间,李暄甚至有种岁月静好,仿佛已经是天长地久的感觉。 “曦?”李暄叫了一声。 “嗯?”秦绾虽然睡着了,但她本就是谨慎地人,何况这种姿势也不可能睡得太死,闻言立即揉了揉眼睛坐起来,“醒了?” “怎么睡在这里。”李暄道。 “看奏折看得有点儿困了。”秦绾打了个哈欠,俯身捡起地上的奏折,随手拍了拍上面的灰,扔到了桌子上,不偏不倚,落在那一叠奏折的最上面。 “我睡了多久?”李暄道。 “不长。”秦绾笑眯眯地看着他,轻飘飘地道,“才三天而已。” “……”李暄默然。 才三天……而已? 好久,他才问道:“我怎么了?” “被扎小木人了。”秦绾一本正经地道。 “说人话。”李暄揉了揉太阳**,一声叹息。 “是人话呀。”秦绾眨巴眨巴眼睛,一脸的无辜。 李暄抬了抬手臂,感觉已经恢复了知觉,便撑着床铺,慢慢地坐起来。 虽然只是沉睡,但一动不动地躺了三天,期间也只被灌了点参汤补充元气,身体状况肯定是不会太好的,仅仅只是坐起来,就感觉到眼前一阵发黑。 “慢点。”秦绾扶住他,顺手拿了个枕头塞在他后腰让他靠着,又转身去倒了一杯温水来,“先喝点水,一会儿吃点白粥垫垫。” “嗯。”李暄闭了闭眼,等那一阵晕眩感过去,这才接过杯子,一口口咽下去。 就算只是温水,但水中带着一股淡淡的清甜,显然也不是什么普通的白水。 “现在感觉怎么样?”秦绾拿回空杯子才问道。 “还好,就是骨头都快生锈了。”李暄叹了口气,眼巴巴地看着她,又道,“还有,好饿。” “噗——”秦绾忍不住笑出声来。 “王妃,要不要把粥端过来?”外间的荆蓝听到里面的动静,知道人醒了,便插口问道。 “拿来吧。”秦绾应道。 “是。”荆蓝很快就端了个托盘进来,一碗白粥,量也不多,几碟清爽的小菜,不见一丝荤腥。 “你们这是喂猫?”李暄无语道。 “睡了三天的人没资格抱怨。”秦绾白了他一眼。 李暄无奈,起身梳洗完毕,坐在桌前。他何尝不知道饿了太久的人不能立刻暴饮暴食? 虽然量很少,不过香气扑鼻,闻着就勾人食欲。 “吃吧。”秦绾坐到他对面,一手托着下巴,直勾勾看着他。 李暄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送进嘴里,然后,他就明白秦绾看他做什么了。 这分明是看好戏的! 这粥,闻着香甜,可吃进嘴里,简直比黄连还苦!亏得这气味还能闻不出一丝苦涩的味道,做这碗粥的人厨艺也是绝了。 “好吃吗?”秦绾还笑眯眯地问道。 “……”李暄沉默了一下,看看粥,再看看秦绾的脸色,终于点点头,“还不错,谁做的?” “当然是我。”秦绾一脸理所当然道,“看你睡了这么久,为了让你起来吃点好消化的,我还特地去请教了姬夫人怎么熬粥呢。” “是呀,王爷。”站在边上的荆蓝也笑吟吟地道,“这粥看着简单,其实里面放了不少滋补的药材,对身体很有好处,王爷可不能辜负了王妃的一番心意。” 李暄摇摇头,这丫头明明是从暗卫营出去的,但现在已经完全是秦绾的人了。当然,他也不在意就是了,相反,他还很高兴看到这一点。 “我可是熬了两个时辰的。”秦绾说道。 李暄一言不发,几口将苦粥喝得干干净净,这会儿他倒是要庆幸量不大,几口就下肚了,忍忍也就过去了。 秦绾“噗嗤”一笑,拿起另一双筷子,夹起一筷香油笋丝就塞进他嘴里。 李暄愣了一下,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笋丝倒是正常的味道,甚至可以说,太正常了! 清淡,鲜美,回味无穷。 “放心吧,只有粥是我煮的,这些小菜是王府的厨子做的。”秦绾闷笑道。 “玩我玩得很开心?”李暄无奈道。 “有点。”秦绾点头,忍笑忍得一抽一抽的。 “想笑就笑吧。”李暄伸手过去拍拍她的头,停顿了一下,又轻声道,“让你担心了,抱歉。” 秦绾一怔,慢慢地敛去了笑容,好一会儿才瞟开眼神,一声轻哼:“知道就好。” “找到解决方法了?”李暄慢条斯理地把几样小菜都吃完了,这才问道。 “暂时吧。”秦绾正了正脸色,将事情说了一遍,又道,“现在孟寒把宇文雄尸体里的蛊虫转移到了宇文靖身上,用他的精血养着蛊虫,暂时没有大碍,孟寒和苏青崖正在想办法解除你和蛊虫的联系。” “天下之大,果然无奇不有。”李暄感叹道。 “对于南疆人来说,一根头发也许都能用来杀人,何况是血。”秦绾叹道,“幸好还有孟寒在。” “说起来,孟寒这个人,你哪儿认识的?”李暄好奇道。 “哦,路上捡的。”秦绾随口道。 “……”李暄沉默。 “我说的确实是人话。”秦绾无辜道,“当时他都快饿死了,我一时良心发现,秉着尊老爱幼的原则,给他买了两个包子,当然,后来才知道他既不是乞丐也不是老人。” “于是他为了两个包子就卖给你了?”李暄好笑道。 毕竟南疆灭了这么多年,要是孟寒把自己折腾成个乞丐模样,任谁看见都不会想到他和南疆有关的。 “哪儿能呢。”秦绾撇撇嘴,“互利互惠罢了,我给他安身立命的保障,他在能力范围内帮我做点事——他天性就不容易相信人,我也是花了这么多年,尤其是死……嗯,差点死过一次后,才觉得他真的把我当朋友了。” 她是欧阳慧这件事,她不打算再让别人知道了,包括执剑和荆蓝这些心腹,借尸还魂并不是什么值得宣之于口的事,免得徒增是非。 “那你这是想让他公开露面吗?”李暄想了想问道。 “嗯。”秦绾点头道,“现在我护得住他,何况,也不能让他一辈子不见人,尤其是现在,北燕居然用巫蛊之术在对付我们,那么,一个站在我们这边的南疆王子,是最容易被那些顽固的大臣们接受的了。” “不接受的,干掉吗?”李暄笑道。 “不,只是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去对付北燕人的蛊而已。”秦绾正色道。 “放心,还有我呢。”李暄道。 秦绾想要做的事,他从来不会阻止。何况,现在不止是秦绾,连自己都欠了孟寒一条命,总是要还的。 “你们倒是还笑得出来。”就在这时,孟寒和苏青崖一前一后走进来。 “哭也解决不了问题。”秦绾一耸肩,又道,“你们一起过来,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没有。”孟寒直接道,“巫术在南疆也已经近乎失传了,我知道的不多,只能慢慢研究,不过,按照那只蛊虫的特性,只要宇文靖不死,想必暂时没有大碍。” “啊,千万别让他自己寻死了。”秦绾咬牙道。 “放心,死不了。”苏青崖一声冷笑。 “你给他下毒了?”秦绾一怔。 “让他只有眼皮能动,看他还能作什么妖。”苏青崖狠声说道。 秦绾耸了耸肩。 “你们最好尽快启程去西秦。”孟寒开口道。 “为什么?”秦绾愣了一下,不解地问道。 “距离越远,他与蛊虫的联系就越淡,受到的影响就越小。”孟寒解释道,“怕宇文靖寻死,把他远远送出去的风险很大,所以,正好你们离开东华也是个选择。” 李暄和秦绾对望了一眼,很爽快地道:“若是都准备妥当了,就尽快上路吧。” “好。”秦绾答应道。 “等距离足够远,我会试试能不能切断联系。”孟寒道。 “拜托了。”秦绾一脸的郑重。 “这也是我南疆的事。”孟寒沉默了一下才道。 “对了,我控制了兰桑郡主,让她回北燕去查查那人究竟是死是活。”秦绾想起来说道。 孟寒一脸的意外,愣了好一会儿才说了声谢谢。 “就这么把人还回去,明摆着告诉宇文忠,这个女人是阴谋吧?”苏青崖皱眉。 “我会派人去跟宇文忠谈个条件。”李暄接口道,“兰桑郡主毕竟是宇文皇族,若是我们愿意归还,条件也不太过分,宇文忠也不能说不要她,会捏着鼻子认的。” “那就跟他说,让他把唐少陵和苏青崖的通缉令撤了。”秦绾接道。 “知道了。”李暄点点头,毫无意外之色。 苏青崖微微皱眉,瞥了秦绾一眼,似乎在嫌弃她多管闲事,不过终究没有说什么。 秦绾却笑笑,通缉令虽然只在北燕管用,可不大不小也是个麻烦。虽说可以不再踏进北燕,可却阻挡不住某些看中赏金无所不用其极的亡命之徒。这世上从来不缺为食而亡的鸟和为财而死的人,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能解决的话,还是解决了的好。 至于另一个被北燕通缉的简一,她就不想管了,因为对于盗皇来说,北燕的通缉令可是他浓墨重彩的一笔荣耀。 “那我走了,把蝶衣留给我,不然我忙不过来。”孟寒道。 “好吧。”秦绾同意了。 并不是非蝶衣不可,只是,孟寒除了她之外,就只信任蝶衣,何况宇文靖也不是省油的灯,蝶衣细心谨慎,留下帮忙也好。 让荆蓝送了孟寒和苏青崖出去,秦绾关上房门,转身从外间的小火炉上将温着的粥又端了一碗进来。 李暄见状,脸色一黑,忽然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虽然说,饿了三天,刚刚那点食物不但填不饱肚子,反而勾起了饥饿感,可这一锅黄连粥……他真心觉得,这点饥饿其实也饿不死人的,尤其,现在连去苦味的小菜都没有了。 “我熬了这么久的,王爷不喝吗?”秦绾对他笑得很温柔。 “……”李暄看着她,沉默不语。 “我就知道,你一直嫌弃我的厨艺。”秦绾噘着嘴抹眼泪。 就算明知道她是在假装伤心,甚至都能看到她在憋笑,但李暄还是没辙。 叹了口气,他重新坐下来,端起那碗黄连粥,闭了闭眼睛,捏着鼻子全部灌进了肚子里去。 谁叫这粥确实是他的王妃煮的,别说是黄连,就算是砒霜,他也会喝的。 第六十章 圣山毒宗 四月末,春暖花开,东华的使节团终于出了京城。 摄政王出行,仪仗自然不会简单了,凌子霄率领五千禁军随行,朝中则由丞相江辙监国,大元帅凌从威总理军事。 丞相大人很郁闷。 说好的养病呢? 不过,秦绾和李暄并没有随着大队人马出发,一走出京城地界,就在一头冷汗的凌子霄的注视下,带着几个亲信扬长而去。 东华的摄政王夫妇自然是不方便出现在鸣剑山庄的,所以秦绾的打算是,悄悄地前往鸣剑山庄拜寿,之后再转道西京,正好和凌子霄会合,赶上会盟的时间。 反正,有唐少陵,在西秦的范围内,根本不会有几个不开眼的江湖人来招惹他们。 跟着的人只有莫问、执剑、荆蓝、秦姝四个,至于秦诀在哪里……只怕连秦姝都不知道。 另外,就是唐少陵和苏青崖,还有一个沈醉疏。 沈醉疏原本是要送邵小红回洞仙湖的,但还没成行,言凤卿就进京了,得知了邵震无事,随着言凤卿归附朝廷后还有封赏,邵小红就放下了心,也不着急回家了。反正洞仙湖的水匪要整编成正规军,断然不可能留着她一个女孩子在其中的,就算回去了也得随着水寨中的老弱妇孺一起迁到朝廷划拨的地方去安顿,那还不如留在京城呢。 邵小红只是单纯,可不傻。父亲要当朝廷的官,她和摄政王妃交好自然只有好处。 这次秦绾要去西秦,沈醉疏考虑了一下,还是跟着一起去了,毕竟他对战争也并非真的很有兴趣,只是想帮帮秦绾而已,反而是去西秦,虽说是去会盟,可毕竟是孤身前往别国,真要有事,五千禁军也派不上什么用。 何况,沈醉疏虽然考出个武状元,但他还没有授官,江湖上也不会有人去关心某国的状元是谁,所以,他依旧可以用七绝公子的身份前往鸣剑山庄。 这次去鸣剑山庄,因为有秦绾在,所以选择的路线依然是最短的那条,直接穿越圣山,进入西秦。 东华境内一片安宁,反倒是在进入圣山的时候,被人拦住了。 “朱姑娘?”秦绾有些惊讶地看着孤身拦路的女子。 自从无名一别,她就再也没见过朱成碧,不过,根据无名传来的书信,因为蛇姬生死不明,年初的时候,朱成碧已经继任了毒宗宗主之位,因为事关传承,所以上报无名主。 只是,做了宗主的朱成碧也完全不见当初圣山脚下和蛇姬在一起时的那种嚣张跋扈,恣意飞扬,反而眼眶深陷,下巴削尖,丝毫没有这个年纪的女子应有的青春气息,倒像是个三四十岁的妇人了。 “苏师兄,我想和你谈谈。”朱成碧眼里只看见苏青崖一个人。 “你的桃花债?看起来真不怎么样。”唐少陵笑眯眯地道。 苏青崖目不斜视,一提马缰,就要从她身边经过。 “你不能走!”朱成碧几乎是扑上来的,一把抓住了马缰。 当然,并不是没人能阻止她,只是,朱成碧和苏青崖的恩怨,连秦绾都管不了,就更没有别人插手的余地了。何况,秦绾绝不认为,苏青崖遇见朱成碧会吃亏。 “放手。”苏青崖清冷的眉眼之间闪过一丝淡淡的不耐。 “我放过你,谁来放过我?”朱成碧低吼道。 “关我何事。”苏青崖的声音依旧很冷。 他知道朱成碧喜欢他,可是,那又怎么样?就算一开始就没有云舞,他也不会喜欢朱成碧。 有些事,本就没有谁对谁错,只是你喜欢我,可我不喜欢你,就这么简单。 “你真的想要连毒宗也一起灭了吗?”朱成碧看着他,一脸的悲切,“毒宗毕竟养育了云师妹,你觉得你毁了毒宗,云师妹在九泉之下就会高兴吗?” “你不配提她的名字。”苏青崖道。 “我说的是毒宗!”朱成碧怒吼道。 就算这么多年过去了,可这个男人眼里,依旧除了云舞,什么都看不见吗? 也不是,他明明……也可以和那个叫欧阳慧的女子言谈甚欢,他的冷漠,似乎只是针对自己的。 如果秦绾知道她的想法,只会嗤笑。 真是想太多,或者太过于感觉良好了。 在苏青崖心里,朱成碧是什么?什么都不是。 无爱无恨,而苏青崖对于世上所有不相干的人,一向都是这个态度的。 “我这一年好像没毒死毒宗的人。”苏青崖转头去看秦绾,一脸的茫然。 所以说,从前他每年都要毒死好多毒宗弟子的时候,也没见朱成碧为了这事来找他,反倒是这一年他陪着秦绾东奔西跑的,还真没毒死过毒宗的人了,朱成碧反倒来跟他说毒宗?还是说,这是她纠缠自己的新借口么。 反正苏青崖是不相信,朱成碧因为接任了毒宗宗主之位,就变得一心要为宗门负责什么的了。 “不是你,是冉秋心!”朱成碧咬牙道。 “说。”苏青崖一挑眉,倒是有了几分兴趣。 后面的秦绾和李暄对望了一眼,也都透露出疑惑来。 冉秋心?和冉秋心有关的,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朱成碧松了口气,急急地说道:“冉秋心要毒宗为北燕效力!” “哦。”苏青崖应了一声,并不明白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都是因为你!”朱成碧急道。 “你就算有病,我也不会医的。”苏青崖就觉得自己停下来听她说话是个错误。 “你!”朱成碧气急,用力喘着气道,“若不是因为你多年来到处毒杀毒宗弟子,弄得毒宗人心惶惶,也不至于如今冉秋心用保证他们的生命安全为诱饵,逼迫毒宗投靠北燕。” “也就是说,你身为毒宗宗主,居然控制不了自己的宗门?”秦绾忍不住开口说道。 朱成碧张了张嘴,半晌才道:“师父失踪得突然,我虽是继承人,但毒宗还有几位长老在,欺我年轻不肯放权……” “不就是因为你无能吗?”苏青崖不耐烦道,“没事的话就让开路。” “毒宗投靠北燕来对付东华你也无所谓吗!”朱成碧喊道,“秦曦,你不是东华的摄政王妃吗?你也无所谓?” “东华不是南疆。”秦绾哑然道,“就算冉秋心再丧心病狂,她也不敢像当年蛇姬毒杀大量南疆人一样,毒杀我东华的军民,大陆上可不止北燕和我东华呢。” “她可以派人毒杀你,或者你身边的人。”朱成碧道。 “嗯……”秦绾状似思考了一番,随即一本正经地道,“我考虑把苏公子串在腰带上,你觉得如何?” 朱成碧闻言,顿时目瞪口呆。 “滚!”苏青崖直接砸了一锭银子过来。 “哈哈哈……”唐少陵趴在马背上几乎笑出眼泪来。 “曦。”李暄拽着白云的缰绳,让秦绾面对自己,认真道,“不行,你的腰带是我的。” “噗——”这下,连后面的执剑等人都没忍住笑出声。 “你也滚!”秦绾笑骂着将刚接到手的银子又砸过去。 “你、你们到底有没有危机感!”朱成碧怒道。 “说起来,朱姑娘怎么这么关心东华呢?”秦绾一挑眉,审视着她,又道,“毒宗投靠北燕其实也没什么坏处不是吗?星宗的预言之后,各宗门都有自己的打算,大陆四国国力不相上下,谁胜谁败也要打过才知道,姑娘这么着急做什么。” “我……”朱成碧仿佛是一下子泄了气,怔怔地看着苏青崖无言。 秦绾忍不住叹了口气。 为什么……其实这真是个不需要问就有答案的事。当然是因为苏青崖选择了东华。 朱成碧是个狠毒又自私的女人,因为喜欢的男人不喜欢自己而喜欢自己的师妹,就能把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妹给杀了,然而,她明明知道苏青崖不杀她仅仅是因为对云舞的承诺,并非是不想杀她,可她依旧不怕死地追着苏青崖这么多年。 这又是个极度痴情的女子,就算最讨厌她的人也不能否认这一点。 尽管,她爱一个人的方式非常糟糕。 “造孽啊。”沈醉疏“啧啧”两声,夸张地摇头。苏青崖的这比桃花债,其实江湖上知道的人真不少,沈醉疏也是听过几句的。 “我答应她十年之内不报仇,所以,只要不被我遇见,我是不会特地去毒死谁的。”苏青崖淡淡地开口道。 这些年来,苏青崖虽然毒死过不少毒宗弟子,但也确实都是顺手——刚好碰见,就随手毒死了,可只要绕着他走,主动退避三舍,他也不会追上去赶尽杀绝,要不然就看毒宗的人数也不是很多,这些年下来早就该死光了,哪里还轮得到冉秋心来利用?不过…… “不过,既然毒宗投靠北燕,那就是两国之争,按照圣山的规矩,我也没必要受誓言所约束了。”苏青崖继续说道。 “不!我没有投靠北燕!”朱成碧喊道,“我绝对不会的!” “与我无关。”对比她的激动,苏青崖平静地说道,“下次见面,如果你站在北燕那边,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行了,走吧。”秦绾开口道。 “嗯。”苏青崖应了一声,一拍马,拉得朱成碧一个踉跄,不得不放手。 “朱姑娘,我若是你,也就别管什么毒宗了,脱离了圣山,不管是嫁人生子,还是行走江湖,至少能多活两年。”秦绾经过朱成碧身边时,留下了一句话。 朱成碧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离去,神色间却更迷茫了。 “这女人……更上次见面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了呢。”荆蓝边说边回头看。 “没有了蛇姬,她自然就从壳子里出来了,长大了。”秦绾不以为然。 朱成碧这个年纪还能任性成这样,绝对是被蛇姬给宠坏了,否则也不会在蛇姬失踪后,身为继承人,居然在宗门连话语权都掌控不住。如今靠山不在了,这样的人,就只能自食其果了。 所以说,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冉秋心要毒宗做什么?”李暄疑惑地问道。 就像是秦绾说的,冉秋心绝对不敢对东华的百姓下毒,难道是被唐少陵在嘉平关做的事给刺激了,想要以牙还牙?可是给大军下毒不容易不说,最关键的是,能有这么大的量给这么多人下毒的药,肯定不是见血封喉的那种。事实上,当初如果苏青崖在嘉平关,又肯出手的话,这点毒也起不了什么作用,说到底还是北燕的太医在医术上输给了苏青崖。 “通知冷伯伯他们小心为上吧。”秦绾皱了皱眉,还是说道,“幸好虞清秋已经去北线大营了,冉秋心的事,让他去应付。” “总觉得,江州的战事还没这么快结束。”李暄叹了口气。 “看虞清秋的了。”秦绾抬头看着天空。 其实,她也挺好奇的,虞清秋到底有什么把握呢? 第六十一章 再见南宫廉 无名主返回圣山,各大宗门自然都有自己的渠道得到消息,一些素来和无名关系密切的宗门,哪怕宗主不在,也会派遣核心弟子过来请安。比如匠宗、兵宗,尤其是武宗,连秦绾都没想到,南宫廉居然在宗门。 武宗的驻地靠近西秦的范围,因为要建演武场的关系,选址在一座宽阔的山谷中,三面环山,进出只有一条路,谷中四季如春,看起来真不像是习武之人安居的地方,太过舒适安逸了。 “听说武宗的初代宗主是前朝首富,过不了苦日子的,也不知道怎么就建立的是武宗。”南宫廉一边带路,一边随意地说道。 秦绾从前也从未来过武宗,好奇地打量着沿途虽然有些陈旧,却依旧能看出精致华美的建筑,不由得想象当年那位前朝首富是不是把所有的财产都花在这上面了。 “南宫大侠怎么会在圣山?”沈醉疏好奇地问道。 “好歹也是宗主了,总得调教一下徒弟。”南宫廉道。 “你收徒弟了?”秦绾大感意外。 “嗯,捡了个小鬼,资质尚可,调教调教试试。”南宫廉随意地答道。 “恭喜。”秦绾笑道。 一行人来到山谷最中间的正殿,南宫廉叫过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来见礼,虽说之前的态度很平常,但还是看得出来他很重视这个徒弟。 秦绾虽然没有准备,但她身上随便给点见面礼也普通不了。 “你们在这里休息一晚,明天就可以进入西秦。”南宫廉说道。 “你倒是一点儿都不奇怪我们会出现在这里。”秦绾不禁笑道。要知道,东华的大军,这会儿还没走出宁州呢,而他们却已经在西秦边境了。 “你要是在大军之中才叫奇怪好吗?”南宫廉翻了个白眼,又看看李暄,“反正你男人都由着你,你有什么不敢做的。” 李暄笑笑不说话。 “武宗驻地现在没多少人在,那边一排房子都是空着的,你们自己安排住就行。”南宫廉道。 “多谢了。”秦绾点头。 荆蓝和秦姝行了一礼,先过去收拾屋子了,苏青崖更直接,找了间屋子就休息了,对他来说,有床即可。 唐少陵既然到了武宗,早就跃跃欲试,一溜烟就跑去找人切磋了,顺便把沈醉疏也拉走了。若非秦绾示意,其实他最希望的还是跟南宫廉比划比划的。 “有话说?”南宫廉见状,也打发了小徒弟自己去练功。 “感觉你有事。”秦绾皱眉道。 “我能有什么事?”南宫廉一愣,随即失笑道。 “你是想这么谈,还是跟我两个人私下谈?”秦绾不理他,直接问道。 南宫廉的脸色不可察觉地僵硬了一下。 李暄看看他们,还是温和地说道:“南宫大侠有事和曦说的话,本王去山谷中转转,这里景色不错。” 南宫廉苦笑,什么他有话要跟秦绾说,分明就是秦绾想要跟他说点什么,他不想听看来还不行。 李暄对他点头示意,带着莫问和执剑走开了,就只剩下秦绾在这里。 “你想谈什么?”南宫廉苦笑道。 “我记得师父说过,武宗有一条规矩,宗门之内——”秦绾盯着他的脸,似笑非笑地吐出两个字,“禁酒。” 南宫廉的脸顿时黑得不能再黑。 “所以说,你一个嗜酒如命的人,居然耐得住性子躲在这里教徒弟?”秦绾道。 要不然,她也不至于在武宗看到南宫廉会这么吃惊。从前,南宫廉自从出师,就算在圣山,也很少回武宗,多半选择在智宗留宿,就因为武宗千年流传的规矩:习武之人,强身健体,理当禁酒! “好歹我也是宗主了,改了行不行?”南宫廉不带希望地问道。 “你信?”秦绾斜睨他。 南宫廉挫败……好吧,他自己都不信。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要躲到圣山里?”秦绾问道。 这回南宫廉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地开口道:“记得我说过,我是北燕人。” “嗯。”秦绾点点头,疑惑道,“和江州的战事有关?可是,圣山包容各个国家的人,并没有一定要为母国效力的规定,有谁逼迫你吗?” 别说南宫廉是武宗宗主,就算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北燕百姓,不想参与朝堂中事的话,也有的是办法躲避,以南宫廉在江湖上的声望,北燕皇室也不能逼迫他,以免引起民间的公愤,何至于宁愿禁酒都要躲到圣山里。 “我不一样。”南宫廉沉声道。 “哪里不一样?”秦绾问道。 对她来说,南宫廉不仅是同门师侄,也是朋友,如今他若是有什么难处,能帮的她一定会帮。 “总之,这件事你别管了,不会有事的。”南宫廉叹了口气。 “我怎么看你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秦绾不客气地道,“和冉秋心有没有关系?” “秋心?”南宫廉一愣,随即哑然失笑,“跟她有什么关系,就算是天机,也奈何不了我,早年欠他的人情也还清了。” “我在进圣山的时候遇见了朱成碧,她说毒宗已经为冉秋心所用,投身北燕了。”秦绾道。 “你有苏青崖帮你,小小一个被苏青崖杀怕了的毒宗算什么。”南宫廉道。 “我只是觉得,智宗最近的动作有点大。”秦绾叹气。若非有天机老人的一力支持,光凭冉秋心一个后辈,怎么可能做到这个地步。 “这个大陆,快要乱了。”南宫廉道。 “你该不会是真的在这里躲清静吧?”秦绾奇道,“躲到什么时候?战争结束?” “再说。”南宫廉敷衍道,“何况,你不是嫌弃武宗后继无人吗?我会给你调教出一个徒弟的。” 秦绾无语,这转移话题的能力简直是没救了。 不过,南宫廉既然不愿意说,她也没办法。话说回来,南宫廉真要修身养性好好调教徒弟了,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反正,他在武宗反而是最没有危险的。 “你既然说到秋心了,正好,有些事告诉你。”南宫廉又道,“先有星宗的预言,然后无名又出了个做了东华摄政王妃的主,最近三十六宗门也蠢蠢欲动,各有打算了。” “毕竟过去了上千年,就算圣山原本是为了避世,但时候久了,人心总是思变的。”秦绾并不意外。何况,如果大陆真的一统,就算圣山还存在,也不会再有如此崇高的地位了。 “武宗也有不少人投身了各国,或是从军,或是作为皇族重臣的门客侍卫,我并没有阻止。”南宫廉道。 “我见过徐鹤了。”秦绾也笑道。 “那个小家伙啊。”南宫廉摸摸下巴,失笑道,“虽然学武天分不高,但当个将军还是够了。” “人各有志。”秦绾感叹道。 “我以为,你会以无名主的身份,公然号召圣山宗门。”南宫廉忽然说道。 集贤令不能命令三十六宗门,但至少,可以引导,尤其是墨临渊还在世的时候,对于老一辈的长老来说,墨临渊的威名会让很多人盲目地跟从。 “现在还不是时候。”秦绾笑眯眯地卖了个关子。 南宫廉一挑眉,却听得出她的意思。 不是时候?大概……是要等江州的战事尘埃落定吧! 挟大胜之势,发布集贤令。 “我帮不了你,但至少也不会害你。”南宫廉难得露出认真的表情。 “嗯。”秦绾温暖地笑起来,柔声道,“我以为,我们始终是家人,小师侄!” “好好休息吧,我还有事。”南宫廉黑线了一下,转身走人。 秦绾站在原地没动,看着他的背影微微眯了眯眼睛。 从这边看,南宫廉的身影更加显得孤寂,虽然原本他就是懒懒散散的,似乎背脊永远都不会挺直,但那种随性和如今真正的疲惫还是很能分得清楚的。 不但不是没事,反而……真的很有事才对。 想了一会儿,她慢慢走回房间时,荆蓝和秦姝已经出去了,只有李暄一个人在写着什么。 “这么快就转完了?”秦绾笑道。 “嗯,有些冷清。”李暄放下了笔。 他们都知道,所谓转转也就是个借口,让南宫廉不会面子上下不来罢了。 “看起来挺麻烦的。”在李暄面前,秦绾才垮下了脸,一副哀怨的表情。 “南宫廉遇见麻烦了?”李暄惊讶道。 “南宫廉是北燕人,不过他似乎无意卷入两国之争。”秦绾沉吟道,“他说和冉秋心无关,他是不会说谎的,那么就是真的无关,所以,只能是和他自己有关了。” “威胁?还是他真有什么把柄在北燕手里?”李暄的脸色也凝重起来。 两国相争,一两个高手并没有什么用处,但是,像秦绾、唐少陵,甚至南宫廉这样的高手,却不能相提并论。 “你在写什么呢?”秦绾想了想还是放过了这个话题。 南宫廉已经变相承诺了不会跟她为敌,既然是他这么不想说的事,还是再看看后续好了。 “来看看。”李暄招了招手。 秦绾走到他身后,凑过去一看,忍不住“噗”的一下乐了,原本还有些烦躁的心情也顿时好转了。 只见纸上并不是什么文书,寥寥几笔,勾勒出的是一幅幅小人图,虽然简单,但还是看得出来,那一个个笑着怒着、吃东西、绣花、练武、甚至耍赖打滚的小人都是她! 画得简陋却传神,看起来憨态可掬,尤其李暄一本正经地用仿佛写奏折的态度,画的却是这些圆滚滚的小人儿,太过强烈的反差简直让人不忍直视。 可爱得……犯规啊。 “像不像?”李暄还很认真地问道。 “不像!”秦绾用力点着纸上的人,嗔怒道,“我什么时候耍赖了?” “没有吗?”李暄疑惑地歪了歪头。 “当然没有!”秦绾一把抓过毛笔,几下就在旁边添了个小人,玉冠锦袍,明显是李暄的缩影。 原来,那是一个秦绾在演剑舞的图样,但被她这么一改,剑锋刚好横在李暄的脖子上,尤其……那个李暄小人还做了个举手投降的动作。 “服不服?”秦绾丢了笔,趴在他背上闷笑。 “这不是……早就输给你了吗?”李暄一声笑叹。 而且,还输得心甘情愿的。 秦绾脸上微微红了一下,亲昵地蹭蹭他的脖子。 李暄抓着她的手指把玩着,忽的又道:“再过几天就能到鸣剑山庄了,见到你娘,想说什么?” “娘啊。”秦绾微微一叹,又弯起了眼睛,反手抓住他的手掌,轻笑道,“我会告诉娘亲,我找到了这世上最好的人,她的女儿,一定会过得比任何人都幸福。” “嗯,我保证。”李暄一脸认真道。 ------题外话------ 这两天确实更新比较少,评论也没时间回,12月本来就是事情最多的时候,加上这个月家里人身体都不好,我家小公主气性也大,虽然那天摔下来没出事,但她记得是她爸爸没看好让她摔了,这两天只要睁开眼睛就粘着我一个人了,哭笑不得。╮(╯_╰)╭ 明天我就要去拔牙了,希望拔了之后不会再这么疼了。其实我不怎么怕疼,但是疼到一定限度我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乱得不正常了,这个比较恐怖。感觉生了宝宝后,以前可以忽略的心脏问题严重起来了,等完结这本书,明年还是要去做个检查了,觉得好恐怖。/(ㄒoㄒ)/~ 总之,再坚持几天吧。虽然事多,但最主要的问题还是疼得集中不了精神码字,自己都觉最近的剧情把握不太好。o(n_n)o~ 第六十二章 鸣剑山庄 唐默的寿辰在五月初十,早在五月初的时候,鸣剑山庄就已经开门迎客了。 “真热闹。”秦绾感叹道。 为了不引人注意,他们让侍卫和侍女都留在了附近的巨榕城里。 沈醉疏和苏青崖都赫赫有名,再加上有唐少陵这个真正的鸣剑山庄少庄主在,就算夹杂着李暄和秦绾两个生面孔,也没人表示一下惊奇。多半是哪门哪派新出道的弟子吧。 “鸣剑山庄就在巨榕城外,所以每年这个时候,巨榕城的酒楼客栈生意都会火一把。”唐少陵笑道。 “我猜,巨榕城肯定有客栈是鸣剑山庄的产业。”秦绾道。 “那当然。”唐少陵一抬下巴,理所当然道,“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嘛,早些年我就用零花钱在巨榕城开了一家客栈,一家酒楼,还有一家茶铺,就算是赚点零用。” 几人闻言,无不侧目。 于是说,从某方面来看,其实唐少陵和秦绾真的看得出来是亲兄妹啊。 鸣剑山庄距离巨榕城确实不远,骑马也就是半个时辰,所以来拜访的人若非交情深厚到可以在山庄内留宿,不然都会选择在巨榕城安顿,等到了正日一早,再上门贺寿。 所以,巨榕城虽然热闹,可真到了鸣剑山庄门口,还是很平静的。 “少庄主回来了。”守门的弟子看见他们,一脸的欢喜,“啊,还有苏神医也来了,老庄主昨天还念叨着呢。” “我一会儿去探望老庄主。”苏青崖微微颔首。 “进来吧。”唐少陵一边往里走,一边随口问道,“可有什么客人已经到了?” “还真有这么一位。”答话的是听到了消息迎出来的管家唐英。 “唐爷爷。”唐少陵也恭敬地行礼。 这位唐总管是唐默年轻时候的忠仆,一辈子都在鸣剑山庄,连唐演都要敬重几分,更不用说唐少陵这样的晚辈了。 唐英挥挥手让那弟子继续回去守门,亲自带他们入内,以免笑眯眯地道:“少庄主这次交的朋友倒是靠谱了些。” “唐爷爷,除了苏青崖,我之前没有交过朋友好吗?哪来的不靠谱!”唐少陵不满地抗议道。 “少庄主……”唐英一声叹息,看着他的眼神很是恨铁不成钢,“没交过朋友并不是那么值得骄傲的事。” “……”唐少陵无言,半晌才道,“还有客人在,能不拆台吗?” “这真是失礼了。”唐英对着李暄等人笑得很和蔼,就像是个慈祥的长辈。 众人赶紧郑重地还礼,别看他一个老管家,被人敬重可不仅仅是因为唐默的关系,唐英年轻时,多少次和唐默并肩作战,甚至被西秦武林称为“杀神”,也是现在年纪大了,修身养性,慢慢收敛了身上的煞气,才显得如此无害。 “唐爷爷说,谁来了?”唐少陵扯开了话题。 不过,他也确实有点好奇。 距离初十还有四天,这么早就能住在鸣剑山庄,肯定不是无名之辈,可身份高的人,即便是尊敬唐默,也不会来这么早,好像眼巴巴上门巴结人一样,没得自掉身份,顶多也就是提前一天到。能来这么早的,只能是至交,比如苏青崖。 唐英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却眉头一皱,又咽了回去,抬头看向内院的门。 “好久不见啊,两位。”却见门口走出来一个青年,大约三十不到的年纪,虽然只是一身普通的宝蓝色袍子,玉簪束发,也没有带兵器,但扑面而来的那股凌厉的杀气却能割得人皮肤生痛。 “我当是谁呢。”唐少陵的眼神只是微微一闪,便恢复了平时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原来是太子殿下啊,老爷子办个寿辰,劳烦太子殿下亲临,还真是罪过了。” 秦绾一挑眉,让自己借着唐少陵的遮掩,从后面暗自打量着这人。 西秦太子……夏泽苍? 不过再想想,也不是很意外。 毕竟,鸣剑山庄距离西京并不远,连她和李暄都敢抛开大队人马来鸣剑山庄贺寿,何况是本就在西秦境内的夏泽苍呢。 只是,堂堂一国太子,对一个江湖世家拉拢到这个地步,很难让人相信没有其他目的。 “哪里,原本要到西京办事,正逢唐前辈大寿,若是过门而不入,反倒是失礼了。”夏泽苍好脾气地笑笑,又对苏青崖点点头,带着几分好奇道,“泽天怎么得罪你了吗?他从东华回来后,听到你的名字就发脾气。” “你为他不平?”苏青崖淡淡地反问了一句。 “若是有什么误会,还是早早说开的好。”夏泽苍一脸的诚恳。 “本公子看他不顺眼。”苏青崖回答得很直接。 “……”夏泽苍也不禁抽了抽嘴角。 看不顺眼……这还真是很有苏青崖风格的回答。不过夏泽苍也没想太多,毕竟苏青崖本就是这么个人。 “行了,要叙旧一会儿再续,我先把娘的客人带过去。”唐少陵挥了挥手。 “那回头见。”夏泽苍立即让开了路。 虽然有些疑惑唐少陵居然会带个女子回来,而且还是已婚的女子,不过,如果是欧阳鹭的客人,倒是可以理解,只是……总觉得哪里有点古怪。 似乎,自从唐少陵去了东华找那个秦曦挑战之后,所有的事都不对劲了。 尤其,在夏泽天对他抱怨说唐少陵居然一反常态地处处找他麻烦…… “以前老庄主的寿辰,那位太子殿下也来过吗?”秦绾直到走过了拐角才问道。 “来是来过,不过没这么殷勤。”唐少陵耸了耸肩,又道,“还有,唐爷爷是自己人。” “是的,表小姐。”唐英笑眯眯地道。 “唐爷爷好。”秦绾也笑着接下了这份示好。 “原来你和鸣剑山庄真的是表亲?”沈醉疏有些惊讶地道。 “我家夫人和江相的夫人是亲姐妹。”唐英答道。 沈醉疏脸上闪过一丝不解,但看看秦绾,还是咽了下去。 反正,他帮的是那个对他有恩也有义的秦绾,至于她到底是谁的女儿,甚至哪怕她不是安国候的女儿,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沈醉疏肯定不知道,他无意中已经真相了。 “唐爷爷带绾绾去见娘吧,我先安排一下客人。”唐少陵道。 “是,表小姐,还有这位公子,这边走。”唐英笑眯眯地在前面带路。 唐少陵顿时垮下了脸,他分明是让绾绾一个人去见娘么,干什么要多带一个! 只可惜唐英人老成精,哪里看不出自家少主的小心思。疼妹妹可以,但妹妹都嫁人了,这不是存心讨人嫌嘛。 秦绾是根本没注意到唐少陵的小心思,现在她的脑海里其实是一片空白的。 当初江辙揭开她的身世的时候,因为太过突然,其实她还没感觉到多少紧张,但现在,明明知道,不远处的人是她在这世上唯三血脉相连的人。 “别紧张。”却是李暄握住了她的手。 “我没紧张。”秦绾一撇嘴,“我是……高兴!” “夫人见到表小姐定然也是高兴的。”唐英说道。 “我的曦来了?”才刚穿过花园,迎面就见到一个三十多岁的美貌妇人提着裙摆匆匆迎了上来。 秦绾一怔,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眼前也泛起一丝薄雾。 跟江辙相认的时候,正逢宫变,刀光剑影,阴谋算计之中,来不及让他们表达心里的感情,而等到尘埃落定,却已经找不回当时的那种震撼。 而眼前的女子,秦绾就算从未见过,也一眼就能认出来,那是她的姨母欧阳鹭。 江辙说过,邱莹莹是欧阳燕的活画像,可见她们长得是很像的,可欧阳鹭的容貌和邱莹莹其实并不相似,或许这也是她们失散多年才得相认的原因。但是,即便容貌完全不一样,但欧阳鹭身上那种温柔而慈爱的感觉,却是据说和欧阳燕一模一样的邱莹莹没有的。 “姨母?”秦绾犹豫了一下,小心地叫了一声。 “好孩子。”欧阳鹭连唐英都视若无睹,一把抓住秦绾的手,将她拉到近前,仔细打量着。 “姨母。”秦绾蓦然间就安下心来。 这是她血脉相连的亲人,本不需要有任何顾忌,就算是从未见面,也不会感到生疏。 “哎,我的好孩子。”欧阳鹭抱着她,眼泪就流出来来了。 她唯一的姐姐,一生孤苦,还死得这么惨,只留下一双儿女,而比起从小就被自己带在身边抚养长大的唐少陵来说,这个本该娇养大的女孩子,反倒是吃了更多的苦。 “咳咳。”后面跟着来的唐演看到这一幕,摸摸鼻子,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两声。 “见过姨父。”秦绾从欧阳鹭怀里退出来,裣衽一礼。 “不用客气,就当这里是你家吧。”唐演温和地道。 他和欧阳鹭夫妻情深,连欧阳鹭不能生育都不在意,将唐少陵当做自己的亲生骨肉养大,再将鸣剑山庄一并赋予,对于秦绾,自然也是真心疼爱。 “多谢姨父。”秦绾道。 “这位,是你的夫君吗?”唐演的目光落在李暄身上。 “是的。”秦绾点点头。 “李暄见过姨父姨母。”李暄上前行了一礼,完全是以晚辈的名义拜见。 “不错,你很有胆色。”唐演赞赏地点点头。身为东华的摄政王,为了秦绾敢孤身进入西秦,无论是胆量还是那份感情,都当得起他一声赞。 “鸣剑山庄并非龙潭虎**。”李暄微笑。 “就算你权倾一国,可终究还是叫我一声姨父,见面礼还是要给的。”唐演笑眯眯地摸出两个一模一样的小盒子递过去。 “多谢姨父。”李暄和秦绾对望了一眼,大大方方地上前接过。 “少陵说,你武功不错?”唐演问道。 “尚可。”李暄谨慎地答道。 “跟我去演武堂练练,如何?”唐演道。 “姨父能指点一二,求之不得。”李暄一拱手,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 “很好,走吧。”唐演爽朗地大笑,扯着他就走。 “你这武痴!要是把人打伤了我可不饶你!”欧阳鹭脸上还带着眼泪,一声笑骂。 “不会,指点指点晚辈而已。”唐演答道。 “你放心,你姨父这个人就是好为人师,不会出手太重的。”欧阳鹭转头又安慰秦绾。 “我不担心。”秦绾笑道,“姨父肯定有分寸的,而且亦晨的武功确实不在我之下。” “这么说,我的女儿和儿子是天下第一和天下第二了。”欧阳鹭道。 “嗯。”听到那句“我的女儿”,秦绾也不禁心中一暖。 “走吧,我带你去看看你娘。”欧阳鹭牵住了她的手。 “好。”秦绾下意识地反握住了她。 ------题外话------ 下一个要倒霉的人出来了——西秦太子,哈哈 ps:大家看文的时候我应该还在医院,保佑我活着回来吧…… 第六十三章 你肯定是喜欢她 苏青崖在鸣剑山庄有自己的住处,这里所有人都认得他,根本不需要唐少陵费心。于是唐少陵拉着沈醉疏到室外的练武场上好好打了一场,却正好和唐演指点李暄错过了地方。 “明天再打过。”唐少陵喘着气,擦了把额头的汗水,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他原本就喜欢和高手切磋,现在自然是不会找秦绾的,可有机会和排名与他最近的沈醉疏较量一场,也是一件很痛快的事。 “好啊。”沈醉疏的形象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 尽管没有生死相搏,但也没有太明显的高下,可以说是不分胜负。 “我都觉得,明年再换高手榜的时候有点危险了。”唐少陵感叹道。 “我比你年长几岁,老被压在下面可不怎么甘心。”沈醉疏笑道。 唐少陵翻了个白眼。 相处久了,他也知道点沈醉疏的麻烦。虽是沈醉疏比他年长,可真正习武的时间,却是他长得多。 “放心吧,顶多再过个两三年,我也没法跟你争了。”沈醉疏道。 “没有对手的日子多寂寞。”唐少陵一声冷哼,“不就是经脉的问题吗?明天去找爷爷,老头子虽然不懂医术,但他练武这么多年,内功深厚,也许有办法呢。” “那就多谢了。”沈醉疏笑笑,神色间却不是很在意。 心愿已了,妹妹也有人照顾,能活着自然是好的,若是不能,也就是理当如此,没什么好遗憾的。 “少庄主,太子殿下来了。”练武场边上观战的弟子禀报道。 “烦。”唐少陵嘀咕了一句。 不过,嘴上虽然说着烦,但脸上却没有多少怒意,显然也不是真的生气。 “烦什么?我们有两年没见了吧?”夏泽苍走过来。很明显是听到了他的抱怨。 “太子殿下日理万机,自然是没空乱跑的,哪像某个无所事事的纨绔。”唐少陵抱着双臂一声哼哼。 “你也看泽天不顺眼?”夏泽苍哭笑不得。 说西秦的战神是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也亏得他想得出来! “是不太顺眼。”唐少陵撇撇嘴,一脸的嫌弃。 夏泽苍好脾气地笑笑,又看向沈醉疏,带着些好奇道,“很少见到能和你一战的高手了,这位侠士想必也不是无名之辈?” “沈醉疏。”沈醉疏神色淡淡地一抱拳。 “原来是高手榜第三的沈大侠,久仰大名。”夏泽苍立即还礼,完全看不出一国太子的高高在上。 “山野草民,可当不得太子殿下的礼。”沈醉疏一侧身,避了开去。 夏泽苍也不以为杵,只对着唐少陵道:“两年没见了,喝杯酒,聊聊?” “行。”唐少陵想了想,爽快地答应下来。 “那我先走了。”沈醉疏点点头,转身离开,就当没有夏泽苍这个人。 夏泽苍倒是丝毫没有不悦的模样。 “走吧。”唐少陵将鱼肠剑收进衣袖里。沈醉疏的玄铁箫不怕鱼肠剑,难得让他打得够尽兴。 “以前你从来不用一把剑,都是随便拿着用的。”夏泽苍道。 “那是没有看得上眼的。”唐少陵笑眯眯地道,“这可是鱼肠剑,千古名剑,谁不喜欢。” “我以前又不是没送过你名剑,还不是被你丢在仓库积灰尘。”夏泽苍没好气道。 “带着太麻烦了。”唐少陵道。 夏泽苍哭笑不得,敢情他喜欢鱼肠剑是因为这是一把能收进衣袖里的短剑? “说吧,什么事。”唐少陵带他走进边上一座用来待客的偏厅,吩咐小厮送上茶水,这才问道。 “你去找秦曦挑战了?”夏泽天问道。 “嗯,她答应我明年……不,已经是今年了,重阳约战。”唐少陵一耸肩。他可没有骗人,这话确实是秦绾说过的,至于现在还要不要履约……再议。 “然后你就算了?”夏泽苍惊奇。 唐少陵……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那怎么办?”唐少陵翻了个白眼,“杀人容易,可人家不愿意,还能逼着她跟我决斗不成?她说如果我硬要战,就输给我。” “……”夏泽苍不禁抽了抽嘴角。 高手榜第一的女子,竟然也会这般耍无赖? “然后呢?”唐少陵又道,“你该不会就想问我这个?” “你……”夏泽苍迟疑了一下,才小心地道,“你该不会是……喜欢她了吧?” “噗——”唐少陵正端着茶杯喝茶,闻言,猛地一口茶喷了出来,幸好夏泽苍闪得快,才没被喷了一身。 “怎么,这么大反应,该不会是真的?”夏泽苍一挑眉,顿了顿才语重心长道,“就算你喜欢她,可她已经嫁做人妻了,还是东华高高在上的摄政王妃,你还是放下吧。”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喜欢她?”唐少陵的表情很扭曲。 他当然喜欢秦绾,但绝对不是夏泽天意思里的那种喜欢好不好,要不然他娘第一个打死他! “两只眼睛都看见了。”夏泽苍说着,还故意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以加重语气,“你在东华一呆就是大半年的,连过年都没回来,可别说是觉得东华的饭菜特别好吃。” “是东华的饭菜特别好吃呀。”唐少陵无辜道,“你不知道姬夫人在东华吗?有口福天天吃姬夫人的菜,谁还想回来。” “别岔开话题。”夏泽苍皱了皱眉道,“那北燕呢?别说嘉平关那事和你没关系,我是不会信的。” “为什么不信?”唐少陵疑惑。 “宇文忠前脚送你鱼肠剑拉拢,后脚就发通缉令抓捕你,还赏金万两?”夏泽苍没好气道,“你当宇文忠有病,还是我是傻子。” 嘉平关唐少陵放倒十万大军,这事干得阴损毒辣,而且杀孽极重,虽然不是直接对人下毒,可爱惜羽毛的人哪个敢做,但唐少陵偏偏就做得义无反顾——这根本是件瞒不住的事,虽说宇文忠通缉唐少陵并没有说明具体原因,可只要关注嘉平关战事的人,谁猜不出来呢。 唐少陵虽然小节上有些出格,但在唐默的教导下,绝对不是视人命如草芥的人,夏泽苍敢肯定,就算他为了西秦拜托唐少陵去做这件事,这人也是绝对不肯的。 然而,他为了秦绾,却做得痛快。 一个男人,如果不是因为爱情,谁会这样对一个女人呢?尤其,那个时候秦绾已经是摄政王妃了,为了一个别人的女人……从没想到一向不近女色的唐少陵真看上一个女人,竟然会是个情痴? 唐少陵看着夏泽苍的脸色不住变换,就能猜到他在脑补什么旷世情仇了,不由得挠了挠头。 他倒不是怕夏泽苍误会,只是……夏泽苍代表的是外人的目光,夏泽苍这么想的话,是不是表示,世人都是这么看的?绾绾知道了会不会又要不理他了……真悲剧。 “世上女子那么多,何必非要是她呢?”夏泽苍语重心长地道。 “……”唐少陵盯着他不说话。 他能说什么?说我不是非要她不可?明显没人信。说我就是非要她不可?这个……会被绾绾揍的。被揍没关系,但是不能不理他啊…… “你自己好好想想清楚吧。”夏泽苍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率先往外走去。 唐少陵在他背后一撇嘴。想什么想,没有更清楚的了好么? “你是要去西京的么?”唐少陵问道。 “你从东华回来,肯定是听说了。”夏泽苍停下了脚步,转身道,“两国要重新签订盟约——至少你可以放心,我们和东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将会是休戚与共的同盟。” “当真?”唐少陵不以为然。 皇族中人说的话,又有几句是能当真的,就像是那个姓李的小子……哼! “我没必要骗你。”夏泽苍笑起来,“西秦和东华并不接壤,在我们联手灭掉北燕和南楚之前,是不会开战的。” 唐少陵闻言,却是微微皱眉。 不接壤……真的不接壤吗? “就算秦曦是无名主,也不能让东华的大军借道圣山。”仿佛知道他的想法,夏泽苍紧接着说道,“规矩就是规矩,一旦破例,后患无穷。无名并没有号令三十六宗门的权利,借道圣山也许能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但却并不致命,毕竟出了圣山并不是西秦太重要的地方,有足够的时间回旋,而三十六宗门定然会因此而不满,若是倒向他国,得不偿失。” “你说是就是吧,我不懂打仗。”唐少陵一耸肩。 不过,理智上他知道夏泽苍说的是对的,可潜意识里,他总觉得秦绾并不是那么循规蹈矩的人。若是夏泽苍一直觉得她会“守规矩”,将来肯定会吃大亏,只是自己也没必要去提醒他罢了。 他和夏泽苍的交情自然不是夏泽天可比的,夏泽苍虽说是有拉拢鸣剑山庄的意思,但与他相交,终究还是付出真心的,所以他也承认这个朋友。 只是,朋友归朋友,总是没有自己的亲人重要的,尤其是失而复得的妹妹,没有人比她更重要。 就像,在夏泽苍心里,唐少陵这个朋友虽然重要,可永远重要不过他的太子之位,他的家国天下。 所以,也没什么好愧疚的。 “行,我等唐老前辈的寿辰过了就走。”夏泽苍道,“刚刚我说的话,你自己考虑清楚吧,其实……婉若一直在等你,已经拒绝了两次父皇指婚的意思了。” “别这么说话,弄得好像我始乱终弃一样。”唐少陵打了个寒颤,连连摇头,“我和公主殿下可清清白白什么关系都没有,不要引人误会。” “婉若又什么不好?”夏泽苍有些无奈道,“虽说是公主,可也没什么脾气,而且她自幼习武,和你也有话说,你到底不喜欢她哪里?” “那我该喜欢她哪里?”唐少陵没好气道,“漂亮?漂亮的女孩子多了。温柔?大家闺秀个个都那样。会武功?她就算练过武,能好过那些混江湖的女侠吗?公主的身份?你觉得当驸马的男人很出息么。还是说,她喜欢我?可喜欢本公子的姑娘能从西秦排到东华,公主还要往后排呢。” “……”夏泽苍无言。 怎么听他一说,好像西秦最出色的嫡公主好像是一无是处一样! “确实,像是东华的摄政王妃那样有个性的女子,别说贵族,就是江湖上也难寻。”半晌,夏泽苍才道,“宛若确实是比不上她,难怪你看不上。” “在知道秦曦这个人之前,本公子也从来没看上过夏婉若好吗?”唐少陵黑了脸。 谁那么想不开,要娶个公主回来找罪受啊! ------题外话------ 睡了一天好多了,就是不能吃固体食物总觉得好饿啊好饿……没事的话明天开始会把字数拉上去,不过24号就是我家小公主2周岁生日了,周末要带她出去玩,要恢复到上个月的更新量还要下周了。我自己也需要休息几天,拔牙太伤元气。 o(n_n)o~ 亲爱的们不要抛弃我哟~ 第六十四章 亲情 不知何时,欧阳鹭已经悄然离去。 秦绾跪坐在坟前,怔怔地盯着袅袅飘散的香烟,眼神放空,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母亲,在之前的二十多年中,对她来说,都是一个很陌生的词。 在她的生命中,最接近母亲这个角色的,应该是照顾她长大的姬木莲,可姬木莲的年纪毕竟做她的祖母都足够了,总觉得差了点儿什么。 如今,不远处的地下躺着的,却是她真正的母亲,只要一想起来,心底就会涌上来一股复杂难言的感觉。 在丞相府的时候,有时江辙也会对她说起欧阳燕的生平,他们年轻时相识的点点滴滴。 在江辙口中,从来没有因为人死了只有记忆最美丽,就把欧阳燕神话了。他所描述的欧阳燕,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漂亮,但不绝色。聪明,但做个饭不知道要加水。武功不弱,却称不上一流,琴棋书画更是平平,都是江辙手把手教的。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平凡的女子,才让秦绾觉得,母亲其实很近很近,从未远离。 “娘,爹爹现在还不能来看你,等再过些年,他会来的。”眼见香烧到了尽头,秦绾一边低语着,一边又插上了三根。 “我过得很好,爹爹也很好,你尽管放心。” “你的仇,爹爹已经报了,也许你不会希望死了以后还要见到尹家人,不过这么多年了,想必你也早就转世为人了吧,应该也见不到了。” “女儿把自己嫁出去了,他……也很好。” 秦绾脸上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显得很温柔。 身后,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在她身侧停下。 “你来了?”秦绾微微一抬头。 “嗯,姨母告诉我你在这里。”李暄很自然地在她身边跪下来,接过三柱清香,很郑重地跪拜。 等他做完,秦绾才微笑道:“我想一个人在这儿多待一会儿,姨母就先回去了。” “我明白。”李暄点点头,迟疑了一下,又道,“你……有没有想过,把母亲的墓迁回东华?” “何必呢?”秦绾不禁失笑,“这里也有娘的亲人,而且他们陪伴她二十多年,比我和爹爹都长,还有哥哥也在这里。” “怕你想念罢了。”李暄轻叹。 唐少陵要来东华不难,可江辙和秦绾想来拜一拜欧阳燕的墓,过了这次就不那么容易了。没见江辙二十年都未成行吗? “虽然会想念,但娘会理解的。”秦绾顿了顿道,“再说,我不觉得这样的日子会过很久。” 李暄一怔,随即也笑了起来。 秦绾伸出手,在墓碑上的字迹拂过,悠然道:“这个字,是爹爹写的。” 不是江辙在奏折上惯用的那一种,所以李暄不认得,可是却和当初那篇没烧完的祭文上的字迹如出一辙。 李暄沉默。 这块墓碑看起来有些年头了,那个时候,尹家的势力还如日中天,江辙要花多大的功夫才能写下这幅“爱妻欧阳燕之墓”的字,再托人千里迢迢送到鸣剑山庄,为欧阳燕立碑。想想就觉得艰辛。 “表小姐?”又过了好一会儿,后面传来唐英的声音。 “唐爷爷怎么来了。”秦绾想起身,但跪坐时间太久了,腿一麻,差点又摔回去。 “小心。”跟着起来的李暄一把搂住她的腰。 “没事。”秦绾揉了揉膝盖,这才站直了。 “表小姐,老庄主请您和李公子过去,不知现在方便吗?”唐英和蔼地笑道。 秦绾看看李暄,欣然点头道:“当然方便。” “这边请。”唐英便在前面带路。 唐默当年因为腿疾,早早就把鸣剑山庄交给了唐演,自己搬到了后院一座清静的园子里养病,虽然后来被苏青崖医好了,但住习惯的地方也没有再搬的打算了。 秦绾走进院子的时候,就见一个须发皆白,精神奕奕的老者正和苏青崖在树下对弈,而这老人坐的,竟然是一部轮椅。 不是说苏青崖把唐默的腿医好了吗?秦绾有些疑惑。 “虽然医好了,但毕竟废了那么多年,哪能真没一点儿病痛呢。”唐英低声道,“尤其开春了,春雨不断,老庄主的腿就会疼,没什么大事的话,他还是习惯轮椅的。” 秦绾也不禁哑然。想想也是,残废了三十年的人,就算重新站起来,哪能真和正常人一样呢,也是她把苏青崖的能力太想当然了。 “这便是曦?过来。”唐默转过头来,笑眯眯地招招手,就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 那是一种真正的普通,仿佛在唐默身上,完全感受不到一丝一毫武林高手的气势,甚至于,连一点习武的痕迹都没有。若是他走在市集上,哪怕他去卖菜,都不会有人多看他几眼。 实在是……他就和街边那些百姓人家的老者一样,看不出一点特别的地方来。 这种返璞归真的境界,秦绾只有在她的师父墨临渊身上才感受到过。 “唐老前辈。”两人双双上前拜见。 “若是不嫌弃,便叫一声爷爷吧。”唐默叹了口气,有些哀怨地道,“家里那个不孝子孙,开口闭口都是老头子老头子的,我老头子还不如要个乖巧听话的孙女儿呢。” “噗。”就算秦绾刚刚祭拜完欧阳燕,正是伤感的时候,也被逗得笑了出来。 就说唐演明明这么正气的人,怎么带出唐少陵这性格来的,现在看起来,唐少陵……分明还是很像唐默的。 “爷爷。”她眉眼柔和,甜甜地叫了一声。 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这些年来唐默把唐少陵当做亲孙子,爱护绝不在欧阳鹭之下,秦绾自然是感激的。 “乖孙女,过来这边坐。”唐默指指放在边上的椅子。 他和苏青崖下棋可不是院子里的石桌,唐默的身体也受不得凉,这却是整套的酸枝红木桌椅,放在大厅里待客的那种。 “是,爷爷。”秦绾拉着李暄的手走过去。 “在这个门里,不论家国,只叙亲情。”唐默道。 “是。”秦绾郑重地应道。 无论如何她也不会忘记,鸣剑山庄,和西秦皇室的交情很好。 “啪!”苏青崖一粒白子拍在棋盘上。 “……”唐默沉默了半晌,一脸纠结地道,“青崖,你就不知道让让长辈的吗?” “前辈,我已经让了。”苏青崖也很黑线。 一代武林名宿喜欢拉人下棋——好吧,这个没什么,下棋修身养性,尤其年纪大了更合适。但是,唐默棋艺臭也罢了,居然还悔棋、耍赖,完全没有一点儿名宿的风度。跟他下棋,就两个字——心累! “这局不算,重来。”唐默伸手抹乱了棋子。 “曦棋艺比我高明,让她来吧。”苏青崖冷淡地起身,让出了位置。 “那不行,比你还高明,老夫岂不是更要输?”唐默理直气壮道。 “……”李暄都快绷不住脸上的微笑了。 这就是唐默?想赢的话,找个不会下棋的或者直接让对方输不就行了,何必这么麻烦。 “那让亦晨来吧,反正他每次都输给我。”秦绾随口道。 “也好,坐。”唐默闻言就立刻同意了。 站在后面的唐英几乎想捂脸了。 表小姐夫妇初次上门,老庄主您能给人留个慈祥、可亲的长辈形象吗? 苏青崖和李暄换了座位,脸上闪过一丝幸灾乐祸。 他一生研究医术和毒术,下棋的本领实在很一般,就这样都能赢,可见唐默的棋艺差到什么程度了。但秦绾堪称国手,李暄……就算他常常输给秦绾,可也顶多就相差一线而已。 然而,棋局一开,除了秦绾,所有人都不禁大感意外。 就看棋盘上黑白交错,纵横厮杀,难分难舍的样子,分明就算势均力敌的鏖战嘛,哪有一边倒的屠杀。 唐英捂嘴偷笑了一声,轻手轻脚地下去了。 寿宴的日子将近,他身为鸣剑山庄大总管,可是比唐少陵这个少庄主都要忙得多的。 “爷爷,我在花园里转转。”秦绾接到苏青崖的眼色,笑着起身。 “嗯,园子里的花草都是老头子我亲手养的,你们女孩儿家的都喜欢那些花花草草的,去吧。”唐默挥挥手,目光却依旧留在棋盘上。 “好。”秦绾应了,慢慢散着步,在花园里转悠。 “刚刚听到了一件事。”苏青崖走到她身后。 “怎么,你还做探子去了?”秦绾惊讶地一挑眉。 “偶然听到的。”苏青崖摇了摇头。 他在鸣剑山庄内行动自由,去哪里都不会有人阻拦,自然很容易就能听到点有的没的。 “说来听听。”秦绾笑道。 “是夏泽苍带来的侍卫。”苏青崖解释了一句才道,“这次的会盟,西秦大概也有联姻的意思。” “又要联姻?”秦绾皱眉。 南楚和东华联姻,结果南昌公主做了寡妇,虽然回国了,以后的日子也不知道过得怎么样。虽然她不喜欢南昌公主,可国家大事,寄希望于女子的婚姻,她从来就不赞同。 何况,现在的东华根本就没有拿得出手的皇子来联姻。 “我只是听说,夏泽苍有意为镇南王世子夏泽天求娶舞阳长公主为世子妃,所以提醒你一声。”苏青崖淡然道。 秦绾的眉头狠狠地跳了跳。 李惜?绝对不可能!若是宫中那两个庶出的公主也罢了,可东华唯一的嫡出公主,绝不可能送出去和亲,这让世人如何看待摄政王? “要联姻,难道西秦没有公主吗?”秦绾一声冷哼。 若是西秦能让一个藩王世子来联姻,这种东西东华要多少有多少! “西秦的公主……”苏青崖的表情有些古怪。 “西秦公主怎么了?”秦绾好奇地看着他。 “西秦有个公主,可是差点成了你嫂子。”苏青崖嘲讽道。 “哈?”秦绾愕然,半天才回过神来,随即一声嗤笑,“别闹了,那个二货怎么会想娶公主,吃饱了撑着呢。” “好吧,不过,那位公主可能对你不会有什么好感。”苏青崖道。 “我又不去西秦京城,一个公主对我有没有好感……”秦绾话说到一半,忽的停了下来,有些不敢置信道,“你该不会是想告诉我,那位公主……” “我是医者,是男是女,一眼就看得出来。”苏青崖道。 “……”秦绾无语。 好吧,隐约记得西秦确实有位很受宠的嫡公主,西秦尚武,和江湖关系又融洽,所以听说那位公主还在江湖上闯荡过两年的,难怪胆子能这么大,想必夏泽苍也是知道的。 可是,唐少陵虽然是个二货,却也不是西秦公主可以肖想的。 一瞬间,秦绾眼中闪过一抹凌厉的锐气。 ------题外话------ 正色:其实绾绾也是隐形兄控。o(n_n)o~ 第六十五章 秦绾vs夏泽苍 五月初十正日,鸣剑山庄开门迎客。 李暄和秦绾自然不会去大厅凑热闹的,他们并没有易容,虽然这里是西秦,可今天这么多人,难保就没有认识他们的。 唐默年纪大了,作为寿星,却也只是露了个面,就回园子里歇着了。自从几年前老伴过世,最常与他相伴的,除了唐英,就是这一院子的花花草草了。 李暄和秦绾陪着唐默说了会儿话,便到了老人家的午睡时间。两人轻手轻脚地告辞出来,但这会儿鸣剑山庄的下人都在正殿招呼客人,唐少陵更不可能偷溜出来,后面却安静得很。 “明天出发前往西京?”李暄问道。 “嗯。”秦绾点了点头道,“苏青崖说爷爷的腿脚最近不太好,他要留下来观察一段日子,再和我们会合。” “无妨的,这次去西京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李暄道。 “我怕什么危险?我是怕你!”秦绾瞪了他一眼。 “放心。”李暄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自从离开京城,我就没感觉到有什么不适,也许孟寒说得对,离得远了,蛊虫的影响就降低了。” “可万一,只是暂时的呢?”秦绾眉宇之间依旧凝结着掩饰不住的忧虑。 李暄忍不住抬起手,轻轻抚平她皱紧的眉,柔声道:“我不会比你先死的,不会留你一个人,放心吧。” “好。”秦绾抬起头,凝视着他,认真道,“是你说的,我们约定,一定要让我走在你前面。” “嗯。”李暄点点头。 死其实是最简单不过的事了,所有的痛苦都是被留下的活人来承受的,他又怎么舍得让秦绾来承担。 忽然间,秦绾神色一动,转头向长廊尽头看过去。 没一会儿工夫,就听一阵脚步声传来。 “啊!”来人也没想到这会儿会撞到有人,明显楞了一下。 “你是”秦绾看了看这人的打扮,迟疑道,“太子殿下的侍卫?” “啊,是的。”那眉清目秀的小侍卫赶紧道,“请问这位夫人,可有看见我家殿下?” “这里是后宅,太子殿下也不会乱闯。”秦绾皱眉道。 “对、对不起,我不认得山庄的路,又找不到下人。”小侍卫有些尴尬地说了一句,赶紧转身。 “太子殿下是知理之人,也许只是出去透透气就回大殿了。”秦绾淡淡地道。 “多谢夫人,我再回去找找。”侍卫匆匆说着,立刻走人了。 “古古怪怪。”李暄皱眉道。 “原本也是天之骄子,哪里会当侍卫。”秦绾一声哂笑。 “你认识?”李暄惊讶道。 秦绾但笑不语。 若是平常,可能她也不会多注意一些细节,顶多就和李暄一样,觉得这小侍卫似乎藏着什么秘密,毕竟事不关己。不过,之前才听苏青崖说过,如今再看这小侍卫,举手投足间哪里像个男人了?还是个混过江湖的?就这水准的话,恐怕西秦皇帝是派了不少高手跟在后面保护这个宝贝公主吧! 李暄看着她的表情,仔细回想了一下,随即有些迟疑地道:“女人?” “嗯,不用管她,以后会见面的。”秦绾一耸肩。 西秦公主跟着夏泽苍来鸣剑山庄,总不至于真的是回来找唐少陵私奔的吧。就算天真的公主殿下情愿,夏泽苍也丢不起这个人。所以,这位公主身上多半还有什么其他的使命,是要跟着一起去西京的。 不过想起苏青崖的话,她又不禁皱眉。 联姻么?先不论西秦公主肯不肯,就算她肯“牺牲”,可娶一个心在别的男人身上的女人秦绾自认,李家旁支的王族们都和她无冤无仇的,真犯不着这样去坑人家。 “我去大殿瞧瞧。”秦绾还是说道。 无论如何,夏泽苍不见人影,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唐少陵今天怕也顾不上那么多事。至于李暄,自然是不能去的。曾经的冷面宁亲王可不是她这样的娇小姐,辨识度比她高得多了。 “自己小心。”李暄点点头道,“我坐一会儿,爷爷说,等他起来陪他下棋。” “看到你才知道,原来输棋也是一门技术活儿。”秦绾笑道。 “爷爷知道我让他,开心就好,何必计较太多呢。”李暄悠然道。 至少,他不像是苏青崖,就算让棋也让得光明正大,让唐默在面子上下不来。他这种经过激烈地鏖战,最后赢得艰难的过程,显然更讨唐默的欢心。 本就不是为了下棋,不过是陪伴而已。 秦绾一个人走向大殿。 鸣剑山庄有待客的侍女,客人中也有不少女侠或是被师门长辈带来的小姑娘,秦绾一个人混迹在其中,完全不显眼。 转了一圈,确实没看见夏泽苍,也没看见刚才那打扮成侍卫模样的小公主,倒是看见了唐少陵。 “你怎么来啦?”唐少陵一脸惊喜地凑过来。 原本他附近的几个少女见状,还露出不悦的神色,不过看见秦绾一身已婚妇人的装扮,反而放下了心,重新露出甜美得体的笑容来。 谁说江湖就没有所谓的门当户对了,能做鸣剑山庄的少夫人,可是不少江湖侠女的梦想。君不见当初欧阳鹭一个身世不明的野丫头,就因为唐演喜欢她,现在武林中谁见了她敢不恭恭敬敬叫一声“唐夫人”? 何况,唐少陵身为江湖四公子之首,年少英俊,洁身自好,就算没有鸣剑山庄的背景,就凭他本人,也有足够的资本勾动这些少女的芳心。 “夏泽苍呢?”秦绾低声问道。 “说是人多,出去透透气。”唐少陵一耸肩。 夏泽苍也不是第一次来鸣剑山庄,前院这一带他熟得很,也不可能会走丢,再说鸣剑山庄也没有什么值得太子殿下来图谋的东西,所以唐少陵很放心。 “怎么,有事?”唐少陵好奇道。 秦绾左右看看,发现这会儿接近散席,大殿里闹腾得很,便也轻声笑道:“听说,唐少主脑袋上有朵红彤彤的大桃花?” 唐少陵一愣,随即就黑了脸,咬牙道:“又是苏青崖告诉你的?什么桃花,没这事,我连她长什么样子都没印象了。” “那你倒是知道我说的谁。”秦绾一耸肩。 “追求本公子的姑娘多得是,光这大厅里现在就有不少。”唐少陵很无所谓地一摊手,“值得你拿出来笑话我的,估计也就只有那一个了。” 本质上,其实唐少陵是个很薄情的人,他对那些喜欢他的女孩子看上去都温和有礼,但也就是一张假面。除了欧阳鹭和秦绾,从未有第三个女子进驻过他的心。 “我刚刚看见她了。”秦绾闷笑,“还以为这会儿她来找你了。” “夏婉若来了?”唐少陵震惊。 “她扮作了夏泽苍的侍卫,你不知道?”秦绾惊诧道。 “我说了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了。”唐少陵一脸的无辜。 “少陵?”就在这时,身后却响起了夏泽苍的声音。 “回来了?”唐少陵一撇嘴。 好嘛,刚说到,人就来了。 尤其他身后那个娘娘腔,还能装得更假一点吗?活脱脱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她究竟还记不记得自己现在是做男装打扮的?简直不伦不类得让人寒毛直竖。 夏婉若这些日子虽然身在鸣剑山庄,但被夏泽苍压制着,一直找不到机会去见心上人,今天好不容易才借着寻找哥哥的借口过来,这一看到快三年没见的心上人,顿时眼珠子都恨不得粘在他身上。 唐少陵被她看得浑身发毛,下意识地搓了搓手臂,往秦绾身后站了站,借着她的身体遮掩夏婉若的视线。 “你干嘛?”秦绾黑线。 “都是女人,看两眼有什么大不了。”唐少陵干笑。 夏婉若一愣,随即恍然自己的身份早被人看穿了,顿时满脸通红地低下头去。只是这副娇羞无限的模样配上一身冷硬的侍卫装束,实在很想让人发笑。 “就是女人才不对好吗?”秦绾一声冷哼道,“男人看女人天经地义,可女人看女人,要么是看情敌,有么是看上对方了,你觉得哪一种比较好。” “不不,我错了。”唐少陵赶紧认错。哪种都不好好吗? 看他如此习惯的模样,夏泽苍忍不住失笑道:“难得见你有被女子管束得服服帖帖的模样,不介绍一下?” 要知道,唐少陵的性子若是上来,一向就是连欧阳鹭都管不住他的,也就唐默和唐演的话他才能听进去几句。 夏泽苍这话一出,边上明里暗里往这边打量的姑娘也都个个竖起了耳朵。 “妾身江慧,家母欧阳氏。”秦绾微微一笑。这可不算她骗人,因为她记入族谱的名字,还真就是“江慧”来着。 夏泽苍眉头微动。欧阳氏?那就是欧阳鹭的亲戚?传说欧阳鹭是孤儿,当年与行走江湖的唐演一见钟情,上演了一出麻雀变凤凰的大戏,但欧阳鹭的出身来历,还真是没人知道。 原来,那个被传说为孤儿的唐夫人,也还是有亲戚在的? “这位是我们鸣剑山庄的表小姐。”唐英缓缓地走过来。 “江夫人。”夏泽苍一拱手,用的是江湖上的礼节。 “拙夫姓李,殿下可以叫妾身李夫人。”秦绾纠正了他的称呼,用的却是最正统最复杂的官门礼仪。 夏泽苍大感意外。 欧阳鹭的外甥女,看着倒像是个教养良好的官家千金?甚至,那种端庄典雅的气质,远比身后那个毛毛躁躁的小丫头更像是真正的公主。 当然,他也不知道,秦绾,确实是一位真正的公主来着。 尽管因为她嫁入了皇族,长乐郡主的封号被撤销了,但她也还是南楚的兰陵公主,有封地的那种。 就算夏婉若这个西秦皇帝最宠爱的嫡出公主,也没有封地呢。 “李夫人看起来不像是西秦人。”夏泽苍试探着问道。 “家父是东华人,家母是西秦人。”秦绾淡淡一笑。这话里,也间接说明了,欧阳鹭确实也是西秦人。 “怪不得夫人身上有东华的文雅之态。”夏泽苍道。 “殿下过奖了。”秦绾道。 看着那一副宠辱不惊的淡定功夫,夏泽苍就不禁感慨。若是夏婉若能学到几分这个样子,能让他省心多少! 这世道,哥哥难为啊。 再看看唐少陵,他又不禁叹气。 若是唐少陵愿意娶夏婉若,那当然最好不过,彻底拉拢了鸣剑山庄,也遂了小妹的心愿。 只可惜了。 希望到了西京后,小妹能接受事实。带她来鸣剑山庄,也是想让她自己死心,否则,心底永远会有一种“如果当初”的不甘,随着时间的流逝,越结越深,最终不可收拾。 ------题外话------ 大家平安夜快乐,我的小公主生日快乐。 o(nn)o~ ~~b~~ 第六十六章 倒霉的西秦公主 唐默寿辰后第二天,夏泽苍就告辞下山了。毕竟这次会盟西秦是东道主,他总得比东华的人先到。 李暄和秦绾倒是在鸣剑山庄多呆了几日,只是遗憾的是,沈醉疏的问题,唐默沉思数日也没有什么可行的方法。 沈醉疏虽然不是很在意,但唐少陵却有些消沉。 武道孤独,有时候一个对手甚至比朋友更难寻。 如今的圣山高手榜,十年之后,且看还能有几人笑傲? 离开的时候,就只有李暄、秦绾和沈醉疏三人。 苏青崖要留下来给唐默复诊,而唐少陵显然不适合跟着去西秦和东华的会盟,虽然他本人其实挺想去的,却被欧阳鹭和秦绾一起制止了。 在大榕城汇合了荆蓝四人,一行人悄无声息地上路,竟然也没比夏泽苍慢两天就到达了西京,而这会儿凌子霄率领的大队人马还有三四天的路程。 西京旧名西陵,原本是西秦的旧都,大约三百年前的一位西秦皇帝嫌弃西京太靠近与北燕的边境,所以下令迁都,将都城往西南迁了数百里,于是西陵就被称为了西京。 举行会盟的地方是西京行宫,虽然过去了三百多年,这座旧日的华丽宫室已经不复辉煌,但毕竟是旧都,西秦的财政每年花费在修缮行宫上的费用也不少,用来举行两国会盟也不丢面子。 执剑在距离行宫最近的一家客栈里包下了一个院子安顿下来,预先安置在西京的暗卫也将情报送了上来。 包括西秦方面参加的人员,明的暗的,以及夏泽苍到来后,西京的防卫布局。 李暄一到就窝进了其中一间房间改装的书房里,秦绾想了想,带上执剑和荆蓝就出去逛街了,客栈内自然有莫问和秦姝打点。真有事,还有沈醉疏在呢。 “西京这里看起来和我们东华也差不多嘛。”荆蓝一边打量着街道两边的景物,一边说道。 “除了北燕,其实三国都大同小异。”秦绾笑道,“不过,西秦西边的一些城市因为接近西域,混血较多,不免就多些异域风情。” “夫人想去哪里逛逛?属下前几年来过一次西京,还算路熟。”执剑道。 秦绾抬头看看日头,便道:“去找家热闹些的酒楼。” “是。”执剑会意。 想听八卦,酒楼茶铺自然是消息最灵通的,这个时候,想必是最热闹的时候。 执剑记性不错,就算是几年前来过,对街道也很熟,东拐西歪的,带他们来到一家看起来门面有些陈旧的酒楼,一边解释道:“夫人别看这酒楼不起眼,地段也不好,但却是西秦迁都之前就存在的老店了,很多老客都是特地来的,能听到不少有意思的东西呢。” “那就进去吧。”秦绾自然不会怀疑他的判断。 酒楼外面陈旧,里面倒是干净整齐,很有几分古韵。 为了听消息,秦绾并没有选择雅间,而是选了二楼大堂的角落里的位置。 不容易被人注意,却能纵观整个二楼。 西秦因为朝廷和江湖关系融洽,民间尚武,随处一瞧就能看见好几桌带着武器的江湖中人,也有英姿飒爽的女侠,最吸引人眼球的,居然是一桌尼姑,尽管桌上的都是素菜,但尼姑进酒楼,也肯定不是只伺候佛祖的尼姑了。 看到秦绾的目光,执剑低声道:“那些尼姑是水月庵的,看情形是带着年轻弟子出门历练的。” 秦绾顿时了然。 水月庵,江湖三大佛门之一,弟子上千,见到也不出奇。不过,想想一千多个尼姑排排坐念经的那场面,还是觉得挺好笑的。 秦绾虽然不信佛,但也对空远大师那样真正的佛家高人十分敬重,然而,那些江湖上的佛门,不管是西秦的水月庵,还是南楚的真言寺,挂的是吃斋念佛的名,行的是杀人夺命的事,她一向是看不上的。 既然遁入空门,就该六根清净,万事皆空,佛门弟子在打打杀杀的江湖上闯荡,像话么! “那边的几位姑娘应该是彩剑门的。”执剑又朝着一个方向努了努嘴。 秦绾一愣,下意识地往那边多看了几眼。 欧阳燕出身于彩剑门,虽然母亲的师父已经不在了,但是毕竟时隔才二十多年,彩剑门总还有当初和母亲同一辈的师姐妹在吧?那是不是,还有人知道母亲遇见父亲前的往事? 秦绾心中最大的一个谜题,就是母亲和那张据说封存着前朝宝藏的春山图之间有什么关系。 江辙不知道,李暄的人也查不到,只是,当初夏泽天问她的那一句“是否认得欧阳燕”一直盘踞在她的脑海中。 欧阳燕除了那一段因江辙而起的爱恨情仇之外,本人并无出奇之处,理应不值得被堂堂西秦战神记在心上,一定有别的原因。只可惜暂时还不能动与西秦的盟约,她自然是不能对夏泽天出手的。 “小二,送一桌招牌菜上来,先来一壶碧螺春。”就在这时,楼梯口风风火火走上来一个人,说话的姑娘嗓门不轻,人也漂亮,自然吸引了不少视线。 “姑娘,这会儿实在是没位置了,要不您等等?”小二笑容可掬地迎上来。 “那要等好久。”那少女苦着脸道,“小二哥,你看我就一个人,能不能帮忙拼个桌?” “这好吧,笑得帮您问问。”她态度好,小二自然也不会不近人情,只是,转头看了一圈,这让一位单身女客和一群汉子拼桌肯定不妥,那桌师太倒是合适,可惜她们人多,坐满了。最后,他才看到角落里的秦绾,不禁目光一亮。 这位一看就是官宦人家的夫人带着侍女和侍卫出来的,岂不是正好合适? “啊。”少女却一声惊呼,随即满脸笑容道,“小二哥,我看见熟人啦。” 小二看她直接向秦绾走过去,不由得恍然,是那位夫人的话,认得也不奇怪。 “李夫人,又见面啦,我可以搭个桌吗?”少女笑得很甜蜜。 秦绾放下茶杯,一抬头,疑惑道:“你是?” “呃”少女脸上一僵,随即有些尴尬地道,“前几日在鸣剑山庄见过夫人,小女顽皮,跟堂哥开玩笑,穿了男装,难怪夫人没认出来。” “是你啊。”秦绾歪着头似乎是想了想才道。 当然,她第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女子就是当日夏泽苍身边的小侍卫,多半就是西秦的公主夏婉若了,只是,她并没有结识这位公主的打算,便装作不认得。 “我可以坐这里吗?”夏婉若的脸皮却比想象的厚,似乎感觉不到秦绾的冷淡。 “不可以。”秦绾答道。 “为什么?”夏婉若一愣。原本以为,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这点小事不可能会被拒绝的。 “因为姑娘要了一桌菜,我这里放不下。”秦绾淡然道。 她点的菜虽然只有四菜一汤,但加上餐具茶水,也摆了大半张桌子,确实是不可能再放下一桌菜的。 “”夏婉若被噎住了,好一会儿才强笑道,“只是随口说的一句话罢了,我一个人哪里吃的完,叫小二添两个菜就行了。” 看着这位公主似乎是赖上她了,秦绾微一皱眉,就明白了其中的原因,便道:“姑娘身份不凡,确定要和我的侍女和侍卫同桌吃饭吗?” 夏婉若怔住,她身为公主,接受的礼仪教育,在外面就算和平民女子相交,也不能和别人家的下人同桌吃饭那么*份。在她想来,眼前的人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份,起码该敬她为客,那两个下人也该自觉站起来在边上伺候才对,然后她才能好好打听些事。 荆蓝一声嗤笑。她家的王妃可是最护短的,哪会为了一个不知所谓的女人委屈了自己人。就算这女子身份不凡,可又不是下帖子正式拜访,谁还乐意招待她不成。 “我没有关系。”夏婉若一咬牙,在秦绾对面的空位上坐下来,回头道,“小二哥,来两道招牌菜,一荤一素,再拿副餐具。” “好咧。”见她们似乎谈妥了,小二答应一声。 秦绾无语,这姑娘还真是朵摘不掉的烂桃花啊。 很快的,饭菜都送了上来。 夏婉若却有些坐立不安。 秦绾一直不开口,连寒暄都没有,就仿佛她真的就只是个拼桌的,打算各吃各的,吃完走人的样子。 “夫人,这烤鸭做得真不错,一会儿打包一只回去吧?”荆蓝提议道。 “你还怕他饿着不成。”秦绾失笑。 “夫人亲自带回去的,主子肯定高兴嘛。”荆蓝笑嘻嘻地道。 “也好,还有这个红豆糕也带一份。”秦绾道。 “是。”荆蓝应道。 “那个”眼见他们似乎要起身的样子,夏婉若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李夫人,是唐公子的表妹吗?” 秦绾脸色一沉,眼中就闪过一丝不悦之色,直接道:“一个大家闺秀,开口就问与你毫无关系的男人,倒是不怕羞耻!” 夏婉若脸色一白,瞬间又涨得通红,右手紧紧地捏着筷子,力道大得几乎要把筷子捏断了。 秦绾的声音不响,但也没刻意压低,至少附近几桌都是能听清楚的。 “这位夫人的话说过了吧。”抱不平的竟然是水月庵一个三十多岁的尼姑。 “本夫人出身官宦世家,不大懂江湖上的规矩,却不知何处有错?”秦绾淡淡地问道。 “”那尼姑也被噎住了。 这个要怎么说?说大家闺秀当众问一个男人不是问题?就算有人心里不以为然,也不能说出口,那是和数千年流传的礼教作对,尤其她还是个出家人,就更不能说了。 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可人家夫人明明说了,她是官宦出身,不懂江湖规矩。 “噗——”却是旁边听到的人都没忍住,三三两两笑出声来。 不是没人看出秦绾是故意的,不过,两边都是女子,没什么弱势不弱势的分别,而咋咋呼呼的夏婉若,显然不如端庄沉静的秦绾讨喜。就算是跑江湖的汉子,大多也是希望娶个温柔的贤妻良母的。 夏婉若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似乎下一刻就会掉下来。 她身为西秦皇帝唯一的嫡出公主,和太子一母同胞,感情极好,从小也是被千娇万宠大的,然而,即便这样,她也没养成太骄纵的脾气。可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 “打包好东西,我们走吧。”秦绾起身,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对着夏婉若点了点头,“姑娘慢用。” “等”夏婉若想叫住人,但一时也想不出什么理由来。 “等等!”却有人比她更快地开口。 ------题外话------ 说好的恢复更新又要延迟,明天还要去医院,这两天疼得要命,整张脸都是肿的,前天开始就低烧就说我的脸也不黑,术后感染这么倒霉的事怎么可能就被我碰上呢?偏偏那个医生只有周二看诊,只能吃消炎药忍忍忍疼得吃不了东西,咽口水都疼,心情也很不好,根本静不下来码字。等明天让医生看看再说。 这个12月简直是流年不利 ~~b~~ 第六十七章 姑娘,脸掉了 “等一等。”随着一个微带着些紧张的声音,一个少年拦住了去路。 “有事?”执剑上前一步挡在前面。 “随便当众拦人家女眷,西秦的世家子弟还真是有教养呢。”荆蓝提着店家打包好的食盒,一声嗤笑。 她这话说得还大声了点,半个二楼都能听见,眼前的少年一身锦衣华服,显然不是普通的江湖子弟,闻言却涨红了脸,一时说不出话来。 “莫逞口舌之利,回吧。”秦绾淡淡地道。 “是,夫人。”荆蓝笑着应道。 “这位公子,麻烦你让让。”执剑很不满地道。 “我、不,你们应该向这位姑娘道歉!”那少年猛地想起自己是来做什么的,赶紧说道。 秦绾看看他,眼神中带着一丝戏谑,又回头看看茫然不知所措的夏婉若,随即笑道:“你喜欢这位姑娘?” 不管怎么说,秦绾做的事明面上并没有刻意让人指责的错处,这还有人为夏婉若出头,显然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了,毕竟秦绾是已婚人士呢,在这些少年眼里可没有吸引力。 “你胡说什么!”少年的脸上更红了,语气气急败坏的,却更显得心虚。 “就当我胡说吧。”秦绾好脾气地笑笑,对执剑招招手,换个方向走,这酒楼四通八达的,少年又不是堵在楼梯口,哪条路不能出去呢。至于少年要求她道歉的话,就当做没听到了。 谁没个年少轻狂的时候,她也没斤斤计较到这个程度。 少年被她一语道破心思,自是不好意思继续追上去,但也不敢上前和一副要哭出来表情的夏婉若搭话,僵在了当场。 “对了,下次见到令兄长,本夫人可要好好与他说说夏家姑娘的家教问题。”秦绾在楼梯口脚步一顿,又说了一句。 这句绝对是真心话,夏婉若,还有安国侯府的那个夏婉怡,敢情西秦的皇家女子学习的是风月话本子? “我哪里错了?”夏婉若脸一白,这会儿倒是豁出去了,大声喊道,“我就是喜欢一个人,哪里错了?” 少女眼中带泪,娇躯微颤,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说出的话虽然不合礼教,但酒楼在座的大多是江湖中人,或是平民百姓,极少有官宦人家那么看重这些,顿时就能激起无数同情心。 “你喜欢他,可他觉得你很烦,这就是你的错。”秦绾很平淡地看着她。 这位公主说真的也还算个不错的姑娘,只是,身为公主,自己没有独立生活的能力,又没有一个愿意无条件纵容她的太子哥哥,那还是早点认命,对所有人都比较好。 “”这下,众人看夏婉若的眼神就有点不对了。 要说小儿女两情相悦被棒打鸳鸯,那是挺引人同情的,可搞了半天原来人家不但不喜欢你,还觉得很厌烦要说明明是个挺漂亮的姑娘,又不怕没人求娶,犯得着这般自甘下贱地上赶着扒一个男人不放吗? “你、你胡说!他不会这么对我的!”夏婉若一脸的不可置信。 “你不信我说的话,何必又来向我打听他的事?”秦绾失笑道,“敢情你只听你想听的,而不想听的就是我胡说?” “就是,那还不如回去自个儿意淫算了。”荆蓝嘀咕道。 “不是的,他明明对我很好!”夏婉若反驳道。 秦绾怜悯地看了她一眼,叹气道:“夏姑娘,脸掉了。” 夏婉若茫然不解。 “虽然你不要脸面,但人家还是要风度的。”秦绾解释道。 “” “噗——”酒楼上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有人没忍住笑喷出来。 酒足饭饱,看两个漂亮的女子吵架也是挺有趣的,何况,那位夫人虽然第一印象是个老古板,可这会儿回味过来,才发现字字珠玑,这真是个妙人啊! “走吧。”秦绾这回没有再停留,直接下楼去了。 “夫人,那位该不会就是西秦打算用来联姻的公主?”一出酒楼,荆蓝就一脸嫌弃道,“今天这事万一传出去,娶了这么个公主真是丢人死了。” 两国结好而联姻,送个心在别的男人身上的公主,这是想结好,还是羞辱? “暂时不用管,反正又不是我们家王爷娶。”秦绾轻笑。 虽然她不想坑了东华那些无辜的李氏子弟,不过这不是还有两个坑了也摆坑的嘛? 当初恭亲王倒台后,一系的六皇子和八皇子被各自遣送回封地圈禁,废除了所有皇族的名号。简单说来,于私,他们还是太上皇的儿子,可于公,却已经不是东华的皇子了。自然,也是没有继承权的。所以,就算是再不满意李镶幼主登基的人,也不敢把这两位抬出来。 太上皇只是昏迷,还有气呢,把被他亲自废除皇子身份的人捧上帝位,这是生怕气不死太上皇? 杜太师和李暄争斗了那么久,却也没有提及这两位皇子就可见一斑。 不过,若是两人还在京城,多半也在猎宫一战中被清理掉了,没见江辙连圈禁在京城皇庄的恭亲王都没放过吗?也是因为实在天高路远,鞭长莫及,他们又已经没有威胁了,江辙才没腾出手去收拾。 然而,那两人终究也是姓李的,尤其八皇子妃前年病逝了,秦绾保证,若是夏泽苍敢让夏婉若联姻,她就敢把人嫁过去做八皇子的继妃——好吧,八皇子自己都没有了王爵,他的妻子,当然也称不上是“妃”了。 荆蓝一下子没明白她的意思,不过,自家的王妃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显然是不可能会吃亏的。 “这位李夫人?”忽然间,迎面传来一个惊讶的声音。 秦绾一挑眉,她才到西京一天,就碰上两拨熟人,是不是也太巧了点?不过,抬头看见来人,她就忍不住笑了。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也是,夏婉若能一个人在外面跑,夏泽苍出现在附近也不是什么太让人惊奇的事。 “原来是太子殿下。”秦绾笑吟吟地道。 “夫人也在西京?”夏泽苍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怀疑。这么快就再次见面,实在让他怀疑,这女子是不是直接跟着他前脚后脚就来西京了。 故意的? “来西京办事,顺便转道鸣剑山庄拜寿。”秦绾大大方方地道。 “原来如此。”夏泽苍看似释然,可眼中的疑虑顶多也就是从八分降到了六分的程度。 “我们就住在同福客栈。”秦绾指了指方向。 “那地方不错。”夏泽苍微笑道,“少陵没有一起来吗?” “他来做什么?”秦绾失笑道,“表哥江湖出身,哪里耐得住性子陪我们受拘束。” “那倒是。”夏泽苍深以为然地点头,又道,“不过,之前倒是不知道少陵还有个表妹。” “殿下言重了。”秦绾顿时敛去了笑意,淡淡地道,“虽然您是太子之尊,可表哥也不至于向殿下介绍女眷相识。” “是孤失言了,夫人恕罪。”夏泽苍的脸色变了变,最终还是很有风度地道歉。 “哥哥问人家女眷,妹妹打听陌生男子,这可真是”荆蓝嘀嘀咕咕地道。 夏泽苍武功不弱,这点距离,自然不会听漏了她的话,不由得继续变脸色。 “闭嘴。”秦绾作势训斥了一句,随即又淡淡地笑道,“殿下,芷兰公主在前面酒楼里闹的乱子可不小,殿下还是赶紧去收拾一下比较好。” “小妹年少无知,若有得罪之处,夫人不要与她计较。”夏泽苍微微皱眉。 夏婉若自从离开鸣剑山庄后,这一路上也算是听话,所以到了西京,他也就没太拘着她,由她出去散心了。 在夏泽苍想来,女孩子家的,这个年纪,谁没有个朦胧的情窦初开的时候?明知道不可能,脑子清醒后,自然也就能放下了。难道说,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夏婉若还能惹出事来? 可是,夏婉若并不是刁蛮的性子,也一个人闯过江湖,见过世面,她能惹什么事。 “殿下,还是先去看看公主吧?”他身后的侍卫低声道。 “夫人若有需要,可以到行宫来找孤。”夏泽苍道。 “多谢殿下盛情。”秦绾微笑,可却也没说接受。 “不必言谢,孤与少陵是挚友,应该的。”夏泽苍慨然道。 “殿下慢走。”秦绾微微错身,让开了路。 “告辞。”夏泽苍一拱手,带着侍卫大步离去。 “过几日那位太子见到夫人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荆蓝偷笑道。 “本妃可一句话都没有骗过他。”秦绾一耸肩。 天地良心,她除了没说自己夫君叫李暄,其他可全是实话实说的。一句谎言都没有。 “那位太子,和顾宁说的不太一样啊。”执剑若有所思。 “对象不同罢了。”秦绾不在意地一笑。 夏泽苍堂堂一国太子,若是不管对什么人都好言好语,那不是礼贤下士,是懦弱无能。而对她这个唐少陵的“表妹”,自然不会是眼高于顶的态度的。 不过 看起来,夏泽苍是真的不知道,欧阳鹭和欧阳燕是亲姐妹? 如果春山图是前朝宝藏的地图,那么,“钥匙”又会是谁。 “夫人在想什么?”荆蓝问道。 “算了,先回去吧,烤鸭都要凉了。”秦绾摇摇头,先甩开了这些想法。 宝藏的事不急,既然千年来都没有被人破解的秘密,她也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大能耐能很快破解。先放放吧。 “不过,也没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执剑感叹道。 西京距离鸣剑山庄不远,这会儿英雄宴刚过,余热犹在,刚才酒楼里大半人谈论的都是这个话题,没什么新鲜感。 回到客栈,李暄也刚好整理完资料,还没来得及吃午饭。 因为夏婉若的关系,秦绾其实也只是吃得半饱,打开用锡纸包裹的还热腾腾的烤鸭,又让客栈的厨房炒了几个清淡的素菜来,刚好再吃一次。 “也亏你想得出来。”李暄边听边笑,“你不喜欢夏婉若?” “不,虽然谈不上喜欢,但也不讨厌,如果她看上的人不是唐少陵,也算是个不错的姑娘。”秦绾顿了顿才道。 东华和西秦现在虽然是蜜月期,但迟早会有打起来的那一天,鸣剑山庄的立场显然是在西秦那边的,到时候唐少陵一定会很为难,但至少他还可以置身事外。然而,要是娶个西秦公主,他就要真正立于两难之地了。拍走这朵桃花,相信不止是唐少陵,整个唐家都会很高兴的。 李暄轻笑着摇摇头,夹起一块烤鸭,慢悠悠地送进嘴里。 其实唐少主真的不用嫉妒别人,曦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个隐形的兄控呢。 ------题外话------ /(tot)/~收到好多花花钻钻和月票,谢谢大家了,医生不给配止痛药,只有消炎,等过两天不疼了一定加更补偿。 ~~b~~ 第六十八章 怎么是你! ♂ 几天时间转眼就过,凌子霄率领的大队人马终于来到了西京。 为了表示对盟国的重视,夏泽苍下令大开城门,亲自带着随行的官员到城门口迎接。 凌子霄却出了一身冷汗。 因为只有他知道,摄政王根本就不在啊! 李暄和秦绾离队后,就给他报过几次平安,上次通信还是在鸣剑山庄的时候,如今却也不知道是否已经到达西京。可西秦太子亲自出来迎接了,摄政王总不能托词不见吧? 然而,就在他还没想好怎么应付的时候,李暄策马缓缓从队伍中间走上来,胯下的赤焰宛如一团烈火般耀眼。 “摄政王一路辛苦了。”夏泽苍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 “有劳太子亲迎。”李暄点了点头。 “请。”夏泽苍不多说废话,一摆手,翻身上马,也不在意一行人也被李暄的亲卫军纳入护翼之内。 西京的百姓也有不少出来看热闹的,不过夏泽苍安排妥当,没出什么乱子,安安静静地把人迎到了行宫,直接划拨出一座宫殿给东华。 凌子霄率领的五千禁军自然是不能一并入城的,由副将带着在城外扎营,随行的只有李暄的两百亲卫,分散开来正好够守卫这座宫殿,显然夏泽苍也是仔细计算过的。 东华的使团需要安置,夏泽苍把人送到,便不再多做打扰,直接告辞出去了。 “王爷,您终于及时回来了!”凌子霄这会儿才真正松了口气。原谅他一路都要对官府假装摄政王在队伍中实在太心累。 “急什么,本王都到了几天了。”李暄一声嗤笑。 “王爷万金之躯,还是不要轻易涉险的好。”凌子霄说道。 “不算涉险。”李暄无奈道,“你真当本王是京城里那些养尊处优的王爷不成。” “末将不敢。”凌子霄低头,但语气却丝毫没有放松。 “就是这份固执,跟你爹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李暄摇摇头。 凌子霄愣了愣,这算是夸赞还是抱怨? “行了,你去安排吧,尤其明天要举行会盟的大殿,我们的人也要安排守卫。”李暄道。 “是,末将告退。”凌子霄一拱手,出门时正好遇见端着托盘进来的秦绾,赶紧一侧身,“见过王妃。” “少将军倒是见外多了。”秦绾笑笑不由他分辩,挥了挥手,“王爷吩咐你办事,就去忙吧。” “是。”凌子霄又行了一礼,这才退出去。 “收拾好了?”李暄一抬头。 “荆蓝还在收拾。”秦绾把托盘放在小几上,笑道,“刚刚太子殿下派人送来的新鲜瓜果,我尝了一个,挺甜的。” 李暄好奇地拎起一串晶莹剔透如同水晶的葡萄,有些惊诧道:“这季节已经有葡萄了吗?” “听说是皇庄里用秘法种的,金贵得很,一般的皇子都还轮不到,很是稀奇。”秦绾笑着凑过去,叼走他手上刚摘下的一粒葡萄。 “我可不觉得你有稀奇的感觉。”李暄道。 “什么秘法,神神秘秘的,不过就是用琉璃搭个矮棚子罩住葡萄地,地气聚而不散,棚子里气温高,加上最近日照好,葡萄就提前成熟了,说穿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秦绾说着,一边摘下葡萄往嘴里送。 “你倒真是什么都懂一些。”李暄惊讶的不是种植秘法,而是,西秦所谓的秘法,在她看来似乎不值一提? “聚拢地气,说到底是遁宗的基本功夫,我们王府里那片冬日里也温暖如春的桃林就是聚拢地气而成的,使用了阵法,连琉璃罩子都不需要。”秦绾笑道。 “原来如此,那确实没什么了不起。”李暄释然。 “这个也不错。”秦绾又翻出一颗草莓往他嘴里塞。 “你看看这个。”李暄顺手递给她一张纸。 “什么?”秦绾将草莓送进嘴里,顺手拉过他的衣袖,擦了擦手指上的汁水,这才接过来。 李暄沉默地看着原本雪白的袖口上一片淡红色的污渍,没有说话。 “这个是行宫地图?哪儿来的?”秦绾好奇道。 这座行宫历史悠久,又空置多年,就算是西秦的工部,只怕也未必还留着图纸了。 “秦诀拿来的。”李暄不在意地道,“是草图,这张是我刚刚修正后重新绘制的。” 秦绾一挑眉,好吧,就算行宫有守卫,可毕竟不是真正的皇宫大内,以秦诀的轻功,逛一遍行宫,把位置都记下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爹爹给她的这两个暗卫,要说秦姝还就是个单纯的女孩儿,而秦诀怎么就这么一根筋呢。 就像当初江辙让秦诀把唐少陵赶回西秦去,这可真是把唐少主往死里打啊也幸亏是武功还不够高,要不然真是一出人间惨剧。不过,秦绾也很怀疑,江辙就是知道秦诀杀不了唐少陵才随便他去折腾自己儿子的吧。 她记性也不差,将图纸大致记在心里就放回了桌上。虽然西秦应该也是有诚意的,不过,有备无患嘛。 “对了,你还记得上次的刺客吗?”李暄忽然问道。 “当然记得,怎么,有消息了?”秦绾闻言,顿时精神一振。 “莫问派人通过那张缴获的弓,找到了弓的出处。”李暄说着,晃了晃手里的一张密信。 “西秦?”秦绾问道。 “西京。”李暄把范围缩得更小。 “西京”秦绾沉吟了一下,缓缓地道,“我记得,西京有西秦最大的军械制造作坊。” 那是迁都之前就存在的,因为作坊中那些手艺高超,代代相传的匠人大多是西京人士,不愿意背井离乡,作坊就没有迁移,后来慢慢的,京城边上也建立了新的作坊,可这里依旧承担着西秦三分之二的军械供应,尤其是弓箭。 “没错。”李暄点点头,“同一批次制作出来的弓是有迹可循的,按照暗卫的调查,那张弓是一年前制作的,而这一批弓箭,目前还锁在西京仓库,并没有运往京城或前线。” “有人从仓库里拿了一张弓?”秦绾若有所思,“军备仓库一定守卫森严,别说外人进去偷了,就是看守的人想要监守自盗也不容易。为什么非要军备库的弓呢?随便买一把不行吗?何况,能神不知鬼不觉拿出一张弓,有那能耐,犯得着为了拿一张弓?” “是啊,说不通。”李暄一声叹息。 这件事疑点太多了,甚至,现在都没弄清楚到底和西秦有没有关系。至于私仇,他实在想不起来自己得罪过什么人是和西秦有关系的。 “去那座军备仓库看看如何?”秦绾提议道。 “怎么去?”李暄一愣。 军备可是机密,万一被发现了,就算有盟约在,也会惹来大麻烦的。 “光明正大的,请太子殿下带我们去呀。”秦绾眼珠子一转,笑眯眯地说道。 李暄怔了怔,倒是开始思索可行性来。 “试试又无妨。”秦绾笑道。 “也是。”李暄也释然了。 既然是坦坦荡荡地提出要求,只要有个合适的理由,就算被拒绝了,也不会让西秦产生芥蒂,就像是秦绾说的,试试无妨。 “咚咚咚。”就在这时,房门被敲响了。 “什么事。”李暄提高了声音问道。 “王爷。”门外传来莫问沉稳的声音,“外面有位姑娘,求见王妃。” “姑娘?”李暄的脸色有几分诧异。 这里可是西秦的行宫,不是驿馆或客栈,哪儿那么容易让一位姑娘直接到内宫门口来求见。 “进来吧。”秦绾笑笑。 莫问推门而入,送上一张精致的拜贴,看起来还是个懂规矩的。 秦绾接过来,也没看内容,随手往书桌上一扔,便道:“请人到偏殿奉茶吧,毕竟是公主殿下。” “公主?西秦公主?”莫问惊讶道。 “嗯。”秦绾应了一声。 这时候能来找她的,除了夏婉若也没有别人了,西秦的行宫,自家公主想要在哪儿逛逛,自然是不会有人阻拦的。 “你去见她?”李暄微微皱眉。 在他看来,把小儿女情事,尤其还是单相思来和国家大事相提并论的夏婉若,根本没资格来浪费秦绾的时间。她们的胸襟有天与地的差距那么大。 “算了,见见吧。”秦绾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 “就算要联姻,让夏泽苍挑个靠谱些的公主来,东华不是垃圾收容场。”李暄道。 “噗——”秦绾被他逗笑了,笑眼弯弯地留下句“知道了”,便回房换了沾上了果汁的衣服,带着荆蓝和秦姝走向偏厅。 来人果然是夏婉若。 东华的侍从虽然礼仪不缺,但骨子里都流露出一种疏淡与冷漠,让她有些坐立不安。 许久,终于听到了殿外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夏婉若心头一跳,赶紧放下捧在手心许久却一口未动的茶杯,站起身来。 虽然她也是公主,可每个国家都不缺少公主,而掌握着实权的摄政王妃,却只有一个秦绾。 然而,一看到来人,她不禁睁大了眼睛,脱口而出:“怎么是你!” “放肆。”荆蓝忍不住冷哼道,“这就是西秦公主的礼仪规矩?” 秦绾脸色不变,慢悠悠地走进殿内,在主位上坐下来,这才抬了抬眼,淡淡地说道:“看起来,本妃确实应该和令兄商议一下公主的教养问题了,我东华可要不起这样的王妃、世子妃。” 夏婉若原本脸色发白,但听完她的话,微微一怔后,眼中居然流露出一丝喜色来。 “别傻了,你以为太子殿下这就会同意不让你去联姻了?”秦绾一眼就看破了她的小心思,一声嗤笑。 “我”夏婉若不禁语塞。 不过,这一下停顿,倒是让她想起了之前的震惊,下意识地道:“你是东华的摄政王妃?” “怎么,有问题?”秦绾一挑眉,悠然道,“本妃不是说过,是‘李夫人’吗?” “”夏婉若无言。 “李”虽然是东华的国姓,但这世上姓李的人实在多如牛毛,怎么可能听见一个“李夫人”就觉得和东华皇室有关呢?若是姓宇文,倒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北燕皇族。 “你说,你是唐夫人的外甥女?”夏婉若又狐疑道,“江江慧?” “义女也是可以上族谱的。”秦绾一脸“你太蠢我不想跟你说话”的表情。 “义女”夏婉若一愣,随即更加震惊。 东华摄政王妃秦绾的义父是谁?那是丞相江辙,于是鸣剑山庄和东华的丞相府是亲戚?怎么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呢。 这件事,要不要告诉皇兄?可就算她不说,皇兄也很快就会知道的吧? “那么公主殿下来见本妃,是公事呢,还是私事?”秦绾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和鸣剑山庄的关系,瞒是瞒不住的,不如坦坦荡荡,谁家没有几个别国的姻亲呢?若是夏泽苍因此就怀疑在西秦根深蒂固的鸣剑山庄,那也说明,他的胸襟不过如此。 “都有。”夏婉若定了定神,隐藏在袖中的手暗自握紧了拳头。 “哦。”秦绾刻意地拉长了声音,微微一笑,却没有接口。 “我想请王妃,拒绝联姻。”夏婉若沉声道。 “凭什么?”秦绾无喜无怒,只是平淡地反问了一句。 “两国大事,为什么要用我们女孩子的幸福去维系?”夏婉若恳切道,“王妃也是女子,难道就无动于衷?” “本妃确实感觉不到呢。”秦绾一声嗤笑,淡然道,“你身为公主,自幼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享受万民跪拜,可你得到了这么多,你除了自己的婚姻,还有什么是能拿出来回报的?都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可你除了联姻,你还有什么用?” “我”夏婉若的神色间带着一丝屈辱,好一会儿才道,“王妃不过是事不关己,站着说话不腰疼,若是当初你们的皇帝要王妃去联姻呢?” “放肆!”秦姝一声怒斥。 她是暗卫出身,这一生气,自然就流露出淡淡的杀气,顿时让夏婉若噎住了。 秦绾轻轻一挥手,制止了秦姝,却笑道:“本妃文能从政治国,武能上阵杀敌,谁敢让本妃去联姻?就连本妃这两个侍女,也是文武双全,而公主你,除了一个高贵的身份能激起拥有你的男人的虚荣心,你还会什么?可别说你混江湖的那两下花拳绣腿。” 夏婉若咬着嘴唇,浑身发颤,可即便感到极度的屈辱,她还是无法反驳。从心底,她知道秦绾说的没错,但是,她依旧觉得不甘心。公主如果不是公主 “你应该去找太子殿下,而不是本妃。”秦绾嗤笑道,“如果太子殿下愿意废除你公主的身份,本妃自然不会要一个民女联姻丢东华的脸。” 夏婉若一怔,这才察觉自己不知不觉把话说出了口。可是,不当公主?显然不可能。秦绾的话虽然不好听,但她自己也很清楚,当初在江湖上能平安无事,全靠皇家暗卫在身后护持。若是只有自己,死多少次都不知道。可是如果那人能喜欢自己 “如果公主没有别的事了,就请回吧。”秦绾说道。 “王妃对我一个弱女子,真的就如此铁石心肠吗?”夏婉若站起身,有些绝望地问道。 秦绾慢慢地放下了茶杯,看了她许久,才缓缓地道:“本妃最讨厌的就是你这样的弱女子。就因为世上的女子都和你一样,天生就觉得自己弱,应该被保护,所以这世上的男子才看不起女子。既然你都觉得自己弱,就乖乖接受保护,不要妄想着什么你抓不住的东西了。” “”夏婉若慢慢地平静下来,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苦涩地道,“王妃是世上少有的奇女子,婉若真心敬佩,绝无虚假。只是我现在想变强,还来得及吗?” “给本妃一个理由。”秦绾无可无不可。 联姻,并不是必要,联姻的对象是夏婉若,也不是一定。只不过,没有好处的事,她何必多费心思。 夏婉若一咬牙,衣袖一扬,指尖突然冒出一把雪亮的小刀来。 “大胆!”荆蓝喝道。 因为秦绾说了这位是公主,所以夏婉若进门时也没人搜她的身,谁知道她居然随身带着利器——可这小刀应该是女子房里用来削水果的小刀,要是扎不对位置,就算捅在人身上也杀不死人,用来行刺是不是也太蠢了点。 “这就是理由。”夏婉若眼中一片决绝,举起小刀,就往自己脸上划去。 东华,不能要一个毁容的公主来联姻,这就是理由。 “叮!”一声脆响,小刀落地。 夏婉若捂着右手腕,眉宇间一片痛苦之色。 秦绾吹了吹手指,接住了飞回来的茶杯盖。 虽然谁也没想到夏婉若拿着刀子是要自残的,可秦绾是什么样的人,夏婉若在她面前,就是想刺自己都难。何况,秦绾这一下是有点生气了,出手的力道没有刻意控制,夏婉若的右手现在恐怕都举不起来了。 她能明白夏婉若的意思,生怕在自己宫里自残,会被夏泽苍强行压下去,所以要捅到秦绾跟前来。可是,西秦的公主在东华的摄政王妃面前毁容,不管是谁动的手,在舆论上,东华都理亏了。两国签署盟书,一旦理亏,就会被步步紧逼。只是很显然,这个天真的小公主是没脑子想那么多的,可秦绾却不能任由这件事发生。 “要死要残回去拿刀子,别脏了本妃的眼。”秦绾拂袖而起,一面道,“姝儿,送公主回去,顺便问问西秦的太子殿下,派遣妹妹来行刺本妃,是不是想打仗!” “是。”秦姝立即过去捡起了地上的小刀。 “我没有行刺!”夏婉若急道。 “公主殿下在本妃面前突然掏出刀子来,说是要自杀,当天下人都是傻的吗?”秦绾嘲讽道。 “我”夏婉若一头的冷汗,也不知道是急出来的还是痛出来的。 “去吧。”秦绾挥挥手。 既然浪费了时间,总得要点好处回来,虽然夏泽苍也不会觉得妹妹没脑子地拿了把小刀去行刺东华摄政王妃,但是人赃并获,谁说得清楚呢。 就算不能敲诈点实质的好处出来,就看他们人在西秦的地盘上,气势天生就弱了一截,好歹也要让对面的气势降下去嘛。 “王妃。”荆蓝小步追了上去,一面好奇道,“王妃不是也不喜欢这位公主联姻吗?为什么不顺水推舟呢?” “她若是乖乖认命,不给东华丢脸,本妃倒是想把这朵烂桃花带回去找个安稳的地方丢了。”秦绾一耸肩,轻飘飘地说道。 “噗——”荆蓝笑眯眯的,心领神会。 “走吧,去检查一下这几天买的土特产,看有没有少的。”秦绾又兴致勃勃道。 这点儿小事实在很难让她生气太久,转眼就抛到了脑后去。 至于夏婉若可不可怜秦绾觉得,这世上有多少吃不饱穿不暖的穷人,每一个都比夏婉若可怜,也只有那些衣食无忧、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才正日伤春悲秋,总觉得世上只有自己最可怜。 ------题外话------ 今天开始恢复更新和字数。12月太倒霉了,新的一年希望好好洗洗霉气! ~~b~~ 第六十九章 幕后之人 “啪!”一记清脆的耳光响起。m乐文移动网 夏婉若捂着红肿的脸颊,一副不可置信的神色。 从小到大,父皇严厉,母后信佛,就是这个同胞哥哥最宠爱自己了,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的,就算这次她不愿意和亲,也只是劝说,从来没有对她动过手。 “孤真是太惯着你了!”夏泽苍脸色铁青,手指都微微发颤。 皇后只有她们兄妹两个,他自然是一直保护疼爱这个唯一的妹妹的,然而,这次夏婉若做出来的事,确实踩到了他的底线。 到底要不要联姻,还要会盟中和东华谈条件,难道他就喜欢把嫡亲的妹妹送出去吗?可是夏婉若呢?居然跑到东华的摄政王妃那里去闹,这下可好,被抓住把柄了吧。 就算他也相信夏婉若绝对没有行刺的意思,但在摄政王妃面前拿出凶器来却是事实,长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的。 “皇兄”夏婉若被秦姝送回来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做错了,大概是给皇兄惹了个很大的麻烦,但是当初怎么脑子一热,就去做了呢。 “来人。”夏泽苍却不想和她多说,吩咐道,“将公主送回自己的房间,没有孤的话,不准放她出来!” “是。”两个侍卫领命,走过来,恭敬地道,“殿下,请回房吧。” “皇兄!”夏婉若叫了一声。 “你最好记住,你要是绝食,你的侍女、看守的侍卫也都没饭吃,你要是伤了残了,这些人也都和你一个下场。”夏泽苍冷声道。 “皇兄,你不能这样!”夏婉若瞪大了眼睛。 “你看看宫外的人,身为贱民,挣扎在底层是他们的命,而身为公主,为国效命也是你的命!”夏泽苍道。 夏婉若一怔,又有些茫然。这一瞬间,夏泽苍的脸,似乎和秦绾的脸有些重叠了。 他们说的话,是一样的。 那么,难道真的是自己错了吗? “带走。”夏泽苍有些不耐烦了。 “等一下!”夏婉若一省,赶紧挣脱了侍卫。 虽然有太子的命令,但毕竟是一位公主,侍卫也不敢用强,被她轻易挣脱开去。 “还想不清楚?”夏泽苍皱眉。 “我有事要说。”夏婉若见他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赶紧补充道,“很重要的!” 夏泽苍看了她一会儿,终于挥挥手,让侍卫站开些,“说。” “我见到了东华的摄政王妃,你知道她是谁吗?”夏婉若问道。 “秦绾?无名主?”夏泽苍不在意地道。 关于东华的摄政王妃,他知道的肯定比夏婉若这个小姑娘多得多。 “是‘李夫人’。”夏婉若加重了字音。 “哪个李夫人”夏泽苍一愣,随即就恍悟过来,好一会儿才道,“鸣剑山庄见到的那位?” “是啊。”夏婉若点点头,倒是对哥哥难得流露出来事情不在掌控之中的那种错愕很有些快意。 夏泽天脸色一沉,锁紧了眉头。 “皇兄不用担心鸣剑山庄的立场的。”夏婉若下意识地说道。 “送公主回去。”夏泽苍却道。 或许是他的神色太过严厉,夏婉若动了动嘴唇,终于没敢再说什么,默默地跟着侍卫出去了。 夏泽苍背着双手在殿内踱了几个圈子,觉得很烦躁,可又说不上来究竟在烦躁些什么。 他当然不怀疑鸣剑山庄的立场,唐家在西秦的历史很长,断然没有为了一门媳妇的姻亲就背叛的道理。他在意的是秦绾的“义母”,江辙的夫人,如今不少人都知道,江辙是欧阳慧的生父,他的妻子,是欧阳燕。 所以,欧阳燕是唐夫人欧阳鹭的亲姐妹? “你不是说,欧阳燕在这世上只有欧阳慧一个血亲吗?”许久,夏泽苍才问道。 大殿里空空荡荡,原本站岗的两个侍卫也被他安排押送夏婉若去了,听起来更像是自言自语。 然而,隔了一会儿,角落的阴影里却响起了一个嘶哑难听的声音:“欧阳燕在彩剑门长大,从未说起过自己还有亲人在世。” “那现在怎么办?”夏泽苍一声冷哼,不满道,“之前把精力都耗在欧阳慧身上,现在想来,欧阳燕死的时候,欧阳慧还是个婴儿,什么都不知道,亲姐妹岂不是更值得托付重要之物?” “确实如此。”那人沉默了一下才道。 “废物!”夏泽苍忍不住骂道。 “但是,东西在欧阳慧手里的可能性依然不是没有。”那人又道。 “李钰也是个废物!”夏泽苍低咒道。 若非实在没有合适的人选,他也不会冒险和李钰合作,毕竟是两国太子,一旦他们私下有交易的事情泄露出去,麻烦绝对不小。父皇虽然老了,但绝不糊涂,而当时,东华的那位太上皇更是称得上狠厉。可谁知道李钰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胆子太大,还是胆子太小,竟然直接把欧阳慧弄死了,现在春山图的下落更加成谜,尤其前些日子,市面上居然流传出好几幅春山图,虽然后来证明这些都是赝品,可乱西秦的绘画大师都说了,这些赝品几乎足以乱真。出纰漏的地方只是画纸的造假功夫不够,而画画之人的水准,绝对是大师级别。 他也派出很多人追查赝品的来源,却都不了了之。只是,当初秦绾送了一幅春山图给夏泽天,也是同样的赝品,尽管秦绾自称是买的,但他总觉得,这些赝品都和秦绾有关系,只是找不到证据。 何况,秦绾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呢? 如今,又多出欧阳鹭这个追查方向。 可欧阳鹭,那是鸣剑山庄的庄主夫人,唐演爱她如命,哪是容易入手的! “若是在欧阳鹭手中,想必她不会放到别处去,应该就在身边。”那人说道。 “嗯。”夏泽苍点点头,表示同意。 鸣剑山庄是世上少有的几个安全的地方之一,有唐默坐镇,简直比皇宫的宝库还安全,绝对没有宵小之辈敢在鸣剑山庄撒野。欧阳鹭只要不傻,就不会把东西藏到其他地方去。 “但是,我最怕的是,当年欧阳燕确实把东西放在了婴儿身上。”那人缓缓地说道,“李钰找不到,我们也找不到,殿下如果是欧阳慧,要藏一件东西,会选择藏在哪里?” 夏泽苍微一思索,脸色就更难看了。 “无名。”那人替他开口道,“如果鸣剑山庄因为唐默的存在而非常安全,那么,有墨临渊在的无名,就是铜墙铁壁,没有任何人能从里面偷出一件东西来。” “你不早说!”夏泽苍怒道。 “太子殿下难道没想过吗?只不过殿下也下意识地忽略了这个可能性而已,因为成功的希望太过渺茫,所以不敢去想。”那人嗤笑道。 夏泽苍深吸了一口气,平复胸中的怒火,又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静:“现在怎么办?” “殿下觉得,如果东西在无名,那秦绾,知不知道?”那人问道。 “这个”夏泽苍思考了好一会儿才道,“她毕竟是无名主。” 要不然,在欧阳慧死后,他也不会让夏泽天去试探秦绾了。可是,如果秦绾是知情人,她弄出那么多春山图的赝品来做什么,根本就没有必要。 “不过,鸣剑山庄那里,还是要找一找的,想必这对殿下来说并不为难。”那人淡淡地开口。 “说得倒是容易!”夏泽苍一声冷哼。 虽然他也算是鸣剑山庄的常客了,可要在那里找东西,当人家都是傻的吗? “如果是在鸣剑山庄,想必唐夫人并不会将之藏在特别隐秘的地方。”那人提醒道。 “那是后院!”夏泽苍黑线。他能随便跑去人家女眷居住的后院吗?能吗?万一被人看见,他堂堂一国太子的脸还要不要了!就算派属下去,他身边的人,唐少陵也大多脸熟。而再以外的人只怕连鸣剑山庄的大门都摸不进去。 “公主殿下。”那人只吐出四个字。 女眷的后院,夏泽苍进不去,但夏婉若却没有这个避讳,甚至,找个理由,她想去欧阳鹭房间里也不会怀疑。只可惜,之前夏婉若乔装打扮偷偷跟去鸣剑山庄的事,他事先并不知情。 “孤自有主张,你做好自己的事便是了!”夏泽苍说完,拂袖而去。 “呵呵呵”殿内慢慢回响起一阵低沉的笑声,让空荡荡的大殿显得有些阴森可怖。 而另一边—— “你说,夏泽苍处心积虑还是为了春山图?”秦绾皱眉道。 “是的,王妃,还有那个跟他说话的人,我的位置看不见,但只听声音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秦姝说着,下意识地搓了搓自己的手臂。 就连夏泽苍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侍女,把夏婉若送回来之后,居然没回去复命,而是绕了个圈子返回去偷听。 秦姝虽然单纯,但她到底和秦诀一样,是被当做暗卫培养的,隐匿踪迹是基本功,夏泽苍大意之下,竟是没发现被人躲在屋顶上听了壁角。 当然,秦姝的本意只是想听听夏泽苍准备怎么处置夏婉若,对明天的盟约有没有影响,谁知道竟然会听到一桩机密大事呢。 “看起来,夏泽苍知道那么多事,很有可能都是那人告诉他的。”秦绾托着下巴沉吟道,“只是那究竟是谁呢?” “对当年的事这么清楚,恐怕不是我们这一辈人。”坐在对面处理京城快马送过来的奏折的李暄听到这里,抬头说了一句,又道,“回去问问你爹好了。” “爹爹又不是江湖中人。”秦绾一耸肩,“相比起来,我们就在西秦,去找彩剑门不是更好,总有几个和娘亲一起长大的人还活着吧?” “彩剑门,其实也不远。”李暄想了想道。 “王妃,这件事要不要告诉唐公子呢?”秦姝问道。 “直接告诉姨母,免得那个二货再惹事。”秦绾只考虑了不到一秒钟便断然道。 “是。”秦姝忍着笑应道。 “其实,彩剑门的事,唐少陵去处理,比你去更合适。”李暄道,“毕竟,名义上,他是替母亲来拜见一下照顾自己失散的姐姐长大的师门,没那么引人注意。” “也好,省得他没事干又来找麻烦。”秦绾欣然点头。 “你到底有多不待见他。”李暄失笑。 “还不是因为那个二货每次都用一副遇人不淑的眼光看我。”秦绾噘着嘴嘀咕。 “遇人不淑怎么办?”李暄问道。 “嫁都嫁了,还能怎么办,大不了好好调教呗,总会淑的。”秦绾捂着嘴偷笑。 本书由网首发,请勿转载! ~~b~~ 第七十章 再现的刺客 第二天一大早,会盟仪式正式在行宫主殿举行。 这座宫殿原本就是举行朝会的地方,宽敞肃穆,如今正中间摆了一张足以坐下十几人的红木长桌,只是两边放的椅子有些不对称,一边是一把,一边却有两把。 夏泽苍身为主人,自然是早到一步,在殿门口迎接的。 然而,看到缓步走来的那一对璧人,他也不禁恍惚了一下。 西秦尚武,便是公主妃嫔,也大多练过几年功夫,夏泽苍并不小看女子,然而,他也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允许一个女子站在和他一样的高度,分享半壁江山。 “太子殿下。”李暄淡淡地招呼了一声。 “摄政王,王妃,请。”夏泽苍回过神来,立即换上了一副淡淡的微笑。 “请。”李暄微微一让,三人并肩走进大殿。 等他们落座,自然有侍卫站在身后。 李暄带了莫问,秦绾却带了秦姝,还让夏泽苍下意识地多看了一眼。 秦绾微笑。她带着秦姝当然不是什么公平之类的狗屁理由,相反,真打起来,执剑都未必打得过秦姝。 “两位昨晚休息得可好?”夏泽苍开口道。 “不错。”李暄点了点头。 “行宫很舒适,不过,太子殿下的脸色看起来却不怎么好的样子,难道是水土不服?”秦绾却笑道。 “”夏泽苍黑线。 水土不服?到底谁才是主人,谁才是客人!不过,他的脸色真的很不好吗?虽说被夏婉若给气到了,但他自问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炉火纯青,应该不至于被外人看出来不对! 想到这里,他豁然一省,再对上秦绾一双盈满了笑意的眸子,不由得在心底一声低咒。 上当了,竟然被试探出来了。这个女人,还真是一句话都不能掉以轻心! “那么,开始吧。”秦绾悠然道,“早点结束,也好让太子殿下回去休息。” 夏泽苍一声冷哼,这时候他也不能分辩自己没事,只能回头道:“把盟书拿上来。” “是。”两个内侍恭恭敬敬地捧上两个一模一样的匣子来。 匣子是沉香木所制,描龙绘凤,十分华丽,只是显得十分陈旧,明显是有些年头了。 说是签署盟书,但总不能两国各拿出一份条约来,若是条件相差太大,甚至根本南辕北辙,只怕多少天都谈不拢。所以,这次会盟是以当年签订的盟书为蓝本,随后两国各自提出修改意见,再进行商谈的。 一时间,大殿里就只剩下纸张翻过的声音。 其实,西秦和东华世代结盟,对于盟约,双方都是有诚意的,这点他们也都心知肚明,要商谈的也就是细节问题。 李暄迅速翻阅完不长的盟书,转头看了秦绾一眼,正好,秦绾也抬起头来。 目光交汇,两人微微一点头,有了默契。 虽然要修改的地方不少,但真正有问题的也就是两点。 第一,边境贸易。西秦缺盐,年年都要从东华和南楚采购,南楚的井盐产量少,能采购的不多,大部分还是依赖于东华的海盐。西秦希望增加采购的量,去年夏泽天来东华也商讨过这个问题,只是被太上皇搁置了,如今夏泽苍又旧事重提。 第二,就是联姻。去年夏泽天想向东华求娶一位世子妃,不过因为实在没有合适的人选,被拒绝了。如今,夏泽苍代堂弟求聘东华舞阳长公主为镇南王世子妃,同时愿意将嫡出的兰芷公主许给东华的一位郡王世子。 交换联姻算是结盟最常见的一种方式,只是这次要联姻的两位公主身份高了点儿。 “西秦需要的海盐,本王可以答应,只是,多余的那部分,需要用精铁来换。”李暄开口道。 东华产盐,西秦却有最大的铁矿矿脉,一为民生,一为军事,实在说不上哪个更重要。 “但是,这个数量太多了些。”夏泽苍皱眉道。 “所谓漫天要价,落地还钱嘛,数量多少,自然是可以商量的。”秦绾不经意地道。 “”夏泽苍抽了抽嘴角,心情很难以形容。 明明是严肃至极的两国会盟,被秦绾这么一说,怎么倒像是在谈生意呢。 不过,他们坐在这里只是商定一个方向,像是数量多少这种问题,自然有随行的官员去扯皮,堂堂太子和摄政王真没有这么闲。 “至于联姻”秦绾沉吟了一下才道,“舞阳长公主未婚夫新丧,断然没有这么快另许他人的道理,夏世子年纪也不小了吧。” “据孤所知,那一位不是牵扯谋逆吗?”夏泽苍隐晦地道。 “殿下慎言。”李暄沉声道。 “联姻,也算是惯例了,不是吗?”夏泽苍往椅背上一靠,带着一丝笑意。 “可是,兰芷公主似乎也不是很乐意。”秦绾淡淡地道。 “小女儿家的,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想通了就好了。”夏泽苍不在意地道。 “这件事”李暄沉吟了一下,慢慢地开口。 然而,他才刚说出三个字,猛然间,心中一凛,似乎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让人毛骨悚然的危机感涌了上来。 几乎与此同时,秦绾一把掀起了长桌。 红木沉重,这张特制的长桌更是足有百余斤重,常人想要推动也难,秦绾用内力掀起桌面,也被反震得手臂一阵酸麻。 夏泽苍脸色大变,但他开口之前,也察觉到了不对,整个人迅速往后一仰。 “轰!”碎木纷飞中,盟书的纸张如雪片般从半空中飘落。 “有刺客!”连殿门口的侍卫都楞了一下才大喊起来。 秦绾蹲下身,从碎成了十几块的桌子残骸中捡起一支箭。 要说这箭她并不陌生,这不是普通弓箭使用的那种羽箭,而是攻城弩的配箭,整支都是精铁铸成,在战场上甚至能击碎城墙,威力无比。当初在江阳城下,被风衍烈随手甩上来的,便是这种箭。 不用查也知道,这绝对是军械。 “至少是从一里外射过来的。”夏泽苍也是上过战场的人,立即判断出来。 李暄和秦绾对望了一眼,微微皱眉。 一里外,那就是行宫外了,可这座大殿虽然大门敞开,但并不对着大街,外面还有几重殿宇,从一里外根本看不见目标,那刺客是怎么才能准确无误地把箭射到这里的? “殿下!”西秦的禁军队长一头大汗地跑进来,看见红木长桌的模样更加骇然,直到确认自家太子和贵客都安然无恙,这才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要是在西秦的地方让东华的摄政王夫妇出了事,恐怕结盟不成,立刻就要打仗了! “到底怎么回事!”夏泽苍怒道。 这里是西秦的地方,结果却出了这种纰漏,就算李暄没有指责什么,他自己也觉得难堪,就像是当面被人扇了一巴掌似的。 “启禀殿下,已经派人去追刺客了。”禁军队长答道。 “怎么追?你们看见人了?”夏泽苍怒道。 “这” “从箭矢来的方向去找,至少能找到凶器。”李暄插口道。 如果按照夏泽苍的判断,箭是从一里外射过来的,那就绝对不是像风衍烈那样徒手抛掷,任何高手都做不到这一点。而普通的弓无法承受箭矢的力量,只能是攻城弩。 攻城弩这么沉重的器械是绝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被移走的,所以,现在去追,就算找不到凶手,至少可以找到被遗弃的攻城弩。 “简直混账!”夏泽天实在忍不住,顾不得李暄和秦绾还在,就骂了出来,“攻城弩这样的大家伙,究竟是怎么被运进西京城的?不是说已经加强了守卫,万无一失吗?” “也许是分拆之后,一点点将部件偷运进城后再行组装的。”禁军队长小心翼翼地答道,“守门的士兵不认识那些零件” “这不可能。”秦绾打断道,“将一台巨大的攻城弩拆成士兵都认不出来的零碎容易,但要把这些零碎再组装起来,可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就算是制造攻城弩的匠人也不行。” 夏泽苍点点头,同意她的判断,脸色也更难看了。 攻城弩的制造图纸是机密,就算是军械作坊的熟练工,也只是负责自己制作的那部分,最后负责组装在一起的,都是世代在作坊干活的,其中还有不少人都有人质握在军方手里,更不可能背叛。 若是攻城弩的图纸泄露,那可比出现一个刺客更严重多了! “两位不如先回行宫休息?”夏泽苍道。 “殿下,那支箭的方向,可是冲着本王来的。”李暄道。 “孤定然会给东华一个交代。”夏泽苍沉声道。 “既然如此,便一起等等吧。”李暄反而又坐了回去。 夏泽苍无奈,然而出现刺客,不管刺客是哪方的人,都是西秦理亏,他也不能硬是不让东华参与,只能吩咐内侍进来收拾了一地的狼藉,又送了茶水上来。 半个时辰后,几个禁军士兵推着一架沉重的攻城弩进来。 夏泽苍的脸色黑得几乎能滴出墨汁来,还真是攻城弩啊! 秦绾绕着攻城弩转了一圈,“啧啧”两声,赞叹道:“工艺不错,保存得也很完好,不像是旧物呢。” “没抓到人?”夏泽苍不带希望地问了一句。 “没有。”禁军队长抹着汗答道,“早已人去楼空,这攻城弩是在观天的顶楼被发现的,根据老板说,这几天观天的顶楼都被一个外地富商包下来了” “废物!”夏泽苍气得直接将手里的茶杯砸了过去。 “呯!”禁军队长挂着一脑袋的茶叶,全身湿漉漉地往下滴水,却也不敢再擦。 “观天是什么地方?”李暄插口道。 夏泽苍没好气道:“摄政王问你话,说就是了!” “是。”禁军队长赶紧道,“观天是西京最有名的茶楼,最初是一位权倾天下的王爷的产业,将观天建造了足有五层,在顶层能俯瞰大半个西京的景致,一向是达官贵人最爱的地方。” “也就是说,从观天顶楼,可以毫无阻碍地把箭射到这里?”秦绾问道。 “是的。” “比皇宫都高的建筑,如此大逆不道,居然没被拆除,太子殿下倒是大度。”李暄道。 “若是皇宫之外,自然是要拆除的。”夏泽天有些尴尬地道,“只是,当初那位王爷建造了观天后不久,就暴毙身亡了,随即皇帝下令迁都,自然就没人管这建筑是否违制了,后来观天几经辗转,变成了西京一景,就更没人想去拆了。” “咦。”秦绾忽然叫了一声。 “怎么了?”李暄走过去。 秦绾站起身来,拍拍那架攻城弩,脸上的笑容隐隐透着杀气:“这攻城弩上的印记,和上次行刺王爷的刺客用的弓,是一样的啊。” 李暄一怔,那把弓上可没什么印记,但他随即恍悟过来,沉声道:“西秦军备库?” “所以,太子殿下是不是能解释一下。”秦绾柔声道。 ------题外话------ 更新晚了,又码字到天亮不小心睡着了泪奔 ~~b~~ 第七十一章 毒舌夫妇 攻城弩的侧面,刻着一个印章似的印记,那是军械完工之后刻上去的,不像是当初那张弓,印记被人为抹掉了,这个却不知道为什么,被留下了。 “本王觉得,太子殿下要好好解释一下这件事。”李暄放下茶杯,慢条斯理地道,“不如,本王可会误会殿下无意结盟,想把我们都留在西秦呢?” 这话一出口,他身后的莫问已经按上了剑柄,警惕地盯着对面的夏泽苍。 “这绝对是误会,我们两国开战,没有任何好处。”夏泽苍一脸诚恳地说道,“摄政王是理智的人,想必不会中了某些人的挑拨之计的。” 这绝对是夏泽苍的真心话。东华就算乱了,也是北燕和南楚反应更快,不接壤的西秦捞不到多少好处。尤其是如今还占据这嘉平关的北燕,大军可以迅速席卷半个东华。 “西秦的军械库印记也是误会?”秦绾一挑眉。 “孤一定会将此事彻查清楚的。”夏泽苍沉声道。 “怎么查?”秦绾一声冷哼,毫不客气道,“之前我家王爷遇到了两次刺客,用的凶器也出自西京军备库,原本呢,这事是不想说出来引人误会毕竟缴获的凶器也没带着身边。不过” 她的话没有说下去,但夏泽苍的脸色已经难看得无以复加了。 东华摄政王遇刺这么大得事他当然是知道的,尤其第二次发生在京城众目睽睽之下,瞒都瞒不住。不过,要是之前秦绾说刺客和西秦有关,夏泽苍只会嗤之以鼻,但现在他却无力反驳。 眼前的这台攻城弩,真真切切出自西秦军备库,绝对做不了假。 若是刺客都能造出这般精密的攻城弩来,整个西秦恐怕都要乱了。 “三天。”夏泽苍咬牙道,“三天之内,孤一定会给出一个满意的解释。” “这恐怕不是西秦一家之事。”李暄摇头道。 “那依摄政王的意见呢?”夏泽苍隐忍道。 “协同调查。”李暄毫不犹豫道,“一家出一半人手,毕竟,被行刺的是本王,刺客没有抓到之前,本王可不信任西秦的守卫。” 一句话说得在场的禁军都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地里去,可谁叫确实是他们的疏漏,竟然让刺客在两国会盟的时候行刺了盟国的摄政王,没有马上让他们脑袋落地,还能戴罪立功就是宽容了。 “好。”夏泽苍咬牙切齿地同意了。 被刺客这么一搅合,原本的内容自然是谈不下去了,不过好在除了联姻的事之外,其他的两国已有默契,只要派遣官员继续讨价还价就可以了。 “那么,事不宜迟,就从攻城弩的来历开始查起吧。”秦绾微笑道。 “孤现在就去西京军备库,不知两位是否同行?”夏泽苍皮笑肉不笑地道。 “太子殿下友情,本王当然恭敬不如从命。”李暄欣然道。 “殿下!”倒是那禁军队长脸色一变,叫了一声。 军备库是何等重地,就算是盟国,可世上哪有永远的同盟,也许十年后就是敌国呢,让他们进入军备库,是不是不妥? “摆驾。”夏泽苍瞪了他一眼,挥挥手,心里暗自磨牙。 也不是他愿意的,只是在这件事上,实在是西秦理亏,无法拒绝,要是等人家提出来,还不如自己大方点算了。最机密的地方自然是不会带东华的人去的,只要技术不泄露,至于表面上的,被看到了也没什么。 李暄也没多带人,依旧只有莫问和秦姝两个跟着他们,就和夏泽苍的禁军一起出发了。 因为刺客事件,西京戒严,大白天的,街道上也看不见一个人影。店铺都已经关门歇业,路上还洒落着一些菜叶和打碎的鸡蛋,大约是跑得太急的百姓不小心丢下的。 军备库建立在城西,那一带是官府专门划拨出来的,居住的百姓也大多是在军械作坊的做活的工人极其家属,连外人进入都要经过盘查,可谓守卫森严了。这里的居民世代生活在这里,彼此之间就没有不认识的,混进了一个外人,一眼就能认出来,更别提,是带出来一架庞大的攻城弩了。 想想就觉得天方夜谭。 “末将林坚,参见太子殿下。”军备库的守将得到了消息,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出来迎接的。 这么大的动静,他就算不想知道也不可能。 军备库失窃,或者是监守自盗,不管是是哪一种都足够他小小一个六品参将掉脑袋的了。 “两位,请。”夏泽苍没理他,径直对着李暄一摆手。 林坚跪在地上,眼睁睁看着一行人从面前经过,却不知道该追上去,还是继续跪着。 太子殿下没发话啊! “蠢材,还不跟上!”还是禁军队长小声提醒了一句。 “是是。”林坚赶紧爬起来,一溜小跑地追上去。 “数量核对清楚了?”夏泽苍仿佛知道他会跟上来一样,直接问道。 “这个”林坚忍不住擦了把汗,喏喏地道,“启禀殿下,时间太短,目前还在核对清点中。” “这就奇怪了啊。”秦绾一声冷笑。 林坚一愣,疑惑地看着她。 若非这会儿他正事犯了大错诚惶诚恐地时候,恐怕还要质疑怎么一个女子竟然抢在太子前面质问他了。 “王妃觉得,哪里奇怪?”夏泽苍问道。 “若是少了一把弓什么的,这点时间的确不够清点清楚,不过少了一台攻城弩”秦绾一脸不解地道,“原来本妃今天才知道,西秦军备库的攻城弩竟然是像是垃圾一样堆放的?” 夏泽苍忍不住黑了脸,他也只是一时没想到,秦绾只提了个头,他就反应过来了。 像是攻城弩这么大型的器具,本身又是方方正正地,自然是一排一排放整齐的,要说少一排也罢了,可少一台,这连清点都不需要,一眼就看出来了。 然而,想到了这一点,他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刺客用的攻城弩显然不可能是临时才准备的,如果库房中的攻城弩一台不少也罢了,也能证明此事和西秦无关,可要是真少了这种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事,可林坚却没有发现,这玩忽职守的罪过就大了! “进去再说。”夏泽苍冷冷地道。 “是。”林坚颤抖着声音,小跑上前,小心翼翼地打开门上的挂锁,揭开封条,打开沉重的大门。 “原来西秦的官员是从屋顶爬进去清点的,本王今晚算是长了见识了。”李暄淡然开口。 “军备库这种地方,屋顶应该也有铁条封堵,不可能爬进去吧?”秦绾疑惑道。 “西秦没钱。”李暄歪了歪头,想了一会儿,才给出一个答案,又补充了一句,“大概。” “哦。”秦绾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夏泽苍听着嘴角抽搐,你们夫妻俩要不要都嘴巴这么毒,怪不得狼狈为奸呢!想着,他又狠狠地瞪了林坚一眼,瞪得人腿一软,差点又要跪下去。 “可是王妃,就算没钱,可西秦不是有铁矿吗?怎么会缺了精铁。”秦姝一脸天真地问道。 “噗通!”确实林坚终于瘫软在地上。 虽然太子殿下一言不发,但那个眼神实在太恐怖了。 夏泽苍看了秦姝一眼,暗自低咒。 昨天这个丫头送婉若回来的时候,一派天真无邪,可是到底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 秦绾闷笑不已,她当然清楚,秦姝问这句话真的没有任何嘲讽的意思,她就是不明白,所以就问了,不过,这个时候插上这么一句话,在夏泽苍耳朵里,只怕不是嘲讽也是嘲讽了。 所以说,最可怕的其实是天然黑。虽然,天然黑和天然白有时候只是一念之差的距离。 “两位请进吧。”夏泽苍也不想在这里继续生闷气,带头走进仓库内。 题外话 越写越少我也是醉了又忙了一整天,最近家里没人,一个人带孩子,一会儿把她哄睡了再去写明天的,希望能把时间拉回早上更新再说。晚上10点半就停止审核不能更新了,所以只能先把写的放上来,还没修过,错别字什么的明天再来修。 本书由乐文首发,请勿转载! ~~b~~ 第七十二章 追踪 “咳咳”秦绾忍不住咳嗽了两声,举起衣袖掩住了鼻子。 虽然是大白天的,但这座仓库并没有窗子,黑漆漆的一片,只看得见靠近大门的那一片。地上铺着一层均匀的灰尘,一看就知道已经很久没人进来过,而扑面而来的浑浊空气带着一股淡淡的霉味也说明了这一点。 夏泽苍脸色铁青,几乎想把那个小参将碎尸万段了。 军械和粮草都是最怕受潮的,放在这种环境下,一旦前线开战,这批兵器还能使用吗?简直是不把士兵的性命当回事! “该杀!”禁军队长低咒了一句。 “让两位看笑话了。”夏泽苍的脸色几经变换,终于还是一声长叹。 不过,他这般坦诚地示弱,秦绾反倒不好嘲讽了,只是耸耸肩,算是放过了这个话题。 “进去看看吧。”李暄道。 “还不带路!”夏泽苍喝道。 “是!”林坚赶紧跑过来,现在他已经不求能活命了,只求表现好点,不牵连家人就好。 很快的,仓库内墙上的油灯都被点亮,里面亮如白昼。 不需要再清点数目,所有人都看得清楚,整整齐齐码放的攻城弩,在最角落的地方缺了一个口子,显然是少了一台。 “你干的好事。”夏泽苍的声音反而平静了。 “末将有罪、罪该万死!”林坚几乎是趴在地上,不住地磕头,直磕得脑门上一头的鲜血。 “给孤彻查!”夏泽苍喝道。 这已经不是盟友遇刺的事了,西秦最大的军备仓库竟然连攻城弩都能失窃,那其他东西呢?兵器都是成捆堆放的,少上一些课不像攻城弩这么明显,不仔细清点数目是不会被发现的,只要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那些弓箭,殿下也派人好好清点清点数目才对。”秦绾微笑道。 “王妃说的是。”夏泽苍咬牙,又转头喝道,“听见了没有?” “遵令。”禁军队长苦着脸答应了。他是保护太子,从京城随行而来的,西京的事跟他八竿子打不着边,连这座军备库都是第一次进来,可以说是两眼一抹黑。 交给他?怎么查? 可是太子殿下都发话了,这个差事他想不接都不行。 话说回来,这事还能交给谁?林坚?他要是清楚,攻城弩也不会失窃了,何况,这个人已经和死人无异了。 “此地脏乱,我们外间叙话吧。”夏泽苍又道。 “今天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想必是无法继续商谈了,王妃也累了,本王先回行宫了。”李暄摇了摇头。 “若有进展,自然知会摄政王。”夏泽苍也松了口气。 李暄点点头,带人离开了。 夏泽苍虽然有些意外他们的知情识趣,和之前的咄咄逼人的态度大不相同,但这会儿他确实感觉到了焦头烂额,也没心情再想那么多,东华的人愿意不插手,他自然是求之不得。 而李暄一行人出了军营重地,便回绝了带路的禁军士卒,自行散步回去。 那士兵无法,只得返回复命。 “跟上去了?”秦绾忽然道。 “嗯。”秦姝笑眯眯地点头,“哥哥轻功比我好,那些人保证发现不了他。” “那就好。”秦绾满意地点点头。 秦诀一直跟着李暄,可就连他们,也经常感觉不到秦诀到底藏在哪里,夏泽苍身边不应该有更高明的高手了。 “你觉得,更西秦真的没有关系吗?”李暄若有所思。 “至少跟夏泽苍应该没有关系。”秦绾想了想道,“现在和东华撕破脸,并没有任何好处,夏泽苍虽然是太子,也是唯一的嫡子,但下面也有几个野心勃勃的弟弟等着他犯错,若是这次结盟不成,夏泽苍也要承担责任。” “我也是这么想的。”李暄点头,但犹豫了一下,又道,“可是,还有春山图的事,总觉得夏泽苍身上还有很多秘密。” “那个姝儿没有看清的人,到底会是谁呢。”秦绾感叹道。 “要不,让我再去探一探?”秦姝提议道。 “别,危险。”秦绾摇头否定,“何况,他不可能住在前殿,你去哪里找。” “哦。”秦姝本来就不是坚持的性子,自然也罢了。 回到行宫,却见执剑正等在门口,虽然看上去很平静,但最了解他的秦绾还是能从他眼中看出一丝焦虑。 “王妃。”执剑迎了上来,嘴唇微微一动。 “进去说。”李暄低声道。 虽然这座行宫交给了东华使用,但总有些洒扫的宫人在的,李暄不至于连粗使宫女都带上,也不可能让士兵去干这个——那些只会打仗的粗人也干不来这个,于是夏泽苍还是贴心地派来了不少宫女和内侍,在外围活动。所以,还是要提防隔墙有耳的。 尤其,秦绾派人听了夏泽苍两次壁角,要是被人用同样的手法听回去,那可就太打脸了。 一边往里走,经过宽敞的庭院,一望就没有遮蔽不可能藏人,执剑立刻凑上去,低声道:“王妃,沈兄似乎是发现了什么,追出去了。” “嗯?”秦绾惊诧地一挑眉,随即道,“有没有留下暗记?” “他往自己身上洒了苏神医的追踪香。”执剑道。 “好办法。”李暄赞了一句。 追踪香这种东西,也未必非得用在敌人身上嘛。 “我去看看。”秦绾立即道。 “我和你一起去。”李暄道。 “夏泽苍那里需要你去应付。”秦绾摇了摇头。她和李暄,不能同时不在。何况,她是女子,避而不见是常理,虽然人人都知道这个常理在秦绾身上不适用,但毕竟不能当成理由来说。 “他现在没空理会我们。”李暄坚持。 “刺客要紧,但会盟也很重要。”秦绾反驳,见他不说话,又道,“放心,江湖经验,我可比你丰富多了,还有沈醉疏在,不会有事的。” “带人一起去。”李暄终于退了一步。 “好。”秦绾一边往里走,一进房间就甩下了繁重的华服,里面是一身深色的劲装,随即又几下拔掉头发上的步摇拆环,用一根丝带扎成一束,几息之间,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 “你这样子倒是好像知道会出事似的。”李暄失笑。 “不知道,不过,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秦绾一耸肩,“不过,原本以为是夏泽天会出幺蛾子姝儿跟我走,荆蓝留下。” “是。”两人应道。 荆蓝无奈,她的长处不在武功上,对付普通人还算不错,但这种场合显然就是累赘了。 “小心。”李暄又叮嘱了一句,有些无奈,也有些骄傲。 他并不介意自己的妻子强势些,也不需要她为了自己的面子那种无聊的东西收敛性格,只是还是忍不住会担心的,如果能再强一点 “我会很小心的。”秦绾笑眯眯地凑过去,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安抚性地亲了一下。 李暄哭笑不得,这是把他当小孩子哄了吗? 秦绾招呼了执剑一声,放出追踪的灵鸟,一路追了上去。 虽然还是大白天的,但他们三人轻功高明,就是有人感觉到异样,再抬头看时,也早就看不到人影了。 鸟儿带着他们一路出城而去。 然而,这个时间,用轻功翻越城墙也太不现实了,而因为刺客的事,西京城门早已关闭,不容人进出了。 “怎么办?”秦姝有些茫然地问道。 “肯定有办法。”秦绾沉声道,“夏泽苍的动作很快,沈醉疏来的时候,城门一定已经关闭了,他能出去不惊动人,我们也可以。” “属下去找。”执剑立刻转身。 “在哪里呢?”秦绾带着秦姝隐藏在街角的阴影处,盯着不远处的城门沉思。 ------题外话------ 抱歉又断了一天,现在手还是抖的,霉运果然没洗干净,好好在小区的路上走,楼上掉下来一个东西,刚想投诉高空抛物,一看是个人是个人omg,还带着小丫头,别有心理阴影才好了。/(tot)/~ ~~b~~ 第七十三章 卿本佳人 西京城外不远,正好是流过的雍渠,这是一条耗时三十年,花费无数人力物力建造得宽达百丈的人工河,已有千年以上的历史,虽然当初的前朝皇帝劳民伤财,但不可否认,在路途不便的秦地修建出一条宽阔的河流,大大有利物资运输,确实是造福后世了。即便是千余年后的现在,有些河段已经被堵死了,但留存的几段也依旧是西秦重要的运输通道。尤其是从西京到京城的一段,更是年年翻修。 如今的雍渠之上,因为两国会盟的关系,这几天封了航道,大型的货船都不允许在西京靠港,而人造河上也没什么玩赏的景致,也就只有几只小客船经过。 所以,显得一艘在距离河岸不远的水面上下锚的画舫有些奇怪。 看起来,这像是富贵人家游湖用的船,偶尔也会做短距离的出行用,但在雍渠之上,还是很少见的。 沈醉疏踩着水面跨上画舫的船头,把玄铁箫挂在腰上,推门走了进去。 舱内的布置也是清雅中带着淡淡的富贵气息,显示出了主人不仅仅是有钱,还很有品味。 然而,这一切都比不上舱中的矮桌前,席地而坐动手沏茶的青年来得引人注目。 那淡然的气质,举手投足间的优雅,任谁看到都要赞一句,公子如玉。 “你怎么会在西秦?”沈醉疏开口问道。 “你不是也跑到西秦来了,何必问我。”那青年微微一笑,悠然道。 沈醉疏以皱眉,走过去,将玄铁箫往矮桌上一拍,随即在他对面坐下来。 杯中的茶水因为他的动作被震得溅出来不少,清澈碧绿的茶水在白瓷的杯子里泛着一圈圈的涟漪。 青年也没有着恼,只是笑道:“你倒是越来越不拘小节了。” “你可以直接说粗鲁,我不介意。”沈醉疏斜睨他。 “好吧。”青年放下壶,将一杯沏好的茶放到他面前。 “下毒了没?”沈醉疏问道。 青年楞了一下,随即一声轻笑,端起那杯茶自己喝了一口,又把自己面前那杯推看过去:“放心了吧。” 沈醉疏一撇嘴,如他所愿,端起茶喝了。 眼前的人并不是会下毒的人,何况,就算真有毒也不怕,跟秦绾在一起时间久了,身上还少了苏氏出品的清毒丹? “算起来,有两三年不见了吧。”青年感叹道。 “你不呆在南楚,跑到西秦来干什么。”沈醉疏问道。 “你呢?好好做你的大侠,逍遥自在不好吗?何必来赶这浑水。”青年反问道。 “欠的情太多,还不起。”沈醉疏淡淡地道。 “和你一样。”青年完美的笑容里露出一丝苦涩。 “不一样。”沈醉疏摇头,一针见血道,“你不甘愿。” “嗯?”青年一怔,没明白他的意思。要是他真的不愿意,这会儿也不能出现在这里了吧? 沈醉疏放下茶杯,猛然出手,隔着矮桌探过身去,一把扣住他的右手。 习武之人的脉门当然是不能随便落在别人手里的,但青年只是迟疑了一下,竟然没有反抗,任由沈醉疏把他的手拉过去,“唰”的一下拉高了衣袖。 却见原本应该光洁如玉的手臂上,一片片浮出诡异的乌色,还带着细小的血色斑点,看起来极为可怖。 “就说堂堂一派掌门,做就做了,不至于苦主找上门来,连倒茶的手都会发抖吧。”沈醉疏冷笑。 青年轻轻一挣,而沈醉疏也没使劲,任由他脱出身去,慢慢放下了衣袖,掩饰伤痕。 “世人都以为飞花谷弟子一手流云飞袖功夫,拈花摘叶商人,风流彻骨,但实际上很少有人知道,飞花谷的镇谷之宝,是前朝第一名将穆连城的宝弓射日。”沈醉疏道。 “这你也知道?”青年哑然道。 “皇宫大内多的是书本古籍,毕竟是前朝末年最后一位名将,他的下落,还是会有不少传说记载的,拼拼凑凑也能查到个大概。”沈醉疏淡淡地道,“再看你手上的伤就知道了,射日弓没那么好用。” “比起先祖,我还差得远。”青年苦笑道。 “你是穆连城的后人?”沈醉疏这次是真的有些惊讶了。 “先祖的夫人姓容,前朝分崩离析后,他的后人移居楚地,为了隐藏身份,便以‘慕容’为姓。”青年一声叹息,缓缓地道。 “为什么?”沈醉疏认真地问道,“你是穆将军的后人,就更不该涉及两国政事纠纷。飞花谷一直以来隐居避世,不问世事,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我没有骗你,真的是欠人情。”青年无奈道,“不过,不论成败,我只答应出手一次,既然事了,之后便与我无关了。” “你在两国会盟上行刺东华的摄政王,你说事了便事了吗?”沈醉疏无语。 “沈兄就不能当做没看见吗?”青年一脸诚恳地道。 “晚了。”沈醉疏摇摇头。 “我知道你来的一路上一定留下了可供追踪的暗记,但是到了雍渠便就断了,这会儿工夫,画舫已经顺流飘出了几里地,便是找到之前的河岸也没用了。”青年说道。 “你难不成以为关上门窗,我就会没注意到画舫在动?”沈醉疏不禁笑了。 “既然知道,你不阻止?”青年惊讶道。 “因为没有必要。”沈醉疏如实道。 就在这时,船舱的窗口外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鸟鸣,似乎还有什么东西,一下下轻轻敲击着窗子。 沈醉疏慢悠悠地起身,打开了窗子。 瞬间,一只拳头大的小鸟冲了进来,不由分说就对着他的脑袋一阵乱啄。 “喂喂喂!”沈醉疏一头黑线,又生怕不小心震死了苏青崖养的鸟回去被他毒个半死,狼狈地喊道,“管管你家的鸟!” “大概它把你当敌人了。”秦绾一脸悠闲地推门而入,后面跟着执剑和秦姝。 “我长了一张坏人的脸?”沈醉疏好不容易捉住小鸟的翅膀拎在手里,指着自己的鼻子道。 秦绾沉默了一下才道:“大概你是第一个把追踪香用在自己身上的人吧。” “”沈醉疏无言,黑着脸把小鸟从窗口又丢了出去,顺手关上了窗子。 “摄政王妃?”青年站起身,一脸的凝重。 “好久不见,慕容公子。”秦绾道。 “我见过你?”青年一脸的惊讶。 他当然知道眼前的女子是东华的摄政王妃,但是那种熟悉的口吻,仿佛他们曾经认识许久似的,可他能确定,自己从未见过东华安国侯府的大小姐,也从未遇见过高手榜第一的秦曦。 “是了,我见过公子,公子大概认不出来。”秦绾顿了一下,随即坦然笑道,“不知道慕容公子记不记得六年前,有个跑到飞花谷来偷东西的女贼。” “偷入飞花谷的男子不少,女子却只有哪一个,自然是记得的,只是之后并未发现丢了什么东西。”青年忍不住打量着她,脸色有些古怪,“你说,那个女贼,是你?” “是我。”秦绾点点头。那个时候欧阳慧蒙着脸,反正没人见过她的真面目,那么,自然可以说是她。 “为什么?”青年目瞪口呆。 连沈醉疏和执剑、秦姝都一脸惊奇地盯着秦绾。 六年前,堂堂安国候大小姐,无名少主,夜闯飞花谷?做贼? “听说一向只有女子的飞花谷立了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男子做谷主,所以我去瞧瞧,到底是男是女。”秦绾干咳了两声,但脸色却很坦坦荡荡。 青年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蓦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脸颊一下子涨得通红。 “是男是女,需要夜里去看?”沈醉疏愣愣地问了一句。 飞花谷并不是真正避世不出的门派,慕容流雪也不至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至于要夜里偷偷跑进去看么? “不脱衣服,谁知道他是不是女扮男装?长那么好看。”秦绾一摊手。 “噗——”沈醉疏直接就笑抽了。 而眼前的青年——慕容流雪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煞是好看。 “怕什么?”秦绾不以为然道,“若是女子,看一眼也不怎么样,若是男子亏得那个是我好吗?你一副被人强了似的表情给谁看。” “”慕容流雪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位摄政王妃,简直比江湖上以泼辣著称的那些女侠还彪悍!何况,六年前,她才几岁?十四,还是十五?当然,他不知道的是,六年前的欧阳慧,早就十八了。 秦姝还能忍着,执剑已经捂着嘴躲到角落里去笑了。 “你家王爷知道自己的王妃这般彪悍么?”沈醉疏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 “知道啊。”秦绾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又走到桌前坐了下来,“好茶,能来一杯吗?” 慕容流雪愣了愣,随即一声苦笑,重新坐下来,倒去冷却的残茶,重新沏茶。 秦绾托着腮,认真地看着他的侧颜。 要说当年他非要去看看慕容流雪是男是女,也着实是因为,这人长得也太好了些。尤其当年年少,还没有如今优雅自若的气度,更显得精致如画,雌雄莫辩。 即便是现在,青年沏茶的动作,依旧美如画,让人赏心悦目。 “王妃,请。”慕容流雪将一杯茶放在她面前,顺手又给沈醉疏也倒了一杯。 “多谢。”秦绾点了点头。 “王妃为什么一直看着我。”慕容流雪苦笑。 那种视线,带着点考究和试探,又含着赞叹和惋惜,在这么近的距离被直勾勾地盯着他,总觉得有点发毛,就好像自己是一件精致的艺术品,正在被买主估价似的。 “卿本佳人。”秦绾突然冒出四个字。 “”慕容流雪整个人都僵硬了。 “噗——”沈醉疏转过头去笑。 果然,和秦绾做朋友是件很舒心的事,尤其看她折腾别人,会有一种莫名的舒畅感。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慕容流雪沉默了许久才道。 “做任何事,都是要浮出代价的。”秦绾也慢慢收敛了笑意,认真地看着他。 “我明白。”慕容流雪点点头,又道,“不过,我也没有坐以待毙的心胸,所以,我会还手。” 这话一出,船舱中原本还算轻松的气氛立即紧张起来。 “当然。”秦绾也没指望他会束手就擒。 只是,原本她很欣赏的人,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称为敌人,总不是件让人开心的事。 尤其飞花谷位于南楚,若是慕容流雪真有“身不由己”的不得已,无论如何都和南楚朝廷脱不了关系。 外祖父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久久的疼爱,表弟的孺慕,突如其来而又随时会浮出水面的真相,让她更加焦躁不安,若是能痛快打一场,也是好事。 ------题外话------ 1小时3500字,感觉很久没那么顺了,终于有了写文的状态,可是10点半要审核了,只能放上来,连修文都来不及,发完了继续码字,争取明天早上就更! ~~b~~ 第七十四章 女人的报复 执剑和秦姝很有默契地一人退到了舱门口,一人守住了窗子。 至于另一边的窗子,沈醉疏就坐在那里,虽然还是一副懒散的样子,但谁也不会觉得他是真的漫不经心。 “其实,也不是非打不可嘛。”沈醉疏闲闲地说道,“你不是说事了了吗?既然没你事了,你就把该说的都说说清楚就好了,比如,你到底是欠了谁的人情?” “并不是我欠下的。”慕容流雪摇了摇头,苦笑道,“说实话,我也没那本事欠下这么大的人情。” “是慕容氏先祖,欠了南楚皇室的。”秦绾淡淡地接口。 慕容流雪一怔,没有说话。 “很好猜。”秦绾一耸肩,“连沈醉疏这个家伙随便闲着无聊在御书房翻书都能猜到飞花谷的创始人是穆连城的后人,说明这件事虽然没有公开,但也不是什么绝对的秘密,只是当年世人迫于某种压力不敢宣之于口,久而久之,便被历史渐渐淡忘了。想必,是南楚皇室庇护了飞花谷吧?” “王妃高明。”慕容流雪道。 “如此说来,确实是飞花谷欠了南楚皇室的。”秦绾笑笑,随即又严肃了脸色,沉声道,“但是,飞花谷毕竟是个江湖门派,朝廷也不可能派兵保护,你得罪了本妃,就算本妃派人去灭掉飞花谷,也是事出有因,对不对?” 慕容流雪脸色微微一变,沉声道:“飞花谷中弟子都是无辜的女孩子,这件事,是我一个人做的。” “你跟朝廷说一人做事一人当?”秦绾笑道,“那是江湖的规矩,而官府的规矩,一向是满门抄斩,甚至罪诛九族!” “飞花谷,不在东华。”慕容流雪道。 “本妃有钱。”秦绾微微垂下了眼神,淡然道。 慕容流雪沉默。 的确,天下之大,最不缺的就是亡命之徒。飞花谷只是个江湖门派,而且除了他之外,都是女子,甚至很多人连武功都不会,修习的是琴棋书画。买凶杀人,若是杀的是摄政王妃,恐怕没几个杀手组织有胆子接这样的任务。但是,灭掉飞花谷,不少组织都敢接。 只不过,他从未想过,不管是摄政王妃的身份,还是无名主的身份,眼前的女子竟然能理直气壮地说出买凶灭你满门的话来。 “所以,昔年的庇护之恩,今日的灭门之危,可以相互抵消了吧?”秦绾问道。 慕容流雪一愣,有些茫然地点点头。 “很好,你不欠南楚皇室的了。”秦绾干脆道。 “说得好。”沈醉疏抚掌大笑。 “王妃想知道的,是究竟是谁想要杀摄政王吧。”慕容流雪叹了口气。 “愿闻其详。”秦绾一摆手。 执剑和秦姝对望了一眼,各自一摊手,又回到了秦绾身后。 看样子,暂时还打不起来呢。 其实秦绾倒是真心想把眼前的人揍一顿的。她的男人,她自己还舍不得打呢,居然有人想杀? 不过,她现在不止是快意恩仇的秦曦,她是东华的摄政王妃,自然要考虑东华的利益。 “王妃这么聪慧,不如猜猜,是谁想要摄政王的命?”慕容流雪道。 “南楚这个时候并没有动机谋杀东华的摄政王。”秦绾微一沉思道,“在北燕占据这嘉平关的当下,东华一旦出了问题,受益最大的都只能是北燕。即便南楚是北燕的盟国,也不会做这种舍己为人的事。这也是我一直把目光放在北燕的原因。所以是私仇?” “王妃果然智慧过人。”慕容流雪表示赞同。 “王爷只去过南楚一次,并没有得罪什么人。即便有,前两次的行刺也罢了,可也不至于有人要用先祖的恩情来请你出手。”秦绾继续道,“若是私仇,只能是因我而来。” “原来王妃自己也知道自己在南楚得罪了很多人。”慕容流雪也不禁笑了。 “不招人恨是庸才!”秦绾一声冷笑道,“首先自然是永宁王,我得罪他不说,还把他女儿送去和亲,最后弄成个寡妇,他想杀我再正常没有了,可是,因为恨我,却去杀王爷,这是女人才会用的手段,而永宁王妃那个蠢货显然没有那个能力。” 冷卓然说的不错,这确实像是出自女子之手。 慕容流雪眼中闪过一丝讶色,然而,他的沉默不语,更是说明了,秦绾的猜测是正确的。 “这天下间,能有这样权势的女子从来不多。”秦绾一声低叹,随即抬头,很肯定地道,“皇后这么做,陛下知不知道?” 慕容流雪一挑眉。 这还真的猜中了? “秦大小姐的妖孽程度,奉劝你还是不要去挑战比较好。”沈醉疏懒洋洋地靠墙而坐,愣是把茶喝出了酒的洒脱,闲闲地提醒道,“上一个被大小姐折腾过的人,现在还在牢里被折腾得每天数着秋后处斩的日子呢。” 自从赵文正被下狱后,沈醉疏也去看过一次,不过,就是那一次,让他坚定了千万不要得罪秦绾的想法。 其实赵文正的待遇不算太差,起码有个单间,而且没有用刑。 但是—— 赵文正喜欢金银财宝,秦绾就命人在牢房外放了无数璀璨的珠宝,让他看得见碰不到。 赵文正喜欢绝色佳人,秦绾就让狱卒搂着青楼花魁*,却选了两个矮胖如猪、丑如无盐的妇人贴身“服侍”他。 而最难熬的是,赵文正喜欢美食,秦绾命人日日在外摆满鸡鸭鱼肉,香味飘满整个牢房,却给他送去猪都不吃的馊饭馊菜。赵文正有轻微洁癖,最讨厌脏污,秦绾却吩咐了,牢房里的恭桶、吃剩的碗筷,只用半个月收拾一次。 虽然只是去了一趟江阳城的时间,但沈醉疏几乎已经认不出来这个眼眶凹陷无神,嘴里总是神神叨叨傻笑的男人,是那个原本还算风度翩翩的赵文正了。 后来沈醉疏去问过秦绾,只是得到了一句轻飘飘的“看他不顺眼”。 沈醉疏是大侠,但她秦绾只是个小女子,而且是个有恩必还,有仇必报的小女子。 所以,她可以替他的朋友在乎。 慕容流雪一脸诧异地看着秦绾,似乎想象不了这样一个雍容大方的女子,怎么才能把人整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如果是慕容公子的话”秦绾故意上下打量了一番慕容流雪,轻笑道,“换上女装,一定很能激发无痕公子填词的*。” “王妃莫要开玩笑。”慕容流雪狼狈地道。 东华才子萧无痕的诗词,即便是在南楚,也流传甚广,秦楼楚馆,不会唱无痕公子的新词,都不好意思自称是名妓。然而,就像是流传的那样,萧无痕填词的对象那都是什么人? “好吧,确实是开玩笑。”秦绾笑眯眯的,脸上的表情却很认真,实在让人分不清她究竟是不是真的在开玩笑。 不过,六年前的慕容流雪或许因为年龄的关系有种雌雄莫辩的美,但现在的青年温润如玉,虽然依旧精致,却不带一丝女气。 秦绾最欣赏慕容流雪的一点就是,明明整个飞花谷只有他一个男人,可被群芳环绕,他既没有养成风流不羁、到处留情的性子,也没有被同化得一身脂粉气,即便是刚刚做完行刺一国摄政王的大事,整个人的气息也干干净净,仿佛不带一丝烟火气。 这样的人,杀了未免可惜。 “那么,言归正传。”秦绾干咳了两声,又道,“陛下知不知道?” “当时应该不知道的,不过后来么”慕容流雪一摊手,没有继续说下去。 秦绾了然。 李暄遇刺三次,这次连慕容流雪都惊动了,若是新帝依旧毫无所觉,也白白做了这么多年太子了。只是是来不及阻止,还是觉得,既然已经出过手了,反正迟早会被查到,不如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你哪里得罪了一国皇后了?”沈醉疏好奇道。 身为国母,应该不至于这么心心念念要秦绾的命吧,何况,秦绾说起来,还要叫她一声表嫂的。 “弄死了她儿子算不算?”秦绾想了想道。 “”沈醉疏沉默许久才道,“我记得,皇后嫡子上官珏是因为晴妃和徐家叛乱,护驾身亡的。” “可是上官珏没死啊?”执剑艰难地说了一句。 反正,在这里的,沈醉疏不是外人,而慕容流雪反正王妃不可能放他走的,那么不是变成自己人就是变成死人的区别。 “没死?”沈醉疏一声怪叫。 “没死!”慕容流雪睁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可是,皇后那么伤心的样子,的确是丧子之痛,不可能是演出来的” “没死,但对她来说,永远见不到,不能认,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秦绾淡淡地说道,“尤其,外祖父驾崩前,下旨立临安王为皇太弟,上官策为世子。我听说,这一年来,新帝时常将上官策带在身边,悉心教导,皇后想必更加意难平。” “就因为这个?”沈醉疏道。 “新帝身体不好,即便有苏青崖为他改了药方,若是能修身养性做个闲人,或许还能享常人寿数,可身为帝王,殚精竭虑,想必是不会善终的。”秦绾沉默了一下才道,“皇后无子,夫君又注定早逝,她将来的结局,定然是作为一个有名无实的太后,在一方小小的院落中独自渡过下半生。人在失意的时候,总是会想太多,而越想越恐惧,越想越怨恨,就想做点什么来让自己心安。” “可是,她找人刺杀摄政王做什么?”沈醉疏还是不明白。 既然这么怨恨秦绾,那刺杀秦绾就好了,而他可听说,之前在京城的那次刺杀,刺客还特意避开了秦绾,不想伤害到她的。也因此所有人都在往李暄的仇人身上找线索。 “因为她是女人。”秦绾答道。 “女人怎么了?”沈醉疏不解道。 “让她母子分离的人,除我之外,已经全死了,所以她的怨恨只能朝我而来。”秦绾一耸肩,无奈道,“大概,她是想让我和她一样,尝尝失去重要的人是什么滋味吧。” “女人的报复心。”沈醉疏“啧啧”两声,感觉一阵牙疼。 这种蛮不讲理的逻辑,简直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慕容流雪眨了眨眼睛,确认道:“所以,上官珏真的还活着?” “活着。”秦绾确认。 “陛下知道?”慕容流雪追问道。 “知道啊。”秦绾点点头,“没有他的允许,谁能放逐唯一的嫡出皇子。” “放逐”慕容流雪也是聪明人,琢磨了一下这两个字,就若有所悟。 “慕容公子还是先关心一下自己的处境比较好。”秦绾用两根手指敲了敲桌面,拉回他的神思。 “那么,王妃想要如何?”慕容流雪沉声道。 虽然他依旧是坐着,但那一瞬间,浑身上下的气势却变了。 便是看起来美如画卷的如玉公子,毕竟也是高手榜上排名靠前的高手。 ------题外话------ 又踩点更新了,泪奔习惯这种东西,果然是三年养成,三天破坏。/(tot)/~ ~~b~~ 第七十五章 淹个半死再捞 王妃想要如何?慕容流雪紧紧盯着秦绾的眼睛。 很简单。秦绾也很干脆,直接说道,要么你杀出去——当然,就算你杀出去了,我也会下令沿途通缉叛逆,相信西秦也很愿意帮个忙的。要么你束手就擒。 有区别吗?慕容流雪苦笑。 当然有。秦绾微笑,本妃会优待俘虏,西秦可不会。那架攻城弩可给西秦的天捅了个窟窿,太子殿下正烦着呢。 说起来,你既然有射日弓,还摆一台攻城弩出来干什么?沈醉疏好奇地问道。 这不是追兵的视线都被吸引到军备库去了吗?慕容流雪一摊手,又好奇道,我还奇怪沈兄是如何找到我的。 你相不相信,有些事是命中注定?沈醉疏一脸认真严肃地问,但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傻眼。 慕容流雪愕然,半晌才啊了一声。 我不是发现你,而是刚好走到那个地方,刚好一抬头,刚好就看见了。你知道的,大殿这么大的动静,你又这个时候施展轻功从那个方向过来,我不追才奇怪。 难道是我倒霉吗?慕容流雪简直哭笑不得。 这叫人在做,天在看。沈醉疏抬头看天。 你怎么弄出来的攻城弩?说到了这个问题,秦绾也忍不住好奇心。 西秦监守自盗也罢了,而慕容流雪一个南楚人,究竟是怎么从军备库里偷出一台攻城弩的?就算那个林坚再糊涂,军备库的防守再松懈,也不至于能让人搬走一台如此庞大沉重的家伙吧? 谁说非要偷出来?慕容流雪的神色很古怪。 嗯?秦绾一愣。 偷出来不容易,但就地销毁就凭西秦那个蠢货将军,真不是什么难事。慕容流雪说道。 销毁?秦绾惊讶地看着他,那观天里那架攻城弩 王妃不会以为,身为穆将军的后人,我不会造攻城弩吧?慕容流雪眨了眨眼睛,笑得有一丝狡黠,似乎是终于有反将了一军的快感。 秦绾想骂人。 名将后人和攻城弩有什么必然关系吗?喜欢吃猪肉的人也不需要自己去养猪啊。 别说名将后人,就算是名将自己,也没听说哪个将军会自己造攻城弩好吧?会用就不错了,让他们用那玩意儿,准头还未必比弩兵强呢。何况,慕容流雪这是多少代的后人了? 先祖的夫人容氏,她曾经收养了一个徒弟,在前朝分崩离析后,遁入了圣山。慕容流雪提醒道。 圣山?沈醉疏立即转头去看秦绾。 秦绾慢慢沉默了下来,隔了一会儿才道:匠宗第一代宗主,容锦。 王妃果然是记得的。慕容流雪点点头。 秦绾叹了口气,若是让司碧涵去造一台攻城弩,她自然是做得出来的,就算她从未见过攻城弩,也可以根据目的自己设计一台出来。到了那个程度的匠人,除非某些特别的东西,否则图纸已经不能再束缚他们了。 先祖留下的手札包罗万象,因为受到了南楚皇室的庇护,保存非常完整,几乎没有在战乱中遗失。慕容流雪补充了一句。 所以,你是不会束手就擒的。秦绾了然地点点头,随即,毫无预兆地,手一翻,杯中的茶水化作一道水箭,对着慕容流雪眉心射了过去。 慕容流雪也没想到她话音未落,说动手就动手,虽然已经戒备了,但依旧准备不足,仓促之间,一把掀起了矮桌抵挡。 嗤的一声,水箭竟然将桌面穿透了一个洞,不过也算是消去了劲力,水珠落在慕容流雪衣服上,只是弄湿了一片,已经无法伤人。 王妃深谙先发制人的道理。慕容流雪忍不住讽刺了一句。 慕容公子身边群芳环绕,难道不知道女人一向是翻脸比翻书快的吗?秦绾一挑眉,手里的动作可没闲着,阴阳扇已经拿在手里。 在这种狭话拖延时间呢,原来这个女子全部知道,所以该出手时,毫不犹豫。 然而,他也有自信,这不过一刻钟的时间里,就算他们四人一起上,也抓不到他。何况,船舱狭窄,根本容不得第三人插手。 真可惜,你的船恐怕是到不了目的地了。秦绾却笑道。 哦?慕容流雪一怔。 沈醉疏会追来就是意外,秦绾更是追着沈醉疏而来的,这么短的时间内,他绝不相信秦绾能安排好船只人手在雍渠上拦截。 我记得,六年前,慕容公子是不会游泳的,却不知,现在学会了没有?秦绾笑问道。 什么意思?慕容流雪心中一紧,差点被扇骨划伤脸颊。 执剑,给本妃把船拆了!秦绾干脆道。 是!执剑只楞了一下就转身出去了,很快的,船身一震,猛地摇晃起来。 执剑一个人,徒手自然是不可能把这么大的船给拆了的,不过,只要在船底打出几个洞,要弄沉了还不容易? 喂喂喂沈醉疏一手抓住窗子稳住身体,一边却不可思议地看着慕容流雪,你是楚人,居然不会游泳? 谁说我不会!慕容流雪轻功绝顶,自然不会被船身的摇晃影响了身形,但语气中却带着一丝狼狈。 是啊,你会,就是在温泉中都能呛水的程度。秦绾戏谑道。 闭嘴!好脾气如慕容流雪都差点爆粗口了。 他为什么会在温泉里呛水?沐浴的时候突然冒出个蒙着脸的姑娘来还直勾勾盯着他看,被吓的好吗? 这怪谁?怪谁! 而就这么一会儿工夫,船身已经明显能感觉到下沉,甚至开始有河水渗进来。 慕容流雪脸上流露出一丝焦躁,然而,这个位置和算计好的脱身之地还有一段距离,而船很显然是撑不到那个时候的,如果不赶紧去船头,没准就要和船只一起,直接沉到河里去。 然而,秦绾却依旧不紧不慢,只是缠斗,丝毫不见焦虑的样子。 王妃难道也想一起落水吗?慕容流雪问道。 放心,本妃就算要殉情,也不会是跟你。秦绾笑道。 轰隆!船底发出一声巨响,他们脚下喷上来一股水柱,河水瞬间淹没了,不会游泳还敢从水路脱身?沈醉疏无语道。 因为水路没有陆路那么多盘查,而且随时可以上岸。秦绾替他答道。 何况,就算拦截,也没人会像秦绾一样,在大河中间直接下令拆船。 真可怜。沈醉疏啧啧两声,摇了摇头。 秦绾敢下令拆船,她自己水性肯定不差,而执剑和秦姝,暗卫的训练不可能不包括水性,更加不用担心。 就这么几息之间,也不知道执剑究竟在船底打了多少洞,画舫已经有一,这点水程根本不算什么。 秦绾忍不住噗嗤一笑,转身时,执剑和秦姝也沿着她留下的木板追了上来,而那艘画舫,就只剩船头只供一人站立的地方还在水面之上了。 沈兄肯定没问题的。执剑笑嘻嘻地说道。 亲眼见过沈醉疏是怎么从激流的冰层之下把谭永皓抓走的,谁也不觉得他会在雍渠里出什么问题。 他轻功太好,先淹个半死再捞上来!秦绾对着两人落水的方向大喊道。 执剑和秦姝对望了一眼,都是一头冷汗。 明明王妃那么欣赏那位慕容公子的,可转头却毫不犹豫地要人把他淹个半死再捞,女人,果然好可怕! 本书由乐文首发,请勿转载! ~~b~~ 第七十六章 打赌 沈醉疏觉得,既然都决定了生命的最后几年留在秦绾身边帮忙,那么,还是听话点比较好。 所以,他是真的严格执行了秦绾的命令,把人淹了个半死才拖回船上。 慕容流雪确实会游泳,但也真的就只是“会”的程度,即便没有任何干扰,让他游泳横渡雍渠也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沈醉疏把人平放在船头,用力挤压出他腹中的河水,这才站起身,抹了把脸上的水珠,又笑道:“这可比沧河简单多了。” 秦绾绕着慕容流雪走了一圈,控诉道:“辣手摧花啊。” “这不是你让摧的么。”沈醉疏白了她一眼。 眼前的慕容流雪着实有些可怜,脸色惨白,昏迷不醒,全身湿透地躺在船头吹冷风。 虽然已经是五月了,但江上风大,还是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沈醉疏这次是临时下水,自然不会有人给他准备干衣,他想了想,干脆钻进了船舱,不一会儿,换了一身原本的船老大的粗布衣裳出来。虽说难看了点儿,但至少干净合身。 “王妃,他怎么办?”执剑问道。 “里面还有衣服。”沈醉疏道。 这船原本是运送客人的小客船,船老大似乎就是住在船上的,日用品该有的都有。 “给他收拾一下。”秦绾道。 “是。”执剑答应一声,把人拎起来,带进船舱里去。 沈醉疏在船头一坐,迎着江风,干脆把湿透的长发披散下来,看起来倒真像是船老大了。 “你认识慕容流雪?”秦绾这才问道。 “啊,几年前,他来过东华的。”沈醉疏笑道,“机缘巧合,见过一次。” “你觉得我要怎么处置他?”秦绾在他身边坐下来。 “反正,你不会杀的。”沈醉疏想了想,又笑了,“至于其他,大不了就是关起来呗,等打下南楚,总能收为己用的。虞清秋那块木头你不是也搞定了?慕容流雪可没虞清秋那么死心眼儿。” “因为他有牵挂。”秦绾了然。 虞清秋孑然一身,但慕容流雪身后却有飞花谷的牵绊。 在秦姝的掌舵下,船只慢慢靠岸。 “这到什么地方了?”秦绾问道。 “按照水程,这里应该距离西京城有二十多里路了。”沈醉疏答道。 “真麻烦。”秦绾叹了口气,“上岸看看能不能找到马匹吧。” 她可不想徒步走二十里路回去,而坐船的话,回头是逆行,今天风大,耗时更久。 执剑将昏迷的慕容流雪扛在肩上,当先跳下船。 他们选择靠岸的地方是一个很小的码头,因为年久失修,已经磨损得非常严重,不过秦绾却很满意。 不管怎么说,会在这里修建一个小码头,说明这附近至少会有个村镇在。 然而,几人上岸没走多久,就发现了不对。 “盘查是不是太严密了?”沈醉疏探路回来,脸色有些凝重。 他这副打扮,不带玄铁箫,真就像个普通百姓,转了一圈也没引起什么怀疑。 “夏泽苍是个很有决断力的人。”秦绾凝重地道。 她从未小看过夏泽苍的能力,西秦皇帝老了,如今的朝政多半是太子监国的,西秦的国力却在蒸蒸日上。 如今大陆四国中,在未来二十年里要作为对手的,就是李暄、宇文忠、夏泽苍了。至于南楚,刚刚继位的新帝显然会短命,而上官策比起其他三人,还是嫩了太多。临安王尽管正当盛年,只可惜,性格耿直有余,机变不足,对内尚可,对外他还不如如今的新帝。不可否认,如今的南楚,确实是四国中最弱的一环。 “我们不熟这一带的路,很难完全绕开哨卡。”沈醉疏沉声道。 他们自己回西京城,当然是没有问题的,但带着一个昏迷的大男人,实在太扎眼了些。 “先去前面的镇子上,雇一辆马车。”秦绾想了想道。 “好。”沈醉疏点点头。他相信秦绾已经有了办法,反正自己脑子没人家好使,就不操这个心了。 镇子不远,是个平静的小镇,不过,也许是刚刚经历过官兵风卷残云般的搜查,显得有些冷清。 沈醉疏好不容易才把秦绾交代的东西买齐,一脸古怪地拿回来。 “你那是什么表情?又不是给你用的。”秦绾没好气道。 “我怕慕容流雪就算做鬼都不放过你。”沈醉疏抽着嘴角。 “他是人的时候我都不怕,还怕他变成鬼?”秦绾一声冷笑,把一包东西丢给秦姝。 执剑很有眼色地把慕容流雪拖进马车,两人在里面捣鼓了一阵,秦姝拉开车帘,扬声道:“王妃,好了。” “我看看。”沈醉疏虽然刚才一直不赞同,这会儿倒是比谁都兴致勃勃地凑过去看。 秦姝尽管不比荆蓝那样有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术,但只是简单上个妆,就没有一个女孩子是不会的。 只见马车的软垫上斜靠着一个绝色佳人,一身淡粉色的长裙,乌发朱唇,两支简单的钗环点缀,就已经有十二分的美好。 “可怜的孩子,还是一直昏着回去比较好。”沈醉疏摇摇头。 “王妃,这家伙穿女装可熟练了!”秦姝告状。 “喂喂喂”执剑黑线,赶紧道,“当初我就是把孟寒扮成女人从南疆带回来的,能不熟练吗?” “行了行了,你们两个是车夫和小厮,赶紧上路。”秦绾跳上车说道。 沈醉疏穿了船老大的衣服,倒的确像是个底层百姓,而执剑一张娃娃脸笑眯眯的看不出年纪,也像是小厮,扮作一家去西京求医也像模像样。 最重要的是,所有的关卡重点查的都是从西京来的人,却没人想到,刺客居然大大方方重新返回西京,还是一个“病弱”大小姐。 二十里地,马车一路狂奔,也用不了一两个时辰,沿途遇见三次盘查,秦绾自称是去西京给妹妹求医的,盘查的士兵见了这一车大都是女眷,也没多在意,反倒是格外关照了沈醉疏,不过,因为他们的目的是西京,倒也没被太留难,塞了点银子就混过去了。 西京毕竟是重镇,封城半日已经是极限,夏泽苍大约也打着留三缺一引诱刺客的想法,命人打开了西城门供百姓出入。 然而,进城却比应付路上的盘查更容易,毕竟谁都觉得若是刺客已经逃出了西京,断然没有再回来的道理。 悄悄回到行宫,这个时候,就算被人看见摄政王妃是从外面回来的,秦绾也也无所谓了。 她不过就是不信任西秦的能力,所以自己也出去调查了一番,至于查到了什么,自然没有必要事事向西秦报告的道理,尤其现在西秦自己还没能洗脱嫌疑呢。 “夏泽苍刚走。”一身朝服的李暄迎了上来,看到他们一行人的装束,不由得一愣,最后又把目光落在唯一的生面孔上,迟疑了一下才道,“刺客是这位姑娘?” “噗——”秦绾忍不住弯腰大笑。 “有什么不对吗?”李暄茫然不解自己的话哪里好笑了。 “他是慕容流雪,南楚慕容流雪。”沈醉疏忍着笑道。 李暄的脸色也不禁扭曲了一下,随即心中一紧,沉声道:“是南楚做的?” “嗯。”秦绾三言两句把其中的因果解释了一遍,又理所当然道,“正好,等我们出兵南楚的时候,这就是现成的借口。” “你把他偷偷带回来,是想保?”李暄问道。 “顾宁留在江州军后,我一直缺个侍卫。”秦绾答道。 “他?”沈醉疏一声怪叫。 怎么也不能想象慕容流雪做侍卫的模样,不过想想,慕容流雪和顾宁齐名,顾宁可以,他自然也可以。可问题是,他愿意吗? “他是南楚人。”李暄凝重道。 他最清楚秦绾的侍卫是用来做什么的,让慕容流雪接触到东华的机密,能放心吗? “我会把飞花谷迁到东华。”秦绾一句话就决定了一个门派的未来。 “他不同意呢?”沈醉疏忍不住问道。 “不同意也不行。”秦绾一声冷笑道,“你以为南楚的皇后是个宽宏大量的人?就算以前是,但她经历了失子之痛,派刺客来行刺王爷这么愚蠢的事也能干得出来了,早就心理扭曲了。” “就算皇后不管,南楚的皇帝也不会坐视不理的。”李暄淡淡地道,“不管他事先知不知情,可事情已经发生了,他就不能让东华找到证据坐实了。飞花谷很危险。” “会杀人灭口吗?”沈醉疏微微皱眉。 “按照慕容流雪的说法,飞花谷内应该保存着不少穆连城将军和容夫人的手札,那些都是无价之宝,一举两得而已。”李暄道。 “这不可能。”身后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 “哟,美人儿,醒啦?”秦绾回头,笑眯眯地看着被放在太师椅上的美人。 慕容流雪慢慢睁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吐出昏迷之前被水淹得差点窒息的那种恐惧,然而,下一刻,他低头看看自己这一身打扮,楞了一下,不由得一声苦笑。 屋里的人原本都在等他发飙,然而,慕容流雪却格外冷静,还夸奖了一句:“手艺不错。” “你看上去竟然不生气?”秦绾惊奇道。 一个大男人被人套上女装打扮成女子哪会如此好脾气,看看孟寒的反应就知道了。 “我习惯了。”慕容流雪淡淡地道。 习惯了众人都不禁默然。 “飞花谷不留男子,而慕容氏后人,不知道为什么,生的都是女儿,唯有到我这一代,居然是男儿身。”慕容流雪毫不介意地道,“所以,我是被当做女子养大的。” 秦绾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比起慕容流雪被当做女子养大,一个传承千年的家族,竟然代代都是女子,这才是最离谱的好吗?怪不得在慕容流雪继承谷主之位之前,根本没人知道飞花谷有个男人。 “你刚刚说,不可能?”李暄拉回了话题。 “是。”慕容流雪坚定道,“陛下和皇后虽然说不上是什么好人,但也不至于无故去为难一些不知世事的女孩子,若是他们要谷中的珍藏,先祖手札固然珍贵,但并不是不可以抄录一份。” “只是,南楚皇室从未要求过。”秦绾笑道。 “不错。”慕容流雪点头。 “皇族多疑,你大方,可人家却不会信你能大方,自然不会轻易说出口的。”秦绾笑道。 从骨子里说,其实慕容流雪是个比顾宁更简单的人,他的江湖阅历实在是太少了。 “不可能。”慕容流雪依旧坚持。 “那么,打个赌如何?”秦绾想了想道。 ~~b~~ 第七十七章 虞清秋的选择 “打个赌如何?”秦绾笑得很温柔,像是一个美好的诱惑。Ωヤ看圕閣免費槤載ノ亅丶哾閲讀網メ..kan..ge “赌什么?”慕容流雪下意识地问道。 “嗯就赌你自己,怎么样。”秦绾道。 “怎么赌。”慕容流雪问道。 “你赢了,我放了你,你输了,就帮我做事,怎么样?”秦绾很干脆,“反正你本来就落在我手里了,不亏吧。” 慕容流雪苦笑,他能说不吗? 不过,秦绾说得也没错,这事,不管输赢,反正结果都不会比现在更坏了。 想着,他便点点头,同意道:“一言为定。” “那么,就麻烦慕容公子跟我们一起回东华了。”秦绾道。 “那飞花谷?”慕容流雪皱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秦绾的话,他莫名的有几分不安。 “让沈醉疏去一趟飞花谷,你应该放心吧。”秦绾随意道。 “沈兄的为人,我自然是信得过的。”慕容流雪没有意见。 虽然,其实他很不理解,一直如闲云野鹤般的沈醉疏,明明是最受不得拘束得性子,怎么会愿意跟着东华的摄政王妃的。 为了荣华富贵?肯定不是。 沈醉疏说,欠了太大的人情还不完。 随后,慕容流雪又仔细打量了秦绾一眼。 这个女子,行事肆无忌惮,若是在江湖上,只怕要被人归为邪派妖女一类,可她偏偏是权贵之女,还是无名主,也真是够讽刺的了。 “王爷。”莫问走进来禀告道,“西秦太子遣人送了药材补品过来,说是给王妃压惊。” 李暄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夏泽苍倒是真敢说。 压惊?也不知道被惊的到底是谁呢。 “替本妃谢谢太子吧。”秦绾却笑眯眯地照单全收。 “是。”莫问答道。 “姝儿,请慕容公子下去换身衣服,好好歇歇吧。”秦绾一转头,又道,“再让厨下煮一锅姜汤上来,别着凉了。” “是,王妃。”秦姝脆生生地应道,“慕容公子,请。” “有劳姑娘。”慕容流雪就算是习惯了,但也不是真有女装癖,能赶紧换掉这一身自然也是松了口气。 “对了。”秦绾忽的又轻飘飘地加了一句,“虽然我相信慕容公子的人品,不过为了大家都安心,我在你身上下了点东西放心,不是会马上要命的东西。” 慕容流雪脸色微变,但终究没说什么,跟着秦姝出去了。 “你什么时候下的毒?”沈醉疏纳闷道。 “谁告诉你我下毒了?”秦绾反倒是比他更惊奇。 “哈?”沈醉疏一头雾水,“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追踪香也算是‘不会马上要命的东西’。”秦绾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沈醉疏无语。 所以,是我们都想多了吗?秦绾还不是真的这么没下限。 “对了,西秦那边查得怎么样了?”秦绾一声干咳。 李暄收敛了笑意,促狭地道:“还在为那台攻城弩伤脑筋呢。” 就在秦绾回来之前,他也从未想过,居然有人能仿造一台西秦的攻城弩出来掩人耳目,夏泽苍自然也是想不到的。 “那就有得查了。”秦绾偷笑,随即扬声道,“去把盟书拿过来,本妃和王爷有事要谈,任何人来拜访都不得打扰。” “是。”执剑应声而去。 “盟书不是早就拟定好的吗?这时候还商量什么?”沈醉疏奇道。 “西秦的军械居然被用来行刺我家王爷,难道夏泽苍就不需要付出一点赔偿的?”秦绾理直气壮道。 “”沈醉疏无言以对。 其实,他真心觉得夏泽苍也挺倒霉的,这会儿整个西京城的官方力量都在寻找刺客的踪迹,虽然注定是找不到的。军备库里,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也不是林坚一个人就担得下来的,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要人头落地呢。 而最关键的是这做的特么的都是无用功,和刺客八竿子打不着边! “我觉得,关于精铁的数量,还可以往上加一点。”李暄认真道。 “不够的话,用兵器来赔偿也是可以的,还省了冶炼打造的时间。”秦绾欣然点头。 沈醉疏郁闷地扭头走人。 怪不得这两人是夫妻呢,简直是狼狈为奸,一丘之貉!他们这些还有良心的人还是赶紧退散吧。 然而,刚出门,就看见荆蓝一脸严肃地赶了过来,就顺手拦了一下:“他们忙着呢,要是不重要的事,回头再说。” “应该挺重要的。”荆蓝笑道,“虞先生来信了。” 沈醉疏先是一愣,随即就严肃起来。 虞清秋的信? 可在他们来西秦之前,虞清秋已经先一步触发去了江州,所以信里应该是嘉平关的战报? 想到这里,他立刻和荆蓝一起转身返了回去。 “怎么了?”屋里正讨论得热火朝天的两人诧异地抬起头来。 “王妃,虞先生的信。”荆蓝送上了一个铜管。 “算算日子,虞清秋去江州也有一阵了吧?”李暄托着腮,看着秦绾拆信。 “嗯,虞清秋这人,若不是有进展,是不会向我报信的。”秦绾的神态很轻松。 江州新建的北线大营,冷卓然节制整个江州的兵马,虞清秋不用担心被掣肘的问题,这个时间,确实也该有点好消息过来了,否则也对不起他的信心满满。 说话间,秦绾已经从铜管中取出信纸,一目十行地把上面的内容都看完了。 “怎么了?”李暄诧异道。 实在是秦绾的表情太过奇怪,于是这究竟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虞清秋没去江州。”好半晌,秦绾才回过神来。 “嗯?”李暄一挑眉。 虞清秋那样的性子,绝不会出尔反尔潜逃的,他说去解嘉平关之危,那就算要走,也要等夺回嘉平关之后再走,所以,虞清秋说不用人同行,秦绾就让他一个人离开,真的没派任何人跟从。 “那江州现在的形势怎么样了?”沈醉疏迫不及待地问道。 “这个”秦绾的脸色更奇怪了,“宇文忠回北燕了,嘉平关只留下三万军队防守。” “他这是放弃了?”李暄道。 “不得不放弃。”秦绾扬了扬手里的信纸,脸上的表情要笑不笑的,“宇文忠要是再不回去,他的皇太子之位恐怕也要被人撬掉了。” 李暄接过信纸扫了一眼开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到底怎么了?说清楚行不行。”沈醉疏心痒难耐地问道。 “虞清秋去了北燕,做了北燕二皇子宇文孝的幕僚。”秦绾答道。 “啊?”沈醉疏傻眼。 “北燕的几个皇子之间斗得一向很厉害。”李暄解释道,“尤其是皇太子宇文忠和下面两个弟弟,二皇子宇文孝和三皇子宇文仁,这三人年龄相差不大,身后的母族、妻族势力也都很强盛,虽然宇文忠占了个嫡子的名义,但北燕不比其他三国,对于嫡庶之别,虽然也看重,却没有这么绝对。这些年来,虽然宇文忠一直占着上风,不过,宇文孝和宇文仁也一直在致力于给他拖后腿。” “后院起火,难怪心急火燎地要赶回去。”沈醉疏笑道。 宇文忠耗在嘉平关,能不能打下东华还难说,万一后方真的出什么问题,他孤军在外,就是腹背受敌了。为此,就算丢了嘉平关,他也在所不惜。留下的三万兵马,只能说是聊胜于无了。 毕竟,当初东华能凭三万人守住嘉平关,守的是嘉平关以北的北燕。可如今倒过来,攻城的军队是南边来的,这里原本是嘉平关的大后方,哪个将军如此傻缺,有材料不加固修缮前线的北城墙,而是用在后方的南城墙上?虽说不至于一推就倒的程度,但和北城墙也不能比,而冷卓然肯定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的。 想必,很快,江州就能安定下来。 “你在想什么?”李暄问道。 “我在想,现在冉秋心是什么感想。”秦绾一本正经道。 “”李暄沉默。 又被自己师兄坑了,反正肯定不会开心就对了。 好一会儿,他才问道:“宇文忠回去了,要不要派人去保护虞清秋?” “不必。”秦绾摇摇头道,“虞清秋说,他以北燕皇室为舞台,向冉秋心发出了宗主挑战,只要冉秋心能胜过他,他就将智宗拱手相让。” 李暄这才继续往下看信。 “虽然说,虞清秋要在北燕耽搁一阵子,可是,冉秋心绝对要焦头烂额了。”秦绾感叹道,“宗主挑战,她不能拒绝,也不舍得拒绝,不过,这也堵死了她走旁门的路,意味着,她必须堂堂正正胜过虞清秋,辅佐宇文忠登基才行。” “宇文忠当了那么多年的皇太子,可宇文孝毕竟”沈醉疏有些迟疑。 不是他不信任虞清秋的能力,只是,资源上天然就不公平。 “他是虞清秋。”秦绾淡淡地说了一句。 ------题外话------ 又没写完,为什么10点半就不审核了呢,不发就断更,无语凝噎 ~~b~~ 第七十八章 二货回来了 “还没查到?”夏泽苍阴沉着脸,差点把手里的文书都撕碎。 这是刚刚东华方面送过来的,就算他早就猜到他们会借机要价,无奈西秦理亏在先,也无可奈何,只是,这要价也要得太狠了点吧?除非西秦找到凶手,证明和这件行刺案没有任何关系。 只要一想起来,夏泽苍就有把林坚碎尸万段,再千刀万剐的**! “还没有。”倒霉的禁军队长低垂着视线,一脸的苦相。 观天上上下下都没见过那个富商的真面目,只知道来包下顶层的是一个侍女打扮的姑娘,脸上还蒙着面纱,虽说只看半张脸也知道很漂亮,但到底长什么样子,却是没人能说的上来的。 而观天顶层自然也被一寸一寸搜查过,连地板和瓦片都被掀开了,就差没把屋子给拆了。可是,别说线索了,就连有人存在过的痕迹都找不到!唯一的线索,就是那台曾经静静地放在窗口的攻城弩。当然,攻城弩早被搬走了,只是,那一块地方格外干净些,没有落下灰尘。 而这也正是禁军队长最奇怪的一点了。 这屋子地上都落了一层灰,显然是好几日无人到来了,那么,那个射箭的人难道是幽灵吗?攻城弩沉重,要操作,必须脚踏实地才能用力,再是内家高手,也不可能不留下脚印。 实在是件百思不得其解的事。 “没有,你回来干什么!”夏泽苍怒道。 “”禁军队长咽了口口水,但想起那种种疑点,还是硬着头皮道,“殿下,末将觉得,那台攻城弩很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夏泽苍闻言,怒气稍稍收敛了些。 “末将让军械制造工坊的老匠人来看过。”禁军队长说道,“匠人们将攻城弩拆开后都说,这虽然和仓库里那些外表一模一样,但内部构造却略有不同,似乎比我西秦的军备设计更加巧妙,能减短一半装填箭支的时间。” “什么?”夏泽苍不禁睁大了眼睛内心一片震撼。 “也就是说,那台攻城弩,很有可能不是库房失窃的那一台,而是仿制的。”禁军队长说道。 “重点是这个吗?”夏泽苍咬牙切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等着他,几乎想敲开这蠢材的榆木脑袋来看看里面有没有装脑子了。 “那是什么?”禁军队长很茫然。 现在最重要的,不就是查清行刺的刺客来历吗? 夏泽苍无语,要说这将军还是他亲自提拔的,忠心耿耿,做事谨慎,领兵能力也不差,就是太不知变通了些,只能在他身边做个禁军的亲卫队长,不能外放。 要知道,攻城弩的设计图纸这种东西,都是各国的机密,刺客仿造了一台攻城弩,居然比西秦工部研究出来的更先进——说出去都要笑掉大牙了好吗?攻城弩体型笨重,发一箭重新装填箭支又要许久,这都是致命之处。而这台攻城弩居然能减短一半装填时间?能设计出这样的军械的是何等人才,一旦出世就会被各国争相拉拢,居然去做刺客! 或者说,哪个蠢货又这样的人才不当宝贝藏起来,居然用来当刺客! “那台攻城弩呢?”夏泽苍问道。 “那些老匠人正在研究。”禁军队长答道。 “很好。”夏泽苍立即道,“这件事,敢宣扬出去的,就地格杀!绝对、绝对不能有一丝风声传到东华人的耳朵里去,明白?” “是!”禁军队长心中一凛,赶紧应道。 夏泽苍勾了勾唇角,原本郁闷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去将闫世伦叫来。”夏泽苍又道。 闫世伦就是负责和东华的官员讨论具体盟约内容的官员,官居户部侍郎。 “是,殿下。”禁军队长应声而去。 很快的,一个三绺长须飘飘的中年官员走进来,拱手道:“殿下有什么吩咐?” “尽快把盟约确定。”夏泽苍直接把刚刚还想撕了的盟约丢进他怀里,简略地道,“若是东华坚持,可以让步,刺客的事,尽快压下去,盟约签订后,立即送他们离开。” “殿下?”闫世伦目瞪口呆。 太子殿下之前不是还怒气冲冲地坚决不答应吗?怎么这么快又变卦了。何况,这次东华要求的,真不是个小数目,要是答应下来,就亏大了! “不,也不要太急切了。”夏泽苍想了想,又道,“该争的还是要争,东华的那对夫妻都不是简单的人物,一个不对就会引起怀疑。总之尽快将刺客事件按下来,若是不行,随便找个靠谱的凶手给他们。” “啊?”闫世伦更加傻眼。 “听懂了没有?”看他一副呆呆愣愣的模样,夏泽苍忍不住怒道。 “臣明白了。”闫世伦被他一吼,脑子才慢慢活过来。 所以说,殿下这是想息事宁人?可总觉得不太对劲,太子殿下并不是那样愿意吃哑巴亏的人,除非息事宁人后好处更大。 “行了,去吧。”夏泽苍挥挥手。 “是。”闫世伦行了一礼,若有所思地退了下去。能被夏泽苍选中的人,当然不是笨蛋。 夏泽苍这会儿却心情极好。 比起被敲诈一些东西,新式的攻城弩显然价值更大,等工匠们研究彻底,再大批量制造,在将来的战场上,一定会震惊世人。 这个刺客,必须找到,只是,决不能落在东华手里。 · 接下去的几天,西京城里充满了一片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感。 两国的官员还在不住地扯皮,不过形势很明显,西秦是在不住地退让的。 沈醉疏启程去了飞花谷,当然,鉴于某人的路痴属性,以及飞花谷中全是女子的尴尬,秦绾格外派了荆蓝跟着一起去,反正沈醉疏身边跟着个漂亮姑娘任谁都不会觉得奇怪,必要时荆蓝还能易容。 然而,秦绾却有些不安。 “是因为太顺利了吧。”李暄了然。 “嗯,夏泽苍不是那种乖乖吃亏的人。”秦绾沉声说道。 这个时候,他们正在观天喝茶,头顶就是放置攻城弩的顶层,只隔了一层天花板。 观天被封了两日后,也终于重新开业了,只是顶层依旧不允许任何人上去。 或许是好奇的人太多,这两天,观天的生意倒是比往常更好。 秦绾打量着几乎满座的客人,微微一笑,又道:“如果夏泽天明日把那台攻城弩拆了,未必没人看不出那是仿造的,就算外表一模一样,但所用的木料精铁,终究还是会有区别的。” 毕竟,慕容流雪也不少专门作假的,以假乱真,可假的终究是假的。 “这么多天了,若是拆了,早就该有个结果了。”李暄赞同地点点头。 “可是,明明这是西秦洗脱嫌疑的有力证据,夏泽苍却没有提及。”秦绾觉得忧心的根源就在这里。 不但不洗脱自己的嫌疑,反而隐瞒有力的证据,甚至在谈判桌上步步退让,夏泽苍究竟在想什么? “西秦搜捕刺客的声势不是假的。”李暄说着,一边看着楼下大街上匆匆经过的一队西秦官兵。 这几天,整个西秦以西京为中心,外松内紧,实际上已经张开了一张大网,若是慕容流雪当真还在西秦境内,还真未必能安然返回南楚去。毕竟,他手上的伤势太过骇人,不是短时间内能好的,而射日弓既然是飞花谷至宝,想必他也不能随手丢弃的。 当然,现在射日弓随着画舫一起沉没在雍渠,倒是不用担心会被西秦的人找出来了。 别说慕容流雪,就是秦绾也舍不得这张宝弓,不过现在肯定是没有机会的,只能等将来再想办法派人去捞了,反正沉在雍渠里也是很安全的藏宝之所。 “我们还能在西京停留多久?”秦绾问道。 “盟约的事已经差不多了,正式签订安排在后天,那之后,顶多再有一个践行的宴会,我们就没有理由停留在这里了。”李暄想了想答道。 不管怎么说,结盟事毕,东华的摄政王还滞留在西秦不归,都会变成两国之间的问题的。 何况,来的时候可以偷偷地来,走的时候却很难暗自留下。 “王爷,王妃。”就在这时,一个侍卫匆匆走上来。 “什么事?”莫问迎了上去。 “凌将军让属下来通报王妃,苏神医来了。”侍卫答道。 “我们回去吧。”秦绾自然也听到了这句话。 “嗯。”李暄起身,随口道,“是凌将军在招待吗?” “不。”那侍卫顿了一下才道,“太子殿下来了。” “知道了。”秦绾笑笑,“苏青崖和夏泽苍有旧。” 所以,当初苏青崖是准备招惹完南楚和东华之后,就终生避难西秦了,有夏泽苍和唐少陵护航,无论朝堂还是江湖,就没有去不得的地方。 观天距离行宫确实只有一里路,不多不少。 走进大殿,果然看见陪客的人是夏泽苍。 只是,秦绾看清了里面的人,神色也不禁扭曲了一下。 该死的凌子霄! 只让人说苏青崖回来了,为什么不说一声还有唐少陵也来了? “绾绾!”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肩膀上已经挂了一块牛皮糖。 “滚!”秦绾脸一黑,一个肘击打在他胸口,然后一个过肩摔,动作熟练无比,简直像是本能反应,看的人都不禁风中凌乱。 夏泽苍扶额,不忍直视。 表妹,还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名义上的表妹,再加上是成了亲的,当着人家丈夫的面就抱,他真心觉得李暄能忍着没砍了唐少陵是涵养太好了,被揍完全不冤枉。 不过这要说唐少陵不是喜欢秦绾,谁信? 反正夏泽苍是绝对不会信的。 “绾绾真冷淡。”唐少陵爬起来,一脸的哀怨。 “你欠揍。”秦绾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夏泽苍差点要赞一句“说得好”了,虽然他也知道唐少陵这人偶尔会很脱线,但这也实在太过了,还是说,人在喜欢的女人面前,脑子都会变成浆糊? “呵。”看完戏的苏青崖一声冷笑,放下了茶杯。 “回来了。”秦绾微微一笑。 “嗯。”苏青崖随口应道。 夏泽苍微微皱了皱眉。 苏青崖是很冷情的人,他对秦绾特别,是因为欧阳慧吗? 若是爱屋及乌那还好,可若是 想着,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围在秦绾身边献殷勤,却被一次次无视的唐少陵。 秦绾,这个女子究竟有什么地方这么吸引人?女子,果然还是温顺些的比较好。 只可惜,似乎别人都不这么想。 夏泽苍觉得自己很心塞。 本书由乐文首发,请勿转载! ~~b~~ 第七十九章 去黑吃黑吧 好不容易送走了夏泽苍,秦绾一把揪住唐少陵的头发就往后.网 “哎呀绾绾轻点轻点!”唐少陵一边走一边叫。 “你闭嘴!”秦绾用力拽了一把。 “公子不要紧吧?”秦姝目瞪口呆地问道。 “没事。”李暄闲闲地道,“唐少陵越是表示得坦坦荡荡,夏泽苍越不会多想什么。” 顶多,也就往美色误人这方面去想,怎么想都是歪的。 “公子会考虑那么多吗?”秦姝表示怀疑。就算江湖上传说的唐少陵是个多英明神武的少年英雄,但在每次都看见他在秦绾面前卖蠢的秦姝等人来说,再震撼的传说也挽救不了唐少陵的形象了。 “噗——”苏青崖忍不住笑出来。 “唐少陵心里透彻着呢,不用你们担心。”李暄摇摇头。 而另一边,秦绾一把把人揪到花园里才松手,气呼呼地瞪他:“你来干什么?不是让你不要来的吗?” “我担心你嘛。”唐少陵撇撇嘴,一脸的哀怨,“夏泽苍那个家伙,别看他表面上一本正经,其实一肚子坏水!我这不是怕你吃亏吗?” “从来只有我让别人吃亏的份。”秦绾冷哼。 “是是是,绾绾最厉害。”唐少陵立即道。 秦绾揉了揉太阳穴,叹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这来都来了,难道她还能再把人打包送回去不成? “我来的时候,听说你们遇到了刺客?”唐少陵正了正脸色。 “已经解决了。”秦绾顿了顿,轻描淡写地道。 “解决了?”唐少陵惊奇道,“夏泽苍不是还在满西秦搜捕刺客?我们在半路都遇见了几次盘查” 然而,话说到一半,他突然脸色一变,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接下去说道,“我说,绾绾,你该不会是真的想通了,想把李暄干掉换个更好的,所以自己找的刺客?” “你滚!”秦绾差点岔了气。 原本还以为他明白了什么,果然二货的本质完全没变过! “哎,别走别走。”唐少陵赶紧一把拉住她。 “还有事?”秦绾很无力地问道。 “你就跟我说说,刺客究竟是怎么回事呗。”唐少陵笑得贼兮兮的。 秦绾看了他一会儿,终于还是拉着他的袖子,一边走,一边简单地给他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这世上,他们是血脉至亲,她不相信谁都不可能不相信唐少陵。 “这样啊。”唐少陵摸摸下巴,忽然转身就走。 “你去干嘛?”秦绾揪住他的发尾,很有种不祥的预感。 “去找慕容流雪。”唐少陵答道。 “揍他一顿?”秦绾一愣。 “肯定是跟他好好讨论一下,怎么弄死姓李的!”唐少陵右手捏成拳头,在左掌心重重地敲了一下,一脸的愤慨和理所当然。 秦绾黑线,忍了好久,终于觉得忍无可忍,一拳头揍了过去。 “呃”身后传来一个纠结的声音。 “散步呢?”秦绾抚平衣袖,若无其事地转身,笑容依旧温婉大方,仿佛刚刚动手的不是她一样。 “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慕容流雪委婉地问道。 秦绾并没有太限制他的自由,只要不走出去,在后面的花园里散散步还是可以的,这里也没有西秦的人,而一早一晚,粗使宫女打扫庭院的时候,不用说,慕容流雪也会自觉避开。 落在西秦手里,可不会有落在秦绾手里客气,夏泽苍可是恨极了那个刺客的,慕容流雪很清楚这一点,所以秦绾也很放心。 “没关系。”秦绾笑笑,随即又狠狠地瞪了唐少陵一眼。 “好久不见。”慕容流雪沉默了一下才打招呼。 实在是唐公子眼眶上那一圈乌青,摄政王妃还真是一点儿都没留情啊! “认识?”秦绾好奇地问道。 “还好,就是认识,不熟。”唐少陵一边说,一边揉了揉眼眶,指尖带上内力,很快就揉散了淤血,让自己一张俊脸恢复正常。 他乐意让妹妹打两下是一回事,但在外人面前顶着个熊猫眼丢脸就是另一回事了。 慕容流雪看着他娴熟的动作也不禁抽了抽嘴角。 他和唐少陵也确实只是认识的程度,完全不熟,所了解的都是江湖上的传闻。只是这个差距真的有点大,大得几乎让他怀疑眼前的人是不是易容顶替的冒牌货。 “你过来一下。”秦绾想了想,忽的拽着唐少陵的衣袖往书房走,一面只留了句“慕容公子自便”。 慕容流雪看着他们的背影,很有几分好奇。 这两人太亲昵了,但是,那种亲昵太过自然坦荡,仿佛天经地义,本该如此,完全不会让人想到男女之情上去。 表兄妹?这不可能。 “怎么啦?”唐少陵一进门,就被扔了一大叠的书册。 “盟书。”秦绾答道。 “哦。”唐少陵也不在意什么机密不机密的,既然是秦绾给他的,他拿起来就看,然而,只扫了两眼就惊奇地挑起了眉,“夏泽苍居然这么大方,转性了呢?” “我也觉得。”秦绾一耸肩。 唐少陵将盟书卷成一个纸筒,一下下敲击着自己的手掌,沉吟道:“你知道我不懂朝廷的事,所以这份盟约有没有问题,我是看不出来的。” “本来也没指望你。”秦绾白了他一眼。 “不过,我了解夏泽苍。”唐少陵一脸严肃地道,“这前后的差距太大了,就算有刺客的事,夏泽苍也不可能同意退步那么多,除非” “除非他能得到的好处,远超过退步所付出的。”秦绾接口道。 “要我去问问吗?”唐少陵道。 “怎么问?”秦绾一愣。 “直接去问夏泽苍。”唐少陵坦然道。 “”秦绾难得地被噎了一下。 唐少主你就算是当奸细也当得太光明正大、太坦坦荡荡了好吗? 想了想,她还是摇摇头:“不用,横竖他也不会告诉你真话。” 要是从前,夏泽苍可能不会防着唐少陵,但现在可不好说,尤其夏泽苍身为皇族,总有个皇族改不掉的通病:多疑! “那好吧。”唐少陵有些遗憾地一摊手,似乎对于做奸细这回事还是挺感兴趣的。 “说起来,你爷爷同意你来西京?”秦绾问道。之前唐默虽然没有发话,但欧阳鹭却是一直压着不让他一起跟来的。 “为什么不同意?”唐少陵诧异道。 “我以为,爷爷应该不希望你介入到东华和西秦的朝政里去。”秦绾委婉地说道。 鸣剑山庄世代立足西秦,和朝廷关系良好,就算不是入朝为官,但肯定是不会帮着别国的。而唐少陵若是跟在她身边,很显然,做的事绝对不会对西秦有利。 “爷爷说,他是西秦人,自当忠于西秦,但我不是啊。”唐少陵眨巴着眼睛,一脸认真道,“所以爷爷说,谁走什么路,都是自己选的,自己不后悔就好。娘就是想得太多了,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 “那万一爷爷怎么向西秦交代?”秦绾道。 “一个江湖世家,需要交代什么?就连那些真正的官宦世家,一门分侍两国的也很多,为的是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尤其是在乱世,就没有一个家族是从一而终的。现在西秦的温家,和北燕第一大世家的温家,在前朝末年也是同枝,按族谱算也是亲戚。”唐少陵满不在乎地一耸肩,“鸣剑山庄在西秦根深蒂固,就凭我一个人还连累不了,放心吧。” “好吧。”秦绾闻言,这才稍稍安心。 唐默和唐演夫妇都是好人,欧阳鹭还是她的亲姨母,她自然是不希望鸣剑山庄出事的,既然唐少陵心里有数就好。 “那么,这个玩意儿,你打算怎么办?”唐少陵晃了晃手里的纸筒,“签?不签?” “为什么不签?”秦绾挑眉,毫不客气道,“反正这个盟约对东华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不签白不签。” “那夏泽苍的算计?”唐少陵疑惑道。 “想必就算有好处也是见不得人的。”秦绾笑得很甜蜜,“不知道我最喜欢干的事就是黑吃黑吗?” “黑吃黑啊,这个本公子最喜欢了。”唐少陵连连点头。 “咚咚!”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象征性地敲了两下,李暄推门进来。 “苏青崖呢?”秦绾好奇道。 “说是要配点药,跑到行宫的药库去了。”李暄顿了顿才道。 “”秦绾汗颜,这还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啊,不过,以他和夏泽苍的交情,想必也不会有人阻止他吧。 “你们在看盟书?”李暄的目光落到唐少陵手里。 “嗯,有鬼。”秦绾道。 “那是肯定的。”李暄一点头,笑道,“又想什么坏主意了?” “只是不喜欢被人当傻子看。”秦绾一声冷哼。 要说东华和西秦的同盟,就目前而言还是很坚固的,秦绾也不是喜欢把事做绝,不过,要是夏泽苍想吃独食,就别怪她连锅一起端走,连汤都不给剩下! “对了。”唐少陵摸着下巴,忽然道,“我到行宫门口的时候,倒是听两个禁军士卒说已经有了刺客的下落,西秦禁军已经在调集人手准备抓捕了——可刺客不是慕容流雪吗?” “这么重要的事你才说!”秦绾一愣,随即怒道。 “这不是一时没想起来么。”唐少陵很无辜。 唐少主表示,只要不是想刺杀绾绾就行了,李暄遇刺个一次两次三次的,他完全不关心好么? “西秦哪里来的刺客?”李暄和秦绾面面相觑。 布置这个杀局的人是慕容流雪很定不会有错,那么,西秦要抓捕的刺客又是谁?尤其重要的是,夏泽苍究竟是真的觉得那人是刺客,还是故弄玄虚? “西秦想尽快平息事端。”李暄肯定道。 “为此不惜连刺客都认下来?”秦绾惊奇。 她就不信夏泽苍能找个说得过去,又和西秦完全没有关系、还主动认罪的刺客出来交差。要是带个死人来就算说词再完美,西秦终究也要背上半口黑锅的。 “对了,刺客!”李暄的目光一亮,“如果夏泽苍不是想包庇刺客,那就是他不能让真正的刺客落在我们手里。” 夏泽苍肯定是不会包庇刺客的,他和慕容流雪八竿子打不着边,和这场刺杀本身也没有任何关系,完全是被连累的,不想杀了慕容流雪就是好的了。那么 慕容流雪身上有什么价值?甚至,在夏泽苍根本就不知道刺客的真正身份地时候,他能有什么价值? 答案似乎已经在嘴边,只是被什么东西压抑着,一下子吐不出来,哽得难受。 ------题外话------ 半夜不码字,白天只要有事就赶不上更新过几天要过年了还不知道怎么办╮(╯╰)╭ 本书由乐文首发,请勿转载! ~~b~~ 第八十章 合作愉快 在盟书上签好自己的名字,盖上两国玉玺,这次的两国结盟终于圆满结束。 夏泽苍很有松了一口气的轻松感。 他不怕李暄,但是秦绾这个女人实在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堂堂太子殿下可从来没有和女人打嘴皮仗的经验,尤其还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女人。 偏偏,就连高傲如夏泽苍也不得不承认,秦绾很聪明,不是那种后宅女子互相算计的小聪明,而是真正可以与他一较高下的睿智。 然而,他要是真的把秦绾也当成对手,人家却又退了,口口声声自己是弱女子夏泽苍想掀桌,你若是弱女子,那天下的女人都是虫了! 虽然只是几天工夫,夏泽苍却觉得,简直比在朝中应付那群老不死的老臣还累! “摄政王久离京城,想必公务繁忙。”夏泽苍将盟书交给随行的官员收好,一边假笑道,“今天晚上,孤在大殿设宴,为东华使臣践行。” 然后,你们趁早打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吧! “不急。”李暄捧着茶杯,淡淡地抿了一口,慢条斯理地挥挥手,示意身后的侍卫都下去。 夏泽苍见状,微微一挑眉,也让身后的人退下了。 虽然眼前的两人都是高手,但他们又不能杀了他,何必如此小家子气。 最后出去的莫问关上了沉重的殿门。 “摄政王还有话要说?”夏泽苍开口道。 宽敞的大殿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太过空寂,连说话的声音都隐隐带着一丝回声。 “有个交易想和殿下谈谈。”李暄放下茶杯,轻描淡写道,“当然,若是殿下不满意,出了这门,就当本王从来没说过便是了。” “愿闻其详。”夏泽苍被她勾起了几分好奇心,想了想,还是问道。 “说起来,刺客的事,殿下查得怎么样了?”李暄问道。 他的话题跳跃太大,夏泽苍楞了一下才有些不自然地道:“放心,已经有了头绪了,想必两位离开西京之前,一定能见到刺客的。” “殿下指的,是摘星楼?”秦绾笑道。 “原来王妃也知道。”夏泽苍讶然道。 “本妃身为无名主,就算西秦的江湖,也是了解几分的。”秦绾淡然道。 自从唐少陵说了之后,她就派人去查夏泽苍找的替罪羊究竟是什么人了。不过,摘星楼,还真是好算计呢。 摘星楼,就和东华的忘情谷一样,是很有名的杀手组织。而一个杀手组织自然不会是自己想要去行刺的,杀手也有杀手的行规,最后弄成个无头公案也是难免的。至于彻底剿灭摘星楼什么的,杀手组织向来行踪隐秘,就算是朝廷要找,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功夫,而东华的摄政王显然没有时间等在西京。 “王妃果然见识广博。”夏泽苍接道,“孤得到消息,这件事和摘星楼脱不了关系,只是摘星楼在西京的分部实在不好找,倒是耽搁了些时候。” “可是本妃通过圣山打听到的消息,似乎不是这样的啊。”秦绾一脸的疑惑。 “哦?”夏泽苍心中一跳,但脸上却依旧不动声色。 “殿下大概知道,本妃和南楚的皇后有些过节?”秦绾轻飘飘地说道。 夏泽苍的眉头狠狠地跳了一下,好一会儿,才迟疑道:“王妃的意思是这次的刺客,和南楚有关?” “谁知道呢。”秦绾一摊手,棱模两可。 夏泽苍想骂人。 你不知道你说出来干什么? 何况,秦绾怎么会好心地特地给西秦洗脱嫌疑?她既然说出来了,哪怕没有任何证据,怕也是不离十的。但是,既然都知道了是南楚,还好意思一直在盟约上要求“补偿”?哪来这么厚的脸皮啊! 尤其,都已经占了便宜了,西秦也打算弄个合理的凶手出来了,把这事就这么揭过去了就不行吗?这时候再提出来,是嫌弃他夏泽苍脾气太好了是不是! “所以,有个交易,殿下要不要听一听?”秦绾笑得很温柔。 “王妃请说。”夏泽苍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冷气森森。 “其实,东华和西秦一直是盟国,利益也是一致的,不是吗?”秦绾微笑道,“所以,殿下大可以不用有这么重的敌意的,毕竟,我们利益与共。” 说话间,李暄拿出一个卷轴,唰的一下在桌面上铺开,竟然是一幅精致详尽的大陆地图。 夏泽苍目光一凛,心念急转,对于他们将要说的“合作”,隐隐有了几分意动。 “看来,殿下是有兴趣了。”李暄道。 “当然,我们是盟友,对吗?”夏泽苍挑眉微笑。 大殿之外,两国的侍卫面对面站着,泾渭分明,气氛一片诡异的沉默。 按理说,大家是盟友,应该不至于有这么重的敌意,但是,西秦身上的“行刺东华摄政王”的嫌疑还没洗干净,总觉得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这会儿,太子和摄政王夫妇关起门来密议,还不让侍卫在场,万一一会儿闹出个谋杀案来 当然,莫问肯定是不担心自家主子的。 就夏泽苍那身手,别说是王爷了,就算是王妃,一根手指就能摁死他。 终于,就在西秦的禁军队长已经忍不住快要冲进去看看自家太子殿下是否安好的时候,沉重的殿门再一次打开了。 “那么,合作愉快。”李暄淡淡地道。 “啊。”夏泽苍应了一声,虽然面无表情,但微微上翘的语调却显示出了他此刻愉悦的心情。 “殿下。” “王爷,王妃。”两边的侍卫一起迎了上来。 “那么,今晚的践行宴,就恭候二位了。”夏泽苍道。 “有劳殿下。”李暄应道。 然后,和平分开,各走各路。 反倒是一众手下目瞪口呆。 这跟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啊!不是应该你嘲我讽,甚至大打出手吗?什么时候他们的交情居然这么好了! 不过,行宫里倒确实有人在大打出手。 李暄和秦绾走到后院,就见唐少陵和慕容流雪正在过招确实只是过招,很明显的,两人都没有动杀机,唐少陵也没把鱼肠剑拿出来用。 “这是没打过瘾吗?”秦绾无语。 “公子说,想试试慕容公子的流云飞袖。”站在一边观战的秦姝乖巧地答道。 “不要欺负伤患。”秦绾开口道。 “绾绾你又不帮我。”唐少陵虚晃一招,扑过来拽着她的衣袖假哭。 “咳咳。”李暄干咳了两声,把秦绾的衣袖抽出来,一脸的淡定。 “本公子还偏要抱,你咬我啊?”唐少陵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地整个人都挂到秦绾肩膀上去了。 “我咬你,曦会吃醋。”李暄认真的答道。 “不,你咬死他吧。”秦绾一脸嫌弃地把人撕下来丢开,“重死了!” 失去了对手的慕容流雪一拂衣袖,很有兴趣地打量着他们,又看看毫无异色的秦姝。 摄政王妃的这个丫头,很是一板一眼,她叫自己“慕容公子”,叫沈醉疏和苏青崖也是如此,唯独对唐少陵,省略了姓氏,直接称呼为“公子”,这并不是怠慢,反而是脱去了生疏和客气,把人当成自家主子才有的亲近。 “对了,今天的晚宴,你去不去?”秦绾随口问道。 “去,为什么不去?”唐少陵哼道。 “那么,唐公子准备坐哪边?”李暄问道。 毕竟,唐少陵是西秦人,还是众所皆知的西秦太子的至交好友,坐在东华这边未免太不像话。 “当然是坐绾绾旁边。”唐少陵却想都不想地答道。 “别闹!”秦绾一把拍开他。 要说私宴就算了,国宴上,唐少陵一个西秦人,还是平民,无论哪个身份坐在她身边都很怪异。 “绾绾你果然不爱我了。”唐少陵控诉道。 “从来没爱过好吗?”秦绾拨开他,拉着李暄就走。 唐少陵叹了口气,却站在原地没追上去,只是看着他们的背影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 “唐兄想什么呢?”慕容流雪走过来。 “在想,你怎么没弄死他呢?”唐少陵看了他一眼,遗憾道。 “”慕容流雪被噎了一下才道,“你认真的?” “本公子一向都很认真!”唐少陵拽着他没受伤的那只手就走,一边道,“来来来,我们去讨论一下怎么弄死那个讨人嫌的。” 慕容流雪不由分说被他拉走,简直哭笑不得。 只怕在摄政王妃心里,唐公子你才是那个讨人嫌的好吗? 屋里,秦绾终于松了口气。 李暄看看窗外走远的身影,反倒笑道:“别那么暴躁,他有分寸的。” “你还帮他说话!”秦绾瞪圆了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 “因为可以理解吧。”李暄想了想道。 他也是自幼父母双亡,又是独子,虽说位高权重,在府中缺是格外孤独。若是有一天突然告诉他还有个可人疼的亲妹妹唐少陵的那种心情,似乎也不是那么不可理喻。 何况,唐少陵虽然看起来又二又蠢,实际上心里比谁都明白。 秦绾叹了口气,放过了这个话题,又道:“你觉得夏泽苍的承诺,能信几分?” “无所谓。”李暄一摊手,在书桌前坐下来,摊开一幅地图跟之前在大殿里拿出来的那幅是一样的,只是缩小了点。顿了顿,他又接道,“合作是双赢的事,他没有理由不答应,就算有点小算盘,那也得好处先到手了才能开始计算,夏泽苍不是那么没眼光的人。” “还是要防着一手。”秦绾道。 “怎么防?”李暄抬起头来。 秦绾坐到他对面,沉思了一阵,伸手在地图上某一处点了点:“这里,布置一支军队,若是西秦有异动,随时可以支援。” “调兵会打草惊蛇。”李暄微微皱眉,“这里靠近西秦,夏泽苍一看就知道是为他准备的,别招惹他恼羞成怒。” “这里靠近凉山支脉,就地募兵,藏于山中,一边训练,一边待机。”秦绾答道。 “领兵之人?”李暄一挑眉。 就地募集新兵,在山中训练,还要自己关注整个战局,把握出击的时机,这可不是普通的将领能做好的,需要很优秀的大局观,更需要绝对的忠诚。 “朔夜。”秦绾微一沉吟,吐出一个名字。 “朔夜历练了这些日子,领兵还行,尤其在山中训练,是暗卫的本行,但是”李暄想了想,还是摇摇头,“他的大局观差了一点,独自领兵怕会贻误时机。” “陆臻监军。”秦绾补充道。 李暄一怔,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雏鸟总是要长大自己飞的。”秦绾淡淡地说道。 尤其,监军是文职,正好适合新科进士的陆臻,若是能立功,升迁速度却比按部就班在京城熬资历快得多。 “好。”李暄权衡了一下,点头同意。 一个将来或许能动摇整个大陆形势的决定,就在他们仿佛闲谈中确定下来。 题外话 推荐好友新文!诱宠之商门茶妃作者:南燚,p求收,求点击。 这是一部古代妖孽美人s穿越重生奇女子,妖孽美人温水煮娇妻,一起携手走向皇权巅峰的奋斗史。 本文男强女强,甜宠。一对一爽文。种田、经商、宅斗、谋权。男主妖孽腹黑,女主自强不息。撩你没商量! 本书由乐文首发,请勿转载! ~~b~~ 第八十一章 发作 唐少陵确实是个有分寸的人,说是要秦绾身边的位置也就是那么一说,甚至,他根本就没来参加践行宴。 宴会上,李暄和夏泽苍看起来倒像是多年好友一般,倒是之前一直看着他们斤斤计较盟书内容的两国官员大跌眼镜,也更好奇,结盟之后,三人关在殿内究竟又谈了些什么。 然而,坐在李暄身边的秦绾却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趁着夏泽苍起身更衣的时候,秦绾凑过去,低声道:“你没事吧?才几杯酒而已。” “还好。”李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握在手里的酒杯还剩着半杯,一圈圈泛着涟漪。 夏泽苍距离远,隔着整个大殿,看不清楚,但秦绾就在他身边,哪能看不见他的手在细微地颤抖? 一个习武之人,手居然握不稳杯子,怎么看都不正常。 “还好是几个意思?”秦绾皱眉。 “我也不知道。”李暄迟疑了一下,放下杯子,一只手按上了胸口,轻声道,“酒菜没有问题。” 秦绾“嗯”了一声,别说夏泽苍不至于下毒害他们,就算真下毒,她体内的轮回蛊第一时间就会有所反应的,根本没有毒药能瞒过她。 想了想,她忽然脸色一变,声音压得更低了:“蛊毒发作了?” 李暄微微一愣,要是秦绾不说,他还真快忘了这回事,毕竟对他来说,只是莫名睡了一觉,起来后至今也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对。 “不行,先回去,让苏青崖看看。”秦绾越想越觉得不安。 “这里呢?”李暄迟疑了一下。 不管怎么说,他们现在和夏泽苍算是蜜月期,总不能太不给面子。 “有我。”秦绾一挑眉。 “好。”李暄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笑意,随即起身道,“太子殿下,本王有些不胜酒力,先去休息一阵,便由王妃敬殿下一杯吧。” “啊”刚回到座位的夏泽苍傻眼,好一会儿才愣愣地道,“摄政王自便。” 这是不是有哪里不对?这种时候,不胜酒力的不应该是摄政王妃吗?还是摄政王把话说反了! “告辞。”却见李暄一拱手,竟然真的留下王妃一个人,自己先离席了。 大殿中虽然丝竹婉转,美丽的舞姬水袖飘扬,但所有人都没有出声。不止是西秦的官员,连东华随行的官员都没反应过来。 摄政王,这唱的又是哪一出? 秦绾给了个眼色,示意莫问跟上去,随即又举起酒杯,落落大方地道:“殿下别见怪,我家王爷确实是不胜酒力。” “无妨。”夏泽苍抽了抽嘴角,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干巴巴地吐出两个字。 他能说什么?人家都说是“不胜酒力”了,难道他还能非要把人拉回来继续喝吗?要说一个大男人自己不胜酒力让妻子上很丢脸可李暄的态度太过坦坦荡荡,好像完全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他自己都不觉得丢脸,旁人自然不能说什么。 不过,结盟事定,李暄的离席终究只是件小事,歌舞升平中,气氛很快又热烈起来。 秦绾就算心里再焦虑,但脸上的笑容依旧完美无缺。 不但是宴会不能出差错,最重要的是,李暄的身体状况决不能让夏泽苍知道。至于那个“不胜酒力”会让夏泽苍怎么想,她就管不着了,反正再怎么想也不会想到李暄是中了巫蛊之术。 如果消息泄露,除非 北燕京城。 “不行,这件事绝对不行。”虞清秋一脸的悠然自若,手里捧着茶杯,气色比起在东华的时候还更好些。 这些日子宇文孝对他很是礼遇,知道他身体不好,随时有最好的补品养着,虽说从前李钰并不是对他不好,只是那一年里,秦绾明里暗里给他找的麻烦,个个都不简单,让他殚精竭虑,疲惫不堪。但宇文孝这里却简单许多。 宇文孝的实力比起宇文忠也就差了一线,而且因为宇文忠有太子的身份,宇文孝和三皇子宇文仁隐隐有联手之势,那就反而压过了宇文忠了。 虞清秋接手的并不是一个烂摊子,自然能得心应手。 最重要的一点是,冉秋心不是秦绾。 并不是说冉秋心比起秦绾差了这么多,而是因为他们同出一门,受教于同一人,实在是太过了解了。冉秋心的想法,他就算不是事事计算准确,总也能料到五六分,再加上阅历上的欠缺,她并不能像是秦绾那般时不时走上一步太过出人意料的棋。 当然,这也和两人的地位不同。 冉秋心的人手都是宇文忠的,她只有建议的权利,却没有决定权。哪像是秦绾那样,有自己的人手,想做什么都能做。 于是,各种原因综合起来,这段时间内的交锋,几乎要把冉秋心憋得内伤。 她真心怀疑虞清秋不是她师兄,是她的宿敌来着。 原以为虞清秋落在秦绾手里,就算秦绾不会要他的命,但至少会想方设法收为己用,就算软禁一辈子,也不会把这样的人才推给别人的。可谁知道秦绾居然还真的就这么轻易就把虞清秋给放了,还让他跑到北燕来跟自己作对 想起来冉秋心就咬牙切齿。 虞清秋真不是故意的吗?天下那么大,除了东华,还有西秦和南楚,为什么偏要来北燕,偏要选择连太子都不是的宇文孝! 她深知自己师兄的骄傲,并不会随意选择君主辅佐,可宇文孝宇文孝身上有什么值得虞清秋看中的优点吗? 论能力,北燕年长的三个皇子其实都半斤八两,论地位和势力,宇文孝非嫡非长,在争夺大位上没有任何优势,为什么,就偏偏是宇文孝呢? “师妹。”虞清秋放下茶杯,依旧是一脸的淡然,“我说了,这件事,不行。” “为什么不行?”冉秋心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缓缓地说道,“师兄,虽然我们各为其主,但在这件事上,太子和二皇子的利益是一致的,只要东华一乱,嘉平关的军队就能迅速席卷东华最肥沃的产粮基地。” “我只问一句话。”虞清秋淡淡地道,“帮你们下蛊的那个人不在了吧?” “师兄是什么意思?”冉秋心一怔,警惕地盯着他。 “字面上的意思。”虞清秋一声轻笑,“看你的样子,是真死了。” “死了不是更好?”冉秋心冷笑道,“天下间,就再也没有懂得巫蛊之术的人了。” “你以为南疆的人真死绝了?”虞清秋反问道。 冉秋心没说话,眉宇间却掠过一抹深思。 虞清秋不会是无的放矢的人,那么,他的意思是 “至少,摄政王妃身边,就有南疆的人,要不然,这会儿,早就能听到摄政王的死讯了,可人这会儿还好好地在和西秦结盟。”虞清秋道。 “就算有人能治好李暄,但放出消息一样能制造东华的内乱。”冉秋心道,“尤其,现在李暄不在东华。” “你确定,若是摄政王妃恼羞成怒,不会以牙还牙?”虞清秋的脸色有些奇异,“别人不知道绝天堡的沙天棘是怎么死的,我们难道还不知道吗?” 冉秋心闻言,顿时脸色一变。 沙天棘死后,因为沈醉疏并没有鞭尸的习惯,最后他的尸体并没有损毁得太厉害,毕竟是能和南宫廉一比的绝顶高手死亡,引起的关注并不只要有心,想知道尸体的状况并不难。 蛊虫的痕迹。 秦绾敢不敢以牙还牙,这个问题冉秋心根本不用考虑。 那个女人,心狠手辣,做事果断,绝不会有半点妇人之仁,哪有她不敢做的事!而那人已经不在了,北燕现在并没有能够对抗蛊师的存在。 “何况,百姓对南疆的恐惧感依旧是存在的,北燕皇族用蛊你觉得,将来真不会出什么问题吗?”虞清秋又问道。 “我会再考虑的。”冉秋心沉默了许久才道。 虞清秋看着她,一声叹息。 若是冉秋心身为男子,或许能有更大的成就,就凭她没有因为他们敌对的立场就不理会他的反对意见,虞清秋就高看她一眼。 合格的谋士,就要如此,摈弃私人的感情好恶,只看利益。 本书由乐文首发,请勿转载! ~~b~~ 第八十二章 归途 一秒小说网..org】,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他怎么样?”秦绾匆匆走进卧室,步伐虽然看似平常,却落地无声,竟是连轻功都用上了,让后面的秦姝几乎都跟不上。 “没事。”回答的是李暄自己。 秦绾走进内室,却见李暄一身家常的袍服,斜靠在太师椅上,苏青崖还在诊脉,莫问站在一边。 “真的?”秦绾却去看苏青崖。 这种话,谁相信病人自己说的,简直是真蠢。 “有点麻烦。”苏青崖的脸色很凝重,好一会儿才道,“最麻烦的是,蛊虫并不是下在他体内的,我对他用什么手段都无济于事,因为他本身,没有任何问题。” “也就是说,是宇文靖那里出问题了?”秦绾皱了皱眉。 但是,宇文靖还远在京城,一时也不知状况,不过,那边有孟寒在,如果还会出状况,那别人也没有用处。 “刚刚突然有种很困倦想睡觉的感觉,所以我咬破了舌尖,现在倒是没事了。”李暄道。 “和上次一样,一睡就是三天吗?”秦绾没好气道。 “先回京城吧。”李暄沉默了一下道。 “也是,反正在西秦的事都办完了。”秦绾道。 “夏泽苍似乎巴不得你们立刻就走,你干了什么?”苏青崖看着秦绾。 “我什么都没干。”秦绾一脸疑惑地和李暄对望了一眼。 连刚来的苏青崖都能感觉到了,可以想象夏泽苍的那种急迫已经溢于言表。而夏泽苍连慕容流雪的存在都不知道,唯一留下的东西,就是一台仿制的攻城弩——仿制? 秦绾猛地眼前一亮,再看李暄,果然也是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 “怎么了?”苏青崖纳闷道。 “我们立刻回京,就如夏泽苍所愿。”李暄沉声道。 “是啊,就是不知道最后笑的人是谁了。”秦绾补充了一句。 攻城弩有问题——可不管是什么问题,制造它的慕容流雪才是最清楚的,把人打包带走了,肯定比西秦派人从攻城弩研究起快得多,顶多一个月,沈醉疏和荆蓝也该从南楚回来了。 有了决定,李暄立刻派人连夜送了一封国书给夏泽苍,以北燕从嘉平关撤走大军为由,决定明天一早,立刻出发,就不当面辞行了。 收到国书的夏泽苍莫名其妙,不过,想想之前三人密议的计划,也没想太多,同样吩咐下去,收拾行装,等东华使节一走,也立刻启程。 虽说是盟国,互利互惠,但抢好处的时候,也不能手软啊,自然要早早做好准备。 尤其,当盟友是一对成精的狐狸的时候! 第二天一早,西京城外的五千禁军早已拔营,做好了启程的准备。 慕容流雪很合作地换上了一身亲卫兵的服侍,带着头盔,轻甲淡化了那种出尘若仙的气质,混在人群里完全不显眼,顺利出了城,和禁军会合。 夏泽苍带着随行的文武把人送出城,一脸的纠结。 “那我走啦。”唐少陵好心情地挥挥手。 “唐老前辈知道吗?”夏泽苍忍了忍,终于没忍住问出来。 他很想说,秦绾就算再好,可人家已经出嫁了,还是堂堂一国摄政王妃,你不会有机会的,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呢?何况,东华的摄政王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万一哪天不想忍你了,把你弄个尸骨无存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是三岁吗?出门还要跟家里汇报行踪。”唐少陵一脸鄙视地白了他一眼,翻身上马,再次一挥手,“我走了,玩几天就回去。” “”夏泽苍无语,但也无奈。 唐少陵的性子,不撞南墙不回头不对,他就算已经撞得头破血流,只要他不想回头,依旧会一次次撞上去。 秦绾,这个女人究竟有什么好的? 而另一边—— “没问题吧?”李暄问道。 “没问题。”秦绾一脸的淡定,“我留了人手下来,等夏泽苍回京,风声平静下来,就去雍渠把射日弓捞上来。” “多谢。”充作亲兵的慕容流雪闻言,微微松了口气。 若是飞花谷流传千年的宝物竟然在他手里被弄丢了,只怕死了都无颜去见列祖列宗了。 一行人向着东华而去,因为女眷连秦绾和她的侍女都是骑马的,没有拖累速度的马车之类,返程的速度更快。毕竟,来的时候,因为摄政王夫妇的离队,凌子霄一路在磨蹭着,就怕速度太快到得太早,几乎是踩着时间到达西京的。 一边是想要快点走,一边是希望对方快点走,沿途的西秦城镇极度配合,竟然比预计时间更早一天就回到了东华境内。 于是,任性的摄政王殿下再一次抛弃了可怜的禁军统领凌子霄,带着王妃和几名亲信侍卫悄悄离队,先行返回京城了。 跟随的人,只有莫问、执剑、秦姝、慕容流雪,苏青崖,唐少陵,以及总是会被忽视的秦诀。 “东华,变了不少。”一踏进京城,慕容流雪就有些感慨。 “好还是坏?”秦绾笑问。 “自然是更热闹了。”慕容流雪顿了一下才道。 那就是更好了。秦绾一挑眉,很满意。 如今的京城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热闹,甚至犹有过之,就好像去年的猎宫之变没有发生过似的。 不管怎么说,死再多的皇子,对于百姓来说,也不算个事。而如今京城的繁荣景象,都是这些日子她和李暄辛苦的成果。 太上皇并不是昏君,只是年轻时杀伐之气太重,对于百姓也有些严苛。毕竟,太上皇灭南疆,连年与北燕在边境上征战,都是很花钱的,在赋税上自然就比较沉重了。如今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又因为云州的灾情,免去了三年赋税,这才是对百姓来说最关心的事。 至于李暄要对南楚用兵的军饷第一批军饷由皇帝的内库出,而后面的,出海的船队会从南洋源源不断地带回金银珍宝。大陆四国中,只有东华和南楚有这样的条件。 然而,南楚有百越蛮人的威胁,没有精力建立海军,这条航线如今就是东华独占了。 “王爷,回府吗?”莫问问道。 李暄转头去看秦绾。 “慕容公子要住在哪里呢?”秦绾道。 “在下以为,王妃就算让我住在大牢里,也不算意外。”慕容流雪苦笑。 “听说,慕容公子的琴弹得很不错。”秦绾道。 “这个还过得去。”慕容流雪楞了一下才道。 “你把人留在丞相府?”李暄也有些惊讶。原以为她肯定是会把人安置在苏宅呢。 “我爹爹喜欢琴,正好有个人陪他解解闷,不像某人。”秦绾说着,一脸嫌弃地瞪了唐少陵一眼。 “怪我?”唐少陵很无辜地嘀咕,“说得好像你会弹琴似的。” “我会啊。”秦绾理所当然道。 “”唐少陵无言,好吧,你会你是会可也就是会好么!这个程度,本公子也会弹! “没问题?”李暄谨慎地问道。 就算一路上慕容流雪表现得再合作,可他毕竟是差点杀了自己的刺客,而江辙本身确实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就算慕容流雪是君子,不会滥杀无辜,可他如果要走,江辙也看不住他。 “这不是还有一个吗?”秦绾拍拍唐少陵的肩膀。 “那真是荣幸。”慕容流雪哭笑不得。 虽然没把他关在牢里,可居然让唐少陵来当牢头,还真是太看得起他了! 说话间,又走了一段,就见前方一座府邸门口围了不少人。 “那是萧家吧?”秦绾惊讶道。 “去看看。”李暄微微皱了皱眉。 执剑立刻走过去,很熟练地混入了人群。 他一张娃娃脸,笑眯眯的,又讨人喜欢,三言两语,围观的人多的是乐意给他讲解的。 没一会儿,执剑就一脸古怪地回来了。 ------题外话------ 再忍一天,明天家里人都放年假了,终于有时间码字了。大过年的,我妈妈还摔了一跤,老人家一摔,腰腿就不好了,带孩子带得想疯。 ~~b~~ 第八十三章 萧家末路 “退婚?”众人不禁面面相觑。 “谁要成亲了?”还是秦绾问了一句。 总之不可能是萧无痕,而萧慕白瘸了一条腿,萧慕蓝上回被苏青崖折腾过之后,谁知道有什么毛病? “是萧二公子。”执剑答道。 “萧慕白?谁家把女儿嫁给他?”秦绾奇道。 众人汗颜萧慕白虽然瘸了一条腿,但好歹是萧家的继承人,世家又不像是皇位,身有残疾就不能上位,萧慕白怎么都比萧慕蓝靠谱尤其听说,他在瘸腿后心性反而收敛了不少。 至于萧无痕,就不用考虑了。 所以说,虽然萧慕白不可能娶到门当户对的千金了,但稍退一步,萧家主母的身份也不会太差劲的,而秦绾这话里的意思,简直就像是他娶不到妻子似的。 “所以,这不是就来退亲了嘛。”执剑一摊手。 “女方上门退亲?”秦绾这次是真的有些惊愕了。 毕竟,萧慕白的腿疾因为当初萧家到处追着苏青崖不放,几乎已经是满京城皆知了,瞒也瞒不过去,要结亲的人家不可能连这个都没有打听清楚,也就没有现在才来退亲的道理。 若是没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这退完婚,姑娘家的名声也毁了,将来只怕也很难再找到好的亲事。 “哪家的姑娘?”李暄插了一句。 然而,听到这句话,执剑的脸色就更奇怪了,隔了一会儿才道:“是叶家的。” “叶家会退亲?”秦绾震惊了。 同为六大世家,都是要脸面的,既然已经订了亲,除非萧慕白惹出了抬天怒人怨的大麻烦来,否则是不可能退亲的,再多的委屈,也只能打落牙齿肚里吞。 这就是世家。 但是,秦绾记得,叶家这一辈只有一个嫡女叶灵,新年时还来参加过她举办的宴会,印象中是个端庄知礼,很不错的姑娘,叶家不至于将她许给萧慕白吧? “不是六大世家的叶家。”执剑抹了把汗,赶紧道,“是朱雀大街尾上的叶家。” “那是谁?”秦绾茫然。 叶这个姓不多不少,但也不是稀罕的只有一个叶家,但多余的她就不可能清楚了。 “王妃不知道才是正常的。”执剑苦笑道,“因为,这个叶家,是商户醉白楼斜对门那家粮行就是他家开的。” “商户”秦绾也不禁黑线了。 萧家再没落也是世代流传的真正世家,至于娶个商户之女来当未来主母吗?脸还要不要了!而最离谱的是,一个商户之女攀上了萧家,只怕过个几代就能变成士族,这么便宜的事,居然还想退亲? 牺牲一个女儿而已不,萧慕白除了瘸了一条腿之外,也没什么太不好的地方,商户之女依旧是高攀了的。 “萧家出了什么问题?”李暄直接问道。 如果不是萧家出了要覆灭的大祸,叶家不可能会悔婚,就算萧慕白死了,也要把女儿送过去和牌位成亲。 “事发了?”秦绾心念一动。 之前的恩科考题泄露一案,这些时间了,应该也要有个结果了。 “嗯。”执剑点点头道,“萧慕白和萧慕蓝都下狱了,原本萧家主也要下狱的,不过他一气之下,旧疾复发躺下了,刑部网开一面,让他在家中休养,还找了太医。” “那个老头儿脾气这么差,被儿子气死也不稀奇。”秦绾耸耸肩,一脸无所谓地道。 “萧无痕呢?”李暄问道。 “无痕公子公务繁忙,哪有空管这点家务事?”执剑笑眯眯地道,“何况,无痕公子怎么说也是姓萧的,这不是要避嫌吗?” “要去看看吗?”李暄问道。 “嗯算了。”秦绾想了想还是摇头,“萧家这是走到末路了,何必还要我们去落井下石。” 虽然还不清楚萧家到底有多惨,但就看一个商户人家居然敢上门来退萧家继承人的婚事就可以想象了。 “说起来,萧家这是有多缺钱,竟然聘下一个商户女做主母?”秦姝好奇道。 就算是小官之女,至少也比商女来得好些。 “听说,是萧家内部出了点问题。”说话的是莫问,“几天前收到的消息,京城似乎有人在和萧家为难,最近萧家的各种生意都收到了冲击,还关掉了几家铺子,缺钱是肯定的。” “得罪人了吧。”秦绾笑。 就看萧家那些人的模样,得罪人完全不出奇,就算没有得罪,可萧无痕如今是李暄身边的新贵,有的是人愿意讨好他。 “走吧。”李暄道。 “嗯。”秦绾牵着他的手,换了条路走。 而萧家门口里里外外是看热闹的人,谁也没发现摄政王夫妇竟然就从不远处路过。 回到丞相府,江辙显然已经得到了消息,并没有去府衙办公,而是一身家常的便服,悠然自得地坐在花厅里看书。 “爹,我回来了。”秦绾笑吟吟地凑上去。 “这是带了多少人回来?”江辙放下了书,转过身来。 晌午的阳光落在一袭青衫上,也染了几分暖意,不是平日里那般清冷。 “寄放几天。”秦绾指着慕容流雪道。 “”慕容流雪无语,嘴角直抽搐。 还寄放?当他是个东西吗? “丢了不管。”江辙只瞥了一眼便道。 “有人看。”秦绾很淡定。 “所以”江辙皱着眉头,瞪着眼睛,一脸嫌弃道,“你又来干什么?” “我来看绾绾,又不是看你,别自作多情啊。”唐少陵翻了个白眼。 一边的李暄看得直摇头。 这对父子的相处方式真算是奇葩了,唐少陵虽然够二,但明明是稳重深沉的江丞相,也是每次见到儿子就犯二,所以,这两人果然是亲父子吧,骨子里还是很像的。 “我先回去了。”苏青崖对着江辙点点头,径直离开。话说回来,苏青崖居然知道来打个招呼已经很不可思议的事了。 丞相府自然也有下人安排住处,慕容流雪知道后面的事不是他应该听的,很有眼色地跟着尹诚走了。 “吃了饭回去?”江辙问道。 “嗯。”秦绾笑眯眯地点头,“爹爹派人把陆臻叫回来吧,晚上一起跟他说。” “知道了。”江辙挥挥手,自有下人去办。 陆臻是新科探花,这会儿自然已经是官身,暂时放在了翰林院。但满朝上下都知道,这个少年将来必定是摄政王跟前的新贵,在翰林院也不会待太久,不是那摆着看看的状元和已经外放的榜眼能比的。 “对了,爹爹。”秦绾一边亲自动手沏茶,一边随口道,“刚刚看了一场萧家的热闹,案子已经判完了?” “差不多。”江辙顺手从桌上拿起一份折子给了李暄,又道,“虽然招认是下人所为但是还有那么多作弊的考生在牢里呆着,一个小厮哪里担得起这么重的罪责?何况,萧家除了这么大的纰漏,治他一个放纵家奴监管不严的罪名也不算冤枉。” “那萧无痕呢?”秦绾好奇道。 毕竟,泄露考题的算是萧无痕身边的人,要是连萧家都监管不严而有罪,那萧无痕算什么呢? “十年前,萧家的家主不是已经把人逐出萧家了吗?”江辙喝了一口女儿递上来的茶,淡然道,“客人客居在府上,伺候的人当然是主人家的,没听说要客人负责的。” 秦绾楞了一下,才依稀想起,似乎十一年前,萧无痕高中三元之后被揭开身世,闹得满城风雨,萧家主恼羞成怒,确实脱口说出逐出家门的话,当然,也只是随口一提,并没有真怒到改族谱的地步。 不过,既然江辙这么说了,那现在萧家的族谱上肯定是不会有“萧无痕”这个名字的了。 总之,萧家肯定是完了。 题外话 明天开始就放年假了,一定好好去码字! 本书由乐文首发,请勿转载! ~~b~~ 第八十四章 请王妃主持公道 秦绾的好心情只维持到了下午,因为孟寒来了。 “你说,宇文靖也沉睡不醒了?”秦绾的脸色很难看。 “嗯,就跟他上次的症状一样。”孟寒淡淡地看了李暄一眼。 “能活着吗?”秦绾想了想才问道。 不过,就看孟寒连等她回府都来不及,一得到消息就直接找到丞相府来也知道,肯定是不会太好的。 “不好说,你跟我去一趟,试试能不能压制。”孟寒沉声道。 “好。”秦绾立刻起身。 “曦为什么能压制蛊虫?”李暄突然问了一句。 所有人都不禁愣了一下。 对啊,秦绾虽然百毒不侵,可为什么能压制蛊虫呢?毒和蛊虽说不分家,但从没有听说过百毒不侵的人能连毒物都怕她的,除非,她这个百毒不侵的能力,原本就来源于此。 “王妃之前还说要让孟公子把蛊虫转移到自己体内呢。”秦姝忽然插了一句。 李暄一怔,猛地转过头来,盯着秦绾不放。 秦绾摸了摸鼻子,去看江辙,莫名地有些心虚。 她体内有轮回蛊这件事,至今为止,除了孟寒,知道的就只有三个人,墨临渊、江辙、蝶衣。 最初不告诉是李暄,是存着三分防人之心。毕竟,他们最初在一起的原因,只是双方都觉得合适。等到慢慢地有了真正的感情,越来越深厚,秦绾就更不想说了。 谁愿意让枕边人知道,自己身体里有条虫子?就看金蚕蛊那种可怕的模样,想想就让人心里发毛了。 然后,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为什么?”李暄又追问了一句。 “这个当初孟寒救我的时候,用了点非常的手段,所以我不怕蛊,顺带百毒不侵。”秦绾扁扁嘴,答道。 “非常手段?”李暄一脸狐疑地看着她。 他看得出来,秦绾心虚了。 “绾绾受过很严重的伤吗?”唐少陵问道。 秦绾扶额好吧,秘密太多的人,迟早是要有报应的。 当时也是为了不节外生枝,江辙只告诉唐少陵,秦绾是他的妹妹,并没有提欧阳慧,所以唐少陵理所当然认为秦绾不是秦建云的亲生女儿,只是顶替了疯了的秦大小姐的身份而已。毕竟谁也不会去关心一个疯子,要说秦绾之前是在无名长大的,也不是不能理解。而秦家大小姐,十八岁前后的差距变化实在是太大了,大得让人怀疑那根本就是两个人。 就连秦建云自己,也默认了女儿从小被高人带走,留了个替身在家,一年多前才回来的解释。 “绾绾,你应该好好解释一下。”唐少陵笑眯眯地把拳头捏得咔嚓作响,似乎只要知道是哪个混账害妹妹受伤的,就准备把他揍得连爹娘都不认识,只后悔来到这个世界。 “用不着你,那人的尸骨都早就化成灰了。”秦绾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随后又在心里补充了一句,如果有尸体的话。 阴山老魔最后是被苏青崖的毒和孟寒的蛊一起弄死的,谁知道那尸体留着会害死多少人,当时就被来善后的孟寒收拾干净了,连灰烬都没剩下一点儿。 “行了,你们先去处理宇文靖的事。”江辙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追问。 唐少陵看看江辙,微微皱眉,敏锐地感觉到,江辙应该是知道些什么的。 “我要去吗?”李暄问道。 “你还是别靠近蛊虫为好。”孟寒淡然道。 “好。”李暄并没有异议,反而看看唐少陵。 这会儿,两人倒是极有默契。 “本相公务繁忙,摄政王又离京多日了,留下不少折子,就不奉陪了。”江辙却一声轻笑,悠然起身。 李暄愣了愣,随即苦笑,跟江辙玩心眼,他们果然还是嫩了点,那可是几乎把东华皇族给灭了的老狐狸! 于是,两人面面相觑地看着江辙跟在秦绾后面,也施施然离开了,就把他们撂下在家里。 唐少陵是和这个父亲相处太别扭,不知道怎么服软,李暄是不能拦。他堂堂摄政王,难道能让自己的丞相不去办公吗? “没问题吗?”出了门,孟寒随口问了一句。 “没有吧,他们算计不过我爹。”秦绾偷笑。 因为不想被问东问西,或者被秦姝那种眼巴巴的目光盯着看,她干脆就一个人都没带。 江辙这人,除非是碰到只动手不动脑的蛮夫傻子,否则真不见他会吃谁的亏。秦绾和唐少陵能气到他,只因为,他们是他的亲生儿女,心里自然就柔软了。 孟寒并没有带上斗笠,一头白发,蓝色的双眸,走在大街上引来无数侧目,拜秦绾的高调所赐,也有不少百姓认出了这是摄政王妃秦绾和李暄提前回来并不是需要隐蔽的事,路上是怕又碰到刺客,但到了京城了也无所谓了。她今天一现身,还正好给某些心里打着小算盘的官员们警醒一下。 王妃回来了,那么,摄政王呢?是回来了,还是和大队在一起? 要说王爷和王妃总应该是一起的,可这位摄政王妃却不是普通女子,一个人去江州接管军权的事都能干,一个人先行返回京城办什么事有什么奇怪的。 于是,今晚怕是有不少人都要睡不着觉,明天的早朝上,摄政王究竟会不会出现? “你确定,没问题?”孟寒忍不住问道。他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年没有这么毫无遮掩地走在人群的视线下了,或者,从有记忆开始,就从来没有过。 虽然是同样的一句话,但秦绾显然明白他问的是什么,淡淡一笑道:“我扛得住。” “是吗?”孟寒瞥了她一眼。 太上皇灭南疆,被史官捧为一生最大的功绩,想要让南疆平凡,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总要慢慢做的。”秦绾认真地说道。 “我怕操之过急。”孟寒犹豫了一下才道。 “就算我扛不住了,这不是还有我家王爷吗?”秦绾笑得很无辜。 “”孟寒抽了抽嘴角,半晌才道,“那也得你家的那位王爷先过得去眼前这关。” “说实话,很严重?”秦绾闻言,心底微微一沉。 “还不知道,我”孟寒一句话还没说完,猛然间,边上砸过来一件庞然大物。 秦绾眼疾手快地拉人退了一步。 “呯!”巨物砸在面前,竟然是个人。 “怎么说,也不必行五体投地的大礼吧?”秦绾淡淡地看着脚下的人。 四周被吓了一跳的百姓闻言,楞了一下,都是哄堂大笑。 “王妃”地上的人爬起来,一脸的尴尬。 “好久不见了,梅四公子。”秦绾莞尔一笑。 梅家庶出的四公子梅恒攸,去年因为和萧慕白在醉白楼争风吃醋打架,被朔夜揍了一顿,但因为当时的秦绾对萧慕白更没好感,所以无形中偏向了梅恒攸,倒让梅公子现在见到她并不怎么害怕。 “这是干嘛呢?”秦绾随口问道。 就算是庶出的孩子,可是敢把梅家的公子砸到大街上摔个头破血流的人,还是挺少见的。 “请王妃做主主持公道!”梅恒攸突然眼前一亮,也没空去想怎么摄政王妃会出现在京城里,麻溜地一跪,就喊冤。眼前的女子,从前只是秦家大小姐,可如今却是摄政王妃,多少重臣在金銮殿上都只能仰视她,自己跪一跪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秦绾无语,斜睨着他不开口。这些纨绔子弟,不让别人找人主持公道就不错了,谁还能仗势欺他不成? “你还敢喊冤!”说话间,不远处风风火火走过来一个姑娘,一身大红色骑马装,干净利索,手里还拿着一根皮鞭,看起来像是一团烈火,虽然不是最漂亮,却很吸引人。只是,这样的做派未免太过嚣张,就算再漂亮,也不讨人喜欢。 就算邵小红和顾星霜那样的江湖女子,在大街上也不会如此。 “怎么不能喊冤了?你把人打成这样,还有王法了?”梅恒攸理直气壮地指着自己额角的伤口,那是摔到地上时被擦伤的。 连秦绾都差点被逗笑了。 梅恒攸说还有没有王法了?这不该是人家姑娘的台词吗? “你活该!”少女抬着尖尖的下巴,一脸傲然。 “王妃,你看,我真的很冤枉的。”梅恒攸却不理她,看着秦绾一脸的乖巧。 “王妃?你是王妃?”红衣少女转过头来,好奇地打量着秦绾,眼珠咕噜噜地转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是哪家的?”秦绾问了一句。 这少女眼生得很,她并没有在各处宴会上见过,可若是出身太低的女子,似乎也不能和梅家的公子扯上关系? “我叫叶彤。”红衣少女答道。 秦绾转头去看梅恒攸。 这姑娘不但眼生,连教养都很有问题,一看就知道出身不会非常好,就算是普通人家出来的,也不该如此不知礼数。 秦绾并不是看不起出身草莽的女子,连她自己也不是真正的名门千金,但就算在江湖长大,可该有的礼仪规矩也该有,身为女子,若是和某些汉子一样不拘小节,虽然不能说是错,但她是不欣赏的。 尤其,这里是京城,连入乡随俗看人眼色都不会,也聪明不到哪里去。 “我表嫂。”梅恒攸脱口而出。 “谁是你表嫂!”叶彤气得满脸通红,扬起皮鞭就要抽。 “救命啊!杀人啦!”梅恒攸一声大叫,吓得他一溜烟往秦绾身后一躲。 看着朝自己扑面而来的鞭子,秦绾眼神一凛,却没有动作。 “快闪开啊!”叶彤大惊失色,闭上了眼睛不敢看。 她也没真傻,当然知道这一鞭子要是抽中一位王妃,不管是什么王妃她家都承担不起。 “啪!” 好一会儿,叶彤才睁开眼睛,小心翼翼地看过去,却见鞭子一头被秦绾稳稳地抓在手里。 “你是跟萧慕白退亲的那个叶氏?”秦绾淡淡地道。 “我”叶彤被吓了一次,下意识地松开了鞭子,惊魂未定地点点头,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赶紧道,“所以,我和那个混蛋没有关系!” “你说退亲就退亲?”梅恒攸探出头来,越说越理直气壮,“你叶家一介商户,当初是死皮赖脸地要把女儿高嫁,如今萧家遭了祸,又是你们急急忙忙就要退亲,就这等人品,你才活该嫁不出去!” “你!”叶彤气得满脸通红,要打嘴仗,她还真斗不过纨绔子弟梅恒攸。但是,她更清楚,今天梅恒攸的话传扬开去,别说是嫁入高门了,就是稍次一些的人家也未必还愿意娶她。 倒是秦绾有些意外地看了梅恒攸一眼。从前看他和萧慕白打得你死我活的,好像不共戴天,如今萧家落魄,各大世家都袖手旁观,连萧夫人的娘家梅家都没有伸出援手,却不如个庶子有情有义。果然,人不能只看表面,就算是梅恒攸这样百无用处的饭桶,也是有优点的。 “我说得又没错。”梅恒攸看到人家姑娘都要哭了,声音小了点。 “那是族中长老的决定,跟我有什么关系!”叶彤的声音里带着哭音,但气也不是那么直。 “都闭嘴!”秦绾喝道。 一句话,让两人都愣愣地看着她。 “本妃赶时间,既然要主持公道,那就直接说吧!”秦绾脸色一肃,沉声道,“叶家既然已经退亲,那就和萧家毫无关系,四公子你若是害了叶小姐一生,未免过了。” 这话一出,两人的表情各自变了。王妃这是向着叶彤? “你们俩男未婚女未嫁,本妃看你们也是天作之合。”然而,秦绾继续道,“既然如此,四公子你就派人去提个亲吧,本妃给你做媒了!” “啊?”叶彤脸上的喜色也未浮现,瞬间又变得一片苍白。 “她?”梅恒攸目瞪口呆,半天才苦着脸道,“王妃,我梅家可不是萧家那么不讲究,就算我是庶出,也不能娶个商户女啊。” 说话间,还不忘损了萧慕白一通。 “娶妻还是纳妾随你们梅家。”秦绾丢下一句话,转身走人。 梅恒攸还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消化了她话里的意思。不过,娶妻虽然为难,可纳妾虽说那是甩了萧慕白的女人,好吧,就因为她是甩了萧慕白的女人,纳回来放在屋里,好像还不错? “不!我不做妾!”叶彤一声大喊。 “摄政王妃都发话了,还由得你吗?”梅恒攸想通了,这会儿倒是悠闲自在了,连额头的伤都不管了。 “你无赖!”叶彤气道。 然而,周边的百姓也都在窃窃私语,一言半语地飘进耳朵里,更是让她气得想哭。 “你看她不顺眼?”孟寒回头看了一眼。 “算不上吧。”秦绾一耸肩,这点儿小事,连占用她时间的资格都没有,随口就能处置了。 “你不怕她出事?”孟寒道。毕竟,当众指婚,若是这姑娘想不开,回家怎么了,对于秦绾的名声可不好。 “她要真有那么烈性,和萧慕白定亲的时候就该闹了。”秦绾毫不在意地道,“定亲没闹,退亲也没闹,她关心的只是自己的未来,何况,你以为这么一闹,她还能嫁到什么样的人家?梅恒攸不错了。” 孟寒无语,若是嫁给梅恒攸,倒也不比萧慕白差多少,虽说是庶出,可毕竟是和梅家扯上了关系,比起走向落魄的萧家不知道好了多少。可前提是,是做正室,不是妾。 秦绾的心思早已放在宇文靖身上,处置完了,也就算了。 她阅人无数,可不是孟寒那样不与人接触的单纯可比,叶彤说是叶家的意思,可这姑娘自己一看就是有野心想要往上爬的,何况,梅恒攸,算是很好的选择了,至少,梅恒攸对女人不错,否则她不觉得就凭叶彤能把一个大男人打成这样,最不济,还有梅家的家丁呢! 题外话 争取明天再多一点nn 恢复状态中 本书由乐文首发,请勿转载! ~~b~~ 第八十五章 同命蛊 宇文靖被安置在摄政王府,曾经囚禁兰桑郡主的小院子里。而兰桑郡主,因为够合作,暂时被移到了客房,等待去北燕的使者回来。 “王妃,孟公子。”守在床前死死盯着宇文靖的两个侍卫看见秦绾和孟寒进来,赶紧行礼,神色间却有几分拘谨。 孟寒在摄政王府并不遮掩真容,他白发蓝眼的南疆王族外貌太过明显,这些出身不错的侍卫当然是听说过的,而和一个真正的蛊师近距离接触,没人能坦然相对,只是孟寒也不在意罢了。 会惧怕,有时候并不是坏事,人还是有点畏惧心比较好。 秦绾走到床前,却见简单的木榻上,宇文靖的形容简直就和当初的宇文雄如出一辙,只不过他还多了一口气罢了。 “他一直这样,没醒过?”秦绾问道。 “从孟公子离开后,没动过。”一个侍卫答道。 “你们出去吧,在门口守着。”秦绾挥了挥手。 “是,王妃。”两个侍卫对望了一眼,应了一声就退了出去。 能被安排来看守宇文靖,他们自然是摄政王的心腹侍卫,很明白有些主子的事,知道得越少,对自己越好。 等门关上,秦绾微微弯腰,戳了戳宇文靖的手臂,一脸嫌弃道:“这么大的块头,居然还不够蛊虫吃一个月的?” “别废话了,试试能不能压制。”孟寒淡淡地说道,“若是再不让蛊虫休眠,只怕又得换个容器了。” “大不了去提几个死囚。”秦绾一耸肩,并不是很着急。 只要可以换容器,天牢里多得是大奸大恶的该死之人,还怕养不起一只蛊虫? “天真。”孟寒一声冷笑,“宇文靖内功深厚,才能撑住一个月,你以为那些普通人能养活蛊虫几日?不用一个月,天牢里的犯人都被它吃完了。” “真要是没办法,那就再去抓。”秦绾冷酷地答道。 她不是圣女,尤其死过一次后,仅有的一点慈悲心肠也点滴不剩,现在她最关心的只有自己在乎的人,如果让李暄活下去需要牺牲更多的人,她也毫无疑问会去做。何况,这天下,就算什么都缺,也不会缺该死之人。 孟寒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期待一个被灭族的遗孤有悲天悯人的胸怀未免强人所难,只要秦绾能找来人,他更不在乎把人都喂蛊虫,哪管那是什么人。 秦绾抿了抿唇,默默唤醒了体内的轮回蛊。 猛然间,宇文靖的身子一跳,随即浑身抽搐起来。 孟寒神色一动,指尖一弹,一点金色的暗芒没入他口中。 “那是什么?”秦绾好奇道。 “对蛊虫来说,就是迷药。”孟寒道。 秦绾闭上了眼睛,只觉得脑海中一阵阵晕眩,下意识地扶住了床柱。 “对你有伤害?”孟寒一皱眉。 “不是。”秦绾摇摇头,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往手心里倒了一把药丸,当做糖豆似的吞下去,这才感觉精神了点,“轮回蛊很贪吃,一旦让它干活,就要大量进食。” 而轮回蛊的食物,是毒,剧毒。 越是猛烈的毒,尤其是第一次使用的剧毒,需要的量就越少。 以前苏青崖每配出一种新的毒,还得去找人试药,现在这个任务就全交给秦绾了。 “有效?”孟寒看着渐渐平静下来,连呼吸都加重了几分的宇文靖,至少看起来不像是随时会断气的模样了。 “他身体里的蛊虫也惧怕轮回蛊。”秦绾沉声道,“你弄明白什么没有?就算有效,可我不能总是呆在这里压制蛊虫。” “他身体里的是同命蛊,顾名思义,原本是南疆女子用在情郎身上的,并不是用来害人的。”孟寒解释道,“南疆的风俗,男子终生只能娶一个妻子,在婚礼上,新人会在族中长老的见证下种下同命蛊,用来起誓从今往后同生共死。” “每一对新人都必须种下同命蛊?”秦绾惊讶道。 “这倒不是。”孟寒摇头,“只是,没有同命蛊的夫妻,不受族规的保护。” 秦绾一挑眉,南疆的女子,倒是比中原的大家闺秀更自在多了。 “南疆一直以来都是男多女少,所以族规不赞成纳妾,就连我爹身为南疆王,一生也只有我母亲一个王后。”孟寒淡然道。 “那么,要是身负同命蛊的新人,其中之一老死了,另一方也要陪葬?”秦绾忍不住又问道。 至少她觉得,如果年少夫妻,一方横死,一方殉情,可以称之为佳话,可若是相濡以沫了一辈子,自然离世的时候也要被迫殉情,不管夫妻俩怎么想,在外人看来,总是感伤更多。 “不是的,同命蛊的特性,如果宿主自然衰竭死亡,一对同命蛊也会一起死亡,另一方就自由了。”孟寒解释道,“同命蛊既然被用在婚礼的祝福上,就不会是那么不近人情的东西。” “自然衰竭死亡,同命蛊会失效?”秦绾的脸色有几分怪异。 “不错。”孟寒确认。 “你不早说!”秦绾怒视他。 “说了也没用。”孟寒看看她,又道,“别想把同命蛊转移到即将去世的老人身上,那种身体承受不住的,在老死之前,瞬间就会被蛊虫吸干,到时候,没吃饱的蛊虫发起疯来,李暄死不死我就不知道了。” “长生。”秦绾只说了两个字。 “什么?”孟寒一愣。 “苏青崖的长生,让人如回光返照一般,百病全消,药效过后,脏器衰竭,如同老死。”秦绾道。 “有这样的毒?”孟寒惊讶道。 “就是这个。”秦绾拿出一个瓶子递给孟寒,凝重地道。 “我需要找人试验一下。”孟寒想了想道。 “回头我叫人送两个死囚过来。”秦绾立即道。 “好。”孟寒应道。 然而,就在这时,一直沉睡的宇文靖突然睁开了眼睛。 “醒了呢。”秦绾毫不惊讶地打了个招呼,平静地道,“都听到了吧?” “你知道?”宇文靖的声音有些嘶哑,像是沙子在铁锅里摩擦的那种难听。 “这世上只有一种人是叫不醒的装睡的人。”秦绾淡笑道。 宇文靖一声冷哼,凹陷的眼眶中,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神恶狠狠地盯着她。 “怎么样,有什么想说的没有?”秦绾问道。 宇文靖一声不吭,僵硬的唇角微微勾了勾,露出一个嘲讽而充满恶意的笑容。 “其实,本妃挺好奇的,北燕皇室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样死心塌地?”秦绾叹了口气。 不怕死的人她见多了,但是像宇文靖这样,从头到尾连一丝动摇都不曾有,甚至连无关紧要的事都不曾吐露一言半句,心志之坚定,世上少有。 “我也是北燕皇族。”宇文靖答了一句,虽然狼狈不堪,但语气中依旧听得出是充满了骄傲的。 秦绾无语。 想说要是宇文家把你当回事,也不会派你来完成这种九死一生的任务,但是她也知道,她说的,宇文靖其实都明白。就是因为明白还毫不犹豫地来做了,这人才是个死脑筋。 对于这样的人,秦绾敬佩,但却不会手软。 我敬佩你硬骨头,所以如你所愿,让你去为宇文家殉葬吧。 “不想问了吗?”孟寒跟着她走出房间。 “他什么都不会说的。”秦绾摇了摇头。 “王妃。”两个侍卫立即迎了上来。 “进去看好他,绝对不能让他死了,明白?”秦绾肃容道。 “是!”两人隐约明白里面的犯人和自家王爷的生死有关,哪敢大意?为了防止宇文靖自尽也是煞费苦心了。 现在的宇文靖连手指都动不了几下,勉强也就是能眨眨眼睛,吞咽一点流质食物的程度,还得让人用灌的才肯吃,反正是不可能绝食的。至于咬舌自尽先别说他有没有咬断舌头的力气,就算有,咬舌也死不了人的。 咬舌自尽成功的人,都是死于失血过多,而旁边有侍卫看守,还有苏青崖在京城,想失血过多而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我去试药。”孟寒晃了晃手里的瓶子。 “去吧。”秦绾挥挥手,让他自便,从西京开始一直压抑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虽然同命蛊是被巫术硬是嫁接到李暄身上,可若是解除了同命蛊,巫术也就没有作用了吧。 长生,或者会是解药? 一面沉思着,秦绾来到书房,随口问了一声,得知李暄进宫去了,便也没在意。 离京日久,摄政王自然是有一大批积压的公务要处理的,苏青崖和孟寒都在京城,倒也不用她担心什么。 “王妃,还有一件事。”李少游恭敬地说道。 “李总管请说。”秦绾回过神来。 “是关于夫人的。”李少游说着,也微微皱眉。 “夫人?”秦绾一愣,好半天才想起来,王府中被他称为“夫人”的,还有一位,就是白莲和白荷的生母,“她怎么了?” “夫人说,要搬过去照顾白莲小姐。”李少游道。 “你答应了?”秦绾道。 “没有王妃的意思,属下区区一个总管,怎敢做主。”李少游微笑。 秦绾扶额,就这点小事,李少游怎么会做不了主,整个王府的产业,大半还是李少游在管的,毕竟秦绾可不是一般的主母,没太多时间花在王府内务上,而祁印商替她管理私产都快忙不过来了。 “算了,她愿意去就去吧。”秦绾挥挥手,“告诉夫人,进去容易,出来难,她若是还想去,就让她搬。” “是。”李少游答应了一声,心领神会。反正王妃的意思就是,进去了就别出来了吧,关一个是关,两个也是关,没差别。 “荷儿呢?”秦绾又问道。 “二小姐很好。”李少游的笑容也真诚了几分,“刚刚二小姐听说王妃回府了,想要过来请安,不过属下以为王妃忙着,让她晚些时候再来。” “知道了。”秦绾愉悦地点点头。总算还有一个是省心的。 “还有一件事。”李少游谨慎地道,“前些日子,东方家派人来探过口风,想要为东方尚书的幼子求娶二小姐,不知王妃意下如何?” “东方牧?”秦绾有些意外。 “一朝天子一朝臣,东方大人,也是有考量的。”李少游也很坦然地和王妃说起朝政。 “东方牧的幼子,为人如何?”秦绾想了想问道。 “是今年恩科的第三十七名,属下也派人打听了一下,没听说有什么恶习。东方大人家教严谨,府中也只有一妻一妾,这位小公子院子里也很干净。”李少游显然已经都打听好了,说起来都烂熟于心。 “看起来,李总管是赞同的。”秦绾忍不住笑了,要不然,也不能准备得如此充分了。 “确实如此。”李少游道。 “那么,你让侍女去问问荷儿的意思,若是她不反对,就让东方家上门来提亲吧。”秦绾欣然道。 她不是普通的内宅主母,李少游也不是普通的王府总管,有些话不用说得太透,大家都明白。 李暄摄政,但也不可能把满朝文武都换成自己的人,东方牧还是很识相的,能拉拢的话,自然是拉拢为好。 “是的,王妃。”李少游微笑。 “对了,过几天凌家大小姐出,别忘了提醒本妃。”秦绾又道。 “是。”李少游应了一声,随即又笑道,“只是,凌家的大公子怕是又要糟心了。” “噗”秦绾也被逗笑了。 仓库里那把画影剑也该送出去了,至于凌子霄是什么心情,秦绾表示凌大公子的心情好坏跟她没半个铜板的关系。 “王妃,桌上是这些日子王府的账目,若是王妃有空,还请看一看。”李少游又道。 “知道了。”秦绾揉了揉太阳穴,笑容有点发苦。 账册什么的她宁愿看奏折,真的! “那么,属下告退。”李少游这才满意地一拱手,退了出去。 这位王妃什么都好,就是王府和没有王妃时候区别不大,还是得要他这个管家来管账。 秦绾叹了口气,认命地拿出账册来看。 隔了一会儿,有人走进书房,默默地放下一杯茶。 “回来了?”秦绾头也不抬。 没人应答,原本,蝶衣也不可能回答她,只是静静地帮她整理分类桌上要看的各种账册和折子。 “我不在的时候,京城有什么事吗?”秦绾一边看账册上的数字,一边随口问道。 这会儿才问蝶衣,并不是她不相信别人,而是,只有蝶衣最了解她的心思,知道她想听的是什么。 蝶衣想了想,拿出纸张和炭笔,写了几行字递过去。 “顾月白进京了?”秦绾扫了一眼,欣然道,“你去备个帖子,过几日,我和王爷上门拜访。” 蝶衣点点头,算是记下了。 “顾宁有没有信?”秦绾道。 蝶衣转身从一堆信件里翻了翻,抽出一封。 秦绾拆开看了看,因为是半月之前的信,那时宇文忠还没从嘉平关撤兵,信中自然没有什么新意,无非是报平安,便递了回去,吩咐道:“送去顾家吧,想必顾夫人会担心。” 前阵子顾家忙着举家搬迁,顾宁自然无法给家人送信,顾月白还罢了,一向信奉孩子长大了要自己出去闯荡,但顾夫人可是书香世家出身,并非江湖儿女,尤其顾宁又在前线,免不了担忧。 蝶衣抿嘴一笑,收好了信件。 虽然受到信的时候,她就和顾星霜报过平安,不过有顾宁的亲笔信件,自然更能安慰顾夫人的心情。 原本以顾家的门第,摄政王夫妇亲自上门确实是太重了,但秦绾也需要尽快培植自己的亲信,尤其,是在军中的亲信。 蝶衣见她没别的吩咐了,微微一屈膝,下去办事了。 只有秦绾还对着一堆账册咬牙切齿。 要不晚上丢给李暄去看?反正自己也帮他看奏折了,那么,他帮着看账册也算是礼尚往来? 本书由乐文首发,请勿转载! ~~b~~ 第八十六章 弄死你哦 凌子霄率领的禁军还在路上,至少也要三天后才能抵达京城,而摄政王妃却在京城公然露面,这一晚上,睡不着觉的人也很多。 第二天刚好赶上七天一次的大朝会,等众臣鱼贯进入金銮殿,在两边站好,偷眼往上面一瞧,果然,那两张空置许久的椅子上已经坐了人。 不但是摄政王,连摄政王妃也没落下。 “臣等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众臣各怀心思,但表面上却是一派恭敬。 “众卿免礼。”李镶在御座上坐了这些时候,终于也有点习惯了当皇帝,至少声音中已经听不出颤抖。 “谢陛下。”众臣起身,又施礼道,“见过摄政王。” 李暄淡淡地点点头,右手支在椅子扶手上,手掌托着下巴,整个人有些懒洋洋的,与平日朝会上那种严肃大相径庭。 随即,金殿上一片诡异的沉默。 “众卿。有事上本,无事退朝!”李镶身后的内侍总管尖着嗓子喊道。 “都没事要说?那就”好半晌,李暄开口道。 “臣有本要奏!”话音未完,文臣队列里飞快地走出来一个人。 “说吧。”李暄刚直起的身子又靠了回去。 “王爷,请注意仪容。”那臣子忍了忍,还是说道。 毕竟,金銮殿上,连小皇帝都坐得背脊挺直,下面的大臣更是站得端端正正,连王妃都是端坐的,只有李暄一个人,仿佛当是在自家王府后院晒太阳似的,难免引人侧目。 “本王病了,方大人不知道吗?”李暄挑了挑眉,很平淡地道。 “”那位方大人顿时被噎住了。 病了,是个好理由你妹的好理由!摄政王要是病了,还能比大队人马都快了三四天就赶回了京城?赶着回来求医吗?明明天下第一神医就在身边好不好,能不能找个靠谱点的理由! “怎么,方大人要奏的就是这个?”李暄神色间掠过一丝不耐烦。 “当然不是。”方大人回过神来,一挺胸,昂然道,“臣,要参摄政王妃!” 这话一出,原本就安静的金銮殿上更加静得落针可闻,让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参摄政王妃你还真敢啊! “哦?”秦绾一声嗤笑道,“不知道这位方御史,想要参奏本妃什么?要知道,本妃可是昨天才回到京城的。” “敢问王妃,昨日与王妃同行之人,是何身份?”方大人毫不畏惧地问道。 “怎么,本妃身边的人,也和御史台有关系?”秦绾好笑道,“就算他是个江洋大盗,也是刑部的事,方大人不嫌自己随便抓老鼠,是太闲了吗?” “” “噗”终于有人没忍住,直接笑了出来。 方大人站在金殿中间,被所有人注视,一下子脸皮涨得通红。 随便抓老鼠?这是说他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换言之,是骂他是狗? 但是,他还真不能反驳,毕竟摄政王妃也没明着骂他是狗,急急忙忙跳出来争辩,反倒是更难堪。 “好好说话。”李暄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脸上却是忍俊不禁的笑容。 “哦。”秦绾一耸肩,轻飘飘地应了一声。 “王妃公然和南疆余孽为伍,是藐视太上皇吗?”方大人心一横,大声说道。 这话一出,顿时哗然。 南疆余孽?那不是早该死绝了吗?就算活着的,二十多年来混迹在四国百姓中,风俗融合,通婚生子,早已被同化,哪里还会有什么南疆余孽呢。 但是,也有一部分人眼中露出兴奋的光芒。 昨日,秦绾带着孟寒当街而行,途中还有梅恒攸和叶彤闹了一场,看见的人实在不在少数。 “方大人,南疆已经灭国多年了,哪里还会有真正的南疆人。”东方牧出列说了一句。 “王妃身边的男子,白发,蓝眼,容貌完全符合南疆王族的特征,一看便知。”方大人看着东方牧嘲讽道,“太上皇尚在,东方大人此时就想改弦易辙,是不是太心急了点?” “你!”东方牧被他一气,干咳了两声。 秦绾看了文臣前列闭目观心不动如山,仿佛置身事外的杜太师一眼,一声哂笑。 也真难为他找来这么一个疯狗似的见人就咬的御史了。 “请问王妃,有什么好笑之处吗?”方大人道。 “是挺好笑的。”秦绾居然还真的点点头,随即笑道,“本妃只是觉得南疆余孽这个词,挺可笑的。前朝曾灭北蛮国,同化蛮人,几十年后,如同一家,再无北蛮之分。何以在方大人口中,南疆的遗民,就变成余孽了?” “你”方大人被堵了一下,几次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能站在金銮殿上的官员,当然没有蠢人,他听得出来,摄政王妃话中之意,就是咬死了“灭国”两个字。 灭国和灭族的区别可是天差地远,古往今来,朝代更替,国家兴亡,可从没听说过灭了一个国家后,要把这个国家的人全部杀光的,即便只是只把王族杀光,也没有。就算胜利者偶有屠城之举,但任何一个当政者都不能光明正大地说,屠城理所当然。 但是,灭族更没有人敢说。 就连太上皇也从未说过要灭掉整个南疆的人,毕竟他也不想在史书上留下一个“暴君”的称呼。当年大力搜捕南疆遗族,也是暗暗进行的,用的名义是搜捕那些图谋复国的余孽死忠。 太上皇当政期间,从未真正有一道明文圣旨说,凡南疆遗族,一概杀无赦。 既然没有圣旨,那么,自然不能说,只要是南疆人就该死,哪怕人人心里其实都清楚,太上皇恨不得南疆灭族。 “王妃这是强词夺理。”方大人气道。 “那也是有道理可以抢夺。”秦绾淡淡地说道。 “南疆人善于用蛊,王妃养了这么个人在身边,不止是摄政王,陛下也有危险,百官更是人人自危!”方大人换了个切入点。 大殿里顿时起了一阵议论声。 即便已经过去了几十年,但南疆蛊毒的威名依旧是深入人心的。 “人人自危?”秦绾挑眉,唇边浮现起一丝惑人的笑意,“谁觉得自危的?站出来,本妃瞧瞧有多少。” “”这下,连议论声也没有了。 哪怕是东方牧那样靠向摄政王的官员,要说他们对蛊毒毫无畏惧之心,那也绝对是瞎扯。可是,就算怕得要死,这会儿哪敢站出来?毕竟,王妃的话,若是站出来了,岂不表示是站队! 好半天,没人动弹,众人只是面面相觑不已。 “这不是只有方大人你一个么。”秦绾无奈道。 方大人的目光从文武百官身上扫过,咬牙切齿道:“若是南疆人怀恨在心,在摄政王或是别人身上下蛊,王妃可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他怕我弄死你。”秦绾却转头去看李暄,一脸的纯良无辜。 “王妃请不要曲解下官的话!”方大人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我有说错吗?”秦绾道。 “没有王妃,本王早就死过一次,恐怕方大人都不知道。”李暄一声冷笑。 “王爷言重。”方大人吓了一跳,气势也不觉弱了下来,“听说王爷在西京遇刺” “不是西京。”李暄打断道,“登基大典上,北燕刺客在本王身上下蛊,幸得王妃寻来南疆最后的遗族,才没让北燕的阴谋得逞。” “什么?” “北燕居然用蛊毒!” “这真是” 顿时,金銮殿里炸开了锅,简直像是乱哄哄的菜市场一样。 秦绾唇边勾起一丝微笑。 李暄今天这个样子出现在金銮殿上,自然是早就安排好的。虽然这个方御史挑出来是意料之外的发展,但却比原来他们自己安排的更加自然。 李暄中了蛊毒这件事,虽然他们可以隐瞒,但这么久了,宇文靖和宇文雄又毫无消息,想必北燕那边的耐心也快耗尽了,若是他们想利用这件事做文章,东华就被动了。 还不如,先发制人,先把事情揭发出来,也明明白白告诉大家,李暄确实中了蛊毒,但是已经解除了,作为南疆王族出现的王妃身边的孟寒,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好的证明。即便北燕再想做什么,东华的人心也不会浮动。 何况,这也是最好的一次机会,把孟寒推到人前,不会受到太大的阻力。 “王爷说的是真的?”秦建云大步走出来。 殿中渐渐安静下来。 这件事太过惊骇,实在没人敢问,由秦建云这个摄政王的岳父来问也算是合适。 “真的。”李暄肯定道。 “那现在?”秦建云担忧道。 “没事了。”李暄道,“不过,北燕有人学习了南疆的蛊术,那是确定的事实,方大人觉得自危,就不知道,面对北燕的蛊师,自不自危呢?” “这个”方大人馒头是汗,却不敢擦一下。 “王爷。”杜太师不得不走出来,拱手道,“北燕毕竟偏远,可这人却在眼前。” “本王已经中国一次蛊了,难道还不足以警醒太师吗?”李暄斜睨了他一眼,很不客气地道。 “臣,请求三司会审北燕刺客宇文靖。”杜太师正气凛然说着,一边还不屑地看了秦绾一眼,言中之意很明确:没有会审,还不是王妃说什么就是什么?指不定那蛊毒还是谁下的呢。 “准奏。”李暄爽快地道。 杜太师一愣,似乎没想到居然这么容易就通过了,一时不知道接下去还能说什么,似乎,只能等三司会审的结果出来了? “太师还有什么意见吗?”李暄问道。 杜太师犹豫了一下,还是默默地退了回去。 “那么,闵大人,你就去准备一下吧。”李暄道。 “是。”闵行远出列领命。 杜太师心里猛地一跳,突然反应过来之前感到的违和感是怎么回事了。 他习惯性地要求三司会审,可现在才想起来,三司是指刑部、大理寺、督察院,并没有他这个太师什么事。而这三个部门,闵行远是早已投靠摄政王的,大理寺的主官明年就要告老还乡了,这会儿只想安安分分做完左后一段日子,更加不会得罪摄政王,最后的督察院谁不知道当初的宁亲王一直替太上皇暗中监察百官,督察院,根本就是摄政王的亲信! 这样的三司会审,能审出什么名堂来? 杜太师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这绝对是被忽悠了! “既然众卿无事,那便退朝吧。”李镶弱弱地说了一句。 今天的早朝,小皇帝都看得心惊胆战的,只想快点儿结束算了。 然而,就算是个傀儡,也是皇帝,李镶一发话,众臣也只能应是。 李暄留下了江辙和秦建云议事,秦绾懒得听,想了想,走快几步,跟着散朝的臣子出去。 “王妃还有什么意见?”落在最后没人搭理的方大人没好气道。 “只有一个意见。”秦绾嫣然一笑,从他身边走过。 方大人猛地停住了脚步,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半天回不过神来。 刚刚王妃说的是弄死你哦。 是吧?是吧? 题外话 啊啊啊啊,今天才反应过来29了,明天除夕了!忙的日子都昏了头。 于是今天的稿件作者君决定只发一半,截留一半明天发,大年三十的,作者君决定给自己放假一天! 顶锅盖跑 本书由乐文首发,请勿转载! ~~b~~ 第八十七章 套麻袋 “那个方什么的,实在太过分了!”回到王府,秦姝还在嘀嘀咕咕,“王妃不是说要弄死他吗?怎么弄?” “你倒是很有兴趣?”秦绾好笑道。 “不是王妃说的吗?”秦姝茫然。 “不过是一把刀罢了,怎么用都掌握在别人手里。”秦绾一声哂笑。 “王妃是说杜太师?”秦姝想了想道。 “还不是那么傻嘛?”秦绾终于从一堆账册里抬起头来——尽管李暄帮她看了一部分,可政务繁忙,剩下来的更多。 “王妃,我才不傻!”秦姝抗议。 “好好好,姝儿最聪明。”秦绾随口说道。 “可是王妃”秦姝又绕到了她身后,反正,只要不是原则性的问题,私底下秦绾对她们也完全没有架子,偶尔也可以撒撒娇,“那个杜太师越来越得寸进尺了,王妃想个法子治治他吧!” “得意不了多久的。”秦绾不在意道,“秋后的蚱蜢,就让他老人家再多蹦跶几天好了。”秦绾说着,拿起一叠整理好的册子递给她,又指指桌上另一叠,吩咐道,“你手里的送去给李总管,还有这些,一会儿拿去给祁印商。” “是。”秦姝也是很知道分寸的,停止了追问,抱着账册就出去了。 秦绾放下手里的笔,轻轻地挠了挠下巴,陷入了沉思。 秦姝虽然是一派天真,但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对于杜太师,他们确实也是容忍太久了。 东华接下来就要面临大战了,若是内忧不平可不是什么好事。 “王妃。”就在这时,执剑走了进来,直接道,“夏莲来报,顾小姐来了。” “霜儿来了?”秦绾听到顾星霜的名字,猛然间眼前一亮,随即笑道,“正好,有件事不知道该找谁去做呢。” “顾小姐?”执剑有些意外。在他看来,顾星霜虽然比起一般的闺中女子能干,但毕竟还是嫩了点,王妃有什么事不能交给他们和暗卫,要找顾星霜呢? “她合适。”秦绾笑眯眯,心情很不错,反正顾星霜也不算外人,她只是整了整衣衫,就迎了出去。 “秦姐姐!”顾星霜没有带侍女,即便顾家已经算是官身,她也依旧一如当初,一身浅蓝色的纱质罗裙,梳了两条小辫子,和衣服同色的丝带扎成蝴蝶结在头上晃晃悠悠的,缀了几颗圆润的珍珠点缀,显得清新可人,却又有一种低调的优雅。 毕竟,也不是那个一身风尘在江湖上行走的顾女侠了。 “霜儿怎么今天过来?”秦绾笑道,“不是下了帖子,后天我就去顾府拜访吗?” “秦姐姐和秦姐夫去顾家,那是爹爹的事,我就是来找秦姐姐的。”顾星霜扑上来,挽着她的手,一脸的哀怨,“姐姐,京城好无聊的,你去西秦也不带上我,我也可以和哥哥一样,给姐姐当侍卫呀。” “无聊?”秦绾微笑。 “嗯嗯。”顾星霜连连点头。 “那我给你找点事干,帮不帮我?”秦绾直接道。 “当然帮呀。”顾星霜毫不考虑,拍拍胸脯,信誓旦旦道,“秦姐姐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去做好了!也省得我娘亲天天念叨着我会嫁不出去。” “噗——”秦绾笑出了声,牵着她的手进了书房。 顾星霜很兴奋。她聪明,自然知道书房不是一般女子能进来的地方,秦绾不在花园招待她,而是来书房,显然是要说正事的,那么,那个有事要办就是真的有事,而不是敷衍。 “坐吧。”秦绾说了一句,转身从边上的书架上取下来一叠纸,挑了一张,又把其他的放回去,只把那一张放在顾星霜面前,“认识吗?” “嗯”顾星霜摸摸下巴,有些犹豫道,“前些日子我和娘亲在置办春衣布料的时候,刚好看到这个人带着人经过,看起来很威风的样子,应该是个大官吧?我听人说他是太师——太师是什么官呢?比丞相还大吗?” “在尊位上,太师位列三公,确实是比丞相大,不过太师不掌实权。”秦绾楞了一下才道。 “哦,原来就是捧杀呀!”顾星霜恍然大悟道,“要是秦姐姐不喜欢哪个官,就让他升迁去做那什么三公就好了。” “真是小丫头。”秦绾弹了一下她的脑门笑道。 “那这个太师,我要做什么?”顾星霜跃跃欲试道。 “很简单的。”秦绾一本正经道,“把他一个人弄到僻静的地方,套上麻袋,打一顿。” “啊?”顾星霜张大了嘴巴,一脸的呆滞,半天没反应过来。 套麻袋,打一顿? 秦姐姐是认真的吗?真的不是在拿她开刷吗? “不会?”秦绾惊奇道。 “会”顾星霜只能答道。 “那就好,记得多往脸上招呼,脸上不是要害,不容易打出毛病来,可别真把人给打死了。”秦绾指点道。 “不,打头上才会出人命的。”顾星霜弱弱地反驳道。 谁说脑袋不是要害?让她这种习武之人去打一个不会武功的老头子,一巴掌就能把那颗脑袋拍烂了好么?就和拍西瓜一样。 “我说打脸,不是打头。”秦绾敦敦教诲道,“你看,这世上多的是毁容的人,也没见哪个因此丧命的,所以脸上真的不是要害。” “我明白了。”顾星霜恍然大悟。 敢情秦姐姐是想让那个什么太师羞得几天不敢出门啊。 见她是真明白了,秦绾也满意她的一点就透,笑眯眯地又道:“记住不要让他看出来你是什么人。” “我知道啦!”顾星霜快乐地点头。 干坏事嘛,自然是不能被人抓个现行的。不用人教她也很清楚。 其实秦绾还真不怎么担心,最主要是杜太师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给他套麻袋的会是刚刚搬进京城的顾家小姐。就算他猜是顾月白,都不会猜到顾星霜头上。何况,杜太师日理万机的,知不知道顾家有个小姐都不一定呢。 “要人帮你吗?”秦绾问道。 “不用不用,就这点小事,哪还用秦姐姐派人。”顾星霜立即摇头。 “那就交给霜儿了。”秦绾道。 “嗯嗯,秦姐姐放心,保证办得妥妥当当的!”顾星霜说着,又风风火火地告辞了,显然对这个给人套麻袋的任务很感兴趣。 等她走后,执剑又走进了书房,一脸忧虑道:“王妃,这行吗?” “怎么不行?”秦绾不以为然道,“让太师大人告病个几天,三司会审过了也就完了。” “告病?”执剑诧异道,“杜太师若是被人不明不白地给打了,怎么可能就这么咽下这个哑巴亏呢?” “不咽下又如何?”秦绾抬了抬眼,比他更诧异,“难不成他还能顶着一张五颜六色的猪头脸来上朝,声称是被人给堵小巷子里套麻袋了?” “噗——”执剑想想那个场面就笑得前仰后合。 “别闹了,杜太师那么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秦绾一声嗤笑。 执剑“啧啧”两声,有些同情杜太师了。 碰到他们家的王妃,也真只能自认倒霉了,至少套麻袋打脸这种歪主意,就算是王爷,也是绝对想不出来的。 犹豫了一下,他又说道:“可是,杜太师绝对会把这笔账记到王妃头上的吧?” “没这事,他也不见得有多待见我。”秦绾不在意道。 “王妃说的是。”执剑深以为然。 “对了,你去暗中看着点霜儿,若是她可以,你就别露面。”秦绾笑道,“面子上的事还是要做好的,摄政王府的人,必须清清白白,不能被抓到一丝把柄。” “属下明白。”执剑心领神会。 “去吧。”秦绾挥挥手,让他出去,再次翻开账册,就连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也顺眼了不少。 反正她是小女子,她可以拉下脸,可惜杜太师很要脸啊 ------题外话------ 昨天写了6000多,基本恢复状态,但是大年三十的嘛,后半章在这里了╮(╯╰)╭ 明天上午更新还是在晚上,初一白天再码字了。 ~~b~~ 第八十八章 婚事 李少游的办事效率很高,没过几天就带来了回音。 白荷听了侍女的转述后,对于自己的婚姻并没有什么意见,只说了一句全凭王妃表嫂做主,于是李少游就带了个暗示给东方家。 东方牧能做到吏部尚书这个位置,不仅仅是办事的能力不差,心性更是果决,尤其刚刚被杜太师给气着了,说他改弦易辙太快?很好,就改给你看看! 没过几天,东方夫人就挑了个黄道吉日,亲自带着官媒上摄政王府提亲了。 在东方牧看来,摄政王李暄虽然看起来温文尔雅,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但是,那可是曾经替太上皇暗中监察百官的人,什么小动作能瞒过他?与其想着两面讨好,还不如坚定立场。 秦绾也是爽快的人,热情接待了东方夫人,还把一身盛装的白荷唤了出来见客。 原本,虽然碍于东方牧的坚持,但东方夫人对于白荷并不看好。毕竟,听说是小地方长大的庶女,母亲和姐姐又是那般模样。不过,见了面,她倒是改观了不少,原本有些勉强的笑容也多了几分真心。 眼前的姑娘落落大方,却又让人觉得端庄沉静,怎么看都像是高门大户养出来的名门闺秀,比起她原本看中的几位姑娘也不差什么,而身后的背景却对夫君和儿子的前程更有帮助。 秦绾很清楚她的小心思,所以才让白荷出来待客。 对于东方夫人的不满,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比起男人更关心女子身后的势力,女人却更关心儿子的幸福,能不能娶到一个贤惠的妻子。白莲的名声太差,难免会带累白荷,这无可厚非,只能让人眼见为实。 白荷是个不错的姑娘,秦绾也愿意为她打算一二,毕竟和李暄总有一点血缘在,而白荷对她也够尊敬。 东方牧的幼子东方临各方面都不差,也算是个良配,而白荷身后是摄政王府,东方家的人只要不是脑抽了,就会把她高高供着,她自然能生活得很好。 送走了和来时心情大不相同的东方夫人,白荷这才松了口气。 “紧张什么?”秦绾淡淡地道,“对于婆婆,你虽然应该尽到应有的礼数和孝道,但也不需要怕了她,记住你是摄政王府出去的小姐。” “是,表嫂。”白荷吐了吐舌头,笑道,“最近一直和嬷嬷学规矩,我表现得怎么样?” “不错。”秦绾点点头。 白荷的出身不算好,又不像白莲那般野心勃勃地刻意要求自己,礼仪上确实差了些,想要嫁入高门,自然是需要恶补一下的。 想了想,她又问道:“你想不想见一见那位东方公子?” “呃”白荷楞了一下,迟疑道,“可以吗?” “当然可以。”秦绾倒是忍不住笑了。 在这种事上,其实京城的名门千金比起小城里的小家碧玉还更自在些,梅花节,桃花祭,重阳登高,都是为了这些青年男女准备的。 “算了吧。”白荷撇撇嘴,还是说道。 “没兴趣?”秦绾有些诧异。总归是自己要嫁得人,居然一点儿好奇心都没有吗? “看不看都那样,反正看过画像了。”白荷挽着她的手臂,笑眯眯地说道,“反正表嫂挑的肯定不会差。” “你自己就没什么想法吗?”秦绾无奈道。这两姐妹,明明是双胞胎,白荷的心机全在娘胎里就被白莲吃掉了吧! “有啊。”白荷一抬下巴,理所当然地道,“我想过得好,生活富足不愁吃穿,夫妻和顺相敬如宾,最好婆家不要太难缠——我听表嫂的,这些都可以有。” 秦绾闻言,不禁“噗嗤”一笑。 好吧,比起小心思太多的白莲,大大咧咧的白荷其实反而更像是大智若愚。 有多大资本,就要多大好处,而白莲,太高看自己。 亲事已定,接下去就是走流程,自然有李少游负责,不需要秦绾来操心。 而另一件婚事,则是已经到了迎娶的阶段了。 秦珠和安谨言。 今年办婚事的人家也不少,大家都默认了,太上皇是撑不过今年的了,若是等太上皇驾崩,就要一年不得嫁娶了。 秦建云打发人来问了一句,秦绾虽然不在意秦珠,不过却不想让有心人觉得她和安国侯府有嫌隙,便还是以长姐的身份回了府,送秦珠出。至于李暄,秦珠的婚事当然是没那个资格让摄政王亲临的。若是将来秦珑出也罢了,而秦珠,如今也就是个庶女。 现在秦珠交好的姑娘也没剩几个,还是贺晚书特地来陪着她的。老太君再看见贺晚书,神色间也亲密了不少,仿佛之前的“春色”事件从未发生过似的。 二房的秦瑶在年初就已经出,匆匆忙忙许了个外地的小官,至少也是安国候的亲侄女,在京城秦瑶虽然是个笑柄,但外嫁,她的身份也不是那么低。 出嫁女是客人,所以秦珠的婚事大多是长嫂柳碧君操办的,有了儿媳妇,秦建云自然不会用这等小事劳烦大长公主。 秦绾只带着秦姝一人来参加婚礼,和秦枫夫妻打过招呼,就被秦建云叫到了书房。 “父亲有事?”秦绾笑道。 “你和摄政王,真的要动南楚?”秦建云的眉头锁得很紧。 “那是自然。”秦绾认真地点头。 “毕竟那是你母亲的故国。”秦建云叹了口气。 “外祖父不在了,现在不打,难道等舅舅和表弟登基再打?”秦绾一脸的诧异。 “”秦建云很心塞。 明明是鸡同鸭讲,可为什么女儿的话听起来,竟然很有道理! “何况,现在的南楚皇帝,跟女儿可是有仇的。”秦绾一声冷笑。 秦建云当然知道了李暄在西京遇刺是怎么回事,摇摇头,又道:“只要你不怕世人的说法。” “世人的说法都是欺软怕硬的。”秦绾不禁笑了起来,又道,“何况,出嫁从夫。” 秦建云白了她一眼。 出嫁从夫?这分明就是李暄从了你才对! “夏泽苍那边也已经商量好了。”秦绾道。 “为父并不是反对,只要你心中没有犹豫和疑惑就好。”秦建云道。 “女儿心里有数。”秦绾微微一勾唇角。 当初从南楚回来之前,她曾经和舅舅密谈过一次,就算是为了这个身体的母亲清河公主,有些事,也必须要弄清楚! “父亲。”就在这时,秦枫敲响了房门,“花轿已经出了安家的大门了,父亲可还有什么话要嘱咐妹妹吗?” 秦建云去看秦绾。 大长公主的身份,对于一个不太熟的庶女自然没什么好嘱咐的,而秦建云一个大男人,也不好说什么,真要有话要说,就是秦绾了。 “我去看看她吧,毕竟是亲妹妹。”秦绾微微一笑起身。 “你能这么想就好,珠儿以前再不好,终究还年幼,等成了家,就会懂事了。”秦建云欣慰道。 “父亲说的是。”秦绾悠然一笑,出门对着秦枫一点头,带着秦姝去了新房。 比起秦珍和秦绾出的时候,秦珠的新房算得上冷清了。 秦珠从前交好的姑娘,如尹无双姐妹都已经惨死,曾经因为安国侯府的关系讨好她的,如今对她避之唯恐不及。毕竟,摄政王妃和秦珠关系不好,在京城的闺秀圈子里可不是什么秘密。 剩下那些靠不上秦绾,想赌一把巴结她的,秦珠却不想请了。 经历得多了,自然长大得快,看事情也清醒很多。 最终,只有贺晚书来陪她。 秦绾只是象征性地敲了几声门,就推门而入。 “大姐。”秦珠呐呐地叫了一声。 “表姐。”倒是贺晚书亲昵地迎了上去。 “我来看看,有什么需要的。”秦绾的脸色很平静。 “我很好。”秦珠答道,随后又无言了。 虽说上次长谈后,她和秦绾算得上是已经和解了,但敌对得太久,一下子也转不过来。 秦绾也不在意她的态度,偏了偏头,秦姝捧着一只精致的匣子过来,打开后放在桌上。 “好漂亮!”贺晚书赞叹道。 “你出的时候,表姐自然也会送添妆的。”秦绾一笑。 “谢谢大姐。”秦珠眼中也闪过一丝惊艳,还有微不可查的释然。 匣子里是一套华丽的赤金红宝石头面,包含了发饰、耳坠、项链、手镯、戒指整套十几件,不但价格不菲,款式更是精致,显然挑选的人是用了心的。 能送出这样的添妆,也让秦珠安了心。 就像是大姐说的,她们终究还是姐妹吧? 然而,这也让她更怨恨起本该更亲密的秦珍了。 不用说添妆,端王妃来了之后,只一个人默默地坐在后堂角落里,不合女客交往,也不来看她这个亲妹妹。 “这婚事是你自己求来的,以后的日子,就好好过吧。”秦绾淡淡地道。 “我知道了,我不会忘记,我是秦家的女儿。”秦珠郑重地道。 “嗯。”秦绾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就算秦珠有心,她也不看好这个小丫头能帮着她什么,只要安安分分过日子,不给她拖后腿就行了。就像是秦珠自己说的,她是秦家的女儿,她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人看做是安国侯府的教养。 “那便这样,二弟身子不适,一会儿大哥背你出门。”秦绾道。 “是。”秦珠点点头。 秦桦是不是真病了,她也不关心,反正现在秦桦已经变得她完全不认识了。 “你陪着她吧。”秦绾对着贺晚书吩咐了一句,起身离开。 “表姐放心,有我呢。”贺晚书笑眯眯地应道。 秦珠看了她一眼,脸上浮起一丝羡慕。 其实,她们姐妹几个,最聪明的是贺晚书呢。 “王妃对三小姐倒是宽容。”秦姝有点不高兴。 “算了,只是个孩子,和秦珍到底不一样,也比秦桦识相。”秦绾淡然道。 然而,没走几步,前路却被人一声不吭地挡住了。 “有事?”秦绾一挑眉。 “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过我?”秦珍哑着声音道。 一段时间不见,秦珍又瘦了很多,单薄的春衫穿在身上显得空空荡荡的,整个人似乎一阵风就能吹走。 “这话从何说起?”秦绾诧异地一挑眉。 自从李钧死了之后,她还真没关心过端王府的事,不过,按理说,秦珍守寡,不是应该比李钧在的时候更惬意吗?反正本来也是守活寡,没差别。李钧死了,皇室还会更善待遗孀,整个端王府就是秦珍做主了。 “你别装蒜!”秦珍咬牙切齿,好一会儿,发现秦绾还是一副茫然的模样,尽管难以启齿,还是硬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绪娘。” 秦绾一愣,那是谁? 好一会儿,她才想起来,似乎还真有这么个人? ------题外话------ 踩点,一会儿继续码字,明天恢复正常的中午11:10更新。 本书由网首发,请勿转载! ~~b~~ 第八十九章 恩怨两清 “不要告诉我,你不记得了!”秦珍咬牙切齿道。 “”秦绾无语。 好吧,刚才她确实是不记得了。 摄政王妃日理万机,哪有空去记得一个小小的、既没有威胁,又得不到好处的雄娘子? 没错,绪娘,就是雄娘子的化名。 “现在我记得了。”秦绾叹了口气。 “你是不是故意把这么个不男不女的东西送给端王的?”秦珍说到一半的时候,脸色纠结了许久,终于还是压低了声音才说出口。 “你到底想说什么?”秦绾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她当然是故意的,就是膈应李钧来着,要不然,她是分不清男女,还是觉得送个男人给妹夫是常理? “你!”秦珍气急。 她不知道秦绾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可无论如何她也无法把自己现在的处境说出口,尤其是在秦绾面前。 “没事的话,我要走了。”秦绾说着,就想从她身边绕过去。 “等等!”秦珍一急,就去拉她的衣袖。 “端王妃,请自重。”秦姝哪会让她碰到自家王妃,伸手一拦,将她挡开。 “我、我有了。”秦珍一咬牙,脱口而出。 “什么?”秦绾一怔,停住了脚步,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你有什么了?” 秦珍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的,煞是好看。 然而,总算没让她说出更难难堪的话来。因为秦绾话出口后,也立刻恍悟过来。 不过,秦珍有了? 秦绾一脸的古怪,目光在秦珍依旧平坦的小腹转来转去。 “大姐,你是真的想要我死吗?”秦珍问道。 “没人要你死。”秦绾摇了摇头,淡淡地道,“只不过,一直以来,都是你自己在作死。” “”秦珍沉默了一会儿,终于低头道,“大姐,是我错了,你救救我,好不好?” 秦绾静静地看着她,半晌没有说话。 听不到回答,秦珍心里七上八下的,更加不安。若非已经走投无路,她也不会想到来求秦绾。 堂堂端王遗孀,在端王去世才半年,居然有了孩子——傻子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孀居的王妃偷人,连孩子都有了,给九泉之下的端王带了好大一顶绿帽子啊,皇室怎么可能容下这种丑闻出现? 再过两个月,她的肚子就再也藏不住了。想打胎,可落胎药并不是那么容易买到的,一旦稍有泄露,便是灭顶之灾,而那个混账阴阳人,居然坚决不许她打掉孩子,也不想想一旦她的肚子大起来,他们全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她更不敢告诉父亲,出了这种事,父亲为了安国侯府,没准就让她来个伤心过度病逝呢。 “王妃”秦姝叫了一声,有些不安。 她是很讨厌秦珍的,一点儿也不希望王妃帮她,可是这种事,一旦泄露,整个安国侯府都会有麻烦的,连王妃也会被卷入其中。就像是刚刚跟秦珠说的一样。秦珍,也是秦家的女儿。 “跟我来。”秦绾丢下三个字就走。 秦珍楞了一下,在原地没动。 “你想在这个随时可能有下人经过的地方说这件事?”秦绾冷冷地道。 秦珍这才如梦初醒,赶紧跟了上去,只是脚步有些踉跄。 秦绾想了想,干脆带着秦珍回到了碧澜轩。 自从她出后,秦珑就被大长公主接到了身边教养,桂嬷嬷和秋菊、雁翎等人也一起搬了过去,碧澜轩被封了起来,每天只有下人进去打扫,这会儿自然是没人的。 “进来吧。”秦绾走进了客厅。 虽然少了人气,不过屋子里依旧一尘不染,所有的东西也都和秦绾离开之前一模一样,没有丝毫改变。 秦姝忙忙碌碌地就想找茶具。 “不用沏茶了,一会儿花轿就要到了。”秦绾挥了挥手制止。 秦珍站在当中,咬了咬嘴唇,情知她这是让自己有话快说的意思,反正最难以启齿的都已经说出口了,剩下的也没什么,这里也没有旁人,便三言两语将自己这半年的遭遇说了一遍。 秦绾听得目瞪口呆。 天地良心,她把雄娘子送给李钧,虽然也是想膈应一下秦珍,但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毕竟,身为女子,她也不会用这种方法去对付一个女人。何况,秦珍的名声出了问题,谁也没好处。 然而,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秦绾也不得不感慨,果然是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即便她没有刻意去做什么,秦珍还是遭到报应了。 只是,这后续也有点麻烦就是了。 “坐下。”秦绾指了指椅子。 秦珍下意识地听从了她的话坐下来。 “伸手。”秦绾又道。见她没有反应,干脆自己抓过她的手来搭脉。 跟苏青崖混在一起久了,她多少懂些医理,简单的喜脉自然是看得出来的,只是 许久,她才沉吟道:“你的情况不太好,自己都营养不良,更别提孩子了,再这么下去,就是一尸两命。” “我这样,真还不如死了算了!”秦珍哭道。 “哦。”秦绾收回手,一脸的淡定,“那你请便。” “什么?”秦珍傻傻地看着她。 “你要是觉得死了比较好,我也不用想别的办法了,大家方便。”秦绾说道。 “你!”秦珍气结。 “还是想要我帮你一把?”秦绾道。 “你就真的这么迫不及待想要我死吗?”秦珍绝望道。 “说实话,你死不死的,和我没什么关系。”秦绾一耸肩,如实道,“一直以来,都是你来招惹我的,对我来说,根本就不想和你计较什么。” “你赢了,自然可以这么说。”秦珍冷笑。 “大象难道会和一只老鼠去计较什么吗?”秦绾平淡地说道,“老鼠要是在阴暗的地洞里苟延残喘,大象根本不会刻意针对它做什么,若是跑出来挡了路,直接踩过去就行了。” “在你眼里,我就是老鼠?”秦珍一声惨笑。 秦绾没有说话,但看着她的眼睛里,目光明亮,仿佛在说,这就是现实。 “你要怎么样才肯帮我?”良久,秦珍木然道。 “给你两条路。”秦绾想了想道,“第一,我给你一副药,打掉这个孩子,你府里那个人,我也会处理干净,这一切就当做从来没发生过。” “我还有别的路吗?”秦珍怔了怔。 原本,她想求秦绾的,也就是这样,要不然,她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第二,端王妃病逝,你带着孩子离开,我给你安排一个新的身份,重新开始生活。”秦绾没管她,继续说道,“当然,以后你就不是秦珍了,哪怕有一天你回来,我也是不会认的。” 秦珍一开始只想笑,她怎么可能选这条路?但反驳的话还没出口,却哽在了喉咙边。 离开这里,重新开始。 这未必不是一个诱惑。 “如果那人真的对你和孩子不错,我也可以成全你们。”秦绾补充了一句。 “不必了!”秦珍立刻变了脸色。 这些日子,她算是被雄娘子折磨怕了。最近还是看在她有了身孕的份上,才没有继续折腾她。何况,那个男人要的是荣华富贵,如果她不再是端王妃,不再拥有王府的富贵,他根本不会看她一眼。 “那么,选择吧。”秦绾不意外她的反应。 雄娘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只会比秦珍更清楚,就看他为了能自己活命,毫不犹豫地杀掉了对他一往情深,又相伴多年的雌郎君就知道了。 不过,若是秦珍愿意,她也可以成全,也许雌郎君不是雄娘子的真爱,秦珍才是呢?什么事都是有可能的嘛。 “我”秦珍犹豫了。 秦绾也不催促,一手撑着下巴,开始发呆。 反正花轿还没来,就算出去了也是数不清的应酬,还不如在碧澜轩躲个清静。 “我选第一条。”不知道过了多久,秦珍终于松了口。 随着这句话,她也长长地舒了口气。 秦绾微微垂下眼帘,并没有太意外她的选择。 重新开始,或许是一个诱惑,但是,对于秦珍来说,放弃王府的富贵生活,重新做一个普通百姓,过粗茶淡饭的平凡生活,更是她难以忍受的。 “好。”秦绾只是应了一声。 就像是秦珠自己选择了安谨言一样,这是秦珍自己的选择,是死是活,是好是坏,都由自己负责,与人无尤。 此事过后,她与张氏一脉,恩怨两清,再无瓜葛。 门外,隐隐的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爆竹声。 “花轿来了,我们出去吧。”秦绾起身道。 秦珍默默地跟在她身后,虽然解决了一桩心事,但她却丝毫高兴不起来。 一年半前,其实也没过去多久,可怎么觉得,无忧无虑的少女时光,久远得就像是上辈子的事呢。 婚礼很顺利,拜别父母,秦枫作为兄长,将新娘背上花轿,目送迎亲队伍启程前往安家。 不过,就算新娘子已经走了,安国侯府也只有更热闹的。 安家的门第,因为襄平大长公主的关系,京中的名门贵族并不是很看得上眼,贺客自然都聚集在安国侯府,尤其,这可是难得地和安国候交好的机会。秦珠虽然只是庶女,但既然摄政王妃亲自来了,显然还是在乎这个妹妹的。有些官员都是先前只送了贺礼,闻讯才又匆匆赶来的。 秦建云也是煞费苦心,该写的帖子一张不少,就连杜太师一系的人都没落下。 “不习惯?”秦绾找到了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喝酒的顾月白。 “太闹了些。”顾月白笑笑,倒是不意外她一个女子,却出现在前堂。 “多闹闹就习惯了。”秦绾一本正经地说道。 顾月白不禁莞尔。 秦绾所在的地方一直都是目光的焦点,很快就有人往这边走过来。 顾月白如今虽然还是白身,但众所皆知,顾宁是摄政王妃的心腹,顾家注定是未来的新贵,现在能交好那自然是最好。而顾月白敢把顾家带入官场,自然是做了充足的准备的,即便是在这些老油条之间周旋,也显得游刃有余。 秦绾陪同了一会儿,便让他们自己去攀谈,走了几步,找到秦枫,又扫了一眼正堂,好奇道:“怎么不见杜太师?” 若是杜太师不打算来,那他一系的官员都不会来的。没道理手下人都来了,他自己却缺席吧? “这个杜太师回复说,会来的。”秦枫也有些奇怪。 “派人去瞧瞧吧。”秦绾皱了皱眉,“要是太师大人迷路了可不怎么好。” 秦枫想说杜太师就算今天起床时从床上掉下来摔到脑子了,他的属下也不能让他在京城里迷路了,不过看秦绾状似很认真的模样,他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 反正就是派人去太师府上问一声罢了。 ------题外话------ 终于恢复到早上正常时间更新了,不用晚上踩点更新,时间宽裕多了,泪流满面。 ~~b~~ 第九十章 太师的风流艳史 直到散场,杜太师也没有出现。 秦建云虽然有点奇怪,但也没说什么。 客人太多,他都招呼不过来,何况杜太师那样跟摄政王过不去,明显是秋后的蚱蜢,蹦跶不了几天的,何必多花心思。 秦枫倒是听了秦绾的话去太师府问了一句,得到的回复是,太师突发急症。 本来也没什么,毕竟,人总会有个三灾六病的,杜太师病了,也碍不着安国侯府嫁女。然而,好死不死的,那侍卫回来的时候听了路边的百姓说了一句,杜太师已经出门了,却半途慌慌张张地折了回来。 秦枫很疑惑,难道杜太师在路上突发的疾病吗?可也没听说太师府招了太医啊。 以杜太师的身份,真要有病,肯定不会找民间的大夫的。 “年纪大了,总有个小病小痛的。”秦绾笑眯眯的,脸上丝毫没有意外。 秦枫总觉得有几分古怪,不过杜太师和安国侯府实在没有交情,他也不是很关心杜太师到底是怎么了,若非妹妹让他派人去问问,他根本就不会想到这事。 “对了,刚才我看到端王妃到后面去找你了,没给你找麻烦吧?”秦枫低声道。 “她还能给我找什么麻烦?”秦绾一声嗤笑,又道,“哥哥放心吧,以后,我和张氏他们再没有关系了。” “那就好。”秦枫欣然点头。 “你们兄妹俩躲在角落里嘀嘀咕咕什么呢?”柳碧君走过来,“都这么晚了,曦不回去了吧?碧澜轩里什么都有,就和你出之前一模一样。” “不用了,明天还有朝会。”秦绾摇了摇头。 柳碧君楞了一下,显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复这句话。虽然知道眼前的人是摄政王妃,但朝会这种事,被一个女子以如此自然的口吻说出来,就像是一件必须要做的小事,说不清该是不解,还是羡慕,复杂难言。 “你只带了一个侍女吧?叫侯府的侍卫送你。”秦枫道。 “谁敢对我劫财劫色?”秦绾“噗嗤”一声笑了,“真要是有不长眼的小贼,还不知道是谁劫谁呢!” “姑娘家的,别这么口无遮拦的。”秦枫笑斥道。 “行啦,那我回去了。”秦绾挥挥手。 “路上小心。”秦枫和柳碧君将她送出门。 夜幕下,不远处,静静地站着一条人影。 秦枫吓了一跳,立即道:“王爷来了,怎么也不通报!” “本王让他们不必说。”李暄负着双手,慢慢地从屋檐的阴影下走过来,身后也只跟着莫问一个人。 “公务办完了?”秦绾笑着迎上去。 “没办完,和来接你不冲突。”李暄认真道。 “大半夜的也不多带点人,不怕招刺客。”秦绾道。 “王爷不让带。”莫问一脸无奈地告状。 “这么大个人了,别任性好吗?”秦绾道。 后面的秦枫摸摸鼻子,忽然有种想笑的感觉。这对话,怎么看怎么古怪,是不是倒过来了? “回去吧。”李暄看着她,表情很温柔。 “嗯。”秦绾一愣,莫名地脸红了一下。 这样说话真是太犯规了! “告辞。”李暄牵了她的手,对着秦枫微微点头。 “王爷慢走。”秦枫赶紧回礼。 目送他们远去,一路还交头接耳说着什么,秦枫依旧觉得有几分不可思议,喃喃道:“我的妹妹真的好强势啊,这样没问题吗?” 男人,不都是应该喜欢温柔些的姑娘吗? “你不懂。”柳碧君抿嘴笑道,“一物克一物,可到底是谁克制谁,谁知道呢,这世上,不是只有女子才懂得以柔克刚的。” “是吗?”秦枫茫然。 “好啦,回去吧,忙了一天,累了。”柳碧君拽着他的衣袖往回走。虽说分出去住了,但这种时候,回侯府住一晚也不是什么大事,大半夜的还要回家才惹人侧目呢。 另一边,宵禁后的大街上,看不到一个人影,只有远远传来几声更响。 “发生什么事了?不开心?”李暄问道。 “不是,就是”秦绾有点说不出口。雄娘子这事,其实她自己也挺意外的。 “别人的事,别管。”李暄道。 “嗯!”秦绾用力点了一下头。 反正,也就是让一个小人物消失,在这个京城里,连一点儿水花都溅不起来,回头就让执剑去办了吧。 “对了,今天杜太师上了折子告假,说是病了”李暄迟疑地看她。 “他病了不好吗?”秦绾一脸无辜,一本正经道,“太师大人也一把年纪了,摄政王还不让人家含饴弄孙,颐养天年,这下把人累病了吧?回头我记得让人送点补药过去。” “可是,我听说,杜太师用的都是外伤药。”李暄道。 “年纪大了,腿脚不好,怎么下人也不扶着点。”秦绾面不改色。 “杜太师出门坐的是马车。”李暄道。 “翻车了?”秦绾脱口而出。 “”李暄无语,好半晌,终于“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秦绾笑得更放肆,幸好街上只有她们几人了。 “小人手段。”李暄说着,但眉眼间尽是笑意。 “王爷来做,是小人手段,不过,本王妃来做,加一个字,是小女子手段。”秦绾漫声道。 “你手下哪个人做的?”李暄问道,“执剑?” “怎么,出纰漏了?”秦绾一怔。 就算顾星霜除了纰漏,但还有执剑跟着,不至于弥补不了才对。 “没有。”李暄摇摇头,笑道,“只是发现,你的属下当真是性格各异,让人叹为观止。” “哦?说来听听!”秦绾很有兴趣地问道。李暄既然这么说了,那顾星霜肯定不是简单地只把杜太师打了一顿。 “明天听流言吧。”李暄却道。 “别嘛,我要听你说。”秦绾扯着他的袖子摇晃。 “我说的不好听。”李暄无奈。 他天生就没有讲笑话的本领,再有趣的事,从他嘴里说出来也变成御书房奏对的乏味,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像是执剑那样把一件普通的事说出花来。 “可我就是喜欢呀。”秦绾笑着凑过去。 李暄微微一怔,转头看过去,月光下,女子的眼睛里笑盈盈的,仿佛倒映着漫天的星光,一瞬间,就能蛊惑了心神。 “说嘛。”秦绾道。 “今天在街上,有个大娘突然冲过去拦杜太师的官轿,说杜太师年轻时始乱终弃,置他们母子于不顾。”李暄干咳了两声道,“那大娘耍赖撒泼,众目睽睽之下,太师府的人还真拿她没办法,只好先行回府。谁知道,半路上那大娘居然不见了,侍卫奇怪,想禀明太师,才发现轿子里的太师也不见了。” “然后呢?”秦绾忍笑道。始乱终弃也亏顾星霜一个姑娘家的想得出来! “然后,侍卫在一条少有人经过的巷子里找到了杜太师,只是有点不太好。”李暄犹豫了一下,没说出到底哪里不太好。 “哦。”秦绾摸了摸鼻子。 “虽然禁军已经封了口,但毕竟那么多百姓看见了,不用几天,就会有传言了。”李暄道。 秦绾擦了把汗,莫名有些心虚。 她是叫顾星霜去把杜太师打一顿,但可没让她如此折腾人,万一杜太师年纪大了,一气之下真的有个什么好歹,那就是罪过了。她和杜太师只是政敌,并不是有什么私人的恩怨,还没有到想把人弄死的地步。 说话间,已经步行回到了摄政王府。 “秦姐姐,我办完了!”一进门,一道娇小的身影就扑了过来,但看到李暄,不禁“啊”了一声,下意识地捂住了嘴,灵动的眸子骨碌碌地转起来。 “没事,你说吧,我什么事瞒过王爷。”秦绾莞尔一笑。 “王妃,顾小姐非要在门口等您。”李少游迎了上来。 “有劳总管。”秦绾点了点头。 “是,属下告退。”李少游一拱手,离开了。 守门的侍卫也开始关门落锁,至于顾家的小姐,这大半夜的,王妃肯定不会让一个女孩子独自回去的。 “所以,是你做的?”李暄很意外地不住打量着顾星霜。 原本还以为那样促狭的主意是执剑的手笔,没想到却是这个小丫头? “嗯哼。”顾星霜抬头看天,不答。 走进小花厅,秦绾又问了一遍之前的疑问:“那个大娘,你从哪里找来的?听说演技不错。” “不是啊。”顾星霜捏了捏拳头,一脸的义愤填膺,“秦姐姐,我在这里等你就是要告诉你,那不是故意败坏杜太师的名声,是真的!” “是真的?”秦绾一愣,惊讶地看着她。 “是呀,那个大娘是从云州逃荒到京城来的,但她在京城的亲戚早就搬走了,她花光了盘缠后,只能靠乞讨为生,前些天晕倒在我家后门口,门房看她可怜,给了她半碗饭。”顾星霜道。 “你确定,不是有心人安排的?”秦绾凝重地道。毕竟,摄政王府和杜太师的对立已经就差撕破脸了,若是被有心人利用了,后患无穷。 “我也怀疑过,这太巧了,所以叫执剑帮我查的。”顾星霜乖乖地答道。 秦绾闻言,这才放下了心。执剑的办事能力她还是信得过的,既然去查证过,应该没有问题。那个女人这时候出现,看来确实是个巧合。 但是,没想到杜太师身为清流之首,平日里作风严谨,不假辞色,居然还有这么一段风流韵事。 “这真是人不可貌相。”李暄很无语地摇了摇头。 原本,他听到这件事的时候也觉得设计这个圈套的人有些过了,但既然是真有其事想了想,他又问道:“那个女人呢?” “我藏起来了。”顾星霜眨巴着眼睛道,“她去找杜太师的时候跟个乞丐婆似的,现在梳洗干净了,在我家当厨娘,就算杜太师站在面前,大概也认不出来这个苍老不堪的厨娘曾经和他有过露水情缘。” 秦绾很满意。 就算顾星霜会出错,生性严谨的顾月白也不会。 “如果这件事是真的,杜太师麻烦大了。”李暄道。 “是啊,我觉得,太师大人有好些日子没法上朝了。”秦绾赞同道。 杜太师的夫人出身于书香世家,管家也是一把好手,但唯一有一个缺点人尽皆知,就是善妒。 于是,最近杜太师大概要忙着扶后院的葡萄架子了。 “姝儿,带顾小姐去歇着吧,不早了。”笑过之后,秦绾道。 “是,那我不打扰秦姐姐啦。”顾星霜乖巧地应了一声,跟着秦姝走了。 “顾月白给女儿看好人家没?”看着她们出去,李暄忽然问了一句。 “怎么,你想做媒?”秦绾微微一怔,随即笑道。 “你看,她和凌子霄如何?”李暄问道。 “凌少将军?”秦绾有些惊讶。 “凌元帅对顾家的帮助很大,凌子霄,你也知道,是个不错的人。”李暄道。 秦绾却有些犹豫,好一会儿才道:“有机会我问问霜儿的意思吧。” 凌子霄确实是个良配,凌家也最适合做顾宁的靠山,但是顾星霜的心思,却很难测啊。 “好。”李暄应了一声。 做媒,这种事当然是要两厢情愿才最好,否则就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 · 第二天的朝会,属于杜太师的位置果然是空着的。 小皇帝李镶倒是松了口气。 至少,杜太师不在,就没人和摄政王针锋相对了。 李镶并不是不明白杜太师是想为他好的,可是想从摄政王手里夺权,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能力啊,他连奏折都不是很看得懂,真让他做主的话,还不知道朝堂要乱成什么样子呢。 他并不觉得自己会愿意做一辈子的傀儡皇帝,但是,那也是将来的事,要等他长大,现在还太早了点。 可惜,杜太师并不这么想。 对于天天在自己耳边碎碎念的杜太师,李镶有时候也挺烦的,所以杜太师告假,其实他还挺高兴,至少可以让耳根子清静两天了。 “臣有本奏!”就在李镶分神的时候,文臣队列里又走出来一个人,他认得,这个是老是和杜太师对着干的任御史,听说,此人的岳家就是因为杜太师被罢官的,所以多年来致力于和杜太师作对,但碍于他本人确实没什么把柄可抓,御史又是言官,实在不方便动,所以杜太师也只能忍了。 “臣要参杜太师对糟糠之妻始乱终弃,如今人家寻上门来,甚至惨遭灭口,如此人品,怎堪为臣?”任御史一脸义正言辞地道。 “你说什么?”李镶目瞪口呆。 这说的是那个清正严明的杜太师吗?可太师好像只有一个吧? 满堂哗然中,连李暄和秦绾都不禁愣了一下。 这个御史并不是他们的人,只是和杜太师有私仇罢了。可是,始乱终弃就算了,灭口这一说又是从哪里来的? 明明是杜太师被打了一顿,顶着一张猪头脸都不敢出门了。 “道听途说,如今荒谬的传言,怎可当真,还拿到早朝上来说!”立即有杜太师一系的官员跳出来反驳。 “启禀圣上,捕风捉影、闻风而奏,本就是御史的特权!”任御史理直气壮道。 “”那官员顿时被噎住了,只在心里直骂娘。 你都知道是捕风捉影,不可尽信,居然还特么的说得很像回事似的! “任大人,杜太师是否始乱终弃且不说,可灭口这可是涉及刑部案件的,要是没有一点证据,可不能胡乱参奏。”闵行远慢慢地走出来说道。 他这话听着像是不赞同,但仔细一体味,却仿佛别有滋味。 没有证据不能乱说,那么如果有证据呢? “如果没有被灭口,请问那妇人如今何在?”任御史反问道。 “这个”闵行远摸摸鼻子,无话可说。 “自从杜太师把那妇人带走后,就再也无人见过她,若是臣所言有误,那便请杜太师把人交出来,当面对质。”任御史说道。 秦绾很想笑。 还当面对质?杜太师这会儿要是能交得出人来才叫奇怪。不过,这御史也挺有才,不用人误导,自己就能想到灭口上去,这是用多大的恶意在揣测杜太师啊。 多大仇呢! 然而,有关这一点,谁也不敢替杜太师担保。 虽然说,大部分人还是相信杜太师不会干杀人灭口这事的,但不论是什么原因,万一杜太师交不出人来,要怎么收场? “启奏陛下,杀人和抛妻弃子不同,是要经过刑部审查的,这个”闵行远吞吞吐吐地道。 李镶很头疼,下意识地去看李暄。 “闵大人便去一趟太师府,听听杜太师的说法吧。”李暄眉眼不动,淡淡地说道,“本王也相信,杜太师身为清流之首,是不会做这种事的。不过,既然闹得满城风雨的,还是早点澄清了比较好。” “下官遵命。”闵行远躬身道。 任御史虽然还有点不满意,但既然摄政王都发话了,他也只能怏怏地退回了队列中。 “还有什么要奏报的吗?”李暄又问道。 “摄政王。”柳长丰这才走出来,拱手道,“北燕派来使节团,想要引渡回兰桑郡主,特地送上礼单。” 内侍一阵小跑过去,接过他递上的折子,送到李暄身前。 “只要兰桑郡主一人?”李暄问道。 “是的。”柳长丰从容道,“北燕皇太子称,此次事件乃是宇文靖一人所为,兰桑郡主受其蛊惑,虽然有错,但毕竟是宗室郡主,又是女子,恳请摄政王网开一面。” 这话一出,金殿中顿时一阵嗡嗡的议论声。 谁都知道,北燕说的那都是屁话。兰桑郡主是被蛊惑的?当初参加国宴的人可全都看得清楚,那位郡主行刺的手法可老道得很!可是,在两国政事上,这些都不用纠结,只要北燕拿出的价码合适,一个郡主而已,也并不是不能还给北燕的。 李暄翻开那份礼单,扫了一眼,不出所料,只是一份很平常的礼物,不算单薄,但也不是特别厚重。但是,最重要的一点是,宇文忠同意了在北燕境内撤销唐少陵的通缉令。 当然,通缉令只是明面上的东西,若是唐少陵真敢踏入北燕,迎接他的绝对是数不清的杀手。要说宇文忠这辈子最恨的人,唐少陵绝对名列前茅。 而苏青崖的通缉令,宇文忠也表示,之前苏青崖治好青岩县瘟疫的时候,就已经撤除了。 “本王也无意和一个女子过不去,既然北燕愿意赎回,便放了吧。”李暄说了一句,顺手把礼单给了秦绾。 “是。”柳长丰领命。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李暄又道。 下面的臣子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没人说话。 实在是杜太师的风流艳史太过劲爆,原本想说的也被吓得暂时忘记了,原谅他们得回去好好消化消化。 “退朝!”内侍尖着嗓子喊了一句。 ------题外话------ 嗯嗯,明天争取字数再多一点! ~~b~~ 第九十一章 阴谋的味道 北燕。 “你说,李暄自己将身中蛊毒的事在早朝上当众捅了出来?”冉秋心的脸色很凝重。 “是的。”站在堂下的探子一脸的恭谨严肃,又道,“小姐,我们下一步要怎么办?” “东华秦绾,果然有蛊师?”冉秋心沉吟道。 “听说,是个白发蓝眼的年轻人,是摄政王妃的幕僚。”探子答道。 “你先下去吧。”冉秋心挥了挥手。 “是。”探子行了一礼,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冉秋心坐在那里,半晌没动。 “李暄还真是娶了个好妻子啊。”宇文忠背着双手从后堂走出来。 “殿下以为如何?”冉秋心问道。 “这件事先放在一边。”宇文忠一声冷哼道,“眼下想要吞并东华是不可能了,孤那个好弟弟还真是会挑时间,真不知道他是不是东华的奸细!” “殿下言重了。”冉秋心无奈。 这绝对是气话,宇文孝再怎么样也不会帮着东华,只不过嘉平关大捷,打下东华也只是宇文忠的功劳,那宇文忠的太子之位就更稳当了,宇文孝当然是要拖后腿的。 “你那个师兄”宇文忠皱了皱眉,停顿了一下才道,“就非得认准了宇文孝吗?” “师兄是很固执的人。”冉秋心也无奈。 如果可以的话,她是真的不想跟虞清秋为敌,只可惜,或许是一种骄傲,智宗的弟子,极少有两人选中同一个主君的,核心弟子更是如此。 谋主的位置终究只有一个,谁也不会愿意屈居人下。 “殿下”停了一会儿,冉秋心几次欲言又止,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沉声道,“那个人,真的死了吗?” “哪个人?”宇文忠的脸上瞬间流露过一丝不自然。 “殿下知道的。”冉秋心丝毫没有放松,“作为殿下的谋主,小女必须要知道,如果东华要以牙还牙,殿下是否有抵御之力。” “秦绾,她敢如此大胆?”宇文忠有些不可置信。 “殿下不是也做了?那秦绾又有什么不敢的。”冉秋心不禁笑起来。 你都敢了,却觉得别人不敢?这是个什么道理! “派人监视那个南疆人的动向,不能让他踏入北燕境内半步,可以的话,最好是杀!”宇文忠狠声道。 “是。”冉秋心答应了一声,心里却很有些不以为然。 北燕这次去行刺李暄的人中,可没有一个是南疆人。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也不是非得本人才能施展。 宇文忠很快就平静下来,若是秦绾真敢,他也不是没有底牌的。 “殿下,关于兰桑郡主的事”冉秋心迟疑了一下,又道,“小女不觉得秦绾如此好心,能主动提出用如此简单的条件便让我们赎回郡主。” 谁都知道,有没有那张通缉令,对于唐少陵那样的人来说,并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孤自然知道,只怕,她和兰桑是达成了什么交换条件的,但是兰桑不回来,孤怎么能知道她到底有什么阴谋?”宇文忠一声冷笑。 “殿下心中有数就好。”冉秋心点了点头。 毕竟,兰桑郡主也是姓宇文的,她这个外人却不好说得太明白。 “孤这个堂妹,从来也不是个省心的,回来后,你派人看着点。”宇文忠不屑道。 “是。”冉秋心含笑应道。 “还有太子妃那里”宇文忠说着,又皱了皱眉,有些为难。 自从谭永皓死在江阳之后,太子妃就和他有了隔阂,不再像原先对他的温柔和顺,仿佛浑身都长满了尖刺的感觉,最开始他还有些愧疚,但时候长了,也失去了耐心,已经很久没有进过太子妃的院子了,从前的恩爱夫妻,形同陌路。 尤其,太子妃知道谭永皓死亡的计划是冉秋心安排的之后,就处处和冉秋心过不去,直恨不得杀了她给弟弟报仇,也让宇文忠脸上很下不来。 计划虽然是冉秋心制定的,但却是他让冉秋心做的,看过之后也是他同意实行的,宇文忠虽然算不上气量恢弘的雄主,但也不至于把责任都推给属下。太子妃针对冉秋心的歇斯底里,让堂堂太子感觉到自己的威严受到了挑衅。 相比之下,冉秋心却是一如既往的淡定和顺,还不忘自己该做的事。一边是形同泼妇,一边却是解语花,宇文忠会偏向哪一边,不言而喻。 “殿下放心,太子妃只是伤心过度,才会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小女可以理解。”冉秋心叹了口气,安慰道,“太子妃和殿下相伴多年,时候久了,就会好的。何况小女确实对不住太子妃。” “不是你的错,是孤小看了秦绾。”宇文忠下意识地道。 提起“秦绾”这个名字,他依旧咬牙切齿的。 虽然素未谋面,但他们已经交手过几次,冉秋心也提醒过他,是他没有在意,本该想到的,就看冉秋心就知道,这世上,也有比男子更出色的女子。 “殿下也不必烦心,不过是一时失利而已。”冉秋心微笑道,“即便是嘉平关被东华夺回,也不过是回到了原点,殿下并没有输,不是吗?” “秋心说的是。”宇文忠沉默了一下才道。 当然,话虽然这么说,但其实他们都明白,这场交锋,北燕其实是输了的。 几十万大军的调动,耗费多少粮草物资,再加上江阳城外折损的十几万兵马,嘉平关内被唐少陵的有毒饲料放倒的士兵和无数牲畜,北燕在兵力和物资上的损失不计其数,甚至可以说是元气大伤,若是保不住嘉平关,至少未来三年内无力南下。 但是,冉秋心更明白宇文忠的心理,正因为这个男人心里都明白,无需她提点,所以,反而可以适当宽慰一下。 男人,都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 宇文忠这样的人,其实更承受不起失败。 “不过,谭家那边”宇文忠有些不满。 谭永皓的死虽然有他的责任,但也不是他有意的,何况,太子是君,谭家是臣,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如今谭家却一副百般看他不顺眼的模样,在朝堂上也处处跟他呛声,仿佛这不是岳家,而是仇家似的。 “谭家,殿下倒不需要太过在意了,不过两三年,谭家就成不了殿下的助力,反而会变成掣肘了。”冉秋心淡淡地说道。 别说谭永皓死后,谭家失去了唯一的继承人,连爵位怕都要落到旁系去,就是谭永皓还在,等谭家主去后,那个不堪大用的纨绔子弟谭永皓能担当大任吗?不让宇文忠给这个小舅子处处收拾烂摊子就是烧了高香了。 “你说得对。”宇文忠也长叹了一口气。 “殿下若是有意,可以试试拉拢一下温家。”冉秋心想了想,又说道。 “温家”宇文忠有些迟疑。 作为北燕第一大世家的温家,宇文忠当然是想拉拢的,可温家在诸位皇子之间的态度一向是不偏不倚的,而最重要的是,温家和谭家不睦,由来已久,加上谭永皓纠缠温家大小姐,更是让两家的关系降到了冰点以下。 “小女前些日子和温小姐偶遇,也相谈甚欢,若是殿下不介意”冉秋心轻笑。 “那便有劳了。”宇文忠松了口气,脸上也露出喜色来。 温家的男人不好入手,若是从女子的手帕交入手,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温家的大小姐虽说很是聪慧,但毕竟是个闺中少女,和冉秋心比起来,不是一个层面上的人。 “对了,殿下若是有办法,不妨试试能不能救回温誉。”冉秋心又说道。 “孤想想办法。”宇文忠揉了揉太阳穴。 沧河上一场大火,烧掉北燕十万大军,副将温誉被东华所擒,这也是温家的心结。虽说温誉是旁系,但也是温家下一代中比较出色的一个,都是维护家族的羽翼,当然不愿意就这么失去的。 “小女以为,在秦绾这里,任何人,任何事,都是可以有价码的。”冉秋心道。 “任何人,任何事?”宇文忠有些不相信。 “只要没有伤害到她在乎的人。”冉秋心淡然道。 “听起来更像是商人手段。”宇文忠抽了抽嘴角。 “不,只是一切向利益看齐罢了。”冉秋心摇了摇头。 “所以,你的意思是,可以找秦绾谈价钱,把温誉买回来?”宇文忠有些艰难地道。 “是的。”冉秋心回答得很肯定。 “好吧,孤试试。”宇文忠无奈。 “殿下最好派个会做生意,会就地还钱的使者去。”冉秋心抿嘴一笑。 宇文忠默默地擦了把头上的汗。 “殿下不必如此,智宗训诫就有一条,邦交如经商,不过是利益交换,双赢之中,且看谁本事高,会谈价,谁就能争取到更大的利润。”冉秋心道。 宇文忠楞了一下,但仔细一想,却又觉得这话虽然庸俗,却又很有道理,不觉问道:“是谁说的?” “智宗第一任宗主,鬼真人。”冉秋心悠然道。 “那个一手乱了前朝,致使大陆四分的鬼真人?”宇文忠脱口而出。 冉秋心笑着点了点头。 “其实,这位前辈所写的心得手札,在无名也是有副本抄录的,比起我和师兄,秦绾的行事作风更接近鬼真人,想必也是研习的他的手札。”冉秋心补充道。 “无名。”宇文忠喃喃自语了一句,眼中流露出一丝势在必得。 先不论无名的人,无名的号召力,就凭无名里珍藏的那些各家典籍,前朝遗物,就是一座深不见底的宝藏。 · “阿嚏!”秦绾用力打了个喷嚏。 “王妃怎么了?可是昨晚凉着了?”正在研墨的秦姝赶紧问道。 “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惦记我。”秦绾一撇嘴,抬头道,“你继续。” “是,王妃。”站在书桌前的祁印商翻开了账册,指着其中一处继续说起来。 秦绾现在的私产基本上都交给了祁印商在管理,包括醉白楼和明月楼,以及新近买下的辉耀。毕竟秦枫成家后,他的产业自然有柳碧君管理,却不太方便继续帮妹妹打理了。 祁印商虽然出身官家,但祁展天犯事,他尽管得到了大赦,但肯定是与宦途无缘的了,不过现在在摄政王府,也未必比做个小官差。 宰相家人都七品官,何况是摄政王府。 祁印商为人精明却不失良心,秦绾于他有救护幼子之恩,他为她管理产业也更尽心尽力。 何况,离开摄政王府,他的身份,也再找不到更好的出路了。 说完了产业,秦绾喝了口茶又看看这个一本正经的年轻人,笑道:“怎么样,还适应吗?” “挺好的,多谢王妃。”祁印商歪了歪头,很平淡地说道。 “你觉得好就行。”秦绾伸了个懒腰起身,又道,“最近本妃会很忙,账目三个月一报就行了。” “王妃倒是真相信我。”祁印商苦笑道。 “本妃是相信你,但也不是无条件的。”秦绾笑道,“你们夫妻现在都已经无亲无故,膝下只有一个幼子,将来他的前程还不是要靠本妃?你又不是蠢人,何必为了一点无用的金银毁了儿子的前程。” “”祁印商无语。 好吧,王妃说得太有道理了。他们现在只有一家三口,住在王府,吃穿不愁,王妃给的酬劳也很高,夫人有足够的闲钱买些喜欢的首饰盒衣裳,要再多的钱财又有什么用呢?留给儿子?可有摄政王妃在,儿子将来必定不会像他一样绝了仕途的,要那么多钱也没有意义。 王妃是个很大度的人,只要忠心,办事勤快,能给的,远比自己偷来的要多,还不会半夜做噩梦。 “这世上,从来没有绝对的忠心,只有利益永恒。”秦绾悠然道。 “王妃这话,请恕属下不能苟同。”祁印商反驳道,“王妃身边的蝶衣姑娘,难道王妃也不信吗?” 秦绾倒是楞了一下,眼中也闪过一丝赞赏。 祁印商来府里时间不长,之后她又离开了京城,说起来,相处时间并不长,而最近蝶衣跟着她的时间远不如荆蓝和秦姝,可祁印商居然看得出来,她对蝶衣是不同的,这份观察力也值得赞赏了。 然而,对于他的话,秦绾沉默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流光,淡淡地道:“能陪你死过一次的人,还有什么不可信的。” 口中说着同生共死,或者口口声声愿意为你去死的人,若不是真死过一次,谁知道是真心还是假意呢?就算说的时候是真心,可刀刃加身,生死关头,也许就退缩了。没有真正到那个时候,谁也不会知道自己最真实的反应。 祁印商想起有一次偶然看见蝶衣颈上那个狰狞可怖的伤疤,也不禁沉默了。 就从当初王妃只身一人在襄城将无数势力的探子都耍得团团转,悄然带走了账本,连天下第一高手南宫廉都被她坑了的那种娴熟手段就知道,这位王妃的过去定然也是多姿多彩的。 “行了,本妃若是不能信你,也不会用你了。”秦绾又笑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就算本妃是个小女子,也是懂的。” “多谢王妃,属下告退。”祁印商拱手道。 “去忙吧。”秦绾挥挥手。 祁印商又行了一礼,抱着一叠账册出去了。 书房的门一开,刚好和李暄擦肩而过,他赶紧侧身让路:“见过王爷。” “嗯,去忙吧。”李暄随意地点点头。 祁印商忍不住勾了勾唇角,还真是夫妻,连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回来啦?”秦绾笑道。 “今天的早朝你没去,倒是少看了一出戏。”李暄一撩衣摆,在她对面坐下来。 “那个任御史又去咬杜太师了?”秦绾想了想道。 “他把杜太师为官前的事都查出来了,都时隔几十年,亏他还能找到当年的人证——这般能耐,当个御史可惜了,应该放到刑部去才对。”李暄摇了摇头,但话虽如此,他的语气中却不带褒义,显然对任御史这种夹带私怨的行为并不是很赞赏。 “所以,执剑查出的没有错,杜太师以前真有妻有子?”秦绾一挑眉。 “应该是吧。”李暄皱眉,再想起杜太师那道貌岸然的模样就更觉得恶心。顿了顿,简略地把任御史查到的东西说了一遍。 杜太师是清流,并非官宦世家出身,其父只是个屡试不中的秀才,在家乡开了间私塾,教乡亲的孩子识得几个字罢了。不过杜太师本人倒是聪敏好学,父亲教不了他后,便一个人去了城里的书院求学,家贫,便给书院做些洒扫的活计换取学费减免,小小年纪就考中了秀才,之后迎娶了座师的女儿。 然而,这位老师和他的父亲没几年就都去世了,家中除了妻子也没有别的亲人,正逢杜太师上京赶考,一举高中,偏又在那年的桃花祭上和一位书香世家的小姐一见钟情——毕竟,虽然他的岳父才学不错,却是个奉行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老古董,他的妻子温顺贤惠,可大字不识,和他根本说不上话。 而那位原配的糟糠之妻无依无靠,消息闭塞,更不知如何去寻找杳无音信的夫君,家中还有幼子要照顾,这一耽搁,便是几十年。 “杜太师以前有个儿子?他不知道?”秦绾惊讶道。抛弃妻子的男人不少,但连儿子都不要的却不多见。 “听说是杜太师上京后才发现有孕的,只是七岁那那年出了天花,没熬过去。”李暄叹息道。 秦绾也跟着叹了口气。 “不过”李暄又犹豫了一下。 “怎么了?”秦绾一怔,“可是有什么不对吗?” “这么多年过去,云州又是大灾过后,不少百姓都流离失所,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查得如此清楚,也挺不容易的。”李暄意有所指。 秦绾微微皱眉,回头道:“叫执剑进来一趟。” “是。”秦姝答应一声,放下墨出去了。 “你怀疑,幕后有人?”秦绾沉声道。 “事情是真的,但这个时候捅出来,未必没有人在暗中引导这件事。”李暄淡淡地说道。 “可是,这对我们并没有坏处。”秦绾沉吟道,“难道是有人要跟杜太师过不去?这不是帮了我们吗?” “也或许”李暄的话只起了个头,却没有说下去。 “有人想借我们的手,挑起东华的内乱。”秦绾帮他说完了未出口的话。 “也或许,就是我想多了。”李暄苦笑了一下。 “派人查一查,有备无患。”秦绾想了想道。 “王妃找我?”就在这时,执剑和秦姝一起推门进来。 “杜太师那件事,你是怎么查的?”秦绾问道。 “杜太师?”执剑一愣,随即答道,“属下派人拿着杜太师的画像去那妇人所说的地方询问,还有几个老人认得他。之后那人又暗中查访了几个人证,确认那就是土生土长的百姓,不是有人预先安排好的,便回来报告了,可是出了什么差错吗?” “差错倒是没有。”李暄摇了摇头,却又道,“这么久远的事,你查起来倒是快。” “这个”执剑被噎了一下,好一会儿才道,“确实有点过分顺利,属下也有过疑惑,但事实肯定是不会错的。” “你怎么看?”李暄转头去看秦绾。 “很浓的阴谋的味道。”秦绾一耸肩。 “王妃,属下是不是办错事了?”执剑有些不安。 “不关你的事。”秦绾挥挥手,却又道,“看起来像是针对杜太师的,不过,杜太师倒了,对谁有好处?” “”李暄沉默半晌才指指自己的鼻子,很无辜道,“我?” “”秦绾也无语,“还有呢?” “任御史?”这回,李暄考虑的时间更长久。 “做这些不是一天两天的功夫,他没这个城府。”秦绾不客气地道。 就看任御史多年来致力于和杜太师为难就知道,真有这么大的把柄捏在手里的话,他肯定是不会隐忍至今的,怕是早就发难了。 “看起来,东华的朝堂,还没有收拾干净啊。”李暄的声音有些发冷。 “今年恩科考上来的进士,可以放出去一批了,在京城没什么大用,反而被满目的繁华给移了性情。”秦绾道。 “我已经让东方牧安排了。”李暄点点头,又道,“对了,我给龚岚安排了个位置,他总算松口同意了。” “户部侍郎?户部主簿?”秦绾随口道。 “京城令。”李暄吐出三个字。 “咳咳”秦绾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什么?” “京城令。”李暄重复了一次,眼中带了一丝促狭的笑意,很显然,是料定了她会有这样的反应。 “京城令需要精通刑名律法,可龚岚对这些一窍不通。”秦绾一脸的古怪。 让一个精通算账数学的人去断案,这简直荒唐! “没办法。”李暄无可奈何地笑道,“龚岚是平民,连科举都没考过,顶多算是官宦之后,勉强有个荫封入朝的资格,但不管是户部侍郎还是户部主簿,一下子把他提拔到那些位置上,受到的阻力都会很大,可京城令不一样,这个烫手山芋谁也不愿意接,自然不好反对。等历练一阵子,有了资历,再平调就容易了。” 何况,京城令这个位置虽然麻烦不好做,可必定是当今的心腹才能胜任,宋忠显然不合格了,他自己也很清楚,所以,这时候李暄让他官升半级外放,他求之不得。至于龚岚不通刑名,只要找个懂的幕僚提点就行了,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秦绾只要一想起龚少侠可能会有的那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就忍不住想笑。 ------题外话------ 今天再多1000字,带我家小公主去动物园玩,回来好好码字,希望明天会更多,我有没有很乖呢?o(nn)o~ 然后推荐好基友文文,权谋、宠文。 《浴火重生之鬼医妖后》——枼玥 当嗜血帝君遇上冷血鬼医,当妖孽帝君遇上旷世妖女,妖孽帝君为了一个倾城祸国妖女画天下为牢的故事。 一花一叶一追逐,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容颜绝色,倾国倾城之貌,上能安邦定国,下能祸国殃民,长期清醒,偶尔装装糊涂,计谋无双。 他:绝世风华,嗜血帝君,威武霸气,遇见她之后,一见定终身,皇后太美,豺狼太多,一统天下,看谁敢觊觎他的皇后。 “你比国事重要。”简单的回答,却撼动了她如寒冰般的心,他的声音很沉,却很温柔,他以为他无心,原来,只因还未遇见她。 ~~b~~ 第九十二章 闹事 京城里的官员实在太多,京城令也才四品,四品官在地方上还算是一号人物,但在随便丢个铜板就能砸到一个官的京城,那就不算什么了。若非京城令的地位比较特殊,更加无人会在意。 原京城令是太上皇提拔上来的人,所有人包括宋忠自己都知道,这个位置,迟早是要腾出来的。 京城令,官不大,不讨好,但必定是今上心腹。 宋雅外放宁州,历来没有父子两人同地为官的先例,所以宋忠去了云州,众所皆知,云州缺乏能员。 而新上任的京城令龚岚,着实让一直猜测摄政王心思的百官都跌破眼镜。 原本,很多人都以为,这个位置是为萧无痕准备的,毕竟,虽然暗自鄙视萧无痕的出身,但从未有人鄙视过他的才能,若非命运不济,这个时候他本该已经能做到一方大员了。尤其,萧无痕那是摄政王真正的心腹之人! 可是龚岚,是谁? 十之*的官员甚至都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几经打探,才算有点眉目,前户部尚书之子,也算是官宦之后,只是流落民间多年,不知怎么的就入了摄政王的眼。 就算是官宦出身,可一介白身,连科举都没参加,一跃成为四品官,这个升迁速度也算是惊世骇俗了。 反对的人不是没有,但杜太师正焦头烂额,他一系的官员没了领头之人,内部正混乱着,零零散散的弹劾却没什么力道。于是,莫名其妙就变成京城令的龚少侠就卷包袱上任了。 “王妃,龚少侠,他没问题吧?”秦姝有些担心。她曾经跟着龚岚学了一阵子看帐,和他也比较熟了,很清楚那人对于刑律什么的根本就一窍不通,顶多知道偷盗入狱、杀人偿命两条。当京城令?他行吗?自己不行就算了,别出了什么差错,还连累王妃就好。 这会儿,他们正在醉白楼的大堂喝茶。听着边上的人议论,大多说的都是这件事。 京城令不是普通的官员,是需要一定的学识的,这可不是普通学子研读的那些经史子集。 “去看看?”秦绾歪了歪头。 “好啊好啊。”执剑立刻道。 “那走吧。”秦绾笑着起身。她今天出门只带了两人,甚至稍稍做了些掩饰,就连醉白楼的客人也没发现王妃就坐在角落里。 执剑和秦姝对望了一眼,赶紧跟了上去。 只是,王妃的模样,根本不像是担心,而是去赶着看热闹的吧! 可怜的龚少侠。 京城令的衙门秦绾倒是第一次去,从前宋忠作为京城令,虽然他本人并没有做过什么不好的事,但因为张氏的关系,她还是挺膈应的,平时有什么事,也是丢给了刑部。 “见过王妃。”一路的差役都愣了一下才认出来眼前的女子是摄政王妃,一边忙不迭地行礼,一边派人去通知新上任的京城令大人。 “不必麻烦了,本妃和龚大人也算是故交,自己进去就行了。”秦绾挥了挥手,自顾往里走。 不过,话虽如此,该通报的还是要通报的,要不然,万一上司正在做什么不方便的事被王妃撞了个正着,以后可不是要给他们小鞋穿? 秦绾走进书房的时候,龚岚正捧着一本书,研读得很认真。 “临时抱佛脚也救不了你。”秦绾笑着挥退了带路的衙役,执剑顺手关上了门。 “总比不抱好。”龚岚一抬头,白了她一眼,很淡定地合上书,塞到一叠文书的最下面。 不过,他这个多此一举的动作反而激起了秦绾的好奇心,伸手就把书抽了出来:“我看看是什么东华律法?真在临时抱” 可惜,她的话才说到一半,就随着顺手翻开的书页戛然而止。 龚岚来不及抢回来,一只手还伸在半空中僵住了,定定地看着她,嘴角直抽搐。 “龚少侠,龚大人”好半晌,秦绾才淡定地合上书,“啪”的一下扔回书桌上,没好气道,“我本来也没指望你有用,不过,你用东华律法的书皮里面装订风月话本,真不怕遭报应呢!” 龚岚额边流下一滴冷汗。 执剑和秦姝你看我,我看你,各自汗颜。 刚刚看到龚岚认真读书的那一瞬间,还真以为这位龚少侠转了性呢。 “我说,明明是你害苦我的啊,让我干这什么劳什子京城令!”龚岚叫屈。 “王爷不是说,是你同意的吗?”秦绾怔了怔。 “我同意,对啊,我同意的!”龚岚一拍桌子,怒视她,“我以为你家王爷让我去户部,想着反正给你管账和给户部管账没什么区别,还有俸禄拿也不错,谁知道居然是来干京城令啊!” “噗——”他还没说完,秦绾就已经笑得前仰后合。 好吧,这事绝对是李暄坑了龚岚的。 “你还笑!”龚岚愤愤地瞪她,“狼狈为奸,一丘之貉!” “是是是,要不然怎么是夫妻呢。”秦绾好脾气地附和。 龚岚无言,果然不要脸的人最可怕! “不管怎么说,这个京城令你得先干几天。”秦绾干咳了一声,淡淡地道,“王爷应该有派个师爷给你吧?你听他的就行了。” “怎么觉得我像个傀儡。”龚岚无语。 “嘛升官发财总是喜事,走吧,去庆祝庆祝,请你吃饭。”秦绾拍拍他的肩膀。 “盛世!”龚岚目光一亮,立即答道。 “你倒是会挑。”秦绾白了他一眼,“只要不打架。” “大小姐,我还敢打架吗?再打就连一辈子都赔给你了好么?”龚岚怒道。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秦绾笑嘻嘻地说了一句,起身道,“走吧,还有,收好你的东西!” 龚岚一撇嘴,拎起那本表里不一的《东华律法》,塞进了书柜的最下面。 “龚大人,您的公务?”他们一出书房门,就有府衙的官吏正好捧着一叠公文走过来。 “交给师爷处置。”龚岚眼睛都不眨一下,答得极为顺口。 反正这些东西他是有看没懂,还不如直接扔给摄政王派来的师爷算了,迟早也就是他来处置。 “啊?可是”那小吏一脸的难色,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上官把自己的公务推脱得如此光棍,还是当这摄政王妃的面,这真是不要脸的极致啊! “行了,就丢给那个师爷吧。”秦绾好笑地挥挥手。 真让龚岚来处理这些,没准明天就是一群拦轿告状的苦主了! 一行四人出了府衙,步行来到盛世,远远地就见门口围了一群人。 “不是吧?还有人敢在盛世闹事不成?”秦姝惊讶道。 别说以姬夫人的身份地位,一品大员都得让她三分,不敢开罪,就说姬夫人的那一手药膳养生之术,谁不愿意与她交好?谁不想无病无灾,长命百岁呢。 “去看看。”秦绾倒是挺有兴趣的,走了几步,又想起了什么,回头顺手一拽龚岚,“京城令,你的活计!” “我不去盛世了还不行吗?”龚岚垮下了脸。 今天出门绝对是忘记看黄历了,不,今天根本就不宜出门! “行了,大姑娘上花轿也总有头一次,走吧!”秦绾不耐烦道。 龚岚滴汗,但明明也没见秦绾怎么用力,可就是挣不脱,除非他把袖子撕掉一截——又不是断袖!大街上也太伤风败俗了好吗?于是,他就不由自主地被拉过去了。 当真是欲哭无泪。 “怎么回事?”执剑上前拨开了人群。 就在这时,只听“呯”的一声,一条人影从大门内飞了出来,重重地砸在大街上,半天爬不起来。 “啊,你又有免费帮你打工还债的人了。”龚岚木然道。 “这个洗碗肯定打碎盘子,跑堂客人都要被吓走了好么?”秦绾抽了抽嘴角。 实在是,那人身材魁梧,一脸的络腮胡,看着就觉得凶悍之气扑面而来,换个弱质女流或者文弱书生,真要被吓跑,谁还敢进来吃饭! “大哥,这是为什么打起来的?”执剑凑了过去。 “还不是红颜祸水!”一个青年脱口而出。 “啊?”执剑傻眼。争风吃醋?就这德行?难道不是强抢民女被路见不平的英雄给揍了吗! 说话间,那个“祸水”就从里面冲了出来,抹着眼泪跑了,后面的侍女慌慌张张追了上去。 秦绾一挑眉。 那个是杜芊儿? “芊儿!”紧接着,又匆匆走出来一个一表人才的年轻人,只是满脸的焦虑之色,实在看不出他那小身板能打飞一个彪形大汉。 “这位公子留步。”盛世的掌柜笑容可掬地拦住了他。 “让开!本公子没空和你浪费时间!”那年轻人说着,便要从他身边绕过,去追跑远的佳人。 “原来吃霸王餐是叶家的传统?”掌柜脸色的笑容也冷了下来,淡淡地道,“若是叶三公子月例银子不够,前面的盛记就不错,盛世这种地方,还是不来为好。” “噗哈哈哈”围观的百姓已经有不少笑了出来。 这掌柜的嘴也太毒了,盛记和盛世虽然只差一个字,其实却是家小面馆,真的很小,只摆得下两张桌子一个灶台,面条也便宜,两个铜板,味道平常,不过管饱,是做苦力的伙计们最爱去的地方,就算没有座位,端着碗直接顿在门口吃也成。 就看那年轻人一身锦衣华服,配饰都价值不菲的模样,就算家里给的银子再少,也不至于沦落到那地步。 秦绾也不禁莞尔。 这个掌柜并不是她派的人,是姬夫人自己任命的,听说和无名负责采办的那位老伯有亲戚关系,也算是自己人。 “你!”那年轻人被气得脸色铁青,胸口不住起伏,而这么一耽搁,杜芊儿早就跑远了。 不过,掌柜的一称呼,秦绾也立刻知道这人是谁了。 六大世家之一叶家的第三子叶随风,虽说是庶出,但母亲生他时难产去了,他是主母带在身边,和嫡子一起养大的,在叶家的待遇和嫡子也没什么区别了。 别说叶彤的那个什么叶家,在京城,也只有那一个叶家出来的,才是公认的“叶三公子”。 “妈的!”地上的那汉子终于爬起来,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骂咧咧,语言之粗俗,让听的人都脸红。 “就这样的,也能进盛世?”龚岚一脸的惊奇。 “盛世一楼,认钱不认人。”秦绾淡淡地道。 贵宾席由姬夫人亲手制作,一天只接一席,若是遇到姬夫人不高兴,关门也是常事,不仅仅是贵的离谱,没点门路的,就算你有金山银海,也订不到席面。但一楼却正好相反,明码标价,只要出得起饭钱,就算乞丐也能进来,所有的位置都不预订,只凭先来后到。 最开始的时候,权贵人家当然不是自己来,而是派个家人来排队。每天盛世还没开业,门口就已经排起了长队,极度影响京城的治安,也不好看,所以姬夫人规定了,谁来排队谁吃饭,这才让人消停了,不得不自己提早一些过来抢位置。幸好盛世的饭菜那是真的贵,非常贵!再有钱的人家也不能天天来。 龚岚其实也不是出不起这个钱,自从他帮秦绾管账后,无论是秦绾还是李暄,对待自己人都大方得很,龚岚也接得爽快——本来就是自己劳动所得嘛。 但是,没有秦绾,谁也吃不到姬夫人亲手做的菜就是了。 “怎么回事。”秦绾走上前。 “大小姐。”掌柜赶紧见礼。无名众人还是不习惯叫秦绾做王妃的。 “见过摄政王妃。”叶随风吓了一跳,赶紧上前见礼。 “盛世门口,闹什么呢,不把本妃放在眼里?”秦绾一声冷哼。京城谁不知道盛世是挂在她名下的产业? “是这个人侮辱杜小姐!”叶随风一指那大汉。 “什么侮辱,老子就是说了句那个杜大人不知道有几个私生女,怎么就是侮辱了?老子碰她一根手指了?”那大汉大声吼道。 秦绾又好气又好笑,用膝盖想都知道,那大汉之前说的话,虽然意思一样,但用词肯定不会那么好听。只是没想到杜太师的风流韵事竟然已经人尽皆知到这个地步,连这个一看就是外乡人的汉子都耳熟能详。 于是,她的笑容又渐渐地淡了下来。 按理来说,金銮殿上的事不会外传得如此迅速,而当时大街上那一幕,虽然有不少百姓看见,但禁军已经迅速封锁现场,下达了封口令,尽管想要完全禁止是禁不住的,可传播速度却不会那么快。 所以,果然是背后有人在推波助澜吧! “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叶随风怒道。 “老子说什么了?”大汉白了他一眼。 “”叶随风却被噎住了。“好歹他也是世家出身的公子,家教礼仪是刻入了骨髓的东西,就算让他把那些低俗污秽的话重复一遍,他也说不出来! “够了!”秦绾一声斥责,冷哼道,“你要英雄救美本妃管不着,把打坏的东西赔了就行!账单本妃会派人送到叶家。” “为什么要送到叶家?”叶随风汗颜。她爹要是知道他得罪了摄政王妃,能抽死他! “你赔得起?”秦绾一脸惊奇地看着他。 盛世的饭菜贵,所用的桌椅碗碟器具更是无意不贵,像是叶随风这样身份的,上位成家,没有分府,也没有属于自己的产业,月例虽然不少,吃几餐饭没问题,可叶家再怎么也不会给他这么多银钱零用的。 “”叶随风泪奔。 “还有这位”秦绾转头看看那汉子,半晌才道,“要是赔不起,后院倒是缺个砍柴的。” 顿时,刚刚幸灾乐祸的大汉也僵住了。 ------题外话------ 写到早上7点啊7点!哎,果然不能出门玩一天,不过看到小公户这么高兴,通宵也认了,泪流满面,去睡觉! ~~b~~ 第九十三章 喜事祸事 ♂ 叶随风直挺挺地站在中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实际上内心的小人早就在抹眼泪了。 他又不傻,怎么不知道摄政王上位后,对付世家的手段只会比太上皇更激烈,就看尹家和周家的下场就知道了。周家因为周贵妃和太子逼宫的关系,本就该满门抄斩也就罢了,可尹家却着实有些冤枉。就算江涟漪跟着李钰谋反,可江涟漪毕竟是姓江的,连她娘尹氏也只是尹家的外嫁女而已。 尹家被血洗,满门不存,下场居然比周家还惨烈。谁都知道这事是丞相江辙做下的,甚至连尹淑妃和益阳公主、十一皇子都没放过,真可谓大逆不道了。可摄政王上位后,却置之不理,仿佛京城从来就没有一个尹家似的。 好吧,尹家已经没有苦主了,剩下的唯一一个和尹家还有点关系的,就是天牢底层那个还半死不活地被关着的江涟漪了。 满朝上下哪个不是人精,自然不会有人闲着去为一个已经灭了的尹家抱不平,开罪摄政王和丞相,只是,同为六大世家,其他几家就算和尹家有什么不睦,这时候也未免有兔死狐悲的感伤。 秦绾直接把人带到了二楼的雅间,也不说话,就这么笑吟吟地看着。 至于另一个汉子,王妃表示,把后院那一堆几乎塞满了拆房的柴火劈完,就可以走了。不干?那就去跟新任的京城令龚大人好好交流交流去吧。 于是龚岚很淡定地把一锭银子捏成个银球。 大汉泪奔了,这东华的人是怎么回事!刚才的世家公子是个高手,现在文质彬彬的官儿也是个高手,听说,最厉害的高手还是这个王妃! “那个,王妃还有什么吩咐吗?”叶随风终于忍不住赔笑道。 “就这点耐心?”秦绾斜睨了他一眼。 “”叶随风摸了摸鼻子,眼神飘忽。 这不是生怕回家被老爹抽死么。 要不然,让小妹叶灵去摄政王妃那里求个情? 就在这时,姬夫人端着个托盘走进来。 几样小菜,分量不多,但样样精致,色香味俱全。当然,也不会忘记秦绾最喜欢的桂花糕。 龚岚急忙上前接过托盘。 “在盛世打架?”姬夫人转过身来,扫了叶随风一眼。 “我错了!”叶随风立即说道。 “孺子可教。”姬夫人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才道。 “多谢夫人。”叶随风一躬身。这应该是夸奖吧? “我要出门几日,盛世这边你派人看着点。”姬夫人对着秦绾说道。 “夫人是要回圣山吗?”秦绾心中一动。 “嗯,时间久了,有点担心你师父。”姬夫人叹了口气。 秦绾脸上微微一暗,又想起了被圈养在猎宫后山谷里的那朵灵花。只可惜,前几日刚刚才听到看守的人回报,明明已经到了花期,可花朵却依旧没有要盛开的迹象。按照苏青崖的说法,宝物有灵,像是这种花期极为漫长的灵植,也不是到了花期就准时开花的,受天气和各种外力影响,提早或是延后个一两年都是常事。 所以,真是可惜了。希望能赶上师父一百零八的寿辰吧。 “放心,盛世我会打理好的。”秦绾道。 毕竟,就算姬夫人不在,关门的也只是楼上的贵宾席,而一楼还是要照常经营的。只不过,敢在盛世闹事的,本来也找不出几个。 姬夫人点点头,自顾出去了。 “好香。”龚岚已经要趴到桌子上去了,一脸的垂涎欲滴。 “吃你的!”秦绾把筷子丢给他,只把那叠桂花糕端过来放在自己面前。她刚刚在盛世喝过早茶,这会儿倒是不怎么饿。 龚岚毫不客气,将所有的饭菜都挪了过来,大快朵颐。 叶随风看得目瞪口呆。 这个,好像真是新上任的京城令吧?就这样的? “三公子功夫不错啊。”秦绾仿佛这才想起他还杵在屋里似的。 “还好,还好。”叶随风抹了把汗,赶紧道,“跟王妃比起来,这点功夫不登大雅之堂。” “从小练的吧。”秦绾笑道。 就算再怎么掩饰,可身体上从练武留下来的细微痕迹是无法掩饰的,除非像她一样,重新换了个身体。 “是,就是跟着武师,随便学两手。”叶随风道。 “武师?”秦绾一挑眉,“哪个武师教你的凌天堡的摧心掌,说来听听,本妃聘他来做摄政王府的侍卫统领。” “”叶随风愣住,好半晌才有些古怪地道,“这也看得出来?” “本妃与凌天堡少主霍绍齐,倒是有一面之缘。”秦绾笑道,“何况,跟你打架的那人虽然现在自己也不知道,不过回去后大概会莫名其妙心痛几天吧?” 木兰渡口,第一个响应秦绾的话,筹集药材运往青岩县的少年,她的印象还不错。后来听沈醉疏说过,霍绍齐一直在青岩县待到了瘟疫彻底被控制。 叶随风干笑了两声,知道瞒不过,抓了抓头道:“其实,我亲娘是霍家人,听说是我爹去南方的时候偶遇的,就那啥了。所以,我是照着娘留下的一本秘籍练的。” “倒是没练死你!”龚岚插了一句。 秦绾也很无语,无人指导之下,自己摸索着练内功心法,没有走火入魔还真是命大! “小时候不懂事嘛。”叶随风干笑道,“后来我爹给我请了个师父,随便学学招式,也就图个强身健体,其实也没什么用处,我这种出身,又不能去闯荡江湖。” “你就没想过要从军?”秦绾无奈。 学武,就只有闯荡江湖一个选择吗? “嗯”叶随风摸摸下巴,好一会儿才道,“不敢想。” “噗——”秦绾被他逗笑了。 不敢想,就是想过,但是明知道没希望,所以就不敢想了。 太上皇当政的时候,忌讳世家,像是叶云飞那样的旁系,做个刑部侍郎还能安抚一下世家,其实也没什么实权。但直系子弟想要进入军队,太上皇是绝对不会允许的。 不过,那是太上皇。 秦绾也不喜欢世家,但世家这东西,是灭不干净的,今天没有了六大世家,隔个几年,又会有新的世家。这两年连灭了尹家和周家,萧家也倒得差不多了,言家更是早就名存实亡,勉强还算有个言凤卿,但也当不起“世家”的称谓了。剩下的两家还是应该以安抚为主。何况,比起和萧家有亲的梅家,叶家显然更安分,也更聪明些。 就看叶家名声在外的只有几个女儿就知道,叶家的男子,深通藏拙之道。 “去跟叶家主说一声——”秦绾转头朝着执剑吩咐道,“就说,三公子得罪了本妃,本妃罚他当一个月的侍卫,刚好补顾宁的空缺。” “是。”执剑忍着笑出去了。 “啊?”叶随风茫然。 听到前半句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死定了,但后半句惩罚?当摄政王妃的侍卫算是哪门子的惩罚?就看前任的顾宁,前前任的朔夜,现在在做什么?就算是这个一直跟着王妃的执剑,在京城也绝对比他这个空有世家公子身份的人强多了。 所以,这绝对是奖励才对吧? “怎么,不乐意?”秦绾道。 “不不不,很乐意,很乐意!”叶随风如小鸡啄米般点头,一面在心里思索着,摄政王妃这是同意让世家直系子弟出仕的意思? 当然,这个出仕不是挂着个好听的名头,高高供起的象征意义,而是真正掌握实权。 “那么,说说吧,怎么回事。”秦绾拈起一块桂花糕,慢慢地放进嘴里咬着,一边问道。 “什么怎么回事?”叶随风不解。 “杜小姐。”秦绾提醒了一句。 叶家,若是安分明智,子弟又有能力,她自然不怕用,但若是和杜太师一系纠缠不清,就要考虑了。 “这个”叶随风有些尴尬,好一会儿才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王妃您说是不是。” “所以,杜小姐认识你吗?”秦绾道。 “”叶随风的眼神有些飘忽,默默地看着天花板。 秦绾不禁叹了口气。 杜芊儿这个姑娘她还是有几分了解的,虽然性子不坏,但出身清流,自有一股目下无尘的清高傲气,断然是看不上叶随风的。 传言中的叶三公子,一介纨绔子弟,她看不上。真正的叶随风,重武轻文,和文人之道相左,她一样看不上。 “行了,你去收拾东西,搬到王府来吧。” “啊?还要搬到王府?”叶随风目瞪口呆。 “本妃的贴身侍卫,当然要随传随到,你还想出门逛街顺便调戏个把美人?”秦绾诧异道。 “没有”叶随风欲哭无泪。 好吧,就算他说不,他爹也会打包把他扔过去的。 “你真用他?”直到叶随风浑浑噩噩地出门,龚岚才问道。 “他怎么了?哪里不好?”秦绾奇道。 “没什么。”龚岚一脸的纠结,好一会儿才道,“你就是这么每次都从大街上捡人回去的?” “你在说你吗?龚少侠。”秦绾看着他。 龚岚抽了抽嘴角,这会儿也真不知道自己当初在醉白楼打的那一架是倒霉还是机缘了。 “可是王妃”秦姝忍不住说道,“那人一副油腔滑调的模样,看着就不可靠!” “就是当一个月的侍卫,能打就行了,你想到哪里去了。”秦绾失笑道。 以叶随风叶家直系的身份,就注定他不可能接触到王府的机密,叶随风,也不是拿来当做执剑一样用的。 “一个月?”秦姝有些不明白。 “看看,若是可以,就放出去吧。”秦绾笑笑,淡然道,“给点甜头,也免得世家以为我和王爷想要赶尽杀绝,狗急跳墙了。” “哦。”秦姝这才放下了心。 “吃完了?”秦绾问道。 “好饱。”龚岚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打了个饱嗝。也难怪,姬夫人准备的是两个人的量,却被他一个人吃完了,不撑着才有鬼。 “那就走吧。”秦绾起身道。 “去哪儿?”龚岚下意识地问道。 这位王妃带他来是庆祝他上任,请他吃饭,现在饭都吃完了 “饭吃完了,你该干活了。”秦绾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 “干什么活?”龚岚忍不住抖了抖,总觉得没好事。 “跟着来就知道了。”秦绾说道。 龚岚无奈,只能跟了上去。 然后,没多久,他就证实了自己的预感是对的——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秦绾忙不迭地找出来塞给龚岚。 龚岚就看着自己手里一叠不住地增高的书籍,后脑冒出一排冷汗。 “好了,就先这些吧。”秦绾终于停了下来,拍了拍手。 “王妃,一共十二两三钱银子,就算十二两吧。”书肆掌柜笑眯眯地说道。 摄政王妃人好,买东西从来不会不给钱,还很大方,比大部分的权贵子弟都好伺候多了。 秦姝立即上前给钱。 “这些给我的?”龚岚抱着足有一尺厚的书籍,艰难地道。 “虽然你只是个赶鸭子上架的京城令,不过也不能太白目了。”秦绾一脸的理所当然,“这些都是和律法相关的书,你先背熟了吧。” “背熟?”龚岚睁大了眼睛,一声怪叫。 原本还以为就是让他看看,可是背熟?背熟!他又不像去考状元!不对,就算状元也未必就会懂这些好吗? “有意见?”秦绾微笑。 “”龚岚只觉得背后一阵阴风恻恻,冒起一阵细密的汗珠来,一个“有”字就没说出口。 “很好。”秦绾满意地点点头。 “我回去看书了。”龚岚麻木地丢下一句话,晃晃悠悠地走了,那脚下轻飘飘的,仿佛失了魂似的。 “王妃,龚少侠这是不是有点”秦姝有点小纠结。 其实,就连前任京城令宋忠,对于这些书页顶多只看过一半,还未必都答得上来,让一个从未接触过这些的人去死记硬背,确实有点说不过去,太强人所难了。 “看他太闲了,找点事给他做。”秦绾一耸肩,很轻松地说道,“难道本妃还有时间去抽查他有没有背熟不成。” “”秦姝无语,只想说,龚岚那个表情,可是把您的话当真了呀。 “他要真能全背出来,也是好事,不是吗?”秦绾笑道,“至少做个京城令是绰绰有余了。” “”秦姝更无语。 王妃,龚少侠不会感谢您的,绝对不会。 说笑完了,秦绾顺便挑了两本书肆刚到的新书,带着秦姝慢慢地往回走。 “王妃。”迎面走过来一个王府的侍卫,见到她,赶紧行礼。 “有事?”秦绾淡淡地道。 “王爷请王妃回府,北方有信使到了。”侍卫恭谨地道。 “知道了。”秦绾顿了一下,加快了脚步。 回到王府,李暄果然在书房,见她进门就扬了扬手里的一封书信,眉宇间尽是笑意:“冷将军来的信。” “送到你这里的,是公务?”秦绾顺手接了过来。 若是私信,理应她比李暄更先看到才对,冷卓然在这些细节上从来不会出错。 “嘉平关大捷。”李暄笑道。 秦绾挑了挑眉,没有太意外的感觉。 自从宇文忠的大军撤回北燕,嘉平关被夺回就是个时间问题,所需要考虑的是,夺回嘉平关,东华的损失会有多大。不过李暄既然说了是“大捷”,想必损失被控制在了预计范围之内。 一目十行地看下去,冷卓然的信就和他本人的性子一样,简洁直接,由于这不是一封正式的奏折,所以写的东西更多。 另外,随信还附有一张功劳表,聂禹辰、陈巍、顾宁,江州一干将领都榜上有名。 “这么着急叫我回来就是因为这事?”秦绾有些好奇。按理,这是捷报又不是告急,等她回来再说也来得及。 “还有这个,刚刚从南安郡传回来的。”李暄敛去了笑容,递给她一张轻薄的绢纱,是信鸽用来传书的。 秦绾接过来,心中就微微一沉。 白绢上的深褐色污迹,绝对不是滴落的墨汁,而是血! 用人命传回来的消息,重要性可见一斑。 然而,南安郡 秦绾一抿唇,也好一会儿才想起,那里似乎是六皇子李铮的封地。 ------题外话------ 第四卷开始收尾了,绾绾清洗完朝堂,下一卷就要争霸天下啦! ~~b~~ 第九十四章 太上皇之死 一秒小说网..org】,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六皇子?”秦绾的脸色很严肃。 “这两年,六皇子和八皇子被远远圈禁在封地,朝廷这里,确实对他们放松了不少。”李暄沉声道。 “其实,他们还算是挺走运的。”秦绾一耸肩。 六皇子李铮的封地在南安郡,八皇子李键的封地在平阳郡,一在西南,一在西北,都是偏远的小城,本身他们也不得宠,只能依附于恭亲王,太上皇赐封地的时候自然也挑不到好的。 但是,这也未尝不是一种幸运,若非实在山高路远,去年江辙清洗皇室的时候,他们也难以幸免,如今至少留了条小命在。 “不过他们也许不觉得自己幸运。”李暄一声冷笑。 “天之骄子沦落到如今连庶民都不如,不甘心才是正常的。”秦绾毫无意外之色。 就算是庶民,至少是自由的,可他们俩,顶着庶民的名头,还在坐牢呢。顶多,就是这座牢房条件稍好些,活动范围稍大些,但再怎么舒适,坐牢就是坐牢。 当初扳倒了恭亲王后,她就知道这两人是不会甘于沉寂的,只是不同于李铭被圈禁在皇庄,李铮和李键隔得太远,她鞭长莫及,然后就发生了猎宫的事。 展开那张薄薄的绢布,只见上面的字迹不多,却很潦草,最后一笔拖得老长,却还留了大半的空白,很显然,下笔的人很匆忙,甚至没有写完就发出来了。 寥寥数语,归结起来却很简单,六皇子李铮联络前恭亲王旧部图谋不轨。 “恭亲王旧部”李暄也不禁皱了皱眉。 当年的恭亲王李铭权势滔天,几乎有隐形太子之势,效忠于他的官员不计其数,还不包括暗中支持他却没有摆明旗帜的。虽然也是因为如此,才让帝王都感觉到自己的帝位被儿子给威胁了,于是默许了李钰后来居上。 但是,时间太过仓促,而李钰除掉欧阳慧的动作又实在太快,以至于之后剪除恭亲王羽翼的行动不了了之,除掉的只是一些明面上的人物,而暗中的势力不知还有多少。 去年的猎宫之变,李铭冒险和李钰合作,交出了一部分底牌,但那只是暗中培养的武力,谁也不知道他在朝堂上还有什么暗子。 尤其,现在李铭都死了,如果说还有谁能动用这股力量,也就只有六皇子和八皇子了。 “也许这次杜太师的事后面,也有他们在推波助澜。”秦绾一声冷笑。 “想让我们和杜太师相争,好渔翁得利?”李暄皱眉。 “现在朝中不满幼主登基的人可不少。”秦绾放下沾血的密信,淡淡地说道,“只是,文臣武将之首都是我们的人,不敢发难罢了。” 李暄勾了勾唇角,不屑地一笑。 幼主登基?若是能将权柄握在手中,幼主可比一个英明的帝王好得多,但是如今的朝廷几乎是摄政王的一言堂,那不满的人自然是多了。 皇子虽然死伤殆尽,可毕竟还是有两个的,犯了再大的过错,也是太上皇的亲骨肉,而且李铮和李键犯的错可不是李钰那种谋反,有些人自然是心里活泛了。 “你打算怎么办?”秦绾问道。 “先看看。”李暄淡淡地道。 “引蛇出洞?”秦绾笑道。 “我倒是要看看,还有多少人想找死的。”李暄的话说得很平静,不带一丝杀气,几乎让人要忽略了,他这一句话会要了多少人的性命。 “那就看看吧。”秦绾也不是什么圣女,很无所谓地应了一声,随即又笑道,“不过,我看这京城的水还不够浑,我再搅上一搅,看看到底是谁摸得到鱼。” “怎么搅?”李暄很有兴趣地问道。 秦绾一笑,刚要回答,却又住了口,转头朝门口望去。 很快的,书房的门被敲响了,外面传来李少游的声音:“王爷,王妃,宫里来人了。” “进来说。”李暄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凝重,不由得心底一沉。宫里,出事了? 李少游推门而入,脸上不带一丝笑容,和平日里云淡风轻的隐士模样大相径庭。 “出了什么事?”李暄问道。 “太上皇,驾崩了。”李少游一语,石破天惊。 “这么快?”秦绾脱口而出。 苏青崖明明说过还有一年的,可是,现在才半年多点就撑不住了?虽说也不是不可能,但苏青崖的诊断误差这么大,总让她觉得有点儿不敢置信。 李暄豁然起身,急促道:“什么时候的事?都有谁知道了?” “就在一刻钟前。”李少游有条不紊地答道,“乔太后派人封锁了太上皇养病的晴风轩,还是我们安排在那里做眼线的一个小太监机灵,在封宫之前就察觉到了不对,先跑了出来。” “乔太后?”秦绾皱了皱眉,有些不解。 这会儿,对太上皇的死讯秘而不宣是什么意思?毕竟,新帝早已登基,太上皇在与不在,并不会影响任何朝局,何况,还是一个一直昏迷的太上皇。 “不管乔太后想什么,但是,只要她发现晴风轩有人走脱了,就该知道瞒不住。”李暄淡然道,“乔太后不是蠢人,想必,宫里正式来报丧的人也快到了。” “那就等等吧。”秦绾答道,顿了顿,她又道,“李总管,派人去苏宅,请苏公子过来一趟。” “是。”李少游答应了,见他们没有别的吩咐了,这才退了下去。 “你是怀疑”李暄惊讶地看着她。 “不,比起怀疑太上皇的死因,我只是更相信苏青崖的判断。”秦绾扯着自己的衣袖,沉声道,“苏青崖说一年,至少也该有十个月,现在太快了!” “看看也好。”李暄点头。 一时间,书房里的气氛有些沉默。 对于李暄来说,毕竟和太上皇相处近二十年,从小带大,虽然之后有利用和堤防,但二十年的相处,岂会真的没有感情。对于秦绾来说,太上皇在时,对她确实不错,总有几分伤感。 最终,苏青崖是和宫里的使者一起到的。 “你说,太上皇驾崩了?”李暄面无表情地看着堂下站着的内侍。 “是,是的,小的奉太后娘娘之命,通报各府。”那内侍被他的威势压得双腿不住地打颤,好不容易才把话说清楚。 “知道了,本王这就进宫。”李暄又盯了他好一会儿才道。 “多谢王爷。”那内侍长舒了一口气,才觉得背后的衣服都被冷汗浸透了。 摄政王,果然威仪天成啊! 让侍卫把人送出去,李暄和秦绾立即回房换了素服进宫,而苏青崖本就是一身白色布袍,倒是不用更换了。 乔太后派出内侍通报各府,第一家定然是摄政王府,所以,他们也是最早进宫的。 晴风轩已经换上一片白色的布置,来来往往的宫女内侍脸上都一片凄惶,一半是因为太上皇驾崩,不管在不在意,都得做出一副悲伤的模样来,另一半,也是为自己的未来担忧。 李暄挥手让侍卫都留在外面,只和秦绾、苏青崖三人走进内殿。 “见过摄政王、王妃。”宫女急忙行礼。 “王爷来了?”乔太后坐在床前,一脸的木然,原本只是带着些斑白的发丝,竟然已经变得银白如雪,脸上也带着深深的疲倦,仿佛又苍老了十年。 “太后,请保重身体。”李暄轻声道。 “陛下都不在了,哀家还有什么可保重的。”乔太后麻木地说道。 “娘娘还有舞阳长公主。”秦绾说道。 听到李惜的名字,乔太后仿佛麻木的眼神中才有了一丝神采,但动了动嘴唇,半天也没说什么。 “娘娘,能见见陛下最后一面吗?”李暄也软了声音。 比起太上皇,乔太后才是那个抚养他长大的人,年幼的时候,他和乔太后相处的时间,远远超过太上皇。 “过来吧。”乔太后叹了口气。 李暄拉着秦绾的手上前,掀开帘帐。 床榻上的太上皇因为刚刚咽气,面容还栩栩如生,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只是由于沉睡的时间太久,每天只靠参汤和流质食物吊着元气,整张脸都瘦得脱了形,完全没有当初那个杀伐果断的帝王的影子。 秦绾微微咬了咬嘴唇,觉得有些心酸。 “娘娘,公主来了。”门口的宫女轻声道。 “母后!”说话间,李惜一阵风似的冲进来了,“父皇这是真的吗?” “惜儿你父皇他去了。”乔太后一脸悲痛地看着她。 李惜愣了一会儿,猛地“哇”一声哭出来,向着床榻跌跌撞撞地冲过去。 “公主留步。”苏青崖突然出手拦了一把。 “你”李惜愣住了,下一刻才反应过来,自己距离一个陌生男子太近,苍白的脸上浮起一起嫣红,赶紧退了几步。 “放肆!”乔太后脸上变色。 “敢问娘娘,陛下是怎么去的?”苏青崖对她的呵斥毫不在意,淡淡地问道。 “陛下昏迷不醒已经大半年,今日去了便是”乔太后一时也说不出口。 太医常驻宫中,自然是来得最快的,但也只是尽尽人事罢了,毕竟陛下已经没气了,而其实,所有人对于这一天都有心理准备,这会儿也就想着,啊,终于到了啊。 “有问题?”秦绾低声道。 比起太医或是乔太后,她当然更相信苏青崖的判断,哪怕并没有任何根据。 “问题大了。”苏青崖一声冷笑,目光如冰雪般直刺乔太后,“陛下分明是被毒死的,太后娘娘一直在晴风轩,难道毫不知情吗?” “什么?”所有人都震惊了。 太上皇是被毒死的? “你胡说!”乔太后一拍床沿,猛地站了起来,厉声道,“陛下哪里都没有中毒的迹象,东华的太医也不是酒囊饭袋,连中毒都看不出来!” “九心幽兰。”苏青崖缓缓地吐出四个字。 “那是什么?毒药?”秦绾问道。 “算是吧。”苏青崖淡然道。 “什么叫‘算是’?”李暄追问道。 乔太后的手指都在微微发颤,她知道,李暄既然问得出这句话,就表示,他心里其实是相信了太上皇是中毒而死了。 “用得好,是救命之物,用得不好,就是致命剧毒。”苏青崖答道。 “症状?”秦绾道。 毕竟,太上皇真的一点儿中毒的迹象都没有,乔太后说得不错,太医也不是这么无能的,就算有些毒不能解,但看一个人有没有中毒,还是不难的。 “表面与正常人无意,不过”苏青崖的脸色有些古怪,顿了顿才道,“中毒之人,五脏六腑都呈现焦黑色,一看便知” 说到这里,他就停了下来。 后面的话不用说下去,秦绾就先黑了脸。 一看便知?怎么看?说得轻巧,可难道他们还能把太上皇开膛破肚来看看五脏六腑的颜色吗?别说苏青崖拿不出确实的证据——证据要开膛后才能看到,这是个驳论。就算真有,可谁敢毁坏太上皇的尸体? “住口!住口!简直荒唐!”乔太后指着苏青崖,手指不住地颤抖着,整个人都快疯魔,毫无尊贵的太后威严。 “空气中残留着一丝九心幽兰的花香,不过很淡。”苏青崖轻声道,“可惜我们还是来晚了,这味道快散尽了。” 秦绾紧锁着眉头,感觉到了事情的棘手。 她当然是相信苏青崖的,可是这事却绝对不好办。死者为大,就连普通人,都讲究个全尸,何况是帝王之尊。 毫无证据地要剖腹验尸,谁也不会同意的,就算他们能力排众议地坚持,最后也能证明太上皇确实是中毒而死,可毁坏太上皇尸体这个罪名还是消不掉的。 “不行!你们要对父皇做什么!”李惜这才反应过来,不禁一声尖叫。 秦绾转头去看李暄。 “无论如何,先发丧吧,这会儿百官和宗亲也快到午门了。”李暄说道。 “哀家要亲自扶棺。”太后一脸的警惕。 “若是太后身体无碍,便多陪陛下一会儿吧。”秦绾温言说道。 不管怎么样,就算要验尸,也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来验,私下做这事,事后说不清楚,所以,太后的担心根本就是多余的。 乔太后带着李惜和宫女亲手给太上皇的尸体更衣梳洗,李暄一个眼神示意,秦绾和苏青崖就跟着走出了殿外。 “这事难办。”秦绾踌躇道。 即便他们清楚太上皇是被人害死的,但也很难证明这件事。就凭苏青崖一句话,是做不得准的,就算他是天下第一神医。 李暄看着殿内隐约可见的忙碌身影,沉吟了好一阵子,终于道:“先发丧吧,这事,回头再想办法。” “我觉得乔太后有些不对。”秦绾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 “嗯。”李暄并不意外,只是有些不解,“按理说,乔太后和陛下夫妻相伴多年,一直相敬如宾,就算是联姻,这么多年也该感情不浅,何况,乔太后并没有要害陛下的理由。” “是啊。”秦绾也觉得这事很扑朔迷离。 她看得出来,乔太后的悲伤不是假的,她是不愿意陛下离开的。但是,她的反应又很奇怪,封闭宫门,若非走脱了一个内侍,竟然想秘不发丧。尤其刚刚听到苏青崖说陛下是中毒而死之后,第一反应竟然是“绝不可能”,而不是“为什么”。这不合常理。 还有一点她和李暄都没有提及,但彼此都心知肚明。 太上皇昏迷不醒,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就算不管他,用不了几个月也要油尽灯枯,神仙难救了,是什么人连这点时间都等不及,非要冒险出手置太上皇与死地呢? 实在是太奇怪了。 ~~b~~ 第九十五章 求速死 一天之内,整个京城的秦楼楚馆全部关门,各处官府门口都挂起了白幡,街上也看不见了穿红着绿的行人。 满城缟素。 天公似乎也来凑热闹,早上还阳光普照的天气,到了傍晚,竟然阴测测地下起了绵绵细雨,让雨雾中飘扬的白幡更多了几分萧瑟的悲伤。 李镶作为太上皇在京城唯一的皇子,自然是要守灵的,小皇帝也很愿意表示一下自己的孝顺——要说亲情,那是真的不多,他从来就不得宠,从小到大也没见过父亲几面,拥抱和笑容什么的,更是没有。硬要说什么父子情深,不免有些虚伪了。 李暄虽然年轻,但确实是长辈,倒是不用跪灵,只是携着秦绾上了香便罢,反正乔太后看他们的目光,简直像是在防贼似的。 安排好灵堂事宜,百官拜祭过后,便回府闭门办公,只等七日后扶灵柩入葬皇陵。 东华并不兴百官守灵这一套,所有的官员都在灵堂前一跪,朝堂上的公务还要不要运转了? 不过,早朝是暂停了,紧急公务都直接送到了御书房。 毕竟,小皇帝是必须要守灵的那个。 出了宫门,不方便参与百官祭拜的苏青崖在不远处的一间茶楼里喝茶。 这个时候,整个茶楼都是空空荡荡,若非茶楼的掌柜认得苏青崖,换个普通人八成就要赶人,关门歇业了。 “走了。”苏青崖往桌上放了几枚铜板的茶钱。 三人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默默无语。 李暄打着伞,将秦绾往里面带了带,轻声道:“在想什么?” “在想,霜华比较倒霉,凌元帅大概要哭了。”秦绾一本正经地说道。 李暄一愣,才反应过来,太上皇驾崩,一年之内不得嫁娶、不得饮宴,刚刚出了的秦珠还好,像是凌霜华,就算婚期只剩下几天了,也得延后一年才能重办。可到了明年,今年置办的绸缎衣物首饰都不是时新的花样了,还得重新置办,也是件糟心的事。 秦绾觉得自己很有先见之明,要是在猎宫时不小心让太上皇死了,那她也是倒霉的那一个。 “你觉得,会是太后吗?”李暄问道。 “有点悬。”秦绾想了想道,“但我觉得,太后那样子,像是知道点什么。” “那个太后”走在他们前面的苏青崖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太后,有什么不对吗?”秦绾眼神一凛。 “要说太后身上也有极淡的九心幽兰的香味,只是不靠近分辨不出是不是从太上皇身上染到的。”苏青崖道。 “如果不是染上的,那么”李暄沉声道,“是太后也中了毒,还是太后用了这种毒?” “不好说。”苏青崖摇了摇头道,“九心幽兰本身并不是毒物,用它毒死人,必定是用毒的绝顶高手。” “九心幽兰到底是什么?我从来没听说过。”秦绾道。 “雪香兰,知道吗?”苏青崖问道。 “这当然知道。”秦绾忍不住笑了,“雪香兰香味清新,持久不散,是用来做香料和熏香的最好材料。京城的名门闺秀,十有*都用过雪香兰的香料。” “九心幽兰,就是用特殊手法培育出来的雪香兰。”苏青崖淡淡地打断道。 秦绾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 “因为同出一源,所以两者之间的香味极为相似,只是九心幽兰是用烈酒浇灌的,香味中带着一丝极淡的酒味。”苏青崖继续说道。 “对了,之前在圣山,朱成碧说的话还记得吗?”秦绾忽的转头道。 “你怀疑有毒宗的手笔?”李暄惊讶道。 朱成碧可是说过,毒宗投靠了冉秋心,那就是为北燕皇太子宇文忠效力了,可宇文忠整这一出又有什么好处!连嘉平关都已经被夺回了,就算东华稍稍内乱一阵,也不会给北燕有可趁之机的。 “九心幽兰只有一个人用这种毒药成名。”苏青崖隔了好一会儿才道。 “你不早说?”秦绾埋怨了一句,随即又皱了皱眉,迟疑道,“你该不会是想说,朱成碧?” 她虽然在江湖上只混了两年,但也没说过朱成碧使用这种偏门的毒,所有资料都表示,朱成碧喜欢让人死得难看的毒,越难看越好,越难看才越有震慑力。而九心幽兰的死者死状安详,完全看不出中毒而死,绝不是朱成碧喜欢的手段。 苏青崖把伞放在肩上,慢慢地往前走去,却没有回答她。 李暄疑惑地看着秦绾,用眼神询问这是怎么了。 秦绾眯了眯眼睛,目视着苏青崖的背影。 烟雨长街,公子如玉,只是,略嫌清冷孤寂。 直到苏青崖走远了,最后一片衣角也消失在转角处,秦绾才轻声道:“云舞。” “那个苏青崖喜欢的女子,朱成碧的师妹?”李暄惊讶道。 “能让他有这样反应的,只有云舞了。”秦绾沉思道。 能让人看不出死状的毒药虽然不多,但也并不是独一无二,为什么偏偏是九心幽兰呢? 巧合?秦绾从不相信,这世上真有那么多的巧合发生在身边。 “要查吗?”李暄问道。 秦绾知道他问的是要不要去查云舞这个人,只是顾及着苏青崖会不会翻脸。 想了想,她斩钉截铁地道:“查!” “知道了。”李暄点点头,也没多问为什么。 既然秦绾说了查,那苏青崖那边,她就会负责解释。 · 太上皇驾崩,虽然罢了早朝,但李暄要处置的政务可不会减少,由于御书房不像金銮殿早朝那般肃穆,臣子也比金殿上敢说。 讨论完葬礼的安排,皇陵的守卫,眼见臣子们都安静下来了,他便想开口让人散了。 “摄政王殿下。”忽然间,一个内侍从后面进来,远远地叫了一声。 “什么事?”李暄问道。 “王爷,廉郡王求见。”内侍答道。 “廉郡王?他老人家怎么来了?”李暄惊讶道。 要知道,这位廉郡王可是已经年过七旬了,和太上皇还算是五服之内的堂叔侄,与李暄同辈,虽然管理这皇族,担任宗正,但却一向不问政事的。 尤其听说,这两年廉郡王身体不好,一个月倒有二十多天在床上歪着,就连太上皇驾崩,也只是抬着软轿进宫祭拜的。这会儿,怎么会来御书房呢? “王爷是见,还是不见?”内侍看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 “请郡王进来吧。”李暄答道。不管廉郡王来意如何,可他既然来了,总没有把一位德高望重的老王爷挡在门外的道理。 “是。”内侍赶紧行礼出去。 “诸位大人若无要事,就先回去办公吧。”李暄抬头道。 “是。”众人互相看看,鱼贯退了出去,只有江辙留了下来,也没人表示诧异。 “太上皇的事,你们鲁莽了。”江辙淡淡地道。 “确实是。”李暄苦笑。 原本,不应该惊动乔太后的,可苏青崖已经当面说出来了,也无他法。 “打算怎么办?”江辙道。 “岳父大人教教小婿?”李暄歪了歪脑袋。 “不就是看不出死因吗?叫姓苏的小子弄点儿看得出的便是了。”江辙不在意地道。 “啊?”李暄楞了一下,他身后的莫问更是目瞪口呆。 弄点儿看得出的?毒? “入葬皇陵,封棺之前,百官都能最后一次瞻仰遗容,如果到时候”江辙意味深长地道。 “”李暄无语。 要说江辙和秦绾果然是亲父女呢,不走常路的偏门手段真是张口既来,只是江辙比秦绾更不择手段罢了。 然而,给太上皇的遗体下毒,还是让他犹豫了一下。 “你自己考虑。”江辙说着,闭上了眼睛养神,仿佛他留下来就是为了说这几句话,可说完了却也没有告退的意思。 很快的,两个内侍就扶着个巍巍颤颤的老人进来。 “廉王爷。”李暄下去接替了一个内侍扶了一把。 “有劳。”廉郡王和李暄虽然年纪可以做祖孙,和辈分上却是平辈,何况如今李暄贵为摄政王,权倾朝野,更不是他一个闲散宗亲能比的。 “廉王爷不在府中休养,这会儿进宫可是有要紧事?”李暄温言道。 “唉”廉郡王一声长叹,就着内侍的扶持在太师椅上坐下来,这才道,“无他,只是今日见到陛下灵前,新帝伤心欲绝的样子,不免觉得有些空寂。” “廉王爷的意思是”李暄迟疑了一下。 “摄政王,六皇子李铮,八皇子李键,虽然曾经犯错,但毕竟是陛下亲子,是不是让他们回来扶灵?”廉郡王道。 李暄微微一怔,神色间有些复杂,没想到再次从他人口中听到这两个名字,竟然是这位从不得罪人的老王爷。 “摄政王明鉴,陛下虽然将其贬为庶人,可并未从族谱上消去名字。”廉郡王赶紧道,“于情于理,他们生为人子,也该来送父皇最后一程,葬礼过后,再遣回封地便是。” “往南安郡和平阳郡的报丧书信可已经送出去了?”李暄沉默了一下,却问道。 “已经送出了。”廉郡王答道,这原本也是宗正该做的事。 “此事本王知道了。”李暄道。 廉郡王有些踌躇,不知道他这个“知道了”算是同意还是不同意,不过,下意识地觉得这个话题到此为止比较好。 “王爷怎么突然想起两位皇子了。”江辙淡然插了一句。 “本王身为宗正,自然应该关心所有的皇族子弟。”廉郡王一声冷哼,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显然很不待见江辙。 江辙也不在意,他几乎灭了东华的直系皇族,这位老王爷能看他顺眼才叫奇怪。何况,整个京城,文武百官,也没几个能看他顺眼的人,多半是敬而远之。 也许是看见江辙就气不打一处来,廉郡王又实在年纪大了,咳嗽了好一阵才缓过气来,慌得两个内侍又是捶背,又是喂水的。 “去传太医。”李暄道。 “不,不必了。”廉郡王挥手制止了莫问,苦笑道,“老毛病了,不过是熬日子罢了。” 李暄一声轻叹,廉郡王是上了岁数的油尽灯枯,要走的时候,谁也留不住。停了一会儿,他忽然插了一句:“本王倒是想起来了,廉王爷的幺孙,似乎和六皇子年纪差不多。” “是啊,当年在上书房念书那会儿,还是一群孩子,如今都成家立业了。”廉郡王感叹道。 “本王懂得王爷的心思。”李暄道。 “既然如此,有劳摄政王了。”廉郡王慢慢地站起来,深深一礼。 “不敢。”李暄赶紧扶住他,示意两个内侍小心翼翼地扶着人出去。 “呵。”江辙一声冷笑。 “岳父大人也是觉得,这是李铮或者李键想趁机返回京城?”李暄毫不意外。 “李铮。”江辙断然道。 “何以见得?”李暄诧异道。 “李铮刚愎自用,李键优柔寡断,都不是能成大事之人。”江辙毫不客气道,“不过,依附于恭亲王的时候,李键一直是听李铮的,他们同母所出,感情一向亲厚。” “那八成就是利用李君易在廉郡王耳边吹了风了。”李暄了然道,“廉郡王年纪大了,最希望的就是子孙满堂,只要说得凄切动情些,自然能打动他。” “怎么样,要把人召回来吗?”江辙道。 “既然他们这么想回来,就如他们所愿。”李暄沉声道。 “他们为奔丧而来,若是在京城出了什么事,于你名声不利。”江辙皱了皱眉道,“只能后发制人。” “后发制人,本王可不太喜欢。”李暄喃喃自语了一句,心念一动,就不管这事了,反而拿出了一幅大陆地图摊开。 细致的地图上,已经被人用极细的朱笔标注出了一条条不同的路线,有些沿途的城镇也被做了标记。 这才是江辙留下来要讨论的问题。 嘉平关夺回,冷卓然做出一副反攻北燕的阵势,实际上已经抽到兵力前往沧河口,万事俱备。 · “你说,廉郡王提议让六皇子和八皇子回京给太上皇送葬?”王府的桃林里,秦绾一边听着身后的执剑汇报御书房里发生的事,手里的笔却没有停,很快的,一副桃花图有了影子。 “是的,莫问是这么转述的。”执剑说道。 秦绾搁下笔,看着画卷,一脸的不满意。 琴棋书画,墨临渊倒是都教过。琴,中规中矩。棋,算得上国手。书,还不错,毕竟各种来往的密信都不能假手于人,字迹太丑也说不过去。画么,马马虎虎吧。 只是,画了好几天的桃花图,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左看右看不满意。 “想来就来吧。”秦绾干脆不画了,示意秦姝收拾了笔墨,洗了手,淡淡地说道,“封地太远,鞭长莫及,本妃倒还真没办法拿他们怎么样,但京城,可不是他们的地盘,正好连那些不安分的东西也引出来一起收拾了。” “杜太师的事,真是六皇子做的吗?”执剑问道。 “大概吧。”秦绾不在意道,“杜太师从前也算是恭亲王的支持者,要说恭亲王知道他那点儿陈年烂谷子的旧事也不出奇,要不然,哪那么容易当年的证人都冒出来了。” “那杜太师也够倒霉的。”执剑失笑。 “遇人不淑,只可惜已经守寡,还不得改嫁。”秦绾一耸肩。 “噗”秦姝手一抖,砚台差点掉下去。 “哎,就算是个庶民,可至少活得好好的,这是有多想不开,要来京城凑这热闹。”执剑感叹道。 “这世上,总有人求速死的。”秦绾答道。 ~~b~~ 第九十六章 得来全不费工夫 一秒小说网..org】,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绵绵细雨断断续续的下了几天,依旧没有要停歇的迹象。 李暄和秦绾意见一致,与其让李铮和李键在外面天高地远,不如先弄回京城来。 京城,可是他们的地盘! 然而,派去南安郡和平阳郡传旨的使者还没回来,派去打探云舞生平的探子也还没消息,倒是沈醉疏和荆蓝先回来了,同行的还有两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 李暄还在宫里处理太上皇的葬礼事宜,只有秦绾在王府,看见他们的模样还真吓了一跳。 荆蓝倒还好,沈醉疏一看就是受了伤的,而那两个姑娘虽然看起来完好,但一副如同受惊的小鹿似的表情,要不是荆蓝拿着摄政王府的令牌,大概能被沿途的官差控告他们拐卖妇女。 “这是怎么了?”秦绾惊讶地问道,一面让蝶衣去请苏青崖过来。 “不用不用,一点皮外伤,都好得差不多了,你知道的,我的恢复速度很快。”沈醉疏满不在乎道。 “我说,怎么你每次出去都会引来一堆人追杀?”秦绾很无语。 上次去云州护送难民进京,也被人一路追得要死要活的。 “因为我帅?”沈醉疏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的无辜。 “滚!”秦绾笑骂了一句,又看向那两个受惊过度的姑娘,“两位,可是飞花谷弟子?” “”两人互相看看,好一会儿,才怯生生地应了声“是。” 秦绾叹了口气,她是真不会应付这种似乎马上就会掉眼泪的姑娘,弄得自己好像是什么坏人似的。想了想,她直接说道:“姝儿,你带这两位姑娘去慕容公子那里吧。” “是。”秦姝答应一声,笑吟吟地道,“两位,跟我来吧,想必慕容公子看到你们无恙肯定很高兴。” “谢谢。”两个姑娘感激地笑了笑,只是笑得很勉强。 “怎么带了两个这样的?”秦绾回头道。 她是料定了飞花谷必会有变故,但就算带人回来作证,难道飞花谷就没人了吗?这两个小丫头,恐怕话都说不清楚。 “是没人了啊。”沈醉疏无奈道。 “什么?”秦绾一愣。 “王妃,实在太过分了!”荆蓝愤愤地道,“我们到飞花谷的时候,刚好赶上屠杀的尾声,好不容易找到那两个笨丫头,居然还不肯逃命,非要去搬那些。” 说着,她指了指被放在旁边小几上的包袱,很有些郁闷。 若非耽搁了时候,他们也不至于被杀手堵在书库里,最后还是那姑娘开了密道才逃出来的,可几百年没开启过的密道,就算里面设置有通风口,也可以想象里面的霉味足以让人窒息,在其中穿行的滋味绝对是妙不可言,让人终生难忘。逃离飞花谷后,沿途也一直遭遇锲而不舍的追杀,还是进入东华地界后,荆蓝拿着摄政王府的令牌去寻求了沿途驻军的保护,那些杀手才被吓住了。 秦绾听完她的叙述,微微皱眉道:“你把这东西送到慕容公子那里去。” “是。”荆蓝会意,抱起包袱,又笑道,“那两个丫头,一路跟护犊子似的抱着不放,这会儿倒是忘了。” 秦绾笑笑,一方面是被慕容流雪的下落震惊到了,另一方面,一路患难,终归是有了信任的,尤其那两人看起来就跟白纸一样单纯。 “说起来,江州军还没动吧?”沈醉疏道。 “你还想去江州?”秦绾斜睨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好好养伤,直接去南线大营得了。” “就这点伤,路上就好了。”沈醉疏道。 “我说,你遇上我,是不是特别倒霉?”秦绾纳闷道,“你看我身边这么多人,从来没有哪一个出去一趟就半条命回来的。” “剩半条命什么的,太夸张了吧?”沈醉疏干笑。 “对,他哪还有半条命可挥霍。”苏青崖一脚踏进门,冷笑了一声,“再这样下去,别说三年,你还看不看得到明年都是问题!” “行了,好好听大夫的话,要不然”秦绾看看他,最后露出一个甜蜜的笑容,“苦得你下辈子都不想吃饭哦。” 沈醉疏立即黑透了脸。 “行了,回头再说,我去看看。”秦绾估摸着那边也该哭完了,转身也去了客院。 慕容流雪到了王府后倒是很安之若素,即便没人看着,他也很自觉地留在小院中。他很清楚,在东华的地界,一个人无论如何都没有和朝廷叫板的底气。只要一张通缉令,他根本不可能顺利回到南楚。 多少年抓不到的那是无名小卒,不知从何找起,可他慕容流雪,辨识度实在太高了。 “你们说什么?”慕容流雪一脸的不可置信。 两个姑娘就只是哭,再没说出话来。 当然,慕容流雪又不是耳背,怎么会真是没听清楚,需要她们再重复一遍。他只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飞花谷中的女弟子有三四十人,其中习武的不足一半,若非飞花谷在外名声极好,历代飞花谷主都是武功高强之辈,还真护不住这一片净土。何况,这些姑娘与世无争,原也不碍着别人什么,自然也不会有人冒天下之大不韪,特地来跟她们为难。 然而,如今却有人血洗了飞花谷。 “是她?”好一会儿,慕容流雪才看向随后送来包袱的荆蓝,艰难地问道。 “不知道。”荆蓝摇了摇头,如实道,“动手的是职业杀手,那种人是不会吐露买凶之人的身份的。” 他们都知道,那个“她”指的是南楚的皇后。 慕容流雪沉默了一下,手指抚过那个包袱,想解开,却又停下了手,反而推了推,淡淡地道:“这个,麻烦交给摄政王妃。” “谷主!这是飞花谷千年的传承!”荆蓝还没说话,那两个姑娘都急了。 “也是飞花谷的覆灭之源。”慕容流雪接口道。 两人愣了一下,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可是,我想,王妃并不想要这些。”荆蓝委婉地道,“何况,将会惹来杀身之祸的东西丢给别人,好吗?” 慕容流雪一怔,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看来,是叙旧得差不多了?”秦绾走进门的时候,刚好是满室的沉默。 “多谢王妃。”慕容流雪起身,郑重地施礼。 “啊,不用客气,你去谢谢沈醉疏吧。”秦绾随口道。 “王妃。”荆蓝忍不住抱怨道,“都是那个沈路痴,明明不认路还总是冲在最前面,好几次都撞到杀手窝里去,要不然我们也不会那么倒霉!” “你们这不是挺好的?”秦绾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别说荆蓝了,连那两个弱质少女,都一点儿伤都没有。 荆蓝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秦绾笑笑,心里明白,对于沈醉疏而言,那个在京城外死去的暗卫红绫始终是他心里的一道坎,所以他才会不遗余力地保护身边的人,以免重蹈覆辙。 “王妃,能让她们暂时安顿在王府吗?”慕容流雪道。 秦绾一愣,随即恍悟过来,飞花谷中地方大,慕容流雪自然是有独立的住处的,可寄居在王府的话,让两个姑娘家和他住在一起就不太合适了。 “王妃,不如请两位姑娘和表小姐做个伴?”荆蓝很有眼色地说道。 “两位姑娘意下如何?”秦绾尽量放柔了声音。 “全凭王妃做主。”或者是见到了慕容流雪,有了主心骨,两人终于平静了不少。 荆蓝和她们一路同行,也算是熟悉了,便带着她们去安顿,也让秦绾和慕容流雪慢慢说话。 “拿着吧。”好一会儿,慕容流雪才把那包袱推了过去。 “本妃不在乎这个。”秦绾没有去接。 她不管慕容流雪是试探还是真心,她想要的,从来只有慕容流雪这个人,手札也好,其他什么秘典也好,慕容流雪都是会的,那么,有个大活人在,她要那几本破书做什么?自己学吗?傻不傻啊。 “王妃若是不需要,便送去无名封存吧。”慕容流雪很平静地说道,“正好用来补充匠宗缺失的典籍。” “既然如此,我就留下了,不过匠宗现任宗主司碧涵就在京城,公子要见见吗?”秦绾道。 “若是方便,自然要讨教一番。”慕容流雪眼中掠过一丝喜色。 “好,我会安排。”秦绾笑了笑。 “多谢。”慕容流雪道。 “怎么样,上次的提议考虑得如何?”秦绾又道,“反正,南楚你也是回不去了,再说,你不会是就想这么算了吧。” “自然不会算了的。”慕容流雪的目光冷了下来,语气却很平静,“血债,还是要用血来偿还的,无论多久。” “跟着我,不会等多久的。”秦绾认真道。 慕容流雪看了她一会儿,笑笑不说话,显然是不当真。 就算是摄政王妃,可他的仇人是南楚的皇后,这报仇的难度不亚于灭掉南楚。 秦绾知道他不信,现在也不多说什么,在大局定之前,从海路攻打南楚的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她对慕容流雪的信任还没到那程度。 “那么,这个,我就收起来了。”秦绾说着,拿起了包袱。 “啪!”大约是包袱松了,一个卷轴滑落下来,掉在地上。 秦绾吓了一跳,赶紧捡起来,这些东西就算不算内容,本身也是价值连城的古董了! 然而,展开卷轴,她不禁愣住了。 倒不是说上面的内容有多奇怪,只是一幅山水画而已,只是,这幅画她曾经看过很多遍,还用来调戏过不少人 “怎么了?”见她的神色变幻不定,慕容流雪下意识地问道。 “你怎么会有这幅画?”秦绾问道。 “先祖留下来的,一直收藏在谷中,怎么了?”慕容流雪愣了愣,随即恍然了什么,惊讶道,“王妃指的是,前朝宝藏吗?” “呵呵。”秦绾慢慢卷起画轴,淡笑道,“公子确定,这幅春山图是真迹?” “当然。”慕容流雪毫不犹豫道,“先祖与赵先生交情不浅,保管他的遗作也是情理之中,而且这幅画确实一直在谷中,据我所知,年份已经是不可考据了。” 秦绾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如果这幅春山图是真迹,那么欧阳燕是怎么回事?夏泽苍不至于这么不靠谱,他觉得春山图在欧阳燕手里,一定是有让他如此确信的原因的。 “其实,前朝宝藏这事,我也听说过,只是先祖留下的只有这幅画,并无关于宝藏的只言片语。”慕容流雪道,“久而久之,这幅画也就被束之高,几代不曾动过,没想到小玉竟然把它也带了出来。” “本妃听说,开启宝藏,春山图是地图,另外,还需要钥匙。”秦绾道。 “这个确实有传言如此,但在下却不甚明了了。”慕容流雪遗憾道,“谷中藏书库内藏书万卷有余,或许会有记载,可现在” “会有机会的。”秦绾道。 “抱歉,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慕容流雪一声叹息。 “知道了。”秦绾点点头,带着东西离开,顺便吩咐侍从不用进去打扰,就来到了书房。 因为她自己的事务产业都很多,所以后院的小书房就归了她使用,这会儿,苏青崖和包扎完伤口的沈醉疏已经在里面了,只是,一个靠在窗下的躺椅上看书,另一个闲不下来地东看看,西摸摸。 “有好东西,别看那劳什子医术了。”秦绾说着,顺手把画轴扔到了苏青崖身上。 “春山图?”苏青崖随口道。 “你怎么知道?”秦绾反而愣住了。 “真的?”苏青崖坐直了身子,一脸的诧异。 “”秦绾无语。 “我随便说说的。”苏青崖抽了抽嘴角。 “好吧,你可以去算命了。”秦绾叹了口气。 苏青崖很有兴趣地先翻来覆去把画轴研究了个遍,这才展开,许久才道:“做得倒像是真的一样,纸张、颜料都和数百年前的毫无二致——不是陆臻的手笔吧?” “本来就是真的!”秦绾很无力。 “真的?”苏青崖的表情终于认真了。 “敢情你一直当我在开玩笑?”秦绾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本来就是真的,真的!” “就是那个什么藏宝图?”沈醉疏也凑了过来。 “是啊。”秦绾已经没有刚开始的好心情了,这两人的反应太让人泄气了! “慕容流雪给你的?”苏青崖肯定道。 “嗯,所以有点儿伤脑筋啊。”秦绾摸着下巴嘀咕道,“春山图,我总觉得还关系了很多秘密,没那么简单。” “既然有了春山图,就想办法找找那把‘钥匙’吧。”苏青崖道。 “这不用你说。”秦绾从他手里拿回春山图卷起,左右看看,顺手就插进了书桌上的白瓷筒里,那里原本还插着几个卷轴,有些是地图,还有几幅是她闲暇时随手画的画。 “藏宝图啊,你就随便放在桌上?”沈醉疏目瞪口呆。 “不然要放哪里?”秦绾一脸的纳闷,“用个匣子锁起来,藏在暗格里?这是告诉别人这是真迹,快点来偷吗?” “”沈醉疏无言了。 不过,再想想,似乎有点儿道理,就算有贼光顾,也不会对随便放在桌上的画有兴趣,最妙的是,虽然秦绾从未承认过,但有心人都清楚,去年出现的那些春山图的赝品都是出自她之手的。 所以,秦绾的书桌上有一幅春山图,实在太正常不过了。别说一幅,就算两幅三幅的也不出奇。 事实上,秦绾这插筒里,还真有一幅去年做了没用掉的春山图来着。 ~~b~~ 第九十七章 倒霉的叶公子 叶随风觉得自己真的挺倒霉的,不过,那杜家的小姐虽然长得好看,可却是个灾星!要不是因为她,自己也不会这么倒霉了。 父亲得知摄政王妃要他做护卫,立刻让人收拾了他的行李把他扫地出门了,差点就没放几个爆竹欢庆一下了。然而,到了摄政王府后,他才知道,做王妃的侍卫,和他知道的当侍卫的方式完全不一样! 那个执剑说,王妃武功比侍卫好,真有刺客还不知道是谁保护谁,所以,当王妃的侍卫,最重要的就是办王妃交代的各种差事。 原本,叶随风还觉得这样挺好的,他可受不了天天寸步不离地跟着一个人的那种无聊日子。出门办差嘛,只要把差事办漂亮了,稍微偷个懒也没什么。 然而,事实证明,理想和现实的差距,就像美女和野兽之间那么大。 王妃派下来的差事简直是千奇百怪,而且风马牛不相及。 前天让他去缉捕江洋大盗,昨天让他去调解城郊两个村子的纠纷,今天又让他去整理皇庄的田亩收成——简直一天换一出! 叶随风觉得,这位摄政王妃绝对是看他不顺眼,故意整他来着! 因为,整理完收成后,下一个任务竟然是让他帮京城令去把最近积存的案子都审完了—— 叶随风很想撂挑子不干了,这些差事看着似乎都不难,但世上哪有人是样样精通的?一大半他都不会好不好! 只可惜,他不敢。 倒不是怕不干了王妃能砍了他,而是怕他爹能抽死他! 这些年,世家一直在皇家的威势下战战兢兢地生存,即便叶家出了两位王妃和一位世子妃,也不敢有半点出格的地方。可现在手握实权的摄政王妃向着叶家递了一根橄榄枝——王妃并不只是看中了叶随风这个人,这代表着摄政王对世家的态度或许会有所改变,而叶随风,或许就是让世家重新走上前台的那个契机。 所以,就算叶随风再不情愿,他也只能唉声叹气地抱着一摞账本垂头丧气地出城去皇庄。 “还是单纯了点,不过,叶家的家主倒是六大世家中最聪明的一个。”李暄笑着说道。 “你碰到叶随风了?”秦绾从一堆书籍里抬起头来。 “一早看见过他,像是只落毛的鸡,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李暄评价道。 “先磨着吧。”秦绾失笑。 “就看他懂不懂你的意思了。”李暄一耸肩。 “就算他不懂,他爹也会懂的。”秦绾不在意地道,“你不是也说,叶家的家主是个难得的聪明人吗?” “是个聪明人,就是心眼儿有点坏。”李暄想了想道。 “噗”秦绾喷笑道,“好吧,反正人家玩的是自己儿子,和我们没关系。” 要说叶随风也回过家两次了,叶家主若是有心指点,叶随风现在肯定不会是这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很显然,叶家主就是沉默这,看着儿子被折腾得要死要活。 “你在看什么?”李暄坐下来。 这间小书房给了秦绾之后,他就很少来,里面的东西也都是秦绾自己的。 “慕容流雪给我的手札,挺有意思的。”秦绾说着,拿起正在看的一本书递给他,整个人也凑了过去,指着一页道,“你看这个,应该是连弩吧?你觉得,工部能不能照样做出来?” “嗯”李暄沉吟了好一会儿才道,“做出来倒不是很难,不说碧姨这样的高手,工部有好几个匠人都能做,但效率太低了,三年也装备不了一支军队。” “我也觉得,技术上这里有个难题,普通匠人怕是没那手艺。”秦绾道,“回头让慕容流雪找碧姨探讨探讨,能不能简化一下工艺,让普通的匠人都能制作。” “慕容流雪你是把他当工匠用?”李暄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就算让苏青崖去管账,看起来也比让慕容流雪去做工匠来得协调些,那个男人,太过纯白无暇,就像是画中人,无法想象他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人尽其才,怎么了?”秦绾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没怎么。”李暄摇摇头,有些好笑。 秦绾根本就没这根筋,她就是个很俗的人,就算是真正的画中仙,若是能有好处,她也可以论斤卖。可是李暄觉得,他喜欢的,就是这样真性情的秦绾,俗也能俗得张扬而肆意。 “不过,这些东西,还真是无价之宝啊。”秦绾悠然道。 “赚到了?”李暄一挑眉。 “当然!”秦绾立即说道。然而,停了一会儿她又微微皱眉,“不过,我也没想到,南楚的那个皇后,看起来挺端庄大方的一个女人,竟然能这么狠。飞花谷都是一群不谙世事的女孩子,犯得着这般赶尽杀绝吗?” “或者,她已经和你见到的那个太子妃不一样了。”李暄道。 “也许吧。”秦绾叹了口气。 不是不能理解,上官珏的事给皇后的打击肯定是巨大的,但是,打击真的能让一个好好的女人变得如此扭曲吗?只是见不到面,上官珏可还好好活着没死呢,活着,她在伤痛那个无缘的亲生骨肉? “对了,春山图,你怎么想?”李暄又问道。 “夏泽苍不,他身后那个不知道是什么人的老怪物肯定是知道点儿什么的,至少知道,‘钥匙’是什么人。”秦绾摸着下巴沉吟道。 “从夏泽苍口中套出话来可不容易。”李暄道。 “空手套白狼是不行,不过,春山图在我手里了,还怕他?”秦绾得意地一笑。 “我今天下午要去一趟皇陵,一起吗?”李暄问道。 “算了,皇陵那种地方我可没兴趣。”秦绾伸了个懒腰,慢吞吞地开始整理散了一桌子的古籍,一边说道,“可惜荷儿的婚事也要被搁置了,要不然这会儿都可以办嫁妆了。” “已经订了亲了,不着急,她年纪也不大,不急着出。”李暄道。 “行吧,趁着这一年,我也要替身边的人看看,明年大概多办几场喜事了。”秦绾道。 “那是好事。”李暄笑道。 “还早,出去逛逛?”秦绾收拾完书桌,提议道。 “嗯。”李暄应了一声,把她拉起来。 不过,因为还在头七里,京城的大部分店铺都关门歇业了,也没什么好逛的,最终还是在自家花园里。 桃花早就谢了,枝头已经可以看见一个个小小的桃子,牡丹的花期也到了尾声,反倒是池塘里的荷花开得正好。 秦绾让下人送来鱼食,荆蓝在一边捧着,自己挽起衣袖,一把把往荷塘里洒,一边笑:“本王妃今天心情好,让你们也让吃得饱饱的。” 几十条锦鲤被吸引过来,藏身在碧绿的荷叶下,互相追逐嬉戏争食,看起来好不热闹。 “说起来,你到时没想着把这一池的锦鲤烤了吃。”李暄站在一边看她喂鱼,若有所思。 按照秦绾喜欢的花草里理由是“好吃”来看,这池塘里的锦鲤,早就该变成王妃的盘中餐才对。 “看着活蹦乱跳的,宰了于心不忍。”秦绾随口道,“哪天若是淹死个一两条的,就吃了吧。” “噗嗤”荆蓝忍不住笑出声来,“王妃,鱼怎么能淹死呢?” “俗话说,善泳者溺于水,鱼为什么不能被淹死?”秦绾反问道。 “这”荆蓝词穷了。 鱼当然是不可能被淹死的,可要和王妃一本正经地辩论“鱼为什么不会被淹死”这个问题,她觉得自己还真无理可说! “你就欺负荆蓝。”李暄失笑。 “哪有。”秦绾很无辜地一摊手,眼看着抢完了鱼食要散去的鱼群,立即又撒了一把下去。 “你悠着点,鱼会撑死的。”李暄提醒道。 “撑死就吃掉。”秦绾笑眯眯地继续喂。 有些鱼散去了,有些鱼依旧抢得欢。 “这世上,有些人就和这几条鱼一样。”秦绾一边撒着鱼食,一边漫声道,“争着,抢着,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消化掉,到了哪天真的撑死了,也就是别人桌上的一道菜。” “快马加鞭的话,三天后更近些的六皇子李铮就能进京了。”李暄沉默了一下才道。 “叫叶随风去接待六皇子。”秦绾想也不想地道。 李暄不禁莞尔,叶三公子真会想哭的。 “我这是为他好。”秦绾一本正经地道。 · “她这是为你好。”同一时间,萧无痕也说道。 “哪里是为我好了?分明就是折腾我!”叶随风不住地吐苦水。 他一早上都在皇庄里忙着,刚刚回城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立刻就跑到醉白楼去吃饭,正好碰上了同样一个人的萧无痕。要说从前,两人也就是认识的程度,没什么交情,不过至少叶随风从未对萧无痕有过不友好的行为,偶尔在花楼那种地方见到,还会点点头打个招呼。但现在两人都算得上是摄政王府的人,倒也熟悉起来。 “蠢。”萧无痕喝了口汤,一脸的鄙视。 “我蠢?”叶随风睁大了眼睛。 “让你干这么多事,当然是因为,她也不知道你能干什么。”萧无痕道。 “哈?”叶随风更茫然了,“什么意思?” “你知道你自己能做什么吗?”萧无痕直接问道。 “我能”叶随风只吐出两个字就卡壳了。 是啊,自己能做什么呢?学了一身武艺,去打仗吗?可除非去当个小兵,否则他连军队的编制都弄不清楚。那从文?考科举肯定是妄想,荫封入仕是有很多限制的,何况,六部之中,具体的事务他也搞不明白。 想来想去,能做的好像只有不需要思考的侍卫?可王妃根本不需要正常的侍卫。正因为不需要,所以才把他支使得团团转。 所以,话题又绕回来,他能干什么? “可是,这和王妃故意折腾我有什么关系?”叶随风的语气也弱了下来。 “不就是因为不知道你能干什么,所以让你全试试看,看你最适合做什么呗。”萧无痕看他的表情写满了“你是傻瓜吗”五个字。 “是这样吗?”叶随风怀疑道。王妃是怎么用心良苦的人? “你爹没告诉过你?”萧无痕奇道。按理说叶家的老狐狸不可能看不明白才对。 “”叶随风想出去泪奔一圈。 他爹哪里是看不明白,分明就是看他的样子觉得有趣才故意不说的吧!够坏心眼的。 “行了,好好干吧!”萧无痕拍拍他的肩膀道,“王妃愿意折腾你,说明你还有用,挺好的。” “完全没有被安慰到好吧。”叶随风哭笑不得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当然,这会儿酒楼也不卖酒,酒杯里装的只能是茶了。 ------题外话------ 连着要出门两天走亲戚,都还不在本市,简直生无可恋 ~~b~~ 第九十八章 更二的和更倒霉的 果然如李暄所料,第三天的清晨,六皇子李铮进京了。 但是,怎么接待,却让叶随风犯了难。 要说六皇子在京城也是有府邸的,一送就完了,可如今六皇子已经被废去了所有的封号,贬成了庶民,再住在从前的郡王府里,合适吗? 然而,难道能把来奔丧的皇子送到驿馆去居住?显然更不合适。 叶随风倒是想请教一下王妃怎么办,然而,布置完任务,秦绾就直接把他踢出去,自己和李暄一起进宫去了。 叶三公子再次有想撂挑子不干的冲动。 最后,还是叶家主大概是良心发现了,觉得这么玩自己儿子不太好,给支了个招。 叶随风恍然大悟,一本正经地去求见了礼部尚书柳长丰——这本身就是礼部的差事嘛。 于是,李铮进了京城,发现来接他的竟然是叶家那个纨绔子弟,先是楞了一下,但下一刻,发现叶随风居然把他带到了皇城边上的一处宅院。 院子不大不小,精致整洁,尤其紧靠皇城,肯定价值不菲,里面也配齐了下人和侍女,生活用具一应俱全。 李铮黑了脸,毫不客气地道:“这是什么鬼地方?是人住的吗?” 别说他在京城的王府了,就是圈禁在封地的这些年,皇家的庄子也极为气派。占地宽广不说,物资上也不会短缺了他。毕竟他是帝王之子,南安郡又是他的封地,也没人会苛待了他。何况,皇子夺嫡的起起落落都是常事,谁知道六皇子会不会有复起的那一天呢? 所以,李铮从出生到现在,还真没住过这么小的房子。 “这是礼部安排给李公子的住处,毕竟,王府现在有点不太合适,违制呢。”叶随风笑容可掬道。 “”李铮脸颊上的肌肉都控制不住地抽了抽。 李公子还真是好刺耳的称呼。 数年之前,就算他不甚得皇宠,但毕竟是郡王之尊,身后又有隐形太子恭亲王,叶随风一个小小的世家庶子,连站在他面前的资格都没有。可如今呢? 李公子,很好! 李铮阴测测地盯了叶随风一眼,带着两个随行的侍从,大步走进了院子,眼底满是深不可测的阴翳。 今天的耻辱,迟早要讨回来的。叶随风是吗?他记住了! “真奇怪的人。”叶随风摸摸头,嘀咕了两句。 “那个叶公子,然后怎么办?”礼部派来的一个主事苦着脸问道。 这位叶公子心大,但他们这些最会察言观色的小官可看得清楚,六皇子是被气狠了,只怕将来此人一得势,今天在这里看过他笑话的人,包括这院子里伺候的下人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不行,得回去跟尚书大人说,这六皇子,决不能让他回京城! “什么怎么办?”叶随风倒是很乐观,随口道,“派人好好伺候着呗。” “哦。”主事应了一声,又疑惑道,“不需要给六皇子接风什么的” “庶人进京,需要官员接风?”叶随风疑惑道。 “”主事无语。好吧,就当他没说过好了。 “你先回去吧,我进去看看。”叶随风挥挥手,走进了院子。 忙到这会儿,也是晌午了,李铮连夜赶路,早已饥肠辘辘,院子里的侍女很有眼色地摆好了热腾腾的饭菜。 只是,李铮的脸色不是一般的难看。 一桌子的菜,稳着就挺香,对于一个很饿了的人来说,是个诱惑。可是 青菜豆腐、豆腐青菜。 不是白的就是绿的,凉拌豆腐、水煮豆腐、清炒青菜、水煮青菜、哦,还有青菜豆腐汤和豆腐青菜包子。 “李公子可还满意吗?”叶随风跟着走进来,一脸真诚地说道,“这里的厨子家里世代都是进宫做御厨的,手艺很不错,公子赶紧尝尝吧! 事实上,能把青菜豆腐做得如此香气扑鼻确实也是一种本事,不过本事个头啊!再好闻也改变不了那是一桌子青菜豆腐的事实好吗?就算是赶路时吃的干粮,也比这个丰盛些。 “你就让本公子吃这个?”李铮咬牙切齿道。 “有什么不对吗?”叶随风楞了一下,疑惑道,“按照礼仪,太上皇明天才到头七,这几天公子身为孝子,自然应该吃这个,我还查了书,又询问了礼部尚书才让人安排的素斋。” “”李铮只觉得脑后蹦出一个又一个的十字,差点想抛弃所有的礼仪教养直接出手揍人了。 素斋?确实,父皇驾崩,身为皇子自然不可能大鱼大肉,尤其在头七里,必须茹素。可是,青菜豆腐不见油星那是前朝古礼,到了如今,谁还会遵循那么久远的礼节?一般也就是吃素,饮食清淡就罢了。就算是素斋,御厨照样能做得色香味俱全,最不济,也不至于只有青菜和豆腐吧! 反正李铮不信宫里的李镶吃的也是这个。 再看叶随风一脸真诚的模样,李铮却有种有火发不出来的憋屈。这人究竟是真傻,还是装傻? 李铮自觉,从前和叶随风毫无交往,顶多就是互相知道有这么个人的程度,更谈不上恩怨。他和叶家也没仇,不应该故意派了这么个二缺来整他吧! “没事的话,公子用了饭就休息一下,下午我再过来接公子进宫祭拜太上皇。”叶随风说道。 李铮用尽全力才把到了嘴边的一个“滚”字咽了回去,一声冷哼,坐下来开始吃饭。 现在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过,时候长着呢,走着瞧! 叶随风撇撇嘴,当真扬长而去。 都是庶民了还这么难伺候,真当自己还是郡王爷呢?或者,他以为他还能恢复往日的荣光?还是让摄政王妃来教教怎么做人吧! · 书房里,听完执剑的报告,秦绾只笑得前仰后合。 正在批奏折的李暄也忍俊不禁地搁下笔,抬头道:“你教他的?” “哪有!”秦绾一撇嘴,“要是我,才没这么便宜李铮。” 李暄无语,敢情这还是对李铮有所优待了? “可是王妃,叶随风这么做,没问题吗?”执剑问道。 “当然没问题,柳大人参详过,都是有理法可循的,任是谁也不能说一句不是来。”秦绾笑道。 “李铮倒霉,你就这么高兴吗?”李暄笑叹道。 要说也该是倒过来才对吧。毕竟,李铮从一个天之骄子沦落至今,还是拜秦绾所赐——虽然李铮不知道。怎么反倒是秦绾这般看李铮不顺眼呢。 “我不喜欢他。”秦绾回答得很直接,很干脆。 “他得罪你了?”李暄诧异道。 他一直以为当初欧阳慧是帮李钰夺权,斗倒了恭亲王,顺便连六皇子和八皇子也跟着受灾,原来其中还有私仇的吗? “他看我的眼神太讨厌了!”秦绾眼底闪过一丝厌恶。 “我知道了。”李暄的眼神也冷了下来。一个男人看女人,什么样的眼神会让女人觉得厌恶,简直不言而喻。 执剑下意识地抖了抖。王爷好可怕! “不过,居然还有比唐少陵更二的人,我也算是长见识了。”秦绾立刻又笑了起来。 叶随风这个人,还挺好玩的,难得世家里也会养出这么有点缺心眼儿,但又没学坏的子弟来。 “唐少陵听到了也不会高兴的。”李暄道。 “说起来,好些日子没见到他了。”秦绾若有所思。 唐少陵跟着他们回到京城后,也没在丞相府待几天,整天神出鬼没的,连慕容流雪都觉得还是搬到摄政王府居住更好了。前些天太忙,秦绾也没在意,但明天就是太上皇的头七了,今天稍稍空闲下来,就觉得不太对劲。 恨不得整个人粘在妹妹身上的二货哥哥,怎么可能多日不见踪影呢? 有阴谋! “执剑,这几天唐公子在做什么?”秦绾转头问道。 “王妃,这属下可不知道。”执剑一摊手,无奈道,“唐公子武功高强,他想甩开暗卫太容易了,毕竟是王妃的兄长,属下也不好派人跟得太明目张胆了。” “没关系,找人跟紧他!”秦绾一挥手,“不用管他发不发现,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总之,给本妃跟着他!” “要是唐公子生气呢?”执剑汗颜。那些暗卫加起来恐怕也不够唐少陵一个人打的,何况,王妃说的容易,就算不择手段,可武功上的差距太大了,如果唐少陵非要甩开他们,他们也无计可施。 “要是他不让你们跟,就跟他说”秦绾想了想,勾起一抹笑意。 “告诉他,这是王妃的心意,若是他敢甩掉,就不用回来了。”李暄借口道。 “啊?”执剑傻眼。 “就这么说吧。”秦绾挥挥手。 执剑晕晕乎乎地走出去,脑瓜子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 “我说,这样坑哥哥不好吧!”秦绾还没坐下,就见唐少陵一脸幽怨地从窗口爬进来。 “王府有大门,谢谢。”秦绾面无表情说道。 “这边走快。”唐少陵一脸的理所当然。 “你来干嘛?”秦绾没好气。 “无意中听说了件事,来看看你有没有兴趣。”唐少陵笑眯眯地凑过去。 秦绾不禁扶额,上一次唐少陵用这样的表情凑过来的时候,引出了恩科的舞弊案,现在萧家风流云散也是拜他所赐,所以,这一次,又出什么大麻烦了? “希望不是和明天有关。”李暄也黑线了一下。 明天是太上皇的头七,含光寺的主持空远大师亲自来做法事,文武百官、皇室宗亲都要到场,若是出了什么乱子,可不好收拾。 “王爷真厉害,一猜就准!”唐少陵一脸的假笑。 “”李暄和秦绾互相看看,一起长叹了口气。 “这是什么反应?”唐少陵纳闷道。 “说吧,怎么回事。”秦绾坐下来,兴趣缺缺地问了一句。 她这个模样,唐少陵反而失去了逗弄的兴趣,一耸肩,直接说道:“你们这个朝廷,好像有不少人对小皇帝很不满嘛。” “怎么说?”秦绾一挑眉,不动声色。 “嗯”唐少陵摸着下巴,沉吟道,“如果明天你们太上皇的葬礼上出现一点什么异象,比如说,晴天霹雳,或者像是前朝沧河石龟之类的,小皇帝会被退位吗?” “让皇帝退位哪是那么容易的事?”秦绾诧异道。 “要我们西秦那个皇帝自己退位肯定是不可能,不过你们那小皇帝不就是个摆设嘛。”唐少陵不在意道。 “你的意思的,有人想在明天的头七上,弄出不祥之兆之类的东西,逼迫陛下退位?”李暄总结道。 “明天的场面,怕是还能用孝道压一压吧。”唐少陵道。 若是在太上皇的葬礼上出现不祥之兆,身为人子,李镶自然是难辞其咎。 纵然有识之士都不会相信什么天兆,但世上总是愚民更多,若是再有有心之人煽动,只怕会闹出大事来。 “陛下退位,那谁上位?”李暄冷笑。 “那还用说?”秦绾低眉一笑,“陛下的儿子都死得差不多了,而刚好这个时候六皇子回京,岂不是天意?” “你从哪里听来的?”李暄又问道。 虽然唐少陵在大事上一向还是很靠谱的,但李暄也不能仅凭他一句话就去做什么。 “前几天天气不错,本公子去城外的合心观玩了两天。”唐少陵道。 秦绾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自从太上皇驾崩后,京城一直是阴雨连绵的天气,哪里“天气不错”了! “合心观?”李暄疑问道。 “好像是家小道观,地方挺偏,挺破的。”秦绾想了想才道,“以前回京城时有一次走错路才无意中发现的,相信知道的人也不多。” 东华信奉佛教,加上小燕山的含光寺太过有名,谁会注意一间小小的破道观呢。 “你说的,是那个合心观吧?”秦绾确认道。 “你知道啊。”唐少陵点点头,笑道,“那道观可一点儿都不破,里面藏着的好东西不少呢。” “你怎么会跑到那里去的?”秦绾好奇道。 因为合心观的位置真的挺偏僻的,别说唐少陵了,就连京城本地人士也未必有几个认识路的。 “本公子掐指一算”唐少陵开口道。 “别闹,说正事!”秦绾拿起一本奏折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我跟着人去的。”唐少陵鼓着脸瞪她,但还是乖乖地说道,“鬼鬼祟祟的,一看就不是好人,我就是跟上去看看他想做什么,谁知道就看见那里藏着火药。” “火药?”原本还只是听听的李暄一下子脸色严肃起来。 “放心,量不多,炸不死几个人的。”唐少陵道。 “重点是数量吗!”秦绾哭笑不得。 若是炸死了他们,或是小皇帝之类的,炸死一个就足够了吧! “我听他们的意思,好像是要用来炸开皇陵的。”唐少陵道,“去晚了,有些话没听见。不过听意思像是要弄个太祖显灵什么的” “是什么人做的?”李暄道。 “我又不认识你们东华的官!”唐少陵回答得极为理直气壮。 “”李暄也被他噎了一下。 “跟我走。”秦绾豁然起身,一把揪住唐少陵的头发。 “哎哎,痛!”唐少陵赶紧抢救自己的头发,一面道,“去哪儿?” “合心观!”秦绾咬牙切齿。 “一起去。”李暄断然道。 “我去就够了,你出城目标太大。”秦绾怔了怔。 “事关重大。”李暄坚持。 秦绾与他对视了一会儿,默不作声地揪着唐少陵先出去了。 李暄笑笑,随即严肃了表情,迅速换掉一身王服。 他有种预感,解决完这件事,东华的内政应该就能安定很长一段时间了。 ~~b~~ 第九十九章 有鬼? 李铮走进灵堂,恭恭敬敬地上了香,一副沉默的哀伤的模样。 乔太后一脸的麻木,原本她对这些庶子也没什么感情,若非还有李惜在,简直让人怀疑她会不会就这么随着太上皇去了。 “摄政王呢?”李铮走出灵堂才问道。 “这个,摄政王殿下早上进宫过一趟,中午前就出宫了。”引路的内侍低眉顺眼地答道,“不过,王爷问公子,是留在宫里给陛下守灵,还是出宫呢?” 李铮脸色一沉,这可真不是个好回答的问题啊。 祭拜完就走,好像他这个为了父皇驾崩千里赶回来奔丧的孝子是个笑话似的。但是守灵?李铮敢保证,他要是留在皇宫里,怕是就别想再出去了。 想了想,他温言道:“我想去看看母亲的故居,不知可方便吗?” “这长春宫封宫已久,没有陛下的命令,恐怕不太方便。”内侍为难道。 李铮也不意外,长春宫主位郑贵妃就是恭亲王的生母,被赐死后,长春宫就封闭了,他和李键的母亲丽嫔进宫前是依附于郑家的小家族之女,所以进宫后也同样依附于郑贵妃,只是丽嫔去得早,倒是得了个善终。 “那么,我想去祭拜一下母亲的墓。”李铮道。 “是。”内侍应了一声,带着他往宫外走。 毕竟,祭拜父母乃是人之常情,任谁也不能说出不对来。 丽嫔早逝,没有牵扯上恭亲王之案,居嫔位,又有诞育两子之功,虽然不能随葬于太上皇的皇陵里,但在旁边还是能占据一席之地的,而过后,虽然太上皇流放了李铮和李键,但还不至于把早逝的丽嫔再从坟墓里挖出来。 所以,李铮想要拜祭丽嫔,也得赶去皇陵。 “公子,今天是不是太晚了?”走到宫门口,内侍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都这会儿了,只怕赶到皇陵天都黑了,别说赶不及回城了,就说祭拜,也没有晚上去祭拜的道理啊。 “母亲想必不会怪儿子来得晚的。”李铮淡淡地说道,“若是赶不及关城门,我便在母亲坟前守一夜,也算是尽尽孝心吧。” “”内侍无力吐槽。 要尽孝心,在宫里给太上皇守灵也不是一样的?当年在京城时也没见您对丽嫔这么有感情嘛。 还是说,被太上皇流放了,于是觉得爹不好,还是娘比较亲? 能被李暄派来应付李铮的内侍当然也不是普通人,他叫刘五,原本是伺候太上皇的贴身内侍小夏子带出来的徒弟,只是还没来得及接师父的班,太上皇就倒下了。当然,这个刘五原本就是李暄安排在宫里的人,最开始只是随手埋个暗线,结果被小夏子一眼相中带去当了徒弟也算是意外之喜。 太上皇在时,李暄从未动过这枚暗桩,直到现在,陪了太上皇半辈子的夏公公不愿意再服侍新帝,只想守着晴风轩养老,所以李暄就示意了一下,让小夏子把刘五推荐给了李镶。 不过,不管怎么说,为母守灵都是个不好拒绝的理由,负责接待的叶随风不好拒绝,想了想,干脆带了两名叶家派给他的侍卫,连同李铮自己的两名随从一起,护送他去皇陵。 “夜晚的陵墓,叶三公子倒是不怕。”李铮的脸色有些古怪。 要说叶随风这个人,他了解得不多,六大世家除了一个被逐出萧家的萧无痕,也就一个尹飞鸿能稍微看得上眼些,其他都是一群米虫,若非这几年里六大世家被灭了大半,世家人人自危,想必也没有这纨绔子弟出头的机会,被当成了摄政王假仁假义拉拢人心的幌子还不自知,也是够蠢的了。 “李公子不是也不怕嘛。”叶随风笑眯眯地说道。 “那是我母亲的坟墓,自然是不怕的。”李铮淡淡地道。 “嗯嗯,所以有公子你在,我自然也是不怕的。”叶随风拍拍胸口。就在这时,马车的车轮似乎卡到一块石头,猛地一震,顿时让他一头撞到了侧壁上去。 “”李铮无语。 这个,绝对是真傻吧!能装成这样的话,也是个人才了! 本来骑马,不过两刻钟就能到达皇陵,可这个蠢材自称不会骑马,又要带上很多祭拜用的香烛酒菜不方便,硬是拉了辆马车来。李铮不想跟他计较,马车就马车吧,看在他把祭品准备得如此周到的份上。 虽然算是借口,但在南安郡被幽禁的日子里,他确实很容易就想起年幼时母亲温柔的拥抱和笑容,对于从未得到过父爱的李铮和李键来说,母亲在心里还是有很高的地位的。 所以,去皇陵祭拜,一半也是真心。 因为马车速度慢,等他们到达皇陵,已经是大半个时辰后了,早有骑着快马的侍卫先行来报信,看守皇陵的偏将齐末早已在门口等候。 六皇子虽然看起来复起无望,但毕竟是姓李的,能不得罪就不得罪,何况随行而来的叶三公子尽管没有官职,可他是摄政王妃身边的新贵,没见每个当过王妃侍卫的人都前途无量吗?这样的人,就更不能得罪了。 “齐将军忙去吧,我就去扫个墓。”李铮下了马车,淡淡地说道。他当然知道齐末这种人的小心思,不过这世道就是如此,捧高不踩低的就已经是难得地会做人,既然面子上过得去,他也犯不着为这个生气。 “是。”齐末一拱手,递过去一个哨子,爽快地道,“军营就在那边,皇陵里也有巡逻的卫队,公子若是有事,可以随时吩咐。” “知道了。”李铮点点头。 叶随风身边的侍卫接过了那个传讯用的哨子,仔细收好。 皇陵里当然是不能骑马或是让马车通行的,一行人提着各色祭品,步行走了进去。 齐末站在皇陵门口,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微微眯了眯眼睛。 “将军,摄政王妃在皇陵里,这不用告诉他们吗?”他身后的副将小声道。 “叶公子是王妃的人,哪里还需要我们来通知他王妃的事?”齐末胸有成竹道,“何况,万一这不方便让六皇子听到,我们岂不是坏事吗?” “还是将军考虑得周到。”副将一脸敬佩道。 “行了,今天记得加派几班巡逻的人马,王妃在这里,小心为上。”齐末挥了挥手。 “是,将军。”副将应了一声。 · “还没到?”叶随风一边走,一边百无聊赖地问道。 东华立国千年之久,历代皇帝长眠的皇陵自然是宽广无比,用走的还真是挺无奈的。 “就在前面了。”李铮已经不想和他计较了。 将来若是能得势,区区叶家一个庶子,弄死他不比踩死一只蚂蚁难多少,若是事败,那什么都不用提。 丽嫔不算得宠,能随葬皇陵还是因为她有生育了两位皇子的功劳,陵墓自然不会很大,不过,毕竟是皇陵,就算小,也建造得精致华美。墓前干干净净,摆放着鲜果,显然是一直有人在打理的。 李铮的脚步顿了顿,从侍从手里接过放着香烛的篮子,走上前,跪在墓碑前,亲自点燃了香烛,一丝不苟地插好。 叶随风自然不想去跪一个嫔妃的墓的,干脆远远地站在一边看着。 然而,李铮当真就这么跪在墓前不动了,叶随风又很苦恼。 好无聊站着也好傻,可是能坐下来吗?人家跪着自己坐着似乎不太好。于是,自己为什么要脑子抽风地跟着来? 旁边叶家的侍卫瞅着自家公子,心里也在吐槽。公子你这站没站相、东张西望、一脸写着“我很不耐烦”的表情,也没显得有多尊重死者好吗? 眼看着天色慢慢黑下来,李铮却毫无反应,看起来真像是要在丽嫔坟前跪上一晚的模样。 叶随风挠了挠头,觉得果然跟了摄政王妃后就一直在倒霉。难不成自己也要陪着在这里站一晚上?可夜幕下的皇陵里黑灯瞎火的,坟前的香烛也已经烧尽,远处的陵墓影影绰绰,看不真切,随着凉风吹过,隐隐能听到几声鸦叫,格外渗人。 李铮的随从也有几分不安,但主子不动,他们当然也只好陪跪。 叶随风简直是欲哭无泪,下意识地搓了搓手臂。 就算是初夏了,可皇陵的夜晚还是有些凉的,不止是天气冷,更是有一种心理上觉得浑身发毛的寒意。 “公子,我们真在这里等到明天?”一个侍卫小声道。 叶随风动了动有些发麻的腿,没好气道:“你说呢?” “属下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侍卫苦着脸道。 “”叶随风瞪了他一眼,怒道,“你越说越可怕了好么?” “本公子祭拜母亲是孝心,叶三公子可不必陪着。”李铮忽然开口道,“虽然城门已闭,但三公子大可以在守陵禁军的军营里凑合一晚。” 叶随风闻言,心中一喜,刚想答应,但话已经到了嘴边,却又鬼使神差地咽了回去,心一横,强自道:“没事,这里挺好,挺好的!” 侍卫无语问苍天,好个鬼!公子您还真会打肿脸充胖子! 李铮更无奈,这个该死的一根筋的纨绔子弟!被他在身后这样直勾勾地看着,难道自己还真在这里跪上一晚? 不是对母亲没有感情,连跪一晚都不愿意,只是如今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咔嚓!”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似乎是树枝被踩断的轻响。 叶随风是习武之人,耳目灵敏,顿时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警惕地道:“谁?谁在那里?” 李铮本来没注意到那声轻响,反而被叶随风吓了一跳,回头斥道:“你胡说什么?” 然而,叶随风根本没理他,如临大敌一般,目光炯炯地盯着丽嫔的墓。 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李铮不由得怒道:“叶随风!你别在我母亲坟前装神弄鬼的!” “公子”两个叶家的侍从倒是脸色发白。他们很清楚自家公子不是那种无聊的人。 一阵夜风吹过,隐隐夹杂着“沙沙”的脚步声。 “谁?”这回,李铮也听清楚了。 声音,是从陵墓的后面传来的? “公子,我们叫禁军过来吧?”一个侍卫捏紧了传讯用的口哨,紧张地道。 “先看看。”叶随风强自镇定道,“就算真有鬼,本公子也揍得他再死一次!” “胡说八道!这世上哪有鬼?”李铮冷哼了一声,站起身,喝道,“什么人在那儿装神弄鬼的?” 叶随风撇撇嘴,忽然觉得没那么害怕了。 这种时候,只要有个比自己还怕的,注意力就被转移了,没听李铮说得凶,但声音都是发抖的么,只有他自己没察觉到。 ------题外话------ 终于把亲戚都走完了,简直虚脱。不过我家小公主收了不少红包乐呵呵的算了 ~~b~~ 第一百章 我们是私奔的 合心观真的很破旧,而且偏僻,难怪李暄这个在京城生活了近二十年的人都不知道。 秦绾虽然来过,也是几年前的事了,还是唐少陵带路,三人才找到了这座位于离城十里左右,建造在一处无名小土山背后的这座小道观。 山门用破旧已经不能形容了,几乎倒了一半,四壁漏风,正殿里的三清像油漆都剥落了,若非唐少陵信誓旦旦表示有人,秦绾都觉得这里荒废已久了。 “你上次来的时候,这里有人吗?”李暄问道。 “不知道。”秦绾摇摇头,“我上次想问个路,拍了门没人应,但到底是真没人,还是没听见就不清楚了。” “小心些。”李暄道。 “知道了。”秦绾说着,便想上前。 “我来我来。”唐少陵抢在前头,一把推开了殿门。 “轰隆!” 本来就是年久失修,哪里经得起他这么一碰,两扇大门顿时轰然倒塌。 “这个绝对是意外。”唐少陵汗颜。 “来了来了,谁啊!”后面匆匆跑出来一个老道士,见到大门的惨状,沉默了一下才道,“赔钱!” “本来就一碰就倒,本公子还没找你们呢,要是砸到人怎么办?居然还好意思叫人赔钱?”唐少陵怒道。 “这不是没砸到人吗?”老道士不服气地瞪他,“但是,你现在确实是砸坏了老道观里的大门,怎么能不赔?” 后面的李暄和秦绾互相看看,面面相觑不已。 这个似乎掉进了钱眼里的老道士,难道就是他们要找的人吗? “行行行,我赔我赔。”唐少陵不耐烦跟他纠缠,随手掏出一锭银子砸过去。 “真的假的?”老道士嘀嘀咕咕地,用力咬了一口银子,这才如获至宝似的藏进怀里,抬头问了一句,“你们几个来干嘛的?请三清祖师保佑的话,怎么连贡品都不带?” “我们是”唐少陵转头看看,随口道,“嗯,私奔。是的,私奔。” “”秦绾无语。 老道士一脸的古怪,目光从几人身上一一掠过,终于落回唐少陵脸上,怪异地道,“私奔?三个人?” “”秦绾忽然有种把唐少陵的脑袋摁进树洞里去的打算。 “是啊没见过吗?真少见多怪。”唐少陵一脸的鄙视。 “所以,你们私奔来这里做什么?”老道士其实很想说,见过私奔的,但真没见过两男一女一起私奔的。 “走错路了嘛,看见有道观想歇一晚,谁知道这么破!”唐少陵嫌弃道。 “本观不留客。”老道士道。 李暄默默地又递过去一锭银子。 “咳咳!”老道士干咳了两声,目不斜视地将银子塞进衣袖里,一边正色道,“看在你们确实有难处的份上,下不为例。” “没问题。”唐少陵笑眯眯地应道。 秦绾觉得很无力这个老道士,完全没有能干大事的模样,还是说,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三人走进破破烂烂的大殿,唐少陵一边东张西望,一边问道:“这地方看着挺偏,不会有人找过来吧?” “当然不会!”老道士信心满满道,“别看这地方离京城其实不远,但不在官道上,平时也没人走到这里来,老道在这里当了三十年的观主了,也没见过几个陌生人。” “”秦绾犹豫了一会儿,终于问道,“这难道是件很骄傲的事吗?没人知道,所以这里才会破败成这个样子吧?” “啊哈哈”老道士楞了一下,随即一阵干笑。 落在最后面的李暄摇摇头,给秦绾使了个眼色。 秦绾微微点头。 这个老道士,如果不是被人利用来当了幌子的,那绝对就是个最难缠的对手! 道观的后面倒是没有前殿这么破旧,至少看得出来是个住人的地方。 “他骗人,昨天明明就有人来。”唐少陵和秦绾偷偷咬耳朵。 “昨天也是他?”秦绾回道。 “嗯”唐少陵摸了摸下巴,沉吟道,“我看到他和那些人在一起,不过半夜躲在房间里商议事情的时候没有他。” “会不会也就是挑中了这里偏僻,又靠近京城?”李暄也凑了过来。 “有可能。”秦绾点点头。 “三位感情真是不错啊。”老道士说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扭曲了。 三人互相看看,随即都黑了脸。 本公子和绾绾感情当然好,至于姓李的哪儿凉快滚哪儿去!——这是唐少陵的独白。 大舅子太惹人嫌。李暄也很无奈。 哥哥太二了,秦绾表示,做妹妹的很心塞。 “老道是个出家人,不会胡言乱语,三位尽管放心。”老道士笑眯眯地道。 秦绾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暗自决定回去后一定要把某人修理得连姨母都认不出来才行! “你们可以住这两间客房。”老道士停在走廊门口,指了指两扇门道,“就这两间打扫过,将就一下吧,至于怎么分配” 老道士看着他们,眼神又古怪起来。 “道长。”秦绾赶紧打断道,“这里不是没有人来吗?为什么会有两间干净的客房呢?” “这个啊。”老道士不在意地道,“前日也有一队客商走错了路来投宿,他们人多,自己打扫了,不过今天天不亮就走了。” “这样啊,那有劳道长了。”秦绾笑道。 “小观就只有老道一人,也没什么规矩,几位自便,不过,晚饭却要自己解决了。”老道士说完,拢着双手,施施然走开了。 “啪!”秦绾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拍在唐少陵额头,没好气道,“你又败坏我的名声。” “绾绾绾绾。”唐少陵却凑过来,兴致勃勃道,“我觉得,这道观里一定有鬼!” “我看你才见鬼了!”秦绾再拍开他。 不管他们打闹,李暄已经推开了一间客房的门,走了进去。 “走啦。”秦绾赶紧拽着唐少陵跟上。 屋子里的陈设很简单,一桌两椅,一张床榻,别无他物,床上甚至连寝具都没有。 “曦,来看看这是什么。”李暄弯腰在床榻上看了一会儿,等他们进门便招了招手。 “嗯?”秦绾神色一凛,立即挨了过去。 屋子狭窄,他们这么一站,顿时把唐公子给挤到了后面去。 秦绾伸手在木板上摸了摸,拈起一撮黑灰色的粉末,轻轻捻了捻,又放到鼻端闻了闻,顿时变了脸色。 “是那个?”李暄沉声道。 “嗯,是黑火药。”秦绾点点头,凝重地补充道,“而且,纯度很高,不是普通的小作坊能做得出来的,配方很完美。” “火药?”唐少陵也正经起来,低声道,“我就说,这道观里肯定有鬼!” “火药这会儿肯定已经不在这道观了。”李暄断然道,“明日太上皇的棺椁便要进入皇陵,如果他们想要有所动作,今天必须把火药安置在皇陵里。” “对,黑火药不可能混进京城,那些所谓客商,肯定也不是朝着京城去的。”秦绾赞同道。 “走,我们去皇陵。”李暄立刻转身。 “那个老道士呢?”唐少陵道。 “让暗卫看着他,先别打草惊蛇,皇陵的事要紧。”李暄边走边道。 三人刚走到前殿,却见那老道士正拿着把破破烂烂的扫把在扫地,只是很有越扫越脏的趋势,见到他们,不由得诧异道:“三位这是怎么了?” “哦,我们想了想,觉得私奔果然不太好,所以决定回去了。”唐少陵一脸轻松地道。 “哈?”老道士傻眼。 “对了,多谢道长开导,过后本公子一定派人来重修道观,重塑三清法相,告辞。”唐少陵的话还没说完,人早已走远了。 “滚啊你!”秦绾终于没忍住一脚踹了过去。 他们的马匹就放在不远处的小林子里,由执剑看守着,顺便刚好也让执剑去监视那老道士。 来到皇陵的时候,因为他们是一路快马加鞭,远比李铮快得多。 李暄换的一身简简单单的青色长袍,站在秦绾身后,齐末竟然没发现不止是王妃,连摄政王都来了,就从他眼前经过。原本,他被派来看守皇陵这个形同放逐的地方,就是不得上意的,也只有李暄大婚那天远远见过一次。认识秦绾是因为摄政王妃实在太与众不同了,就算只见过一次也不会忘记。何况,秦绾一到门口就表明了身份。 太上皇的陵墓从他登基之日起就开始修建,三年前堪堪完工,极尽辉煌。 因为明天就要入葬,陵墓的大门是打开着的,长明灯尚未点燃,露出黑黝黝的直通墓穴深处的通道。 “要进去吗?”唐少陵犹豫道。 “不用。”李暄摇了摇头道,“既然想要文武百官都看见,那一定不会安置在墓室内部,最有可能的就是陵墓周围,分头找找吧。” “哦,本公子倒是要看看皇帝的墓有什么特别的。”唐少陵不理会他的话,却钻进内部去了。 “算了,里面也检查一遍比较好。”秦绾叹了口气。 “我去那边看看。”李暄指了个方向道,“半个时辰后在墓室门口汇合。” “好。”秦绾答应一声,转向了相反的方向。 他们都不是普通人,完全不需要担心对方,需要的只是互相信任。 陵墓很大,即便只是地上的部分,也不亚于一座宫殿,既然不能打草惊蛇让守陵的禁军来搜查,仅凭三个人,找起来还是挺费劲的。 秦绾一边走,一边思索,如果是自己安排这一出,会把机关设置在什么地方呢? 肯定不能距离正门太远,远了就看不见了。但也不能太近,文武百官都在场,黑火药又有个很难解决的缺陷,就是使用过后残留的气味极重,很容易就被人发现猫腻。 虽然说,会相信真是天兆的人绝对不会超过半数,多半是愿意去相信的,但也不能假得让人一眼就能看穿。 这样算下来,合适的地点就不多了。 正思索着,忽然间,远远的,昏暗的夜色中亮起了两点烛光。 这个时候,居然有人在祭拜? 秦绾皱了皱眉,当即就走了过去。 那方向正是他们来的路,经过时她还看了一眼,似乎是丽嫔? 是李铮么。 秦绾微微勾了勾唇角。 很好,反正她是不信李铮是真的因为惦记丽嫔,才这个时候来扫墓的。 “咔嚓!”脚下踩断了一根枯枝。 秦绾也没在意,她来皇陵经过了齐末,并不是什么秘密,也没有隐藏的必要。 “是谁?”有人警惕地喝道。 秦绾一挑眉,叶随风也在?倒还真盯住李铮了啊。 她走近前,也懒得理会李铮那色厉内荏的质问,直接便从丽嫔坟墓后的阴影处抄了近路过去。 “有鬼啊!”猛然间,有人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随即,一个黑色的影子像是暗器一样,迎面砸过来。 本书由网首发,请勿转载! ~~b~~ 第一百零一章 活见鬼的六皇子 “啪!”一个篮子打翻在地上,香烛纸钱滚了一地。 秦绾后退一步,看看地上的东西,再抬头,冷冷地说道:“有鬼?我?” “王王王王、王妃!”喊出这一声“有鬼”的叶随风结结巴巴地说道。 “就这么点儿胆子?”秦绾一声冷哼。 叶随风勉强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这乌漆墨黑的地方,又是陵墓,突然间冒出一个人来,不被吓到的才不正常好吧?堂堂帝王血脉的李铮,表现不是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嘛!何必只鄙视他一个人呢 “摄政王妃?”李铮站起身来。 毕竟,秦绾虽然不是存心想占便宜,但她站的这个位置,李铮跪在墓碑前,就像是在跪着秦绾一样。 “六公子。”秦绾淡淡地点点头。 李铮的脸色一黑。 六公子简直比叶随风那声“李公子”还刺耳! “那个王妃怎么会来皇陵的?”叶随风干巴巴地问了一句。 “随便逛逛。”秦绾想了想道。 “”叶随风泪奔。 谁会随便逛逛就逛到皇陵来的?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怎么,六公子这是来祭拜丽嫔娘娘?”秦绾又道。 “啊,顺便告诉母亲,明日父皇就会来陪她了。”李铮面无表情地说道。 “”叶随风嘴角抽搐,这一个也是不会好好说话的,所以,只有他一个才是正常人吗? “六公子真是孝心可嘉。”秦绾一脸欣慰地点点头。 李铮拢在衣袖的拳头捏紧,再松开,重复几次,终于让自己缓缓放松下来。 这女人,一副长辈看晚辈的面孔,简直比当年那个欧阳慧还让人讨厌!果然这师姐妹俩就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这时候,李铮倒是忘记了,或者说是他故意忘记了,秦绾,还真是他的长辈来着。至少在名义上,他得叫一声叔祖母。 但是,好想揍她,就算当年面对欧阳慧,李铮都没感觉这么想抽人过! 然而,李铮并没有想过,当年他是高高在上的六皇子,郡王爷,而欧阳慧再惊才绝艳,终究是个小小的民女,让他天然就有一种优越感。可现在,当真三十年风水轮流转,李铮变成了小小的庶民,而眼前的女子,才是那个高高在上能主宰一切的摄政王妃。 身份和地位的颠倒,才是让他心境发生变化的主要原因。 “不知道王妃在皇陵是来拜祭哪一位的?”李铮有些讽刺地问道。 要说皇陵里,还真没有能和秦绾沾亲带故的人,唯一和秦绾有过交集的帝王,明天才入葬呢,总不至于今晚就来拜祭空坟? “嗯”这回,秦绾仿佛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才答道,“本妃和王爷来看看以后长眠的陵墓。” “”李铮的表情扭曲了。 说的真有道理啊,以李暄的身份,死后自然是要葬入皇陵的,作为王妃的秦绾同样有资格——有道理个屁!有谁会大半夜地跑到墓园来给自己挑选墓地的?思考了这么长时间,居然只编出一个这么不靠谱的理由! 李铮甚至觉得,只要秦绾随便找个借口,只要能给个台阶下,就算明知她是胡说八道自己也认了。 但是!这个理由,李铮只觉得,若是自己真表示理解了,简直不能更傻缺! “王妃还这么年轻,不用这么早吧?多晦气!”叶随风道。 不但是秦绾,连李铮都忍不住怪异地看了他一眼。 这人该不会是把秦绾随口说说的话当真了? “六公子祭拜完了吧?一起回京如何?”秦绾道。 李铮看了看坟前早已烧完的香烛,顿了顿,摇头道,“多谢王妃好意,只是,离家多年,我想多陪陪母亲,王妃还是早些回城比较好,正好让叶侍卫送王妃回去。” 顺便,把叶随风也弄走,这真是个再好不过的理由了! “那倒不用了,六公子一个人,本妃作为尊长,还真是不太放心,叶三公子作为侍卫,还是挺不错的。”秦绾微笑这说道,语气却丝毫不容人拒绝。 李铮心头一凛。不放心?不放心什么?是他的生命安全,还是要监视他? 相比较之下,那个刺耳的“尊长”自称反而被忽略了。 “啊”原本以为可以回城睡觉的叶随风闻言,又不禁垮下了脸。 而看到他的表情,李铮眼中又闪过一丝鄙夷。 纨绔子弟就是纨绔子弟,刚刚是谁这么大惊小怪高喊“有鬼”的?这种人也能当侍卫?真有事指不定谁保护谁呢! “可是,王妃的侍卫?”李铮一挑眉。说起来,堂堂摄政王妃,总不能一个人都不带就跑来皇陵吧?那么她又怎么会独自出现在他面前的。 “你说我?”猛然间,背后传来一个疑惑的声音,随即,他就觉得后颈一凉,一缕冰冷的寒气钻了进去,一瞬间,他瞳孔放大,心跳加速,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冷汗涔涔而下。 谁在身后? 李铮全身僵硬,竟然不敢转头去看,这个角度,倒是看到叶随风的表情,正傻乎乎地看着他身后的方向,傻愣愣的一动不动,眼神极为怪异。 所以,果然,背后有什么东西吗? “六公子这是怎么了?”秦绾居然一脸微笑地看着他。 李铮眨了眨眼,忽然觉得荒谬。她是看不见?还是这个根本不是摄政王妃,而是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吧? 要说平时,李铮也不至于这样就被吓到,可现在他很清楚,自己全身僵硬,连动一下都很困难,后颈还能感觉到一阵阵的凉气喷洒在肌肤上,那绝对不是错觉! 抿了抿唇,他一偏头,对着叶随风问道:“叶公子,你这般看着,可是我身后有什么吗?” “有、有”叶随风指着他,结结巴巴地说道。 李铮只觉得心跳快得几乎要从嘴里蹦出来,再瞥一眼秦绾似笑非笑的脸,恼羞成怒道,“有什么?有鬼?” “你妹才是鬼!”背后响起一声怒斥,随即一巴掌拍在他后脑上,打得他往前踉跄了两步才站稳。 “有人。”叶随风终于说完了一句话。 不能怪他一副见鬼的神情,实际上,他觉得自己真是活见鬼了!要说刚刚秦绾走出来是借助了丽嫔陵墓的阴影,可现在李铮身后却空旷得一览无余,那个年轻人又是怎么突然出现在距离李铮这么近的地方的?简直就像是突然从地底冒出来的!就因为叶随风是习武之人,知道那是多么高明的轻功,所以才会觉得恐惧。 这个男人,真是天生的刺客!他若是要杀人,怕是李铮连念头都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横尸当场了。 “谁?”李铮狂怒地转身。 他这辈子就算被流放幽禁,也没被人这么戏耍过!一想到刚刚自己丑态都被人看在眼里,就忍不住把在场的人都杀个一干二净。 何况,他怎么样都是帝王血脉,居然、居然有人敢打他脑袋! “刚刚不是你叫我吗?”唐少陵一摊手,满脸的无辜。 “叫你?”李铮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 “我今天是王妃的嗯侍卫。”唐少陵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侍卫?”李铮压根儿不信。 这个男人,从头到脚,哪里像是有一点儿侍卫的模样了?还是说,这个摄政王妃的侍卫全是一些奇葩,比如叶随风,比如这个人。 “嗯,侍卫。”唐少陵笑眯眯地点头。 “既然是侍卫,你敢打我?”李铮怒道。 “你是宗亲?几品官?打不得吗?”唐少陵奇道。 “”李铮的脸色铁青,很好,又是一个戳他的伤疤说事的,“便是庶民,便可打得?王妃的侍卫倒是好大的脾性!” “不不不。”唐少陵摇摇手指,笑眯眯地答道,“打你不是因为你是庶民,而是打你不敬尊长!” “什么?”李铮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差点都要被气笑了。 不敬尊长?不敬的哪门子的尊长!就算是眼前的摄政王妃,他自问至少面子上也没有失礼过。 “别闹了”秦绾也无奈地苦笑了一声。她是真担心李铮现在就被气出个什么好歹来,明天就没好戏看了。 “可是绾绾,我是你哥,你的侄孙不管叫什么?叫我鬼也太过分了吧?”唐少陵委屈道。 “帮我做件事,很重要的。”秦绾一脸正色道。 “绾绾尽管说。”唐少陵闻言,顿时把什么李铮都抛到了脑后。 “从这里走一百步,左拐,二十步,右拐,再走三十六步,本妃觉得那个地方风水不错,去挖个洞,把这个埋了。”秦绾一本正经地从腰带上摘下一枚玉佩递给他。 叶随风死死咬着嘴唇,才憋着没让自己笑出来。王妃这是哄孩子呢? “知道了!包在本公子身上!”唐少陵接过玉佩,仿佛接下的是一件关系到国祚的大事,一脸严肃地去了,那一手轻功,几乎是用飘的,让人好奇他这个走法怎么计算步数的。 叶随风傻眼。这还真的哄走了?这么高的武功,该不会脑子是有毛病的吧! 居然会把王妃这种一看就是赶人的理由当真了! 李铮原本也是这么想的,但嘲笑的神色尚未收敛,看到唐少陵离去的方向,再略微一计算,脸色不由得慢慢地变了。 “六公子,这是怎么了?不舒服?”秦绾悠然道。 “我很好,多谢王妃关心。”李铮一省,硬邦邦地答道。 “可是,你的脸色不太好看呢,要不要回去休息?”秦绾道。 “我已经答应母亲陪她,自然不能立刻失信的。”李铮顶了回去,不软不硬。 “还是说,六公子也觉得那个地方风水不错吧?”秦绾忽然就笑眯眯地说道。 李铮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盯着秦绾的目光仿佛是一头凶兽,随时准备着噬人。 叶随风就算再大条,这会儿也察觉出不对劲来。 是王妃说的那个地方,有什么不对吗?那和六皇子又有什么关系?还是说,和六皇子莫名其妙非要留在皇陵的理由有关? 他本来不笨,只是过惯了纨绔的日子,懒得动脑子,久而久之就养出了这样有点甜的性格,但若是真正用心思考了,这么显而易见的事实还是很容易发现的。 “不如一起去看看?”秦绾邀请道。 李铮盯着她,久久不语。 巧合,还是试探?要不要接受呢?他在心里沉思衡量利弊。 秦绾也不催促,只是带着淡淡地笑容,就这么气定神闲地看着他,仿佛在等着他的决定。 那种淡定而带着看透一切的平静,让李铮的心慢慢往下沉。 绝对不可能是巧合。 ------题外话------ 明天的更新是11:10老时间! 今天早上实在太蠢了,还没保存,竟然直接拔了电脑电源给手机充电器腾位置泪奔,忘记我换了一体机,不是用了十多年的笔电了! 本书由网首发,请勿转载! ~~b~~ 第一百零二章 败露 唐少陵当然不是真的二得无可救药,秦绾话里的潜台词他听得明明白白。 何况,秦绾话虽然这么说,但也不是真让人数着步子走的,毕竟秦绾这一路走过来自己都不可能记清走了多少步。所谓百步,不过是距离的一种计算方式而已。 转瞬之间,唐少陵已经计算出方位和距离,来到秦绾说的地点。 那是太上皇皇陵的侧面,距离陵墓前宽敞的空地不远,但前面有建筑遮挡,直接却是看不见。 而现在的季节,这个位置正是处于下风口,即便有些气味,传到陵墓正面也会很淡了,的确是个很适合的地点。 唐少陵在这个范围不大的地方转了一圈,目光扫过,很快就找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靠近墙根的位置,有一处土,近期被人重新翻过! 虽然那人已经很小心,翻完后重新将旧土和碎石子洒在上层,但仔细看的话,还是能发现那一块的土色稍稍浅了些。 只是,唐公子有些犯难了埋东西的人肯定是带着铲子的,可他却没有工具,难道要傻乎乎地用手去挖土吗? 想了想,他右手一抖,鱼肠剑从衣袖中滑落到掌心,一边嘀嘀咕咕:“你可别怪我,谁叫本公子手里只有你还算是工具。” 于是,当李暄往这边找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唐公子蹲在墙角,一手握着千古名剑,当做铲子用作挖土,一边还抱怨着没铲子好用。 喂喂,名剑会哭的! “看着干什么?还不来帮忙?”唐少陵抬了抬头,不满道。 李暄沉默因为他同样不可能有挖坑的工具。 唐少陵的目光落在他腰间。 李暄一瞬间黑了脸,休想让他用纯钧剑去挖土! “都是十大名剑,谁比谁高贵得到哪里去?”唐少陵扬了扬沾满泥土的鱼肠剑,没好气道,“要说排名,鱼肠还比纯钧排名高呢,矜持个什么鬼。” “曦送的。”李暄只回答了一句。 “这不是绾绾说的要挖坑吗?”唐少陵翻了个白眼。 李暄皱了皱眉,或许是看唐少陵的效率实在太低,终于还是走过去帮忙。 毕竟,这下面埋的很可能是高纯度的黑火药,只能用冷兵器挖掘,要不然一掌下去倒是能很快打出一个坑来,可若是火药炸了怎么办! 另一边,李铮已经是大汗淋漓,只是他是脸上不会流汗的体质,倒是不容易看出来,而身上的衣衫被汗水浸透了几层,就只有自己知道了。 “六公子考虑得怎么样了?”秦绾依旧笑容可掬,一派悠闲淡定。 “这个,既然王妃都说了,就一起去看看呗。”叶随风插了一句。 现在就算是白痴,也能看出来事情不太对劲了。 “王妃,请。”李铮不得不点头。 “那就走吧。”秦绾笑笑,却道,“大半夜的,这皇陵里看起来就鬼气森森的,让人觉着不舒服,就好像随时会有个什么东西冒出来呢。” 她说得漫不经心的模样,但听的李铮却浑身汗毛倒竖。 他敢肯定,若是自己不跟着去,没准一会儿这位王妃真的能弄只“鬼”出来吃了他! 李铮选择来看丽嫔,其实也有一个原因,丽嫔的陵墓距离太上皇是真的很近,毕竟太上皇年纪不大,他的妃嫔年纪更小,除掉一些没资格进入皇陵的低品女侍,高位妃嫔中,连常年身体不太好的乔太后都还好好活着,何况其他更年轻的呢。周贵妃被剥夺了资格,尹淑妃——好吧,这个原本应该是有资格的,毕竟尹家在明面上是被屠杀的,和造反没有关系。可诡异的是,谁也没提出将尹淑妃葬入皇陵,李暄也当做不知道,皇陵里只安葬了益阳公主和十一皇子,至于尹淑妃,却和尹家的众人葬在一起了。 谁也不会为了一个没有了苦主的尹家,得罪当朝的丞相,何况江相身后还是摄政王。 所以,丽嫔的陵墓就修建在太上皇不远处也没什么奇怪了。 秦绾的脚步不快不慢,仿佛踩在李铮心上,但毕竟真没多少路,就算是闲庭信步的速度,一盏茶的时分也走到了。 然而,眼前的一幕却让人目瞪口呆。 两个男人拿着一长一短两把剑当工具,已经将墙角下的新土挖开了一个大坑。 “你们”秦绾扶额,半晌才哀叹道,“名剑有灵,恐怕都想换个主子了,简直暴殄天物!” “不就是一把剑么,不用来挖土还用来干嘛?”唐少陵理道。 “”秦绾几次张口,都没说出话来。 因为唐少陵的表情实在太过理直气壮了。 不用来挖土还能用来干嘛这本来就不是用来挖土的好吗! “那个是、是、是鱼肠剑?”叶随风一脸吃惊,结结巴巴地指着唐少陵手里的剑问道。 “是啊。”唐少陵满不在乎地回答了一声。 “你不是很喜欢这把剑吗?”秦绾叹息。至少,让她用阴阳扇去挖坑的话,她肯定是不干的。贴身的武器,多年下来早已心意相通,怎么舍得。 “是喜欢啊!”唐少陵一脸的坦然,又道,“可我喜欢它能杀人能挖土能炫耀,方便好用,若是这不能那不能的,像是供了个祖宗似的,我还喜欢它干嘛?” 秦绾楞了一下,再仔细一想,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眉眼弯弯:“好吧,你高兴就好。” 一边的李暄若有所思地看着唐少陵,眼中闪过一丝赞叹和淡淡的羡慕。 这个人,看似傻缺白目,实际上透彻得近乎于彻悟,所以他能断言,他们这一辈人,在武道巅峰上,无人能超越唐少陵未来的成就,连南宫廉也不能。 “你不在陛下灵前,在皇陵做什么。”李暄走过来。 李铮傻眼了一下才认出眼前的人是谁,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摄政王,那个冷面冷心的皇叔祖,居然大半夜的和一个看起来脑子有毛病的侍卫一起,在皇陵里挖坑! 真是太惊悚了! “绾绾你看,挖这么深够不够?”唐少陵又凑了过来。 秦绾扫了一眼,只见这么一会儿功夫,他们居然挖开了一个足有一米长,一尺深的大坑,浮土之下,隐约可见下面露出一角油纸。 李铮的脸色有些发白,他只需要一眼,就看得出来,他们挖的位置毫无错误。 “拿出来看看,小心些。”秦绾凝重道。 “我来。”唐少陵一挽袖子,他再大条也不敢那锋利无比的鱼肠剑去戳那些可能是黑火药的油纸包,顿时收好了剑,小心翼翼地用手拨开上面最后一层浮土,捏住油纸包一角,慢慢地提起来。 “轻点。”李暄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叶随风眼巴巴地盯着他们,心里似乎明白自己大概是卷进了一件非常糟糕的事里去了,但再想想,这不是有摄政王和王妃挡在前面嘛,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唐少陵轻若无物地把油纸包放在地上,一层层揭开,里面果然是一些黑色的粉末,颗粒粗细不均,带着一股刺鼻的味道。 “果然是黑火药。”唐少陵脸色一变。 “都起出来。”李暄沉声道。 “啊,哦。”叶随风被他盯着,下意识地应了一声,走上前才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 黑火药!是火药啊!就像是江湖上霹雳堂用的那种雷震子,“轰”的一下,就能炸飞一座房子! “喂喂,你那么怕就躲远点,小心别引爆了!”唐少陵黑线道。 “”叶随风欲哭无泪。他也不想怕啊,可身体就是僵硬得不听使唤,手指不住地发抖,他能怎么办! “放松点,黑火药不遇见明火或是猛烈的撞击,还是安全的。”秦绾又好气又好笑地瞪了唐少陵一眼,这才安慰道,“只要小心点,并无大碍的。” “是,王妃。”叶随风脸上红了红,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让自己的手稳了下来,学着唐少陵的样子,拨开浮土,将油纸包一个个拿上来,放在地上打开。 “六公子不怕?”秦绾道。 “又不会引爆,没什么可怕的。”李铮面无表情,心下却有些踌躇。 这个女人究竟知道多少?摄政王呢? “也是,本妃也觉得,果然还是鬼更可怕些。”秦绾若有其事地点点头。 李铮的脸色顿时青得发黑,看起来,这个该死的女人是想要把他之前的丑态记一辈子了,果然,还是要趁早弄死她! “一别数年了。”李暄慢慢地走过来。 “是的,皇叔祖安好。”李铮一边迅速转动着念头,但礼仪依旧分毫不差。 “千里迢迢来为陛下送灵,想必陛下泉下有知,也会感念你一片孝心。”李暄淡然说道。 “多谢皇叔祖。”李铮低下了头,避开他那平静到极致的目光。 人的心理一旦先入为主了,那听到什么话都觉得有更深刻的意义。 就如现在,李铮想的却是,李暄这话的意思,好像是说,父皇泉下有知,若是知道他的所作所为,只怕死了也要诅咒他。 “好了,都在这里了!”叶随风长舒了一口气,抹去了额头的汗水。 虽然夜晚挺凉的,但高度紧张之下做完这些,他才发现自己早已热出了一身汗。 “辛苦了。”秦绾笑眯眯地递了块丝帕给唐少陵。 “还是绾绾最好了。”唐少陵接过来,虽然他干这些一身从容,不至于出汗,但手上也沾了灰土,当即毫不客气地拿来擦了手,顺手又还了回去。 叶随风看得目瞪口呆。 他他他王妃的贴身汗巾,他一个大男人居然敢接过来用!而且最离谱的是,他用完了特么的居然再还回去了! 唐公子表示很无辜,不还,他拿着妹妹的汗巾做什么,真当他变态么? 秦绾也很无辜,不还回来,她还没糟蹋东西到这种上好的雪蚕丝汗巾也用脏一块扔一块的地步好吗?救灾、内政、战争,小到王府开支、柴米油盐,哪一样不要钱! “叶随风。”李暄叫了一声。 “王爷!”叶随风一挺背脊,紧张道。 “送六皇子到齐将军那里休息。”李暄淡淡地说着,后面半句却转向了李铮,仿佛是在解释,“陛下的陵墓边上出现这么危险的东西,京城一定还有别的刺客,不清楚刺客的目标,此刻回城也有危险,不如在军营里休息一晚。” “但凭皇叔祖吩咐。”李铮知道自己无法拒绝,不过他的唇边也勾出一丝冷笑。 以为这就完了吗?鹿死谁手,尤未可知! 看着叶随风把人护送走,李暄沉吟道:“曦,你觉得怎么样?” 秦绾的目光从地上被挖出来的黑火药上扫过,莞尔一笑:“和你一样。” “嗯。”李暄闻言,也微笑起来。 “喂喂喂,你们两个别卖关子,快点说!”唐少陵不满道。 “其实,明摆着的事。”秦绾看着李铮离去的方向,星眸中闪过一丝淡淡的嘲讽。 的确,胜负尤未可知。 ------题外话------ 昨天的文是晚上更的,大家不要漏了一章哟~ 猜猜看这卷的**oss是谁? ~~b~~ 第一百零三章 炸了! 一秒小说网..org】,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连绵的阴雨天,终于在太上皇的灵柩入葬皇陵的早上放晴了。 京城上空,白幡飘扬,哭灵之声不断。 在禁军的护送下,长长的队伍从皇宫出发,迤逦向着皇陵前进,八皇子李键终于赶在出发之前回到了京城,匆匆换了一身孝服,和小皇帝李镶一起扶灵。 李暄是长辈,本不需要给晚辈戴孝,只是一身素白的衣裳,和秦绾一起,站在皇陵大门口等候。 还有一个跟在后面的,就是李铮。 李铮形容憔悴,眼底青黑,看起来倒像是因为父亲去世而伤心欲绝的模样,事实上,他只是不安李暄到底发现了多少,一夜没睡罢了。 然而,李暄却什么都没说,仿佛昨晚的事都从来没发生过似的。 这样的平静,反而让他更加不安。 “起灵~”远处传来礼官的声音。 “去吧。”李暄淡淡地说道。 李铮毕竟是皇子,这会儿自然是要和李键站在一起的,两人目光交汇,李铮微微摇了摇头。 一片肃穆中,棺木进入皇陵,最后落石封墓。 什么都没发生? 顶着两个黑眼圈站在禁军最后面的叶随风一脸的慕名奇妙,怎么可能什么事都没有呢? 昨天晚上,他可是亲手从皇陵边上挖出了一大堆的黑火药啊,这么大的事,明显就是要破坏今天太上皇的葬礼,就算摄政王下令让禁军封锁京城都是应该的,可为什么如此风平浪静呢。 亏他还辗转了一晚上睡不着觉呢!生怕大半夜的“轰”一下,整座皇陵就被炸到天上去了。 跟着行礼的李铮就更不安了。 于是,这是发现了还是没发现?是有准备还是没准备? 站在身边的李键轻轻地拽了一下他的衣角。 李铮微微偏过头,两人用眼角的余光对上。 干不干?李键的眼神询问道。 李铮咬了咬牙,只要想起昨晚秦绾那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没由来地就感觉到一阵心底发凉。 总觉得,事情有点不如预料的那样发展,但是,已经箭在弦上了,若是不拼一把的话,怎么样都不会甘心的吧。 想着,他一咬牙,用力一点头。 是死是活,是龙是蛇,就看这一次了,若是不拼一拼,难道下辈子就要一直过这样幽禁的日子吗? 李键可不知道自家哥哥昨晚经历了什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见他算是恢复了正常,才放下了心。 李铮是有苦说不出来,这种时候,他也没法提醒李键,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阵阵佛音梵唱声中,礼官用悲怆的声音缓缓念着祭文。 祭文是李暄让萧无痕写的,无痕公子的作品自然是辞藻华丽,文采不凡,祭文中历数了太上皇一生的功绩,收复南疆自然是最浓墨重彩的一笔,但是有心人却听出了其中的一丝特殊的味道。 是“收复”,不是灭南疆。 收复的意思,是将南疆纳入了东华的版图,不论是土地,还是人,除了图谋造反之外,普通的南疆人的待遇和东华百姓无异。 杜太师差点吐出一口血来。 最近杜太师被脸上的伤弄得只能闭门不出,再加上流言的愈演愈烈,还真在府中称病了一段时间,直到太上皇驾崩,虽然他眼眶下的青还没有全部消退,但也不得不出来了。却没想到,李暄跟他玩了这么一手。 既然在太上皇的祭文中都盖棺定论了,以后再也没有人能翻旧账。甚至,按照一直以来的规则,收复一个小国后,如果那个国家的王室足够安分,正常的处理方式就是给继承人封个爵位,留在京城做人质。 可是,那个南疆后裔摆明就是摄政王妃的人,人质之说只是个形势,封爵岂不是更助长他们的气焰? 终于,一篇祭文念完,开始了最后封墓的活计。 这一瞬间,李铮闭上眼,捏紧了拳头。 生死成败,只在这一刻。 许久,他才睁开眼睛,但脑子里却一片空白。 什么都没有发生! 怎么可能? 明明,昨天晚上,他们并没有发现 一抬头,却对上了一双笑意隐隐的眸子,深处似乎闪耀着看透一切的了然和嘲讽。 李铮死死地抿着唇,脸色极为难看。 并不仅仅是因为计划可能一败涂地,而是被人完全当做跳梁小丑一样,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那种羞辱,远甚于一次失败。 “六哥,怎么回事?”李键凑了过来。 这会儿,就算被人发现他们交头接耳对太上皇不敬,也是顾不得了。虽然计划大多是李铮做的,但是他帮的忙也不少,若是事情败露他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就不敢去想这种可能。 日头过午,葬礼接近尾声,以空远大师为首的含光寺的僧人自然要继续做法事,但百官已经可以先行退场了。 最后剩下的,除了皇族子弟,就只剩下禁军了。 当然,所谓的皇族子弟其实人也不多,乔太后和几位公主以及后宫妃嫔自然是不能来的,直系就只有李镶和李铮、李键三人,剩下的几位郡王和世子,一眼看过去也就寥寥十几人。 当年太上皇登基,也同样是在兄弟中杀出了一条血路来的,所以皇叔辈的也没剩下了几个。 “陛下,节哀。”李暄和秦绾并肩走过来,淡淡地说了一句。 “皇叔祖,朕”李镶张了张口,一下子却没说出话来,只是微微红了眼眶。 原本以为不会真的伤心,但他自己都没想到,在封墓的那一瞬间,却真的有想要流泪的冲动。 李暄一声轻叹,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若说这里的皇族,真心还会为太上皇哭一哭的,恐怕也就是小皇帝了。太上皇的兄弟们,心怀不轨的早就死得只剩一堆白骨了,剩下来的这些,几十年来也是战战兢兢地过日子,唯恐踏错一步被抓住把柄就被清算了,这会儿太上皇驾崩,说不得还要在心里松口气。李铮和李键在封地被幽禁的这几年,若是他们对太上皇没有怨恨,傻子都不信,没看李铮连在皇陵里埋黑火药的事都毫不顾忌了吗? 也就是李镶,虽然没得到过什么父爱,但也没受过什么伤害,就是再被冷落,终究还是有一分父子亲情的。何况,李镶本来就不是什么狠心的人,甚至还有点懦弱。 见状,几个郡王爷走过来,反正安慰一下皇帝侄子还能刷刷好感,何乐而不为?就算摄政王把持朝政,可皇帝毕竟也是皇帝,以后的事谁知道呢,还得慢慢观望才是。 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闷雷似的响声,连带地面都震动起来。 “怎么回事?”李镶失声道。 “好像是从皇陵里传出来的?”有人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 “信王叔,话不能乱说。”李键僵硬着说道。 “听着像是”之前说话的信郡王李柽皱了皱眉,但还没说完,地下又连续传来几声闷响。 这下可好,不用他说,众人也能清楚分辨出声音的来处,就是刚刚才封好的,太上皇陵寝的内部! “这不可能!”李铮的脸色惨白。 刚才火药没动静,他可以当做是自己的计划被彻底发现了,那火药自然也被全部移除了,摄政王只不过是要在葬礼过后才找他算账。但是,现在陵墓内部的声响,分明就是火药炸了! 李键偷偷拽了拽李铮的衣摆,眼神中也带着些恼火。商量的时候,可没说过要把黑火药放在皇陵内部,不管对于父皇有多少恨,可毕竟那是父皇,把他的尸体挫骨扬灰这种事,他也是怕遭报应的! 李铮甩开他,狠狠地一眼瞪回去,差点就想骂死这个榆木脑袋的弟弟,这种事怎么可能是他做的! 然而,下一刻,他就僵住了不是自己做的,难道会是 目光落在秦绾脸上,却见她微皱着眉,担忧中隐隐带着一丝谨慎,没有丝毫不对劲的地方,让他又把刚才的想法收了回去。 炸了父皇的棺椁这种事,只怕秦绾也是没胆子做的吧?何况,摄政王夫妇根本就没有这么做的动机,若是为了对付他,皇陵外挖出的火药就足够了。 “王爷,这是不是得下去看看?”李柽走过来,硬着头皮说道。 除了李暄,信郡王算是最得太上皇信任的兄弟了,只能代表其他人开口。 但是,已经封死了的墓门再次打开,这种责任谁也担不起。 “开墓门。”李暄只沉默了一下,便断然道,“凌子霄,让禁军守住整个皇陵,一只苍蝇都不准飞出去,封锁消息。” “是!”凌子霄立刻领命而去。 陵墓之前,一群和尚也都面面相觑,只有空远大师依旧纹丝不动,盘膝坐在那里,慢慢地念诵着往生咒,不紧不慢,连语调都没有一丝变化。 陵墓的建造,一旦墓主入葬,本就没有再让人进去的道理,所以设计墓门的时候,一旦封死,再想打开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尤其,摄政王和众皇子都看着,打死几个工部派来的匠人他们也不敢采用一些太过粗暴的方式,这就导致了,大半个时辰过去,墓门依旧纹丝不动。 “摄政王,这可不是办法。”李柽低声道。 “是啊,万一太上皇的遗体有所损伤”廉郡王在两个孙子的搀扶下,巍巍颤颤地走过来。 “廉王爷的意思是?”李暄有些迟疑。 “想必陛下泉下有知,定然也不会怪罪的。”廉郡王隐晦地说道。 李暄抿了抿唇,微一犹豫,转身向着墓门走过去。 “摄政王恕罪。”几个工匠满头冷汗地跪了一地。 虽然今天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是和他们没关系的,可看见了皇家的阴私之事,很有肯能会被灭口的吧? “让开。”李暄一声冷喝。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却见李暄一掌拍在石门上。 “轰!”整座墓门一震,虽然没有倒塌,但用来封墓的石灰却洒落一地。 “啊”眼尖的人不由得一声惊呼。 秦绾一个闪身,出现在李暄身边,一把抓住他的手:“你受伤了。” “没事。”李暄摇摇头,抽出手,只看了一眼虎口上被震裂的伤口,便没再在意,继续一掌劈了上去。 秦绾微微张口,但终究什么都没说,只静静地看着他。 就在众人骇然的目光下,只见封口处的裂缝越来越大,碎石簌簌掉落,终于,随着一声轰然巨响,石门重新开了。 一时间,墓前鸦雀无声,只剩下空远大师的诵经声。 “进去。”李暄甩了甩手上的血珠,看了看在场的人,淡然道,“廉王爷年纪大了,里面的路不好走,就请留在这里主持大局吧,几位郡王和皇子一起下去便是。” “有劳摄政王。”廉郡王肃容道。 落在最后的李铮和李键对望了一眼,虽然不安,但也只能跟了进去。实在是不去也不行,因为秦绾却不是跟着李暄第一个进去的,而是守在墓门口,正冷冷地看着他们。 ------题外话------ 昨天果然断更了泪,大姨妈来袭,晚上还自己作死,为了驱寒喝了一瓶酒,于是昨天一躺下直接起不来了我看看今天晚上能不能二更补偿(﹏)b ~~b~~ 第一百零四章 困境 刚刚才封闭的墓室内没什么霉味,空气也新鲜,李暄走在最前面,秦绾垫底,她身边是犹豫再三还是跟上来的叶随风。爱玩爱看就来网。。 不管怎么说,自己还是王妃的侍卫嘛。叶随风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 墓道里黑咕隆咚的,长明灯的机关尚未开启。 叶随风犹豫了一下,就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 “你想死?”秦绾一巴掌拍掉火折子。 “啊?”叶随风茫然。 “墓中可能还有火药,点火,你是嫌我们死得不够快?”秦绾冷冰冰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墓室里,回音阵阵,让人心头发寒。 “王妃就没有什么夜明珠之类的吗?”叶随风赔笑道。 “你知道今天要进陵墓?”秦绾无语。 “”叶随风被噎住。 好吧,王妃的意思是除非预先知道会有这事,要不然谁穿着孝服还带着夜明珠这样华丽的饰物,可是王妃会是真的不知道嘛? 黑暗中谁也看不见谁的表情,秦绾朝天翻了个白眼。 知道又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这会儿拿出能照明的东西来,不管因为什么都很奇怪好吧? 不过,在黑暗中走了一会儿后,大家也渐渐能适应了黑暗,慢慢变得能看得见模糊的景物。 墓道渐渐往下延伸,李暄不太熟练地打开各个经过的墓室的门,有时候还会停下来摸索一会儿,走了约莫一盏茶时分,才终于进入主墓室。 只是,呈现在眼前的一幕着实让众人都惊呆了。 因为刚发生过爆炸,墓室中还残留着火焰,再仔细看,那燃烧的物体,竟然是棺盖! 而这墓室中只有一副棺材,那是哪里来的棺盖不用明说。 “怎么会这样!”李柽的声音都在颤抖。 李暄走上前,扫了一眼便道:“是从内部炸开的。” “所以说,黑火药是放在棺椁内部的?”李柽愣愣地问了一句。 其实不用说,现场一看,谁都能得出这个结论。也正因为如此,才让李铮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不是摄政王的手笔,他可以肯定,昨晚没有人离开过皇陵,这点儿能耐他还是有的,所以,这棺椁之内的火药,肯定不是自己准备的那些。那么,除非李暄原本就准备炸父皇的棺椁,否则今早才从皇宫中出来的棺椁,众目睽睽之下,绝不可能被做手脚。 既然如此,这是谁做的?难道今天除了自己,还有其他人想要浑水摸鱼? 李铮站在最后,目光阴沉沉的,从这些皇叔身上一一扫过。每一个,看起来都很可疑! “六哥,我们怎么办?”李键有些不安道。 自幼他就没什么大主意,一向唯李铮马首是瞻,如今计划偏离到了十万八千里外去了,性子里的优柔寡断的毛病顿时就露了出来。 “什么怎么办?跟我们可没有关系。”李铮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弟弟一眼。 果然是不成器的家伙,在平阳郡那种苦寒之地被关了两年,还是没学会沉稳些,遇到一点儿小时就手足无措。 “哦。”李键擦了把额头的冷汗,几乎能想到之后京城血流成河的惨状了。 “这到底是什么人做的?”李柽颤声道。 “比起什么人做的,还是先看看陛下的遗体是否损坏。”秦绾说道。 “王妃说的是。”李柽立即附和。 帝王的棺椁分为两层,外层是以金丝楠木打造,足有一人多高,里面才是安放遗体的玉棺,这般站着却是看不见棺内的状况的,周围也不会有用来垫脚的东西,就算有,那也是和风水息息相关,万万没有搬过来当脚踏的道理。 “这个不如去搬个梯子来?”有人插了一句。 没人理会,那人抽了抽嘴角,默默地后退了。 “这里,有点奇怪啊。”叶随风忽然道。 这里一群皇族,本没有他这个侍卫插嘴的余地,但气氛太过紧张,竟然也没人想到身份上的不对,李柽还回头问道:“哪里奇怪了?” “没有气味。”秦绾替他回答。 被她这么一说,众人才反应过来。 对啊,墓室是个密闭的空间,这若是被火药给炸开的,不可能没有那种刺鼻的味道,可事实上,味道确实有,可那仅仅是金丝楠木的棺盖燃烧后散发出的焦炭味,和火药的味道大相径庭。 李暄脚尖一点,飞身越上了棺椁,稳稳地站在边缘上。 这个举动当然对太上皇不敬,但好在,李暄的辈分太高,这种情况下,事急从权,倒也没人觉得有问题。 “摄政王,怎么样?”李柽抬着头问道。 “叶随风,去搬梯子来。”李暄缓缓地道。 “啊?是。”叶随风答应一声,见秦绾也点点头,这才苦着脸往来路走去,只是那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让人看着就觉得像是李暄不是让他去搬个梯子,而是去跟怪兽搏斗似的。 李暄已经回到地面,面对一片疑惑的目光,却是淡淡地道:“本王觉得,诸位还是亲眼看看比较好。” 众人闻言,不由得面面相觑不已。 到底什么情况?就算是最坏的状况,太上皇的遗体被炸得尸骨无存,也无需让所有的人亲眼见证吧! 很快的,叶随风就扛了一架梯子进来,架在棺椁边上,也亏他能这么快就找到这玩意儿。 在李暄的示意下,李柽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登上了梯子。 然而,只往里面看了一眼,他下意识地一声惊呼,脸色惨白,差点就从梯子上摔下来。 “信王爷,究竟怎么了?陛下怎么样?”众人纷纷围了过来。 “这这这”李柽几乎是从梯子上滚下来的,一把抓住李暄的衣袖,连声道,“这要如何是好?” “查。”李暄只吐出一个字。 “可是”李柽想反对,但一时却又想不出反对的理由,只急得满头大汗。 直到众人在李暄的默许下,一一亲眼看过棺内的状况,这才明白李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只见原本应该严丝合缝的玉棺已经被打开,可却不是被外力震开的那种,而是直直地竖立了起来,而最触目惊心的是,棺盖内部一个血红色的大字——冤。 “不可能,这不可能”李柽仿佛是自语道,“早上在宫内,见过陛下最后一面,我们都是亲眼看着棺盖被封死的,绝对、绝对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 “信王爷,重点不在棺材。”秦绾冷静地开口道。 “哦?”李柽这才惊醒过来,有些木然地抬起头。 “陛下的遗体印堂青,七窍有血迹,那是中毒而死的症状。”秦绾一句话,石破天惊。 “陛下是中毒而死?”好半晌,李柽也舔了舔嘴唇,干涩地问道。 “具体恐怕需要太医再检查一次。”秦绾道。 “啪!”却是李键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浑身如筛糠似的发颤,牙齿打战的声音清晰可闻。 不过,这会儿被棺木的诡异状况吓得不轻的人也不止李键一个,虽然他反应最大了些,倒也没人觉得有什么奇怪。都是天之骄子,蜜罐里长大的,几曾见过如此惊悚的景象? 李铮斜眼看着李键,眉心几乎打成了结,心里不住地后悔。 早知这个弟弟如此不中用,就不该让他知道太多,万一被漏出来想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杀机。 “你手上的伤,先包扎一下。”秦绾来到李暄身侧,轻声道。 李暄一低头,看了看手上已经不再滴血的伤,伸了过去。 秦绾身上总是备着苏青崖的药,可不仅仅是清毒丹,当即取出一颗药丸捏碎了,把粉末洒在伤处,再用丝巾扎紧。 就在这时,只听“轰”的一声闷响,地面隐隐震动,头顶上甚至掉下大片的灰尘碎石来。 “又、又怎么?”有人慌乱地问道。 “那个方向,是陵墓大门?”秦绾一抬头。 墓室中静了一下,顿时哗然。 如果真是墓门塌了虽说可以挖开,但谁知道塌得多严重,挖开要多久?在那之前,他们会不会先渴死饿死甚至因为没有空气被憋死? 更重要的是,皇帝、摄政王夫妇,几乎所有的皇族都在这里了,外面只有一个年迈的廉郡王,还是万事不管的谨慎性子,他有没有那个胆量,下令挖开太上皇的陵寝? 这一个弄不好,可是欺君犯上的大罪! 尤其,如果炸塌了陵墓的人在外面 “我去看看。”这回,叶随风不等吩咐,一溜烟地向着墓门奔去。 “怎么回事?”秦绾低声道。 “还有藏得更深的阴谋。”李暄冷眼看着墓室中慌乱的人,低低地道,“一会儿,万一出什么状况,保护好皇帝,他不能出事。” “知道了。”秦绾点点头。 李暄不适合登基为帝,他们也没这个意思,那么,就不能让李镶出事。找一个能名正言顺登上皇位,又能安分老实当傀儡的皇子不容易,现阶段,已经没有比李镶更合适的人了。 一旦李镶死了,只怕东华的内政又会有一段混乱期,定然会影响到南下出兵的计划。 不动声色间,秦绾移动了一下,把李镶拦在自己身后。 李镶怔了怔,但很快恍然,安静地看着眼前女子的背影,原本恐慌的心情竟然平静下来。 突然间,脑中却闪过了杜太师的一句感慨。 秦绾这个女子,作为敌人,固然让人忌惮得恨不得立刻除之而后快,可若能作为己方,却是最让人安心不过的存在。 确实非常安心呢。 “王爷。”叶随风很快就出现在墓室门口,脸色比刚才更难看。 “怎么样了。”李暄问道。 “不止是墓门被堵住了,从大门进来直到侧耳室的墓道,全部被落石堵死了。”叶随风答道。 “这怎么办?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顿时,墓室中仿佛炸开了锅的一片混乱。 要知道,主墓室可是建造在距离地面足有十几丈深的地底的,若是墓道全部崩塌了,就算禁军把整个皇陵给掘了,也得掘个几天才能把他们挖出来。何况,廉郡王根本就没胆子下令掘了整个皇陵。 秦绾也微微皱眉,墓道崩塌,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不受控制了,可是,除了李铮,还有什么人也在中间插了一手?竟然隐藏得毫无征兆,一击毙命。 布这个局的人,绝不简单。 不过,她倒是不像其他人那么担忧。 廉郡王肯定是没那个胆量挖皇陵的,可是,别人有! 连皇族都敢血洗了,江辙若是知道她被困在墓中,就算把太上皇的陵墓整个炸开也不出奇。 在秦绾心里,这世上还没有父亲做不到的事。 ------题外话------ 情人节快乐! 抱歉情人节发的章节居然如此阴森泪,为了研究皇陵内部的结构,作者菌研究了一天的盗墓笔记,还是没看出所以然来,于是还是随便按想象的写了,求不考据。 ps:看了一天盗墓,大半夜的还写这个,觉得背后发凉有木有(﹏)b 最后最后还有一件事! 今天乐文官方微博会有情人节活动,大致是写出对自己喜欢的作者大大的表白,选中的读者会有1314乐文币的奖励,相应的作者也会有推荐奖励,大家有兴趣的可以参与,要是能拿点乐文币奖励看书也是很不错的!o(nn)o~ 本书由网首发,请勿转载! ~~b~~ 第一百零五章 本妃缺个诱饵 一秒小说网..org】,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我们是不是把火给熄灭了?”好一会儿,李柽才问道。 “为什么?”立刻就有人反对,“这黑咕隆咚的,又没人带着照明之物。” “可是这么烧下去,墓室中的空气会烧完的,等到救援之前,我们都要闷死在这下面!”李柽解释道。 “可是” 即便明知如此,要在如此漆黑的墓室里伸手不见五指,或许要呆上几天,大部分人还是感觉无法接受。 “想死还是想活?”李暄只问了一句。 顿时,没人做声了。 但是,整个棺盖都已经燃烧起来了,冒起的火焰足有两尺高,墓室中没有水,想要扑灭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话说回来,用金丝楠木来做棺椁,是因为本身这种木料就防火防水防虫,外层还额外涂上了隔火的漆料,到底用的是什么燃料,才能一瞬间让整个棺盖都烧起来的? “都让开些。”李暄道。 秦绾立即护着李镶退到了角落里,叶随风想了想也跟了上去。 不止是因为他是侍卫,更重要的是,总觉得王妃身边特别的安全! 李暄眼神一凝,一掌对着火焰打了过去。 “呼~”火焰猛地蹿起一人多高,吓得最近的两个郡王一声尖叫,随即又一下子缩了回去,闪了闪,竟然真的慢慢熄灭了。 墓室中顿时暗了下来,只余下烧红的棺盖还隐隐带着一丝残光,很快的,等这点火星也灭去,墓室就会陷入完全的黑暗。 人群动了动,自觉地分成了几块站立。人的本能,在无助的时候就会靠近自己信任的人,自然而然的,就划分出几个小圈子。 李柽想了想,一个箭步窜了过去,站在了李暄身边。 皇族中人多半是练武的,就算练不成高手,但眼力总有那么两三分,单凭掌风是不可能压灭火焰的,而火焰会被熄灭,是因为李暄那一掌太过刚烈,一瞬间抽干了旁边的空气,硬生生抽走了火焰赖以生存的养料。 在这样的人身边,肯定更安全,何况李柽自认自己坦坦荡荡,可没有别的小心思。 能在太上皇时代活下来,还活得不错的王爷,怎么也不是简单的人物。 “多久才会有人来啊?”黑暗中,也不知道是谁说话。 这些宗亲,秦绾一大半都没有交往过,顶多也就是认得谁是谁,还没到在黑暗里仅凭声音就能把人认清楚的地步。 “休息一会儿吧,保存体力。”李暄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秦绾也不矫情,一撩裙摆,找了个角落就坐下来。 灭火之前,她就先闭上了眼睛,这会儿再睁开,已经能隐约视物,却不必像旁人一样抓瞎。 “想什么?”李暄低声道。 “我想去别的地方看看。”秦绾凑了过去。 “你怀疑,除了主墓室,还有其他地方被动了手脚?”李暄一挑眉。 “有备无患。”秦绾沉声道,“万一再炸一次,我可不想被活埋在下面。” “墓道中的路我们都不熟。”李暄犹豫道。 皇陵的结构极为复杂,进来的时候,还是因为他之前跟着工匠进来过一次,记得通往主墓室的路,可要再往边上走,就不一定了。 “左右不离风水和机关,就当是验证一下这些年跟碧姨学的东西吧。”秦绾一声轻笑。 “小心。”李暄想了想,还是点点头。 他们被困在这里并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出去的,他需要在这里压制这些皇族,只要秦绾小心些,至少能护住自己才对。 “走。”秦绾一把揪住叶随风。 “我也要去?”叶随风一脸的苦相。 “本王妃缺一个试机关的诱饵。”秦绾毫不客气地说道。 “我?”叶随风一声惨叫。 然而,秦绾可不管他愿不愿意,拽着他的衣领,丢进了边上她早就看好的另一条墓道。 主墓室中鸦雀无声,大家都下意识地远离了这边,生怕下一个被王妃扔进去探路的就是自己了。 叶随风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了几步,一头撞在坚硬的石壁上,直撞得眼泪都流下来。 “轰隆~”石门在身后缓缓闭合。 “王妃?”叶随风心惊胆战地叫了一声。 “嗯?”秦绾应了一声。 叶随风这才松了口气,若是让他一个人关在这墓室之中,真还不如快点死了好呢。 随后,一点青蒙蒙的光明亮了起来,只见秦绾手里托着一块不规则形状的东西,看起来像是石头,但那青光确实是从石头内部发出来的,虽然不太亮,但至少能看清所处的环境是一条长长的墓道。 “王妃,这是通向什么地方的?”叶随风问道。 “按照墓室一般的结构来看,应该是皇后的墓室。”秦绾耸了耸肩。 不过,虽说她没看过皇陵的设计图纸,可想来太上皇也不至于把自己的墓修得特别不合群,所以按照常理和常识推断,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乔太后还在,想必还是一座空墓室吧。”叶随风乐观道。 能与帝王合葬的,只能是皇后。当然,或者有不爱江山爱美人的昏君想和宠妃葬在一起,可太上皇明显不是。太上皇当初虽然宠爱周贵妃,但和乔太后少年夫妻,多年相伴,自有一种相濡以沫的敬重,何况如今周贵妃的骨头都还不知道在哪里呢。也正是因为乔太后还在,在乔太后安葬之前,皇陵内部的一部分不可逆转的机关才没有开启。 “谁知道呢。”秦绾一耸肩,凉凉地说道。 叶随风小脸一白,脚步也慢了下来。 “我说你怕鬼?”秦绾忽然道。 “谁、谁怕鬼了?”叶随风勉强道。 “嘴硬。”秦绾嗤笑。 “我不是怕鬼,就是怕黑而已!”叶随风辩解道。 “你一个大男人怕黑?那怕不怕打雷?”秦绾无语。 “谁说男人不能怕黑了?”叶随风小声嘀咕了一句,幸好墓道里静得落针可闻,倒是听得很清楚,“我就是天一黑,没有光亮就什么都看不见罢了。” “看不见?”秦绾楞了一下。一般来说,在黑暗里适应一会儿,正常人都能隐约视物,尤其在外面的话,还有月光星光,并不是像墓道里的完全黑暗。而昨晚叶随风看见她走出来的那一声“有鬼”实在叫得太惨绝人寰了点。 “就是看不见啊。”叶随风哭丧着脸道。 也幸亏他是习武之人,就算眼睛不好使,至少还有耳朵能听风辩位,长年累月习惯了,勉强不会被人看出来,就算如此,只要天一黑,他还是不太愿意出门的。 “夜盲症?”秦绾想了想道。这个倒是有点麻烦,若是从文还好,可叶随风是习武的,多半是走军队这条路,晚上看不见,难道晚上不能行军?就算只当个侍卫,也不能天黑就不办事了。 “好像是。”叶随风无奈道,“以前有大夫看过,说是治不好。” “哪个庸医?”秦绾不屑道,“回头找苏青崖去。” “真的?”叶随风惊喜道。 自从苏青崖在京城安家后,想找他看诊的人多如牛毛,可苏宅门口日夜有侍卫守着,苏青崖又不常独自出入,就算有几个不怕死的能堵住他,也要看苏公子心情好不好。 心情好,痛个两天就算了,心情不好会让人觉得还是干脆医不好了早早了断更解脱。 “本妃对自己人一向很大方的,叶公子以后就知道了。”秦绾笑。 叶随风闻言,突然心念一动。 自己人?王妃当他是自己人? “年里的赏花宴上,本妃倒是见过你家小妹,叫叶灵的?”秦绾忽然转过了话题。 “啊,是,小妹回来还说了好久摄政王府那片冬天里也暖如春日的桃林呢。”叶随风怔了怔才道。 “可许了人家?”秦绾道。 她虽然像是随口一问,但身份不同,叶随风可不敢当成随便听听,心思拐了十七八个弯,这才小心翼翼地试探道:“王妃想要为小妹做媒吗?” “本妃最近觉得,难怪以前几位皇妃总喜欢牵红线。”秦绾笑道。 叶随风心里透亮,赶紧接口道:“王妃看上的人自然是好的,想必爹娘和小妹也会喜欢的。” “出去之后,让叶小姐来王府玩几天吧。”秦绾淡笑道。 “是。”叶随风立即答应。 反正,摄政王妃不管为叶灵许了什么人家,总是她的心腹,有了这桩联姻,叶家就能搭上摄政王的船,从此不再怕被新帝清算。就算婚事不成,叶灵在摄政王妃身边待几天,回府后也能身价百倍,看梅家的梅夕影就知道了。若不是身为舞阳长公主的伴读,自幼在宫中长大,梅夕影和六大世家其他的小姐又有什么区别?可如今的梅夕影,别说叶灵不能比,连梅家的家主做决定前都要先考虑这个大小姐的意见。 秦绾微微勾了勾唇角。 六大世家中,叶家从商,名下的商铺遍及天下,别说市农工商商最末,从商到叶家的地步,已经连皇室都要忌惮三分了。虽说这些年由于太上皇的打压,叶家的利润缩水了很多,但数百年底蕴依旧不可小视。比起梅家那个有些糊涂的家主,秦绾更看好和叶家合作。 她不怕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怕本来不聪明,还要自作聪明。 “王妃,前面没路了。”叶随风忽然道。 “我看看。”秦绾越过他走上前,举起手里的夜光石,慢慢照过去,再回忆之前李暄开门的样子,很快就找到了机关,石门缓缓上升。 果然,既然是帝后的陵寝,机关也是一模一样的。 “王妃,小心有机关。”叶随风一闪身,先踏进了墓室。 “现在不怕了?”秦绾好笑道。 “这个嗯,王妃不是说了,缺个试机关的诱饵嘛?”叶随风赔笑道。 不怕?怎么可能! 不过,就算他是个纨绔子弟也知道一个道理,如果叶家的人不成器,那就算上了摄政王的船,也只会被当做棋子算尽利用价值后丢弃,不是上位者的冷酷,而是世间事本应如此。而作为叶家的男人,既然有了机会,谁不想为家族更好? 他自幼生母早逝,主母待他如亲生,兄长说不上亲密,但也友爱,小妹更是感情好。至少,要为母亲和妹妹挣出一份功绩来。 秦绾借着夜光石的微光看了一眼他脸上坚定的神色,满意地点点头。 挺好的,这不就是能克服吗?只要有了为之拼命的目标和信念就行。在这杀机四伏的地方,她可不想带着一个随时一惊一乍的侍卫来拖后腿。 大约是在空气中暴露的时间久了,夜光石的光亮比之前更亮了些,足够照亮大半个墓室。 ------题外话------ 明天的更新应该是老时间吧今天出去散步,走路走了2小时理情节,终于顺了点,好想马上写下一卷大杀四方 ~~b~~ 第一百零六章 局势 “啊~”一声惨叫响起。网 墓室是封闭空间,顿时回音不断地响起,更让人听得毛骨悚然。 秦绾都没忍住捂住了耳朵,随即一脚踢在某个发出噪音的白痴的屁股上,把人直接踹进了墓室,摔个狗吃屎,声音顿时戛然而止。 “对不起”叶随风干笑了一声。 “叶公子,该不会你连死人都怕?”秦绾黑线道。 “没”叶随风泪奔。 习武之人怎么可能会怕死人,杀人都杀过。但是这种阴森森的墓穴里,突然就出现好几个死人,还是一下子出现在距离自己不到一臂的距离内,正常人都会被吓一跳的好吗?尤其这两个死人面目青,神态狰狞,还是站着的姿势,简直就像是一副随时准备起尸的样子! 叶随风从地上爬起来,又纳闷地看了秦绾一眼。 好吧,这个绝对不是正常人。 一个女人,看到这场景,居然脸色都不变一下,太打击人了好不好? “看什么?”秦绾一声冷笑道,“你要知道,死人才是这世上最让人放心的东西了。” 叶随风一愣,不是不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只是在他看来,就算贵为摄政王妃,但眼前的女子可是正经的安国侯府嫡出大小姐,就算幼年时生活不如意,可大家子里谁家后院没有点儿龌蹉事呢?要怎么样的经历,才能养出这等性情的女子。就像是已经经历过世间所有的悲欢离合。 秦绾却没再理他,举着夜光石靠近了那几具尸体。 不知道杀人的人是出于什么心理,尸体都是站立着的,从脸上定格的表情也可以看出,死得很痛苦。 “中毒而死。”秦绾立刻判断道。 “这些是什么人?”叶随风终于镇定下来,开始围着尸体打转,好一会儿才犹豫道,“看穿着打扮,好像是百姓?” 这话说得他自己都没信心。这是什么地方?皇陵,太上皇的陵寝。 要真是几个平民百姓,谁杀的暂且不论,何必大费周章地把尸体藏到这种动辄要灭九族的地方来? “是工匠。”秦绾道。 “工匠?”叶随风怔了怔,随即恍然大悟,“修建陵墓的工匠?可我朝并没有修建完陵墓便让工匠殉葬的传统,这些工匠早就应该回家了,若是有人失踪,京城令不可能不知道。” “不,还有一些工匠没有遣散。”秦绾摇了摇头。 叶随风微一思索,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朝外面指了指,小心道:“王妃说的是,外面那些隶属于工部,最后做封墓的工匠?” “不错。”秦绾道。 “那些人隶属工部,彼此熟识,若是少了人”叶随风说着,猛地脸色一变,“有人精通易容之术,外面的工匠里有混进去假冒的!” “终于想通了啊,真快。”秦绾的语气与其说是赞赏,更像是讽刺。 “”叶随风只想泪流满面。 秦绾抬手轻轻碰了碰尸体的颈侧,触手的感觉可以推测,应该死了有两三天了,因为墓室内干燥而寒冷,没有出现明显的**现象,或许也有毒药的关系,让尸体僵硬得和石化没什么区别。 这里是皇后的墓室,在乔太后去世之前,正常情况下,墓室是密封的,没有人会进来,用来藏尸体果然最好不过了。毕竟,躲在阴暗的陵墓里偷偷杀几个人混进去容易,可要把尸体弄出皇陵,齐末也没昏庸到那个程度。 “那么,陛下棺内的火药,也是那几个假冒的人做的手脚?”叶随风问道。 陵墓内部的机括谁都不熟,那么,葬礼的时候在前面开路,出来时断后,一路打开机关的那几个工匠就显得格外可疑。 “要做手脚,宫里也可以。”秦绾绕着墓室走了一圈,没再发现什么可以的东西,这才道,“本妃最好奇的是,明明是爆炸,为什么没有硝烟味?” “这个”叶随风想了想道,“对于火药,最精通的肯定是霹雳堂,霹雳堂的前身是前朝皇族的特殊部队,掌握着一些秘方,再加上千年时间,几十代人的完善,就算现在各国的工部和兵部,也比他们差得远了。” “霹雳堂在南楚吧?”秦绾皱了皱眉。 “霹雳堂和南楚皇室的关系不太好,听说是因为拒绝招安。”叶随风道。 秦绾还是觉得疑惑。技术上的差距,或许威力和稳定度能差很多,可是,能把火药特有的硝烟味也去除得如此干净吗? “王妃,这里没别的了,要不要去别处看看?”叶随风提议道。 “好,再”秦绾一转身,刚要答应,话才出口,眼角的余光却猛地瞥见一个东西,不由得脸色一变,再次将叶随风踢了出去。 “王妃,又怎么了?”这次叶随风其实是看见了,但是王妃踢他,他敢躲么? 秦绾把夜光石交到左手,右手已经取出了阴阳扇,锋利的边缘一划,挑开了离她最近的一具尸体的上衣。 这下,不用她说话,叶随风就倒抽了一口凉气。 却见那尸体怀里藏着一根如同新年时放的爆竹似的筒状物,隐约还露出一丝引线,不用检查就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这个,不会爆炸吧?”叶随风咽了口口水,紧张道。 秦绾小心翼翼地抽出那根东西,两根手指粘了捻引线,随即一声冷笑:“如果我们是举着火折子进来的,现在只怕没有炸死也要烧个半死了。” 叶随风想起入口处自己那个被打落的火折子,不禁打了个寒颤,一阵后怕不已。 “这引线是特殊材料,我曾经见过,温度只要稍高,就能自行燃烧。”秦绾说着,手里已经熟练的3掐断了引线,杜绝了烧起来的可能性。 “这个‘温度稍高’的标准是?”叶随风虚心地问道。 “”秦绾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道,“太阳下照一照的程度。” 叶随风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可以想象,如果举着火折子靠近尸体查看,引线立刻就会被点燃,这个距离之内,神仙也要被炸个粉身碎骨。 “真是好算计。”秦绾的语气里居然带着几分赞赏。 “王妃,这陵墓里该不会还有火药吧?”叶随风道。 “他们冒充工匠在墓中进出数日,能做的手脚肯定不是这么一两处的。”秦绾耸了耸肩,转身走了出去,“走吧,不然你就留下和他们作伴吧。” 叶随风看看面相狰狞的尸体,一个激灵,赶紧跟了上去。 这回秦绾没让叶随风走前面,倒不是舍不得这个“诱饵”,只是怕他毛手毛脚的,反而惹出祸事来罢了。 好在叶随风虽然对机关一窍不通,甚至借着夜光石的微光只能勉强看到一点儿影子,但至少他足够听话。 · 而此时,陵墓之外早已乱成一团。 摄政王夫妇、皇帝以及大半的皇族都进了太上皇的陵墓,可这个时候,陵墓塌了! 外面的廉郡王惊得几乎站立不住,什么病都要一起发作了,还是被两个侍卫搀扶着才没直接滑坐到地上去。 “王爷,这可如何是好?”守卫皇陵的齐末虽然年轻力壮,但实在也好不到哪里去,在他守卫之下的皇陵出了这么大的事不管里面的人有没有事,他自己都难逃一死,甚至,最坏的情况,里面的人都死了,他齐末一条贱命怎么够赔?满门老少的性命,包括他手下的兵将,全部都是一个死! “这这”廉郡王颤抖着嘴唇,半天说不出话来,倒让齐末看着心惊胆战。 若是这位老人受不得刺激直接倒下了,可就正脸一个能做主的人都没有了。 “派人去请江相和凌元帅回来!”就在这时,一个清亮的声音响了起来。 “对对。”齐末这才反应过来,抬头看了看说话的人:“凌少将军” 凌子霄也很头疼,不过,这不是天塌下来还有高个的去顶吗?而且他总觉得,如果摄政王没事,除了幕后有关的人之外,不一定会牵连无关,若是最坏的情况连皇帝都要换一个了,谁知道这要怎么追究?先找找旁系中哪个世子能做皇帝就是个天大的麻烦了。 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句:“还有杜太师。” “啊,是。”齐末现在是有人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记得封锁消息,别一路嚷嚷地满京城都知道了!”凌子霄叮嘱了一声,以免也开始分派随行的禁军把守住皇陵各处出入口,不许任何人进出。 能出这么大的篓子,现在凌子霄完全不信任齐末和他手下的并将。 齐末安排完毕,抹了把汗,这才看向凌子霄的背影,不由得感慨。 凌家是将门世家,凌子霄身为元帅独子,齐末对他并不陌生,只是,这才多久不见,从前那个有些冲动,做事稚嫩的少年已经完全脱胎换骨,似乎在摄政王夫妇身边,成长速度总是快得让人绝望。 这会儿工夫,百官还没走进京城的大门,快马在半途就能追上。 很快的,江辙、凌从威和杜太师就匆匆折返,除了去请人的禁军,一个随从都没带。 “丞相大人,您看这如何是好啊。”齐末终于找到了主心骨。 谁都知道,虽说凌从威和杜太师也在,可这里真正能做主的人是谁。 只有江辙才是摄政王的心腹,其实所有人都不明白,猎宫之变中,江辙明明参与得不少,甚至是他一手屠了尹家,可之后不但没有被追究罪责,摄政王还亲自策马出城,恭恭敬敬把人请回来继续做丞相,比起太上皇更加信任有加。 就算是惜才,也太过了。 要说因为江辙是摄政王妃的义父,可王妃的亲生父亲安国候虽然也得重用,却依旧没有江辙那么得摄政王信任。 “修陵墓的工匠呢?”江辙扫了一眼现场便问道。 “都看管起来了。”凌子霄恭敬地答道。 “带过来。”江辙满意地点点头,再看看满头大汗地齐末,又摇头。 这个人不论如何都死定了,不值得再费心思。 说话间,几个禁军押送着十几个工匠走过来。 虽说是隶属工部的工匠,但这会儿也一个个吓得腿发软,连求饶都不会了。 “塌了多少?”江辙问道。 “这”好一会儿,才有一个年纪最大的站出来,像是领头的,抖抖索索地道,“回相爷,刚刚小的勘察过,大致上有百余米。” “挖开要多久?”江辙直接道。 “挖、挖开?”工匠目瞪口呆。 这可是太上皇的陵墓是!能随便挖开吗? “江相,这”杜太师忍不住道。 “陛下也在下面。”江辙一句话就堵住了他的嘴。 其实杜太师这会儿倒不是要反对,只是震惊。 虽说他也觉得应该挖开,毕竟当今更重要,可是像是江辙一样,毫不犹豫就说要挖开陵墓,一句话掷地有声,他自问做不到。 不怕死,只怕史书留名,万世唾骂。 然而,这个清冷的男人,却仿佛浑然不在意。 ------题外话------ 推荐好友新文!《诱宠之商门茶妃》作者:南燚,pk。求收藏,求点击。 这是一部古代妖孽美人vs穿越重生奇女子,妖孽美人温水煮娇妻,一起携手走向皇权巅峰的奋斗史。 本书由网首发,请勿转载! ~~b~~ 第一百零七章 都去殉葬吧! “挖挖挖挖开?”工匠们你看我,我看你,抖得更厉害了。:3wし 那可是太上皇的陵墓啊,不管是因为什么,掘开太上皇的陵墓都是大逆不道,事后肯定会被灭口的吧? “图纸。”江辙却道。 那老工匠楞了一下,慢慢从怀里掏出一卷牛皮纸来。 江辙一把抢过,也不在乎地上脏不脏,一撩衣摆,席地坐下,把图纸在面前摊开,一面头也不抬地道:“主墓室的位置,坍塌的范围都傻了?要不要本相让你们清醒清醒?” 最后一句话说得杀机重重,老工匠心头一骇,几乎是跪下来的,枯瘦的手指差点点不准位置,好一会儿才咽了口口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但声音还是在发颤:“这、这里就是主墓室。” 江辙一下子就皱起了眉,这个距离,着实有些远了。 后面的杜太师和凌从威更是倒抽了一口冷气。 如果这段墓道全部坍塌了,想要全部挖开,简直是要把半座陵墓都重新挖开了,如此工程浩大,耗时太久,下面的人无水无粮能不能撑得住且不说,首先消息就不可能瞒得住。 东华的宗亲和重臣挖了太上皇的陵墓可以想象,这是一场多大的笑话。 “江相,这不是办法。”凌从威也忍不住说道。 江辙抬头,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不是不赞成挖开皇陵,只是”凌从威苦笑道,“这么挖肯定是来不及的,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别人还好说,陛下毕竟年幼,从前也没有习武,只怕两天都撑不下来。” 杜太师没有说话,但显然也是赞同的。 若是下面只有李暄和秦绾,哪怕多几个宗室,只怕他第一个就反对挖皇陵,可李镶既然也在下面,这会儿他们的目标却是一致的。 “若是炸开呢?”江辙问道。 黑火药虽然是违禁品,但朝廷要用,兵部的军械库里储存的也不少,都是纯度极高的上品。 “万万不可啊。”老工匠吓了一跳,连说话都一下子利索了,“相爷,陵墓主体是建筑在地下的,深达数十丈,若是用火药,很容易就把整个墓室都炸塌了,那下面的人就真要被活埋了!” 江辙沉吟不语,也不知道是听没听见。 老工匠抿了抿嘴唇,犹豫了一下,又道:“相爷,听刚才的声音,墓道里使用的黑火药分量并不多,若不是陵墓的结构特殊,换在开阔的地方,是不会造成这么大范围塌方的。” “只有一个出口?”江辙道。 “这”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不知道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可是陵墓,不是什么宫殿,进去了还想出来的,谁会给陵墓多修几个门备用? “自然是只有一个的。”老工匠答道。 就在这时,一个禁军的士兵走过来,看看这边的状况,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上前。 “什么事?”凌子霄悄悄地退了两步。 “将军,外面来了两个人,自称是相爷请来的。”士兵凑到他耳边低声道。 “可曾通名?”凌子霄看了看依旧盯着图纸看的江辙,又问道。 “那女子自称圣山司碧涵。”士兵道。 “是司前辈来了?快请进来!”凌子霄愣了愣,随即大喜过望。 司碧涵可是匠宗宗主,对于机关最精通不过,想必是江辙一听到墓道被炸塌了,第一时间就派心腹回京城搬救兵了。 很快的,士兵就带了一男一女过来。 女子一身青衫,容颜素淡,若非知道她的真实年纪,看起来依旧如同三十许人,而她身后的青年,白衣广袖,一步步走来,恍若谪仙。 “曦在下面?”司碧涵走到江辙身边,毫不客气地问道。 “嗯,快想办法。”江辙直接把图纸扔过去,那种旁若无人的态度,看得旁人一头黑线。 不过,对于江辙和司碧涵来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在他们心里,只有秦绾才是重要的,连李暄都要靠后站,皇帝?太上皇?那是能吃还是能吃? 司碧涵看到图纸上被炭笔标注出来的塌方墓道,也不禁微微皱了皱眉。 这个位置很不好啊。 “能炸开吗?”江辙这句话是问司碧涵的。 老工匠一惊,想说什么,但动了动嘴唇,还是没说出口。 “炸墓门不行,但这里可以。”司碧涵点了点图纸的一个角落。 “另外开个出口?”江辙一挑眉。 “你们太上皇没什么忌讳吧?”司碧涵道。 “”所有听到的人都不禁风中凌乱了。 忌讳什么?忌讳给他死后的陵寝开个后门吗?话说回来,开哪里都不行吧! “去准备黑火药。”江辙直接朝着凌子霄吩咐。 凌子霄下意识地看了看父亲。 东华的朝政文武各不相干,各不统属,要动军械库的话,丞相的话显然是不作数的。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凌从威为难道。 “有。”江辙也很干脆,“让两万禁军挖开整座皇陵,不用一天。” “放肆!”杜太师终于忍不住一声大吼。 身为清流,自幼灌输的满脑子忠君爱国,杜太师一直没说话已经是因为被困在墓中的人还有小皇帝了,可如今听到江辙一副平淡的口气要把太上皇的陵墓给夷平了,顿时不能再忍。 “滚!”谁知道,江辙的反应比他更干净利索,手里用来描注图纸的炭笔一扬,直接砸了过去,正中杜太师的脑袋,顿时在额头留下一个漆黑的墨点。 “”若非现场实在不合适,看到杜太师的模样,只怕有人要当场笑出来。 “你、你”杜太师指着江辙,手指都在颤抖,花白的胡子一翘一翘的,显然快怒气攻心了。 “什么?”江辙慢慢地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到杜太师跟前,神色间依旧是一片淡然,仿佛毫不动容,但说出的话一字一句,比冰渣子更寒气沁人,“若是本相的曦有什么不好,信不信本相让这里所有的人都下去殉葬?” “你”杜太师晃了晃,居然晕了过去,幸好被后面的凌子霄扶了一把,要不然这一把年纪的,若是磕到脑袋说不定立刻就去殉葬了。 “这就吓晕了?”司碧涵一声轻嗤,却指着刚刚图纸上要开后门的位置道,“按照设计来看,炸这里最不容易引起塌方,不过这里距离地面不近,怎么炸也是个问题。” “地下河。”她身侧一直没说话的慕容流雪插了一句。 “地下河?”司碧涵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对了,这下面有地下河的水力用来发动机括,是白河支流,可以从水道进去,不用从地面挖掘。” “这不可能。”老工匠终于忍不住开口道,“那条地下河足有三里多长,当中没有换气的地方,人不可能游进去!” “那么,还是要从上面挖掘?要多久?”司碧涵问道。 慕容流雪也看着江辙。 并不是他们计算不出挖掘一条通道要多久,而是这是皇陵,用多少人来挖,挖到什么程度,都不是他们能决定的。 “不,不用挖。”江辙想了想却道,“有人或许能游进去。” “真的?”慕容流雪一脸的惊讶。 南楚多水,他自问水性不差,但三里多长,又暗不见天日的地下水道,他依旧觉得游进去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那么,问题就是,炸开后里面的人怎么出来了。”凌从威道。 就算真有人能游进去,可里面的人显然不可能从地下河游回来。 “有问题吗?”江辙一愣。 凌从威也是一呆,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江辙根本没考虑过别人怎么出来的问题!摄政王夫妇都是少有的内家高手,气息绵长,若是有个水性高手帮忙,出来自然不成问题,可别人就不好说了。 本书由网首发,请勿转载! ~~b~~ 第一百零八章 重逢 “于是说,你是要我潜水进去,把太上皇的陵墓给炸个窟窿?”沈醉疏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人。樂文小說| “能在沧河冰层之下潜行数里,想必区区三里地下水道,对沈公子来说应该是轻而易举。”江辙点点头。 沈醉疏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忽然就想起了这次去南楚的路上,荆蓝给他讲过的一件往事,当初他们一行人扮作死去的欧阳慧去吓废太子,南宫廉还客串了一回女鬼——好吧,他觉得现在他可以理解那时候南宫廉面对秦绾,听到对面的女子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要他去把废太子偷出来是什么心情了。 特么的这就是想暴走的心情! 把陵墓炸个窟窿?别开玩笑了,这可是一国之君的陵寝!干这种事,你确定不会被事后算账吗? 沈醉疏觉得自己是挺无所谓的,反正他也没剩两年好活了,他也没有可以被连累的亲族,可是这人也没有顾忌的吗? “听着!”江辙伸手一把揪住他胸口的衣襟,把他扯近了些,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道,“要是曦有事,本相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沈醉疏怔了怔,这个距离,清晰可见江辙冰冷的眼底压抑着的疯狂,让他犹豫了。 这个人,是认真的,为了秦绾这个义女,他同样无所畏惧,哪怕要炸的是皇陵。 “但是,沈兄身上还有伤吧?”慕容流雪犹豫道。 对于沈醉疏,他是心中有愧的,毕竟是飞花谷的事连累了人家身受重伤的。 “那点伤早就好了。”沈醉疏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下意识地答道。 慕容流雪皱了皱眉,想说什么,但又没说出口,只是眼中依旧流露出一丝不赞同。 这样的重伤,这点日子怎么可能完全痊愈,而地下水道的水压很容易造成伤口崩裂,也会压迫内伤发作。 “不用担心他。”随同而来的苏青崖一声冷笑,“他就是打不死的虫子。” “喂喂喂,有你这么埋汰人的么?”沈醉疏黑线。 “少废话,赶紧滚下去。”苏青崖一声冷哼。 沈醉疏左右看看,江辙,司碧涵,苏青崖,慕容流雪,都是秦绾的人,其他人都离得远远的,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便也没有顾忌,稍稍压低了声音道:“我进去炸个门出来是容易,但我可带不出那么多人。” “管他们去死。”江辙不耐烦道。 “”沈醉疏抽了抽嘴角,决定暂时不想跟这个已经陷入偏执的人沟通,转头看看,最后去看司碧涵,眼中露出询问的神色。 司碧涵一挑眉,倒是很欣赏江辙那句“管他们去死”,不过想想,她还是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曦,李暄,还有如果有可能,皇帝不能死。” “我尽力。”沈醉疏挠了挠鼻子,有些苦恼。 秦绾和李暄好说,不过那个小皇帝,好像还只是个孩子吧? “真不行就算了吧。”司碧涵轻飘飘地加了一句。 “说起来,他们是在干什么?”沈醉疏好奇地看着远处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的凌从威。 司碧涵一摊手,瞥了一眼江辙。 总不能说凌从威那是不指望江辙能想起同样被困在陵墓里的小皇帝和其他宗亲,准备自力更生了。 “火药呢。”沈醉疏道。 “要小心。”慕容流雪郑重地交给他一个捆得紧紧的包。 “不会潮吧?”沈醉疏确认道。 “应该不会,火折子、绳索之类的东西都在里面了,还有一张江相刚刚绘制的墓道地图,你自己小心。”慕容流雪道。 “知道了,别弄得我像是盗墓的一样。”沈醉疏抽了抽嘴角。 “你们去白河水道入口吧。”江辙挥了挥手。 “怎么,你不去?”司碧涵诧异道,很难想象江辙竟然不会想着能最快的速度见到女儿平安。 “看着他们,别出幺蛾子。”江辙冷眼看着凌从威,以及躺在一边的杜太师,语气中带着一丝冷意。 可以想象,如果妨碍到了他的计划,就算是凌家父子,他也不会手下留情的。 “你留下来守着他。”司碧涵想了想,拍拍慕容流雪的肩膀,又回头正色道,“别太豁出去,曦出来不会希望看见你把自己折腾出状况来的。” “本相可没疯。”江辙一声轻嗤。 司碧涵摇摇头,直接走了。 江辙没疯?没疯能干出杀光了皇子这种事吗?在欧阳燕死的时候,江辙就已经疯了。只不过,最可怕的是,他虽然疯,却依旧是清醒得可怕。这样的人,平时虽然没有危害,可一旦触及他的逆鳞,他能毁天灭地在所不惜。 而秦绾,不巧就是江辙唯一的逆鳞。 · “王妃,我们已经走了很久了吧?”叶随风终于忍不住问道。 跟着秦绾一条墓道一条墓道走过,他已经无数次腹诽皇家人把陵墓修建得如此宏伟干嘛,人死都死了,就是占着一口棺材的地方罢了,简直是用来折腾活人的! “还不到半个时辰。”秦绾淡淡地道。 虽然人在黑暗和焦虑中会觉得时间特别长,就如同叶随风现在的状态,但她不一样,在危险中游走的次数太多,经历得太多,她早就不会遇到一点儿小事就紧张不已了,这种状况下,对于时间,更需要有清晰的认知。 只要冷静,自然能从自己的吐息之中估算时间的流逝速度。 “才半个时辰”叶随风哀叹。 除了皇后墓室的那几具尸体之外,他们并没有再发现什么线索,一路安静得诡异。 “闭嘴!”秦绾一声低斥。 夜光石毕竟不是火把,只能照亮身前不到三步的距离,在这样的黑暗中,最需要依赖的就是听觉,像是叶随风这样的聒噪,简直让人心烦。 “哦。”叶随风立即抬手捂住了嘴。 隐隐的,远远传来细微的风声。 秦绾眼神一凛,挥了挥手,示意叶随风停下,随即迅速将夜光石收进衣袖里,一点儿光亮都没透出来。 叶随风也不蠢,立即让背脊贴住了石壁,确保不会有攻击来自背后,慢慢放轻了呼吸。 因为事发突然,除了秦绾的阴阳扇,就连李暄,为了表示对太上皇的尊重,今天都没带着纯钧剑,他自然是不会有武器在手的,只能捏了捏拳头,蹭掉掌心渗出的汗水。 慢慢的,墓道另一头传来脚步声,很轻,若不是秦绾的耳力,加上墓中的绝对安静,还真不容易听到,可以想象,那绝对是个高手。 只是,秦绾有些疑惑。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距离主墓室有点远了,若是这次阴谋的幕后之人,这时候怎么会在这种地方乱走? 还没考虑清楚,脚步声却停了下来,显然,对方也发现了这里有人。 秦绾一挑眉,毫不迟疑,先下手为强,阴阳扇一举,两根扇骨对着最后发出声音的地方射了出去。 “叮叮”两声脆响,扇骨钉上了石壁,打空了。 秦绾用力一掌将叶随风往后拍出去。 “哎呀!”叶随风猝不及防之下,没忍住一声惊呼,却是被拍进了之前刚刚探查过的一间墓室。他反应也不慢,回忆起之前看见过的景象,迅速闪到了石门一侧。 而秦绾把人扔出去后,果然感觉的一条身影幽灵般从身边经过,一声冷笑,阴阳扇张开,锋利的边缘朝着应该是脖子的高度划过去。 “嗯?”那人也没察觉相遇的是两个人,被叶随风发出的声音吸引了心神,匆忙之间,用兵器猛地一格挡。 只听“当”的一声,秦绾被震得右手隐隐发麻,差点握不住阴阳扇,不由得一惊。 好快的反应,好深厚的功力,尤其,能格挡阴阳扇的,必定是一把神兵。 黑暗中隐约有一道反光闪过,只是太匆忙,只能看见仿佛是短刀或者短剑似的兵器。 “咦?”黑暗中,有人一声轻哼。 秦绾的双手一样灵活,立即将阴阳扇交到左手,甩了甩还在发麻的右手,却毫不迟疑地一按机括,又是三根扇骨射了出去。 这下子距离近了,那人显然没躲得这么轻松,闪过两根,第三根几乎插进脑袋,是在最后关头被兵器格落的,不过,秦绾也终于看清了那把神兵的真面目。 随着最后一根扇骨掉在地上,两人都停了下来,没有继续动手。 好一会儿,秦绾重新拿出了夜光石,青蒙蒙的光亮驱散了一丝黑暗。 “绾绾”那人一脸的委屈。 “你怎么会在这里!”秦绾一头黑线。 不能怪她下死手,实在是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唐少陵居然会在陵墓里! “说来话长。”唐少陵手一抖,鱼肠剑拢回衣袖里,随即讨好地蹭过来,“绾绾你怎么样?我没伤到你吧?” “唐公子别忘了,我是第一,你是第二。”秦绾嫌弃地推开他,没好气道,“还不给我把扇骨捡回来!” “哦。”唐少陵对于自己出手有没有伤到人其实还是心里有数的,也就是习惯性地问问,闻言立即转身走了。 后面的三根就在脚下,不过之前射出的两根有点远了。 秦绾叹了口气,收起阴阳扇,揉了揉右手,又撅起了嘴。 师父果然够偏心的,不说现在,就是当年鼎盛时期的欧阳慧,怕是也打不过唐少陵的。 不过,就算是自己哥哥,也还是很不想输呢。 很快的,唐少陵就凭着之前的记忆把扇骨找了回来,屁颠屁颠地送上来:“绾绾你看,有没有少的?” “你先给我长话短说,你怎么会在这里的。”秦绾一边问,一边一根根地把扇骨插回去。 “跟着人进来的,结果被甩了,还迷路了。”唐少陵一摊手。 不过,这可真是“长话短说”了,短得让秦绾都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跟着谁来的?” “看打扮,像是工匠?”唐少陵摸着下巴沉思道,“不过身手太好,虽然他熟悉墓中的道路,但这么容易甩掉我,轻功也是真的好。” 秦绾神色一沉,果然是扮成了工匠?不过 “你不可能是从陵墓正门进来的吧?”秦绾问道。 毕竟,外面有文武百官,皇室宗亲,还有无数禁军盯着呢,大白天的怎么可能让他混进来。 “不是,应该是修建过程中开的暗门,不过现在也塌了。”唐少陵道。 秦绾叹了口气,刚刚才升起的希望立刻熄灭,总觉得不是滋味。 “王妃?”叶随风迟疑着探出头来。 “没事,自己人。”秦绾道。 “原来是唐公子。”叶随风打了个招呼,很聪明地没有多问什么。 “走吧,先回主墓室去。”秦绾叹了口气。 不管怎么样,至少唐少陵肯定了这陵墓里确实还有别人在,那么,就要从长计议了。 ------题外话------ 嗯,今天比较顺,连着昨晚的一口气写完了6千,希望今天一样顺别忘了看昨晚更的那一章,(﹏)b 本书由网首发,请勿转载! ~~b~~ 第一百零九章 有病趁早治 一秒小说网..org】,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主墓室。 随着烧红的棺盖上最后一丝火星也散去,室内恢复成纯粹的黑暗。 “皇叔祖”许久,李镶弱弱地拉了拉李暄的衣袖,叫了一声。 “嗯?”李暄淡淡地应了一个字。 “我们会不会出不去了?”李镶问道。 “不会。”李暄答道。 “咕噜”李镶还没说话,肚子先叫了起来,让他瞬间红了脸,幸好在黑暗里也没人看的见。 虽说李镶不是每顿青菜豆腐,但也是少油盐,清淡饮食,今天早上更是只喝了一碗白粥,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到了这个点自然是饿了。 “拿去。”李暄顺手塞了个小包给他。 李镶怔了怔,用手捏了捏,却发现是一包松子糖,不由得满眼的古怪。 对于这位皇叔祖,从小他就是有些惧怕的,直到他们的身份转变为皇帝和摄政王,他还是惧怕。可是,怎么也想不通这位冷面冷心的亲王,居然会随身带着小女生的糖果,这也和她的形象太违和了。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爱吃糖的恐怕是那位王妃,只是在父皇的葬礼上都带着糖? “想多了。”李暄很平静地道。 他还真不至于特地带包糖在身上,还是昨天晚上秦绾闲着无聊,折腾齐末手下的兵,让人跑去城里敲开一家蜜饯铺子“买”的,今天早上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塞在他身上了。 李镶默默无语,拿起一颗糖塞进嘴里,慢慢抿着。 淡淡的甜味在口中化开,冲淡了一些饥饿的感觉。 他抬头看了看李暄,虽然黑暗中只能隐约看见一个模糊的背影,但没由来的,焦虑的心情也慢慢平静下来。 杜太师天天耳提面命摄政王的手段,却不知道在李镶心里,就是因为他的话,才更把这个男人神话了,总觉得李暄就该是无所不能的,要不然为什么太师这么怕他呢? 没错,在李镶心里觉得,杜太师是恐惧摄政王的。 “王妃走了有半个时辰了吧?”李柽凑过来,低声说道。 “墓道里的机关大半都还没开启,不会有事的,倒是我们该想想怎么出去。”李暄道。 “这靠我们自己,没办法吧?”李柽迟疑道。 要知道,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可是地下数十丈深,就算有工具,也不可能靠他们自己从内部挖出去。只是,陵墓塌方这么大的动静,外界不可能不知道,总会有所行动才对。 “你指望谁敢下令挖皇陵?”李暄反问道。 “这”李柽顿时哑口无言。 廉郡王那位宗正最是胆小不过,肯定没胆子冒天下之大不韪背这口锅的,难道能指望百官吗?皇族都不敢,官员怕就更没有人敢了。 李暄微微皱眉,心中倒是浮现起一个身影。 不,也不是没人敢的,只要知道曦被困在这里,别说挖,就算毁了整座皇陵江辙也敢做,但是,如果闹得太大,惊动了其他三国,对于之后的计划并没有好处。只希望江相这次别太狠了。 “如果出不去,我们会怎么样?”黑暗中,有人颤声问道。 “说不得,只好在这里陪陛下了。”好一会儿,人群中才响起一声嗤笑。 “李椹,你别幸灾乐祸了,别忘了你自己也是其中一个!”之前说话的人咬牙切齿,显然和他极熟。 “老子又不怕死。”回答他的声音更加不屑。 “都闭嘴!”李暄喝道。 “”一瞬间,主墓室中鸦雀无声。 不管是李暄的辈分,还是摄政王的威势,用来压一压这些早就被太上皇打压得没脾气的皇族,还是足够了的。 “皇叔祖,难道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吗?”李铮走过来问道。 反正对他来说,情况也不可能更坏,无论如何,就算要死他也不想死在陵墓里给父皇殉葬! “等着。”李暄道。 “”李铮捏了捏拳头,眼神阴狠。 “还有问题?”李暄问道。 “没有。”李铮一咬牙,还是转过身去,找了个墓室的角落里坐下了。 隐隐的,一点青蒙蒙的幽光由远及近,从打开的墓道里悠悠地飘过来。 “鬼、有鬼啊!”胆子小的李键顿时一声尖叫。 这一下仿佛一滴水掉进了烧滚的油锅里,原本众人的心情就是高度紧张,全靠李暄的威望才压下来的,可这一声“有鬼”,仿佛是最后一根稻草,顿时打破了勉强维持的平静。 “吵什么吵!”一个清冷的声音压下了一片鬼哭狼嚎,“一个两个都把本妃当鬼,本妃就长得青面獠牙,形如厉鬼吗?” “王、王妃?”好半晌,众人才反应过来。 秦绾走进主墓室,扫视了一圈,不禁一声冷笑:“就这点胆量?真是养尊处优太久了吧!” 就算墓室中黑暗,别人看不见,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自己脸上火辣辣的感觉。 “王妃这是”李柽好奇地看着秦绾手上的夜光石。要不是这碧幽幽的光,也不会引发这场骚乱。 他算是有点见识的,何况夜光石虽然少见,却也不是什么太珍贵的东西,他府里也是有几块的,铺在荷花池底下,晚上映着月光,倒也好看。可是,谁没事会把夜光石揣在身上携带?又不是早知道自己会被关在陵墓里! “唐公子的。”秦绾面不改色。 身后的叶随风泪流满面王妃您睁着眼睛说瞎话真是信口拈来,都不带打个草稿的。 “本公子乐意,你管得着?”唐少陵一声冷哼,却不知道他这句话到底是跟谁说的。 秦绾微微抽了抽嘴角,她当然听得出来哥哥这是警告叶随风,他乐意给自己妹妹背锅,关旁人屁事! 不过,这时候众人才发现,秦绾两个人出去,居然多带了一个人回来。 “你怎么会在皇陵里?”李铮咬牙道。 “真奇怪,你怎么不问叶三公子为什么在这里?”唐少陵一脸的惊奇,随即啧啧两声,又摇头道,“不过六公子你见到个人就喊有鬼,这活见鬼的毛病可真的不好,得治!” “刚才不是我喊的!”李铮怒道,然而,下一刻他就反应过来,不由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的,煞是好看。 连边上的人都一个个用一种很稀奇的眼光看他。 刚刚不是你喊的?那就是说,之前你也喊过?什么时候的事? “你”李铮气结。 “这位公子是王妃的侍卫?”李柽犹豫了一下才道。 把叶随风拿来作对比,是因为叶随风是摄政王妃的侍卫,应该是这个意思吧? “是啊。”唐少陵笑眯眯地点头,却几乎趴在秦绾肩膀上了。 “站好!”秦绾翻了个白眼,直接给了他一手肘,打得他抱着肚子弯下腰去,整张脸都扭曲了。 李柽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这个人哪一点像是侍卫,不过偷瞄了一下无动于衷的李暄,终于还是咽了回去。 “唐兄在里面逛了许久,可曾找到出口?”李暄也不纠结唐少陵为什么会在的问题,直接问道。 “出口没有,不过能要命的杀手倒是有一个。”唐少陵悻悻地道。 “什么?”一句话顿时又引发了混乱。 “要命的?”李暄确认道,“能有多要命?” 唐少陵挠挠头,随手挽起了左手的衣袖,露出一条还在渗血的伤痕,足足从手肘拉到手腕,差一点就要划破脉门了,也是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不容易看出破口,又一直扎紧了袖口不让血腥气透出来,才没被发现。 “你受伤了?怎么不早说!”秦绾吃了一惊,随即怒视他。 “别担心,皮外伤而已。”唐少陵苦着脸道,就是不想让妹妹担心才隐瞒的,不过除了这个,他实在没有办法用最快最直接的方式告诉他们,陵墓里的这个人,很强! “包扎!”秦绾拽着人到边上坐下,立即从怀里取出伤药,不过手巾给了李暄包扎伤口,只能从自己的衣摆上撕了一截布条下来当绷带。 “不用管它也会好。”唐少陵一脸的满不在乎。 “你闭嘴!”秦绾吼道。原本她也以为是皮外伤,但上药的时候才发现,伤口看似一条极细的血痕,仿佛没流多少血,但却划得很深,只要再深半分,就要伤到筋骨了。能留下这样的伤口的兵器,绝对不是凡铁。也亏得一路走过来,这人居然像个没事人一样不对,之前他还跟她动手过了两招! “呃”唐少陵倒是被她的反应吓到了,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道,“你、你别哭啊!” “谁哭了?”秦绾用力缠紧了伤处,给绷带打结,一边咬牙切齿道,“你死了我都不会哭,讨厌死了!” “”唐少陵无言地转头去看李暄,一脸的无辜。 “能把你伤成这样,难道是南宫廉这个级别的高手?”李暄沉声道。 “这不至于吧?南宫廉可是天下第一!”一向胆小的李键却插了一句,语气中满满的是对南宫廉的崇拜。 确实,无论是天下第一的名头,还是圣山武宗宗主的身份,南宫廉都有让所有习武少年崇拜的资格,当然,前提是没见过他一副嗜酒如命的颓废大叔模样。 就连秦绾都不得不承认,要论一代宗师的卖相,庄别离能甩南宫廉几条街。 “他是唐少陵。”李暄只回答了一句。 “”主墓室中一片静默。 比起可以说是上一辈的南宫廉,同龄的唐少陵显然更能让年轻人崇拜,可重点是西秦鸣剑山庄的少主,为什么会做他们摄政王妃的侍卫?也不对,连摄政王都称一声“唐兄”,显然不是拿他当侍卫看的。 尤其是李铮的表情最扭曲,昨晚就被这人狠狠戏耍了一把,今天又接着被耍,他还不知道这人的姓名,原来唐少陵居然是这个样子的? “放心吧,本公子都伤成这样了,那个混蛋怎么可能安然无事。”唐少陵靠着墙,一边抚摸着手腕上的绷带,一声冷哼。 言下之意,虽然很强,但不可能强到南宫廉的程度,顶多也就跟他半斤八两。 “认得出来历吗?”李暄道。 “不认识,倒像是盗墓的。”唐少陵一撇嘴,“在墓道里窜来窜去跟个猴子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他家祖坟才跟逛自家后花园似的熟门熟路。” “放肆!”这是好几个声音的合奏。 秦绾也忍不住踢了唐少陵一脚,不管怎么说,这话也太大逆不道了。 “别说放四,放五放六都没用了,有本事先出去。”唐少陵一摊手。 “你能不能闭嘴一会儿。”秦绾没好气道。 “最后一句。”唐少陵想了想,很认真地转向李铮道,“跟你说了,有病,趁早治。” 李铮抓狂,这人是跟自己有仇?有仇? ~~b~~ 第一百一十章 现形 “轰~”隐约中,似乎传来一声震动。 “怎么回事?还有火药?”李柽下意识地道。 “这距离不对。”李暄却皱起了眉。 “嗯,按照陵墓的一般结构来说,那个位置爆炸也影响不到什么,就算引起坍塌,也不会塌到主墓室的。”秦绾也道。 “去看看?”唐少陵举手。 “伤员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呆着!”秦绾没好气道。 “就这点小伤”唐少陵想争辩,但看到秦绾的脸色,气势又弱了下去,小声道,“伤的是左手,不影响用剑。” 秦绾叹了口气,知道他这句倒是实话。要说这里的人,她真正能信任的,也就是李暄和唐少陵两个,连叶随风都不算。 “呆在这里不是办法,还是得去看看。”这次,李暄倒是同意唐少陵的看法,又道,“既然这陵墓里还有人,他总不至于想把自己也关在里面等死?也许会有别的出口。” “摄政王说的有理。”李柽凑过来说道。 秦绾想的却更多,因为主墓室中人太多,所以她并没有说出一路所见,只是,敌人既然假扮工匠,显然在陵墓中曾多次进出停留,要说偷偷留个逃生的通道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还是我去吧?”唐少陵道。 李暄和秦绾肯定是要有一个人留在这里压制这些皇族的,也是一种保护,毕竟东华皇族虽有习武的传统,可这些人养尊处优久了,顶多也就是练了几下三脚猫的功夫,登不上大雅之堂,如果他们都离开了,来个刺客,简直就是把一只黄鼠狼放进了鸡笼里的节奏,送菜的! 就算其他人死了都无所谓,至少小皇帝不能死! 然而,唐公子觉得,黑暗里潜伏者一个熟悉墓道的高手很危险,他并不想要妹妹去冒险,至于李暄唐公子表示,他不想和一个看不顺眼的男人一起行动,万一一个没忍住,下个绊子把人弄死了也说不准。 所以,还是一个人去算了。 “不行,要么我,要么他,你自己挑一个。”秦绾指着李暄道。 “”唐少陵一脸的木然,看看李暄,撇撇嘴,满是嫌弃,随即还是抓住了秦绾的衣袖,讨好道,“这还用选吗?当然是绾绾,要跟他在一起,本公子肯定会忍不住先弄死他的。” 秦绾扶额,要是杜太师在这里,分分钟拉你去商讨一下怎么弄死摄政王的大计好吗? “王妃,这位唐公子究竟是”李柽忍不住问道。 实在是,这人怎么看都不像是自己人的感觉,真的不是刺客的同党吧?搞不好一切都是西秦的阴谋! “江相的外甥,本妃的表哥。”秦绾干笑了一声。 “啊”李柽一声惊呼,再看唐少陵的眼神就古怪起来。 表哥?这态度可不像啊 秦绾掂了掂夜光石,借着光亮,目光扫过墓室,将众人各异的神态收入眼底。 猎宫之变后,唐少陵出现在她身边的时间很长,也没有刻意去掩饰什么,这里的人多半都听说过,顶多是没见过真人罢了。若说不太管事,一向谨慎的信郡王不知道,她还是信的,不过其他人嘛,至少李铮脸上那个惊讶的表情就太假了。 “走吧。”唐少陵站起身来。 “不需要再休息一下?”秦绾有些担心道。 “没水,没吃的,越休息只会越糟糕,走吧。”唐少陵直接往外走去。 “等等!”秦绾和李暄互望了一眼,打了个眼色,正想跟上,却被人扯住了衣袖。 别人想拽住她自然没这么容易,只是当这个人是皇帝,又是个小孩子的时候,秦绾也不好甩开。 “给。”李镶却把一个小包塞进她手里,就自觉退了开去。 秦绾微微一怔,手指一捻就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不由得看了李暄一眼。 “小心。”李暄叮嘱道。 “知道啦,你也是。”秦绾与他擦肩而过,却在一瞬间轻声说了一句,“敌人易容术很好。” 李暄眼神一闪,微微颔首,表示明白。 “绾绾,把夜光石收起来吧。”唐少陵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地道。 “啊?”秦绾一愣。 “还有敌人在,远远的就跟个靶子似的。”唐少陵一耸肩。 “哦。”秦绾失笑,立刻把夜光石放进不透光的口袋里,随即转头道,“所以,夜盲症的叶公子,你还是回主墓室去呆着吧,别跟来添乱了。” “”叶随风泪奔。又不是他希望自己有夜盲症的! “行了,不跟你开玩笑,去王爷身边呆着。”秦绾敛去了笑容,低声道,“你觉得,能假扮工匠不被朝夕相处的同伴发觉,那有没有可能假扮几个平时不怎么与人来往的闲散宗室?” 叶随风闻言,先是呆了呆,随即打了个冷颤,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心泛起,一直冲上头顶,通体冰凉。 “谨慎点。”秦绾拍拍肩膀,追上了前面的唐少陵。 唐少陵却突然加快了两步,越过了她,硬是走在前面,不和她并肩。 “我想,你选我的原因该不会是因为留下来更危险?”秦绾一阵无力。 “本公子身边才最安全。”唐少陵理所当然道。 秦绾叹了口气,很想吐槽一下自家哥哥过度的保护欲,不过最终还是忍了下去。 这边的墓道之前走过,即便没有了夜光石照明,两人也走得很快。 然而,另一边,沈醉疏却很无奈。 三里的地下暗河,没有换气的地方,但也没有岔路,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难事,很轻松就上来了。困难的是上岸之后的事。 包裹内部密密实实裹了好几层油纸防水,里面的东西倒是没有弄湿,不仅仅是火药和火折子,司碧涵准备的东西非常充分,甚至连替换的衣服都有,虽说为了节省空间,只是单衣,但总比穿着湿透的衣服在阴冷的地下行走好多了。 换好衣服,黑火药也不难操作,给陵墓开个后门而已。 然而,等到炸开厚厚的青石砖,他从缺口处钻进去,才想起一个最麻烦的问题。 秦绾在哪里? 拿出地图左看右看,事情紧急,江辙也没有画得太详细,不过路线都标记清楚了,正常人都能按图索骥地找到主墓室,只可惜遇见的不是个正常人。 江辙对沈醉疏不熟悉,真不知道他的毛病,慕容流雪倒是知道,毕竟因此秦绾才特地让自己的侍女随同一起前往飞花谷,但也没料到有这么严重。在他想来,就算不认路,但沿着地图走,数着第几个岔路口拐弯总不可能迷路的。 然而,事实是,这还真的可以迷路! 沈醉疏也很奇怪,他明明是仔细对照着地图走的,可为什么早该找到的主墓室依旧不见踪影呢? 这边的岔路,嗯往左。 沈大侠拿起玄铁箫,郑重地在路口的墙上划了个记号,然后走进了右边的岔路。 因为身上还带着没用完的火药,他不敢点火折子照明,不过司碧涵早有准备,在包里放了一根玉钗,似乎是直接从头发上拔下来的。玉钗头上的明珠熠熠生辉,举着钗子倒也能勉强照亮地图。 虽然说,如果地图有灵智,一定在哭泣。 “然后是向右?右跟刚才的方向相反是吧。”沈醉疏一边看着地图嘀咕着,一边往前走。 猛然间,不远处的岔路口似乎闪过什么。 “谁?”沈醉疏反应很快,手掌一翻,握住了夜明珠发出的光晕,同时,地图也交到了左手,可右手却不是去拔腰间的玄铁箫,而是做了个谁也没想到的动作——他掏出一个火折子晃燃后,扔了过去! “呼~”火苗一下子窜了起来,照亮了半条墓道,这一下,敌暗我明立刻转变成了敌明我暗。 那人也被这不合常理的“暗器”愣了一下,再想绕过地上的火折子已经来不及了。 “站住!”沈醉疏眼神一凛。 他知道墓中有不少人,但无论如何都不该有一个穿了一身夜行衣,还蒙着脸的人,简直就差在身上贴张纸条,写着“我是坏人”了。 “该死!”那人一声低咒,嗓音很沙哑,听不出年纪,只知道是个男人。他也足够谨慎,一看沈醉疏湿漉漉的头发,再结合刚刚那声爆炸,顿时就明白这个多出来的人是怎么进来的了,露在外面的眼睛里顿时闪过一丝杀机。 不能让他们会合! “谁该死可不是你说了算。”沈醉疏见他没跑,反而欺身上来,不惊反喜。要是在墓中乱窜,他是真没把握不把人追丢,肯动手那是最好不过了。 墓道中地形狭窄,轻功是不用想了,步伐挪腾之间都不能幅度太大,以免撞到墙上去。相比起那人直接用的一双肉掌,沈醉疏反而觉得自己的玄铁箫有些碍手碍脚了。 这里刚好还是最狭窄的一段墓道,稍微开合一些的招式,他的箫都能撞到石壁上,打得实在有些憋屈。 “你是谁?”那人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惊诧,显然没想到这个多出来的,还不是普通的高手。 “你爷爷!”沈醉疏随口答道。 “小辈找死!”那人怒道。 “原来是位老前辈?”沈醉疏一挑眉,不屑道,“年纪一把了还敢这种有损阴德的事,当心不得善终。” 那人也察觉失言,顿时闷不做声地抢攻。 沈醉疏却皱紧了眉头,这人的武功很高,这一点他并不意外,他只是奇怪,竟然完全无法从招式中看出对方的来历! 这人用过的招式,既有江湖上流传极广,连个镖师都会耍几手的四平拳,又有几大门派不传之秘的绝招,而且并不是只学了个样子,而是深得其中精髓。 而他的内力才是最奇怪的,对掌了一招,沈醉疏就察觉到了,那竟然是龙象功! 别看这名字听着似乎很威猛,可实际上龙象功是东华第一大寺院云禅寺俗家弟子必修的功课,只要是个江湖中人,稍稍打听就能弄到完整的口诀,便是自行修炼了,云禅寺也不会管,所以,大多数武师护院、镖师趟子手练的都是龙象功。 入门极易,但想靠这个修成高手,绝无可能。 而眼前的人,明明是龙象功的心法,可内力深厚,若非他修炼炎阳七转已经到了第七转,还真接不下来!而最奇怪的是,明明连不传之秘的招式都能学到,难道反而弄不来一套像样的内功心法以至于要用龙象功来将就吗? “你是什么人?”沈醉疏沉声问道。 黑衣人不答,只是招式更凶猛了几分,很有些两败俱伤的凶悍。 “啪、啪”远处的墓道里传来轻微却有节奏的脚步声。 沈醉疏顿时提高了警惕。这人,还有没有同党?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地上的火折子烧到了尽头,熄灭了,整个墓道顿时重新陷入了黑暗。 ~~b~~ 第一百十一章 凶手 黑暗中,只留下交手的风声,以及玄铁箫偶尔撞击到石壁的轻响。 两人都默不作声,然而,沈醉疏忽的心念一动,自己不出声是怕来人是敌人的同党,可对方为什么也不出声?除了自己这个多出来的意外,对方应该知道这个时候会出现在这里的,只会是敌人。换句话说,他没有同党了! 想着,他一咬牙,略微退了半步,手一扬,用来照明的玉钗就扔了出去。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玉钗砸在石壁上,断成两截掉在地上,但钗头的明珠闪耀着淡淡的光晕,在一片黑暗的墓道中就像是一盏指路的明灯般耀眼! 一瞬间,沈醉疏就能感觉到对面的攻势更急,像是在拼命的感觉。 然而,脚步声却消失了,不知道那边的人是停了下来看情况,还是用了什么别的手段。 “噗!”沈醉疏只觉得玄铁箫似乎敲上了*的感觉,鼻中还闻到了一丝血腥气,不由得皱了皱眉,玄铁箫是钝器,一般情况下不会造成撕裂伤口,这人是之前就受了伤? 又闷不做声地过了两招,连沈醉疏都奇怪起来。 难道是他想错了?可不管是敌人还是自己人,都应该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了,难不成居然有人的应对会是当做没看见,换条路走吗? 然而,下一刻,没有任何征兆的,就见一道明亮的刀光从眼前闪过。 “呃”只听一声闷哼,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溅到了脸上,带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 什么时候来的?沈醉疏骇然,他竟然完全没感觉到有人近身! “还跑?”随着熟悉的呵斥,有人一阵风似地从他身边擦过。 沈醉疏叹了口气,没去追,因为他已经听出这个声音是谁的了。 很快的,不远处亮起了微光。 “安全。”沈醉疏打了个招呼。 “你怎么会在这里?”秦绾举着夜光石走过来,一脸的惊讶。 “当然是来找你的。”沈醉疏说着,抬起衣袖,擦掉脸上的血渍。 “不,我是说,你怎么走到这里来的。”秦绾用力点点他手里的地图。 “不对吗?”沈醉疏打开地图,左看右看,没问题啊?他一直是对着地图走的,但是想了想,他很肯定地道,“江相一定画错路线了。” “哪边是左?”秦绾面无表情地问道。 “嗯”沈醉疏犹豫了一下,才指了个方向,“这边?” “哪个白痴让你来的!”秦绾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辨东南西北倒也罢了,黑不见天日的地底下,若非方向感极好的人,转几圈也晕了,可连左右都不分的人,她算是真的长见识了,怪不得到京城能走到安县去被邵小红捡回来。 “你爹”沈醉疏答道。 “跟上!”秦绾一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哦。”沈醉疏讪讪地笑笑,弯腰捡起地上的玉钗,跟了上去。 “这可是碧姨最喜欢的首饰,你就这么砸了,小心上去她收拾你。”秦绾斜睨了他一眼。 “我赔还不行嘛。”沈醉疏无奈。 “那是五百年以上的古玉,东海夜明珠,你赔得起?”秦绾随口道。 “先欠着?”这回,沈醉疏仿佛了许久才道。 “滚!”秦绾笑骂了一句,停下了脚步。 前面是个三岔路口,这会儿倒也一下子分不清唐少陵是追着人从哪条路走的。 沈醉疏蹲下身,曦看了看,指了指中间那条路:“有血迹。” “走吧!”秦绾点点头。 “对了,我从地下暗河进来的,要走原路出去的话,其他人可能不行。”沈醉疏边走边交代情况。 “地下河?的确是最方便的路。”秦绾挑挑眉,又咬牙道,“先抓住那个家伙再看看有没有其他出口,我还真是挺好奇这究竟是什么人的。” “你觉得呢?”沈醉疏问道。 “左右不过是几家的余孽。”秦绾一声冷哼。 “看来你自己也知道。”沈醉疏一耸肩。 “不过这一手玩得有点儿大,在皇陵里动手脚,普通人是做不到的。”秦绾沉声道。 “在前面了。”沈醉疏打断道。 “嗯。”秦绾也听到隐隐传来的打斗声,只是声音有些发闷,不像是从墓道里传来的,仿佛像是隔着什么似的。 “这后面?”沈醉疏敲了敲青石砖,有些迟疑地说道。 “肯定有暗门,找!”秦绾断然道。 两人顿时分开,一左一右地开始在石壁上摸索起来。 在哪里呢?秦绾沉思。 那人虽然精通墓中的机关暗门,但后面追着一个唐少陵,肯定不会有太多的时间,所以,这里的机关,一定是简单得一触碰就能开启的。 想了想,她运起气,一脚踹了过去。 “你干嘛?”沈醉疏目瞪口呆。用来建筑皇陵的石壁何等坚固,岂是她能一脚踹开的? 然而,随着秦绾那一脚,石壁喀嚓喀嚓响了起来,随即,还真露出一个暗门来。 “这也行?”沈醉疏嘀咕。 “就是个简单的翻转门,他从里面锁死了,震断门栓,自然就开了。”秦绾一声冷笑。 随着翻转门打开,传来的声音更加清晰。 “走!”秦绾直接穿了过去。 沈醉疏只楞了一下,就见那门居然在缓缓合拢,赶紧挤进去。 “不要光。”耳边听到唐少陵一声沉喝。 秦绾下意识地收起了夜光石,让墓室恢复了黑暗,但那一瞬间,已经足够让她看清楚周围的环境了。只是,漆黑一团,也分不清那两个飞快交换位置的人影,让他们想帮忙都无从下手。 那蒙面人心里却也暗暗叫苦,他一直觉得这陵墓里是他的主场,就算有几个高手,也完全可以一一弄死,然而,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似乎比他更适应在黑暗中交手?刚刚夜光石闪过的一刹那,他分明看见,这人居然是闭着眼睛的! 简直像是在享受这样黑暗中的杀机四伏。 “不用帮忙吗?”秦绾忍不住问道。 “不用。”唐少陵一声长笑,“敢让本公子吃的亏,自然要自己讨回来!” “你是谁?”那人忍不住问道。 秦绾一挑眉,不认识唐少陵?那至少不是最近在京城一直活动的人才对。 “呯!” “还敢分神?”唐少陵的声音带着嗜血和狠厉。 随后是一阵不停歇的撞击声,太过密集,都让人分不清到底谁占着上风。 秦绾心里焦急,但这会儿也不敢出声,以免打扰唐少陵,让他分神。 好一会儿,声音才渐渐平息下来,只留下一个粗重的喘息声。 “光。”唐少陵喘息着吐出一口气。 秦绾这才吐出一口气,拿出了夜光石。 只见墙边的地上,唐少陵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脸上却挂着笑,在他身边不远处,躺着一个人,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杀了?”秦绾问道。 “应该还活着吧?”唐少陵一耸肩,转过去把人翻过来,一手拉掉了他蒙面的黑布,嘀咕道,“本公子倒要看看这张脸是怎么个见不得人法。” 秦绾立刻举着夜光石凑过去,却在看见那张脸的一瞬间,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 “你认识?”唐少陵道。 那是一张老人的脸,大约五六十岁,额头残留着深刻的皱纹,皮肤很是粗糙,可以看得出来生活得不太好,可是,像是这样的高手,不管是谁招揽了,都应该待之如上宾才是。 “言绝英”秦绾怔怔地道。 “谁?”唐少陵一愣。 言绝英,这个名字他当然是听过的,就算他在西秦,可几年前东华恭亲王之案闹得太大,千年世家满门抄斩,而言绝英作为当时言家的家主,名字自然也是如雷贯耳的。 可是,言绝英应该死了吧?听说是受不了打击,在官兵冲入言家之前,就吐血身亡了,不过至少免除了菜市口砍头的屈辱。 “不是。”秦绾摇摇头,蹲下身来,看着昏迷的人,好一会儿才道,“很像,但不是。” “那是言家还有活口?”沈醉疏也凑过来。 “言凤卿还活着呢。”秦绾翻了个白眼。 言家只是满门抄斩,没到诛九族的程度,抄没的只是本家,分家并没有被牵连,虽然失去了本家的庇护,风流云散也是真的,但言家人,活着的可不在少数。 “跟言绝英长得很像,看起来有点眼熟。”秦绾摸着下巴沉思道,“可言家是文人,这样的高手” 然而,她又想起江辙说过,六大世家暗地里都掌握着自己的势力,又释然了。想要壮大家族,暗地里的那档子事,怎么可能没有一个自家信任的高手镇着呢。 不过,言家已经败了,她可不信只凭余孽能搞出今天的事,如今的朝堂上,一定还有和他里应外合的人。 言家遗孤?不过也就是一把刀而已。 “要不要弄醒了严刑逼供?”唐少陵兴致勃勃地道。 “你呢?受伤没?”秦绾转头问道。 “没事。”唐少陵呲了呲牙。 秦绾一把拽过他的左手,果然,刚刚才包扎过的伤口又裂开了。 “感情你是右撇子就不把左手当回事?”秦绾没好气地拆开绷带重新包扎,又好奇道,“你这是什么东西伤的?我没见这人身上带着武器。” “谁说没有?”唐少陵抓起老人的手一翻,却见他的指甲留得很长,根根银白,打磨得极为锋利。 “指甲?”秦绾惊讶道。 “不知道有没有病菌。”唐少陵一伸手道,“绾绾,清毒丹给我一颗。” 不等他开口,秦绾在发现伤人的是指甲之后,尽管伤口没有异样,还是立刻掏出清毒丹塞进他嘴里。 处理完伤口,沈醉疏已经把那人身上搜了一遍,遗憾道,“什么都没有,果然还是弄醒了逼供吧?” “沈大侠也近墨者黑了。”秦绾一笑。 瞬间理解了她的意思,沈醉疏在老人身上戳了一下,炎阳七转炽热的真气钻入体内,但下一刻,他又迅速点了他十几处穴道,以防人醒来立刻发难。 “唐兄似乎很适应陵墓里的黑暗。”沈醉疏若有所思。 秦绾也好奇地看向自己哥哥,之前撞见唐少陵的时候,这人就是在黑暗中行走的,而江湖中人谁身上没几个火折子之类的东西? “还不是我爷爷,我们唐家闭死关的地方就是祖坟,我在陵墓里总共呆了两年半,墓道里还不都是一个样子,习惯了。”唐少陵道。 “”秦绾和沈醉疏对望了一眼,面面相觑。 “&&*”地上昏迷的老者忽的嘀咕了一句含糊不清的话。 “什么?”秦绾问道。 距离最近的唐少陵皱了皱眉,有些不确定地道:“他好像说裁衣?做衣服吗?” “别闹。”秦绾白了他一眼,猛然间,脑中灵光一闪,整个人都顿住了,脱口道,“言彩衣!” ------题外话------ 关于最近更新少还不准时的问题,最近我家小丫头不知道是不是叛逆期,白天不睡觉,她不午睡我就不能码字,晚上她睡了我起来码字,但这几天晚上还闹腾,昨天一直闹到5点多,我也不用码字了,洗洗睡吧。这张还是忍着她不停地在旁边捣乱补齐的,晚上再去码明天的/(tot)/~ ~~b~~ 第一百十二章 真相? “把他弄醒!”秦绾当机立断。 ̄︶︺?sんц閣浼镄嗹載尛裞閲渎棢つww%w.%kanshuge “哦,醒了。”唐少陵说着,也不管沈醉疏已经点过穴,让人醒了也不会造成危害,但他还是在人睁开眼睛的一瞬间,一把掐住了他的喉咙,把人摁在石壁上。 “咳咳咳”老头透不过气,又被摔了这一下,脸上涨得通红。 “轻点轻点,别把人弄死了。”沈醉疏道。 “老头子命硬得很,死不了。”唐少陵道。 “尊老爱幼懂不懂?”沈醉疏瞪他。 “说的好像你很尊老似的”唐少陵无语。 炎阳七转根本就不是普通人的体质能练的,因为修成的内力至刚至阳,体质不行的人会直接经脉崩断而死的,可沈醉疏把这样的内力打进别人体内,可想而知,这简直是把烧红的烙铁硬生生塞进了经脉里,这滋味儿谁试谁知道! 沈醉疏挠了挠下巴,炎阳锁脉可是秘籍上记载的独门手法,专用来刑囚,这不是秦绾说的要逼供么?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那老头显然已经感觉到了体内的不对劲,额头很快渗出汗水来。 “说吧,你究竟是什么人,和言绝英什么关系?”秦绾抱着双臂问道。 老头咬了咬嘴唇,勉强扭过头去。 “不说话也没用,就凭你这张脸,本妃就能把你干的这事算到言家头上去。”秦绾毫不动容,淡淡地说道。 “言家早就不在了。”老头一声冷哼。 “谁说的?”秦绾一挑眉,哂笑道,“前些日子,有人请王爷和本妃到红袖楼喝酒,那个唱曲的姑娘,好像是叫什么彩衣?” “你!”老头的神色微微一变,随即却冷笑道,“堂堂摄政王妃,为难一个沦落至此的小女孩,也不嫌丢人?” “呯!”却是唐少陵掐着他的脖子,将他的脑袋用力撞在身后的石壁上。 皇陵嘛,用的材料当然是最好的,坚硬的青砖,这一下撞上去,老头顿时眼冒金星,一片漆黑。 “手滑了一下。”唐公子笑得很狰狞,“不好意思啊,您老伤了我的手臂,容易手滑。” “”沈醉疏无语。 唐公子您伤的是左手好吗?明明你掐人喉咙用的是右手,难不成你和某人一样左右不分? “其实呢,言老先生您说得挺对的。”秦绾却笑容可掬道,“本妃堂堂摄政王妃,一个小小的青楼女子,还不是一句话就让她生,让她死,或者让她不死不活?” “你竟如此心狠手辣。”老头咬牙道。 “你炸毁皇陵又几曾心慈手软了?”秦绾并不生气,只是一脸嘲讽道,“成王败寇,古之常理,本妃先输了一招,认栽,不过老先生你一把年纪了还这么输不起,实在有点儿让人鄙视了。” “噗——”沈醉疏直接笑了出来。 “好了,说说吧,你是言家的什么人。”秦绾道。 “知道这个又怎么样?”老头冷冰冰地看着她,傲然道,“老夫言绝泓。” “没听过。”秦绾毫不客气地道。至少,言家抄家的名单上,绝对没有这一位,可听名字的排行,他分明是言绝英一辈的。 “嗯?叫你胡说八道。”唐少陵像是拎一只小鸡似的,拎起人就要往墙上轮。 “小辈!”老头气得头发都快竖起来,“老夫是言家暗堂之主,你自然没听过。” “庵堂?管尼姑的?一个老头做尼姑庵主?”唐少陵惊奇道。 “”秦绾抽了抽嘴角,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因为谁也不知道唐少陵说这句话究竟有几分认真。 “我觉得,不是尼姑庵吧?也许是个守灵的,所以对修陵这么熟悉。”沈醉疏深思道。 “有道理!”唐少陵点点头。 秦绾哭笑不得,安堂也就是说得好听,其实就是义庄,专门用来存放尸体的地方。 “老夫一定要杀了你们!”言绝泓连眼底都泛起了红色,显然是愤怒到极点了。 “放心吧,不用你提醒,等你说完该说的,本公子也不会忘记杀你灭口的。”唐少陵理所当然道。 秦绾无语,都摆明了说不说都要被灭口,还指望人乖乖就范吗? “绾绾,像这种老顽固,就算说了什么,也肯定不是真的,所以还是杀掉一了百了吧。”唐少陵摇着言绝泓的脖子,一脸的认真。 “不说?”秦绾一声冷笑道,“等出去后,本妃把言彩衣扔到京城最低贱的窑子里去伺候码头上卖苦力的贩夫走卒,看他是不是不说!” “你敢!”言绝泓惊怒交加地看着她。 “有什么不敢的?”秦绾一声冷笑道,“你想说她无辜?你做的这些事,没有言彩衣从红袖楼里来往的达官显贵中给你探听消息,会如此顺利?她既然可以利用女人的身体做筹码探听消息都不觉得卑鄙,那本妃同样利用她身为女人这个弱点来逼你就范,有何不对?” “你就不怕有朝一日,有人用同样的方法用在你身上?”言绝泓咬牙。 “呯!”话犹未了,他的后脑勺再一次和石壁亲密接触。 “手又滑了。”唐公子笑眯眯地说道。 秦绾恍若未觉,只是很平静地说道:“若是本妃能沦落到那个地步,也是自己无能,只可惜,你肯定是看不见那一天的。” 言绝泓大口喘着气,不止是喉咙被掐住的窒息感,还有几道在经脉中乱窜的炽热真气,宛若一根根烧红的针在体内游走不休,而最难以忍受的是,因为几次撞击,他的头磕破了,后脑勺上的血已经染红了一头花白的发,再从额头边上流下来,更显得狰狞可怖。 “你小心点,撞傻了怎么办。”沈醉疏忍不住道。 “本公子会小心点手滑的。”唐少陵若有其事地点点头。 “其实呢,本妃一直觉得,这世上从来没有买不来的背叛,买不到,只是因为价码不够。”秦绾又换上了一副笑容,“幕后的人能给你的,我一样可以给你,威胁,利诱,在东华,不会有几个人比我更有资格谈条件,你说是不是?言老先生。” 言绝英只是狠狠地盯着她,一言不发。 “或者是,因为我是她的师妹,所以你有心理抵触?”秦绾叹息道,“何必呢?言家灭了,欧阳慧也死了,什么仇什么怨不都一了百了了吗?” “绾绾,这人大概听不懂人话,还是弄死吧?”唐少陵道。 秦绾叹了口气,其实也知道,言绝泓参与这件事,必定已经想过所有可能的后果,不可能那么容易策反,何况,欧阳慧和言家的仇怨太深,她现在这个壳子可还顶着“欧阳慧的师妹”这个名头呢。 “你最好别想着要死一起死。”沈醉疏冷哼道,“我能进来,至少就能带她出去,就算其他人都死了,只要秦大小姐活着,想必你知道后果的。” 言绝泓这才正眼去看沈醉疏。 在所有的计划中,这才是最不该出现的人。 唐少陵是跟踪他进的陵墓,比李暄等人更早,之前他们交手过几次,他凭着对墓道和机关的熟悉勉强把人甩掉了,可也不过是多困住一人罢了,无关大局。 然而,如今真真切切,是有人另外开了个入口进来。 从刚刚的爆炸声中,他大致猜得出这人是怎么进来的,地下暗河虽然不好走,但要说只带一人出去,并不是太过困难的事,何况要带的这个女人武功不弱。 “本妃,绝对说话算话的。”秦绾认真道。 她没说所谓的“说话算话”是哪一句,是可以谈条件,还是出去之后把言彩衣扔进窑子里去,但听的人却不能不多想。 许久,言绝泓才一声冷哼道:“不错,彩衣是老夫的女儿。” “言彩衣不是言绝英生的?你给言家家主戴绿帽子?”秦绾一脸的惊诧。 当初言凤卿在红袖楼酒醉,啰啰嗦嗦的可说了不少往事,言彩衣,不是言家本家嫡出的千金小姐吗? “胡说!”言绝泓怒视着她,“言家的家主每一代都是双生子,老夫执掌暗堂,不能现身于人前,可子女却能堂堂正正作为言家人,这是言家的家规。” “不是人质?”唐少陵嗤笑道。 说得再好听,可想想就知道,所谓暗堂,一定掌握着不少势力,就算是亲兄弟,言家的家主又真能毫无保留的信任吗?毕竟,再有权势,也见不得光,以己度人,怎么可能不心生忌惮。将子女当成自己所出抚养,看起来是恩赐,可又何尝不是当成人质控制在自己手里,胁迫暗堂俯首帖耳的弱点呢。 “挑拨离间之计无用。”言绝泓冷哼道。 “言绝英骨头都化成灰了,本公子吃饱了撑着才来挑拨离间。”唐少陵翻了个白眼,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自欺欺人。” “你!”言绝泓气结。 “本妃管不着你们言家的龌蹉,就问你一句,谁给你布的局?”秦绾打断道。 “老夫为言家报仇,毁了东华皇族,有何不可。”言绝泓傲然道。 “可以,很可以。”秦绾却点点头,笑容可掬道,“你若是赢了,那就是卧薪尝胆,可惜你输了,就是跳梁小丑。” “噗——”言绝泓脸色血红,张嘴猛地喷出一口血来。 “大小姐你把人气吐血的本事真是越来越高了。”沈醉疏道。 “多谢夸奖。”秦绾继续微笑。 “老夫还没有输。”言绝泓恨恨地道,“就算你能逃生,但东华几乎所有的皇族都葬身于此,老夫也算是给言家出了这口气了!” “只要我家王爷没事,你把皇族都杀光了,又干本妃屁事。”秦绾耸耸肩,一脸的轻松,又道,“你还是说说看,是谁给你提供大量高纯度的黑火药,是谁帮你混入皇陵,是谁居然蠢得觉得你这个老不死居然能成事?如此蠢材,说出来,让本妃见识见识。” 言绝泓沉默了一会儿,忽的诡异地一笑:“告诉你又如何?东华的朝廷就没一个好人,他也是利用老夫坐享其成,老夫为何要让他如愿?在这里杀死李氏族人,就算给言家报仇,你若是死在这里,一切休提,你要是活着出去了,把那自以为得计的蠢货灭了,倒也让人拍手称快。” “疯了吧。”唐少陵嘀咕了一句。 “说吧,谁。”秦绾道。 “晋国公,乔安。”言绝泓到。 “什么?”秦绾一愣。 这可真是个完全没想到的人,晋国公?为什么?可如果是晋国公,那乔太后的异状就有了合理的解释,想必是在太上皇和家族之间左右为难。未必是她动的手,但她多半知道点什么。然而,晋国公,有这个胆子? 最重要的是,乔太后无子,乔家也没有和任何王府走得近,就算当权,又不能让皇位改姓乔,去哪儿找个听话的傀儡来? 如今的朝堂上有江辙和杜太师,晋国公想要插一脚,可没那么好说话。 想着,秦绾的眼神又凌厉起来。 本书由乐文首发,请勿转载! ~~b~~ 第一百十三章 突变 ♂ “晋国公?”秦绾一拂衣摆,在对面席地而坐,倒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了。 “怎么,你不信?”言绝泓一声冷笑。 “倒也不是不信。”秦绾笑笑,又道,“不过,总不能你说谁就是谁吧?有点证据没有?” “这种事,哪个蠢材会留下证据?”言绝泓一声冷哼。 “可是,本妃觉得,言老先生也不蠢啊。”秦绾认真道。 言绝泓能执掌暗堂,和家主分庭抗礼,岂会是简单的角色,他就不怕晋国公府灭口?世上本就没有言绝泓的名号,就算他死了,也不会有任何人察觉到。所以,他能和晋国公合作,肯定是抓住了什么把柄的。 言绝泓没有说话,但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 “好了,言老先生,我们明人不说暗话,拿来吧。”秦绾一伸手。 “什么?”言绝泓道。 秦绾只是微笑看着他不说话。 “先放开老夫。”好一会儿,言绝泓才开口道。 唐少陵一偏头,去看秦绾。 秦绾想了想,却摇摇头,笑道:“老先生本领高强,本妃佩服,若是要取什么东西,还请老先生示意一下,我们小辈愿意代劳。” “你!”言绝泓气结,没想到她如此谨慎,喘了两口气,终于不情不愿地道,“在腰带夹层里。” “倒是够仔细的。”沈醉疏撇撇嘴,小心地上前去解他的腰带。 唐少陵看上去虽然漫不经心,但在场的人都知道,只要言绝泓稍有异动,他立刻就会掐断他的脖子。 粗布的腰带已经有些磨损,沈醉疏拿在手上,仔细摸过去,才发现一个小小的凸起。 拆开线,里面是一角纸张的碎片,拿出来才发现,真的只是一片碎片,大约是什么信件上撕下来的,边缘还带着焦黑的痕迹。 秦绾接过,翻过来一看,却见残留的部分并没有字迹,只有一个暗红色的印章,虽然被烧掉了一角,但大致还是能看清楚的。 晋国公的私章。 “所有来往的信件都是当着他派来的人的面烧掉的,但是这一次灰烬没有烧干净。”言绝泓冷笑道。 秦绾不想知道为什么一次没烧干净,偏偏留下的就是最重要的私章部分,想必是这人从中做了手段的,至于过程就与她无关了。 “绾绾,怎么样?”唐少陵问道。 “可以放手了吗?”言绝泓困难地道。 “可以。”秦绾答了两个字,就低头去研究那纸片。 言绝泓还来不及松口气,猛然间,头下脚上地被人一把摁在了地上,随即,手肘、膝盖,各处关节传来一阵剧痛,让他猝不及防之下,忍不住失声痛呼起来。 “好了,放手了。”唐少陵拍拍手,站起身来。 言绝泓躺在地上,大口喘气,额头流下一串冷汗,那是痛出来的。 唐少陵确实是放手了,只是,放手的同时,打断了他的四肢——并不是单纯的打断,而是把整个关节的骨头都捏得粉碎了,别说武功,就连自理都成问题! “你”言绝泓一双眼睛里透出怨毒的光,死死盯着唐少陵。 “本公子不是告诉过你了么,要杀你灭口,死都要死了,还在乎手脚断不断的?”唐少陵鄙夷道。 沈醉疏抽了抽嘴角,只觉得这话怎么就这么欠揍呢? 再看秦绾,似乎对那枚私章很入迷,根本没发现眼前的一幕——不过,怎么想都不可能,只能说,秦绾太了解唐少陵了,对他会有的反应完全了然于胸。 “这个印章没错?”唐少陵又凑了过来。 “这个应该是私章,不会用在正式的公文上,不过,若是能从晋国公府找到印章,那就是铁证了。”秦绾说着,小心地将纸片收进荷包里。她那小荷包里存的东西可不少,还有当初江辙写的祭文一角,去襄城时孟寒给她的子母蛊,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 “说吧,出口在哪里。”沈醉疏踢了踢地上的言绝泓。 他是不在乎里面那群皇族的性命,不过司碧涵说过,如果可能,小皇帝得带出去。 “没有出口。”言绝泓一声狞笑。 “本妃不信。”秦绾笑道。 “要是你一早就打算和这些人殉葬,还处心积虑留着晋国公的私章做什么?最不济,也得藏在外面。”唐少陵嗤笑道,“随身携带,说明了你至少有把握自己能出去,不是吗?” 如果真没有出口,沈醉疏进来的那条路算是最好走的一条了,可长达三里的地下暗河,显然也不是一般人能出去的。 “我说,你都要死了,何必非要受那些零零碎碎的罪呢?说出来大家痛快点是不是。”唐少陵说着,脸上的表情很恳切。 “”沈醉疏斜睨他。 有这么劝人的吗?更想抽他了好不好! 果然,言绝泓把眼睛一闭,装死了。 要说之前他还存有暂时妥协以图后计的打算,但此刻四肢具废的情况也彻底死心了。 “算了,先把他带过去。”秦绾揉了揉太阳穴,“拎着。” “我?”唐少陵无辜道。 “你打废的,当然你拎。”秦绾没好气道。 “哦。”唐少陵一撇嘴,俯身拎住了言绝泓衣服的后领,就把人拖着走。 秦绾也不在乎,反正言绝泓也没那么容易死,只是,看到另一个人的动作,她不禁又头痛了:“你去哪里?” “回主墓室。”沈醉疏点点手里的地图。 “跟、我、走!”秦绾咬牙切齿地没收了地图,走上了和他相反的方向。 · “什么时辰了?”江辙终于开口了。 “快到午时了。”慕容流雪答道。 江辙并没有带护卫,这会儿所有人都离他远远的,只有慕容流雪得了司碧涵的嘱托,跟在他身边。不过慕容流雪初时在丞相府住过几天,对这位丞相并不陌生。 江辙眯着眼睛看了看天色。 快两个时辰了 凌子霄带着禁军忙着清理陵墓大门的石块,两个时辰的进度,也就清理出三四米深。禁军虽然人多,可墓道也容不得那么多人进入,越往里,能够够得着塌方的,也就十几个人,进度自然快不起来。 “江相。”凌从威大步走过来,抹了把汗,沉声道,“是不是要通知几位大臣?要不然,这么大的动静,京城也人心惶惶。” “本相让禁军送密信回去,元帅继续想办法把陛下挖出来吧。”江辙点点头。 “有劳。”凌从威松了口气,一拱手,又匆匆离开。 怎么通知这件事,京城要如何应变,这些事他一介武人并不擅长,杜太师也还昏着没醒,怎么看都是江辙最适合做这件事。何况,给他找点事做,看起来也不会那么危险。 就算他们算是同一派系的人,有时候凌从威依然觉得,江辙这个人很危险!明明,就是个文弱书生 慕容流雪去拿了笔墨过来,又找了一张矮桌,然后在旁边一边研墨,一边看着江辙写信。 江辙倒也不避讳,每写完一封还特地让他看一眼才装进信封里密封好。 慕容流雪眼神闪烁,看着他欲言又止,好一会儿,还是默默地咽了下去。 六部书,军方几位重将,以及在朝堂上说得上话的勋贵,比如晋国公府、安国侯府等。 让禁军分别将信送出去,江辙才转头道:“想问什么?” “没什么。”慕容流雪摇摇头,微一犹豫,试探道,“投石问路?” “如何。”江辙欣然道。 “不错,可丞相怎知是哪一位有问题?”慕容流雪好奇道。 江辙微微一笑,正想说话,不远处一个禁军却带着两个畏畏缩缩的工匠走过来。 “相爷。”那禁军行了一礼,恭谨地道,“那两个匠人自称,或许有办法打开陵墓。” “让他们过来说话。”江辙楞了一下才道。 “是。”禁军应了一声,回头喝道,“你们俩,过来!” “是是。”两个工匠赶紧小跑上来。 “你们说,这陵墓可能另有出口?”江辙盯着他们,表情很冷漠,“若是胡说八道,本相可不轻饶!” “这个只是可能,并不是”一个工匠神色惊慌,吞吞吐吐地道,“只是,若是真打开了,求相爷放过小的家人吧。” 江辙闻言,倒也没有立刻变脸。毕竟,若是真有确定的出口,这些工匠也不至于拖到现在才说。多半是不太靠谱,为了一丝希望来搏一搏,不过,听听也无妨。 “请相爷把地图拿来。”那工匠赔笑道。 江辙点点头,不动声色地把地图铺开在矮桌上,淡然道:“说吧,若是能成,本相保你们无事。” “谢相爷!”两人顿时喜出望外。毕竟,不管这事结果如何,他们这些工匠都是十死无生的,两人原本大约也是想着若能立功,能保住家人就不错了。 江辙微微侧身,让他们过来指路。 “相爷,其实这并不是人出入的地方,只是在建造过程中用来排除地下水的通道,很是狭窄,不过女子、孩子或是体型消瘦的人,或许可以通过,只是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被地下水淹了。”工匠得了保命的依仗,说话也流利起来。 江辙闻言,神色间倒是松了几分。 听着有理,何况,就算被水淹了也不是问题,这种通道,暂时把水抽干并不是太复杂的活计,工部完全可以做到,再说,慕容流雪也精通机巧之术,不比司碧涵差多少,总比从大门挖开简单。 他和司碧涵一样的想法,如果可能,小皇帝,还是活着更有利。至于那条通道,那些养尊处优得一身赘肉的皇族能通过几人,与他又有什么相干? 见他首肯,那工匠又凑近了些,伸手往地图上去比划,“相爷,那通道就在这个位置” 江辙下意识地倾过身子去看,然而,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小心!”慕容流雪一声急呼。 “去死吧!”那工匠眼中露出凶光,手上多了一把锥子,狠狠地刺了过去。 江辙是文人,自然是没有那个反应闪开的,慕容流雪虽然看见了,但他和刺客之间隔着江辙,还隔着一张矮桌,急切之间却是来不及把人拉开了,只能一掌用尽全身功力拍向那刺客。 “呯!”那冒充工匠的刺客被打飞出去,在地上滑行出很远才喷出一口鲜血,却是大笑起来。 “噗通!”另一个工匠似乎被吓傻了,呆愣愣地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怎么回事?”这一下顿时惊动了凌从威,连更远的凌子霄都冲了过来。 “丞相,您怎么样?”慕容流雪跳过矮桌,蹲下身扶住了江辙,脸色煞白。 司碧涵把人交给他,要是江辙却在他眼皮底下被刺杀了,他可没法和出来的秦绾交代。 ~~b~~ 第一百十四章 反转 “有刺客!”皇陵里顿时一阵混乱。 “丞相!丞相!”慕容流雪扶着江辙不敢乱动,背后的衣服都被冷汗浸透了。 虽然说,禁军还不至于无能到让人身上藏着凶器,刺客用的只是一把锥子,如今禁军忙着挖开通道,各种工具散落地堆在地上,不知何时被暗藏了一把在身上也不出奇。可就算只是一把锥子,别说一个习武之人了,就是一个正常男子,在这么近的距离内,拿来戳死一个文弱书生都绰绰有余。 “别动。”江辙半伏在矮桌上,一手按着肋下,额头滚落豆大的汗珠,脸色惨白得不见一丝血色,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 很快的,那刺客就被禁军一拥而上,压制得严严实实,尽管之前他受了慕容流雪一掌,本来也爬不起来了。 “江相,怎么样?”凌从威心惊胆战地问道。 这时候已经够麻烦的了,如果丞相再遇刺身亡,他简直不敢想象之后朝堂上要乱成什么样子。不得不承认,虽然江辙手段狠辣,但有他在这里,确实让人安心,总觉得天塌不下来。 “痛死了。”江辙一声冷哼,按着肋下的手缓缓松开,扔出来一把锥子。 “当啷~”锥子落在地上,滚了两圈,停在凌从威脚下。 凌从威下意识地捡起了锥子,不由得呆了呆,后面的话都被噎在了喉咙口。 “太医、太医来了!”凌子霄一脸焦急地拽着个老太医跑过来。 自从陵墓崩塌,为防里面的人有事,太医自然是严阵以待的,整个太医院八成以上的太医都被带到了皇陵待命,只是没想到先出事的竟然是外面的人。 “江相,让太医看看。”慕容流雪急道。 江辙慢慢地抬起头,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口气,淡淡地开口道:“肋骨大概断了三根,有劳马太医。” “”所有人都风中凌乱。 丞相您真的没被打坏脑袋吗?您是被锥子刺了,不是被锤子砸了,要说被扎了个血洞或者干脆内脏刺破了毫不出奇,可肋骨断了三根是什么鬼! “没有血”凌从威怔怔地说道。 “什么?”凌子霄楞了一下。 “没见血。”凌从威重复了一遍,还晃了晃捡起来的锥子,果然,上面干干净净,没染上一丝血迹。 “怎么回事?”慕容流雪惊讶地看着江辙,他离得最近,看得清楚,那个距离,自己那一掌还是晚了点,要说没刺中,绝对不可能,毕竟江辙真的只是个文弱书生。 “想要本相的命的人多了。”江辙一声冷哼。 “丞相大人,请让下官检查一下伤势。”马太医擦了把汗,上前道。猎宫之变后,太医院院判因为是周贵妃的人,也被牵连下狱,他才被提升为院判,谁知道马上就遇见这么大的一场祸事。 江辙慢慢坐直了身体,解开外衫,不过,就看他一脸冷汗的样子也知道,就算没见血,至少受伤了是真的。 慕容流雪上前帮他宽衣,却在碰到内层背心的布料时脸色一变,震惊道:“这是蝉翼甲?” “什么什么?就是那个号称薄如蝉翼却刀枪不入的宝甲?”凌子霄立即凑过来。 “蝉翼甲不是在前朝末年的战乱中,随着最后一任主人战死沙场后就下落不明了吗?”凌从威脱口而出。 身为武将,宝甲、名马、神兵,自然是最关心的东西。 “圣山珍藏。”江辙淡然道。 “”众人无语。 好吧,这是摄政王妃孝敬义父的东西。不过,这种保命的东西王妃不给半个武人的秦建云,反而给了一介文人的江辙,看来摄政王妃也很清楚江相得罪人的本领太高,随时要防着刺杀。 话说回来,连送太上皇入葬都穿着蝉翼甲,这是有多怕死?要知道,蝉翼甲虽然看着轻薄通透,可到底不是一件正常的衣服。就算是宝甲,正因为它编织细密,刀枪不入,所以穿在身上也是密不透汗的,如今已经是初夏的天气里,内层穿着这么一件背心可不是什么舒服的享受,简直可以说是活受罪。 再解开蝉翼甲和里衣,才发现肋下一大片青和淤血,显然伤势不轻。 那刺客身怀武功,一锥子虽然被宝甲隔阻了没有刺进体内,但那份劲力依旧不是江辙的身体能挡下来的。 “肋骨断了三根,幸好没有错位。”马太医检查完,和江辙说的没有差别,终于舒了口气。 “这就好。”凌从威也松了口气。 死不了就好! 太医迅速上了药包扎,固定断骨,又道:“丞相大人,这些日子还需卧床静养,尽量不要走动。” “去找顶软轿,先送江相回去。”凌从威吩咐道。 “不必。”江辙一挥手,清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本相坐在这里不动便是。” 凌从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也知道他的心思,扪心自问,若是此刻子霄在里面,自己也是死都不肯离开的,便也不再坚持。 “把那些工匠全部控制起来,再查一遍。”江辙冷声道。 “说,是谁派你来的?”凌子霄喝道。 那被慕容流雪打了一掌的工匠一声冷笑,猛地头一歪,唇边流出一缕黑血,便没了声息。 “将军,他服毒自尽了。”禁军检查后说道。 凌子霄皱了皱眉,转头去看另一个。 “不、不关我的事啊!”那工匠被两个禁军用刀架着脖子跪趴在地上,浑身如筛糠般颤抖,急急地道,“小的、我、我不知道李贵居然是刺客真的!真的不知道” 说着,或许是太恐惧脖子上的刀就这么落下来,随着一阵骚臭味,他下身的地面湿了一块,竟是被吓得失禁了。 两个禁军也下意识地挪了挪脚步,不想沾上这秽物。 “先押走吧。”凌子霄叹了口气,挥挥手道,“那些工匠里难说还有没有混进去刺客,仔细再排查一遍。” “是,将军。”两个禁军答应一声,一人就弯腰去拽那工匠的衣领,“喂,过来!” “是是。”那工匠用手撑了几下,腿软得也没爬起来,还是被拉扯了一把,好不容易才微微颤颤地站起来,可就在这时,他脸上猥琐惶恐的神情猛地一变,挣开禁军的拉扯,整个人猛地向着江辙扑过去。 “小心!”凌子霄脸色大变。 谁也没想到这两人都是刺客,可表现得却大不相同,能为了行刺把自己弄得失禁的,这简直比刚才的死士还可怕!可这时候他和凌从威距离都远了些,江辙身边只有马太医和那个白衣公子。 他不认识慕容流雪,也没看见之前慕容流雪拍飞刺客的一幕,只以为这是江辙的子侄。 最重要的是,这会儿江辙身上可没穿着蝉翼甲,再被刺一刀肯定是要命的。 “呯!”却见白影一闪,刺客却以更快的速度倒飞回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噗噗噗!”几枚绿色的暗器擦着身体飞过,却将刺客的衣裤钉在了地面。 凌子霄回过神来,看清了那暗器的真面目,这才倒抽了一口冷气。 树叶居然有人用新鲜的树叶当暗器用,还插进了坚硬的石板地面? 那刺客的眼睛瞪得很大,似乎没想到居然会失败,盯着把自己打飞的人,一脸不可置信地道:“流云飞袖,飞花摘叶,你是南楚慕容流雪。” 他刚刚虽然看到同伴是怎么失败的,可依旧低估了这个年轻人。 不仅仅是武功,还低估了他的警惕心。若非一直注意着自己的动作,绝不可能有如此迅速的反应。 凌子霄楞了一下,虽然没见过人,但至少听过“慕容流雪”这个名字。 圣山高手榜第七,江湖四公子之一,和顾宁、唐少陵齐名的慕容流雪? 可南楚飞花谷谷主,为什么会在东华,还是在东华丞相身边? “为什么你知道”那刺客还是很不甘心。为了这次行刺,他抛弃了一切,可还是失败了。 “只有笨蛋才会被同一块石头绊倒两次。”慕容流雪像看傻瓜一样看着他。 当然,慕容流雪其实并不确定这个完全不像是刺客的人会行刺,只不过,第一次失误之后,小心些总是无大错的。万幸,他的小心还是很有价值的。 “”笨蛋一号的凌子霄泪流满面。 “行了,赶紧去排查那些工匠!”笨蛋二号的凌从威没好气道。 “是。”凌子霄应道。 “等一等。”慕容流雪却道。 “怎么?”凌子霄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挥手让士兵先停一停。 慕容流雪走上前,在那被重新控制住的刺客身前蹲下,凝视了一会儿,突然出手在他耳根处摸了摸,“嗤”的撕下一张面具来。 “易容假冒的?”凌子霄变色道。 “面具做得不错。”慕容流雪仔细看了看手里薄薄的面具,赞叹了一句。 确实不错,他之前也一直没看出来这人带着人皮面具,还是出手打伤人之后,察觉到脸上的气色不对,这才试了试。 说话间,禁军士兵也从那个服毒自尽的刺客脸上揭下来一层面具。 “我去检查那些工匠。”凌子霄霍然道。 不过,也算是个好消息,至少,摸一摸脸上有没有易容就能查出刺客来。 “丞相大人,抱歉。”慕容流雪歉然道。 “不必,两次都是你救了本相。”江辙摇摇头,慢慢地穿上衣服,谨慎地将蝉翼甲也重新扣好。 这些年来,想要他命的人从来就没少过,当初的那座丞相府花园里不知道掩埋了多少尸骨,这一次,确实是最接近成功的一次刺杀了。不过,要不是女儿被困让他有些心神不宁,也不会如此轻易就被人近身。 “如此,倒是知道了陵墓里是如何被动手脚的了。”凌从威叹道。 既然工部的匠人都被易容顶替了,那么谁知道修建陵墓的过程中,里面被人布置了多少陷阱? 再想着如今被困在下面的人,凌从威又不禁担心起来。 就算摄政王和王妃能自保,可那么多皇族,他真不能像江辙那样,管他们去死。 去年猎宫之变,诸皇子血流成河,今年若是下面的人活不了,整个东华的皇族血脉都不剩几个了。 别的不说,就说近支的皇族都死光了,谁来当这个皇帝? “算算时间,沈兄应该已经进入皇陵了吧。”慕容流雪道。 “不着急。”江辙遇刺后反倒是镇定下来,又恢复了平时的悠闲淡定,“既然他们在陵墓里做手脚,说不得里面也有他们的人既然有人,还怕没有别的出口?本相相信,就凭这些蠢材,玩不过曦。” ~~b~~ 第一百十五章 转移 “就是他?”李暄漠然看着趴在他脚下的言绝泓。 “嗯。”秦绾来到他身边,好奇道,“你认识?” “言家的暗堂在陛下那里也算不得什么机密。”李暄一声嗤笑,又低头道,“你说,是不是?言二先生。” 不错,言绝泓,是言绝英的双生弟弟。 言绝泓一声冷哼,扭过头去。 “岂有此理!”李柽愤愤地道,“当初恭亲王涉及谋反犯上,言家只是抄家,而没有株连九族,就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就是就是!”众人纷纷附和。 言绝泓一言不发,面无表情。 秦绾有句话,虽然不好听,但他还是同意的。如果今天他成功了,那就是复仇,可如果失败了,千万个理由都只是一场笑话。很多事,不论过程,只看结果就够了。 “这陵墓肯定是有别的出口的。”秦绾坐下来,用夜光石照亮了地图,仔细研究。 江辙手绘的这张地图虽然简陋,但并不简单,大致的墓室和主要墓道都标记清楚了,上面一条红线,那是沈醉疏进来的路,也是最后的退路。 但是,秦绾觉得,除此之外,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出去。 李暄却偏头对沈醉疏低声说了句“多谢”。 而其他人对王妃出去一次就带回来一个人的做法已经麻木了,见鬼的这太上皇的皇陵里到底混进来了多少闲杂人等? “咔嚓!”秦绾咬碎了一颗松子糖的声音在墓室中特别明显。 “有发现了?”唐少陵立刻凑过去。 “把你追着言绝泓走过的路画出来。”秦绾说着,把地图递过去。 “这个不可能吧?”沈醉疏目瞪口呆。 就算是个方向感很好的人,可墓道里毕竟一片漆黑,又不是熟悉的地方,谁能分辨清楚自己走过的是哪一条?何况唐少陵两次追着言绝泓不知道跑了多少条路。 “本公子又不是你这个路痴。”唐少陵鄙视地看了他一眼,不过谁身上也不会带着笔,他顺手从秦绾头上拔了一根钗子,往自己左臂上一抹,沾着鲜血在地图上画起来。 “伤口又裂了?”秦绾皱眉。 “这点小事一会儿再说。”唐少陵满不在乎地挥挥手,停顿了一下,又从她头上拔了一支簪子,去沾了棺盖烧成的碳灰,在地图上补了几条墓道。 “”秦绾黑线,这对簪子是之前李暄放在她的聘礼中的,她还挺喜欢,因为素雅,所以参加葬礼也没有避讳——虽然聘礼大多是秦绾自己办的,但首饰这一项李暄依旧是用了心思的。 不过,自己哥哥的血也就罢了,大不了回去洗洗。可沾了棺材盖烧成的灰的簪子,秦绾觉得,就算她再喜欢这簪子,也没勇气继续戴在头上。 太不吉利了好么? “好了。”唐少陵把画好的图一翻,在言绝泓眼前晃了晃,笑眯眯地道,“怎么样?本公子记得很清楚吧?” 夜光石就在边上,众人就算看不清具体的图,但至少能看见图上交错绘制的红色线条,几乎包括了三分之一张地图。 言绝泓猛地脸色一变,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就那一瞬间的变化,已经让人知道,这地图的真实性。 可是,真有人能做到这种事吗?这可是皇陵,不是唐家的祖坟! 李暄伸手拿过了地图,扫了一眼,微一沉思,在某个地方点了点:“这里。” “嗯?”唐少陵凑过去,却半天没看出来这个位置有什么特别的。 不得不说,唐少陵是最优秀的刺客,但在大局观上,比起秦绾和李暄,甚至比苏青崖都差得远。他只能是计划的执行者,却不会是决策者,难怪江辙做了那么多事,自己的亲生儿子却全被蒙在鼓里。若非江辙要他来保护秦绾,说不得真会把他放倒直到猎宫之变结束。 秦绾一直在看着言绝泓的神色变化,见他虽然控制住了脸上的表情,但眼睛里的光芒却无法掩饰,不由得也有了底。 “这个地方你去过了吗?”李暄转头问道。 “嗯”秦绾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摇摇头。她虽然方向感和记忆力都不差,但在这种地方也没到唐少陵那么逆天的程度。 “这里啊。”唐少陵瞄了一眼,随口道,“我记得里面有几口石棺,好像是用来殉葬的,其他就没东西了。” “得去看看。”李暄道。 “不如一起吧。”秦绾的目光扫过所有人,微笑道,“躲在这主墓室中迟早要饿死渴死,这个地点距离沈醉疏进来的地方不远,就算没有别的出口,至少可以从地下暗河里取水引用。” 听到她最后一句话,众人原本犹豫的神色也变得赞同了。他们困在这里已经半天了,饿还比较好忍,可渴却难忍,就算有点水喝也是好的。 没有人有异议,当即由唐少陵在前面带路,李暄护着李镶随后,然后是一众皇族,秦绾却拉了拉沈醉疏和叶随风,落在了最后面。 至于言绝泓,原本唐少陵是想自己拖走的,可他左臂伤势不轻,不能用力,要是右手拖着人,遇到危险时会反应不过来,便丢给了叶随风。当然,如果武功被封,四肢残废,体内还有炎阳真气乱窜的言绝泓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秦绾就要对叶随风的能力重新评估了。 墓道里漆黑一片,秦绾的夜光石由带路的唐少陵举着,剩下的就是沈醉疏手里的珠钗,虽然断了一截,但勉强还是能戴的,秦绾就拿来直接插进了发髻里,也能空出双手。 “你觉得,这里不止言绝泓一个人?”沈醉疏看着秦绾和大队人马落后了一截,这才低声问道。 “这老不死嘴里的话,听听就算,别太当真。”秦绾瞥了一眼言绝泓,一声嗤笑。 “贱人!迟早你也会死在这里面。”言绝泓怒视着她。 “闭嘴!”不等秦绾发怒,叶随风重重地抖了抖手里的裤带。 言绝泓现在的状况有点凄惨,叶随风自问没有唐少陵的武功和经验,也怕他再有什么毒计,距离太近不好反应,他可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人,于是用一根裤带穿过他的腋下,把人拖在地上走。 当然,裤带是言绝泓自己的,至于言绝泓没了裤带那方面怎么解决反正乌漆墨黑的,也没人看得清楚是吧! “言老先生,你知道上一个骂本妃‘贱人’的人现在怎么样了吗?”秦绾没有生气,反而笑得很甜蜜。 言绝泓扭头,不想接她的话自讨没趣。 “现在,她可是本妃的弟媳哦。”秦绾继续道。 言绝泓虽然打定了主意不管她说什么都当做没听见,但这句话还是让他愣了一下。弟媳?那算是什么“惩罚”?然而,下一刻,他就想起来了,秦绾的弟媳是什么人。 那个西秦的郡主夏婉怡,脸上可是被这位王妃刻了个“贱”字上去啊! “噗——”叶随风捂着嘴,笑得一抽一抽的。 当初还是长乐郡主的秦绾对付夏婉怡的手段,还有宁亲王那句“你管杀,我管埋”,可是在京城风靡了好一阵子,无数闺中少女都把长乐郡主当成信仰呢。 尽管那时大部分的男人都不以为然,觉得宁亲王娶了个悍妇,安国候教女无方——可叶随风却觉得,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也挺好,只是每次他这么追求姑娘的时候,总是没人信他,让他很苦恼。 明明摄政王在大婚时公然宣布只娶一人,所有人都信了,凭什么他说以后只有你一人,姑娘就是不信呢? 人跟人的差距那么大,真是伤不起! ------题外话------ 出门了两天,回来赶更新,写完还是11点了,错过10点半的审核了,不知道晚上会不会给审核过,要是不过,这章放出来的时间就是早上编辑上班了,不过不管过不过,这都是25号的更新,26号晚上再更。 ~~b~~ 第一百十六章 投石问路 “轰隆~”石门缓缓开启,众人鱼贯而入。 墓室不大,比起主墓室要小得多,并列放置了五口石棺后,又进来一大群人,已经显得有些拥挤。 “这里,有什么特别吗?”李柽好奇地问道。 一路走,他一路都在想,摄政王只是在那张地图上看了几眼就指出了这个地方,说明这里应该有个很明显的与众不同之处,可直到走到了目的地,他也没想出来。 “没什么,只是这里,是地图上经过的仅有的三处墓室中,最靠近陵墓外侧的,尤其这里还有石棺。”李暄答道。 “石棺怎么了?”李柽还是没明白。 “言绝泓在黑暗中对陵墓内部都如此熟悉,如果不是因为天赋”李暄说着瞥了唐少陵一眼,淡淡地道,“只能是因为他已经在这里很久,摸透了这里的每一条墓道,可他总要有个休息的地方,也需要防着万一有哪个工匠走到他休息的地方来。” “石棺里?”李柽脱口而出。 “嗯。”李暄点头。 就算偶尔有工匠走进了这间墓室,哪怕言绝泓在睡觉也无所谓,因为实在没人会闲着无聊把空置的石棺也打开来看看。而石棺厚重,工匠都是普通百姓,是听不出里面细微的呼吸声的。 “最靠近陵墓外侧?”李柽的语气有些激动,显然是把重点放在了这一句上。 “一个大活人要吃喝拉撒,不可能不留下丝毫痕迹,除非他经常出入陵墓内外。”李暄道。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不禁豁然开朗。 不错,一个大活人要毫无痕迹地留在陵墓里那么多天,又不是神仙能不食烟火,所以,他最长停留的地方,很大可能会有通往外界的通道! 或许是有了希望,不用人吩咐,众人自觉散开开始在各处敲敲打打,搜索墓室中的墙壁和地板。 言绝泓躺在地上,冷眼看着他们,唇边勾勒出一丝冷笑。 “言老先生是笃定我们找不到通道?”秦绾笑眯眯地问道。 “根本就没有出口。”言绝泓答道。 “本妃不信。”秦绾回答得也很干脆。 “信不信由你。”言绝泓说完,直接闭上了眼睛。 “找地面。”李暄提醒道。 这墓室虽然靠近陵墓外侧,可并不是最外围,就算打穿了石壁,也只是另一条墓道,而石壁的厚度,显然是不可能暗藏一条通道的,那么,如果这里有暗道,那就只能是在地下。 “会不会是在棺材里?”沈醉疏随口道。 要说这里最突兀的地方,无疑就是五口并列放置的石棺了。 “打开!”秦绾断然道。 她对墓室建造和风水之术不甚了了,不清楚这墓室和石棺是用来做什么的,但反正是空棺,开棺也毫无压力。这不是还有个把棺材当床睡得心安理得的吗? 不过,石棺沉重,就算棺盖也有百来斤重,显然不可能指望这些养尊处优的皇族,叶随风认命地上前,用力掀开最右边的一口棺盖。 “轰隆!”沉重的棺盖砸在地面上,连个缺口都没崩,显然是上好的石料。 “空的。”叶随风道。 “有没有暗道之类的东西?”唐少陵举着夜光石凑过去。 叶随风干脆跳进棺材里,蹲下身,仔仔细细摸了一遍才道,“浑然一体,除非把整口石棺移开,否则里面肯定没有机关。” “下一个下一个。”唐少陵道。 两人依样画葫芦把五口石棺都检查了,确定那都是整块石头挖空了中心打磨而成,浑然一体,棺材底绝不可能打开。 至于把石棺移开别说石棺沉重无比,就看它排列的方位,间隔的距离完全一模一样就知道,肯定没有被人移动过,若是言绝泓经常推开石棺出入,虽说他有这个力气,但绝无可能将位置恢复得分毫不差,仿佛测量过一般。 “难道真的没有出口?”众人脸上都是一片失望之色。 这些人也不是全是草包,尤其还关系到自己的生命,实在是这个墓室中的布置太过一目了然,就连地面也是大块的青砖铺成,非常牢固,别说像是出入口的翻板,就连想抽一块砖出来都挺困难的。整整忙活了快半个时辰,依旧一无所获,刚升起的希望就被熄灭的感觉更不好受,而人一旦松懈下来,之前被忽略的饥渴和疲倦感就占了上风。 “是不是,先去地下河那边?能喝点水也好。”李键弱弱地说了一句,顿时引起一片赞同。 “曦,你觉得呢?”李暄低声问道。 “我觉得有。”秦绾一边说着,目光在墓室中扫过,最后仰起了头。 “我也觉得。”李暄唇边带着笑,同样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 秦建云、乔安以及冷卓然前往江州后,新任的京畿大营统领,原本凌从威带出来的一个副将黄麟一起赶到皇陵的时候,才知道江辙遇刺,不由得大吃一惊。 “简直太猖獗了!”秦建云一声低咒,脸上是深深的忧虑。 如今的安国侯府,所有的利益都和摄政王府结合在了一起,不说秦绾是他看重的女儿,任何原因,他都不希望困在里面的人出事。偏偏这时候,皇陵里居然还混入了刺客行刺了江辙。 “小伤,无碍。”江辙摇摇头,指指对面道,“坐吧,本相还有事要说。” 三人互相看看,不过都是大男人的,也不在乎地上一点灰,围着矮桌坐了下来。毕竟,江辙身上有伤不能起身,他坐着,他们站着,让丞相大人一直仰头看着他们也不好。 “本相在密信上说的情况,几位有什么想法?”江辙问道。 “救人要紧。”秦建云第一个表明意见,眼神中也闪过一丝狠厉。 很显然,如果江辙说要大规模挖开皇陵,他肯定是第一个表示赞同的。 “末将来之前,已经安排好营中的防卫,随时可以支援。”黄麟也道。 “黄将军说的是。”晋国公乔安立刻接道,“如今禁军大多要维护京城,在皇陵中的不足一千,那人既然敢设计如此胆大包天的计划,难保没有后手,还是调集一支军队过来更为妥帖。” “调集军队?”秦建云惊讶地看着他。 “怎么了?”乔安一怔,又仔细想了一遍自己的话,应该没有问题啊?可为什么不但是秦建云,连黄麟看他的眼光也有些诧异呢。 “不至于立刻要调集军队吧?区区两个刺客而已,一千禁军足够应付了。”黄麟说着,迟疑地看了江辙一眼。他说的准备支援,也不是这个意思啊。 虽然丞相遇刺是大事,可不是已经抓住刺客了吗?皇陵里还有以前禁军,不少了。他真觉得,京畿大营应该还是观望为主,若要进驻皇陵,八成就是江相决定把太上皇的陵墓整个儿给掀了,可究竟能不能干,凌元帅也未必会同意。 “区区两个刺客?”乔安神色古怪,好一会儿才道,“陛下的陵墓被炸塌,这岂是一两个刺客能做到的?弄不好这回比去年的猎宫之变更严重。” “炸塌?”秦建云震惊得脱口道,“不是地震吗?” “什么?”乔安目瞪口呆,“地震?” “江相,这是怎么回事?”黄麟同样一副震惊过度的模样看着江辙,“不是说,陛下入葬时,地龙翻身,导致皇陵崩塌吗?” “哦,骗你的。”江辙清清冷冷地开口。 “”黄麟瞪大了眼睛,张开嘴,又闭上,只觉得一口气哽在喉咙口,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憋得难受至极。 可以揍他吗?什么人才能把“骗你的”三个字说的如此理所当然啊! “江相,这是怎么回事?”乔安霍然站起身,脸色很难看,“我可没听说过什么地震的事。” “本相似乎也没说过陵墓是被炸塌的,如此匪夷所思的事,国公倒是能想到。”江辙冷眼看他,依旧纹丝不动。 秦建云和黄麟对望了一眼,也感觉到了事情不对劲,眼睛里多了一抹警惕。 “江相这是什么意思?”乔安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 “本相不喜欢抬头看人,晋国公还是坐下比较好。”江辙淡淡的道。 “江辙,你把话说清楚!”乔安怒道。 “丞相大人既然请人坐,晋国公还是恭敬不如从命为好。”随着温和的声音,就见江辙身边的白衣青年伸手在乔安身上按了一下,让他重新坐回了原位。 秦建云一愣,他和乔安同殿为臣多年,还是很清楚这人的暴脾气的,却奇怪他什么时候居然这么好说话了? 却不知乔安这是有苦说不出来。 看起来是个文弱公子,可那一按,力气却大得让他腿一软,下意识地就坐了下去,最关键的是,如此轻描淡写,让旁人完全看不出来!明明自己半边身子都麻了,想再站起来都腿脚无力,看起来仿佛是默认了一般。 “本相就是想问问晋国公,究竟是听谁说陵墓被炸塌了?”江辙道。 “禁军”乔安呆了呆,几乎没考虑就说出了口。 “本相可是下了封口令的,倒是哪个禁军说的,晋国公指出来,本相一定让凌元帅军法处置。”江辙冷哼。 “”乔安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这确实是借口,原本还想着人多嘴杂无从追究,可江辙真要认真的话,毕竟事后他接触过的人也就那么几个,还是很好查的,何况他都说了要军法处置,就算真有人说漏嘴过,又有哪个敢承认的。 “所以,晋国公究竟是从哪里听来的呢?”江辙道。 “这”乔安只觉得鼻尖都冒出冷汗来了。 秦建云本来就是很敏锐的人,如今也紧紧盯着乔安的动静。 “安国候和黄将军又是如何知道是地震的?”乔安突然转头,把矛头对准了秦建云和黄麟。 “这不是江相在密信中写的吗?”黄麟惊讶道,“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投石问路”秦建云的手已经按上了腰间佩剑的剑柄。他到底比黄麟警觉多了,心念一转,便有所悟,尽管这些年已经从武转文,带的也仅仅是文人装饰用的利益佩剑,但一样是可以杀人的。 “难道,不是因为晋国公自己做的事,所以才那么清楚吗?”江辙淡淡地开口道。 “江辙,你放肆!”乔安脸色铁青,抓着矮桌边缘就想掀翻。 “晋国公,请冷静。”慕容流雪一只修长的手掌轻轻按在桌面上,无论他怎么用力,矮桌就想是长在地上的一样,纹丝不动。 “你这是血口喷人!”乔安掀不动桌子,原本想提升气势的行为看起来反而像是傻缺,偏偏腿还麻着站不起来,更加气得七窍生烟。 但江辙却没有错过他眼中的一抹惶恐。 ------题外话------ 过敏,挂针,好难受这个点我想肯定没有勤劳的编编审核了,应该要等编辑上班才会发出来了 ~~b~~ 第一百十七章 两难 一般寻找暗道,如果不是墙壁,那肯定就是地面了,也因此,所有人都忽视了一个盲点——屋顶。 正常的房子,自然不可能在屋顶上修暗道,可这里是陵墓,深入地底数十丈,墓室顶上和地下是完全一样的土层,要说把墓道修在上面还是下面,难度根本是一样的。甚至,上面更保险些。 不止是因为人们的心理盲区,一片黑暗中,检查地面也罢了,可天花板就只能看见个模糊的轮廓,谁看得清有没有机关?就算想仔细检查,在没有垫脚物的情况下,也没几个人能做到。 “王妃的意思是上面?”叶随风抬头看着黑沉沉的墓室顶部,艰难地咽了口口水。 “嗯。”秦绾点点头。 “仔细想想,倒也不是不可能。”唐少陵摸着下巴沉思。 他也精通遁甲数术之学,和机关建筑本就相通,虽然称不上大家,但比起其他人却也高明得多。 “能上去看看吗?”秦绾转头问道。 原本这种事当然是唐少陵最合适,可唐少陵有伤,沈醉疏不能指望他,好吧,其实叶随风也不合适,他有夜盲症,能看到个轮廓就不错了。 她自己和李暄倒也能上去,但李暄的身份不合适,她也一样。何况,她穿着一身裙子,爬到这么多男子头顶上去也不雅观。 “我试试?”叶随风迟疑道。 “没事,我去。”唐少陵笑眯眯地按了按秦绾的肩膀。 “小心。”秦绾犹豫了一下才道。 “无妨,借我一根扇骨。”唐少陵一伸手。 秦绾怔了怔,拿出阴阳扇,抽出几根扇骨递给他。 “够了,其他的你拿着。”唐少陵只抽走了一根,眼神微微一凛,一提气,纵身跃起。 屋顶也是光滑平整的青石,没有任何可供停留的地方。 唐少陵深吸了一口气,手一扬,扇骨脱手而出,半根直直地插进墓顶,随即,鱼肠剑也出鞘,像是刺豆腐似的,扎进石头里,让他挂在屋顶上,下一刻,他的腰一扭,脚尖踩上那半根露在外面的扇骨固定身形,整个人都贴在了墓顶上。 秦绾也不禁佩服,这种事她也做得到,但绝对没有唐少陵做得这么举重若轻,何况,这人身上还带着伤。 唐少陵用没有受伤的右手抓着鱼肠剑固定位置,左手一寸寸摸过光滑的青石,好一会儿,扬声道:“这边没有。” 秦绾会意,往他边上不远的地方又射了一根扇骨上去。 唐少陵在空中一个翻滚,抓住扇骨,给自己换了个位置。 下面的人却看得一阵胆战心惊,因为这次他用的是有伤的左手——虽说这高度就算掉下来也摔不到一个武功高手,但在下面看着还是很惊险。 然而,李铮和李键却有些脸色发白,眼神晦暗不明。 作为曾经恭亲王一党,他们和欧阳慧可没少交手,对于那把独一无二的武器阴阳扇不可谓不熟悉,就算原本的那个主人已经不在了,但感觉还是挺微妙的。 李暄只看了几眼,见他们兄妹俩配合默契,便把注意力放在了言绝泓身上,微笑道:“言老先生,你觉得,我们要多久才能找到出口?” “老夫说过了,没有出口。”言绝泓闭着眼睛道。 “死鸭子嘴硬。”沈醉疏没好气道。 只要不傻,都听得出来,言绝泓虽然依旧否认,但语气中却没有了一开始的坚定。 “啊,在这里了。”猛然间,头顶上传来唐少陵欢快的声音。 “找到出口了?”众人都是精神一振,纷纷围上来,仰头看着他。 “这里像是有个类似翻板门的机关,要不我开了?”唐少陵喊道。 “快开啊!”人群中有人焦急地喊道。 “都散开点。”李暄喝道。 就算真有通道,也难保没有机关。 “出去,外面等着。”秦绾比他更谨慎。 等所有人都出去,只留下李暄、秦绾、沈醉疏和叶随风守在室内,加上一个动弹不得的言绝泓,唐少陵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启了机关。 随着一阵机括绞动的声响,很快的,墓室的天花板缓缓移开,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有路吗?”秦绾仰头问道。 “我看看。”唐少陵灵巧地翻身进了洞口,传出来的声音带着一丝回音。 “好像有什么不对?”李暄皱眉道。 “是吗?”秦绾忙着收回插在墓顶的阴阳扇扇骨,这才道。 “你听,是不是有什么声音?”李暄道。 “嗯?”秦绾一整,侧耳倾听,果然,似乎有一种不知道哪里传来的闷响,大约是距离很远的关系,要仔细听才听得见。 “像是水流声?”李暄有些不确定地道。 “那条地下暗河离这里应该没那么近。”秦绾道。何况,也不至于刚才听不见,现在就听得见了。 “那条河下面水流很急,但表面却很平静,没有那么大声响。”沈醉疏摇了摇头。 “只是像,但又比水流声更厚实。”李暄否决了。 “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要快点离开这里。”秦绾断然道。 “谁也走不了。”言绝泓却睁开了眼睛,露出一个狞笑。 秦绾正要说什么,忽的,墓室外面就传来一阵惊呼:“那是什么?” “怎么回事?”李暄断然走出去。 “摄政王,你看。”李柽的脸色有些发白。 在黑暗里久了,隐约也能看见些东西,就见原本干净整洁的墓道,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出来许多细碎的沙粒,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已经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几乎要没过脚背。 “沙子?”李暄还是蹲下身拈起一些确认了,才惊讶道。 “就在刚才,一下子就出来了。”李柽说着,指了指墓道前方。 “这里地势低,刚刚我们就是一路往下走的,难免。”秦绾也跟了出来。 “不好!”李键忽的一声惊叫道,“这沙子流淌的速度这么快,我们该不会被活埋吧?” 这话顿时惊醒了一群人,有人喊道:“快,快进墓室,把门关上!” “不行,里面也有。”沈醉疏喊道。 李暄和秦绾对望了一眼,立即返回墓室内,这才发现,那些沙子竟然是从墙壁里流出来的,速度还越来越快,如今墓室的西墙简直就像是一面流沙瀑布! “这是皇陵最后的机关,能将盗墓者全数困死在里面,永久封闭陵墓,但是怎么启动的?”李暄沉声道。 “言绝泓!”秦绾脑中灵光一闪,随即咬牙切齿道,“他们扮作工匠的最大目的,是把开启流沙的机关和这个出口链接在了一起!要不然,没必要非要混入工匠之中。” “哈哈哈”躺在地上的言绝泓突然畅快地大笑起来。 “绾绾!”就在这时,唐少陵的脑袋从头顶的洞口冒出来,急促道,“我来不及走到尽头,不过通道很长,是往上的,很有可能可以出去,最重要的,里面没有流沙!” 秦绾下意识地去看李暄。 流沙毕竟不是洪水,想要掩埋掉整个皇陵需要时间,这时候,他们还是可以从沈醉疏进来的地下暗河脱身的,当然,其他人多半要葬送在里面。但是,走通道的话,却不知道能不能出去,万一是死路,那就真的上天入地无门了。 “你和沈醉疏走地下河出去。”李暄低声道。 “不行!”秦绾想也不想地反对。 “太危险,听话。”李暄道。 “不是必死。”秦绾反驳。 她不会干陪葬这么蠢的事,哪怕对象是李暄。事实上,如果确定没有生路,哪怕打晕了李暄她也会把人拖走。 但是,她要关心的人不止是李暄一个,唐少陵的伤势并不像是他自己表现得那样无所谓,若是被长达三里的激流冲刷,就算不失血过多而死,他的左手也很容易留下后遗症,这对一个剑客来说,绝对是致命伤。 就算她从没有叫过一声哥哥,可并不代表她真的不在乎唐少陵。 ------题外话------ 终于写到*了争取明天贴个大章/(tot)/~ ~~b~~ 第一百十八章 出人意料的真相 “你们商量好了没有?”唐少陵喊道。 “走!”李暄咬牙道。 “不!”秦绾瞪他。 “行了行了,你们吵出个结果来之前,先把他送上去?”沈醉疏插口。 两人一转头,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沈醉疏居然把李镶抱了过来。 或许是这大半年里经历得太多,李镶虽然眼中还有恐惧之色,但还算镇定,由沈醉疏抱着,也没有挣扎。 “我先送陛下上去。”李暄伸手把李镶接过来。除了秦绾,李镶就是他最需要优先保护的人了。 墓道里的沙子已经快没到小腿,相比之下,墓室内因为陷阱启动得比较晚,反而好些,众人一拥而入,原本还想关上墓门,但试了几次才发现,机括似乎也被沙子卡主了,无法启动。 “摄政王,再不离开,我们都会被活埋的。”李柽急道。 这种时刻,并不是这群人真有那么听话,还等着李暄拿主意,若是通道的入口在地上,恐怕他们早就争先恐后地逃跑了,然而,屋顶上的那个洞口,根本就没人能凭借自己的力量上去。 李暄也不禁微微皱眉。 通道的入口不大,一人进出是很宽敞,可要是带一个人李镶这样的小孩子也罢了,成年人的话,无论是抱还是背,都有些困难。除非有人在上面放下绳子一个个拉上去——很显然,谁都没这么长的绳子。 沈醉疏捏了捏自己的衣袖,本来想说可以脱几件衣服绑在一起就够长了,但对上李暄的目光,见他微微摇头,便把话咽了回去。这么简单的办法,他能想到,李暄和秦绾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想不到?看来,他们果然是另有主张的吧! “里面的通道有多宽?”秦绾扬声问道。 “本公子觉得,还是把那两个胖子扔在下面自生自灭吧!”唐少陵答道。 “”秦绾无语。 “不不不,王妃,千万别把我们留在这鬼地方啊!”被点名的两个郡王赶紧扑上来。 秦绾后退一步,避开了他们的拉扯,心下也是一沉。 唐少陵虽然说是“胖子”,可其实这两人的体型虽然有些中年发福了,但也没胖到很夸张的地步,毕竟身为郡王,还是要注意点自己的形象的。若是连这都过不去,可以想象里面的通道有多难走。 再看看言绝泓瘦小的模样,她又有些头疼。 不止是言绝泓,能干杀手这种暗地里行事的人,身材大多是比较灵巧的,所以实在没必要把通道挖得更宽。 李暄先用轻功把李镶送了上去,再看其他人也一副头疼的模样。 “其实,还是有办法的。”秦绾道。 “什么办法?王妃快说!”李柽忙道。 “等这些沙子高到一定程度,爬上去就能够到入口了。”秦绾坦然道。 所有人都不禁一愣,的确,这是沙子,并不是水,自然是可以爬上去的,就算是水,也可以接着水位升高浮上去。可问题是,等到沙子积攒到能让人够到墓顶的程度,整个皇陵都要被淹没了一半,尤其看沙子的流速越来越快,天知道那个时间还够不够所有人都爬上去? 李暄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才没开口,不过,既然秦绾都说出来了,他也不再掩饰,直接道:“不能到时候一起走,通道狭窄,速度快不了,有能力上去的人,现在就走。”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不禁脸色一变。 这个时候,有能力上去的人有谁?摄政王夫妇,王妃的侍卫,六皇子和八皇子武功不错,若是摄政王肯稍稍帮一把,应该也没有问题,至于其他人就悬了。 “想都别想!”秦绾见李暄的目光看过来,不等他开口就一眼狠狠地瞪了回去。 “还有事需要你去做。”李暄含糊地道。 “这么麻烦的事你自己做,本王妃才不干!”秦绾冷哼。 “听话。”李暄沉声道,“你和唐兄先去看一看出口,是不是真的有路通往地面,万一是条死路怎么办?” “”秦绾暗暗磨牙,明知道他是借口,但这个真的反驳不能。 “放心吧,你先走。”沈醉疏低声道,“万一到时候来不及,打晕了我也给你把人带回来。” 秦绾看看他,好一会儿,终于点点头,又道:“你自己也是,千万小心。” “嗯。”沈醉疏笑着点点头。李暄的意思看起来是想把某些人分开,那么,他留下来帮一把好了,以免他孤掌难鸣,至于秦绾那里,自然有唐少陵去操心。 “那我先去看看。”秦绾说着,想了想,又把地上已经被沙子埋了一半的言绝泓挖出来。 “咳咳咳”被沙子埋得几乎窒息的言绝泓猛地咳嗽起来,不过好歹是呼吸到空气了,本来还以为自己会是第一个被活埋的。 “你还想把他也带出去?”沈醉疏诧异道。 “谁知道通道前面有没有机关,先把他扔过去探路。”秦绾理所当然道。 众人都往后缩了缩,不敢多话了。不过,摄政王说的也是实情,必须有人先去看看出口的状况,这个差事,也没人能和王妃争。 秦绾深吸了一口气,提着言绝泓的一只手,纵身跃上了洞口。 “呯!”被她提在手里的言绝泓显然没这么好运了,半截身子撞上青石,发出的响声让下面的人都一阵心惊胆战,只决定牙疼,腿疼,犬神都好像有点儿疼。谁也说不出口请摄政王带自己上去的话,这入口的大小,要是两个成年人一起上去,那是妥妥地有一人会撞得头破血流,而那人显然会是被带上去的那个倒霉鬼。言绝泓还算幸运,砸到的是腰,那玩意碰到的是脑袋怎么办!没被沙子活埋,反而一头撞死,这种死法才更冤枉。 “你们两个也先走。”李暄忽的一指李铮和李键。 这个没人有意见,这里的皇族除了摄政王夫妇,就属他们俩武功最好,尤其是李铮,就凭他自己,勉力一试的话,说不定也能上去。 不过,比起李键的一脸欢喜,李铮却觉得心底发毛。 没有昨晚的事还罢了,可如今,他真不觉得这位皇叔祖脾气好得还能顾及他的小命,该不会是觉得言绝泓一个诱饵不够,想给他的王妃再找两个挡箭牌吧? “愣着做什么?快点!”李暄皱眉道,“一会儿会来不及通过这么多人。” “是。”李铮只能答应,反正留在墓室中也是死路一条,秦绾总不能直接下手弄死他。 李暄补了一掌将他们送上去,又指指叶随风。 “我会保护好王妃的。”叶随风心领神会。 李暄点点头,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就推他上去了。 叶随风楞了一下,迷迷糊糊的,直到进了通道才回过神来,只是通道里的黑暗没人能看见他古怪的眼神。 “走吧,这段路暂时没什么危险。”唐少陵把李镶交给秦绾,举着夜光石在前面带路,后面是秦绾和李镶,然后是李铮和李键,叶随风很自觉地落在最后面断后,依旧用言绝泓的裤带拖着他走。 正如唐少陵所说,通道很狭窄,四壁也没用青石铺过,裸露在外的只有泥土,以及一些用来固定支撑以防塌方的木架子,只能让体型偏瘦的人通过,稍微发福些的就得侧着身子才能通过了。 通道弯弯曲曲,但确实是一路往上走的,倒让人放心些。 “再前面的路我也没走过了。”唐少陵忽然开口道。 秦绾摸了摸土墙,开口道:“很干,附近至少没有地下水,通道可以支持,而且这种墙面,也不会有机关。” “不知道王爷他们怎么样了。”叶随风频频回头,虽然什么都看不见。甚至,随着他们走远,连墓室中的声息都听不见了。 “放心吧,下面那些被酒色蛀空了脑袋的酒囊饭袋哪里玩得过你们那个阴险狡诈的摄政王。”唐少陵道。 “”通道中一片沉默。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秦绾没好气地道。 “说起来,把通道弄塌了也不错绾绾,你正好可以找个更好的。”唐少陵又道。 “唐公子,话不能乱说。”叶随风真的被他吓到了。 把通道弄塌,让后面的人被活埋吗?那可是东华的摄政王,剩下的也全是皇室宗亲,平时死一个就要出大事的那种!这个人真的不是西秦派来搅乱东华的奸细吗? 秦绾揉了揉太阳穴,对这个抽风的二货实在无语了,只说了一句:“沈醉疏还在下面。” “”唐少陵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叹了口气道,“好吧,算了。” “”叶随风凌乱。 于是在唐公子眼里,所有的皇室宗亲加起来,居然还没有一个沈醉疏重要? “咦?”带路的唐少陵突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秦绾心中一紧,一手揽着李镶,一手握紧了阴阳扇。 然而,就在一瞬间,夜光石的光芒一闪,猛地消失了。 “唐少陵!”秦绾一惊,虽说唐少陵在前面探路,但顶多也就是十几步的距离,怎么可能突然不见!难道有机关? “快点过来!”远远的却传来唐少陵的喊声。 “你能不能老实点?都快被你吓出毛病来了!”秦绾怒道。 “哎,过来再说!”唐少陵喊道。 秦绾有些挫败地叹了口气,招了招手,示意后面的人跟上。 走到之前夜光石的光芒消失的地方,秦绾才理解了刚才唐少陵的反应,实在是眼前的一幕太过让人震撼。 却见通道的出口处,竟然是一个巨大的空间,不是人工开凿的墓室,而是一个天然的石洞,比金銮殿都要宽敞,洞顶垂挂下巨大的钟乳石,奇形怪状,千姿百态,不远处还有一个小小的水塘,水声潺潺,而他们能看得这么清楚,可不止是唐少陵手里的夜光石,而是水塘上漂浮着一层淡蓝色的磷光,闪闪烁烁,更衬得这里如同仙境。 “好漂亮。”还是个孩子的李镶满脸的赞叹。 秦绾带着他跳下约有一人多高的洞口,却见唐少陵已经趴在水塘边捧水喝,不由得更加火冒三丈:“离水塘远一点!谁知道有没有毒你也喝!” “有毒那不是还有你吗?”唐少陵不以为然。 谁不知道秦绾身上永远有苏青崖的清毒丹,虽然她自己百毒不侵。 秦绾无奈,但还是回头道:“不要靠近那边,尤其是磷光,越美丽的东西,越毒!” 李铮和李键下意识地远离了水潭。 “放心吧,至少空气没有问题。”唐少陵走过来,一边指了指边上,解释道,“你看那边堆的泥土,想必这条通道就是从这里挖的,这个溶洞足够隐蔽,要不然要在皇陵里挖一条多出来的通道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几人看过去,果然见到如山的土堆,若非水潭上的磷光太吸引人,原本他们都该第一眼就看见的。 “这样的天然石洞,一定有通往外界的路的,放心吧。”唐少陵又道。 而且这个地方足够宽敞,完全可以让众人暂时歇足,既然挖通道的人在这里堆积废土,显然经常出入,这个地方,大致是安全的。 “休息一会儿再去找路。”秦绾拉过唐少陵的手搭脉。 “没毒,可以喝。”唐少陵道。 秦绾白了他一眼,把李镶交给他,低头温言道:“去喝点水,这里也不是绝对安全,不要离开他太远。” “知道了。”李镶点点头,看看唐少陵,脸上闪过一丝纠结,但还是跟着去了。 至少在李镶看来,这个人虽然嘴里说得不好听,但这不是什么都没做吗?反而还一直在用实际行动帮助他们,也就是嘴上说说罢了。 “那我们也”李铮下意识地觉得离秦绾远些比较安全,何况,折腾了这么久,其实他的嗓子也渴得快冒烟了,之前还能忍,这会儿看见清水就忍不住了。 “等等。”秦绾转身,微笑着开口。 “王妃还有事?”李铮在这一瞬间甚至已经做好了她会出手的打算,连退路都看好了几条。 “不是你。”秦绾目光一转。 李铮一愣,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不觉呆住。 “我?”李键愕然。 “本妃有点事,想和八公子谈谈,不知道现在方不方便呢?”秦绾笑容可掬道。 “自然方便。”李键僵硬着道。 他能说不方便吗?可眼前的女子,其实年纪比他还小几岁吧,偏偏那种由内而外的威压,仿佛有实质一般,压得人透不过气来,即便她笑得和蔼可亲,可也没人真觉得她纯良无害了。 “王妃和八弟谈话,不知道可以容我旁听吗?”李铮上前一步道。 “六公子倒是个好哥哥。”秦绾“噗嗤”一笑。 “我们一母同胞,八弟性子软,我这个当哥哥的自然应该多照顾些。”李铮谨慎地说着,一边思考着她的用意。 李键刚刚进京,还什么都来不及做,按理应该没有把柄落在秦绾手里,那么是觉得从他这里难以入手,想从李键身上打开缺口吗? “是吗?”秦绾低眉一笑,眼波流转间,看着李键的目光却晦涩难明,“却不知道是谁照顾谁呢?” “王妃是什么意思?”李铮皱了皱眉。 “其实,挺精彩的,今天的局。”秦绾道。 “幕后之人确实厉害。”李铮点头同意,淹没了整个陵墓的大手笔,确实让人心惊,就连他,其实也就只敢放个烟幕弹罢了,真的炸父皇的陵墓,他是不敢做的。 “尤其是陛下的棺椁,本妃一直想不透,究竟是怎么炸成这个样子,居然还让墓室中完全没有硝烟味的,直到不久之前,才刚刚想明白了。”秦绾又道。 “哦?王妃想明白了?”李铮惊讶道。 “是啊,其实就是因为太简单了,所以反而让人一时没想到。”秦绾一耸肩,指指被叶随风拖了一路,几乎变成个破布娃娃的言绝泓,轻描淡写道,“为什么非得是火药炸开的呢?有这么个高手在陵墓里,弄出点动静有什么难得,最后再放一把火就完了。” “最开始,是摄政王说,是从棺材内部炸开的,然后信王叔才会提起黑火药。”李铮道。 “是啊,还不是因为昨晚我们才从陵墓边上挖出黑火药,所以下意识就觉得是火药炸的。”秦绾道。 “王妃的意思,难道是想说,这是我干的?”李铮道。 “怎么,六公子是承认,昨晚的火药是你埋的了?”秦绾笑道。 “当然不是!”李铮立刻道。 哪怕他们心里都清楚事实,但李铮也是绝对不会认的。知道是一回事,承认就是另一回事了,反正秦绾也拿不出证据来。 “那么,这事过后再说。”秦绾笑笑,竟然放过了这个话题。 李铮却觉得心里更加发毛了,秦绾,不是这么好说话的人吧? “那个老头不是说,是晋国公主使的吗?”李键插口道。 “晋国公是想自己篡位不成?”秦绾失笑道。 东华立国千年,并非没有发生过不正常的皇位交替,可争来争去,也都是李家自己人,从未有过臣子篡位,让天下改姓的事发生。 “王妃不用兜圈子了,直说吧。”李铮道。 “好吧,年轻人要多点耐性啊。”秦绾叹了口气,又摇摇头。 李铮差点都被气笑了,什么年轻人,明明她才是年纪最小的那个吧!然而,还没等他说什么,秦绾后面说出口的话就让他像是被雷劈了一样,整个人都傻住了。 “那么,本妃请问八公子,是什么时候和晋国公搭上关系的?”秦绾问得很直接,没有半点掩饰。 “我?”李键瞪圆了眼睛,指着自己,似乎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随即下意识地去看李铮。 “王妃是在开玩笑吗?”李铮回过神,怒道,“八弟这几年都远在边城封地幽禁,怎么会和晋国公那老匹夫扯上关系?就算从前,晋国公也很我们兄弟很不对盘吧!” “所以说,六公子是个好哥哥啊。”秦绾不动如山,目光平淡,“听说,两年前八皇子妃病逝了?” “平阳郡苦寒,玲玲自幼娇生惯养受不得苦,水土不服一病不起,难道也碍了王妃的眼?”李键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跳起来。 传言中八皇子算是皇族中少有的专情之人,就算他没有别的优点,至少对八皇子妃来说,还算是个好夫君的。 “确实是碍了眼,可惜不是本妃的。”秦绾一笑,那种淡定更反衬得李键犹如跳梁小丑般垂死挣扎。 “王妃不要太过分了。”李铮忍不住道。 虽说他有时候也恨这个弟弟恨铁不成钢,难成大器,只会拖后腿,但毕竟是一母同胞,就算能力差点,至少忠心可嘉。 “其实,晋国公府的大小姐,和八公子倒是年貌相当。”秦绾道。 “王妃到底想说什么?”李键咬牙,盯着她的目光中一片阴狠。 “还不懂?”秦绾无奈,干脆地道,“本妃是说,你和晋国公同谋,想设局弄死陛下和我家王爷,顺便多弄死一些皇族,到时候,大难不死的八皇子是得了太上皇庇佑的,那点儿罪过也就不是什么大事了,总比那些偏远地方的世子更有资格继承皇位,而乔家也会再出一个皇后,晋国公身为国丈,监国也是理所当然了。本妃只是很好奇一点,八公子你把你的亲兄长置于何地呢?” 听完这一席话,李铮也不禁愣住,下意识地去看李键。 “六哥,你不能听她信口雌黄!”李键急道,“我有几斤几两重,六哥还会不知道吗?我哪里做得来这种事!” 果然,李铮眼中刚刚升起的怀疑之色又淡了下去。他和李键从小一起长大,分开的也就只有被幽禁在封地的这两三年,可两三年时间,真的能让一个人改变这么多吗? “不过,本妃倒是很佩服,八公子确实是个好男人呢。”秦绾叹了口气,这话说得确实是真心实意,“监督建造太上皇陵寝的官员,工部侍郎石之胜,本妃记得,是八皇子妃的堂兄吧?” 当年的案子,既然连李铭都只是圈禁的结局,李键也只是流放,便也没有祸及王妃的家族,当然,这两年石之胜的日子也不好过就是了。能出一个王妃,石家也不是什么小家族,石之胜身为工部侍郎,居然被派去主持修陵这种活计,也算是被半流放了。 李键的神色有些晦暗不明。 石之胜这个人早已淡出了京城的官场圈子,就连工部的同僚,经常都会忘记还有一位右侍郎的存在,可没想到秦绾却记得如此清楚。 秦绾知道他的想法,不禁莞尔。 当初她辅佐一个并不出色也没有任何优势的李钰和如日中天的李铭争夺太子之位,对于李铭一系的人,上到王妃侧妃下到王府管家,全部都调查得清清楚楚,何况是八皇子妃的娘家呢。 三四年前,石之胜还算是个年轻有为的能员,很得太上皇看重的。 “八弟,你”李铮有些游移不定。 李键知道自己这个六哥的多疑,急道:“六哥,你真信她说的?” 李铮沉默不语。 要说信,秦绾的话他能信个两三分就不错了,在他心里,懦弱无能的李键是干不出什么大事的,可就是这两三分,也能在他心里扎下一根刺了。 李键显然是很了解自己哥哥的,再看秦绾的目光又更狠厉了几分。 “八公子没什么想说的吗?”秦绾却不放过他。 “如王妃所说,若是我干的,那父皇的尸体,以及玉棺盖上的那个‘冤’字又是怎么回事?”李键咬牙道,“父皇身上的毒,一看就不可能是刚刚下的,王妃所说的人,任何一个都没有在父皇尸体上动手脚的能耐。” “哦,那个倒真的不关你的事。”秦绾没被他问住,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仿佛扔了个晴天霹雳,“因为,那是本妃做的。” ------题外话------ 好久没写过这么长的章节了,果然剧情进展快多了/(tot)/~ ~~b~~ 第一百十九章 杀人灭口! “本相哪里有说错吗?”江辙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仿佛说的是一件最简单的朝堂奏对。 “江相指控晋国公如此严重的罪行,想必是有证据的吧?”秦建云谨慎地道。 如果不是拿到了什么证据,晋国公也没什么引人怀疑之处,江辙又怎么会唯独给晋国公送的信内容不同呢? 投石问路,至少也得知道石子要往哪里扔。 “没有。”江辙道。 “果然没、没有?”秦建云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不禁吃惊地看着他。 “没有证据,我们倒是去陛下面前分说。”乔安气得笑出来。 “等陛下出来,就有了。”江辙看了他一眼,补充了一句。 “江相的意思是,陵墓之中,必定有什么可以指证晋国公的东西?”秦建云若有所思。 “大概吧。”江辙一声嗤笑,却道,“假扮工匠,总不至于就为了行刺本相?谁知道有没有这个机会呢。” “这要是陵墓中被动了手机”黄麟变色道。 “问题不大。”江辙摇了摇头。 “江相倒是对绾儿很有信心。”秦建云苦笑。比起他这个亲爹,总觉得江辙对绾儿的信任简直盲目,原本以为,他请立绾儿为安国侯世子就已经够惊世骇俗了,可谁也想不到,摄政王和丞相竟然更进一步,让绾儿成了真正的“摄政”王妃。 “无名一群老怪物教出来的徒弟,没那么容易栽的。”江辙说着,微微皱了皱眉。 “丞相大人,您应该休息。”慕容流雪不赞同道。 “无妨。”江辙按着肋下的伤,端起一杯热茶,慢慢饮尽。 也只有慕容流雪看到了他手指的颤抖,可以想象,那样的伤势,江辙能忍,但并不是真的不痛的。 “丞相。”凌子霄走过来,一拱手。 “如何?”江辙放下杯子。 “那些工匠里果然还混着两个刺客,伤了几个士兵,已经都拿下了,只是这些人都是死士,一旦发现逃跑无望,立刻就服毒自尽,根本来不及阻止。”凌子霄苦笑道。 “剩下的人也不能放松了。”江辙道。 “末将明白。”凌子霄重重地点头,他也算见识了这些刺客的无所不用其极,哪里还敢大意。 “还有这个,也拿下。”江辙一指对面。 “这晋国公?”凌子霄迟疑。 “刺客同党。”江辙理所当然道。 “江辙,你血口喷人!”乔安气得一拍桌子,这次没有慕容流雪的暗劲,桌上的笔墨和茶杯一阵跳动,搁在砚台上的笔骨碌碌地滚到了地上,留下一条长长的墨迹。 “愣着干什么?”江辙却是直接对凌子霄说的。 “这个”凌子霄抹了把汗,艰难地道,“有证据说晋国公和刺客有关吗?” “一会儿就有了,先拿下免得费事。”江辙答道。 “”凌子霄抽搐着嘴角,一脸的僵硬,只想大喊丞相大人您能不能不那么任性什么“一会儿就有了”,听着好像前朝那个著名的冤狱“莫须有”一样! “你你你”乔安胡子一翘一翘的,指着江辙的手指都在发抖,气急败坏道,“江辙!老夫定要与你道陛下面前好好分说清楚!” “刻意,不过在那之前,先抓起来。”江辙不动如山。 “丞相大人,这个不合规矩吧?”凌子霄凑过去小声道。 要算起来,凌家的政治立场和江辙显然是一致的,但是没有证据,莫名其妙就把一个国公给扣押起来,还是乔太后的亲兄长,这个凌少将军表示,自己真的吃不消。 “陛下生死存亡交关之际,还管什么规矩不规矩?”江辙一声冷哼。 “这”凌子霄后脑冒出一滴冷汗。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如果晋国公真的是冤枉的,那之后要怎么收场呢?不过,江丞相和晋国公,似乎没有私怨,不至于故意陷害他吧? “怎么回事?”凌从威大步走过来,后面还跟着刚刚苏醒过来还臭着一张脸的杜太师。 “父亲。”凌子霄长长地舒了口气,如释重负,赶紧过去低声把事情说了一遍。 “简直胡闹!”杜太师立刻炸了,“无凭无据就说晋国公和刺客有关,这天下可不姓江!” 这话说得有些重,就连凌子霄和黄麟也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很觉得他有点借题发作的味道。 “子霄,请晋国公到军营里休息。”凌从威开口道。 “父亲?”凌子霄惊讶道。 “去。”凌从威没有解释,只说了一个字。 “怎么,凌元帅想和江相联手,让这李家的天下改姓了?”乔安冷笑道。 然而,凌从威却不是凌子霄,闻言眉头都不动一下,还拦了一下想发作的儿子,平淡道:“子霄,去办事。” “是。”凌子霄只能咽下了满腹的疑惑,吩咐士卒去“请”乔安。 虽然不明白父亲怎么也和丞相一样“任性”,不过既然是父亲说的,应该不会错吧? “凌元帅,你”杜太师怒视他。 “江相和晋国公无冤无仇。”凌从威答道,言下之意,就算江辙有过公报私仇的前科,这会儿也不会莫名其妙就找到八竿子打不着边的晋国公头上去。 “可是”杜太师总觉得不对劲。 晋国公乔安可不是普通的勋贵,他和安国候秦建云一样,是手握实权的,虽然说,晋国公府后继无人,已经注定了要没落,可乔安还在,至少还能保晋国公府二十年的荣华富贵的。如果在这期间,晋国公府能培养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那就还是有希望的。 “太师,陛下还生死未卜,宁可错杀,不可错放。”凌从威提醒道。 提到李镶,杜太师立即哑口无言了。 说到底,他和晋国公也没什么交往,杜家是清流,和国公府这些老牌勋贵之间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的。 对江辙他是一万个不放心,不过凌从威至少在救出陛下这件事上,他们是站在一条战线上的。 凌家不是勋贵出身,要说从前,杜太师对凌从威的印象还是挺不错的。 等到凌子霄亲自把乔安“请”走,凌从威在之前乔安的位置上坐下来,沉声道:“江相现在可以说说,乔安究竟有什么问题了吧?” “一会儿就知道了。”江辙淡淡地道。 凌从威苦笑,按下暴躁的杜太师,又正了正脸色,认真道:“江相,这么大的事,总要跟我们透个底吧?你说晋国公和刺客有关,这个本帅也相信,江相并不是胡来的人,但晋国公不可能想让天下姓乔,江相还查到了什么?” “本相说了,你信?”江辙一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信。”凌从威没犹豫太久,只答了一个字。 “那就等着吧。”江辙淡淡地道。 “等?等什么?”凌从威一愣,茫然道。 “等里面的人出来。”江辙终于抬起头,正视着他,缓缓地道,“若是里面的人无恙,想必摄政王和曦就能查到真相,若是” “若是,出不来呢?”凌从威脸色发白,咽了口口水,艰难地问道。 “最后出来的是谁,谁就是幕后主使。”江辙道。 一句话,石破天惊。 许久,凌从威才干涩地道:“江相这么说,是不是有些武断了?若是真有人运气好,大难不死” “运气好?”江辙一声冷笑,不屑道,“如果连曦都会栽在里面,那群酒囊饭袋要有什么样的‘好运’才能全须全尾地走出来?” “这”凌从威不禁哑口无言,直觉不应该是这样,可又找不到理由反驳,好半晌才道,“本帅是说,如果” “没有如果。”江辙加重了语气,断然道,“如果只有一个人走出来,那必定是安排了这个局,最后坐收渔利的人,不会有意外。” “”凌从威默默无语,虽然一听到这话的时候觉得荒谬,但仔细想想,却又极有道理。 若是有人安排这个局,那必定就在陵墓里的那些皇族之中,安排死局的人,总不会连自己也一起坑死的,所以,最后如果真的只有一个人活着出来,那不管他是经历了多少危险,有了多少好运庇护,他都是最后的唯一得利者,就是这么简单。 “轰隆~”就在这时,脚下的地面又开始震动起来。 “怎么回事?”凌从威一跃而起。 “丞相大人,小心。”慕容流雪伸手扶住了江辙,以免他被震到了伤口。 “该不会下面又炸了?”黄麟扶着矮桌,惊疑不定地道。 “不对,范围太大了。”江辙皱眉道。 这回可不是之前那样震两下就完了,脚下的土地在不断地颤抖,轰隆的鸣动越来越响,甚至,皇陵的地上建筑部分都在颤抖,无数瓦片掉下来,砸得粉碎。 不少猝不及防的禁军士卒都被震倒在地上,一下子爬不起来。 “该不会,真的是地龙翻身了?”秦建云道。 “江相,不是那么乌鸦嘴吧?”黄麟简直欲哭无泪。 江辙找借口什么不好找,偏要说地龙翻身,好吧这回地龙真来了怎么办! “不像。”凌从威皱眉道,“本帅昔年在北疆带兵时,经历过一次地龙翻身,不是这样子的。” “皇陵、皇陵不会塌吧?”杜太师心惊胆战道,皇帝可还在下面! 江辙皱着眉不说话。 “大人!大人!”远远地有人嘶声力竭地高喊着。 “什么人喧哗?”凌从威喝道。 很快的,凌子霄拖着那个年老的工匠首领走过来,当然,因为之前的行刺事件,虽然已经反复检查过确实是本人,不是任何人假冒的,但还是很远就停住了脚步,也有两个禁军士兵用刀架住了他的脖子,只是在这样的震动下,实在让人担心会不会一个握刀不稳,不小心就把人的脑袋砍下来了。 “什么事?”凌从威道。 “大人,那是皇陵最后一道自毁的机关启动了!”老工匠连滚带爬地趴在地上高喊,连脖子上随时会落下来的刀锋都顾不上害怕了。 “自毁?”凌从威只觉得一阵心惊肉跳,急道,“什么机关?” “流沙陷阱。”老工匠颤声道,“每座皇陵都有这样的机关,是为了最后与入侵陵墓的贼人同归于尽的,预先安排的流沙将会在半个时辰之内填满整座陵墓。” “什么?”杜太师拍案而起,但因为地面震动的缘故,站立不稳,几乎摔回去,幸亏凌从威站在旁边,顺手扶了一把。 “为什么自毁机关能启动?”就是在这样的一片混乱中,江辙的声音依旧冷静如初。 像是这样一道最后的机关,应该设置有重重防护,绝不可能轻易启动。 “这小的也不知道啊。”老工匠以头触地,颤抖着声音道,“按理说,那机关是不会被误触的,就算是想要打开也不容易” “你们!要是陛下有个什么不测,工部难辞其咎!”杜太师怒吼道。 “太师,现在追究责任于事无补,重要的是下面的人。”凌从威眉头深锁。 半个时辰,这会儿就算同意江辙的意见,全力挖开整座皇陵,只怕也来不及了。 “半个时辰么。”江辙没理他们,喃喃自语了一句。 “丞相大人,怎么办?”慕容流雪轻声道。 江辙低着头,没有说话,手指很有规律地敲击着矮桌,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 而此刻,地下溶洞中,李铮和李键简直被雷得外焦里嫩。 “你做的?”许久,李铮才艰难地问道,“你给父皇下毒?你毒死了父皇?为什么?” “话不可以乱说,陛下可不是本妃毒死的。”秦绾嗤笑道,“本妃只是不想陛下冤死,所以用了点手段,将九心幽兰之毒浮于体表罢了,毕竟陛下生前,也算待我不薄。” “九心幽兰?”李铮茫然。 “说起来也挺巧的,平阳郡那里还有本妃一位神交已久的故人之墓呢。”秦绾道。 “故人?”李铮看看她,又看看李键。 李键抿着唇,脸色有点难看。 “八公子,你说要是苏青崖知道你竟然挖了云舞姑娘的墓,会不会想要在你身上把他所有的毒都试一遍呢?”秦绾微笑着说话,但语气却很冰冷。 “你、你胡说!”李键怒道。 “反正,除了云姑娘的陪葬,本妃是想不到这世上哪里还有成品的九心幽兰了。”秦绾一耸肩,笑道,“八公子自然是可以辩解的,也无所谓本妃信不信,只要苏青崖信就够了。” 一瞬间,李键的脸都绿了。 谁不知道苏青崖最护短?若是有人挖了他爱恋女子的坟墓,可以想象那后果定然惨不忍睹,何况,他可以肯定,只要秦绾这么说了,苏青崖定然是不会听他辩解的。 “其实呢,本妃玩这一手也是想逼迫一下乔太后,彻底清查陛下的死因,只是没想到,八公子和晋国公的手也伸得太长了点,居然从几年前开始,就对陛下的陵墓打主意了?”秦绾又道。 “是不是真的?”李铮冷声道。 “我”李键看着他,有些心虚地别开了目光。 “被自己视作跟屁虫的亲弟弟咬了一口的感想如何?”秦绾笑着问道。 李铮一声冷哼,拿秦绾没办法,只能恶狠狠地盯着李键。 “王妃所说的,全是猜测。”李键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下来,“没有任何证据,难道王妃想用这些猜测之语说服满朝文武吗?” “本妃为什么要说服满朝文武?”秦绾诧异道。 “”李键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这还用问吗?就算他被幽禁,被废除王爵,但他也是太上皇的嫡亲血脉,和李镶没什么区别,怎么可能空口白牙就给他扣上谋反的帽子,百官也不会答应的。 然而,对面的女子却一脸惊讶地问他“为什么” 再仔细回味,又觉得,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满朝文武?新帝年幼,摄政王揽权,所谓的满朝文武,又有几个会质疑秦绾的意见? 杜太师?杜太师眼里只有小皇帝。 “王妃想要如何?”李铮却问出了李键没有出口的话。 “这个嘛”秦绾上上下下打量着李键,就像是盯着一块待宰的猪肉,看得人直发毛,许久才道,“如果本妃说,想弄死你们信不信?” “王妃恐怕不好交代吧?”李铮谨慎道。 “两位不小心葬身于刺客之手,本妃与王爷都深感痛心。”秦绾一本正经道。 “秦绾,你真敢?”李铮浑身紧绷。 “因为本妃突然发现,你们说的也有道理,交代什么的,太麻烦了,不如杀人灭口一了百了——你们觉得怎么样?”秦绾问道。 李铮心头一寒,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他知道眼前的女子是认真的,甚至,他已经能感觉到那扑面而来的森寒杀意。 李键退后了一步,用眼角的余光四处打量,却发现唐少陵带着李镶远远地跑到了水潭的另一边,而且唐少陵的身体几乎将李镶小小的人全遮住了,很显然不是巧合,而是早就防着他对李镶出手了。而他看好的退路上,叶随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对他露出一口白牙,笑得很灿烂。 “叶家是早就投靠了摄政王吗?”李键忍不住讥讽了一句。 “哪里哪里。”叶随风一耸肩,很无辜地道,“只是进通道之前,王爷吩咐了,看紧八公子,还真没想到啊,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原本他还一直嘀咕着,摄政王是不是弄错了,要防范的应该是李铮才对吧。 对于李键,众人的印象都是懦弱无能,从前跟着恭亲王李铭,现在是六皇子李铮的应声虫,至于他自己,没人关心过。 “你们什么时候知道的?”李键终于问道。 “自从知道陛下中的毒是九心幽兰,本妃就派人去调查云舞姑娘的生平了,然后下面报告说,她的墓土被人动过。”秦绾淡淡地说道,“平阳郡,这事跟谁有关,还用问吗?” “就因为这个?”李键不可置信。 就因为一个江湖女子在平阳郡的坟被人动过,就联系到他勾结晋国公毒杀太上皇头上,是不是也扯得太远了点! “就因为这个。”秦绾点头。 很多事,其实并没有那么复杂,既然别的地方都完美无缺,那么,仅存的一丝不和谐,那就是真相。何况,晋国公也罢了,乔太后实在不是一个合格的阴谋家,尤其,她对太上皇是有情的。夹杂在夫君和家族之间左右为难,也难怪她会一夕之间如此苍老。 男人的野心和阴谋,乔太后,不过也是个受害者罢了。 ~~b~~ 第一百二十章 生死时速 “本妃劝你,还是不要乱动的好。”秦绾提醒道。 李键脚步一顿,望着她的眼神更加晦暗,好一会儿才咬牙道:“你以为这样你就赢了?” “那还要如何?”秦绾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王妃以为,我就没有后手了吗?”李键冷笑。 “你已经把皇陵都弄塌了,还想怎么样?”秦绾一耸肩。 “多留几条后路总是好的,只不过,原本也没想过真会用上罢了。”李键道。 “后路?这里?”秦绾走了几步,淡淡一笑道,“根据一路走过来的路计算,这个地方距离地面应该已经不远,而且如此广阔的天然溶洞,也不是一点儿黑火药能弄塌的,能用的方法毒?本妃保证,在这里用毒的话,你一定先死,信不信?” “听说摄政王妃百毒不侵,我却是不信的。”李键冷笑,“我知道王妃和苏青崖交情好,大约是有什么避毒的方法,但要说百毒不侵苏青崖自己都未必能百毒不侵。” 秦绾一怔,随即失笑。 她不怕毒的体质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反正身后有苏青崖这块挡箭牌,不用白不用。不过,听了李键的话,她才发觉,原来,世人都是这样看的吗? “八弟,你真的下毒了?”李铮道。 “为什么不?”李键狞笑道,“这个山洞里,到处涂满了延迟发作的剧毒,你们敢说,没有接触过任何地方?当然,为了让你们安心,这水和磷光,反而是没有毒的。 “解药!”李铮怒道。 “六哥,小弟怎么敢把解药放在身上?王妃可是高手榜第一呢。”李键却笑道。 “你!”李铮气结。 “便是有毒又如何?”秦绾一声嗤笑道,“何况,这里所有人都中毒而死,若你没事,你以为文武百官都是傻瓜?” “我自然也是中了毒的。”李铮却道。 “本妃内力深厚,即便中毒,也肯定是最后死的那个。”秦绾冷眼看着他。 “我可是事先服了半份解药,绝对能撑得更久。”李键笑道,“我的武功虽然不及王妃,但多年来勤练,从未有一日懈怠,王妃也不要把我看得太弱了。” “你以为,如果最后只有你一个人走出皇陵,百官就会拥立你为帝?”秦绾道。 “我可是唯一的幸存者,太医废了好大劲才终于救回来的。”李键得意道,“摄政王和王妃在陵墓中遇见机关,大伤元气,在剧毒中支撑得不如我久,有什么奇怪的?” 秦绾轻笑着摇摇头,眼光中满是怜悯。 别说这种情况不可能发生,就算真发生了,以江辙的为人,那个幸存者,若是罪魁祸首自然是死无葬身之地,便是真无辜,也定会被迁怒,绝不可能有什么“大局为重”的高尚情操。 “有什么好笑?”李键怒道。 怎么都觉得,形式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可为什么眼前的女子,依旧是这么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就好像自己只是个淘气的孩子在玩恶作剧,而大人根本不屑于跟他计较? “是挺好笑的。”秦绾笑得更灿烂,瞥了脸色铁青的李铮一眼,又道,“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带着另半份解药给你六哥呢?或者说,如果出现两个幸存者,那长幼有序,是不是?” “你!”李铮闻言,虽然明知道她是挑拨离间,但下意识地也对李键起了杀意。 “六哥放心,解药自然是准备了你的份的。”李键连忙道。 这会儿他和李铮绝对不能翻脸,毒药发作是有时间的,而像是秦绾这样对毒抗性很高的人,时间会更久,若是秦绾真准备在那之前先杀了他,凭他一个人未必挡得住。 李铮一声冷哼,没有回答,眼神闪烁不定。 秦绾的话,确实在他心里扎了根。 长幼有序,如果他和李键一起出去,他登上皇位的可能性自然大得多,难道这个好弟弟独自密谋了这么久,就是为他做嫁的? 一时间,山洞里一片寂静,耳边只能听到水潭隐隐流动的水声。 “王妃还是不要想着拖延时间为好。”李键道,“这世上,精于用毒的也不是只有苏青崖一人,若非九心幽兰效果特殊,能让人看不出中毒而死,原本也不是必须要它。拖得越久,中毒就越深。” “中毒越深,甚至毒发身亡,对于你来说,不是正好吗?”秦绾笑道,“怎么,你还想给条活路不成?” “若是能得到王妃的支持,显然摄政王也不会有意见,我们也是可以合作的,不是吗?”李键道。 “那解药?”秦绾一挑眉。野心倒是真不小。 “说实话,这毒的解法又两种,一种是彻底根除,另一种么,只要每隔一定时间服药,毒药就会乖乖地不发作。”李键答道。 秦绾忍不住叹了口气。 “怎么,王妃还是不信吗?算来时间也差不多了,想必再过一会儿,这毒就该发作了。”李键提醒道。 “你以为,本妃为什么要跟你说那么多废话?”秦绾无语。 “没用的,这毒不可能用内力逼出来。”李键立即道。 否则,当他不懂得废话太多会给人翻盘机会的道理吗?同样是拖延时间,他也会让这个女人知道,越拖延,结果只会越糟糕! 秦绾挠了挠下巴,其实很不想告诉他,她只不过是等着轮回蛊把体内的毒吃完而已。 不得不说,这毒挺有意思的,明明对毒药最敏感的轮回蛊,也是等到毒性发作的时候才苏醒过来吞噬,这隐蔽性确实不错。 尤其,感受到轮回蛊畅快的心情,可以想象,绝对是极品毒药,既然是下在了这溶洞里的,过后可以让苏青崖来看看,反正,能如此大面积使用的毒,配置的材料肯定不会太稀有。 “好吧,看来你也没什么别的招数了,就这样吧。”秦绾叹了口气。 “嗯?”李键一怔。 “听完了就出来吧。”秦绾一转头,扬声道。 李键猛地回头,却见他们之前跳下来的出口处,静静地站着一个人,只是后面太黑,之前竟然没注意到。 “本王可没有百毒不侵的能耐,还是站在这里罢了。”李暄一声轻笑。 “你什么时候”李键骇然道。 “就在你对王妃说,什么时候知道的那时候。”李柽愤怒道。 李键眼神猛地一缩,原本还以为是李暄不放心秦绾,独自赶来,可若是连几乎不会武功的李柽都在 “八皇子说的话,所有的皇室宗亲可听得清清楚楚,不容抵赖!”李柽挤到了李暄身边,露出脑袋来。 “不可能!”李键脱口而出。 等到沙子堆积起来,至少还需要一炷香时刻,怎么可能这么快的! 而这时候挤在通道内的宗亲大多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之前,秦绾等人走了没一会儿,摄政王就吩咐用外衣接成长绳,自己上去,很轻松就把人一个个拉了上来。众人原本还奇怪既然有这么方便的办法怎么之前不说,弄得好像要跟王妃生离死别似的——等到走到出口,又被示意捂住口鼻不得发出任何声响,正疑惑呢,就听到了一场惊心动魄的阴谋。 竟然是那个一向没什么存在感的八皇子就算是六皇子,也不会让人这般不可置信。 “曦,下面的毒?”李暄问道。 “是真有毒,毒性很霸道,就算没有直接接触,时间久了,隔着衣物鞋袜也会被渗透。”秦绾沉声道。 之前她给唐少陵把脉的时候就察觉了,唐少陵体内确实有一丝毒素,被他控制在左手的伤口附近,但却不是他喝的水有问题,而是从皮肤渗透。李镶年幼,又没有武功底子,只会中毒更深。 “王妃,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叶随风忍不住道。 “没事,既然是有解药的毒,还怕出去后苏青崖解不了?”秦绾安抚了一句,又道,“不然,我先去找找出口,让人找苏青崖过来?” “哈哈哈”不等李暄答话,被他们忽略的李键突然大笑起来,“王妃,只怕来不及吧?” “这不是什么立刻要人命的毒。”秦绾不以为意。 “可是,墓室中那个出口现在是只能开不能关了,王妃你说,那些沙子淹没了陵墓后,多余的会去哪里?”李键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 通道中的人闻言,都是一片哗然。 也就是说,这通道只是稍晚一步,迟早会被流沙淹没的?可前面却是剧毒的陷阱! 虽然王妃说没有苏青崖解不了的毒,可万一这一种,就是解不了呢?没有人能明知有毒也能义无反顾地一头撞上去的。 “王妃要怎么办呢?”李键笑得很畅快。 “你疯了!”李铮终于忍不住低吼道。 “六哥,我也是父皇的亲子,凭什么,我就不能肖想那个位置了?”这会儿李键倒是豁出去了,“从前有二哥这个隐形太子,我们就是跟屁虫,后来三哥上位,我们圈禁封地形同坐牢,如今好不容易三哥也倒了,却换了个不知所谓的小孩子当皇帝,六哥你甘心?” 李铮捏紧了拳头,默默无语。 他不就是因为不甘心,才做了那么多吗?谁知道最后居然被这个弟弟反咬了一口。 “六哥,我一向听你的,什么主意都是你拿,什么好处都是你占也总该,让小弟一次吧?”李键继续说道。 “原来你也知道是肖想,是不属于你的东西。”秦绾淡淡地道。 “凭什么就不能属于我?李镶?不过就是个宫女所出的贱种罢了!”李键咬牙道。 “放肆!” “大胆!” “简直是反了!” 通道里一阵喧哗。 “早就反了好吗?”李键一声嗤笑。这些被父皇打压得服服帖帖的皇族宗亲,他从未放在眼里过,让他在意的,也就是摄政王夫妇和他们带的几个高手侍卫,以及李铮。 虽然有失控,不过,还没有脱离掌握! “王爷,沙子已经没过来了。”站在最后的胖子之一颤声道。 李暄低头,果然见到脚下已经有细细的沙子浮现,可这通道是一路往上的,就能想象设计这个流沙陷阱之人的高明之处了,只要有一点空隙,那些沙子就无孔不入。 地势的抬高,也只是让沙子的流速略微放缓罢了。 秦绾微微皱眉,无论是流沙陷阱,还是李键布置的毒,都有些超出预计了,还是托大了些,自己想在太上皇的棺椁上动手脚,却没想到有人也打的这个主意。 “咦?沙子的速度是不是变慢了?”忽然间,有人叫了一声。 通道里一片漆黑,好一会儿,才有人惊讶地接口道:“水,有水!” ------题外话------ 好困,又一个通宵没睡,撑不住,起来再写,下一章应该能结束这段了,然后进入第五卷。 ~~b~~ 第一百二十一章 终局 一秒小说网..org】,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一缕缕细细的水流从沙子的缝隙里渗透出来,越来越多,渐渐汇成了溪流。 “怎么回事?哪里来的水?”李柽惊讶道。 要知道,陵墓中为了保持干燥,可是把石壁修建得非常坚固,绝不可能让地下水渗透,何况,如今几乎整个皇陵都被流沙填满了,可这里还能渗出水来,那得是多大的水量? “沙子、沙子停下来了!”后面有人一声惊叫。 “这是自然的。”李暄淡淡地说道,“沙子轻而松散,才能流动,若是浸透了水,变得沉重且黏合在一起,自然是流动不起来了。” “摄政王是说,整个陵墓的沙子都被”李柽震惊。 “大约是吧。”李暄轻抚着土墙,语气中带着一丝愉悦,“陷阱停止了,估计是吸饱水的沙子把机关卡死了。” “这不可能!”李键愣了好一会儿才大吼道。 要说这些沙子是建造皇陵的时候就预先安排好的陷阱,那这么大的水量又是从哪里来的? “是那条白河的地下支流?”沈醉疏迟疑道。 他也看过地图,虽然在里面还分不清东南西北,可至少看地图,距离皇陵最近的地下水,只有那一支。 “应该。”李暄点头道,“你进来的那个地方距离这个出口不远,若是白河水倒灌,这里是最快被淹的墓室。” “那条地下河挺稳定的。”沈醉疏道。 地下河虽然水流急,但多少年都这样流淌而过,怎么可能就一下子就发狂到倒灌皇陵的地步?钦天监多得是精通水文天象的人才,如果那条地下河会有这样的隐患,绝不可能把皇陵修建在这边上。 “是外力。”李暄肯定道。 沈醉疏不由得咋舌。什么样的外力如此恐怖? 水流声越来越大,虽然因为沙子的关系,不会酿成洪水,但顺着那一人多高的洞口往下流,也形成了一个小型的瀑布。 “本妃突然想起一件事。”秦绾看着李键,一脸认真地问道:“你说在这溶洞里到处都涂了毒,那么不知道这毒防不防水?” “”李键抽了抽嘴角,无言可答。 又不是漆料,这世上根本没有能防水的毒,要是当初欧阳慧和阴山老魔决斗之前下一场雨,苏青崖布置的剧毒一样会失效,如今还有没有秦绾这个人都不好说。 李键布置在钟乳石、石壁上的毒小心点就可以不碰到,至于地面上的被水流一冲刷,估计也就不剩什么了。 尤其,因为水的关系,流沙陷阱停止了,里面的人完全不着急逃命,可以安稳在里面呆着,等秦绾出去找救兵。 “噗哈哈哈——”虽然对自己中毒有点不安,但看到李键的脸色,叶随风还是没忍住笑得前仰后合。 “看来,是不防水的了。”秦绾还笑眯眯地说了一句,煞有其事般的点点头。 李键脸一黑,手一扬,撒出一把药粉。 秦绾没动,别说她不怕毒,就算怕,反正已经中毒了,还怕多一些? “你那是什么东西?”出人意料的是,第一个有反应的居然是李铮。却见他脸上浮现起一层青灰色,捂着喉咙,表情极为痛苦,看着李键的脸色更像是要把人千刀万剐一般。 “催化剂”李键愣愣地看着毫不动容的秦绾。 “王妃,这个范围有点大。”叶随风道。 “退开点。”秦绾沉声道。 “没用的,这个催化剂扩散极快,只针对洞中的毒,即便是”李键说着,看向水潭那边的人,不觉愣住了,“李镶” 李镶是完全不会武功的,又是个孩子,体质柔弱,按理来说,应该是第一个发作的人,可是李镶却安安静静地趴在唐少陵怀里,似乎有些茫然不解地看着这个八哥。 “瞻前不顾后,你哪里有一点能作为帝王的资质。”秦绾摇头道,“难道你一直没有注意到,陛下是被本妃和唐公子抱下来的,根本没接触过石洞里的任何东西吗?” 李键更不解,这个他当然是看见的,不过,那也是因为洞口过高了些,李镶需要有人带他下来,而唐少陵嫌麻烦,接过来后是直接抱着李镶用轻功飞过去的。可是,难道到了水潭边上,唐少陵也没有把人放下吗? “本妃既然知道这里有毒,怎么会拿陛下开玩笑。”秦绾微笑。 “你什么时候”李键看着她有些发傻。明明她的一举一动都没有避人,她究竟是怎么和唐少陵交换意见的? 心有灵犀? “解药!”李铮已经站立不住,半跪在地上,一把抓住他的衣服。 “再不拿解药的话,大概会死的哦。”秦绾瞥了一眼李铮道。 不过,她的语气依旧是轻描淡写的,仿佛还带了点幸灾乐祸,似乎是看着他们兄弟两人自相残杀还挺有趣的。 “拿解药来!”李铮怒吼道。 李键一阵迟疑,若是这会儿所有人都倒了,趁着地上的毒还没被水冲洗干净,能拖住李暄的步伐,他肯定会给李铮解药的,可这会儿若是他拿出药来,根本就到不了李铮手里吧?毕竟秦绾是高手榜第一,而且,不管她是真的没事还是强撑,唐少陵和叶随风是真的中了毒,她不可能不想要解药。 “带着催化剂,他身上肯定是有解药的。”秦绾笑眯眯地提醒道。 李铮只觉得喉咙口仿佛有一团烈火在燃烧,一路往下,五脏六腑都有一种要被烫熟的感觉,听到这句话,已经半迷糊的脑袋也思考不了那么多,本能地一把扑倒了边上的李键,一手去掐他的喉咙,一手撕扯他的衣服,吼道:“解药在哪里!” 只听“噼里啪啦”一阵响,李键身上还真带了不少东西,银子小刀那是最平常的,瓶瓶罐罐也有好几个,骨碌碌地滚了一地。 “你疯了!放手!”李键猝不及防之下被他扑倒在地,顿时脸色大变。 虽然他服了半份解药,但催化剂对他同样也是有作用的,只不过没有旁人这么大罢了。地面上的水还没流到这边,满是剧毒,整个人在上面打滚可不是好玩的。 “哪个是解药,说!”李铮一脸狰狞地把他压在地上,随手捡起一个瓶子,恶狠狠地道。 李键费劲地挣扎着,看了秦绾一眼,抿着唇一声不吭。 解药,现在是唯一能威胁秦绾的东西了,除非她不管自己属下的性命了,这毒被催化剂一催发,绝对是等不到苏青崖研究出解药的。 “既然肯定有一种是解药,那还不简单,让他自己尝尝看就是了。”秦绾抱着双臂,很好心地指点道。 李铮这会儿被毒得脑子已经有点儿迷糊,只要是对自己的性命有利的,简直是一个口令一个动作,拔开瓶塞,也不管手里拿着的这瓶是什么,倒出里面的药丸就往李键嘴里塞。 “呜呜”李键死死咬着牙关不让药物入口,毕竟李铮中了毒,气力不足,在他这样的拼死反击下竟然压制不住,两人打了个滚,上下调换了位置,继续扭打开来。 因为磷光的关系,溶洞中的光线不算暗,通道的出口处又比内部宽敞些,于是,一群皇族挤在洞口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个高贵的皇子如同泼妇一般扭打成一团。 “啧啧啧”唐少陵怀里抱着李镶走过来,一脸的嘲讽,“这就是东华的皇子啊,真难看。” “你们西秦的也没好看多少?”秦绾白了他一眼。 “嗯”唐少陵很认真地想了想,终于深有同感地点点头,“绾绾说得没错,皇族都不是好东西!” “”通道里所有无辜中枪的皇族集体无语。 “放手!” “解药!” 李铮和李键停下来几秒,发现谈不拢,继续扭打起来。 这会儿,从通道里流出来的水已经在溶洞中漫了起来,这溶洞的地面并不是平整的,而是倾斜,那水潭就是最低点,也刚好方便了水流冲洗地面上的残毒。 “我说,现在地上的水都是有毒的吧?”秦绾忽然说了一句。 李铮和李键打了这么久,谁也奈何不了谁,滚得一身泥一身水的,衣服头发都乱七八糟,狼狈至极,哪里还顾得到有毒的问题,闻言顿时都僵住了,连李铮都清醒了一下,不过,很快的,他就揪住李键的衣领,继续灌药——反正已经中毒了,也不在乎多一点少一点,找到解药才是当务之急! 不过,李铮毕竟是毒性发作之下,手脚无力,李键终于挣脱开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退开老远,大喊道:“别闹了!你是要让外人渔翁得利吗?” “外人?”李铮摇摇晃晃地爬起来,一声冷笑道,“我这个六哥,何尝是你的‘内人’了?不交出解药,信不信你绝对比我先死?” “等解决完他们,出去后自然会给你解药,毕竟我们是一母同胞!”李键咬牙道。 若是之前,李铮或许还会隐忍,然而,这会儿他体内的毒被催发,浑身灼烧得难受,堂堂皇子,就算被幽禁在封地,也是养尊处优的,哪里吃过这种苦?而李键同样不可能自己去试一试毒发的效果,所以他根本不明白,李铮绝不可能忍到出去之后。 在李健看来,同样中毒的叶随风,一个纨绔子弟也没表现得怎么样呢。 “真是”李柽摇着头,一副不知道该怎么说的牙疼表情。 要说从前他对兄长还有几分嫉恨,那现在就只剩下同情和庆幸了。有这么几个儿子,真是死得早,看不见,太好了! 对了,好像说,就是被儿子毒死的,现在连尸体都被埋在黄沙里,不得安宁了! 相比起来,自家那几个小子丫头虽然不怎么有出息,但至少不会如此忤逆不孝啊。 秦绾俯下身,用手指插进地下的水坑里,隔了一会儿,抬头道:“可以下来了,没事。” 话音一落,只见白影一闪,李暄已经落在她身边。 至于其他人,有点功夫底子的直接跳下来,真没有的,不过一人多高而已,跳下来也跳不死人。 “水洗掉的只有地面的毒,小心不要碰到其他东西。”秦绾提醒道。 众人立即打起精神,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巨大的钟乳石,绕了过来。 “陛下没事?”李柽问道。 “好得很。”唐少陵说着,直接把李镶往他怀里一塞。 “”李柽茫然。 “抱着手酸。”唐少陵理直气壮道。 “”众人凌乱,一个孩子而已,你堂堂武林高手居然说抱着手酸? “我受伤了。”唐少陵想了想,换了个借口。 好吧,这还算是个理由。 李柽抱着小皇帝,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之前在陵墓里对着王妃口口声声一点儿小伤完全无关紧要的人哪儿去了?被狗吃了么 不过,把皇帝护在自己这边总是更安心些,虽然不知道唐少陵为什么这么帮着摄政王妃,但他毕竟是西秦人,万一一个不高兴把东华的皇帝弄死了怎么办。 “摄政王,他们怎么办?”另一个郡王问道。 李键,所有人都知道,等他们出去了,李键绝不会有好下场,可李铮就比较难办了。尽管大家心知肚明他也有些不干不净,但终归没有证据证明他和李键是一路的,总不好如此轻易就处置了太上皇的亲骨肉。 “弄死算了?”秦绾插了一句。 “这个不好吧?”李柽大汗。 之前听秦绾说杀人灭口什么的,总觉得王妃是随便说说,用来吓唬人的,没想到居然是认真的吗? “开玩笑的。”秦绾接道。 “”李柽擦了把汗,在心里大喊王妃你的表情你说你是开玩笑的根本一点儿说服力都没有好么? “先看看有没有出口吧。”李暄只扫了一眼那两个又扭打在一起的人,便回头道。 “应该有。”秦绾举起手,笑道,“虽然很细微,但能感觉到有风,既然有空气的流动,那这里肯定有出口能通往外面。” 尽管,若不是手上弄湿了,那风根本微弱得难以察觉。 秦绾这话仿佛一枚定心丸,担惊受怕许久的人差点腿一软,直接坐下去,幸好想起来这地上的毒还不知道冲刷干净了没有。 “哗啦~”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巨大的水声。 众人一惊,转头看过去,却见是李铮揪着李键,脚下一空,直接栽进了水潭里去。 “哎呀,要是淹死了,可不是本妃杀人灭口啊。”秦绾一耸肩,凉凉地说道。 “这个,赶紧救人啊!”李柽喊道。 总之,不能让他们俩这样死了。 “信王爷,你确定?”秦绾一脸的古怪。 “当然确定!”李柽气急败坏地道。 “潭水有毒。”李暄淡淡地提醒了一句。 李柽一愣,这才想起来,那个水潭是溶洞的最低点,水流冲刷了地上的剧毒后,最终都流进了水潭里,那原本没有毒的潭水现在 众人看着水潭里两个依旧纠缠得难分难舍的人一会儿浮上来,一会儿沉下去,水面上不住地冒出泡泡来,不由得在心里鞠了一把同情泪。 这么个喝法,也不知道李键那半份解药管不管用? 不过,面面相觑之余,谁也不敢开口说要去把人捞上来。 本来就没有什么交情,何况还被坑得如此凄惨。 就连发话的李柽,也不太情愿。 李键说这毒不需要口服,接触就会中毒,那谁还敢伸手到水里去拉他们? “出口在那边,走不走?”不知何时,唐少陵已经溜达了一圈回来。 “哪里?”众人的心神顿时被“出口”两个字给吸引住了。 “能出去吗?”秦绾问道。 “他们有点困难,不过可以出去了再找人来救。”唐少陵不在意道。 “去看看。”李暄断然道。 一行人很有默契地遗忘了还在水潭里挣扎的两人,跟着唐少陵在巨大的钟乳石林中绕来绕去,转了几个弯,果然发现前面有一束光照下来。 “有阳光!”李柽喜道。 “别高兴得太早了。”唐少陵幸灾乐祸。 不过,在陵墓里被困久了,看到珍贵的阳光,谁也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直到走到阳光下,才感觉一盆凉水当头浇下,透心的凉。 却见那是一个仅容一人出入的洞口,距离地面足有二三十丈高,又没有可供攀爬的树木藤蔓,在场的人还真没几个能从岩壁上徒手爬上去的。 “这个位置是哪里?”秦绾问道。 “皇陵背面。”唐少陵想也不想地答道。 “你先出去找苏青崖。”李暄道。 “嗯。”秦绾这回没有推辞,这本也是只有她能做的,想了想,她指指唐少陵和叶随风:“你们俩跟我一起,还行吗?” “还好。”叶随风苦着脸点点头。 他的功力虽然强过李铮,但他距离催化剂也近,这会儿也能感受到那种仿佛要从身体内部烧尽的热力,只是,他终究比李铮能忍罢了。倒是唐少陵叶随风更觉得他绝对不是正常人! 石洞的岩壁并不是光滑的,在轻功高手眼里,几十丈的高度如履平地。 秦绾翻身出了洞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这才打量周围的环境。 虽然很陌生,但可以看见皇陵后面那座小山,想必翻过山就是皇陵了。 “有人!那里有人!”突然间,远远的传来喊声。 秦绾立即按上了阴阳扇,但下一刻就放松下来,笑道:“少将军怎么在这里?” 来人正是凌子霄,突然见到秦绾出现,先是呆愣了一下,随即大喜过望,赶紧打发了刚才那个大叫有人的士卒先回去报信,这才迎上来,急道:“王妃怎么在这里?王爷呢?陛下呢?其他人可都安好?” “还行吧。”秦绾i撇嘴,指指脚下被茅草掩盖了大半的洞口,又道,“去找绳子来,越长越好,再派人去请苏青崖过来,尽量快。” “是。”凌子霄仔细听完,立即吩咐了士兵,随后道,“江相说,陵墓若有别的出口,大约是在这个方向,有山陵阻隔,不会引起皇陵守军的注意,所以,末将就来这边先查看了。” “我爹还好吧?”秦绾问道。 凌子霄拿不准她问的是哪个爹,迟疑了一下才道:“安国候也在皇陵,不过江相遇刺” “遇刺?”秦绾眼神一缩,厉声道。 “刺客混在工匠之中,已经被诛杀了,江相无碍。”凌子霄吓了一跳,也不敢说江辙受伤不轻,反正,回到皇陵就能见到了。 秦绾咬牙切齿,又给李键记上了一笔,他最好直接淹死在毒潭里,否则一定让他想死都难。 “真可惜。”唐少陵感叹道。 “可惜?”凌子霄茫然,刺客伏诛,还可惜什么?可惜没留住活口吗? “可惜怎么没弄死他呢。”唐少陵一脸的遗憾。 凌子霄眨眨眼睛,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唐少陵口中的“他”居然是江辙,不由得看向秦绾。 这个人真的不是刺客同党吗? 秦绾苦笑,重重地踩了唐少陵一脚。 “绾绾!”唐少陵委屈。 “行了,你们俩在这儿呆着等苏青崖过来,顺便让他看看里面的毒怎么弄,会不会遗毒后世,我先去看看爹爹。”秦绾没好气道。 “绾”唐少陵才吐出一个字,秦绾早就施展轻功跑远了。 皇陵后的山不高,只是蜿蜒得如同卧龙,是风水宝地,才会在这里修建皇陵。 秦绾很快就回到皇陵,不管沿途遇到的禁军又是吃惊,又是惊喜的表情,直奔江辙所在的地方。 然而,还没等她近前,就听见了杜太师的怒吼:“江辙!陛下若有个三长两短,老夫定要与你拼个你死我活!” “你死,我活,本相没有意见。”江辙清清冷冷地答道,和杜太师的愤怒宛若两个极端。 “江辙!”杜太师几乎要扑上去了。 “太师,你先冷静一下!”凌从威头大地抱住了杜太师,强行把人压着坐下来。 “你的陛下好的很,就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也是你咒的!”秦绾没好气地道。 “曦?”江辙猛地回过头来。 “我回来啦。”秦绾扬起一抹笑容。 “丞、丞相大人!王妃”被凌子霄派回来报信的士兵可没有秦绾的轻功,虽然先出发,但这会儿才到,看到秦绾居然站在面前,不由得傻眼,话说到一半就卡住了。 “回来就好。”江辙看了她一会儿,静静地点点头。 “嗯!”秦绾的笑容更灿烂。 秦建云不由得有点酸,明明这是他的亲生女儿啊 一阵忙乱后,凌从威和秦建云也带了禁军去帮忙救人善后,秦绾这才有空,直接拿了江辙的茶杯连灌了好几杯茶。 “王妃,江相下令用黑火药炸毁地下空洞,让白河之水倒灌皇陵,该当何罪!”杜太师转移了矛头,对着秦绾怒斥。 秦绾眨巴了一下眼睛,原来果然是爹爹的主意啊。 “王妃!”杜太师吼道。 “嗯,丞相大人救驾有功,陛下自然有赏。”秦绾答道。 “你!”杜太师指着她,差点又要气晕过去。 “太师身体不好?”秦绾认真道,“陛下没事了,太师还是回去歇着吧,要是累出病来,想必陛下也会不安的。” 杜太师脸色铁青,晃了晃,这回是真晕了。 “不会吧?我没说什么啊?”秦绾惊讶。她只是懒得解释河水可以用来对付流沙陷阱而已,这气性是不是太大了? “杜太师有点精神亢奋,今天水米不进,之前又晕过一次”慕容流雪委婉地道。 “哦,来人,送太师回府。”秦绾恍然,淡定地一挥手。 “解决了?”江辙道。 “是啊。”秦绾在他对面坐下,悠然一笑,开始细说陵墓中发生的事。 虽然过后定然会有一场血雨腥风,但这会儿,如此惊心动魄的事才能够秦绾口中娓娓道来,宁静得就像是李家的女儿向父亲讲述着沿途的风景。 平静,淡然,安宁。 至于血色,那都是明天的事。 · —卷四完— ------题外话------ 明天开始第五卷! 这文预计的差不多在250—300w字的样子 本书由乐文小说网首发,请勿转载! ~~b~~ 第一章 被天谴了 丞相府。 “好了,没事。”苏青崖写完药方,顺手扔给了秦绾,“骨折,这是外敷的药,内服就不必了,请姬夫人弄点药膳补补就是。” “知道了。”秦绾让尹诚去配药,顺手拿过江辙的外衣给他披上。 “不过,李键用的毒比较麻烦。”苏青崖又道。 “不是吧?”秦绾一回头,惊讶地看着他,脱口道,“该不会是你解不了?” “滚!”苏青崖立即黑透了脸,一声冷哼,“没有我解不了的毒。” “那到底哪里麻烦了?”秦绾不解,但也舒了口气。 先不说唐少陵毕竟是她哥哥,就算叶随风,她想用叶家,可弄死了人家儿子还怎么用? “我从溶洞中找到几个药瓶,一个是九心幽兰,一个是他用的那种催化剂,还有两个药效不明,不过看起来像是解药,我研究一下。”苏青崖在说到“九心幽兰”四个字的时候,语气明显地停顿了一下。 “那还有什么麻烦?”秦绾更不解了。有现成的解药参照,苏青崖难道还解不了一个小小的毒? “解药里有一味药草难得。”苏青崖道。 “我是摄政王妃,下令举国寻找,有什么难的。”秦绾不以为然。 只要世上真的存在,就没有朝廷找不出来的东西! “找不到。”苏青崖摇头。 “你怎么知道找不到?”秦绾皱眉。 “鹊桥花。”苏青崖淡淡地开口。 “……”秦绾无语。 好吧,鹊桥花,这个大概真的有点困难。 本来鹊桥花因为生长条件苛刻,存活的就不多,而当年苏青崖的醉清风实在太过恐怖,导致作为醉清风主药的鹊桥花被人为灭绝,一时之间,只怕是真的找不到。 “李键配药的鹊桥花是哪里来的?”江辙开口道。 “对!”秦绾一合掌,立即道,“他说过,这毒可以靠定时服解药来压制,那么,他一定有大量的鹊桥花!” “那么,你去问吧。”苏青崖眉眼不动,平静地说道。 “嗯?”秦绾怔了怔。 “这恐怕有困难。”就在这时,李暄跨进大门,接了一句。 “处理好了?”秦绾一挑眉。 “哪儿能这么快,只怕还要乱上一阵子的。”李暄摇摇头,又道,“我就是先来看看。” “无妨。”江辙系好衣带,显得很平静。 “你刚刚说,有困难,是怎么了?”秦绾问道。 “六皇子和八皇子掉进满是剧毒的水潭,中毒太深……”李暄的脸色有些古怪。 “死了?”秦绾脱口而出。 “死倒是还没死,不过也就是只剩一口气了。”李暄苦笑着看看苏青崖,“所以,能不能麻烦苏神医去看看?” “……”秦绾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啐了一口,不满道,“都是自己作的,凭什么还要去救他们?” “就当是,为了鹊桥花?”李暄无奈。 “麻烦。”苏青崖皱了皱眉,不过也没说什么,直接出去了。不过,旁人实在很怀疑,他要鹊桥花,到底是为了解药,还是想要再配醉清风。 李暄示意身后的莫问跟着去带路,自己却坐了下来。 “你打算如何处置?”江辙问道。 李暄和秦绾对望了一眼,也觉得很棘手。 去年才有废太子逼宫谋反,才隔了大半年,又有两个皇子更大胆,毒死太上皇不说,连太上皇的陵寝连带尸体……统统弄没了! 传扬出去,东华就真的成了大陆的笑柄了。 “不是说了地龙翻身吗?”李暄很无辜地去看江辙。 这个借口,还是江辙先弄出来的呢。 “地龙翻身,震塌了皇陵,你倒不怕外人说东华遭遇了天谴?”江辙皱眉。 “我又不是皇帝,天谴跟我有什么关系。”李暄一耸肩,想了想,又道,“不过,为了表示诚心,就请陛下到含光寺亲自斋戒七日,告慰上苍吧。” “……”江辙斜睨他。 这时候倒是让小皇帝去当挡箭牌……好吧,当皇帝,确实没有当摄政王舒服。天谴,自然是谴的皇帝,没听说过谴王爷的。 “王爷。”门口走过来一个侍卫。 “什么事?”李暄问道。 “这个……”侍卫的脸色有些奇怪,“晋国公府的大小姐……在奉天府击鼓鸣冤。” “哈?”秦绾愕然。 乔霏霏? “击鼓鸣冤?”李暄确认道。 “是的,京城令龚大人已经接了案子。”侍卫答道。作为跟着李暄的亲信,他当然知道新任京城令是怎么回事,让那位龚大人审乔大小姐,不会有问题吧? 不过,不接也不行,奉天府的大鼓放在那里,就是让所有的百姓都有冤情可以陈述的,没道理乔霏霏就不能敲鼓。 “我们去看看吧。”秦绾倒是很有兴趣。 “乔霏霏是个白痴,不过晋国公并没有那么简单,不要大意了。”江辙提醒了一句。 “知道啦,爹爹好好休息,这几天的政务王爷会处理的,是不是?”秦绾笑道。 “是。”李暄揉了揉鼻子,苦笑。他敢说不是吗? 不过,伤筋动骨的伤势,确实不是一时三刻能好的,朝堂上又是多事之秋,不能没有丞相,看起来,要加快速度,提拔几个有用的人了,他可不想被忙死,连陪妻子的时间都没有。 “走吧。”秦绾拉了李暄的手出门,一面还回头叮嘱,“我吩咐厨下熬了骨头汤,爹爹记得要喝完!” “小丫头。”江辙轻笑着摇摇头。 而秦绾扯着李暄出门,也不带侍卫,走过一条街,就是奉天府。 鼓槌孤零零地被放在一边,乔霏霏显然已经进了府衙内,门口还有不少探头探脑看热闹的百姓。 原本,奉天府的鸣冤鼓就几年都不见得响一次,何况,这次敲鼓的人不但是个姑娘,还是国公府的千金小姐!那个号称要嫁天下第一才子的乔家大小姐! 然而,跨进大门,就听见大堂里传来女子尖锐的喊叫声。 “吵什么呢!公堂之上,成何体统!”李暄怒道。 一瞬间,里面安静了一下,随后,一条雪白的身影扑了过来:“求王爷给小女做主!” 秦绾拽着李暄后退一步,护食般的把人挡在自己身后,一脸不满地瞪着跪在脚下的女子。开玩笑,她的男人,是别的女人想扑就能扑的? 那女子正是乔霏霏,只是一向盛装的她,如今穿了一件素净的白衣,长发披散,只插了两支银钗,褪去了浮华和尖锐,硬是给自己添了几分楚楚可怜。 只可惜,秦绾最看不上这样的女子,让她想起当初的白莲,着实有些心塞。 “公堂之上,你若有冤情,龚大人自然会为你做主。”李暄淡淡地说道。 “可是……这昏官,不由分说就让人打小女!”乔霏霏咬牙道。 “有什么不对吗?”龚岚施施然从上面走下来,一面吩咐差役在公堂上首添两把椅子,一面笑眯眯地行礼,“见过王爷,王妃。” “免礼。”李暄点低头,虚扶了一把。 秦绾却没好气地白了龚岚一眼,装模作样的,当她没看见他眼里的不在意吗? “乔小姐,本官虽然不是科举出身,但一声昏官可是当不起的,既然当了这个京城令,这些日子也在好好研读东华律令呢。”龚岚慢条斯理地说着,还拎着一本书在她眼前晃了晃,书封上大大的‘东华律法’四个字简直闪瞎人眼。 “龚大人凭什么要打小女!”乔霏霏怒视着他。 “凭什么?”龚岚一脸的诧异,拍拍手里的书,理所当然道,“我朝律法规定,在奉天府击鼓鸣冤者,先要打三十杀威棒,而乔小姐你——你要告江丞相无辜扣押你爹,那是以民告官,还要打三十板子。本官已经念在你身为女子,体质柔弱的份上,免掉了十板子,只打五十板子就是了,你这是……好心当作驴肝肺啊。” “……”秦绾斜睨这乔霏霏很无语。 就这小身板,别说五十板子,十板子就能直接把人拍死了吧! “呐,律法里写得清清楚楚,本官原谅乔小姐是个女子不懂规矩,现在与你分说明白了。”龚岚笑得很恶意。 “我、我……”乔霏霏欲哭无泪。 她是想把事情闹大,好让江辙不能毫无理由地扣押她爹不放,可从没想过,进奉天府是先要挨板子的啊! “鸣冤鼓就在那里,若是随随便便想敲就敲,本官还不忙死?”龚岚翻了个白眼。 原本,若不是身负奇冤,谁能忍受陈述冤情之前要先打三十大板?不对,来奉天府告状的,多半是民告官,那就是六十板子,真要是能忍下来,心志坚定,京城令自然会重视。这样一来,也是免了不少想要浑水摸鱼的人。 当然,律法也并不是不近人情,这板子虽然是规矩,可也不是真的不能免,要不然,万一告状的是个孕妇或孩子,岂不是杀人吗?只是这些乔霏霏就更不懂了。 好吧,其实龚岚也不懂。他就是囫囵吞枣似的把东华律法从头到尾看完了而已。 “既然是律法所定,本王也是要遵守的。”李暄随意在上首的椅子上坐下来,拉着秦绾坐在旁边,淡然道,“打吧。” “王爷都发话了,用点劲啊,别像是没吃饱饭似的。”龚岚喊道。 “噗——”秦绾都没忍住笑了。 从被困在皇陵里开始,就属这会儿心情最好。 李暄看着她的侧颜,微微勾了勾唇角。果然龚岚就是个活宝,还是让他在京城令的位置上多坐一会儿吧,横竖现在也找不到可以替换的人。 “不、不要!”乔霏霏眼中露出恐惧的神色,还坐在地上,飞快地往后退去,“不要过来!” 两个差役互望了一眼,都不禁抽了抽嘴角,一脸的无奈。 他们是专职打板子的,能不能不喊得像是要被流氓强了的小姑娘似的?这还是公堂上呢!何况,就算他们只是小小的衙役,也是有审美眼光的,谁对着个像是戴孝似的哭得眼泪鼻涕一把的女人还能有兴趣?又不是变态!家里的婆娘虽然相貌一般,但贤惠体贴,上到生儿育女下到家事杂务妥妥帖帖,从来不让男人心烦,可不比这种空有一张脸蛋的大小姐好多了! “我不告了!不告了!”乔霏霏尖叫道。 “呯!”龚岚一拍惊堂木,生气道,“你这女子当奉天府是什么地方?你想来就来,想不告了就不告了?” “那还要怎么样?”乔霏霏道。 “你敲响了鸣冤鼓,就算不告了,可以免除民告官的那三十板子,可击鼓的那三十板子也得打完了。”龚岚道。 “大人,之前说五十板子,免掉三十……是二十板子吧?”提着板子的衙役小心地问道。 “胡扯!”龚岚一瞪他,“两罪并罚本官才给她打个折扣,光打三十板子还嫌多了?” “是,大人。”衙役一耸肩。反正他对乔霏霏这个抛头露面的女人也没好感,大人说打,那就打呗。至于晋国公府……不是还有摄政王和王妃都在吗? 要说京城的男人,就没有几个对乔霏霏有好感的。 晋国公府的大小姐推拒了无数说亲,扬言要嫁天下第一才子,这简直是将男人的面子放在脚下踩。就算不是读书人,多半也是有点同仇敌忾之心的。 “你们别过来!”乔霏霏一声尖叫,拔下头上的银钗,用尖利的一端对着自己脖子,吼道,“别过来!再过来我就刺下去了!” “……”龚岚僵硬了,所有的衙役都石化了。 不是没见过听说要上刑就又哭又闹的犯人,但是威胁要自杀的还真是第一遭! 杀威棒而已,毕竟不是用来打犯人的,只要没人勾结奉天府暗箱操作,还真不至于打死人,碰到个不错的京城令的话,真有冤情的穷苦人,甚至象征性的打打就过去了,连淤青都没一个。 至于要寻死觅活的吗? “乔小姐难道觉得,打三十板子比死还可怕?”秦绾忍不住笑道。 “我、我、我……”乔霏霏抓着钗子的手指青筋暴起,不住地颤抖,真让人担心一个不小心把自己的脖子扎个对穿就悲剧了。 秦绾只是笑吟吟地看着她,既不安慰,也不刺激,就像是在看戏。 “我……”好久,乔霏霏终于眼睛一闭,诺诺地道,“我不要脱裤子!” “啊?”龚岚一脸的懵逼。 他什么时候说过要脱人家的裤子了?这种女人有什么好看的,他还怕长针眼呢。 “噗——”秦绾先是楞了一下,随即忍不住捧腹大笑。 “有什么好笑!”乔霏霏怒视她,恼羞成怒。 “乔小姐,公堂之上,女犯是不用脱裤子的。”还是个差役忍着笑,好心地说了一句。 “啊?”乔霏霏愣住,再看秦绾的眼神又有点不对了。 秦绾摸摸下巴,很有兴趣地打量着她。 一般女子听到要打板子,哪会想到这个,恐怕还是因为当初在刑部大堂审问兰桑郡主的时候,那句“扒了裤子再打”落到她耳朵里了吧。刑部……看起来晋国公府的手还伸得挺长的。 “行了行了,没人对你的……屁股有兴趣,钗子放下,寻死觅活的好像本官逼良为娼似的。”龚岚一脸嫌弃地撇撇嘴。 乔霏霏迟疑了一下,放下了银钗,这会儿再想起刚刚自己说了什么话,顿时面红耳赤,恨不得立刻挖个洞钻下去。 “打吧。”龚岚随手抓了一根签子丢下去。 衙役瞄了一眼,很想说大人您扔错了,那是拉下去砍头用的……不过,他只是动了动嘴唇,就当做没看到了。 不得不说,能在奉天府这个最得罪人的衙门里当差,就算是衙役,也一个个都是成了精的。 乔霏霏还想挣扎,但那两个衙役都是打板子的老手,她一个弱女子怎么挣脱得了。 “好好打。”秦绾微笑道。 两个衙役都是一愣,对望了一眼,用眼神互相交流,琢磨着王妃这话的意思。 杀威棒这东西,打得轻,打完还能活蹦乱跳,打得重,十板子就能把人打死打残,还不是看上面的意思?可王妃这个“好好打”,是让他们从轻发落,还是重重地打?听说王妃和乔大小姐关系不太好,可是……应该不至于坏到想要打死她的地步吧。 但是,很显然,上到王爷王妃,下到自家大人,都不喜欢这个女人,那么…… “啪!” “啊!”第一板落下,乔霏霏忍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打板子的衙役都被这穿脑魔音吓得手抖了抖,真心觉得冤枉。 他是没留情,可也没故意整她,就是按照王妃的吩咐“好好打”,用的最普通的力道,至于叫得好像杀人一样吗?这又不是第一次打女犯,从没有哪一个这么不经打的。 不过,他显然是忘记了,挨打的女犯,不是身负奇冤心志坚定无比,就是真正罪大恶极连男人都比不上的黑寡妇,可没有一个乔霏霏那样娇养大的千金小姐,别说打板子了,就连绣花针戳一下手指都要大惊小怪半天。 “啪!啪!啪!” “啊~” 其实三十大板打完也就是一会儿的功夫,乔霏霏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静静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没打死吧?”秦绾道。 “回王妃,奉天府断不至于打死告状的苦主。”衙役连忙道。 其实也就前面十板子重了点,后面几乎都是装装样子了,谁知道这个乔小姐居然这么不经打,就这还敢来敲鸣冤鼓? “行了,拖下去,把人送回晋国公府去,顺便跟人家解释解释,本官可不是故意打她。”龚岚挥挥手。 “是。” “等等……”衙役的手还没碰到乔霏霏,她却艰难地抬起头来。 “怎么,乔小姐还想告状?”龚岚笑眯眯地道,“本官说过的话一直有效,只需要再打二十板子就行了。” “不!”乔霏霏一声尖叫,又道,“小女不告!小女就是想知道,我父亲究竟犯了什么罪过?” “不告了啊。”龚岚一脸的遗憾,兴趣缺缺地道,“你爹的罪过……嗯,大概抄家都是轻的,本官劝你还是回府好好呆着去吧。” “你说什么?”乔霏霏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我爹爹是国公,我姑姑是太后!” “太后啊……”秦绾闻言,终于开口道,“原来乔小姐还不知道呢,乔太后……病逝了。” “这不可能!”乔霏霏震惊。 太后……送太上皇出殡的时候都好好的呢,不过才一天工夫,病了也就罢了,病逝了?什么急症这么快! “听说,是被天谴了。”秦绾一本正经地道。 “……”众人都不禁凌乱了。 只听说过遭天谴的,这个“被天谴”是什么鬼! 第二章 因为这世上的女子都不如我 在那之前,李暄和秦绾回到京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小皇帝李镶给送回了宫里。 随后,就有晴风轩的宫女过来请安,并传来乔太后懿旨,要见摄政王妃。 “要见吗?”李暄微微皱眉。 “我去见见好了。”秦绾想了想,又笑道,“正好,有些话,我也想和太后谈谈。” “带上侍卫。”李暄道。 “还怕太后能吃了我不成?”秦绾失笑。 “我不放心。”李暄认真道,“乔太后在宫里经营几十年,并不是寻常妇人。” “好吧好吧,我带着荆蓝。”秦绾举手,表示投降。 李镶睁着一双茫然的眼睛,任由宫女给他梳洗,心里却不是很明白。在他看来,以前的嫡母,现在的太后,虽然有点严肃,但也从未苛待过他们这些庶子,怎么会有危险呢? “陛下好好休息,这几天罢朝吧。”李铮温言道。 “嗯。”李镶点点头,也松了口气。现在他最想做的事,就是躺在温暖的床上好好睡一觉,把刚刚发生过的那些恐怖的事都忘记! 让李镶睡下了,李暄去御书房,和等候在那里的官员一起处理善后,秦绾则带着荆蓝去了晴风轩。 晴风轩依旧是之前的模样,甚至看上去更萧条了,连宫人都看不见几个。 “王妃来了,快请进。”迎出来的是乔太后身边的一个小宫女,笑容可掬,仿佛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模样。 “有劳。”秦绾点点头,走了进去。 荆蓝亦步亦趋地跟上,显然对自己没有跟着一起进入皇陵很后悔。 “你来啦。”乔太后背对着中门坐在妆台前,正用象牙梳一缕缕地梳理着自己披散的白发,镜中的容颜看起来更多了几条皱纹。 如果说,上次秦绾见到的乔太后还只是一下子老了十岁,那如今的她,就纯然是一个老妪了,再也不见年轻时的风姿。 “见过太后娘娘。”秦绾行了一礼,神色平静如常,就当做没看见太后的变化似的。 乔太后放下梳子,慢慢地站起来。 秦绾这才注意到,她脸上没有用任何脂粉遮掩,清楚地能看见上面岁月的刻痕,以及苍白憔悴。只是,博同情的话,她自问对于外人,早已心冷如铁,绝不会有丝毫动容。 “坐吧。”乔太后说了一句,之前的小宫女立即端了茶上来,又恭敬地退出去,关上了门,只留下他们三人在里面。 “娘娘身边的女官呢?”秦绾好奇地问道。 之前乔太后身边的大宫女一个都不见,竟然让一个原本在外面伺候的小丫头贴身服侍,而且这晴风轩也实在太过冷清了些。 “陛下不在了,这晴风轩也用不了那么多人。”乔太后淡淡地道,“那些小姑娘,花朵般的年纪,跟着一个老婆子在这里虚度年华,未免有些残忍了,所以哀家做主,将他们全放出宫了。” “太后的气色不太好,可宣召太医了?”秦绾却问道。 “看与不看,都是一样。”乔太后摇了摇头。 “也是,娘娘这是心病。”秦绾了然地点了点头。 乔太后一愣,似乎没想到她竟然这样就说出来了。 “娘娘是什么时候知道的?”秦绾认真地问道。 她一直想知道,乔太后究竟是从一开始就知道娘家的打算,而漠视了太上皇中毒身亡,还是事后才知晓,却碍于家族和亲情,不得不为之隐瞒。 “有区别吗?”乔太后苦笑。 “当然有区别。”秦绾淡淡的一笑,心平气和道,“如果我重视的人犯了不能被容许的错误,或许我也会为他们隐瞒的,毕竟谁也不是圣人,总是有个亲疏远近的,但是……若是一早就知道他们会犯错,那能阻止,自然是要阻止的。” “如果,阻止不了呢?”乔太后问道。 “打到他服气为止。”秦绾理所当然道。甚至,那个“他们”也被换成了“他”,在秦绾看来,会需要她打到服的,也就自家的二货哥哥罢了。如果用说的,唐少陵极有可能答应得好好的,回头就故意忘得一干二净,所以还是干脆揍得他出不了门为好。唐默一定是深得精髓,所以动不动就是罚他关进祖坟里闭死关去。 乔太后看着她的神色有些怪异,好一会儿没说话。 “如果真阻止不了……”秦绾又笑道,“那或许,我会帮忙吧。” “帮忙?”乔太后目瞪口呆。 “为什么不帮忙呢?”秦绾歪了歪头,疑惑道,“既然是不可饶恕,想必事发的话是要掉脑袋的,后果这么严重,当然要尽力让这种后果不会发生了。” “可是,你难道不觉得,这是不对的吗?”乔太后道。 “是不对。”秦绾坦然点点头,却道,“可这不是阻止不了吗?既然无法阻止,那么比起对不对的问题,我觉得,还是我的家人更重要些。” “你不会因此而良心不安?”乔太后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既然做了,再说什么良心不安,岂不是猫哭耗子假慈悲?”秦绾一耸肩,脸上的表情干干净净,“成佛成魔,一力承担便是,就算有什么报应,我也坦然接受。” 乔太后怔怔地看着她,仿佛是在看什么妖魔鬼怪似的。 她并不是第一次和秦绾相处,她还是皇后的时候,第一次召见这个女子还是为了陛下要见她才借的皇后懿旨,虽然当时已经隐隐觉得这少女不简单,但一转眼,她就成了长乐郡主,然后成为准宁王妃,真论起来自己还得跟着陛下叫一声“小皇婶”。 最后,她成了摄政王妃,虽无皇后之名,却无疑是整个大陆最有权势的女子。 “原来,太后是因为愧疚,才如此自苦吗?”秦绾道。 乔太后猛地一震,浑浊的双目中竟然不自觉地滚落两行泪珠。 秦绾能理解乔太后,却不喜欢她的优柔寡断。 在秦绾看来,无非是夫家和娘家的冲突而已,只不过帝王无家事,这冲突太过剧烈了点。可作为夹在中间的女人,不想如此痛苦的话,就必须要选择一边。左右为难不但于事无补,更是只会让自己痛而已。 如果是她,要是爹爹想造反,她肯定……嗯……帮忙? 秦绾微微皱了皱眉,为自己突然生出的犹豫有点不满。原以为自己应该是不会有疑虑的,可是,李暄的话……会不会陪她一起呢?会的吧? “王妃也犹豫了。”乔太后露出一个带着泪的笑,却让人觉得很苦涩。 “我没有。”秦绾立即道。 “你还年轻,终有一日,你会体会到哀家的心。”乔太后用衣袖擦了擦眼角,随即正了正脸色,道,“哀家请王妃过来,其实是想问一句话。” “娘娘请说。”秦绾点点头,正好忽略掉之前心底的一丝异样。 “你,是否有兴趣哀家的位置?”乔太后盯着她的眼睛,缓缓地道。 “啊?”秦绾一愣,随即失笑,“娘娘想问的是,王爷是否有取而代之的意思,是吧?” “都是一样的。”乔太后低眉道。 “这个啊。”秦绾摸摸鼻子,笑道,“如果我说不想,娘娘信不信呢?” “为什么?”乔太后不解道,“虽然你已经是摄政王妃了,但毕竟只是王妃,你就不想那个至高无上的名分?” “娘娘也说了,只是个名分而已。”秦绾一摊手,云淡风轻道,“不怕娘娘不高兴,现在的秦绾,要什么有什么,何必非要那个皇后的名义呢?何况,这些年,娘娘的日子,过得开心吗?” “什么?”乔太后一怔。 “前有郑氏独霸圣宠,后有周氏和尹氏二分天下,娘娘虽然贵为皇后,拥有的却只有陛下的敬重——”秦绾看着她,慢慢地说道,“如果夫妻之间剩下的仅仅只有敬重,那何必要成夫妻呢?” “你还年轻,年少夫妻,初尝恩爱,但时间啊,却是最钝的一把刀,杀人不见血,刀刀割得生疼。”乔太后怅然道。 很多很多年以前,当太上皇还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皇子的时候,她与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成年后她自然而然地做了他的王妃,然后是太子妃、皇后,直到太后。当初,何尝没有过如胶似漆的恩爱? 看着秦绾仿佛不以为然地样子,乔太后忍不住又道:“哀家知道,摄政王在大婚时曾当众发誓只有你一人,但男人的誓言本就是最靠不住的,当他不在意你的时候,什么誓言都是过眼云烟,也不会有人再提起。这世道,原本就是对女子更苛刻。” 还有一句话是她没有说的,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满朝文武只怕巴不得摄政王忘掉了那个誓言,更不容许任何人提起的。 “他若是不在意我了,我又何必要在意他?”秦绾不解道,“就像我只有他一人,那他自然应该只有我一人,容貌,家世,势力,能力,对他的心意,我又有哪一点不如他,让他还有余力去看别的女人?” 乔太后看着她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怔怔地说道:“可这世上的女子……” “那是因为这世上的女子,都不如我强大。”秦绾打断道。 “……”乔太后又看了她好一会儿,猛地笑了出来,开始还是闷笑,慢慢地,捂着肚子,笑得趴在桌子上,直到眼泪爬满了脸颊。 秦绾没有说话,只看着她发泄。 “是啊,你说得对,这世上的女子都不如你。”乔太后哑着声音道,“哀家不如你,当年,若是哀家也能有你这份心气,废了郑氏,压制周尹两家,何必自己退让在坤宁宫内冷冷清清。” 秦绾轻轻地摇头,眼神中闪过一丝悲悯。 如果是她,从头就没有什么郑氏。 “所以,哀家大约是恨着陛下的。”乔太后擦了擦眼泪,慢慢收敛了情绪,虽然眼角微红,却比之前多了几分柔和。 秦绾没有说话,只静静地听着她说话。 从晋国公府的初见,到盛世的婚礼,几十年相依相伴,从最初的爱恋,慢慢变成一种习惯,看着他一个个迎入新人,册封一个一个的妃子,渐渐地冷了心,冷了意。 猎宫巨变后,搬入晴风轩,反而是最平常和舒心的一段日子,她原本想着,就这样也好,没有别人,只有他们夫妻两人,相伴到死的那一日便罢了。只是,晋国公府却连这最后的希望都不留给她。 终究,是生她养她的母族,还真能坐视他们株连九族不成? “娘娘是希望我放过晋国公府?”秦绾开口道。 乔太后没说话,许久才开口道:“晋国公府抄家,祸及三代,不涉旁支。” 秦绾一挑眉,这个处置倒是和当年的言家差不多,只不过,晋国公的罪过可比言家严重得多,株连九族都不为过。 “当然,哀家知道这有些为难,会让你在摄政王面前有交代的。”乔太后又道。 秦绾想说,如果她愿意,根本不需要对李暄交代,可问题是,她不愿意,凭什么要愿意?想了想,她先问道:“不知道娘娘说的交代是什么?” “四国皇室之间,口口相传的秘密。”乔太后缓缓地道。 “嗯?”秦绾一愣。 “陛下倒下得突然,十皇子匆匆继位,并没有得到传承,若是这个秘密随着哀家沉眠,东华比起其他三国,想必会吃亏吧。”乔太后说道。 秦绾倒是真没想到还有这一条,不过想想也觉得有道理,立国千年,要说帝位交替之前没有一点儿传承才叫奇怪,比如说,之前她和李暄也讨论过的,皇族逃生的密道。如果这些隐秘不止是皇帝,连皇后也知道,那倒也是省了不少事。 “若是王妃实在为难,可以先和摄政王商量。”乔太后道。 “晋国公府比照言家处置。”秦绾没有考虑多久便道。 事实上,她和李暄都没怎么把乔安放在眼里,要是太后是想要晋国公府免罪,她当然不可能答应,不过只是放掉一些什么也不知道的旁支,给乔家留点血脉,她也不是非要赶尽杀绝不可。只要……乔太后的秘密值得起这个价! “王妃能做主?”乔太后惊讶道。 “本妃答应你,自然会做到。”秦绾答道,“娘娘,最好也信守承诺。” “哀家没必要拖着那些秘密进坟墓。”乔太后摇摇头,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似的,精神又差了几分,脸色从内到外透出一种灰败,“皇城密道的地图都在这里,还有几处是皇室的私库,用来应对内乱的,看过之后,尽快烧掉。” 秦绾看看她从桌下的暗格里拿出来的几张纸,点点头,小心地收好,放在怀里。 就算乔家的几个人换这些地图,也不算亏了。 尽管当时她跟李暄说,只能做到让敌军永远不会兵临城下,可就算他们能一统天下,也终究不过百年性命,皇朝兴衰本事常事,他们再厉害也不能护佑李氏江山千百年,对于后人来说,这些密道依旧是一道重要的保障。 何况,乔太后给出的,显然不止是这些。 四国皇室代代相传的机密……那只能是关系到前朝的隐秘! “前朝宝藏,是真的存在的。”乔太后一开口,还是让秦绾楞了一下。 “春山图?”秦绾脱口而出。 “不错。”乔太后点点头,又道,“不过,王妃大概不知道,春山图一共有两张。” “两张?”秦绾震惊,随即就想起来,夏泽苍从她娘亲欧阳燕身上追索春山图肯定不是无风起浪,那么,他显然不知道春山图竟然被收藏在飞花谷,这是一个驳论。可如果,春山图有两张,夏泽苍得到的线索,并不是慕容家的那一张,就能解释得通了。 “不错,一张山水,一张花鸟,合在一起,才是完整的春山图。”乔太后道。 秦绾想想,似乎慕容流雪给她的那张春山图,确实是纯山水画,不见一朵花,一只鸟,也看不出“春”在哪里。 原来,是因为有两张吗? “这是,四国皇室都知道的事?”秦绾确认道。 “如果,没有在皇位的更替中消失的话。”乔太后答道,“即便是皇后,也不是都能知道这个秘密的,哀家知晓,还是陛下……自知命不久矣,为了预防万一……” 秦绾了然,毕竟四国都已经立国千年,几百代的皇位更替,未必没有通过非正常手段上位的皇帝,那自然就得不到这些皇室口口相传的机密了。不过,由此看来,太上皇对乔太后确实是信任有加的。 “那么,娘娘是否知晓‘钥匙’。”秦绾道。 “宝藏的钥匙吗?”乔太后怔了怔才道,“听说,是前朝皇族的直系血脉,但是,前朝覆灭千年,便是有血脉留下,也早已改名换姓,却要如何寻找。” 秦绾闻言,微微皱了皱眉。 至少,看夏泽苍的样子,就算他没有把“钥匙”控制在自己手里,至少也是握有线索的。 “千年来,无论怎么样,都有一部分的秘密永远被埋没在了历史中,或许,其他三国能保存得更多些吧。”乔太后感叹道。 “多谢娘娘。”秦绾犹豫了一下,试探道,“娘娘可知道,欧阳燕?” “就是江丞相的……妻子?”乔太后道。 “呃……是。”秦绾尴尬地笑笑。 “在去年之前,哀家没听过这个名字。”乔太后摇了摇头,就在秦绾有些遗憾的时候,她却继续说道,“不过,若是姓欧阳,又和前朝宝藏有关的话,哀家听陛下说过,当年,绘制春山图的赵伯驹先生,曾有一位生死之交,复姓欧阳,是个落魄剑客,曾在京城沦陷时将赵伯驹救走。” 秦绾眼前一亮,若是娘亲是那个剑客的后人,和春山图扯上关系就合理了,但是,天下姓欧阳的人不计其数,夏泽苍为什么不找上别人?只是,这个理由,恐怕只有问夏泽苍自己了,或者,这就是西秦比东华的传承多的部分。 “哀家言尽于此,还望王妃……照顾惜儿。”乔太后道。 “娘娘放心,这事断然不会牵连到长公主身上的。”秦绾道。 “那哀家就放心了。”乔太后说着,闭上了眼睛。 “太后娘娘?”秦绾叫了一声。 许久,乔太后也没有声息,仿佛是睡着了一样。 秦绾脸色一变,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探脉。 “王妃,太后这是……”荆蓝惊讶道。 “和陛下的症状一样,是九心幽兰。”秦绾沉声道。 那日苏青崖在乔太后身上闻到的香味果然不是错觉,乔太后,还藏着九心幽兰。只怕,不管这事最后有没有暴露,她都已经决心要以死追随太上皇的脚步了。 “何必呢?”秦绾叹了口气。 就像是一个常有人问的问题,母亲和恋人一起掉进湖里了先救谁,回答救母亲然后和恋人一起死。 可秦绾只觉得,这简直不能更傻了。 一起死,你的恋人他同意吗?能活着,谁想跟你一起死。 她敢保证,李暄要是这么回答她,她一定给他一巴掌。 秦绾并不觉得自己一定比李暄的父母重要,如果李暄选择不救她,她也无怨,只是,就算无怨,她也不想再和这个男人死在一起。 “王妃,怎么办?”荆蓝不安地问道。 太后服毒自尽了,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放心吧,太后知道自己今天要死,一定早就做好安排了。”秦绾起身,开门出去。 之前带路的小宫女行了一礼,低着头走了进去,虽然身形有些颤抖,但没有尖叫,也没有意外。 “走了。”秦绾再没有一丝犹豫,走出了晴风轩。 “其实,太后也挺可怜的。”荆蓝感慨道,“为了晋国公那一家子人,值得吗?” “她觉得值得就好。”秦绾淡淡地道,“再说,你觉得,乔安会感激太后?” 就算在外人看来晋国公府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对乔太后来说,依旧是她血脉相连的亲人。 “为什么?若不是太后,乔家肯定要株连九族的。”荆蓝不解道。 “或许他会觉得,太后既然能为他说情,为什么不能饶他性命呢。”秦绾道。 “……”荆蓝无语。 “人心不足蛇吞象。”秦绾道。 “可是,王妃不觉得,这有点儿太便宜晋国公了吗?”荆蓝噘着嘴,不满道。 “还好吧?”秦绾歪了歪头道,“比照言家的处置,三代之内男丁斩首,女眷没入教坊,家产全数收归国库,反正乔安是要砍脑袋的,何况……比起自己的妻妾、儿媳、女儿、孙女都被送进教坊被人玩弄,乔安肯定更想直接弄死她们。” 荆蓝想了想,也不觉笑起来。 也是,晋国公那么要脸的人,真是死了都要被气得再死一次。 “就是不知道晋国公府的女眷,有没有当年言家那么烈性了。”秦绾挑了挑眉。要是自己不想活了,那可不算她对乔太后食言。 荆蓝想起当初教坊门口的血流成河,叹了口气,又道:“至少,乔大小姐是肯定没有一头撞死的勇气的。” “这样说起来,过些日子,等太上皇的国丧期过了,去红袖楼喝酒吧,上次被言凤卿那个混蛋气得都没好好吃饭。”秦绾忽的很有兴趣地说道。 “好啊。”荆蓝连连点头。 谁说的落井下石不厚道的,如果是敌人掉进了井里,不但要扔两块石头下去,为了确保他不会爬上来,还要把井口封死了才好! 于是,到了奉天府里,秦绾看乔霏霏的眼神就和看死人没什么区别。 “姑姑……怎么可能……”堂下的乔霏霏趴在冰冷的地面上,一片失神。 虽然姑姑和家里不算亲近,但她也是国公府最有力的的靠山,若是连姑姑都不在了,那乔家…… 第三章 烽烟初起 叫人把傻了的乔霏霏送回晋国公府,秦绾看着龚岚笑眯眯的不说话。 “你想说什么能不能直说?”龚岚暴躁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这个京城令做得还不错嘛。”秦绾笑道。 “哪儿不错了!”龚岚崩溃,没见他都快被折腾疯了吗? “说明你天生就是当官的料,好好干,本妃看好你。”秦绾拍拍他的肩膀,憋着笑,努力做出一副一本正经的表情。 “你滚!”龚岚黑线。 下面的衙役一个个像是木头似的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没听见。 他们隐约知道新上任的上官是摄政王亲自提拔起来的,从前就跟摄政王妃交情不错,但……这也太不错了吧?他居然叫摄政王妃“滚”啊! “行了,在你的下属面前给你留点面子。”秦绾拉着李暄往外走去,一面随口道,“还有,最近京城有点乱,奉天府的大牢……扩建一下吧。” “……”龚岚泪奔,还能不能愉快地聊天了! “乔家的事,你看着办便是。”除了府衙的门,李暄不在意地道。 “嗯嗯。”秦绾微笑着点头。 其实,只要乔安父子死,其他人他们都不在乎放过几个,就像言家本家抄家,分家有哪一个想替本家报仇的?乔安对分家的态度也不比言绝英好多少,估计那些无辜被连累的分家早就恨得想把乔安扒皮拆骨了呢,如今要是听到祸不及自身,定然是撒花欢庆,谁管本家会怎么样,能收个尸就算有良心。 “闵行远年纪大了,越来越力不从心,今天在御书房,已经有告老的意思了。”李暄又道。 “这样啊?”秦绾想了想道,“我记得上次在刑部碰到的那个侍郎还不错。” “我也有意把叶云飞提上来,是个办事的人。”李暄点点头。 两人相视一笑间,就轻描淡写地把事情定了下来。 叶随风并没有把自己中毒的事告诉叶家,就是个聪明人,叶云飞虽然是叶家分家的人,但确实年轻有为,一直压制着可惜了。 李暄和太上皇不同,他对世家并无好感,可也并无恶感,只要忠心有能力,不论是世家子弟,还是贫苦学子,他都不介意用用。因为世家就出不了头,这何尝不是一种歧视? 两人走在大街上,荆蓝和莫问落后一些距离跟在后面,注意不会打扰到他们。 因为皇陵的事,京城还处在戒严中,不少铺子都关着门,路上也看不见闲逛的行人,就是偶尔有几个,也是低着头,匆匆走过。 “你担心唐少陵?”李暄忽然道。 “有点。”秦绾犹豫了一下才道,“苏青崖很喜欢醉清风,如果鹊桥花的药性可以用别的草药代替,醉清风也不会变成绝响。” “最不济,从李键身上搜出来的那些药还能管一年半载的,相信苏青崖吧。”李暄只能说道。 “只能这样了。”秦绾叹了口气。 “对了,明天陆臻就要出发了,你不去送送?”李暄道。 “送什么?又不是小孩子第一次离家了。”秦绾不以为然道。 “我以为,你会有话要叮嘱。”李暄一耸肩。 “算了。”秦绾想了想,还是摇摇头,“我要说的他都懂,雏鸟总要经历过实战才能自立,何况,他的性子虽然有些爱冒险,但朔夜却是最沉稳的,让他们一起带兵也算是互补了。” “其实,这支兵马要是用不上才好。”李暄道。 这是用来防备西秦的暗棋,如果真有动用的必要,显然局势不会很好。 “不会用不上的。”秦绾笑道,“若是夏泽苍老老实实的,最后也可以去抢夺战果。” 李暄失笑,他家王妃还真是一点儿亏都不肯吃。 “王爷。”就在这时,一个王府的侍卫竟然在大街上策马而来,远远的就是一声大喊,直到近前,这才滚鞍下马,单膝跪地,双手奉上一本折子,“前线军情!” 李暄眼神一凛,接过折子,在秦绾好奇的目光中扫视了一眼,随即“啪”的一声合上,沉声道:“回府,召集丞……不,请凌元帅过府议事。” “是!”侍卫应声而去。 · “噗——”宇文忠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咳嗽了好一会儿才一脸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堂下跪着的探子苦着脸,犹豫了一下,这才把刚刚说过的情报再重复了一遍。 “冷卓然不是刚从嘉平关撤兵吗?”宇文忠一拍桌子,怒道,“就算冷卓然能快马加鞭不眠不休赶路,但他的北线大营十万兵马难道也跟着长了翅膀飞过去了?短短不到十天,他们怎么从江州飞到南楚去的!” 就算真能飞,那可是十万兵马啊,十万兵马南下,浩浩荡荡,别说地下,就是天上,也能遮天蔽日,如此大的声势,怎么可能被掩盖,四国的密探难道都是瞎子吗! “殿下先冷静,别生气,先把情况弄清楚。”冉秋心倒是一脸镇定地取过大陆地图展开。 “你让孤怎么冷静?”宇文忠用力点着地图上江州的位置,然后一条直线划到南楚,几乎横跨过整个大陆,“你看看,当中东华的地方先不说,南楚被攻击的会阴郡位处东南,一面距离海岸不到百里,三面都是南楚的城镇,要从江州攻打会阴,至少要经过南楚三州之地,其中还包括军事重镇崇州,那是南楚江防的大后方,专用来防备东华的!难道他们居然连十万兵马从眼皮子底下通过都不知道?” “冷卓然走的绝不是崇州。”冉秋心摇了摇头,盯着地图若有所思。 “不管他走的是哪条线路,十万大军渡江的船只都能截断楚江江流,南楚居然毫无所觉?”宇文忠道。 “也许,根本就没有渡江。”冉秋心缓缓地道。 “没有渡江?”宇文忠被噎了一下,气道,“难不成他们还是从海上游过去的!” “真有可能是从海上过去的!”冉秋心闻言,眼前一亮。 “孤随便说说的。”宇文忠反倒是楞了一下。 “殿下,卓然号称水神,未必没有带领船队走海陆的可能。”冉秋心越说越自信,凑过去指着地图,在外围画了个弧线,“殿下您看,从江州的沧河口出海,从外海能直接绕到临水郡。而临水这个地方是南楚少有的丘陵地带,适宜大队兵马隐藏,而且临水贫瘠,连海盗都懒得光顾,平日疏于防范,若有大队人马从海上而来,定可一战而定,然后以临水为根据地,通过广阔的丘陵地带,奇袭会阴郡,这并非不可能。” “这……”宇文忠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喃喃道,“这……有可能做到吗?” “大概吧?”冉秋心迟疑了一下才道,“卓然有数次带兵远征南洋的经验,虽然这段海路更长,但冬天并不是海上的风暴季,只需在经过有人的城镇时,离开海岸足够远的距离就可以了。若是有渔民不小心撞见,或杀,或是扣押,别人也只会当做遇见了海难,不会多想。” “可是在江河上航行的船只,能经得住海上的风浪?”宇文忠还是有些不相信。 卓然确实曾经数次远征南洋,凯旋而归,但大陆上,对水战和造船最有心得的无疑是南楚,至少北燕的工匠还远远没有研制出能出海的大船。 “殿下别忘了,秦绾身边有匠宗宗主司碧涵。”冉秋心淡淡地道。 匠宗包罗万象,船只算得上多复杂的设计呢。 “……”宇文忠无语。 又是圣山,还能不能好了!简直是作弊! “可是,为什么挑在这个时间,而且是攻打南楚呢?”冉秋心又皱起了眉。 “旁观者都觉得不可置信,想必南楚更是被打懵了吧。”宇文忠一撇嘴,论起战局,他的经验可比冉秋心丰富得多,点点崇州的位置道,“崇州虽然是军事重镇,但那里的兵马是用来随时支援楚江水军的,可从来没想过怎么抵御从背后杀出来的敌军。” “可崇州毕竟屯着十万兵马,若是不能一击而溃,这只陷入南楚腹地的孤军就麻烦了,只要南楚狠得下心坚壁清野,迟早被耗死。”冉秋心答道。 宇文忠摸了摸下巴,没有说话。 确实,就算冷卓然能带着船队从江州插入临水,可十万大军需要的船只就不是小数目,加上避人耳目,一路上都不能补给,粮食肯定消耗得差不多了,临水贫瘠,打下来也没什么油水,若是不能快速攻克崇州,就要腹背受敌了。 毕竟,东华短期内肯定不可能再送一支军队过来接应。 “殿下,前线急报!”门外传来侍卫的通报。 “进来。”宇文忠一挑眉,忽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又是一个探子大步走进来,跪下道:“参见太子……” “废话少说,有什么消息?”宇文忠打断道。 “回殿下,西秦出兵了!”探子立即改口,简略地答道,“西秦战神夏泽天率领麾下十万人马,直取南楚西北重镇顺宁郡,西秦各处兵马都有往南部集结的动向。” “西秦打南楚?”宇文忠心里一沉,顿时想起来不久之前西秦和东华的会盟。 东华和西秦互为盟国,举行会盟并无异常之处,宇文忠虽然重视,但并没有太过重视,可如今两国几乎同时对南楚用兵,若说之前没有默契,打死他都不信! “他们这是想先灭南楚吗?”宇文忠有些烦躁。 四国的平衡已经维持了千年之久,最后一次大规模的战争还是两百年前了,最后打得四国都元气大伤,不得不各自休战,休养生息,却不想,李暄和夏泽苍竟然有胆子先行挑起战争。 “理由呢?”想了想,宇文忠又道,“就算开始时不宣而战,但之后也该给出理由了吧?” 不是什么名不正言不顺的狗屁大义,只是对于普通的士卒来说,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也是提升士气的一种手段。 “这个,西秦太子宣称,是因为南楚派刺客在会盟中妄图刺杀东华的摄政王,嫁祸西秦,以挑拨两国关系。”探子答道。 “这么幼稚的理由,骗鬼呢。”宇文忠抽了抽嘴角。 南楚的新帝虽然不是特别出色,但也绝不昏庸,怎么会出这种损招,居然还被抓住了小辫子。 “也许是真的。”冉秋心闻言,神色间微微一动。 “你听到什么了?”宇文忠一皱眉。 江湖上的消息,冉秋心这里反倒比他更灵通些,能这么说,显然不会是空穴来风。 “南楚飞花谷被灭门,小女觉得有些不对,派人追查,线索却隐隐指向了南楚的皇后娘娘。”冉秋心道。 “皇后?”宇文忠愕然。 他只觉得南楚皇帝不会那么蠢,却没想到,女人要是钻起牛角尖,简直是没有最蠢,只有更蠢! “不好,南楚会选择先支援顺宁郡。”冉秋心看着地图,忽然道。 “不是冷卓然这支军马更危险吗?”宇文忠不同意,“顺宁是重镇,就算夏泽天的十万兵马,正面攻打也未必打得下来,可冷卓然所在的会阴已经是南楚腹地了,就算最后能耗死,也会造成非常大的破坏。” “就是因为能耗死。”冉秋心沉声道,“只要崇州军不是太无能,冷卓然这支军队的破坏力就只局限在南部一带,南楚富庶,就算损失大,也承担得住。但是顺宁万一陷落,西秦兵锋会直指楚京!何况,冷卓然那是孤军,夏泽天身后却有西秦倾国之力的支持。” “就因为这个?”宇文忠还是觉得说服力有些不够。 “还有,因为南楚国内,不会有人愿意去面对冷卓然。”冉秋心缓缓地说出一句话。 宇文忠顿时默然。 冷卓然就是当年南楚的水军大将军卓然,这已经是整个大陆心照不宣的秘密,就是没人撕破那层窗户纸罢了。卓然在南楚积威犹在,而这些年不得不说南楚将才凋零,青黄不接,恐怕……在夏泽天和冷卓然二选一的时候,大部分人都会下意识地选择避开和冷卓然的正面交锋。 “秋心。”许久,宇文忠才道,“东华和西秦同时举兵伐楚,面对我北燕的防线必定松懈,可否……” “殿下,至少今年秋收之前,我们实在没有发动大型战争的资本了。”冉秋心苦笑。 上次奇袭嘉平关,几乎耗尽了北燕这些年积存的国库,几次失利,死亡的士兵还好说,可物资的损失实在太大,尤其是唐少陵在嘉平关的毒饲料造成的麻烦远远不是毒死了上万头牲畜那么简单,那些死亡牲畜的尸体无法食用,就地掩埋后,附近的草木都奄奄一息,甚至枯萎,于是再挖出来火化,可这么多尸体火化的烟气几天都没散干净,没多久,负责火化的那些士兵也出现了同样的症状,包括当日下风处几处村庄的人畜也都中毒。 只是,那毒似乎有些奇特,他们这些只是吸入了烟气的人,就算是距离最近的士兵,也就是在床上躺了几天就好了,可牲畜却没那么好运了,大批大批地死亡。负责的官员头大如斗,继续烧的话,再有烟气飘散,岂不是一个死循环?于是不得不耗费大量人力,将那些尸体全部拖去无人的荒野火化。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些被波及的村庄都人心惶惶,瘟疫之说飞快地流传,几乎激起民变,这也是宇文孝在京城攻击他的最大的把柄,让他只能忍痛放弃了嘉平关的战果,先行返回。 想着,宇文忠又重重一掌拍在桌上,咬牙切齿。 夏泽苍,李暄,你们是连这一点都计算好了是吧? ------题外话------ 更晚了,明天老时间。 小公主感冒了,昨天陪了一晚上/(ㄒoㄒ)/~ 第四章 解蛊 南楚皇宫。 “啪!” “你打我?”皇后捂着脸,一脸不可置信的神色,看着眼前这个相伴几十年的男人。 “打你?”楚帝盯着她,咬牙切齿道,“如果可以,朕真想杀了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女人!” “臣妾哪里做错了?”皇后不服地瞪他。 “哪里做错?你居然还问哪里做错!”楚帝怒视着她,“你以为,东华和西秦为什么会两路攻打南楚?” “不过都是借口罢了。”皇后一声冷笑。 “是借口,可这个借口也是你给他们的。”楚帝接道。 “陛下敢说,臣妾所做的一切,陛下都不知情吗?”皇后反问道。 “……”楚帝顿时被噎了一下,最开始的时候,他确实是不知道的,不过枕边人做了这么大的事,瞒过一次就罢了,第二次怎么可能继续瞒过他。 “所以,陛下如今却只怪臣妾一个人吗?”皇后缓过一口气,声音也更咄咄逼人。 “你还是不懂。”楚帝摇了摇头,有些无力地叹气。 皇后一愣,看着他的眼神也有了几分疑惑。 “朕怪你的不是派刺客去刺杀李暄,而是……你为什么要动飞花谷?那简直是对天下承认,这场战争,是南楚理亏,是东华和西秦站在了大义的一方。”楚帝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色,“失败了就失败,算得了什么大事,你却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一个江湖门派的灭门,和朝廷有什么关系。”皇后虽然气弱了些,但依旧是不以为然的。 “你以为飞花谷的来历瞒得过人?何况,谷中珍藏的东西,也只有朝廷才会垂涎,普通的江湖中人要来何用!”楚帝面无表情。 “不承认不就行了,外人可不知道飞花谷里藏的是什么东西。”皇后道。 “临安王。”皇帝口中吐出三个字。 “本宫又没伤害到秦绾!”皇后恼火道,“明明本宫还特地交代了不许伤到那丫头。” “所以,你要是派刺客杀了他的外甥女婿,让他的外甥女守寡了,临安王还得感谢你没连他外甥女一起弄死?”楚帝问道。 “这……”皇后终于说不出话来了。 “他已经是皇太弟,南楚的江山,终究是要交到他们父子手里的。”楚帝叹了口气,眼中却闪过一丝疲倦。 “珏儿……若是本宫的珏儿还在,这江山,哪有别人什么事!”皇后一声尖叫,抬手拼命擦去眼泪。 “闭嘴!”楚帝一声低吼,“你还敢提?” “为什么不能提?”皇后不服道,“那是本宫从一个小小的婴儿抚养长大的孩子,他就是本宫的亲骨肉!难道陛下竟然如此狠心吗?” “若朕只是一个父亲,自然不会抛弃疼爱二十年的孩子,但是朕是皇帝!”楚帝捏紧了拳头,冷声道,“皇族血统不容混淆,上官家的江山……岂能旁落!” “噗通”一声,皇后跌坐在地上,眼底发红,怔怔的,却是说不出话来。 “来人!”楚帝转身拉开大门,一声大喝。 “陛下请吩咐。”之前被屏退的宫女走了进来。 “皇后身体不适,从今日起,坤宁宫封宫静养,任何人不得打扰,后宫事务暂且交由静妃处置。”楚帝豪不犹豫道。 两个宫女心头一跳,低着头应了声“是”,上前去搀扶跪坐在地上的皇后。 她们在外殿听不见说话声,只隐隐听着帝后像是在争吵,皇后娘娘这是……失宠了吗? “放开本宫!”皇后却一把甩开她们,怒道,“陛下,你不能这样!” “朕最近很忙,顾不上皇后,你们好好照顾。”楚帝却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似的,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是,陛下。”被他森冷的目光扫过,两个宫女背上都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有些慌张地扶起皇后,稍稍用了点劲,搀着她往外走去。 “放手!你们竟然不停本宫的话吗?”皇后又惊又怒,无奈她本来就是弱女子,自从上官珏的事后,茶饭不思,身体更是虚弱憔悴,自然是比不过两个年轻体健的宫女的力气的,很快就被强行带了出去。 随着那叫喊声渐渐远去,楚帝揉了揉眉心,尽量掩饰了一下脸上的疲态,又道:“去请皇太弟,连世子一起。” “是。”殿外传来侍卫的应答声。 楚帝叹了口气,在桌上铺开了地图。 东华和西秦联手,两路进犯,尤其是东华这路,直接天降在了南楚腹地,领兵之人又是冷卓然——那也是他少年时期最崇拜的将领,可如今却成了死敌。 谁都知道,这也是冷卓然对于陷害他的南楚的复仇之战。 这场仗,绝不好打,偏偏这个时候,作为南楚盟友的北燕元气大伤,恐怕是无法出兵牵制了。只是……南楚若灭,北燕孤掌难鸣,迟早是死路一条,难不成,姓宇文的还想打着三国鼎立的主意?可到时候瓜分了南楚的东华和西秦,势力都会远在他北燕之上。 不会让北燕在一边看热闹的。 “陛下,皇太弟殿下和世子来了。”门外的侍卫通传道。 “宣。”这会儿功夫,楚帝已经调整好了心态。 不止是上官英杰,上官策作为南楚的未来,也不能继续按部就班地成长了,那样的速度太慢! 东华的李暄和秦绾,西秦的夏泽苍和夏泽天,甚至北燕的宇文忠,一个个都是惊才绝艳,而比起他们来,上官策太过年幼,起步也太晚了点。不过幸好,战争永远是最飞速锻炼人的地方。不论是能力还是心智。 · 而这个时候,送走了快被吓出心脏病的凌从威,秦绾这才能笑出声来。 之前冷卓然从沧河口出海,经由海路直插南楚腹地,因为要保密的关系,这事没有通知朝中任何官员,猛地一看到战报的元帅大人差点儿连眼珠子都掉出来,好久才缓过神来。 不过,发泄了一统后,凌从威也只能沉下心,继续制定后续的作战计划。 西秦正面攻打顺宁郡,冷卓然从背后攻打崇州,而东华的南线大营则需要牵制南楚纵横楚江的水军。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秦绾问道。 “你想去哪里?”李暄想了想才问道。 如果算上朔夜和陆臻那一路暗棋,东华就有三处战场了。 “嗯……”秦绾一手托着下巴,一手在地图上滑来滑去,最后落在一个敌方,画了个圈。 “圣山?”李暄一挑眉,不赞同道,“你是无名主,虽然没有先例,但南楚不会不防着圣山方向。” 最重要的是,圣山在南楚方面的出口处地形不好,很容易被人埋伏包抄。 “不,不走圣山,我走南疆。”秦绾沉声道。 “南疆?”李暄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又犹豫道,“可是,南疆地处东华和西秦的夹缝中,从那里去南楚并不容易。为什么非要走这条路?” “翻过俪影山,就是南楚。”秦绾答道。 “你应该知道,翻越俪影山,比横穿南疆故地更难。”李暄的脸色有点难看,“当年太上皇南征,俪影山中不知葬送了多少东华将士的性命,甚至有一大半,至今连尸体都寻不回安葬。我听幸存的老兵说过,那个地方树林茂盛,遍布瘴气和沼泽,蛇虫蛛蚁,无不剧毒,普通人若是进入其中,瞬间就能变成一具白骨。” “我是普通人吗?”秦绾不禁失笑道,“何况,还有孟寒呢,南疆是孟寒的故乡,有他在,没有哪里是去不得的。” “可是,你也知道,如今南疆还有一部分老古董执着于复仇和建国,孟寒也栽在他们手里过。”李暄道。 这回,秦绾微微皱着眉,沉默了许久。 “还是,你有什么一定要去南疆的理由吗?”李暄温言道。 “我……要去天湖禁地。”好一会儿,秦绾终于开口道。 “南疆圣地?”李暄一脸的惊诧。 要说孟寒要回圣地也罢了,秦绾又不是南疆人,去做什么? “你知道,我能活下来,是孟寒用蛊虫救回来的,三年前和阴山老魔决斗后重伤那次也是,我的百毒不侵,蛊虫退避的体质,也是这么来的。”秦绾缓缓地道。 李暄点了点头。他虽然不清楚孟寒究竟是如何做的,但南疆本来就是一个神秘的地方,连巫蛊之术都有了,移魂也不是不可能。猎宫的万箭穿心是秦绾心里永远的痛,他自是不可能去戳她的伤疤,还去仔细追问还魂的过程是什么感觉的。 “所以,我有点不放心。”秦绾沉声道,“孟寒少时离家,所有的蛊术都是自己钻研,无人教导,有些东西他自己都不太明白,我必须去天湖禁地找到南疆祖传的典籍,以免有朝一日,我的身体出现什么状况会措手不及。” 听到后来,李暄的脸色也渐渐凝重起来。 “这就是我要去俪影山的原因。”秦绾最后道,“借着这场战事,其实也只能说是顺便吧。” “我跟你一起去。”李暄道。 “王爷别闹。”秦绾忍不住舒展开眉头,露出一个笑容来。 “我很认真。”李暄却没笑。 “王爷,翻越俪影山,加上寻找禁地的时间,我们可能会有一段时间和外界失去联络,这个时候,摄政王不能随便闹失踪。”秦绾道。 “你都说要失去联络,我怎么可能放心你自己去。”李暄皱眉。 秦绾睁大眼睛看着他,无奈道:“王爷,爱美人不爱江山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错,本王是江山要,美人也要。”李暄一抬下巴。 “噗嗤——”秦绾被逗笑了,好一会儿才道,“我知道你的心意,不过,只有这件事,我希望自己去解决。” “自己解决?”李暄皱眉。 “嗯。”秦绾点点头,随即道,“我只带孟寒、蝶衣、秦姝三人,苏青崖对蛊毒有兴趣,大概会一起去,另外,还有块甩不掉的牛皮糖。” 这个时候,某块姓唐的“牛皮糖”重重地打了个喷嚏,震歪了苏青崖刚插上去的针,后者轻轻一挑眉,指尖一拈,用力插了下去。 “啊~”一声惨叫吓走了窗外树上的一群雀鸟。 李暄看着秦绾,许久没有说话。 孟寒,蝶衣,秦姝,苏青崖,唐少陵——这些人的共同点,或许就是,他们都曾是欧阳慧的下属、朋友、亲人,代表的是秦绾的“过去”,而她……是想要自己了结自己的过去。 “好不好?”秦绾抓着他的手,轻轻地摇了摇。 “我能说不好吗?”李暄一声叹息。 无论如何,如果秦绾坚持,最后败下来的那个人一定是他。也罢,如果这是她的意愿……想了想,他又说道:“叫秦诀跟着你。” 如果秦姝能跟着是因为她是江辙的心腹,那秦诀自然也不会被排斥。 “好。”秦绾一怔,随即笑眼弯弯。 “所以,本王当初为什么就选了你这个女人呢?真是一点儿都不省心。”李暄摇头道。 “大概……是被猪油蒙了心吧?”秦绾一本正经道。 “呵呵。”李暄斜睨了她一眼,站起身来。 “去哪儿?”秦绾却懒洋洋地不想动。 “南疆不是那么好去的地方,去给你准备应用之物。”李暄道。 “不急,听孟寒的就好。”秦绾笑道。 而就在这时,却见执剑带着孟寒直接走了进来:“王妃,孟公子来了。” “哟,来得真巧。”秦绾招了招手。 如今的孟寒已经不再戴着斗笠遮掩真容,这次也是大大方方造访摄政王府,而来过几次,连王府的下人也没了最初的恐惧。 毕竟,说什么南疆人凶残,也都是传说,这些土生土长的京城人谁也没真正见过,而孟寒生得一副好容貌,再加上不习武,身材也纤细,看上去就像是个文弱的公子哥,除了头发和眼睛的颜色不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可要说头发和眼睛,西域诸国也有不少人不是黑发黑眼的,登基大典之前西域诸国使节上京,见过的人也不少,甚至很多比起孟寒长得和普通东华人更不像呢。 “我这里都准备好了,可以开始了。”孟寒直接道。 “什么开始?”秦绾一愣,没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长生。”孟寒道。 秦绾心头一震,下意识地转头去看李暄。 “我和苏青崖都要离京,那在这之前,先把他身上的同命蛊解了,以免到时候出意外。”孟寒补充了一句。 “长生的药性,你研究透了?”秦绾道。 “嗯。”孟寒点头道,“我手里没有成活的同命蛊,不能找人先试验,就看你们赌不赌了。” 秦绾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眼中流露出一丝挣扎。 虽然说,当初是她提出的长生克制同命蛊,但没有人真正试验过,万一不管用,甚至引发了蛊虫的暴怒…… “什么时候开始?”李暄道。 “现在就可以。”孟寒立即道。 “这么快?”秦绾脱口道。 “这种事难道还要选个黄道吉日吗?”孟寒诧异道。 “……”秦绾无言。 “没关系。”李暄用力按了按她的手。 “要不然,还是再……”秦绾犹豫道。 “我相信他。”李暄笑笑,堵住了她的话。 秦绾叹了口气,也放弃了。 李暄体内的同命蛊始终是隐患,不可能有确凿的把握,迟早是要冒险的,而孟寒出手,至少活的几率会比较高。 “你出去,别让任何人靠近。”孟寒道。 “我不能留在这里?”秦绾抗议。 “你在这里会打扰我。”孟寒道。 秦绾一愣,刚想说自己绝对不发出声音,但突然恍悟过来,孟寒所谓的“打扰”恐怕是另外一种意思。 轮回蛊。 “会没事的。”李暄再一次一脸认真地保证道。 ------题外话------ 很想给男主加戏,但是……王爷真没办法跟绾绾去南疆啊,太不负责任了……/(ㄒoㄒ)/~ 第五章 难兄难弟 “噗通!”一颗小石子被丢进荷塘里,荡开一圈圈的涟漪,再慢慢地重归平静。 “唉……”秦绾叹气。 “王妃,孟公子和苏神医不是都说王爷这应该没事了吗?”荆蓝站在她身后安慰道。 秦绾坐在荷塘边的一块一人高的太湖石上,手里捧着一堆碎石子,无聊地一颗颗往荷塘里丢。 荷塘里的锦鲤原本是和人嬉戏惯了的,石子落水,不但没被吓跑,反而朝着落水的地方飞快地聚拢过来,直到发现掉下来的不是鱼食,这才散去,周而复始。 “你也说,是‘应该’。谁知道他们行不行。”秦绾一撇嘴,“他都睡了一天了。” “……”荆蓝很想吐槽,王爷那是睡了一天,但光看王妃的模样,还让人觉得王爷是沉睡十几天不醒了呢。 “噗通!”秦绾又扔了块石子下去。 “王妃,您就别欺负这些傻鱼了。”荆蓝哭笑不得地看着鱼群围过来,再次散开。 “被骗了那么多次还继续上当,的确是傻鱼。”秦绾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荆蓝无语,所以说王妃您在这儿逗了这么久的鱼,就是为了要得出这个结论吗? “不然呢?早朝上那些家伙的嘴脸都看腻了。”秦绾撇撇嘴。 因为李暄的昏睡不醒,今天一早摄政王妃可是再一次代夫上朝了,虽然今天丞相告病,秦绾少了一大支持,但无奈杜太师也同样一病不起了,朝堂最前面空缺了好几个位置,特别醒目。 不过最抓狂的无疑是凌从威,昨天才从摄政王府抱了个雷回来,谁知道就第二天,摄政王病了?这军队都打到南楚腹地了,你却倒下了,这是个什么事! 很显然,南楚的军情简直是在一锅滚油里倒进了一杯冷水,朝堂上瞬间就炸开了锅。 然而,事情已成定局,元帅都默许了,六部也只能紧急商议需要转运的军粮器械,以支持前线。 把这些杂事都丢给了凌从威,秦绾就匆匆返回了王府。 按照孟寒的说法,长生应该是杀死了同命蛊,但之后,长生本是没有解药的,拖了这么长时间才用,就是为了让苏青崖研制解药,可李暄毕竟是第一个试药的人,谁知道毒是不是真的解了? “王妃!”远远的,执剑走过来,一脸的兴奋。 “有什么好事?”秦绾抬了抬眼,兴趣缺缺地问道。 “王妃,那两个醒了!”执剑道。 “去看看!”秦绾一挑眉,立即换了一副表情,从太湖石上一跃而下。 “是!”执剑和荆蓝立即跟上。 因为李铮和李键是皇族,自然不可能和普通的犯人关在一起,不过当时秦绾手一挥,就叫人把他们弄到了李钰隔壁的牢房了,反正关一个也是关,关三个也是关,要是李钰没傻的时候,等他们醒过来还能叙叙旧? 叶云飞亲自带着秦绾走进天牢底层,留下钥匙,很知趣地告退,连看守也全撤到了外围。 并排的两间牢房之间,只有铁栏阻隔,很清楚能看到隔壁的场景。 “啊啊啊!”阴测测的声音回响在密不透风的大牢深处,让人毛骨悚然。 李铮和李键被关在一起,虽然服了一些解药,但他们在毒潭里泡了太久,还喝了不少潭水,中毒极深,这会儿也才刚醒过来。 然而,醒过来发现自己在大牢里不出奇,邻居是他们的三哥也……不奇怪,可是,旁边那一坨人不人鬼不鬼的是个什么玩意儿!把这东西放在三哥牢房里,也是秦绾那个女人想出来的刑罚吗? “还活着啊。”秦绾凉凉地说了一句。 要说她还真挺佩服江涟漪的,明明也是千娇万宠长大的柔弱女子,平时碰一下都能痛得掉眼泪的那种,原本她以为变成了这个样子的江涟漪,就算心理上想活,但肉体的那种几乎等同于剐刑的痛苦,足够让她活生生地痛死。可惜,这都大半年过去了,就在这种几乎无人照料的情况下,她不但没死,还挺精神的,让执剑每次到天牢来办事都要看看她。 “那个是……什么东西?”李铮站在牢房距离隔壁最远的角落里,惊疑不定地问道。 “胆子这么小?”秦绾一撇嘴,又鄙视道,“眼睛怎么长的,前太子妃你都不认识?怎么说,也该叫声三嫂吧。” “三三三、三嫂?”李铮瞪圆了眼睛,嘴巴张大得能塞进去一个鸡蛋,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一声怪叫。 三嫂?江涟漪?原谅他看过去只有一团包裹在肮脏的灰布里的东西,连四肢都不全,只有偶尔蠕动一下,或者发出之前的那种怪响证明这可能是个活物。 原来,居然是个人?啊不,原来,居然,曾经是个人? 他还当是什么怪兽呢! 李键虽然一直抱着膝盖蜷缩在另一个角落里不声不响的,但听到秦绾这句话也没忍住抬起头来。 “放心吧,本妃是不会把你们也做成那样子的。”秦绾一耸肩,很轻松地道,“毕竟,你们也是姓李的。” “……”李铮和李键欲哭无泪。敢情如果他们不姓李,这会儿也变成那一坨了? “啊啊啊!”或许是因为秦绾的靠近,江涟漪挣扎得更厉害了。 “仇恨,真是能赋予人创造奇迹的力量呢。”秦绾摇了摇头。 若说还有什么支持江涟漪在这样毫无希望的日子里痛苦挣扎,也就只剩下仇恨了。 “呯!”却是江涟漪挣扎得太厉害,从石榻上摔了下来。 大半年,就算是好医好药精心照顾,也实在不足以养好她那堪称恐怖的伤势,何况,在这个地牢里,根本就没人会去管她的死活,所以,她能活到现在,确实是个奇迹。但是,这么一摔,本来就没有完全收口的伤口又裂开了,暗红的色泽染上了灰蒙蒙的也不知道多久没换过的绷带,半天都没了声息。 一直沉默着的李钰静静地走过来,弯腰抱起江涟漪,轻轻地放回石榻上。 “该说是患难见真情吗?太子殿下从前可没这么用心。”秦绾不觉笑了。 自从江涟漪和“奸夫”赤裸裸地在床上被人抓住后,李钰就连碰到她都觉得恶心,而如今的江涟漪显然成了更恶心的模样,他抱起来却没有丝毫不耐,看他的熟练程度,更像是习惯了。 李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并不是他对江涟漪有什么愧疚或是突然发现了她的好,只是……太寂寞了。 这座大牢的最深处,在李铮和李键进来之前,一直只有他和江涟漪两个人,连看守都是在外间的,只有送饭和隔几日清理一次恭桶才会露面,但也像是得过什么嘱咐,不管在做什么,哪怕是打他的时候,全程都不会说一句话。从前他神志不清的时候还好,但自从见过江辙后,脑子却是一天比一天清醒起来。 比起每天挨打身体上的那点痛,这日复一日,无边的寂寞才最是能折磨得人发疯。 就算江涟漪现在就是个疯子,还是个不人不鬼的疯子,但是,她至少也是活着的。 所以,江涟漪能活到现在,还有一大半要感谢李钰。若说之前还因为秦绾吩咐过不让江涟漪死,看守还会尽点心,但随着时间过去,秦绾的不闻不问,若是没有逐渐清醒的李钰照顾,江涟漪就算不痛死也会饿死。 秦绾说患难见真情,虽然说不上真情,但也不能说完全错了。 “他现在算是清醒的吗?”秦绾回头问道。 “应该吧。”执剑挠了挠脸,有些遗憾道,“太医说,脑子的问题本来就是受了刺激,突然自己好起来也是可能的。” 秦绾想了想,决定不管他们。 在她看来,李钰这辈子第一个对不起的人是欧阳慧,第二个就是江涟漪。不管江涟漪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至少她对李钰是一片真心,全心全意的,而李钰对她却只有纯然的利用。所以……这也算是一报还一报吧。 执剑上前打开隔壁的牢门,秦绾毫不在意地弯腰走了进去,看看李铮,又看看李键,摸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你想做什么?”李键被她看得发毛,不由得警惕道。 “没什么,本妃又不会在刑部大牢里弄死你们,这么怕干什么?”秦绾一耸肩。 “谁怕了?”李键咬牙。 “本妃不过就是想想,你们俩……怎么没接着打?”秦绾认真地问道。 “……” “……” 两兄弟终于再次有了默契,那就是很想先把眼前的女人揍一顿,只可惜,打不过。 “不是吧?”秦绾诧异道,“之前还恨不得要对方的命,这会儿倒是兄友弟恭了?还是那句老话,叫什么……床头打架床尾和?” “噗——”执剑和荆蓝捂着嘴到一边去笑了。 李铮和李键脸上都有点发青,互望了一眼,嫌弃之色浮现于表面,各自退了退,让彼此之间的距离更遥远了些。 床头打架床尾和什么的,那是形容夫妻的吧!会不会说话? “王妃是来要鹊桥花的吧?”李键一声冷笑。 “你知道就好。”被直接点破了来意,秦绾也不在乎,点点头,直接道,“所以,八公子最好告诉本妃,那大量的鹊桥花是从哪里来的,否则……” “否则杀了我吗?”李键打断道。 “怎么会呢?”秦绾嫣然一笑道,“八公子一定想说,杀了你就永远找不到鹊桥花是不是?本妃肯定是不会杀你的,毕竟你也是姓李的,陛下登基不到一年就诛杀自己的亲兄长,说出去也不好听,是吧?” 李键闻言,并没有放松警惕,反而更紧张了,他已经看出来,这女子越是和颜悦色,越是柔声细语,心里转着的念头,就越是歹毒! “你到底想怎么样?”李铮问道。 “也没什么,就是……让你们先在这里住他个一年半载的吧。”秦绾轻飘飘地道。 两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住个一年半载?这算什么? “当然,解药嘛,还是等本妃找到鹊桥花再让人配出来吧。”秦绾补充了一句。 “我服过半份根治的解药,比起其他人,肯定是最后发作的那个。”李键道。 “正好,你用过的催化剂本妃也找到了,一日三餐当做佐料怎么样?”秦绾笑道。 一瞬间,李键的脸色极为难看。 “那什么花究竟在哪里!”李铮扑过来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低吼道。 李键服过解药,他可没有,他的内力又比不上唐少陵和叶随风,更不会有控制毒发的药,怎么想都是第一个死的。 “咳咳咳……”李键被他拽得几乎透不过气来,面红耳赤地咳嗽了半天,艰难地去掰他的手,“放手!放手啊疯子!” “你才是疯了!”李铮低吼道。 秦绾抱着双臂在一边闲闲地看热闹,果然,两人纠缠着又扭打到一块儿去了,尤其现在他们连武功都被封了,还真就只剩下地痞无赖的打架手段了。 “你还是老样子,三言两语就能挑动人心。”李钰忽然开口道。 “别说得好像你很了解我一样啊,废太子殿下。”秦绾一声嗤笑。 “你和慧……她,确实很像。”李钰说到一半,被她冷厉的目光一瞪,还是把那个名字吞了回去。 “或许,是她的执念不肯散去,于是魂魄在我体内重生了?”秦绾瞥了他一眼,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在天牢幽暗的火光下有些模糊,却更显得晦涩莫名。 李钰神色一变,还没说话,荆蓝幽幽地插了一句:“王妃,您不要吓人啊……” “嗯?吓到你了吗?”秦绾回头,笑眯眯的,完全不见之前的那种阴森。 荆蓝眨了眨眼睛,把话又咽了回去。 她曾经远远见过欧阳慧,也根据记忆给秦绾制作过欧阳慧的人皮面具,但是,刚刚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觉得眼前的王妃,和记忆中的欧阳慧完全重合了,明明就是两张完全不同的脸啊! 可是,魂魄重生什么的,王妃果然是吓唬废太子的吧! “我们走吧。”秦绾说着,没有留恋地走出了牢门。 “王妃……那他们?”执剑指了指地上还滚成一堆的李铮和李键。 “让他们慢慢打吧,等分出胜负了再说。”秦绾不在意道。 “那鹊桥花?”荆蓝道。 “有人不见黄河心不死……”秦绾一声冷笑,淡然道,“从今天起,一日三餐给他们吃催化剂,什么时候尝够了毒发的苦头,愿意交出鹊桥花了再说。” “是。”执剑应道。 秦绾这话是故意说的,地上的两兄弟停顿了一下,随即扭打得更激烈了。 “交出来!你想死我还不想!” “你傻吗?鹊桥花是唯一能牵制她的手段,交出来之后我们才没命在了吧。” “那也比被你毒死强!” “不可能!” 秦绾摇摇头,举步往外走,刚走了几步,又想起一事,回头笑道,“听说,我爹下令一日三餐之前都打废太子一顿?” “是啊。”执剑笑眯眯地道,“相爷说,废太子想要忏悔从前犯下的错误,要用身体上的痛来记住。” “这样啊。”秦绾又看看李铮和李键,莞尔道,“一日三餐,难兄难弟,挺好的。” “这么说来,是挺不错的啊。”执剑闷笑道。 “走吧。”秦绾走出了大牢。 “王妃要走了?”叶云飞迎上来,神态间一片恭敬,丝毫不好奇他们在里面是做什么的。 “里面那两个,就比照废太子处置,没事别去打扰了。”秦绾道。 “下官明白。”叶云飞顿时心领神会,“等他们哪天有话想对王妃说了……” “不必,本妃忙得很,没空跟叛逆说话。”秦绾不在意地挥挥手。 “啊……是。”叶云飞也楞了一下才应道,一路把人送出刑部都没明白。王妃难道不是想要口供吗?还是说,六皇子和八皇子只是得罪她了,所以出气玩玩? “王妃不想八皇子服软?”荆蓝也好奇地问道。 “爹爹说,没用过刑就招的口供,一定不能信。”秦绾站在街上的一个小摊前挑挑拣拣着,一面随口说道。 “可是……”荆蓝想说,那些一日三餐的催化剂难道不算是用刑吗? “有些人,会在用刑不过的时候吐露一点似真似假的东西企图蒙混过关,等下次熬不住了,再吐露一点儿,所以,没必要顺着对方的节奏走。”秦绾道。 “……”荆蓝和执剑对望了一眼,无语。 就算有这种人,但那也是专门培养出来的死士,养尊处优的八皇子是绝对没有这骨气的。他现在嘴硬,只不过是还没尝试过毒发的滋味,所以才体会不到李铮那种想生吃了他的心情。 当日在那个毒水潭里,因为谁也不敢伸手去捞他们,等两人终于被禁军用竹竿勾起来的时候,与其说是中毒,还不如说是因为溺水才闭过气去的。 “你们看,这个像不像王爷?”秦绾转身,笑眯眯地举起一直木雕的小猫。 小小的猫咪很优雅地坐着,尾巴卷曲在身前,眯着眼睛,一副惬意的模样。 没错,秦绾停留许久的这个摊位,卖的是木雕,大到笔插摆件,小到小孩子的小玩具应有尽有,摊子后还有个须发花白的老头,满是老茧的手稳稳当当地握着一把刻刀,正在雕一只小鸟。 执剑的脸色很扭曲,为什么是猫? 那么威严冷酷,只有对着王妃才会有些温柔的王爷,到底哪里像猫了?就算是动物,也该是猛禽猛兽类吧! “不像吗?”秦绾眨巴着眼睛问道。 “……”执剑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违心地答道,“像!” “就要这个!”秦绾心满意足地喊了一声。 “哎。”收钱的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大约是老人的孙女,笑眯眯地接过荆蓝给的碎银子,又露出难色,“太多了,找不开呢。” “这几个也要。”秦绾指指另外一组憨态可掬的木雕小猪,一排六个,姿态各异,也很是有趣,“回头给珑儿送去。” “是。”荆蓝笑着记下了。 小姑娘想说还是太多了,但秦绾已经走远了。 “王妃真觉得,王爷像……猫?”执剑还是忍不住问道。 反正王妃对他们一向和气,只要不是原则性的错误,像这种小问题,王妃就算不想回答,也不会生气的。 “是呀。”秦绾用两根手指捏着木雕小猫后颈,笑眯眯地道,“猫这种生物,对外人警惕而冷漠,对自己人却顺服,偶尔会搞点小小的恶作剧。” 执剑和荆蓝对望了一眼,互相无言。 王妃您说的真不是您自己吗? “最重要的是,你们不觉得猫很可爱吗?”秦绾很认真地问道。 “是很可爱。”执剑僵硬着表情点头,内心的小人已经在洒泪狂奔中。 原来,王妃眼中对王爷的印象,居然是可爱吗? 哪里可爱了!王爷明明就很可怕好吗! 第六章 苏醒 等李暄清醒,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还没睁开眼睛,就听见不远处有人在吵吵闹闹。 “为什么他还不醒?”秦绾已经有些暴躁了。 昏迷三天就算了,可这人明明水米不进,但气色却极好,就像是沉睡一般,即便三天过去,也完全看不出有任何饥渴引起的不适。 “等他把药性消耗尽了,自然就醒了,急什么。”相比起来,苏青崖倒是气定神闲。 “那他为什么……这么奇怪?”秦绾斟酌了一下用词,发现也只有“奇怪”才能形容了。 “长生本就是激发身体潜能的药,三天不吃不喝又怎么了。”苏青崖不以为然。 “那不会消耗过度吗?”秦绾怒道。欺负她没见过外祖父服用长生后的模样吗?一个行将就木之人,居然与常人无异,甚至更加健康,怎么看都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所以说,解药不就是为了打断那个过程的吗!”苏青崖“啪”的一下把书拍在桌子上,瞪着她道,“你把我拉到这里来就是重复问这些无聊的问题?” “明明因为你是庸医。”秦绾理直气壮道。 “……”苏青崖被她噎了个半死。 普天之下,也就这么一个敢叫他庸医的人了。 “我说,你们是不是太吵了。”坐在一边的孟寒淡淡地插了一句,指了指床帐的方向,“人都被吵醒了。” “都是他的错!”秦绾指着苏青崖说完,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下意识地道,“吵醒了?醒了?” “咳咳!”李暄不得不干咳了两声显示自己确实是醒了。 谁叫他现在虽然意识是清醒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整个身体都像是不是自己的一样,别说动了,连知觉都没有……这该不会是解药出问题了,让他变成全身瘫痪了? “你终于醒了!”秦绾快步走过来,挂起垂落的床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再不醒,我都想去弄死那两个庸医了。” “我不是医者。”孟寒答道。言下之意,他连医者都不是,庸医这个称谓自然是与他无缘的。 “让开。”苏青崖一声冷哼,拨开秦绾,在床沿坐下来,掀开被子,在李暄四肢和胸腹几处要穴上各自抽出一根银针来。 和普通的针灸法不同,这些银针几乎整根都没入身体内部,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抽出来的。 银针一离体,李暄顿时感觉到四肢的酸麻,虽然还一下子起不了身,但也让他松了口气。不是瘫了就好…… “这些针是用来阻断你身体里消耗的潜能的。”苏青崖难得好心地解释了一句。 “多谢。”李暄点了点头。 就算没有人说起,但他也知道,为了解除他身上的同命蛊,不止是秦绾,苏青崖和孟寒也耗费了许多精力的。 “等身上的酸麻过去了再动,这几天不要进补,吃点清淡的即可。”苏青崖把过脉后,神色也轻松了几分。 “没事了?”秦绾凑过来。 “长生虽然解除了,但是它的副作用会消耗几年寿元,不过以后再好好调养,未必养不回来。”苏青崖道。 “你果然还是庸医!”秦绾气道。 苏青崖白了她一眼,拿起自己的医书直接走人。 “我去准备出行。”孟寒也道。 “叫执剑和你一起去就行。”秦绾道。要去南疆,自然是孟寒最知道需要准备什么。 孟寒点点头,和苏青崖一前一后走出去。 “曦。”李暄叫了一声。 “嗯?”秦绾低头。 “总比身上带着一只蛊虫强。”李暄道。 “我知道。”秦绾唇边泛起一丝笑意。 李暄同样清楚,秦绾不过是习惯性地压迫苏青崖,根本不影响他们的交情。 “你饿不饿?”秦绾问道。 李暄摇摇头,他还真没什么饥饿感,除了四肢的酸麻,能感觉到身体的状态其实非常好。 “那喝点水吧。”秦绾说着,把他扶起来,塞了个垫子在他腰后,转身端了一杯温水过来。 李暄虽然也不渴,但自己一向强势的小妻子难得温柔贤惠一次,他也乐于享受。 秦绾喂完一杯水,问道:“还要吗?” “够了。”李暄顿了顿,又道,“你凑过来点。” “干嘛?”秦绾不解,但还是依言把头凑了过去。 李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微微偏头,在她脸颊上“吧唧”亲了一口。 “喂!”秦绾顿时蹦了起来,脸上涨得通红,捂着脸,看着他有些发傻。 成亲这些日子,别说是接吻了,再亲密的事也没少做过,但就是这样像是亲小孩子似的,还亲出那么大声响的“吻”,简直不能更羞耻了好么? “让你亲回来?”李暄含笑偏头,示意自己的脸也可以给她亲。 “谁跟你一样幼稚!”秦绾嗔笑,眼珠子一转,整个人都扑了上去,一口咬住了他的嘴唇。 李暄楞了一下,很快就反客为主。 许久,两人缓缓分开些许距离,秦绾拍了拍环在她腰上的两条有力的手臂,懒洋洋地道:“好了?” “怎么说也就是针灸的后遗症而已。”李暄闷笑道。 “那就起来,凌元帅头发都愁白了一半,天天杵在王府门口做望夫石。”秦绾道。 李暄很无语地看着她。 叫他起来,可她自己还整个人都赖在他身上了,让他还怎么起来。 再说,如果凌从威是望夫石……那他成什么了! “有什么不好的。”秦绾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把脸闷在他怀里偷笑,“大禹可是圣人,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至于凌从威和涂山氏……嗯,这就管不着了。 “王妃,王爷醒了吗?”荆蓝走了进来。 “嗯,醒了。”秦绾慢吞吞地坐起来。 荆蓝立刻端了梳洗的热水过来。 李暄伸了个懒腰,起身下床。 秦绾拿起一边备好的浅黄色外袍给他披上,一边整理衣带,一边道:“对了,望夫石还在客厅坐着呢,王爷见是不见?” 荆蓝一脸的茫然。 望夫石是什么鬼?不过,想起客厅坐着的是谁,她又是一副石化后又开裂的表情。 “见。”李暄点点头,接过荆蓝递来的热手巾擦脸,又道,“荆蓝,你去请凌元帅到书房稍等。” “是。”荆蓝应声而去。 “明天再见也行吧。”秦绾有些不满,毕竟,这人也是刚刚昏睡了三天,才清醒过来的,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就没事了! “军情紧急。”李暄只道。 解蛊之前,他也没想到居然会因此昏睡了三天,在这个档口,也难怪凌从威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反正他也觉得现在身轻体健,感觉极好,那还是趁早安一安军心吧。 “别谈太久。”秦绾叮嘱道。 “知道了,这几天辛苦你了。”李暄微笑道。 “知道就好。”秦绾“哼”了一声,替他打理好衣饰,又从怀里取出个挂坠,不由分说套进了他的脖子。 “这是什么?”李暄掂着那只垂到胸口的木雕小猫很无语。 浅褐色的编织绳,编得很细密,并不是在小猫身上打了个洞穿起来的,而是做了个活扣扣在小猫的脖子上,用一颗沉香木珠固定,下面还垂了条精致的穗子。 “猫。”秦绾眨巴着眼睛,回答了一个字。 “……”李暄想说我认识这是猫,可重点是,为什么是猫? “你不喜欢?”秦绾失望道。 “没有,我喜欢。”李暄停顿了一下便道。 虽然这只猫不好塞进领子里面去,可他腰上还挂着大婚时秦绾给他绣的那个粉红色猪头香囊呢,还怕脖子上再挂一只猫?反正,也没人敢笑。 “喜欢就好。”秦绾立即眉开眼笑,“虽然不是我雕的,但绳子可是我自己编的,不许嫌弃。” “为什么不打个洞?”李暄翻来覆去地把玩着小猫,好奇道,“这样不是容易掉吗?” “这个原本是摆件,没有环扣,难道要在脑袋上打个洞?那不成死猫了吗?多不吉利!”秦绾睁大了眼睛,一脸的天经地义。 “……”李暄忍了忍,终于还是没说出口,你拿个绳圈套在小猫脖子上,不成了吊死猫了吗?哪儿吉利了! 算了,她高兴就好吧! 出了房门,秦绾和李暄在外院和内院的中门处分开,李暄去书房,秦绾出门。 执剑和孟寒去置办一些应用之物了,今天跟着她出门的是蝶衣和叶随风。 叶随风也服了暂时性的解药,短期内不会有问题,不过他的性子也乐天得很,反正天塌下来有高个儿的顶着,王妃总是有办法的,所以,对自己中毒的事也毫不在意。 “那件事,你和你父亲商量过了?”秦绾随口问道。 “嗯,我爹挺乐意的。”叶随风笑眯眯地说道,“对了,我也问过小妹了,看起来……她应该也是高兴的?” 秦绾无语地瞥了他一眼,这种事居然去问妹子,果然是能和唐少陵比谁更二的蠢哥哥! “不过,南楚这仗一时打不完吧?”叶随风又道。 “灵儿年纪小,又不急着嫁。”秦绾没好气道,“等这仗打完,国丧也过去了,军职在身,提亲也更好看些。” 叶随风连连点头,对于王妃给小妹提的亲事,叶家上下是一万个满意,虽说以后就算是绑在摄政王船上了,可这船又大又稳,完全没有翻船的危险,为什么不上? “前日遇见顾夫人,说是要去含光寺进香,为前线的将士祈福。”秦绾忽然道。 “顾夫人真是好人。”叶随风顿时心领神会,打算着回家提一提,上香嘛,女人不都信这一套?让小妹也去吧! 秦绾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当初顾月白托她挑儿媳妇,她也是几经考虑才选中了叶灵,她甚至想过李惜,但最终还是放弃了。不是因为这次李惜的亲舅舅晋国公牵涉谋反大案,而是之前就有了这个念头。经历过猎宫之变的李惜整个人都消沉了不少,这样伤春悲秋的女子娶回家去,岂不是还得让男人天天哄她开心? 虽然秦绾对李惜还算是喜欢,但还是放弃了。 顾宁以后会很忙,没空在后院天天哄女人。 何况,顾宁的身份,出身于江湖,而前途无量,妻族太过强盛会成为掣肘,太低又没有助力,叶家这样的,刚刚好,也算是互利互惠。按照这样的条件去找的话,本来合适的人选就不多了,再比较一个几个姑娘,她还是选择了叶灵。 叶灵容貌好,性子活泼却不刁钻,更能和出身江湖的顾家合得来,最重要的是,当初宴会上一群姑娘羡慕顾星霜冬日里的轻薄身姿,过后顾星霜的确如约手抄了几本内功心法给她们,而坚持练下来的,也只有凌霜华和叶灵两个,那之后顾星霜和叶灵的交情也不错,想必这对姑嫂之间会相处得融洽。 至于顾宁的意见,秦绾在江州分手时也问过,不过少年的回答和陆臻倒是很相似,既入朝堂,追求什么爱情未免太过奢侈,合适就好。再说,他现在没有爱人,既然娶了一个美貌温柔的姑娘为妻,相依相伴,凭什么不能爱上这一个? 所以,含光寺进香,也算是找个借口,让顾夫人相看儿媳妇了。而对叶灵来说,早点和婆婆相处好了也是好事。 秦绾一边走,一边盘算着。 她身边的人年纪都不小了,国丧之后,她就以长姐的身份替陆臻向柳家提亲。 秦诀和秦姝相处时间还不长,可以放一放,执剑和荆蓝……其实他们俩就挺合适的。沈醉疏——沈醉疏的寿命问题若是能解决,她第一时间就把他和邵小红扔进洞房!最麻烦的是…… 秦绾看了身边的蝶衣一眼,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她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蝶衣能幸福。只是,经过李钰的事后,这个年纪不大的姑娘却硬生生地把自己的心封闭成了一口枯井,再不起任何波澜。 蝶衣疑惑地看过来,用眼神问道有什么事。 “没事。”秦绾摇摇头。 如果不是最好的,她也舍不得让蝶衣“将就”。 “前面好热闹啊。”叶随风忽然道。 “怎么不热闹,今天晋国公府的人要行刑。”秦绾毫不动容。 李暄昏迷的这三天里,有关晋国公府的判决却是快刀斩乱麻般的飞快,也有杜太师告病,没人唱反调的原因,不过最主要还是证据太确凿了,抄家的时候,甚至从乔安卧室的暗格里搜出不少他和李键密谋的信件。 “王妃要去看看吗?”叶随风问道。 “你很喜欢看人砍头?”秦绾奇怪地问道。 “……”叶随风顿住,本来倒确实想去看热闹,但被这么一说,感觉好像真的有点怪怪的。 “要是有兴趣,还不如去看看教坊门口撞死人了没有,要是死人了赶紧通知京城令来收拾。”秦绾又道。 叶随风泪奔,教坊门口撞死人难道就比菜市口砍头好看吗? “放心吧,撞不死几个的。”秦绾看他的表情,凉凉地补充了一句。 “为什么?”叶随风不解道,“听说,言家抄家那日,教坊门口血流成河,台阶上的血色半个月都没冲洗干净。” “虽然立场不同,但言家是千年世家,终究有世家应有的风骨气节,可晋国公府算什么?”秦绾冷笑道,“几十年前,乔家也不过是个赤脚农夫,一个暴发户罢了。你看六大世家虽然也有纨绔子弟,但何曾出过一个乔霏霏这般的女子。” 叶随风闻言,仔细想了想,也不禁叹服。 世家对于女儿的教养总是比儿子苛刻得多,所以,虽然不成器的儿子多,可绝没有不知羞耻的女儿。 “不想看走走吧。”秦绾掉转了方向。 要去南疆,她也有不少事需要安排的,因为李暄的昏睡,已经耽误了三天,不剩多少时间了。 ------题外话------ 转战南疆副本~ 第一章开始,终于轮到我出场了~/(ㄒoㄒ)/~ 第七章 初入南疆 南疆,其实是一块很广阔的土地,只是气候环境恶劣,族民沿袭着几千年来的族规传统,极度排外,加上神秘莫测的巫蛊之术,更让这块土地一直笼罩在一种传奇的色彩中。 自从南疆王庭被灭后,东华的官府追杀南疆族民已经到了杀红眼的地步,毕竟俪影山里葬送了无数将士,而且死状奇惨,谁没有亲近的袍泽兄弟呢,在复仇之火的燃烧下,有将近二十年的时间,南疆的土地上别说是人,就连活物都看不见。直到近些年来,随着朝廷慢慢放松了对南疆的监控,开始有一些因为贫穷、逃荒或者各种活不下去的百姓背井离乡,在南疆外围生存扎根。 这里虽然环境恶劣,但也少有贪官污吏、为富不仁的土财主的压迫,想要生存还是不难的。 秦绾这次出来,除了唐少陵和苏青崖两个多出来的,一个是自称要保护妹妹,一个是对南疆的蛊虫感兴趣,她就只带了蝶衣、孟寒,以及秦诀秦姝两兄妹。 因为南疆地域的特殊性,秦诀也被要求现身跟着他们一起动身。 一辆外观毫不起眼的青色马车,拉车的马却是千里挑一的好马,而太显眼的白云被留在了王府。 驾车的是冷着一张脸的秦诀,苏青崖大约是嫌车里太暗,坐在他旁边,捧着一本医书看得津津有味,唐少陵倒是想黏着妹子,只可惜被秦绾以太挤了为由赶出来骑马。 孟寒的白发太过醒目,却被秦绾留在了马车里。 虽然看着普通,但司碧涵亲自设计的马车,工部用最好的材料打造出来的,内部宽敞得很,其实再多坐几个人也不会挤。 “好久没看见人烟了。”秦姝趴在窗子上自语道。 “这一带附近有毒沼,一到晚上,没有了阳光,就会升起瘴气,就连南疆的族民也不敢夜晚在这里久留。”孟寒淡淡的答道。 “南疆都是这样的吗?”秦姝问道。 “也不是。”或许是因为回到了家乡,孟寒的话也多了些,“王庭附近,我们族民的聚居地很美,四季如春,鲜花盛开。” “真的呀?”秦姝睁大了眼睛,诧异道,“那为什么总听说南疆多是穷山恶水,到处都有毒虫沼泽?” “穷山恶水,毒虫沼泽当然是有的,培养蛊虫需要那样的环境,但是……”孟寒脸上就像是写满了“你是白痴”四个字,“那是养蛊的地方,谁会住在那里?南疆人也不是百毒不侵,不比你多两条命,而且……南疆也不是人人都会养蛊的。” “……”秦姝无言,果然是传说误人啊! “天黑前能穿过这里吗?”秦绾问道。 “最好再加快点速度。”孟寒想了想,回忆道,“我记得穿过这里,前面原本是有个部落的,小时候父王还带我来过,印象中是个很大的寨子,就算现在已经没有人了,但也该还有些保存完好的房舍。” “几十年没人住过的房子,不会变成蜘蛛洞吗?”秦姝打了个寒颤。 “这天要下雨,蜘蛛洞还是冒雨赶夜路?”孟寒问道。 “会下雨吗?”秦姝疑惑地看着天空,明明是阳光明媚,看不出一点儿要变天的征兆。 “云的速度不正常。”孟寒淡淡地道。 “云?”秦姝又去看碧蓝的天空中飘过的白云,也没看出什么异常来。 “在南疆,还是听孟寒的吧。”秦绾笑道。 驾车的秦诀显然也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加了一鞭子,提高了速度。 “你确定这个地方没有人?”唐少陵忽然道。 孟寒楞了一下才道:“要是从前,白天的时候会有蛊师来这里练蛊,但现在……应该是没有人了才对。” “不对哦。”唐少陵眯着眼睛道。 “有人。”秦诀冷声道。 “多少人?是误入的百姓,还是……”秦绾微微皱眉,也知道误入的可能性不大,这里虽然还是南疆外围,但距离最近的有人烟的村庄已经有二十多里,又不是沈醉疏那样的路痴,才会误入到这么深处来。 “好像只有一个。”秦诀道。 “我去看看!”唐少陵留下一句话,从马背上飘起,一个纵跃,已经远远落在马车前方。 “喂!”秦绾掀开车帘喊了一声,咬牙切齿。 这个不听人话的笨蛋哥哥,在南疆这种地方还敢乱来,不是告诉他这里有毒沼泽了吗? 秦诀拉了拉缰绳,让马车缓缓地停下来。 很快的,就见唐少陵手里拎着一个人回来,顺手把人扔在马车前,竟是个穿着破烂的中年汉子,一脸的老实巴交,实在不像是有什么阴谋诡计的人。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这里?说!”秦诀的长剑已经架在那人脖子上,语气冷得像是能掉冰渣子。 “别、别杀我!我是这附近的百姓!”那人慌忙道。 “胡说!这附近哪有什么百姓!”秦诀手里的剑又往前送了送。 “真的真的!”中年汉子想点头,但又怕动作太大脑袋会被分家,只能僵硬无比地道,“我们的村子就在前面不远,不到一里,我是趁着天黑前再来找点吃的。” “这附近有毒沼,怎么可能住人,还有村子?”秦诀一声冷嗤。孟寒才刚刚说过,这里不能久留,何况这个一看就是个连武功都不会的普通人。 “可……村子就在那里呀。”中年汉子说着,猛地眼前一亮,急忙道,“你们可以自己去看的!” “这里天黑后就会升起瘴气,为什么你们住在这里却没事。”马车里传出孟寒的声音。 “原来你们也知道这里会有瘴气。”中年汉子舒了口气,赶紧说道,“我们是不妨的,不过……外来人还是赶紧离开比较好。” 被当做了“外来人”的孟寒脸上一黑,掀开车帘,直接跳下地。 “杀、杀人凶手啊!”谁料,那汉子一见到他,眼珠子瞪得滚圆,一声大叫,居然连脖子上刚才还让他怕得要死的剑都顾不得了,连滚带爬地往后退去。 “……”跟着下来的秦绾木然道,“你怎么他了?杀他全家了?” “我离开前还是个孩子,从来就没见过这个人。”孟寒茫然道。 这些年来,看见他的发色后,有人恐惧,有人恶心,有人对他喊打喊杀骂他是妖孽、恶鬼,可是,杀人凶手……这倒是第一次听说。 毕竟,之前他一直躲在深山里研习蛊毒之术,只有缺乏生活物品才不得不进入有人的市镇,随后他就遇到了欧阳慧,许下了承诺。他从未亲自动手杀过人,就算按照欧阳慧的要求给人种蛊,也从未以真容示人。 “白、白头发、杀人魔鬼!”中年汉子恐惧道。 “白发?”秦绾和孟寒对望了一眼,眼底都闪过一丝凝重。 这世上的老人十个有九个半白头,少年白发也不少见,能把人吓成这样,定然不会是只有一头白发的原因。 “这位大叔,你是不是认错人了?”秦姝一脸天真地道,“我们都是今天才进入南疆的,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大叔呢。” “真、真的?”中年汉子犹豫道。 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看起来实在是很无害。 “是呀,大叔是遇到坏人了吗?跟这位大哥长得很像?”秦姝指着孟寒道。 或许是被少女脸上的笑容安了心,中年汉子虽然还有些瑟缩,但也敢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 “看清楚了吗?”孟寒一声冷哼。莫名其妙就被人当成杀人狂魔,心情自然不好。 “这……”中年汉子吓了一跳,赶紧垂下眼,听到他的问话,这才用眼角的余光继续打量了几眼,随即喏喏地道,“那个人……年纪似乎要再大一些,就像是……这位小哥再过十几年的模样。” “哎,人有相似嘛,虽然跟个坏人长得像挺倒霉的。”秦姝把人扶起来,一边又道,“大叔,你还没说,为什么你们村子不怕瘴气呢?” “一言难尽。”中年汉子确定自己认错人后,尴尬地笑笑,倒也不怕了,随即就开始倒苦水,“其实我们以前不住在这里,出了这个地方,有一个废弃的村落,这十年来有不少走投无路的各国百姓拖家带口来到这里,安顿下来,时间久了,倒也过得不错。但是,就在两个月前,忽然来了一群奇奇怪怪的人,要把我们全部赶走……虽说我们也是外来者,但毕竟都在这里扎根多年了,自然是不肯的,于是,就有一个白头发的……跟这个小哥很像的男人,也不知道怎么弄的,一挥手,就死了好多人,然后,还有很多虫子从那些死人的七窍里爬出来,太恐怖了!” 说到这里,他眼中又流露出恐惧的神色来。虽然说,被迫躲到这里生存的人,对于生死其实都已经看过了,可这样的死法未免太过恐怖和恶心了。 蛊毒?秦绾做了个口型。 孟寒微微点头。 那种手法,是蛊毒,而且是正宗的南疆蛊术。而白发,却是王族的象征。 如果,那人不是凑巧就是个少年白头,那就说明,他是王族后裔,孟寒的血亲? “那么,你们就逃到这里来了吗?”秦姝继续问道。 “是啊,那些人看见我们逃进了这里,就没有再追,后来才知道,这里根本就是一条死路,难怪不追。”中年汉子苦笑道,“也是我们运气好,刚好遇见了一位采药的姑娘,指点我们采集对症的草药,每天喝了之后,就不怕瘴气了。” 秦绾一怔,再去看孟寒。 “很正常。”车辕上的苏青崖目光还在他的医书上,仿佛一直没看见多了个人,这会儿才答道,“天生万物,必定是相生相克,既然这里的瘴气是天然形成的,那不远的地方就有克制瘴气的草药也是常理。” “南疆人专修蛊术,辅修蛇虫之毒,对于草木的药性确实造诣不高。”孟寒道。 秦绾记得这话在她刚刚重生的时候,孟寒就说过一次,这会儿再听见,也就是稍稍挑眉。 “跑到这种地方来采药的姑娘?”秦姝疑惑道。 “是呀,幸好有那位姑娘,要不然,我们这些人也早就死光了。”中年汉子感慨道,“那姑娘还教我们辨认这里没有毒的野菜,否则还要饿死人。” “这样啊,那大叔,刚刚对不起了,刚好我们顺路送你回去吧。”秦姝笑眯眯地道。 “这怎么好意思。”中年汉子连连摇手,“小姐您看我这一身泥……” “哪来这么多废话。”唐少陵翻了个白眼,拎着人的后颈就丢到了自己马上。 “啊!”中年汉子一声大叫,赶紧俯下身,抱住了马脖子。 “大叔别怕,这马儿很温顺的,不会乱跑。”秦姝笑着安慰了一句。 “多、多谢了,我的篮子还在那里。”中年汉子指了指刚刚被拎过来的方向。 “知道啦。”众人上车继续前进,唐少陵理所当然地挤到了秦绾身边去,惹来一个白眼。 路过之前抓人的地方,地上果然有一个装了小半篮野菜的篮子,秦诀顺手捞起来,放在车辕上。 “就在前面左拐,穿过那片小树林就是了。”中年汉子趴在马背上指路。 孟寒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那里有什么不对吗?”秦绾轻声问道。 “没有。”孟寒摇了摇头,迟疑了一下,又道,“不过,那里确实有一些房舍,原本是有些蛊师建造的,因为有一种常用的叫做噬心蛊的蛊虫,必须饲养在这里的毒沼中才能成活。所以,蛊师白天会在这里练蛊,黄昏前离开。” “那你犹豫什么?”秦绾奇道。 “我只是在想,这些人还真是命大。”孟寒冷笑道,“不同于之前我说过的村寨,这里可是真正的蛊师休憩的地方,保不准还残留着点什么,就连那边上的毒沼中,是不是还生存着噬心蛊的幼虫都不知道。” “不是吧?”秦姝小脸发白,紧张道,“这么多年过去了,难道失去了饲主的蛊虫还会活着吗?” “蛊虫种类不同,有些会随着主人的死去而自行消亡,有些却能沉眠千万年,若是惊醒了他们,失去了主人的蛊虫会无差别攻击一切活物。”孟寒沉声道。 “好可怕。”秦姝哭丧着脸道。 “这个给你好了。”秦绾从怀里掏出一个挂件,套在她脖子上。 “这个好像是王爷的?”秦姝惊讶道。 “嗯,辟邪珠。”秦绾点点头。 “这是给王妃的。”秦姝说着就想摘下来。 “我不怕任何蛊和毒,辟邪珠还没我自己好用。”秦绾按住她的手,笑道,“你带着吧。” 秦姝一怔,下意识地去看蝶衣。 蝶衣对她笑笑,摇头示意自己也不需要。 她和孟寒共事多年,对于蛊毒远比秦姝了解得多,何况,当初她那一剑穿喉的伤势,是孟寒用蛊虫救回来的,虽然不能像是秦绾体内寄宿着轮回蛊那样免疫一切蛊毒,但一般的,尤其是没有主人控制的蛊虫,也不会以她为第一攻击目标。 何况,蝶衣从来没有离开秦绾身边的打算。 “可是……”秦姝很不安。她是侍卫,辟邪珠这样的宝物,就算王妃不需要,不是也能给公子和苏神医护身吗? “得了,他们一群男人还保护不好自己,跟女孩子抢东西?好意思么。”秦绾冷哼道。 秦姝尴尬地笑笑,这才小心翼翼地把辟邪珠收进了衣服里,贴身带着。 “前面就到了。”中年汉子有些兴奋道。 果然,穿过树林,可以看见不远处有一排低矮的房舍,似乎还有人影在晃动。 这时候,太阳已经西斜,随着黄昏的到来,沼泽和树林里开始浮现起一阵淡淡的烟雾。 苏青崖终于放下了医书,吞下一粒清毒丹,随后整瓶丢给了秦诀:“吃一粒。” “是。”秦诀立即毫不犹豫地照做。 车厢内,清毒丹这东西秦绾身上也不少,除了她自己,每人一粒,连孟寒也不例外。 “吴叔回来啦?咦,怎么还有外人?”原本轻快的声音在看到他们一行人时,立即充满了警惕。 “没事没事,是过路的好人。”中年汉子憨笑了一声。 马车停在一处空地上,秦绾随手拿起斗笠盖在孟寒头上,垂下的黑纱遮住了他的面容。 虽然很久没用过这东西了,不过有备无患,还是带着的,这不就用上了嘛。 下了车,秦绾迅速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场景,屋子应该被简单修缮过,打扫得还算整齐,大约有十几个人,没有老人和孩子,仅有的几个女人也是年轻力壮的。想来那些体质柔弱的人,不是被杀死了,就是死在了逃亡的路上。就算逃到了这里,有了对抗瘴气的解药,可也不是说这里苛刻的生存条件就能完全没有影响了。 “吴叔,你怎么把外人带回来了?”一个年轻人走了过来。 “他们不像是坏人,还载了我一程。”中年汉子吴叔摸摸脖子,还是没说被人用刀子架住的事,都是误会嘛。 不过,好在秦绾他们的穿着打扮一看就是中原人,和日前那些奇奇怪怪的家伙差别太大,倒也没引起恐慌。 “对了,碧姑娘呢?”吴叔左右看看,问道,“他们是路过这里,这天都晚了,还是找碧姑娘要些汤药喝才好。” “对对对,这里的瘴气可厉害了。”年轻人连连点头,“碧姑娘去西面采药了,应该就快……啊,碧姑娘回来了!” 秦绾一转头,果然看见一条灰色的身影轻巧地穿过渐渐升起的瘴气迷雾,朝这边飞掠而来,就看这手轻功就知道,这姑娘也不是个普通大夫。当然,普通大夫也跑不到这种穷山恶水里来采药。 “碧姑娘,这里这里!”吴叔挥手道。 “有什么事吗?”那女子转身朝这边而来,很快也注意到了多出来的一行人,顿时变了脸色,原本要说的话也卡在了喉咙口。 “……”秦绾沉默,许久才一声轻笑道,“原来是你啊,我就说,哪位姑娘居然跑到南疆来采药。” “你们怎么在这里。”朱成碧一声低咒,但目光却忍不住去看苏青崖,心里一阵不平。 师父失踪之后,她失去了庇护,这一年来经历得多了,成长得比之前十几年都快。对于苏青崖,她已经没有了年少时的迷恋,毕竟,在自己的生存都朝不保夕的时候,那些无望的恋情消散得就很快。 她还是爱着苏青崖,但是,她更想活下去。 然而,为什么每次看见苏青崖,他都呆在秦曦这个女人身边?要说从前也罢了,可现在,秦曦不都已经成亲了吗! 难道,她比不上云舞师妹,就连个嫁做人妻的女人都比不上吗? “碧姑娘认识他们?”吴叔却没看出他们之间古怪的气氛,还有些惊喜。 “嗯。”朱成碧僵硬着点点头。 第八章 交易 打发走了好奇的百姓,朱成碧带着他们走进了一间屋子,点起油灯。 虽然这会儿天色还没黑透,但林间雾气缭绕,却显得比实际的时辰暗得多。 屋子本来就不大,挤进了这么多人后,满满当当的。 “抱歉,没那么多椅子。”朱成碧说着,但语气中没有丝毫抱歉的意思。 “无妨。”秦绾直接坐到了榻上,把仅有的一张椅子让给了苏青崖。 至于唐少陵……人家毫不客气地往桌上一坐,完全忽视了朱成碧黑了的脸色。当然,更让朱成碧愤怒的是,那个戴着兜帽的怪人,进门后就在各个角落里翻来翻去,似乎不知道,就算是暂住,这里也是个女孩子的闺房! “你们怎么会来这里的。”朱成碧忍着气再次问道。 “这话,该是我问的吧?”秦绾笑眯眯地说道,“身为无名主,事关宗门传承,我倒是要问问了,毒宗现在没有宗主,朱姑娘身为宗主继承人,跑到南疆这个地方来,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毒宗难道要从圣山除名?” “你!”朱成碧气结,剧烈地喘了几口气,这才道,“本姑娘在这里好好的,不过一点儿瘴毒,在毒宗眼里连开胃菜都不算!” “你活着,只是你运气好。”孟寒突然开口道。 “什么?”朱成碧怒视他。 “这里有东西?”秦绾转头道。 “蛊师的住所,什么都没有才奇怪。”孟寒一声冷笑,指了指窗台上的香炉,“若不是女人的习惯,在这种地方还不忘熏香,现在这里的人恐怕只剩下一堆白骨了。” “你别危言耸听,藏头露尾的,有本事你把斗笠摘下来!”朱成碧不服道。 “这香……”秦绾凑过去闻了闻,香炉中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味道,“好像是东华民间很常用的冷梅香,有什么特别吗?” “没有,只是噬心蛊很讨厌花香,尤其是梅花。”孟寒道。 “蛊?”朱成碧的脸色白了一下。 “我说,你该不会不知道,这片毒沼是以前南疆人专用来养蛊的吧?”秦绾嗤笑道。 “你说这里还有蛊虫?”朱成碧一声尖叫,再想起自己居然在这里住了快两个月,就不禁浑身发毛,然而,一转念,她又疑惑道,“不对,我开始燃香还是近半个月的事,要是有事,早就出事了。” “因为之前噬心蛊在沉眠,感应到周围有活人血肉的气息才渐渐苏醒过来,只能说,你们运气好。”孟寒淡淡地道。 朱成碧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她来南疆自然不会随身带着熏香,还是半个月前她去几十里外的市集购买生活物品时,恰好有中原的小贩带来了熏香,她嫌弃毒沼附近总有些气味难闻,这才买了些冷梅香回来用,难道,就是因为这一念之间才救了所有人吗? “你是谁?”朱成碧问道。 孟寒默默地摘下了斗笠,很平静地看着她。 “蛊师。”朱成碧颤声道。 “这里的噬心蛊很多?”秦绾问道。 “不多,但也足够吃光这里所有人。”孟寒把斗笠戴回去,淡然道,“幼虫在苏醒,迫切地想要新鲜的血肉,用不了几天,冷梅香也要压制不住它们的凶性了,毕竟这不过是普通的熏香罢了。” “血肉?”秦绾好奇道,“难道从前你们南疆人养蛊,是需要把活人扔下去喂食蛊虫的吗?” 屋里的人闻言,都不禁脸色发青。你能不把这么恐怖的事说得这么云淡风轻吗? “想什么呢?”孟寒抽了抽嘴角,无奈道,“是活物就可以,不需要活人。不过,那是有主的,现在外面的幼虫都是失去了主人的控制的,天性让他们会吞噬周边的所有活物,可不管那是牲畜还是活人。” “能不能灭掉?”秦绾想了想问道。 她不介意孟寒继续养蛊,甚至希望他养出更厉害的蛊虫,不过这些不受控制又凶残得能造成灾难的东西,还是不要存在比较好。即便将来重建南疆,可南疆剩下的族人已经不多了,总要迁移一部分东华百姓到这里生活。所以,她希望南疆至少是一个安全的地方。 “……”孟寒沉默了一下才点头,“可以。” “那就在这里留一天吧。”秦绾欣然道。 “多谢。”朱成碧扭扭捏捏地吐出两个字。 秦绾诧异地挑了挑眉,看起来,逆境果然让人成长得飞快啊,上一次在圣山外见到的朱成碧,脑子还没这么清醒呢。 “我出去一下。”孟寒道。 “嗯。”秦绾知道他是去处理那些噬心蛊,只应了一声。 秦姝想了想,对秦绾一屈膝,跟了上去。 秦绾一笑,孟寒毕竟不会武功,有个带着辟邪珠的秦姝跟着也放心些。 “现在你可以说说,你来南疆究竟是干什么的了。”秦绾道。 “我来找师父。”朱成碧坦然道,原本,这也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 秦绾楞了一下,没想到这女子虽然天性凉薄,连师妹都说杀就杀,可对蛇姬倒还有点心。可是,要不要告诉她,蛇姬被那几个南疆遗族给抓去了天湖禁地血祭,基本上不可能还活着了? “这里有蛇姬那妖妇的消息?”苏青崖忽然插口问了一句。 朱成碧来找蛇姬,却被几个百姓耽误行程,在这个鬼地方住了两个月,每天采药?这绝不可能。 “那些人……”朱成碧踌躇了一下才道,“追杀那些百姓的人,穿着打扮和当初带走师父的人很相似,也许师父也在这里。” “你去过那个村寨了?”秦绾道。 “去过几次。”朱成碧点点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色一阵苍白,“那些人手段诡异,但武功并不好,我偷溜进去过几次,他们似乎把那个废弃的村寨当成了据点,像是要筹办什么。” “有多少人?有没有守卫?怎么分布?”秦绾一连串的问题抛了出来。 蝶衣和配合地递上了纸张和炭笔。 朱成碧呆了呆,不过,想想秦绾打听这些,想必也是和那些人站在对立面的,便也不藏私,拿起炭笔,把记忆中的内容都画了下来。 “对了,听说有个南疆王族的蛊师,你见过了吗?”秦绾仿佛是随口问道。 “见到过一次,不过我没靠近。”朱成碧一边画,一边答道,“说起来,倒是跟你这个同伴长得挺像的,不是什么亲戚吧?” “有多像?”秦绾好奇道。 “大概,就像是十多年后的他?”朱成碧道。 秦绾皱了皱眉,若说那个吴叔是因为太过恐惧,那朱成碧至少这点儿胆子还是有的。只是,太上皇号称诛灭了南疆王族,可留下的漏网之鱼也不少嘛?孟寒就不说了,上官珏他爹孟狄不知道死了没,还有北燕的那个,能培养出王蛊雪音蛊的人,显然也不是普通的蛊师。 “所以,你们究竟是来干嘛的?”朱成碧问道。 “我说路过,你信不信?”秦绾道。 “不想说就算了,本姑娘也没闲心管你们的闲事。”朱成碧一脸“你特么在逗我”的表情,顺手把纸甩给她,不耐烦道,“这个给你,换你们帮我灭掉这里的那什么噬心蛊的代价,完事了就赶紧滚。” “好吧,说真话总是没人信。”秦绾一耸肩。 虽然,她是要去天湖禁地,不过那不是也是因为顺路吗?归根结底,她确实是要从南疆借道去南楚。 “边上还有两间屋子没人住,今晚你们自己凑合吧。”朱成碧有道。 “轰隆!”话还没说完,窗外却传来一声轰鸣。 “打雷了?”秦绾讶然。明明刚刚还是那么好的天气呢。 “习惯了。”朱成碧一耸肩,提起来就牙疼,“这鬼地方的鬼天气,刚刚还是晴空万里,下一刻就倾盆大雨,毫无征兆的。” 秦绾却若有所思,应该还是有征兆的吧,至少孟寒下午就说了今晚会有雨,只是别人感觉不到这细微的差别而已。 “阿诀,你拿把伞过去。”秦绾吩咐道。 秦诀一言不发地从角落里闪了出去。 朱成碧一愣一愣的,有点不可思议。 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在屋子里的?真的一点儿存在感都没有! “有件事,我个人想问一下,当然,你可以不回答。”秦绾又道。 “问吧,你随便问问,本姑娘听听就算。”朱成碧一声冷哼。 “毒宗投靠北燕皇太子宇文忠,你为什么这么反对,宁愿一个人脱离毒宗?”秦绾是真的好奇,总觉得朱成碧不应该是那么有骨气宁死不屈的人,何况,她和宇文忠又没仇,就算宇文忠不是最好的选择,可也不是最差的那个,为什么反弹得如此激烈?要说是因为苏青崖站在东华这边,秦绾觉得,那或许也是个理由,但绝不是如朱成碧上次所说,是唯一的理由。 “本姑娘就是看不惯冉秋心,怎样?”朱成碧回答得飞快。 “冉秋心怎么你了?”秦绾奇道。 “没怎么,就是看不惯她一脸假清高的样子,如果要被她呼来喝去的,本姑娘宁可死在南疆算了!”朱成碧没好气道。 “……”秦绾不予置评。 “而且……”朱成碧犹豫了一下才接下去说道,“师父说过,冉秋心此人太过危险,不是合适的合作者。” “蛇姬说的?”秦绾有些惊讶。 “师父对我是真不错的。”朱成碧道。 “其实,早在去年,我就曾派人来过南疆,追踪蛇姬的下落。”秦绾道。 “你这么好心?”朱成碧嗤笑,显然不信。 “蛇姬怎么说也是帮太上皇灭了南疆的功臣,我自己杀着玩玩也就罢了,让她死在南疆人手里成何体统。”秦绾冷笑道。 “你!”朱成碧气结。 “不过很可惜,我的人追到了俪影山就失去了踪迹。”秦绾接道。 朱成碧死死地瞪着她不说话。 “做个交易怎么样?”秦绾笑道。 “什么交易?”朱成碧警惕道。 “你看,你要在南疆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稍不小心,可能连小命都送掉,可我就不同了。”秦绾笑道。 朱成碧搓了搓手臂,让自己安定了一下,再想想刚刚那个一看就是南疆王族的男子,迟疑道:“你想要什么?” “听说,最近北燕国内挺热闹的。”秦绾道。 “还不是拜你所赐?”朱成碧无语道,“要不是你放了虞清秋,能有那么多事吗?” “我看你明明挺幸灾乐祸的。”秦绾嗤笑。 “看冉秋心焦头烂额我就开心。”朱成碧爽快道。 自从北燕大军从嘉平关撤退,宇文忠回到京城,就和宇文孝斗得不可开交,两人实力相差不大,虞清秋和冉秋心师出同门,又知根知底,一下子谁也奈何不了谁,两人正斗得如火如荼。 “我不希望他们太快分出胜负。”秦绾道。 “什么意思?”朱成碧不明白。 “很简单,我要打南楚,北燕若是帮忙就太碍事了,让他们没空管中原的闲事才好。”秦绾干脆道,“冉秋心有毒宗相助,我怕虞清秋会翻船,希望你去帮帮他,给冉秋心找茬。” 就算朱成碧不太聪明,但秦绾都把话说得这么开了,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要说让冉秋心不开心,她自然是最开心的,可是……迟疑了一下,她才道:“你让我一个人和整个毒宗作对?” “虞清秋自是有能力护着你的。”秦绾道。 朱成碧楞了一下,倒是陷入了沉思。 “这么久了,我不保证蛇姬还活着,但至少,就算她死了,我也能把她的尸骨带回来,如何?”秦绾说道。 说实话,对于蛇姬还能生还,她几乎是不抱希望的,所以,还是要事先就说清楚。 秦绾从来不欺骗合作者,就算是朱成碧那样的人,她也不屑。 反正她是要去天湖禁地的,最低限度,也能帮她捡几块蛇姬的骨头回来,也是顺便的事。 朱成碧低着头,仿佛是在沉思。 比起七八岁才入门的云舞,她是弃婴,从小被蛇姬抚养长大的,所以,其实她恨云舞,不止是因为云舞抢了她爱的男人,而是从更早之前开始,她就恨云舞抢走了师父的关注。 而对于蛇姬来说,从一个小婴儿养大的朱成碧,自然是和其他弟子不同的。所以,哪怕朱成碧杀了师妹云舞,破坏了圣山不得同门相残的规矩,她也愿意为她承担下来。 蛇姬和朱成碧,有一种真正的母女之情。 “好,我答应你。”朱成碧点点头,终于下定了决心。 毒宗的那些长老和弟子,这些年被苏青崖杀得七七八八,留下来的那些也不成气候,而她朱成碧虽然天资也不是绝顶,可她才是宗主的嫡传弟子,只要不用别的手段,光比毒药,她还真不怕那些长老。 虞清秋的为人和能力,她还是信得过的,宇文孝的势力也不比宇文忠差。何况,只要想到冉秋心会跪在她面前痛哭流涕,她就兴奋得全身发抖。 “那么,这里的百姓,你就顺手安置一下了。”秦绾满意地笑了。 要说朱成碧和冉秋心没仇,只是纯粹看不顺眼,她是不信的,不过,反正和她没关系,她们之间的仇怨越深才越好呢。 将就着在两间破房子里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天明的时候,下了一夜的大雨也终于放晴了,随着雨雾和瘴气退去,蓝天白云,晴空万里,若不是地面残留的积水,让人很难相信昨夜的暴风雨是真实发生过的。 送走了秦绾一行人,朱成碧脸上的神色也复杂难言。 “碧姑娘,我们当真要搬走?”吴叔有些不舍地道。 这个地方虽然恐怖了些,但生活很安宁,不会被打扰,住了两个月,倒有些舍不得。 “这里的瘴毒越来越厉害了,每天服药也是治标不治本,长久下去对身体不好。”朱成碧答道。 “也是,碧姑娘也不能长留在这里。”众人只是失望了一阵,就释然了。 “两个多月了,想必也没人惦记你们,或者那些人还以为你们都死在毒沼里了。”朱成碧收敛了心神道,“我送你们到外面的市集,再想办法吧。” “有劳姑娘了。” 朱成碧没怎么听百姓的道谢,心思已经飘远了。 北燕,冉秋心是吗?你给本姑娘乖乖洗干净脖子等着! 而马车上,唐少陵还在唠叨:“……所以说,朱成碧这种蛇蝎心肠的女人千万信不得!” “你快把朱成碧出道之后做过的事全讲过一遍了。”秦绾掏了掏耳朵,一脸的无奈。 一大清早就有一群苍蝇在耳朵边上嗡嗡嗡嗡叫个不停,实在吵得让她有想一巴掌拍死他的欲望。 “这不是怕你不知道吗。”唐少陵讪笑道。 “滚!”秦绾没好气道。 她怎么会不知道朱成碧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不过,就看她为了找设计能不顾危险跑到南疆来,至少这份心意不假,合作者而已,只需要利益一致就不会背叛,大不了等合作结束后,再干掉就好了。 “血祭,就是和书上说的那样,把人放血吗?”秦姝好奇地问道。 “差不多。”孟寒靠在车壁上,淡淡地道,“天湖禁地有个祭坛,只有王位更替和继承人出生时才会举行祭祀,把祭品放在祭坛上,让祭品的血流出来,灌满祭坛雕刻的咒文凹槽,那个过程大概需要三天。” “那祭品三天才会死?”秦姝睁大了眼睛。 “嗯。”孟寒道,“祭品身上种了蛊虫,伤口不会愈合,血液要三天才会流尽,而死人的血液会凝固。” “那尸体呢?”秦绾插口道。希望蛇姬的骨头还在吧。 “虫葬。”孟寒吐出两个字。 秦绾不由得寒毛直竖,听名字就知道是被喂了蛊虫了,不知道蛊虫吃不吃骨头? “放心吧,蛊虫只吃血肉。”孟寒补充了一句。 “哦。”有了满意的答案,秦绾就不管了,反正都过去这么久了,肯定不会留下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的。是不是应该希望蛊虫吃得干净点,只剩骨头还好收拾?有点伤脑筋啊。 “那个……”秦姝咽了口口水,艰难地问道,“祭品,必须是人吗?那不是太残忍了吗?我看很多国家的祭祀用的都是三牲祭礼……” 孟寒斜睨了她一眼,就在秦姝想道歉的时候,却听他开口道:“这是南疆的古礼。” “古礼?”秦姝傻傻地道,“也就是说,已经被废除了?” “不记得是哪一代的南疆王废除的了。”孟寒沉默许久才答道,“不过,数百年来,复旧派的动作从未停止过,只是王庭的势力稳固,他们只能嘴里说说而已。” “于是,太上皇灭了南疆的王族和王庭护卫军,反倒是为这些老古董做了件好事?”秦绾很想摔东西,这都是什么事啊! 孟寒看看她,又闭上了眼睛养身。 秦绾叹了口气,干脆低头开始研究朱成碧画的那张地图。 第九章 陷阱? 穿过毒沼区,正如孟寒所说,很快就能看到村寨的影子。 南疆的建筑很有特色,因为潮湿闷热的缘故,房子都是架高的,木结构为主,很多房子和房子之间都用架空的木桥连接,高低错落,想来当年一定极为壮观,只是时隔几十年无人维护,木桥坍塌的地方不在少数,不少房屋也经不住风吹雨淋,变得摇摇欲坠,一片萧条。 马车停在村寨外围的小树林里,几人慢慢地靠近过去,不觉有些奇怪。 按照朱成碧画的图,门口的哨塔上应该是有守卫的,可如今却不见人影,整个村子死气沉沉的,完全不像是有人的模样。 “进去看看?”唐少陵兴致勃勃地道。 “别乱来。”秦绾头疼,一把揪住他,往后一扔。 “这里是必经之路,若是绕路,要多走六七天的山路。”孟寒道。 “小心点,进去看看吧。”秦绾点头,又道,“不过,不要分散了。” 一行人慢慢走近村寨,孟寒凭借着记忆带着他们穿过几处连接的木桥,当中还有一部分断了,不得不用轻功飞过去,然而,就是没看见半个人影。 “不会是那个女人胡说八道吧?”唐少陵道。 “你太看得起她了。”秦绾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秦姝掩嘴偷笑不已,王妃您这话是在维护朱成碧,还是特地损她呢!摆明了就是说朱成碧就是个没脑子的女人嘛。 “不久之前,这里确实有人。”孟寒忽然说道。 “你发现什么了?”秦绾走上前。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让她也微微变了脸色。 “血腥气。”秦诀的手已经按上了剑柄。 孟寒的袍袖一动,一只红色的背生双翼的小虫子飞了出来,稍一迷茫,便认定一个方向飞了过去。 “跟上。”孟寒说了一句,人却没动。 秦绾黑线,那小虫子能飞,自然走的是直线,可这村寨的通路大多数是那些错综复杂的木桥,这让人如何跟上?好吧,他们的确是能跟,但肯定不包括这里唯一一个不会武功的孟寒。 当做没看见孟寒的黑脸,秦绾笑完后才示意唐少陵带着他,一行人直接跳到了相邻的木桥上,继续追踪。 很快的,他们一路上蹿下跳,跟着红色小飞虫到了村寨后面一个比较宽敞的广场上。 只是,入目的一幕却让所有人差点吐出来。 之间一座房子的后面,堆着一堆的——尸体,很难说那些还是不是尸体,说是尸体,却面目全非,甚至连个完整的人形都不太看得出来了,可偏生又比白骨多了些血肉。 不少蚊蝇之类的小虫子围绕在周围流连不去。 秦诀上前稍一检查,回禀道:“王妃,已经死了有些日子了,看残留的衣物,像是之前在毒沼中遇见的百姓,只是,尸体有些奇怪。” “用看的就知道了。”秦绾叹息。这些……尸骨的残骸,哪儿看哪儿奇怪。 “不,属下是说,这些尸体只剩下白骨和……”秦诀皱了皱眉,似乎难以启齿,又或是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表情很扭曲。 “难以下口的部分。”孟寒接道。 “……”秦绾看看他,忽然有种想吐的感觉。 “对,就是这样。”秦诀点点头道,“如果把人看做是一头猪,那这头猪身上的好肉全部不见了,留下的就是无人问津的内脏、油脂、以及脏污之处。” “你别说了。”秦姝的脸色已经发白了。 秦诀瞥了她一眼,撇撇嘴,似乎有些嫌弃。明明是暗卫出身,居然见到尸体还会恶心。 “这些人,就是被蛊虫‘吃’掉的?”秦绾铁青着脸道。 “大概是吧。”孟寒眉眼不动,淡淡地道,“因为几乎没留下血迹,所以明明死了这么多人,距离远一些也闻不到什么气味。” “夫人,这些百姓怎么办?”秦姝有些不忍地道。 “走之前,一把火烧了吧,总比这般暴尸荒野强。”秦绾一声叹息。 若是还残留着蛊虫之类的,孟寒也说过,蛊虫都是怕火的,烧了,一了百了。 “那些人都是疯子吗?”秦姝低咒了一句。 都只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百姓,就算是要杀人灭口,可杀了也罢了,至于要用如此残忍的手段吗?简直就像是以杀人为乐的变态! “不是虐杀。”孟寒摇了摇头道,“他们是在练蛊。” “就是……那些噬心蛊?”秦姝的神色更不好看了,昨晚跟着孟寒去灭掉那些东西,虽然没有遇到危险,可回来后让她足足吐了三次,连今天的早饭都吃不下呢。 太恶心人了。 一只虫子虽然恶心,但大部分的姑娘家也敢拎块砖头直接拍死,可若是成千上万,连数都数不清数量的虫子,密密麻麻挤在一起,没有看见过那场面的人绝对无法想象那是种什么感觉。 “大部分的蛊虫都要以新鲜血肉为食的,蛊虫为了保持天性,是不可能吃素的。”孟寒沉声道,“只是,就和血祭一样,以人饲蛊,已经被废除很多年了,只有那些穷凶极恶,或是背叛全族的罪人才会被施以虫刑。” “所以,又是南疆复旧派的手笔吗?”秦绾嫌恶道。 “应该……等等!”孟寒刚开口,猛地神色一变,脱口道,“我们立刻离开这里,是陷阱!” 众人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却听“啪啪”几声响,附近几座房子的窗子都被打开了,一具具乌沉沉的手弩对准了他们。 虽说是个广场,其实也就是一块能容纳百来人的空地,应该是原本的族民用来做集会的场地,以那些手弩的射程,自然是足够覆盖的。 秦绾脸色一沉,杀气不由自主地外泄出来。虽然阵仗差了很多,但这种形势,会让她想起一些很不好的事,让她的心情也变得很不好呢。 “就说前天放走一个小丫头,果然钓上来几条大鱼。”房子后面转出来三个人,后面的两个相貌普通,一看就是护卫的不提,当中那个说话之人,果然是和朱成碧说的那样,白发蓝眼,大约四十出头的年纪,眉眼之间和孟寒极为神似。 “果然很像。”秦姝自语道。 众人看看孟寒,又看看那白发之人,也各自点了点头。 “孟氏后人?”那人打量了他们一番,也有些惊讶。 “孟寒,你哥还是你叔叔?”秦绾随口问道。 毕竟,就看相貌,硬要说孟寒和这人没有血缘关系,怕也不能服众。 “不认识。”孟寒立即道。 “那最好。”秦绾点点头,一脸认真地道,“我想弄死他,你没意见吧?” “没有。”孟寒毫不犹豫道。 “……”白发人听着他们的对话,脸色漆黑如墨,半晌才笑起来,“很好,本来看在同为孟氏族人的关系,只要你站过来,总是自己族人……吃里扒外的东西!” “你还是快点弄死他吧。”孟寒面无表情,对着秦绾说道。 “现在你们要担心的是自己的小命吧?”白发人怒道。 “你试试?”秦绾漫不经心地勾了勾手指。 白发人一愣,忽然间,就感觉到颈后一凉,一股毛骨悚然的战栗感从心底升起。 “有蛇!”一个护卫惊叫了一声,甚至往后退了退。 白发人一僵,耳边听到“嘶嘶”的蛇类吐信子的声音,却没敢回头。南疆之人就没有怕蛇的,但就算不怕,也不代表他们被毒蛇咬了也没事,何况,是一条爬在自己脖子上的蛇,就看训练有素的护卫脸上居然露出恐惧的神色也知道,一定是条奇毒无比的蛇。万一动作过大,激怒了它,在脖子上咬一口,可能连救治的时间都没有。 可是,究竟是什么时候? 秦绾低眉一笑,金丝翡翠蛇之前一直在休眠,不久前蜕了一次皮才有了点精神,南疆天气湿热,对于生长在北疆冰天雪地里的金丝翡翠蛇来说,并不是喜欢的环境,所以更加懒洋洋地不想动弹,还是被秦绾指使着,不情不愿地才苏醒过来的。 虽然金丝翡翠蛇颜色艳丽,但是速度却奇快无比,加上这里是南疆,还真不会有人在意墙角有条蛇什么的。 “孟氏族人,不在蛊毒上下功夫,却仿效毒龙谷的那些人玩蛇?”白发人很不满。 “喂,那是我的宠物,也是我说的要弄死你好吗?”秦绾不满道。 “你?”白发人愣住了。 要说这一行人里最不像是能驾驭毒蛇的,就是这个看起来像是大家闺秀的女子了。 “被小看了啊。”秦绾一撇嘴,继续勾勾手指,简略地道,“咬他!” “等等!”白发人急道。 “等什么?等棺材么?”秦绾不屑道,“小绿,咬他!” “都退下!”白发人一声急喝。 那些举着手弩的人迟疑了一下,慢慢地放下了手弩,但还是警惕地看着他们。 “挺上道的嘛。”唐少陵调笑了一句,实在不忍心告诉他,其实趴在他肩膀上的金丝翡翠蛇动都没动过一下,纯粹是自己吓自己。 秦绾一耸肩,她控制金丝翡翠蛇用的是轮回蛊,真要咬死人根本不需要开口,直接说“咬他”,难不成还指望一条蛇,或是一只蛊虫能听得懂人话? “有话好说。”白发人忍着气道。棋差一招,不得不服软。 “可是,现在本夫人不想跟你好好说了。”秦绾一声冷笑,将他从头打量到脚,又道,“一口咬死便宜你了,要不然……咬手上?不,还是腿上吧,距离心脏够远,蛇毒发作起来也慢点。” 白发人全身僵硬,额边满是冷汗。不是怕了她的言语威胁,而是……随着这女子的话,原本脖子上的那条蛇竟然从他衣领里爬了进去,慢慢往下游动。 蛇是冷血动物,冰冷滑腻的触感在赤裸的背部爬过,又有往裤子里钻的趋势,让人浑身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我想,我们不一定是敌人,不如,好好谈谈?”白发人缓缓的道。 “不一定是敌人?”秦绾一挑眉,漫声道,“可是,本夫人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被很多人拿弓箭指着,你说,怎么办好呢?” 闻言,蝶衣眼中闪过一抹煞气,却被秦绾抓着手安抚下来。 猎宫的伤痛,就算蝶衣不在场,也感同身后,尤其,她亲手烧掉了欧阳慧那具千疮百孔的身体。 白发人微微皱眉,他原本是感觉到了有人窥伺,但那个女人太过滑溜,从不肯深入,所以一直没逮到她,但他总觉得那女人不会是一个人,应该是为同伴或主子来打探的,这才撤掉守卫,布置了个陷阱等人自投罗网,果然等到了秦绾一行人,不得不说,这真是个不太美丽的误会。 ------题外话------ 看一个文看上了瘾,一口气看完,已经凌晨三点才想起来,我今天还没码字!/(ㄒoㄒ)/~ 第十章 处男行不行 “啪!”一滴汗水滚落,砸在地上。 “我想,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白发人僵硬地说道。 “误会?”秦绾笑得很温柔,“刚才既然不说误会,那就不是了。” 她可不是被人说几句好话就高抬贵手的圣母白莲花,管他是不是误会,可既然用弩箭指着她,就别想几句话就糊弄过去。 “你想怎么样?”白发人微微皱眉道,“就算我死了,你们也休想平安离开这里。” “是吗?”秦绾一声轻笑,看着他,认真道,“本夫人提醒你一句话。” “什么?”白发人一愣。 “如果要杀人,就别说那么多废话。”秦绾笑道。 白发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四周一阵“噗通”倒地的声响,原本虽然已经放下了手弩,但依旧隐隐形成合围之势的人一个个倒了下去,生死不知。 “你……你下毒?”白发人又惊又怒。尤其,蛊师鲜少有不懂毒的,可他完全没看见这些人究竟是怎么下毒的,何况,既然对面对站着的自己都没事,怎么反而会是站得老远的下属都倒了? “你能用弩,用蛊,难道就不许我驭蛇、下毒?”秦绾笑道。 只要稍稍有些时间,苏青崖要毒死人,简直比吃饭喝水还简单。 只看这一点,他远比朱成碧或是云舞更像是毒宗的继承人。 秦诀和秦姝分别去转了一圈,很快就回来,点头示意附近除了眼前这三个,已经没有能站着的人了。 “现在轮到本夫人问你,你最好问一句答一句,要不然……”秦绾的目光渐渐下移,落在他两腿之间的部分,淡淡地道,“要是咬了手或者脚,马上砍下来的话,还是能活命的,不过,如果咬了那里,不知道你有没有勇气也砍掉呢?” 白发人顿时一张脸青青白白的,煞是好看。 “你是什么人。”秦绾却已经开始问了。 “你不是知道了吗?”白发人转头去看孟寒。 “不够。”秦绾微笑。 孟寒被南疆王的心腹送走的时候,虽然年幼,却已经记事,而眼前的男人,从少年变为中年,容貌却不会有太大的变化,可孟寒说不认识,那至少不是王庭的嫡系。 所以,孟狰究竟是和孟寒一样的南疆遗民,还是……复旧派的一员,不好说。 “孟狰。”白发人迟疑了一下,吐出两个字。 “没听过。”见秦绾的目光看过来,孟寒立即摇头,顿了顿,又道,“看名字排行,应该与我是同辈。” “排行?”秦绾疑惑,这是从哪里看出来的,寒和狰两个字可没有共通之处。 “你觉得我会和他一样?”孟寒一脸的古怪。 秦绾一愣,随即恍悟过来。孟寒是王位继承人,自然是不一样的,要说孟狰这个名字,倒是很容易想起上官珏的父亲孟狄。 她倒也不怀疑孟狰随便瞎编一个名字来骗她,没有这个必要,又不是什么名人,不管叫什么,反正秦绾都不认识。 “你是……小王子?”孟狰脱口而出。 要说同辈之中唯一不受排行约束的,只有那一个了,而孟寒的容貌就证实了他确实是纯正的王族血统。 “怎么,要向你的王子效忠吗?”秦绾嗤笑道。 “你身为王子,怎么能和他们一起?”孟狰不理她,只看着一脸漠然的孟寒怒道,“难道你忘了是那些中原人毁灭了南疆,几乎灭绝了我们的族民吗?” 孟寒皱了皱眉,好一会儿才“哦”了一声, 不止是孟狰憋屈难言,与他并不熟识的秦诀和秦姝原本也有些紧张地盯着孟寒,却没想到这人好半天就给了这么个反应,简直让人想吐口血。 “就这样?”孟狰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不然呢?”孟寒疑惑道。 就算还有一条毒蛇钻在衣服里,孟狰还是有想上前一巴掌把人打醒的冲动。身为王子,就算没有能力复仇,或者干脆绝了心思投靠了杀父仇人都好,可你至少说点儿什么吧,一个“哦”是几个意思! 秦绾不禁莞尔,对孟寒的反应并不意外。孟寒这个人,简单通透,这样的人,最不好蛊惑,他只信自己的心意,任旁人说什么都没用。 “绾绾。”唐少陵突然开口道。 “嗯?”秦绾一偏头,看到他的神色,不由得眼神一沉。 唐少陵的脸上不是平时那种欠揍的笑容,反而有点严肃,说明了他这会儿是很认真的,不是二缺地故意被她逗着玩。 “这个人——”唐少陵点点孟狰身后的一个护卫,若有所思道,“我觉得,我在哪里见过呢。” “哦?”秦绾一凛,冰冷的目光顿时射了过去。 “少庄主好。”那护卫额头冒汗,但还是强笑道,“少庄主名震天下,昔年鸣剑山庄的英雄宴上,在下曾随先师前往,不过少庄主自然是不会记得一个普通弟子的,能觉得面善已经是在下的荣幸。” “不对。”虽然他解释得合情合理,但唐少陵却依然摇头,“不是昔年,就是最近,本公子一定见过你。” 秦绾皱起了眉,也细细地打量着这个看起来很普通的护卫。 唐少陵不是信口开河的人,相反,一旦他认真了,那绝对就是八九不离十。然而,要说最近,唐少陵一直都在帮她办事,他见过的人,既然不是自己人,就是敌人! 那护卫被他们看得汗流得更多了,想躲避,但又怕激怒了他们立刻痛下杀手,脚下仿佛生了根似的,一动都不敢动。 “啊,对了!”唐少陵一击掌,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来,笑眯眯地道,“本公子就说在哪里见过你呢,你不就是吴康的亲兵吗?上次就是你给本公子收拾的屋子。” 那护卫闻言,脸都绿了,豆大的汗珠不住地滚落下来。 虽说之前看见唐少陵让他吓了一跳,可也没太惊慌,毕竟,一个天之骄子,怎么可能会记住一个不过一面之缘的无名小卒呢?尤其,那时他穿着皮甲,带着头盔,只露出大半张脸,和现在一副江湖莽汉的打扮完全判若两人了。可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就是这样了,唐少陵还真记住了,连他的来历都认了出来。 “吴康……是我知道的那个吴康吗?”秦绾疑惑道。 尽管这个名字很普通,不过,她还真知道一个叫吴康的人,是北燕的将领,以前深得宇文忠信任,不过江州战事后听说犯了大错被宇文忠处置了。 “应该是吧。”唐少陵一耸肩,轻描淡写道,“上次去嘉平关的时候,顺便揍了一顿。” “要不是因为你,将军怎么会被猜忌,落到这个地步!”那护卫终于忍不住怒斥道,连眼眶都红了。 当初,是将军将唐少陵引荐给了皇太子,所以,后来证实是唐少陵给牧场的牲畜下的毒,皇太子盛怒之下,将军根本百口莫辩。 “别逗了,你家将军会被宇文忠猜忌,根本原因只在于他是西秦人好吗?”唐少陵嘲讽道,“什么知遇之恩,哪有一个皇族能无条件信任一个敌国出身的将军的。” 否则,明明他和风衍烈也是认识的,怎么没见宇文忠在江阳换俘之后对风衍烈有什么处置?何况,宇文忠也未必不知道吴康冤枉,只不过堂堂皇太子被摆了一道,丢了个大人,恼羞成怒了想找人出气,而吴康这个既不是心腹亲信,又刚好看了他笑话的倒霉鬼就被迁怒了。 “你!”那护卫咬了咬牙,怒道,“唐少陵,你别忘了你也是西秦人,你以为你这么帮着东华,人家就是真心信任你吗?” “哦。”唐少陵耸耸肩,不置可否。 “……”那护卫想抓狂。一个两个的,“哦”是万能回复吗? “所以,是北燕的那位想要插手南疆?”秦绾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来。 比起暧昧不明的形势,证实了背后是北燕在搞鬼,反而更明朗些。 “吴康人呢?”唐少陵直接问道。 以宇文忠的为人,不可能派几个亲兵来做这种事,八成是让吴康“戴罪立功”,而吴康出身江湖,来做这个也算是人尽其才。 那护卫只恨恨地盯着他,一脸的恨意不说话。 “倒是有几分忠心。”唐少陵点点头,慢慢地走过去。 护卫一仰头,显然对这个评价很骄傲。 然而,下一刻,他就觉得脸上一阵剧痛,整个人都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而还没等他爬起来,一只脚踩上他的胸口,又把他踩了回去。 “本公子,最讨厌忠心耿耿的人了。”唐少陵踩着他,微微低头,唇边露出一抹甜腻的笑容。 那护卫张了张口,却喷出一口血来,还夹杂着好几枚牙齿和暗红色的肉块,却不知道是哪里的肉。 “忠心这东西呢,只要绾绾有就可以了,给别人的,很碍眼呢。”唐少陵一脸的理所当然。 “……”连秦绾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哥哥每天都在犯二,今天犯得特别严重! “你……”那护卫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唐少陵。 他原本是吴康的记名弟子,一直跟着他,后来也顺理成章做了亲兵。吴康一直很崇拜这位少庄主,他们这些亲兵实在没少听唐少陵的“英雄事迹”,所以,他虽然恨这人害了自己的将军,可心里的那份敬仰始终没有减少。 可是,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将军口中仿佛举世无双的唐少主,居然是真的对一个已嫁为人妻的女子如此忠诚得近乎偏执吗? “吴康在哪里?本公子一向没什么耐心。”唐少陵不耐烦道。 “@%¥!¥!”那护卫张口想说什么,但语句却模糊得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说人话。”唐少陵用力踩了两脚。 那护卫恶狠狠地盯着他,目光中几乎要喷出火来,但却闭紧了嘴巴不肯再说。 “不说?这么有骨气?”唐少陵诧异道。 “你把他的舌头都打碎了,想说也说不了吧?”秦绾扶额,终于看不下去了。 之前那人合着血一起喷出来的肉块,分明就是断了的舌头。 “哦,本公子忘记了。”唐少陵恍然大悟道。 “……”众人无语。 不过……好吧,唐公子时不时的犯抽,这里的人都已经很习惯了,尤其孟寒曾经和他同赴嘉平关,同行多日,了解得更深刻。 “你们中原的名门正派,都是如此狠毒的吗?”孟狰忍不住道。 一个放蛇,一个下毒,一个完全视人命如草芥,简直比盛传的南疆妖孽还像是妖孽! “谁告诉你我们是名门正派?”唐少陵奇道。 孟狰一愣,想说就算别人不是,难道你唐少庄主也不是吗? 秦绾摸了摸下巴,也在暗自考虑,这个孟狰,不像是当初给宇文雄培育雪音蛊的人,李暄身上的同命蛊应该也不是出自他的手的。虽然兰桑郡主那里还没有消息传过来,无法证明那个蛊师是不是真的死了,但宇文忠不可能让那样一个人千里迢迢来到他鞭长莫及的南疆。 不过,如果宇文忠的那个蛊师真死了,那么,他派人来南疆联络到孟狰,想重新招揽一个蛊师,倒是说得过去的理由。 “孟寒,你们的那个血祭,总不会是随便找个祭品就扔上去放血的吧?”秦绾忽然道。 “一般来说,祭品是从小以身饲蛊的处女。”孟寒不明白她问这个做什么,但还是答道。 “一定要处女?”秦绾的脸色很古怪。 “是的。”孟寒肯定道,“尤其那些复旧派,最遵循古礼,祭品必须是处女。” “我去!蛇姬是处女?蔺长林该不会是不行吧?”唐少陵脱口道。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不禁打了个寒颤。一把年纪的老处女,不知道那个所谓的蛊神是不是消受得起? “非得要处女嘛?”秦绾有些遗憾地道,“处男行不行?” “什么?”孟寒呆住。 “我说,你们那个蛊神是不是偶尔也换换口味比较好。”秦绾一脸认真地建议道,“反正他连老处女都能消受了,还怕要个男人?” 没等她说完,孟寒的脸就黑透了。 尽管,他也反感拿活人血祭,但毕竟是南疆尊崇的神祇,他还没神经大条到随便用自幼信仰的神祇来开玩笑的地步。 倒是苏青崖第一个反应过来,看看孟狰,一脸嫌弃道,“用他血祭,你确定……他没碰过女人?” “那有什么相干?”秦绾无所谓道,“你们男人对‘处’这个字的定义,不是没被男人碰过吗?” “……”苏青崖也被噎住了。 这是能这么算的吗?要这么说的话,这世上的男人,除了南风馆的小倌和某些有特殊癖好的变态,岂不是全是老处男! 不止是秦姝,连一向冷漠的秦诀都震惊又佩服地看着秦绾。 这个,果真是相爷的女儿啊,亲生的! “这主意不错!”唐少陵笑眯眯地道,“不知道那个什么神吃不吃得消?要不然,多送几个过去好了,还能挑一挑。” 一边说,他脚下还用力踩了踩,让那护卫又多吐了几口血。 秦诀抽了抽嘴角,好吧,这个也是相爷亲生的! “呜呜呜……”那护卫猛烈挣扎起来。在南疆这些日子,他怎么能不知道血祭是怎么回事,绝不是放血那么简单,远比那残忍得多! 血祭的祭品……还不如立刻死了呢。 “你会吗?”秦绾问道,“你不是说,祭品要种蛊,以免血液凝固什么的。” “会。”孟寒不动声色地点点头,看着她的眼神有点疑惑。 虽然他的合作者从来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好人,但她分明很厌恶血祭那种方式,肯定有别的目的的,那他也不妨配合一下。 第十一章 咬他! “要我看,干脆全送过去算了。”苏青崖抱着双臂,一声冷笑道,“何况,要血液一直往外流不凝结,也无需用蛊虫,下点药就行了。” “说的也是,这两个护卫倒还长得壮实些,想必那个神会更中意。”秦绾欣然点点头。 “不!不要!”另一个护卫显然没有被唐少陵踩在脚下的那个来得忠心和大胆,闻言浑身像是筛糠似的,颤抖个不停。 “这个你见过吗?”秦绾问道。 “不记得了。”唐少陵一耸肩。他平时倒真不会在意一个小兵的相貌,只不过当初吴康指了这人给他收拾屋子,进进出出准备物品,怎么说也在一个屋子里同处了两刻钟,还算能有点印象,其他人就真的记不得了。 “我、我也是吴将军的亲卫,当初……在嘉平关见过少庄主。”那护卫颤声道。 “是嘛。那你就应该知道,本公子脾气不好,耐心更不好。”唐少陵一边说着,一边还踩啊踩的,让脚下的人又多吐了两口血。 “吴将军,将军已经、先行一步了。”护卫诺诺地道。 “先行一步?”唐少陵一挑眉,疑惑道,“死了?” “……”秦绾黑线,谁告诉你先行一步的意思就是死了? “将军去了俪影山。”那护卫可不敢笑,慌忙补充道。 秦绾和孟寒对望了一眼,都有些疑惑。 俪影山里若是有什么,那就是天湖禁地了,可是按照孟寒所说,天湖禁地一是用来举行血祭的地方,可祭坛已经荒废许久了,二就是那座据说珍藏了南疆典籍的洞府,但是那些东西也就对南疆人有用,宇文忠要它干嘛? 秦绾觉得,蛊师,若非像孟寒那样经历过生死患难的,而只是普通招揽为己用的话,她宁愿要十个一般的,也好过一个顶尖的。若是宇文忠想要利用天湖禁地培养出一个绝顶的蛊师,难道不怕以后被反噬吗?自己不能完全掌控的力量,是危险的。这个道理就算宇文忠不懂,冉秋心也应该教他懂,否则便枉为智宗继承人了。 “夫人,我们怎么办?”秦姝问道。 “加快行程吧。”秦绾没有多犹豫便道,“不管宇文忠想要什么,不让他得逞就行了。” “来不及了。”孟狰冷笑道。 “你说我吃里扒外,自己还不是勾结北燕?”孟寒道。 “这怎么能一样?”一句话异口同声,说话的人一个是孟狰,另一个,居然是秦绾。 “当然不一样,我和北燕不过是各取所需,何况,你以为完事后他们能走得出南疆?”孟狰不屑道。 “你要毁约?”那护卫怒道。 孟狰只是一声冷笑,嘲讽地看了他一眼。 另一边,秦绾也一脸认真地教育孟寒:“这怎么能一样?你勾结我,的确是勾结中原吃里扒外狼狈为奸了,但是他——北燕又不算中原,顶多就算是勾结几个野蛮人罢了,算得什么事。” 孟寒抽了抽嘴角,很无语地看着她。会有人说自己是吃里扒外狼狈为奸的吗? 唐少陵忽的一脚将踩着的人踢飞。 “呯!”那人重重地砸塌了一座木桥,和一堆碎木头一起摔下来,双目圆瞪,变成了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一个黑色的圆筒状物体骨碌碌地滚开来,被唐少陵弯腰捡了起来。 “你……”另一个护卫见状,一屁股坐倒在地。 “本公子最讨厌有人在眼皮底下玩花样了。”唐少陵一声冷哼,掂了掂那个圆筒,顺手抛给了秦绾。 “干什么的?”秦绾好奇道。 那人在这种情况下还要拿出来的东西,不是能传讯,就是很厉害的偷袭武器,她觉得更像是后者。 “唐门的暴雨梨花针,虽然是个仿制品,但仿得还不错,就是只能用一次。”唐少陵道。 “哦。”秦绾挑挑眉,就算只能用一次,这也是个好东西,关键时刻能救命,而最重要的是,这个东西只要有手就能用,不需要任何功夫。想了想,她却转手抛给了孟寒。 “给我干嘛?”孟寒莫名其妙。 “谁叫你最弱。”秦绾一脸的嫌弃。 “……”孟寒气结。 秦姝和蝶衣在后面窃笑不已。不过,王妃明明就是好心给这里唯一一个不会武功的孟公子多点被人近身后的自保手段,偏偏一张嘴能气死人。毕竟,就算是苏青崖,也有一身堪称绝顶的轻功呢。 “不,不关我的事!”看着唐少陵的目光扫过来,另一个护卫赶紧撇清自己,“他是将军的弟子,我只是个普通士兵,不关我的事!” “你们到南疆来的任务是什么?”秦诀走上前,冷冷地问道。 “我们……”护卫迟疑了一下,似乎还在考虑要怎么说,说多少,但下一刻,右手一疼,鲜血飞溅之间,让他下意识地一声惨叫。 “任务是什么?”秦诀继续问道。 “是、是……”护卫这次倒不是不想说,而是十指连心,剧烈的疼痛让他一下子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秦诀面无表情,长剑继续一挥。 “啊~”护卫惨叫着,浑身一个激灵,急急忙忙地喊道,“是一个叫做万蛊鼎的东西!” “问你话,迟疑一下就砍一根手指,手指砍完砍脚趾,明白?”秦诀道。 “明白,明白!”护卫捂着断指的穴口,虽然痛得满脸扭曲,一身大汗,但还是连连点头。 “万蛊鼎?什么东西?”秦绾疑惑道。 孟寒在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脸色就彻底冷了下来。 “原来你们想要的是我们南疆的至宝。”孟狰冷笑道,“不知道是谁告诉了你们的皇太子万蛊鼎的存在,怪不得非要去禁地,不过,你们大概不知道,没有王族的血脉,那些南疆的宝物,根本就不能动用吗?” “这个……我们只是奉命行事。”护卫冷汗淋漓,勉强道。 “万蛊鼎,是用来练蛊的器皿,也是圣物,只有举行祭祀的时候才会拿出来。”孟寒低声解释道。 “有别的作用吗?”秦绾奇道。 要只是一个练蛊的器皿,宇文忠要这玩意儿干嘛?总不能是他当腻了皇太子,想转行当蛊师了吧! 孟寒迟疑了一下,没有说话。 秦绾心领神会,这意思就是有了,只不过不方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那么就很好猜了。孟寒明知道在场的人都是她的心腹还遮遮掩掩,只能是因为一个理由:轮回蛊。 “吴康走多久了?”秦诀又问道。 “三、三天。”护卫不敢迟疑,生怕晚一秒又少一根手指。 “三天的话,就算连夜赶路,他们也才刚刚进入禁地外围,还早得很。”孟寒道。 秦绾“嗯”了一声,暗自思量,既然是南疆的禁地,肯定是有点儿什么东西的,不可能让外人轻易进入,不然当年太上皇也不会留着一个禁地不毁灭,孟寒也说过,只有王族之血才能开启禁地。 “来得及吗?”秦绾道。 最好的结果,自然是在禁地外面就解决掉,以免里面的东西遭到破坏。 南疆王的遗产理所当然是属于孟寒的,而孟寒是她的人,那遗产自然就是摄政王府的东西! “你的人带他们去的?”孟寒问道。 “当然。”孟狰冷哼道,“没有人带领,外人一辈子也走不进禁地。” “你和北燕达成了什么条件?”孟寒道。 “王子虽然无心复国,但我南疆依旧有忠诚之士!”孟狰昂然道。 随着他的话,那张脸上流露出一种狂热和仿佛承担着什么使命的骄傲,一瞬间有些耀眼,然而,也就只是一瞬间,因为下一刻,秦绾淡淡地说了一句:“小绿,咬他。” “你!”孟狰脸上的表情立即变成了恐惧,他能清楚地感觉到原本在他背上已经趴着不动的蛇又开始了转移,甚至……是朝下面那个不可言说的地方而去的! “噗哈哈哈……”秦姝终于没忍住笑弯了腰。 实在是这人脸上的表情太好玩了,就像前一刻还是大义凛然坚贞不屈赢得了所有人赞叹的贞洁烈女,下一刻就被地痞流氓摁倒扒光了凌辱的那种差距。 “停下!你还想知道什么,我说就是!”孟狰咬牙切齿道。 “哦。”秦绾笑笑。 孟狰几乎抓狂,这个“哦”是你们中原人的代表吗?一个两个你是第三个了! 不过,他显然是忘记了,孟寒不是中原人,是南疆人。 可是……那条该死的毒蛇,它——还、在、爬! 脑中的念头一闪而过,他猛地想起之前孟寒问过的话,不及思考便道:“北燕皇太子说,东华和西秦同时对南楚用兵,国内空虚,南疆要复国,这就是最好的机会了,他愿意派人帮助我们,只不过,将来北燕出兵南下时,我们要派出蛊师参战。” “冉秋心。”秦绾却笑了。 该说,不愧是智宗出来的人吗?虽然明知道北燕这会儿无力插手南边的战事,但也不甘心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于是从南疆入手,想让东华后院起火? 孟狰话出口后,就感觉贴在背上的蛇不动了,不由得舒了口气,知道自己赌对了。 “这里埋伏的人,是南疆的人还是北燕的人?”秦绾问道。 “是北燕的军队。”孟狄毫不隐瞒道,“为了避人耳目,北燕来的人不多,只有五百人,是分批潜入的,领头的除了一个姓吴的将军,还有个少年,看起来那个将军反而还听他的。” “夫人。”秦诀低声禀告道,“属下放倒他们的时候略微看过,那些人身材高大,与北燕人相似,那些手弩也是军中的制式兵器,不是南疆该有的。” “你卖盟友倒是毫无负担。”秦绾看着孟狰又有些鄙视。 “本来就是互利互惠才叫盟友,若是反而给南疆带来灾祸,自然就不该存在。”孟狰说道,“何况,北燕人既然敢骗我们带他们进入禁地,意图谋取南疆圣物万蛊鼎,那就更没什么好说的了。” “给南疆带来灾祸?你什么时候代表南疆了?你们家的小王子还在这儿呢。”唐少陵走过来,重重地一拍孟寒的肩膀,撇嘴道,“怕死就怕死呗,找什么借口。” 孟狰脸颊上的肌肉动了动,可终究忍了下去。 “怎么,你想说你这个是顾全大局,忍辱负重,为了整个南疆保存实力以图后计?”唐少陵又道。 孟狰还是没说话,但眼底也闪过一丝怒色。 他当然是觉得自己忍辱负重,但被这个男人说出来,怎么就听着那么不对味呢? “醒了,别贫了,带上他,我们立刻上路。”秦绾一指孟狰。 “其他人呢?”唐少陵道。 “阿诀留下善后。”秦绾道。 “是,夫人。”秦诀应道。 所谓的“善后”,就是杀人灭口了。秦诀本来就最擅长这个。 “要绑起来吗?”唐少陵看看孟狰。 “不用,有小绿呢。”秦绾微笑。 孟狰一怔,随即整张脸都扭曲了。这个女人的意思,难道是到达天湖禁地之前,就让那条毒蛇在他身上做窝了?可是这少说也要赶三四天的路,难道吃饭、睡觉,他都要担心身上的毒蛇会不会凶性大发地咬他一口吗? “放心吧,只要你乖乖的不起什么歪念头,小绿很乖的,绝对不会随便咬人。”秦绾安慰道。 “我能反对吗?”孟狰不带希望地道,“你可以打晕我,点了我的穴道,把我绑起来,或者给我下毒,都行。” 只求让那条该死的蛇滚蛋! “不能。”秦绾道。 “为什么?”孟狰气结道,“我不会武功,跑不了,有小王子在,你也不怕蛊,不是吗?” “不为什么,就是看你不顺眼,所以,你不开心,我就开心了。”秦绾一耸肩,轻描淡写地道。 “……”孟狰崩溃。 于是,秦诀去小树林把马车赶过来,秦绾留下一匹马给他,让他善后完毕后再顺着标记追上来,随后就把马缰丢给了孟狰。 “我?赶车?”孟狰睁大了眼睛。 “不是你是谁?”秦绾奇道,“你看我们谁像是会赶车的样子,再说,你一个南疆人,给你们的王子驾车,你还委屈了?” “我……”孟狰只觉得一口血哽在喉咙口,咽不下去,吐不出来的难受。他是俘虏好吗?俘虏!这世上有谁会让俘虏去赶车的? “走错路的话,小绿会咬你哦。”秦绾嫣然一笑,跳上了马车。 “……”孟狰无语问苍天,果然是最毒妇人心! “我们要抓紧时间了。”一路走,孟寒难得主动地从蝶衣手里接过纸笔画起来,一边说道,“我不知道北燕人要万蛊鼎做什么,不过,这东西若是落在心术不正的蛊师手里,是会酿成灾难的。” “这是什么?”秦绾看着他笔下渐渐成形的图,犹豫了一下才道,“阵图?” “没人能找到天湖禁地,因为那外围是一座迷踪阵,不知道正确路径的人,永远也走不进去。”孟寒道。 “阵势?”秦绾皱了皱眉,不解道,“当年大军攻入俪影山,一座阵势,怎么可能挡得住,东华并非没有能人。” 何况,当初蛇姬既然在军中,她至少能看得出有阵势,随意去请几位遁宗的前辈来也能破了去。 “因为,那座阵势并不是谁布下的,而是完全天然形成,是神的奇迹。”孟寒肃容道。 “完全自然形成?”秦绾震惊了。她向阮飞星学过奇门遁甲,所以更知道气门数术之学的精妙复杂,可阵势居然天然而成,那得是多少的巧合碰在一起才能形成的奇迹! “进出的路有两条,一条是王庭高层都知道的大路,另一条……是父王把我送走之前才告诉我的,是王和继承人才能知道的捷径。”孟寒画完图,把纸丢了过去,淡然道,“你放心,我们一定能赶在前面到达天湖。” ------题外话------ 冉姑娘其实挺倒霉的,每次想干点儿什么的时候就碰到绾绾了╮(╯_╰)╭ 第十二章 大家都来洗刷刷 “夫人,到了。”孟狰有气无力地说道。 不过短短两三天,他整个人都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两眼青黑,一脸憔悴。当然,这并不是说秦绾虐待他了,任谁被一条毒蛇在身上做窝,都不可能照常吃饭睡觉的。尤其是睡觉,万一睡着了翻个身不小心把蛇压到了,被咬一口怎么办? 所以说,三天没睡,他还没架着马车撞到树上去,就已经是奇迹了。或者,是秦绾的威胁太有用了。 尤其,那天秦诀从后面追上来的时候,浑身掩饰不住的血腥与煞气,让他身上的蛊虫都蠢蠢欲动起来,可见留在那个村寨里的几十人无一活口了。 在秦绾看来,不管那些是北燕人还是南疆人,既然敢做下虐杀百姓这种事,就该杀! “从这里要步行入山了。”孟寒眯了眯眼睛,遥望着不远处云雾飘渺的山脉。 秦绾仔细打量着周围的景物。 或者是这些年来越发人迹罕至的缘故,树木更加茂盛,树冠几乎遮天蔽日,其中原本似乎有一条小路,也被半人多高的灌木杂草遮掩了大半,更显得幽静,只是,却看不出阵势的迹象。 “可以稍稍开一下路吗?”秦诀问道。 毕竟,那些灌木不少都生有倒刺,很容易勾破衣衫,可不方便王妃行走。 “可以。”孟寒点点头,仿佛根本不怕有人会循着他们开辟的道路追上来。 不过,既然他都说可以了,秦诀也没想太多,拔出长剑就在前面开路。 “我们要走多久?”秦绾随口问道。 “顺利的话,今晚就能到。”孟寒说着,指了指前方一半隐没在云雾中的山峰道,“我们要去那座山上。” “天湖禁地,应该有个湖吧?”秦姝问道。 “嗯,天湖是南疆最美丽的地方。”孟寒点点头。 “可湖怎么会在山上呢?”秦姝好奇道。 “因为在山顶上,所以才叫天湖。”孟寒答道。 “啊?”秦姝目瞪口呆,实在很难想象如此险峻的山顶上,居然有个宽阔的湖泊是个什么景象。 “既然是在山顶上,为什么别人会找不到呢?”秦绾奇道。 “你看见就知道了。”孟寒道。 秦绾笑笑,也按捺下好奇心,抓紧时间赶路。 小路弯弯曲曲,明明山峰就在笔直的前方,可小路却不是笔直的,有时还会绕上好大一个圈子。有些地方灌木特别茂盛,秦诀花好大功夫才开辟出一条能让人通过的小道,但有些地方却非常开阔,甚至出现不少岔道,有些地方连孟寒都要停下来仔细思考过后,才指出正确的道路。 他们的干粮在最后几天赶路的时候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不过孟寒说过俪影山里不愁食物倒也没错,从不见生人的野兔野鸡呆呆笨笨的,随便就抓了好几只,又肥又嫩,中午就找了个宽敞又有一条小溪经过的地方生火烧烤,除了吃掉的,其他都收起来做了干粮。 “可是,晚上能到吗?”秦姝咬着油滋滋的烤兔肉,疑惑道,“我们都走了一上午了,可那座山好像还在老地方,一点儿都没有接近呢。” “这样的距离——”唐少陵本来就在江湖上走惯了,很快就估算出距离,“虽然看着不远,但这个距离,真要像早上那样的走法走过去,起码两三天才能走到山脚下。” “晚上能到。”孟寒道。 秦绾耸耸肩,不去争辩这个问题,顺手丢了两块鸡肉给孟狰,免得俘虏饿昏过去。 “……”孟狰脑门上迸出一条条青筋,差点儿把烤肉扔回去。 明明多得吃不完,干嘛非要给他鸡头和鸡屁股?绝对是故意的吧!不过,他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按捺了下去。先填饱肚子才有筹谋脱身的力气,他敢肯定,若是自己扔回去,那女人绝对会趁机继续饿着他。 “原来你喜欢鸡屁股?呐,这里还有,都给你吧。”唐少陵顺手将另一只烤鸡的那部分也砸过去。 “!”孟狰几乎耗尽了全身力气才让自己没立刻发作。 忍,成大事者,必须忍人所不能忍!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一边想,他一边把手里的鸡屁股当成那个可恶的女人的肉一样,狠狠地咬下去。 用过简单的午饭,又把水囊重新灌满清水,一行人继续上路。 然而,让人震惊的是,就在他们走出树林的那一瞬间,前一刻仿佛还遥不可及的山峰,居然一下子近在眼前! “这是怎么回事?山……长脚了?自己跑过来了?”秦姝目瞪口呆道。 “原来如此。”唐少陵看看眼前的山峰,又看看身后的树林,不觉笑了起来。 “看出什么门道来了?”秦绾凑了过去。她知道论奇门遁甲之学,唐少陵比她更高明,既然有答案了,就更懒得自己去想了。 “不过是个简单的障眼法罢了。”唐少陵笑眯眯地道,“其实这片树林就在山脚下,看起来很远,只是你的眼睛骗了你,而你之所以没有察觉到自己陷入了阵势之中,只是因为这是天然形成的阵势,不带一丝人工的痕迹。果然是鬼斧神工啊!如果没人带领,恐怕会一辈子在那片林子里迷路还不知道为什么。” “唐公子好见识。”孟寒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而且,这片林子,随着时辰的不同,阳光照射的角度,晨夕雾气的遮掩,正确的道路也随时都会变化,我所记得的,也就这么一条路。” 秦绾立即恍然,怪不得孟寒昨天不到天黑就要求他们休息,今天一早才入林,而且也不在乎秦诀开辟道路,要是有人之后顺着痕迹进来,除非和他们进入的时辰分毫不差,否则越跟越倒霉……也不对,阵势是随时在变化的,那就要求,不止是入林的时间要一样,之后每一步的速度都要几乎不差才行,这根本不可能有人做到。 “听说,当年的东华大军搜索过这片树林,不管怎么走,最终都会回到入口处,后来领军的将军怕了,就撤兵了。”孟寒说着,在前面带路,走上了上山的小道。 “看不出你们的蛊神还挺仁慈的,居然让他们回去就算?”秦绾道。 “迷踪林,若不是按照正确的走法,无论怎么走,都只会走回头路。”孟寒道。 “明明有这么一座山峰做引导,居然连走了回头路都没发现,确实让人毛骨悚然。”秦姝搓着手臂道,“还以为是遇上鬼打墙了呢。” “那些北燕人不知道到了没有。”秦绾道。 “应该没有。”孟寒想了想道,“他们走的那条路要绕个大圈子,从另一边上山,我们应该能赶在前面。” 晚饭是中午剩下的烤肉,虽然凉了之后有些硬,难以入口,但既然连秦绾都没抱怨,别人就更不会说什么了。山路陡峭,幸好这里倒是没有阵势没有障眼法,只有一条上山的路也不会走错,唐少陵嫌麻烦,干脆背着孟寒施展轻功。不过,另一个不会武功的孟狰就没这么好待遇了,被秦诀当成行李一样拎在手里。 忍、我忍……忍个屁啊忍!我呕…… 一落地,孟狰就弯下腰,大吐特吐。 “真没用。”秦绾嫌弃地一撇嘴,打量山顶的风景。 让人震惊的是,脚下云雾缭绕,而眼前,波光粼粼,倒映着满天星辰,时不时有一两只鸟儿飞过。湖边鲜花盛开,偶尔有毛茸茸的野兔探头探脑,甚至她还看见了两只梅花鹿! 实在让人很难想象,如此美丽的风光,竟然是一座几乎寸草不生的山顶上! “禁地在哪里?”秦绾很快就从美景中回过神来。 山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视线一览无余,绝对没有什么能住人的建筑。 “上次形势紧迫,我把上官珏送进禁地后,就从外面把入口封死了。”孟寒顿了顿才道。 “你该不会是想说,进不去了吧?”秦绾脱口而出。 “禁地一共有三道门。”孟寒解释道,“一道只进不出,被我封死了,一道只出不进,可是上官珏现在应该还没有能力打开那道门,还有一道出入皆可,是王室继承人代代相传的,但是……当年父王只说到一半,乱军就攻入了王宫,我并没有听全,只知道入口在天湖底下。” “你要是早说,我一定把沈醉疏带过来!”秦绾瞪着他咬牙切齿。 湖底下?这是多大的范围!他们几个水性虽然也不错,但绝对没有在湖底寻找一个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密道入口的本事!何况,吴康带领的北燕人马上就到了,按照那个亲兵的说法,就算减去之前在村寨里杀掉的,保守估计也有四百人以上,而他们顶多只有一晚上时间了。 孟寒耸了耸肩,表示很无辜:“你没问过。” 秦绾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需要问吗?她从来就没想过,有孟寒在,居然会无法进入禁地! “夫人,我们怎么办?”秦诀低声问道。 “看看地形再说。”秦绾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 孟狰低下头,掩去一脸的幸灾乐祸。 一行人沿着湖岸走了大半圈,也没看见哪里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倒是孟寒指了指另一条上山的小路。 “恐怕,我们连一夜的时间都没有了。”秦绾沉声道。 山脚下,穿透云雾,隐约可见火光点点。 吴康带着这么多人连夜上山,不可能不点火把,在上面看来,简直就是明晃晃的标志。 “大不了全杀了。”唐少陵满不在乎道。 “站着不动让你杀也累。”秦绾没好气道。 何况,人太多了! 这山峰虽然陡峭,但接近山顶的部分地势反而平坦了,并不适合防守,而他们这里还有不会武功的人,再加上……手弩的射程并不近,有个几百具的话,也够他们喝一壶的。 现在他们唯一的优势是,吴康并不知道山顶已经有了先行者。 “夫人,要先退一退吗?”秦诀问道。 比起禁地,战争,或是别的什么,他最关心的只有秦绾的安全。 “幸好早有准备。”秦绾却微微勾起了唇角,露出一个带着邪气的笑容。 而此刻,山脚下,吴康可不知道等待他的会是一场怎么样的灾难。 “将军,这山势陡峭,走夜路怕是不太妥当,是不是在山脚下先歇一晚?”一个亲卫建议道。 “我们有向导,无妨。”吴康挥了挥手,转向身边的一个少年,“是吧?” “我就是个带路的,三叔说听你的,你说赶夜路就赶夜路。”少年一摊手,状似很无可奈何。 月光下,可以看出他的头发不是纯粹的黑,而是灰色夹杂着灰白。 “都安静点,加快速度!”吴康喝道。 好在这些人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亲兵,几个小队长还是他从军前的弟子,忠诚度极高,见他有了决定,也没人抱怨,各自举着火把闷头赶路。 不过,正如那少年所说,走过一段陡坡后,山路反而好走起来。 “都仔细些,到山顶后还能休息半夜。”吴康喝道。 “轰~”就在这时,头顶上隐隐响起一声闷雷。 “这天气,不像是要下雨吧?”亲兵惊讶地喊道。 “你们这是触怒了蛊神,还不赶紧跪下请罪!”带路的少年脸上早已没有了笑容,直接在山路上跪了下去,一脸虔诚地磕头,嘴里用谁也听不懂的语言不住地念叨着。 吴康停下脚步,微微皱眉。 虽然夜雾缭绕,但依旧可见夜空明净,繁星闪耀。 晴天霹雳?总不至于真是什么蛊神发怒了吧! “轰!轰!”又是两声晴空霹雳。 南疆在这些士兵心里本来就是神秘又恐惧的地方,有胆子小的士兵腿一软,跟着就跪了下去,而恐惧这种情绪是会传染的,很快的,原本整齐有序的队伍就乱成一片。 “将军,这……怎么办?”能当吴康的近身亲卫的,胆子也比常人大些,只是脸色有些发白,但还算镇定。 “上去……”吴康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觉得脑门微微一痛,被什么东西砸中了,伸手接住,却愣住了。 一块小石子……从哪里来的?这个力道,并不像是被人刻意砸过来的,倒像是从哪里掉下来的。 “哎呀!” “什么东西?” 人群中也传来此起彼落的惊叫声。 慢慢的,轰鸣之声却越来越响,越来越密集了。 “是水声!”吴康惊觉道。 “水声?”亲卫惊讶道,“可是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水声?” 然而,还没等他发表完意见,一条白练般的水线已经出现在头顶。 “快!快跑啊!”不知道是谁尖叫起来。 可是,他们都已经爬到半山腰的位置了,就算要退下山去,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功夫,何况,就算在平地上,人也跑不过洪水的速度,更别说在这样陡峭的山上了。 吴康惊恐地看着那匹练一般的洪水像是一道巨大的瀑布,无情地冲下来,宛如末日天灾。 “蛊神……蛊神饶命啊!”那带路的少年整个人匍匐在地上,颤抖着喊道。 “什么蛊神,赶紧逃命要紧!”吴康喝令道,可拉了他一把没拉起来,一跺脚,自己施展轻功往山脚下飞掠而去。 不过那些士兵就没有他的速度了,再加上这么多人挤在山道上,争先恐后,更加拖慢了速度,大部分人还没跑几步,就被水流吞没。 那从山顶奔流之下的洪水带着强大无比的冲击力,所过之处,寸草不留,任何能移动的人或物体,全部被吞没其中,甚至有几棵孤零零的大树都被连根拔起,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狠狠地砸向跑在前面的人。 吴康百忙中回头看了一眼,也不禁吓得心胆俱裂。 而那些普通的士卒,在面对那些宛如天怒的灾难前,哭爹喊娘,甚至有不少是被吓傻的,直接就被洪水卷走。 ------题外话------ 回家发现居然没发出来……/(ㄒoㄒ)/~ ps:跟绾绾抢东西是没有好下场滴。 第十三章 凶兽 山顶的一块高地上,秦绾笑眯眯地看着下面的人在滔天的洪水中挣扎,眼底却是一片冰冷,毫无动容之色。 “想不到就这么点儿黑火药,效果竟然这么好。”唐少陵感叹道。 “那也要看怎么用,让你来炸,顶多炸死几条小鱼小虾。”秦绾一耸肩,也不知道她说的鱼虾,只得是天湖里的那些,还是如今在洪水中扑腾的那些。 “可是……禁地……”秦姝喏喏地提醒道。 王妃炸开了湖岸的土层,引天湖之水倾泻而下,确实不费吹灰之力就灭掉了吴康带来的人,但这个禁地不是也被毁了吗?亏得原本如此美丽的地方,也不知道那些受惊的兔子小鹿都躲到哪里去了。 “禁地,应该是在我们脚下的山腹之中,冲不坏的。”秦绾看了孟寒一眼,“我说的对吗?” “嗯。”孟寒点点头。 “正好,原本还要考虑怎么从湖底寻找暗道,这不,把湖水抽干了再慢慢找吧。”秦绾笑道,“一举两得,不是吗?” “……”众人无语。王妃你管这个叫“抽干湖水”? “这个女人如此亵渎我南疆圣地,你身为王子,竟然无动于衷吗?”一边的孟狰快疯了。 天湖禁地,那是南疆最崇高无上的所在,所有的南疆人,无不以能进入圣地为荣,而这座仿佛是南疆象征的圣峰,不知道曾经接受了多少南疆族民的朝拜。可如今,居然有人旁若无人地拿出大量的黑火药,把圣地……炸了? 这简直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蛊神会震怒的,会降下天灾的! “快了。”秦诀一直在盯着天湖的水位变化。 秦绾也算通晓建筑与地理,知道在什么地方爆破能引发的效果最好,就像是当日江辙让白河支脉的河水倒灌入皇陵,那可不是黑火药够多就能成的,位置,用量,爆炸的方向,一概都不能错。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天湖的水位就已经降下去了一大截,不过想要放干,还是需要一些时间的。正好如今南疆地界无人居住,要不然秦绾也不能如此人为制造洪灾,实在有干天和。 这次出京的时候,她顺手就带了一包黑火药出来,还是从晋国公府抄家的时候搜出来的证物,正好用用上了。 “夫人,下面的人怎么办?”秦姝问了一句,“还用灭口吗?” “鬼知道被冲到哪里去,太麻烦了。”秦绾伸了个懒腰,不在意地挥挥手。 被这样的大水从山上冲下去,摔死的砸死的就要超过七成,剩下的才能轮到淹死的,能逃出性命的,顶多也就吴康和他的几个徒弟,已经不会成为她的绊脚石了。 别的不说,就说吴康捡回一条命之后,如何再从被大水冲得面目全非的山路上爬上来都会是个问题。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水流终于小了下来,不复是之前的声势浩大。不过,若有人远远望来,还是会看见圣峰西面多了一条千丈瀑布,壮观至极。 “夫人且先稍后。”秦诀道。 “嗯,仔细些。”秦绾点点头,又示意秦姝将辟邪珠交给秦诀,以免这密道入口还有什么不好的东西。 虽说炸开缺口,但一湖的水,真要完全放干,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秦绾也等不了这么久。 天湖的水已经接近干涸,湖底原本的浅滩露出了大片的淤泥和乱石,还有无数没有被冲走的鱼虾蟹类在石头缝里不住地扑腾,水深处还残留着约半人深的水。这显然不可能让主子自己下去摸爬滚打找机关,原本孟寒倒是更熟悉些,只是南疆闷热,高山上却风寒霜冷,他们都没带上厚重衣物,让孟寒这么个体质的人下水去,最轻也要病一场。 “我去帮帮他,这要找到什么时候去。”唐少陵说着,直接跳了下去。 秦绾也没有阻止,只盯着湖底,暗自思考,如果是她,会把密道的入口放在什么地方呢? 南疆人进入禁地,肯定不可能像她一样把天湖水都抽干,那么,比起入口在哪里,是不是要先考虑一下,打开入口后,怎么样才能不让天湖水倒灌入禁地? “哎呀!”不远处传来唐少陵的一声低呼。 “怎么了?”秦绾一惊。 “没事没事,就是没想到这湖里还有这东西!”唐少陵摆摆手,脚尖一踢,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给踢上了岸边。 “这是鱼吗?好丑,居然还有脚!”秦姝惊呼道。 秦绾看了一眼那明显已经骨骼碎裂,死得透透的怪鱼,笑道,“那是鳄鱼,生性凶残,喜食血肉,生活在南方湿热之处……在南疆出现倒是不奇怪,只是没想到这么漂亮的地方居然养着如此凶残的东西。” 圣峰顶上的气候不适合鳄鱼生存,所以,这里的鳄鱼定然是被人从别处运来的。 “这里也有!”随着秦诀的声音,他手起剑落,直接将一条鳄鱼砍成了两截。 “你们小心些,别下水!这东西能上岸,就算没有了水,一时也不会死!”秦绾喊道。 “为什么要养这些东西在湖里啊。”秦姝拍了拍胸口。 “幸好沈醉疏不在。”苏青崖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咳咳。”秦绾忍不住干咳了两声。 这些鳄鱼很明显,就是养着看门守户的,若是沈醉疏在,恐怕秦绾的第一反应绝对不会是把湖水放干,无论水性多好的人,在水下被几十条凶猛的鳄鱼围攻都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不过,现在天湖接近干涸,鳄鱼虽然凶残,可在陆地上也算不得什么,很快就被唐少陵和秦诀杀了个干净。只是,一些比较宽阔的深水区就不敢随意进入了,万一这水坑里躲藏着一条也难办。 “那里!”秦绾一直在上面看着,忽的目光一亮,捡起一块石头,朝着目标扔过去,一边道,“那些鳄鱼似乎不愿意走远,一直围绕在那附近,你们好好找找!” “有了!”唐少陵转了半圈,就有了发现,立即喊了秦诀过来。 原本,入口已经设置在了湖底,就不会特别隐蔽,南疆出入的人也不是个个水性极佳的。想必是有人经常从这里喂食鳄鱼,所以那些鳄鱼才会围绕不去,就好像是特地守卫在那里一样。 连孟寒都没有开启之法,加上现在不怕湖水倒灌了,唐少陵干脆用暴力直接破开入口,露出一截往下延伸的石阶来。 “走吧!”秦绾一笑,拎着孟寒一个纵跃,直接落在了最上面的阶梯上,脚下没有沾上一点泥水。 “能不用这种方法吗?”孟寒黑着脸瞪她。 “不用提的,难不成你想我抱?”秦绾翻了个白眼,又一指身后,“你看,我对你至少比他强。” 孟寒无言,因为孟狰的模样实在是有点儿惨,上面的人,苏青崖虽然轻功高明,但他内息浅薄,只能顾自己,秦姝和蝶衣也没有带着一个人登萍度水的轻功,为了不想弄脏衣衫,还是秦诀特地上去了一趟,把人提下来的。 然而……秦诀在烂泥塘似的湖底翻找许久,杀鳄鱼还被溅上了一身腥臭的血迹,自然是全糊在孟狰身上了。 “你们都离夫人远点!”秦姝捏捏鼻子,一脸嫌弃地挥挥手。 唐少陵低头看看衣角的一块泥,顿时觉得很委屈,他明明已经很注意干净了!果然还是那条鳄鱼的错! “放心,禁地里没有机关。”孟寒当先往下走去。要不是因为禁地里面是安全的,他也不敢把上官珏一个温室里长大的孩子扔在里面几乎一年之久。 石阶往下大概走了有百来步就到了底,下面是一个仿佛天湖缩小版的水潭,看不出有多深,想来如果是按照正常的方式开门,那些倒灌入禁地的湖水最终都会进入这个水潭。 “这里是出水口,禁地还要往上走一些。”孟寒指指水潭对面的另一处台阶。 “我们先走,你们两个就在这里梳洗一下吧。”秦绾笑道。 “是。”秦诀应了一声。虽说他没有洁癖,可这样子也不能近身保护了。 秦姝从带上山的行囊中找出两套男子的衣衫放在水潭边的石头上,叮嘱道:“哥哥,你们小心些,以防这水潭里还有外面怪鱼。” 而就在她话音未落的时候,潭水突然“噗通”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掉了下去。 “……”好一会儿,秦姝才道,“该不会……被我说中了吧?” 秦绾拿出夜光石凑过去,只见谭水里慢慢爬出来一条小鳄鱼,轻轻碰了碰秦姝放下的衣服,似乎有些疑惑。 成年的鳄鱼让人觉得丑恶,但眼前这个小家伙不比手掌大多少,倒是看不出日后的凶残。 “别下水,在岸边清洗便罢了。”秦绾说着,微一沉吟,直指小鳄鱼道,“姝儿,弄个东西把它装起来带走。” “啊?”秦姝愣了愣,第一次有些迟疑着没立即执行命令,“夫人要带走……这个怪物?” “嗯,因为本夫人觉得,把它养在自家后花园的莲花池里看家也挺好的。”秦绾认真道。 “夫人您是认真的吗?”秦姝欲哭无泪,就算眼前的小东西咬人顶多咬破点皮,但它长大后可是会吃人的,难道您就不怕经过莲花池的丫头小厮哪一天就突然不见了吗? “当然是认真的。”秦绾点点头,催促道,“快点,它要跑了!” 果然,小鳄鱼第一次见到那么多不怀好意的人类,就退缩着想躲回水里去了。 唐少陵一把揪住鳄鱼尾巴倒提起来,嫌弃道:“绾绾,这家伙长得太丑了,你要在莲花池里养能看家的宠物,我叫人给你送两条剑齿鲨来。” 秦姝更欲哭无泪,公子您不能这么宠妹妹,剑齿鲨是生活在深海的物种,足有十几米长,谁家后花园会修这么大的莲花池! “不要,我就要它,越丑越好!”秦绾很满意,“被这家伙吃掉的感觉,一定很终身难忘!” “……”众人无语。 都被吃掉了还怎么难忘! “我在书上看见过,这东西是无法驯养的。”苏青崖提醒了一句。 秦绾立即回头去看孟寒。 金丝翡翠蛇也是无法驯养的,还不是在孟寒手里服服帖帖? “傀儡蛊并不是常见的普通蛊虫。”孟寒头疼。 “你一定还有。”秦绾却笑道。 若是没有了,以孟寒的性格,绝不会把如此珍贵的蛊虫用在一条蛇身上。就算是一个稍有地位的普通人傀儡,也比一条奇毒无比的金丝翡翠蛇来得有用。 “下不为例。”与她对视了好一会儿,孟寒终于妥协了。 ------题外话------ 大姨妈来袭,痛得要死要活……没有存稿的悲剧。 话说所有吃人的动物里,我觉得最恶心的就是鳄鱼了,让渣男渣女被鳄鱼吃掉怎么样! 第十四章 血祭 摄政王府。 “王妃去了多久了?”低头看着一本折子的李暄突然问了一句。 “快半个月了吧?”站在身后的莫问愣了一下才恍然王爷是在问他,赶紧答道。 “半个月啊……”李暄自语了一句,语气淡淡的,却让莫问心里有些打鼓。 但李暄却没再说什么,只是指了指刚刚批复完的一叠折子道:“送去给陛下过目。” “是。”莫问抱起折子出去了。 当然,说是请陛下过目,也就是字面意思,过目一下而已,别说小皇帝根本不懂如何处理政事,就算他真有意见,也没人会听。以前还有杜太师会认真教导,可现在杜太师自己也焦头烂额,已经好久没给李镶好好上课了。那个自称被始乱终弃的寡妇一日没找到,杜太师就一日背负着杀人灭口的嫌疑。 莫问很快就回来了,不过,后面还带了个人。 “有事?”李暄微微一皱眉。 执剑和荆蓝虽然是他送给秦绾的人,但既然送出去了,那就是秦绾的人,如果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执剑是不会来找他的。 “王爷,是有点事。”执剑苦着脸道,“王妃不在,但是刚刚南楚的临安王世子派人送了家书过来,要见王妃,这个要怎么回复?” “临安王世子?”李暄楞了一下,随即就想到,这么鲁莽的事一定是上官策自己的主意,绝不会是稳重如临安王干得出来的。好歹两国已经开战,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何况是外甥女,知道的是家书,若是南楚皇帝疑心病重一点,都能治他个通敌卖国之罪。 “你没告诉他王妃病了?”李暄问道。 摄政王妃远赴南疆,不管是从战局来说,还是私人因素,都不适合大张旗鼓,所以秦绾对外用的理由是,病了。至于人家信不信,她就不管了,反正如杜太师之流,正巴不得她不要出现在人前呢。 “说了,可信使坚持要面见王妃,属下不好做主。”执剑无奈道。 要说这事,如果秦绾在,真是很好处理,可偏偏王妃不在! “信呢?”李暄道。 “在这里。”执剑双手递上一封信。 李暄拿过来,看了看封口处的印泥,微微一挑眉,直接就拆了,连一点儿犹豫都没有。 “王爷?”执剑看得目瞪口呆。那是王妃的家书,王爷私拆王妃的书信,这算是偷窥了吧?还如此光明正大! 李暄却已经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信,一声哂笑。 上官策到底还是个孩子,虽然言辞之间故作老成,但还是很明显能看出少年的愤懑、不解和难过。显然,东华挥军南下,受打击最大的就是这位小世子了。 看起来,南楚皇帝的教导还不够。 想着,他铺开纸,提笔就写起来。 执剑和莫问对望了一眼,不禁面面相觑。 王爷代替王妃给临安王世子回信也罢了,毕竟是夫妻,世子也不好说什么,可是……此刻王爷笔下的字迹端秀清丽,活脱脱就是王妃惯用的字体! 李暄落笔的速度很快,一封信一蹴而就,随即吹干墨迹,放进封筒封口,丢给执剑:“交给信使,就说王妃身体欠佳,不便见客,请使者把王妃的回信带回去给世子。” “……”执剑抽了抽嘴角,拎着信一脸牙疼的表情。 冒充王妃写回信……王爷处理这事还真是粗暴直接! “还有事?”李暄道。 “没了,属下告退。”执剑也跟了他很多年,知道这是赶人的意思了,赶紧一溜烟地出去了。 “王爷,王妃知道了不会生气吗?”莫问有些担心地问道。 印象中,王妃似乎很疼爱这个小表弟的。 “不会。”李暄轻笑道,“便是王妃亲自回信,意思也是八九不离十,不如本王直接代劳了。” 莫问张了张嘴,很无语。王妃对这事的意见和对王爷直接代她回信会不会生气,这完全是两码事吧? “不过,还是通知她一声吧。”李暄自语着,抽出飞鸟传书用的薄纱绢开始写信。 “……”莫问哭笑不得。 因为能随时传讯的灵鸟只有那一只,所以王妃走前勒令王爷没事不要乱用。该不会……王爷就是想找个借口好理直气壮地给王妃写信吧? 而执剑返回前厅,却见荆蓝还在招待那信使,正了正脸色,大步走进去,递上书信,直接就复述了李暄的话:“王妃身体欠佳,不便见客,不过写了回信请使者带回去。” 那使者有些失望,不过也没法再硬是要见王妃。 若是世子在,自然是可以强烈要求探病的,可他只是个小小的信使,人家摄政王妃都病了,自然是不能要求她非要亲自接见一个信使的。 何况,能在这个时候替上官策来送信的定然是心腹之人,去年他在临安王府见过跟随在兰陵公主身边的执剑和荆蓝,贴身伺候的侍卫和侍女都在,他根本就没怀疑过公主本人已经在千里之外了。 于是,信使只能拿了书信怏怏告辞。 “哪儿来的?”送走了人,荆蓝忍不住好奇道。 “王爷写的,不知道糊弄得过去不。”执剑摸着下巴偷笑。 不过,王妃流传在外面的笔迹不多,世子顶多也就是见过,应该分辨不出来的。 “也不知道王妃怎么样了。”荆蓝一声哀叹。 “王妃……应该是在南疆了吧。”执剑也有些哀怨。 除了被派出去办事,这还是第一次王妃出远门把他留在京城呢。不过,再想想王妃这次带出去的人,总有些诡异的和谐,让他觉得,这些人之间似乎有一种微妙的联系。 “希望王妃平平安安的。”荆蓝道。 “江相送给王妃的两个护卫,姝儿和那个冰块武功都很高,没事的。”执剑安慰道,“再说,这不是还有唐公子一起去了吗?” “最不靠谱就是唐公子了!”荆蓝撅起了嘴。 “这个……唐公子正经的时候还是很靠谱的。”执剑汗颜。 · “阿嚏!”唐少陵打了个喷嚏。 “着凉了?”秦绾道,“叫你不要下水了。” “没事没事,准是有人背后在念叨我呢。”唐少陵不在乎地挥挥手。 清理干净后,一行人就继续上路,当然,孟狰没有衣服可换,只能将就着洗了把脸,忍耐着身上的异味。 这次的石阶是渐渐往上的,两边慢慢亮起了长明灯。 “这灯油传说是人鱼的油脂,能点千年,只要有人经过,引起空气流动,就会自动点亮。”孟寒道。 “真的有美人鱼存在吗?”秦姝好奇道。 “不知道。”孟寒摇了摇头道,“这长明灯也不知道是什么年代,哪一位南疆王制造的,但至少已经有了百年以上的历史,如今依然能点亮。” “好神奇。”秦姝吐了吐舌头。 “前面就是祭坛了。”孟寒道。 这句话一出,队伍顿时沉默了,连秦绾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血腥味,很重。”唐少陵忽然道。 “那是自然的。”孟寒面无表情地道,“祭坛上流过无数的血,你们看见就知道了。” “你不是说,那是南疆古礼,已经废除好几代了吗?”秦姝艰难地道,“就算有血,近年也应该只有蛇姬那一次?” “看见就明白,现在我解释再多也没有用。”孟寒说道。 秦姝继续沉默下来。 石阶的尽头是一个很宽敞的空间,正中间是一个圆形的巨大祭坛,上位供奉着雕像,人面虫身,想必就是南疆的蛊神,只是,这样的雕像,在几盏幽火的映照下,显得更加恐怖。 “啪!”却是有人不小心踢到了什么。 “骨头?”秦姝一愣,但下一刻,她就想起了这是人骨,顿时觉得一阵恶心。 虫子啃剩下的骨头…… 随着大厅墙壁上的油灯也随着他们的到来一盏盏亮起,他们这才开始打量这个所谓的祭坛。 “好多白骨!”秦姝低呼了一声,抓住了身边蝶衣的衣袖。 却见地上、墙角,到处散落着骨架,有些还能勉强看出个人形,有些却只是断肢残臂,更多的则是零碎骨头,连是不是属于一个人都不知道。 秦绾径直走到祭坛前,远处看来那祭坛似乎是用一种红色的岩石打造的,但走到近前,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她才发现,这根本不是什么红色的石头,而是长年累月在祭坛上干涸的鲜血,将整个祭坛都染成了暗红。血色深深地渗透进了岩石内部,定了色,就算丢进天湖里,也洗不去这样的红了。 “王妃,我们还是快点离开这里吧?”秦姝苦着脸道。 这个地方,实在让人很不舒服,何况王妃是来寻找南疆的典籍的,和祭坛应该没有关系。 “这么多骨头,哪个是蛇姬的?”秦绾皱了皱眉。 秦姝一愣,才想起王妃答应了朱成碧会带回蛇姬的遗骨的,可这里的白骨少说也有几十人的,而且多半残缺不全,怎么可能分得清哪个是蛇姬。 “算了。”秦绾想了想,随口道,“阿诀,你找找哪个像蛇姬,就找个口袋装起来吧。” “属下并未见过蛇姬夫人。”秦诀愣道。 “本夫人倒是见过,但没见过她的骨头长什么样子!”秦绾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 “属下明白了。”秦诀这才反应过来。 朱成碧这不是也没见过她师父的骨头长什么样子吗?根据情报里描述的蛇姬的身高、特征、年龄,寻找一副看起来差不多的女性白骨也就是了。 反正大厅里的白骨够多,秦诀转了一圈,很容易就找到了合适的白骨。 不过,话说回来,说不定这就是蛇姬呢? 毕竟,血祭的极品必须是处女,像是蛇姬这个年纪的老处女恐怕是没有第二个的,就算有,也不会被送来当祭品。若非蛇姬是南疆灭族的大仇人,送这么个老虔婆去祭祀蛊神才是大不敬呢。 所以,这具老年女性的白骨,其实有七八成可能就是蛇姬。 秦绾也不禁有些感叹,蛇姬当了这么多年毒宗宗主,风光无限,最后却死在这个阴森的地方,死状还如此凄惨。 不过,当年她毒死南疆无数人,尸骨能填满天湖还有多,现在她被作为祭品血祭蛊神,终究是天理循环,一报还一报。 “不对。”孟寒忽然变了脸色。 “怎么了?”秦绾回头。 “就在我们之前不久,入口被人打开过一次!”孟寒道。 秦绾一怔,微一沉思,也不禁变了脸色:“那个水潭,水位太高了些,应该是不久前曾被注入过大量的水,还有那条小鳄鱼,是刚刚孵化不久的,这入口确实刚刚被打开过。” 唐少陵不听劝阻非要下水去,但幸好水潭里并没有养着鳄鱼,那反过来来想,一条刚破壳的小鳄鱼怎么可能单独出现在禁地里,只能是随着入口开启的水流,不小心被冲进来的了。 可是孟寒明明说过,这是王族才会知道的秘密,就连孟寒自己也只知道大致的地点,谁有本事先一步打开了入口? 第十五章 南疆公主 孟寒自幼离开南疆,第一次进入禁地还是去年带上官珏来的那一次,走的也不是同一个入口。 所以,其实孟寒对于禁地的路也不是很熟,离开祭坛后,经常需要停下来思考。 “说起来,你是把上官珏扔到了禁地了吧?”秦绾忽然说道,“这几十年都没用过的地方怕也不会储存食物,在里面关了一年,不会饿死吗?” “不会。”孟寒很淡定,“有食物。” “食物……不会早就烂成灰了吧?”秦绾有点同情上官珏了。 原本就是个没吃过苦头的天之骄子,居然摊上个这么不靠谱的叔父! “前面就到了。”孟寒没回答她的问题,在一堵墙上找了找,打开机关。 面前的石壁慢慢向两边滑开,柔和的月光照射进来,在地上铺下一色的银白。 月光?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墙后的景象。 绿草如茵,繁花似锦,一湾溪流,三间茅屋,怎么看都是一处上佳的隐居之所。可是……他们应该是在地下吧? “这上面就是圣峰。”孟寒的声音打破了寂静的气氛,“因为地势,无论从峰顶往下看,还是从山脚往上看,都看不见这块突出的平台。很小的时候父王曾经带我来过一次,这里存放着南疆最珍贵的典籍。” “挺奇妙的。”秦绾一声轻笑。 其实,这个地方和无名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溪里有鱼,树上有果子,还有几种野菜能吃,饿不死的。”孟寒道。 秦绾一愣,这才省悟他是在回答她之前的话,可对他话中的理所当然,又不禁啼笑皆非。 兰桑郡主还是女子呢,给她备好了柴火米粮,她都差点饿死,何况是上官珏?他知道怎么杀鱼?知道野菜和野草的区别?知道哪种果子能吃?至少,秦绾一眼扫过去就发现有一种看上去就很诱人的红果子是有轻微毒性的。 “这么久还没见人,你们说的那谁……该不会真饿死了?”唐少陵幸灾乐祸道。 孟寒微微皱了皱眉,往屋子后面走去。 这平台虽然不算很大,但也绝对不小,至少有半个天湖那么大了。 “快一年了,也不知道那小子的性子磨平了没有。”秦绾又笑道。 上官珏过得不好,那不让人意外,不过,要真说饿死了,那绝对是个笑话。一个有手有脚还会点武功的大男人,要是能把自己饿死就真奇了。就算之前不会,可生死关头,又有什么是学不会的?人的潜力是无穷的。 “等等!”孟寒忽然停下脚步,拦住了他们。 “怎么了?”秦绾一怔。 “蛊虫的味道。”孟寒沉声道。 秦绾闻言,淡淡的笑意也收敛了起来。 禁地里本该只有上官珏一人,而他是不会用蛊的,甚至还很排斥,就算在这里呆了一年,可这人的性子也不可能主动去学。再联系到天湖下的入口被打开过……答案简直呼之欲出。 小心提防着转过屋子,猛然间,几点乌光迎面而来,却没有丝毫暗器的破空之声。 “雕虫小技。”孟寒一声冷笑,只是挥了挥衣袖,也没见他放出什么,那乌光竟然就这么散了。 “这也是蛊?”秦绾兴致勃勃地问道。 “一种很常见的乌线蛊而已。”孟寒不在意地道。 “常见?在南疆被灭后,即便是这种‘常见’的乌线蛊,培养出来也不易了。”不远处传来一个尖刻的声音。 众人看过去,只见靠近悬崖边缘的地方,面对面坐着两个人,彼此相隔约十丈,稍有不慎,恐怕就会摔下去粉身碎骨。 左边的人一身衣服破破烂烂,披头散发,活像个野人,只能看得出是个男子,而右边的却是个粉衣女子,虽然依旧是未嫁少女的装扮,可秦绾一眼就看出来,她至少已经年过三十,偏还穿了一身的粉嫩,看起来不免有些怪异。 “上官珏?”秦绾看看左边的“野人”,迟疑着叫了一声。 “这不是没死么。”孟寒淡淡地道。 “你确定他们活着?”秦绾道。 先不说那两人坐在悬崖边上干什么,原本无人的禁地里突然出现了他们这么大一群人,竟然像是石头一样毫无所觉,秦绾不知道那女子有没有这个定力,但她了解的上官珏绝对没有这个耐性。 “不然,刚刚说话的是谁?”孟寒反问道。 秦绾的目光落在那女子身上。刚刚听到的是女音,只是……如此尖刻难听的声音,如果是这个还算漂亮的女人发出来的,那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够了吧?”那女人仿佛是终于忍不住他们的一唱一和了,慢慢地转过头来,嘴里发出的果然是那个难听的声音,“王子殿下,见到亲姐姐,竟然就是这种态度吗?” “你姐姐?”秦绾真的惊讶了。 “胡扯!”孟寒素来平淡的面容也浮起一层怒色,“父王只有我一个孩子,哪来的亲姐姐。” “同父异母就不算亲姐姐了?”那女子却娇笑起来。 “好冷。”秦姝搓着手臂嘀咕了一句。 明明也算得上是个美人吧,可这种声音,偏偏还要故作娇羞,简直笑得人寒毛直竖,鸡皮疙瘩掉满一地。 “你说是吧?我的好侄儿。”女子又朝着上官珏抛了个媚眼。 “你把他怎么了?”孟寒皱了皱眉。 他带着上官珏从京城到南疆,同行日久,也算了解这个年轻人的脾气,绝不是如此忍气吞声的,这样还不开口,那绝对是没法开口。 “没什么,不过就是暂时动不了而已。”女子笑道。 “他动不了,只怕大娘你……也动不了吧?”秦绾一声冷笑。 这女人明显就不是善类,也不是认亲来的,要是能动,只怕早就把上官珏扔下悬崖了,还和他一起坐在这里看风景? “大、大娘?”那女子双目圆瞪,一脸的不可置信。 “你不是自称是孟寒的姐姐吗?那你至少也三十好几了吧,叫大娘……不对吗?”秦绾诧异道。 那女子脸色扭曲,若是目光能杀人,恐怕早就把秦绾凌迟了无数遍了。 “我是孟华,是堂堂南疆公主!”粉衣女子抬起下巴,昂然说道。 话音未落,一道金色的光芒闪电般向她射了过去。 “你敢!”孟华一声厉喝,右手扬起,衣袖滑落,露出腕上一串血红色的珠子。 金蚕蛊仿佛是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发出尖利的啸声,打了个转,飞回孟寒的衣袖里。 “原来,当年王宫失窃的南疆至宝血玉珠竟然在你手里。”孟寒道。 “失窃?”孟华嘲讽地看着他,“这可是父王亲手送给我娘亲的信物,恐怕你那个娘到死都不知道吧!” “血玉珠是什么?”秦绾也发现了孟寒的表情不太对,插口打断道。 “专用来克制蛊虫的至宝,只是三十多年前,听说是失窃了。”孟寒道。 秦绾立即脑补出事情的真相。以南疆王的年纪,孟寒可以算是老来子了,他又是独子,多半……是南疆王生怕后继无人,所以在外面有了女人吧。只是,外室所出的也是个女儿,后来又有了儿子,估计也没想着让女儿认祖归宗。毕竟,孟寒说过,同命蛊的夫妻受族规保护,就算是南疆王,也不能挑战族规。 若是王后无子,或许为了继承人,长老们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王后有了继承人,外室生的又是女儿,南疆王当然不会为她们去挑战族规了。这血玉珠,也许是补偿,也许是那外室受宠时南疆王送出去的,如今也不得而知。 至于为什么她不怀疑孟华说谎,只是因为,这女子撇开发色偏灰,不像孟寒这般纯白之外,相貌上确实和孟寒有五分神似。何况,在他们来之前,入口并没有被破坏的迹象,是正常开启,那么,也说明了进入的人必定是身负王族血脉的。 想着,秦绾又回头看了一眼孟狰,心里很有种古怪的别扭。 孟华如果真是孟寒的姐姐,那这个孟狰呢?这张脸,难道仅仅只是巧合? “弟弟可要好好打听打听,我们这位父王,听说可是个多情种,也不知道在外面给我们留下了多少哥哥姐姐呢。”孟华咯咯笑道。 “闭嘴!”孟寒的脸色已经黑透了,再看了一眼上官珏,眼中又闪过一丝担忧。 “他们那是怎么回事?”秦绾低声问道。 “蛊。”孟寒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轻声道,“他们两人周围布满了蛊,一动就有杀身之祸,那女人是靠着血玉珠保护,阿珏那里,我给过他驱蛊之物,只是效果没有血玉珠这么好。” 秦绾恍然,怪不得上官珏不言不动像是一座雕塑,而孟华虽然也被困住,但还能动动嘴皮子。 “这是谁放的蛊虫?”唐少陵好奇地问了一句。 既然这禁地里只有上官珏和孟华两人,那不管是谁放的蛊虫,总不至于连自己都被困住吧。 “是机关被打开了。”孟寒嗤笑道,“要是我们再晚来两天,大约看到的就是两副白骨了,就和祭坛里的那些一样。” “这是用来虫葬的蛊虫?”秦绾就算明知道自己体内有轮回蛊,没有任何蛊虫会咬她,但只要想起祭坛边那累累白骨,也不禁毛骨悚然。 “嗯。”孟寒也皱眉。 机关,应该不可能是孟华打开的,上官珏在她面前明显没有反抗之力。不过,上官珏……确实,他上次用虫葬灭掉了追兵,让上官珏看见过打开机关的方法,但是,上次明明还被吓得魂不守舍,这次若是他自己打开的机关,倒是长进了啊。 “能弄回去吗?” “能捉一只吗?” 秦绾和苏青崖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开口,但说出的内容却是天差地远。 “你迟早是被自己坑死了。”秦绾揉了揉太阳穴,没好气道。 孟寒毕竟是真正的继承人,费了点功夫,终于将蛊虫全部引回祭坛下面的巢穴中。 看见那一片如轻烟一般飘过的蛊虫,就连孟狰这个蛊师都下意识地往后躲。 别看那轻烟在空中变换着形状,月光下磷光点点煞是好看,可只要沾上一点儿,一个活生生的人,瞬间就会变成一堆骨头了。 孟华小心翼翼地站起来,一手按着血玉珠,身体紧绷。 秦诀在秦绾的示意上,飞速上前,抓住上官珏带到了后方安全的地方。 “现在,我们来招待一下这位……嗯,自称是南疆的‘公主殿下’?”秦绾勾起了唇角,语气温柔和煦,但了解她的人都知道,这位所谓的“公主殿下”,恐怕是要倒霉了…… ------题外话------ 后台昨晚到今天早上就没上去过……真坑 第十六章 轮回蛊的代价 “王妃,他昏过去了。”秦诀稍稍查看了一下上官珏的状态,上前禀告。 “没死就行。”秦绾答道。 她对上官珏其实没什么好感,当初把他从南疆带出来也是看在孟寒的面子上,即便是现在她还算比较在乎上官珏的性命,也仅仅是因为,孟寒希望他活着。 “至于这位……公主殿下。”秦绾笑眯眯地道,“本夫人刚刚新得了一只可爱的宠物,不如请公主殿下陪它玩玩可好?” “什么?”孟华愣住。 蝶衣默不作声地把刚刚捉到的小鳄鱼放在地上。 被种下了傀儡蛊的小鳄鱼立刻执行了秦绾的命令,露出一口森森的白牙。 “别过来!”孟华一声尖叫。 成年的鳄鱼一口能把人咬成两段,虽然这条还是幼年期,但被那口尖牙咬几口也不是闹着玩的。 慌乱之下,她随手掏出一大把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就朝着小鳄鱼扔过去。 孟华一声冷笑,动动手指就收了她的蛊,有些失望道:“南疆当真是无人了……不过蛊毒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后继无人便后继无人吧。” “你是南疆的王子,怎么能说出这种丧气话!”孟狰咬牙切齿道,“你父亲的仇,我们无数族民的血债,难道就要放过东华的那个狗皇帝吗?” “那里不是还有个自称是公主的吗?”孟寒朝着孟华一努嘴,面色平静无波,“还有,如果那些北燕人也没有告诉你,我可以告诉你,你说的那个狗皇帝,死了。” “死、死了?”孟狰顿时愣住了。 南疆偏远,消息闭塞,他倒是真不知道太上皇已经驾崩了,多少年的仇恨,如今听得大仇人居然已经死了,一时间却觉得空空落落的,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你弄死的?”孟狰又愣愣地问了一句。 孟寒迟疑了一下,沉默着没说话。 虽然太上皇最后是被自己儿子毒死的,但他能在短短一年的时间里落到这个地步,江辙绝对功不可没,可江辙是秦绾的父亲……那么,作为下属,他自然也不是全无干系的。 “你快点让它走开!”就在这时,孟华气急败坏地喊道。 众人一回头,却见小鳄鱼咬住了她的衣摆,“嗤啦”一下撕下来一大片布料。 南疆人用蛊,但却有个共同的弱点,那就是……武功实在不怎么样。 “要死的还是活的?”秦绾随口问道。 “随便。”孟寒道。 “她说是你姐姐呢。”秦绾笑道。 “若是假的,冒充公主死不足惜,若是真的……”孟寒说着,凉凉地看了孟华一眼,直看得她头皮发麻,这才道,“就当是我为母后清理门户了。” “阿诀,弄根绳子,把她吊在悬崖下面去。”秦绾立即道。 “你敢!”孟华又惊又怒,然而,她最擅长的蛊毒,在南疆真正的继承人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顺便问问口供。”秦绾又道。 “夫人要问什么?”秦诀道。 “你看着办。”秦绾挥挥手。 “……是。”秦诀只得答应下来,但心里却很茫然。 王妃让他逼供,可是……要问什么呢? “蠢。”唐少陵一声嗤笑,走过他身边时,说了一句,“让她把从小到大做过的所有事都说一遍,总有绾绾想听的。” “哦,对。”秦诀深以为然。 既然不知道要问什么,就让对方自己说就好了! “我开玩笑的。”唐少陵看着他坚定的背影却张大了嘴,一脸的震惊。 “你还不知道他是个多死板的人?”秦绾又好气又好笑。 当初江辙让秦诀把唐少陵赶回西秦去,秦诀还真朝死里打啊。 不过,谁也不会同情孟华就是了。 并不只是因为孟华是敌人,任谁都不会喜欢一个到正室嫡子面前来嚣张的私生女的。 孟寒将上官珏扔进旁边的房间里,自己去开了密室。 “让我们进去好吗?”秦绾问了一句。 “书太多了,我找不过来。”孟寒道。 见状,秦绾也不矫情,跟着他进入建筑在茅屋底下的密室,至于孟狰,虽然不需要和孟华一个待遇被吊到悬崖下面去,但也别想在秦诀面前弄鬼,秦诀手里的辟邪珠可还没交还给妹妹呢。 “这里的钥匙是纯粹的王族之血,他们的血统都不够纯净。”孟寒顺手扯了快布缠住手指上割开的伤口,淡淡地说道。 秦绾很想叹气,怪不得南疆王族代代族内通婚来维持血脉的纯净,或许是怕有一天会再也打不开禁地吧。 油灯亮起,可见一排排的木架子上,大多是书籍,还有些不知道装着什么的木盒,虽然几十年未曾有人涉足,可地上只是积了一层薄灰,并没有蛛网虫蚁。 孟寒和秦绾分成两边开始迅速检查架子上的书籍,蝶衣也去帮忙,苏青崖则是自己找了本感兴趣的书,拿到油灯下去看了,只剩下唐少陵和秦姝面面相觑。 孟寒和秦绾明显是有明确的目的的,可是……他们却不知道要找的到底是什么! “你们随意,只是别碰书以外的东西,那些盒子里,应该是珍贵的幼蛊。”孟寒提醒道。 唐少陵默默地缩回了伸向一个木盒子的爪子,抹了把汗。 “我去弄点吃的吧,公子要不要帮忙抓几条鱼?”秦姝也是一头冷汗,觉得最好是把自家爱惹祸的公子从这里带出去才好。 “好啊。”唐少陵竟然没死缠烂打,很乖地跟着秦姝出去了,只是秦绾的心神全在那浩瀚的书海里,却没注意到。 “在这里了!”不知过了多久,孟寒终于开口。 秦绾心头一跳,手里刚拿着的一本书“啪”的一下掉在地上。 蝶衣默不作声地来到她身边,连苏青崖也支起了耳朵。 “轮回蛊……”孟寒慢慢地合上了书册,油灯下,他的脸庞显得忽明忽暗。 “怎么样?”秦绾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一丝她或许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恐惧。 要说在这具身体里重生之初,她只是想着,每一天都是偷来的时间,只要能报了仇,安置好蝶衣,就算再死一次也没什么可怕的。然而,现在李钰彻底倒台了,江涟漪人不人鬼不鬼,只要她愿意,想怎么折磨就怎么折磨。 大仇已报,蝶衣也有了可以托付的兄长,可她……却舍不得死了。 不知不觉间,有个男人在她心里已经占据了太重要的位置,她还想,和他一起走到最高处,携手看脚下的风景。 她……不甘心早死! 蝶衣握住了她的手,带来一丝淡淡的暖意。 “不用那么紧张,除非横死,否则你会活到寿终正寝的。”孟寒道。 蝶衣明显松了口气,捏了捏秦绾的手安慰。 秦绾一皱眉,却不像是蝶衣那般乐观:“寿终正寝?那之后呢?轮回蛊还会继续寻找下一个宿主吗?” “当然。”孟寒点头,“那是轮回蛊宿主的宿命。” “宿命……就是永生不死,在一个个不同的躯壳中醒来,继续永无休止的人生?那我又要付出什么?”秦绾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寒意。 借着一个个不同的躯壳无数次复活,岂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长生?这种违背天道的存在,怎么可能没有代价! “代价吗?”孟寒淡然道,“这一次你运气好,秦大小姐虽然是个疯子,但却是个妙龄少女,下一次……说不定是行将就木的老人,也或是妓女、幼童、男人,甚至……牲畜。轮回蛊选择的只是最合适的宿主,可最合适,却未必对人类也最合适。” 随着他的话,蝶衣的脸色一分分变得苍白如雪。 “从古至今,无数人想要轮回蛊。”孟寒继续说道,“王庭从未放弃过培养轮回蛊,只是轮回蛊虽然容易活,但每一个宿主都是爆体而亡,只有你是唯一一个例外。便是如今,各国的皇室,谁不想要长生之法?” “咔嚓!”入口处传来什么东西碎裂的声响。 “谁?”秦绾喝道。 “是我。”唐少陵慢慢地走进来,随手丢掉了激动之下捏碎的石壁一角。 秦绾张了张口,想问他听到了多少,又相顾无言。 “所以……”半晌,还是唐少陵先开口道,“你不是冒名顶替了秦建云的女儿的身份,而是我妹妹死后,魂魄重生在了这具躯壳里?” “嗯。”秦绾只能点头,小心地看了他一眼,又犹豫道,“你……不怕?” 一般人听到这种神鬼之事,会是这么平静的反应吗? 唐少陵看了她一会儿,忽的伸手,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力气大得秦绾都觉得自己快要被揉碎了。 挣扎了一下,她正想要唐少陵放开她,忽的,整个人都僵住了。 一滴滚烫的液体落在后颈出,带着几乎能把人融化的炽热温度。 “你……”秦绾从来没想过唐少陵会哭,总觉得,这个男人是就算天塌下来,也会带着嘲讽的笑,让人恨不得揍他一顿的。 “从来不知道,原来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我的妹妹曾经受过这么多苦,竟然还死过一次。”唐少陵的声音有些嘶哑。 秦绾无言,只能抬手拍拍他的背以示安慰。 唐少陵没有问她重生前是谁,也不需要问。除了那一个,还能有谁? 猎宫之变后,京城的流言,说欧阳慧是江辙的亲生女儿,当时他甚至怀疑过,是欧阳慧没有死,易容成了秦绾的模样,但又觉得世上不可能有让人完全换一张脸的易容术。 原来……是这样吗? 江辙那个混蛋,果然是知道的吧!还有苏青崖……要是不知道秦绾和欧阳慧根本是同一个人,他就是脑抽了! “你先放开我,透不过气来了。”秦绾无奈道。 “啊?哦。”唐少陵慢慢地松开手,眼眶有些微红,却已经不见泪水。 “我不是有意的。”秦绾轻声道。 有些事,并不是非要隐瞒,更不是不信任,只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还没说完,你们要不要听了?”孟寒打断道。 “还有?”秦绾惊讶道。 “永生不死,也许你觉得是诅咒,但是别人可是求之不得,怎么能算是代价?”孟寒一声冷笑。 “还有什么代价?”唐少陵瞪着他。 “轮回蛊是蛊中之王,而天无二日。”孟寒道。 “所以,我体内百毒不侵,万蛊退避?”秦绾若有所思。 “不错。”孟寒点头道,“轮回蛊把宿主的身体视为自己的领地,任何企图入侵者都会被它毫不留情地吞噬。” “这难道不是好事吗?”唐少陵奇道。 他听说过无名继承式上,秦绾和蔺长林的比斗,何况,百毒不侵,万蛊退避,比起那虚无缥缈的永世轮回,听起来更是只有好处吧! 秦绾却微微皱眉,她直觉孟寒的话似乎是暗指着什么,但一时却没想明白。 “我说,你还不如直接告诉她算了,这样迂回的话,她听不懂。”原本没理会他们的苏青崖忽然放下手里的书,一声嗤笑。 “什么意思?”秦绾心里一沉。 “轮回蛊既然排斥你身体里的一切异物,那很显然,你这辈子、下辈子,无论重生多少次,都不会有子嗣,因为孩子也是‘外来者’。”苏青崖直接道。 秦绾脸色一白,顿时恍然。 她和李暄成亲有半年了,夫妻之间的亲密也没少过,她自己略通医理,自然明白这个年纪正式最适合生育的,反倒是那些十五六岁的女孩子,骨架尚未长成,极易一尸两命。 她是摄政王妃,哪怕她身边有天下第一神医,也不妨碍太医院七日一次的平安脉,原本秦绾也不好意思就这事问苏青崖,而太医院里最不缺乏的就是擅长妇科和儿科的太医了,她不是没问过,可每个太医都说她身体非常健康,她就也没放在心上,只觉得是时日尚浅,缘分未至。加上近年来事务繁忙,她也怕真有了孩子无力应付,便不强求。 原来,不是什么缘分未至,而是……根本不会有吗? “弄掉。”唐少陵却比她反应更快,目光灼灼地盯着孟寒,沉声道,“要怎么样才能弄死那条蛊虫?” “要杀死轮回蛊并不难,只是……”孟寒有些迟疑。 “别磨磨蹭蹭的,直说,再困难的事,总能做到的。”唐少陵不耐烦道。 “你现在是因为轮回蛊的关系才能复生的,我没有把握,如果轮回蛊死了,你……”孟寒说到这里就停住了。 听着的几人都不禁僵住了。 轮回蛊赋予秦绾第二次生命,可若是秦绾是因为轮回蛊而存在的,那杀死了轮回蛊,会不会…… “没有先例吗?”许久,唐少陵才问道。 “在这之前,从未有轮回蛊的宿主成活过,更别说重生了。”孟寒摇头。 唐少陵看看秦绾,有些为难。 不能有子嗣,岂不是说,他以后都没有小外甥可以玩了?而且绾绾也很喜欢孩子的,对秦家那个最小的四小姐几乎宠上天了,不能有自己的孩子的话,绾绾会难过的吧?可是,这一切都不能比绾绾的性命更重要! “你做不了决定的话,不如去问问李暄。”苏青崖道。 “关他什么事!”唐少陵没好气。 苏青崖斜睨了他一眼,简直不想跟他说话。 不管是秦绾的性命,还是摄政王没有嫡子,都是要捅破天的大问题,怎么能不关李暄的事? “你没必要自己来背负,既然是他要娶你,你的问题他自然应该负担一半。”苏青崖一边说,一边随手挑了两本书,准备带去上面看。 密室里虽然不算脏,但光线太差,并不适合长时间看书。 “让我一个人静静。”秦绾低声道。 唐少陵张了张口,竟然没说什么,反倒是给不放心的蝶衣使了个眼色。 一行人鱼贯出去,最后的孟寒微一犹豫,将手里的书放在她面前。 呆立了许久,秦绾才拿起那本陈旧的书册,只是指尖依旧在微微颤抖。 第十七章 重建 两个时辰后,秦绾走出密室的时候,已经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唇边的笑容淡淡的,一如平常。 “夫人,吃点东西吧。”秦姝捧着一碗还热气腾腾的肉羹过来,显然是一直温在火上的。 在密室里待得太久,这会儿天色已经大亮,雾气稍稍散了些,阳光穿透云层,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秦绾喝着肉羹,转头扫了一眼,没看见人,不禁好奇道:“他们人呢?” “孟公子和苏公子一直在房间里没出来,说是要讨论什么,蝶衣给他们送吃的去了,哥哥还在审问那个什么公主,公子……”秦姝说着,迟疑了一下才道,“公子说出去走走,不用管他。” 秦绾想了想,也就真的不管他了。 唐少陵不是小孩子了,丢不了的。何况他的奇门遁甲学得好,没有把握的地方,也不会乱走。 把空碗交给秦姝,她慢慢地走向悬崖的方向,果然,还隔着老远就听到孟华刺耳的叫骂声。 “夫人。”秦绾立即起身。 “还挺有力气的啊。”秦绾凉凉地看了一眼悬崖下。 秦诀严格执行了她的命令,不知道从哪里找了根绳子来,捆着孟华的双手,将她悬空吊在悬崖外,绳子的另一头则系在崖边一棵果树上。 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脚下是万丈高崖,白云悠悠,一阵风吹过,绳索吱呀吱呀地晃动,而最可怕的是,就在孟华一抬头就能看见的位置,一条小鳄鱼小半个身子都探出了悬崖外,慢条斯理地啃着绳子! 就算小东西牙口还不算锋利,就算这麻绳够粗,但被这么啃下去的话,也迟早会断的! “还没问出来?”秦绾随口道。 “夫人,属下让她把自己做过的事一件件都说出来,她才说到七岁。”秦诀一板一眼地答道。 “……”秦绾的笑容都僵硬了一下,随即看着孟华的眼光有些同情。 “你到底要我说什么!”孟华都快疯了。 这个死板的男人把她吊在这里说要问口供,她也寻思着好女子不吃眼前亏,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自己的身世说了一遍,然而,人家告诉她,这与他无关……于是,她实在想不出来,除了身世,她身上还有什么值得这些中原人探究的隐秘? 明明是素不相识,只不过狭路相逢! 然后这个男人让她把出生之后做过的事都说出来……谁记得自己刚出生时做了什么? “说什么啊……”秦绾摸摸下巴。 其实,在今天之前,她根本就不知道有孟华这么个人,只不过,不巧就犯到了她手里罢了。 想了想,她随口问道:“你从哪里知道的禁地的进入方法?” 按照孟寒的说法,王庭中大部分人都知道的那个入口已经被他堵死了,那么,这个孟华又是怎么从天湖底下那个王族专用通道进来的? “当然是……”孟华想都不想,张口就来。 “可别说是你那个便宜父亲告诉你母亲的。”秦绾似笑非笑地插口。 南疆王绝不是那么糊涂的人,或许在女色上有亏,但那也是为了子嗣,就看有了孟寒这个继承人之后,没有一个私生子或私生女找上门来就知道,他对这些女人绝对没有什么感情,对女儿就更没有了。这种大事,如果连孟寒都是在南疆王的最后时刻才听闻的,孟华母女绝不可能知道。 “我……”孟华原本想说的话被截住了,不禁有些支支吾吾起来。 “本夫人最不耐烦磨磨蹭蹭了,爱说就说,不说我们就走了。”秦绾道。 “走了?”孟华傻眼。难道不该是“不说就杀了你”之类的吗? “阿诀,走吧。”秦绾却当真转身走人了。 “崩!”就在这时,麻绳被小鳄鱼咬断了一股,猛地往下坠了坠。 “啊~”孟华一声尖叫,这才想起自己的处境,急道,“别走!你们别走!先拉我上来啊!” “想上来?”秦绾笑。 “嗯嗯!想想!”孟华连连点头。 秦绾给了个眼色,一边的秦诀走上来,弯腰拉起绳索,用力往上一提。 孟华松了口气,然而,下一刻,秦诀却一松手—— “啊~救命啊~”孟华惨叫。 “嗡~”一声,绳索卡在崖壁上,连用来拴绳子的果树都被拉得差点折断,好一会儿才慢慢挺直,还掉了一地的果子。 孟华晃悠悠地挂在半空中,摇摇晃晃,比之前还更危险几分。 “还想上来不?”秦绾问道。 孟华连连摇头,但马上就想起上面的人看不到,赶紧道,“不了不了!” “不想上来啊,那你就在下面呆着吧,风景不错。”秦绾悠然道。 孟华呆住了,好一会儿,突然“哇”的一声,放声大哭起来,哭得那叫一个惨绝人寰。 上面的秦诀愣住了,要是孟华叫骂或是求饶,他都没什么感觉,可是……还是第一次有人在被逼供时,居然……哭? “夫人,她……”秦诀有些无措地问道。 “挂着吧。”秦绾顺手抓起了小鳄鱼。 她看得出来孟华胆子不大,就是色厉内荏,所以才要吓吓她,吓破胆最好。不过,可没真想把人从山崖上扔下去。这绳子结实,就算断了一股,只要孟华不是折腾得太厉害,想要全断了,也不是一时三刻的工夫。 “哦。”秦诀应了一声。 既然王妃说挂着,那就……挂着吧! “你们这些禽兽!畜生!丧心病狂!杀人魔!”下面传来孟华边哭边骂的声音。 秦诀随手捡了个果子丢下去。 “啪~”果子砸在孟华脑袋上,碎裂开来,果汁四溅,滴滴答答地顺着她的头发流下来,灌进衣领里。 “……”孟华顿时哑了。 秦诀满意地点点头,这不就清静了! 两人回到茅屋前,秦姝正在收拾做饭的用具,把碗拿到溪水边清洗,见状赶紧起身。 “你忙吧。”秦绾笑笑。 “夫人,没事吗?”秦姝有些不安。 之前公子他们出来的脸色实在有点不好看,她也不敢问密室里发生了什么,只是,王妃一直没出来,苏神医和孟公子又关起门来不知道在讨论着什么,连蝶衣送饭进去后都没出来。 “没事。”秦绾的眼神闪亮,却不带一丝迷茫。 她就是为了轮回蛊才来到天湖禁地,在得到答案的那一瞬间,知道自己很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她不是没有被打击到的。但是,打击过后,她却能比谁都更快重新站起来。 就算没有孩子又怎么样?父亲安国候的爵位她可以传回秦枫或者秦榆的儿子,至于摄政王世子,苏青崖说得对,这不是她一个人需要为难的问题,作为夫君,李暄理所当然应该为她分担一半,何必她一个人在这里自寻苦恼? 何况,这都是最坏的情况,孟寒身为王族继承人,苏青崖是天下第一神医,她才不信他们真拿一条区区蛊虫没办法了。 日子还很长,她今年才二十,就算十年后再生下嫡长子也不晚,而且未必需要十年。 “夫人?”秦姝又叫了一声。 “等孟公子出来后,你们俩跟他去下面的密室,看看有什么需要带走的,收拾起来,我们尽快启程去南楚。”秦绾吩咐道。 “是。”秦姝用力点点头,又道,“自从进入俪影山的范围,就没法传信回去了,这几天想必王爷会很担心了。” “翻过俪影山,就是南楚境内了。”秦绾深吸了一口气。 俪影山是一道天然的屏障,让东华的军队多年来攻打南楚都只能选择从楚江渡河,而俪影山的南面,距离南楚的产粮基地湖汉平原不足一日路程。 正如在京城时秦绾对李暄说的,她来南疆,只是顺路而已。 “是你?”就在这时,背后传来一个干涩的声音。 秦绾一回头,执剑上官珏站在屋子门口,一脸复杂地看着她。 “醒了?没事的话,过来吃饭。”秦绾淡淡地说道。 秦姝立即去端了一碗肉羹过来,熄火的时间不长,还是温的。 上官珏很想说不需要,但那香味一阵阵往鼻子里钻,连肚子都跟着“咕噜噜”地叫起来,让他闹了个大红脸。 “吃吧!一个成年人了,没人伺候就能把日子过成这样,真是被宠坏了。”秦绾道。 上官珏抿了抿唇,干脆接过碗,大口吞咽起来。反正自己这副模样,要说过得很好也没人信,丢脸早就丢到家了,也不差多被嘲讽几句。 等他吃完,秦绾又让秦诀拿了套干净的衣服给他,让他自己去后面收拾整齐了再出来,虽然比起当初在南楚皇宫那会儿瘦了不少,不过看起来却成熟多了。 “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秦绾直接问。 “那个自称是南疆公主的女人?”上官珏脸上闪过一丝厌恶,“突然就出现在这里的,说是要什么……什么印,她的发音太奇怪了,我听不清楚,告诉她没有,然后就打起来了。她身上蛊虫太多,我只好想办法打开了机关,把大家都困住了,就算要死反正也不是我一个人死。” “印?”秦绾微微一怔,就按她在密室里看到的东西,本以为孟华想要的,不是珍贵的蛊虫,就是典籍呢。 “大约是王印吧。”孟寒一脸倦色地走过来,淡然道,“在南疆,王印就相当于你们皇帝的玉玺之类的东西。” “有了王印就能成为南疆王?”秦绾道。 “不过求的是个名正言顺罢了。”孟寒一声嗤笑。 王印?小皇帝李镶倒是握着玉玺,可这东华的朝堂,究竟是听他的,还是听李暄的? “所以,那个孟华,应该也是南疆的复旧派?”秦绾若有所思。 “上回来南疆没见过她。”孟寒皱了皱眉道,“不过,南疆的形势,比原先预估的还要糟糕得多。” 秦绾也叹了口气,毕竟已经几十年过去了,怕是连太上皇都已经遗忘了南疆,如此广阔的土地上,足够星星之火变成燎原之势。 “我想留在这里。”孟寒道。 “你认真的?”秦绾惊讶道。 “当然。”孟寒一挑眉,顿了顿,又道,“所以,给我派点人过来,最好是一支成建制的军队。” 秦绾被他逗笑了,本来还以为他是想要自己和那些复旧派对峙,顶多是要点护卫,没想到孟寒倒好,直接要军队,也亏他想得出来。 不过,再想想,虽然简单粗暴了点,但未尝不是个办法。 “我和王爷商量过南疆的事,只是还没有拿出具体的章程。”秦绾微一思索,也不在意上官珏还在旁听,慢慢地说道,“王爷的想法,南疆之地空置已久,想趁机正式纳入东华版图,建立郡县,成为东华十三州之外的第十四州——闵州,将来,愿意返回故土的南疆移民都可以返回闵州,闵州以南疆人为刺史治理州郡,沿袭南疆习俗,遵循我东华律法,接受东华驻军,你觉得如何。” “蛊师……如何处置?”孟寒一针见血地道。 “用蛊,用毒,用武功,归根结底,杀人还分方法吗?”秦绾讽刺地一笑,“要是东华惧怕蛊毒就要灭掉所有的蛊师,那惧怕毒物,是不是也要去平了毒龙谷?就连我圣山,也有毒宗存在。” “收拢南疆,我保证,让南疆蛊师为你所用。”孟寒道。 “成交。”秦绾笑眯眯地点头,“下了山,我就给王爷传讯,让他派一支军队过来听你指挥,你没问题吧?” “能有什么问题?”孟寒不在意地道,“一群老古董,只会躲在背后算计阴谋,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阴谋都会土崩瓦解,当年全盛的南疆都扛不住东华的大军,何况那几只跳梁小丑。” “那么,南疆就交给你了,等这里彻底平复,就可以上书朝廷请求建立州郡。”秦绾道。 “嗯。”孟寒应了一声,又道,“你的事,我会再想想办法的。” “别在意。”秦绾一笑,“至少,你已经救了我两次性命,就算……也不亏了,随缘吧。” “你自己想开就好。”孟寒点点头,走开了,顺手拎走了上官珏。 打发了秦诀和秦姝去做事,秦绾叹了口气,不想开又能如何?人总是要向前看的,至少,现在她还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绾绾~”唐少陵的声音远远传来。 “你去哪儿了?”秦绾揉了揉太阳穴。 就算不是唐少陵肚子里的蛔虫,但只要听到那个语气就知道,这家伙肯定是刚刚干了什么好事回来。 “给你带礼物去了。”唐少陵飞掠过来,停在她面前,顺手将手里提着的东西往她脚下一扔。 “啊!”那东西痛叫了一声,居然是个人。 “这是什么?”秦绾诧异道。 “你自己说。”唐少陵抱着双臂,踢了踢那人。 “少庄主……”地上的人扶着腰爬起来,一脸无奈的苦笑。 “你是……吴康?”秦绾脱口而出。 “见过王妃。”吴康尴尬地道。 能让少庄主这般讨好的女子,闺名还带个“绾”字的,不是摄政王妃还能有谁呢。说起来他绝对是跟少庄主前世有仇吧?怎么从嘉平关一直跑到南疆都能碰上,明明……当年在鸣剑山庄的时候,自己没得罪过少庄主呀! “吴将军真是远来辛苦了。”秦绾笑了。 真难为唐少陵能把这个被天湖水不知道冲走多远的家伙再拎回来了。 “绾绾有什么疑惑尽管问他,要是他敢不说……看本公子教训他!”唐少陵一边说,一边故意把拳头捏得“咔嚓”作响。 吴康简直欲哭无泪,他是造了几辈子的孽了这是……早知道还不如做个江湖游侠来的逍遥自在呢! ------题外话------ 我家小公主打疫苗,通宵排队拿号不说,打完疫苗就不舒服,每次都这样,抱着都心疼。编编说不要断更,但是……一千字发上来我觉得更讨骂啊……/(ㄒoㄒ)/~今天看着没什么事了等下争取多写点。 第十八章 冤家路窄 湖阳县是南楚腹地的一个城镇,位于湖汉平原北部,因为盛产稻米,被称为南楚粮仓,百姓的生活一向富庶,就算爆发了战争,也只是比平时冷清了些,但酒楼铺子依旧开门营业,不过,来来往往的客商少了,更多的是提着刀剑的江湖人,以及镖队。 这世道,无论是大商人,还是返乡的低级官员家眷,家中护卫不得力的,还是得请了镖局护送。 秋鹤楼是湖阳最大的酒楼兼客栈,几乎占了半条街,前面的酒楼每天的饭点都人满为患,即便是这样的时局下,生意也没受到什么影响,甚至更好了。 因为湖阳是交通要道,而且因为战时不少军事重镇的出入检查非常严格,有不少商旅还宁愿绕个远路从湖阳经过。 这天正午,一队足有三十多人的队伍停在秋鹤楼大门口,那气派,一看就非富即贵。 “小店当真已经没有独立的院子了。”掌柜的一脸苦相,不住地赔笑,“要不然,还有几间上房,贵人们将就将就?” “你让我们少爷和夫人跟那些贱民住在一起?”交涉的管家模样的男子怒道。 “这怎么能是住在一起呢?”掌柜抹着汗道,“您看,这几间上房都在走廊尽头,和别的房间相隔甚远,很是清静。” “那让我们的护卫住哪里?万一出事了你负责?”管家不满道,“要么收拾个院子出来,要么把这一楼的上房都腾出来!” “这……无缘无故的,小店也不能让客人搬走啊。”掌柜苦笑,“至于院子,那是真没有了,要不,您将就一晚上,明天就有院子腾出来了。” “放屁!明天我们不赶路吗?”管家斥道。 “那真没办法了。”掌柜无奈道。 “你!”管家也火了,压低了声音道,“你知道我家主子是什么人吗?” “这位客人,不管你家主子是什么人,做生意要讲究诚信,总要有个先来后到的。”掌柜说道。 这话说得不卑不亢,声音也不轻,大堂里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顿时引来一片叫好声。 “你别给脸不要脸。”管家的脸色已经不能更难看。 “既然几位客人对小店不满意,对面就有一家同福客栈,想必还有空房间。”掌柜的脸色也冷了下来。 做生意和气生财要紧,但要是真被欺上门来了,能在湖阳开做这么大生意的,岂会没有一点儿后台。 “你!” “掌柜的。”就在这时,一个面覆轻纱的少女从后面缓缓走出来,笑眯眯地说道,“我家夫人说累了,一会儿让人把饭菜送到我们院子里来吧。” “姑娘放心,马上就送过去。”掌柜立刻换了一张笑脸。 “有劳了。”少女说完,就要转身。 “你,站住!”不料,那管家竟然一声大喝,更是伸手去拽那姑娘的衣袖。 “你干嘛?”少女退了一步,避开他的手,眼神一冷。 “把你们的院子让出来,要多少银子尽管开口。”管家傲慢地看着她。 “毛病!”少女古怪地看了他一会儿,嘀咕了一句,回头就走。 “你站住!”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拂了面子,一向被人捧着的管家顿时觉得脸皮火辣辣的,不由得有些恼羞成怒起来。 “对了,姑娘,您要的药已经抓回来了,是不是让厨下煎了?”掌柜一步插在两人中间,笑容可掬地问道。 “不必了,把药包和饭菜一起送来就好。”少女答道。 “是。”掌柜应了一声。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少女已经穿过了通往后面客房的门,看不见人影了。 “大管家,好了没有?母亲都等累了。”一个面色青白的年轻男子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走进来。 “二少爷,这……”管家一脸的为难。 后院中。 之前的少女解下脸上的面纱,赫然就是秦姝。 轻轻地推开房门,秦姝闪身而入,脸上带着一丝忧虑,轻声道:“夫人,蝶衣怎么样了?” “不太好。”秦绾坐在床沿,眉头深锁。 孟寒留在了南疆,她把秦诀也留在那里保护他,毕竟孟寒不会武功,而吴康、孟华、孟狰三个俘虏,孟寒也留下了,反正种下蛊后,不怕他们不听话。 秦绾有万蛊退避的轮回蛊在,俪影山里就算有再多的毒物,也不敢靠近,瘴气毒气自有苏青崖解决,一路翻越俪影山,进入南楚,倒是没出什么意外,只是她没想到的是,蝶衣竟然病倒了。 按照苏青崖的诊断,当年蝶衣受到重创,虽然被孟寒救了回来,但一剑穿喉的重伤,毕竟是坏了底子,南疆气候湿热,本就不容易适应,一劳累之下,就把旧疾引发了出来。 无可奈何,他们只能先在最近的市镇湖阳安顿下来。 好在随行有个神医,也就是煎药的那点儿功夫。 何况,秦绾也并不急着和冷卓然会合,在南疆的那些日子和外界几乎失去了联络,她也需要先了解一下如今南楚的形势。 “怎么去了这么久?”秦绾随口问道。 “门口有人闹事,还想抢我们的院子呢。”秦姝一撇嘴,不屑道,“听口音像是京里来的官员家眷,不过这时候往湖阳走,不是贬谪就是罢官,亏他们还如此趾高气扬的。” “知道是哪家的吗?”秦绾心中一动。 “好像看见马车上有个‘阮’字标记。”秦姝想了想道,“还有,那管家称呼他家主子‘二少爷’,其他的,要不属下再去打探打探?” “不用了。”秦绾摇摇头。 阮家,京里来的,还有哪个阮家?这还真是冤家路窄呢。 之前收到的上官策的家书,上面就提到了,一年国丧刚过,阮家就匆匆忙忙下聘,把上官绮娶过了门——要说从前阮太傅深得圣眷,又是南楚文坛魁首,焦氏还敢嫌弃一个闲散王爷的庶女,但如今临安王已经是皇太弟了,皇帝身体不好,万一有个什么,那上官绮可不就是公主了? 尤其新帝上位后,作为三朝老臣的阮太傅被打压得厉害,更需要新的后台支持。就算焦氏对上官绮有再多不满意,也只得捏着鼻子认了。横竖不是嫁给她自己儿子,一个庶子和庶子媳妇,大不了成婚后打发得远远的,和自己的嫡子再也见不着面也就罢了。 “咚咚咚。”房门被敲响了。 “姝儿,你在这儿看着蝶衣。”秦绾起身道。 “是。”秦姝应了一声,和她换了位置。 秦绾开门出去,门口站着的低眉顺眼的人,赫然就是秋鹤楼的掌柜。 “小姐。”掌柜恭谨地道。 “怎么?”秦绾走了几步,在院子里的石桌前坐了下来。 “回禀小姐,是阮太傅的家眷。”掌柜有条有理地答道,“老太君俞氏,现在阮家的当家主母焦氏,还有二少爷阮明文、和惠县主上官绮夫妇,三少爷阮明兴,另外有位姑娘,没打听到是排行第几的小姐。” “难为你了。”秦绾不觉笑了。这么短的时间里,把人家的女眷都打听得如此清楚,可见这掌柜的能力着实很不错。 秋鹤楼,自然是欧阳慧的产业,也是她布置在南楚的情报网核心。因为鞭长莫及,当年李钰虽然知道这个据点,但也无法采取什么措施,直到去年秦绾出使南楚,才重新联络起来。 不过,上一回只是书信,这次,掌柜才真正见到了新主子。 其实这掌柜也不是外人,陆氏一门,当年可是举家投诚了欧阳慧,算是她手里的中坚力量,不过,陆熔习武,和残存的属下避居宁州后,带着亲卫的书信去了言凤卿军中,如今应该也在南楚。而陆家的其他几个兄弟倒是从商的多,像是嘉平关的陆灼,和秋鹤楼的陆焕。 最初的秋鹤楼也就是个小酒楼,欧阳慧还没那么多资金提供,而短短五年,秋鹤楼几乎占据了湖阳的一条街,发展迅速,日进斗金,这却是陆焕的手腕了。 陆家并不是什么大家族,陆熔这一辈也就剩他们三个堂兄弟,还有个陆焕的同胞妹子陆烟,如今在西秦。然而,也不知道是为什么,陆家人丁单薄,到了下一代,竟然只有陆臻一根独苗了。陆灼一辈子没有婚娶,这陆焕膝下也就只有一个独生女。 所以,不论是以前的欧阳慧,还是现在的秦绾,都很信任陆家。 只要陆臻在她身边,陆家上一辈就不会有人反叛。 “他们走了?”秦绾道。 “没有。”陆焕摇头苦笑,“他们出价高,西院里的那队客商把院子让出来了。” 虽说看不惯,但人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一个做生意的也不好阻止。好在西院距离这里很远,几乎隔了半条街,平时到也不怕撞上。 秦绾笑笑,出价高只是一个原因,普通百姓到底不敢和官家抗衡,能有银子拿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对了,明年陆臻就要成亲了,陆掌柜若是得空,不妨来喝杯喜酒。”秦绾又道。 “真的?”陆焕不禁又惊又喜。 虽说他不是不满意雕羽,但毕竟人已经死了,他也怕侄儿想不开,真为了一个死去的女子耽误终身,如今竟然听到侄儿愿意娶妻成家了,简直像是天上掉了个金元宝下来,刚巧砸在头上,明明眼冒金星,却又喜不自胜。 “是哪家的姑娘?”陆焕连忙问道。 “礼部尚书家的,挺不错的。”秦绾微笑。 陆臻和柳湘君……也算是不错的一对了,只要能互相有点好感,感情什么的,婚后自然能慢慢培养。最不济,就算陆臻一辈子都没能爱上柳湘君,至少也娶了个贤惠的妻子,能为他生儿育女,打理家务。 刻骨铭心的爱情,人生有过一次就已经是奢侈,做人还是现实点比较好。 “有劳小姐费心了。”陆焕郑重地一揖到底。 他不是不通俗务的人,相反,能把生意做得这么大,最是圆滑通达不过,当然明白,以陆臻的出身,虽然他是新科探花,但要和官宦世家结亲,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金榜下招亲的人家,多半是富而不贵,或是在朝堂上无人的世家。像是礼部尚书这样的门第,选婿一定会选门当户对的。 “陆掌柜言重了。”秦绾受了这一礼,随即笑着把人扶起来,“明年过了国丧,就该办婚事了,不过我毕竟是姓秦的,陆家还是得有个人过来操持,陆掌柜也知道,陆熔……指望不了他。” 陆焕尴尬地笑了笑,自家堂兄是个粗人,让他在外面办事很让人放心,可是操办儿子的婚事……想了想,他说道:“属下修书,让烟娘过去吧,姑姑帮着侄儿操办也不会让人说闲话。” “好。”秦绾点点头。 就如她所说,她和陆臻毕竟没有什么关系,她替陆臻提亲,是给两家的脸面,可要是连婚事都一手操办,就太过了,陆家毕竟不是真的没人了。 “冷将军的大军到哪里了?”说完私事,秦绾开始关心军情。 横竖蝶衣病重,一时也走不了,可以先好好打算一下。 “前些日子的军报,冷将军打下了会阴郡,正和崇州军对峙中。”陆焕答道。 “崇州的十万兵马,果然不怎么好打啊。”秦绾喃喃自语。 崇州军统领白鼎,今年才四十出头,当年还是冷卓然麾下的将领,这十几年来,在南楚将才凋零的时候,已经成为南楚的顶梁柱了。 陆焕做生意,收集情报在行,可军事上却是外行,闻言只是一言不发,等着她的判断。 “西秦那边呢?”秦绾又问道。 “夏泽天猛攻顺宁郡,南楚皇帝已经派了援军去支援了。”陆焕笑道,“崇州这边,皇帝只下了一道旨意,命令白鼎必须将冷将军挡在崇州以南。” “崇州以南的土地他就不管了?”秦绾一挑眉。 “大约是觉得那一带本就荒芜,连年还有海盗的侵扰,就算不管也损失不大,可以等打退了西秦再来处置吧。”陆焕讽刺道。 最近往湖阳方向来投亲的百姓,大多是南方的百姓,千辛万苦绕过崇州而来的。 秦绾不禁沉默。 去年在南楚的时候,她感觉到当时的太子虽然不出色,但也不算太无能,可是现在看来,比起李暄和夏泽苍,甚至比起宇文忠,他都是不如的。 多年的缠绵病榻让他习惯了隐忍,可身为帝王,有时候太过隐忍并不是一件好事。 在这一点上,或许临安王继位,如今南楚的形势还会更好些。 “对了,还有一件事。”陆焕道。 “嗯?”秦绾疑惑地看着他。 “摄政王殿下已经亲临南线大营,说是……要南楚的皇后给个解释。”陆焕道。 “噗——”秦绾忍不住笑喷了。 要皇后给个解释……也亏得李暄想得出来!要说让皇帝给个解释,或许很多人都会认为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左右不过是出兵的借口罢了,毕竟南楚正处在皇位交替的过渡期,最希望大陆平静,实在没什么理由去行刺李暄再嫁祸西秦,这万一东华当真了,和西秦反目成仇打起来,对南楚也没什么好处,真正损人不利己。 但是,如果这事不是皇帝做的,而是皇后……再想想摄政王妃是南楚清河公主之女,去年还曾出使南楚,随便就能脑补出无数种恩怨情仇,从二十多年前延续到现在。什么?你说私人恩怨和朝廷大事无关?可皇后是个小女子啊,哪里懂得什么国家大事。像是摄政王妃这般的女子,总是比较少见的。 “如果顺利的话,不日摄政王就会渡江了。”陆焕沉声道。 就算他不通军事,也可以预见这一点。 南楚的江防在失去了冷卓然后,其实已经大不如前,如今大后方的崇州军被牵制,无法支援楚江水军,京城那边又优先支援顺宁郡,如果南线大营的军马强行渡江,南楚还真未必挡得住。 然而,只要渡过了楚江天险,就能和冷卓然的军队南北呼应,对崇州形成夹击之势。 如今的问题,就是看李暄渡江之前,冷卓然那支缺粮的军队是否撑得住,还有,皇帝对崇州的形势有多重视了。 可是,秦绾却还要担心一个问题,李暄到了南线大营,那京城呢?唯一能让他放心的监国人选就是江辙了,可是爹爹身上还有伤呢,就算有凌从威和秦建云从旁辅佐,监国,尤其是为这场举国之力的战事提供后勤可是很劳心劳力的。 “就是这里……咦,院门还锁了?”就在这时,院子门外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二哥,你可弄清楚了?” “当然!那丫头虽然蒙了脸,但就凭你二哥我的经验,绝对是个美人!” “是嘛……这门很难开啊。” 院子里,秦绾和陆焕已经黑了脸。 “是阮明文和阮明兴。”陆焕咬牙道。果然就该强硬些直接把人赶走的,不过阮家那两个纨绔也胆子太大了点,青天白日的,明知这里住着个姑娘,还敢堂而皇之地撬门,可见这种事以前也没少做过。 说话间,院门“哐哐”作响,似乎外面的人已经不耐烦地要砸门了。 “阮家怎么也是文坛魁首,就算是庶子,在教养上也着实太差了。”陆焕道。 秦绾不以为然,这大家族里,当家主母是很重要的,焦氏明显不够格,如果说故意养歪了庶子是为嫡子铺路,可阮家的嫡长子阮明升和她也有一面之缘,和未过门的弟媳妇暧昧不清这种事也敢做,显然也不是个拎得清的。 “小姐且先回避一下吧。”陆焕皱眉道。 “不必了。”秦绾气定神闲,微笑道,“陆掌柜在一边看热闹便是,对付这种纨绔子弟,就是恶人更要恶人磨。” 陆焕还没说话,就听“呯”的一声,脆弱的门栓被拍断了,两扇院门猛地洞开,又弹回来一半。 “哟,小美人的主子也是个大美人嘛。”阮明文吹了声口哨。 他也不笨,见秦绾是一身妇人的装束,想必就是那丫鬟口中的“夫人”了。 “我好看?”秦绾一转头,嫣然一笑。 “好看。”两兄弟对她的反应呆楞了一下,随即傻傻地点头。不过,是不是有哪里不对?正常人家的媳妇小姐,突然见到外男闯进来,会不但不惊慌,还问人家她好不好看的吗?该不会,这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女眷吧? 连陆焕都惊诧地看着自家主子,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那就好好看吧,说不定……以后都看不见了呢。”秦绾浑不在意地笑道。 ------题外话------ 今天真不怪我……从半夜开始就没打开过潇湘的后台,不知道是系统抽还是我的问题╮(╯_╰)╭3 第十九章 表妹你好 说不定以后都见不到?什么意思? 阮家的两兄弟虽然是纨绔子弟,但从小在京城耳濡目染的,至少还有点基本的警觉性,总觉得……眼前这位小夫人笑得就像是抓着老鼠戏弄的猫,而他们,就是被戏弄的两只老鼠。 “二哥,母亲肯定在找我们了,还是赶紧回去吧。”阮明兴悄悄拉了拉哥哥的衣服,“还有二嫂也着急了。” 然而,他要是不说后面那句,阮明文多半也就顺水推舟了,可是,他一提起上官绮,反倒是激起了阮明文的叛逆之心:“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提她干嘛?要不是母亲非要我娶她……” “咳咳!”阮明兴拼命咳嗽。 就算二嫂有什么不是,可家丑外扬总不好吧! “干嘛?风寒了?”阮明文斜睨了他一眼,不以为然。 上官绮这个女人,婚前就和大哥不清不楚的,婚后还眉来眼去,让他看着就恶心,要不是阮家现在要攀附临安王府,这种女人,早就该去浸猪笼沉塘了!她敢做,还怕他说?要丢脸,娶亲那会儿也早就丢完了! 阮明兴也无奈,谁叫二嫂不争气,大婚前一天居然一个人跑来阮家哭着求母亲,说她和大哥两情相悦请母亲成全,若非她是临安王的女儿,因为这事,临安王府还补偿了阮家不少,绝对是要一张休书的。不过,大哥因此得了个实缺,至少母亲满意了。 秦绾看着好笑,这两兄弟,她还没说什么呢,他们就把自家那点儿腌臜事宣扬得快人尽皆知了,就没看见旁边还有两个大活人吗? “两位公子,这院里是人家女眷居住的,还请两位出去。”陆焕上前,遮住了他们看向秦绾的视线。 “啰嗦!”阮明文不耐烦道,“怎么又是你在这儿,人家小娘子都没说什么呢,是吧?” 说到最后面,他凑过去,对着秦绾又是一副自以为潇洒的笑容。 秦绾一笑,目光却落在他们身后。 阮明文若有所觉,一回头,却看见个一身黑色衣衫的青年抱着双臂,笑眯眯地看着他们,那种笑容,莫名地让他觉得,和小娘子好相似啊…… “二哥,我们回去吧。”阮明兴继续拉他的衣袖。 人家小娘子的夫婿来了,而且一看就很不好相与啊。 阮明文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可要是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了,岂不是太没面子了? “绾绾,这两个怎么处置?”唐少陵问道。 “打一顿,扔出去便是。”秦绾道。 “就这么简单?”唐少陵很不满。 “还有,我说过,让他们以后都别想看了。”秦绾轻描淡写地道。 “哦。”唐少陵秒懂。 “你想干嘛?”一瞬间,阮明文忽然觉得毛骨悚然,连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放心,没人想干你。”唐少陵走到他面前。 阮明文还没反应过来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猛然觉得眼前一黑,然后是一阵剧痛袭来。 “啊~”惨叫的却是阮明兴,“你你你、你怎么打人?” “打你怎么了?”唐少陵一脸嫌弃地扫了一眼在地上打滚的阮明文,好歹他也是高手榜上排名第二的高手,打一个纨绔子弟,实在是太掉价了,他还觉得委屈呢! “我、我要告你去!”阮明兴慌乱地说着,一步步往后退去。 “本公子有说过你可以走?”唐少陵道。 “你、你还想怎么样?”阮明兴脸色发白。 “杀人啦!我要死了!三弟快去找官差啊!”阮明文杀猪似的大喊大叫。 “看不见而已,死不了的。”唐少陵凉凉地道。 阮明兴傻眼,这人是打了二哥一拳吧?连血都没流,怎么能就看不见呢? “还有你。”唐少陵忽的收敛了笑容,一拳头让他俩难兄难弟作伴去了。 就算是看似轻飘飘地一拳头,但内劲可是把眼球附近的经络全打糊了,就算是苏青崖也绝对医不好了。 “吵死了。”秦绾皱眉。 “我这就扔回去。”唐少陵一弯腰,一手一个把人拎起来,一晃就不见了踪影。 “这位……”陆焕的脸色有点儿黑。他并不是觉得自家小姐和男子一起出门不妥,只是……这个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人吧? “我哥。”秦绾汗颜,又补充了一句,“亲的。” “……”陆焕无语。 大小姐你不说,还真看不出来。 “陆掌柜去忙吧,一会儿让人把药送过来就是。”秦绾笑道。 “是。”陆焕闻言,也只得告辞了。 反正,小姐都知道了阮家的身份还如此做,显然是心里有数的。 没多久,小二送了饭菜和抓好的药包来。 院子里就住了几个人,空着大半地方,苏青崖拿了药去亲自煎熬,连饭都是在临时隔出来煎药用的小厨房里用的。 蝶衣烧得厉害,一直没清醒过,秦姝也半步不敢离开。 吃过晚饭,秦绾正把陆焕送过来的情报拿出来看,外面就闹了起来。 男人的叱骂声,女人的哭叫声,隔着半个院子都尖锐刺耳。 秦绾也挺好奇唐少陵究竟把人扔到哪里去了,居然这么久才找上门来。 而门外,焦氏还能端着贵妇的架子,站在最后面,由着护卫上前拍门,但上官绮却觉得自己快疯了。 本就是一桩不如意的亲事,都怪父亲把她的婚事定得太早,否则皇太弟的女儿,哪是一个没有官身的庶子高攀得起的?可偏偏父王是个老古板,不肯退了这门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说什么做人要守信,非要她嫁过去——明明她都已经这么委屈了,可婆婆依旧是怎么看她都不顺眼。 夫君纨绔无用,倾心爱恋的良人成了大伯,婆婆像是防贼似的防着不让他们见面,原本以为日子就是这般一潭死水般的过了,谁知道夫家遭贬谪,父王也不帮忙说话,只让人带了句嫁鸡随鸡,就让她跟着婆婆返回老家……她堂堂县主,天之骄女,凭什么要去那种穷乡僻壤的地方活受罪? 这下可好,才走到半路呢,夫君就被人打瞎了眼!就算再无用,毕竟是她的夫,难道让她下半辈子和个瞎子过日子吗? 焦氏被侍女搀扶着站在后面,脸色发青,不住地绞着帕子。 虽然伤的两个都是庶子,可老爷不在,要不是没个说法,还让人以为她苛待了庶子呢。 “呯!”护卫一脚踹开了院门,下一刻,他们自己就飞了出去。 焦氏眼角抽了抽,手里的帕子更加被绞得像麻花了。 作为当朝太傅的儿媳,一府的当家主母,她也是大家出身,见识还是有的。 虽说自家那两个不成器的混账肯定也干了点不知羞耻的混账事,但光天化日之下,出手就伤人致残,现在还态度如此嚣张霸道的,不是真蠢,就是有极硬的靠山的。 “干什么干什么?”唐少陵抱着双臂站在洞开的院门口,没理会那两个还躺在地上爬不起来的护卫,看看上官绮,又看看焦氏,不耐烦道,“刚才来了两个男人撞门调戏姑娘,现在又来了两个撞门的女人……你们是想调戏本公子么?” 焦氏瞬间黑了脸。 这说的是什么话?明明长得一表人才,可怎么就这么没教养呢?这绝对不是大家族出来的,想必就是戏本子里经常提到的那什么游侠了吧!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无视王法之徒。 “这位公子,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上官绮抽抽噎噎地一边哭,一边拿泪眼朦胧的眼睛看过去。 好俊的儿郎!虽然不像是阮家大郎那般温文尔雅,但却格外有一种英气,让人移不开眼,哪里是自己那个畏畏缩缩上不得台面的夫君可比的? 焦氏直气得脸色铁青。这个儿媳妇……夫君都被人家打残废了,她居然还对着凶手一脸花痴! 唐少陵不禁打了个冷战,一阵恶寒。 要不是知道这个是临安王的和惠县主,还以为是哪家的小妾或外室找上门来呢。 俗话说,娶妻娶贤,纳妾纳色,这女人哪一点像是端庄大方的正妻了,活脱脱一个靠美色和撒娇卖痴上位的妾嘛。 这时候,唐少陵倒是有点儿后悔来凑这个热闹了,早知道……还是让陆焕来吧!这种女人,看一眼都要恶心好几天。 “夫人,少夫人,就是他打的二公子和三公子。”护卫终于爬起来,扶着腰,一脸怨毒地盯着唐少陵道。 “不知道犬子如何得罪了公子,要下这么重的手?”焦氏忍着气问道。 “很重吗?”唐少陵不以为然道,“这不是还活着么。” 焦氏气结,敢情还活着就不重,非得等打死了才叫重? “这位……大娘。”唐少陵正色道,“要知道,我们江湖人过着就是刀口舔血的日子,一言不合,断手断脚的都是常事,令郎这不还囫囵着呢。” 听着他的形容,焦氏一个内宅女子脸上一片煞白,差点要晕过去。 唐少陵扫视了一圈,有点为难。护卫么,扔了也就扔了,但是……这么两个哭哭啼啼的女人要怎么办? 打女人,唐公子表示,他还是有一点儿残存的人性的。 “让焦氏进来吧。”秦绾平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焦氏一愣,这些人,居然连她的身份都知道?而且,那女子称呼她“焦氏”就好像是皇后娘娘召见她的那种口气,高高在上。 上官绮的眼泪也止住了,眼底闪过一抹惊疑不定。 这声音,有点耳熟啊! “请吧。”唐少陵侧身让开了路,件她们半天没动静,又似笑非笑地道,“怎么,不是要替儿子、夫婿讨个公道吗?还不敢进去了?” “和惠,我们进去吧。”焦氏定了定神,做出一副仪态端方的模样,带着两个侍女款款举步。 既然里面的人知道她们的身份,反倒是好说话了,跟着个只会喊打喊杀的男人才是有理说不清。 上官绮无法,只得给了贴身丫头一个眼色,跟了上去,而护卫则被拦在了身后。 “呯”的一声,两扇有些被砸坏了的院门勉强合上,唐少陵笑眯眯地跟在后面,让她们觉得简直是芒刺在背,恨不得别维持着淑女的风度,想要快步疾走了。 秦绾看着蝶衣吃了药,继续沉睡,这才吩咐秦姝好生照看着,自己开门出来。 “表姐?”上官绮一抬头,一眼看到她,不禁脱口而出。 “原来和惠也在这里,倒是巧了。”秦绾的神色淡淡的。 “表姐,我……”上官绮说着,猛地脸色一变,顿时住了口。刚才是太过震惊,一下子没想起来,可很快她就醒悟过来,这个表姐可是东华的……摄政王妃!她怎么可能在南楚呢? “原来是吴小姐吗?”焦氏皱了皱眉,脸上没掩饰住流露出一丝轻蔑来。 秦绾一愣,才想起上官绮的生母好像是姓吴的,不由得笑道:“原来阮家是拿妾的娘家当正经亲戚的,倒是让人大开眼界了。” 焦氏被噎住了,哪家也没有拿妾的娘家当亲戚的道理,何况阮家书香世家,文坛魁首,更加注重规矩。若非上官绮是和惠县主……这么说来,难道这小夫人是临安王妃娘家的?看起来,好像有点儿眼熟。 认真论起来,吴侧妃就算上了玉牒,依旧是个妾,也只有临安王妃的娘家,才算是上官绮的正经舅家。 “失礼了,原是妾身的不是。”焦氏想着,硬是挤出了一丝笑容。 谁叫现在他们阮家要依靠临安王府呢。 “表姐怎么会在这里?”上官绮太过震惊之下,更没注意到自家婆婆的眼色了,这也让焦氏更加对这个儿戏着恼了。 只顾着表姐妹叙话,连介绍一下都不懂吗?否则她也不会闹笑话了。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秦绾好笑道,“我记得,这里再往东走就是兰陵,那可是我的封地。” 焦氏闻言,心中猛地一跳。 兰陵,兰陵可是那一位的封地啊!想着,她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瞪大了眼睛。 再仔细看,的确就是兰陵公主,只是当初南楚国宴,她一曲剑舞惊四座的时候,还是一身未嫁少女的装扮,如今却换了妇人的发髻,难免让人觉得有些不太像了。 “东华的摄政王妃,为何会在我南楚?”焦氏艰难地问道。 “这个么,本妃说了,来视察封地。”秦绾平淡道,“还是说,外祖父赐予我的封地,被现在的皇帝陛下收回了?” “当然没有。”焦氏赶紧道。 虽然说,谁都知道,战争爆发后,陛下恨不得能收回兰陵,可先帝去世才一年,立即更改他的旨意,在孝道上就说不过去。要说秦绾是南楚的罪人——这从来没听说过,两国爆发战争,要祸及自家外嫁的公主的道理。 “说起来,表妹出,本妃这个做表姐的,倒是还没添妆呢。”秦绾说着,从手上褪下一个赤金拉丝的镯子递了过去。 “多谢表姐。”上官绮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只能先接了下来。 “我离开南楚也有些时日了,不知京城如今是个什么形势,表妹和我说说可好?”秦绾脸上慢慢泛起一丝笑容。 上官绮一愣,小心翼翼地道:“表姐想知道什么?” “比如说,我那位皇帝舅舅,打算派谁来支援崇州?”秦绾柔声道。 “我……” “我们不过是身处内宅的妇道人家,哪里会知道朝政大事?”上官绮还没开口,就被焦氏厉声打断了。 秦绾不禁笑了,就看焦氏的态度,那就一定是知道什么的。 就算是内宅妇人,可那是阮家的当家主母,哪能真的两眼一抹黑,家里的男人就不怕自己在外面战战兢兢,自己的女人却站错队吗? 所以,既然在这里遇见了焦氏和上官绮,那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了。 第二十章 兵临城下 焦氏还能扛得住,但上官绮不行,尤其,她是临安王府的和惠县主,就算临安王夫妇不会跟她说太多,可吴侧妃一向宠爱女儿,为了让女儿在夫家更有话语权,有些事也不会瞒她。吴侧妃是先帝所赐的侧妃,家世不差,比起王妃也就低了一些,家中也有点能量,何况,那些也算不得什么机密。 于是,在焦氏越来越黑的脸色下,上官绮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他们离京前,京城的形势倒了个一干二净。 秦绾用手指轻扣着石桌,陷入了沉思。 阮太傅告老辞官了,这算是意料之中。三朝老臣,倚老卖老,定然不得新帝信任。何况,自古以来没有父子二人同入金殿的,阮家的当家人已经年过不惑,却依旧是个外放的刺史,想要再进一步,恐怕只能请自家老爷子让让位了。 这一年来,新帝提拔了不少亲信上来,尤其是军方,镇国大将军徐家倒台,清算之后,军方空缺了大量中层的军官校尉,新帝趁机插上了不少心腹,将军队牢牢地掌控在自己手里。 “表姐,我都说完了,我们可以走了吗?”上官绮咽了口口水道。 “恐怕,要请表妹在这里陪我多住几天了。”秦绾微笑道,“说起来,我们表姐妹也快一年不见了,不如,好好叙叙旧?” 上官绮脸色一白,叙旧?她们能有什么旧可叙?原本在南楚的时候,她和这个表姐就没什么交情,甚至还有过几次龌蹉,这是想要……软禁她们吗? “既然公主想和和惠叙旧,那妾身就不打扰了,先回去安排一下。”焦氏心中闪过无数年头,脸上却是笑容可掬的。 “夫人自便。”秦绾一摆手。 焦氏倒是楞了一下,原本以为她应该是各种刁难不放她走的,可没想到这么轻易就同意了……然而,仔细一想,她就算回去自己院子,可只要和惠还在这里,她能走吗? 就算她再不满意上官绮这个儿媳,那也是临安王的女儿,被她给弄丢了,还能有好下场吗?阮家到底为什么才娶进这个媳妇的! 想通了之后,她不觉愣在当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母亲!”上官绮却是吓了一跳,她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 表姐可不是什么亲切和蔼的人,她可记得当初她是怎么对待她们母女和上官绣的。可以说,被秦绾当做亲人对待的,除了临安王和王妃,就只有一个上官策而已。只有上官策才是她的表弟,而她们两个“表妹”,纯粹就是个名义上的。 “公主殿下,我们还要在湖阳多修整数日,若是殿下想找和惠叙旧,随时可以,今天……已经晚了。”焦氏委婉地道。 反正,她是不信秦绾是带人来南楚游山玩水的,要留住她们,多半还是怕自己的行踪泄露吧,真要杀了她们也不至于。所以,若是乖乖地多留几天,等秦绾离开湖阳,她们也就能自由了。 秦绾很有兴趣地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兴味。 之前在南楚的时候,她并没有直接见过焦氏,只是听说焦氏上门退亲的事,隐约觉得是个势利又难缠的女人。不过,如今看起来,这些大家族的当家主母,至少大局观还是有的,像是张氏那种奇葩反倒是不多见。 “公主殿下……”焦氏的脸色有些难看,笑容也更勉强了,心里更是早就把那两个惹祸的庶子给骂了个狗血淋头,整天看见漂亮姑娘就挪不动脚,这下可好,踢中铁板了吧! “是啊是啊,表姐,我还要回去照顾夫君呢。”上官绮赶紧接道。 这话连焦氏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要说上官绮在乎阮明文?她是巴不得阮明文赶紧死了才好改嫁吧!当然,这会儿她不但不能表示反感,还得一副欣慰的模样。 “说起来,不知道阮家的两位公子竟然如此……有个性,一时没认出来,真是抱歉。”秦绾又道。 焦氏脸上不禁一阵火辣辣的。什么“有个性”,不就是说阮明文兄弟纨绔好色吗?庶子就是上不得台面! 不过,她是选择性忘记了,姨娘没有对少爷的抚养权,所以,就算是庶子养歪了,也是嫡母的责任。 “小儿被妾身惯坏了,若有得罪公主之处,妾身在这里赔罪了。”焦氏咬牙切齿道。 “夫人言重了,谁家没有一两个不肖子呢,是不是?”秦绾微笑道。 焦氏一僵,这话要怎么接口,说“是”,还是“不是”?说不是,怕惹这位公主不高兴,可说是……简直是把阮家的面子扔在地上踩!好半晌,她只能尴尬地笑笑,不发表意见。 不过好在秦绾原本也不是要她回答,便转向了上官绮,淡然道:“夫人身边想必是不缺使唤丫头的,哪里用得着堂堂县主亲自端茶递水,和惠在这里留一晚,明天再回去吧。” “是。”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焦氏也不好不应,好在公主把话说得很清楚,明天一早来接人,总不好强留了。 “母亲……儿媳担心夫君……”上官绮挽着焦氏的手,一脸的忧心。 焦氏在心里暗骂,还是表姐妹呢,总是有血缘的,可这个儿媳……真是连兰陵公主百分之一的聪慧都没有! “夫人!夫人!不好啦!”就在这时,随着一个大呼小叫的声音,院门被砸响了。 然而,这门今天被踢了两次,还来不及修缮,本来就是虚虚掩上的,来人又太慌乱,没想到这门一撞就开,整个人是五体投地地扑进来的。 “阮家不止是公子有个性,这下人也够有个性的。”秦绾看着趴在自己脚下的男人道。 焦氏深觉丢脸,不由得怒道:“什么不好了!公子出事了?” 一边说着,她心下也有盘算。比起两个不成器的庶子,和惠这个和临安王扯上关系的筹码可重要多了,若是阮明文危在旦夕,兰陵公主也不好不放人了吧? “夫人,外面有敌军攻城了!”那护卫肯定是听不见她心里的小九九的,大喊道。 “什么?”焦氏愣住。 “哪里来的敌军?”秦绾脸色一沉,霍然站起身。 湖阳算是南楚的后方了,这时候怎么会有敌军? 西秦军还被挡在顺宁郡外,冷卓然在和崇州军对峙,李暄的南线大营尚未渡江,这支军队又是哪家的? “湖阳怎么可能有敌军?是不是援军?”焦氏抢着说道。 “夫人,真不是我国的军队,他们都摆出攻城的样子来了。”护卫爬起来,还是一脸的惶急。 “看清楚旗帜上的字没有?”秦绾喝道。 一支正规军,军旗上不但有番号,也有主将姓氏,都已经兵临城下了,肯定没有再藏着掩着的必要。 “这个……”护卫怔了怔,有些迟疑,不知道是不是该越过主母回答一个陌生女子的问话。 “公主问话,还不快说!”焦氏厉声道。 护卫傻眼,也不知道哪里冒出来一位公主了,不过主母都发了话,他自然是不敢怠慢,立即道:“小的不认识番号,不过……那旗子上写的是‘华’,还有……画了一只黑鹰。” 焦氏茫然,华,那是东华的军队吧,可东华军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湖阳?公公让他们走这条路,自然是事先计算过,肯定安全的。 秦绾微微皱眉,黑鹰旗,那是冷卓然麾下的左翼军,确实不该出现在这里。而且,没有主将旗帜也很奇怪。一支军队,将是军心,就算行军途中要掩饰踪迹,可都已经摆出攻城的架势了,怎么还不把将旗亮出来? “绾绾。”唐少陵一脸凝重地从外面走进来,让一院子的人目瞪口呆。 这个男人……刚刚不是在屋檐下的吗?什么时候跑到外面去的? “看起来,今天确实不适合叙旧啊。”秦绾淡淡地道,“夫人和和惠回去早些休息吧,不过……看这形势,多半是要在湖阳多耽搁几日了。” “是,多谢公主。”焦氏有些惶恐地道。 这会儿,就算是赶她们走,她也不敢走了。外面兵荒马乱的,他们带着的这十几个护卫,一走出去还不是给人送菜的? 等院子里空了,唐少陵重新扶起那两扇可怜的门,才沉声道:“是左翼军,不过……应该是刚刚经历过一场血战的军队。” “也就是说,有可能……是一支败军?”秦绾一挑眉,心头有些沉重。 如果这里出现东华的败军,只能说明,冷卓然那里的情况很不好。 “败军还说不上。”唐少陵摇了摇头,“我在城上看了几眼,这支军队五千人左右,虽然士气不高,但军纪还算整齐,就算是小败了一场,至少不到溃散的程度。” “粮食。”秦绾心念一转,立刻明白了这支军队的来意。 若是在这附近遭遇了败仗,恐怕粮草会更加紧缺,而这一带有粮食,又是五千人勉强能吃下的城镇,就只有湖阳了。 “我们怎么办?要不要帮一把?”唐少陵兴致勃勃道。 “你想怎么帮?”秦绾问道。 “我们就几个人,做内应里应外合什么的自然不可能,不过……”唐少陵说着,微微勾起了唇角,放肆地笑道,“等东华的军队攻城,本公子直接在城墙上干掉守将肯定没问题!” “乱军中取敌将首级,可不是你在江湖上杀个人。”秦绾反对。 就算唐少陵武功再好,一个人若陷身在乱军之中,也有可能死在一个小兵手里。 “我心里有数。”唐少陵道。 “属下以为,唐公子之言,可行。”就在兄妹俩分毫不让的时候,陆焕大步走进来。 “陆掌柜有什么见教?”秦绾深吸了一口气。 “属下在湖阳多年,对于城中的状况很熟悉。”陆焕脸上带着笑道,“湖阳是大后方,极少经历战乱,所以城池低矮,守军不足,军械更加吃紧,而最重要的是,湖阳守备……是个酒鬼。” “酒鬼?”秦绾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听说,和京城的某位大官有裙带关系。”陆焕一耸肩,继续道,“所以,唐公子若是要刺杀守备,去府里就行,我们这位守备大人如今……宿醉未醒。” 连唐少陵都黑了脸。宿醉未醒……现在如果是早上也罢了,可这会儿天都黑了,还宿醉?这人前一天得喝了多少酒,都一天一夜了还不醒!这种人能做一城守备,活该湖阳就要送给东华。 “城中的守军都上城了吧?”秦绾眯了眯眼睛。 “除了……守备。”陆焕道。 “很好。”秦绾唇边勾勒起笑意,“刺杀守备这件事我来做……这里另外还有一件事。” “说来听听。”唐少陵凑过头去。 若说在城头刺杀守城主将他还有点兴趣,可随便在守卫不足的守备府里宰个醉鬼,唐公子表示,太简单了没有挑战性。 ------题外话------ 今天开始恢复更新。 最近家里有点事刚刚忙完,过段时间法院开庭可能还要忙几天,再说。 第二十一章 好久不见 楚江以北,南线大营。 “刺客?”李暄眼神一缩,脸上顿时布满寒霜。 “是的。”下面的探子也被那沉默的威严压制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背上爬满了冷汗,只能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会颤抖,“目前我军已经有三位偏将被刺,还有一支五千人的左翼偏师和大营失去联系,冷将军已经下令收束各军了。” “知道了。”李暄挥挥手让他出去,又看了一眼军帐中的人。 除了莫问,这次他身边带着的侍卫,还有执剑、叶随风和女扮男装的荆蓝。另外,就是他打算重点培养的凌子霄和一个叫君琅的年轻小将。 李暄看好凌子霄的才能和潜力,愿意悉心教导,给予机会,凌从威自然是感激的,何况,不用把凌子霄扣在身边做人质,这孩子在府里也口口声声很崇拜摄政王,而君琅是凌从威的旧部,未来的女婿,若非太上皇突然驾崩,凌霜华都要过门了。所以,就算凌从威还有什么想法,凌家的下一代也妥妥的是摄政王派系了。 “你们怎么想。”李暄虽然问话,看的却是凌子霄和君琅。 毕竟,他们两个是军队的未来,要求和侍卫肯定是不一样的。 君琅迟疑了一下,先去看凌子霄。 他虽然寡言,但心思灵透,知道无论于公于私,他抢在凌子霄前面开口都是不妥的。 “派遣刺客行刺军中将领,楚帝想必也是被逼急了,不过,敢破坏规则,就要做好被规则反噬的准备。”凌子霄说完,依旧面无表情,目不斜视,仿佛不知道身边不到一手的距离还站了个人似的。 李暄不禁一声嗤笑。离京的时候,凌从威私下找他谈过话,很诚恳地把未来女婿也调到了他麾下。 凌子霄对于唯一的姐姐低嫁一直都不高兴,那么,让他和君琅多相处相处,多了解就好了。男人嘛,只要人品没问题,在战场上同生共死几次,交情自然就打出来了。 不过,正如凌子霄说的,南楚的皇帝是急了,才连刺客这种不入流的手段都用不出来了。 大营之中,刺客来去自然是不容易的,不过行刺领军在外的中层将领,派遣死士的话,并不是做不到。没有了将领,这支军队短时间内肯定会陷入混乱。然而,这么直接好用的方法,为什么在大陆各国的交战中从来没人用过呢? 不是做不到,而是……不敢! 你能刺杀对方的将领,对方就可以以牙还牙也派出刺客,互相消磨下去,很可能的结果就是两败俱伤,同时一蹶不振,让其他国家捡了便宜。毕竟,这些能被刺杀的将领,单独来看也许不太重要,但是,元帅不可能一个人指挥十万大军。如果说,在一支军队中,元帅是大脑,士兵是手足,那这些中层军官就是无所不在的经脉骨骼,负责将大脑下达的命令传递给手足,并控制手足的每一个精密操作。 没有这些骨骼,整支军队就瘫痪了。 “王爷,南楚想要破罐子破摔,孤注一掷,但我们可不必奉陪。”君琅沉声道。 “说得轻巧。”凌子霄撇了撇嘴,“谁都知道不能跟南楚这么交换下去,可是我们无法保护那么多将领,总不能都龟缩在大营中不出去了。” “擂鼓,召集众将。”李暄道。 “是。”莫问闻声走了出去,很快的,营中就响起了沉闷的鼓声。 “尽快渡江。”李暄起身道,“破解这种阴谋最好的办法,就是速战速决,尽快打到楚京!” “可是,南楚境内毕竟还是有几十万兵马的,就算一时被打了措手不及,这会儿也该反应过来了。”凌子霄惊讶道。 “若是南楚嫌光是东华和西秦的两路大军还不够让他们疲于奔命,那么,马上就有另一处战场了。”李暄勾起了唇角。 “另一处……战场?”凌子霄和君琅面面相觑。 西秦被挡在顺宁,东华不可能有余力投入第三支军队了,而北燕……别说北燕和南楚是盟国,就算不是,北燕和南楚既不接壤,也没有航海的能力,难不成要飞过来? 所以说,哪里来的另一处战场! 李暄吩咐执剑等人不用跟着,只带着两小将走向中军大帐,却眯了眯眼睛。 算起来,朔夜和陆臻也应该到达目的地了,目前朔夜的职责是招募军队秘密训练,而陆臻……希望这小子真的对得起曦对他的期望才好! · 湖阳城外。 “我们……真打?”一个满脸胡渣的大汉仰望着不远处的城墙,有些艰难地问道。 “不打,更没活路。”旁边是个面目冷峻的青年,只是,原本应该是很阳光的面容,如今的眼神有些阴狠。 他们这支偏师原本是奉令外出拦截一支南楚运送辎重的军队的,不过那根本就是南楚的陷阱。当然,要只是如此,他们也不会如此狼狈。毕竟,谁都知道冷卓然的大军最致命的缺陷就是粮草,所以他们虽然出击,但也做好了踩陷阱的准备,至少是能全身而退的。然而,出人意料的是,陷阱只是个一踩就烂的幌子,真正的杀手居然是刺客! 军中的将领,要说弓马娴熟那是肯定的,但应对刺客却力不从心。主将被刺,军心大乱,而那个用来布置陷阱的军队反戈一击,还是小胜了一仗。要说没有溃败的原因,还是冷卓然塞了两个人到这支军队里,说是历练,可事实上,就是因为如此,主将虽死,但副将还算能收束军队,败而不乱。 如果秦绾在这里,肯定认识这两人——陆熔和徐鹤。 李暄掌权后,秦绾便让陆熔带着残存的属下从宁州去投军——现在她已经没必要隐身暗中了,而陆熔这些忠心耿耿的下属,最好的出路当然是从军,挣军功。而眼下就有极好的机会。 在冷卓然看来,陆熔武功不错,但缺乏经验,而江州军出身的徐鹤年纪太轻,也不够稳重,一个是秦绾的人,一个是圣山弟子,他也不介意多照顾一点,让他们跟着一位经验丰富的副将学习。而偏偏就因为他们武功好,和普通的马上将领不一样,才只在刺客手里受了点轻伤。 可惜,大军偏离了预定的路线,加上混战中辎重遗失,他们想返回大营也有困难,倒是一路往湖阳而来。 “我……倒是有个弟弟,在湖阳城里做生意。”陆熔踌躇了一下才道。 “真的?”徐鹤兴奋地一挑眉,随即又叹了口气,“湖阳再不济,也是有两千守军的,你弟弟只是个生意人,没法里应外合的,还是别害了他了。” “我是摄政王妃的人,你居然以为,我的弟弟在南楚仅仅是做生意的?”陆熔看着他,一脸的古怪。 因为徐鹤是圣山弟子,是秦绾看好的师门晚辈,所以他也不在意多说一点。 “啊……”徐鹤这才反应过来,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做贼似的道,“奸细?” “说那么难听!”陆熔一巴掌拍开他,又看看城墙,隔了一会儿才道,“我第一次打仗,你倒是看看,城上是不是有点不太对劲?” “嗯?”徐鹤闻言,抬头看去,微微皱了皱眉,“确实不对,城内只有两千守军,看见敌军攻城,居然还是这般不紧不慢……不对,不是闲散,而是混乱!” 两人对望了一眼,各自在心里暗自嘀咕。 这情形,倒是有点像是他们的主将刚刚死于刺客之手时,手下的士卒茫然不知所措的模样啊。 总不至于,湖阳的守将也因为什么不知名的原因,突然死了吧! 不得不说,其实他们这是真相了…… “先攻城再说,难得有大好机会。”徐鹤道。 “好。”陆熔一咬牙,点点头。 实在是不打也没活路,军中已经没有第二天的口粮了,唯一的出路,就是吃下湖阳城。 徐鹤在聂禹辰手下多年,又经历过江州之战,行军打仗不陌生,士卒也知道现在的情况,无不用命,虽然没有携带攻城器械,但好在湖阳城池不高,临时砍伐树木造起几架简易云梯也不难。 而最让人无语的是,眼看着城外的敌军在伐木造云梯准备攻城,而城内的守军只是零零星星地射了几箭,连根毛都没射掉。 湖阳地处平原,城外缺乏高大的树木,只能勉强造起了三架云梯,然而,即便如此,城头上稀稀拉拉的箭矢,杂乱无章的防卫也无法抵挡一群饿极了的狼,尤其是一群失去了头狼,后退无路的狼! “就这样的,也能做一城守备?”徐鹤看着士兵慢慢逼上城头,在城墙上形成拉锯战,一脸的兴奋,眼中却闪过一丝嘲讽。 从他们兵临城下开始,花了一夜时间伐木制造云梯,然后攻城一个多时辰,如今都天色大亮了,就算守备在酒桶里醉死了,这会儿也该出现了吧! 当然,他不知道自己猜的基本已经是事实…… “看来,最多再有一个时辰就够了。”陆熔随手把刀扛在肩膀上,却笑道,“我挺喜欢这个守备的,作为回报,就让他死得痛快点吧。” “前提是他没自己醉死了。”徐鹤一撇嘴。 “徐将军!陆将军!就在这时,一个士兵飞快地冲了过来。 “什么事?”徐鹤脸色一沉,认得这个是他派出去巡查周围状况的哨探队长。 “西方出现南楚援军,距离湖阳不到半个时辰,西北方也有一支军队,大约一个时辰后抵达。”探子连汗水都顾不得擦拭,急促地回禀道。 “这么快?”徐鹤脱口而出。 湖汉平原这一带有着大片良田,城镇密集,有援军不足为奇,但这个速度也实在太快了,如果不是预先知道湖阳会遇袭,那就是他们在城下出现的那一刻,湖阳就派出了求援的信使——可求援这么重要的事,哪是小官吏可以决定的?如果湖阳守备有这般的决断力和远见,城上的防守也不会乱成这个样子了。何况,即便如此,援军来的速度还是非常快,尤其是西面那支。 湖阳位于战场后方,突然说有敌军攻城,正常人第一反应都会是不信。而能够在如此短时间里说服两城守备发兵援助,也不是一般的信使能做到的。 “援军有多少人?”陆熔问道。 “两支援军大约都是一千人。”探子答道。 “不妙啊……”陆熔看着城头皱眉,“进度慢了。” 虽然说,援军加起来也只有两千人,加上湖阳城的三千守军,也不过和他们人数相等,可湖阳毕竟有城池,有粮草,他们却没有任何后勤,甚至,刚刚攻城前为了保证士兵的体力,已经吃光了所有的干粮,今天要是打不下湖阳,这支军队就要崩溃了。 “必须在半个时辰……不,一刻钟内攻克城墙。”徐鹤咬牙道。 进入城内,收拾残军,重新布防也是需要时间的,这一切要在援军到达之前做完,留给他们攻城的时间,就只有一刻钟。 “你指挥军队,我去。”陆熔说着,也不等徐鹤答应,提起刀,身先士卒,亲自攀上了云梯。 虽然徐鹤从军时间更久,但他师从圣山武宗,就算庄别离教徒弟不怎么用心,但至少徐鹤学的是剑法,在攻城战上,还真不如陆熔那样一刀在手万人莫敌的豪迈来得振奋人心。 于是,被留下的少年只能摸摸鼻子,吩咐探子继续关注援军的动向,随后将后备队全数派了上去。 如今,时间就是一切! “轰!轰!”城头被压制,十几个士兵抱着一棵刚刚砍倒的大树,用力撞击着城门。只可惜,湖阳怎么说也是座城池,没有撞城车之类的攻城器械,仅靠人力这么撞,一下子也是撞不开的。 “轰!” 陆熔刚拽住一个敌军丢下去,自己翻身上了城头,脚下又是一声巨响,只是……声音似乎和刚才有点儿不一样? 徐鹤举着战旗,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两扇之前明明几乎纹丝不动的城门,猛然间洞开,而收势不及的士兵抱着大树一路冲进了城内,沿途撞倒一片南楚士卒。 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徐鹤摇了摇头。 如果城门是被撞开的,那么必定已经抵消了大部分力道,可那些士兵的反应,分明就像是撞了个空,才会冲进城门这么远的距离还停不下来。 这一下撞击之前,城门就已经被打开了。 城头的陆熔也发现了不对,敌军……实在是太少了,而且更重要的是,堆积的尸体一路延伸到还没有发生战斗的城墙下,不少尸体身上都没有血迹,反而是露在外面的皮肤呈现出黑的颜色,分明就是中毒而死的! “集合!不要轻举妄动!”陆熔眼神一缩,大声喊道。 虽然不清楚怎么回事,但城上的状况实在太诡异了! 陆续爬上城墙的士兵在陆熔身边聚集起来,一边扑杀残留的敌军,很快的,城上的战斗就结束了,除了一地的尸体,只剩下没得到命令的东华士兵面面相觑。 不是说湖阳有三千守军吗?虽然他们杀了不少,可这里的……明显不够? “陆将军,看!起火了!”一个士兵突然指着内城喊道。 陆熔眯了眯眼睛,果然看到城中冲天而起的火光和黑烟,看方向,应该是守备府。 有人在城中接应……难道是陆焕? 然而,下一刻,陆熔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陆焕孤身一人在湖阳,又手无缚鸡之力,传递个消息还行,杀人放火,他没那本事。 “好久不见,现在是……陆将军了?”突然间,耳边传来一个带笑的声音。 “谁?”陆熔猛一回头,却见城墙的阶梯缓缓走上来一男一女。女子温婉大方,踩在尸体堆上面不改色,男子清冷淡漠,明明一副把自己和世界隔开的模样,可站在女子身边却毫无违和感。 “秦……小姐?苏神医?”陆熔傻愣了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叫了一声。 “我的事一会儿再说。”秦绾点点头,“敌军快到了。” “是。”陆熔答应一声,赶紧吩咐士兵抽走云梯,搬开墙上的尸体,准备重新布防。 “等等。”秦绾制止道,“别弄这些东西,叫徐鹤继续做出攻城的样子来。” “为什么?”陆熔不解。 “你们,换上这些尸体的衣甲,动作快!”秦绾指着城上的东华士兵道。 “啊?”众人不禁面面相觑,半晌没人动弹。 虽然这个奇怪的女子好像是和自家将军认识的,可是……她能代替将军行使军令吗? “师叔祖?”一片诡异的寂静中,身后传来徐鹤如见鬼魅的惊叫。 因为城中的状况有些异常,他将善后交给副将,就从城门进来了,可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在湖阳这座南楚的小城看见秦绾! 呆楞了一下,他立即单膝跪地,恭谨地道:“末将徐鹤,参见摄政王妃。” 被他一喊,陆熔才如梦初醒,赶紧跟着跪了下去。 城上的士卒傻乎乎地跟着跪,都在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毛病了。 自家将军叫的是……摄政王妃?说笑的吧?摄政王妃怎么会孤身出现在敌国!不过将军都跪下了,应该不假吧…… “赶紧做事。”秦绾只是挥了挥手让他们起来,又提醒了一句,“你们还有半个时辰可以准备。” “王妃怎么会这么清楚?”徐鹤惊讶道。 “我派人去喊的援军,我怎么不清楚?”秦绾抱着双臂,一声哂笑。 “哈?”徐鹤傻眼。 “看什么?本妃还给你留出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差,要是打不过……你就死在这里算了。”秦绾道。 “啊……王妃的意思是,连带吃下两城的援军?”徐鹤终于反应过来了。 “湖阳有三千守军,附近的汉阳、仓丘各有两千人,如今都派出了一半,只要吃下这部分人马,两城也唾手可得,不是吗?”秦绾微微挑眉。 徐鹤闻言,虽然暗自心惊,但也不得不承认,真是好算计!只是,让他不明白的是,就算湖阳的士兵死伤是因为苏青崖在城内,可秦绾是怎么让两城的援兵仿佛算计好了时间来送死的?相差半个时辰,正好一批一批收割蚕食啊。 “先干活。”陆熔没那么多心思,何况,当初在欧阳慧手下,他早就习惯了这种状况了。他只是一把刀,而这把刀劈出去的时候,所有的行进路线,早已全在持刀人的掌握之中,刀,只要负责饮血就够了。 事态紧急,徐鹤也只能先咽下满肚子的疑惑,抓紧时间重新布置一个以假乱真的攻城现场。 第二十二章 无耻出新境界 笔直的官道上,一支军队正在匆匆赶路,因为行军速度太快,前军和后军之间已经被拉开一段距离,显得有些凌乱。 “大人,湖阳方向起火了!”副将满头大汗。 赶了大半夜的路,这会儿天色大亮,正好看见远处冲天而起的黑烟,即便距离还远,已经隐隐能听见喊杀声和金鼓声。 “快快快!加紧行军!”汉阳守备焦虑地大喊。 “加快速度!”副将立即吆喝着传令下去,也顾不得士兵的疲倦和抱怨了。 湖阳、汉阳、仓丘三城互为犄角之势,若是湖阳失陷,其他两城也难保。昨晚听到湖阳的求援时,他还有些不信,可眼前的景象让他庆幸没有拖延时间之余,又有些心惊。 大后方的湖汉平原,哪来的敌军?难道冷卓然已经击溃崇州军了吗? 只要这么一想,他就忍不住背上直冒冷汗。崇州若有失,南楚就如同失去半壁江山。唯一能让他稍稍安心的是,若真是崇州军败,不应该如此风平浪静才对。 “报~”探子纵马飞驰而来,大喊道,“东华军队正在攻打湖阳,大约三千人左右!” “我们从背后掩杀。”守备舔了舔嘴唇,眼中闪过一丝安心和兴奋,又催促道,“快快!别让那些乱军逃跑了!” “大人,湖阳城一时不会有危险,是不是先修整一下再突击?”副将有些不安地道。 “兵贵神速,敌军只有三千人,我们和湖阳里应外合,定能将敌军一击而溃,到城里再休息!”守备断然道。 三千人……应该是一支败军吧,湖阳本身就有三千守军,加上有城墙掩护,没那么容易打下来,这不是白捡的战功吗? 副将虽然觉得不安,但想想也没错处,便默不作声了。只是,汉阳的军队也都是步兵,只有几个将领才有马,最后十里路,这一通跑下来,士兵的疲惫不说,队伍却拉得更长,几乎看不出阵型了。 眼前的湖阳城上,还在进行惨烈的厮杀,城头上各处都有交战的身影。 “居然能被这么简易的云梯攻上城头,胡吉那蠢货估计又喝醉了吧!”守备咬牙切齿地一挥手,大喝道,“冲!杀光那些侵我家园的狗贼!” 虽然已经疲惫不堪,但这句话还是激起了士卒心中的血性,尤其看到面前的敌人其实并不多。 汉阳守备也自恃有几分武力,提着枪冲在最前面。 “不好!敌人的援兵来了!” “快点!快攻城!进去再说!” “攻什么城?都腹背受敌了,还不跑?” “不能撤!撤了粮草怎么办!” “……” 眼见敌军就像是雪上浇了一盆滚水似的,瞬间消融,守备得意地在心里夸赞自己。这果然是一支连主将都没有的败军嘛,也就是胡吉那个白痴太没用了,居然被逼得发求援信,事后一定要上书朝廷告他一状才行! 由于接触的敌军几乎是一战即溃,除了城头还有几处因为云梯被推倒而无法撤退的零星战斗,这场战争不到一刻钟就结束了。 “汉阳守备王安仁带领援军在此,城上开门!”守备仰头喊道。 “王大人稍等!”城头露出几个脑袋,似乎是核实了他们的身份,隔了一会儿,两扇城门慢慢打开了。 “进城,本将叫胡吉那家伙好好犒劳一下将士。”王安仁一扯马缰,趾高气扬地走了进去。 后面的士兵原本对这场战斗的虎头蛇尾还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但一听到犒军,顿时欢呼起来。要知道,犒军就代表有肉吃,有酒喝,这年头当兵也是个苦活计,除非是大战之前,否则普通的士兵伙食根本就不见油星的。碰到个黑心的粮官,还要克扣,能吃饱就不错了。 士兵们乱哄哄地列队进城,但一场长途奔袭加上之前的战斗,队伍早就被打乱了。 “王妃,是不是该动手了?”城墙上,穿了一身南楚士兵衣甲的陆熔有些紧张地问道。 “再等等。”秦绾一脸的凝重,默默地算着进入的南楚军人数,就在差不多进入一半的时候,用力一挥手。 “嘭!”原本就没有完全开启的城门猛地合上了。 “怎么回事?”王安仁猛地回头,心中涌起一种很不详的预感。 “怎么回事?关门打狗呗。”秦绾坐在内城墙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一片嘲讽。 “女人?”王安仁傻眼。 身边的副将一言不发地举起弓箭就是一箭。 秦绾笑笑,制止了陆熔上前,纤纤素手漫不经心地一抓,就将那箭抓在手里。 “你是什么人?”王安仁的眼神有些恐惧。 他习武,当然看得出来,这女子是个绝顶高手,再想起最近传闻的东华将领屡屡被刺杀,心底更加冒起一股寒气。 该不会……是东华准备反击了才请来了高手,而自己就是那个倒霉的出头鸟? “陆熔,尽量速度快,后面还有一批。”秦绾回头道。 “杀!”陆熔露出一丝狞笑。 东华的士兵占据了高位,听到命令,顿时一阵箭雨落下,而城内的这块空地开阔,原本是战时给准备出城冲杀的将士列阵用的,没有任何躲避之处,加上大部分士兵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立即就被打懵了。 几乎同时,城外也响起了喊杀声,却是徐鹤率兵假装败退,却绕了个圈子,从后面掩杀那些被关在城门外一头雾水的南楚军。 秦绾坐着不动,身后守着两个陆熔派遣的亲卫军,还有一个把医书拿到城墙上来看得入神的苏青崖。 这场战斗结束得很快,原本兵力上就是压倒性的优势,加上南楚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刻钟多点就结束了,王安仁被陆熔生擒。 “来不及布置了。”秦绾走到外墙边,微微皱眉。 不需要哨探就已经隐隐能感觉到不远处大队人马在逼近,何况云梯也毁了,想要再做出攻城的假象也不像。 “王妃,怎么办?还是按计划行事吗?”一身是血的陆熔和徐鹤走上城墙,眼中带着兴奋。 “仓丘的援军比预计得来得稍快了些,陆熔,你去找几个愿意投降的湖阳士卒,最好是百夫长、千夫长之类有点地位的,跟他一起出城,就说敌军被打退了,有劳他们跑这一趟,以犒军为名,将他们骗进城来,还是按照原计划埋伏在城内。”秦绾道。 “是。”陆熔也没问别的计划,听完自己要做的事就匆匆离开。 “王妃,外城怎么办?看样子是来不及离开埋伏了,全部在城内的话,城门口那点儿地方也摆不开五千人,就算埋伏,我们的伤亡也会很大。”徐鹤忧虑道。 “谁说让你们进城了?”秦绾一撇嘴,“也不用走,就等在城门口,和刚才一样,等城门一关,你负责掩杀后军。” “啊?”徐鹤傻眼。他们现在就连换上南楚士兵的衣甲的时间都没有,等在城门口,狗还会乖乖进笼子吗? “蠢!”秦绾忍不住在他额头上拍了一巴掌,一脸的嫌弃,“全体趴下,装死就是了!” “装死?”徐鹤目瞪口呆。 “谁有空来检查你们是不是尸体?下面本来就有很多死人了。”秦绾冷笑道,“难不成,仓丘守备烂好人到大老远跑来救援,水都不喝一口就先抢着帮湖阳打扫战场吗?” “末将懂了!”徐鹤终于反应过来,兴奋地跑下城墙,指挥城外的两千军队找地方趴好。 这装死也是有讲究的,第一,要让开进出城门的大路,以免被人真当死尸踩上一脚。踩死也罢了,这万一要是惨叫一声来个诈尸,还不乱套了?第二,不能距离太远,为了迅速偷袭,手不能离开武器。 幸好经历过两场厮杀后,这些士卒身上本就染满了鲜血,自己的,战友的,敌人的,加上一地的两军尸体,用真正的尸体掩护一下活人,匆忙之间应该也看不出破绽。毕竟,不会有人想到尸体堆里趴着一支活的军队。 “够无耻的。”苏青崖淡淡地说了一句,引得旁边的亲卫连连点头。 装死……也亏摄政王妃想得出来!从来没听说过用装死的办法,大模大样地打埋伏的,这简直是无耻出新的境界了! “你们也有意见?”秦绾的眼神飘了过去。 “没有,王妃英明神武!”两人赶紧从点头变成摇头。 “那就好。”秦绾满意地点点头。 “对啊对啊,我家绾绾最是英明神武天下无双了。”说话间,一身南楚小兵装束的唐少陵出现在秦绾身侧,顺手将两个吓了一跳、直觉要砍过来的亲卫手里的刀推了回去。 “自己人。”秦绾解释了一句,才回头道,“仓丘的援军快了半刻钟。” “嗯,那个守备还算有点能耐,发兵比姓王的果决,速度也很快,幸好我从汉阳去仓丘的路上磨蹭了一下。”唐少陵摸了摸鼻子,有些歉意地道。 “还好,问题不大。”秦绾嫌弃道,“不过,当初是谁保证的,时间分毫不差?差多了好吗?” “这个……人家赶着来投胎,我也不好非要阻止的,是吧?”唐少陵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醒了,别贫嘴,我这里用不着你,下去帮忙!”秦绾没好气道,“陆熔去拐骗那个果决的守备大人了,你去指挥城内的军队。” “知道了,我还没当过将军呢,正好过把瘾。”唐少陵说着,身形一晃,直接从城墙上翻了下去。 秦绾叹了口气,表示心累。 · 南线大营。 凌子霄刚刚掀帘出去,趁着那一瞬间,一只小小的翠鸟钻了进去。他楞了一下,还是放下帘子,转身看过去,却见那翠鸟熟门熟路地停在李暄的书桌上,趾高气扬地抬起了一条腿。 李暄笑着摸摸它的脑袋,从它腿上绑着的金属管中取出一卷薄纱。 “王妃的信?”凌子霄迟疑了一下才问道。 “嗯。”李暄应了一声,摊开薄纱,脸色有些凝重。 因为秦绾是在移动中的,所以普通的飞鸽传书并不好用,能传讯的鸟儿就这么一对,而之前秦绾离开南疆才刚给他写过信,这才几天,根本不到应该报平安的时候,突然有信来,必定是发生了意料之外的状况。 “那末将出去了。”凌子霄很知趣地告退。 “好,明天……噗——”李暄低着头看薄纱上的内容,原本还想嘱咐他什么,下一刻却猛地喷了出来。 “王爷,出什么事了?”凌子霄赶紧回来,紧张地问道。 摄政王一向是不把情绪摆在脸上的,这次能如此失态,难不成是王妃出事了? “拿地图来。”李暄道。 “是。”身后侍立的莫问立刻找出地图,在桌上铺开。 凌子霄想了想,还是凑上去看了。 李暄的脸色很古怪,不像是担心,但也不是纯然的高兴,有种说不出的复杂。 “王爷,王妃说什么了?”帐中今天执勤的另一个侍卫执剑却没那么多顾忌,直接凑上来就问。横竖王爷早就把他送给王妃了,他也不归王爷管。 李暄挽起衣袖,拿起几面沙盘演练用的小旗子,放在三个位置上。 “湖阳,汉阳,仓丘。”凌子霄沉吟道,“南楚的粮仓,湖汉平原,只可惜冷将军被阻在崇州,若是能拿下湖汉平原,就不用担心后勤补给了。” “曦说,她打下了湖阳、汉阳、仓丘三城。”李暄慢吞吞地道。 “什么?”凌子霄一呆,随即脱口道,“王妃哪来的兵马?” “冷卓然属下左翼军的一支五千人的偏师,因为主将被刺,败走西北,到了湖阳。曦……刚好在湖阳城。”李暄答道。 “可是……末将记得,那些城镇都是有两三千军队守卫的。”凌子霄结结巴巴地道,“要说湖阳城是王妃里应外合拿下的,那汉阳和仓丘呢?五千人打下一座城都很勉强了,何况攻打湖阳必定伤亡不轻。” “曦杀了湖阳守备,苏青崖毒死了大部分士卒,打开城门,伤亡不重。”李暄摇了摇头,解释道,“曦占领守备府后,让人拿着盖了印信的书信去两城求援,故意让两城的援兵错开时间到达,用围点打援之法灭掉援军,又让人换上那些援军的衣甲,压着两城守备回去诈开城门。” 凌子霄眨了眨眼睛,半天没回过神来。 说起来,倒也不是特别精彩的计谋,如果王妃是这支军队的主将,也就算是不错。但问题是,王妃在湖阳,应该是偶然碰到了这支军队,竟然这么快就制定了计划,不止是湖阳,连边上的汉阳和仓丘也圈了进来。更何况,王妃占领守备府,派出求援信使,应该是在湖阳城破之前,换句话说,她在开始执行计划的时候,甚至没有和城外的军队商议过! “执剑。”李暄回头道,“你和叶随风、荆蓝准备一下,先去王妃身边吧。” “是。”执剑答应道。 “曦既然拿下了三城,想必不会就此罢休,你正好带点儿东西去给她,用得着。”李暄又道。 “王爷。”凌子霄忍不住道,“现在两军交战,南楚已经封了航道,偷过去几个人也罢了,大批货物不可能带过去。” “少将军这就不懂了啊。”倒是接了这个烫手山芋的执剑笑眯眯地说道,“封的航道只是官道,这年头,哪里都不缺走私的。商人……才是最要钱不要命的一群人哦。” “总之,这件事你去办就是。”李暄道。 “是。”执剑点点头,大步走出去了。 “子霄,按照原定计划,三天后,渡江!”李暄一抬头,沉声道。 “是!”凌子霄顿时精神一震。 等了这么久,终于要正式开战了! 第二十三章 准备坑人 湖阳城。 因为守备府被秦绾一把火烧了大半,所以东华军的指挥所被移到了陆焕的秋鹤楼,反正在这之后,无论湖阳属于南楚还是东华,这个地方都已经没有了价值,陆焕也要换个地方了。 徐鹤和陆熔很兴奋。 本来应该是一场败仗,可意外地遇见了秦绾,反而变成了一个大胜仗。 湖汉平原是南楚的大后方,只要崇州不失陷,这里就不可能出现敌军,所以各城守备多少都有点麻木大意,这才被他们一支五千人的败军连下三城。 当然,只有五千人,别说是整个湖汉平原了,就是已经拿下的三城也不可能守得住。即便没有任何支援,可湖汉平原上本身就分布着十几座城池,每城两三千,加起来也是一支几万人的军队。退一万步,就算没人有那个魄力整合兵力对他们进行围剿,可失去了第一次的意外性,只要紧闭城门,他们这五千人打不下任何一座城。等粮食消耗完,自己就会崩溃了。 秦绾放下战报,目光转向房门。 “咚咚咚。”下一刻,房门就被敲响了。 “进来。”秦绾叹了口气。 “王妃。”徐鹤兴冲冲地走进来,“汉阳和仓丘的粮食军械,一切可用的物资都搬运过来了。” “够支持多久?”秦绾问道。 “这个……”徐鹤抓了抓头,有些为难道,“粮食大约能撑一个月,军械的话,因为是守城,最多的是弓箭,要看接下去怎么打了。” “有点麻烦。”秦绾微微皱起了眉。 徐鹤眼巴巴地看着她,少年心里,自己的这位小师叔祖就没有做不到的事,仿佛,不管遇到了什么难题,他总是会有解决的办法的。 “看着我做什么?”秦绾不由得失笑。她又不是神仙,能凭空变出粮食兵器来。就算能,就凭五千兵马,又能干什么呢? “可是,我们总要做点什么吧。”徐鹤不甘心地道。 “那就放点风声出去,就说……”秦绾想了想道,“就说东华有一支五千人左右的败军,占领了湖阳城,正准备以湖阳为根据地,接应冷卓然的大军。” “啊?”徐鹤目瞪口呆。 “去去去。”秦绾像是赶苍蝇似的挥挥手。 “哦,是。”徐鹤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听话地去做事了。反正王妃总是有道理的,是吧? “你想引诱别人来打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唐少陵笑眯眯地趴在书案前。 “我房间有门,不用走窗户。”秦绾没好气道。 “我这不是快点给你送信吗?”唐少陵笑眯眯地道。 “怎么?”秦绾这才抬头看他。 “江对面那位给你送土特产来了。”唐少陵正色道。 “嗯?”秦绾一愣,脱口道,“李暄?” “去看看吗?”唐少陵一撇嘴。那个讨人厌的家伙,人不在还要刷存在感,要不是这次送来的东西真的有用…… 不过,当秦绾看到那些所谓的“土特产”后,也不禁为自家哥哥那欠抽的表达方式扶额。那些武器粮草就算了,什么时候连人都算作是“土特产”了? 执剑、荆蓝、柳随风,她的侍卫回归也是常理,可最后那个就有点出人意外了。 “你怎么来了?”秦绾惊诧道。 “有谁比我更熟悉南楚的路?”慕容流雪微笑,“正好,如果你真能打下南楚,我有些东西要回收,所以相爷干脆让我来帮帮你。” 秦绾没问他要回收什么,皇后灭了飞花谷,谷中大部分的珍藏都落入了宫中,若是南楚昌盛,慕容流雪就算心中不甘,也无可奈何,但如果南楚真的走到了尽头,那么该算的账还是要算一算的。 “这些是?”跟着秦绾过来的秦姝一脸的惊讶。 “王爷让我们送过来的,走的是走私商的途径,慕容公子路熟。”执剑笑眯眯地答道。 “正好能解燃眉之急。”秦绾挑拣出几件一看就是专门带给她的东西,指着剩下地道,“送去军中,交给徐鹤处置吧。” “是。”执剑立刻招呼了叶随风一起押送物资去军营。他很清楚,以叶随风的家世,给王妃当护卫也就是镀镀金,当不了太久的。 “请坐。”秦绾这才招呼慕容流雪。 荆蓝和秦姝一起收拾了客厅,又端了茶水上来。 “所以,有什么打算吗?”慕容流雪抿了口茶,慢悠悠地说道。 “刚刚有个不成形的计划,既然你来了,正好帮忙参详参详。”秦绾眯了眯眼睛,眼角的余光闪过一丝杀气。 慕容流雪忽然就觉得遍体生寒,不禁开始默默地同情起即将会倒霉的家伙来。 “来看看这个。”秦绾招了招手。 秦姝会意地上前,摊开一幅图。 慕容流雪放下茶杯,凑了过去,微微一怔道:“这是……湖阳的城防图?” “不错。”秦绾一点头,笑道,“你觉得,如果南楚想要收复三城,会从哪里派出兵马?” “南楚的大军分别被牵制在顺宁和崇州,相比较之下,顺宁的形势更危急,必定不可能从那里分兵。”慕容流雪想了想道,“各地的守军,自保有余,攻城不足,若是多抽调几支,军心散乱,也不堪大用,所以,多半还是从崇州军里拨出一支偏师来——原本也是崇州的疏忽才导致了三城陷落的。” “不错,所以,诱饵已经撒出去了,就看鱼咬不咬钩了。”秦绾笑得眼睛眯成了两弯月牙。 “用来消耗一点崇州的兵力也算是物尽其用。”慕容流雪了然地点点头。 毕竟他们只有五千人,真要干什么大事也不够,可若是能多吞噬掉几支崇州的偏师,积少成多,也是挺疼的。 “明白了,交给我吧。”慕容流雪收起了图纸,郑重地道。 “时间不多,陆熔会配合你。”秦绾道。 “好,我会尽力。”慕容流雪深吸了一口气,沉默了一会儿,忽的又问道,“说起来,我毕竟是南楚人,你就这么信任我?” “怎么说呢?”秦绾挠了挠脸,犹豫了一下才道,“我们相处的时间太少,了解不多,虽说我其实很欣赏你,但信任这种东西,确实也没那么容易建立得起来,只不过……我信任沈醉疏,既然他信你,我就姑且信吧。” “王妃真是个很特别的女子。”慕容流雪怔了怔,一声轻笑。 “我也这么觉得。”秦绾眨了眨眼睛。 “呵呵。”慕容流雪微微点头,揣着图纸出去了。 “王妃,还有一件事。”秦姝上前道。 “嗯?”秦绾这才有空抿了口茶,微一挑眉。 “关在院子里的阮家人,王妃打算怎么处置?”1秦姝问道。 “她们闹了?”秦绾道。 “焦氏还是比较拎得清的,两位阮公子你还躺在床上养伤……”秦姝道。 “哦。”秦绾秒懂。 这会儿还敢折腾的,八成也就没脑子的上官绮一个了,说不定背后还有焦氏的怂恿,大约是想试探一下她的态度,横竖看在临安王份上,她也不会真的要了上官绮的小命的。 “什么嘛,王妃的表弟可只有世子一个。”荆蓝嘀咕道。 她跟着秦绾去过南楚,对于上官绮和上官绣这两姐妹的印象可不是一般的差! “先放着,留着他们有用。”秦绾想了想道。 “是。”荆蓝撅了噘嘴,只得应下了。 “唐少陵呢?”秦绾忽的想起来。 明明跟她一起出了书房,就不见了人影,自家这个二货哥哥可不是那么乖乖听话不捣乱的人。 “公子说,马上也打不起来,他出去转转。”秦姝汗颜。 秦绾抽了抽嘴角,半晌,还是决定不去管他了。 反正,以唐少陵的武功,他一个人来去自由,想留下他也挺困难的。 ------题外话------ 今天开始恢复更新,老时间,字数会慢慢增加,我需要整理一下前文才能好好写后面的了,太久没写文也需要适应一下。 最近家里有点事,昨天刚刚搬完家,心烦得要死,不过很抱歉,这个真的不适合公开说出来怎么回事,只能抱歉,请大家谅解了。或许有一天我能驾驭现代文了,都狗血得能写一部小说了╮(╯_╰)╭ ps:最近一直不开电脑,麻烦近期申请加群的亲重新申请一下,消息过期了…… 第二十四章 有种你下来 王韧是崇州军下属一个不大不小的偏将,掌管着一支五千人的兵马,平时不声不响,不过做事谨慎,深得崇州军统领白鼎信任,准备在这次战争中大力提拔的。于是,这个扑灭自家后院小火苗的任务,就交给了他。 为此,白鼎还额外拨了三千人,凑了一支八千人的军队给他。 在白鼎看来,湖阳的那支军队也是机缘巧合,加上有几个能人,才能打下三城,但也到此为止了。算上攻城的伤亡,顶多就剩三四千人,还是一支没有主将的军队,时间一久肯定会出问题。王韧带着两倍的军队去,足够消灭他们了,真有变故,湖汉平原临时也能再征召几千人的,反倒是冷卓然不好对付,他也实在不敢再多分兵了。 “将军,前面就是湖阳城了。”副官赶上几步道。 王韧勒住了马,眯着眼睛眺望着远处隐隐约约的城墙。 湖汉平原一马平川,原本也没有地方能掩藏行踪,想必这会儿湖阳也能得到消息了。 然而,城头上一片静悄悄的,似乎并没有什么动静。 “将军,我们是直接到城下扎营吗?”副将问道。 “嗯。”王韧点点头,沉着地道,“东华人不多,也没有援军,我们不必着急,稳打稳扎就好,这里的地形没法埋伏,就算出城偷袭,也瞒不过哨探的眼睛,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攻城。” “是。”副将点头答应。 找好合适的地点,大军有条不紊地扎营,除了必要的哨探,王韧就下令全军埋锅造饭,吃饱了早早休息,根本就没去管湖阳城的应对。 而此刻的城头上—— “绾绾,你怎么知道他们会在那里扎营?”唐少陵好奇地问道。 “因为那里是最好的地方。”秦绾笑道。 越是精明能干的主将,越会挑选扎营地点,在不用考虑被偷袭的前提下,不选最好的才奇怪。当然,如果连扎营地点的好坏都看不出来,这种水平的主将就更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王妃,都准备好了。”徐鹤匆匆走上城墙,一脸兴奋地道。 “嗯,一会儿你带队,这家伙跟你一起。”秦绾说着,顺手拍了拍唐少陵的肩膀。 “啊?”徐鹤目瞪口呆。 “他武功好,这种时候最有用。”秦绾笑眯眯地道。 “是。”徐鹤只能苦着脸应了。 好用是好用,可是……这尊大神他指挥不动啊! “别添乱。”秦绾警告地瞪了唐少陵一眼。 “我是这么没分寸的人吗?”唐少陵伤心道。 “我先走了。”秦绾根本不吃他那一套,径直走人。 “唉,妹妹长大了就不可爱了。”唐少陵一声叹息。 徐鹤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说的好像你见过王妃小时候的样子似的。 就在城上城下一片静默中,夜幕静静降临。 王韧也早早睡下了。白天他观察过湖阳城,虽然看不出有多少守军,但守卫布置颇有章法,明日必定会有一场恶战,必须先养精蓄锐。反正这里的地形,想要瞒过哨塔上的眼睛来偷袭,除非会飞天遁地。 夜色渐渐深沉,一队巡夜的士兵走过之后,帐篷后面阴影处的土地似乎微微一动。 隔了一会儿,也许是没发现什么动静,泥土被无声无息地移开了一块,一个全身黑色的人影灵巧地从地底爬上来,左右看看,打了个手势。很快的,那地洞口爬上来更多的人。 “按照计划行事。”第一个上来的徐鹤低声道,“唐公子去抓敌方主将,我们去烧粮草。” “知道了。”一身黑色夜行衣的唐少陵笑眯眯地应了一声。 “走!”徐鹤一挥手。 而大营中,虽然将士们都歇下了,但李治牧作为王韧的副将,一向责任心重,这会儿刚刚巡视了一遍,尚无睡意,便想再看一遍战报。然而,刚刚坐下来,却听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 “怎么回事?”李治牧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掀开帘帐,入目的景象显然已经不用别人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了。 冲天的大火,那个方向是……辎重营! 李治牧的眼神猛地一缩,怎么可能被人混进大营放火都不知道?哨探都是死的吗! 要知道,这个营寨的设置已经考虑到了对方会有高手,再强的刺客也不可能瞬间干掉所有的探子,何况还有营中不间断巡逻的军士! “李将军!东华军杀进来了!”亲卫气喘吁吁地冲过来。 “多少人?”李治牧厉声道。 “这个……天黑看不清楚,不过很多……”亲卫吞吞吐吐地答道。 李治牧脸色一变,很多?难道东华这是倾巢而出,孤注一掷了?可是那么多人马,究竟是怎么混进大营的? “将军,怎么办?”亲卫问道。 “走!”李治牧一咬牙,提刀上马,招呼四周的亲卫,一路杀向中军帐。 看这火势,辎重营肯定是救不下来了,如今之计,只能尽量收拢军马,减少伤亡,以及……力保主将不失! 不过,好在营中虽然混乱,但沿途遇到的敌军并不多,很快就让他收拢了两三千兵力,虽然大部分都衣甲不整,刚从睡梦中惊醒,可总算也是一股可战之力。 “将军!敌军——”李治牧一头冲进中军帐,后面的半截话戛然而止。 只见行军床上,端端正正坐着一个人,看衣服,正是已经入睡的王韧,然而,只是身体,头颅却不翼而飞。大帐里还倒着四五具卫兵的尸体,却没多少血迹,显然都是一击毙命。 “啊!将军被刺了!”跟进来的亲卫一声惊呼。 “闭嘴!”李治牧吼道。 这会儿还大喊“将军被刺”,是嫌营里还不够混乱是不是? “将军!”就在这时,外面又冲进来一个小偏将。 “怎么了?”李治牧怒道。 “东华军……撤退了。”那偏将本来是一脸喜色,不过看见账内的情形后,脸色顿时变得极为古怪。 “撤退了?”李治牧愕然。 大闹了一场,眼看可以一战而定的局面,而敌军居然主动撤退了? “不好,中计了!”李治牧猛地回过神来,咬牙道,“被骗了,东华根本没有出动大军,只有一个刺客和一队骚扰部队罢了,只是混进大营的方法有些蹊跷。” 帐中的人面面相觑不已。 然而,直到天亮,收拾完一片狼藉的大营,李治牧更加气得七窍生烟。 军马的损伤倒是不大,死亡和重伤不能再战的不到千人,轻伤者两三千,大部分都是混乱中互相踩踏以及被火烧伤的,真正死于敌军之手的,居然只有不到百人,还包括了主将王韧和亲卫。 东华军混入大营的方法其实也没什么出奇的,就是事先挖好了一条通到大营底下的地道而已,只是能预判他们扎营的位置,显然也深通兵法。几天功夫速成的地道,顶多容纳百来人,而就是这百来人,就已经让他们伤筋动骨。 主将被刺,辎重被烧。 “李将军,我们是不是……撤退?”一个偏将犹豫着说道。 李治牧扫了一眼集合的军官,见众人脸上都已经有了退意,不由得一声冷哼:“一仗未打,损失惨重,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白将军会不军法处置吗?” “这……”众人哑口无言。 “可是,攻城器械大半都被毁了,粮草剩下的也不多,怎么打?”有人问道。 “收拾一下能用的,赶制几架云梯,总要试一试湖阳城是真的有恃无恐,还是虚张声势!”李治牧发狠道。 他心里始终有个疙瘩,昨晚这么好的境况,如果湖阳还有足够的兵马,就该出城攻击,可城中却按兵不动,以至于他们现在虽然辎重损伤很大,但军队却依然在。 “将军!”一个探子匆匆跑过来,一脸怒色道,“湖阳城、湖阳城把王将军的头颅挂在城头了!” “简直欺人太甚!”一阵沉默过后,李治牧当先走出了营帐。 湖阳城头—— 一夜好眠的秦绾站在女墙后,看着城下列阵的南楚军,微微眯了眯眼睛。 不是她不想一战而定,只是,最初的混乱中,虽然可以占到一定优势,但毕竟兵力有差距,后面还是会陷入苦战的。 能胜,但会是惨胜。 就算全灭了这支军马,白鼎还可以再派一支,可她短时间内是得不到援军的,这五千人,每一个士兵都要精打细算才行。 “王韧很得军心,把他的脑袋挂出来,南楚军得气疯了。”徐鹤忙了一晚上去休息了,这会儿跟着秦绾的是陆熔。 “那才不枉本公子拎着个累赘的人头回来。”唐少陵笑眯眯地道。同样一晚上没睡,唐公子却依然精神奕奕的。 “感觉如何?”秦绾笑着问身后的人。 她今天带来的侍卫是叶随风和慕容流雪。前者是因为要重用,所以带来长长见识,后者——慕容家名将之后,就看当初西秦行宫那一箭也知道,慕容流雪的弓术出神入化,就算没有宝弓,也是一流的射手,比起擅长小巧功夫近身搏斗的执剑,在战场上更有用。 “很兴奋。”叶随风握着手里的刀,舔了舔嘴唇。 没有一个热血男儿能抗拒征战沙场,指挥千军万马的豪情,这和应付几个刺客,或是江湖上的仇杀眼界完全不同。 “来了!”陆熔提醒道。 既然双方已经彻底撕破脸皮,自然也不需要什么喊话之类的场面事了,随着低沉的号角声,南楚军发动了第一次冲锋。 尽管辎重营被烧,但也不是所有的东西都烧成灰了,拆拆补补,做个十几架简易云梯还是不难的,尤其这回的南楚士卒虽然身体上有些疲惫,但却胜在一股哀兵必胜的气势。 “王妃先下去吧,这里末将应付得来。”陆熔道。 “也好,我们去第二道防线,随风留下。”秦绾爽快地点点头。 “是!”叶随风应了一声,眼睛却紧紧盯着开始攀爬云梯的南楚军。 而城下,李治牧的心情却越来越沉重。 太顺利了,湖阳简直像是没有守卫似的。 他准备了盾牌兵掩护冲锋的步兵,可城头并没有落下一根箭矢,眼看士兵都已经快爬到城墙上了,城上也没有丝毫反应。守城应有的滚木礌石热油——一概没有。 他跟着王韧多年,大大小小数十仗,还没见过如此诡异的攻城。 “将军,东华人是不是已经弃城逃跑了?”亲卫忍不住说了一句。 “不要大意,擂鼓!”李治牧喝道。 “是。” 李治牧按着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城头。 终于,第一个南楚士兵爬上了墙头,被人一刀砍了下来。 李治牧反倒松了口气,虽然之前太顺利有些奇怪,但既然城头有短兵相接,倒是好办了,等军队杀上城头陷入两军混战,东华有什么诡计也不管用了。 “全军,跟着本将,冲锋!”李治牧一声大喝。 没有粮草,他本也没有后路,若是能一举攻下湖阳,才好将功补过。虽然不知道东华在搞什么名堂,但既然城上不放箭,自然对攻城有利! 很快的,随着越来越多的南楚士兵往上爬,终于有人翻上了城墙,和守城的东华军正面交战,又慢慢在城头圈出一块地盘,保证越来越多的南楚军登上城头。 “很好!杀!”李治牧兴奋地抓着云梯,几个纵跃就上去了一大截,随后——没有随后了,因为他被堵住了。 密密麻麻的南楚军挤在城头和云梯上,看上去十分怪异,而城头的喊杀声却渐渐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李治牧心中忽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若是城头有什么埋伏,可并没有听见士兵的惨叫声,若是东华军不敌,弃城而走,军队就该乘胜追击,停下来做什么? “将军,你来看!”城头冒出一个偏将的脑袋,然后云梯前面的士卒纷纷往上挤,终于让出了一条路,让李治牧上了城墙。 城头一片都是南楚的军服,除了很少的几具尸体,看不见一个活着的东华士卒。 “怎么回事?”李治牧沉声道,“为什么不追击?” “这个……没法追。”偏将一脸苦笑道。 李治牧大步走到城墙另一边,也不禁目瞪口呆。 却见,下城墙的楼梯……不见了,完完全全被拆毁了,一点儿落脚的地方都不剩。城墙下丢着一些绳索,显然,原本城上的东华军就是用这些绳索滑下去,然后又射断了绳子,根本没几个南楚军来得及跟下去,就算下去了也是羊入虎群,有去无回。 李治牧愣愣地看着光滑的城墙,按理说,在攻城战中,占领了城墙,就相当于攻下了大半座城池,但眼下这个算什么?话说回来,谁家会把上下城墙的楼梯给拆掉啊! “将军,怎么办?”偏将问道。 李治牧哑然。 怎么办?他还想问怎么办呢!把云梯抽过来放在这一边?这根本不可能,云梯沉重,架起来已经不易,何况是徒手从城头往上拉。要说学东华军用绳索,别说他们没带,就算有,东华分明有神射手,射断几根绳索分分钟的事儿,至于铁链,那可不是常规攻城设备,谁会带着那玩意儿? “轰隆~”就在这时,城内传来巨大的声响。 不仅是李治牧,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因为,城内推过来的,居然是两架和城墙一样高的——井阑! “退!快退!”李治牧一声狂吼。 然而,上城不容易,下城更难,推推搡搡中,不少南楚士兵是没踩稳云梯,直接摔下去的,肯定是没活路了。 “射!”城内传来一个女子清冷果断的命令。 井阑上一层层密密麻麻的东华弓箭手,闻声开弓。 南楚军这会儿都挤在城头上不去下不来,闭着眼睛都能射中,何况,没有人攻城会带着弓箭和重盾牌的,这些都是活生生的肉靶子,没有一点儿反抗能力的。 “将军!快走!”几个亲卫拼死护卫着李治牧撤退。 “给我查,湖阳城是谁做主!”李治牧怒吼着,直接吐出一口血来。 ------题外话------ 搬家第二天,女儿就病了,高烧40度,说什么微生物病毒感染,现在还没好,医生说再没效果就要去做什么很麻烦的感染源检测了。这几天真是心力交瘁,自己也在发低烧,其实停更一段时间后这会儿灵感爆棚,就是实在没有时间精力码字。宝宝生病了更粘人,离开一会儿都哭。/(ㄒoㄒ)/~ 第二十五章 弱点 “痛快!这一仗打得太痛快了!”回到秋鹤楼里秦绾的临时书房,陆熔依旧意犹未尽。 上房抽梯,井阑守城,摄政王妃的计策真是一个比一个坑人,还有一点是他在打扫战场的时候才发现的,因为敌军的尸体大部分都在城墙上,使得回收箭矢的活儿快了很多,至于尸体,直接扔下去就好,到了默认习俗的清理时间,自会有南楚派人来搬走。 “南楚的兵力已经不足以攻下湖阳,加上缺粮,我们顶多再守两天城,他们就要自己撤兵了。”秦绾微笑道。 荆蓝端了茶水进来放下,侍立在她身后。 “多谢姑娘。”陆熔赶紧道。 “荆蓝,你去看看慕容公子哪里有没有什么需要的。”秦绾吩咐道。 “是。”荆蓝笑吟吟地应了。 “说起来,真没想到那位神仙似的公子竟然精通土木机巧。”陆熔感叹道。 能在短时间内造出井阑,以及如今用来运送石块到没有楼梯的城墙上的绞盘,都是出自慕容流雪之手。 “他是将门之子。”秦绾笑笑,转过话题,又道,“城防如何了?” “王妃放心,徐将军已经在布置守城了。”陆熔道。 至于守城的滚木礌石——这不是拆了城墙的楼梯后,多出来大量的石块嘛,直接运到城墙上往下砸就是了,都不用另外准备。 “不过小胜一场,不要大意了。”秦绾提醒了一句。 “是。”陆熔正色应道。 “好了,说起来,也有一年不见了,见你这么精神,陆臻也放心了。”秦绾又道。 “臻儿有劳王妃照顾了。”陆熔感慨道。 他和陆焕也有多年不见了,这次刚好两兄弟叙了叙旧,又谈及陆臻,陆氏一门都无比感激秦绾。 陆臻没有因为欧阳慧和雕羽的死而颓废,金榜题名,前途无量,马上又会成亲生子,他们也就无憾了。 “陆臻是个好孩子。”秦绾轻轻一叹。 那个少年,现在应该和朔夜一起,在凉山支脉里练兵吧,希望一切顺利。 “绾绾。”唐少陵大步走进来。 “怎么?”秦绾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一声不吭就乱闯她的书房的人,也就唐公子一个了,就算是苏青崖也知道先敲敲门。 “乱军中抓到一个人,很有意思,你要不要见见?”唐少陵笑眯眯地道。 “怎么,这支偏师中,竟然还有什么特殊的俘虏吗?”秦绾惊讶道。能被唐少陵称为“有意思”,那肯定不是主将的小舅子之类的人渣。 “我把人带来了。”唐少陵道。 “王妃,末将先行告退了。”陆熔看着粗豪,其实心细,看得出他们要说的恐怕并不是当前的战事,便主动告辞了。 秦绾点点头,目送他出去,目光落在唐少陵身上,衡量着今天自家哥哥到底犯二犯到什么程度了。 “我就这么没信誉吗?”唐少陵垮下了脸。 门一开,执剑拎着一个捆成粽子的人进来,随手往地上一摔,笑道:“王妃,幸好俘虏不多,要不然还真被他蒙混过去了。” “哎哟!”那俘虏一屁股坐在地上,龇牙咧嘴地叫了一声。 “你是……”秦绾不禁迟疑了一下。 确实有点面熟,但却一下子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 “王妃不认识了?这位可是南楚前鸿胪寺少卿,池尚戈,池大人啊。”执剑道。 “池尚戈?”秦绾一挑眉,再仔细看,可不就是当初她和端王出使南楚时,负责迎接的那位池大人么。只是,她一开始没把这个脏兮兮的小兵和从前那个一身文人气质的文官联系起来,这才没认出来,这会儿却笑起来,“池大人堂堂朝廷命官,怎么来当一个送死的小兵呢?” “不过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罢了。”池尚戈一声冷哼,习惯性地想抖抖衣袖,却发现身上穿的并不是官服,而是破破烂烂的小兵军服,还被绑得手指都动弹不得,不由得僵了一下。 沦落到这个地步,又被熟人看见,羞愤到极点,他反倒有点儿破罐子破摔的无所谓了。 “执剑,给池大人松绑。”秦绾摆了摆手。 “是。”执剑笑嘻嘻的一划,软剑割开了绳索,没伤到他半点,又毫无诚意地道,“池大人,对不住了,毕竟……你是俘虏嘛,样子总要做一下的,是不是?” 池尚戈的脸色很难看,揉了揉手腕,从地上爬起来。 秦绾只需一想就能猜到是怎么回事了。池尚戈是先帝老臣,不是今上的心腹,为人又不知变通,得罪人不少,革职充军的下场毫不出奇。 “没想到在这里会见到公主殿下。”池尚戈道,“先帝若在,见到这一幕想必会非常欣慰。” “各为其主罢了。”秦绾轻描淡写地掠过了他的讽刺。 “那么,公主想把我怎么样?”池尚戈道。 “那就要看,池大人……有什么价值了。”秦绾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淡笑道,“若是池大人和普通的俘虏并没有什么区别,本妃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对了,池大人知道本妃怎么处置俘虏吗?” “怎么处置?”池尚戈下意识地跟着问了一句。 “杀了。”秦绾放下茶杯,红唇中轻描淡写地吐出两个字。 “你……杀俘?”池尚戈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这里是南楚,南楚的士兵又不会投降本妃攻打自己的家园,管着还浪费粮食,不杀了,留着做过冬的粮食吗?”秦绾一脸认真地问道。 池尚戈只觉得心底冒出一丝寒气。不不不,过冬的粮食什么的,那更恐怖了好不好? “王妃,看来还是宰了吧?也没什么用处。”执剑撇撇嘴。 “不不不,别杀我!”池尚戈赶紧道,“我知道……对了,我知道王都的消息!” “你都沦落到炮灰小兵了,还能知道什么王都的消息。”秦绾一声哂笑。 “就算我输了,可池家在王都总还有几个故交的。”池尚戈一挺胸。 “说来听听。”秦绾的表情很随意,仿佛无可无不可。 当然,这是做给池尚戈看的。其实,在井阑的扫射下,这场战斗留下的俘虏并不多,而且几乎都是带伤的,像是池尚戈这样文人出身,居然囫囵着撑下来了,不是运气太好,就是太怕死。 而事实上,池尚戈能毫发无伤地活下来,确实是因为见机快,第一时间就趴倒在地,借着同僚的尸体做盾牌的缘故。 “那个……”池尚戈有些迟疑,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仿佛在考虑着什么。 “放心吧,本妃不是不讲道理的,若是你说的消息有价值,饶你一条狗命又何妨。”秦绾失笑道。 “多谢公主。”池尚戈松了口气。不过想想也是,就算是鸿胪寺少卿,他也不被人家放在眼里,何况他现在不过是个炮灰小兵,死活都没太大相干吧。 “好了,废话少说!”执剑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 “是是。”池尚戈赶紧道,“王都……王都没兵了。” “什么意思?”秦绾微微一怔,随即道,“本妃记得,王都除了一万御林军,京郊还驻扎着骠骑营五万精兵,怎么叫没兵了?” “前些日子,骠骑营已经北上支援顺宁郡了。”池尚戈道。 “当真?”秦绾很震惊。 南楚的骠骑营就相当于东华的京畿大营,负责拱卫京城,无论如何也不会调走的,还是说,顺宁的战况居然坏到了这种地步? “骠骑营北上的时候,我还是烘炉寺少卿,当然当真。”池尚戈连连点头。 秦绾的心跳一下子快起来。 南楚南部多丘陵,但王都附近地势平坦,一马平川,调走骠骑营后,整个王都就只剩下一万御林军,听着是不少,可王都的城墙绵延数十里,一万人往上一站,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 “为什么骠骑营会北上?”唐少陵忽然问道。 “顺宁郡形势危急,而王都实在无兵可调了。”池尚戈无奈道,“去年镇国大将军之案在军中牵连太广,波及了不少将领,东华和西秦两路入侵,来势汹汹,尤其顺宁郡出了点变故,更加雪上加霜……就是顺源县——顺宁辖下最北面的一个县城,县令竟然开城投敌,让出了顺宁的门户,导致战况急转直下……” “那么,是谁建议调骠骑营北上的,又是谁反对?”秦绾挑眉。 “皇太弟临安王提议,陛下默许,反对的,以阮太傅为首。”池尚戈答道。 秦绾微微点了点头。 舅舅的性格不会让他坐以待毙,顺宁若破,王都就算多五万精兵也难力挽狂澜,而阮太傅那些文人对边关战事认识不足,自然不肯王都空虚。新帝不算糊涂,就看焦氏带着阮家家小出现在湖阳,就知道他对阮家已经很不满了。 执剑看看池尚戈,见他没什么能说的了,便不打扰秦绾思考,提着人出去了。 “绾绾。”唐少陵很知趣地拿来地图放在桌上摊开。 “你想直取王都?”秦绾看出了他的心思,抬头盯着他。 “不可以吗?千载难逢的机会。”唐少陵眨巴着眼睛道,“南楚的兵力全被牵制在顺宁和崇州了,这会儿若是有一支兵马能直攻王都,是不是可以一战定江山?” “我们只有五千人。”秦绾一盆冷水当头泼过去,“王都千年古城,城高墙厚,粮食和守城器械堆积如山,别说还剩下一万御林军,就算没有一兵一卒,就靠百姓上城扔石块,我们也攻不进去。” “在绾绾看来,南楚的新帝是个怎么样的人?”唐少陵忽然问道。 “嗯?”秦绾一愣,仔细想了想,才道,“作为太子的时候,他就极有城府,又深通隐忍之道,不好算计。” “太能忍的人,一般都缺少一种玉石俱焚的魄力。”唐少陵挑眉。 秦绾微微怔了怔,随即陷入了沉思。 “南楚和西秦连年攻伐,积怨极深,就连当年南楚先帝自毁长城,斩杀卓然,背后也有西秦的影子。”唐少陵又补充了一句。 “相比较而言,南楚和东华仇恨较轻,而且……东华的摄政王妃是南楚公主,算是有亲。”秦绾顺着他的话道。 “顺宁必破。”唐少陵笑道。 秦绾眨眨眼睛,再看他的时候,脸色居然有种不可思议的怪异。 “我脸上长花了?”唐少陵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颊。 “看不出来,你还挺有政治头脑的。”秦绾稀奇道。 “……”唐少陵无语。于是这话到底算是夸奖还是损他呢? “所以,顺宁郡那里,就拜托了。”秦绾正色道。 “我去杀了顺宁的守将行不行?”唐少陵不带希望地问道。 “问夏泽天去。”秦绾不负责任道。 若是东华派人里应外合帮西秦打下顺宁,没准那个多疑的夏泽天还以为有什么阴谋,不过帮忙的是唐少陵,想必没什么好说的吧。 反正,东华想要独吞南楚的土地也要怕吃太饱噎着,西北面贫瘠的地方送给西秦又何妨。 第二十六章 李暄渡江 崇州城。 “你说什么?”白鼎双目圆瞪,死死盯着跪在下面的人。 李治牧整个人几乎是趴在地上,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虽然他的模样十分可怜,衣甲破烂,身上还血迹斑斑,但议事堂下的众将也没一个敢替他说话的。 八千精兵攻打不到自己一半数量的败军,还有整个湖汉平原做后盾,要说战局僵持,也可以理解,毕竟敌军占据了城池,急切难下,就算是打了败仗,白鼎会生气,但也不至于气到这个地步。 实在是,这也败得太快、太惨了点,简直就像是特地去送死的! “将军。”就在一片沉默中,白鼎身侧坐着的一个文士放下手里的战报,温和地叫了一声。 “先生有何赐教?”白鼎闻言,怒气稍稍收敛了些,客气地道。 “东华军有能人啊。”那中年文士一声轻叹,眼中却闪过一丝笑意。 “东华的主将是谁?”白鼎冷哼着,转头问道。 “那支军队只有副将,没有主将,不过……”李治牧吞吞吐吐地道,“听说,兰陵公主在湖阳城中。” “公主?”白鼎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兰陵公主”是哪号人物。他一直镇守崇州,已经多年没有回过王都,去年自然也没有见过那位先帝宠爱的外孙女。 “李副将,你莫不是想说,你们是被一个女人给打成这样的吧?”有人插了一句,语气中满满的都是不屑。 李治牧一脸的羞惭尴尬,但却无话可说——他们还真就是败给一个女人了,能怎么办? “兰陵公主……东华的摄政王妃?”白鼎想了起来,惊讶道,“李暄那样的人,竟然让自己的王妃先行潜入南楚?莫不是觉得有个南楚公主的封号,南楚就不会动她?” “将军,她是不是摄政王妃,这并无关系。”中年文士摇了摇头,温言道。 “什么意思?”白鼎一怔。 “摄政王妃,兰陵公主,这些名号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中年文士淡淡一笑道,“她是秦绾,这就够了。” “秦绾?”白鼎皱眉,脸上却依旧不以为然。 若是没有了那些附加的身份,区区一个女人,名字连入他耳的资格都没有。而堂下众将显然也都是这么认为的。 “将军没有听说过秦绾,那么,秦曦呢?”中年文士道。 “高手榜第一的那个?”白鼎脱口而出。 虽然他是武将,不是江湖高手,但高手榜前几位的名字总不会太陌生。 “东华这是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众将顿时议论纷纷。 这段日子,南楚的刺客死士为战局立下了大功,可这并不是很难复制的办法,若是东华派出了高手榜上的高手…… 中年文士摇摇头,就算要行刺,也轮不到摄政王妃亲自出手。 “先生的意思是,湖汉平原的战事,真的是那个女人主导的?”白鼎缓缓地道。 “她是无名主,曾经在计谋上打败了智宗继承人虞清秋。”中年文士道。 “比先生……如何?”白鼎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 中年文士一摊手,倒是笑得很洒脱。 南楚当然也是有智宗门人的,他裴咏也是智宗内门弟子,算起辈分来,虞清秋都要叫他一声师叔,只是他少年时就跟随白鼎,整整二十年不返山门,只怕智宗都没几个人记得他的存在了。 不过,虽然他没说话,但相交二十年,白鼎也能明白他的未尽之意。 “将军,末将愿意领兵攻打湖阳!”一个年轻的小将大步出列,朗声道。 “向佐将军勇气可嘉。”白鼎微微颔首,却没说允还是不允。 “末将愿立军令状,若是不胜,军法处置!”那叫向佐的小将大声说道,还轻蔑地瞟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李治牧。 裴咏笑着摇摇头,暗暗感叹一句初生牛犊不怕虎。 这向佐也算是近年来的后起之秀了,不过比起王韧也未必强到哪里去,王韧败得那么快,再找个差不多的去,送菜吗? “本将自有主意。”白鼎挥了挥手,显然也是一样的想法。 向佐脸上闪过一丝不忿,不过白鼎在崇州军积威深重,他也只能悻悻地退了回去。 “不过,将军,后方不稳,终究是心腹之患。”裴咏正了正脸色,沉声说道。 “依先生之见呢?”白鼎有些头疼地问道。 按理说,就算秦绾再厉害,可毕竟人手有限,多派些人暴力碾压就是了,可偏偏眼前的冷卓然压力太大,崇州的兵力并不宽裕,派出王韧的八千人已经让他犹豫过了,而事实证明,八千人不够。那么,要拨多少人马?一万?两万?够吗? “将军,在下亲自去一趟湖阳。”裴咏道。 “先生亲自去?”白鼎惊讶地看着他。 “将军,崇州的战事,并不需要多高明的谋士,只要死守一段时间,冷卓然必退,在下留在这里也起不到什么作用。”裴咏解释道,“反倒是湖阳,湖汉平原出产我国一半的粮食,若是被破坏太过,即便打退了外敌,明年的灾荒也会成为灭顶之灾。” 白鼎沉吟了一会儿,也觉得有理,抬头扫视了一眼众将,微一思忖,便道:“向将军。” “末将在!”向佐应道。 “既然如此,便由你率军一万,收复湖阳。”白鼎道。 “是!”向佐原本还以为这事没希望了,如今峰回路转,顿时喜出望外。 “你负责带兵,怎么打,听裴先生的!”白鼎叮嘱道。 “末将明白。”向佐答道。 实在是,崇州城一直是以守为主,早就憋坏了这些年轻的将领,能带兵就是好事!何况,崇州军出身,都知道统领身边这位裴先生的厉害,有他当军师,自然求之不得。 而另一边的楚江之上—— 旌旗蔽日,一艘艘造型特殊的大船载着东华的士兵向着南岸而去,虽然这会儿是逆风,却丝毫没有影响船速。 李暄站在船头的甲板上,眺望着南岸。今天江上有雾,只能看见一片白茫茫,江风吹动色的锦袍猎猎作响。 “靠岸还得半个时辰,怎么,想媳妇了?”言凤卿从瞭望台上直接跳下来,落在他身后。 即便已经是堂堂水军统领,言公子依旧是一副不修边幅的狂放模样,好好的官服敞着腰带,挽着袖子,硬是被穿出了浪荡子的风采,也是独此一家了。 李暄的南线大营拖到这会儿才渡江,正是为了等待言凤卿的船队把冷卓然的大军送到楚地后,再返航从楚江口入江,因为是新式的海轮船,习惯了海上的风浪,在大江之上,即便是逆风逆流,也比普通船只快上不少。 “南楚的水军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我们渡江。”李暄淡淡地答道。 “怕什么。”言凤卿抱着双臂,满不在乎道,“自从离了洞仙湖,本公子的刀还没沾过血,要是南楚的水军不识相,正好拿来开开荤,顺便给这些新战船祭祭旗。” “那就交给你了。”李暄转身,拍拍他的肩膀,往舱内走去。 “哈?”言凤卿一愣。 “报~前面出现帆影,大约有几十条楼船,小船暂时计算不清!”瞭望台上传来哨兵的大喊声。 “太好了!”言凤卿一巴掌拍在扶栏上。 “……”旁边听到的将士都无语,这是正确的反应吗? 言凤卿兴奋地盯着江对面,磨刀霍霍。 他虽然依旧看秦绾不顺眼,但却看她手下人设计出来的这些战船非常之顺眼,只不过水军成军后,一直都是训练,还没经历过实战,早让他不安分的心更蠢蠢欲动了。 新战船已经证明了它在航海上确实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但是水战行不行,南楚闻名天下的水军就是一块最好的试金石。 ------题外话------ 昨晚写到一半停电了,山里就是坑人…… 第二十七章 天下闻名 南楚的水军其实很憋屈。 冷卓然奇袭南楚腹地,几乎所有人都在怪水军无能,说什么楚江天险,南楚水师天下无双,结果被人打到家门口了居然还毫无所觉——简直笑话! 新帝虽然没有下旨申饬什么的,但显然对水军也很不满,在这场举国战争中,唯有水军的军饷和各种物资都是最慢的,有时候甚至会拖延甚至缺少,水军上下早已憋足了气。 是他们的错么?南楚的水军确实横行楚江,可从没说过可以横行大海! 如今,这里是楚江,不是那见鬼的大海,这是他们南楚水师的主场,怎么可能会败? 南楚是顺风顺水,而且船只轻巧,速度明显更快,没一会儿功夫,两边的船队就已经快要进入射程了。 言凤卿虽然一副没把对手放在眼里的不屑模样,但真正交战的时候却没有半分轻视。毕竟,这是一支看起来强大,却尚未经过战事洗礼的新兵种。 默默计算着距离,言凤卿慢慢地抬起了手,猛地挥下。 瞭望台上的传令兵立即挥动着军旗,用旗语将命令传达下去。 “嗖嗖嗖——”顿时,铺天盖地的箭支几乎遮蔽了天空,向着南楚的船队落下。 “怎么可能!”南楚的水军统领一脸骇然地惊叫出声。 他们的弓箭手还没进入射程,而且他们还是顺风!这岂不是说明,东华用的弓箭,射程比他们远了不是一点半点? 猝不及防之下,这一片箭雨就射倒了不少人。 “盾牌!快!盾牌!”水军统领扯着喉咙大喊道。 不用他说,被打了个晕头转向的士兵们赶紧在船头支起巨大的盾牌,保护弓箭手反击。 “继续继续。”言凤卿站在船头,随手拨开对面射过来的流箭,心里也有些诧异。 在洞仙湖当水贼的时候就不说了,编制成正规军之后,他虽然觉得这批配发的弓箭有些不一样,但毕竟也没有真正打过仗,队普通弓箭概念不深,却没想到这射程居然比南楚的远了这么多? 水战之中,弓箭是非常重要的,哪边先射就拿到了先手,甚至比对方多射一轮,取得的优势就大几分。 “准备,拿刀!”言凤卿喝道。 一箭之地转瞬即过,即便是东华的弓箭手,也只来得及放出三轮箭,就要准备登船,短兵交接。 “统领,要下锚吗?”一个胡子拉渣,满脸匪气却穿着正规军偏将皮甲的汉子走过来。如果邵小红看见肯定很安心,因为这就是当初洞仙湖的一大匪首,邵震,她的父亲。 言凤卿一统洞仙湖,投诚朝廷后,这些原本大大小小的水匪头子自然也成了新编水军的各级将领。而在这些大字都不识几个的水匪中,邵震不但读过几年书,还看过一些兵法,加上他在水匪中名声不小,能安定人心,自然被言凤卿提起来重用了。 “下什么锚?”言凤卿直接翻了个白眼,干脆道,“撞过去!” “是!”邵震应了一声,眼中闪过一次看好戏的兴奋。 “撞过去!”与此同时,南楚的水军统领也下达了同样的命令。 不比言凤卿是初次上阵,他从卓然之后就接手水军统领的位置,经验丰富。虽然东华的船只更大,但南楚占了顺风顺水的便宜,只要找准方向,不撞船头,稍偏一些,己方是占优的。 一百步、五十步、三十步——眼看船队就要在江中相撞,意外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 只见东华的船队最前面的一排楼船忽然横了过来。 没错,就是横过来,用船身对着南楚的船头了! 南楚的水军统领目瞪口呆,这是嫌沉得不够快么?不过,很快他就喜形于色。东华人找死,他没理由不成全是不是? “撞上去撞上去!撞沉东华的狗贼!”船头的士兵挥舞着兵器,兴奋地大叫。 然而,下一刻,却见那些横在江面上的楼船船舷处,露出十几个黑沉沉的洞口来,而每一个洞口都伸出一根足有碗口粗、十米长的木柱子,最恐怖的是,柱子头上削得尖锐无比,还包了一层精铁,远看过去,仿佛一片银光闪耀的荆棘! “下锚!快下锚!”南楚的水军统领脸色惨白,大喊道。 他们的船轻巧、坚固,但要是这么撞上去,南楚的楼船会不会沉且不说,他们的船肯定是千疮百孔了。 可惜,他们本是顺风顺水而下,原本的优势在这会儿却成了催命符,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停下来。 “完了完了……”水军统领僵立在船头,喃喃自语。 “轰!轰!”几乎是眨眼间,一艘一艘的船就撞在了那片荆棘丛林上。 “啊~” “稳住!大家稳住!” “噗通!” 东华的船受到这样的冲击并不是完全没事的,剧烈的起伏中,不少站在边上的士兵被抛进了楚江,不过仗着船只够大,倒是没有倾覆的危险。相比起来,南楚的船就惨多了,顺流而下的巨大冲力,使得那些尖锐的木柱子像是戳豆腐一样,将一艘艘木船串在上面,就像是一串串丸子。 无数的士兵落水,江水从破碎的船体倒灌而入,很快就灌满了半个底仓。 “跟着本将军,杀!”言凤卿一声长笑,施展轻功,如同一只大鸟,直接飞了过去,人还在空中,顺手就甩出两根箭矢。 东华的士兵是以洞仙湖水匪为核心整编的,那一个个都是半辈子在水上混的人,劫船这种事在言凤卿崛起整顿洞仙湖秩序之前,谁也没少做过,顿时提着刀,“嗷嗷”叫着,顺着那些还扎入敌船的木柱子,往南楚船上涌了过去。 “反击!我们还没有输,抢东华的战船!”南楚水军统领一边挥刀,一边大叫。 “反击个屁!”言凤卿一脚踢在他屁股上,把人踢了个狗吃屎——一个练外功的将军和武功高手近身搏斗,简直就是找死。 几个东华水军一拥而上,把他按了个结实。 “废话那么多。”言凤卿撇嘴。 原本,乱军之中,要找到敌军主将也不是那么容易,可谁叫这家伙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位置,还在大声发号施令呢。 转头看了一圈,言凤卿随手把刀抗在肩上,扬声道,“众将听令!杀敌十人者,赏银五两,杀敌百人着,赏金十两,官升一级!” “多谢统领!”邵震一声怪叫,顺手将两个敌军砍下脑袋。 这一下,东华原本就高昂的士气几乎疯狂起来。 五两银子就能够普通的五口之家生活半年,更别说十两黄金,还有官升一级了。升官发财,只要努力杀眼前的敌军就会有! 东华帅船的船舱中,除了之前相撞的那一下震动,就再也没有影响到这里了。 李暄很安静地捧着战报,莫问自会将前线的战况转述给他。 “告诉言凤卿,这次的赏金国库只出一半,剩下的一半让他自己掏。”李暄面不改色地吩咐。 “是。”莫问答应一声,有些迟疑。 “国库没钱。”李暄倒是好心地解释了一句。 前些日子,前往南洋的船队返回,带来大量的利润,才能支持这场战争的消耗,不过,在船队第二次返回之前,还是要省着点花的。 “南楚撑不住了。”莫问再一次回禀。 “我们占了战船的便宜,第二次就没这么容易了。”李暄一声轻笑。 不过,话虽如此,他却没有丝毫忧虑。 虽然仅此一次,可事实上,他需要的胜利,也仅此一次而已。 等到渡过了楚江,那就是陆军的事,南楚水军就算实力仍在,也就只能运输一下粮草物资了,难不成还能把水军拉上岸来打? 就这一次,足够东华的水军闻名天下了。 第二十八章 棋逢对手 湖阳城。 “王妃。”执剑匆匆走进书房,脸色有些凝重。 “崇州那么又派人过来了?”秦绾从书案后抬起头来,毫不惊讶。 “是的。”执剑点头。 “多少人?”秦绾放下了笔,吹了吹纸上的墨迹,依旧很淡定。 “大约一万人。”执剑答道。 “刚刚八千人被打得落花流水回去,一万就够了?”伺候笔墨的荆蓝一挑眉。 “兵力不增加,说明白鼎派了个高手来。”秦绾笑了笑。 “之前那个什么王韧也是崇州军中有名有姓的将领了,还不是不堪一击。”荆蓝噘着嘴道。 “王妃,将旗上写着‘向’字,应该是向佐。”执剑跟着说道。 “向佐?他还未必及得上王韧。”秦绾在心中过滤了一遍崇州军的资料,摇摇头。 “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管他是谁,我们都打回去就是了!”执剑又笑嘻嘻地说道。 秦绾叹了口气,不想理他。 之前的两场战争,似乎让湖阳上下对她产生了一种盲目的信任,这并不是什么好事。秦绾知道自己的情况,她确实对军略有几分研究,可毕竟从未上过战场,都是纸上谈兵,单单一场战斗她还能驾驭,但若是涉及到整个战局的战略,她还差了点历练。 唐少陵独自一人去了顺宁郡,而她留在这里的目的,就是在保存实力的基础上,尽可能地削弱南楚的兵力,让楚京孤立无援。 “探子来报,南楚军正在三十里外安营扎寨,大概明天早上就能到达湖阳,我们还是守城?需要特别布置吗?”执剑又问道。 “怎么布置?继续挖坑?”秦绾无奈。 湖阳附近的地形实在太开阔,没法埋伏,提前挖地道这种战术只能用一次,何况,南楚在三十里外扎营,很明显就是打算明天到达湖阳就直接攻城的。 想了想,她还是道:“让将士们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先看看南楚的动静再说。” “是。”执剑领命而去。 “王妃是在担心?”荆蓝问道。 “南楚,有所依仗。”秦绾沉声道。 “王妃不会输的。”荆蓝理所当然道。 秦绾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的确,她不会输。属下都这么有信心了,她总要对得起这份信任。何况,李暄那边还真送来了不少好东西呢。 “王妃,时候不早了,您是不是也早些歇着?”荆蓝问道,“明日怕是会有一场恶战的。” 秦绾伸了个懒腰,慢条斯理地合上书案上的地图战报,随即起身,一边道:“蝶衣怎么样了?” “听姝儿说,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只是苏神医让她卧床。”荆蓝答道。 秦绾点点头,心里也松了口气。 这些日子忙得有些顾不上蝶衣,不过,这时候能好就是好事。湖阳不是久留之地,明天看情况才能决定什么时候转移,要是到时候蝶衣还不能骑马,她可不放心把人留在城内。 到城墙上转了一圈,提醒今晚轮值的陆熔小心谨慎,秦绾就早早回房歇下了。 或许是知道大战将至,今晚的湖阳城格外安静。 深夜,秦绾是被一阵嘈杂的金铁之声惊醒的。 大战在即,她原本就是和衣浅眠,立即翻身下床,就着床边水盆里的冷水洗了把脸,眼中顿时没有一丝睡意。 “王妃!”荆蓝匆匆走进来,脸色很凝重。 “敌军攻城了?”秦绾抓起外衣披上。 这么大的动静,除了敌军攻城,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可能了。 “是的。”荆蓝急促道,“徐将军也到城墙上去了,虽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幸好湖阳地形开阔,没有到兵临城下的地步才发现,还能守住。” “去看看。”秦绾开门出去。 “王妃,黑夜之中,城墙上太危险了。”荆蓝忍不住道。 “无妨。”秦绾毫不在意。 虽然说,乱军之中,绝世高手也免不了会被小卒所伤,但城墙并未沦陷,仅仅是流箭还伤不到她。 荆蓝无法,只能跟了上去。 院子门口,执剑已经等在了那里,见她们过来,沉声道:“王妃,南楚军做出扎营休息,明日攻城的假象骗过哨探,然后连夜赶路,趁夜攻城,不过陆将军警觉,守住了第一波,现在战况有点僵持。” “僵持?”秦绾一边走一边问道。 “南楚军的动作很奇怪。”执剑想了想才组织好语言,继续说道,“在奇袭失败后,他们似乎并不着急抢夺城墙,陆将军让士兵让出了一段城墙,可南楚军反而退了回去,只是在后方用火箭骚扰。” “南楚军有高人。”秦绾叹了口气。 “为什么?”执剑疑惑道,“这样的话,根本就没有奇袭的效果了,双方伤亡都很大。” “王韧的败军想必已经告诉了白鼎,湖阳城墙的陷阱,怎么可能有人上第二次当。”秦绾无奈的笑笑,随即又阴沉了脸色,继续说道,“想必敌军的打算是,最好能靠奇袭拿下湖阳,若是失败,就强行拖进拉锯战,不让我们有机会干点出人意料的事。” “哪怕他们的伤亡更大?”执剑忍不住道。 城池的攻防战,攻城方的伤亡必定数倍于守城方,哪怕是不以夺城为目的,有控制的消耗战,起码也是二比一的伤亡,这样一来,岂不是等同于同归于尽? “对于现在的南楚来说,这一万人,有他不多,没他不少,已经无关大局了。但是我们这支军队在这里,就是南楚的心腹之患,就算两败俱伤,也值。”秦绾沉声道,“并不是太高明的手段,但偏偏是最难破解的那一种。这是阳谋。” “王妃,那我们怎么办?”执剑问道。 “湖阳,让给他们好了。”秦绾一挑眉。 说话间,三人已经来到城墙。 虽然楼梯已经被拆了,但慕容流雪设计出来的绞盘不止是运送守城物资,也能运送士兵上下城墙,甚至比走楼梯更快。 秦绾和执剑、荆蓝自然是不需要借助绞盘的,在拆除楼梯留下的凸起处轻点了两下借力,就飞身上了城墙。 “王妃,您怎么上来了?”陆熔一刀砍飞一个南楚士卒,回头看见这一幕,赶紧迎了上来。 “放心吧,没事。”秦绾摆摆手,眯起了眼睛,看向远方。 虽然是黑夜中,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但不少火箭落在城上砸下的滚木上,蔓延开不小的火势,也能将战场上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 · “第一队后撤修整,第二队上,第三队准备。”裴咏站在最后面,语气很沉稳,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 身后的鼓声一变,立即将命令传达下去。 “裴先生,咱们的伤亡是不是有点大?”边上一个小将迟疑着问道。 他是一个百夫长,被向佐派来保护这位文质彬彬的军师的,然而,虽然他只是一个最底层的小队长,可也看得出来这场仗打得很不对。不是没参加过攻城战,可这一次,除了最初的奇袭还算有点水准,之后简直是在过家家! 要说攻城,显然力度不够,湖阳已经有了准备,这样是绝对打不下的,可这位裴先生既不加强攻击,也不干脆撤退另寻他法,这样下去,岂不是变成消耗战了?而且是以二换一的消耗战。 “攻城战二比一的伤亡很大?”裴咏疑惑道。 “……”百夫长无语凝噎。 如果是正常的攻城战,二比一非但不大,反而可以说是伤亡很小了,可问题是,这是正常的攻城战吗?怎么看都不可能打下来的好吧?这不是白白消耗么! 动了动嘴唇,他犹豫许久,终于还是把话憋回去了。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百夫长,连将军都没反对,怎么也轮不到他来质疑。 裴咏微微一笑,忽然间,心念一动,抬起头,目光落在城头上。 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文人,没有丝毫武功底子,这样的夜色中,城墙上的光景也就只能看到个大概情况,是看不清具体的人的。可是,刚才那一刻,他分明感觉到了一道非常危险的视线…… “先生,有什么不对吗?”见他一直微笑的表情也沉了下来,百夫长赶紧问道。 “没事。”裴咏迟疑了一下,还是摇摇头。 秦绾,是她吧? 二十年前,他曾经跟随智宗上代宗主去过一次无名,见到墨临渊身边带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然而不久之前才知道,原来当年的小女孩,竟是数年前在东华京城呼风唤雨的奇女子欧阳慧,还曾惋惜许久。 秦绾,秦曦,墨临渊的关门弟子……么? · “王妃看什么呢?”城墙上,荆蓝顺着秦绾的视线看过去,却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人物。 “见到熟人了。”秦绾叹了口气。 对于裴咏,她依稀还有点印象。 二十年前的裴咏还是个翩翩少年郎,还送她一包五颜六色的糖果,虽然被一脸黑气的姬木莲给没收了。 “那个……书生?”执剑犹豫道。 “王妃,末将知道那个人,是白鼎身边最为倚重的军师,姓裴。”陆熔沉声道,“派遣刺客刺杀我军将领,就是此人出的主意,他……” “裴咏此人,看着谦谦君子模样,实际上人品也不坏,只不过用起计来有些不择手段,太过功利了些。”秦绾一声轻笑。 至少,如果是她,就算再没有更好的办法,她也不会牺牲自家士兵去兑子的。 “王妃认得他?”陆熔惊讶道。 “怎么不认得?”秦绾扬眉道,“如果不是他自己放弃了……那可是差点取代天机成为这一任智宗宗主的人。” “啊……”陆熔目瞪口呆。 “行了,没必要在这里硬拼,准备突围。”秦绾转身道。 “是。”陆熔毫不意外,打赢了一声,又道,“那我们的布置?” “用上吧。”秦绾想了想,有些惋惜地道,“裴咏很谨慎,怕是坑不到他,不过……能坑多少坑多少,都是赚的。” “遵令。”陆熔一拱手,也咧嘴笑了。 · “先生,东华军从北门突围,往西北方而去了!”哨探禀告道。 “太好了!湖阳拿下了!”百夫长一声欢呼。 裴咏的脸色却没有放松,眼看南楚军已经翻下城墙,慢慢打开城门,心中却始终有些不安。想了想,他还是按照原来的构想,吩咐道:“传令下去,让向将军不要进城,绕过湖阳城,追击敌军。” “是。”传令兵应声而去。 南楚军不多,又是突袭,只攻打了西门和南门,裴咏在南门督战,向佐则是亲自带兵攻打西门,这会儿从城外绕反而比穿过湖阳追击更快。 很快的,大半人马跟随着向佐而去,裴咏身边只剩下一支千人的卫队。 “先生,我们进城等消息吗?”百夫长问道。 “不,先派五十人进城检查一番。”裴咏顿了顿,微微勾起了唇角。 ------题外话------ 我是崩溃的,我家的小丫头病了半个月,刚刚活蹦乱跳了一周,我被她传染的感冒还没好呢,又烧到39度,无缘无故的总是发烧总担心哪里不对,唉…… 第二十九章 都是赚的 “什么都没有?你确定?”裴咏面色凝重,又确认了一遍。 “真没有。”百夫长挠着头,硬是将一丝不耐压了下去,解释道,“按照先生的吩咐,连屋檐下,水井下面都找过了,肯定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 这大半夜的摸黑搜查全城也不是容易的事,大部分被惊醒的百姓甚至没感激他们赶跑了敌人,还恶言相向。 东华军占领城池的时候都没有扰民,反倒是南楚自己的军队不干好事? “那进城吧。”裴咏终于点了点头,但心里依旧有几分疑惑。 秦绾那个女人,连城墙的楼梯都能拆,就不信她这么容易撤离了湖阳城而竟然没有留下后手,难道是顾及城内的平民,才放弃了比如说火烧城池之类的想法吗?虽然说得通,但总觉得有点不踏实。 “不过……”百夫长迟疑了一下。 “还有什么?”裴咏皱眉。 “先生,军士们在搜查东华用作指挥所的秋鹤楼时,发现了阮大人的家眷。”百夫长答道, “哪个阮大人?”裴咏一愣。 “阮太傅,阮大人。”百夫长苦着脸道,“除了阮太傅的嫡长孙之外,全家都在,包括和惠县主。” 裴咏顿时觉得头大如斗……这还真是留了个大麻烦给他啊! 阮太傅只有一个嫡子现在外放为官,儿媳焦氏身上也有着三品诰命,而县主是皇家人,更是超品,他一个连正式官职都没有的幕僚实在是不好安排。何况阮太夫人去得早,阮家的当家主母焦氏是出了名的不好想与,连他在崇州都有所耳闻,就看手下这幅表情就知道,肯定是碰了个大钉子。 “先进城再说。”裴咏叹了口气,也只得接过了这个烫手山芋。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刚刚进入县衙,还没来得及安顿下来,就听亲卫来报,和惠县主来了。 “不是有两位阮公子吗?”裴咏惊诧道。 虽然和惠县主品阶最高,可怎么说,也轮不到一个年轻媳妇大半夜的就上门求见吧! “听说两位阮公子都重伤在身,卧床不起。”亲卫尴尬道。 “……”裴咏无语。他真心不觉得秦绾会无聊到拷打两个连嫡子都不是的纨绔子弟,所以这所谓的“重伤”,看来是别有内情了。 “就别说请县主天亮再来吗?这个……不合适吧?”说话的是湖阳原本的县丞,当初城破时他就躲了起来,秦绾接手城池后也没那个精力去搜捕几个无关紧要的小文官,就被他躲到了现在,直到南楚军进城才冒了出来。 裴咏虽然不喜他临阵脱逃,但因为行军并没有带着文官,他自己显然是不能被这些内务琐事绊住手脚,怎么说这原县丞对湖阳的情况也熟悉,便让他先管着了。 “怎么没说?”亲卫无奈地吐苦水,“县主说,军情紧急。” “县主一个妇道人家,知道什么军情。”县丞几乎笑出来。 “请县主进来吧。”裴咏没理他。 虽然他也不指望和惠县主真能知道什么军情,不过毕竟在湖阳城这么久了,如果秦绾在城内做过一些大动作,多少还是能看出来些的。更何况,人家是县主,自称有军情,他想不见也不行。 很快的,亲卫就引着上官绮走进来。 “见过和惠县主。”裴咏微微躬身。 上官绮一声冷哼,显然很不满他的态度,不过忍了忍,终于还是坐了下来,抬着下巴道:“你就是援军的主将?” “正是。”裴咏也懒得解释主将和军师的区别,直接应下。 “怎么派了个书生来领兵,真胡闹。”上官绮嘀咕了一句。 “书生有书生的能耐。”裴咏神色如常,唇边还带着一丝笑容。以他的阅历修养,自然不会跟一个小丫头置气。 “算了。”上官绮不耐烦地挥挥手,径直道,“本县主就是来告诉你们一声,最好别去追我那个表姐。” “表姐……是兰陵公主吗?”裴咏怔了怔才反应过来,有些惊讶地道,“公主莫不是早就布置好了退路?” “那是自然的。”上官绮点头,虽然很嫌弃,但还是说道,“这些日子我们被软禁在秋鹤楼,不过有一天看见有人送了很多箱子来,就堆在后院里。而就在昨天黄昏,有几个行踪诡秘的人带着一些箱子悄悄出去了。” “县主是说,这些是用来布置陷阱的?”裴咏倒是对上官绮有些刮目相看了,这个女人,还不是这么蠢啊? “城外的那条地道,只用了两天就挖完了。”上官绮一耸肩,见他露出不信的神色,又补充了一句。 “当真?”这下子,裴咏原本还有些不经心的神色顿时凝重了。那条地道,他根据李治牧的描述测算过,这样的工程,起码也要六七天的时间才能完成,太过仓促很可能导致塌方。可是,两天,可能吗? “自然是当真的。秋鹤楼的老板虽然是几年前从外面迁来的,可伙计却大多是土生土长的湖阳本地百姓,这么大的动静哪能瞒过人呢。”上官绮慢悠悠地道。 裴咏心里顿时一片敞亮。怪不得上官绮会知道这么多,多半是因为秋鹤楼的老板本就是东华安插的奸细,暴露后跟着一起跑了,但从本地招募来作为幌子的伙计们生怕被连累,第一时间就去找被软禁起来的阮家人投诚了,这倒是可以理解。 他也不怀疑上官绮被骗了,两国之间互相安插细作是很正常的,但无论如何这么大一座酒楼,几乎所有的伙计都是几代在湖阳扎根的百姓,要说他们全都跟着叛国了,实在不可能。 “还有一件事。”上官绮道。 “县主请说。”裴咏道。 “现在世道不太平,本县主也没带几个护卫,你就随便派个两千兵马护送我们回去吧。”上官绮理所当然道。 “……”裴咏黑线。 刚刚还说这位县主看起来不蠢,这下立刻被打脸了。别说一个太傅的家眷,或者什么县主了,就算是皇子出门,也没有动辄两千军马随行的。当初上官策身为临安王世子,众人心知肚明的未来储君,出使东华也不过带了五百人。这位临安王的庶女倒是好大的口气! “军情紧急,在下先去追回追击的军队,再安排县主的去留,县主先在秋鹤楼休息几日,两位阮公子的伤势也没这么快复原,不是吗?”裴咏微笑道。 “……”上官绮是真的不想留在这个鬼地方,但对方说的,于公于私她都没理由反对,只能咬牙切齿地默认了,一面在心里又诅咒了秦绾几句。 表姐?呵呵,在这个孤立无援的湖汉平原上,一支残军,看你能跑到哪里去,总有机会再论一论“姐妹情深”的! · “阿嚏!”另一边,骑在马上的秦绾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王妃,没事吧?”荆蓝拍马赶上两步,想要把自己的披风递过去。 “不要紧,怕是有人在惦记我呢。”秦绾笑笑,回头看了一眼。 这会儿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不过,他们走的这条是官道,地形开阔,两边都是大片的农田,若是有追兵,还是能看清楚的。 “王妃,人都安排好了。”叶随风从后面追上来。 “哎,真不知道是希望他们追呢,还是不追呢?”秦姝搂着蝶衣的腰轻笑。 因为蝶衣刚刚才能下床,秦绾不放心,安排了她们两人共骑。 忽然间,执剑的神色一动,翻身下马,趴在地上,耳朵紧贴着地面。 “来了?”秦绾毫不意外。 “大约不到一里,人数约莫七千。”执剑回禀道。 “看起来是全军追击。”秦绾微微勾起了唇角,“时间正好……辎重营走多远了?” “应该已经在十里之外了。”执剑答道。 “很好。”秦绾挥挥手,直接转身在官道上摆开了阵势,当然,不是硬拼,而是三段射的阵型。李暄送来了一批工部新制造的手弩,正好拿来试试手,再让发明人慕容流雪现场改进。 很快的,耳中就能听到轰隆的大队人马行进的声响,远处扬起一片烟尘。 “将军!前面东华军列阵了!”一个副将惊叫道,“是箭阵!” “盾牌兵在前,冲过去!”向佐不为所动。他们是来攻打城池的,盾牌并不少,就算是三段射,造成的伤亡也不会很大,可一旦重步兵突入了弓箭手中间,那简直就是个悲剧。 “放!”对面,秦绾沉声道。 令旗挥下,第一排的弩手立刻发射。 这些士兵很多人以前根本没用过弩,只是临时训练了两天,但军阵之中也不要求百发百中,这样密密麻麻的敌军冲过来,只要不是往后面射,十之八九都不会落空。 向佐的决定本来是对的,然而,他却没想到敌人用的不是弓箭,而是弩!弓箭全凭弓手臂力,可弩箭是用机括发射的,穿透力跟弓完全不能比,只听一阵“噗噗噗”的声响,大部分的木盾居然直接被射穿,再射进了盾牌后面的士兵体内,甚至还有一些穿透了两人、三人! “这是什么弩箭?”向佐狼狈地趴在马背上,躲过几支擦着头顶过去的箭,一脸惊魂未定的表情。 南楚并非没有弩,只是弩的造价昂贵,射程又不如弓箭,用多了很容易直接散架,所以并未大规模装备。可是,谁家的弩这般凶残的!其实这不是弩箭,是缩小的攻城弩吧! “射射射,射死他们!”陆熔兴奋地大喊。 这种弩唯一的缺陷,就是射程太短,比一般的弩更短,所以在守城上并不好用,可在野战上遇上一群步兵,那就是屠杀了。 “退!快退!”向佐嘶声力竭地大喊。 虽然对面的敌军看起来顶多两千人,但只要他们的箭支存量足够,就算把他们全部射死在这里也没问题。可惜,就看他们在这个距离才放箭来看,可以猜测它的射程很短,只要往后退一些,就安全了。 “很不错的将领,南楚也是人才辈出啊。”秦绾看着对面的动作,轻轻一笑。 “这玩意儿真好用。”执剑手里也拿着一把小巧的弩箭,啧啧称赞。 “射程问题还是要改进。”慕容流雪苦笑。 也就是第一次使用打了对面一个措手不及,再有下次,就凭这个短得坑人的射程,来一队弓箭手就克得死死的。 “能赢一次就足够。”秦绾笑道。 她也不指望同样的手段能坑裴咏第二次,下次自然有下次的办法,更何况,这还只是一道开胃小菜,好戏在后面呢。 ------题外话------ 终于快要让绾绾和王爷会和啦~ 第三十章 有没有点下限? “将军,裴先生说,如果没有把握,切莫深追。”裴咏派来的那个百夫长终于追了上来。 向佐咬牙切齿。他当然知道这个“把握”是什么意思,但是很无奈,虽然出发前他信心满满,甚至觉得裴咏谨慎过头,小题大做,可现在的事实是,他确实连同归于尽的把握都没有。 “撤军!”好一会儿,他终于不甘地下了命令。 “将军,之前的那些东华残军怎么处置?”一个副将说了句。 “残军?”那百夫长愣了一下。 “东华军为了追求行军速度,将之前战斗中的的伤兵都半途抛弃了。”向佐随口应了一声,顿了顿,又道,“留下几个活口就够了,其他的,都杀了!” “是。”副将毫不犹豫地应下了。 反正之前的战斗中,东华也杀俘,何况这会儿他们都憋了一肚子气,有个地方也出出气也是好的。 “不过,那个女人还真是够狠的。”向佐感叹道。 明知道被抛弃的伤兵是死路一条却还是做了,这种事,男人都未必做得出来。 副将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这个不愧是能做掌握实权的摄政王妃的女人啊!只可惜,当初要是清河公主不远嫁东华,或许,如今这个厉害的女人就是南楚人了? 不过,无论如何,南楚也不可能让一个女人掌权吧! “将军,是不是……太安静了点?”好一会儿,副将忽然说了一句。 向佐一愣,左右看看,心里也涌上来几分疑惑。 这官道两边都是大片的农田,这一带种的是玉米,半人多高的玉米秸秆在夜色下影影绰绰,然而,本应在这里的人却一个不见。 “人呢?”向佐忽然觉得背上起了一片细密的冷汗,被夜风一吹,凉飕飕的。 之前追击的时候,他留下了五百军马,虽然东华的人数有接近千人,但大部分都是重伤员,连起身都困难,躺在行军担架上,就是伤势稍轻的,也一个个耷拉着脑袋,显然在异国他乡被主将抛弃后显得很茫然,完全没有了斗志。 别说这不可能打输,就算对方反抗,这么短的时间里也不可能一切都结束了。 “将军,好像有点不对劲。”副将一边说,一边四顾张望着。 “当然不对,对劲就有鬼了!”向佐咬牙切齿,又看了眼黑漆漆的玉米地,断然道,“全军加速,先回湖阳城,明天一早再来查看!” “可是……”副将目瞪口呆。 “不然怎么样?去里面找吗?”向佐冷哼。 大半夜的,这片玉米地里就算埋伏个一万人都绰绰有余,谁知道有多少陷阱?反正他们连秦绾这个主谋都放弃追击了,还有什么不能暂时放过的。 “是,将军。”副将答应了一声。 其实他也心里发毛,己方的五百士兵,东华的一千伤兵,就像是被玉米地里吞噬了似的,连尸体都不见,真是太邪门了! 命令传递下去,刚刚被东华的连弩射了一通的南楚军本来也没什么战意,更想早些回到城内,没有异议地加快了行军速度。 一路上除了脚步声,再没有人发出丝毫杂音,直到一声惊呼从最前面传来。 “怎么回事?”向佐的位置距离前军不过十几步,立即喝道。 “将军,是小的踩到了什么尖锐的东西扎了脚。”一个士兵哭丧着脸,抱着自己的右腿,似乎想把扎在鞋底的东西抠下来。 “别大惊小怪。”副将没好气地训斥了一句。 “是。”那士兵一脸委屈,但脚上痛得厉害,只能一蹦一跳地挪到路边去自行处置。 见不是什么大事,向佐松了口气,微微放松了紧绷的身体,然而,变故也就在这一刻发生—— “杀!”随着一声厉喝,铺天盖地的箭雨从玉米地中射过来。 “有埋伏!”副将脸色大变。 “不要停,往前冲!”向佐用大刀挡开箭矢,沉着地下令。 他看得清楚,或许是为了避免误伤另一边的同伴的关系,箭雨并不是平行从两边射来的,而是从左前、右前两个方向而来,那么,最快的脱离方式就是直接突破!敌军埋伏在玉米地上,转移不便,只要冲出射程,就安全了!虽然会有一定的伤亡,但已经是牺牲最小的办法了。 南楚军被打了个晕头转向,听到主将的命令,更是毫不迟疑地照做。 “啊~”前方忽然传来一片惨叫。 向佐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胯下的骏马猛地一颠,随即前蹄高高扬起,差点把他摔下马来。 “别乱!”副将嘶声力竭地大喊。 无奈最前面的人不知为什么摔倒了一大片,后面的军队正往前狂奔,收势不及,直接撞了上去,顿时引起踩踏无数,不少人手里的火把掉在地上,烧到了枯枝残叶,也偶尔有烧到人的,零零星星火光四起。 “杀啊!”就在一片混乱中,两边的玉米地里,射光了箭矢的东华军如狼似虎地扑过来。 向佐顿时眼睛都红了。 火光下,他看得清楚,最前面那个直接朝他冲过来的,刚刚不是一只袖管空空荡荡,一副随时要咽气的模样么?可现在是怎么回事?又长出一只手了?看那生龙活虎的模样,那一身的血,是洒上去的鸡血吧! “你们……秦绾……”向佐握刀的手都在颤抖了。之前听李治牧说过,东华军在湖阳城外装死人伏击援军,于是这回不装死,改装伤兵了?还有没有点下限?太无耻了! “将军,东华的兵力不对!”副将忽然道。 向佐一怔,顿时神智一清,马上就注意到了不对劲的地方,顿时又把李治牧骂了个狗血淋头。什么两三千,东华军分明至少有五千人,这和情报出入太大了!要不然,他也不会不考虑被埋伏的可能性,毕竟秦绾身边带着两三千军马,按照李治牧的说法,是不可能再有伏兵了。 然而,眼前的这支军马,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比秦绾身边的人少! 所以,绝对是被坑了吧! 这会儿,他是选择性的忘记了,东华的兵力不止是李治牧的报告,大多是白鼎和裴咏自行推断的。 另一边—— “打上了吧。”秦绾脸上波澜不惊,淡淡地说道。 “差不多了。”执剑回头看了一眼隐隐映红的天空,暗自偷笑。 “我们也加快点速度,天亮前赶上辎重营。”秦绾道。 “是!”周围的人一起哄笑着应道。 自从跟了这位摄政王妃,虽然时间不长,但众人都感觉自己的下限被拉低了不止一点,不过……下限是什么?能吃吗?作为士兵,能带着他们打胜仗还死人少才是最重要的。 “蝶衣,你还好吧?”秦绾轻声问道。 蝶衣微微一笑,认真地点点头。 “叫你跟着辎重营先走的。”秦绾叹了口气,摇摇头,也不多说了。 蝶衣表情坚定。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抛下她的小姐离开的。 “这个玩意儿看着小小的,倒是真好用。”执剑抛着手里的东西笑。 那是一个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木头,削成了半个球的模样,平的一面上插了一根铁钉,很显然,就是狠狠坑了向佐一把的罪魁祸首。 “这个是从铁蒺藜演变而来的。”慕容流雪解释道,“原本军中用的铁蒺藜四面都是尖刺,夜晚撒在路上能坑步兵,但铁蒺藜整个都是生铁铸造的,太烧钱,这个就不一样了,虽然只有一根铁钉,但无论怎么扔,铁钉都会朝上竖起的。” 事实上,他们连着几天赶制出来的东西,连铁钉都没这么多,上面插的大多是木刺、竹片、碎瓷片之类的东西,但用来刺穿轻步兵的草鞋的脚掌也足够了。 设置埋伏的徐鹤按照秦绾的吩咐,等向佐通过之后依旧按兵不动,一直等到裴咏派出的信使也通过了,这才偷偷在路上铺好了陷阱。 追击的时候,向佐还算是谨慎,一路都有哨探在前面排查陷阱,可回头就没有这么警惕了——谁想到刚刚走过还什么都没有的路面,往回走时就出现了陷阱呢?这被坑的真不冤啊。 “王妃的脑子反正是跟我们的不一样。”陆熔从后面追上来。 “你好像也没多惊讶啊。”叶随风瞅着他,一脸的好奇。 他知道王妃曾经统领过江州战事,和徐鹤是旧识,不过这个听说是新调入这支军队的将领似乎也对王妃很服气啊? 陆熔怔了怔,沉默了一下,脸上浮现出一股怀念之色。 “我说错什么了吗?”叶随风举手,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没说错。”陆熔却笑了,一脸骄傲地说道,“因为,我是慧小姐的旧部,信任王妃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叶随风闻言,顿时睁大了眼睛,失声道:“哪个慧小姐?” 当然,不用陆熔回答,他也知道,跟摄政王妃有关系的,只有那一位——导致江辙血洗了皇族的欧阳慧。 “王妃,末将去前头开路了。”陆熔一拱手,拍马跑去了最前头,很有种扬眉吐气的畅快。 终于还是等到这一天,他能光明正大地说一句,我是小姐的旧部,那是他们这些经历了李钰的血洗后残存下来的人最大的骄傲。 秦绾看着他宽厚的背影,不禁微微一笑。 陆掌柜一家人已经和苏青崖一起,跟着辎重营先行离开了,虽然秋鹤楼放弃得有点可惜,但又摄政王府做后盾,东华哪里不能重新再起一座秋鹤楼呢。何况陆臻的婚事将近,将来要走官途的话,陆家也要迁回京城比较好,包括嘉平关的陆灼和西秦的陆烟。 手上一暖,确实蝶衣伸手过来,握了握她的。 “蝶衣啊,我今天很高兴哦。”秦绾轻笑。 就在这时,翠绿的影子一闪而过,落在秦绾肩膀上。 “王爷的信!”执剑眼睛一亮。 “难为你了,这样都能找到。”秦绾伸出手指逗了逗鸟儿,从它腿上解下铜管,取出信件。 “王爷说什么?”荆蓝凑了过来。 秦绾借着直接凑过来的火把迅速看完那几行字,转头道:“拿地图来。” “是。”荆蓝立刻递过一张行军地图。 “和辎重营会合后,我们绕过前面的储县,去这里。”秦绾用力点了点地图,纤长的手指差点在纸上戳出一个洞。 “这是……”众人看着她指的地方,不禁面面相觑。 这和之前说好的可不一样,跟原本的路线几乎是南辕北辙。 “王爷渡江了?”还是执剑反应快,脱口而出。 “你说呢?”秦绾松手放飞了鸟儿,回眸一笑。 火光下,那双眼眸闪闪发光。 ------题外话------ 一天300字的速度码字……一直在陪女儿,小丫头生病就粘人,我喝口水都以为不要她了,哇哇哭╮(╯_╰)╭其实……月更不满8w字是扣压稿费的,所以,其实不难更新,作为一个靠稿费生活的作者来说,我才是最着急的人。总算小姑娘的身体在好起来,再看几天应该会好。 第三十一章 乱局 湖阳城。 “你说,东华的那支军队消失了?”裴咏紧皱着眉头,目光却盯着桌上的地图。 “是啊。”向佐在堂下不断地踱步,像是一头困狮,很是烦躁。 那一晚,他虽然侥幸逃脱,但带出去的军马却折损不少,加上攻城时的伤亡,竟然剩下不足一半。此消彼长,就连在兵力上,他们也已经没有优势了。就算要从湖汉平原上征兵,可现在,东华的军队居然,不、见、了! 那可是五千人,还带着辎重的!哪能说不见就不见?这方圆百里都没有能藏人的深山老林,而东华军毕竟是在南楚的地盘上行军,也不能让沿途南楚的百姓都帮他们保密吧。 “兰陵那边呢?”裴咏想了想问道。 兰陵郡也位于湖汉平原,那是公主的封地,会不会往那边去呢? “从湖阳到兰陵沿途的官道村落都没见过大队人马经过的痕迹。”向佐显然也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个。 “这就奇了,数千人马,难道真能凭空消失,或者……隐形了吗?”裴咏沉思。 一定是他忽略了什么,可是……会是什么呢? “总之,我们现在怎么办?”向佐道。 他是立了军令状的,要是找不到东华军,回去之后的下场绝对不会比兵败的李治牧好过。可是,要是真打输了也罢了,现在这状况,找不到敌人是什么鬼! “让我想想。”裴咏挥了挥手,目光却依旧停留在地图上。 “你慢慢想,我再去巡视一遍湖阳城。”向佐说完,大步走了出去。 就看秦绾那女人一路上布置的陷阱,那叫一个阴狠毒辣,对于她会把湖阳城完完整整地让出来,一点儿手脚都不做这种事,谁信?反正不把湖阳城里里外外彻底检查一遍他是不会放心的。至少也要把那条挖到王韧军营下面的地道堵起来,免得哪天再被人从外面钻进来。 许久,裴咏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这才发现窗外的天色已经昏暗,而下人送来的午饭也早已冰凉。 “……咚咚咚。”门外的敲门声还在继续,只是大约因为久久无人应答而显得有些犹豫。 “什么事?”裴咏开口道。 “先生,和惠县主来了。”门外的侍从道。 “这个时候?”裴咏一愣,确认地看了看窗外,这个时辰,别说和惠县主一个女子,就算是男人,也没有上门拜访的了。 “县主已经来过几次,不过……”侍从吞吞吐吐地道。 裴咏顿时恍然,想必是他思考得太入神,把敲门声给忽略了,而侍从又不敢直接闯进来。犹豫了一下,他还是道:“请县主到正堂奉茶。” “是。”侍从答应一声,脚步声渐渐远去。 裴咏起身,整了整衣冠,开门出去。 而此刻,上官绮已经灌了一肚子的茶水,不耐烦之色溢于言表。 “请县主稍等,裴先生公务繁忙。”伺候的侍从赔笑道。 “稍等稍等,这都已经多久了?”上官绮怒气冲冲地一拍茶几,“本县主可是皇家人,金枝玉叶,一个平民百姓,居然敢把本县主晾在这里?” “县主请稍等。”侍从低着头重复了一遍,虽然依旧恭敬有礼,但垂落的目光中却闪过一丝不屑。 金枝玉叶?在陛下和白将军眼里,恐怕裴先生这个平民百姓比您这个金枝玉叶重要多了。 “你!”上官绮气结。 要是按她的性子,第一次被冷遇的时候就扭头走人了,可如今形势不明,整个阮家又没了能出面的男人,也只有她这个县主品阶最高了。俞太君和焦氏都不是好相与的,如今远离皇城,娘家的势力鞭长莫及,她还……真没办法。 “在下公务繁忙,有劳县主久等了。”就在这时,裴咏施施然地从后堂走出来。 “裴先生倒是比向将军还忙。”上官绮没好气道。 “非战之时,文臣自然是比武将更忙些的。”裴咏仿佛没听懂她的讽刺,淡淡一笑。 “也罢,本县主就是来问问,先生什么时候才派人护送我们回去?”上官绮摆了摆手道。 “县主,湖阳的军队是奉了白将军的命令收复湖汉平原的,断然不能挪作他用,不然,在下托请湖阳城中的威猛镖局护送县主一行?”裴咏道。 “几个苦力,能管什么用。”上官绮不屑道。 “……”裴咏抽了抽嘴角,突然有种感觉,这种蠢到一定境界的人才最不好对付,当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可偏偏她怎么都是临安王之女,金枝玉叶,晾一晾还可以,真要把她怎么着……确实不行。所以,他还宁可去和聪明人斗心眼儿,也不想应付这位县主。 威猛镖局的总镖头还算是圣山武宗的外门弟子,旗下镖师基本都是他的徒弟,在整个南楚也算得上有名,把镖局建立在湖阳,只不过因为他爱妻如命,而湖阳正是他夫人的故乡而已。 秦绾是无名主,又是武宗嫡系,既然东华军并没有加害城中百姓,那位总镖头自然也很安分。毕竟,又不是家破人亡,江湖中人何至于用几十条人命去和军队拼命。 不管怎么说,威猛镖局护送阮家都绰绰有余,而裴咏若非看在阮太傅和临安王面上,还真不想理会这一家子。 “先生!”猛然间,向佐大步冲了进来,直直地从上官绮面前掠过,就像是根本没看见她似的。 “啊!”上官绮一声惊呼,连退了几步,脸色煞白。 如果说她面对裴咏这个文质彬彬的书生还能摆出县主的架子,可向佐一身戎装,身上流露出浓烈的杀气和血气,哪是她一个娇贵女流承受得住的。 “怎么了?”裴咏神色一凛。 “先生,刚刚得到消息,李暄的南线大营已经渡过了楚江!”向佐大声道。 “什么?”裴咏震惊道,“水军呢?我南楚水师号称天下无双,怎么可能这般轻易就让他们渡江!” “水师……已经残了。”向佐顿了顿才苦笑着递上战报。 一向淡定的裴咏第一次仿佛失去了风度一般,劈手夺过战报,一目十行地看起来。 “到底……”上官绮捂着胸口,惊疑不定地道。东华军……打过来了?那湖阳还安全吗? “来人,送县主回去。”向佐根本没理她,转头吩咐了一句。 “是。”侍从立即迎了上来,“县主,请。”上官绮想抗议,但和向佐的目光一触碰,不由得心底一寒,动了动嘴唇,终究没说出口。 “先生,我们怎么办?”向佐在大堂里不住地踱步,很是焦躁。 楚江天险是南楚最有利的屏障,这被突破得实在太突然了,对于正在和冷卓然大军苦战的崇州军来说,简直是致命的打击!这让向佐恨不得把那个该死的水军统领从楚江里捞起来,再淹死一百遍——没错,水军溃败,那个倒霉的水军统领已经以身殉国了。当然,死了还好,毕竟是战死,看在他以往的功劳份上,楚帝还不至于拿他的家人发作,可要是没死……免不了就要承受楚帝的怒火了。 裴咏的眉头皱得很紧。这封战报实在来得有些措手不及,想必这会儿白将军那里也应该收到消息了。 渡过楚江之后,东华大军向南可以直取崇州,和冷卓然形成对崇州的夹击之势,向北……广阔的湖汉平原几乎无险可守,却承担着南楚军队一半以上的军粮,若是让东华军肆虐过去,后果简直不可想象。更何况,从湖汉平原一直到京城,就只剩下一座天成峡可以勉强守一守了,而如今京城附近的兵力已经全部抽空去顺宁郡抵挡西秦了,谁也没想到号称天下第一的南楚水军,竟然会败得这么惨,这么快。 一瞬间,裴咏心里也闪过一丝动摇。 这次,真的守得住吗? ------题外话------ 争取回复日更再说,周一去医院拿女儿的最后一张验血报告,没事就真的好啦,也能安心了。这段时间父母和女儿轮着病,自己也发烧,天气不好,累,交叉感染,都是问题,希望这次是大家都好了吧。 第三十二章 重逢之前 “阿嚏!”秦绾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这季节,还会着凉?”边上的荆蓝惊讶道。何况,王妃是习武之人,从来都不见生病的,身体好着呢。 “八成是有人在惦记我呢。”秦绾揉了揉鼻子,一撇嘴。 想也知道,这会儿湖阳城里肯定在抓狂,毕竟一支军队消失了这种事,怕是谁都没遇见过。 其实只是思维误区罢了,一支五千人的军队很庞大,可若是分散开来,五千人在宽广的湖汉平原上,就像是楚江里的一碗水一样,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 脱了衣甲,穿一身南楚风格的粗布衣裳,这些原本就是农工出身的士兵跟南楚百姓并没有什么两样,在血统上,东华和南楚是最相近的,不比西秦和北燕,总能看出点区别。 换下的那些衣甲兵器辎重才是重点,毕竟士兵可以化整为零再到预定地点集合,异国他乡的,士卒叛变的可能性不大,就算偶尔有失散的,数量也不会多,最后总能聚集起十之七八,可要是没有了衣甲兵器,光有士卒,难道让士兵赤手空拳去肉搏吗?所以,最难办的是如何才能把这般庞大的军资运送过去。 不过,就算是裴咏,一下子也想不到秦绾会把士卒和兵器分开运送,而陆焕在南楚扎根多年,能把秋鹤楼的生意做得这么大,手腕和人脉都不缺少。虽说现在他的身份暴露了,可一个安插在国内做细作的商人而已,裴咏也不会大动干戈,也就是派人画像通缉罢了,而秦绾派人截住了往其他城市传信的官差,除了湖阳城内,谁还关心一个小小商人的通缉令?就连裴咏自己也未必有多上心了。两国之间,互相派遣的细作不知道有多少,既然已经暴露了,那就是一颗废子了。 于是,陆焕利用当初走商的渠道,带着事先准备好的完整的官府路引条文,和一百名精挑细选出来的士卒,扮作商队,大模大样向着目的地前进了,高调得让沿途盘查的关卡连怀疑都没怀疑一下。 谁会怀疑一支光明正大带着完整手续的商队有问题?而商队的主人还是个熟面孔,往常也没少收过孝敬! 陆焕为了显得更真实些,把妻子也带上了——陆夫人本就是江湖出身,武功虽然只有二流,但保护一下陆焕也不成问题。 只有陆焕才七岁的独生女陆浅被托付给了秦绾。 而此刻,秦绾一行人正在向着李暄的大营进发。 有荆蓝的易容术,虽说材料所限不能给每个人都像是换个人似的装扮得天衣无缝,但掩去了太过出色的容貌,一行人扮作因为战乱而背井离乡去投亲的富贵人家还是很像的。 两辆看起来很普通的青布马车,前面一辆是秦绾带着陆浅,荆蓝,蝶衣是侍女,秦姝和执剑坐在车辕上驾车。后面一辆,驾车的是叶随风,车厢里更安静,苏青崖和慕容流雪一人捧着一本书,半天不出一声,谁也碍不着谁。 沿途也遇到几次南楚的盘查,但这一行人看着就无害,慕容流雪作为大少爷出面,操着一口地道的南楚官话,连口音都无比正宗,加上还带着女眷孩子的,盘查的士兵也没多想,在拿了孝敬之后,爽快地放行了。 “姑姑,爹爹和娘亲什么时候回来?”又通过一处关卡,陆浅小姑娘扒着马车的窗子往外看,脸上流露出一丝不安。 虽然听话懂事,但毕竟还是个小女孩,第一次离开父母,即便一路上荆蓝都在努力逗她开心,可过了三四天后,小姑娘还是想爹娘了。 原本,按秦绾和陆臻的关系,陆浅是该叫秦绾姐姐的,可毕竟年岁相差大了些,太引人注目,便扮作了姑侄。 “爹爹去做买卖,我们先去等着,爹爹把货物送到就回来了。”秦绾笑眯眯地答道。 “哦。”陆浅扁了扁嘴巴,一脸的郁闷。 爹爹说,要听绾姑姑的话。可是,姑姑虽然笑容可掬,对她也极好,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点怕,不太敢放肆。 “很快的。”秦绾抬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 不得不承认,离家日久,她有点想念秦珑了。 因为轮回蛊的存在,还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有自己的孩子,秦绾觉得,现在自己看见可爱的孩子,莫名地会有点心软,还有点心酸。 “到哪儿了?”安抚了小姑娘,秦绾抬头问道。 “快到临安了。”荆蓝往外探了探脑袋,和执剑交流了几句,坐回来道,“今天晚上应该可以在临安城里过夜,不过,如果绕城而走,穿过燕子林一代,应该可以比预定的提早一天到达。” “不用,已经两天没进城了,该修整一下。”秦绾摇了摇头,“我们并不争这一天时间。” “是,属下以为,王妃会想早点见到王爷呢。”荆蓝捂着嘴偷笑。 “多事。”秦绾白了她一眼,点点她的脑袋。 “不过,临安是临安王的封地……”荆蓝正了正脸色,有些迟疑道。 “横竖这时候舅舅又不可能在封地。”秦绾笑道。 “也是。”荆蓝想了想,也释然了。 “爹爹说,临安可热闹了。”陆浅咬着手指,一脸天真道,“上次爹爹从临安给浅浅带了梅子糖,酸酸甜甜的,特别好吃。” “好,进了城,就去给浅浅买梅子糖。”荆蓝笑嘻嘻地道。 “蓝姨姨最好了!”小姑娘立即欢呼着扑过去。 执剑早年在暗卫营的时候,因为各种任务,大江南北的都有涉足,南楚也来过几次,对路程判断极为准确,果然在闭城之前,一行人通过城门守卫的盘查,无惊无险地进了临安城。 “好热闹,比湖阳热闹多了。”陆浅趴在车窗上,眼巴巴地看着外面的街市。 虽然已经是黄昏了,但临安作为皇太弟的封地,湖汉平原上最大的城市,一向繁华,百姓似乎也没有受到战乱的影响,生活一如往常。在这座城市里,丝毫看不出战争的影子。 慕容流雪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南楚人,对临安自然不陌生,指点着驾车的叶随风走到了秦绾的马车前面,找了一家位置僻静却干净整洁的客栈投宿,包下了一个院落,也恰好符合他们现在假扮的身份。 安顿下来后,荆蓝去大堂交代掌柜准备饭菜热水,回来的时候顺手在隔壁蜜饯铺子买了一包梅子糖,哄得小姑娘眉开眼笑,也淡忘了离家的不安。 “王妃。”晚饭后,慕容流雪和执剑一脸严肃地过来。 “怎么了?”秦绾挥手让蝶衣带着陆浅去睡觉,表情也有些凝重。 “王妃,刚才属下和慕容公子出去逛了逛,准备补充点物资,倒是看见几个人。”执剑道。 “谁?”秦绾纳闷,看看他,又看看慕容流雪。 一向温雅如玉的翩翩公子,这会儿看起来却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目光深处竟然还隐隐带着一丝悲愤。 “南楚的皇族暗卫。”慕容流雪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语气尽量平静,“我认得那人,当初我去西秦,就是他奉了皇后之命而来的。” “你没看错?”秦绾霍然起身。 “化成灰我都认识。”慕容流雪咬牙。虽说当时他不在,但飞花谷灭门,怎么想都知道,肯定有那人的份! “皇族暗卫怎么会在临安?”秦绾微微皱起了眉。 作为守护帝后的存在,在如今的形势下,居然还把人派出来,临安城……有什么? “王妃,我们是不是……”执剑偷偷瞟了慕容流雪一眼,欲言又止。 “你的意思呢?”秦绾微一沉吟,还是问道。 慕容流雪顿了顿,脸上闪过一丝挣扎,许久才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又多了几分平和,缓缓地开口道:“临安城只怕会有事端,王妃孤身在此,不宜久留,还是赶紧离开为上。” 闻言,执剑倒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明明……之前在街上,如果不是他拉得快,这人就直接一掌拍过去了啊。 “暗卫离开京城,只有两种可能,第一,执行秘密任务,第二,保护主子。”秦绾沉声道,“然而,本妃想不出这会儿临安会有什么值得暗卫走一趟的地方,除非……” “皇族,有人在临安?”执剑脱口而出。 “不、不可能吧?”慕容流雪惊讶道,“如今可是战乱,能有暗卫保护的可不是普通皇族子弟,怎么会在这种时候独自外出?” 秦绾一顿,脸色却有些古怪。 “王妃想到什么了?”执剑问道。 “可能……还真有这么一个……”秦绾吞吞吐吐地道。 执剑眨了眨眼睛,忽的脑中灵光一闪,有些不敢置信地道:“王妃说的,莫非是……世子?” “临安王世子?”慕容流雪也是一愣,随即却有些释然,自语道,“如果是临安王世子,难怪会有这么多暗卫出没了,毕竟是帝位继承人呢。” 比起皇太弟,其实不管是楚帝还是南楚的文武,都是更看好上官策的,毕竟他年轻,资质也好,潜力无限。 “可是,世子怎么会私自跑来临安?”执剑喃喃道,“楚帝肯定不会允许的。” “大概,是看到了湖阳的战报吧。”秦绾叹了口气。 算算时间倒也差不多,上官策虽然长进了不少,但却还有些少年的天真和执着,如果知道她在南楚,想要私下见一面也不是不能理解,或许,也就是想求一个答案。 “那个……要抓起来,还是当没看见?”执剑眨巴着眼睛问道。 按理说,南楚的未来太子就在眼前,就这么放过好像不太甘心,可世子毕竟是王妃的亲表弟,感情也不错,王妃该不会要……大义灭亲的? 秦绾摸了摸下巴,有点为难。 说到底,也怪上官策,真是没有对自己身份的自觉呢,想必现在楚京里的皇帝和舅舅都急得火烧眉毛了吧。 “王妃。”就在这时,荆蓝敲门进来,脸上却是掩饰不住的欢喜。 “怎么了?”秦绾道。 “王妃,王爷来信了。”荆蓝笑眯眯地递上一个小纸卷。 秦绾干咳了一声,一脸镇定地接过来,展开薄绢迅速看了一遍,不由得一愣。 “王爷……说什么了?”荆蓝迟疑道。 王妃的表情看起来好奇怪,不像是高兴,但也不像不高兴? “太胡闹了。”好半晌,秦绾一撇嘴,把书信递给她,又挥了挥手,叹气道,“你去安排吧。” 安排什么?荆蓝愣了愣,狐疑地看了一眼绢上的字迹,不禁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压低了声音惊呼道,“王爷来临安了?” “一军主帅,在敌国的地盘里,居然还如此大胆。”秦绾磨牙。 “……”屋里的几人互相看看,相顾无言。 所以说,这才叫夫妻?明明王妃您比王爷更大胆多了,而且,您看上去其实是高兴的吧,就不用硬是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了…… 第三十三章 倒霉世子 “我不回去。”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惦记上了的上官策蹲在王府的大厅角落里种蘑菇。 毕竟是临安王的封地,即便这位王爷受封之后一直留在京城没有就封,临安也必定建有王府。而上官策一时冲动跑了出来,其实他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在广阔的湖汉平原上找到秦绾,向沿途官府打听的话就必须暴露身份,肯定会被抓回去的,于是不知不觉就走到最熟悉的临安来了。 不得不说,这真的是个巧合,此刻秦绾就在距离他不到千米的客栈内。 “世子,陛下和王爷都很担心您。”身后的暗卫一脸无奈。 原本上官策一个亲王世子还不够资格动用暗卫,可现在谁不知道陛下无后,就是把他当太子在培养的?陛下和临安王年岁相差并不大,虽说是立了皇太弟,而陛下本身身体也不好,但说句不好听呢,这天都有不测风云,谁知道将来有个什么意外的,会是谁先走呢?说不准皇位就直接传到下一代的上官策身上了。 “在南楚的土地上,能有什么危险的。”上官策郁闷。 他又不是真的不怕死,一路走的都是官道,晚上必定在市镇停留,加上没人认得他,根本没人会注意他一个半大不小的少年,其实这一群跟上来的暗卫反而让他变得特别引人注意了。 “世子,如今湖汉平原上有东华的溃军流窜。”暗卫解释道。 “溃军能攻克临安城?”上官策问道。 “……”暗卫被噎住了。当然……不可能! 临安可不是湖阳那样的小城,作为湖汉平原最大的城市,它城高墙厚,足有两万守军,守备也是临安王的心腹之人,能力不差,绝不可能被几千人打下来。 “既然如此,我在这里,你们担心什么?”上官策道。 “……”暗卫无言,只想说那世子您是愿意在临安呆到战争结束,不再随便乱跑吗? 上官策眨眨眼睛,跟他大眼瞪小眼。 “可是,世子您要怎么才能找到……”暗卫犹豫了一下才决定了称呼,“公主殿下?” 毕竟,现在连官府都没找到秦绾一行人的行踪。 “说起来,一支军队怎么可能突然消失呢?”上官策摸着下巴沉思。 暗卫无奈,眼看这位小世子是绝对不肯自己回去的,陛下也没说可以动强,只让他们保护世子回京——到底可不可以打晕抗走呢?犹豫了好半天,他还是放弃了这个诱人的想法。虽说省事是省事了,可这一位,如无意外,也是未来的皇帝陛下,还是悠着点儿吧。 · “算了,要是没撞上,就不管他了。”另一边,秦绾睡了一觉之后,终于下了决定。 她不会特地去为难上官策,不过,要是小表弟太不走运,自己撞上来,这个就不能怪她了。 “王爷马上就要到了,小姐自然没心思去管世子了。”伺候她梳妆的荆蓝偷笑。 “小丫头是思春了?没关系,等回到王府,本妃做主给你挑个好人家风光大嫁。”秦绾面不改色地道。 “别啊王妃,属下还想一直留在王妃身边呢。”荆蓝笑嘻嘻地道。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想跟着我,这么不求上进?”秦绾皱眉。执剑也是这样,就算她再有权势,也终究是个女子,年纪轻轻就这么胸无大志可怎么好。 “王妃身边的日子那么刺激,总是不会无聊,但又不像在暗卫营里那么危险又辛苦,有什么不好?”荆蓝一脸的理所当然。 “女孩子大了,总是要嫁人的。”秦绾叹了口气。 荆蓝十八,蝶衣十七,最小的秦姝也十六了,虽说大丫头的婚事总会比较晚,但也留不了多久了。前阵子她才从李暄的暗卫营里挑选了两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充作二等丫头,慢慢调教着。 “好了,王妃真好看。”荆蓝放下了梳子赞叹。 秦绾回过神来,再看镜中的自己,不觉有些恍神。 荆蓝手巧,擅长易容,自然也格外擅长梳妆打扮,挽起的发髻只用了一套玉簪固定,衬着身上浅色的罗裙,简单大方不失高贵,脸上不施粉黛,只略微描了描眉,上了点口脂,更显得气色好。 要说这张脸,虽然也美丽,可还是比不上欧阳慧的,只是,经过这一年多的磨合,原本秦家大小姐更偏向于清秀温婉的容貌,在欧阳慧的灵魂的熏陶下,越来越散发出骄傲和自信的风采,而比起当初的欧阳慧,作为摄政王妃的秦绾,收敛了部分凌厉锋芒,显然更多了几分雍容大气。 “王妃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吗?”荆蓝问道。 “不,挺好的。”秦绾一笑,“来吧。” 荆蓝有些遗憾,但还是赶紧上前,为她贴好脸上的易容面具。 外间,蝶衣正带着陆浅吃点心,见到秦绾出来,小姑娘骨碌一下从椅子上滑下,跑过去抓住了她的衣摆。 “姑姑今天要出门,回来给你带红豆糕,要乖乖听蝶衣姨姨的话,知道吗?”秦绾摸了摸她的脑袋。 “嗯,浅浅听话。”小姑娘眼神闪亮,连连点头,只是嘴里还有没咽下去的点心,听起来含含糊糊的。 秦绾对蝶衣点点头,带着荆蓝和执剑就出门了。 李暄并没有特别低调地躲躲藏藏,早年他很少光明正大地离开京城,见过他的人并不多,上次来了一趟南楚,也没经过湖汉平原,临安城并没有人认识他。 他们约定的地点是临安城里一家老字号的酒楼,名叫烟雨楼,听说已经传了好几代,整个建筑都散发着一股浓浓的古韵。 “夫人,楼上请,是隔间还是雅座?”小二笑容满面地迎上来。 “雅座即可。”得到秦绾的示意,执剑答道。 反正也没人认识,只用屏风隔开的雅座说不定还能听到什么有趣的事。 “是是,这边请。”小二赶紧在前面带路。 这时候距离午餐时间还早,二楼并没有几个人,只有两桌像是吃早点的过路人,边上还放着包裹,看形状就知道里面带着兵器——也是,如今兵荒马乱的时候,没有几分本事,也不敢独自在外行走。 秦绾挑选的雅座靠窗,用一扇木质镂空雕花的屏风和大堂隔开,外面看不见里面,但里面的人透过雕花的缝隙,却可以清楚地看到整个大堂。 “先来一壶碧螺春,然后送些精致的点心上来。”荆蓝说着,递了一块碎银子过去。 “好咧,几位稍等,马上就来。”小二接过银子,眉开眼笑地去了。 荆蓝很懂人情世故,给的银子不多不少,又不会太过招摇,随即让秦绾坐下,出去要了壶开水来,将茶杯碗碟一一烫过。很快的,小二送上了茶水点心,又静静地退了下去。 “说起来,临安城的江湖中人不少啊。”执剑站在窗口,望着下面的街道,若有所思。 “南楚人?”秦绾随口道。 “好像不全是。”执剑皱了皱眉,又道,“若是慕容公子在,想必对南楚人更熟悉……咦?” “怎么?”秦绾一挑眉。 “夫人,下面这个人属下刚好认识。”执剑压低了声音道,“那个人是有名的独行客杀手独狼,没人知道他到底是出身于哪一国,但是他不受人雇佣,只接黑道公开的悬赏,偶尔也接官府的悬赏通缉,以前属下出任务时曾经交手过一次,很强。” 秦绾一耸肩,独自一人,黑白两道通吃还活到现在,自然是有真本事的。 “可是,听说独狼是无利不起早的,他到临安来,是因为临安有他的目标吗?”荆蓝好奇道。 秦绾闻言,脸色不禁微微一变。 要说目标,可能,还真有那么一个的。 “不会是王爷……”荆蓝担忧道。 “亦晨来临安是临时决定的,谁也不会想到堂堂摄政王敢单独离开大军在敌国走动,与他无关。”秦绾摇了摇头。 “那么就是……”荆蓝的脑筋转得很快,立刻就明白过来。 “看起来,大家似乎都不看好南楚能挺过这一关呢。”秦绾摊了摊手,眼中却闪过一丝厌恶。 不管什么时候,这么着急就想插旧主几刀去讨好新主的墙头草都是不会有人喜欢的。 “夫人,我们要插手吗?”执剑凝重道。 “看看再说,暗卫也不是吃素的,哪有这么容易被人行刺到一国的隐形太子。”秦绾笑笑。 能看见的暗卫都是明面上的,谁知道暗中还会有多少人呢。上官策少不经事,但楚帝和临安王都不是马虎大意的。 “咚咚咚咚!”就在这时,楼梯口传来一阵脚步声。要说这会儿酒楼上客人渐渐开始多了,上上下下的脚步声不该引起秦绾的主意,可实在是,这个脚步声太重了!仿佛是个几百斤的大胖子在木质的楼梯上奔跑,随时都要担心楼梯会坍塌的恐惧。 荆蓝好奇地透过雕花屏风往外看去,然而,出人意料的是,走上来的是一个一身灰色布衣的中年男子,很瘦,衣服穿在身上仿佛轻飘飘地随时会飘走,那张脸也平平无奇,像是丢进人群就毫不起眼的那种。别说是几百斤的胖子,这人怕是一百斤都未必有,真不知道哪里来的重量。 “客官,这边坐。”小二弯了弯腰,眼角的余光也暗自打量着他,很是纳闷。 灰衣男子微微点了点头,向着角落里走过去。 他这一步踏在地上,只听“咚”的一声闷响,简直像是一块石头砸下去似的。 “看他的背上。”秦绾捧着茶杯,提醒了一句。 “那把刀?”荆蓝奇道。 那灰衣男子一看就是江湖中人,背着一把刀也是很正常的,她并没有多想,难道…… “这么重的刀,我知道的也就一把。”秦绾吹了吹微烫的茶水,淡淡地说道。 “莫不是那把‘重刀’?”执剑惊讶道。 “嗯,宗元伯伯年轻时的得意之作,轻重刀中的‘重刀’。”秦绾笑笑,看着荆蓝一脸的茫然,又解释道,“当年,宗元伯伯打了一对双刀,看起来一模一样,但一把重于泰山,一把却轻于鸿毛,然而,双刀虽好,却始终没有人能同时使用两把轻重相差百倍的兵器,后来轻重刀就分别流落江湖了。” 说话间,灰衣男子在角落里最不起眼的桌子前坐下,有意无意地向着屏风隔断的雅座瞥过来一眼。 这是被发现了?荆蓝吐了吐舌头,赶紧移开了视线。 “夫人认得那人?”执剑好奇地问道。 “正巧,这个人我还真知道。”秦绾一撇嘴,“你们可别被那把重刀给骗了,他……” 然而,一句话还没说完,屏风外又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就是这里,很久没来了,尽管送一桌你们的招牌菜上来!” “世子?”荆蓝做了个无声的口型。 秦绾眨眨眼睛,无语。这还真是……不想见的偏要冤家路窄啊。 “外面这位莫不是也……”执剑努了努嘴。 秦绾叹了口气,揉了揉额头。 她真的只是想久违地跟李暄一起吃个饭,放松一下心情,不想遇到这么麻烦的事的。 第三十四章 顺手捡的 上官策当然不是一个人来的,就算他不情愿带着几条尾巴,可暗卫也不敢真的如他所愿。毕竟,这会儿临安城里算得上风起云涌,并不安全。 “公子,这边请。”小二立即迎了上来,烟雨楼百年老店,小二自然也有几分眼力,知道这种爱热闹的公子肯定不喜欢孤零零一个人坐隔间,琢磨着便走向窗口的一处雅座,清静环境好,撤掉了屏风就和大堂连在了一起。 “先来壶碧螺春。”上官策一边走一边吩咐。 “是……”小二刚答了一句,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刚坐下没多久的灰衣男子抬了抬眼,随即,任何人都没想到,他就这么拎起背上的刀,直接砍了过去。 “噗——”屏风后正叼着一块点心看热闹的荆蓝差点被糕点的碎屑呛死。 这个刺客也未免太不敬业了吧?大庭广众之下,堂堂正正拔刀砍人,当皇族的暗卫都是死人吗? 不过,也就是太意外了,跟在上官策身后的暗卫统领差点就没反应过来。他满脑子还在想着怎么才能和平地把这位小祖宗劝回京城去呢,其他明里暗里的暗卫最关注的也是边上鬼鬼祟祟的人,怎么也没想到刺客竟然如此光明正大。 当然,就算意外,可灰衣男子距离上官策毕竟还是有一段距离的,不可能转瞬即至,两个暗卫上前一步,双双拔刀,架住了灰衣男子的刀。 “当!”一声闷响,两把也是百炼精钢的好刀就像是豆腐做的似的,一触即断,而那把沉重的重刀连停顿都没有一下,继续劈下去。 “啊~”惨叫中,血花四溅。 暗卫生来就是为了保护皇族的,就算兵刃被断,他们也没想着退开,因为后面就是上官策。 “走!”暗卫统领脸色巨变,怎么也没想到精心挑选的属下居然连刺客一招都接不住,但他第一反应并不是冲上去,而是一把拽住上官策的右臂,猛地向最近的窗子飞过去。 “杀人啦!杀人啦!”被吓呆的小二终于回过神来,连滚带爬地往楼下跑去,只听一声巨响,似乎是一脚踩空,直接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二楼还有几桌客人,几个明显是江湖人的,各自绷紧了身子,握住了自己的武器,而另外两桌明显只是普通百姓的,看到楼板上血淋淋的两具断成四截的尸体,早已吓得瘫成一团了,连逃走的勇气都没有——毕竟,想要下楼,就得从尸体边上走过去呢。你说另一边?开玩笑,当堂把人砍死的凶神就在那边呢! 灰衣男子丝毫没有犹豫,就追着上官策而去。 “夫人……”荆蓝目瞪口呆地看着两拨人一前一后朝自己这边冲过来。 “喂,别牵连无辜!”上官策急道。 暗卫统领一声不吭,充耳不闻。就算没听到声音,就看屏风的位置也知道里面肯定有人,多半是女眷,可对他来说,唯一的职责就是保护世子,为此就算牵连几个无辜百姓又怎么样?要怪也得去怪凶手! 想要离开酒楼和外面的属下会和,唯有这边的窗子最近!何况,一个优秀的刺客,也不会刻意多杀几个百姓,只要那几个女人别太不长眼,死是死不了的。 “轰隆!”屏风倒塌,碎成了几块。 “让开!”暗卫统领一声大喝。 “行,把他留下就好。”秦绾捧着茶杯,气定神闲地指了指他拎着的上官策。 暗卫统领眼神一缩,心中却是一片惊涛骇浪。 世子今天突发奇想跑到烟雨楼来是临时起意,要是有刺客跟上来倒是不足为奇,可这一个两个都预先等候在烟雨楼,怎么可能?眼前的女子面对刺客和刀锋平静如常,显然不是普通人,而要从窗子出去,就必须从她面前经过。 “我家夫人让你把人留下。”执剑笑眯眯的,眼底却是一片冰冷。 上一个敢对他家王妃如此无礼的蠢货,这会儿在哪儿忏悔呢? “滚!”前有堵截,后有追兵,暗卫统领却沉下了心,一手拽着上官策,一手拔刀,就和刚才的灰衣男子一样,直接砍过去。 执剑微微皱了皱眉,往边上让了让。 这一出手,他就知道对方的斤两,比起自己,就算弱一些,也弱得有限,何况,他的武功也是以轻巧为主,这样硬碰硬会很吃亏。当然,若是对方这样就想带着上官策突围,也未免太小看他了。 “走!”谁知道,那暗卫统领一刀迫退执剑,左手一轮,却把上官策整个人往窗外扔去,自己却拼命向执剑扑过去,一边吼道,“外面有人接应,立刻回京!” 执剑一愣,随即哭笑不得。 天地良心,至少这世上,王妃可是最不可能伤害小世子的几人之一了,至于一副视死如归的惨烈模样吗? 不过,他们这一动手,刚好也挡住了灰衣男子的去路,眼看上官策就要从窗口飞出去了。 上官策学过武,虽然不算好,但二层楼跳下去也不会有什么事,大街上人来人往,这会儿想必官军也赶过来了,有暗卫护持,料来刺客也不敢轻举妄动。 荆蓝用眼神询问:拦不拦? 秦绾笑着摇摇头。 现在他们脸上都有易容,上官策又不认识他们,拦下来做什么?抓回去关了?她还没那么多闲功夫,那暗卫虽然心狠了些,但做事却不错,就照着他的安排好了。 “喂!”上官策还想说什么,但人已经飞出了窗口。 暗卫统领斜睨了一眼,发现秦绾端坐不动,并没有阻拦,不由得松了口气。 灰衣男子脸色阴沉,眼神闪烁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奉劝下一句,官差大概就要来了。”秦绾微笑道。 灰衣男子挣扎了一下,一声冷哼,迅速走人。 他身上从相貌到打扮无不泯然众人,只要收一收那把重刀,想要找他还真不是容易的事。 “还打?”执剑翻了个白眼。 “你们是什么人?”暗卫统领停下手,一脸警惕地道。 “这位……壮士?”执剑打量了他一下,终于确定了一下称呼,不顾对方听闻后扭曲的脸色,耸了耸肩,很无辜地道,“我家夫人好端端坐在这里喝茶,是你们强闯进来好么,还是说,临安的律法允许你一个大男人冲撞女眷?那倒是要去找郡守好好分说分说,” “下既无恶意,那为何要留下我家公子?”暗卫统领丝毫不信他的说辞。 “看你家公子小小年纪被人追杀,本夫人于心不忍,留他在此避一避。”秦绾喝了一口茶,一脸的淡定。 “……”暗卫统领被噎得差点吐出一口血。 这种鬼话会有人信?谁信?站出来看看! 就在这时,窗外人影一闪,一个白衣青年手里拎着一个人,大大方方地穿窗而入。 “公子!”暗卫统领吃了一惊,直觉就要冲上去。 “噗通!”白衣青年随手一丢,像是丢垃圾一样,把上官策丢在一边。 “公子,您没事吧?”暗卫统领立即扶起他。 “没事没事。”上官策摇摇头,龇牙咧嘴。没事倒是真的没事,最痛的一下还是刚刚被摔到了屁股。 “这是干嘛?”秦绾愣了一会儿,指指上官策,一脸的无奈。 “哦,刚想进来,看见有东西掉下来,顺手捡了。”白衣青年看着她,眼底浮现起淡淡的笑意。 “我是东西么?”上官策怒视他。 “你不是东西?”秦绾一偏头,很是诧异。 “我……”上官策气结。 “我来晚了。”李暄的声音更加温柔,即便脸上带着面具,秦绾也能想象得到面具下的真实表情。 “这世道不太平。”秦绾笑笑,一言之间,仿佛多日未见的思念和情思都化作了缠绵的目光。 “夫人,公子,我们是不是先回客栈?”荆蓝抿嘴一笑。 “也是,一会儿官兵该来了。”秦绾起身道。 “那我呢?”上官策傻傻地问了一句。 “你想跟我们一起走?”秦绾诧异道。 上官策差点咬掉舌头,刚想在说什么,却被自家暗卫拦在了身后。 “还有事?”李暄问道。 “多谢两位出手相助。”暗卫统领谨慎地拱了拱手。 看起来,这行人又不像是有恶意,或许真是自己想多了? “不客气,顺手捡的罢了。”李暄点点头。 “再顺手扔的而已。”秦绾噗嗤一笑,挽着他的手臂道,“夫君,回去吧。” “嗯。”李暄应了一声。 “那个……等等。”上官策叫道。 “嗯?”李暄一回头。 “这位……夫人,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上官策犹豫道。 “呵呵。”秦绾弯起了眉眼,笑道,“小公子这话若是对小姑娘说,不过是年少风流,不过对着本夫人说,就有些不妥了。” “不是!”上官策涨得满脸通红,什么跟什么?他是真的觉得她眼熟,明明是没见过的陌生容貌,可总觉得有种很熟悉的感觉,怎么被她一说,自己好像成了登徒子一般。 “走了。”李暄脸色一黑。 “公子。”暗卫统领一脸无奈地看着自家主子。 “什么啊,本公子是真觉得她像……像……”上官策说到一半,又卡壳了。是啊,像谁呢?有个名字明明就在口边,可就是吐不出来,更让他憋屈得难受。 “公子,您也看见了,临安并不安全,还请早日回京。”暗卫统领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 上官策顿时沉默下来。 他当然是不想回去的,但几步远的地方还倒着两具死状凄惨的尸体,仿佛在告诉他任性是要付出代价的。在生死面前,他也不能说出这些危险原本就是暗卫给他招来的这种话。 “更何况,公主殿下的行踪若是连您都能找到,只怕……”暗卫统领顿了顿,又说道。 “等等!”上官策脑中忽然灵光一闪,脱口而出。 “怎么了?”暗卫统领一顿。 上官策的脸色有些古怪。 不会吧?相貌明明没有一点儿相似之处,可是……那语气和说话的方式,真是像得不得了!可是抓自己上来的男子自称是她夫君,还形态亲密……不会的,那个男人无论如何不可能在临安的。 “公子,有什么不对吗?”暗卫统领看他的脸色变来变去的,有些紧张地问道。 “啊,能查查刚刚那位夫人住在哪家客栈吗?”上官策问道。 “您……想做什么?”暗卫统领迟疑了一下。 “当然是去亲自道谢啊!”上官策一脸的理所当然,“刚刚忘了这事真的不对,去道个谢,就返回京城吧。” 暗卫统领本来想说自己已经谢过了,但听到后半句,又把劝阻的话咽了回去。 那对男女如果有恶意,就不会这么容易就走了,眼下可是最好的机会了。若是如此就能让这麻烦的世子乖乖听话,也不错吧。想着,他点了点头道:“属下命人去查,相信很快就会有回信,公子先回王府吧。” “好吧。”上官策叹了口气,一脸怏怏的表情,但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便也不想节外生枝。 另一边,回到客栈房间里,秦绾在荆蓝的服侍下卸下脸上的易容,还有些遗憾:“听说烟雨楼的青梅酒是临安一绝,本来还想尝尝呢。只是这么一闹,烟雨楼怕是要歇业一段日子了。” 原本酒楼里,江湖人斗殴什么的时有发生,死个人之类的事也不是没有,只不过烟雨楼比较倒霉,别说被刺的是临安王世子,就光说那两个死人,被砍成四段,内脏流了一地的那种死法实在太过惊悚,就算开门迎客,只怕也没几个客人敢上门了。 “我记得去年冬天你在院子里埋了几坛梅花酒,这次回去正好起出来。”李暄笑道。 “不知道赶不赶得上过年。”秦绾叹了口气。 “差不多吧。”李暄算了算时间。 南楚气候温暖,很少下雪,冬天也不是不能打仗,但若是可能,他自然是希望在入冬前结束战事的,毕竟冬天行军对军需的需求更大,棉被棉袄之类的,转运起来也不容易。 “白鼎是个人才,崇州这边急切间怕是难下。”秦绾道。 “无妨,只要楚京平定,白鼎也不能仅凭一州之力负隅顽抗。”李暄不在意道。 “你觉得……可行?”秦绾沉默了一下才道。 “试试无妨。”李暄敲着桌子,脑中又掠过一遍之前收到的秦绾来信的内容,随即笑道,“不过,让唐少陵去坑西秦,不会连累鸣剑山庄吗?” “这怎么是坑西秦呢?”秦绾睁大了眼睛,一脸的无辜,“我明明是叫他帮西秦去攻克顺宁郡,夏泽天不感谢就算了,还敢怪鸣剑山庄?” 李暄笑着摇摇头。 成功了固然好,不成功,左右也就五千兵马,还未必会都折在那里,风险低收益高,为什么不试试?至于西秦那边,顺宁郡毕竟是南楚对西秦的第一防线,就算被破,西秦军也要元气大伤。 当初和夏泽苍的盟约,谁打下来的地方就是谁的,李暄想要的是湖汉平原以南的粮仓,以及,楚京。至于其他的,让给西秦也无妨。南楚西南那块地方可是百越族和南蛮族最大的聚居地,南楚数代皇帝头疼了几百年都没解决这个问题,正好让西秦接着头疼去。 “这张脸真不怎么顺眼。”秦绾起身,拉了拉李暄的脸颊,叹了口气。 “我在这里不能久留,就这样吧。”李暄也无奈。 不是他不想先撤了易容,但这张面具是一次性的,要用专门配置的药水才能洗掉,他并没有带上,荆蓝这里也没带着这些不常用的东西。 秦绾撅了噘嘴,用一根手指戳着他的脸颊,却有些意兴阑珊:“对着这张脸,怎么亲得下去。” 正在收拾东西的荆蓝闻言,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闭上眼睛?”李暄想了想,建议道。 秦绾一愣,随即笑弯了腰。 第三十五章 所谓天作之合 闹了一阵,荆蓝送来了丰盛的午餐,摆好后就退了出去,没去打扰他们久别重逢。 李暄挽起衣袖,把一个白瓷小碟子拿过来放在自己面前,夹了一段鱼过来,开始挑刺。 “南楚多水,河鱼特别多,不像我们东华,很多地方鱼都是冰冻的。”秦绾一手手肘支撑在桌面上,托着下巴,很有兴趣地看着李暄的动作,“尤其是这六鳍鳟鱼,只有临安附近才能吃到。” “你若是喜欢,以后叫人从临安送过来便是,多大点事。”李暄不在意道。 “能活吗?”秦绾眨巴着眼睛。这可是鱼,活鱼,还特别娇贵的品种……要是其他地方养得活,也不至于是临安特有了。 “嗯……”李暄想了想,认真道,“弄个大水缸,连鱼带河水一起运过来。” “噗——”秦绾忍不住笑出来,“只怕一堆御史要参你一个美色误国了。” “本王为东华呕心沥血,鞠躬尽瘁,王妃不过是想吃几条活鱼而已,派几个侍卫,一个渔民足矣,算得什么劳民伤财。”李暄说着,手下的动作丝毫不慢,很快将一碟子雪白的鱼肉和醋碟一起放到了秦绾面前。 虽然秦绾是开玩笑,不过就算她是认真的,李暄也没当回事。 又不是前朝某个皇帝爱上了南楚的玲珑石来修建御花园,征调了几万民夫运送巨石,一缸鱼,一辆马车的事,算得了什么。 “好吃。”秦绾尝了一口鲜美的鱼肉,眯了眯眼睛,一脸的享受,顺手又夹了一筷子,塞进李暄嘴里。 “要说吃,的确是南楚人最讲究,回去的时候带两个南楚的厨子好了。”李暄道。 “好啊。”吃货王妃表示对这个建议非常之赞同。 李暄又拨给她一堆挑好的鱼肉,换了一盘盐水虾开始剥壳。 秦绾自己吃一口,往他嘴里喂一口,就算吃得饭菜都凉了,也挺开心。 蝶衣进来收拾了桌子,打水净手,又点上一炉淡雅的香驱散屋内淡淡的腥味,站在一边。 “南疆的事,等我们回去之后,江相就会有个章程。”李暄拿起地图铺开,开始说正事,“南疆归入东华版图,成为闵州,不过……你觉得孟寒能成为闵州第一任刺史吗?” “这个……”秦绾迟疑了一下,想了想才道,“要说能力,他不太合适,不过他的身份能让南疆的遗民最快融入东华,政务方面,就算他一窍不通,派个副手也是使得的,全扔给副手就是,就怕本人没这个心思。” “那就再看看。”李暄道。 “不着急的,要是孟寒真不愿意,我这儿还有个备选的。”秦绾笑了。 “你不会是想说上次那个什么公主?还是旁支?叫……孟狰?”李暄惊讶地看着她。 “想哪儿去了,选谁也选不到那两个。”秦绾一脸无语地看他,“孟珏……怎么样。” 李暄也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孟珏”这个人是谁,下意识地道:“南楚那边呢?” “是孟珏,南疆嫡系王族孟狄之子,不是上官珏,关南楚什么事。”秦绾一声哂笑,顿了顿,又道,“何况,那个时候,南楚还有没有精力管这桩闲事都未可知呢。” “也是。”李暄点点头,算是记下了这件事。 “夫人,公子。”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荆蓝的声音。 “什么事?”秦绾问道。 “夫人。”荆蓝推门而入,一脸的古怪,“世子来了。” “他来做什么?”秦绾一怔。 “说是……来亲自道谢。”荆蓝勉强说道。 秦绾一笑,真是个活见鬼的理由,不过…… “还是太天真。”李暄摇了摇头,评价道。 “总比一个老谋深算、阴险毒辣的继承人强。”秦绾莞尔,抬头道,“请他进来吧,不过这里只有女眷,他的侍卫就免了吧。” “是。”荆蓝转身出去转述了。 当然,若是上官策不敢一个人进来,或者他的暗卫不允许,也就罢了。秦绾原本也不是为了上官策来的,见不见,随缘。 没一会儿,荆蓝就回来禀告,上官策在院子里等候,为此还和暗卫争执了一会儿。 “我去看看吧,既然来了,刚好有点事解决一下。”秦绾起身道。 “快去快回。”李暄说着,占了秦绾的书桌,随手翻了本书看。 “是~”秦绾也有点抱歉,难得李暄不顾危险,千里迢迢来见她一面,偏还要为别人浪费时间。 “世子说,既然是女眷,不便进屋,就在院子的回廊里相见。”荆蓝低声道。 “倒是懂事了些。”秦绾点点头,缓步走出去,果然见到小少年一脸纠结地在回廊尽头的拐角处踱步。 “你……”见到她走过来,上官策想打招呼,但一时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顿时僵在那里。 “我和他谈谈。”秦绾道。 “是。”荆蓝答应一声,守在了必经之路上。 “不赶紧回京城,找我做什么?”秦绾直接问道。 “呃……”被她毫不客气的话噎了一下,上官策偷眼打量着她,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道,“表姐?” 秦绾一声嗤笑道:“你要是没认出我,来干什么,难不成还真是道谢?” “哈……”上官策得了准信,反倒是更纠结苦恼了,挠了挠头发,半晌才道,“表姐怎么在这里?” “你要是不快点出去,怕是舅舅的暗卫就要冲进来了。”秦绾一声叹息,无奈道,“有什么话就快说,我听着呢。” “那表姐为什么非要打仗呢?跟以前一样和平共处不好吗?”上官策闻言,心下一急,果然就问得很直接。 “我想一统天下,开创万世基业,青史留名才不枉此生——”秦绾张口就答。 “我不信!”上官策打断了她的话,生气道,“表姐才不会这么做!” “好吧,骗你的,我随口说说,你随便听听就是。”秦绾耸了耸肩。 “表姐……”上官策无语,直觉就用了撒娇的口吻。 “呵呵。”秦绾低笑,随即又道,“因为你们南楚的皇后娘娘想让我当寡妇,偏偏没成功,所以我准备以牙还牙,先把她变成寡妇,这个你信不信?” “……”上官策瞪圆了眼睛看着她,很想说不信,但心里却明白,这个理由比起上一个,虽然很儿戏,但对表姐的性子来说,可信度却比上一个大多了。 “嗯,其实这个也是开玩笑的。”秦绾没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表姐,不要逗我!”上官策抗议。 秦绾低眉,敛去了眼底的一丝深意。 两国战争这么大的事,哪里是她一个人,一个理由能解释清楚的呢,要是今天在这里的是临安王,就绝对不会问这么幼稚而无聊的问题。然而,这毕竟还是个孩子…… 想了想,秦绾收起了笑意,显得认真了不少,随后缓缓地开口道:“去年我随使节团出使南楚,最后离开前,曾和舅舅密谈了很久,你还记得吧?” “记得,事后我问父王,他怎么也不肯告诉我你们谈了什么。”上官策一撇嘴,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脸警觉地看着她,“表姐要是说你和父王串通的,我是不会信的!” “舅舅和我串通打仗有什么好处。”秦绾啼笑皆非。 “哦。”上官策抓了抓头,有些讪讪的,很不好意思,显然话一出口,也察觉到自己说了蠢话。 “不过,也算有点关系。”秦绾背靠着回廊的柱子,目光却落在了屋檐上。 几只雀鸟叽叽喳喳的在屋顶跳跃了几下,又扑棱棱地展开翅膀飞走了。 上官策没有说话,安静地等她说下去。 “其实,我一直挺奇怪的。”秦绾慢悠悠地道,“安国候……我父亲这个人吧,的确算得上仪表堂堂,前途坦荡,但是……他那个性子,可是一点儿都不会哄女人啊,我母亲堂堂公主,皇帝最宠爱的女儿,到底看上他哪一点了呢?外祖父说,国宴之上,母亲在殿外匆匆一眼,一见钟情,非君不嫁,他虽然不舍母亲远嫁,但终究还是同意了——可我不信,一个在步步荆棘的深宫中,带着年幼的弟弟,一路平安走到皇帝最受宠的公主,如此心智的女子,竟然如此轻率就能一见钟情。” “啊?”上官策怎么也没想到她说的居然会是清河公主的事,对于那位从未谋面的姑姑,他只是从父王口中听到过,因为父王对姑姑的尊敬和感情,他从小到大听得多了,自然也对姑姑很有好感,而这份好感一直延续到了姑姑的女儿身上。 可是,这和他们在说的事有什么关系吗? “母亲出嫁的时候,舅舅尚且年幼,很多事情,恐怕也并不清楚。”秦绾接着说道,“不过,舅舅说过,当年母亲备嫁的时候,并没有开心的模样,当时他年纪小,总以为母亲是担心他,以及不舍外祖父才会如此,毕竟这亲事是她自己一力主张的,不可能不愿意。不过,如今想来,母亲的表现,却更像是急着想要离开皇宫,最好是越远越好,可以不顾一切的那种急切。” “可是,我都听说,当年清河姑姑是最受皇祖父宠爱的,便是皇子都有所不如,有什么原因能让她连相依为命的皇祖父和父王都舍下,不顾一切都要离开呢?”上官策疑惑道。 “这个,舅舅也没有答案,所以多年来,这个疑问一直隐藏在心里,从来没有深究过。”秦绾道。 “那么……”上官策咽了口口水,莫名地觉得有些心乱,好一会儿才涩声道,“表姐是知道了什么吗?” “回到东华后,我查过母亲的生平,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于是……我派人去查了去世的外祖母——外祖父的第二任皇后。”秦绾缓缓地道。 上官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感觉自己的心跳快了几分,有些紧张。 “南楚未免外戚专权之祸,皇后一般不会出自顶级的名门。”秦绾看了他一眼,淡然道,“淑懿皇后出身的林家家门简单,当年朝中最高的也就一个三品官,还是翰林院主事,不掌实权,不过林家胜在清贵,一门书香,作为嫡皇子的外家,也尽够了。” “我知道林家,不过自从外祖母去世,林家就更加衰落了。”上官策皱了皱眉道,“听父王说,外祖母去后不到两年,林家就变卖了京中的宅子,举家迁回老家会阴了,当时姑姑和父王都年幼,在宫中自顾不暇,等到他们渐渐站稳了脚跟,早就已经没有林家的消息了。” “……”秦绾张了张嘴,但想想又把原来想说的话咽了回去,只道,“这件事并没有那么简单,能让一国公主以和亲的名义逃离故国,很显然,危机就来自于宫中。” “表姐查到的,不止是这些吧?”上官策道。 “剩下的,你不知道才安全。”秦绾抬手,又揉了揉他的脑袋,温言道,“回去吧,别再乱来了,暗卫也挺不容易的。” “就这样?”上官策瞪她。这就完了?好像是故事才刚刚开头,就被人掐掉了中间最精彩的部分,让人憋屈得想要一口血吐出来。 “你还想怎么样?想让我把你扣下来当人质,和你的皇帝伯伯交涉,换个几座城池?”秦绾一挑眉。 “我……不是这个意思。”上官策郁闷道,“对了,刚刚烟雨楼上那个男人,你叫他夫君……” “别傻了。”秦绾不在意道,“出门在外,夫妻总比兄妹更不容易引人注意。” “怪不得一路上都没人找到你。”上官策不疑有他,反而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确实,这才是最合理的,因为有秦绾在,沿途的官府谁也不会怀疑一对小夫妻会有什么问题,谁敢冒充摄政王妃的夫君?不过,他可是知道,自己这位表姐身边奇人异士不少,别说假扮一下夫妻,就算让人去揍一顿摄政王,怕也是有人敢去的。 至于军队……上官策也不傻,当然知道这话是不能问出口的。 当然,就算问,也不可能会有答案,若是秦绾真的告诉他,那才麻烦大了……说明他今天根本走不出这座客栈! “剩下的,你要是真想知道,就去问你父王吧。”秦绾说完,转身离开。 现在的临安王可不是当年那个不受宠的小皇子了,既然有了疑心和追查的方向,能查到的东西就多了,她派去的人都能查到这么多,没道理堂堂临安王的人会比不上她这个外来者。想必现在舅舅知道的,绝对比她只多不少。 至于秦建云和清河公主之间至今还让百姓津津乐道的天作之合,十里红妆……只能说,这世上的真相从来都不美好。 想想也是,清河公主的身体一直很好,真要是一桩天作之合的美满婚姻,能让她不过几年就香消玉殒吗? “表姐!”上官策在后面叫了一声。 “送世子出去吧。”秦绾低叹道。 “是。”荆蓝答应道。 秦绾没再多管,她也是很忙的。 虽然她相信上官策不会泄露她的行踪,但暗卫一个个都是人精,难免不会被看出点什么,还有李暄在这里,谨慎点没坏处,临安城,不是久留之地。 “解决了?”李暄一抬头,看见她的表情,微一皱眉,就明白过来,“那件事,跟他说了?” “迟早要说的。”秦绾点点头。 “毕竟是南楚的宫廷秘事,又隔了二十多年,查起来比较困难。”李暄也有些无奈。 “慢慢来,真相迟早会浮出水面的,我不急。”秦绾一耸肩。 要说她也不是真正的秦绾,对于那个素未谋面的“母亲”,说实话还不如切实相处过的外祖父和舅舅来得亲近,自然不会因此乱了阵脚。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件事背后还有更深的真相,甚至会影响到现在的她。 只可惜,她旁敲侧击过许久,看起来秦建云倒是真的不知道的样子。 ------题外话------ 终于把之前的伏笔拉出来了,所以……女主重生的这具身体真的不是随便挑的啊╮(╯_╰)╭ 第三十六章 抱歉,手滑了 虽然在大营中有替身,可李暄孤身在外也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夫妻两人只同行了两日,便各奔东西。 李暄返回大营,顺便带走了这些日子秦绾在湖汉平原上行走,绘制的各种地图和情报,而秦绾终于没有继续在外飘荡,径直绕过崇州,到了冷卓然军中。 “终于到了。”执剑也长长地舒了口气。 别看他们这一趟看起来游刃有余的样子,可在敌国的地盘上大模大样地跑一圈,还打了几座城池,哪有这么容易的,只有和大军汇合了,才算是真的安全。 秦绾直接跳下马车,整了整衣冠,向着营门走过去。 “站住!什么人?”守门的士卒立即上前一步,警惕地望着他们。当然,要不是他们这一行人带着女眷和孩子,男子看起来又个个斯文的模样,只怕连兵器都要拔出来了。 “摄政王妃在此,还不立刻通禀元帅!”叶随风一挺胸,拿出一块金牌一晃。 摄政王妃?那士卒吓了一跳,谨慎地接过金牌,说了句“请稍后”,便匆匆往大营里一路小跑。 而剩下的士卒并未因此就放松了警惕,还是盯着他们不放。 “这里的士兵调教得不错。”慕容流雪低声道。 “慕容公子有没有兴趣重操祖业呢?”秦绾眨了眨眼睛。 “我?”慕容流雪一愣,苦笑着摇摇头,“王妃见我哪里像是带兵的样子。” “是不像。”秦绾还真的打量了他一下,却又笑了,“不过,现在不像又有什么关系,一会儿让你见个人。” “谁?”慕容流雪好奇道。 “就是……嗯,他来了。”秦绾话说到一半,看着营门的方向一努嘴。 慕容流雪一转头,却见大营内匆匆跑出来一个一身轻甲的年轻将领,后面那个进去报信的士卒几乎要小跑才能追上他的脚步。 “真的是王妃!”那将领看见他们,一脸的惊喜,直接拜了下去,“参见王妃。” “别多礼了。”秦绾笑着摆摆手,眉眼之间尽是笑意,“好久不见,看上去倒是大不一样了。” “顾、顾宁?”慕容流雪迟疑了一下才道。 江湖上把他们并称为四公子,就算彼此之间不熟悉,但至少认得,可眼前这人,哪里还有分毫当初翩翩佳公子的样子? “我怎么觉得,总有一天,王妃要把风衍烈也抓来当侍卫呢?”顾宁笑道。 “胆子大了啊。”秦绾失笑,又拍拍他的肩膀,很是欣慰。 这个少年,其实是被她当做晚辈看待的,和陆臻差不了多少,如今见他在军营里明显如鱼得水,便也放下了心。 “对了,王妃请进,元帅正在大帐和众将议事。”顾宁赶紧道。 “走吧。”秦绾当先往里走去,一边道,“吩咐人收拾个帐篷给苏青崖,如果伤兵营有什么让军医束手无策的重伤患,马上送过去让他瞧瞧。” “是。”顾宁答应了一声,立即吩咐了一个百夫长去办。 苏青崖没好气地白了秦绾一眼,但什么都没说就跟着走了。 秦绾示意了一下,让几个侍女带着陆浅都跟着一起去安顿了,慕容流雪不愿在大帐露面,便也以帮忙为由同行,只留下了执剑和叶随风。 “元帅,王妃到了。”顾宁在大帐门口通报了一声,才掀开帘子。 “冷元帅。”秦绾走进门,神色自若地招呼。 冷卓然起身拱了拱手,又在帅座下首的客位多添了一个座位。 秦绾含笑点点头,坦然坐下,目光一转间,已将帐内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 冷卓然的这支军队有一部分是从南线大营调走的,一部分是江州军,还有一部分是洞仙湖的水寇出身,她认识的人不多,帐内的就只有聂禹辰、莫长风和顾宁了。 冷卓然先是介绍了一番众将,并说明莫长风现在是他的参谋,不过对秦绾来说,只要知道了名字,大多数将领的生平就从脑海中闪现而过,毕竟当年她为了李钰,没少研究过哪些将军可以拉拢,这其中也只有一个名字让她多看了两眼。 邵震……是小红的父亲吧?只是这一副络腮胡子,五大三粗的模样,还好小红肖母,要是女孩子长成这个模样,真要哭死了。 “那个……王妃为何在此?这一路过来可不安全。”先说话的是一个四十多岁,很是威严的将领,秦绾记得他是原来南线大营的主将杨泽威,这次出征是做了冷卓然的副帅。只是这话的口气,摆明是嫌弃,就差没直说王妃一个后宅女眷,不但跑来军营,还跑到的交战的敌国来,简直不知死活。 “还好。”秦绾眉眼不动,想了想,轻飘飘地回答了一句。 杨泽威只觉得一拳头像是打进了棉花里,很不好受。“还好”是几个意思啊! “末将听闻王妃曾经总督江州军政,想必对战事是了解的。”另一个将军说道。 侍立在秦绾身后的叶随风和执剑互望了一眼,一起撇撇嘴。这一位,明着是捧,可显然是挑衅来的。 “元帅,如今战况如何?”秦绾根本不理会这些言辞。 就和江州军一样,这些宿将不服女子在军营中指手画脚是应该的,谈不上有什么坏心,不用多说什么,到时候直接打服了就好。 “白鼎把崇州防得像是个乌龟壳似的,死活不伸头,你有什么办法?”冷卓然很随意地问道。 秦绾从陆熔和徐鹤口中也得到了不少崇州的战况,不得不说,对于白鼎,她还是很佩服的。 一个好的将军,并不是很会打胜仗就够了的,而白鼎能忍,头脑极为冷静,崇州军不是打不过东华军,而是白鼎深知,只要守住崇州就能耗死冷卓然。这个时候,什么都不做,就不会出错,不会给人可趁之机。 也因此,连冷卓然都觉得棘手。 “白鼎在崇州军的威信如何?”秦绾问道。 “很高,崇州军的将士对他可以说是盲目的信任。”冷卓然答道。 “我能帮你气一气白鼎,不过……他要是真的那么能忍,也没办法。”秦绾一摊手。 “试试吧。”冷卓然也显得很随意,不过心下却有几分期待。 啧啧,要说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这丫头认了第二,还真没人敢去认第一,反正也没别的办法,试试也无妨,不成也没损失。 “好。”秦绾笑着应了。 横竖,就算激不出白鼎,能打压一下崇州军的士气也是好的,陆熔他们的布置还需要时间,先耗着呗。 “今天就先这样吧。”冷卓然道。 本来秦绾来的时候会议也快结束了,当下众将一一散去,但心里怎么想就不好说了。 聂禹辰和莫长风倒是过来见了礼才退下的。 “我这里公务繁忙,有事你就叫那小子去吧。”冷卓然一指等候在侧的顾宁。 “谨遵王妃吩咐。”顾宁答道。 “说起来,我给你说了门亲事,等战事结束,先回去把媳妇儿娶了吧。”秦绾想起来便提了一句。 “哈?”顾宁目瞪口呆。 他这里因为跟着言凤卿的船队南下奇袭会阴,是秘密行军,所以京城的家书一时半会儿送不过来,这事他还真不知道,这一听闻,差点没吓死。 倒不是说他对婚事有抗拒,只是猛然间听说有了个未婚妻,直接懵了。 “哟,哪家的姑娘?”冷卓然很有兴趣地问了一句。 他很看好顾宁,加上这又是秦绾的心腹之人,自然就是自己人。 “叶家的。”秦绾答了一句,一眼看见叶随风,顺手一指,“来,见过你大舅子。” “……”顾宁无语。 “……”叶随风的笑脸也不禁僵硬了,的确,他一进来就在暗中打量顾宁,内心还是很满意的,但是……这场面让他怎么开口?打个招呼说:你好,妹夫?行吗? “噗——”执剑忍不住捧腹大笑。 反正这两人不管现在和将来是什么身份,至少都和他做过一段时间的同僚,嘲笑起来毫无压力。 “叶家的?”冷卓然却在打量着叶随风。 六大世家之一的叶家,他当然是知道的,这小子看起来也练过,敢放到军营里来,胆量倒是不错。 “行了,军营里本妃不需要那么多侍卫,你就跟着元帅学学吧。”秦绾回头道。 “是,多谢王妃。”叶随风楞了一下,随即大喜过望。 跟着冷卓然学习,那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何况,王妃这意思,摆明了是放他在军营里发展了,东华素来文武殊途,这要是有了正式的军职,想来回京后不会再被塞到各种部门里去干各种让他苦不堪言的差事了! 秦绾苦笑着摇摇头,世家出身的叶随风,她原本是希望他进入官场的,可这小子的心不在那上面,只能丢进军营了。 好一会儿,顾宁才算是消去了脸上的红晕,接受了自己多了个未婚妻的事实。 不过,就看叶随风的长相,叶家小姐也定然容貌不俗,而王妃显然不会找一个刁钻的女子给他,想着,他也不由得有些期待起来。 把叶随风扔给冷卓然安排,秦绾身边就只留下了执剑,顾宁带着他们在大营里逛了一圈,指点各个布局,一路上也说了一些崇州近日的状况,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校场边上。 这会儿,正有一支军队在练习射箭,随着一声令响,万箭齐发,极为壮观。 秦绾忍不住停下了脚步看过去。 “那是刘致将军麾下的神臂营。”顾宁会意道。 军营中忽然出现了女子,士兵们显然很惊奇,频频往这边看过来,引得百夫长千夫长大声呵斥不已。 “走吧。”秦绾皱了皱眉,就想继续移步。 然而,就在这时,只听“嗡”的一声,一支箭竟然偏离了方向,朝着这边射过来。 “小心!”边上有人惊呼起来。 秦绾收回刚抬起的右脚,站在那里,纹丝不动,就见那羽箭从她眼前不到一臂的距离处飞过,“嘟”的一声插在一座帐篷的支柱上。 “王妃……”顾宁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以他们的武功,自然看得出来,这支箭从一开始就不是瞄准了人射的,多半是想示威,吓一吓这个敢进入军营的王妃。 “箭术不错。”秦绾居然还赞了一句。 她站的这个位置,和箭射来的方向并不是空旷的,当中隔了校场边上搭起来的木台,视线不良,让箭支遇见穿过木台下方的空隙,还要注意不会真的伤到人,确实箭术挺不错的。 “王妃,刘将军是杨副帅的亲信。”顾宁低声道。 军中的派系是免不了的,尤其杨泽威执掌南线大营多年,久居上位,这回却让空降而来的冷卓然坐了主帅之位,就算他也知道冷卓然的名声,可心里还是不服气的。 “参见王妃。”就在几句话的功夫里,刘致已经匆忙跑过来,一脸歉疚地道,“末将一时手滑,惊扰了王妃,还请王妃恕罪。” “手滑?”秦绾挑了挑眉。 “是。”刘致虽然觉得这位王妃的反应有点儿出乎意料,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 “可惜了。”秦绾摇头叹息,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将军在校场练习都能把箭射偏十万八千里了,这要是真上场打仗,没射中敌人,反倒误伤自己人,那可怎么好。” “……”刘致黝黑的脸庞涨得发红,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能说什么?说我没射偏,我几十瞄准了才射的? 行刺摄政王妃,简直可以直接拉下去先斩后奏了! 顾宁低着头,咬住嘴唇,使劲憋着笑。明明王妃刚才还在夸赞他箭术不错,这下又说得和真的一样。 从进入这支军队的那天起,他就注定了是冷卓然这边的人,整支江州军因为秦绾和冷卓然的渊源,天然也是站在同一侧的,虽然对外同仇敌忾,可内部军演什么的,他们和杨泽威的旧部总要互相争个高低的,如今看刘致在王妃面前吃瘪也挺解气。 “请王妃指教。”刘致咬牙道。 “行啊,本妃就指教指教你。”秦绾一挑眉,很干脆地应了,回头道,“阿宁,带弓箭了吗?” 不上战场,顾宁随身只有一把剑,不过,他转身就从士卒手里要来一张弓,一袋箭,恭恭敬敬地奉上:“王妃,弓箭在此。” 秦绾拿起弓随手拉了拉,点点头,抽了一支箭搭在弦上,慢慢拉开弓弦。 刘致忽然觉得自己眼皮子直跳,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随后,他就看见明晃晃的箭尖竟然对准了自己的眉心,一瞬间,浑身毛孔都炸开了。 “嗖!”秦绾松手。 刘致下意识地想缩头,但想起之前王妃一个女子面对箭矢都没闪躲——不管是被吓傻了来不及躲还是知道不会射中自己所以懒得躲,事实上王妃就是一步未动,而这会儿若是自己躲了……咬了咬牙,他就赌王妃不敢当众射死他,努力保持镇定,控制自己的身体不做出躲闪的反应来。 “叮~”秦绾果然是不会当众射死他的,松手的时候准头稍稍抬了抬,一箭从他头上擦过,射落了头盔上的璎珞。 “抱歉,一时手滑。”秦绾放下弓,一脸遗憾道。 刘致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半天说不出话来,心里却在不住的吐槽。 手滑?特么的你要是不手滑,是不是要一箭爆了老子的头? “本妃箭术不佳,看起来是指教不了刘将军了,回头本妃叫个箭术高手来指教指教你们吧。”秦绾认真道。 “不敢有劳王妃。”刘致从牙缝里蹦出一句话,灰溜溜地跑了。 秦绾一耸肩,表情很无辜,其实……她是很认真地提建议的嘛,尤其她身边确实有一个用弓箭用得出神入化的高手,能来指教一番也是神臂营的荣幸好么? 边上,执剑和顾宁已经浑身发颤,快要忍不住笑了。 难怪元帅请王妃去气白鼎呢,还真有可能把白鼎给气疯? 第三十七章 主辱臣死 崇州。 “礼物?”白鼎一脸古怪地看着堂下的人。 “是的。”顾宁淡定地一拱手。要说为秦绾出使敌营,他也算是轻车熟路了,第一次去绝天堡给沙天棘送口信,第二次夜探兀牙军营留书,这已经是第三回了。 “这个,两国交战,若是将军送来的是战书也罢了,礼物,本将可不敢收。”白鼎淡淡地说了一句。 “这不是送给白将军的。”顾宁勾了勾唇角,坦然道,“东华摄政王妃是南楚先帝外孙女,现任楚帝的外甥女,听闻贵国陛下寿辰将至,特地送上薄礼一份,因为道路不通,特地托白将军转呈。这是私事,并非公事。” 白鼎不禁皱了皱眉。秦绾的身份对南楚来说还真是个避不开的症结,自古以来罪不及出嫁女,就算两国交兵,可身处敌国的外甥女托人给舅舅送件寿礼,于情于理都不能拒绝。何况,这是送给皇帝的手里,白鼎也没资格拒绝,否则日后传入陛下二中,不大不小也是个隐患。 “既然是私事,却让一位将军来送礼,可不妥当啊。”白鼎身边的裴咏淡笑道。 东华的军队不知所踪,裴咏留在湖阳就是浪费了,在重布了三城防卫,并且让向佐密切监视平原上的动静后,他就先行返回了崇州,也就比秦绾早到一天而已。 他这话一出口,南楚众将都反应过来了。对啊,你说是私事,无关战局,可你却叫了个东华的将军来,让人怎么觉得这是私事? “因为我叫顾宁。”顾宁很认真地答道。 “……”众人一愣,差点被气笑了,只想说你叫什么名字跟我们有什么相干。 “原来是顾公子。”裴咏目光一闪。 白鼎心念一动,和他一对望,多年的默契让他立即明白对方所想,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礼物本将留下了,择日命人送上京城便是。” “多谢白将军。”顾宁道。 随即,便有一个侍卫上前接过了他手里的锦盒。 “送客。”白鼎道。 顾宁一笑,也不在意他态度不好,很干脆地走了。 “真是太嚣张了!” “就是!年纪轻轻就这般目中无人。” 堂上众将纷纷谴责。 “先生知道刚才的那位少年将军?”白鼎打发了众将都出去,只留下裴咏,若有所思地问道。 “将军素来不关心江湖,不过……可以将他看做是东华的慕容流雪。”裴咏想了想才道。 “哦,原来是来自江湖草莽。”白鼎恍然。 虽然和冷卓然对峙日久,但两军并未堂堂正正对阵过,他堂堂主帅,自然不会知道东华军中那些小将是谁,而说句实话,冷卓然这次带来的将军里,新面孔也着实多了些。 “将军,顾宁是摄政王妃侍卫出身,那是心腹中的心腹。”裴咏提醒道。 “知道了。”白鼎心下也微微一沉,目光落在帅案上的锦盒上,心里更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他明白,秦绾也应该明白,这份寿礼必定是要彻底检查过后才敢送出去的,哪怕送到了京城,到达陛下手里之前,也要经过重重检验,更有甚者,虽然他不敢不送,但或许陛下根本就不想看这份礼物,只是命人处置了而已。毕竟,临安王才是秦绾的亲舅舅,陛下和她……似乎关系并不佳。 因此,这锦盒里装的,肯定不可能是有危险性的东西,那么……千里迢迢给陛下送一份寿礼又是什么意思? “将军,小心为上。”裴咏郑重地道。 白鼎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他也想到了一种可能,也许……秦绾的目标并不是陛下,而是知道他必定要检查,所以……想到这里,他立刻开口道:“来人!” “将军有什么吩咐?”一个侍卫立即走进来。 “把盒子拿到外面去打开,确定没有危险再拿进来,小心些。”白鼎道。 “是。”侍卫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一句话不多问,捧着盒子出去了。 “在下觉得,摄政王妃……应该不会是想暗算将军这么简单。”裴咏迟疑道。 毕竟,就算这盒子一打开就箭矢毒烟齐发,能暗算到白鼎的可能性也太小了,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相比较而言,让自己的心腹之人独自到敌营冒险,根本不值。 很快的,那侍卫就重新捧着盒子进来了,只是脸上的神色像是吃了一只苍蝇似的,有种说不出的纠结。 “放下,你出去吧。”白鼎道。 “是,将军。”侍卫松了口气,放下锦盒,像是逃命一样出去了。 “本将倒要看看是什么东……”白鼎一声冷哼,掀开了虚掩的盒盖,随即,话语戛然而止。 看到他的反应,裴咏立即凑了上去,随即,表情也僵硬了。 要说盒子里的东西,其实也很普通,就是一件……衣服,好吧,虽然有点儿特别,可归根结底,就是一件衣服…… “呯!”白鼎一掌拍在桌面上,脸色铁青:“欺人太甚!” “这……”裴咏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来人!去截住东华的使臣,要是截不住,射死了事!”白鼎怒吼道。 帐外顿时响起一阵纷乱的脚步声。 虽说有两国相争不斩来使的传统,何况使者已经走了再去追回来杀,但架不住白鼎在崇州军的威望,他说杀,还真没人说一句“不行”的。 “将军,息怒。”裴咏苦笑。 但是,也难怪白鼎如此愤怒了,因为锦盒中的衣服,是一件女装,不仅仅是女装,还是……一件肚兜! 真丝裁剪,刺绣精美,非富贵人家的小姐用不起。 可从古至今,就算是闺中密友,相互送衣裳鞋袜手帕香囊,可断然没有送贴身肚兜的,何况这还不是送给女子的,而是送给皇帝陛下的寿礼! 这东西,就算送给皇后都是羞辱,何况是送给皇帝。 “秦绾,秦绾!”白鼎死死捏着拳头,相信这会儿若是秦绾在他跟前,他绝对不会有什么不打女人的原则,铁定先揍了再说! “将军,这个……”裴咏迟疑着,没把话说完。 白鼎深吸了一口气,渐渐平复了怒火,瞪着眼前精致的布料,陷入了沉思。 这个,能送吗? 如实送上去,不用想,肯定是龙颜大怒,哪怕是封存锦盒,上秘折说明情况,可万一消息流传出去,陛下收到一件女子的肚兜作为贺礼,整个南楚都要沦为笑柄。不送……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少,想要隐瞒,首先就要向众将说明为什么不送,同样是丢脸至极。退一万步,他不说,众将都缄口不言,可秦绾送了这东西来,若是没有下文,难道她不会说吗? 怎么办都是为难! “果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裴咏苦笑。 就算杀了冷卓然也别想他会出这种主意,顶多是送件女装来,他们大可以呈送给皇后,可这贴身衣物……送给谁都不行啊,也就只有女人才能想得出来,男人……在这方面终究还是要点脸的。 “先生觉得如何?”白鼎问道。 “这是要逼迫我军出城一战。”裴咏摇头。 毕竟是两国相争,不管对方送什么东西来羞辱人都是天经地义的,只要以血还血就好了,可是……重点就在于,他们不能出城交战。 “将军多年镇守崇州,远离京城,可知朝中对将军有所不满之人,未必是少数。”裴咏提醒道。 白鼎不禁沉默不语。 要是东西是送给他的,忍了便是,可古来主辱而臣死,陛下受辱,他却无所作为,立刻就会成为政敌抨击他的最佳把柄。 “确实够狠的。”裴咏道。 “将军。”就在这时,之前的侍卫一脸凝重地来回复道,“我等无能,并未追上顾宁。” “什么?”白鼎一怔,怒道,“这么点时间,他怕是还没走出崇州城,怎么可能没抓到!” “可是……他一出府衙,并未上马,而是用轻功走的啊。”侍卫一脸无奈道,“他是以使者身份入城的,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城门尉自然是轻松放他出了城。” “这是早有准备啊。”白鼎气结。 亏他之前见那少年单身入城,不卑不亢,还赞了一句有胆量,敢情人家这不是大胆,而是早就知道,一个人事后才好逃跑?要知道,若是能把送东西来的东华使臣斩首示众,这事也就算能有个交代了。 跑得还真快! 裴咏也很无语,不过再想想也觉得理所当然,秦绾怎么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就让自己的心腹折在崇州城内。 而此刻,被他们惦记着的顾宁早就回到了大营,向秦绾报告此行经过。 “王妃这是送了什么东西给白鼎?”顾宁好奇地问道。 “路上没打开看看?”秦绾一挑眉。 “王妃不要说笑了。”顾宁无奈,半途偷看内容……别说军法,就是顾家的家教也不允许他这么做。 “也没什么,就是想起前几天荆蓝给本妃做了几件贴身衣物,还没上过身,刚好想起过几天是皇帝舅舅寿辰,就当做礼物让你送过去了。”秦绾轻描淡写道。 “咳咳!”顾宁还没答话,就听帐外传来剧烈的咳嗽声。 “冷伯伯?进来吧。”秦绾提高了声音。 掀帘而入的果然是冷卓然,后面还有莫长风,只是两人的表情都异常精彩。 “幸好我跑得快。”顾宁擦了把头上的汗。之前还不明白王妃为什么让他送完东西就用最快的速度出城,这要是稍慢一点,恐怕要被白鼎当成出气筒和替罪羊,把脑袋挂在城头示众吧! “王妃,这是不是……”冷卓然有些艰难地开口。能说这实在太下三滥了吗…… “冷伯伯做好准备吧,最近白鼎一定会有所动作。”秦绾正色道。 “这样能把他气出城?”冷卓然有点不相信。 “未必是决战,也有可能是偷营。”秦绾想了想道,“就算他不愿意,可形势也逼得他必须做点什么,来为他的皇帝陛下讨回颜面。要知道,白鼎的存在,也挡了不少南楚人的路的,就连我那个皇帝舅舅……呵呵。” 她的话没说完,但在场的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白鼎镇守崇州太久,威望太高,崇州军几乎只知有军令,不知有皇命,怎么能不引起皇帝忌惮?先帝在位时还好,毕竟白鼎是先帝一手提拔起来的,可新帝上位,难免就会觉得白鼎不受掌控了。若是没有这场战争,过个两三年,等新帝坐稳了皇位,只怕也要动一动崇州了。 “功高震主还不自觉,他不死谁死。”秦绾淡淡地说了一句。 “我这就召集众将议事。”冷卓然神色一肃,连来意都没说,风风火火就走了。 ------题外话------ 腿上划了很深一道口子,血流如注……泪奔,好痛啊,可第一时间想到的居然是幸好伤的是腿不是手/(ㄒoㄒ)/~ 第三十八章 死间 南楚,京城。 虽然前方战局紧张,但对于京城的影响却不算大。 大路上四国鼎立已经长达千年之久,每隔几十年总会有一次大规模的混战,谁也不觉得京城会有什么危险。 去年的万寿节,先帝刚刚驾崩,新帝登基,尚在举国重孝之中,别说是过节了,就连寿礼,宫中也没收,这个可以说是新朝第一个万寿节,尤其又是在前线不利的情况下,更需要一场庆典来激励民心士气。 所以,对于万寿节国宴,礼部和内务府的官员们卯足了劲,只求尽善尽美。 南楚富庶,这些年有没有什么天灾人祸,就算去年苏青崖席卷了大批黄金,可那都是各王府的私库,并非国库。 楚帝是最清楚现在的状况的,虽然心里忧虑,但面上却丝毫不显,整个国宴看起来一片歌舞升平。 从临安王上官英杰开始,众亲王、皇子、重臣一一献上寿礼。 妃子和公主所送的,自然是送往后宫由皇后收下。 礼物并没有什么新意,不过是带着吉祥寓意的珍宝,或是书画古玩之类。毕竟,寿礼这东西,若非确定是能讨皇帝欢心的,否则太过特殊还不如泯然众人,至少不会出错。 上官英杰知道自己这个皇太弟的身份已经足够立于风口浪尖了,寿礼上自然是低调,选了一幅前朝的古画《破阵子》,刚好寓意前线战事顺利,从楚帝的神色来看,显然也很满意。 “陛下。”就在这时,内侍总管王公公一脸喜气地从殿外走进来,躬身道,“崇州的白鼎将军八百里加急,给陛下送来一份寿礼。” “哦?”楚帝神色一动,眼底也染上了几分喜意,很有兴趣地道,“快,呈上来!” “是。”王公公应了一声。 “恭贺陛下。” “想必白将军是赶着送上好消息来为陛下贺寿了。” 朝臣们纷纷恭维。 楚帝的笑容也多了些真心,不是之前满是担忧又不能说的强颜欢笑。毕竟,就跟那些朝臣们想的一样,若是前线战事不利,白鼎那个死板固执的将军恐怕也没心情凑趣给陛下送贺礼,还八百里加急了,若是捷报,想着双喜临门,倒是可以理解。 很快的,王公公亲自捧着一个精美的锦盒走进来。 “正好,让众卿都瞧瞧,白将军千里迢迢送了什么好东西来。”楚帝笑道。 当然,就算他这么说,也没臣子敢真的围道御案前面来,只有坐在下首的上官英杰和上官策父子稍稍探了探身子。 王公公微微挽起了衣袖,轻轻掀开了盒盖。 “……”楚帝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可是前线捷报?”上官英杰道。 楚帝嘴角抽了抽,脸上的神色迅速阴沉下来,眼底孕育着深沉的风暴,许久没有说话。 而站在边上打开盒盖的王公公这会儿只觉得背后的衣服都被冷汗浸透了,双腿如筛糠般颤抖着,终于一个撑不住,噗通一下跪倒在地,额头触地,颤声道:“陛下饶命!奴才……奴才不知啊!” 内侍的嗓音本就尖细,惊恐之下的这一声大喊更是直刺耳膜,大殿中央的舞姬吓了一跳,纷纷停下了舞蹈,偏殿的丝竹之声凌乱了一下,也渐渐停歇。 朝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也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可是……就算是崇州失陷的奏折,在打开之前,王公公也不至于这般惊恐才对,毕竟他是陛下刚被封为太子时就一直照顾的小太监,太子登基,他自然一步登天,成了宫里的内侍总管,可以说是陛下的心腹之人。 “陛下,怎么回事?”上官英杰低声问道。 “好个白鼎,简直欺君罔上,活该千刀万剐!”楚帝怒吼着,重重一掌拍在桌面上。 顿时,精致的碗碟噼里啪啦碎了一地,美酒汤汁横流,一片狼藉。 一瞬间,整个金銮殿里鸦雀无声,都被楚帝突如其来的怒气吓住了。 上官英杰犹豫了一下,起身走过去,却在看清锦盒内的东西时,脸色也变了。 女子的肚兜…… 然而,他毕竟是旁观者,又有些心理准备,却比楚帝冷静,断然道:“这绝不可能是白将军送来的东西!” “这是谁送来的?”上官英杰转头,问的是王公公。 “王爷,这是白将军麾下的偏将李治牧亲自护送上京的。”王公公苦着脸道,“李将军曾经奉命进京,奴才有幸见过,要不然也不敢……” “不对。”上官英杰皱了皱眉,打断道,“就算是崇州军的将军亲自送上京的寿礼,所以你才敢送到御前来,可礼物进了宫,你保证无人掉包?”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的,但稍稍静下心来的王公公自己也想到了,就算无人掉包,可送到御前的东西,必须是有人彻底检查过的,若是是这么个玩意儿,谁敢送上来?所以,寿礼除了问题,肯定不在路途,而是宫中检查完后才被掉的包。 想着,王公公的汗就流得更厉害了,因为他很确定,检查完后,那锦盒就是自己直接捧过来的,一路都没有经过第二个人的手! “王爷明鉴……”王公公没敢抬手去擦汗,只觉得眼睛都被糊住了,眼前一片模糊。 “查!立刻查!”楚帝咬牙切齿道。 “去把李将军和内务府检查寿礼的内侍统统带过来。”上官英杰喝道。 “是!”王公公答应一声,连滚带爬地跑出去。 “陛下息怒。”上官英杰迟疑了一下,又压低了声音道,“苏神医说过,陛下的身体要控制七情,尤其不可大喜大怒。” 楚帝的目光闪了闪,深深吸了口气,终于慢慢放缓了脸色。 帝王震怒,下面呃效率自然是快到极点,一会儿工夫,就有侍卫来报,负责检查寿礼的大太监在自己屋里自尽身亡了,用的还不是宫中最常见的自缢或是投湖之类的死法,而是打碎了花瓶,用尖利的碎瓷片割腕,弄得整个房间鲜血淋漓,极为可怖。 在万寿节当天见血,显然是不吉,因此侍卫都只敢含糊地说自尽身亡,不敢说具体。 楚帝虽然一直告诫自己不要生气,但还是脸色发青。 不用再等李治牧进宫,问题就是出在宫里!而万寿节上来这一出,要说和东华没关系,打死他都不信! 上官英杰想了想,还是让国宴散了,以免后面爆出更加惊人的真相来。只是一个万寿节如此虎头蛇尾,想来明日京城里的流言必定不少。 “咦?”却听上官策惊疑了一声。 “阿策,怎么了?可是想起来什么?”面对自己看好的继承人,楚帝还是缓和了一下语气。 “这个……侄儿觉得,这寿礼未必是被掉包的。”上官策犹豫道。 “嗯?”楚帝一挑眉。 “盒底好像有字。”上官策道。 楚帝一愣,再次低头,才发现盒子底部的丝绒垫上确实有字,只是他第一眼看到那件内衣的时候就被怒火冲昏了头脑,这才一时忽略了。 “所以,有没有可能并不是内侍掉了包,而是……那人视而不见了?”上官策小声道,“毕竟,一个太监要弄到……这东西也不容易。” 太监不能随意出宫,而那肚兜的料子,一看就知道不是宫女用得起的,难不成他还敢去偷哪位娘娘的贴身衣物?何况,要真是哪位娘娘丢了如此私密之物,怕是后宫不可能如此平静。 “陛下,李将军带到。”侍卫来禀告道。 “带进来。”楚帝压下了原本想说的话,只是深深地看了上官策一眼。 上官英杰看看儿子,也不禁有些意外。这小子出去了一趟,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居然一下子成长多了! “叩见陛下。”进宫的李治牧也知道了刚刚金銮殿上发生了什么事,却很疑惑。 白鼎选了他来干这件棘手的差事,自然是看在他行事谨慎稳重,也是想让他戴罪立功的意思,可他怎么也想不到,怎么会弄成这样子的?他一个小小偏将没资格入宫,可对于这件“寿礼”的来龙去脉可是一五一十交代清楚的,一同送上的还有白鼎的奏折,最后怎么会让东西堂而皇之呈给陛下呢? “说吧!”楚帝沉声道。 “启奏陛下,东西确实是白将军命末将送上京的,可是……”李治牧跪在下面,声音也不由得有些发颤,“可是……这并不是寿礼啊!” “怎么回事?”上官英杰喝道。 李治牧不敢迟疑,赶紧把事情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一遍。他确实够谨慎,甚至不厌其烦地从湖阳三城陷落,自己和王韧奉命救援却大败而归说起,一直说到东华的使者离去后,白鼎的处置。 不用听完,楚帝就知道,那个自尽的大太监绝对是东华安插在宫中的死间! 扣下白鼎的奏折,不动声色地让这个本来秘密呈交的东西被当成白鼎的寿礼送上来,将整个万寿节变成了一个笑柄! 楚帝喘着气,虽然理智上知道不怪上官英杰,但还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誰叫秦绾那个女人,是他的亲外甥女! 上官英杰摸了摸鼻子,很识趣地一言不发。这会儿说什么都是错,皇帝正在气头上呢。 “皇伯父息怒啊。”上官策苦笑着说了一句。 表姐还真是给了他一个……好大的惊喜啊! “传旨到崇州,一个月内,必须打退东华的大军,将他们重新赶回海上!”楚帝一字一顿地道。 “啊?”李治牧傻眼。 一个月?要守住崇州不难,可打退东华军?只要东华不缺粮,别说一个月,就算三个月也未必够!要说粮草,之前确实是个突破口,南楚的水军有了防备后,东华想要再用海船运送兵员辎重过来并不容易,可就在前几日,南楚水军几乎全军覆没,可以说,南楚广阔的海岸线都成了东华水军的突破口!若不是东华还要留下军队防备北燕,相信他们绝对敢再送一支大军过来! “陛下,一个月,是不是……”上官英杰不得不开口。 陛下若是气急了,岂不是正好中计?东华,只怕正希望白鼎主动出兵呢。 “朕不是中了东华的计。”楚帝摆了摆手,许久才疲惫地道,“今天一大早,顺宁郡送来八百里加急军报,朕原本想到明天的早朝再讨论的。” “顺宁郡战况不利?”上官英杰眉头一跳。 若说东华从会阴入侵,还能被崇州军挡住,可顺宁若破,西秦就能直接陈兵京城了! “前几日,西秦送来一批攻城弩,和平时使用的攻城弩大不相同,不过数日,顺宁的城墙摇摇欲坠。”楚帝苦涩地道,“若是不能尽快驱逐东华军,京城就要三面受敌了。” 上官英杰也不禁沉默。 明明一年之前,四国鼎立的局面还很稳固,南楚虽然新帝登基,可也比不上东华诸皇子几乎死绝的动乱,可怎么救一下子变成这般局面了呢? “派使者,向北燕求援吧。”楚帝叹了口气。 唇亡齿寒,若是东华西秦分割了南楚,北燕就是最弱的一方了,想必宇文忠也不会愿意看到这局面。只要北燕能攻打西秦和东华的后方,还是有翻盘的机会的。 ------题外话------ 家有熊孩子……摔坏4个手机,2个ipad之后终于对我的电脑出手了,笔记本摔得整个碎屏,送去修,型号太老,好不容易订到屏幕换好才发现,摔坏的不止是屏幕,主板都有问题了。浪费时间,结果还是花了5000大洋买了新电脑,最吐血的是还得扶换屏幕的钱!熊孩子你放过妈妈的钱包吧……/(ㄒoㄒ)/~ 第三十九章 决意 “输了啊。”冷卓然一笑,抹乱了棋盘上纵横交错的黑白子。 “只是可惜了一枚那么好用的棋子。”秦绾笑道。 “我留下他,自然是为了今天的。”冷卓然慢慢地将混成一片的黑白子分开,一粒粒捡回棋盒里。 秦绾也没叫人,起身自己挽了衣袖,撤掉边上的冷茶,重新泡了过来。 军营里的茶虽然不至于太好,但元帅帐中使用的,至少也是一般水准,冷卓然对茶也不是很讲究的人。 “可惜这一次京城的暗桩可以说是伤筋动骨,一时很难再传出消息来。”冷卓然又叹了口气。 当初被迫诈死离开之前,他已经在南楚的皇宫、京城、军队,各处都埋下了暗子,毕竟皇帝要对他下手也不是临时起意,他当然要给自己准备后路。转眼二十年过去,当初的暗子有些死去了,有些成家立业后,已经不想受他控制,再剔除一些无法保证忠心的,剩下的就没几人了。然而,就是这几个人,都是能派上大用场的。 二十年,能够不死的话,再蠢的人也能升上好几级了,何况能被作为暗子的人哪有蠢的,一个个都是人精! 就像是那个自尽的太监总管,当年不过是一个被伤透欺压的小太监,如今却是手握重权的太监总管了,连后宫的低位嫔妃都得陪笑脸。只是,楚帝震怒之下,顺藤摸瓜牵连出不少人,不乏无辜者。而侥幸逃脱的人也隐藏得更深,等闲传递不出消息了。 “不过,若是有用,倒也值得。”秦绾道。 “暗桩送来的最后一条消息,皇帝八百里加急去崇州传旨了,就算信鸽快一些,只怕最晚后天,使者就该到了。”冷卓然收拾完棋子,一抬头,似笑非笑道,“绾儿觉得,圣旨是什么意思?” “冷伯伯明知故问呢。”秦绾也笑了,“白鼎一直坚守不出,若是维持原状,根本就不需要加派信使传旨,自然是相反的意思。” “皇帝不傻。”冷那个卓然摇了摇头,眼神中微微带着考问,“你也说过这是个很能忍的人,你觉得,他忍不住这点羞辱和愤怒?” “只是诱因,不完全是愤怒。”秦绾重新在他对面坐下来,胸有成竹道,“只怕是西北那块战事不顺,那位着急了。何况,亦晨的南线大营一路势如破竹,很快就要和我们对崇州形成夹击之势,坐不住也是难免的。” “那么……你以为,他会如何做?”冷卓然问道。 “我不就是为了今天,才特地给那边送了一根钉子过去吗?”秦绾眨眨眼睛,嫣然一笑。 冷卓然一愣,随即也抚掌大笑。 众将走进帐内的时候,个个都一头雾水。老远就听见元帅笑得如此开心,难道是有什么好事吗?比如白鼎忽然一病不起了之类的。 “自今日起,夜晚巡逻的小队加倍,每晚必须有一位将军亲自值夜,不得懈怠!”冷卓然沉声道。 “是!”众人齐齐答应,随即又面面相觑。 好一会儿,还是军衔最高的聂禹辰问道:“元帅这是防备白鼎来偷营?” “就算他坐不住,也不是会和我们下战书正面交战的。”冷卓然道,“此人用兵虽正,但偶有一次用奇,必定是可以被称为范例的经典之战,不可大意。” “是。”聂禹辰精神一振奋。 听这意思,很显然大战就要来了,总比这么对峙下去好。 接下去冷卓然还要分析具体的战况,秦绾听了一会儿,悄悄地起身走出帐外。 打仗,她虽然不是完全外行,但也就一般水准,连李暄都不及,听着也没意思,不如去干点自己最擅长的。 “你说,偷偷混进崇州?”然而,听她说话的慕容流雪显然不想让她干自己擅长的。 “嗯。”秦绾点点头,耐心地道,“崇州很大,趁着夜色,如果只是几个高手偷偷混进去还是不难的,崇州城里并没有人认识我,何况还有荆蓝的易容,只要进去了,不会被发现的。” “可是,王妃混进去之后想做什么?”慕容流雪很头疼。 正如秦绾说的,光是进去这一点倒是不难,可相对城门动手脚却很难,而秦绾辛苦摸进崇州,总不会是嫌弃军营住得不舒服,想在里面等着城破一日吧? “放心,我没想干杀了白鼎这种事。”秦绾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思,没好气道。 慕容流雪讪讪地笑了笑,随即又正色道:“王妃千金之躯,实在不宜涉险,冷元帅也不会同意的,除非王妃有一定能说服我的理由。” “理由啊……”秦绾晃了晃神,眼底浮现出一丝复杂。 理由当然是有的,她一定要在城破之前进入崇州的理由。要不然,她何必非要来冷卓然军中呢?和李暄一起去南线大营,最终还是会打到崇州的。 “王妃是有难言之隐?”慕容流雪本就是心细如发之人,瞬间就发现了她的一丝不自然。 “有些事,想要求证,若是等城破,只怕什么都不会留下了。”好一会儿,秦绾踩幽幽地叹了口气。 “求证?”慕容流雪一怔。 秦绾不答,起身走向帐篷门口,掀开帘子往外看了看,确认了没有第三个人能听见她的话,这才低声道:“我母亲的死因。” “什么?”慕容流雪脸上浮现起一丝震惊,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理由,只是,惊愕过后,他下意识地道,“可是,清河公主听说是产后虚弱而亡,即便有什么阴谋,那也是公主出后数年的事情了,怎么会和南楚有关?” “母亲是被迫逃离南楚的,而一个女子,想要逃离故土,有什么比远嫁更好的办法。”秦绾冷声道,“我不知道母亲的死和她逃离的原因有没有关系,而我正式要弄清楚这一点,才要进崇州城。” “崇州,有当年的知情人?”慕容流雪心中一动。 “像是白鼎那样驻守一方的大将,父母妻儿都是要留在京城的。”秦绾却道。 “不错。”慕容流雪点点头。 当年南楚先帝忌讳冷卓然到要杀之而后快,未尝没有冷卓然无亲无故,孑然一人的缘故。 功高震主,却没有可以用来牵制他的弱点,任哪个皇帝都容不下。 “白将军的发妻在京城侍奉公婆,教养儿女,但白将军身边也不能没个人照顾。”秦绾慢悠悠地道,“白鼎不是好色之徒,他带在身边伺候的一个妾也已经年近四旬,听说跟了他有二十多年了,一直让白夫人很放心。” “那女子是?”慕容流雪若有所悟。 “我母亲曾经的宫女。”秦绾勾起了唇角,笑容却没有温度,“不是贴身伺候的那种,听舅舅说,母亲出嫁后,外祖父听从了她临走前的要求,大赦后宫,尤其将她宫中年纪到了的宫女都放出去了。” “明白了。”慕容流雪点点头,“我陪你去,崇州……我还是去过几次的,路熟。” “就是想请你帮忙。”秦绾道。 “不过……就我们两人?”慕容流雪有些迟疑。 “干这种事,执剑他们的武功还差了点,要是阿诀在倒是可以。”秦绾摇摇头,“阿宁在崇州露过面了,也不方便。” “荆蓝姑娘的易容术出神入化,给顾公子换张脸,顺便在军中再造一个顾公子有什么难的。”慕容流雪笑道。 “侍卫糊涂了。”秦绾一愣,也笑了。 “什么时候走?”慕容流雪的性子,既然决定了,就不会拖泥带水。 “交代完一些事,今晚就行动。”秦绾脸色一沉。 若是楚帝传旨的信使快一些,明日就能到了,到时候城墙可就没这么好进了。 第四十章 又见故人 趁夜翻墙,其实并没有别人想象得那么困难。 冷卓然并未对整个崇州城形成包围,兵力不够,而崇州又太大,所以一直是集中兵力进攻东南两面城墙的,而白天无战事的时候,距离东华大营最远的北门却会开放两个时辰,供百姓出入。 毕竟,崇州战局对峙已久,城中的粮食也不够军队和百姓消耗的,军队有军粮,可城中的米价却已经上涨了四五成,若是不让商人出入,只怕粮价更难以接受。 因此,翻墙,也要看翻哪里的城墙了。 东南两面的城墙,白鼎为了防止东华军偷袭,就算夜里也是灯火通明,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戒备森严,要偷过去几个大活人不被发现,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不过,北面就不一样了,那里正对着南楚京城,是崇州的粮道,也是最安全的方向。那里的守卫就松懈多了,毕竟崇州军兵力也不是很足,对峙之局又要保证士卒的体力,就要有所取舍。何况,冷卓然也不可能绕到北面来攻城。 借着城墙上守卫交班的空档,穿着夜行衣的三人悄无声息地翻过了城墙。 “就不能干点什么吗?”顾宁有点心痒痒的,若是能在城门上动点手脚…… “别想了,这城门光是开门就需要八个士卒使力,全部打开需要小半个时辰,没有接应的军队,我们能打开城门也没用。”秦绾无奈道,“何况,南城门就不是这防御了,走吧。” “是。”顾宁也只能遗憾地叹了口气。 三人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守军,进入内城。 战争时期,城内宵禁森严,除了偶尔经过的一队巡逻士兵,安静得像是一座死城。 慕容流雪熟门熟路地在前面带路,一边解释道:“崇州城内有飞花谷的产业,虽然我已经叫人暂时把产业全部关闭,但做个落脚点还是没问题的。” “南楚不知道?”秦绾一挑眉,“我记得皇后似乎查抄了飞花谷。” “账册被那两个丫头带出来了。”慕容流雪勾了勾唇角。 秦绾立即心领神会,像这种维持门派开销的产业,说重要是很重要,那是一个门派立足的根本,但那却不是什么机密,账册什么的,自然也不会有副本存在,没了账册,南楚朝廷根本查不清楚外面有多少飞花谷的产业。尤其现在崇州战局不利,百姓也有上京投亲的,关了几家店铺更不会惹人怀疑。 “就是这里。”慕容流雪走进一家铺子,摸索了几下,拆下一块门板,三人迅速进入,最后的慕容流雪将门板放回原位。 顾宁点燃了火折子,私下张望了一下,点起一盏油灯。 却见柜台上摆放着一匹匹的布匹绸缎,虽然用粗布盖着,但也落了一些灰,不复鲜亮,看起来是一家布庄。 慕容流雪接过油灯,带着他们穿过中门,后面就是住人的院落。 “这几间房间都可以住,被褥应该有新的,就在壁橱里。”慕容流雪说道。 “麻烦了。”秦绾满意地点点头。 原本他是想劫持一户人家暂时安置的,不过这个地方显然更自在些。 “王妃打算怎么办?”慕容流雪问道。 白鼎的将军府戒备森严,在南楚选择了刺杀东华将领的极端方式之后,对于自身的保护也加强了很多,尤其是白鼎身边,也有好几个南楚江湖知名的高手,想要从元帅府中把白鼎的如夫人给劫持出来可不是件好办的事。 “明天先去看看情况。”秦绾笑笑。 三人选了房间,稍稍收拾了一下就歇下了。这一晚上,除了偶尔有巡逻军路过时,惊起邻居几声狗吠之外,一切都很平静。 第二天一早,秦绾换了一身毫无特色的青布衣裙,用一块布巾包了头发,带上荆蓝特制的面具,钗环尽卸,脂粉不施,不美不丑的普通容色,再跨上一个篮子,怎么看都是一个寻常百姓家的小妇人。 “怎么样?”秦绾笑着问道。 “很不错。”慕容流雪眼睛一亮。 他惊艳的自然不是荆蓝那出神入化的易容术,而是秦绾的声音,活脱脱是南楚会阴一带的口音,就连他这个南楚人也听不出其中的差异。 秦绾笑眯眯地没有解释。从小,墨临渊找来的那个伺候她的小丫头就是南楚会阴人,听得多了,自然会说。 “王妃一个人去?”顾宁道。 “打听消息,自然是女子更方便些。”秦绾一摆手,又叮嘱道,“你们俩小心些,没事不要出门。” “放心。”顾宁郑重地答应。 秦绾欣慰地点点头。 要是顾宁还是当初那个毛毛躁躁的少年,她也不敢带他来,不过官场和战争果然是最磨练性子的地方,这次见到顾宁,果然比上回在江州的时候更成熟了,而慕容流雪更是不需要她担心。 出了门,不远处就是市集。飞花谷这铺子选的位置极好,在崇州最繁华的东市,这里是百姓聚集地,少有贵人涉足,虽然热闹,却不起眼。虽说是战时,铺子关了不少,但早市还是人来人往,毕竟谁家也得买菜做饭过日子。 “来呀,新鲜的蔬菜,自家种的!” “刚摘的橘子,又大又甜!” “鸡蛋,鸭蛋,都有!” 耳边传来此起彼落的叫喊声,百姓脸上倒也看不出对战争的恐惧。毕竟白鼎镇守崇州多年,威望极高,只怕谁也想不到崇州城会在白鼎手中陷落的可能性。 “小娘子,我家的菜可新鲜着呢,你看,还带着露水!”边上一个大娘热情地道。 秦绾微微一笑,从善如流地停下来,拣了一把青菜、韭菜,数了几个铜板给她。 “谢谢谢谢。”大娘顺手在她篮子里多塞了一把葱,又随口道,“小娘子面生得很,是刚搬到这边的?” “我是从会阴来投亲的,来了才知道亲戚也上京去了。”秦绾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指指街尾那家只开了一扇小门的绸缎铺。 “是王婶的亲戚呀。”大娘的脸色顿时热忱了很多,唠唠叨叨地说道,“南边战乱,不过崇州已经很安全了,当初大伙儿都劝她别走,这兵荒马乱的路上也不安全,可王婶说她京城的侄子非要接她走。哎,王婶还说过些日子可能会有亲戚过来,让大伙儿照顾一下呢。” “那真是谢谢您了,大娘。”秦绾看看篮子里多出的两个鸡蛋,不动声色地多放下了两枚铜板。 飞花谷的人撤离之前,找的借口都大同小异,普通百姓自然不会寻根究底的。 秦绾一路向前逛着,因为“王婶”的关系,摊贩也没了那种看外人的神色,尤其知道她是从会阴逃难过来的,更是多了几分怜惜,让她很容易就摸清了崇州的现状,比如说,元帅府厨房的新鲜蔬菜就是东市那家最大的蔬菜行每天派人送的。 秦绾扮演的是一个逃难的寡妇,弱势之人天生就让人心生怜悯,加上“王婶”在崇州经营多年,东市的店铺多半脸熟,她没花多大心思就成功混进了那家蔬菜行做了个帮工。 说好了明天就来上工,正好赶上去元帅府送蔬菜的日子,秦绾也很满意。 然而,就在她要离开的时候,却出了点意料之外的状况。 “这是……裴先生?裴先生怎么有空来这儿?”老板热情洋溢地招呼着。 秦绾心念一动,停住了脚步,用眼角的余光瞟过去。 裴咏身为白鼎的军师,自然是常在城中走动的,他举止温和没架子,和百姓也处的好,尤其老板日常往元帅府送菜,也说过几次话。 “随便走走看看。”裴咏笑笑,目光从秦绾身上掠过,没有一丝停留。 一个看起来素服的小妇人,又毫无特色,以他的教养,自然不会多瞧。 秦绾摸了摸下巴,眼中闪过一抹寒光。 如果没有了裴咏,白鼎……就像是断了一条手臂吧?只是,想想,她又把这个诱人的念头硬是压了回去。 裴咏对白鼎,对崇州来说都很重要,可就是因为他太重要了,一旦他死了,整个崇州会立即进入戒严,对他们来说,也太危险了。 遗憾地叹了口气,转身走人。 “裴先生!”就在这时,一个士兵大步从她身边跑过,带起的风中隐约还能闻到一股血腥味。 来了!秦绾一挑眉。 楚帝圣旨一下,白鼎不得不动,何况,另外两条战线的战局也逼得他不得不动了。 二十年前,南楚还有双璧,而如今,大厦倾覆一半,冷卓然还是敌军的主将,而南楚将才凋零,仅靠白鼎一人,实在独木难支,而西秦和东华,虽然也有过内耗,但军中的损失却不严重。 外祖父……或许当年他有自己的考量,可在冷卓然这件事上,现在的南楚确实尝到苦果了。 一边想着,忽然间,她的脚步微微一顿。 有人跟着……是哪里不对,让人起了疑心吗? 秦绾微微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换了方向。 若是裴咏起了疑心,还是趁早解决,然后迅速撤离得好。 迈着不紧不慢的脚步,她拢了拢袖子里的阴阳扇,带着后面的尾巴走进了一条巷子。 这是条死胡同,所以虽然就在市集边上,平时也没什么人进来。 眼看那身影消失在胡同里,后面的人群中,两个汉子对望了一眼,急匆匆地跑了过去。 然而,一眼就能望到底的巷子里空空荡荡的,不见半个人影,只有角落里堆放着一堆废弃的箱笼之物,那女子总不能在这点时间里就自己躲了进去? “过去看看。”两人商议了几句,还是走了过去。 “别动。”清冷的声音从后传来,随即,两人都感觉到后腰被冰冷的硬物抵住了,而那完全不像是威胁的嗓音继续响起,说出的话却让他们亡魂尽冒,“只要动一动,或者说出一个我不想听的字,就去死吧。” “是是是,姑奶奶您请问,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左边的男子连连点头。 “嗤——”一声轻响,那人毫无声息地倒了下去,好一会儿,才见血迹从尸体下方晕染开来。 “没让你动,也没让你说话。”秦绾淡淡地道。 剩下的那人反应稍慢了些,刚刚被同伴抢先卖了好还觉得后悔,如今就只剩下后怕了。 幸亏自己一向没同伴活络才捡回一条小命! 尽管尸体就倒在眼前,他也依旧保持着同一动作,连颤抖都不敢,唯恐一个不小心就步了同伴后尘了。 “你是做什么的?”秦绾问道,又补充了一句,“不要说废话。” “小的是……帅府的下人,那个……”那人期期艾艾地答道。 秦绾的眼神又冷了几分,打断道:“跟着我做什么?” “这个……就是……”那汉子一身的冷汗,越是着急,越是说不出话来。 “想死想活?”秦绾喝道。 “想活!”汉子急忙点头,也顾不上这煞星听了是什么反应,立即竹筒倒豆子似的吐了个干净。说是帅府的人,其实也就是有个表婶是内院的管事,沾了点光,平时欺上瞒下地扯着帅府的大旗做点小恶,杀人放火强抢民女也是不敢的,今天不就是看见这个小寡妇气质脱俗,很是耐看,这才想跟着口花花几句,顺便瞧瞧是哪家的么,谁知道这是个要人命的黑寡妇啊!当然,最后这句话是绝对没胆子说出口的了。 秦绾只觉得一阵无力。用这种雷霆手段对付的居然只是两个起了点色心的混混,实在让人哭笑不得。 不过,想起刚才这人说的,他的表婶是内院管事…… “就在前面!快追!”就在这时,巷子外面传来一阵呼喝,夹杂着东西翻到的声响以及百姓的呼喝,迅速往这边靠近。 秦绾脸色一变,暗骂了一句运气太差,看看地上的尸体,一脚踢到角落的箱笼后面,顺手将活口点了穴道,轻轻一抛,让他趴到了边上的围墙上,若非抬头,还真不容易被发现,至于地上的血迹,实在来不及收拾了。好在这巷子少有人光顾,地面肮脏,一时间也难以看出地上那滩暗褐色的液体是血。 而秦绾自己也没打算离开,只是往箱笼后面一靠,静静地等待。 追人的人步履整齐而沉重,应该是崇州军,而能劳动崇州的正规军大庭广众之下追捕的人,就算不是自己人,也是很有合作的可能的。 有句话,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很快的,脚步声就更近了,依稀可见一条人影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秦绾皱了皱眉,不用看就知道,这人怕是受了很严重的伤,脚步虚浮而凌乱,最重要的是,浓重的血腥气几乎扑面而来。 “你跑不了的!束手就擒吧!”崇州军自然知道这个巷子是没有出路的,一边追一边喊道。 “做梦!就是死,也要先拉你们垫背!”被追的人怒道。 秦绾闻言,脸色一变,猛地出手,一把扣住那人的右手。 “你!”那人一惊,怎么也没想到这巷子里居然还会有埋伏,一咬舌尖,就想拼命。 “西门大侠,我是令师的故交。”秦绾压低了声音,急促地说了一句,随即抓着他纵身翻过围墙,顺手拎走了之前的俘虏。 那人楞了一下,就没有反抗。 “你跑不……”几乎同时,一队士兵冲进了巷子,随即愣住了。 人呢?两边的围墙虽然不是很高,但那人若还有翻墙的力气,之前就能直接跳房顶逃跑了,他们这些普通士兵也拿江湖高手没辙。可现在,一个连走路都勉强的重伤者,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队长,这里有血迹!”一个士兵喊道。 小队长神色一凝,举着刀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啊,有尸体!”那士兵又是一声惊呼。 众人哗啦一下围上去,果然见到箱笼的垃圾中间躺着一具尸体,腹部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 “热的,刚死。”发现的士兵从尸体脖子上收回手。 小队长皱起了眉,只觉得很荒谬。 就这么一眨眼的时间里,一个重伤者,居然还杀了个人,然后逃之夭夭?有这能耐他怎么不早点跑! “这人……好像是帅府的帮闲啊……”一个士兵犹豫着插了一句。 “帅府的人?”小队长一下子就如临大敌,难道……还有人接应他? 另一边,秦绾抓着两个人翻过墙,落入旁边一户人家的天井。 这个地方居住的都是底层的平民百姓,大清早的,别说男人在外面干活,就是女人,只要是家里没有嗷嗷待哺的孩子的,多半也在外面忙活,这屋子里静悄悄的,显然是没人在家。 “你是什么人?”那重伤者一把甩开秦绾的手,警惕地看着她。 “西门远山?西门大侠,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秦绾顺势放开他,又将被点了穴的俘虏放在地上,笑眯眯地看过去。 “你认识我?”西门远山迟疑地打量着她。 很普通的一张脸,他可以确认,自己绝对没有见过这样一个妇人! “古县一别,不知道西门大侠那里……是不是真的没问题了?”秦绾轻笑了一声,目光在他下半身一转。 “你你你……”西门远山整张脸都绿了,指着她一脸的惊骇,“你是长乐……” “闭嘴!”秦绾一声低喝。 西门远山立即捂住了自己的嘴,但眼睛瞪得滚圆。 实在是……那件事让他记忆深刻得想忘也忘不了!做了一回牢,还要劳烦师父来领人也罢了,最无语的居然是哪位号称高手榜第一的长乐郡主,居然一脸诚恳地告诉他,她专治各种不举…… 不举你妹啊! “你的脸,还有这身……”好一会儿,西门远山才道。 “当然是假的。”秦绾没好气道,“你以为我想你一样蠢,顶着一张自己的脸,是生怕天剑门的麻烦不够多?” “……”西门远山无语。 他当然知道是易容,可郡主您把自己扮作寡妇的模样,那位王爷知道么? 会哭的吧!绝对会的! 秦绾靠近了围墙,听着另一边的动静,回头道:“你干了什么?” “也没什么。”西门远山回过神,有些讪讪地道,“就是……就是去试试能不能刺杀白鼎。” “你不要命了?”秦绾哭笑不得。 堂堂元帅,又是在自己经营多年的大本营里,若是这么容易被人刺杀,早就不知道死过多少次了。 “他刺杀了我们东华这么多将领,就不许我们也派遣刺客?”西门远山不服道。 “那刺到了没?”秦绾一脸的怜悯。 “……”西门远山无语。 “行了,换衣服!”秦绾随手从人家天井里晾晒的衣服上扯了几件扔过去,又指指地上的人,“给他也换一身。” 西门远山眼前一阵发黑,情知是失血过多,但他也知道现在是生死攸关,赶紧一咬舌尖,用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迅速照做。 第四十一章 搜查 小小的天井,棋盘上黑白子纵横交错,难分难解。 慕容流雪和顾宁齐名,从小也都是差不多的教养,身为名门世家的传人,除了武功之外,待人接物不能差,琴棋书画之类的杂学可以不精,但绝对不能不会。 “我输了。”凝视了棋盘许久,顾宁才放下了手里的黑子,叹息道,“就算到了终盘,还有一目半的差距。” “我到底痴长几岁。”慕容流雪笑了笑。 顾宁收拾了棋子,又叹了口气。 王妃倒是出门去了,留下他们俩,竟然除了下棋也无事可干了。 “你……”慕容流雪刚说出一个字,猛然间,墙头一声轻响,有人一跃而下。 “谁!”顾宁一抬手,手里的棋子差点当暗器扔出去。 “是我,别紧张。”秦绾答道。 “怎么换了身衣服?”慕容流雪惊讶道。 “遇上两个蠢蛋。”秦绾一声冷哼,顺手将被点了穴的蠢蛋一号扔在地上。 “咳咳。”蠢蛋二号满脸通红地干咳了两声。 “西门大哥?”顾宁一脸的震惊。 “阿宁?”西门远山比他还要震惊。 “给他处理一下伤口。”秦绾指指西门远山,见他一副“我没事”的表情,又是一声冷笑,“别以为你好了,苏青崖的药也不能起死回生,等药效一过,你要是还站得起来我就服了你!” 西门远山被说中了心思,耷拉着脑袋跟着顾宁进屋去了。 “说起来,刚才外面挺混乱的,是他引起的?”慕容流雪若有所思。 “他们去行刺白鼎了。”秦绾揉了揉眉心,“要不是家师和剑尊者有点渊源,干脆让那个蠢货死在那里算了!” “勇气可嘉。”慕容流雪接受顾宁刚刚没做完的事,继续收拾棋盘。 “也就只有这一点可取了。”秦绾摇摇头。 就和当初云州的乱局一样,那些江湖人,其实也并非个个都脑后生反骨,相反,大部分人都是希望能为百姓做点什么的,只可惜脑子不够用才被人当成了枪使,或者说,因为他们站得不够高,所以眼界就不够开阔,在这样的家国大事面前,往往就容易好心办坏事。 好一会儿,两人才从屋里出来。 西门远山又换了件衣服,只是整个人看起来都胖了一圈,也不知道下面缠了多少绷带。 “都是皮外伤,内伤不重,好好养两天,吃点补血的药就行了。”顾宁道。 “看你现在还好,就趁着药效没过,给我说说,你是怎么混进崇州的?天剑门除了你,还来了几个人?”秦绾坐下来,敲了敲桌子。 “天剑门就只有我和吴霞师妹,另外还有几位朋友。”西门远山说着,脸色有些黯然,但还是打起精神解释道,“郡……不,夫人知道,我吴师妹是南楚人,籍贯崇州下的白云县,我们打着探亲的名义混进来的。” “吴霞?”秦绾皱了皱眉。她当然记得那个女子,之前在古县,关了十天,看在剑尊者的份上也就放了,不过总觉得这个女人太沉不住气,浮躁不堪,做这样的大事,只怕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吴师妹还不知道怎么样了。”西门远山忧心忡忡地道。 “你们是昨晚行刺的?”秦绾问道。 “不。”西门远山摇了摇头,“我们想着,谁都知道刺客行刺必定是晚上,晚上的戒备肯定是最森严的,所以我们选择了清晨,白鼎有习惯,只要没有上战场,每天卯时必定要在练武场练上一刻钟,我们就决定这个时候行刺。” “行了,你先在这里养伤,这件事的后续我会打听的。”秦绾叹了口气,只觉得头疼。 本来想从元帅府中劫人就很不容易了,而西门远山等人刚刚闹了这一出,元帅府的守卫想必会更加严密,给这事又添了几分变数。 顾宁把人带去重新上药包扎,慕容流雪才指了指被丢在地上无人问津的蠢蛋一号,问道:“那这个是?” “西门远山也有点用处吧。”秦绾三言两语把之前发生的事解释了一遍,又道,“这样一来,那具尸体也不需要特别掩饰了,多半算在刺客头上。” “那么……看看这个怎么说吧。”慕容流雪顺手拈起一颗棋子丢过去,解开了那人的穴道,淡淡地道,“想死,想活?” “想活,当然想活!”那人连连点头,欲哭无泪。 这个看起来很温和很好说话的公子,明明声音这么温柔,可听起来怎么比那个凶巴巴的小夫人还让人直冒寒气呢?何况,他虽然不聪明,但也知道,自己听了这么多机密,如果不主动点合作,就真的只有被灭口一条路了。 “你倒是不笨。”慕容流雪笑笑,仿佛漫不经心地道,“说吧。” “那个……说什么?”那人一脸的茫然。 实在是,军机大事,也不是他一个小混混能知道的呀,总不至于是想听八卦吧! “就先说说,你叫什么名字,家里什么情况。”慕容流雪道。 “小的叫刘三,家里人早年都死了,就剩下一个表婶,现在做着元帅府的内院管事。”这些并不是很难回答的问题,那人很干脆地把自己的身家倒了个干净,一边眼珠子乱转。 若说自己有价值的地方……表婶?可表婶只管着后院,元帅府中比较重要的地方,那是绝对靠近不了的。 “元帅府后院,是不是有位方夫人?”秦绾插口道。 “是是是,听说是元帅从京里就带着,伺候了好多年的。”刘三答道。 “说实话吧,其实我们对什么军机大事不感兴趣,只是和那位方夫人有仇,所以……嗯?”秦绾的语气充满了诱惑。 “真的?”刘三闻言,却是眼睛一亮。 “你很高兴?”秦绾一挑眉。 “那是那是!”刘三猛然换上一张谄媚的笑脸,似乎也不害怕了,反而挪了几步过来,小声道,“不瞒夫人您说,小的表婶能做内院管事,就是因为我那表姐是元帅的房里人,那个……” “怎么,想让我们帮你弄死方氏?”秦绾斜睨了他一眼。 “这不是各取所需嘛?”刘三也跟着换了个方向,继续说道,“您看,京里的大夫人那就是个摆设的,何况大夫人有嫡子,小的表姐也没什么念想,这不就是求个在崇州的舒心日子么?” “你倒是会打蛇随棍上。”秦绾似笑非笑的,不置可否。 刘三舔着脸笑,不住地搓着手。 “本夫人考虑考虑。”秦绾一耸肩。 下一刻,慕容流雪又丢出一枚棋子,重新点了他的穴道。 “……”连话都说不出来的刘三只能用眼神表示委屈。 “先在柴房扔着吧。”秦绾道。 “嗯。”慕容流雪一耸肩,把人提起来拎走。 没带侍卫来,这种粗活也只能他干了,说起来……现在他的身份好像就是摄政王妃的侍卫? “王妃。”顾宁走出来,神色有些压抑的兴奋。 “怎么?”秦绾道。 “刚才那人说的应该不假。”顾宁轻声道,“西门大哥他们去行刺之前也打听过元帅府的状况,跟他说的一样。不过白鼎这人对女色并不上心,后院也就只有三个侍妾,其中只有方氏算是正式的侧室,现在崇州战局不利,听说他已经快一个月没进过后院了。” 秦绾点点头,又叹了口气:“被他们闹了这一出,元帅府的守卫森严多了,要混进去不容易,把人劫出来倒也可以,但也不好安置,毕竟我有许多事要问,就算方氏肯配合,也需要不短的时间。” “若是里头有人合作,自然方便多了。”顾宁说道。 “呯呯呯!”就在这时,外间店铺的门被人敲得震天响。 “这么快?”秦绾脸色一变,沉声道,“收拾干净,去把西门远山也带到柴房去藏起来,你自己也是。” 一男一女,说是兄妹叔嫂什么都能混过去,但一女二男就说不清楚了。 “是。”顾宁立即点头,迅速去了。 很快的,慕容流雪赶过来,低声说了句“柴房下面有暗室”,就出去开了门。 “搜捕刺客!”一行官军一把推开慕容流雪,大刺刺地走进来,喝道,“屋里还有什么人?都出来!” “没了没了。”慕容流雪赶紧道,“只有我们兄妹俩,刚刚从南边逃难过来的,小妹还……哎,谁知道这里的亲戚也上京去了,幸好留了屋子给我们。” 那小队长看了看秦绾半掩在“兄长”后面,低眉顺眼一身素服的模样,又听慕容流雪一口地道的南楚口音,脸色倒是缓和了些,再检查过慕容流雪那份毫无作假的路引,口气就更好了:“打扰了,不过按规矩,还是要搜一搜的。” 说完,小队长一挥手,十几名官军立即井然有序地散开搜查各处房屋。 看着没人注意他们,秦绾好奇地低问了一句,“路引?” “真的。”慕容流雪微笑。 秦绾立即恍然。当然是真的,皇后灭飞花谷是出于私欲,事后还要栽赃给江湖仇杀,肯定不能通报各处官府将飞花谷打成叛逆,何况,皇后大概也想不到这一点。 “队长!这里有新鲜的血迹!”忽然间,有人高喊了一句。 那队长闻言,眼神一变,再看过来的目光就满是警惕了。 秦绾也是一愣,眼神微闪。 西门远山的衣物绷带,以及所有沾了血的东西应该都一并丢进柴房下面的密室里了,难道是太过匆忙,房间里有什么地方留下了血迹? “有人受伤了?”小队长怀疑的眼光扫过来,一手已经按着刀。 “军爷,是我受伤了。”慕容流雪上前一步,很坦然地掀起了衣袖,露出下面一段绷带,隐隐还能看见渗出的血迹。 “解开。”小队长立即道。 “是。”慕容流雪毫不犹豫,三两下拆开绷带,果然,手臂上一段皮肤上有几道很严重的不规则擦伤,一解开绷带,还在渗血。 “怎么伤的?”小队长问道。 “这个……”慕容流雪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红着脸道,“不瞒您说,我以前是个读书人,没做过粗活,逃难的路上啃干粮也罢了,这会儿安顿下来,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活计,就想着不能让小妹一个人忙里忙外,于是想劈柴生个火……” “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读书人。”小队长撇了撇嘴,一脸的鄙视。 没一会儿,搜查的士兵一一回来,表示并没有搜到什么可疑的人或东西,只有一根新劈开的柴火,断口上沾着一丝暗红色的血迹。 小队长眼中的怀疑之色这才淡了下去,点头道:“走吧。” 很快的,一行人和来时一样,风风火火,撤了个干净。 “辛苦了。”秦绾这才松开捏着的衣袖。 就在刚才,有一瞬间她都想先下手为强了,白鼎治下的崇州军,果然不凡,随便一个小队长都心思缜密,作风严谨。 “有备无患罢了,没想到真要用上。”关上店门回来的慕容流雪也懒得重新缠上绷带。 这点擦伤对一个“文弱书生”来说也许是了不得的大事,但对于习武之人,那真是连伤都算不上。 秦绾轻轻一笑,顺手丢了个药瓶过去。 有备无患,说来确实简单,可这么短的时间里,能想到才是本事。 第四十二章 尘封的真相 方氏觉得自己的人生很圆满。 方家不是什么大家族,但也世代经商,家境富裕,她是庶出,母亲早亡,父亲虽然没有特别疼爱,却没短了她吃食用度,之后她顶替了不愿意入宫伺候人的嫡姐小选进宫,直接分到了清河公主宫里。当时清河公主已经得了楚帝看中,日渐受宠,就算她一个二等宫女走在宫里,也没有下人不开眼地为难。公主出嫁时,还求了恩典,将自己宫里的人年纪到了的都放了出去嫁人。 方氏用了点手段,让自己进了当初还只是个禁卫军副统领的白鼎府上,果然,不久后白鼎外放崇州,之后一路做到崇州军统领,在卓然之案后,更是成了南楚军方的擎天柱。大夫人和少爷都被扣留在京城,她这个侍妾反而可以随夫上任,多年来和正式夫妻也不差多少了。 如今,她膝下儿女双全,女儿已经出,儿子也孝顺,今年年底就要成亲,比起嫡出的大哥,这个在父亲身边长大的孩子显然和父亲感情更好,就算不能继承家业,也会有一份丰厚的家产。连当初漠视她的继母和嫡姐一家,现在也要看她脸色过活。 对目前的生活,方氏再没有更满意的了,要说有什么缺憾的,似乎…… 不过,二十多年前的往事了,知道的人只怕除了自己,都已经进了坟墓,想必也不会再有人提起了。 “夫人。”小丫头走进来,轻声道,“您昨天救回来的那姑娘醒了。” “哦?”方氏起身,放下了精致的小铜镜,“去看看。” “可是夫人,真的不用告诉老爷吗?昨天大早上的还闹了刺客呢,万一……”小丫头紧跟上去,低声嘀咕。 “放心。”方氏不以为然道,“又不是什么受了伤的,大夫不是说了,是饥寒交迫体力不济才昏倒的吗?刚行刺完的刺客能把自己搞成这般模样?” 小丫头歪歪脑袋,倒也不说话了。 方氏带着两个贴身丫头就施施然去了客房,虽然是宫女出身,但这些年养尊处优,不需要在正室面前立规矩,如今端起架子也仪态端方,不见一丝小家子气。 “夫人。”客房里的丫头福身道。 “可好些了?”方氏走过去,目光落在床上的女子脸上,微微一皱眉,笑容也淡了几分。 那女子一袭中衣,半靠在软垫上,披散的长发下是一张苍白的面孔。原本昏睡的时候,也就觉着是个普通的小家碧玉,容色只算中等,可这会儿睁开眼睛,眸中波光流转,仿佛瞬间给这张平凡的容貌增添一许媚色。 “是……夫人救了我?”女子开口,声音带着些暗沉的沙哑。 “昨儿个妾身回府时,看见你饿昏在巷子里,便叫人带了你回来。”方氏很快就收敛了异色,微笑道,“姑娘,你叫什么,哪里人?妾身好派人去通知你的家人。” “我、我叫吴霞。”女子微微垂下了眼眸,似乎是迟疑了一下才道,“我是白云县人,只是少时父母双亡,就跟着班子出去讨生活,四处流浪,前些日子在南边遇上战乱,我……跟师父走散了,不知道能去哪里,就想着先回老家看看。” 方氏自然看过她的随身物品,确实有白云县的文书路引不假,脸色更加放缓了,微叹道:“如今世道乱,也是个可怜的,你且休养几天,妾身派人送你回白云县吧。” “夫人!”吴霞闻言,“噗通”一下,直接从床上滚下来,双膝跪地,眼泪汪汪地道,“夫人,我老家已经没有人了,这才来了崇州,就是想找份活计,求夫人收留,做个洒扫丫头也好,只求给口饭吃!” “这……”方氏抿了抿唇,却没有立即答应。 这女子的身份应该没有问题,这后院多个丫头也就是她一句话的事,然而……方氏总觉得不安。都说眼睛能看出一个人的神髓,这女子却总给她一种不会安分的感觉。若是当初是醒着的,她恐怕未必会救回来。 “求夫人慈悲。”吴霞悲声道。 “夫人,大厨房的小芍不是被家里赎出去嫁人了吗?”一个丫头小声提醒道。 “也罢了,你休息几日,就顶小芍的缺吧。”方氏想了想也就答应了。 厨房这种烟熏火燎的地方,就算不安分也折腾不出什么幺蛾子来,就算她又什么不妥,这种最低级的粗使丫头也接触不到主子的吃食。 “多谢夫人恩德。”吴霞大大地松了口气。 “好了,先歇着吧。”方氏说完,带着丫头就出去了。 等到房门关上,屋里只剩下一个人了,吴霞慢慢地站起来,擦了把手心的冷汗,露出一个得意的冷笑。 大师兄他们只会没脑子地用武力去行刺,失败了不说,还折损不少江湖同道,而自己……一定会成功的! “演技不错。”就在这时,窗口忽然传来两下清脆的鼓掌。 “谁?”吴霞脸色大变,猛地起身,顺手抓起桌上的烛台横在胸口,却是拿剑的姿势。 “放心吧,我要是敌人,刚才就出声了。”看了一场好戏的秦绾一声嗤笑,推开本就是半掩的窗户跳进来,顺手关上窗。 吴霞并没有放松警惕,仍是小心翼翼地盯着她。 “好久不见,吴姑娘。”秦绾无视她的警惕,仿佛毫不在意般的靠近过去。 “你是什么人?怎么进来的?”吴霞沉声道。 “西门远山在我这里。”秦绾干脆地道。她信得过西门远山,可不代表她也信得过吴霞。并不是她怀疑吴霞心念南楚,而是这女子……做事不靠谱! 她能理解吴霞的想法,混进元帅府,伺机行刺,可她一个丫头,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白鼎一面?连西门远山都打听得清楚,白鼎已经快一个月没踏足后院了,换句话说,就算是方氏本人想要行刺白鼎,也没有机会呢。 “大师兄?”吴霞愣了愣。 “罢了,我们各有目的,谁也碍不着谁比较好。”秦绾轻轻一笑,悠然道,“西门远山很安全,不用你操心。” “多事!”吴霞一声冷哼。 不过,不能否认,听到这个消息后,她还是松了口气的。这次的事并未得到师父的同意,若是师兄有事,她一个人回去也难以和师父交代。 “好自为之吧。”秦绾留下一句话,开门出去。 虽说不看好吴霞,不过……也没有利益冲突,放着不管,说不定吴霞会带来什么惊喜呢?刺杀不了白鼎,可待在元帅府,可能无心插柳。就算一事无成也没损失,反正原本也没指望过。 等她出去,吴霞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那女子穿的并不是元帅府下人的衣裳,可也不像是偷溜进来的刺客,倒像是……普通百姓? 元帅府竟然让普通百姓在后院出入自如?什么鬼! 而秦绾此刻的心情却很复杂。 有了内院管事的合作,在蔬菜行送菜的时候,管事借口和布庄的王婶有旧,使人召唤秦绾到内院说说话,谁也不会有所怀疑。当然,刘三的表婶也说过,万一出事,她是什么都不会承认的。 秦绾很明白这种人的心思,想要好处却不愿意承担风险,最好是秦绾帮她弄死方氏而不连累到她和女儿——只是秦绾也不在乎,互相利用罢了。 方氏的房间,刘三表婶的心腹小丫头在带她进来的时候也暗暗指给她看了,大白天的,方氏也就是看看账簿,房里只有一个丫头在旁边伺候着。 秦绾悄无声音地进门,一记手刀,干脆利落地放倒了那小丫头。 “你!”方氏一惊,猛地站起来,手里的账簿“啪”的一声掉在桌上。 “芳菲?”秦绾一挑眉。 “你……你是谁?”方氏原本想要大声叫人的,却在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猛地压了下来,表情却更扭曲得惊恐。 芳菲,那是她做宫女时,清河公主亲自给她改的名字,因为她姓方。可是,这么多年过去,就是知道她是宫女出身的人也不多了,更别说“芳菲”这个名字了,就连白鼎,也只知道她的本名,方灵儿。 “王爷让我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看到她的反应,秦绾一笑,随手拉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你是……临安王的人?”方氏小心翼翼地问道。 “看起来,你这些年倒是过得不错。”秦绾没有回答,静静地看着她。 方氏站在那里,手里将衣袖的布料绞成皱巴巴的一团,脸上的表情似是惶恐,似是紧张,还有一种“终于来了”的释然。 “你有话要说吧。”秦绾道。 “不知道……王爷想问什么?”方氏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 “有什么说什么。”秦绾漫不经心地拿着桌上的镇纸把玩着,一边说道,“别以为当年王爷年纪小,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不过碍着先帝在世,不好明查罢了。” 方氏吐出一口气,眼中的疑惑也稍稍解开了些,怪不得……时隔二十多年,才终于有人找上门。 对于临安王,她并不陌生。当年还是个孩子的临安王,几乎日日出入清河公主的重华宫,有一次公主在午睡,还停下来跟她说过话——临安王若是真想查她的下落,自然是查得到的,毕竟,放出宫的宫女也是有名册的。 秦绾虽然看着不经意,但眼角的余光却一直观察着方氏的神态。 这个女人,这种态度……她和舅舅猜想得没错,清河公主匆匆联姻东华安国候,这桩美谈背后,果然是别有玄机的。 “敢问姑娘,当年……重华宫的旧人,如今还剩下多少?”方氏问道。 “一等和二等宫女,这些年暴毙的可不少,什么失足淹死的,上香被强盗绑走杀死的,掉进枯井摔死的……居然还有一个争风吃醋被姨娘捅死的——”秦绾似笑非笑地看着方氏,她每说一句,方氏的脸色就白一分。 这些可不是她骗人,而是上回在南楚和舅舅密谈后,舅舅去调查来的结果,派人特地送到东华来的。 方氏咬着嘴唇,可以看见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当然,白将军远离京城,夫人这里倒也清静,只不过……”秦绾斜睨了她一眼,故意慢吞吞地道,“等崇州战事告一段落,不论胜败,白将军都要回京述职,以后可能就和东华的那位凌元帅一样,要镇守京城了,想必夫人也要跟着回去了吧?” “不!我什么都不知道!”方氏一声尖叫,打断了她的话。 “夫人,怎么了?”秦绾还没说话,门口传来丫鬟的声音。 “没,没事,账簿有点问题而已。”方氏在秦绾的目光压迫下,定了定神,勉强说道。 门外顿时没了声息。 “夫人若是真不知道,就不会在这里了。”秦绾嗤笑道。 当年的芳菲一个二等宫女,在出宫的时候显然也不知道自己能攀上未来的南楚元帅,而宫里调教出来的人,多的是富商和小官愿意求娶回去做正室,她本来有更好的选择,可她偏偏选了当时职位不高,却已经确定外放了的白鼎,还是甘愿做妾,除了想要尽快离开京城外,就不会有别的理由了。 “我……”方氏也知道自己的辩解很无力,沉默了半晌,闭了闭眼,终于开口道,“二等宫女本不应该知道那件事,我当初只是偶然经过重华宫花园的凉亭附近,不小心听见了,惊慌之下弄出了声音,惊动了亭里的人。他没找到我,但是知道能进入花园的,至少是二等宫女,所以,他宁可错杀,不可错放。” “他们,还有那个他,是谁?”秦绾沉声道。 “公主,以及……太子妃殿下。”方氏咬了咬牙,“那个时候,公主已经负气离去,并不知道边上有人,太子妃不方便在重华宫大肆找人,才暂时压了下来。” “太子妃?皇后?”秦绾一震。 “不错,正是当今皇后娘娘。”方氏狠狠地道。 一句话,语气深沉,仿佛道尽了这二十多年午夜梦回心惊胆战的日子。 “皇后和清河公主说了什么?”秦绾的心跳也快了一拍,她知道,自己已经触摸到了真相的门槛,就差最后一步。 “二十多年了,虽然那一字一句都像是印在脑子里的深刻,可其实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方氏摇了摇头,苦笑道,“当时逃走,我只是担忧会受罚,直到后来公主出,重华宫宫女得了恩典出宫,没多久就有两个伺候花草的二等宫女跌落荷塘淹死,我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更不敢在京城,太子妃的眼皮子底下停留了。刚好白夫人怀了身孕,白老太太张罗着给白将军纳妾,我就想办法让自己入了老太太的眼。” “我只关心,他们到底说了什么。”秦绾道。 “太子妃说,先皇后娘娘是‘钥匙’,娘娘过世之后,公主就是这世上唯一流着同样的血脉的人,所以,想借公主的血一用。”方氏回忆着,缓缓地道,“我并不明白,人为什么会是‘钥匙’,若说娘娘的身世有什么特殊,可血脉的传承,临安王同样是娘娘的亲子,为什么会说公主是唯一的?可当时我听到太子妃说想借公主的血,太过惊慌,浑浑噩噩的,没听清楚后面的话,之后公主离开,我生怕被发现偷听,退走时踩断了一根树枝,惊动了太子妃。” 秦绾紧紧握着拳头,心跳得飞快。 钥匙?钥匙! 血脉传承的钥匙,她正好知道一个——前朝宝藏,春山图! 虽然不明白舅舅为什么没有传承到外祖母的血脉,可如果母亲是所谓的“钥匙”,又被太子妃不知道从什么途径知道了,那就能理解母亲匆匆远嫁避祸的动机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太子妃说是“借用”,可谁知道被拒绝后会不会动强?一个公主,就算再受宠,也是斗不过太子妃的,想要保住自己的血,那就连死都不能死在南楚! 南楚的太子妃,就算再有能耐,也没法派人去东华盗取安国侯夫人的尸体,等到尸骨化成灰——不,这不是还有一个存在的活的“钥匙”吗? 清河公主的亲生女儿——秦绾! 第四十三章 真相背后 秦绾——或者是说是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一个被继母虐待,当成疯子在小院中香消玉殒的可悲女子,居然是众人苦苦寻找的前朝宝藏的钥匙?这反转未免太过可笑。 “就只有这些?”好一会儿,秦绾才问道。 只是,以她早已喜怒不形之于色的心境,即便心中掠过多少惊涛骇浪,仅凭一个有点小聪明的方氏也是看不出来的。 “这个……时间太久了……有些细节,实在是想不起来了。”方氏一脸的为难,但垂下的目光却闪烁了一下。 秦绾看得分明,一声哂笑,慢条斯理地道:“芳菲,白夫人……该不是你被叫了这么多年的‘夫人’,你就不记得公主的手腕了?” 方氏闻言,脸色猛地一白。 清河公主在先帝心里一直是纯洁无瑕的白莲花,但作为重华宫的宫女侍卫,哪会不知道自家主子的心性手段?公主对自己人确实很好,可对于背叛者却也是非常果断狠辣的,而临安王,怎么说也是清河公主言传身教长大的。 “性命攸关,这么重要的事,只怕午夜梦回也要时时入梦,哪能忘记呢,是不是?芳菲。”秦绾淡笑道。 每听到一次“芳菲”这个名字,方氏的眼角就跳一跳,那幅丝质的衣袖就快被她的指甲给抓破了。 “姑娘还想问什么?”方氏咬牙道,“我发誓,当初我就只听到那两句话,若有一句谎言……” “那之后呢?”秦绾没兴趣听她发毒誓,打断道,“公主不知道谈话被听到了,公主在时,想必太子妃也没哪个能耐对重华宫的人下手,为什么……后来一出事,你就知道是这几句话惹的祸?” “那是因为……”方氏说道一半却卡住了。 “你知道了什么?”秦绾盯着她的眼睛,目光中不见一丝笑意,只余下一片冰寒。 “姑娘。”方氏脸上闪过一丝挣扎之色,沉声道,“有些事,最好不要深究,我保证,那和公主的事没有任何关系!” “那和王爷有关系吧?”秦绾却笑了。 “和王爷……也没有关系。”方氏迟疑了一下才道。 “你自己都不信。”秦绾敲着桌子,沉思道,“和公主无关,那就是和南楚有关了,听说我们如今的这位皇后娘娘出身不算太高?” “为免外戚干政,历代皇后大多不是出身显赫之家。”方氏道。 若非如此,当年的晴妃徐氏出生镇国将军府,这出身连皇后都压了一头,也难怪能与皇后分庭抗礼了。而这个太子妃,现在的皇后,也就是个三品京官的嫡长女,还是太子登基之后,赐了个承恩侯的爵位。 “那么,说吧,你究竟知道了什么。”秦绾的语气中已经带上了一丝不耐烦,“芳菲,我可不会再来第二次,所以……” “我家将军自然是支持王爷的。”方氏压抑着声音道。 “王爷是先帝和当今定下的皇太弟,是南楚正统,白将军忠君体国,自然不会违背圣意的。”秦绾却是回答得滴水不漏。 “那是……”方氏的脸色更难看了,她不信这个女子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可是人家摆明了装糊涂,她却不能直接开口说支持临安王登基什么的。 “罢了,其实我不是很想动强的。”秦绾叹息道,“听说,白大小姐去年生了个活泼可爱的嫡子?啊,还有二公子好像年底就要成亲了吧?” “你……”方氏脸上顿时一片煞白。 “最后一次。”秦绾抬了抬眼。 “我……我的母亲,亲生母亲,是西秦人。”好一会儿,方氏才艰难地开口道。 “嗯?”秦绾没接口,只等着她说下去。 不止是临安王调查过方氏的身世,秦绾自己也派人去查过,只是结果都没提到方氏那个早逝的流民出身的生母竟然是西秦人。不过,她立即就想起了夏泽苍的“钥匙”,恐怕,母亲这事背后真有西秦的影子? “我七岁的时候,母亲就病逝了,但是母亲落难前也是大户人家出身,教导于我的琴棋书画、礼仪规矩,有些也是带着西秦的风格。”一旦开了口,方氏也就越说越连贯了,“虽然说母亲去世后,父亲有请了女先生入府教导,但启蒙时候的某些习惯却是记忆太过深刻,想忘也忘不了。有一次我奉公主之命给太子妃送东西,见到太子妃喝茶时,衣袖垂落,露出内侧用同色丝线刺绣的一朵小小的金盏花,若非我目力不错,还真分辨不出来。” “西秦人素爱金盏花,甚至将其称之为国花,但也不能因为太子妃绣了一朵金盏花就大惊小怪的,说不得只是太子妃喜欢金盏花呢。”秦绾道。 “不是的。”方氏沉声道,“姑娘有所不知,那是一朵十二瓣金盏,在西秦,民间传说受到十二瓣金盏花祝福的女子将会拥有温柔而包容一切的母性光辉,所以,已为人母的西秦女性通常会有将十二瓣金盏花绣在衣袖底下的习俗。我母亲的遗物中,每一件衣袖下都有同样的刺绣,姑娘若是不信,我现在就可以拿出来。” “你的意思是,太子妃……是西秦人?”秦绾虽然面色不显,但心中的震惊却比听到清河公主是宝藏钥匙这件事更大。 清河公主的血脉来历不可考究,毕竟前朝覆灭已有千年之久,可太子妃的身世却是有据可查。南楚皇后虽然不比出身高门,但至少有一点很重要——身家清白。要怎么样的失误,才能让一个西秦女子当上了太子妃,未来国母? “是!”方氏一咬牙,直接应道。 秦绾的神色很凝重,那可是当今的皇后!若是平时,就算是皇后,对于两国大事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可如今西秦和东华两路入侵,若是南楚能御敌于国门之外自然无妨,若是兵临城下,可以想象,在和西秦争夺利益中,东华会落尽下风。 “你倒是能死守这这个秘密二十余年。”良久,秦绾一声冷笑。 方氏“噗通”一下就给跪下了,死死拽着溪头的裙摆,颤声道:“姑娘,我知道我怕死,所以不敢说,强迫自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正如之前姑娘怀疑的,我没有证据。那可是太子妃啊!” 秦绾挑眉,知道她未尽之语——别说没有证据,就算罪证确凿,可南楚的太子妃竟然是西秦细作,如此奇耻大辱,她这个知情人又怎么会有好下场,无论如何都是要被灭口的。 然而,若是方氏说的是真的,太子妃,当今皇后是夏泽苍的人,倒是可以解释了清河公主是宝藏钥匙这件事,连夏泽苍都知道,偏偏南楚无人知晓了。 “姑娘,我知道的事,确实已经言无不尽了。”方氏瘫软在地上说道。 “你信得过白将军吗?”秦绾忽然道。 “自是信得过的。”方氏忙不迭地点头。虽说当初这桩姻缘是自己苦心算计回来的,但相处二十余年,自然感情深厚,无论是白鼎的忠君之心,还是为人之道,她都信得过。 “很好。”秦绾满意的一笑,起身道,“你就将今晚发生的事,一字一句地告诉白将军。记得,一个字都不准删改。” “啊?”方氏闻言,不由得愣住了。 “没听明白?”秦绾道。 “不不,明白了!”方氏连连点头。要说之前她还是有几分怀疑这个女子的来历,这会儿也深信不疑了。若不是临安王的暗卫,想必不会让她把这些告诉夫君的吧!以前不敢说,可如今王爷都知道了,对于夫君就更没什么不敢说的了,而这事究竟该如何处置,她也拿不定主意,有夫君代为决断自是最好。 在方氏心里,白鼎就是南楚的军神,世上从来没有他做不到的事。 “很好。”耳边落下两个轻柔的字,方氏再抬头时,眼前的座位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人影? “嗯……”先前倒在地上的小丫头一声嘤咛,慢慢地睁开眼睛,满脸茫然之色,知道看见自家雍容端庄的夫人竟然狼狈地跪坐在地上,不由得一下子吓醒了,赶紧跑过来搀扶,一边急道,“夫人,刚才这是怎么了?” “别声张。”方氏咬着牙按捺住她,这才感觉到自己心跳快如擂鼓,遍身冷汗,腿软得根本站不起来,好不容易才借着丫头的手起身,半靠在软榻上,这才低声吩咐道,“去看看老爷回府了没有,若是回来了,请他立刻过来一趟,就说……性命攸关!” “是!”小丫头心头一跳,低着头匆匆跑出去了。 方氏抬起有些颤抖的手,抚摸着衣袖内侧微微的凸起,那里也是一朵白色丝线刺绣而成的十二瓣金盏花。 她生在南楚,长在南楚,身体里流的一半是南楚的血液,要说对西秦有什么归属感,那绝对是笑话。只是,对亡母的思念,让她不知不觉之间,也有了绣上这枚花朵印记的习惯。太子妃……就不得而知了。 另一边,秦绾身上还是一身百姓装束,却没有让刘三表婶送出将军府,进来的时候不好找人,出去却很容易。 并不是秦绾这么容易就相信了方氏的话,毕竟南楚皇后是西秦细作这种事未免太耸人听闻,只是,她却想起了一桩旧事。 听到方氏说十二瓣金盏花刺绣的时候,她就隐隐有几分熟悉,之后突然就想起来了,当初在西秦鸣剑山庄内,她在欧阳燕墓前长跪长思,姨母欧阳鹭扶她起身之时,她的确看见欧阳鹭衣袖内侧绣着一朵十二瓣金盏花,之时当时她并不觉得女子衣饰上的刺绣有什么意义,所以也从未发问过,只当是欧阳鹭的爱好罢了。 可若说是个人爱好,总不至于欧阳鹭、南楚皇后、方氏的生母,这三个毫不相干的人都有相同的爱好?根本不必去调查西秦民间是否有这样的风俗就知道,方氏说的是真话。 “王妃。”回到布庄,留守的慕容流雪和顾宁才算是松了口气。 “出什么事了吗?”慕容流雪有些担心地问道。 比起顾宁这个听命行事的,他对于秦绾非要进崇州的目的更清楚,见到她此刻的模样,不由得有些忧虑。 “没事。”秦绾摇摇头。 慕容流雪皱着眉,不赞同地看她。这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啊…… “慕容……”秦绾迟疑了一下才开口。 “王妃尽管吩咐。”慕容流雪温柔地道。 “罢了,以后再说。”秦绾叹了口气,压下了春山图的事,沉声道,“我要你去一趟顺宁郡。” “西秦大营?”慕容流雪惊讶道。 “不错,有一封信,你亲手交给唐少陵,决不能经第二人之手。”秦绾严肃道。 “明白了。”慕容流雪点点头。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看秦绾的脸色就知道,定然是非常重要的消息,何况这事也并不难办。 “拜托。”秦绾吐出一口气。 ------题外话------ 没修文,错别字有时间再说,要不然拖一下又不知几时能更,48小时几乎没合眼了,睡觉/(ㄒoㄒ)/~ 第四十四章 陷阱 慕容流雪启程去了顺宁,布庄就只剩下了秦绾和顾宁,以及重伤的西门远山。 苏青崖的药就算是最普通的伤药也不是凡品,不到两天功夫,西门远山的伤就好了大半,毕竟他内伤不重,严重的都是外伤,以及失血过多。伤口止血,再灌一堆补药下去,也就差不多了。 对了,地下密室里还关着个半死不活的刘三。 “王妃,我们还要在崇州城内停留多久?”顾宁问道。 “不急。”秦绾一笑,却没有给出正面的回答。 他们是易容进城的,官兵只知道这里目前住的是一对南边逃难来的兄妹,是布庄老板娘王婶的亲戚。慕容流雪一走,顾宁换上了他之前的那张面具,接手了“哥哥”这个角色,两人身形体态区别不大,也看不出什么破绽。 “可是……”顾宁动了动嘴唇,后面的话有点说不出口。 虽说要掩藏身份,但堂堂摄政王妃居然真的在一家小小的蔬菜行做杂工啊!尽管活不累,可……他总觉得哪里都不对。 “既然已经来了,不做点什么的话,你也会觉得不甘心的吧?”秦绾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顾宁只觉得一阵无力。 他们这次行动,原本冷卓然是不允许的,也不知道王妃和元帅关起门来单独谈了什么,元帅却突然松口了。给出的理由是私事——这点他并不怀疑。只是,王妃的性格,会安安静静办完私事,又安安静静出城,就像是没进来过? “怕什么,昔日我一个人在江湖上闯荡,遇到的危险不计其数,崇州城外可还有我东华的大军呢。”秦绾不以为然地说着,一边忙忙碌碌。 没有带侍女,虽然粗重活顾宁干了,但打洗脸水这样的私密事就不合适了,而面具一直戴在脸上也不好,到了晚上的时候,还是需要取下来,让脸上的皮肤透透风的。 “可是王妃,您毕竟和白鼎的如夫人照了面,万一身份暴露……”顾宁忧心忡忡道。 “白鼎想不到的。”秦绾莞尔一笑,“我交代过荆蓝,要是三天我没回来,就易容成我的样子晃一圈让城上看见,白鼎想不到我有胆量敢偷进崇州。” “王妃说的‘做点什么’,难道我们要打开崇州城门,或者放火制造内乱什么的?”劝不动她,顾宁倒是开始认真考虑起来他们能干什么了。 “我们只有两个人,一般情况下,制造内乱是不太可能了。”秦绾一耸肩,“对了,让你打听的事如何了?” “不太好。”顾宁脸色微微一沉,“根据西门大哥的说法,他们一行七人,除了吴姑娘负责掩护他们进城,并没有参与刺杀之外,只有西门大哥一人逃脱,三人当场被杀,还有两个,这两日我在帅府周围的酒楼饭店悄悄打听消息,打探到一个不知是真是假的消息——前日凌晨,帅府侍卫押送了两个人到崇州太守府的大牢。” “连你这样都能打听到,也真是用心良苦了。”秦绾一声冷笑。 “王妃也认为,这是陷阱?”顾宁道。 “显而易见。”秦绾将面具浸入一盆凉水中保存,洗了手,一边慢悠悠地道,“既然有人逃脱了,那么拿饵钓鱼自然是最方便的办法,顺便也可以看看崇州城中还有多少不稳定因素,誰叫那些江湖上的大侠都是最讲义气的呢?断然不会对同伴见死不救的。” 顾宁一愣,顺着她的目光往门口看去。 西门远山一脸尴尬地站在门口,还维持着举起手要敲门的动作——虽然因为顾宁在屋里要避嫌的缘故,房门是敞开的,但要进来也得敲两下不是? “西门大哥怎么不好好休息?你的伤口不好乱动。”顾宁道。 “在下原本是躺得太多,在院子里活动活动筋骨,不小心听到了……”西门远山有些脸红。尽管不是有意偷听,也是对方没有关门的缘故,可听到了就是听到了。 “你们来行刺白鼎,不是应该早就抱着必死的觉悟吗?”秦绾一挑眉,语气波澜不惊,“你捡回一条命已经是万幸,想再去救人,省省吧。” “见死不救岂是侠义中人所为?”西门远山道。 “哦,那你去救吧,自便。”秦绾道。 “……”西门远山被噎了一下,这反应……怎么都不对劲吧! “我能救你一次,一来机缘巧合,二来是看令师的面子,不过我不是你的保姆,也不是你师门长辈,没义务一次一次救你,何况是你自己去找死的,与我何干。”秦绾淡淡地道。 “西门大哥,白鼎摆明了那是个陷阱,去救人只怕也是白白送死罢了。”顾宁忍不住劝道。 “那你就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吗?”西门远山反问道。 顾宁沉默,要是一年前,他甚至不用西门远山说出口,就会急着要一起去救人了,可现在,他至少已经明白,自己的身份由不得他像以前一样快意恩仇。 秦绾微微点了点头,她没阻止,就是想看看顾宁的反应,结果还算不错。有些事,可以同情,可以怜悯,毕竟人有七情六欲,她也没想把属下教成冷血的人渣。但是,不能因为这些怜悯和同情就脑子发热,做出一些不合时宜的事来。 这是朝堂,不是江湖,容不得个人逞英雄。 “西门大哥,抱歉,我不能让你去。”良久,顾宁才缓缓地说道。 “如果不帮我,至少不要阻止我。”西门远山沉声道。 “不行。”顾宁摇了摇头,眼神中闪过一丝歉意,却依旧坚定地说道,“万一这里的地址被泄露,你我都担不起责任。” “即便付诸武力,你也要阻止我吗?”西门远山捏紧了拳头问道。 “你现在打不过我。”顾宁却一耸肩,神态间很轻松。 “……”西门远山再次被噎住,绷紧的身体也泄气似的一松。 也是,从高手榜上的排名就知道,顾宁的武功在他之上,就算全盛时期交手,自己只怕也要输,何况现在受伤在身,实力连一半都不剩。还真像是顾宁说的,如果他要阻止,自己连这个门都出不去。 “说起来,西门公子不知道吗?令师妹现在可是在帅府中。”秦绾轻飘飘地加了一句。 “吴师妹怎么会?”西门远山一脸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她倒是比你们多长了点脑子。”秦绾一声冷笑。 虽然吴霞的办法在她看起来也挺蠢的,可至少比直接去行刺的西门远山等人聪明上那么一点点。 “即便吴师妹成功混入了帅府,可救人这件事,只怕她也是帮不上忙的。”西门远山又叹了口气。 “去养伤吧,要是心情好,或许明日我就给你出个主意。”秦绾挥了挥手。 “多谢王妃。”西门远山脸上一喜,拱了拱手,没有多纠缠地退了出去。 “王妃,我们真要插手?”顾宁惊讶道。 “白鼎这只老虎想挖陷阱逮兔子,谁知道他在抓兔子的时候后面还有个猎人想把他和兔子一锅端了呢。”秦绾嗤笑。 “天剑门……”顾宁迟疑了一下。 “我今天回来的时候看见官府的公示了。”秦绾解释道,“白鼎为了防止东华以牙还牙派遣刺客,身边招揽了好几个江湖高手,因此很快就把行刺的几人身份查清了,毕竟那些少年侠客一向高调,去行刺也不知道先把脸划花了,很容易就能辨认清楚。” “可是这些人有问题?”顾宁想了想,有些谨慎地问道。 就算这些人的做法有些蠢,可总能说是为了东华舍身忘死,而秦绾的口气太过嘲讽,让人不得不深思。 “死了的那三个,除了蠢点没什么毛病,不过那两个可就不一定了。”秦绾抿了抿嘴,隔了一会儿才接下去道,“死了的人,有一个叫霍绍英,是凌天堡的二公子,霍绍齐的弟弟,虽然是庶出,但霍堡主只有两个儿子,对霍绍英也是很看重的。可是,被擒的有一人是金刀门的弟子,在江湖上还有点名堂,被人叫什么‘铁背金刀’赵无极。” “金刀门,似乎是依附凌天堡生存的一个小门派,听说这代的门主曾受霍堡主救命之恩。”顾宁沉思道。 “赵无极还活着,霍绍英……死了?”秦绾一挑眉。 顾宁渐渐回过味来,脸色也有点难看。 之前,大概西门远山也没想过这一点,他们一行人去行刺,生死有命,怨不得人。可霍绍英和赵无极的关系不一般,如果两人都死了也罢了,如今一死一活,却有些微妙了。并不是说赵无极就应该代替霍绍英去死,可他应该知道,霍绍英死了,如果他活着回去的话,金刀门承受不起凌天堡的怒火。就算不好明着报复,可只要失去了凌天堡的庇护,一个小小的金刀门算什么?尤其,被押解过去的两人还能自己走路,说明伤得不算重,至少不如西门远山严重。这样的伤势,很难让人觉得他们在被擒的过程中拼死反抗了。 何况,秦绾觉得,如果有一天她死了,那么,在她死前,当时所有在她身边的人都应该已经死了,比如当初的雕羽。 “太不惜命的人和太惜命的人都不是能托付大事的。”秦绾很平淡地说道,“牵着过犹不及,后者……功亏一篑。” 顾宁若有所思地出门去了。 秦绾一笑,吹熄了灯火。 这一夜,估计也只有她自己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一大早,重新易容妥当的秦绾打开门就看见盯着一对熊猫眼的西门远山在门外踱步,明明满脸焦虑,偏还不敢发出声音。 “进来吧。”秦绾直接道。 “多谢王妃。”西门远山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办法有,不过,我需要一个不怕死的人。”秦绾开门见山道。 “行刺白鼎,在下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自然不怕死。”西门远山想也不想地道。 “很好。”秦绾满意地点点头,开口说出了自己的计划,“就凭几个人去拿个必定是陷阱的大牢里劫人,肯定是行不通的,除非用人海战术。” “哪里来的人?”西门远山惊讶道。 这里可是崇州,南楚的地盘,连城中的百姓都是敌人! “满城都是人。”秦绾胸有成竹道,“白鼎镇守崇州多年,威望太高,反而是个可以利用的弱点。要知道,那位太守大人,虽说能力不错,可却是一年前才调过来的。” “离间?”西门远山迟疑了一下才道。离间计虽然好用,可见效实在太慢了啊。 “算不上。”秦绾摇了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慢慢地说道,“你指需要——青天白日,大庭广众,一头撞死在帅府门前就够了。” “……”西门远山眨了眨眼睛,好半晌才“啊”了一声,满脸的呆滞。 他一定是听错了,绝对是听错了! 第四十五章 谋夺崇州 “王妃……请再说一遍?”西门远山吞了口口水,困难地道。 “怕了?”秦绾轻笑。 “不是……”西门远山一脸的纠结,就像是生吞了一只苍蝇的腻味。他当然不怕死,否则也不来干行刺南楚统帅这种九死一生的事了,可撞死在帅府门口——特么的这明明是某些后宅女子惯用的手段好么?要是传扬出去,只怕整个天剑门都要成为江湖的笑柄,他真是死了都没脸去见师父了。 更何况,他一个刺客,就算易了容也是个无名小卒,就算撞死在元帅府门前又有什么用! “当然,也不是让你直接撞。”秦绾眼中的笑意更浓了,“你去帅府门口喊冤,就说崇州太守贪生怕死,勾结东华,私放刺客,牢里早就没有人了,说完别管其他,撞!” “有人信?”西门远山目瞪口呆,这也太会扯淡了吧。 “死人了,自然有人信。”秦绾一耸肩。 在普通百姓心里,若非真有冤情,谁会不惜一死呢,既然人都死了,那肯定是真的。尤其,太守的威望不足,白鼎又被推崇过甚——百姓一听,竟然有人敢勾结东华私放了行刺白元帅的刺客,那是万死也不足以赎罪啊! “王妃是想煽动崇州百姓冲击太守府?”西门远山也不是真笨,都说到这份上了,想了想也就明白过来。 “不错。”秦绾点点头,“只有制造大规模的混乱,才会有机会。” 西门远山张了张口,本来想问就算有了机会,可是谁去救人,不过再想想,王妃既然提出了这个计划,想必不会没考虑过这一点,不是顾宁也会有别人,反正那时候自己也无法操心了。想着,他脸上就流露出一丝义无反顾的坚定和悲壮来。 就当是那天夜里就死在元帅府中好了,都要死了,难道还嫌弃死法太难看吗?顶多……跟王妃要张面具吧! “到时候,你就混在百姓中去救人便是。”不料,秦绾却轻飘飘地加了一句。 “我?”西门远山傻眼。他去?变成鬼去吗? “放心,只要你没蠢到家,死是死不了的。”秦绾笑了起来,“你看着有人触柱而亡,因为他们是用头顶的百会穴撞的,自然一撞就死,你只要用前额去磕,顶多晕一会儿——当然,别撞太大力了,要是额骨骨折了,一时可医不好。” “……”西门远山张嘴,又闭上,反复几次都没说出话来。 王妃说得好理所当然啊,可他怎么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劲呢? “到时候杀只鸡,撞完了别忘了撒点鸡血在台阶上。”秦绾补充道。 “可是,我再爬起来去救人,不会穿帮吗?”西门远山傻乎乎地问道。 “元帅府的人总不能让仵作当众验尸,再怎么也得先让人把你的尸体抬下去,等到了后面,你还放不倒几个没有防备的侍卫?”秦绾撇嘴道,“那个时候崇州城内群情激奋,就算有人喊什么尸体不见了,人没死,热血上头的百姓也不会听的。” 听她把“你的尸体”这种话毫无违和感地说出来,西门远山不禁抽了抽嘴角。 然而,这乍听之下如同天方夜谭似的荒诞计划,如今仔细思考了一下,却觉得……似乎很可行?然而,他还是摇摇头,有些迟疑道:“王妃,就算我们计划得再好,可您也说了,白鼎在崇州城内的威望太高,若是他亲自安抚百姓,这场闹剧只怕很快就会被控制住的。” “所以,需要等一个时机。”秦绾道。 “什么时机?”西门远山怔了怔,又不觉赫然。这么明显的漏洞,果然王妃不可能没有注意到的,想必是还有后手了。 “等白鼎出城。”秦绾答道,“白鼎不在,崇州城一旦乱起来,就不是那么好收拾的了,若是再传播一些谣言,比如说……因为太守勾结东华泄露军机,白元帅在城外遇伏身亡之类的。” “这个时候,身为崇州最高统帅的白鼎……会出城?”西门远山惊讶道。 “会的。”秦绾肯定地点点头。毕竟,她那么苦心安排了一个一个的连环套,外忧内患,逼得白鼎不得不动了。在崇州城内撞上西门远山等人行刺,倒是送给了她一条引发崇州内乱的导火索。 “王妃。”就在这时,顾宁走了进来。 “安排好了?”秦绾转头道。 “是。”顾宁答应了一声。 “阿宁去做了什么?”西门远山下意识地问道。 “当然是准备散布谣言,你该不会是以为就凭我们三个人就能煽动一座城池的百姓吧?”秦绾诧异道。 “……”西门远山泪奔。在摄政王妃面前总觉得自己被比得像是个傻子怎么办! 秦绾暗自叹了口气,进城之前,冷卓然为了防止意外,将崇州城内信得过的暗线名单都给了她,这些人大多是三教九流之人,在白鼎治下的崇州绝对是搞不出什么花样来的,可借着混乱小小煽风点火一下,传播几句谣言却是不难。 “西门大侠还是去养伤吧,毕竟,就算有百姓冲阵,大牢里也不会没有一点儿准备的。”秦绾又挥了挥手。 “是,谢过王妃。”西门远山瞟了一眼顾宁,心知他们还有话说,他这个外人自然不方便旁听,便很知趣地告辞了。 “王妃所料不错,今天一早,城内的骑兵有调动的迹象。”等西门远山走远,顾宁迫不及待地说着,眼底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白鼎撑不住了。”秦绾一挑眉。 守城是用不上骑兵的,如今骑兵营有调动,只能是因为,白鼎要带兵出城了。 “元帅那里是不是要像个办法通知一声?”顾宁问道。 “不必。”秦绾否决道,“我们并不知道白鼎的具体打算,还是不要干扰冷伯伯的判断了,带兵打仗,他才是行家。” “那我们现在能做的就只有等待吗?”顾宁失望道。 “快了。”秦绾起身,淡淡地道,“不出三日,王爷的大军就要到了,白鼎不会坐以待毙的,在那之前,一定有所动作。” · 要说这次东华南征,最郁闷的将领必定属言凤卿无疑。 冷卓然神兵天降一般奇袭会阴,率领海军完成长距离航海的言凤卿当是首功,哪怕他并没有杀死一个敌军。而李暄的南线大营渡江,言凤卿击溃南楚水师,同样大功一件。可以说,在这场战事中,最大的功劳都被他一个人摘走了,连冷卓然也要稍逊一筹。若是最后论功行赏的时候还有什么人能和他比肩,那就是打破南楚京城了。可是,即便如此,言公子还是非常之不爽。 功劳虽然是好东西,可他也不稀罕,不如多赏赐点金银才最贴心。重要的是,特么的从开战到现在,他这个水军统领才打了一仗!说好的攻略南楚水军为先呢?他们水军根本就是在干后勤的事,几乎变成运输大队了好吗! 就算运粮的过程中一路耀武扬威,沿途的南楚城镇也都各自闭紧了城门严阵以待,然后……没下文了。 能不能出来打一架?堂堂南楚号称天下第一的水军,这么一下就被打垮了?那也太脆弱了吧。 现在言凤卿倒是对这些战船不满意了。没事你把船造得这么坚固做什么? “别闹了好吗?”李暄扶额叹息,“有那功夫,赶紧把粮草送过去!” 要说击溃了南楚水军最大的优势,就是在水上再无敌手,完全可以用船运给冷卓然的大军补充粮草军械了。 “老子不是运输大队长啊混蛋!”言凤卿怒道。 也幸亏大帐里没别人,只有一个莫问在,才没人对他称得上大逆不道的言辞横加指责。 “不然呢?”李暄慢条斯理地反问道,“你是想把船开到楚京去吗?” “开不到楚京,至少能开到这里!”言凤卿说着,随手拿起一支笔,用力在地图上一戳。 “……”李暄沉默地看着那支把地图刺穿了一个洞,甚至插进下面坚实的书案里,直立在那里的毛笔。 “手误。”言凤卿干咳了两声,迅速拔起笔,放回笔架上。 李暄无语,用手抚平了地图,幸好言凤卿内力不错,这一下插得干脆利落,羊皮纸的破口很整齐,估计只要补一补就看不出来了。 “但是,江陵真的可以打。”言凤卿又恢复了一脸正色。 “的确,江陵城就建造在楚江支脉留仙河边,留仙河贯穿整个江陵,将城池一分为二,甚至南北两门整个就是水门,专供船只直接穿城而过,你的战船的确可以直接兵临城下。”李暄说到这里,又停顿了一下才接下去,“可是,从来没有听说过仅靠水军能攻下一座大型城池的。江陵是崇州的后防线,粮食军械辎重补充都要在江陵转运,地理位置确实十分重要,所以白鼎在江陵布置有重兵,一旦战船被阻拦在水门之外,你是想做弓箭手的活靶子吗? “本公子自然有办法进城,一句话,干不干?”言凤卿抱着双臂道。 “水军……不容有失。”李暄看了他一会儿,仿佛在判断他到底有几分把握,半晌才慢吞吞地道。 “本公子怎么带出去的,就保证怎么带回来还不行么?”言凤卿有些不耐烦了,身子微微前倾,一掌按在书案上。 “本王派人带一万人马从西门宫城吸引城上视线,其他就看你了。”李暄权衡再三,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相交多年,他很了解言凤卿,虽然大部分时候看起来都不怎么靠谱的样子,但关键时刻却很靠得住,只是方法就有点儿和常人的脑袋构造不一样了。 “谢了,好兄弟!”言凤卿眉开眼笑,用力拍拍他的肩膀,哼着歌出去了。 李暄抬手揉了揉发麻的肩膀,苦笑了一声。 “王爷,言公子也真是越来越不讲究了。”冷漠寡言如莫问都没忍住吐槽了一句。 “别理他,就这讨人嫌的性子。”李暄一撇嘴,但眼底却满是笑意,显然并不是真觉得某人“讨人嫌”。 莫问皱了皱眉,忽的听见外面传来的清脆鸟鸣声,立即告了声罪,大步出去,很快就捧了一个小小的铜管回来,脸上的神色也带了些喜意:“王爷,王妃的飞鸽传书。” 李暄立刻放下手里的军报,接过铜管,抽出一小块薄绢来。 莫问不小心扫到一眼就忍不住面红耳赤。 虽然知道那是王爷和王妃通信时的暗语,可是……这么火辣辣的情书,也亏王爷能面不改色地读下去! 李暄一目十行地看完信,原本带着笑意的表情也严肃了许多。 “王爷……”莫问叫了一声,心里有些忐忑。按理王妃这会儿应该在冷元帅军中,不会出什么事的吧? “传令全军,明天加快行军速度,三天……不,后天入夜之前,一定要兵临崇州!”李暄沉声道。 第四十六章 乱之前夕 崇州城内。 秦绾站在小巷出口处的阴影里,冷眼看着大队骑兵从没被围困的北门出城。 昨天黄昏时分,崇州城上的兵马调动可以看得出来,李暄的南线军已经兵临城下,两方的军队一汇合,已经到了能封锁崇州四门的程度了,再不出去,那就真要被堵在里面了,这次连粮草都很难再运送进来。 “王妃觉得,白鼎的目标是王爷还是元帅?”顾宁站在她身后,轻声问道。 “是我的话,当然选择新军初至,立足不稳的时机,立即出手。”秦绾道。 “那么……”顾宁的眼神下意识地看着东面。 “我不是白鼎,猜不透他的想法。”秦绾却摇了摇头。 “可是,如今东华两面兵临城下,白鼎这个时候出城,他就不担心城里出问题吗?”顾宁问道。 “白鼎镇守崇州多年,在军中威望极高,守城战而已,就算没有他,区别也不是很大。”秦绾立即答道,“反倒是出城,守城战用不上骑兵,而一支由白鼎亲自带领的精锐骑兵在外窥伺,不把这支军队消灭之前,没人敢全力攻城,就怕战况紧要关头背后被捅一刀。当然……风险也是很大的,毕竟出去了,恐怕就很难再回来了,白鼎算是孤注一掷了。” “那……之前的计划可以实行了?”顾宁有些跃跃欲试道,“用来煽动百姓传播谣言的人手已经安排好了。” “事成之后,让他们躲避到暗处,等待城破。”秦绾叮嘱道。 “王妃放心。”顾宁点头道,“那些人在崇州多年,所谓狡兔三窟,他们自然有躲避的据点。” “那就好。”秦绾一声轻笑。 虽说看起来都是些混混,但能对冷卓然这么多年忠心不改,等拿下崇州后,这些人都是可以用的。至少很多地方要布置暗桩眼线不愁没有合用的人手了。 “走吧。”直到军队完全看不见了,秦绾才收回目光,转身向着小巷深处走去。 “这是……元帅府的方向?”顾宁奇道。 “崇州就要乱了,在那之前,还有一件事需要做。”秦绾目光沉凝,熟门熟路地翻墙了进了帅府后院。一是来过一次,无论守卫侍从还是建筑格局都烂熟于胸,二来白鼎不在城中,府中的守卫至少下降三个等级。 顾宁跟在她身后,目不斜视,毕竟……是人家的后院来着。 这会儿正是晌午,厨房最空的时候,得脸些的管事们早就多清闲去了,只有粗使丫头还在忙活着扫地擦桌摘菜之类最累的活计。 “吴姑娘,几天不见,看你做个丫头还挺有天分的?”秦绾很快就找到了想找的人。 一身褐色小丫头服饰的吴霞闻言,浑身僵硬了一下,这才慢慢直起身来,将抹布放在一边,擦了擦手,转过身来。 顾宁不禁大开眼界,原本秦绾不点破的话,光看背影,他真没察觉到这个丫头有什么特别的,可就是这么一个动作,愣是将一个粗鄙的丫头变成了一个成熟的女人,有一种说不出的媚态。 “你来做什么?”吴霞咬牙切齿,压低着声音问道。 她一直弄不清楚秦绾的身份,从她救了西门远山看来,应该是友非敌,可吴霞很相信自己的直觉——她本能就不喜欢这个女人,浑身上下每一根寒毛都在叫嚣这敌意,简直就像是……在古县那一次受过的前所未有的屈辱! “白鼎都不在府里了,难不成你是真在这儿当丫头?”秦绾抱着双臂,一声嗤笑。 “不用你多事。”吴霞的目光中满是戒备。 “提醒你一句,想从他的家人下手是没用的。”秦绾淡淡地道,“白鼎那样的人,满脑子的忠君爱国,别说是妾室庶子,就算是原配嫡子,若是损害到了南楚的利益,一样会被他毫不犹豫地放弃。” “多谢提醒!”吴霞冷哼道。 “随便你。”秦绾耸了耸肩,“我只是来告诉你,你师兄已经有了救人的计划,明天一早,元帅府门口会有一场闹剧,到时候,你想办法唆使白二公子到府门口去——当然,别让方氏知道,她会阻止的。” “就这样?”吴霞怀疑地看着她。 “这都做不到?”秦绾不屑道。 “当然可以。”吴霞咬牙道。 白二公子,也就是方氏的亲生子,虽说白家家教严谨,没出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可那位公子有个在他眼里天下无敌的老爹,一直被崇州百姓吹捧着长大,加上白鼎军务繁忙,其实也抽不出多少空亲自管教,而方氏……毕竟不是大家族教养出来的嫡女,对于儿子的教养除了宠,也就是约束着读书练武,不欺行霸市而已。 所以,这位白二公子,其实是个眼高于顶,性烈如火,有才学没心机的炸药桶,还是一点就炸的那种。这公子的个性崇州城内几乎人尽皆知,吴霞能打听到,秦绾自然更能打听清楚。 可以想象,如果是这位公子听到了西门远山的“状告”,铁定是第一个冲到太守府闹事的,而白鼎的儿子亲自带领……还怕百姓不相信这是事实? “最好不要出差错。”秦绾道。虽然,就算吴霞没办成,她也有别的办法弥补,可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能省事最好省事一些。 “放心,小事而已!”吴霞一声冷哼,又补充道,“我只是帮师兄而已。” “呵。”秦绾斜睨了她一眼,转身走人,徒留吴霞在后面气得火冒三丈,一双眼睛瞪得像是要杀人。 不过,尽管她和吴霞两看相厌,可起码暂时目标一致,能使用就行,等用完了……王妃很无辜地表示,随便丢哪儿不是丢呢。 “王妃,这位吴姑娘……似乎并不怎么能干。”顾宁犹豫了一下才道。毕竟他的性格也不会背后说人坏话,只是到底曾经和天剑门相处过一会儿,对于这个明明各方面都不怎么,却偏爱逞强出头的女子实在很没好感。 “无妨。”秦绾笑了笑,带着他又推开一扇窗子,大模大样地跳了进去。 “谁……”里面的人才刚吐出一个字就被放倒了。 “芳菲,我可是救了你一条小命呢,就算不感谢,也用不着这般防备吧?”秦绾道。 跟进来的顾宁顺手关上窗子,低下头不好意思去看人家女眷的闺房。 “就我?”方氏看着倒在地上的侍女,满脸的不信任。 “怎么,这丫头……不是前日那个了?”秦绾用脚尖踢了踢那小丫头。 “小桃出疹子了,所以换了个丫头,姑娘连这也要管?”方氏道。 秦绾没答话,只是慢慢地走到桌子边上,瞟了一眼那碗刚刚揭开了盖子,还热气腾腾的红豆汤,拿起瓷勺轻轻地搅了搅,就在方氏沉不住气想要说话的时候,她“叮”的一声把勺子丢了回去,一指昏迷的小丫头,喝道:“灌。” 顾宁一愣,虽然疑惑,但也没问为什么,端起红豆汤,一手捏开小丫头的下颚,直接灌了进去。虽然动作有点粗鲁,加上人昏迷着,大半都撒到了外面,但至少也喂下去小半碗。 没一会儿,那小丫头红润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成青黑色,随着剧烈的咳嗽声,唇边溢出黑红色的血水,再然后,七窍之中都开始流出黑血来。 “死了。”顾宁把尸体放下,淡定地说道。 方氏瞪圆了眼睛,双手死死捂着自己的嘴巴,以免自己一不小心就发出尖叫来,脸上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 “运气不错。”秦绾满意地点点头。 “运气……不错?”好半晌,方氏才回过神来,只觉得犬神发软,脚下一个踉跄,跌坐在了床沿。 “是挺不错的,要是再晚一会儿,死的就是你了。”秦绾一耸肩。 方氏立即就想到,若非秦绾进来就打晕了她的丫头,她刚刚已经要端起红豆汤了,不由得一阵后怕。 这真是一脚踏进鬼门关,却被硬生生拖了回来的感觉。 “为什么?”方氏喏喏地自语。 “你以为……皇后那么好对付?”秦绾一声冷笑。 “皇后……”方氏身子微微一颤,立即就想起了前日她将这件隐藏在心底二十多年的秘密告诉了夫君之后,夫君一脸严肃地让她不要多想,他会处理,可是……皇后怎么会这么快就知道的?还有这个丫头,虽然是刚刚才提拔上来的,但却已经在府中好几年了,要不然也不会身边无人使唤,就提拔了她。难道……这些年来,皇后一直都在盯着她? 越往深处想,就觉得不寒而栗。 或许,是不确定她究竟知道什么,又不想招惹白鼎,所以才只是暗中监视?一旦她泄露了秘密,得到的就是灭口。 秦绾微微勾了勾唇角,手指一弹,抖掉了指甲缝里残余的一点粉末。 毒当然是她自己下的,要不然哪有真那么巧的事,不过毒死的那个小丫头倒不无辜,这点方氏没猜错,她确实是皇后的眼线,只是白鼎的地位太过重要,尤其在南楚危难关头,皇后是绝不敢毒死方氏的。万一被人一挑拨,皇后可不敢赌白鼎会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和南楚翻脸。 尽管秦绾知道,白鼎不会,可皇后那种人,是绝不会信任别人的。 “你想怎么样?”方氏咬牙道。 “想死,想活?”秦绾笑了。 “不想活的话,我何必苦苦躲避这些年。”方氏怒道。 “很好。”秦绾点点头,却道,“想活,我派人送你上京城。” “你疯了?”方氏脱口道,“回到京城,我还有命在吗?” “皇后的手,伸不到临安王府去。”秦绾淡淡地道。 方氏的心猛地一跳,这是……寻求临安王的庇护?是了,临安王最希望的一定是查清清河公主的死因,所以绝不会让她这个唯一的证人被灭口的。可是,她和白鼎多年相伴,并非没有感情,还有子女,加上崇州被东华军团团围困,家人前途未卜,她又怎么能舍弃一切离开? “可是……现在没法出城。”方氏左思右想,又为难道。 “我自然有办法带你出去——或许,你需要时间考虑?”秦绾道。 方氏苦笑,如今白鼎不在城中,她又能和谁商量?那几个妾室,还是毫不知情的儿女? 无意间,目光扫过地上那具死状恐怖的尸体,她又不禁冷冷地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扭过头去。 “真可惜,还是这般如花的年纪。”秦绾轻描淡写道,“这丫头……似乎比令千金还小几岁?” “我去!”一听到儿女,方氏瞳孔一缩,脱口而出。 “很好,你可以收拾一下东西,我明天晚上来接你。”秦绾满意道,“当然,芳菲,你能活到现在,足以说明你是个聪明人,嗯?” 方氏捂着嘴,用力点点头。 秦绾舒了口气,暗自盘算。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件事了,只看明天的戏到底能演到什么程度了。 第四十七章 开端 崇州城的百姓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晚的不同寻常,气氛压抑得连狗吠都听不见,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一片死寂。 “今晚巡城的士兵多了不少。”顾宁举着烛台从外间的布庄走进院子里。 星光下,秦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铺开了画纸,只是用的却不是毛笔,而是一截炭笔。 灰黑色的线条纵横交错,乍看之下根本看不出来这画的是什么,但若是有人从高处往下看,就会震惊地发现,这些线条几乎有九成都和崇州的大街小巷重合了。 “白鼎不在城内,难免的。”秦绾毫无意外之色,想了想,在画上添了几笔,放下了碳条。 “明天有一场硬仗要打,王妃不早点休息吗?”顾宁道。 “快到十五了吧?”秦绾忽然问道。 顾宁一愣,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天空。 一轮明月高悬,虽然还差了一丝,但已经有了圆月的影子。 “说起来,再过一个月就是中秋了,看起来是来不及回家过节了。”秦绾一耸肩,语气里有些遗憾。 “若是能在楚京过中秋也不错。”顾宁道。 “希望如此吧。”秦绾叹了口气,拿起画纸抖了抖,弹落浮在表面的碳灰,又吹了吹才放回去,顺手用手指勾出了一条线,“明天,我们走这里。” 顾宁深深地看了地图一会儿,把路线牢牢记在心里,郑重地点点头。 “去睡吧。”秦绾挥了挥手。 “王妃呢?”顾宁还是问了一句。 “难得有这么好的月色,适合小酌几杯。”秦绾微笑。 顾宁犹豫了一下,又看看城东的方向——王妃想要共同对月小酌的人,其实就在距离不到一里地的地方,只是被一堵城墙隔开了而已。 这个时候,秦绾其实并不需要有人陪伴。 不过,当他睡了一觉,神清气爽地起床之后,看见的是秦绾还是穿着昨天的那身衣服坐在院子里的时候,就感觉有点不好了。 “没事,我现在非常清醒,精神状态非常好。”秦绾头也不抬地道。 桌上的酒早已收拾干净,优雅的女子一手转着炭笔,一手拿着苹果啃着,虽然脸上戴着面具,但那一举一动都带着一种说不清的高贵。 不等顾宁说话,秦绾丢了果核,掏了条丝巾一擦手,顺手往桌上一抛,正好遮住了那张已经被涂改得面目全非的“地图”上。 “王妃?” “开始吧,记住绝对不能出错。”秦绾潇洒地挥了挥手。 “是!”顾宁答应一声,握了握了拳头,走了和她不同的方向。 而这个时候,崇州太守正在犯愁。 崇州太守邱守义调任才一年,原本是大理寺少卿,调任崇州太守,虽说是平级平调,但京官和地方官,哪怕都是四品,也天差地远。他之所以来到崇州,并不是犯了什么过错才被外调的,而是正相反——他是先帝特意放到崇州来监视白鼎的。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先帝驾崩得太过突然,安排朝中重事尚且不及,对于地方就更难顾及了。 所以,邱守义面临着一个很严峻的问题——新帝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有这回事,还是因为他是先帝的人而不信任他,总之,他是被遗忘了。若非冷卓然兵临城下,崇州被困,他早就要考虑自己的前途了。 他很明白,皇帝是不会放任白鼎继续执掌兵权的,那么,他到底应该选哪边?继续效忠新帝?可新帝未必信任他。投靠白鼎?不否认他在崇州一年,确实没发现这位将军有丝毫不轨之意,可正因如此,白鼎迟早要死在皇帝手里,最好的结果也是软禁京城,如同东华的凌从威,堂堂元帅,正当盛年,却在京城赋闲,着实可悲。投靠白鼎,绝不会有好结果。 幸好,东华军的突袭给了他更多思考的时间,若是战后能调离崇州,脱离这个泥坑,自然是上上大吉。 当然,前提是必须打退东华军。 不管是为了南楚,还是为了自己,邱守义在这场攻防战中都尽心尽力了,尤其现在白鼎不在城中,即便作为文官,他也打算先去城墙上巡视一圈再回来吃早餐。可是……还没走到太守府门口,他就听到了外面巨大的喧闹之声。 “怎么回事?”邱守义一把抓住一个匆匆往里跑的衙役。 “大人,您终于来了,小的正想去通报……”衙役看见他,一副如获大赦的表情。 “外面怎么了?”邱守义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但又想不出会有什么事。 东华军不可能无声无息就破城而入了,而白鼎昨日是堂堂正正带兵出城的,百姓若有不安,聚众闹事,昨天就该闹了,也不至于到今天才爆发。 “大人,整个太守府都被崇州百姓给围起来了!”衙役苦着脸道。 “为了什么?”邱守义震惊。 “说是……大人您……勾结东华……”衙役吞吞吐吐地说着,眼神有些闪烁,不敢看他。 “什么?本官勾结东华?简直荒谬!”邱守义傻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开始暴跳如雷,“谁说的?谁带头的?” “带头的是白二公子。”衙役无奈地答道。 若非是白元帅的公子信誓旦旦指认,哪会煽动那么多百姓围困太守府呢? “二公子?”邱守义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是白易城。白鼎的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这一年里看得清清楚楚,可就算那小子有点急性子一根筋,可也好哄,平时和自己相处也不错,见面还会主动叫声世叔,怎么就毫无预兆地说他勾结东华?就算说他是皇帝派来监视白鼎的探子,邱守义都不会那么震惊。 白易城……还没那个脑子故意栽赃他,那么是谁? “大人,怎么办?”衙役催促道,“百姓把太守府围了个水泄不通,而且群情激奋,眼看就要冲进来了。” “二公子为什么说本官勾结东华?”邱守义怒道,“要判人死罪也该有个理由?” “听说,是有人首告大人私放了行刺元帅的刺客。”衙役答道。 “简直胡说八道!”邱守义怒道,“那人呢?” “……”衙役苦笑,要是别的也就罢了,可他们在太守府当值的人当然知道太守有没有私放刺客,肯定是不信的,但是…… “本官问你,人呢?”邱守义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死了。”衙役一摊手,“一头撞死在帅府门前,还是当着二公子的面。” “……”邱守义一个踉跄,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下意识地扶住了柱子才站稳。 死了……很好,这是赌上一条命来栽赃他,那个火爆脾气的白易城自然是深信不疑地来找他算账了。这种事,其实花点时间是能解释清楚的,毕竟他是真的没做过。可是……他还有时间解释清楚吗?背后那人既然狠得让人压上性命,肯定还会有后手的。如今群情激奋,光是用说的,恐怕三言两语真的解释不清楚。 “大人,要不要把牢里那两个刺客提来?”衙役问道。 在他想来,百姓只要看到刺客还在,自然就知道是个误会了,若是实在难以平息,大不了把刺客扔给百姓泄愤,反正本来就死罪难逃。 “不行。”邱守义的声音更苦了,“那两个刺客,其中一个白元帅说有用,悄悄带走了。” “这……”衙役不能分辩他这句话是真是假,但不管真假,哪怕是真的,也说服不了怒火冲天的百姓,反而会更激怒他们。 “呯呯呯!”连太守府的大门都被用力拍响,显然是外面的衙役已经拦不住了。 “先出去再说!”邱守义咬了咬牙,大步走出去。 “呯!”府衙大门洞开。 “安静!太守大人来了,都安静!”门外的衙役嘶声力竭地喊道。 门外的人群瞬间静了一下,随即却更喧闹了。 邱守义扶着额头,只觉得青筋一跳一跳地抽疼,张口想说什么,但立刻被淹没在人海中,估计连他身边的衙役都听不清楚。 秦绾坐在距离太守府不远的一处茶楼里,透过窗口,刚好能看见府衙门口的全景。虽然茶楼上上下下就只有她一个客人,看起来格外突兀,但这会儿也没人注意到这个问题了。 人群中,领头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一身白色锦袍,风度翩翩,在一群百姓中很醒目,然而,他却似乎非常享受这种被簇拥的感觉,抱着双臂,下巴抬得高高的。 秦绾眯了眯眼睛,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手掌微一用力,空茶杯就碎成了一堆极细小的碎片,而她的手掌因为有内力保护的关系,依旧洁白如玉。 随后,手指微微一弹,一把碎瓷片就抛了出去。 邱守义擦了把头上的汗水,望着眼前稍稍平静了一下的人群,稍稍缓了口气,这才感觉到喉咙口因为喊得太厉害而一阵阵火烧似的疼。 “哎呦!” “什么东西!” 猛然间,人群中发出一阵此起彼落的惊呼声。 “官差打人啦!”不知道是谁一声尖锐的呼叫。 原本为了阻拦百姓冲击府衙而挡在最前面的衙役们一愣,下意识地举起了手,表示自己的无辜。 “官差又要打人啦!”这次的叫声似乎换了个方向传来。 站在一边的白易城正想说话,忽的脑门上一痛,然后有什么东西流下来,伸手一摸,竟然摸了满血的血迹。 “官差打了二公子啦!”人群太激动,一时间已经分不出叫声来自何方了。 “不好,大人,赶紧避一避吧!”随同的师爷拽着邱守义的袖子把他往后扯。 白易城头顶的鲜血让百姓刚刚平复下来的怒气再次燃起,一时间场面变得有些失控。 “不行,本官不能避!”邱守义这会儿心里透亮,今天的事绝对是有人精心安排的,白易城不过是个被人利用的蠢货而已,百姓中间绝对还有人在推波助澜,扩大事态。 东华的奸细?那么,是要在城内制造混乱,趁机攻城? 想到这里,邱守义背后刚干的衣服又被冷汗湿透了。如今白鼎不在城内,就仿佛失去了主心骨。而他自己精于政务,对战事却是不怎么了解的,要怎么办? 茶楼窗口的秦绾看完这一幕,轻轻一笑,放了几枚铜板在桌上,起身下楼。 远处,隐隐传来沉重的战鼓声,是东华军开始攻城的信号。 秦绾的步履很轻快,唇角还勾起一丝笑意。 白鼎想要死中求活,但绝对料不到他前脚刚出城,后脚城内就出事,东华的总攻来得太快太突然,他想要找机会都来不及。只要崇州城陷落,在外的白鼎就是一支孤军,耗也能活活耗死他了。 第四十八章 破城 崇州南城门。 因为攻城的关系,城门附近看不到半个百姓的身影,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只有一队队士兵匆匆走过,城墙下,还有不少民夫和临时征召的青壮百姓帮忙运送守城的滚木礌石以及箭支、伤残者则是看着火,烧着一锅锅的热水。 “不能再往前走了。”顾宁首先停下了脚步。 他们此刻的位置是一条巷口,转弯就是城门,可是城门口是一块没有任何遮挡的空地,战时让出城的兵马列阵,平时会有百姓在边上摆摆小摊或是茶铺,专做进出城的生意。总而言之,这个时候,青天白日的,两个陌生人肯定不可能靠近了。 “进度还是慢了。”秦绾微微皱眉。 “这还慢?”顾宁有些惊讶。 他在军中也不少时间了,不再是两眼一抹黑,至少看得出来,这样的攻城战中,东华是占了很大优势的,城内的混乱终究还是给守城军带来了不小的影响。 “白鼎在城外。”秦绾只说了一句话。 城内一乱,破城就是早晚的事,但冷卓然也不能不考虑游离在外的白鼎从后偷袭,与城内守军里应外合,所以必定是要分兵阻拦的。目前崇州的状况,就是看冷卓然先打破崇州,还是白鼎先突破拦截的防线。崇州有内乱,可冷卓然也需要判断白鼎会从哪个方向突袭才能派兵拦截,实在说不好谁更占优势。不过,崇州的持久战最后结果如何,多半就看这一场了。 “那我们能做什么?”顾宁想了想,迟疑道,“下毒?” “不行。”秦绾摇头否决,“湖阳小城,守军也不多,时候容易封锁消息,但崇州是重镇,大范围下毒会造成人心惶惶,说不得反而适得其反,我们总不能把这一城百姓都给毒死。战争……总不能总是走偏门的。” 顾宁皱着眉,看着来来去去的南楚军小队,很有些棘手。 “这边。”秦绾招了招手。 “快快快!”一队士卒在队长的呼喝下从小巷口经过。 蓦然间,秦绾闪身而出,出手如电,一掌一个,劈晕了落在最后的两个士兵,顾宁很有默契地在他们倒地前抓住,迅速拖进小巷子里,而太过混乱的场面根本没人发现少了两个同伴。 不久之后,换了一身南楚士卒装束的秦绾和顾宁走出来,不动声色地混入了人群。 崇州数万大军,虽说镇守多年,但也真不至于每个人都互相认识,在如此紧张的形势下,更是没人会仔细看对方的脸辨认,更别提,大部分士卒,包括秦绾和顾宁在内,脸上都是烟熏火燎的黑一块红一块,不是熟人要认出本来面目也挺难的。 两人各自抱着一捆箭支跟随着一支小队往城墙上跑,顾宁虽然担心流失不长眼睛,但秦绾坚持,他也只能跟着小心守护了。 秦绾爬上城墙,往下瞄了一眼。东华军虽然占着优势,但白鼎在崇州经营多年,一时间防守也没出太大的漏洞,如果没有什么特殊的转折,要攻上城头至少还要个一天半天的。当然,那还得邱守义真的无能到一天都压不下城中的暴乱。 “你们几个去那边,快快!”城头的一个副将吆喝着指挥。 秦绾一拉顾宁,混杂在士卒中跑过去。 顾宁怎么想也不觉得就凭他们两个人能做什么,但秦绾坚持,他也只能跟着。 “拿着。”跑动间,秦绾忽的塞过来一个瓶子。 “毒?”顾宁下意识道。 “当然不是。”秦绾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错过一队迎面而来的南楚军,这才接下去说道,“还记得在江州使用过的那种黑水吗?” “放火?”顾宁脱口而出,又有些不解。 沧河冰上一场大火烧掉了北燕十万大军,对于那种黑水的威力他当然记忆犹新,可这么一小瓶,怕也烧不了多少吧? “碧姨和工部的匠人研究后提纯的,这一瓶是王爷让慕容带来的试验品。”秦绾解释道。 顾宁看看手里一掌大的瓶子,脸色有点古怪。 试验品,王妃您也敢用? “烧哪里?”顾宁还是问道。就算是提纯后的引燃物,这一瓶的量,顶多也就够烧一处的。 “那边。”秦绾一努嘴,笑道,“你看南楚多贴心,连材料都给堆好了。” “城门?”顾宁睁大了眼睛。 确实,在东华改良攻城车的撞击下,厚重的城门颤抖着,不住落下簌簌的灰石,为了以防万一,城门守将下令收集了各种笨重的东西堆在一起加固城门,包括废旧的运输板车,一时用不上的滚木、还有从附近空置的民房里拆的门板家具之类的,可都是木制品,浇一桶油下去,简直不能更欢乐! 当然,如果是正常情况,城外的火箭射不到这个死角,城内的火源也远离城门,加上还特地泼了水,也没人能想到可以用这些东西来火烧城门。 “可是,这城门是烧不破的吧?”顾宁迟疑道。 崇州是军事重镇,城门虽然是木质,但防火做得很好,外层更是用铜皮包裹,连门栓都是精铁铸成,不是烧个几天几夜的,根本不可能烧穿。加上南楚在南城门上下少说一万人马,退一万步,就算真的放了一把火,也是分分钟被扑灭的节奏。 “可以。”秦绾一脸的淡定。 “哦。”顾宁虽然满腹疑惑,但王妃说可以……那大概可以吧。 四处看看,见城头上到处都是混战,没人注意到他们两个小卒,便找了个空隙,迅速混入了一队要撤下城墙的士卒里。 秦绾扶了扶对她来说有些大了的头盔,接近了外城墙。 不远处的旗帜上,一个黑底金字的“冷”字,是冷卓然的帅旗。 要为顾宁稍稍转移一下视线呢,而且,在崇州城内的事也办得差不多了。 猛然间,秦绾拔出腰刀,唰唰几刀就砍翻了两个守城的南楚弓箭手。 顿时,城头那一小块地方,无论是哪边的士卒都懵了,连云梯上一个正要爬上城头的东华小兵也愣在那里。 南楚……内讧了?军队哗变? 秦绾轻轻一笑,又迅速砍翻一群搞不清楚状况的南楚军,在城头清理出一片空地,随后在边上的南楚军反应过来,往这边冲过来之前,翻身从城头跳了下去。 “杀啊!”东华的士兵先回过神来,一声大吼。 管他怎么回事,城头这一片目前可是没有守卫,不冲上去还待何时! 很快的,东华的疯狂进攻就把守卫这段城墙的偏将都引了过来,亲自上阵镇压。 而秦绾跳下去的过程中并没有受到攻击,只是打飞了两支射偏的流矢——毕竟谁也不会特别理会一个注定要摔成肉泥的小兵。 崇州的城墙高达二十丈,若是平时,秦绾也不敢毫无准备就跳下来,可这会儿是攻城战,城墙上架了无数云梯,稍稍借力就能平安落地。 “当~”秦绾落地的瞬间挥刀挡开一个东华士兵的攻击,左手一把扯下了头盔。 三千青丝如瀑。 “女人?”那士兵呆了呆,第二刀就没砍下来。 “暗卫,带我去见主将。”秦绾一伸手,亮出握在掌心的令牌。 “是,大人。”士兵认得那确实是大帅的令箭,也恍然了。暗卫嘛,有女子也不奇怪。不过,他一个小兵,自然没有权利把人直接带到中军去,只是带着秦绾找到了直属上司。 “哟,刘将军啊。”秦绾笑了,顺手用衣袖擦了擦脸上故意抹上去的碳灰。 正好,是认识的人,也就免了一番口舌了。 刘致——就是那个在军营里想射箭吓她的将军,一看到秦绾,整张脸都绿了。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摄政王妃会穿着一身敌军的衣甲,从崇州城墙上跳下来,啊? “我要见元帅,紧急军情。”秦绾再次一扬令箭,说明了自己并不是以“王妃”这个身份来的。 “稍等。”刘致点点头,吩咐了副将接替自己指挥攻城,又让亲卫让了一匹马出来,亲自带着秦绾往帅旗跑去。 秦绾上马,一面点点头。 虽然有点小心思,但不会以私废公,还算是个拎得清的。 有刘致带路,就算秦绾穿着一身南楚的衣甲,又是个女子,沿途的东华军顶多也就是多看了两眼。 “杨副帅,有紧急军情。”刘致在帅旗的人造山坡下停马,大声喊了一句。 秦绾一挑眉,果然,冷卓然不在,帅旗只是虚张声势。想来也是,这边只是常规的攻城,在冷卓然心里,白鼎才是心腹之患。 “你……”指挥所的人见到秦绾都像是见鬼了一样的表情。 “杨副帅,莫先生。”秦绾点点头。 “王妃……这是?”好一会儿,杨泽威艰难地开口。 “王妃所说的紧急军情是?”莫长风恢复得倒是更快,毕竟他是智宗弟子,对于无名主做出多惊人的举动来,也比外人适应良好。 “还有多少攻城车?”秦绾问道。 “足够用。”莫长风立即答道。他们是走海路来的,除了粮草,带的最多的就是攻城器械,围困崇州的日子里也没少继续赶制。 “那好,看城内火起,全力撞击城门。”秦绾沉声道。 “王妃,恕末将直言。”杨泽威不客气地道,“就算王妃有办法在城内放火,可这火不烧上大半天的可没用,城门重地,火势很快就会被扑灭的。” “本妃自有办法。”秦绾打断。 “明白了。”莫长风挥手制止了杨泽威的继续发问。 杨泽威一脸的憋屈,虽说军令难违,可冷卓然居然把指挥权交给了一个参谋,反而让他堂堂副帅从旁协助,也实在是……不甘心。 刘致领了军令,匆匆离去——原本他就是负责进攻城门的,所以刚好在秦绾跳下来的地方不远。 “王妃实在是太冒险了。”莫长风苦笑着,轻声说了一句。 然后,执剑也过来见礼。荆蓝和秦姝身为女子,秦绾不在,自然不能出入军营,便留在大营中保护苏青崖和陆浅,只有执剑跟来了,说是保护文弱书生的莫长风,也是想试试能不能撞见王妃。 至于叶随风,就算在战场上,一会儿也找不到。 “白鼎不在城里,这点事不算什么。”秦绾不以为然。 “王妃不然先去换身衣裳?这一身怕是不太合适。”莫长风委婉地提醒。毕竟,主帅身边占这个穿着南楚衣甲的女子也太成体统了些。 “也是。”秦绾点头,转身去了不远处的帅帐,执剑守门,很快就变了个人出来。 帅帐里虽然没有衣服给她换,但只要脱了外层的衣甲,里头还是一身青色的女子常服,再用发带重新绑起了长发,洗干净了脸,就显得利索很多。 “起火了!”刚回到指挥所,就听到士卒们的欢呼。 “攻城车!”杨泽威大喊。 就算再不满,那也是军令。尽管他觉得这根本是瞎指挥,可至少自己不能出错,以免事后摄政王妃都把责任推到他身上来。 “轰!”坚固的攻城车在十六个士卒的操纵下,重重地撞击城门,边上一个百人小队举着重盾,替他们遮挡城头疯狂落下的箭矢和石块。 “轰!轰!轰!” 城门晃动着,依旧挺立。 “继续。”秦绾眯了眯眼睛,面无表情。 “真奇怪,南楚军在做什么?”莫长风自语道。 城门后的火焰带着漆黑的浓烟直冲天际,连他们的位置都看得清清楚,然而,再怎么大火也是城门重地,让奸细放了一把火就已经是严重失误了,怎么可能这么久了还扑不灭? 殊不知,隔着城门,南楚的守城将领也是焦头烂额。因为这火确实——扑、不、灭! 崇州南门正对着冷卓然的大营,至关重要,白鼎用来镇守的人是跟了他多年的副将,名叫白云福,也是白氏族人,算是他的堂弟,性子一直是老持沉稳的,所以才被白鼎放心来守城。 守城不需要他有多惊才绝艳,只需要稳重、细致。 然而,此刻这位稳重、细致的白副将正在暴跳如雷。 “水来了水来了!”一队士卒每两人抬着一口大锅匆匆跑过来,沿途还洒了一地的水。 这城门口,又是交战期间,最快能运来的水竟然是用来守城的开水,这些锅子里不少还冒着热气,可再从远处打井水就太慢了。 “哗啦~”两个士兵站得远远的,用力把一锅水泼了过去。 只可惜,距离有点远,有一半都浪费了,而泼到火上的,并没有压制火势的作用,甚至“呼”的一下,反而助长了火苗上窜。 “你tm泼的是水还是油?”白云福怒骂,“还有,站这么远干嘛!” “将军,那火很是古怪。”第一个发现起火就赶过来的百人将苦着脸道,“引火的似乎是油,但是这么泼水很难浇灭,而且烧出来的烟好像有毒,靠近闻了那气味的士卒都忍不住呕吐得半死不活……” “油?”白云福咬牙切齿道,“你是说,在我南楚军中,有东华的奸细大模大样地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提了至少一桶油进来,然后泼油点火?” 众人全部哑口无言。 一桶油是不可能的,然而,目击的士卒也就看见那个疑似奸细的人往城门口的杂物上扔了个瓶子,随后丢了个火折子,大火就一下子烧起来了,可连目睹的人都觉得不可置信,这会儿要是跟将军说,八成也要被骂个狗血淋头。 “哗啦~哗啦~”一锅锅水往上泼,却像是杯水车薪,几乎看不见效果。 “轰~”随着攻城车的冲击,城门顶上又落下无数细碎的沙石,伴随着沙哑难听的声音,让南楚军心里都蒙上了一层阴霾。 不过就是一点火,不可能烧毁城门的。应该……不可能吧? “那个奸细抓到了没有?”白云福又问道。 就算奸细对灭火没有帮助,至少能知道那烟里有什么毒。 “没有。”那百将尴尬地低头,“那人早有准备,而且应该是那些无法无天的江湖人士,普通士卒追不上他。不过……他应该中了一箭,伤势不轻。” “分出一队人,全城搜捕!”白云福咬牙道。这种情况下,想要混出去是不可能的,就算是想要效仿同伴直接跳城也不容易,所以,人一定还在城内!找一个受了箭伤的人,目标还是很显眼的。 “是。”百将立即点起一队士卒匆匆向内城跑去。 “用湿布蒙住口鼻靠近,用最快的速度把火灭了!”白云福又喝道。日影一点点西斜。 “王妃,城门一时间是撞不开的,这样只是徒增伤亡!”杨泽威忍不住道。 虽然摄政王妃没有指挥权,可有权利的那个莫长风偏偏听她的!一个女子跑到战场上来指手画脚,贻误战机,简直是乱国之兆! “再等等。”秦绾淡淡地说道。 杨泽威真想骂脏话,只可惜,眼前的女子,虽无皇后之名,却是整个东华最尊贵的女人。 “轰!”强烈的撞击让一架攻城车直接散架,操纵攻城车的士卒连滚带爬地往两边散开。 “王妃!”杨泽威提高了声音。 “不,城门松动了!”莫长风打断道。 “嗯?”杨泽威赶紧回头去看。 只见第二台攻城车补上空位,又是一下撞上去。这回,肉眼可见厚重的城门往里凹进去一截,然后才反弹回来。 “崇州的门栓整个是生铁所铸……”杨泽威目瞪口呆。 历史上,并非没有被撞开城门攻陷城池的例子,可那也是鏖战多日后,城门不堪重负,可崇州的城门怎么可能如此脆弱! “是生铁所铸嘛。”秦绾一声嗤笑,“若是铁块就无法摧毁了,工匠又如何将生铁打造成各种形状?” “可是铁匠锻造用的火……这不是普通的火?”杨泽威脸色大变。 “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温度高了点儿。”秦绾轻描淡写道。 杨泽威和莫长风对望了一眼,这会儿倒是芥蒂全消,只剩下苦笑了。 就是“温度高了点”?你倒是随便放个“温度高了点”的火试试啊!哦,人家摄政王妃已经放出来了。 “做好准备!”杨泽威立刻去整合了一支军队,准备破城的第一时间就突入城内。 秦绾瞥了一眼这支军队的主将刘致,一声嗤笑,对杨泽威这种偏心自己人的行为不以为然。 反正,攻陷崇州的首功是她和顾宁,而她身为摄政王妃自然不会和属下争功,所以这份功绩注定要落在顾宁一个人头上。既然已经拿了最大份的,她也不在意让杨泽威分一小杯羹。 毕竟,要灭南楚,功劳多的是,不可能全给自己人,吃独食太遭忌讳。 当然,前提是合理范围内的争功,不会因私废公。“轰~” “将军,城门……要撑不住了!”几个副将都聚集到了白云福身边,众人的视线穿过火光,看着摇摇欲坠的城门,都不禁一脸苍白。 “怎么会……”白云福的声音都在颤抖。 白鼎临走前,把守卫崇州的重任交给他,然而,在东华军的攻势下,竟然连一天都守不住吗? “将军!”一骑快马从城内的方向狂奔而来,骑士几乎是从马背上滚下来的,幸好一个偏将顺手拉了一把才没让他整个人摔到白云福脚下。 “可是奸细抓到了?”白云福精神一振。 “奸细?”那士卒楞了一下才茫然道,“将军,邱太守来报,城内百姓暴乱,要邱大人交出行刺白帅的刺客,现今乱民已经开始冲击大牢,邱太守请将军派一支军马前往太守府镇压。” “暴乱?”白云福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差点晕倒。 “轰隆!”被大火烧得通红的门栓终于承受不住冲击,在弯曲到极限后,断成两截。 需要八个士兵操纵绞盘才能打开的城门,说到底,真正用来锁住大门的,只不过是一块半尺见方的铁块而已。 “本将军没有兵马派给你,告诉邱守义,太守府衙养那么多衙役捕快不是吃干饭的!”白云福一声大吼,召集了城下所有的预备军严阵以待,准备用生命死守城门。 无论如何,能守一刻是一刻,说不定,就差那一刻钟,白鼎就能出现在东华军后方呢? 然而,现实是最势利不过的东西,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落井下石。 沉重的大门缓缓打开,收势不及的攻城车直直地撞入了内城。 “放箭……不!快退!”白云福睁大了眼睛,发出一声嘶声力竭的吼声。 “轰!”攻城车撞在燃烧的火堆上,原本就是堆积在一起的杂物,被这样的力道一撞,顿时四散飞舞,夹带着不曾熄灭的火光,背后是火红的夕阳,犹如一场黄昏的火雨流星,灿烂而辉煌,却带着如血的悲壮,仿佛是脚下这座轰然倒塌的崇州古城的倒影。 这也是白云福看到的最后的景象。 火球砸进整齐的军阵中,顿时一片混乱,毕竟是用油烧的,温度还奇高,衣角边缘稍稍碰到一丝火星就燃烧起来,在地上打滚都一时压不灭那火。加上烟气扩散开来,又多了不少大吐特吐的。 “将军!将军!”边上的副将一拥而上,手忙脚乱地扑灭白云福身上的火焰,却见他额头被一块带火的木头打中,整个脸上一片焦黑,只余下微弱的心跳,这模样,就算是立刻投降,城外的苏青崖都未必救得回来,在这战场上,几乎与死人无异。城外,杨泽威简直目瞪口呆。 阻挡了他们近两个月的崇州城,居然不到一天就……打开了? “王妃,不攻城吗?”莫长风问道。 “城门开了就关不起来了,不急。”秦绾微笑,“我在火里加了点东西,虽然算不上毒,但闻了也不会太舒服,等烟气稍稍散一散比较好。” 莫长风又看了她一眼,脸上闪过一丝敬佩。 这位无名主确实惊才绝艳,但这世上,又何尝少了有才能的人呢?他最佩服的是,秦绾明明年纪轻轻,做事就异常老练,既敢剑走偏锋,又能稳扎稳打。在崇州大门洞开的诱惑下,依然能沉住气不冒进,莫长风自问,若是他再年轻十岁,恐怕也不能如她般淡定。 “王爷的援军到哪里了?”秦绾又问道。 “如果急行军,不足一日路程。”莫长风答道。 如今崇州上空的黑烟怕是百里之外都能看见,也就是说,李暄明日日落前就能赶到崇州。 “很好,临阵指挥本妃不擅长,有劳莫参谋和杨副帅。”秦绾点了点头,又提醒道,“不要逼得城内做困兽之斗,还有……这会儿崇州城内的百姓情绪有些激动,进城时注意约束将士,不要激起全城民变。” “是。”莫长风汗颜。 看起来王妃在城内还真是干了不少事啊! “有劳。”秦绾笑笑,带着执剑转身离开,毫不犹豫地将崇州城抛在了身后。 杨泽威看着那被残阳染红的纤细背影,眼神很有几分复杂。 这个女子,就是摄政王妃,东华有史以来,第一个走上朝堂,又走上战场的女子。 “王妃,咱们去哪儿?”执剑跃跃欲试。 “去找白鼎!”秦绾一扬眉,说出一句如果让莫长风听见了必定欲哭无泪的话。 “是!”执剑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很兴奋。如此大战,若是一个敌军都没杀,总觉得胸口的热血难平。果然跟着王妃总会有好事的! ------题外话------ 今天开始恢复更新,每天老时间,早上8:10 这一年来事情太多,真的是对不起大家了。从去年五月开始,我女儿就一直断断续续生病,虽说现在大致知道原因,是去年搬进来的邻居养了一群猫+一群狗,环境太脏太臭,但这种事法律真的不好管,我已经跟城管,市长热线,记者扯皮了半年了,估计再不行还得起诉。年前我妈妈动手术,腰椎钉了4颗钢钉,从来没觉得这么疲惫。身体累,心也累。还是年初开始妈妈慢慢可以下床了,女儿大概是年纪大了点,抵抗力好点了,居然没再上过医院,现在已经送幼儿园了,才能空下来,又整理了一个月的大纲才开始写,无论如何这个文花了太多心血,从怀孕不能碰电脑那会儿就在脑子里想,构思了整整两年才动笔,不想烂尾了。 第四十九章 礼物 第四十九章礼物顺源县。 虽然这里只是一座县城,可却是南楚北方第一重镇顺宁郡的门户,谁也没料到,一向在吏部考评中政绩优秀,平时也表现得忠心耿耿的县令竟会主动开城投敌!要知道,能在这个地方做官,身家清白是最要紧的,而这位县令,据查原配妻儿都是死在西秦军手中的,如今续弦的妻子只给他留下一个女儿,百年后怕是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按理说,他该与西秦有不共戴天之仇才对。 如今的顺源县已经变成了西秦大军的大本营所在,誰叫这里距离顺宁不过几十里,位处交通要道,占据这里,就等于摁住了南楚军的咽喉。若是平时,西秦军敢攻打顺源,定然会被顺宁的兵马两面夹击的,只要僵持一两天,凭着地利,多少西秦军都要有去无回,可耐不住顺源县令一仗未打就投降啊! “你很好。”刚刚到达顺源的太子夏泽苍很满意。 “多谢太子殿下赞赏。”堂下的中年文士面带微笑,不卑不亢,正是原本的县令蒋日晨。 “果真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夏泽苍感慨了一句,也有些得意。 十年前在南楚埋下的钉子,就是要到这样的关键时刻才动用的。将一个暗子送到顺源县令的位置上,除了手段筹谋,更有五分的运气。只要顺宁一破,西秦铁骑南下,几乎可以直达京城,绝对能抢在东华前面夺下南楚的半壁江山。 虽然京城只是一座城,但那里可是有着皇帝宗亲、文武百官,最重要的是,有国库! “不过顺宁守将还真是难缠。”说话间,一身战甲,风尘仆仆的夏泽天大步走进来,头盔还夹在肋下,显然是刚下战场,听说太子到了,连衣服都没换就直接来了。 “辛苦了。”夏泽苍笑着点点头。 镇南王毕竟老了,幸好后继有人,这个兄弟就是他的左膀右臂,就是……婚事上能上点心就好了。好色虽然不好,可太不近女色也不好,但凡他能对婚事多注意些,或者对哪个姑娘表示出些许好感,也不至于被人传说他断袖! 东华的摄政王妃那句“可惜错为女儿身”,连他人在西秦都听说了! “皇兄放心,有了新式的攻城弩,顶多十天,顺宁必破。”夏泽天说道。 “十天吗?”夏泽苍皱了皱眉。 “怎么,皇兄觉得太慢?”夏泽天诧异道。这可和之前说的不一样啊。话说回来,要是顺宁这么容易破,也不至于阻挡了西秦数百年南下的脚步,若不是这次运作得当,谋到了顺源县令的位置,别说十天,就算一个月也未必够。 “不是孤觉得慢。”夏泽苍沉声道,“就在孤到达顺源的前一刻,收到了军报,你看看吧。” “什么?”夏泽天一脸狐疑地接过那张小纸条,只扫了一眼,不禁脸色大变,脱口道,“东华破了崇州?这么快?怎么可能!” “冷卓然大军进驻崇州,白鼎下落不明,听说是没有落在东华手里。”夏泽苍沉吟道,“这是累死了两只鸽子传过来的紧急军情,正式的军报估摸着还要两三天才能到达。” “也就是说,现在顺宁城内也不知道这个消息。”夏泽天说着,脑子里迅速思考着对策。 崇州陷落,如果他们这里还要耗十天,毫无疑问会落在东华后面! “不过,也有个好消息。”夏泽苍又道。 夏泽天看完纸条上的全部内容,转手还了回去,有些狐疑道:“冷卓然重伤——皇兄以为,是真是假?” “不知道,不过……当他是假的比较好。”夏泽苍缓缓地道。 夏泽天深以为然,不管这是不是东华放出来的烟雾弹,他们只需按照自己的步调走,先考虑最坏的情况就好。何况,就算是真的,听说苏青崖在冷卓然营中,反正就算真的重伤也是死不了的。 “顺宁这边真的不能更快了吗?”夏泽苍又道,“孤这次带来三万援军,都交予你指挥。” “皇兄,这不是兵力不够的问题。”夏泽天苦笑。 就算不计牺牲,也不可能把十天压缩成一天。对峙多日,他对顺宁的守将还是有几分佩服的,很稳,几乎不会犯错,是个极为擅长防守的将军。 “蒋卿在顺源多年,可有什么想法?”夏泽苍又转头问道。 “田中禾是先帝提拔的老将,镇守顺宁二十年,和崇州的白鼎号称南楚的双璧,越是急躁,只怕越不容易拿下。”蒋日晨摇头。 夏泽苍叹了口气,虽然也不抱多大希望,但听到这个意料之中的回答,还是忍不住失望。 “太子殿下,元帅大人!”就在这时,门口出现了一个传令兵。 “什么事?”夏泽天没好气道,“没见本帅和殿下在商议军情吗?” “可是,元帅,门外有位年轻公子求见,说是元帅的朋友……”传令兵为难道。 “什么?朋友?”夏泽天都被气笑了,这可是战时!什么样的“朋友”能跑到军营里来求见元帅?这传令兵是不长脑子的么! “不然,小的去把人赶走?”传令兵小心翼翼地抹了把汗。虽然他也觉得不靠谱,但实在是……被那位公子的气势给震慑了,又听他保证元帅一定不会怪罪,谁知道元帅这么生气…… “滚!”夏泽天斥道。 “等等。”夏泽苍叫住了差点儿真要“滚”的传令兵,若有所思道,“你说的那位公子,可问了他名讳?” “皇兄,多半是些不知所谓的人,没准还是南楚的刺客呢。”夏泽天不耐烦道。 “呃……”迎着太子殿下的目光,传令兵硬着头皮,双手呈上一块带着流苏的玉佩,颤声道,“他自称姓唐,说是元帅认得这块玉……” “唐?”夏泽天愣了一下,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夏泽苍一示意,自有贴身侍卫过去把玉佩取来呈上。 “皇兄……”夏泽天忽然觉得身上的骨头好像又开始痛了。 “还不把人请进来,恭敬点!”夏泽苍笑斥道。 “是,殿下。”传令兵舒了口气,赶紧小跑出去了。原来真的是元帅的朋友啊,连太子殿下都认识,幸好刚才没直接把人赶走! “他怎么来了?”夏泽天的表情有点讪讪的。 “问问不就知道了。”夏泽苍朝着大门一努嘴。 “怎么,本公子千里迢迢来帮忙的,还不欢迎?”走进来的青年一身黑衣,脸上带笑,手里还提着一个不小的布包,看形状像是个盒子,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你确定你是来帮忙的?”夏泽天一声冷哼。他可还记得,这人为了个女人,明里暗里可不知道坑了他多少次了! “少陵,玩得开心吗?”夏泽苍倒是脾气很好。 他远比堂弟更了解唐少陵,女人怎么了,鸣剑山庄的根基可是在西秦的。 “挺好。”唐少陵一手取回玉佩挂回腰带上,顺手将手里的包往茶几上一放,“伴手礼。” “什么东西?”夏泽天的鼻子动了动,有点惊悚。 虽然用布包着,但晃动中,依旧有一丝血腥气散发出来。 “自己看。”唐少陵随口说了一句,也不嫌自己不像个客人,自己拿了个茶杯去倒茶喝,一边抱怨道,“这鬼天气,还没盛夏就这么热!” 夏泽天犹豫了一下,示意一边的蒋日晨去拆包裹。他不好说自己不信任唐少陵,碍着太子的面子也不好叫侍卫去,更不敢自己拆,比起来,蒋日晨还算是个合适的人选。 蒋日晨倒是没想太多,既然真是太子殿下的朋友,包里总不会是害人的东西,便很坦然地打开了。 布里包的果然是个木盒子,然而,一打开盒盖,看到里面的东西,他下意识地手一抖,盒盖摔了回去,又一声惊叫。 “怎么了?”原本就暗自戒备的夏泽天几步上前。 “人、人头!”蒋日晨惊魂不定地指着盒子道。 “不是吧?”唐少陵灌下一杯茶,还捏着茶杯,转过头来,一脸的诧异,“你们军营里居然还有人连人头都怕?” “……”夏泽天抽了抽嘴角,又瞪了蒋日晨一眼。 不就是人头吗?又不是没见过,大惊小怪,害他也跟着丢脸! “可、可……”蒋日晨苦着脸,好半天才把话说全,“这是……田中禾的人头啊。” “田中禾?谁?”夏泽苍话说到一半,猛地反应过来,顿时脸色大变,“你杀了顺宁守将田中禾?” “杀了就杀了呗,少见多怪。”唐少陵不以为然。 “……”两兄弟互望了一眼,心情无比复杂。 “不喜欢?那我还回去?”唐少陵歪了歪头。 “……”连蒋日晨也想吐槽了。还回去?怎么还?大哥这是人头啊,难不成缝回去吗?就算缝回去也活不过来了吧! “少陵,你去顺宁行刺主将?太危险了!”夏泽苍正色道。 “还行吧,誰叫他年纪都一把了还事必亲躬,带着几个亲军就往城墙上跑,生怕别人刺不死他呢。”唐少陵耸了耸肩。 夏泽苍当然知道事实不可能像他说的那么轻松,西秦又不是没派遣过刺客!看着眼前一派写意的青年,他由衷地还了半礼,沉声道:“多谢。” “举手之劳而已。”唐少陵挥手拿着衣袖扇风,“不过热出一身汗倒是的。” “孤让人给你安排客房沐浴更衣,晚上摆宴给你接风洗尘,顺带庆功!”夏泽苍爽朗地笑道。 田中禾一死,顺宁群龙无首,指日可下,刚刚还困扰得一筹莫展的难题居然就这么迎刃而解了,这会儿他的心情简直不能更好。 唐少陵,果然还是西秦的唐少陵。 “庆功宴免了,本公子不爱凑热闹,晚上来喝几杯就是。”唐少陵说着,停顿了一下,又斜睨了夏泽天一眼,嫌弃道,“就我跟你,闲杂人等看着心烦。” “……”夏泽苍看看脸黑如锅底的“闲杂人等”一眼,忍着笑道,“好,许久没有跟你喝酒了,今晚不醉无归。” 唐少陵挥挥手,跟着侍卫往后堂去了。 他一走,夏泽苍立刻严肃了脸色:“泽天!” “明白!两日之内,必破顺宁!”不用他多说,夏泽天一拱手,几乎是用跑的冲了出去。 田中禾的人头上血迹未干,说明死亡时间还不久,不趁着现在顺宁最混乱的时候攻城,难道还要等他们稳定了军心,重新布防吗?崇州城。 西秦的探子倒是没有出错,冷卓然确实是身受重伤。 那一日,冷卓然截杀白鼎的军队,两人斗智斗勇,结果谁也没占到太大的便宜,南楚军被打散,可白鼎带着一支残军不知所踪。东华赢了战事,可冷卓然被白鼎一箭射中胸口,距离心脏就偏了半寸,要不是苏青崖在崇州,差点就救不回来。当然,若不是秦绾半途就遇见了大军,用内力替冷卓然稳住了一口气,他能不能支撑着等苏青崖来救还是个未知数。 主将重伤,大军也只能先在崇州城外先驻扎下来。毕竟白鼎在崇州经营多年,冲击太守府的民乱也没有平息,理事的杨泽威和莫长风也不敢让重伤的冷卓然和尊贵的摄政王妃贸然进城,而是派了军队先行清除南楚余党,稳定百姓情绪。想挥兵北上,崇州就是大后方,决不能出乱子。 幸好,第二天黄昏,李暄的援军到达崇州,合兵一处。摄政王驾临,崇州也算是有个名正言顺的主事之人,不至于起内讧。 虽然之前见过了一面,但也来去匆匆,再见到李暄,秦绾也不自觉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有为难的事?”进入暂住的王帐,挥退了侍卫,只留下莫问和执剑守在门外,李暄这才问道。 “黑了。”秦绾缺摸了摸他的脸,一声轻笑。 “一路走水路,大约是江风吹的。”李暄道。 “也瘦了。”秦绾接道。 “你也是……不过看起来精神不错。”李暄捧着她的脸,低头亲了亲她的眉心。 秦绾叹了口气,这才露出一丝愁绪来:“阿宁还没回来,我怕他出事。” 李暄已经听说了崇州陷落的经过,闻言微一沉吟,安慰道:“俘虏的南楚士卒不是都说,并未抓到放火之人吗?那就表示他没事。” “也不知道伤得重不重,顾家是独子,万一有个什么差错,我可不好交代。”秦绾苦着脸道。 “没事的。”李暄无奈地笑,她哪是怕不好交代,战场无眼,摄政王妃需要跟人交代什么?明明就是自己担心。 “我要进城。”秦绾道。 “明天吧。现在城里太乱。”李暄皱了皱眉。 别说民乱未平,就是街头巷口,依旧有一部分死忠于白鼎的将士占据民房死战不降,崇州之战远不是打破城门就算完结的。 秦绾又叹了口气。 “我派暗卫进城去找。”李暄说道。 “嗯。”秦绾点头。 “还有心事?”李暄疑惑地看着她。 “只是知道了一些真相,反而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秦绾拉他坐在身边,整个人靠过去赖在他身上还蹭了蹭。 “你说,我听。”李暄一手搂着他,一手抚摸着她柔软的发丝,轻声说道。 秦绾舒舒服服地躺在温暖的怀抱里,板着手指一件件细数着从离开京城后发生的桩桩件件大事小事,除了轮回蛊之外,事无巨细。 上次在临安的见面太过匆忙,这会儿才有空好好补上。 李暄的脸色变来变去,万分精彩,但最终定格在无奈上。 他的王妃实在是胆子也太大了点,可是……还是很喜欢,自己也真是没救了! “差不多,北面这两天也该有消息来了。”秦绾最后道。 “放心吧,会赢的。”李暄俯身把人抱起来,往床上一放,声音很低沉,“好好睡一觉,我在。” “嗯……” ------题外话------ 其实没写完,但时间来不及了……o(╥﹏╥)o 第五十章 痴心妄想 夜色渐渐低沉。 不远处的崇州城内依旧灯火辉煌,大大小小的街巷内不住响起喊杀声,大部分的百姓都躲藏在自己家中,紧闭门扉,但也有一些有血性的青壮拿起锄头铁铲之类的武器,帮助南楚的残军抗敌。而更多的则是默默将受伤落单的南楚士兵藏起来的人。 莫长风是文人,崇州城内的镇压是由杨泽威临阵指挥的,遇见这种情况也是头大如斗。从未见过一座城市的百姓如此抗拒新主,又不能来个屠杀杀鸡儆猴! 而城外的大营内却是一片安宁。 秦绾这段时间也许真是太累了,从南疆到南楚,几经波折,还参与了几次战争,一直是紧绷着精神,如今李暄的气息就在身边,这才让她安下心来,陷入沉睡。 李暄坐在床沿,看着心爱女子的睡颜,许久才起身,将桌上的烛火微微挑亮了些,开始浏览快马从京城送过来的重要奏折。 虽然大部分政事都由江辙处理了,可毕竟还有一部分是必须由摄政王亲自批阅的,也有一些虽然已批复,但却需要李暄过一下目的,零零碎碎加起来也有不少。 忽然间,帘帐无风自动,一道黑影幽灵似的飘进来。 李暄头也不抬,只是伸出一根手指在嘴唇边一竖。 一身黑衣的秦诀冷着一张脸,把手里的竹筒往桌上一放,又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李暄看完一本奏折放在一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这才拿起竹筒,揭开封泥,抽出一张薄绢来。 上面的字不多,寥寥几行,但表达的意思若是让杨泽威之流见到,只怕比一个惊雷还沉重! 顺宁郡守将田中禾遇刺身亡,西秦大军占据顺宁,即日南下。 “这个时间……真是。”李暄忍不住低低地苦笑了一声,又看看床上沉睡的妻子,摇摇头。 原本是想让她多睡一会儿的,这才三个时辰呢。只可惜,时机不等人。 “王爷,王妃。”就在他纠结着是不是要叫醒秦绾的时候,帐外传来一声低喊。 李暄挑了挑眉,还没开口,秦绾已经迷迷糊糊地坐起来了,因为初醒的关系,声音带了一丝沙哑:“什么时候了?” “才刚过子时。”李暄叹了口气,又提高了声音道,“进来。” 秦绾起身整理了一下有些褶皱的衣裳——李暄怕吵醒她,也没敢给她宽衣解带,这会儿收拾起来倒也方便。 莫问走进来,脸上微微带了一丝喜色:“王爷,王妃,刚刚暗卫来报,找到顾将军了。” “阿宁,他还好吗?”秦绾精神一振,剩下的一点瞌睡也清醒了。 “王妃放心,顾将军只是皮外伤,养养就能好。”莫问先安了她的心,又道,“只是,顾将军带了几个人回来,还有两个女子,说是王妃要的人……” 秦绾一挑眉。两个?她是让顾宁按照约定时间,趁着城内混乱去接走芳菲,可还有一个是谁,总不至于还让她带个丫头吧! “这是刚刚传来的北方军报。”李暄先把手里的薄绢递了过去。 秦绾一目十行地看完,不觉笑了:“那个二货卡时间倒是越来越准了。” “我倒是挺佩服唐少陵的。”李暄看着她,有些苦笑道,“至少,是我站在他的位置上的话,心中一定会有迷惘,可他……” “因为他从来没有利用过朋友,也没有出卖西秦的任何情报。他帮我,就是使用了自己的力量,帮得也坦坦荡荡。”秦绾笑道。 “所以,你这不是挺理解他的么。”李暄也笑了,“人在的时候,就不能对他好点儿?”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秦绾很无辜地道,“有些人是不能宠的。” 说笑间,她已经利索地打理好睡乱的头发,又抓着李暄的衣襟把人拽过来,笑眯眯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施施然出去了。 莫问低垂了目光,面无表情,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去吧。”李暄一声嗤笑,挥挥手。 “是,属下告退。”莫问松了口气,行了礼,赶紧退了出去。 “人呢?”秦绾果然在外面等着他。 “属下暂时将人安置在了前军,苏神医也在。”莫问答道。毕竟回来的不止是顾宁,还有来历不明之人,自然是不能直接带进中军来的。 “知道了,执剑跟着就行。”秦绾点点头。 “是,王妃。”莫问答应一声,继续站在王帐门口站岗。 秦绾带着执剑匆匆穿过大营,问了一句巡逻的士卒,就得知了顾宁他们的所在,毫不客气地直接掀帘子进去。 “王妃。”顾宁立即从椅子上站起来。 “坐好!”正在给他处理伤口的苏青崖手一抖,小刀差点割到他的动脉,不由得黑了脸,一手抓着他的肩膀用力把人摁了回去。 “别折腾了。”秦绾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根本没看帐内其他人,又转头问道,“他的伤怎么样?” “还好,虽然箭透体而过,但运气好,没伤到重要的脏器,就是失血过多,加上治疗不及时,有些感染了。”苏青崖一声冷哼。 “那你这是干什么?”秦绾诧异地指指他握着的三寸小刀。 “庸医误人。”苏青崖面不改色道,“我要重新割开他的伤口,把里面的脓血和腐肉都割掉,然后重新缝合。” “……”秦绾抽了抽嘴角,一脸沉重地拍拍顾宁的肩膀,给了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随即很干脆地走得远远的,眼不见为净。 刮骨疗毒这类事,曾经苏青崖在欧阳慧身上也干过一次,要说疼,虽然是真的疼,但也不是太难忍,可她当时是昏迷的,醒过来时伤口早已包扎妥当,只是事后听雕羽说的。然而,神志清醒的情况下,看着有人拿刀子割自己的肉……这种滋味真是妙不可言…… “参见王妃。”其他人这才上前行礼。 秦绾看过去,很好,额头包了一圈纱布的西门远山,还穿着粗使丫头服饰的吴霞,还有个一身带血的囚服、伤痕累累的少年,估计就是从大牢里救出来那位。 “属下已经将方氏交给荆蓝了。”顾宁说道,“是……吴姑娘救了我。” 秦绾一挑眉,瞬间就了解了经过。怪不得满城搜捕的南楚军都没找到身负箭伤的顾宁,想必没人敢去搜白鼎的元帅府,典型的灯下黑,也算顾宁又急智。而城门一破,城内混乱,顾宁就能以最快的速度带走方氏。正好元帅府里还有个吴霞,若是撞见了,至少也不会见死不救。只是……她隐晦地看了看吴霞的表情,眼神就有些不愉快了。 患难与共过,这个年纪的女子春心萌动也是难免,可吴霞上次不是还喜欢西门远山的吗?这会儿偷瞄顾宁的眼神又是什么鬼。 “顾少侠言重了,大家都是旧识,有危险自当互相救助。”吴霞微笑着说道。 若是秦绾以前没见过她,八成还真能当她是个温柔娴静的大家闺秀了。 “无论如何,救命之恩……”顾宁连忙说道。 “毕竟是救命之恩,本妃也不能没有表示了。”秦绾淡淡地打断道,“等崇州安定,本妃定然派人前往天剑门致谢。” 顾宁微微怔了怔,正想开口说自己的私事不能麻烦王妃欠人情,却被苏青崖冷冰冰的一眼瞪了回去。随即一刀下去,剧痛让他打了个哆嗦,顿时说不出话来。 “王妃这话可是折煞我等了。”西门远山苦笑道,“要说救命之恩,在下和王儒贤弟两条命都是王妃救回来。” “本妃救了你,你也在造成崇州内乱的事上帮了大忙,是攻陷崇州的有功之臣,无需再谢。”秦绾只看着吴霞说道,“吴姑娘救了我家阿宁,这个人情本妃当然是要还的。” 吴霞的脸色很难看,原本这是她和顾宁之间的情谊,可秦绾三言两句之间就把因果全接了过去,就仿佛是自家的孩子麻烦了别人,事后无论是道谢还是道歉都是家长出面,和孩子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从前她是喜欢师兄,可自从上回在大牢里被关了十天后,师兄的态度让她实在心冷。她也是人,是会累的啊,所以,她不想喜欢师兄了。不过是感情问题,两情相悦的,这个女人横插一手是什么意思! “原来,摄政王妃和顾少侠还有亲?”吴霞还是没忍住刺了一句。 这是嫌她多管闲事?秦绾勾了勾唇角,淡定道:“吴姑娘难道不知道,本妃与沈醉疏是……生死之交。” 言下之意,沈醉疏的侄儿自然就是她的侄儿。 顾宁脸颊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把话憋了回去。 虽然也没错,可平白他就比朋友同僚都矮了一辈是几个意思?说到底,都怪自己那个不靠谱的老爹,随便认什么忘年交啊! 吴霞咬牙切齿,脸色扭曲,几乎要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这个女人是不是跟她前世有仇?至于这么处处看自己不顺眼么! 秦绾一声嗤笑,其实真的挺想直说,姑娘你想多了,只要你不痴心妄想使劲作死,谁有空看你不顺眼。不过看在西门远山的份上,还是留点情面算了。 “王妃,属下先为这几位安排住处?”执剑很有眼色地插口。 “嗯。”秦绾给了个赞赏的表情。 “三位,请。”执剑笑眯眯地摆手。 “有劳。”西门远山没想太多,赶紧扶着王儒道谢。 “拿去。”苏青崖头也不回地抛了个瓶子过去,“他身上都是外伤,上了药修养两天就好。” “多谢苏神医。”西门远山喜道。 苏青崖出品的金疮药,绝不是外面能买到的那种效果,要是在从前,恐怕千金难求。 吴霞无可奈何,只能跟了出去,临走还狠狠地剜了秦绾一眼。 “王妃?”只剩下一头雾水的顾公子满眼茫然。 “蠢。”秦绾撇嘴,忍不住给他的脑门来了个爆栗子。 “啊……”顾宁傻眼。 “桃花劫最难过。”苏青崖冷冷地提醒了一句。 “吴姑娘?”顾宁一瞬间睁大了眼睛。 “没你的事了,养好伤,回去就准备准备成亲吧。”秦绾淡定地拍拍他的脑袋,唇边又掠过一丝嘲讽的笑。 可怜吴霞满腹情思,然而另一个当事人却完全不知道,当真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了。 顾宁闻言,整张脸都红透了,简直尴尬地想立即挖个地洞钻下去算了。 “明天一早我就要走了。”秦绾干咳了两声,开始说正事。 “要我跟你一起去?”苏青崖了然。 “方便吗?”秦绾点头。 “答应了要帮你,没什么不方便的。”苏青崖平静地回答。 “那行,你早点休息。”秦绾眼中闪过一丝锋利的光芒。 筹谋了这么久的局,终于要开始了! · 同样的月色如洗。 唐少陵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依旧是一身的黑,披散的长发还带着潮湿的水汽,唐公子去做刺客,自然不能带着行李,这身借用的还是太子殿下的常服。 夏泽苍走进院子里的时候,眉宇间都洋溢着掩饰不住的喜气,一见他,第一句话就是:“顺宁破了。” “哦。”唐少陵懒洋洋地坐在两人多高的树杈上,直接举起酒壶,对着壶嘴灌了一口酒,脸上的表情淡淡的。 “你是拿下顺宁的最大功臣,怎么看上去还不高兴?”夏泽苍挑眉。 “我就是杀个人,其他的没兴趣。”唐少陵晃了晃酒壶,发现里面已经空了,随手就把酒壶扔了出去。 站在树下的太子殿下顺手接了个正着,苦笑着摇摇头,将之放到院子的石桌上,又道:“就算你不满意婉若,也找个别的喜欢的女孩子,早点成个家吧。” “你怎么老盯着我娶不娶老婆?”唐少陵不满地看他,又道,“我对你家的姐姐妹妹都没兴趣。” “唐家三代单传,你也不小了。”夏泽苍好脾气地道,“你嫌弃公主娇生惯养,西秦江湖中也有那么多对你有意的侠女,就没一个动心的?” “嗯……”唐少陵想了想,皱眉,最后下结论道,“比绾绾差远了。” “她再好也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夏泽苍黑了脸。 若是眼前换个人,他都要忍不住骂一句痴心妄想了,以前也没看出来唐少陵居然是个情种啊? “所以,本公子不是在致力于弄死那个摄政王吗?”唐少陵反问道。 “……”夏泽苍扶额。 好吧,你要是真能像是对付田中禾一样,把李暄一了百了了,倒是西秦的幸事了!也不对,被绕进去了,东华不是南楚,你要真把李暄弄死了问题就大了啊! “你到底是干嘛来了。”唐少陵翻身下地。 “明天孤就要随军南下了。”夏泽苍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道,“多亏有你,让西秦没落在东华后面,孤是来问问你,是否一起走。” “跟你一起去干嘛?打仗?没兴趣!”唐少陵翻了个白眼,一口拒绝。 夏泽苍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遗憾。 从前他确实不觉得几个江湖高手能对两军作战起什么作用,可这次南楚疯狂的斩首行动才让他感觉到高手的可怕,尤其是唐少陵这个级别的高手,就连田中禾那样的名将都逃不过被刺。 “我要走了,说不定过几天也会去楚京玩玩,到时候再见。”唐少陵挥挥手。 “你去楚京?”夏泽苍脱口道,“还去找秦绾?” 唐少陵低低地笑了出来,目光流转,一句话没说,却完全表明了自己的意思。 “你这人怎么就这么……”夏泽苍绞尽脑汁,好半天才找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这么死心眼儿?” “家传的。”唐少陵大笑,纵身跃上了墙头,瞬间隐没在夜色中,“告辞,不送!” “……”夏泽苍站在原地咬牙切齿。 秦绾……这个女人真是个祸害!然而,就看唐默丧妻多年不娶,唐演对欧阳鹭一心一意,唐少陵……难道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不,他明明是撞得头破血流都不回! “反正……过几天你大概要怨我。”另一边,唐少陵哼着歌,毫无负担地出了顺源县。 杀了田中禾,他是没坑夏泽苍,还帮了个大忙,至于后面的事,唐公子表示,他什么都不知道! “嗯?”奔驰中的唐少陵忽有所觉,猛地停了下来。 十里长亭,白衣白马,大半夜的,似乎就是专在这里等他的。 “唐兄。”慕容流雪一身的风尘,朝他拱了拱手。 唐少陵的眼神沉了沉,慢慢地走过去。 慕容流雪这时候能在这里,想必是没比他晚离开几日,这么着急,只能是妹妹那里出了什么特殊状况了! 第五十一章 胆大包天 数日后,楚京。 不过短短的两个月工夫,楚帝的面容就仿佛苍老了十岁。 其实,去年他继位的时候,南楚的势力并未有多少下滑,至少比东华太子逼宫、皇室几乎死绝的状况好了太多。然而,不到一年时间,翻天覆地。 就在他还在忙着稳定朝政,安插心腹,消除先帝的影响的时候,皇室死绝的东华反而成就了一个没有任何掣肘的摄政王李暄! 还有……秦绾那个女人…… 虽然是敌人,但楚帝也不禁感慨,不愧是清河的女儿啊!若是珏儿还在,能如愿迎娶她为世子妃,南楚一定会在下一代强盛到鼎点。 “陛下,皇太弟与世子求见。”新上任的大太监李公公小心翼翼地禀告。而他的前任……万寿节后就被以玩忽职守的罪名处死了,同时被杖毙的还有一批太监宫女,可以说是有史以来最为血腥的一个万寿节了。 “宣。”楚帝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 很快的,上官英杰和上官策一前一后走进了御书房:“参见……” “不用多礼了,说说怎么办吧。”楚帝一抬手,直接丢了本折子过去。 上官英杰只扫了一眼就知道那是什么,早朝上已经吵过一次,只是也没拿出什么可行的办法来。 “原本调骠骑营北上就是为了保证顺宁不失,谁知道……”楚帝咬牙切齿道,“如今京城空虚,西秦铁骑指日南下,而南面……” 上官英杰不禁默然。顺宁和崇州仿佛是约好了一样,几乎是同一时间陷落,别说现在京城无兵,就算有,也不知道该先支援哪一边。 这回西秦和东华两路入侵,打得极为果决,而且各有底牌。东华的海船,西秦的新式攻城弩,无不说明了他们的处心积虑,就是为了一战先灭南楚。 “皇伯父,北燕可有回音?”上官策忽然插口道,“唇亡齿寒,东华和西秦是盟国,若是灭了我南楚,下一个倒霉的肯定是北燕,他们不能袖手旁观才对。” “北燕倒是派了一支军队攻打西秦后方。”楚帝说道。 “那?”上官策眼中闪过一丝希冀。 若是能先逼迫西秦退兵,只剩下东华,或许还能一战! “北燕的军队十天才推进了不到百里。”楚帝苦笑。 “虽然去年冬天那一战北燕元气大伤,但这会儿还出工不出力,他们不怕自己是下一个南楚?”上官英杰脸色一变。 “北燕皇太子宇文忠主张全力救援南楚,然而……二皇子宇文孝和三皇子宇文仁却联手反对。”楚帝沉声道。 “北燕的夺嫡之争已经到了枉顾国家利益的地步吗?”上官英杰心底一寒。 “北燕皇虽然年迈,但还没这么糊涂。”楚帝无奈地笑,脸上尽显疲惫,“宇文孝引了麾下的谋士亲自上金殿陈述厉害,这是那人在金殿上的叙述,真的是个人才啊。” 上官英杰接过那张抄录的纸,目光看过去,顿时神色复杂难言。 · “草民以为,南楚已病入膏肓,不可救。即便北燕全力相助,南楚不灭国,之后也没有了守望相助的实力,只能沦为附属,而到时候北燕在东华和西秦的夹击下必定势单力孤。为今之计,与其浪费兵力时间救援南楚,不如孤注一掷,挥兵北上,趁着三国混战,无暇北顾的档口,一统荒漠草原,将各部族纳入版图——草原部落全民皆兵,可以最快地增加北燕的实力。等到东华和西秦瓜分完南楚,北燕也有了与之对抗的实力。而此战后,东华和西秦的同盟必定瓦解,在利益争夺中失败的那一方,就是北燕最好的同盟对象。三国鼎立中,最强国必定被其他两国结盟针对,若无变故,大陆的局势至少可以稳定三十年,而到时候,北燕也能完全消化那些吞并的部族……” · 上官英杰只看到这里就默默地放下了纸,后面虽然还有出兵草原的各种规划,字字珠玑,但对于目前的南楚来说,已经完全没有意义了。 “多少人都在看着圣山智宗这场以北燕皇室为舞台展开的继承之战,这一回合,冉秋心真是一败涂地啊。”楚帝捏紧了拳头,耳边仿佛能听到北燕朝堂上,那个清隽病弱的书生不疾不徐,侃侃而谈,而那一字一句,就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南楚遭遇了没顶之灾。 “虞清秋不愧是虞清秋,与其说他输给了秦绾,其实只是李钰输给了李暄,沉寂了近一年后,只两次出手就都是震动天下啊。”上官英杰苦笑。 “皇弟,你说,秦绾放了虞清秋,是不是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一幕?”许久,楚帝才缓缓地开口道。 “皇伯父是说,虞清秋是表姐的人?”上官策惊讶道。 听到那声“表姐”,楚帝不禁挑了挑眉,但也没指责什么,只道:“虞清秋离开东华后,只做了两件事。挑动北燕皇子之争,逼迫宇文忠撤军,以致于东华夺回了嘉平关。然后这次压制了冉秋心,将北燕的兵力全部部署到了北面,掐断了我南楚最后一线希望——你不觉得,太巧了吗?就像是……他和秦绾配合默契似的。” “嘉平关一事暂且不论,但是……”上官英杰犹豫了一下才道,“这次的事,若是北燕真如虞清秋策划的那样吞并北方部族,至少在兵力上,绝对会成为大陆最强。秦绾做了这么多,就为了灭南楚成三国鼎立之局,不是她的作风。” “也是。”楚帝楞了一下,思考了一阵,不得不点点头,“为了拖住北燕在背后捣乱还有别的办法,这样确实会因小失大——这么说来,不管这场继承之争最后谁胜谁败,智宗都是选择了北燕的蛮子吗?” 上官英杰无言,半晌,生硬地转过了话题:“皇兄,顺宁和崇州才是当务之急。” “你有什么想法?”楚帝叹息道。 早朝上吵了半天,文官一力求和,什么送公主和亲、割地称臣都有人敢说,而武将虽然主战,却拿不出个可行的具体章程来!不得不说,去年的晴妃之乱,对南楚的军队造成的影响不可谓不大。 “南楚并非真的无兵。”上官英杰沉默了许久才道,“从京城到顺宁郡,虽然无险可守,可沿途的州郡足以拉起一支十万人的军队来。随后坚壁清野,收缩防线,让西秦孤军深入,拉长战线。” “从粮道上下手倒是个办法。”楚帝点了点头。 “可是……坚壁清野,沿途的州郡百姓怎么办?”上官策有些茫然。 楚帝和上官英杰对望了一眼,从彼此眼中都看到了一丝无奈,上官策到底还是太嫩了点,也太天真,只可惜,现在的南楚,实在没有时间等他成长了啊。 如今这种形势,想要打退敌军,不付出代价怎么可能的? 若是能顺利截断西秦的粮道,西秦军当然会就地筹粮,只怕这一战过后,就算能打退敌军,北方的千里之地也要尸横遍野,没有十年二十年恢复不了元气。这还是能退敌的情况。 “可是,这样和西秦军周旋,主将必须阅历丰富、智勇双全。”上官英杰又道。 楚帝的嘴唇一僵。 说来简单,可如今的南楚,去哪里找这样一个人?冷卓然被先帝逼反,白鼎生死不明,田中禾遇刺——就算没有,他也善守不善攻。这些年南楚将才凋零得让人心惊。 “请陛下恕臣弟死罪。”上官英杰一撩衣袍,忽的跪了下来。 “父王?”上官策惊讶地看着他。 “你这是做什么?”楚帝怔住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直接站起来,绕过书案,亲自伸手去拉他。 “陛下,合适的主将,其实还是有一个的。”上官英杰却没动,直挺挺地跪着说道。 “谁?”楚帝一头雾水,瞪着他的眼睛,许久,脑中忽的闪过一个身影,不由得连声音都响了起来,“你说他?” “是。”上官英杰沉声道,“陛下,非常时刻,当用非常手段!” “可……”楚帝张口结舌道,“他是死囚啊……” “陛下,其实陛下心里也明白,晴妃之乱,与护国将军府并无关联。”上官英杰继续说道,“徐子宇对南楚忠心耿耿,虽说晴妃之罪足以诛九族,但是如今南楚生死存亡之际,求陛下网开一面,准许徐子宇戴罪立功。” “可若是徐子宇对朕心存怨恨……”楚帝犹豫道。 “徐家满门尽在大牢,若是为了族人,徐子宇必定愿意尽力一战。”上官英杰道。 “你先起来。”楚帝一用力,这一次,上官英杰没有反抗,就着他手上的力道站起身来。 “陛下,军情紧急,片刻耽搁不得。”上官英杰提醒道。 “即便北方无碍,那东华呢?”楚帝苦涩地道,“崇州一破,不出半月,东华定然兵临城下,这南面又派谁去阻挡?” “臣弟听闻,陛下身边有专保护皇帝的暗卫?”上官英杰沉声道。 “什么意思?”楚帝的脸色微微一变。 “派遣刺客刺杀东华将领,这一步是南楚做错了,才引来了顺宁的剧变,但既然已经错了,也无所谓一错再错!”上官英杰咬牙道,“陛下身边,是否有如刺杀田将军的刺客那般的高手?” “到了这个时候,刺客能管用?”楚帝疑惑道。 不管谁死了,东华大军兵临城下都是事实,无论换谁做主都不可能撤军的。 “对西秦不管用,就算夏泽苍死了,顶多西秦换个太子,虽然会乱,但不会一蹶不振,然而,东华不同。”上官英杰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但还是继续说下去,“因为,东华没有第二个摄政王,甚至连个继承人都没有,有的只是一个十一岁的孩童皇帝!” 楚帝慢慢回过味来,不由得眼前一亮。 上官英杰用眼神示意上官策不要插嘴,又道:“陛下,时间不多了。” “传旨,将徐家人押送回护国将军府,不得出入,宣徐子宇进宫!”楚帝抿了抿唇,脸上呈现出坚毅之色。无论如何,不管用什么手段,他都要保住南楚这片基业不在自己手里失去! “陛下英明。”上官英杰松了口气。 至于派遣刺客之事,他没有再提起,无论是李暄和他的关系,还是守护皇帝的暗卫都太过敏感,若非国家存亡之际,他绝不会开这个口,既然陛下有了决断,他还是避嫌为好。 “皇弟这些日子多辛苦些,只怕京城会有些人蠢蠢欲动。”楚帝一声冷笑。 “皇兄放心,臣弟明白。”上官英杰郑重地行了一礼,带着上官策就退了出去。 “父王!”一走出宫门,上官策终于憋不住叫了一声。 “不是叫你多听少说吗?”上官英杰斥道。 “可……”上官策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心里像是有一把火在灼烧似的难受。 “这是战争!”上官英杰只回了他四个字。 “……”上官策沉默了。 两人上马,带着侍卫回到王府,父子俩都没有说一句话。 “今天把那些奏折的抄本看完,写好意见,明天为父亲自审查。”走进大门,上官英杰说了一句。 “是。”上官策顿时苦了脸。 全部看完啊……今晚没准得写到天亮了。 上官英杰叹了口气,挥退了侍卫,走进了书房。 然而,一推门,他整个人都僵硬了,就像是一愣冰水当头浇下,冰冷刺骨,全身骨头都僵住了,丝毫动弹不得。 “舅舅回来了啊。”坐在窗下的太师椅上看书的女子放下书卷,笑吟吟地起身问好。 “……”上官英杰下意识的就“呯”的一下关上了书房的门,但下一刻就发现不对,猛地再打开。 窗下的女子笑意吟吟,一派闲适,仿佛在这里等他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 “你怎么进来的?”上官英杰沉着脸,迅速进门,顺手反锁了房门。 “走进来的。”秦绾眨了眨眼睛,一脸的无辜。 战事尚未蔓延到京城,虽然沿途的盘查严格了点,但她是个女子,天生就会降低南楚军的警惕心,只是进个城真没什么难度。 “趁人没发现你的踪迹,马上走!离开京城,越远越好!”上官英杰压低了声音,急促地道。 就算他能为了南楚派人刺杀李暄,但对于秦绾,姐姐唯一的女儿,他还是下不了手的,只能安慰自己,自古罪不及出嫁女,东华的入侵与秦绾无关。 “谢谢舅舅的关心,不过,这次我是为了母亲来的。”秦绾微微一笑道。 “你查到了?”上官英杰心中一跳。 “我把人带来了,虽然我可以自己说,但我想……舅舅也许是希望亲自听当事人述说的。”秦绾轻声道。 别说她不是清河公主真正的女儿,就算是,她也和这个母亲素未谋面,而上官英杰才是和清河公主感情最深厚的人。 上官英杰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很复杂。 “舅舅不反对的话,一会儿我就让人把她送过来。”秦绾道。 “随你。”上官英杰叹息,又道,“你是准备留在舅舅这儿吗?” “当然了。”秦绾一挑眉,理所当然道,“若是进进出出的,万一被人看见,舅舅只怕是浑身长嘴都说不清楚了吧?” “……”上官英杰只能苦笑,自嘲似的道,“你倒是真不怕舅舅回头就出卖你。” “舅舅不会的。”秦绾只是笑,“若是我家王爷在这里,倒是真不敢上门。” 上官英杰无奈,还真是被看穿了啊。也是,李暄现在是东华最强大的一点,偏偏也是最大的弱点,这个外甥女这般聪慧,又怎么会不防着刺客呢。 “好吧,其实也是开玩笑的。”秦绾收敛了笑容,坐直身体,正色道,“我想见陛下,希望舅舅安排一下。” “什么?”上官英杰一瞬间差点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我想见陛下。”秦绾重复了一遍。 “你是认真的?”上官英杰皱着眉,想了想又道,“如果你要见陛下,大可光明正大地来,使者的身份反而是安全的保证。” “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我需要舅舅为我安排,私下和陛下见一面。”秦绾摇头。 上官英杰没说话,上下打量着她,似乎在评估她的用意。 “舅舅放心,我肯定不是来当刺客的。”秦绾“噗嗤”一笑道,“我的命金贵得很,犯不着自己来干这么危险的事,拿我自己去换那位皇帝陛下,值不值啊。” 上官英杰一想,也确实是这么个理,不由得放下了一半的心,但还是反对道:“就算你不会对陛下不利,可私下见面,却不能保证陛下会放你安然离开,太冒险了。” “他不敢对我怎么样。”秦绾笑道,“我当然也会带上护卫,自保绰绰有余……好吧,其实,我想,明天舅舅就会同意帮我安排了,所以今天我们还是抓紧时间解决了娘亲的事吧。” 上官英杰只觉得自己的头发都要愁白了,反正是决定,不管秦绾愿不愿意,明天一早就想办法,就算扔也要把她扔出京城去。 “总之,你还是住你之前的院子,我会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内,幸好那院子自你走后原本也一直封着。”上官英杰又道,“你带来的想必不会是普通人,注意些,尤其不要让策儿撞见,他年轻,不懂掩饰,很容易被人看出来。” “知道了。”秦绾很乖巧地答应了一声。 反正现在她说什么都是白搭的,饭要一口口吃,事情也要一件件做的嘛。 看她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上官英杰无法,只能先出门支开了沿途的下人,等他到达那座院子的时候,却在里面看见了另一个熟人。 “王爷。”苏青崖冷着脸打了个招呼。 上官英杰扶额,这一个两个的,还真没有把自己当敌人的觉悟啊! “舅舅放心,你看我连侍卫都没有带。”秦绾笑着从后面走进来。 上官英杰当然知道她这个不带侍卫并不是托大,反而是谨慎,那说明了,侍卫的武功已经不足以应付这样的行动。 秦绾关好院门,正色道:“今晚子时,请舅舅一个人来吧,我请舅舅见个人。” “知道了。”上官英杰点了点头,又不放心地嘱咐道,“没事不要出门,饭菜我护亲自送来。” “好。”秦绾眉眼弯弯地答应。 上官英杰摇摇头,一脸复杂地离开。 “我之前看到了唐少陵留下的标记,他和慕容流雪已经到了。”苏青崖轻声道。 “嗯,人够了。”秦绾的心情很愉快。 算算时间,明天刚刚好! 第五十二章 陈兵京城 方氏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居然还回到京城。 崇州陷落的那晚,倒是有一支白鼎留下的亲军冲进元帅府,想要接走白鼎的家眷,然而,方氏只要想起自己身上的毒就不寒而栗,只能让亲卫军护送自己的爱子白易城离开,再摆出一副和夫君、和崇州共存亡的大义凛然之态,顶着军士们敬佩的目光,留了下来。 幸好那个自称来接她的青年倒是比威胁她的女子好说话得多,还让他看着儿子平安离开。 可是,接下去的事才让她胆战心惊……那些人居然把她带到了东华军的大营!就在她以为是受了骗的时候,事情却又反转了,东华军对她不审不问,第二天一早,就被丢上了马车,而这一回,真真切切是往楚京而去的。于是方氏更迷糊了,这些人,究竟是东华的人,还是南楚的人? 最后,她被送到了临安王府。 不管怎么样,那女子没有骗她,这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换了一身普通百姓的青布衣裳,方氏坐在房间里,坐立不安。 虽然没人看守,但她身上的毒一日不解,就一日不敢有逃跑的想法,何况,在楚京里,没准临安王府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舅舅,这边。”秦绾亲自提着一盏灯,打开了房门。 “王、王爷。”方氏立即起身,低着头,诚惶诚恐地道。 “你……”上官英杰脸上闪过一丝遥远的思索,隔了一会儿才有些不确定地道,“你是,芳菲?” “是,芳菲见过王爷。”方氏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 上官英杰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没让她起来,却也没有开口。 “舅舅,那我先出去了。”秦绾轻声道。 方氏闻言,猛地抬起头来,满脸的惊骇之色。 虽然她已经知道当初在崇州城内见到的是易容后的容貌,可她毕竟跟了白鼎这么多年,又不傻,这世上,能和东华有关系,又叫临安王为“舅舅”的女子,就只有一个!可那人,她是东华的摄政王妃啊! 秦绾没理她,转身退出去,还贴心地关好了门。 “你做的,已经足够了。”院子里,一身白衣的苏青崖静静地看着她。 “嗯,下一步,就是西秦。”秦绾的事,从来不瞒苏青崖,直接道,“我只是有点好奇,如果西秦能确定清河公主遗传了先祖的血脉,是宝藏的钥匙,那么,在楚京的舅舅和表弟先不提,清河公主死后,独留一个孤女被扔在小院里不闻不问,西秦为什么不从那个女孩身上下手?” 别说西秦已经下过手了,夏泽苍那样的人,若是动手,手段绝不会如此温和。当年的安国侯府若是丢了个疯了的孩子,顶多乱上两天就会不了了之。 “血脉这东西隐藏的秘密太多,只有你一人,没有比较,我也看不出来什么。”苏青崖有些遗憾,想了想又道,“当初给临安王把过一次脉,并未发现什么不对,也许还是需要弄点血来研究。” “先不说这个了,明日的行动,绝不能有一丝一毫差错。”秦绾沉声道。 “放心吧,如今崇州都在我们手里了,把握比原来大得多。”苏青崖一挑眉,“不经点事,雏鹰永远也不会长大,你该放手让他们自己去干了。何况,关键还在于你。” “嗯,睡吧,明天会很忙的。”秦绾微笑着拍拍他。 她自己功力深厚,就算一晚不睡也没什么大不了,但苏青崖不行。 夜风吹过,树影轻轻摇动,发出沙沙的轻响。 秦绾摇头,做了几个手势。 就算是舅舅,这个时候也得多留个心眼儿,她可以暴露在明面上,但明天之前,还是别让舅舅摸清楚她究竟带了多少底牌为好。 这一夜,方氏房中的一盏孤灯始终亮着。 直到天色微明,上官英杰才一脸疲倦地走出了院子。 “父王?”正抱着一堆奏折走过来的上官策叫了一声,一脸的诧异。 四只熊猫眼大眼瞪小眼。 明明自己是熬夜完成父亲布置的作业,可他爹这一晚上是干什么去了? “为父马上要进宫,你先回去睡吧。”上官英杰挥了挥手,步履匆匆,一阵风似的从他身边经过。 上官策傻眼了,这还没到早朝的时候啊,而且父亲连衣服都没换,还是昨天那件,都皱巴巴的了,何况,自己熬了一晚上完成的作业,父王好像都忘了? “世子?”跟着上官策的小厮也哈欠连天。 “奇怪……刚刚父王过来的方向……”上官策若有所思。 那是表姐上次住过的地方,父王这是想念表姐了吗?也是,昨天和皇伯父才定下那样的策略,也难怪父王睡不着了。 自以为了解了真相的小世子露出一个恍然的表情,又打了个哈欠,带着小厮回去了。 而此刻,京城刚刚才从夜色中苏醒过来,准备打开城门,而准备进出城做买卖的百姓商旅早已在城门口排成了长队。 今天把守东城门的两个队长若是李暄在这里倒是还能认得,一个是曾经“护送”李暄游历南楚的姜赉,另一个是在李暄策马闯城门的时候还射了他一箭的周雄。 “时间到了,可以开城门了。”周雄说道。 “是!”负责城门的一队士兵答应一声,便去转动沉重的绞盘。 “吱呀~~”沉重的城门缓缓开启,护城河上的吊桥也开始放下。 周雄看看天边的朝阳,叹了口气。这样平静的日子还能有多久呢?他是真的害怕,是不是哪天,一觉醒来,就要国破家亡了? “等等!等等!先别开城门!”猛然间,城头的姜赉一声大喊。 “什么事?”周雄一惊,一个箭步跳了上去。 “看那里!”姜赉手指微颤,指着远方扬起的烟尘,嘴唇都是苍白的。 “……”周雄只沉默了一秒,回头厉声道,“敌袭!敌袭!快快关闭城门!疏散百姓!” 一瞬间,城墙上一下子乱了起来。 然而,城门沉重,半途要把绞盘再转回去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功夫,十几个光着膀子的壮实士卒几乎用出了吃奶的力气,吊桥终于又一寸寸抬起。 城门内侧的百姓被迅速疏散,而城门外排队等着进城的,不用士兵驱赶,早已吓得四散逃窜。 “快发警报!”周雄喊道。 “等等,先确认是哪方的军队。”姜赉赶紧阻止他。 虽说没有接到近日会有大军回城的消息,可毕竟是战时,若是最后发现是一场乌龙,这敌袭警报一发,乐子可就大了。何况,这里可是京城,就算战事不利,可崇州陷落才几天,东华军就算是飞也飞不过来啊。 城墙上的士兵刀出鞘、箭上弦,严阵以待。 无数视线死死盯着远方。 烟尘渐渐近了,从城头眺望,已经可以看见那支军队的真容。 “东华!真的是东华军!”周雄脸色惨白。 “这……他们是怎么过来的!”姜赉不可思议道。 崇州失陷不久,就算派一支轻骑兵立刻出马,这会儿也赶不到京城,而沿途的州郡再怎么也不能放东华军马长驱直入,更别提,眼前这支根本不是轻骑兵,而是步兵啊! “警报!”周雄喝道。 顿时,一道红色的烟花直冲天空,同时,几个士卒飞奔下城墙,向着皇宫而去。 “主将旗呢?”姜赉的目光迅速在敌军中寻找。 陆、徐、柳……还有好几面旗帜,可没有哪一面是主将旗,也没见到东华哪个特别有名的将军的旗帜。 京城除了驻守的羽林军,已经兵力空虚,眼睁睁地看着那大约一万兵马就在城墙外一箭之地处安营扎寨。 很快的,正在御书房密议的楚帝和上官英杰也得到了消息,不由得面面相觑,同时浮现起一个疑问:这支军队,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陛下还坚持要擒拿秦绾吗?”许久,上官英杰才苦笑道。 “你觉得,她说的‘明天就知道了’,指的是这个?”楚帝面无表情道,“如果是,更应该立刻擒下她,才有和城外军队周旋的资本。” “陛下就算派暗卫去,大约也是抓不到她的。”上官英杰一摊手,无奈道,“臣弟只在她身边看见了苏青崖,但陛下不是觉得他们两人就敢进京城吧?” 另外,他没有告诉楚帝的是,能把方氏一个大活人无声无息地送进临安王府,秦绾身边至少也还有一个绝顶高手。 “你那个好外甥女是防着你呢。”楚帝一声冷哼。 上官英杰抽抽嘴角,其实很想说虽然血缘稍远,但那也是你外甥女来着。 “那么,皇弟是觉得,秦绾……是来议和的?”楚帝又道。 “兵临城下,说是议和只是好听点,其实不过是迫降吧。”上官英杰苦涩道。 “放肆!”楚帝一巴掌拍在书案上,震得桌上的笔墨一阵跳动,还有两只朱笔咕噜噜地滚到桌下去了。 “陛下息怒。”上官英杰俯身捡起笔放回桌上,缓缓地道,“京城虽然只剩下一万羽林军,但城高墙厚,还有内城的第二道防线,急切之间,也不是几万军马数日可下,臣弟只是觉得,听听秦绾想说什么,并无害处。京城,毕竟是南楚的地盘,就算她自保有余,却也绝无可能伤到陛下。 楚帝没有说话,脸上的神色不住地变化,眼中透出狰狞的凶光。 上官英杰知道他堂堂皇帝被一个自己晚辈的少女逼迫到这种地步面子上过不去,但该说的还是要说的:“另外还有一件事,虽然没有铁证如山,但就臣弟目前所查,应当有七八分可信。” “什么事?”楚帝一怔。这个时候,还有什么事能重要到被拿来和秦绾相提并论吗? “皇后娘娘有问题。”上官英杰沉声道。 “朕知道。”楚帝揉了揉太阳穴,苦恼道,“自从……珏儿出事后,她就有点不正常,连这次东华和西秦两面宣战的借口都是她亲手送出去的,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女人啊……” “臣弟要说的不是这个。”上官英杰打断道。 “那是?”楚帝怔住。 “臣弟府上昨日还收留了一个女人,是白鼎将军的如夫人。”上官英杰道,“那位如夫人方氏,入白府之前,出身于宫中,是清河姐姐身边伺候的人。” “那又如何?”楚帝有些不耐烦了。 原本他对那个父皇最宠爱的异母妹妹既无好感,也无恶感,只是因为秦绾的关系,让他连那个早逝的妹妹都厌烦起来。 “皇后……私通西秦。”上官英杰缓缓地道。 “……”楚帝沉默,还一会儿,猛地站起身来,抓起书案上一块砚台就砸过去,气急败坏道,“胡说!” ------题外话------ 章节显示的更新时间每天都不一样我也是醉了,但设置的8:10太早了,我自己没办法确认怎么回事,所以从今天起更新时间换成和从前一样的11:10,我能检查一下……o(╥﹏╥)o 第五十三章 步步紧逼 皇帝砸东西过来,躲闪是大不敬——可即便如此,上官英杰也没打算任由自己头破血流,很淡定地往后退了一步,毕竟砸过来的不是个茶杯,砚台的重量足够砸死人了。 而这个时候,他是绝对不能倒下的。 “呯!”砚台砸在脚尖前的地上,残留的墨汁飞溅,染黑了上官英杰的袍脚。 皇帝剧烈喘息着,恶狠狠地瞪着他。 “陛下息怒。”上官英杰叹息道,“苏神医说过,陛下需忌大喜大怒,否则不利于龙体。” “朕看你就是想气死朕!”皇帝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没好气道,“皇后私通西秦对她有什么好处?她娘家家世一般,也没有什么天赋好的子弟,能做到现在这个地步就已经不错,再多的好处也吃不下。就算……珏儿的事,也和西秦没有关系。” “臣弟也不知道皇后图的是什么,不过,臣弟府中如今却有个活证据,陛下是否要去看看。”上官英杰道。 “活证据?不会又是秦绾带来的吧?你信?”皇帝连着丢了几个问题过来。 “陛下,就因为是秦绾带来的,若是她觉得陛下能信她,说明了,那真是铁证如山啊。”上官英杰苦笑。 皇帝闻言,倒是愣住了。 的确,他不可能相信秦绾说的话,在这样的前提下,秦绾若是还有信心说服他,也许……她手里真的握有不容抵赖的证据? “陛下,就算是为了城外的军队,就听听她说什么吧。陛下的安危,臣弟愿以性命作保。”上官英杰沉声道。 “朕原本也不是怕了她。”皇帝叹了口气,脸色有些疲倦,但眼中的冷光更锋利,“罢了,见见就见见吧,不过……她要是不敢进宫,也就罢了。” 上官英杰这才松了口气,天知道昨晚他从芳菲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几乎在这六月天里感受到了冬日的严寒。 那可是皇后,是一国之母啊! 至于皇帝要秦绾进宫,也没什么说的,就算皇帝愿意出宫,上官英杰也不答应。至于秦绾的安全,有他在,就算最坏的情况,至少能保她性命。 不过,听到皇帝的要求后,秦绾倒是没什么抵触,反而像是早有所料,笑笑就答应了,只道:“我都不在意亲身犯险了,带上两个护卫,陛下没有意见吧?” “可以,不过只能带两个。”上官英杰点点头。真要让秦绾独自一人进宫,皇帝都没想过能让她答应。 “我也去,一年了,顺便看看陛下的药方是否需要更改。”苏青崖淡淡地接了一句。 “这……”上官英杰不禁迟疑了一下。 这一位,在当初就能说出“还是治死他好了”的话来,如今明显站在秦绾这边,还能真心为陛下看病吗? “王爷,好歹在下是大夫,医德还是有一些的。”苏青崖一声嗤笑,又嘲讽道,“如今的状况,若是没有曦陪伴,我一个人确实是没胆子进宫。” “好吧。”上官英杰没犹豫多久就点了点头。 一来,确实机会难得,二来,秦绾若要对陛下不利,实在不需要让苏青崖出手,反而苏青崖不会武功,只有轻功不错,真动起手来,反而会是秦绾的累赘。 “你的护卫呢?”上官英杰又道。 “哦,来了。”秦绾说着,瞥了一眼窗外的大树。 下一刻,院子里就多了两道身影。 上官英杰黑线,非常黑线。 并不是说那两人的身份有什么特别,他根本就不知道那是什么人,因为……那两人除了衣服一黑一白作为分辨之外,其他从头到脚,无不是一模一样的。 然而,就算身高体型相仿,可脸呢?就算是双胞胎兄弟,也没有这般长得一模一样,连眼角那颗痣的位置都一分一厘没有差距的! 不想暴露真面目,戴个面具易容也就罢了,反正能做这种事的护卫绝对不会是无名之辈,不想露面是正常的,大家心照不宣。可你易容就易容,两个人整成一模一样的,就像是脸上写着“我是易容的”五个字一样,这也太恶趣味了! “对了,宫中不能带武器吧?要搜身吗?”秦绾一脸无辜地问道。 “不必了。”上官英杰气道。 反正,既然秦绾这么说来,那就算当真搜身,肯定也是搜不到武器的。 未必就是藏起来夹带,江湖上有不少高手都是不用武器的。 “那就走吧。”秦绾笑着起身。 上官英杰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带着他们加上方氏,一行六人低调地进宫。为了防止走漏风声让皇后察觉,还让秦绾蒙了一块面纱。 “舅舅,放轻松点啊。”秦绾还有心情取笑。 上官英杰目不斜视地带路,总觉得今年自己的头发都白了好多。 好不容易来到御书房,里面除了皇帝,还有两个面无表情的老者守在边上,任何人想要走到御前,都必须从两人中间经过,很显然,是皇家暗卫。 “许久不见了,陛下。”秦绾笑吟吟地一福身,又打量了一下那两个暗卫。 皇帝一声冷哼,脸色发青。 秦绾也没在意,目光一转,顺手就在窗下的太师椅上坐了,苏青崖自然选了另一张,而那两位“黑白无常”一左一右守在两边。 “噗通”一声,却是方氏腿一软,直接跪下了。 先是东华的摄政王妃,然后是临安王,如今,这是皇帝啊!她上辈子都没想过有朝一日能和皇帝如此接近。 “把你之前的话,再说一遍。”上官英杰喝道。 “是。”方氏低着头,诚惶诚恐的,声音都在颤抖,磕磕巴巴地好半天才把话说明白。 “所以,你就是凭这个女人的一面之词?”皇帝脸上看不出喜怒,也无法摸清他到底是信还是不信。 “看起来,不解决皇后娘娘的事,后面的就更不好谈了啊。”秦绾把玩着自己的指甲,漫声道,“既然如此,不如请皇后娘娘过来当场对质如何?” “皇后身份尊贵,和一个宫女出身的小小妾室对峙?”皇帝怒道。 “陛下说得好像本妃的身份就不尊贵似的。”秦绾一声嗤笑。 “怎么,公主想亲自和皇后对峙吗?”皇帝被气笑了。 “陛下不会以为,就凭这个方氏的一张嘴,本妃就敢对陛下说,南楚的皇后私通西秦吧?”秦绾一挑眉。 这话一出,连跪趴在地上的方式都没忍住抬起头来,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皇帝眼神一沉,看着秦绾那淡定从容的模样,就越迟疑她是否真有什么底牌,犹豫了一下,缓缓地开口道:“就说朕不舒服,请皇后过来一趟。” 没人答应,但所有人都知道,必定有暗卫去传旨了。 一时间,御书房里静得落针可闻。 “苏神医进宫,可是如约来为朕更改药方?”好半晌,还是皇帝先开口。 “那就请陛下伸手,让我把脉。”苏青崖道。 “有劳。”皇帝毫不在意地卷起一截衣袖,把左腕放在书案上。 苏青崖微微挑了挑眉,从衣袖里摸出一卷丝线,一弹指,丝线飞过去,一头落在书案上:“劳烦陛下将丝线缠在脉门上。” 不是他不想直接缠,只是他只会粗浅的功夫,把轻飘飘的细线抛过去就尽力了,相扰丝线缠上手腕,实在是力有未逮。 “上回苏神医可没有露过悬丝诊脉的手段。”皇帝喜怒难辨地道。 “今时不同往日。”苏青崖淡淡地道,“若是陛下拿我当人质,曦会很困扰的。” 皇帝立即黑了脸,虽然他提起诊脉确实有这个想法——能牵制秦绾的人不多,苏青崖刚好算一个,可这人居然一点儿面子都没留下,就这么随随便便地说出来了! “所以,你要不要治?”苏青崖不耐烦道。 皇帝一抿唇,将丝线缠绕在手上,在御书房,他也不怕苏青崖耍手段。 苏青崖手指搭上丝线,凝神细听了一会儿,毫不在意地一指截断丝线,从怀里掏出纸张和炭笔,刷刷刷几下就写完了药方,随手交给了上官英杰:“陛下最近大约是动怒太多了,这张方子改动了几味药,效果应该能更好些。” “多谢苏神医。”上官英杰道了谢,却在心里苦笑。 “不用谢,反正你们陛下也不敢吃。”苏青崖淡然道。 “……”上官英杰的表情僵住了。 似乎每次他都会被这人噎得说不出话来——就算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药方开了也不敢给皇帝用,但这事不能说出口啊! “陛下,皇后娘娘来了。”就在这时候,门外一声通传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 上官英杰舒了口气,赶紧把药方收了起来。 “陛下,这是?”走进门的皇后看到里面的人,不由得一怔,而目光落到秦绾身上时,瞬间变了脸色,厉声道,“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皇后娘娘,说起来,不久之前,本妃在西秦的雍渠里捞了个美人。”秦绾忽然道。 “嗯?”所有人都被她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弄懵了。 美人? “咳咳。”她身边穿了一身白色的护卫干咳了两声。 “你到底想说什么?”皇帝打断道。 “其实也很简单。”秦绾笑了,看着皇后的眼神意味深长,“飞花谷是前朝名将穆连城和圣山匠宗第一任宗主留下的遗产——本妃对手军械啊,兵马啊,什么的,都挺有兴趣的,不知道能不能借几本手札一观呢?” 皇后愣了愣,随即脸色微微一变。 “什么意思?”上官英杰心念一动,仿佛想到了什么,却一时尚未拨开迷雾,看不真切。 “字面上的意思。”秦绾的声音很平静,“那些手札加起来足有十几箱子,飞花谷只跑出了两个娇弱少女,还一路被追杀,显然谷中藏书都是落在娘娘手里了,顶多也就是少了几册最最重要的而已。那么……那些藏书如今何在?” 随着她的话,皇后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不仅仅是因为秦绾毫无遮掩地揭穿了她派人去飞花谷灭门的血案,最重要的事,秦绾确实戳中了她一直在小心掩盖的破绽,或者说是死穴! “对了,飞花谷的珍藏,不少应该对战事有用,皇后怎么不提醒一下。”皇帝不满道。 尽管他并不赞同皇后的行为,但灭都已经灭了,只能选择利益最大的做法。横竖飞花谷只走脱了两个无关大局的小姑娘,而慕容流雪……行刺摄政王,既然落到了东华手里,想必也和死人无异了。 皇后皱着眉,嘴唇抿得死紧。 “娘娘当然不敢提醒,甚至还要小心让陛下不再想起。”秦绾轻笑道。 “本宫有什么理由这么做?”皇后咬牙道。 “那就要问娘娘了,您真的……拿的出来吗?”秦绾一摊手,无奈道,“这么多藏书,就算要照抄一份也是挺花时间的,何况也不能让不是心腹的人抄,加上还有插图,书画不精之人也要排除,算算时间,娘娘根本不可能留下抄本,只能是让人原封不动送往西秦了吧。” “你胡说!”皇后一声厉喝,胸口剧烈起伏着,目光中杀气凛然。 秦绾耸耸肩,根本不加辩驳。 皇帝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但肩膀微颤,说明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的这般冷静。 “陛下,西秦的新式攻城弩……”上官英杰沉着脸提醒道。 “朕知道。”皇帝从牙缝里蹦出冷丝丝的几个字,又抬起头,盯着皇后,缓缓地道,“亦如,去把关于军械制造的那些藏书拿来。” “可是……飞花谷藏书太多,尚未整理,一时之间恐怕……”皇后迟疑道。 “飞花谷地处南方,气候潮湿,所以藏书并非开阔的书架,而是防水密封的箱子。若是尚未整理就更方便了,我记得,和军械相关的是第十七号箱子,娘娘只需派人整箱搬来即可。”说话的是秦绾身边的白衣护卫,他的声音清澈温和,不带丝毫火气,但皇后却全身冰凉,如见鬼魅。 “亦如?”皇帝加重了语气。 “你……你是谁?”皇后惊骇道。 “娘娘说笑了,在下原本就活得好好的,并非鬼魅,也不吓人。”男人笑着揭下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俊美秀丽的脸庞。 “嗯,这就是本妃从雍渠里捞起来的美人。”秦绾道。 “王妃,这个玩笑请不要再开了好吗?”慕容流雪笑得很无奈。 虽说他是被当做女子养大的,可那也不过是身体发育完全之前,体型容貌都雌雄莫辨的少年时代,等到他都二十多了还被扮作绝色女子,简直不能更羞耻了好么。 “你!”皇后怎么也没想到,秦绾居然能把行刺她夫君的刺客带在身边,看起来还非常信任! “皇后!若是皇后有什么不方便的,朕可以派人去找。”皇帝说道。 皇后顿时心里一沉。 不管话中的内容,单单是那一声“皇后”,她就知道,皇帝心里其实已经信了,只是依旧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希望她能把东西拿出来,证实那只是秦绾的阴谋。 然而……她只能苦笑了。正如秦绾所说的,事情紧急,而且进了宫的东西要运出来太扎眼,只能在途中就做好手脚,所以,她确实是没有时间复制一份。 秦绾垂下目光,唇边露出一丝笑容。 皇后的所作所为是真的,然而,单凭找不到那些书册,证据还是不够充分的,若是她一口咬定那些东西是被飞花谷的人销毁了,别人也无法判定真假,毕竟慕容流雪看起来就是站在秦绾这边,他的话皇帝能信三分就不错。而那些藏书虽然被送到西秦去了,可是凭图摸索,西秦的工匠不可能这么快就改进了技术。 可惜的是,无巧不成书。 慕容流雪在西京留下了一台亲手制作的攻城弩,而他的制造技术和飞花谷记载的一脉相承——连现成的样品都有了,再对照图纸,工匠还能折腾不出来? 而讽刺的是,慕容流雪之所以会留下样品,却是因为皇后逼她去刺杀李暄。 到底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啊。 ------题外话------ 今天来不及修文了,大概错别字有点多,等我起床码完明天的更新,有空回来修一下的,今天晚了太困了……ps:更新不知道几点钟抽出来,大家别急,没有出公告的话,或许晚点,但不会断更。o(╥﹏╥)o 第五十四章 要你死 “皇后可有什么要解释的吗?”皇帝面无表情地说道,“比如,西秦用来攻打顺宁的新式攻城弩?” “陛下就真的相信一个敌国的女人的话?”皇后看着他,一脸的绝望。 皇帝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她。 帝王多疑,何况是他这样因为身体原因,多年来就习惯了隐忍的人,一旦起了疑心,那就绝对不会轻易被消除。 “好,臣妾这就去把那些藏书搬来,当面验证。”皇后一咬牙,狠狠地说了一句,转身走了出去。 皇帝楞了一下才示意暗卫跟着一起去,又狐疑地看了秦绾一眼。 “陛下的待客之道也未免太差了吧?连茶都没一杯?”秦绾微笑。 皇帝觉得硬生生地咽回去一口血,顿了顿,终于还是吩咐了两句。很快的,李公公端着两杯茶进来,因为紧张,茶杯发出轻微的震动。 “多谢。”秦绾毫不迟疑地拿起来就喝。 “公主倒是不怕有毒。”皇帝忍不住一声冷哼。 “本妃以为,陛下知道……我百毒不侵。”秦绾答道。 当然,也就她一个人敢喝这茶,就算苏青崖也没动。有些毒虽然可以解,但就算一瞬间,野队身体有不可逆转的伤害,他还没兴趣用性命去开玩笑。 “舅舅觉得,皇后娘娘真能把东西拿来吗?”秦绾忽然问道。 “这……”上官英杰迟疑了一下才道,“若是虚张声势,这一招也拖延不了多少时间,没什么意义。” “是啊。”秦绾放下茶杯,似笑非笑地道,“不是为了拖延时间,那么……还能为了什么呢?” “就不能是因为,公主所说的一切,都是子虚乌有吗?”皇帝说道。 秦绾瞟了一眼过去,一声嗤笑,讽刺的意味简直丝毫不加掩饰。 “陛下,时间是不是有点太久了。”上官英杰忽然道。 “总要找一找吧。”皇帝停顿了一下才道。 总不至于,皇后找了个这么蹩脚的理由后,直接逃跑了吧!这可是皇宫,是京城,能跑到哪里去? “回来了。”站在御前的一个老者忽然道。 慕容流雪微微一挑眉,转头去看同伴。 飞花谷最出名的绝学便是飞花摘叶皆可杀人,自然,听风辩位的本事也不错,可他也没听到脚步声,显然那两个皇家暗卫很不简单。 “毕竟是一把年纪了,就算资质再差,用时间也堆出来了。”黑衣人背靠着窗台,抱着双臂,懒洋洋地说了一句。 “哼!”那老者重重地哼道,“小辈狂妄!” “本公子有狂妄的本钱,自然不是你这无名之辈可比。”黑衣人当然是唐少陵。 要说他的话也没错,不管那两人武功有多高,可身为皇族暗卫,一辈子都隐身于暗中,也许只有一个代号——可不就是无名之辈吗? “都闭嘴!”皇帝怒道。 暗卫是不敢违背皇命的,而失去了挑衅对手的唐公子也失去了兴趣,又恢复成一副懒散的模样,站没站相地斜靠在窗台上,只是这个动作怎么看怎么像是将坐在椅子上的秦绾揽在怀里的模样。 “皇后娘娘把东西带来了。”两个侍卫抬着一口木箱子吃力地走进来,皇后跟在后面,脸上一片冷凝。 “就是这些?”皇帝眼中闪过一抹喜色。 若是真的,不但洗清了皇后的嫌疑,或许还能对前线的战事有用! “正是。”皇后抬起下巴,斜睨着秦绾,讽刺道,“不如,公主亲自来检查一番?” “飞花谷的东西,主人在此,何必本妃动手。”秦绾笑道,“是吧?慕容公子。” “不敢有劳王妃。”慕容流雪一欠身。 “等等。”唐少陵忽然开口,顺手扯着他的袖子把人拽回来。 “怎么了?”慕容流雪一怔。 “本公子对你们争来争去的东西有点儿好奇,我来开……没意见吧?”唐少陵道。 “呃……请便。”慕容流雪从善如流地后退。 反正,现在也不是回收的时机,既然唐少陵好奇,让他去折腾也无妨。 “那你可要好、好检查了。”皇后冷笑。 见她之前还有心虚,这会儿却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连上官英杰也不禁皱起了眉,直觉有什么不对。 唐少陵走上前,看了看箱子上的锁,手一抖,半截鱼肠剑滑出袖口。 上官英杰黑线,狠狠地瞪了秦绾一眼。还说什么不能带兵器进宫需不需要搜身,果然全是屁话! “咔嚓!”铁锁在削铁如泥的鱼肠剑下像是豆腐做的一样断成两截,随即,唐少陵手一翻,剑尖插进箱盖的缝隙中,用力往上一抬——千古名剑有灵,大概也要为他这毫不珍惜的使用方法而哭泣。 然而,下一刻,他的动作让所有人包括秦绾在内都惊呆了——唐公子忽的抽身,一脚将整个箱子往皇帝那边踢过去,然后转身一个起落,抓起苏青崖就往大门方向狂奔,一边大喊了一句:“快走!” 秦绾的反应很快,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她信任自己哥哥不会在这种时候乱来,几乎是在他冲过来的瞬间就起身,目的地同样是大门。 “想跑?给朕……”皇帝下意识就以为他们是阴谋暴露想要逃跑了,震怒之下,正要开口让暗卫拿人,谁料,才刚说出几个字,那两个暗卫居然做了和唐少陵一样的动作,一个抓皇帝,一个抓住上官英杰,因为大门方向有书案遮挡,干脆直接跳了窗子。 “轰!”身后气浪翻腾,破碎的木屑碎石纷飞,随即火苗一下子窜了上来。 “这是怎么回事?”皇帝一脸的惊骇。 尽管闪得够快,但他脸上还是被石子划出了一道血痕,龙袍都沾满了灰。 上官英杰更狼狈,连王袍都被烧出了几个破洞。 唯一毫发无伤连衣服都没乱的大概就只有秦绾一个人了。因为他们窜出殿门后,唐少陵毫不犹豫地往她身上一扑,用自己的后背替她遮挡了爆炸的余波和烟灰。 慕容流雪只是稍慢了一步,就连长发都被烧焦了一小簇。 “陛下,箱子打开的一瞬间,里面传出来火药的气味。”扶着皇帝的暗卫解释了一句,又惊骇地看了唐少陵一眼。 那一丝淡淡的火药味,他们虽然第一时间闻到了,却没有立即反应过来,是看见唐少陵的动作后才醒悟的,这要是稍慢一步……两个暗卫互望着,都不敢继续往下想了。 更何况,那个男人……在发现了火药之后,居然想都不想就往陛下这边扔,要是再慢一点,怕不是尸骨无存?想起就一身冷汗。 两个老者看着唐少陵的眼神阴狠得简直要吃人。 “皇后呢?”皇帝抹了把脸上的灰,愤怒地吼道。 几条身影扑进了着火的御书房,很快就挟持着皇后出来,禀告道:“启禀陛下,皇后娘娘距离稍远,只是一时闭气,性命无碍,不过另一个女子以及两个侍卫……刚好在火药边上,连尸体都被炸碎了。” 秦绾闻言,微微一声叹息。 谁也没想到,二十年前小心翼翼用尽手段逃离皇后的灭口,过了二十年风光日子的方氏,最后居然死得这么意外。 “这……这个毒妇!”皇帝看着昏迷的皇后,又惊又怒,还有一丝后怕。 同床共枕二十多年,曾经,这个女人有多少次机会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要了他的命?只要想想就觉得脖子发凉。 “咳咳咳……”猛地,皇帝脸上涌起一股赤色,随即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本来身体就差了,如今大怒之下,又烟熏火烤的,不发作才怪。 “陛下!”上官英杰跌跌撞撞地冲过去。 “嗯……”被扔在地上的皇后一声低吟,慢慢睁开了眼睛。 不管怎么说,能不死总是不死最好,所以那个装了火药的箱子在侍卫抬过去后,皇后本人反而站在了最后面靠近大门的位置。 这时候,宫中的大内侍卫、御林军都已经集中过来,将皇帝周围围得水泄不通,另一支军队急急忙忙开始扑灭御书房的火。倒是显得包围圈外的秦绾一行四人特别突兀。 上官英杰带他们入宫本是秘密,于是这会儿,侍卫全体懵了。 这里是前庭吧?是御书房吧?皇后娘娘就算了,这个女人又是哪里冒出来的?刺客吗? “陛下也不想这事传扬出去吧?”上官英杰低声道。 皇后行刺,还有可能是西秦的内应,传扬出去南楚真要成为大陆上的笑柄了。 “带上皇后,去养心殿。”皇帝咬牙切齿,一挥衣袖,转身就走。 上官英杰松了口气,目光从还坐在地上的皇后脸上一扫而过,打了个手势,立即又两个暗卫过来架起她就走。 秦绾微微一笑,背着双手,慢悠悠地跟了上去,倒是苏青崖的脸色有点纠结。 “怎么了?”慕容流雪问道。 “在想要不要给他扎上几针,否则一会儿还没说完直接就晕了怎么办。”苏青崖答道。 “陛下龙体就不有劳了。”扶着皇帝的老者阴测测地说道,显然是因为唐少陵的行为,把这场爆炸也算到了他们头上。 “龙体?”苏青崖一撇嘴,嘀咕道,“我也扎过两三个了,有什么了不起。” “……”所有人都无语,好吧您是神医,可您不觉得……您已经为两代皇帝送终了吗? 一行人移动到养心殿,内殿除了两个老人,又多了四个面无表情的暗卫,而殿外则由羽林军重重包围,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上官英杰有些忧虑地看了秦绾一眼。 “那么,继续吧。”秦绾仿佛不知道自己置身于包围之中,依旧一派从容淡定,“皇后娘娘私通西秦——-这件事陛下没有疑问了吧?” “贱人!”皇帝恶狠狠地瞪着被暗卫按着跪在地上的皇后,“这些年朕哪里对不起你了,竟然让你私通西秦还不够,还要置朕于死地?” 皇后苍白的脸上还沾着爆炸的尘土,这会儿却闭上眼睛,一言不发。 “咳咳。”秦绾干咳了两声,一脸无辜地打断道,“这个么,本妃觉得,皇后娘娘想要的是本妃的命,至于陛下……只是刚好不巧而已。” “呵呵。”皇后尖锐地笑了起来,“听说东华出了个听政的摄政王妃,本宫原本还不在意,如果早知道……早知道……当初就该连你一起杀死!” “娘娘,想太多是病,得治。”秦绾一脸的怜悯,“你连我家王爷的一根汗毛都没碰掉,还幻想着能连本妃一起干掉呢?” “所以,皇后是觉得这次已经无法消除陛下的怀疑,为了西秦,索性孤注一掷干掉东华的摄政王妃?”上官英杰总结道。 皇后一声冷笑,偏过头去,依旧是满脸的傲气。 “把她拉下去,稍后再审,别让人死了!”皇帝挥了挥手。 虽然还有很多疑问,但无论如何他也不想在秦绾面前继续自曝家丑了。 暗卫一把抓住皇后的双臂反扭在身后,就像是拎一只小鸡似的,直接把人提走了。 秦绾耸了耸肩,也不在意:“那么,麻烦解决了,可以谈谈‘正事’了。” “你想谈什么?议和吗?”皇帝的神色有点难看,虽然带着一丝屈辱,却也强行压了下去。 目前的局势,其实东华军比西秦军更危险,若是秦绾提出的条件不踩到底线,他就只能先接受下来,再徐图后计。东华退兵,南楚才能腾出手来,按照和上官英杰商议的策略,坚壁清野,专心和西秦周旋。 只要能挺过这一关,将来的事,谁知道呢。 “议和……”秦绾一声嗤笑,淡淡地笑道,“陛下以为,还有议和的必要吗?” “什么意思?”皇帝沉声道。 “很简单,本妃要南楚——开城,投降,没有条件!”秦绾脸色一正,斩钉截铁道。 “放肆!”皇帝猛地站了起来。 殿中的暗卫无不刀剑出鞘,形势一触即发。 第五十五章 完胜 “怎么,想杀了本妃?不可能。”秦绾摇了摇手指,依旧是一脸的淡定。 “公主最好想清楚自己现在在哪里。”皇帝咬牙切齿道,“朕确实没把握能不能杀了李暄,但付出点代价今天杀了你,却绝无问题!” “然后陛下就准备当亡国之君吧。”秦绾毫不在意地道,“本妃若是死在皇宫,信不信我家王爷敢屠了京城陪葬?” “你!”皇帝气急,但又不禁心底一寒。 秦绾这话说得血腥气极重,可偏偏语气太过平淡,一个女子身上居然有这么深重的杀伐之气! “当然……在那之前,陛下肯定是要陪葬了。”秦绾却又笑了,“所以,陛下也别放些无意义的狠话了,还是直接谈谈正事吧。” “你莫非真以为,南楚已经走投无路了吗?”皇帝冷哼道。 “陛下还能有什么手段呢?让本妃来想想。”秦绾托着下巴,歪了歪脑袋,一件件数起来,“北燕的兵马都被调往北方草原了,那支所谓的援军,看看就得了。西秦破顺宁,东华陷崇州,最多十日就会兵临京城,嗯……算算时间,大约还是西秦会来得更快一点?顺便说一句,若是陛下想派什么人去拖延西秦的大军就不用想了,外面本妃的人,可是一只苍蝇都不会放出去的哦。” “……”皇帝和上官英杰对望了一眼,脸色更阴沉了。 外面的一万东华军,攻城虽然不够,可不让人外出却是足够了,而城内同样空虚,至少他们绝不敢动用仅有的军队或是高手护送徐子宇出城。 “啊,对了,刺客!”秦绾一合账,恍然大悟道,“反正南楚行刺我家王爷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就是不知道,还有没有更好些的刺客呢?本妃来京城的时候,特地去请了个护卫来,这会儿应该也到了吧。” “你请了谁?”上官英杰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能劳烦本妃去‘请’的,除了南宫廉还能有谁呢?”秦绾回答得很漫不经心。 南宫廉——只一个名字就将楚帝的心打落万丈深渊。 刚刚才商议好的策略,好不容易能看到一丝曙光,却在那女子三言两语之间化为乌有。徐子宇出不了城,坚壁清野无人指挥的话,恐怕拖不了西秦多久,而关键退不了东华军,光是拖延也是无用。至于东华……有天下第一的南宫廉在,谁能认为自己能在大军之中,杀死南宫廉要保护的人?何况要刺杀的李暄自身就是个一流高手。 一个南宫廉,轻轻巧巧就破了他们所有的反扑。 “所以,陛下究竟是凭什么以为,可以不投降呢?”秦绾叹了口气,摊手道,“区别只在于,最后进入京城的,是西秦,还是东华,不是吗?” “那也不是非东华不可。”皇帝冷哼。 “陛下,我是南楚公主,我身上流着和你一样的血脉——对南楚来说,想必能争取到的利益会更多吧?”秦绾笑道,“至少,身为先帝的外孙女,我是绝对不会对南楚皇族下手的。” “……”皇帝被噎得无话可说。 不是不知道她说的是实情,可实情……实情就不憋屈了吗! “啊,还有一件事忘记说了。”秦绾一拍脑袋,露出一丝懊恼的神色。 “还有什么就一并说了。”皇帝没好气地答了一句,脑子里却在迅速思考着还能反击的关键。 “嗯……怎么说呢?”秦绾摸着自己的下巴,有些苦恼,“虽然南宫廉是北燕人,但这次不是没牵扯到北燕嘛?让他带着武宗帮点小忙还是没问题的。” “你做了什么?”上官英杰忽然有种很不祥的预感,直觉接下去的话自己肯定不想听到。 “也没什么,就是帮忙杀几个人而已。”秦绾轻描淡写地道。 “谁?”上官英杰追问。 “好像是叫……夏凌鸿?”秦绾不确定地想了想。 那是谁?上官英杰楞了一下。不过,姓夏,是西秦皇族?看辈分像是西秦皇帝那一辈的人。 “你你你……”皇帝指着秦绾的手指都在发抖了,“你杀了镇南王?” “算时间,现在大概还没杀吧?不过反正快了。”秦绾一脸的无辜。 “镇南王?”上官英杰瞠目结舌。 好吧,就说怎么有点耳熟,原来是镇南王!誰叫西秦的镇南王府多年来和南楚交战,仇怨极深,南楚这边提起来都是一口一个那匹夫、那老贼,不能怪他一时没想起来镇南王叫什么名字。然而,近年来随着年轻一辈的逐渐出彩,夏泽天甚至有了西秦战神的称号,镇南王也许是为了给儿子铺路,已经慢慢退居二线了,在这次的战争中,甚至只负责在后方筹措粮草,可有可无。行刺他……有什么用? 别说算是同盟的东华,就连他们南楚,也没想过从镇南王身上下手啊! “不知道西秦的皇帝陛下会不会气出个什么好歹来呢?”秦绾叹息道,“毕竟也是一把年纪了,听说近年来身体也不太好的。” 上官英杰还在琢磨她话中的意思,皇帝毕竟在政事上更敏锐些,闻言眼神一缩,脱口道:“你冒充南楚行刺镇南王?”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秦绾耸耸肩,也不装了,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哎呀,听说镇南王在西秦德高望重,虽然今年招了点皇帝的忌讳,开始隐退了,但世子和太子的兄弟之情还是深厚的……” 皇帝的脸色黑如锅底,凑近看的话还能看见脸颊上的肌肉细微地颤动着,抓着龙椅扶手的手背上青筋暴起,简直愤怒到了极点。 他明白秦绾的未尽之意,只要这个屎盆子扣到了南楚头上,不管镇南王死没死——死了更好,不死也无所谓,西秦皇定然震怒,甚至整个西秦国内会群情激奋,对南楚的敌视答到顶点——只要看东华的大军现在还滞留崇州,对比一下白鼎在崇州的威望就能想象了。 如果,最终是西秦打破了南楚都城,为了平息民愤,尤其,如果镇南王真死了,那必须要推出一个能让人信服的罪魁祸首来,那还有比作为阶下囚的皇帝更适合的替罪羊吗?哪怕西秦心知肚明刺客是秦绾派的,那又如何?能轻易平息民愤,西秦绝不会为了保他,费时费力去安抚百姓解释原由,再无端端和东华交恶。 “你简直……”好久,皇帝菜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 “简直卑鄙无耻是吗?多谢陛下夸奖。”秦绾替他接了下去。 “……”皇帝气结。朕没有夸奖你好吗! “能让陛下气成这样,说明本妃的策略很有用,所以,陛下骂得越狠,就越是夸奖,不是吗?”秦绾挑挑眉,一脸的理所当然。 皇帝一愣,瞬间仿佛是被人摁住了咽喉似的,一下子安静下来。 “顺便说一句,顺宁,是本妃送给西秦的。”秦绾最后补充了一句。 “为什么?”上官英杰奇道。前面的他都听懂了,可这一步……就算是同盟国,可也是竞争关系,东华有什么理由把南楚的半边国土让给西秦? “若是没有西秦兵临城下的威胁,陛下会乐意投降本妃吗?”秦绾一脸古怪。 “……”上官英杰张大了嘴,又闭上,脸上憋得通红,却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连西秦的动向也只是你手里的一颗棋子吗?”半晌,皇帝才缓缓地问道。 “这世上,能提前算到一切的,不是人,是神。”秦绾摇了摇头,很平静地说道,“不过是因势导利,顺势而为。何况,正面作战非我所常,秦绾擅长的,本就是剑走偏锋。” 皇帝不由得苦笑。 秦绾只擅长剑走偏锋又如何?东华,不是正好有个善于着眼大局的李暄吗?就在秦绾进宫之前,他才收到八百里加急的军报,东华水军统领言凤卿兵困江陵。 江陵地处要道,更是南楚的第一粮仓所在。不管江陵能坚守多久,只要被困一天,南楚的粮道就被截断了大半,就连京城,没有江陵的支援,无论粮食还是援兵,一时半会儿都来不了了。 “叮!”就在这个时候,秦绾身侧的唐少陵微微一动,鱼肠剑倒握,剑身贴在小臂内侧挡了一下。 地上落下一柄银色的飞刀。 上官英杰的脸色很难看,这会儿能行刺秦绾的,除了暗卫也没有别人了。 唐少陵一声冷笑,下一刻,人已不在原位。 “啊~” “呯!” 一条黑色的身影几乎是用砸的从房梁上掉下来,重重地砸在青石地板上,竟然将坚硬的地面砸出一个小坑,坑周围布满了细碎的龟裂纹,延伸到一丈方圆,这一砸的力道,而砸下来的人……没有砸个血糊糊稀巴烂的一团就算好的了,肯定不会有命在了。 “呕——”看到地上那一滩红红白白疑似脑浆的东西,养尊处优的皇帝脸色一白,顿时一阵干呕。 “你杀人就杀人,能干净点吗?”苏青崖嫌弃道。 “这还不够干净利落?脑袋都碎了,肯定不活了啊。”唐少陵理直气壮地反驳,显然他的“干净”和苏青崖的“干净”根本就是两个意思。 “你是谁?”上官英杰凝重地问道。 尽管知道秦绾带来的护卫肯定不是普通人,这个还没露出真面目的,至少也能喝慕容流雪比肩,然而,问题不在于武功高低,而是这个人的行为,实在是太疯狂不可理喻了。把快要爆炸的火药箱子抛向陛下还能算是护主心切,可眼前的这个……暗卫私自行动,当然不能怪秦绾的护卫反击,就算秦绾没反应,时候陛下也不会留他。可杀人而已,至于要用这种暴力的手段吗? “关你屁……”唐少陵翻了个白眼,但一句话没说完,就被秦绾瞪了回去,顿时举手投降,换了一脸讨好的笑,“好好好我不说了。” 上官英杰看得目瞪口呆,冷酷残忍杀手瞬间变忠犬,这换脸速度也真是……绝了! “那么,这个算是陛下的答复吗?”秦绾转过头来,脚尖一动,将那把飞刀踢了过去。 飞刀在地上滑行了一段距离,当然不可能直接到达御前,就被皇帝身边的老者一脚踩住。 “当然……不是。”皇帝按着还在翻滚的胸口,狠狠地瞪了地上的尸体一眼。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个时候行刺秦绾还有什么用?要是真的杀了……暂且不论,动手了却没成功,简直就跟宫亦如那个女人一样愚蠢! “陛下!陛下!”殿外,一个士兵在一队羽林军的护送下飞奔而来。 “什么事!”皇帝来不及追究规矩了,直接问道。 “城外的东华军攻城了!”士兵大喊道。 “他们就一万人,连攻城器械都没有,凭什么攻城!”皇帝怒急。 上官英杰大步走出去,很快就沉着脸回来,递上几张纸:“东华在弓箭上绑了这些纸条,漫无目的地往城内乱射。” 皇帝看了几张,只觉得手都在发抖。 纸条上笔迹不一,显然是很多人写的,内容更是五花八门,什么江陵失陷、西秦军已经打到涿郡、白鼎阵亡、皇太弟要篡位、傅丞相是东华内应、甚至还有皇帝已经被刺杀了。再比照之前御书房冲天的火苗和半个皇城都能听到的爆炸,可以想象如今的京城是有多混乱了。 秦绾没看字条也能猜到上面的内容,不觉笑了出来。 上兵伐谋,攻心为上。何况,这么促狭的主意,绝对是陆臻那个小混蛋出的! ------题外话------ 讨厌放假啊,小魔女不去幼儿园,码字简直是灾难……周五写了周六周日的份,今天一早起来写完一章,接着要码明天的,写完晚上再来修这章的错别字……爬走 第五十六章 宫变 “说起来,陛下的这些暗卫,还真是有点儿欠调教啊。”秦绾忽然道。 “什么意思?”皇帝脸色一沉,手里的那些纸条都捏成了团。 “没什么,就是觉得……皇后娘娘在陛下身边二十多年,难道就真的什么都没做过?”秦绾漫不经心地说道。 皇帝闻言,眼神猛地一缩。 他怎么就能忘记了,二十多年太子妃,还有一年皇后,自己身边,这宫里,到底有多少西秦安插的细作了?说到底,连他这个皇帝都还在思考,暗卫怎么有胆子刺杀秦绾? “想这么多干什么,问问不就知道了。”唐少陵一撇嘴,人已经窜上了房梁,“噼噼啪啪”瞬间打落下四个暗卫。 “住手!”上官英杰脸色铁青。不管暗卫是否有异心,但二话不说就动手,这男人也未免太过胆大包天了,这么危险的人,别说南楚,就是秦绾……能制得住他吗? 然而,回答他的是一片细如牛毛的针雨,不仅仅是他,最主要的目标,竟是朝着皇帝而去的! “大胆!”皇帝身前的两个老者一人上前抵挡,一人贴身守在皇帝面前。 慕容流雪衣袖一挥,替秦绾扫开了打偏的余波,顺便帮上官英杰也挡了一下。 “你们是要造反吗?”皇帝惊怒交加。 “杀本妃太难,既然如此,不如试试杀陛下,到时候本妃就说不清楚了,京城,自然不能倒向东华。”秦绾脸色不变,淡淡地说道,“皇后虽然是一枚重要的棋子,但一个被困内宅的女人,有些事是做不到的,西秦在宫里必定有其他人,而安置这些人不被陛下察觉,才是皇后的作用。” “你早就知道?”皇帝咬牙切齿。 “猜得到,毕竟,陛下既没有本妃的武功,也没有本妃的百毒不侵,这些针都是有毒的,一根就够了。”秦绾道。 “你!”皇帝气结。 “你说得不错,若是陛下被刺,哪怕知道与你无关,你也说不清楚,也许悲愤之下,京城会选择玉石俱焚,至少能为西秦大军争取时间。”上官英杰倒是冷静很多,“所以,你得保护陛下的安全。” “哪儿这么啰嗦,都宰了不就安全了!”养心殿内传来唐少陵飘忽的声音,伴随而起的是此起彼落的惨呼。当然,这也不是唐少陵一个人动的手,而是暗卫内部乱了起来,有人突然就拿刀攻击同僚,混乱之下,谁也分不清哪边是敌人,哪边是自己人,只能除了自己以外的人,谁过来砍谁。 “公主就带了两名护卫进宫吗?”皇帝问道。 “这不是陛下要求的吗?”秦绾一脸惊奇。 “……”皇帝沉默。宫中当然有暗卫,有大内侍卫,有羽林军,可一时之间他也不能确定谁可信,谁不可信了,如今一定不会让他死的,居然是秦绾的人,也实在是个讽刺! 不过,虽然话里嘲讽,但秦绾确实不能让皇帝死了,笑着挥挥手,让慕容流雪把苏青崖和上官英杰带到皇帝身边去一并保护——万一谁中了一根毒针,苏青崖救治起来也快点。 “王妃?”慕容流雪有些不乐意。 “慕容也当我是弱女子不成?”秦绾笑笑。 “是。”慕容流雪不禁莞尔,最近习惯了做她的侍卫,却也忘记了,眼前的女子,真要打起来,还不知道谁保护谁呢。 很快的,殿外也响起了交战的声音,夹杂着惨叫和呼喝,不知道是否整座皇宫都陷入了内乱中。 “宫亦如,你真是……好本事啊!”皇帝怒极反笑,可以想象,要是皇后这会儿还在这里,只怕当场就要被掐死……不对!他猛地反应过来,既然暗卫有人叛变,那么,被暗卫押走的皇后,现在真的在他掌控之中吗? 就在这时,殿外响起一个响亮的声音:“临安王策反暗卫,勾结东华,挟持陛下,我等奉皇后娘娘懿旨救驾!” “来了。”秦绾挑挑眉。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提醒!”皇帝怒吼。 “刚才说了,陛下您也不信吧?”秦绾轻松地一耸肩。 皇帝无语,也不能说出他会信的话来。哪怕皇后私通西秦,可那是皇族的暗卫啊,竟然被渗透了这么多人,只要一想这二十年来枕边人有多少次机会要了自己的小命,就觉得不寒而栗。 “陛下,不能任由皇后煽动不知情的羽林军!”上官英杰急道。 “那怎么办?”皇帝重重一掌拍在扶手上,没好气道,“你们和朕一起出去,那个贱人一定煽动朕是被你们劫持威胁的,要是……” 后面的话没说下去,在场所有人也都知道,让皇帝自己出去,简直是送羊入虎口,到时候就真让皇帝被皇后劫持了。 “呯!”最后一具尸体直接砸在皇帝面前的桌案上,也不知道是不是某人故意的。 “……”皇帝深深吸了口气,真是敢怒不敢言。 桀骜不驯的江湖人……真是统统都该死! “哎呀,这些是不打算反抗了,排队等本公子来杀的?”唐少陵反握着不染一丝血迹的鱼肠剑,斜眼去看殿中零零落落站着的五个黑衣暗卫。 “这位……公子。”一个四十余岁、面目平凡的中年男子站出来,脸色很难看,“我等并非刺客。” “是不是刺客你说了算?”唐少陵翻了个白眼,一指距离最远的角落,“都去那儿呆着,双手抱头蹲在地上,把武器全扔出来。别耍花样,否则本公子当刺客先弄死了再说。” “你!”暗卫脸上都闪过一丝怒色。 皇帝沉默着没有反对,谁知道是不是有刺客假意效忠,想等一个能靠近的机会,一击致命呢?如今,也只有身边这两位暗卫的元老,先皇留给他的人还算能让他安心了。 殿外的喧哗声更响了,似乎卷入的人越来越多。 “我出去看看?”唐少陵回头问道。 “自己小心点。”秦绾点点头。 “放心,很快就回来。”唐少陵把殿门拉开一条缝,闪身钻了出去。 “咚咚!”两支羽箭插在殿门上,若不是唐少陵关得快,怕不是直奔御座而来的。 “简直……”皇帝脸色铁青。他继位之后,因为先皇的晴妃之乱,更是把宫内的内侍宫女侍卫全换了一大批,安插上的当然是他自己从太子府带出来的人,谁知道这次就是栽在了这上面!毕竟宫亦如只做了一年皇后,对皇宫的掌控力远不如太子府,若是不撤换人手,先皇留下的老人说不定还不会有今日之乱。 “这个,借在下一用。”慕容流雪走到御座之后,摘下了墙上挂着的用作装饰的大弓。 “这并非兵器……”皇帝愣了一下才道。 “够结实。”慕容流雪拉了拉弓弦,满意地点点头。 “可是没有箭?”皇帝茫然。 “你们,来一个人,把地上的剑,包括你们自己的,都拿过来。”苏青崖忽然开口。 角落里被指明的那个暗卫微一犹豫,又见皇帝身边的首领点头,这才捡起地上死去同僚留下的兵器,谨慎地用剑尖对着自己送了过去,放在移走了尸体的桌案上。 慕容流雪拿起一把长剑,架在弓弦上,尝试着拉满弦,又放开。 “轰!”猛然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剧烈撞击了殿门,大门摇摇欲坠。 毕竟养心殿也不是金銮殿,殿门并没有那么坚固。 秦绾虽然还在笑着,但眼底也有了一丝凝重。 事情比预计的还要糟糕,因为皇帝身为太子时期常年卧病,太子妃宫亦如插手了太多,虽然秦绾有把握全身而退,可一旦退了,在京城的争夺上就很有可能让西秦占了先机,总是不甘心的。 “轰隆!”再一次撞击后,两扇殿门轰然倒塌,逆光处,站着一个提剑少年,身后是厮杀的战场和燃烧的宫殿。 “策儿?”上官英杰目瞪口呆。 “怎么是你?”皇帝也愣住了,不由得看了一眼身边的上官英杰。 要说别人也就算了,至少能分辨敌友,可上官策是怎么回事?外面都在传说临安王挟持皇帝,那上官策是什么想法?他是来救驾顺便大义灭亲,还是来接应父亲一起造反的? “你来做什么?”连上官英杰这一瞬都怀疑起来。毕竟,上官策连秦绾进宫的事都不知道,更加难以猜测到真相。无论他是来灭自己的还是灭皇帝的,似乎都很糟糕! “来救皇伯父和父王啊!”上官策一脸的理所当然,“对了,皇伯父,皇后娘娘好像是误会了什么,于是侄儿下令把她送回中宫了,一会儿皇伯父要帮侄儿解释一下啊。” “……” “……” 皇帝和上官英杰面面相觑。 “你怎么知道……”你父王没有造反。 皇帝都没说得下去。 “父王要是有控制暗卫的本事,我还会不知道嘛?造反的肯定是别人啦!”上官策一脸的理所当然,然后去看殿中其他人,目光落在秦绾脸上后,整个人像是雷击一下傻掉了。 皇后说临安王勾结东华,他不信。但是、但是表姐真的在这里啊!勾结表姐……好像有可能哦? “混账!还不去把外面的战事平息了,把站在皇后那边的人全部抓起来!”上官英杰黑着脸骂道。自己儿子,眼珠子一转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刚还想夸他一句变聪明了呢。 “啊?”上官策眨眨眼睛,去看皇帝。 父王这是要造反呢?还是不造反呢? “还不快去,照你父王的话去做!”皇帝又好气又好笑,之前的一缕疑心也化成了万般无奈,但也只能解释了一句,“是皇后要造反!” “啊?哦!侄儿立刻就去!”上官策被“皇后要造反”五个字打懵了,也没空细思一个无子的皇后造反是图什么,赶紧冲了出去。 “哈哈哈……”秦绾终于忍不住笑弯了腰。 “让公主……见笑了。”皇帝抽了抽嘴角,一头黑线。 虽说托了上官策的福,危机基本解除,但这个脱线的娃居然是南楚的继承人……实在太丢脸了! “表弟赤子之心,未必不好。”秦绾笑道。 皇帝叹了口气,默然无语。 上官策的心性,若是太平盛世,必能成为一代明君,然而偏偏是在这个多事而英雄辈出的时代,不说比李暄和夏泽苍,就算比起北燕,他也是不如的。毕竟,北燕虽然还在内斗,可不管将来谁上位,都有圣山智宗的全力支持。 正想着,忽然间,心口一阵熟悉的绞痛传来,让他身上的力气一泄,一下子摔回龙椅里。 “陛下!”上官英杰惊道。 反应最快的是苏青崖,连暗卫都没来得及阻止,一根明晃晃的银针已经插在皇帝胸口。 “你做什么?” “放心,本公子还没打算一年里替第三个皇帝送终。”苏青崖一声冷哼,指尖又多了几根针。 “有劳。”一片紧张中,还是换过一口气的皇帝开口阻止了暗卫。 这个时候,恐怕最不想他死的就是秦绾了,而想到自己的命居然系在敌人手上,他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也许……真的是算了吧…… 第五十七章 憋屈的西秦 城外。 “这样真的有用吗?”徐鹤眯着眼睛看着城头的动静。 “大概吧……”柳随风接了一句。 秦绾离开大营,除了苏青崖,竟然只带了一个柳随风,让执剑等人几乎哀怨地盯了她一路——而秦绾的想法也很简单,执剑和荆蓝他们对军队无意,只想跟在她身边,可这次他们的武功又不够,容易拖后腿,干脆就不带了。想想要在军中培植心腹的话,当然是柳随风最合适。若非顾宁重伤,她也想带上的。不过再考虑到,顾宁已经有了攻破崇州的首功,若是再出风头,怕是要遭人忌惮了。 还没到那个位置就木秀于林,不是好事。 这里的军队实际数量是八千人,其中一半是陆熔和徐鹤带领的那支人马,化整为零后到楚京附近重新聚集,虽然有几百人联络不上,但也是很了不得的凝聚力了,刚好陆焕夫妻有惊无险地把军队的兵器衣甲运到。 而另一半人却是当初朔夜和陆臻奉命在凉山支脉招募训练的新兵,原本是为了防备西秦背弃同盟的后手,藏兵之处非常靠近南楚和西秦那边的边境,而在顺宁被破、北境空虚的档口,这支军队专走山路、小路、沿途避开城镇官道,只是遭遇了两次小股的巡逻斥候,还没等南楚大军反应过来,就风一样地赶到了京城外。 陆熔和陆臻是父子至亲,朔夜曾是宁亲王的侍卫统领,出身京城的柳随风熟得很,两支人马几乎用不着怎么试探就能迅速合军。 “放心啦。”陆臻笑眯眯地走过来,一左一右搂着徐鹤和柳随风的肩膀,“反正又没人指望我们这八千人真的把楚京打下来,我们只要做好自己能做的,然后看城内就行了!” 说到底,他们的作用,其实只是给楚京压力而已。 “要是知道王妃居然是来劝降的,打死我都不来。”柳随风咕哝道。 “为什么?”陆臻奇道。 “要是王妃有个那什么……作为唯一同行的护卫,摄政王会不会扒了我的皮?”柳随风苦着脸道。 “这个么。”陆臻眼珠子一转,站直了身子,用力拍拍他,正色道,“俗话说,富贵险中求,看你的了。” “我倒是想一起进城去求一求这富贵啊!”柳随风欲哭无泪,“至少能尽力,不是在这儿只能干等!” “我也想啊!”徐鹤翻了个白眼,“我不但要担心摄政王弄死我,还要担心南宫师叔要清理门户呢。” “哈哈,那我比较幸运,反正我爹就在后面。”陆臻继续笑。 “我怎么看你一点儿都不担心呢?”柳随风吐槽。 这小子……要说他是心大,还是本来就没心没肺啊! “干嘛要担心?”陆臻却睁大了眼睛,仿佛天经地义一样,“慧……绾姐姐说可以,那就是可以,乖乖等着就好了。” “……”柳随风跟他大眼瞪小眼。 听说这个是今科探花啊?怎么像是傻的一样……而且,比起大大咧咧的徐鹤,更细心的柳随风还注意到了,陆臻在叫“绾姐姐”这个称呼的时候,前面似乎是别的音,然后才临时改口的。他想喊什么?王妃?发音也不像啊! “臻儿,过来。”就在这时,身后传来陆熔的声音。 “来了!”陆熔是秦绾进城前任命的这支军队的主将,就算不是亲爹,陆臻也不敢延误。 “早上那些纸用的差不多了,你带着那些识字的军士再去写一点,下午换个方向射。”陆熔吩咐道。 “知道了。”陆臻摸了摸头,莫名其妙地去了。 主意虽然是他出的,他书法也好——可这活儿又不用写字写得好,会写就行了啊!他一个人,就算左右手一起上又能写多少张,至于要他去干吗? 陆熔微微摇摇头,再看看若有所思的柳随风,叹了口气。 以前他只当秦绾是欧阳慧的师妹,虽然帮她做事,也心存感激,但要他向对待欧阳慧那样呕心沥血,实在力有未逮。然而,这次和陆臻一重逢,就算别人看不出来,可他还能察觉不到吗?知子莫若父啊。 陆臻不可能再对另一个女子如此亲昵地称呼为姐姐,除非她是慧小姐。 陆熔并不想去求证什么,也不想告知堂弟和其他旧部,只觉得放在心里就好。只要知道,慧小姐还在,那就足够了。 “你们两个,有功夫在这儿偷懒,还不去操练军队!”朔夜面无表情地走过来。 “啊,是!”徐鹤和柳随风赶紧跑了。 虽然军衔上平级,但朔夜是摄政王的心腹,为人又最是严厉谨慎了。 “年轻人啊。”陆熔轻轻地笑了笑。 “呜——”就在这时,不远处的京城城门一震,竟然缓缓地打开了,甚至连吊桥也在往下落。 “戒备!”陆熔一声大喝。 然而,直到城门完全打开,也没见有军队冲出来。不过陆熔等人也不敢就此放松警惕了,万一羽林军真的想不开要跟他们拼命,他们还真未必拼得过。这里两支军队尚未磨合完成,还有一半是没见过血的新兵。 慢慢的,从城内走出来一行人。 “啊,是绾姐姐!”去而复返的陆臻欢呼。 徐鹤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很佩服这个敢把摄政王妃喊姐姐的家伙,真不怕摄政王的冷眼啊。 · “拔营,进城!”站在吊桥当中的秦绾拨弄了一下被风吹乱的长发,简简单单四个字,意气奋发。 她身后是上官英杰和上官策父子,以及楚京的文武官员。除了几位自诩忠烈的老臣闭门不出外,能来的都来了,虽然脸色不怎么好看。 只有苏青崖和唐少陵留在宫里医治皇帝,那俩都是心黑手辣的主,皇帝要是敢搞小动作,他们绝对敢弄死。 “真是……兵不血刃啊。”徐鹤喃喃地道。 原本大营就很简单,收拾起来也很快,列队进城,可却有了一个问题——为表诚意,羽林军都放下了武器,可不算大内侍卫,光是羽林军就有一万,东华的军队才八千人,倒是比俘虏还少了。 “算了,把兵器还回去,让他们继续守城去,北城门那一段交给本妃的人。”秦绾挥了挥手。 “你不怕陛下反悔?”上官英杰苦笑。 “反悔什么?”秦绾眨巴着眼睛,一脸的诧异,“虽然盟约上说,谁打下来的地盘就是谁的,可这是京城,舅舅不会以为,西秦兵临城下,看到东华的旗帜之后,就会乖乖打道回府了?” “东华的大军几日能到?”上官英杰一句话就问到了重点。 “大约比西秦要晚上两三日。”秦绾想了想道。 “也就是说,我们不到两万人,要守住京城两三日吗?”上官英杰叹了口气。 “舅舅也不用太担心,夏泽苍还是要脸的,总不能二话不说直接攻城,有得扯皮呢,拖个几天没问题。”秦绾很淡定。 她能把顺宁送给西秦,当然就想过西秦兵临城下的状况,就算夏泽苍敢攻城,她也准备了别的后手。 “王妃。”陆熔走过来,掩饰不住眼中的喜色,“接下去怎么做?” “西秦要来,必是北门,陆将军只要谨慎些,守好城墙即可。”秦绾的手放在他肩上,用力一按。 “王妃放心。”陆熔心里一热,重重地点头。 “那城防就交给诸位了。”秦绾笑笑,又转头道,“陆臻,过来!” “哦。”陆臻怔了怔,从队伍里走出来。 “你是监军,是文职,守城用不着你。”秦绾道。 “那我做什么?”陆臻奇道。 “本妃来得匆忙,没带文官,你——将就一下吧。”秦绾道。 “哈?”陆臻傻眼。 然后,被秦绾带进了宫,看到御书房里那一堆,他就更抓狂了:“姐,是什么让你觉得我一个今科刚刚考上的进士,能处理这种政务?” “你好歹也是我爹这个丞相教出来的,这都不行?”秦绾瞪他。 陆臻很无辜地看她。 虽然他跟了江辙不少时候,让他现在去当个县令甚至太守什么的,也能凑合,稍微练练也就上手了,可问题是这里是一个国家的政务好吗? 跟他同样倒霉的还有慕容流雪这个连进士都没考过的人。 慕容公子表示,让他写首诗风花雪月一下倒是能装一装才子,可处理政事……还是饶了他吧! “算了,本来也不指望你。”秦绾没好气道,“我是要你把这些东西都记在脑子里——呐,南楚的户籍名册、国库账册、官员名单、还有……这些、这些,给你一天时间。” 说话间,陆臻怀里已经多了一大堆书册。 “表姐,这根本不可能吧!”上官策忍不住道。那些册子,别说记住,一天时间连看一遍都不太够! “对啊对啊,你看还是有人给我抱不平的!”陆臻抱着那堆高过他脑袋的书册抗议。 “乖。”秦绾却笑了,摸摸他的脑袋,像是哄小孩一样把他赶到了一边去。 “听说东华去年的梅花节上出了一个靠背书难倒了所有才子的奇才,就是他?”慕容流雪若有所思。 “还有那个耍赖的裁判!”陆臻随口答了一句,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开始翻书。 天地良心,他是过目不忘,是喜欢看书,可那是因为看书很有趣,能从书上知道很多东西,看账本有什么意思?都是些莫名其妙的枯燥数字,囫囵吞枣般印进脑子里,简直是上刑! “这些还是只能先麻烦舅舅了。”秦绾回过头来,讨好地笑。 上官英杰无奈,可这会儿南楚也只有他们父子能同时得到两边的信任了。开城投降是简单,但之后南楚的皇族怎么处置,陛下和后宫的安置,百官也不能全部罢免了……可朝廷不可能有两个,南楚的这些官员怎么办?总不能让傅丞相去当个刺史什么的?城里不乱才怪,可不降职的话,东华哪里需要两个丞相?同理,也不需要好几个重复的尚书什么的。 往后为难的事情多着呢。 “还有你,干活去!”对上官策,秦绾就没这么客气了,一手将小表弟拎到了书桌前。 “你干什么去?”上官英杰翻开一本奏折,抬头问了一句。 “当然是去应付西秦的反扑。”秦绾挑了挑眉。 · “南楚居然……”涿郡的府衙内,看着楚京方面传来的战报,夏泽苍的手都有些发抖。 “开什么玩笑!”夏泽天简直怒发冲冠。 费尽心血,终于攻破了顺宁这道阻挡了西秦数百年的屏障,眼看着可以抢在东华之前拿下楚京,却在最后一步被人摘走了桃子。而最憋屈的是,这桃子还不是对手费力从他们手里抢的,而是桃子自己主动跳到对方怀里去的! 还能有更憋屈的事吗? “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不对。”夏泽苍沉着脸道。 南楚根本还没到绝境,至少,在亡国之前,作为皇帝,就算知道是绝境了,总也得垂死挣扎一下吧?可南楚却在两国大军都还在八百里外的时候,直接、干脆地开城投降了! 只因为一支不到一万人的军队?南楚皇族百官的胆子都被狗吃了吗! 简直不可理喻! “殿下,又有消息来了。”一个侍卫匆匆走进来,递上一封信,“这是国内传过来的八百里加急。” “国内这会儿能出什么急事。”夏泽苍一怔,接过信随手拆开,可只看了一眼就惊呆了,脱口道,“什么?镇南王遇刺?” “父王遇刺?父王没事吧?”夏泽天情急之下,一把把信抢了过去。 “镇南王只是受伤,并无性命之忧,你先放心。”夏泽苍知道他的心情,没有怪罪他可以说是僭越的举动了,还安慰了一句。 “南楚……本世子迟早要把那些姓上官的全宰了!”看完信的夏泽天松了口气,恶狠狠地道。 “南楚?”夏泽苍想了想,肯定道,“不,不是南楚,是东华。” “为什么?”夏泽天奇道,“东华有什么理由对父王下手?就算要拖慢我军的行动,也该行刺皇兄,就算行刺我,也比父王靠谱吧!” 实在是,这场战争,镇南王几乎没有参与,这可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那南楚也没有理由找上你父王啊。”夏泽天无奈。 夏泽天怔住,怒气慢慢平复了一些,知道这个堂兄在政治上一向比自己敏锐,便直接问道:“为什么皇兄认为是东华?” “因为,东华需要我们把楚京拱手送出去。”夏泽苍沉声道。 “……”夏泽天眨了眨眼睛,表示自己没懂。 “因为,南楚不是自己愿意开城的,他们是迫于我秦军的压力,不得已,只能先投向了东华。”夏泽苍指着第一封战报,咬牙切齿道,“派人假扮刺客行刺镇南王,挑动西秦百姓的激愤,借由我军攻破顺宁,即日兵临城下的威胁,迫使南楚投降。对百官来说可能东华和西秦差别不大,可对皇帝来说,投降东华,性命无忧,而落在西秦手里,会成为行刺镇南王的替罪羊!” “皇兄这么说,我们若是不打破顺宁还更好?”夏泽天茫然。 “不,这个计划,必须要我们破了顺宁之后才能实行。”夏泽苍摇了摇头,眼前却浮现起那个洒脱的身影。 他……究竟是知不知道? 然而,下一刻,夏泽苍就苦笑了。 唐少陵知不知情根本不重要,他替他们拿下了顺宁是事实,若是他不知道,那并没有任何过错。即便是知道……可如果唐少陵告诉他秦绾的计划,他能不打顺宁了吗?不可能的,还是要打。这是阳谋,甚至于,秦绾根本就不需要唐少陵知情。 “先不管那么多,皇兄,我们怎么办?继续往楚京进兵吗?”夏泽苍问道。 “继续。”夏泽苍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行军打仗你在行,秦绾……孤来应对。” “皇兄有办法破局了?”夏泽天兴奋道。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夏泽苍“啪”的一巴掌拍在书案上。 第五十八章 求嫁 城墙上,上官英杰巡查完防御工事,再看看身边的秦绾,不由得感慨。 这支军队显然是在崇州陷落之前就已经出发了,不管用了什么方法,执行这个任务的将领都很了不起。然而,看这些人,年纪最大的陆熔也正当而立之年,最小的陆臻才十七——对比东华下一代的人才辈出,南楚确实输得不冤。 还有慕容流雪,明明当年南楚庇护了飞花谷,可却把这么好的强援推给了东华,真不知道皇后是不是故意的,就为了帮西秦抢夺那些藏书? “今天得到消息,西秦军已经出了涿郡,不到三天,就能到达京城。”秦绾悠然道。 “西秦会怎么做?”上官英杰问道。 “左右不过是来暗的,怕他不成。”秦绾轻轻一笑,“时间不早了,晚上还有宫宴呢。” “去吧去吧。”上官英杰挥挥手。 “舅舅别这么灰心啊,您还年轻,难不成就想早早在家做个闲王了么,就算您想,还有表弟呢。”秦绾留下一句话,带着充当侍卫的慕容流雪走了。 李暄不在,秦绾一个女子虽然不太方便处置群臣,但女子却有女子的优势,她完全可以宴请各位公主郡主朝廷命妇,再通过女眷的口把意思传达给男人。 秦绾身边没带着侍女,临安王妃顺手就送了一个过来,就是去年伺候过她的听潮。 衣服是两天里紧赶慢赶出来的,用的是东华的锦缎,杏黄色的王妃朝服,用金线锁边刺绣,搭配两支华丽的凤钗步摇,一派雍容华贵。 “不过,你们俩就不用去了吧?”在听潮的服侍下换好衣服的秦绾提着裙摆走出来,一脸的无奈,“我请的都是带着家里千金小姐的夫人,你们两个大男人走进去,若是想联姻我是不反对的。” “可是绾绾不是没带着那几个丫头吗。”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唐少陵很委屈。南楚刚定,他这不是怕还有不要命的刺客吗? “总之,你要是敢来,我就立刻从中挑个姑娘……送去鸣剑山庄!”秦绾瞪他。 “……”唐少陵目瞪口呆。送到鸣剑山庄是什么鬼! “每年西秦英雄宴,那么多侠女唐少主都没看中,也许是喜欢大家闺秀型的?唐老庄主看见孙媳妇肯定是高兴的。”慕容流雪笑吟吟地道。 他还没说完,唐少陵脸色都绿了。 要是扔个姑娘给他,那是分分钟被弄死的节奏,可送去鸣剑山庄……好吧,至少他爹、他爷爷肯定要把他绑回去成亲,够狠! “行了,听潮跟着就行了。”秦绾又警告了一句,走向门口。 “绾儿来啦。”临安王妃笑眯眯地掀起了车帘子。 她一个女子管不着朝廷大事,就算朝堂变天,可只要丈夫儿子平安无事,她也没什么可求的。何况,王妃一向是个聪明的女人,对待秦绾既不过分讨好,也不生疏,就和去年秦绾寄居在临安王府的时候一模一样。 温柔,慈和,只做一个普通的舅母应做之事。 不得不说,这也是秦绾喜欢这位舅母的原因,相处起来很舒服,难怪能把表弟养成这副小事糊涂大事精明的性子。 马车在一队东华军的护送下慢悠悠地驶向皇宫,而随行的护卫队长是陆臻。 宫宴的地点依旧是沁芳园,时值夏日,殿内闷热,还不如这半敞开的大殿凉爽透气。只是,一年前正好是桃花盛开,而如今,桃花是看不见了,满园的桃树上硕果累累,倒也别有一番意趣。甚至,每张小桌上除了酒菜,还有一盘熟透的蜜桃——当然,那是进贡的品种,可不是沁芳园里只为了观察的桃子。 “看起来公主很喜欢。”临安王妃一边带路,一边笑道。 “当然,其实那些放养的野桃子虽然有点酸,但口感挺不错的。”秦绾笑眯眯地道,“这宴会是谁安排的?” “是新城公主。”临安王妃道。 “原来是漓儿。”秦绾微微一怔。原本还以为是舅母,没想到居然是上官漓……一年前那个尚且天真单纯的女孩儿,在失去父母的宠爱后,战战兢兢地挣扎求存,历练出了一身察言观色的好本事。身处后宫,短短几日之间能打探到她的喜好,布置了一个合她心意的宴会,不容易了。 “这一年,新城的日子也不好过。”临安王妃叹息了一声,脸上闪过一丝同情。 “这世上,谁又是生来就好过呢?”秦绾一声轻笑。至少,上官漓已经在努力让自己过得更好。 “也是。”临安王妃把她的话含在嘴里品味了一番,也不觉失笑。 “摄政王妃到!临安王妃到!”沁芳园门口的内侍大声喊道。 一瞬间,园里静得落针可闻,所有的窃窃私语声全部消失无踪。 形势不如人,哪还有人敢让秦绾等,这会儿,该来的早就全来了,满园子的莺莺燕燕,但气氛却很压抑。 “见过王妃。”迎上来的是新城公主上官漓,一年不见,少女的脸颊更消瘦了些,但气质上却也褪去了天真,变得圆滑起来。 “好久不见,漓儿。”秦绾亲亲热热地挽着她的手往里走。 穿过园子,两边传来稀稀落落的问好声,秦绾脸上含笑,点头回应,终于让僵硬的空气回暖了些。 作为身份尊贵的宗室,永宁王妃的座位也很靠前,她身边的女子一身未出的打扮,居然是南昌公主上官纹。东华的猎宫之变后,肃郡王身亡,南昌公主成了寡妇,被出使新皇登基大典的上官策带回了南楚。 要说上官纹确实挺倒霉的,原本么,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回国后,她虽然是寡妇之身,可毕竟有个公主的名号,想要再嫁的话,日子也不会过得太艰难。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东华吞并了南楚——她毕竟还算是肃郡王的遗孀,于是这还能再嫁吗? 秦绾当然不可能没发现身后那四道怨毒的目光,只是不在意罢了。 就算是永宁王,如今也不敢来挑衅她,何况是两个女人。 众人落座后,秦绾淡淡地说了些场面话,吩咐开席。 柔和的歌舞声响起,下首的女眷这才渐渐放松了些。 “累了吧?还要应付她们。”临安王妃轻轻一笑。 “还好。”秦绾噘了噘嘴,低笑道,“也就是让她们安安心,只要不自己作死,我家王爷也没有清理楚京的兴趣。” “但对她们来说,今天的宴会还是很重要的。”临安王妃放下杯子,用衣袖掩手,指了指几个探头探脑的夫人。 “嗯?”秦绾一眼扫过去,仗着主位上只有她和临安王妃两人,便直言道,“带着自家花枝招展的女儿,这是打算给我添堵的么?” “哪儿能呢。”临安王妃闷笑,“摄政王大婚之日立誓永不纳妾,连南楚这边都有耳闻。” “男人的誓言算什么。”秦绾一撇嘴,不以为然,“她们怕的是我划花了夏婉怡的脸吧!” 临安王妃给了她一个“你知道就好”的眼神,又道:“再说,你现在是摄政王妃,敢撬你墙角,不怕家里的男人被穿小鞋吗?” “那她们是想干嘛?”秦绾不解。 “你这次身边不是带了好几个小将军吗?”临安王妃提醒道。 “陆臻他们?”秦绾愣住了。不能怪她没想到这一茬,南楚的文人最重礼仪规矩,门户之见,他们看得上几个连上朝资格都没有的低层将领? “想差了吧。”临安王妃一挑眉,低声道,“能跟你来这里的,都是心腹中的心腹,哪怕现在地位低些,还怕将来没有前程?尤其,跟你的心腹结了亲,家族的地位就稳当了,肯定不会被清算。不过是牺牲一个女儿,还未必就是牺牲呢。王爷都说了后生可畏,要是舅母有女儿,都想挑个做女婿。” 秦绾听得目瞪口呆,然而,再回过头想想,忽然也觉得不错。 南楚的世家想要个保证,而东华又何尝不需要安抚南楚呢,联姻,你情我愿的,也挺好。 想着,她倒是对这个原本兴趣缺缺的宴会多上了点心,尤其开始观察那些千金小姐。 南楚的世家贵胄,去年来的时候她就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家里不安分的排除,那些看着就不情愿的也排除——就算是联姻,娶个心怀怨怼的妻子回来也是灾难。 “哎,成了亲的女人啊,就总是想着替别人拉红线了。”临安王妃偷笑。 她们上面聊得开心,下面的女眷们却心思各异。 就在去年,她们还是用一种高高在上的态度来对待秦绾的,就算皇帝再宠爱这个外孙女,可她毕竟不是楚人,回了东华,也不过就是个拖到双十年华都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表面奉承一下,回头依旧在背地里嘲笑。然而,短短一年,秦绾再回南楚,却已经站在了一个需要她们仰望的高度了。 “舅母有什么意见吗?”秦绾问道。 对于南楚这些小姐的秉性,她是真的不熟,也不想挑个搅家精害人。 “你若是对联姻有意,最合适的只有两个。”临安王妃既然提起了这件事,自然不会避而不谈,直接指了指下首的新城公主,又道,“傅丞相家的嫣容,阮家大势已去,南楚文坛,还是以傅家为首,虽然傅丞相如今闭门谢客,但傅家的女眷看起来是不希望退隐的。” “也是,娶了他家的嫡小姐,傅丞相就百口莫辩了。”秦绾一挑眉。 临安王妃叹气,若非这个外甥女是个醋坛子,其实只需要李暄纳了傅嫣容,南楚的文臣就摆平了大半。 这时,一曲歌舞奏罢,舞姬们鱼贯退场,下首忽然站起来一位姑娘,朗声道:“启禀王妃,小女兰蕙,今年之前一直随师在外学艺,听闻王妃曾在沁芳园内一曲剑舞惊四座,小女不才,也习剑舞多年,想请王妃点评一番,不知可否。” “兰心蕙质,好名字。”秦绾笑着点点头。她对这个爽朗的姑娘第一印象还不错,既然她想表现自己,不妨给个机会,顺便无视了永宁王妃母女听到“剑舞”两个字后难看的脸色。 誰叫兰蕙口中的“一曲剑舞惊四座”,就是踩着上官纹的脸成就的名声。 “那是骠骑营统领兰成山将军的嫡幼女,听说是自幼体弱,才被送出去学艺的。”临安王妃提醒了一句。 “多谢王妃夸奖,不过小女是否可以使用自己的剑呢?宫中的剑太重了些。”兰蕙吐了吐舌头,大大方方地请求,又带着几分小女孩的俏皮可爱。 “可以。”秦绾笑笑,吩咐听潮去外面找兰家的下人取剑。 趁着这功夫,兰蕙整理了一下衣裳头发,又走过去和乐师商议了一下曲目。 很快的,听潮就拿了两把系了彩绸的短剑回来,交给秦绾。 短剑无锋,而且分量极轻,就像是中空的一样,难怪兰蕙要嫌弃宫中专用于表演的剑都太重。 “兰小姐,请。”秦绾微笑。 兰蕙从听潮手里接了剑,双手各挽了个漂亮的剑花,这一手就赢得了满堂喝彩。 “铮~”清脆的琵琶声响起来,竟然是一曲杀伐之气极重的十面埋伏! 兰蕙双手持剑舞蹈,她身体柔韧轻盈,看起来确实是下了苦功的,剑上长长的彩绸随着她的动作旋转飞舞,赏心悦目,确实比去年的上官纹技高一筹。 “不愧是武将世家的姑娘。”临安王妃赞叹。 “功夫是挺不错的。”秦绾眼中闪过一丝兴味。 十面埋伏渐渐进入到最*,四面楚歌,霸王别姬,英雄末路,而兰蕙的舞步旋转得越来越快,彩绸和她身上深粉色渐变的纱裙交相辉映,几乎看不清楚形体。 就在曲子最后一个尾音奏完,兰蕙的身形猛然顿住,彩绸飘落,仿佛是彩虹落入凡间。 “好!”园子里顿时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 兰蕙的剑舞极富感染力,一下子就让原本尴尬的宴会热闹起来。 “确实不错。”秦绾笑着点点头,一手还拿着杯子,左手招了招,“你过来本妃这里。” “谢王妃。”顶着无数或是嫉妒、或是不屑的目光,兰蕙上前几步,落落大方地弯腰行礼,再抬头时嫣然一笑。 就是那笑容,让她张原本只算是清秀的脸一下子鲜活起来。 “叮!”一声脆响,秦绾淡定地放下杯子。 “……”临安王妃楞了一下,猛地站起身,厉声道,“兰蕙!你大胆!” 这时,秦绾身后的听潮和其他侍女才发现,那空着的杯子里,居然是一枚指甲盖大小,精致小巧的三棱镖,那蓝汪汪的表面,不用试就知道,肯定是有毒的。 沁芳园内一片哗然,因为那声响太轻,除了秦绾身侧的临安王妃,大多数人都没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摄政王妃不是刚刚还赞赏了兰蕙吗? “舅母别生气。”秦绾笑吟吟地把临安王妃拉回座位上,又道,“兰小姐的剑舞确实高明,本妃还想与你好好点评一番呢。” “蕙儿,你犯什么傻呢?还不快去!”坐在一边的兰夫人急道。 兰蕙咬了咬嘴唇,看了一眼母亲,慢慢地向主位走了过去,但脸上的笑容却有些僵硬。 “坐这儿。”秦绾吩咐侍女在自己右侧下首又加了一张小桌。 听潮的脸色发白,看看兰蕙,一脸忧心和警惕地盯着兰蕙坐下。 临安王妃深吸了一口气,按住右手平息自己的颤抖,吩咐舞姬继续表演。 “功夫不错。”秦绾拿出一块丝巾,将三棱镖包起来放进荷包,又让听潮去换了个杯子来。 “王妃何必要嘲讽小女,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兰蕙硬邦邦地说道。 “不是嘲讽。”秦绾轻笑着摇头,“夏泽苍承诺你什么了?” 一瞬间,听到她这句话的人,无论是兰蕙,还是临安王妃,都不禁惊呆了。 第五十九章 来多少杀多少 “王妃说什么,小女听不明白。”兰蕙勉强笑了笑,放在膝头的手下意识地抓紧了裙子的布料。 “你以为,不用内力,不用轻功,不用招式,本妃就看不出来你会武功?”秦绾挑了挑眉,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又道,“你明明武功不弱,偏要刻意隐藏,难道不是因为心里有鬼?” “所以,我若是大方表现出来我会武,王妃反而不会怀疑吗?”兰蕙苦笑。 “不,看到你的剑的时候,本妃就知道你和西秦有关系了。”秦绾答道。 “为什么?”兰蕙不禁睁大了眼睛,“我的剑怎么看都不像是凶器吧!” “问题不在于剑,而是彩绸。”秦绾点了点她放在小桌上的短剑。虽然说,那对无锋的短剑也不是普通货色。 “彩绸?”兰蕙茫然。 这彩绸是出师的时候师父给她系上的,可确实只是个装饰,也许配合剑法有遮挡视线的作用,可本身也就是普通的五彩丝绸而已,更算不上是有杀伤性的东西。为了剑舞更吸引人视线,所以她也没拆下来。 “你大概不知道,本妃的……义母,出身西秦彩剑门,若是她还在世,或许你要叫她一声师伯。”秦绾淡淡地说道。 “!”兰蕙睁大了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做梦都没想过竟然会是这个原因! “看在你出身的份上,好好认个错,刚才的事本妃就不追究了。”秦绾加了一句。 “我没错!”兰蕙怒道,“我是楚人,堂堂大楚男儿面对亡国之辱既然没有血性,我一介小女子,就算今日血溅宫廷又有何妨!” “闭嘴!”秦绾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找死,你还想让你母亲、你全家都一起陪葬?” “我……”兰蕙语结了。 “本妃从不小看女子,也欣赏你有舍身报国的气节,但是,你以为夏泽苍的承诺会兑现?”秦绾冷笑。 “没有承诺。”兰蕙说道。 “也许你觉得是交易……不过,以夏泽苍的老谋深算,你被他骗也没什么好奇怪的。”秦绾道。 “他答应过的……”兰蕙脱口而出,但话说到一半就反应过来,赶紧咽了回去。 “呵呵。”秦绾掩唇轻笑。 “小女还有一事不明,求王妃赐教。”许久,兰蕙咬牙道,“凭什么,小女就不能是为了南楚行刺,偏要受西秦指使!” “这个么……一半几率吧,本妃只是随便问问,是你自己承认的。”秦绾一耸肩,轻飘飘地说道。 “你!”兰蕙震惊。随便问问……她居然是随便问问! “毕竟,以夏泽苍的手段,最好猜的就是这招了。”秦绾轻笑,“以南楚的名义来行刺本妃,成了是最好,城内的东华军想必要与南楚拼个你死我活,就算不成,也能挑起本妃和南楚的矛盾,制造内乱。说得好听点呢,这个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说难听嘛,这些全是本妃玩剩下的手段了。” “……”兰蕙哑口无言。 “那绾儿现在是不是很危险?”临安王妃急道。 “舅母放心,想杀我哪有这么容易。”秦绾很淡然,“兰小姐选这个时候,不就是因为女眷的宫宴,本妃不方便带着护卫吗?想必是兰小姐认出了本妃的护卫了吧。” “是。”兰蕙笑得很苦,“不说飞花谷的慕容谷主名满天下,就少有人不认得,另一位虽然戴着易容面具,可是……小女在彩剑门学艺十二年,多次随家师参加英雄宴,就算隔着一张面具,又怎么会认不出唐少主。” 想在唐少陵和慕容流雪面前行刺秦绾?别说是她了,就算她那个号称彩剑门第一高手的师父都不敢说有三分把握。 “英雄宴啊。”秦绾摸了摸下巴,有点好奇,不知道这位兰小姐有没有想过当她嫂子呢? “可是,和西秦合谋,这不是与虎谋皮吗?”临安王妃不客气道。西秦,何尝不是吞了南楚的半壁江山,难道还会好心地吐出来? “若是能成功,小女当然不会隐瞒。”兰蕙傲然答道,“夏泽苍大肆招募高手,小女是彩剑门弟子,与他在英雄宴上有过一面之缘,又是女子,容易混到王妃身边,他当然抱有极大希望,对小女非常信任。” “夏泽苍不知道你是南楚贵族之女。”秦绾笑道,“你想挑拨东华和西秦开战,让南楚在夹缝中求存,或许能挣得一线生机。” 兰蕙默默无语,她确实是这么打算的,只是现实给了她狠狠一巴掌,把梦打醒了。就算用上了见血封喉的剧毒,可她连摄政王妃的一丝油皮都没擦破。 “天真。”对此,秦绾只给了两个字评价。 “可是,西秦绝不可能只派一个小女孩来行刺。”临安王妃忧心忡忡地道,“要不,再多带些侍卫吧。” 因为清河公主的关系,事到如今,临安王府和秦绾其实已经绑在了一起,再没有回头路了,于公于私都不希望秦绾出事。 “对那些刺客来说,侍卫不管用。”秦绾不屑地轻笑,又道,“舅母也要嘱咐舅舅不要落单,毕竟,虽然效果差一些,可冒充东华行刺舅舅也是个办法,同样能挑起一部分内乱。” “知道了。”临安王妃沉重地点点头。 宫宴继续,接下去也有一些闺秀或是自己想攀高枝,或是迫于家族压力,出来献艺,但也没有一个如兰蕙的剑舞一般让人眼前一亮。 秦绾其实挺遗憾的,若非这个兰蕙是刺客,她真是挺欣赏这姑娘的。 只不过,下面坐着的夫人们看向兰蕙的目光却是各种羡慕嫉妒恨了,只是一支剑舞,居然被摄政王妃看中,一直坐在王妃身边,这运气实在是好得过头了!自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美貌如花的女儿究竟哪点不如那个在乡下长大的野丫头了? 兰蕙是习武之人,对视线非常敏感,尤其那些视线都恶意满满,几乎要把自己全身都戳成筛子了,整个宴会下来坐如针毡,背后都被汗水浸透,就算刚刚行刺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 只有毫不知情的兰夫人,又是惶恐,又是惊喜,还要无视旁边的夫人投过来的各种视线,滋味自己知道。 好不容易等到结束,兰蕙正犹豫自己要怎么办,就听秦绾说了一句:“跟上。” 于是,无数火热的、满是嫉妒的视线又盯住了她。 这丫头哪点好了,让摄政王妃如此青睐她?若说是因为王妃喜欢剑舞,可去年她也没多喜欢上官纹啊! 兰蕙有苦说不出,在母亲欣慰的注视下,只能硬着头皮跟着秦绾一起出宫。 在秦绾的暗示下,听潮把看见了那枚暗器的侍女都敲打了一遍,于是毫不知情的陆臻笑眯眯地把人送回了临安王府。 把临安王妃送回自己院子,秦绾又看了兰蕙一眼,淡淡地笑道:“走一走吧。” 她选的是一条平时很少有下人经过的小路,只有听潮远远跟在后面。 “王妃想如何处置我?”兰蕙走在她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忍不住问道。 她的短剑秦绾都还了她,身后又只有一个听潮,让她不由得有些心跳加速。 如果、如果这个时候刺出一剑…… 短短一段幽径,兰蕙心里天人交战,几经犹豫,握着剑柄的手满是冷汗。 “你说,夏泽苍派了多少刺客来?”秦绾忽然笑问。 “不知道。”兰蕙很老实地摇了摇头,“不过,就算关闭城门,也挡不住高手,听说夏泽苍对整个江湖发出了悬赏令,想必会吸引来很多人。” “这是气疯了吧?”秦绾诧异地一挑眉。 她能想到夏泽苍很生气,不过派刺客就算了,悬赏令是不是太夸张了点。当初苏青崖席卷南楚钱财想用来悬赏李钰很难,大部分的杀手组织也是不敢接的,只有没有牵挂的独行客才敢动手。夏泽苍是一国太子,他的悬赏敢接的人会多些,但也有限。毕竟,接了这悬赏就要承担东华一个国家的报复,而西秦……未必会袒护他。 兰蕙很无语地看了她一眼,连杀心都淡了。 被坑成这样,能不生气吗?太子殿下没一气之下直接挥兵攻打京城就算他脾气好了。 “算了。”秦绾一摆手,又道,“倒是你,还打算杀我吗?” “我杀不了你。”兰蕙闻言,犹豫了一下,终于慢慢放松了剑柄。 是啊,不是不想杀,而是杀不了,是自己能力不够,所以……就这样吧。 她听说过摄政王妃的名号,高手榜第一的秦曦,但真正动手之前,她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只可惜,有些事尝试过就知道,这其中的差距是用尽手段也无法弥补的。 “那就是还想杀。”秦绾遗憾地叹了口气。 “王妃要把我关进大牢吗?还是直接砍头?”兰蕙倔强地抬起了下巴。 “你就先在王府住上几日吧,本妃会派人前往兰将军府上告知。”秦绾淡淡地说道。 说话间,她们已经绕过花园,回到了秦绾居住的小院。 “呯!”院门直接洞开,只是开门的人很暴力。 “干嘛?”秦绾没好气道。 依旧是一身黑衣,戴着面具的唐少陵站在院子中间,身上流露出的寒气几乎凝成实质,首当其冲的兰蕙不禁脸色惨白,冷冷地打了个寒战。 “收敛点,别吓坏了小姑娘。”秦绾干咳道。 “她是刺客。”唐少陵提醒道。 “唐、唐公子……”兰蕙勉强叫了一声,只觉得双腿有些发软。 “就这模样,还学人当刺客,敢杀人么?”唐少陵嗤笑。连这点杀气都受不住,显然是手上没沾过血的,这样的千金小姐,真以为杀人这么容易?不过,这样还能把他认出来,应该对他很熟啊? 秦绾也没兴致提醒自家哥哥这姑娘八成还是他的仰慕者,只道:“我有事要你帮忙。” “绾绾对我还用说帮忙吗?”唐少陵果然被她一句话引走,没心思理会兰蕙了。 秦绾一挥手,让听潮把人带下去安置,刚要开口,门外急匆匆冲进来一个人,让她脱口叫道:“舅舅?” “王妃说你遇刺了……没受伤吧?”上官英杰道。 “没事,一个小姑娘哪儿伤得着我。”秦绾笑着安抚。好吧,唐少陵这边肯定也是舅母通知的。 “没事就好,以后出门还要多带护卫。”上官英杰叮嘱道。 秦绾乖巧地点头,转头道:“所以,辛苦一下,这几天贴身保护我吧,尤其是晚上。” “……”唐少陵愣住,好半晌也没说答应还是不答应,眨了眨眼睛,又伸出一只手,很木然地摸了摸秦绾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喃喃自语,“没发烧啊?” “想什么呢!”秦绾又好气又好笑地拍开他的手,“不就是让你保护我一下,平时不是最积极了吗?” “可不就是因为平时你太嫌弃了吗?就差没让我离你越远越好了。”唐公子也觉得很委屈。他哪是不愿意保护妹妹,他愿意死了还好吗?还不是妹妹总嫌他碍事,各种理由甩开他么。这次妹妹突然说要他贴身保护,他几乎要怀疑妹妹是别人易容乔装的了。 “……”上官英杰听得抽了抽嘴角,虽然他还不清楚这个青年是什么人,但至少知道他很厉害,可是……迟疑了一下,他才开口,“可是绾儿,他是男子,晚上不合适吧?” “我哥哥,王爷知道的。”秦绾为了省事,直接把表字去掉了,不然表哥表妹还是很不合适啊。 “绾绾终于肯叫我哥哥了!”唐少陵幸福得声音都发甜了,完全没有之前那个冷酷剑客的半分气质,让人不忍直视。 上官英杰还在疑惑秦绾哪来的哥哥,不是听说安国候那个庶长子是从文的吗?不过既然是李暄都默认的,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你认真点啊。”秦绾拍开唐少陵的脸,沉声道,“夏泽苍发布悬赏令要我的命,来的人估计会很多。” “来多少本公子杀多少!”唐少陵眼中的杀气闪过,冷哼道,“夏泽苍……等我腾出手来再收拾他!” “你要怎么收拾他?”秦绾一撇嘴,“西秦现在没了太子对我们也不是好事,就算你愿意,我还不想杀他呢。” 何况,唐少陵就算再生气,怕是也不会杀了夏泽苍——若是夏泽天干的倒是有可能。她这个哥哥看着凉薄,其实骨子里很重情义。 “嗯……”唐少陵很认真地思考了一番,正色道,“我决定把他剥光了挂在城头上,绾绾觉得怎么样?” “你还是杀了他吧。”秦绾吐槽。 夏泽苍大概也宁愿你杀了他,真的! 玩笑过后,还是上官英杰担忧道:“要不要加强王府的守卫?” “不必了。”回答的却是唐少陵,“跟苏青崖要点毒药,我一个人就够了。” “一个人?”上官英杰皱眉,“就算你武功再高,可一个人要防备随时会出现的刺客,也实在是……” “那就给他们机会。”唐少陵打断道。 “什么?”上官英杰以为自己听错了。给……刺客机会? “绾绾,相信我,西秦的悬赏令我比你清楚。”唐少陵对着秦绾解释道,“这世上,就算武功再好,可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这件事要用最快、最干脆的手段速战速决,否则后患无穷。” “要我怎么做?”难得看见哥哥认真的表情,秦绾也有些新奇。 “这三天,你白天尽量呆在军营里,让慕容跟着你,没有刺客敢在大军之中对你动手,然后晚上……把王府的守卫都调开,让他们来。”唐少陵道。 “你认真的?”秦绾惊讶地看着他。这是要逼着那些刺客只能晚上扎堆地来啊! “当然。”唐少陵挑眉,“震慑那些鼠辈的唯一办法,就是一次性杀得他们不敢再来!” 一句话,威武霸气。 第六十章 此处有坑,求踩! 朔夜。 临安王府看起来与往日并无差别,甚至巡逻的侍卫比起平时还更少些。 “你说今晚真的会来吗?”慕容流雪坐在屋顶上,有些无聊。他的脚边放着一张沉重的弓和一袋精铁打造的全铁箭,弓正是当日养心殿里的那一张。能被皇室收藏的自然不仅仅是个装饰品,不过是因为太沉重不好使用罢了。而对于慕容流雪来说,这弓比起射日弓根本不能相提并论,用起来正合适。 他身边的苏青崖倒是很悠闲地躺着看满天繁星,好一会儿才答道:“三天了,也该来了。” “就算明知是陷阱?”慕容流雪苦笑。 唐少陵摆的这个局实在是漏洞百出,秦绾白日藏身军队,晚上却防卫松懈,就像是直接立了块牌子,上书:此处有坑,求踩! “因为来不及了。”苏青崖淡淡地说道,“等到西秦军兵临城下,就要跟东华商谈南楚土地的归属问题,这个时候再刺杀就晚了。基本上,今晚已经是最后的机会。” “西秦军就不能拖一拖吗?”慕容流雪道。 “他们拖不起。”苏青崖一声冷笑,“若是来得太晚,等东华的大军先进了城,那说什么都晚了。” 慕容流雪叹了口气,抱怨道:“好多弯弯绕绕的,亏你想得清楚。” “大约是听多了。”苏青崖沉默了一下才道。 “欧阳慧?”慕容流雪问道。 “你还是第一个敢在我面前用这么平常的态度提她的人。”苏青崖终于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带着些古怪。 “为什么不敢?”慕容流雪一愣,奇道,“难不成被提及欧阳慧,你就会一把毒药撒过去吗?” “谁知道呢。”苏青崖嗤笑,“就像当年的云舞,明明我已经走出来了,可别人总觉得我被困在过去,生怕一不小心戳了我的伤疤就会被毒死。也只有她——问我云舞的墓在哪里,说有空时会去上柱香。” “噗。”慕容流雪忍不住笑出声来,又想起那个无缘得见的奇女子,脸上浮现起一丝遗憾。 “南楚的事,已成定局,以后你有什么打算?”苏青崖忽然问了一句。 “嗯?”慕容流雪眨了眨眼睛,有些苦恼地皱了皱眉,不确定道,“总是要先回一趟飞花谷,为无辜遇害的姑娘们立碑,那些流失的典籍,能找的还是要找回来。再之后……还没想过。” “如果无事可做,不如试试另一条路。”苏青崖道。 “我有点好奇。”慕容流雪顿了顿,“你这么帮着秦姑娘,是因为她本身,还是为了欧阳慧?” “没区别。”苏青崖回答得没有丝毫犹豫。 慕容流雪茫然,这怎么能没区别呢?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并未觉得秦绾不如当初的欧阳慧,甚至……是犹有过之。无数的奇人异士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聚集在她周围,然而,就是苏青崖让他想不通。 苏青崖并不是那么容易移情的人,他绝不会仅仅因为“欧阳慧的师妹”就任劳任怨,顶多是肯帮点小忙。可所有人都知道,自从去年苏青崖在南楚遇见秦绾,就一路跟随,简直连原则都抛弃了。 “或许,是想看看她能走多远吧。”苏青崖轻声加了一句,脑中又想起当日在马车里,秦绾那一句“跟我一起,把这天掀了怎么样”,不由得低低地一笑。 为什么,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呢。 屋内的人自然也是睡不着的。 除了秦绾和唐少陵,多出来的一个竟然是上官策。 看着倔强的少年,秦绾也有些头疼:“你可想好了,一会儿这里会死很多人。” “表姐别小看人,我又不是没见过死人,前几天救驾我自己都杀了好几个!”上官策不服道。 秦绾很想说这次的死人和你之前看见的肯定不一样,不过想想还是咽了回去。算了,留着就留着吧,年轻人还是需要历练的,多经历点不是坏事,反正刺客也不敢杀了上官策。要是连南楚的继承人都弄死了,再冒充南楚刺客可就不像了。 唐少陵坐在窗下,拿着一块丝巾,很认真地擦着鱼肠剑。 当然,会用鱼肠剑去挖坑的唐少主绝对不是在保养名剑,而是仔仔细细地往剑身上……淬毒! 若是时间宽裕,他倒是希望苏青崖把秦绾的房间外布置成当年对战阴山老魔的战场,那绝对是来多少死多少,只可惜能布置在场地上对付内家高手、还要发作速度快的毒品种并不多,配起来很耗时间。苏青崖也没带着这种平时用不上的毒,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了。至于在剑上淬毒有失光明磊落,唐公子从来不觉得自己是英雄,要以一敌十甚至敌百,不用点儿卑鄙无耻的手段还让人怎么活? “时间还早,下盘棋吧。”秦绾转身拿了棋盘过来。 “好啊。”上官策兴致勃勃地道,“父王说表姐是棋艺大师,正好教教我。” “来吧。”秦绾笑着挑亮了灯烛,还有兴致泡了一壶茶。 整座王府里,今晚也就只有这一间房亮着灯,简直是不能更明显的目标。 很快的,黑白子在棋盘上交错起来,屋内只剩下棋子敲击的清脆声响。 “来了。”忽然间,抱剑闭目养神的唐少陵睁开了眼睛。 “我说,你还要戴着脸上的面具吗?”秦绾好奇道,“反正,夏泽苍肯定知道你在我这里。” “忘记了。”唐少陵一怔,随即顺手撕下了易容。 忘记了……秦绾黑线,这种理由……亏她还以为是不是来人之中有唐少陵不方便的人,所以要遮掩一下呢。 “绾绾想知道什么可以直接问我,不需要拐弯抹角的。”唐少陵挑起了唇角,又道,“还有,你要记住,在这里,除了你和苏青崖,没有我不能杀的人。” “我知道了。”秦绾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上官策好奇地打量着眼前俊美的青年,心里猜测着他的身份。 “呯!”猛然间,一道身影直接撞破了窗户。 或许也是知道偷袭没用,所以来人选择了强攻。在他看来,房间里不可能藏着太多人,用最快的速度得手,然后在合围之前退走就是最好的方法了。 “找死。”唐少陵一声冷哼,抬手一掌拍了出去。 “轰!”来人以比进来时更快的速度倒飞出去。 “哗啦~”这回是屋顶直接破了一个洞。 “啊~”一声惨叫划破夜空。 “这就想声东击西吗?”唐少陵凉凉地看了一眼头顶的洞。 嗯,没人跳下来。 对面的屋顶上,慕容流雪很淡定地抽出一根箭,再次搭在弓弦上。 “进屋,贴身战!”呆了一下后,有人低声吼了一句。 所有人都知道,弓箭这种武器,除非是千军万马,否则在普通人手里,根本不可能对高手造成威胁,而对面黑暗里那人一箭毙命,显然是高手!只是,他们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江湖上什么时候有个用弓箭的高手了。 然而,他们是为了杀秦绾来的,跟一个弓箭手较真没意义,就算追上去,说不定还被放了风筝,还不如直接冲进屋内,弓箭就失去了威慑。 原本,这些刺客有些是夏泽苍亲自请的,有些是为了悬赏来的,但都是独行侠,会一起来是被秦绾故意放出的漏洞给逼得联手的,虽然不服气被人指挥,但审时度势每个人都会,顿时各自向屋内冲去。 “表姐!”上官策一时有些手忙脚乱。 “呆着别动。”秦绾喝道。 这屋里只有秦绾一个女子,目标明确,合格的刺客绝不会在不相干的人身上花心思。 “好久没打群架了。”唐少陵眼中闪过一丝兴奋,鱼肠剑悄然从衣袖中滑落掌心。 “啊~”血光飞溅。 “你……”被他从身后一剑砍中后背的中年剑客一个转身,看清伤了自己的人的容貌,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脱口道,“少主?” “你家的人?”秦绾刚用阴阳扇架开一柄刀,好奇地问了一句。 “不认识。”唐少陵翻了个白眼,先划破了另一人的右臂,又解释了一句,“叫我少主的人多了,凡是被我爹、我爷爷指点过的人都这么叫。” “哦。”秦绾秒懂。敢情这“少主”并非是家臣对主君的称呼,而只是一种尊称啊。只可惜在鸣剑山庄求学过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以唐少陵的性子,估计十之*都不会记得。 “唐公子为什么要保护那个女人?”之前指挥的那人又惊又怒。他是夏泽苍派了亲信上门请求的,原本师门就欠着太子殿下的人情,又是为了国事而非私仇去当一回刺客,他也就来了。可是……太子殿下的至交好友却在保护要刺杀的目标,这都什么跟什么? “有空问为什么,不如先照照镜子。”唐少陵凉凉地说了一句就不管他,又扑向了下一个目标。 那人楞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倒是旁边一个女人尖叫道:“师兄!你的脸!伤口……” “伤口?”那人想起之前似乎被唐少陵的剑刮了一下,顺手在脸上抹了一下,谁料却擦了一手的黑血。 “有毒!”不知道哪个叫了起来,“他剑上淬了毒,我右手麻木了!” “……”屋中的刺客都愣住了。 保护行刺目标的人是唐少陵和唐少陵居然在兵器上淬毒,也不知道哪个更让人震惊一点。所有人都有种很荒谬的感觉。 淬毒……居然淬毒……唐演知道吗?唐默知道吗? 脸还要不要?鸣剑山庄的声誉还要不要? 摔! “啪!”秦绾趁着对手心神混乱的一瞬,阴阳扇张开的扇面直接拍在他脸上,眼看着那人满脸开花还凶悍地想继续冲上来,不由得叹了口气,怜悯道,“还来?你们究竟是凭什么觉得我的兵器上是没有毒的?” “你们!简直卑鄙!”刺客们气急。 “是你们要杀我,还怪我反击太狠毒?”秦绾笑颜如花。 “赶紧解决了。”唐少陵一声冷笑,又扑向了人群。 众人顿时头大如斗。 要说武功,单打独斗,这里确实没人胜得过唐少陵和秦绾,可差距也很有限,他们人多,一拥而上的话,只有两人绝对没有胜算。然而,唐少陵的剑居然淬毒,秦绾的扇子……虽说被他拍脸的那人暂时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但谁也不想亲身体验一下究竟有没有毒——谁也不会怀疑,他们用的毒会不是出自苏青崖之手。 苏青崖要毒死人,必定无解,只要被兵器擦到,就等于判了死刑。 于是,武力上占了绝对上风的一群人却被撵得鸡飞狗跳。至于出去……没人想。外面还有个不知深浅的弓箭手呢,出去当靶子吗? 上官策安静地呆在角落里,看得眉飞色舞。 表姐好厉害!好帅! 正看得高兴,忽然间,刺客中唯一的女子一个转身,却向他扑了过来。 “呃……”上官策傻眼。说好的合格的刺客不会管不相干的人呢? 然而,被逼入绝境的人还能管什么,不过那女子显然也不是为了杀上官策,而是想活捉他威胁秦绾。 “呜——”伴随着尖锐的呼啸,一根铁箭直接穿透纸糊的窗户,再从女子心口刺入,强大的力道甚至带着女子的身体向后飞起。 “咚!”铁箭直接将女子的尸体钉在了对面墙上。 众人尽皆骇然。从外面顶多是看见窗户纸印出的模糊影子,居然准确无误地一箭穿心,这准头和力道,外面的人究竟是谁? 夏泽苍给出的可能出现在秦绾身侧的高手名单里,绝对没有一个用弓箭的! “好箭法。”苏青崖也忍不住赞了一句。 “多谢夸赞。”慕容流雪脸上宠辱不惊,淡定地再次搭上一支箭。 “只是,分明是军中斩将夺旗的绝技,用来对付刺客真是杀鸡用牛刀。”苏青崖又道。 慕容流雪只是笑笑不说话。世人只觉得飞花谷都是女子,飞花摘叶成刀,流云飞袖衣袂飘飘,优雅如仙人,武功路数必定属阴柔,然而,能把柔软的布料、草叶变成坚硬如铁的武器杀人,怎么可能是阴柔系的内功能做到的?而这样的内功被他这个仅有的男性传人用在弓箭上,就成就了昔日名将穆连城的射日弓。 “撤!”屋内的刺客越打越心寒,都萌生了退意。 他们大部分人虽然是高手,但本身都不是干杀手这一行的,可没有不惜一切哪怕是死也要完成任务的职业操守,事不可为,自然就想退了。 “想撤也没这么容易!”唐少陵同样很狼狈,头发断了一缕,脸上一道血痕,衣服被划破了好几个口子,也受了几处伤,最严重的一剑从右肩一直划到肋下,连鱼肠剑都交到了左手上。 被他刻意护着的秦绾看起来就要好很多,只是有些累。 就算有毒,可毕竟是以少敌多,也不是那么容易。不过,进来王府的十五名刺客,被慕容流雪射死三人,又被唐少陵和秦绾杀了七个——大半是毒发死的,剩下的人还有两个是受了轻伤,毒气一时间没这么快蔓延的。 “你们走!”一个腿上被刺了一剑的青年喊道,“反正我中毒了,就帮你们断后!” “对,快走!”另一个受伤的人也道。 “走!”剩下三个毫发无伤的人互相看看,猛地分成三个方向窜了出去。 “呜——”尖锐的呼啸声中,伴随着惨叫和重物坠地的闷响。 不过,重弓的弱点就是难以连发,显然慕容流雪没法同时将三人留下的。 “那么,赶紧结束吧。”唐少陵也没管外面的人是不是跑得掉,左手剑直接扑向了剩下的两个对手。 秦绾本来想上前帮忙,但一看自家哥哥这模样明显是杀红了眼,犹豫了一下,还是在旁边掠阵。 “表姐。”上官策走到秦绾身边,有些胆战心惊地叫了一声。 刺客之间的刀光剑影,确实不是战场上一刀一枪可比的,不过……所谓的高手博弈,也是让他大开眼界。 随着最后一具尸体倒下,唐少陵的身体晃了晃,一手撑住了桌子。 鲜血从他右手袖管里流下来,蔓延过手背上,在桌面上汇成一小滩,看起来触目惊心。 “苏青崖!快来!”秦绾喊道。 “慌什么,死不了人的。”苏青崖和慕容流雪并肩走进来,神色间有些嫌弃,“每次打架都打这么疯,嫌自己血太多了是不是?” 唐少陵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苏青崖挑了挑眉,有些奇怪,若是往常,这人早就跳起来反驳了,哪会这么安静。 “杀了两个,还有一个跑了。”慕容流雪对着秦绾说道。 “无妨,正好放一个回去报信。”秦绾耸了耸肩,快步走到唐少陵身边,拉了拉他的衣袖,“还好吧?赶紧包扎……啊!” 唐少陵被她一拉,忽的一声不吭地就向她倒了过去。 秦绾猝不及防之下,一个大男人的重量把她压得一个踉跄,还是边上的上官策伸手替她扶住了唐少陵,随即一声惊呼:“好烫!他这是走火入魔吗?怎么这么烫!” 苏青崖脸色一变,一把抓住唐少陵的右腕把脉。 “他怎么了?”秦绾急道。 几人这才发现,唐少陵不出声是因为他昏了过去,牙齿甚至将自己的嘴唇咬出了血,却偏偏硬是让自己昏迷了也要站着。 “他应该没有受这么重的伤才对啊,怎么回事!”秦绾有些慌了,这场战斗她全程参与,虽然唐少陵为了保护她,受了点原本没必要的伤,可那都是皮外伤,就算是失血太多引起的昏迷,也不至于全身滚烫成这个样子,倒是真有点像是上官策所说的走火入魔了。 “不是,他不是因为受伤,是毒发了。”苏青崖沉声道。 “毒发?”众人愕然。那些刺客,有谁也用毒吗? “你是说……那个毒?”秦绾很快反应过来,惊道,“你不是说,至少能压制一年的?” “从李键身上搜到的解药不多,原本也够压制一年,但他太作死了!”苏青崖咬牙切齿,出手如电,迅速用银针封住了唐少陵身上几处大穴,有看看屋里的尸体,没好气道,“送他去隔壁,动作快!” 慕容流雪立即架起唐少陵的身子往外走,秦绾赶紧跟了上去。 上官策想了想,还是任命地叫人还收拾善后。 “阿策,记住,今晚王府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秦绾已经走到门口,又停下来,回头吩咐了一句。 “我知道了。”上官策怔了怔,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隐瞒刺客的事,但既然是表姐吩咐的,那还是照做吧。 ------题外话------ 这章写到半夜三点,热血沸腾。其实我很喜欢唐少陵这个角色,在我看来,唐公子是个矛盾体,他既凉薄又重情,只是他的情意只针对被他放在了心里的人。爷爷、父母、跟爷爷一样的唐英总管,亲爹、妹妹、苏青崖,还有夏泽苍也许算半个。除此之外的其他人,平时他和你喝酒打架仿佛相处愉快,可一旦威胁到了他在意的人,就能立刻翻脸动手。他的爱与恨都分明,注定当不了唐默和唐演那样的大侠。但绾绾也不需要一个大侠哥哥。 以及:明天男主终于上线! 第六十一章 那就反悔吧 天亮时分,处理完这一夜变故的上官英杰父子这才带着一脸疲倦走进小院。 毕竟死了不少人,想要把这件事完全压下去,不透出一点儿风声,需要动用的力量也绝对不少。 “舅舅。”秦绾叫了一声,抬起头来,眼中还带着血丝。 “他怎么样?”上官英杰走到床前,好奇地打量着昏睡的陌生青年。 这是那个危险的男人的真面目吗?看着挺年轻的,策儿说他姓唐……姓唐……呃,不太可能吧? “挺麻烦的。”苏青崖拔出最后一根针,擦了把汗,回头对着秦绾说道,“我要把他身上的毒过一部分到你身上。” “一部分?全部不行吗?”秦绾脱口而出。不管什么毒,到了她身上就不叫毒啊! “你以为所有的毒都是醉清风?”苏青崖没好气道,“能过毒的话,我还研究什么解药,都让你吃了得了。过毒是最后不得已的办法,原本我是准备着一年后找不到解药再用的,谁知道这才大半年就要走这一步了。” “过毒有什么后遗症吗?”秦绾神色一凛。 “表姐,就算要过毒也不需要你冒险啊。”上官策弱弱地插了一句。 “这毒需要用鹊桥花解,毒中也含有鹊桥花,和醉清风在性质上有些相似,但效果又截然相反。”苏青崖没理会上官策,继续解释道,“毒性存在于内力之中,醉清风之毒很活,找个替死鬼就能完完整整地把毒性传给另一个人,可这种毒正好相反,它和内力紧紧地纠缠在一起,只要还剩下一丝一毫,都会迅速再生,尤其去掉一部分毒素后,剩下会潜伏更深,所以,过毒这种方法只能使用一次。” “先救急吧。”秦绾无奈。 “你曾经给南宫廉和沈醉疏过毒,但他现在没有知觉,没法运功配合,我用针刺激他的内力运转。”苏青崖说道。 “知道了。”秦绾拉起唐少陵的右手,与他掌心相抵。 “绾儿!”上官英杰忍不住叫了一声。 “舅舅不用担心,我百毒不侵。”秦绾这才想起来,安慰了一句。 上官英杰一愣,不由得哑然。也是,若是会有伤害,苏青崖怎么敢用这样的方法。 苏青崖没有任何废话,一扬手,几根银针落下。 秦绾的神色间一片凝重。上一次她为南宫廉和沈醉疏过毒是互相配合的,但这一次,是她主动从唐少陵体内吸收带毒的内力,就算有苏青崖的银针锁脉控制内力的流向,也困难许多。 “王妃,叶将军到了。”门外响起慕容流雪的声音。 “进来。”秦绾答道。 门一开,慕容流雪和叶随风走进来,一看屋内的情形,顿时放轻了手脚。 苏青崖搭上叶随风的脉门,很快松开,脸色也放缓了些:“毒素很稳定,没有扩散,至少三个月内不会有变化。” “连我都没事,为什么唐公子会提前发作?”叶随风不解道。 “李键用这毒是对付李暄和曦的,当然是功力越深、使用越多、发作越快。”苏青崖一声冷笑,“我早跟他说过后果了,是他自己当耳边风。” 于是,众人都是一脸无语加牙疼的表情看着床上的唐少陵,这个的确是自己作死的啊! 秦绾咬了咬嘴唇,心底有些酸涩。 “你也不用自责,是他知道后果还要去做,那就是他自己认为值得。”苏青崖又转头对着秦绾说道。 “我知道。”秦绾无奈地苦笑。 “三个月啊……”叶随风苦着脸道,“苏神医,要是三个月后还找不到解药,我会怎么样?” “不是三个月,是九个月。”苏青崖又插上几根针引导唐少陵的内力,淡淡地道,“你也有一次机会,能让曦帮你散去一部分毒素,再拖半年时间。即便真到了最后,你……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我不是什么大问题?”叶随风瞪圆了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的不可置信。 “这毒和内力纠缠在一起,密不可分,无法过毒,是因为过毒的过程其实是在两个人之间形成一个小周天,不管怎么交换,体内总会有一丝内力残留,那毒就不可能去得干净。”苏青崖解释了一句,看着他,又凉凉地说道,“真要是没有解药,把内力废了就行了,我自有办法让毒素随着内力一起逼出体外,保证不会有后遗症。” “自废武功?”叶随风震惊。 “对你来说,武功有那么重要吗?”苏青崖诧异道。 “好像也是啊?”叶随风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摸了摸自己的头,忽然就觉得身上的毒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不就是自废武功吗?他是叶家子弟,原本就不需要靠武功出人头地,何况他那两手自学的三脚猫功夫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废就废呗,不心疼!再说了,他的武功是为了王妃废的,王妃心存愧疚,难道会不在其他方面补偿他吗?算起来,完全不吃亏啊! “但是……他不行。”慕容流雪的目光落在唐少陵身上,无奈地叹息。 秦绾默然,她就算废了自己的武功也不能废了唐少陵。因为对她来说,武功同样不是重若生命的东西,拥有的时候虽然是一件非常好用的武器,但没有了也会有没有的办法,只是有点愧对师父的教导罢了。然而,就像是慕容流雪说的,唐少陵不行。 失去武功的唐少陵,就像是失去了他的骄傲,只怕他宁愿毒发而死。 “够了。”苏青崖手指一动,收回了银针。 秦绾松手,缓缓运功一周,让轮回蛊吃掉毒素。不过,或许是因为这种毒和醉清风性质类似,对于提升功力的效果不如预期。 “所以,解药解药的,倒是需要什么?”上官策忍不住问道,“有苏神医在,还有解不了的毒吗?” “找不到主药。”苏青崖咬牙切齿,眼中也闪过一丝不甘。 他自负医毒双绝,世上的毒除非是触之即死连救治都来不及,否则就没有他救不回来的人。可李键这一招确实踩中了他的死穴:知道怎么解有什么用,直接断绝了一种无可替代的主药,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何况医者! “主药是什么?”上官策追问,也有些不可置信。表姐是东华的摄政王妃啊?以倾国之力,有什么东西是找不到的? “灭绝了鹊桥花的,不就是你们南楚吗!”苏青崖怒道。 “呃……”上官策哑口无言,又很委屈。 醉清风的一段公案他还是知道的,可是鹊桥花被灭绝的根本原因不就是因为你用它灭了人家满门,搞得人人自危吗? 苏青崖也知道自己是迁怒,一声冷哼,不说话了。 “王妃!”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侍卫急促的呼喊声。 “什么事?”秦绾正心烦着,没好气地应了一声。 “王妃,王爷来了!”侍卫喊道。 “哪个王爷?让他一边儿呆着去,本妃没空!”秦绾怒道。 如今的楚京里,除了上官英杰,不管哪个王爷她都没时间应酬! “啊?可是……”侍卫显然是懵了。 “可什么事?滚!”秦绾暴躁。 “怎么这么大火气?”下一个,房门却被人若无其事地推开了,然后是平静的声音,“曦想让本王去哪儿呆着?” “你……”秦绾傻傻地看着来人,一脸的震惊,半晌说不出话来。 “回魂了。”李暄淡定地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你怎么来了?”秦绾一下子跳了起来。 “九成是又抛下了大部队。”苏青崖冷声道。 “我不放心。”李暄温言回了一句,目光却始终注视着秦绾,仿佛这屋里其他人全都不存在。 “胡闹。”秦绾怒视他。 “放心,我心里有数。”李暄抓着她的手按了按,又来到上官英杰面前,微笑行了半礼,“舅舅。” 上官英杰的眼神很是复杂,一方面,对于如今南楚的形势,他肯定应该对李暄恨之入骨。然而,另一方面,他又不得不感慨外甥女的好眼光。姐姐的女儿,确实遇上了一个很不错的男人啊,至少比姐姐亲自挑选的秦建云靠谱。 “他怎么样?”李暄又问道。 “不太好。”秦绾的眼眶有些发红,低声把苏青崖的诊断重复了一遍。 上官英杰看看他们,又看看唐少陵,脸色很古怪。怎么看,这关系都很纠结的样子。 “鹊桥花被灭绝后,东华一直没有找到过,不过,这原本就是生长在南楚的植物,或许在南楚更容易找到残存的。”李暄沉吟道。 “一直有派人在南楚寻找,只是没什么效果。”秦绾苦笑。 她寻找鹊桥花甚至在猎宫之变以前,只不过当时是为了圆苏青崖重现醉清风的心愿。 “这样找太慢了。”李暄转过头,吩咐道,“随风,去出一道告示,不管是什么人,只要能献上存活的鹊桥花,赏金万两,封爵、承袭三代。若是奇人异士另有所求,只要本王能做到的,都答应他。” “啊……”叶随风瞠目结舌。 赏金封爵倒是不稀奇,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嘛,可是后面的那个承诺……李暄可不是普通的王爷,他是摄政王啊!他的承诺,几乎等同于皇帝金口玉言,就比如说,如果现在上官英杰拿着鹊桥花来要求东华从南楚撤兵,李暄是答不答应? “去吧,用最快的速度传遍楚地。”李暄很平静地挥了挥手。 “是,王爷。”叶随风恍恍惚惚地出去了,脚下都在飘。忽然感觉自己这条小命……好值钱啊! “你不用这样。”反倒是秦绾忧虑道,“万一有人提出些不合理的要求,比如要你自残什么的……怎么办。” “那就反悔吧。”李暄连犹豫都没有,却给了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答案。 “什么?反悔?”秦绾愕然。 “本王难道还需要公告天下别人提了什么条件不成。”李暄眨了眨眼睛,表情更见无辜,“既然敢提条件,想必手里真有鹊桥花,有了线索,从此人入手,还怕找不出来?毕竟这是成活的植物,可不是什么丹药珍宝,可以随便往暗格里一扔。” “……”屋里的人都风中凌乱。 王爷您把背信弃义说得如此理所当然,真的好吗? “本王很感激能找到鹊桥花的人,自有重谢,不过……不接受威胁。”李暄冷冷地道。 上官英杰一挑眉,对李暄的为人处世又多了几分把握。 有情有义,但是当断则断,枭雄之姿! “你学坏了。”秦绾抱怨道。 “跟王妃学的。”李暄微笑。 “行了,他需要安静,你们都出去。”苏青崖忽然道。 “那就麻烦你了。”秦绾点了点头。 不管怎么说,李暄来都来了,很多事就要重新安排。上官英杰父子自然也要跟着一起去。 等最后一个慕容流雪出去关好门,苏青崖这才一声冷笑道:“都听到了,以后少找点麻烦,李暄脾气够好了。” “哼!”闭着眼睛的唐少陵继续装死,脸色扭曲,心里憋屈得想骂脏话。 为了妹妹受伤中毒哪怕身死他也无怨无悔,可是因此欠了李暄的情,简直……太恶心人了有木有! 第六十二章 血脉之秘 李暄这次来楚京是轻装简行,随行的只有三千亲军。这三千人最初就是宁王府的亲卫,跟随他多年,训练有素,个人实力超出普通士卒一大截,在经历了实战后,更是飞快地蜕变。而副将,他只带上了凌子霄和君琅,以及从不远离的莫问。 皇帝在苏青崖的医治下暂时有所好转,但还是下不了床。当初苏青崖就下了论断“不动七情”,而这段时间他的动怒次数也实在太多了点,尤其皇后的事给他的打击太大。他先天不足,自幼体弱,情绪也较常人淡漠,对女色更是不上心,二十余年结发夫妻,不可谓感情不深,即便这一年来时时有些争吵,他也没有想过要动皇后的位置。然而,现在有人告诉他,皇后是西秦的奸细——不是被收买,而是从头开始就是一场骗局。 李暄和秦绾来的时候,皇帝正在看书,看到他们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冷冷地抬了抬眼。 寝宫周围虽然还是原来伺候的人,但宫外层层叠叠都是东华的士兵,陆臻亲自守在这里,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陛下倒是好兴致。”秦绾看了一眼那本摊开在书案上的《大陆通史》,轻轻一笑。 “多看看史书,至少知道输在哪儿。”皇帝一声冷哼,直接道,“西秦军到了?” “快了吧。”秦绾一耸肩。 “在夏泽苍来之前,本王有几件事,想问问陛下的看法。”李暄自顾在皇帝对面坐下来。 “怎么,朕的意见现在还有用吗?”皇帝一声冷笑。 “南楚很大,大陆更大。”李暄回答得很坦然。 皇帝微微楞了一下,随即坐直了身体,重新打量他,半晌才道:“年轻人有野心是好事,切忌好高骛远。” “陛下老了。”李暄一针见血。 皇帝不禁脸色一变。先帝身体常健,他当了三十几年的太子,看似一人之下,实际上这却是个最烫手的位置,其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父皇不放权,他这个太子就不能锋芒毕露,就算当年有过多少雄心壮志,也在一年又一年的隐忍蛰伏中渐渐被消磨殆尽。 “本王还年轻,年轻,就要做这个年纪该做之事。”李暄平静地说道。 “你想谈什么?”皇帝沉默了一下问道。 “那么,我出去走走。”秦绾微微一笑。 皇帝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按照秦绾一直以来表现出来的强势,他从不认为这个女子会有不干政而要回避的想法。 “这几天把王爷的活儿都干了,还不让人休息的?”秦绾却道。 “你去吧。”李暄按了按她的手。 他心里明白,秦绾并非是不想参与,只是她心里这会儿为了唐少陵的事静不下来,强行管事她怕自己会出错,那就干脆眼不见心不烦。 秦绾叹了口气,干脆地起身出去了。确实,心态不对,幸好李暄来了,楚京也算有了主心骨,不用她劳心劳力。 听潮跟着她,不知不觉就逛到了御花园。 皇帝登基一年,还没什么兴趣大选后宫,何况苏青崖还有个“不动七情”的医嘱呢,所以偌大的后宫里,也就是将原太子府的后院原封不动搬过来而已,这个时候就更不会有妃子在花园里走动了。 听潮有些犹豫是不是应该出个声,她跟着秦绾不久,还不太了解这位新主子的性情,可是……王妃已经对着一株花儿谢尽的芍药看了很久了…… 忽然间,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秦绾仿佛一下子被惊醒过来,转过身,正好见到一个宫装少女带着四个宫女款款而来,一个照面,少女的脸色顿时微微一变。 “原来是长平公主。”秦绾淡淡地道,“公主在这里做什么?” “本宫是去给父皇请安。”上官纯脸上带着淡淡的疲倦,下巴微微抬起,依旧不失高傲。 虽然去年因为上官珏的事,先皇把她从和亲的名单上撤了下来,换成了上官纹,让她逃过了远嫁守寡的命运,但也让她和永宁王府几乎决裂,尤其是上官纹回归后,永宁王妃母女每次看见她的目光都怨毒得仿佛要吃人。 南楚的皇族一向是阳盛阴衰,同龄的皇室女子不多,原本她也就和上官纹关系好些,上官纹和亲之后,更是连一个能说说话的手帕交都没有了。 “陛下和王爷正在商谈国事,公主还是过些时辰再去请安吧。”秦绾提醒了一句。 “本宫知道了。”上官纯很平静地点点头,不过也是她身处后宫,还不知道李暄进城的消息,只以为秦绾说的王爷是上官英杰。 “有事?”秦绾看她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微微挑了挑眉。 “王妃看起来有些累的样子,不知道有什么是长平可以帮忙的?”上官纯恭谨地问道。 和旁人想象的不同,对于秦绾,其实她反倒没什么恨意,去年和亲之事,最终还是秦绾拉了她一把。而如今就算国破,可父皇无恙,母后……叛乱,没有株连到她身上就已经是个不错的结果了。至于往后,她是南楚唯一的嫡公主,只要够安分,就算为了安抚南楚的民众,也没人会亏待她,说不定还比被父皇送出去联姻强。 前些日子,朝堂上还有大臣提出要送公主和亲,而和亲对象的选择竟然是东华新帝和北燕皇!要知道东华的皇帝还只是个十二岁的毛孩子,嫁过去就算是当皇后也要守几年活寡,而等皇帝成年,会对她这个人老珠黄又是联姻的皇后有好感吗?还有北燕皇,都不比她祖父年轻几岁,后宫之中妃嫔如云,让她堂堂嫡公主嫁给一个老头做妾,也亏那些自认最懂礼义廉耻的才子名臣想得出来! 这一年来,从前那个天真不知世事的小女孩早就心如止水了。上官纯很明白,想要过得好,谁都靠不住,只能靠自己!国破家亡?就算家国安在,也没有庇护到她这个小女子身上,没了南楚的掣肘,也许她还能生活得更好,靠自己拼出一条康庄大道来! 秦绾脸上闪过一丝意外,虽然此刻心情不太好,但也对眼前的女子多了几分兴趣。 去年她就觉得上官纯很有些心机,性子也有些自私凉薄,但她把私心如此坦坦荡荡地表现出来,却让人有几分欣赏。 秦绾不喜欢拐弯抹角的试探,她一向喜欢暴力碾压,上官纯直截了当的投诚,正好符合了她的心意。作为闺中手帕交,上官漓的品行为人能甩上官纯十条街不止,只可惜,秦绾从来不是什么后宅女子。 南楚的皇室、百官有李暄和上官英杰去搞定,但后宅的这些女人若是不配合,也能搞出不小的乱子来。临安王妃和她关系太近,效果不太好,她的确需要一个能帮她稳定人心的女子,原本她属意的是上官漓,只可惜,父母双亡,地位一落千丈的打击让上官漓变得圆滑,却也变得小心得近乎怯懦,唯恐踏错一步就惹来祸患。 多做多错、不做不错,道理虽然是对的,可自己什么都不主动争取,好事难道会自己砸到你头上吗? 秦绾再次仔细打量了一番上官纯,从她脸上看到了强自镇定下的惶恐,以及隐藏得极深的野心,不由得笑了起来:“本妃初到南楚,打算办一个花会,和南楚的闺秀千金亲近一番,不过本妃对楚京的闺秀不熟,也不知道该请哪些,就请长平公主帮忙拟个名单吧。” “是,长平定为王妃办妥。”上官纯惊喜道。本来她是没指望一次就有效果,毕竟去年见面时她和秦绾相处不算愉快,远不如小姑姑上官漓,想来秦绾对她的印象也不会太好。 “两天之内,把名单送过来。”秦绾并不介意给她个机会。当然,那也要看上官纯是否有配得上她野心的能力和聪明,这从交上来的名单里就能看得出来。若是只懂得打压异己,或是连不该请的人都请,就是愚蠢不堪造就,反之,长平公主就是非常好用的一枚棋子。 她递出去的是橄榄枝,但也是试探。若是上官纯可用,她唯一嫡公主的身份却比上官漓这个上一辈的庶出女更加名正言顺。 “长平领命。”上官纯福了福身,心满意足地走了,整个人像是卸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头似的,精神气质和来时判若两人。 听潮一言不发,时刻谨记她现在并不得主子信任,只做好侍女该尽的本分即可。 被上官纯打扰了一下,秦绾郁闷的心情倒是好了很多,想了想道:“走,去看看宫氏,本妃还有事想问。” “是,废后宫氏暂时被囚禁在冷宫。”听潮立即在前面带路。 非常时刻,宫中除了巡逻的侍卫,几乎看不见内侍和宫女的影子,显得一片萧条。 从先帝算起,冷宫已经近三十年没关过嫔妃了,平时疏于打理,杂草丛生,满地灰尘,甚至不少房间都结了蛛网,很是破败。宫氏被关进来的时候,正是京城易主的时候,谁还管她这个谋反的废后,不但没派人打扫,甚至连被褥什么的都没送,就把人往宫里一扔,大门一关,每天三餐送饭就算是完了。 至少陈了几十年的被褥没有烂光就是奇迹,幸好这会儿已经是夏天,至少不会被冻死。没有侍女,没有替换的衣物,甚至连梳洗的热水都没有,只能自己在后院半废弃的枯井里打冷水,短短几天,原本养尊处优保养极好的女人仿佛一下子被抽走了二十年光阴,变得衰老、憔悴,脸上刻上了深深的皱纹,而最显眼的是一头乌黑如云的长发斑白了大半。 秦绾站在宫门口,看着她微微伛偻的身躯,慢吞吞地从井里拉上来一桶水,歇了好久,才拎起水桶,摇摇晃晃地往房间里走,一路走走停停,满满的一桶水,沿途就洒掉了一小半。 “本以为,你这样的女人,落到如今的地步,会直接一死了之。”在她跨进房门的时候,秦绾才缓缓地开口。 宫亦如的背影僵了僵,停顿了一下,放下水桶,转过身来。 秦绾带着听潮缓步走过去,那样的自信,使得作为背景的破败宫室完全无损于那风华绝代。 宛若云泥之别。 宫亦如慢慢挺直了背脊,仔细抚平了衣服上的褶皱,一丝不苟地整理好花白的发,一如她还是高高在上的皇后。 “不请本妃进去坐坐吗?”秦绾一挑眉。 “王妃请。”宫亦如让开了路,只是多日未曾开口,让她的声音有些嘶哑。 秦绾悠然进门,四下打量了一番。 虽然没有任何摆设,连日常用具都不齐全,但房间里打扫得很干净,就如同普通的百姓之家,简单整齐,很难想象这是一个皇后亲自动的手。 “本宫……也不是自幼便养尊处优的。”宫亦如淡淡地说道。 “是吗?”秦绾一挑眉,找了张椅子坐下来,“宫家的大小姐居然要从小干活,倒也是挺稀奇的。” “王妃何必讽刺,本宫本非宫氏女,王妃不是知道了吗?”宫亦如一声嗤笑,“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那么,想必娘娘有个故事要讲。”秦绾一摆手,表示洗耳恭听。 “事到如今,你还想从本宫身上得到什么?”宫亦如道。 “血脉。我娘亲的血脉。”秦绾也不打算拐弯抹角,直接开口。 “你居然连这个都知道了。”宫亦如愣了愣,看着她的目光更犀利,“那么,想必你也做好杀人灭口的准备了。” “娘娘以为,本妃不灭你的口,你就有活路吗?”秦绾摊了摊手,很是坦然。 别说楚帝恨她恨得要死,就连西秦,恐怕也会想要灭口,毕竟几十年过去,谁知道宫亦如到底知道多少西秦的隐秘? “说的也是。”宫亦如一愣,随即哑然失笑,“早死晚死,反正都是死,没什么差别。” “至少本妃能给你个痛快,你的一双儿女,本妃也能照顾一二。”秦绾道。 “珏儿还好?”宫亦如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希冀。 就算知道了上官珏并非是她的亲骨肉,可是比起那个出生就被换走、没有相处过一天的孩子,上官珏才是她从一个小小的脆弱的婴儿一点点养大的孩子,她教他读书写字,照顾他生活起居,在灯下一遍遍挑选着秀女名册,只想给他挑一个最可心的世子妃,拳拳慈母之心,毫无保留。比起上官纯,她对唯一的嫡子投注了太多的感情和心血,又岂是能轻易抹煞的。 “挺好的。”秦绾想了想道。应该是挺好吧?毕竟是亲侄儿,孟寒看着冷淡,可对他还是挺上心的。她离开南疆的时候,孟寒甚至教了他简单的驱蛊之法。 宫亦如动了动嘴唇,激动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最晚明年,东华会将南疆纳入版图,成为第十四州,他会是第一任闵州刺史。”秦绾又道。 宫亦如震惊地看着她。本来她以为上官珏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在东华的监视下平安富贵地过完这一生,形同坐牢,没想到秦绾居然敢……用他为官?她真的敢? 珏儿,他不仅仅是南楚人,他是曾经的南楚太子世子,未来的帝王啊! “怎么,以帝王继承人的身份教养长大的孩子,不会连一州之地都治理不了吧?”秦绾一挑眉,“本妃现在很缺人,非常缺人,只要有能力,又能为本妃所用,不管什么人本妃都敢用!” 再说,让上官珏去治理南疆,又不是南楚。就算他有异心,难不成南疆还会跟他造反?别逗了,剪除了那些复旧派之后,剩下的南疆遗民颠沛流离几十年,能光明正大地重回故土平静生活,谁都不会想去作死的,就算有几个有异心的,上官珏又不是孟寒这个正统的王子,没那么大的威望。 “输给你,真的不冤。”许久,宫亦如苦笑。这个女子,不止是才华横溢,最关键的是,她有更胜男子的胸襟气魄,若是她身为男儿,改朝换代亦非不可能。 东华,真的是非常幸运。 “相比起来,长平公主就聪明得多,本妃喜欢识时务的人。”秦绾道。 “清河……”宫亦如转头看着窗外,目光悠远。 宫墙之上,一抹蓝天,几只鸟儿飞向远方,瞬间就成了一个小黑点。 “钥匙,在血脉中流传,阴及而阳灭。”宫亦如缓缓地道,“西秦的传承中,只有这么一句话。” “阴及而阳灭……”秦绾体味了一下,眼睛一亮,“意思就是,传女不传男?” 这就解释了,宫亦如对临安王父子毫无兴趣的原因,因为男子属阳,无法遗传到血脉的秘密。 “不错。”宫亦如肯定地点点头,“西秦要我来寻找‘钥匙’,不可能不告诉我全部线索。” “知道了。”秦绾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具身体的血脉是最后一把钥匙,可是她身怀轮回蛊,无法有孩子,如果这个问题不解决,意味着除非在她有生之前找到宝藏,否则前朝宝藏就会彻底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本宫毕竟是一国皇后,请给本宫一杯鸩酒。”宫亦如说得很平静,仿佛是卸下了所有的责任。 秦绾沉默了一下,从衣袖里取出一个小瓶放在桌上:“苏青崖的长生,百病全消,青春永驻,三日之后,无疾而终。” 不是给楚帝服用的改良版,原版的长生,足以让一个女人的容颜恢复青春,死在自己最美丽的年华,对宫亦如来说,应该是个痛快吧? “多谢。”宫亦如脸上闪过一丝意外,又笑了起来,拿起瓶子就要往嘴里倒。 “你……的名字?”秦绾忽的问道。 “名字?”宫亦如服药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隔了一下才无奈道,“本宫十二岁混入南楚,十五岁出嫁与夫君,生儿育女,二十余年夫妻,在南楚的日子比在西秦长得多……有时候,本宫自己都不清楚,究竟是西秦人,还是南楚人?名字这种东西,还有什么意义呢……” 秦绾默然。 “给本宫送点笔墨来,最后的三日,本宫想为珏儿和纯儿抄些佛经祈福。”宫亦如淡淡地说了一句,一饮而尽。 秦绾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眼见她斑白的发一丝丝恢复乌黑的光泽,脸上的皱眉渐渐消失,恢复成少女时代的娇嫩,连深藏的戾气都仿佛化得一干二净,显示出一种柔和端庄的美丽,不由得有一丝恍惚。 站在她身后的听潮默默垂手,指尖都在微微颤抖,可却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兴奋。 跟着摄政王妃,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女子也能如此耀眼,耀眼得让人不敢直视! 第六十三章 秦绾和欧阳慧 西秦大营。 夏泽苍和夏泽天相对无言。 站在下首的男子一头冷汗,虽然他没有正式的军职,不过一介散人,可眼前的是太子殿下和战神,那种沉重的威压仿佛连营帐中的空气都冻结了。 帝王一怒,浮尸千里。 “你说,这么多高手去杀一个女人,居然还失败了?”夏泽天终于忍不住怒道。 “世子,去的人虽然多,却不是专业的杀手,做不到不惜一切代价。”男子也很无奈,“唐少主和摄政王妃武功太高,以众凌寡,能胜,但绝不可能全身而退,没有人不怕苏青崖的毒。” “怕,还不是全死了!若非束手束脚,说不定就成功了。”夏泽天没好气道。 男子沉默,怕不怕,这种事说来简单,但作为唯一一个活着从楚京回来的刺客,这几天只要一合眼,就会想起那把带毒的剑,仿佛毒蛇一般在心里盘踞不去。 “那出境城内如何?就算秦绾没死,那后备计划呢?”夏泽天又问道。 “没有后备计划。”男子苦笑,“临安王府把行刺案压得死死的,一点儿风声都没透出去,连死者的尸体都没运出府,甚至,连草民出城都没有遇到任何追杀和通缉。” “被看透了。”夏泽苍叹了口气。 “秦绾……”夏泽天气呼呼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又道,“那你就这么回来了?” “你有什么想法?”夏泽苍挥手制止了夏泽天的责问。 眼前的人并不是他的属下,在行刺失败后并未返回西秦,而是来到他的营中,显然不会是单纯为了报告一下战况的。 “草民的想法是,若是太子殿下还能派出高手,草民愿意再去一次,必定成功!”男子咬牙道。 “凭的什么?”夏泽苍一愣。 “因为没有第二次了。”男子答道,“打到最后的时候,草民注意到唐少主的状态不太对,似乎是失去了意识,完全凭本能在战斗,伤城这样,在当时凭着一口气谁都无法掠其锋芒,可一旦时候倒下,绝不是短时间内能痊愈的。只剩下一个弓箭手不利近战,再去一次,挑选死士,必能成事。” 夏泽苍闻言,不由得眼前一亮。 “不瞒殿下,草民这次在唐少主剑下狼狈而逃,失了武者本心,若不能破了心结,只怕伺候修为难有寸进。”男子叹息道,“当真是后生可畏,别说是唐演的资质不如,便是唐默前辈,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只怕也略有不如。” 最重要的是,唐默一生堂堂正正,名侠风范,比起唐少陵,始终少了一份不择手段的强烈求胜心,没有唐少陵那股狠劲。 “即便如此,秦绾身边其他人也不弱。”夏泽苍提醒道,“那个弓箭手是慕容流雪,就算放下弓箭,他同样是一流的高手。” 男子怔了怔,好一会儿才把慕容流雪和弓箭手联系在一起,脸色有点古怪,但还是说道:“即便是慕容流雪也无妨。” 至少他觉得,如果那夜屋里的人是慕容流雪,他们绝不会如此一败涂地。并不是慕容流雪的武功比唐少陵差很多,只因为慕容流雪性子温和,他不够狠。 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你先去休整一番,待孤召集人手。”夏泽苍沉着脸道。 “多谢殿下。”男子一拱手,退了出去。 “皇兄,你说唐少陵到底发的什么疯?为了一个女人,多少年的交情都不要了?连自己的国家也不要了?”夏泽天在营帐里踱步,烦躁地道,“秦绾那个女人到底有什么魔力?还有顺宁的事,他绝对是故意的吧!” “故意的又如何?没有意义,没有他,我们也要打顺宁。”夏泽苍揉了揉太阳穴,又道,“你派人去查点事。” “什么事?”夏泽天道。 “去查查,当年尹家追杀欧阳燕的详情,以及……秦绾的过去。”夏泽苍道。 “为什么?”夏泽天不解道,“这些不是早些年就查清楚了吗?要不然也不能知道欧阳慧是欧阳燕的女儿。” “查清楚?当年怎么没查清楚那些杀手是尹家的人!怎么没查清楚,欧阳慧是江辙的女儿!”夏泽苍怒道。 “这……”夏泽天哑口无言,却也无可辩解。 确实是他先入为主,觉得欧阳燕被追杀必定是因为怀璧其罪,却没想到根本没人知道欧阳燕和春山图的联系,因为找错了放向,所以去年猎宫之变前,他一直查不到杀手的踪迹——因为夫婿金榜题名被世家小姐看中因而派人追杀原配,谁会想到这种奇葩的原因啊!若是早知道,去年的猎宫之变中西秦绝对能捞到足够的好处。 不过,这也不能说是他的过错,毕竟在事情发生十几年后才去追查,能查到欧阳燕还有个女儿就不容易了。 “去查查,欧阳慧和秦绾有什么关系。”夏泽苍放缓了语气道。 “不是师姐妹吗?”夏泽天茫然。 “按理说,欧阳慧和秦绾只有师姐妹的名义,她们本身应该是没有什么交集的,可是,如今仅仅是一个名义,她不可能如此顺利就得到欧阳慧旧部的效忠。那些奇人异士都心高气傲,比如苏青崖,比如那个蛊师,甚至今年的小探花陆臻。”夏泽苍咬牙道。 “唐少陵也是?”夏泽天若有所思。 “是孤想差了。”夏泽苍一声冷哼,“少陵就算再爱一个女人,也不可能赌上自己的所有,他的生命,他的家国,他的骄傲——除非,不是女人,是妹妹。血脉相连,亲表妹!” “皇兄觉得欧阳慧和秦绾是一个人?”夏泽天脸色大变,“这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夏泽苍冷笑道,“欧阳慧死前,世人眼中何尝有秦绾这个人?一朝成名天下知——这世上哪来这么多绝世奇女子。” “皇兄的意思是,欧阳慧没死,然后改头换面,用秦绾的身份重新出现,翻手弄死了李钰?”夏泽天咽了口口水,脸色发白。 “秦绾是个疯女,锁在小院十九年,即便是稍有不同,只怕连秦建云都认不出自己的女儿,而她身世高贵,正好补上了欧阳慧最欠缺的弱点,岂不是个再好不过的替身?”夏泽苍说道。 “可是,有易容术能做到这一点吗?”夏泽天道。毕竟,这不是一天两天,秦绾横空出世已经快有两年了,难道这两年来她一直顶着一张别人的脸吗? “圣山三十六宗门奇人无数,不说易容,就是完全给人换一张脸的医术,也未必没有。”夏泽苍冷冷地道,“连尸体都被烧掉了,又有谁能确定,死于猎宫箭阵的人,真是欧阳慧?” “那……废太子倒台,她为什么还要用秦绾的身份?”夏泽天下意识地道。 “是不能。能给人永久换一张脸,不代表还能换回来。”夏泽苍一边说着,思路更见清晰,“何况,她以秦绾的身份做了摄政王妃,恢复成欧阳慧,要如何向世人交代?只要无名承认她是欧阳慧,在外界,安国候嫡女秦绾的身份可比出身草莽的欧阳慧好用。而且一旦这事揭露,她到底算是秦氏女还是江氏女?安国候要不要找亲生女儿,如果真正的秦绾是死了,他是要报仇,还是继续认仇人为女?江辙孤家寡人,他反而不会在意义女的名分。” “皇兄……你会不会是想多了?”夏泽天有些气短。 这些猜测也未免太惊悚了,写话本子都没这么跌宕起伏的。 “想多了也没关系。”夏泽苍淡淡地说道,“就算是假的,说成真的就可以了。” 夏泽天愣了愣,眼神中闪过一丝思索,隔了一会儿,慢慢地点点头。 “南楚一灭,西秦最大的敌人就是东华了。”夏泽苍说道。 · 楚京城内,如果秦绾知道夏泽苍的话,定然也要吃惊,因为除了几个细节之外,夏泽苍的猜测基本上都是正确的。轮回蛊的存在太神奇,一般人也不会想到借尸还魂,也只能往易容上猜了。 不过,这会儿秦绾正忙着准备花会。 上官纯已经把名单送了过来,秦绾还算比较满意。虽然有些疏漏,但并非是态度问题,而是能力不足,毕竟是头一回自己办事的小姑娘,上官纯也并非是天资卓越的人物。对秦绾来说,愿意努力就行。 修改后的名单让听潮送了回去,秦绾干脆把筹办花会的任务也交给了上官纯,索性看看小姑娘有多少能力。 然后闲下来的秦绾就跑去了骚扰李暄办公。 “所以,你要是真这么闲,就把这些看了,早点结束,一起出去走走。”李暄无奈地推了一小半奏折过去。 这里有一部分是江辙派人送过来的,更多的是南楚落入东华的半壁江山事务,就说最急迫的,沿途大大小小的州郡,那么多的官员,就连地方守军,这里三千那里两千的,加起来都是一个庞大的数字。 “才不要。”秦绾拉了把椅子坐在他身边,很认真地……把李暄的头发编成一缕缕的麻花辫。 李暄抽了抽嘴角,虽然他也不是介意秦绾太闲,就算心爱的妻子只是在这里陪着他,那些枯燥的折子看起来也有趣很多。前提是——能放过他的头发吗? “不好看吗?”秦绾转头去看莫问,一脸的无辜。 “……”莫问顿时黑了脸。 这是该回答“好看”还是“不好看”,前者得罪王爷,后者得罪王妃,怎么王爷的贴身侍卫这么难当?准还不如执剑呢,跟着王妃多逍遥自在…… “别总是欺负我的侍卫。”李暄一声低笑。 “你要欺负回来吗?”秦绾看他。 “要。”李暄回答得理直气壮。 然后莫问目瞪口呆地看着王爷一把捞起王妃披散的长发,动作迅速地打了两个死结。 “噗哈哈哈……”秦绾怔了怔,随即笑弯了腰。 “好了,现在公平了。”李暄很淡定地继续拿过一本折子来看。 莫问无语,只想说你俩都几岁了还玩这么幼稚的游戏,给杜太师看到了又要多吐几口血了。 “曦。”李暄忽然道。 “嗯?”秦绾一边解着头发,一边应了一声。 “跟西秦达成合议后,我们要返回东华,你说南楚这边谁来主持大局?”李暄问道。 “问我?”秦绾睁大了眼睛。 “嗯,问问你,你舅舅和你表弟,你留哪个在南楚?”李暄批完手上的折子,放下笔,转过身来,神色间很认真。 南楚的皇族自然是要全部带回东华安置的,但南楚这边也需要一个旧人来安故臣之心,临安王父子当然是最合适的人选,留一个带走一个也是牵制。 “让舅舅留下。”秦绾毫不犹豫道,“阿策还嫩了点,现在担不起这么大的摊子。” “那么……你觉得,东华谁能压制临安王?”李暄一摊手。 秦绾本想说自己留下三五个月的,把南楚的国土彻底收复了再回去,但看到李暄那一脸的控诉,顿时恍悟过来他问这个问题的真正原因——李暄怎么会不知道这么做最妥当,只是单纯不想分开这么久罢了。 “舍不得我?”秦绾一想通,顿时心情极好,笑眯眯地凑了过去。 “舍不得。”李暄用手指戳戳她的脸,认真道,“不开心。” “好嘛,我想想别的办法。”秦绾搂着他的脖子低笑。 好吧,其实她也挺舍不得,新婚总是聚少离多,哪能真的不在意呢。所以……谁?还有谁能留下来? 一旁的莫问眼观鼻鼻观心,身姿挺拔。 王爷,王妃,属下……能站到外面去吗? ------题外话------ 错字待修。 顺便有人要猜猜最后谁管事吗?猜对有奖,哈哈哈……挺好奇有没有人想得出来。 第六十四章 总有人作死 楚京易主,但过程还算是和平,战斗只发生在内宫,而且一个时辰就被镇压,对普通的百姓来说,基本上没什么实际感。 就算东华兵临城下,也不过就是街上的行人少了些,大多数的店铺依旧保持着营业。东华军入城时倒是乱了两日,但看着那支军队军纪严明,丝毫没有扰民,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终于还是暂时放弃了奏折的李暄和秦绾并肩走在街上,身后稍远的地方是慕容流雪和莫问。原本秦绾并不想麻烦慕容流雪,比起保护她,还不如抓紧时间去布置城防,不过慕容流雪只回了一句话:唐公子说不让自己跟他就亲自来。 秦绾投降。 “你也别那么担心,之前是很难伸手到南楚。”李暄牵着她的手,声音不急不缓,“当年所谓的灭绝鹊桥花只不过是江湖自发的组织,可南楚有多大?江湖有多少人?他们找不到了,不代表真的没有了。当朝廷想找东西的时候,每一寸土地都会被翻过来。” “我知道。”秦绾叹了口气,却依旧愁眉不展,“我只是怕时间不够了……苏青崖也说,拖得越久,毒就越难拔清。” “着急也没有用,只能等。”李暄说着,脚步一顿,转了方向,“走吧,带你去吃早饭,上次来的时候发现有家酒楼的点心做得很好,听说点心师傅是从东华来的。” 秦绾忍不住一笑,酒楼的点心好吃?不过既然是李暄说的,就算是用来转开话题的借口,她也从善如流。 酒楼的名字叫白云楼,看着门上牌匾的磨损程度,应该已经有些年头了。 “几位客官,楼上请。”眼尖的掌柜赶紧推开小二,亲自迎了上来。他不认识李暄,但秦绾和临安王一起开门迎东华军进城那天,他还躲在门缝后偷偷看过一眼,这般气质的女子实在是很难让人忘记。 “嗯,先来一壶碧螺春……什么点心好吃?”一边走,后半句秦绾转头去问身边的人。 “玫瑰酥、绿豆糕、豆沙春卷、银丝卷,再加一锅桂花莲藕粥。双份。”李暄淡淡地答道。 “是是。”掌柜一叠声地应道,在背后挥手让小二赶紧去厨房吩咐。 后面的慕容流雪和莫问对望了一眼,无奈只想说,我们吃过早饭了不想碰一堆甜腻腻的点心…… 眼看着一行人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处,一楼大堂顿时有好几个人迅速结账离去。 这会儿早饭时间已过,午饭又还早,二楼没什么人在,只有一桌像是过路的商旅。 李暄挑了个靠窗的最角落的位置,慕容流雪和莫问就坐了靠外的一张桌子,使得所有想去那个角落的人都必须从他们身边经过。 很快的,茶点一起上桌,除了李暄点的,还多了一叠粉白色的圆形小点心,做成一个指节大小,上面印着荷花图案,精致可爱。 “这是小店王师傅刚出的新品,名叫荷塘月色,请夫人品鉴。”掌柜笑容可掬地介绍。 “掌柜有心了。”秦绾淡淡地点点头。 “夫人慢用。”掌柜隐晦地打量了李暄一眼,没多说什么,很识趣地退下了。 “百年老店,用人果然也不差。”秦绾一声轻笑。 “你对掌柜有兴趣?”李暄奇道。 “陆焕说不想去东华,想留在南楚继续做生意,顺便重新布置情报网。”秦绾点点头,“他的人脉都在南楚,只要有钱,随便找个地方,重建一座秋鹤楼也不是难事。” “可是从商毕竟……”李暄楞了一下。 “陆焕说,他文不成武不就,没有做官的能力,只会做生意,还是不要耽误百姓为好。”秦绾低笑道,“他没有儿子,不需要为子孙前程考虑,浅浅是独女,将来要招赘上门奉养他们二老的,也无所谓门第高低。” “他倒是想得开。”李暄赞叹道。 谁人不想出人头地?谁人不想权倾天下?可多少人有那能力?看得清自己,有自知之明也是一种可贵的能力。 “再说了,陆家有陆臻,谁能看轻他们?”秦绾又道,“陆焕说,他要做第一皇商,天下首富,以后谁欺负浅浅,就拿银子砸死他。” “噗——”李暄忍不住笑喷,“我怎么记得,某人曾经把人用银子给埋了?果然是近墨者黑。” “错。”秦绾一脸的认真,“这叫上梁不正下梁歪。” “噗嗤……”却是连不远处的慕容流雪都笑了出来。王妃您这么自黑好吗? “陆氏一门倒是有点儿意思,你哪儿找来的?”李暄好奇地问了一句。 “当年我初下圣山,从河里捞了陆臻,原本想把他送回家让他爹娘教训一顿的,自己不会游泳居然还敢跳下去救人,差点害人害己!谁知道刚好碰见陆熔的老仇家上门寻仇,可惜稍晚了一步。”秦绾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怅然,“那一日,正好是陆烟新婚三日回门,陆家全员到齐,寻仇的好时机。我去的时候,陆家血流成河,陆烟的丈夫伤重不治,寡妇守节至今。陆焕三岁的长子身死,浅浅一直不知道她曾经有个哥哥。也就是陆臻年幼贪玩跑了出去才遇见我。” 李暄沉默了一会儿,这样的事,其实到处都有,一如当初的沈醉疏,世上有无数和陆家、沈醉疏类似遭遇的人,只是发生在认识的人身上,格外令人唏嘘罢了。隔了一会儿他才问道:“那些凶徒呢?抓到了吗?” “抓?”秦绾一挑眉,不屑道,“你指望官府的捕快去抓那些亡命之徒?” 李暄深深地看着她,一直都知道,算是半个出身江湖的秦绾却比他这个正统的皇族更不喜欢江湖,还是去年云州灾情过后才算对江湖人的看法慢慢转变的。然而,她说的却也没错,真正有本事的人怎么会愿意做捕快?就算想卖与帝王家,也会选择从军。那些地方捕快对付地痞流氓还凑合,想抓练家子,确实力有不逮,这也导致了江湖人动不动的“江湖规矩,生死不论”,殊不知杀人偿命,律法何尝对江湖人就能法外开恩。 “本来么,若是萍水相逢,我救下陆家几个人也算仁至义尽,不过陆家既然投靠我,给属下出头就是义务。”秦绾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那时候刚刚认识了苏青崖,于是我拐了他陪我一个个找上门去,花了两个月工夫,把所有人都解决了。” “解决了的意思,是都杀了?”李暄下意识地问道。 “没有哦,我可是奉公守法的好人。”秦绾理直气壮反驳。 李暄无语,只想问你杀的人还少了,八成是觉得一刀杀了太便宜他们了吧。 “所以,我把他们废了武功,下了点每天要痛几次的药,扒光了衣服,挂在城门上。”秦绾道。 “……”李暄默默地咽下嘴里的茶。 旁边传来桌椅移动的声音,那桌商旅吃完了造反,迅速下楼去了。 “反正那些人哪个手里没几条人命?不是坐穿牢底就是菜市场砍头。”秦绾耸了耸肩,继续说道。 慕容流雪举着茶杯,半天没动,脸上的表情若有所思。 “怎么了?”莫问低声问道。 “王妃说的这件事,我以前好像听过。”慕容流雪沉思道。 秦绾和李暄说话并没有避着他们,这点距离听得一清二楚,就算隔了七八年,但当时连续两个多月不停地有人被扒光了挂城门,还都是些恶名昭著之辈,在江湖上也掀起了一片轩然大波,连不问世事的飞花谷也有所耳闻。可是……如果他记得没错的话,做那件事的人…… “如果发生过这么轰动的事,你知道是正常的。”莫问随口道,“隐约记得当初暗卫训练营也有人提过一两句,可惜不知道是谁干的,原来是王妃和苏神医。” 慕容流雪看了他一眼,表情很纠结。 那是七八年前的事,你难道没发现王妃的年纪不太对吗? “每样都少吃点,别等下吃不下午饭。”李暄说着,把剩下的大半碟荷塘月色拿到了自己面前。 “哦。”秦绾恋恋不舍地瞟了一眼可口的点心,舔了舔手指上的碎屑。 “一会儿让掌柜再做一份带回去下午当点心。”李暄好笑道。 “这个真不错,一会儿跟那个师傅去要个方子,拿回去给姬夫人,以后去盛世就能吃了。”秦绾笑眯眯地道。 “好。”李暄答应一声。 一个点心配方而已,掌柜只怕巴不得送上来,何况秦绾这样的身份,拿了配方也就是自己小厨房里做了吃,又不会和白云楼抢生意。 就在这时,楼梯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不一会儿,上来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身后还跟着两个丫鬟。 秦绾微微皱了皱眉,却见那少女的目光看过来,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就往这边走来。 “姑娘留步。”莫问手一扬,带鞘的长剑拦住了去路。 “我……”少女仿佛是吓了一跳,眼中雾蒙蒙的,含着几分委屈,“小女安济王府嫡长女,封号清宁县主,正巧路过此处,听闻王妃在此,特地上来请安。” 秦绾要不是顾忌形象,都想翻白眼了,路过?怕是刚刚一楼出去的那几个人里就有安济王府的下人吧,才让这位县主特地来堵她。安济王不过是楚帝的堂弟,一个透明人似的宗亲,什么清宁县主,就连上次的宫宴都只有敬陪末座的资格。 “你见过了,可以告退了。”秦绾没好气道。 清宁县主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但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继续福了福身:“清宁见过摄政王。” 李暄捧着茶杯,看着秦绾的侧脸,唇边勾起一抹笑意,却像是没听到似的。 清宁县主偷眼看过去,脸上一红,赶紧低下头,只觉得心跳快如擂鼓一般。 秦绾不禁笑了出来,不是说来向她请安的吗?本来还以为不过是个来讨好的,看来这位县主的心比她想得还要大啊。 “王爷……”久久没有回应,清宁县主忍不住叫了一声。 听着那甜腻的声音,秦绾只觉得浑身一抖,心里一阵恶寒。 “怎么,冷了?”李暄道。 “被恶心的。”秦绾不客气道。 “来人。”李暄沉声道,“送县主回王府,一会儿派个太医过去。” “是。”两个侍卫顿时从楼下冒出来,冷冰冰地道,“县主,请吧。” “王爷!”清宁县主睁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她只不过是请个安,什么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呢!送回王府,还派个太医……这不是摆明了说她有病,没事不要出府吗? 本来她就不得父亲和继王妃宠爱,这才想孤注一掷给自己找条出路,可若是这样被送回去,能想象父亲的震怒和继母妹妹的幸灾乐祸,她这辈子就全毁了! “没吃饭?”李暄一皱眉。 “得罪。”两个侍卫闻言,不敢怠慢,也顾不得眼前的是个女子,还是金枝玉叶,一边一个扣住她的胳膊就往外拖。 “小姐!你们这些粗鄙的男人,放开小姐!”两个丫鬟慌乱地喊道。 “王妃,您也有一半南楚皇族血统,岂能这般对我!”清宁县主哭着大喊。 秦绾估计她嚎得楼下都能听见了,不过也不在意,放下手里的茶杯,神色一冷,缓缓地开口:“就因为本妃有一半南楚血统。不管南楚还是东华,血脉中的高贵不容亵渎,皇族宗室……决不能有一个给人当妾的下贱女子,何况是上赶着!” 清宁县主的干嚎像是被硬生生逼了回去似的,声音戛然而止。 慕容流雪出身飞花谷,自幼对女子便多几分宽容,原本觉得秦绾的做法也太过粗暴了点,毕竟是个未出的女子,大庭广众之下被男人拉出去不成体统,不过听了这句话后,略一品味,笑着赞叹道:“王妃好气魄。” 秦绾一挑眉,就算当初南昌公主和亲,做的也是肃郡王正妃,同出一源头,血脉相连,有个做妾的女子,家族的姐妹很光荣吗? 别说侧妃,就算皇帝的贵妃,还不就是个妾? 妾者,可通买卖。 清宁县主迅速被拉了出去,二楼又恢复了平静。 “你这张脸,怎么就这么招蜂引蝶呢。”秦绾双手拍上李暄两边脸颊,用力揉了揉。 “跟脸有什么关系。”李暄无语嗤笑,“就算今日我貌丑如鬼,还不是有人上赶着。” 那些女子,看中的只是摄政王的身份,而他的容貌、才华都只是锦上添花的东西。 “真想把你藏起来。”秦绾一脸的哀怨。 “噗——咳咳咳。”慕容流雪直接被呛到。 莫问也是一脸的尴尬,王妃,您和王爷的角色是不是反了? “小心!”猛然间,慕容流雪脸色一变,抓起桌上的一叠玫瑰酥,直接向窗外砸去。 下一刻,李暄和秦绾也立刻分开,顺手掀了桌子。 “哗啦~”屋顶破了个洞,一道穿着普通的灰袍的人连人带剑飞跃而下,向秦绾一剑刺过去。 因为之前秦绾的后退,慕容流雪的距离远了些,当中还隔了张桌子,他不假思索地扯下半幅刚刚挂上用来遮挡夏日午后阳光的窗帘,青色的细棉布匹练一般席卷,缠上了那人的右臂,随即用力一拉,把人往自己这边拽过来。 “找死!”灰衣人在空中不好借力,被拉得在地上打了个滚,剑交到左手一挥,然而……一剑之下,居然没切断普通的窗帘布,不禁愣住了。 “流云飞袖,慕容流雪。”有人提醒了一句。 秦绾扫了一眼从各个地方闯进来的刺客,大约十几人,都穿着很普通的百姓的衣服,丝毫不显眼,她甚至认得其中一个是之前路上碰见过的走街串巷卖糖葫芦的小贩,但看到那个和慕容流雪僵持的灰衣人时,脸上杀气一闪而过。 “认识?”李暄问道。 “有仇。”秦绾毫不犹豫地点头,直接指着那人,“慕容,弄死他!” 漏网之鱼……想起唐少陵的伤,她就气不打一处来,横竖这些人的来历她也知道了,没什么好审问的。 李暄一听就懂,直接道:“杀!不要活口。” 刺客一愣,随后,更多穿着统一制式紧身服的人面无表情地显出身形。 第六十五章 故人归 “暗卫?”灰衣人惊愕道。 按理说,以秦绾的身份,有暗卫保护才是正常的,没有才叫奇怪……可明明上一次行刺的时候,秦绾早有准备,但战斗最后时刻也没见有暗卫现身,而这一次临时动手,居然有这么多暗卫?到底哪一次才是陷阱! “都听到了,不接受投降,不要活口。”秦绾眨巴着眼睛,补充了一句。 秦绾并不喜欢被暗卫跟随,暗中被人窥伺的视线会让她全身不舒服,反正平时她出入带的人都是高手,也没人会处心积虑刺杀她一个女子。然而,李暄很习惯。他从前替先帝监察宗亲百官,不知道遇到过多少次刺杀,没有那些暗卫,再好的武功也没法活到现在。还是遇见秦绾之后,因为迁就,在跟秦绾一起的时候,暗卫会撤到比较远的距离。 但是……就算再远,用轻功过来也就是几息之间的工夫。 灰衣人回到西秦大营的时候李暄尚未入京,等夏泽苍得到消息,却来不及通知了。 别说李暄在,身边就有无数暗卫,就连李暄自己的武功,也没差唐少陵多少。所以……撞枪口的刺客还真是挺倒霉的。 暗卫一言不发,互相做了个手势,除了冲上去的,还留下几人把守在窗户、楼梯的出入口,甚至屋顶的那个破洞旁边也站了一个,摆明了是准备一个都不放过。 看清楚了情况后,灰衣人不禁心中一狠,但这回跟他来的人或许武功比不上上次的各家高手,可却是死士,在面临绝境的时候,不仅没有退缩,反而更激发了凶性。 眼看整座二楼一团混战,秦绾靠在角落里,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行刺,栽赃,挑拨,哪样不是她玩剩下的手段?真无趣。 “王爷,王妃,是不是先离开这里?”慕容流雪走过来。就算是横穿了一个战场,也依旧淡定优雅,一身白衣纤尘不染。 “好吧,真扫兴。”秦绾伸了个懒腰,纤纤玉指一指那灰衣人,漫声道,“莫问你看着,这个家伙,废了武功,扒了衣服,明天挂到北城门上去。” “咳咳……”李暄黑了脸,不满道,“伤眼。” “又不留下来观赏。”秦绾白了他一眼。 “你敢!”灰衣人气得头发都竖了起来。 “刚好想起这一茬,算你倒霉好了。”秦绾一耸肩,满不在乎道。 “本王记得,明天西秦大军就该到楚京了,挂个……裸男在城门上,有碍风化吧?”李暄委婉地道。然而,他的话听着像是规劝,可眼中的笑意根本掩饰不住。 “那就在他身上挂块白布。”秦绾随口道。 “要写什么?”慕容流雪问了一句。 “淫贼!”秦绾脱口而出。 “噗——”灰衣人一口血喷出来,差点被两个暗卫砍上一刀。 “你把人气吐血的速度越来越快了。”李暄好笑。 “挺好的。”秦绾抓了他的手,一脸笑意吟吟。 慕容流雪挥袖扫开一个挡路的死士,护送他们堂而皇之地下楼去了。出门时正好遇见徐鹤带着一队巡逻的士卒过来。 “这回夏泽苍真要气死。”李暄微笑。 “你觉得,他会怎么做?”秦绾问道。 “大军兵临城下,暗中的手段就不好做了,明面上,他总要来商谈的。”李暄迟疑了一下才道,“现在的问题是,夏泽苍必定不肯单身入城,而我们也不可能答应他带兵进来,可这场仗打到现在,总得要谈了。” “那还不简单,就在城门口谈。”秦绾答道。 “城门口?”李暄楞了一下。 “又不是男女相看,还要挑个风景优美之地,一箭之地,搭个棚子,各带五十人去谈,谁也别耍心眼儿。”秦绾道。 “说得对。”李暄点点头。 两人一路谈笑着往回走,李暄的行宫安排在了临安王府隔壁,去年他买下的这座宅子已经重新修缮完毕,府门上“宁王府”的牌匾也换成了“摄政王府”。 “王爷,王妃。”一个侍卫迎上来,恭谨地道,“有一位先生说是王妃的故人,现在花厅等候。” “故人?”秦绾楞了一下,和李暄对望了一眼。 她的故人不少,可这时候谁会来这里找她?能被称为先生的,应该不是年轻人。南宫廉?可南宫廉把李暄送到楚京就不知道跑去哪儿了,何况是南宫廉的话,侍卫应该认得。 “那位先生自称姓楚。”侍卫有些不安地答道,该不会是放了个骗子吧?可那位先生的气势太奇特了,也不知道怎么的,让他连大声说话都不太敢。 “楚……”秦绾微一思索,眼中顿时流露出一丝惊喜,“难道是楚伯伯来了?” 李暄很快就想起了当日在无名见过的楚迦南,是楚迦南游历天下途中正好经过了楚京吗? 秦绾拉着李暄,很有些迫不及待,几乎是一路小跑地冲进了花厅。 “回来了?”花厅中的中年男子放下手里的书卷,眉梢眼角都含着笑意。尽管只是一身洗得有些发白了的青布衣袍,穿在他身上,却有一种苍松翠柏般的气节。 “楚伯伯!”秦绾一声欢呼,直接扑进了他怀里。 “小丫头都嫁人了怎么还这般毛躁。”楚迦南笑着拍拍她的脑袋。 “楚伯伯看起来精神不错,这是我的朋友,慕容流雪。”秦绾说道,又亲密地挽着楚迦南的手臂道,“无名长老楚迦南,我的启蒙老师。” “后生可畏。”楚迦南赞赏地点点头。 “楚先生。”慕容流雪恭恭敬敬地行礼。连正关门出去的小侍卫都吓得吐了吐舌头,原来是王妃的娘家人,还是圣山长老啊,幸亏自己够客气。 “楚伯伯。”李暄这才上前,跟着秦绾叫了一声。 “好好。”楚迦南欣慰地看着面前的一对璧人,从怀里取出一个皱巴巴的布包给了李暄,笑道,“你们成亲的那会儿我正在百越群山里当野人,这是补上的贺礼。” “谢谢伯伯,看看是什么。”秦绾笑眯眯地催促。 李暄迟疑了一下,又见楚迦南含笑点了点头,这才小心翼翼地拆开外层那块几乎要破了的布。 里面的东西也是布,不过是很厚实的羊毛毡之类的布料,呈现出灰白的颜色,打开却足有三尺多宽,一尺高,上面密密麻麻画满了线条。 “这是……”李暄一脸的震惊,愣了好一会儿,忽然失声道,“这是百越地图?” “在云州和冷卓然分手后,我一路南下,还在南楚的一个小城做了两个月县丞,然后继续深入百越之地,花费半年时间,绘制的这张地图。”楚迦南的手指拂过地图,有些感慨,“百越之地,部落众多,地形复杂,瘴气弥漫,难怪南楚数百年都奈何他不得。” 李暄的手指都激动得有些发抖,南楚数百年无功,最大的原因就是百越之地地形复杂陷阱众多,族人又极度排外,可现在有了这张详细的地图,百越将再也不是南方的边患! 然而,无价之宝,居然用块破布随便一裹就丢给了他当贺礼,李暄也实在有点哭笑不得。 “楚伯伯辛苦了。”秦绾当然更明白这份地图的来之不易。 楚迦南是中原人,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半年之内走遍百越之地绘制地图,最后平安归来,事后想来,简直就是个奇迹! “也没什么。”楚迦南笑道,“百越生活极为落后,甚至连种田都不会,平日以打猎为生,冬季便成群结伙下山劫掠周边市镇,若遇大队官军,呼啦往大山里一跑,官军也无可奈何。然而,正因为愚昧落后,百越并非有野心称王称霸的民族,他们求的是生存,一味的围剿是不对的。” “先生的意思是,招安?”李暄犹豫道,“可南楚历史上并非没有招安的前例,然而最后无一例外,百越都是降而复反。” “招安招安,重点不在‘招’,而在于‘安’。”楚迦南摇头,“南楚当权者将百越部族迁出大山,画地安置,可百越人并没有在平地生存的能力,离开了大山,连打猎的技能都没了用武之地,他们靠什么生活?当然只能降而复反,回归大山。” “……”李暄哑然。 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南楚数百年都没人想到? “不过是以己度人罢了。”楚迦南叹息道,“我亲身在百越部族中呆了半年,才能略微理解一二,然……百越族人自幼在山林穿行,人人都有悬崖峭壁如履平地的本领,若是能择其精锐编成一支特殊的军队……” “西秦多山!”李暄脱口而出。 楚迦南笑而不语。 “楚伯伯,您这次还准备继续游历吗?”秦绾眼巴巴地看着他。 “小丫头。”楚迦南又揉揉她的头发,随即说出了她最想听到的话,“不走了,该看的也看得差不多,有些事,不亲自试一试是不知道结果的。” “太好了!”秦绾一声欢呼,随即转头道,“打发了夏泽苍,我们就回家吧!” 李暄的嘴角僵了僵,偷眼看了看楚迦南,莫名有些发冷。 把南楚之地托付给楚迦南他是没意见,可你这好像丢出去一块烫手山芋不管坑了谁反正自己解脱了的模样,真不怕挨揍呢。 “让冷卓然留下来。”楚迦南笑笑,直接道,“这场仗之后,大陆上要平静几年,他一时也上不了战场,我们两个老家伙帮你把南方给摆平了。” “楚伯伯想怎么做?”李暄问道。 “百越人凶悍而排外,就算要招安,也要先把他们给打痛打服了,顺便拔掉几个太过仇视中原的。顺便……也震慑一下南楚的人心。”楚迦南答道。 “那就拜托了。”李暄郑重地行礼。 在外人眼里,无名长老中,楚迦南声名不显,在一群前任、前前任宗主中,一生都耗在了天一浩瀚如海的书中的楚迦南,就连当初的虞清秋都把他给忽略了。然而李暄却明白,或许司碧涵、简一这类奇人异士在某些方面能给予很大的帮助,但真正治理一个国家,楚迦南才是最强大的后盾。一年的游历,使得他一生所学的那些知识再也不只是干枯的文字,而成为真正的治国之策。 “我觉得我运气真不错。”秦绾一本正经地说道。 “另外,我还给你带来一个消息。”楚迦南又道。 “嗯?”秦绾立即看过去。 “前些日子遇见了简一,他刚从西秦回来。”楚迦南沉声道。 “有消息了?”秦绾精神一振。 “你让他去查的那个西京会盟期间夏泽天藏着的神秘人,简一探了好几次镇南王府,甚至连太子府都去过了。”楚迦南的脸色很是凝重,“我们怀疑,那个人……是前朝赵氏后人。” “前朝皇族?”秦绾脸色一变。 “对。”楚江南点头。 李暄和秦绾面面相觑,这事情……似乎越来越复杂了? ------题外话------ 笑哭,还有人记得楚先生嘛? 第六十六章 花会 上官纯接手了举办花会的任务,为了自己的前程,自然是格外上心。 她并没有选择皇宫,可是将地点放在了原来的太子府。 虽然潜邸占地没有皇宫大,但因为宫亦如喜欢水,所以后花园修建了一个很大的人工湖,里面种满了各种品种的荷花,连皇宫都比不上。 既然是花会,肯定得有花可赏,而这个季节,开得最好的便是荷花了。 宴会设在湖边,主厅在最大的一处花厅里,但她别出心裁地在沿湖的凉亭、水各处都摆放了茶点鲜果和笔墨纸砚,用来给赴宴的姑娘们取乐,甚至湖边还系了一条画舫,方便姑娘们游湖赏荷。 就连准备的饭菜点心,甚至杯盘碗筷,都是跟荷花沾边的,每张桌子上还放了琉璃瓶,插上一朵荷花,显得清贵雅致。 秦绾听了听潮的回报后,也满意地点点头。都说人的潜力是被逼出来的,就算上官纯以前没经过事,但为了前途,这不就能做得挺好吗?本来也不需要她有多聪明,听话才重要。 不到晌午,接了帖子的姑娘们就早早地到齐了,谁也没胆子让摄政王妃等。就算自己不乐意的,家里的长辈也催着逼着,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 上官漓默默地坐在一边,看了一眼仿佛主人一样到处招呼客人的上官纯,心里很有些不是滋味——虽然在这座太子府,长平公主本来就是主人来着。 然而,这会儿,秦绾并不如大家想象得那样尚未到达,相反,她是第一个到达太子府的,也只有上官纯才知道,因为,秦绾不是一个人来的,她还带上了徐鹤和叶随风。 小湖对岸,一座两层的水被秦绾临时挪用做了书房,不过,比起她还有心情看奏折,两个年轻人反而坐立不安。 夏日的暖风吹过湖面,穿透四面敞开的窗户,带来阵阵荷香以及远处少女的笑声。 “两位将军也来喝杯凉茶吧。”听潮端了个托盘进来。 秦绾抬起头来,动了动鼻子,微微一笑。 不是冰饮什么的,而是温热解暑的乌梅茶,上官纯倒真是花了不少心思了。 “王妃,所以……我们俩究竟是来干什么的?”叶随风苦着脸问道。 “大概是……选秀?”秦绾歪了歪头,一脸的无辜。 “哈?”两人傻眼。 “行了,上次在江州小鹤不是还说没有好姑娘看得上你?”秦绾一声嗤笑,指指窗口,“那边的你看上了哪个,师叔祖就做主许给你了。” “别啊……”徐鹤一张脸都红透了,连连摇头,“王妃请来的最低也是三品大员家的嫡女,我一个小小的偏将,娶回去当菩萨供着?” “本妃又不是逼婚。”秦绾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南楚想联姻保全家族,但本妃的属下又不需要联姻,就是让你们看看,有喜欢的就提亲,不用顾忌,就算你看上了公主,南楚也巴不得马上送过来。若是都不喜欢就算了,毕竟婚姻不是儿戏。但是,毕竟一个个年纪都不小了,南楚的闺秀温顺知礼,娶回去做主妇还是不错的。” “说起来,听陆臻说,这几天摄政王府到皇宫的路上总有姑娘家在徘徊啊。”叶随风摸了摸下巴。 “对对,我也听说了,昨天下午居然还有个姑娘从街边茶楼的二楼窗口摔了下来,差点砸到王爷。听说是……血行不足?”徐鹤也无语道,“真当王爷是傻的吗?” “摔死了没?”叶随风问了一句。 “被莫问一掌拍飞了,死是没死,不过骨头断了不少,以后估计站不起来了。”徐鹤一耸肩,很有些幸灾乐祸。 本来么,就算真从二楼摔下来,只要不是太倒霉刚好摔断脖子,最严重也就骨折躺几个月,然而……那姑娘被莫问当成刺客用内力拍出去,骨折倒是小事,严重的是内伤……别问莫问是不是故意的,谁问谁傻。 “摄政王不是大婚当日立誓永不纳妾吗?连奴婢在临安王府都听说过,王爷当时还很高兴地多喝了几杯。”听潮轻声说道。 “男人的誓言,又有几个人会信?”秦绾淡淡地道。 “在东华不就没人敢?”叶随风争辩。 秦绾只瞥了他一眼,端起乌梅茶慢慢细品。 东华没有女子敢肖想摄政王侧妃之位,哪是在乎李暄的誓言,分明就是被她千秋节那时血溅明光殿的狠劲给吓怕了,毕竟一个活生生的榜样夏婉怡还摆在安国侯府里呢。哪个家族的姑娘都不想白白牺牲的。但很显然,她的凶名还没怎么传到南楚来。 “王妃,陆小姐到了。”门外响起了侍女的声音。 “让她们进来吧。”秦绾脸上泛起一丝笑意。其实执剑一行人几乎和李暄是前脚后脚离开崇州的,只是他们虽然轻车简行,可带着陆浅一个小女娃和身体一直没完全痊愈的蝶衣,既然不赶时间,就一路缓行,今早才堪堪入城。 “王妃!”门一开,荆蓝牵着陆浅笑吟吟地走进来。 “路上顺利吗?”秦绾问道。 “王妃放心吧,王爷在前面开道,砸门后面跟着,连个毛贼都没遇上,执剑还说无聊呢。执剑、姝儿和蝶衣先去王府安置了,我把小浅浅送来,姝儿还跟我争了半天。”荆蓝道。 “浅浅过来。”秦绾笑着招了招手。 “绾姑……绾姐姐?”陆浅小姑娘有些犹豫。之前不是姑姑吗?可路上荆蓝姨姨说,以后要叫姐姐,因为绾姑姑是大堂哥的姐姐,好复杂哦。 “真乖。”秦绾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脑袋,安抚道,“你爹娘不巧今天有点事,要晚上才回家,绾姐姐带你去采莲子。” “好!我要采很多很多莲子,回家给爹爹娘亲也吃。”陆浅的眼神亮晶晶的。 “王妃,长平公主遣人来报,姑娘们都到齐了。”荆蓝原本刚想说什么,但这时听潮走了进来。 “本妃这就过去。”秦绾起身,顺手将陆浅抱了起来。 “王妃,奴婢来抱着小姐吧?”听潮吓了一跳。 “她能有多重。”秦绾一声轻笑,毫不在意形象,就这么走了出去。 荆蓝和听潮赶紧随后跟上。 “对了,你们俩好好挑,不准敷衍了事!”秦绾的声音远远传过来。 “啊?”徐鹤和叶随风顿时面面相觑。 “说起来,这次回去后,顾家和陆家都要上门提亲,孤家寡人的,好像就剩我们俩了?”徐鹤苦着脸道。 “……”叶随风抽了抽嘴角,脑中浮现起一个淡淡的倩影,但很快就散去了踪迹。 杜芊儿……当初是动过心,可惜终究不是一路人,而自己,首先是叶家子弟。 “摄政王妃到。”侍女一声声通传,然而,看到秦绾抱着陆浅走进来,姑娘们也都傻眼了。 这么个六七岁的小女娃,看年纪肯定不是王妃的女儿,那是哪家的姑娘这么得王妃青眼? “不用多礼,本妃也只是想亲近一下南楚的名门闺秀,大家不用拘束,都入座吧。”秦绾笑道。 姑娘们都有些手足无措,隔了一会儿,心里没什么想法的也反应过来,大大方方地坐了,摄政王妃带着一个小女孩,总比带着一个和她们一样年纪的姑娘好,不是吗?至少,等这个小女孩及笄还早得很呢。至于被家里千叮万嘱,或是有目的的姑娘就尴尬了…… 联姻联姻,有什么比嫁一个南楚的名门闺秀到摄政王府更有保障?摄政王同样可以凭此来安抚南楚人心,这是一件双赢的事。王妃之位她们当然是不敢肖想的,可按制亲王可以有两名上玉牒的侧妃,这不是王府后院还一直空置吗?前天摄政王妃把清宁县主扔回了安济王府时还斩钉截铁地说过,皇族宗室决不能出一个为妾的女子,那就等于绝了所有的宗室女,怕是会在一品大员和勋贵家的女子中挑选了。 至于那个永不纳妾的誓言,听过的人确实不少,或许姑娘家有几分羡慕,但她们的父兄反而是最不在意的。 男人么,哪能真守着一个女人一辈子?立誓又如何,只怕连东华朝堂上的家伙们都巴不得摄政王毁约呢,到时候绝不会有任何不开眼的人提起那个誓言。而秦绾,摄政王已经给足了王妃脸面和重视,她也应该投桃报李,趁机下台阶了。 要知道,娶个南楚闺秀为侧妃,注定不会对她的子嗣造成威胁,总比将来出个东华的贵女强吧! 然而,摄政王妃抱着个……女娃娃。 小姑娘一身浅粉色丝绸衣裙,头上梳成两个小小的花苞,两边各一只蝴蝶珠花,丝质的蝶翼一颤一颤的,精致可爱,相貌虽然不是特别出挑,但一张圆圆的苹果脸,笑起来两个小酒窝,格外讨喜。 可问题是,原本想套套近乎,并在王妃面前表表忠心,比如暗示一下自己进门后一定站在王妃这边之类的姑娘们……全哑了。 对着小姑娘清澈懵懂的眼眸,有些话哪怕再隐晦也觉得说不出口啊! “哦,这是浅浅,本妃的妹妹。”秦绾很淡定地说了一句。 众女默默抓狂……连个姓氏都不透露,谁知道这小丫头究竟是谁家的!简直太碍眼了有木有! “绾姐姐,荷花!有莲蓬!”陆浅趴在秦绾肩上,欢快地指着满湖的荷花。 “嗯,叫荆蓝给你采莲蓬去。”秦绾理所当然道。 “王妃……”荆蓝一头黑线,要不是被听潮打断,她刚才就想说了啊。 “王妃,这个季节……荷花盛开,但、莲蓬还没熟。”看到了荆蓝的为难,作为主人的上官纯硬着头皮出来解释。 “……”秦绾眨了眨眼睛,默默地看着怀里的陆浅。 小姑娘一双眼睛水灵灵的,满是被欺骗的控诉和委屈。 “呃……那去采几朵荷花吧。”秦绾扶额。 “是。”荆蓝松了口气,转身也没叫人撑舟,施展轻功在荷花枝头借力,很快就转了一圈,回来时手里多了一捧的荷花。让看见闺秀都瞪圆了眼睛。 粉的,白的,嫩黄的花朵,还带着新鲜的露水。 “真好看!”陆浅抱着花儿,顿时忘记了莲子。 然而,被这么一打岔,众女本来就被卡在喉咙口的话就更难说出口了。 上官纯拍了拍手,示意侍女们开始上热菜,自己坐到了秦绾下首,亲昵地道:“王妃,今天的厨子世代都是做御厨的,最擅长正宗的楚菜,听说好几个菜都是祖上的不传之秘,王妃一定要品鉴一下。还有这荷花酒,是前些年我亲自酿了埋在园子里的,昨天晚上才叫人起出来。” “说起来,去年本妃也酿了几坛子桃花酒,回去可以试着尝尝了。”秦绾微笑。 “听说王妃名下有间酒楼,桃花酥鱼是京城一绝。”上官纯心中一动,试探着说道。 “那等回去后一起去尝尝吧。”秦绾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 南楚皇族,大部分都要迁入东华,而那些公主郡主,除非是许了婚约,夫家在南楚,否则也是要随父兄北上的。上官纯的意思,居然是想跟她去东华?原本还以为,这姑娘下了这么大力气讨好她,是不想背井离乡,希望她能开口许一段姻缘,让其留在楚京呢。 “谢谢王妃。”上官纯明显是松了口气。 “叫一声表姐……也使得。”秦绾顿了顿才道。 “表姐。”上官纯闻言,顿时大喜过望。 虽然只是一个称呼,但能叫秦绾一声表姐,就代表了她和京中其他的女子全不一样,没见秦绾承认的亲戚就只有一个上官策吗?连临安王府庶出的上官箭也不敢叫。 “王妃对姐姐真好。”下面不远处传来一个细声细气的声音。 上官纯脸色一黑,在桌下的手指捏了捏。 她有两个庶出的兄弟,但对她丝毫没有威胁,可这个庶出的妹妹……原本太子的庶女确实不成气候,跟个透明人似的,可父皇登基,就算是庶女也是封了长安公主的,反而比其他亲王的嫡女都显得尊贵,这就有些膈应人了。 “嫡庶有别。”秦绾凉凉地看了她一眼。 先不论上官纯的有意讨好,就从礼法上来说,南楚嫡庶制度森严,虽然她娘是清河公主,可整个南楚,信阳王尚且无后,也就只有上官纯和上官策有资格叫她一声表姐。而其他的宗室子女,全是妾生子! 长安公主小脸一白,顿时一副盈盈欲泣的模样。 “你怎么哭了?是眼睛不舒服吗?”陆浅清脆地说了一句,又从秦绾膝头跳下地,走了两步,拿出一块粉红色绣着桃花的手绢递过去,“别哭了,赶紧擦擦,不然会变成小花猫的。” 长安公主一愣,眼泪硬生生地憋了回去,表情特别古怪。 陆浅眨了眨眼睛,一脸的茫然。她不笨,但也不是天资卓越之辈,陆焕又不求把女儿养成天之骄女,也就是按普通人家的教养。所以,她是真的不明白长安公主怎么好端端就一副要流眼泪的样子,手帕还举着空中,长安公主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尴尬得恨不得立即退场。 “噗。”秦绾毫不客气地笑起来,也不理会长安公主,将陆浅搂过来捏了一把脸,随即提高了声音,“大家趁热赶紧尝尝长平推荐的御厨,要是不好吃,回头收拾她。” 厅中顿时响起了零零落落的笑声,气氛也放松起来。 用过正餐,姑娘们也就在湖边三五成群地玩赏起来,尤其是那些不想联姻的闺秀,更是很识趣地走得远远的,最后留在秦绾身边的,除了上官纯、上官漓、长安公主,就只剩下三五个姑娘,其中一个秦绾认得,是丞相府的傅嫣容。 原本,花会也就是个试探,秦绾还真没想就定下什么,只是没多久,侍女就慌张来报,湖边出事了。 第六十七章 得来全不费工夫 上官纯很生气。 她费尽心血筹办的花会,好不容易得了秦绾的赞赏和亲近,可马上就要有不开眼的上赶着给她添堵! 上官纯虽然受宠,但也不是不懂内宅的手段,每次举办的聚会什么的,姑娘们明争暗斗是最基础的,哪年不搞出几次落水、坠马之类的小“事故”,究竟怎么回事明眼人都清楚。然而,若是今天还敢有人不识相,她上官纯也不是吃素的! “去瞧瞧吧,顺便走走,这府里的荷花确实不错。”秦绾倒是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吩咐荆蓝带着陆浅出去玩,随后站起身来。 上官纯自然是没有异议,厅中剩下的几个姑娘互相看看,也一起跟了出去。 出事的地方并不远,是一座凉亭,只不过这座凉亭是凌空架在湖面上的,四面被荷花环绕,和岸边有一条石板路相通。 秦绾带着一群姑娘走进凉亭坐下来,听潮站在她身后,上官纯作为主人,在下首坐了,而凉亭反正够宽敞,姑娘们稀稀落落围了一圈站着也不显得拥挤。 “怎么回事。”秦绾淡淡地问道。 “启禀王妃,她、她……是她推小女下水!”跪在中间一个浑身*的姑娘指着身边的人哭道。也幸亏这季节天气炎热,落水只是狼狈了些,倒不至于冻出毛病来。 “我没有!明明是你自己掉下去的!”跪在她边上的少女很愤怒。 秦绾挑了挑眉,无语道:“怎么又是你。” “可……这次真不是我……”兰蕙的眼神有些闪烁,又扁了扁嘴。 旁听的人群也都是一片黑线。什么叫“这次真不是我”,难道上次你干过这种事吗? 秦绾不禁莞尔失笑。这个兰蕙,上次被她吓了一吓也就放回去了,就算是行刺一事就此揭过,当做给母亲师门晚辈一次机会,所以,以骠骑将军府的家世,兰蕙也是能得到一张花会请帖的。可是,秦绾觉得,就算兰蕙还没放弃想杀她,也真不至于莫名其妙把个姑娘扔下湖去。 兰蕙的心性不是那样的人,而那位落水的小姐似乎也没必要陷害兰蕙。 两人无冤无仇的,甚至也几乎没有利益纠纷——自己落水,想让谁来救? “王妃,这亭子四周都有护栏,当时小女身边只有兰小姐,不是她,小女难道是自己跳下去的吗?”那落水的少女感觉委屈极了。 “我看就是你自己跳下去陷害我的。”兰蕙低声嘀咕。会去为了国破家亡而行刺秦绾,这姑娘本就有几分烈性,好端端祸从天上来,也有几分不耐烦,就知道每次遇见秦绾就没好事! “你!”那少女气得胸口不住地起伏,指着她嘴唇哆嗦着,一下子说不上话来,忽的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喂,你只是吃了两口水,还是我把你捞起来的,哪能说晕就晕!”兰蕙气急,尤其能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充满了怀疑和探究,就更郁闷了。 “听潮。”秦绾叫了一声。 “是。”听潮走过去,蹲下身,检查了一番,抬起头来,脸色有些古怪,“兰小姐,您是习武之人,不妨亲自看看,这位小姐确实是晕了。” “……”兰蕙差点儿被一口气噎死。 “小姐!小姐!您别吓杏儿啊!”忽然间,那姑娘的侍女猛地扑过来,趴在主子身上,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 “王妃,这位小姐好像是犯了什么病了。”听潮有些惊慌。 躺在地上的少女身子蜷缩成一团,不住地颤抖着,但怎么看都不像是因为冷。 “啊,不会传染吧?” “没听说过李小姐身体有病啊……” “你真傻,这种事李家怎么会往外传。” “也是,看起来兰小姐真是无辜被连累了。” 围观的姑娘们议论纷纷。 “你们胡说!小姐身体一向很好,连风寒都很少,怎么会有什么病!”杏儿大喊道。 “表姐,是不是先请太医?”上官纯的愤怒也多半化成了焦虑。 一点儿小冲突也就罢了,可要是花会闹出人命,只怕自己也要被迁怒。 “都让开。”秦绾的脸色有些沉重,亲自走过来蹲下,扣住了李小姐的脉门。 “原来表姐懂医术,那真是太好了。”上官纯松了口气。 然而,秦绾的脸色却更沉重了,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除了长平,刚刚不在亭子里的人,全部出去,到正厅等着!长平,派人去请叶将军和徐将军过来。”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不禁一愣。 “她不是溺水,是中毒了。”秦绾知道这事瞒不过,干脆直说。 “什么?”众女惊呼着,无不脸色发白,一片惶然。 如果只是落水,那不管是兰蕙推的,还是李小姐自己掉下去陷害兰蕙,都不过是女儿家之间的小算计,可若是牵涉到下毒,还是摄政王妃在场,那就算是她们的父兄在也兜不住。 很快的,姑娘们都顺着那条石板小路回到了岸上,亭子里除了当事人,就只剩下了一位小姐和她的侍女。兰蕙是一个人来的,连丫头都没带。 “小女御史台监闻熙之女闻雨秋,见过王妃。”那姑娘颤抖着声音行礼。 “不用怕,闻小姐可以说说当时的情况吗?”秦绾温言道。 “是。”闻雨秋定了定神,又看看兰蕙,小声道,“当时小女正在凉亭另一边,因为有些好奇这湖里怎么看不见锦鲤,便想仔细找找,正在注意看荷花从中,然后就听到了落水声。小女转身时已经没看见李小姐,兰小姐大约是楞了一下,然后就跟着跳下去,很快就把李小姐捞了起来。” 一边说,她还很好奇地打量着兰蕙。同样是跳下去,怎么兰蕙就只有鞋底和裙边沾湿了一点点呢? “王妃知道小女自幼习武,这亭子周围荷花丛茂盛,李小姐落水后被花枝托住,并未完全沉入水中,只是太过惊慌才喝了几口水,小女踩着荷花就把她拉上来了。”兰蕙接着说道。 “你呢?”秦绾转头问道。 “小姐让奴婢去取些糕点来引鱼,所以奴婢当时是面对着石桌,背对着小姐的。”杏儿答道。 “这湖是人工湖,从开挖起就没养过鱼。”上官纯插了一句。 这话说得在场的人都是一愣,鲤鱼戏荷花,一动一静才是最好的搭配,既然种了这么多荷花,湖中为什么不养鱼呢? “小时候我往湖里放过锦鲤,不过后面就没看见,听说是死了。”上官纯一耸肩。 “王妃……能不能先请太医给小姐医治?”杏儿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王妃懂医术,可她只是把了脉,并不替小姐治病,而李家也没资格让摄政王妃亲自为小姐看病。 “没用,这毒太医解不了。”秦绾叹了口气。 “什么?那小姐怎么办?”杏儿面无人色。 兰蕙出身彩剑门,见识更多,听了这话也不禁震惊。虽然说太医更擅长治病,解毒不是强项,但宫闱之中互相倾轧,下毒的也不是没有,所以多半的太医对毒的了解还是远胜于普通医者的。一种太医解不了的毒,绝不是这些千金小姐能弄到的。 “兰小姐,麻烦去取一杯湖水,要李小姐落水那个地方的。”秦绾道。 “啊,是。”兰蕙莫名其妙地接过听潮递来的杯子,但还是听话地再次施展轻功,踩着荷花舀了一杯水回来。 秦绾先是看了看杯中的清水,凑到鼻尖闻了闻,最后轻轻地抿了一口。 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她。 秦绾放下杯子,叹了口气。 “表姐?”上官纯叫了一声。 秦绾一张口,刚要说话,却见徐鹤和叶随风带着几个侍卫匆匆忙忙跑过来。 “王妃,发生什么事了?”徐鹤急道。 “小鹤,去一趟摄政王府,请苏公子过来一趟。”秦绾道。 “啊?”徐鹤犹豫地看了地上的李小姐一眼,“请得动吗?” “跟他说,本妃有十万火急之事,不管他在干什么,请他立刻来。”秦绾沉声道。 “是!”徐鹤也不多废话,转身就走,有了王妃这句话,肯定是请得到人的。不过……究竟出了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啊! “随风,派人封锁这片湖,任何人都不得靠近。”秦绾又道。 “是。”尽管这个命令更加莫名其妙,但叶随风还是马上去执行了。 “表姐,有什么问题吗?”上官纯不安地问道。 在这里举办花会是她的主意,若是出了什么问题……想着,她就打了个寒战。 “去拿件干净的衣裳来,给李小姐换上。”秦绾道。 “是。”杏儿喜道。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听老爷说过,苏神医是天下第一神医,王妃把他请来的话,小姐肯定会没事的! 不一会儿,几个侍女端着热水帘帐等物过来,将就着就在亭子里给李小姐擦干身体,换了衣裳。 刚刚收拾好,就见一行人往这里走过来。 苏青崖是来了,不过还带着执剑和秦姝。徐鹤行了一礼,没有进凉亭,而是帮着叶随风一起去封锁太子府了,厅中的那些姑娘,没有王妃的吩咐,也不敢放人,只能让她们先呆在花厅里。 “快来看看她。”秦绾站起身。 “你叫我过来就是看病?”苏青崖皱着眉,“知不知道你毁了我一炉药?重练又要三天!” “我赔你!”秦绾没好气道,“快点,你看了就知道了!” 苏青崖微微一怔,倒也没再争辩,放下药箱,伸手把脉。然而,几息之间,他的脸色就变了:“鹊桥花?” “果然是中了鹊桥花之毒吗?”秦绾吐出一口气,“我只是觉得她的脉象和随风他们很相似。” “怎么中毒的?”苏青崖问道。 秦绾顺手将那杯湖水递给他。 苏青崖丢了一颗药丸进去,却见杯中的水一下子染成了青碧色。 “这湖水是直接从护城河引的,原本肯定没有毒。”上官纯咽了口口水,脸色苍白。 “那花呢?”苏青崖冷冷地问道。 “荷花?”上官纯一愣,下意识地答道,“是母后让人种的,陆陆续续七八年才形成了现在的规模,听说里面有二十几个品种的荷花……” “荷花?这是荷花吗?”苏青崖已经绕着凉亭走了半圈,最后停在之前李小姐落水的地方。 秦绾快步走过去。 苏青崖指的是一朵淡粉色的花朵,然而,那花除了花瓣从尖端开始成粉白渐变,到了接近花心的地方又变成淡色外,怎么看都是一株荷花。就是那颜色,渐变得也很漂亮,估计是什么特殊品种,想必之前李小姐久久停留在这里就是为了观赏这朵花。 “那朵……不是荷花吗?”秦绾迟疑着问道。 “她们是普通人,不懂就算了,你也不长眼睛吗?那个怎么会是荷花!”苏青崖怒道。 “……”亭子里所有人都在目瞪口呆地看着苏青崖指着摄政王妃的鼻子骂她不长眼睛。 “你不会想说……那就是鹊桥花?”秦绾艰难地问道。 “那你以为鹊桥花是什么样子的!”苏青崖瞪她。 “……”秦绾沉默了一下,随即也爆发了,“我又没见过鹊桥花,怎么知道它和荷花长一个样子!” “喂。”苏青崖懒得理他,转头道,“去把那朵花采过来。” “是。”执剑赶紧飞过去,弯腰摘下花朵,借力返回。 苏青崖扯下一片花瓣,撕成两半。 让人震惊的是,明明是粉白渐变的花瓣,撕开后,断口处竟然呈现出青碧色来,看着就显得诡异。 “看见没有,这是荷花?”苏青崖冷笑。 秦绾无语,想说谁会没事把荷花撕开来看看里面的颜色……不过她也知道,跟苏青崖没道理可讲,她最大的错误,大概就是没让苏青崖画个鹊桥花的图样给她看看,以致于在边上都不认识——好吧,就算事先看过,她自问也没有在这成千上万的荷花海中挑出几朵不合群的本事。 “鹊桥花种植在水中,最初是没有毒的,但随着年份增长,花茎中的毒会慢慢渗透到水里。”苏青崖缓和了一下语气,解释道,“看这湖水里毒素的浓度,这几枝鹊桥花种在这里至少已经十五年以上。” “触碰,会中毒吗?”秦绾思索道。 “不会。”苏青崖摇了摇头道,“鹊桥花经过提纯之前,只有口服才会中毒,不过它的花香含有轻微致幻成分,身体虚弱之人闻久了会产生晕眩,严重的还会昏厥。” 秦绾顿时恍然大悟。 李小姐应该是闻了鹊桥花香,这才一头栽进了湖里导致中毒。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湖中一条鱼都没有的原因,哪条普通的鱼能在毒水里存活?楚帝病弱,作为太子的时候,太子妃也极少在府中举办聚会,就算有人来,湖边一片都是普通的荷花,也没人会去故意喝湖水,自是不怕误伤。只有这个凉亭,大约是宫亦如为自己准备的,湖边的画舫也是。 “表姐,我真的不知道……”上官纯已经快哭了。 “没事,你无过,反而有功。”秦绾却笑了。 “啊?”上官纯怔住。 她家的荷花混入了毒花,还导致客人中毒,更说不定会连累王妃,可竟然……有功?但下一刻,她就想到了前几日摄政王似乎有重金悬赏,悬赏的内容是……鹊桥花? “本妃要把这片湖里的荷花全拔了,长平没意见吧?”秦绾笑道。 “没有!”上官纯立即道。 别说为了讨王妃高兴一湖荷花不算什么,就算王妃不说,可这荷花都差点毒死人了,她还恨不得赶紧全一把火烧了呢! “那就叫人来清理,估计这里的鹊桥花不少。”秦绾感觉自己的心情很久没这么好了。 不管宫亦如是为了什么才种的鹊桥花,现在却刚好解了她的燃眉之急,还有李小姐、兰蕙、上官纯……嗯,统统都有功! 第六十八章 未雨绸缪 花会半途而终,各家小姐都是被侍卫护送回府的,过后还有太医一一上门诊脉,很是忙乱了一阵子。但花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回家的姑娘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知道有人中毒了。 然而,不到一个时辰,摄政王府就派出了不少人,大张旗鼓地赏赐每位参与花会的小姐一颗明珠,说是压惊。 明珠事小,不过人心却安定下来。有赏赐,总不会是坏事吧! 只有四个人例外,上官纯、兰蕙、李小姐和闻雨秋。 她们没有明珠,秦绾从内库取了一万两黄金,赏赐了上官纯一半,剩下的一分为二赏给了兰蕙和李小姐,因为李小姐中毒,还额外多了一根百年老山参。连做了见证的闻雨秋也被赏赐了一柄如意。 见过了苏青崖辨药的几人心知肚明,她们算是分了摄政王悬赏的黄金万两,只可惜,若是上官纯是自己发现了鹊桥花献上,就能得到李暄那个承诺了。现在么,秦绾直接就略过了。 唯一一个因为昏迷而不清楚情况的李小姐,得知苏青崖会来复诊后也不担心了。中毒有什么关系,反正苏神医肯定能治,相比之下,那两千五百两黄金和百年老山参才是好东西,将来放在嫁妆里都是极长脸的。 太子府被封了起来,徐鹤和叶随风带着一百多亲军忙活了一整个下午才算清理完整湖的荷花,按照苏青崖的办法,每一朵都撕一片花瓣检查以求绝对没有错漏,最后居然找出五十多枝鹊桥花,真是意外之喜了。 解药的其他药材都是早就备好的,一些不能储存的,南楚皇宫里也都有存货,苏青崖很快就配好药,分成三份——两份都是药丸,只有一份是汤药。 “叶随风中毒浅,每天一粒,七天就行,期间不要用内力,你最好暂停了他的职务。”苏青崖指着一份份药说道,“那个女子中毒更浅,三天就够了,至于这一个……” 秦绾下意识地去看床上昏睡中的唐少陵,咽了口口水:“怎么样?” “喝药吧,一日三次,喝着再说。”苏青崖指指那碗热气腾腾的药。 “哦。”秦绾觉得有点纳闷。苏青崖是那么好心肠的人吗?居然真的没报复!大部分的中药本来就需要一日三次的。至于味道,唐公子反正从未在苏青崖这里享受过吃药不苦的待遇,没差。 “知道你醒着,起来喝药。”苏青崖没好气道。 “知道了。”唐少陵懒洋洋地应了一声,慢慢坐起来。 秦绾顺手在他背后塞了个枕头。 “还是绾绾最好了。”唐少陵笑眯眯地感慨。他倒也不是故意的,只不过苏青崖为了防止他再动内力,干脆用银针封了他的经脉,别说内力了,就连普通人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我说,你能放开我了吗?”唐少陵眨着眼睛,很无辜地道,“虽然我倒是不介意,没力气正好让绾绾喂我喝药!” “呵呵。”苏青崖一声冷笑,指尖拈起一根针,在他肩膀上戳了一下。 一瞬间,一股暖流经过,唐少陵就觉得右臂有了力气。 “喝吧。”秦绾捧着药碗递过去。 “喝就喝。”唐少陵深吸了一口气,捏着鼻子,端起碗,大口大口地灌下去。 “怎么样?”秦绾好奇地问道。 “……”唐少陵舔了舔嘴唇,脸上的表情有些扭曲,看了苏青崖一眼,嘀咕道,“居然不苦。” “唐公子又不怕苦。”苏青崖一脸冷漠。 “然后?”唐少陵咽了口口水。总觉得……没这么容易放过他啊…… “继续吧。”苏青崖一挥手,示意听潮又端上来一碗药。 “还有?”唐少陵愣道。 “一次七碗,趁热喝。”苏青崖微微勾了勾唇角,仿佛心情很好。 “哈?”唐少陵震惊,然后脸都绿了。 一次七碗?一日三次?那就是一天二十一碗药,别说是药了,就是喝水都没这么个喝法的,还不确定日期,让“喝着再说”?会死人的知不知道! “一定要喝?”秦绾犹豫着问了一句,她都觉得唐少陵有点可怜了。 “少一碗,药量都会不足。”苏青崖斩钉截铁道。 “那没办法了。”秦绾一摊手,对着唐少陵道,“我会看着你喝完的,快喝,还有五碗呢,别把药放凉了。” “……”唐少陵无语问苍天。 不过,他至少知道,在这种事上苏青崖绝不会骗人,苏青崖从不把医术拿来开玩笑,他说六碗药量不够,那就一定是不够。就像他心情不好的时候配的药很苦,但效果却不会比不苦的药差。 看着他一大碗一大碗地灌,秦绾都有点心疼自家的二货哥哥了,悄悄地把苏青崖拉出外面,低声道:“六碗真的药量不够?” “真的。”苏青崖回答得很淡定。 “哦……”秦绾有种不知道该说什么的纠结。 “水放多了。”隔了一会儿,苏青崖终于还是提醒了一句。 “水……放多了?”秦绾一愣,好久才反应过来,不由得哭笑不得。 也就是说,苏青崖只是把原来的一碗药兑了水,硬生生地分成了七碗?所以七碗喝完才够药量,因为唐少陵喝的根本就是一碗药和六碗水!就这么简单。 “什么时候你觉得他记住了,把药倒在一起煎成一碗就行了。”苏青崖丢下一句话,自顾走了。 解药配好了,可还有那么多鹊桥花呢,还是活生生连根挖的,虽然种不回去,但可以重新移植幼苗,而那些花还能再配一些醉清风。所以,苏公子忙得很,真的没空报复某个不遵医嘱的病患。 有了明确答案的秦绾就消了那点同情,哥哥太二,要不趁这个机会好好治治他的毛病,迟早有一天他要被自己玩死。 于是,可怜兮兮的唐公子两天里灌了四十二大碗的药水,喝到看见水就想吐为止。 第二天傍晚时分,西秦大军终于到达楚京,在距离京城三里的地方扎营,随即遣使入城。 接见使臣的是这回李暄和秦绾带的唯一一个文臣陆臻,随行的是叶随风,扯皮了好几次,终于确定了谈判的方式——城外一箭之地,包括正使在内,双方各自只能出五十人,商谈楚京和南楚的其他土地的归属问题。 · 举行谈判的早晨,天气晴朗,一丝风都没有。 李暄和秦绾是一定要去的,南楚方面,上官英杰配合陆熔镇守京城,秦绾干脆把上官策和陆臻一起带去历练历练,莫问和执剑分别跟着自家主子,加上一个想旁观的慕容流雪。最后是徐鹤带着四十二名从李暄亲军中挑选出来的精锐。 “所以,为什么不让我去?”唐少陵很委屈。 “你不能用内力。”秦绾黑线,一边吩咐徐鹤先去准备。 屋子里只留下了李暄、秦绾、苏青崖和一个病号。 “本公子不用内力至少也比几个普通士兵强,不放心的话,叫苏青崖再封了我的内力好了。”唐少陵嘀咕。 “你还不如士兵呢。”苏青崖冷笑,“真要打起来,士兵可以舍命断后,你——只会拖后腿!” 秦绾揉了揉额头,她是真心不愿意唐少陵跟着去,不是因为他不能动内力,而是她知道唐少陵是真的把夏泽苍当朋友的,虽说问心无愧,但这种状况下见面不尴尬吗?还不如回避。 “曦,你先去换衣服。”李暄忽然开口。 秦绾微微一怔,很意外他会有想支开自己的意思,但还是点点头,干脆地出去了。 她信任李暄,一如李暄信任她。 “干嘛?”秦绾一走,唐少陵立即板起了脸,抱着双臂,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苏神医,本王需要先确认一下,他是不是真的不能动内力?动了就会有很严重的后果?”李暄问道。 见他很严肃的模样,苏青崖也不禁认真起来,淡淡地答道:“现在有鹊桥花,解药对症,一般来说是没什么问题的。如果动了内力,顶多就是喝三天药变成喝十天,没大问题。” “……”李暄和唐少陵对望了一眼,都是一头冷汗。 那种喝法喝十天绝对会死人的好吗?分明就是个大问题! “所以,你有什么事?”唐少陵打断道。 “有一件事,本王觉得,只有你能胜任。”李暄正色道。 “你不是哄我吧?想让我留在城内?”唐少陵怀疑道。 “就让曦这么认为,别让她再为你担心。”李暄答道。 听他这么说,唐少陵倒是有了几分兴趣:“说说看。” “按照战前的盟约来看,这次西秦很吃亏,以夏泽苍的性格,绝不可能乖乖吃下这些亏。”李暄说着,从怀里取出一枚令箭递过去,简略地说道,“趁着本王和曦出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谈判上,京城是最疏于防备的时候。宫亦如在南楚几十年,谁也不知道西秦到底扎下了多少钉子,但本王能想到的办法,无非是打开城门引西秦军入城——尽管盟约上说谁打下的城池就归属于谁,但西秦不先动手,是南楚请他们入城的,在大义上也就说得过去了。但是,必须赶在正式签署和议之前。” “你是不是想多了?”唐少陵挠了挠头。 “本王宁愿是想多了,未雨绸缪而已。”李暄接道,“南门在西秦大营的正对面,可以不予考虑,北门正对西秦大营,我军防备森严,目标太明显。介于西秦一力主张把谈判地点放在西门外,那就只有东门一个选择了。” “既然如此,你直接把守卫东门的统领抓起来不就好了。”唐少陵疑惑道。 “蠢材!”苏青崖冷笑道,“你怎么知道是统领?说不定是副统领从背后一刀砍了上官再开城门呢?不到最后谁知道。” “何况,南楚新降,若是无缘无故扣压军中将领,怕是会引起军心哗变。”李暄补充道。 “知道了。”唐少陵抓过令箭,不耐烦道,“总之就是保证城门不失,谁有异动就砍了谁是吧……不过,要是叛乱的人太多,你真以为我一个人杀得过来?” “朔夜会带着一支亲军听你调遣,你说杀谁他们就杀谁。”李暄道。 “……”唐少陵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有些古怪地道,“你倒是真信任我啊,我毕竟是西秦人。” “本王只是相信,你对曦的心意而已。”李暄坦然道。 “好吧,我尽量。”唐少陵叹了口气,随手把令箭往口袋里一塞,干脆地出门去了。 苏青崖摸了摸下巴,考虑是不是把今天早上的药缩一下水算了。毕竟,埋伏是个耗时间的活儿,要是水喝多了,人有三急却挡不住。 ------题外话------ 不想放假,好累……而且明天30号就是我生日了,又老一岁,不想庆祝,好讨厌…… 第六十九章 夏泽苍的算计 楚京西门,一箭之地。 会谈用的大帐是双方一起派人布置的,只有一个用来遮阳的顶棚,四面敞开透风,里面发生了什么一目了然。 一张长桌,几把椅子,角落里摆了不少冰盆用来降温,饮用的凉茶是西秦准备的——西秦是为了安心,东华么,是不在乎。 西秦来的是夏泽苍、夏泽天,另外带了两名文官。 八人面对面坐下,帐内双方各站立了四名侍卫,剩下的人就守护在外面,互相对峙互相监视。 不过,夏泽苍和秦绾都知道,多半是打不起来的。暗地里双方各逞手段是一回事,可明面上两国的同盟关系还不能撕毁,否则只能便宜了北燕,甚至连刚刚打下的南楚都会出现反复,那是双方都不乐意看见的。 有再多的火气,目前也只能发泄在谈判桌上了。 “所以,孤不同意。”夏泽苍随手将和议扔了回去。 “哪里不同意?”李暄淡定地问道。 “全部!”夏泽苍一挑眉。 “哦。”李暄想也不想地抽出一个卷轴扔过去,“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谁打下的地盘是谁的,莫不是太子殿下眼睛不好使?” “那没打的地方呢?”夏泽苍没去接那份西京会盟的盟书,冷笑着问道。 因为这次的奇袭作战,加上楚京意外地直接投降,所以南楚还有三分之一的国土并未卷入战火,如今只是紧闭城池,等候京城的命令,究竟是投降还是抵抗,投降的话,投降哪一边。 双方都很清楚,今天的议和,要争的就是这些地方。 “那还不简单。”秦绾示意陆臻摊开地图,拿起一支炭笔,“唰”的一下,在地图上画了一条斜线,“西北面归你们,东南面归我们。” “王妃是根本没有和谈的诚意吧?”夏泽天“呯”的一拳头砸在桌面上。 “怎么会?”秦绾一脸的无辜,指着地图,认真道,“你看,东华打下的城市都在这一带,而西秦在这里——顺着点连一下,大致就是这样了。总不能,柳郡给西秦,联城给东华这么分吧?” 夏泽天无语,柳郡在崇州边上,联城在顺宁隔壁,这要是给了对方,岂不是在自己的国土中间硬生生挖了一块?这出了城就是别国还怎么治理。 “所以,本王也觉得挺合理的。”李暄点了点头。 “哪里合理了!”夏泽天大怒。 要是这样分法,相当于这次出兵,西秦完全是在给东华做嫁衣了,除非是脑残了才会答应! “孤觉得,这样比较好。”夏泽苍也拿起炭笔,在地图上另外画了一条斜线,刚好和秦绾画的那条很对称,形成一个大大的叉。 然而,这样一画,就将大半个湖汉平原画进了西秦的版图。 “太子殿下,这里是本妃的封地。”秦绾一声嗤笑,重重地点了点被他划走的一点。 “……”夏泽苍抽了抽嘴角,只想骂南楚先帝简直脑残,居然把一郡的土地封给了一个东华的女子。可如今兰陵偏偏就矗立在湖汉平原北方,若是兰陵属于东华,这能划出来和西秦连成一片的土地就太少了。 湖汉平原是江南粮仓,决不能整个给了东华! 上官策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虽然他也知道自己就是来旁观的,但事前想来,两国和谈,瓜分的是一国之地,那是多庄严的事啊,可眼前他们怎么看怎么像是菜市口买菜似的讨价还价。 风度呢?气质呢?最重要的是,脸呢? “那种东西,没有哦。”陆臻凑近去小声说了一句。 虽然他一样没经验,但他至少了解秦绾。只要有实惠,脸……那是什么东西? 上官策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脸上的肌肉都不禁抽搐起来,很有一种幻灭感。 夏泽苍端起凉茶喝了一大口润喉,这天气不停地说话,嗓子都热得要冒烟了,尤其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清晨的一丝凉意蒸发无踪,接近正午的烈日下,就算隔着个帐篷也无济于事,帐内热得就像是个蒸笼,除了李暄和秦绾,以及站在后面的慕容流雪,其他所有人都是汗透重衣。连陆臻和莫问他们的内功都没到能避寒暑的境界,更别提那些练外功的将军了。至于普通的士兵,穿着全套衣甲直接在阳光下暴晒,到现在还没晕过去就无愧于“精锐”二字。 不远处的楚京安静沉默,除了城头飘扬的旗帜和偶尔掠过的几道人影,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 夏泽苍有些焦躁,约定的时间已经快过了,却没有任何消息,甚至于,连一点儿失败的征兆都看不出来,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太子殿下在看什么呢?”李暄忽然问道。 “就是看看,今年的夏天似乎特别炎热,怕是不少地方要闹旱灾。”夏泽苍随口答道。 “太子殿下果真勤政爱民。”李暄似笑非笑地道。 秦绾好奇地看了他一眼,眉头微微一皱,直觉又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正在发生,微一思考,她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城墙的方向。 李暄在桌下按了按她的手。 · 而此刻的内城—— 朔夜沉默地看着不远处浑身染血的青年,虽然是炎炎夏日,却感觉到有些凉意。 明明是名门世家的公子,却比他们这些暗卫出身的人还像是杀手! 这次的行动,因为不能引起太大的骚动,以免影响军心,所以不能大军镇压,王爷的意思,最好是只诛首恶,把兵变消弭在无形之中。所以,他的军队其实只是威胁,是唐少陵用雷霆手段将西秦安插的钉子一一拔除——或许并没有完全拔干净,但不得不承认,这样血淋淋的杀人手法远比不见血更震撼人心,就看现在,只要稍有异动,哪怕只是头上痒了想抓一抓,直接人头落地,东门内数百士卒,没有一人敢做出任何惹人误会的举动。 “没了?本公子的剑用来砍人头绝对比大刀好使。”唐少陵舔了舔嘴唇。 虽然他一身黑衣看不出血污,但却掩不住他身上浓烈的血腥味。朔夜就搞不明白,好好一个名门世家的公子,怎么就偏喜欢阴冷野蛮的手段呢? 城门内侧不大的空地上,倒着十几具尸体,大都是鲜血淋漓的。 “看起来就是这些了。”唐少陵叹了口气,将不染丝毫血迹的鱼肠剑收回衣袖里。 “唐公子放心,剩下的我来处理。”朔夜走上前。 “那就交给你了。”唐少陵拉了拉自己湿乎乎的衣服,一脸的郁闷,“我先回去换身衣服,不然又该被绾绾嫌弃了。” “……”朔夜无言。 既然知道王妃会嫌弃,那就别弄得自己满身是血啊,江湖高手,哪个不是衣袂飘飘,杀人也优雅不见血的? “将军,我们怎么处置?”一个副将上前问了一句。 剩下的人也不好处置,光靠东华的一万多人是不够守城的,而南楚的普通士兵却也是被西秦的探子连累的,一个处置不当就会后患无穷,但也不能不处置,万一里面还混着细作怎么办? 朔夜从唐少陵的背影收回目光,想了想道:“让这些士卒和南门换防。” “是!”副将楞了一下,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只是换了个驻防的地方,表达了并未迁怒这些普通士卒的意思,就算还有没有清理干净的细作,西秦军也不可能绕过楚京跑到城南去,闹不出什么事来。 · “还是说,太子殿下是在等什么?”李暄慢条斯理地问道。 夏泽苍的脸色沉了下来,他可以肯定,李暄绝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计划,不管是猜出来的,还是单纯的未雨绸缪,想要夺取楚京,恐怕是不行的了。 “那么,继续吧。”李暄笑笑,又抽出一份文件来,“既然国土问题谈不拢,就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先谈谈别的,比如通商。” “不必。”夏泽苍勾起了唇角,同样取出了另一份和议,“摄政王先看看这个。” 李暄微微一皱眉,接了过来,展开放在他和秦绾中间,陆臻和上官策也凑过来看。 “西秦只要顺宁?”秦绾惊讶道。 “不错。”夏泽苍脸上已经挂起了从容的笑,“顺宁郡下辖十三县全数归属我西秦,其他的土地,便是全部交予东华,也未尝不可。” 李暄和秦绾对望了一眼,不由得面面相觑。 的确,顺宁很重要,只要保有顺宁,就等于掌握了进出南楚的门户,西秦大军可以随时攻入广阔的湖汉平原,可顺宁是西秦打下来的,他们根本就没想过能把顺宁弄到手,根本不需要西秦以此为条件。 南楚西北面的大片土地虽然不如南方肥沃,但那里出产井盐,人口稠密,并不是无用之地,西秦把到手的东西吐出来,难道他们是为了东华才打这场仗的吗? 好一会儿,没人说话。 诱饵太香甜,然而一看就有毒,吃不吃?每个人都在心中考虑。 “条件呢?”隔了一会儿,李暄开口道,“西秦从已经打下的地盘撤军,想要什么好处?” “十年。”夏泽苍慢慢地抬起右手,比了个三的数字,沉声道,“孤要东华立下盟约,十年之内,不会主动发兵西秦。” “十年?”李暄确认了一遍。 “不错,十年。”夏泽苍道,“当然,为了确保两国永结盟好,孤想为皇弟求娶一位东华的贵女为世子妃,王爷以为如何?” “夏世子倒是对我国的姑娘情有独钟。”李暄的语气很平静,完全看不出来他是认真的还是在讽刺。 “王爷有了王妃这样的神仙眷侣,想必是看不上西秦的公主的。”夏泽苍一摊手,回答得很坦然。 秦绾心里闪过无数思绪,嫁一个贵女给夏泽天做世子妃只是小事,两国关系,联姻素来是锦上添花,从来没有雪中送炭的。只是那个十年之约……看似是停战十年,可实际上,并没有规定西秦不能发兵攻打东华,也就是说,十年之内,面对西秦,他们只能被动防守,而不能主动攻击。用来换取南楚北境千里之地,到底值不值?最重要的是,夏泽苍肯退这一步,西秦得到的好处,绝不是轻飘飘的一纸盟约这么简单。到底还有什么阴谋? “表姐……”上官策叫了一声。 一抬头,对上少年的目光,秦绾就从中看出了希冀。作为曾经南楚帝位的继承人,就算南楚注定要覆灭,他也肯定不希望国土被分割。 “好,一言为定。”回答的是李暄。 秦绾惊讶地看过去。 李暄给了她一个决然的眼神,左右都是有风险的,与其举棋不定,如先把到手的好处吞下去再说,就算有毒,到时候再去找解药也不迟。 秦绾不觉哑然失笑。 习惯了各种算计,在决断上,她终究还是不如李暄的。 ------题外话------ 丫头放假在家就没空码字……错字待修。 第七十章 釜底抽薪 夏泽苍退了一大步,哪怕留下的是一地的陷阱,东华也只能上前。毕竟,拆除了陷阱之后,这就确确实实是属于东华的土地了。 一旦土地的划分确定,后续的条条款款就跟走个过场似的,西秦方面由下属的文官负责,而李暄……直接扔给了陆臻和上官策去练手。 重定国界线,开放通商,联姻,尤其在北燕的问题上保持一致的立场——谁都知道这是屁话,今后大陆上的形势就要变成三国鼎立,同盟这东西就再也不是一成不变的了,尤其顺宁归了西秦,将来那里必定要成为西秦入侵东华的门户。 “一个月?”李暄拿过拟好的和议书扫了一眼,皱了皱眉。 “毕竟是几十万大军撤军,一个月,不算慢吧。”夏泽苍不在意地道。 李暄有些沉吟,说是几十万大军,可一个月确实也太久了一些,他们是准备散步回去吗? “这点小事,摄政王该不会也要计较吧?”夏泽苍笑道。 “好,一个月以后,西秦的兵马必须全数退回顺宁以北。”李暄实在想不出拖延撤军时间有什么好处,还是同意了。 “那么,为了不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东华军还是不要追得太紧为好。”夏泽苍笑眯眯地说道,“两军相隔三十里,我军退十里,东华军前进十里,直到顺宁。” “可以。”李暄点头。这是小事,说清楚也好。 “很好,那么,等孤回到京城,就派遣使节团来东华提亲。”夏泽苍道。 “不如,夏世子亲自来挑选未来的世子妃,如何?”秦绾道,“反正,世子出使东华也已经轻车熟路了嘛。” “本世子会考虑的。”夏泽天一声冷哼。 “都快天黑了,不如……让本妃尽尽地主之谊?”秦绾又道。 “谢过王妃了,不过大军撤退,军务繁忙,不便久留。”夏泽苍直接回绝。 秦绾耸了耸肩,也不强求。要是夏泽苍肯入城赴宴,那才是脑壳坏掉了。 回到城中,唐少陵笑吟吟地迎上来。 “你看起来心情不错?”秦绾的脸色有些古怪。本来还以为不让他跟着去,就算不生气,至少也要摆一张怨妇脸给她看的。 “是不错。”唐少陵眼巴巴地看着她。 “嗯?”秦绾凑过去,拽了拽他的衣袖,疑惑道,“你杀人了?” “没有啊。”唐少陵举起衣袖闻了闻,明明洗过了,不应该还有血腥气才对,想了想,他很淡定地道,“大概是刚刚杀了一只鸡?我看厨房的大娘撵鸡,顺手帮了一把。” “你的剑会哭的。”秦绾叹了口气。 要是别人说的这话,她一万个不信。但是唐少陵说的……好吧,她判断不出来真假。 唐少陵一耸肩,抬头和秦绾后面的李暄交换了一个眼神,顿时嫌弃地扭过头去。 本公子才不是帮你这只黄鼠狼! “西秦要退兵了,你怎么打算?”秦绾问道。 “我?”唐少陵摸了摸下巴,有些迟疑。 秦绾挑了挑眉,有些意外。 “我以为,你会说王妃去哪里你就跟去哪里呢。”慕容流雪开了句玩笑。 “所以,需要先回家一趟。”唐少陵的眼神终于坚定起来。 “也是,爷爷也该担心了。”秦绾点头。 还有一件事是她没有说出口的,虽然现在夏泽苍应该不至于迁怒鸣剑山庄,但今后的日子还长,按照唐少陵这种作死法,夏泽苍迟早会忍无可忍,到底也是一国之君,总是有脾气的,鸣剑山庄那里也要事先有所准备才行。 “那过两天我直接回西秦。”唐少陵道。 “你还是换条路吧。”秦绾无奈,“我怕你撞上西秦的撤军路线,夏泽天一怒之下当做不知道弄死你。” “你就别操心那么多了。”唐少陵挥挥手。 等到众人散去,李暄拉着秦绾进了书房关门,两人脸上才真正浮现起忧色。 “是你的话,你会用什么办法?”李暄直接问道。 “不知道。”秦绾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从来没有想过把南楚北境全数交给东华这个选择。” “总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李暄叹息道,“明天冷元帅的大军就能到了,派个稳重点的去跟着西秦大军,看看他们玩什么花样。” “那就让聂禹辰去吧。”秦绾随口道。当初在江州,她对聂禹辰的印象还是挺不错的。 “行。”李暄同意,又道,“还有,今天早上接到传书,说是在碧城抓到了裴咏,你觉得怎么处置?” “碧城?”秦绾惊讶道,“我记得那是个海边的小城,距离崇州两百多里,也不在回京城的路上吧?裴咏逃出崇州,跑去碧城做什么。” “不知道,他一直闭口不言。”李暄道,“毕竟是智宗的人,还是带回来给你处置吧。” “好,反正他还年轻,大不了扔到无名关个十年八年的再用也不迟。”秦绾耸了耸肩。 “说起来,智宗还真是人才辈出。”李暄感慨道。 虞清秋、裴咏、莫长风,便是冉秋心也不差,无论成败,这一个个群星璀璨的名字注定都会留在史册上供后人追思。 · 第二天一早,冷卓然率领大军赶到楚京,与此同时,北门外的西秦军开始一次撤退。 聂禹辰率领三万人马“护送”西秦军撤离,同时准备镇压沿途一些零星的抵抗以及可能出现的匪寇。 而楚京城中,许多人家都开始打包收拾行李准备搬家。 皇室宗亲,除了上官英杰留守楚京之外,其他人都要迁往东华安置,宫中妃嫔不多,除了育有子女的,其他不愿意背井离乡的就给予金银遣散,包括上一辈的太妃,有孩子的可随子女过活,无后的遣返回家,由娘家安置。楚宫也只留下了一些真的无处可去的太监和老宫女维持日常的整洁。 留守楚京的人选已经公告劝过,冷卓然麾下十万大军留镇南楚,聂禹辰率领的原江州军旧部在护送西秦撤离后,会径直返回江州驻地。南楚平定,南线大营名存实亡,杨泽威的原南线大营兵马撤回东华再做打算。而言凤卿的水军暂时驻扎在江陵待命。 南楚原先的军队,愿意解甲归田的尽数遣散,愿意继续从军的重新整编,这是个至少耗时一年半载的活计,李暄是没空等结果了,就交给了新任的南楚总督楚迦南。 于是,南楚的官员们都沸腾了。 楚迦南是谁?一个从未听过的名字,一介白身,居然一步登天,压过了他们这些在官场沉浮几十年的老人! 不过,李暄和秦绾丝毫不担心,最了解楚迦南的人莫过于冷卓然,有军队在,一群文官不服又如何,还能翻出花来?至于之后,他们自然会知道楚迦南的能力。 而私下里,在清除了体内的毒素后,唐少陵很潇洒地返回了西秦,慕容流雪也孤身踏上了归途。 上一次沈醉疏带着两个姑娘只能匆匆逃离飞花谷,虽说满地的尸体最后官府肯定会出面收拾,但都是一起长大的姐妹师长,如果南楚纳入版图,慕容流雪还是希望回去亲自为逝去的故人重新迁葬立碑。 剩下要跟着秦绾回去的人除了她的侍卫,就只有苏青崖、陆臻、叶随风和顾宁。其他人都各有安排,连陆焕夫妻也在楚京重新选好的地方准备再建一座秋鹤楼了。正好因为战乱,楚京有不少人家投亲去了,空出来许多地段不错的铺子。 顾宁回京是之前说好的,正好一年国孝快过了,马上就该提亲了,明年初又有好几桩亲事可以办了。 然而,就在一切井井有条,李暄甚至已经让亲卫军拔营,准备和秦绾先行返回东华的时候,聂禹辰送来了一封加急奏报。 · “这……这简直……”上官英杰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你们怎么看。”李暄的目光转了一圈。 如今在这议事厅中的,不止是楚迦南、冷卓然这些东华的官员,还有上官英杰、丞相傅元春为首的一干南楚旧臣,甚至于……还有南楚的前皇帝,现在的安乐王! 书案上摆着的奏折每个人都看过了,所以才脸色这么难看。 聂禹辰来报,西秦在撤退的过程中,一路烧毁民房,摧毁良田矿井,拆毁桥梁,甚至破坏官道,可以说,西秦军说过之处,除了不杀人,烧抢掠一个不落,留下的是一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 “这简直太过分了!”傅元春也是一把年纪差点被气得心疾发作,连声道,“摄政王,既然聂将军发现了西秦的暴行,为什么不阻止?” “怎么阻止?”李暄没好气道,“聂禹辰只有三万军马,而西秦军,足有二十万。”、 “这……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啊,那都是无辜的百姓!”傅元春怒道。 “可重点是,西秦军不杀人。”李暄叹了口气,“他们要烧城内粮仓,还会先把附近的百姓强行驱逐到空旷之地,偶尔有出现伤亡,甚至是百姓自相推搡踩踏造成的。” “可是……”傅元春语结。可是从不能眼睁睁看着西秦军这般肆虐? “最关键的是,来不及了。”秦绾苦笑道,“夏泽苍显然是早有预谋,聂禹辰的三万人拿他们没办法,而就算我们现在再派大军去也追不上了,只不过一路跟在他们后面收拾烂摊子而已。” “可这到底是为什么?泄愤吗?”上官英杰问道。 “要是泄愤不会特地顾及人命。”李暄摇头道,“和议上写明了,西秦军撤离之后,东华才接收土地,所以,原则上其实他们破坏的是自己的地盘,而且夏泽苍就算真的不顾及平民伤亡,目前的状况,我们也没办法拿他们怎么样。顾及人命,反而拖延了他们的速度,这才是定期一个月的原因。” “夏泽苍不会这么好心,还顾及道百姓的伤亡吧?”上官策怀疑道。 “不,那些活下来的人,才是夏泽苍的目标。”秦绾冷声道。 “什么意思?”上官策茫然。 “釜底抽薪,拖延东华的脚步。”回答的竟然是一直冷着脸的安乐王。 “对,如果人都死了,就算破坏得再彻底,也不过是在此刻给我们造成了一些打击。”秦绾接下去说道,“而西秦军将北境破坏殆尽,却留下了无数需要生存的百姓,那这些人的衣食住行怎么办?至少五年之内,东华,包括楚地南境在内,都要被北境的烂摊子拖住了脚步。” “恐怕,西秦回军之后,下一步就是直指西域了。”李暄道。 秦绾和他对望了一眼,都暗自叹息。这次倒也说不上被算计,就算明知道夏泽天的想法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破坏总是比保护容易的,更别提是有心的破坏。就像是夏泽苍明知道顺宁不得不打一样,这一回合,算是扳了回来。 效仿北燕,将西域纳入版图,用南楚北境之地来绊住东华的脚步,再握有顺宁这扇大门。这样一来,未来至少三五年之内是打不起来了,这可比什么样的盟约都管用。至于三五年后,三国鼎立之势已成,就是另一番局面了。 ------题外话------ 错字待修。 第七十一章 钱钱钱 因为北境的烂摊子,李暄和秦绾一时也走不成了。 麾下除了伤势未愈的冷卓然镇守楚京,能用的人都派了出去,连南楚的旧将都用上了,毕竟这回保护的是南楚的百姓。 虽然说阻止西秦军是来不及了,但这么多的百姓也需要好好安置,否则一个不好弄出民变,那就更麻烦了。 摄政王府的议事厅内,李暄再一次召集了所有人议事,不过这次只剩下了文官。 “聂将军的处置很不错。”看完最新奏折的楚迦南长舒了一口气。 聂禹辰也算得上当机立断,既然没法阻止西秦大军,那就有所取舍,迅速分成几支队伍,在当地人的带领下,抄小路捷径,分别去保护一些重要的地方。比起方便重建的民房仓库,矿井一旦被摧毁,想要重新修复就太耗时耗力了。而且井盐是南楚的一大支柱。 “粮食够吗?”李暄问道。 “好在再过两个月就是秋收,虽然北境被毁了个彻底,但湖汉平原还在,只要捱过这两个月就好。”上官英杰欲言又止道。 “先调集南部的存粮运送过去,不能让百姓出现大批的伤亡。”李暄立即道,“如果不够,本王下令让京城那边想办法再筹措一批。” “不,不是粮食的问题。”上官英杰苦笑。 “舅舅但说无妨。”秦绾微笑道。 “国库……没钱。”上官英杰无奈地摊手。 李暄和秦绾对视了一眼,想起了户部的账册。 南楚的国库当然不是真的没钱,要不然当初整理账册的时候就该提出了。这个所谓的“没钱”只是相对的,如果只是一两个州郡闹出点灾情,绝对绰绰有余,可现在出问题的是整个北境,国库就不够看了。说到底,南楚富庶,但实行的是藏富于民之策,真正国库的储备量并不是太多。加上这次战事,还有相当一部分已经花费在了军费上。 粮食这种东西,按整个南楚的储备量看,还是很充足的,然而超过税收的部分,就算官府要征调,也是得给钱的。当然,要供应北境七州的百姓,所费绝对是个天文数字。何况,被毁的田地、桥梁、官道,乃至百姓的住处都需要重建,重建的材料、人工也是要钱的。 所以,南楚最大的问题,不是缺粮,而是缺钱! “京城里各家王府、世家、富绅,就不能想想办法吗?”上官策开口道。 上官英杰忍不住看了一眼儿子,有些头疼。这个方法又岂是没人想到,只不过谁都不想说出来罢了,太得罪人!也就这个傻小子毫无顾忌。 “人家有钱是人家的事,可以发动一下募捐,但无法强求。”秦绾温言道。 倒也不是秦绾那么好脾气,只是楚京并不是靠武力打下来的,南楚主动投降,又没有做出什么反抗的举止,那自然也没理由强迫人家献出家产来的道理。其实现在她倒是希望有不开眼的出来闹一闹,抄家也有个借口。 这不同于去年云州赈灾的时候,她用偏门的手段威胁襄城的商铺平价卖粮,治国,终究还是需要堂堂正正的手段的。 “真不行的话,只能各方面先凑一凑。”李暄揉了揉太阳穴,慢慢地道,“幸好现在是夏季,就算房屋被毁,至少不会冻死人,月底出海的船队也要回来了,到时候能更宽裕些。” “那就真如了夏泽苍的意了。”秦绾叹了口气。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李暄安抚道。 并不是处理不了,只不过,要完全消化掉北境这个烂摊子,至少也需要三五年的时间,而这三五年里,东华的大半资源都得往里填,相当于,在未来的三五年里,北燕和西秦都会不断地往前走,而目前领先了一大步的东华却要原地踏步。 “老臣愿意带头捐一万两银子。”忽然间,傅元春站起身来大声道。 “傅大人高义。”李暄点了点头。 傅家也是书香世家,并不是豪富,能拿出一万两也不容易,当下又有不少臣子附和,但数字也没有很多。 所有人都知道,真要拿出钱来,还要看皇室和世家的。 “内库多的是珍玩,反倒是现银不多,变卖起来需要时间。诸王府那里,我去想想办法。”上官英杰低声道。 “多谢舅舅。”秦绾道了谢,眉头却没有展开。 毕竟这个无法强制,虽然碍于情面,各家府邸多多少少都会捐出一些,可绝不会多。在那些皇族世家眼里,区区百姓算什么,何况这不是还没死人吗? 然后,接下去的事情也确实如秦绾所料,说到募捐,各个府邸倒是都不推托,只是,这个一万两,那个五千两,看着不少,可只要想想这些银子要用来做什么,就觉得可笑。而最讽刺的是,收到最大的一笔钱,居然来自一个女子——骠骑将军府的小姐兰蕙,直接捐出了之前秦绾赏赐的两千五百两黄金。只可惜依旧是杯水车薪。 · “三十万两……够干什么?”李暄苦笑。 摄政王府的小书房中,这次的议事只召集了冷卓然,楚迦南,上官英杰父子,傅元春和南楚原本的户部、工部尚书。 “加上国库里的,大约能凑三百万两。”户部尚书原木新看着不胖,但这会儿也在不停地擦汗,“国库里的银子还有一部分要用来抚恤死亡的将士,否则军心不稳……” 上官英杰叹了口气,他自己倒是可以再加一些,可一府之力有限,就算他愿意倾家荡产,对于整个北境来说,也是杯水车薪。反倒是他现在的身份尴尬,若是明面上拿出的太多,倒有投靠东华逼迫族人的嫌疑。还是悄悄再送些过来吧。 上官策大约也是这几日被父亲敲打多了,一言不发。 李暄其实也明白,这些府邸其实也并不是真的置北境百姓于不顾,只不过国破之下,心里难免有不甘和怨气,总觉得既然已经被东华吞并,那这些钱理所当然应该由东华来承担。 秦绾端着水壶过来,默默地给所有人添了茶。 “谢王妃。”几个南楚的官员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 “咚咚咚。”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敲响了。 “不是说不得打扰吗?”李暄皱眉道。 “王爷,苏公子说有要事求见王妃。”门外传来莫问的声音。 李暄一挑眉,情知苏青崖的原话肯定没这么客气,顿时看了秦绾一眼。 “让他进来吧。”秦绾想了想道。 “王妃,我等正在商议大事。”傅元春有些不满地道。言下之意,若是王妃有事,便出去见客,把人叫进书房来成何体统。 “他知道本妃在做什么。”秦绾的脸色有些奇怪,像是想起了什么,一下子又抓不住关键。 很快的,苏青崖推门进来,神色间一派自若,根本就当书房里其他人都不存在。 “找我有事?”秦绾问道。 “拿去,反正本来也是给你的。”苏青崖直接扔了个盒子给她。 “给我的?”秦绾一愣,随手就打开了。 站在她后面的傅元春和上官英杰倒是看得清楚,一盒子的纸,看起来像是……银票?可是一个人,能拿来多少银子。 “有多少?”秦绾下意识地问道。 “反正足够买个皇帝的人头。”苏青崖一声冷哼。 这话着实有些大逆不道,除了李暄和秦绾,人人变了脸色。 “放心,没用上。”苏青崖冰冷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一声嗤笑。 众人无语,为什么没用上看起来你还挺遗憾的?你弄那么多银子想用在谁身上? “这是去年你在南楚……”李暄迟疑道。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反应过来了,去年苏青崖应永宁王之邀来楚京,号称十万两黄金出诊,来者不拒——他那是搜刮了多少皇族世家的私产? “对付李钰的时候没用上,本来想给你做嫁妆,可惜那时候只是一堆废纸。”苏青崖微微抬了抬眼,毫不在意说明了自己究竟想弄死哪个皇帝——哦不,是未来皇帝,随后一顿,又道,“反正最终还是给你的,怎么使用都随你。” “谢谢。”秦绾合上盖子,一脸郑重地说道。 “随你,我走了。”苏青崖真是一句多的废话都没有,留下东西,扭头走人。 李暄摸摸鼻子,一脸的苦笑,因为他也是被无视的人之一。 “是个性情中人。”上官英杰一声轻叹。 他一直挺好奇去年苏青崖在南楚的壮举到底是为了什么,现在终于明白了。买凶杀人,买的还是一国太子的命——想必去年东华的猎宫之变这人也没少使力。若说他爱欧阳慧,倒还好说,可世人都知道,苏青崖和欧阳慧都有各自的姻缘,尽管那姻缘都是悲剧收场,可他们却确实只是朋友。 为朋友两肋插刀,说来容易,可最多的,还是插朋友两刀的人。所以,这样的友情才更显得难得可贵。 “这也算是取之于南楚,用之于南楚?”秦绾晃了晃手里的盒子。 大致估算一下有千万两白银左右,虽然不够修复北境七州,但第一阶段却绰绰有余,足够渡过最艰难的那段时间。 “也幸亏他没给你当嫁妆,没耽误时间。”李暄道。这若是给了秦绾,谁也不会打仗还带了这么多金票银票在身上的。再从东华送过来费时不说,这会儿能不能想起这些东西都是问题。 “因为没用。”秦绾心情很好地笑了,“当时两国对立,银票不通用,就算南楚的钱庄在东华有分号,也不可能兑换得了那么多的银子。这些东西,在东华跟废纸没什么两样,只有带到南楚才会有作用。” 众人这才恍然,怪不得苏青崖会随身携带这些东西,只怕原本就是打算战后用在南楚的。 若是强攻打下楚京,战后需要的银钱同样不会少。 “可惜是个大夫。”傅元春嘀咕了一句。 有这样的远见和大局观,去当什么官不行?怎么就是个医者。 “大夫,那也是圣山出来的大夫。”楚迦南悠然道。 圣山……傅元春只觉得牙疼。 果然是天下妖孽皆出圣山! “不管怎么说,有钱好办事。”上官英杰打断道。 “放心。”楚迦南很郑重地接过来。 李暄微微一笑,有些同情夏泽苍。 机关算尽,可惜了,原本是想至少拖住东华五年的,这样一来,最少一年,最多三年,南楚的元气就能恢复,然后成为东华的坚实后盾。 等众臣一一告退,秦绾伸了个懒腰,回头一笑:“可以回家了。” 李暄微微一怔,随即心里都觉得暖起来,不自禁地柔和了眉眼:“是啊,回家。” 千里之外的那座王府,那片桃林,如今也应该是硕果累累,真是有些想家了呢。 ------题外话------ 前面章节已修。 这两天我家的小公主又有点不好,咳嗽,估计是柳絮过敏,挺烦的。住在郊区绿化好空气好,可树多了有时候也是问题。o(╥﹏╥)o 第七十二章 回敬 裴咏走进京城的时候,很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上一次来京城,他是随同白鼎进京述职,那时候的他还年少,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总想着凭着自己的谋略和白鼎的武力,定能为南楚开疆拓土,成就一世功业。然而,不过短短十几年,物是人非。 “裴先生,请。”押送他上京的士兵倒是没有丝毫为难他,反而一路上都挺照顾他这个文人,想必是得了吩咐的。 “有劳。”裴咏道了谢,随即整理了一下衣冠,坚定地走进了摄政王府。 “裴先生,王妃在书房恭候大驾。”执剑笑眯眯地迎上来。 “这是?”裴咏有些疑惑地看着王府中忙忙碌碌的下人们。 “这不是正在准备行装吗?若不是为了等先生,两天前王爷和王妃就要启程了。”执剑笑道。 裴咏沉默着,一路走一路打量着带路的执剑。 以仆观主,也能看得出来,那位交手了好几次却素未谋面的摄政王妃,无名主秦曦的不凡。 “先生请进。”执剑打开了书房的门,站在一边,显然没有进去的打算。 “多谢。”裴咏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跨过门槛。 “来了?坐。”书案后的秦绾抬起头来,微微一笑。 裴咏迟疑了一下,在她对面坐下。 荆蓝送了茶水上来,又静静地退了出去,掩上房门。 “这是南楚北境的损失情况。”秦绾就像是没把他当外人似的,直接丢了本册子过去。 裴咏看了一眼,没有去接。不过,上京的路上他就已经听说了西秦军在北境做的好事,就算不用看,也能想象得出上面那一串串触目惊心的数字。 “先生不看?”秦绾一挑眉。 “若是看了,下一步王妃是不是就打算直接把事务丢过来了?”裴咏苦笑。 “这个真没有。”秦绾正色道。 “不瞒王妃,在下并不想再为官家效力,若是王妃不想将在下投入大牢,在下想……许久没有回过师门了,正好回去看看。”裴咏摊了摊手。 “本妃以为,智宗出来的人,只论成王败寇。”秦绾道。 便如虞清秋,李钰事败,他就接受结果,或许有遗憾,但对李钰本人他并不会有特别深的自责和愧疚,因为他确实尽力了。 “或许是因为,在下年少时就离开师门,这些年来,早就忘记了自己也是出身圣山吧。”裴咏沉默了一下,苦涩地一笑。 秦绾瞥了他一眼,懒得去问当年的智宗发生过什么事,反正有天机那个小心眼的家伙在,就算排挤倾轧什么的也不出奇。 “敢问王妃,可有白元帅的下落?”裴咏问道。 “没有。”秦绾很坦然地一摊手,“崇州城外一战,白鼎率领亲卫残部遁走,一直下落不明……本妃相信以白帅的威望,崇州附近的百姓都愿意为他遮掩踪迹,但是连皇帝都投降了,他的坚持还有意义吗?本妃和王爷都没想砍了他。” “也许……是不知道。”裴咏想了想道。 “除非是遁入了深山,否则这么大的事,就算再偏僻的小城也要传遍了。”秦绾叹息。 当日一战,冷卓然重伤,可白鼎也没好到哪里去,虽然当时没有很重,可冷卓然有苏青崖精心医治,白鼎有什么?一路逃亡,缺医少药,若是真的遁入深山,就算没有追兵,光是恶劣的生存条件就够弄死一个伤患了。 裴咏眼中闪过一丝悲伤。 “先生和白帅感情倒是好,只可惜了。”秦绾叹了口气。 “可惜什么?”即便明知她是故意的,裴咏下意识的好还是问了一句。 “可惜,若是白帅是帝王,倒是一段明君贤臣的佳话,然而,白帅只是元帅,是南楚上官氏的将军。”秦绾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裴咏浑身一震。 不等他开口,秦绾又继续问道:“先生,若是陛……不,安乐王下一道命令让白帅归降,先生以为,白帅会奉令吗?” “……”裴咏垂下了眼神,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会。” 因为白鼎一生,忠君爱国,如果是他的君王有令,也许他不会愿意再为东华领军,但他会投降,不管之后是会被砍头还是顺利解甲归田。 “那么……”秦绾一扬眉,语气更加尖锐,“如果是白帅处在当年卓然的位置,面对陛下的诛杀令,先生以为,白帅会奉诏,引颈就戮吗?” “……”这一次,裴咏沉默的时间更久,等到桌上的茶都凉透了,他才艰难地吐出一个字,“会。” 这是白鼎和卓然的不同。相比起来,兵宗的宗主卓然投效南楚只是想为自己一身所学寻找一个施展的舞台,而当时南楚符合他的要求,可他并不是非南楚不可。而白鼎是土生土长的南楚人,他有对君王的愚忠和敬畏,更有对这个国家的无限热情,愿意为之抛头颅洒热血百死不悔。这同样也是虞清秋和裴咏的区别。虞清秋为李钰效力仅仅是因为他合适,而裴咏,他对白鼎、对南楚有深刻的感情。 说到底,是因为圣山的超然地位导致很多圣山的核心弟子并没有所谓的家国观念,他们缺乏一种对自己效力的国家的归属感。说是君臣,其实更像是合作者——你符合我的需求,我为你效力,若有一日你不符合了,那便抽身离去毫无留恋。正因为在其位谋其职从未懈怠,所以离开时也同样问心无愧。 原本秦绾也没发现这个问题,而今日和裴咏的一席谈话却让她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光有才能是不够的,君王也是人,是人就会犯错,而君王犯错的时候才更需要那些能将其拉回正途的臣子,可圣山中人明哲保身的态度,只会冷眼旁观。中下层的官员若能尽心尽责做好自己的差事,也算可以,但再往上呢?光是做好自己的差事,独善其身是不够的。 而造成这一切的,骨子里的原因却是圣山的超然。本身无家国,又岂会有家国的归属感,在圣山长大的人,大多数怕是对“家国”这个词的意义都是模糊的。当真是成也圣山,败也圣山。 裴咏也没想到短短一瞬间会让秦绾想到了这么遥远的事,见她沉思,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凉了的茶虽然有些苦涩,但在这个盛夏的季节里,却更加润喉解渴。 “好吧,其实是有一件事,本妃需要一个像是先生那样的人去做,就不知道先生愿不愿意。”秦绾回过神来,不动声色间,将忧虑压在了心底。 “说来听听。”裴咏不置可否,没说答应,也没拒绝。他明白,既然秦绾这么说,那肯定不是要他投效东华的意思,所以他也有点好奇,有什么事需要他这样一个文弱书生去做? “夏泽苍给我们整了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先生说,本妃要不要回敬他一下?”秦绾问道。 “王妃莫不是想在西秦境内依样画葫芦?”裴咏脸色一变。 “百姓何辜。”秦绾楞了一下,随即失笑,“本妃虽然是个小女子,但也不至于睚眦必报,用无辜百姓来当筹码。” “是在下失言了。”裴咏立即道。 “先生以为,夏泽苍此举意义何在。”秦绾笑着问道。 “总之不会是单纯泄愤。”裴咏迟疑了一下,看着她毫无异样的笑颜,终是在心里叹了口气,答道,“西秦,怕是意在西域,应该是受了北燕挥兵草原的启发——王妃好手段。” “怎么说。”秦绾眨了下眼睛,一脸的无辜。 “虞清秋。”裴咏直接道。 秦绾笑而不语。 “不过,王妃就不怕三国鼎立之势太过牢固?”裴咏说着,顿了顿,又自嘲道,“也对,既然虞清秋是王妃的人,北燕……自然算不上威胁。” “看来裴先生也不看好冉秋心。”秦绾道。 “若是她能早生十年,倒是有一争之力。”裴咏叹息道,“资质上佳,在下见过的女子之中,恐怕唯有欧阳慧和王妃方能胜之,甚至世上多半的男子都不如她。然而,她晚了十年,十年的差距,并不是天资能弥补的。虞清秋虽然有身体的弱点,可正因为他的病体,曾经尝遍人间百态,他的阅历和对世情的看透,不是冉秋心能比的。智宗之争,冉秋心必败。” “先生高见。”秦绾不置可否。 “冉秋心在王妃手里吃了亏后确实成熟了不少,可惜还不够。”裴咏补充道。 “北燕的局势,两三年后自见分晓。”秦绾拉回了话题,“倒是西秦,本妃还缺一个虞清秋。” 裴咏怔了怔,差点以为她想让自己假意投效夏泽苍卧底,但下一刻就打消了这个想法,仔细思忖了一番,犹豫道:“西域?” “不错。”秦绾爽快地点头,“西域那个地方,不被大陆看在眼里,是因为那里虽然人口众多,特产丰富,但小国林立,长年战乱不休,一直在内耗,根本无力东顾。然而,若是西秦想将西域彻底吞并,那些小国也不会坐以待毙的。” “西域诸国之间本来就有矛盾,加上文化落后,平时打仗几乎就是双方摆好阵型一起冲上去杀,若是西秦没有后顾之忧,二十万大军足以催枯立朽般平定西域。”裴咏道。 “所以,要给夏泽苍弄点麻烦。”秦绾一脸的理所当然,“想用北境七州的烂摊子拖住东华国力,好后顾无忧地西征,哪有这么便宜?就算不用东华一兵一卒,也要叫他吐口血出来。” “王妃想要在下将西域诸国拧成一股绳,以抗西秦。”裴咏了然道。 “不错,西域仰慕中原文化已久,若是在大军压境、国破家亡的危机面前,以先生的能力,应该能得到话语权。”秦绾沉声道。 “王妃倒是看得起在下。”裴咏一摊手,无奈道,“可是在下不是神,若是东华不能出兵,西域……怎么挣扎最终还是会落入西秦手里的。” “至少不能让夏泽苍得到一个富饶安稳的西域。”秦绾冷声道,“能拖多久拖多久,尽量杀伤西秦军的有生力量,削弱西秦的国力。反正那是西域,就算打得千疮百孔,也与我等无关。此战后,无论结果,西域都将再也不是我朝边民的心腹之患!” “王妃深谋远虑。”裴咏耸然动容。 当时,他和白鼎也商讨过北燕的局势,一直认为虞清秋和秦绾没有关系的原因就是,北燕若是吞并了草原,确确实实会助长北燕的实力,对东华并无好处。可如今看来,东华的摄政王夫妇的眼光比他想象得更深远。想必三年后,北方边境同样不会再有边患。反抗者杀,顺从者降,再过个十几二十年的,再也不存在西域人和草原人,所有人都和大陆百姓无异。 无论今后三国鼎立之势如何,对于边境的百姓来说,功在千秋。 第七十三章 归来 鸣剑山庄。 踩着清晨的曙光,修长的黑衣青年一步步踏上蜿蜒的石阶。 “吱呀~”沉重的大门被一根手指点开。 “少主?”正在前院扫地的小厮楞了一下,一抬头,随即一声欢呼,丢了扫把大呼小叫地往里跑去,“总管!少主回来啦!” 很快的,宁静的鸣剑山庄就热闹起来,唐英的脚步明显有些匆忙,却是满脸的欢喜:“回来就好,老庄主前几日还在念叨着呢。” “该回来的时候自然就回来了,急什么。”唐少陵抱着双臂,一声嗤笑。 “那么,少庄主这次出去,可曾遇见合心意的姑娘?”唐英笑眯眯地问道。 “姑娘啊……”唐少陵顿时想起秦绾身边的那几个,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嘀咕道,“一个比一个可怕,还是算了吧。” 名门闺秀笑不露齿,柔弱得一根手指就能戳死,而习武的又太彪悍,要是洞房里就打起来就不好了,而且一个一个小心机多得要命,怎么就没有娘亲和妹妹那么温柔美好的呢?秦家的那个小女娃倒是挺可爱的,就是太小了点,三岁还是四岁来着?嗯……会被妹妹打死的。而且现在可爱,也许长大了也就和外面那些女人一样了。 “少主啊,你不小了,老庄主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庄主都已经开始习剑了。”唐英语重心长地道,“去年英雄宴来过的那位任老英雄的孙女就不错,长得漂亮性格温顺,武功也不差。” “任琴琴?”唐少陵思索了好一会儿终于从记忆里搜出了那姑娘的名字,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冷哼道,“装得倒是挺像回事的,上次出去的路上看见她把一个饿得受不了了想偷她钱袋的小乞儿吊在树上抽,那是真温顺。” 唐英闻言也皱了皱眉,心里暗暗记下,任老英雄一世英名,却不料下一辈教养成这样,看来要提醒庄主渐渐疏远了。 “哦,对了,我觉得她这么抽一个孩子肯定是因为不知道被抽有多痛,所以我把她吊在树上抽了一顿。”唐少陵继续说道。要不是那姑娘边哭喊边自报家门,他还真未必记住了任琴琴是哪根葱。 唐英抽了抽嘴角,好吧,不用提醒了,怕是任家那边就要先兴师问罪,毕竟任家第三代七个兄弟,就这么一个宝贝闺女,自幼就被宠得如珠如宝。 “唐爷爷,放心吧,她不敢。”唐少陵打了个哈欠,闲闲地说完,“我告诉她,要是敢回去告状,以后我见她一次抽一次。” “……”唐英彻底无语。 若非这是自家少主,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唐英都忍不住想揍他。任家小姐对待一个孩子手段太过狠辣固然有错,可你对个女子显然更狠辣——特么的你们俩半斤对八两,干嘛不赶紧滚去成亲啊! 好半晌,他只能安慰孩子到底是自家的好,又道:“夫人这些日子也看了几家的姑娘,倒是挺喜欢碧湖山庄的千金,说是那姑娘看着就是个好生养的,说不定马上就能抱孙子了。” “好生养?”唐少陵睁大了眼睛,脱口道,“我去!那我干嘛不去找头母猪成亲!” “你这样下去怕是连母猪都不愿嫁给你!”回答的是怒气冲冲走过来的唐演。 “爹啊,一大早的谁惹你生气了?”唐少陵问道。 “除了你还有谁!”唐演怒道,“我也不管你在外面干了什么,总之既然回来了,就好好收收心,这次不管你说什么,都必须把亲成了才准再出门!” “成亲?”唐少陵睁大了眼睛,诧异道,“新娘是谁?” “你自己挑。”唐演冷哼道,“就算你看中了公主,你爹也能厚着脸皮去给你求回来。” “公主好稀罕的么,还不是上赶着找没脸。”唐少陵不屑道。 “……慎言。”唐演顿了顿才道。虽然他也看不上夏婉若那做派,可再怎么也是皇室公主,不是他们可以随意编排的。 “得了吧,太子殿下都知道他妹妹什么德性。”唐少陵挥挥手,又嘀咕道,“可惜东华的那个小皇帝没成年,否则趁着这次联姻嫁过去就清净了。” 唐演揉了揉额头,权当没听见,只道:“这也是你娘的意思,就算你说看上了东华的公主,相信你妹夫也不会不给唐家这个脸面。” “爹,您真是我亲爹!”唐少陵哭笑不得地翻了个白眼,“你不知道东华的公主都要叫李暄叔祖吗?这能忍?” “就是打个比方。”唐演指了指书房道,“桌上放的画像,都去看完了,挑一挑合眼缘的再看别的。” “这个真不行。”唐少陵干咳了两声。 “那你就准备在庄里修身养性吧。”唐演道。 “我不但要修身养性,还打算闭死关来着。”唐少陵却道。 “什么?”唐演愣住。 “这次出门刚好感觉到了瓶颈的松动,所以我才匆忙赶回来,打算闭死关顿悟!”唐少陵一本正经道。 “……”唐演被噎住了,盯着他的眼睛,却只看到了满满的真诚。 “爹,你不能耽误我的武功进境。”唐少陵道。 “你打算闭关多久?”好一会儿,唐演才问道。 “嗯……”唐少陵想了想,答道,“先闭个两年吧。” “咳咳咳……”唐演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唐家闭死关的地方是祖坟,那里伸手不见五指,只有纯然的黑暗,连蜡烛都不许点,很少有人是自愿进去闭关,多半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扔进去受罚的。当然,在里面闭关也不是没有好处。祖坟内部有一间剑室,是唐家祖先练剑的地方,墙壁上布满了剑痕,据说蕴含着剑术的奥义,唐默年轻时曾在里面呆了半个月,出来时自创了三招剑法,于苍山之巅一战成名。 唐演也进去闭关过,却没什么大的效果。反倒是儿子,自从那次被父亲抓回来丢进祖坟闭了半年死关才放出来后,但凡有什么想不通的就会跑去祖坟呆几天,他也习惯了。 可是……这次他说的是什么?先闭个两年?也就是说,两年还不一定够? “庄主。”就在这时,一个小童一路小跑着过来。 “清风?什么事?”唐演看见父亲身边伺候的童子,有些疑惑。 “庄主,老庄主说——”清风喘了口气才道,“说,如果少主回来说要闭关,就让他去。” “啊?”唐演目瞪口呆。让他去?父亲大概是猜到了少陵想闭关,可猜到了他想至少闭关两年吗! “那我这就去了,对了今天的晚饭让娘来送啊,我好久没看见娘了!”唐少陵丢下一句话,一溜烟跑了。 清风见状,行了礼,也回去唐默那里复命。 好半晌,唐演才反应过来,苦笑道:“唐叔,你看那混小子是不是怕我罚他才干脆自己去闭关?” “庄主还能罚他比闭两年死关更重?”唐英反问。 唐演沉默了一下,叹气道:“我的孙子怎么办?” 唐英拍拍他的肩膀,转身走了。 庄主……确实没老庄主看得开啊,儿孙自有儿孙福,操这么多心干什么呢。 · 京城。 因为主人即将归来,留守摄政王府的李少游吩咐下人将府内彻彻底底打扫了一遍,被褥也全拿出来晒过,床帐窗纱都换上了新的。 整个京城都有百姓自发地打扫街道,准备迎接凯旋归来的大军。这次可是灭了整个南楚啊,东华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胜利!连小皇帝李镶也挺高兴的,虽然没他什么事,但毕竟是他在位期间的功绩,将来他在史书上总不会太难看了。 杜太师是喜忧参半。战事大胜他当然是高兴的,可他也知道,有了这一场胜利,再想把李暄从摄政王的位置上拉下来就难了。臣子功高盖主,将来皇帝成年,真的还能拿回权柄吗? 然而,就在全城官民翘首以待的时候,李暄和秦绾再一次抛弃了大军,只带了一支亲卫小队就到了京城。 随行的只有他们的贴身侍卫,原本顾宁叶随风都想护送,却被秦绾拒绝了。 这一战必将名垂青史,回京述职的将军们理应随大军从正门进城,接受百姓的欢呼,没必要衣锦夜行。 于是,早朝时分,摄政王夫妇突然出现在金銮殿上,把所有朝臣都吓得半死。 秦建云都在暗自埋怨女儿不给他先透个信,真是对心脏不好啊! 好在最近早朝无大事,李暄也只是吩咐了筹备一批粮草和银子,运往楚地北境赈灾。 “最近你可能会有些忙。”散朝后,一边往宫外走,李暄忽的说了一句。 “为什么?”秦绾一愣,怎么说她也是女子,不可能比李暄还忙吧。 “知道为什么我把顾宁、叶随风、徐鹤、朔夜、凌子霄、君琅这一干年纪轻轻前途无限的小将都调回京城吗?”李暄问道。 “啊?”秦绾一头雾水,表示不理解这和自己会很忙有什么关系。 李暄挥挥手,示意跟在后面的莫问和执剑离他们远些,又低笑道:“自古以来,那些冥顽不灵的老家伙总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只要没成家,不管多大年纪了,总是不能独当一面的。” “知道了。”秦绾也笑了起来,“看起来当年你刚开始理事的时候也没少被为难。” 毕竟,李暄也是一直没有成家立业的,也幸亏他辈分够高,皇叔,这才压得住。 “先帝的国孝快过了,这时候低调些相看,等出了孝期就能立刻着手办喜事,这些日子应该会有不少人找你。”李暄道。 “嗯。”秦绾点了点头,也明白他的意思。 如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摄政王有扩张的野心,未来武将的地位还会提升,何况这些回京的少年将军是摄政王嫡系,前途无量,能与之结亲也是对家族的保障。不过,国孝未过,行事还需低调,何况若是求到摄政王跟前,一旦被拒绝就伤了颜面,不如先让后宅的夫人们带着女儿到王妃跟前露露脸,探个口风。 “放心,最近也没什么大事,正好做一回红娘。”秦绾笑眯眯地捏捏他的手,忽的回头道,“你们俩要不要本妃赐婚?” 莫问吓了一跳,额头都冒出汗来,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倒是执剑一脸夸张的大惊失色:“王妃可别啊,属下还年轻着呢,何必找个婆娘来管着自己。” “喂……”莫问忍不住擦了把汗,这话也太没大没小了吧。 “好啊,那本妃把荆蓝许给别人了,朔夜就挺好。”秦绾笑道。 “跟她有什么关系。”执剑的眼神闪了闪,嘀咕了一句,好像有些心虚。 “那就愉快地决定了。”秦绾点点头。 “……”执剑张了张嘴,还是一扭头,去看路边的铺子。 “别逗他了,要是当真了就不好了。”李暄轻笑道。 秦绾忍不住笑弯了腰。执剑和荆蓝在一块儿久了,虽说平时看上去荆蓝更像是姐姐,总是压着执剑,但那也是执剑乐意哄她开心,或许执剑开窍得更早一点,就算不管他们,迟早也会修成正果的。只是秦绾觉得,既然是两情相悦,又有什么好拖延的,嫁了呗。又不是成亲之后就不能在她身边当差了。 “醉白楼……饿了吗?”李暄忽的停下了脚步。 “有点。”秦绾摸了摸肚子,“好久没吃醉白楼的点心了。” “那走吧。”李暄牵着她的手走进去。 “见过王爷、王妃。”掌柜看见他们,赶紧放下了算盘,笑眯眯地迎上来。 “老规矩。”秦绾笑道。 “是,王妃楼上先坐,小的去厨下催一催。”掌柜答道。 “好。”两人上楼,来到专用的雅间坐下,李暄又接下去说道,“对了,西秦的使节团已经出发了。” “夏泽天倒是真迫不及待想娶世子妃。”秦绾没好气道。 李暄笑笑,谁也不会把这句玩笑话当真,然而,他看着秦绾,忽然说道:“本来,我以为你不会同意和亲。” “是什么原因让你觉得我会反对和亲?”秦绾一脸的诧异,“夏泽天又不是七老八十的糟老头要纳妾,而是正经求娶世子妃,说到底并不羞辱我东华的千金。何况夏泽天年轻英俊有才华,无不良嗜好,撇开是西秦人这一点,也堪为良配。” “可是……”站在她身后的执剑忍不住插了一句,“王妃不是说,夏世子是断袖吗?” 秦绾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他是断袖也没关系,到时候问一问西秦使节,到底世子妃是要从名门闺秀里挑选,还是从世家公子里挑。” “噗——咳咳咳……”李暄嘴里的茶直接喷了,又呛着气管,一阵猛咳。 “怎么这么不小心?”秦绾赶紧把自己的茶杯递过去。 李暄连灌了几口止住咳嗽,再抬头看她的眼睛还是红彤彤的,满是委屈。 “我很认真的啊。”秦绾摸了摸鼻子,有些讪讪的。 “知道了。”李暄点点头,吩咐道,“莫问,你再去拟一个合适的公子的名单,到时候一起给西秦使节,问问他们要哪本。” “咳咳咳……”这回轮到秦绾喷茶了。 “王爷……”莫问迟疑了一下,实在不知道自家王爷究竟是认真的还是跟王妃开玩笑。 “王爷,交给属下来办吧!”执剑欢快地举手。 “行,那就是你,叫莫问帮你。”李暄看看莫问,一脸的嫌弃。 朔夜亲自带出来的人果然跟他一样的一板一眼,要不也送去王妃那儿调教一阵? “王爷放心,一定办得妥妥当当。”执剑保证。 莫问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眼神简直是绝望的。这事怎么办?难道要说,西秦的断袖世子要来东华挑个男世子妃,所以将适龄的公子编撰成名录供使臣挑选? “傻啊你。”执剑用手肘一撞他,低声道,“把王爷和王妃看不顺眼的家伙统统报上去不就得了,比如杜太师家里的那个小孙子。” “……”莫问抽了抽嘴角,只想说,王爷他听到了啊。 执剑叹气……果然和朔夜一样是榆木脑袋,简直比朔夜还一根筋。这事看着荒谬,其实完全没有任何难度——因为不管写了谁,首先夏泽天还要脸呢,他就算真是断袖也不能娶个男世子妃回去。说到底,这本名录就是用来恶心西秦使节的,顺便敲打一下东华朝堂上那些人——再上蹿下跳就把你家子嗣送出去和亲,谁说和亲就只是女子的事了? 赤裸裸的威胁。 秦绾横了李暄一眼,却笑得开心。反正又不是她倒霉,看戏……好看呀! 第七十四章 和亲人选 西秦使节团还没入京,京城的世家们就先乱成了一团。 这回可不是上次那样模棱两可,而是确定了要联姻的,家里有适龄女儿的都各有心思,然而,不管是想让女儿落选的还是希望女儿去和亲给摄政王分忧的,毕竟都有心理准备,可一个消息传开后,不管是家里有女儿还是有儿子的,都抓狂了。 什么什么?夏世子是断袖?自家辛苦培养的儿子怎么能去当什么世子妃……不,就算女儿也不行啊!和亲可以,但也没几个父母忍心让女儿嫁过去守活寡的。 话说回来,要是没有好处,谁愿意牺牲女儿去和亲远嫁?可嫁给一个断袖……只怕家族先成为笑柄了! 秦绾仿佛根本不知道她和李暄一个玩笑在京城的权贵之间掀起了一场风暴,休息了两天,就去顾府拜访了顾夫人,约了日子,一起上叶家提亲。 顾夫人也是出自书香门第,顾宁早逝的外祖父曾是白鹿书院的山长,一代大儒,也不知道怎么顾夫人最终会嫁给了顾月白一个江湖中人。不过,别说顾夫人知书达理,气质高雅,就算她是个村妇,有摄政王妃亲自上门提亲,叶家就只有欢喜的份。 不得不说六大世家如今过得最好的就是叶家,和叶家有个聪明知进退的家主不无关系,叶夫人也端庄大气,就看她把丧母的庶子叶随风教养得不错,和自己所出的子女亲密无间,就知道不是个眼皮子浅的。 因为国孝未过,提亲的仪式也低调得很,几色礼物,留下顾宁的庚帖,换走了叶灵的庚帖,相约三书六礼全数从简,出了国孝就下聘,开年办喜事。毕竟顾宁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不能长留京城,不过秦绾也答应了叶家,会让顾宁带着叶灵一起去上任,免得新婚就面临离别。 整个提亲的过程极为顺利,带着叶灵庚帖出门的顾夫人走出叶家时,还有一种宛如做梦的不真实感。 一晃就快二十年,儿子都要成家立业了。叶灵那姑娘她见过,家世容貌样样出挑,性子也活泼大方,应该能和儿子好好过日子,说不定明年就能抱孙子了呢。 “夫人放心吧,好日子长着呢。”秦绾微笑着,示意荆蓝打起马车帘子。 “有劳姑娘。”顾夫人对着荆蓝笑笑,又郑重地俯身,“多谢王妃。” “不谢,毕竟……阿宁可是要为本妃和王爷卖命呢。”秦绾笑眼弯弯。 “那是他的福气。”顾夫人说着,上了马车。虽说她也不是反对丈夫儿子在江湖上混,但若是有选择,她自然也是喜欢走官途的。 “那本妃就不送夫人了。”秦绾挥了挥手,上了自己的马车。 今天她只带了执剑、荆蓝和秦姝出来,几个侍卫是为了来叶家而撑门面的,这会儿也被她打发了回去。 “王妃,去哪儿?”执剑坐在车辕上问道。 “去花枝子巷。”秦绾答道。 “是。”执剑有点疑惑,但也没多问,一扬马鞭,赶着马车不急不缓地上路。 花枝子巷距离摄政王府并不太远,只隔了两条街,住在这里的大多是三四品的京官,看着不是太起眼,但胜在门风清净,治安也好。 “就是前面那家门口摆着两盆花的。”秦绾从窗口张望着说道。 马车缓缓停下,荆蓝先跳下来打起帘子,好奇道:“王妃是有熟人住在这里吗?” 秦绾笑而不语,搭着秦姝的手,带着他们推开大门,直接走了进去。 这是一座三进的院子,不大不小,房子应该是刚刚修缮过,泥水的痕迹还很新,院子里种这些很容易成活的藤萝,已经爬满了墙头,看起来很舒服,但却没有人气。 “王妃,这里不像是有人住的样子。”执剑道。 “这屋子怎么样?”秦绾问道。 “看起来挺好。”执剑楞了一下,迟疑道,“王妃莫不是……想买个宅子?” “已经买了。”秦绾一耸肩,从袖子里摸出个盒子抛进他怀里,轻描淡写道,“这里面是房契和地契,自己收好了。” “给我的?”执剑睁大了眼睛。 “不想要?”秦绾歪了歪脑袋。 “可是……好端端的,王妃送间宅子给我干嘛?”执剑挠了挠头,一脸的疑惑。 “虽然外面的宅子其实你也没多少机会回来住,但是……”秦绾打量了他一番,眼神有些古怪,“没有宅子,难道你想在王府的侍卫房里办喜事?姑娘家还要脸呢。” “我……”执剑哑口无言。 “执剑要成亲吗?”荆蓝惊讶地问道。 “啊,那个……”执剑莫名有些心虚地别开了眼神。 “你这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荆蓝笑问,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黯然。 “我……那个我……”执剑抬头看天,只可惜别说鸟,连朵云都没有。 “就这点出息!”秦绾真是恨铁不成钢,恨不得一脚踢过去,说句“我看上你了”有这么难? “王妃,自古以来,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我自己开口的份啊。”执剑尴尬地道。 “活该你单着。”秦绾白了他一眼。 “呃……”执剑顿时垮下了脸。 “算了,姝儿我们走吧,让那两个傻瓜自己纠结去。”秦绾挥挥手,径自向外走去,一边道,“放你们一天假,该说的都说清楚了,缺什么自己去置办,账单送王府去。” “啊……”两人闻言,顿时傻站在那儿,面面相觑。下一刻反应过来,瞬间都红了脸。 “哎呀,原来执剑是看上了荆蓝啊。”秦姝最后补刀。 秦绾叹气,真不想管后面那两个笨蛋。 宅子是去南疆之前就看好了的,这次回来立刻办了手续。成亲对执剑是没有影响的,荆蓝也还好,毕竟荆蓝与其说是她的侍女,不如说是属下,并不怎么管她的贴身琐事,反倒是夏莲和蝶衣要是出嫁了,妨碍还更大些。 不过她身边的丫头年纪也都不小了,也该让夏莲带几个年纪小些的先教起来。 “姝儿呢?”放弃了马车,秦绾一边走,顺口问了一句,“姝儿有没有看得上的少年英雄?” “才没有。”秦姝脸上红了红,噘着嘴道,“姝儿还要陪着王妃呢,至少也要等哥哥先娶了嫂子。” 秦绾不觉抽了抽嘴角。 秦诀、情绝——要是你没有嫂子可别怪我啊。 “秦绾!”忽然间,前面传来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 “嗯?”秦绾诧异地一抬头。 花枝子巷外是京城繁华的朱雀大街,人来人往,非常热闹,急切间也看不出来是谁在喊,不过,这般连名带姓喊她……真是许久没有遇到了! “你为什么要害我!”一个红衣少女直冲过来,连丫头都远远甩在身后,劈头盖脸地就控诉。 “我害你?”秦绾一脸的茫然,“本妃与怡兰郡主也许久不见了,何曾害你。” “你!”安绯瑶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气呼呼地瞪着她,脸上涨得通红,却不是羞的,而是气的。 “郡主!”两个侍女气喘吁吁地赶上来,又急忙行礼,“见过王妃。” “是不是非要我死了你才能安心?秦绾,你怎么这么恶毒!”安绯瑶怒道。 “怡兰郡主,请自重。”秦姝面色一冷,警告了一句。 “自重?我都已经落到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安绯瑶冷笑道。 秦绾微微皱了皱眉,又扫视了一圈围在不远处指指点点的百姓,淡淡地转身道:“跟我来。” “去哪儿?”安绯瑶警惕地问道。 “你都敢这般质问了,还怕本妃找个没人的地方弄死你?”秦绾挑眉,讽刺道,“不敢来就算了。” “去就去,谁怕谁!”安绯瑶咬着嘴唇,只是稍稍犹豫了一会儿,一跺脚跟了上去。 “郡主!”两个侍女对望了一眼,只能胆战心惊地跟了上去。 秦绾也是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丢脸——安绯瑶毕竟是大长公主之女,她丢脸,丢的是整个皇室的脸! 在路边随意找了家茶楼,掌柜诚惶诚恐地将一行人送到一间静室,送上茶点,退了出去,想了想,干脆直接守在了楼梯口,停止了二楼的生意。 “说吧,怎么回事。”秦绾一手撑在桌上托着下巴,懒洋洋地说道。 “这时候你还在装什么蒜?”安绯瑶直挺挺地站着,咬牙切齿,一脸的倔强。 “你要是不想说,本妃就走了。”秦绾说着便要起身。她忙得很,没空跟个小丫头在这儿玩你猜我猜的游戏。 “难道不是你让我去和亲的吗?”安绯瑶怒道。 “你?和亲?”秦绾这回真是愣住了。 “怎么,不敢承认了?还是说你怕王爷知道你就是个嫉妒成性的女人!”安绯瑶冷眼看着她。 “放肆!”秦姝手一动,腰间的剑出鞘了半截。 “杀了我啊!反正我也不想活了!”安绯瑶脸上一白,但却没有退缩,反而挺了挺胸。 秦姝想了想,真砍了安绯瑶肯定是不行的,于是,她很淡定地收回剑,就在安绯瑶充满蔑视的冷笑中,抬手—— “啪!”清脆利索的一巴掌。 “你……你打我?”安绯瑶捂着热辣辣的右脸,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一脸的不可置信。 “郡主都敢让人杀了你了,还怕挨打?”秦姝冷哼。 “你、你一个贱婢!居然敢!”安绯瑶气急,对着秦姝扑了过去。 “够了!”秦绾冷着脸,直接把茶杯砸了过去。 “啊!”安绯瑶一声惊呼,跌坐在地上。茶杯打在她膝盖的穴道上让她摔倒后,剩下的残茶泼湿了一片裙摆。 “你要是只想撒泼,本妃没空陪你胡闹。”秦绾沉声道,“是好好说话,还是本妃派人把你送去给襄平大长公主?” “明明是你……”安绯瑶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哇”的一声哭出来,“是你怕我抢走王爷,所以你要送我去西秦和亲!” “……”秦姝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是自我感觉有多良好?你不和亲,难道王爷还能看上你了?说句难听的,若是李暄对安绯瑶有意,怕是世子都能满地跑了,甚至就没秦绾什么事。以前看不上的,以后自然也是看不上的。 “这真是好笑。”秦绾慢条斯理地用丝巾擦拭着手指,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怒,“谁告诉你本妃让你去和亲的?” “京城……京城里都这么说……”安绯瑶仿佛一下子失去了之前的气势,喏喏地答道。 “奇了怪了,本妃自己都没确定和亲的人选,倒是有人能预知未来?还是预测本妃的想法?”秦绾冷笑。 “什么?”安绯瑶猛地一抬头,死死地盯着她。 “姝儿。”秦绾转头给了个眼色。 “是。”秦姝会意,开门快步出去了。反正安绯瑶主仆几个弱女子,王妃一根手指头就能把她们戳趴下。 茶室中一下子沉默下来。 安绯瑶不是想坐在地上,只是右腿膝盖处又酸又麻,根本爬不起来,而两个侍女也不敢上来扶她。 秦绾又拿了一个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握在手心慢慢啜着。 茶未凉,秦姝就回来了,一张俏脸带着一层寒霜,低声道:“王妃,京城里确实传说,和亲的人选将会是怡兰郡主,虽然都是猜测,但就算是猜,也太有指向性了,背后肯定是有人在推动。” “流言最初是从哪里传出来的?”秦绾问道。 “时间太短了,不过已经让暗卫去查了。”秦姝道。 “你没话说了吧!”安绯瑶插口道,“还是说,这么大的事你竟然不知道?” “蠢材!”秦绾一怒,顺手又把第二个茶杯砸过去。 “啊!”安绯瑶躲了一下,茶杯没砸中脑袋,砸到了肩膀。当然,这也是秦绾没想毁她容。 “原本只是流言,就算闹上一阵,只要圣旨一下,流言自然不攻自破,可你干了什么?”秦绾冷眼看她,不知道该是愤怒还是同情她,“你今天这么大庭广众之下一闹,就算是流言,别人看起来也是真的了!” 安绯瑶闻言,脸色顿时一白,想起母亲将她关在家里的态度,动了动嘴唇,却说不出话来。 “京城那么多名门闺秀,能和亲的也不少,无论从哪方面看,你也不会是第一选择——”秦绾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好心提点了一句,“你自己好好想想,为什么是你?” “为什么……是我?”安绯瑶原本也不笨,这会儿也反应过来是中了别人的圈套了,可这也是她想不通的地方,除了秦绾,是谁和她有这么大的仇怨,想害她去和亲?就算是那个姑娘生怕自己被选中,想先推个挡箭牌出来,可为什么是自己? “王妃。”隔了一会儿,门外有人叫了一声。 秦姝走过去,开门和人说了几句,重新走回来,禀告道:“王妃,有消息了,据说流言一开始是从宫里传出来的,所以相信的人才多。不过具体是宫里的谁,还要继续查。” “宫里啊。”秦绾勾了勾唇角,若有所思,随后又看了看还瘫坐在地上的安绯瑶,起身道,“你们两个,还不把郡主扶起来。” “是。”两个侍女这才敢上前,战战兢兢地把安绯瑶扶起。 “走,进宫。”秦绾吐出两个字。 “进宫?”安绯瑶茫然重复了一遍。 “还是先去换身衣裳吧。”秦绾无奈地叹息,又道,“作为你的叔祖母,本妃觉得有义务好好教教你!” 听到“叔祖母”这个词,安绯瑶脸颊上的肌肉都抽了抽,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倒是恢复了几分生气。 第七十五章 自作聪明 安绯瑶现在的模样很狼狈,轻薄的衣裙上染了好几块褐色的茶渍,湿透的部分贴在肌肤上,显得若隐若现。 这样子显然是没法出门了,秦绾便叫了安绯瑶的一个侍女出去成衣店买了衣裳,去隔壁的雅间里换了,顺便洗了把脸,用冷毛巾敷了眼睛,使得眼睛看起来没那么肿。 这期间,又有暗卫来报告了一次。 带着安绯瑶进宫的时候,秦绾已经心中有数,直接把人带到了流芳宫。 “来这里做什么?”安绯瑶疑惑地问道。 流芳宫是公主的居所,当然,像是舞阳长公主李惜和已故的益阳公主李惋那样生母身份尊贵又受宠的,从小到大基本上就没在流芳宫住过几天,都是随母亲居住的。不过,李惜从乔太后去世后,大约是觉得寝殿伤心,干脆搬进了流芳宫,她的伴读梅夕影也陪着。另外,就是上个月刚刚及笄的三公主李恬和才七岁的四公主李怜。 四公主生母早逝,也没得过宠,死后才追封了一个嫔,三公主的母亲倒还在,可不过是个贵人,先帝驾崩后,马贵人就跟随其他嫔妃一起居住在慈宁宫后殿里,除了一个月能见一次女儿,就跟隐形人一样。 不过去年猎宫之变里,皇子被清洗得太干净了,李镶就算原本跟这几个姐妹不熟,也有了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对这几个异母的姐妹还不错。 秦绾一行人刚走进流芳宫的大门,李惜和梅夕影就带着两个妹妹一起迎了出来。 今时不同往日,就算是公主,谁又能比摄政王妃更高贵? “秦姐姐怎么来流芳宫?”李惜有些诧异地问道。 前天她还收到秦绾托人送来的南楚特产,几匹珍贵的素色丝绸,若是秦绾今天要来看她,当时就会先通知一声,不会突然上门,弄得她一点儿准备都没有。 “看起来气色好多了。”秦绾打量了她一番,笑吟吟地道。 “总是要向前看的。”李惜无奈地一笑,又好奇地看看她身后的人。 秦绾和安绯瑶——这个组合真是太诡异了啊! “王妃,不如进去叙话吧。”梅夕影行了礼,脸上闪过一抹担忧。 她敏锐地感觉到秦绾的来者不善,就是不知道针对的到底是谁。可是……三公主刚刚及笄,还连个封号都没有,四公主更是才七岁,不至于能招惹到摄政王妃头上去吧?想着,她又有些忧虑地看了茫然不觉的李惜一眼。 很显然,安绯瑶也有同样的想法,一双美目恶狠狠地瞪着李惜,几乎要将她的后背烧出两个洞来。 李惜只觉得芒刺在背一般,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一行人来到正殿落座,两位小公主也上来见了礼。 宫女送上了凉饮,是熬好的酸梅汤,里面加了冰块,瓷碗轻轻一晃动,冰块撞击碗沿发出清脆的声响,冰块的冷气一丝丝散入空气,让人一下子觉得凉爽起来。 “秦姐姐尝尝,今天早上闲来无事,我和夕影亲自熬的酸梅汤。”李惜微笑道。 “挺好的。”秦绾尝了一口,浅笑道,“清凉解暑,我记得这会儿王爷和丞相他们还在御书房里讨论南楚的事,不如请四公主送点酸梅汤过去吧。” “秦姐姐和摄政王果然恩爱。”李惜抿嘴一笑,对着四公主李怜招了招手,又吩咐了伺候李怜的张嬷嬷,“你陪怜儿去一趟,一路小心些。” “是。”张嬷嬷又是惶恐又是惊喜地应了。 既然是摄政王妃的意思,那去送酸梅汤肯定不会被拦住的,自家公主身份本来就尴尬,若是能在摄政王夫妇面前挂个名,对将来的前程肯定有好处的。 梅夕影冷眼瞧着李怜怯生生地被张嬷嬷牵出去,心下更是一沉。 送酸梅汤什么的,只是个借口,如果李惜没有送上酸梅汤,也许就是让李怜去花园摘几支花了,总之就是要把李怜打发出去。那意思就是接下去的话不适合让李怜听到,理由嘛,大约是因为年纪太小了。 安绯瑶也懂这个意思,目光在李惜和梅夕影脸上转来转去,怨毒之色溢于言表。 是谁?是谁害她? 或许是她的神色太过露骨,李惜也忍不住皱眉。 她和安绯瑶算是表姐妹,以前交情不算好,就是点头之交,可至少无冤无仇吧?可安绯瑶今天看她怎么像是看杀父仇人似的! “王妃,小女是不是先告退?”梅夕影试探着问道。 “不必,梅小姐和惜儿——就留下来做个见证吧。”秦绾看出了她的心思,轻笑着安抚了一句。 梅夕影听明白了她的意思,长长地松了口气。作见证,那就代表不关她们的事了。然而,下一刻,她就愣住了,那不是代表了,秦绾今天是来找三公主的茬的? 安绯瑶一脸不可置信地把目光从李惜身上移到了李恬这边,惊诧道:“是她?” “是什么让你以为,身为东华最尊贵的嫡长公主,惜儿有必要陷害你?”秦绾看她的目光像是在看白痴,也带着一丝不耐烦,“怡兰,你也不小了,做事好好动动你的脑子,那不是个装饰品!” 安绯瑶一口血涌到喉咙口,又被她硬生生地咽回去,心里不住地警告自己:冷静、冷静、冷静! “王妃,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李恬终于顶不住众人或是惊诧,或是疑惑,或是愤怒的目光,眼泪汪汪地站起来。 “是啊,秦姐姐,三妹妹是做错了什么事?”李惜也好奇地问道。 尽管她不觉得秦绾会故意找毫不相干的三公主的茬,但李恬才刚刚及笄,又没出过宫,除了每月去和马太贵人请安,几乎就一直呆在流芳宫,说句难听的,她想做错什么也得有那个能力。 “前天,南阳侯夫人阚氏来看过三公主吧?”秦绾喝了一口酸梅汤,淡淡地说道。 “那又怎么样?”三公主的脸色有些难看。 她的生母马太贵人是粗使宫女出身,先帝一次酒醉后误把人睡了,酒醒之后随手封了个贵人就再也没有去看过她,谁料马氏命好,就那么一次就有了。不过也幸好是个女儿,才让她平平安安养大了。而众所皆知,南阳侯夫人阚氏是奴婢扶正,出身同样低贱。 然而,很少有人知道,马氏和阚氏是表姐妹,连她们自己都不提。 南阳侯夫人觉得表姐虽说封了个贵人,却被皇帝当成污点,三公主也不得宠,认了亲或许还招皇帝厌恶,而三公主又嫌弃阚氏那奴婢扶正的名声太响,带累了自己的清誉。 不过,就算是粗使宫女,一旦进了宫,祖宗十八代都会查得清清楚楚记录在案,秦绾想知道,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而已。 李惜心中一动,和梅夕影对望了一眼,若有所思。 前天阚氏突然来流芳宫看望三公主,她们还觉得奇怪,不过后来阚氏气冲冲地走了,她们也没太在意。难道说,是三公主联合阚氏做了点什么? “原来是你!”安绯瑶霍的站起身,紧紧捏着拳头,咬牙道,“是你让阚氏在京城散布谣言陷害我?” “我没有!”李恬急忙道,“我只是和她随意聊了几句,是她想让花解忧做我的伴读,被拒绝后就气冲冲地走了!” “你还敢狡辩!”安绯瑶气急。 “我没有狡辩,本来就是事实。”李恬一脸的委屈,对比安绯瑶的咄咄逼人,更显得柔弱可怜。 梅夕影摇了摇头,若非安绯瑶是秦绾带来的,肯定是占了理的那一方,否则就凭她这做派,任谁看了都觉得是她欺负了李恬。安绯瑶在闺秀圈子里人缘很差真不是没有原因的。 “三公主,需不需要本妃派人将你们说过的话,一字一句都重复一遍?”秦绾叹了口气。 李恬闻言,脸色微微一变,沉默不语。 “你不说的话,反正这事本来也不需要什么证据,只要怡兰知道是你做的就够了。”秦绾一耸肩。 一根筋有一根筋的好处,安绯瑶的性子,既然知道了害她的人是李恬,哪还需要有证据?就算她只是襄平大长公主之女,是郡主,而李恬是公主——可一个无依无靠的公主,还不如郡主呢!襄平大长公主就算再失势,借着长辈的身份,要对付李恬也是举手之劳。 “我、我……”李恬紧紧抓住了膝盖上的布料,手背上青筋暴起。说到底,她是真没经过事,在秦绾的气势压迫下,根本连保持镇定都做不到。 “怎么,想一个人顶着?”秦绾一挑眉。 “不关我的事!”李恬忽然“哇”的一声哭出来,抽抽噎噎地说道,“我只是……不想和亲而已……呜呜呜……她、南阳侯夫人说,她能帮我,然后不关我的事!我在宫里也不知道什么流言!” “阚氏!”安绯瑶咬着嘴唇,气得浑身发抖。 秦绾看了她一眼,无奈地摇摇头,又看看李恬,目光中充满了怜悯和嘲讽。 “三公主,你这也……”梅夕影叹息道,“东华皇室血脉凋零,无论如何也不会轮到你去和亲的。” “可、可是……南阳侯夫人说……夏世子的身份,非公主……不足以……”李恬愣住。 如今宫中的公主,李惜身份太尊贵,又是望门寡,无论如何都不合适,那么,适龄的公主不就只剩下她一个了? “你不可能,但她也是有女儿的。”梅夕影提醒了一句。 李恬脸色一变,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 李惜脸上也露出一丝同情,这孩子,分明是被利用了吧。 秦绾的目光从她们脸上一一扫过,一声嗤笑,慢慢地开口道:“那么,三公主你告诉本妃,为什么是怡兰?”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不禁一愣。 安绯瑶猛然想起之前在茶楼里秦绾就问过,为什么是她,如今再一次提起,可她还没想明白,为什么会是自己? 李惜和梅夕影也不禁面面相觑,的确,怎么看安绯瑶也不是适合用来背黑锅的人,她是襄平大长公主独女,驸马府如今这种状况,分明是皇家有愧于襄平大长公主。如果让安绯瑶和亲,简直就是要了襄平大长公主的命! “那……大概是……大概,是怡兰表姐的年纪合适?”李恬支支吾吾地道。 安绯瑶又是一怒,这不是摆明了说她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只配和亲? “呵,难道不是因为三公主一句,‘听说襄平姑母正在为怡兰表姐相看’么?”秦绾慢悠悠地说道,“还是说,你以为本妃说的,把你和阚氏说的话一字一句重复一遍是吓你的?” “我、我……”李恬脸色一下子煞白,这回不是装可怜,而是真的被吓的了。 “阚氏利用你是真的,不过,那也是你甘愿被利用。只可惜……”秦绾叹气道,“阚氏这事做的不够周密,当然,她也没能耐把事做周密了,只要本妃愿意查,肯定是能查出来的。你也知道这一点,反正你也是被利用的不是吗?黑锅只会扣回阚氏头上去。只是你怕阚氏太蠢,随便推个姑娘出来,本妃一查就有办法把流言压下去,所以你只能冒险提一提怡兰,果然阚氏听进去了。不管最后怡兰和不和亲,都和你没关系。你确实比阚氏聪明些,只是有些太自作聪明了。” “李恬,我和你有什么仇?”安绯瑶怒道,“就算你怕自己被选上和亲,想先找个替罪羊,可为什么是我?” “因为她和阚氏一样,同样有心无力,这件事……换成别人,她们做不成,所以只能是你。”秦绾答道。 “……”安绯瑶茫然。 “你是不是觉得,让怡兰和亲,本妃——会顺水推舟?”秦绾看着李恬,眼中闪过一丝轻蔑。 安绯瑶闻言,像是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似的,寒彻心扉。 这是阳谋……李恬根本不怕秦绾调查流言的真相,反正散布谣言的是阚氏,而流言造成的结果,李恬以为,秦绾应该会很高兴顺水推舟,把痴心于她夫君的自己送出去和亲。这件事最后除了牺牲自己之外,会皆大欢喜。 “怡兰。”秦绾转头,忽的说道,“若是本妃现在说,以侧妃之位迎你入府,你答应吗?” 所有人都不禁惊呆,然而,仅仅几息之间,安绯瑶更愤怒地瞪回去:“我是堂堂郡主,天之骄女!除非你秦绾自请下堂!” “听见了么?”秦绾又看向瘫软在椅子里的李恬,嘲讽道,“不是所有的女人都愿意自甘下贱的,本妃虽然不喜怡兰,但也不会刻意为难她。” 李惜有些恍然,这才想起,似乎从摄政王大婚之后,安绯瑶就沉默了许多,就算秦绾先一步离京,也没见她趁机追着李暄跑了。或许对于安绯瑶来说,多年痴恋,只要还有一丝机会,她都会想争一争,可事成定局,她也从未想过要以妾礼入府。那么,听说襄平大长公主正在给她相看之事也不是传闻了。 “来人,送怡兰郡主回公主府,传本妃口谕,怡兰郡主言行有失,禁足十日,由大长公主好生管教。”秦绾开口道。 “什么?”安绯瑶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原本心里升起的一点感激也瞬间化为乌有。果然,这世上最讨厌的就是秦绾这个女人了!不对,这时候禁足,让她怎么去找李恬和阚氏算账? “郡主,请。”秦姝早就不耐烦她了,直接抓着她的手臂带出去,三两下交给了暗卫。 “三公主……”秦绾对上李恬恐惧的目光,不觉微微一笑,“你确实是自作聪明,本妃再怎么也不能把先帝仅剩的骨血送去和亲,不过公主对先帝的孝心显然不够,那就手抄《妙法莲华经》百便,为先帝祈福吧。在抄完之前,公主就不要想别的了,否则用心不专,佛祖也会不高兴的。” 李惜和梅夕影听得目瞪口呆。 《妙法莲华经》一共六万九千余字,加上佛经的字体文理都很深奥艰涩,三公主那样的人连看都未必能看懂,说不得有些字都不认识,抄一遍都极耗功夫了,何况是百遍?这……应该说,三公主这辈子还有抄完的那一天吗? 不过李惜也没想去求情,她从不觉得自己在秦绾眼里有多大分量,或许她还不如李悦,能保住自己就不错了。何况李恬确实是做错了事,那就应该接受惩罚。 秦绾没再看一眼脸如死灰说不出话来的李恬,对李惜点点头,走出门去。 “秦姐姐!”李惜想了想,还是追了上去,好奇地问道,“你从哪里知道三妹说的那句话的?” 要说秦绾派人日夜监视流芳宫……那简直就是开玩笑。图的什么? “事先确实是不知道。”秦绾也没觉得这话冒犯,低笑道,“只不过,三公主和阚氏见面,身边总不会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的,既然知道是她,审一审几个宫女有什么难的。” “……”李惜哑然。的确,以秦绾的身份,对付这种事根本不需要委婉。李恬最错的就是,她以为自己是聪明人,却把别人都当成傻瓜。 “放心,不关你的事。”秦绾顿了顿,又想起那个悲剧的乔太后,不由得心中一软,柔声道,“你现在也没个长辈为你打算,若是你能放下了,有什么打算,可以跟我说说。” 梅夕影眼中闪过一丝喜色,赶紧悄悄拉了拉李惜的衣袖。 李惜怔了怔,犹豫了一会儿,很平静地说道:“谢谢姐姐,婚姻大事……也没有我自己置喙的余地,但凭姐姐做主吧,横竖姐姐总不会害我。” 秦绾莞尔一笑,握了握她的手。 “花家,姐姐要如何处置?”李惜又问道。 “既然阚氏对和亲之事如此上心,那就让她女儿去就是了。”秦绾毫不动容道,“花解语夫家牵涉废太子谋逆一案,花解忧和亲西秦,也算是为南阳侯府功过相抵了。” “姐姐说的是。”李惜转头,与梅夕影相视一笑。 不管一些想往上爬的官员有什么想法,可那些姑娘们谁也不愿意去和亲。 夏泽天就算人品再好,也是西秦人,现在是同盟,以后万一哪天打起来,嫁过去的姑娘要如何自处?世子妃算什么,没有娘家做后盾,要废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如今有一个花解忧挽救东华无数贵女于水火之中,当然是功德无量。说到底,李惜也不是圣母,她总是要优先为自己和朋友们考虑的,比如梅夕影也在被选之列。为此牺牲一个花解忧又如何,何况那还是个自己作的。 虽然花解忧的身世不光彩,可明面上好歹也是南阳侯嫡女,配西秦镇南王世子说得过去。 秦绾觉得,可以提前为夏泽天默哀一下。 花解忧,听说那可是比花解语更极品的存在啊…… 第七十六章 轮回蛊 不得不说,南阳侯府早已没落,就算只是散布点流言,也没多大技术水准,秦绾只要插手了,不到三天,所有的流言消灭得干干净净。之后,襄平大长公主府低调地送来一份不菲的谢礼。 也算是投桃报李,秦绾等到安绯瑶解禁后才举办了一场宴会,顺手给公主府也送了张帖子。人情人情,有来有往个几回,就有情了。 不过秦绾这次的晚宴办得有些别开生面,直到月上柳梢头才开始。 地点在桃林里,露天席地,桃树上挂满了灯笼,和天上的星月交相辉映,美不胜收。 食物也不是厨房做好了端上来的,除了果酒和饮料自取,所有的食材都是洗净切好,在一个个大盘子里摆出了桃花的形状,想吃什么,就让园里伺候的侍女现场烧烤。当然,若是姑娘们有兴致,也可以让侍女指导着自己动手过过瘾。 时值盛夏,就算是夜里也不觉得寒冷,烧烤架边上甚至能让人热出一身汗。而果酒和饮料的坛子都是浸在冰里的,一口烤肉一口果酒,那种冰火两重天的滋味,这些名门千金还真没尝试过,大多数人都兴致勃勃地挽起了衣袖准备自己尝试烤肉,反正这里也没外人也没家里的长辈时刻要求她们注意形象,玩得开心最重要! 果然,跟王妃在一起最有趣了! 秦绾自然不会和一群小姑娘一起去疯闹,她这边摆了一张小桌,自有侍女送上新鲜现烤的肉食和蔬菜,旁边是几位她特意请来的少夫人。她的大嫂柳碧君,唐嫣,叶家嫡长媳曹氏带着自家小姑子叶灵,还有等出了国孝就要办喜事的凌霜华和白荷。说起来凌霜华也算是倒霉,婚事一拖再拖,不过这一次怎么着都得办了。 而另外一个独自坐在角落里仿佛和其他人划出一条界线的,是秦珠。 秦珠和安谨言婚后,日子过得不好不坏。安谨言风流,就算看在摄政王妃和安国侯府面上给予秦珠足够的尊重,但左一个姨娘右一个小妾也从来没少过,只是总算没弄出个庶长子来,连秦建云都睁只眼闭只眼了,秦绾就更没兴趣给她出头。这次连秦珠都请上,也是震慑一下安家。 “灵儿还是去和她们一起玩吧,在这儿也是无趣。”秦绾笑笑。 “没有呀,王妃多讲讲南楚的事嘛!听说王妃这次带了一支军队,把湖汉平原都打下来了呢!”叶灵的眼睛亮闪闪的,满是崇拜。 “哪有这么夸张,不过是两三个小城而已。”秦绾失笑。 任何事只要经过三个人之口转述,也会变了意思,只怕再传下去就要变成她一人一剑单枪匹马杀败南楚大军了。 “两三个城池,那也是打下来的呀!”叶灵道。 秦绾目光一转,看身边的女子们都是一副好奇的模样,也就挑着一些不那么血腥的战例当成故事讲给她们听。当然,也把顾宁和叶随风立下的功劳着重提了提。 曹氏好笑地看了一眼非要听故事反而把自己弄得面红耳赤小姑子,但心里也是高兴的。 一个是未来的妹夫,一个是关系不错的弟弟,既不会动摇夫君叶家家主的地位,又能辅助叶家更进一步。 “好了,故事听完了。”秦绾一招手,笑着喊道,“霜儿,还不快过来陪陪你嫂子!” 叶灵这下彻底闹了个大红脸,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来啦。”顾星霜笑嘻嘻地跑过来。 “去吧去吧。”秦绾一脸嫌弃。 叶灵原本坐在这里不是没有压力,只是她已经订了亲,总想留个温柔端庄的印象,现在顾星霜一拉,也就顺势起身行了一礼。 “你们两个也去玩吧。”秦绾指指凌霜华和白荷。 “不想动弹。”凌霜华叹了口气。 白荷也没动,只是笑吟吟地接过侍女烤好的菜肴,一一分给众人。 “看来明年要办的喜事有点多了。”唐嫣一声轻笑。 “嫣要是看中了哪个,尽管打包带走。”秦绾指了指林子里玩闹的姑娘们说道。 唐嫣楞了一下,随即“噗嗤”一声笑出来:“好吧,其实我还真有看中的。” 秦绾笑而不语,她请了几位交好的少夫人来,自然也有这个意思,她们的夫家娘家都是有兄弟的。 凌霜华挪了挪位置,到了秦绾身边。原本最近的柳碧君知道她有话要说,笑着挪远了些。 “怎么了,有为难的事吗?”秦绾轻声问道。 “还不是子霄那个笨蛋!”凌霜华提起弟弟简直牙疼。 “少将军这次表现不错,王爷还夸了他的,说是虎父无犬子。”秦绾道。 “军中之事我不懂,爹爹也说,随摄政王摔打,但是……”凌霜华的脸色有些难看,“每次一提到婚事,他就顾左右而言他,可凌家就他一根独苗,他还总想着往战场上跑……” “子霄怎么说的?”秦绾想了想问道。 “他说,大丈夫功业未成,何以为家。”凌霜华苦笑,“昨晚还和爹爹在书房里吵了一架。” “……”秦绾无语。 凌霜华瞥了她一眼,继续苦笑。要不是知道自家弟弟一根筋,她还真以为弟弟喜欢秦绾呢,那时候又让人带信又送剑谱的。 “凌夫人怎么说?”秦绾又道。 “我爹的战功是他一刀一枪打出来的,自我爹之前,凌家也非显赫人家,我娘……也不是大家出身。”凌霜华犹豫了一下才道,“我爹说,让王妃直接指个婚给子霄,反正子霄那性格王妃也知道,要是真的娶了,肯定不会亏待人家姑娘的。” “知道了,多大点事呢,别愁眉苦脸的。”秦绾捏捏她的脸,笑眯眯地道,“我还准备了好东西给你添妆呢,就是不方便过去了。” “我懂。”凌霜华笑笑。 今时不同往日,秦绾已经是摄政王妃了,一举一动很多时候都身不由己,随便一个动作都能被多心的人解读出好几种用意来,凌家的地位也有些尴尬,相处起来反倒不如从前的简单。 “说起来,王妃今天办这个宴会,怕是自己也想做媒吧?”见她们谈完了,曹氏笑眯眯地凑过来。 “没办法,王爷交付下来的任务。”秦绾故作无奈地一摊手。怎么说也都是自家培养起来的心腹,给挑个好姑娘成家还是必须的,只是那些家伙听到要成亲,一个比一个跑得快,好像全然忘记了之前还在抱怨没有姑娘看得上自己。 “对了,王爷好像不在?”柳碧君随口提了一句。 “府里有这么多姑娘,他在干什么?”秦绾不以为然,“刚刚打下一个南楚,政务多着呢,不到半夜他回不来。” “……”众人闻言,不禁面面相觑,也不知道是不是要同情一下摄政王? “过些日子,南楚有些准备迁居京城的人家就要到了,皇族也还有几个待字闺中的公主郡主。”秦绾沉吟了一下才道,“到时候我会再办一场宴会的。” “王妃放心,一定会让那些南楚的贵女们感受到东华的诚意。”唐嫣笑道。 “嗯。”秦绾满意地点点头。她只是露个口风,然后唐嫣等人回去自然会交代家中的姐妹,再辗转透露给那些姑娘的手帕交们。 “还有,联姻的事,谢过王妃。”曹氏也道。她娘家虽然比不上当年的六大世家,但也没低多少,否则也不能做叶家下一代的宗妇。曹家也有适龄的姑娘,她父亲倒是真想过主动献女,可曹氏自己却不免为堂妹心酸。 如今正好,牺牲一个人人不待见的花解忧,也省得祸害别人。 京城里就没人看得起阚氏的做派——你要是不上蹿下跳的,和亲也未必想到花解忧,毕竟花解忧的身世不光彩,上流的闺秀名单里从来没有花解忧的名字。只有阚氏觉得自己的女儿是天仙下凡,必定会被选中——于是王妃说,好吧,那就是你了。 秦绾也笑了,随即荆蓝默默地走过来,俯身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声音很轻,就连她身边的凌霜华也没听见。 “现在?”秦绾一皱眉。 “苏公子说,很急。”荆蓝点头,脸上也有一丝无奈。 她当然更苏青崖说了王妃在宴客,可是……好吧,若不是苏青崖,荆蓝也没那么没眼色地真来请人。 “若是王妃有事处理,我们不打紧的。”曹氏赶紧道。 “那就劳烦大嫂替我招呼一下客人。”秦绾想了想,还是站起身。 柳碧君含笑应了。 秦绾怔了怔衣服,带着荆蓝穿过桃林,来到自己的小书房,推门前脚步一顿,还是让荆蓝守在门口,自己一个人进去了。 苏青崖捧着一本书,但眼神却没落在书页上,反而像是在发呆。 “什么事这么急找我?”秦绾坐下来,顺手抽走了他的书,放到一边。 苏青崖也没在意,回过神来,喝了一口热茶,又像是在沉思。 秦绾也没催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轮回蛊,我大概有个办法,你要不要试一试?”苏青崖缓缓地开口,一句话,石破天惊。 “什么办法?”秦绾眼神一缩,有些急切地问道。 “我研究了从南疆天湖禁地带出来的一些文献。”苏青崖缓缓地开口道,“轮回蛊,史料上记载的不多,但是我想,就算它是蛊中之王,可既然它还是蛊虫,总还得有蛊虫的共性。” “蛊虫的共性……”秦绾轻轻地沉吟,她和孟寒一起久了,对蛊也算是稍有了解,想了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进化?” “不错。”苏青崖点头道,“你是第一个成活的轮回蛊宿主,因为没有先例,所以谁也无法保证杀死轮回蛊后你会不会死,没人敢赌这个纯看运气的五成几率。所以,只能想办法骗过轮回蛊。而蛊虫在进化完成前会有一段时期的休眠期,按理不会对外界有任何反应,我能想到的办法,就是人为提前这个休眠期的到来。当然,没有另一条活的轮回蛊给我研究,我无法保证这个休眠期会有多长,够不够你平安生下孩子。” “如果……半途轮回蛊苏醒了呢?”秦绾忽然觉得心跳加快,嘴里也有些干涩。 “未成形的孩子,大约会被轮回蛊当成侵入者吞噬掉吧?”苏青崖犹豫了一下才道,“如果你问的是你自己,不会比一次小产更伤身,由我和姬夫人来调理,当无大碍。” 秦绾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沉默不语。苏青崖的办法砍死风险不大,但是……如果……如果真的有一个小生命,却会被蛊虫吞噬,想起来她就觉得背上发凉。 “等孟寒回来,我们可以再讨论一下尽量延长休眠期的办法,但是……”苏青崖迟疑了一下,又道,“因为蛊虫两次进化之间的间隔期很漫长,基本上,你没有第二次机会,你自己想好,要不要用。” 秦绾垂下了眼帘,端坐着一动不动,就连苏青崖起身出门也像是没看见。 第七十七章 流言 自那之后,秦绾好几日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看着眉宇间都带着一丝憔悴。 “你到底怎么了?”眼看着秦绾盯着一本奏折却一刻钟没翻页,李暄忍不住道,“要是累了,就去休息,或者出去走走。” “没心情。”秦绾揉了揉眼睛,倒是顺手把折子合上,丢到了李暄那边。 “苏青崖说什么了?”李暄忽然道。 “嗯?”秦绾一愣。 “他上次来过你就这样……本来以为你能调整好,所以我不问。”李暄皱了皱眉,表情也严肃起来,“他跟你说什么了?” “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秦绾犹豫了一下,终于说道,“有一个两难的问题,我想不通。” “说来听听。”李暄放下了笔,很有兴致地看着她。他的妻子虽是女子之身,可杀伐果决,从来不缺决断力,是什么两难的问题能困扰她这么久? “还记得……凤凰花吗?”秦绾问道。 “嗯,守了这么久还没见开花,可是师父等不及了?”李暄的脸色一下子凝重起来。 “不是。”秦绾摇头,又思考了一会儿,慢慢地道,“是另外一件东西,就比如说凤凰花吧。如果,我想要摘它只有不到五成的成功希望,失败了那朵花就没有了,而且以后也不会再有了,我要动手吗?还是……等等更有把握的时候?” 李暄沉思,既然秦绾这么说,那肯定不是凤凰花了。可这个选择,粗粗一看,对秦绾其实是很有利的,失败了就得不到,可对她自己应该没伤害,可以等更有把握的时候,也说明没那么急切。那么,她怎么会如此为难? “那件东西,和凤凰花一样重要吗?”许久,李暄才问道。 “是。”秦绾凝重地点点头。 李暄一挑眉,凤凰花关系着墨临渊的寿命,能和它相提并论,起码也得挂着一条人命,甚至……是非常重要的人。 他没问秦绾到底是什么,如果秦绾愿意告诉他,也不会用这种转弯抹角的方式了。 “果然……还是再等等吧?”秦绾有些气弱。 “无论你怎么选,我只要你平安无事就好。”李暄认真道。 “我知道了。”秦绾目光一暖,微微叹了口气,重新拿起一本折子。 “我看,你还是出去散散心吧。”李暄想了想道,“一会儿收拾一下,明天我们去小燕山的温泉庄子里住几天?” “这大夏天的泡温泉?”秦绾无语。 “去跑跑马,出一身汗,泡个温泉也不错。”李暄微笑。 “好是好,可是……”秦绾迟疑道,“我记得,明天西秦的使节就要到了吧?” “晾着。”李暄回答得毫不犹豫,顿了顿,又道,“再不济,宫里还有陛下呢。” “那好,我让蝶衣收拾东西。”秦绾愉快地同意了这个建议。 就在这时,门外执剑来报,安国候请王妃过府。 “我父亲?”秦绾有些惊讶,转头道,“今天朝会上有事?” “没有吧。”李暄摇了摇头。并不是真没事,而是没有一件事会让秦建云直接来请秦绾。 “派来的人说,侯爷看起来挺急的。”执剑补充了一句。 “好吧,我现在就去,就当是散散心。”秦绾起身。 毕竟,她和安国侯府一荣既荣,她也不想秦建云出点什么事。 很快的,她就换了一身衣裳,只带了执剑和秦姝就出门了,荆蓝自告奋勇去帮蝶衣一起收拾去庄子上的行礼,自从说开了,荆蓝反而开始避着执剑,倒让府里旁人当热闹一样看。 不一会儿,一辆青布马车出了角门,绕了一圈,同样很低调地从安国侯府偏门而入。 “父亲?”秦绾熟门熟路地走进书房。 “坐。”秦建云的脸色很沉重。 “出什么事了。”秦绾道。 “看看这个。”秦建云拿了一封拆开的信递过去。 秦绾接过来,先看了看信封,是最普通的货色,绝不可能从上面追查到来历,信封上也并无字迹,封口处有火漆的痕迹,应该是秦建云拆开的。 “昨天晚上,不知道是什么人交给张氏的。”秦建云道。 “什么?”秦绾也愣住了。要不是秦建云提起,她都快要忘记了安国侯府的小院里还关着一个“疯”了的张氏,外界还会有谁传信给张氏?而且,这么说的话,封口是张氏打开的,她看过了信里的内容? “今天早上为父上朝的时候,张氏闹了开来,口口声声有冤,守卫想着不过是一封信,便送了过来。”秦建云揉了揉额头,“总之,绾儿先看看信的内容。” 秦绾带着几分狐疑抽出信纸,同样是最普通的纸张,满满写了好几页,然而,看下去,她的脸色不禁越来越阴沉。 说秦绾和欧阳慧是同一个人?桩桩件件曾经秦绾在扳倒废太子的时候做过的事都被翻出来细细点评,因为本来就有九分真,看起来更是毫无破绽。想来秦建云说张氏的口口声声“喊冤”,喊的定然是些不可复述的东西。不过以秦建云的手段,现在张氏肯定是喊不出来了。 “这个……”秦绾想了想,晃了晃手里的信纸,奇道,“父亲相信?” “不信。”秦建云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 “……”秦绾惊讶地看着他。 从来不知道秦建云对她这么有信心?看着上面写的内容,秦绾觉得自己都快信了,毕竟这本来就是事实,她之前做的事并不算太隐秘,现在事后要调查的话,很轻易就能知道她在废太子逼宫一案例到底做了多少。唯一没被查出来的一点,就是轮回蛊。 “若是没见过欧阳慧,或许为父还真信了。”秦建云一声长叹。 比起自己疯了的女儿忽然间爆出被高人收徒,变成了绝世天才,换了一个人的说法其实更能让人相信,不是吗?只是,他是见过欧阳慧的,还不止一两次——当初端王和秦珍的婚事,欧阳慧没少使力。后来欧阳慧死于猎宫,他还叹息过,就算欧阳慧出身草莽,可江涟漪分明连脑子里都是草包! 然而,就是因为见过,还印象深刻,他才更不信。 秦建云是相信以苏青崖的医术,给人换一张脸或许是可行的,反正自己也从没记住女儿长什么样,估计张氏也不记得。然而,脸能换,身材也能换吗?欧阳慧分明比绾儿高了两寸,难道还能把人给截短了?欧阳慧身强体健,而绾儿走出小院的时候,几乎骨瘦如柴,这也是医术能做到的?即便能,但绾儿出现在人前的时间和欧阳慧之死不过相隔数日,苏青崖又不是神仙,能让一个全身都被动了刀的人,短短几日之间就连伤口都消失无踪? 这般重新整理了一遍,他又突然发现,绾儿真正在世人面前出现,是在梅花节上。那和欧阳慧之死就相隔有些时日了,莫非,写这封信的人就是因此才如此猜测的? 当然,话再说回来。真正让秦建云坚信不疑的,其实是另一个证据——秦绾被先帝册封为长乐郡主后,就有了皇族成员七日一次平安脉的待遇。宫里的太医就算医术不如苏青崖,可还能诊不出一个人真正的年龄吗?欧阳慧比起秦绾可是足足大了五岁的。 听完秦建云有条有理的讲述,秦绾忍不住笑起来。秦建云,虽然是武将出身,可分明就是一个冷静到可怕的人。 “但是。”秦建云语气一转,沉声道,“就算是假的,须知三人成虎。虽然不知道这封信是谁送来的,可定然是不怀好意,若是安国侯府没有动静,下一步,可能就是在整个京城散布流言了。” “嗯。”秦绾捏着信,又看了一遍,沉思道,“关于这封信的来历,女儿倒是有些头绪。” “哦?”秦建云脸上顿时现出喜色来,只要知道了敌人是谁,就能给予反击了。 “西秦,夏泽苍。”秦绾斩钉截铁地回答。 “西秦……不太好办啊。”秦建云皱起了眉。 本以为是政敌的手腕,比如杜太师。可若是牵扯到西秦就麻烦了,毕竟鞭长莫及,无论他们怎么反击,对远在西秦的太子殿下来说,都是不痛不痒。典型的无本生意,无论流言好不好用,有多好用,损失的顶多是几个探子。 “夏泽苍是觉得日子过得太闲了。”秦绾咬牙切齿。 “你想怎么做?要不要……和摄政王商量一下?”秦建云问道。 “这信,我带回去让王爷瞧瞧。”秦绾说着,将信折好收进荷包里,又道,“至于夏泽苍……既然他这么闲,忙着西征的同时还要关注东华的些许‘小事’,那就再给他找点事情做好了。” 秦建云忽然觉得书房里有点冷——明明这还是大夏天呢,难道是冰盆放多了? “侯爷。”门外的侍卫禀告道,“杜太师来了。” “没有拜帖,他来干什么?”秦建云没好气道,“就说本侯不在!” “可杜太师非要见王爷,他说若是王爷不在,那就在门口等。”侍卫犹豫道。 “那就说,本侯病了,招待不周。”秦建云冷哼道,“再去请个太医过来。” “是。”侍卫应声而去。 “爹爹也很讨厌杜太师。”秦绾笑道。这并不是摄政王上位后才开始的,而是多年来一贯如此,事实上,杜太师事先一个招呼不打就跑到安国侯府来就很稀奇了。 “就是看不上那种假仁假义。”秦建云不屑地“哼”了一声,又放低了声音,“恐怕,西秦的下一步动作已经开始了。” 刚刚出现的信,这个时候杜太师就上门,为了什么简直不需要猜测。 “光是晾着不是办法。”秦绾才觉得有些棘手。 流言这种东西,本来就是越辩解越黑的,即便证据充分,也不可能一件件掰开来给所有人看,何况像是这种传奇话本子之类的故事,其中的恩怨情仇,隐忍复仇,百姓们未必都相信,可并不妨碍他们津津乐道。要说实质上,只要李暄和秦建云不信,对她就不会有伤害,可还是挺恶心人的。夏泽苍怎么这么幼稚! “绾儿,你先回去,在摄政王听到流言之前先说清楚。你们不能因此生分了。”秦建云沉声道。 秦绾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夏泽苍并不是幼稚,他要离间的并不是秦建云——就算秦建云真信了,可为了安国侯府,他也未必会发作,夏泽苍的目标,一直是李暄!然而,因为李暄早就知道她是欧阳慧,她才没想到,如果李暄还不知道,那这件事要如何收场。 夏泽苍是么?秦绾眼底闪过一抹凌厉的杀机。 总要让你知道,有些东西,碰了是要付出代价的! 第七十八章 白首之约 崔永清很志得意满。 他少年得志,如今刚过而立之年,已经官拜西秦礼部侍郎,这次出使东华前,太子殿下都承诺了,如果办得漂亮,回来后礼部尚书也要告老还乡了。 然而,让他有点别扭的是,东华派来迎接使节团的官员和他平级,同样是礼部侍郎,可这位秦侍郎看着比他更年轻些。 这时候京城的驿馆基本上都空着,秦枫很体贴地挑选了一间最大的,全部交给了西秦安置,当然,因为足够大,所以……也足够远。 “不知道什么时候方便去拜访摄政王?”指挥属下去收拾驿馆,崔永清则把秦枫请到了大厅。 “咦?”秦枫一脸的惊异,“怎么,贵使臣出使东华,难道不是要面见皇帝陛下的吗?” “……”崔永清直接被噎住了。 按常理来说,当然应该是觐见皇帝,可问题是你们的小皇帝说了算数吗!然,这句话不能说。就算明知道东华摄政王当权,皇帝就是个摆设,可外面还是要披一层遮羞布的。 “崔大人远道而来,一路疲倦,今天还请好好休息,明天晚上陛下在宫中设宴为大人接风洗尘。”秦枫微笑道。 “有劳。”崔永清把话又咽了回去。估摸着东华的意思应该是先晾一晾他们,给个下马威,是吧?反正明天就是接风宴,到时候再看看东华的态度好了。 秦枫看了他一眼,眼中满是同情。 下马威?不,摄政王他根本是懒得理你,人家一大早就带着娇妻跑去城外别院度假了。 走出驿馆,秦枫抬手遮了遮刺目的阳光,转了几个弯,进了一条小巷子,最后走进一间破旧的茶楼。 这块地在京城本就偏僻,大早上的,茶楼里就只有角落里坐了两位客人。 秦枫抬脚走过去在对面坐下,顺手翻了个茶杯,咕噜噜地灌了一大杯茶,抱怨道:“今年这天气真热。” “热才好。”陆臻摇着扇子,笑眯眯地道,“楚地北境七州被毁了十之七八,要是这样的天气还好过些,下起暴雨才麻烦。” 秦枫也叹了口气。只要听说了夏泽苍干的好事的人,就不会对西秦使节团有好脸色。虽说两国相争各凭手段,可祸及无辜百姓就未免有失风度了。 “放心吧,夏泽苍这会儿怕是已经踢到铁板了。”顾宁笑道,“王妃送去西域的可不止是一个裴咏。” 说到底,裴咏只是个文弱书生,不比虞清秋在北燕只要背靠着二皇子就能施展所学,西域诸国林立,形势更加复杂,当然,若是给裴咏几年时间,他也能做出一番成绩来。只可惜,来不及了。 西秦大军除了在攻打顺宁郡时折损比较严重,之后的战事一路势如破竹,编制完整,后勤齐备,甚至不需要回国修整,就可以从北境只扑西域,和从国内出兵的另一路兵马两面夹攻。 所以,秦绾直接给了裴咏一支三千人的精兵,又让南宫廉从武宗挑选了几个想入仕的高手随行。裴咏手里有这些力量可以调动,能做的事就多了。 “说起来,绾姐姐让我们俩来给秦大哥帮忙,到底要怎么搞?”陆臻眼巴巴地问道。 “西秦这次来是正式签盟书的,毕竟在南楚那会儿只是临时约定。”秦枫解释。毕竟国书上是要盖玉玺的,无论是西秦太子还是东华摄政王都不至于把玉玺带在身上。 “所以,细节上还是有修正余地的?”顾宁猜测道。 “不对,绾姐姐分明是让我们来捣乱的。”陆臻一摊手。 “王爷和王妃的意思,让我们拖时间。”秦枫直接说道,“不过,正当的理由恐怕拖不了那么久,所以要你么帮忙想想歪点子。” “秦大哥真干脆。”顾宁苦笑着转头去看陆臻,反正他就是动手的那个,誰叫这次调回京城的小将里,就数他武功最好,干什么都方便。 “要是盟书没有了……能不能重写一份?”隔了一会儿,陆臻犹豫着问道。 “你让我去偷?”顾宁指着自己的鼻子。 “西秦使节团里有高手吗?”陆臻问道。 “我看着刚才那些是没有,暗地里就不知道了。”顾宁想了想才谨慎地道。 “那就试试看呗。”陆臻不太在意地道,“虽说现在的盟书还没正式抄录正本,可和东华商讨的时候也得拿出来吧,没有这个,重新要写一遍也挺费事的,要是他们没记住全部内容就更好了。” “我想,也没人想到会有人来偷这个东西?”秦枫摸了摸下巴。 可以试试,就算西秦另有高手,应该也不会想到有人会对没有生效的盟书动手,最不济,在东华的京城,也能全身而退。 “我试试。”顾宁苦着脸点点头。 做贼,有史以来第一回,不过是奉命偷东西,应该不会被他爹揍吧? · 而另一边,小燕山下的别庄里,李暄和秦绾在外面疯跑了一圈,这才带着一身大汗回来,备水沐浴,再进温泉一泡,顿时整个人都舒展开来。 赤焰和白云两匹马儿也难得跑了个尽兴,被莫问牵下去刷洗喂食了。 秦绾打发了伺候的人,从岸上拿了个木托盘,放上酒水点心,木盘晃悠悠地飘在温泉的水面上,宛如一叶扁舟。 “泡一会儿就出去吧,天气太热,容易中暑。”李暄靠在池沿,闭着眼睛说道。 “知道了。”秦绾伸了个懒腰,任由水珠从手臂上滑落,随即给自己倒了一杯冰镇的果酒慢慢品着,“下午去钓鱼?晚饭我给你做全鱼宴。” “烤鱼和鱼汤?”李暄随口问道。 “至少还有一道清蒸鱼。”秦绾反驳。 “好啊,再煮两碗鱼丝面,我们俩够吃了。”李暄一声轻笑。 妻子难得下厨一次,何况又不是难吃,只不过菜品少了些而已。 “要煮鱼汤的话,正好再去挖点野菌。”秦绾掰着手指数道,“对了,上次听执剑说,小燕山附近的山里有一种红顶菌,长在峭壁石缝里,味道特别鲜美。” “有毒。”李暄只是抬了抬眉毛,“王妃自个儿享受便是,本王敬谢不敏。” “那可真是遗憾。”秦绾笑眯眯地凑过去,将手里的半杯果酒凑到他唇边,“喝不喝?” 李暄低头瞄了一眼,叼住了杯沿,一仰头,酒水滑落口中。 然而,下一刻,他整个人都僵硬了——荆蓝准备的果酒清冽爽口,带着果香和淡淡的甜,可是这一杯……苦,极度的苦,硬要形容的话,就是比苏青崖心情恶劣时开出的药更苦! “噗……”秦绾开始还偷笑,发现忍不住,干脆就变成了大笑。 李暄又好气又好笑,随手从托盘上抓了一块绿豆糕扔进嘴里去苦味。其实他看到刚才秦绾的眼神就知道她使坏,可那杯酒明明是秦绾喝过一半的,要不然他也不能一点儿准备都没有就被捉弄到了。 “怎么下的药?”李暄还是忍不住问道。他实在不觉得秦绾能避开自己的眼神做手脚。 “一早就下了,你还没看过来的那会儿。”秦绾说着,也捞了块点心塞进嘴里嚼着。 “所以说,你为了整我,自己也喝了一半。”李暄无语了。 “我嘴里含了颗松子糖,没那么苦。”秦绾一边笑一边说道,“放心,凝神丹,全身放松后服用,调理身体专用。” 不用她说,李暄也感觉到半杯酒下肚,丹田里一阵暖洋洋的,四肢百骸经脉都像是泡在温泉里一样舒适,随后暖气渐渐化成一股清凉之气,直冲头顶,顿时神清气爽,仿佛这些日子的疲倦和隐隐的头疼都不见了踪影。 “这么好用?”李暄惊讶道。 “又不是仙丹,就能用这么一次。”秦绾一撇嘴,嫌弃道,“最近再用第二颗就没效果了,刚好要来泡温泉,才从苏青崖那里拿来的。” “……”这要是能随时用,就算不是仙丹也差不多了吧? “还不是看你最近老是头疼,那些太医能不能有点用?”秦绾噘了噘嘴。 李暄苦笑,太医倒是说过他的身体没什么大毛病,就是操劳过度,只要好好休息自然不药而愈,可现在的形势哪儿能让他好好休息?这是这两天南楚的事忙得差不多了,这才能出来走走。 “这一年,也辛苦你了。”李暄微微一叹,放柔了声音,“无论如何,这两三年里当不会有战事,等过阵子南楚那边走上正轨,我陪你出去走走?” “真的?”秦绾眼睛一亮。 “就当是……微服私访?”李暄歪了歪头。 “好啊,我想师父了,成亲后都还没回去看看呢,可惜凤凰花还不开。”秦绾笑眯眯地道,“还有襄城的红豆糕,不知道那家店还在不在,对了,上次因为那个言凤卿,我都没好好看过洞仙湖的风景呢。” “那就走上次的路线,从宁州过洞仙湖,再从襄城走水路去圣山。”李暄道。 “可是要两个月。”秦绾慢慢收敛了笑容,一声叹息。 “信郡王监国。”李暄道。 “你认真的?”秦绾一怔。 “难道你以为我说笑的?”李暄从后面搂住她,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下巴搁在她肩膀上,有些懒散,但语气却很认真,“虽然我无意把你关在后院,你想去哪里都可以去,但是……总分开的话,什么时候我才会有个像曦一样可爱的小公主呢?” 秦绾闻言,整个身子都僵硬了一下,按住了他放在自己小腹上的手掌,许久才道:“如果……没有呢?” “别急。”李暄在背后看不见她的表情,只是轻笑,“太医请平安脉都说过你我的身体都很健康,没有子嗣不过是缘分未至,不用去管别人说什么,总会有的。” 秦绾默默地垂下了眼帘,不是不知道朝堂上和私底下都有人以无子为由劝李暄纳妃,虽然李暄直接发落了几个让人不敢在明面上来说了,可私下的暗流却越发汹涌。 今年李暄二十六,秦绾二十,这个年纪,不少人都是两三个孩子的爹娘了,可摄政王府里依旧冷冷清清。 “我说如果,一直没有呢?”秦绾涩声道。 “我并不是很喜欢孩子,何况女人生子也是伤身,如果曦喜欢,生一个承欢膝下也够了。”李暄想了想,又道,“岳父大人想要继承人,其实秦家并非无后,将来安国候的爵位你传给秦枫或者秦榆的儿子也是一样的。如果……真是命中注定没有,我也不强求,有曦相伴到老就足够了。” “不会寂寞吗?”秦绾道。 “有你就不寂寞。”李暄低笑,“若是曦怕以后没人为我们合葬,收个徒弟也使得。最好挑个三四岁的,不记事,养得熟,又不需要从那么麻烦的婴儿开始养起。” “噗嗤——”秦绾终于被逗笑了,“你以为养孩子是什么啊!” 然而,原本犹豫的眸子里终于闪过一丝坚定。 有些事,不试一试怎么知道结果?或许,拼一把就成功了呢?而不去尝试,那是永远不会有希望的。 第七十九章 上梁不正下梁歪 龚岚最近的日子过得挺滋润的。 猎宫之变后,京城的权贵被杀了一大批,剩下的也只能夹着尾巴做人,治安挺好的,连调戏民女的纨绔都少了,顶多也就是酒楼里有人打个架的小事,派人抓回来打一顿关几天就完了。至于捕快抓不了的,嗯……自从龚大人亲手把一群江湖上薄有侠名的少侠扔进了奉天府大牢后,就没什么人敢在京城闹事了。 闲下来之后,龚岚就觉得,这样每天晒晒太阳,看看书,偶尔活动一下,还有俸禄拿的日子简直太美好了,想想去年为秦绾查账的日子,啧啧,这简直是神仙过的日子啊。 “大人!大人!”边上的主簿已经喊了好几声,却见自家大人不知道在哪里神游,连书拿倒了都不知道。 “干嘛?”龚岚终于回过神来。 这个主簿常溪元是李暄特别安排给他的,精通刑名律法,只是四书五经上差了一些,考上秀才后,到年近四十还是没能更进一步,刚好被当时的宁亲王捡了回去,等龚岚上任,就丢了过来人尽其才——也没办法,京城令好歹是四品,龚岚还有个恩荫入朝的资格,可这个常溪元的出身实在太低了,又没个举人功名,只能先做个主簿练练手,将来去刑部或者大理寺,也能稍稍升一升。 “大人,刚才西秦使节团来报案,称昨夜驿馆闹贼了。”常溪元耐心地再禀告了一遍。 “丢什么了?”龚岚楞了一下,下意识地问道。 “听说是丢了一些随身财物,还有……”常溪元迟疑了一下才道,“礼单上的贡品少了一件。” “这贼是脑子有病?”龚岚无语道,“什么地方不好偷,去偷使节,他们远道而来,自己的财物能带多少?贡品都是有记档的,偷了也不能花不能卖。” “不管怎么说,毕竟是使节,既然报案了,大人总得管一管。”常溪元无奈。 这就是京城令这个位置为什么没人做得长久的原因了,什么破事烂事别人不愿意接手的麻烦事,最后都是京城令的锅! “好好的一个上午——走了走了。”龚岚伸了个懒腰,从躺椅上爬起来,随手把书一扔。 “大人,官服!”常溪元见他居然就这么一身常服就要出门,赶紧叫道。 “哦。”龚岚挠了挠头,随手从架子上扯了件官服的外袍换上。 “……”常溪元已经不想吐槽他了——大人您里面穿的中衣领子和脚下的鞋子都和这身红色的官袍完全不搭调好吗? 好吧,摄政王说过,只要龚大人自己不去犯法,干什么都随他——反正真的要办案的时候也没指望过他,不过,顶头上司武力值爆表,在某些时候还是很有用的。 两人带了十几个衙役,等到了西秦下榻的驿馆时,崔永清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东华这边陪同的秦枫倒是很自在地喝茶,看见他们进来才问了一句:“奉天府怎么这么慢?” “哦,本官不熟悉路,走岔了。”龚岚随口道。 “……”崔永清黑线。 要是这个官员找个好点的理由他也就认了,可走岔道?你带着十几个衙役呢,就没一个认识路?话说回来,京城令连京城的路都不认识,你是摆设吗!更何况,这人的官袍就像是随手往身上一披,腰带居然跟那些农民一样,在腰上一扎,打了个结就算数。居、然、打、结! 这个真的是京城令?正四品?帝王心腹? 常溪元在后面翻了个白眼,能说是因为龚大人走到半路才想起没吃早饭,所以先拐去请所有衙役一起吃了顿豆浆包子油条吗? “崔大人,这位是京城令龚大人。”秦枫干咳了两声,介绍道。 “苦主呢?丢了什么东西?”龚岚一边问,一边还在揉眼睛。 崔永清咬了咬牙,强行按捺下火气,忍耐道:“些许银两无关紧要,只是库房的贡品里丢了一块珍贵的地心暖玉,这是写在了礼单上的,若是找不回来,只怕两国面子上都不好看。” “暖玉是吧?”龚岚回头叫了个小吏过来,“这是画师,那块暖玉什么样子,还有你们看到的窃贼大致什么体貌,你跟他说,好画出来比对。” “……”崔永清张口结舌,让他一个从二品的大员去和一个九品都算不上的小吏讨论失窃的细节?这个京城令真的没毛病? “有问题吗?你要是不知道,那就叫个知道的来。”龚岚不耐烦道。 崔永清在衣袖下的手紧紧捏了捏,又松开,吐出一口气,面无表情地叫了个侍卫和那小吏去画图。 “行了,那崔大人就等消息吧。”龚岚说完就想走。 “大人,勘验现场!”常溪元黑着脸提醒。 “你去就行了,本官不擅长破案。”龚岚想也不想地道。 “不擅长破案,却不知道龚大人是怎么当上京城令的?”崔永清忍不住讽刺了一句。 “当然是因为本官很擅长抓人啊!”不料,龚岚回答得异常爽快。 崔永清一时没反应过来,不擅长破案,倒是擅长抓人?什么鬼! “崔大人放心吧,这位龚大人……曾经单人匹马,把在酒楼械斗的两个江湖门派二十几人全部扔进了奉天府大牢。”秦枫一本正经地讲述了一下某人的功绩。 崔永清无语,敢情东华的京城令不是文官,而是武将? “所以,只要找到窃贼的线索,相信龚大人一定能将其抓捕归案的。”秦枫接着说道。 崔永清很无力,你们那意思其实不是“抓得到”,而是“找得到”,对吧? “常主簿,后面就交给你了。”龚岚一脸信任地拍拍常溪元的肩膀,又道,“秦大人,一起?” “嗯。”秦枫点点头,也起身告辞。 崔永清憋了一肚子的火气,也只能先把他们送了出去。 “龚大人,这个……”秦枫有些迟疑。他知道龚岚是妹妹的人,是不是……先交代一下比较好? “不用说了,明明是西秦监守自盗,本官又不傻。”龚岚挥了挥手。 “你怎么知道?”秦枫惊讶地看着他。 原本这么一位京城令,就算秦枫知道龚岚的才能不在刑律上,但看他的做派也有哭笑不得之感,可听了这一句,难道这人只是装疯卖傻? “我是不通刑律,但不代表这里有问题。”龚岚指指自己的脑袋,笑得狡黠,“虽然搞不懂西秦人是什么意思,但肯定没有窃贼就对了。” “龚大人高明。”秦枫笑了起来,随即压低了声音道,“不瞒你说,西秦使节确实丢了东西,但丢了的东西他们说不出口,只能自己再闹一通,才好有个由头去抓贼。” “不是吧?”龚岚诧异道,“我看使节团里还是有高手的,丢了东西,还没被察觉?” “顾宁亲自去偷的。”秦枫道。 “……”龚岚沉默了一下才道,“好吧,你别告诉我你们偷了什么,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只是京城令,负责抓贼的。” “那么,龚大人打算怎么办?”秦枫问道。 毕竟也是他们给龚岚招惹的麻烦,若是有需要,也可以配合一下的。 “这有什么难办的?”龚岚不以为然道,“江洋大盗这么多,随便抓一个给他。” “……”秦枫被噎了一下,又道,“赃物呢?” 既然是监守自盗,那肯定是找不到赃物的,如何结案? “不是去画图了吗?”龚岚眼巴巴地看着他,一脸无辜,“王妃那里肯定有暖玉,找块颜色差不多的雕琢一下就行了。” “呃……”秦枫忽然觉得无言以对。 你坚守自盗,我伪造赃物。什么?你说这是假的?不是丢的那块?可图样是你西秦确认的,难道京城这么小的地方就出现了两块一模一样的地心暖玉?这不可能吧?对,好几家银楼的掌柜都亲自鉴定了,这就是地心暖玉如假包换!你说不是?你比专家还懂? 应该说,不愧是妹妹的人吗?至少耍无赖的本事学了个十成十!或者,这个叫……上梁不正下梁歪? 好吧,连他自己都能叫顾宁去偷盟书了,也没正到哪儿去。 两人在街口很有默契地一左一右分开,一个回奉天府,一个去了礼部。 又不是没有公务,怎么能因为一个西秦使节就耽误了正事呢? 而这时候,崔永清在驿馆里被气成内伤…… 刚才的京城令说不擅长破案——可特么的这个属下是太擅长了吧?在驿馆的临时库房转了转,就说是内贼作案,要先查使节团的人——确实,他就是临时弄了一出监守自盗,可这个其貌不扬的芝麻官要是再多说几句,就快把那个下手的侍卫给指出来了好不好!没办法,他只能装作大发雷霆,把奉天府的人都赶了出去,并丢下一句三天之内必须把贡品找回来。 常溪元耸耸肩,带着衙役打道回府。 反正摄政王说过,他只管公务不出差错,至于其他,那是龚大人的职责,他只要把自己查到的回禀上去就够了。 当然,龚岚虽说随便抓个江洋大盗交差,可样子还是要做一下的,也派了捕快装模作样地去搜查根据西秦人的描述画出来的所谓窃贼。不过,在人来人往的酒楼、饭馆、客栈里大张旗鼓找盗贼这种事,还是把听到消息的崔永清气了个倒仰。 然而,晚上的宫宴还是如期举行了。 杜太师喜怒交加,怒的是摄政王居然在这个时候带着王妃出了京城去度假,这般不把西秦使节放在眼里,连泱泱大国的风度都不要了,简直任性得不顾大局!喜的是对于要拿回皇权的小皇帝来说,摄政王不在,倒是个锻炼的机会。 崔永清带着副使和护送的卫队统领走进大殿,目光一转,脸色就更黑了。 东华的摄政王……居然连接风宴都不来? 别说是重要的人物要最后才入场,这殿上根本就没有排摄政王的座位,总不能坐到御座上去! “陛下驾到~”殿外的内侍高声喊道。 崔永清也只能先把话咽了回去。 李镶身后跟着两名内侍,挺直着背走上御座,看起来倒也像样,只是在下面心思各异的官员看来,总有几分可怜。 “众卿平身。”李镶抬手道。 “谢陛下。”众人零零落落地应道,随即落座。 杜太师忍了忍,脸色发青,但再看看西秦使节,终于把话咽了回去。怎么也不能丢人丢到西秦去。 “不知道东华的摄政王殿下怎么没来?”在崔永清的示意下,副使站起身,大声问道。 大殿中顿时静了静,随即响起一阵窃窃私议声。 就算东华的官员,其实也不明白这回摄政王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把西秦使节晾着——提前一天出京,怎么看都是故意的吧? “摄政王告病。”百官上首,江辙清清冷冷地开口,“怎么,陛下举行国宴,贵使还管得着我东华的臣子必须全部来迎接?”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无语了。真是太有道理了!崔永清也无言以对,再怎么说,面子上,李暄就是臣,不是君!他一个臣子在不在,告不告假,和西秦使臣没半个铜板关系。 “原来摄政王身体有恙?”崔永清咬了咬牙,皮笑肉不笑地道,“怪不得最近京城的治安不好,连使臣的驿馆都闹贼。” 这话诛心,殿下不少人都变了脸色。 江辙眉眼不动,只是偏了偏头,语气微微上扬:“京城令?” “咳咳。”龚岚站起来,不习惯地拉了拉出门前常溪元亲自动手帮他穿戴整齐的官袍,一本正经道,“启禀丞相,关于窃贼,其实奉天府已经盯上了人,只不过还在‘寻找’贼赃,怕是明天就可以结案了。” “龚大人果然年轻有为。”秦建云赞了一句,引起一片附和声。谁不知道这位突然冒出来的京城令是摄政王一手提拔的,卖个好谁不会? 杜太师虽然不喜欢龚岚,但闻言也点了点头。 驿馆遭窃,就像是在东华脸上打了一巴掌,一天破案的京城令也算是能为东华挽回一点颜面。 崔永清脸上的神色很古怪,还真抓到了个窃贼? “很好。”江辙示意龚岚坐下,又回头道,“崔大人有什么意见?” “没有,东华的官员,果然是……年少有为!”崔永清憋屈道。 尽管他的话和秦建云是一样的,但语气怎么听怎么怪异。 龚岚也不在乎,反正,明天他把窃贼和赃物送过去的时候,崔永清的脸色会更难看的。 “那么,贵使远来辛苦,还请入席。”江辙说完,又不理会他了。 舞姬鱼贯而入,丝竹声响起,慢慢的,才把大殿里的气氛放松下来。 “大人,东华这是根本没有结盟的诚意吧?”副使凑过去,在崔永清耳边低声道。 “结盟是势在必行的,只是有些可以商榷的细节,东华想占据主动权。”崔永清低声回道。 “是不是……用武力压制一下东华的气焰?”副使犹豫道。 “武力?”崔永清一声冷笑,“我们带来的所谓高手,哪个发现那窃贼一根汗毛了?” “啊!”就在他们讨论中,哪个一言不发的卫队统领突然一声惊呼。 “怎么了?”崔永清皱眉道。 “大人,末将想起来了!”卫队统领的脸色这会儿简直像是个调色盘,五颜六色不住变换,煞是好看,“那个京城令……京城令……” “京城令怎么了?”崔永清听到龚岚就没好气。 “末将曾经见过他一次,只是变化太大了才一时没认出来。”卫队统领扭曲着脸道,“梁上飞燕龚岚,圣山高手榜排名最末,可若是只论轻功,他当得上前五!最重要的是,他、他偶尔会客串一把梁上君子之行,才会有个梁上飞燕的名号……” “……”崔永清不知道应该做出什么表情。 东华的京城令,从前的职业——是个贼? 第八十章 就是耍你玩 国宴上,崔永清吃了一肚子气和疑问回了驿馆,又一晚上没睡好。 第二天一大早,属下来报,京城令龚岚来访的时候,他还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没办法,文人嘛,身体总不能和武将比。 “崔大人气色不错啊。”龚岚带着常溪元笑眯眯地拱手。 崔永清抽了抽嘴角,只想说你哪里看出来我气色好的,而昨晚睡不着的原因其实就是眼前这个人!尤其现在看着龚岚,他是真的很想问一声,那个贼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啊! 然而,他的目光一转,落在龚岚身后时,瞳孔不禁猛地一缩。 “啊,对了,这是昨晚抓住的贼,崔大人来看看是不是正主?”龚岚说着,往旁边让了让,露出身后被两个衙役按着的五花大绑的人来。 “这、这是……”崔永清目瞪口呆。 虽然说,昨晚国宴上他就已经听说龚岚抓到了窃贼,不应该那么震惊……尼玛那能不震惊吗?他快吓死了好吗?因为这个所谓窃贼,长得跟画师按照他的侍卫随意想象描述的画出来的画像简直一模一样啊!平时就算真抓到个通缉犯,也没有跟通缉令上的画像相似到这份上的! “应该不会错吧?”常溪元淡定地打开了画像。 他就站在那窃贼三步远的地方举着画像,所有人左看右看——呃,实在是太像了,就好像专工于工笔画的画师按着这人的模样一笔一画描出来的那样。 这要是弄错人,除非窃贼还有个双胞胎兄弟! 崔永清原本以为龚岚是随便抓了个人来搪塞,打定了主意不管抓到的是谁都咬死了不认。可眼前这个,硬要违心说不是,就连他自己都觉得是无理取闹。 “还有贼赃。”龚岚从怀里取出一个盒子双手递过去,一脸诚恳道,“因为这贼人是在赌场落网的,其他金银已经很难追回,只有这块暖玉太过珍贵不好出手才留着了。不过,让贵使在东华遭遇了这种事,作为京城令,本官深表痛心,只要贵使列个单子,损失多少财物,哪怕本官自掏腰包也会如数赔偿!” “……”崔永清真心觉得自己的涵养是太好了才没直接骂出来。不用打开盒子看就知道,里面那块所谓暖玉,肯定和图纸上画的别无二致。 而昨天给画师形容窃贼相貌的那个侍卫在看见真人时已经两腿发软,脸色惨白了。天地良心,他真的只是随口瞎说的,谁知道不过一天,真就有个长成这样的人站到面前了?不会是鬼吧! “是你偷了我们的东西?”崔永清问道。 五花大绑的窃贼连连摇头,嘴唇开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怎么回事?”崔永清问道。 “哦,哪个犯人被抓住之后会承认自己有罪的?反正人赃俱获,无从抵赖。”龚岚轻松地回道。 “我是问他为什么不能说话!”崔永清怒道。 “这谁知道,也许天生就是哑巴?”龚岚更是一脸的惊奇。 崔永清额头青筋直跳,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但真的想揍人怎么办!虽然知道东华既然送了个活人过来,就肯定不会让他说出不利于己的话来,可……天生哑巴是个什么鬼,就算要骗人也长点心行吗?这样要是自己表示认同,简直是承认自己是傻瓜似的。 那窃贼更是泪流满面。 好吧,他的确是贼,不但偷东西,还宰了物主一家八口,既然被抓到了,这罪他认!可是,那个自称是京城令的官,分明就是这狗官叫人把他的脸整成这个模样,又拿了块玉敲敲凿凿摆弄成这模样,最后塞进他怀里——要不是地点确实是奉天府,都以为是什么人故意栽赃给他顶罪。 哦,说到底,这个还是给人顶罪。 可是堂堂京城令,抓不到犯人居然就自己炮制一个,这样糊涂的官没被砍头真是没天理啊! “会写字吗?”崔永清不带希望地问道。 倒霉的窃贼哭着摇头——要是有读书识字的条件,他至于落到今天的下场么? 崔永清叹了口气,不过也知道东华不会留下这么大个破绽,倒也并不失望。其实,毕竟是个大活人,就算不能说话又不识字,真想要弄清楚也是有办法的,就是需要花点时间,可龚岚的意思摆明了就是贼和脏都在这儿了,赶紧签收这案子就结了。 崔永清何尝不知道这个替罪羊倒霉,可东华做得面面俱到,这会儿只要他不想撕破脸,那还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好了,把人给崔大人吧。”龚岚挥挥手。 两个衙役一推,将人交给了西秦的侍卫。 “有劳龚大人费心。”崔永清勉强笑了笑。 “不客气,举手之劳。”龚岚哈哈一笑,眼神飘忽。 犯人是从奉天府死牢里挑的,易容是王妃派了荆蓝回来整的,暖玉也是王妃送来的,他就是敲了几下,还真是“举手之劳”。 “本官要审问一下这个‘窃贼’是否有人指使,就不留龚大人了。”崔永清直接下了逐客令。 “行,崔大人慢慢审,慢慢审。”龚岚笑嘻嘻地拱手告辞。 “混账!”等人一出门,崔永清终于忍不住将桌上的茶杯全部扫落在地。 “大人息怒。”副使走上前,沉声道,“如今看来,盟书被盗,一定是东华搞的鬼,大人应早做打算。” 崔永清咬了咬牙,沉默不语。 · 小燕山别院。 秦绾在避暑的水里摆了张躺椅靠着,看完京城传来的消息,也不由得一笑。 “龚大人真好玩。”跟着的秦姝也笑。 “当了官还是一身的匪气。”秦绾随手把纸条放到一边。 “王妃,吃苹果。”秦姝端了个盘子过来。 她刀功好,苹果被削成了一片片晶莹剔透的薄片,卷起来插上一根竹签,看起来就很有食欲。 “姝儿啊,你看荆蓝都要嫁出去了,你呢?”秦绾咬着苹果随口问道。 “哎呀,荆蓝要是成亲了,王妃身边不是少了人吗?是不是要再补上一个?”秦姝说道。 “不用了。”秦绾怔了怔才道,“我身边有蝶衣和夏莲就够了,让夏莲挑几个年纪小些的丫头调教着再说。” 秦姝想说什么,但目光一扫到窗外,不由得一笑:“王爷来啦。” 秦绾伸了个懒腰,也不想起来。 “今天下面的佃户送了新鲜的蔬菜过来,中午我让厨下炒了,应该很爽口。”李暄走进来,一边笑道。 “好啊,天一热就不想动弹。”秦绾懒洋洋地道。 秦姝快手快脚地收拾了东西,退了出去。 “什么时候回去?”秦绾又问道。 “再等几天。”李暄顺手从盘子里拿了一片苹果卷,不在意地道,“反正西秦要再准备一份盟书也要几天时间,不急。” “哥哥他们还真做得出来。”秦绾也想笑,不过想想也知道,这么走偏门的主意肯定是陆臻出的。 “对了,昨天送过来一个折子,有点意思。”李暄忽然道。 “哦?”秦绾坐了起来,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准备听故事。 “是礼部的右侍郎祝文浩上书,请陛下……立后。”李暄在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语气也有点怪异。 “噗——”秦绾笑喷,“陛下这才几岁?” “祝文浩言道,中宫无主,阴阳不调,虽然陛下年幼,但可先立后,等及冠后再圆房。”李暄道。 “清流真是……”秦绾摇摇头。这为了给李镶拉拢势力也是拼了,联姻都用上了。想了想,她又问道,“那皇后的人选呢?” “他还没那个胆子。”李暄一声嗤笑。 奏请立后还算说得过去,可提人选,一个小小的礼部侍郎分量还太轻了,不用说就知道后面是谁在指使。 “好吧,陛下是瞧上了哪家的小姑娘?”秦绾摊了摊手,“或者说,杜太师觉得,哪家的势力容易被拉拢?” “内务府倒是送了名册,连你家的珑儿都榜上有名。”李暄道。 “他敢!”秦绾眼中杀气一闪而过。不管是皇帝还是别的谁,敢肖想她的小妹,就是找死! “放心吧,就是杜太师也不肯。”李暄耸了耸肩,“岳父大人怎么看都是拉拢不到的,何必浪费一个皇后的位置,陛下能拿出来做筹码的东西不多,无非就是后位,以及将来的太子之位。” “你打算怎么办?”秦绾说道。 “陛下想立后,那就立吧。”李暄毫不在意。不过是一个女子,一门姻亲,杜太师有工夫在这上面动脑筋,还不如好好教导一下李镶呢。 “王爷,王妃,西秦有人来了。”正说着,秦姝在门外禀告道。 “西秦?”秦绾一怔,和李暄对望了一眼。 “崔大人说,闲来无事,带人来小燕山打猎,听闻王爷和王妃在此,特地前来拜见。”秦姝说道。 “这还真是脸皮够厚。”秦绾无语。 “是你的人把人家气得太狠了。”李暄摊手。 “见不见?”秦绾问道。 “见他干嘛。”李暄搂着她的肩膀蹭蹭,隔了一会儿,抬头道,“告诉崔大人,本王带着王妃上山打猎去了,时间不早了,留崔大人用饭。说不定下午在小燕山猎场会撞见也没准。” “是。”秦姝顿了顿,见秦绾没有别的吩咐就退下了。 又过了一会儿,秦姝和莫问一起回来,带来了一个锦盒。 “这是崔大人留下,送给王妃的礼物。”莫问解释道。 “没退回去?”李暄皱眉。 崔永清一个男子,给王妃送礼显然是不合适,就算扔回去也是应该的。 “崔大人说,这是太子妃准备了特地送给王妃的。”莫问苦笑。就算知道是睁眼说瞎话,可他也不能把西秦太子妃“送”给王妃的礼物丢了。 “拿来瞧瞧。”秦绾看着锦盒,心中微微一动。 秦姝立刻将盒子捧了过来,却没有直接交给秦绾,而是在自己手里打开。 “这是……”秦绾伸手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一块雕刻着龙凤呈祥图样的羊脂白玉,沁色泛着淡淡的红,触手生温,但并不是因为夏天的暑气,而是从玉中自然散发出来的热量。 “是真的那块?”秦姝一下子凑了过去。 “真的。”秦绾翻来覆去地把玩了一番,也赞叹道:“地心暖玉,果然不凡,比我上次挑出来给陆臻的那块暖玉质地好多了,只可惜这图案太招忌讳了些。” 龙凤呈祥,这玉佩又岂是一般人能佩戴的?就算是她或者李暄带出去,虽然没人敢说。可背后也要被人骂一句乱臣贼子呢。 “我们用不上这暖玉。”李暄只看了一眼便道,“不过,对有些人来说,戴着对身体极好——这一块玉有些大,给一个人浪费了。” “那……我摔了?”秦绾也楞了一下才道。 确实,这一大块地心暖玉就算分成三四块,功效也足够了的。可这么大的地心暖玉根本就是稀世珍宝啊,会有人为了暖玉的功效就把它分成几块吗? “不能用的话,和石头有什么区别。”李暄嫌弃道。 “好吧。”秦绾也只是最开始愣神了一下,倒也不是心疼这块玉,当下手一捏,只听“咔嚓”一声,玉佩干净利索地碎成四块。 “我给你重新雕个眉心坠。”李暄顺手抽走了一块碎片。 “那这些你也找人重新磨一磨。”秦绾随手将剩下的碎片丢回盒子里给了秦姝。 秦姝抱着盒子,都觉得有些同情崔永清了,不管把那块号称“失窃”过的暖玉送来给王妃是几个意思,可我们家的王爷和王妃……好像都不是正常人啊。 第八十一章 虽远必诛(万更) 就算崔永清上蹿下跳,气得要命,也只能重新誊写一份盟书,幸好内容都是记得的,就是花点功夫。 李暄和秦绾却在别院里打猎骑马泡温泉,难得过了几天悠闲日子。 李暄在自己房间里关了一天,把那四分之一的暖玉雕刻成了一朵盛开的桃花,花瓣洁白,花心处刚好带着暖玉本身淡淡的粉,用一条金色的细链子串了,做了条精致的眉心坠。 当然,就这天气,秦绾再喜欢也没勇气戴块暖玉在身上。 另外三块被简单粗暴地磨平了,重新刻上松竹梅的图案,其中两块被秦绾派人送回去给了江辙和陆臻,只留了一块梅花在手里,至于重新雕刻浪费的边角料?王妃表示,不是自己的东西,不心疼! “这个留给唐少陵的?”李暄了然。 “嗯……唐家闭死关的祖坟太阴冷了,时间久了对活人不好。”秦绾皱着眉把玉佩放进锦盒里,打算等空的时候编个络子系上,再叫人送去鸣剑山庄。 西秦第一世家的少主当然不缺质地上佳的暖玉,不过这是妹妹的心意——虽然是借花献佛。 唐少陵对她太好,就算是亲兄妹,也好得……有时候都让她有一种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的惶恐。 “别纠结了,那家伙分明乐在其中。”李暄笑着捏捏她的脸颊。 “知道了。”秦绾拉下他的手瞪回去,“别老是捏我的脸!” “手感好。”李暄淡定地回道。 “幼稚。”秦绾白了他一眼,把锦盒扔进放着绣线的竹篮里。 “给我的?”李暄眼明手快地从篮子里挑出一个绣了一半的香囊。 “还不是父亲三天两头暗示我,不能让摄政王仪容不整。”秦绾没好气道。 “我觉得,这个挺好的。”李暄捏起腰间挂着的那个粉红色猪头香囊,一脸的认真。 “那也旧了,这两天空着,就想重新做个。”秦绾从他手里拿回那个绣了一半的成品,遗憾道,“被姬夫人看见又该骂我师父了,女孩子家该会的东西我一样都没学好。” “挺好的。”李暄指着香囊道,“这只鸭子很可爱,我喜欢。” “……”秦绾无语地看他。 “……鸳鸯?”李暄迟疑了一下才道。 “那是大雁!”秦绾愤怒地把香囊朝他脸上摔过去。不就是自己画的花样子吗? “……”李暄黑线,张了张口,终于把那句“大雁为什么是黄色的”咽了回去。 “算了,鸭子就鸭子吧。”半晌,还是秦绾先叹了口气,抓起描笔,在香囊上添了几笔,在那只大雁……哦,鸭子嘴里画了一条鱼。 李暄苦笑,想说这香囊真的没比自己现在挂的这个猪头正经到哪里去——算了,曦高兴就好。 “嗯?”就在这时,两人忽的同时有所感应,一起向外看去。 “这里是皇庄,如此策马而过不减速的,只有八百里加急官报。”李暄沉声道。 “执剑,去看看。”秦绾扬声道。 “是!”外面的执剑答应一声。 “走吧。”李暄拉着秦绾的手往正厅走。 很快的,执剑就带了一个风尘仆仆的士卒进来。 “参见摄政王殿下!”那军士也是一脸的喜色,没想到摄政王竟然不在京城,这若是扑了个空就更耽误时间了。 “发生什么事了?”李暄沉声道。 “启禀王爷,半月前,锦州沿海一带出现大批倭寇,袭击渔村,掠走钱粮女子,一旦出现官军,便退回海上,七日前,倭寇甚至袭击了锦州船厂!”军士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继续说道,“小的王二狗,隶属锦州军麾下,奉锦州刺史柴广平大人和锦州军统领余啸将军之命,八百里加急向京城告急。” “倭寇?”秦绾惊讶道,“可是,现在应该是海上的风暴季啊。” “确实。”王二狗垂下目光,只看着秦绾的衣角,继续说道,“但是,那些倭寇常年在海上讨生活,对于海流、天气的各种变化烂熟于胸,最厉害的倭寇甚至能在暴风雨中继续航行,每年的风暴季反而是倭寇的劫掠季,因为锦州的水军……无法追出海。” 秦绾皱起了眉,锦州的海岸线很长,倭寇来去如风,五万锦州军,除掉一万水军,剩下四万人被动防守的话,根本不够用。 “往年也是如此?”李暄问道。 “往年虽然有倭寇劫掠沿海村镇,但都是一团散沙,不成气候。”王二狗摇头道,“前阵子余将军抓住了一伙倭寇的小头领,可惜语言不通,也问不出什么来。” “有点麻烦。”李暄也觉得有些棘手,语言不通,又隔着一片大海,相当于整个情报线都是断了的,这仗就打得跟瞎子似的。 “不麻烦啊。”秦绾睁大了眼睛。 “嗯?”李暄一挑眉,“你知道谁懂倭寇语?”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秦绾眨了眨眼睛。 “……”李暄沉默了一下,诧异道,“你?” “很奇怪吗?”秦绾一摊手,不等他发问,又道,“当然,还有一个楚迦南,不过他在南楚。” 李暄无语,楚迦南和冷卓然不但要摆平北境的烂摊子,还要收复百越,这会儿当然不能因为倭寇就把人调回来。 “所以,还是我最合适。”秦绾笑道。 “这次不一样。”李暄犹豫道。 他放心秦绾去云州、去江州、去南疆、去南楚,是相信以秦绾的武功,加上随行的高手,最不济也能保证她无恙归来,可倭寇不一样,茫茫大海之上,就算带着南宫廉当护卫也不会更安全半分。 “我是摄政王妃,哪能真让我去危险的地方。”秦绾笑眯眯地道,“我答应你,不出海,只在锦州指挥,如何?” “……”李暄看着她不说话。 “还有锦州的船厂,我和碧姨想要亲自去看一看,毕竟图纸只是纸上谈兵。”秦绾又道,“可惜慕容回飞花谷去了。” 许久,李暄才无奈地一声叹息。 他还是不愿意秦绾去锦州,可是他也知道,既然秦绾下了决心,那自己是阻止不了的。 下面站着的王二狗满头大汗,他听到了什么?摄政王妃请命亲自去锦州处置倭寇,而不是摄政王? 原谅锦州那个地方位处东华最东面,从云州水灾到猎宫之变直至和北燕南楚的战争,锦州军都没有参与,自然也还不知道这位摄政王妃的赫赫威名。 “莫问,带他下去休息一晚,先行返回锦州。”李暄道。 “是。”莫问应声上前。 王二狗挠了挠头,退了下去,反正自己只是个报信的小卒,摄政王见识广博,肯定不会乱来的,何况……王妃不是说她懂倭寇的语言吗?或许王妃是去帮忙刺探情报的? 李暄在厅中踱了几圈,又道:“通知顾宁、朔夜、叶随风、徐鹤,准备前往锦州,先不要声张。” “徐鹤就算了,他是典型的北方人,旱鸭子。”秦绾打断道。让一个旱鸭子将军去打水仗,也实在太难为人了。 “不会就去学。”李暄板着脸道,“告诉每个人,不会水的立刻去学,学不会掉进海里淹死的本王不会追封。” “……”秦绾啼笑皆非。 “通知言凤卿,水军出江陵,顺楚江东去入海,绕到锦州湾待命。”李暄又道。 随着他的话,自有暗卫一道道命令飞速地传递下去。 “锦州军统领余啸,是个什么样的人?”李暄问道。 他前二十年被困京城不得自由,对于京城的掌控力非凡,对地方却弱了,而曾经的欧阳慧正好相反,为了帮李钰夺嫡,几乎所有的将领都在她的观察名单之内。 “平庸。”秦绾毫不犹豫地道,“不冒进,不孬种,无功也无过,是个守成之人,锦州受倭寇骚扰最严重,他有心无力,往年还能镇压得住,多半是锦州刺史柴广平的功劳。” 李暄点点头,记在心里。 “放心吧,言凤卿不是你亲自挑出来的水军统领吗?难道还打不赢一群海盗。”秦绾笑着安慰。 然而,听了这句话,李暄看着她的眼神更深邃了。 “你怕他还记恨我?”秦绾疑惑道。 “不……”李暄幽幽地道,“我怕他把自己作死了。” “顶多我保证不会弄死他。”秦绾笑弯了眼睛。 “罢了,沈醉疏也在言凤卿那边,嗯……你带着那个姑娘一起去,叫……邵小红的?”李暄想了想才道。 “带小红去干嘛?”秦绾莫名其妙。 “邵震会听你的。”李暄道。 秦绾无言以对……我真不是去夺权的啊! “锦州有五万军马,加上言凤卿那里三万水军,兵力上是足够的,而且东华目前的财力也支撑不起另一场规模太大的战事。”李暄在心里算了算道,“这次从南楚战场上回来的那几个小子你带去,毕竟用得顺手。我拨王府的三千亲卫军给你尽够了,暗卫营那边我派一些人给执剑。另外你需要带上谁?” “再带上陆臻和苏青崖就足够了,还有碧姨大概要去。”秦绾笑道。 “好。”李暄点头,一边迅速计算着,还有什么力量是可以调用的,许久才道,“知道南宫廉现在在哪儿吗?” “算了吧,庄别离是只旱鸭子,你以为南宫廉比他好多少。”秦绾失笑道,“上次请他保护你已经欠了人情,没必要就别越欠越多了。” “好吧。”李暄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那我让蝶衣和姝儿收拾一下,下午就回京。”秦绾说着,转身出去,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派人送信去飞花谷和鸣剑山庄。”李暄站了好一会儿才道。 “王爷,西秦的消息,唐少主回到鸣剑山庄的当天就把自己关进了唐家祖坟,至今未曾出关。”一个暗卫出现在他身后。 “如此……西秦那边便罢了。”李暄道。 “是。”暗卫答应一声,再次隐没了踪迹。 李暄有些奇怪,他见过唐默和唐演夫妇,知道唐家并非不通情理,若是不同意唐少陵帮着秦绾,只怕唐演早就亲自来抓人了,既然放任,就没道理过后再罚,不过这事不管事实如何都不是他能插手的,也只能先放下了。横竖秦绾那边稍晚也会得到消息的。 · 第二天的早朝,消失了五天的摄政王夫妇再次一起出现在金銮殿上,顺便带来了倭寇扰边的军情。 大臣们早就已经麻木了,从江州到南楚再到锦州,摄政王把自己的王妃当臣子用,而且是哪儿需要就往哪儿搬,特别好用的那种!这一次已经没人想不开再去争辩了。何况,话说回来,不让王妃去,满朝堂还真找不出一个会倭寇语的人来。 接到出征命令的几人也是有喜有忧,尤其是徐鹤,整张脸都绿了。 他不怕打仗,或者说,一个将军,有仗打才是好事。可那是水战啊,还不是江河,是大海!摄政王居然说,不会泅水就去学——学你妹!第二天就要出征了啊! 军队只有三千王府亲卫,所以根本没什么需要准备的。住在驿馆的西秦使节团甚至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军情紧急,不过秦绾还是准备了一辆轻便的马车。倒不是她受不了骑马赶路,而是有些事要在路上做,因此马车里只有她和苏青崖两个人,连秦姝和邵小红也只是策马跟在马车旁边。 这次秦绾没有带上蝶衣,猎宫之变时蝶衣受创太重,毕竟是一剑穿喉的伤势,锦州的盛夏气候闷热,海边又潮湿,不利养病,于是秦绾干脆把蝶衣和夏莲一起留下看家了。 而执剑和荆蓝则是带着几个暗卫先大军一步快马加鞭潜入了锦州。 秦绾从来不会百分百相信官方的渠道,而锦州那个地方她目前的情报网尚未铺开,也就只能让执剑带人先去查访一番了。 “如何?”颠簸的马车中,苏青崖盯着秦绾的反应,眼中带着一丝凝重和紧张。 “看起来轮回蛊胃口还不错。”秦绾一口口咬着手里颜色绿得诡异的“绿豆糕”,一边答道。 实在是,这绿豆糕已经不用查就知道肯定有毒了,马车里若有第三个人,甚至要被那糕点散发出来的腥甜的气息毒晕过去。 “也不知道我配的毒药够不够。”苏青崖皱了皱眉。 要让轮回蛊进化,其实原理很简单,只要喂饱它就行。可轮回蛊吃毒,还挑嘴,非剧毒几乎无效,再加上抗药性,比起毒药的毒性,种类其实更重要。就算是苏青崖,要一下子准备那么多药性各不相同的剧毒也不是易事,所以在形状口感气味上就不能要求太多了。 “不够也没关系,你没出过海吧?”秦绾一边嫌弃地咬着“绿豆糕”一边说道。 “出海?”苏青崖不明白她的意思。 “我听楚伯伯说过,海里有很多陆地上没有的动物和植物,很多也是有毒的,到了锦州,还怕没有新的毒源?”秦绾耸了耸肩,很无所谓。 这世上,想找救命的仙丹妙药或许很难,但要找能毒死人的东西却容易得很。 苏青崖的眼睛果然亮了起来。锦州的战事其实不需要他,他跟着来是为了解决轮回蛊的,可若是海上能有大量新的毒药给他研究,倒是让他对此行多上了点心,也有了兴趣。 “另外,听说那些倭寇的故乡在东面一个名为‘扶桑’的巨大海岛上,想必那里也会有许多有别于中原的草药。”秦绾又道。 “难不成你想打回倭寇的老家去?”苏青崖诧异地看着她。 “为什么不行?”秦绾很自然地在扳手指,“你看,中原的四大边患,草原部落迟早被北燕吞并,西秦正在进兵西域,百越各族也指日可下,就剩东华海外的倭寇了,我们东华怎么能落于人后呢?而且现在正好是北燕和西秦都没空理我们的天赐良机,虽然国库艰难,可打扶桑只需要水军,这点军费还是负担得起的。” 苏青崖揉了揉额头,叹气。 你一个女子,野心这么大真的没问题吗? “而且,《地理志》上说,扶桑有银矿——谁叫他们怀璧其罪。”秦绾一声冷笑,“倭寇常年侵扰沿海村镇,不仅杀人抢劫,还掳掠女子,那些海盗打散了之后正好发配去挖矿——矿工这么危险的活儿还是不要让我东华子民去做了。” “还不用付工钱?”苏青崖接了一句。 “当然!”秦绾挑眉,随即又苦了脸,“真难吃。” “毒药比面粉还多,能好吃吗?明天你想吃这个都没有。”苏青崖冷哼。 就这些“绿豆糕”还是出发前蝶衣做的——秦绾都不敢叫别人做这个,实在太毒了,就算不会误伤人,她也不想解释为什么要服毒。所以,就像苏青崖说的,明天连这个都没有,只能生吃那些味道千奇百怪的毒。 “姝姐姐,你说王妃和苏神医在马车里做什么呢?”外面,邵小红骑马跑在秦姝边上,压低了声音问道。 秦姝摇了摇头,眼底也闪过一抹忧虑。 以前王妃的马车里若是留了男子,就算是面子上为了避避嫌,也会带上侍女,可这一次却特地交代了不要靠近,她要与苏青崖“密谈”,真是怎么想怎么奇怪。 但是,面对邵小红,她还是一脸平静地答道:“王妃说过,苏神医若不是选择了医道,恐怕会是一位出色的谋士,想必是在商议锦州的局势吧。” “哦。”邵小红理解地点点头。 秦姝苦笑,这话真就只能用老骗骗单纯的邵小红了,换个人肯定更奇怪商议军情为什么不找陆臻、不找几位将军,只找苏青崖一个人。要是邵小红再追问下去,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然而,到了晚上扎营的时候,秦姝就更不淡定了。 因为苏青崖虽然有自己的帐篷,可一直留在王妃帐中,从用过晚餐后就再无声息。 帐篷不隔音,也不像是行军途中的嘈杂,秦姝自问,以她的耳力,守在帐篷门口,就算自己不想偷听,至少也能听出有人在说话。可三个时辰过去了,里面安静得诡异。总不至于王妃和苏神医面对面坐着发呆,或者睡了?明明烛火还亮着呢。 邵小红被她打发去睡觉了,然而秦姝自己却是毫无睡意,在帐篷门口走来走去。 终于,帐篷的门帘一掀,一脸嫌弃的苏青崖走出来,皱着眉瞪她。 “苏、苏神医?”秦姝干笑了两声。 “吵死了,进来!”苏青崖没好气道, “哦。”秦姝讪讪地笑了笑,跟他走进帐篷,却见秦绾盘膝坐在简易行军床上正在运功。 “安静坐着。”苏青崖压低了声音道。 “是。”秦姝情知是自己在外面踱步的轻响扰乱了这里的宁静,赶紧坐下,尽量控制呼吸。 然而,她的疑惑却没有丝毫减轻。 为什么王妃这会儿才突然练起功来?怎么看行军途中也不是个好时机。 许久,秦绾终于吐出一口气,慢慢睁开眼睛。 “我回去了。”苏青崖不动声色地把捏在指尖的两根金针收回袖子里,拂袖而去。 “王妃……”秦姝有些不安地叫了一声。 “傻丫头。”秦绾一声叹息,也知道是自己让她担心了,温言道,“我最近的功力进境有些不稳,所以趁机调息一番,免得到了锦州才出事。” “那?”秦姝吓了一跳。 “有苏公子在,会有什么问题?”秦绾轻松地笑道。 “也是。”秦姝想了想,也放下心来。 “很晚了,睡吧,我这里不需要守夜。”秦绾挥了挥手。 “是,属下告退。”解决了心里的疑问,秦姝这才安心回到和邵小红共用的帐篷。 秦绾只能叹气,吃了那么多毒药下去,轮回蛊倒是挺欢快,可吃下去的毒药是会转化成内力的,这些内力在身体里流窜,不仅浪费,还有走火入魔的危险,只能拼命练功,尽量将四散的内力导入丹田了。 如果在王府,她服毒的事还能隐瞒,可这般练功法是不可能瞒过枕边人的,这才是她想顺便在锦州解决轮回蛊的最大原因。 · 锦州距离京城并不是太遥远,三千军马轻装简行,七天也就到了锦州治所锦川城外。 来迎接的是锦州刺史柴广平,他年约四十,面白短须,微有些发福,脸上笑眯眯的,看起来倒是一副和气生财的模样,就算见到这支军队发号施令的人是个女子也没表现出太大的意外。 秦绾命令三千亲卫在城外扎营,由徐鹤和叶随风负责。自己带着其他人随柴广平进了城。 “王妃是暂住刺史府,还是下榻驿馆?”柴广平问道。 “驿馆。”顾宁淡淡地答道。 “是,这边请。”柴广平胸有成竹地一摆手,显然是事先就做了两手安排。 他选的驿馆位置也好,距离刺史府只隔了半条街,驿馆内打扫得干干净净,闲杂人等都撤离了,却又贴心地留下了粗使杂役和厨子。即便是最挑剔的人,对他的安排也只能表示满意了。 秦绾微微点头,由小见大,可见柴广平此人心思细腻,面面俱到,难怪在将领无能的情形下,还能保锦州多年无恙。 “不知王妃还有什么吩咐?”柴广平恭敬地问道。 “听说余将军抓了一个倭寇?”秦绾开口。 “正是。”柴广平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道,“摄政王传来旨意,称王妃懂得倭寇语……” “不止是本妃。”秦绾耸耸肩,随手一指,“陆臻,你跟柴大人去一趟大牢,审审那个倭寇。” “是。”陆臻点点头,很有些摩拳擦掌的兴奋。 “啊?”柴广平和一干随他一起来的锦州文官却都愣住了。 不是说王妃来锦州是因为懂得倭寇语吗? “看什么?一个小小的倭寇,难道还值得本妃千里迢迢来见他?”秦绾一声冷哼。 柴广平连道不敢,却觉得哭笑不得。 既然王妃手下就有人懂得倭寇语,让那人过来即可,堂堂摄政王妃还亲自跑到锦州来做什么? 秦绾斜睨了他一眼,不过执剑和荆蓝没回来之前,她也不想发作什么。毕竟当年李钰不缺文臣支持,一个小小的刺史还没被她看在眼里,不像是余啸,祖宗十八代都查得清清楚楚。对柴广平,她还了解不多。 柴广平也不方便为王妃摆接风宴吸尘,又仔细问了秦绾的需要,这才带着属下告辞,陆臻也跟着一块儿去了。 “王妃,我不喜欢这个柴大人。”秦姝低声道。 “看着就不像是好人。”邵小红也接了一句。 秦绾“噗嗤”一笑,情知她们是觉得柴广平圆滑世故,不够真诚,可在官场淫浸多年的老油条,哪个不是这样,比起来柴广平还算是知分寸,不会让人不舒服的。只要他真有能力,也算是个不错的官了,年底吏部考评,多半是可以升级的了。 “王妃,然后我们怎么办?去打倭寇吗?”顾宁跃跃欲试。 朔夜站在一边,虽然不说话,但眼神中也透露出渴望。 南楚一仗,其实他并没有捞到多少作战的机会,所以这会儿的请战之心比顾宁更强烈。 “急什么。”秦绾不以为意,“这会儿你去找倭寇,人家直接往海上一跑,你就干瞪眼去吧。” “还是要等言将军来?”顾宁叹气。 “左右也就是三五日,你俩若是有空闲,自去练练水性,别掉进海里死得冤枉。”秦绾翻了个白眼。 “王妃,我的水性虽然比不上沈世叔,但也算不错,不用练了吧?”顾宁眼巴巴地道。 “暗卫营里,水性是必修课。”朔夜只回答了一句。 “那你们去教徐鹤。”秦绾没好气道。没办法,既然李暄把徐鹤扔了过来,她总得为自家属下兼师侄孙负责,至少不能一掉进水里就等死。 至于叶随风,一般来说,六大世家教出来的子弟,少有不会泅水的,虽然不见得有多高明,但水性这东西,其实一时还真练不出来,能会就行了。 “是……”两人对望了一眼,垂头丧气地出去了。 “姝儿……”秦绾又回头。 “王妃,我也是丞相按照暗卫的方法培养的,泅水不在话下。”秦姝赶紧道。 邵小红就只是笑了,身为原洞仙湖一大水匪头子邵震的女儿,邵小红水性不好才叫奇怪。 “本妃只是想说,过几天碧姨会到锦州,你安排一个院子出来。”秦绾看了她们一会儿才道。 · 陆臻回来的速度很快,还不到半个时辰。 秦绾刚刚由苏青崖扎针疏导了太过庞大的内力——一下子吃的毒药太多,使得那些内力无法完全吸收,会把经脉撑爆,只能任其散去,不过,就算只留下十之一二,她也觉得功力精纯了不少。 若是让那些辛辛苦苦练功几十年的江湖中人知道了她练功的法子,被气死的一定不在少数。 “我去试试别的药。”苏青崖起身,和陆臻擦身而过,顺手关上了门。这一路上,毒药已经用掉了七七八八,可轮回蛊依旧是一副毫不餍足的模样,让他头疼无比。 到底要吃多少毒,才能让那家伙吃撑了乖乖去休眠进化呢? “怎么样?”秦绾笑着递过去一杯茶。 “谢谢姐。”陆臻也不客气,接过来一口气灌下肚,又随手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汗,把椅子往冰盆边挪了点儿才道,“轻松得很,其实那倭寇耐不住拷打,早就招供了,可是锦州没一个人听得懂他说什么,于是狱卒就继续打他,看见我,他简直像是见了救命恩人似的,恨不得把脑子掏出来给我看。” 秦绾抽了抽嘴角,很是无语。虽然是倭寇,她都想同情一下了,真是个倒霉的娃。 “姐,你猜他说什么了?”陆臻凑过去,故作神秘。 “什么?”秦绾淡淡地问道。 陆臻吐了吐舌头,似乎也觉得无趣,只好自己叙述起来:“他说,扶桑那个地方原本是连年战乱,很多打输了的军队失去了地盘,便去海上打劫商船捞一票,或是劫掠东华沿海村镇。可就在今年初,扶桑居然被人一统了!” “也算是个合理解释。”秦绾点头,扶桑一统,若是新王有能力有野心,那趁四国战乱东华无暇理会东南面的时候想干一票大的也情有可原。然而,她看看陆臻的神情,又纳闷道,“所以,你究竟在兴奋什么?” “姐,那个扶桑的新王,是个女王啊。”陆臻终于憋不住自己说了出来。 “女人?”秦绾确实愣住了,好半晌才道,“我听说扶桑那个地方女子的地位很低,即便是正室夫人,在夫君面前的地位也与奴婢无异……” “所以,那样的扶桑居然出了一个女王,厉害吧?”陆臻兴奋道。 “可那毕竟是扶桑的事,你兴奋个什么劲儿。”秦绾也是习惯性想泼他冷水。 “没啊,姐,我就是想,姐夫不想上位的话,你当女皇,封姐夫做皇夫也不错嘛。”陆臻笑道。 “闭嘴!”秦绾脸色一变,斥道,“多大的人了还口无遮拦,这话也能乱说?” “不说就不说。”陆臻捂住了嘴,用行动示意自己确实听话地“闭嘴”了。 秦绾不是没看出他的不以为然,不由得叹息。 这孩子虽然聪慧绝顶,可缺乏对帝王的敬畏之心,让他走上官场,只希望将来不会有祸患才好。 “就这些?”秦绾转过了话题。 “哦,我让他画了去扶桑的海图,那家伙自愿给我们当向导,不过希望王妃能放了他,顺便能给个官做做就最好了。”陆臻一耸肩。 秦绾这才松开了紧绷的神色,认可地点点头。 总算做事还是靠谱的。 至于那个想当官的倭寇,秦绾冷笑,哪里都不缺背祖忘宗的叛徒,横竖打扶桑也是需要倭寇领路的。 “派个人,去教他说说中原话。”秦绾吩咐道。 语言不通,以后总不能让这人一直跟着自己和陆臻,那这个内应也发挥不了什么作用了。 “好。”陆臻点头答应。 “王妃!”猛然间,刚刚离去的顾宁和朔夜却去而复返,两人推门进来,都是一脸的严肃。 “怎么了?”看着他们的表情,秦绾也是心头一紧。 “倭寇又来了,距离锦川不足三十里。”朔夜沉声道。 “真是太大胆了吧!”陆臻惊道。 不足三十里,这里可是锦州的治所啊? “余啸何在?”秦绾皱着眉问道。 “余将军出去剿匪了,怕是赶不回来。”顾宁苦笑道,“五万锦州军,其中一万水军驻扎在锦州湾保护船厂,余将军带走了两万,加上在海岸沿线的布防,如今锦传城内只有五千军马,还担负着守护城池的重任。” 秦绾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刚好是锦川城兵力最空虚的时候遭遇了倭寇突袭,可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王妃,出兵吧?”朔夜沉声道,“倭寇来去如风,水战高明,可陆战却不成章法,王府三千亲卫都是精锐,早一刻出兵,也能多救下一些人。” “走!”秦绾豁然起身,一边吩咐道,“姝儿和小红留下,保护苏公子,等执剑和荆蓝回来,若无紧急军情,就在驿馆等着。” “可王妃身边……”秦姝下意识地追了上去。 “本妃身边还有暗卫,不妨事。”秦绾边走边说。 很快的,就在柴广平闻讯匆匆赶来的时候,刚好见到几匹快马风一般飞驰出城。 三千轻骑迅速整备妥当,汇合了秦绾一行人就出发。 原本,一支三千人的军马顶多就只有一个副将指挥,可李暄却奢侈至极地扔了四个将军过来,秦绾将三千人分成四队,前后呼应,而她自己身边,不知何时也多了五六个一身黑衣,面无表情的骑士——李暄派来的暗卫,若是军队交战,暗卫也没法远远找到要保护的人,一开始就紧跟在身边才是最好的办法。 三十里距离在快马疾驰下转瞬即至,前方隐隐已经能听到惨叫声、哭喊声,还有火光黑烟冲天而起。 秦绾脸上闪过一丝杀意,但语气却格外平静:“阿宁。” “在。”顾宁拍马跑上几步,跟在她身侧。 “你不用管战场,带一队人下马,绕过去把倭寇的船烧了,烧船帆就行,小心船上留守的人。”秦绾吩咐道。 “是。”顾宁挥了挥手,引着一队人离开了大部队。 “王妃高明。”叶随风笑道。 来去如风?先烧船,看你再往哪儿跑!有种游回去啊! 再绕过一座浅浅的丘陵,已经能看到一座几乎被大火吞没的渔村,火光中,隐隐还有人在跌跌撞撞地逃命,仿佛一座人间地狱。 “徐鹤为主将,杀。”秦绾喝道。 “是!”几人答应一声,三支小队迅速分开,军旗挥动,从三个方向朝渔村冲过去。 秦绾很清楚,真的带军冲阵她并不擅长,去了只是添乱,何况乱军之中再高的武功也免不了会受伤,她也不想给属下添麻烦,于是就和陆臻带着暗卫上了山丘,居高临下地观察着战场。 “我也想去杀几个倭寇啊。”陆臻一脸的哀怨。 “你是文职、文职!”秦绾没好气道。 其实陆臻习武的资质也挺一般的,让他练武不过是在外游历能有自保之力,可东华的官制文武之间泾渭分明,陆臻这次依旧是以监军身份来的,让监军上阵杀敌是什么鬼。 陆臻叹了口气,看看下面的惨状,又忍不住别开了目光。 不是没见过战场,可下面的根本就是屠杀! 连几个表情冷漠的暗卫都下意识地捏紧了手里的马缰。 快一点、再快一点啊! “不对!”秦绾忽然道。 “什么不对?”陆臻一愣。 “那些倭寇的动作太慢了,像是故意在等什么。”秦绾皱了皱眉,“倭寇袭村,报信到锦川,我们出兵,少说也一个半时辰了,这一村的老弱妇孺居然还没被杀完?” “会不会是渔村中的青壮反抗,或者……那些倭寇故意虐杀?”陆臻迟疑道。 “我感觉有点不太对劲。”秦绾摇了摇头。 “王妃,看那边!”一个暗卫忽的指向大海的方向。 秦绾猛地回头,却见远处海天交接的地方,缓缓升起了一排白色的风帆。 ------题外话------ 今天过瘾不o(* ̄︶ ̄*)o 顺便推荐一下好友天泠的新文《盛世娇宠之名门闺香》,另外《盛宠之嫡女医妃》已经完结,可以去啃啦~ 第八十二章 悲催的俘虏(万更) “这个,难道是叫做‘围点打援’?”陆臻睁大了眼睛,有些结巴地说道。 会用兵法的倭寇?那还是倭寇吗? 秦绾深深地皱起了眉,其实大海之上一望无际,并不适合设置伏兵,就看这个距离,如果东华要撤兵,那些倭寇连马后灰都吃不上。然而,现在撤兵,就等于要坐看渔村的百姓被倭寇屠杀。 “歼灭那边的倭寇,来得及吗?”陆臻自语道。 “很难。”秦绾看了好一会儿,还是叹了口气。 这些倭寇悍不畏死,仿佛有一种吃了这顿没下顿,得逍遥时且逍遥的疯狂决绝,加上分散在不小的村庄内,想要将其全歼,花费的时间绝对不少。 “那怎么办?”陆臻急道。 秦绾没有回答,眯起了眼睛看着海平线的方向。 白色的风帆更清晰了些,几乎能看见船只的模样。 “七条船,按照以往的规模,当有三四千人。”一个暗卫开口道。 摄政王府三千亲卫都是精锐中的精锐,断然不至于在这点兵力的攻击下就失守,然而,前后夹击,就算能胜,恐怕也是残胜,在这里损失太大,不值得。 “恐怕,倭寇原本想引出的,是锦川城的守军。”秦绾说道。 他们是今天刚刚抵达的,这些倭寇出发前应该还不知道有这么一支军队的存在,可锦川城剩下五千守军,就算出击,顶多派出两千人,还缺乏猛将,遇见这阵仗,只有被吞掉的命。 “余啸那家伙跑去哪儿了!”陆臻怒道。 “毕竟是上官,收敛点脾气。”秦绾斜睨了他一眼。 “那……我们究竟是打还是跑?”陆臻无奈地问道。 “都不。”秦绾勾了勾唇角,一拍胯下的白云,喝道,“走!” “唉?等等我啊!”陆臻和暗卫赶紧追了上去。 秦绾并没有向着村庄而去,一路直奔海边,幸好这一代的海岸线不是松软的沙滩,而是一些细碎的石子,不影响马匹奔跑。 “王妃?”顾宁提着剑站在一艘船上,看见她,眼中闪过一丝喜色。 秦绾翻身下马,顺着船上垂下的绳梯,几下就翻上了船。 战斗已经接近尾声,甲板上横七竖八倒着不少尸体,大部分是倭寇,也有几具亲卫军士卒。 “这些家伙真是凶悍,死了也要在敌人身上咬下一块肉来。”顾宁说着,擦了擦脸上的血走过来。 秦绾脸上都露出一个惨不忍睹的表情来,顾公子一向风度翩翩,流水诀最擅长卸力打力,就算也不是第一次看他上战场了,可也没见过他把自己搞成这副狼狈的模样。满身的血,连头发上都在滴着血珠,分明就是近距离内砍断了敌人的大血管才被劈头盖脸喷上去的。 “辛苦了。”陆臻拍拍他的肩膀,唯一一片还算干净的地方。 “王妃,那些怎么办?”顾宁问道。 “拖延时间,让徐鹤他们扫荡完村子,把幸存的百姓转移皆可。”秦绾答道。 “怎么拖延?”顾宁傻眼了。 这可是茫茫大海,连半途埋伏都不行,而等他们上了岸,他们这一小队人拦得住吗? “拿去。”秦绾丢了两个瓶子给他,“上次在崇州用过的东西,省着点用。” “放火?”顾宁疑惑道。 这大海之上,怎么烧? “把这里四条船横过来,隔一段距离,一字排开,看看船上有什么能拆的拆下来,总之铺得越长越好。”秦绾吩咐道。 “拉一条火线?”顾宁眼前一亮。 参与过崇州陷落之战,他最清楚手中那两瓶火油的威力,何况这些木船和帆布本就容易起火。 “嗯,够长就行,倒是不用很密,就算有空档,他们也没胆子让木船从烈火中间穿过来靠岸。”秦绾冷声道。 “就算敢,也不能有让船队一起靠岸的空档啊,要是分开来,怕他个球。”陆臻加了一句。 “少啰嗦,去帮忙,动作快!”秦绾笑骂道。 “是!”陆臻应道。 顾宁不敢迟疑,立刻喊着打扫战场的士兵砍断前后桅杆,从船头船尾伸出去,这样一来就直接把船只的长度加了两倍。另外两条船上的士卒也顾不得干刚进行完一场生死搏杀后的疲累,立刻有样学样,一时来不及搜罗更多的易燃品,干脆把船上那些倭寇的尸体一起抛了下去。 “王妃,先下船避一避吧。”看着火光一点点冒起,暗卫劝道。 “走。”秦绾没有拒绝,她知道这些暗卫奉了李暄的命令就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也没想让他们难做。说到底,不过是一场小冲突,没必要就把自己放在危险的位置上。 另一边,在村庄里围剿倭寇余党的徐鹤等人也看见了不远处冲天而起的火线。 “小鹤子,这不对啊。”叶随风来到他身边,疑惑道,“阿宁烧船不至于弄出这么大动静。” 徐鹤出身江州军,随着聂禹辰也算久经沙场,到底经验丰富些,立刻说道:“恐怕是用来拦截来自海上的援兵的,我们的动作要加快些了。” “了解。”叶随风朝他比了个手势。 · 海上。 最中间的大船上,一个身材矮小的老头用生硬的中原话回头呵斥:“怎么回事?” 他身后的一个中年文士用扇柄敲着自己的掌心,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慢慢地开口道:“不是锦州军。” 字正腔圆的中原官话,而且这相貌一看就和倭寇不太一样。 “嗯?”老头似乎也说不出太复杂的字眼,只用语气表示自己的疑问。 “应对迅速准确,余啸没那个本事。”中年文士回答得也很简略,为了让人能听懂,还放满了语速,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出来的。 “是谁?”老头问道。 中年文士微微皱了皱眉,沉默不语。援军?可东华的水军绝对没有这么快就到达,其他军队的话,明明东华已经不可能再负担一场大规模的军事调动了,而且,要用火线拖延时间,说明这支军队人数不多…… 难道是——禁军? 一瞬间,中年文士的心跳都快了几分。 禁军一般不会离开京城,除非,是那个人亲自来了!如果能在锦州除掉李暄……只要想想,他就觉得这实在是个天大的诱惑。 “怎么办?”老头说道。 “绕过去,全速登岸,他们人少。”中年文士脸色发红,急促地说道。 老头闻言,顿时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话,船上的水手们全数动了起来。 然而,岸上的火线铺开了足有两公里,也不知道是用什么东西引火才烧得这么厉害。虽然火线并不是完全连续的,可也没有哪一段空间能容纳七艘大船,只能全体转换了方向,一直绕到最右边靠岸。 “小心,船。”中年文士提醒了一句。 老头点点头,指派了一条船上的人留守原地,自己带人下船。 不远处,一艘船还在燃烧,即使站在上风口,吹过来的风都是滚烫的。 老头抹了把脸上的汗,带着队伍迅速转移,中年文士也赶紧跟上。他是文人,也不像这些彪悍的海盗身强体健,被烤了这么一会儿已经感觉肺里都要燃烧起来似的。 这个地方距离渔村已经有些距离,等他们赶到的时候,村内一片死寂。 “跑了?”老头狠狠地把掉在地上的一个竹编筐子踢飞出去。 中年文士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尽管知道被拖延了这么多时间,足够让东华军从容撤退,但终究还是抱着一丝希望的,只是现实显然没那么美好。 忽然间,几个倭寇从一间民房里出来,兴奋地挥舞着手上的一根银簪子,大喊着什么。 老头紧绷的脸上也露出一丝贪婪,一挥手,顿时,两千多倭寇嗷嗷大叫着涌进了寂静的渔村。 中年文士神色不动,也没说什么。 东华军带着幸存的百姓撤退就已经是极限了,不可能还有时间收拾细软,这些海外的蛮子忍了这么久,若不让他们抢劫一番,恐怕就会对自己有所不满了。 老头大约是自恃身份,并没有亲自和士卒一起往里冲,而是慢慢顺着村道走进去。 几个倭寇跑过来,叽里咕噜说了一阵,在前面带路,最后来到一座青砖瓦房面前。 这渔村看起来不算很穷困,但饶是如此,这座青砖瓦房也算得上是村里最好的房子了,估计是村长住的地方。 底下的倭寇显然也懂规矩,留了最好的给首领。 “请。”老头生硬地一摆手。 中年文士脸上的肌肉抽了抽,心里直想骂人。这矮子当自己也是匪寇之流吗?居然邀请他一起抢劫渔民!然而,他也明白,若是自己的行动太格格不入,这些日子好不容易攒下的信任就会付诸流水,当下,他只能深吸了一口气,硬是忍了下去,只打算到时候随便拿样东西算了。 屋子不大,外间的堂屋一看就没什么值钱的,左边是厨房,老头指了两个亲卫去瞧瞧有什么可以搬走的,自己和中年文士以及另外两个亲兵进了右边的卧室。 门帘被粗暴地掀开,然而,一步跨进内室的几人顿时傻了眼。 女人? 一个很漂亮的女人,穿着打扮明显和朴素的渔村不搭调,看到他们,居然还笑了笑。 青天白日的,但两个亲卫甚至吓得打了个寒战,手里的刀也差点掉在地上。 不会是见鬼了吧?刚刚被屠杀过的渔村里,怎么会出现一个这么诡异的女人! “果然是条大鱼。”秦绾的目光落在老头后面的中年文士身上,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快走!”中年文士瞬间从开始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只喊了一句,一转身,就想夺门而逃。 秦绾一挑眉,连动都没动一下。 “呯!”房梁上落下一道身影,中年文士一声没吭就倒在地上。 “别喊。”秦绾微笑着指了指地上的人。 老头脸上的肌肉一阵抽动,果然没出声。背后的人太可怕了,他相信自己只要喊一声,虽然可以通知外面的手下,但自己肯定逃不过。最后这个女人死不死他不知道,但他自己是死定了。 秦绾很满意,她最喜欢惜命的敌人了,尤其这个老头似乎还懂一些中原话。 “阿宁,带走。”秦绾吩咐了一句。 “是。”顾宁毫不犹豫地出手,点点了老头的穴道,随即长剑出鞘,两道血线飙起,那两个亲卫顿时死得不能再死。 “好了,动作快。”秦绾亲自动手掀起了床板,下面竟然是一个黑黝黝的地道入口。 顾宁一手一个抓起老头和中年文士,先把人丢进地道,随即自己也跳了下去。 秦绾走在后面,小心翼翼地把头顶的床板移回原位。 那两个亲卫的死很快就会被发觉,真要仔细搜查的话,密道迟早也会被找出来。 地道很狭窄,几乎只能容纳一人通行,若是体型稍胖的恐怕还需要把身体侧过来走,这种情况下,顾宁自然没办法带着人,索幸他也事先就有准备,拿了根绳子把两人捆成一串拖着走。 当然,地道里乌漆嘛黑一片,路径又不是笔直的,被拖着走的人脑袋四肢时不时地就会撞到墙,幸好四周都是松软的土层,否则估计两人就算不死也要被撞傻。 “啊~”猛然间,那中年文士发出一声嘶声裂肺的惨叫,大约是撞太狠,硬是把个被打昏的人给撞醒了。 “闭嘴!”秦绾怒道。早知道就该和那老头一样先点了哑穴的,本来还以为以顾宁的手劲,一个文弱书生不会那么快醒。 “你、你是谁?”中年文士颤声道。 “阎王。”秦绾冷冰冰地答道。也幸亏已经走出很远,又是在地下,应该不会惊动渔村里的倭寇。 “你、你要带我下下、下地狱吗?”寂静的地道里,几乎能听见中年文士牙齿打架的声音,显然是恐惧到了极点。 “你确实该下地狱。”秦绾冷哼。 身为中原人,竟然帮着倭寇残杀自己的同胞,死一千遍都不够! “我、我真的死了?”中年文士只觉得脑袋里一片空白。 “呯!”他的脑袋再次撞上墙,松软带着咸腥味的泥土散开来,糊了他一脸。 秦绾倒是怔了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敢情自己随口说是阎王,他……居然信了? 然而,再一转念,她又不禁哭笑不得。 好吧,一个人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身处黑暗中,被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绑住了拖走,鼻中闻到的还是那种泥土深层的腥味,偏生他还确实做了亏心事,难怪会以为自己是死了正被拖往地狱。 “不是我、不是我啊!”中年文士猛地大喊起来,那嗓音甚至带着哭腔,“不是我想这么做的,不要来找我啊!” “闭嘴!否则割了你的舌头!”前面的顾宁忍不住,骂了一句。 本来地道就狭窄,这人不停地挣扎,导致不停地往墙上撞,给顾宁多添了不少麻烦不说,这条地道可是土手艺,本来就不牢固,万一弄塌了怎么办! 然而,中年文士闻言,显然恐惧得更厉害了,顾宁差点一个脱手,被他把绳子拽过去。 人在恐惧到了极点的时候能爆发出来的力量,远远超过平时。 秦绾皱眉,终于从怀里取出一个火折子晃燃了,她黑暗中视物的能力可没唐少陵这么变态,没有点光,想要隔着一段距离准确点中一个疯狂挣扎之人的穴道也不容易,一不小心把人直接弄死了就白费功夫了。 然而,橘红色的火苗亮起的瞬间,那中年文士猛地一声惨叫,就不动了。 “……”秦绾顿了顿,丢了准备用来打穴的一块小石子,郁闷道,“阿宁,我长得那么吓人吗?居然能让他看一眼就吓昏过去。” 顾宁无语,只想说,本来就已经很恐惧了,突然间出现的火光映照出一张女人的脸,就算长得再漂亮也能把人吓昏的。 秦绾叹了口气,顺手灭了火折子。这条土制的地道很简陋,连个通风系统都没有,火折子会加速消耗空气,而她也没带上夜明珠、荧光石之类的东西,只能摸黑走路。 好在地道不算很长,走了一盏茶时分就到了出口。 顾宁小心翼翼地搬开上面用来遮挡洞口的盖子,先跳了上去。 “终于回来了!” “王妃呢?没事吧?”等候在侧的徐鹤等人赶紧围上来。 “没事。”顾宁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赶紧拽着绳子先把俘虏拉上来。 “这个是……中原人?”陆臻惊讶道。 “该千刀万剐!”顾宁愤愤地道。 “行了,赶紧撤离。”秦绾也跳上来,深呼吸吐尽了体内的浊气。 也就她和顾宁这种内家高手才能在这种地道里轻松走个来回,普通人没准要半途就窒息憋死过去。可就是这样一条简陋的密道,却是渔村的先人为了从倭寇刀下保命而挖掘的。而事实上,这次通过地道也确实逃出来了不少人。只能说,求生的本能会让人坚强。 “百姓都安置好了吗?”秦绾问道。 “朔夜护送他们前往另一个靠近内陆的村子了。”陆臻答道,“听那个村长说,两个村子的人大多是姻亲,会收留他们的,过两个月等倭寇退了再回家。” “行,我们也撤,那些倭寇人不少,硬拼不划算,先回去审审这两个家伙再说。”秦绾指了指地上的俘虏。 “是!”徐鹤立即叫了两个士兵把人像是麻袋一样丢上马。 这个密道的出口其实就在之前秦绾登上的丘陵后面,所以渔村里的倭寇看不见他们,回去的时候虽然无法隐藏行踪,可李暄这支亲卫军全是轻骑,就算看见了,倭寇的两条腿也追不上马。 “回城!”徐鹤一声大喝。 除掉朔夜带走的五百人,两千五百士卒迅速列队,仿佛一道银色的洪流,滚滚而过。 渔村的倭寇已经发现了尸体和首领的失踪,正急得像是没头苍蝇一样在村里乱撞,听到动静一窝蜂地冲出来,举着刀哇哇乱叫,但也只能望马兴叹。 轻骑兵一路疾驰,就在远远能看见锦川城墙的时候,迎面而来一支步兵,大约两千人左右。 “王妃可在?”唯一一个骑马的将领模样的虬髯汉子大喊道。 “王妃无恙,是锦州军?”徐鹤拍马上前。 “锦州军偏将赖成德。”虬髯汉子在马上拱了拱手,“柴大人听闻倭寇来袭,王妃竟然出了城,生恐有失,特命末将前来接应。” 说话间,语气里很明显带出一股不满,似乎是因为秦绾给他们增添了麻烦。 “军报到达锦川起码已经一个时辰,赖将军来得倒真是及时。”徐鹤忍不住讽刺了一句。 “锦川如今只有五千人马,紧守城池才是要紧。”赖成德一声冷哼。 “那就不管治下正在遭受倭寇屠杀的百姓了?”徐鹤怒道。目睹了刚才渔村惨状的将士们也都怒目而视。 “锦川城内百姓更多,若有什么闪失,谁担待得起?”赖成德也很恼火。 锦州军并不是不救援百姓,只是这回时机不巧,余统领和大军主力都不在,若不是摄政王妃出了城,他们这五千人原本是不该冒险分兵的。说到底女人就是麻烦,胆子大的女人更麻烦! “够了,回城。”秦绾一挥手,制止了徐鹤的责问,但也没看赖成德一眼。 “是。”徐鹤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一声冷笑,挥了挥手。 军旗一扬,两千五百亲卫军动作整齐划一,继续向城门飞驰而去。 “咳咳咳咳……”顿时,包括赖成德在内,两千锦州军都被大队骑兵故意扬起的沙尘呛得连连咳嗽。 “孬种就吃灰去吧!”远处传来畅快的笑声。 “混蛋!”赖成德捂着口鼻,气得直跳脚。 然而,眼看着骑兵一路撒欢,这会儿要是跟上去,那就是名副其实地吃灰了。 “锦州军……哼!”一边跑,几个小将还是一脸的愤愤不平。 “王妃为什么不把圣旨和兵符拿出来呢?”叶随风不解地问道。 “不是时候。”秦绾摇了摇头。 虽然李暄给了她接管锦州军政的旨意,但以下观上也能知道这支锦州军的糜烂,和当初聂禹辰率领的江州军有天壤之别。 军队依旧驻扎在城外的军营,只有陆臻和顾宁一人抓着一个俘虏跟着秦绾回驿馆,而进城的一瞬,那些暗卫再次隐入了暗中。 柴广平在驿馆大厅中已经转了上百个圈子,白白胖胖的脸上尽是擦不尽的汗水。他只是晚了一步,摄政王妃就雷厉风行地带人去找倭寇了,这要是王妃在他的地盘上出点事,别说官位了,全家老小的脑袋能不能保住都难说! 这会儿看见秦绾回来,柴广平几乎是喜极而泣:“王妃终于回来了!可平安无事?” “本妃好得很。”秦绾淡淡地道。 柴广平松了口气,正要在说什么,却被后面跟进来的顾宁身上浓烈的血腥味熏得脸色煞白,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哦,还宰了不少倭寇。”秦绾接了一句。 柴广平有些惊惧地看着浑身染血的顾宁,这是杀了多少人才会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啊? “行了,你先去清理一下,别吓到了柴大人。”秦绾笑道。 “是。”顾宁看看自己身上已经半干涸的血,答应一声,向后堂走去,临走时还留给柴广平一个不屑的眼神。 当初莫长风跟着江州军转战千里,尸山血海中运筹帷幄,谈笑自若。同样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怎么就差这么多呢! 秦绾看得出顾宁眼神的含义,笑着摇摇头。 莫长风在智宗也能算得上是天才,可柴广平只是个普通文人,胆子不大可以原谅,毕竟他的内政能力是真的不错,而带兵打仗则是武将的事。 “王妃,这两个是?”柴广平又小心翼翼地看着两个被扔在大厅的人,很是疑惑。 王妃去打的是从海上来的倭寇吧?怎么看这两人脏兮兮的模样,倒像是刚从土里挖出来的? “刺客。”秦绾眼睛都不眨一下直接说道。 “岂有此理!居然有刺客行刺……”柴广平吓了一跳,脱口而出,但话说到一半就噎住了,迟疑了一会儿才道,“王妃,这个……是倭人吧?” “嗯,倭寇行刺本妃,罪大恶极,被本妃的侍卫抓起来了。”秦绾理所当然道。 “……”柴广平无语。怎么感觉哪里有点不对? “怎么,本妃要把刺客千刀万剐了,柴大人要留下来观刑?”秦绾一挑眉。 “不不不,既然王妃无恙,下官公务繁忙,就先行告辞。”柴广平赶紧道。 王妃都说那是刺客了,行刺王族的刺客被拿住是可以自行处置的,完全不需要知会他这个锦州刺史,他就算明知有问题也是没辙。 “那不送了。”秦绾挥了挥手,又道,“如果余将军回来了,让他立刻来见本妃。” “是,王妃。”柴广平又躬身行了一礼,退了几步才转身,就像是屁股着火了一样,加快脚步跑了。 “胆子真小。”陆臻笑道。 “行了,那个老头交给你。”秦绾笑骂。 “知道了。保证让他连昨天在哪个小妾床上睡的都说出来。”陆臻吐了吐舌头,在秦绾发作之前,弯腰拎起老头去了隔壁。 “王妃。”换了一身青色便衣的顾宁转了回来,发梢还在往下滴水。 “这么快?”秦绾惊讶道。 “在军队里习惯了,行军途中能在河里洗把脸都是奢侈。”顾宁毫不在意地表示,这大热天的直接用井水往自己头上浇下去其实挺畅快的。 “那就把他弄醒。”秦绾坐了下来。 “是。”顾宁也不废话,脚尖在中年文士腰窝上一踢。 “啊!”中年文士一声痛叫,睁开了眼睛。他是被吓昏过去的,只要给予足够的痛楚刺激,自然能马上醒过来。 “我、我没死?”中年文士看着屋子里平凡的摆设,愣了一会儿,随即喜极而泣。 “若是你的回答让本妃不满意了,本妃随时会让你再死一次。”秦绾的声音很温柔。 “你……”中年文士刚想说话,忽的想起了眼前女子的自称,她是……王妃? 至于哪个王妃,根本不需要考虑,东华哪还有第二个如此彪悍的王妃! “你是谁,为什么会和倭寇在一起。”秦绾淡淡地问道。 “我、我本来是行商之人,在带船出海的时候遇见了海盗——就是那群倭寇,船上的货物被抢了,其他人都被杀了,只有我、因为稍懂几句倭寇的话,被留下了……”中年文士吞吞吐吐地道。 “于是你就为那些倭寇效命,反过来残杀同胞?”顾宁怒道。 中年文士偏过了视线不敢与他对视,满脸的羞惭。 “贪生怕死!”顾宁冷哼。 “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人。”中年文士低声辩解,但明显底气不足。 “继续。”秦绾换了个坐姿,一声轻笑。 “继续……什么?”中年文士茫然道。 “继续编。”秦绾挑挑眉。 “我说的都是真的!”中年文士急道,“我知道我怕死,我也该死,可是……生死面前,我就是想活着啊!” 秦绾叹了口气,怜悯地看着他,停了一会儿,从头上拔下一支镶嵌着红宝石的梅花簪,顺手摇了摇让他看清楚,直接问道:“那么,你倒是看看,本妃这支簪子,价值几何?” “啊?”不仅是中年文士目瞪口呆,连旁边的顾宁都愣住了,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怎么,不知道?”秦绾依旧笑得温和。 “这、王妃的东西,自然是价值连城。”好半晌,中年文士才喏喏地说道。 这话一出,顾宁的神色就更古怪了。 “阿宁,你说呢?”秦绾笑问。 “这……”顾宁只是犹豫了一下才道,“王妃这支簪子应该是新打的,不过看着分量不重,上面的红宝石成色也普通,顶多也就值二三两银子。” 半月山庄少主不缺钱,平时更宠妹妹,礼物送得不少,这么普通的首饰当然是看得出来的。 中年文士顿时傻眼,怎么也没想到,堂堂摄政王妃贴身佩戴的首饰居然这么不值钱。 “这簪子是本妃家里四岁的小妹攒了几个月的月钱给本妃买的。”秦绾一脸嘲讽道,“读书读傻了,不知铜臭味,就你这样,还经商呢。” 中年文士闻言,只觉得背后冷汗涔涔,这大夏天的,居然感觉到一阵寒意。 “再不说实话,我就不客气了。”顾宁反应过来被骗了,心下恼怒,“唰”的拔出长剑,剑尖抵着他的咽喉。 “或者,你可以继续编。”秦绾收起来笑容,面无表情地看过去。 中年文士几次张口,又闭上,眼中闪过一丝挣扎,额头的汗水流下来,迷住了眼睛,也不敢抬手擦一下。 “那么……让本妃来猜猜?”秦绾摸了摸下巴,缓缓地开口,“不早不晚,挑唆倭寇侵扰东华,就你这样子,看看也当不起主使,你是在为谁办事?西秦,还是……北燕?” 中年文士的眉头跳了跳,嘴唇在颤抖。 “夏泽苍在北境留下了个烂摊子,一时之间手还伸不到海外去。”秦绾继续说道,“北燕,嗯,冉秋心……” “嗤——”确实中年文士太过紧张,一下子把自己衣摆的布料都撕破了。 “呵呵。”秦绾轻蔑地看着他。 “是她?”顾宁惊讶道。 “能瞒过虞清秋的耳目做了这么大的事,果然也是学乖了点。”秦绾说着,但语气中依旧不以为然。 冉秋心在北燕掌握的势力远远大于虞清秋,派人去勾连倭寇这种事,想瞒过虞清秋还是很容易的,只是……北燕还罢了,毕竟立国千年,已经和草原民族有所区分,可勾结倭寇侵扰中原,那可是犯了圣山的大忌! 中年文士全身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想必,你也是智宗门下弟子,应该知道勾结外族残害同胞是个什么罪名?”秦绾冷冷地说道。 “凌迟。”中年文士苦涩地道。 “凌迟啊。”秦绾悠悠地道,“本妃想,你大概是没亲眼见过凌迟之刑吧?最好的亏自首,能在你身上割三千六百刀,把你削成一根人棍,让你喊上三天三夜……还活着哦。” 中年文士颤抖着,眼神露出一丝绝望。 “正好,本妃认识一个人,虽然比不上官府的刽子手,但让你割上一天一夜还是很轻松的。”秦绾又道。 “不要!不要!不关我的事,我是被逼的!”中年文士崩溃地大喊大叫。 “那就说说,冉秋心让你去扶桑做什么?”秦绾冷笑,看他毫不犹豫就张口,又警告道,“什么骚扰边境保证东华不会在北燕出兵草原的时候偷袭后方之类的话就不用说了,虽然也是目的之一,但还不值得她背负上勾连外租的罪名。” “说!”顾宁手一递,剑尖往前一戳,一条血线顿时从中年文士脖子上流下来。 “我、我说!”中年文士下意识地往后一退,咽了口口水,艰难地道,“冉小姐……派我们前往扶桑,辅佐扶桑女王一统整个扶桑,将扶桑变成北燕的海外基地,训、训练水军……” “阿宁,找间柴房把他关起来,不能让他跑了,也不能死了!”秦绾没等他说完就豁然起身。 “是。”顾宁收剑,出手如电,直接点了中年文士身上十几处大穴,别说他一个文弱书生,怕是武林高手,没个一天时间也冲不开,随即像是提小鸡一般,把人拎走了。 秦绾紧绷着脸,大步来到隔壁,执剑那老头一副涕泪交流的可怜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仿佛被强了的小姑娘似的。 “绾姐姐,问出来了。”陆臻笑眯眯地道,“那个书生是两个月前到达扶桑的,在扶桑女王继位的事里起了很大作用,所以很得女王信任,不过那些扶桑的倭寇对于听命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中原书生好像都挺不满的。” “我知道了,恐怕,冉秋心是从冷元帅天降南楚腹地之战里得到了启发。”秦绾冷声道。 “姐姐,你的意思是,北燕想把扶桑作为水军基地,有朝一日,让北燕的水军突袭锦州?”陆臻脸色大变。 “不是锦州。”秦绾摇了摇头,“你就想想,如果上一次北燕攻打嘉平关和江州的时候,另有一支军队从海路突袭江阳后方会如何。” 陆臻心思聪慧,一点就透,顿时就想到了那种后果。 前后夹击,兵败如山倒。 “可惜了,冉秋心还是沉不住气。”秦绾握了握拳头,冷声道,“最关键的棋子,就是要在最关键的时候,起一击毙命的作用的,这时候暴露出扶桑的情况,或许能掩护北燕安然北伐,可我们也会做好准备的。” “也许,是她没料到这两个家伙会被抓住吧。”陆臻想了想道。 毕竟,如果不是渔村里有那条地道,秦绾临时决定留下来看看能不能抓几个俘虏,隔着一个大海,他们想要掌握扶桑的情况也不容易。 “把这老头和那家伙关在一起。”秦绾道。 “啊?哦。”陆臻楞了一下,顿时垮下了脸。 他很快就明白秦绾的意思,把两人关在一起,他们肯定忍不住要交谈,总会透露出点什么来,可是这里就只有自己和秦绾懂得倭寇语,意思就是,他得住在柴房隔壁,时刻监听了,想想就快无聊死了啊。 “你是文官,别整天想着打打杀杀。”秦绾见他明白了,拍拍他的肩膀,转身走人。 “王妃。”刚进后院,就见秦姝匆匆而来,沉声道,“暗卫来报,一刻钟前,余啸进城了。” “哦?”秦绾一挑眉,喜怒难辨。 一刻钟前,可驿馆这边却没得到任何通报,看起来柴广平是把她的话当成耳边风?又或者,是余啸故意当她不存在? “王妃,要不要派人去把余啸揪过来?”秦姝气鼓鼓地道。 “派人先去请一声,就说本妃请余将军过来商议军情。”秦绾道。 “如果他不来呢?”秦姝脱口而出。 “别拦着人家找死。”秦绾却笑了起来。 “是!”秦姝这才欢喜地答应一声,出去办事了。 想冷着王妃……真不知道倒霉的会是谁呢,都学学聂将军不好吗? 第八十三章 无能就是罪(万更) 余啸也很郁闷。 带着一支军队几乎从锦州由南自北跑了一大圈,却是连个倭寇的尾巴都没抓到,每次赶到,都只剩下了满是尸体,还在熊熊燃烧的村落。什么时候倭寇居然也变得这么狡猾了? 然后回到锦川城,还没来得及好好梳洗一番,就接到了柴广平递来的话:摄政王妃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余啸是想骂娘的,一个女人,不好好呆在后院相夫教子,居然一个人跑到锦州来?若是来游玩倒也罢了,大不了当菩萨供着,好好送走就完了,可她居然胆大包天地跑去倭寇出没的地方,这要是有个什么万一的,岂不是要害死整个锦州的官员? “将军,咱们真不去?”跟了余啸多年的副将有些担忧。 “本将军战事繁忙,再说王妃一个女子,接见外臣成何体统。”余啸一脸的不耐,“柴大人不都安排妥当了吗?通知成德,看好了别让王妃再跑去危险的地方。” “是。”副将答应一声,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不过,听说摄政王妃曾经总督江州军政,沧河上一把火烧掉北燕十万先锋军,想必与普通后院女子不同。” “江州军的聂禹辰倒是个人物,听说身边还有圣山智宗之人辅佐。”余啸一声冷哼,言下之意,显然不信一个女子对战事做出了多少贡献,多半是抢夺了江州军的功劳。 副将张了张嘴,还是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将军。”就在这时,一个侍卫匆匆跑进来,“将军,摄政王妃派人来,请将军到驿馆商议军情。” “商议军情?妇道人家,懂什么军情。”余啸只觉得好笑。 “那?”侍卫迟疑道。 “去回了,就说本将去了刺史府,与柴大人有事商议。”余啸挥了挥手。 “是。”侍卫答应一声,转身便要走。 “等等!”副将赶紧叫了一声。 “怎么,你还想让本将去浪费时间吗?”余啸皱眉道,“倭寇都已经出现在锦川附近了。” “将军,毕竟她背后是摄政王,不如让属下去一趟,看看王妃是不是需要增派一些侍卫,如何?”副将踌躇了一下才道。 “也罢,你去吧。”余啸想了想,还是点头表示同意。 副将松了口气,赶紧带着那侍卫出去。他还真怕这位大男子主义的将军一意孤行呢,毕竟是摄政王妃,哄着敬着就是了,也没必要得罪人,须知这世上最厉害的莫过于枕头风啊。 将军府和刺史府其实只是斜对门,距离驿馆同样很近,副将带着两个亲卫,一路走到驿馆门口的时候,已经想好了说词。 “余将军?”出来迎接的是一个笑眯眯的少年,看起来十七八岁,俊秀的容貌很是讨喜。 “不敢,在下锦州军副统领吕辉,请问下是……”副将拱了拱手,有些疑惑。 这少年一身文士打扮,可也不像是书童小厮,到底是什么身份? “陆臻,王府一小小书吏,不足挂齿。”陆臻笑吟吟的,显得很可亲。 “原来是今科的状元郎。”吕辉心下沉了沉。 恩科出来的这个少年状元郎名声太响,就算锦州这边知道的人也不少,这样的人,他说他是书吏,吕辉肯定是不信的。可这位摄政王妃随行带着侍卫和亲卫军还好说,带着文官是想做什么? “怎么,我记得王妃请的是余将军——哦,难道余将军是战死了还是被俘虏了?”陆臻继续笑道。 吕辉一下子黑了脸,这小子,一张嘴也实在太毒了吧! 咬了咬牙,他才忍着气道:“听闻倭寇已经到了锦川附近,余将军一回城,马不停蹄就去了刺史府与柴大人商议,特命末将前来保护王妃安全。” “这样啊,你等着。”陆臻忽的脸色一板,“呯”的一下关上了驿馆的大门。 “这……这这……”吕辉目瞪口呆,连生气都忘记了。要不是他下意识地退后一小步,刚才这两扇大门就直接拍到他的鼻子上去了好吧? “吕将军,我们是回去还是等?”身后的亲卫有些茫然地问道。 “等!”吕辉回过神来,咬牙切齿。 多半就是一招下马威,无论如何摄政王妃也不能就这么把他晾在外面,要是这会儿他回头走人,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来呢。 然而,这会儿正是午后,暑气最烈的时候,驿馆门口这块儿没什么能遮阴的地方,吕辉和亲卫直接随军入城,身上穿的还是全套的甲胄,只是站了一会儿,全身汗出如浆,喉咙里干得仿佛要冒烟,整个人都头晕眼花起来。 “将军,是不是先回去?”亲卫苦着脸,小声建议。 这摄政王妃,分明就是故意整他们的啊,他们为东华出生入死,何必要在这里受一女子作践! “不行。”吕辉擦了把额头奔流的汗水,咬牙道。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门终于再一次打开,陆臻一摆手道:“王妃有请。” “多谢。”吕辉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 “这边。”陆臻在前面带路,在正厅门口停下了脚步,“王妃在里面,失陪。” “你……”吕辉楞了一下,却见他逃命似的跑了,仿佛里面有毒蛇猛兽似的。 “将军?”两个亲卫面面相觑。 吕辉只是迟疑了一下就走了进去,毕竟是驿馆大厅,骗他没什么好处吧。 然而,一进门,一股扑面而来的暖气熏得他差点没晕过去。 刚刚在外面暴晒过,而此刻这大厅里热得简直像个蒸笼,呼吸一口就觉得肺都被烫熟了! “吕将军看起来不太舒服?”上首传来女子温柔的声音。 吕辉定了定神,忍着全身的燥热看过去,颇有些见鬼似的惊悚。 要说怎么这厅里这么热呢!敢情四周摆的盆,居然不是冰盆,而是烧的炭盆?可诡异的是,在这样的温度下,那个应该是摄政王妃的女子和站在她身后的青年都是神色自若,连汗都没一滴,就像他们处于两个世界一般。 “看吕将军都在打颤了,想必是冷的吧。”顾宁微笑。 “不不,末将不冷,不冷!”吕辉赶紧道,就怕王妃下一句就是让人再烧几个炭盆上来。 “是嘛。”秦绾遗憾地叹了口气。 “王妃,倭寇的踪迹已经靠近锦川城,王妃若是要出城,还请让末将派人保护。”吕辉说道。 “保护?就凭你们?”秦绾一声冷笑,不等他说话,继续喝问道,“余啸呢?” “余将军此刻……”吕辉皱了皱眉,便想重复一下想好的说词。 “和柴大人商量怎么把锦州送给倭寇么!”秦绾一声厉喝。 “王妃慎言!”吕辉被这诛心的话吓了一跳,赶紧道。 秦绾站起身,目光冷冷地看着他,隔了一会儿,拿起放在桌上的一叠纸,直接砸了过去。 吕辉手忙脚乱地接过,只瞟了一眼,身体不由得僵住了。 纸上的字迹有些潦草,行文也很是简略,但却把余啸这次出兵的过程原原本本写出来了,甚至连路线图都有,仿佛一路上后面跟这个人似的。 “这……王妃……”吕辉捏着纸,咬牙道,“倭寇狡猾,又有海船,来去如风,锦州军确实没能截杀几波倭寇,但所幸也未造成太大伤亡……” “都没打仗,怎么会有伤亡?不小心掉进坑里摔的么!”秦绾都被气笑了。 吕辉沉默不语,这次出兵确实是劳民伤财却毫无战果,这一点他无可辩驳,可这并不代表他们会勾连倭寇,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本妃原本想温和点的。”秦绾叹气。 若是可以,她并不希望和地方驻军闹得太僵,毕竟属于她直系的只有三千亲卫军,但就在吕辉上门之前,执剑和荆蓝回来了,带回了调查来的情报。 余啸这次出兵毫无保密,只要顺着大军行进的路线跟着转一圈,他们做了什么简直一目了然。 “王妃……”吕辉忽然觉得有些不安。 “走,去刺史府。”秦绾一甩衣袖,不理会他,直接走了出去。 “将军,我们怎么办?”亲卫咽了口口水。 “跟上!”吕辉的脸色变幻了几次,终于一跺脚,跟了上去。 一走出大厅,原本带着暑气的风扑面而来,居然诡异地让他感觉到一阵凉意,仿佛温度都下去了好几度。 陆臻早就等在大门口——他的内功只是个半吊子,可没兴趣去挑战那间烧了炭的客厅,能安稳呆在里面不出汗的,数遍如今的锦川也就秦绾和顾宁两人而已。 “军营那边如何?”秦绾一边走一边问道。 “放心,徐鹤带着两千人去了,闹不出篓子来。”陆臻答道。 “很好。”秦绾点点头。在了解了执剑荆蓝带回来的情报后,短短的工夫里她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王妃等等!”吕辉心急火燎地追上去。 秦绾也不介意他跟着,直接来到刺史府门口才停下脚步。 经过的百姓都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好奇地看过来。 秦绾的气质太过迫人,但最主要的是,吕辉的相貌大部分锦川人都认得,而此刻吕辉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一身狼狈不堪,实在很抓人眼球。 “把余啸扔出来。”秦绾淡淡地吩咐。 “是。”顾宁答应一声,抬脚就往刺史府里走。 “什么人胆敢擅闯府衙?”两个守门的衙役棍子一拦,挡住了去路。 “让开。”顾宁手指在棍子上一弹,整个人就滑了进去。 “唉?”衙役都傻眼了,该不会是青天白日见鬼了吧? “王妃,使不得!不然,进府衙里说话吧?”吕辉急得团团转。 “不必,这里挺好的。”秦绾背负这双手,抬头看着刺史府门口的匾额,一声冷笑。 · 京城,丞相府。 “啪!”一枚白字落在棋盘上,隐隐之间,散落的白子又有连成一片的趋势。 李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看着杯中清冽的倒影,微微有些出神。 “算算时间,曦应该到锦川了。”江辙一边说,一边拈起一枚黑子放下。 “今天一早钦天监来报,海上气流异常,恐怕近日会有暴风雨。”李暄轻声道。 “她不是答应了留在城内吗?”江辙一挑眉,反而更看开些。 “岳父不担心?”李暄问道。 “曦——如果她不想答应,就不会承诺。既然她承诺了不会出海,就说到做到。”江辙一声嗤笑,“在陆地上,还有军队在手,这要是能出什么事,以后她还不如呆在后宅相夫教子算了。” “也许是关心则乱。”李暄苦笑,手指夹着白子,却很是迟疑。 “你是心乱了。”江辙摇摇头,从他盒子里另取了一枚白子,干脆利落地往棋盘上一放。 李暄微微一怔,因为江辙这一落子差不多将他的一条大龙全给堵死了,然而,再细细一品,却有几分死中求活的味道,使得这盘原本败象已成的棋局又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西秦的使节也别晾太久了。”江辙又道。 “是差不多了。”李暄点点头。 “你今天来,是还有什么事想问吧?”江辙又持黑子下了一着。 “确实有事求教。”李暄苦笑了一下,直接道,“南楚全境几乎尽数归于东华,唯有顺宁被西秦掌控,然,西秦一日据有顺宁,北境七州便永无宁日。” 不同于嘉平关的地势,北燕据有嘉平关能威胁整个江州,而东华据有嘉平关却只能被动防守,对北燕造不成伤害。顺宁郡却是一柄双刃剑,谁持有,便能威胁到另一方。 如今的形势,西秦暂时不会对东华开战,可顺宁在西秦手里,就相当于头上悬了一把锋利的刀,随时都有可能落下来,这是李暄所不能容忍的。 原本北境之地在西秦手里,李暄是想以楚京为中枢,重铸一条湖汉平原防线的,可西秦干脆地放弃整个北境,东华却不得不接手,于是就造就了一个两难的局面。 “倒是有一个办法。”江辙沉默了许久才道。 “哦?”李暄精神一振。 “楚京之战后,本相也曾思虑许久,思来想去,也唯有一法——”江辙起身将棋盘搬开,又拿了地图过来铺开,指甲在图上重重地划下一道痕迹。 “铸墙?”李暄停顿了一下,诧异地道。 “不错,唯有铸墙。”江辙点头,“没有顺宁,北境根本无险可守,既然没有,那就自己造一个!” “可是,凭空铸起一道这么长的城墙,所耗人力物力绝对不在少数,东华现在消耗不起。”李暄无奈道。 “人力简单。”江辙淡淡地道,“北境七州被毁,无家可归之百姓数不胜数,这时候以工代赈远比救济有效,至于铸墙的石材——” “岳父该不会是想拆了这几座城池?”李暄指指地图上靠近顺宁的几座城,满脸的震惊。 “西秦若从顺宁出兵,这些城墙有和没有并无区别。”江辙一声冷笑,“西秦把北境毁成了一个烂摊子,也未必全是坏事,至少这时候拆城墙就容易了。” 李暄也不禁苦笑,确实,若是这些城镇都好好的,突然说要把城墙拆了,不管是百姓还是官员只怕都要造反,而这会儿,反正已经是个烂摊子了,正好全部推翻重建,不管怎么折腾,压力都要小得多。 “西秦那边一时打不起来,倒是扶桑的动向有点不太寻常。”江辙的手指又落在锦州东面,辽阔的大海上,缓缓地说道,“北方草原民族战力彪悍,全民皆兵,西域人口众多,富庶繁华,百越翻山越岭如履平地,若非各自都有弱点,边患问题会更严重,唯有我东华海外的倭寇,看似每年造成的伤害是最轻的,实际上,这些倭寇的老巢远在海外,却是最难斩草除根的。” “昨天接到锦州刺史柴广平的折子,称余啸率领锦州军扫荡了沿海一带的倭寇。”李暄说着,顿了顿,带着些嘲讽道,“斩首……千余。” “他确定不是拿被倭寇杀死的百姓冒功么?”江辙更没好气。 一般来说,这种报战功的折子,在数字上都会稍稍夸张一些,上面也睁只眼闭只眼,心照不宣。所以死在余啸手底下的倭寇顶多数百——倭寇屠杀的几个村子里,百姓就不止这个数! “本王爷知道,锦州一向安逸,往年倭寇扰边也只是小打小闹,确实不能和江州军那样连年和北燕交锋的精锐相比,可这也太糜烂了。”李暄摇头。 “曦会收拾他的。”江辙倒是不在意,只道,“三千军马,你却扔了那么多能带兵的将军过去,难道就不是打锦州军的主意吗?” “什么都瞒不过岳父大人。”李暄轻笑。 “王爷,相爷。”莫问静静地走进来。 “什么事?”李暄抬了抬头。 “刑部来报,六皇子李铮……毒发身亡。”莫问轻声道。 “不是有解药了吗?”李暄惊讶道。 从南楚太子府找到的大量的鹊桥花,配置解药救四个人绰绰有余,他也没想过毒死李铮和李键,怎么人还是死了? “晚了。”莫问无奈道,“中毒太深,又不像八皇子曾经服过半份解药,若是苏神医在,或许还能抢救一番,太医是没办法了。” “罢了。”李暄叹了口气,“死就死了吧,毕竟是先帝血脉,一死百了,好好葬了,回头本王奏请陛下谥封。” 说到底,李键才是罪魁祸首,李铮……还罪不至死。 “是。”莫问答应一声,重新退了出去。 “说起来,京城的那个流言,越来越离谱了。”江辙又道。 “说曦是欧阳慧那个?”李暄一声冷笑,“夏泽苍也就剩下这点手段了,本王试探过秦侯,不过,很显然秦侯更怕本王误会,至于其他人,不用多管,正好看看朝中还有什么不稳定的,顺便借着崔永清的手,把西秦在京城的钉子处理掉一批,想必能让夏泽苍好好心疼一番。” 于是,这才是把崔永清拖在京城的原因。 “你看着办就好。”江辙挑了挑眉,“说好的三年之期,还剩两年。” “劳烦岳父大人了。”李暄一笑。 再过两年,从南楚磨练回来的楚迦南就可以接过江辙的担子了。 “相爷,东西拿来了。”说话间,尹诚捧了个扁平的匣子过来。 “下次给曦写信,顺便捎过去。”江辙直接指指李暄,示意尹诚把盒子拿过去。 “好。”李暄瞄了一眼,见盒子上是上了锁的,也没问钥匙在哪里,便收了起来。 送信啊……一会儿就去写吧,也不知道现在曦在做什么呢。 · 锦州刺史府门前,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 吕辉只觉得背后的汗水都是冰冷黏腻的,明明身体晒得快要脱水,可心底却有一阵阵寒意泛起来。 “呯!”就在这时,一道身影从刺史府内被扔出来,因为沉重的甲胄,落地时发出巨大的声响。 “将军!”吕辉大惊,赶紧冲上去把摔得头晕眼花的余啸扶起来,也忘了之前的恐惧,大吼道,“余将军是朝廷正三品的统领,又无过错,岂可如此无礼!” “王妃说扔出来,作为属下当然不能用拎的。”随后走出来的顾宁歪了歪头,一脸的无辜。 再说,王妃是超品,余啸只是——正三品而已。 “你!”吕辉气结。 余啸站直身体,整了整身上的衣甲,推开吕辉,一抬头,对上秦绾的目光,强压着怒气道:“请问摄政王妃,末将兢兢业业守家卫土,究竟是做错了什么?” 原来这位就是摄政王妃?围观的百姓惊叹着,议论纷纷。 “你没做错什么。”出人意料的,秦绾却回答道。 “……”连余啸都愣住了。 原本被这般对待,又在大庭广众之下失了颜面,他是准备无论秦绾给他扣上什么罪名都否认到底,顺便控诉一下皇族中人亏待功臣的,然而……眼前的女人说:你没错。 一瞬间,余啸很想爆粗口。 没错?特么的老子没错干嘛要被扔出来! “不明白?”秦绾挑眉。 “请王妃指教。”余啸咬牙切齿。 “你今天若是个普通人,能做到这程度算得上有为。”秦绾的语气并不带一丝怒火,只是很平淡地叙述着,“如果你是个小兵,只需要服从命令奋勇杀敌,倒也有功。可惜,你是将军,一军统帅。” “将军怎么了?”余啸问道。 “作为守卫一方的将领,你无能,就是错!”秦绾干脆利落地道。 “什么?”余啸差点以为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长街之上,一片死寂,连窃窃私语声都消失了。 “怎么,本妃说你无能——有问题?”秦绾冷笑着扬了扬手里的纸,“八月初五,因为走错路,导致大军晚到半个时辰,倭寇屠杀了淮上村两百多口人命,堂堂锦州军统领,带着军队在自家地盘上迷路?八月初七,主力与倭寇遭遇,斩首百余,大胜——两万打两千,只杀敌百余人,这也叫胜仗!八月初十……” “军情机密,岂可当众宣扬!”余啸一声大喝,打断了她的话,整个人喘着气,面皮涨成了红色,显然是愤怒到了极点。 “平心而论,你不贪赃、不徇私、不怯战,确实是没什么错处。”秦绾的声音依旧不见一丝波澜,“然而,作为统帅,你灭不了敌人,护不了百姓,导致锦州生灵涂炭,你的无能,就是罪!” “……”余啸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秦绾并没有否定他的优点,只是很残酷地告诉他,只当个好官是不够的,还要当能员。 “王妃这话是不是……过了?”随后出来的柴广平站在刺史府门口,一脸的苦笑。 他和余啸一文一武,搭档多年,彼此交情不错。余啸有多大本事他也清楚,只是从来没有人像秦绾那样直接指出来,甚至,从来就没人敢直说,将军无能,就是罪! “若是换个人,比如聂禹辰,淮上村的村民……会死吗?”秦绾一声叹息。 若是余啸有能力,她并不在意他有所冒犯,自然会用实际行动让他心服口服,然而,就如她所说,余啸不是有哪里不好,他只是单纯地能力不够。或许他当个偏将听命行事还是可以的,可统领,他驾驭不了。 柴广平无言以对。 “啪啪啪……”周围响起一阵掌声。 “从今日起,锦州军统领余啸暂时交出虎符,另外听从圣旨调遣。”秦绾说道。 余啸这会儿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能让他钻进去,之前还有一丝愧疚,这会儿也变成了对秦绾的怨恨,忍不住道:“王妃没有权利插手地方军政!即便要撤职问罪,也要朝廷下旨!” “本妃奉命总督锦州军政,不止是锦州军,就是刺史大人也在听命之列。”秦绾冷冷一笑,取出金牌高高扬起。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柴广平吓了一跳,赶紧跪了下去,边上的衙役和百姓愣了愣,反应慢了几拍,零零落落地都跪下了。 “没问题的话,请柴大人明日一早,到军营大帐商议军情。”秦绾道。 “遵命。”柴广平低着头,颤声道。 亏他之前居然还想把这位王妃好好送走,有御赐金牌为什么不早拿出来?一边在心里抱怨着,他赶紧想了一遍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王妃的,可别到时候被穿小鞋,连哭都没处去哭。 秦绾看着好笑,其实她对柴广平倒是没什么意见,人无完人,只要有能力有忠心,又不贪赃枉法,她还不至于因为有人对她不恭敬就公报私仇。不过,她也是有小脾气的,所以不想提醒柴广平,就让他自己疑神疑鬼去好了。 留下失魂落魄的余啸,秦绾带着顾宁和陆臻回到驿馆,一身风尘的执剑和荆蓝也梳洗过了,正在书房等候。 当然,那个蒸笼一样的大厅,就算撤了火盆,今天也没人愿意从那儿经过。 “王妃,属下看来,那个余啸的心胸并不宽阔,恐怕是记恨上了。”顾宁说道。 “派个暗卫看着他。”秦绾想了想,吩咐了一句。 “是。”执剑笑眯眯地答应,又道,“要说行刺什么的,他没那个胆子,更没能力,倒是要防着他在军中做小动作,毕竟再无能也是带了多年的兵。” “无妨,乱不起来。”秦绾不屑地冷笑了一下。 如此中庸的将领,又岂会带出有血性的兵?整支锦州军都需要重新打造,正好在那些倭寇身上练练兵,等见多了血,自然就有杀性了。 顾宁犹豫了一下,又看看执剑,得到一个会心的眼神。 执剑一耸肩,反正这次出门前,王爷几乎将半个暗卫营的人都交到了他手里,一会儿再好好布置一下驿馆的防卫便是。 “行了,你们都去休息吧,今天也累了。”秦绾挥了挥手。 “是!” 等众人散去,秦绾又坐了一会儿,摸摸胸口,从怀里取出一个瓶子,倒出两颗药丸吞服下去,顿时,一张脸皱成了一团。 她很有种想把药直接塞进苏青崖嘴里的冲动——酸甜苦涩都可以理解,可毒药是怎么给他调制出这么辣的味道来的?虽说她不怕辣,但第一次吃到这种味道时还是很惊悚的好不好。 药力渐渐化开,几乎可以感觉到轮回蛊的兴奋,毒性慢慢化作一股暖流,但很快就消散在经脉中。 秦绾叹了口气,把瓶子塞回去。 又是一种毒药失效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轮回蛊休眠。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然后苏青崖直接推门进来。 “怎么?”秦绾一抬头。 “我要出海。”苏青崖静静地道。 “太快了。”秦绾脸色一变,“至少等言凤卿到了,锦州的水军不行。” “到了。”苏青崖手指一弹,丢过去一张纸,“刚刚在外面见到报信的侍卫,顺手拿过来了,明天一早,言凤卿的水军就能到达锦川。” “他没走锦州湾?”秦绾皱眉。 如果从海路绕到锦州湾,再赶过来,不可能有这么快,只能是他直接率领大军到了锦川,可锦川城附近的海岸只有渔民出海的小码头,并没有适合大军停靠的地方! “言凤卿带着一支亲卫,在楚江中段放下小船靠岸,快马直扑锦川,大军倒是顺着预定线路前往锦州湾,大约还要两天能到。”苏青崖答道。 “任性的家伙。”秦绾摇了摇头,嘀咕一声,又道,“行,到时候我派船送你去。” 苏青崖得到满意的答案,顺手又丢了个瓶子给她:“算算也差不多该失效了。” “谢了。”秦绾露出一个笑容。这个才是苏青崖来找她的真意吧! · 这一晚上,锦川城内看似平静,真正能睡着的人却没几个。 第二天一大早,秦绾就带着顾宁和执剑来到城北的军营。 昨天徐鹤就带着亲卫军进入了军营,一如所料,虽然有几个将领愤愤不平,但还真没敢闹事的。 一路穿过大营,沿途的锦州军士卒好奇地打量过来,对这个涉足军营的女子有种说不清的好奇。 “王妃。”来迎接的赖成德脸色很难看。 秦绾冷淡地点点头,当先走进了大帐。 顾宁很自觉地站到了徐鹤下首,只有执剑侍立在秦绾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两边的人,脸上笑眯眯的,却满是威胁。 “给柴大人搬张椅子。”秦绾扫视了一圈开口。 “是!”一个士兵麻利地提了一张椅子进来,放在帅案下面。 “谢王妃。”柴广平苦笑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坐了半个屁股。 只有余啸脸色酱红,只觉得难堪之极。原本上面那个位置是自己的,可如今却只能站在这里,偏偏他还不能不来!就算被解除了指挥权,可他还是隶属于锦州军的,就是现在谁也不知道他究竟算是将军,还是小兵? 再看看自己对面的几个,余啸再不堪,起码还是上过战场的,基本的眼力还是有,看得出来那几个小将身上杀气凛冽,都是从战场中拼杀过的,可这样的人,又是年少气盛,却对一个女子服服帖帖,实在让人不解! “那就说正事。”秦绾冷冷地开口道,“昨日本妃率领三千骑兵出城,遭遇倭寇屠村,全歼倭寇一千余人,烧毁倭船四艘,另外,抓获倭寇首领村上健一……” “王妃昨日说,那是个刺客?”柴广平吓了一跳,脸色煞白。 他是知道昨天摄政王妃出城,回来的时候军队像是和人打过一场,可原本以为只是小股散兵游勇,谁料却是一支完整的倭寇?这万一…… “柴大人怕什么,那个刺客还是王妃和顾将军两个人抓回来的。”徐鹤笑嘻嘻地说道。 这话一出,原本锦州军所属的将领们不由得面面相觑。 徐鹤继续笑,自从江州初见时被这位师叔祖吓到之后,他就特别喜欢看别人被吓得一愣一愣的模样。之前在崇州的时候,杨泽威副帅麾下的那个刘致,之前还想吓唬王妃来着,自从那日见到王妃从崇州城头一跃而下,之后见着王妃都绕道走! “根据口供,三日之后,会有另一支倭寇军队到达锦川,而本妃的目标,来多少杀多少,一个都不放回去!”秦绾的声音杀气凛然。 “是!”对于这一句,帐中所有人都高声应道。 “请问王妃,消息可靠否?”柴广平拱了拱手,有些忧虑。 “是啊,该不会是那个倭寇为了保命,随口胡扯的吧?”赖成德插了一句。 “本妃抓的俘虏不止一个,当然是分开问话的。”秦绾淡淡地道,“总不能倭寇还能事先预料会当俘虏,先串好了口供?” 赖成德脸色一红,讪讪地退了回去。 “要如何处置,还请王妃示下。”吕辉大声道。 一来,倭寇来袭确实刻不容缓,而来,他也想看看这个直斥余啸无能的女子究竟有几分能耐。 “锦川附近沿海还有多少渔村?”秦绾问道。 柴广平一怔,随即醒悟过来这句话是问自己的,幸好他对锦州事务确实熟悉,当下便答道,“靠近海岸,奕捕鱼为生的村子有五个,另外有两个稍稍靠近内陆,平日种植稻米自给自足,往年偶尔遇见胆大贪婪的倭寇,也会深入到那个位置。” “哪位将军对锦州‘路熟’?”秦绾问道。 听到那个故意加重语气的“路熟”,余啸就想起昨日刺史府门前的屈辱,脸色更阴沉了。 “这个……末将黄仁,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老家就在昨日被倭寇袭击的渔村。”队列末尾一个三十多岁的偏将走出来,脸上带着感激,“今天一早末将收到家书,多谢王妃救护老父妻儿。” “你爹是村长?”秦绾想了想道。昨日在等候村上健一进村的时候,她和逃出来的村长聊了几句,好像听说村长有个儿子在锦州军。 “是,若非他是村长,舍不下村民,末将怎么也把家人接到城中了。”黄仁很无奈。 “那就是你。”秦绾干脆道,“带五百军士,两天之内,将那些渔村的百姓尽数撤离暂避。” “是。”黄仁没有异议。 “至于怎么打,还得等一个人。”秦绾摸了摸下巴。 “谁?”柴广平脱口问道。 秦绾一张口,刚想说什么,忽的一皱眉,一脸嫌弃:“来了。” 来了?谁来了?所有人都是一愣。 “哎,就是这里?多谢带路啊。”帐外传来一个轻佻的声音,然后有人毫不客气地掀帘而入。 跟在后面的士卒几乎是连滚带爬进来的,哭丧着脸道:“启禀王妃,言、言将军不让通报……” “欺负一个小卒,你倒是出息。”秦绾瞥了言凤卿一眼,冷笑。 “哟,王爷舍得让你出来?”言凤卿抱着双臂,催缴上扬,全身都写满了“挑衅”两个字。 相比之下,跟他一起进来的沈醉疏几乎没有存在感,只是对着秦绾一摊手,表示对这个二将军无能为力。 “言将军,请问你的‘妻子’安好?”秦绾细声细气地问道,语气要多温柔有多温柔。 “嗯?”言凤卿一愣,他都没成亲,哪来的妻子?但下一刻,他的脸色就全黑透了。 当初在京城红袖楼,就因为他一句“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这个女人居然下令把他扒光了扔到大街上去!此仇此恨,当真永生难忘! “看起来是不太好。”秦绾若有其事地点点头,目光故意在他没扣整齐的衣襟上停留了一会儿。 言凤卿挑挑眉,手指摩挲了一下衣袖里藏的一对分水刺——虽然很想弄死这个女人,可到底是好兄弟的老婆,弄死伤情分…… 一群不明所以的人看着秦绾也有些诧异,所谓祸不及家人,这个……咒人家夫人“不太好”,是不是有点过?看言凤卿的模样,似乎就要爆发了啊! 不过,底下那些心思各异的锦州军旧将倒有些幸灾乐祸,本来听说镇海将军言凤卿是摄政王好友,应该是来给摄政王妃撑场面的,可如今看来,这分明就是来拆台的嘛,有好戏看了! “王妃,属下可以再去‘问候’一下言将军的‘夫人’的。”执剑举起手,笑眯眯地说道。 其实他看言凤卿就挺不爽的,有机会的话,还真想再次把人扒光了扔出去。 当然,这话歧义更大,帐中顿时咳嗽声一片,倒是柴广平的脸色有些怪异,心下嘀咕着,那个“夫人”是不是别有所指?没听说镇海将军成婚了呀? “咳咳!王妃,言将军,是不是先说正事?”沈醉疏终于忍不住插口,他也是生怕再不给个台阶下,言凤卿会被气出个什么好歹来,真要是众目睽睽之下行刺摄政王妃,那就不是被扔出去可以解决的了…… 第八十四章 闹事(万更) 因为言凤卿和沈醉疏是抛下了大军,轻装前来的,所以只带了百余名骑术不错的近卫。秦绾随手一划,把他们的营帐放在了三千亲卫营的边上,在外人看来,妥妥的监视。 尤其,这一次军情会议,着实让人大开眼界。 总之,秦绾说东,言凤卿就说西,反正就没有意见统一的时候,然而,他还不是故意唱反调,不管正理歪理,至少听起来还挺像一回事的。听得下面的人面面相觑不已。 散会后,众将三三两两往外走,脚步都是飘的。 赖成德左右看看,一把拽住了吕辉,低声道:“副统领,王妃和言将军似乎矛盾不浅?” “你想做什么?”吕辉沉声警告了一句,“别做多余的事,她代表的是圣意。” “可是让一个女人来指挥,出了差错谁来担当?就算是镇海将军,也比王妃靠谱吧?”赖成德争辩道,“何况,言将军不是反驳了王妃的意见吗?” “蠢。”吕辉瞪了他一眼,无奈道,“她若是真不懂,还能和言将军针锋相对辩驳了这么久?就是因为两人都懂,所以才有分歧。这不是对错,而是思考方式不同。” “有这么厉害吗?”赖成德摸了摸脑袋嘀咕道。 “不过……将帅不合倒真是个问题。”吕辉摸了摸下巴,眼神也有些闪动。 另一边,秦绾也懒得再回驿馆,直接在军营里安顿下了。反正把秦姝和邵小红留在驿馆里,加上几个暗卫和明面上的侍卫,护着苏青崖肯定没问题。最近内力的进境已经稳定下来,晚上也不需要苏青崖盯着随时准备扎针,只要秦姝送药就可以了。那个丫头她还是很放心的,肯定不会私拆那些药瓶。 “王妃,吕辉和几个将军去找言将军了。”执剑轻巧地闪身进来。 秦绾放下正在研究的地图,闻言只是笑笑:“由他们去。” “属下去听听他们说什么?”执剑提议。 “不必,猜也能猜到。”秦绾一声嗤笑,“那些白痴,以为言凤卿是什么人?随便就会被他们说动?” “言将军也未免太记仇了。”执剑抱怨。 秦绾斜睨了他一眼,只想说你要是被人扒光了丢到大街上去,你不记仇才怪! “可是……就不需要管管吗?”在帐内伺候的荆蓝忍不住插了一句。 “用不着,明天自然就知道了。”秦绾低笑。 “怎么觉得王妃很信任言将军似的。”执剑嘀咕道。 “言将军怎么说都是王爷的挚友,就算和王妃有点不愉快,也不能帮着外人来对付王妃吧。”荆蓝没好气道。 “真看不出来。”执剑毫不犹豫地摇头。之前他站在秦绾身后,看得明白,言凤卿衣袖里藏着利器,他是真的想动手,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最后忍住了。 “我看,是你自己心虚吧?”荆蓝看着执剑的眼神有点古怪。 “我干嘛心虚?”执剑莫名其妙。 “言将军大概不会对王妃怎么样,但是你——就不一定了。”荆蓝低笑道。毕竟,虽然是王妃下的令,可真正动手的人却是执剑。 “还有莫问也帮忙了的!”执剑振振有词。 “这个问题你去向王爷伸冤。”秦绾挥挥手,“行了,你出去吧,一进来就吵死人。” “王妃居然嫌弃我了。”执剑一脸的哀怨,但脚下可没迟疑,一晃就没了影子。 荆蓝重新拿起墨条继续磨着,又偷偷看了一眼秦绾的侧脸。刚刚虽然她说得理直气壮,可心底其实还是有点儿嘀咕的。 言凤卿……真的没问题吗? 秦绾只是笑笑,对照着地图写写画画,就这么忙了一早上。 用过了简单的午餐,她才打算出去走走。 军营里的气氛泾渭分明,不过秦绾也不在意,男人的交情就是打出来,只要两支军队合在一起打一仗,双方自然就不会这么僵硬了。 “王妃。”徐鹤和叶随风并肩走过来。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秦绾失笑道。 “还不是因为……”徐鹤咬牙切齿地指了指另一边的营帐。 “言凤卿那张嘴能气死你,少招惹他。”秦绾摇摇头。 “可是那群家伙在唯恐天下不乱。”徐鹤怒道。 “嗯……”秦绾歪着头想了想,却道,“挺好的。” “……”徐鹤和叶随风互望了一眼,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你看他们,少操心。”秦绾拍拍两人的肩膀。 徐鹤无言以对……好像就他和叶随风在操心?朔夜和顾宁……就没理会过。 “怎么,军营里可不是逛街的地方。”说话间,言凤卿带了两个手下,抱着双臂从后面走过来。 “本妃记得,在冷帅军中,仪容不整,可是要打二十军棍的。”秦绾打量着他的衣服,浅浅一笑。 明明也是世家公子出身,可不知道哪里学来的一身匪气,就从没见过他把衣服规规矩矩穿在身上过!难道是和水匪混久了么? “军棍?王妃来打吗?”言凤卿把自己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皮笑肉不笑地道,“听说王妃武功高明,言某还没机会领教一下,既然是在军营,切磋切磋武艺不违军法吧?” “还是算了。”秦绾看了他好一会儿,终于遗憾地摇摇头。 “怕了?”言凤卿一挑眉。 眼看这边的冲突,军中的将领大多围了过来,只不过,锦州军那边是幸灾乐祸,而秦绾这里……个个都是一脸的同情。 “出京的时候,本妃答应过王爷,不会弄死你的。”秦绾叹了口气,伤脑筋道,“这么欠揍,万一不小心失了手可怎么好。” 她还没说完,言凤卿已经黑透了脸,半晌才道:“伶牙俐齿,怪不得你的属下都想造反了。” “你想造反?”秦绾诧异地看着他。 “呵呵。”言凤卿一声冷笑,没好气道,“就这半天,你知道有多少人来求本公子,把你送回京城么?” 这话一出,吕辉等人的脸色都变了。他们虽然是这个意思,但可不敢说得如此明白,而且言凤卿不是一直没表态吗?只有对摄政王妃的讨厌绝不作假,甚至咒骂得比他们都狠。然而,最重要的是,言凤卿……他居然说出来了!在大庭广众之下,全军将士面前说出来了!这是有多心大?如果他们倒霉,摄政王妃就会放过言凤卿? “哦?”秦绾笑了,目光在吕辉等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停留在余啸身上。 这也是在言凤卿帐中停留最久的人。 “说起来,那个家伙怎么回事?”言凤卿指着余啸,没好气道,“说是锦州军统领,连兵符都拿出不出来,假冒的吗?” “假倒不是假的,不过是刚被本妃收了兵权罢了。”秦绾淡然道。 “女人就是女人。”言凤卿冷哼道,“要做就做彻底,打蛇不死,留着反咬你一口?没用!” “想咬人,拍死就是了,多大点事。”秦绾倒是没动气,似笑非笑地看了余啸一眼。 “王妃……”吕辉忍不住上前叫了一声。 “罢了。”秦绾一抬手,制止了他的辩解,淡淡地道,“本妃对你们的心思没兴趣,只要上阵的时候听从军令就行,只是,也别蠢得让人看不下去了。” 吕辉的脸色涨得通红,其他几个将军也神色各异。 “走吧。”秦绾带着荆蓝转身走人。 “呵。”言凤卿一声轻嗤,挑了个和她背道而驰的方向走,摆明了水火不容。 “言将军,为什么?”余啸忍不住问道,“你也看见了,这……” “为什么?”言凤卿打断了他的话,冷笑道,“那个女人嘛,阴险、毒辣、小气、睚眦必报,本公子迟早有一天让她服软,不过真要打仗,她至少比你们这群草包有用多了!” “……”所有人无语。 不愧是言凤卿,一句话得罪全军营。谁也不会因此就感激你的好么?你迟早要被这张嘴害死! “王妃!”另一边,徐鹤和叶随风快走几步追了上去。 “王妃早知道,言将军是……自己人?”叶随风艰难地道。 没办法,言凤卿最后那句话他们也听在耳中,实在很难信服那家伙和他们是站在一条战线上的,太欠抽了有木有! “他要是真想弄死我,带着谁不行,把沈醉疏弄过来给我增加帮手?”秦绾像是看白痴一样看着他们。 “啊……”两人顿时石化。 荆蓝也是恍然大悟,怪不得王妃从来没怀疑过言凤卿的立场,只是……这个示好的行为实在太光明正大了,反倒是让他们一时都没想到! 回到营中,果然发现沈醉疏百无聊赖地玩着一支笔。 “怎么,连茶都没人上一杯。”秦绾笑道。 “免了,反正这营中也没酒。”沈醉疏叹了口气。 “行,晚上找家酒楼,给你接风洗尘。”秦绾爽快地道,一句话没提言凤卿。 “一言为定。”沈醉疏眼睛一亮。 不过,说是如此,荆蓝还是很快地沏茶上来。 “许久不见,看来你过得不错。”秦绾坐下来,细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人。 或许是在水上时间久了,比从前黑了不少,也瘦了,但眉宇间神采飞扬,比起之前过一天算一天的颓然却精神多了。 “嘛……就算明天要死,今天也得过日子不是?”沈醉疏一摊手,“反正我现在无牵无挂的,杀杀倭寇也算是干点有意义的事。” “没这么简单。”秦绾的神色凝重下来,简略地把从俘虏口中逼问出来的内容重复了一遍。 “北燕么。”沈醉疏沉吟了一会儿道,“我觉得,冉秋心这回可能要玩脱。” “哦?”秦绾挑了挑眉。这话听着,话里有话啊。 “大概是前几年吧,有一次我被人追杀,躲进了一艘商船,一个不小心,竟然被商船带出了海。”沈醉疏组织里一下语言,慢慢地说道,“航行几日后,商船遇见了海盗,满船人被杀,船只被放火烧沉。当时我内伤极重,只能眼睁睁看着倭寇杀人,最后关头躲进了海盗船,就这么一路被带到了扶桑。” 秦绾和荆蓝对望了一眼,大感意外。 “我在扶桑休养了三个月才痊愈,身无分文,语言不通,差点是饿死的。”沈醉疏提起这段悲催的经历脸色还在发绿,“不过,因此我也走了扶桑不少地方,对那里比较了解,尤其后来渐渐学会了一些扶桑的语言,又遇见了几个从中原过去的人——这么多年来,在海上遇到风暴漂流到扶桑的人也不少,也有一部分人活了下来,在扶桑生根发芽,也幸亏这些人的帮助,我才能重返中原。” “你倒是真的命大。”秦绾的神色也有些古怪。这都被他活着回到中原,简直是打不死的蟑螂命吧。 沈醉疏哈哈一笑,倒是很乐观:“当时大仇未报,怎么能死呢?” “沈大侠,扶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遍地都是海盗吗?”荆蓝问道。 “哪儿能呢。”沈醉疏失笑道,“光靠海盗劫掠哪儿能维持这么多人的生活,扶桑本土和我们中原其实并无区别,男耕女织,也都是普通百姓,倭寇虽然烧杀抢掠,可却不会在本土作乱,海盗船归岛,一下船,那些海盗也都是有家有室的。” “我还以为扶桑人都是茹毛饮血,全民皆匪呢。”荆蓝听得目瞪口呆。 “要是那样,那些落难的中原人哪儿活得下去。”沈醉疏翻了个白眼,又道,“不过,那时候扶桑混乱得很,一个海岛上,大大小小几十个势力互相征伐,简直比西域那块儿还乱。” “说得我都对那个能统一几十个势力的女人好奇了。”秦绾道。 “所以,要是冉秋心自己去扶桑的话,还不好说,可若是就派几个人……”沈醉疏摇摇头,“扶桑人天性嗜血,狼子野心,断然不会俯首听命于人,冉秋心若是在北燕遥遥指挥,哪天被反咬一口完全不出奇。” “那么,如果我想控制扶桑呢?”秦绾沉吟道,“有什么建议吗?” “杀。”沈醉疏回答得毫不犹豫,“水军上岛,先杀,把他们杀怕了,然后迁移中原子民,与扶桑人混居通婚,一步步废除扶桑的语言、文化,过个几十年的,世上再无扶桑。” 秦绾眨了眨眼睛,看着沈醉疏有些发愣。 “不对吗?”沈醉疏迟疑道。 “对、太对了。”秦绾点头,很新鲜地道,“就是没想到沈大侠还有这见识。” “看不起我是不是?”沈醉疏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还有,每次听你叫我‘沈大侠’,我浑身寒毛直竖。” “噗哈哈……”秦绾忍不住笑出来。 她喜欢叫一声“沈大侠”当然不是因为交情生疏,不过就是和叫苏青崖“苏公子”一样,打趣罢了,只是沈醉疏远没有苏青崖的免疫力。 “说真的,你想攻打扶桑?”沈醉疏正色道。 “南楚已下,很长时间里东华都用不着水军。”秦绾嫌弃道,“让言凤卿那个混蛋闲着走马遛狗也太便宜他了,不如把他丢去扶桑,过个十年八载的,最好娶个扶桑女人,留在那儿当姑爷算了!” “这主意好!”沈醉疏大笑。 · 说是接风洗尘,不过秦绾最终也就是叫上了顾宁,加上执剑和荆蓝,一行人在锦川城中找了家看起来不错的酒楼。 因为时间不早了,酒楼也没了雅间,秦绾也懒得惹是非,就在二楼角落里找了个位置。 “龚岚那小子,迟早要被人摸到床上砍了,太会拉仇恨了。”听着执剑讲京城发生的趣事,沈醉疏摇头叹气。 “这点,言将军才该深有体会。”顾宁道。 “说起来,言凤卿脾气挺好啊。”沈醉疏灌了一杯酒,好奇地问道,“我看他就跟你过不去——你到底怎么他了?” “把他强了你信不信?”秦绾笑。 “噗——咳咳……”沈醉疏差点被酒呛死,“好好说话。” “不信啊?”秦绾很无辜。 “你家王爷那个醋坛子怎么还没弄死言凤卿。”沈醉疏没好气道。 秦绾摊了摊手,给了执剑一个眼色。 执剑倒是很开心地把红袖楼那段公案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 “……”沈醉疏无语。这夫妻俩也是不是太彪悍了点……好吧,李暄自己都不在意妻子扒别的男人的衣服,他操什么心。 “明明王爷也是在场的,姓言的混蛋只找我一个人麻烦,果然是欺软怕硬。”秦绾毫不在意地又给言凤卿扣上了一顶帽子。 “得,你这拉仇恨的本事也没跑了。”沈醉疏无奈道,“今天来找过言凤卿的人,几乎包括了锦州军三分之二的将领,你这做人真是……” “这不是还有三分之一的明白人吗?”秦绾一挑眉,顿了顿,又道,“锦州军糜烂已久,不下点重药是很难救回来了,这事你不用管。” “行,两天后出兵算我一个。”沈醉疏点头。 “水军来来不及赶到吧?”秦绾迟疑道。 “嗯,算上我就行了,正好多杀几个海盗,为商船上那些人报个仇。”沈醉疏的语气很坦然,但心下也不免有些黯然。 他这一生自负光明磊落,虽说是重伤在身无力救援,当时出去也就是多死一个,但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屠杀而无能为力,即便是过了几年,再提起时也依旧觉得心中有愧。 “知道了。”秦绾犹豫了一下,又道,“别太往心里去了。” “我……”沈醉疏一开口,话才起了个头,就听楼下传来“轰”的一声巨响,连他们脚下的地板都震了震。 “若是在我醉白楼,怕是又要多几个打工还债的。”秦绾很没好气。 “也未必就是那些江湖人闹事啊。”沈醉疏干笑。 “王妃,属下去看看。”执剑起身。 “对了,之前在南楚遇见了剑尊者,托我谢谢你。”沈醉疏像是突然想起来这一茬。 “让他看好徒弟少惹事就行了。”秦绾一声冷哼。 提起西门远山,她就想起白鼎还不知所踪,又是一阵心烦。 东华现在能独当一面的武将实在太少,冷卓然和凌从威现在虽然还能是东华的支柱,可他们毕竟年纪放在那里。东华的下一代,光凭打仗,还真是比不上夏泽天。而白鼎在卓然之后撑起南楚的半边天,能力卓越,又正当盛年,若能归降,正好能补一补东华上下两代将领之间的空缺。 没一会儿工夫,执剑就溜了回来,在秦绾耳边说了几句,脸色有点奇怪。 “这群人疯了吗?”沈醉疏就坐在旁边,以他的耳力,自然听得清楚。 “不知道天高地厚而已。”秦绾低咒了一句。 在锦川城的酒楼里骂锦州军酒囊饭袋,打不过倭寇害死无数百姓——好吧,有一半是事实没错。可就算是事实,也轮不到一群草民百姓这般指责。不说朝廷颜面有损,就说这话传出去了,除了在百姓中造成恐慌,还有什么好处吗?锦州军就算再无能,可也是因为有了他的存在,倭寇才不敢毫无顾忌地劫掠。 “要去管一管吗?”沈醉疏问道。 “王妃,下面打得挺厉害的。”执剑无奈道,“我们上来不久,刚好余啸带着几个心腹将领出来喝闷酒,也进了这家酒楼,那些刚出道的‘少年英雄’年少气盛,又动手打了人,余将军正要把人全抓进牢里去,连巡城的官兵都来了。” “吃个饭也能遇见这破事。”秦绾转头看着沈醉疏,郁闷道,“为什么我每次遇见你都没好事?” 沈醉疏气结,明明每次都是我遇见你才没好事好吗?没见过这么倒打一耙的! “王妃,要是让他们弄出人命来,事情就真闹大了。”顾宁忧心忡忡道。 “呯!”地板上突然冒出一截刀尖,大约是楼下的哪个倒霉鬼的武器脱手了,插进了天花板。 不过,脚下连刀子都冒出来了,二楼原本还想避一避等楼下风波平息了再离开的客人们顿时乱做了一团,这要是运气不好,刀子刚从自己椅子下冒出来的话,岂不是要戳到屁股! “太胡闹了。”秦绾皱紧了眉,终于站起来。 之前她倒是想着,即使江湖中人再漠视律法,可总不敢杀官,跑了也就算了,没见像是龚岚这样有名有姓的人物,被奉天府判来醉白楼做工还债也不敢跑路吗?一张通缉令让欧阳慧那样的人都不敢再轻易涉足北燕,何况这些江湖门派都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有什么底气真和官府作对。所以,她可没想到居然真有白痴见到官军来了不但不跑,还继续动手的! “执剑,认识是什么人吗?”顾宁落后了一步,多问了一句。 “不认识。”执剑摇头,“他们身上没什么特殊的标记,而且太年轻了,一看就是刚放出来历练的弟子,还没资格上暗卫的监控名单。” 说话间,几人走下半截楼梯,就在楼梯当中的拐角处居高临下看着一楼的状况。 “噗——”荆蓝没忍住笑出声来。 秦绾也不禁莞尔,实在是余啸这张原本也算是堂堂正正的四方脸上,居然多了半个红色的……鞋印! 那可不是因为鞋底太脏而印上去的污秽,而是力气太大,使得新鞋鞋底的纹理清晰地印到了皮肤上,怕是一时半会儿的还消不下去。 听到女子的笑声,余啸一转头,恶狠狠地看上来,但见到那上面是什么人之后,脸色顿时红橙黄绿煞是精彩。 居然……又在那个女人面前丢尽了颜面! 另一边,处于官兵包围中的是七八个年轻人,都是一样的服饰装扮,显然是同出一门,其中还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被护在中间,一张小脸煞白,眼中盈盈含泪,看起来像是被吓到了的模样。 顾宁脸色一变,顺手一拉执剑挡在自己面前。 “干嘛?”执剑莫名其妙,“仇人?” “什么仇人,桃花债。”沈醉疏抱着双臂,一声嗤笑。 “那个?”荆蓝趴在楼梯扶手上,好奇地打量着中间的白衣少女。 看着挺漂亮的,是清纯小美人型,只不过……看她腰上还带着一把剑的模样,这姑娘也是习武的吧?怎么看起来比京城的那些大家闺秀还娇弱?这副仿佛受惊小鹿的模样倒是惹人怜爱。对比起来,上回王妃在醉白楼揍人的时候,柳二小姐还在后面叫好呢,更别提凌家大小姐的彪悍了,真不知道谁才是千金小姐。 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下面的人都下意识地看过来。 余啸和他身边的几个心腹脸色都很不好看。 摄政王妃居然和言凤卿的副将在一起——于是说,所谓的不合仅仅是演给他们看的一场戏?而他们却都傻乎乎地一头撞进了陷阱里。 当然,秦绾要是知道他的想法,只会说一句,你想多了。 她和言凤卿,私怨归私怨,公事归公事,互不相干。 “沈、沈大侠?”为首的一个青年有些迟疑地叫了一声。 沈醉疏的玄铁箫太出名,就算不认识他的人,只要看到那把武器都很容易认出来,何况他和秦绾出来叙个旧,也没带上在军中使用的那把长刀。而这时候,在江湖中,沈醉疏也就是消失了一阵子,他在军中的地位还远没到人尽皆知的地步。 “认识的?”秦绾问道。 “不认识,不用看我面子。”沈醉疏明白她的意思,立即说道。 他在江湖上成名已久,认识他而他不认识的人多了去了,会知道那个姑娘还是因为顾月白曾经提起过的一件闲事,所以看到顾宁的反应就想起来了。 “是南宫世家。”顾宁无奈,硬着头皮道,“是锦州这边的江湖世家,南宫庄主只有一个女儿,不过徒弟收得不少。” “是宁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是芸儿啊!”那白衣少女一脸的惊喜。 秦绾只觉得肌肤上的汗毛都抖了抖,大夏天的仿佛吹过一阵冷风。 顾宁被这甜腻娇憨的嗓音叫得浑身一抖,默默地调整了一下执剑的身体用来遮挡自己。 “……”执剑无语,特么的这样的女人老子也消受不起好么! “桃花债?已经是桃花劫了吧。”荆蓝嘀咕。 被这样的女人缠上,简直是灾难。 “听说前年南宫杰亲自上半月山庄提过亲,被月白拒绝了。”沈醉疏一耸肩。 “顾庄主英明!”执剑脱口道。这要是答应了,简直是坑儿子啊! “可是,连个默契都没有,女方就主动上门提亲,这是有多嫁不出去啊?”荆蓝再看南宫芸的眼神竟然多了几分同情。 “你!”南宫芸一顿足,眼睛一眨,眼泪竟然就这么掉了下来,带着哭音道,“我又没得罪你,为什么要欺负我?” 秦绾只觉得大开眼界。这说哭就哭的本事,怕是只有专门训练出来的那些女子才能与之相较了,也是一种本事。 “这位姑娘,你要向师妹道歉!”一个少年大声道。 “我说错什么了吗?”荆蓝一脸的无辜,“本姑娘可不是没教养的山野村女,是正经拿着朝廷俸禄的女官,教导一些民女规矩也是分内职责。” 她对那个说哭就哭的南宫芸可是一点儿好感都欠奉,一看就知道是故意装出来的可怜模样,也就那些不长眼的男人才吃她这套。何况,若只是提亲被拒,顾宁不会这样一副避如蛇蝎的模样,肯定还有更奇葩的。 “余将军,这里是怎么回事?在酒楼聚众斗殴,误伤了百姓,你可担待得起?”秦绾直接指了指那把还整个儿嵌入了天花板的军刀。 “启禀王妃,是这些刁民大放厥词,侮辱官军,末将依法拿人,谁料他们还拒捕!”余啸这次非常理直气壮。 不过,秦绾也明白,事情肯定不是余啸说得那么简单,南宫世家的人也不傻,怎么会在锦川城内直接侮辱官军,八成是这几人谈论起最近的战事,发了几句牢骚,声音又大了点,不巧被心情不好的余啸听见了,借题发挥。南宫世家开始也不知道这些人是军中将领,又都是年少气盛,几番争吵,于是就闹大了。 所有人都呆住了,尤其是南宫芸,眼泪都忘记擦了。 原本以为,和沈醉疏、顾宁一起出现的,肯定是江湖上哪派的女侠,虽然秦绾是已婚的打扮,也可以是少门主的夫人之类的,然而,那个少女说,她是女官。那些将军又称呼那个妇人——王妃! 就算是平民,至少也知道一个王妃的身份有多高,何况,如今锦川城内也就这么一个王妃。 “请王妃秉公处理。”余啸身边的赖成德大声道。 看得出来这一行人和摄政王妃身边的人有点儿瓜葛,就是不知道是什么关系,不过,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王妃偏袒那些贱民! “就是有你们这种杀不了敌只会对我们凶的将军,那几个村子才会遭了灭顶之灾,还真有脸。”一个少年回敬道。 这话说得围在外面的士卒脸上也是热辣辣的,尽管对于普通士卒来说,听命行事,他们尽力了,可看着倭寇逞凶却没来得及阻止,有血性的汉子总是有点惭愧的。 “他们没脸,你们就很有脸么?”秦绾没好气道,“大好男儿,既然嫌弃官军无用,干嘛不去杀敌,倒是在酒楼里学长舌妇乱嚼舌根。” “……”一群人无言以对。 “行了,本妃也懒得管你们这么多,都扔进牢里反省去,回头叫南宫杰亲自来领人。”秦绾挥了挥手,不耐烦道。 “凭什么?凭什么要抓我们,我们又没说错!”南宫芸一声尖叫。 大牢?听说那里面阴冷潮湿,饭菜都是馊的,还有老鼠蟑螂,怎么能住人! “诽谤朝廷命官,拘役二十日已经算是从轻发落。”秦绾扫了他们一眼,见几人蠢蠢欲动的动作,一声冷笑,“跑啊,你们今天敢跑,信不信明天本妃就调一支军队去平了南宫家?” “……”这一下,众人都不敢动了。先不说今天跑不跑得了,可真的惊动了军队的话,一个小小的江湖世家哪有抗衡朝廷的底气? “省点心吧,上次天剑门的弟子也是剑尊者亲自领回去的。”沈醉疏嘲讽道。 “王、王妃,我们想加入军队,杀倭寇,将功折罪!”那领头的青年上前一步,朗声道。 秦绾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不管是因为不想坐牢还是真想做点什么,敢上战场就还有救。就像是当初云州那些被庄别离哄过来的江湖人,木兰渡大会后前赴青阳县瘟疫灾区的着实不少,秦绾也都让人记录在案,往后这些家族门派便是有什么问题,也可以酌情处理。 “大师兄……”南宫芸轻轻地拉了拉青年的衣袖,有些不情愿。 江湖上的打打杀杀她不怕,可是前些日子倭寇屠过的村子残骸她还是见过的,实在是太血腥了! “那个是南宫杰的养子,第二代弟子的守徒,南宫旭。”顾宁在后面低声说了一句。 “那么,你们就编入齐将军麾下吧。”秦绾微一沉吟,顺手指了指。 “啊?”下面的两方人一起傻眼。 秦绾指的齐森也是一名偏将,和赖成德同级,之前一直没说话,也没想到这事居然就落在他身上了。 而南宫世家一边就急了,他们刚刚和这几人打过一架,编入这人麾下,不会被公报私仇吗? “有意见?”秦绾淡淡地问道。 “没有。”南宫旭迟疑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事情已经闹大了,若是这个姓齐的将军公然报复,那他们也就有理由离开了,其他的只要自己小心行事,料来无妨。一路行来看到倭寇造成的惨状,能尽一份力也是好的。 “很好。”秦绾满意地点头,总算还有个拎得清的。 “王妃。”南宫旭拱了拱手道,“军营之中女子甚是不便,能否……请王妃帮忙安置一下小师妹?” “嗯?”秦绾挑了挑眉,却见南宫芸看过来的眼神充满了狂喜,白皙的脸蛋明明写满了愉悦,偏还要故意装出几分羞涩,不由得搓了搓手臂,没好气道,“本妃身边不留无用之人,就看南宫姑娘娇生惯养的模样也当不了丫头。若是不愿去军中,在锦川城中找家客栈住下便是,费用不用南宫家负责。” “我去!”南宫芸一急,脱口而出,又拉着南宫旭的衣袖撒娇,“大师兄,带我一起去吧!我也可以杀敌的!” 能靠近那个王妃当然好,肯定有机会接近宁哥哥的,可若是留在锦川城,那就真没办法了,还不如先跟着南宫旭呢。 南宫旭怔了怔,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又有些欣慰地摸摸她的脑袋:“芸儿也长大了,很好。” 何况,王妃的话说得很明白,想跟着她,只能是侍女的身份,可小师妹自幼便是义父和众位师兄弟千娇万宠长大的,不说她面子上下不来,就算她肯,怕是也做不了什么。 楼梯上的几人互相看看,望着顾宁的表情都在憋着笑。 这姑娘哪是什么懂事,分明就是冲着这儿来的,也就南宫世家那些眼瞎的觉得这个小师妹那是娇憨可爱。 送走了一行人,官军也随之撤退,齐森也跟着去安置了,只留下余啸和几个人站在那儿,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离开。 “抱歉,本来说是接风洗尘,不过看起来也吃不下去了。”秦绾回头道。 “没事,过几日回来吃庆功宴就是。”沈醉疏笑道。 “见过王妃。”见他们下楼,余啸不得不上前见礼。 “虽说非战期间,不禁将士出入酒楼,但还是少喝点。”秦绾瞥了他们的桌子一眼,平静地说道。 余啸咬了咬牙,只想说要不是你,我怎么会沦落到只能跑到酒楼喝闷酒的地步! “沈将军原来也是……王妃旧部?”赖成德忽然说了一句。 “不是。”回答的是秦绾,“这位……是本妃的挚友。” “……”刚刚松了一口气的几人听完后半句,差点被噎死。 “回去了。”秦绾招呼一声,当先走出了酒楼。 “对对,回去说说,这烂桃花债是怎么回事!”被当了好一会儿挡箭牌的执剑揪着顾宁不放。 “我……”顾宁一脸的求救, 只可惜,前面传来秦绾轻飘飘地一句话:“本妃也想听听呢。” 第八十五章 诱饵和军阵 珍珠村。 这是个很小的村子,但是却没有一般渔村的穷困,几乎家家户户都盖起的瓦房。 因为这个村子地理得天独厚,村民都是养珠人,而锦州的珍珠一直以来也是贡品。 清晨的村落还一片宁静,只有几个年轻人背着箩筐等物走过村道,几家烟囱飘出袅袅炊烟,正是晨食的时候。 一座很普通的民居内,只有进门才发现里面的不同,因为空间不够大,所以把分隔内外间的墙都给拆除了,家具也搬空,只留下了一张大桌子和几把椅子。 秦绾坐在首位,桌上铺着一张巨大的海图,身边坐的是沈醉疏和吕辉,边上零零落落站着七八个将领,分成明显的两边,而秦绾身后依旧是执剑和荆蓝。 原本,秦绾夺了锦州军的指挥权,余啸名义上虽然还是锦州军统领,但地位着实尴尬。可不管怎么说今天的场合他还是影来的,然而……前日酒楼里南宫家那一脚,脸上那个鞋印至今未消,余啸羞于见人,干脆就告了病。 “王妃,来了!”顾宁闪身进门,压抑着兴奋道,“大约七八条船,三千人左右,半个时辰后可以靠岸。” “很好,都埋伏好了?”秦绾目光扫过去。 “启禀王妃,都妥了。”吕辉拱了拱手道,“赖将军和朔夜将军分别在左右,等倭寇进村分散,两面包抄,叶将军从村后绕过去,截断倭寇后路。” 秦绾点了点头,看看窗外。 村民来来往往,一切如常。 “王妃,有什么不对吗?”顾宁问道。 “好像差了点什么。”秦绾皱了皱眉。 “差了什么?”众人都好奇地往外看去。 好像……确实有点儿不协调,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去叫南宫芸过来,还有,南宫旭一起。”许久,秦绾缓缓松开了眉头道。 “啊?”顾宁顿时垮下了脸。 不过,喊人这种事,自然有侍卫去办,很快的,一身普通军服的南宫旭和南宫芸走了进来,当然,军服可没有女装,南宫芸穿的是一件最小号的男装。 “王妃有什么吩咐?”南宫旭有些疑惑。即便是有什么需要她们做的,指名叫小师妹过来做什么?要说武功,她们一行人里,小师妹确实是最弱的。 “请南宫姑娘帮个忙。”秦绾淡淡一笑,指着外面的“村民”道,“一个村子里全是男人,连个女人都没有也太奇怪了,怕倭寇会起疑,你和荆蓝换上渔家女的衣裳,去村子里转转,或者找户人家门口坐一会儿。” 这话一出,吕辉甚至一巴掌拍上了自己的大腿,所有人也都恍然大悟。 对了,就是差女人,使得整个村子隐隐带有极重的杀伐之气。 “王妃放心,保证完成任务!”荆蓝笑嘻嘻地道。 顾宁和徐鹤对望了一眼,恍然大悟。原来叫南宫芸是为了这个,毕竟不能让普通的女孩子去做诱饵,倭寇进村的时候,会有危险的。 南宫芸看着那套刚找出来的旧兮兮的粗布衣服,脸色很不好,显然是抗拒的。 军服虽然是男装,可好歹是新的,谁知道这件衣服之前谁穿过,有没有病? “有问题吗?”秦绾问道。 “师妹?”南宫旭拉了拉南宫芸。他也看出了秦绾的计划,这个村子就是个等着倭寇自投罗网的口袋阵,对他们习武之人来说,诱饵只要小心些,也没太大危险,叫他一起来,多半是让他放心。 秦绾揉了揉眉心,一指顾宁:“你也去。” “我?”顾宁一愣,指着自己的鼻子疑惑道。 “对,就是你!倭寇进村后,你负责集中那些散开做诱饵的军士,尽量保证他们的安全。”秦绾道。 “可……”顾宁的脸色都是绿的。 听着挺有道理,可之前商议计划的时候明明没有这一条啊,每个人的撤退路线都是安排好的,除非实在倒霉透顶,否则不会出问题。 “这是军令。”秦绾扔了个白眼过去,没好气道。 “王妃放心,我会做好的!”南宫芸毫不犹豫地道。 “噗——”沈醉疏实在忍不住扭过头去偷笑,暗暗朝秦绾比了个“你行”的手势。 秦绾挥挥手,示意他们赶紧去换衣服准备。不是没办法让南宫芸乖乖听话,不过时间紧迫,她懒得浪费口水,美男计好用,为什么不用?要是早想到这点,今天就该带邵小红和秦姝来。 至于顾宁的心情……算了,等这次回去也出了国孝了,赶紧办了婚事好了。 南宫旭的脸色也有些怪异,看着秦绾忍了忍,终于没说什么。 小师妹对顾家的公子一往情深,原本义父想着两家也算是门当户对,顾家想必不会不满意这桩婚事,就直接上门提亲了,谁想顾月白还真是一口拒绝,口口声声自家蠢儿子配不上南宫家的大小姐,义父回来气病了一场,两家从此交恶。之后没过一年,顾宁突然在江湖上销声匿迹,连半月山庄都一声不吭地人去楼空,江湖上甚至有传说是顾宁被人寻仇杀了,顾月白丧子伤心过度避世去了——若不是圣山的高手榜上顾宁的名字一直没销掉,信的人会更多。要说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可谁知道他们居然会在锦州遇见了顾宁,敢情这人销声匿迹,居然是投效了朝廷? 南宫旭很无奈,怎么看小师妹都不可能和顾宁在一起,再纠缠下去,最终总是女孩子更吃亏的。 “差不多了,你们也别都杵在这儿了。”秦绾又道。 “可是,至少留下一些人保护王妃。”吕辉忧心道。无论如何,摄政王妃不能出事。 “本妃带着侍卫,还有他在。”秦绾一指沈醉疏,头也没抬一下,继续研究着海图。 “那……你也留下。”齐森拍拍南宫旭的肩膀。反正南宫世家的人暂时交给他统领,这点还是能做主的。 秦绾也没反对,等众将都各自去了军中,这才道:“本妃这里,只要该做的事不出差错,没那么多规矩,坐。” “谢谢。”南宫旭迟疑了一下,挑了个最下首的位置坐,见秦绾说完就没怎么理会他,又好奇地打量着沈醉疏。 如果顾宁是投效了朝廷,这人就真的连个当人属下的模样都没有。更何况,沈醉疏和顾家不一样,他孤家寡人,又成名已久,什么样的条件才能让他心甘情愿地为人驱使? “放松点,南宫世家的首徒,也不是第一天在外面混了。”沈醉疏漫不经心地道,“你那群师弟师妹,只要不是自己作死,对付几个倭寇也没问题,操太多心都把他们惯坏了。” 南宫旭苦笑,在江湖上混久了,可不代表上过战场啊,之前看到的那些村子残骸,就连他这样手下见过不少血的人看来,都觉得想吐。何况,现在他既然在这里了,如果这位王妃出了点差错,不管他错没错,整个南宫世家都要大祸临头。 “得了,真要有什么事,等你保护她,说不定还是她保护你。”沈醉疏说着,站起身赖,走到窗边去看外面的情形。 他的玄铁箫不方便战场搏杀,所以今天根本就没带上,随手拿了一把普通士兵用的钢刀。 南宫旭惊讶地看着一脸平静的秦绾。 可这位王妃身上一点儿习武的痕迹都没有啊,那双纤纤玉手,不见一个茧子,难道修炼的是特殊的功夫吗? “来了。”沈醉疏沉声道。 南宫旭不敢多想,立刻握住了手中的剑。 一队三千人左右的倭寇出现在村口,村子里假扮村民的士兵立即丢下手里的箩筐、渔网等物,大呼小叫地往村里跑。 顾宁正被身边的女子烦得脑袋生疼,见状简直像是看见了救星,顺手把人往荆蓝那边一推,喝道:“退后!” “宁哥哥!我和你一起去!”南宫芸喊道。 “连把剑都没有,你去干嘛?找死?”顾宁瞪了她一眼,满肚子怨气。来当诱饵的人谁会藏着刀剑这样的兵器,顶多带了把小匕首。 “宁哥哥,我就知道你关心我。”南宫女脸上的表情满是陷入爱河的少女的娇羞,仿佛杀进村来的倭寇都只是一群木头人。 “……”顾宁欲哭无泪,碰上个脑残怎么办,怎么办! “行了,快走吧!落在倭寇手里的女人,那才叫一个生不如死!”荆蓝实在看不过去地帮了一把,拽着南宫芸的手就跑。 “宁哥哥,剑……”南宫芸被拖着边跑边回头喊。 顾宁头也没回,一个士兵从一处民房后面转出来,抬手抛了一把剑过去,被他稳稳接在手里。 作为指挥所的屋子里,沈醉疏看了许久,皱紧了眉头,回头道:“曦,我觉得你最好过来看看。” “嗯?”秦绾有些诧异地抬了抬头。 “我觉得有点不对劲。”沈醉疏沉声道。 听他这么说,秦绾也放下海图,起身来到他身边。 “你看那些倭寇的动作。”沈醉疏指道。 “这是……”秦绾迟疑了好一会儿才道,“军阵?” “尽管只是个雏形,但也有军阵的影子,不是以前那种一窝蜂冲上来就砍的强盗了。”沈醉疏道。 秦绾的脸色很阴沉,嘴唇紧抿。 倭寇凶悍不畏死,若是一对一,除非是常年和北燕交战的精锐,或是秦绾这次带出来的王府亲卫,否则普通的东华士兵并不占优势,经常要两三人才能杀死一个倭寇。可若是这些只会乱杀一气的悍匪学会了正规军的军阵……只要想想就觉得不寒而栗。 南宫旭还不是很明白,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有些疑惑。 何况,先不说沈醉疏居然对一位王妃直呼其名,就说“曦”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几路埋伏的人马先后冲出,和倭寇交上了战。 顾宁一剑刺死一个倭寇,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两把弯曲的倭刀一前一后地从倒地的尸体后面劈过来,吓了他一跳。 倒不是会被这种偷袭伤到,只不过这三人的小配合,怎么这么像是东华军中普遍使用的小三才阵呢?三人一组,三组一队,像是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一人有难,其他两人马上就能援手,一组遇见危机,边上两组也可以立刻救护。虽然眼前这个配合很捡漏,漏洞百出,可这确实是三才阵的雏形。 其他人显然也发现了这些倭寇并没有那么容易冲散,一时之间,虽然因为人数和偷袭包抄的关系占了上风,但伤亡人数却远远超出了预计。 “冉秋心该死!”秦绾脸色铁青地一声咒骂。 她算是知道了那个扶桑女王是怎么做到一统几十个势力的了,虽然这军阵在东华眼里是个笑话,可在扶桑本土,已经是一种飞跃了,如果有这样一支军队,一个个势力横扫过去又有什么难的? ------题外话------ 错字待修。 前两天写得有点伤,今天气温又一下子窜到38度,难受死了,让我缓一缓,顺便调整一下时间,争取明天能固定到早上11点更新。 第八十六章 没见过这么找抽的 珍珠村一役大获全胜,大军回锦川的时候,百姓夹道欢迎,然而,秦绾却没有太高兴,反而心事重重。那种杀气腾腾的模样,就连跟她最熟的陆臻都溜得远远的。 执剑没办法,只好去请了沈醉疏过来。毕竟,顾宁徐鹤等人和陆臻一样,都被王妃当成了晚辈看待,该训就训,也只有这位还能说几句了。 “不是已经送信给虞清秋了吗?”沈醉疏安慰道。 “这是事后补救。”秦绾苦笑,“不过,冉秋心应该不至于蠢得倾囊相授吧?应该是要留有后手的。我看今天的军阵,有很多小错误不像是训练不到位引起的,而是阵图本身错了。” “那不是很好?”沈醉疏不解道,“冉秋心想必也知道战阵之法流落到异族手里的后果,所以给出的就是错误的东西。” “天真!”秦绾一声冷笑,“冉秋心以为世上只有她一个聪明人?异族又如何,不和我们一样是人?谁也没比谁多长个脑子。那些倭寇缺乏系统的知识,无人指导,也无从着手,除了一股子血性,什么都没有。但是,冉秋心那个蠢材,给了他们火种。” “你是说……”沈醉疏的脸色也不禁难看起来。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秦绾垂下了目光,冷冰冰地说道,“人类从茹毛饮血到钻木取火吃熟食,谁也没有教导过他们,那是本能。只要有了火种,谁知道二十年后倭寇会变成什么样子?” “那怎么办。”沈醉疏觉得很棘手。从今天的军队看来,这星星之火很明显已经蔓延开来,再想要扑灭已经不太容易了。 “去叫言凤卿来。”秦绾沉吟了一下道。 “好。”沈醉疏点点头,也没喊侍卫,反正营帐之间距离不远,干脆直接过去把言凤卿拎了过来。 于是,秦绾看见眼前的人也不禁一阵愕然,好半晌才道:“你就这么把他拎过来的?” “有什么问题吗?”沈醉疏疑惑。 “至少让他穿上衣服啊……”秦绾扶额。 “……”沈醉疏汗颜,半晌才道,“忘了,谁想到大白天的这家伙这副模样。” 谁叫秦绾说的话太惊悚,让他一路走一路想,就没注意别的。何况,言凤卿也不是没穿衣服,就是……好吧,军容不整,打二十军棍的程度。 下面是一条宽松的长裤,而上身……原本肯定是正常的衣服,可却被言公子把两个袖管剪掉了,直接露出两条晒成小麦色的手臂。腰间随便用了根布条一扎,就和码头上搬麻袋的苦力没什么两样。 “我就说你发的什么疯。”言凤卿没好气道,“这么热的天,连个冰盆都没有,在自己营帐里光个膀子怎么了,少见多怪!” “本妃是挺少见多怪的,把言公子往倭寇堆里一扔,只要你不开口,恐怕倭寇都认不出来你不是自己人吧?”秦绾没好气道。 言凤卿一声冷哼,也不在乎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往她对面一坐,一脸不爽:“什么事?说!” “扶桑本土,大概能有多少兵力,多少人?”秦绾没理他,回头问道。 “这个么……”沈醉疏摸摸下巴,思考了一会儿才道,“我上次去扶桑有几年了,不过人口这东西,在战乱中锐减很容易,想回升却没这么快,那岛上大约百万人左右,军队不足十分之一,说是几十个势力,有些小势力总共也就两三千人,一座城罢了。” “也就是说,经历了一场一统战争后,虽然这些军队大半被编成了一股,但总数还是不会超过十万人?”秦绾问道。 “应该。”沈醉疏谨慎地道,“虽然可以继续征召,但扶桑那个地方四面是海,地势多山陵少平原,适合耕种的地方不多,大半靠的还是捕鱼为生,若是青壮抽调太多,怕是养不活这支军队不说,平民也要饿殍遍野。只要那个女王脑子还正常,就不应该做这种杀鸡取卵的事。” “我知道了。”秦绾点点头,随即道,“有什么问题没有?” “问我?”言凤卿莫名其妙。 “向导给你,还有详细的海图,你能不能带领水军抵达扶桑?”秦绾直接问道。 “你想直接把扶桑打下来?”言凤卿脱口道。 “趁着他们还来不及消化中原文化,现在不打,等着以后他们变成下一个北燕、西秦、南楚吗?”秦绾道。 “向导啊?”言凤卿皱了皱眉道,“你抓的那个书生太狡猾了,在这里还好,若是回到扶桑,我们语言不通,被他卖了都不知道。” 秦绾知道他说的是事情,也迅速思考着对策。下毒?可是用毒药控制一个人也是有风险的,那就是——首先被控制的人得怕死。她不知道冉秋心的手下怕不怕死,可绝不怀疑冉秋心放人出去,自己手里会不留下点什么,也许就是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 “我记得,你有个手下懂扶桑语?让他加入我麾下,我去!”言凤卿道。 “陆臻?”秦绾怔了怔,有些意外。 “不行?”言凤卿斜睨她,显然是觉得自己出了个难题。 “你自己找他,他若是同意,我没意见。”秦绾想了想,叹了口气。 “这么爽快?”言凤卿愣了一下。他是知道那个少年叫她姐姐,想必关系很亲密,何况少年状元,前途无量,实在没必要冒这么大风险跟他去远征海外。 “说的好像有血性的只有你一个一样。”秦绾丢了个白眼给他。 她很清楚陆臻的性格,如果是为了这件事,只怕自己不同意她也是要去的。顿了顿,她又忍不住嘱咐道:“陆家几支就这么一根独苗,何况他的才能放在这里简直是浪费,你悠着点儿!” “放心,除非是在海上船翻了,否则本公子保证把人给带回来。”言凤卿大笑。 “回头叫言冰给本妃当侍卫。”秦绾冷哼道。 “挺好的,那傻小子是要好好修理修理。”言凤卿没有丝毫不悦,反而笑嘻嘻的。 “什么时候滚!”秦绾道。 “不急。”言凤卿正了正脸色,“看这天象,不日会有一场暴风雨,现在出海太危险了。” “暴风雨?”秦绾惊讶地看着他。 明明晴空万里的,连乌云都没一朵,这是从哪儿看出来会有暴风雨的? “这个,相信他吧。”沈醉疏耸了耸肩,插口道,“这家伙看天象挺有一手的,不比钦天监那些老头儿差。” “要出海的话,这确实是个很有用的技能。”秦绾的脸色有些古怪。 当初李暄把这么一个公子哥儿扔到洞仙湖去做水匪,难不成就是知道言凤卿有这方面的天赋? “本公子还没看错过。”言凤卿得意地笑,“最迟今天晚上,暴风雨的先兆就要来了。” “你不早说!”秦绾怒视了他一眼,当机立断叫来了徐鹤,让他通知各军,加固营帐,给粮草盖上防水的油毡固定,几乎是一瞬间,整个军营都忙活起来。 “要是今晚没事,那些将军估计会摸黑来砍了你。”沈醉疏道。 “本公子说的是‘最迟今晚’,他们要不动作快点,就要冒雨干活了。”言凤卿道。 “所以,你早点说会死吗?”秦绾怒道。 要是她今天没想起来找言凤卿,是不是要等到暴风雨来临大家才手忙脚乱! “又不是我的兵。”言凤卿瘫坐在椅子里,一脸的无所谓。他就带了百来个人,这会儿早就收拾妥当了。 秦绾磨牙,没见过这么欠抽的,好想打人怎么办!不行,打坏了就没人去扶桑了,必须回来再揍! 正在这里,营帐的门帘被一阵风吹起来了些,虽然风不大,却带着一股清凉,瞬间将暑气冲散了不少。 “这风凉爽。”沈醉疏舒了口气。 言凤卿伸出手,感受了一下风势,随意道:“顶多两个时辰。” “很好!”秦绾霍然起身,一转头,笑得无比温柔,“沈大侠,今天怎么说也是打了胜仗,应该庆功,咱们去驿馆找苏青崖一起喝两杯如何?我从王府带了几坛酒来。” “好啊。”沈醉疏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但看了言凤卿一眼,还是不动声色地配合。 “那么,言公子,告辞。”秦绾丢下一句话,连东西都不收拾,只拿了最重要的军报地图,随意一包,就要走人。 “等等等等!”言凤卿这才反应过来,一个箭步窜过去,气道,“你要回驿馆?你不是统帅吗?怎么能抛弃这里的士兵!” “若是和倭寇血战,本妃自然与麾下将士生死与共,不过这刮风下雨嘛……”秦绾白了他一眼,冷笑道,“请恕本妃娇生惯养惯了,就不和你们这些大男人同甘共苦了!” “喂……”言凤卿一头黑线。 秦绾不理他,出了营帐,随手将东西扔给门口的荆蓝,又吩咐道:“执剑,备马,回驿馆。” “是!”执剑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立即牵马去了。 “真走?”言凤卿咬牙切齿。 “好好享受暴风雨的洗礼,言、将、军。”秦绾朝他笑得仿佛身后鲜花盛开。 言凤卿无语……谁叫他现在是正式的军职在身,要说锦州军的将士还有休沐日可以回家,可他率军来锦川是执行任务,连休沐都没有!白天还能出去转转,但夜不归营却是军法重罪! “王妃!”很快,执剑和顾宁并肩而来。 “怎么?”秦绾疑惑道。 “属下请命护送王妃回去。”顾宁一拱手,满脸都是纠结和怨气。 秦绾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不过早上她确实坑了顾宁一次,这会儿心一软,也就点点头。 “你敢走,本公子立刻就去把你的真面目告诉他们!”言凤卿怒道。 “去啊,吕辉一定欢天喜地地欢送。”秦绾同情地看着他。 就吕辉那个胆子,比谁都怕暴风雨吹倒了什么东西弄伤了她,她要回驿馆,只怕全军除了言凤卿就没有一个不高兴的。 “……”言凤卿无语。 “王妃,快走吧!”顾宁猛地脸色一变。 秦绾一抬头,却见远处一个醒目的白色身影左顾右盼地往这边走过来,像是沿途在寻找什么。 “不就是一个女人吗?”荆蓝直接迎了上去,也不知道她说了什么,南宫芸欢欢喜喜地朝着另一个方向跑了。 “厉害!”执剑比了个拇指。 “我就是告诉她,刚刚顾将军去找徐将军议事了。”荆蓝笑道。 秦绾微微抽了抽嘴角,敢情这是祸水东引啊! “王妃……”顾宁叫了一声。 “行了,走吧。”秦绾看他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不禁莞尔。同时也有了决定,南宫世家里,虽然南宫旭还算是拎得清,但南宫芸显然是个麻烦,南宫杰宠女如命,显然也没法收为己用的,正好这次战斗他们也发挥了作用——毕竟在村落的巷战中,几个高手分散开来,有他们分担压力,使得普通士兵的伤亡减轻不少,就当是功过相抵好了,过了这场暴风雨,把人放了就得了,也省得顾宁看见她都一副想生气又气不出来的模样。 ------题外话------ 三段倒时间……明天恢复11:10更新去┓(?′?`?)┏ 第八十七章 早知如此 “轰隆~” 随着雷声,巨大的闪电如同白蛇一般撕裂漆黑的天空,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天地之威,让人颤栗。 “这还没到酉时呢。”顾宁目瞪口呆地看着窗纸上被烛火映出的疯狂摇曳的树影。 原本这时候应该还是烈阳高照,可这会儿几乎和半夜一样,外头伸手不见五指,风大得能把人吹跑。 幸亏秦绾他们回来得早,吩咐厨下整治了一桌酒席,又搬来一坛桃花酒,才能如此惬意地一边看雨一边吃饭,可以想象这会儿言凤卿一定在苦逼地骂娘。 军中使用的帐篷虽然牢固,不会被狂风刮走,但这么大的雨势,漫水却是没办法的事。 荆蓝和秦姝、邵小红三个姑娘一块儿说悄悄话去了,执剑也去安排外面的侍卫和暗卫避雨。这天气里,刺客想要出没都不容易。 桃花酒虽然清淡,但秦绾也就是略略沾了沾唇,顾宁自律,苏青崖也对酒兴趣不大,这一坛子酒基本上都落入了沈醉疏的肚子,不过秦绾会特地带上自己酿的酒,原本也是给沈醉疏捎的。 “在一起久了,有时候确实觉得言凤卿那家伙挺欠揍的。”沈醉疏道。 顾宁立即点头表示同意。要是言凤卿能早点通知大家会有暴风雨,就算大军不能撤,至少能多做点准备。说起来他都觉得心虚,原本只是想避开南宫芸,所以听见王妃说要回驿馆,赶紧请命护送,可谁知道王妃居然是回来避雨的……想想徐鹤等人现在大概在往帐篷外舀水,自己却安坐在这里喝酒,似乎很不仗义的样子。 “阿宁。”秦绾忽然叫了一声。 “啊?”顾宁回过神来。 “说起来,那个南宫家的大小姐究竟做了什么,居然把你吓成这个样子。”秦绾笑道。 “这个……”顾宁一脸的尴尬,一副不知从何说起的纠结。 “不就一个女人吗?”沈醉疏也道,“你爹都回绝了婚事,大不了今天过了,以后不来锦州就是。你现在从军,想见你也不容易。” “女人……”顾宁苦笑。 “怎么,看着还挺清纯的,就是缠人了点。”沈醉疏道。 “清纯?哪个清纯的女孩子会给男人下药!”顾宁脱口而出。 一瞬间,屋中一片死寂,只剩下外面的风雨声。 “下药?”秦绾重复了一遍。 既然说出口了,顾宁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苦着脸道:“在客栈里,她买通店小二在我茶水里下药,还好那个小二年纪太小,做了这种事心里恐惧,被我逼问了几句就招了。” “然后呢?就算了?”秦绾皱眉。 “星霜跟我一起出门的……那个……”顾宁挠了挠脸,抬头看着天花板,一脸的生无可恋,“星霜一气之下,把茶壶和南宫芸房间里的换了一个。” “然后南宫芸中药了?”沈醉疏目瞪口呆。 秦绾也是大开眼界,虽然从上次顾星霜给杜太师套麻袋还扒出了人家的风流艳史就知道这姑娘很彪悍,可没想到还有更彪悍的啊,而且那时候她才几岁? “嗯。”顾宁艰难地点点头,继续说道,“南宫芸中了药,大半夜地跑到我门口疯狂地敲门,惊醒了大半个客栈的人,不过,那天晚上我和霜儿连房间都换了,她敲的其实是霜儿的房门。后来这件事被南宫世家强行压了下去。只不过之后南宫家主就上门提亲,说是……影响不好。” “狗屁影响不好,都是他自己女儿做的孽。”沈醉疏没好气道。 “回家之后我和霜儿还被爹一起罚去祠堂跪了三天。”顾宁很无奈,“不是我下的药,我也没怎么着啊,真冤枉。南宫家那女人简直就是害人精!” 秦绾忍不住笑出声来。 “王妃别笑啊,早知道我就不说了。”顾宁嘀咕道。 “行了,回头那个南宫芸本妃帮你处理了。”秦绾憋着笑挥挥手。 自己当笑话听听就得了,也不能真当热闹看,否则现在南宫芸知道了顾宁的下落,若是豁出脸面去纠缠,到时候顾叶两家脸上都不好看。拿玉瓶去砸老鼠,不值得。 “轰!”又是一个闷雷,在很近的地方响起,震得门窗都一片跳动。随之而起的,是窗纸上印出的熊熊火光。 “是雷击。”顾宁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狂风暴雨中,雷击树木居然能烧起来,可见那威力有多强大。 “执剑?”秦绾放下杯子,站了起来。 隔了一会儿,门开了一条小缝,一道身影迅速挤了进来,立即关门。但就是这么一会儿,屋里简直像是狂风过境似的,门口的地面甚至湿了一片——要知道,这大厅外面可是有回廊的。 执剑在门口脱下蓑衣斗笠,整个人还是在往下滴水。他抹了把脸上的水迹,沉声道:“王妃,雷击落在城中一棵古树上,幸好并未伤人,火很快就能扑灭,不会蔓延到附近民居。” “那就好。”秦绾点点头,松了口气,又拿起一个空的酒杯,倒满一杯酒,笑着扔过去,“虽然不是烧刀子,但起码也是酒,去去寒,赶紧回去换身衣服,别着凉了。” “谢王妃酒。”执剑一手接下杯子,一饮而尽,笑嘻嘻地道,“王妃放心吧,我们暗卫更艰苦的日子都过了,哪有这么容易生病,而且刚才风太大,驿馆有几间房间的瓦片被掀翻了不少,现在有些漏水,不巧有一间被用作了仓库,兄弟们正在抓紧时间挪东西。” “知道了,注意安全。”秦绾道。 执剑放下酒杯,行了个礼,抓起蓑衣,又看看窗外的风雨,摇摇头,连披都懒得披了,直接蹿了出去。 “这雨也不知道多久能停。”沈醉疏叹道。 “是好事。”苏青崖终于舍得从书里抬起头来。 “好事?”沈醉疏惊讶地看着他。 “这场风暴很强,按照常理来说,风暴停息后,海上应该会有几天风平浪静的日子,正适合出海。”苏青崖淡淡地道。 “说的也是。”沈醉疏想了想,也点点头。 他是不懂海上的气候变化,不知道两次风暴之间的间隔一般会有多久,可就算按照几率来算,一次风暴后立即出海,显然能争取最大的时间差。当然,若是真那么倒霉,两次风暴接踵而至,那……只能认栽了。 远远的,传来一阵阵隐约的雷鸣。 “这雷声是不是有点太低了?”顾宁忽然道。 “是海上的方向,希望这天气,下雨之前出海的渔民都回航了吧。”沈醉疏道。 “不对!”秦绾脸色微微一变,沉声道,“这不是雷声!” “不是?”几人顿时面面相觑。 “房子塌了?可那个位置应该已经在场外,没有能弄出这么大动静的建筑了。”顾宁说道。 苏青崖也放下了手里的书走过来,脸上一片凝重。 · 京城。 淅淅沥沥的雨将入夜的京城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水雾,给盛夏里带来一丝清凉。 李暄走进刑部大牢的时候,虽然有侍卫打着伞,但衣角还是湿了一块。 “王爷。”叶云飞迎了上来行礼。 “废太子清醒了?”李暄一边往里走,一边说道。 “是。”叶云飞跟在后面,一边说道,“原本,废太子的情况,只有从睡眠中醒来的时候会有变化,而他今天一天浑浑噩噩的,智力如同三岁小儿,可刚才突然就清醒了,非要见王爷不可。下官见他神志清明,似乎真有话要说,这才派人前来通传。” “废太子牢门外,是有狱卒看守的吧?”李暄问道。 “正是。”叶云飞苦笑着点点头,“因为废太子情况特殊,里面还有一个江氏,江相也吩咐过,不能让他们死了,所以牢门口始终会有两个狱卒守在那里。” “那么,废太子恢复清醒之前,那两个狱卒说了什么?”李暄沉声道。 “这……”叶云飞闻言,脸色不禁微微一变。 “嗯?”李暄淡漠的一眼看过来。 “启禀王爷。”叶云飞心头一颤,赶紧说道,“狱卒常年在大牢深处不见天日,闲来无事,也就说一些京城茶余饭后的话题——” “谁给他们的胆子,私下议论王妃。”李暄一声冷哼。 不用细查,他就能猜到那两个狱卒说了什么了,现在的李钰,若是还有什么事能把他刺激道这个程度,那就只有——欧阳慧! 叶云飞深深地低下了头,只觉得背后冷汗涔涔,浸透了官袍,在阴森的大牢里,通体发寒。 沉默中,一行人走进天牢最深处。 或许是因为摄政王要来,李钰的牢房里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还点了一支熏香除味,李钰本人也梳洗过了,一身青布衣袍,仿佛一个最普通不过的书生,只是一段时间不见,他的两鬓竟然满是星星点点的霜白,连眼角都有了一丝皱纹。 两人隔着一道牢门,对望了许久无言。 “有什么话,你就对摄政王说吧。”叶云飞干咳了一声。 “你们全部出去。”李钰站得笔直,声音也很平静。 叶云飞皱了皱眉,转头去看李暄。 “都出去吧。”李暄点点头,制止了想要去搬椅子的狱卒,淡淡地道,“莫问,你也出去,让暗卫都不要靠近,本王和他……有话要说。” “是。”众人答应一声,鱼贯退了出去。 莫问打了几个手势,示意暗中的人把守好天牢的各个通道入口,确保不会有人打扰。至于王爷……全须全尾的李钰也就只配让王爷单手耍着玩,现在还隔着牢门,手无寸铁,难道还要担心他能对王爷不利吗? “可以说了。”李暄说着,手指一弹,一缕劲风打晕了隔壁老房的李键,附近清醒的人就只剩下了他们俩,以及只有一口气的江涟漪。 “慧儿没死。”李钰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蹦出了四个字。 “哦。”李暄只是应了一声,冷眼看他,“然后呢?” “你不反驳?”李钰惊讶道。 “你都已经认定了,本王需要反驳吗?”李暄一声嗤笑,眉宇间隐藏着一丝不耐,“所以,她没死,又如何?” “……”李钰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声音,脸上的肌肉扭曲,仿佛皮肤之下有一条条小虫在钻动。 是啊,没死,又如何? 原本,“欧阳慧没死”这个事实如同一盆冰水,瞬间将他从哪个迷迷瞪瞪的世界中拉回了现世,他像是疯魔了一样,只想马上见到她问个清楚,可又害怕面对,于是只能选择去见李暄。然而,他确实没想过,见到了之后又要怎么办?难道就只是为了确认一下,欧阳慧还活着这个事实吗? “早知如此……”李暄摇了摇头,转身举步,“若你要说的只是这些,本王不会再来。” “等等!”李钰脱口而出。 “还有事?”李暄背对着他,轻轻一挑眉。 “我知道了……春山图真迹的下落。”李钰道。 “本王爷知道。”李暄毫不动容人。 所谓的春山图真迹,被慕容流雪送给了秦绾之后,就像是一幅普通的画作一样,随手插在她书房的画筒里——和一堆赝品一起。 “不,我说的是,欧阳家的那一张。”李钰的声音很低沉,却成功地让李暄的脚步为之一顿。 ------题外话------ 三步倒,终于调整过来了!以后每天更新还是11:10哟~ 另外,姑娘们都加一下正版群哦,笔上烽烟:573552883。验证名写你的潇湘会员名,我会后台自己查。书城读者请在验证里说明,进群后提供全文2/3以上的订阅截图。 群里有大量的资料和福利、周边等物,而且公告什么的,我会在群里通知。 潇湘现在公告章节不能删除,对强迫症来说,一个公告发一个章节太难看了…… 第八十八章 春山花鸟 “欧阳家的那一张?”许久,李暄的声音缓缓地响起,在空旷的地牢中微微带起一阵回音。 “是。”李钰点了点头。 “真是笑话。”李暄没有转身,只是一声冷笑,“本王记得,你对江相说,春山图的事,欧阳燕和欧阳慧的事,都是夏泽苍告诉你的,你若是真知道那一张春山图的下落,又何必去抓陆臻他们。” “抓陆臻的时候,我确实还没有想通。那是因为我不知道——不知道她竟然出自无名!”李钰低吼道。 “如果你是想说,东西在无名,那就不用开口了。”李暄打断道。 当年欧阳慧被墨临渊捡回去的时候还是个婴儿,为了调查她的身世,墨临渊一定将她随身的物品仔细检查过,武神是何等样人,绝不可能多了一张春山图出来而不自知。 “有一件东西,即便是无名主,也不会细查的。”李钰却道。 “哦?”李暄终于转回来,有些惊异地看着他。 “这些日子,只要是清醒的时候,我一直在想,既然最后还是走到了逼宫这一步,那我当初放弃她,究竟还有什么意义?”李钰苦笑道。 李暄只是看着他,不斥骂,也不安抚。 可是那样的背叛和伤痛,是属于没有他参与的那个欧阳慧的,他可以为她心疼,为她愤怒,却没有资格替她评判。 然而,早知如此、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呜呜呜……”寂静的天牢里,传出一阵阵嘶哑的呜咽。 江涟漪在铺了稻草的床上扭曲着,似乎想说什么,可惜缺了半截舌头的人实在很难吐出清晰的字音来,只有一只充血的独目,流露出深入骨髓的怨毒。 很显然,欧阳慧这个名字,同样是插在江涟漪心里一根永不褪色的利器。 李暄看都没看那一坨烂肉,背负着双手,清清冷冷地开口:“于是,你想要什么?” “我想见慧儿!”李钰脱口而出,但随后像是被自己吓了一跳似的,猛地后退几步,面露惊惶之色,连连道,“不不,我不能见她,不能……可是……” 眼见那双清明的眼眸又蒙上了一层迷离,李暄皱了皱眉,直接道:“她不在京城。” 李钰的自言自语顿时戛然而止,隔了一会儿,眼神渐渐又恢复了明朗,一声苦笑。 不在——还真是干脆利落、无可辩驳的说法啊。 “皇叔祖……喜欢她吗?”许久,李钰才轻声道。 “与你无关。”李暄沉下了脸。 他和秦绾之间的感情,只有他们自己清楚,完全不需要说给外人听,何况那个人还是李钰。 “是啊,已经无关了。”李钰有些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 “即便你不说,本王大概也知道你的意思了。”李暄又道。 李钰抬起头来看着他。 “大圣遗音琴。”李暄淡淡地道,“只有那张千古名琴,墨主无论如何也不会想着把它拆开来看看有没有夹带着什么东西的,只是大圣遗音琴是江相年少时从诗会上赢来的奖励,本王以为,欧阳氏没有必要,更没有能力瞒过江丞相,把一幅画不留痕迹地藏在琴里。” “皇叔祖,欧阳燕,她是当年赵伯驹身边那个剑客的后人。”李钰提醒道。 “先不论你说的有没有可能,你找本王,就是为了这个?”李暄问道。 “我……”李钰一阵茫然,苦涩地一笑,“或者,只是不甘心,又或者,是求心安。明明知道,人死不能复生,她的尸体还是我亲手盖棺安葬的,至少在秦大小姐挖坟之前,绝对没有人做过手脚。她不可能活着……可是,这两年来,我又总觉得,她一直在看着我,一步步走向灭亡。我也不知道,到底希望秦大小姐就是慧儿,还是不是呢?我想……求一个答案,趁我现在完全清醒的时候。” 李暄静静地望着他,忽然觉得有些感慨。 说起来,先帝的诸皇子并不比他小几岁,虽然辈分差得有点大,导致玩不到一起去,但至少也算是一起长大——或者说,这些皇子都是李暄看着长大的。 而如今的李钰,褪去了得到太子之位后的志得意满和野心勃勃,反倒更像是七八年前,那个落魄不得志的英郡王,温和,淳朴,还带着点儿小怯懦,也许没什么出息,但至少平安喜乐。 如果没有遇见欧阳慧,或许李钰至今还是那个无用的英郡王,等恭亲王李铭登基后,得一块封地,远远打发出去过日子,庸庸碌碌地过完一生。也不知道遇见欧阳慧,最后一个身死,一个幽囚,到底谁更倒霉一些。 “好好对她。毕竟……是她的师妹。”李钰垂下头,顿了顿,又说了一个地点。 李暄有些惊诧地一挑眉。 “有些东西,虽然不多,耽误留着也没用了。”李钰漠然道,“就当、就当是我给秦大小姐的添妆。” “本王会转告她。”李暄想了想才道。 即便是夫妻,可李钰送给秦绾的东西,他也不想打着为她好的名义就代为处置。是要还是扔,都由秦绾来决定。 “不要的话,就拿去赈灾吧。”李钰抽了抽唇角,显然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好。”李暄点点头,手一指,解开了李键的穴道,随即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秦绾是个不喜欢回头的人,她的目光永远放在前方,所以,这个地方,他以后也不会再来了。 “王爷。”见他走出来,守在外面的叶云飞和莫问才松了口气。 “回府。”李暄冲着叶云飞点了下头,带着莫问直接上马。 长街上,隐约飘过来一丝雨丝。 “王爷,下雨了,是不是……”莫问迟疑道。 “不必。”李暄一拍马,直接在大街上跑起来。 因为下雨的关系,街上的路边摊都收了起来,看不见几个打伞的行人,还有不少都避入了附近的店铺,使得大街上空旷得足够跑马。也幸亏雨不大,李暄胯下的赤焰又神骏非凡,把莫问和其他侍卫甩掉了一大截,跨进后院的时候,只有外衣有些潮。 顾不得沐浴更衣,他直奔秦绾的小书房,三两下把那架大圣遗音琴找了出来。 秦绾琴技一般,平时对琴也没太大爱好,跟着江辙学了几天又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偶尔拨弄几下,用的大多也是李暄送的绿绮琴,这把大圣遗音琴从无名带回来后,就只有年初时拿出来让江辙弹过一次,就一直锁在琴匣里。 李暄小心翼翼地把琴放在书案上,手指一寸寸扶过琴弦,顺手一拨。 “铮~”刺耳的琴声一震。 李暄立即按住了弦。 虽然,他觉得李钰所说的仿佛儿戏,但既然大圣遗音琴就在这里——等等! 猛然间,他的手指顿住了。 尽管眼睛看不出来,但摸过去的感觉,确实有裂缝!而这样的千古名琴,琴身木料定然是整块雕琢,绝不可能是拼接而成的。 李暄坐下来,将琴身竖起来放在膝头,仔细摩挲着刚才察觉不对的那一块,果然发现那不是错觉。 大圣遗音琴的侧面,被人动过了手脚。 然而,即便看出了不对,他却也有些为难,这痕迹太过轻微,甚至无法判定是人为,还是因为保存不当使得名琴历经风霜而自然开裂,如果想要进一步检查,凭他自己的话,不可能不伤到琴。可惜这会儿司碧涵已经启程去了锦州,慕容流雪又在南楚未归。 “咚咚咚。”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敲响了。 “什么事?”李暄回过神来。 “王爷,慕容公子回来了。”门外的莫问答道。 李暄一愣,随即喜上眉梢,刚刚还念着人,可真是及时雨!他连忙道:“请他进来。” “是。”莫问有点疑惑王爷见客怎么在王妃的小书房,纳闷地出去了。 不一会儿,一身白衣的慕容流雪推门而入,尽管风尘仆仆,但可以看见眉宇间的阴翳尽数散开,看得出迁葬之后,飞花谷灭门对他的影响已经过去了。 “王爷这么急着传信,可是想要在下前往锦州?”慕容流雪微笑。 “不急,来看看这个。”李暄招了招手。 慕容流雪看了一眼大圣遗音琴,惊异地挑了挑眉,没多说什么,在他对面坐下,曦摸索了一番,猛然间,手指一动,竟然从光滑的琴身上拆下来一块木条。 “果然是匠宗真传。”李暄佩服。 “过奖。”慕容流雪笑笑,从缝隙中抽出一卷泛黄的绢帛,又将木条复原,赞叹道,“将琴身挖空藏物,却又不损伤琴音,这份手艺倒也算得上是鬼斧神工了。” 李暄眼见大圣遗音琴里真的找到了东西,欣喜之余,却又涌起了更多的疑惑。 按照江辙的说法,欧阳燕本人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子,可是这琴中藏物的技巧又怎么会是一个普通女子能做得出来的? “这是什么?”慕容流雪好奇道。 李暄缓缓在桌上摊平了绢帛,执剑薄如蝉翼的绢上,绘画着一副精致的花鸟图。 错落有致的芍药盛开,黄鹂婉转,一片春色跃然纸上。 “王爷的意思该不会是……”慕容流雪的神色有些古怪,“这是另一幅春山图?” “是不是,马上就知道了。”李暄顺手抽出画筒中的春山图真迹,随后将花鸟图覆盖在上面。 绢纱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完全不能遮掩下层的墨迹,两张图合在一起,亭台花鸟无不是恰到好处地出现在另一幅图留白的地方,天衣无缝。 “春山花鸟图。”慕容流雪神色一动,喃喃自语道。 李暄抬起头来,也有些震撼,两人顿时无语,一片沉默。 “轰隆~”外面猛地响起了一个惊雷,似乎窗外的天色也昏沉了不少。 “说起来,我进城的时候就发现,这天气估计会有暴雨。”慕容流雪忽然道。 “钦天监说了,不过风暴从还上来,京城这边影响不大。”李暄沉吟道,“去年云州水患之后,堤坝也刚刚翻修加固过,今年的夏汛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王爷!”猛然间,小书房的门被人直接撞开,莫问一脸惊慌地冲进来,身上还带着水迹。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外面的天空乌云翻滚,雨势也加大了不少,风里更带着一丝不属于夏季的凉意。 “出什么事了?”李暄心下一沉。他了解自己这个护卫,要说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本事,莫问比朔夜都更胜一筹,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惊慌失措的模样。 “王爷,锦州……”莫问喘了口气,声音都在发颤,大声道,“锦州,发生海啸了!” 第八十一章 女控 瓢泼大雨中,秦绾站在锦州东城墙上,脸色一片铁青。 她身上披着一件蓑衣,身后有执剑撑着一把大伞,即便是执剑尽量遮挡着,完全没顾及自己,她两鬓的发丝也被水润湿了不少。 而这样的狂风暴雨中,若非执剑这样的高手,怕是连伞都撑不起来,就要连人带伞被刮跑了。 秦绾身边,沈醉疏和顾宁根本连撑伞的工夫都懒了,只扣了顶斗笠,不会被雨水迷糊了眼睛就算。 锦川城内的文官以柴广平为首,一个不落地都在——就算再恶劣的天气,可摄政王妃都来了,谁还能比王妃更娇贵不成? 城下,如今已经成为一片汪洋,水漫起几尺高,连城门都被淹掉了快三分之一,城门内简直像个小型瀑布,水流从门缝倒灌而入,借道上虽然好点,但士卒都在齐膝深的水里艰难跋涉,可以想象那些普通的民居内部肯定也积了不浅的水。 “言凤卿说是暴风雨,可暴风雨没那么夸张吧?这才几个时辰?”沈醉疏抹着脸上的雨水道。 “不止是暴风雨,恐怕是海啸。”秦绾沉声道,“不幸中的万幸,海啸爆发的地点距离锦州不近,我们受到的冲击只是余波。” “这还只是余波,如果海啸发生在附近……”顾宁说道。 “海水倒灌,这里早就没有锦川城了。”秦绾冷冷地替她说完。 “不知道这水什么时候能退?”沈醉疏苦笑。 “至少先要等雨停了。”秦绾抬头看着黑沉沉的天空,叹了口气。 就算不懂天象,他们也看得出来,这暴雨一时三刻是停不了的,恐怕明天一早,城内的水还要深几分。 “王妃,城头上有下官在,这么大的风雨,王妃是不是回去避一避?”柴广平苦着脸道。 摄政王妃亲自站在城头,谁也不敢偷奸耍滑,可他们都是彻底的文弱书生,又没有一个高手能替他们打伞,光是斗笠蓑衣几乎派不上用,一群官员这会儿个个都是落汤鸡一般狼狈。 “曦,你回去吧,我看着就是,如果水位有什么变化,我派人通知你。”沈醉疏也道。 秦绾敏锐地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沉重,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曦,去年我在云州,亲眼见过洪水过后民不聊生的惨痛,后面要忙的事多着呢。”沈醉疏道,“幸亏有苏青崖在锦川。” 秦绾沉默地点头。 锦川还有城墙守护,顶多就是城内积水的问题,还不至于死人,但城外那些村落就遭难了,幸亏前日为了伏击倭寇,事先将沿海几个村子的村民都转移到了靠近内陆的地方,要不然灾情会更严重。 何况,海啸比起决堤,虽然水退得快,可现在却是盛夏,而不是气候温和的春季,暴雨过后,人畜的尸体在烈日的暴晒下不用两天就要腐烂,更容易发生疫情。 “王妃……”执剑也催促了一声。对他来说,什么海啸,什么百姓,都没有要守护的主子来得重要。 “好吧。”秦绾一声叹息,望着沈醉疏,沉声道,“海啸也许还会有余波,千万小心。” “去去去,淹死谁都淹不死我。”沈醉疏一声长笑。 “柴大人,你带人配合神将军,决不能让锦川城墙有损。”秦绾转头道。 “是!”柴广平赶紧答应。横竖锦川若是出事,他这个锦州刺史也是做到头了,无法不尽力。 “阿宁,跟我来,另外有事要你做。”秦绾先堵住了顾宁的话头,转身向城墙下走去。 “是,王妃。”顾宁只能把想留下的话咽了回去,迅速跟上。 “说起来,现在还会叫我名字的,也就只剩那个家伙了。”秦绾抬头朝城头扫了一眼,又不禁莞尔一笑。 随着她和李暄权势日重,昔日的故交难免带上了一丝敬畏,连从前能亲密无间的柳湘君、凌霜华等人也无法再谈笑无忌,投身官门的顾月白、慕容流雪等人更是很清楚地摆好自己的位置,也唯有沈醉疏,一如既往,从无改变。 “王妃……”顾宁一脸的尴尬。 “不是你的问题。”秦绾笑笑。 “不是……”顾宁无奈地指了指前面,“我是说,这怎么办?” 他们此刻还站在下城墙的楼梯中途,然而,下方却是一片水泊。 来的时候,虽然已经有海水灌进来,但至少还能行走,可这会儿,难道要王妃和那些巡城的士兵一样,半个身子泡在雨水里跋涉吗? “走屋顶?”执剑提议。 “你是想被天打雷劈么?”秦绾没好气道。 这狂雷闪电的天气还走高处,加上他们几个身上都带着兵器,这是找劈还是找劈呢? 执剑汗颜。 “秦姐姐!这里!”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呼喊声。 秦绾转头看过去,却见一条小船慢悠悠地飘过来,船上的人蓑衣斗笠,拿着一根竹竿,隐约可见下面一身鲜艳的红。 “是邵姑娘?”顾宁惊讶道。 “小红怎么来了?”秦绾皱了皱眉。她明明让秦姝和邵小红跟着苏青崖呆在驿馆里了,也不知道这丫头去哪儿找了条船来,这可是城里,谁家居然会有船! “至少不用游回去了。”执剑拍着胸口笑道。 “秦姐姐放心,我从小在水里长大,撑船的本事保准比那些艄公还强!”邵小红笑嘻嘻地道。明明跟着出来了,可帮不上忙的感觉挺不好的,所以一看外面这水势,她就干脆弄了条船来接人,这不就派上用场了嘛。 秦绾一跃上船,虽然这一路行来,船里也积了不少雨水,毕竟还有个落脚之处。 执剑和顾宁跟得很紧,头上的伞更是纹丝不动。 “哪儿来的船?”顾宁好奇地问了一句。 “是用来清理护城河里垃圾的,我就借用了一下。”邵小红答道,“这条街的地势低,水积得深,勉强还能行船,西城那边就真不行了。” “至少,在城里乘船而行,也是难得的体验。”秦绾道。 “秦姐姐,我们去哪儿?回驿站吗?”邵小红问道。 “去大营,行不行?”秦绾问道。 “秦姐姐都这么说了,不行也得行!”邵小红娇小的身子猛地爆发出一股豪气,双臂一撑,船只在风雨中缓缓掉头,一边说道,“都站稳了,有些地方水太浅,船底可能会磕到,不太稳当……” “呯!”没等她说完,船下似乎碰到了什么,猛地一震。幸亏几人下盘都极为稳当,只是微微一摇晃,稳稳站在船上。 邵小红不慌不忙,竹竿从水里抬起来,往路边的民居墙上一点,小船发出“吱呀”的声音,终于还是微微颤颤地动了起来,不过这一次变成了顺风,只需要轻轻一撑,船只就飘得飞快,在这样的天气下,远比步行来得迅速。 城墙上,沈醉疏默默地看着远去的身影,一声低笑。 那个追着他跑的小丫头,终究也是长大了。 · “本王要去一趟锦州。”御书房里,李暄冷着一张脸道。 二品以上的官员这会儿都在,闻言无不面面相觑。 前日收到锦州的军报,说摄政王妃带人歼灭了一支倭寇,让这些重臣都是又喜又愁的。消灭了倭寇当然是好事,可王妃一个女子如此彪悍,对李氏皇朝来说,真的是好事吗? 何况,锦州海啸的奏折一到,摄政王居然就要扔下朝堂上一大摊子事自个儿跑去锦州——您若真有这空闲,当初还会让王妃去吗?不就是因为不行么!再说,发生了海啸的地方,多半伴随有暴风雨甚至地震,现在过去实在太危险了! 然而,说不行?没人敢。连杜太师张了张嘴,都没说出话来。没见摄政王的眼神,要是谁敢说不行,他就要把人拖出去砍了吧! “王爷。”好一会儿,还是秦建云站出来道,“臣请命前往锦州,请王爷允许。” 这话一出,众臣立即松了口气。 秦建云是武将出身,上过战场,千年还替先帝巡视过南线大营,他去的话,肯定能处理锦州的状况。而且秦建云是摄政王妃的父亲,由他去的话,定然会尽力保护王妃的安全,摄政王也该放心了?当然,最最重要的是,摄政王就算再不满意,也不能把自己岳父拖出去砍了。 李暄抿了抿唇,和秦建云对视。 他能看得出来秦建云眼中毫不掩饰的忧虑和关切,但许久后,他还是摇了摇头:“不行。” “王爷,之前您离京日久,京城这边积累下的事务不少,西秦使节也尚未归国,这时候再次离京不妥,何况臣也很担心绾儿。”秦建云耐心地劝说。 “不见到人,本王不放心。”李暄固执道。 “让他去。”就在众人一片焦头烂额中,边上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 “江相?这怎么行……”凌从威也忍不住反对。 “有什么不行,你们留他在京城,他也没心思办公。”江辙一声冷笑,言语间很不客气。 众人无语……这话还真是一针见血,直接说到点子上了。 李暄也惊讶地看过去,却在视线相交的一瞬间,蓦然读懂了这个男人的心思,尽管还在担心,却不由得莞尔。 “十天。”江辙淡淡地道,“京城的局面,本相尽力维持十天。” “多谢。”李暄深深一礼,沉声道,“十日之内,必回。” 眼见事成定局,凌从威苦笑之余,也只能安排随行的军队。 “王爷,臣请命随行。”秦建云道。 “好。”李暄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如今秦建云在不在京城倒是影响不大,而曦……不管怎么说,秦建云都是她现在的父亲,至少现在的这一份关切并无虚假,曦看见秦建云不顾危险来找她的话,应该也会高兴的吧? “那么,今日就散了吧,本王不在的日子,丞相监国。”李暄看了所有人一眼,提高了声音道。 “是。”众臣零零落落地答应着退出去,秦建云走得更是匆忙,他得立刻回府收拾东西。 最后只有江辙留了下来没动。 “岳父大人。”李暄这才卸下脸上的镇定,揉了揉眉心,露出一丝疲倦。 “倒也不用太担忧,她不会有事。”江辙道。 “那岳父大人还同意我去锦州。”李暄苦笑。 毕竟,如果江辙这个百官之首的丞相不同意,他也是没辙,毕竟凌从威已经摆明了不答应了。 “曦会不会有事是一回事,但……”江辙上下扫视了他一遍,一声嗤笑,“若是不能将本相的女儿摆在第一位,要你何用。” “……”李暄抽了抽嘴角,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御书房门外,凌从威默默地收回了想要敲门的手。他只是召集了一支禁军来复命,谁想听到这么惊悚的对话?好像摄政王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秦绾似的,可偏偏,摄政王还真不反驳。 前面秦建云要去锦州还是正常地关心女儿,可江辙这个算什么。 都说江相宠女儿,好吧,义女。跟秦绾比起来,江涟漪算是个渣?江相真的一点都没宠江涟漪啊。凌从威甚至觉得,如果当初是秦绾,就算是秦绾有错,可别说废太子妃了,李钰敢有这个念头,江相分分钟敢造反好么?这女控得简直是没救了。 ------题外话------ 卡文卡得要死不活,还碰上悲催的周末o(╥﹏╥)o ps:520表白一下大家,墨墨爱你们喲~ 第八十二章 三生有幸 “快点快点!堵上!”吕辉站在几乎齐腰深的水里,嘶声力竭地大喊。 海啸过后,果然有两拨余震,虽然不强烈,没有直接造成伤亡,只是震塌了几间民居,然而关键是,被洪水冲击浸泡许久的城门雪上加霜,有一扇裂开了,水流哗哗地倒灌入城,有些低矮处的民居已经被淹了大半,连炕上都不能呆了,只能收拾了一些细软,爬到屋顶上等候救援。 秦绾命人征集了所有能征集的船只来往救人,将这些百姓暂时安置到地势较高的地方,船只不够,干脆拆下门板来用。 两天下来,几乎全锦川的军民都知道,摄政王妃身边有个穿红衣的姑娘,看着娇娇小小的,但在水上的技术就连跟着言将军来的亲兵都及不上她,就算一块不足一平的木板,她也能站在上面,在水面上迅速漂流。两天下来,这姑娘转移的百姓是最多的。 大伙儿一打听,好嘛,姓邵,是水军里一位将军的女儿,还是沈将军的未婚妻。 你说哪位沈将军?当然是在东城门坚守了两天两夜的沈醉疏。 这两天来,城上的官员都换过几次,连士卒都换班休息过,只有他一个人始终坚守在城上,从未动摇。 百姓甚至有传说,那位沈将军是神仙下凡,远远看过去,浑身云腾雾绕的,怎么能不是仙气呢?就连邵姑娘,天仙一样的女孩儿,可不是正好与仙人相配吗! 秦绾听到传言的时候差点没笑得肚子疼。 沈醉疏在大雨中坚持了两天两夜,要是换成别人,这么淋雨早就寒气入体倒下了,只有沈醉疏,因为他的炎阳七转至刚至阳,运转不息,始终保持心口火气不灭,但身上发热,再被冰冷的雨水一淋,热气蒸腾开,远看可不就是浑身烟雾缭绕嘛。 “将军,要堵不住了!”一个小队长跑上东城墙,一脸的绝望。 因为余震的关系,城门本就摇摇欲坠,再加上水流冲击,被冲垮只是近在眼前的事。 军士们已经将附近能搬的重家伙都搬过来,包括附近民居内的大件粗苯家具,层层叠叠堆在门后加重重量,可城门依旧发出“吱吱”的呻吟,看样子是撑到极限了。 沈醉疏本就淋了两天的雨,除了进食就没休息过,见状脸色更加发白。 如今城内和城外的水位是存在差距的,如果城门被毁,大水灌入,一定会有不少来不及转移的百姓被冲走。 “怎么办?怎么办?”柴广平急得团团转。他擅长政务民生,可这天灾面前,却觉得无计可施。 “堵不住就用人上去堵!”沈醉疏咬牙道,“总之,不管用什么办法,至少再坚持一个时辰!” 剩下的百姓转移,一个时辰已经很紧,但他知道,别说一个时辰,这城门只怕半个时辰都撑不到了,接下去,也许真的是拿人命去堵。然而……身为官员,身为军人,岂不是理所当然应该首先豁出命去保护自己的百姓,自己的家园吗? “是!”那小队长大声应了一声,满脸的坚定,转身冲下了城墙。 “光是堵不行。”猛然间,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言将军?”沈醉疏砖头,惊讶道。 言凤卿同样是全身淋在雨里,毫无遮掩,抹了把脸上的水,难得用很正经的表情,沉声道:“半个时辰就好,顾宁他们已经带人在疏通水道了。” “疏通水道?”沈醉疏一脸的疑惑,这城中哪来的水道? “堵住该堵的地方,拆掉挡路的房舍,整理出一条水道,让洪水从东门入,顺着我们布置的路线,从西门出城!”言凤卿答道,“这样虽然洪水所过之处损失惨重,但其他地方都可以保下来,最重要的是,伤亡人数可以最大限度降低。” “你想出来的?”沈醉疏随口问道。 “……”言凤卿沉默了一下,狠狠地白了他一眼,扭头走人。 沈醉疏耸了耸肩,好吧,不用问是谁的主意了。真不知道言凤卿哪里看秦绾不顺眼了,这么大怨气!一个大男人还记仇,简直太小心眼儿。 “沈将军,我们怎么办?”柴广平有些六神无主地问道。 “柴大人也听到了,我们得坚持半个时辰。”沈醉疏笑道,“比起刚刚我们估算的一个时辰,已经减掉一半时间了,不是吗?” 柴广平一愣,再看他脸上的笑容,没由来的,心里就放松了不少。 沈醉疏深吸了一口气,也懒得走城墙,手一撑,直接从城头跳了下去。 · 而此刻,距离锦川不足十里,五六骑快马正冒着狂风暴雨一路疾驰。 若非都是神驹,在这样的天气里,别说赶路,就是一个雷都可能导致惊马。 “王爷!前面就是锦川城了!”莫问大声喊道。 李暄微微放缓了速度,凝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城墙,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他这一减速,身后的人才慢慢跟了上来,毕竟就算都是万里挑一的良驹,李暄胯下的赤焰也是最好的。 这回跟他出来的除了莫问和慕容流雪,就只有四个暗卫,连凌从威准备的禁军他都没带上,就为了一个原则:快! 虽然看似无谋,但事实上,在这样信鸽根本无法飞行的天气里,就算有人得知摄政王孤身出行,可因为他速度太快,也没有任何刺客能追上李暄,反而是最安全的,和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是一个道理。 “看锦川城的样子应该无碍。”慕容流雪说道,“只不过前面地势越来越低,积水严重,马儿很难再跑起来了。” “也不过就剩五六里,天黑之前能到。”李暄道。 “王妃一定很意外。”慕容流雪一声轻笑,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羡慕。然而,却有点不知道该羡慕谁。秦绾?还是李暄?能有一个这样心心念念牵肠挂肚的人,何尝不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只是人海茫茫,想要找到对的那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等等!”莫问忽然纵马上前一步。 “怎么了?”李暄问道, “王爷看,那是什么!”莫问指着前方,一脸的惊骇。 “什么?”李暄微微一怔,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渐渐地,脸色也变了。 “洪水?”慕容流雪失声道,“这时候,这地方怎么会有洪水?” “别管为什么了,赶紧跑!”李暄一声厉喝,拨转马头,斜着朝一处山丘疯狂地策马狂奔。 滔天巨浪夹杂着宛如雷鸣的轰隆巨响狂涌而来,带着一往无前,仿佛要冲毁一切挡路之物的气势。 快一点、再快一点! 赤焰仿佛也知道危险,化作一团红色的流火,在雨中只留下一团闪耀的身影。 “轰隆~”就在一行人冲上山坡的同时,巨浪从脚下奔涌而过,沿途几颗两人合抱粗细的大树竟然被连根拔起,顺着洪流而去。 “好险。”慕容流雪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 不管个人的实力如何强大,在天地之威面前,都显得如此渺小。 “我们来得不是时候。”李暄很快就明白过来,一声苦笑道。 “王爷是说,锦川城用这个办法在泄洪?”慕容流雪立即反应过来。 “依慕容之见如何?”李暄问道。 慕容流雪脑中立即勾画出之前看过的锦川附近的地图,沉吟了一会儿,点点头:“很高明的手法,当机立断,如此看来,城内的损失应该不会很大。” “这就好。”李暄勾了勾唇角,泛起一丝笑意。 果然,没有什么事难得倒曦。那个女子是如此耀眼,得她垂青,三生有幸。 “王爷,雨势似乎小了。”莫问惊喜道。 果然,原本的倾盆大雨似乎收敛了些,而洪水肆虐过后,空气中弥漫的雾气仿佛被清洗了似的,视线一下子清晰起来,隐约能看见锦川墙上的人影。 李暄眯了眯眼睛,忽的就笑了起来。 那是个很温暖的笑容,三分欣然,七分缱绻,目光流转中,数尽了风流。 “那是……王妃?”慕容流雪惊讶道。 “是她。”李暄柔声道,“她没事。” 慕容流雪运足了目力也没看清城墙上的人是谁,只能隐约可见身形体态像是女子,可李暄既然说是——那就肯定是了。 “王爷,快走吧?王妃看见您来了一定高兴。”莫问道。 “我们,回京。”出人意料的是,李暄一拨马头,竟然向着来路而去。 “什么?”一行人目瞪口呆,您这样辛辛苦苦赶来锦川难道不是来见王妃的吗?怎么快要到了反而折回去了。 “京里事务繁杂,丞相辛苦,本王也不能不知体谅,确认了曦安好,即可。”李暄道。 “可是……都已经到锦川了,王爷都不见王妃一面吗?”莫问结结巴巴地问道。 “不必了,等她回京也没几日工夫,何必儿女情长。”李暄爽朗地一笑。 “王爷雅量高洁,在下佩服。”慕容流雪回过神来,笑着说道,“那么,就在这里别过吧。” “曦就劳烦你了。”李暄顿了顿,又道,“另外,还有一件事也拜托……” “……”慕容流雪听完,眨了眨眼睛,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下意识说道,“在下,尽力而为。” “保重。”李暄对他点点头,又深深地看了城头一眼,一抖马缰,“驾!” “慕容公子保重。”莫问和暗卫一拱手,赶紧追了上去,一行人绝尘而去,很快消失在风雨中。 · 城头,秦绾心念一动,若有所觉,一个转身来到城墙边,眺望着远方。 “王妃,怎么了?”跟着她的执剑警觉地问道。 “刚才感觉到有人在看我……”秦绾皱了皱眉,自语道,“错觉吗?” “应该不可能吧?”执剑挠了挠头道,“这个方向可是洪水泄出去的通道,这鬼天气,别说不可能有人在外赶路,就算有,也被直接冲走了。” “也是。”秦绾想想,也不禁哑然失笑。 果然是错觉吧,要不然,刚才怎么会有一瞬间,觉得是李暄在看她呢? “王妃!有人!真的有人!”猛然间,身边的士兵却高叫起来。 “什么?真有人?”秦绾顿时变了脸色,她敢放水,就是料定了这会儿不可能有人赶路,可如果真有人,刚才的洪水怕不是要出人命? “咦?王妃!”执剑惊喜道,“您看,是不是慕容公子?” 秦绾一愣,往城下看过去,却见那一人一马在水中艰难而行,不是慕容流雪又是谁? “果然是慕容公子来了!”执剑欢喜道。 慕容流雪一个人来的? 一瞬间,秦绾脑中就冒出了一个疑惑,然而,下一刻,她又忍不住笑自己。 真是痴了,无论如何,那个人也不能出现在这里啊。 ------题外话------ 今天临时出门了一天,拖到现在才更新,最讨厌被打乱作息了,明天也不知道调不调整的回来。┓(?′?`?)┏ 第八十三章 替王爷揍你 下了两天的暴雨终于放晴,阳光普照之下,城内的积水迅速褪去,只留下墙上斑驳的水迹,街道上还散落着不少扑腾的海鱼,被附近的百姓乐呵呵地捡回了家。 之前转移的百姓也都陆续回家,只是被大水淹过的房子还得好好收拾才能住人,一部分倒塌的民居也在官府的组织下开始重建。这会儿才能看出,在民生上,柴广平确实是个合格的刺史,灾后的一切都处理得井井有条。 秦绾看了一会儿,发现柴广平确实有能力处置,便放心回了驿馆。 秦姝早已准备好热水,让她沐浴更衣。 驿馆在刺史府边上,地势较高,倒是没有被淹得太厉害,行李被褥什么的都没打湿,几个粗使仆妇麻利地打扫干净了屋子,再点上熏香驱散淡淡的海腥味,等秦绾出来,已经一切如常。 没一会儿,收拾整齐的沈醉疏和慕容流雪也来了,不过沈醉疏就是过来打个招呼,就回去睡觉了。 “辛苦了。”秦绾很认真地道。 沈醉疏打了个哈欠,连话都不想说,挥挥手就出去了。 “看来是真迷糊了。”端着托盘进来的荆蓝“噗哧”一笑。 要是沈醉疏还有三分清醒,不可能不对突然冒出来的“未婚妻”不表示抗议。当然,抗议了也没用,现在邵小红可是锦川百姓心里的红衣小仙女,要是沈醉疏敢说一个“不”字,怕是上个街都要被臭鸡蛋烂白菜砸一身的。 “王妃不需要休息吗?”慕容流雪看着秦绾脸上的倦色,担忧地问道。 “都这个点了,现在睡了晚上得睡不着了,更不好。”秦绾摇摇头。 这两天里,她也是休息过的,何况就算她出现在城头,也只是动动嘴,哪个敢让摄政王妃亲自动手的,所以她的消耗远不如沈醉疏,倒也还撑得住。 “王妃,喝点燕窝粥。”荆蓝放下托盘,在秦绾面前放下一碗粥,又端给慕容流雪一杯茶,笑道,“慕容公子一路辛苦,喝杯姜茶去去寒比较好。” “谢谢。”慕容流雪抿了一口,惊讶道,“这不是普通的姜茶吧?似乎是用药材煮的。” “是苏神医开的方子,熬了几大锅,在各个街口发放给救灾的士兵和帮忙的百姓。”荆蓝答道。 “总算还做点事。”秦绾顿了一下。 “王妃先垫垫肚子,然后也喝一碗吧。”荆蓝道。 “知道了,你们别忘了自己。”秦绾点头。 “是。”荆蓝拿着空的托盘出去了。 房门一开,秦姝和她错身而过,又端了几样瓜子点心进来一一放好,侍立在秦绾身后。 “怎么这么快就从南楚回来了?”秦绾这才问道。 “伤心地而已,把大家都好好安葬了,以后常年回去看看便是。”慕容流雪洒脱地一笑,“倒是从楚宫里收拾出来的那些典籍,其实大部分一直放在飞花谷的大书房里,我都没见过,刚好趁这机会收拾收拾,看看有什么能用的。” “送给我吗?”秦绾笑问。 “我留着它何用。”慕容流雪也笑。 “那就却之不恭了。”秦绾很愉悦,本来也没打算客气。飞花谷里可不止是一幅春山图,当年穆连城留下的兵书手稿、容夫人手书的机关图纸,哪一样不是稀世珍宝?何况,那些只有在朝廷手中才能发挥作用,难怪宫亦如要对飞花谷下手。 “对了,慕容一个人来的?”隔了一会儿,秦绾才问道。 慕容流雪微微一怔,眉宇间就流露出几分犹豫。 “王爷……”秦绾心念一转,微笑道,“来过了吧?” “王妃知道?”慕容流雪惊讶道。 “现在知道了。”秦绾低眉,优雅地喝着燕窝粥。 “……”慕容流雪哭笑不得,居然是诈出来的吗?摇了摇头,他才开口道,“王爷公务繁忙,江相在京城独撑大局,所以王爷远远见王妃安好,便回去了。” 秦绾没有说话,心口流淌过淡淡的暖意。 所以,当时那个视线,果然是你吗? “王爷既然来了,进城见一见王妃也不耽搁多少工夫嘛。”秦姝嘀咕。 “你不懂。”秦绾白了她一眼。 秦姝噘了噘嘴,不说话了。 “以后有什么打算?”秦绾又道。 “在下如今可真是孤家寡人一个了。”慕容流雪耸了耸肩,很轻松地说道,“若是王妃不嫌弃,有用得着的地方,在所不辞。” “我也不说客气话,因为我确实需要人,所以,还是那句话,却之不恭。”秦绾道。 “不过,我并无为官之意,还请王妃见谅。”慕容流雪道。 “好。”秦绾点点头,没有太意外。 “王妃,言将军来了。”门外执剑说道。 “什么时候言凤卿来了居然还知道要通报了?”秦绾没好气道。那混账不是一直都是直接闯的么。 “还不是怕你在干点不方便的事吗?女人就是麻烦。”言凤卿一脚踢开房门走进来,满脸的不耐烦。 “言凤卿?”慕容流雪抬起头来。 “不错。”言凤卿一眼看过去,也不禁赞叹,好一个翩翩佳公子。 要说容貌,李暄、苏青崖、顾宁、陆臻、甚至他自己都不差,京城中的俊秀公子更是不知其数,眼前的人并不算是最出色的,甚至对一个男人来说,太漂亮了反而显得不够气魄。然而,慕容流雪胜在那股不染尘埃的气质,即便经历大变,家破人亡,依旧淡然如初,宛若谪仙。 尤其,在这大灾过后的锦川城,所有人都狼狈不堪的时候,这样一个人的出现,不能不让人眼前一亮。 “很好。”慕容流雪起身,对着他走过去。 “我认识你?”言凤卿疑惑道。 “现在认识了。”慕容流雪脸上的笑容不变,忽的出手,一拳头打在言凤卿小腹上。 “呯!”言凤卿整个人被他打飞出去,穿过大开的房门,四脚朝天狠狠砸在院子里的青石地板上。 慕容流雪这一拳虽然只动了三分功力,不会把人打出内伤来,但下手着实不轻,言凤卿没有防备,加上他是将领,和内家高手过招也着实没有优势,挨了一拳,肚子里像是翻江倒海一般难受,就算他的身体素质,一时也爬不起来。 “呃……”秦绾看得目瞪口呆,又是一头雾水。 慕容流雪和言凤卿有仇?这下手真是够黑够狠的,可是他俩好像八竿子打不着边吧? “言将军,没事吧?要扶你吗?”执剑顺口问了一句,但脸上的表情明显是幸灾乐祸。 让你对王妃没大没小的,王妃宽宏大量不跟你一般见识,这不是就有人收拾你了嘛,活该! “咳咳咳……”好一会儿,言凤卿咳嗽了两声,又吐出一口胃里的酸水,这才道,“本公子得罪过你?” “没有。”慕容流雪一脸的淡定,“王爷让我替他打的。” “……”言凤卿僵住了,脸上的神色不住变换,煞是精彩。 “为什么?”秦绾怔怔地问道。 要说李暄看言凤卿哪儿不顺眼的话,早就可以揍了,还用得着请慕容流雪出手?要是因为言凤卿这几天老跟她过不去——李暄的消息应该也没这么快? “之前的洪水,难道不是言将军放的吗?”慕容流雪道。 言凤卿一愣,不过,他能单人匹马整合洞仙湖水寇,自然是聪明绝顶的人物,稍一转念就明白过来,脱口道:“我靠!那家伙刚刚居然在城外?” “差点被洪水淹了,王爷很生气。”慕容流雪道。 “我去!他老婆出的主意下令放的水,干本公子屁事!”言凤卿气急。 “王爷说,王妃顶多出个主意,布置这条水路,她不擅长,只有言将军做得到。”慕容流雪淡然回道。总之意思就是,是你干的没跑了! “我……”言凤卿哑口无言。这逻辑,简直是……他都快冤死了好吗!李暄哪只眼睛看见他老婆不擅长的了,明明擅长得很好吗?自己最多就是最后看了设计图,修改了几个点,但十之八九还是那个女人的手笔好不好! 秦绾摸摸鼻子,有些心虚地转开了眼神。 “那个,王爷没事吧?”执剑有些胆战心惊地问道。刚才在城墙上他还信誓旦旦地对王妃说,这鬼天气不可能有人赶路,谁知道那个时候王爷就在城外? “没事。”慕容流雪摇摇头,又道,“王爷说,言将军若是不服,尽管打回来。” “……”言凤卿闻言,差点硬生生呕出一口血,打回去?跟慕容流雪打架?那是想继续挨揍吗?就算要打,也等他把整个水军开过来再打! “好吧,言将军来找本妃,是有什么事吗?”秦绾问道。 “本公子就是来告诉你一声,我要走了。”言凤卿一声冷哼,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一手揉了揉肚子,没好气道,“水军已经在锦州湾待命,陆臻和那两个俘虏我就带走了,另外,沈醉疏留给你重整锦州军。” 锦州有一万水军,光靠徐鹤那几个想要重编有点困难。 “知道了。”见他说的是正事,秦绾也点了点头,又道,“一路顺风,若事不可为,就先撤回来。” “走了!”言凤卿直接当做没听见,抬脚走人。 “怪不得王爷总说,言将军还是不要留在京城好。”执剑嘀咕。 “怎么说?”秦绾诧异道。 “王爷说,看见他就会忍不住手痒。”执剑答道。 “噗——”秦绾没忍住笑出声来。 慕容流雪唇边也染了一丝笑意,其实他愿意留下来帮忙,还有一个原因是很佩服李暄和秦绾的用人。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句话谁都会说,但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个?就连言凤卿那样的人,那种脾气性格,换个主君,就算他再有才,恐怕也要被砍头十七八次了。 “王妃。”荆蓝又匆匆走进来,脸色有些严肃。 “怎么了?”秦绾收敛了笑意。 “王妃,刚刚我继续去熬制姜茶分发各处,听到负责收拢药材的王主簿说,城里的药铺涨价得厉害。”荆蓝道。 “每次大灾过后,总免不了趁火打劫之辈。”秦绾的神色很平静。 “上次襄城的那些商人也是!”荆蓝气道。 被她一说,秦绾倒是想起了当初她带着沈醉疏和苏青崖政治那些哄抬粮价的商人的往事,不由得一笑,转头道,“闲着也是闲着,慕容,我们去看看吧。” “好啊。”慕容流雪立即答应。 “荆蓝,姝儿,喊上苏公子,咱们找茬去!”秦绾笑道。 “那我呢?”执剑急道。 “你?休息去吧,都快成熊猫了。”秦绾答道。 要说这两天最累的是沈醉疏,执剑也不遑多让,毕竟她这次带出来的侍卫只有执剑一个男人,这么辛苦的差事,她也不舍得荆蓝和秦姝去。 “放心吧,我会客串一下王妃的侍卫的。”慕容流雪经过执剑身边时,拍拍他的肩膀。 第八十四章 瘟疫? 大水过后的借道上潮湿泥泞,隐隐飘着一股海腥味,店铺基本上都关着门,只有军士来来回回,以及一些大户人家的下人出来打扫自家门前,修缮房屋。 秦绾一行人男的俊美,女的俏丽,走在街上显得格外显眼,尤其慕容流雪那一身不染尘埃的南楚式飘逸白衣,偏偏没溅起一丝泥水,简直比秦绾还醒目。 不过,这两日秦绾大部分时间也在城墙上,军士对这位摄政王妃的容颜并不陌生,比起她初到锦州的时候更是多了几分尊重,从他们身边经过的时候都会停下来行礼。 “这以后,收拾锦州军就容易多了。”慕容流雪感叹道。 “男人嘛,最容易产生共鸣的不就是和他们共患难过吗?”秦绾挑了挑眉。 “说起来,言将军是不是没发现?”慕容流雪忽然道。 “肯定的。”秦绾一耸肩,“沈醉疏说要去水军,就是因为楚江一条道,不会走迷路,要是言凤卿知道,就不能留个路痴单独带兵。” “那怎么办?”慕容流雪哭笑不得。 秦绾抬头,看着风雨过后露出的那一抹血色的夕阳,顿了顿才道:“他把锦州水军整出个人样就得了,我让朔夜留下。朔夜性子沉稳,南楚之战后自成一军,经验也有。锦州军里原本也是有几个能用的。” 还有一句话是她没有说出口的,如果没有什么特殊的契机,沈醉疏的性命也没剩下几年了,何苦要浪费在枯燥的练兵防守上。即便最后真的没办法,但作为朋友,秦绾也希望,至少他最后的年华是灿烂而精彩的。说什么想要平淡安宁地过完最后的日子,秦绾是嗤之以鼻的,那不是逃避吗? 慕容流雪敏感地察觉到了一丝异样,似乎秦绾的心情不太好,不过终究也没说什么,只是转过话题道:“我从南楚回来的时候,听说了一件事,王妃应该会关心。” “什么事?”秦绾好奇道。 “听说,前日西秦太子造访了鸣剑山庄,请唐老庄主出山,担任西秦国师。”慕容流雪道。 “国师?”秦绾脚步一顿,失声道。 “夏泽苍这次是被你气到了。”慕容流雪一摊手,无奈道,“按理来说,天下高手,一半出自西秦,可这次却被东华的人杀了个灰头土脸。” “他明明是被公子给气的。”秦姝嘀咕道。 “说起来,唐公子都坑他这么多回了,他还敢去找唐老庄主。”荆蓝也道。 “王妃的两个侍女,挺有意思。”慕容流雪忽然一声轻笑。 “啊?”荆蓝一愣,看看秦姝,对面也是一脸的疑惑。 秦绾将刚才几人的对话回味了一遍,猛然间脑中灵光一闪,笑道:“当初……在西秦会盟那会儿,你就发现了?” “嗯。”慕容流雪笑着点点头,“真的想通还是在楚京的时候,不过也是因为你根本没想瞒我,也不加掩饰。” “我相信慕容,有些事不需要明言。”秦绾答道,“装一下糊涂会更好。” “王妃说的是。”慕容流雪从善如流。 “王妃和慕容公子在说什么啊,怎么我们都听不懂呢?”秦姝撒娇似的道。 “笨。”一直没开口的苏青崖终于叹了口气,“你对唐少陵的态度露馅了。” “啊?”秦姝傻眼。 被这么清晰地一提示,荆蓝转念一下,立即明白过来。 王妃只是江相的义女,而唐少陵也只是江相的外甥,他们为什么关系如此亲密是一回事,可作为王妃的侍女,居然把唐少陵当成自家人,甚至比一直叫王妃姐姐的陆臻都亲密,这态度显然很有问题。尤其,荆蓝依稀记得,秦姝跟着王妃回安国侯府的时候,称呼秦珑都只是比较生疏的“四小姐”。 “因为我是相爷送给王妃的嘛……”秦姝眼珠子一转,有些心虚地道。 “无所谓,王妃若是介意,当时就不该当着我的面说出陆家之事。”慕容流雪笑道。 “想必这次你去南楚的时候顺便也查了查。”秦绾了然。 “好奇而已。”慕容流雪一耸肩。 “无妨。”秦绾摇了摇头。 时至今日,其实东华已经没有能奈何得了她的人了,对于亲近的人来说,很多秘密都已经无所谓,不说,只是没必要罢了。只怕连陆熔都已经猜到了她是欧阳慧,不过是觉得没必要说开罢了。 “那么唐老庄主到底答应了没?”荆蓝追问道。 “答应了。”慕容流雪眉宇间也闪过一丝无奈,“鸣剑山庄有家有业,总不能太不给太子殿下面子,反正太子也只是想要挂个名而已。” “那公子呢?”秦姝道。 “唐少主……听说一直在闭关。”慕容流雪道。 “还在闭关?”秦绾惊讶道,“他这回去有多久了?” “该不会是因为王妃的事被罚的吧?”荆蓝担忧道。 “应该不是,因为庄主正在大发雷霆,若非唐家闭关的地方是祖坟,都想砸门了。”慕容流雪笑道,“其实,这次过来,就算在你身边看见他,我也不会意外——誰叫唐少主竟然放话说要闭关两三年,怪不得父母着急。” “也是,唐家三代单传,唐公子这年纪不娶妻生子,还要闭关个两三年的……”荆蓝嘀咕了几句,看到前面的景象,赶紧道,“王妃,就是前面的李记药铺……咦?好像王主簿也在。” “去看看。”秦绾一招手。 “这药就是这个价,我也没趁火打劫,您打听打听,锦川的药都是这个价!爱买不买,官府也不能强买强卖吧!”远远的,就听到店家嚣张的声音。 秦绾微微皱了皱眉,这掌柜倒是比襄城的那些商人更聪明。涨价,但涨得不算太多,至少没超过朝廷的底线,再拉上同行,能赚上一笔,风险还不是很高。 要知道,官家若是以朝廷的名义无偿征收货物是要有旨意的,平时的小灾小难的,也得出钱购买,毕竟商人也是东华百姓,若非生灵涂炭,也没有牺牲商人救援其他百姓的道理,而锦川这次水灾显然没到这个地步。当然,商人若是坐地起价也很难处置,律法没有规定商品只能卖什么价,上回在襄城,秦绾也只能使用偏门的法子,李暄倒是想将灾后哄抬物价列入东华律法,只是这一年来实在太忙,还没来得及实施。 “可是现在整个锦川城都需要大量的药材,你这一涨,加起来可就不少了。”王主簿一脸的无奈,因为焦急上火,嘴角都起了好几个水泡。 “那也没办法。”店家翘着二郎腿,拿了根竹签还在剔牙。 “你!”王主簿气急。 “掌柜,买药。”秦绾一步跨进店门。 “里面请……呃,小人见过王妃。”店家脸上的笑容顿时僵硬了。 “照方抓药。”苏青崖冷着脸,一巴掌把药方拍在柜台上。 “是是。”店家拿起药方看了看,随即愣住,迟疑道,“您这药方没写清分量呀。” “不必。”秦绾答道,“药方上所有的药材,有多少本妃要多少,不单是你家的,整个锦川城的都算。” “这……”店家一脸为难,赔笑道,“王妃,这整个锦川城有七家药铺,这些药加起来,那个……而且别家的……” “怎么,怕本妃没钱给你?”秦绾一声冷哼,往桌上拍了一张银票,冷声道,“订金。本妃出门不会带这么多钱,一会儿给你个欠条,过几日派人送来。你也别想推脱,像锦川这种地方,药铺之间肯定是有商行的,要不然你们涨价都涨一样的?” 店家干笑了两声,小心翼翼地拿起了银票,看清了上面的数字,心头一喜,眼珠子一转,顿时搓着手笑道:“王妃果然爽快,可不像是有些人……” “你!”王主簿气得满脸通红,转头道,“王妃,这小人……” “王大人,这边。”荆蓝眼疾手快地把他拉到一边,低声道,“别说了,看着就是。” “荆蓝姑娘,这些商人见利忘义,怎么能……”王主簿也年纪不轻了,这一气之下,话都说得不利索了。 “您放心,我们家王妃从来不吃亏。”荆蓝笑着给他拍背顺气。 很快的,店家就指挥着伙计收拾完秦绾需要的药材,一麻袋一麻袋地装上板车,一边又道:“王妃您也知道,药材这东西怕水,这被水一淹,好多都不能用了,只剩下这些,全在这里了,那价格上嘛,自然是贵些了。” “真的全在这里了?”秦绾淡淡地问道。 “当然,保证没有了。”店家信誓旦旦。不过,话说回来,这个价格,不卖完还留着过年吗? “很好,通知其他几家掌柜,把全部药材都送去菜市口,不许留下一克,务必亲自来结账。”秦绾沉声道。 “是!”店家欢喜地应了一声。 因为王主簿之前已经拿着方子在锦川城中的药铺都跑过一趟了,所以这些店家其实早就打包好了需要的药材,就等涨价。如今得到通知,速度飞快地运了过来。 秦绾让每个掌柜亲自带着苏青崖去检查药材,自己每家付了订金,写好欠条,连价都不还,真是皆大欢喜。 另一边,士兵们走街串巷、挨家挨户地通知百姓,到菜市口来领取防治疫病的汤药,每户人家一大碗喝的药,加上一桶药水,负责泼洒屋子和自家门前的街道,尤其是淹死过牲畜的圈房。 “王妃,那咱们就回去了?”几家药铺的掌柜笑嘻嘻地来告辞。 “去吧,愿诸君……长命百岁。”秦绾笑吟吟地道。 “承蒙王妃吉言。”几人行了礼,招呼伙计拖着空了的板车乐呵呵地回去了。 “真是小人!”在这边忙活的人,无论是维持秩序的官员士卒,还是来排队领药的百姓,无不对他们怒目而视。 “多久?”秦绾回头问道。 “差不多了。”苏青崖看了看已经发黑的天色,淡淡的答道。 “苏公子,给。”荆蓝递上一块冰凉的手巾。 “谢谢。”苏青崖怔了怔,才接过来擦擦脸上的汗水和碳灰。 虽然他只是将每个大桶里的药材按分量放好,但十几个大灶同时开火熬药,就算只是走一圈回来,也是一身汗一身灰。 “这可不是我。”荆蓝笑嘻嘻地指指边上过来帮忙的百姓,大多数是些大娘小媳妇,还有好些姑娘由家里已婚的女性长辈带着,熬药、烧火、洗碗、分药,这些活儿她们干起来比起军士还利索多了。 “救命啊~”就在这时,远远地传来一个嘶声裂肺的声音。 众人都吓了一跳,却见一个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过来,还有几个人在后面追。 “大庭广众之下谋财害命?”几个军士已经跑了过去。 “不不,老爷您慢点,等等妾身啊!”跑得近了才发现,后面追的居然是几个女子。 “王妃,救命啊!”来人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扑过来,但这么多士兵在,哪能让他惊扰到王妃,老远就把人抓住了。 “咦?你不是刚才的李掌柜吗?”一个士兵奇道。 刚刚把药材倒卖了这么多银子,这会儿不是应该躲在床上数银票么,怎么就弄成这样了。 “你、你看他脸上!”另一个士兵忽然惊叫道。 只见那李掌柜白白胖胖的脸上涕泪交错,下面是一颗颗细密的红疹子,一直延伸到脖子里。 “瘟、瘟疫!”那士兵一声惊呼,赶紧甩开了手,力道大得几乎把李掌柜甩出去。 “什么?瘟疫?” “哪儿?谁得了瘟疫?” “快快快!还不赶紧隔离出去!” 顿时,菜市口广场上一片大乱。 第八十五章 报应不爽 “瘟疫?”在现场维持秩序的吕辉心急火燎地冲过来。 天灾过后最怕的就是疫病,有可能天灾都没造成多少伤亡,但事后爆发瘟疫反而让一城之人死绝。 “王妃救命啊!”李掌柜连滚带爬地想要爬过来,可士兵既不敢让他靠近,也不敢再用手去拽他,长枪一横,用枪杆子硬是将他往远处推。 “快快!加紧派药!”王主簿直接跑到了熬药的棚子里,袖子一挽,亲自上阵。 被他一提醒,边上能动的人都一拥而上,能做什么做什么,很快的,一桶桶漆黑的药汁源源不断地派发到百姓手中。 “王妃,这人怎么处置?是不是要隔离?”吕辉说着,眼中杀机一闪。要他说,现在还只有一个人发现瘟疫的前兆,借着隔离的名头,早早弄死了才好,说不定一场灾难就能消弭于无形了。 “瘟疫前兆,趁着还没有传染性,赶紧的。”苏青崖走过来,淡淡地道。 “苏神医救命!”李掌柜哀求道,“只要能治好我,钱、多少钱都没有问题!” 他发现身上的红疹子后第一时间就找过回春堂的卢大夫,可惜卢大夫一看他的模样就赶紧关门,不过最终还是看在诊金份上给他指了条明路——摄政王妃身边的神医,能治瘟疫! “药医不死病。”苏青崖面不改色。 “不不不,您是神医,是治好了整个青阳县瘟疫的神医啊,怎么能治不了!”李掌柜大喊。 吕辉也惊讶地看了过去,原本他对这个青年是很不满的,大灾之中,连摄政王妃都冒雨坚守城头,而王妃带来的属下却人影都不见,原来这位竟然就是传说中治愈了瘟疫的神医? “本妃一直觉得,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比如那些。”秦绾笑着指指热火朝天的施药棚子。 虽说花了不少冤枉钱,但到底药材都到位了,也就是花钱而已。言下之意,李掌柜这个可就不是钱能解决的了。 “王妃!”就在这时,一队士兵匆匆押着就几个人过来,领头的正是叶随风,“王妃,回春堂的卢大夫说,他的医馆里有人疑似感染瘟疫,我派人都送过来了,要如何处置?” 吕辉一听,本来想骂把瘟疫病人都送到这人来人往的菜市口来是不是找死,但看见被送过来的人后,脸色不禁更加古怪起来。 加上之前的李掌柜,这不就是锦川城七家药铺的掌柜吗?之前送药过来结账的就是他们,一个不差。 这要是巧合,也实在是太巧了吧! “是报应啊,人在做,天在看!”边上一个坐着喝药的老婆子巍颤颤地站起来,大声说了一句。 原本因为听到“瘟疫”而有些恐慌的百姓,这会儿也安静下来,再看看那些得了瘟疫的人,仿佛看到了一句明晃晃的话: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让你们趁火打劫!让你们坐地起价!这下遭报应了吧?要不然,为什么别人不得瘟疫,就是你们几个得了呢?不是报应是什么。 顿时,惶恐的情绪迅速平息下来,队伍也重新变得有条有理——咱们又没做亏心事,老天看着呢! “王妃救命!苏神医救命!”几个掌柜这会儿真是悔不当初,虽然说,报应什么的,他们也不太相信,可为什么偏偏就是他们几个得了瘟疫呢? “算了,开个方子给他们吧,毕竟……”秦绾一眼扫过去,似笑非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是吧?” “王妃慈悲!”几人连连磕头。 苏青崖皱了皱眉,从身后的秦姝手里接过纸和炭笔,想也不想,一挥而就,随即往李掌柜头上一拍。 “多谢苏神医,多谢……”李掌柜几乎喜极而泣,如获至宝地抓紧了房子,然而,看清了上面的字迹后,表情又僵住了…… 丹皮、生石膏、甘草、玄参、连翘、赤芍、桔梗……后面的都不用看,因为这方子上的药材,全部出现在之前王妃来买药的方子上,只是加上了克数用量和煎服方法。虽然种类少了三分之一,但可想而知,那些是用来配置泼洒街道的药水的。 而重点是,这些药材已经被摄政王妃购买一空,他们药铺里,一克都没剩下! “王妃……这药方……”李掌柜颤声道。 “药方?”秦绾看到他们王者棚子的目光,恍然道,“你说那些药?原本就是防治瘟疫的,自然差不多。” “王妃,那个……药材,是不是可以……给,不不,卖给咱们一些?”另一个姓施的掌柜哭丧着脸道。 “不卖。”秦绾想也不想地道,“这些药材供给全城百姓使用已经不足了,本妃已经下令从附近城镇收购,哪有多余的卖出去。” 几人闻言,不禁脸色发白,这意思是,就算他们立即派人去附近城镇买药,也是买不到的?除非走得更远,可那还来得及么? “王妃!您看是谁来了!”忽然间,执剑远远地冲过来,一脸的兴奋。 “你不休息,折腾个什么呢?”秦绾没好气道。 “王妃看那边!”执剑喘口气,笑嘻嘻地一指街口。 秦绾一怔,抬头看过去,却见街道上,排队领药的百姓自发地让到了两边,空出的一条大道中间,十几辆板车正往这边而来,押运的军士服色,竟然是禁军!而领头的那人,虽然被暴雨折腾得有点狼狈,但马背上的身影依旧背脊挺直,不怒而威。 “秦侯?”荆蓝惊讶道。 “父亲怎么来了!”秦绾赶紧迎了上去。 “见过安国候。”吕辉也赶紧上前行礼,这可是超品的侯爷,而且秦建云军功封侯那会儿,他还是个小兵,哪敢有丝毫不敬。 秦建云点点头,翻身下马,看着秦绾的模样,才露出一丝笑容,温言道:“慕容公子早行一步,为父为了筹措押送这些东西才晚了些,不过看起来正好能用。” “那些是什么?”秦绾看着他后面一排用油毡遮盖妥当的板车,好奇地问道。 “一半是大米和白面,还有一半是药材。”秦建云爽快地拿出一张纸递给她,又道,“因为不知道什么药材合用,所以比照着苏神医在青阳县使用的方子筹措的,你看看。” 秦绾接过来,扫了一眼就不禁笑了,虽然稍有出入,但大部分药材都和苏青崖这次开出的药方是一样的,正好能用上。 “王妃王妃!”李掌柜在后面扒着士兵的枪哭喊道,“这有药材了啊,您就大发慈悲,卖一点点给小的吧!” “李掌柜说笑了,这可是朝廷拨下的救灾物资,本妃怎么能私下买卖呢?”秦绾一脸诧异。 “这是怎么回事?”秦建云莫名其妙地问道。 “没事,父亲一路辛苦了,不如先到驿馆歇歇吧。”秦绾很淡定地推着秦建云的身子就走。 “等、等等!”秦建云一边不自觉地挪动脚步,一边问道,“那几个人都出疹子了,该不会是得了瘟疫?留在这里万一传染开了怎么办?” “哎呀,父亲放心,有苏公子在呢,瘟疫怕什么,不会传染的。”秦绾不以为然。 几个掌柜欲哭无泪,敢情王妃的要求就是不会传染吗?他们几个的死活无所谓? 秦建云虽然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但毕竟是几个平民,既然女儿都说了不会传染,那就随便吧。 “王妃和侯爷慢走。”吕辉大声说着,心里也松了松。毕竟这里人多口杂的,别说疫病,就算有个刺客也担当不起啊,能把贵人送走自然是好的。 秦姝和荆蓝、执剑自然跟着秦绾,只有苏青崖还要留下来调整和接手新运来的药材,慕容流雪很自觉地跟在他后面帮忙,也是保护。 “把那几个弄远点,吵。”苏青崖不满道。 “是。”吕辉立即回收,“快快,弄个空房子扔进去,先隔离起来再说。” 顿时,几个掌柜鬼嚎狼嚎地被拖走了。 另一边,秦绾带着秦建云回到驿馆坐下,才问道:“父亲怎么会亲自来呢?” “你没见到王爷?”秦建云奇道。 “他回去了。”秦绾笑笑,也没说其实并没有见到面。 “也是,他出来这一趟也不容易。”秦建云了然地点点头,也没细问,只道,“本来为父是应该跟王爷一起来的,只是王爷走得实在太急,我想着,他是担心你,想快些见着你,单光是见一面又有什么用,于是筹措了一些粮草药材送来,这些都是安国侯府的私产置办的,有什么功劳也都记在你头上,毕竟是你的娘家。” 秦绾听着笑眼弯弯,一直觉得,她和秦建云执剑虽然没有那种血脉相连的父女天性,但性子其实很合拍,可以成为很好的忘年交,尤其……他们做事一样的功利。 秦建云并不是不担心她,只不过觉得,不管多担心,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还不如赶紧想想怎么把坏事变成好事。 至于银钱上,秦绾毫不操心。打仗是最容易发战争财的,秦建云早年南征北战,所过之处抄家灭族,不知道攒了多少好东西,一直都是他自己收着的,连张氏都不知道那笔财富在哪里,哪里会缺钱。 “对了,西秦使节已经代替镇南王府向南阳侯府下聘,求娶花二小姐为世子妃了。”秦建云道。 “挺好的。”秦绾笑道,“若是西秦使节回国之前我来不及回去,麻烦父亲代我送件贺礼给夏世子。” “知道了,为父会准备的。”秦建云点头,心里迅速盘算着要送什么东西合适。 “不用那么麻烦。”秦绾一脸自若地说道,“父亲当初给女儿准备的嫁妆里,有一件檀木雕插屏,上面雕刻了‘天作之合’四个字的,就挺好。父亲回去后找祁印商,让他从库房里翻出来。” “那是你娘的嫁妆,当年岳父请了南楚国内第一雕刻大家制作的。”秦建云提醒道。 “没关系,合适的东西就要用在最合适的地方。”秦绾回答得很诚恳。 “好吧。”秦建云简直哭笑不得,不过,他家沉稳大气的女儿难得耍一次小脾气,反正坑的是西秦世子,关他什么事。 “王妃。”荆蓝静静地走进来,送上一大叠纸,有银票,还有手写的字条。 “这是什么?”秦建云奇道。 “几位掌柜的家人送来的,说是……愿意捐献药材造福百姓,不敢收王妃的银钱。”荆蓝笑道,“王妃看怎么处置?” “该给的送回去,其他的收着。”秦绾漫不经心地道,“本妃又不是强盗,逼着商人出血,买卖而已,早这样多好。” “是。”荆蓝应了一声,明白她的意思。 秦建云也算是明白过来菜市口那几个哭爹喊娘的家伙是怎么回事了,不禁摇摇头,实在不想同情。 第八十六章 回家 要说最初听到“瘟疫”两个字,百姓中还引起了一阵恐慌,但之后戏剧性的发展,染上“瘟疫”的只有那七家店铺的掌柜,百姓就淡定地看热闹了。 无知的人觉得是老天的报应,做人果然不能干亏心事。聪明人知道是摄政王妃做的手脚,不过想不通王妃是怎么让特定的几个人染上这种看似瘟疫的病,还不会传染的,只有最后一小撮人无奈苦笑。 这哪是病,敢去和苏青崖交接药材,这点时间就算有百八十条命也要被毒死了,何况就是起点疹子。 刺史府内,柴广平听完了王主簿的述说,沉默了许久才道:“你说,王妃把银票又送回去了?” “是的。”王主簿也是一脸的惊讶,还带着些愤慨,“那些商人心肝都是黑的,也不知道王妃是怎么想的,居然还送银子给他们。” “有几个商人不黑心?”柴广平却是一声嗤笑,“银货两讫,天经地义的事。” “可是……”王主簿面红耳赤,总觉得不甘心。 “行了,药的事你盯着点,别真爆发瘟疫就完了。”柴广平挥了挥手。 “是。”王主簿只得咽下了喉咙口的话,行礼退出去,却在出门的时候,和余啸擦身而过。 “这位摄政王妃,不简单啊。”柴广平叹息道。 “连对付几个商人都这么软,能成什么气候。”余啸不以为然。女人就是女人,妇人之仁! “你倒是忘记了她对你可是够快够狠。”柴广平没好气道。 “……”余啸被噎了一下,额头青筋暴起,显然是被踩到了痛脚。 “收了银子,看着是那些人自作自受,旁人是爽快了,可以后呢?”柴广平摇了摇头,继续道,“东华的税收中,商税几乎要占一半,把商人逼得太紧,并没有好处。她是摄政王妃,求的不是一时的痛快。这下先打一棒子,再给个甜枣,用比市价低三成的价格买到了大量的药材,反而让那些本应对她恨之入骨的奸商感激涕零,以后断然不敢再和她为难。就算现在有人觉得她太绵软,顶多说句妇人之仁,不痛不痒,而她本就是个女子,妇人之仁怎么了?要是太过心狠手辣才招人口舌。可等事情平息之后,有理智的人再看,就会觉得她处事大气公允——如此恩威并用的手段,即便是真正的官员,也少有人能及。” “再怎么能干,也是个女人,怎么能对政事指手画脚。”余啸不满道。 “她并非闺少女,也非普通官员后宅。”柴广平对这点倒是看得开,“她是摄政王的王妃。天子年幼,也有太后、太皇太后摄政,摄政王妃自然也可以。” 何况,这位摄政王妃的后台也不止是摄政王,人家的生父是安国候,义父的当朝丞相,听说和凌大元帅家业交情匪浅,底气足足的。 “那之后怎么办?”余啸怒道。 柴广平闻言,也微微皱了皱眉,心里盘算起来。 这次海啸,锦州的文官在王妃的压力下一直坚守在城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平时的政务也从没什么差错,应该是不至于被发作的,只是军队那里肯定是要动一动了,别人好说,余啸……就算不是一降到底,也不会留在锦州的。 想了想,看在这些年彼此的交情份上,柴广平还是建议道:“余将军现在要做的是立功,只有立了功劳,才能谈以后,也许还有重掌锦州军的机会。” “怎么立功?”余啸冷哼道,“刚刚海啸过后,倭寇连个影子都没见,估计就是躲回扶桑去了吧。” “王妃派遣镇海将军率领海军远征扶桑,若是将军有意,不妨同行,想必王妃会同意的。”柴广平道。 “远征扶桑?”余啸脸色大变,猛地起身,失声叫了起来。 “不错,言将军已经出发去了锦州湾,不过大军出发还是需要准备时间的,将军现在追上去还来得及。”柴广平肯定道。 “别、别闹了!”余啸一脸苍白,愤怒道,“言凤卿那支水军就算整合了南楚水师混编,可因为战船的限制,满打满算也就五万人,守土绰绰有余,可远征扶桑,后勤补给援兵一概没有,那是去送死!” “将军慎言。”柴广平沉声道。 大军尚未出发就闻得如此丧志之语,也未免太过不吉。 余啸喘了口气,缓缓地坐回去。 “何况,倭寇连年侵扰我东华,还不许我们也打上门去么!”柴广平又嘀咕了一句。 · 另一边,秦绾忙着收拾行装,准备回京。 反正她是答应了李暄不出海的,那之后留在锦州也没什么意思了。等言凤卿反攻扶桑本土,那些倭寇还能抽出兵力来打东华就有鬼了。而锦州军这边,余啸进京述职——述职后怎么安排就难说了,底下的将领不动,连吕辉都还是副统领,可以说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了,让赖成德之类自觉得罪过王妃的人都松了口气。 秦绾留下沈醉疏和朔夜整顿水陆两军,顺手再留下了一个邵小红——否则沈将军整合完水军后,只怕明年都走不回京城。而那三千王府亲卫则留给了朔夜用来训练锦州军,之后再随沈醉疏一起返京,惹得沈醉疏一阵抱怨——既然有军队,干嘛非要留下邵小红。 邵小红倒是很开心,虽然没见到爹爹和各位叔伯,但也得到了平安信,何况这回可是奉了王妃的命令跟着沈醉疏的。 反正如今的锦川城里,最受欢迎的一定是邵小红。那个暴风雨中一叶轻舟来往于大街小巷救人的红衣小仙女,就算出驿馆逛一圈,都能捧回来一堆的果子蜜饯零食,甚至萝卜白菜。 另一个要留下的是苏青崖,他对海上的植物和生物有兴趣,秦绾让沈醉疏练兵之余,带他去近海看看。至于扶桑本土,至少也得等言凤卿控制了大局后才敢让他去。 三天后,派发药材告一段落,秦绾一行人就和秦建云带来的人一起,返回京城。 海啸对于京城的影响也就是下了几天雨,一路回来并没有什么意外,倒是在城门口被堵住了。 “王妃,侯爷。”执剑去溜了一圈回来,有点不高兴地道,“今天南楚那些皇族到了,正在进城,不过姓李马车太多,把城门都堵住了,三三两两的百姓还好,咱们的马车恐怕过不去。” “叫他们让路。”秦建云皱了皱眉,转头吩咐自己的侍卫队长。 “是。”那卫队长是跟着秦建云从战场上下来的亲兵,闻言一挥手,喊了两个手下纵马跑过去。 马车里的秦绾也没说什么。 南楚是战败国,这些皇族说到底只是质子,而她是摄政王妃,这里不能让,一让就损了东华的颜面。不过她这次带的只是暗卫,执剑又是一张娃娃脸,还不如让安国侯府的侍卫出面。 隔了一会儿,马车一震,继续前进。 不管是百姓,还是南楚人,都在边上让出一条路来,不少汉子脸上甚至带着崇拜之色。 要说江州和南楚都远了些,可锦州距离京城其实很近,倭寇的残忍,他们也有所耳闻,听闻这次摄政王妃狠狠杀败了倭寇的气焰,真是太扬眉吐气了! 透过车窗上的特殊帘子,甚至能看见一张张激动的脸庞。 “还以为王爷会来迎接王妃呢。”秦姝低声道。 “他忙得很,接我给谁看呢。”秦绾却是一声轻笑。 李暄会因为海啸确认她的安全,丢下政务不眠不休冒着暴雨狂奔到锦州,只为远远看她一眼安好,却不会在早朝上放满朝文武鸽子只为了到城门口来迎一迎她。 他们的感情或许没有那么多小儿女的情怀,可谁说半壁江山共享不是一种浪漫? 马车无惊无险地进了城,在街口分别。 秦建云毕竟是因为公务去锦州的,可不是去接女儿,还需要回府换了朝服后,进宫复命。 顾宁等人同样需要先到兵部复命后才能各自回家,其中徐鹤在京城并没有住宅,叶随风看不过眼,干脆拉人回叶家住了。 到了最后,需要秦绾安置的,也就一个慕容流雪。 回到王府,蝶衣和夏莲早已放好了热水,服侍着秦绾沐浴更衣,洗去一身风尘,再出来时,果然看见一身便服的李暄倚在窗下的躺椅上看一本折子。 “我回来了。”秦绾笑吟吟地扑过去,顺手抽出他手里的折子,看也不看丢到角落里。 李暄也不在意,搂着她的腰,抱她一起窝在躺椅里,鼻尖凑在她颈窝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想我了没有。”秦绾问道。 回答她的是一个柔和的吻,几乎没有深入,只是唇与唇相贴,却极尽缠绵。 秦绾伏在他胸口,低低地笑了出来。 李暄感觉到胸口的震动,顺手摸摸她沐浴后还潮湿的长发,指间内力流转,不一会儿,水分蒸发,雾气缭绕。 秦绾干脆趴着不动,舒服地眯上了眼睛,任由他弄干自己的头发,头皮上暖暖的,让人昏昏欲睡。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在门口停下,隔了一会儿,也没见有人敲门通报,随即脚步声却又走远了。 “算他这次识相。”秦绾闷笑道。 “嗯。”李暄应了一声,横竖真要有急事,莫问也不敢耽搁。既然不着急,那就等着吧。这会儿他只想抱着怀里这个香香软软的小女人,好好躺一会儿。 “对了,有礼物带给你。”许久,秦绾忽然道。 “什么?”李暄一怔。 “荆蓝,拿进来!”秦绾叫了一声,跳下了地。 虽然她很喜欢相依相偎,但毕竟是躺椅,两个人在上面躺久了也免不了腰酸背痛。 “是。”外面传来荆蓝的声音,然后门一开,进来的不止有荆蓝,还有执剑。 李暄的目光落在执剑手里捧着的东西身上,不由得瞠目结舌。 那是什么玩意儿?新的物种吗?看着倒像是蟹,可是个头是不是也太大了?光是身子就有一个成年男子的脑袋大,加上张牙舞爪的脚,还有那两把寒光闪闪的钳子,这个……绝对能把骨头都夹断吧? “喜欢吗?”秦绾笑眯眯道。 “这是……吃的?”李暄迟疑了一下才道。大约,是海里的生物? “才不是!那么可爱,当然是养了!”秦绾睁大了眼睛。 “……”李暄无语,只想说后院荷塘里养了一条鳄鱼已经让侍女都不敢进去打扫了,荷塘里养的锦鲤估计也没活路,而且这只满身是壳横行霸道的家伙哪里可爱了! “养不养?”秦绾一脸的委屈。 “养……”李暄点头。反正这玩意儿可不是鳄鱼,离开了海洋,估计养几天就养死了。 秦绾笑眼弯弯,她何尝不知道,不过就是喜欢看李暄这幅你说了就算的样子而已。 摸了摸胸口,她的眼底又闪过一丝凝重。 吃了那么多毒药,轮回蛊总算像是吃撑了,进入了休眠,怎么唤也唤不醒,这也是她急着赶回京城的原因,是死是活,就看这一次了。 ------题外话------ 征集好听的宝宝名字啦~最后采用的亲会有奖励~ 第八十七章 拜师 清晨。 这时候的气温还不是很高,屋里放着冰盆,凉气尚未散尽。秦绾懒洋洋地睁开了眼睛,翻了个身,窝在软软的被子里,完全不想起身。 “累就再睡会儿,刚刚长平公主来请安,我替你回了。”李暄的声音从窗下传来。 “就起来。”秦绾叹了口气,慢吞吞地坐起来。 一头青丝顺着她的动作散落下来,她顺手往耳后一拨,露出锁骨上方淡红色的痕迹。 李暄走过来,拿起她的外衣给她披上,这才转身唤人进来。 “你去忙吧,不然我可要成了魅惑君王不早朝的狐狸精了。”秦绾轻笑。 这个点李暄能在王府里,只能是翘了早朝了。 “告病。”李暄挑了挑眉,也没在意她的话有多大逆不道。 “所以,当皇帝有什么好的。”秦绾喟叹。 摄政王不想上朝,递个告病的折子就行,算是私事,朝堂上上有皇帝下有百官都会给他顶着,可若是皇帝不想早朝,立马上升到皇帝昏庸的高度,是国事。 端着梳洗用具进来的蝶衣和夏莲都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淡定地做自己的事。 “今天中午想吃羊肉面。”李暄忽然道。 “好。”秦绾笑着答应。 李暄这才抱着桌上没看完的折子出去了。 夏莲一边给秦绾梳头,一边开始汇报这几天院子里的大小事务。两年下来,这个原本被当作弃子的丫头也是历练出来了,不禁管事的手腕干练,整个人的气度都不一样了,普通小门小户的小姐还未必比她强。 “几个小丫头都调教地怎么样了?”秦绾问道。 “都挺伶俐的,活计也不错。”夏莲想了想道,“虽然一直有教导她们王飞宇的习惯喜好禁忌,但光是囫囵吞枣般咽下的话,恐怕记不深刻。” “总是要练出来的,你不也是这样。”秦绾翻了翻妆匣,挑了一套玉簪子,又道,“你先挑两个,明天送过来试试。” “是。”夏莲应了一声,手上迅速翻找出适合那套玉簪的其他饰品。 隐隐的,外间飘进来一股淡淡的米香。 秦绾端详了一番镜中的容颜,满意地点点头,起身带着夏莲出去,正好蝶衣将早餐摆放完毕。 一碗粳米粥,几叠清爽的小菜,酸黄瓜、凉拌海蜇丝之类,看着就开胃。 “蝶衣,一会儿你去库房找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我记得库里应该还有几方端砚,你去挑一挑,然后再选一把琴。”秦绾一边喝粥,想想又道,“嗯,一把琴,一副棋,再拿两百两黄金。” 蝶衣点点头,眼中也闪过一丝讶色。 一次拿出这些东西,可要说拿去送礼,这些东西雅是雅,搭配起来却不像样,何况也没有直接送黄金的。 “夏莲,你去趟安国侯府,把小小姐接过来。”秦绾又道。 “现在?”夏莲愣了一下。 虽然王妃空闲时也回去接小小姐来玩,可也没有这般仓促的,小孩子要出门,收拾的行李就不少呢。 “不用拿东西,下午就送她回去。”秦绾道。 “是。”夏莲只得咽下了满腹的疑惑。 “说起来,夏莲,你的婚事家里可有什么说法?”秦绾又道。 “这……还早吧?”夏莲脸上一红,低着头道。 “你今年也十八了,本妃也不像是有些刻薄的主母,非要把丫头留到二十几,哪里还许得到好人家。”秦绾一声轻笑。 留来留去留成仇,尤其是贴身的丫头,给点盼头,不是更尽心吗? “奴婢……任凭王妃做主。”夏莲想了想,咬牙道。 秦绾看了她一眼,也知道她父母老实本分,哥哥有些贪财,也未必能给她虚什么好人家,便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横竖夏莲不同于荆蓝她们,找个平常人家就行。 用过造反,蝶衣拿对牌去了库房找东西,夏莲喊了两个小丫头,叫车夫套了车,亲自去了趟安国侯府。 自从秦绾去了南疆后,秦珑就没怎么见过姐姐了,正想念着,件夏莲来接,立即在秋菊的服侍下,欢欢喜喜地换了件上次在霓裳定做的新裙子,带着秋菊就上了车。 回到王府的时候,蝶衣正好将秦绾要的东西准备妥当,用四个垫着红丝绒的托盘装着。 “走吧。”秦绾牵着秦珑的手,身后跟着秋菊和蝶衣,然后是四个捧着托盘的仆妇,都是有些重量的东西,让小丫头拿着也吃不消。 王府的客院很大,不过平时没什么人,这会儿也就收拾了一处清雅的院子给慕容流雪。 秦绾一行人走进来的时候,慕容流雪正盘膝坐在池塘边的太湖石上,一手拿着一张残谱,一手按着琴弦调音,见到她们,惊讶地站起来:“王妃这阵仗是?” “珑儿,去磕头,记得三跪九叩。”秦绾松开了手。 “哦。”秦珑一张小脸上是迷茫的,但还是听话地走上前,向着那个仙人一样好看的哥哥跪下去。她也不懂什么叫三跪九叩,总觉得应该是很郑重的礼节,便按照过年时祭祖的模样磕头。 慕容流雪愣了一下,错过了闪避的时间,等小姑娘一个头磕下去了,再要闪开就不合适了,只得僵硬地站在那里,等着秦珑行完礼站起来才苦笑道:“王妃这是做什么?” “拜师!”秦绾一挑眉,挥了挥手,示意四个仆妇把东西送上来,“束脩我都带过来了。” 慕容流雪一眼扫过去,眼底闪过一丝讶色。 这些东西说贵重也贵重,可拿来送他却是不上不下,还有黄金就更不搭调了,看起来,比起东西本身,秦绾在意的是“束脩”这个名分。 “算起来,我妹妹做了你徒弟,这辈分真是……”秦绾又叹了口气,可谁叫她和秦珑年纪差这么多呢。 “你倒是放心让我来教。”慕容流雪道。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秦绾笑道,“珑儿是个女孩子,又不是要去考科举,你不擅长四书五经又有什么关系。慕容公子的诗歌词赋、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就连骑射功夫你都比一般的将军强,请你一个就够教出一个全才了,算起来多赚。” 慕容流雪忍不住笑出来,弯下腰,对着秦珑温和地道:“小姑娘,做我的徒弟可是很辛苦的,怕不怕?” “不怕!”秦珑眨巴着眼睛想也不想地回答。复杂的她还听不懂,但就是听明白了,姐姐给她找的这个师父很厉害很厉害,只要她学会师父的本事,以后就能帮姐姐了。 “那好,以后每天早上来上两个时辰的课。”慕容流雪笑着摸摸她的头发,从腰上解下一块玉佩递给她,“这是师父给你的见面礼。” “谢谢师父。”秦珑捧着流光溢彩的玉佩,笑眯眯地道。 秦绾摇头……她送的这些东西加起来,估计还不值那块玉佩的价。如果她没看错,那应该是罕见的药玉,带着驱邪避秽,强身健体的,还是这么大一块,虽然比不上李暄的辟邪珠,但也算很不错了。 秋菊一脸欢喜地跟着磕头。 她虽然不如夏莲的地位,可小小姐得王妃重视,将来必定不会亏待了她,小小姐前途越好,她这个贴身丫头自然也水涨船高。 秦绾让秦珑回去准备要上课的用具,只留下蝶衣,这才坐下来。 “不会是真只为了给我找个徒弟?”慕容流雪道。 “你不愿为官,长期客居王府总要有个名义,以免外面人说闲话,幕僚总管之类的毕竟也是下人,太委屈了。”秦绾笑道,“慕容先生就客串一下王府的西席吧,若是将来我有个女儿,也劳烦先生一起教导了。” 慕容流雪“扑哧”一声笑出来,心底也是微微一暖。 这个女子,匆忙把小妹叫过来拜师磕头,其实也是在为他考虑,教导一个四岁的小女娃能费什么劲呢。 “其实我还是赚了的。”秦绾一本正经地道,“能学到你的本事,是珑儿的福气,就看她能学多少了。” “我明白。”慕容流雪点点头。 飞花谷内并不是所有的女孩子都习武的,甚至不会武功的更多,秦绾没选错人,慕容流雪确实很擅长教导那些年幼的女孩,现实教习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若是有余力,才会习武。女孩儿不需要学习经史子集,而慕容流雪的多才多艺,可以说,除了女红,他可以教导出一个完美的才女。 “另外还有一件事。”秦绾说着,脸色也严肃起来。 “王妃稍等。”慕容流雪起身,先把琴和残谱抱回了屋子,随后拿了一个画轴出来,在院子里的石桌上铺开。 “春山花鸟图,果然天衣无缝。”秦绾赞叹道。 因为上面那层花鸟图用的纸非常薄,覆盖在画卷上之后,下层的山水完全没有被遮掩,反而带了一层春日清晨的山岚那张若隐若现的韵味,似的整张画一下子鲜活起来。 “王爷说没空,送来让我研究,昨晚上还看了大半夜,也没觉得哪里像是一张地图了。”慕容流雪苦笑。 秦绾绕着石桌走了一圈,左看右看倒着看,也没察觉不对,当然,如果这么简单就能看出来的话,慕容流雪也不至于毫无头绪了。 蝶衣拿出随身的炭笔写了一行字递过去。 秦绾看了一眼,抬头道:“这画上的景致像是南边的烟雨,慕容公子可有印象?” “这画上只有山水花鸟,连个特殊些的标志都没有,可以说,只要春日里随便进了南楚的哪座山,画出来的风景画都和这个差不多。”慕容流雪无奈道。 “花和鸟的种类呢?”秦绾又道。 “大部分是芍药,没什么特别的,鸟也是普通的黄鹂,没法圈定范围,何况……”慕容流雪顿了顿,才道,“前朝覆灭已有千年之久,沧海桑田,人世变幻,即便当初有何画上一模一样的地方,如今也未必还是这副模样。” 秦绾也沉默了,确实,千年时光,就连山势都有可能发生变化,何况这些花木呢。 “水浸火烤,只要是不会破坏画纸的方法,我也都试过了。”慕容流雪又道。 “慢慢来吧,若是宝藏这么容易被找到,也等不到我们来发现。”秦绾笑了笑,又道,“横竖我们现在并不缺宝藏的钱财,得之我命,失之我幸,没什么大不了的。” “王爷和王妃既然都看得开,反正藏宝图就在这儿,说不得哪天就突然开窍了。”慕容流雪一耸肩。 “我觉得,夏泽苍那家伙知道得或许比我们多。”秦绾摸摸下巴,眼珠子咕噜一转。 她是想起了夏泽苍身后的那个神秘人,连花鸟图在欧阳燕手里这么隐秘的事都知道,没准就知道藏宝图的解读方法呢,得想个办法把那人抓出来才好。 ------题外话------ 错字待修 今天晚了,先发上来,修文也来不及了,明天再说。昨晚偏头痛发作没码字,今天又碰上周末幼儿园放假,太乱了。o(╥﹏╥)o 第八十八章 戒指 第二天开始,秦珑果然风雨无阻,每天早上来摄政王府上课。第一日的时候,秦建云还派人另送上了一份厚礼给慕容流雪。 毕竟,以慕容流雪的本事,让他做秦珑的老师还真是大材小用了。 而秦绾这边,也举办了几次宴会,算是给那些从南楚远道而来的女眷接风洗尘。 率军出海的言凤卿一时还没有消息传回来,二最热的暑天却已经慢慢走远。等空气中飘过一缕桂花香的时候,摄政王府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那是一个美丽的女子,二十四五的年纪,正是女人最青春绽放的年华,然而,这女子却一身素服,鬓发边上还插了一支白色的绢花,尽管以珍珠为花蕊,价值不菲,依旧不能否认,那是一个寡妇。 蝶衣亲自迎了出来,把人带到了内院,秦绾的小书房里。 “烟娘来了。”秦绾微笑道。 “陆烟见过王妃。”女子不卑不亢地行礼,又笑道,“有劳蝶衣姑娘。” 蝶衣冰冷的脸庞难得露出一丝浅笑,到边上去沏茶了。 “臻儿的事,还要多谢王妃。”陆烟继续拜了拜才道,“王妃救了臻儿就是救了陆氏一门,而且还给他找了合适的姻缘,原本……那件事之后,我们都担心他会一蹶不振。” “他远比你想象的坚强。”秦绾叹了口气。 “是,以后能好好过日子就好了。”陆烟笑道。 说来也奇怪,她明明应该是第一次见到这位摄政王妃的,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眼前的人很熟悉。并不是说容貌在哪里见过的那种熟悉,而是言谈举止,一些小小的细节上,总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她一直很放松。 “那件事怎么样了?”秦绾转过来话题。 听到正事,陆烟的表情立即凝重起来,沉声道:“王妃让我去查夏泽苍身边的人,一开始的时候,我打探了很久也没发现太子府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一直观察了一个月,终于有了一点发现。” “哦?”秦绾顿时精神一振。 “我在太子府中有个眼线,是浆洗房上的小丫头,叫翠儿,很不起眼,所以隐藏得很安全。”陆烟说着,结果蝶衣送上的茶,点头道谢,又接道,“浆洗房那个地方偏僻,活儿又重,一般是府中贵人发配婢女的地儿。有一天,连太子妃身边的二等丫头都被扭送了过来,而且居然是被药哑了的。翠儿觉得有问题,悄悄地接近了那丫头,不动声色地帮她干活,逃避主管的惩罚,慢慢得到了她的信任,然后从她手里得到了一件东西。” “药哑了,没打死?”秦绾疑惑道。 若是一个小丫头真的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夏泽苍还能大发慈悲地饶过一个丫头的小命? “那丫头是外面买进来的,不是家生子,若是尸体抬出去反而麻烦。”陆烟回答了一句,谨慎地从怀里取出一个荷包,从里面拿出一枚指环。 “这是男人用的。”秦绾只看了一眼便道。 “王妃说的是。”陆烟点点头,“翠儿也是花了不少时间,才偷偷弄清楚了原由。那个丫头叫玉莲,她在打扫后院一个废弃的小花园时,捡到了这枚戒指,因为那个地方早在十年前就被太子下令封了,所以除了隔一段时间有人进去稍稍收拾之外,平时园门都是上锁的。加上这是男人的戒指,所以她理所当然觉得是太子的,便收了起来,准备干完活再去交给总管。谁知道,她才刚走出园门,就听到太子妃疾言厉色地喊人捉贼,说是有人偷了太子的戒指。这个玉莲倒有几分聪明,知道若是她之前不耽误时间直接把戒指交上去倒也罢了,这会儿再拿出来说是捡的,恐怕只会被人当做狡辩。情急之下,她将戒指藏在了女子的……私密之处混了过去。不过,那一天太子妃杖毙了好几个丫头和小厮,她算是运气好,嫌弃不太重,至少留了条小命。” 秦绾一边听,一边拿着那枚漆黑的戒指把玩着,许久才道:“这不是夏泽苍的。” “不错,就是这枚戒指,我才觉得或许王妃交付的差事就着落在这上面了。”陆烟指了指戒指上的装饰道,“这是一枚鹰戒,而这个鹰击长空的图样,正是前朝赵氏的家徽。作为覆灭前朝的罪魁祸首之一,西秦的太子绝不可能戴着一枚代表赵氏的戒指。所以,这枚戒指的主人,很有可能就是王妃要找的那个神秘人。” “你说的对。”秦绾赞赏地看了她一眼。 陆烟只会点三流武功,比起完全文弱书生一个的陆焕、陆灼强一些,但也就是对付地痞流氓的程度。文才更不用说了,就是认识字,能算账,不是睁眼瞎罢了。而当初欧阳慧看中陆烟做整个西秦情报网的中枢,就是因为她这份察言观色、心细如发的特质。 “接下去,翠儿小心地注意着废园的状况,果然好几次看见夏泽苍单身进入园内。”陆烟遗憾道,“只可惜翠儿不会功夫,也不敢跟着进去,里面究竟有什么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废园附近的警卫外松内紧,我根据翠儿画的地图,派了手下一个轻功最好的贼进去探路,结果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然后我怕打草惊蛇,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嗯……”秦绾也在暗自思索着。 看起来那个废园是神秘人的藏身之处不会错,里头肯定有什么地窖密室之类的地方住人。不过,那是西秦的太子府,想要把人弄出来可不容易,她的人想混进太子府都不容易,更别提那是劫人不是救人,那个神秘人能让夏泽苍也忌惮不已,自身也绝不简单。唐少陵倒是可以出入太子府,但是先不说夏泽苍现在肯定会防着他,首先唐少陵闭关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呢。 “王妃,探听情报还行,这要来硬的,我手下还真是缺人。”陆烟一摊手,无可奈何。 “我再想想,你先去陆府吧。”秦绾一笑,温言道,“房子都是新置办的,不过要办喜事的话,还得你来操持,指望陆熔那家伙的话,怕是亲家要变仇家。” 陆烟温言,“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王妃放心,臻儿也是我看着长大的,终生大事,我这个姑姑总得为他费点心,只是……我这身份?” “柳家是宽厚人家,你也不是新寡,无妨的。”秦绾看着她娇媚的容颜,暗自一声叹息。 “那就好,还得王妃赐个帖子,我先上柳家拜访。”陆烟松了口气。 礼部尚书,她还真怕人家嫌弃她是个寡妇,无奈陆家实在也没有更合适的人了。按说陆焕的夫人倒也可以,可她那位嫂子出身江湖,是镖头之女,打架没问题,文绉绉的话是一句都说不上来的,让她去和柳夫人打交道,还不如自己去呢。 秦绾拿起早就准备好的帖子给她,又让蝶衣带她去陆臻的新宅子。 静下来,她才仔细打量手中的戒指。 非金非银,看不出是什么材质的金属,只能说,原本是银色的,不过经历了千年岁月的洗礼后,变成了一种黑金色,并不是那种锈迹,反而黑得铮亮,只有鹰翼的羽毛纹理部分,原本凹陷的地方才隐约残留着一抹暗银的本色。 这种光泽,证明了这戒指并非收藏的古董,而是被人戴在手上,日日摩挲把玩,沾染了人体的油脂,长久下来才形成的模样。想必,这枚戒指应该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想起在西京行宫时,秦姝听到的对话,那个神秘人对春山图的执着,秦绾不得不思考,这枚戒指,会不会也是打开前朝宝藏的必备之物? ------题外话------ 卡文卡文卡文…… 第八十九章 挖宝 第八十九章挖宝扶云县。 上一次秦绾和李暄来的时候,还赶上了一桩好“亲事”,后来恩科之前,县令公子杨羽凡还来拜见过秦绾。 杨羽凡的成绩不好不坏,二甲第四十六名,刚好处于中游。不过既然是王妃的故旧,吏部分派的时候自然就有偏向,刚好又是云州缺乏大量官员的时候,放榜后不到一个月就得到了任命,做了古县的县令。 对,就是当初端王被暴民围困的那个小县城。 秦绾这一次来到扶云县还是很低调,一辆青布马车,随行的是慕容流雪和秦姝,还有顾宁带了几名王府的亲兵,最奇怪的是后面还拖了一辆板车,上面盖着油布,捆扎得紧紧的,完全看不出来车上是什么东西。 顾宁是暂时统领着摄政王府的亲卫,等明年开春办完婚事之后再调任地方,而执剑和荆蓝也是被秦绾赶出去准备婚事了,连蝶衣也带着几个仆妇丫头去了花枝子巷的宅子里布置新房。 执剑和荆蓝都是暗卫营出身的孤儿,别说父母高堂,连个亲戚都没有,最多就只有几个关系不错的同僚,他们的婚事没那么复杂,秦绾是打算一出国孝就赶紧办了的,免得等到明年,办喜事的人家会很多。 杨县令一接到通报,一溜烟地跑出来迎接。倒不是逢迎,而是实在摄政王妃对杨家有重生再造的大恩,要是儿子真的被逼娶了那个林娇儿,一辈子也就毁得差不多了。 “杨县令看起来气色不错。”秦绾一边往里走,一边笑道。 “哪里哪里,都是托王妃的福。”杨县令笑着,掩饰不住红光满面。 他在扶云县政绩还算过得去,去年猎宫之变也没牵扯进去,加上生了个好儿子,今年年底吏部考评能得个一等,多半是可以再往上升一升的。 “这次来扶云县,街上的气氛也不一样了啊。”秦绾感慨道。 “自从王妃派人把林夫人带走之后,这林家就低调了。”杨县令把人迎入大堂,又招呼着上茶,随后才接下去道,“那日,林老爷强行把哭闹不休的林大小姐绑了扔上花轿,因为两个新人都不良于行,所以是抬着完成的婚礼,加上高堂的邓家老母也是被抬出来的,那场面……” 杨县令“啧啧”两声,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又觉得无比解气。 “那林家现在呢?”秦绾问道。 “林夫人一直没回来,镇上传言她得罪了京里的大人物,已经死了,说什么的人都有,时间一久,林家也顶不住压力,变卖财产离开了扶云。”杨县令叹了口气,对于林淮安倒是还有几分唏嘘。 毕竟也是几辈子扎根在扶云的老人了,若非美色难挡,遇见了一个不合适的女人,他还是安安稳稳做个富家员外郎,也不至于弄得如今妻离子散的地步。不过林家家底还在,虽说走得急,有些贱卖,但拿着去个小地方养老还是足够的。 “那林娇儿呢?”秦绾问了一句。 杨县令闻言,脸上不禁露出一丝古怪,隔了一会儿才道:“王妃刚刚是从东边进的镇子吧?就没看见一个没有下肢,躺在街边乞讨的婆子?” “看见……”秦绾睁大了眼睛,惊愕道,“你说她是林娇儿?” “不错,就是她。”杨县令苦笑着点点头。 “这……”秦绾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林娇儿还不到双十的年纪,虽说断了腿,但好好医治的话至少没到需要截肢的地步,她也没不许林家给她医治,林家不可能真不管她吧?何况那婆子一头乱发都花白了,露出来的双手骨瘦如柴,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年轻女子。 “开始的时候,林老爷还会出钱给林娇儿和邓三医治,邓三伤势轻些,现在一瘸一拐还能走路,当不了衙役了,下官便让他去看守库房。”杨县令慢慢地说道,“后来,林家搬走,因为当初王妃的命令,所以林老爷也不敢从邓家把林娇儿带走,只留下了一笔钱财,希望邓家善待她。” 秦绾一挑眉,几乎可以马上想象出结果了。 “邓家拿了钱,一开始也还好,但是王妃知道,那林娇儿也不是好相与的角色,对邓三还是呼来喝去,张口闭口都是辱骂,邓三忍了一段时间,后来见林家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一怒之下,将林娇儿打了一顿,赶出家门。”杨县令道。 “那她现在还活着,也挺不容易的。”秦绾失笑。该说是形势比人强,还是人的潜力是无穷的?为了活着,林娇儿也好,江涟漪也好,宁愿在地狱里挣扎,也不肯解脱去死。 “她没有自杀的勇气,饿又饿不死。”杨县令不以为然道,“浮云县不大,街坊邻里都知根知底,好些人会拿家里不吃的剩饭馊菜,或者猪食去给她吃,饿极了又不想死的时候,自然什么都吃。” “本妃以为,这扶云县没那么多以德报怨的人?”秦绾眨了眨眼睛。她可是亲眼见过当初的林娇儿如何飞扬跋扈,她落到这地步,这县里的百姓不落井下石就算是仁厚的了,还给口吃的? “哪是以德报怨呢?”杨县令一声哂笑,“那些都是被林娇儿害惨了的人家,用猪食喂着她,就是不想她痛快死了呢。” “……”秦绾无语。 “对了,王妃这次来扶云县,是巡查,还是散心?”杨县令转过了这个话题。 “是有事要办。”秦绾笑了笑,“想向杨大人借几个人辛苦一下,当然,本妃会给辛苦钱。” “王妃有事尽管吩咐,哪能给钱呢。”杨县令连忙道。 “大人不必推拒,本妃一向信奉想要马儿跑得快,就要给足草料。”秦绾却道。 “那……下官就代他们谢过王妃了。”杨县令躬身道,“王妃稍坐,下官这就去召集人手。” “有劳。”秦绾点头。 杨县令行了礼,匆匆走了出去,他很明白,秦绾既然找上县衙,需要的就是官差衙役,而不是普通百姓。衙役再下九流,至少也是官府中人,身家清白,有据可查。 “看来王妃之前在这里也发生过不少事。”慕容流雪这才开口。 “都是自作自受。”秦绾叹息。 正好,慕容流雪和秦姝几个都不知道上次的事,反正也是等,她干脆简略地把林家的事说了一遍。 秦姝听着,微微抽了抽嘴角。她还记得那次尹家带着个女人找上门来,相爷表面上没说什么,但还真是被气到了,所以后来血洗尹家的时候下手格外狠。敢情相爷气的不是尹家也不是邱莹莹,而是被大小姐给整了却不能说的苦闷,尹家只是被迁怒而已。 慕容流雪也叹了口气,他虽然对女子多积分宽容,但也不会圣母地同情林娇儿这样的女子,只能说,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做人还是给人留点余地为好。 很快的,杨县令就叫了十个衙役进来,抹了把汗道:“王妃,若是人不够,下官先把巡街的人叫回来。” “够了。”秦绾笑着起身。 “见过王妃。”十个衙役稀稀落落地下跪,有不少人声音都是发抖的,甚至莫名感觉腿都痛了起来。 这位摄政王妃可是很凶残的啊,没见扶云县多了不少瘸子乞丐吗?都是当初那些被打断腿的林家家丁! “行了,走吧,早办完早了事,只要用心,一人赏十两银子。”秦绾笑道。 “谢王妃!”一听有赏,众人的恐惧顿时消了不少。十两银子啊,那可是他们大半年的俸禄了! “杨大人,告辞了。”秦绾转头道。 “不敢,王妃请。”杨县令赶紧道。 秦绾也不多说,带着人出了城,来到不远处的一座小山上。 山腰处,有一座破旧的山神庙,虽然因为年久失修,也没有庙祝,已经荒废了,但这个地方距离官道不算远,偶尔有赶不上进城的旅人在这里借宿,庙里还残留着干草和没有烧完的枯枝。 “王妃,这天色就要黑了,咱们究竟要干什么?”邓三之后的下一任总捕头凑上来,讨好地问道。 秦绾挥挥手,示意一个亲卫把那辆板车拉过来,掀开油布,却见上面整整齐齐摆着十来把铲子凿子。 “一人拿一把。”顾宁招手把人都交过来,把工具分给他们。 “这是做什么的?”总捕头傻傻地问道。 “挖吧。”秦绾轻描淡写道。 “挖哪儿?”众人茫然,然后顺着她的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齐齐一声惊呼,“挖庙?” “有问题?”秦绾疑惑道。 “不不,没有,没有。”总捕头吓了一跳,赶紧摇头,一面招呼兄弟赶紧动手。 别说是一座荒废的山神庙,就算是含光寺,摄政王妃说挖,他们也不敢不挖啊! “在庙的周边找找哪儿埋了东西。”秦绾终于给了一句提示。 “是。”众人松了口气,敢情不是要挖庙啊。 只是找埋藏的东西的话,工程量可比把庙整个儿挖了轻多了。 “王妃,坐会儿吧。”秦姝笑眯眯地从马车里搬了个小椅子下来,又拿出小火炉、茶壶,开始烧水煮茶。 几个亲兵没有参与挖掘,而是分成几个方向,警戒放哨去了。 “你们这位太子殿下还真是够谨慎的。”见没人听得到他们的谈话,慕容流雪才轻声开口道,“猎宫之变,明明应该是破釜沉舟的时候,他还有心思先运一部分钱财出来图谋后计,未胜先料败,这性子真不适合逼宫这样的激烈手段。” “形势逼人而已,他本也没有那个气魄。”秦绾倒是并不意外。 李钰怕她不会要,李暄转告她的时候也斟酌再三,不过秦绾自己反而没什么抵触。 国家正是用钱的时候,谁的钱不是钱?何况李钰的钱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她替他赚的,这也算是物归原主,她有什么好触景伤情的。 所以,等过了最热的暑天,她抽了个空,就来挖宝了。只不过在扶云县外挖了一座庙,本来也瞒不过扶云县令,于是她干脆主动去交代了一声,顺便直接从扶云县招人手,免得带太多人浩浩荡荡出京引人注意。 “王妃!这里有发现!”喝了一杯茶后,果然听到有人一声惊喜的欢呼。 秦绾精神一振,直接走了过去。 “王妃,看起来是樟木箱子,小的再往旁边挖挖看。”那衙役兴奋道。 “做得好。”秦绾赞赏了一句,却没多意外。 东西是李钰埋的,时间也没过多久,找起来并不难。 “谁!”慕容流雪突然一抬手,几枚现摘的树叶化作几点绿光,没入了林间。 几乎与此同时,那个方向的亲卫也像是遇敌了似的,发出一声闷哼。 “留个人看着这里。”秦绾留下一句话就扑了过去。 秦姝只慢了一步,就见慕容流雪和顾宁一左一右地跟了过去,只能噘了噘嘴,按着剑,守在挖到箱子的土坑边上。 第九十章 温暮离 树林间,静静地倒着一具尸体。 “死了。”顾宁拉起那亲卫的手按了一下脉搏道。 “不过,他也受伤了。”慕容流雪接道。 青翠的草叶之间,隐约可见洒着几点暗红的血渍。 “应该是被你刚才的叶子伤到的,不过伤势不重。”秦绾有些遗憾,又回头道,“有什么发现吗?” “有。”顾宁蹲在尸体旁边,头也不回地道,“一剑毙命,不过刺客用的剑有点奇怪。” “哦?”秦绾一挑眉,很有兴趣地走过去看。 顾宁拉开了尸体胸口的衣服,露出心口的剑痕,又拔出自己的长剑在伤痕边上比了比才道:“这个伤口很窄,说明刺客用的剑痕细,也许只有普通长剑的一半,但那把剑却不是笔直的,伤口明明偏了一寸,因为狭窄,出血量也很少,看似不严重,实际上心脏都被刺穿了。” “这么特殊的兵器,应该很好认?”秦绾疑惑道。 “是挺好认的。”慕容流雪走过来,一边说道,“因为使用那把剑的人,高居圣山高手榜第四。” “弦月剑客,温暮离。”顾宁接道。 “温暮离——”秦绾想了想,“那个温家的人?” “是的。”慕容流雪点了点头,“前朝末年,当时的第一世家温家为了保全家族,把族人一分为三,嫡支留在了旧都,两支分支分别迁入了西陵和苍梧。旧都被破时,赵氏火烧都城,混乱之中,温家死伤殆尽,嫡系不复存在。倒是分支,苍梧温氏如今是北燕第一世家,上次王妃在江州抓的那个温誉就是温家旁支。而西陵的那一支,在夏氏迁都的时候也跟着到了秦都发展,如今虽然比不上北燕温氏,但也算人才济济。不过两方都认为自己是正统,关系并不和睦。” “前朝的事,慕容知道的果然清楚。”秦绾笑了,又道,“说说温暮离吧,我也就是听过这个名字,以前从未碰过面。” “温暮离这个人也算是个悲剧,他本来是温家的嫡长子。”慕容流雪一摊手,有些无奈道,“然而,他年幼时生母早逝,父亲再娶,堂堂嫡长子就成了新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温暮离自己性格也不好,不讨温家主喜欢,终于有一次中了继母的毒,虽然保住了性命,但落下了严重的后遗症,然后就不知所踪了。所有人都以为他死在外面了,可十年之后,他不知道从哪里学了一身武功回来,拿着那柄特殊的弦月剑,将继母和继母所出的一子二女全灌了当年他中的那种毒,看着他们活生生痛死了。” “这个……”顾宁咽了口口水道,“他爹呢?虽然我没有很关心西秦那边的消息,但若是温家家主换人,应该还是会知道的。” “他……”慕容流雪苦笑了一声,仿佛很难企口,好一会儿才道,“他给他爹说了一门亲事,那女子不知来历,但倾国倾城,现在温家又有了个四岁的嫡子,而温暮离从那之后就仿佛脱离了温家似的,温家也没再找过他麻烦。” “呃……”秦绾忽然有种无言以对的感觉。以前只是听说温暮离性格孤僻古怪,可没想到是这种古怪法啊,他要报仇很正常,可杀了继母再给父亲娶个美人,这个……真不是正常人能干得出来的。 “另外有一件事,不知真假。”慕容流雪道。 “说说看。”秦绾精神一振,明白他之前说的只是铺垫,这局不知真假的话才是重点。 “有传说,温暮离是西秦太子府的客卿。”慕容流雪沉声道。 “传说?”秦绾一愣。 “因为他从未承认过。”慕容流雪的表情更加凝重,“一直听说,温暮离是专为太子处理暗地里的事的人,比如暗杀。” “夏泽苍。”秦绾一声低语,脑中瞬间闪过无数想法。 她来挖李钰留下的东西,按理说和温暮离八竿子打不着边,可此人在暗中窥探,要是和夏泽苍有关,倒是不难理解了。毕竟当初夏泽苍和李钰是有合作的,说不定,李钰埋藏在这里的东西里,有什么刚好是夏泽苍想要的? “还有,温暮离,他非常、非常讨厌唐少陵。”慕容流雪加重了语气说道。 “有仇?”顾宁随口问了一句。 “没有。”慕容流雪摇头。 “那就是嫉妒。”秦绾肯定道。 “我有个问题……”顾宁重新帮尸体整理好了衣服,站起来道,“以温暮离的武功,会这么容易被伤到吗?” 慕容流雪看着草叶上新鲜的血迹,沉默了一下道:“不会,除非……是他的旧疾发作了,所以才会被我们发现了动静,也没完全躲开暗器,甚至无法用更妥善的能隐藏身份的方式杀了这个亲卫,就匆匆离开了。” “你一直说后遗症,到底是什么样的旧疾?”秦绾道。 “不清楚,只知道当年他中的毒是百木香。”慕容流雪想了想道,“至于百木香到底可能造成什么后果,你只能问苏神医了。” 秦绾一耸肩,只想说苏青崖现在估计还在海上钓鱼呢。 “不如先回去看看箱子里的东西?”顾宁提议道。 “也好,夏泽苍会感兴趣的,肯定不是普通之物。”秦绾赞同了一句,吹了声口哨,招来另外的亲卫,让他们好生安葬同僚,随后回到庙前。 或许是看在十两银子的份上,那些衙役都格外卖力,这会儿工夫,地面上已经放了三口大箱子,都是厚实的樟木,还包裹着铁皮,就算在地下埋个几十年也不会腐烂,光是这箱子本身就是好东西。 箱子上挂着铜锁,虽然没有钥匙,但在高手眼里并无区别,顾宁上前抓着锁一扭就开了。 打开箱盖,顿时一片金光灿烂,几乎晃花了人的眼睛。 还在干活的衙役都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居然是黄金!整箱的黄金! 继续开箱子,另外也是一箱黄金,一箱白银。 秦绾有钱,而经过她之手的钱远远超过眼前的数目,就是苏青崖给她的那一叠金票,兑换出来就是一座金山!可金票银票都只是纸,哪有真金白银堆在眼前震撼? “这里还有!”另一边也有衙役叫了起来。 秦绾立即走过去,却见两个衙役已经抬着箱子过来了,不由得一怔:“这么快?” “启禀王妃,不知道为什么,这箱埋得很浅,土层也很松。”衙役满头大汗地放下箱子。 “打开!”秦绾喝道。 “是……咦?这锁坏了啊?”衙役本来拿着块石头想要砸锁的,刚拿起挂锁,就见那挂锁分成两截掉了下来。 顾宁上前捡起了铜锁,看了一眼便道:“是被内家高手扭断的。在我们之前,这箱子被人打开过。” “哐啷~”箱盖被掀开,露出里面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银锭,可正因为码放整齐,所以一眼就能看出空了大约四个银锭大小的一块,显然是有人捷足先登了。 “是温暮离。”秦绾脸色阴沉,“他不是刚来,而是刚刚想离开!” 该死的李钰,直说这里埋藏着复起用的金银,可没说居然还有能让夏泽苍惦记的东西!要是早知道,她就不会拖到现在才来。 “我去追。”慕容流雪道。 “不,一起去。”秦绾制止道,“相信我师父排的榜单吧,你一个人即时追上了也拿他没办法,即便是我也不行,能打赢和能杀死是两回事,更别提是生擒活捉了。” 慕容流雪怔了怔,随即会意地点点头。 “姝儿,你在这儿看着,把所有东西都挖出来后,先运到扶云县县衙封存,在那儿等我们回来。”秦绾吩咐道。 “是,王妃。”秦姝有些不甘心地答道。 若是……若是当初习武的时候再刻苦一点,再厉害一点,是不是能躲帮一点忙呢? 第九十一章 嫉妒 扶云县城外的山并不高,树林也不茂盛,没有大型的动物,倒是偶尔会有附近村落的村民上山打些野鸡兔子之类的回家打牙祭,久而久之,林间也被踩出了不少小路。 温暮离受了伤,加上旧疾发作,脚步不稳,要追踪还是有痕迹的。除了偶尔会留下的零星血迹,还有刚刚被踩踏过的草木。 “在山林里还好,若是他上了官道,抢匹马什么的,就不好追了。”慕容流雪说道。 “那就下通缉令。”秦绾毫不犹豫道。 “理由呢?”慕容流雪诧异地问了一句。通缉令也是分三六九等的,若是要对温暮离那样的高手造成麻烦,必须得是全国通缉,可一般的杀人越货都够不上格呢。要说近几年被一个国家全力通缉的事,也就苏青崖和欧阳慧灭了留城候满门,唐少陵毒死了嘉平关的军粮牲畜两桩,而且现在都已经撤销了。 “行刺摄政王妃。”秦绾答道。 “……”慕容流雪无语,这真是个好理由啊! “痕迹断了。”顾宁首先停了下来。 “散开找找吧。”秦绾道。 虽说他们要杀温暮离不容易,但反过来,温暮离想杀他们更不容易,就算散开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秦绾慢慢转过几棵大树,一面在心里暗自思索。 李钰手里究竟还有什么是夏泽苍想要的?当初李钰的那个状况明显是清醒的,如果连这些东西都肯给了,没理由还隐藏什么,只能说,或许李钰自己都不知道那东西重要? 正想着,猛然间,脑后传来一缕细细的劲风。 秦绾没有回头——这个时候傻乎乎地转身才是找死,她直接往前一扑,抽出了袖中阴阳扇的同时,人已经转到一棵树后。 “叮!”一声轻响,一截造型奇特的剑身穿透了树干,几乎是擦着她的脸刺过去的,剑风还引起了肌肤上的一阵刺痛。 然而,最诡异的是,明明是连一人环抱粗的树干都穿透了,可大树本身却完全没有摇晃,也没有震动,甚至连树叶都没落。 秦绾从大树另一边转出来,阴阳扇扇面张开,朝着人脸就拍过去,同时,她也看清了偷袭她的人的模样。 一身黑衣,却不是夜行衣的那种黑,反而挺像是世家贵族的公子,只是那张算得上英俊的脸太苍白了些,配上面无表情的阴鸷,再让那黑色的锦衣一衬,怎么看怎么死气沉沉,跟个索命无常似的。 然而,在看到他的第一眼,秦绾却有一种很不舒服的违和感。 “温暮离?”秦绾淡淡地问了一句。 “呵。”黑衣男子并不否认,手腕一动,同样没有丝毫震动地将弦月剑抽了回来。 “很好。”秦绾满意地点了点头,“现在你是真的行刺了。” 温暮离一声冷哼,直接扑了上来。 “不用帮忙,看好后路。”秦绾道。 慕容流雪和顾宁出现在两个方向,果然没有直接上前,而是守住了两个最方便逃脱的方向。 “你胆子倒是够大的,不但没准备跑,反而埋伏着想杀我——”秦绾一边打,一边说道,“杀了我对西秦没什么好处,我说,你是不是和我有仇?” “王妃不是没见过温暮离吗?”顾宁好奇地问道。 “谁知道呢。”秦绾却笑了,“反正我看他第一眼就觉得讨厌,他大概也一样吧。” 顾宁愣了一下,第一眼就觉得讨厌?如果是顾星霜这么说倒是没什么问题,可秦绾是那种只凭外表来断定好恶的幼稚女孩吗? “王妃觉得他讨厌也是难免的。”慕容流雪看了温暮离一会儿,眼中闪过一丝恍然。 “他有什么问题吗?”顾宁好奇地问道。 温暮离或许不那么温和,但好歹也算个美男子,也没特殊的毛病,穿着打扮都挺正常的。 “你不觉得他有点像一个人吗?”慕容流雪提醒道。 “像一个人?”顾宁一怔,再次仔细打量着温暮离,脸上有一抹深思。 温暮离听得分明,手里的弦月剑更快了几分,几乎能看见一片残影。 秦绾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更认真了些。 温暮离的弦月剑带着特殊的弧度,可又不是弯刀,宛如一弯新月,美轮美奂,可事实上,这把剑不算弧度的弯曲,也比普通长剑长出一大截,而秦绾的阴阳扇又是短兵器,打起来就是一个想要拉开距离,一个想要贴身短打。 两年下来,轮回蛊转化的毒药足以让秦绾的功力回复到全盛状态,甚至犹有过之,而这具身体也调养得健健康康,可以说,现在的秦绾,在武功上或许已经胜过了两年前的欧阳慧。 “啊,对了!”顾宁突然脱口而出,“他看起来好像唐兄啊!” 慕容流雪一摊手。 当然,温暮离的相貌和唐少陵没有半点相似之处,最多只能说,容貌不错。他们觉得相似,更多的是在衣着打扮风格上的一种神似。 “可是,你不是说他非常讨厌唐兄吗?”顾宁好奇道。 “作为温家的嫡长子,身份并不比鸣剑山庄少主差,当然,他肯定也不觉得自己的武功比不上唐少陵。”开口回答的却是战斗中的秦绾,她的声音不疾不徐,和手里阴阳扇狠辣的招式完全不同,“他觉得自己没什么比不上唐少陵的,可现实是,他爹不亲娘不爱,有家回不得,排个高手榜被压制,就算他为夏泽苍干了那么多事,可唐少陵依旧是光风霁月的太子座上客,哪怕那个二货坑了夏泽苍不止一回两回了。而他呢……永远只是暗地里见不得光的老鼠。所以,他不甘心嘛,任何人之间,凭什么那么不一样呢。” “你闭嘴!”温暮离眼底闪过一丝恨意,苍白的脸颊泛起一抹病态的红晕,手下的剑势更快了三分。 “王妃,要帮忙吗?”慕容流雪沉声道。 这个温暮离的剑法,似乎比江湖上传说的更可怕,更快! “不必,我师父排的榜是不会错的。”秦绾一声冷笑。 压力,有,但远没到承受不住的地步。至少她肯定,如果对手是唐少陵或者沈醉疏,她现在应该已经要露出败象了,可温暮离还没到那程度。若非现在轮回蛊在休眠中,她不敢用毒,早就一把毒药撒过去了。 慕容流雪对着顾宁比了个手势,顾宁会意,随着战斗的两人慢慢挪动着方向,保证始终堵在温暮离逃窜的方向上。 “说起来,夏泽苍让你来取东西,你既然已经拿到了,原本也没有行刺我的必要。”秦绾又道,“想必这是你的私人行动?若是因此坏了大事,不知道太子殿下会不会不高兴呢。” “东西还是你的命,我都会拿走!”温暮离狠狠地道。 “王妃,你到底怎么他了?听起来像是有生死大仇似的。”顾宁忍不住道。 “是嫉妒。”慕容流雪胸有成竹地开口。 “他嫉妒王妃?”顾宁脱口而出,“这能怎么比较,难道嫉妒王妃是个女子吗!” “咳咳……”慕容流雪被自己憋红了脸,连连咳嗽。 “还不是因为唐少陵护着我,所以他才想杀了我看看那个二货会不会变脸。”秦绾不以为然道。 温暮离得手了却不尽快离开,反而留下来行刺她的原因,就在她看见这个人的第一眼就明白了。 “说真的,要不是他是个男人,我还以为他这么恨我,是想当我嫂子呢。”秦绾又接了一句。 “你!”温暮离才咬牙切齿地吐出一个字,猛地脸色一变,一张嘴,吐出一股黑色的血箭。 “这就气吐血了?”秦绾一挑眉,侧身闪过污血。当然,这句话也是随口说说的,就看这血的颜色也知道是毒血,多半还是百木香的后遗症。 “你要这个?送给你!”温暮离一边吐血,左手从怀里摸出一个木匣子,毫不犹豫地扔了出去,然后一剑直劈空中的木匣。 秦绾见状,也不禁呆了一下。 形状大小和箱子里空缺的部分吻合,如果温暮离不知道他们也会来挖东西,应该不至于带着个备用的假货,他这一剑简直连自身的防御都没有了,秦绾完全可以直接杀了他。当然,那木匣子也是碎定了。 “拦住他。”电光石火之间,秦绾就做出了决定。 温暮离扔出盒子的目的多半是想跑,可慕容流雪和顾宁也不是庸手,哪有这么容易! “当~”阴阳扇合拢,沉重的扇骨拨开了弦月剑。随后长袖一卷,将空中掉落的木盒抛飞到一边。 “我没说要走。”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温暮离一声狞笑,不退反进,左手也多了一把仅有三寸长的小刀,形状倒像是缩小后的弦月剑。 “王妃!”慕容流雪脸色大变。 秦绾一声冷笑,很淡定地把阴阳扇平平举起在胸口高度,一按机括—— “嗤——”一根扇骨直接穿透了温暮离的左肩,带起一蓬血花。 幸亏她做了两手准备,叫慕容流雪和顾宁准备拦截,自己也做好了继续打的准备。只要让温暮离远离那个盒子,完全可以过后再去捡,刚才若是傻乎乎地去接了才是找死。 阴阳扇的机关是哑奴和司碧涵共同设计了,融合了两宗的长处,如此近的距离内射出的扇骨造成的不止是穿透伤,劲风甚至将伤口周围的血肉都绞碎了,看上去一个森森的血洞。受了这么重的伤,就算是温暮离心志坚定,生理上的反应也让他的左臂无力地下垂,那夺命的一剑也瞬间失去了威力。 “嘶”的一声轻响,秦绾的半幅衣袖被割了一道口子,却已经伤不到她了。 温暮离脚下一个踉跄,脸上闪过一丝决绝,整个人向着秦绾撞了过去。 “坏了!”秦绾脸色一变,没想到温暮离选的居然是他们追来的方向,那条路通往京城,所以也是警惕心最低的,可温暮离一瞬间就做了决定,甚至于秦绾擦身而过的瞬间,手上猛地冒起一团火花。 秦绾深恐被烧到衣服,只能选择先后退,随后,几人都闻到了一股烤肉的焦味。 “那个疯子!”顾宁震惊道,“他用火折子烧自己的伤口?” “临时止血是个好办法。”秦绾面无表情地从树干上拔下扇骨装回去。 火光熄灭后,林间也看不见了温暮离的身影,很明显,这回路上肯定找不到血迹之类的痕迹了。 慕容流雪举着那个被拍飞的木匣子过来:“要看看吗?” “随便。”秦绾叹了口气,有些意兴阑珊。 慕容流雪一挑眉,打开盒盖:“空的。” 秦绾脸上毫无意外之色,沉声道:“走吧,去扶云县,通缉温暮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行刺摄政王妃?”慕容流雪道。 “不。”秦绾唇边勾起一抹笑容,冷声道,“秦人温暮离,盗窃圣山武宗秘籍,给我传集贤令,圣山所属,人人得而诛之!” “……”慕容流雪怔怔地看着她,半晌才道,“最狠的果然是女子。” 第九十二章 惊喜? 温暮离很倒霉。 通缉令——他在准备伏击秦绾的时候就知道了,也有对付的办法,横竖只要不进城,官差能拿他怎么样?通缉令要是抓得到高手榜上的人,也就不会有那么多行侠仗义的江湖人没被“杀人偿命”了。 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秦绾居然对他发出集贤令! 其实集贤令除非遇上无名要换主之类的大事,否则根本就没有强制力。何况圣山人也不多,各宗门林立,以武功见长的更少,可以说,想凭集贤令抓到他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可关键就在于秦绾公布的抓捕理由:偷到武宗秘籍! 武宗是什么地方?那里教出了武神墨临渊! 对江湖中人来说,神兵利器、绝世武功远比黄金白银更让人眼红,何况这事墨临渊的武功秘籍呢。就算不敢私留,可送回圣山前偷偷抄录一份,或者干脆背诵下来直接记在脑子里,又有谁知道呢?还能在圣山面前刷了好感度,一举两得啊。 于是,随着集贤令的发布,整个东华的江湖——沸腾了。 要知道,黑白两道在找人这方面的途径和方法都是完全不一样的。他有把握应付官府,可面的江湖上无休无止的截杀就力不从心了,何况不止是普通的江湖人,还有杀手。 温暮离肩膀上被阴阳扇骨射穿的伤不轻,虽说金疮药之类的都有随身携带,可这么大的创口,换一次药就是半瓶,可秦绾更狠,东华境内大大小小的药铺医馆,凡是购买用于止血、创口感染、甚至烧伤烫伤一类的药材,全部需要登记,还需要有保人。 而就在温暮离逃亡的时候,秦绾一行人带着十箱子金银珠宝回到了摄政王府。 这些财物原本是李钰的私产,应该是被充入国库的,可太子府抄家时,所有的财产清单已经清算完毕,这些东西不深究的话,也就成了无主之物,现在就是秦绾的。 只不过,国库和摄政王府的私库也不太分得清就是了。 “所以,你觉得这里面是什么?”李暄打量着那个从温暮离手里拿回来的木匣子问道。 “温暮离只是刚刚把盒子里的东西拿走,还能闻到浓重的墨香。”秦绾从屏风后走出来,已经换了一身浅金色的裙子,秀发披散,只随便用根丝带在脑后扎了扎。 蝶衣带着几个粗使丫头进来,迅速收拾了屏风和浴桶。 李暄把盒子凑近了鼻端闻了闻,肯定道:“虽然混进了一点土味,但还是能分辨出来,是松烟墨的味道。” “那松烟墨里混入了薄荷的味道,是我以前喜欢的。”秦绾在妆台前坐下,让蝶衣帮她梳头,一边说道,“所以,匣子里不是什么古物,而是大约两年前李钰才抄写的东西——那之后,太子府肯定不会再有薄荷松烟墨了。” “你没印象?”李暄摇了摇空盒子。 “谁知道呢。”秦绾一耸肩,打开妆奁,手指在各种精致的饰品上拂过,最后只挑了两根简单素雅的碧玉簪。 “别用这个。”李暄按住了她的手。 “嗯?”秦绾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李暄笑笑,有些无奈地打开了妆台下面的抽屉,拿出一个红色的锦盒。 “送我的?”秦绾一怔。 “都放在这里好几日了,你就不能偶尔看看别的地方吗?”李暄叹了口气。 他是想给妻子惊喜,可对方却毫无所惧,他相信今天如果自己不拿出来,天知道秦绾要什么时候才会发现多了东西? 身后的蝶衣抿嘴一笑,眼中尽是欢喜。 秦绾讨好地笑笑,打开了锦盒。 红色的丝绒垫上,静静地躺着一套珍珠首饰,除了项链、手链、耳环之外,还有两支珠花和一支坠着长流苏的珠钗,用拉得极细的金丝打底,所有的珠子色泽大小一致,可以想象,是多少珍珠里才能挑出这一套。 “怎么会送我这个?”秦绾有些诧异。 李暄应该知道,她并不是很喜欢珍珠。 人老珠黄,珍珠就算保养得再好,也只会越来越旧,她没多大兴趣在首饰玩物上花太多心思,不如玉器,越是古老越有韵味。 “倒也不是特地选的。”李暄笑道,“还记得珍珠村吗?” 秦绾怔了怔,随即就想起来之前她好像是借了珍珠村的地方伏击了海盗。 “那里的村民为了感谢你,特地送了一壶珍珠来,都是几个老人家了,我也不好让他们白走一趟,便留下了。”李暄说着,拿起项链给她戴上,“虽说是借花献佛,不过这些珍珠每一颗都是我亲手挑出来的。” 秦绾这才恍然,怪不得这些珍珠虽然看起来不错,但距离贡品还是有些差距的。 说话间,一套饰品上身,珍珠柔润的光泽衬着身上这套淡金色的长裙,更显得雍容华贵。 “怎么样?”秦绾起身转了个圈。 “不错。”李暄眼睛一亮。 这身裙子是姬夫人的手工,黄色的底色上用极细的金线绣上的花纹,稍稍一动便闪闪发亮,若是夜晚在灯火的映照下更会流光溢彩。 至于那个木匣子,已经被扔到了一边无人问津。 横竖温暮离不可能跑得出东华,除非他能把东西给吃了。不过就算吃了也无妨,只要到不了西秦就可以。 “走吧。”李暄伸出了手。 秦绾一笑,挽住了他的手。 今天的宴会也算是给搬迁到东华的南楚皇族接风洗尘,中宫无主,摄政王妃就是整个东华最尊贵的女子。 刚一走出门,却见莫问一脸冷肃地走过来。 “出什么事了?”李暄脸色一沉。 “王爷。”莫问行了礼,看看周围,除了蝶衣之外没有别的侍从,这才压低了声音道,“王爷,废太子出事了。” “死了?”秦绾脱口道。 “还没有……”莫问楞了一下道,“不过,也快了。” “怎么回事?”李暄皱眉。 “这个……”莫问一脸的为难,好一会儿,一闭眼道,“王爷还是去看看吧!” 李暄和秦绾对望了一眼,不由得面面相觑。 看莫问的表情就知道李钰肯定不是暴病,可若是其他,刑部天牢之中,谁能对他怎么样?谁又需要对他怎么样?废太子早就没有起复之望了,他是死是活,活得好不好,都和任何人无关,就连杜太师这个保皇党也不会对逼宫害先帝中风的罪魁祸首有什么怜悯之心。 可若说自杀,距离李钰清醒过来已经有段日子了,想死的早就死了,没理由要等到今天。 秦绾摇摇头,也想不出来今天这个日子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只道:“今天还有国宴。” “有陛下。”李暄很淡定地回答。 皇帝么,就是这个时候拿出来用的,谁叫他只是个王爷。 “那就去看看吧。”秦绾叹了口气。 她其实是不想再见李钰的,无论有多少恩怨情仇,在猎宫之变那天也都一了百了了,只是,温暮离刚刚拿走了一件李钰埋藏的东西,后脚李钰就出事,也未免让人觉得太巧了些。 若是和西秦有关,却不得不防。 蝶衣拉了拉秦绾的衣袖,比了个手势。 前朝还有皇帝,可后宫的女眷怎么办? “让她们等着。”李暄答道。 “……”蝶衣无语。 摄政王果然威武霸气! “别闹。”秦绾拍拍身边男人的手臂,笑道,“蝶衣,告诉我母亲,请她先招呼一下客人,让舞阳和长平去帮忙,本妃随后便到。” 汝阳大长公主身份本就尊贵,又是安国侯府人,秦绾名义上的母亲,做个主人也是够格了,何况还有两位公主作伴呢。 蝶衣点点头出去了。 秦绾望着她的背影,也是微微一叹。 第九十三章 江涟漪之死 刑部天牢里正乱成了一团。 因为国宴,刑部尚书已经在宫里了,官员进出宫禁没那么快能赶回来,所以站在门口等着的是叶云飞。 “到底出了什么事?”李暄一边大步往里走,一边问道。 莫问的能力他最清楚,那么一丝不苟的人,居然说不清楚李钰的状态,可以想象现场的状态是有多混乱了。 叶云飞还没回答,随着他们进入到天牢底层,已经可以听到尽头处传来的惨叫声。 “这不是还挺有气的吗?”秦绾诧异地一挑眉。 听莫问的语气,她还以为李钰现在已经奄奄一息了呢。 叶云飞一脸的苦笑道:“太医已经在里面了。” 李暄偏过头看了他一眼,不过没说什么,只是加快了脚步。 天牢底层反倒没那么混乱,几个侍卫严阵以待地守在打开的牢门口,里面一个太医蹲在地上似乎在施救,可以闻到浓烈的血腥气。 李暄和秦绾对望一眼,都不禁变了脸色。 外伤致命——那刑部的问题就大了! “参见王爷、王妃。”沿途的侍卫纷纷跪了下去,里面的太医听到侍卫的喊声,赶紧也跟着行礼。 “不必,忙你的。”李暄挥了挥手。 “是,王爷。”太医抹了把汗,赶紧继续手里的活,绷带一层层往李钰身上缠,却很快再次被鲜血渗透,可见根本没止住血。 秦绾看着李钰那身青色的衣服从腰部开始,整个下半身都快被血浸透了,甚至衣服的布料吸收不下的血液顺着他身下的地面蔓延开来,更加触目惊心,她实在忍不住问道:“陈太医,废太子究竟是哪里受伤了?怎么流了这么多血都没止住。” 这样下去,光是流血就能流死人了吧?一个正常人身体里哪里有这么多血。 李钰大概也是没力气叫了,疼得浑身颤抖,脸色惨白,张大了口喘着气,眼中闪过一丝惊恐,还有急切,在看到秦绾的时候,却突然迷茫起来。 “这、这……”陈太医脸上的汗流得更厉害了,却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陈太医,本妃的话很难回答吗?”秦绾更觉得莫名其妙。 这一看就是外伤,又不是稀奇古怪的病或者毒,堂堂一个太医还能弄不清楚伤势严重程度? 陈太医无言以对,看着李暄,脸上简直写满了“求救”二字。 “咳咳。”李暄干咳了两声,拉了拉秦绾。 “干嘛?”秦绾不解地看着他。 李暄也没办法,抿了抿唇,终于凑过去,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呃……”秦绾哑口无言,再看看心虚避开她目光的陈太医和莫问,抽了抽嘴角,只觉得很无力。 李钰……李钰竟然是……被伤到了那里?也不对,这个出血量,哪里是伤到这么简单,就是整个儿割了下来都不出奇啊!难怪没人敢直说了。谁敢对摄政王妃说:废太子是被阉了。不怕亵渎王妃吗? 见她是明白了,陈太医这才松了口气,紧接着道:“启禀王爷,废太子创口太大,失血过多,这会儿血又很难止住,只怕……” “救!必须救!”李暄黑着脸,咬牙切齿道,“用尽一切手段,救他!” 李钰可以死,但这种死法也实在太荒谬了,若是传了出去,那就是李氏皇族永远都抹不去的耻辱!他现在都有些后悔,还不如早早就一杯毒酒一了百了呢! “是。”陈太医无奈地应了一声。 他当然也知道废太子不能这么死,可光知道不行啊,这状况,想要救回来真的不太可能,除非天下第一神医苏青崖肯出手。然而,别说苏青崖现在不在京城,等他回来早就晚了,就是他在——让苏青崖救李钰?敢提这个建议的人脑子没毛病吧?这是嫌李钰死得还不够快、不够惨是不是。 “那个……他这是怎么伤的?”秦绾别开了眼神,有些尴尬地问道。 “王妃一定想象不到。”叶云飞说着,眼中还带着一丝不可思议,“那是江涟漪干的。” “江涟漪?”秦绾目瞪口呆。 那一坨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吃喝拉撒都不能自理,居然还能伤人? “没事,说吧。”李暄叹了口气。 他了解秦绾,来都来了,不弄清楚秦绾是不会安心的,何况秦绾也不是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这种事……尴尬是肯定的,但还真不至于吓到她。 “是,王爷和王妃也知道,江氏那模样,生活完全不能自理。”叶云飞组织了一下语言,慢慢地说道,“废太子清醒的时候,也许是同病相怜,倒是会照顾一下江氏,只是今天,废太子扶江氏起身的时候,那江氏突然用力翻下了石褟,将废太子压倒了,随后……她、她……用牙齿……” 后面的话他实在不好说,索性在场的人也都听懂了。 “不是说拆掉一半吗?怎么她还能有牙齿咬人。”秦绾没好气地抱怨了一句。 “是只有一半啊。”叶云飞却答了一句,“可是半边牙口也是能咬的。” “……”秦绾也被噎住了,左右看看,又道,“那江涟漪呢?” “被挪到了另一间囚室。”叶云飞道,“废太子的反击让她受创不轻,加上本来她那状况,未必活得下来。” “我去看看。”秦绾想了想,还是叫了个侍卫,带她去了安置江涟漪的囚室。 李暄抿抿嘴角,留在原处,没跟着过去。 “王妃小心,这回倒是江氏看起来像是疯了。”侍卫在囚室门口提醒道。不疯可干不出这种事来。 “知道了。”秦绾挥挥手,让他守在门口,自己一个人走了进去。 江涟漪可没有李钰的待遇,破破烂烂的身体被随意地丢弃在囚室角落里一堆干草上,从她身上可以闻到血腥味,以及另一种腐臭的味道。 “看起来,这次你是真的要死了。”秦绾轻柔地道。 李钰就算身手再差,至少是个大男人,重创之下本能的反击是用尽了全身力气的,江涟漪那副破烂的身体,好好养着都要担心随时会暴毙,何况挨了这一下。 好一会儿,才见到江涟漪扭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难听的“呵呵”声。 “以前我觉得,没有比万箭穿心更痛的死法了,后来才知道,真的是我孤陋寡闻。”秦绾的声音很平淡,仿佛是在跟亲朋好友闲聊时的从容,“拆掉一半——说起来,我爹还真是有创意呢……哦,对了,那也是你爹。这么看,你与我还流着一半相同的血?当然,你那一半已经被拆掉了。可曾经总有过吧?怎么就差那么多呢,果然还是因为你娘尹氏太蠢了吧。” 江涟漪用尽了力气挣扎着,终于从草堆上翻下来,在地上滚了两圈。 秦绾却像是看见什么脏东西靠近似的,往后退了两步,“啧啧”两声:“真可怜……其实,我是没有虐人的习惯的,尤其是虐女人。只不过,爹爹想看你受活罪,作为女儿,总得让他有个地方消消气不是?倒是你今天,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 江涟漪一只独眼恶狠狠地瞪着她,但那狠厉之下,掩饰不住的是一抹惊恐。 “是的,你怕了吧?是我回来报仇了呢。”秦绾轻轻一笑,漫声道,“江涟漪,报应报应,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你且看苍天饶过了谁?” 江涟漪张着嘴,虽然说不出话来,但嘴唇的动作,分明无声地吐出三个字:欧阳慧。 秦绾垂下眼眸,掩去了一丝嘲讽和淡淡的怜悯,转身走了出去。 “王妃。”侍卫赶紧迎了上来。 “给她个痛快吧。”秦绾丢下一句话。 “是。”侍卫闻言,长长地舒了口气。 江涟漪在天牢快一年了,她这模样,就算是天天在牢里巡查的狱卒,见了都心里发毛,最初的时候回去就做噩梦。若是王妃终于发发慈悲肯处理掉这个悲剧了,大家都有好处。 “哈哈哈哈哈……”就在这时,大牢尽头却传来一阵大笑。 ------题外话------ 这几天的更新是少……不过下一更在明天晚上22:10,两万字,保证不少。o(* ̄︶ ̄*)o 第九十四章 死不瞑目(一更) “怎么回事!”秦绾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这个笑声绝望而疯狂,更重要的是中气充足,绝不是李钰能发出来的。 “曦。”李暄握住了她的一只手,眉头微皱,脸上流露出淡淡的恼怒。 然而,隔壁牢房里的李键却视若无睹,依旧大笑不已。 “王妃,自从六皇子毒发身亡之后,八皇子的精神似乎也有些……”叶云飞思考了一下,还是用了个模糊的形容词,“不正常。” 秦绾看着李键,隔了一会儿,轻轻地摇摇头:“废太子那时候是真疯,但他——清醒得很。” “可是……”叶云飞有些迟疑。 这样子是正常吗?何况装疯卖傻也没用,东华不兴杀皇子,所以秦绾大方地连鹊桥花的解药都给了他,免得他步上李铮后尘。他不疯也性命无忧,疯了同样是圈禁到死的结局,何必多此一举呢。 “笑够了没有。”李暄冷冷地打断道,“还是你很高兴?” “我当然高兴啊!”李键几乎笑出了眼泪,伸手一抹眼角的泪痕,又指着地上狼狈不堪的李钰道,“太子殿下?多不可一世呢。被你最爱的女人咬掉那儿的滋味如何?这样的死法可是很适合你呢,太子哥哥。” 李钰不是没听到,只是剧烈的疼痛让他浑身抽搐,大量失血更是让他思维都模糊了,怎么可能还能回答他。 “是你?”秦绾有些惊奇地看着他。 “是我!”让人没头没脑的两个字,李键却仿佛是听懂了,嘴角上扬,露出一个狰狞的笑,“这世上可没有不透风的墙,我只是悄悄告诉了我那好三嫂,当初太子妃和小和尚不得不说的两三事背后究竟是怎么回事罢了,我这太子三哥可真是狠啊,为了自己的地位,连枕边人都舍得送到别的男人床上,哈哈哈哈……或者说不是狠,是窝囊?哈哈哈哈……” 秦绾怔了怔,顿时明白过来。 当初含光寺那件事因为江辙的插手,最后变成了假戏真做,但那么复杂的内情恐怕李键没查到,只以为李钰是为了讨好宁亲王和长乐郡主,狠心舍弃了江涟漪。 怪不得,江涟漪居然会发疯,她这辈子死心塌地爱过的男人,竟然亲手把她推进万劫不复的境地,而事后竟然还一直装出一副温柔包容的嘴脸,现在想来,简直恶心到了极点。 就说江涟漪和李钰在一起关了一年了,怎么会现在才出手呢?只不过,李键……他这么做又有什么好处? 牢里的人,还有叶云飞和几个侍卫在,听到李键这一席话也不禁傻眼。 当初太子妃江氏和含光寺和尚通奸一事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的,什么版本都有,但除去那些胡乱猜测的百姓,其实大部分有心人都觉得江涟漪是被陷害的。而用这种手段陷害女子的,只能是后宅手段,那么哪怕没有证据,嫌疑最大的也是太子府内唯一的侧妃白莲,何况白莲那时候还怀孕了,若是为了自己的孩子,一个女人只怕没什么是不敢做的。 当然,不管江涟漪是不是被陷害,她失贞已经是事实,连皇帝、太子、甚至江辙都默认了,谁又会去为了一个嚣张跋扈把满京城的贵人都得罪遍了的江涟漪得罪宁亲王呢?对所有人来说,就算白莲做太子妃也比江涟漪有利。至少,有江涟漪在,以后家族的女儿根本没可能送进宫去啊。 所以,各方默认的结果就是,只牺牲了一个江涟漪,李钰反而得了个重情义的厚道名声。 然而,此刻他们听到的是什么?江涟漪的确是被陷害的没错,可陷害她的不是什么后宅争宠的手段,而是被戴了绿帽子的太子殿下! 叶云飞再看着李钰的眼神已经无比诡异了,一个男人,自己喜不喜欢是一回事,可把自己亲密过的女人送给别的男人玩,这是有多忍人所不能忍? 秦绾干咳了两声,也忍不住对李钰起了一丝同情。 要说之前李钰被圈禁是因为逼宫失败,至少史书上也要称一声枭雄,成王败寇而已,可今日之后,李钰作为男人的尊严简直是被人扔在了脚下踩,不管他死不死,他的名字都要成为一个千古笑柄。 其实秦绾都很无语,她自己已经看开了,并不希望再和李钰有什么瓜葛,也没再想拿他怎么样了,就让他一个人默默地老死在牢狱里好了,谁知道这一群脑残被关在一起没办法再去祸害别人了之后,居然开始自相残杀了? 李钰这要是真死了,都不好说凶手到底是谁! “王爷。”气氛诡异的大牢里,陈太医白着脸站起来,双腿都在微微发抖。今天真是听到了太多的皇室阴私了,该不会被灭口吧?因为这种事被灭口的太医,哪朝哪代都不少啊。 “怎么样,能不能活?”李暄问得很干脆。 “很难。”陈太医诚惶诚恐地答道,“废太子的伤口血流不止,金疮药一敷上就被冲开,若是不能马上止血,恐怕拖不过一个时辰……” “只要止血就行?”秦绾打断道。 “启禀王妃。”陈太医想了想,谨慎地道,“若是不能止血,臣一定回天乏力,若是能,虽然未必能成,至少还有一线希望。” 秦绾闻言,也听明白了,这意思就是就算止了血也很难活,不过至少能拖上一段时间。 “你有办法?”李暄好奇地问道。 陈太医也看了过去,脸上带着一丝期盼。久闻摄政王妃和苏神医是挚友,也许王妃从苏神医那里听说过某些特殊的方法?就算救不回废太子,但至少下次再遇见这般的伤势也不至于束手无策了。 “办法么,也是现学现卖。”秦绾顿了顿,淡淡地说道,“本妃之前洞穿了一个刺客的肩胛骨,在他身上开了个洞,然后就看见那人拿了个火折子按在自己的伤口上。” “嘶——”抽气声顿时此起彼落。 身上被打穿了一个洞就够受的了,还把火折子按在血肉模糊的伤口上生烤?听着就已经感觉汗毛倒竖了,真不会活生生疼死吗? “这个、这个……”陈太医满头大汗。 用火炙烤伤口强行止血,最初是军队里使用的手法,或是药物不够,或是治疗不及,这种方法至少能保证士兵不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可其中有多少是忍受不了过程而活活痛死的?李钰身为皇族子弟,从小到大就没吃过大的苦头,更别说伤的还是人体上最脆弱的地方,这要真用火烧上去,怕是不用等流干血再死了,立刻结束。 “反正本妃也就是随便那么一说。”秦绾耸了耸肩。 陈太医急得汗水都快流进眼睛里了也不敢去擦一擦,嘴里直发苦。王妃您随口一说,可他怎么敢随便一听?于是王妃的意思究竟是想救废太子的命,还是想让他死前再多受点活罪?至于那种方法能不能救活……就算有人能这样活下来,也绝不可能是废太子。 “哈哈,不是挺好的办法吗?怎么还不动手?再磨蹭下去的话,三哥就真的撑不住了,不如死马当活马医?”李键拍着自己的大腿狂笑。 “吵死了。”秦绾皱了皱眉。 李暄一声不吭,手指一弹,一缕劲风射了出去,顿时,狂笑中的李键就像是一下子被人捏住了喉咙似的,猛然失声。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实在是李键这种笑声也太渗人了。 虽说当初随着恭亲王的倒台,李键被牵连,贬为庶人圈禁封地,算起来和李钰有不共戴天之仇,可毕竟时过境迁,两人同处大牢,下场半斤八两。就算没有同病相怜的感觉,也不至于这么狠? 要知道,天牢深处这个地方是专用来关押犯了谋逆大罪的皇族子弟的,李铮已经死了,如果李钰和江涟漪再死了,李键可就很有可能要独自一个人在这个地方渡过几十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那种滋味,绝对能把一个正常人逼疯。 “尽力而为吧。”李暄叹了口气,算是解救了两难中的陈太医。 “多谢王爷体谅。”陈太医听到这句话几乎喜极而泣。 医者不好当,太医尤其不好当,后宫的女人们平日里看起来一个个都端庄大方,私底下阴私无数,一旦暴露,背黑锅的总是太医。皇帝也动不动“治不好就让你陪葬”,须知太医也不是神仙,哪能当真药到病除?治不好的病实在太多了,可以说,太医能做到告老还乡的真的没几个。 所以说,如今太医院还是很感激李暄的。皇帝年幼,还没有后宫争风吃醋,太妃们又已经失势,何况太上皇都不在了,以前恨不得你死我活的女人反而能和平相处了。而摄政王是个很好伺候的主子,从来不会威胁他们治不好就怎样……当然,他们治不好的,自有苏青崖接手,摄政王真犯不着跟他们几个小小的太医过不去,就是王妃有点可怕! “我、我有话……问你……”忽然间,躺在地上的李钰断断续续地吐出了一句话。 “问我?”秦绾道。 李钰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涣散,但很快又像是回光返照一般凝聚起来,定定地看着她,透露出一丝渴望和急切。 李暄偏过头,询问似的看了她一眼。 “不用回避。”秦绾轻轻一笑,放开他的手,缓步走进了牢里。为了不弄脏裙摆,还小心翼翼地提起了裙角,避开了大片的血污。 虽然摄政王妃说不用回避,但陈太医和叶云飞等人都退远了一些表示避嫌。 “说吧。”秦绾轻声道。 李钰躺在地上,俯视着眼前这个在大牢里都显得雍容华贵的女人,许久才哑着声音问道:“你——恨我吗?” “嗯?”秦绾倒是一怔,她没想到李钰到了这个时候居然纠结起了恨不恨的问题,这个答案还有意义吗?不过,恨不恨的……她还是认真地想了想,终于一耸肩,坦然道,“随意。” “……”就算退远了些,可他们说话又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如此安静的大牢里,唯一一个吵闹的李键也被点了穴当不言不动的活死人,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随意……这算什么答案!废太子这若是一口气提不上来,保准是被活活气死的! 不过,李钰的反应倒是在众人预料之外的平静,隔了一会儿,似乎是忍过了一阵疼痛,这才继续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安排这一切的?” 秦绾眨巴了一下眼睛,歪歪脑袋。 什么时候开始……这个还真不好说,可猎宫之变的根本原因,或许从二十五年前江辙金榜题名,遇见尹玉燕的那个时候就已经种下了?谁说的清楚呢。于是,她很诚恳地摇了摇头:“忘了。” 旁听的众人再次黑线。王妃你确定不是耍着废太子玩,或者嫌他死得不够快,想送他一程? “最后一个……”李钰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她的模样,可视线却是越来越模糊。 “好吧,一二不过三,本妃再回答你一个问题。”秦绾一耸肩。 “……”王妃您那恐怕不能叫回答吧…… “你、是不是……是不是……”李钰空洞的目光像是在看她,又像是透过她在看她身后的虚空,许久才吐出最后一个字,“……她?” 她?她是谁? 所有人都楞了一下,但反应快的已经想到了答案。 让疯傻的废太子恢复清醒的契机,不就是那个“欧阳慧和秦绾是同一个人”的流言吗?所以,李钰的意思是问秦绾:你是不是欧阳慧?是这个意思吧? 想明白之后,大家又不禁脸色发白。 废太子能问出这个荒谬的问题,说明他心里其实是信了的,或者说,他希望这就是事实。那么,王妃会怎么回答呢?是,还是不是?他们该不会真被灭口吧? 秦绾微微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算得上俏皮可爱的笑容,一朵浅浅的梨涡仿佛蕴藏了无限的美好,随即红唇微启,慢慢地说了两个字:“你猜?” “……” “……” 天牢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没想到,秦绾最后给出的答案居然会是这么两个字,偏生她的表情还特别无辜特别清纯! 隔了很久,李钰也没出声。 “看来你是问完了。”秦绾轻松地笑笑,走出了牢门。 陈太医隐约觉得有些不对,赶紧小跑过去,因为走得太急,差点踩到自己的衣角绊一跤,几乎是扑到了李钰身上。 然而,李钰却没有反应,双眸依旧怔怔的望着刚才秦绾站立的地方。 “王、王爷……”陈太医颤抖着声音道,“废太子……他、去了!” “嗯?”李暄惊异地一挑眉。 李钰……死了? “王爷,这……”陈太医又擦了把额头的汗。 “死了那就发丧吧。”李暄很平静。 就看李钰这伤势,也就是尽人事罢了,熬不过去也正常,实在无法苛求太医了。 “可……”陈太医偷偷看了秦绾一眼,莫名有种说不出来的郁闷。 虽然废太子本来就很难活过今晚,可这……他究竟算是被江涟漪杀的,还是被摄政王妃气死的? 只要是猎宫之变里在京城的人,或多或少都能想象李钰和欧阳慧之间的爱恨情仇,以及承载了复仇之念的秦家大小姐。所有人都知道李钰那三个问题的意义,都说一死万事消,废太子那都已经是临终弥留之际了,可摄政王妃却用“随意”、“忘了”、“你猜”六个字来打发。这要是个健康的人也得气出半条命来吧? “有什么问题?”李暄问道。 “没、没有。”陈太医吓了一跳,赶紧回答。 真是的,管他怎么死的呢,难不成非要和摄政王妃较真吗?只是,堂堂天家子孙,皇室贵胄,还是曾经的太子,一国储君,如今就算死了也没闭眼,这副模样,那是真正的死不瞑目啊! “好好收殓,至少给个全尸吧,毕竟是李氏子孙。”李暄叹了口气。 “王爷,这恐怕……有困难……”陈太医吞吞吐吐地道。 “什么困难?”李暄一怔。 活着不好处理,这死了还不简单?缝回去不就得了。 “那个……”陈太医满头大汗地看着秦绾,憋得满脸通红。 “我先进宫去了。”秦绾抽了抽嘴角。誰叫李钰伤的那实在不是个地方,如果她在这里,就算她说不介意,有些话也没人敢直接说出来。 “别在意。”李暄顿了顿才道。 秦绾一笑,没问“别在意什么”,挥挥手,干脆利落地走人。 “说吧,怎么回事。”等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李暄才问道。 “是,王爷。”陈太医吐出一口气,显得没那么紧绷了,随即苦着脸道,“江氏把废太子的那东西咬下来之后,直接嚼得血肉模糊,还、还吃下去了一部分……” 李暄的眉头狠狠地跳了跳。 “呕……”身后传来一阵干呕声,同样是第一次听说了这件事的叶云飞惨白着脸,扶着墙壁干呕,一脸的痛苦之色。 边上的侍卫虽然表现没那么夸张,但细看来也有不少神色很难看。 “实在不行,就……就做个假的吧。”李暄勉强保持着镇定,不由得暗自庆幸出门前已经吃过饭了,要不然等下国宴上哪怕菜肴再精致,他都不会想动下筷子了。 “是。”陈太医这才答应下来。 下葬讲究全尸,就算是真正的内侍死了之后还要把入宫时剪下来的宝贝放进棺材里合葬呢,何况李氏子孙,怎么能发丧一具残缺的尸体? “走吧。”李暄道。 莫问一言不发地跟了上去,叶云飞强撑着把他们送出刑部,又踩着虚浮的脚步回去处置善后。 “王爷,要不要查查八皇子?”莫问低声道。 “不必了。”李暄摇了摇头,“李键挑唆江涟漪杀了李钰的理由,本王大概知道了。” 莫问眼中闪过一丝讶色,但终究还是没问出口。 李暄瞥了他一眼,沉吟了一下,还是说道:“他喜欢欧阳慧。” “什么?”莫问一脸震惊地脱口而出。 八皇子李键喜欢……欧阳慧?可明明是欧阳慧把他赶出京城的啊,这真的是喜欢,不是恨? “有这么惊讶吗?”李暄不以为然道。 “可是……可是从前的八皇子一直躲在恭亲王和六皇子的光环下,和个隐形人似的,真是……”莫问结结巴巴地说道。 “就因为他软弱,自卑,所以向往的是欧阳慧那样明艳得像是火焰一样的女子。越是在阴暗中生存的人,趋光是本性。”李暄淡然道。 好久,莫问才隐去了脸上那种不可置信的神色,想了想,迟疑道,“那……八皇子这算是给欧阳慧报仇?” “也许吧。”李暄不置可否。如果今天的欧阳慧是太子妃甚至皇后,或许李键就真的在平阳那个地方安安分分终老了,可没有如果——欧阳慧死了。 身在阴暗里的人不敢触碰阳光,生怕会被灼伤,以致灰飞烟灭,但当阳光不在,一直压抑的情绪就必定要有一个发泄的途径。 或许李键等这个机会也等了很久了吧,他早就查到了含光寺的事,却隐忍不发,只将其视为备用的手段,直到皇陵事败,身入天牢,刚好在李钰隔壁,这才让他捡起了这个备用的计划。 这么久以来,他一直在等。 等江涟漪的伤势愈合,至少有力气咬死人,也等江涟漪一天天被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痛苦折磨得生不如死,恨意不断地累积,直到超过一个临界点,然后才趁着李钰睡着的时间告诉江涟漪真相,不费吹灰之力造成了李钰和江涟漪互相残杀,双双毙命的结局。 皇族血脉,确实没有一个是蠢材。 “那……”莫问张了张嘴,吐出一个字,却又憋了回去。 “难得你今天这么多话,想问就问。”李暄好笑道。 “那……欧阳姑娘知道吗?”莫问轻声问道。 “嗯……”李暄想了想,唇边慢慢露出了一丝无奈却温柔的笑意,“不知道。她是个从来不会回头看背后的人,想要靠近她,就只有追赶她的脚步,或者……如同当年的李钰一样,被她拖着一起往前走。” 莫问无言。 本身并没有能够比肩的能力,强行被拖着走,不管是拖人的还是被拖的都是很累的,迟早也要出事。 不过,王爷为什么对欧阳慧这么了解呢?明明从未有过交集啊! “不用问了,王妃也不知道。”李暄下一句话直接堵住了他的嘴。 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这种无聊的小事,由他来清扫干净就足够了。 “哦。”莫问摸了摸头,把话咽了回去,脸上的神色也迅速恢复了平时的冷肃,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来没有存在过似的。 而另一边,秦绾已经走进了皇宫。 因为出来得急,她谁也没带上,秦姝和荆蓝还是到刑部门口来迎接的。 举办宴会的地方依旧是明光殿。 虽然这里曾经是周贵妃的寝宫,可也正因为周贵妃宠冠后宫,这明光殿地方宽敞大气,又翻修过几次,就算比起皇后的中宫,也只是格局上稍有不如,景色却更见优美。 秦绾迟到,汝阳大长公主带着上官纯和李惜招待各家的女眷夫人,也井井有条。 “表姐来了!”上官纯眼尖地第一个看见她。 “见过摄政王妃。”女眷们一路地问好。 秦绾一一含笑见过,走到首位坐下来。 其实这个时候宴会已经过半,该做的大长公主也都做完了,秦绾的出现也就是再安抚一下人心罢了。 等请安的人群散去,大长公主这才坐到了她身边,轻声道:“没出什么大事吧?” 要知道,摄政王妃迟到了整整半个国宴,而听说前朝那里摄政王至今尚未出现,表面上看起来其乐融融,可暗地里就不好说了。 “不是什么要紧事。”秦绾摇了摇头,对上大长公主忧虑的目光,也觉得没大事的话似乎对自己迟到的时间有点说不过去,想了想,她还是压低了声音道,“这事连明天都瞒不到,母亲回府就能知道——废太子没了。” “没了?”大长公主一愣,重复了一遍才反应过来这个“没了”是什么意思,顿时脸色煞白。 “江涟漪杀的。”秦绾补充了一句。 “这可真是……”大长公主苦笑,许久才一声叹息。 秦绾也没说这个“杀”到底是个什么杀法,干咳了两声,转过话题。 “对了,有件事,本宫想问问绾儿的意见。”大长公主道。 “母亲但说无妨。”秦绾微笑道。 她对汝阳大长公主的印象还是很好的,自然不介意帮帮举手之劳,何况,大长公主说的,左右不过内宅之事,没什么干系。 “是安家的事。”大长公主叹了口气,有些头疼地道,“珠儿和谨言这些日子倒是经常上门,话里话外,想要你父亲给谨言在禁军中安排个差事。” “父亲拒绝了?”秦绾挑眉。 “没有。”大长公主苦笑,“谨言说愿意从底层士兵做起——都这样了侯爷怎么好说拒绝,可谨言那样的,毕竟身份上还是襄平的庶子,哪儿能真让他去做个士卒。侯爷只说会考虑。” 秦绾想起之前从锦州回来,一路同行,秦建云也没提起这茬,估计不是忘了,就是不想办,随口敷衍安谨言的。可既然如此,大长公主为什么还要特地来找她说这件事呢? “原本,谨言也是秦家的女婿,不是外人,侯爷能帮一把,本宫也不反对。只是……”大长公主说着,贝齿轻咬着下唇,脸上现出一股纠结的神色。 “可是有什么不妥?”秦绾沉声道。 “前两日,本宫应襄平之邀,为怡兰相看……”大长公主迟疑了一下,轻声道,“虽说襄平几乎和驸马恩断义绝,但公主府和驸马府毕竟还是挨着的,本宫好像看见了一个很眼熟的人走进了驸马府,但又不敢确认。” “为什么不敢确认?”秦绾诧异道。 “因为……”大长公主苦笑道,“眼熟,是因为同出一个屋檐下,对面不相识有些说不过去。不敢确认也是因为,她和安家能有什么来往?” “母亲说的,莫非是……”秦绾的脸色也古怪起来,试探道,“夏婉怡?” “不错。”大长公主点了点头,“她因为脸上的伤,平时几乎都在自己的小院里足不出户,也不会来请安,就跟隐形人似的,只是一个侧影,加上蒙着面纱,本宫确实不敢认。” “母亲放心,这件事我去查。”秦绾按了按她的手。 她不需要大长公主做什么,只要她打理好安国侯府就足够了。何况,如果大长公主看见的这个女子真的是夏婉怡,安家的背景就复杂了。毕竟,除了安国候次媳之外,夏婉怡还有一个身份,她不但是西秦的郡主,还是夏泽天的亲妹妹! “秦姐姐和小姑母在说什么悄悄话呢。”就在这时,李惜笑吟吟地走过来。 李惜是嫡公主,国孝、父孝、母孝,三重孝期之下,哪怕是国宴,身上也是素淡的青葱色衣裙,半新不旧,一应饰品绣花皆无,只是脸上的悲戚之色已经极淡,看起来终归是慢慢走出来了。而今日她身后不仅有一向形影不离的梅夕影,还有四公主李怜。 小姑娘怯生生地牵着李惜的衣袖,在秦绾看过来的时候,下意识地有些往后躲,看着不远处的嬷嬷心焦不已。 秦绾莞尔一笑,示意秦姝去柳碧君身边把秦珑带了过来,让几个丫头嬷嬷跟着,就放两个年纪差不多的女娃娃去花园里扑蝴蝶玩了。 “王妃。”梅夕影上前行了一礼,脸上的表情很是郑重。 “梅小姐有事?”秦绾的笑容很完美,但比起面对大长公主时,总让人觉得多了些距离感,毕竟她和梅夕影实在没什么交情,而她对这个太过世故的女子,虽然也佩服她的心智,却没有深交的打算。 大长公主见状,贴心地转了开去,为她们留出了空间。 “听说,王妃现在缺侍卫?”梅夕影道。 “啊?”秦绾闻言,还真是被愣住了。 侍卫……好吧,她现在身边的侍卫严格说来只有执剑一人,而执剑马上就要忙婚事,至少有一段时间不能常在她身边了,总没有新婚还让人跑前跑后办事的,她还不至于这么苛待下属。要这么算起来,她确实挺缺侍卫的,慕容流雪到底只是客卿,保护一下她的安全是分内之事,但脏活累活跑腿的事她还真不好意让这位谪仙般的公子去干。 “启禀王妃,小女有位兄长,自幼得高人批命,须寡淡亲缘方能养活,所以父亲做主让他拜入青城观学艺修心,十六年方归。”梅夕影沉稳地说道,“家父听闻王妃的侍卫从缺,特命兄长来给王妃使唤。” 秦绾细细打量着她,却见她眉宇间落落大方,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坦荡的言行反而让她有几分好感,不由得也感慨。怪不得梅家的事多半是梅夕影这个嫡长女做主,只可惜她身为女子,在室还能顾着梅家,可一旦出嫁,就没理由再插手娘家的事了。 “不知王妃意下如何?”梅夕影含笑道。 “既然如此,本妃就领了梅家主的好意了。”秦绾笑笑,没有拒绝。 梅家,这是看中了叶随风飞黄腾达之路,所以想效仿叶家了。反正她和李暄也无意再打压已经萎靡不振的六大世家了,若是梅家听话,也可以留着,正好和叶家制衡一下。 “谢过王妃。”梅夕影一福身,就站在李惜身后的位置上不说话了,的确是个非常聪慧的女子,可惜是被家族拖累了。 李惜之后,也有不少和秦绾私交不错的姑娘过来请安,或者是身份足够高的,不过……最让人侧目的是,安绯瑶居然磨磨蹭蹭地走过来说了句“谢谢”。尽管那表情就像是踩了狗屎一样难看,可毕竟是来道谢而不是挑衅的,让人碎了一地的眼珠子。 这真是那个嚣张得不可一世的怡兰郡主安绯瑶吗? 等主位上终于清净下来,秦绾握着果酒的杯子,轻声问道:“梅家这一辈不是只有两个嫡子两个庶子吗?听说都挺不成器的,梅恒攸算是出息的了。梅夕影每次回府见了两个嫡亲弟弟都要训诫好半天——她哪来的哥哥?” “应该是那个庶子吧?”荆蓝皱着眉仔细想了想才道,“好像听说过梅家主在梅小姐之前还有过一个孩子,但是很小的时候就送走了,这些年也没听说过消息,若不是今天梅小姐提及,我还以为那个孩子当年就不在了呢。” “不是庶子。”秦姝插了一句,把声音压得更低,“是私生子。” 秦绾一挑眉,情知秦姝的消息是源自于江辙,有些好奇地问道:“怎么回事?” “时间太久了,也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事,所以当初的情报也就提了一句。”秦绾老实地摇摇头,又道,“不过,梅家的嫡子确实不成器,昨天还在街上因为调戏民女,差点被路过的龚大人抓进奉天府去。” “差点?”秦绾不悦。 调戏民女,本来就应该进奉天府,难不成龚岚居然还能被区区一个梅家威胁? “咳咳。”秦姝干咳了两声,尴尬道,“那个……休沐中的龚大人直接把梅二公子打了一顿……” “……”秦绾无语,半晌才骂道,“那个白痴!” 明明可以抓进奉天府,他喊一声就有衙役替他打,偏偏这时候江湖侠气又冒了出来,居然喜欢自己动手——按律法打板子和京城令当街斗殴那能一样吗! 秦姝只能干笑。 “罢了,反正过几日梅家把人送来就知道了。”秦绾又道。 “王妃,梅家连早年放逐的私生子都找了回来,看起来是势在必得啊。”荆蓝道。 “只要他有能力有忠心,不管是谁家的,是私生子还是别的什么,本妃都敢用。”秦绾一声嗤笑,轻蔑道,“梅家的家主有野心,可惜能力不够,除非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家主之位传给梅夕影,否则梅家注定了没落。” 叶家是难得有个头脑清醒的家主,娶了个同样清醒的妻子,又生了几个不错的孩子,才有的今天。而梅家……就看梅家嫁到萧家的女儿,萧慕白萧慕蓝兄弟的母亲,连恩科考题都敢沾手的愚蠢,梅家居然还有一个出淤泥而不染的梅夕影简直是奇迹!那个私生子,有没有能力暂且不说,可被梅家这么对待还对梅家忠心耿耿的话,那就是脑残了,再大的本领秦绾都不敢用。 就在这时,荆蓝一转头,却看见了莫问的身影,不由得心念一动,悄悄地退了下去。 这边都是女眷,侍卫不方便闯入,但莫问这时候过来,八成是前朝的国宴出问题了! ------题外话------ 第一更,还有一更晚点,尽量赶12点前。 第九十五章 喜脉(二更) 秦绾听完荆蓝转述的经过后,也不禁愣了一下。 国宴之上,居然……死人了! 后宫的宫宴死人她倒是听说过不止一回两回,反正皇帝的爱妃之间一向是你死我活,下毒根本不算什么。可前朝死人了,在东华立国以来都是头一回。要知道,够资格参加国宴的,至少也是正三品以上大员和嫡子,以下的,除非是京城令那样的特殊位置,这无论是谁死了,都是一场轩然大波。 “你说谁死了?”秦绾又重复了一遍。 “安谨言,二小姐的夫婿。”荆蓝道。 “……”秦绾并不是没听清楚,只是……刚刚大长公主才说起过安家的可疑之处,这还没散席呢,安谨言居然……死了? “怎么死的?”秦姝插口问了一句。 “莫问说,安谨言脸色发黑,七窍流血,应该是被毒死的,具体的太医正在检查。”荆蓝低声道,“现在前朝人心惶惶,乱成一团了,毕竟,安谨言吃过的东西,不少人都吃过,酒更是从一个壶里倒出来的,看着安谨言的死相,谁也不敢说下一个会不会是自己。” 秦绾揉了揉太阳穴,有点想把钦天监砍了的冲动。 什么黄道吉日,今天明明是大凶之日吧? 江涟漪死了,李钰死了,安谨言死了,还一个比一个死得惨,光是看死尸就已经够糟心的了。 “所以,王爷是想要本妃过去?”秦绾叹了口气。 “最好带上安家的女眷。”荆蓝道。 “知道了。”秦绾再起身时,脸上的一丝倦色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虽说时间也不算很早了,但宴会结束得也有些突兀,好些夫人都有些莫名其妙,倒是心思灵巧些的,想起了之前摄政王妃的侍女匆匆出入,加上摄政王夫妇双双迟到,心里明白定然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了,立即决定先离开皇宫这个是非之地,之后再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 “襄平大长公主殿下,安老夫人,还有三妹,请你们稍等片刻。”秦绾开口道。 被她点名的三人都楞了一下,随即又坐了回去,还有一个安绯瑶,见母亲留下了,秦绾也没说不可以,犹豫了一下,也坐下了。 鱼贯退出明光殿的女眷们望着那一家子,心底心思各异。 看起来,应该是和驸马有关了。 汝阳大长公主落在最后,忧虑地看了秦绾一眼。 秦绾笑笑,微微摇头,示意与她刚才说的事无关。 大长公主松了口气,这才接了秦珑,带着柳碧君离开。 “王妃,不知可是我儿……”安老夫人微微颤颤地开口道。 秦珠和安绯瑶也关心地看过来,只有襄平大长公主脸色不变,一副心如止水的模样。对她来说,整个安家,除了安绯瑶,就再也没有需要她过问的人了。 “放心吧,驸马很好。”秦绾似笑非笑地一眼扫过去,就在安老夫人拍着胸口,长长舒了一口气的时候,这才慢条斯理地补充了一句,“有事的是令孙,安谨言。” “咳咳咳……”安老夫人心神先紧后松,再是一紧,一口气卡着气管,差点没呛死自己。 “祖母!祖母您没事吧?”安绯瑶手忙脚乱地拍着老太太的背顺气。 襄平大长公主看了秦绾一眼,死水般的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秦绾耸耸肩,她确实挺不喜欢安家这个老夫人的。驸马贪花好色,但他侍母至孝,这也是当年皇室看中他尚公主的最大原因,但凡安老夫人能对儿子劝告一二,也不会让他和襄平大长公主走到后来几乎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要知道当年的襄平大长公主还是安老夫人亲自求回来的媳妇,可人娶回来之后,她又嫌弃公主身份太高,她这个婆婆反而要行臣礼。既想要公主给阖府带来的荣光,又嫌弃公主的尊贵压得她们母子抬不起头来——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呢。 “走吧。”秦绾站起身来。 “大、大姐!”秦珠提着裙摆小步跑上前,满脸都是惶恐,“夫君、我夫君他是犯了什么错?” “他没错,大概。”秦绾摇了摇头。 人都死了,怎么着犯错的也不能是他了。 “可是……”秦珠不安道。 “去了就知道了。”秦绾一句话压下了她即将出口的疑问。 安绯瑶扶着安老夫人,秦绾带着惊疑不定的一行人迅速穿过隔断前朝后宫的仪门。 “这是……金銮殿?”安老夫人看着眼前巍峨的建筑,不由得腿软。她只是个妇道人家,可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居然能踏进金銮殿啊! “安静。”秦绾斥责了一声。 安老夫人顿时闭上了嘴,不敢多说。若是在后宫,她还敢倚老卖老,可这里,在金銮殿前九十九级台阶前,只能感觉到自己的渺小而越来越诚惶诚恐。 这条路秦绾倒是熟门熟路,一路无视守卫森严的禁军,等爬完台阶,后面安家的女眷都汗流浃背,安老夫人更是被安绯瑶和秦珠架上来的。 “王妃。”迎出来的凌子霄和顾宁。 “进去说。”秦绾点点头。 偌大的金殿内,此刻除了倒在座位上的安谨言的尸体和旁边傻了一样的驸马安文骥外,只有李暄、莫问、刑部尚书闵行远、京城令龚岚几个人,另外就是正在验尸的太医。秦绾认得他,姓许,是太医院里最擅长解毒的一位,三天两头就往苏宅跑向苏青崖请教,秦绾都遇上过好几次。 “夫君!”秦珠一声尖叫便要扑过去,而她这一突然撤手,安绯瑶那边猛地压力大增,差点没扶住倒过来的安老夫人,幸好襄平大长公主不想女儿摔倒出丑才勉强拉了一把。 “本妃说了,闭嘴!”秦绾喝道。 秦姝就没这么客气了,一把拽住了秦珠的手臂,微笑道:“安夫人稍安勿躁,莫要打扰了许太医诊治。” 秦绾闻言,也不禁抽了抽嘴角。 诊治?都是尸体了,还诊治个什么鬼! “来了。”李暄走过来。 “怎么回事?”秦绾抱怨道,“今天又不是七月半,怎么牛鬼蛇神都跑出来了!” “大概是有内应开了鬼门吧。”李暄一耸肩,跟着开了句玩笑。 “叫我来做什么?”秦绾叹了口气。 “许太医说,安谨言中的毒很奇怪,所以让你来看看。”李暄解释道,“毕竟你和苏青崖这么熟了,见识总比闭门造车的太医强些。” “知道了。”秦绾无奈,有些兴致缺缺地走上前。 “见过王妃。”许太医赶紧行礼,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尸体放平。 “面色青黑、七窍流血,一看就是最普通的剧毒,比如鹤顶红、孔雀胆之类,太医居然验不出来?”秦绾只瞥了一眼尸体的模样就没好气道。这么明显的结果还不能确定,太医院这是被苏青崖打击得连基本的自信都没有了吗?那不如解散算了! “按理来说,确实如此。”许太医苦着脸道,“一般来说,这种毒都是立即发作的,而且用普通的银针就能检验出来,可王妃也是知道的,这里是国宴……事发后,桌上所有的东西都原封不动,可臣在这些食物里竟然找不到一丝残毒。” “也就是说,只毒死了安谨言一个人,毒药就用完了?”秦绾古怪地道。 “正是。”许太医抹了把汗,无奈道,“微臣无能,实在查不到安公子究竟是怎么中毒的。” “他最后吃的是什么?”秦绾问道。 “最奇怪的是,据驸马爷说,安公子最后吃的,是这个银耳百合羹。”许太医笑得更苦了。 秦绾不觉一呆,下意识地问了一句:“没毒?” “没有。”许太医肯定道。 “……”秦绾无言。若是糕点之类,还能说是有毒的糕点就这么一块,放在安谨言最顺手的位置,等他吃了就没有了还说得过去,可羹汤这种东西若是被下了毒,绝没有半碗有毒半碗没毒,还刚巧有毒的半碗都被吃了的道理啊! 想了想,她蹲下身,刚想拔头上的簪子,才想起今天的首饰是李暄刚刚为她戴上的,动作就顿了顿。 “王妃请用。”许太医倒是会察言观色,立即递上了一根银针。 秦绾接过针,在安谨言脸上颜色最黑的地方扎下去,隔了一会儿抽出来,果然,半截银针都被染得漆黑了。凑到鼻端闻了闻,有一股淡淡的腥味。 “先不管毒是下在哪里的,大致是什么毒验出来了吗?”秦绾又问了一句。这会儿她无比怀念苏青崖,若是有苏青崖在这里,怕是早就查出来了。 “是蛇毒。”许太医肯定道。 秦绾点了点头,又拿起了桌上的酒壶。 “臣检查过酒壶,没有夹层,并非鸳鸯壶之类的机关。”许太医会意道。 秦绾忽然觉得有些烦躁,站起来的时候眼前微微一黑,脑中一阵晕眩。 “王妃小心。”荆蓝赶紧扶了一把。 “不舒服?”李暄快步走过来。 “没事。”秦绾摇摇头,低声道,“大约是有些累了。” 从扶云县赶回来,还和温暮离打了一架,之后李钰和江涟漪的死,多少对她还是有触动的,紧接着国宴,这一天下来,秦绾也确实应该累。可她又觉得有些奇怪,以她的体质,也不应该这么累才对。 “不然,你先回去?”李暄也有些后悔再把秦绾找过来了。 “不用。”秦绾握了握他的手,浅浅一笑。 “骥儿,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安老夫人终于缓过劲儿来了。 “娘。”安文骥脸色发白,又看了面无表情的襄平大长公主一眼,从另一边绕过来扶住了她。 安绯瑶松了口气,揉了揉酸痛的手臂。 老夫人再瘦小,百八十斤的重量还是有的,她也是累得够呛。 “是你!都是你这个扫把精!都是你给我们安家带来的厄运!”忽然间,安老夫人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抄起自己的拐杖,向着襄平大长公主砸过去。 “啊~”安绯瑶吓得一声尖叫。 襄平大长公主楞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肩膀上就被打了一下,但她也是公主之尊,哪儿容得一个臣妇打她,毫不客气地一把抓住拐杖抢了过来,直气得脸色铁青。 教养让她没法像安老夫人那样直接抽回去,何况对面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没准一棍子下去就性命攸关,可难道就任她撒泼不成? “放肆!”秦绾怒道。 “娘,你怎么样?伤到没有?”安绯瑶急道。 襄平大长公主看着女儿眼中的惊恐和焦急,终究还是叹了口气,随即脸一沉,喝道:“闭嘴!” 她这句话是对着安文骥说的,安文骥可比老娘明白多了,他也知道襄平大长公主就算再不受宠,那也不是自家能随意打骂的,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娘,您先冷静下来,谨言的事还没查清楚呢。” “谨言就是被那个女人害死的,你怎么就这么拎不清!”安老夫人指着他的鼻子痛骂,“原本就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天可怜见的才让我们安家有了谨言这根独苗,现在谨言这样了,这是要让安家绝后吗?啊?” 安文骥满头大汗,真心想把自家老娘的嘴堵上,可他从小被母亲训惯了,还真不敢。可这种话在自己家里说说也罢了,这里是金銮殿,还有摄政王在啊! 安谨言是他的儿子,难道他就不心疼吗?可再咆哮下去,那就不是绝后,而是马上就要大祸临头了! 安绯瑶扶着母亲的手,脸色也很不好看。 虽然母亲独居公主府多年,但安绯瑶自问和祖母、父亲、兄长的关系都不错,平日里祖母对她虽说不如安谨言,但也算疼爱,毕竟她身上有郡主的封号,能给安家带来荣耀,她的婚事也能扶持安谨言。原本安绯瑶也觉得,就算是利益与共,可自己总是她的亲孙女,然而,现在祖母说的那是什么话?母亲是不会下蛋的母鸡?那她算什么了? “闭嘴!”李暄看着秦绾眼底的烦躁,一声大喝。 安老夫人张大了嘴,声音一下子哑了。 “咆哮金殿、殴打公主,真是好大的胆子!”李暄喝道,“来人!废除安王氏的诰命、立刻逐出宫去!” “王爷、王爷!不能这样啊!谨言他死不瞑目啊!”安老夫人嚎啕大哭起来。 “轰出去。”李暄一挥手。 荆蓝一指头点了安老夫人的哑穴,先废除了噪音的源头,这才把人扔出殿外,交给禁军,动作快得连安文骥都没反应过来。 “这、这……王爷、家母年事已高,一时伤怀孙子惨死,神志不清,请王爷恕罪啊!”安文骥“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又望着襄平大长公主,柔声道,“公主,我们毕竟夫妻一场,母亲有什么得罪的地方,你怨我就行。” 襄平大长公主看着他那副仿佛深情款款的表情,只觉得胃里一阵恶心,闭了闭眼,默不作声地转过头去。 “大姐姐,我夫君他真的。真的……”秦珠小脸煞白,眼泪汪汪地道。 “真的。”秦绾叹了口气,是真的有些同情秦珠了。明明是她自己费尽心机求来的姻缘,结果是个短命鬼。嗯……说起来,张氏的女儿是不是就是寡妇的命?克夫?至于张氏的儿子……若是大长公主没有看错的话,估计也是鳏夫的命了。 天地良心,她都已经不想再报复张氏那一家子了,可惜……老天都看不过眼他们太安逸了,非得给点报应。 “我、我怎么办啊!”秦珠“哇”的一声,抽抽噎噎地哭起来。 要说她对安谨言倒也未必就情深似海了,可安谨言是她安身立命的支柱,原本老夫人就不太满意她了,安谨言一死,将来她一个寡妇的身份,怎么在驸马府里生存下去?怕是被折磨死了也没人知道!她可不指望大姐能替她出头。所以,比起死了的安谨言,她哭的更多的其实是自己。 秦绾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本来就隐隐作痛的脑袋更加一抽一抽的疼。 “王妃,安夫人悲伤过度,我扶她去偏殿歇歇。”秦姝不由分说地制住了秦珠拽了出去。 没了烦人的哭声吼声,秦绾这才舒了口气。 倒也不是她没想到会有这一出,毕竟死了继承人,女人肯定会闹,她只是想看看安家人的反应罢了。 如今看来,和那个疑似夏婉怡的女子有来往的人,应该不是安老夫人,秦珠也可以排除,那么…… 秦绾犀利的目光落到还在向襄平大长公主求情的安文骥身上。 会是这个男人? “你真的没事?”李暄皱着眉,不着痕迹地环着秦绾的腰,轻声道,“不然,你也到偏殿歇一歇,让太医把把脉,休息一会儿再回去。” “真没事,别这么大惊小怪的。”秦绾失笑。 “你上次请平安脉是什么时候?”李暄忽然道。 “呃……”秦绾脸色顿时一僵。 平安脉……因为有苏青崖在,她对这种形式一向是能省就省的,这段时间又总是在外面跑,留在京城的日子不多,上一次请平安脉是什么时候来着?好像是去南疆之前? 李暄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八成她自己都记不得了,摇摇头,吩咐莫问去请太医——虽说这里就有一位许太医在,但是……让刚刚检查完尸体的人给自己把脉,秦绾肯定是接受不能。 荆蓝扶着秦绾到边上坐下,就算这里是金銮殿,也迅速端了热茶过来。 李暄走到尸体边上,沉声道:“有结果了吗?” 龚岚大大方方地一摊手,眼神很无辜。脸上明显写着:破案这种事,就不要指望他一个赶鸭子上架的京城令了,把他的主簿找过来都比他靠谱! 刑部尚书闵行远一边擦汗,脸色黑如锅底。 今天一定是大凶日,之前听说废太子出事,这会儿国宴上众目睽睽之下居然出了命案,恐怕他这个刑部尚书是要做到头了吧! 但是,摄政王问话,他也不能不答,谁叫龚岚是王爷的亲信而自己不是呢。 想了想,他往边上移了几步,谨慎地说道:“王爷,臣倒是真有一个猜测。” “说。”李暄干脆道。 “也许,毒药不是吃下去的呢?”闵行远道。 许太医一怔,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赶紧把安谨言翻了过来,没一会儿,就惊喜道:“果然,不是吃的!臣刚才一直不敢确认,有一个原因就是安公子中的乃是蛇毒,而众所皆知,蛇毒一般不是通过口服使人中毒的,有些蛇涎明明剧毒无比,可就算喝下去也不会有事,反而只要伤口碰到一点,救都来不及。” 李暄点了点头,这确实是蛇毒的特性,见血封喉。 “安公子后颈上有个洞,是被人用沾了蛇毒的锐器刺的!”许太医兴奋道。 “刺的?”李暄目光一凛,“凶器是针?” “不不不,针刺的伤口会细小许多,这个大小是……是女子的发簪!”许太医脱口而出。 “把之前进过金殿的宫女、乐女、舞姬全部控制起来!”李暄喝道。 “是!”一边待命的凌子霄立即跑了出去。 李暄脸色铁青,今天能进入金殿的,宫女不必说,都是小选选上来的,就连乐师舞姬也是皇家乐坊送来的,每一个人的来历都有据可查。然而,即便如此,这些人里依旧混进了奸细,而很有可能和西秦有关。 “王爷,太医来了。”顾宁轻声说了一句。 李暄这才微微柔和了脸色。 “王妃,请让老臣把脉。”年纪一把的院正步履聪明,放下了药箱,赶紧铺好脉枕。 “有劳了。”秦绾懒洋洋地伸手,“其实本妃只是觉得有点累,王爷大惊小怪了。” 一看这位老人家就是一路小跑过来的,院正这把年纪,这两年就该告老还乡了。 院正笑了笑,按上了她的脉门,好一会儿没出声。 “太医,王妃是怎么了?”荆蓝担忧地问道。 “姑娘莫急。”院正空着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沉思了一阵才开口道,“王妃,有劳换一只手。” 秦绾眨眨眼睛,有些茫然,但还是爽快地换了一只手,只是很不解。 跟苏青崖待久了,简单的医理她还是懂的,刚才也悄悄给自己把过脉,没察觉有什么问题,顶多也就是有些体虚,喝点药补补就行了吧? “太医,王妃这是?”李暄也丢下安谨言那边走过来。既然有了眉目,剩下的就是刑部和奉天府的事,如果问题出在那些女子身上,恐怕要从内务府追查,但怎么说也不需要他亲力亲为了。 何况,一个安家,一个西秦刺客,哪有他的王妃重要? 许久,院正才松开手,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秦绾一看他的模样就放下了心。就说没有问题的嘛,要是有问题,太医还笑得出来? “恭喜王爷,恭喜王妃。”院正笑眯眯地道,“王妃这是有喜了。” “什么?”秦绾瞪着他。 “王妃是有喜了,只不过日子太浅,一般的大夫很难看得出来。”院正心情很好。原本匆匆忙忙被摄政王派人请过来,还以为王妃除了什么问题,他明年就打算告老还乡了,若是这时候被牵连进什么麻烦里就冤枉了。不过,王妃有喜,那是天大的喜事,这回不用担心了,等着领赏就好了。 另一边,李暄和秦绾也在面面相觑,一时不敢相信这个消息。 李暄到了这个年纪,自然是想要孩子的,但孩子也不是他想就会来,成亲这么久一直没动静,他只是觉得缘分未到,如今心想事成,只是被这个好消息一下子砸晕了,缓过来就好了。 可秦绾不一样,她明白这个孩子有多来之不易,而要抱住他,还要花费多少心血,可至少,这是她的希望。 轮回蛊会吞噬她体内一切异物,而这个孩子竟然能发育到被太医检查出来的程度,无形中证明了苏青崖研究的理论是完全正确的,只要让轮回蛊进入进化前的休眠期,蛊虫就无法感知外物。现在最重要的是,这个休眠期至少得让它维持十个月,等到孩子降生才行。 “王妃,太好了!”荆蓝和秦姝拥抱了一下,几乎喜极而泣。 无子,也是那些府邸一直想方设法往摄政王府里塞人的最大借口,若是王妃生下嫡子,想必也能让那些老家伙闭嘴了。 “太医,可需要开安胎药?”李暄镇定下来,迅速问道。 “王爷,是药三分毒,王妃身体强健,只需注意休息和饮食即可,这药还是能不吃就不吃为好。”院正语重心长道。 “多谢太医。”李暄怔了怔,随即吩咐道,“准备软轿,回王府!” “是。”秦姝赶紧跑了出去。 尽管秦绾觉得自己没那么虚弱,但还是被紧张过头的李暄裹了件斗篷,硬塞进舒适的软轿里——对,软轿直接抬进了金銮殿,这可是连帝王都没享受过的待遇。 襄平大长公主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羡慕,身为女子,能得意知心人,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呢?幸好怡兰还能及时醒悟过来。 还没回到王府,王府有喜的消息早已传遍了王府,李少游和祁印商动作也很快,阖府大赏,就在软轿进门之前,屋子里已经换了不少陈设,尖锐的器物和彩瓷彩釉什么的都收了起来,连桌角都包上了柔软的布,院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别说青苔了,落叶都找不到一片。 秦绾看着好笑,但也感动他们的心意,干脆吩咐蝶衣开了私库,再赏一遍。 院子里闹腾了好一阵子才安静下来。 虽说是回府了,可毕竟是出了这么大的事,李暄还是先去书房交代一些事,秦绾也确实累了,在蝶衣的服侍下沐浴,换了干净的里衣就上了床。 “王妃。”荆蓝端着个碗进来,笑眯眯地道,“在宫里都没吃什么东西,厨下熬了燕窝粥,王妃喝一点再睡吧。” 秦绾皱了皱眉,刚想说不饿,荆蓝又道:“就算王妃不饿,可小世子也会饿啊。” “……”秦绾瞪了她一眼,只得接过来,小口小口啜着。 “对了。”秦绾顿了顿,吩咐道,“明天写封信到锦州,让苏青崖赶紧回来。” 蝶衣点点头。 荆蓝有些茫然,请苏神医回来……是因为小世子?可太医院院正不都说了王妃的身体很健康吗?何况,就算苏青崖是天下第一神医,但妇科这方面也未必能及得上太医呢。 秦绾一手摸了摸毫无异状的小腹,低垂的目光敛去了之前的喜悦,反而是一片凝重。 怀上孩子只是一个开始,能保住他才是重点,接下去的十个月,就是她这辈子最大的赌注了,只能赢,不能输! 数日后,凉山。 盛夏已过,这个季节,晚上的山林里还是寒凉的。 篝火发出“噼啪”的声响,一只野鸡被架在火上烤,油脂滴落在火堆上,吱吱作响,诱人的香味慢慢飘散开来。 温暮离只觉得,就算当年被灌下百木香,毒发时生不如死的那次,也不如这回吃的亏大。 当年是他太弱,活该!但如今,他明明已经变强了! 那一日逃脱后,他就开始了这段噩梦般的逃亡之旅。虽然他有全套的身份路引,可口音是西秦那边的却改不了,这个风口上,他根本不敢冒险进入大城镇,只能走一些偏僻的小城村落,就这样还差点儿阴沟里翻船。有一回在一个总共就十几户人家的破旧小山村里投宿,谁料那个看起来痴痴呆呆的老村长在给他喝的水里下了猎人们捕杀猎物时用的麻药,也亏得他因为伤口化脓太疼,反而留了一丝清醒,连人都顾不得杀,仓皇逃了出去,在一条小河了泡了半夜才恢复清醒。 还有一次,他在一个小镇找到唯一的一家药铺,那掌柜倒是乖觉,痛快地给他配了药,可谁知道看起来差不多的药材,实际上被换掉了好几味,反而让他的伤势更严重了,而当他回头去找那药铺的时候,人家早就溜之大吉了。自此之后,他也不敢再去买药,毕竟不是正经大夫谁分得清那些看起来都差不多模样的药材有什么区别,只能偶尔反打劫那些江湖人,抢些金疮药的成药,当然,都是些普通货色,用在他这么严重的伤口上,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林林总总,各种陷阱算计,数不胜数。 而走山路小路的时候,也会经常遇见不怀好意的江湖人,甚至杀手。 要知道,一本炎阳七转让沈家庄灭门,武神墨临渊的秘笈影响力绝不比一个对资质要求高到苛刻的炎阳七转低。 等他终于遁入凉山的时候,肩膀上被阴阳扇骨打的那个穿透伤甚至没愈合,整条手臂完全抬不起来,身上其他零零碎碎的小伤就不用提了。 可以说,温暮离这一生,就算是幼年中毒的那次,都没这么狼狈过! 而这一切,只是因为一个女人。 想起秦绾那张云淡风轻的脸,温暮离就咬牙切齿。 恶毒的继母和庶妹,无情的未婚妻,还有这个秦绾……女人果然都是该死的! 恶狠狠地撕下一只鸡腿,温暮离就把这肉当成了自己最恨的人,大口撕咬着。 他很清楚,直接回西秦的路上黑白两道一定都布下了天罗地网,不过直接翻越凉山可以到达云州,再从襄河走水路南下、横渡楚江,绕个大圈子,就能从顺宁那条路回西秦。 无论如何,东华刚刚吞并了南楚的土地,掌控力肯定有欠缺,加上北境七州被毁得不成样子,难民无数,官府都难以统计,每日都有百姓迁徙,就更加难以排查了。 “沓、沓、沓……”就在这时,夜幕中传来一阵马蹄声,不疾不徐,显然主人并不着急赶路。 夜晚篝火的火光老远就能看见,温暮离听得出来人只是一人一骑,便也没想立刻转移,只是抓紧时间填饱了肚子。 很快的,那身影就出现在山路的拐角处,似乎也是发现了这边有人,直直地往这里走过来。 不过,温暮离意外的是,来人居然是个道士,而道士胯下的也不是马,而是一匹丑不拉几的黑驴子。 道士很年轻,看起来还不到二十,眉清目秀的,一身道袍洗得发白,缝缝补补打了好几个补丁,束发的木簪子也磨得陈旧了,一看就是长年穿着的,并不是什么假道士。只是,明明看起来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小道长,配上那头屁股上还缺了一块毛的丑驴,真是怎么看怎么喜感。 “请问……”小道士开口道,“往京城去是走这条路吗?” 温暮离看了他一眼,默默地点点头。 小道士“哦”了一声,也没说借用一下篝火,牵着驴子在不远的地方找了个避风的地方,把驴子栓在一棵大树上,自己捡了点儿枯枝烧了火烤干粮。 距离不远,相安无事。 温暮离犹豫了一下,决定按兵不动。 这小道士看起来不是冲着他来的,还是静观其变比较好,毕竟自己的身体状况已经很坏了,急需休息。 一夜过去,温暮离的戒备似乎并没有用武之地,小道士一副河水不犯井水的模样。天一亮,自顾用水壶的水洗漱了,收拾好简单的行囊,系在那头驴子脖子上。 温暮离也将剩下的肌肉包好,准备当做中午的干粮,又重新扎进了肩膀上的伤口,便想离开。 小道士要去京城,他则要南下,方向背道而驰,想必错开就不会见面了,他总觉得深山里出现了这么个奇怪的道士有些不同寻常。 “等一等。”小道士却开口道。 “有事?”温暮离沉声道。 “你得跟我一起去京城。”小道士一开口,语气仿佛是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为什么?”温暮离被气笑了。 “因为,你是我准备的见面礼。”小道士一抬下巴。 “你是谁的人?”温暮离心头一凛。 “现在还不是谁的人,不过以后大概就会是了。”小道士点点头,又亲昵地拍拍驴子的大脑袋,然后往这边走过来,一边道,“对了,我叫喻明秋……啊,不是,师父说,我原来的名字叫梅谦攸,喻是跟的母姓。可是你不觉得‘没钱哟’这个名字实在太傻缺了吗?我那个爹给我取名字的时候肯定没带心眼儿,所以我决定还是叫喻明秋吧。” “闭嘴!”温暮离听他喋喋不休的心烦,怒道,“别装疯卖傻了,昨晚果然是想找机会杀我吧?” 幸亏他足够警惕! “啊?不是呀。”喻明秋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摊了摊手,“你看,要是昨晚抓了你,我睡觉还得防着你逃走,多麻烦啊,既然你自己不跑,留到早上要上路的时候再抓,多省心!” “……”温暮离只觉得额头青筋直跳。 这该死的道士,好想把他的嘴缝起来啊,怎么能这么欠抽! ------题外话------ 搞定!爬去睡觉!码得要手断了,终于赶上了……o(* ̄︶ ̄*)o 第九十六章 喻明秋 苏青崖回京的时候,沈醉疏专门派了一小队士兵护送,行李满满地装了两大板车,在城门口的时候还差点被守卫扣下。 那些花花草草先不提,水草海藻……好吧,虽然有点怪异,但也算可以接受。然而,那些死的、活的各种蛇,五彩斑斓的,一看就知道有毒,养在水箱里的各种软体动物,都是闻所未闻,看得人头皮发麻。 但就算不认识,就凭那些毒蛇,城门卫也不敢随便放人进去啊,哪怕护送的是官兵也不行。因为沈醉疏觉得派人护送苏青崖进京是私事,他对官场上的事也不了解,所以没有签发一张运送毒物的军令。要是一条两条蛇的,估计城门卫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可尼玛那是一群毒蛇啊,还有大半是活的!要是这车子一翻,半个京城都要乱好吗? 最后还是执剑拿着摄政王府的令牌,这才把人接了进来。 苏青崖吩咐了随同的士兵把马车送去苏宅安置,就跟着执剑去了王府。 横竖这些士兵陪他出海,大部分的毒物还是他们帮忙抓的,回来的时候也是他们打包装车,也算是轻车熟路了,至少不会被吓到。 “回来啦。”大清早的,秦绾搬了张躺椅,放在桃林里,眯着眼睛晒太阳。 桃林里虽然没有花,但硕果累累,想吃的时候,叫侍女直接摘下来洗洗,又甜又脆。 因为秦绾怀孕的关系,李暄把大部分的奏折都拿回了王府,接见大臣的地方也改在了王府的外书房,这会儿就在桃林里放了套桌椅办公。 苏青崖一身月白色的布衣,下摆还有些发灰,整个人在海上风吹日晒的皮肤黑了不少,若非他容颜极盛,气质清冷,只要换件粗布衣服就像是个渔夫了。 “看起来收获不错。”秦绾笑道。 “够忙一阵的。”苏青崖勾了勾唇角,心情很愉悦。 这趟出海不但找到了很多大陆上没有的海生植物,还抓了些不同品种的海蛇,还有些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虫子动物,都是带毒的,干脆全带了回来研究。 边上的蝶衣默默地去搬了椅子过来,秦绾很自然地伸手让他把脉。 李暄也放下奏折走过来,打了个招呼:“苏神医。” 苏青崖也没管他,仔细把脉,又换了手,思考了很久才开口道:“现在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不过,你最好把孟寒叫回来。” “为什么要找孟寒?”李暄惊讶道。 “因为她当年是孟寒用秘术救活的,我不知道生儿育女会不会有影响。”苏青崖淡淡地说道。 不算完全的实话,但也绝不是假话,所以李暄也没有丝毫怀疑,就看着秦绾。 “我写信叫他回来。”秦绾点点头,现在没什么事比她肚子里的宝宝更重要,何况都这么久了,南疆那边应该已经控制住了,至少让孟寒抽空回来个几个月肯定没问题。 “你现在挺好,也不必吃什么乱七八糟的安胎药,让姬夫人安排膳食即可。”苏青崖又道。 听苏青崖也和太医一样的说法,李暄这才安了心。 “听到了吧?我好得很,不用像块牛皮糖似的粘着,去办你的事去。”秦绾转头,一脸嫌弃地挥挥手,但眼底却满是笑意。 “我去一趟刑部,中午回来陪你吃饭。”李暄弯下腰,在她脸颊边轻轻地亲了一下。 “不用你陪,我今天中午有客。”秦绾笑道。 “什么客人?”李暄不高兴。 “梅家大小姐。”秦绾一挑眉,“所以,就请王爷晚些回府,免得冲撞了未出的姑娘家。” “梅家?”李暄怔了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也先回去了。”苏青崖起身道。 秦绾也知道他惦记着锦州带回来的东西,笑着让蝶衣送客。 过了中秋后,天气转凉,阳光和煦,她躺着看看话本子,看着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等醒来时,就听荆蓝来报,梅小姐已经在客厅等了一会儿了。 秦绾顿了顿,一边走,一边随口问道:“梅小姐是一个人来的?” “不,还有位……道长,说是梅小姐的兄长。”荆蓝答道。 她也知道梅小姐的兄长,那个梅家的私生子拜在青城观门下学艺,可也没想到真是个道士啊,原本以为是俗家弟子的,毕竟也是名门世家出身,总不至于真的去修行。 秦绾闻言,也就几分新鲜。 青城观她知道,是江湖上一个挺大的门派,也是东华道教最鼎盛的地方,道观建在永州治所永宁城外不远的白云山上,占地千顷,有弟子千余人。当然,其中有习武之人,也有一心清修的普通道士。 先不提普通的道士,若是青城观内门弟子,想要入世,武功是要达到一定标准的。梅夕影既然说让兄长给她做侍卫,想必是内门弟子,这个年纪能通过考核出师的话,确实挺了不起。 “还有……”荆蓝吞吞吐吐地道,“那位道长带了件东西,说是送给王妃的见面礼,看着挺奇怪的。我悄悄问了梅小姐,她也不知道那里头装的是什么。” “知道了,我去看看。”秦绾倒是不在意。 青城观观主也快百岁寿辰了,当年和师父还有点交情,很小的时候,师父还带她去串过一次门。他的门下,就算不是梅夕影的兄长,应该也做不出来对她不利的事。 走进客厅,里面的两个人立即站了起来。 “见过王妃。”梅夕影一福身。 “不必客气,倒是本妃怠慢了两位了。”秦绾笑道。 “王妃客气了,小女和兄长也是刚来。”梅夕影说着,目光从秦绾小腹上一闪而过,眼中流露出一丝好奇。 秦绾“噗哧”一笑,又去看她身边的人。 身长玉立、形容俊美,若非穿了一身半新不旧的道袍,好好打扮一下,又是个翩翩佳公子。 “在下喻明秋,见过王妃。”喻明秋道。 秦绾没意外他不姓梅,只盯着他的脸,默默地看了许久。 “王妃,家兄有什么不对吗?”梅夕影不安地问道。 “本妃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秦绾道。 喻明秋一愣,因为避嫌而偏开的视线移到了她脸上,但还是摇摇头:“王妃想必是认错人了。” 秦绾倒是想起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强忍的笑意,随即看向他脚下的一个黑色布袋:“这是什么?” “见面礼。”喻明秋眨了眨眼睛。 随着他的话,黑布袋里的东西猛地跳了跳,细听来你还有一种呜呜的怪声。 秦绾黑线。 这明明是个人好吧?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倒霉被他套了麻袋送过来当见面礼。 想了想,她也没问,直接吩咐执剑把这个“见面礼”收起来。 喻明秋眉毛一扬,显然很高兴。 梅夕影扶额,记得小时候见过这个兄长一两次,明明挺正常的,可这次再见面,倒也不是觉得兄长哪儿不好,他文武双全,为人和温和有礼,可就是……说话做事的方式,是不是和普通人有点儿不一样?希望不会惹怒了王妃就好。 不过她的确是多虑了。秦绾并不在乎手下人个性奇怪一点,应该说,天才都是有怪癖的,反而是朔夜和莫问那种一本正经的性子她才最不想应付。 留下用过了午膳,梅夕影就先行回府了。 秦绾也没马上让喻明秋做什么,叫人安排了住处,让他先安顿下来,休息几天。毕竟以后要长住的话,需要置办的东西也不少。而秦绾这边,既然知道了“喻明秋”这个名字,就不妨碍她派人先去查一查了。 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总是让她有些介意的。 ------题外话------ 重感冒好难受,错字待修,先爬去睡觉了o(╥﹏╥)o 第九十七章 怪人 一回到院子里,执剑就匆匆迎了上来,脸上的表情很奇怪。 “怎么了?”秦绾随口问道。 “那个……喻道长送来的礼物……”执剑一脸不知道怎么述说的憋屈。 “是个活人对吧。”秦绾不以为然,这早就看出来了。 “可那不是普通的活人啊。”执剑苦笑。 “嗯?”秦绾怔了怔。 “是温暮离。”执剑直接答道。 “他把温暮离抓回来了?活的?”秦绾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算是……活的吧?”这么简单的问题,执剑却犹豫了一下才答道。 “去看看。”秦绾直接转身。 对于温暮离跑了这件事她虽然不太上心,可既然有人把他抓回来了,她也有些事顺便问问。再说她也挺好奇的,警棍温暮离重伤在身,可要是喻明秋带了具尸体回来她也不太意外,可能活捉就难了。 即便只是交手一次,她也看得出来,温暮离这个人,很狠,不止是对别人,对自己更狠,若是真要被生擒受辱,恐怕他会选择玉石俱焚。 “属下暂时把人放在厢房了。”执剑在前面带路。 要说解开袋子之前,他也没想到里面的人会是温暮离啊,要不然就该直接搬到地牢去。 “见过王妃。”两个严阵以待的暗卫行礼道。 “不必多礼。”秦绾坐下来,饶有兴致地看着地上的人,笑容也不禁僵了僵。 实在是……现在的温暮离的模样很可笑。 喻明秋并不是点了他的穴道,而是用坚韧的牛筋索仔仔细细地将人捆成了个粽子,连嘴里都先塞了一团布,再用布条绕到脑后打结,放置他把布团吐出来。堂堂高手榜第四的英杰,居然是被人弄成这个模样还塞进袋子里扛回来的,简直……不忍直视。 “咳咳。”执剑干咳了两声,解释道,“王妃,其实不怪喻道长,这是暗卫常用的手段。尤其对付内家高手,如果不能废了他的武功,点穴其实是很不安全的,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用一些邪门的方法冲开穴道突然发难,所以这种原始的方法反而最安全。您看这绳索,是专用来对付内家高手的,就算是唐公子那样的高手也挣不断的。” 秦绾翻了个白眼。 这些她当然知道,可她好奇的是,喻明秋怎么会用这种偏门的手段?江湖中人不是都习惯了点穴的么,极少有人用绳索捆绑的,何况这种特制的绳索也不是随便能买到的货色,喻明秋从哪里弄来的? “王妃,要审审吗?”执剑问道。 “从他身上有没有搜到什么东西?”秦绾叹了口气。 “没有。”执剑摇头。 “行了,让他说话。”秦绾道。 “万一他自杀怎么办?”执剑怔了怔。 “温暮离不是死士,夏泽苍也不会把这样的高手当做消耗品的死士用,所以他肯定不会嘴里含着毒囊之类的东西,死不了的。”秦绾道。 “可以咬舌自尽呀。”荆蓝道。 “谁告诉你咬舌可以自尽的?”秦绾没好气道,“去问问苏青崖,咬舌会不会死人。” “可是……不是常有人咬舌自尽吗?”荆蓝傻傻地问道。 “咬舌死了的人,大多死于失血过多,单纯把舌头咬断是不会致命的。”秦绾瞟了温暮离一眼,耐心地解释道,“或者你看有些女子咬舌后马上不动了,其实是平时娇生惯养,活生生痛死或者痛晕的,若是马上施救,说不定还能救回来,所以……别折腾了,就算你学那些咬舌自尽的女子,就凭你用火烧自己的狠劲,也是痛不死的,多吃苦头白费功夫。” “……”温暮离狠狠地瞪着她,目光狠厉,仿佛一头择人欲噬的野兽。 “别这么看我,又不是我把你弄成这样的。”秦绾一摊手,“啧啧”两声,感叹道,“你是不是在想,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就别跑了更好?” 温暮离用力喘息了几下,一扭头,不去看他。 秦绾挥挥手,执剑上前解开了温暮离脑后的结。 “呸!”沾了口水的布团被吐了出去,不过暗卫早有准备,肯定不能让脏东西沾了王妃的一片一角。 “好久不见了,温公子。”秦绾笑眯眯地打招呼。 温暮离一声冷哼。 “当日一别,还真没想到会这么快再见面。”秦绾毫不动气,笑吟吟地接道,“温公子看起来不太好的样子,其实何必呢?我家王爷和太子殿下还是同盟关系呢。对了,太子殿下……应该不知道温公子失手的原因竟然是想杀了本妃?” 要是温暮离没有受伤,秦绾觉得,喻明秋不可能把人活捉回来的。何况,就算温暮离真杀了他,恐怕回去后夏泽苍第一个就要弄死他! 西秦这会儿正是准备全力进攻西域的时候,为此不惜放弃了南楚北境大片土地,只求拖住东华不要捣乱。正常情况下,李暄是会顾及大局的,可那绝不包括他的妻子被刺的情况。 要是东华真的不顾一切攻打西秦,先不说胜负,最后肯定是北燕坐收渔翁之利。 夏泽苍需要的是一个理智的同盟,可不是一个疯子对手。 温暮离的脸色变了变,却依旧不开口。 “看起来你是不打算说什么,也不打算把东西交出来了。”秦绾站起身,淡淡地道,“把他扔进地牢里关着再说,记得喂水喂食,别让人渴死饿死了。” “就这样扔?”执剑楞了一下。 喂水喂食的意思是,不解开他身上的绳子,是吧?可王府地牢虽然很少关人,但牢门也是生铁铸成,不比绳子结实? “本妃觉得,这个造型挺适合温公子的,有一种……凌虐的美?”秦绾笑得很无辜。 执剑的表情扭曲了一下,两个暗卫也差点没笑出来。 好吧,温暮离容貌俊美,尤其因为失血过多,皮肤带着一种病态的苍白,被这种特制的暗红色绳索一绑,的确……咳咳,挺那啥的。 “秦绾!”温暮离一声怒吼。 秦绾掏掏耳朵,只当没听见,转身走人。 执剑和荆蓝立即跟上,一边示意暗卫把人扔到地牢去。 出了门,秦绾便道:“去查查喻明秋。” “是。”执剑答应一声,瞬间消失。 “荆蓝啊,嫁妆绣得怎么样了?”秦绾又回头笑道。 “差不多了。”荆蓝脸上微红,但还是笑眯眯地道,“王妃赐的那块大红鸳鸯锦特别漂亮,不过刺绣上我是真不擅长,起了个头,是蝶衣妹妹帮我绣的。” “以后好好过日子。”秦绾带着她回房间,从妆台下拿出一个盒子递给她,“拿着,给你的嫁妆。” “王妃,这……”荆蓝楞了一下才道,“王妃平日给的赏赐就已经够多了……” “让你拿着就拿着。”秦绾没好气地把盒子往她手里一塞,“等蝶衣、姝儿、夏莲出的时候都有一份。本妃是个俗人,不会送些好看的首饰衣料,你用不着,店铺庄子,你也没时间照看,所以,里面是五百两黄金,三千两银票,给你压箱底的。” “王妃……”荆蓝抱着盒子,眼角微微有些湿润。 说什么俗不俗的,那些好看花俏的添妆哪有黄金白银实在又不显眼,只有王妃才会为她们几个丫头考虑得如此周到。 执剑的办事效率确实高,不到三天,有关喻明秋的资料就摆在了秦绾桌上。 因为喻明秋是刚刚出师,之前从未在江湖上行走过,所以资料很简单。 三岁上山,因为天资出众,直接进入内门。掌教关门弟子,前任掌教亲传徒孙,年年门内大比都是第一,优秀得让普通人仰望。 “这个是什么?”秦绾对那些赞美一掠而过,反而指着下面一片空白问道,“人际交往为什么没有?” “因为他根本没朋友。”执剑苦着脸道,“就连同为掌教弟子的几个师兄也对他敬而远之,他在青城观十六年,就没见和哪个同门说过三句话,听说……” “什么?”秦绾挑了挑眉。 “听说他不正常。”执剑指指自己的脑袋道。 “本妃看他挺正常的。”秦绾没好气。顶多就是个性有点儿奇怪……不过也算了,交往简单点更好,干净! “另外,属下也往梅家那边查了查。”执剑又道,“说他是私生子,倒也不对。王妃大概想不到,梅家家主年轻时也情圣过呢。他喜欢了一个平民女子,是个教书匠的女儿,然后可以想象,肯定是被梅老太爷反对的,于是梅家主离家出走,偷偷和那姑娘拜了天地成了婚。” “后来呢?”一边的荆蓝听得津津有味。 “哪有什么后来。”执剑一摊手,语气中满是讽刺,“过惯了锦衣玉食生活的贵公子哪儿过得了苦日子,加上梅家的打压,很快就半推半就地被抓了回去,后来就娶了现在的梅夫人。那老教书匠被活活气死了,梅大小姐满月的时候,有个病重的妇人送了个孩子到梅家托孤,就是现在的喻明秋。虽说是梅家骨血,可毕竟身世尴尬,所以就把他送到青城观去了。” “这些,是你自己查到的?”秦绾若有所思。 像是这种家族丑事,一般来说,捂得严严实实都来不及,又过去了二十年,就算能查到,也不可能两天这么快。 “是梅家根本没掩饰。”执剑大大方方地道,“估计是故意让属下查到的,不过事实基本是没错的。” 秦绾点点头,如果说这是梅家的诚意,倒也可以理解,可问题是,梅家是真心觉得喻明秋不在乎母亲和外祖父的恨,也不在乎自己的遭遇,还愿意帮着梅家吗? “对了,还有一件事。”执剑说着,又取出一张卷轴来,笑眯眯地道,“属下回来的时候,正好赶上圣山发布最新一期的高手榜,就抄录了一份回来。” “哦?拿来瞧瞧。”秦绾兴致勃勃地摊开卷轴。 最上面的三个名字似乎雷打不动,秦曦、唐少陵、沈醉疏。 秦绾忽的有点心虚,眼看着快到重阳了,也不知道去年自家二货哥哥说的比武还算不算数?在身边的时候嫌他烦,这会儿好久没被烦了,却又觉得有些想念了。算算时间,那块暖玉应该送到鸣剑山庄了吧。 “咦?喻明秋?”荆蓝惊讶道。 却见第四的位置上,温暮离的名字已经不见了,换成了喻明秋。 “圣山消息好快啊。”执剑也感叹道,“我们也是刚知道喻明秋抓了温暮离的,可高手榜已经换了人。” “圣山隐宗的弟子打探消息的渠道很多。”秦绾倒是不意外,只是微微皱了皱眉,“不过,看到这张榜单,夏泽苍只怕立刻就知道温暮离出事了。” “西秦会找上门来?为了温暮离?”执剑疑惑道。 “找上门来更好。”秦绾想了想,笑了起来。 第九十八章 偶遇 秦绾再次见到喻明秋的时候,愣了好一会儿,差点没认出人来。 褪去了一身道袍,换了件淡青色的团花圆领长袍,月白色束口箭袖,一头长发也用一根玉簪束起,不再是道髻,就是普通文人的打扮,看起来就是一位名门公子,哪儿还有半分出家人的模样。 “王妃身边跟着个道士,不合适吧?”喻明秋眨巴着眼睛解释道。 今天他和秦姝陪着秦绾出门,要不然他也不能把自己整成这模样啊,摄政王妃带着个道士招摇过市成何体统。 秦绾不禁笑了,性格怪是怪了点儿,但还是很通透的嘛。 “不过,青城观主知道了不会生气吗?”秦姝好奇地问道。 “我虽然是师父养大的,但师父也没让我真当道士啊。”喻明秋一耸肩,“只不过在青城观里不穿道装会很奇怪,这么多年也习惯了。而且……” “而且什么?”秦绾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嗯……道装……很便宜。”喻明秋挠了挠脸,看着天空,一副无辜的表情。嗯……不但是便宜,有些地方道装、僧服什么的都是免费的。 “噗——”秦绾忍不住笑出来,“你很缺钱?” “当然啊!”喻明秋一挑眉,也不见外地开始诉苦。 秦绾本来不明白以喻明秋掌教关门弟子的身份居然会缺钱,听完他的解释才明白过来。 青城观是道观,虽然不会缺了弟子的衣食住行,但也不会额外给银子。大部分弟子要么是专心苦修不在乎外物,要么有家族里供养,再甚者为了维持基本开销,青城观在俗世里也有些产业,而打理产业的人自然是有油水的。那些内门的核心弟子也有自己的派系,哪怕什么都不做,也有下面的弟子送上孝敬。只有喻明秋,他辈分太高太尊贵,没人敢让他去做杂事,而他人缘太差,也没人会拿银子孝敬他。再加上掌教对他期待太高,每天就是读书、练武、练武、读书,连白云山都没下过,要不是这次出师的时候掌教送了他一块玉佩做礼物,被他拿去当了,恐怕连上京的路费都凑不出来。那头又老又丑的驴子还是捡来的呢。 秦绾简直是哭笑不得。 喻明秋没钱,青城观掌教显然是当了太久的老神仙,不知道在外行走衣食住行无不需要花钱? 一边的秦姝娇躯颤抖,若不是走在大街上还需要顾及点形象,早就笑得前俯后仰了。 “说起来,都是因为我那个便宜爹给我起了个‘没钱哟’的倒霉名字啊。”喻明秋叹了口气,又道,“不过,非得要姓霉,好像叫什么名字都挺倒霉的。” 秦绾也忍不住笑了。 这侍卫倒是挺好的,至少带在身边,心情愉悦!朔夜和莫问跟个木头似的,顾宁和叶随风又太不经逗,果然还是执剑和喻明秋这样的最有意思了。 “王妃,这是去哪儿啊?”喻明秋随口问道。 “好久没去巡查自家的产业了,今儿个闲着,去看看。”秦绾笑道。 “王府的产业?”喻明秋随口问道。 “不是,是王妃的私产哦。”秦姝笑得眉眼弯弯。 说话间,已经到了明月楼门口。 如今的明月楼早已恢复往日的荣光,就好像当初被尹家的辉耀打压的那一段不存在似的。门口站着两个漂亮的侍女迎客,一看到秦绾就赶紧下拜:“见过王妃。” “绿杨、芳草,今天是你们俩?于掌柜在吗?”秦绾轻笑道。 两个姑娘“嘻嘻”一笑,左边的芳草接道:“在呢,正巧叶小姐也在里头。” “灵儿来了?”秦绾一挑眉,示意两人不用管她,继续去接待客人,自己带着秦姝和喻明秋走进去。 “这个本姑娘要了,包起来!”大堂边上传来一个娇俏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 “姑娘,这簪子明明是我家小姐先看中的!”一个青衣小丫头愤愤地道。 “她付钱了吗?”与她对峙的白衣少女一抬下巴,拍了张银票过去,“掌柜,包起来!” “……”于湛一头黑线。 这姑娘一看就是外地来的,京城就没人不知道明月楼是摄政王妃的产业,敢在这儿撒野?尤其好好一姑娘,出门不带丫鬟,却带了四五个大男人,看起来也不像是侍卫——就算真是侍卫也不对劲吧! 秦绾扫了一眼,不由得笑起来。 “大小姐来了!”于湛抬头看见他们,顿时也顾不上客人了,直接迎了出来。 “于掌柜气色不错。”秦绾笑着招呼。 “都是托大小姐的福。”于湛也笑眯了眼睛。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做的最对的一件事就是押注押对了秦家大小姐,所以,即便秦绾已经是摄政王妃了,他还是喜欢称呼一声“大小姐”。 “王妃。”叶灵起身行礼,一脸的云淡风轻。 “怎么出门就带了个小丫头?”秦绾皱了皱眉。 “青天白日的,在京城逛逛还能丢了不成?”叶灵俏皮地笑笑,“而且霜儿给的心法我一直有在练哦!” “就你那点内力,第九流都及不上。”边上的白衣少女嘀咕道。 “小师妹,你闹够了吧!”一个男子低声斥责,“大师兄说让我们在京城等着……” “这不就是京城吗?我就是想买几件首饰而已。”白衣少女一脸的委屈,双眸含泪,盈盈欲泣的模样,顿时让她师兄低声赔不是了。 “南宫姑娘若是看上明月楼的首饰,看在南宫家在锦州有功的面子上,于掌柜,南宫姑娘看上了哪几件,降三成价卖给她便是。”秦绾淡然道。 “是。”于湛点点头,这才包起了南宫芸要的一根簪子、一对手镯、一块玉佩,“承惠三千二百两银子。” 南宫芸怔了怔,也没想到她从叶灵手里抢的首饰竟然这么贵,都抵得上她平时买十几件首饰的了。 “嫌贵?没钱还跟我家小姐抢东西。”叶灵带着的小丫头一叉腰,圆圆的眼睛瞪过去,“明月楼这种地方可不是一般人能进来的。” “你!”南宫芸气结。 “这位是南宫世家的小姐,南宫芸。”秦绾淡淡地介绍。 “哦。”叶灵眨了眨眼睛。 南宫世家,没听说过,肯定不是京城的。可这位南宫小姐怎么好像就是冲着自己来的呢?有仇? 不过,既然秦绾没介绍自己,她也懒得搭话。反正王妃最护短了,比起那个莫名其妙的南宫姑娘,自己应该还算是王妃的“短”吧? “拿去!”南宫芸咬牙又拿出几张银票。 以南宫杰对这个唯一的女儿的宠爱,几千两银子南宫芸还是拿得出来的,虽说那几件玉器并非不值这个价,但就这么花出去,她还是有点心疼的。 “多谢惠顾。”于湛笑眯眯地数了数银票,又把放在锦盒里的首饰递给她,“姑娘拿好了。” 南宫芸接过锦盒抱在怀里,又有些得意地看了叶灵一眼,随即对着秦绾甜甜一笑:“谢谢王妃姐姐,改日芸儿和师兄一起上门拜见。” 叶灵更觉得莫名其妙,和她有关系吗? “若是南宫旭来了,本妃的确想见见。”秦绾一声轻笑,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要不是她对南宫旭的印象还不错,早就捏死南宫芸了。当然,希望南宫旭够识趣,别再放他家的凶兽出来随便咬人了。 “芸儿告退。”南宫芸一福身,和一群师兄趾高气扬地出去了。 “有什么好神气的。”小丫头轻啐了一口,脸颊鼓鼓的,显然很不服气。 “萱草!”叶灵警告了一声。 “好了,别为不相干的人生气。”秦绾捏了一把叶灵的脸,笑道,“于掌柜,叶小姐可是要办嫁妆的,别拿外面的普通货色来糊弄人,拿点好东西出来。” “王妃!”叶灵吓了一跳,整张脸都红透了,整个人手足无措。 王妃是开玩笑的吧?哪有女孩子家自己给自己办嫁妆的啊! “羞什么。今天灵儿看中什么了,就算本妃送的添妆。”秦绾继续笑。 “呯!”门口传来一声轻响。 “哎呀,这位姑娘小心些,明月楼的门槛高着呢。”迎客的绿杨娇笑道。 小丫头萱草正好看见南宫芸狼狈的模样,不由得“噗哧”一笑,郁气顿时散了个干净。 “早知道就不带你了,真沉不住气。”叶灵埋怨道。 不过,南宫芸的出丑,也正好缓解了她的尴尬。 “虽然毛躁点,但懂得忠心护主就是不错。”秦绾却道。 “谢王妃赞赏。”萱草机灵地道。 “赏你的。”秦绾随手从柜台上还没收起来的首饰中挑了一对翡翠耳环给她。 “谢王妃!”萱草这回是惊喜了。明月楼的首饰,就算是小姐也不能看中什么就买什么,这回还是因为小姐定亲了,夫人才拿了些银子让小姐好好置办几套首饰的呢。就这一对耳环,只怕她攒一辈子银子也买不起。 “便宜你了。”叶灵显然和她感情极好,笑过后,又好奇道,“王妃,那位南宫小姐是?” “不用管她,过几天就会消失了。”秦绾淡然道。 “哦。”叶灵眨眨眼睛,可是很好奇啊! 秦姝干咳了两声,拉了拉萱草,两人到边上嘀嘀咕咕去了。 秦绾瞥了一眼,也没阻止。 反正也不是什么要紧事,男人嘛,谁没几朵烂桃花呢。尤其她家的王爷,烂桃花从来就没拍干净过! 说话间,于湛已经捧了个托盘出来,上面林林总总放了不少玉簪玉镯之类的饰品。 秦绾看了叶灵一眼,见她迟疑,便心中有数。 原本她对叶灵并不算特别了解,不过以细节观人便知大概。叶灵并非不知道明月楼内室有更好的,只不过叶家早些年被先帝打压过甚,大不如前,加上又低调惯了,从不会让儿女养成一掷千金的习气,所以她才在大堂挑选,撞上了南宫芸。现在于湛拿出来的这些每一件都是精品,叶灵自己肯定是买不起,就算她之前说了送,这么贵重的东西,叶灵也不敢挑。 这是个谨慎、大度,又不贪心的姑娘,的确很适合娶回去持家。 “最近楼里新到了一批玉料,才雕琢成器,大小姐不如也挑几样?”于湛道。 秦绾一眼扫过托盘,直接挑了一支芙蓉玉簪、一对羊脂白玉手镯、一副滴水翡翠耳坠,件数正好和之前叶灵挑选了又被南宫芸横插一手的一样,笑道:“就这几样,包起来送到叶家去。” “王妃,这些太贵重了!”叶灵惊道。 “这是本妃送给阿宁未过门的妻子的。”秦绾笑吟吟地道。 叶灵怔了怔,随即恍悟,王妃这是表示她对这桩婚事的满意,也是安叶家的心。 “还有这几件送去王府。”秦绾神态自若地道,“荆蓝跟了我两年,出生入死的,她要出了,本妃自然不能委屈了她的。” 于湛麻利地记下了她要的东西,打算一会儿亲自送过去。 作为男子,在叶灵面前需要避嫌的喻明秋站在稍稍有些远,却能完全阻断大门到柜台路线的地方,摸着自己的下巴,很有兴趣地沉思。 这位摄政王妃……看起来和妹妹说的很不一样啊,不过这样的主子挺好相处就是了。 第九十九章 凤凰花开 几日后,南宫旭果然来了摄政王府求见,不过是一个人。 李暄上朝去了,秦绾很随意地带着喻明秋和秦姝在前厅见客。 最近她已经很少留着执剑和荆蓝在身边,放任他们去筹备婚事,一对无亲无故的孤儿,自己要操心的事多着呢。秦绾不是不能派人把一切都布置妥当,不过毕竟是他们两人要过的日子,总是亲手布置来得舒适。毕竟一辈子就成一次亲。蝶衣则是被荆蓝拉去帮忙了,谁让荆蓝的女红实在是不能看,秦绾院子里也就蝶衣和夏莲还行。 然而,让秦绾意外的是,比起上次在锦州看见的南宫旭,这会儿的南宫旭看起来憔悴得多,眼眶下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头上都能看见几根银丝了。 这是练功练走火入魔了不成? 不过,南宫旭的言行举止依旧礼数周全,秦绾也不好多问,本来交情也没到那地步,只是问了些锦州海啸的收尾。 南宫旭一边回答,一边好奇地看着秦绾身后的人。 对于喻明秋这个人,江湖上大多数人是很好奇的,寂寂无名,横空出世便居高手榜第四——高手榜上的排名变动,除了圣山的考察,最直观的方法就是直接交手,胜者上,败者下。喻明秋上榜,一眼就能看出他用的是什么方法,可诡异的是,温暮离不是降到了第五,而是整个人从高手榜上消失了啊! 什么意思?温暮离死了? 要知道,除非约定死斗,或者事先布置什么陷阱,两个武功相差不大的人,一个想要杀死另一个远比打败他要困难,尤其京城附近消息灵通的人还知道,喻明秋不是把温暮离杀了,而是把他活捉了! 可在南宫旭看来,喻明秋身上实在没有所谓一流高手的气质,甚至边上那个一脸冷肃的侍女看起来都比他更像高手! “南宫世家的人打算什么时候回锦州呢?都快过年了呢。”秦绾笑着问道。 “启禀王妃,前日草民接到义父传书,义父有意往京城一行,命我等在京城等候。”南宫旭答道。 “哦?”秦绾一挑眉,“不知南宫庄主来京城是办什么事?本妃倒是可以行个方便。” “不敢有劳王妃。”南宫旭赶紧道,“是京城这边的一处产业出了大篓子,义父不得不亲自过来看看,顺便,拜访一下老朋友。” 秦绾点点头,却又微微皱眉。 产业出了篓子需要南宫杰亲自来?有南宫旭也尽够了吧。要说老朋友……前日她问过顾月白,自从儿女亲事不成后,两家便有了嫌隙,虽说算不上翻脸,交情犹在,但也不至于让南宫杰巴巴地跑到京城来。 都是借口! “前日师妹偶遇王妃,若有得罪之处,草民代师妹赔罪。”南宫旭说着,顿了顿,又道,“师妹自幼被义父宠坏了,草民会带她回去严加管教的。” “如此甚好。”秦绾满意道。 至少南宫世家还是有个明白人的,若非不得已,她也不怎么想对一个小姑娘动手,太跌身份。 又说了几句话,南宫旭很有眼色地告辞离去。 秦绾示意秦姝把人送出去,微微一沉思,回头问道:“你打得过南宫杰吗?” “我?”喻明秋睁大了眼睛,想了想,有些遗憾道,“有点困难,不过再给我五年时间的话,大概就行了。” 秦绾也不禁有些动容,南宫杰也算得上是上一辈的武林名宿了,而五年后喻明秋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或许,对于喻明秋的武功,她要比想象的再高看一点。毕竟这一期高手榜的依据,只是他胜过了温暮离,但谁也不知道那是不是他的全力。 “不过……”喻明秋摸着下巴,接着说道,“王妃手下不是还有别的高手吗?大不了群殴他。” “……”秦绾楞了一下,随即“噗”的一声笑出来。 刚送了南宫旭回来的秦姝进门就听见这么一句话,也不由得笑起来:“果然喻公子天生就是吃官饭的,一点儿江湖习气都没有。” “叫我名字就好。”喻明秋垂下了眼神,目光中带着一丝冷意,又淡淡地道,“江湖上,也不是人人都会按规矩行事的,在青城观的时候,被群殴这种事我都习惯了。” “观主他老人家不管吗?”秦绾惊讶道。 “师父年纪大了,这种小事没人会去烦他。”喻明秋道,“反正,不管是单挑还是群殴,我都没输过就是了。” 秦绾也忍不住笑起来。也是,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有利益就有纠纷。青城观主这么大年纪还收了个关门弟子,偏偏喻明秋孑然一身,除了天资什么都没有,怎么能不让人嫉妒。 “王妃说过,不招人妒是庸才。”秦姝笑眯眯地道。 “别贫了,叫人去看着点南宫世家,尤其是南宫杰来了之后,十二个时辰盯紧了他!”秦绾道。 秦姝闻言,脸色一正,立即出去吩咐了。 “王妃觉得,南宫杰来意不善?”喻明秋道。 “算是一种直觉吧。”秦绾叹了口气道,“在锦州时,我见过南宫旭,是个不错的人,称得上‘君子端方’四字。没道理才一个月不见,就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总不至于真走火入魔了?” “也是,他像是心事很重的样子。”喻明秋摸着下巴道,“要不要我去问问?” “怎么问?”秦绾一愣。 “抓回来问啊!地牢里不是还有一个吗?”喻明秋一脸的天经地义。 “……”秦绾只想问,你真是名门正派出来的么? “王妃放心,保证不让人发现,悄悄地抓回来。”喻明秋补充道。 “等等吧,别打草惊蛇了。”秦绾哭笑不得地阻止,又好奇地问道,“你经常抓人吗?看起来好像很熟练似的。” “也不算经常吧?”喻明秋想了想才答道,“王妃知道,青城观有弟子千余人,其中一大部分外门弟子良莠不齐,作奸犯科、触犯门规的也挺多,所以戒律堂会发布任务捉拿那些犯事的弟子,内门弟子人人可接,会有一些赏金。” “可是你不是没下过白云山吗?”秦绾奇道。 “因为我从来没有放一个人跑出白云山的范围过。”喻明秋回答得很骄傲。 “那绳子?”秦绾沉默了一下才道。 “戒律堂的东西,经常用,忘记还回去了。”喻明秋挠了挠头。 秦绾失笑,也难怪,青城观弟子高手多,喻明秋抓的一直是武功高手,当然了解这些手段。 “曦!”就在这时,一身朝服的李暄大步走了进来。 “这是怎么了?这么着急。”秦绾惊讶地看着他。 很少见到李暄如此失态,连莫问都被甩在了后面,显然是骑着赤焰从皇宫一路狂奔回来的。 “叫上苏青崖,我们去小燕山,立刻!”李暄沉声道。 “小燕山?”秦绾先是一怔,小燕山除了含光寺就是猎宫,而且为什么要叫上苏青崖?但下一刻,她心念一动,眼中顿时流露出一股狂喜。 李暄肯定地点点头,一面向后面走去:“我去换衣服,赶紧准备。” “知道了!”秦绾神色一肃,立刻派人先去苏宅通知苏青崖,想了想,又让人去喊慕容流雪同行。 为了见南宫旭,她身上本来就是可以出门的衣裳,倒是不用换了,很快就和换了常服的李暄、莫问会和,又见慕容流雪和秦姝已经等在了大门口。 李暄回来的时候显然已经安排妥当,让顾宁带着一队禁军在城门口等候,很快的,苏青崖一人一骑加入了队伍。 “我们这是去干什么?”喻明秋是最莫名其妙的。 秦姝也摇摇头,又去看慕容流雪。 “问他。”慕容流雪一努嘴,示意他们去看一脸凝重的顾宁。 这么着急去小燕山,而且看这一行人,几乎是把京城所有的高手都带出来了,肯定是大事,若说和去年的猎宫之变没关系,谁也不信。那么,就只能问去年的当事人之一了。 “花开了。”秦绾却笑道。 ------题外话------ 晚上再发一章。昨天停电o(╥﹏╥)o 第一百章 风起云动(二更) 世上从来没有不透风的墙。 小燕山上长着一朵凤凰花,李暄虽然派了暗卫重重守卫,但依旧无法瞒过所有人。毕竟凤凰花长在这里并不是一年两年,早前就有人发现过,不过不在花期,久候无用罢了。这回算到花期已近,自然蠢蠢欲动起来。 李暄一行人来到谷口的暗卫营安顿下来,苏青崖就迫不及待要进谷。 成活的凤凰花,对于每个医者来说都是至宝,也许这辈子也只能看这一次了。 “参见王爷、王妃。”一个身穿黑色劲装、面容平凡的青年留在了房间里。 “这是现在的暗卫训练营统领黑鹰。”李暄介绍了一句,直接问道,“情况如何。” “不太好。”黑鹰沉声道,“这些日子来,在附近徘徊的陌生人越来越多了,有些明显是江湖人士,有些是打扮成了猎户、樵夫的模样,看不出来历,但不排除是西秦和北燕的奸细。凡是摸进了谷里的,属下干掉了九成,也有几个武功高强逃出去的。这几日花香渐浓,来人也越来越多,按照苏神医教授的法子,属下也判断是要开花了。” “所以,这山谷里到底有什么?”慕容流雪问道。 “凤凰花。”秦绾直接道。 “传说中能活死人肉白骨的凤凰花?”慕容流雪惊道。 “没那么神。”苏青崖淡淡地道,“没有仙药能救必死之人,凤凰花,说到底也就是延寿续命的良药罢了。曦,我想先进谷看看。” “那里面毒虫猛兽极多,你要去的话带人……算了,一起去吧。”秦绾说着,站起身来。 “嗯,一起去。”李暄也道。 “属下带路。”黑鹰立即道,“这一年来暗卫日日在谷中训练,对毒蛇猛兽的分布都很熟悉。” 李暄点点头。 慕容流雪和喻明秋对于传说中的凤凰花更加好奇,几人便在黑鹰的带领下,从一条小路绕进山谷。 “正面谷口属下派人堵死了。”黑鹰一边走一边解释道,“里面毒物甚多,若是跑出来误伤百姓也不好。” “你考虑得很周到。”李暄满意道。 越是走进山谷,花香更加浓郁,即便目光所及之处就有不少毒蛇虫蚁,理应腥风阵阵,可众人却觉得神清气爽。 “暗卫日日在此修炼,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功力进涨之速,可见凤凰花的神奇,难怪会引来这么多觊觎的人。”黑鹰感叹道。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自古如此。”李暄淡淡地答道。 “就是前面了。”黑鹰忽的停了下来。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光滑如镜的峭壁当中,从石缝里长出一株孤零零的花,叶片是深绿色,宛如墨玉,花朵半开半合的,可以看见金红色的花瓣,浓郁的花香源头就是那半开的花蕊。 “顶多三天。”苏青崖眼中闪耀着一抹狂热,“三天后的朔夜,一定是凤凰花开花的日子!” “都准备好了?”秦绾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放心吧,只要你能别让人来捣乱,本公子一定把凤凰花完完整整地取下来。”苏青崖自信道。 “别让人捣乱……包括它吗?”秦绾伸手一指。 只见凤凰花上方大约两丈之处,长着一株小松树,而此刻,树枝上盘着一条婴儿手臂粗细的蛇,三角形的脑袋,“嘶嘶”地吐着红信子。 “眼镜王蛇。”秦姝一声惊呼,“王妃,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大的眼镜王蛇!” “这里的动物吸收凤凰花的药性,都长得特别好。”秦绾无奈道。 和当初她和李暄来到这里时相比,这些毒物明显是更难对付了。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觉有些棘手。 要是在平地上,谁也不会怕一条蛇,哪怕是号称最毒的眼镜王蛇,可这峭壁上四处无法借力,要是先把蛇打下来,又怕会弄坏了下面的凤凰花,着实有些为难。 “不如让我去吧。”喻明秋跃跃欲试道,“和那条蛇周旋一阵,看时机把花摘下来。” “不成。”苏青崖断然否决,“凤凰花需要冰玉盒储存,这个很多人都知道,但采摘凤凰花的时机、方式都是有讲究的,外行人做不到,必须我去。” “那其他人来抢花有什么用?”喻明秋茫然道。 “直接摘下来,不是不能用,只是会流失药性,浪费!”苏青崖一声冷哼。 秦绾皱了皱眉,陷入了沉思。 苏青崖轻功绝顶,上下峭壁是没问题,可他没能力应付抢夺凤凰花的高手,何况,毒蛇至少还是能看得见的,若是有些毒蚁毒蝎什么的,会更凶险。 “谁!”黑鹰猛地一声大喝。 所有人的心神都被凤凰花吸引,反倒是日日进出的黑鹰不为所动,对周围环境更敏锐。然而,被他一提醒,在场的人除了苏青崖外全是高手,顿时就察觉到了侵入者的踪迹。 动手最快的是喻明秋——不过,不是他反应快,而是他的武器,实在……太长了! 只见他一甩手,一条暗红色的足有七八米长的长绳直接甩了出去。 顾宁在半空中一个停顿,硬生生地落回地上。 “啪”的一声,红绳从一棵古树上揪下来一条人影,而那人在第一时间就把兵器交到左手,连砍了好几下,无奈红绳纹丝不动。 这种绳索坚韧无比,原本就是用来对付武功高手的,再被喻明秋的内力灌注,更加坚逾精铁,哪是普通兵刃随随便便就能砍断的?当然,再怎么说这也只是绳子,多砍几下还是会断的,所以—— “啪!”又一根红绳套住了那人的左手。 喻明秋站在原地没动,双手一扯,将那人像是猎物似的直接拉了过来。 其实倒也不是那人武功太差,只是太意外了。 江湖中用鞭子成名的高手也不少,可就算最长的鞭子,也没法跟喻明秋这两条绳子比啊。不是不想更长,而是软兵器原本就难控制,太长了就不是伤人而是伤己了。 秦绾也目瞪口呆。不过她惊奇的不是喻明秋用绳子当武器,而是……他明明穿的是束袖紧身式样的衣服,这么长的两根绳子究竟是从哪里变出来的啊? “我记得,青城观是以剑法成名的吧?”顾宁转回来,怔怔地问道。 “是啊。”喻明秋点头。 “那你这是?”顾宁艰难地指了指他手里的绳子。 “哦,我的剑断了。”喻明秋恍然大悟,随即解释道。 “……”众人无语。 断了,断了……一个剑客,居然连把剑都没有…… “买不起啊。”倒是喻明秋一脸的理所当然,“铁匠铺里最便宜的剑也要二两银子,再差的……用几次就断了,买了也是浪费。” 秦绾扶额,回头木然道:“姝儿,叫人送把剑过来。” 她至于这般苛待下属吗?居然连把剑都买不起……看起来喻明秋不是会无功受禄的人,要不然以他的武功就不可能缺钱,所以武器还罢了,无故给钱他估计不会要,那么……预支几个月的俸禄给他? 当然,这里是暗卫训练营,多的是刀剑,只不过都是凡铁,秦绾要送下属一把剑,肯定不会是二两银子一把的那种。那两根绳子出其不意还行,真对上高手肯定会吃亏,尤其在混战中,更容易误伤队友。 “不用了。”李暄也是有些哭笑不得,吩咐道,“叫少游去仓库里把渊剑找出来。” 秦绾惊讶地看着他。渊剑虽然不如纯钧、鱼肠那样的千古名剑,却也是是和青冥、画影同一级别的宝剑,而最重要的是,渊是李暄得到纯钧之前的佩剑,有特殊意义。 “名剑在宝库蒙尘,不如送给适合使用的人。”李暄笑笑,身外之物,他也是不在意,只不过身边的人都有自己趁手的兵器,虽然有个望剑成痴的凌子霄,可摄政王的佩剑,就算凌子霄想要,凌从威那么谨慎的人也绝不敢收。 “那就不客气了。”秦绾眨眨眼睛,直接替喻明秋收下来。她不是不知道李暄是在帮她收买人心,那收着就是了。 “你挑的侍卫,都挺有意思。”李暄又留下一句话,笑眯眯地转身,“走吧,开花还有三天,回驻地再商议。” 顾宁挠了挠头,有意思……也包括他? “带上他,回去。”秦绾笑道。 “哦。”喻明秋手腕一抖,红绳仿佛有了生命一样,将那倒霉鬼绕成了粽子,只能躺在地上被拖着走。 “这是天生适合刑讯的高手啊。”沉稳如黑鹰也不禁感叹了一句。 ------题外话------ 终于把这一卷最后的高氵朝构架得差不多了 第一百零一章 明抢 把人抓回去,李暄都懒得审讯,横竖是为了凤凰花来的,干脆就扔给了那些受训中的暗卫当陪练的工具。 接下去两天又抓到几个,一并扔了过去。 别说,要抓人,喻明秋那两根绳子是真的好用,不管是拿来捆人、套人、绊人,一扔一个准! 秦姝亲自跑了一趟王府,找李少游取了渊剑回来。 喻明秋很喜欢渊剑,平时看起来仿佛什么都很随意的人,在捧着渊剑的时候明显能看出欣喜,于是,他试剑的后果就是——一个偷摸进山谷的江湖人被他一剑劈成了两半。 字面意思上的,真正的“一剑两段”,俗称——腰斩。当然,大部分人都知道,被腰斩的人不会马上死,有些生命力强悍的甚至能痛上一天一夜,大概是被吓到了,之后的大半天特别平静,连个鬼影子都看不见。 “我也不是故意的啊。”喻明秋叼着个素包子,特别郁闷,“我也没想到渊剑这么锋利,用力过头了一点。” “本妃算是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容易断剑了,你就不该用剑,该用刀才对。”秦绾摇头。 “那不行,师父会气死的。”喻明秋认真地说道。 “青城观主他老人家年轻时的死对头就是狂刀客郝岩。”顾宁给不知道江湖秘闻的李暄等人解释了一句。 众人顿时恍然大悟。自己徒弟去用死对头的兵器,的确挺生气的。 “花香似乎更浓了。”李暄忽然道。 连这座处于谷外的暗卫训练营都能闻到浓郁的花香味。 “吃。”苏青崖摸出一瓶药丸放在桌上。 “有毒?”黑鹰骇然。他们这些暗卫可是在这里驻守一年多了,日日沐浴在凤凰花的花香中,还觉得功力进涨飞速,可若是有毒…… “算不上毒。”苏青崖对着秦绾微微点头,又道,“凤凰花要开了,宝物有灵,自然会想要自保的。没理由它千年开一次花就是为了被人采的,是不是?” “像是醉酒的效果。”秦绾说着,拿起药瓶,倒了一粒吞了,随手交给身边的李暄。 “怪不得觉得酒稍稍烈了些。”李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却不动声色地接过来吞了一粒,交给右手边的慕容流雪。 桌上有酒,虽然每个人都喝得不多,但除了秦绾和喻明秋,其他人多多少少都喝了两杯,所以才没第一时间察觉到微醺的感觉不对劲。 秦绾是因为有孕,而喻明秋虽然自称没出家,但却秉承了青城观茹素的习惯,酒自然也是不沾的。 “就是今晚了吗?”李暄望着窗外西沉的落日问道。 “凤凰花开一定是朔月的子夜,别吃太饱,免得一会儿吐出来。”苏青崖最后收回空瓶子,冷冷地说道。 所有的视线都看向同一个方向。 “看我干嘛?”喻明秋很无辜。 “不准再把人砍成两段……不,砍哪里都不准!留全尸!”秦绾咬牙切齿。 因为怀孕的关系,这几天她看见荤腥都觉得胃里不舒服,何况是血淋淋的两截尸体?自家那个二货哥哥也就是把人头砍下来,不至于腰斩啊! “知道了。”喻明秋嘀咕道,“真不是故意的嘛,我没那种嗜好的。” 苏青崖又拿了一瓶药给黑鹰,示意他去分给外面的暗卫。 “曦在这里没关系吗?”李暄忽然道,“她以前从来不需要吃清毒丹的,凤凰花的花香对她是不是有影响?” 听了这句话,除了喻明秋,所有人都愣住。 的确,秦绾的百毒不侵早已深入人心,就觉得刚刚有什么很不协调,原来是因为这个,秦绾居然跟他们一样吃了清毒丹? “她有孕了,百毒不侵之体会有影响,吃了药就无妨。”苏青崖淡淡地回道。 “那就好。”李暄点点头,看了秦绾一眼,似乎欲言又止。 “放心吧,不是有天下第一神医在吗?”秦绾讨好地笑。 苏青崖毫不领情地一声冷哼,停顿了一会儿才说道:“凤凰花是神物,并不是害人的东西,哪怕自保,它散发出的花香也就是让人熏熏欲醉、提不起力气的程度,不会对身体有害。” 李暄闻言,面色这才放缓下来。 “有人来了。”喻明秋开口道。 “能算得出凤凰花开花的日子的人并不多。”苏青崖开口道,“西秦和北燕皇家肯定是有能人的,来者不善。” “幸亏这是东华的地盘,还是京城郊外。”李暄叹气道,“不管是北燕还是西秦,都不敢派官方的人大模大样来,只能派几个高手。” “温暮离。”秦绾摸着下巴,有些疑惑道,“要说夏泽苍派温暮离来夺取凤凰花倒是有可能。” 几人互相看看,都有些莫名其妙。 “他还没招呢?”顾宁好奇道。 “骨头倒是硬。”秦绾遗憾道。 “废太子也死了,留下一个烂摊子。”李暄摇了摇头。 “那人进去了。”喻明秋坐在窗台上,眼巴巴地看着山谷的方向,一边……啃素包子。 “王爷,王妃,我去看看?”顾宁站起身来。 “我也去。”喻明秋举手。 “你们俩去吧,小心点。”秦绾点头。 喻明秋闻言,啊呜一口将剩下的小半个包子塞进嘴里,仿佛一缕青烟,从窗口飘了出去。 顾宁紧随其后,他们这两天也在谷中进出过多次,熟门熟路地从小路进去,很快就发现了前方的人。 “咦?”顾宁忽的发出一声低呼。 “认识?”喻明秋敏锐地问了一句,不过也没意外。 他自己是初次下山,不过像是顾宁那样在江湖上混过几年的,认识一些江湖人完全不奇怪。 “真是冤家路窄。”顾宁嘀咕道。 “有仇啊,没事,我帮你揍他!”喻明秋恍然道。 “不是……”顾宁满脸不知道怎么说的纠结。 “小辈鬼鬼祟祟的,出来!”前面的黑衣人直接停了下来。 “鬼鬼祟祟的是你吧?大叔。”喻明秋不满道。 黑衣人负着双手,慢慢转过身来,目光落在顾宁身上,神色微微一动。 “南宫叔叔。”顾宁苦笑。 按理来说,半月山庄和南宫世家是世交,虽说小辈婚姻不成有点伤了情分,可毕竟几代人的交情了,也不是说翻脸就翻脸的。 “啊,就是前几天那个南宫旭家里的?”喻明秋问道。 “嗯,南宫世家的家主,南宫杰前辈。”顾宁低声道。 “芸儿说你做了朝廷的鹰犬,没想到是真的。”南宫杰冷哼道,“没出息!” 这话刺耳得让喻明秋也皱了皱眉,可顾宁却按了按他的肩膀,好脾气地笑笑,慢吞吞地道:“南宫叔叔,小侄是没什么出息,不过却是姓顾的,只要家父不嫌弃就行。” 喻明秋眨眨眼睛,“噗”的一下笑出声来。 这嘴是够毒的,分明是讽刺南宫杰没亲生儿子,就算再有能耐也要被南宫芸败光啊。 南宫杰的脸黑得像锅底一样。原来他对顾宁这个晚辈还是很喜欢的,不过自从他拒绝了婚事之后就哪里都看不顺眼了。在南宫杰心里,南宫芸那就是天底下最温柔善良美丽的女孩子,就不可能有男人看不上的。 “小辈无礼!”南宫杰直接一掌劈过来。 “无礼的只怕是南宫叔叔。”顾宁侧身闪过,又道,“若是在江湖上相见,您是长辈,小侄自然是不敢无礼的。不过现在呢,您是贼,我是朝廷的四品将军,这个么……官民有别啊。” “混账!”南宫杰气急,“本座先宰了你,再去找你老子讨说法!” “来啊。”顾宁撇撇嘴,不以为然。 他是打不过南宫杰,不过南宫杰要宰他也不是那么容易,何况边上还有个喻明秋呢。 ------题外话------ 错字待修。 我家小公主又发烧了,晚上可能还要去医院,先发上来,明天还要看看。o(╥﹏╥)o 第一百零二章 打到你服 南宫杰很暴躁。 他的功力进境停滞已经有好些年了,自从前些年发现小燕山上居然有一株即将开花的凤凰花,就一直惦记这,可谁料一年前,居然被官府注意到了,还设了个暗卫营直接把整个山谷控制了起来。 不过也并非没有好处,只要监视这暗卫营的动静,就能更准确地知道花期。果然,来得正是时候! 这山谷地势复杂,毒蛇猛兽极多,凤凰花又长在悬崖峭壁之上,即便是调动大军也不占优势,反而是武功高手更好动手,所以江湖上想要碰碰运气之人着实不少。 然而,他看着眼前两个和他动手的年轻人,眼中的神色却更复杂难辨。 天资这个东西,着实是气死人。 他从年轻时就比不上顾月白,芸儿是个女孩子便也罢了,可他寻觅数年找到南宫旭这个好苗子,收为义子悉心调教,却依旧比不上顾月白的儿子——若有凤凰花,他何尝不能与南宫廉一争? 南宫廉出道时,还会被人问及是否出身南宫世家,可到了后来,确实南宫世家沾了南宫廉的光,只因为南宫廉不巧也姓南宫。 “年纪一把了,何必那么争强好胜呢。”喻明秋慢吞吞地跟在后面,并不与顾宁一起夹攻,只是在顾宁有危险的时候出剑帮上一把——但就是这样反而另南宫杰更难受。 若是干脆以一敌二倒也罢了,可喻明秋不动手,他却不能不防着他偷袭,用的心思反而避以一敌二更多。 南宫廉黑了脸,什么叫年纪一把?他今年才刚过四十,年轻着呢!而且这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从未听过名号,直接就出现在高手榜第四的位置上,偏还如此老辣,看起来就像是个老江湖! “嗷~”不远处传来一声虎啸,一只吊睛白额猛虎缓缓的走过来。 “哇,这是王妃府上那只大猫的爹吗?”喻明秋睁大了眼睛惊叹道。 “娘吧?这分明是只母虎!”顾宁百忙中抽空答了一句。 “找死!”南宫杰一口气不顺,再出掌时,肉掌边缘竟然泛起铁灰的颜色来。 “小心,那是南宫家绝学银砂掌!”顾宁一脸凝重地提醒道,“被那掌力打中的话,肌肤内脏会银化,比中毒还麻烦!” “知道了。”喻明秋点点头,神色间也凝重了几分。 “嗷呜——”那白虎日日被凤凰花香洗礼,比寻常畜生更多几分灵气,一见南宫杰和顾宁打斗的模样就知道危险,只冲着喻明秋低吼。 “我看起来像是比较好欺负?”喻明秋嘀咕了一句,忽然一转身,那白虎还没反应过来,却被一把揪住了尾巴。 白虎一声愤怒的嘶吼,但它还来不及回头去寻那个敢摸老虎屁股的混蛋,整个庞大的身躯已经飞了起来。 “接住啊!”喻明秋幸灾乐祸地大喊。 面对一件这么大的“暗器”,还是活的,南宫杰也忍不住愣了一下,不过被这白虎砸上,恐怕要筋折骨断,当下也来不及多想,一掌将白虎横着拍了出去。 白虎一声凄厉的大吼,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居然没爬起来。 “好厉害的银砂掌。”喻明秋望着白虎肋下一大片已经变成银灰色的皮毛,不禁悚然动容。 “这边!”顾宁一声叫喊,又对着南宫杰扔了一条碗口粗的蟒蛇。 南宫杰气急,但那条蛇足有五六米长,这样被扔过来根本无处可闪,只能继续一掌拍飞。 随后,又是一只灰狼迎面而来。 “你说,他是碰巧,还是故意的?”不远的一处斜坡顶上,李暄问道。 “绝对是故意的。”秦绾笑道。 就在顾宁和喻明秋追着南宫杰出去后不久,秦绾也觉得无聊,干脆拉着李暄出来看热闹。不到花期苏青崖懒得动弹,就只有莫问和秦姝跟着自家主子。 “南宫家的银砂掌确实厉害,可是实在太耗费功力了,要不然南宫杰一开始就拿出来用了。”秦绾解释了一句,又笑,“他要是再多杀几只狼啊虎的,只怕还没打人,自己就撑不下去了。” “可是他不能先收了那什么银砂掌,用普通功法对付这些野兽吗?”秦姝好奇地问道。在她看来,一直用银砂掌打飞那些野兽的南宫杰着实有点蠢。 “因为南宫杰这门功夫没练到家。”仔细观察了一番的李暄开口道,“他将银砂掌的掌力外发至体表需要时间,很有可能,收了之后,下一次就用不出来了。” “他不是南宫世家的家主吗?怎么自家的绝学都没练会!”秦姝脱口而出。 南宫杰也像是听到了这句话,身上的杀气更重。 “银砂掌太难练,历代家主就没几个练到大成的,南宫杰算是不错了。”还是秦绾说了句公道话。 “这么难练的武功居然是家传绝学,南宫家的先祖们是有多坑子孙后代啊?”秦姝一脸的同情。 秦绾“噗”的一下笑了出来。 李暄也忍不住斜睨了一眼过去。 他是知道这丫头一张白纸似的,说的都是心里话,可就是实话才伤人,没见南宫杰已经快气疯了吗?就说自家王妃身边的都是一些奇葩,就这么看来,好像最正常的就是荆蓝了。 “今晚的不速之客倒是不少。”秦绾叹了口气。 “王妃言重了。”密林之中,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飘忽不定,让人一时找不到是从哪里发出来的,“此处并非军营,也非宫禁重地,王妃恐怕管得太宽了。” “本妃若是管得太宽,就该调来箭阵,直接射死了事。”秦绾一声冷哼。 “王妃指的是令师姐的死法吗?”那声音说着,笑得如同乌鸦一般,格外难听。 秦绾还没发作,李暄脸色一沉,直接学喻明秋的法子,一把捉住树枝上一条碧油油的竹叶青甩了过去。 这条竹叶青虽然只有筷子粗细,但奇毒无比,最重要的是,蛇是活物,哪怕准头有差,可只要大方向不错,毒蛇又受了惊,正事攻击性最强的时候,自动就会寻找附近的活人。 “尽耍小聪明!”树林里传来一声气急败坏的叫声,这回很明显听得出位置了,下一刻,一条死蛇“啪”的一下被甩到空地上。 “本妃不管还有多少人,不过——”秦绾一抬下巴,冷声道,“摄政王府办事,闲人回避,否则死伤不论!” “王妃未免太过霸道。”山林里慢慢地出现了不少身影。 李暄脸上闪过一丝凝重。 情知有官府插手还敢来的,都是自负武功高强之辈,有几个确实连他都没听出踪迹来。若是这些人联手,结果恐怕真的难说。 不是不想调集军队,可这山谷地势如此,人多了摆不开,人少了根本对付不了高手,唯一能以少数士卒对江湖高手造成威胁的箭阵却太容易伤及凤凰花,他不敢冒这个险。 “神物无主,何况老夫守着这花三十年,便是朝廷也没道理强占。”说话的是个形容枯瘦的老头。 见人越来越多,南宫杰干脆虚晃一掌脱离了战圈,保存实力。 顾宁和喻明秋见状,也不追击,回到了秦绾身后。 “说得好。”秦绾笑吟吟地鼓了鼓掌,淡淡地道,“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对诸位目无法纪的江湖人来说,显然是废话,那么,咱们就论江湖事。” “不知王妃打算怎么论江湖事?”一个中年书生一抱拳,客气地问道。 若非凤凰花太吸引人,其实江湖人也不想跟朝廷作对,毕竟大部分人还是有家有业的,看今夜的形势,恐怕任何一方想要独占凤凰花都很难,若是这位王妃愿意合作就最好了,凤凰花一花一叶皆有奇效,他也不贪心,只取一瓣足矣。 抱着这样想法的人显然不少,一时之间,山谷中的杀气都淡了几分。 秦绾拨了拨滑落的长发,目光从他们脸上扫过,淡淡一笑,随即慢慢地开口:“我秦曦,欲取凤凰花贺家师寿辰,不服来战,打到你服,否则——滚!” 最后一个字音含上了内力,仿佛一声惊雷在众人耳边炸响。 李暄含笑看着她,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情意和恋慕。 让他动了心的,就是这样张扬肆意的秦绾,而不是端庄知礼的摄政王妃。 第一百零三章 挑战书,天下惊 夜风凛冽,山谷中除了风声,一片寂静。 “王妃未免太过霸道!”终于有人说了一句。 秦绾一挑眉,还没说话,只见一条暗红色的绳子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飞了过去,“啪”的一声,措手不及之下,总算那人武功不错,没像前几日那些来探路的一般直接被捆下来,却也一个踉跄,现出了身形。 “真是什么人配什么属下。”李暄低笑。 要说第一次见面的印象,大部分人都会觉得喻明秋脾气很好,真是相处多了才知道这人到底有多霸道,果真要秦绾这样更霸道的主子才能压得住。李暄的霸气太过内敛,不够张扬。 “明秋跟我说,梅家怎么样跟他没关系,但是——他想为妹妹梅夕影求个恩典。”秦绾轻声道。 “你做主就是。”李暄点点头。 梅夕影一个女子,了不起就是许一段好姻缘,于秦绾是举手之劳,换个喻明秋这样的高手,真心不亏。 “南宫廉那个蠢货,真不知道犯什么蠢。”秦绾又叹了一口气。 知道凤凰花要开了,她第一时间联系的就是南宫廉,毕竟这是要给师父延寿的宝物,南宫廉于情于理都该来帮她一把。今日若有号称天下第一的南宫廉再次坐镇,还有几人敢放肆?高手榜排名又如何,就像是南宫杰,还不是轻视他们太过年轻,只是晚辈。 “也许正好不在东华,赶不及。”李暄安慰道。 “下次见到他一定要好好收拾他一顿!”秦绾咬牙切齿。 就在他们说话间,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朔月的夜晚漆黑一片,可让人意外的是,悬崖上那朵半开的凤凰花,居然发出幽朦朦的微光,在夜色里格外显眼。 之前一直盘踞在上方的眼镜王蛇不知何时已经顺着光滑的岩壁游了下来,只有尾巴还缠绕在树枝上,粗长的身子一圈一圈把凤凰花绕了起来。 谷中的人都头疼地看着这一幕,暗自思索着杀蛇而不伤及凤凰花的办法。 “差不多了。”苏青崖的身后从后传来。 秦绾一回头,果然见到慕容流雪护送着苏青崖走过来,身上还背着一张大弓和两筒箭,黑鹰不在,估计是和暗卫一起埋伏在外侧。 “眼镜王蛇会不会被毒死?”秦绾问道。 “你凭什么以为毒蛇自身会百毒不侵?”苏青崖一脸的古怪,仿佛在看傻瓜。 “……”秦绾也自觉问了个蠢问题,汗颜了一下,又道,“有没有瞬间能把它毒死的毒药?不能让它死得不痛快,发起狂来毁了凤凰花。” 苏青崖想了想,从怀里取出一只药瓶来。 “不会是要吃下去吧?”秦绾黑线。 “见血封喉。”苏青崖白了她一眼。 “我来。”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拿走了药瓶。 喻明秋一脸淡定,拔出渊剑,把瓶里的毒药往剑上倒。 莫问看着心疼,这是渊剑啊,是王爷的佩剑啊! “死蛇我来处理。”慕容流雪上前道。 秦绾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不过也没问他打算怎么处理,只是点点头。 慕容流雪为人低调,没有把握不会强自出头,他说可以,想必是真可以。 “那么,我们要负责拦住那些人。”李暄抬头示意了一下。 “他们不敢先出手。”秦绾微笑。 因为太过在意,难免束手束脚。那条眼镜王蛇反而成为了他们的帮手,逼得众人在没有把握护住凤凰花的前提下不敢出手。 “你尽量别动,秦姝留在你身边。”李暄又道。 “我知道。”秦绾很乖巧地点头,一手按住了小腹。 若非万不得已,她自然是希望能不动手就不动手的,肚子里的这个小家伙可金贵得很呢。 “王妃,家父早年身中剧毒,缠绵病榻七八年,眼看命不久矣,在下只求凤凰花一片花瓣救家父一命,感激不尽。”人群中忽然有人高声说道。 有人带头,不少人纷纷诉说起情由来,七嘴八舌的,倒是把之前肃杀的氛围毁了个一干二净。 “这是比谁更惨吗?”秦姝嘀咕了一句,心里却不以为然。 先不提真假,就算真的又如何,凤凰花就那么一朵,怎么分都不够,而他们家的王妃又岂是舍己为人的英雄? “不,是比谁脸皮更厚。”秦绾淡然道。 “啊?”秦姝有些不解。 “就比如那个说老爹中了剧毒的。”秦绾顺手一指,一声轻笑,“你不问问他爹是怎么中的毒,谁下的毒?” “谁?”秦姝莫名地看了那个面皮酱的男人一眼。 “本公子毒的。”苏青崖冷哼道。 “……”秦姝无语。 好吧,当着苏青崖的面,居然敢来求王妃救被苏青崖毒的人,这脸皮确实够厚的。 “动手!”猛然间,苏青崖一声低喝。 所有人都不禁楞了一下。 苏青崖内力浅薄,也没法用什么传音入密的高深功夫,这里多少双眼睛都落在他身上,根本无法私下动手脚,然而,这时候,凤凰花分明还未开放! 不过,秦绾这边绝不会质疑苏青崖的判断,一听“动手”二字,喻明秋毫不犹豫地一跃而上,左手绳索飞出,缠住那棵突出悬崖的松树,右手渊剑一剑砍在那条眼镜王蛇的七寸处。 蛇血飞溅中,喻明秋一闪身避开被淋一头的危机,整个人拽着绳子贴在岩壁上。 苏青崖的毒药果然是见血封喉,眼镜王蛇几乎没有挣扎的力气就死得透透的,然而,这庞大的身子若是跌下来,凤凰花必定也被砸得七零八落。 “慕容!”秦绾道。 “嗯。”慕容流雪应了一声,早已搭在弦上的三支箭几乎没有间隔地射了出去。 “噗!”三支羽箭穿透了蛇身,将眼镜王蛇牢牢地钉在岩壁上。因为三箭几乎不分先后,听起来就像是只响了一声。 “穆家连珠箭,名不虚传。”李暄轻声道。 “王爷过誉了。”慕容流雪宠辱不惊,一派云淡风轻,但指间又夹了三支箭,有意无意地对着那些江湖人的方向。 “倒是没选错人。”苏青崖很满意,提起情深,一溜烟上了岩壁。 他轻功绝佳,可内力浅薄,原本要在陡峭的悬崖上停留并非易事,可慕容流雪这三箭,刚好让他能踩着眼镜王蛇的尸体落脚,省了不少事。 而就在他踏上岩壁的一瞬间,原本半开的凤凰花慢慢舒展开了花瓣,分秒不差。 “果然是天下第一神医。”同样停留在岩壁上的喻明秋惊叹。 能判断出凤凰花开在今夜的人不少,但能把时辰算到这般精准的,只此一人。 眼看苏青崖一手拿着冰玉盒,一手要去采摘凤凰花,下面的人顿时乱了起来,性子急的已经直接扑了上去。 山坡上的秦绾一声冷笑,从袖子里摸出一支漆黑的短笛来,放到唇边,也不拘曲调,只用力吹出声音来。 下一刻,谷中顿时一片大乱。 “怎么那么多毒蛇!” “蝎子?这里有毒蝎,成片的!” “小心,那蜘蛛有毒!” 秦绾笑吟吟地摸着短笛,孟寒给她的这东西用在这里最合适不过,这山谷里的毒蛇毒虫都是被凤凰花滋养过的,绝对的个大味美!至于他们,就算轮回蛊去休眠了,李暄身上还有辟邪珠和清神木呢,不是成了精的蛇虫可不敢往这边凑。 岩壁上,苏青崖专心致志地挖着凤凰花,对下面的骚乱视若无睹。 喻明秋把自己挂在半空中,默默地往上面缩了缩。 王妃真是太狠了!怪不得不让暗卫和军队出手呢。 凤凰花被夺,这些看守多年的畜生本就暴躁,再被南疆圣物一催,还不发疯?一只两只的毒物也许不被人放在眼里,但成千上万的,不管什么样的高手都要被啃成渣渣! “王妃!”就在混乱中,一道身影凑后方扑了上来。 “执剑?”秦绾惊讶道。 执剑和荆蓝留守王府,这时候连夜出城,难不成出了什么大事? “王妃,南宫廉来信!”执剑满头大汗地奉上一张纸——根本连书信的样子都没有,连折都没折,看起来就像是随手撕了半张纸,匆匆写就的。 秦绾一惊,她最近一直寻找南宫廉都杳无音信,如今南宫廉却送来一份如此仓促的信! “是隐宗弟子亲自送来的。”只见一句话证实了书信的真伪。 秦绾一把抢过那纸片,上面一行字歪歪扭扭,最后几个甚至潦草得快看不清了,可见写信之人的忙乱。 “怎么了?”李暄凑过来。 秦绾直接把纸片凑过去跟他一起看。 朔夜太过黑暗,身后的秦姝很有眼色地晃燃了火折子,顿时照亮了模糊的字迹——九月初十,师祖于鸣剑山庄挑战唐默。秦绾愣了半晌,这才一声惊呼:“师父向唐默挑战?” “九月初十,那不是还剩下九天。”李暄道。 两人对望了一眼,都是一脸的震惊。 墨临渊挑战唐默?为什么? 六十年前,武神归隐,那时候,唐默刚刚在江湖上崭露头角,按理来说,他们不但无冤无仇,而且素不相识。更何况,秦绾已将这一年的经历都写成书信,托姬夫人带回无名了,师父知道她和唐少陵的关系,怎么会无缘无故去找唐爷爷挑战呢? 这会儿,山谷下面就更乱了。 秦绾这话完全没有压低声音,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武神墨临渊挑战西秦第一高手唐默! 这消息一传开,只怕不用几天,整个江湖都要沸腾了。一时间,连凤凰花都被忽略了。 “亦晨,师父他到底在想什么啊!”秦绾急道。 “你先别慌,回头再打听一下消息。”李暄按着她的手安抚道,“师父未必是去找爷爷斗个你死我活的,或许只是想切磋呢?武功到了他们的境界,想找一个切磋的对手都难。” “可是……”秦绾还是觉得不对。 她由墨临渊一手带大,最是了解墨临渊的为人,他若是在乎,就不会在六十年前如日中天的时候说退隐就退隐,何况自己的死带给师父的打击太大,寿元折损,本就不该再与人动手,何况是唐默那样的绝顶高手! “我要去鸣剑山庄,马上!”秦绾几乎毫不考虑地道。 “只剩九天了,很难赶上。”李暄迟疑了一下。 “我要去,一定要去!”秦绾咬牙瞪着他。 李暄默默无语。 若是平时,他自然不会拦着,可秦绾有孕,头三个月本来就是胎像不稳的时候,可受得住这般没日没夜的赶路? “亦晨,你懂我。”秦绾看着他,认真地说道。 “好。”李暄苦涩地一笑。 他懂她,若是不去,只怕一生遗憾,然而…… “平安回来。”他紧紧抓着她的手,在她耳边低声嘱咐。 第一百零四章 小人之心 一株凤凰花,本来能掀起一阵轩然大波,然而,在武神墨临渊挑战鸣剑山庄唐默这件事面前,就连当夜在小燕山山谷中的当事人,都有人中途直接离开,一场血战虎头蛇尾就结束了。 苏青崖用冰玉盒装着凤凰花,本来还想采集一些这里特有的蛇毒,不过这会儿肯定是来不及了。 墨临渊和唐默决斗,秦绾哪怕谁都不带也得带着苏青崖一起去,毕竟两人都是一把年纪了,就算无意拼命,也难保有个差池的。 秦绾明白,师父不送信给她,很显然是不想她知道这件事,至少要拖到她来不及阻止,可南宫廉偷偷给她送信,就是要她把苏青崖带过去。 “直接走吗?”李暄问道。 “放心,我一路走官道,这会儿只怕全天下的武林人士都在往鸣剑山庄聚集,我们完全不显眼。”秦绾急匆匆地说道。 李暄知道她不会浪费时间先回京城,想了想,摘下自己的辟邪珠塞进她手里。 “我百毒不侵……”秦绾一愣,下意识地道。 “拿着。”李暄加重了语气,帮她握紧了手。 “知道了。”秦绾唇边绽开一抹笑意,郑重地将辟邪珠贴身收好。 “苏神医,有劳。”李暄转身,长长地施了一礼。 “尽力而为。”苏青崖淡淡地答了一句。 “西秦那边,你们一到鸣剑山庄,也不可能瞒过去,我会和夏泽苍下一封国书,再让冷帅陈兵西北,谅他不敢为难。”李暄沉声道。 “嗯。”秦绾一挑眉,冷笑道,“出征西域的主帅是夏泽天,这么大的事,尤其唐默刚刚接下了西秦国师的名号,夏泽苍一定会现身鸣剑山庄。” “小心为上。”李暄动了动嘴唇,终究只是吐出了四个字。 秦绾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转身跨上了白云。 因为来不及再往京城调人,她只带上了慕容流雪、顾宁、喻明秋、秦姝、苏青崖五人,配上最好的马,踏着夜色疾驰而去。 “王爷……”莫问低低地叫了一声。 李暄一直看着秦绾的身影消失,这才道:“传令冷帅率军北上,另外,传信南疆,若西秦有变,让孟寒使用一切手段,拖住西秦的大军。” “是。”莫问答应一声,额头却冒出一排细密的冷汗。 从南楚向顺宁施压威胁倒也罢了,可南疆……让孟寒出手,还“不惜一切手段”,若是夏泽苍真想对王妃不利,恐怕就得尝尝蛊师的手段了。 “黑鹰。”李暄又道。 “王爷有什么吩咐?”黑鹰立即走过来。 “挑几个可以出任务的暗卫,要面生的,交给执剑,让他随后接应王妃。”李暄道。 “是。”黑鹰答应一声,立即去选人。 “回京。”李暄跨上赤焰,一声冷喝。 而另一边,与他相反的方向,秦绾一行人已经奔驰了十几里。 “王妃,这么跑下去的话,马受不了的,欲速则不达。”慕容流雪温和地开口。 “我知道。”秦绾点头,淡淡地说道,“我不会乱来的,走官道安全,但白天人太多了,那些客商马队很阻碍行程,我们跑到天亮,正午前投宿休息,城门关闭之前启程。” 慕容流雪有些意外,但也更加佩服。原本还以为她是关心则乱,不过看起来还是很清醒的,知道怎么做最合适。 “师父和唐爷爷不至于斗个你死我活,要防的是有小人从中取利。”秦绾冷声道。 “如今世人皆知王妃是墨前辈关门弟子,若是他老人家有个万一,很有可能挑动东华和西秦交恶。”慕容流雪犹豫了一下才道。 “顺便破坏我和唐少陵的‘交情’。”秦绾咬牙切齿地补充了一句。 “夏泽苍的话,未必做不出来。”慕容流雪道。 “就凭他?”秦绾一声冷笑,“师父阅尽人间百态,区区一个夏泽苍,有什么能耐暗算他?他手下又有什么能人,能暗算到他?” “那王妃担心什么?”慕容流雪讶然道。 “无法对师父出手,那为什么不能从唐默那边下手?”秦绾反问道,“毕竟,师父会防着他,而唐默未必会。想要破坏我和鸣剑山庄的关系,从哪边下手都是一样的。” “可……唐前辈是西秦国师,也是夏泽苍倚重的人啊。”慕容流雪一脸不可置信的震惊。 “那又怎么样?不过一个名义罢了。”秦绾说着,稍稍拉了拉马缰,让白云放慢速度,不至于后面的马匹追不上,随后接着道,“唐默腿脚不好,年事也高,轻易不会离开鸣剑山庄了。虽然有国师之名,可除非有朝一日我东华兵临城下,否则唐默不可能出手相助,比起一个象征意义,还不如榨干最后的价值。” “用唐默的死,激起西秦武林对东华的仇恨?”慕容流雪轻声道。 “到时候,夏泽苍就不会缺高手用了。”秦绾面无表情地道,“顺便,能让唐少陵跟我翻脸就更好了。” “唐兄爱憎分明,他若恨一个人,就会成为一把世上最锋利的刀。”慕容流雪叹了口气。 “王妃。”顾宁从另一边赶上几步,“听闻西秦太子和唐家交情不浅,他真会如此狠辣?” “有备无患比较好,何况……”秦绾顿了顿,忽的一声轻笑,“能当太子的人,不心狠手辣怎么能成呢?” “夏泽苍是真的心狠手辣,不像是李钰……色厉内荏罢了。”苏青崖一声嗤笑。 “就当我小人之心。”秦绾一耸肩。 一阵疾驰过后,众人不约而同地放缓速度,让马匹稍作放松。 “唐少陵……王妃,我能找他比划比划吗?”喻明秋忽然道。 “为什么?”秦绾一怔。 “有点好奇。”喻明秋笑眯眯地道,“而且,只要打赢他,我就是第二了。” “你很在意排名?”秦绾道。 “也不是。”喻明秋轻抚着渊剑,想了想才道,“我遇见温暮离的时候,其实他是受了重伤的,沈醉疏又在海上练兵,所以我想找唐少陵试一试,我现在到底算是什么程度。当然,能打赢就最好了。” “听说他闭关了,不知道能不能见到。”秦绾轻轻一笑,“不过,想赢他,你还得练上几年。” “是吗?”喻明秋歪了歪头,虽然没反驳,但眼中也有几分不服气。 “我见过唐少陵出手,王妃说你打不过他,并不是武功的问题。”慕容流雪开口道。 “那是什么问题?”顾宁好奇地抢先问道。 “因为唐少陵不能输。”慕容流雪说着,又不禁想起南楚皇宫之中,那个青年明明毒发伤重陷入昏迷,却依然挺立不倒的背影,下意识地说道,“我们都没有他那样的信念,可以为了守护一个人而牺牲一切的信念。不,对他来说,大概已经成了执念。” 喻明秋和顾宁互望了一眼,只觉得他每个字分开来都听得懂,可合在一起就成了天书了。 可以理解一个人为了保护重要的人可以爆发出强大的力量,但那怎么会成为执念呢? 苏青崖微微皱眉,纵马靠近了秦绾,低声道:“你告诉他的?” “他自己猜到的。”秦绾悄悄瞥了慕容流雪一眼,轻轻一笑。 “你编。”苏青崖嗤笑。他才不信如果秦绾没有提示,会有一个陌生人能猜到她的真实身份。 “慕容公子实在太不好骗了。”秦绾无奈地一摊手。 她所认识的人中,就属慕容流雪最心细如发。若说陆熔猜得到是因为他对欧阳慧和陆臻的了解,那慕容流雪就是全凭一鳞半爪的零碎线索就几乎串联成一根完整的线。毕竟秦绾也不愿意时时刻刻要注意言行细节不会带出欧阳慧的事来,她用欧阳慧的身份生活了二十三年,怎么可能完完全全变成另一个人? 既然迟早都要被拆穿,她干脆多给了点线索,反正慕容流雪也不是多嘴的人。 ------题外话------ 累,终于把时间调回来,今晚能早点睡觉了。 第一百零五章 当年内情 大榕城。 因为墨临渊的一封挑战书,这座距离鸣剑山庄最近的城镇一下子涌进了无数江湖人,若非时间太仓促,只怕来的人还会更多。 不过,当顾宁问到第四家客栈也客满的时候,再好的脾气也都有些暴躁了。这次他们没有带着侍卫,秦姝又是个女孩子,一路上的杂务基本都是顾宁在做,毕竟只有他江湖经验最丰富,总不至于指望苏青崖吧。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现在的大榕城怕是根本没有空的客栈了。”慕容流雪皱眉。 “那怎么办?直接上鸣剑山庄?”顾宁问道。 “不妥。”秦绾摇头。她要是上门,欧阳鹭高兴都来不及,可这次是她的师父挑战唐默,她的身份太过敏感了些,若是住到鸣剑山庄,只怕落人口实。 “明天就是初十,大不了露宿一夜,死不了人的。”苏青崖不耐烦道。 秦绾哭笑不得地看了他一眼。不过这话也只有苏青崖敢说得那么天经地义了。 “不然怎么办?”苏青崖没好气。 秦绾招了招手,示意顾宁过来。 “夫人?”顾宁疑惑地走近前。 “去找户不大不小的人家,就说我们要借他家一个院子住一晚。”秦绾笑着给了他一张银票。 顾宁低头一看,一百两。不算多也不算少。 “好好选人。”秦绾悠然道,“太穷的人家没有那么多房间给我们住,太富贵的又不太在意银子,不会愿意陌生人接住。” “夫人放心,我明白了。”顾宁眼睛一亮,立即去办事了。 “姝儿,那边有布庄,去买些现成的被褥铺盖,最简单的就行,花不了多少银子。”秦绾又道。 “是。”秦姝笑眯眯地答应了。 “入了朝堂,果然和江湖人的思维方式不一样了。”慕容流雪叹道。 除了喻明秋,他们几个多少也在江湖上走动过,自然遇到客栈客满的情况,可无论如何也从未想过去租用百姓的宅院。 很快的,顾宁和秦姝就先后回来。 顾宁选了一家普通的商户,宅院不小,腾出一座院子给他们五个人住绰绰有余,荆蓝迅速换上新买的铺盖,最简单的碎花青布,反正也就是只用一晚。甚至连茶壶茶杯都准备了新的。 一行人安顿下来,顾宁到对面酒楼打包了饭菜过来,众人吃了,各自早早入睡,准备明天天一亮就直接上鸣剑山庄。 与此同时,城外不远处的鸣剑山庄却没有这么平静。 虽然庄门紧闭,但庄外却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很多都是和鸣剑山庄有交情的,或是曾经得过唐默和唐演指点的。 自从无名的挑战书送到鸣剑山庄,唐演就下令封闭了庄门,连暂时留在庄内求教的武林人士也遣散了,只留下了几个已经在庄内好几年,算得上唐演半个弟子的。 “所以,叫我出来干嘛?”唐少陵懒洋洋地靠在墙上,低着头,手里把玩着腰带上的玉坠。 上好的地心暖玉,精心雕琢成梅花的图样,尤其精致的是,暖玉上原本淡红的沁色正好染上梅花的花瓣。玉坠下面垂着一条黑色的穗子,夹杂了几根金线,编织成平安如意云纹,有种低调的华贵。 “明天你爷爷和墨前辈要比武,你还有心思闭关?”唐演气道。 “爹你都说了是比武,能有什么大事。”唐少陵不以为然道。 墨临渊还能千里迢迢赶到西秦来就为了把他爷爷宰了吗?别开玩笑了,而且爷爷明明高兴得很。武功到了这个境界,世上想求一个对手都难,能和武神一战,说不定还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那是好事! 就是外面的人太讨厌了,明明是切磋,弄得好像生死决斗一样——说句不好听的,墨前辈和爷爷切磋武功,关江湖屁事! 想着,他眉宇微扬,一股掩饰不住的寒气就飘散开来。 “把你的杀气收一收。”唐演没好气道。 唐少陵刚回来的时候说要闭死关,他还莫名其妙,之后才察觉到不对劲。这孩子……似乎有点走火入魔的迹象啊,上一回幸亏有苏青崖出手,这次他本相捎信去东华的,却被唐默阻止了。 然而,这都一个多月了,唐少陵的状况却并没有收敛,反而更严重了,几乎随时随地都在乱放杀气。 唐少陵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倒是严肃了点。 “总之,明天恐怕会很乱,由不得你继续闭关。”唐演叹了口气,又道,“何况,你爷爷和武神一战,若能旁观,必能受益良多。” “外面那些人不就是为了这个来的吗?”唐少陵一声冷哼,差点又要开始飚杀气。 一场最顶尖的比试,弄得好像耍猴戏给人看似的,唐少主表示很不爽。 “还有,绾儿也来了。”唐演又道。 “绾绾来了?在大榕城?”唐少陵惊喜道。 “嗯,有弟子看见她进城了,估计是不方便提前来庄里。”唐演无奈道。 “没关系,我去找绾绾好了。”唐少陵扭头就走。 “臭小子!”唐演笑骂了一句,又叹了口气,脸上慢慢浮现起一缕愁色。 “夫君在担心什么呢?”欧阳鹭从后堂走进来,手里端着汤盅,盈盈含笑。 “父亲接下了西秦国师之位,也不知道是福是祸。”唐演扶着她的手坐下,低声道,“鸣剑山庄的未来,终究是少陵继承的,咱们从来没有干涉过他的选择,可至少……不能给他惹麻烦啊。” “太子殿下又岂是好打发的。”欧阳鹭摇了摇头,揭开汤盅的碗盖,朝他推了推,“儿孙自有儿孙福,少陵也好,绾儿也好,他们心里明白得很,我们做爹娘的,只需要在孩子回来求助的时候帮把手就够了。父亲那里,想必他老人家早有安排。无论如何,太子殿下也不敢朝鸣剑山庄公然动手。” “没到那地步。”唐演摇了摇头,端起汤盅喝了一口,颇有些食不知味。顿了顿,又开口道,“不过,要做好准备。” “不会吧?”欧阳鹭惊讶道,“鸣剑山庄和西秦皇室百年交情,就算看在江湖舆论份上……” 即便是唐少陵公然站在东华那一边,她也觉得,以夏泽苍的气量,就算生气,也不至于迁怒整个鸣剑山庄才对。毕竟鸣剑山庄是西秦江湖领袖,不是官府能说灭就灭的,哪国可都没有一条律法说家族子弟出仕他国要连坐家人的。 “不是太子殿下的问题,恐怕……是咱们儿子不肯罢休。”唐演苦笑了一声。 “少陵怎么了?”欧阳鹭愣道。 不就是小小的坑了太子殿下几次吗?都是公事,没要死要活的吧? 唐演的嘴唇动了动,半天没说话。 “别话说一半啊。”欧阳鹭推了他一下。 “就上个月,庄里来了一个求教的年轻人,叫巩义的,记得吗?”唐演道。 “那个挺好看的小伙子?”欧阳鹭想了想就笑了,“听说他之前一直在外游历,才而立之年,已经跑过不少地方。” “就是他。”唐演叹了口气道,“之前他无意中跟我说起了一件事……他说,之前在东华游历,刚好赶上猎宫之变,后来菜市口处斩了一大批附逆的反贼,废太子李钰身边那个幕僚,叫朱仲元的,好像是太子妃的表兄。” “那怎么了?”欧阳鹭不以为然道,“绾儿不是说过吗?那个朱仲元是咱们太子殿下派去的人。” “不,关键是,巩义也做过太子殿下的侍卫,后来不惯拘束才请辞的。”唐演组织了一下语言,谨慎地道,“他说,似乎曾经在太子府见过朱家子弟,虽未刻意听他们谈话,可经过时好像听到一句,‘通知你兄长,必须除掉她’之类的,那之后没多久,李钰就……” “你是说,绾儿差点死过一次,这背后有太子殿下推波助澜?”欧阳鹭的脸色变了。 “不敢肯定。”唐演沉重地道,“不过,若是让少陵知道……” “呯!”他一句话还没说完,书房的门几乎是被人砸开的。 “呃……”夫妻俩一起回头,顿时脸色铁青。 “我的剑忘记带了。”唐少陵笑眯眯地走进来,从书架不起眼的地方拿起鱼肠剑,收进衣袖里,继续笑眯眯地出去,带上门之前还加了一句,“你们继续说。” “……”唐演无语。贴身收藏的鱼肠剑居然能忘了,你骗鬼呢! 欧阳鹭眨了眨眼睛,一下子还没回过神来。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有种说不出的憋闷。 鱼肠剑既然是唐少陵故意落下的,那他之前就一定没走,可要是他听见了,这表情是不是也太平静了点?甚至连杀气都没泄露出来! “不好!”猛然间,唐演像是想起了什么,一下子站起来,“他一定是去找巩义了!” “然后呢?”欧阳鹭道。 “什么然后?当然是……”唐演话说到一半就愣住了,当然怎么办?他就算知道唐少陵去找巩义了,又能做什么?总不能去杀了巩义灭口吧!何况庄内的人都没遣散了,现在就连他都未必能马上找到巩义。 “他去找那个巩义,总比直接去找太子殿下强吧?”欧阳鹭苦笑了一声。 唐演无言以对。 “庄主!庄主!”就在这时,一个小厮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什么事?”唐演按了按额头道,“是不是少庄主出去了?” “少庄主?没看见呀。”小厮愣了愣才道,“庄主,是太子殿下来了!” “什么?”唐演只觉得头更疼了。 夏泽苍来了,他是太子,不管怎么说也不能把人拦在外面,只能先请进来。不用说,夏泽苍这个时候来,也是为了明天的比武,一国太子……难免又添几分变数。 “你说,没见到少庄主?”欧阳鹭问道。 “夫人,真没见着。”小厮有些莫名其妙地道,“这么晚了,难道少庄主还要出门吗?” 唐演的脸色变了,立即道:“去找!找到少庄主,告诉他,他爷爷要见他,让他立刻滚过去!” “是。”小厮被吓了一跳,赶紧点点头,转身跑了几步,又想起了自己进来的目的,回头犹豫道,“庄主,那……太子殿下?” “开正门请进来。”唐演没好气道。 就算他不愿意,但那是太子!除了好好请进来还有别的应付办法吗? “若是找不到少庄主,就守着太子殿下,他可能会去找殿下叙旧。”欧阳鹭道。 “那……也要拦?”小厮有点不确定。 “父亲找他,十万火急。”唐演面无表情道。 “啊,是!”小厮得了准信,这才跑了。 “真是……这都什么事。”唐演叹气。 “还不是你教的儿子。”欧阳鹭却一声轻笑。 “父亲教他更多,也难怪。”唐演嘀咕道,“就希望他真的够聪明,就算要弄死太子殿下,也别在鸣剑山庄啊……” 欧阳鹭看着他,又好气又好笑,只想说不在鸣剑山庄那就可以弄死?还说不像父子呢…… 第一百零六章 求安慰 “呯!”半掩的窗户整个儿被人从外面撞开,夹杂着雨丝,飘进来一股朦胧的水汽。 别说秦绾只是浅眠,就算是睡死了,这也得被吓醒,立即从床上坐起来。只是,靠近的气息太过熟悉,本能地就让她安心,只愣了片刻,就连人带被子被人紧紧抱在怀里。 “大胆狂徒!”秦姝也是被吓醒的,不过她是和衣而眠的,直接拔剑就刺过去。 “姝儿住手!”秦绾慌忙道。 秦姝一怔,剑尖硬生生地那人后心前半尺的地方停住。而那人动都没动一下,也不知道是笃定她刺不下来,还是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命。 就在这时,一道刺目的闪电划破夜空。 借着强光,秦姝才看见那闯入的人,愣了好一会儿才收了剑,迟疑道:“公子?” “你先放开我。”秦绾困难地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拍拍唐少陵的手臂。 “绾绾。”唐少陵在她颈窝里蹭蹭,低声道,“我会给你报仇的。” “什么?”秦绾眨了眨眼睛,一脸茫然。她这是还没睡醒呢?都幻听了。 不过,唐少陵很快就放开了她,脸上依旧是笑眯眯的,一如平时的欠揍,实在看不出刚才劈窗子闯进来的粗暴。 “夫人,出什么事了?”门外传来慕容流雪的声音。 秦绾干咳了两声,下床拿起搭在一边的外衣披上,看看窗外,又摸了摸唐少陵的衣袖——有点潮。 秦姝开门出去,只见除了苏青崖,其他几人都在院子里,一脸的焦虑。 “姝姑娘,刚才的声音?”慕容流雪问道。 “公子来了,在夫人那里。”秦姝叹了口气。 “唐少陵来了?”慕容流雪迟疑地看了看那两扇还洞开的窗子。 秦绾到了大榕城,住在哪里鸣剑山庄肯定是知道的,可唐少陵要来,不管是光明正大来访还是偷偷摸摸私会,至于半夜三更强闯女眷闺房吗?就算是表兄妹,这也太不讲究了吧! “嗯。”秦姝点点头,又看看变得越来越大的雨势,从廊下取了把伞,“我去借个厨房煮点热水。” “他……确定不是来找麻烦的?”喻明秋皱着眉指了指窗口。 他是不知道唐少陵和秦绾交情多好,可现在是墨临渊上门挑战,这大半夜的,这种气势怎么看都不像是心平气和来拜访的吧。 “不是呀。”秦姝歪了歪头,又叹了口气,“与其说是找麻烦,我看公子是受了委屈来找夫人求安慰的。” “……”喻明秋抽了抽嘴角,无言以对。 “那……没事?”顾宁迟疑道。 “没事,回去睡吧。”慕容流雪挥了挥手。算了,反正连李暄都不管。 顾宁满头雾水地往自己的房间走。 屋内,秦绾整理好衣服,随手拿了个发带把散乱的头发一扎,过去关好窗子,回头道:“你衣服湿了,我这儿可没有男装给你换,回头让姝儿找慕容借一件。” “不用。”唐少陵捏了捏衣袖,一闭眼,很快的,身上冒气淡淡的蒸汽,没一会儿功夫,连衣服带头发都干透了。 “你内力又精进了。”秦绾动容。 原本,明天应该是她和唐少陵决斗的日子,只不过现在看来,她八成要输。 “在战场上晃了几圈,很有点感悟,所以回来闭关,本来还不想出来的。”唐少陵一耸肩,拉了张椅子坐。 秦绾打火点亮了桌上的烛台,好奇道:“大半夜的,抽什么疯呢?” “嗯……”唐少陵想了想,一脸无辜道,“梦魇了。” “什么?”秦绾愕然。 “对,梦魇。”唐少陵若有其事地点头。 “你做噩梦所以大半夜从鸣剑山庄跑到大榕城来找我?”秦绾无语。 “求安慰!”唐少陵回答得很真诚。 秦绾扶额,哭笑不得。就算不想说真的,编理由能不能编个像样点儿的?别盯着一脸“我就是胡说八道”的表情出来膈应人啊。 “夫人,公子。”秦姝笑眯眯地开门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厨下还有姜片,我给公子煮了碗姜汤来驱驱寒。” “喝吧。”秦绾叹息。 唐少陵笑眯眯地接过碗,但只喝了一口,眼睛就红了,那表情就差点没哭出来了,配上他原本带着笑意的唇角,怎么看怎么诡异。 “怎么了?”秦绾吓了一跳。 “好辣!”唐少陵抬起头来,瞪着一双兔子眼控诉。 “多放了姜片,公子也长点儿心吧。”秦姝没好气道。 秦绾乐了,心情不错地拍拍唐少陵的脑袋,哄道:“乖啊,快喝。” 唐少陵哭丧着脸,一口一口喝着姜汤。 秦姝抿嘴一笑,拿着托盘出去了。 “擦擦。”秦绾翻了翻,找出一块丝帕递过去。 唐少陵喝完姜汤,一把抓过丝帕擦了擦眼睛。 “说吧。”秦绾在他对面坐下来。 “说什么?”唐少陵茫然。 “会给我报仇什么的。”秦绾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梦魇嘛。”唐少陵一摊手。 秦绾瞪了他一会儿,终于叹了口气,起身道:“我累了,要睡觉,走的时候把灯灭了,窗子关好。” “就这样?”唐少陵傻眼。 “不然怎么样?”秦绾打了个哈欠,“我赶了好几天路,累!” 唐少陵张了张嘴,又闭上,脸上一片纠结之色。 可秦绾果然除了外衣上床,一拉被子,背对着他,睡得心安理得。 好半晌,唐少陵挠了挠头,起身吹灭了灯,像只黑猫一样从窗口窜了出去,又轻巧地关上了窗子。 一回头,果然见到秦姝站在廊下,笑眯眯地看着他,递过来一把伞:“公子,下着雨呢。” “……”唐少陵叹了口气,也没接伞,只低声道,“明天小心一点,夏泽苍来了。” 秦姝一怔,却见那一抹墨色已经悄无声息地没入了夜色中,那丝丝缕缕的细雨在他身侧九星相士碰到了什么看不见的屏障似的,自动向两边分开。 “唔……果然是打不过啊。”另一边传来懒洋洋的声音。 秦姝一转头,只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喻明秋靠在廊柱上,看着唐少陵消失的方向,一脸的遗憾。 “不过,他这样——”喻明秋指了指夜色,好奇道,“内劲外放我倒是知道,可他那样的,正常吗?” “公子内力深厚,用来避雨哪里不正常了?”秦姝茫然。 喻明秋的神色有些古怪,看了她一会儿,摇摇头,又打了个哈欠,自顾回房去了。 秦姝满心疑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开门进去。 “走了?”秦绾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 “嗯。”秦姝点头,收拾了一下桌上的碗,又嘀咕道,“真的很辣吗?可公子明明很喜欢吃麻婆豆腐呀,姜茶还能比那个更辣?” 秦绾在被窝里低低地笑了几声。 “夫人笑什么?”秦姝好奇道。 “没事,早点睡。”秦绾道。 “哦。”秦姝是憋了一肚子的疑惑重新上了小榻。 秦绾暗暗地叹了口气。 也许对唐少陵来说,那碗姜汤确实是非常辣吧。毕竟他怕自己担心,不能站在外面淋雨,那总得为自己找个哭的理由。 男人无聊的自尊心。 秦绾一撇嘴,又磨了磨牙。 虽然放过了话题,但她却不能不在意唐少陵脱口而出的那一句“我会给你报仇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报什么仇?当年有份弄死欧阳慧的人,基本上都已经死干净了,连李钰和江涟漪都死了,还需要报什么仇?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吗? 再想起李钰埋金的箱子里那个空的匣子,温暮离抵死不开口的坚决,又让她好奇起来。 回去还是上点心查查看吧。 第一百零七章 立约 清晨,雨势减小了些,但灰蒙蒙的天空依旧飘扬着细密的雨丝,看着就让人心情压抑。 从天不亮开始,鸣剑山庄周围就挤满了人,唐演也无可奈何。毕竟庄门一闭,外面的地方又不是鸣剑山庄的私产,也没有强行驱逐的道理,何况这里虽然有一部分是纯看热闹的,但也有一部分是有交情的朋友,真正为唐默担心的。 鸣剑山庄里,宽敞的演武堂里,只有唐默一个人盘膝坐在中间。 这里是平时唐演指点弟子的地方,就算容纳百人也不会拥挤,用来作为比武的场地自然绰绰有余。 唐演和欧阳鹭守在门外,脸上都带着愁色。 谁也没看见昨夜唐少陵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发现他的时候,就见他坐在演武堂的屋顶上,周身水汽弥漫,可头发衣服偏偏全是干的——这样的内劲外放在唐演看来,简直心惊胆战。 能放不能收,走火入魔的前兆! 好在大榕城的弟子来报,绾儿带着苏青崖一起来的,等明日比武过后,只能再麻烦一次苏青崖了。 “庄主,太子殿下到了。”小厮匆匆跑过来。 唐演和欧阳鹭对望了一眼,微一皱眉,心里隐隐有些不快。 其实前些年,他对这位西秦太子的印象还是不错的,有王者之风却无骄横之气,相处起来并不会让人觉得难受。可自从知道他或许和绾儿的事有关,未免就有积分抵触,但总还能安慰自己一句,不知者不罪。 然而,这次夏泽天突临鸣剑山庄,哪怕自称只是来观战的,也让他觉得不舒服。 父亲期待已久的一战应该是神圣庄严的,实在不需要被人利用算计。 “唐伯父,唐伯母。”夏泽苍只带了两个侍卫,一身便衣,行的也是晚辈的半礼,表示自己并非以太子的身份前来。 唐演点点头,还没说什么,就听庄外骚乱起来。 “来了。”唐默睁开了眼睛。 “开庄门迎接。”唐演凝重地道。 因为每年的英雄宴,鸣剑山庄门口的官道修建得很宽敞,此刻,两道身影缓缓地走过来,就是平常百姓的步伐,不疾不徐。等候在门外的人不自觉的地就让开了一条大路来。 等两人走过,寂静的人群才发出议论声。 后面那个是南宫廉,不少人都认识,可前面那个难道就是武神墨临渊? 可墨临渊应该是一百多岁的人了,怎么看起来反而比邋遢的南宫廉还年轻呢?该不会是假冒的吧! “墨前辈,六十年不见,风采依旧啊。”人群中缓缓走出来一老一少,很多人都认得,是天剑门的剑尊者和首徒西门远山。 墨临渊微微沉思,目光落在他的剑上,恍然道:“原来是那个小童子啊,也是一派掌门了,甚好。” “小徒得长乐郡主两次活命之恩,谢过墨前辈。”剑尊者又拉着西门远山深深地行了一礼。 “那丫头肯救人,说明你这徒弟不错,好好教吧。”墨临渊打量了西门远山一眼,欣慰地点点头。 西门远山满脸通红,神色激动。江湖上有多少人能得墨临渊一赞? “墨前辈,家父在演武堂恭候。”唐演夫妇迎了出来。 墨临渊点点头,带着南宫廉跟着踏进了鸣剑山庄,耳后两扇大门再一次关上,让所有人望而兴叹。 这场旷世决斗,只要是习武之人,哪个不想亲眼见证? “请。”唐演一摆手,在前面带路。 墨临渊却停下了脚步,笑了笑,转头对着墙头招了招手。 唐演楞了一下,随即就听到一声幽幽的叹息:“师父的耳朵越来越尖了。” “绾儿。”欧阳鹭惊喜道。 秦绾从墙头跳下来,先叫了“姨母、姨父”,随即搂着墨临渊的手臂,笑眯眯地撒娇。 跟着她来的几人也有些尴尬地上前拜见,毕竟以慕容流雪的身份,还真没做过翻墙进门拜访还被抓个正着的。 “莫要让你唐爷爷等急了。”墨临渊慈爱地拍拍她的手。 细密的雨丝很淡,但沾染在身上潮气却重,秦姝忙不迭地送上伞来,毕竟王妃这会儿怀着小世子呢。 秦绾亲自打着伞,遮住了自己和墨临渊。 一行人走到演武堂前,正好和夏泽苍打了个照面。 “王妃果然来了。”夏泽苍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招呼。 秦绾一挑眉,还没说话,只听墨临渊“哼”了一声,随即就像是没看见似的,越过夏泽苍面前。 夏泽苍的脸色发白,倒不是他怕墨临渊,只是刚才那一声普通的轻哼,听在他耳中仿佛是一个巨雷在耳边打响,震得他耳中不断嗡嗡作响,头痛欲裂,胸口憋闷,难受得差点硬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唐演干咳了两声,莫名地觉得有点痛快。 墨临渊没有半分犹豫,直接往演武堂内走进去。 “能与武神一战,此生无憾啊。”唐默也站了起来,语气虽然平静,但依旧掩饰不住其中的一丝激动。 “本座今年一百零八,已是圆满,最后总要给自己找一个好对手。”墨临渊淡淡地说道。 “师父!”秦绾忍不住叫了一声。 墨临渊头也不回,倒是南宫廉拉了秦绾一把,微微摇头。 秦绾咬牙,不动声色地狠狠踩了他一脚——叫你不早点提醒! “嘶——”南宫廉倒抽了一口凉气——姑奶奶啊,祖师爷不让告诉你我敢么?何况我还不是偷偷跟你报信了! 没注意他们的小动作,墨临渊又道:“上面的小子,进来吧。” 所有人都不禁楞了一下。 唐少陵一言不发地飘落在地。 唐默点点头,也道:“曦也进来。” “不必了。”墨临渊打断道,“那丫头继承的也不是本座的武功,这机缘留给她未免浪费。” 秦绾就算心里担忧,听到这句话也不禁朝天翻了个白眼,顺便又一脚踢在南宫廉小腿上:“你的。” 这下众人也听明白了,的确,墨临渊和唐默一战,若能亲眼目睹,自然一生受益,所以他们各自让继承人在旁观战,换句话说,其他人恐怕就无缘得见了。果然,这两位也不想耍猴戏给人看。 南宫廉走进演武堂,和唐少陵一人一边,站在最角落里。 “既然是比武,自然是要加上些彩头的,唐庄主以为如何?”墨临渊缓缓地道。 “不知墨前辈有何要求?”唐默谨慎地问道。反正,他也不信墨临渊真是单纯地想找他打一场才跑来鸣剑山庄的。若是如此简单,他根本无需送一封震惊了天下的挑战书来。 “鸣剑山庄封庄十年。”墨临渊道。 “十年?”唐默怔了怔。 “不长。”墨临渊露出一丝微笑。 “好。”唐默回答得毫不犹豫。 门外的夏泽苍脸色铁青。 唐默才接下了西秦国师的名号,若是鸣剑山庄封庄十年——这就是墨临渊的用意吗? “若是墨前辈输了又如何?”夏泽苍咬牙切齿道。 墨临渊懒得理他,从怀里掏出几本陈旧的册子,顺手一抛,准确地丢进唐少陵怀里:“无论输赢,都给你了。” “……”尽管唐少陵刺客的心情其实挺恶劣的,但瞄了一眼书册上的名字,也不禁黑线了一下。 如果他没记错,这些好像都是当年武神纵横天下的绝学,有几样还是不传之秘? 南宫廉扶额。武宗的秘典,祖师爷竟然顺手全送了人,还“不论输赢”! “哈哈哈……”唐默痛快地一声长笑,“既然如此,老朽应了这约!” “轰隆~”演武堂的厚重大门关闭,将里外隔成两个世界。 秦绾紧紧地握住了拳头,眼中酸涩。 果然……师父是为了她来的。 封庄十年,是为了让哥哥不至于在她和鸣剑山庄之间左右为难,也让夏泽苍没有了借口找鸣剑山庄的麻烦。师父把一切都料到了,而唐爷爷显然乐见其成。 “绾儿,别担心,父亲和你师父也不是拼命。”欧阳鹭低声道。 “嗯。”秦绾应了一声,目光却死死地盯着夏泽苍。 师父和唐爷爷都享受这场比武,那么……绝对不会让人打扰他们! ------题外话------ 推荐《甜妻蜜婚:偷心男神撩不停》/我爱木木 “想要?” 私人泳池内,男人裸着上身,身材曲线诱人。 “不想。”慕暖暖正经摇头,脑海里却已脑补了一场泳池羞耻y。 “既然连剧本都想好了,那我就勉为其难地照着演一遍吧~” ps男主会读心 第一百零八章 旷世之战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细微的雨丝开始密集起来。 夏泽苍的侍卫赶紧打开了伞给自家主子撑着。 鸣剑山庄的下人也拿来了好些伞,分开苏青崖等人。 “真奇怪,两个绝世高手在决斗吧?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呢?”喻明秋摸着下巴,好奇地嘀咕。 自从大门关上,这都过去快半个时辰了,就算墨临渊和唐默不是在拼命,可以他们的功力,稍微认真点也不该如此安静才对。 “这演武堂就没个窗子吗?”秦姝道。 “当然没有了。”欧阳鹭哭笑不得道,“窗框窗纱什么的,太过脆弱,哪里经得住那么多人日日在此习武,所以演武堂四壁都是坚硬的青砖,听说……” 说道这里,她的声音微微一顿,脸上露出一丝迟疑。 “演武堂是仿造唐家祖坟的剑室建造的。”倒是唐演毫不在意地接道。 “那里面不是日夜都需要点灯吗?”夏泽苍好奇地插了一句。 “平日里弟子在内习武,大门都是不关的。”唐演看了他一眼,神色有点古怪。 “白痴。”苏青崖却毫不客气地讽刺了一句。 “你说什么?”夏泽苍还没动怒,他身后的侍卫一声怒斥。 “都说了是仿造祖坟的剑室建造,你凭什么觉得它需要有光?”苏青崖冷冷地道。 夏泽苍一怔,又看看一脸尴尬的唐演,忍不住也面红耳赤。 这问的确实够白痴的,唐家子弟最出名的就是听风辨器的功夫,显然就是在黑暗的环境里练出来的,而唐演是不好意思直说。 “所以,就算里面打得再厉害,我们也听不见?”秦绾叹了口气。 “除非把房子拆了的程度。”唐演答道。 “那大门只是普通的木头吧?”喻明秋溜到了门口,摸摸紧闭的大门,还敲了敲。 “这门只是装饰。”唐演摇了摇头,“剑室一旦开启,里头还有两重石门,而且这方子四壁也不完全是青砖,里头是嵌入了钢板的,刀砍不坏,火烧不伤,只有大门一个入口,是唐家最后的避难所。” 秦绾和夏泽苍都不禁有些惊讶他居然解释得如此清楚。 鸣剑山庄在西秦屹立数百年,也没听说演武堂有什么特别,可四壁屋顶都嵌入钢板,建造这么一座固若金汤的堡垒是做什么用的? “放心吧,父亲和墨前辈有意传授弟子,不会摸黑比试的,里面有灯火。”唐演又道,“唐家人擅长黑暗,既然是比武,父亲也不会喜欢不公平。” “不是只有黑暗才能练听风辨器的。”秦绾却摇了摇头。 “哦?”唐演很有兴趣地看着她。 “我很小的师父,师父就带着我到圣山最高峰去练武。”秦绾淡淡地道,“哪里终年被冰雪覆盖,飞鸟绝迹,天地之间除了白,没有其他任何色彩,呆得久了,甚至让人觉得眼中什么都看不见,比一片黑暗中瞎了还可怕。” “好厉害。”秦姝听得目瞪口呆。 “不愧是武神。”唐演赞叹道。 “不过我没坚持下来。”秦绾一耸肩,很轻松地道,“眼睛疼,师父被姬夫人骂了一顿,然后就没带我去过了。” “……”所有人都不禁黑线了一下,随即又理解了之前墨临渊的选择。 的确,秦绾再怎么惊才绝艳,可她所学太过驳杂,真正能传承武神一身绝学的,还是南宫廉啊。 “所以,就算是在黑暗中比斗,墨前辈也不吃亏,是吧。”慕容流雪轻声道。 夏泽苍皱着眉,看着眼前的演武堂,心里踌躇不前。 若是唐默赢了,自然是最好的结果,可若是……然而,不管他有多少想法,一座铜墙铁壁的演武堂,断绝了所有的可行性。 秦绾看着唐演,若有所思。 姨父这么痛快地就把演武堂的秘密摆出来,恐怕不是闲谈,而是一种无声的警告。毕竟,若是等夏泽苍真的做了点儿什么出来的时候就晚了,无论如何,皇室和鸣剑山庄至少要维持友好的表象。所以最好就是夏泽苍什么都不做,只当是一个尊贵的来观礼的客人。 鸣剑山庄的上一代唐默威震武林,下一代唐少陵又天资纵横,当中的唐演夹在锋芒毕露的父亲和儿子之间不止一次被人说平庸,可这人真的平庸?习武的资质是天生,谁也强求不得,但其他,恐怕唐演才远远甩了唐默和唐少陵几条街的。 或者说,正是因为唐演的天资不够,几十年都被父亲和儿子的光环压迫,有些事他甚至比唐默都看得清楚明白。 “夫人,这不知道要等多久呢,要不……”秦姝迟疑着,目光一阵一阵往她腰腹上瞟。 “没事。”秦绾坚定道。 欧阳鹭眼中亮光一闪,想了想,招手交过一个小厮吩咐了几句。 很快的,一个小丫头端了一只盖碗过来,脆生生地道:“表小姐,这是厨下炖着的鸡汤,热乎着呢,您先喝一碗暖暖。” 秦绾怔了怔,目光下意识地和欧阳鹭相接,顿时察觉了姨母眼中的笑意,不由得脸上红了红,赶紧接过碗。 “怎么?”唐演低声问道。 “男人管这么多干嘛。”欧阳鹭一声轻哼。 “夫人和江夫人真是姐妹情深。”夏泽苍忽然感慨似的道。 欧阳鹭怔了怔,立即反应过来是因为小丫头那句“表小姐”,但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地道,“我是孤儿,好不容易找到姐姐,谁知道相见便是永别。可惜膝下也只有少陵一个孩子,总是想着,若是姐姐还在,大概就是绾儿那样的吧。” “爱屋及乌,人之常情。”夏泽苍理解地点点头。 秦绾看看这个,又看看那边,总觉得似乎有点异样。 姨母对待夏泽苍的态度似乎带着不浅的敌意,可若是一开始便是如此,唐少陵从前不会和夏泽苍交朋友。那么,是最近出了什么变故?不知道和昨晚唐少陵莫名其妙跑来说“会给她报仇”有没有关系。 “轰隆~”就在这时,演武堂门口传来隐约的闷响。 “门开了。”唐演急忙上前,亲自打开大门。 光线从敞开的门口照进去,驱散一片黑暗,众人才悚然动容。 演武堂内并未点火,墨临渊和唐默,真的是在盲战! “师父!”秦绾下意识地快走了几步。 夏泽苍也急切地看过去。 谁赢了? 两扇大门彻底洞开,只见墨临渊和唐默面对面,相隔三丈,盘膝而坐,南宫廉和唐少陵则占据了另外两个方向,安静得怎么看都不像是刚刚进行过一场旷世决斗。 门外的人不禁面面相觑,而相比起来,唐演夫妇和秦绾最关心决斗的两人都平安无事,而夏泽苍显然更在乎结果。 “都进来吧。”唐默苍老的声音响起,疲倦中却带着三分畅快。 秦绾一阵风似的冲了进去,只扑到墨临渊身上:“师父!你没事吧?” 墨临渊摇了摇头,一脸慈爱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墨前辈不亏是武神,是老朽输了。”唐默说着,满脸都是遗憾,“可惜可惜,二十年后,或许老朽便能与武神一战,只可惜,前辈等不了二十年啦。” “再等二十年,岂不是老而不死。”墨临渊一声长笑,指着南宫廉道,“二十年后,就轮到这孩子来挑战你了。” “……”年过四十还被称为“孩子”的南宫廉憋屈无比。 “那倒也不错。”唐默看看南宫廉,又看看唐少陵,欣慰地点点头。 “这算是……结束了?”夏泽苍只觉得胸口哽着一股气。这真不是两个老头串通了演戏来耍他的吗? 没人回答,不过南宫廉去指了指墙壁。 众人原本是被唐默和墨临渊夺去了注意力,但被一提醒,看清了四周,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却见原本光滑的墙面上,包括屋顶上,纵横交错的布满了上千道剑痕,看似杂乱无章,可细看来,却仿佛蕴含着独特的韵律。 每一道剑痕都入石三分,换个普通的高手,就算是用凿的,想留下这一室的剑痕也得一两个月,可这两人不到一个时辰功夫……可见在他们毫无感觉的一个时辰里,演武堂内的战斗有多激烈! ------题外话------ 今天才知道很多人不看公告章节,连活动都不知道……泪奔,你们好歹看一看公告章吧,16号就结束了,不在名单内的16号晚上可以来抢评论。 第一百零九章 伤 “师父,你还好吧?”秦绾只关心墨临渊的身体。 “无妨。”墨临渊摇了摇头。 一边的苏青崖走上前来,轻轻一搭墨临渊的脉门,不由得眉头微动。 “太子殿下。”唐默忽然开口道,“承蒙殿下厚爱,只是身在江湖,自当一诺千金,鸣剑山庄自今日起封庄十年,国师一职,请恕老朽无能为力。” “既然如此……”夏泽苍沉默了一下,抬头道,“少陵可愿接下国师一职?”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楞了一下。 “鸣剑山庄封庄,可墨前辈也不至于将少陵也封在庄内?那可真是可惜了。”夏泽苍接道。 此刻演武堂内的人个个聪明绝顶,都说得这么明白了,谁还能不懂? 夏泽苍未必一定希望唐少陵接下国师这个职位,若是他当真欣然接受,那是最好,说明他还是选择站在西秦这一边。若是不接受,此情此景,除了墨临渊和唐默的赌约,却没有第二个拒绝的借口,也就是说,夏泽苍要把唐少陵也困在鸣剑山庄十年,既然自己得不到,也绝了他去帮助秦绾的可能性。 “没兴趣。”一片沉默中,却是唐少陵懒洋洋地一声冷哼,又指了指演武堂满墙的剑痕,“本公子要闭关,没时间去当什么劳什子的国师,正好祖坟里的剑室研究得差不多了。” “你要在这里闭关?”唐演也楞了一下。 “不是封庄十年吗?那演武堂也没人用了吧。”唐少陵翻了个白眼,“一会儿出去把门锁了,三天来送一次饭就成。” “你要闭关多久?”唐演问道。 “上次就说了,至少两三年。”唐少陵道。 “……”唐演无语。两三年……还是当真的? “太子殿下,不送了。”唐少陵淡淡地道。 夏泽苍微微皱眉,敏锐地感觉到有些不妥。上一次见到唐少陵是他帮西秦刺杀了顺宁守将田中禾,那时候的他虽然帮着秦绾,但对自己也坦然相待,可这会儿怎么觉得有一种很重的敌意? “鸣剑山庄即将封闭,却是不方便多留殿下。”唐演歉然道。 “庄主说的是。”夏泽苍顿了顿,转头道,“王妃和墨前辈是否同行?孤正好有事请教。” “秦绾来此不为公事,何况,殿下还是快些回京得好。”秦绾一挑眉,唇边带起一抹凉薄的笑容,“秦绾还要为义母扫墓,王爷催得急,原也不能多留,不劳殿下送行了。” 夏泽苍眉头一动,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拱手,匆匆离去。 “他这是怎么了?”欧阳鹭好奇道。 “我来西秦,我家王爷自然是不放心的,估计边境上会有几次演练吧。”秦绾一耸肩,不在意地道。 “先用药。”苏青崖打断道。 “父亲和墨前辈谁受伤了?”唐演惊道。 别说看不出来,若是真的有伤,南宫廉和唐少陵这两个看完全程的人怎么没动静,反而也是一脸的震惊? “不是伤。”苏青崖摇摇头,脸色很沉重,迅速从随身之物里找出冰玉匣打开。 “凤凰花?”唐默也惊讶了一下。 “前辈,时间不够炼药了,为今之计,您只能直接吞下凤凰花,再由晚辈以星辰渡厄针法激活生机。”苏青崖说着,把冰玉匣塞给墨临渊,又取出针囊,“唰”的一下铺开。 “师父他是怎么了?不是说没有受伤吗?”秦绾抓着苏青崖的衣袖急道。 “墨前辈是……”苏青崖迟疑了一下,又闭了闭眼,缓缓地吐出四个字,“寿元将尽。” 演武堂中顿时一片死寂。 若是受伤了,中毒了,甚至生病了,有神医苏青崖在,都不是问题。可寿元将尽,人生老病死都有定数,墨临渊今年一百零八,生机枯竭,岂是人力能强行挽回? “想不到有生之年,居然真能见到成活的凤凰花。”墨临渊看着冰玉匣里那朵娇艳绽放的花朵,一声轻叹。 “师父,赶紧吃!”秦绾咬着嘴唇,伸手就去拿凤凰花,一边在心里庆幸。 幸好、幸好是这个时候……凤凰花开,岂非天意? “青崖。”墨临渊按住了秦绾的手,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凤凰花,能延本座几年性命?” 苏青崖怔了怔,嘴唇微微一动,却说不出话来。 “青崖?”秦绾下意识地扭头看过去,难得正正经经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许久,苏青崖才苦笑道,“三月。” “什么?”秦绾一呆。 “怎么可能?”南宫廉先跳了起来,“传说中凤凰花活死人肉白骨,怎么可能……怎么……才三个月?” “那是传说。”苏青崖冷静地开口道,“凤凰花是奇药,但不是仙丹。它能药到病除,起沉疴,愈重伤,但救不回已逝的寿元。若是昨天还能有三年,这一战后,三月之期,已是尽我所能。” 秦绾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连他后面又说了什么都没听见。 “痴儿。”墨临渊笑叹了一声,合上冰玉匣,放在她手心里,又细细地抚摸着她垂落的发丝,温言道,“别说三月,就算三年——这是救命之物,何必用为师三年,去换他人一生?” 秦绾死死攥着匣子,眼泪一颗颗滚落下来,滴在发白的手背上,滚烫得惊人。 “曦。”墨临渊握着她的手,慢慢让她放松,一面慢慢地说道,“为师今年一百零八,能看你十里红妆出,心愿已了。何况,四千还能得意对手知己,真是畅快至极,此生再无憾事。” “师父!”秦绾叫了一声。 唐默静静地示意了一下,演武堂内的人除了苏青崖,都轻手轻脚地往外走,把空间留给他们师徒。 “傻孩子,回去吧。”墨临渊却挥了挥手。 秦绾只觉得一股巨力推来,脚下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整个人像是被一阵清风裹挟着带出了大门,轻轻地放在地上,却没有丝毫伤着她。 “夫人!”秦姝吓了一跳,赶紧扶着她。 “我没事。”秦绾推开她的手。 “姓唐的小子留下,你们都出去。”墨临渊一挥袖,顺手把人都扫了出去。 至于“姓唐的”,唐默虽然不至于也被墨临渊的功力扫出去,但看了孙子一眼,还是挥挥手,带着唐演和欧阳鹭出门,顺手关上了大门。 “师父!你怎么这样!”秦绾气苦,却又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和茫然,更有几分委屈。 就算……就算师父不接受凤凰花,可最后的时刻难道也不让她陪着吗?留下唐少陵算是什么意思! 猛然间,小腹传来一阵绞痛,让她瞬间白了脸颊,冷汗从鬓边滚落。 “本公子真是前世欠你的。”苏青崖咬牙抽出一根金针,毫不犹豫地往她后颈一刺。 “你……”秦绾只吐出一个字,身子就软绵绵地滑了下来,正好被秦姝接个正着。 “唐夫人,借间静室。”苏青崖神色不变,回头说了一句。 “啊,这边。”欧阳鹭反应过来,一提裙摆,急匆匆地带着他们往后院走去。 “感觉这趟回去日子不好过。”喻明秋咕哝了一句。 众人尽皆无言。 连唐默都没想到,这一战的结果会是如此。 然而,不论如何,鸣剑山庄都已经从西秦和东华之间的浑水里被摘出来了。唐家虽然与西秦皇室交好,却只是江湖世家,实在无意于庙堂,而这位太子殿下雄心勃勃,却太过咄咄逼人了些。可墨临渊一个赌约,十年之后的天下如何,现今谁也不知道,可那个时候,就算依旧没有一个结果,也不需要他这一把老骨头来操心了。 唐默转身,默默地看着大门上方牌匾上苍劲的“演武堂”三个大字,一声叹息。 他隐约理解墨临渊在这个时候放弃爱徒,留下唐少陵的原因,可唐家欠的武神的人情也越来越多,好在自家的孙子会很乐意去还的。 ------题外话------ 看完别骂我,这个是我开文前就做好的设定之一,凤凰花开,凤凰花谢,从来药治病不续命,师父愿意用最后的能力为绾绾铺平道路,不用死于病榻,有唐默做最后的对手,酣畅淋漓,一百零八为大圆满,没有半分不甘。 第一百一十章 明照 墨临渊和唐默一场大战,唐默败了,墨临渊耗尽寿元仙逝,最终还真说不清楚输赢。 按照约定,鸣剑山庄遣散了所有的弟子,封闭庄门,因为只剩下了唐家几个主子,连下人都散去了大半,除了外出采买,曾经门庭若市的武林圣地再无人出入。 夏泽苍是在回京的路上听到消息的,遗憾的同时,也不禁长长地舒了口气。 虽然鸣剑山庄被封,可墨临渊一死,相当于除去了一个心头大患! 虽说武神早就不问世事,可只要他活着一天,谁敢对秦绾下手?墨临渊若是单纯想要那个人死,只怕倾国之力都护不住! 总之,这场决斗的结果还不算太偏向东华。 另一边,一辆普普通通的青布马车离开了鸣剑山庄。 唐演和欧阳鹭亲自将马车送到了西秦边境才返回,加上连南宫廉都一路随行,路上平平静静的,什么都没有发生。沿途的西秦官府想必也得到了夏泽苍的命令,按兵不动。 毕竟,冷卓然的大军还在顺宁郡附近“演习”,而夏泽天率领的大军却已经深入西域了。 就算有过盟约东华不能主动攻打西秦,可若是摄政王妃在西秦境内出点儿事,哪怕是她自个儿不小心摔了,也不能算东华“无故出兵”。 “我们回去了。”唐演望着不远处的山脉,停下了马。 这是从西秦入圣山的路,秦绾先要将墨临渊的骨灰送回无名安葬。 “姨父姨母保重。”秦绾拉开了车帘。 “唉,你就别下来了,以免又着了风。”欧阳鹭赶紧将她推回去,顿了顿,又道,“别难过了,对你腹中的孩子不好。明年你还要抱着小世子再去看你师父呢。” “我知道的。”秦绾淡淡一笑。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精气神并不算很差,可见这几日苏青崖也算是用尽了心思。 其实,若是没有凤凰花,对于墨临渊的离世,秦绾是有心理准备的,甚至,最后能与唐默一战,她还为师父开心。可偏偏……凤凰花,明明刚刚有了希望,再一次破灭的感觉更让人绝望。这世上,最痛苦的从来不是求而不得,而是得而复失。 “等少陵出关了,回去找你的。”欧阳鹭拍了拍她的手,又道,“你爹虽然能干,可他是个文人,以后……总有兄长会护着你,不会让你孤身一人的。” 秦绾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说到底,若不是她,鸣剑山庄也不会陷入这般左右为难的境地。 欧阳鹭看看左右,见众人都距离比较远,刻意不打扰她们话别,身侧只有一个知情的秦姝,随即微微一叹,轻声道:“就知道你会想多。我和你姨父当年既然收养了少陵,就早料到了会有这一日。少陵身上毕竟流着一半东华的血,这事不用你操心。何况,你爹是我姐夫,你是我亲外甥女,跟血脉至亲你客气什么。” “嗯。”秦绾眼中含着泪,用力点点头。 “一路顺风。”欧阳鹭笑道。 马车缓缓起行,秦绾直到看不见身后伫立的人了,这才放下车窗的帘子。 “唐庄主和唐夫人真是好人。”秦姝感叹道。 “这世上总是好人多些的。”秦绾淡淡一笑,看着一直拿在手里的冰玉匣,又叹了口气。 “这凤凰花……不如王妃吃了?”秦姝提议道。 “我吃了干嘛?”秦绾失笑道,“别糟蹋好东西了。” “可王妃这几天瘦了好多,回去后王爷该心疼了。”秦姝哀怨道。她这个贴身侍女只怕也要受好些天王爷的冷气。 “有些事,或许真是老天注定。”秦绾手一翻,将冰玉匣抛了抛,重新抓住,随后一把拉开车帘,扬声喊道,“苏青崖!” “干嘛?”苏青崖在马上不耐烦地回头应了一声。 “凤凰花能不能救活沈醉疏?”秦绾问得很直接。 苏青崖怔了怔,随即微微勾了勾唇角,清冷地吐出一个字:“能。” “很好!”秦绾一扬眉,抬手将冰玉匣朝他扔过去,朗声道,“你告诉他,我师父用三年换他一生,他后半辈子卖给我了!” “对啊!”秦姝恍然大悟,惊喜道,“凤凰花能救沈大侠!” 众人都面面相觑,不知道沈醉疏看着生龙活虎的哪儿像是需要凤凰花那样的宝物来救命,顾宁倒是明白,原本因为墨临渊逝去而灰暗的心情也多了一丝亮光。 费尽心血得到的凤凰花,如果最终还是能救回一条重要的性命,那就不算得而复失! 进入圣山之后,陆续也遇见了不少人。 墨临渊去世的消息一传开,散落在各地的圣山各宗门之人好些反而比秦绾更快地赶回了圣山。思忘崖下,白衣素服的老人站立成两排,默默无声。 秦绾老远就弃了马车,带着一行人,捧着墨临渊的骨灰徒步上山。 她这次走的并非后山那条专用于无名众人上下的通道,而是前山大路。 无名千年来第一次关闭了机关总闸,恭迎武神魂归故里。 不过,各宗门也只送到山下,无名里虽然一片缟素,但人却不多。除了几个仆妇小厮童子,就只有姬夫人、哑奴和专程用轻功狂奔了三天三夜赶回来的简一。 秦绾将骨灰放入灵堂,却有些意外——灵堂布置得实在太好了。如果是这里是京城,几天功夫用来布置一座灵堂那是绰绰有余,可无名地处深山,远离城镇,物资采买不易,光是那么多白布也不是附近的小镇能一气拿出来的。 “这是你师父下山前就吩咐了的。”姬夫人一声叹息,又拿出一个尚未封口的信封递给她,“他留给你的。” 秦绾愣了愣,眼中似乎又浮起了水汽。 “别难过,你师父……他求仁得仁,此生无憾。”姬夫人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我知道。”秦绾抬手擦了擦眼睛,看着那块灵位,平静地道,“夫人安排我的侍卫住下吧,今晚我和南宫守灵。” “你的身体……”姬夫人有些迟疑。 “夫人放心,只守一夜,其他的……南宫师侄代劳吧。”秦绾道。 “弟子义不容辞。”南宫廉沉声道。 “你有数就好。”姬夫人沉默了一下,还是点头许可,招了招手,示意其他人跟她出去。 秦姝张了张嘴,却被苏青崖眼明手快地拉了一把拽了出去。 秦绾是关门弟子,情同祖孙,南宫廉是亲传徒孙和继承人,他俩为墨临渊守灵是天经地义,其他任何人留在这里反而不妥。反正秦绾也说了,只守一夜,无论如何,这点纵容还是要给的。 顶多……事后多扎她几针就是了。 秦绾点上香,静静地在灵前跪好,这才拿出姬夫人交给她的信。 师父的……遗书?真是早就算计好了啊。 “不看看师祖写了什么吗?”南宫廉看她似乎盯着信封发呆,下意识地提醒了一句。 “哦。”秦绾回过神来,这才抽出信纸。 薄薄的一张纸,看着就不像是长篇大论,但完全展开的时候,秦绾还是愣住了。 尽管知道师父不会在遗书里还啰啰嗦嗦嘱咐她一堆,可只写了两个字,是不是太敷衍了? “明、照。”南宫廉念了一遍,挠了挠头,茫然道,“什么意思?” 秦绾抿了抿唇,淡然道:“《礼记·经解》有云:明照四海而不遗微少。《韩非子·奸劫弑臣》也有‘故身在深宫之中而明照四海之内,而天下弗能蔽弗能欺者,何也?’之句。” “哦。”南宫廉也不是不学无术,至少勉强听得懂,然而还是不明白,师祖留下两个字有什么用意? “我及笄之年,师父赐字‘曦’,取气东来,晨曦微明之意。”秦绾答道。 “啊……”南宫廉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她毫无异状的小腹。 “可惜,师父是等不到世子及冠之年了。”秦绾一声叹息,尾音渐渐消散在空气里。 ------题外话------ 啊……于是这一卷完结了,明天终于可以开新卷了!这几天的章节修了又修改了又改,废掉的字比发出来的还多,其实我是真的很喜欢师父的。只是我这个人吧,真心不喜欢童话,这世上的事,太过圆满就是假。凤凰花能救回你们喜欢的沈大侠嘛,也不算毫无用处啊,凤凰花开为谁,一早就天注定。 第一章 三年 时光匆匆,一瞬三年。 京城的繁华仿佛从未改变,早春的气候宜人,桃花盛开,醉白楼的桃花酥鱼依旧是京城一绝。 不过这一日,宽敞的大街上空空荡荡,反倒是路边的酒楼、茶楼、店铺挤了满满当当的人,探头探脑地往外看。 “请问,今天京城这是怎么了?”醉白楼一楼大堂里,一个外地客商好奇地拉着店小二的问道。 “客官是刚刚进城吧?”小二眉飞色舞道,“您知道咱们东华的海军吗?前些年打垮了南楚水师的那个!” “那哪儿能不知道。”那客商一拍大腿,兴奋道,“不瞒你说,我就是宁州人士,镇海将军嘛,不但知道,当年还见过一次呢!” “真的?那位镇海将军什么模样?”同桌的几人闻言,都一脸的兴趣,连邻桌的客人都凑了过来,七嘴八舌地提问。 “听说镇海将军身高八尺、很是威猛,善使一口环首大刀,力大无穷!” “你说的那是海盗吧?” “嗨,我也听人说,言将军一把络腮胡子,长相威猛,在沿海一带能止小儿夜啼。” “唉?可言将军不是世家子弟嘛,哪能长成……那模样。” “什么什么?世家子弟?不是洞仙湖水寇被招安的吗?” “那个……”眼见他们居然越说越开了,最开始说话的那客商一脸的尴尬。 “言将军来了!”忽然间,门口有人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顿时,众人“哗啦”一下,争先恐后地往门窗涌过去。 “这是?”那客商目瞪口呆。 “客官有所不知,三年前言将军引军出海,远渡扶桑,历经三年才呈上捷报,收复扶桑全境。”小二笑吟吟地说道,“海军今日回京献俘,这里是必经之路,这些人啊,都是来看言将军的,还有来看扶桑人的。” “扶桑人不就是倭寇吗?有什么好看的。”客商不解道。 “这您就孤陋寡闻了,咱们言将军可是将扶桑女王给抓回来了,他们都是来看女王的!”在柜台后拨算盘的掌柜抬头插了一句。 那客商也被说得好奇心起,走到门口,探头探脑地往外看去。 果然,没一会儿,就见一支军队从街角那边走过来。为首的是一匹黑色的骏马,而骑在马上的并不是众人想象中的虬髯大汉,甚至看不出来像个将军,而更像是出游的王孙公子。他身后不远处的一骑则是个更文弱些的少年,看起来顶多就弱冠之年,甚至比很多赶考的书生都年幼。 因为是水军,所以骑马的不多,怎么看也就只有七八个将领,要说最威武的那个倒确实是膀大腰圆满脸大胡子,可人家身后的军旗上明明写着个“邵”字啊。 而水军的装扮也和百姓平时熟悉的禁军大不一样,最明显的一点就是,士卒身上穿着的都是皮甲,而非铁甲。 “哪个是言将军啊?”百姓们议论纷纷。 “最前头哪个!”有认识的答道。 三年前言凤卿接受招安时也曾入京城授官,并不是真没人认识他。尤其出入红袖楼的纨绔子弟,不少还记得当年那个被摄政王妃扒光了扔到大街上的奇葩! “哇……好俊俏的后生,真是将军?” “当然,言将军可是公卿之后!哎……你们看,那个不是三年前的陆探花吗?” “好像真是!” “哪个是扶桑女王?” 随着军队的前进,一辆特别的马车慢慢经过醉白楼门口,引起百姓一阵惊呼。 倒不是这扶桑女王长得有多奇怪,事实上,扶桑和中原人单论长相倒是不太容易看出区别。然而,也不知道是谁出的主意,用囚车将女王押解京城——好吧,俘虏本该用囚车押送,倒也没什么不妥,可问题是,这扶桑女王站在囚车里,脖子和双手被死死卡住,动弹不得,可却不像一般的俘虏那般狼狈,反而干净整洁,一身大红色的华丽长裙,满头珠翠,若非身下的囚车,说是囚犯,倒更像是要送入宫中的妃子! 当然,若是真对这位女王心存好感,却也不必用囚车游街的折辱,反正是个女子,战利品而已。 所以说—— 到底谁出的主意,弄得如此不伦不类? 不知不觉间,连百姓的议论声都小了下去,无数人目瞪口呆。 而就在这时,众人却听到二楼的窗口处传来“哎呀”一声惊叫,然后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原本,押送俘虏上京,军队还是会严加戒备,提防有漏网之鱼劫囚的,可一来囚车附近的军士已经看过,窗口大多是妇女孩童,二来众所皆知醉白楼可是摄政王妃的产业,怎么可能有匪徒隐藏其中? 然而,就这么一疏忽,那东西不快不慢地掉下来,“啪——” 正好砸在囚车里的扶桑女王头上。 “怎么回事!”前方的邵震拨马转了回来。 “邵将军,这……”囚车旁边的士兵一脸难以言喻的尴尬,指了指女王,让他自己看。 “&……¥%%¥%¥¥%”扶桑女王愤怒地涨红了脸,嘴里叽里咕噜说着听不懂的扶桑语。 邵震凑过去看了看,也不禁汗颜。 那砸到扶桑女王头上的竟然是一块尚未切开的白糖糕,原本有碗口大,这会儿碎了大半,这东西又黏腻,半干不湿地糊了女王一脸,原本盛装打扮的美人顿时变得极为可笑。 东华的百姓可没有对倭寇心存怜悯的,原本也是因为女王好歹是个女子才没人砸点臭鸡蛋烂番茄的,但看见这一幕,围观的人先是安静了一下,随即哄堂大笑。 “叫你们别玩了,闯祸了吧!”二楼窗口传出一个爽朗的大笑。 “什么嘛,明明是沈叔的错!”回答的是一个清脆的童音,“谁让你不给接住的,你赔我白糖糕!” “拿去。” “啊——” “啪!”第二块白糖糕从窗口飞出来,正中扶桑女王的脸。 “谁!”邵震也不禁黑了脸,这傻子都能看出来是有人故意砸的,虽说他也不同情这个扶桑女王,可毕竟是他们押解的囚犯,削的是海军的面子! “我说,老邵啊,孩子们闹着玩呢,屁大点事,较什么真。”窗口探出来一个男子的身影,一脸满不在乎的笑容,还朝下面挥挥手。 “沈醉疏?”邵震楞了一下,随即脸色一变。 毕竟也是做过一阵子同僚的,这三年他们和朝廷的音讯也并非完全断绝,自然知道三年前沈醉疏练完锦州水军后就返回了京城。原本以为以他的能力,以及和摄政王夫妇的交情,此后必定飞黄腾达,可谁料他却心甘情愿地当了摄政王府的亲卫军统领! 要知道,王府亲军其实算是私兵,是靠王府养活的,兵饷都不经过户部,兵部也没有这些人的名册,本质上,连同统领在内,都没有正式的官职。而沈醉疏是什么人?在江湖上,堂堂七绝公子名满天下,迟早能成为一代宗师。即便入了庙堂,他也能统帅三军,青史留名。因此,不管是江湖上的朋友,还是朝廷中人,都不明白他到底图的什么。 当然,邵震脸色难看的是,沈醉疏……是他女儿的心上人! 他并不是觉得沈醉疏有什么不好,若是他有个妹子倒是很乐意招个妹婿,可邵小红的年纪实在差得有点大,他和沈醉疏原本是同僚平辈,若有一日沈醉疏叫他一声“岳父”,只要想想就觉得寒毛直竖! “沈叔沈叔,哪个是舅舅呀?”说话间,窗口又爬上来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娃,扒在沈醉疏怀里,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张望着。 女孩儿一身大红色的春衫,头上梳了两个花苞,戴着一对大红的绢花,若是普通孩子这般打扮难免俗气,可这女孩儿皮肤白皙,眉目如画,被大红色一衬,反而更显得冰肌玉骨,如同仙童。 “呐,就是前面那个。”沈醉疏随手指了指。 “哪里啊?”边上又凑过来一个小脑袋,也是个漂亮的女娃,年纪大些,约莫有个七八岁了。 邵震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只想说沈醉疏你究竟是有多闲,跑到这里来看大军班师就算了,还带了一群孩子? 就在这时,原本跟着言凤卿在最前面的陆臻已经跑了回来,在醉白楼前翻身下马,笑嘻嘻地道:“少将军,言将军吩咐了,别耽误进宫的吉时。” 邵震点点头,只好吞下一肚子莫名其妙,带着满头满脸白糖糕的扶桑女王继续前进。 倒是陆臻随手把马缰抛给看热闹的小二,大步走进醉白楼。 百姓赶紧给让出一条路来,这可是东华历史上最年少的三甲啊,听说还是摄政王妃的弟弟呢。 只听楼梯上传来“咚咚咚”一阵响,一团红影冲了下来,一头扎进了陆臻怀里,脆生生地喊道:“舅舅!” “哟,是昭儿?”陆臻一弯腰,直接把女孩儿举了起来,细细打量了一番,眉开眼笑,“跟姐姐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挺好!” “昭儿,你跑慢点!”后面的女孩子也提着裙摆跟下来,笑眯眯地叫了一声,“臻哥哥!” “三年不见,都长这么大啦。”陆臻一手把怀里的小姑娘扛在肩上,空出一只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三年前他离京的时候,秦珑不比肩上那只大多少,如今倒是已经有了美人坯子的模样,难为倒还记得他。 “哎,原来小郡主和四小姐都在这儿呀!”不少百姓都围了上来,还有人笑着哄道:“小郡主,我那蜜饯铺子里刚刚做好了新鲜的玫瑰花脯,明儿个来尝尝?” “不行呢。”红衣女孩苦着脸道,“牙疼,娘亲不让吃了。” “你刚刚还吃了白糖糕。”秦珑无奈道。 “就一点点嘛。”女孩儿比着自己的手指示意,脸上的表情丰富之极,看得众人一阵大笑。 “小二,那小姑娘是?”那外地客商拉着小二小声问道。 “小郡主你都不知道?”旁边一个书生立即接口道,“咱们摄政王膝下的独生女,小名一个‘昭’字的,封号叫羲和郡主。” 客商瞬间睁大了眼睛,脱口道:“就是那位出生时黑夜里变为白昼,传言为羲和女神转世的小郡主?” “还有哪位小郡主?”书生一挺胸,一脸的骄傲。 “我说,怎么出来连个侍卫都不带?”陆臻问道。 “有先生和沈叔跟着呢。”李昭搂着陆臻的脖子笑眯眯地答道。 说话间,楼梯口,沈醉疏和慕容流雪并肩走下来。 三年岁月并未在他们身上留下多少痕迹,只是慕容流雪更见清雅,而沈醉疏却越发洒脱。 陆臻摇摇头,叹了口气。 这三年他也算是身经百战,好几次差点儿丢掉小命,可这两位绝世高手倒是悠闲地在京城带孩子,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看见沈醉疏,李昭扭了扭身子,从陆臻身上滑下来,笑吟吟地伸手:“抱。” “回府吧,王妃高兴得很,说是今晚设家宴,虽然你爹不在,但你姑姑在府里。”沈醉疏说着,很顺手地捞起小团子,让她坐在自己臂弯上。 慕容流雪牵了秦珑的手,一行人告别了太过热情的百姓,一路走回摄政王府去。 “这孩子倒是和沈大哥好。”陆臻看着走在前面的一大一小,有些好奇。 至少他觉得,比起经常不修边幅的沈醉疏,明显慕容流雪更讨小女孩的喜欢才对。 “昭儿从记事起就喜欢沈兄。”慕容流雪低笑道。 “为什么?”陆臻道。 “因为昭儿嫌弃姐夫和先生都不够英雄气概。”秦珑答道。 “……”陆臻沉默了一下,随即“噗”的一声笑喷。 慕容流雪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直到回到王府,因为李暄和秦绾还在宫里,来接他的执剑才一边笑,一边告诉他实情。 要说李昭这个小丫头是他们看着出生的,襁褓里的时候还好,可稍微长大点,除了秦绾和照顾她的蝶衣之外就不给别人抱,等到记事了,原本秦绾是想让她和秦珑一起跟着慕容流雪学的,可小丫头不愿意,嫌弃自家父王太过俊美,慕容先生比父王还漂亮,苏叔叔不但好看还冷着脸都不会笑,直到遇见从锦州归来的沈醉疏,那可真是一拍即合。 秦绾无所谓,她自己也和贤良淑德半点不沾边,李暄更不在意女儿是不是符合闺训,横竖他李暄的爱女,就算把天捅破了也有他顶着,算是什么大事。 沈醉疏原本出身书香世家,有七绝公子美名,虽说弃文从武后再无寸进,可毕竟是自幼刻入骨髓的东西,用来教一个小姑娘启蒙却也绰绰有余。然而,真正让他对李昭疼到骨子里的原因,这姑娘出生的时刻极好,是纯阳之体,天生就是该修炼炎阳七转的!如果她是男儿身,只怕几个退隐的老怪物都抢着要收徒弟呢。 都说什么人教出什么徒弟,秦珑跟了慕容流雪三年,把幼时的古灵精怪都好好地收进了一副大家闺秀的皮囊里,不像是秦绾那般锋芒毕露,只有吃了亏的人才反应过来这姑娘不好惹,当然,还有一部分吃了亏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而李昭跟着沈醉疏,年纪小小的,琴棋书画没落下,都启了蒙,可那性子,追猫撵狗上房拆瓦,整日里折腾得王府鸡飞狗跳。 秦绾气狠了倒是捞过来揍了一顿,不过小姑娘几滴眼泪一挂,摄政王殿下冷着一张脸,抱着个女娃娃去上了朝,又把杜太师气病了三天。 典型的慈父严母。 陆臻一边听一边笑,颇有些遗憾这三年未归,实在错过了太多。 第二章 羲和郡主 登基三年,李镶也终于不是那个话都说不清楚的小皇帝了,开了年已经有十五,身量渐长,也有了少年人的锐气。 午门献俘,李镶的表现虽然不出众,但也规规矩矩,没出差错。只有杜太师和一干清流咬牙切齿,谁叫立于皇帝身后的摄政王夫妇气势太盛呢?可除了腹诽几句,他们也无可奈何。毕竟摄政王除了一个“王妃干政”,还真没僭越什么。 等到仪式结束,将俘虏押送天牢,接手的禁军又为难了。 那个扶桑女王怎么办?也关到牢里吗?可如果和别的俘虏一般对待,是不是把她这身盛装给卸了? “这个啊,送到摄政王府去。”言凤卿随口答了一句。 “啊?”凌子霄傻眼。 “啊什么啊。”言凤卿白了他一眼,哼道,“好歹是个女王,这么贵重的战利品,不送给摄政王谁消受得起,难道送进宫里?皇帝年纪还小了点。” 凌子霄闻言,直接闹了个大红脸,尴尬到了极点,只想说最消受不起的就是摄政王了好吗?您这是生怕王妃不揍你是吧? “听说过两天你就要成亲了,怎么脸皮还恁薄。”言凤卿留下一句话,施施然地走了。 “将军,这?”士卒为难地问道。 “去去,送摄政王府去。”凌子霄没好气地挥挥手。 “真送?”那士卒也目瞪口呆。 “就说是言将军送给王爷的战、利、品!”凌子霄咬牙切齿道,“记住,一定要说清楚是言将军送的!” “是。”那士卒顿时心领神会。 凌子霄挠了挠头,随即就把这事抛到了脑后。反正就算王妃恼怒了,也是去找言凤卿,不管他的事。话说回来就没见过这么不怕死的,明明每次招惹王妃都被折腾得惨兮兮的,怎么就还愈挫愈勇呢? 而御书房里,李镶盯着杜太师一开一合的嘴唇,昏昏欲睡。 近年来,李暄放给他的权利多了不少,至少在民政上,只要不是错得太离谱,李暄也不太驳回他的命令,当然,有杜太师在后面辅佐,普通的政事也不至于错到哪里去。甚至杜太师在朝中安插了几个人李暄也没在意。 然而,李镶却觉得疲惫不堪。他原本就资质一般,自幼又缺乏教养,继位后填鸭式的读书也是个极大的负担,面对太师、太傅们殷殷期待的面孔又不忍说什么。只是,明明见到皇叔祖随手就能处理的小事,在自己看来就如此千头万绪,也不禁沮丧。 “陛下,摄政王求见。”门外内侍的声音打断了杜太师的话。 “快请。”李镶甚至是松了一口气的,赶紧说道。 杜太师微微皱了皱眉,却也没有告辞的意思,反而等在一边。 “陛下。”李暄冷着脸走进来,连眼角的余光都没分给杜太师,只把手里的折子往御案上一放,淡淡地道,“这是吏部和兵部拟定的海军将士封赏,陛下看看,若是没有什么不妥的,就尽快颁布旨意,也让这些远征三年浴血奋战的将士们安心。” 李镶接过折子,迅速浏览了一遍,忽的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下意识地道:“陆臻,朕记得他是三年前恩科的探花郎?” “陛下好记性。”李暄点头,“陆臻通晓扶桑语,随同言凤卿远征,虽为文职,却一直身在前线。” “真是文武双全的栋梁之才。”李镶依稀还记得当年梅花节上战倒了满城学子的少年探花,欣然点点头,又继续往下看,没看到有什么问题,干脆直接合上了奏折,“就按这个办吧。” “多谢陛下。”李暄道。 “那个……皇叔祖。”李镶叫了一声。 “嗯?”李暄一挑眉。这皇帝也是他看着长大的,这会儿叫皇叔祖,下面说的必定就是私事。 “好些日子没见小昭姑姑进宫玩了。”李镶偷瞄了脸色发黑的杜太师一眼,笑得尴尬。 “陛下不怕她再烧了长春宫或者揪光了御花园的仙鹤毛,或者把荷心湖的锦鲤烤了吃……明日让她娘带进宫来陪陛下玩。“李暄慢吞吞地道。 “好……” “陛下日理万机,哪有空闲带孩子!”李镶才说出一个字,就被杜太师打断了话头。 “呃……”李镶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太师说的是,陛下尽快拟旨吧,别寒了将士的心。”李暄轻轻一笑,转身出去了。 杜太师在后面吹胡子瞪眼睛。 李镶默默地叹了口气。说真的,他其实很羡慕皇叔祖家的小女孩儿,他从小就活得战战兢兢,生怕就成了兄长们争位的牺牲品,何曾有过如此恣意飞扬的痛快。 就算看着那女孩儿一路祸害御花园,也是开心的。 “陛下,老臣以为,这封赏不是儿戏,还得细细斟酌为好。”杜太师又道。 “这好好的,还有什么问题?”李镶楞了一下。 “陛下,言凤卿此人……桀骜不驯,此番又立下大功,还需压一压,以免他居功自傲。”杜太师摸着胡须道。 “可有功不赏,未免寒了将士之心。”李镶犹豫道。 “言凤卿连摄政王都不放在眼里,随意顶撞,切不可再让他得意忘形。”杜太师道。 李镶闻言,倒是心念一动,太师所言也并不是没有道理…… · 李暄除了御书房,快走了几步,就看见廊下的秦绾。 早春初寒,秦绾一袭银白色云缎锦衣,外面罩着一件灰绒斗篷,看起来高贵典雅,身边只跟着秦姝。 她身边的人,执剑和荆蓝成婚后就不再贴身服侍,而是转到了外围办差,蝶衣自从李昭出生就不假手于人,连秦绾都要退几步。去年李少游为侄儿求娶夏莲,她也给了一份丰厚的嫁妆送了夏莲出,提了两个新培养的小丫头上来。 不过,日常跟着她的,也就秦姝和喻明秋两个了。 “这么快?”秦绾笑着迎上来。 “多半是要压一压。”李暄一声嗤笑。 “谁让你偏要挑杜太师在的时候去。”秦绾白了他一眼。 “横竖是太师的锅,本王不背。”李暄悠然道,“何况,凤卿那脾气,压一压不是坏事。” “都是你算计的。”秦绾道。 走出宫门,就见喻明秋抱着渊剑靠在宫墙上,眯着眼睛,仿佛睡着了一般。 “忙了一夜才赶回京城,叫你别来了。”秦绾不禁说道。 “没事,回去再睡。”喻明秋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道,“对了,刚刚把那几个家伙送进奉天府的时候,龚大人要我转告王妃,说三年卖身契期满了。” “哦。”秦绾楞了一下才想起来,确实,当初龚岚和她说好了只效力三年的。 可是,这三年来,龚岚明着是京城令,暗地里管着整个户部的账目,荀嘉义之后新提上来的尚书是个老学究,只会之乎者也,就是个幌子。原本李暄已经打算好了,等下个月春闱结束就把人调进户部去。 “我跟他谈。”秦绾揉了揉眉心。 “别强求了。”李暄叹了口气。 “放心吧,至少可以骗他再签三年。”秦绾凉凉地说道。 “被你看上也是倒八辈子霉了。”李暄失笑。 “哪有,分明是上辈子积福了。”秦绾反驳。 几人慢慢走回摄政王府,一进门就被一团红色扑了个正着:“娘亲~~~” “小丫头,是不是又淘气了?”秦绾笑着拍拍她的小屁股。 “才没有,沈叔带我看舅舅呢。”李昭笑眯眯地答道。 “绾姐姐。”陆臻跟了出来,亲昵地叫了一声,又看了李暄一眼,撇撇嘴,不情不愿地叫了声“姐夫”。 “晒黑了不少,倒是精干了。”秦绾满意地点点头。 “那当然,扶桑那个地方就是个大岛,可落后了,稻米蔬果都少,每天都是鱼鱼鱼……快腥死了!”陆臻苦着脸抱怨道,“总之,最起码几年里我再也不想吃鱼!” “怪不得王妃昨日还特地看了家宴的菜单,把鱼都删掉了呢。”秦姝恍然大悟。 “就知道姐姐最好了。”陆臻讨好道。 “得了,今天好好休息,明天收拾一下上柳家去,礼物都替你准备好了。”秦绾点点他的脑门。 “哦。”陆臻抓了抓头发,听话地应下了。 三年前,他和柳湘君的婚事原本还没定下,陆熔和陆烟都觉着,毕竟战场上刀剑无眼的,万一有个好歹岂不是害了人家姑娘,所以有意等战后才提亲。倒是柳长丰说了一句柳家既然决意嫁女就不会反悔,于是就在陆臻在扶桑的时候,三书六礼已经走完了一半,就等着陆臻回来下聘迎亲了。 “柳二小姐是个好姑娘,成了亲就好好过日子,是个大人了。”李暄嘱咐了一句。 “知道了。”陆臻挥挥手,又拿着一枚精致的摇铃去逗李昭。 小女孩儿也不怕生,虽然是第一次见面的舅舅,倒好得像是玩伴似的。 “对了,我听人说,小昭是羲和女神转世什么的,怎么回事?”陆臻好奇地问道。 按理说,秦绾夫妻俩是不会搞这种传说加在女儿身上的。 “还不是那个二货!”秦绾提起来就咬牙切齿,又狠狠地瞪了李暄一眼。 “那是大舅子送的贺礼,当然要物尽其用。”李暄很委屈。 陆臻眨巴着眼睛准备听八卦。 “小郡主出生那天,公子派人送了几大车的礼物过来,因为太过惊悚,边境那边如临大敌,最后还是朔夜将军亲自率军押送回来的。”秦姝笑道。 “什么礼物这么兴师动众?”陆臻莫名其妙。何况,能装上几大车的,也不应该是什么珍贵的东西才对。 “西秦民间第一巧匠鸿雁师傅亲手做的烟花。”秦姝很认真地比了比手指,补充道,“一万个。” “多少?”陆臻瞠目结舌。 巧匠鸿雁他听说过,民间制作烟花的高人,他制作的烟花价格奇高,有些早一年就要预定,还有价无市,一万个……这是几年的存货了吧?这还不是银子的问题。话说回来,一万个就算是烟花,爆炸起来也够平了半座城市的,也难怪东华军如临大敌了。 “一万个呀。”秦姝捧着脸,陶醉道,“不亏是第一巧手,实在太漂亮了,王府的下人们一起动手,足足放了一个晚上呢。” “于是黑夜变成白昼?”陆臻扶额。 “其实京城的百姓都明白的,只是流言这种东西,越传越离谱,等到了千里之外,早就不知道传成什么样子了。 “听说当年公子对鸿雁师傅全家有救命之恩,所以赶了半年,日以继夜才完成这一万个烟花。”秦姝道。 陆臻叹了口气。 好吧,这么二缺的事确实只有唐少陵才做得出来。不过,叫人放了一整晚的烟花,一向淡定的李暄是不是也难得二了一回? 第三章 家宴 因为设的是家宴,所以并没有太多人。除了李暄一家三口,陆臻、陆烟,还有江辙、秦建云和汝阳大长公主带着秦榆和秦珑,秦枫和柳碧君夫妇,柳碧君怀里还抱着儿子,起了名字叫秦宜,比李昭大了三天,不过因为早产,看上去反而年龄更小些。白荷一年前也嫁入了东方家,刚刚有了身孕还不稳,秦绾便没让她折腾。最后就是客居在摄政王府的沈醉疏和慕容流雪。 李暄也从不在家宴上摆排场,就一张大圆桌,厨下做的也不是什么山珍海味,都是些清清淡淡的家常菜,鱼虾之类一概不见。 陆臻口才好,笑吟吟地讲起扶桑的战事,尤其他去掉了血腥的部分,只当是传奇故事讲,把几个孩子唬得一愣一愣的,满脸崇拜。 “今年春闱的卷子都妥当了?”江辙问道。 “都封存在贡院了。”李暄喝了一口酒,轻声道,“明面上是禁军守卫,里面还有十六名暗卫分成四班轮流值守。” 江辙点点头,又道:“主考呢?” “丞相大人代劳一下?”李暄歪了歪头,很无辜地道。 “当年你说,请本相再留三年,这是想忘记了?”江辙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那让曦去监考。”李暄想也不想道。 “不去!”另一边和大长公主正说话的秦绾听在耳中,回头怒道。 已经没有时间陪伴女儿了,再下去这疯丫头的性子就更难纠正回来了。 李暄耸耸肩,对着桌子对面李昭水汪汪的大眼睛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秦绾磨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丫头还不是仗着身后有个她说什么是什么的混账爹! “好了,昭儿还小呢,性子活泼些没什么不好。”大长公主拍拍她的手,好笑道,“看别人家都是严父慈母,偏你们家是反过来的。” 秦绾叹了口气,忧伤道:“明明我小时候都没这么难搞。” 大长公主迟疑了一下,又把话咽了回去。 “母亲有话直说,我还会介意吗?”秦绾笑了。 大长公主看看那三个已经讨论起政事的男人,压低了声音道:“绾儿,昭儿虽然很好,可毕竟是个女孩儿,你和小皇叔成婚都三年了还没有世子,王府里别说侧妃,连个侍妾都没有,私下里的议论已经快要压不住了。” “那又怎么样?”秦绾不以为然。 “这些日子,府里拜访的官员越来越多,侯爷也心烦,干脆闭门谢客,可总不是长久之计。”大长公主无奈道。 “大不了效仿父亲。”秦绾答道。 “效仿侯爷?”大长公主一愣。 “立昭儿为世子。”秦绾一挑眉。 “……”大长公主哑口无言。 “母亲放心。”秦绾轻轻一笑道,“既然当初先帝许了父亲立我为世子,那如今就没理由不许王爷立昭儿为世子,谁有什么意见,就请他去向先皇辩论好了。” 大长公主无语,去找先皇辩论?去地府找么? “母亲好好教养榆儿,若是真不行,好好给他挑个妻子,将来生出孩子直接送到我这边来教养,还怕教不好一个世子?”秦绾又道。 “那小皇叔呢?”大长公主担忧道,“你不急,他也愿意吗?男人啊,这子嗣总是个过不去的坎儿。” 秦绾歪歪头,也不想说“他不会的”之类的安慰,横竖大长公主也不会信,想了想,她只笑道:“王爷要是想纳妾,哪需要我动手。” “也是,只怕苏神医就先毒死了他。”大长公主苦笑。 秦绾按了按她的手,没多说什么。 她和李暄之间的感情,这个世道的人都不懂。或许世人觉得她离经叛道,可既然男子要求女子从一而终,自己却三妻四妾,岂非双重标准? 不过,她同样清楚,这世上总是循规蹈矩的人多些,她和李暄不惧人言,可从未想过让别人也是如此。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所以,对于大长公主的好意,她也只是一笑置之。 “陆臻。”忽然间,李暄抬头叫了一声。 “啊?”陆臻楞了一下,抬起头来。 “你去主考。”李暄直接说道。 “噗——”陆臻原本正说得有些口干舌燥,喝口酒润润喉,闻言直接喷了出来,一脸的不可置信,“什么?” “你,去主考。”李暄放慢了语速重复了一遍。 “我?”陆臻睁大了眼睛,一手指着自己的鼻子,怒道,“副主考都是一群七老八十的老头子,你让我去主考?” “你的意思是你至少要到七老八十才能比那群老头厉害?那要你何用。”李暄没好气道。 “……”陆臻被噎住了,转头木然地看向秦绾。 “主考啊。”秦绾摸了摸下巴,轻飘飘地道,“也行,去试试吧。” “姐!”陆臻抗议。 “反正你刚从扶桑回来,这几天闲着也是闲着。”秦绾道。 “那就这样决定了。”李暄一句话拍板定音。 陆臻木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去看江辙和秦建云——你俩就由着你们女婿胡闹? “年轻人,多历练一下没坏处。”秦建云笑眯眯地道。 至于江辙,一向冷着脸,他不出声反对,明显就是同意的意思。 “舅舅,主考是什么呀?”李昭忽然问了一句。 “哦,就是负责烤鸡的。”陆臻随手指了指桌上的一盘烤鸡,干脆撕了个鸡腿给她堵住嘴。 “对了,还有一件事。”大长公主又拉了拉秦绾的衣袖。 “母亲有为难之事?”秦绾惊讶道。 以汝阳大长公主此刻的身份地位,恐怕整个京城都找不出一个比她高贵的女子了,更别提让她为难。 “是你三妹。”大长公主叹了口气,怅然道,“要说张氏造孽,这可都报应在女儿身上了,明明嫁得挺好,可都年纪轻轻守寡。珍儿还好,毕竟是王妃,那端王府中又没个长辈,她一个人关起门来过日子,虽然寂寞些,却也平静,这两年还看开了不少。可惜珠儿……自从谨言死后,这几年她在安家的日子着实不好过。” “安家的老夫人是个厉害的。”秦绾了然。 若是不厉害,当年也不能把襄平大长公主一个金枝玉叶给逼到那般地步。 “安家下一代最有出息的就是谨言这孩子了,就这么没了,打击自然很大,又是新婚燕尔的……”大长公主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安老夫人说珠儿是白虎星克夫,又说张家不会教女儿,张氏的子女都要遭报应——本宫看着,若非她得罪不起你,就该说安国侯府的女儿都克夫了。” “她敢!”秦绾一挑眉,冷声道。 “自然是不敢传到你耳朵里的,但这么不管也不行。府里还有珑儿呢,再过几年也该议亲了,带累了珑儿的名声就不值了。”大长公主道。 “三妹怎么说?”秦绾问道。 “珠儿带话来,说在安家实在过不下去了,想要大归。”大长公主道,“你父亲毕竟心疼亲骨肉,心里是同意的,横竖珠儿也没个子女傍身,大不了侯府养她一辈子就是。不过本宫觉着,还是先问问绾儿,可有妨碍?” “她一个女子,无足轻重的,能有什么妨碍。”秦绾捏着酒杯,沉声道,“然而,就算三妹大归,流言也不会停息,反而会愈演愈烈,到时候连累的还是珑儿。症结在安家那边。” “确实如此。”大长公主也发愁。 她何尝不知道问题在安家,可嘴长在人家身上,安家也没到处去宣扬什么,总不能让人家死了孙子还不让哭几声的。也没得骂了几句自家孙媳妇就犯法的。这事……难办。 “行吧,这事交给我,母亲不用愁。”秦绾想了想,露出一个笑容。 见她似乎有了主意,大长公主也松了口气,展开了笑颜。 第四章 生命不息,作死不止 送走了客人,李昭毕竟年幼,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已经迷糊了。 蝶衣过来把人抱走,最后就只剩下了李暄和秦绾,以及指挥着府内侍卫布防的沈醉疏。 “真不告诉她?”秦绾抱着双臂问了一句,“你现在又不会死了。” “唔……”沈醉疏摸了摸下巴,吐出两个字,“再说。” “胆小鬼!”秦绾瞪他。 沈醉疏“哈哈”一笑,立即脚底抹油跑了。 “蠢材!你的房间在右边……沈路痴!那是左!”秦绾气急败坏地吼道。 “好了好了,别气。”李暄好笑地从后面搂着她的腰。 秦绾收敛了怒意,又叹了口气。她何尝不知道沈醉疏的心思,若是这时候他才认得蝶衣,当然会毫不考虑就认妹妹,毕竟仇也报完了,自己的性命也无碍了,他可以守着妹妹长长久久,看她出嫁,看她生儿育女。 只可惜,沈醉疏找到蝶衣的时机实在是不凑巧。而苏青崖用凤凰花给他重塑体内的经脉,废了两年时间才算治好,越是拖延,越是无法说出口。 然而,知道是一回事,但想起来还是忍不住来气! “王爷,王妃。”就在这时,莫问一脸凝重地走过来。 “怎么了?”李暄松开了秦绾,正色问道。 “言将军派人送了一件礼物过来。”莫问道。 “这时候?”秦绾下意识地看看天空。 月上中天,有人会在这个时候送礼的吗? “言将军说,必须这时候送来。”莫问一头冷汗,很有种会不会看不到明天的太阳的悲愤。 “放哪儿了?”李暄想了想问道。 “在……王爷院子里。”莫问低头。 李暄看了秦绾一眼,挥挥手,让莫问下去,神色间有些啼笑皆非的苦恼。 “八成又是皮痒了欠抽。”秦绾一声冷哼。 “要不你给他挑个婚事?”李暄揉了揉太阳穴,无奈道,“成了家,就没那么多闲工夫折腾些幺蛾子。” “我可不祸害好人家的姑娘。”秦绾脱口而出。 就言凤卿那性格,哪个姑娘嫁给他也受不了吧,就别害人了! “你看不顺眼的总有几个吧?”李暄提醒道,“比如三年前南阳侯府那两个。” “……”秦绾沉默了一下,好一会儿才看着他,很是伤脑筋,“我说,虽然言凤卿挺欠揍的,但好歹也为你做牛做马这么多年了,没那么大仇吧?不至于要这么害人?抽一顿鞭子就得了。” 一路闲话着,两人走进主院,随即就一起无言了。 只见宽敞的院子里,摆着一辆与周围美景格格不入的囚车,囚车里自然是那个扶桑女王,不过脸上的白糖糕倒是被擦干净了。囚车边上还站着四个守卫的禁军军士。 “王爷,那小的回去复命了。”看守的士卒上前道。 “去吧。”李暄淡淡地说了一声。他有气也不会朝几个听命行事的小卒发,不过那比平时更冷了三分的声音也足够骇人了。 “哟,是个美人呢。”秦绾背着双手,绕着囚车走了一圈,笑眯眯地用阴阳扇挑起了女王的下巴,活脱脱一个登徒子模样,又回头道,“收下?” “扫地洗衣做饭养花——她能会哪一种?浪费米粮。”李暄没好气道。 “至少会暖床,是吧?”秦绾偏过头,笑意吟吟。 扶桑女王努力扭过头去不看她,不过她的脖子是卡在囚车顶上固定的木枷里的,只能小幅度活动,怎么也挣脱不了那冰冷的扇骨。 “别闹,一股狐臭味,还熏坏了屋子。”李暄一脸的嫌弃。 “那便罢了。”秦绾终于松手,合拢的扇骨一敲掌心,笑眯眯地道,“明天送艳冠京华吧,反正是你的生意。虽然长得也就那样,好歹有个女王的名头么,总能吸引些喜欢猎奇的纨绔子弟的。” “王妃做主就是。”李暄不在意地应了一声,打了个哈欠,“不早了,歇了吧。” “哦。”秦绾点点头,和他并肩往房间走,看样子似乎是打算把扶桑女王连着囚车一起丢在院子里过一晚上了。 “**&%%¥%!”扶桑女王一脸愤怒地呼喊。 “她说什么?”李暄疑惑道。 “哦,说艳冠京华是个好地方,她很乐意效劳。”秦绾随口道。 “……”扶桑女王楞了一下,随即脸上的表情更加愤怒,叽里咕噜说得又急又快。 秦绾掏了掏耳朵,抬头赏月。 说起来,今晚也是十五呢,月色撩人啊。 “本王只听得懂人话。”李暄嗤笑。 “……”扶桑女王一下子安静下来,好一会儿,咬牙切齿道,“你们,故意的!” 虽然词汇比较简略,但却是字正腔圆的中原话。 “你对本妃的话有反应,甚至能理解艳冠京华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说明你不仅听得懂中原话,还很精通。”秦绾淡淡地道。 扶桑女王咬了咬牙,偏过头去不看她。 “你来过中原。”秦绾肯定道。 这话一出,不仅扶桑女王面露惊讶之色,连李暄都好奇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她说的中原话带着很淡的南楚口音,不应该是教她的人顺便把口音也教了她,而是在一个那样的环境下,周围的人都带着这种口音,不知不觉才受到了影响。”秦绾解释道。 “不错,我早年仰慕中原文化,确实隐姓埋名在南楚学习四年。”扶桑女王开口道,“我用从中原学到的东西用在扶桑,很快就让我的部族战力大增,直到一统全境。” “既然知道中原文化深不可测,扶桑区区弹丸之地,倒是敢涉足中原之争。”李暄一声冷笑。 “不是我!”扶桑女王怒道,“明明是你们这些狡猾的东华人侵犯了我的国家!” “说得好像那些连年侵扰我国海岸渔民的倭寇不是扶桑人似的。”秦绾失笑。 “你们中原就没有强盗吗?”女王反问道,“强盗的所作所为也代表你们皇帝?” “这女子倒是牙尖嘴利。”秦绾摊了摊手,用眼神示意,还问吗? “强盗啊……”李暄却笑了,缓缓地道,“强盗么,确实不关朝廷的事,不过既然当强盗了,被人给灭了甚至挑了老窝也怨不得人,是不是?” “你说我是强盗?”女王气结。 “不是吗?”李暄一脸无辜地反问。 “我困了。”秦绾拉了拉他的衣袖。 “回房吧。”李暄牵了她的手转身。 “站住!”女王气急败坏地喊道,“我呢?你们打算把我扔在这里吗?” “你想去大牢?”秦绾诧异道。 “我宁愿去大牢!”女王怒视她。这句话绝对真心,就算关大牢,至少也比关在囚车里还游街展览强。 “也可以,不过……”秦绾慢条斯理道,“最近京城治安不太好,加上扶桑的俘虏,天牢里人满为患,没有单间了,就算你是女王,也得麻烦你和别的犯人一起挤挤。” “……”扶桑女王闻言,脸都绿了。 要她和其他囚犯共处一室?还是杀了她吧! “走了。”李暄拉着秦绾扬长而去,当真就把她丢在院子里。 直到关上房门,秦绾才“噗嗤”一声笑出来。 “不着急,先晾上一晚上再问。”李暄淡定道。 两个继夏莲之后提上来的侍女聆风、听雨走进来,一个捧着梳洗用具,一个给秦绾拆开发髻,卸下头上的钗环首饰。 “言凤卿……他到底哪里看我不顺眼?”秦绾疑惑道。 好像从第一次见面之前,言凤卿就对她有偏见,至今不改。难道就为了她是欧阳慧的师妹这个名头?可言凤卿自己都和言家本家没交情,他是这么以德报怨的人?要知道,言凤华死后,言家对待孤儿寡母可是够绝情的了。 “他要是看你顺眼,我不是更心烦?”李暄一挑眉。 “王爷这是刚才的宴席上醋泡海蜇吃多了?这么酸!”秦绾低笑。 李暄叹了口气,挥了挥手,示意侍女将东西放好就下去,自己接手了聆风的活计,给她梳头。 “现在本妃觉得,刚才王爷说的话极有道理。”秦绾忽然道。 “哪句?”李暄怔了怔。 “言凤卿的确缺个女人管束。”秦绾随手把取下的翡翠耳环往妆奁里一丢,冷笑道,“再说,人家为你卖命这么多年,都这个年纪了,连个妻子都没娶上,别人还以为摄政王苛待功臣呢,正好趁着这次封赏,赐个婚什么的,双喜临门多好。” “王妃看着办就是。”李暄不在意道。 “当真?”秦绾回头看了他一眼。 “当然当真。”李暄苦笑,“魏氏是寡妇,又是嫂子,不方便。相看这种事,不是你做主,难道我一个大男人来?” “很好,我一定给他挑个最合适的。”秦绾满意道。 “先歇了。”李暄放下梳子,把她拉起来,并没有太在意。 反正言凤卿确实该成个家了,他是朋友,反而不好强求,秦绾出头刚刚好。横竖秦绾也不会故意去坑个姑娘,哪怕对手家的女儿,这是做人的原则。至于具体是哪家的最合适,这种事确实秦绾比他清楚的多。 然而,第二天一大早,封赏的旨意还没出,后宫倒是先传了一道懿旨——先帝第三女李恬册封安阳公主,赐婚镇海将军言凤卿,因言家无长辈,着内务府办理大婚一切事宜。 李暄在书房听到这个消息时,一口茶直接喷出来。 “我、李暄!我和你什么仇什么怨,你这么害我!”言凤卿愣了半晌,连旨意都没接,直接跳过了书案去掐他的脖子。 这会儿在书房里议事的还有秦建云、陆臻以及代行户部职责的龚岚,看着这一幕也目瞪口呆。 公主?于是说,言凤卿是驸马了? 李暄只是愣了一下就明白了秦绾挑中李恬的用意。 当年李恬陷害安绯瑶去和亲,最后结果是花解忧和亲西秦镇南王世子,李恬被勒令在宫中抄经,这一抄就是三年,如今也十八了,毕竟先帝就留下这点骨血了,再不嫁就要惹人非议,言凤卿刚刚立下大功,明显前途无量,这样的驸马肯定不能说是亏待她了。 至于言凤卿,就算他再表示和言绝英不相干,可他毕竟姓言,是那个因为附逆而满门抄斩的言家同宗同族——现在李暄和他是交情好,可谁知道将来李暄不在的时候,言凤卿会不会被抓着把柄清算?就算言凤卿不在乎自己,他能不在乎寡嫂魏氏和一双侄儿侄女的前程吗?可成了驸马就不一样了,以后言凤卿就属于皇族,皇族从来没有诛三族诛九族的说法——那不是连皇帝自己一起诛了?换句话说,以后言凤卿出身这个隐患算是彻底摆平了。 当然,言凤卿乐不乐意娶李恬——秦绾表示,干她何事!反正那家伙从没看她顺眼过,不差这一桩! ------题外话------ oo至尊宝、ayabara、快乐就年轻、淼淼袅袅喵喵、墨九的亵衣、帝夜倾舞、耗纸历、weixin930ab9aaa9、qqe5bee8c14d0f22、feichunmei、懒懒的ww、18051920211、阿丘aq。这几位赶紧来找我领奖励,具体看公告卷的单章。 第五章 冤家 秦绾带着秦姝走进前院的时候,就看见秦建云、陆臻、龚岚三个人站在院子里看天。 他们身后的书房里,不断传来桌椅翻倒、瓷器碎裂的声响。 “真打起来了呀。”秦姝拍拍胸口。 这东华敢直接跟摄政王打架的官员,除了言凤卿恐怕没第二个了——萧无痕倒是敢,可惜他是个文弱书生,要是动手就只有被揍的份儿。 “绾儿啊,你到底搞什么鬼。”秦建云抹了把头上的汗,一脸的纠结。 皇帝尚未大婚,宫中既无太后也无皇后,懿旨是谁传的还用问吗?可言凤卿那性格,尚公主?真不是开玩笑的么!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言将军只是比较害羞点。”秦绾道。 “害羞个屁啊!”书房里的人显然也听到了她的话,门一开,一个笔洗直接砸了出来。 秦绾眼睛都不眨一下,一抬手,接住了笔洗,随手交给秦姝,淡淡地道:“姝儿,一会儿叫李总管和祁总管一起来清点书房的损失,账单送到言家去。” “是。”秦姝笑着应道。 这话一出,书房里竟然诡异地安静下来。 陆臻佩服地看着秦绾,果然是恶人还要恶人磨啊! 李暄很淡定地走出来,连衣袍都没散乱,对着秦建云行礼:“岳父大人,失礼了。” “无妨。”秦建云叹了口气,又道,“言将军……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言凤卿跟出来,虽然也同样衣衫整洁,但脸上明显带着不爽,见到秦绾,直接瞪过去。 “没事就好。”秦绾理所当然道,“正好言将军这段时间有休假,就等着娶新娘子好了。” “我娶你妹!”言凤卿气急。 “我妹?”秦绾看看秦建云,一脸古怪地道,“本妃三个妹妹,两个是寡妇,还有一个才七岁,言将军的口味……挺特别的?” “……”言凤卿大口喘着气,被憋得说不出话来。 他到底是有多想不开,才会和这个女人斗嘴皮子功夫? “你先回去吧。”李暄干咳了两声道,“这会儿魏夫人已经接了懿旨了,八成也找人喊你呢。” “狼狈为奸!”言凤卿丢下一句话,气呼呼地直接跳墙走了,连走大门都懒。 “王爷,这?”秦建云担忧道。 “他会娶的。”李暄胸有成竹。 “那么,臣也告退了。”秦建云也道。 “我送送父亲吧。”秦绾笑眯眯地挽着他的手。 “什么时候把昭儿送来侯府住几日,你母亲想她了。”秦建云道。 “好~”秦绾笑着答应。 陆臻和龚岚见状,先相继开溜。 秦绾把人送走,看着秦建云的马消失在街角,正准备回去,却见喻明秋迎面走过来,不觉一愣。 俊美的青年恢复了当年初入京城的打扮,一身半新不旧的道袍,除下了玉冠,俭朴的木簪束了个道髻,腰间挂着渊剑——原本应当是如谪仙一般的出尘,可却拿着一串红灿灿的冰糖葫芦含在嘴里,无端显得有几分可爱。 “明、明秋?”秦姝惊讶地叫了一声。 这可是三年没看见喻明秋的道士打扮了,几乎让人忘了他是出身青城观的弟子。前几日喻明秋去追捕一个行刺李暄的刺客,不眠不休赶了两天两夜,所以秦绾放他去休息两日,没想到这人却换了道装出去……吃糖? “嗯?”喻明秋低头看看自己,想了想才恍然道,“今早接到师门传书,有位师叔带着徒弟来京城办事,我出去见见,顺便看看师叔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所以换了这一身……很奇怪?” “没有。”秦姝摇摇头,心里说,其实喻明秋穿道装挺好看的,有一种仙风道骨的脱俗,锦衣华服反而遮掩了那种风骨。 “这个?”秦绾指了指他的手。 喻明秋的目光落在自己手里的冰糖葫芦上,也不禁脸皮红了一下,干咳了两声掩饰尴尬,但这会儿也不能心虚地把冰糖葫芦给扔了,谁知道堂堂王妃居然会站在王府大门口,还刚好撞见自己回府? 不过……他吃冰糖葫芦的样子有那么惊悚吗?王妃的反应是不是大了点。 “算了,没事。”秦绾忽的一笑,摆摆手,又道,“你哪位师叔来了?说不定本妃还认得。” “是三师叔凌虚子。”喻明秋答道,“也不是什么大事,门里出了两个为非作歹之徒,三师叔是来清理门户的。” “凌虚子么,也罢,若是有什么需要的,来说一声便是。”秦绾道。 “谢谢王妃。”喻明秋笑眯眯地点点头,又看看手里的冰糖葫芦,想着反正已经被看了笑话,也懒得藏着掖着,大大方方地叼着一颗红艳艳的山楂糖往里走。 “王妃,明秋有哪里不对吗?”秦姝看着秦绾若有所思的表情,好奇地问道。 “三年前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觉着有些面熟。”秦绾摸了摸下巴,忽的又笑出来,“刚刚突然想起来,小时候跟着师父上青城观,观主和师父品茗下棋,旁边有个小道童在啃冰糖葫芦,那模样挺可爱的,于是我便逗着玩了玩。” “……”秦姝黑线。 玩了玩什么的……那是个小孩子,不是什么玩具好吧?随后又哭笑不得,喻明秋的年纪怎么看也不比王妃小吧,亏得王妃居然用逗小孩儿的语气说出这话来。 “看着倒是有三分像,也不知道是不是。”秦绾嘀咕了一句,又笑开了。 管他呢,是不是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原本她与那个小道童也不过是小时候三日交情,顶多……把人给逗哭了?算了,如果真是他,还是不说算了! 回到后院,没有她和李暄的吩咐,那辆囚车依旧停在院子里。 饿了一天一夜水米不进,加上站立在囚车中也无法睡觉,扶桑女王的精神明显有些萎顿了。 “来人。”秦绾喊了一声。 “王妃。”聆风和听雨应声而来。这两个丫头一个十四,一个十五,由荆蓝调教了两年,侍女的本分不说,还多少学了点武艺,虽然连个九流都及不上,可比起一般弱不禁风的女子却是强上很多。而扶桑女王,秦绾一眼扫过就知道她是不会武功的。 “把她收拾干净了送过来,本妃要问话。”秦绾淡淡地道,“囚犯就要有囚犯的样子。” “是。”两人低眉顺目地答应一声。 秦绾带着秦姝进了小花厅,自有侍女送了茶点上来。 “王妃,言将军真会乖乖成亲,娶了公主吗?”秦姝忍不住问道。 “他就是现在气头上闹一闹,回头就会乖乖娶了。”秦绾说着,拈起一块还冒着热气的核桃酥咬了一口,心情极好。 “可……”秦姝张了张嘴,有些话梗在喉咙口,又说不出来。 怎么看言将军的性子也不像是会连婚事都乖乖任由别人摆布的啊,何况他还那么不待见王妃。 话说回来,那安阳公主也不是什么良配,她都觉得替言凤卿委屈。 “她合适。”秦绾吐出三个字,见秦姝还是一副苦思冥想的模样,不由得笑着摇摇头,若论心思机变,秦姝果然还是比荆蓝差了一筹。顿了顿,她终于解释道,“言凤卿根本不想成亲,也不在乎娶谁。真要给他指个好姑娘,他还要头疼如何安置,安阳公主那样的,正好!为了他侄儿侄女的前程,他把人娶回去当个菩萨养着,不弄死了就行。” “原来公主是王妃送他的护身符。”秦姝恍然大悟,随即又道,“言将军既然知道,怎么还和王爷打起来了呢。” “他想看我吃个亏,结果自己被整了,不开心呗。”秦绾耸了耸肩。 “那个扶桑女王?”秦姝提起来也撅起了嘴,一脸抱怨,“给王爷送女人,真该套麻袋揍他一顿!” “噗——”秦绾大笑。 “王妃还很开心?”秦姝睁大了眼睛。 “傻丫头。”秦绾点点她的眉心,笑道,“言凤卿才没这么无聊。那可是女王。就说夏泽苍吧,如果有朝一日他成了西秦皇帝,而我们打下了西秦抓住了他,能把他抓回来动私刑吗?” “当然不能了。”秦姝想也不想地回答,“除非破城时乱军中当场格杀,或者他自杀了,肯定不能随便动他,否则怎么安定西秦全境?就算要关要杀的,也要在朝堂上,不然那群酸儒还不反了去。” “言凤卿很聪明,他把女王变成了‘女人’。”秦绾最后说了一句。 秦姝愣住,半晌说不出话来。 “女王要交给三司会审,押入天牢的。可出征的将军给摄政王送个俘虏的女人却无伤大雅。”秦绾又咬了一口玫瑰酥,悠然道,“和那些清流打嘴仗很累,没事还惹一身骚,能省点事总是好的。” “……”秦姝沉默许久才咕哝道,“王妃和言将军真是的……明明都是在互相帮忙的,偏生弄得像是有深仇大恨一般。” “互相帮忙和互相看不顺眼不冲突。”秦绾认真地反驳。 秦姝简直哭笑不得。 “姝儿,这世上的朋友不止一种。”秦绾咽下嘴里的糕点,拍拍手除掉指尖粘着的些许糖分,声音中充满了愉悦,“能肝胆相照、生死相托的,是知己,比如沈醉疏。能逗个趣、一起干点儿坏事欺负人的是损友,比如龚大人。君子之交淡如水,关键时刻两肋插刀,那是慕容公子。” “言将军也是损友吗?”秦姝问道。 “他?”秦绾一声冷笑,“他是冤家!” “冤家路窄也是没办法的事。”李暄说着,从外面走进来,明显正好听到最后两句。 “本王妃敬而远之还不行吗?”秦绾叹气。 说笑间,聆风听雨压着洗尽铅华,只穿了一身白色中衣、长发披散,不见一件首饰的扶桑女王走进来。 “跪下。”聆风一手按在扶桑女王肩膀上,用力一压。 “啊!”扶桑女王本就是个普通女子,又饿得头昏眼花,被她一按,不由自主地就跪下了,而且半身酸麻,想爬也爬不起来。 “哟,真可怜。”秦绾“啧啧”两声,顺手端起整盘玫瑰酥在她眼前一晃,“饿了没有?回答几个问题,这个就是你的。” “……”扶桑女王咬了咬嘴唇,硬是偏过头去。然而,点心清甜的香味一阵阵飘过来,闻在一个饿了一天的人鼻中,实在是个天大的诱惑,就算她心里不想屈服,肚子却发出“咕噜”的一阵响声。 “你的名字?”秦绾也不管她应不应,径直问道。 “……”扶桑女王脸上露出一丝挣扎,好一会儿,或许也是觉得一个名字不代表什么,很容易就能查到,干脆开口道:“藤原郁江。” “年龄?” “二十四。” “成婚没有?” “有过,死了。” “没留下孩子?” “没有。” 很快的,两人一问一答,说的都是家常琐事,秦绾的声音很平和,藤原郁江也渐渐放松了防备。 秦绾微微勾起了唇角,忽然道:“你在哪里见过冉秋心?” “南……”藤原郁江刚吐出一个字,后面的话就被吞了回去,抬起头来,狠狠地瞪着秦绾。 “真乖。”秦绾笑眯眯地把一碟玫瑰酥放在她面前,“奖励。” 第六章 威胁利诱 “好了,说吧,你在哪里见的冉秋心。”秦绾慢条斯理地道。 藤原郁江毕竟经验太浅,被秦绾套出了话头,再一思忖,反正隐藏着也没好处,想了想,干脆抓起面前的玫瑰酥,先填饱了肚子再说。 秦绾也不管她,等她把一碟子玫瑰酥都吃完了,还让聆风端了杯水给她。 藤原郁江好不容易才舒服了点,跪坐在地上,平顺了呼吸,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道:“罢了,要问什么,你问吧。” “冉秋心。”秦绾提示道。 “她是我的师姐。”藤原郁江干脆道。 “什么?”秦绾脸上终于露出意外的神色,“你也是智宗弟子?” “我算什么智宗弟子,不过是学过几日。”藤原郁江一声冷笑,“这样的人在你们中原数不胜数。” 秦绾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从前的智宗如何她不知道,反正自从天机老人继位之后,智宗弟子越来越多,尤其是外门弟子,几乎遍及天下。横竖无名只管传承不断绝便好,天机老人要将智宗发扬光大也是他自己的事,墨临渊也不会干涉。 “十年前,我曾化名江玉前往中原学艺,机缘巧合之下,那个教导我的私塾先生竟是智宗外门弟子,我与冉秋心也是在当时见过一面。”藤原郁江道。 “她什么时候知道你是扶桑人?”秦绾问道。 “一开始。”藤原郁江却给了个很意外的答案。 “十年前,冉秋心才几岁?”秦绾一声嗤笑,“与其让本妃相信冉秋心是奇才,本妃更相信因为你是蠢材!” “我不知道!”藤原郁江怒视她吼了一句,不耐烦道,“我的中原话是一个从海上流落道扶桑的读书人教的,连他都说没有任何问题!” “原来如此。”秦绾想了想,却平和下来。 “你知道为什么?”藤原郁江惊讶地看着她。 当年,她被一个不到十岁的女孩子揭穿了外族人的身份,至今都没有想通是哪里露出了破绽,而这个女人,只听了几句话就知道原因吗? “若是现在的你,除非事先知道你的身份,否则从口音上还真听不出来。”秦绾摊了摊手,悠然道,“但是当年——本妃猜想,你遇见冉秋心的时候,刚刚到达中原没多久吧?” “那又如何?”藤原郁江不解。 “就是因为太‘正确’了。”答话的是李暄。 “太……正确?”藤原郁江茫然。太正确难道也是一种破绽? “正常人说话,除非是正式的文书,否则谁会特别注意冲口而出的语句是否合乎规范,有点错才是正常的。除非这个人是在长大之后才另外学习的中原话,尚不习惯才唯恐出错。”秦绾叹了口气道,“冉秋心心细如发,这点破绽对她而言已经足够,随便诈一诈你,料来你定会乖乖入瓮。” “……”藤原郁江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那么,你一直和冉秋心有联系?”李暄问道。 “算不上。”藤原郁江皱了皱眉,显然对冉秋心很美好感,顿了顿,又接下去说道,“当年她没有揭发我,我是感激的。后来我返回扶桑,利用从智宗学到的东西收拢扶桑——中原文化博大精深,即便我只学到了一些皮毛,对付那些流寇一样的兵马也够用。然而,三年前,就在我终于一统扶桑的时候,冉秋心派了个使者来。” 说到这里,藤原郁江姣好的脸上浮起一丝愤怒,可以想象,若是冉秋心在这里,她非要扑上去咬下一块肉来不可。 “她威胁你?你有什么把柄落在她手里?”秦绾不解道。 “她要我合作,不然就把我在中原的事宣扬出去。”藤原郁江答道。 “这也算把柄?”秦绾奇道。 “曦,扶桑是一个很封闭守旧的地方。”李暄开口道,“她是个女人,就算是女王,手下也得有得用的臣下和武将,女王勾结中原人,会造反的。” “没错。”藤原郁江干脆道。 “恐怕除了威胁,还有许以重利吧。”秦绾冷笑道。 怎么说都是能统一了一个国家的女人,若说藤原郁江被口头威胁几句就毫无办法,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一边威胁,一边利诱,这才是冉秋心的手段。 “冉秋心要我安心练兵,等她信号,时机到了,突袭东华,到时候沿海三州之地都归扶桑。”藤原郁江道。 李暄和秦绾对望了一眼,脸色都有些凝重。 很明显,三年前冷卓然借海军之力突袭南楚腹地的战例给了冉秋心很大的启发,若是能占据扶桑,训练一支精锐的海军,如今东华加上南楚近千里的海岸线,还真是防不胜防。 “既然如此,你就该知道打草惊蛇的下场,三年前为什么要袭击锦州?”秦绾纳闷道。 按理说,被天机教过几年的人,应该没那么蠢吧?若非当年倭寇侵袭锦州那不寻常的动向引起了她的怀疑,未必会有言凤卿东征的事。 “我也是没有办法!”藤原郁江咬牙切齿,“冉秋心送来了练兵之法,我自己也略通一二。然而,扶桑地势多山陵,除了渔,并没有什么特产,仅有的一些平地,百姓也不懂得农耕的技巧,只知道播种浇水,然后看天收成。若不劫掠,连吃都吃不饱!要说往年,在海上打劫商船更为安全,可自从东华建立海军,南下贸易,商船都随军而行,难以动手——除了劫掠沿海的村庄城镇,实在没办法支撑下去了!” 秦绾抽了抽嘴角,有种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感觉。 这是冉秋心的错吗?其实也算不上。只不过冉秋心毕竟只是遥控指挥,并没有亲自踏上扶桑的土地,自然是想不到的。何况,北燕几乎没有大的河流湖泊,水军孱弱,更别提出海了,就算想要支援物资,船队也绝对到不了扶桑。 “我知道的就是这些了。”藤原郁江痛快地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那就……先关着吧。”秦绾漫不经心地挥挥手。 “你!” “走吧,女王殿下。”聆风毫不客气地一把揪着她的胳膊把人提起来。 “她还有事没说出口。”李暄肯定道。 “一下子掏光是不可能的,先关着吧,反正没那么着急。”秦绾很淡定。 “这事你查吧。”李暄点头。 “最近很累?”秦绾凑过去,手上用了点劲,按着他的肩膀。 “有点。”李暄在她面前才露出委屈的神色,嘀咕着抱怨道,“岳父大人已经在渐渐移交事务,虽说他不会很快辞相,但也得开始留意着继承人。户部的官员在废太子谋逆一案中几乎被清洗了个干净,现在重新补上的也没磨合好。兵部——兵部尚书裘正牵涉祁展天之案被处斩后,现在的尚书是以前的左侍郎提拔起来的,不是我们的人,处处唱反调。” 说话间,声音越来越轻。 秦绾察觉到时,一低头,却见那人闭上了双目,呼吸清浅,确实睡着了,不由得抿嘴一笑。 ------题外话------ 先贴文,烦躁的双休日。家里人都出差,偏还事多……好像我带着女儿不用工作似的。心累。 第七章 大归 秦绾考虑了一会儿是让李暄这么睡着还是把他弄回房间去,最后还是叫人轻手轻脚地从书房搬了张小憩用的软榻过来,把人弄上去了事。毕竟搬回房间的话,除非李暄是死了,否则怎么弄都该醒了。 吩咐下人关闭了小花厅的门不让人打扰,秦绾想了想,叫秦姝备车,准备出门。 “去哪儿?要叫上明秋吗?”秦姝问道。 “不用,他今天本就休沐。”秦绾摇摇头,一声轻笑,“咱们去驸马府,他去也不方便。” 秦姝闻言,眼睛顿时一亮,握拳道:“太好了!我早就看那个老太婆不顺眼了!” 秦绾莞尔一笑。秦诀秦姝兄妹俩自幼被江辙培养长大,这嫉恶如仇的性子倒是学了十分像。 因为摆明了是找茬去的,所以秦姝难得地摆起了摄政王妃的全套仪仗,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前往驸马府。 这么大的动静,驸马府当然不可能毫无所觉,等仪仗到达门口的时候,安家大开了正门,阖府女眷整整齐齐地排成了两列迎接,最前头的就是拄着拐杖、白发苍苍的安老夫人安王氏,后面的几个女子都是徐娘半老,身上穿的不是粉红就是桃红,应该是安文骥的妾侍。再后面是秦珠,以及几个年轻美丽却带着轻愁的女子。 “恭迎摄政王妃。”一群莺莺燕燕的声音有些参差不齐,还参杂着几许忧虑不安。 摄政王妃和驸马府虽然有亲,但一向不亲近,毕竟秦家大小姐和张氏所出弟妹不合并非隐秘,这几年来秦珠的日子过成这般,也没见摄政王妃替她出头的。于是安王氏也实在想不通摄政王妃这么大阵仗是来干嘛的。 聆风听雨掀开了车帘,摆上踏脚,秦姝伸手让秦绾搭着,仪态万千地下了马车。 “王妃,请进。”安王氏摆手道。 秦绾都没斜眼看她,扶着秦姝的手跨进门槛,经过众女眷面前,这才淡淡地开口道:“驸马府还真是好规矩。” 安王氏楞了一下,笑了笑,一张老脸都皱成了句话,却拿不准她这话倒是是夸赞还是讽刺。 可秦绾却没离他,径直往里走,一面说道:“珠儿过来。” “是。”秦珠脸上瞬间露出惊喜的神色,一提裙摆,在安王氏嫉恨的目光中公然越过了她,跟在秦绾身后。 “明媒正娶的长孙媳妇居然站在一些妾侍后面,果然是好规矩呢。”秦姝却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直接上驸马府所有人都变了脸。 进了正厅,秦绾直接在首位坐了,秦姝站在她身后,秦珠就立在下首。 秦绾也打量了一下这个许久没有关注的妹妹。 这三年来,秦珠因为是寡妇身份,不得进宫,也无法参与贵夫人之间的聚会,原本娇美的容颜迅速衰老,加上一身素淡的青衣银钗,看起来反倒比秦绾还年纪大些。然而,眉宇间却多了几分算计和隐忍,不像是当初毫无城府的幼稚,可见安王氏功不可没。 这会儿,安王氏就尴尬了。 要说三年前虽然被李暄一怒之下夺了诰命,但她还是驸马府的老夫人,平日里就算有客上门,也是她坐主位的,可如今上门的是摄政王妃,就算没有被夺诰命,她也不敢坐在上面。 然而,也不至于连个座位都不设?好歹她一把年纪了,还是驸马的生母! “怎么,安王氏,你有什么话想说?”秦绾道。 “老身不敢。”安王氏低头咬牙。 是不敢,而不是没有! “很好。”秦绾权当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只道,“那么本妃就有话说了。” “不知王妃突然造访敝府,可是有什么指教?”安王氏一字一顿地道。 一边的秦珠抓着自己的裙摆衣料,望着秦绾的目光几乎是充满希冀和祈求的。 这三年来,在安王氏手下讨生活的日子她已经过够了,前几日好不容易带信回去求父亲想要大归,父亲的意思似乎要大姐做主,如今大家果然来了驸马府,是不是给她做主来了? “三年前,安谨言在国宴之上被毒杀,想必你还记得。”秦绾道。 “当然记得!老身的孙儿啊……”安王氏立刻激动起来。 “闭嘴!”秦姝一声呵斥,“王妃面前,岂容你随意咆哮!” “……”安王氏张大了嘴,干嚎声硬生生地被堵在喉咙口,一下子眼睛发白,喘不过一口气来。 “哎呀,老夫人怎么了?” “快快,快请太医!” 一群穿红着绿的妇人们顿时乱成一团。 她们这些侍妾碍于襄平大长公主,注定是得不到名分的了,只能争男人的宠爱,而驸马侍母至孝,老夫人说一句谁的好,驸马都会高看一眼——这也是安王氏在府中被奉承惯了才养成的目中无人自以为是的脾气。 秦绾挥了挥手,制止了秦姝继续呵斥,漫声道:“既然安王氏身体不适,就不必在跟前伺候着了,扶下去,请太医吧。” “老、老身……”安王氏扶着胸口一阵咳嗽。 “看来老太太真是年纪大了,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秦绾一瞪眼。 “是,王妃!”几个侍妾也顾不得安王氏还想说什么,赶紧手忙脚乱地把人扶了出去。 “行了,换一个主事的上来答话。”秦姝脆生生地道。 这话一出,下面的人都愣了。 主事的?驸马和公主分居,她们几个都是妾,连个上族谱的正经侧室都没有,怎么敢说自己是主事,非要挑一个的话,那就只有——于是,无数目光都落在秦珠身上。 虽然是寡妇,可毕竟是孙少爷明媒正娶的大房夫人,又是王妃的亲妹子,应该比较好说话吧? “大、大姐,亡夫的案子如何了?”秦珠有些懵,结结巴巴地开口道。 “不如何。凶手那个宫女早就自尽了,后面的还在查,刚刚本妃还想跟你婆母说不要着急。”秦绾一耸肩,轻描淡写道。 “呃……”秦珠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话听着没错,可都过去三年了,堂堂摄政王妃会为了一句“不要着急”特地跑一趟驸马府吗? “来人,请襄平大长公主过府。”秦绾道。 “是。”聆风答应一声,带着两个小丫头就出去了。 驸马府和公主府本就是比邻而建,原本襄平大长公主就得到了摄政王妃驾临驸马府的消息,正准备着,听到宣召,直接带着贴身的侍女就过来了。 不过两刻钟工夫,堂下的女子们就觉得难熬了不少。 老夫人倒下了,秦珠还好,可换成襄平大长公主,能有她们好果子吃吗? “王妃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不如移驾道公主府坐坐?”比起一干妾室的愁眉苦脸,襄平大长公主脸上却带着真心的浅笑。 安绯瑶被三公主摆了一道之后,终究名声有损,最终没有留在京城,不过汝阳大长公主替她相看的夫婿品貌俱佳,不过两年,也做到了三品巡按,前途无量,她自然舒心,对秦绾的态度也更好。 “来办点事,可惜安老夫人身体欠佳,只能请公主做主了。”秦绾微笑道。 “王妃尽管说。”襄平大长公主看了茫然的秦珠一眼,脸色丝毫不变,心里却在暗自叹息。明明有一半相同的血缘,可这差距也实在太大了,比当年的秦珍都远远不如——于是这秦家三姑娘是十成十随了张氏吧! “妹夫惨死,本妃也不胜哀痛,不过本妃三妹尚且年少,膝下也无一儿半女,如今她为亡夫守孝三年也是有情,今日本妃想请公主做主,放三妹大归。”秦绾说得干脆利索。 秦珠目瞪口呆,就……这么直接? “秦三小姐对谨言有情有义,安府又岂是不懂人情的虎狼之家。”襄平大长公主胸有成竹,微微一笑道,“今日果真是良辰吉日,三小姐尽管随王妃回府,至于你的嫁妆,明日便请安国侯府上门一起清点,绝不至少了分毫。” “公主果然通情达理。”秦绾道。 “皆是女子,何苦相互为难。”襄平大长公主答道。 “如此,改日请公主喝茶。”秦绾站起身来。 “说起茶,小女前日托人送了些庐山云雾,听说是极好的,王妃一起来尝尝?”襄平大长公主道。 “好啊。”秦绾一挑眉,笑道,“若是不好,本妃定要亲自写信去骂怡兰的。” 襄平大长公主抿嘴而笑,两人并肩走了出去,根本没理会这一群被留下的人。 “王、王妃、这……”一个胆大些的女子终于结结巴巴地开口道。 “怎么,大长公主作为安家的主母,倒是做不得儿媳妇的主了?”秦绾冷声道。 “奴婢不敢。”那女子吓了一跳,“普通”一下直接跪了下来,全身颤抖。 秦绾一声嗤笑,直接越过了她,顺手拉了一把傻乎乎的秦珠。 直到出了驸马府的大门,和襄平大长公主道别,秦珠再回头看看驸马府门口的匾额,还是一副不可置信的神色。 这个困了她三年的地方,居然就如此轻易地……走出来了?简直像是在做梦! “你是安家的儿媳妇,安家就算对你不好,可一没虐待你,二没贪墨你的嫁妆,你想大归,安家同意是人情,不同意……是本分。本妃作为摄政王妃,也不能凭空为你拿身份去压人,还让人说一句仗势欺人,你的名声也好不了。”秦绾一边上了马车,一边淡淡地说道。 “那大姐今天是什么意思?”秦珠咬着嘴唇问道。 秦姝一挥手,仪仗起行。 秦珠下意识地追了上去,和聆风听雨一起,跟着马车步行。 “无他,只是教你,做事多动动脑子,那不是个摆设。”秦绾的声音从车窗处传来,“安老太太不肯办的事,何必非要她来办,本妃的身份,难道还和一个呗夺了诰命的民妇扯嘴皮子吗?那么,换个人就好了。” “那祖母……”秦珠瞠目结舌。 “一把年纪还这般上蹿下跳的,争强好胜。”秦绾冷笑道,“气病了就安心了。” “……”秦珠无言以对。 这话怎么这么有道理呢?不对,哪里都没道理好不好?于是大姐是故意用安谨言的事让老夫人又急又气? “放心吧,死不了的,顶多躺两天。”秦绾凉凉地道,“正好,也让安文骥安生两天,他不是侍母至孝吗?母亲都病了,总要在床前尽孝吧。” “不管怎么说,多谢大姐了。”秦珠苦笑。 当年是她信誓旦旦要嫁安谨言,到了最后她走投无路的时候,却还是大姐给她解得围。 是不是……从一开始,他们就错了?母亲错了,姐姐错了,自己…… 想着,她不由得又苦笑。 时过境迁,现在再说什么,又有什么意义呢。 第八章 意外 大归,对于秦珠来说或许是天大的事,但对于秦绾来说,只能算是举手之劳,把人往安国侯府一扔,后续自然有汝阳大长公主处置。 横竖襄平大长公主从未与驸马和离,她就是驸马府的当家女主人,是安谨言和秦珠的嫡母,她做主同意秦珠大归,说到哪儿去都是合情合理,等安王氏缓过气来,事情早已尘埃落定。 秦绾忙得很,哪有那么多闲工夫扯嘴皮子,暴力干脆地就把事情解决了。 顺带,侍母至孝的驸马安文骥也闭门谢客,照顾母亲去了。 内院的小书房一直是秦绾专用的,连李暄都不会在她不在的时候随意进入。 秦绾提着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名字。 李钰、温暮离、夏婉怡、安谨言。 想了想,她最后又添上了一个名字:安文骥。 这桩悬案到现在都还没理清楚,当初查出来杀死安谨言的宫女一看就是被推出来的替死鬼,只是后面做得太干净,三年也没抓到太多线索。而还活着的人,温暮离被秘密关押在奉天府最深处的死牢里,而夏婉怡……秦绾还是摇摇头。 夏婉怡就是个草包,顶多被人当成棋子用,抓起来也不会知道什么内幕,反倒是一动她就会打草惊蛇。 温暮离……秦绾见过的硬骨头不少,可温暮离的顽固还是出乎她的意料,或许是少年时的惨痛经历磨练成的傲骨和意志成就的他,秦绾就算再讨厌这个人,也不免有几分欣赏。是个人才,可惜不为自己所用。 正沉思间,门外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轻响。 秦绾回过神来,不由得莞尔一笑,提高了声音道:“进来。” 书房门开了一条缝,两个小脑袋一起凑了进来。 “娘亲~”李昭蹦蹦跳跳地扑到她身上撒娇,“听说扶云县这几天有庙会,晚上还有灯会,我和小君想去看,沈叔说要娘亲同意。” 秦绾揉了揉她的脑袋,随即拎着她的衣领将她放到地上,又去看另一个。 “参见王妃。”四五岁的男孩儿眉清目秀,气度沉稳,丝毫没有胆怯之态。 “你要是有小君一半懂事,娘才叫安心。”秦绾夸张地哀叹,眼中因为思考温暮离之事而浮现起的冷意也柔化下来。 祁君是祁印商夫妇的独子,当年秦绾赴云州盗账本,机缘巧合救回那个小婴儿一条小命,后来祁印商做了秦绾的总管,这孩子也就一直住在王府中。秦珑毕竟年纪稍大,又隔着辈分,而且也不方便长住王府,只有每天过来上课的两个时辰,所以李昭反而和祁君玩在一起更多。 沈醉疏表示,反正一个也是教,两个也是教,祁家三代不得科举,最起码也要祁君的儿子才能正经读书科考,换句话说,祁君以后的出路还是得他自己打拼的。能做羲和郡主的玩伴,得沈醉疏指导文武,祁印商只能是感激不尽。 好在这男孩生性稳重谨慎,活脱脱和祁印商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秦绾和李暄想着,从小教导着让他以后做女儿的心腹也是不错。 “娘亲娘亲,我们保证不惹事,明天就回来。”李昭甜腻腻地说道。 要是当天回来,也不必特别告知,不过郡主要在外头过夜,就算沈醉疏也不敢带了人就跑,回头李暄这个女儿奴非得亲自提剑追他三条街揍他不可。 李昭也是聪明,知道父亲虽然更纵容她,可这种事肯定是不允,还是求母亲有用。 “带上执剑和荆蓝蝶衣,晚上看灯不许玩得太晚,必须住在太守府,明白?”秦绾说着话,眼睛却是看着祁君的。 “是,王妃,我都记住了!”祁君恭敬地答道。 “去吧,路上小心。”秦绾捏了一把女儿娇嫩的小脸,又朝她挤挤眼睛,轻声道,“你父王今晚有要事处理,顾不上陪你玩,自己别说漏嘴,知道吗?” “谢谢娘亲!”李昭一声欢呼,一跃而起,抱着她的脖子,重重地在她脸上留下一个湿漉漉的口水印,随后拉着祁君的手就跑了,连书房的门都忘了关。 秦绾失笑,随手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口水。 “王妃。”秦姝端着托盘进来,顺手关上门,笑眯眯地道,“王妃总说王爷宠郡主,其实王妃还不是一样宠。” “他呀,是保护过度。”秦绾耸了耸肩。 沈醉疏因祸得福,炎阳七转大成,比起三年前不可同日而语,扶云县又是天子脚下,还担心他护不住两个孩子吗?带上蝶衣几个,一是怕晚上沈醉疏不会照顾孩子,尤其李昭还是个女孩儿。二么……不带人,怕是沈大侠明年都走不到扶云县。 正好,也让沈醉疏带着妹妹出去散散心。 秦绾一直觉得,他们夫妇不能护着孩子一辈子,也无意替她扫清所有的障碍,她自己自幼也是在山上野惯了的,自然不愿意拘着女儿活泼的天性。童年时墨临渊瞒着姬夫人连夜抱她下山买糖吃的回忆,是她这辈子最温暖的记忆。 秦姝放下托盘,掀开盖碗,笑着说道:“王妃今天中午没吃多少饭,厨下特地做了莲藕桂花冰糖粥,最是清淡开胃的,王妃多少用一些吧。” 秦绾原本是没什么胃口的,不过这会儿看着莲藕粥清淡可口,倒是有了几分食欲,当下端着碗慢慢喝着,一面继续盯着纸上的几个名字发呆。 “说起来,王妃是怀疑驸马安文骥吗?”秦姝站在书案前,好奇地问了一句。 “驸马府中,也就他还有几分城府了。”秦绾淡淡地道。 “可是……安谨言是他的亲生骨肉啊,还是唯一的一个儿子。”秦姝不敢相信。 “若是能想通这点,本妃就不是怀疑,而是肯定了。”秦绾冷哼道。 哪怕安文骥还有一个靠得住的儿子也好——可惜他没有。别说虎毒不食子,都绝后了还有什么利益,总不至于他这把年纪了还妄想再生个儿子? “王妃到底怀疑安文骥哪里呢?”秦姝想了想问道,“安家在尚公主之前,虽然曾经落魄,但也是在京城扎根几代,算得上清白。” “那几代之上呢?”秦绾平静地问道。 “啊?”秦姝愣住了。 “安家,祖籍西平,以商起家,然而……”秦绾说着,随手扔过去一本册子,“执剑这两年的调查结果,无论如何都查不到安家发家之前的来历,难不成还是天上掉下来一个富豪?” 要知道,就算当年先帝选驸马,查到安家祖上三代也差不多了,还真不至于到祖籍地去将人家的家史也从头挖出来,何况襄平大长公主并不受宠。 秦姝沉吟了一会儿,忽的开口道:“王妃,安文骥,真的只有安谨言一个儿子吗?” “执剑还在查。”秦绾耸了耸肩,“毕竟是埋得这么深的线索,慢慢来,不急。牢里还有一个死活不肯开口的呢。” “咚咚咚。”就在这时,书房门被人敲响了,而且很明显能听出敲门人的急迫。 “明秋?”秦绾一挑眉。 整个王府,脚步能轻成这样的人就没几个,回来书房敲门的也就只有喻明秋了。 “王妃,明秋求见。”门外果然是喻明秋的声音。 “进来。”秦绾笑道,“不是放你两日休沐吗?怎么了。” “求王妃救命!”喻明秋一进门,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出什么事了?”秦绾猛地站起来。 她的贴身侍卫为了外出办事方便,都是在大内侍卫处挂了正式武官的品级的,再加上摄政王府的招牌,什么人能让喻明秋这么着急向她求救? 秦姝脸色一沉,赶紧关上了房门。 “王妃,凌虚子师叔被官府抓起来了,说他——冲撞皇亲。”喻明秋苦笑道。 “那老道士性子精明得很,要不然也不能领了清理门户的职责,怎么会无缘无故冲撞皇亲?”秦绾皱了皱眉。 “不是师叔,是师叔的两个弟子太过年轻气盛。”喻明秋叹气,“师叔怕他们吃亏,自己揽了事,放跑他们来给我报信。” “行了,你去叫龚岚放人,调停一下。不管冲撞的是哪个,既然没出大事,跟个出家人计较什么。”秦绾挥了挥手。 “可是……抓人的不是龚大人,是大理寺啊。”喻明秋一脸无奈。 “什么时候大理寺居然管起京城治安来了?那还要京城令干嘛!”秦姝脱口而出。 秦绾也不禁沉下了脸。原本她还以为是件小事,喻明秋关心则乱,可听到大理寺插手,却直觉感到有点不对。 大理寺职责监察百官,复核刑狱,以前一直是李暄的地盘,但自从李暄城外摄政王后,就渐渐放开了。一来他不缺消息渠道,二来大理寺目标太大,本就权倾朝野的省政务继续捏着百官的命脉,只怕压迫过大,让人不得安生。前些日子杜太师一系安插了几个人手,其中一个职位就是大理寺卿! “王妃,这是蹊跷得很。”喻明秋继续说道,“据属下师弟言道,是那个什么郡王世子先挑衅的他们,而且一发生冲突,大理寺的人居然来得比奉天府都快。” 秦绾闻言,更觉得奇怪。 凌虚子师徒来追捕青城观的叛徒清理门户,才刚刚进京就出事,难道是碍着京里的什么人了吗?可惊动了一位郡王世子和刚刚上任不久的大理寺卿,凌虚子有这么重要? “王妃……”喻明秋叫了一声。 “你先起来吧。”秦绾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尚未换下的道袍上,唯一沉吟,又道,“你那个报信的师弟呢?叫他进来。” “是。”喻明秋知道她这句话就是说明了会插手的意思,松了口气,匆匆出去带人了。 “王妃,这事真诡异,一个老道士得罪谁了?”秦姝忍不住道。 “也许不是他得罪了谁。”秦绾想了想,脑子里渐渐清晰起来,“有可能,是和那个青城观的叛徒有关。” 很快的,喻明秋就带了个少年道士进来。 “见过摄政王妃,在下青城观玄玉。”少年一拱手,行的是江湖同道的礼节。 喻明秋眼中微微一沉,却没说什么。 秦姝拉长了脸,老大不高兴。没见过求人还这么傲气的,何况民跪君天经地义,这还以为自己很有气节?若非看在喻明秋的面子上,她早就忍不住要呵斥了。 同门师兄弟,年纪仿佛,怎么就能差这么多! 秦绾摇了摇头,就这脾性,一挑衅一个准。毕竟这种事一个巴掌拍不响,以凌虚子的涵养,绝不会把自己折腾进牢里去。 喻明秋站在玄玉身后,对着秦绾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若非为了师叔……如果被抓进去的是个小牛鼻子,谁耐烦去救啊! 第九章 本妃来鸣冤 “玄玉……是吗?”秦绾不疾不徐地坐了下来,一派从容。 “是。”少年应道。 秦绾一声哂笑,当年行走江湖的时候,见过的自命不凡的少年多了海去,可如今十年过去,又有几个名字留在了圣山高手榜上? 被她打量似的目光注视着,玄玉的下巴抬得高高的,嘴唇紧抿,身体绷得笔直。 秦绾无端就想起了御花园里那只开屏的雄孔雀,差点被笑出声来,幸好及时咬住了舌尖。 “王妃?”秦姝提醒了一声,也有点纳闷,王妃到底看这个玄玉哪里开心了? “明秋,你换身衣服,一会儿跟本妃去大理寺。”秦绾砖头吩咐道。 “是。”喻明秋松了口气,但出门前脚步又微微一顿,眼角的余光瞟向玄玉,犹豫了一下才继续举步。 算了,吃点苦头不是坏事,年轻人就是要打压打压的。 “好了,出门之前,先说说吧,你们要追捕的那个叛徒是什么人。”秦绾这才漫不经心地开口。 “这是我青城观的机密,家丑不可外扬!”玄玉答道。 “哦,那请便,门在后面。”秦绾也不生气,直接伸手指了指。 “你……”玄玉哑然。 “小道长,你要弄清楚,王妃日理万机,过问这么件小事是看在明秋的面子上,可不是因为你。”喻明秋不在,秦姝说话自然也不需要客气。 “……”玄玉一张脸上涨得通红,好半晌才咬牙切齿地道,“此人是师父和掌教师伯一辈的人,原本道号凌丹子,二十年前杀死青城观三名凌字辈弟子、七名玄字辈弟子,伤者不计其数,同时盗走镇观之宝,也是掌教信物之一的泣雪剑,不知所踪。三月前,有在外行走的弟子偶然看见泣雪剑出现在东华京城,未免打草惊蛇,于是掌教师伯派师父先行前来,若能确定那是二十年前的凌丹子,再行处置。” 秦绾点点头,也认可青城观主的做法,毕竟二十年间毫无消息,谁也不能确认带着泣雪剑的人是否是凌丹子,如若真是,就凭二十年前的战果,不布置妥当也很难清理门户。然而……想了想,她又问道:“你们查到带着泣雪剑的人是谁了吗?” “没有。”玄玉微微别过脸,有些愤怒地道,“我们师徒今天才进京,刚刚在客栈安顿下来,想出去打探一下消息,谁知道祸从天降!” “冲撞皇族……怎么冲撞的?撞的是谁?”秦绾问得很快。 “那人骑马过街,极为嚣张,师傅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拉我和师兄让开。”玄玉咬牙切齿道,“我只是闪避稍慢,可并未碰到他们一丝一毫,那什么世子就找茬非说我撞了他!” “骑马过街啊。”秦绾一挑眉,平静地问道,“纵马了没有?伤人了没有?” “……”玄玉沉默了一下才不甘不愿地道,“没有。” “那你有什么不满的?”秦绾一声嗤笑,“京城之内不得纵马,可从没说过不许骑马缓行,皇族宗亲天之骄子,只要不波及旁人,嚣张一些又如何?既然是出家人,自该看淡世情,没得还有这么重的嫉恨心。” “可是他冤枉我!”玄玉怒道。 “这是本妃一会儿要问的,不会听你一面之词。”秦绾一挑眉,又道,“凌丹子叛出师门后,显然已经还俗,道号也弃之不用,你们可知他俗家姓名来历?” “他本名张盛行,祖籍宿州西平——这有意义吗?反正他还俗也不会再用原名。”玄玉不满道。 秦绾闻言,心中微微一沉。 西平。宿州西平——安家发迹的地方!恐怕不是巧合吧? 目光一转,秦姝会意,微微点头道:“王妃放心,一会儿我叫人去户部查档案。” “户部?”玄玉茫然,一头雾水。青城观的叛徒什么时候和朝廷的户部扯上关系了? “玄玉道长,就算你是出家人,也有官府颁发的文书证明身份的。”秦姝没好气道,“这世上的人,除非生来就居无定所四处流浪,否则户部文献都会有记档,能精确到一村一户的。官府找人,和你们江湖可是不一样的。” 玄玉还没答话,书房的门再次打开,换了一身普通月白色箭袖劲装的喻明秋走进来。 “行了,走吧。”秦绾站起来。 玄玉下意识地跟了上去。 “对了,玄玉道长就先留在王府吧。”秦绾走出书房,忽然说了一句。 “什么?”玄玉闻言,直接跳了起来,喊道,“我不是犯人!” “就你这脾气,去了也是添乱。”秦绾一声冷笑。 “王妃。”秦姝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 秦绾一皱眉,也知道她的顾虑,再怎么自命不凡,毕竟是青城观嫡传弟子,沈醉疏带走了蝶衣、执剑、荆蓝,他们这一出门,王府不大动干戈的话恐怕还真未必看得住玄玉。 喻明秋干咳了一声,指指西面。 “姝儿,请玄玉道长去清风苑休息,拜托慕容公子照料一下。”秦绾道。 “是。”秦姝笑眯眯地道,“玄玉道长,请。” 玄玉眼珠子一转,就跟着去了。在他想来,这会儿逞强,自己首先打不过喻明秋,不过区区一座王府,几个侍卫难道还想看住他?简直笑话! 秦绾的笑容顿时收敛,也没多带人,就只有秦姝和喻明秋两个就直接出了门。 “王妃,还是给您添麻烦了。”喻明秋一脸的歉意。 “不,这件事……未必和本妃无关。”秦绾摇了摇头。 大理寺并不远,即便是步行,也不过一盏茶时分。 秦绾一个眼色,喻明秋大步上前,手一扬,摄政王府的金牌亮了出来:“摄政王妃驾到,让大理寺卿元仲春出来迎接。” 门口守卫的两个差役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地看看台阶下悠然站立的秦绾和秦姝,又看看喻明秋手里的金牌,一脸的傻样。 摄政王妃……不应该是侍卫成群、前呼后拥吗?怎么像是逛街逛过来的! 可金牌假不了,喻明秋当了秦绾三年侍卫,在京城各个衙门也非常脸熟,他们都是认得的,当下赶紧飞奔进去通报。 很快的,里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大理寺卿元仲春上任才不到半年,是九年前春闱的榜眼,当时的主考是杜太师。在外面做了几任官,从知县做到巡抚,然后才调回京城,今年才刚过四十,算得上年轻有为。当时李暄同意这个调动,一方面也是因为这个人除了是杜太师的门人外,也确实有能力,而且官声不错。 “见过摄政王妃。”元仲春一面行礼,一面把人迎进来,一面不动声色地看了喻明秋一眼。 他又不傻,这会儿摄政王妃大人上门,想也知道是为什么。大理寺抓人怎么会漏掉一个,还不是刚好被喻明秋撞见? 摄政王夫妇身边心腹不少,但最难缠的两个人却是朔夜和喻明秋。倒不是他们比别人有什么特别的长处,而是武器太特别了!朔夜的青冥剑是先帝御赐,毁不得伤不得,当初萧家就吃够了亏。总算朔夜现在外派领兵,暂时碍不着京城,可省下一个喻明秋更麻烦! 青冥毕竟是先帝所赐,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威慑力已是大减,可摄政王好死不死地把自己的佩剑渊送给了一个侍卫——喻明秋拿着渊挥一圈,哪个差役敢用刀去架,那都是大不敬! “元大人不必多礼。”秦绾淡淡地道,“本妃今日并非以摄政王妃的身份出巡,不过是来鸣冤罢了。” “鸣冤?”元仲春睁大了眼睛。 “本妃师门出身江湖,故人之后拦路鸣冤,本妃也不能不管一管,元大人说,是不是?”秦绾似笑非笑地看过去。 “是是。”元仲春苦笑着应和。 大理寺这半年来并没有出过大案子,他这还是第一次对上摄政王妃,想起杜太师的殷殷告诫,不由得满头大汗。 这个女子,果然不是寻常妇人。以前在外总以为王妃不过是依仗摄政王的名号狐假虎威,可今日三言两语,绵里藏针,才真正让他感觉到压力。 这确实是史上第一个光明正大走上金銮殿干政的女子啊。 “本妃觉着元大人的口音听着耳熟,不知道是哪里人呢?”秦绾随口问道。 “有劳王妃动问,下官是宿州人。”元仲春怔了怔,虽然不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答道。 “西平县?”秦绾眉头一动。 “不,下官是竺阳人,和西平隔着数百里。”元仲春不解地道。 “竺阳啊,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秦绾一声轻笑。 “王妃过奖,不过竺阳历史上确实出过不少名人,光是状元就有四位。”元仲春自豪道。 “元大人也算一个了。”秦绾道。 元仲春笑了两声,没有继续接。 “那么,不知道本妃的故人是冲撞了哪位,居然劳动了元大人?”秦绾在正厅里坐了下来,等上了茶,这才慢条斯理地道,“若是奉天府玩忽职守,回头本妃倒是要问问龚大人怎么回事。” “有劳王妃动问,这事凑巧,下官正带着一干衙役办案回来,路上遇见了这事,就先把人压到了大理寺。”元仲春道,“至于被冲撞的那位,是庆郡王世子。” 秦绾低垂着眼帘,一个字都不信。 不过,李镶距离十五岁生辰不远了,过了这个生辰,就要准备亲政的事,因此算是个非常重要的日子,各地的藩王就算不能亲自来的,至少也派了世子上京,这几日已经有不少到了的。 “世子何在?”秦绾问道。 “世子说完经过,先行返回了京城的庆郡王府。”元仲春从容答道,“不过是冲撞皇亲,并未造成太大的后果,加上又是出家人,还有一位年纪大些,下官以为,板子就不必打了,折算成拘役,关个一个月就放了他们。王妃以为如何?” 秦绾微微勾了勾唇角。 凌虚子是青城观主的师弟,江湖地位尊崇,若是因为一点小罪过喊打喊杀的,只怕会闹出大乱子来,于是骑驴下坡折算拘役——看起来就像是要找个理由绊住凌虚子师徒似的。 “王妃,这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下官也不好徇私枉法。”元仲春赔笑道,“这一个月,下官会照顾那两位道长,断然不会让他们多吃苦头的,王妃放心。” “是么。”秦绾握着茶杯,微微抬眼,“既然只是拘役一月的罪名,想必没有不容家属探望的道理,元大人这就领本妃去大牢瞧瞧吧,本妃也好置办些需要的物事着人送来。” “这……”元仲春楞了一下。 “怎么,不方便?”秦绾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危险。 “王妃若不嫌弃大牢阴冷脏乱,自然方便。”元仲春无奈,只得说道。 既然他用律法来堵秦绾,那同样被律法反堵回去也是无可奈何。 “请吧。”秦绾放下茶杯,直接站起身。她有种预感,安家,泣雪剑,青城观,这些事……绝不会是巧合! ------题外话------ 错字待修,还有没发地址的几位请尽快……我一批批寄出的,名单请看公告章节。 第十章 诈尸啦 所有的大牢都差不多,阴暗、潮湿、冰冷,空气中飘散着一股说不出的气味,虽说还没到让人难以忍受的地步,但也着实不太好闻。 京城的三大牢狱,比起刑部和奉天府,大理寺里关的人就少了很多,大半都是空着的。不过,能进了这里的,多半是没希望出去了的。 元仲春在最前面带路,一直走进大牢最深处。 “元大人啊。”喻明秋一边左顾右盼,一边好奇地问道,“我说,这儿这么多间空牢房呢,何必非要把人关到里头去,不嫌麻烦吗?” “毕竟是出家人,里头更清净些。”元仲春干咳了两声道。 秦绾不置可否,稍稍提起裙摆,跨过地面的一滩积水。 “就在前面了。”元仲春说着,停下脚步,摆手示意。 秦绾抬头看去,只见昏暗的牢房内,一老一少两个道士盘膝而坐,看起来还算干净整齐,不像是受过什么罪,但听到脚步声,两人依旧纹丝不动,就像是石像一般。 “喂,摄政王妃亲自来探监了!”一个衙役大声朝里面喊了一句。 许久,毫无动静。 “这是……在练功?”秦姝迟疑道。 “不可能。”喻明秋立即否定,“在牢里怎么可能两个人一起入定,青城观的内功心法要是普通行功,是随时可以中断的。” “这就奇怪了啊。”秦姝嘀咕。 喻明秋脸上闪过一丝难色,去看秦绾。 毕竟秦绾用的名义是“故人”,他就不好直接叫师叔了。 “喂?老爷子?没事吧?”那衙役又喊了几声,转回来悻悻然道,“王妃,大人,中午送进去的午饭好像也没人动过。明明送的都是素斋呀!” “开门!”秦绾忽然道。 “王妃,这不妥。”元仲春立即道,“国有国法,下官不能……” “他们的胸口不动。”秦绾不耐烦地打断道。 “什么?”元仲春一愣,再仔细去看牢里坐着的两人,一下子冷汗涔涔。 确实,两人的胸膛连一丝细微的起伏都没有,说明根本就没有呼吸!没有呼吸的……死人? “快、快开门!”元仲春一叠声地催促道。 那衙役也被吓到了,拎着一大串钥匙,手指哆嗦着,试了好几把钥匙才找到对应的那把,好不容易打开了锁。 喻明秋忍耐不住一个箭步上前,几下撤掉锁链,打开牢门,窜了进去。 秦绾和秦姝、元仲春随后跟上,每个人脸上都很不好看。 喻明秋迅速抓着两人的手把脉,脸色刷的一下雪白,急急地用手指去按颈侧,不由得愣在当场。 “明秋,怎么样?”秦姝着急地问道。 “死、死了……”喻明秋跪坐在地上,怔怔地道。 “怎么可能!刚刚还好好的呢!”元仲春急道。 大理寺里关押的犯人突然暴毙,还是被摄政王妃抓个正着,本来就已经是天大的事了,更何况这两个并非死囚啊! “快快,叫仵作来!”元仲春喝道。 一阵手忙脚乱后,大理寺的仵作被两个衙役带进来,战战兢兢地检查了一遍。 “怎么样?”元仲春急道。 “大人,真死了,表面没有外伤,看起来也没有中毒的迹象,具体死因,不经过解剖是查不出来了。”仵作苦着脸道。 “这……”元仲春脸上的冷汗直流,被天牢里阴冷的过堂风一吹,透心的凉。 “元大人,你这大理寺的天牢真是好得很。”秦绾冷冰冰地道。 “启禀王妃,天牢门口十二个时辰都有守卫,牢内每隔两个时辰就会巡视一遍,这不可能有人无声无息地进来杀人哪。”元仲春道。 要是只有一个凌虚子,他还真想报个年老体弱暴毙身亡,可这儿还有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呢,也体衰?而且两个人同时死了还一样的死法? “不可能被人偷进来杀人,那难道是你大理寺杀人灭口?”秦绾道。 “不不,王妃容禀,天牢内巡查的衙役做任何事都必须两人一组行动,小组每日随机分配——买通一个人容易,可……”元仲春分辩道。 “这么说来,只有元大人你了?”秦绾一转头,目光宛如冰箭,刺得元仲春血液都快冻住了。 “王妃明察!下官与这二人素不相识,何必杀人。”元仲春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王妃。”喻明秋慢吞吞地站起身,连月白衣衫下摆沾上的稻草都没管,冷淡地开口道,“属下以为,在确认这两人死因之前,元大人就算不是凶手,也逃脱不了失察之罪!” “王妃明鉴,确实是下官失察。”元仲春立即道。 天牢里死了人,这个失察的罪名根本无从抵赖,他也认得干脆。 “来人,备车,将尸体送到苏宅。”秦绾微一沉思。 “苏宅?”衙役有些迟疑。 “京城还有哪座苏宅?”秦绾一声冷笑,“让苏青崖验尸!本妃就不信好好的人进了大理寺不到两个时辰就没了!” “是。”几个衙役赶紧上前,小心翼翼地把尸体抬出去。 秦绾一挥手,喻明秋沉着脸跟了上去。 “至于元大人……”秦绾勾了勾唇角,“请暂时留宿府衙吧,大理寺上下人等,三日之内无诏不得外出!” “王妃!”元仲春脸色大变。 秦绾不理他,衣袖一甩,带着秦姝扬长而去。 “大人……”一个衙役挨过来,将元仲春扶起来。 “查!今天进过天牢的衙役都叫过来,必须查!”元仲春怒道。 他是收到上头的意思要把这一老一少困在大理寺一月,可从没想过要人死,还死在大理寺,若是这件事查不清楚,只怕最好的结果也是丢官罢职。更何况,摄政王妃可说了,那位老道士是她的“故友”,就算自己罪不至死,可摄政王妃私下要报复一个人,方法多得很,到时候左右不过一个死字! 另一边,含怒走出大理寺,秦绾的心情才稍稍平静下来。 墨临渊和青城观有旧,她小时候也是见过凌虚子的,别说这其中还牵涉了不少机密,就算没有,她也不能让师父的故交死得不明不白的。 “王妃,一定是元仲春搞的鬼。”秦姝道。 “不,元仲春顶多只是棋子。”秦绾摇摇头,被风一吹,脑袋反而清醒了不少,“元仲春不蠢,不会在大理寺里堂而皇之杀人的,他撇不干净,只会引火烧身,怎么看都没有好处。” “那还能是谁呢?”秦姝急道。 “先看看苏青崖怎么说。”秦绾叹了口气。 这三年,苏青崖又一半时间停留在京城,剩下一半时间偶尔会出去几个月采药,闲着的时候也会在京城的各个医馆里走一走,遇见感兴趣的疑难杂症就顺手治了。 不过,这会儿的苏神医很生气,非常生气,在看见秦绾走进来的时候,仿佛那些火气都有了发泄的方向:“秦曦!本公子是大夫不是仵作,你弄两个死人过来是什么意思!” “别气。”秦绾擦了把汗,苦笑道,“这两个人很重要,你帮我看看有没有什么毒能把人弄成这模样?” 苏青崖盯着她看了半天,这才举步走向停放在院子中间的板车,掀开上面盖的白布,冷声道:“下不为例。” 秦绾松了口气,下不为例么……嗯,等有下次的时候再说。 苏青崖在那年轻道士身上从头到脚摸了一遍,又抽出一根笔正常针灸用的针长出一倍的细针,在尸体上扎了几下,很快给出了结论:“窒息。” “窒息?”秦绾疑惑。这听起来不像是毒药造成的,可凌虚子是江湖上有数的高手,谁还能把他在毫无抵抗的情况下闷死不成? 苏青崖转到板车另一边,继续检查凌虚子的尸体,皱眉道:“一样的死法。” 说着,他一把拉开了凌虚子胸口的道袍。 “啊!”众人一声惊呼,却见那苍白的胸膛上赫然印着一个青碧色的掌印! 喻明秋迅速解开那年轻道士的道袍,果然,胸口也有掌印。 “这掌印的颜色很特殊,是凌天堡的摧心掌。”秦绾沉声道,“姝儿,你去请叶随风过来,不要惊动任何人!” “是!”秦姝应声而去。 “很深厚的内力,一掌打得人血脉逆流,压迫肺部,造成窒息。”苏青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在凌虚子尸体上比划着,但按到肺这个位置时,动作猛地一顿。 “怎么了?”秦绾心念一动。 苏青崖沉下脸,整个人几乎趴到了凌虚子的尸体上,耳朵直接贴住了他的胸口。 喻明秋刚想张口,秦绾赶紧制止了他出声,只带着一丝紧张之色盯着苏青崖。 “他还没死!”苏青崖突然道。 “什么?”秦绾惊道,“这还活着?” “再晚一点就真死了,这老道士内力深厚,还有一线生机。”苏青崖抿了抿唇,脸上罕见的又一抹犹豫。 “有什么问题?”秦绾急切道。 “虽然还有一线生机,但很渺茫,我没完全把握,一针下去,不是生就是死。”苏青崖道。 “这……”秦绾顿了一下,去看喻明秋。虽说是一般几率,可不治就绝对是死,按理是不用选择的,可这种事,总要最亲近的人来做主的。 “求苏神医救命!”喻明秋一咬牙,对着苏青崖深深一礼。 “知道了。”苏青崖点点头,眼底浮现起一抹厉色。 很显然,凌虚子这样的状况也激起了他身为医者的执着和挑战心。 “需要什么?”秦绾问道。 苏青崖看了她几眼,伸手从她头上拔了支金钗。 “喂,那是……”秦绾楞了一下才道,“你送我的。” 这支钗并不太起眼,本身也不贵重,却是当年苏青崖送她的新婚贺礼,因为钗管是中空的,不管是用来下毒还是救人都是随身携带的利器。 苏青崖熟练地卸下钗头,将里面的药液用琉璃瓶装了,随后左手在凌虚子胸膛上摸索着,右手握着钗杆,神色专注。 喻明秋忍不住咽了口口水,莫名地觉得有些心慌。 “这里。”苏青崖猛地神色一变,有用的钗子用力扎了下去。 “噗——”半支钗杆都没入了凌虚子胸口,血花飞溅中,苏青崖的脸上、身上都被溅上了大片血迹,只有一双眼睛亮得出奇。 “师叔!”喻明秋失声道。 “咳咳咳……”下一刻,原本呼吸脉搏全无的凌虚子直挺挺地从板车上坐起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猛咳,又喷出好几口血。 苏青崖用力压着他,整个人几乎变成了血人。 “活、活了?”喻明秋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要说之前他自己亲自验证的师叔确实死了,可这、这真的救活了啊! “啊~”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一声惊叫。 几人猛地回头,只见秦姝和叶随风站在门口,少女脸上惨白得毫无血色,半晌又是一声惨叫:“诈、诈尸了~” 第十一章 关回大牢去 一番忙碌,苏青崖先安置好了重伤的凌虚子,又洗干净身上的血迹,换了一身衣裳才出来。 “苏神医,我师叔他怎么样?”喻明秋迫不及待地问道。 “内伤很重,好在性命无忧。”苏青崖平静地道,“他功力深厚,挨了一掌,气血逆流阻塞肺部导致窒息,我用放血之法能救命,但很伤元气,而且他本就心肺俱伤,年纪又大,以后好好调养还能寿终,动武是别想了。” “呯!”却是喻明秋一掌打在院子里一颗粗大的槐树上,震得树叶簌簌地落了一地。 “别冲动。”秦绾走过去,按了按他的肩膀。 那年轻道士的尸体还停放在院子里,等着检查完毕后再由喻明秋和玄玉决定去留。 叶随风蹲在板车旁边,皱着眉研究了许久,脸上的神色一片苦恼。 “到底是不是?”秦绾问道。 “这个么……”叶随风摸着下巴,不确定道,“摧心掌是凌天堡霍家的不传之秘,我娘死得早,我是拿着娘留下的秘籍手抄本自己琢磨着练的,都不知道练得对不对,只能说,模样儿看着像,但若是有人故意弄成这样子……应该也是做得到的吧?” “只要内力够深厚就能留下掌印,气血逆流,心肺俱伤虽然是摧心掌的特征,但能造成类似效果的武功至少也有六七种。”回答的是喻明秋,“只是,掌印一般都是红、、黑的颜色,这个青碧色……” “在手掌上抹药,至少有十几种药可以达到这效果。”苏青崖淡淡地道。 “可凌天堡跟东华官府的关系不错。”秦姝迟疑道。 秦绾微微点了点头。 四年前云州大灾,凌天堡少主霍绍齐也算深明大义,还运了药材去青阳县的疫区。后来南楚之战中,霍家庶子霍绍英跟随西门远山一起去行刺白鼎,事败被擒,因为崇州城破前被白鼎带走,至今和白鼎一起下落不明——不过,不管怎么看,凌天堡都应该不是奸邪之辈。 “王妃,前些日子得到消息说,霍少堡主在宁州查账,距离京城也不远,是不是请他过来瞧瞧?”秦姝道。 “也好。”秦绾想了想,表示同意。既然牵涉到了凌天堡的独门武功,叶随风只是个半吊子,正主能来是最好,而且她对霍绍齐印象不错。 知错而认,知过而改,现在的年轻人都越来越浮躁,难得有这样的品质了。 “王妃,苏公子。”就在这时,门外的一个侍卫走进来,站在院门口沉声道,“慕容公子带了一位道长来了。” “请他们进来。”秦绾直接说道,心里却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他让慕容流雪看着玄玉,以慕容流雪的性子,若非发生了什么大事,绝不会把人带到苏宅来。 很快的,慕容流雪带着玄玉走进来,依旧是一身白衣飘飘,可他身后的玄玉却耷拉着脑袋,一副颓废样,像是完全丧失了之前的骄傲自负。 “师、师兄!”直到看到院里停放的尸体,玄玉才像是突然醒悟过来,一把推开慕容流雪,扑了上去,急道,“师兄!你怎么了?是不是那狗官干的!” “闭嘴!”秦绾脸上一冷。就算元仲春有点问题,但他肯定和凌虚子师徒的死亡无关,轮不到一个平民来骂狗官。 “是你们害死师父的!”玄玉抬起头来,愤怒地盯着喻明秋,“这几年来,你就是给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当鹰犬吗?简直丢尽青城观的脸面!” “你师父还没死,你就这么想咒他?”秦绾没好气道。 “呃……”玄玉一下子被噎住了。 见到师兄的尸体,他理所当然觉得师父也遇害了,而害死他们的除了官府没别人,这会儿就反应不过来了。 “怎么回事?”秦绾这才问道。 “你们离开不久,有杀手大白天闯进王府来杀他。”慕容流雪指了指玄玉,凝重道,“我本来抓了活口,不过来人都是死士,直接服毒了,做得这么绝,相信也是插不出身份来的。” “这么着急?”秦绾动了动眉毛。连等到晚上都来不及吗? “还真差点儿被得手。”慕容流雪苦笑了一下才道,“这些死士都是以命换命的打发,极为凶悍,只盯着要杀的人,若是普通的侍卫,就算执剑和莫问这个级别的也未必防得住。” “你们到底看到了什么,或者知道了什么,才会引来死士杀人灭口!”秦绾喝道。 “不知道!”玄玉脸上涨得通红,极为暴躁,“师父带我们下山就是来追杀叛徒的,一路都没发生特别的状况,何况我们刚刚进京,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算人,除了客栈的小二,也就只见了喻师兄一个!” “是谁告诉你们,泣雪剑在京城出现的?”喻明秋忽然道,“师父以前说起过,那把剑虽然名为‘剑’,其实形如匕首,而且得名‘泣雪’是因为用它成名的是祖师雪真人,传说祖师仙逝后,此剑日夜悲鸣,七日方止,所以才叫泣雪剑,所以剑身上是没有任何字迹铭文能证明它是泣雪的,若不是熟悉的人,不可能认出泣雪剑。” “这……”玄玉顿了顿,好一会儿才道,“我不知道,来报信的是青城观的俗家弟子,我只知道是个开镖局的,不知道他和师父说了什么,反正师父很笃定的样子。” 秦绾微微皱了皱眉,抬头去看苏青崖。 “没个三五天的醒不了。”苏青崖冷声道。 秦绾一摊手,叹了口气。 三五天?黄花菜都凉了!何况还有两个活口——至少还有个活生生的玄玉在,幕后之人灭口之心如此坚决,绝不可能就此作罢。 “一会儿把里面的人和尸体都弄走,本公子这儿可不想闹刺客。”苏青崖又道。 “知道了。”秦绾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头疼。 放在苏宅确实是不行的,那么扔到哪里去踩安全呢? 凌虚子还好说,人没死的消息多半还没泄露出去,可玄玉一个大活人,总不能让慕容流雪那样的高手去给他当贴身护卫,脸也太大了点。 “对了。”玄玉苦着脸,忽然道,“那个送信的人和师父说话我好像听到一句,什么‘从凉山挖出来’,好像是。难不成泣雪剑之前被人埋在了凉山什么地方?” “凉山?”秦绾心念一动,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道,“明秋,泣雪剑多长?” “嗯……”喻明秋犹豫了一下,用手比了比,“比王妃的阴阳扇还短这么一截。” “这么小巧?”秦绾有些惊讶,心里的那一丝灵光却越来越亮。 比一般尺寸的匕首还短,居然叫剑,难怪会和印象对不上号,不过这个尺寸,似乎装进女子的首饰匣里也毫无问题? “本妃记得……”秦绾缓缓地道,“三年前,你抓回温暮离的地方,就是凉山,是吧?” “对。”喻明秋肯定地点点头。 “王妃怀疑,当年温暮离从废太子的东西里拿走的那个木匣,原本装的是泣雪剑?”秦姝失声道。 “为什么不可能?”秦绾反问道。 “……”秦姝歪了歪头,好吧,有点牵强,但也并非不合情理。 “等师叔清醒了应该能知道得多些。”喻明秋说着,又看向玄玉。 众人也一起陷入了沉思。这个家伙……怎么才能最省时省力地保证他不被灭口呢? “慕容,麻烦一下。”秦绾目光一亮,指着玄玉道,“把他送到奉天府去,就说……大理寺卿判决监禁一月,剩下的那个逃犯刚好被本妃撞见了,鉴于大理寺牢房安全堪虑,所以交由奉天府执刑。” “什么?把我关进牢里?”玄玉目瞪口呆。 “好办法。”慕容流雪抚掌而笑。 比起大理寺和刑部,奉天府才是铁板一块,摄政王的心腹,何况京城令是龚岚。在有准备的情况下,龚岚还能让人死在他的大牢里的话,他真的可以告老还乡退出江湖了。 ------题外话------ 关于钥匙扣奖励,给我地址的已经全部寄出,要是过两天还没收到的来跟我要单号查询。还没给地址的抓紧啊,名单看公告章节,这是最后一遍提醒了。 第十二章 小郡主威武 扶云县。 数百年来,灯会就是扶云县的传统,甚至在上元节的时候,还有不少人特地从京城跑来这里看灯的,每个月的十四到十六,县里都会举办庙会,晚上各家都会在门口放灯,衬这夜市,很是热闹。 虽然说,每个月这几天特地来玩的外乡人都不少,不过百姓还是觉得,对面过来的那一行人太引人注目了。 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明明看着疏狂潇洒,怎么看都是一派大侠之风,可一左一右各牵着一个漂亮的小娃娃,尤其是那女孩儿,粉妆玉琢一般,简直比画上的仙童还好看。后面的少女倒是明显的侍女打扮,可那男子却既不像是主子,也不像是随从。 “庙会京城也有啊,何必非要来这里看。”隔着一段距离远远跟着的执剑哀叹。 “傻吧。小郡主哪儿是为了逛庙会来的。”荆蓝嗤笑。 “看灯?”执剑犹豫了一下。 “干什么都行。”荆蓝一耸肩,“小郡主就是想出门,她做梦都想当大侠呢。” “噗——”执剑笑喷,再看看那个已经被一个卖木雕的小摊吸引了的李昭,又道,“这不玩得挺开心的。” “毕竟还小嘛。”荆蓝一耸肩,拽了拽执剑,也在一个摊子前停了下来。 庙会人多,跟着的人太多玩不尽兴,也不会更安全,所以他俩就只是远远吊着,顺便也当是偷个闲约个会。真要有事——如果沈醉疏都扛不住,加上他们也白搭。 “公子,买点胭脂水粉给夫人吧?”摊子后面传来一个甜甜的声音。 执剑一扭头,却见招呼的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边上还有个三十许的妇人,看起来是一对母女。而他们驻足的,是粉黛摆出来的摊子——京城最好的胭脂水粉铺子,在很多城市都开有分号。 荆蓝也笑了,秦绾对自己人一向大方,连她们的胭脂水粉也一向都是粉黛的,当下随手拿了几样平日里惯用的,眼角一瞟,笑眯眯地道:“给钱。” 执剑乖乖地掏钱袋付账,偏偏他又是长了一张娃娃脸,看起来又乖又顺,特别招惹有孩子的妇人和未成年的小姑娘喜欢。就像王府里的陆烟,还有秦珑,都很喜欢,就连一向嫌弃男人长得太好看的李昭都没嫌弃过执剑。 “小公子的夫人可真大方,是见过世面的。”那妇人揽着女儿偷笑。 “啊哈哈……”执剑挠了挠脸干笑。 也不是他愿意长成这样的啊,朔夜和莫问眼睛一扫就能让人噤若寒蝉,可他呢……说多了都是泪! “拿着。”荆蓝将装好胭脂的小包往他怀里一扔。 “干嘛?”执剑茫然。 “夫人说的,给妻子提东西是天经地义的!”荆蓝一脸的理所当然。 执剑抽了抽嘴角,只想说难道王爷和王妃出去逛街,王妃买了东西还让王爷亲手给拿着? 再看荆蓝,转头勾了勾手指,就喊了个一脸苦相的男人过来。 执剑这才松了口气,把东西往那人手上一塞,跟着荆蓝继续追着李昭。 他倒不是不愿意给荆蓝提东西,不过毕竟他们还有侍卫的任务,东西拿多了万一遇见点事不方便动手。再回头看看那已经拿了不少东西的男人,执剑又偷笑了。 刚到扶云县的时候,沈醉疏先去拜访了杨县令,然后借了两个穿便服的衙役跟在他们后面,之前执剑还奇怪叫两个连会武功都不算,只比普通人强点的衙役有什么用,现在看来,还是沈醉疏有先见之明啊,要不然就看李昭看着新鲜玩意儿就喜欢,她喜欢沈醉疏就直接买的逛街法,他们人人手里都提满东西还不够! “沈叔,你看这个给爹爹,这个给娘亲好不好?”李昭一手举着一个小木雕,认真地问道。 “……”沈醉疏沉默。 小女孩儿左手是一个坐得端正精神的狗狗,右手是一只躺着舔爪子一脸狡黠的猫咪……好吧,确实挺像李暄和秦绾的,可他能说猫狗是天敌,见面必打架吗? 好一会儿,他还是点点头。反正是女儿的心意,就算雕个树雕个草的,那俩也收得高兴。 “这个我自己买!”李昭阻止了沈醉疏想要掏钱的动作,很认真地询问了摊主价格,又拿出自己的小荷包数银子,然后就难住了。 卖木雕的是个老头,摊子上的木雕都是他自己雕刻的,用的也是最普通的木料,并不值钱,尤其老头件李昭可爱聪慧,报了个更低的价格,然而……小郡主荷包里都是金银裸子,从来就没装过……铜钱! 于是,十文钱,那是多少银子来着? 沈醉疏看着李昭皱着小脸的模样好玩,干脆抱着双臂站在一边看热闹。 “我来。”祁君抿了抿嘴,走上前,从李昭手里拿了一个最小的银裸子,转身去了不远处一个卖首饰的摊子,不一会儿,换了一堆铜钱回来,数出十文钱给李昭,剩下的给她装回荷包里。 “谢谢小君。”李昭甜甜地笑笑,踮着脚尖把铜板给了老头,心满意足地抓着一猫一狗两个木雕,又朝着沈醉疏一伸手:“沈叔,走累了,抱抱。” 沈醉疏哈哈一笑,手艺捞,将她提了起来,单手抱着,右手用力揉了揉祁君的脑袋,夸赞道:“不错!” 祁君腼腆地笑了笑,难得露出一丝不好意思。 “那里那里!”被抱着的李昭视野广了,立即指着不远处欢呼道,“有玩套圈游戏的,我要那个布老虎!” “小丫头怎么喜欢老虎呢,这么凶。”沈醉疏哀叹。 李昭搂着他的脖子蹭蹭,眼睛笑成月牙。 老虎怎么了,家里桃林里养的那支白虎多漂亮!可惜是公的,燕山别苑里那只也是公的,听说没法生小老虎,太可惜了。何况,她从小就知道,只要不是触犯某些“规矩”,不管她又什么要求,只要撒撒娇,沈叔从来不会拒绝她的。 蝶衣牵着祁君走在一边,狠狠地瞪了沈醉疏一眼。 把温顺可爱的小郡主养成小恶魔的罪魁祸首!要说王妃当初怎么能同意把个女孩儿交给沈醉疏那性子的人来带?若是慕容公子教出来的,像是秦四小姐那样的多好! 可不管蝶衣怎么纠结,沈醉疏果然还是一套一个准,差点把小摊老板给赢哭了——倒不是心疼银子,可庙会要摆三天,第一天就被人把所有的东西都赢走了,后面两天怎么办?不过,好在沈醉疏也知道他一个武林高手用打暗器的手法欺负普通百姓不太厚道,在李昭的欢呼中把她想要的布老虎给了她,又给祁君挑了把木质的小刀,就把其他奖品都还了回去。 蝶衣看着又好气又好笑,不过鉴于摊主大悲大喜后太过热情的态度,几人赶紧开溜。 忽然间,沈醉疏的脚步顿了顿,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连他怀里的李昭也毫无所觉。 蝶衣心念一动,扭头看过去,用眼神询问。 “前头云来酒楼那儿,刚进去的两个,西秦人。”沈醉疏压低了声音道。 蝶衣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第一时间去看李昭。 “不是冲我们来的。”沈醉疏摇了摇头。李昭来扶云县就是突发奇想,说句难听的,连李暄都不知道自己女儿跑来这里了,何况是西秦人。 蝶衣松了口气,神色微微缓和。 相处久了,虽然蝶衣不能说话,但众人都能猜测一些简单的意思,不需要全靠纸笔交流。用秦绾的话说,蝶衣长了一双会说话的眼睛,而沈醉疏是除了秦绾之外最能理解蝶衣的人,或许冥冥之中,血缘就是一条斩不断的羁绊。 “马上要到陛下生辰了,又临近春闱,这时候京城的盘查很严格。”沈醉疏想了想道,“扶云县距离京城不远,每月十五的灯会远近闻名,每到月中这几天,外乡人特别多,混在其中一点儿也不显眼。” 蝶衣闻言,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既然外乡人特别多,那几个人凭什么引起他的主意?就因为是西秦人?可现在东华和西秦表面上还是盟国,京城附近,来自西秦的商人从来不少。 “因为他们拼命想掩饰自己是西秦人。”沈醉疏明白她的意思,不屑地道。 蝶衣眨眨眼:你怎么看出来那是西秦人的? “我认识啊。”沈醉疏一脸的无辜。 “……”蝶衣觉得如果她能开口,一定会想骂人。 “沈叔,他们是坏人吗?”听了许久的李昭突然问道。 “唔……这个么……”沈醉疏单手拖着下巴,考虑了一会儿才道,“试试吧。” 蝶衣也好奇地看着他,怎么试? “都这个点了,昭儿饿了没有,先吃饭吧!吃完了就该亮灯了。”沈醉疏道。 “好!”李昭毕竟年纪小,一听就忘记了什么好人坏人的事。 “就去那家吧,近。”沈醉疏掂了掂怀里的李昭,举步向云来酒楼走去。 蝶衣楞了一下,要是平时,她自己也会去打探一番,可眼下带着两个孩子,是不是太危险了? 后面的执剑和荆蓝也发现了异样,几步追了上来。 蝶衣写字太慢,祁君很机灵地把经过说了一遍,他虽然大部分没听懂,但只是简单复述一遍沈醉疏的话却记性不错。 见蝶衣点头表示祁君说的话没错,执剑立即道:“去看看。” 当然,沈醉疏带着李昭去了,他们不去也不行。 沈醉疏一步跨进酒楼,没在一楼看见那几个熟悉的身影,在小二的招呼声中,直接就往二楼去。 “沈叔,刚刚那几个坏人。”李昭凑过去小声和他咬耳朵。 沈醉疏走上二楼也看见了坐在窗边的那几个人,眼珠子一转,笑眯眯地道:“昭儿怕不怕坏人?” “不怕!”李昭立即道。 “好。”沈醉疏小声在她耳边交代里几句,把她放在地上。 于是,晚了一步上楼的蝶衣等人刚踏上二楼,就看见自家小郡主紧绷着一张小脸,拽着沈醉疏的衣袖往那几个疑似西秦人的桌子跑过去,随后小手一指人家,脆生生地喊道:“沈叔,就是他!他偷我东西!” “嗯?”那被她指着的男子愣住,他的同伴也是一片茫然。 要说第一反应是被识破了身份,可下一秒就觉得不可能,关键是……哪个有意针对他们的人会派个两三岁的,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娇惯的小女孩来? “什么啊?看着人模人样的,原来是贼?” “这不一定吧……” “什么不一定,那女孩儿才多大,会冤枉人吗?” “就是!那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平白无故怎么会指人家是贼。” 李昭的话说得响,这二楼还有五六桌客人在,都议论纷纷起来。 何况,那几个男子一看就是外乡人,衣着普通,貌不惊人,而李昭通身气派,年纪又小,不管谁看来都会站在李昭这边的。 第十三章 有其母必有其女 “就是他!”李昭指着那个有脸长着一颗豌豆大小的痔的男人喊道,“刚刚我们在套圈圈的时候,他从旁边经过的,这张脸可好认了!” 二楼上的人都看过去,一起点头。确实,虽然长相不俊不丑挺普通的,可那颗痔实在有点儿有碍观瞻,这么显眼,小姑娘能记住也不奇怪。 “小姑娘。”那男人强忍着火气,尽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温和可亲,“虽然咱们兄弟也从旁边经过了,可也没碰着您,怎么就偷了你的东西了?” “你们不都是高手吗?偷东西还用碰见的?”李昭睁大了眼睛,理直气壮地指着他们放在桌上的几个长条形布包道,“我家里人出门在外不想吓着人的时候,都是这么把武器包起来的,就是这个形状!” “呃……”听到这句话,连沈醉疏都愣住了。 天地良心,这可不是他教李昭的,所以……真是这小丫头自己想出来的? 同桌的三个男子面面相觑了一阵,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布包里的确是武器没错,但……这和偷东西有关系吗?可要命的是,看这女孩儿一脸“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他们居然莫名地有些心虚…… “小姐,就是这个贼吗?”执剑笑眯眯地走过来,不动声色地挡在了李昭前面。 虽然不知道沈醉疏在搞什么鬼,可小郡主既然说了这个是贼,那就必须是啊! “嗯嗯,快把他抓起来!”李昭连连点头。 “你们凭什么随便抓人?”另一个魁梧汉子显然脾气也更暴躁,猛地一拍桌子,跳了起来。 “哇……”其他人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李昭转身抱着沈醉疏放声大哭。 “……”魁梧汉子迎接着四周传来的谴责目光,顿时僵住了。 “小昭不哭,我长大了帮你打坏人!”祁君拉了拉她的衣袖,一脸坚定。 沈醉疏一咬舌尖,硬是把笑憋回去,弯腰抱起了李昭,把她的脑袋按进自己怀里,以免让人看见她那哪儿是在哭,分明是在笑!快憋不住了才肩膀一抽一抽的。 “坐下!”脸上带痔的男子给了同伴一个眼色,示意他忍耐,随即一抱拳,客气地说道,“这位先生,恐怕真的有所误会,我们兄弟几个是做生意的,想去京城看看行情,身上也带足了银两,无论如何不至于偷盗一个小女孩的银钱。” 这话说得有理有据,周围怀疑的目光也少了下来。想想也是,要是真的缺钱,偷什么人不好,一个两三岁的女孩儿身上能有多少银子? “是吗?”沈醉疏一挑眉,把李昭交给蝶衣抱着,忽然间一伸手,扣住了他的右腕。 “你们别太过分。”男人脸色一沉。 “呵呵。”沈醉疏嘲讽地看了他一眼,空着的左手一掌朝他脑门拍了过去,呼啸的掌风带着迫人的威势,很明显,要是挨了这一掌,只怕脑子都要被打得糊掉了。 “你敢杀人!”男人大惊失色,怎么也没想到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居然有人堂而皇之杀人,所以一时隐忍,任由脉门被人扣在了手里,这会儿情急之下,只能用力一扭腰,硬生生地侧过半边身子,只求避过脑袋的致命伤。 “呯!”沈醉疏这一掌落在男人右肩上,把人压地整个上半身倒在了桌上,汤汤水水地都被压碎,一片狼藉。 男人倒是楞了一下,虽然挨了一掌,可却没想象中筋折骨裂那么严重,就是稍稍痛了一下,顶多一块乌青,连受伤都称不上。 “啪。”一个红色的精致小荷包从他右手衣袖里划出来,掉在地上。 “啊,我的荷包!”李昭搂着蝶衣一声惊叫。 “捉贼拿赃,还是你想说这个是你的?”沈醉疏松开手,弯腰捡起了荷包扬了扬,让所有人都看清楚。 上好的大红流霞缎,上面有长命锁的刺绣,大小也比普通女子用的荷包小了一半,一看就知道这是母亲送给心爱的小女儿的东西。 沈醉疏慢条斯理地打开荷包,把里面的东西倒在一张空桌子上,顿时,桌上一片光华璀璨。 “……”二楼的客人都无语了。 金银裸子就不说了,加起来至少也有个好几两,还有好些精巧的珍珠宝石那可比金银值钱多了,相比起来那十几个铜板简直辣眼睛! “财不露白嘛。”沈醉疏一点点把东西收回荷包里,嗤笑道,“我家的侄女儿想用自己的零花钱给她爹娘买礼物,把荷包里的银钱露来过,还特地去换了铜钱,那边看见的人挺多的。” “哦……”众人顿时恍然大悟。 果然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啊,一个小女孩儿身上居然带着这么多零花钱,又在大庭广众之下拿了出来,怪不得会招贼惦记呢! “你!”那男子挂着一身汤水菜肴,一手捂着右肩,又惊又怒,又有几分恐惧。 他很清楚自己是遇上高手了,别说根本没发现这人什么时候把荷包塞进自己衣袖里了,刚刚那一掌,明明雷霆万钧之势,可落掌却已威力全无——举重若轻到这种境界,在江湖上都绝对是超一流的高手,怎么会带着两个孩子在逛街? “见官去吧。”沈醉疏抱着双臂道。 “来了来了,官差来了!”楼下传来一阵喊声,却是不知道哪个客人听到有贼,直接去拉了几个衙役过来,毕竟这几天扶云县盛会,人多眼杂的,治安问题严重,不但县衙的差役都在外面巡视,杨县令还特地去借了一些士兵来帮忙。 几个衙役在店小二的指引下冲上二楼,看到沈醉疏一行人先楞了一下。 刚才不是还在县衙见过这几位嘛,县令大人的座上客,听说是京里来的大人物。 “这个是贼,这两个是同伙,有没有串谋让杨大人审审清楚。”沈醉疏干咳了两声,从怀里掏出一面金牌给他看了看。 “原来是沈大人。”衙役赶紧行礼。 沈醉疏经常带着李昭到处跑,所以他身上一直带着两块令牌,一块是摄政王府亲卫军统领的令牌,可这个位置其实很尴尬,亲卫军属于王府私兵,一个不属于朝廷武官的白身统领到底算是什么级别?可以算很高,又可以说很低。所以秦绾另外给了一面替天巡狩的令牌,就是钦差专用的那种,因为本身没有品级,所以就算给一个平民也可以,可是,钦差金牌最大的作用就是,对二品以下官员,见官大一级,尤其在京城之外特别好用! “你姓沈?”那个坐在角落里一直没有说过话的人终于站了起来。 沈醉疏微微皱了皱眉。 比起同伴,这个人给他的感觉要危险得多,被他一看,似乎有种被蛇盯上的阴冷感。 “攀交情也没用,沈爷不认识当贼的。”沈醉疏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又捏了捏拳头,“还是想拒捕?” “清者自清,我们去一趟县衙便是。”那人轻轻一笑。 “走吧。”衙役推搡着三人下了楼。 沈醉疏若有所思地看着楼梯。 “他认识你?”执剑轻声问道。 “我知道他们是谁,但他们应该没见过我。”沈醉疏想了想才道,“这几年我一直没在江湖上行走过,朝廷里也声名不显,这江山代有才人出,只怕遗忘了我的人更多些,慕容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那么怎么办?县衙肯定是关不住那几个人的。”执剑道。 “你跟上去。”沈醉疏勾了勾唇角,眼中露出一丝狡黠,“要是他们越狱,别阻拦,跟着看看去。如果是返回西秦,那没什么好说的,弄死或者抓回来你看着办。如果没被吓回去……今天被我打草惊蛇地吓了一吓,原本想做什么的一定会提前行动。” “明白了。”执剑心领神会,按了一下荆蓝的手就跟了上去。 “那我们呢?”荆蓝问道。 “吃饭呀。”沈醉疏却自顾挑了张空桌子坐下来,理直气壮道,“你不饿,昭儿和小君也饿了。” “呃……”荆蓝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脸,觉得自己真实问了句蠢话。 小二很快就给他们点了菜,有收拾了那一桌被砸碎的酒菜。 “那桌的,我们赔。”沈醉疏丢了块银子过去。 “谢谢大人!”小二接着银子,欢天喜地地下去了。 果然京城附近,摄政王脚下的官都是好人呀! “好好吃饭,一会儿去看灯。”沈醉疏笑着捏捏李昭的小脸蛋,这么聪明的小家伙,真是越看越喜欢,反正这体质天生就是为了学习炎阳七转而准备的,等再大点儿,跟秦绾说说,正式收个徒弟吧! · 而此刻,丝毫不知道自家爱女又干了一件大事的摄政王正在皇宫御书房里头疼。 面前的书案上,摆着一堆……美人画像。 江辙坐在一边,一如既往地冷着脸,闭目养神。 讨论地最起劲的是杜太师、礼部尚书柳长丰、还有特地被召进宫来的信郡王李柽。 皇帝李镶马上就要道亲政的年纪了,生辰之后,最重要的一件事当然是立后。唯有成家,才能算是能托付大事的大人,这一点在皇家也不例外。所以,李镶若是想要亲政,首先就得有个皇后。 东华的历代皇帝说不上都是明君,但至少在女色一样上,还是比较把持得住的,三年一度选秀,小选选的是宫女女官,那是有制度的,可大选选的秀女却很宽松,实在不愿意的,家里跟内务府说一声,或是先订个姻缘的,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放过去了,并不会强迫选秀。当然,这么好的鸡犬升天的机会,大部分的家族还是欢欢喜喜甚至削尖了脑袋送自家女儿参选的。 然而,那是往年。 上一个三年的大选因为先帝驾崩,新帝年幼被取消了,刚好这一次碰上皇帝十五亲政,又要立后,原本应该是近十年来最盛大的一次选秀,只是…… 杜太师也很生气,他当然知道不少家族不愿意把女儿送进宫的原因,无非是不看好皇帝能从摄政王手里夺回皇权,可东华律法一向如此,他也不能强逼着人家送女儿参选。可是,立后却是一个最好的拉拢势力加强实力的途径,决不能如了李暄的愿,随便立一个家世普通的女子为后! 李暄看了像是把自己隔离开的江辙一眼,更加无奈。 要说也是李镶命不好,这年纪不大不小的,朝中几家最应该拉拢的家族,比如江辙、凌从威、秦建云之类的,都没有适龄的女儿了,几位将军和尚书家的女儿也要么出嫁了要么年纪太小,没得挑。 眼看杜太师和柳长丰还在争论,李暄摇摇头,干脆自己拿了本册子看起来。 自家王妃还让他列一张名单呢,毕竟李惜为乔太后守孝三年也是够了,必须找个合适的驸马。他这边给出人选,秦绾还得派人去考察呢,怎么也比皇帝选皇后重要多了。 第十四章 风雨欲来 秦绾将凌虚子悄悄带回了摄政王府,安排在慕容流雪的清风苑。 不到晚上,暗卫就送来了户部的档案。 张盛行,祖籍宿州西平三槐村,十二岁在青城观出家修道,道号凌丹,有官府颁布的文牒,三十二岁时注销文牒,原因死亡。 只有这么简单的一笔,但对于一个平民百姓来说,记载得已经足够详尽。 “死了?”秦绾合上陈旧的档案,让那暗卫给送回去,又去看喻明秋。 “这个我不太清楚。”喻明秋挠了挠头,“我在青城观的时候除了读书习武就不管事儿,不过肯定是没死的,看年份是二十年前,应该是他叛出青城观的时间。” “不对。”秦绾摇头,“我朝对于出家人的管束还是很严格的,要不然人一旦触犯律法,就随便找个地方去出家,寺庙庵堂道馆岂不是成了穷凶极恶之徒的避难所?所以,如果那张盛行只是叛出师门,后续就不会有特意标注的‘死亡’这一条。” “有人刻意注销了他的出家文牒?”喻明秋惊讶道。 “能动这个手脚的,只有户部的人,可惜了。”秦绾叹了口气。因为户部尚书荀嘉义跟随废太子逼宫,几乎整个户部都被牵连,留下的官员都没剩几个,更别提二十年前的老人了,只怕已经无从追查。 不过,竟然是从二十年前就已经开始布局了吗? “泣雪剑,你又知道多少?”秦绾又问道。 “我连见都没见过,哪能谈得上了解。”喻明秋一耸肩,“只听师父说过,泣雪剑原本是千年古剑,是前朝的宫廷铸剑大师东方衍铸造的最后一把剑,之后前朝就灭亡了,那把剑没有到达任何人手里,就随着战火不知所踪,最后怎么到了祖师手里的,我就不清楚了。” 秦绾微微皱了皱眉,似乎感觉抓到了什么,但又一时想不透。 “王妃也累了一天了,难得小郡主也不在,没人闹着,不如早点歇着吧。”秦姝忍不住道。 “也罢,急不得。”秦绾无奈地挥挥手,“你也搬进清风苑住几天,照顾好你师叔。” “是。”喻明秋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李暄说过今天会晚归,秦绾便也不等他,自己用了晚饭,在浴池里泡了一会儿,整个人暖洋洋的,只穿了一件中衣就躺在了榻上。不过时间太早了也无睡意,便随手拿了本话本子消遣。然而,翻了几页,就觉得那才子佳人的故事甚是无趣,干脆丢过了一边,吩咐聆风去书房拿了账册来看。 在摄政王府中,李暄和秦绾各有一套自己的班底,外总管是祁印商,这些年下来,秦绾也放心把产业都给他管着,只三个月看一次账本。而内务原本是夏莲管着,自从夏莲出,就交给了陆烟。 随着陆家的陆熔、陆臻渐渐声名鹊起,陆烟再留在西秦就危险了,所以陆烟干脆将西秦的情报网交给了心腹,自己回归东华。就连嘉平关的陆灼,也在准备撤出来了。 听雨挑亮了灯芯,又移了移烛台,让秦绾看得不会伤眼,自己就在床前的沓子上坐着,开始描花样。 前几天小郡主吵着要王妃给她绣个香袋儿,王妃也应了,可王府里谁不知道,王妃的绣工嘛……咳咳,看王爷身上的衣服香囊就知道了,能不绣花就不绣,要绣也是取巧的花样。所以,给王妃描花样也是个技术活呢。 不过,聆风听雨这一对丫头可不是荆蓝秦姝那样的出身,女红都是顶好的,寥寥几笔,一只小燕子就活灵活现地画了出来。 秦绾半靠在床头,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只道:“再画个白虎的,昭儿喜欢。” “王妃,女孩儿带白虎,这不好吧?”听雨迟疑道。 “没事,本妃的女儿,自当百邪不侵,白虎算什么东西。”秦绾不以为然道。 “是。”听雨无奈地应了。 又看了一会儿,秦绾就把账本也扔到了一边。 原本祁印商做事就妥帖,也没什么可看的,在东华,哪家敢坑摄政王府的产业?不管做什么都会顺风顺水的。何况秦绾觉得现在真的不缺钱,哪怕女儿这辈子使劲儿败家,也是败不完的,再多的钱也就那么回事了。 就在这时,寝殿外传来一阵轻巧的脚步声。 “王爷回来了。”听雨赶紧起身,放下手里的活计。 李暄大步走进来,顺手将除下的披风抛给听雨,一面道:“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秦绾不满道。 李暄发出一声低低的笑声,挥手让听雨下去,自己拿了干净的里衣,去后面沐浴更衣,很快又带了一身水汽回来。 秦绾往里边挪了挪,留了半张床给他,就像是最普通的夫妻一般,结果白色的棉布,细细地替他擦干头发。 “哪儿这么麻烦。”李暄一笑,手指插入自己发丝之间,运起内力,抓了几把,差不多就把头发蒸干了。 “小心还没老就秃顶。”秦绾嗔笑着把棉布丢了过去,直接砸在他脸上。 “偶尔。”李暄笑笑,丢开棉布,一记掌风带灭了灯,只留下外殿的两支烛火。 “很累?”秦绾趴在他肩膀上,忽然就觉得整个心安定下来,刚才怎么都不见的睡意也一阵阵往上涌。 “还好。”李暄叹了口气道,“春闱、选秀、还有陛下的生辰,都赶在一起了,最近京城里比较乱,你多看着点昭儿。” “放心。”秦绾顿了一下才道,幸好灯都灭了,李暄也没注意到她脸上心虚的神色。 “西域来了几个使臣,好像是你的旧识,我让秦枫去招待了。”李暄又道。 “西域撑不了多久了。”秦绾丝毫没有意外。 要不是她事先让裴咏去西域布置了,以西秦倾国之力西征,战神夏泽天为帅,哪能打了三年还没彻底收复西域? “让裴咏回来吧,别把自己给赔进去了。”李暄道。 “我写信给他了。”秦绾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道,“不过,他可不是我的属下,当年也没答应投靠我,我就告诉他西域的事结束了,他愿意来帮我最好,不然……爱去哪儿去哪儿吧。” “北燕和西秦的使节明天也到了,猜猜来的是谁?”李暄道。 “管他是谁,只要不带公主郡主什么的就好。”秦绾蹭了蹭他,模糊地回了一句。 “噗——”李暄笑喷了。 “真带了?”秦绾右手在床上一撑,支起半个身子,一双明眸在黑暗里熠熠生辉。 “都是刚刚及笄的女孩儿,这不是刚好碰上陛下第一次选秀吗?”李暄好笑地把她拉下来。 “说起来,西秦那个夏婉若嫁出去了没有?”秦绾嫌弃地问道。 “明天问问。”李暄无语。他堂堂摄政王日理万机,一个他国的公主有没有招驸马,这个真不在他日常会了解的范围内。 “跟西秦使节说,要是还没嫁,干脆就让她来和亲好了。”秦绾道。 “你掐你哥的桃花还真是毫不手软。”李暄哭笑不得。 “烂桃花而已。”秦绾一撇嘴。 “不过,北燕的这个郡主倒真是熟人。”李暄又道。 “兰桑郡主?”秦绾怔了怔。北燕,她也就只认得这一个郡主了。 “嗯。”李暄点头。 “正好。”秦绾了然地点点头,“都三年了,那丫头总得给我一个交代了,北燕到底还有没有一个活着的蛊师。” “睡吧。”李暄沉默了一下,把她的脑袋往自己怀里一按。 秦绾拉了拉被子,又往他身上滚了半圈,让熟悉的味道充满全身,这才深吸了一口气,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会做个好梦。 第十五章 前朝宝藏 时隔三年,兰桑郡主再一次踏进摄政王府的时候,还是能感觉到内心的恐惧。 不过,今天秦绾请的不止是她一个,还有西秦的九公主夏婉华和西域安息国的罗姗娜公主,陪客的是舞阳长公主李惜和长平公主上官纯,算是给足了使节面子。 当然,也就只有年方十四的九公主夏婉华才一派天真,觉得摄政王妃设宴款待使节中的女眷是理所当然。 而此刻的国宴之上,不止是东华的官员,就连各国使节看着摄政王身边似乎怎么看怎么不对劲,老半晌才反应过来,哦,原来是因为王妃竟然不在! “不必客气,兰桑郡主和罗姗娜公主都和本妃是熟人了,是吧?”秦绾捧着酒杯,盈盈含笑。 “当年有劳王妃关照。”兰桑郡主僵硬着一张脸说道,面前精致的酒菜几乎半口未动。 “好说,只希望郡主喜欢动画才好。”秦绾说着,拍了拍手。 几个侍女进来,给每张小桌上都放了一盘桃子。 并非贡品的那种蜜桃,这些桃子看起来品相普通,就像是菜市口农民挑担卖的一样,出现在摄政王府的宴会上,简直不伦不类。 “哎呀,今年又能吃到表姐府里的桃子了。”上官纯笑嘻嘻地拿起一个,也不用侍女帮忙,自己剥了皮咬着吃。 “王妃府里还种桃子吗?”夏婉华好奇地问道。 “本妃喜欢桃花,王爷在府里移植了不少,这几年桃子倒是越结越多了。”秦绾道。 “摄政王府的桃子虽然没有贡品模样好看,但味道可不比贡品差。”李惜也开始剥桃子。 “听皇兄说,王妃的桃林里还养着雪狼和白虎,是不是真的呀?”夏婉华道。 “是啊,九公主想去瞧瞧吗?”秦绾微笑。 “嗯嗯。”夏婉华眼神闪亮,连连点头。 罗姗娜脸上也露出感兴趣的神色,雪狼和白虎可不是寻常能看见的。 “我也去!”上官纯举手。 “我……”兰桑郡主迟疑了一下,对上秦绾幽深的眼眸,轻声道,“我有些害怕虎狼,还是在这儿坐坐吧。” “北燕的郡主居然害怕老虎?你们不是号称马上民族吗?”罗姗娜奇道。 兰桑郡主咬牙,一抬头,皮笑肉不笑地道:“我北燕泱泱大国,皇族也是有规矩的,自然不像是蛮夷之地,王子当街调戏女子,公主公然调戏男人!” “噗——”端庄如李惜,听到这句话也笑出声来。 谁叫四年前李镶登基大典那会儿,安息国的王子公主被摄政王夫妇各自丢进了牢里,连观礼都没来这事实在太奇葩,早就成了茶余饭后的笑谈了。 罗姗娜脸色铁青,捏紧了拳头就要发作。 “惜儿,纯儿,你们陪两位公主去桃林转转吧。”秦绾干咳了一声,打断道。 “是。”李惜和上官纯互望了一眼,笑着起身。 她们都是聪明人,有些事不必点透,自然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夏婉华惦记着白虎和雪狼,又年幼没几分心机,罗姗娜则是知道整个西域危在旦夕,更不敢违逆秦绾的意思,只能按捺下怒火,跟了出去。 整个花厅里就剩下秦绾和兰桑郡主,以及侍立在秦绾身后的秦姝。 一瞬间,兰桑郡主咽了口口水,仿佛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秦绾慢条斯理地取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一粒药丸,手指一弹,药丸准确地落入兰桑郡主面前的酒杯里融化。 “谢谢。”兰桑郡主抿了抿嘴唇,一饮而尽。这样的药丸她已经服过好几次,是体内毒药的解药。 “这是完全的解药,以后就不用服了。”秦绾道。 兰桑郡主一愣,惊讶地看着她,似乎不相信她居然会如此好心。 “你带回来的东西若是能让本妃满意,那本妃也信守承诺,饶你性命。”秦绾淡淡地道,“若是不满意……只要跟你们北燕出使的五皇子说一句,想必他很乐意让你留下联姻。” “不!”兰桑郡主一声尖叫。 秦绾的意思太明白不过了,若是不能让她满意,连慢性毒药也不需要了,直接就要她死了! “郡主,时间不多。”秦姝提醒了一句。 兰桑郡主毕竟是使节,有些事很难瞒过正使的五皇子宇文礼,她能不收任何怀疑与秦绾私下见面的机会,就只有这一次接风宴了。 “你说得没错,那个蛊师确实没死。”兰桑郡主深吸了一口气,解下自己的腰带,又拔了一根钗子,用尖头调开3腰带的接口,从夹层中取出一张薄薄的绢纱来。 秦姝接过来,拿回去给秦绾。 “是南疆古文字,看不懂的,他防备心重着呢。”兰桑郡主一声冷笑。 秦绾扫了一眼,微微皱了皱眉。 是用血写的,几乎写满了整幅白绢,虽然完全看不懂,但秦绾以前瞄过几眼孟寒的书,看到过南疆古文,看起来倒和这些血字类似。 “没有传话?”秦绾道。 “他不信我。”兰桑郡主咬牙道,“我找到机会,总共见了他三次,好说歹说,他才写了这个给我,就是吃定了没人看得懂,除非我送回南疆去,否则就算落在哪个皇子手里也没有意义。” “他……现在过得怎么样?”秦绾想了想,问道。 “不好。”兰桑郡主摇头,“以前是合作关系,不过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他是被皇太子给关起来了,其他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我也是查探许久才找到一点线索。” 秦绾再打量了她一会儿,也不由得感叹,果然,当年行刺选了她也不是毫无道理,这个女人还是有些能力的。 只可惜,要是她没说谎,这事就只能等孟寒回来处理了。 “你要说的就是这些?”秦绾又道。 “这……”兰桑郡主咬着嘴唇苦思,好一会儿才道,“还有一件事,不过王妃晚点也会知道的。这次陛下派使节来,最大的目的是想召开一场三国的盛会。” “哦?”秦绾挑了挑眉。 这三年来,北燕忙着吞并草原,西秦忙着远征西域,东华忙着消化南楚——这时候都到了尾声,三国之间的关系变得格外微妙,稍稍一碰就会星火燎原。不过……三国盛会?秦绾可不认为,宇文忠和夏泽苍会是愿意坐下来商议国界线的人。 “为了前朝宝藏。”兰桑郡主下一句话却让她更诧异了。 “呵呵。”秦绾一挑眉,直接笑了,“北燕有什么资格跟本妃谈前朝宝藏?” 两张春山图都在她手里,而钥匙……如果不算改变了灵魂,那她自己就是唯一的钥匙!不……如果血脉传女不传男的话,或许李昭也算是钥匙。 “北燕掌握这宝藏内的机关图!”兰桑郡主沉声道,“我不知道西秦有什么传承,但一定有。东华占了南楚的份,比起来最有优势,很有可能北燕和西秦会同盟。” “机关图……”秦绾用手指敲击这桌面,陷入思考。 果然,北燕也有关于前朝宝藏的传承,机关图……也是紧要之物,很有可能,没有机关图的话是取不出宝藏的,最差的结果,宝藏会永远消失。南楚原本掌握的是钥匙,那么,西秦有什么? “陛下说,要召开盛会,比试文武两途,北燕就用机关图做赌注,胜者……独吞宝藏!”兰桑郡主道。 “好大的口气!”秦绾一声冷笑。 比武先不提,比文……他还真以为有冉秋心带领的智宗投靠就没有对手了? “陛下很有把握,肯定是有底牌的。”兰桑郡主把话说完,终于也舒了口气。 总之,知道的全说了,生死不由己,反而看得开。 ------题外话------ 领奖的还差几个,不要的话就算了哟~ 第十六章 绑架 扶云县。 “沈大哥,咱们和王妃说的可是第二天就回啊。”荆蓝苦着脸叹气。 “这不是执剑来没回来吗?”沈醉疏倒是不在意,笑眯眯地看着李昭和祁君在摆弄一盏精致的走马灯——这是昨晚灯会上的奖品。七绝公子虽然弃文从武,但毕竟是探花郎教导长大的,尤其这么多年行走江湖,阅历不是寻常书生能比,猜几个灯谜是小菜一碟。 “至少先把小郡主送回去!”荆蓝提高了声音,又去看蝶衣。 蝶衣一摊手,无可奈何。 要说她当然也觉得先把李昭送回去最好,可她口不能言,沈醉疏装不懂,总不能用写字的方法和人吵架? “我也要抓坏人!”李昭回头喊了一句,眼神亮闪闪的。 荆蓝不禁哀叹,不愧是王妃的女儿,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儿,依稀就有了王妃的气势! “放心吧,我叫人送了信回去。”沈醉疏道。 荆蓝和蝶衣互望了一眼,无言以对。 送信回去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先斩后奏,要说敢做这种事的,除了沈醉疏绝对没有第二个! “啪!”忽然间,屋外传来一声轻响。 荆蓝脸色一变,立即闪到了门边。 “大白天的,什么毛贼擅闯县衙还弄出声音。”沈醉疏无语。 “小心为上。”荆蓝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是我。”很快的,门外传来执剑熟悉的声音。 荆蓝这才稍稍放松,打开了房门。 “别太疑神疑鬼了,放松点。”沈醉疏笑道。 “带了个人,脚步重了点。”执剑背着个麻袋笑嘻嘻地进来。 沈醉疏会意,示意荆蓝和蝶衣把两个孩子带进内室去玩。 执剑这才打开麻袋一抖,把里面的人摔出来,果然是之前那三个西秦人中脸上带痔的那个。 “还有两个呢?”沈醉疏随口问道。 “一个骨头太硬,我只有一个人,被寻了个空隙让他自杀了,还有一个大吼大叫地太麻烦,问完话干脆弄死了,反正活口一个就够。”执剑抱着双臂,一脸的笑意,丝毫没有提及他这个“问完话”究竟是怎么问的。 相处久了,沈醉疏也不会被执剑的脸给骗到,更不想问刑讯的过程,只道:“结果呢?” “我跟着他们,发现他们联系的是无忧谷的人。”执剑正经起来,沉声说道。 “无忧谷?”沈醉疏惊讶道,“就是那个号称只要给钱,能帮你完成一切委托的无忧谷?” “不错,从前无忧谷和摘星齐名,不过摘星只做杀手生意,当年被夏泽苍用来做慕容公子的替死鬼元气大伤,如今黑道上隐隐已经由无忧谷为尊了。”执剑点头道。 “问出来他们和无忧谷交易的是什么了吗?”沈醉疏道。 “就是问出来了才气人,一不小心手重了点。”执剑脸上闪过一丝杀气。 沈醉疏抽了抽嘴角,就看地上那人的惨样,这是“手重了点”的程度吗?用刑,并不是非要血肉模糊才痛苦的,像是执剑那样的刑讯高手,虽然鞭子玩得一样好,可最擅长的是各种点血、错骨之类不见血的酷刑。这人身上明明看不见多少伤痕,可眼神涣散,神智崩溃,这才是用刑的最高境界。 “西秦要忘忧谷绑架小郡主。”执剑道。 “昭儿?”沈醉疏一怒,随即平静下来,疑惑道,“他们要昭儿做什么?威胁摄政王?” “是夏泽苍下的令,他们不知道原因,都这样了……应该不是假话。”执剑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男人,一撇嘴,不屑道,“摘星搂的总部不知道在哪里,不过忘忧谷却是东华的,找他们比较容易下手。说起来,忘忧谷也是个江湖门派罢了,这种活计也敢接,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要知道,一般的杀手组织都是不愿意接手和皇族有关的单子的,那是一种默契,否则当年也不会逼得苏青崖为了买凶刺杀李钰跑去南楚大肆敛财。忘忧谷竟然敢接下绑架摄政王府小郡主的单子,看来是这些年顺风顺水惯了,心也大了。 “不过,要抓小郡主,除了威胁王爷王妃之外,好像也没别的作用了吧?”执剑道。 “若是要威胁他们,还不如找个借口派一万大军去把鸣剑山庄围了,绝对比来抓昭儿方便快捷实用!”沈醉疏没好气道。 想从东华抓走摄政王夫妇的爱女,哪有这么容易?至少夏泽苍肯定能打探到,这个小姑娘身边有多少高手,就算他们现在在扶云县,就真以为身后没有暗卫跟着了?这也是沈醉疏完全不着急的原因之一,秦绾哪会真让他们几个人就把女儿带出去呢。 话说回来,就像是他刚刚对执剑说的,能用来威胁李暄和秦绾的人虽然不多,但也绝对不少,李昭虽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但她身边高手如云,实在不容易绑架。说句难听的,就算成功了,才三岁的女孩儿实在太脆弱,想要平安地送回西秦去,几乎不可能。 “要不然,回去告诉王爷,直接把无忧谷铲平了吧!”执剑又兴致勃勃地提议,“先下手为强嘛。” “你知道无忧谷在哪儿?”沈醉疏翻了个白眼。 做这种生意的组织,哪能不藏好自家的老巢,就算无忧谷号称在东华,也一样没人知道总部下落,甚至于,“在东华”这句都不知道是不是幌子。 “江湖人要找是很难,不过朝廷要找么……”执剑冷冷一笑,“一寸寸土地翻过来,就没有找不到的道理!” 这就是江湖组织不愿意彻底和朝廷撕破脸的原因。 “可以考虑,反正无忧谷也不干好事。就算没有昭儿的事,也当是为民除害了。”沈醉疏欣然点点头。 “比起铲平无忧谷,我们是不是应该送小郡主回去?”荆蓝掀帘子出来,恼怒道,“尤其现在明知道有人对小郡主不怀好意!” “行行行,这就回去了。”沈醉疏举手表示投降,又对跟出来的李昭眨眨眼睛。 “沈大人,杨县令有请。”就在这时,一个衙役走了过来,站在门口,恭恭敬敬地道。 “什么事?”沈醉疏怔了怔。 “刚刚抓到几个鬼鬼祟祟的人,似乎从昨天起就一直在打听沈大人一行人的事。”衙役答道,“杨县令说,请沈大人一起过去审审这些人。” “这样啊。”沈醉疏摸了摸下巴,和荆蓝对望了一眼,起身出门,顺手拍在那衙役肩膀上,“杨县令真是有心了。” “一切以小郡主安危为重。”衙役一挺胸膛。 “是吗?那正好。”沈醉疏说着,原本虚按在他肩膀上的手瞬间抓紧,炎阳七转庞大的内力通过肩井穴倒灌进他的经脉。 “啊!”那衙役一声惨叫,身上骨节处竟然发出爆豆似的“噼啪”之声,然后整个人软绵绵地滑了下去,瘫倒在地上,看着沈醉疏的眼神也惊恐无比,“沈、沈大人,小的哪里做错了?” “真是的,刚刚才说起,人就已经来了。”沈醉疏叹气。 执剑上前,抓着衙役胸口的衣服把人提起来,顺手又封了几处穴道,这才和里头躺着的那个西秦奸细扔做一堆。 “无忧谷的人?”沈醉疏砖头问荆蓝。他出手也是得了荆蓝的示意,要说真发现这个衙役有什么不对劲的,倒也没有。 “有面具,易容了。”荆蓝肯定道。 沈醉疏了然,既然易容,那肯定不是真正的衙役。 执剑蹲下来,小心翼翼地在那张脸上摸索了一会儿,果然撕下来一张薄薄的面具。 “咦?”沈醉疏一脸的震惊,脱口道,“怎么会是……” 第十七章 抽你丫的 “三国盛会……亏北燕想得出来。”李暄一声轻笑。 “怎么,宇文礼没提?”秦绾一挑眉。 “大约是要等到千秋节之后吧。”李暄想了想,又有些无奈地苦笑,“在北燕和西秦看来,吞并了南楚之后,东华在宝藏这件事上占了绝对上风,但只有我们自己知道,其实我们没有任何优势。” 秦绾亲手端了茶给他,也叹了口气。 这些皇室机密历代都是口口相传,虽说千年传承下来各国都有一部分遗失,可也没有像东华的猎宫之变这般,皇帝倒下得突然,什么交代都没有留下的。 乔太后当初给秦绾的只有皇族的逃生密道和一些秘密产业,至少不包括前朝宝藏。别看他们现在手里既有地图又有钥匙,可这些实物是可以想办法抢夺的,远不如那些背后的秘密有价值,而他们缺失的正是这些最重要的东西。 “我们能打听到消息,想必西秦也不会落后多少。”秦绾又道。 “这次西秦和北燕结盟的可能性更大。”李暄皱眉道。 “树大招风。”秦绾了然。 比起一些藏在心里的秘密,东华手里掌握的地图和钥匙都是实实在在的东西,难免招人觊觎。 “说起来,北燕赌上机关图,西秦……多半也有筹码,我们是拿春山图当赌注?”秦绾突然笑了起来,“就算他们赢了,找到了宝藏所在,我倒是想知道,没有钥匙,他们想怎么开门?” 若是钥匙是个普通人,恐怕也会被当作筹码,可如今唯二的钥匙却是摄政王妃和羲和郡主,难不成北燕和西秦还能要求东华把她们母女交出来不成。也就是说,不管最后是谁赢了,都不可能避开东华独吞宝藏。 “昭儿还没回来?”李暄忽然道。 “……”秦绾揉了揉太阳穴,暗骂了不省心的沈醉疏几句。 说好的第二天就回来,这都第几天了?庙会都结束了! “虽然我相信沈兄的能力护住昭儿没有问题,但最近非常关头,还是小心为上。”李暄道。 “知道了,回来我让她在家里练练字。”秦绾一声笑叹。 “对了,那个扶桑女王,让她也来参加陛下的千秋节,毕竟也是个女王。”李暄道。 “知道了。”秦绾立即明白他的意思,顿了顿,又道,“南疆那边有没有书信来?” “孟寒都没给你传信,我这里当然也没有……怎么了?”李暄疑惑道。 “没什么,我恐怕需要他暂时回来一趟。”秦绾道。 “现在朔夜在那里,南疆的形势基本控制得住,他回来两三个月的不打紧。”李暄立即道。 “行,我让秦诀护着孟寒轻装简行回来。”秦绾点点头。 李暄也没问她做什么,他曾经说过,许卿半壁江山,说到做到。 “王妃,安国侯府来人了。”书房外传来莫问的声音。 “父亲有事?”秦绾一怔,开门出去。 李暄那边国宴刚散,秦建云差不多也刚刚回府,能有什么大事。 “王妃。”莫问一拱手,脸上有些纠结地道,“是驸马府的安老夫人带着一群驸马的妾侍,正在安国侯府门前撒泼,侯爷只能从后门回府,大长公主被气得犯了心绞痛招了太医,秦三小姐倒是想赶人……” “得了,她要是斗得过那老太太,这几年还会被欺负成这样子?”秦绾翻了个白眼。 不是她看不起秦珠,而是秦珠再怎么刁蛮任性,她至少也是侯府培养出来的千金,即便比不得秦珍,至少礼仪规矩该会的全会,而安家在尚公主之前已经落魄,安老夫人也不是什么大家出身,只略识得两个字,眼皮子浅薄,惯会撒泼耍赖,大家闺秀哪里拉的下脸皮来跟她耍无赖?君不见堂堂大长公主都被气得够呛。 “不用你去吧?”李暄不满。 安家算是什么东西,连个诰命都没有了,还需要摄政王妃亲自去处置? 秦绾也头疼,这世上一向是要命的怕不要命的,要脸的怕不要脸的,哪怕是安国候和大长公主,也不好指使侍卫把个老太太和一群妇人给扔出去,毕竟都是别人的女人,碰几下也说不清楚。安文骥好歹还有个驸马的头衔,算是皇家人。 “这安老太太也实在太能折腾了,不是才刚能下床吗?”秦姝抱怨着走过来,身后带着个小丫头,正事汝阳大长公主身边伺候的丫头锦绣。 “算了,走一趟吧,顺便把三国盛会的事和父亲说说。”秦绾叹了口气。 “你说今晚亲自下厨的。”李暄也不管还有人在,一脸的委屈。 “回来再做,浪费不了一下午!”秦绾白了他一眼。 李暄这才不情愿地放人。 最近因为千秋节和皇帝亲政的事,每天忙不完的政务,好不容易才闲下半天时间……想着,他磨了磨牙,就给安文骥又记上了一笔。 秦绾先回房间换了身出门的衣裳,因为喻明秋去苏宅探望凌虚子了,就只带了一个秦姝,再让锦绣跟着便罢。 横竖她要用人,摄政王府的侍卫和安国侯府的侍卫区别不大。 然而,当她匆匆赶到安国侯府门口的时候,眼前的场景却让她愣住了…… 原本安王氏想的挺好,安国侯府确实拿她们没辙,何况安王氏打心眼里觉得,这事本就是安国侯府欺人太甚!秦珠是安家的媳妇,哪有一声不吭,说大归就大归的,那是不是明天就准备改嫁了?她孙子的面子往哪里放!所以,她才来闹这一出,就算不能把秦珠逼回去,至少不能让那贱人开开心心再嫁! 然而,安王氏现在只有比秦绾更懵的,她、她、她居然被打了?还是被个小孩子给打的! 眼前的小姑娘一身黑色的紧身劲装,袖口衣摆绣着精致的大红色山茶花,这一身若是个江湖女儿倒是显得英姿飒爽,可缩小了穿在个两三岁的孩子身上,更让人眼前一亮。 尤其,小姑娘手里拿着一条黑色的鞭子,尺寸小巧,柄上镶金嵌玉,很是华贵,一看就是特别定制的。 安王氏自从被削了诰命之后就没了入宫的资格,她年纪大了平时也甚少出门,自然不认得京里赫赫有名的羲和郡主了。 “小郡主的鞭子用得越来越有模有样了。”荆蓝笑眯眯地称赞。 沈醉疏抽着嘴角,一头黑线。 当年秦绾添妆那日,顾星霜送了一条鞭子,后来李昭抓周,顾星霜又送了一条更好的,别看这鞭子像是个玩具,其实刀砍不断,水火不伤,质地极轻打人却痛入骨髓,绝对是个宝贝!当然,从小就特别有眼力的小郡主抓周时就抓了这条黑漆漆的鞭子。 “你你你……”安王氏捂着被抽红的半边脸,指着李昭又惊又气地说不出话来。 “你什么你?在我外祖父家门口哭丧,还不让姑奶奶抽你呢?”李昭一手提着鞭子,一手叉腰,瞪圆了一双眼睛骂道。 秦绾到达的时候就听到这一句,不由得单手扶额。 原本路边还有不少看热闹的路人,听到这一句,一个三岁女孩对着个老太太自称“姑奶奶”,偏生神态还自然坦荡得很,顿时都笑了起来。 要说这京城的百姓,不认识李昭的真的没几个。 蝶衣默不作声,一脚狠狠地踩在沈醉疏脚背上。 “嘶——”沈醉疏扭曲了脸,倒抽一口凉气,却不敢叫出声来。 “你是哪家的丫头如此没教养!”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扶着安王氏一声尖叫。 李昭挑了挑眉,“啪”的一鞭子抽过去:“敢说你姑奶奶没教养?” “啊~”一群女人乱成一团。 沈醉疏手里抓着一把碎石子准备给李昭护航,一抬头,正好看见不远处似笑非笑的秦绾,不由得头皮一阵发麻。 第十八章 清河公主 “你是谁的姑奶奶呢,嗯?”秦绾的声音特别温柔。 “娘亲~”李昭眼睛一亮,把鞭子往腰上一缠,小腿一蹬,挂到了秦绾脖子上,讨好地蹭蹭。 “问你呢,你是谁的姑奶奶?”秦绾板着脸,点点她的眉心。 “嗯……”李昭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在娘亲香香的怀里继续蹭。 就在这时,安国侯府紧闭的正门大开,秦建云带着一队侍卫大步走出来,脸色很难看:“谁在侯府大门口欺负本侯的外孙女?” “……”众人都静了一下。路人只想说您家外孙女蛇欺负得了…… “外祖父!”李昭迅速从秦绾身上滑下来,扑进秦建云张开的怀抱,控诉道,“她说我没教养!” “不不不,我、我……我那是……”刚刚口不择言的女子吓得脸色发白,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很好,冒犯郡主,送奉天府去打三十大板,其余人等,全部哄走!”秦建云喝道。 “是!”一队侍卫立即上来撵人,顺手抓住了那倒霉的女人拖走。 “我们走!”安王氏愤怒地一顿拐杖,但也只能灰溜溜地滚蛋。 要说起来,她们在这里吵闹秦珠之事倒还不能说是无理,所以秦建云也不能硬来,可这回秦建云就抓住她一个“冒犯郡主”的名头,动粗就理直气壮了。 “父亲。”看完热闹,秦绾这才慢悠悠地走过来。 “公主也是,还让你跑一趟。”秦建云叹了口气,又掂了掂怀里的外孙女,笑眯眯地道,“昭儿有没有想外祖父啊?” “有啊。”李昭点头,指指后面的荆蓝道,“昭儿给外祖父带礼物了呢!” “真乖。”秦建云脸上都能笑出一朵花来。 秦绾也不禁失笑,她这个父亲,一向严肃固执,就算当初最宠爱的秦珍和秦桦小时候,他也是没抱过的,可如今见了李昭,简直有求必应。 虽然事情解决了,但摄政王妃既然来了,也没不进门就走的道理,一行人往侯府里走,秦建云抱着宝贝外孙女很显然女儿都忘记了,沈醉疏不动声色地走上两步,低声道:“执剑先送了两个人回王府,一会儿细说。” 秦绾点点头,也轻声道:“有人要对昭儿不利,看紧她。” “我已经知道了,放心吧。”沈醉疏答道。 秦绾立即明白他说的带了两个人回来是什么意思,眼中杀气一闪而过。 “我有分寸。”沈醉疏补充了一句。 “我没什么不放心。”秦绾一声轻笑。 她和李暄再疼爱女儿,也不可能寸步不离地护着她,江山社稷,家国天下,那是他们要担负的责任。而沈醉疏看着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内里却是最仔细稳重的,就算唐少陵也会有感情用事的冲动,但沈醉疏不会。女儿交给他,秦绾最安心不过了。 当然,路痴的毛病要除外。 “说起来,你和小红什么时候办婚事?”秦绾忽然又道。 “哪儿跟哪儿的事?”沈醉疏白了她一眼。 “三年前你说她太小,不合适,可她今年都十八了,京城里又几个十八岁还没出的闺秀?这借口可不合适。”秦绾直接堵住了他的话头。 “我说,我大她十几岁,你真觉得合适?”沈醉疏苦笑。 “有什么不合适的?”秦绾不以为然道,“你看吏部的方侍郎今年都五十了,刚娶的娇妻才十七,这不也恩恩爱爱的嘛。” “这能一样吗!”沈醉疏脸都绿了。那个方侍郎是续弦,他家长子都娶了媳妇了,女儿还是好几个孩子的娘了! “哪儿不一样了,江湖儿女哪有这么多讲究,小红都说了,不嫌弃你老!”秦绾冷哼道。 “……”沈醉疏摸了摸鼻子,无言以对。 “要说从前,我也不劝你。”秦绾沉吟了一下,慢慢地说道,“可现在你性命无忧,也打算长留在京城了,不再四海漂泊,能给她一个安定的家,她父亲也同意这门婚事,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真打算一个人孤零零的终老啊。” 沈醉疏收敛了表情,沉默许久,最终还是一声叹息。 秦绾也知道适可而止,走进客厅之前就放过了这个话题。 秦建云依依不舍地让锦绣和秦姝跟着李昭去后院给大长公主请安,这才坐下来,看着秦绾。 他很清楚,女儿亲自走这一趟,肯定不会只是为了驸马府那几个蠢货。 秦绾也不客气,直接把三国盛会的事说了一遍。 “西秦的底牌,为父倒是能猜到几分。”秦建云摸着下巴道。 “父亲知道?”秦绾惊讶道。 “从前听你母亲说过……你的生母,清河。”秦建云解释道。 秦绾怔了怔,随即浮起一丝恍然。 她从未小看过这具身体的生母,那位心思敏慧的清河公主,当年清河公主避祸东华,未必仅仅是因为自己身负血脉传承的原因吧。 “当时,清河已是弥留之际,说的话断断续续,为父也不理解,二十年过去,若非你提到这些,大概为父也是想不起来的。”秦建云叹息道。 “母亲临终前说的?”秦绾一挑眉。 秦建云点头,挥手让听众的侍卫侍女都撤下去,又看看秦绾。 “没事,都是自己人。”秦绾点头。 这么多年下来,若是她连蝶衣、沈醉疏和荆蓝都信不过,也没有可用之人了。 “你母亲说,春山图、碧玉妆、九连环、血胭脂。”秦建云缓缓地道。 “什么东西?”秦绾一头雾水。 十二个字,她只听懂了三个——春山图。其他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清河当时已经不太说得清楚话,我不能保证没有听错。”秦建云凝重地道,“但是,春山图既然是前朝宝藏的地图,那么,是不是能推测,这四件东西全是打开宝藏的必备之物?” 秦绾抿了抿唇,迅速陷入了沉思。 春山图是地图,钥匙按字面意思来看,钥匙是血脉传承,那就是……血胭脂?若是能知道北燕手里的机关图是什么就好了,总之不可能是一张简单的图纸。 ------题外话------ 最近确实忙,老公6月底就出差了,一个月,幼儿园要放暑假,带着孩子,见缝插针地一节一节码字,我知道大家看着累,我也心累,剧情拖得太慢了,只能说,尽力…… 第十九章 定计 两天后,苏宅来报,凌虚子苏醒了。 这几天,秦绾将执剑和荆蓝也派到了女儿身边去,还拜托了慕容流雪照应,身边只留下了秦姝和喻明秋两人。毕竟,就算有人想对李昭不利,可秦绾也不想因此就把女儿拘束在王府里,那不是因噎废食么?只要不是去什么太冷僻的地方,小郡主依旧是闲不下来的,反正她身边的护卫不是一般的强大。 于是,得到报信后,秦绾也只带着两人,一身便服,悄无声息地去了苏宅。 “多谢王妃救命之恩。”凌虚子躺在床上道谢。 “道长不必客气。”秦绾叹了口气,也有些心酸。 当年见过的凌虚子何等风采,可如今的模样却像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了。 “有什么话快说,他撑不了多久。”苏青崖走进来,顺手关了门。 “撑不了多久是什么意思?”喻明秋急道。 “伤得太重,需要好好调养,最近还是让他昏睡比较好,少说话。”苏青崖冷冷清清地答了一句,在床沿坐下,手一抬,几根银针扎了上去,才继续说道,“半个时辰,问完赶紧走人。” “知道了。”秦绾点点头,也不浪费时间,直接问道,“道长可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惹来杀身之祸?” “原本不知道,不过……”凌虚子闭了闭眼,缓缓地道,“和官家脱不了干系吧……若非是明秋的保证,加上王妃毕竟是……贫道也是不信的。” “官家?”秦绾惊讶道,“莫非是大理寺的人动的手?” 然而,就算这么问,她直觉还是不可能。就像是元仲春说的,大理寺的狱卒不能单独行动,又是每日随机组队,时候也没有少人或者异常,收买或者混入的难度太高了,可能比杀手直接潜入进去还难。 “是药。”凌虚子沉声道,“送来的茶水中混入了软筋散,贫道和徒儿正在逼毒的紧要关头被暗算的。” 秦绾和喻明秋对望了一眼,算是明白了凌虚子师徒怎么会在大牢里练功。不过,在茶水中下药的难度虽然也不低,但外人却没办法知道什么东西会送到哪间牢房,怪不得凌虚子会怀疑官家。 “师叔你看清楚偷袭你们的人了吗?”喻明秋忍不住问道。 “他易过容,很粗糙,一眼就能看出来,似乎是不怕被人知道他易容,只要不暴露真面目即可的意思。”凌虚子的眼神沉凝下来,缓缓地道,“不过,他虽然用的是掌,可腰间插着一把短剑……” “泣雪剑?”喻明秋脱口道。 “不错。”凌虚子舒了口气。 “用掌……隔空掌?”秦绾一挑眉。 “不错。他没有进牢房。”凌虚子点头。 “那掌印就不太可能是毒了。”苏青崖淡淡地道,“穿着几层衣服,隔空把毒印到胸口,衣服上却不沾毒,这不可能有人做到。” “真是摧心掌?”秦绾摸了摸下巴,有些诧异,“可摧心掌也要直接打在人身上才行,隔空摧心掌——别说霍绍齐那一辈儿的弟子,就算凌天堡的现任堡主霍鹞,大概也做不到吧?” “绝对做不到。”喻明秋肯定道。 “你怎么知道?”秦姝插了一句。 “前几天不是去抓那个行刺王爷的刺客吗?”喻明秋解释道,“路上遇见霍堡主,有点误会,交手了几招,要说内力深厚……也就和我半斤八两?” “什么?”凌虚子惊讶地看过来,“你下山这才三年,竟然就突破瓶颈了?” “啊……”喻明秋摸了摸鼻子,眼神有点尴尬。 “他自幼修习的是道家的正宗心法,根基深厚稳固,所以……有灵药帮一把的话,突破很方便的。”秦绾倒是很无所谓地说道。 “灵药?”凌虚子还是很震惊。 话是没错,可能帮人突破内力瓶颈的灵药是那么好找的吗?要是有,掌门怎么可能不给自己最疼爱最看好的关门弟子。 “凤凰花。”秦绾挑眉。 “呃……”凌虚子无言以对。 好吧,三年前,因为墨临渊和唐默一战太过轰动,摄政王妃得了凤凰花的消息相比起来就黯然失色了,但该知道的还是知道,那段时间,摄政王府可抓了无数大盗小贼的,直到苏青崖发话说,他给人治病,让人把花全吃了,这才慢慢消停下来。毕竟,不管苏青崖这话是真是假,他既然这么说了,那凤凰花就不会再公开现世,至少不可能再被人找到了。 然而,那是号称活死人肉白骨的凤凰花,关键时刻能救命的,给属下用来破瓶颈——实在是太奢侈了!就算得益的是自己的师侄,凌虚子都觉得心疼。 “那药是真没了,不然道长也不会现在还伤那么重。”秦绾叹了口气。 凤凰花主体全用来治疗沈醉疏了,不过枝叶残瓣也是难得的良药,当初苏青崖配置了一瓶,陆续都被秦绾用在了朋友属下身上,自己还真没留下。用她的话说,如果她这个摄政王妃都会需要用灵药救命,身边的人早该死绝了。 “贫道已过天命之年,死不足惜,只可惜小徒年纪轻轻……”凌虚子叹了口气。 “师叔放心,玄玉师弟已经被保护起来,不会有事。”喻明秋道。 “身为青城观弟子……丢人!”凌虚子嘀咕了一句,但脸上却明显是放松了。 秦绾也不禁笑了,不说他嘴硬心软,只转过了话题:“道长确定看见的是泣雪剑?是那个叛徒凌丹子吗?” “二十年啦。”凌虚子一声长叹,“二十年过去,一个人的体型完全可以变得大相径庭,实在不好辨认,但泣雪剑不会错。” “明白了。”秦绾点点头。 无论如何,大理寺里肯定有问题,也许元仲春也只是个表面上的靶子而已。 “王妃,我们怎么办?”喻明秋问道。 “一边等霍绍齐来,然后……”秦绾想了想道,“你回头给庆郡王世子下个帖子,就说本妃宴请藩王世子。” “合适吗?”喻明秋迟疑道。 王妃毕竟是女眷,何况,青城观的事,王妃已经帮了他很多了。 “这不止是青城观的家事了。”秦绾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再说,合不合适的,本妃虽是女眷,可却是世子的奶奶辈的,有什么忌讳!” 喻明秋楞了一下,也不禁莞尔失笑。 摄政王辈分太高有时候确实是个优势,哪怕年纪相仿,秦绾宴请各藩王世子也没有男女授受不亲的避讳! “至于玄玉,让他在龚岚那儿呆着吧,以免不小心就被灭口了。”秦绾挥挥手。 “师叔。”喻明秋微微迟疑了一下,又问道,“泣雪剑……有什么秘密吗?” “什么意思?”凌虚子也没明白。 “没什么。”喻明秋有些讪讪的含混了过去。 当初,是他亲手把温暮离从凉山抓回来的,那一整夜,他确实没办法保证温暮离是不是真的在凉山埋了个东西,可这个问题若是不搞清楚,他心里始终梗着一根刺,总会想着,若是当初不是嫌麻烦不想赶夜路而耽误了一夜,而是直接在遇见的时候就抓人,会不会……温暮离就没时间藏东西了? “抓到人就会知道了。”秦绾按了按他的肩膀。 “怎么抓?”喻明秋问道。 “他不是想灭口吗?让他来。”秦绾扬眉,凉凉地道。 “可师叔伤势很重,玄玉师弟他……”喻明秋说道一半,把话又咽了回去。不是不知道诱饵好用,可他真不想说自家师弟的武功不靠谱…… “所以,你来吧。”秦绾直接接了下去。 “我?”喻明秋一愣。 “你的武功是正宗的青城观心法,穿上道袍就行了,脸么……回去让荆蓝改改。”秦绾轻描淡写道,“正好,看看那个庆郡王世子的反应,要是藩王也牵涉在内……怕是陛下的千秋节又要血流成河了,真是不省心。” “……”众人都沉默了。 王妃您能不能别把这么大的事用这么平静的语气说出来啊! 第二十章 下饵 摄政王妃的帖子一下,当然不会是只请庆郡王世子一个。这会儿距离千秋节没剩几日,各地的藩王,亲近些的亲自前来,但大部分都未免新皇忌惮,只派了世子上京道贺,加上京城的几位,也有十几位。 反正都是李氏皇族不须避忌,秦绾干脆下贴将京里的几位公主郡主也请了来。除了李惜领着四公主李怜,信郡王府的李悦,还有四位郡王嫡女,不过不受盛宠,还没到出的年龄,尚未有封号。 都是一群少年人,最小的一位世子才十一岁,所以秦绾也没把宴会放在皇宫或是摄政王府,而是安排在了燕山别苑,就是汝阳大长公主送给她做嫁妆的那座。 别院山清水秀,景致优美,不远处就有猎场,而且出了城也自在些,当然受这些半大的少年欢迎。 秦绾是带着李昭一起来的,身边跟着蝶衣和秦姝,而整座别苑里维持安全的是沈醉疏。因为客人有几位金枝玉叶在,包括执剑在内的侍卫都退到了外围,唯独留下了一个喻明秋。 在荆蓝的巧手下,喻明秋此刻顶着一张玄玉的脸,一身道袍,渊剑为防露馅,用一块灰布包了起来背在身上,看起来不能更粗糙——好在他这一身原本就半新不旧的,看起来倒也不特别突兀。 李昭似乎很好奇这个面目陌生,但气息却非常熟悉的道士哥哥,非要坐在人家怀里让人喂点心吃。 “王妃,那位?”李惜坐到秦绾身边,轻声问了一句。 “明秋的师弟,托本妃照顾两日……反正是出家修道之人,倒也不必避讳。”秦绾说着,微微一顿,目光瞟向下首的庆郡王世子李钦,又道,“听说前几日玄玉冒犯了庆郡王世子,看在本妃面子上,就别计较了吧。” 李钦闻言,赶紧起身行礼,彬彬有礼地道:“本是一场误会,倒是元大人小题大做了些。” “那就好。”秦绾满意地点点头。 “说起来,今天没见到喻侍卫呢。”另一边的信郡王世子李锦若有所思道。 先帝的同胞兄弟中,只有信郡王留在京城,李柽为人圆滑,也算正直,一向懂得明哲保身,世子李锦娶的还是叶家旁支的姑娘,加上李悦和秦绾的交情,信郡王府算是摄政王府一党,李锦和王府上下的人自然熟悉。 摄政王妃的贴身侍卫和普通侍卫不同,多半是考察之后放出去为官为将的,这些年下来,最终也就只有执剑和喻明秋两人一直不离左右,而执剑成家后更多的已经在负责外围,按理说,即便是用来镇场,喻明秋也不会在这种场合离席。 “明秋去送他师门前辈最后一程,人之常情。”秦绾转着手里的酒杯,淡淡地笑道,“这不是……还托了玄玉小道长暂时护卫本妃么。” 李锦怔了怔,脸上闪过一丝懊悔,赶紧坐了回去。 大理寺被封,这么大的事京城里谁要说不知道,简直是侮辱别人的智商,摄政王妃……心情不好是肯定的。 李钦摸了摸鼻子,似乎有些尴尬,尤其边上不少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他身上,更让他坐如针毡。 “本妃毕竟是女子,和各位世子也说不到一块儿去,诸位在燕山别苑逛逛也可,若是想打猎,别苑中也备有骏马良弓。”秦绾挥了挥手道,“几位郡主坐过来些,让本妃瞧瞧。” 这话一出,大厅里的气氛一下子松了不少,世子们各自看看,三三两两地起身告罪,退了出去。尤其是带了自家姐妹来的,更是觉得正中下怀。王妃是女子,若要讨好,还是得由女子来下功夫啊。 “你也去吧,一群姑娘家,你也不自在。”秦绾笑着将李昭抱回来。 “是。”扮成玄玉的喻明秋一拱手,行了个江湖上的礼节,也退了出去。 “娘亲,昭儿喜欢这个哥哥,能不能让他留下来呀?”李昭眼巴巴地问道。 “过几天你要是还喜欢,娘亲就把他留下给你当侍卫。”秦绾“噗哧”一笑,应得爽快,但心里只想说,等过几天把真正的玄玉拎出来,自家眼界极高的宝贝女儿还能喜欢才怪! “小昭姑姑过来抱抱。”李悦笑眯眯地蹭过来,把小姑娘抱了过去喂果子,惹来几位从封地进京的郡主艳羡的目光。 李昭也不怕生,李惜和李悦都是她常见的。 秦绾办这个宴会原本也不是只为了青城观的事,微一沉吟,缓缓地开口道:“悦儿,本妃想为你做个媒,不止你是否有意?” 太过直白的话让李悦一愣,手里的橘子瓣僵在半空中,一时回不过神来。 “婚姻大事,虽说是父母之命,可本妃觉得,总得你自己愿意才好。”秦绾换了茶杯抿了一口,斟酌一番才道。 尽管几个小郡主听着已经面红耳赤,但李惜和李悦对望了一眼,眼神中却是迷茫和不安。 秦绾也明白,这两位虽说是金枝玉叶,但婚姻上着实坎坷,经历得足够多,尤其李悦还比李惜大几岁,很多事,她自己心里有主意,这也是秦绾决定直说的原因。 “不知道王妃替悦姐姐择定的是哪家?”看着李悦因为事关自身,红着脸不好意思开口,李惜赶紧追问了一句。 “叶家。”秦绾一挑眉。 李悦立即就明白她说的是谁,这些年来,李暄和秦绾手下那些年轻的文臣武将陆续成家立业,连凌子霄也马上要迎娶傅嫣容,还定不下来的就只有叶随风和朔夜了。这样的婚事,她当然是愿意的,可让她不安的是,叶家虽然曾经没落,可如今却在重新崛起,而她尽管又郡主的封号,却是个望门寡,算起来真不般配。 “你不用多想,是叶将军亲自求到本妃面前的,只要你愿意即可。”秦绾笑着安慰。 李悦一愣,一脸的不可置信。她和叶随风……好像顶多就是远远见过几面,连交谈都没有过吧? “他愿意,本妃和王爷也觉得好。”秦绾补充了一句。其实她倒是很能理解叶随风的选择,就像当初她给顾宁择亲的时候,完全不考虑李惜一样。做大事的男人,最需要的是家宅安稳,后顾无忧,很显然,历经世事而沉淀的李悦远比那些天真烂漫的小姑娘能持家。 “你可以回去考虑考虑,考虑清楚了,让世子带个话给叶将军。”秦绾又道。 李悦顿时红了脸,低声应了。 秦绾一笑,当即转过了话题,也一半有心地考校起面前几个少女来。 却说喻明秋,离开了别苑后,尽挑人少的地方走,很快周围就看不见那些贵公子和侍卫的身影了。 小燕山这边的猎场并没有什么猛兽,不过是散养着的野兔野鸡,多半是用来给到别苑度假的公子小姐消遣用的。 喻明秋顺着一条小路往猎场后面走,果然能察觉到身后隐约的气息,当然,若是真正的玄玉,肯定是发现不了的。不说武功,三年下来,喻明秋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初次下山毫无阅历的小道士,在秦绾手下,什么样的任务没接过?不止是危险,还有各种阴谋算计需要动脑子的。 “出来。”喻明秋停住了脚步。 空林寂寞无声。 “怎么。以为我诈你?”喻明秋挑了挑眉,手一翻,一枚袖箭飞了出去。 “噗!”袖箭扎进一棵大树的树干,箭尾还在微微颤抖。 隔了一会儿,树后才转出来以为锦袍公子,只是脸色不太好看,讽刺道:“青城观弟子居然也使暗器,倒是奇闻。” “世子啊——”喻明秋并没有太意外,但打量着李钦,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 “你不是玄玉——” “你不是李钦——”两句话几乎是同时从两人嘴里冒出来。 ------题外话------ 抱歉几天没更,身体不舒服,晕眩很厉害,到走路撞墙的地步,睡了几天才缓过来——不敢去大医院看,我怕万一真查出什么毛病这日子没法过了…… 第二十一章 人至贱则无敌 “冒充郡王世子,皇亲国戚,胆子不小。”喻明秋背着双手,一脸的气定神闲。 原本秦绾一直担心,如果庆郡王府卷入其中,背后的阴谋可能会使朝堂动荡,不过,连世子都是假的——不管真的世子是被杀了还是被仇了被骗了,多半庆郡王府还是清白的。 “不过,能找一个你这样的人来冒充世子也不容易,你背后的人倒不简单。”喻明秋又加了一句。 庆郡王世子李钦是个文弱书生,而此人身上的确没有丝毫习武留下的痕迹,一双手白皙光滑,连个老茧都没有,一看就是娇生惯养出来的,这也是他们一直没有怀疑过他身份的原因。若不是此地无人,喻明秋也不会察觉到他身上流露出的一丝若有若无的杀气。 明明武功不弱,可却看不出练武的痕迹,这样的人,除了秦绾,喻明秋就没见第二个! “你也不是玄玉那个草包,不过的确是青城观的身法……”李钦皱了皱眉,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猛地一变。 不是草包的青城观弟子,摄政王府不是明摆着有一个吗? “说吧,什么人。”喻明秋说着,慢条斯理地解下背上的布包,一点点扯开,露出渊剑来。 李钦有些踌躇,没一个玄玉的口,他绰绰有余,可对手是高手榜第四的喻明秋! “没关系,拿下你,慢慢问就是。”喻明秋露出一个笑容。 一瞬间,李钦就有了决定,打,肯定是打不过的,逃,庆郡王世子这个身份就算是废了,后面的计划也得全部推翻,何况在喻明秋手里,逃也是要讲究方法的。 “铮!”渊剑出鞘。 “咳咳!”李钦干咳了两声,猛地转身,就在喻明秋以为他是想逃跑,几步追上去的时候,却见李钦扯开了嗓子,一声大喊,“救~命~啊~” “……”喻明秋整个人都僵住了,提着渊剑一时没砍下去。 “有刺客!救命啊!”李钦边跑边喊。 “混账王八蛋!你敢不敢要点脸!”喻明秋气急。 然而,这个假李钦的武功虽然不如他,可轻功着实不弱,心眼儿又多,在树林这样的地方,他一心逃跑并不还手,喻明秋一时之间还真奈何不得。 “救命啊!”李钦一声比一声喊得凄厉无比。 虽说这里偏僻,可距离燕山别苑也不远,加上这会儿又不少王孙公子带着侍卫在林子里打猎玩,这般动静,很快就吸引了有人往这边过来。 “怎么回事?” “在那边!” “前面的可是庆郡王世子吗?” “呯!”喻明秋一剑砍断了一棵拦路的小树,可李钦油滑无比,就像是一条泥鳅,也不管衣服被树枝刮破了好几处,只一门心思逃跑。 “在那儿!”视线范围内出现了一队侍卫。 “是种堂兄吗?我在这儿!”李钦拼命招手。 来的果然是恪郡王世子李钟,见到他狼狈的模样吓了一跳,赶紧道:“你怎么也不带个侍卫就出来?伤到没?刺客呢?” “看到你们,刺客被吓跑了。”李钦摸了摸脑袋,一副傻笑的模样,突然又一指身后,“幸好遇上玄玉道长,不愧是青城观高足,要不是他,小弟就真要丧命刺客之手了。” “多谢道长出手相助。”李钟闻言,赶忙道谢。 “……”喻明秋原本是还没想好该先把人拿下,还是拆穿这个李钦的真面目,却没想到被抢先按了个救驾的功劳,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忍得难受。 “对对,多谢道长救命之恩,等回了京城,我一定要摆酒好好谢谢道长,请道长务必赏光。”李钦立即跟着说道。 “好、说。”喻明秋不动声色地收起渊剑,重新用布包了背在身后,那几个字简直冷得像是从冰窖里蹦出来的。 “小燕山上有刺客,这事可不得了,世子还是先回别苑,禀报王妃吧。”那侍卫队长终于找到机会插口道。 “是啊,先回去,也有个照应。”李钟连连点头。 一行人赶紧掉头返回别苑,一路上碰到两拨人,会合一处往回走,又遣了侍卫去寻找其他人。 客厅内,秦绾正被宝贝女儿逗笑,围绕在旁边的姑娘们也放开了不少,一个个笑语殷殷的,气氛正好,就见到如临大敌般回来的人群。 “这是怎么了?”秦绾一怔,疑惑地去看喻明秋。 “遇到了几个‘刺客’。”喻明秋臭着脸,硬邦邦地答道。 “行刺谁了?”秦绾下意识地问道。 “王妃,这儿呢。”李钦拉了拉身上破破烂烂的袍子,一脸尴尬,但砖头看喻明秋的眼神却满溢着崇拜,“幸好玄玉道长出手赶走了刺客,道长,不知道你有没有想法来做庆郡王府的侍卫啊?” “没有!”喻明秋咬牙切齿。 “哦,那真是太可惜了。”李钦遗憾道。 秦绾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大致也能才个十之五六的,莞尔一笑道:“陛下寿诞将近,京城也比平时杂乱,让刺客混了进来,倒是本妃的失误了,惊扰了各位贵客,本妃和王爷改日再另行设宴赔罪,今日还是让王府亲卫军护送诸位回城较为妥当。” “多谢王妃。”不止是李钦等人,连边上的几位郡主也白了脸,起身道谢。 秦绾当即叫来了沈醉疏,让他派人好好地将所有人都送回城内下榻之处,务必不得有所疏漏,包括李惜和李悦在内。 等到别苑彻底安静下来,喻明秋一把扯下脸上的面具,渊剑出鞘,“轰”的一下把一张矮几劈成两半。 “这是受了多大的气。”秦绾一声哂笑,把怀里看到大变活人而愣住的李昭塞给了蝶衣带出去。 “王妃恕罪。”喻明秋冷静下来,也觉得似乎有点儿过火,表情不禁讪讪的。 “发泄一下也好。”秦绾倒是不生气,反而想笑,“从来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吧?说说怎么回事。” 喻明秋叹了口气,抓了抓头发,泄气地把之前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最后道:“王妃,属下真没见过这么贱的杀手!” “未必就是杀手。”秦绾抿了抿嘴,把笑声忍了回去,以免自家属下脸上更挂不住。 跟执剑他们从暗卫营出来的人不同,喻明秋也算是天之骄子,跟了她三年,恐怕还是第一次吃了大亏还只能忍着,难怪他憋屈。 “这叫什么?人至贱则无敌?”沈醉疏走进来,抱着双臂大笑。反正他不用顾忌喻明秋的面子。 喻明秋白了他一眼,无力反驳。 “没想到庆郡王世子本身就是个冒牌货。”秦绾摇摇头,转头吩咐了执剑派人去暗查真正的世子的下落,又道,“明秋,那冒牌货的来历,你有头绪吗?” “有一点。”喻明秋的脸色瞬间严肃起来,沉声道,“虽然没有交手,但他的轻功路数与属下同出一源,和青城观脱不了干系。” “也就是说,很有可能和那个凌丹子是一伙的?”秦绾挑眉。 “可是……”喻明秋挠了挠脸,苦恼道,“师父明明说过,当年那位凌丹子师叔生性冷傲狂妄,惜言如金,怎么看都不会有个这么……贱的徒弟?” “行了,你别管了,正好霍绍齐明天就进京了,你去查查摧心掌的事。”秦绾挥了挥手。 “哦。”喻明秋虽然还有点不甘,但还是答应下来。 “那……那个冒牌货呢?”沈醉疏随口问道。 “找到真的世子之前,先心照不宣吧。”秦绾一摊手,“先帝就剩那三个亲兄弟了,听说庆郡王中年得子,就一棵独苗,万一不小心弄死了,皇家脸面上也不好看。” “可若是不撕破脸,那小子……”秦姝犹豫道。 “你们啊……对付贱人,就要用最贱的手段,不知道一物降一物么。”秦绾勾起了唇角,笑得灿烂。 第二十二章 救驾? 秦绾参加过不止一次万寿节宫宴,不过以前是进宫做客,而这一次,算是半个主人。 摄政王夫妇的位置摆在玉阶之上,皇帝的龙椅下首。再下面才是京城硕果仅存的一位郡王,信郡王李柽,然后是其他皇亲国戚。进京朝贺的藩王世子、文武百官以及各国使节。 因为有王妃在座,中宫也无主,万寿节干脆取消了后宫的赐宴,让几位朝贺的女子也上了金殿——西域各国民风开放,以女子为使臣的也不止安息国的罗姗娜公主一人。 “六七年前,我见过一次庆郡王的世子。”借着歌舞的丝竹之音,李暄轻声开口。 “真有那么像?”秦绾一挑眉。 “有个七八分。”李暄肯定。 秦绾了然,既然世子来过京城,见过他的人也肯定不在少数,怪不得没被人认出来。六七年后,有个七八分相似已经很了不得了。 “荆蓝说,没有易容。”她又补充了一句。 “打算怎么办?”李暄一声低笑,“真正的世子多半是落在他手里的,要不然不能这般有恃无恐。” 从喻明秋手里逃过一次倒还罢了,居然在明知被拆穿的情况下,继续大摇大摆地用“庆郡王世子”的名头招摇撞骗,胆气很足啊。 “看我的,一会儿有好戏。”秦绾一勾唇角,笑得很凉薄。 “说起来,今天一天都没见着沈兄。”李暄若有所思。 整个摄政王府,旁人一天不见人影或许他不会注意到,可沈醉疏……从来就没有宝贝女儿找不着人的时候。 秦绾低头,干咳了两声。 “你该不会……”李暄忽然觉得哭笑不得。 “来了。”秦绾扫了一眼头顶上盘龙雕凤的房梁。 “哗啦~”她话音未落,金銮殿的屋顶居然碎了一个大洞,摔落的各种碎瓦砖块打得正下方的舞姬们抱头鼠窜,一片混乱。 “有刺客~”李镶身后的内侍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金銮殿里不会武功之人占了大半,就算几位将军,因为是赴宴,也没带着兵器,门外守卫虽多,但却没想到刺客居然打破金銮殿的屋顶——虽说猎宫之变中刺客也曾打破屋顶而入,可这里是金銮殿啊,那屋顶厚实得就算拿铁锹砸也未必能砸开。 一时间,殿中乱成一团,急切之间,连刺客在哪里都看不见。 “怎么每次国宴都闹刺客……”李暄扶额哀叹。 “因为刺客都傻呗。”秦绾随口答了一句。 人群中,众人都拼命往大门方向挤去,李钦原本也是想随着人群避一避的,毕竟庆郡王世子应该是不会武功的。然而,拥挤中,也不知道谁推了他一把,他脚下一个踉跄,后腰直接撞到了一张桌子。 “世子忠心可嘉,不过也请小心些。”耳边传来一个带笑的女声。 “王、王妃?”李钦一回头,下意识地心中一跳。 再看不远处,一个黑衣蒙面的刺客已经将两个上前阻挡的内侍扔开,向着李镶而去,而护驾的侍卫却还在十几步外,显然是赶不及了。 李镶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知道躲不了干脆不躲了,坐在龙椅上一动不动。 李钦直觉感到有哪里不对,一个刺客,在万寿节宫宴上进金銮殿刺驾,居然如此容易?还有身边这两位,不是说是绝顶高手吗?怎么不护驾? “这里危险,世子还是避一避吧。”李暄面无表情地轻轻一拽,将他拉到了后面。 “我……”李钦刚吐出一个字,忽然觉得手上传来一股完全相反的力道,明明在所有人看来李暄都是把他往后推的,可暗劲涌上来,即便他已经匆忙提起宫里抵抗,但还是忍不住被迫向着李镶冲了过去。 一瞬间,他的眼睛瞪圆,脑中掠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难道李暄是要强行栽赃他是刺客同党? “陛下小心!”秦绾喊道。 李镶眼睁睁看着一把雪亮的长剑对着自己分心刺来,正要闭目等死,就在刹那间,眼前一黑,竟被人挡住了视线。 “嗤——”剑锋入肉,鲜血飞溅。 李钦痛得一声惨叫,还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算你走运。”蒙面刺客对着李镶丢下一句话,连长剑还插在李钦胸口都顾不上,松手弃剑,在侍卫围上来之前,纵身一跃,重新从房顶上的洞口逃脱了,一群侍卫顿时举着兵器大眼瞪小眼。 金銮殿的屋顶足有普通民居三层楼高,还没有任何借力之处,要说这殿内,除了摄政王夫妇,大概还没第三个人能直接跳上去。 “世子!快、快宣太医!”李镶如梦初醒,急急地喊道。 “将庆郡王世子送到后殿,小心些!”李暄喝道。 几个侍卫赶紧抬了一张长桌来,将李钦小心翼翼地挪上去放平,抬着桌子往后奏,那把剑还插在李钦身上摇摇晃晃,看着让人心惊胆战。 殿内的混乱渐渐平息下来,之前只顾着逃命,这会儿不少人都开始不安起来。 “庆郡王世子果然忠心可嘉,竟然以身挡剑啊。” “是呀,之前还真没看出来。” “世子救驾有功,理应重赏!” “哎呀,没见那把剑还插在胸口呢,莫不是……” “对对,那伤势,怕是一剑穿心吧?” 议论纷纷中,李暄和秦绾对望了一眼,又给了江辙一个眼色,随即护着李镶,也悄悄退往后殿。 “皇叔祖,世子不会有事吧?”李镶一脸的担忧。 “那剑只怕正中心脏,即便苏青崖肯医,恐怕……”李暄一脸的沉痛。 “那……”李镶眼中浓重的愧疚之色几乎溢于言表。 “若是世子有所不测,也是救驾之功,功在社稷,陛下好好封赏便是了。”李暄温言道,“您是陛下。” “朕……知道了。”李镶喏喏地应了一声,低着头,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秦绾招手示意内侍总管把皇帝扶回寝宫去,这才笑起来:“明明不知道,配合得倒是挺好。” “因为我了解你。”李暄背着双手,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又道,“好了,如今庆郡王世子可以是个死人了,你怎么折腾他都没关系。” 秦绾一笑,看着床边的青年迅速止血、拔剑、上药、包扎。 当然不是太医,而是先一步进宫等着的苏青崖。 找个假扮刺客的人不容易,不但要艺高人胆大,还要忠心,秦绾最信任的也就是沈醉疏。何况,沈醉疏刺李钦的这一剑,任谁看来都是穿心而过,可实际上下手时剑锋微微倾斜,几乎是擦着心脏过去的,看着恐怖,实际上几乎没有伤到任何主要的内脏血管,苏青崖出手,分分钟就把人救回来。这简简单单的一剑包含了太多技巧,更不是普通人能用得出来的。 “行了,一会儿就能醒,死不了。”苏青崖起身道。 “谢了。”秦绾笑眯眯地拍拍他的肩膀。 苏青崖叹了口气,已经不想吐槽交友不慎了,只说了一句:“霍绍齐去看过尸体了,确认是摧心掌没错,但他说,摧心掌能有这功力的只有他爹一人,可霍堡主最近一直在凌天堡从无外出,数百人都可以作证。” “摧心掌。”秦绾一抿唇,回头去看李暄。 他们心意相通,一个眼神,李暄就明白她的意思,却微微皱眉,迟疑道:“难不成你怀疑三年前失踪的霍绍英?他没那能耐,霍绍齐都未必能有。” “三年了,谁知道会不会有变故。”秦绾淡淡地道,“摧心掌是不传之秘,像是叶随风那种只是学了个皮毛,真正传承了精髓,又确定不了行踪的人,只有一个霍绍英。当年,我们不是也怀疑他去行刺白鼎是另有目的吗?” “可他和白鼎是一起失踪的。”李暄提醒道。 “白鼎失踪的时候,身边起码还有百余亲卫,你说,这么多人,要怎么样才能消失得无影无踪?”秦绾慢慢地问道。 一百多人,就算是埋尸体,也不可能毫无痕迹,何况是活人呢。 ------题外话------ 隔了半年,我家丫头又发作了,莫名其妙病毒感染高烧,今天才完全退下来,身体累心也累。明天准备带她去山里疗养,空气好些。更新我尽量补上,请大家相信,我是个三十多岁的人了,不是年少无知的小女孩,不想码字就能随口说谁病了谁死了。要说作者断更的理由总是千篇一律,可要知道所有请假的人里病假本来就占九成啊,不生病谁有那么多事……只能说,对不起,我尽力。 第二十三章 与虎谋皮 庆郡王世子救驾身亡,震惊天下。 完全被蒙在鼓里的皇帝李镶愧疚之余,下旨加封庆郡王为庆亲王,准许从同宗过继嗣子继承王位。 当然,没人对这位东华摄政王之外仅有的一位亲王表示羡慕,毕竟死的那个是独子,就算封了亲王位有什么用。 “所以,你可以放心了,没人会来救你,同样也没人会来杀你灭口,毕竟……你这个人本身已经不存在了。”秦绾捧着茶杯,心情极好。 被移到摄政王府地牢的李钦脸色简直黑透了,他完全可以想象身后那人会有的反应——因为是金銮殿上众目睽睽之下一剑穿心当场死亡,甚至不用担心他会泄露什么机密,这棋子弃得简直不能太放心! “打草惊了一下蛇,暗卫已经找到了真正的世子,正前往营救。”秦绾继续道,“能救出来最好,万一又差错……反正世子是救驾而亡,庆郡王、不,庆亲王也只能接受了是不是?” 李钦咬牙,怒视着她。 “所以,你确定没话想对本妃说?”秦绾说道。 “左右不过是一个死,有什么好说的。”李钦一声冷哼。 “你若是合作,念在你也没真的害了什么人的份上,也不是不能给你一条活路。”秦绾淡淡一笑,“毕竟,在你的主子心里,你已经是个死人了,尸体也已经葬入了皇陵。” “……”李钦沉默不语。 “改头换面,重新开始……真的不动心?”秦绾把茶杯放回桌上,轻飘飘地说道。 “王妃还真是了解人心。”李钦咬牙切齿。 秦绾勾了勾唇角,脸上闪过一丝嘲讽。算计人心,本就是谋士本职。尤其,她可是费心替他连后路都安排好了,这世上,能好好活着,总不会有想死的人吧。 “不过,你也把那人想得太简单了,我们身上都是有剧毒的,要是期限内得不到解药,一样会死。”李钦道。 “哦。”秦绾神色不动,活着说是一副早有所料的表情,打断道,“也就是说,本妃解了你的毒,你就合作?” “别费心了。”李钦一声冷笑,“就算是苏青崖,也会有解不了的毒。” “没关系,他最喜欢挑战。”秦绾嗤笑。 这世上的毒,从来就没有解不了的,只有来不及解和找不到药材两种,但是像鹊桥花被灭绝那样的事,不太可能发生第二次吧。 “本公子喜欢挑战,可不喜欢做无用功。”说话间,苏青崖从石阶上走下来来。 “你解不了?”秦绾诧异地回头看他。 “他根本不是中毒,而是中蛊了。”苏青崖面无表情道,“所谓定期服食的解药,只怕也不是什么解药,而是蛊虫的饵食。蛊虫吃饱了,自然乖乖寄宿于人体内不作乱,可一旦过期不喂食,饿极了的蛊虫能吃什么……可以想象了。” 听着他的话,李钦已经面无人色。要是中毒还好,大不了就是一个死,可中蛊……别说想象一下自己肚子里有只虫子会活生生啃食自己的内脏血肉的惨状,只要想到蛊虫的存在,就已经全身寒毛直竖了。 “蛊毒?”秦绾低语了一声,微微皱眉。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这一串事都会和西秦有关,可和蛊毒能扯上关系的,却是北燕啊。 “急什么,你不是已经叫孟寒回来了吗?”苏青崖不在意道。 “也是。”秦绾点点头,随即,微微一顿,再看苏青崖的眼神也带了几分怪异,“我说,你特地跑到地牢里来,就是为了提前跟我说一声医不了吗?” “顺便。”苏青崖一撇嘴,“上次抓回来的刺客没用了吧?给我一个。” “你又要干嘛?试药?”秦绾纳闷。 “我要试试有没有办法做出那个摧心掌的掌印。”苏青崖道。 秦绾闻言,只是“哦”了一声,指指里面的铁栏:“你随意。” 苏青崖点头,轻飘飘地走了。 秦绾又看了还沉浸在恐惧中的李钦一眼,知道他这会儿肯定是不会合作的,想了想,先出了地牢。 然而,一进前院,就见喻明秋匆匆走过来,看见她,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不等她发问,直接开口道:“西秦使臣来了。” “没有拜帖?”秦绾一愣。 按理说,西秦使者上摄政王府,怎么也不能像是串门子似的直接敲门求见吧。何况,这次出使的并非镇南王世子夏泽天,而是年仅十八的西秦七皇子夏泽宇和九公主夏婉华,之前和他们无冤无仇无纠葛,连面都没见过。 “这位皇子殿下没摆仪仗没穿王服,只带了一个小厮,像是怕被什么人发现似的,所以属下擅自做主,将人放了进来,王妃要见吗?”喻明秋道。 “王爷呢?”秦绾想了想道。 “王爷进宫去了,而且……”喻明秋迟疑了一下才道,“七皇子指名要见王妃而不是王爷。” “去看看。”秦绾诧异地一挑眉,倒是有几分新奇。 虽然诸国皆知东华摄政王妃参政,可也不会有外人觉得她能凌驾李暄之上,只怕多半人都是觉得李暄娶了圣山无名主为王妃,等于凭空多了个不会背叛的智囊。 走进门之前,秦绾先打量了一下客厅中的七皇子。 少年唇红齿白,文质彬彬,穿了一身书生袍,看起来和夏泽苍、夏泽天完全不像是兄弟的感觉。不过……秦绾的目光在他身后的小厮身上一扫而过,唇边也泛起一丝哂笑,随即跨过了门槛。 “见过王妃。”夏泽宇起身一抱拳,说话也显得斯斯文文的。 “七皇子客气了。”秦绾一摆手,在主位上坐下来,喻明秋自然地站在她身侧。 “突然上门拜访,打扰王妃了。”夏泽宇歉然道。 “好说。”在秦绾的示意下,聆风进来将桌上的冷茶换了一遍,又送上几叠精致的点心。 “多谢王妃。”夏泽宇腼腆地笑了笑,拿起一块水晶梅花糕咬了一口。 “七皇子是第一次来东华吧?可曾去安国侯府探望了明和郡主?”秦绾漫不经心地开口道。 “明和出身镇南王府,与我并不相识,派人送礼就足够了,亲自探视还是免了。”夏泽宇神态自若道。 “到底是同宗兄妹,明和一个人在异国他乡,也怪可怜的,皇子若是不忙,陪着说说话也好,至少可慰郡主思乡之情。”秦绾浅笑道。 “王妃……说的是。”夏泽宇的笑容也不禁僵硬了一下,只能暗自腹诽。 这算是关心夏婉怡?你要是真关心她,至于再她脸上弄个这样的标记吗?这样的西秦耻辱,谁想见啊! 然而,秦绾又东拉西扯了半天,从旅途见闻说到京城周边的名胜古迹,就是不问夏泽宇的来意, 要说镇定养气的功夫,夏泽宇毕竟还年轻些,慢慢地开始有些沉不住气,脸上也带出了几分焦躁,反倒是他身后的小厮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衣袖。 夏泽宇怔了怔,仿佛是被浇了一盆冷水似的,又恢复了清明。 “说起来,太子殿下倒是对七皇子极好的。”秦绾忽然道。 “啊?”夏泽宇不解,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地道,“皇兄对待兄弟确实挺好的。” 这话倒也不算虚言,不像北燕诸皇子夺嫡的乱象,西秦太子夏泽苍一支独大,又有镇南王府的支持,在朝中无人能掠其锋芒,连老皇帝都渐渐失权,几个皇子更是摆设。既然没有威胁,夏泽苍自然也乐得大方,除了不给实权,对待那些皇子们的确很不错。 “确实,若不好,也不会委屈了童颜前辈一把年纪了还扮成小厮护持左右。”秦绾笑道。 “什么?”夏泽宇一脸的茫然,想了想,品味了一番她话中的意思,下意识地转头去看自己的小厮。 “王妃,您说他是童颜?不老童颜?”喻明秋失声道。 “是啊。”秦绾轻描淡写地点头。 “可、可是我听说童颜都七十多岁的人了啊……”喻明秋震惊地看着那小厮。 眉清目秀的,怎么看都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虽说进门时他也看出这少年武功不弱,可夏泽宇毕竟是西秦皇子,单身上门,带个高手侍卫也在情理之中。 “不然怎么叫‘不老童颜’。”秦绾不以为然地回了一句,又道,“是吧?童前辈。” “小姑娘倒是好眼力。”小厮笑了笑,忽然间,同样是这张脸,这身衣服,可给人的感觉却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那是一种无形的气势,属于绝世高手的风骨气度。 喻明秋的脸色很严肃,一手握住了渊剑的剑柄。 六十多年前,武神墨临渊退隐无名,没了他的压制,往后的二十年里,江湖上百花盛放,确实出现了一大批很有天分的高手,童颜就是其中最出彩的人之一。他十四岁出道,五十四岁退隐,整整四十年,容颜丝毫不改,羡煞了无数女侠,这也是“不老童颜”这个名号的由来。 然而,这会儿客厅里除了几个不会武功的侍女,只有他们四人,谁知道失踪二十年的童颜现在的武功到了什么境界? 秦绾轻轻一笑,摆摆手,示意喻明秋放松。 “不用这么戒备,老夫不是来当刺客的。”童颜一声哂笑,弹了弹衣袖,在夏泽宇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夏泽宇反而松了口气,往后缩了缩。 反正来的时候太子就吩咐过,听这位的就行,横竖他觉得自己完全应付不了那个滑不留手的摄政王妃。 “北燕的人找上门了吧。”秦绾也笑。她跟夏泽宇一直兜圈子,也就是想把童颜逼出来,毕竟这才是真正能做主的人。 “北燕提的条件很不错,只可惜,不靠谱。”童颜撇嘴,一脸的不屑。 “哦?”秦绾扬眉。 “宫亦如。”童颜只吐出了三个字。 秦绾叹气,果然,夏泽苍知道,她才是打开宝藏的钥匙。 “和北燕合作,就算说的再好,最后还是被卡在最后一关上,语气费尽心思夺取钥匙,直接合王妃合作岂不是更快?”童颜道。 “本妃既然知道自己握着钥匙,又为什么要和别人合作?”秦绾反问道。 “王妃说笑了。”童颜扫了她一眼,嘲讽道,“光有钥匙要如何,即便我西秦不与北燕联手,东华就能胜出?王妃不是不知道,要比起江湖力量,西秦为尊,北燕次之,东华……即便吞并了南楚也有不如。” 他有说这话的底气,西秦皇室和江湖密不可分,北燕全民皆兵,相比起来,东华和南楚确实一直死守着身份之别,看不起草莽绿林,虽说李暄和秦绾上位后有所转变,毕竟时日太浅,何况南楚人还未必都愿意为他们所用。 “更何况,东华失了墨临渊,西秦唐默被逼封庄,相比起来,算是北燕渔翁得利了。”童颜补充了一句。 “若是先师尚在,北燕敢以比武定胜负?”秦绾嗤笑道。 “合则两利。”童颜道。 “两利?”秦绾不屑道,“本妃倒是想请问,西秦有什么?总不能,是想空手套白狼?” “北燕有机关图,东华有钥匙和地图,西秦么……”童颜慢吞吞地道,“西秦有的,正是这些东西的使用方法!” 秦绾闻言,也不禁脸色微变。 钥匙先不说,没到地点谁也不清楚是不是只要放血就可以,可两张春山图,他们一群人研究了三年也没研究出哪儿像是地图来着,由此可见,北燕所谓的机关图,表面看来定然也是不知所谓的东西。然而,比起机关图、地图、钥匙这类可以明抢的东西,西秦掌握的所谓“使用方法”,完全可以不流于文字,这不可掠夺的秘密足以让西秦立于不败之地。 秦绾也瞬间明白了为什么西秦不和北燕合作而选择东华的原因,比起西秦的秘密,东华的活人钥匙,只有北燕的机关图,是可以用最简单的方法抢夺的。 “三国盛会,若是西秦取胜,那我们就是五五平分。”童颜道。 “何以见得胜的一定是西秦?”秦绾反问道。 “王妃何必自欺欺人。”童颜不以为然道,“论武,西秦和北燕的实力在伯仲之间,东华确实逊色。论文,北燕就算有智宗相助,毕竟底子差了点,西秦也许稍逊于东华,却不差多少,何况楚人未必愿意出力。比较看来,原本就是西秦赢面最高,若是王妃愿意帮点忙,更是十拿九稳。” “凭什么要我们帮西秦取胜?既然合作,为什么不是西秦帮东华取胜?”喻明秋冷笑道。 “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王妃应该明白,最终结果多半要看谁能得到论武第一。”童颜一摊手,看似很诚恳地道,“实话实说,东华要取胜,很难,至少远不如我西秦容易。若是联盟,没理由舍易取难吧?何况,东华已经占有了钥匙和地图,西秦拿到机关图,也是合作的诚意是不是?” “看来,童前辈是想上擂台一试了。”秦绾道。 “老夫年轻时欠了的人情债,得还。”童颜大大方方地一耸肩,又道,“不过,太子殿下另有王牌,王妃可以放心,断然不会有失。” “童前辈以为,敢提出盛会的北燕,会没有底牌?”秦绾淡淡地道。 “就算有,比武场上,终究是以实力为尊。”童颜一抬下巴,稚嫩的脸上却满是傲气。 “本妃需要考虑。”秦绾沉默了一下才道。 “如此大事,王妃想必也是要与王爷商议的,今日老夫与七皇子就先告辞了。” 夏泽宇闻言,赶紧放下了茶杯起身。 “聆风,送客。”秦绾喊了一声。 “是。”门外的聆风沉稳地走了进来。 直到看不见人影,喻明秋才道:“需要派人请王爷回府吗?” “不必。”秦绾摇了摇头,冷冷一笑,“他们直接来见我,就是知道,即便是王爷知道了这件事,最后还是要交给本妃来做的。因为统帅东华江湖势力的人,是秦曦。” 第二十四章 公主都是麻烦 “所以,你又要出京了。”李暄一脸的怨念。 “什么叫‘又’,明明三年没出门了。”秦绾“噗哧”一笑。 李暄叹了口气,往窗下的软塌上一躺。随着天气渐暖,午后在临水的花轩里办公,看着不远处湖面上小荷才露尖尖角,也是一种趣味。 “我想把昭儿也带上。”秦绾在书案前坐下,顺手翻开了地形图,一边说道,“这次,府中的高手我基本都要带走,昭儿也身负宝藏钥匙的血脉,反倒是留在我身边更安全些,反正会盟的地点放在了折剑岭,那里是圣山外围,算起来是我无名的地盘。” “你为什么不把我也带走。”李暄气鼓鼓地瞪着他。 “王爷今年贵庚?”秦绾闷笑。 李暄一撇嘴,伸了个懒腰,好一会儿才道:“有把握吗?” “不知道。”秦绾摇头,神色也凝重起来,“童颜说的有一点没错,论武……我们确实吃亏。北燕早有准备,西秦朝堂和江湖密不可分,只有我们东华,时间紧迫,想要找那么多高手着实不易,尤其那些隐居的前辈高手,更是难请。” 李暄微微皱着眉,也有些为难。 若是日常,谁家也没有秦绾身边时刻簇拥着这么多高手,毕竟像是沈醉疏、慕容流雪这个级别的人物,也不会甘于给皇族高官做随从,随传随到。但若是针对一件事,比起夏泽苍能临时召集起无数高手效力,秦绾就略有不如了。 “消息传出去,江湖上也会有高手自发前去的。”秦绾又道。 这场论武并没有规定只有朝堂中人能参与,一旦获胜,既能扬自身之名,又给门派家族争光,甚至国威浩荡——江湖草莽,未必愿意为朝廷所用,但报国之心从来不少。 “西秦的条件,你以为如何?”李暄问道。 “助西秦取胜,机关图归西秦,春山图还于东华,正好各占一半——听着是公平。”秦绾一声冷笑,“可惜,我信不过夏泽苍。” “夏泽苍阴险狡诈,最重要的是,他远比宇文忠能忍。”李暄淡淡地说道,“总之,先把论文那一场拿下来。” “那个让萧无痕去头疼吧。”秦绾挥挥手,“拿不下来就砍了他。” “嗯,我会转告的。”李暄表示同意。 秦绾忍不住笑,就听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忍不住叹气:“真是的,一刻都不消停。” “王妃,孟公子回来了。”门外响起秦姝欢喜的声音。 “孟寒回来了?”秦绾一愣,随即一阵惊喜。 “可不是,不消停么。”李暄道。 秦绾白了他一眼,起身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却在他抬手之前抽身离去。 李暄失笑,好一会儿才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仿佛还残留着柔软的温度。 秦绾加快了脚步,带着同样有些着急的秦姝走进了书房。 三年不见,孟寒并没有什么变化,白发黑衣,面容冰冷。 反倒是秦诀,大约是这三年一直跟着孟寒,不能再像是以前那样隐藏在暗中,居然也习惯了出现在人前,脸色也好看了不少,不再是常年不见阳光的病态苍白。 秦绾笑着让这对三年不见的兄妹出去说话,这才打量了一番孟寒,满意地点点头:“看起来你过得不错。” “尚可。”孟寒的声音依旧冰冷,但秦绾却能从中听出一丝愉悦。 事实上,能抛弃斗笠面纱,以真容在阳光下行走,对于孟寒来说,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对了,先看看这个。”秦绾也没多说废话,立即递过了那张兰桑郡主带来的血书。 孟寒脸上罕见地闪过一抹急切,连接过血书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他……真的没死……”许久,孟寒才吐出一句话。 “谁?”秦绾问道。 “孟狄。”孟寒答道。 秦绾沉默了一下,又悠悠地叹了口气。 她能理解孟寒的心情,原本以为家族尽灭,天地之间只余自己一人,却想不到还有亲人在世。就看孟寒对孟珏都会爱屋及乌,何况是亲近的堂兄呢。也许……孟狄活着也是生不如死,可只有活着,才会有希望。 “我跟你去折剑岭。”孟寒道。 “好。”秦绾点点头。 北燕发起这场盛会,谁知道蛊毒会不会是一张底牌,有孟寒在自然能更让人安心。 “放心吧,只要人还活着,我答应你,一定会把人弄回来的。”秦绾温言道。 “嗯。”孟寒应了一声。 “在那之前,先帮我收拾个人。”秦绾说着,将那个冒牌李钦的事说了一遍。 “我说过,下蛊容易,驱蛊很难,尤其还是别人下的蛊。”孟寒皱了皱眉,有些不悦。 “没事。”秦绾挥挥手,不在意地道,“要是驱蛊代价太大,就给他配点饵食的药,蛊虫吃饱了也不会吃他,大不了吃上一辈子得了。” “……”孟寒也被噎了一下。这也行? “反正本妃只是答应了救他一命,死不了不就得了。”秦绾轻松道。 “知道了。”孟寒随口答应了一句。若只是配点蛊虫喜欢的饵食,那实在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那张血书,写的什么?”秦绾道。 “他所在的位置。”孟寒晃了晃手里的血书,仔细折好,收进怀里。 “需要我帮忙的就说。”秦绾道。 “你说,这次三国盛会,宇文忠会带上他吗?”孟寒若有所思。 “不会。”秦绾没有犹豫便道,“你我都知道,和一个蛊师长时间近距离接触是多么危险的事,就算带着十颗辟邪珠在身上,只怕也是不得安心的。” “那么……”孟寒湛蓝的眼中梦染爆发出耀眼的火光。 “我也是这么打算。”秦绾含笑点点头。 “那你还带我去盛会?”孟寒奇道。 “有孟狄,要你干嘛?”秦绾一脸的理所当然,“浪费!” “……”孟寒有种不知道该怎么说的无奈。 “能传信出来,说明他至少意识清醒,那么,自己制作的蛊,总会给自己留条后路的。”秦绾道,“总之,这场盛会不是三两天能够结束的,到时候再看派谁过去。” “谢谢。”孟寒道。 “不用,你也知道,我不是完全为了你。能折断北燕一条臂膀,想必宇文忠和冉秋心都会很痛的吧?”秦绾微笑。 孟寒勾了勾唇角,一转身,衣袖不经意间从书桌上拂过,不小心带倒了笔筒,几卷画轴滚了出来。 “没事,一会儿听雨会来收拾。”秦绾随口道。 孟寒没有说话,低着头,目光却落在地上。 一卷画轴掉在了地上,滚了几圈,打开了一半,上面寥寥几笔勾勒出一把剑的形状。 “这个?”秦绾弯腰捡起画轴,完全展开了摊平在桌面上,好奇道,“你见过?” “这是什么?”孟寒反问道。 墨迹尤新,何况这笔触简略,显然并不是收藏用的画作。 “请失主画出来的寻物图。”秦绾笑道。 “这把剑……”孟寒迟疑了一下才道,“短剑?” “你怎么知道?真见过?”秦绾惊讶地看着他。这画画的的确是泣雪剑,可并未标注尺寸,又没有参照物,从哪里能看出是把短剑了? “其实,这次就算没有你的信,我也打算回来了。”孟寒一拂衣摆,坐了下来。 “南疆发生什么事了?”秦绾脸色一肃。 “半年之内,南疆闹了七次刺客。”孟寒冷声道,“秦诀和对方交过几次手,据他所描述的,刺客的武器和这把短剑很像。” 说着,他伸手在画纸上点了点——泣雪剑的剑柄护手和普通的剑不太一样,看上去像是两条交缠在一起的龙,随后他又解释道:“这不是龙,当然也不是蛇,这是螭吻,我从未见过第二柄剑是这个模样。” “刺客……谁死了?”秦绾问道。 “孟华。”孟寒脸上不见一丝动容,“这人是冲着王族来的,孟狰把孟华推出去当了替死鬼。” “死哪个都一样。”秦绾也无动于衷。只要孟寒没事,那几个……要不是因为他们好歹也姓孟,三年前就该宰了。 “这把剑对蛊毒有克制作用。”孟寒道。 “什么?”秦绾猛地站了起来。 “是真的,要不然,孟华也没这么容易死。”孟寒凝重地道。 “走!”秦绾立即道,“去苏宅。” 两人刚出门,就见听雨迎面走过来,见到他们,微一福身,恭声道:“启禀王妃,西秦九公主求见。” “嗯?”秦绾不禁怔了怔。 夏泽宇才来过,夏婉华这个时候再来…… 孟寒抿了抿唇,微微点头。 秦绾会意,示意让他带着秦诀秦姝先去苏宅。 因为之前和李暄在水,她身上穿着的是一身常服,去苏宅转转不显眼,但用来接见西秦公主,显然就有些太随意了,只能带着听雨先回房,换了一身鹅黄色的宫装,连着首饰也换了一套金钗。 走进客厅时,九公主明显已经等得不耐烦,但礼仪举止上依旧挑不出错处来。 “公主请坐。”秦绾摆了摆手。 听雨又换过了一遍茶水,这才站到了秦绾身后。 “谢谢王妃,婉华冒昧前来,是……有事相求。”夏婉华垂着头,双手捧着茶杯,力气用得虎口发白,让人担心那单薄的瓷杯会不会被捏碎了。 “公主客气了,若是驿馆缺了什么,派人通知礼部即可。”秦绾微笑。 “不、不是。”夏婉华吓了一跳,慌乱地摇头。 “哦?”秦绾一挑眉,脸上也露出几分似笑非笑的神色来。 “我、那个……请王妃留下婉华!”夏婉华一闭眼,一口气说出来,白皙的脸上已然涨得通红。 “哈?”秦绾惊奇地看着她。 “皇兄想和东华联姻,最好的对象自然是摄政王府。”既然已经开了口,就算羞涩,夏婉华也只能继续说下去,“明日三国签订盟约的时候,皇兄就会提起联姻之事,若是王爷拒绝,我……我就会被送入后宫……” “你不想进宫。”秦绾倒是没什么意外。若不是因为联姻,出使带着个公主做什么?如今东华皇帝李镶年方十五,其实是个挺不错的联姻对象。当然,若是能进摄政王府,肯定比一个贵妃的虚名强得多。 “王妃,婉华是庶出,生母不受宠,至死才追封了一个嫔位,自幼在西三所教养长大,一生未曾见过父皇几面。”夏婉华眼中露出一丝哀伤,苦涩地道,“婉华只想平平静静地生活下去,后宫那样吃人的所在,自然是不愿意去的。” “那你倒是不怕本妃弄死你?”秦绾挑眉,“谁不知道,摄政王妃善妒,后院若有别的女子,杀无赦?” “不不!”夏婉华慌忙道,“婉华断然不做此想,只是求王妃慈悲,暂且留婉华在王府,只求一个名义,等皇兄回国,病逝也可,出家也可,婉华愿意抛弃皇室身份,改名换姓,做一个普通的平民女子。” “你倒是难得的聪明人,至少比你姐姐聪明多了。”秦绾道。 夏婉华知道她指的是夏婉若,咬着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心跳得更快了。 “只是,可惜了。”秦绾又一声嗤笑。 “这件事对王妃并没有坏处啊。”夏婉华急道,“摄政王大婚四年无后,相信朝野之间压力定然不轻,就算是多一个摆设,至少可解燃眉之急。” 她当然不是没听说过李暄大婚时的誓言,原本也和无数闺中少女一样,对于那个幸运的摄政王妃是羡慕的,然而,摄政王妃的肚子不争气,大婚四年也只有一个女儿,再无所出。堂堂东华摄政王,就算再爱一个女子,可能容忍没有子嗣传承?这几年下来,东华朝堂之下的暗流早已快压抑不住了。 “九公主这话倒不知把我家小郡主置于何地了。”听雨忍不住刺了一句。 对于李暄和秦绾的直系属下来说,子嗣这个问题虽然也着急,但并不慌乱。李昭的存在,表示了摄政王夫妇的身体都没有问题,无子也不过是缘分未到,横竖两人都年轻,何愁小郡主没有弟弟呢? 秦绾微微挑了挑眉,一声冷笑。 女儿若是愿意,就算是女摄政王又有什么做不得的?李暄也不会在乎。只不过子嗣问题他们自己不在乎,不代表别人也不在乎,这几年来,也只有苏青崖和蝶衣一直在继续研究轮回蛊的习性。 “王妃,婉华是真心实意的。”夏婉华道。 “也许公主真心,只是本妃却丢不起这个脸。”秦绾道。 “啊?”夏婉华愣住。丢不起脸?她西秦公主,做个王府侧妃,还是名义上的,居然很丢脸吗? “本妃可是当着百官家眷的面说过的,王府后院若有别的女子,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秦绾缓缓的走过去,纤长的手指抬起夏婉华的下巴,语气却和煦温柔,“若是只留下九公主不杀,岂不是让世人觉得,本妃怕了西秦,所以不敢杀?” 夏婉华脸色苍白,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明眸中露出一丝恐惧。 “听雨,送客。”秦绾松手,丢下腿软的夏婉华,一甩衣袖,大步出门。 “九公主,请。”听雨笑容可掬道。 夏婉华深吸了一口气,尝试了好几次,这才缓缓起身,也不知道怎么的,只是机械地动着脚,直到回到驿馆,脑海中还是一片空白。 院子里,夏泽宇背对着她站在一棵桃树下,仿佛很有兴致地看着已经谢尽桃花的枝叶。 “七哥。”夏婉华低低地叫了一声。 “失败了?”夏泽宇叹了口气。 “摄政王妃性情刚烈,软硬不吃。”夏婉华无奈,心底隐隐有一丝不屑,但又忍不住嫉妒。 秦绾那样的女子,离经叛道,和她从小到大所学的礼仪规矩全部背道而驰,若非她出身高贵,又做了摄政王妃,早已被清流文人的笔杆子戳死几千次了。然而,那样的女子……偏偏又是那么鲜艳明媚,唯我独尊,仿佛她所做的一切不管是多么荒谬,只要是她秦绾做的,那就是天经地义。 怎么能不羡慕,怎么能不嫉妒? “没关系,七哥自有办法送你进摄政王府。”夏泽宇淡淡地道,“还有,今天接了一张帖子,长安公主邀请你参加琴会,就在三天后,你好好准备一下。” “是。”夏婉华微一屈膝,答应下来。 长安公主……南楚遗孤? ------题外话------ 恢复更新,以后每天尽量保证都在这个时间点发文。 前天从山里回来的,修整了两天,开工。最后一批钥匙扣都寄出了,这周里还没收到的找我要单号。 第二十五章 黑手 自从三年前南楚并入东华,除了临安王上官英杰留守故地,协助楚迦南和冷卓然治理楚地之外,上官家其他皇族子弟都已经迁入了东华居住。不过上官家原本子嗣也不算多,三年下来,也算平平安安。一些旁支的年轻子弟甚至通过考核,进入朝堂,虽然官职还不高,但多多少少有了些权力,反而比从前闲散度日更强些,光凭这一点,李暄就收服了大部分南楚遗孤的心。 去年长平公主上官纯出,驸马是宁国侯嫡长孙。老宁国侯和安国候秦建云一样是军功起家,圣宠一向不如秦建云,却格外识时务,子孙不掌权,却地位清贵,嫡长孙更是完全弃武从文,算京城有名的才子,更是无数少女心中的良人。这样的婚姻,也算是秦绾对上官纯主动投诚的回报了。 反倒是上官漓,这几年一直和李惜、梅夕影在一起,提起婚事也是淡淡的,一直蹉跎至今。 秦绾不是圣母,若说因为乔太后和喻明秋的承诺,对李惜和梅夕影还上点心,可上官漓就不好多说了,何况真排起辈分来上官漓还是她的小姨,也没有晚辈强要给长辈说婚事的,就像是当年李暄不娶,先帝也拿他没办法一样。 剩下一个长安公主也到了及笄之年,然而,按照安乐王的意思,是想把这个女儿送进宫里的,就算不是皇后,至少也有个贵妃的名号,也算是给南楚皇族多加一重保障。 秦绾觉得无所谓,一个皇妃而已,还是个没脑子的女人。若是长平公主,或许她还会多上点心,可长安公主……让她吹枕边风她都没那个水准。 长安公主要办琴会,秦绾不置可否。李惜那种身份的,长安公主请不动,不过京城也多得是愿意攀附的人家,加上远道而来的西秦九公主,北燕兰桑郡主,安息国的罗姗娜公主,也热热闹闹。 现在秦绾没空理会几个女人的小心思,因为去了西域三年的裴咏回来了。 看着眼前一身布衣,比起当年清瘦了不少,但眼神却更见犀利的书生,秦绾也不禁感慨,郑重地道:“先生辛苦了。” “幸不辱命。”裴咏微笑着拱拱手,神态间倒是比三年前更热络些。 “本妃原本还以为,先生了了西域诸事,便要挂冠而去呢。”秦绾道。 “即便要去,也有些事要和王妃说。”裴咏干咳了一声,脸色也凝重起来。 “先生,里面说话。”秦绾一挑眉,将人让进了书房。 不一会儿,一身王服的李暄走了进来,明显是下了朝就匆匆过来的。 “王爷。”裴咏起身一礼。 “裴先生客气了。”李暄还礼。 秦姝和喻明秋并肩走进来,送上茶水后,一左一右站在秦绾身后,莫问则是守在了书房门外。 “先生要说的,想必非同小可。”秦绾道。 “确实。”裴咏点了点头,又犹豫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言辞,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也许王妃不相信,这事确实有些荒谬,可在下保证,都是亲眼所见。” “先生请说。”秦绾和李暄对望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之色。 “本王相信裴先生的人品,也相信先生的见识,当不会信口雌黄。”李暄也说道。 裴咏闻言,勉强勾动唇角,算是露出一个笑容,可却比哭还难看。 “先生,喝杯热茶吧。”秦绾叹了口气,推了推杯子。 “多谢王妃。”裴咏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微烫的茶水,定了定神,终于开口道:“我在西域看见白元帅了。” “啊?”秦绾愣住,怎么也没想到他酝酿半天,竟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白鼎在西域? 要说当年白鼎率领亲卫出逃,最终到达了西域,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当初北境混乱,白鼎一向得人心,难免没有沿途官员偷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离开。可诡异的是裴咏的态度,既不是高兴旧主兼挚友无恙,也不是担心他的安危,反而有种说不出的焦躁。 “可是,白元帅的状态很奇怪,他好像……不认识我了。”裴咏继续道。 “这是为什么?”秦绾惊讶道,“先生确定没有认错人?” “多年相交,岂会错认。”裴咏肯定道,“虽说比起在崇州时有些憔悴,但那绝对是白元帅不会错。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看我的眼神很陌生,并不是装出来的故作不识,他是真的不记得我了。” “失忆?”秦绾一头雾水。 当年白鼎虽然受了伤,可又没伤到脑袋,不至于这么狗血吧? “那个白鼎,在帮哪一边?”李暄一针见血地问道。 “哪一边都不帮。”裴咏苦笑了一声道,“他就像是希望西域越乱越好的样子,哪边势弱就帮哪边,算来倒还是帮着西域更多些,只是有几次我设下圈套可以狠狠削弱一下西秦的兵力,却也被破坏。不得不说,西域的形势能纠缠三年之久,此人功不可没。” “你怎么看?”李暄沉思着,偏过头去看着秦绾。 “看起来,不像是帮着我们,也不是站在西秦那边。”秦绾疑惑道。 “的确,这行为怎么看都像是想要坐收渔人之利。”李暄一声冷笑。 “北燕?”秦绾迟疑了一下才道。 虽说很像是冉秋心的行为,也符合北燕的利益,可白鼎和北燕八竿子打不着边啊? “最开始时在下曾怀疑,白元帅是被人控制了。”裴咏皱着眉道,“然而,他左右西秦的局势,行军布阵,思路清晰敏捷,又实在不像是被人控制神志不清的样子。” 秦绾微一沉思,转头道:“姝儿,去请孟公子过来。” “是。”秦姝点头,轻巧地出去了。 “曦,你怀疑是蛊?”李暄道。 “我想不到别的能控制人还不把人弄傻的办法。”秦绾一耸肩。 如果仅仅是要控制一个人,江湖上有好几门摄魂术,秦绾自己也会,可要让控制的人保持原有的智慧,绝不是药物或者摄魂术能做到的。 很快的,孟寒面无表情地走进来。他在路上就听秦姝说了经过,也不等秦绾再问,直接道:“他最擅长的就是这个。” “孟狄?”秦绾一挑眉。 “嗯。”孟寒应了一声。 “呵呵。”好一会儿,秦绾才发出几声听不出喜怒的轻笑,缓缓地道,“南楚,西域,扶桑——当初东华和西秦相争时,北燕在其中做的可真不少,冉秋心,还真是下了好大一盘棋呢。” “如今的冉秋心,比虞清秋如何?”李暄忽然问道。 很明显,在北燕的皇子之争中,冉秋心是占了上风的。 “不如。”秦绾毫不犹豫道,“因为虞清秋和她相争的,并不在北燕的夺嫡中。” “可是……你觉得虞清秋还控制得住北燕的形势?”李暄迟疑道。 “这是欲取先予。”回答的是裴咏。 “请先生赐教。”李暄毫不在意地求问。 裴咏楞了一下才下意识地回答道:“因为冉秋心有个致命的弱点,或者说,身为女子,多半会有这样的弱点,只是王妃很清楚自身的弱势,惯会扬长避短而已,可冉秋心,显然还没意识到这一点,所以,她已经输给王妃了。” “女子的弱势?”李暄看了秦绾一眼。 “眼界。”秦绾淡淡地答道,“男女性格不同,擅长的也不同。冉秋心长于细节,疏于大局,场面铺得太开,难免顾此失彼。虞清秋则正好相反——他放了细节,只抓大局,冉秋心如果意识不到这一点,无论她在细节上做得多完美,最终也是为虞清秋做嫁。” 李暄耸了耸肩:“你想怎么办?” “也不能让她太痛快了,本妃……也会生气的。”秦绾凉凉地说了一句。 第二十六章 家族 三国盛会定在了三个多月后,九月初一。 而在使节团回国之前,东华还有一场盛事,就是选秀。 小选早在年后就已经结束,无非是将宫里到了年纪的宫女放一批出去,再选拔一些补充人手,前两年都是不咸不淡的,不过今年因为皇帝即将大婚,后宫将会多出不少新人,所以小选的名额多了不少。 当然,大选就更不能马虎了,也许这些姑娘里就会有皇后和皇妃,上官家除了长安公主,还送来了一位旁支的郡主,加上西秦九公主夏婉华、北燕兰桑郡主,不过这几位都不需要参选,只要最后一轮再露面就可以了,如果没有意外,都是会成为李镶的妃子的。 皇帝选妃子,而秦绾……选驸马。 手里长长的一张名单,都是东华最杰出的青年俊杰,秦绾还派了暗卫去查了这些人的祖宗十八代以及自身的人品才学,确保不会再出一个安家。 叶随风和李悦的婚事已经由两家定下,不过李悦必定是望门寡再嫁,信郡王府并不想太张扬,叶家主更是最懂得低调做人的,加上这两人年纪也不小了,两家一拍即合,婚事省却了繁文缛节,准备得极为迅速简单。 “所以……你说你不想嫁?”秦绾头疼地看着眼前端庄大方的女子。 今天一早,梅夕影独自一人过府求见,还求秦绾屏退了所有侍女,然后居然说……不想成亲? “是的。”梅夕影点点头,神色间一派坚定。 秦绾细细地打量着她,少女已经是十九芳龄,如今京城未嫁贵女中,就没有年纪更大的了——李惜毕竟是曾经订过亲的。 年纪渐长后,身量抽开,比起三年前的稚嫩,更多了一种妩媚的风情,就像是一朵盛开到极致的牡丹,雍容华贵。 不得不说,梅夕影的容貌是极美的,要不然也不能被乔太后挑中做了公主伴读,尤其可贵的是,这女子身上的气质温婉端方,极为大气,换句话说,非常适合成为豪门贵族的宗妇,能镇住任何场面,若非年纪和李镶不匹配,就算是当皇后也够格。 “王妃,我想继承梅家。”梅夕影稳稳地说道,声线平稳,显然是考虑过许久的。 “继承梅家……你想做梅家的家主?”秦绾诧异地看着她。 梅家子嗣颇丰,梅夕影这一辈的就有五个兄弟,就算撇开庶出,再不算上喻明秋,也有一双嫡子。尽管都不怎么出息,可也没有大错,在那样的情况下,梅家主怎么可能把家族交给女儿——哪怕这个女儿比所有儿子都聪慧能干。 “所以,我不能嫁。”梅夕影沉声道。 秦绾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王妃,我那几个弟弟……什么德行王妃也清楚。”梅夕影沉默了一下,苦笑道,“梅家若是交到他们手里,只怕不用等到我死,就能看见一片荒败的情景了,除非是大哥接任。可王妃更明白,我父亲是绝对不会同意的,他丢不起这个脸。” 秦绾也不禁叹了口气。 若非梅家子弟实在不争气,恐怕梅家主怎么也不会愿意以梅家的名义将喻明秋送到她身边听用,即便如此,对于喻明秋坚持从母姓,他还是正中下怀的。 “明秋希望你好好许个人家,好好过日子。”秦绾无奈道,“家族兴衰,男儿不争气,你一个女儿家何必赔上自己的一生?不值得的。” “夕影,也是梅家人。”梅夕影顿了顿,又低声道,“何况,也不是终身不嫁,我终究还是需要有子嗣的。” 秦绾摇头,真正有能为的青年才俊怎么肯入赘,如果梅夕影真的继承了梅家,她要招婿,怕是也招不到合心意的,这么好的姑娘,未免可惜。 “请王妃成全。”梅夕影低头道。 秦绾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好半晌才开口道:“你求本妃成全……可就算本妃不反对,你又希望本妃为你做什么?” “夕影并不求王妃出手。”梅夕影却笑了,脸上洋溢着自信的光彩,一字一顿,缓缓地道,“夕影只求王妃同意,让大哥帮我一把。” 秦绾一挑眉,让喻明秋出手,那岂不是要武力夺权?父女姐弟的,有必要到那个程度吗? 梅夕影没有回避她的目光,眼底一片坦然。 “本妃需要考虑。”秦绾说道。 “那夕影先行告退。”梅夕影仿佛是松了口气,她明白,秦绾既然没有当场拒绝,那就是有门。 秦绾唤来聆风送客,独自坐在客厅里思索了片刻,低声道:“去请烟娘过来一趟。” 空气中有人低低地应了一声,随即是一阵风吹过衣袂的轻响,归于寂静。 没一会儿,陆烟走了进来,手里还捧着两匹缎子。 “烟娘,这是?”秦绾笑道。 “选秀之后,要办使节的践行宴,正打算给小郡主做身新衣裳,王妃瞧瞧用哪个色儿?”陆烟扬了扬手里的缎子。 秦绾瞟了一眼,两匹都是贡品的锦缎,一匹大红色绣牡丹花,富丽堂皇,一匹略薄些,淡淡的粉色,织着桃枝暗纹,优雅可爱,但似乎都有些不满意。她想了想,指着那匹粉色的缎子道:“本妃记得这个花样的还有一种黑色织金的,就用那个。” “可是……那是给王爷做朝服的呀。”陆烟楞了一下。 “给昭儿也做一件,不是挺有趣的?”秦绾笑道,“式样别太复杂,就照着王爷朝服的模样修一修,改成小女孩儿穿的就好。” “好吧。”陆烟想象了一下到时候一大一小穿着同样的衣裳的模样,不觉也笑了。 “世家那边,最近有什么动静?”秦绾这才问起叫陆烟来的初衷。 陆烟心细,又有陆家家传的好记性,虽然不像陆臻那样妖孽得过目不忘,但在处理情报上却比一般人优秀得多,当初她一个人就撑起了西秦的情报网,撤回东华后,除了做了秦绾的内总管,同时也接手了京城的情报网,让执剑和荆蓝轻松了不少。 “六大世家,言家、周家、尹家都不在了,萧家名存实亡,叶家一向低调。”陆烟随手将锦缎放在小几上,胸有成竹地道,“梅家么……确实有点儿小动作,原本想着查实了之后再回禀,想不到王妃的耳目如此灵通。” “倒不是耳目灵通。”秦绾一撇嘴,若非梅夕影,她也不会想到梅家会有什么问题。 “王妃可知,襄平大长公主递了折子,要与驸马和离。”陆烟忽然道。 “正常。”秦绾冷笑道,“襄平大长公主是为了怡兰郡主才忍着安文骥,如今安绯瑶嫁了,她一个人无牵无挂,何必还要让那个男人顶着驸马的名义作威作福。只是请求和离而不是休夫,就已经是给了安家面子了。” “那么王妃可知道,安驸马……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为由,同意了和离再娶?”陆烟笑道。 “本妃记得,梅家主有两个妹妹,嫡出的那个嫁了萧家的家主做续弦,还有一个庶出的,早年死了丈夫一直守寡,前些年梅家主借口那家二房欺负寡嫂,把人给接了回来。”秦绾想了想道。 “那梅氏所出的一对双生子留在了夫家,这无父无母的,也不知道过的什么日子。”陆烟叹了口气,随即又正了正脸色,带着些古怪的笑意,“安驸马求娶此女为续弦,理由就有……好生养。” “噗——”秦绾实在没忍住笑喷了。 “梅小姐倒是个难得聪慧的女子。”陆烟遗憾道。 “可惜了。”秦绾有些怅然。 除非是罪诛九族,否则很少会连累出嫁女。梅夕影……明明只要出就能避开这一切的,却偏偏自己往泥潭中间走。秦绾不是很明白对于这些世家子女来说,家族究竟是什么,她身边几乎也没有出身世家的属下。 萧无痕是萧家弃子,叶随风是庶出,在叶家真的犯事之前,她也无从想象叶随风会是什么选择。 只可惜了梅夕影这个七窍玲珑的女子了。 第二十七章 嫁娶 茗香是京城一家很有名的茶楼,背后东家是梅家,而梅家的产业有一大片茶山,盛产上品碧螺春茶,这茗香的口碑也一向很好。 秦绾今天出门没带太多人,不算隐身的暗卫的话,就是喻明秋和李昭,此刻这一大一小各捧着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对于桌上的茶水点心倒是兴趣不大。 喻明秋很伤脑筋。 他搞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最近每次和王妃、小郡主一起出门,王妃给小郡主买糖葫芦,总是要给他也捎带一串?他看起来像是很喜欢冰糖葫芦的样子吗? 好吧,他确实是挺喜欢这种酸酸甜甜的零嘴的,好像上回吃的时候不小心被王妃看见了一回——可无论如何,那是在休假中,他一点儿也不喜欢在行使侍卫本职时啃糖葫芦,还是和小郡主一起啃! 想着,他的眉头就皱得死紧,腮帮子鼓鼓的……王妃所赐,不能扔啊。 “怎么,很酸?”秦绾疑惑地看着他。 “没有呀,酸甜刚好,娘亲也吃!”李昭立即举着自己的糖葫芦,强行递到她嘴边。 秦绾笑眯眯地咬了一颗,点点头:“要不,今年叫人在王府里栽几棵山楂树吧,明年府里自己做冰糖葫芦吃。” “咔嚓!”喻明秋一用力,咬碎了山楂外面裹着的那层晶莹薄脆的糖浆。 “不然……下次本妃也拿一串和你们一起吃?”秦绾想了想又道。 不就是想吃又不好意思吗?理解理解! 喻明秋哭笑不得,只能转过了话题:“王妃,梅家是不是干了什么蠢事?” “暂时还没有。”秦绾一耸肩。 的确,目前梅家只是想和前驸马安文骥结亲,这本身并不算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只不过安家背景不清不楚的,这亲一结,差不多就相当于上了贼船,以后就洗不干净了。 喻明秋聪慧绝伦,立即就听出了她话里潜藏的意思,情绪却没什么波动,只道:“王妃不是在为舞阳长公主挑驸马吗?顺便也挑个给妹妹吧。她们从小一块儿长大,肯定不嫌弃同一天出的,内务府还省力些。” “噗……”秦绾被逗笑了,随即摇了摇头,一声叹息,“你觉得,夕影适合继承梅家吗?” 喻明秋楞了一下,但很快就明白过来,顿时眉头皱得更紧,好一会儿,他用力嚼了嚼,将嘴里的山楂连核咬碎了吞下肚去也没开口说话。 “答应你的事,本妃从未忘记过。”秦绾叹了口气。 她从不亏待下属,只要自己能做到的,从不吝啬给他们最好的。而这一回,她总觉得,如果让梅夕影为了梅家赔上自己的一辈子的话,她面对眼前的青年有愧。 凭良心说,喻明秋真的很出色,何况他身为青城观掌教关门弟子,若是行走江湖,这三年下来早该名满天下,一如当初的唐少陵、沈醉疏等人。便是进入官场,以他的本领,就算没有梅家支持,也会有功成名就。 然而,这个明明性格霸道任性的青年,真就这么温温吞吞地在她身边当一个小小的侍卫,一呆就是三年,功名利禄仿佛全然不放在心上。 他无所求,她无所报。 只剩下梅夕影。 “如果……”许久,喻明秋把吃剩下的竹签放在桌上,慢吞吞地说道,“如果哪天夕影看上了哪个男人,请王妃做主,让哪个男人嫁给她,行不行?” “……”秦绾嘴里的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 “娘亲,男人也是可以嫁的吗?”李昭睁着一双大眼睛,一脸认真地问道。 “当然可以啦。”喻明秋凑过去,回答得同样很认真,“你娘亲最大,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娘亲娘亲~那你下旨让沈叔嫁给昭儿吧!昭儿最喜欢沈叔了!”李昭拍着手欢快地道。 “喻明秋!”秦绾咬牙切齿。 喻明秋忍笑忍得肚子疼。 虽然心情很糟糕,但小郡主实在是太逗了,真可爱啊真可爱,要是以后自己的小外甥女也有这么可爱就好了! “昭儿,可是你沈叔有红姨了,不能横刀夺爱是不是?”秦绾偏过头,耐心地哄道。 “嗯……”李昭咬着手指,小脸上一副沉思的模样,表情变来变去,煞是有趣,好一会儿才噘着嘴,遗憾道,“那么……娘亲下旨让沈叔嫁给红姨吧!” “好啊。”秦绾抿了抿嘴,眼中闪过一丝看好戏的促狭,立刻就决定了回头写个懿旨给邵小红。 你不是不想娶吗?那就让小红娶吧。 还是你的心肝宝贝小徒弟给你求来的懿旨。 “娘亲~”李昭忽然拉了拉秦绾,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明秋,你在这里等一下。”秦绾一笑,抱着女儿起身。 今天出门没跟着侍女,只能自己带着小丫头去后面净房了。 喻明秋当然不方便跟,点点头,有些无聊地挑拣起桌上的茶点来。不得不说,梅家的茶楼,茶不错,可点心师傅真不如街头哪家何芳斋点心铺的手艺好。 就在这时,楼梯口又上来一群人。 喻明秋打了个哈欠,还是基于侍卫的职责瞟了一眼。然而,这一眼还真让他看见了几个熟面孔。 “喻公子。”打头的几个年轻人看见窗边的身影,脚步微微一顿,还是上来见了礼。 喻明秋不是官员,认真说来只是个平民,可他是摄政王妃的心腹之人,别说他们几个纨绔子弟,就算他们的爹来也要礼让三分。更重要的是,他虽然没品级,可特么的摄政王吃饱了撑着把自己的佩剑送出去了,渊剑往桌上一拍,跟尚方宝剑的效果也差不了多少了。 “嗯。”喻明秋淡淡地应了一声。 “大、大哥。”最后的两个少年不情不愿地走上来,脸上的表情有点难看。 “谁?”喻明秋眨眨眼睛,一脸茫然。 两个少年一下子拉下了脸,一声冷哼,也不理会他,自顾去找桌子坐了,又气冲冲地吩咐上茶。 跟着他们一起来的年轻人们都有些尴尬,还是最先打招呼的那人凑上去,轻声提醒了一句:“那是梅家的二公子梅楠攸和三公子梅玉攸。” “哦。”喻明秋恍然大悟。 倒不是他故意让那俩便宜弟弟难堪,只不过对于不相干的人,他一向是懒得记的。和暗卫出身的执剑事无巨细都印在脑子里不一样,他只负责保护秦绾的安全,顺便秦绾让他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从不逾越本分,所以……他当真是不认识。 梅家,他只认得梅夕影,其他的,哪怕是他名义上的亲爹站在眼前,喻公子也未必认得出来。 这会儿还不到晌午,茶楼上正式最空闲的时候,整个二楼也就他们两拨人。 “喻公子今儿是休沐?不如一起?”那青年讨好地说着,对上他疑惑的目光,很机灵地道,“在下卓坤,家父是考功郎中卓忠林。” 喻明秋眨巴了一下眼睛,心里嘀咕不已。 考功郎中?那是什么东西?坐馆的大夫吗?可大夫要考什么功名?不懂! 一时间,气氛僵住了。 “考功郎中隶属吏部第四司,从四品,负责文武官员调任审核的。”身后传来女子温婉的声音。 “这样啊。”喻明秋挠了挠头,抬眼看着天花板。 丞相和六部尚书侍郎倒是好记,可下属那么多官员,各种官职怎么读怎么拗口,除了陆臻那种变态,谁记得清楚啊! “参见王妃!”一时间,一群纨绔子弟都被吓到了,连滚带爬地过来行礼。谁知道上茶楼喝个茶居然也会撞见摄政王妃。 “梅家的?”秦绾把李昭放在地上,微微挑了挑眉,一声轻笑,“听说梅家要办喜事了,恭喜。” “王妃客气了,我等惶恐。”梅楠攸一揖倒地,声音中也带着几分不安。 虽说是喜事,可一个和离续弦,一个寡妇再嫁,着实不是什么好名声,安梅两家都没打算大办,藏着掖着都来不及。摄政王妃……果然消息灵通,毕竟这婚事才刚刚打成口头约定呢。 李昭爬呀爬的,爬到了喻明秋膝盖上去,乖乖坐好。 喻明秋一向喜欢她,顿时换了一张笑脸,搂着小姑娘以防她掉下去,一手挑出刚刚尝过的算是最好吃的一种点心,掰开橙小块喂她。 一群年轻人各种羡慕嫉妒恨——能让小郡主这般喜欢,要是他想做官,还不立刻飞黄腾达? 后面的梅家兄弟甚至有一瞬间怨恨起了父亲和姐姐。 便是摄政王妃的侍卫从缺,可当年父亲和姐姐商议要送人过去,居然宁愿选了那个私生子,反倒一点儿都没想起他们兄弟来。这么好的机会让给外人——难道他们还比不上叶家那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庶子吗? 秦绾打量了一番梅楠攸兄弟,微微摇头。 怪不得梅夕影一回家就要训斥两个弟弟,就看这苍白的脸色,一副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的窝囊样,甚至连萧慕白都不如,就算之前见过的庶出的梅四公子梅恒攸,至少比这两个兄长强些,难怪梅夕影一个女儿家还要为家族存亡呕心沥血。 原本她还是有些犹豫的,不过之前被喻明秋一逗,再看到了梅家嫡子的模样,对于那个聪慧的女子却多了几分无奈的同情。 继承梅家么?也不是不可能。只要梅夕影愿意,这两个蠢材哪里是她的对手。 “明秋。”秦绾忽然开口道。 “嗯?”喻明秋转过头来,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 “平时没事的话,回梅家坐坐吧,毕竟你身上也流着一半梅家的血。”秦绾淡淡地道。 “哦……”喻明秋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先答应了下来。 回梅家坐坐?王妃才没这么好心呢,果然还是去看梅家的热闹的吧? 而梅楠攸两兄弟的脸都绿了,心底更是惶恐不已。 王妃那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想支持喻明秋继承梅家?嫡庶有别,这绝不可以! 一时间,两人简直是坐如针毡,恨不得立刻起身回家和父亲商议对策。 说到底,都是那个吃里扒外的长姐的错,到底谁才是和她从一个娘亲肚子里爬出来的兄弟? 秦绾一眼就看得出这些人肚子里的小心思,不由得一声嗤笑。 也就是喻明秋是真的对梅家没兴趣,要不然……她秦绾护短一向护得光明正大堂堂正正,谁敢说什么。 “娘亲~我也想去梅姨姨家!”李昭欢快地举手。 “呵呵,过几天梅姨姨家里要嫁新娘子,带你去看热闹。”秦绾随意道。 “好啊好啊,要看新娘子!”李昭兴奋得手舞足蹈。 梅楠攸和弟弟对望了一眼,面面相觑不已。 一个守寡的姑姑再嫁,摄政王妃要亲临观礼?妈呀……今天的太阳肯定是方的! 第二十八章 谁算计谁 沈醉疏觉得自己今天起床的时候一定把脑子忘在床上了,要不然怎么会觉得犯傻了呢? 手里明黄色的懿旨像是烫手的山芋,偏生还不能扔! 最让他哭笑不得的是,送懿旨来的小姑娘大眼睛扑闪扑闪的,一脸“快来夸奖我”的讨好表情,仿佛干了件天大的好事求表扬的模样。 这会儿他倒是理解了言凤卿接了赐婚圣旨和李暄打起来的心情,该说,幸好秦绾还有点良心,下的是密旨,没公告天下吗? 倒是邵震派了个管家过来问了一声,这婚事要怎么准备。要知道,懿旨上写的可是让邵小红娶沈醉疏……难道邵家反而要来下聘礼吗?这还不得把人笑死啊。 反正邵震是快愁白了头发,差点想做个言凤卿的小木人拿针扎几下了,明明在扶桑好好的,顺便多练练海军多好,何必这么着急赶回来呢?简直太虐心了! 最终还是秦绾看够了热闹,笑着让祁印商出面置办聘礼。 当年查办赵文正的时候,顺便也拿回了大部分沈家的东西。秦绾虽然说了都要留给蝶衣做嫁妆,毕竟也是一句玩笑,蝶衣知道了都不会答应。于是,秦绾做主,把现银和属于沈家的产业都整理出来,公平地一分为二,账目都整整齐齐抄录好了,交给了沈醉疏——以后这就是邵小红的责任,不需要混在王府的账目中打理了。 不得不说,这是一场早就该办了的婚事,所有人都喜闻乐见。 婚期定在了来年开春,毕竟沈醉疏是肯定要陪同秦绾赴三国盛会的,一来一去也快到了年底,反正都蹉跎了几年的,也不在乎多等几个月,以免仓促之下不够尽善尽美。 与此同时,长安公主在安乐王府里举办了一场琴会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不过,秦绾虽然不在意,但长安公主还是邀请到了京城大部分的贵女。 “还真是会把自己当回事了。”秦姝噘着嘴,随手把那张浅色染着梨花香的精致请帖丢到了废纸堆里。 说是公主,不过也是一介庶女,若非王爷王妃要善待南楚皇族,哪能让她这般风光,甚至比在南楚的时候更甚。 “说起来,王爷今天是不是也在安乐王府?”秦绾忽然道。 “是吧?”秦姝愣了一下才答道,“今年春汛,楚江下游灾情严重,前两天楚大人送了折子过来,今儿一早,王爷就去安乐王府了。” “长安下帖子,就是楚伯伯的奏折到了的那天?”秦绾若有所思。 “王妃是说……”秦姝惊讶道,“长安公主是冲着王爷来的?可她……不是已经定下要入宫了吗?万一有点儿什么事,只怕不论事实如何,她都只有一条白绫的命!” 秦绾皱了皱眉,伸手指指废纸堆里的那张请帖。 秦姝会意,赶紧又把请帖挑了出来,只是右下角碰到了废纸上尚未干透的墨迹,黑了一块。 “琴会。”秦绾翻了翻请帖,丢在一边,伸了个懒腰,很不感兴趣地道,“这京城谁不知道本妃的琴……也就是会弹的程度,你说长安是真不知道呢,还是故意的?” “王妃,长安公主应该不会三天前就知道今天王爷会去安乐王府吧?”秦姝迟疑道。 “这还不简单?”秦绾不禁一声嗤笑,“楚地那边的事儿挺难办的,今天早朝之后,如果安乐王暗示一下,王爷肯定会上门拜访的。毕竟这事如果安乐王肯出手,会简单很多。横竖前院和后宅女眷的聚会不相干。” “可安乐王若是插手……”秦姝的脸色沉重起来。 “本妃那位前皇帝舅舅精明得很,才不会参与进后宅阴私里去,就算猜到了……多半也是故作不知,反正他只是邀请了王爷商议民生大事。”秦绾一声嗤笑。 “那王妃要去吗?”秦姝问道。 “本妃这会儿过去做什么?”秦绾想了想,唇边勾起一丝笑容,随口道,“你去一趟安乐王府,就说本妃邀请西秦九公主过府一叙。” “现在?”秦姝傻眼。 不管怎么说,夏婉华身份高贵,是一国公主,何况她是长安公主的客人,从别人的宴会上把客人强行请走,这简直是打双方的脸! “嗯,务必要把人请回来。”秦绾平静地点点头,又道,“若是九公主推脱,你就告诉她,关于之前她求本妃的那件事,本妃想和她谈谈。” “是。”秦姝虽然一头雾水,但她早已习惯了自家主子偶然的神来一笔,反正事后总会证明,那些莫名其妙的举动,都会成为点睛之笔。 秦绾看着她拿着琴会的帖子出去,又悠悠地叹了口气。 “王妃玩的好一手釜底抽薪啊。”门口传来一个软糯的声音。 秦绾一抬头,就见喻明秋一身道装,靠在门框上,活像一只慵懒的猫,可她却知道,这青年看着软萌无害,但只要招惹了他,随时就会化身凶猛的虎豹。 “去看过你师叔了?”秦绾道。 “嗯,苏神医和霍少堡主不知道在研究些什么。”喻明秋走进来,又一脸好奇地道,“不过,王妃怎么知道是西秦九公主呢?” “因为只有她有威胁。”秦绾挑了挑眉,倒是不介意给他解释一下,“别的女子,真敢做出点什么不该做的,本妃一句话就让她去沉塘!不能沉的……上官家除了内定皇妃的长安,没有别的适龄女子了,难道她还敢让南昌来?那可是肃郡王遗孀,跟王爷差着级辈儿呢。兰桑,她躲还来不及,绝没有那个胆子。所以只有夏婉华了,只要把她带走,无论长安有什么算计都是一场空。” “王妃高明。”喻明秋举了举大拇指,一脸佩服。 这就是区别。有的人汲汲营营算计一切,环环相扣,唯恐哪里出了一点小差错就功亏一篑,可有的人呢,什么都不用算,只要一根手指在那最脆弱的地方轻轻一点——为山九仞,轰然坍塌。 “别闹了,本妃还怕跟个女娃儿太认真了。”秦绾笑着起身,看看他那身打扮,又道,“走吧,出去转转。” “啊?那个公主怎么办?”喻明秋楞了一下。 “什么怎么办?”秦绾比他更诧异。 “好吧。”喻明秋耸了耸肩,也不在乎了。 不就是放鸽子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听说以前王妃在西秦还把西秦的嫡公主骂哭过。 秦绾也没换正式的衣服,一身常服,带着个仙气飘飘的道士,出门就去了奉天府。 “啊……”喻明秋一脸纠结。 好些日子了,才想起来玄玉师弟还在奉天府大牢里呢,那脾气……该不会气疯了吧…… “见过王妃。”主簿常溪元迎了出来,只是神色很有几分古怪。 “这是怎么了?龚大人呢?”秦绾奇道。 “启禀王妃,龚大人在大理寺呢。”常溪元苦笑道。 “奉天府和大理寺互不统属,他跑去大理寺做什么?”秦绾莫名其妙。 “还不是因为凌虚子道长那案子。”常溪元无奈道,“大理寺出了那么大的纰漏,从上到下人人都有嫌疑,都得避嫌,陛下的旨意,让奉天府和刑部联合调查,大理寺从元大人起,所有官员先一律停职。” “那查出什么来没有?”秦绾叹气。 “如果真能查出什么,属下也不在这里了。”常溪元苦笑。 龚岚对刑名一窍不通,三年也没长进——当然,他想长进也没那空闲,龚大人身在奉天府,干的全是户部的活儿。所以,如果这案子真能查,去的就该是常溪元而不是龚岚。就是因为查不出来,所以才是龚岚去应付刑部的那些老油条了。 龚大侠入了宫门依旧一身匪气不散,最擅长无理搅三分。 ------题外话------ 拉肚子拉到天亮,码字到凌晨6点,睡了一觉起床才发现,凌晨发布的时候贴了文没点上传……真的是傻了。 第二十九章 废了再说 这几天的京城,要说谁最不好过,那肯定是大理寺卿元仲春了。 大牢发生命案,还被摄政王妃撞了个正着,只是停职而不是革职就已经是杜太师求情的结果了。李镶对元仲春并无好感,也无恶感,只是一个不经常在眼前晃的陌生官员,可太师的面子还是要给一点的。 话说回来,到底是监守自盗还是仅仅失察,这其中的差距也很微妙。 刑部尚书闵行远年纪大了,今年初的时候又递了一次告老还乡的折子,被李暄压了下来。如今东华能员从缺,上一届恩科放出去的进士们才打磨三年,没几个能担大任的,李暄还指望着今年春闱能出几个好苗子呢。闵行远这会儿要告老的话,叶云飞毕竟还年轻些,直接接任尚书有些勉强了。 不过,像是办案这种事,闵行远大部分都已经交给了叶云飞去办,至于右侍郎何金硕,上回徇私报复却误打误撞抓了宇文雄,算是功过相抵,可想要升迁还得先把这黑历史给翻篇了才行。 大理寺的大牢里,龚岚和叶云飞面面相觑。 这地方他们来了不下四五回了,真要有什么早就看出来了,现在连凌虚子师徒一死一伤,凶手用的什么手法,苏青崖和霍绍齐还在研究呢,让他们能怎么办?可李镶着急让他们彻查其实也是好意,这事一日不查清,大理寺上下人等就有一日的嫌疑。元仲春还好,可下面的书吏衙役之类的,可是都要养家糊口的。 “于是,怎么办?”叶云飞挠着下巴问道。 “凉拌。”龚岚耸了耸肩,拎起了茶壶。 此刻,两人把跟随的衙役都赶到了外面,自己坐在大牢出口前那张平时狱卒使用的桌子前商议对策。 一个是摄政王妃的心腹,一个也是摄政王提拔的世家子弟,年龄差不多,交情还算不错。 “你这是……”叶云飞凑过去,动了动鼻子,随即脸色一变,“你在茶壶里装酒?” “我又不能叫人送壶酒来。”龚岚一脸的天经地义,美滋滋地喝了一口。 自己带出来的下属就是上道,不用他明说就知道准备瞒天过海。 叶云飞哭笑不得地摇摇头,在龚岚把“茶壶”推过来时敬谢不敏地摇了摇头。和半途出家的龚岚不同,叶云飞是世家子弟,自幼家教严格,走的也是正统的升官途径,办公喝酒这种事是绝对不会做的。 “拖着呗。”龚岚翘着二郎腿,慢悠悠地道,“反正陛下也没说查不出来要怎么样,做出个认真查的模样就好,再坐一会儿回去。” “陛下既然下了旨,最后总要交差的。”叶云飞瞪他。 “就说臣已尽力,无奈才疏学浅,至今找不到凶手踪迹,甘愿领罪,请陛下另请高明。”龚岚不在意地答道。 “……”叶云飞无言以对。 摄政王妃身边能有一个正常人吗?连自家的族第自从跟了王妃之后,也越来越不正常了! “大人!龚大人!”就在这时,大牢门口急匆匆地跑下来一个衙役。 “报丧啊?慢点说。”龚岚直接用壶嘴对着自己的嘴巴倒酒,丝毫不掩饰密闭的大牢内酒香四溢。 “大人,奉天府大牢进了刺客!”衙役喊道。 “噗——”龚岚一口酒直接喷了出来,坐在对面猝不及防的叶云飞只来得及举袖子遮住脸就被酒液喷了一身。 “抱歉抱歉。”龚岚干咳了两声,毫无诚意地道歉,砖头道,“你再说一遍?” “大人快回府吧!奉天府大牢进了刺客了!”衙役顿足道。 “死人了没?刺客呢?”龚岚问道。 “没死,刺客抓住了,不过服毒自尽了。”衙役答得飞快。 “这么能干?”龚岚一愣,脱口而出。 奉天府大牢的守卫自然是森严的,可狱卒毕竟只是普通人,刺客既然敢单身闯进大牢,肯定是高手,居然栽得这么痛快,这不合理啊。 “大人……”那衙役却快哭出来了,“摄政王妃和喻侍卫正好来了奉天府,顺手把刺客拿下了,您……赶紧回去吧!” “……”龚岚抽了抽嘴角,半晌无言。 “咳咳。”叶云飞抖了抖潮湿的半幅衣袖,拍拍他的肩膀,脸上一半同情一半庆幸,“你得感谢王妃的突如其来,要不然,你就是第二个元仲春了,简直太冤了。” “得,我先回去了。”龚岚顺手把空了的茶壶扔进那衙役怀里,也不召集同来的下属,直接施展轻功翻墙出了大理寺,从屋顶走了一条直线返回奉天府。 “堂堂京城令,大白天穿着官服翻墙越脊,你这是嫌御史太无聊了,参你的折子还不够多是不是?”刚一落地,就听见秦绾没好气的声音。 “这不是着急嘛?”龚岚“嘿嘿”一笑,讨好地回头。 院子里,秦绾安安稳稳地坐在石桌边上喝茶,喻明秋抱着双臂,背靠着一棵樟树,脚下却踩着一个穿着奉天府衙役的公服被捆成粽子的男子。他身边的玄玉还穿着一身囚服没换下来,表情气呼呼的,眼光一直看着喻明秋的反方向。 “这是刺客同党?奉天府居然出内鬼,也太不给我面子了……”龚岚走过去,用脚尖踢了踢那人,却愣了愣,狐疑道,“面生得很,你不是衙役?” “他就是刺客。”秦绾道。 “不是说毒死了?”龚岚睁大了眼睛。 “哪儿这么容易死。”秦绾冷笑。 死士嘴里藏毒早就不是什么新鲜的伎俩了,真正触之即死的毒哪儿这么好找,就算来不及取下毒囊,可从吞下毒药、发作、死亡总是有时间的,别人也就罢了,这点儿时间还不够送苏宅的,可这回偏偏在秦绾跟前——轮回蛊一吸,直接把毒吞了大半,再一颗苏氏出品的清毒丹下去,想死也挺困难的。 “这可好,终于有活口了。”龚岚摩拳擦掌,“果然是来杀那小道士的?” “嗯,让他开口就看你了。”秦绾挥手示意。 喻明秋一抬脚,顺势一脚将人踢得翻了几个身,滚到龚岚脚边。 “姓喻的!你好歹也是江湖出身,当了朝廷鹰犬就奴颜婢膝,连骨头都软了吗?”那人气得大骂。 “你认识?”龚岚纳闷。 “不认识。”喻明秋摇头,顿了顿,又很理所当然地道,“不过,就算我没走过一天江湖,可名字也挂在圣山高手榜上第四,被人仰慕也是正常的。” “你确定他是仰慕你?”龚岚无语。 “得了,这家伙是双星剑客之一的汪天朗,论高手榜排名还在你前面,小心点儿别阴沟里翻船。”秦绾没好气道。 “汪天朗?”龚岚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双星剑客是一对双胞胎兄弟,哥哥汪天朗,弟弟汪天直,在高手榜上分别排九十五和九十六,在江湖上也小有名气,尤其他们心灵相通,两人联手甚至可以喝七十名左右的人一战,单纯比武力,还胜过龚岚这个刚挤上高手榜尾巴,正好排名一百的。 当然,最重要的问题是…… “于是说,抓了一个,肯定还有另一个?”龚岚叹气。 真麻烦。自己擅长的是轻功,要打架,双星剑客任何一个他都打不过。 想了想,他低头看了看脚下的汪天朗,忽的一抬脚,直接踢在他下腹。 “啊~”汪天朗一声惨叫,痛得整个人像是虾子一样弓了起来,随即含着悲愤地嘶吼,“龚岚!你竟敢废我武功!” 确实那一脚直接粗暴地破了他的气海穴,把他的内力废得彻彻底底,只怕苏青崖都医不好了。 “你犯的本来就是死罪,武功么,反正以后也是用不着了。”龚岚撇撇嘴,一脸的不高兴。 打不过嘛,为防万一,先把这个废了再说! 玄玉目瞪口呆地看着龚岚,打了个寒战。 东华的文官,居然这么凶悍! 第三十章 太尉 终于把人扔进了大牢最深处,龚岚便吩咐衙役去找套没穿过的衣服来给玄玉。 “不,我宁死不还俗!”玄玉拒绝。 “奉天府哪儿来的道袍给你。”龚岚没好气道,“囚服都穿了,普通的衣裳还穿不得了?” “那能一样吗!”玄玉怒道,“我和某些贪慕俗世富贵的人可不一样!” “行。”喻明秋点点头,转头道,“给我件衣服。” “哦。”龚岚挥挥手,很快的,衙役就捧过来一套月白色的衣服。 喻明秋也不多说,接过来走进偏厅去换了,出来将脱下的道袍扔进玄玉怀里。 秦绾笑眯眯地递了一方素白色的丝帕给他。 喻明秋拔下木簪,几下将丝帕撕开,当做发带使用,看起来倒也合适。 龚岚也是官宦世家出身,就算在江湖上混,也自诩风流,吃穿用度一向精心,见状满意地点点头:“我说,你那个师弟是不是跟你有仇?” “没有吧。”喻明秋否决。 “那就是单纯看你不顺眼?”龚岚好奇。 “这个么……”喻明秋一耸肩,很无辜地说道,“整个青城观,大概没几个人看我顺眼的。” “……”龚岚无语。 这很骄傲吗?几乎所有人都看你不顺眼……这做人得做到什么地步啊! 秦绾只是挑了挑眉,轻轻一笑。不过是人心的嫉妒罢了。 她不知道梅家当年把喻明秋送到青城观是怎么让掌教答应破例收徒的,毕竟在那之前,掌教已经已经二十年没收过亲传弟子了,喻明秋的师兄在他学艺之时早已出师,而且最年轻的一个也能当他爹了,自然亲近不起来。其他同龄的同门对于这个“幸运儿”能看的顺眼才怪了。最重要的是,青城观上千弟子也不是人人潜心修道的,至少有一半是为了青城武学来的,那凭什么喻明秋可以不用出家就能学到青城观的不传之秘?这不公平。 可世上有多少事是能公平的呢。 秦绾自问,自己的资质算是上等,但也并不是举世无双那种,若是一样的条件,她学武比不上唐少陵那种妖孽,也许比喻明秋都有所不如,学文……虞清秋、裴咏、莫长风哪个都不输她。可那又怎么样,她就是遇见了墨临渊,生生成就了一个天下无双。 公平?那是什么东西。 “说起来,这汪天朗来的时间倒是真够巧啊。”喻明秋忽然道,“这还是大白天的,想要刺杀、劫狱什么的,难道不应该是晚上来吗?” “因为,龚岚不在啊。”秦绾却笑了,“晚上来,龚岚最近都住在奉天府里,单打独斗也许他略微强些,可奉天府是龚岚的地盘。不管怎么看,都是挑他不在,而且肯定赶不回来的时间最好。” “陛下让刑部和奉天府查大理寺的案子,是谁建议的?”龚岚皱着眉问道。 “是迟太尉。”秦绾答道。 “一个太师就够烦的了,又来个太尉?”龚岚一撇嘴,很不高兴。 “迟太尉近年来身体不好,已经很少上朝了,不过他儿子你是见过的。”秦绾道。 “我抓过?什么罪名?”龚岚一头雾水。迟这个姓氏这么特殊,如果抓过,不应该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啊。 “迟太尉家教严谨,迟恭义要是敢作奸犯科,不用你来抓,迟太尉早就抽死他了!”秦绾哭笑不得道。 “啊,三年前梅花节演武台第一啊。”龚岚恍然大悟,“可惜了,要不是陆臻太无赖了,他是可以拿到总胜场第一的。” “嗯,他现在在禁军担任了一个小队长,上次听子霄提起过,还不错。”秦绾道。 “那么,那个太尉是哪边的?”龚岚眼巴巴地问道。 “哪边的都不是。”秦绾摇了摇头,“迟太尉是先皇年轻时最信任的心腹臣子,只是早年在战场上为了救先帝挡了刺客的刀,身受重伤,留下了很重的后遗症,这才离开的军队,要不然现在的大元帅是他还是凌从威还不好说。迟太尉退下来之后,军中才有凌元帅和安国候声名鹊起。” “先皇啊……”龚岚叹了口气道,“先皇早就驾鹤西归了,那他现在给谁办事?” “这个么……”秦绾揉了揉鼻子,抬头看天,“回去问问王爷吧。” “……”龚岚白了她一眼,嫌弃道,“要你何用。” “至少有这个。”秦绾从喻明秋手里拿过一个布包晃了晃,直接扔了过去。 “什么玩意儿?”龚岚一怔,接到手里,却连手腕都微微沉了一下,不由得震惊道,“好重!” “给你的。”秦绾伤脑筋道,“其实吧,早就该给你的,但是我想了有两三年啊,你说你要整块的玄铁有什么用呢?你轻功绝顶,武功只能说还不错——可玄铁打造的武器这么重,你拿着它还轻得起来?这不是找死呢。所以我怎么也想不出来这玄铁能给你打什么,你还是自个儿拿着玩吧。” “我……”龚岚哑口无言。 玄铁打造的兵器,对于每一个江湖人来说,都是梦寐以求的珍宝他自然也是想要的,为此甚至脑袋一热,签了三年的卖身契——可秦绾问的这个问题他之前还真没考虑过,现在想起来还真让人哭笑不得。的确,太重的兵器反而限制了他最擅长的轻功,那他要玄铁干嘛? 仔细想想,以秦绾的性格为人,如果玄铁真有用,根本不会拖到三年后才给他。 “算了,给你留着当传家宝吧。”秦绾道。 龚岚扁扁嘴,还是收了起来。就算用不上,可毕竟是宝贝,还是三年的自由换来的。 “说起来,你有什么打算?”秦绾又问道。 “没想过。”龚岚往椅背上一靠,有点兴趣缺缺地道,“在京城呆了三年,也有点习惯了。最近又太忙,没空去想将来,等帮你把这烂事解决了再说吧。反正九月的三国盛会,我也想去看看热闹,跟着你去能有个头等席吧?” “你要去?”秦绾一怔。 “我好歹也是高手榜榜上有名。”龚岚瞪她。 虽说是榜末,可江湖上有多少习武的年轻人?千千万万。光是青城观一个门派就有弟子上千呢。这么算起来,第一百名也是很了不得了,何况高手榜不分国家,如果只算东华的话,龚岚还真算是高手。 “行吧。”秦绾点点头,想去就去,然而,想了想又道,“你要是个武将就随便了,可你是负责京城治安的京城令,跟去算什么意思。” 龚岚“哦”了一声,随意道:“那你看着安排吧,不过我记得东华文武泾渭分明,我当了京城令,就不能再转武将了吧?” 所以陆臻之前在军中担任的一直是“监军”,还是文职。 “没问题。”秦绾考虑了一下,肯定道。 龚岚于是立刻心大地把这事丢开了。 “我可以走了吗?”就在这时,换好道袍的玄玉从内堂走出来,脸色还是很不好看。 当然,明明没错,可却在大牢里被关了这么多天,能有好脸色才叫奇怪了。虽然龚岚没有虐待他,可也没有特别照顾,吃穿用度都和正常囚犯一样。 龚大人表示,若是特殊对待,不是给刺客明晃晃地立了个靶子吗?既然进大牢求庇护了,干脆就泯然于犯人吧。 “走?要杀你的至少还有一个汪天直呢。”秦绾挑眉。 “我不怕他!”玄玉涨红了脸吼道。 “幼稚。”秦绾一声嗤笑。 不过,她既然没把人带出了大牢,肯定不是为了送回去的,何况,现在有人盯上了奉天府,下一次,龚岚未必能护得住他。 玄玉的性命秦绾并不放在心上,但好歹要看凌虚子和喻明秋的面子。 ------题外话------ 好想写三国盛会的剧情,大家想唐少主了没有啊? 第三十一章 海棠春 春闱之前,李镶登基后第一次选秀先开始了。 皇后的人选尚未定下,但几位和亲的公主要先入宫,除了长安公主和西秦九公主之外,还有两位西域小国的公主,待遇自然不能和前两位比。加上三年前被秦绾塞进了后宫的那位灵丘国的碧莲公主,后宫五位妃子都是和亲的也不合适,所以这次大选最重要的是让李镶挑选几位合心意的东华贵女。 无论是李暄还是杜太师,在这点上倒是意见一致,皇帝看得上眼就行,不拘出身,至于秀女自身,品貌不佳的也留不到最后一轮,选哪一位都差不了多少。妃子只是给皇帝解乏的东西,不需要太过强势,否则反而生乱,只要皇后镇得住就够了。 然而,李镶今年才刚到十五,杜太师教育严格,生怕皇帝被养成昏君,李镶长这么大都没碰过女子,那位碧莲公主更是生生地守了三年活寡。挑选妃子这种事……李镶只觉得欲哭无泪。 他真心觉得,就跟皇叔祖一样,只要长乐郡主一个就挺好的,为什么他就不能只要皇后一个?好吧,后宫里已经住着一个西域公主了,可现在也太多了吧! 父皇当年的妃子倒是不少,皇子也不少,然后先有恭亲王圈禁,后有太子猎宫兵变,就连死了都不得安生,被自己儿子连皇陵都用流沙埋了。 不过,李暄可没空理会他的小心思,把皇帝往大殿一丢选美人去,自己就进了御书房。 三国盛会,不但秦绾要走,而且她要带走不少人,都要早做安排。何况,也不知道北燕最终还有什么阴谋,西秦的联盟更是不可靠。 论武的人选秦绾自己决定,可论文……李暄有些头疼地看着名单。 比武,万变不离其宗,总之武功高就行,可文道包含千万,谁知道北燕要怎么比?可无论如何,肯定不会比考科举就是了,那些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生是靠不住的。而能用的人…… “所以,还是我去。”萧无痕笑眯眯地指指自己。 他的出身特殊,一直也没有正式出仕为官,可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摄政王的心腹,专负责处理一些不能摆上前台的东西,而最重要的是,萧无痕是负责出春闱考题的人,仅此一点,就没人想得罪。至于那些书生们有想法,摄政王表示,可以,你可以不考试。 “你还想以一敌百不成。”李暄没好气道。 “那就让陆家的小家伙一起去。”萧无痕一耸肩。 “说起陆臻,我倒是有个人选。”李暄忽的心中一动。 “谁?”萧无痕纳闷,“你该不会是指南楚那几位文坛元老?” 李暄笑笑,开始琢磨着谁能接手楚地的局面。 论文……这不是有一个最好的人选吗? 楚迦南。 “咚咚咚。”就在这时,门被敲响了。 “什么事?”李暄皱眉。 “启禀王爷,是小厨房送了点心来。”门外的莫问答道。 “谁让他们送的?”李暄的脸色微微一沉。他办公的时候向来不喜欢有人借机送些汤汤水水的,秦绾也没那习惯——她家王妃若是想着送什么,一定是亲自送来,不会叫人送,而莫问本应知道这个。 “王爷,厨房说了,是小郡主吩咐的。”莫问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 李暄怔了怔,表情慢慢松开了。 今天一早,李昭听说宫里选秀,就吵着进宫玩了,说要看新娘子,这会儿都晌午了,正是李昭吃点心的时间,多半是自己吃着,就想着给他也送一份了。 “哎呀,真是贴心的小宝贝啊。”萧无痕不等他回答,过去打开了门。 “王爷,萧大人。”送点心来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太监,大概是第一次来御书房重地,怯生生。 “放下吧。”李暄缓和了口气。 “是,王爷。”小太监赶紧端着托盘进来,因为紧张,手有些发颤,托盘上的碗盘撞得叮当作响。 “给我就行,出去吧。”萧无痕看不下去地上前接过托盘。 “……是,谢、谢谢萧大人。”小太监犹豫着看了被拿走的托盘,像是受惊的小兔子似的,赶紧跑了出去,还差点儿被门槛绊着。 “小郡主哪儿找的孩子,刚进宫的吧?”萧无痕乐了。 “有吃的还堵不上你的嘴。”李暄一声嗤笑。 “得,这可没我的份儿。”萧无痕单手拿着托盘往书桌上一放,“女儿的孝心,还是你自己收好吧。” 托盘上是小小一碗冰糖莲子羹,洁白的汤水上面浮着几颗枸杞点缀,看起来就很有食欲,只不过明显是一个人的量,勺子也只有一把。 “你若是愿意成亲,自然也有女儿给你送汤。”李暄冷笑。 “别,那些女人……”萧无痕“哼哼”两声,眼神中闪过一丝厌恶。 就算他现在权势在手,再无人敢当面鄙薄又如何?终究,他们还是厌恶着自己身上那肮脏的血统的。 李暄叹了口气,微微有些犹豫,但看着他的表情,终于也没张口。 “有话就直说。”萧无痕翻了个白眼。十几年兄弟,李暄一个眼神他就知道他什么意思。 “还记得顾家的姑娘吗?”李暄问道。 “你迎亲时让你弹凤求凰的那个?”萧无痕脱口而出。 李暄的脸已经完全黑透了。 “能逗你的王妃一笑,你怕什么丢脸。”萧无痕笑得几乎要滚到桌子底下去。 “顾月白说看上你了,问你要不要娶他女儿。”李暄冷冷地丢下一句话。 “啥?”萧无痕像是被人突然捏住了脖子似的,笑声戛然而止,半天回不过神来。 “原话不是,不过就是这个意思。”李暄倒是气定神闲起来,“怎么样?娶不娶?” “别闹了。”萧无痕赶紧摇头,一脸的惊吓,“先不说我是什么样的人,就说年纪也不合适啊。” “沈醉疏和邵小红年纪差得更大。”李暄不屑道。 萧无痕抽了抽嘴角,苦笑无言。 他能和沈醉疏比吗? 书香门第,七绝公子,文武双全。 “自己不放过自己,旁人能有什么办法。”李暄摇摇头,不再理他,端起那碗莲子羹喝了起来。 然而,一入口,他的动作微微一顿。 “干嘛?”萧无痕斜睨他。 李暄放下碗,看着冰镇的汤水神色有些严肃。 “怎么了?”萧无痕正经起来。 “莫问。”李暄开口道。 “王爷?”莫问立即开门进来。 “立刻去找找昭儿在哪儿,找到后马上把她送去王妃身边。”李暄沉声道。 “是。”莫问楞了一下,但习惯让他不多问什么,一抱拳,迅速离开。 萧无痕端起莲子羹,放在鼻端闻了闻,唇边泛起一丝冷笑:“好东西啊,难为有人能找到这玩意儿。” “萧公子倒是见多识广。”李暄的语气很平静,实在让人不知道这句话是赞赏还是讽刺。 “好说,本公子可是青楼楚馆的常客,可不像是某位明明开了家妓院还装清纯的王爷。”萧无痕反讽。 “是海棠春。”李暄道。 “你居然认识春药?”萧无痕震惊。 “曦用过,这是苏青崖配的药,一般人拿不到手,尤其他已经几年没再配过海棠春了,市面上流传的很少,有价无市。”李暄答道。 “她、给谁用?”萧无痕只听见了第一句,简直是惊悚了,难不成王妃彪悍得竟然给李暄下春药霸王硬上弓? “她书桌上还有没送完的。”李暄淡然道。 萧无痕想了想,顿时脸都绿了。 秦绾书桌上有什么是送了人还没送完的?还不是当初陆臻画的那些春山图仿品!可是……他好像记得,收到秦绾礼物的人有江辙、唐少陵、夏泽天……只要想想就觉得恐惧。 而最恐惧的是,凭什么李暄居然如此淡定啊! 第三十二章 暴力 “秦姐姐不去看着选秀吗?”柳湘君好奇地问道。 “有什么好看的。”秦绾不以为然道,“那一个两个的都不想成亲,若是有点意思,本妃倒是愿意花点时间给他们挑选妻子。” 府里的那几个,慕容流雪和苏青崖她是管不了,蝶衣她不忍心逼迫,莫问跟个石头似的,朔夜更绝,带兵去南疆了,孟寒和秦诀……好吧,一提婚事简直像是吃毒药似的,连秦姝都顾左右而言他,还是执剑和荆蓝省心。 “别管了,今天是特地陪你出来添置嫁妆的,管别人这么多。”秦绾笑着捏了捏柳湘君的脸。 柳湘君回头看看不远处跟着的喻明秋和秦姝,男的俊雅,女的秀丽,不由得叹了口气。 “怎么了?”秦绾道。 “在想以后。”柳湘君托着下巴,眨巴着眼睛,难得能看出一丝茫然。 “紧张?”秦绾低低一笑。 虽说这桩婚事已经定了三年,可陆臻一直在扶桑,对柳湘君来说,几乎没有实际感,如今婚期近在眼前,原本活得没心没肺的姑娘终于也开始感到紧张了。 “还好啦。”柳湘君干笑了一声。 “进去吧。”秦绾一拉她,走进了明月楼。 “王妃来了,还有柳小姐。”于湛赶紧从后堂迎了出来,手里还捧着个锦盒。 “怎么,有好东西?”秦绾笑道。 “前些日子秦大公子送了两块上品的玉料来,芙蓉玉雕了一对手镯给夫人,另一块羊脂白玉虽然不大,玉料却是极好,大公子吩咐做了支簪子送去王府,这不刚刚完成,正好王妃来了。”于湛笑眯眯地送上锦盒。 “那可是便宜了于掌柜不用多跑一趟了。”秦绾接过盒子打开,取出一支精巧的玉簪,直接就插在了发髻上,回头道,“好看吗?” “好看!”柳湘君连连点头。 晶莹剔透不带一丝杂质的羊脂白玉,簪头精心雕琢了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眼眸处点缀了一粒小小的红宝石,熠熠生辉。玉料好,雕工更好,连凤凰身上的每一根翎羽都栩栩如生。 秦绾满意地点点头,就打算戴着了。反正秦枫习惯给她和秦珑买首饰,现在还多了柳碧君和李昭。 摄政王妃和秦侍郎兄妹情深,人尽皆知,想要上赶着巴结的,珍贵又不起眼的玉料是很好的选择——谁不知道王妃好美玉? 秦枫是个聪明人,尤其在人情世故上天赋过人,所以在礼部如鱼得水。秦绾完全不用担心他会收错东西。 水至清则无鱼,除了刑律和监察,其他的官员,完全铁面无私两袖清风是不行的。 “王妃今天来是?”于湛又问道。 “上次吩咐你做的东西做好了吧?”秦绾道。 “当然,原来是给柳小姐的。”于湛赶紧回去后堂,很快就抱了一个更大些的锦盒出来。 “这个……”秦绾刚开口,大门外就起了一阵喧哗。 “还有人敢在明月楼捣乱?”柳湘君一脸的惊奇。 原本守在门口的喻明秋出去了一阵,回来时却抱了一只小团子,后面跟着蝶衣和莫问。 “娘亲~”一见秦绾,李昭小腿一蹬,从喻明秋怀里溜下地冲了过来。 “怎么,不是进宫了吗?”秦绾诧异道。 蝶衣一脸的铁青。 不过好在又莫问一起,凑过去低声说了起来。 柳湘君为了避嫌,干脆抱起李昭到另一边去看橱柜里陈列的玉雕摆设。 “是么。”秦绾听完,脸色都没变一下,语气淡淡的,似乎听不出喜怒。 莫问退后一步,确认她是真的没什么吩咐了,便告了罪,匆匆折返皇宫。 “王妃,要进宫吗?”秦姝问道。 “在宫禁之内用药,确实好大的胆子,而且还挺聪明,知道只有用昭儿的名义才不会被王爷拒绝。”秦绾一声冷笑。 “王妃,长安公主和那位九公主有这智商?”秦姝怀疑。 “就算有,她们哪里弄得到海棠春。”秦绾不屑道。 “咳咳。”秦姝干咳了两声,脸上微微泛红。 虽然是春药,但海棠春很出名,以暗卫的方式训练出来的她当然有所耳闻,不过堂堂公主,要弄到这种东西的确不太可能。 事实上,除非是早几年就有准备,否则如今市面上的海棠春已经几乎绝迹了。 “海棠春,有人手里肯定有。”秦绾道。 “王妃说……苏神医?”秦姝惊讶道。 “他很久没配了。”秦绾无语。从前苏青崖偶尔会卖海棠春是缺钱,如今他什么都不缺,怎么会浪费时间去配置毫无用处的春药。 “那?”秦姝也想不通了。 “夏泽天。”秦绾勾了勾唇角。 “啊?”秦姝下意识地和喻明秋对望了一眼。 夏泽天不是在西域打仗吗?怎么和他扯上关系了? “当年本妃送给夏泽天的那幅画,如今却不知道在谁手里呢?”秦绾轻笑。 毕竟是春山图的赝品,夏泽天又是个不喜欢在政治上动脑筋的,多半是转手就给了夏泽苍。而以夏泽苍的为人,三年,足够他把那幅画拆个几十遍了,何况原本就是耍人玩的东西,药粉也没藏得多仔细。 “七皇子夏泽宇。”秦姝咬牙道。 “夏泽宇和童颜是互相掩护,不过两个都是披着羊皮的狼。”秦绾说着,转过身来。 “秦姐姐有事就不用管我啦。”柳湘君笑眯眯地挥手。 “那于掌柜替本妃好好招呼柳小姐。”秦绾点头。 李昭立刻跑了过来,抓着她的手,好奇道:“娘亲要去找父王吗?” “不是哦,娘亲去办点事,昭儿乖乖跟着蝶姨先回府,知道吗?”秦绾说着,摸了摸女儿的头发。 “嗯!”李昭很懂事地应了一声,像个小大人似的。 “放心,没事。”秦绾又捏了捏蝶姨的肩膀,温言道。 蝶衣无声地叹了口气,牵着李昭的小手出去了。 因为今天宫内选秀,沈醉疏不方便,李昭进宫时只带了蝶衣一人,不过这大白天的京城街上人来人往,身后还有暗卫,秦绾也不担心,等人走了,这才道:“姝儿,你去一趟长平的公主府传口谕,长安殿前失仪,让她好生管教,在正式进宫之前,就别出门了。” “是。”秦姝了然地应了一声。 这相当于将长安公主软禁了,出之前不见人,而进宫后只会更束手束脚,有了秦绾的暗示,在长安公主的陪嫁人选上,上官纯肯定会办得妥妥当当——殿前失仪可真是一个惩罚女子的万能罪名。 “明秋,我们去一趟驿馆吧。”秦绾举步跨出了明月楼。 “这也是釜底抽薪?”喻明秋双手背在身后,手里提着渊剑,笑眯眯地道。 “若是本妃想留下童颜,你有几分把握?”秦绾随口道。 “死的活的?”喻明秋脱口而出。 “死的如何,活的又如何?”秦绾笑问。 “有点困难。”喻明秋伤脑筋道,“童颜毕竟是上一辈的高手,内力深厚,真要鱼死网破的话,恐怕会牵连无辜,京城这个地方不合适。” “随口说说罢了。”秦绾挑眉,王者教导尽头的驿馆,淡淡地道,“就算要留,留下夏泽宇可容易得多——开门。” “哦。”喻明秋顿了顿,镇定地上前,抬脚—— “呯!”驿馆的两扇厚实的朱漆大门被暴力破开,把里面的人都吓了一跳。 “什么人擅闯使臣驿馆——”驿丞气急败坏地冲出来,却在看见来人后彻底哑火了。 摄政王妃……他一定是眼睛花了,不然怎么会看见王妃像是寻仇似的暴力闯进驿馆? “还不请七皇子出来。”秦绾冷冰冰地道。 “是~”喻明秋答应着,慢悠悠地往里走去。 第三十三章 从来不讲理 大门口这么大的动静,整个驿馆就不可能有人听不见,何况夏泽宇心里压着事,反应更加迅速。 童颜不在……当然,身为武林前辈自重身份,肯定不会像普通的侍卫一般,遇上点事就冲在最前头,不过,跟着夏泽宇的四个侍卫看起来也身手不凡,多半是皇家训练的暗卫。 “原来是摄政王妃。”夏泽宇看清了来人,硬生生地将一口怒火咽了回去,挤出一个难看到极点的笑容来。 “七皇子殿下。”秦绾一台下巴,高傲地点了点头。 “不知王妃这是?”夏泽宇的视线在地上断裂的门栓上逗留了一下,留出余地,随即又笑道,“不知道驿馆里哪位得罪了王妃,若是我西秦人,我定会给王妃一个交代。” “并无。”秦绾勾了勾唇角,轻描淡写道,“反倒是东华要向七皇子赔罪才是。” “哦?”夏泽宇愣了愣,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赔罪?你那是赔罪的态度吗?兴师问罪也用不着踹门吧!好歹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 “给使节居住的驿馆竟然年久失修到连门栓都轻轻一碰就烂掉的程度,工部简直玩忽职守!”秦绾一脸诚恳道,“殿下放心,这件事,本妃一定会给殿下一个交代的。” “……”夏泽宇抽了抽嘴角,无言以对。 人家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可夏泽宇觉得,自己的脸皮真心不够厚。 好半晌,他才勉强答道:“不敢有劳王妃,这驿馆挺好,何况,后天一早,我们也该启程回西秦了。” “那不是还要住两天吗?这次烂的是门栓,这万一下次烂的是房梁,岂不是要酿成大祸?”秦绾严肃道。 “那……王妃的意思是?”夏泽宇想了好半天了,还是一头雾水。 于是这位王妃今天上门找茬到底是为了什么?这几天……应该没得罪她吧?秦绾为人,有仇当场就报,琴会那天既然没难为夏婉华就把人送回来了,应该不至于今天才上门算账。今天……可宫里还完全没有动静,摄政王好端端地在处理政事,刚刚还召了丞相入宫议事,能出什么问题? “来人,请七皇子换个地方居住,这座驿馆暂时封了,过后拆了重建吧,反正都烂了。”秦绾一挥手,无比豪气。 “啊?”驿丞顿时傻眼了。 拆了?可、可这驿馆还是陛下登基后才修建的,都不足三年,哪儿烂了?重点是,驿馆查封了,那他这个驿丞和下面的衙役去哪儿? “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帮七皇子搬家?”秦绾一瞪眼。 “是是。”驿丞举起衣袖擦着脑门上的汗水,脸上是那种刚吃了三斤黄连的苦。 “等等!”夏泽宇急忙阻止,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沉声道,“王妃想让我们搬去哪里?” “是啊,搬去哪儿呢?”秦绾轻轻地笑了起来,仿佛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才道,“西秦和我东华一向是盟国,互为守望,亲如兄弟,七皇子到了东华京城,本妃理应好生招待,务必要让皇子殿下宾至如归才好。” 夏泽宇无语,这简直说了跟没说一样! 然而,使节团要搬离驿馆这么大的事,无论如何也要惊动了童颜。 “童前辈。”秦绾上前笑盈盈地打了个招呼。 童颜微微皱眉,看着夏泽宇的眼神带着几分询问。 夏泽宇低声解释了几句,眼神中也露出几分不安。 “无妨。”童颜摇头。 不管是因为什么而导致秦绾想让他们换个住的地方,可总不至于将使节团扣留下来吧!就算是去大牢里住两天也不是问题,横竖最后下不来台的还是东华。 “七皇子,童前辈,请吧。”秦绾一摆手。 有童颜在旁,夏泽宇也多了底气,示意属下一起跟了上去,行礼什么的,自然有人来搬。 很快的,一行人穿过一条街道。 “王妃,据我所知,这里是皇城周围,附近都是各家王府和勋贵的府邸,没有驿馆了吧?”夏泽宇忍不住道。 “是啊。”秦绾理所当然地点头,抬手一指,“殿下稍安勿躁,就是那里了。” 夏泽宇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跃入眼帘的是一座华丽的府邸,看规格,起码是郡王府以上级别,但意外的是,比起之前路过的那些府邸来说,这一座,明显冷清很多,换句话说,没有人气,就像是空宅一样。 “请问,那是哪位王爷的府邸?”夏泽宇谨慎地问道。 “已故英亲王。”秦绾面不改色地答道。 “已故……”夏泽宇的脸色有点难看,死人的房子? “怎么,你们西秦分封皇子的时候,都会盖新王府吗?”秦绾诧异道。 “当然不是。”夏泽宇下意识地答道。 寸土寸金的京城,怎么可能动不动就造王府,除非是特别受宠的皇子。大部分皇子封王出宫时,皇帝赐予的都是旧宅,比如因为各种原因被朝廷回收的王府,或是犯事高官被抄家后封存的宅子,然后拨一笔银子让皇子自行改建——这么说来,似乎大部分的王府曾经都是死人的宅子啊。 “不对!”夏泽宇猛地反应过来,这重点完全错了好吗?一瞬间,他的脸简直黑如锅底,“英亲王,不是四年前逼宫谋反的前太子殿下吗?” “那又怎么了?”秦绾无辜道,“废太子已经病逝了,陛下念在他皇族血脉的份上,依旧以英亲王之礼,和他的前太子妃江氏合葬皇陵。”秦绾认真地感慨道,“陛下真是仁君哪。” “……”夏泽宇抽了抽嘴角,看着身侧的女子,眼神复杂。 东华的那点儿旧事,西秦和北燕都知道得差不多了,仁君?呵呵,小皇帝仁不仁的他是不知道,不过让李钰和江涟漪以夫妻名义合葬,这肯定是这对狼狈为奸的夫妻的手笔,真是人死了都要不得安生! 病逝?虽说废太子和江氏的死因无论如何都查不出来,但谁也不信真是病逝! “请吧。”喻明秋上前,推开了大门。 虽说已经快四年无人居住,但毕竟是王府,又处在王公贵族的府邸中间,也不能任其荒芜,内务府还是有人来定期整理打扫的,除了冷清点儿,至少干净整洁。 “王妃,我们只是暂住两日,实在不需要那么大一座王府,人手也不够。”夏泽宇道。 “人手的事情,就不劳七皇子费心了。”秦绾笑容可掬道,“本妃已经派出了使臣前往西秦面见太子殿下,留七皇子在东华做客数日,想必殿下不会不给这个面子。” “什么?”夏泽宇的脸色大变,这是要留他在东华为质子的意思? “正好,关于七皇子带来的同盟,关于合作方式,本妃觉得有待商榷,不如坐下来慢慢谈?”秦绾继续道,“九公主远嫁而来,独处异乡,想必孤单难耐,七皇子疼爱妹妹,想必也是愿意多陪伴公主一段时日的,是吧。” “……”夏泽宇想骂娘。你都说完了还问我好不好?不好!当然不好!可你听我的么!这女人,从来就不讲道理! “距离九月初一还有近三个月,夏日炎炎,驿馆确实简陋了些。”秦绾淡淡地道,“今日大选之后,九公主要先出宫待嫁,从王府出也气派些,不至于被比下去,七皇子觉得可好?” 夏泽宇心中微微一沉,果然还是因为夏婉华吗?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对了,就把九公主安排在芙蓉吧,本妃记得,那是府中最好的院子了。”秦绾吩咐道。 跟过来的驿丞苦哈哈地应了一声,笑得比哭还难看。 芙蓉……当初连太子妃都不敢住啊。这可是那一位曾经住过的院子,自从猎宫之后,太子就下令封了芙蓉,除了定时打扫,不让任何人进入。江氏倒是想进去过,不过呆了一晚上就退出来了,听说是因为……闹鬼! 让西秦公主住闹鬼的院子,真的不会出事吗? 好在夏泽宇还真不至于连欧阳慧住过哪里都打听清楚,听到“芙蓉”三个字也没什么反应,倒是童颜的眉头稍稍一动。 秦绾垂下眼帘,掩去了一丝冷意。 她想留下夏泽宇,甚至把人安排到废太子府,当然不是因为夏婉华的非分之想而临时起意。早在三年前,就已经种下了因果。 那一晚在大榕城的民宅里,唐少陵不同寻常的态度,她虽然不问,但从来没有放弃追究过。能让唐少陵露出那样表情的事绝对不多,她要查清楚,当年的事,还有没有内情,和西秦……究竟有没有关系! 第三十四章 又见刺客 夜幕降临。 李暄回到王府的时候,秦绾已经沐浴更衣,一身宽大的外衫松垮垮地披在身上,青丝散落,还带着水汽的氤氲。 “怎么,谁招你了?”李暄把纯钧挂到墙上,回头问道。 “就是你招我。”秦绾用手指用力点着他的胸膛。 “你都把西秦使节团给扣留了,消消气,嗯?”李暄凑过去,笑着亲亲她湿润的鬓边,又皱了皱眉,“怎么又不擦干头发?” “等你呢。”秦绾顺手将搭在靠椅边上的布巾丢进他怀里。 李暄接过来,一点点仔细擦去发丝上的水分,一边道,“怎么突然想要扣下夏泽宇?” 秦绾抿着嘴闷笑起来。 连整天跟着她的属下都以为她是因为夏婉华的事,只有这个男人,哪怕没有丝毫沟通,却最懂她不是那么无聊的人。 秦绾会把夏婉华扔到李镶床上去,也会找个理由把夏泽宇光明正大地揍一顿,但不会扣留整个使节团。 “今天西秦有信来?”李暄想了想问道。 “早上收到西秦那边探子的密报,今天上街原本也是想找个茬的,刚好你送了个理由过来。”秦绾耸了耸肩。 “出什么事了?”李暄的脸色凝重起来。 “他们救了个人。”秦绾淡淡地道,“被追杀时无意间闯进了我妈的据点,未免打草惊蛇,只能先引走追兵把人救了,然后发现追杀他的是西秦皇家暗卫。” “一般来说,暗卫负责保护皇族安全,不离左右,极少会亲自出手追杀,除非……”李暄沉声道。 “除非,这人知道了一些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的东西,若是派别人追杀,时候还要灭口,为了不浪费手下,干脆让暗卫出手。”秦绾接了下去。 “问出来了没。”李暄道。 “没有,伤势沉重,生死一线,至今未曾清醒。”秦绾摇了摇头,隔了一会儿才道,“不过,身份倒是很清楚,原本也是个名人——铁剑判官巩义,听过吗?” “巩义?”李暄想了想,不确定道,“似乎是高手榜上人物,不过不记得排名了,应该不会是很前面。” “五十,刚好是分界线,所以记得比较清楚。”秦绾道。 “然后呢?”李暄放下手里潮湿的布,换了一块干的继续擦,一边随口问道。 江湖事,他一向是交给秦绾去处理的,这样一个不上不下的剑客,他能听过名字就已经不错了,至于其他事迹,那是毫无头绪。 “巩义曾经求教于鸣剑山庄,还当过几年太子府的侍卫。”秦绾道。 “西秦学剑之人,多少都曾承教于鸣剑山庄。”李暄道。 “巩义是姨父的半个入室弟子。”秦绾补充了一句。 李暄一挑眉,立即感觉到了不对劲。 如非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夏泽苍就算看在鸣剑山庄的份上,也不至于派出皇家暗卫追杀唐演的入室弟子。夏泽苍绝对不会想把鸣剑山庄彻底推向东华的,不论助力,只要鸣剑山庄存在,那就是西秦江湖的象征。 “我想起了一点往事。”秦绾低低地一声叹息。 “说起来,唐兄这一闭关,已经三年了吧?”李暄忽然道,“还没动静?” “没有。”秦绾摇头。 虽说鸣剑山庄闭门封庄之后,外人很难打听到什么消息,唐演夫妇为了避嫌,也不会留下书信之物,三年来,只辗转让南宫廉送来过一次口信。不过,秦绾相信,如果唐少陵出关了,必定会第一时间出现在她面前的。 “你我都是习武之人,虽说闭关是常事,可曾听说有人以闭关三年的?又不是修仙。”李暄迟疑道,“何况,按你所说,唐家的演武堂仿造祖坟设计,这三年不见光,真的没问题吗?” “既然爷爷都没有让他出关,应该……没问题?”秦绾弱弱地答了一句,但很明显也没自信。 “这次的三国盛会,不知道唐兄能不能赶上。”李暄若有所思。 “要是赶上了,就真是撕破脸了吧。”秦绾苦笑,她从未怀疑过哥哥的立场,却不希望他因为自己而让姨父姨母的处境为难,那同样也是她的亲人。 “你就别操心了,从未有家族子弟出仕他国而要牵连家人的,又不是叛国,夏泽苍身为太子,还是要脸的。”李暄安慰道,“鸣剑山庄闭门封庄,反而是一种保护,不管唐兄在外闹出了什么乱子,夏泽苍至少找不到理由拿鸣剑山庄开刀,西秦的江湖也不会答应。” 凡事都是有两面性的,西秦皇室和江湖关系密切,能最大限度得到江湖的帮助,那反过来说,江湖力量对西秦的影响也是最大的。那是一把双刃剑,操作不好,就会先伤己再伤人。 秦绾又叹了口气。 “好了。”李暄放下布巾,用手指拈起她的一缕秀发,“干了,睡吧。” “我答应了昭儿明日带她去小燕山别苑打猎,晚上不回来了。”秦绾打了个哈欠道。 “你和昭儿又抛下我。”李暄瞪她。 “王爷贵人事忙。”秦绾一挑眉。 李暄无言。 选秀之后紧接着就是春闱,他最近是真的忙,使节辞行的事已经全部交给了柳长丰去办,而不算上回的恩科,这次春闱是今上登基之后第一次正式的大考,偏偏主考陆臻还是个刚刚及冠的年轻人,经验全无,大部分事情都还得李暄和江辙指导。 不过,下一届大概就可以历练出来了吧。 “早点休息吧,明天一早你还得去贡院呢。”秦绾帮他除下外袍和中衣,一件件整理好,放在边上。 他们都不喜欢晚上有侍女在房内伺候,夫妻夫妻,这种事做来也是情趣。 然而,今晚似乎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李暄刚一记掌风打灭了灯火,就听见窗外一声凄厉的哨声划破寂静的夜色——那是亲卫军巡逻队的哨子,由匠宗改进过,在夜里声音足够传遍整座王府的。 “最近刺客怎么那么多?”秦绾不满地坐起来。就在不久前才有个刺客行刺李暄,居然还逃了出去,喻明秋一路追到云州才把人抓回来。 “你说,这次是来杀你还是来杀我的?”李暄扶额。 “这必须是你啊!”秦绾理直气壮,“我最近可没干什么招人怨的事儿。” 这倒是事实,秦绾毕竟是女子,除非她刚刚做过什么大事,否则一般刺客也不会特地来行刺她——既没用,而且比行刺李暄还难! 就在这时,第二声哨声响起。 “这个方向……清风苑?”两人惊讶地对望了一眼。 “去看看。”李暄披衣下床。 清风苑居住的人是慕容流雪,按理来说不可能招惹任何刺客,不过……如今的清风苑里还有一个人! 秦绾想了半天,还是把玄玉带了回来,丢到了慕容流雪的房间隔壁。可是这件事很隐秘,什么人居然这么快就知道玄玉从奉天府大牢被移到摄政王府了,还直奔清风苑而去? “小小刺客罢了,我去看看,等我。”李暄说着,抓起墙上的纯钧剑,开门出去了。 秦绾坐在床上,抱着被子,咬手指思考。 “王妃。”随着外殿灯火亮起,聆风和听雨走了进来。 “刺客似乎只有两三个,刚刚喻侍卫已经动上了手,王妃放心。”听雨笑眯眯地道。 秦绾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却总觉得不太对劲。 两三个刺客,还会被巡逻的卫队发现,证明武功真不怎么样,就这居然还敢来摄政王府? 猛然间,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跃而起。 “王妃?”聆风虽然一愣,但还是下意识地取来了她的外衣。 秦绾抓着衣衫往身上一套,顺手抽了根发带,把三千青丝往脑后一束,随即道:“等王爷回来告诉他,本妃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啊?可是王妃,要不要通知姝姐姐来……”聆风急道。 然而,她一句话还没说完,秦绾早已从窗口飞了出去,不见踪影。 第三十五章 一丘之貉 奉天府。 一轮孤月,一壶酒。 黑衣人刚刚翻过墙头,看见眼前的一幕,不觉愣住。 “大半夜的不睡觉,过来喝一杯?”龚岚笑眯眯地举了举杯子。 “你……知道我会来?”黑衣人迟疑了一下才道。 “本来不知道。”龚岚一耸肩,很无辜地道,“刚刚听说摄政王府闹刺客,巡街的禁军过去了大半,本公子就琢磨着,去厨房拎了壶酒,到这里莱等。这不……就等到了嘛。” “……”黑衣人半晌无语。 “怎么,以为本公子这个京城令是真的只吃饭不干活的?”龚岚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只是不擅长破案,不擅长刑律,所以需要常溪元替他处理公务,但是这种简单的声东击西,他这个曾经当过梁上君子的江湖人玩得比刺客还熟好嘛。 黑衣人沉默了一会儿,拉下了脸上的面巾。 “哟,不愧是双生子,真长得一模一样啊。”龚岚摸着下巴,好奇地打量着他的脸,又指指桌上的酒壶,一脸诚恳道,“真的不来一杯?” “龚岚,你也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何必困在官府,做这什么劳什子的京城令?岂不可笑。”汪天直缓缓地说道。 自古以来,江湖人投身官府虽说让同道排斥,但也并非没有,尤其乱世的时候,多少大好男儿保家卫国义无反顾,名留青史供后人瞻仰。然而,前提是——武官。 像是龚岚这般,堂堂高手榜上的人物,有名的少年英侠,要是和顾宁那样去从军也罢了,可他居然做了京城令! 文官!负责维持京城治安的文官!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龚岚望天翻了个白眼,只想说京城令怎么了,好歹京城令偶尔抓个犯人还是需要点武力的,而那位摄政王原本想让他做的是户部尚书啊!正二品的文官,六部之首! “怎么,没话说了?”汪天直冷笑。 “那么,你就是为了自己来的?”龚岚叹了口气道。 “我们兄弟和青城观有私怨,不可以吗?”汪天直一抬下巴。 “跟青城观有私怨?”龚岚的神色有些古怪。 “对!”汪天直道,“既然遇见青城观弟子,自然是要杀的,江湖事江湖了,这是规矩!” “跟你们同在高手榜上真是耻辱。”龚岚摇头。 “你说什么?”汪天直怒道。 “耻辱啊耻辱。”龚岚翘着二郎腿,满脸的鄙视,“喻明秋在京城三年了,也没见你们兄弟找人家麻烦啊,也是,打不过嘛,这柿子也要挑软的捏。你可别说因为喻明秋是官,你们是民之类的理由,玄玉可是我奉天府大牢的犯人,这杀官和杀犯都是对官府的挑衅,没差别的。” 汪天直原本想说的话也被堵了回去,只觉得脸上热辣辣的,涨得通红,好一会儿才咒骂道:“牙尖嘴利!” “那是,本公子一向牙口好!”龚岚故意朝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找死!”汪天直干脆不跟他斗口,直接扑了过去。 “哎哎,你仗着高手榜上排名比我高就想欺负人?”龚岚身子往后一仰,长剑贴着他的面门掠过,他却顺手将杯里的酒倒进嘴里。 汪天直一声冷哼,但行动分明表示了,就是欺负你如何! “白痴。”龚岚是坐不住了,身子像是一片薄纸一般从剑锋边上飘了过去,右手衣袖滑落一把匕首握在掌心。 双星剑客联手,龚岚是要顾忌三分的,可现在只有汪天直一个人,高手榜上五名的差距实在算不上什么。毕竟高手榜的排名是按照硬实力计算的,可除非是像当初顾宁和许擎空殿前比武那样划定范围,不能逃跑不能用计只能硬拼,真正江湖上上的争斗哪有这么一板一眼。 汪天直最倒霉的是,遇见的若是排名在他之下的其他人还好,可偏偏是龚岚——比武硬拼龚岚确实打不过他,可龚岚的轻功在高手榜的人里绝对能排前五,打不过又如何,汪天直的武功也没高到能碾压他,打不过,躲得起呗。 “你不觉得丢脸吗!”汪天直看着像只燕子一样满院子乱窜的龚岚怒吼。 “你找一个文官打架才丢脸好吧!”龚岚站在一根笔小指还细的树枝上理直气壮地反驳。 “你……”汪天直气急,“你除了嘴巴厉害,还能干嘛!” “还有轻功厉害,能放你风筝啊!”龚岚狂笑。 “大人!”就在汪天直想骂娘的时候,院子门口传来常溪元冷静的声音,“按照您的吩咐,犯人已经带到。” “很好。”龚岚避开三剑连环,落到他面前。 汪天直看过去,不由得整个人都一僵。 只见常溪元身后,两个人高马大的衙役压着五花大绑的汪天朗,两把出鞘的刀交叉架在他脖子上,一动就是人头落地的模样。 “你想怎么样?”汪天直道。 “咳咳。”龚岚干咳了两声,回头道,“你俩看好了啊,他动一动,你们不用别的,就咔嚓一下就好了。” “是,大人!”两个衙役大声应道。 “……”原本想扑过去抢人的汪天直脚步一下顿住了,许久才骂道,“卑鄙!” “上梁不正下梁歪嘛。”龚岚很无所谓地耸耸肩。 身后的常溪元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上梁不正下梁歪?谁是上梁?摄政王妃吗? “是嘛?本妃怎么觉得,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墙头上传来带笑的声音。 “见过王妃。”常溪元吓了一跳,赶紧下拜。 “不必多礼,小心点儿刀,这么死了就冤枉了。”秦绾坐在围墙上笑。 两个衙役赶紧停住了下跪的动作,但那抖动的刀尖已经把汪家两兄弟都吓出了一声冷汗。 秦绾从墙上一跃而下,看着龚岚的眼神有点儿让人发毛。 “干、干嘛?”龚岚抖了抖,忽然觉得自己就是那只被蛇盯住了的青蛙。 “的确不是光吃饭不干活的。”秦绾笑道。 龚岚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顿时大怒:“你早就来了,居然看着我被他追着砍?” “又砍不到。”秦绾一耸肩,轻描淡写道。 在这京城,保证能弄死龚岚的只怕只有一个武功高又同样擅长轻功的慕容流雪,其他的,要么是很难逮住他,要么就是能追上但打不过的,比如苏青崖。当然,如果是苏青崖,一把药粉过去就搞定了。 “真不知道李暄怎么受得了你的,这世上还有比你更可怕的女人吗?”龚岚道。 “大概没有了。”秦绾倒是很认真地回答他,“因为我卑鄙他无耻,我们是狼狈为奸。” “……”龚岚哑口无言。你难道不应该说是天生一对吗?然后我就吐槽你们是狼狈为奸,现在你把我的台词说了,让我说什么啊摔! 常溪元很淡定,两个衙役不得不淡定。毕竟龚岚当了三年京城令,奉天府的人没少见他和摄政王妃吵架,虽然从来没吵赢过就是了。 “汪天直?”秦绾转过身来。 汪天直手里的剑横在胸口,一脸的戒备。 “为什么要杀玄玉?”秦绾背着双手,淡淡地道,“把你知道的说出来,本妃可以让你们兄弟死得痛快些,然后入土为安。” “王妃娘娘……”龚岚黑线。这是问讯吗?不说咬死说了也要死,谁还会招啊! “闭嘴!”秦绾瞪了他一眼。 龚岚废了汪天朗的武功,遮蔽一剑把人杀了还过分,简直是仇深似海,就看汪天直费心来救汪天朗,就知道他们兄弟情深,那么秦绾绝不会给朋友留下这种后患,双星剑客,必须死。 “当然,你可以不说,但是本妃绝对会让你们知道,有时候,死是一件最幸福的事了。”秦绾冷笑。 “怕你?”回答的竟然是刀口下的汪天朗,完全是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口气,“兄弟,你走!我气海被废了,出去也没意思,走!” “你们竟敢!”汪天朗双目赤红,恶狠狠地瞪着龚岚,“杀人不过头点地,你竟然用邪魔外道的做法!” “我是官,你是贼,讲什么江湖规矩?毛病!”龚岚嗤笑道。 昔日的梁上飞燕本来也说不上是什么名门正派,会去客串神偷的人,周身多少带着几分邪性,要不然也不能和了秦绾的脾性。 远远的,禁军的呼喝声越来越近。 汪天直把剑握得死紧,手背上青筋暴起,内心挣扎许久,又看了汪天朗一眼,终于一跺脚,打算先逃离再图后计。 “站住。”龚岚闲闲地道,“本公子好像刚刚才说过,你动一动,直接砍死了事。” “你!”汪天直猛地转过身来。 “……”这回,连秦绾都沉默了一下,随即由衷道,“龚岚,你若是个女子,我肯定不是你口中最可怕的那个了。” “可惜我不是。”龚岚白了她一眼。 “王、王妃?”两个衙役心惊胆战地叫了一声。 于是,这犯人究竟是能砍还是不能砍? “奉天府的事,听你们龚大人的。”秦绾道。 “是!”听到了肯定的回答,衙役像是吃了定心丸,手也不抖了。不管怎么说,手里的也是犯人,就算判个秋后处斩,也没有京城令私下把人拖出去杀了的道理,可龚大人想一出是一出,把刀架在犯人脖子上当人质威胁劫狱者都想得出来,他妈小小的衙役不过是拿俸禄养家糊口的人,绝不想背黑锅啊。如今有摄政王妃作保,才让他们真正放下心来。 反正摄政王妃同意可以杀的。 “拿犯人当人质的是龚大人,这锅本妃可不背。”秦绾撇嘴。 龚岚扶额,他这是造了什么孽了才和这女人有段孽缘?京城令好歹还不用天天见面,真佩服沈醉疏,在摄政王府怎么能呆的下去! “汪天直,你要想好了。”秦绾微笑道。 “走啊!”汪天朗大喊。 也不知道龚岚是忘记了还是故意的,居然一直没点他的哑穴。 “晚了。”秦绾轻飘飘地道。 汪天直豁然一省,待要转身,却见墙头又多了一个白衣飘飘的贵公子。 “听说,你和我青城观有仇?”喻明秋歪了歪脑袋,声音很平静,带着他独有的那种软糯的音质,丝毫不见杀气。 汪天直咬牙,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耍了。 秦绾就算不在乎杀犯人,可也绝不甘心在问出口供之前就把人杀了的,所以,什么人质,不过是拖延的借口,目的就是为了能万无一失的活捉他! “来吧。”喻明秋翩然落地,出鞘的渊剑在月光下波光粼粼,清冽的剑锋上隐约泛着气,“都说打狗还要看主人,有胆子对我那不成器的师弟出手,让我来掂量掂量你的斤两。” “……”出现在墙头的玄玉道长刚好听到这句话,顿时浑身黑气直冒。 “哈哈哈哈……”龚岚抱着肚子狂笑。喻明秋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这到底是在黑谁呢? 秦绾一咬嘴唇,把笑声憋了回去。龚岚笑得太厉害,她再跟着笑的话,好像不好…… 然而,就看看这一群不省心的,何止她和李暄狼狈为奸,分明他们全是一丘之貉,所以才能走到一起嘛。 第三十六章 故地重游 “于是,你把人抓了,却审不出来?”李暄叹气。 秦绾抱着李昭,乖巧地点头。一大一小,这会儿看来简直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分外无辜。 昨天晚上摄政王府和奉天府都闹了一晚上,连汪天直在内,四个刺客一个都没跑掉。然而结果却不如人意。 王府那几个确实是用来引开视线的,可那几个却是来自无忧谷的人,目的是偷盗飞花谷的典籍,这才是他们跑去清风苑的理由——很明显,无忧谷是被汪天直刷了一把,成了弃子,更不用指望从他们嘴里能问出什么来。 而另一边,汪家兄弟明知要死,无论如何都不开口,执剑和龚岚问了一晚上也没辙。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刑讯说起来简单,可真要让一个人精神崩溃是需要时间的。 “人放着,我来。”李暄左手捏秦绾的脸,右手捏女儿,无奈地笑叹,“你们去打猎吧,明天回来保证给你问出来。” “父王最厉害了!”李昭一声欢呼。 “你?”秦绾狐疑地看着李暄。 “要不,打个赌?”李暄道。 “赌什么?”秦绾眨了眨眼。 “我要是问出来了,三国盛会,带我一起去。”李暄道。 “啊?”秦绾一呆,下意识地问道,“你走了,朝政怎么办?” “交给岳父大人。”李暄一脸天经地义。 “哪个?”秦绾顿了顿。 “两个!”李暄想也不想地回答。 江辙的能力毋庸置疑,秦建云也是能员,再加上一个凌从威,怎么也能稳着朝廷。何况李镶都十五了,他才是皇帝,最近按部就班处理朝政也像模像样……江辙他们的任务不过就是看着皇帝不做错事罢了。当然,李镶真要干什么离谱的事,说句难听的,他还指使不动朝臣呢。 “好……你要是能问出来。”秦绾想了想,也觉得无所谓。 “嗯。”李暄眼底泛开一丝淡淡的笑意。 “王妃,都收拾好了。”秦姝轻快地走进来。 “娘亲我要抓小老虎!小老虎!”李昭蹦下地,拽着秦绾的衣袖喊道。 “人家姑娘都抓兔子,你抓什么老虎。”李暄苦笑。 “不嘛,就要小老虎!”李昭抗议。 “猎场里没有老虎。”秦绾道。 “啊……”李昭哑口无言。 李暄怔了怔,看了秦绾一眼,神色有些古怪。 “走吧。”秦绾抓着腰带拎起李昭,顺手丢进了门口的沈醉疏怀里。 李昭“咯咯”笑着,丝毫不觉得害怕,看起来倒像是还想再被扔一次。 这次出行,秦绾难得动用了王妃仪仗,还有亲卫军随行。队伍里也不止带了李昭一个孩子,还有秦珑、祁君,以及秦枫和柳碧君的儿子秦宜,加上孩子的丫鬟婆子一大堆人。 王府中,因为沈醉疏、慕容流雪、喻明秋都同行,秦绾干脆把玄玉也捎上了。反而凌虚子在苏宅是安全的,毕竟对外他暂时还是个死人,何况苏宅现在不但有苏青崖,还有孟寒在,如果真有刺客,那是有多想不开才想去找死的。 一大早出发,直到中午前才到达燕山别苑。 两百亲卫军在山脚扎营,秦绾又带人步行上了山腰的别苑安顿。 虽说秦绾名下的别苑不止一座,但她习惯停留的还是汝阳大长公主送给她的那座皇庄。吃了简单的午餐,几个孩子便吵着要进山打猎。 秦绾挥挥手便让沈醉疏带着孩子们上山,除了贴身服侍的人,还有执剑和荆蓝跟随,加上一小队亲卫,横竖这别苑附近根本没有大型野兽,顶多也就能猎几只兔子山鸡,完全不用担心孩子们的安全。 “我就说,你不像是这个时候还有闲心出来玩的。”喻明秋叹了口气,有点无聊地道,“所以,要我干嘛?” “看着他。”秦绾一指后面探头探脑的玄玉。 “关我什么事!”玄玉怒道,“又不是我想来的!” “就当是看在你师叔的份上,总不能让他一个送终的徒弟都没有了。”秦绾面无表情道。 喻明秋鼓着包子脸,郁闷。 按理说,玄玉的武功其实没到能出师的境界,身为内门弟子,他是没有下山的资格的,可因为有凌虚子带着,也算是提前历练,谁知道凌虚子这般高手也会阴沟里翻船,那玄玉就尴尬了。 喻明秋身为青城观掌教弟子,若是他身在江湖,其实是应该把玄玉送回山门的。 “迟早有一天我会比你强!”玄玉瞪着喻明秋气呼呼地道。 “精神可嘉,大言不惭。”秦绾道。 “……”听到的人都无语,这两个词是可以放在一起用的吗? “走,去个地方。”秦绾起身。 “我也去。”却见慕容流雪从院子外头走过来,正好听见她最后一句。 “嗯。”秦绾点了点头。 因为骑马,她身上本就是一身利索的深色骑装,倒也不用再换衣服,当即带路向着庄外而去,慕容流雪和秦姝随后跟上。 喻明秋看看玄玉,皱了皱眉,忽的出手,一把揪住他的衣服,把人提起,拎着他追了上去。 “你干嘛?”秦绾哭笑不得。 “我负责看着他。”喻明秋答道。 秦绾翻了个白眼,也随他去了。 “这里是……”秦姝好奇道,“废太子的……别苑?” “是啊。”秦绾应了一声,熟门熟路地推开了尘封已久的大门。 这里原本是一个官员孝敬李钰的礼物,后来李钰抓走她不少下属,就关在这里的冰窖,她来晚一步,最终只救下了陆臻一人,从那之后,别苑就彻底荒废了。 三年无人打扫的宅院,原本的雕梁画栋朱漆斑驳,早已失去了华美,处处蛛网成片,院子里的野草疯长,青苔爬上墙根,还有几处屋宇的瓦片都掉了下来,碎了一地,整个别苑充满了一种颓废萧瑟的悲凉气氛。 “这是鬼宅啊?”喻明秋惊叹道。 “小心点。”秦绾回头道。 “这里……”慕容流雪抬手拈了一根蛛丝,在手里碾了碾,皱眉道,“这些蛛网是最近才结成的,地上的灰虽然很厚,但也绝不是三年未曾打扫。” “这也看得出来?”玄玉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对于慕容流雪,无论是为人品行还是救了他几次性命,玄玉都是尊敬的。 “当然。”慕容流雪轻轻一笑,“有人动过,又把灰尘铺了回去,还特地去移了蛛网过来,可前几天下过雨。” “这边。”秦绾很熟悉地选了一条路。 就算是荒废的宅子,可要藏人的话,普通的房间也是不合适的,不仅容易被人发现,时候也不好掩藏痕迹。剩下的几个选择,菜窖太小,冰窖……想必没人这么自虐,那么,就只有一个选择了。 “酒窖。”慕容流雪开口道。 “去看看。”秦绾笑笑。 “王妃怎么想到这里的?”慕容流雪好奇地问了一句。 “一部分是直觉,另一部分……”秦绾迟疑了一下才道,“上次在燕山别苑招待各路藩王世子,那个假的庆郡王世子对燕山一代的地形非常熟悉,让我有些疑惑。这一带都是皇家的地盘,可不会让外人随意进出。” “所以王妃怀疑,他之前就躲藏在附近?”慕容流雪恍然。 “这里各家的别苑很多,虽然不常住,可都有下人负责日常打扫,很难长期躲藏,除了……这里。”秦绾停住了脚步,前方就是酒窖的大门。 这里是废太子的别苑,旁人就算是为了避嫌,哪怕绕路也不会从门前经过,更别说是进来看看了。对于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来说,还有比这更好的藏身之处吗? 第三十七章 纵火 酒窖沉重的大门一点点打开,里面寂静无声。 “我去看看。”慕容流雪微微点头,当先走了进去。 秦绾随后,喻明秋拽着玄玉殿后。 “放手!我自己会走!”玄玉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 酒窖因为密封的关系,里头倒是没有蜘蛛网和虫子,地上也只是铺了薄薄一层灰,甚至里头还存了不少酒坛子,如今也早已无人问津。 慕容流雪绕过一堆堆起老高的酒坛,猛地脸色一变,加快了脚步。 “小心!”秦绾朝后打了个手势就追了上去。 转过弯,就见到慕容流雪蹲在一个角落里,似乎地上还躺着一个人。 “还活着。”慕容流雪道。 “这是……”秦绾看清了那人,虽然脸上有些脏,但并不妨碍认出他的相貌,“李钦?” “真的那个?”喻明秋抱着双臂张望。 慕容流雪摸了摸他的身体,又把了把脉,沉声道:“没有练武的痕迹,是个娇生惯养的少年,也没什么外伤,昏迷的原因……多半是饿的,还有……醉的。” “……”秦绾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饿的……堂堂郡王世子,若是这么个死法,那真是要沦为笑柄了。不过,要说幸好这里是酒窖,虽然没有食物,但却有酒,要不然,渴死绝对比饿死的要快吗?至少醉死在酒里也没这么痛苦。 “我们进来的时候,酒窖是从外面上锁的,以这少年的力气,自己是出不去的。”慕容流雪淡淡地道,“这宅院方圆一里都不会有人来,就算他在里面怎么折腾,都不会有人听见,倒是个关人的好地方。” “先弄出去吧。”秦绾叹了口气。 喻明秋闻言,俯身把李钦拎起来,顺手就塞给了玄玉。 “给、给我干嘛!”玄玉瞪他。 “就你武功最差,不是你是谁。”秦绾没好气道。 “……”玄玉憋得内伤。 “看起来,我们来迟了。”慕容流雪道。 “确实,要是早点想到就好了。”秦绾叹了口气,看看扛在玄玉肩上的李钦,又若有所思,“虽说这里算是与世隔绝,但夜长梦多……为什么要留李钦这个活口呢?饿死在酒窖里这种死法不确定性太多了,既然要撤离,为什么不带走也不干脆给他一剑?” “谁知道,先带回去?”喻明秋道。 “走吧。”秦绾转身道,“回京后,再派人过来彻底搜一搜。” “那不如直接拆了吧。”喻明秋提议道。 “可以啊,反正这晦气的宅子谁也不想要,谁也不敢要,放在小燕山这么好的地方发霉也是浪费,不如拆了,把这块地空出来。”秦绾欣然表示同意。 “你真是道士吗?”慕容流雪叹道。这也太暴力了! “都说了不是了。”喻明秋无所谓地一耸肩。 一行人出了酒窖,再一看天色,却见远处一片火红,夕阳仿佛燃烧一般,映红了整个天际。 “这天色,晚上可能会有暴雨啊?”喻明秋诧异道。 “钦天监还说最近都不会有雨,今年春汛可以安稳渡过呢。”秦绾道。 “不对。”慕容流雪忽然打断道。 “怎么?”秦绾一转头。 “那不是夕阳……”慕容流雪脸色凝重,沉声道,“是火,那边着火了!” 这话一出,几人立即色变。 着火,那得是多大的火势才把半边天都映红了? “快!回去!”秦绾也顾不得太多,径直向别苑飞掠而去。虽说有沈醉疏等人在,但这次带了四个孩子出来,伤了哪个都不行! 幸好,回到别院门口,正好遇见沈醉疏带着几个孩子回来。 “没事吧?”秦绾急道。 “没事,放心。”沈醉疏把一直护在自己怀里的李昭递给她。 “先生,含光寺着火了!”秦珑牵着慕容流雪的衣袖,脆生生地道。 “含光寺?”秦绾楞了一下才道,“这不对吧,含光寺是国寺啊!僧侣众多,这个季节香客也多,就算有人不慎打翻火烛,怎么可能烧起来这么大的火势!”想了想,她又道,“那空远大师呢?” “不知道,发现起火,我就赶紧先把孩子带回来了。”沈醉疏一摊手。 “你把昭儿他们送回王府,我去看看。”秦绾立即道。 “我也去。”沈醉疏一皱眉,郑重地道,“空远大师对我有指点之恩,我要去看看。” 秦绾犹豫了一下,转头去看慕容流雪。 “放心,我替你把小郡主送回去。”慕容流雪了然。 “多谢。”秦绾点头,用力按了按蝶衣的手,同时示意执剑和荆蓝小心护送。 再加上随行的暗卫,就算有人想用调虎离山之计,也不会有破绽让他们对李昭出手。 “姝儿,去调亲卫军立刻赶赴含光寺灭火。”秦绾道。 “是。”秦姝应声而去。 “你。”秦绾随后指指玄玉,“带着你身上那个,跟慕容一起回王府,就算帮不上忙,也别拖后腿!” “我才不……”玄玉气得脸上涨红。 “有我呢。”慕容流雪微微一笑,瞬间浇灭了玄玉的怒火。 翩翩君子,温润如玉,这八个字简直就是为慕容流雪量身定做的,就算年少气盛的玄玉小道长,对着这样的人也半点发不出脾气来。 “我们走。”剩下的沈醉疏和喻明秋跟着秦绾,化作三道流光,施展轻功奔向含光寺。 别苑距离含光寺隔着半座山头,但还没靠近,已经能感觉到空气在逐渐变得灼热,隐隐的,已经能听到寺内传来的叫喊声。 “含光寺里僧侣加上香客,至少有两百多人,而且那些香客,大部分非富则贵,但愿这火不是一下子烧成这样子的。”秦绾凝重地道。 再过去一段,三人清楚地看见被吞没在火焰中的寺庙,火蛇飞舞中,不断地有梁柱崩塌下来。 “这边是逆风,我们需要往边上绕一绕才能过去。”喻明秋提醒道。 “不用。”沈醉疏摇头,随即停住脚步,猛地一声大喝,衣袖鼓风,然后一掌拍了出去。 “呼~”肉眼几乎能看见气飘散,刚烈炽热的劲风过处,连火焰都畏惧似的缩了缩,往两边分开,让出一条通路来。 “不愧是炎阳七转。”喻明秋喃喃地道。 论武功,他也许未必差沈醉疏多少,可就算他再练三十年,也不可能拍得出这一掌。 天下至刚,炎阳第七转。 “走!”秦绾喝道。 不敢耽搁时间,三人一阵风似的从火焰中穿过,烈炎在身后重新合拢。 “快快快!这边!”几个武僧僧衣都被烧破了好几处,站在大门口,指引着香客往外跑。 原本雍容华贵的夫人小姐们这会儿哪还顾得上妆容仪态,一个个几乎都是被粗壮的丫鬟婆子半拖半拉着往外跑,精致的发髻都散了,钗环罗帕撒了一地。 “有火油的味道。”喻明秋动了动鼻子,肯定道。 “这火一看就是有人故意放的。”秦绾怒极反笑。 这边只有她带来的两百卫队,不过就算人再多,看这火势,这座千年古刹也保不住了,现在只求尽量减少伤亡。可以想象,不用到明天,李暄的案头就要被奏折给淹没了。 含光寺在东华的地位崇高,每一代新帝登基、太子册封,都要到含光寺来上香,如今付之一炬,简直是把东华的脸面往地下踩了。 “空远大师呢?”沈醉疏上前抓着一个武僧大喝道。 那武僧楞了一下,总算还认识他,赶紧道,“是空寂师叔让贫僧等人在这里疏散香客,并未见到空远师伯。” 沈醉疏心里着急,正要追问,却见寺内传来低沉悠扬的钟鸣。 寺院钟鸣本是寻常,可如今整座含光寺都没入火海,却是谁还在不紧不慢地敲钟? 第三十八章 欧阳燕的遗物 “不行,我要进去看看。”秦绾道。 “这太危险了!”喻明秋脸上难得露出严肃的表情来,一把拽住她的衣袖,似乎生怕她扔下一句话就直接冲进去了。 秦绾咬了咬嘴唇,却想起了当年她挖出自己的尸体烧成灰,送到含光寺供奉,她就这么抱着骨灰坛子坐在佛堂里,听着空远大师的诵经超度之声,慢慢找回失落的人性。 要不然,她很怀疑被仇恨蒙蔽的人会不会直接毁了李钰和江涟漪,也毁了自己。 每当她心中恶念不可抑制的时候,脑海中就会浮现起空远大师那双充满了悲悯,又仿佛看透了一切的目光,然后就会瞬间冷静下来。 “我必须去。”秦绾沉声道。 “唉……”沈醉疏一声长叹,“我真是前世欠了你的。” “你这一世欠我的就足够多了,要是还有前世,我怕你来世都还不清。”秦绾斜睨了他一眼。 沈醉疏一耸肩,袍袖微微扬起,比烈炎更加炽热的掌风顿时压灭了火焰。 秦绾找准机会,两人一前一后冲进了寺内。 喻明秋叹气,一闪身,在火焰重新合拢之前跟了上去。 誰叫他是贴身侍卫呢……不过话说回来,怪不得王妃能承认沈醉疏是她的挚友。这种事,就算那个传说中把王妃的话当圣旨的唐少陵也绝对不会干。只有沈醉疏,不是一味保护,更不是一味顺从,而是理解和成全。 燃烧的寺内已经看不见人影,好在沿途也没看见尸体,想必寺里的人撤退及时,并未造成大的伤亡。再穿过一处大殿,后面是武僧的练武场,地势空旷,火焰一时烧不过来。 秦绾用衣袖抹了把头上的汗水,分清道路,一指钟楼的方向:“这边。” 沈醉疏任命地开路——在今天之前,他从未想过,炎阳七转居然还有一个用法,灭火! 钟楼的楼梯已经烧着,只是建筑较高,一时还没烧到上层。三道身影灵巧地从外栏飞掠上去,果然见到披着袈裟的空远大师在撞钟。 “大师。”秦绾叫了一声。 “阿弥陀佛。”空远大师合掌宣了一声佛号,淡淡地道,“晚课已毕,施主回去吧。” “大师不走吗?”秦绾这会儿倒是平静下来了,只是单纯的疑惑。 空远大师是得道高僧,世间万物早已动摇不了本心,决不至于有为了含光寺殉身这种想法。 “老衲罪孽深重。”空远大师居高望着寺中的火焰,神情悲悯,目光淡然。 “王妃,那边!”喻明秋低声道。 秦绾一转头,这才发现通往楼下的楼梯上,居然倒卧着一具尸体——黑衣蒙面,一看就知道不是香客。 “是来杀大师的?”秦绾脸色一变。 空远大师数着腕上的佛珠,默念着往生经。 “大和尚,不会是你杀的他吧?”喻明秋挑了挑眉。 虽说没有正式出家,看青城观是正宗道教,他自然对佛教和僧侣没多少敬畏之心。 “阿弥陀佛。”空远大师低声念佛号。 秦绾和沈醉疏对望了一眼,都掩饰不住地惊诧。 他们和空远大师都认识了多年,居然不知道这位有道高僧竟是会武功的? 那死去的黑衣人太阳穴高高鼓起,一看就知道内力不弱,可如今再看空远大师,还是那个瘦弱得仿佛风一吹就倒的和尚,没有一丁点儿习武的痕迹,总不能是他念佛把人给烦死的吧? 喻明秋一跃而下,开始检查尸体。 “大师,含光寺究竟是被何人纵火?”秦绾沉声道。 “快五十年了,终于……还是来了。”空远大师一声长叹。 “五十年?”秦绾一头雾水,五十年之久,无论江湖还是庙堂都能改天换地了。 空远大师仿佛是在思考着什么,停顿了一会儿,终于从宽大的袍袖里取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递给她,轻叹道,“你娘的遗物,收下吧。” “我、我娘?”秦绾目瞪口呆,第一次连说话都结巴了。 哪个娘? “老衲原本想着,这东西不见天日最好,不如就与含光寺一起化为灰烬——然而,你偏偏这个时候来了,或许都是天意。”空远大师轻叹。 秦绾低头,却见册子是私人装订的那种,封面一片空白,翻开第一页,泛黄的纸张上是潇洒疏狂的字迹: 吾女燕儿。 “啪!”秦绾只看到四个字,猛地合上了册子,力气大得手掌隐隐生疼。 吾女,燕儿。 欧阳燕。 这是外祖父留给母亲的东西,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母亲没能来取,一直在含光寺保存到如今,又辗转到了她手里。 “女施主聪慧绝伦,惜执念太深,也不知这天意是福是祸。”空远大师缓缓地道,“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可惜……” “人各有命。”秦绾很快调整好了心绪,也没看后面的内容,将册子安稳收进怀里,又道,“他……是怎么样的人?” “不知。”空远大师含笑摇摇头,“没有人能告诉你,只有你自己去看。” “他还活着?”秦绾眼睛一亮。 “不知。”空远大师摇头。 秦绾眼中的火花顿时熄灭了。 也是,若是外祖父还活着,母亲和姨母怎么会成为孤儿,还失散两地?而现在,五十年了啊……只怕要找骨灰都难。 “王妃,火快烧到上面了!”喻明秋喊道。 “大师,不管怎么说,先离开这里吧。”秦绾当机立断。 “不必了。”空远大师笑着摘下手上的佛珠放在她手心,盘膝做了下来,柔声道,“四年前,老衲为你诵经七日消除戾气,如今赠你这串佛珠平气安神,摄政王是天下苍生之幸,王妃为人为己,凡事三思。” “大师,您别像是在交代遗言啊。”沈醉疏苦笑。 空远大师没有回答,脸上的微笑也没变化,一副宝相庄严。 “大师?空远大师?您不说话我背您出去啦?”沈醉疏急道。 “等等。”秦绾一把拽住人,自己俯身摸了摸空远大师的脉门,不由得僵住了。 “怎么了?”沈醉疏道。 “大师他……圆寂了。”秦绾怔怔地道。 “什么?刚刚不是好好的!”沈醉疏瞪大了眼睛。 “哎,那要不要把法身带出去?再不走钟楼就要塌了!”喻明秋跃了回来。 “大师想和含光寺葬身一处……遵从他的遗愿吧。”秦绾起身,将那串佛珠套在自己手腕上。 “走!”眼看着火焰已经快烧到楼上,沈醉疏不敢迟疑,一掌压灭了火蛇,开出一条道来。 寺庙之外,亲卫军已经开始泼水救火,虽然含光寺肯定保不住了,但小燕山植被茂盛,至少要隔离火海,不能引发了山火。 然而,一桶桶水泼在明显浇了火油的大火上,很明显杯水车薪,反而因此冒起浓重的黑烟,熏得人不住咳嗽。 沈醉疏带头,三人从火中脱身的时候,就连秦绾脸上都一块黑一块白的,极为狼狈。 “天啊!王妃没事吧?”秦姝几乎吓傻了,做梦都没想到先走一步的王妃居然走到火场里去了! “别大惊小怪,没事。”秦绾沉声道。 秦姝吐了吐舌头,赶紧拿出干净的丝帕,在救火的水里打湿了,擦去她脸上烟熏火烤的污迹。 “禁军出动了没有?”秦绾随口问道。 “刚刚探马先行来报,凌将军亲自带着一千禁军赶来了。”秦姝赶紧道,“王妃放心,绝不会让火势扩大的。” “是用火油烧的,有具疑似纵火者的尸体,本妃扔到演武场了,那儿空旷,应该烧不坏,让子霄查查。”秦绾疲倦地道。 含光寺被烧成废墟,这事太大了,禁军必须得有个交代,那个黑衣人也算是给凌子霄交差了,多半是查不出什么内情的。 “是。”秦姝点头记下。 “王妃先回京吧?”喻明秋道。 “嗯,回去。”秦绾一声轻叹,摸了摸胸口藏着的册子,忽然觉得有些畏惧知道上面的内容了。 第三十九章 私生子 千年古刹付之一炬,一代高僧火海坐化。 小燕山距离京城本就不远,冲天的火光整整烧了一天一夜,直到将寺院尽数化为灰烬,这才慢慢熄灭。虽然禁军隔离及时,并未引发山火,但过高的温度还是烤得含光寺方圆三里的树木花草一片焦黄,生机尽灭。 等到打火彻底熄灭,禁军撤退,陆陆续续又百姓带着香烛来到山脚下祭拜,凌子霄无法禁止,只能派了一队禁军留在废墟附近维持治安。 秦绾难得跟着李暄一起去了早朝,果然吵翻了天。 “启奏陛下,天降灾祸,乃不祥之兆,陛下合当下罪己诏,否则国家危矣!”钦天监监正一脸正气凛然。 “大胆!什么时候一桩纵火案也成了不祥之兆了?”杜太师吹胡子瞪眼睛。 “含光寺香火极盛,建筑都做过防火处理,若是纵火,怎么可能瞬间整座寺庙都陷入火海?”监正反驳道。 “有火油之类的相助,自然容易烧。”杜太师冷哼道。 “太师的意思是,如此香火鼎盛,光是僧侣便有数百人的含光寺,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整座寺庙都被同时泼了火油?”刑部尚书闵行远出列问道。 倒不是他赞成钦天监那个天灾的无稽之谈,只是一来反诘杜太师已经成习惯了,二来么,也是真心话。大白天的,真当这一寺的僧人和香客都是死人不成?要知道这么大量的火油气味极重,绝不可能是前一天夜里偷偷布置的。 “这……”杜太师也语塞了。 “那么,咳咳……闵大人也是赞成陛下下罪己诏了?”说话的是许久未曾上朝了的迟太尉。 “不然,下官的意思是,先要查明含光寺失火的原因,所谓天降灾祸之言未免荒谬。”闵行远不慌不忙地答道。 “闵大人去查吗?”御史堆里站出来一个一看就年少气盛的年轻官员,朗声道,“大理寺大牢命案悬而未决,刑部和奉天府查了许久毫无头绪,大理寺卿元大人还在闭门思过呢。” 闵行远干咳了两声,目光盯着自己的鞋尖,心里却暗暗记下了这个人。 他自己都这把年纪了,若是这几年都递了几次告老还乡的折子了,无奈摄政王不许,他也明白大约是还要磨练一下继承人,所以需要他撑门面,但左右不过再两三年的功夫了,他这个尚书接连经历了恭亲王之乱、废太子猎宫之变、八皇子皇陵谋反,依旧屹立不倒,如今就是求个功成身退而已,容易么? “那个——”文官队列最末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唯一一个有资格上朝的特殊四品官京城令龚岚慢吞吞地走出来,一脸无辜地说道:“启奏陛下,大理寺大牢命案的话,微臣已经抓住凶手了。” “真的?”在御座上郁闷了半天的李镶终于听到一个好消息,不由得眼睛一亮。 “真凶何在?”杜太师一句话下意识就把元仲春摘了出去。 “还没审呢。”龚岚一摊手。 “什么?”杜太师一愣,随即有种被耍了的愤怒,“没审你就知道是真凶?” “太师明鉴,下官只是放了点消息说那两个犯人只是重伤假死,还有一口气被苏神医救活了,然后设了个陷阱,人赃俱获。”龚岚半真半假地说道,“太师您看,听说人没死再来杀一次的,不是凶手还能是谁呢?” “……”杜太师哑口无言。 “那凶手现在人在何处?”李镶弱弱地问道。 “关着呢。”龚岚答道。 “那……龚大人尽快审理此案吧。”李镶道。 “陛下,凶手死不开口,微臣无能。”龚岚回答得很干脆。 “……”这回无言以对的不止是杜太师一个人了。 有人能把自己无能这种事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吗?还想不想升官了?吏部考评还要不要了? “这……”李镶也傻眼了。 别说是他,就是他父皇,大概也没遇见过这种在早朝上直言“我反正没办法您另请高明”的官员,这要怎么回答?必须让他去干?可人家都说了自己无能了。 犹豫了一下,李镶转头去看一直没说话的李暄。 “既然龚大人自认无能,依本王之见,不如将凶手交还大理寺吧。”李暄淡淡地道,“元大人应是与凶案无涉,但却有失察之罪,正好将功折罪。” 杜太师张了张嘴,似乎想拒绝,又找不到理由,而且也舍不得拒绝,只能默认下来。 失察,这罪名可大可小,只在上位者一念之间,若是元仲春能从真凶口中问出口供,从哪里跌倒再从哪里爬起来,那之前的失察之罪自然也就顺理成章地一笔勾销了。可是,李暄会把这么好的机会拱手送给他吗? 秦绾坐在李暄身边,虽然不说话,但看着龚岚却是一副要笑不笑的表情。 本来就一肚子坏水,在官场这个大染缸里打滚了三年,切开来芯子都是黑透了的。 汪家兄弟嘴里根本掏不出任何有用的东西来,又不能放了,可杀了也不甘心——丢给元仲春去头疼正好,横竖这件事上他们和杜太师利益一致,若是元仲春真有本事问出来,也是个人才! “既然奉天府已经结案,不如龚大人去查查含光寺的纵火案?”杜太师又道。 接了个烫手山芋,也得还回去一个嘛。 “纵火的凶手不是已经被凌将军找到了吗?”龚岚眨巴着眼睛,一脸的纯真和疑惑。 “启奏陛下。”牵扯到了儿子,凌从威不得不走出来,“禁军在含光寺中找到了一具黑衣蒙面的尸体,经仵作初步勘验,是从钟楼上坠落,颈骨折断而亡,其余并无活口。” 众人闻言,脸色顿时各异。 颈骨折端——俗称就是摔死的。 这究竟是被人推下去的,还是放火时不慎自己摔死的,那就微妙了。 “既然这样,此案便移交奉天府吧。”李镶说道。 李暄看了他一眼,也没反对,倒是李镶自己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 可毕竟是皇帝金口玉言,既然说了,那就是铁板钉钉。 “灭火的是禁军,微臣请求凌将军协查。”龚岚想也不想地道。 “准奏!”李镶只要没人当众反对打脸,对于这样合情合理的小小要求,立即一口答应。 凌从威抽了抽嘴角,瞥了李暄一眼,无声地叹气。 禁军统领这个位置空置多年,一直由宁亲王兼任并不是没有道理,这可是京城所有武官中最重要、却也最难办的位置,偏生自家蠢儿子还是个直心肠,怎么就没学会点儿他姐姐的心思呢? “众卿还有何事启奏?”李镶问道。 众臣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相顾无言,各国使节已经离京,边境无战事,各地无灾祸,除了含光寺的火灾,还真没什么大事。 “陛下,本妃倒是有件事要说。”秦绾终于慢悠悠地站起来。 “皇叔祖母请说。”李镶心里疙瘩了一下,直觉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就知道快大半年没上早朝的摄政王妃突然出现,肯定不止是为了来听含光寺的处置的。 但是,秦绾的辈分在那里,既然当初不能阻止她上朝,那么现在她有话说,李镶除非像撕破脸强行退朝,否则还就只能乖乖听着。 “本妃要说的和庆郡……不,已经是庆亲王有关。”秦绾道。 “庆皇叔怎么啦?”李镶闻言,语气中立即多了几分关注。毕竟人家的独子刚刚才“救驾身亡”。 “是好事。”秦绾一本正经地道,“王爷原本怜惜庆王世子救驾有功,庆亲王晚年丧子恐无人送终,所以想从宗室中给他过继个孩子,谁知道……找到一个庆王爷失散的亲生儿子。” “噗——” “咳咳咳咳……” 金銮殿上顿时乱作一团,不止是李镶被自己的口水呛得面红耳赤,下面的众臣也喷了不少。 庆亲王?那个爱妻如命,丧妻十几年没续弦,府里一个妾室都没有的情痴王爷? 私生子? 这可是今年皇族最大的笑话,尤其还是庆亲王唯一的独子救驾身亡之后。 “王妃怎么断定那是庆亲王之子?”信郡王李柽尴尬地道,“本王记得,王妃似乎与庆亲王素未谋面。” “因为,此人和过世的庆王世子长得一模一样,说不是双胞胎也没人信呀。”秦绾眨眨眼睛,很天真地答道。 ------题外话------ 前天幼儿园入园体检,好不容易把小丫头骗去打针,抽了四管血,可怜死了,现在上个幼儿园都快烦死。昨天带去西湖边玩了一天,许了无数好处才原谅我了,笑哭。马上就开学了,把丫头送幼儿园去,争取给你们万更补偿这两个月的悲催。┓(?′?`?)┏ 第四十章 倒霉的和幸运的 这一日的早朝,最终让人印象深刻的居然不是含光寺的大火,而是庆亲王的私生子! 李暄跟着李镶去了御书房,继续商讨政务,秦绾却在众目睽睽之下,施施然出了金銮殿,一手一个挽着自家两个爹出宫去了。 江辙本是个只要事不关女儿就万事随风过的清冷性子,放下了仇恨,现在也没人拿他当刀使,身上的戾气和锋锐渐消,反而有了年轻时的雅量风度。秦建云八面玲珑,又有意交好,这几年下来,秦建云和江辙意外地交情居然不错。 秦绾拉着人就上了醉白楼的雅间。这季节桃花早就谢尽,不过大小姐上门,桃花酥鱼自然应有尽有。 一小壶竹叶青,几样小菜很快就送上来。 “说吧,什么事。”江辙拿起筷子在桌上敲了敲对齐,夹了一筷酥鱼放进碟子里,神态自若地问道。 “是有件事。”秦绾双手撑在桌面上拖着下巴,苦恼地道,“爹爹知道西秦七皇子被我扣在废太子府了吧?” “那又怎么样?”秦建云随口问了一句,也没管她叫的究竟是哪个。 对这两位,秦绾自然没什么不放心的,不说江辙,秦建云也是忠心能力都无可挑剔的能员,何况他们的身家性命都是捆在一块儿的。 思考了一下,她才慢慢把夏泽宇提出的交易说了一遍,顺便补充了一下关于前朝宝藏的各种猜测和传闻,连自己和李昭是仅存的钥匙血脉也没遗漏。 “所以,你是想知道,你娘临终前说的那些,是不是和宝藏有关系?”秦建云问道。 “嗯,碧玉妆和九连环究竟是什么东西?光是看名字,怎么也和机关图对不上号。”秦绾一摊手。 “说起碧玉妆,我倒是想起了一个人。”江辙忽然开口道。 “谁?”秦绾眼睛一亮。 “柳轻风。”江辙道。 “柳轻风……”比起秦绾的茫然,秦建云若有所思,低声念了几遍这个名字,霍然一省,脱口道,“前朝国师,柳轻风?也对,碧玉妆,不就是柳吗?” “前朝国师?”秦绾微微沉吟道,“如果是国师,那么,他也有可能是最后保守秘密的人?” “前朝覆灭后,义军攻入京城,但国师府早已人去楼空,不过,野史记载,柳轻风与赵伯驹不合。”秦建云继续说道,“赵伯驹死前还痛骂过柳轻风贪生怕死,临阵脱逃。” “欲盖弥彰。”江辙不屑地一声嗤笑。 “只要查一查,西秦有什么世家可能和柳轻风扯上关系就知道了。”秦绾冷笑道,“也许他的后人会改名换姓,但那样的人,哪怕要隐藏,也不会磨灭了傲骨,祖宗留下的东西,一定会在隐秘处留下那么一点儿的记号。无聊的虚荣心。” “放心,我去查。”秦建云几口扒了饭,一丢筷子,风风火火地走了。 前朝宝藏,的确是个非常有诱惑力的东西。 “然后,还有什么事?”江辙挑了挑眉。 他太清楚自家女儿的性子,如果只是为了这个,找秦建云一人就足够,哪怕没有他的提醒,稍稍多花点时间,秦建云多半也会想到柳轻风这个人。 “爹,你……看看这个。”秦绾迟疑了一下,才从怀里拿出一个布包放在桌上。 “很重的檀香味,寺庙……这是含光寺里供奉的东西?”江辙动了动鼻子,顺手打开了布包。 “是空远大师给我的。”秦绾低声道。 江辙放下酒杯,纤长的手指拈起封面,轻轻翻开,随即,微微顿住。 秦绾几乎能感觉到,就在那一瞬间,雅间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了,窗外传来街道上小贩的叫卖声、路人的说话声都遥远得像是隔开了一个世界。 她并不是不喜欢自己的生母,只是感情这种事,或许有血脉天性,可大半还是靠培养的。哪怕知道母亲对自己的爱并不少,可毕竟那是从未见过的陌生人,或许欧阳鹭在秦绾心里都更有存在感。 然而,对于江辙来说,那却是他一生一次的爱恋,足够刻骨铭心。 秦绾眼中掠过一丝不忍,突然有些后悔把这东西拿出来了。 许久,江辙轻轻叹了口气道:“你娘只是个普通人,或许,这东西没来得及交到她手里,反而是一种福分。” “这个究竟是什么?”秦绾好奇地问道。 “没看?”江辙一挑眉。 秦绾老实地摇摇头。 “那不知道最好。”江辙出人意外地说了一句,重新包好书册,放进自己怀里。 “啊?”秦绾傻眼,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是没看内容,可这不是因为一直没空下来过,加上毕竟是属于母亲的东西,所以想先让爹爹过目吗?却不是因为她不想知道啊! “这件事太复杂,你先专注于三国盛会吧。”江辙淡淡地道。 “哦。”秦绾一脸郁闷地应了。 “空远大师没给你别的?”江辙又道。 “还有这个。”秦绾拉起了衣袖,露出手腕上的佛珠,“我记得这是大师一直带在身上的东西。” “既然给你了,就好好收着吧。”江辙瞥了一眼就点点头。 秦绾疑惑地看看他,总觉得话里有话,但终于还是没问太多。 有一点江辙说得没错,现在最重要的是三国盛会。 “至于夏泽宇——”江辙又喝了一杯酒,慢条斯理地道,“夏泽宇不足为虑,但童颜老谋深算,人都活成精了。” “那干掉吧?”秦绾眼巴巴地道。 反正都把人扣下了,真要弄死一个童颜也就是分分钟的事儿,再不济,苏青崖和孟寒如今可都在京城! 没见连沙天棘那样的高手也被坑死了吗? “啊!”秦绾忽的一声低呼,“啪”的一下放下了筷子。 “怎么了?一惊一乍的。”江辙奇道。 “大选之前,秀女提前入住储秀宫,前几日我进宫时看到一个面熟的姑娘,但一时想不起来是哪儿见过的。”秦绾道。 “外地进京的?”江辙立即道。 京城之内,有资格留到大选的秀女,就不可能有秦绾不认得的,这逢年过节大大小小的宴会也不是白办的。 “沙菁菁。”秦绾沉声道。 “谁?”江辙一头雾水。 “沙天棘的孙女。”秦绾答道。 “沙天棘……不是被你杀了吗?怎么没斩草除根。”江辙皱眉。 “唐少陵好像把人扔粪坑里了,难道我能捞起来再杀一次?”秦绾一脸的委屈,“太恶心了吧。” “……”江辙无语。这到底是谁教出来的儿子?果然是变种吧! 秦绾一耸肩。 好吧,其实事实是,唐少陵虽然很二,甚至干得出把沙菁菁扔进粪坑、把任琴琴吊在树上毒打一顿这么缺德的事来,可是他却不会去杀一个本身没什么大恶的女孩子,这是刻在骨子里的原则。 “于是,绝天堡的人还没死绝,想回来报仇?”江辙揉了揉眉心。 “沙菁菁没那个脑子,三年时间不够她重新长一个的。”秦绾凉凉地说道。 “既然如此,礼部那边查一查就知道了。”江辙轻松地道,“大选秀女要求身家清白,沙氏那样的女子,即便绝天堡鼎盛时期也是没有资格的,何况……她的年龄应该超过标准了,这都能混进来?” “回头我找哥哥。”秦绾笑了笑。 如果她没发现,或许宫中会埋下隐患,可偏偏不巧得很,让她在这个时候想起了沙天棘,连带想起了沙菁菁,要不然,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女子,早被她忘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也不知道是她的幸运,或者是沙菁菁的倒霉? “东华的官员,清洗得还不够干净。”江辙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说今天早餐没有豆浆只有油条一样简单。 第四十一章 将计就计 李暄回到王府的时候,已经是黄昏。 远处的天边残阳似火,像极了那日含光寺的火焰。 走进后院,就看见秦绾背着双手站在一棵桃树下,仿佛在沉思着什么,身边也没见伺候的人,连最常跟着她的秦姝都不在。 “想什么呢?”李暄直接翻过回廊的栏杆,走进桃林。 “就是静一静,把最近发生的事都理一理。”秦绾叹了口气。 “除了三国盛会的事,其他的不重要的就放放,让下面的人去办,真不行,横竖还有我。”李暄道。 “随行的名单我已经拟出来了,回头你看看。”秦绾道。 “莫问拿给我了。”李暄有些疑惑地道,“论武那边你自己看着办,论文……是不是少了点?” “没少,后天就是春闱第一场了。”秦绾一挑眉。 “你是说,今科的那些学子?”李暄诧异道。 “文和武不同,不论是谁都没有必胜的把握,不如把这个机会给一些有前途的年轻人磨练磨练。”秦绾淡淡地一笑道,“等殿试之后,你看着不错的,给我指几个。” 李暄想了想,也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有道理。但提起春闱,他又忍不住叹了口气:“今年因为言凤卿班师的省事,推迟了春闱的时间,偏偏今年热得早,这春闱都快变夏闱了,温度一高,这么多人闷在贡院的小单间里,很容易爆发大规模的疾病。” “前些年云州闹灾的时候,苏青崖不是开过两张预防瘟疫的药方吗?”秦绾提醒道,“叫太医看看,可以的话配来每天泼洒贡院,再让每个考生进场之前都喝一碗。” “想一块儿去了。”李暄笑笑。 “不过三年前冉秋心就对恩科动过手脚,天灾好防,就怕人祸。”秦绾沉声道。 “我心里有数。”李暄安抚道。 “那就好,对了。”秦绾一转身,又笑道,“再过几日是舅母四十生辰,因为是整寿,理应大办,不过舅舅也回不来,我想好好给舅母过个寿。” “我给上官策几天休假,让他去操办。”李暄对那位聪慧又识大体的临安王妃也很有好感。 上官英杰留在南楚,也是避嫌,所以王妃和世子,以及庶出的上官箭和上官绣都到了东华京城定居,身边只留了吴侧妃照料起居,秦绾也总觉得有点对不起舅母。 “还有,借沈醉疏用用。”李暄忽然道。 “干嘛?”秦绾一愣。 “你是不是忘了武举也要考试了?”李暄一脸无奈道,“迟太尉说年纪大了,力有不逮,凌元帅品阶太高了,京城现有的武官要么没空,要么压不住。武举不同文举,军功和武功,如果一样都没有,连举子都压不服。刚好沈醉疏两样都有,而且他还是前科的武状元,做一个主考没问题。总不能……你觉得另一个有军功有武功还很闲的言凤卿,适合主考?” “这个……你和昭儿商量。”秦绾眨巴了一下眼睛,满脸的无辜。 谁叫沈醉疏现在挂着摄政王府亲卫军统领的身份,实际上军务九成丢给副官,只负责……陪小郡主玩! 没错,就是玩。 沈醉疏教导李昭功课从来不像慕容流雪那样规规矩矩在书房里授课,哪怕是文课,他也更乐意带着李昭上街,一边走一边教,一边在市集上看人生百态,一一和书中的内容比对。在年幼的李昭看来,那不是上课,就是游玩。 “让他带着昭儿一起去监考。”李暄一挥手。 “……”秦绾抽了抽嘴角,无言以对。 好吧,就算沈醉疏嫌麻烦,女儿拽也会把人拽过去的。 “总觉得有阴谋。”好半晌,秦绾才嘀咕了一句。 “……”这回轮到李暄无语了。 太过心灵相通就会有这样的烦恼,一丁点儿都瞒不过对方,连证据都不需要,只凭直觉就够了。 “真有?”秦绾挑眉。 “如果想在京城闹出点乱子来,做什么最容易?”李暄问道。 “现在?当然是春闱……”秦绾脱口而出,随即以顿,若有所思,“三年前的恩科才闹过一次,不管是谁都应该知道,今年的春闱一定会更加严密,想要再动手脚,很难。可是,比起文举来说,武举的戒备一向松弛不少。朝廷重文轻武,原本就对武举不那么重视,加上来参加武试的举子,肯定是有功夫在身的,混进一些刺客之类的,完全不突兀,确实很好动手脚,怪不得明天考试,你今天擦让沈醉疏去监考,是要打一个措手不及吧。” “所以……”李暄开口。 “所以,你让沈醉疏带着昭儿一起去。”秦绾无力道,“小郡主想看比武,那多带几个高手和暗卫随行保护太正常了。” “如果京城会有乱子,那哪里都不是绝对安全,不如摆在沈醉疏身边,禁军环绕当中。”李暄点头。 “我知道了。”秦绾莞尔一笑。 “另外……”李暄迟疑了一下才道。 “有结果了?这么快?”秦绾精神一振。 “空远大师年轻时是游僧,四处游历,宣扬佛法,具体经历实在不可查,不过他是出家人,有度牒,只要在寺里挂单,便有迹可循,所以大致拼凑出了他的经历。”李暄说着,从衣袖里摸出一张纸给她,“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查空远大师,但从他的经历看,并无任何可疑之处。” “我从不否认空远大师是一位大慈大悲的有道高僧。”秦绾笑了起来,“只是,有件事很在意,可大师大概觉得我不知道对我比较好——你知道的,好与不好,没有人能替本人做判断,我想要知道。” “回来的路上撞见了岳父大人,看起来心情不太好的样子。”李暄道。 “总觉得爹爹也知道,可就是不告诉我!”秦绾咬牙。 “我帮你。”李暄歪歪头。 他能理解江辙的想法,可是他还是要站在秦绾这边的,因为如果是他自己,肯定也不会喜欢别人打着为他好的名义就把他瞒在鼓里,那么,将心比心,秦绾也不会高兴。 “要说特别的地方,空远大师曾在宝龙寺讲经三年之久,除了最后定居含光寺,他从未在一地停留一月以上。”李暄又道。 “宝龙寺。”秦绾思索着这个有些耳熟的名字。 “在西秦边境的盘龙山上,是西秦第一大寺,和青城观合称佛道双壁。”李暄提醒道。 “呃……”秦绾汗颜。因为空远大师是纯粹的僧人,完全不会武功,所以她一时还真没和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宝龙寺联系起来。 “宝龙寺距离这次三国盛会举行的地点不远。”李暄沉吟道,“既然是佛道双壁,不如让喻明秋先去看看?” “你是真不知道?”秦绾白了他一眼,像是在看傻瓜,“佛道不两立,佛家和道家的关系从来就没好过好吗?” “这都是江湖门派,难道平时就没个交流的?”李暄奇道。 “……”秦绾沉默了一下,好一会儿才面无表情地说道,“宝龙寺前任方丈惠果大师就是青城观前任掌教青云子打死的。然后,现任观主,就是明秋的师父,最得意的首徒被宝龙寺罗汉阵打得半身不遂,自暴自弃了三年后,连轮椅一同从青城山上跳下去了。” “当我没说过。”李暄一头黑线,怪不得秦绾看他的眼神这么奇怪。 都是出家人,怎么还杀气这么重?这哪是佛道不两立的问题,分明是血海深仇啊!要真是青城观弟子上了宝龙寺,还不成了清水落进滚油锅里,瞬间炸了啊。 第四十二章 猫捉老鼠 文试和武试的时间是错开一天的,毕竟从未有人规定说不能同时考,东华历史上出过不止一个文武双状元,当然,考试归考试,之后的仕途从文还是武,依旧只能选择一边。 然而,今年的武试现场却是一片诡异。 禁军宽阔的校场上,参与最后殿试的五十名武生从大清早开始就等着了,而此刻都已经快到巳时了,可主考的椅子居然还是空的! 今年的春闱推迟后,六月初的天气已经极为炎热,晒了一早上的太阳,一个个穿得严严实实的武生早就汗流浃背了,毕竟来考武举的人还是练外功的居多,偶尔有几个会点内力的,也不会太高深。沈醉疏是个例外——真正的江湖高手,哪怕是投身官场,也是像顾家那样的,极少会有人愿意被人砍耍猴戏般的来参加武举考试。 校场周围,一圈穿着全套铠甲的禁军依旧站得跟标枪一样挺直,也让那些武生咬牙坚持——那些几乎不会功夫的小兵都没动,他们以后要当将军的怎么能不行? 禁军统领凌子霄一脸的尴尬,凌少将军历练了三年,虽然带兵的本事大有长进,但脸皮的厚度却一点儿都没增加,让李暄都不禁感叹,与其跟着他,真该让凌子霄去跟着秦绾一段时间的。 “凌将军,您看这……是不是派人去催一催?”兵部尚书曲宏宇抹了把额头的汗水,小声说道。 “早就派人去过了。”凌子霄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 “王爷到底想什么呢。”曲宏宇愁眉苦脸。 这东华历史,不——大陆史上就没出现过殿试的举子等主考官等到中午的! “大概是有打算的吧。”凌子霄安慰道。 他比曲宏宇知道得多些,昨天摄政王特地吩咐他加派了禁军校场的守卫,还在外围做了一些布置,就好像知道今天的武举殿试会出事似的。 “文举殿试由陛下亲自主持,可武举……这差别也太大了吧。”曲宏宇哀叹。 “什么时辰了?”凌子霄转头问道。 “将军,已经巳时三刻了。”身后的传令兵答道。 “又不是问斩,还要等到午时。”曲宏宇嘀咕道。 “砍头是午时三刻。”凌子霄吐槽。 因为等待的时间实在太久,又没个说法,也不能去休息,只能在烈日下暴晒,武生中的抱怨声已经越来越响了。 武人嘛,到底还是粗鲁的多,能认得字就算不错,通读兵书就能被叫做儒将,就别指望他们想文举一样懂规矩了。 “凌将军,这要是再没个准话,该不会要哗变吧?”曲宏宇担忧道。 凌子霄也觉得难办,正想着是不是要让禁军压一压,然后再派人去摄政王府问问,就听到入口处传来一阵欢呼:“沈大人来啦!” “啊,参见小郡主!”还有禁军零零落落地喊道。 凌子霄一转头,不禁满头黑线。 他也是这一刻才知道摄政王竟然派了沈醉疏来主考——这个他没意见。可关键是,谁家的主考官还抱着个女孩儿来的?哪怕这个女孩儿是郡主!要说禁军校场,除了摄政王妃就没第二个女人进来过,哪怕是王妃,来校场时也不会带着侍女。 可如今算什么?不但有郡主,竟然还带着丫鬟,一群莺莺燕燕! 好吧,其实没有一群,就是李昭、蝶衣、秦姝、荆蓝,还有个要来看热闹的顾星霜。只不过,沈醉疏和执剑站在几个姑娘中间,让人明显觉得阴盛阳衰。 考场上安静了一瞬,随即一片哗然。 能走到殿试这一步的,除非天资卓越,否则几乎都不是第一次来考试了,所以更加觉得不可思议。 这个人,真的是主考官?不是开玩笑的吧!东华的军队,还有前途吗? “沈大人,你这是搞什么?”凌子霄快步上前,压低了声音急促地道。 沈醉疏无官无品,可又不好直呼他的名字,东华的官员只能含糊地叫一声沈大人了,横竖他身上有一块见官高一级的金牌。 “这不是来得正好。”沈醉疏笑眯眯地往场边的高台上走。 “……”凌子霄很想吼一句到对哪里“正好”了,但人已经撇下他走了,只能咽下嘴边的咆哮跟了上去。 “沈大人,可以开始考试了吗?”曲宏宇赔笑道。 自从祁展天一案后,前任兵部尚书裘正倒台,兵部这几年已经连换了三个尚书了,他还是半年前才坐上这个位置的,更加战战兢兢。哪怕位居六部尚书之一,可摄政王的人……他这个外系哪儿得罪得起? 只不过,都快午时了,希望这位沈大人出的考题不会耗费太多时间,要不然那些暴晒了一早上还饿肚子的考生真要闹事了。 “考试?早就开始了。”沈醉疏一挑眉,凉凉地说道。 “啊?开始了?”曲宏宇傻眼。 沈醉疏抱着李昭走上高台,居高临下地扫过所有人。 凌子霄和曲宏宇对望了一眼,一脸无奈地站在他两边。 “我叫沈醉疏,是这一届武举的主考官。”沈醉疏缓缓地说道。他的声音不响,但字字句句凝而不散,校场上摆明考生,加上场边的禁军,人人都觉得像是有人在自己耳边说话一样,顿时,所有的窃窃私语声都静了下来,只余下风吹过军旗发出的凌冽之声。 对于江湖来说,这四年沈醉疏几乎销声匿迹,只有每年更新的圣山高手榜上从未更改的名字能说明,他还活得好好的。但是,对于这些有意进入官场的人来说,沈醉疏的踪迹并非秘密。所以,对于他出现在这里,也没人表现出好奇,反而有几个少年脸上还露出崇拜的神色。 “在考试之前,我会先让人把你们分组,不得发问,不得有异议,否则现在就可以退场了。”沈醉疏继续说道。 所有的考生都楞了一下,疑惑地互相看看,不过真退出的人却没有。 “很好。”沈醉疏点点头,转身叫过来两个禁军小队长,吩咐了几句。 “沈大人这是想挑出高手来吗?”凌子霄迟疑道。 按照沈醉疏的意思,将所有汗流浃背的考生分成一组,而气定神闲几乎没有汗水的考生分成另一组——很显然,在这样的环境下被暴晒一上午还不流汗的,肯定是内家高手。 这个看一眼就能知道,不过半刻钟工夫,百名考生就分成了两边,一边占了绝大多数,另一边却只有二十余人。 “那边交给你了。”沈醉疏指指那一大群满头大汗的考生,拍了拍凌子霄的肩膀。 “我?”凌子霄睁大了眼睛,一脸的惊诧。 “你是副主考。”沈醉疏道。 “我……”凌子霄无法反驳,噎了一下才道,“那考题呢?” 就算他是副主考,可也只有监考的权力,殿试出题是主考的事,如果是文举,那就是皇帝亲自出题。 “你看着办。”然而,沈醉疏指留下四个字,加上一个真诚的眼神,抬脚就要走人。 “等等!”凌子霄着急地一把拽住他的衣袖,低吼道,“你是主考!而且你让我临时去考什么?” “锻炼一下你的应变能力。”沈醉疏回答得眼睛都不眨一下,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王妃说的。” “……”凌子霄觉得自己有一万句脏话梗在喉咙口说不出来。 不过,他也算明白了,如果真是王妃说的,那就表示了今天的武举殿试果然别有内情,而被沈醉疏挑出来的那部分人才是重点,所以,他根本无法拒绝。 “我挺看好你的。”沈醉疏朝他点点头,施施然地下楼去了。 凌子霄一声长叹,烦躁地抓乱了头发。 特么的考题、考题、考题……都这个时间了,究竟要考什么?弄不好的话这次春闱就变成笑话了,摄政王一定不高兴,还有自家老爹……嗯,这个比摄政王更恐怖! 另一边,沈醉疏一边往下走,一边低声问道:“都观察清楚了?” “放心吧,保证一个都不会漏掉。”执剑笑眯眯地答道。 “很好。”沈醉疏很满意。 一行人走进校场边上一座大约能容纳百人的大殿,这是禁军用来举行会议的地方,殿内原本摆放的长桌、沙盘等物都事先搬走,只留下一个空空荡荡的房间。 执剑出去,没一会儿工夫就带了四个考生进来。 “只有四个?”沈醉疏一挑眉。 “嗯,剩下的只能说,有待观察。”执剑也没把话说死。 “嗯,那观察的就给你和暗卫了。”沈醉疏理所当然道。 “知道了。”执剑笑嘻嘻地出去折腾那近二十个考生去了。 考官啊……第一次尝试,不过看起来应该挺好玩的! 不过,被叫进来的四个考生就有点局促了,若是刚才简单的分组是为了分开外家功夫和内家高手,他们也可以理解,可独独挑出他们四个又是基于什么标准?莫不清楚原因的话,实在很难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别装了,只挑了你们几个,肯定是有原因的。”沈醉疏一声哂笑,把怀里的李昭交给蝶衣,又挥了挥手,让她们都退后。 执剑出去之后,就剩下他和一群姑娘,看起来格外欠揍。 四个考生互相望望,脸上都有不同程度的疑惑和紧张。 “怎么,当我是诈你们的?”沈醉疏忽的脸色一沉,猛然间出手如电,一记浩瀚的掌力将四人尽数笼罩在内。 四人顿时大惊之色,这可是炎阳七转啊,看这声势,完全没有留手的意思,只是四溢的杀气都刮得人脸上生疼。这个绝对不是什么试探或者考验,必须躲!挨上了的话,就不是死不死的问题了,而是整个人都要被烤熟了吧?这种死法也太悲催了! “轰!”炽热的内力拍在地面上,不但坚硬的花岗石地板被轰出一个深坑,最恐怖的是,坑边缘的石块都焦黑了,稍稍一点震动就不断往下掉灰烬。 好吧……这种程度,要说不想杀人也没人信。 “沈大人、沈大侠!我没听说过考个武举还得拼命啊!”那看起来年纪最小的一个少年考生才十四五岁的模样,清秀的脸庞上充满了惊吓,连退十几步后,举着双手一声惨叫。 那内力几乎是擦着鼻尖过去的,还闻到了头发丝被烧焦的糊味,简直太恐怖了,早知如此,就算直接去摄政王府递帖子投效,他也绝不会自作聪明来考武举的! “呵呵。”沈醉疏一声冷笑,右掌一扬,掌心几乎能看见色的气流在凝聚。 他本是纯阴之体,却练了需要纯阳之体的炎阳七转,按理来说,就算侥幸能多活几年,可这门功夫也是不可能练到登峰造极的,也就是说,哪怕他不死,一辈子也就是这个水准了。年轻时固然笑傲群雄,可几十年无寸进,迟早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然而,凤凰花千古神物,在苏青崖手里若是只能为沈醉疏续命,那也太糟蹋这一整朵凤凰花了。 练至大成的炎阳七转,才发挥出它应有的威力,也让沈醉疏更深刻理解了当年沙天棘哪怕勾结官府害他沈家灭门也要得到这本秘籍的决心了。 神兵利器、武功秘籍,历来就是江湖上最让人欲罢不能的诱惑。 另外三人之前闪避的范围稍近,这会儿神色间都极为凝重,互相打了个眼色,猛地虚晃一招,却分成三个方向,绕过沈醉疏,直扑他身后的李昭。 “找死!”秦姝一声冷笑,挡在最前面。 然而,还轮不到她动手,大殿的房梁上幽灵般地飘下来十几道黑影,显然是早就埋伏在内——不比外面空旷的校场一望无遮挡,一座大殿里哪怕什么都没有,梁上也能藏下十七八个人的。 “呵呵。”沈醉疏却收了内劲,抱着双臂继续笑。不过,这和刚刚的笑声意味就大不一样了。 三个考生被暗卫一阻,进退不得,再转身,就见沈醉疏一脸的嘲讽,看他们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三只待宰的鸡。 “那个……”唯一一个摸不清状况的少年结结巴巴地开口。 “站那边。”沈醉疏指了指大门旁边的廊柱,淡淡地道,“乖乖等着一会儿继续考试,动一下就按谋逆罪论处。” “啊……”少年眨巴眨巴眼睛,乖乖地走过去站好,还举起双手示意,表示自己没有携带任何凶器。 “误伤一个,不过……你们三个是没错了。”沈醉疏道。 “你……怎么看出来的?”那三个混进来的考生面面相觑,抱着一种就算是也要死得明白的想法提问。 “第一次分组,想必你们自己也清楚原因,想要干点什么,只靠力气肯定不行。”沈醉疏道。 三人迟疑了一下,点头。 隐藏内力这种办法,他们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考生里又不是只有他们会内功,混在一起并不打眼,傻乎乎地故意收敛内力把自己晒得狼狈不堪,傻不傻?何况先隐藏,等考试时再暴露的话,简直就是不打自招啊。 “可是你没大概不知道,暗卫在暗中已经观察了你们一个早上了吧。”沈醉疏又道。 三人神色一动,但也沉默不语。 校场上那么多人,根本不可能分辨出暗中有人窥伺,何况,他们想知道的是,明明他们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完全没有在校场上暴露任何目的,所以沈醉疏究竟是因为什么才准确找上他们的! “你们不需要有破绽。”沈醉疏淡淡地道,“我晾了你们一早上,但普通的考生就算心里有怨气,顶多也就是抱怨个两句。而你们四个么……第一,都是孤身一人,完全不和别的考生有所交集。第二,不是话太多有挑拨生事的嫌疑,就是沉默不语唯恐惹人注意。嘛,究竟是不是,在生死的考验下,试一试就知道了。” “那要是真死了怎么办!”靠着大门的少年直跳脚。 “谋逆罪论处啊。”沈醉疏斜睨了他一眼。 “……”少年僵住。 什么七绝公子,什么大侠,放屁!那根本是只吃人不吐骨头的笑面狐狸! 三个假考生咬牙切齿,于是果然还是试探吗?可惜他们没沉住气。若是继续装糊涂,想来沈醉疏身为主考,其实根本不可能无故打死考生的吧!可那股内力的威压和杀气都太沉重了些,让他们本能地就想求生。 “沈叔好厉害!”一片寂静中,李昭拍手欢呼。 “能不厉害吗?”沈醉疏一撇嘴,“你父王那个女控都舍得把你借给我当诱饵了。” 听到这句话,蝶衣一个恶狠狠的白眼扔过来。 要说最紧张李昭的,绝不是李暄也不是秦绾,而是蝶衣。沉默的少女仿佛是把女孩儿当成了第二个欧阳慧,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她长大,眼里心里再也容不下第三个人。 “走!”三个假考生忽的一声大喝,两人分别扑向大殿两边的窗户,还有一人冲向大门。 沈醉疏一声冷笑,示意暗卫只管守好李昭,自己不假思索地扑向左边的窗户。 往那边跑的人暗骂一句倒霉,脚尖一顿,双臂护着脑袋,就打算强行撞出去。 “滚回来!”沈醉疏一掌拍过去。 因为要留活口,他的掌力并没有对准人,而是擦身而过向着窗子打过去。 “打偏了?”那人楞了一下。 然而,下一刻,木质的窗户“呼”的一下烧了起来。 那假考生心胆俱裂,一脚踩上墙头借力跃回,才没自投火海找死,但也吓出一身冷汗。 “啊~”就在这时,只听一声凄厉的风声,然后就是惨叫。 只见往右边窗户跑的那人被一根从窗外射进来的羽箭穿透了肩膀,硬生生地钉死在了地上。 沈醉疏面前的那人脸色惨白地咽了口口水。 刚才觉得自己被沈醉疏选中很倒霉,可那个方向好像更倒霉啊! “闪开!”往大门跑的那位听到身后的惨叫更加心神不定,但要停下来投降却更是万万不能的。 “我……我怎么闪?”门口的少年一脸苦相。他要是闪开了,算不上“动一下就以谋逆罪论处”?他不就是话多了点么,吵得谁都不想跟他说话才显得孤身一人,要知道因此会卷入“谋逆”这样的大事件里,他绝对闭紧嘴巴一个字都不说……哦,不对,好像一个字不说也是会中奖的! “把他拿下就算你考完试了。”沈醉疏闲闲地说了一句。 “太好了!”少年愣了愣,随即一声欢呼。 冲过来的假考生倒是笑了,让一个考生来拦住自己,那说明了大门外没有埋伏!如果只是普通的禁军士兵,还是有希望逃出去的! “呯!”就在他还没想完的时候,忽然间,身上几处大穴同时一痛,随后身体失去控制力,五体投地往地上栽去,那一声闷响是额头刚好撞上了门槛。 “撞晕了。”少年检查了一下道。 沈醉疏怔在当场。 他察觉到这少年内力不弱,武功应当挺不错,看起来像是无辜牵连,就想顺手试试他,可是……这功夫也太好了点吧?若是出道江湖,怕是今年就能登上高手榜了。 “那个……不算我谋逆了吧?”少年举起手,弱弱地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师承何处?”沈醉疏一手提着被他拍晕的人走过来,一边问道。 “啊?我?”少年眨眨眼睛,下意识地道,“我叫谢离,是武宗弟子。” “谢离……我是不是在哪里听过?”沈醉疏皱眉,“你是武宗弟子?你师父是哪一位?” “呃……”谢离一脸的尴尬,说不出话来。 “啊!”荆蓝猛地拨开暗卫窜了过来,好奇地打量着少年,上看下看,连连点头。 “你认识?”沈醉疏回头道。 “沈大侠,您也该认识好吗?”荆蓝无力道,“要不是小孩子抽条长太快了,变化太大,我早该认出来了。这孩子……当年我们在圣山武宗驻地不是见过吗?” “哈?”沈醉疏一脸茫然,苦思冥想了好半天,猛然间,脑中灵光一闪,随即就露出很不可思议的神色,“你是南宫廉当年收的那个小徒弟?你几岁?” “十三。”谢离见他终于想起来了,松了口气,摸摸头,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家里穷,哪年云州大灾,家里人都死了,师父把我捡回去的。” 沈醉疏顿时恍然大悟,怪不得认不出来了,当年那个男孩儿瘦瘦小小的,十岁的孩子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身量,三年多来营养跟上了,又习武强身,一下子就抽条了,若不是荆蓝对人体的记忆特别强,恐怕还认不出来。 “这是当年师叔祖送的见面礼。”谢离说着,从脖子里拉出一条红线,下面挂着块玉佩。 这东西沈醉疏当年亲眼见到秦绾给出去的,这才彻底放下心来,这一个还真是被误伤的,可南宫廉那么懒的人,怎么就教出个话痨徒弟来?而且这才三年呢,难不成是被烦得受不了了,所以提前把人赶出师了? “既然是王妃的师门晚辈,怎么不来王府,反而去考武举?”秦姝好奇地问道。 “师父天天说我武功差劲,我就想试试是不是真那么差。而且……如果要师叔祖关照的话,多没面子。”谢离低着头嘀咕。 “……”众人无语。 就看你刚才那一手,这座大殿里除了沈醉疏,就没第二个人打得过你了好么?南宫廉这么打击徒弟,也亏这少年够心大的! “你才十三,就算考上武状元,暂时也没法授官的。”沈醉疏无奈道。 “没事没事,我就是试试。”谢离干笑。 “行了,先把这几个带走。”沈醉疏朝着暗卫挥挥手。 “是!”暗卫队列里出来几个人,不过两个昏迷的好说,那个最倒霉的被慕容流雪一箭钉在地上的,暗卫试了半天也没法在不把人弄死的前提下把箭从石板里拔出来,不得已只能折断了箭尾的翎羽,把人给拔出来了。 “昭儿不是想看军营吗?难得进都进来了,让你蝶姨带你去逛逛。”沈醉疏忽然道。 “沈叔呢?”李昭问道。 “沈叔还要招呼外面的考生,一会儿还要带这个家伙回去。”沈醉疏指指谢离道。 李昭噘着嘴,虽然有点不太乐意,不过在逛军营的诱惑下,还是乖巧地点点头。 谢离毫无所觉,倒是蝶衣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沈醉疏看似疏狂的外表下是一颗极为缜密的心,就算他和荆蓝都认可谢离的身份,可在秦绾确认之前,依旧不放心他距离李昭太近。 何况,南宫廉的徒弟不等于南宫廉,更不等于自己人。 “我现在要干嘛?”谢离兴致勃勃地问道。 “去看看考试怎么样了。”沈醉疏心情不错地带着他走出去。 “沈大人!”凌子霄迎面而来,差点撞个满怀。 “怎么,搞不定?”沈醉疏闷笑。 “考完了!”凌子霄一抬下巴,骄傲地道。 “真的?”沈醉疏一愣。 要知道,执剑的手段,那近二十人还没考完呢,凌子霄哪里七八十个,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都搞定了?怎么考的! 走到校场边上,只见空地上横七竖八倒着不少考生还爬不起来,就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似的,几个太医正在一个个诊治是否有严重伤势。 “你干什么了?”沈醉疏好奇道。 就算凌子霄亲自下场,也不能这么快打倒七八十号人,总不能,他派禁军去欺负考生? “我让他们在一个圈子内混战,按照最先倒地的顺序排名,最后站着的那个就是第一。”凌子霄得意洋洋道。 沈醉疏抽了抽嘴角,很无语地瞪着他,搞不懂这家伙是瞎猫碰见了死耗子,还是大智若愚。要知道,这可是几十人的大混战啊!说来简单,但要让自己站到最后,这其中考到的东西可就多了。不止是武功,或者说,武功反而是不怎么重要的东西了。再强大的人也挨不住人海战术,怎么样在打倒别人的同时降低自己的消耗才是关键。然后,混战中除了自己,所有人都是敌人,圈子不大,并没有地方可以躲避,要随时应付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攻击,就需要非常丰富的实战经验和反应能力。当然,也可以选择组队,那考察的就是组织和领导的能力,否则如何把这群素不相识又同是心高气傲的举子凝聚到一起? 武举的出路大多是要从军的,只有武功好,只能做个冲锋陷阵的小兵,了不起成为偏将就顶天了。可按照这种方法选拔出来的人,却有成为将军甚至元帅的潜质。 凌子霄……该说不愧是凌从威的儿子吗? ------题外话------ 今天好长一章,惊不惊喜…… 第四十三章 敲开冰山一角 “南宫廉的徒弟?”不止是秦绾,连李暄都好奇地过来看热闹。 “参见摄政王。”谢离先是给李暄行了大礼,然后再用师门的礼仪拜了秦绾,“见过师叔祖。” “都长这么大了啊。”秦绾笑眯眯地把人扶了起来。 男孩子都长得快,十三岁的少年除了脸上还微带着一丝稚气,看起来已经是个出色的男子汉了。 “你师父呢?”李暄问道。 “师父说,有点私事要处理,让我到京城来找师叔祖。”谢离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封信来。 “他还会有私事?该不会又去哪儿找酒喝了吧。”秦绾忍不住笑起来。 信很随意,就和南宫廉的风格一样,甚至都没封口,似乎根本不介意自己徒弟偷看。 “你看过?”秦绾一边展开信,一边随口道。 “师父当着我的面写的,就一张纸,信封还是我路上找的。”谢离耸了耸肩。 “……”秦绾抽了抽嘴角,只想说当南宫廉的徒弟还真是辛苦了啊。 “说的什么?”李暄道。 “就说徒弟可以出师了,让我帮忙看着点,随便使唤也不打紧,他有点事要办,最近都没空来东华。”秦绾说着,一把将信纸捏成一团,杀气毕露。 “还真随便。”李暄苦笑。 好吧,凡是天才都是有怪癖的。 “所以,你怎么跑去考武举了?怎么报的名?”秦绾又转头问道。 “我是云州人呀,户籍一应俱全,怎么不能考试啦?”谢离睁大了眼睛。 秦绾微微怔了怔,所以,南宫廉才把小徒弟送到她这里来? 云州的遗孤,尤其青岩县一代在瘟疫中存活下来的百姓,对摄政王府都有很重的感恩之心。 “啊,对了,师父还有个口信带给师叔祖。”谢离一拍脑袋,“师父说,如果师叔祖最近要去西秦,最好去一趟鸣剑山庄。” “为什么?”秦绾惊讶道。 三年前,南宫廉亲眼目睹墨临渊和唐默一战,之后鸣剑山庄依约封庄,他应该最清楚,以自己的身份,无论哪一个都不方便在鸣剑山庄露面。 “师父没说。”谢离摇了摇头,想想,又有点不确定地道,“不过,偶尔师父会望着西秦的方向沉思,还说什么……怎么还没出来之类的。” 秦绾一挑眉,心中微微一跳。 还没出来?是指唐少陵吗?南宫廉……他知道唐少陵闭死关的原因? “师叔祖,那我要干什么?”谢离问道,“考试……还算数吗?” “你想当将军?”李暄忽然开口。 “呃……不想。”谢离打了个寒颤,赶紧摇头,“要是想当将军,当年我就已经拜了冷长老为师了。” 秦绾眼中闪过一丝讶色,这孩子倒还真是和圣山有缘。 “那你考什么武状元!”沈醉疏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 “沈大侠不是也没去当将军吗?”谢离不服地反驳。 沈醉疏翻了个白眼,不想去解释自己至少名义上确实是带着一支军队,只道:“你不想从军考什么试,这叫占着茅坑不拉屎,说不定没有你,那些武举里说不定就会出一个大将军呢。” 谢离干笑了两声,抬头看着天花板。 “王妃。”就在这时,执剑走了进来,一向带着笑意的娃娃脸上难得阴沉着。 “行了,你先在王府呆着,自己想想愿意干点什么。”秦绾挥挥手。 “那我可以跟着沈大侠吗?”谢离的眼睛亮晶晶的。 “跟着我干嘛?”沈醉疏纳闷。陪孩子玩吗? “我师父说你是大侠。”谢离很顺口地说道。 “南宫廉说的啊,那可值钱了。”沈醉疏笑眯眯地点点头,顺手揪着领子把人拎走了。 “王妃一定猜不到那几个人混进武举考场是谁指使的。”执剑沉声道。 秦绾和李暄对望了一眼,都不禁起了一丝好奇。 “别卖关子,快说。”秦绾催促道。 “庆亲王。”执剑答道。 “谁?”秦绾一愣,下意识地道。 “庆亲王……王妃没想到吧?”执剑道。 秦绾眨眨眼睛,回头去看李暄。 “这个……庆王世子救驾身亡,庆郡王刚刚册封亲王。”李暄提醒道。 秦绾也觉得棘手,这若是庆王真是幕后黑手,那就说明了之前的一切都是他自导自演的……先封赏然后再治谋逆……简直滑稽。 “那几个家伙这么容易就交代了?”李暄奇道。 尽管执剑是他暗卫营出身的人,本身就擅长刑讯,可这么短的时间里挖出来的这么惊悚的情报,到底是真是假? “当然没这么容易了!”执剑夸张地一瞪眼睛,顿了顿,又道,“属下有八分把握他们说的是实话,还有,那十九名考生中又揪出来两个,剩下十七人应该是清白的。” “一百人里能混进来五个也算是不错了,还有的可能性不大。”李暄揉了揉太阳穴。 考生的户籍资料出了这么大的差错,那是吏部和户部的严重失职,可谁都知道户部尚书纯粹是个摆设,三年时间实在不足以让彻底崩毁的户部恢复正常运转,所以这个锅东方牧背定了。 东方家幼子娶了白荷,妥妥的摄政王嫡系,如今有这么好一个把柄在手里,杜太师一定很开心。 “现在还不能动庆亲王。”秦绾沉声道。 “我知道……”李暄刚吐出三个字,忽的一顿。 “世子!”两人异口同声,随即一起转身就奔向后堂。 从废太子的别苑酒窖救回庆王世子李钦之后,因为李钦一直昏迷不醒,秦绾也怕有人再对他下手,就把人带回了王府,安置在清风苑的客房里。 如果庆王是主谋,那世子知不知情?是不是也是苦肉计? 清风苑里,就算李钦拿慕容流雪没辙,可还有一个玄玉在呢。无论是慕容流雪还是玄玉,都不会提防他的。 刚走进清风苑的大门,就听见一阵悠扬的琴声传来。 两人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 穿过拱门,只见莲池边的凉亭里,秦珑正襟危坐,正拨弄着一具七弦琴,虽然指法尚且稚嫩,转音只见略有生涩,可最重要的是,这琴声里很有灵气。比起秦绾那种明明标准得一个音都不错的正确曲调,反而是秦珑的缺陷更吸引人。 “难得你们俩这个时候一起来。”慕容流雪放下手里的书卷站起身来,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惊奇。 秦绾摆摆手,示意他不要打断。 一曲奏完,秦珑这才跳下凳子,过来行礼。 “挺好的。”秦绾笑着摸摸她的头发。 知道大人们有事要谈,秦珑很乖巧地抱起那把专为她打造的小一号的琴,行礼告退,算是完成了今天的课业。 秦绾顺势让跟来的执剑护送秦珑出去交给安国侯府来接的下人。 “真打算让我一直教下去?”慕容流雪轻笑道,“再过个一两年,她的年纪就不太方便了。” “珑儿可是正式磕头拜了师的,哪能说不要就不要。”秦绾笑。 琴棋书画、风花雪月,这些女孩儿该会的东西,几个老师能比得过慕容流雪? “说吧,什么事。”慕容流雪道,“早上才帮你抓了几个毛贼,这就又出事了?” “我来看看庆王世子。”秦绾道。 慕容流雪的眼神有点古怪,仿佛在说你们俩有闲情逸致一起来探望一个小小的世子就奇怪了。 “啊!”就在这时,不远处猛地传来一声惊叫。 “玄玉!”秦绾脱口而出。 三人互望了一眼,直接用轻功飞掠过莲池,翻越一片屋脊,来到客苑。 “怎么回事?”慕容流雪喝道。 玄玉的房门打开,本人正站在门槛外傻傻地发呆。 “不是我杀的啊。”玄玉道。 “谁死了!”秦绾一把将他拨开。 却见房间里一片凌乱,地上躺着一个人,看衣着,似乎应该是还在昏迷的庆王世子李钦。 “我一开门,就看见他躺在那儿了。”玄玉撇撇嘴。 “小心。”慕容流雪一摆手,当先走了进去,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屋内已经没有别人存在,这才蹲下身,轻轻翻过李钦的身体,手指先探了探鼻息,又按住了颈上的大动脉,好一会儿才摇摇头欧,“死了。” “怎么死的?”秦绾凑了过去。 “没有明显外伤,不过眉心隐隐发青,怀疑是中毒,让苏青崖看看吧。”慕容流雪起身叹息道。 “怎么会死在这里的。”李暄在屋里走了一圈,纳闷道。 如果李钦是清白的,那他醒过来跑到玄玉屋里做什么?按理他和玄玉应该素不相识也毫无交集。而如果李钦和庆王同谋,那他就应该是来杀玄玉的——可这就更奇怪了。 来杀人的反而莫名其妙死在了要杀之人的屋里。 “我说,你究竟是有多招人嫌?这么多人要你的命。”秦绾转头看着玄玉一脸的嫌弃。 “又关我的事?”玄玉气得直跳脚。 “不过,最奇怪的是,这么多人想要你的命,你居然活得好好的。”秦绾“啧啧”两声,摇头不语。 玄玉气结,难道我就该被杀才应该? “这运气也是没跑了。”慕容流雪苦笑着放下了桌上的茶壶。 “茶里有毒?”李暄凑过去。 “这是上好的碧螺春,但香味有点奇怪。我不知道是不是有毒,但肯定加过料。”慕容流雪谨慎地说道。他对医术和毒术都一窍不通,可对茶叶却很了解,尤其秦绾这里的茶叶全是上好的贡品,少有不对就很容易察觉到。至少这壶茶如果放在他桌上,他是绝对不会喝的。 “茶水是满的,至少李钦不是被茶水毒死的。”秦绾沉吟道。 “或者,他就是那个来给茶水下毒的人。”李暄道。 “你说这茶里的毒是李钦下的?”秦绾一愣。 “那里。”李暄指指角落里的小小供桌。 玄玉是出家人,所以他的房间里供奉着三清的画像,还有一个香炉,每天早晚三柱清香。 如今,香炉里的香虽然早已烧到了尽头,可香灰里明显能看到一些纸片焚烧后残留的碎片。 “是用来装药粉的油纸,苏青崖那里有很多。”秦绾扫了一眼便道。 “看来,李钦下了药,在这里焚烧了装毒粉的油纸,然后……自己中了毒?”秦绾思索着,慢慢走到供桌前,顺手拿起一支还没点的香,随即手微微一顿。 “怎么了?”李暄立即发现了她的反应。 “只有两支香了,要做晚课的话,是不是不太对?”秦绾问道。 “怎么可能?我早上看到明明是三支。”玄玉赶紧跑了过来。 “因为一支被他点了用来烧油纸了。”秦绾一耸肩,把剩下的两支香凑到鼻端闻了闻,随即笑了起来,“原来如此。” “香里有毒?”李暄了然。 秦绾按捺下躁动的轮回蛊,用手指比了大约半个指节的长度道,“只有最上面这一段有毒,不用半盏茶时间就能烧完,烈性毒。” “我、我早上点香明明没事的。”玄玉脸色发白,咽了口口水,有些后怕。 “应该是你出门之后才被人换了香,你要谢谢他——”秦绾指了指李钦,凉凉地道,“要不是他来杀你,说不定今天晚上你就真的死了。” “……”玄玉抽了抽嘴角。 我谢谢你啊! “所以,现在是有两拨人要杀玄玉,但这两拨人互不相干,反而互相干扰了?”慕容流雪总结道。 “大概是的。”秦绾想想也觉得有些好笑,又道,“现在已经知道一拨是庆王的人,另一拨么,估计和在大理寺袭击凌虚子师徒的刺客是一路的。相比起来,庆王的人好对付些。” 这回,连慕容流雪也像是看珍惜动物似的上上下下打量着玄玉,纳闷道:“你到底招惹了什么麻烦?” “我怎么知道!”玄玉简直欲哭无泪。 “不对。”李暄忽然道。 “怎么不对?”秦绾一怔。 “如果他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不至于引来两拨毫不相干的杀手。”李暄道。 秦绾抿了抿嘴唇,眼神微沉,又看了玄玉一眼,严肃地道:“你下了青城山直到现在,身上有没有什么东西是一直带着没有换过的?” “东西?”玄玉呆了呆,脸上闪过一抹迟疑。 这些日子下来,他的傲气也被打击得多了,加上也明白自己的处境,倒是听话了不少,闻言还真苦苦思索起来。 他们是出家人,下山的时候带的姓李也就是几件平时替换的道袍和一些干粮,东西都是观里自产的,并没有什么特别。何况,进了大理寺后,行囊就被没收了,或许是实在没什么东西,也不知道被狱卒扔到了哪儿。然后就是兵器,自己的剑也是很普通的长剑,青城山下铁匠铺子里打造的。再有其他的话,这几天住在摄政王府,衣食住行都是王府提供的,除了自己这个人,还真没什么东西是他一直从青城观保留至今的了。 “一件都没有?”秦绾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猜错了。 “真没有啊。”玄玉苦恼道。 “小道长,你头上的发簪看起来有些古朴,好像不是王府的东西吧?”慕容流雪轻声道。 “啊!”玄玉顿时恍然。 的确,就算经历过几次打斗,还下过奉天府大牢,可里里外外衣物都可以换过,唯独没人特地要求他把那支黑黝黝毫不起眼的发簪交出来过。 “这个不是我的。”玄玉拔下那根簪子,解释道,“在进京城之前,我们碰上一个纨绔子弟调戏一个农家女,争执中我的木簪断了,也没带备用的,那姑娘的爷爷就给了我这根簪子算是道谢,免了我披头散发的狼狈。因为真的不值钱,所以师父也没反对。” 秦绾接过发簪,却觉得入手一沉。 “是根铜簪。”玄玉道。 秦绾仔细查看发簪,一时倒看不出是不是铜的,因为这簪子确实很旧了,看起来黑漆漆的,毫无金属的光泽,只是簪头上却刻着道家的八卦图案,或许是因为这个,玄玉就一直用着了。 一时看不出什么不妥,秦绾想了想道:“这个先放在本妃这里。” “哦。”玄玉难得没有抗议,大概是被屋里的尸体吓了一跳,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已经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才觉得怕了吧。 “王妃?”屋外传来聆风的声音。 “什么事。”秦绾走出门。 “启禀王妃,祁总管求见。”聆风说道。 “让他在小书房稍等。”秦绾立即道。 “你先去吧。”李暄点点头。 现在并不是平日报账的时间,祁印商这么稳重的人匆匆而来,必定是有正事的。 “好。”秦绾笑笑,带着聆风直接向小书房走去,一边道,“祁总管没说什么?” “好像是哪里的账目不对。”聆风道。 秦绾“嗯”了一声,推开了书房的门。 “见过王妃。”祁印商立即行礼。 “不用每次看见本妃都那么恭谨。”秦绾也有些无奈。 她的下属里,就属祁印商最一板一眼,还特别固执。不过当年保下祁印商的确是值得的,这个青年已经用三年的行动证实了自己的能力和忠心。 “礼不可废。”祁印商照例反驳了一句,呈上了一叠账目。 “这什么……你直接说吧。”秦绾头疼道。 “这是宿州的一些林地和铺子,从两年前开始,就一直在亏损。”祁印商道。 “所以,有什么奇怪吗?真要是生意不好做,你处置了吧,横竖本妃现在不缺钱。”秦绾道。 “确实有点奇怪。”祁印商冷漠的脸上勾起一丝笑容,却很冷,完全不带温度。 秦绾在把自己的私产全部托付给他的时候,就下放了大半的权利,做生意确实不可能一帆风顺,这几年里,祁印商也关掉过一些店铺,或变卖,或转行,也有购买新的良田商铺,总体来说,秦绾的产业是欣欣向荣的,如果只是生意不好,他确实不用特地来回报。 “宿州生意不好做的原因是,那里盗匪太多,商队来往不便,物资不流通。”祁印商道。 “盗匪?”秦绾没好气道,“宿州军在干什么?” “在忙着当盗匪。”祁印商不慌不忙地道。 “噗——”秦绾直接喷了,瞪着他道,“别一本正经突然来一句好吗?” “是真的。”祁印商一耸肩,无奈道,“白天穿上军服是兵,晚上一脱甲胄就成了匪,官商勾结、把持政务,横竖宿州天高皇帝远,只要控制了刺史和传递公文的驿站,宿州就成了一个封闭的国中国。” 秦绾一声哀叹。 宿州偏远而贫瘠,只要他不报灾,朝廷就谢天谢地了,确实没多关注那个地方。 祁印商沉默不语,等她消化完这个事实。 “本妃回头和王爷商量。”秦绾继续叹了口气。 “是。”祁印商答应一声,正要告辞,目光无意间落在她手里的簪子上,不由得一怔。 这么脏兮兮的东西,实在不像是王妃的,难不成是古董? “对了,你看看这东西。”秦绾注意到了他的视线,顺手把簪子抛了过去。 祁印商接在手里掂了掂,沉吟道:“铜簪……不对,这重量不太对。” “重量不对?”秦绾疑惑。 “重了一点。”祁印商肯定道,“若是轻了,也许是空心的,可重了就不对。又不是黄金,打一支铜簪不至于还要掺别的东西?那得抠门到什么程度。” 秦绾听得一脸佩服。反正她是没感觉到簪子分量有什么不对,说明了就算真有问题,那差距也是极为轻微的,可祁印商只是掂了一下就感觉到了。 “术业有专攻。”祁印商却显得很平常,“若是菜市口卖肉的王屠夫,掂一下都能告诉王妃重了多少。” “我知道了。”秦绾点点头。 也算是个意外发现,如果有人处心积虑伪装了这支簪子,那么这就是玄玉惹祸根源的可能性很大。 祁印商把玩了一番簪子,没发现其他不对劲的地方,顺手就还了回去。 就像是他自己说的,术业有专攻,他管好王妃的产业即可,这些阴谋算计的事自有比他擅长的人去头疼。 等他出去,秦绾顺势往椅背上一靠,闭上了眼睛。 这几天发生的事太多,就连她也不免有些疲倦了。不止是身体上的,还有心里的累。 安静下来,她不禁又想到了南宫廉送来的信。 私事……偏偏在这个时候,还没空来东华,总觉得他在暗示着什么,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并非是说她觉得南宫廉会陷入什么危险,只是莫名地觉得烦躁。 再想起那个口信,唐少陵究竟怎么了? 三年前,唐少陵确实有走火入魔的迹象,可苏青崖不是也说了没事吗?何况鸣剑山庄里还有唐默和唐演两位绝世高手,断然不会坐看唐少陵出事的。 然而,无论怎么自我安慰,秦绾都无法说服自己,闭关三年不出是件正常的事,又不是修仙! 她知道,江辙虽然表面上从不提起这个儿子,但内心里也同样是担忧的。 然而,这回不是当年在西京会盟,三国盛会的地点距离大榕城可不近,想要偷偷走一趟几乎不可能,而表面上,她实在没什么理由拜访鸣剑山庄,毕竟,是墨临渊逼着唐默闭门封庄的。 许久,秦绾才轻轻地一声叹息,再睁开眼睛时,已经恢复了神采奕奕。 他可是唐少陵,哪有这么容易出事。 至于现在,她能做的只是眼下的事,至少青城观弟子被追杀的真相已经显露出了冰山一角,而只要抽出了一个线头,这一连串纠结在一起的阴谋都能被慢慢理顺。 三年的修生养息不动干戈,或许,朝堂上已经有些人忘记了当年冷面亲王的手段了? 第四十四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 因为知道了死因,秦绾带着喻明秋,就只拿着那两支被下了毒的香去了苏宅。 李暄没有同行,因为他必须考虑另一个问题……前几天才说找到一个庆亲王的“私生子”,这才几天呢?人死了。怎么交代? 苏宅里,凌虚子已经可以起床,在院子里走几步,只不过头发已经变得全白,脸上也多出了不少皱纹,仿佛一下子老了二十岁似的,喻明秋看着有点心酸。 按照苏青崖的说法,原本凌虚子就只剩一口气了,死中求活,能保住性命就不错,内力基本散了个干净。而这个年纪的老人,一旦没有了内力,自然显示出垂垂老态。 “别难过,能活着就是托了苏神医的福。”凌虚子倒是很看得开。 秦绾按了按喻明秋的肩膀,让他在院子里配凌虚子说说话,自己推门进屋。 在苏宅,从来别指望有人出来招呼她,找了药房没见人,她才在后面的药圃里见到了一身尘土的苏青崖和孟寒。 “又干嘛?谁死了?”苏青崖很不满。 他是大夫,只医活的好吗?老是抬尸体过来算是个什么事! “帮我看看这是什么毒。”秦绾将丝巾包着的两根香递过去。 听到是毒,苏青崖才有了点兴趣,接过来,先用指甲抠下一点粉末捻了捻,又凑到鼻端闻了闻,脸上浮现起一丝惊讶。 “很特殊的毒?”秦绾精神一振。 如果够特殊,线索就会更多些了。 “我没见过这种毒的成品,应该是最近有人研制的,从未在江湖上出现过的毒,我只能大概分辨出毒性和症状,推导出配方,但没办法告诉你这毒的名字来历。”苏青崖答道。 “烈性毒,见血封喉。”秦绾一耸肩。跟苏青崖混久了,基本的判断力还是有的。 “嗯。”苏青崖点点头,微微迟疑了一下才道,“这种毒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技巧,主料是七星海棠,配上几种催发剂而成,唯一有一点奇怪的是,里面含有大量的流香草——这种草并没有毒性,也不能用来治病,它是一种很温和的麻醉草,是药师用来制作麻沸散的原料之一。而且流香草在东华并不常见,是生长在南方湿热的沼泽附近的,我不明白在里面加流香草的作用是什么,难道是因为流香草的汁液黏稠,能把毒粉粘在一起伪装成香吗?” “那用浆糊就可以了。”秦绾摊手。 流香草并不是常用药,除非制毒之人生活的环境周围特别多,否则真不至于特地用它来当黏合剂使用。 “你说,流香草?”孟寒走了过来。 “流香草还有别的用途?”苏青崖眉头一动。 “没有。”孟寒摇了摇头,淡淡地道,“只不过,这东西俪影山里随处都是,跟杂草没什么两样。” “你说,流香草来自南疆?”秦绾眉头一动。 “并不是南疆独有,但南疆确实很多。”孟寒思考了一下才道,“流香草喜欢潮湿闷热的环境,一般来说,适合它生长的地方大多分布在西南一带。” “从前,南疆人用它做什么?”秦绾凝重地问道。 “麻醉剂。”孟寒不假思索地答道。 听到这个毫不出奇的答案,秦绾和苏青崖对望了一眼,各自一摊手。 “麻醉蛊虫,以便随身携带。”不料,孟寒却加了一句。 “麻醉蛊虫?”秦绾一怔。 “流香草无毒,不会伤害到蛊虫,所以才被大夫运用在活人身上,不是吗?”孟寒一脸的天经地义。 “你看一下这个。”秦绾顺手把那毒香从苏青崖手里拿回来,再强行塞过去。 孟寒皱眉,和苏青崖一样,刮下一点粉末闻了闻。 “除了流香草,我觉得还有一种草药的味道,只是很淡,不经过实验一下子分辨不出是什么,只知道也不是毒。”苏青崖道。 “是凤眼花的花粉,同样是南疆的常见植物,和流香草经常伴生而长。”孟寒肯定道,“这是引蛊之物。” “北燕的人?”秦绾脱口而出。 “未必。”孟寒冷声道,“之前不是告诉你了吗?即便没有你的信,我也要回来一趟。” “你也没说什么,我以为你能应付。”秦绾坦然道。 “有点头绪了。”孟寒转身收拾了刚刚从药圃里采的药草,一边道,“进屋里说吧。” 苏青崖更不在乎身上伺弄药草沾上的泥土,只用勺子舀了清水洗净双手,带他们去了书房。 虽然他是大夫,但书房里该有的依旧一样不少,尤其显眼的是墙上挂着的一幅精致的大陆地图,每次有人走进这间书房都要感叹一番,就算兵部收藏的地图都未必有这个精致详尽,摄政王妃真把苏青崖当半个谋士用。 孟寒站在那幅占据了大半面墙的地图前,看了一会儿,忽然问道:“你怎么看南疆?” “兵家必争之地。”秦绾毫不犹豫道。 “当初大陆四国鼎立之势,南楚和北燕是因为完全不接壤,西秦和东华之前,就是中间隔着一个南疆。”孟寒平静地说道,“南疆之地,蛊毒盛行,瘴气弥漫,大军过处,先要折损十之三四,所以无论是东华还是西秦,都不愿意穿越南疆,这才相安无事。” “如今西秦占据顺宁,南楚北境虽然重新筑城抵御,但尚未经历实战,效果未知。”秦绾说着,也微微叹了口气。 “你想另外开辟出一条通往西秦的道路,但西秦绝不可能坐看你掌控南疆,反倒是北燕,大概会喜欢坐山观虎斗,顺便看看有没有便宜可捡。”苏青崖一声冷笑。 “夏泽苍的手伸那么长,也不怕被剁了爪子。”秦绾咬牙切齿。 “今年开春的时候,俪影山有不明人士出没,我让秦诀去查探过,却没什么结果。”孟寒道。 “俪影山上有什么吗?是不是来窥探军情的?”秦绾皱眉。 “应该不是。”孟寒摇头,“若要窥探军情,那距离也太远了些。俪影山上杀机重重,若没有向导,普通人进去多少死多少,连骨头都不会剩下,可那些人却很熟悉地形,哪里有毒沼,何时起瘴气,都一清二楚。” “南疆有叛徒。”秦绾冷了脸。 “或许在他们眼里,我才是叛徒。”孟寒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 “那些复旧派?”秦绾无奈。 “这几年来被我逼得越来越没有藏身之处了,朔夜带兵进南疆后,大概是狗急跳墙了。”孟寒道。 “还有什么,一并说了吧。”秦绾道。 “我去那些人出没的地方看过,加上王城的各家药铺都有过失窃,我推测,他们想练血炼蛊。”孟寒沉声道。 “当年全灭了先皇十万大军的血炼蛊?”秦绾脸色猛地大变,“你不早说!” 血炼蛊成群结队,嗜血凶残,所过之处,人畜都被吸尽血液,只剩干尸,极为恐怖,当年进入王城的十万先锋军全灭,从将军到火头军,无一生还。那之后,先皇才请出了蛇姬下毒破蛊。 “血炼蛊哪有这么容易练。”孟寒像是看白痴似的看了她一眼,“只不过,他们带走的东西的确是练血炼蛊用的。” “你确定?”秦绾一脸凝重。 “当然确定。”孟寒顿了顿才道,“血炼蛊嗜血,而且,只食用饲主的血,血液不够便会反噬。当年一战,你知道南疆多少蛊师豁出性命用自己的血肉喂养这些蛊虫吗?东华十万大军全灭,可瞬间又能调来二十万,可南疆正当盛年的蛊师在那一役十不存一,之后南疆再无反抗之力。” 他的声音很平静,仿佛无悲无喜,在说着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史书果然是最会骗人的东西。”秦绾苦笑。 怪不得比起先皇,南疆人更对蛇姬恨之入骨。原来当时的南疆几乎已经没有战斗力,而死在蛇姬毒下的,多半是普通民众,以及那些蛊师的家人。 那不是一场战争,仅仅只是屠杀。 “这三年,有空时我会看看天湖禁地里那些文献,很多当年父王来不及教给我的东西,那里都有。”孟寒说道。 “所以,血炼蛊不是不能养,而是不可能养出这么多?”苏青崖问道。 “就凭那些人,翻不起浪来,何况,他们可是很在乎自己的性命的。”孟寒冷笑。 秦绾点了点头。蛊虫最可怕的地方并不是有多凶残,而是无孔不入,防不胜防,可若只是少量血炼蛊,还是有办法对付的,多年前的毒宗和现在的苏青崖都证实了,蛊虫并不是不会被毒死的。 “至于这个。”孟寒晃了晃手里的毒香,“这些香里藏着的是白沙蛊,流香草能暂时麻痹蛊虫,而凤眼花的划分则会让蛊虫变得凶暴噬人。香一点燃,首先蒸发的会是流香草,然后白沙蛊醒来,被最讨厌的火焰和凤眼花香一刺激,立即就会攻击距离最近的人。” “既然如此,那香里的剧毒是做什么用的?”秦绾茫然。 又是毒又是蛊的,不嫌多此一举吗? “因为白沙蛊只吃死人。”孟寒挑了挑眉。 “我在典籍上见过,那是……毁尸灭迹的?”苏青崖道。 “三个时辰,保证吃得干干净净,绝对比化尸水好用。”孟寒说着,把毒香前面一截折下来,拿了个瓶子装起来,一边道,“白沙蛊平时用处不大,偏偏又特别难养,连我都是第一次看见成活的,这个归我了。” 秦绾哭笑不得。 三年不见,孟寒不再躲藏在阴暗中,而是成为王者走上前台,虽然成熟了不少,但骨子里其实一点儿都没变,还是那么单纯。 “王妃!王妃!”就在这时,执剑直接冲了进来,脸色苍白,一头的冷汗,“李钦、李钦……” “没事。”秦绾淡定地安抚,又翻了个白眼。还真是难得看见执剑这么慌乱的模样。 “尸体他……”执剑结结巴巴地一时说不清楚。 “尸体没了是吧。”秦绾叹了口气。 “王妃怎么知道?”执剑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又道,“不对,也不是没了,就是……” 眼见他急得抓耳挠腮却怎么都形容不出来,秦绾无奈地看向孟寒。 “就像是沙堆的一样,风一吹,就有一部分散开消失了。”孟寒道。 “对对对!”执剑连连点头,“而且,沙堆的被风吹散了地上总还有沙子留下,可李钦的尸体却这么一点点消失了,连血都没有啊!” 秦绾扶额,可以想象,如果没有李钦这个替死鬼,等玄玉回房做晚课中招,到了天亮的时候,毒香烧尽,尸体消失,顶多就是地上多了一件道袍,就算他们猜测玄玉易装逃走,也不会想到尸体被蛊虫吃光了这种奇葩事吧!事实上,如果孟寒不在,又没人看见尸体消失的过程,那八成还得去满京城找一个盗尸体的贼! “还有谁看到了?”秦绾问道。 “王爷。”执剑咽了口口水,“因为太过惊悚,王爷怕引起恐慌,让我把棺材给钉死了。” “没事。”孟寒淡然道,“白沙蛊生命很短暂,复苏之后活不过一天,在那之前别开棺材就好。” “原来是蛊虫啊。”执剑闻言,长长地舒了口气。 只要知道了原因,蛊毒虽然可怕,可那不是有孟寒这个最厉害的蛊师在吗?未知才是真的恐怖。 “行了,你不用管尸体了。”秦绾挥挥手,“你去查查那对给玄玉铜簪的祖孙是什么人,总觉得太巧了点。这年头哪来这么多碰巧的英雄救美。” “是。”执剑应道。 就算知道了尸体不是凭空消失,可看到了那一幕,心里总觉得发毛,还是找点事做吧! “孟寒,跟我来一趟,有事让你帮忙。”秦绾又道。 “让我给谁下蛊?”孟寒眼睛都不眨一下。 秦绾笑而不语。 走出门,就见院子里,喻明秋扶着凌虚子散步,一边似乎在听他说些什么,脸上带着一丝笑容,但眼神却很凝重。 “去吧。”看见他们,凌虚子笑着拍拍喻明秋的手,温和地道,“在苏神医这里,不用记挂老道了,倒是你师弟,毕竟少年气盛了些,你多担待。” “是,师叔放心。”喻明秋道。 “王妃慢走。”凌虚子道。 “道长好好休养。”秦绾点头回礼。 · 回到王府,李暄一个人在桃林里发呆,脸色很不好看。 秦绾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她直接把执剑差遣出去了,好像忘了让他来告诉李暄一声尸体消失的原因…… “回来了?”李暄转过身来,目光在孟寒身上一扫而过,随即恍然,“是蛊毒?” “真不好骗。”秦绾哀叹。 “反正尸体已经没了,不会再有别的活人没了就行。”李暄摊手。 “孟寒,请你务必把整个王府检查一遍有没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秦绾一脸郑重。 “这用不着我。”孟寒瞥了她一眼,冷哼道,“你自己把王府转一圈,就算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也吓跑了。” 秦绾无语,知道的明白他说的是轮回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说她比蛊虫还可怕呢! “不过,现在连尸体都没了,要怎么交代?”李暄问道。 当时把李钦的存在在金銮殿上公布出来,是为了打草惊蛇,可如今蛇是惊了,打蛇的棍子却不见了——就算是李暄一下子也想不出太好的办法了,只能指望自家这位从来不按常理出牌的王妃了。 或许,这次她也能想出一个剑走偏锋的办法来? “办法么,还真有一个。”秦绾笑了起来。 李暄松了口气,眼底也浮现起轻松,每次看到她这么笑,总有人要倒霉了。 “走吧,去地牢。”秦绾招了招手。 摄政王府的地牢不大,关不了几个人,不过这里平时也没什么人进来,顶多就是偶尔抓个刺客才用一用,如今里面也就关了一个人而已——喻明秋之前抓回来的刺客刚刚被执剑折腾完后移交刑部了。 暗卫开了门,又重新隐入暗中守门。 死人走下地牢,在最里面一间看到了要找的人——哪个假扮李钦的冒牌货。 “咳咳!”李暄干咳了两声,提醒里面的人自己的存在。 原本躺在干草垛上的人一跃而起,脸上的表情几乎是喜极而泣的。 一个人被关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除了一天送两顿饭,平时别说人了,就连光都看不见,吃饭都是摸黑的,如今能看见人,就算是来杀他的也比这不死不活地丢在角落里发霉好啊。 “怎么,考虑得怎么样了?”秦绾漫不经心地问道。 “能活着,谁不想啊。”假李钦苦笑道,“可是,如果我背叛了,就算你放了我,他们迟早会知道是我说的,我还有家人在他手里呢。” “是么,那做个交易怎么样?”秦绾道。 “什么交易?”假李钦下意识地问道。 “你看,你明明还活着,可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秦绾摊了摊手,很无辜地道,“可是,那位世子呢,是真的死了,可偏偏谁也不知道。你说,你的运气是不是比他好?” “王妃的意思是……”假李钦只觉得心头一跳,脑海中涌起一个荒谬的想法,可就是知道太荒谬才不敢相信。 “只要你愿意,你就是世子。”秦绾缓缓地道。 “你让我继续加班庆王世子?”假李钦呆了呆,一声惊叫。 “不是假扮,是成为。”秦绾纠正。 假李钦盯着她不说话,耳边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成为真正的庆王世子,这个诱惑不可谓不大,反正世子已经死了,而他们在相貌上本就是一模一样的,甚至他还专门花费了三个月时间模仿李钦的言行举止,自问完全不会让人看出来。 可是,摄政王妃的话,可信吗? “当然,既然是交易,想必你知道我们要的是什么。”秦绾又道。 “我有什么好处?”假李钦想了想,没马上回答好与不好。 “好处?”秦绾不禁笑了起来,“等庆王死了,你就是庆王,你的儿子会是世子,还有比这更大的好处吗?” 假李钦目瞪口呆,僵硬地转头去看李暄。 “王妃说的话,就等同于本王说的。”李暄淡淡地道。 “王爷难道不怕,混淆皇室血脉的罪名?”假李钦咬牙道。 “横竖轮不到庆王这一支坐上皇位。”李暄不甚在意地答道。 他所在乎的,从来只是“李氏江山稳固”,换句话说,除了皇帝一脉,他才不管别人家里养了几个私生子呢。 “王爷说话算话?”假李钦盯着他。 “本王的话虽然不是圣旨,却胜似圣旨。”李暄一声哂笑。 “好!”假李钦额头青筋暴起,冷汗直流,嘴唇咬得发白,狠狠地道,“我赌了!” “很好。”秦绾满意地点头,微笑道,“不过,你应该明白,本妃如今还信不过你,所以在你身上做点手脚也是保证,只要你办好庆王的事,一切好说。” “不就是下毒吗?我吃。”假李钦倒也光棍。 见他这么干脆,秦绾终于好心地没告诉他不是毒,而是蛊。 孟寒会意,偷偷塞了一粒药丸给她。 秦绾手指一弹,药丸直接弹入假李钦嘴里。 药丸入口即化,假李钦只觉得舌头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动,但再分辩,又没在嘴里吃到什么异物,只好当做是吃了毒药后心情紧张之下的错觉。 “说吧。”李暄道。 “我是庆王派来的,目的是宝藏的钥匙。”假李钦干脆地道。 “前朝宝藏?”秦绾一愣,“钥匙,你找玄玉干什么?” 前朝宝藏的钥匙,那也应该来找她和李昭才对,关玄玉什么事! “原来王妃还没找到钥匙吗?”假李钦得意地笑了起来,“血脉只是媒介,如果没有钥匙,难道随便放血吗?” 秦绾心中一动,从衣袖里抽出那根陈旧的铜簪:“你说的钥匙,该不会指这玩意儿吧?” 假李钦脸色一变,隔了一会儿才道:“发现了啊……” 秦绾没说其实她根本没研究出来铜簪的特别之处,只是随便哪来诈一诈,见状心里便有了底,重新收好铜簪,淡淡地道:“继续。” “我已经追踪那对祖孙很久了,谁料那老头儿也像是有所察觉,挑了点事,把钥匙塞给了几个青城观的道士,我可不是凌虚子的对手,只好借官府的手了。”假李钦有些无可奈何道,“然而,我又没想到,这么重要的东西竟然不是凌虚子收着,而是给了一个草包小道士,再回头时,那小道士已经被王妃保护起来了。” “凌虚子和他徒弟是你杀的?”秦绾问道。 “不是!”沐浴在喻明秋的杀气里,假李钦赶紧摇头,急道,“我就是买通狱卒搜了他们的身,然后拿了他们的姓李检查——这本来就是犯人进大牢的必要程序,完全不会让人生疑,我没必要杀人啊!” 秦绾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说法。 既然此人投诚,那至今为止哪一件事是哪拨人做的就很容易分辨开了。的确,假李钦顶着君王世子的名义,又是被冲撞的苦主,买通个狱卒搜查凌虚子师徒的随身之物很自然,完全没必要杀人招惹青城观这么个庞大的敌人。那么,杀人的就是夏泽苍派来的了。 “那老头是什么人?”李暄问道。 “这个真不知道,或许庆王知道。”假李钦摇了摇头。 “庆王为什么找人假扮他儿子?”李暄好奇地问了一句。就看李钦会去杀玄玉就知道,这位世子也不是纯洁的白莲花。 “为了留条后路。”假李钦苦笑道,“就像现在,我被你们抓了,可我是假的,按照常理,既然有人假扮世子,那真正的世子肯定就是清白的,庆王也瞬间从幕后主使变成独子下落不明的受害者了。” “果然是苦肉计。”秦绾冷笑。 想来如果那天她没有想到废太子别苑,她也会在别的地方,用别的方式“救”出奄奄一息的李钦的。不但洗清了庆王府的嫌疑,还顺带找到了从摄政王府杀人灭口的捷径。 “我知道的大概就是这些了。”假李钦继续道,“庆王和多疑,我们只知道自己要做的,多余的就一概不知了。” “很好。”秦绾转头道,“明秋,你带他去收拾一下,一会儿本妃要看到一个刚刚从昏迷中醒过来的庆王世子。” “是。”喻明秋点头,把人拎走了。 “没事我就回去了。”孟寒道。 “你给他下的什么蛊?”秦绾好奇道。 “字母蛊的一种。他吞了子蛊,平时没有感觉,但我催动母蛊的话,子蛊着急寻母,就会破肚而出。”孟寒道。 “好恶心。”秦绾嫌弃。 孟寒白了她一眼,一个字都不想多说,扭头就走。 “这一天的惊吓实在太多了,休息一会儿吧。”李暄叹了口气。 “嗯。”秦绾挽着他的手臂往外走,一边没忍住道,“我以为你不会同意。” “不会同意什么?”李暄眉眼不动,淡然道,“不同意让他继承庆王的王位?” “要不,事后叫孟寒弄死他?”秦绾提议,“反正王爷一诺千金,而本妃是小女子,翻脸像翻书!” “噗。”李暄被她逗笑了。 “我很认真的!”秦绾瞪他。 “我也是认真的。”李暄脚步一顿,看着她道,“你以为,东华为什么没几个亲王?不止是先皇吝啬,因为东华为了不养一大群米虫,对皇族的三年一考评非常严格。如果他什么都不干,只是花天酒地,不用多少年,那所谓的王爵就要降到底了。如果他不怀好意,那更简单,你让孟寒弄死他也好,把他当真正的庆王直接按谋逆罪处置了也行,还怕他?” “那要是……他干得很好呢?”秦绾迟疑道。 “有人兢兢业业为东华呕心沥血的话,难道本王还稀罕封一个王爵吗?”李暄用更加诧异的眼神看她。 “……”秦绾傻眼。 李暄难得也有把刁钻古怪的王妃堵得说不出话来的时候,忍不住闷笑起来。 “你耍我啊!”秦绾重重地踩了他一脚。 地牢到底是地牢,就算是摄政王府的地牢也不见得能干净到哪里去,李暄云白的鞋面上顿时多了一个黑漆漆的脚印。 “岂敢。”李暄瞟了一眼鞋子,有些哀怨,“这双鞋还是昭儿做的,第一次穿。” “昭儿会做鞋?”秦绾愣住。 “算是吧。”李暄顿了顿,含糊道。 秦绾只是最初听到的时候太过意外,毕竟女儿才三岁,不过马上就反应过来了,多半是蝶衣动的手,小丫头出个主意、帮了点忙就算是她做的了。 “怎么,吃醋?”李暄低笑道。 “是啊,吃醋!”秦绾咬牙切齿。 臭丫头,为什么总是跟她父王比跟她亲?果然是前世的小情人么?哼!就是吃醋了! ------题外话------ 这几天很勤劳,快来表扬我o(* ̄︶ ̄*)o 第四十五章 盗皇 “钥匙啊……”秦绾翻来覆去把玩着那根铜簪,却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虽然簪子已经非常陈旧了,但也绝对没有千年之久,顶多就几十年。整支簪子一体打造,浑然天成,看不见任何可以打开的机关或是细缝,而上面刻的八卦图案也很粗糙,可以说,雕刻的人连篆刻的基本功底都没有。 这样的簪子,就算丢在路边,也很可能几天都没人捡走。 毕竟,稍稍有些资财的人都看不上它,而真正的穷苦人家根本就不用发簪! “呯!”猛然间,书房的门被人一下子打开了。 “怎么了?”秦绾回过神来,一脸的诧异。 “王妃!”秦姝风风火火地冲进来,站在书案前,却扁了扁嘴,露出一脸委屈的神色。 “谁惹你生气了?”秦绾随手放下铜簪。 “笨蛋哥哥!”秦姝气呼呼地道。 “阿诀哪儿惹你了?”秦绾怔了怔。 要说这兄妹俩的性格也是完全相反,比起秦姝的天真活泼,秦诀简直是块花岗岩,又冷又硬还没存在感,秦诀不是不疼爱妹妹,只是性子内敛从不会表达,明明平日里就是秦姝欺负秦诀多些。 “他成亲了!孩子都有了!”秦姝道。 “噗——”秦绾刚刚喝进嘴里的茶水直接喷了出来,好一阵折腾,才一脸不可思议地道,“你再说一遍?” “今天从禁军校场回来的路上,我们居然看见哥哥在买酸梅果脯之类的零食,而且一买就是几大袋,我就奇怪地问了句。”秦姝咬牙切齿道,“谁知道,他竟然说,我嫂子已经三个月了,南疆那里的蜜饯不好,所以在京城多买一些带回去!” “……”秦绾微微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王妃啊,我就这么一个哥哥啊,结果他成亲了我不知道,有孩子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过几年突然有个小鬼叫我姑姑我才知道?”秦绾眼泪汪汪地抱怨。 “他……大概是没那根筋。”秦绾也只能苦笑。 不用猜就知道,秦诀的性子估计根本就没把自己成亲生子当成一件大事,反正就是没必要提起,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有人发现了也就那样。他八成现在都没弄懂秦姝到底在气什么呢。 不过话说回来,肯嫁给这块石头的姑娘也够厉害的了,她是不信秦诀会主动对哪个姑娘有好感直到谈婚论嫁。但总算学会给怀孕的娘子买果脯蜜饯,也算有进步,否则她真太对不起人家姑娘家了! “真是气死人了!”秦姝道。 “退一步想想,你哥那性子有人肯要也是件好事,是不是?”秦绾笑道。 “呃……”秦姝扶额。 虽然不想承认,可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好了,你要是有空闲,去帮执剑和荆蓝查点事。”秦绾挥了挥手。 她现在最在意的就是那对祖孙是什么人了。 “哦。属下告退。”秦姝心虚地吐了吐舌头,赶紧退出去,关好了书房门。 秦绾想了想,派人去叫了陆烟过来,让她去库房取一对玉如意、一对平安锁,以及五百两黄金送去给秦诀当做贺礼。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秦诀恐怕都要留在南疆,送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也用不上,所以除了“平安如意”之外,她干脆折成了黄金。当然,除了秦绾,也没有这么实在的送礼方式了。 倒是江辙知道后,同样送了一匣子黄金过去。 陆烟走了一趟回来后很快把事情打听得清清楚楚。 原来秦诀随同孟寒留在南疆后,一开始依旧和之前一样隐于暗中行使暗卫的职责,不过随着南疆的形势变化,复旧派越来越咄咄逼人,孟寒缺乏可用的人手,毫不客气地把秦诀喊出来指派他去做这做那。熬过了最初一段时间的不适应后,他也算渐渐习惯了接受别人的目光注视。 不得不说,当年离散的南疆族民大都还思恋故乡,听闻王子要复辟南疆,不少人扶老携幼地归来,重建家园。 南疆少女多情,又没有中原那么严格的礼教,只要看中了就大胆追求,任是百炼精钢在这温柔乡里也要化作绕指柔了。 秦绾一边听一边笑,不禁感慨,当年秦姝请她赐姓,她就让兄妹俩跟她姓秦,幸好秦诀没真被“情绝”这个名字给诅咒了! “什么事那么开心?”李暄从外面走进来。 “没事没事。”秦绾笑眯眯地让陆烟去干自己的事,上前挽着李暄的手往外走,顺手捞起书桌上的铜簪。 “忙了一天了,今天厨下做了你喜欢的糖醋鲤鱼。”李暄道。 “明明是昭儿最喜欢的。”秦绾朝他扮了个鬼脸。 “你还真跟女儿吃醋了?”李暄哭笑不得。 “就吃了,怎样?你咬我啊?”秦绾送他一个白眼。 夕阳的余晖扫过,眼中忽的绿光一闪。 秦绾一怔,忽的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李暄诧异地看她。 秦绾皱了皱眉,有些不确定地对着夕阳举起了手里的铜簪。 “这颜色是不是有些发绿?”李暄道。 “刚才我好像把茶水喷到簪子上了。”秦绾说着,用衣袖使劲擦了擦簪子。 月白色的袖子上顿时染上一抹墨绿近黑的污迹,而擦拭过后的簪子却隐隐泛起了暗绿色的光芒,不像是之前黑漆漆的模样了。 “这个颜色,玄玉不可能没擦过。”李暄道。 玄玉虽然不至于有洁癖,但正常人显然不会把这么脏的簪子往头发上插的。 “但是很显然,他不会用茶水去洗簪子。”秦绾接道。 “你是说,簪子外面涂的东西会被茶水溶解?”李暄道。 “有可能。一般来说,发簪沾染茶水的几率很小。”秦绾忍不住一声轻笑。 还真是误打误撞,回头给秦姝挑支发钗奖赏吧,也算错有错着。 李暄拿过簪子看了看,果断地回头,把书房里秦绾没喝完的大半杯茶端了出来,“哗啦”一下全浇在簪子上。 秦绾很默契地一手接过茶杯,一手递过去一块丝巾。 李暄用力擦拭着,很快的,丝巾上染上了大片黑绿的颜色,而那铜簪渐渐露出了真容。 粗糙的八卦刻纹尽数被擦除,整根簪子呈现出古朴而又韵味的暗青色,簪身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仔细看来,却像是一种文字,可却和大陆上流传的任何一种文字都不太一样。 “是青铜。”秦绾肯定道,“也许为了改变重量,也许是增加硬度,稍稍掺杂了一些别的金属,这是一种很古老的工艺,改天去请教一下宗伯伯。” “宗元大师那里就拜托你了。”李暄轻轻一笑,又道,“不过,拜这个所赐,我终于知道西秦的底牌是什么了。” “你知道了?”秦绾惊讶地看着他。 “这些。”李暄指着簪身上的文字解释道,“虽然我看不懂这些字的意思,但我在宫里的一本古籍上看见过,这是前朝时期,神道中人所用的祭天文字。” “国师柳轻风?”秦绾脱口而出。 “西秦持有的,应该就是这些文字的解读方式。”李暄道,“我猜,北燕的机关图多半也是用这种文字书写的,春山图的秘密还没找到,可八成也脱不了关系。” “也就是说,没有懂得祭天文的柳家后人,我们谁集齐了所有图谱都会面临看不懂的境况?”秦绾咬牙。 “应该是的。”李暄点点头,迟疑了一下,又道,“若是柳家留下了释义的字帖还好,若只是口口相传,那就和你与昭儿的血脉一样,是很难被人夺取的东西。” “难怪冉秋心如此着急。”秦绾沉吟道。 由不得冉秋心不急,这场前朝宝藏的争夺中,北燕的确是落了下风的,迫切需要做点什么来改变目前的局势。 “先吃饭去。”李暄当机立断地把簪子往怀里一收。 来到饭厅的时候,菜早已上桌。 李昭坐在为她特制加高的小椅子上,两条小腿在空中一晃一晃的,双手托腮,趴在桌上盯着正中间的——糖醋鲤鱼。 “想吃鱼?”秦绾笑道。 “嗯嗯。”李昭的眼睛亮闪闪的,连连点头。 秦绾拉开椅子坐下来,挽起衣袖,将那盘糖醋鲤鱼整个儿端到了自己面前,一脸淡定道:“这是我的。” “……”李昭傻眼,下一刻嘴巴一扁,就要哭出来了。 “你多大的人了还欺负女儿。”李暄啼笑皆非道。 “娘亲欺负人!”李昭眼泪汪汪。 连照顾李昭的蝶衣都没忍住瞪了秦绾一眼。 有这么欺负自己女儿的吗? “可是娘亲也想吃鱼呀。”秦绾探过头去,同样用一副水汪汪的眼神盯着自家女儿。 李昭楞了一下,眼泪含在眼眶里,愣是没掉下来。小姑娘脸上的表情千变万化,最终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一脸恋恋不舍地盯着糖醋鲤鱼,奶声奶气地道:“那……昭儿留给娘亲吃。” “噗哧——”秦绾被逗笑了,摸了摸女儿的脑袋,拿起筷子,飞快地将整条鱼分尸去骨,不一会儿,雪白的小碟子里就堆满了松软的鱼肉,再浇上一勺子糖醋酱,酸酸甜甜的香气飘散开来。 李昭咽了口口水,小眼神还不住地往鱼上瞟。 “吃吧。”秦绾笑着把装满了鱼肉的碟子往女儿跟前一放。 “娘亲最~好了!”李昭欢呼。 “比父王还好?”秦绾问道。 李昭偷眼看了看毫无表示的李暄,歪着头,犹豫了一下,咬着小勺子重重地点头:“娘亲最好!” “乖~”秦绾满意了。 李暄无声地叹气,于是很想问你究竟是吃我的醋还是吃女儿的醋? 蝶衣也无奈,自家的小姐年纪越大,反而越来越孩子心性——若是按照欧阳慧的年纪来看,都快上三十的人了好么? 一顿晚饭在欢乐的气氛里吃完,刚放下碗,李昭就开始打哈欠了。 “今天也是累了吧。”李暄道。 “先带她去院子里走走消消食,不能马上睡。”秦绾吩咐道。 蝶衣点点头,抱起揉眼睛的李昭往后院走去。 “你呢?今晚还有奏折吗?”秦绾转头问道。 “明天就是殿试了,今天早点休息,记得殿试之后叫陆臻去宫里藏书找找那本有祭天文的古籍——他当年考试之前不是把藏书里的书都看过了吗?”李暄道。 “真巧,我也是这么想的。”秦绾抬头,与他相视一笑。 远处,丝毫不知道自己又被惦记了的陆臻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行,明天我去找宗伯伯。”秦绾从他手里要回那根青铜簪,顺口问道,“执剑回来了没有?” “没有。”回答的是站在门口的莫问。 “看起来今天是不会有消息了。”秦绾遗憾道。 毕竟,已经过了好些日子了,想要找人确实没这么容易。 “王爷,王妃。”就在这时,李少游步履匆匆地走过来。 “李总管,这么晚了,什么事?”李暄惊讶道。 “门外有位带着孙女的老人家,说要见王妃。”李少游道。 “见王妃?”李暄一挑眉,诧异道,“是什么人?” 何况,李少游为人谨慎,也不会随便有人说要见王妃就来通报。 “那位老人家说,王妃正在找他。”李少游的脸色也有几分怪异。 “本妃找他?”秦绾一怔,又和李暄对望了一眼,猛地灵光一闪,脱口道,“不会吧?” “找上门来了?”李暄也很震惊。 难道真是把青铜簪给了玄玉的那对祖孙?如果是的话,这回还主动招商王府,怎么看都是故意的吧! “请他们到偏厅奉茶。”秦绾深吸了一口气道。 “是。”李少游答应一声,下去安排了。 “我去看看。”秦绾起身道。 “一起。”李暄抓住了她的手。 “好。”秦绾一笑,郑重地点了点头。 两人往后院绕了个圈子,故意消磨了一些时光,这才走向偏厅。 “王妃。”喻明秋迎面走过来,脸上带着几分凝重,低声道,“里头的老人家武功很高。” “是吗?”秦绾一挑眉,也更疑惑了。 是哪位前辈搅乱京城这一池春水? 喻明秋抱着渊剑跟在后面,显然是打算一起进去。 秦绾在门口停了停,收敛了心神,这才走了进去。 “丫头来了啊,真慢。”一个灰袍布衣的老头盘腿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捧着茶盏,对着她笑嘻嘻的。 秦绾眨了眨眼,几乎以为是看错了。 “简一前辈?”李暄惊讶道。 “可不就是老头子我。”简一点头。 “简伯伯怎么会来京城了!”秦绾这才反应过来,脚尖一点,整个人飞扑过去。 “哎哟,小丫头长大了,连小小丫头都有了。”简一抱着她拍了拍才松手。 “见过主。”边上的少女这才过来行礼。 秦绾眨巴了一下眼睛没说话。 有点眼熟,谁来着? “小女乐宗宗主安华,四年前曾在主的继承仪式上见过。”少女微笑道。 “啊,琴宗主的小徒弟啊。”秦绾恍然大悟。 琴语输了继承挑战,这个叫安华的少女赶鸭子上架当了宗主,不过四年过去,当初差点儿哭鼻子的小姑娘也变得沉稳端庄了,身上更有一种典雅出尘的气质,依稀神似当年的琴语。 “简伯伯,你怎么和安宗主在一起?”秦绾好奇地问了一句。 乐宗是最避世的宗门了,而简一邋遢随意惯了,碰上弹个琴都要先沐浴焚香的乐宗,简直浑身都不对劲,更别提同行了。 “最近世道不太平啊。”简一摇头叹气。 “乐理是不能闭门造车的,所以一年前小女开始离开圣山游历天下。”安华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前些日子小女途径西秦,遇见山匪,幸好简师伯路过。” “好歹是我圣山的人,想着把人捎你这儿来再说。”简一道。 “安宗主放心在王府留一阵子吧,若是要回乐宗,我派人送你一程。”秦绾立即道。 她和安华只是一面之缘,但对于当初对她释放善意的琴语却很有好感,举手之劳的话,还是很愿意帮一帮的。 “多谢主。”安华笑着道谢,落落大方。 秦绾也不禁感慨,时间真的能改变一个人。 “简一前辈说,曦在找您?”李暄开口道。 “是啊。”简一点点头,笑嘻嘻地道,“你不是派人到处在找被青城观的小牛鼻子英雄救美了的祖孙吗?呐,美人在那儿呢。” 说着,他还特意指了指笑得尴尬的安华。 “是你?”秦绾一挑眉,取出青铜簪晃了晃,“这个是你给玄玉的?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老夫可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简一挤挤眼睛,压低了声音道,“原本是看着西秦的人很宝贝这玩意儿,还说什么要立刻送回京城献给太子,老夫琢磨着是个好东西,于是就……” “就偷来了?”秦绾不客气地道。 “哈哈,不是好东西老夫还不偷呢。”简一得意道。 “迟早西秦也要给你下通缉令。”秦绾没好气道。 这把所谓的“钥匙”,在某种意义上还真是能和北燕的虎符相提并论的东西呢。 “除了北燕和西秦,大陆还有一大半。”简一倒是毫不在意。 再说,他都这把年纪了,也实在不像是年轻那会儿一样手贱,三天不偷就犯病,大不了继续回无名养老呗,最不济,还有秦绾会给他养老送终。 “也就是说,这东西西秦也是刚刚弄到手,然后还没呈给夏泽苍,就被您老人家给截了胡?”李暄总结道。 “要说起来的话,确实是这么回事。”简一道。 “那怎么会和青城观扯上关系?”秦绾纳闷,“他们没得罪你吧?” “这可不是老夫故意害人。”简一的神色也严肃了起来,“原本老夫并不知道这东西有多重要,只能算是一时兴起,给西秦太子找个麻烦。然而,一路上夏泽苍派来追杀的人让老夫察觉到了不对劲,这根看起来不起眼的簪子,也许对你、对东华都大有作用。只是杀手出现得太频繁了,刚好老夫请说凌虚子下山追杀叛徒也是要上京城的,就暗中把东西放在了那个小道士身上。老夫还帮他们引开了西秦的杀手,绕了个大圈子,所以今天才到了京城呢。可进了城才知道,青城观的人还是出事了。老夫也没想到,杀手都被引开了,以凌虚子的武功,竟然还是……” 一边说,他悠悠地叹了口气,眼底闪过一丝悲伤。 秦绾回头看了喻明秋一眼,摊了摊手。 喻明秋摇摇头,紧皱的眉头也放松了点。 要说这事虽然是无妄之灾,可终究也怪不得简一,谁也不知道追着这支簪子来的竟有两拨人,而庆王一插手,把人给弄大理寺去了,这才给了夏泽苍的人可趁之机。话说回来,简一也是为了秦绾和东华,青城观弟子也是东华子民,家国大事,责无旁贷。 只能说,巧合得过分了。 “简伯伯,你把那簪子偷出来之后没做手脚吗?”秦绾道。 “本来就很破了,都在地上都没人捡,还需要做手脚吗?”简一反问道。 “哟,堂堂盗皇,生平第一次,可是看走眼了啊!”秦绾扬眉。 “胡扯!老夫怎么可能看走眼!”简一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不过,被秦绾一挤兑,屋里压抑的气氛倒是消散开来。 秦绾慢条斯理地抽出那根古朴的青铜发簪,在简一眼前晃了晃。 “咦?”简一瞬间瞪圆了眼睛,一把抢过了簪子,也没理会秦绾,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好一会儿才道,“原来是黄金土,还真是终日打雁,被雁啄了眼了。” “黄金土?什么东西?”秦绾一头雾水。是指之前被茶水洗去的那一层东西吗? “那是黑心奸商用来作假古董的,因为是暴利,所以被他们称为黄金土。”简一撇了撇嘴,一脸牙疼的表情,“老夫怎么没想到用茶去洗一洗呢?” 秦绾无语,正常人都不会想到用茶水去洗发簪的好吗? 不过,看起来不用特地跑一趟宗元的铁匠铺了。 “这个文字……祭天文?”简一又道。 “简一前辈认识这些文字?”李暄道。 “算不上认识,只是见过。”简一摸了摸下巴,沉吟了一会儿才道,“年轻时胆大包天,就没有什么是不敢干的。那时听说盘龙山雷暴轰击地面,炸出了一座千年古墓,好奇之下,就约了几个朋友,还有几个盗宗弟子一起下墓去了。就是在那座古墓里,壁画上很多用的都是这些文字。” “也就是说,那很有可能是柳轻风的墓?”李暄动容。 “那你们怎么样了?古墓呢?”秦绾急道。 “没怎么样,还没找到主墓室呢,什么都没看见就都死了,就剩我一个。”简一指指自己的鼻尖,虽然语气很轻松,但不难听出这种平静之下隐藏着的暗流汹涌。 “那您就这么算了?”秦绾惊愕道。要说是现在的简一也罢了,可年轻时的简一,就算只剩他一个人回来,也要拉上高手再进去一次才对。 “不算了又怎么样?司碧涵和阮飞星都说了,进不去!”简一没好气道。 “这么厉害的机关?”秦绾倒抽了一口凉气。 “至少比皇陵强多了。”简一耸了耸肩道,“就像你们先皇墓里那个差点儿坑死你们的流沙陷阱,看着厉害,但江辙一包火药炸对了地方,白河水倒灌,陷阱立刻就破了。但那座古墓,如果没有正确的机关图,现在没有人能进去。老夫出来后,把炸开的墓道彻底推平了,那地方原本就人迹罕至,应该不至于再让人进去送死。” “盘龙山,是不是距离宝龙寺不远?”喻明秋忽然道。 “说起来……是不远。”简一楞了一下才道,“那个山谷地势偏僻,如果正常行走,距离宝龙寺足有一两天的路程,可如果从空中看,其实就隔着一座山峰而已。” 秦绾和李暄对望了一眼,从对方眼里都看到了自己的意思。 很好,连宝龙寺和空远大师也能联系起来了,果然,这一团乱麻里只要抽出了一根线头,后面的就都会理顺了。 “你说,我要是直接跟夏泽苍说,想要去宝龙寺上香,你说他会答应吗?”秦绾问道。 “我若是他,会。”李暄点头。 还有一句话是没说出口的——最好能趁机会把你干掉,还要死无对证!当然,就算他不说,秦绾也心照不宣。 “对了,你们不是要开什么三国盛会吗?把这丫头也带上吧。”简一指着安华道。 “我?我怎么行?”安华吓了一跳。 “你是乐宗的宗主了,琴语指点了年纪最小的你当继承人就是看好你的天赋——”简一说着,顿了顿,转头问道,“琴棋书画,算不算论文?” “大概……算吧?”秦绾迟疑了一下。 实在是“文”这个字的意义太过宽泛了。不过,反正要带上好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再多带个安华也没差。 “那……我试试。”安华犹豫着点点头。 “你就算不相信自己,至少也要相信你师父琴语是不是?”简安慰道。 “也不知道师父在哪里游历。”安华叹了口气,秀丽的脸上涌起一丝孺慕。 “天色不早了,都先歇了吧,不急于一时。”秦绾说道。 李暄点头,走到门口,招呼李少游给简一安排客苑住下,至于安华身为女子,秦绾想了想,让她住到了白荷出前住的院子。 安顿好了人,秦绾又派了暗卫去把执剑荆蓝秦姝都叫回来。 算是让他们白忙这大半天的了。 然而,荆蓝回来的时候脸色却实在太过怪异,看着李暄欲言又止。 “我先回房了,你也别太晚。”李暄很体贴地先离开了,喻明秋也很有眼色地走了,只剩下秦绾和荆蓝两个人。 “说吧,什么事要避着王爷?”秦绾笑道,“你该不会是想告诉本妃,王爷在外头养外室吧。” “不是王爷。”荆蓝汗颜。 “那是谁?”秦绾一愣。 荆蓝直说“不是王爷”,却没否认“养外室”,难道…… “难道是我父亲?”秦绾想了想,不甚在意地道,“是的话,干净点处理了,别让大长公主察觉。” “也不是安国候。”荆蓝抹了把汗。王妃真心彪悍,要真是侯爷养外室,王妃简直比汝阳大长公主还凶! 秦绾张了张嘴,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属下回来的时候,看见丞相大人和一个女子在一起,状似……很亲密。”荆蓝一闭眼睛,泼油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你上次也说我爹养外室。”秦绾无奈。 “……”荆蓝憋屈……可虽然有点差错,那邱莹莹也确实是外室啊! “行了,明天我去问问。”秦绾摆摆手,根本没放在心上。 神态亲密的女子?如果不是荆蓝看错了,那多半是另有隐情。这世上,他就算相信李暄见异思迁,也不会相信她爹在外面养女人的。 先不说她爹对她娘的感情,就说如今的江辙其实是独身,他若是真想成家,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何必在外面不明不白地养个女人呢。 第四十六章 故人 第二天就是殿试,早朝罢朝,李镶坐在最上首,下面是李暄,然后是陆臻和一众春闱的副主考。 按照东华的管理,殿试只有一篇策论,由皇帝出两道考题,考生们可以任择其一。 上一届恩科李暄出的题太刁钻,无论是云州的民生还是嘉平关的战事,对于这些普通学子来说都很遥远,加上会试上萧无痕和陆臻赌气出的贴经卷子,导致九成九的考卷都极为难看。不过,难看归难看,有些策论虽然稚嫩,却还是有可取之处的,那些进士大多都被外放磨砺了。 这一次,李镶出的考题就简单了很多。 南楚之地尽归东华后,楚江水道也归了东华独有,而楚江下游几乎每年春汛问题都很严重,于是李镶的题目就是“治水”。 另一道题,李镶很谦虚地交给了摄政王。 李暄有点意外,但只是稍一思索,便道:“治匪。” 所有人都不禁楞了一下。 这题……简直比皇帝出的治水还简单啊!毕竟春汛年年有,可千古以来从未真正根治过,想要写出新意还切实有效真不容易。但治匪就不一样了,就算是文人,纸上谈兵也能一二三四数出无数条治理匪患的方法。 连李镶都看了李暄好几眼。 恩科的殿试题目,他的老师已经不知道让他写过多少篇策论了,越写,越觉得难度。毕竟,他是马后炮,可三年前的学子考试之时,云州再厚一片混乱,嘉平关甚至还在北燕手里呢。 摄政王……难度在放水? 几乎所有的考官都有这么一种疑惑。 然而,李暄既然话已出口,那就是板上钉钉。殿下的考生思索了一阵后,思路快的已经开始落笔。 可以想象,选择后一题的考生肯定占了绝大多数。 因为殿试是当场阅卷,这边考试未完,题目已经传了出去。 秦绾听到“治匪”一题,忍不住笑了笑。 “王妃,这个治匪有什么讲究吗?”秦姝好奇地问道。 “大概是临时起意吧。”秦绾拿着一把大剪刀修剪着桃林里的树枝,一边道,“祁总管说,宿州那边官匪勾结,盗匪横行,王爷大概也是想看看,有没有人知道,或者说是敢写那边的情况。” “总感觉宿州那边好多麻烦。”秦姝道。 “山高皇帝远么。”秦绾漫不经心地道。 “王妃不打算收拾宿州军吗?”秦姝好奇地问道。 “现在什么事都没有三国盛会来得重要,何况……”秦绾顿了顿,有些无奈地道,“宿州那个地方,偏僻,贫瘠,连进士都不愿意去那里做官,宿州军严重不满编,就是个空架子。不过呢,也是因为宿州那个地方一没有油水,二没有边患,也不是什么战略要地,朝廷一向不怎么重视的,听说先皇还是太子的那会儿还上书过皇帝废除宿州呢,也免得收不上税不说,朝廷每年还要拨银子过去。太不划算。” “宿州再怎么荒凉也是东华徒弟,上面生活着东华百姓,怎么能用划不换算来评判!”秦姝气道。 “先皇年轻时可功利多了。”秦绾一耸肩,又去祸害下一颗桃树。 “王妃,您可别趁着阮婆婆和司前辈不在,把这儿折腾得乱七八糟的。”秦姝无奈道。 “你不觉得,桃树这么长比较好看吗?今年桃子一定会很多!”秦绾振振有词。 秦姝叹了口气,您高兴就好!横竖只要树根不动,应该不至于影响这里的阵势吧? “王妃,江相有请。”聆风站在桃林入口喊道。 “咔嚓!”秦绾手一抖,把一根好好的桃枝给剪断了。 “王妃?”秦姝吓了一跳。 “没事,去换衣服。”秦绾扔下大剪刀,转身就要回房。 “王妃,相爷说,请您把绿绮琴和大圣遗音琴都带上。”聆风赶紧加了一句。 “哈?”秦绾一愣。带琴?什么鬼!难道爹爹心血来潮想教她弹琴不成! 不过,既然是江辙说的,秦绾虽然疑惑,但还是吩咐秦姝去把压箱底的绿绮琴找出来。至于大圣遗音琴,因为不像绿绮琴那样是李暄送的定情信物,所以被秦绾借给了慕容流雪给秦珑上课用,这会儿还得去清风苑取。 千古名琴,在她手里真叫做糟蹋。 很快的,秦绾换了一身衣裙出来,因为带着两张娇贵的古琴,带着秦姝难得坐了一次马车。 “王妃这是怎么了?”秦姝好奇地问道。从没见过王妃去江相府上会紧张,就好像……去考试似的,而且考的还是王妃很不擅长的弹琴! “没事。”秦绾气恼地答了两个字。难道她能说,是因为昨天荆蓝的密报让她一晚上都没睡好,偏偏还没等她去问,爹爹这边就派人来请了,让她有一种莫名的心虚么。 江辙搬迁的丞相府虽然没有以前的大,但距离王府是真的近,马车不到一刻钟就到了。 秦绾跳下车,直接打发车夫回去,便和秦姝一个人抱着一个琴匣子进了门。 “大小姐,相爷在花园呢。”尹诚笑眯眯地道。 “怎么,有好事?”秦绾纳闷道。 “故人来访,相爷心情不错。”尹诚答道。 秦绾挑了挑眉,下意识就想起荆蓝说的“江相和一女子神态亲密”的话来。 “大小姐有心事?”尹诚问道。 “不是。”秦绾想了想,还是说道,“尹总管认得我爹的那位故人吗?这些年,好像还是第一次看见有故人来拜访呢。” 毕竟,江辙本就没有亲人了,当年的同门故旧,在他决心隐忍复仇的那一刻起,为了不连累他人,早就断了个一干二净,哪里还来的“故人”? 以江辙的脾性,固然是他斩断的交情,可二十几年不见,哪怕如今有人找上门来,他顶多也就是好好招待,不会如此高兴,还特地把她也叫过来。 “说起来,这位贵客与大小姐也有一段缘分的。”尹诚道。 “哦?”秦绾惊异地看了他一眼。难道还是自己认识的? “只差一点,大小姐和她就有母女的缘分了呢。”尹诚微笑。 “什么?”秦姝先尖叫起来。 “大呼小叫什么呢?”秦绾青着脸还没说话,就见江辙迎面走过来,身边果然是一个女子。 不是最美的那种,但胜在气质高华,端庄典雅,只是……好像有点面熟? 秦绾的脸色不住地变来变去,煞是好看。 尹诚行了个礼,先行退下了,全然不管自己扔了颗多大的雷。 “怎么,不认识了?”江辙看了一眼身边的女子,疑惑道。 “主如今日理万机,不记得一面之缘的人也是难免。”那女子抿嘴一笑。 “你……琴语?”秦绾在听到“一面之缘”四个字的时候,终于想起了眼前之人的身份。这不就是乐宗的前任宗主琴语吗?昨天才和安华提起过。 只是,圣山一别四年,卸下了宗主之位,携琴游历天下的琴语,因为少了一份责任,更多了一份洒脱。 难怪尹诚说差点成就一段母女缘分呢,当年江辙把她和大圣遗音琴放在思忘崖下,原本是希望琴语把她捡回去的,想来江辙和琴语应该是旧识,而琴语很有可能知道大圣遗音琴的主人。只是阴差阳错,墨临渊动了收徒之念,而她因为实在没有天分,大圣遗音琴直到欧阳慧身死猎宫都压在无名里不见天日。 都是命中注定。 “主安好,小徒安华蒙简长老照顾了。”琴语微笑道。 “原来是琴前辈,难怪爹爹让我带琴来。”秦绾也笑了起来。 意外见到琴语,其实她是挺开心的,而且,今天想必又有故事可以听,至少比坐在金銮殿里看策论有趣多了。 ------题外话------ 前几天看着爽吧?呵呵,幼儿园开学啦,不过解脱之前,我要陪女儿上3天的亲子课,说是适应期……现在小孩子念个幼儿园都那么多事,想想我们小时候真是放养的啊。┓(?′?`?)┏ 第四十七章 琴语 大圣遗音、绿绮、九霄环佩,三把绝世名琴放在一起,哪怕是皇宫的宝库也没那么大的手笔,毕竟十大名琴早就流落四方,另外七把中,绕梁已毁,独幽藏于西秦皇宫,春雷传说被民间一位才女收藏,其他就不知所踪了。 “当年形势,大圣遗音琴在前,却不能再抚一曲,实在遗憾。想不到今天除了大圣遗音,还能见到绿绮琴。”琴语感叹道。 “现在不用比试,不用争胜负,不知道我妈妈有没有荣幸听琴前辈弹奏一曲呢?”秦绾笑眯眯地问道。 “在那之前,回答我一个问题。”琴语摇了摇手指。 “什么问题?”秦绾怔了怔。 “你是怎么控制金丝翡翠蛇让它写出凤求凰的词来的?”琴语一脸认真地道。 虽然她并不计较输赢,甚至当初本就存了放水的心思,可既然输都输了,至少也得明白自己到底输在哪儿了吧?千古以来,就从未听说过有蛇能写人字的。 “蛇写字?”连江辙都诧异地挑了挑眉,随即便肯定道,“这丫头定然是使了诈的。” “还是爹爹了解我。”秦绾并不否认,眉眼间满是得意。 琴语看她的模样,活像一只刚偷吃了葡萄的小狐狸,着实可爱,倒也并不恼,反而很有兴趣地追问道:“怎么诈的?能教教我吗?” “这不行,因为控制它的其实不是我。”秦绾闷笑,对琴语更有好感,想了想,简单地道,“那条蛇是一个朋友送我防身的,他是一个……蛊师。” “蛊师……”琴语的脸色微微一变,随即恍然,“原来如此,是有人在那条蛇身体里种了蛊,然后暗中催动蛊虫控制蛇的行动,和你的琴半点儿关系都没有?” “嗯嗯。”秦绾乖巧地点头。 “真是的……”琴语无奈地笑叹,摇了摇头,又有些遗憾,“江师兄的女儿,墨主的徒弟,竟然不会弹琴。” 在琴语这样的大家眼里,秦绾的那点琴技,还真是就跟不会一样。 “随她娘。”江辙一声哂笑。 “随娘有什么不好?要是随了您,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了。”秦绾挑眉。 “墨临渊就没教你女孩儿家该会的。”江辙没好气道。 “所以师父天天被姬夫人唠叨呀。”秦绾一脸理所当然。 秦姝站在后面看他们父女斗嘴,不由得抿嘴而笑。 王妃怎么会不像相爷呢?那执着与决绝的性子更是像了个十成十。 “要是那孩子还在……就好了。”琴语忽然低叹了一句。 秦绾一愣,随即恍悟过来,她说的“那孩子”,应该是指欧阳慧。再看琴语,虽然一派淡然,可眼底流露出的悲伤确实真挚的。继承仪式那日她离开思忘崖后一直都在后悔,当年若是能早一点,先一步发现那个女婴,或许欧阳慧就会成为她的徒弟甚至义女,可能在乐宗天资平平,然后普普通通嫁人生子,没有那样波澜壮阔又如流星闪逝般灿烂的年华,但重要的是,她会活到现在,而且早已儿女满堂。 “要不是知道是江师兄的义女,这么看来,还真像是亲父女呢。”琴语感叹道。 秦绾有些尴尬地看了江辙一眼,却得到一个淡漠的眼神。 很显然,她爹并不觉得应该为琴语的愧疚感负责,甚至连开解的意图都没有,哪怕这愧疚感的来源就是他自己。 不过,秦绾也没办法说什么,欧阳慧,轮回蛊,秦绾,这些事若要解释起来牵扯得实在太多了。沉默了一会儿,她转过了话题:“琴宗主是我爹爹的师妹?” “师兄的祖父曾是乐宗宗主,也是我的师祖,年少时我随师父去给师祖扫墓,每年都会遇见师兄。”琴语含笑道。 “这样啊。”秦绾在心里嘀咕了几句,又纳闷地看看江辙。 少时相遇在最美的年华,琴语居然没成为她娘倒是奇怪。明明看起来他们并不是没有好感的。 “说起来,主真不想学琴吗?”琴语认真地提议道。 “不用。”秦绾一耸肩,很无所谓地答道,“反正我家王爷也不通器乐,不会想要与我来个琴箫合奏什么的,我会不会也没什么关系。” “……”琴语又被噎住了。 有没有关系是按这个标准算的吗? “算了吧,她天生就没那根筋。”江辙嗤笑道,“何况,你要是听过摄政王弹琴就会知道,曦弹成那样有多不容易。” “是吗?”琴语一头雾水,虽然不好再多问,却也把“摄政王弹琴到底是什么水平”这个疑问放在了心里。 秦绾的琴技虽然登不上大雅之堂,可毕竟也是跟着墨临渊认真学过的,调琴什么的也没问题,当即亲自动手摆好琴案,点起熏香。 琴语在琴案前坐下,手指拂过大圣遗音琴的琴弦,脸上浮现起一丝怀念。 纤长的指尖轻轻一拨,奏出第一个音符,然后是一串急雨般的琴声。 秦绾从未听过这曲调,却能隐隐从琴声中感受到江南水乡的温柔,北国冰雪的高洁,塞外草原的苍凉,一挑一转,流淌出的不止是琴声,而是这四年里琴语踏遍天下的感悟。 屋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但仿佛是怕打扰了琴声,在门口静静地停下。 许久,一曲终,但屋里屋外的人似乎还沉浸在余韵中久久不能回神。 “听了琴宗主这一曲,本王终于知道什么叫绕梁三日了。”门外传来一声感慨。 琴语一愣,优雅地起身,大大方方一礼:“琴语见过摄政王。” “前辈不必多礼。”李暄举步而入,又笑着对江辙招呼道:“岳父大人。” “殿试结束了?”江辙的语气里满满的嫌弃。 “陛下亲自勾选出了前三甲,榜文已经公布在贡院外了,这里是名次和所有的考卷。”李暄说着,扬了扬手里捧的卷宗。 “有什么很好笑的吗?”秦绾好奇道。 “这个。”李暄顺手抽了一张给她。 “试卷?”秦绾扫了一眼,已然看清试卷选题的是“治水”,虽然没有细看,不过她总觉得这策论写的内容已经偏离了单纯的治水,或者说,这卷子应该放在三年前那一届的恩科上! 因为这篇策论叙述的已经是整个云州的民生状况了。 江辙凑过来看了看,也一挑眉:“人才!” “因为离题,这个是最后一名,幸好殿试只排名次,不会淘汰。”李暄道。 “然后呢?这有什么好笑的?”秦绾还是不明白。 或许这个考生还不错,只是挺务实,不是闭门造车,可李暄是这么大惊小怪的人吗? “看名字。”李暄提醒了一句。 “名字?”秦绾一怔,抚平了边上迎来匿名的封条,露出考生的姓名来。 端端正正两个大字:谢离。 “那个小鬼?”秦绾惊讶道,“他不是昨天才去考的武举吗?” “没人规定他不能一起考,否则文举武举的考试时间何必要错开。”李暄无奈道,“南宫廉是真的捡到宝了。” 秦绾这才仔细看起来,一篇策论不长,几息之间就看了个大概。 或许是因为年岁的关系,文字和一些想法都尚且不成熟,可谢离亲身经历了云州大灾,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他有着比那些四五十岁考了一辈子试的老书生丰富千百倍的人生阅历。虽然稚嫩,却能看出无限的可塑性。何况,昨天的武试里谢离还表现出了武功上的惊人天分,差一点点就是武状元了。 陆臻也是天资卓越,少年成名,可至少陆臻肯定考不出武状元来。 “那小鬼,怪不得一大早不见人影。”秦绾想了想,也笑了。 师父一直担忧武宗后继无人,庄别离和南宫廉实在不是会教徒弟的人,不过有些事谁知道呢?再不会教,也挡不住南宫廉运气好,捡个徒弟都是奇才啊。 ------题外话------ 琴语这个角色,算是第二卷就开始挖的一个大坑。爹爹要送女儿的本意,绝对不是碰运气,而是托付故人啊……我始终觉得,儿女长大了,始终会有自己的家,最终江辙一个人孤独终老有些可悲。江辙和琴语,相识于年少懵懂,朋友以上,恋人未满,或许更像是红颜知己。在爱情尚未萌芽的时候,欧阳燕的出现带走了江辙一生的爱恋,琴语执着于追寻音乐的真理。几十年后重逢,男未娶,女未嫁,彼此都已经过了爱不爱的年纪,或许经历太多,始终停留在知己的位置,但他们可以互相温暖而不再孤独。 第四十八章 封官 比起三年前的恩科,谢离这个少年,文不如陆臻,武不如沈醉疏,就像是把他俩加在一起揉匀了,然后分一半的效果。尽管都不是顶尖,但胜在全面,属于哪儿需要就可以往哪儿搬的那种人才。陆臻若非是过目不忘的天赋太过惊世骇俗,还未必有谢离好用,毕竟就算学比天人,平时真正用上的也不多。 像是虞清秋、欧阳慧、冉秋心那样的人,只有在夺嫡和争霸中才会用到,太平盛世不需要他们。 当然,尽管谢离在武试中因为军略差一些只排名十一,文试更是垫底,可他依旧比文武状元更让人侧目。东华历史上同时登上文武殿试的考生总数就不超过十个,上一次还是百年前的事了,何况谢离才十三岁,若是再给他十年,谁知道他会不会考出有史以来第一个文武双状元? 琼林宴上,不止是东华的君臣眼神热切,就连被软禁在此,受邀来参加琼林宴的夏泽宇都有些嫉妒了。 前有陆臻,后有谢离,东华怎么就有那么多少年俊才出现呢?而且一个赛一个的年轻! 不过,这一届的琼林宴,除了谢离,还有一个人也非常吸引眼球。他并非前三甲,甚至只是中等偏后的名次,可若非这次出了个谢离,他绝对是比状元更醒目的存在——上官策。 十七岁的临安王世子,一声不吭地去参加了科举,居然还考出个三甲二十三名的成绩来,着实让人大跌眼镜。 相比起李镶的为难和顾忌,李暄却很满意。 有了堂堂正正的功名,上官策就不需要再顶着“临安王世子”这个尴尬的头衔才能接触政务,他完全可以进入六部,按部就班地升迁——相信有了这么一个标杆在,三年后下一届科举会有更多还在观风的南楚学子来参加。 三甲之中,状元垂垂老矣,顶多在翰林院清贵个几年,榜眼其貌不扬,看起来更像个农夫,探花倒是一如惯例,选了个俊美青年,是灵州青鹿书院的学生,算是陆臻的同门,名叫盛宴。除了几个明显拉低年龄线的小少年,这一届的进士明显年纪偏大一些。 李镶对盛宴和那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谢离很有兴趣,亲自叫到了御案前问话。 而被刻意忽略的上官策……很乖乖地站在秦绾案前听训。 “我这不是怕万一考不上丢脸才不说的么。”少年的脸已经快能往下滴苦胆汁了。 “考不上就可以当没发生过?没考上的卷子也要登记的好吗!”秦绾瞪他。 上官是南楚国姓,又不是动画的李姓那么常见,那个考官看见“上官策”这个名字敢不报上来? 上官策干笑了两声,抬头看天。 今天是十五,御花园上空的月亮大而圆,月光明媚,映衬着装饰在树枝灌木上的彩绸和彩灯,很有些喜气洋洋的氛围。 不远处,几个新科进士小心翼翼地互相推推搡搡,窃窃私语,还不时地往这边瞟过来。 秦绾瞄了一眼,隐约觉得有些脸熟,但也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这几位,微一沉思,和李暄打了个招呼,拿着一杯酒起身,又拉了一把上官策,直接朝那边走过去。 “参见摄政王妃。”几个进士都吓了一跳,赶紧端端正正地站好行礼。 “本妃是不是见过你们。”秦绾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几人互相看看,都是一脸的尴尬,甚至有一个脸红直到了脖子根。 “真见过?”秦绾挑眉。 “快五年前……我等科举落榜,在襄河泛舟散心,曾与王爷王妃有过一面之缘,还得以聆听王妃一曲。”一个年级最长的进士很不好意思地开口道,“我等当年狂妄无知,幸得王爷王妃教诲,回家闭门静心苦读,放弃了上届恩科,这一次有三人取中。” 秦绾想了想,从脑中翻出遥远的回忆……好吧,那是她第一次知道有人能把琴弹得比魔音门的音杀术还恐怖,也是与李暄开始互相了解的起点,倒还有些印象。 “知耻而上进,不错。”隔了一会儿,秦绾才欣慰地点点头。 记得当初李暄好像是随意斥责了一番,没想到骂出了几个进士来,倒是没白浪费口水! “阿策你还年轻,多跟同年们学学吧,以后都是同僚了。”秦绾拍拍上官策的肩膀,转身走了。 那几个进士楞了一下,顿时大喜过望。 若是别的南楚皇族,他们还要考虑一下是不是需要避嫌以免惹了陛下的忌讳,不过这一位就没关系了。摄政王妃的亲表弟嘛,没见临安王还掌控这楚地的大半政权吗? 王妃对于自己的这位亲舅舅和表弟还是很信任的。 “师叔祖!”秦绾没转几步,就见谢离溜了过来。 “怎么,陛下放人了?”秦绾笑道。 “毕竟有那么多进士呢。”谢离一耸肩,又有些疑惑道,“不过,陛下说,想封我做侍读。那个……侍读是什么官?陪皇帝读书吗?” “算是吧。”秦绾有些意外,顿了顿才答道。 “啊?那不要吧。”谢离苦着脸道,“每天陪小皇帝读书多无聊啊,我想跟着师叔祖办差的。” “侍读是天子近臣,新科进士求都求不来的升官坦途。”秦绾凉凉地道。 “谁要我让给他好了。”谢离左右看看,把秦绾往树后阴影处拉了拉,讨好地笑道,“师叔祖,你就帮帮忙吧,师父都说我不是静下来读书的料了。” “君无戏言。”秦绾怜悯地看着他。 “师叔祖。”谢离想了想,一脸认真地道,“我现在要是跑路,还来得及吗?” 秦绾“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见他确实被吓到了,这才道:“放心吧,侍读这个不算正式职位,一般都是兼任的。何况陛下也没空每天上学堂读书,你只要隔几日进宫一趟,陪他随便聊聊天就行。” “哦。”谢离恍然大悟。原来是小孩子太寂寞了,所以想找个人陪着说说话啊。 不过,他是全然忘了皇帝虽然还很年轻,但实际上他比皇帝还小两岁这个事实。 “不用担心,本妃是你师叔祖么,肯定替你打算好。”秦绾唇边勾起一抹笑意。 “多谢师叔祖。”谢离这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你替他打算好什么了?”李暄走到她身后,和她一起看着少年的背影消失在灯火中。 “你觉得,龚岚之后,京城令这个位置谁来担当?”秦绾忽然问道。 “原本,我属意上官策。”李暄迟疑了一下才道。 “他不合适。”秦绾摇了摇头道,“性子太天真,何况他是舅舅唯一的嫡子,将来要继承王位的,京城令再特殊,可归根结底也只是个四品官罢了。” “嗯。”李暄赞同地应了一声,微一迟疑,又道,“所以,你竟然看上了谢离?” “不行吗?”秦绾反问。 “这可比龚岚还特殊。”李暄笑得无奈。 龚岚虽然不是正统科举出身,可他是官宦世家,可以恩荫出仕的,可谢离……最大的问题是,东华从来没有出过一个才十三岁的官员,还一来就是四品! “龚岚说想去三国盛会凑热闹,等回来后我跟他说调他去户部的事。”秦绾淡淡地道。 “他同意?”李暄迟疑了一下。 “他敢不同意。”秦绾挑眉。 李暄打了个寒战,不想去细究要是龚岚真不同意,自家王妃是会让他坐穿牢底,还是天涯海角追追捕?又或者,先追捕,再坐穿牢底! “摄政王,王妃,怎么在这儿躲清静呢?”就在这时,夏泽宇带着完美的笑容走过来。 然而,在秦绾眼中,这人脸上明明写着四个大字:来者不善! ------题外话------ 亲子教学结束,终于可以不用陪女儿一起上幼儿园了,不过最近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在,都出差了。简直暴躁! 第四十九章 恐吓 “七皇子,东华住着还习惯吗?”秦绾微笑着问了一句。 “尚可。”夏泽宇被抢了话头,脸色稍稍僵了僵,又笑道,“就是东华的菜式口味比起西秦略微清淡了些,有些吃不惯。” “殿下怎么不早说呢?”秦绾立即回头吩咐道,“到御厨房找个会做西秦菜的御厨给殿下送过去。” “是。”跟在李暄后头的莫问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句。 “东华的待客之道……极好。”夏泽宇假笑。 “好说好说。”秦绾笑眯眯柔声细语,“不知道九公主有什么需要的吗?” “不必了。”夏泽宇谢绝道,“再过几日九妹便要入宫了,想必宫中不会缺了她的用度。” “那是自然。”秦绾点头道,“九公主身份高贵,美貌过人,自然能得陛下欢心。” “……”夏泽宇硬是憋回去一口血。 一般来说,夸赞一个女子起码也要带一句温良贤淑之类的吧?于是在摄政王妃眼里,西秦的公主就只剩下了身份和容貌值得一提么! 李暄负着双手,看着两只笑面狐狸一言一语地交锋,暗自摇头。 这种虚与委蛇的功夫他还真学不来,也不知道秦绾是怎么练出来的。或许真是性格天生? 远远的,江辙捧着就被自斟自饮,周围被他身上自带的清冷寒气隔出一丈方圆的真空地带,他却把整个琼林宴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李暄和秦绾,他们确实大不一样,但却刚好互补,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般配。 “相爷。”终于有个不怕死的溜过来,毫不客气地在江辙身边一坐。 “别偷懒。”江辙淡淡地道。 “别啊,我就喘口气,只有您这儿清静。”陆臻笑嘻嘻地举起酒壶给他斟酒。 他是江辙的学生,整个琼林宴上,除了摄政王夫妇,怕也只有他敢坐江辙旁边的位置了。 就在殿试之前,陆臻刚刚被封了兵部左侍郎,他做了三年的监军,熟悉东华军队,回京后进入兵部也是理所当然的事。然而,兵部在祁展天一案后也大伤元气,顶多就是比户部稍好一些,这时候调来一个陆臻,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等陆臻在侍郎位上磨练个两三年的,那位当幌子的尚书大人就可以“高升”了。 “看出什么了没。”江辙问了一句。 “长大了吧。”陆臻想了想,一脸不在意地吐出四个字。 “是啊,该长大了。”江辙悠悠地道。 皇帝今年也有十五了,等大婚之后,就有了亲政的权力。就算当年他确实没有野心,可三年的皇帝做下来,谁能真的没有一丝改变呢?大权在握,江山踩在脚下的滋味,总会想要尝试一下的。 “前几天,我听柳大哥说,陛下想立唐家的幼女为皇后。”陆臻压低了声音道。 他和柳湘君的婚事将近,陆熔又不在京城,陆烟毕竟是女子还是寡妇,陆臻不得不自己经常上柳家的门,一来二去,和柳家长子、唐嫣的夫君柳子君也熟络起来,偶尔也会约着出去喝两杯。 “唐大学士不会同意。”江辙微微摇头。 唐家在东华文坛的地位等同于南楚的傅家,树大招风,唐大学士又是最懂得低调做人的,就看唐家的媳妇无一出身高门,唐家女儿也无一嫁入侯门就知道。而傅家如果不是为了在东华站稳脚跟,也不会给傅嫣容选择凌家这么招风的人家联姻。 皇后,这个位置太敏感了,简直是给家族招祸。 “要是直接下旨呢?”陆臻问道。 “想必第二天就会有唐家小姐命硬克夫之类的流言传出来了。”江辙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不想嫁,那还不容易么?以唐家的能力,表面上寻个替身送女儿出家,暗地里远远寻个好人家嫁了算什么难事。 普通人家的姑娘出嫁,就算夫家娘家只隔着一条街,一年到头见不上面也是难免,远嫁其实没多大区别。 陆臻叹了口气。区别终究还是有一点的,还是别害人家姑娘了吧。 “总会有一个的,你管那么多做什么。”江辙哂笑。 皇后么,不管怎么样总要有人做的,而且家世不能差,何况,愿意的人家其实更多,尤其是这几年来更大不如前的勋贵。 陆臻一耸肩,端起酒杯,几步凑到了秦绾跟前去,脸上又挂上了无辜纯良的笑容:“姐姐,姐夫。” “这位是?”夏泽宇好奇地问道。这称呼……有点怪啊。 “这是兵部侍郎陆臻。”李暄答道。 “原来是陆大人,久仰大名。”夏泽宇一拱手。 “殿下好说。”陆臻很自来熟地靠近过去,笑眯眯地道,“听说殿下现在住在前太子府?那可是个好地方,特别凉爽,夏天都不用冰!” “是吗?”见他一脸认真的模样,夏泽宇有些嘀咕了。这种事没必要胡说八道吧?可特别凉爽?这真没感觉到。 “当然啦。前太子天天见鬼,能不凉爽嘛?”陆臻抬了抬下巴,理所当然道。 “什、什么?见鬼?”夏泽宇睁大了眼睛。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吧? “是啊,就是那位聪明绝顶举世无双的欧阳慧姑娘嘛,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陆臻道。 “……”夏泽宇只觉得炎炎夏夜猛地打了个寒颤。 “哎,不过你们西秦人和欧阳姑娘没关系,她大概不会出来吧。”陆臻叹了口气,脸上露出遗憾的神色来。 “当、当然。”夏泽宇抽了抽嘴角,一声干笑,随即又试探道,“陆大人说,全京城都知道?” “是啊,怎么,七皇子不知道?”陆臻诧异地反问,“听说,当年废太子被鬼迷了,还在金殿上打了西秦镇南王世子一巴掌呢。” “世子并未说起。”夏泽宇抹了把额头的冷汗。 好吧,这么丢脸的事,料来夏泽天肯定不会说出来的。不过,既然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这般沸沸扬扬的,至少不会是眼前的人瞎编的,那样的话也太容易拆穿了。 “七皇子您流了不少汗啊,要不要叫人添个冰盆?”陆臻问道。 “不不、不用了。”夏泽宇吸了口气,赶紧道,“不过,皇妹素来温顺胆小,这个、这个闹鬼一说,可千万莫要传到她耳朵里去。” “那是自然。”陆臻立即答应,但顿了顿,又迟疑道,“可是……听说芙蓉是欧阳姑娘的旧居啊……” “……”夏泽宇张了张嘴,脸色已经黑透了,但莫名地又有一丝恐惧。 怪不得,当日秦绾特地给九妹收拾了芙蓉做住处,还着重说明那是“最好的”。是不是……当年的事,被秦绾知道了?她是欧阳慧的师妹,若是把私仇放在公事前面…… 想着,他下意识去看秦绾,却发现摄政王夫妇早趁着他和陆臻交谈的空档走远了。 “这么吓他,不会吓出毛病来吗?”李暄轻声问道。 “一个大男人,不至于吧?”秦绾想了想道,“不过,当年的面具倒还留着,改天叫人戴上去前太子府逛逛?” “童颜武功不弱,秦姝未必能瞒过他的耳目。”李暄提醒道。 “让慕容去,他轻功好。”秦绾不以为然道,“横竖他也穿了十几年的女装,应该不介意再穿一次。” “要是他介意呢?”李暄苦笑。 “南宫廉都穿女装扮过女鬼。”秦绾一脸的无辜。 李暄干咳了两声,默默在心里给慕容流雪点了根蜡。 “被这么一吓,夏泽宇多半是要捎信回去给夏泽苍的。”秦绾咬牙道,“我倒要看看,那件事到底和西秦有多少关系!” 第五十章 闹剧 琼林宴后,紧接着,京城就办了好几场喜事。 凌子霄迎娶傅嫣容,这是早就定好的日子。言凤卿尚安阳公主,在秦绾的催促下,内务府办理得飞快。叶随风迎娶李悦,这桩婚事双方都办得低调,倒也迅速。 另外,就是驸马……不,前驸马安文骥娶梅氏女为续弦。 幸好沈醉疏和陆臻的婚事都放在了明年开春,要不然京城更乱。 凌子霄那边,李暄放了他半个月婚假,禁军暂时由君琅管着。不得不说,三年下来,凌子霄终于看这位姐夫顺眼了不少。而秦绾就更简单了,从自己的嫁妆里翻了翻,找出当初无名陪送的古董里的一把古剑,名叫惊虹的,弄了个漂亮的盒子装了叫人送过去当做贺礼就算完了。 至少凌少将军很满意,终于不再一脸怨气地盯着凌霜华的画影了。 言凤卿的婚礼更简单,一切听从内务府安排,言将军只负责拜堂,听说醉得连新娘子的红盖头都没挑,从酒宴上下来就直奔书房睡了个昏天黑地,第二天又跑去了军营,甚至回门那天都不见人影,安阳公主半天等不到人,只能一个人哭哭啼啼回宫告状。 算起来,还是叶随风和李悦的婚事最波澜不惊。 一个庶子,一个望门寡,两家家主又都是精明人,完全不会给自己给别人找不自在。 最后安文骥迎娶梅氏就更低调了,甚至看起来都不像是娶妻,而是纳妾了。一顶轿子把人直接送到了安家,连嫁妆都是悄悄送过去的,也没办酒席,就是两家人在一起吃了顿饭,拜了个天地就是礼成。 安老夫人坐在高堂的位置上,紧绷着一张脸,完全没有一丝笑的模样。不知道的人怕是以为这办的不是喜事而是丧事呢。 不过也怨不得老夫人,她一向觉得自己儿子是个有能为的,娶的妻子是名正言顺的公主,就算和离续娶,能选择的好女子也多得很,犯得着找个梅氏那样的吗? 寡妇、人老珠黄、有两个孩子、庶出! 六大世家又怎么样,叶家还有子弟在朝为官,梅家有什么?梅夕影?梅夕影再得宠也是个女子,顶多为自己求一段好姻缘,不足以庇护家族。 也不知道儿子是怎么被猪油蒙了心了,偏偏就看上这么个女人! “送入……”司仪有气无力地喊道。 实在没见过这么沉闷的婚礼,还是赶紧礼成开溜吧! “本妃没来晚吧。”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带笑的声音,然后一群人走了进来。 “怎么回事?”安老夫人猛地站起来。 “老夫人,王妃不让通报。”管家苦着脸道。 进来的正是秦绾,她身侧是秦姝和喻明秋,另一边还有抱着李昭的沈醉疏,后面更是带足了丫鬟婆子侍卫,浩浩荡荡近二十人。安府的人既拦不住,又不敢拦,只能一路跟着进来了。 “王妃这是做什么?”安文骥转过身来,狐疑道。 “听说安大人今日成亲,本妃正好路过,就进来讨杯喜酒,安大人不会是不欢迎吧?”秦绾微笑道。 “不敢,实在是不好有劳王妃,下官惶恐。”安文骥拱手道。 “王妃,这边请坐。”反应最快的是梅家主身边的梅夕影,赶紧起身,让人让出位置来。幸好还在拜堂,桌上的酒菜都还没人动过,免去了重做的麻烦。 “大公子,二公子。”秦绾笑眯眯地走过去,看着梅楠攸、梅玉攸两兄弟道,“昭儿上次说要看新娘子,想必两位不会介意吧?” “不不,不介意。”梅楠攸机械地摇了摇头。 于是说,您究竟是路过,还是特地来看新娘子的? 安文骥拎着红绸在原地发呆。 那句“送入洞房”还没念完,算不得礼成,是不是……重来一遍? 秦绾悠然在梅夕影身边坐了下来,而李昭却从沈醉疏怀里溜下地,迈着小腿“噔噔”的穿过人群,直接跑到了新娘子身边,仰着脸,好奇地看着她。 “小郡主。”安文骥弯下腰,堆起僵硬的笑容,耐着性子道,“婚礼尚未完成,小郡主若是想看新娘子,一会儿去闹洞房好不好?” “什么是闹洞房呀?”李昭问道。 “……”安文骥沉默。于是要怎么和一个三岁的小姑娘解释“闹洞房”的问题?也许她连什么是成亲都不知道吧! “王妃?”梅夕影轻轻地拉了拉秦绾的衣袖,脸上露出疑问的神色。 要说摄政王妃是来参加婚礼的,说出去鬼都不信!安家和梅家何德何能? “这婚事不能成。”秦绾压低了声音,用只有她一个人能听到的音量道。 梅夕影一愣,眼底带了震惊之色。 秦绾暗自一叹,原本梅家非要凑上去和安家搞在一块儿她也是不介意的,大不了到了最后一锅端了便是,横竖喻明秋也没在乎过那个便宜爹的死活。可惜,喻明秋不在乎,梅夕影在乎。梅夕影若是继承梅家,肯定不能让梅家留下这么大的把柄。 “听王妃的。”喻明秋干咳了一声。 梅夕影会意地点点头,端坐着不出声了。 就在这时,门外又响起了一阵喧哗声,似乎还夹杂着女人的叫喊和孩子的哭声。 “这又是怎么了?”安文骥咬牙道。 “小人去看看。”管家抹了把汗,赶紧出去。 这婚事还真是不顺,再下去都要误了拜堂的吉时了。 然而,还没等他出门,外头就涌进来一大帮人,男女老少皆有,且都是一身白衣素服,一看就是戴孝的模样,让所有人都变了脸色——这般装束闯进人家的喜宴上来,不是有血海深仇是什么? 在场的宾客除了少数与两家关系密切的之外,无不暗自交换眼色。 就知道摄政王妃一来,肯定有好戏看啊! “你们是什么人?受何人指使大闹我安家喜宴?”安文骥走上前,厉声道。 一边说,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往秦绾身上瞟了一眼。 “放你娘的狗屁!”不料,一个膀大腰圆的壮汉大步走上来,二话不说,指着他的鼻子就骂,“喜事?你们这奸夫淫妇居然有脸办喜事!活该浸猪笼沉塘的!” 然后就是一连串的脏话,听得所有人目瞪口呆。 安文骥莫名其妙被喷了一脸口水,又听得如此污言秽语,一张脸皮涨得通红,怒道:“来人!把这些闹事的轰出去……不,都抓起来送到奉天府去!” “你这奸夫居然还敢倒打一耙!我苦命的兄长啊,你死得早,倒是在天上睁开眼睛好好看看,你娶的到底是个什么贱人啊!”不等管家带了家丁来赶人,一个少妇往地上一坐,就开始哭天抢地起来。 她身边原本搂着两个四五岁的男孩儿,被这么一吓,也跟着嚎啕大哭起来。 女人孩子的,当着一堂宾客的面,安府的下人也不好动粗,被这么一闹,一时还真想不出办法来。 梅夕影原本听着那些不雅的言语有些脸红,但偷眼看秦绾淡定的模样,又给自己暗暗打气。定了定神,目光一转,却发现了自己父亲难看的脸色…… “咳咳。”秦绾干咳了两声。 她的声音不响,不过那哭声倒像是听见了喝令似的,居然慢慢停了下来。 “你们口口声声奸夫淫妇的,究竟谁是奸夫,谁是淫妇?”秦绾慢条斯理地道。 这话一出,众人顿时恍然大悟。 对啊,刚刚是懵了,现在回过神来,无论安家还是梅家,似乎都不能和这等人家扯上关系才是。 “就是她!”那少妇恶狠狠地指向还蒙着红盖头站在喜字下等着行礼的新娘子。 “胡说!”安文骥怒道,“那是本官明媒正娶的妻子,三书六礼一应俱全,哪有什么……” “她生是耿家的人,死是耿家的鬼!”少妇打断了他的话尖叫道。 “我和你们耿家早已毫无干系!”新娘子终于忍不住发出带着哭腔的叫声。 “娘!娘!”两个孩子闻声就要冲过去,却被那少妇一手一个死死搂住了,推搡着交给了身后的婆子。 宾客们有些做过功课的都想起来了,新娘子梅氏是个寡妇,与前夫育有二子……于是说,这是梅氏前夫家的人上门找茬来了? 几十道目光顿时齐刷刷地射向了梅家主。 “耿杰,舍妹和你们耿家已经毫无干系。”梅家主沉着脸道,“东华律法还未听说女子死了丈夫要守节一辈子的,之前你们耿家欺负舍妹孤儿寡母将她赶出家门母子不得相见,如今是见不得她好想上门讹诈吗?” 仿佛是和这些话对应,新娘子梅氏小声抽泣起来。 和耿家那少妇不同,一个泼妇,一个楚楚可怜,顿时让看客的心都偏了过去——就看耿家人这般气焰,就能想象死了丈夫的梅小姐日子肯定不好过,不愿意守节也是情有可原。倒是梅家主,就算是庶女,可好好的大家千金居然嫁到那种人家去,梅老夫人……啧啧。 却不知梅家主也是有苦难言。虽然他母亲对这个父亲老年所得的庶女很是看不顺眼,但梅家还是要脸的,怎么也不能嫁得太难看。当年的耿秀才也没辱没了梅家庶女,但是……谁家也不能保证出几个极品亲戚不是? “放屁!就算她要再嫁,可我兄长三年孝期都没过呢,这淫妇就连这几日都等不及了么!”耿杰怒道。 “你耿家欺人太甚,小女两年前便已大归,自然不用再守你耿家的孝!”梅家主反驳道。 “分明是你强行带走我寡嫂,我耿家可不承认。”耿杰梗着脖子争辩。 “你!”梅家主气结。 “这事儿啊,好办呀。”秦绾带着笑,轻描淡写道,“本妃的妹子前些日子也从夫家大归,这可是有官府出具了书契的,梅家主只要拿出来一看便知。” “这……”梅家主顿时哑口无言。 男女成婚有婚契,和离、大归、休妻各有一式两份书契为凭,这本来是没错的,可……关键是,当初他带了妹子回府,他一个大男人哪儿记得这些,母亲和妻子对这个回了娘家的庶女也是无视态度,更想不起来要替她办这些,又觉得以耿家二房的能力,也闹不上梅家来。所以……书契,应该是没有的…… 而另一个有的——安家的脸色也很不好看。誰叫王妃的妹子就是安家的前儿媳呢。 “怎么,没有?这可就难办了啊。”秦绾摸了摸下巴,又去看新娘子,嘀咕道,“虽然本妃不能让你们执行私刑把人拉去沉塘,可这婚事……也不太妥当啊。” “呯!”安老夫人的脸色更难看,猛地一拍桌子,寒声道,“梅家主,你将这么个不守妇道、不知廉耻的女人嫁到我安家,究竟是何居心!” “娘……”安文骥赶紧上前扶住气得摇摇欲坠的老娘,自己又出了一身大汗。 “这婚事不成,不成!”安老夫人气得直哆嗦。 要说这事儿吧,平心而论,倒也不全是梅氏的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耿家咄咄逼人,可问题是素来只有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老夫人原本就觉得儿子娶梅氏是低娶了,偏生因为梅氏的关系,大婚当场丢尽了颜面,哪儿还肯认这婚事? “看来喜酒是喝不成了,本妃先走了,要不要成亲,你们两家好好商议才是。”秦绾施施然起身,招手把女儿叫到身边,又转头诚恳地道,“不过,梅家主还是尽快补上令妹大归的书契才是。” “……”梅家主只觉得一口血梗在喉咙口吐不出来咽不下气,差点憋死。 第五十一章 善后 一场婚事已闹剧收场,梅家主气呼呼地带着家人甩手走人,连新娘子都不管了。 梅夕影犹豫了一下,稍稍落后几步,拉走了哭个不停的梅氏。 原本耿家那对双生子还要扑过去要娘亲的,却被有意无意地拦住了,结果终归就是京城百姓又多了一段茶余饭后的笑话。 且不管安府人仰马翻地收拾善后,梅家主气冲冲地回到府邸,也砸了一套茶具。 “父亲,女儿以为,这婚事不成,也未必就是坏事。”梅夕影一脸镇定地走进来。 “怎么说?”见到最器重的长女,梅家主终于忍了忍怒气。 “大姐,如今安家当场悔婚,让我梅家丢尽了脸面,你竟然还觉得是好事?”梅楠攸抢着开口。 “安家悔婚,说到底还不是你们没把事办仔细?”梅夕影瞪了他一眼。 小姑姑大归两年,居然连个书契都没办好,也是绝了! “耿家的匹夫哪来的胆子?一定是背后有人给他们撑腰!”梅玉攸愤愤地道。 “说得对!”梅楠攸附和。 几人都有一句话没说出口:特么的明显是摄政王妃故意把人弄过来搅和婚事的好么?什么仇什么怨啊! “影儿啊……”梅家主沉着脸思考了半晌,终于小心翼翼地道,“你看,你是不是去一趟摄政王府,打听打听,我们梅家是不是哪里得罪王妃了?” “爹!得罪王妃,我们也要有机会啊!”梅楠攸抱怨道,“咱们家里出了大姐和那一位……还有谁有机会见到王妃!” “那是你们大哥!”梅家主一眼瞪过去。 两兄弟对望了一眼,微微扭过头去,眼中尽是不屑之色。 什么大哥,不过是个私生子而已,甚至连梅家的姓氏都不能冠上。若非大姐……女人到底是女人,妇人之见! 梅夕影翻了个白眼。这几年两个弟弟对她的意见越来越大,固然有她管教太多,父亲对她言听计从的缘故,但最关键的还是那件事——可他们也不想想,王妃器重大哥是因为打个能力出众,若是他们两个,怕是王妃看都懒得看一眼!他们以为摄政王妃的侍卫和别的王府的侍卫一样,只要负责轮班站岗就行了吗? “总之,影儿赶紧去趟王府吧。”梅家主挥了挥手。 “现在?”梅夕影一愣。 “现在去拜访王妃当然不妥,不过……你可以去探望一下你大哥,给他带些东西过去,他一个人在王府也不容易。”梅家主解释道。 梅夕影微微垂下了眼帘,掩去了脸上的意思嘲讽。 父亲也只有这个时候才记得大哥了。 “难为父亲大人还知道我不容易啊。”就在这算是,大厅门口忽的传来一声感慨。 “谁?”梅楠攸猛地转过头去。 只见喻明秋抱着渊剑靠在门框上,一身云白锦袍,袖口领口处露出里面湖绿色的内衬,一根碧玉簪挽起一半长发,腰上也挂着一块碧玉佩,一看就是同一块玉雕琢出来的。 “你来干什么?”梅楠攸没好气道,“怎么没人来通报一声?” “我倒是不知道,回一趟自己家还要通报的。”喻明秋挑了挑眉,把“自己家”三个字明显加重了读音。 “你!”梅楠攸气结。 梅家主看着直叹气。 他比儿子看得清楚,梅家能得到摄政王妃重用的,也只有这个不在梅家长大的儿子,就算他和自己不亲,可身上毕竟流着梅家的血,关键时刻总能拉梅家一把的,何况还有夕影在。可是……这个儿子怎么就这么、这么没干劲呢! 摄政王妃的侍卫有两种,一种是如执剑荆蓝那样暗卫营培养出来的,连秦姝兄妹也是江辙以暗卫的标准调教的。另一种,就是像顾宁、叶随风、朔夜那样,积攒资历经验,外放从军,现在都是正四品有兵权的武将了。可喻明秋呢?论能力,他比叶随风之流高出不知道多少倍,可三年下来依旧只是个侍卫毫无寸进——真不知道是摄政王妃防着梅家,还是喻明秋太没进取心! 有时候他也会想,当年是不是选错了人。楠攸和玉攸兄弟虽然略有不如,却也不比叶家那个庶子差。 “大哥。”梅夕影微微一福身,毫无异色地叫了一声。 “长大了,越来越漂亮了。”喻明秋笑得眼睛弯弯的,就如同一个最普通的兄长,从袖中取出一朵珠花往她鬓边一插,“礼物。” “谢谢大哥。”梅夕影笑道。 “……”梅家父子无语。 世家子弟就没一个不识货的,一眼就看得出来这珠花是内造之物,哪儿来的一目了然。 梅家主更是觉得心口疼。 你说你明明如此得上头恩宠,怎么就一直屈居一个无品无级的小小侍卫呢? “大哥今天是休沐吗?”梅夕影明知故问。 “算是。”喻明秋一耸肩,缓缓地走到还穿着一身大红喜服的梅氏跟前,手一抬,用渊剑的剑柄挑起了梅氏满脸泪痕的脸,又歪了歪头,漫不经心地道,“小姑姑?” 梅氏咬着嘴唇,脸色青白,今天的羞辱已经恨不得让她恨不得一头撞死。 “都滚出去。”喻明秋道。 “你叫谁滚?”梅玉攸怒视他。 “你,还有他们。”喻明秋答得干脆。 “混蛋!你一个……”梅玉攸涨红了脸。 “窗户去!”梅家主打断了他的话。 “爹?”梅玉攸不可置信地看他。 “除了影儿,统统下去。”梅家主沉声道。 “……是。”梅家兄弟对望了一眼,只得勉强咽下这口气。 等众人鱼贯退出,连下人都走得一干二净,梅夕影亲自关上了厅门,回来时俏脸一片严肃。 “说吧,怎么回事。”梅家主叹了口气。 喻明秋满意地点点头。这些年来,他默认自己身上挂着一个梅家的标签,一来是为了妹妹,二来……这个便宜爹固然有万般不好,可一半的血脉总归是剔除不了的,何况,至少这个爹足够知情识趣。 “聘礼都退回去,若是还收了安家什么别的东西,不用我说吧?”喻明秋微微一挑眉。 “安家有问题?摄政王……”梅家主一下子觉得心跳快起来。 “知道就好。”喻明秋截断了他的话头,“王妃可是救了梅家满门,父亲大人……知道怎么做?” “你放心。”梅家主用力点头,暗中倒抽了一口凉气,再次感叹当年把梅家子弟送到王妃身边的先见之明。 “两位弟弟都这个年纪了,也该做点正事,这事儿父亲大人就别出面了。”喻明秋又道。 “为父明白。”梅家主心头一喜。 他当然知道这件事晚辈出面善后会更好,不过儿子主动提起了,是终于愿意提携他两个弟弟了吗? “明白就好,我回去了。”喻明秋道。 “我送送大哥。”梅夕影立即道。 梅家主见状,把话咽了回去,却给了女儿一个眼色。 梅夕影目不斜视,只当做没看。 两人慢慢向大门走去,经过花园与侍女错身而过,好一会儿,梅夕影才开口道:“大哥怎么让二弟三弟去办?万一……” “没有万一。”喻明秋凉凉地道。 梅夕影本来想说大哥你太高看他们了,但以转念,忽然回过味来,他……该不会是相反的意思吧? “你不是想要继承梅家?嫡子太碍事了。”喻明秋的语气很平静,就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可梅家不会被那两个蠢材连累吗?”梅夕影忧心道。 “天塌下来有王妃顶着,咸吃萝卜淡操心。”喻明秋道。 “……”梅大小姐就算明知道这个长兄是真心关心自己也差点被憋出一口血来。 然而,郁闷归郁闷,总算也能放心了。 她和父亲不同,并不觉得兄长当个侍卫有什么不好,俗话说,宰相门人七品官,何况是摄政王府。没有品级又如何?喻明秋背靠摄政王府,满京城王公权贵哪个敢得罪他?三四品的官,京城一抓就是一大把,哪里比得上王妃身边最近的位置呢。 ------题外话------ 《小农女的锦绣山河》 一朝横死,出生于医药世家的她成了丫环娘亲生下的野种,人见人弃,花见花谢……身边还跟着个脏兮兮的小哑巴。 噗—— 一口老血差点吐了出来。 前世后世,天堂地狱。 幸好混世神棍名号不是盖的,捣鼓捣鼓心情,重新上路…… 任它家徒四壁,遗臭万年,照样种田赚银子发家致富养小白脸走上人生巅峰。顺便收了白富美,灌灌屎尿,除除恶霸…… 闲来无事,逛逛军营…… 第五十二章 准备启程 两天后,梅家庶女被送到城外水月庵修行,为这桩婚事落了幕。 期间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梅家嫡次子梅玉攸在水月庵轻薄一个小尼姑,被梅家大小姐和摄政王妃的侍卫抓了个正着,大小姐吩咐将其痛打了一顿后丢去跪祠堂了。 梅家主夫妇郁闷得要死,一面把儿子骂了个狗血淋头,一面还要安慰被脏东西污了眼睛的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何况这个长女可比儿子出息多了,幸亏玉攸是次子,倒也碍不着梅家什么。 要说本来都是自己家人,悄悄处置了就是,谁知道喻明秋难得休沐了三天,很有兴致地陪妹子去踏青呢。 喻明秋知道,王妃能不知道?还不如自己先从重处置了,免得王妃一道懿旨申饬他梅家家教不严,那才祸及全家。 秦绾当故事听完,不在意地点点头。 梅夕影真要下定了决心,她那两个草包弟弟捆一块儿都比不上她动动手指。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秦绾也要准备启程前往三国盛会。 折剑岭位于圣山外围,靠近西秦和北燕的交界处,距离东华稍远,与东华本土也不接壤,不过东华的摄政王妃是无名主,可以取道圣山,这么算来,也公平合理。 因为出行人员众多,还要带着不少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速度注定快不起来。九月初一的盛会,不过八月初就要出发了。 听说能出京游玩,李昭早就乐疯了,指挥着屋里的小丫头给她收拾行李。相比之下,摄政王身上却挂着一天比一天重的怨气,早朝上连皇帝都不怎么敢说话了,朝臣们更是战战兢兢的,某些不太紧急的奏章都按了下来,唯恐自己就成了摄政王的出气筒。 七月末,宫中颁布了一系列官员调动的旨意,因为涉及的都是四品及以下官员,倒是没有太引人注目的。这一届的新科进士按照惯例,状元进入翰林院任编修,余者不是外放为县令,就是插入京城各部门,因为官小职微,并无特殊之处,唯有谢离一人,之前众人都在猜测他究竟从文还是从武。按理来说,他文试的名次比武试高很多,可后来有小道消息流传,此人不但是圣山武宗弟子,还是南宫廉的亲传徒弟——天下第一的徒儿做文官?怎么想都不对。 就在无数人的默默注视下,摄政王一道旨意:谢离接任京城令,龚岚平调任鸿胪寺卿。 众人吐血。 一个十三岁的少年直接封了四品,比状元的品级还高也罢了。原京城令龚岚不是王妃的心腹吗?鸿胪寺卿是什么鬼!要知道近几十年来,随着鸿胪寺的职权渐渐被礼部合并,鸿胪寺几乎名存实亡,先帝已经有了废除鸿胪寺的意思,只是还没实施就驾崩了。如今的鸿胪寺别说只剩下几只小猫小狗,怕是连衙门都成了蜘蛛洞了。 鸿胪寺卿?那是干什么的! 最不安的应该是礼部,毕竟如果摄政王有意恢复鸿胪寺,那礼部的权力必定被削减,可礼部尚书柳长丰同样是摄政王亲信,礼部侍郎秦枫还是王妃的亲兄长呢。这就·岂不是自家人闹起来了? 杜太师和心腹在书房里关起门来研究了半天勉强得出一个结论——看不懂。 至于谢离任京城令引起的争论,摄政王只轻描淡写地给了个解释:以龚岚的经历来看,一个会武功的京城令能省多少事!至少不用担心得罪权贵会被人从背后套麻袋。而且谢离还是正经的科举出身,连龚岚这样被你们称为“不学无术”的人都能当好,谢离当然更没问题了。 随后,又是一道圣旨平息了京城里各种猜测:着鸿胪寺卿龚岚为首,准备三国盛会出行各种事宜。 于是,众人顿时恍然大悟。虽说有摄政王妃同行,可总不能让王妃亲自打点杂事啊,总需要有人负责杂务的。这长途跋涉的,说不得还有打起来的危险,比起礼部的一群文人,当然是龚岚用起来更得心应手。横竖鸿胪寺卿也管着外交事宜,没毛病! “没毛病才怪!”流言中心的龚大侠正坐在苏宅的客厅里和秦绾拍桌子,“你看看我,你觉得我很和蔼可亲?我很适合和西秦北燕的那些官油子打交道?你就不怕我把东华的国体丢到海里去?” “怕什么?”秦绾一边翻看着苏青崖记录的凌虚子的复健记录,一边漫不经心地答道,“要真说不过,动手不久得了,我相信,要打架,没有一个国家的使臣是你的对手。” “……”龚岚无言以对。 当然没有一个是他的对手——特么的别人家的外交使者都是文官好么! “你也是文官。”秦绾仿佛听到他心里的吐槽,抬了抬头,一本正经地道。 龚岚张张嘴,一脸的纠结。要是在这里骂几句摄政王妃,背后会不会有暗卫跳出来? “好了,不玩你了。”秦绾终于笑了,随手把纸往桌上一放。 龚岚不禁翻了个白眼。于是你之前果然是在玩我么? “鸿胪寺这个机构其实早该废除了,就在废除前废物利用一把也算多点价值。”秦绾浅笑道,“如果三国盛会之后,你真的不愿意继续在官场停留,我就借着废除鸿胪寺放你自由,毕竟无辜罢黜四品官员还是挺烦的。如果你能留下来,正好也该去你该去的地方了,三国盛会是个很能积攒功劳的地方。” 这里没有外人,旁边也只有一个秦姝在,她这话说得异常直白,没有半点修饰。 龚岚的神色渐渐严肃起来,仿佛在思考。 “你可以慢慢思考,这次三国盛会回来之前给我答复就行。”秦绾道。 “行吧。”龚岚挥挥手,又道,“不过,摆脱了我这个奇葩上司,常先生也能松口气了。” 好歹谢离是科举出身,就算在刑名上不出众,也不会如他那般一窍不通。最不济谢离是名至实归的京城令,不会也有时间去学会。 “其实,常先生挺欣赏你的。”秦绾笑道。 龚岚这个京城令不走寻常路,虽然专业上欠缺点,可放在京城这个地方就格外合适。在这个扔一块砖头就能打翻几个官员勋贵的地儿,循规蹈矩的京城令能审什么案子?很多时候需要的就是龚岚那样天不怕地不怕,还有那种歪门邪道的痞气。相比起来,谢离还嫩了点,不过,京城令这个位置确实是最能磨练人的。在那个位置上待上三年,无论资历阅历还是年龄,差不多就都够了。 “王妃。”喻明秋和另一个青年并肩走近来。 “草民霍绍齐参见王妃。”青年规规矩矩行了大礼。 “免礼。”秦绾笑着抬手,打量了一番,满意地点点头,“几年不见,霍少侠风采依旧,可喜可贺。” “有劳王妃动问,当年闻王妃一番教诲,草民至死不敢忘。”霍绍齐拱手道。 “令弟之事……本妃深表遗憾。”秦绾顿了顿才道。 “我霍家虽然出身江湖,但也并非不知国家大义。”霍绍齐眼中悲伤之色一闪而过,“南楚派遣高手大肆行刺东华普通将领官员,这已经犯了众怒,我辈自命侠义,虽然舍弟冲动行事不考虑后果,但也算求仁得仁,与王妃并无干系。” “霍少侠深明大义。”秦绾一声感慨,又道,“霍少侠来了也有一段时日了,且看如何?” “启禀王妃,凌虚子前辈所受之伤,掌印是假的,这个苏神医已经用药试验出来了,不过那心法确实是有摧心掌的影子,只是学不到家。”霍绍齐正色道。 “学不到家的意思是?”秦绾一挑眉。 “霍家旁支,凌天堡普通弟子,以及外围依附于我凌天堡的门派都会一些,算是不完全的摧心掌。”霍绍齐坦然道。 “明白了。”秦绾点了点头。 “王妃……”霍绍齐有些欲言又止地开口。 “霍少侠但说无妨。”秦绾笑道。 “草民听说三国盛会论武之事……草民不才,也想开开眼界,略尽绵薄之力。”霍绍齐道。 这也是他一直留在京城的原因。 “霍少侠愿意出手,本妃求之不得。”秦绾也挺高兴的。 高手越多越好呀,就算不上台,也要防着万一有事时需要有人护着那些书生。毕竟有资格随她去三国盛会的学子可都是东华未来的栋梁。 霍绍齐也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当即表示会去信邀请几位江湖同道前来。 秦绾想了想,叫秦姝拿了一块令牌给他,让他召集了人手后直接到圣山脚下的柳园县与钦差队伍会和。 霍绍齐接了令牌,雷厉风行地告辞了。 “感觉这次会很热闹啊。”喻明秋感叹道。 连民风最不尚武的东华都如此,更别提西秦和北燕了,想必这次三国盛会的论武比武林大会都热闹多了。 “怎么,有点干劲了?”秦绾低笑。 “嗯?”喻明秋一怔,有些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你跟了本妃三年,除了夕影,仿佛无欲无求,你不觉得你对不起你的年纪吗?”秦绾无奈道,“谁没有个年少轻狂的时光,本妃也有过,而你——从知事起就只是读书、习武,艺成下山就当了我的侍卫,你就没点自己想做的事吗?” “没有吧?”喻明秋歪了歪头,很仔细地思考了一番才摇头,“属下除了夕影就无牵无挂,也没什么当武林盟主天下第一的梦想,无论是武功还是官职,只要高得不会随便被人欺辱即可,打打杀杀还是吃饭睡觉,不都是过了一天么?” “……”连秦绾这般能言善辩的人都被噎住了。 “我原本以为执剑已经够没野心的了。”秦姝苦笑。 秦绾更无语,执剑是暗卫出身,和喻明秋那样的天之骄子能一样吗?青城观掌教关门弟子,就这一个身份,本就注定喻明秋应该功成名就,就看他几个师兄,哪个不是鼎鼎大名的人物?做过的大事酒楼饭馆里说书人随便就能说出好几套来。 对此,秦绾真的只能说一句“人各有志”了。 “不过,王妃,咱们不需要再请人来帮忙吗?”秦姝有些忧心道。 “不然……我给师父送个信?”喻明秋摸着下巴道。反正他和同门没一个有交情的,可若是掌教师尊同意,自然会派弟子来助阵。 秦绾微一犹豫,点了点头,又叮嘱道:“随缘即可,不必强求。” “知道啦。”喻明秋笑眯眯地答应。 “既然如此,老道就亲自回山,顺道带口信回去。”凌虚子走了进来。 “师叔可以赶路了?”喻明秋担忧道。 “后面需要长期调养,总在这里打扰苏神医也是不妥。”凌虚子叹了口气道,“如今东西给了王妃,想必老道和玄玉回程也不会受到阻挠,叛逆之事,也只能请掌教师兄令派人前来了。” “那就有劳道长。”秦绾知道凌虚子这也是有意示好,不管是报救命之恩还是别的什么,她都接下了。 第五十三章 偶遇 八月初,李暄和秦绾终于列好了使节团的名单。 秦绾虽然带着李昭同行,但也尽量精简了随从。好在女儿从小被沈醉疏带着满京城跑,上山下河被她追着揍,也不是个娇气的,生活起居就全交给了蝶衣。秦姝、执剑、荆蓝自然是要跟着的,如今还多了一个客居的安华,主院就交给了聆风和听雨看家。王府内三大高手沈醉疏、喻明秋、慕容流雪也不会落下,另外秦绾还带上了苏青崖和孟寒,准备北燕西秦玩阴的。同时也想看机会救回孟狄。这几年秦诀一直跟着孟寒,秦绾干脆就让他继续保护孟寒。 东华官方,正使自然是新上任的鸿胪寺卿龚岚,五百禁军,李暄特地把顾宁调了回来,毕竟这种场合武功比兵法更重要。 最后就是参加论文的学子,带头的是萧无痕和陆臻这俩互相从没看顺眼过的冤家,另外就是从翰林院甚至国子监学子中抽调上来的年轻人,包括秦绾认得的上届恩科的杨羽凡、这届春闱的探花盛宴,其他也都是三十岁以下的。 八月初五,浩浩荡荡的车队在摄政王的目送下出了京城。 李昭一直扒在马车窗口看着后方,直到看不见京城的城墙才爬了回来,乖乖地坐到蝶衣怀里。 “怎么,出门的时候不是挺高兴的吗?”秦绾笑道。 “可是,昭儿是不是会很久看不见父王呀?”李昭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地问道。 “放心吧,你父王很快会追上来的。”秦绾淡定道。 “太好了!”李昭顿时一声欢呼。 蝶衣有些惊讶地看过来,得到秦绾一个肯定的眼神,不由得心里有点犯嘀咕。 摄政王……不像是这么孩子气的人吧? “放心,他会的。”秦绾说道。 蝶衣实在忍不住,掏出炭笔和纸写了一句话递过去:王妃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提前阻止? “为什么要阻止?”秦绾一挑眉,不在意地道,“横竖他要是来了,肯定也会把朝中的事情都安排好,正好给他个目标。” 蝶衣无语,王爷真是被王妃吃得死死的。 队伍行进的方向是早就决定的,经过宁州,横穿洞仙湖,转道西北,进入圣山之前,在最靠近圣山的县城柳园县停留修整两日,补充物资。 大队人马速度缓慢,加上行程并不算保密,所以,就在秦绾一行人到达之前,柳园县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江湖中人也许并不是人人愿意为朝廷效力,但是三国盛会论武——要是东华输了,岂不是整个东华的江湖人都矮了一头?尤其自己没有参与的情况下输了,就更憋屈了。因此自发跑来助拳的人还真不少。 这时候凌天堡在江湖上的威慑力就显现了出来,先梳理了一番聚集的人群,筛选出合适的,毕竟不可能龙蛇混杂地这么多人都跟着摄政王妃一起赴会。 等到秦绾到达柳园县的时候,刚好是八月十五,形势已经完全稳定了下来。 禁军驻扎在县外由顾宁管辖,秦绾抱着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教育方式,每在一个城镇停留,都要带着李昭去走一走,逛一逛,看看各地的风土民生。 这次同行的除了秦姝和蝶衣,还有沈醉疏和龚岚。喻明秋则是留下来招呼自发前来的大侠们。原本这活儿肯定是沈醉疏最合适,可惜他不干,龚岚也不干,于是秦绾随手抓了喻明秋就扔出去了。 虽然没干劲,但交代给他的任务,喻明秋从来不会轻忽。 于是,忙里偷闲的几人丢下大队人马,跑去了县城里看热闹,尤其听说晚上城里有中秋灯会,李昭就更加兴奋了。 他们进入城内的时候,道路两边已经张灯结彩,就等着天黑电商蜡烛了。 街道上人来人往,不乏带着兵器的江湖人,比起往年热闹多了,何况知道城外驻扎着禁军,只要不是没带脑子的,也不会选择在这里惹事。 “前面哪家得月楼的才不错,去那里?”龚岚提议。 “你来过柳园县?”秦绾好奇地问了一句。 “嗯,有好些年了。”龚岚笑嘻嘻地答道,“事过境迁,要不然还真不敢再来。” “你该不会是偷了什么东西吧?”沈醉疏斜睨他。 梁上飞燕这个绰号除了称赞他的轻功,自然也说明了他偶尔客串梁上君子的行为。 “什么话,本公子现在可是官。”龚岚干咳了两声,却见李昭趴在蝶衣怀里,好奇的小眼神也瞟过来,终于还是没忍住,继续说道,“当年路过柳园县,恰逢城内米粮大户王家的千金抛绣球招亲,那个……咳咳……” “你去抢绣球了?”沈醉疏睁大了眼睛,震惊道。 “哪儿能呢!本公子向往的可是一片树林,哪能早早吊死在一棵树上!”龚岚反驳道,“何况那王家小姐虽说不丑吧,可浓眉大眼女生男相,要不是陪嫁太过丰厚,绣楼下哪会有这么多人。” “那么,是王小姐拿绣球砸你却被你躲开了?”秦绾说了个觉得比较靠谱的猜测。 “躲是躲开了。”龚岚心有戚戚焉地点了点头,又道,“可……那绣球上系着一根极细的钢丝,一击不中,居然拐着弯又追过来,换个轻功差点的还真要栽在她手里。” 秦绾呆了呆,猛地笑出声来。 “号彪悍的姑娘,听起来也是个练家子?”秦姝边笑边问。 “跟着武师练的几下花拳绣腿,算不得练家子。”龚岚道。 “那结果呢?王小姐的绣球招着亲没?”秦绾道。 “本公子被她砸得烦了,一剑砍断了钢丝,谁知道那绣球反弹出去,刚好落在一个乞丐怀里。”龚岚撇了撇嘴。 “……”秦绾噎了一下,没好气道,“那你居然还敢进柳园县?不怕被人抓去弄死啊。” 龚岚干笑了几声,摸摸鼻子,小声道:“当年年少轻狂,闯了祸就跑,也没关注那王小姐最后嫁没嫁那乞丐,这些年偶尔想起来总觉得有些愧疚,刚好路过,至少打听下她过得好不好。” “王家既然是大户,自然不缺她银子用度,这样她要是还过得不好,你能怎么办,难道你还打算娶回来?”秦绾送他一个白眼,不屑道,“瞎操心!” “顺便么。”龚岚无奈。 说话间,几人已经走到了那家名叫得月楼的酒楼门口。 “几位客官,楼上请,刚好还有一桌空位了。”小二看见他们,赶紧迎上来。 沈醉疏上前一步,正想答话,却听边上传来一个愤怒的女声:“既然只剩下一桌,那也是我们先来的,你凭什么狗眼看人低?他们有钱么?难道我们就付不起饭钱!” 秦绾本来已经在往楼梯口走了,听着这声音有些耳熟,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 “是你!”正与小二争执的白衣女子瞪圆了眼睛,姣好的脸庞上浮起一丝恨意,又迅速掩饰了下去。 “怎么又是你?”秦姝不悦道。 下面的五六个青年男女说起来还都是熟人,三年前在锦州的酒楼也遇见过一次,后来被秦绾丢进了军营将功赎罪,这里头唯一一个女子自然是南宫芸,只是看她打扮,三年后依旧是云英未嫁,倒是没看见南宫旭。 当初南宫杰也在争夺凤凰花的人中,不过凤凰花毕竟是天生宝物,又法不责众,秦绾也不能借此就只针对南宫世家,降罪自然是没有的。不过南宫世家在锦州的生意就不那么好做了,三年下来多少还是有点影响的。 “是南宫姑娘啊。”秦绾一声轻笑。 “熟人?”龚岚悄悄拉了拉沈醉疏。 沈醉疏叹气,又庆幸顾宁在军营,要不然这一撞见就更扯不清楚了。 第五十四章 风衍烈 “原来……几位客人是认得的?那坐一起可好?”小二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道,“二楼剩下的刚好是最大一间雅间,十几个人也挺宽敞的。” “好啊!” “不好!” 两边异口同声。 秦姝和南宫芸对望了一眼,一个满脸通红,一个一脸不屑。 “多大的脸啊。”秦姝一声嗤笑。虽然是自语,但声音大小在场的都是习武之人哪能听不见。 “你!”南宫芸气急,连眼眶都红了,泪珠滚来滚去却倔强得不肯落下来,看起来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南宫姑娘,三年前你豆蔻年华,做此情状还算得上可爱,不过现在……”秦姝抱着双臂,啧啧两声,嘲讽之色溢于言表。 “……”南宫芸的眼泪硬生生地被憋回去,表情极为古怪。 就在这儿一片沉默的时候,得月楼大门处又走进来一个一身白衣的青年,一开口,声音冷得像是能掉下冰渣子来:“让开,挡路了。” 站在外围的正是南宫世家的人,都是一群不到二十岁的少年,心高气傲,哪能被人这么当成蝼蚁看不起,顿时回头怒目而视。 “这个……客官,小店这会儿没位置了。”小二抹了把汗,赶紧走过来打躬作揖赔笑。 那人只是抬头看了一眼楼梯,正巧,一队客商走下来,看到门口对峙的人几乎都带着兵器,吓了一跳,好一会儿才挨着楼梯边缘躲躲闪闪地溜出门去。 小二苦笑,不住地用求救的眼光看向一边的掌柜。原本空出来了一张桌子正好解决纠纷,可刚进来的这个年轻人也实在不好惹啊,看一眼就觉得浑身冷得要起鸡皮疙瘩。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风公子。”秦绾这才开口道。 那白衣青年怔了怔,这才把目光移了过去,眼中迅速闪过一抹惊讶。 原来也是认识的……小二摸摸心口,松了口气。认识的就好办了,最近镇子上来了太多拿刀带剑凶神恶煞的人,实在对心脏不好。 “多年不见,不如我请风公子喝一杯,尽尽地主之谊?”秦绾道。 这话说得旁人都是一愣,这位夫人怎么看也不是柳园县人,尽什么地主之谊。 “是许久不见了。”风衍烈的视线落到沈醉疏身上,下意识地摸了摸肩膀。 沈醉疏咧嘴一笑,抬手打了个招呼:“风衍烈,你不在北燕,怎么跑到我东华的地界来了。” “风衍烈”这个名字一出口,不止是南宫世家的人,就连酒楼一楼坐着的几桌江湖人也动了动。 只听“呯”的一声,一楼正中间一个虬髯大汉猛地一拍桌面,站起来吼道,“北燕人来干什么?刺探军情还是怎么?” “我有路引。”风衍烈根本没理他,只是看着沈醉疏,淡淡地道,“什么时候东华的国界不允许他国平民出入了。” “这倒是没有。”沈醉疏不为所动,笑道,“不过,你是平民吗?” 三年前,风衍烈可是入了军职的。 “辞官了。”风衍烈答得也干脆。 沈醉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一抬手:“请。” 风衍烈刚一举步,那无人理会的虬髯大汉大约是面子上下不来,拎起靠在桌边的大砍刀向着风衍烈直接砍过去。 然而,风衍烈就像是没看见一样,步履坚定,连背在身后的两截银枪也没解下来。 沈醉疏微微皱了皱眉,身形一动,手指轻轻在那大汉握刀的右手虎口上弹了弹。 “咚!”一声闷响,厚背大刀砍在地面上,把坚硬的青石地板砍出一条裂缝来。 “你……”虬髯大汉刚想发火,但一眼看见沈醉疏斜插在腰上的黑色长箫,迟疑了一下道,“沈醉疏?” “他既已辞官,那朝廷事,不干江湖。”沈醉疏说着,掏出一锭银子抛进店小二怀里,“赔你们的地面。” 虬髯大汉脸上红了红,悻悻地拔起刀,饭也不吃了,结账走人。 “请。”沈醉疏依旧笑眯眯地看着风衍烈。 “沈兄这是安于当朝廷鹰犬了?”风衍烈一声冷笑。 “三年前,你果然是被迫的。”沈醉疏抱着双臂,看了他一会儿,也不生气,却笑了起来,“不过,你不情愿,是因为宇文忠真不是个好东西,我和你……不一样。” 风衍烈沉默了一下,大大方方地举步,向着秦绾走去。 “客官楼上请。”小二赶紧在前面带路。 南宫芸毕竟也不是正傻,还不至于和秦绾去抢雅间的位置,板着脸一声不吭地在二楼大堂刚刚空出来的桌子边坐了,几个师兄弟赶紧围上去献殷勤。 秦绾一声轻笑,没在意整个酒楼的客人都在暗暗猜测他们的身份,当先走进雅间。 龚岚对这里熟,拉着小二很快点好酒菜,又亲自下去拎了一壶茶进来。 “有劳龚大人了。”秦姝笑眯眯地接过茶壶倒茶。 “请坐。”秦绾一摆手。 风衍烈既然跟着上来了,也不客气,在她对面坐了。 除了忙着奉茶的秦姝,其他人分别在秦绾两边坐下。 李昭呆不住,从蝶衣怀里溜下来,跑到了沈醉疏身后,好奇地摸摸他腰间的玄铁箫。 “这个你现在还拿不动。”沈醉疏笑着从怀里拿出一支只有成年人手指长的精巧哨笛给她,“玩这个去。” “你真是什么东西都拿给她玩。”秦绾一头黑线。 那支哨笛可是王府亲卫军统领的东西,在李昭手里是个玩具,可沈醉疏用内力吹奏的话,声音可以传到五里开外,若是没有遮挡的旷野加上顺风,十几里外都能听见,各种节奏代表不同的命令。 “你家王爷还不是连王印都给她玩过。”沈醉疏反驳。 要说宠孩子,谁比得上李暄。 秦绾扶额。 “你的女儿?”风衍烈有些惊讶地看着李昭。 谁都知道秦绾来柳园县是干什么的,可她……居然连这么小的女儿都带在身边? “是啊。”秦绾看懂了他眼里的意思,不由得一声嗤笑,“做本妃的女儿,就算在泥潭里打滚,也不能是绣楼上足不出户的娇小姐。” 风衍烈再看懵懂的李昭时不免带了几分同情。 “风公子还没回答,怎么这个时候在东华?”秦绾轻笑道,“三国盛会就要开始了,公子……到底是北燕人。” “太子殿下不需要我了。”风衍烈淡淡地道。 “不需要?”秦绾微微一怔,笑容也收敛了些。 以风衍烈的武功,在北燕也是数一数二的,这又不是只比一场,只需要一个最好用的就行,这样的高手,怎么可能是“不需要”了?难不成宇文忠真的如此有把握不成。 “奉劝王妃一句,不是所有的事都能如您想象的。”风衍烈道。 “听说这几年风公子在北燕的日子过得不太顺利啊。”秦绾又道。 “这不是拜几位所赐吗?”风衍烈看看她,又看看沈醉疏。 当年他没能保住谭永皓那个草包的命,太子和太子妃闹得很不愉快,其中又夹着一个温家,还有一个太子看重的谋士冉秋心,谭永皓的死终究还是要有人承担责任的。 “只要风公子不做什么危害东华的事,江湖人来来去去,本妃并不介意你是北燕人。”秦绾道。 “唐少陵?”风衍烈一挑眉。 要说他对谁最执着,那只有唐少陵了。原本以为尘埃落定,却在最后一刻被人翻转,当日唐少陵的惊世一剑在他脑海中至今依旧鲜明如昨日。倒也说不上恨,就是不甘心。 “他不一样。”秦绾笑笑。 风衍烈本来也不是话多的人,自然不会追问有什么不一样的,说起唐少陵也只是一时顺口。何况,这三年来唐少陵同样销声匿迹,江湖上都在传说,唐少陵遵守墨临渊和唐默定下的约定,闭门封庄,还有不少人感叹,以唐少陵如今最璀璨的年纪,被迫退隐十年,墨临渊也着实太狠了点。 当然,对北燕朝廷来说,尤其是冉秋心,最关心的只是,经此一事后,唐少陵是否还会死心塌地地帮着秦绾?也许,这个答案,十年后才会知道。 ------题外话------ 牙疼,疼到打滚,当年生孩子都没这么疼过,没有牙疼过的人真的想象不出来o(╥﹏╥)o,周一送女儿去幼儿园才有空去医院,今天才稍微好点,也不知道消炎药和止痛药到底是哪个起的作用。真的疼到生无可恋…… 第五十五章 援手 秦绾也没想到,再次见到风衍烈会如此和平,仿佛三年前没有过那一场生死搏杀。 不得不承认,解除了敌对的拔剑张弩之后,风衍烈虽然话少了点,面无表情,却也不是那么冷漠不近人情,甚至目光看到李昭的时候,温度总会上升些许,倒让秦绾有些稀奇。 看不出来这孤狼一般的独行客居然会喜欢软绵绵的小孩子? 果然,敌人、朋友、旁观者,一个人在别人眼里总会有三面的。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掌柜亲自上来通报说,霍绍齐带了几个朋友前来拜会王妃——想必之前风衍烈和沈醉疏的对话,聪明人都猜到了秦绾的身份。 秦绾看了风衍烈一眼,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好吧,从他脸上本来也看不出表情来,于是便让掌柜把人都请了上来,顺便多加点菜。反正这间雅间确实够大的。 很快的,掌柜就带了几个年轻人上来。 秦绾一看就忍不住笑了,这还真都是熟面孔啊。 霍绍齐,西门远山,南宫旭,一对年轻的夫妇,曾经在木兰渡见过,也是最先追随霍绍齐离开的,还有一个就更熟了,是武宗弟子,也是江湖上有名的后起之秀。不过,跟他们熟悉的那个是欧阳慧却不是秦绾,只能让她有种见面不相识的无奈了。 秦绾的目光只在南宫旭脸上多停留了一瞬,心底一声叹息。 要说她对这个青年本身是很欣赏的,不仅武功好,心思细,而且人品正直,谦逊,富有侠气,在他身上秦绾能看到许多美好的品格。只可惜了他身后的南宫世家糟心了点,让她没有了招揽的欲望。 “王妃,这两位是鸳鸯刀白景城大哥和嫂子林珂。”霍绍齐介绍道。 “木兰渡曾有一面之缘。”秦绾微笑。 夫妻俩对望了一眼,脸上都有意外之色。 毕竟当年木兰渡上这么多人,又是黑夜,加上他们一句话都没说,这位王妃居然就记住他们了? “本妃可没有过目不忘只能。”秦绾一摊手,坦然道,“只不过,木兰渡大会后,曾经前往青阳疫区的人,本妃都有关注。” “当年听王妃一席话,才知行侠仗义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白景城一抱拳,慨然道,“此去折剑岭,草民等人虽势单力薄,却也愿尽绵薄之力供王妃驱策。” “白少侠客气了。”秦绾大大方方地应了。 “武宗弟子洛清见过师叔祖。”最后的青年微微躬身,又转身面对蝶衣,郑重地道,“一别多年,蝶衣姑娘安好。” 蝶衣默默地站起来,肃容还礼,眼眶却微微红了。 众人互相看看,都心里有数。 这一位,是欧阳慧的故人。 随即,西门远山和南宫旭也过来见礼,尤其西门远山,再次道谢当年崇州的救命之恩。 这时候,掌柜带着两个小二把菜全部端了上来,这速度,很明显是先挪用了别桌的,不过也没人会抗议罢了。 “不必客气,坐下吃饭。”秦绾笑着点了点桌面,又指指身边的人,“这几位,想必不需要介绍了吧。” 无论沈醉疏还是龚岚甚至风衍烈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就算之前不认识,见了面也能猜出来。 “那是自然。”霍绍齐说着,有些古怪地看了风衍烈一眼。 实在是风衍烈背后的银枪太过醒目,江湖上独此一家。可北燕人居然和王妃同桌吃饭,看起来还有交情的样子? 什么鬼! “说起来,几年没见龚兄,却是投身官场了?”白景城好奇地说了一句。 龚岚任京城令的事倒是流传不广,不过这次以鸿胪寺卿的身份单人使节团正使却公告天下的,连带的自然也把他过去三年的经历也挖了出来。 “是啊。”秦绾笑眯眯地点头,“挺好吧?” “好什么好?我容易么?”龚岚趴在桌上,一脸的生无可恋,“本公子不就是路见不平了一下,至于被你这么坑?” “路见不平是你的事,砸我的酒楼没钱赔你还有理了?”秦绾挑眉。 “啪!”龚岚一巴掌拍在桌面上,一根手指几乎点到沈醉疏鼻子上去:“明明我们俩一起砸的,凭什么他是座上客,我是阶下囚?讲点道理啊!” “我欠他情,可没欠你的。”秦绾理所当然道。 “……”龚岚无言以对。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啊! 沈醉疏很淡定地拨开眼前的手指,倒酒。 “只有别人欠你的,你居然会欠别人的,也是奇闻。”龚岚悻悻地嘀咕。 “你当我是秦扒皮么?”秦绾瞪他。 “噗——”却是林珂忍不住笑了出来。 “抱歉,家教不严。”秦绾干咳了一声。 “咳咳……”龚岚差点呛死。 不过,这么一闹,原本还有些紧张的年轻人们倒是彻底放松下来了。 这位高高在上的摄政王妃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相处?就和江湖上一些地位崇高的前辈差不多嘛。 风衍烈捏着酒杯,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淡淡的怅然。 就算这个雅间里再热闹,他也觉得自己是个看热闹的局外人。 “说起来,顾宁和慕容流雪都在柳园县,江湖四公子就差一个唐少陵了,说不定折剑岭上能凑一桌?”龚岚忽然道。 “飞花谷的慕容流雪?”洛清楞了一下。 “不知道高手榜上会来几人。”霍绍齐道。 “说起高手榜,王妃要小心一个人。”白景城像是被提醒了,赶紧说道,“排名第五的千手观音唐诗,前十里唯一的女子,西秦唐门大小姐。” “本妃有得罪她?”秦绾纳闷。 西秦唐门以暗器机关和毒术闻名江湖,虽然也姓唐,却和鸣剑山庄没有任何关系,别说秦绾了,就是欧阳慧行走江湖的时候也没和唐门发生过纠纷。 “王妃是没有得罪她,不过王妃身边的人有。”白景城道。 “谁?”秦绾仔细想了想,迟疑地去看沈醉疏。这些年,若说和唐门有过交集,就只有当年沈醉疏护送云州灾民上京告状被追杀时中国唐门的一缕烟转之毒,被苏青崖解了,难不成这也要被记恨? “喻明秋。”白景城却吐出一个预料之外的名字。 秦绾怔了好半晌才道:“明秋从没进入江湖,更没去过西秦。” “谁叫唐大小姐出了名的气量狭窄又爱迁怒。”林珂一撇嘴,显然对那位大小姐很没好感,“原本高手榜上,第四的温暮离除名,她自然成为第四,可横空杀出一个从未听说过的新人,就因为他赢了温暮离就直接取代了他的排名,这让自视甚高的唐大小姐如何演的下这口气?更何况,喻公子在那之后就再无拿得出手的战绩,却一直高居第四之位,唐大小姐当然不服。就算是为了和喻公子一较高下,她也一定会来。” 秦绾耸了耸肩,默默为喻明秋点蜡。这可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何况武宗和隐宗排列高手榜从不是看一时的战绩,就算三年来喻明秋再没有和叫得出名的高手比过武,可就看他对付刺客杀手的手段也知道,他的武功比起三年前更见精进。 “传闻唐门大小姐天资绝顶,只有她一人修成了唐门秘传的散花天女心法,所以在唐门说一不二,这脾气……也不知道嫁的出去不。”白景城连连摇头。 “唐门不可能让唐诗外嫁,多半是招赘。”秦绾一针见血道。既然是唯一的传人,即便是女子,也绝不可能脱离家族,无论唐诗愿不愿意。 “江湖上消息灵通些,有没有北燕的消息?”沈醉疏问道。 “没有。”霍绍齐说着,又看了看坐在角落的风衍烈,才接下去说道,“北燕提出三国盛会,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却始终没见什么动静,倒是智宗弟子很是活跃。” “跟智宗论文,不用点偏门手段不行啊。”秦绾感叹。 “……”众人无语了,王妃您这么光明正大说出来没问题吗? “我等便不与王妃同行了,抄小道尽快赶到折剑岭打个前站,也好先行查看一番。”霍绍齐道。 “有劳了。”秦绾欣然点头。这几位都是冷静的性子,武功也不弱,打前站最合适不过了。横竖这些少侠也忍受不了和军队一起,日行百里的龟速。 第五十六章 虞清秋的消息 霍绍齐等人前赴折剑岭之前,秦绾给了一块摄政王府的令牌,以免他们和西秦北燕官方发生冲突吃亏。 离去时已经不见了南宫世家的人,不知道是自己走的还是南宫旭劝走的。 秦绾只能叹息,若是南宫杰肯退隐,全权放权给南宫旭,或许南宫世家还能有重新鼎盛的一天,如若不然,就不知道南宫旭能不能坚持到那一天了。 走出得月楼的时候还有一个小插曲,掌柜点头哈腰地陪着一个打扮利索的少妇指点账目,龚岚才知道,原来得月楼竟然也是王家的产业。不过看王小姐明显一惊嫁做人妇的模样,看起来神采飞扬,不管嫁的是不是那个乞丐,至少看得出她过得不错,目光从他们一行人身上扫过,竟然根本没认出当年那个把绣球扔给乞丐的青年。 东华使节团在柳园县修整三日,补充了物资,就开始拔营进入圣山。 千年以来,从未有大队人马尝试过横穿圣山,军队各有顾忌,商旅却也只敢走外围,实在是圣山深处群峰密布,道路复杂,而且山间雾气极多,稍不留神就会迷失方向。加上千年无人涉足,那些深山里植被茂密,野兽栖息,品种繁多,有毒无毒的混杂在一起,很多甚至不在当世医书记载中。 带路的不是秦绾,而是苏青崖。 表面上看来,因为秦绾是无名主的关系而将地点放在折剑岭是一种公平,可谁想过以秦绾的年纪经历,她也未必就能在圣山里出入自如,认识的顶多就是几条固定的路径罢了。宇文忠和夏泽苍不知道圣山内部的危机,可秦绾觉得,冉秋心不可能不知道。 秦绾不想示弱,何况折剑岭这个地点对东华也并非毫无好处,至少有危险的时候,她可以迅速向圣山深处撤退。至于向导,就算她不行,不是还有一个吗? 苏青崖六岁起跟着蔺长林在山间采药,足迹遍布圣山,可以说,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对圣山如此熟悉的人了。 “王妃,这要走多久啊?”秦姝稍稍拉开马车的车帘。 连李昭都没什么精神,病恹恹地趴在蝶衣怀里。 实在是这一路上一直是同样的风景,时不时还要起一阵大雾,白蒙蒙一片前方三米开外的人物就看不见,让大家都有一种时不时被困死了的错觉。 “放心吧,在圣山里,苏青崖闭着眼睛都不会迷路。”秦绾头也不抬,手里拿着几根金色的线正在打络子,平安如意的花纹已初见端倪。 “小姐手艺更好了。”秦姝又凑过来,迟疑道,“不过,这个不像是给王爷的?” 是男式的花样,可这金灿灿的颜色并不太适合李暄,太过张扬,李暄平时的衣物颜色压不住。 秦绾没回答,又编了一段,揉了揉眼睛。 秦姝很有眼色地送上一杯枸杞菊花茶。 虽然山路颠簸,但王妃的马车都是特质的,车轮用厚厚的毛皮包裹减震,车内的小桌都是固定的,上面比照茶壶杯盘的大小挖出一个个凹槽,杯子放在上面被卡死,绝不会轻易打翻。 秦绾将打了一半的络子丢进边上的竹篮里,接过茶杯抿了一口,这才道:“圣山里雾特别多,尤其是清晨、黄昏、半夜或者雨前,不过散得也快,只是这雾水分很多,估计下午要下雨。” “这季节的山里,若是晚上要下雨,得给小郡主添件厚些的衣裳呢。”秦姝说着,弯腰把座椅下的行李箱拉出来翻找。 “这才晌午呢,着什么急。”秦绾失笑。 就在这时,马车外一阵马蹄声从前方倒转回来,很快挺在马车边上。 “什么事?”秦姝拉开了窗帘。 “王妃。”马背上的执剑一拱手,凑近了车窗,低声道,“有人要见王妃,说是虞先生派来的。” “虞清秋?”秦绾有些惊讶地一挑眉,想了想道,“雾快散了,让顾宁找地方扎营用饭,悄悄把人带来见本妃。” “是。”执剑立即拨转马头重新追上去。 秦绾的估算很准确,不过一刻钟,浓稠的白雾就渐渐散开,露出有些灰暗的天空。 顾宁和苏青崖商量了一下,找了个背风的空地吩咐全军扎营,埋锅造饭。 很快的,几座简易的营帐竖立了起来,给女眷和那些体弱的文人使用,军士除了岗哨,三三两两围着火堆麻利地烧水。 秦绾带着秦姝在账内等了一会儿,执剑就带了一个三十左右、面目平凡,怎么看就像是那种毫无特色的江湖刀客进来。 “草民甄荣,见过摄政王妃。”中年男子用江湖上的礼节一抱拳。 “虞先生身体可好?”秦绾问道。 “尚可。”甄荣迟疑了一下才回答。 秦绾摇头,看起来是不大好。也是,北燕的气候条件远不如东华,就算宇文忠不吝啬补品,可虞清秋的身体太不争气,偏又喜欢勉强自己,这也是可以想象的事。 “又老王妃动问,确实尚可。”甄荣苦笑了一下道,“春天时倒是大病了一场,不过太子请了个不错的大夫来,调理了两个月,居然大有起色。” “什么大夫?太医?”秦绾有些惊讶。 虞清秋那副身体她最清楚不过,连苏青崖都无法根治,就算能调理得大有起色,也不是普通的医者能做到的。 “听说姓蔺,草民有一次听先生叫他……师叔?”甄荣有点不确定地道。 “蔺长林?”秦绾目瞪口呆。 “对对,好像叫这个名字!”甄荣连连点头。 “那家伙居然去了北燕……”执剑皱眉道,“王妃,要不要告诉苏神医?” “不用刻意,未必能遇见。”秦绾摇摇头。 估计又是冉秋心的手笔吧。 蔺长林的医术固然不如苏青崖,但也是数一数二,上次继承挑战上她不过是取了个巧罢了。 “这是先生带给王妃的信。”甄荣说着,又从贴身的暗袋中拿出一个火漆封口的信封。 秦绾接过来,当面仔细检查了,确认没被私拆过,这才撕开了封口——她一向是喜欢先小人后君子的。 甄荣虽然貌不惊人,但能被虞清秋交托大事的显然也不是普通人,见她的谨慎不但不生气,反而还很欣赏。 信纸只有一张,内容也不多,秦绾首先确认暗记正确,这才看正文,脸色也逐渐严肃起来。 “王妃可有口信让草民带回?”甄荣等她看完才问道。 “你还回去?”秦绾一怔。 “当然。”甄荣却笑了起来,“草民可是禀过太子殿下,来查探王妃虚实的,自然要回去,还请王妃给一些能交差的消息。” “有胆色。”秦绾赞了一句,想想却道,“你就告诉虞先生,本妃知道了。” “就这样?”甄荣一愣。 “他明白的。”秦绾笑笑,又拿出一个小小的玉瓶交给他,嘱咐道,“这里是三粒护心胆,你交给虞先生。苏公子改过配方,比他当年用过的那个效果没那么霸道,但药效消失后的后遗症也平缓得多,非到紧要关头少用。” “多谢王妃。”甄荣郑重地接过玉瓶,跟着执剑出去了。 秦绾将信纸揉成一团,用力一捏,无数纸屑从指缝间纷纷扬扬地飘散开来。 “王妃,虞先生带来的消息不太好吗?”秦姝问道。 “何止是不好,简直糟透了。”秦绾苦笑。 为了虞清秋的安全,这几年他们联络的次数屈指可数,可这次虞清秋竟然派人通过宇文忠也要送信来,想想就知道肯定不会是好消息了。 “走。”秦绾定了定神,带着秦姝出了营帐,走向不远处的一个火堆。 火堆边上围了不少人,沈醉疏,龚岚,慕容流雪,苏青崖,顾宁,喻明秋,陆臻,人手一碗热腾腾的肉粥。见到她,沈醉疏笑道:“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我说完了,你们的脸色会更难看。”秦绾冷哼。 “发生什么事了?”沈醉疏脸色一肃。 “因为我们必须干掉一个天下第一。”秦绾摊手。 “南宫廉?”沈醉疏楞了一下才道。 众人互相看看,不禁面面相觑。 “该不会……南宫前辈竟然选择了站在北燕那边?”顾宁犹豫道。 “所以……打得过吗?”秦绾揉了揉太阳穴。 “打得过的话,天下第一就是我了。”沈醉疏一耸肩。 “车轮战?”陆臻提议。 “不关你的事。”秦绾直接把他拎到一边。 “到了南宫廉的程度,普通的高手,就算一百人车轮战也耗不掉他一成内力。”慕容流雪叹气道,“他消耗的内力还不如恢复的速度快,内力自成循环,怎么打都是白打。” “真麻烦啊。”沈醉疏抬头看天。 他和秦绾的相识就是和南宫廉打了一架,那个时候几乎没有还手之力——虽然说,服用了凤凰花后,炎阳七转终于大成,和当年不可同日而语,可南宫廉也不是在原地等待的。 三年前墨临渊和唐默一战,在旁观看了全程的南宫廉和唐少陵显然是最大的受益者。 “南宫廉是北燕人,这种时刻站在北燕的立场上也无可指责。”秦绾平静地道。 “可是南宫大侠的性格,应该会置身事外才对。”秦姝噘着嘴道。 “人在江湖,总会有身不由己的时候。”秦绾不由得想起了三年前南宫廉被逼得躲在武宗授徒的事。 就算不是自愿的又如何,南宫廉和宇文忠之间一定有别的纠葛,可不管是什么样的纠葛,以南宫廉的为人,既然承诺了,就不会轻易改口,也不会放水。也就是说,这一次,那个可靠的身影必定要成为敌人,避无可避。 “轰隆~”云层中响起沉闷的雷鸣,预示着一场大雨将至。 “阿宁,传令全军避雨。”秦绾吩咐道,“这雨下得时间不会长,等晴了再走。” “是。”顾宁几口喝完粥,把空碗一放就跑了。 秦绾看着他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当初那个毛毛躁躁的少年,如今已经成长为一个非常可靠的男人了呢。 “执剑。”秦绾又叫了一声。 刚刚送走甄荣的执剑赶紧跑过来:“王妃有什么吩咐?” “派人送个口信给夏泽苍,就说北燕论武的擂主是南宫廉。”秦绾道。 “是。”执剑一扬眉,却没多问。 “王妃这是想祸水东引?”慕容流雪笑道。 “不是同盟吗?”秦绾回了一个假笑,理所当然道,“那没道理只有我们在这里头疼啊,说不定夏泽苍会有什么卑鄙无耻的办法呢。” 众人闻言,一起扭过头去,不忍直视。 要说卑鄙无耻的办法,谁能胜过王妃您呢? 第五十七章 上门找抽 一场午后雷阵雨清洗了整个圣山。 秦绾估计得不错,雨势虽然大,却只有不到半个时辰工夫就停了,军士都事先搭好了雨棚,行李也盖好防水的油毡,有条不紊。大雨过后,反而把残存的雾气洗得一干二净,天空难得一见的明净,连路途都好认了不少。 秦绾趁机吩咐加快行军,天黑之前,终于走出了圣山内围。 折剑岭说是岭,其实是一片占地百里的丘陵地带,正中间却是一块足能容纳上万人的平地,自古以来就经常被用于武林聚会。北燕选在这个地方召开三国盛会也是煞费苦心。 东华是来得最迟的,北燕和西秦已经各挑了一座山头作为安营扎寨的场所,又砍树挖沟布置了不少陷阱栅栏。 秦绾选了一座背靠圣山的山坡安置,正好和北燕西秦形成三角。不过,比起两国声势浩大的布置营盘,慕容流雪带着几十名士兵从辎重车上搬下来一些看不出什么作用的东西,自己拿了根树枝在前面走,经过之处仿佛很不精心地划下一个个点。跟着他的士兵就负责在他指的位置挖个小坑埋个东西下去。 等到绕营地一圈都埋完,更让人大跌眼镜的是,另一批士兵运来从别处挖的草皮,像是玩拼图似的在那一块地方都铺了一遍——好不好看先不说,这挖过坑的地方都被盖住了,再也不能凭新土旧土的颜色来判断坑的位置了。 除此之外,东华的营寨居然连个栅栏都没有,只有前后左右各设置了两个瞭望塔而已。 北燕和西秦的人看了一夜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若是这埋的是陷阱所以之后东华士卒都没有再涉足过铺过草坪的地方,只走前后左右那四条特意留出来的路,可早上摄政王妃带着贴身侍卫明明还逛了一圈。按照她那个踩法,就算记不住所有坑的位置也能断定,踩的不是一个两个,可这不是没什么反应吗?总不能机关陷阱还会认人的。 大约是观察了一天,第二天一大早,北燕和西秦的帖子几乎同时送到了秦绾面前。 北燕的帖子写着智宗冉秋心拜见无名主,而西秦就更直接了,说是派人来接七皇子和童先生回营——秦绾这次是把夏泽宇和童颜一并带来的,毕竟之前把人留下用的理由就是商讨三国盛会,何况童颜的武功不弱,必要时还可以用一用的。 “王妃,要见吗?”秦姝一手举着一张帖子问道。 “冉秋心……她倒是真敢来。”秦绾一声嗤笑道,“让她去见苏青崖。” “为什么?”秦姝傻眼。 要说她也不觉得自家王妃是冉秋心想见就见的,可这里这么多人,为什么偏偏让那么不好打交道的苏青崖去见?难不成是想毒死冉秋心或者干脆吓得她不敢进来么。 “她小小一个智宗弟子,别说宗主,连继承人都不是,她连上思忘崖的资格都没有。”秦绾拿过那张帖子直接丢进了旁边的废纸篓里,又道,“苏青崖是我无名长老,足够她‘拜见’了。” 当年墨临渊发集贤令,天机老人带的可是虞清秋,怎么看虞清秋都比冉秋心作为下任宗主更有底气。至于苏青崖,破门出山又如何,不算医宗的人,并不代表他不能进无名,就如同楚迦南,他被墨临渊捡回来之前也不属于圣山。 “是。”秦姝忍着笑应了一声,倒是很有兴趣去看看冉秋心的脸色。 只要不是自己人,天底下恐怕没有一个人会很高兴去见苏青崖的。 “西秦那边,告诉太子殿下,本妃与七皇子相谈甚欢,还想多留七皇子两日,等盛会开始之前会派人送他回去的。”秦绾直接说瞎话。 “遵命。”秦姝把另一张帖子也扔进了废纸篓,出去传话了。 掀开帐门的时候,正好与要进门的喻明秋擦身而过。 “有事?”秦绾抬了抬头。 “霍绍齐来了,这是他们早到了两日探查到的。”喻明秋将两张写满字的纸放在书案上,解释道,“他们说,大致将两国大营内露过面的高手都记下来了,不过那些书生一个都不认识,帮不上忙。” “这就很好了。正好和暗卫探查到的相互补充。”秦绾欣然道。 这些事虽然暗卫也可以做,但有些江湖上的高手暗卫还真不如霍绍齐他们认得全。 “我将他们安置在左营,顾宁专门拨了一块地方给他们和其他问讯前来的义士。”喻明秋又道,“顾庄主自己也住到了那边,让王妃不用担心。” “本妃自然放心。”秦绾笑了。 就算顾宁从军,半月山庄举家迁往京城,可顾月白却没有明确自身究竟属于官场还是江湖,尤其这人心思缜密,手段圆滑,又是长一辈的身份,正好用来镇一镇那些心高气傲的少侠。 “这还没开始呢,哪家都是天天有人大打出手。”喻明秋叹了口气。 “你以为都和你一样懒呢。”秦绾白了他一眼,“就算是同一战线上的人,平日难得一见,自然见猎心喜,你要是真的闲,不如想想怎么应付那个唐门大小姐。”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喻明秋兴趣缺缺。 “拿去。”秦绾忽的手一扬。 “什么?”喻明秋顺手接住,却见是一根五彩丝线编织的链子,当中穿着一颗珠子。 珠子有些陈旧了,却不像是珍珠,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可那彩线,分明是小女孩儿的饰品。所以说,这是小郡主的? “昭儿借给你的。”秦绾道。 喻明秋怔了怔,脱口道:“辟邪珠?” 王府的人都知道,自从小郡主学会走路开始,王爷就把随身不离的辟邪珠挂到了女儿身上。横竖他身上还有一件司碧涵送的清神木可用。 “唐门的毒不可不防。”秦绾正色道,“从前在江湖上行走时,我听说过唐门这位大小姐的为人。” “狠毒?”喻明秋道。 “你就想象一个到了二十八岁还嫁不出去、甚至没人敢上门提亲的女人心里能扭曲到什么程度吧。”秦绾一声冷笑。 “……”喻明秋只觉得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王妃这个形容……简直再生动没有了! “王妃!”就在这时,秦姝一脸凝重地回来了。 “又谁来了?不见!”秦绾无奈。这还让不让人消停了? “北燕皇太子和南宫廉来了。”秦姝沉声道。 “这个……王妃也不见吗?”喻明秋问道。 秦绾板着一张脸,憋得内伤。 “王妃不见就不见吧,反正以属下看来,南宫大侠也不情愿得很。”秦姝嘀咕道。 “这事说来奇怪,就算南宫廉是北燕人,可也规定他必须为北燕朝廷效力,既然这么勉强,何必要来呢。”喻明秋不解道,“三年前他不就到武宗避难了么,宇文忠也没办法。” “他大概有什么软肋被捏在宇文忠手上。”秦绾摇了摇头,又道,“让沈醉疏和龚岚陪着昭儿去见客。” “小郡主?”秦姝睁大了眼睛。 “龚岚是正使,昭儿是羲和郡主,有什么不对。”秦绾不以为然道。 “……”秦姝被问住了。 好吧,这身份理论上没什么不对,可……前提是小郡主不是三岁而是十三岁。 “王妃不怕宇文忠发飙伤到小郡主?”喻明秋担忧道。 “他敢。”秦绾一挑眉,冷笑道,“他敢南宫廉都不敢。” 李昭由墨临渊临终赐字“明照”,可按照大陆上的规矩,字都是男子及冠、女子及笄之时才由师长所赐,也就是说,如果李昭有什么损伤无法举行及笄礼,墨临渊的遗愿就落空了,要是这个原因还和南宫廉有什么关系,那南宫廉就和欺师灭祖没区别。 可以说,整个折剑岭,除了秦绾和蝶衣,最怕李昭出事的不是别人,正是南宫廉。 第五十八章 太子,您吃饭了吗? 宇文忠觉得,自己这辈子就从没遇见过这么荒谬的事! 一国皇太子上门拜访,出来见客的居然是……是个三岁的小女孩! 好吧,旁边的东华使者有介绍说,这位是羲和郡主,不但是这里唯二的东华皇族成员,就是在东华京城也身份高贵——特么的别说郡主了,就算她是公主也不能否认她才三岁这个事实好吗? 李昭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小小的身子坐在太师椅上,一双小腿都挨不着地,在半空中晃悠晃悠的,宽敞的椅子更衬出那一团实在是太小了……偏生她还坐得极为端庄。 沈醉疏和蝶衣充当侍卫站在两边,作为正使的龚岚坐在另一张主位上,优哉游哉地喝茶。 他是臣,宇文忠是君,理应由小郡主接待,而他要负责的人,南宫廉明明也在憋笑快憋出内伤来了。 “太子殿下。”李昭忽然脆生生地开口了。 “嗯?”宇文忠随意应了一声。 “吃饭了吗?”李昭歪了歪脑袋,一脸纯真地问道。 “啊?”宇文忠一呆,这要怎么回答?尤其眼前的孩子貌似还挺认真的。 “太子殿下一直在吃点心,是不是没吃饭呀?要不要一起?”李昭提议道。 “我……”宇文忠整个人都僵住了,这才发现他之前一边生闷气,一边思考秦绾的用意,不知不觉间就拿了侍女送来的小点心往嘴里送,可比起北燕,东华的点心确实太过细巧,看着一盘,其实还不够塞牙缝的。 “噗——”南宫廉就算心里压着事,也没忍住笑喷出来,总算他还给宇文忠留了几分面子,硬是转过了身去。 “沈叔,娘亲说对客人要有礼貌,我请太子殿下吃饭不对吗?”李昭扭过身子去拉沈醉疏的衣袖。 “当然对,我们家小郡主最聪明最能干。”沈醉疏夸奖的话张口既来,随即就砖头吩咐道,“让厨下备酒宴,小郡主要宴请北燕的太子殿下。” “是。”门口的侍卫立刻下去传令。 宇文忠本来想阻止,不过一转念,又咽了回去。 既然是宴请,秦绾总该出面了吧?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秦绾还真……不出面! 李昭小小的人儿坐在主位,椅子还是架高的那种,看着格外喜庆。边上陪客的除了刚才的沈醉疏和龚岚,还有新上任的兵部侍郎陆臻、刚到吏部任职的新科探花盛宴、使节团的卫队统领顾宁,另外还有两个同来的文人,都是上届恩科的进士,如今在六七品的小官上磨砺着。 总而言之,李昭把东华营中九成的有官身的人都叫来了,不可谓不隆重。 虽然是在山里,不过这一桌宴席依旧山珍海味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一条清蒸红尾鲤鱼,似乎是从附近河里抓的。 宇文忠看着一桌酒菜毫无胃口,忍不住问道:“东华的摄政王妃呢?” 这话一出,席间顿时安静了一下。尤其被拉来的几个小官,明显脸上流露出紧张的神色来。 陆臻暗自叹了口气,有些失望。虽然面对的是多年积威深重,有杀神之称的北燕太子,会被影响也是情有可原,可明明三岁的李昭都神色不动,相比之下,这些文人的心里强度还是不行啊。或者说,小郡主着不怕虎的初生牛犊实在太厉害? “太子殿下说笑了啊。”龚岚笑眯眯地答道,“摄政王不在,王妃身为女眷,接待太子殿下也不太合适,是不是?” “……”宇文忠简直要被气笑。 女眷?那个女子代夫上朝、领兵出征的时候怎么没人提她是女眷!这会儿倒是矜持起来了? “说起来,郡主不也是女眷么?”宇文忠冷笑。 “不是吧,太子殿下您是不是口味太重了点!”龚岚睁大了眼睛惊叫道,“就算男女七岁不同席,小郡主也远远没到避讳的年纪呢,还是说北燕没这规矩?” “你……”宇文忠觉得自己今天纯粹就是赶着上门让人来打脸的。 不对,是对方根本就没脸! 让那小女娃儿出面接待使臣的时候就不算她年纪小,敢情东华的女人都是有两套标准的? 这一餐饭吃得无比诡异,然后陆臻给沈醉疏打了个眼色,带头开始敬酒。 宇文忠无比烦闷,可他并不是来和东华撕破脸的。没错,他拖着南宫廉来,就是想看秦绾难看的脸色报嘉平关之仇,可面子上的事还是要粉刷一下的啊,北燕还没强到能独扛东华和西秦。 话说回来,当初唐少陵在嘉平关坑他的那一次,要说背后没有夏泽苍的指使,谁信? 当然,这会儿正在自家大帐里猛打喷嚏的西秦太子殿下若是能听到他的心声,肯定觉得比窦娥还冤。 一轮酒敬下来,虽说东华的酒口感绵软,在北燕苦寒之地常年以烈酒驱寒的宇文忠这里没有丝毫醉意,可被灌多了,却会有另一种需求,更别提之前他还喝了不少茶。 “太子殿下好酒量,来来来,再满上!”沈醉疏挽着衣袖,拎着整个酒坛倒酒,一边很热情地道,“这是南楚特产的杏花酿,就是女人都喝不醉,殿下不用担心酒后失态。” “孤不……”宇文忠一句话还没出口,就被已经再次满了。 他能说怕的不是酒后失态么?可沈醉疏都说了“女人”都喝不醉了,他就更不能装醉离席了,可起身更衣……难道东华就是为了这个? “臻舅舅。”李昭拉拉另一侧的陆臻,小声道,“太子殿下的脸色好难看哦,他不舒服吗?我可不可以问?” “放心,他没病,就是憋着了。”陆臻回道。 “憋着?憋着什么?”李昭不解道,“难道他是很饿,但又不好意思吃吗?” “唔……大概是吧,要不然小郡主问问?”陆臻忍着笑道。 “可是……”李昭很犹豫,“娘亲说,别人尴尬的时候要记得视而不见,我问的话,太子殿下不是会害羞吗?” “咳咳咳……”陆臻差点没呛死,脸上涨得通红。 害羞?那壮得跟熊一样的宇文忠?那能看吗? 宇文忠的脸色已经铁青了,就被在他手心咳咳作响,好像随时都会被捏爆。 特么的你们说人坏话也不知道背着人吗?这还越说越响了! “没关系,小郡主是孩子嘛。”陆臻很慷慨地怂恿。 “哦。”李昭虽然聪明,可毕竟才三岁,既然娘亲都说臻舅舅聪明,那肯定不会错的,于是定了定神,目光就转向了宇文忠。 “呯!”那可怜的杯子终于粉身碎骨,寿终正寝。 “孤吃饱了,多、谢、款、待!”宇文忠猛地站起来,咬牙切齿地留下一句话,又怒道,“走!” 南宫廉遗憾地看了一眼桌上几乎没动几筷子的菜肴,慢吞吞地放下筷子跟了出去。 “原来太子殿下食量这么小,真是白长那么大个子啊。”龚岚叹气道。 宇文忠只当没听见,他算是明白了,秦绾的属下,每个都和她一样无耻、无下限!今天就不该来! 陆臻也遗憾,原本是想把宇文忠和南宫廉分开一会儿的,看起来好像是逗过头了,又或者是宇文忠粗豪的外表下,其实心思谨慎。 不过,南宫廉出门时,左手背在身后,飞快地比了个手势,那一闪而逝的动作实在太快,就算看见了也未必能注意到,只有陆臻,因为记忆力太好,一见之下就已经印入了心底,又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从庞大的记忆力挑出了这个手势。 好像是……“七”? 什么意思?第七?能马上联想到的东西……炎阳七转?肯定不对。西秦七皇子?夏泽宇还没那么重要。 七…… 第五十九章 七! “七?”秦绾陷入了沉思。 “嗯。”陆臻确认地回忆了一遍,然后肯定地点点头,“就是七没错!” “七……”秦绾摸了摸下巴。 这时候大帐里就只有她和陆臻两人,为了避免走漏消息,南宫廉留下了消息这件事,陆臻连沈醉疏和龚岚都没有说。 “反正我是想不出来能挂上联系的东西,会不会是你们武宗特有的什么机密?”陆臻猜测道。 “没有那种东西。”秦绾黑线。 “说起来,南宫廉的长相虽说也不瘦不矮,不过比起北燕人熊一样的体格来说,还真是不像。”陆臻翻着书桌上的一本册子随手说了一句。 “这有什么奇怪,你看宇文雄还像南楚人呢。”秦绾不以为然道,“南宫廉常年在东华境内活动,大部分人其实都不知道他是北燕人,多半也是混血,而且和北燕有什么不太愉快的纠葛。” “能威胁得了南宫廉的把柄应该不是小事,难道和北燕的夺嫡有关?”陆臻继续不负责任地猜测,很快又叹了口气,幸灾乐祸道,“要说就属北燕的夺嫡之战最残酷,咱们东华就是当初恭亲王那会儿也差远了。” “这也难免。”秦绾下意识地接道,“北燕的六位皇子最大的宇文忠和最小的宇文义之间也就差了五岁,在皇子辈都已经过了四十的时候,五岁的差距几乎没有,更别说这六位皇子分别有六个娘……这能打得不激烈吗?” “不过这几年宇文忠这个太子的日子可不太好过。”陆臻道。 “他是太子,就是个活靶子。”秦绾一声冷笑,“太子的名义,是不是好用,关键还是要看北燕皇的态度,冉秋心机关算尽,可她有一点却比虞清秋差远了。” “哪一点?”陆臻奇道。 “她是女子。”秦绾说了四个字,见他还是一脸迷茫,又补充道,“北燕皇可不是我们东华的先帝李桓,他素来是最看不起女子的,冉秋心连面见北燕皇的机会也不会有,要不然,你以为当年虞清秋金殿陈词劝服北燕皇当场下令弃南楚而北伐有这么容易?” “哈哈,这么想想,我们之前那位皇帝还不错?”陆臻笑了。 秦绾眼神一暗,微微叹息。 说实话,先帝……其实还算待她不薄。就算欧阳慧之死,至少先帝也没有插过手。 “之前北燕出使东华的是五皇子宇文礼?”陆臻扯开了话题。 “嗯,五皇子宇文礼和六皇子宇文义是同年所生,生母还是一对表姐妹,一向走得近些。”既然说到了北燕的夺嫡之战,秦绾也不介意趁机继续给离开了大陆三年的陆臻补补课,“二皇子宇文孝和三皇子宇文仁本来斗得不可开交,不过在虞清秋的设计下,联手对付有太子名义的宇文忠,虽然也各有算盘。不过刚刚得到消息,一向低调的四皇子宇文悌……” 说道这里,她忽然一愣,下意识地停了下来。 “宇文悌怎么了?”陆臻追问道。 “等一下。”秦绾挥手制止了他的话,摊开一张宣纸,提笔蘸墨,将北燕六位皇子的名字竖着按顺序写了下来。 “姐,你写这个干嘛?”陆臻疑惑道。 秦绾看了一会儿自己写的字,许久,忽然道:“陆臻,一二三四五六,后面是什么?” 陆臻本来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又不敢打扰,正无聊着,耳朵里听到这么个幼稚的问题,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答道:“七!” “嗯,是‘七’。”秦绾点头。 “啊?”陆臻反应过来她的意思,瞬间露出一脸的不可思议,结结巴巴道,“这、这不可能吧?姐……你一定是想多了!” “如果不是南宫廉的提醒,我大概是不会想多,但是……”秦绾沉吟了一下,拿起那张纸,对折了一下,顿时,纸上六哥宇文的姓氏都被遮去了,只余下单字的名。 “忠、孝、仁、悌、礼、义……”陆臻念完,眨眨眼睛,迟疑了一下才继续道,“廉?” 秦绾没有回答。 “我靠!”陆臻直接蹦了起来,“这也太惊悚了!” “来人,叫执剑和荆蓝过来!”秦绾想了想,提高了声音道。 门外的侍卫答应一声,很快的,执剑和荆蓝并肩走了进来。 “王妃找我们?”一身妇人装束的荆蓝笑着问道。 “北燕皇的后宫,你知道吗?”秦绾道。 “北燕?”荆蓝歪了歪脑袋,难得有些抓不住重点,迟疑了一下才道,“北燕皇一向轻视女子,后宫嫔妃对他来说,无异于泄欲和生儿育女的工具,连皇子们除了初一十五请安,都不能随时见到生母,说是生怕妇人教坏了皇子……所以,哪怕皇子们为了夺嫡斗得你死我活的,可后宫反而挺和睦。近年来北燕皇年纪更大,力不从心,后宫很久没进过新人了,皇后带着一众妃子吃斋念佛,就跟一潭死水似的,不知道王妃想要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从五十年前到现在,北燕皇有没有过一个复姓南宫的妃子,这个女子很有可能不是北燕人。”秦绾沉声道。 “这……”荆蓝为难道,“五十年前,那就是北燕皇的潜邸时期了,如果只是‘有过’这么一个女子,确实不好查,王妃还有别的线索吗?” “四十多年前,她生育过一个男孩。”秦绾想了想道,“可能记载的是没保住或者别的,也有可能一尸两命。” “属下这就去查。”荆蓝松了口气,立即领命而去。 北燕一共就只有六位皇子,两位公主。北燕皇不好女色,子嗣不丰,如果有过生育的女子,就算是几十年前的事,应该也能查到才对。 只是,王妃好端端地查北燕皇的后宫做什么?还是这么久远的事。 “执剑。”秦绾顿了顿,又吩咐道,“你……” 一句话还没说完,帐门猛地被掀开,确实荆蓝去而复返。 “怎么了?”秦绾一怔。 “王妃,北燕太子在三国营地最中间的地方立了根杆子,说是……”荆蓝咬了咬牙,脸色很难看,但还是说道,“在三国盛会正式开始之前让大家热热身,以武会友!” “我们为什么要理会他?”秦绾诧异道,“夏泽苍也没这么傻吧?” “可是……哎,王妃出去看看就知道啦!”荆蓝一跺脚。 “走。”秦绾沉默了一下,挥手带着三人走出了营帐,就见顾月白和龚岚并肩走过来。 “王妃,那些来助拳的江湖人血气方刚,恐怕强行压制不是办法。”顾月白直接开口道。 秦绾先没有答话,眯了眯眼睛,居高临下望过去。 只见山岭环绕中间,原本准备几天后召开三国盛会的那块平地正中,插了一根足有二十几丈高的竹竿,竹竿上挂了一块白布长幅,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老远都看得清楚——泣雪赠英雄! 秦绾目光上移,这才看见竹竿顶上竟然还挂着一把形似匕首的武器。 “这真是泣雪剑?”陆臻好奇道。 “喻明秋都不认识,谁知道。”秦绾一耸肩,“不过……这要是假的,只怕宇文忠的脸就丢尽了吧。 “宇文忠怎么知道我们在找泣雪剑。”陆臻嘀咕。 “他能不知道么?青城观在东华京城都损失一位长老了,就为了泣雪剑。”秦绾嗤笑。 “那……要不要派人去那什么‘以武会友’?”龚岚不情愿地道。 “你看那里。”秦绾面色不变,淡淡地一指。 众人这才发现,竹竿底下,有一人盘膝而坐,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泣雪剑只是个幌子,宇文忠摆明了要南宫廉来挫我们的士气,想打的就去吧。”秦绾说着,转身就回大帐,打算不理会了。 横竖以南宫廉的为人不会下死手的,那可是和天下第一交手的机会!而且输赢不影响三国盛会的结果,也没什么负担,正是再好没有的实战磨练了。 当然,至于丢脸……王妃表示,输给南宫廉难道很丢脸?打得赢才不正常好么。退一万步就算东华的高手都输了,丢的也不是她的脸嘛。 第六十章 唐诗vs喻明秋 竹竿下的比武已经进行到第四场。 北燕立下的规矩,一国只许上一人,一人退出圈外,另一人才能进入圈内,同时,退出圈子的人不得再次进入。至于是自己出去的还是被打出去的,都没什么分别,出圈便算弃权。一人出圈后,十息之内如果没有人继续,那就算这一方弃权。只要有人拿到竹竿上挂的泣雪剑,比武就算结束,泣雪剑就是战利品。 这样赛前热身的热闹,最顶尖的高手自恃身份都不会来,参加的都是些少年英杰。血气方刚,加上泣雪剑确实是一件神兵,就算自己用不着,还给青城观也能得一份天大的人情。南宫廉当然没兴趣和一群年轻人玩,他坐在竹竿下面,不会主动出手,一来是裁判,二来……任何人都不能取巧打断竹竿。当然,若是在南宫廉的守护下还能打断竹竿,也赢得当之无愧了。 于是这一点就难倒了不少不以轻功见长的人。毕竟,二十多丈高的细竹竿,周围毫无借力之地,即便没人阻拦,想要上去也是有点难度的。 现在竹竿下正打做一团的倒有两个是秦绾的熟人——东华的霍绍齐和西秦的唐雨,北燕的是个络腮胡子,半张脸都被遮住了。 秦绾叹气,她和唐诗素未谋面,但欧阳慧和唐门这位三小姐唐雨倒是有一面之缘。 唐门标准的阴盛阳衰,女子大都大胆泼辣,尤其这位三小姐,曾经亲自上鸣剑山庄向唐少陵提亲。当然,唐少陵的回复也很绝,只有四个字——同姓不婚。 曾经秦绾还当笑话看过,不过自那以后,鸣剑山庄和唐门一度交恶倒是真的。看如今唐雨的打扮,明显还是一副云英未嫁的模样,真是作孽啊。 另一边,沈醉疏抱着李昭占据了最好的观战位置——大营门口的瞭望台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后来又来了慕容流雪和龚岚,因为有小郡主在,蝶衣不但在瞭望台上布置了桌椅,还有茶水点心零嘴,就像是看戏班子似的。 “刚才那一下,是你的话,已经赢了吧?”慕容流雪忽然转头道。 “嗯。”龚岚兴趣缺缺地道,“这根本不是比武,那几个死脑筋都在想着怎么打倒敌人,可胜利的规则不是那把剑吗?” 龚岚的武功在这里并不算高,可轻功却是数一数二的,明明唐雨和北燕那头熊纠缠住了,霍绍齐不去拿泣雪剑,反而想趁机把两人一起送出去……就算送出去又怎么样?北燕和西秦立刻就有下一个对手进来,输赢又不是看你打倒了几个人。 “哎,就是正戏开始之前,让那些憋了许久的年轻人活动活动筋骨,顺便赢个彩头,别太当真了。”沈醉疏道。 “王妃不是想要泣雪剑吗?”慕容流雪好奇道。 “谁知道真假,你看明秋都没反应。”沈醉疏道。 “宇文忠要是拿个赝品出来做彩头,这脸可就丢大了。”慕容流雪摇了摇头。 “你也知道泣雪剑藏有秘密,北燕却把它拿出来做彩头,其心可诛。”沈醉疏一声冷笑。 就在他们说话的档口,场上的形势风云变幻,霍绍齐一掌将唐雨和那个北燕的熊汉子一起送出了圈外,但还没等他窜上竹竿,半空中就被拦截了。 阳光下,银光闪烁,一时数不清到底有多少暗器射过来,铺天盖地。 霍绍齐情急之下,脚尖在竹竿上一点接力,往反方向飞了出去——这也是暗器网中唯一一条生路。 “呜——”三支柳叶镖带着刺耳的风声先一步射向霍绍齐选定的落脚处。 霍绍齐无奈,一掌打在地面上,稍稍改变了下落的位置,却已经在战圈之外,一步之遥。 大红色的身影落在场地正中间,一只带着鹿皮手套的手一撩披风,露出一掌美艳得有些凌厉的面容,随即一声大喝:“姓喻的!你要是再不出来,你青城观的至宝本小姐就笑纳了!” “是唐诗!” “这算是指名挑战吗?” 围观的人议论纷纷。 毕竟唐诗从来不是个低调的人,她和喻明秋的恩怨大部分西秦人心里都门清。 “唐诗上了,才算有点看头。”沈醉疏刚打了个哈欠,见状赶紧打起精神。 “被点名了啊,去不去?”秦绾笑着看向迎面走过来的喻明秋。 “去啊,不然她不是得一直找我。”喻明秋叹了口气。 “你背的什么呢?”陆臻好奇地问了一句。 喻明秋其实是很懒散的人,又不挑剔,一般来说,他身上除了一把渊剑就没什么东西了,可如今他居然没带渊剑,反而背着一个包袱,而且看肩带勒进肉里的深度,就知道包袱里的东西还不轻。 “宝贝。”喻明秋露出一个笑容,一转身,从山坡上乘风而落,正好踩着十息的尾巴踏进圈内。 北燕方面,在宇文忠的示意下,原本蠢蠢欲动的人都按捺了下来,看起来是要把场地留给唐诗和喻明秋对决。 “来吧,本小姐倒要看看,你这缩头乌龟有什么资格排在本小姐上面!”唐诗一脸的盛气凌人。 “怪不得嫁不出去。”秦绾看着直摇头。 唐诗其实长得很漂亮,只是这种漂亮太过锐利逼人,加上她喜欢大红色的衣饰,就更加张扬,这要不是比她强很多的男人还真不敢娶她,男人也是有自尊的,谁会愿意被自己妻子压得抬不起头来? 场中的喻明秋却毫无所觉,依旧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抬头看了一眼旗杆上只能看见一个黑点的泣雪剑,慢悠悠地道:“女人就是啰嗦。” 唐诗脸一黑,披风一扬,似乎全身都射出各种暗器来,什么梅花针、铁蒺藜、铜钱镖、柳叶飞刀……应有尽有。因为暗器种类不同,轻重速度、飞行轨迹五花八门,更加不可捉摸。 “散花天女!” “唐门绝学散花天女,一上来就下死手啊!” “真漂亮……” 边上惊叹声不绝。 而喻明秋……喻明秋居然还有空打了个哈欠,脚下更是一步没动。 “你!”唐诗一咬牙,眼底闪过一丝戾气。 她是得过夏泽苍嘱咐,现在西秦和东华还是盟国,所以也没打算弄出人命,这些暗器都没有淬毒。可是对面那人那种无所谓的态度,就是泥人儿还有三分火性! 不躲是吗?还真以为本小姐不敢杀人?扎成筛子也是你自找的! 直到暗器到了眼前,喻明秋才终于动了——他摘下肩上背着的包袱,扔了出去,还懒洋洋地喊了一声:“看暗器。” 所有人都要跌碎一地的眼珠子。 还“暗器”?别说这诡异的大小和重量了,就看这个路线,就算唐诗站在那儿不动,那玩意儿也顶多飞到中途就力竭落地了,除非它是霹雳堂的雷震子,落地能爆炸。不过要是这么大块头的雷震子炸起来那就是大家一起死了。 喻明秋……该不会和唐诗有这么大仇恨要同归于尽吧。 然而,让人意外的是,喻明秋的“暗器”的确实是半途掉了下去,还把地面砸出一个坑,可更诡异的是,唐诗洒出的漫天暗器都像是长了眼睛似的,直奔着那东西而去,甚至有一些是已经飞过了头,又硬生生掉头回来了,完全违反自然规则! 随着一阵密集的“叮叮叮叮”声响,上百件暗器密密麻麻地打在包袱上,把那包袱团成了一个带刺的铁球,而居然没一件掉下来的。 一时间,整个折剑岭鸦雀无声。 “你……”唐诗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的,煞是好看。 “你什么你啊,要打快打,本公子跟你个黄毛丫头不一样,可是很忙的。”喻明秋的声音依旧是软软糯糯的,但怎么听怎么气人。 “混账!我杀了你!”唐诗气极,一甩手就是两把造型诡异的回旋镖,走着弧线交叉飞向喻明秋的脖子,然后……嗯,没有然后了。 “当!当!”两把回旋镖再一次直奔包袱而去。 “磁石?”唐诗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似的,很快冷静下来,立刻想到了关窍。 “是呀,背着这~么大一块磁石也挺重的。”喻明秋道。 “你!卑鄙无耻!”唐诗气得连手都在颤抖了,要知道她是以暗器见长的,而发暗器的手一向是最稳的。然而,那么大一块磁石,又扔在了战圈最中间的位置,那表示了她只要不出圈,无论在什么地方扔暗器都会被吸走——她身上的暗器,就没有一件不是铁打的! 而没了暗器,唐诗本身的拳脚功夫并不出色,在江湖上都只能算是二流水准,和喻明秋根本没得比。其他能用的,大部分见血封喉的剧毒也都是淬在暗器上的,剩下的……就只有毒烟了。可是能制成毒烟的毒,毒性没有这么强,都不是能立刻致命的,东华有苏青崖,不能立刻致死的毒都是无效的。 谁不知道东华摄政王妃身边的侍卫,苏青崖出品的清毒丹是必备品!当然,要是她知道喻明秋现在身上还带着辟邪珠就更无奈了。 “我哪儿卑鄙无耻了?”喻明秋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道,“各国律法、江湖规矩、师门门规,哪一条都没说比武的时候不能用磁石当武器。” 这会儿,围观的人震惊过后,再听他们的对话,都已经忍不住笑成一片了。 磁石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只不过像是喻明秋手里这么大块的比较不多见罢了,可喻明秋毕竟已经不算江湖人,朝廷想找磁石,再大的也不难。只不过,拿磁石来克制使用散花天女的唐诗……在这之前从来没人想过罢了。 何况,即便作为一个理论上应该会被容让的漂亮女人,唐诗的脾气也使她在江湖上的人缘不是一般的差。尤其是被她鄙视过的一些男人,此刻见她吃瘪,反而觉得痛快,出了一口恶气,更加不吝啬嘲讽几声。想必将来跟唐门有过节的人会人手在身上带一块磁石了。 唐诗咬着嘴唇,干脆不理会喻明秋,直接往竹竿上窜了上去。 磁石对渊剑也是有效的,所以喻明秋根本就没带剑,他用的,是得到渊剑之前抓人最顺手的两根暗红色长绳。 不得不说,单论轻功,喻明秋比唐诗略逊一筹,何况唐诗起步在先。不过喻明秋的绳子不是一般的长,一把卷住了唐诗的左脚踝,将她往下一拽,自己借力飞了上去。 唐诗一声冷笑,就在两人一上一下交错而过的那一刻,红袖飞扬,一团粉红色的武器飘散开来,瞬间将喻明秋整个人包裹进去。 “是唐门桃花瘴!快闪开!”距离近的人纷纷往上风口暂避。 喻明秋仗着身上有辟邪珠,苏青崖也在不远处,不进反退,屏住呼吸,脚尖在竹竿上踩了几脚,已经上了三分之二的高度。 唐诗也不甘心掉回去,一手抓住了竹竿,像是灵巧的猿猴一样贴在竹竿上,看着喻明秋下一次借力的时候,猛地一摇竹竿。 喻明秋踩了个空,真气一泄,顿时往下沉去。 而唐诗反而借机往上窜了几丈,两人又到了同一高度。 竹竿下,南宫廉只是眯着眼睛看。唐诗既然没有打断竹竿,他是不会出手干涉的。 喻明秋和唐诗的轻功都还不算,却不是顶尖,能在半空中停留这么久已经是极限,这一下,两人顾不得再去干扰对手,只是用尽最大的努力,想要先一步触碰到竹竿顶端的泣雪剑。 第六十一章 唐少陵出关 瞭望台上,从喻明秋拿出磁石开始,沈醉疏和龚岚就已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李昭撅着嘴,捂着耳朵从沈醉疏膝头跳下地,跑到了慕容流雪身边去求抱抱。 “我说,他从京城带着这么大一块磁石来,绝对是故意的吧?”龚岚边笑边说。 “明知道唐诗要来找自己麻烦,不做点准备才怪,尤其他这么懒的人。”沈醉疏抬手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 “倒是唐门……要被连累了。”慕容流雪叹了口气。 几人都明白他的意思,以后江湖上只要是和唐门有点过节的人,都会在身上带磁石了,就算不是喻明秋这么大块的,可唐门的其他人也没有唐诗那种散花天女的暗器手法啊。 足够用了。 “到最后关头了。”沈醉疏提醒道。 北燕已经弃权了,如今唐诗和喻明秋谁先拿到泣雪剑,谁就是这场热身赛的胜利者。 二十几丈的竹竿对他们两人来说,也不简单,何况半途中他们还互相拖后腿,强提着一口气窜上顶端,一起伸手去够泣雪剑。 “明秋慢了。”沈醉疏皱眉。 “因为唐诗在拼命。”慕容流雪苦笑。 如果说喻明秋用了九分力,留一分做回旋余地,是最通常的选择,那唐诗就压上了十二分的力,决绝得义无反顾,哪怕现在喻明秋有余力放弃泣雪剑转而轻松一掌拍死她,她也要拿到泣雪剑先赢了这场比试。 喻明秋不是不会拼命,但也没傻到莫名其妙跟个疯女人一起拼命的地步。 但是…… 空中的喻明秋眯了眯眼睛,眼底闪过一丝冷冽的寒光。 现在他不止是喻明秋,他身后是摄政王妃,不想输呢。 “嗤——”一道黄色的暗芒飞过。 唐诗只觉得脸颊边一阵刺痛,原本已经触及了泣雪剑剑柄的手以毫厘之差就抓了个空。 铜钱镖?可铜钱镖为什么没受磁石影响? 还没等唐诗想明白,被割断了挂绳的泣雪剑已经飞快地往下坠去。 “那个铜钱镖有点奇怪啊。”龚岚道。 “那就是铜板。磁石对铜又不会起反应。”沈醉疏一声嗤笑,“唐门嫌普通铜钱太软,作为暗器会加入精铁来打造。” 而说时迟,那时快,两人一剑飞速下坠,但这一回却是喻明秋距离更近了。 唐诗一皱眉,套用了喻明秋的方法,衣袖中飞出一段红绫,卷住了剑柄。 “谢了。”喻明秋手一甩,同样卷住了剑柄。 两人往两边用力一拉,泣雪剑一声悲鸣,猛地跳了出来,又往天上弹飞。 不过,这次他们也再没有借力之处,双双落地,直接拼起了拳脚功夫。 “唐诗的动作是不是有点不对劲?”龚岚问道。 “能对劲吗?”沈醉疏大笑,“明秋是有备而来,而唐诗……她身上还带着多少暗器?” “噗……”几人都笑了起来。 泣雪剑被抛到最高点,再次笔直坠下。 唐诗和喻明秋都在一边努力向落点靠近,一边努力把对手推远。 远处的秦绾脸色也凝重起来,胜负似乎就看这一下了。 然而,就在这时,一缕不合时宜的微风破开沉重的空气而来。 “杀气。”南宫廉第一个站起来,脸色凝重。 山坡上,执剑和荆蓝无声无息地挡在了秦绾身前,暗卫对于杀气是最敏感的,何况来人根本没有任何掩饰。 剧烈打斗中的唐诗和喻明秋根本无暇他顾,然而,那杀气似乎就是直冲着他们来的,凌厉锋锐,割得人肌肤生疼。 “轰!”一股气浪在竹竿附近的地面炸开。 两人都觉得一股无形地巨力横推而来,正好卡在了内息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一瞬间,不由自主地就被轰飞出去。 一条黑影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在烟尘中现身,轻巧地接住落下的泣雪剑,明明没有任何立足点,却诡异地再次折向上方,像是没有重量似的,轻飘飘的落在竹竿顶上,而竹竿却纹丝不动。 阳光从背后照过来,仿佛染了一层金辉,才让那冷厉的气势略显柔和。黑衣墨发,两鬓却有各有一缕雪白的发丝夹杂其中,眉目如画,明明天生的笑唇,但看起来却让人从心底发寒。 秦绾凝视着竹竿顶上挺拔的身影,有些高兴,却莫名有些心酸。 她不知道这三年唐少陵闭关中到底做了什么,可那两缕白发也能说明他的辛苦。何况,三年前的唐少陵虽然也很强,但也只是天赋加努力的后起之秀。可如今,秦绾发现,以她的眼力竟然已经看不透他的修为了! 至少她敢肯定,如果是正常的练功,三年时间无论如何不能让唐少陵宛若脱胎换骨。 “你犯规了!一国不能有两人同时进入圈内!”不知道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吼了一嗓子。 “嗯?”唐少陵歪了歪头,还笑了笑。 反而是说话那人忽的觉得一阵心悸,缩了缩头不敢说话了。 “没有。”南宫廉缓缓地开口道,“他在踩进线圈范围之前,已经把里面的人都打出去了。” 换言之,无论唐少陵是代表西秦还是东华来的,他都没有违背规则,现在他手里拿着泣雪剑,就是最后的赢家。只是,之前所有参加比武的人,有的是自己退出的,更多的是被对手打出去的,可还没有一个是被自己人打出去的! “唐大哥,你出关了?”唐雨一脸惊喜娇羞,完全不见之前的泼辣。 “啊……”唐少陵歪了歪头,疑惑道,“你谁?” “……”唐雨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 秦绾没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不过她敢保证,唐少陵没有嘲讽唐雨的意思,八成他是真不记得唐雨是谁了。 “唐、少、陵!”唐诗一把将妹妹拽回来,自己走上前,冷笑道,“鸣剑山庄封庄十年不得过问世事,这才三年,你这是要毁约吗?” 此话一出,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唐少陵身上。 宇文忠眼底闪过一丝愉悦。看到唐少陵他就想起嘉平关的旧事,新仇旧恨一起涌上来,横竖不管唐少陵究竟帮着哪边,总之是北燕的敌人! “封庄十年的约定是墨前辈和鸣剑山庄定下的,所以这不是把鸣剑山庄的弟子都遣散了吗?”唐少陵淡淡地道。 “你可不是鸣剑山庄的普通弟子。”唐诗道。 “我爷爷把我逐出鸣剑山庄了,我当然不是。”唐少陵讽刺地看了她一眼,不等她质问,立刻接着说道,“放心,我鸣剑山庄没这么无耻,借逐出山门来毁约,事后再重新回去。今天本公子站在这里,就说明以后和鸣剑山庄毫无干系!” 他这是把宇文忠想要质询的话也都堵了回去。 逐出鸣剑山庄?别说唐少陵是天才,他可是唐家三代单传,唯一的继承人啊! 另一边的夏泽苍也沉了脸。少陵,这就是你选择的不违背誓言的方法吗? “南宫廉!”唐少陵不再理会别人,低头看下去,朗声道,“来打一场!” 南宫廉微微皱眉,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比起跟我打架,你现在最需要的恐怕是立刻闭关吧?换句话说,你根本不该再和任何人动手——你在走火入魔边缘。” 一句话,惊起千层浪。 走火入魔边缘?所以那股杀气才有如实质一般外放吗? “错。”唐少陵一挑眉,笑了起来,“本公子三年前就在走火入魔了,现在嘛……是从里面走出来了!” 南宫廉如此稳重淡定的人也不禁大惊失色。 唐少陵的意思是……他已经经过了完全状态的走火入魔,然后又自己找回了神志清醒?这怎么可能! 走火入魔初期还可以挽救一下,若是完全心神失守,那就是不可逆的状态,从未听说有人能自行恢复的。而唐少陵……虽然内劲外泄的状况比三年前更严重,可脑子显然很清醒。 “少废话,打不打。”唐少陵道。 宇文忠忽的涌起一股兴奋,若是南宫廉在这里能废掉唐少陵,那简直再好没有了! “不打。”南宫廉好脾气地回答。 “呵。”唐少陵居高临下看了他一会儿,一声嗤笑。 猛然间,他脚下的竹竿瞬间断裂成上百截,“噼里啪啦”散了一地。 黑色的身影背负着双手,像是一片羽毛似的缓缓飘落,点尘不惊。 所有的目光都转到了南宫廉身上,这分明是赤裸裸的挑衅! 南宫廉眼底又一抹凝重,却还是懒洋洋地摇头:“不打,今天你已经赢了。” 说着,他指了指泣雪剑。 “没意思。”唐少陵一撇嘴,也没再理会他,转身走人,同时手一扬,泣雪剑像是丢垃圾似的扔进喻明秋怀里,“物归原主,不用谢。” 喻明秋捧着剑哭笑不得。 不过,这个至少表示了唐少陵的立场吧?没见唐诗的脸色已经黑透了么。 “少陵。”夏泽苍带着两个侍卫走过来,拦住了去路,王者眼前三年不见却已显得陌生的曾经挚友,沉声道,“我们谈谈。” “谈什么?”唐少陵回望着他。 两人之间隔着三步距离,却像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你是鸣剑山庄唯一的继承人。”夏泽苍说道。 唐少陵微微勾起了唇角,吐出了四个字:“我不是哦。” 那笑容是一种满满的嘲笑。 “不是?”夏泽苍新一沉,直觉他后面要说的话一定会颠覆他的认知。 “你很快就会知道的。”唐少陵说着,脚步一转,绕过了他,继续向前走去。 那个方向,是东华的大营。 夏泽苍转身,看着他的背影,脸上涌起一阵复杂的神色。 山坡上的秦绾浅浅一笑,带着执剑和荆蓝迎了上去。 “我回来了。”唐少陵露出一个和之前完全不同的灿烂笑容,张开了双臂。 秦绾一笑,快步上前,大大方方地抱了抱他。 唐少陵用力一收怀抱,很快放开了她。 “跟我去找苏青崖。”秦绾低声道。 就算现在立场不同,但南宫廉的为人也不会随便说瞎话,他说唐少陵走火入魔,那就一定不会错。她就算信南宫廉的也不会信唐少陵说“没事”。 “真没事,苏青崖医不好。”唐少陵低低地闷笑。 “小心他毒死你啊。”秦绾瞪了他一眼。敢质疑苏青崖的医术……这是胆儿肥了啊?真不怕被坑死! “没事,现在他也毒不死我。”唐少陵很淡定。 “你练功出问题了?”秦绾想了想,只能想出这么一个原因了。 “不算吧?”唐少陵摸了摸下巴,似乎也在苦恼怎么解释。 他们身后的执剑和荆蓝都已经忍不住退得更远了,实在是唐少陵身上那种无法自控的煞气压迫感太强,靠的近了不止是透不过气来,而且总是忍不住想要拔剑——那是一个武者感觉到自己生命受到威胁后的本能。 “过一阵子就会好的。”唐少陵安慰道。 “走。”秦绾懒得听他说,拽着他的衣袖就往苏青崖帐中走。 ------题外话------ 推荐好友清风逐月时隔两年的新文《农女的锦绣商途》 拳打极品,脚踢渣男,发家致富撩美男,田园日子美滋滋! 第六十二章 兄妹 整个东华军大营中,最靠近秦绾的大帐的就是苏青崖的。 然而,这会儿除了秦绾和唐少陵,其他人都已经忍不住跑出去了。 “你能不能收敛一点。”苏青崖皱着眉头冷声说道。 “现在不行。”唐少陵笑眯眯地道,“等我跟南宫廉打完架再说。” “所以,你是有办法恢复正常的,不过这个状态不可逆转,而你只有这个状态才能跟南宫廉一较高下?”秦绾立即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 “嗯……”唐少陵对她讨好地笑,“放心吧,没事,我这样都三年了还不是好好的。” “你自己找死离得远点,否则我还不如先毒死你算了。”苏青崖没好气道。 “来呀,毒死我!”唐少陵却把脸凑了过去,那表情怎么看怎么欠扁。 “……”苏青崖有史以来第一次被唐少陵难住了。 好吧,现在的状况是,除非他有本事把毒药直接灌进唐少陵嘴里去,否则任何外用的毒都不会起作用,唐少陵身上那层无时无刻不在往外放的内劲形成了一个严密的保护层,哪怕他站着不动,不管是暗器还是毒药,都是会被直接弹开的。 “噗——”秦绾忍不住捂着嘴闷笑起来。 “滚滚滚。”苏青崖直接回收赶人,“他的毛病本公子治不了,赶紧滚!” “哎,我都说了他治不了了,走走走。”唐少陵闻言,反手拽着秦绾就跑。 “你俩是前世冤家吗?”秦绾哭笑不得。 “谁跟他冤家!”帐里帐外两人异口同声。 秦绾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只想说你们俩都年纪一把孤身一人,要是有一个是女子,那还真是欢喜冤家天生一对! “王妃。”喻明秋走过来,手里拿着泣雪剑扬了扬,询问道,“这个?” “真的假的?”秦绾问道。 “属下也没见过泣雪剑。”喻明秋一耸肩,顿了顿才道,“不过,青城观凌云长老明天就会到了。” “那你先拿着吧。”秦绾点了点头。 “是。”喻明秋答应一声,随手将那把精巧的小剑收进了衣袖里。 “娘亲~”远远的,一个粉嫩的小团子飞快地冲了过来。 荆蓝身形一动,便要冲过去接住她。 “别管。”秦绾挥手制止,唇边带着笑,“本妃的女儿没那么娇气,就算摔着了也得自个儿爬起来。” “王妃这是仗着王爷不在吧……”荆蓝无奈地嘀咕。 摄政王府里,一向是慈父严母。 不过,李昭从学会走路开始就被秦绾放养着自个儿摸爬滚打,后来交到沈醉疏手里,更不是个会娇惯孩子的,虽然才三岁,但脚下却很稳,即便是在山坡上蹦蹦跳跳,平衡感也极好。 “她练过武了?”唐少陵有些诧异。 李昭的步伐之间不经意就带着某种韵律,这也是她跑起来格外赏心悦目,丝毫不像别的孩子跌跌撞撞的原因。 “不算练武。”秦绾轻笑道,“沈醉疏叫慕容用内力把七星步的步法脚印印在院子的石板上,让她玩游戏似的踩着脚印跑,跑多了就习惯了。” 附近还有不少人,听到的都啼笑皆非。 七星步……那是飞花谷的不传之秘,不仅是绝顶的轻功身法,而且是最适合女子用的,轻、快,最重要的是,跑起来像是仙子凌波,非常漂亮。然而,在小郡主这儿就变成游戏了。 “娘亲!”李昭直接扑进秦绾怀里,好奇地打量着边上多出来的陌生人。 “昭儿,这个是……”秦绾把女儿抱起来,让她的视线和大人齐平。 “昭儿知道哦,是舅舅!”李昭笑眯眯地指着唐少陵腰佩道,“那个,跟娘亲的、江外祖父的、臻舅舅的都一样!” 那是一身漆黑的唐少陵身上唯一一抹亮色,一块白中带红的暖玉佩,下面垂着金色的穗子,只是颜色已经有些陈旧了。 唐少陵也楞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 “抱~”李昭很大方地伸开双臂。 “你……不怕?”唐少陵看看自己,又看看旁边下意识远离他的人,有些奇怪。 他身上外泄的内劲连喻明秋那样的高手都觉得压抑,何况这么一个软绵绵的小女娃儿? “怕什么?”李昭小脸上一片茫然。 秦绾和唐少陵面面相觑。 “抱抱~”李昭在秦绾怀里挣扎了两下。 “给你了。”秦绾当机立断,抓起女儿直接塞进唐少陵怀里。 “喂喂喂!”唐少陵猛地浑身僵硬,连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原谅唐公子长这么大就没和一个小孩儿这么接近过! 李昭倒是很高兴,搂着他的脖子,送上一个湿漉漉的面颊吻。 “噗哈哈哈……”跟着李昭回来的沈醉疏笑弯了腰。 “笑什么笑!还不快来把她拿走!”唐少陵气急败坏。 “别啊,小郡主这不是喜欢你么。”龚岚跟着唯恐天下不乱。 周围原本被唐少陵气势压制的人看见这一幕,都忍不住偷笑,当然,是躲到唐公子看不见的地方去笑,以免事后被报复。 唐少陵转头用求救的眼光看秦绾。 “我忙得很,你既然闲着……就陪她玩两天吧。”秦绾轻描淡写地丢下一句话,转身走人,一边道,“陆臻、龚岚跟我进来,还有派个人去喊顾庄主和阿宁来大帐议事。” “是。”执剑顶着唐少陵要杀人的眼光转身就跑。 小郡主胆子真大,这煞神都敢招惹,不愧是王妃的女儿! “姐,这没事吧?”陆臻边走边回头,“唐公子这明显是怕小孩子嘛。” “没事。”秦绾很淡定,“昭儿不怕他。” “呵呵。”陆臻决定回头给唐少陵多送一捆蜡烛。 秦绾一低头,唇边闪过一抹欣慰的笑意。 就算李昭懵懂,可血缘天性果然还是不会改变的。 不得不说,唐少陵的出现太过突兀,他又是西秦人,鸣剑山庄还是被墨临渊逼迫退隐的,东华营中不少人都对此存有疑虑,可小郡主的表现无形中就让人放下了大半的戒备。 不过,第二天,青城观凌云子带着两名弟子来到大营,顺便带来一个消息,众人才恍然感觉到,唐少陵说的,竟然是真的! 三年无声无息的鸣剑山庄发出武林帖,唐默公告天下废除唐少陵继承人的身份,将来与鸣剑山庄再不相干。 秦绾让喻明秋安置凌云子师徒,顺便去研究一下泣雪剑的真伪,然后在山坡后面找到了唐少陵。 大营后面有一大片叫不出名字的野花,这季节也开得绚烂。 李昭在花丛中打滚,头上身上粘了一身的花瓣。唐少陵托着下巴坐在一边看着,一脸的生无可恋。 “咳咳。”秦绾干咳了两声,低声闷笑。 “你什么时候把她拿走。”唐少陵扭头问道。 “她喜欢你还不好吗?”秦绾一撩裙摆,在他身边席地坐下。 “不是不好……”唐少陵苦恼地挠了挠头,想了想才道,“小孩子太脆弱了,我一个大男人粗枝大叶惯了,怕养不活。” “她从一岁开始,跟着沈醉疏的时间比跟着我还长,这不也活蹦乱跳的。”秦绾悠悠地说道。 唐少陵无言以对。 “想起什么了?”秦绾笑道。 唐少陵看了她一眼,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闷闷地开口道:“有时候会想,如果当年,那个混蛋没想着去考科举,就好好在灵州生活,我是不是也能看着你像她一样无忧无虑地长大?” “要是那样,你也不会长得这么欠揍了吧!”秦绾接了下去,不等他回答,又道,“行了,别在这儿装忧郁了,你到底是怎么回事?爷爷真把你逐出鸣剑山庄了?” “是啊,我昨天就说过了。”唐少陵点头道。 “可是……”秦绾一脸的纠结。 “你在担心什么?”唐少陵抬起一根手指戳了戳她的眉心,笑道,“我不再是鸣剑山庄的继承人又怎么样?爷爷就不是爷爷了?爹娘就不是爹娘了?何况,你知道我的性格,我不像是我爹、我爷爷那样胸怀广阔海纳百川,我的心很小,只装得下我在乎的人,我偏执、记仇、睚眦必报、钻牛角尖,我当不了一个合格的领袖。我爹随便哪个徒弟都比我适合。” “你这么损自己好吗?”秦绾也笑了。 “都是事实,没什么不敢承认的。”唐少陵一摊手,很坦然地道,“你知道的,我从来没有江湖传言的那么好,我也不在乎——绾绾,当大侠很累的,当大侠的家人更累,所以,我只想简简单单当爹娘的儿子,当你的哥哥就好,就算做个小人也没关系。” “那挺好的。”秦绾笑笑,抬头看着女儿举着一个编得七扭八歪的花环跑过来。 唐少陵叹了口气,接过花环,手上灵巧地动作,很快就把花环整得像模像样。 “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手艺?”秦绾惊奇道。 “你小时候我给你编过,不过被娘骂了一顿。”唐少陵一边编,一边说道,“你实在太小了,外面的野花不干净,让你出疹子了。” “……”秦绾无语。 唐少陵用软藤打完最后一个结,一转手,将花环套在了秦绾头上。 “娘亲真好看!”李昭乐得直拍手。 “你们继续玩。”秦绾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反正看起来唐少陵也不需要安慰,她还忙得很呢。 “喂!你把她……你叫沈醉疏来把她拿走啊!”唐少陵指着李昭喊道。 “我们都很忙,就你一个闲的。”秦绾一边走,还抬起头来向后挥挥手,“昭儿好好跟着舅舅,别乱跑。” “知道啦!”李昭大声应道。 唐少陵一脸崩溃。 秦绾心情很好,不理会那一大一小,转身回了自己的营帐。 虽然出门在外,但也有很多需要处理的事务从京城送过来,比较重要的奏折李暄也都会抄录一份派人一起送来。 没一会儿工夫,喻明秋走了进来。 “怎么,讨论完了?”秦绾一抬头。 “是泣雪剑没错。”喻明秋点点头,将短剑放在书案上,沉声道,“凌云长老当年是青城观的守剑长老,他检查过不会错,但是……” 说着,他有些犹豫地停了下来。 “有什么不对吗?”秦绾问道。 “泣雪剑的剑鞘被换过了。”喻明秋道。 “剑鞘?”秦绾楞了一下。 要说名剑能历经千万年依旧锋利如初,可剑鞘一般是木质,很难保证千年不腐,所以一把古剑,换剑鞘是难免的事。 “可是,换剑鞘而已,有必要换一个和原来一模一样的剑鞘吗?连花纹都丝毫不变,甚至上面的铜环还刻意磨旧了。”喻明秋道。 秦绾拿起泣雪剑仔细看了看,不得不说,这个做剑鞘的人手艺极好,若是喻明秋不说破剑鞘是新换的,冲眼看过去像极了用过几十年的旧物。那是……换了剑鞘,却不想让人发现换过的意思? 想了想,她又好奇地问道:“既然这么像,凌云长老是怎么发现的?” “木纹不一样。”喻明秋解释道。 “……”秦绾无语。确实,没有任何两块木头的木纹会是一模一样的,可凌云子究竟是对泣雪剑执着到了什么程度,才会时隔二十年都记得剑鞘的木纹形状啊! “除了剑鞘换过,倒是看不出来有什么不一样的。”喻明秋道。 秦绾把泣雪剑放到鼻端闻了闻,神色微微一动,肯定道:“薄荷松烟墨的味道。” “薄荷松烟墨?”喻明秋一怔,立刻反应过来,“是之前温暮离那个空盒子里的气味?” “嗯。”秦绾应了一声,手指在剑鞘上拂过,随即道,“你去请慕容过来一下。” “好。”喻明秋应声而去,不到半刻钟就带了慕容流雪一起回来。 “慕容,你看看这个。”秦绾把泣雪剑递了过去。 慕容流雪稍稍挽起一截衣袖,手指慢慢地在剑鞘上摸索过去,直到第三遍,手指在微微一顿,用指甲抠了抠剑鞘上的护环,将铜护环推开了寸许。 光滑的剑鞘木在护环下面的那一块明显有些下凹,看着像是被刻意打磨的。 “很精巧的小机关,这里原本藏过东西,但已经被取走了。”慕容流雪道。 秦绾拿过剑,研究了一下,把铜护环推回原位,只听极细微的“咔嚓”一声响,暗扣合上,那护环就纹丝不动了。 “这个……”慕容流雪迟疑了一下才道,“我觉得,这个剑鞘的机关和大圣遗音琴上那个暗格应该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所以,泣雪剑……或者说曾经藏在泣雪剑里的秘密果然和前朝宝藏有关,而且……”秦绾说着,眼睛也亮了起来,“当年给大圣遗音琴做手脚的那个人,很有可能现在还活着!” 换剑鞘应该就是特地用来藏东西的,所以换剑鞘和藏东西的时间肯定不会相差太远,而薄荷松烟墨是李钰为了讨欧阳慧欢心而特制的,出现的时间就那么几年。如果真的和近三十年前是同一个人的话,就有很大可能活着。 “东西肯定在北燕手里。”喻明秋道。 “要不然宇文忠会拿它出来做彩头?”秦绾一声嗤笑。 “或许……还要加上一条敲山震虎?”慕容流雪沉吟道。 “看得出来是哪家哪派的手法吗?”秦绾问道。 “这不好说。”慕容流雪摇了摇头,“虽然这两个暗格都做得很精巧,但越是构造简单的东西越是难以判断流派。” “那你是怎么判断是同一个人的?”秦绾好奇道。 “或者……更多的是一种直觉吧。”慕容流雪犹豫了一下才道。 “王妃。”就在这时,荆蓝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进来。”秦绾提高了声音。 “王妃,查到了。”荆蓝走进来,带起一阵风声,眉宇间含着压抑的兴奋。 “说说。”秦绾笑道。 见她的模样,慕容流雪就知道不需要避忌,便坐在一边旁听。 “王妃,五十年前,当初的北燕皇太子府里还真有一个复姓南宫的侍姬。”荆蓝眉飞色舞地描述道,“听说那个女子是南楚人,歌姬出身,不但有着和粗豪的北燕女子不同的娇柔美貌,还有一副好嗓音,所以很是得宠。皇太子继位后,那个歌女因为出身太低,只封了一个嫔,但盛宠依旧不衰。当时北燕皇还年轻,几个皇子都年幼,这样得宠又没有后台的女子显然是很碍眼的,于是……” 荆蓝说着,右掌并拢如刀,在自己咽喉处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确定死了?”秦绾倒没她那么兴奋。 “说是死了,一尸两命,就在北燕皇登基后第二年,距今……正好四十四年。”荆蓝道。 “和南宫廉的年纪正好对得上。”秦绾道。 “王妃的意思是,南宫廉是北燕皇子?”慕容流雪惊讶道。 “不错,不过这件事暂时不要外传。”秦绾沉声道,“南宫廉告诉我他的苦衷是信任,我却不能借机对付他。” “我明白,可是……不太说得通。”慕容流雪在知道南宫廉的身份后,马上就反应过来名字的问题,“如果南宫廉是在皇宫长大的,他是怎么到了武宗的?可如果当年他是被人救下偷运出宫,就算那人能给他留下生母的姓氏,可谁敢给他取名‘廉’?要是北燕皇再生一个儿子,可是必定要叫做‘宇文廉’的。” “所以,南宫廉这次被迫来趟这浑水,不是因为他生母,就是因为那个救他的人。”秦绾道。 “为什么?”荆蓝不解道。 “因为像南宫廉这种人,挟恩求报永远比威胁他管用。”秦绾一摊手,顿了顿,又道,“刚刚唐少陵还说,做大侠太累,所以他是个小人。” “像是唐兄会说的话。”慕容流雪眉眼间也染上了笑意。 “对了,今天是二十五吧?”秦绾忽然道。 “是,怎么了?”慕容流雪答道。 “慕容,麻烦你写个帖子,派人送去给西秦太子。”秦绾微笑道,“就说,本妃闲来无事,想去附近的宝龙寺上香拜佛,太子殿下是否愿意作陪。顺便也问问北燕的皇太子去不去。” “好。”慕容流雪忍着笑应了。 荆蓝上前铺纸磨墨,慕容流雪提笔,两张帖子一挥而就。 “属下这就去送。”荆蓝拿起帖子退了下去。 “夏泽苍会答应吗?”喻明秋问道。 “会的,宇文忠也会去的。”秦绾笑了,悠然道,“要是不去……怎么知道本妃到底知道了多少呢?” “我也去。”喻明秋道。 “不是有仇吗?”秦绾白了他一眼。 “青城观道士上宝龙寺……会被打出去的吧?”慕容流雪也有些古怪地看着他。 “打出去正好。”喻明秋一耸肩,“有脾气,总比没脾气容易露出破绽。” “那顺便带上霍少侠吧。”慕容流雪正色道。 “为什么?”秦绾一愣。 “凌天堡和宝龙寺也有仇,顶多就比我青城观稍逊半筹。”喻明秋轻松地道。 “……”秦绾无言,半晌才一脸不可思议道,“一群和尚不吃斋念佛,居然仇家遍天下,也是绝了,本妃倒要好好见识见识。” “逛逛宝龙寺,王妃确实挺长见识的。”喻明秋干咳了两声,仿佛话中有话。 第六十三章 王妃又在挖坑 “皇兄,你说什么?秦绾要去宝龙寺上香?”夏泽天睁大了眼睛。 “是啊,自己看!”夏泽苍烦躁地把帖子拍进他怀里。 夏泽天飞快地看了一遍,气道:“分明都是借口!皇兄,不能答应!” “我们不答应,宇文忠也会答应。”夏泽苍脸上闪过一丝无奈,又解释道,“宝龙寺的位置不太好。盘龙山在西秦边境上,有一半的范围和圣山连在一起,严格说来并不属于西秦。虽然宝龙寺一直自称是西秦的武林门派,可也是因为他和其他三国距离更远,而那个位置确实微妙,就算我们不陪同,也没有理由阻止她自己去。” “那就这么顺了她的意?”夏泽天恼火地一拳头打穿了茶几。 “不去,怎么知道她究竟知道多少。”夏泽苍淡淡地道。 夏泽天闻言,顿时愣住了。 “走吧,去东华大营,顺便接七弟回来。”夏泽苍道。 夏泽天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看你那样子……回头孤给你寻个侧妃。”夏泽苍道。 “不用了。”夏泽天嫌恶地皱了皱眉。 府里一个世子妃花氏就已经够烦人的了,再来一个更吵,还是眼不见心不烦。 “你总是需要有个继承人的,镇南王的封号不能断在你手里。”夏泽苍提醒道。 “知道了。”夏泽天不耐烦地应了一声。 营地之间并不远,两人只带了两个侍卫,还有一个自告奋勇的唐雨。 东华大营门口,守门的士卒显然已经得到过吩咐,都没往里面通报,直接就带他们走了进去。 “大营布置得中规中矩。”夏泽天一边走,一边低声评论。 “听说这次东华领军的武将也是江湖出身,从军不过数年,兵法自然是野路子。”夏泽苍道。 “不是。”夏泽天却摇了摇头,“没有皇兄说得那么简单。要说布置营盘,左右不过从几种最常用的演变而来,把基础用得最纯熟的将军,或许不擅长奇袭攻坚,但却是最擅长守城的。上一个我看见这样的将军,就是当年南楚双璧之一的田中禾。” 夏泽苍微微皱了皱眉。打仗的事他算是外行,不过三年前出兵顺宁,他也是亲眼见过那位南楚老将用最土的办法将西秦军的攻势一一化解,平淡无奇,却像是大海中间的一块礁石,任他惊涛骇浪,我自巍然不动。 若非唐少陵刺杀了田中禾,顺宁郡绝没有那么容易能攻下。东华再出一个田中禾可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事。 如今楚地北境经过三年的休养生息后,民生已经安定,七成流亡的百姓回归故里,虽然失去了顺宁的屏障,但东华却在顺宁以南修筑了一条长达百里的城墙,每五里设置一个烽火台,每十里建造一个储兵楼,虽然用的都是当年被西秦军毁坏的各城城墙、民居废料,看起来不但不美观,还有些可笑,可夏泽苍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东西比这玩意儿更难搞了。 不过,若不是西秦军为了拖慢东华同化南楚的速度而进行的破坏,东华也不能短短三年就建起如此壮观的建筑,一饮一啄,都是天意注定。 “哟,这不是西秦太子吗?怎么太子殿下自荐来做向导?”忽然间,斜上方传来一个挑衅的声音。 “原来是北燕皇太子。”夏泽苍瞄了一眼,淡淡地道,“皇太子来拜访东华,居然还带着姬妾,孤佩服。” 宇文忠看了身边的冉秋心一眼,脸色有点抽搐。 夏泽苍会不认识冉秋心?何况冉秋心还是未嫁少女的打扮,这分明是故意的吧! 再看夏泽苍带着的唐雨,好么,人家很有眼色地站在后面充当侍卫,不像冉秋心几乎是和他并肩走出来的。 可是,冉秋心是他的幕僚,不在旁边怎么说话?一边走一边回头么? 不过,看宇文忠积极的模样,恐怕是同意往宝龙寺一行了,就是不知道秦绾那个女人到底是怎么想到宝龙寺的。 “哦,西秦太子是来见摄政王妃的吧?孤就不奉陪了。”宇文忠很快露出一个笑容。 冉秋心的表情从头到尾都没变过,三年的历练,要是如今的她再遇见唐少陵,绝不会被三言两语就挑起火气了。 “慢走不送。”夏泽苍同样端着无可挑剔的笑容。 宇文忠凝视着他,脚步没动。 东华的大营,布置的主路就这么一条,被西秦的人全堵住了,宇文忠和冉秋心若是想走,从旁边倒也不是不能绕,不过就好像弱了自己的气势似的。 于是,两拨人就这么僵住了。 宇文忠干脆抱起了双臂,大马金刀地站在那儿,同样把上去的路给赌了。横竖他的事已经办完了,要着急也不会是他。 夏泽苍渐渐收敛了笑意。 宇文忠一抬下巴,相交的视线几乎冒出“噼里啪啦”的火花来。 “你们——干嘛呢?”忽然间,边上传来一个诧异的声音。 “我知道哦!他们在玩游戏!”然后是一个脆生生的小女孩的声音,“一二三,我们都是木头人!” “不管桐人铁人木头人,好狗不挡路。”话没说完,一股浓烈的煞气扑面而来。 宇文忠骇然,几乎是狼狈地往边上一闪。 然而,他一闪避,暴露出来的冉秋心顿时大惊失色,百忙中双臂在胸前交叉一封,但还是被巨力一脚踢飞出去。 “……”包括夏泽苍和西秦众人在内,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连宇文忠都傻眼了。 冉秋心,不管怎么说也是客人,而且还是个端庄优雅的美人,这么粗暴地抬脚就踢……是人吗? “唐、少、陵!”一看到来人,宇文忠新仇加旧恨,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是你啊……好端端杵在路上干嘛。本公子刚刚是不是踢到了什么东西?”唐少陵疑惑道。 被踢飞的“什么东西”冉秋心整理了一下装扮,正走回来,刚好听见这句话顿时整张脸都扭曲了。 再遇见唐少陵,绝不会被三言两语就挑起火气什么的,绝对不可能!冉秋心的养气功夫虽然在进步,但唐少陵气死人的本领显然进化得更快。 “哎,舅舅你踢到人了!”李昭手脚并用,像是个大型挂件一样挂在唐少陵背上。 “再告黑状就把你扔了。”唐少陵瞪她。 “好啊好啊,再来一次!”李昭“咯咯”笑着,不但不怕,还在拍手。 唐少陵翻了个白眼,从背上把小丫头抓下来,拎着腰带,一用力,就把她扔到了半空中。 “哇~”小姑娘手舞足蹈地笑着,直到小小的身子快要砸到地上了,唐少陵都没动一下手指。 “唐少陵!”冉秋心忍不住变色。 三国盛会就只有一个小孩子,没人不认得,可就算知道那是秦绾的女儿,眼前一个才三岁的女孩子要摔成肉酱,正常人还是会有不忍的。 “啪”一声轻响,李昭双脚落地,就像是被人提起来,轻轻放到地上似的,完全没有众人预想中那种血肉模糊的惨状。 “还要玩!”李昭踩着七星步,纵身扑了过去,抱住唐少陵的大腿。 “你为什么不怕啊!”唐少陵暴躁得一脸血。 “怕什么,你又不敢真的扔她。”说话间,沈醉疏慢吞吞地走下来,看了看夏泽苍,又道,“太子殿下,王妃有请。” “有劳。”夏泽苍点点头,这才示意属下收敛。 一条大路,西秦北燕上山下山,各走半边。 “沈醉疏!你把她拿走!立刻!”唐少陵怒道。 “别啊,王妃说,只有你闲着。”沈醉疏幸灾乐祸。 “本公子一点儿都不闲好么!”唐少陵气急败坏道,“而且你没见我在走火入魔吗?走火入魔啊!小心下一刻就宰了你!” “哪个真要走火入魔的人还能这么黑自己的。”沈醉疏无语地看他。 唐少陵抬头看天。 夏泽苍一边走一边回头,刚才连他都差点以为唐少陵真要摔死秦绾的女儿,可东华这边居然都没人惊诧一下,仿佛司空见惯似的。 当然,要是秦绾知道他的疑惑,肯定会告诉他,这根本是天下无双的唐公子斗不过自家的小魔星。 大帐门口,沈醉疏抬手拦住了唐雨等人。 “你们在外面等着吧。”夏泽苍挥手制止了要发火的唐雨,只带着夏泽天两人走了进去。 帐内除了秦绾,就只有一个陆臻。 “殿下请坐。”秦绾微笑,仿佛完全不知道刚才外面发生的事。 秦姝送了茶水上来,又知趣地退了出去。 “王妃说,想去宝龙寺上香?”夏泽苍捧着茶杯道。 “不错,距离不远,不会耽误三国盛会。”秦绾道。 “怎么突然想起要上香?东华也不是没有寺庙。”夏泽苍问道。 “这不是含光寺烧没了吗?”秦绾一摊手,无奈道,“流年不利,应该拜拜佛去去晦气。” 夏泽苍黑线。去晦气?去宝龙寺拜佛,不怕回头就有血光之灾啊。想了想,他试探地道:“王妃,宝龙寺并非普通寺院,而是江湖门派,这是不是不太合适?” “南楚水月庵、东华青城观,都是江湖门派,也没听说禁止普通百姓参拜的。”秦绾不解道。 夏泽苍微微皱眉,这是非要去不可的意思? “对了,听本妃一说,北燕的皇太子殿下也很有兴趣。”秦绾又笑道。 “看不出来宇文殿下也是信佛之人。”夏泽苍毫无诚意地应了一句。 “不过,盘龙山毕竟还是最靠近西秦,有劳殿下派个向导吧,一面迷了路途,耽误盛会。”秦绾笑容可掬道。 “既然王妃和宇文殿下都有此雅兴,孤理应奉陪。”夏泽苍一拱手,淡淡地道,“只不过,毕竟是江湖佛门,未免引起误会,还望王妃……轻装简行为好。” “殿下放心。”秦绾笑着应了。 “还有,孤的七弟在东华做客似乎也有些久了,是不是让他一起回去呢?”夏泽苍问道。 “说起来,本妃当年在西京见过的那位公主,嫁了吗?”秦绾却道。 “婉若前年已经招了驸马,是我西秦的状元郎,有劳王妃关心。”夏泽苍道。 “嫁了啊,挺好。”秦绾悠然道。 “……”夏泽苍无语,为什么总觉得她虽然说的是“挺好”,可语气里却带着浓浓地遗憾呢? “来人,去请七皇子和童先生。”秦绾提高了声音。 夏泽苍松了口气,神色也放缓了。 西秦并非没有皇子之争,虽然他积威深重,但下面几个皇帝也总在背后给他使绊子,而他外有镇南王府支持,内部最坚定的盟友就是七皇子夏泽宇了。 “既然殿下也同意了,那就按照刚刚和北燕商量的,明天一早启程吧。”秦绾说道。 夏泽苍张了张口,有一万句脏话堵在喉咙口骂不出来。 特么的你们是早就说好了吧?他什么时候同意明天启程了!什么商量,这根本是通知好吧! “王妃,西秦七皇子来了。”帐外传来执剑的声音。 “好了,那本妃就不打扰殿下收拾行李了。”秦绾微笑。 “告辞。”夏泽苍用力把茶杯往桌上一顿,起身走人。 “三年不见,王妃还是老样子。”夏泽天冷笑道。 “世子也风采依旧。”秦绾不咸不淡地回应道,“回西秦后,替本妃向世子妃带好。” “一定。”夏泽天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 看着两人摔门帘而去,一直没说话的陆臻突然开口道:“姐,我敢打赌,世子妃一定是守了三年活寡。” “总比她名正言顺守寡的姐姐强。”秦绾接了一句。 “说起来,前些日子南阳侯府还打发人来探我的口风,说情愿把花解语送给我做个侍妾。”陆臻道。 “哦。”秦绾兴趣缺缺地应了一声。 “他家那个女儿,听说之前想嫁给一个富商做填房,人家都不肯要,急急忙忙娶了个农家女回去。”陆臻幸灾乐祸。 “花解语的前夫涉及废太子谋逆案,就算花重舍了一张老脸保了女儿一条小命,可除了本妃的心腹,谁敢沾染这样的女人。”秦绾嗤笑道,“所以,花解忧应该谢谢我,若非和亲,她别说世子妃了,送上门去都没人愿意要。花解忧好歹还能说一句寡妇守节,她呢,就是真的京城笑柄了。” 说笑中,帐门一掀,唐少陵直接走进来,脖子上还挂着一小只。 “我有事,正事!”唐少陵立即道。 秦绾“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半晌才挥挥手,“昭儿,跟臻舅舅去玩一会儿。” “好~”李昭闻言,麻利地从唐少陵身上溜下来,牵着陆臻的手出去了。 “终于活过来了!”唐少陵长长地舒了口气,自个儿拿了个茶杯,倒了一杯冷茶咕噜噜灌下肚去。 “没出息。”秦绾翻了个白眼。 “是是是,你说什么是什么。”唐少陵打断道,“你要去盘龙山?” “盘龙山怎么了?”秦绾惊异道,“你该不会是想说,你和宝龙寺也有仇吧?” “不是我,是我爹。”唐少陵道。 “姨父?”秦绾不禁睁大了眼睛。实在很难想象唐演那么好脾气又不太出门的人会跟人结什么生死大仇。 “二十年前,保存在宝龙寺藏经里的千叶如来掌秘籍被盗,他们怀疑是我爹拿了。”唐少陵解释道,“因为在那之前不久,有一个宝龙寺弟子上门向爷爷求教,用的就是千叶如来掌,我爹看过之后,就差不多记住了。之后用过差不多的手法。” “没有配套的内功心法,千叶如来掌就是有形无神,宝龙寺连这个都不知道?”秦绾皱眉。 “二十年前,我爷爷退隐已久,而我爹尚未在江湖上创出名头,他便以为鸣剑山庄可欺,看上那西秦第一名门的名号了。”唐少陵冷笑。 “那然后呢?”秦绾好奇道。 “虽然没有内功心法练不成,不过我爹把所有的招式都记住了。”唐少陵一摊手,很无辜地道,“爹花了两年时间,把这套掌法的一招一式拆开,仔仔细细研究了破解甚至反制的方法,创出一套观音指,然后把图谱公布武林。” “咳咳咳……”秦绾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这么阴损又麻烦的报复方法,居然是那个貌似忠良宽厚的唐演想出来的? “宝龙寺本来有三十六绝技,现在只有三十五了。”唐少陵道,“千叶如来掌直接从江湖上除名了。” 练不成又怎么样?只要练成的也没了用处,还处处被克制,那谁还会去辛苦练它呢?尤其三十六绝技,除掉一种,还有三十五个选择。真正在意的,也只有恼怒于宝龙寺名声受损的方丈和长老了。 秦绾苦笑。 江湖人重视名声更甚于生命,这个仇……好像比喻明秋身上背负的两派世仇还严重点。 得,好大好闪的一个吸引仇恨的活靶子! “所以,带我去就行了。”唐少陵凑过去,笑眯眯地道。 秦绾叹了口气,无奈道:“我说不让你去你就不去吗?” “当然……去!”唐少陵一抬下巴,理直气壮道。 “那不就得了。”秦绾说着,随手摸出一条金色的丝绦扔进他怀里。 “绾绾做的?”唐少陵接过,在指尖转了两圈,解下腰佩下旧了的穗子,把这条新的系了上去。 虽然金灿灿的晃眼,不过唐少陵从头到脚的一身黑,用金色压一压,倒是显得没那么沉郁。 “路上无聊的时候编的。”秦绾随口道。 唐少陵一挑眉,珍视地把换下来的旧穗子放在怀里。 “还留着干嘛?”秦绾有些尴尬,“三年前的手艺太差了。” “挺好的。”唐少陵轻描淡写地转过了话题,“李暄来不来?” “他想来也得有那个机会。”秦绾一想起被妻女抛弃在京城的自家夫君就想笑。 “不来最好,见着心烦。”唐少陵嘀咕。 “行了,少惹事,明天一早出发。”秦绾往外推了推他。 “知道了。”唐少陵得了准信,这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不是他不愿意留在这里,而是妹妹家的小魔女太过彪悍,唐公子自问招惹不起,这不就是躲得起么…… 而大营之外不远处,冉秋心已经恢复了一脸的淡定,柔声道:“殿下尽管放心,营中有小女在,秦绾一走,更加万无一失,倒是殿下要小心,别中了她的算计。” “放心,你不说孤也明白,这一次,咱们是被秦绾借了势用来压制西秦,不用做太多,坐看秦绾和夏泽苍斗法便是。”宇文忠胸有成竹道。 “殿下说的是。”冉秋心微笑。 “呵,不管谁输谁赢,最后的赢家,只会是我北燕。”宇文忠一脸的自信和骄傲。 第六十四章 理由 这一夜,西秦和北燕的大营都不平静。 夏泽苍犹豫许久,终于决定亲自陪同秦绾上宝龙寺,而留下夏泽天镇守, 相比起来,夏泽天更擅长军事,却很难应付狡诈的秦绾。 不过,夏泽苍自己的武功实在平平,就算皇族子弟天赋不差,可他多年来忙于政事,便是少年时打下的那点底子也荒废了不少。 除了童颜和唐雨,夏泽天另外给他挑了十名侍卫,交由夏泽苍的贴身侍卫墨枭管辖。至于唐诗……正在想办法把自己身上的暗器全部换成其他材质的。 也不是她想将就,可喻明秋已经把她的弱点明明白白放在了所有人面前,这几天工夫里,找一些零碎的磁石来并不是很困难,总不能她一上台,对手扔一把磁石她就只能用拳脚了?哪怕这边临时打造的铜器银器太过粗糙,只要能杀人就行。等回了唐门,她自然会重新打造不受磁石影响的暗器。 一行人轻装简行,每人都只带了一个包袱、一个水袋以及几天的干粮。 等了一会儿,宇文忠也到了。 北燕的队伍和西秦差不多,两方人一相遇,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连二十多匹精锐的战马都低声嘶鸣起来。 “这一路就有劳了。”宇文忠骑在马上,毫无诚意地拱了拱手。 “好说。”夏泽苍一声冷哼,“怎么,南宫宗主不同行吗?” “这点小事何必劳烦南宫廉。”宇文忠大笑,“我北燕高手无数,不过是一趟没有危险的旅程而已,是吧?” “孤记得,北燕在高手榜上排名最高的风衍烈,这次根本就没有来?”夏泽苍讽刺道。 “北燕有天下第一。”宇文忠一抬下巴。 “那么,不介意孤招揽吧?反正皇太子像是看不上区区一个高手榜第七。”夏泽苍道。 “能招揽得到,尽管去试试。”宇文忠不屑道。 “孤能不能招揽到不知道,不过……风公子这会儿可是在东华啊。”夏泽天突然抛出了一个雷。 宇文忠显然愣了愣,但很快就掩饰掉了那一丝诧异,淡淡地道,“他是自由身,去哪里是他的意思。” “那……听说风公子在柳园县与东华摄政王妃相谈甚欢,殿下也是不会介意的了。”夏泽苍气定神闲地继续说道。 “那又如何?”宇文忠好笑道,“风衍烈可是北燕人,秦绾能信他?” “唐少陵是西秦人。”夏泽苍淡然道。 宇文忠又是一怔,嘴唇微抿,似乎有些犹豫不定。 “秦绾能信任唐少陵,为什么不能信任风衍烈?”夏泽苍反问道。 “是真的信任吗?不是利用?”宇文忠冷笑。 反正,他是不信这世上会有无缘无故的背叛,也不信有无缘无故的效忠。秦绾并不缺高手,唐少陵比起炎阳七转达成的沈醉疏未必就厉害多少,她不信自己国家的人,却相信一个西秦人会真心站在她这边永不后悔? “说了那么多,摄政王妃还没来?”夏泽苍一笑,轻轻地转过了话题。 “迟到,不是美丽的女人的特权吗?”宇文忠嗤笑。 “宇文殿下夸赞本妃容颜可以,不过……很抱歉本妃从来不喜欢迟到。”就在这时,秦绾的声音却从不远处而来。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虽说这是一片小树林,可也不至于又大队人马靠得如此近都毫无所觉吧!何况,东华的大营,一直没有队伍出入的迹象! “距离约定的辰时还有半刻钟,本妃并未迟到。”秦绾很随意地说着话,缓步走过来。 两人两马,男的俊美,黑衣黑马,女的明艳,红衣白马,看起来格外协调。甚至,他们马背上的行李,比起夏泽苍和宇文忠准备的更简单。 “王妃的侍卫呢?”宇文忠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不是在这儿呢。”秦绾一指身边的人。 “他?”宇文忠怔住。 “有本公子还不够?”唐少陵懒洋洋地靠在马背上。 今天他的头发整整齐齐地用墨玉发冠束了起来,两鬓的两缕白发显得不难显眼,连满身的煞气也似乎收敛了不少。 宇文忠的脸色有些复杂。谁叫他刚刚还说,秦绾不可能信任唐少陵,但现实马上给了他很疼的一巴掌。若是不信任,能单独跟着唐少陵出门?她可是东华的摄政王妃,还是李暄的逆鳞,若是出点什么事,李暄能把整个大陆拖去陪葬的。 夏泽苍也微微皱起了眉。他本以为秦绾虽然信任唐少陵,但那应该是有条件的。毕竟秦绾身边从来不缺高手,她有足够的应付突发状况的能力,可如今,她却有点不确定了。 再说,东华的其他人呢?居然同意摄政王妃连个贴身侍卫都不带就跟他们远行? “出发吧,不然赶不上晚上投宿了。”秦绾神态自若地上了白云。 “怎么,圣山里还有投宿的村镇吗?”宇文忠好奇道。 “村镇是没有的。”秦绾淡淡一笑道,“不过,本妃刚好认得,那里是毒宗的驻地,想必朱姑娘不会反对我们留宿一晚吧?” “是吗?孤以为,毒宗是整个儿搬去北燕了呢。”夏泽苍道。 “毒宗在圣山繁衍生息千年之久,驻地里种植的珍惜毒草无数,那才是毒宗真正的传承,怎么可能轻易放弃。”秦绾笑道。 “听说摄政王妃和朱宗主的交情可没那么好啊?”宇文忠却道。 “看起来,殿下您倒是和朱姑娘关系挺好。”秦绾道。 “是挺好。”宇文忠咬牙切齿。 若是可以,他第一个想弄死朱成碧! 冉秋心弄来了毒宗,可没想到居然跳出个朱成碧来,小丫头片子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居然进了他二弟宇文孝的府邸!虽然朱成碧威望不够,可毒宗还是有不少忠于蛇姬的弟子的,朱成碧再不靠谱也是蛇姬立下的继承人,所以,朱成碧依旧带走了一部分人。更重要的是,得到了宇文孝和虞清秋的庇护,原本软弱无能的朱成碧倒是立起来了,仗着宗主的名义,控制了毒宗驻地的药材,相当于在不听她命令的毒宗弟子脖子上套了个绳套! 只是,弄不死。 朱成碧再无能也是蛇姬的亲传弟子,什么好东西都留给了她,真不至于有毒宗弟子能用毒毒死她,至于刺客,宇文孝显然明白朱成碧对他的重要性,加上虞清秋出谋划策,还真奈何不得她。 “朱成碧?”唐少陵在马上打了个哈欠,慢吞吞地道,“说起来,苏青崖和云舞定的那个十年之约,今年就到头了吧?”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不禁一愣。 “你们觉得,解了禁的苏青崖会不会……跑去北燕,直接把毒宗的弟子来个连锅端?”唐少陵一脸好奇地道。 宇文忠的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 “不会。”秦绾却很肯定地回答。 “为什么?”唐少陵诧异道。 “因为北燕是苏青崖不会去的地方,不然你以为毒宗为什么迁去北燕?”秦绾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呃……”唐少陵没话说了。 宇文忠的脸色更难看了。 的确,先不说东华和南楚,西秦有唐默一天,就没人敢对苏青崖不敬。毒宗弟子要躲过这个十年之约,除了北燕还真是走投无路了。毕竟,就算撤了通缉令,可简一、苏青崖、唐少陵这三个人只要走进北燕的地盘,多的是“体承上意”的人想要弄死他们。 但是,突然被告知自己其实是人家没有办法之下的最后选择,面子上实在是下不来。 接下去的路程就有些沉闷。 宇文忠和夏泽苍各怀心思,泾渭分明地分成两支队伍,而秦绾和唐少陵只有两人,走在中间说说笑笑,看起来好像两支队伍都是她的亲卫队似的。 中午的时候,一行人来到一个背风临水的地方暂时扎营,连夏泽苍和宇文忠都和属下一样,用火烤热了干粮,就着清水下咽。 然后……众人就围观唐公子去树林里转了一圈,提回来一只野鸡和两条用藤条穿起来的红尾鲤鱼,当然,他们没带干粮,打野味也是很正常的,可特么的这人拿着千古名剑鱼肠在杀鸡杀鱼啊! 宇文忠的心都在滴血。虽然他也不用短剑,可这把剑毕竟是从他手里送出去的,就别提有多糟心了。 再然后,秦绾提着放了血的野鸡和鲤鱼去了河边,一脸淡定地开膛破肚,清洗干净,动作极为熟练。 回来的时候,唐少陵也升好了火,乖乖地等在一边。 秦绾把鸡和鱼串好架在火上烤,一边从马背上的包袱里取出一个长条形的小盒子,一打开盒盖,各种香味就扑鼻而来。 距离近的夏泽苍探头看了一眼就不禁一脸黑线。 那小盒子里分成一格一格的,装着油、盐、糖、孜然、花椒、辣椒面、香叶等等各种材料。 “王妃真是准备充分。”宇文忠忽然觉得嘴里的干粮味同嚼蜡,忍不住讽刺了一句。 “那是自然。”秦绾笑眯眯地拿着个小刷子一层层往烤鸡烤鱼上刷调料。 唐少陵眼巴巴地盯着那只烤鸡。 上次偶尔听见荆蓝说,妹妹曾经为李暄下厨,烧烤特别好吃,看起来真不错啊! “刚才看见林子那边不远有果树。”秦绾道。 “知道了。”唐少陵答应一声,轻快地向林子里走去。 大中午的,光吃烤肉也是很腻的,尤其是女子。若是有点酸酸甜甜的果子就最好了。 没找多久,果然看见几棵果树。 唐少陵摘了一个,用衣袖擦了擦,“咔嚓”咬了一口,随即舒展开了眉头。 虽然看起来又青又小,口感却没有想象中的酸涩,真是果不可貌相啊。 “少陵。”就在他采够了果子,一手抱着的时候,身后传来夏泽苍的声音。 唐少陵的耳力,自然是早已听到了他跟在自己身后,只是一直不说破,直到他开口而已。 “我就问你一句话。”夏泽苍开口道。 “说吧。”唐少陵转过身来,将之前咬了一口的那个果子送到嘴边,继续“咔嚓咔嚓”地啃起来。 “你为秦绾,抛家弃国,值得吗?”夏泽苍沉声道。 “嗯……”唐少陵咬着果子沉声,目光有些放空,无焦距地盯着远处的天空。 “我要听实话。”夏泽苍打断了他张口就要来的话,“少陵,我了解你,所以……也不用说废话了,只是浪费时间。” “好吧。”唐少陵叹了口气,把吃剩的果核往后一扔,随后转过头,直视了他的眼睛。 “洗耳恭听。”夏泽苍做了个“请”的姿态。 “不是秦绾。”唐少陵答道。 夏泽苍知道他是认真的,甚至非常认真。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他刚刚叫的是秦绾的全名。 不过,不是秦绾……那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不知不觉间,他就已经问出了口。 “这个是……第二句了吧?”唐少陵很无辜地看他。 “……”夏泽苍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走啦。”唐少陵抱着一堆野果往回走,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微微眯起了眼睛。 不得不说,夏泽苍一句话,让他想起了那一日的鸣剑山庄—— · 清晨。 唐英照例推着唐默的轮椅在后院转悠。 七月末的天气,骄阳似火,池塘里的荷花开得正艳,蝉鸣阵阵散播着盛夏的暑气。 轮椅停在了回廊下,唐默慢慢站起身,趁着早上气温舒适,在院子里散步。 他的腿残废多年,虽然现在恢复了知觉,但远没有常人强健,按照苏青崖的嘱咐,每日都必须坚持锻炼——并不是练武的那种,而是如常人一般行走。 “这几年,父亲恢复得好多了。”唐演和欧阳鹭从回廊另一边走过来。 “清净,挺好的。”唐默背着双手站在池塘边,看了一会儿水面,忽的笑道,“唐英啊,去拿根钓竿来,喂得如此肥美,还不上桌吗?” “是。”唐英笑着去了。 “记得上次绾儿还说,爷爷荷花池里养的鲤鱼好吃,带着荷叶的香气。”欧阳鹭抿嘴而笑。 “绾儿是好孩子,还是那个臭小子唆使的抓我荷塘的鱼!”唐默吹胡子瞪眼睛。 “说起来,他都闭关三年了,真的没问题?”欧阳鹭忧心道。 “放心,墨前辈不是说了吗?至少三年,最多五年。”唐演安慰道。 “可是想想他已经在黑不见天日的地方呆了三年,我心里就……”欧阳鹭叹了口气,“虽然他不是我亲生的,可身上流着和我一样的血……” “对我们来说,少陵就是我们的亲骨肉。”唐演笑了。 他从未后悔过娶了欧阳鹭,哪怕不能生育又如何,这是他……倾尽一生去爱的女子啊。 “都是好孩子。”唐默笑眯眯的,心情很不错。 “这些年过得也确实太累,有时间清静清静,陪陪你也不错。”唐演牵住了妻子的手。 “就是不知道少陵什么时候才能带个姑娘回来。”欧阳鹭道。 “上次任家那姑娘,看着挺不错,谁知道背后……”唐演摇摇头,实在不好说个姑娘家的闲话。 “咸吃萝卜淡操心。”唐默在荷塘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来,结果唐英送来的钓竿开始钓鱼。 “父亲,你不用饵吗?”唐演好奇道。 “就看哪条笨鱼愿者上钩了”唐默悠然道。 唐演在心里一琢磨,不由得哭笑不得。 “其实啊,我只求他能带个姑娘回来,什么样的都没关系了。”欧阳鹭苦笑。 自家的孩子自家知道,她很清楚,唐少陵是个好儿子,好哥哥,也会是个好朋友,但他那性子,真不是女子的良配。也真不知道到底什么样的姑娘才能忍得了他的性子。 “唐家那个女娃?行三的?”唐演想了想道。 “那个不行。”回答的竟然是唐默。 唐演其实也知道不行,闻言只是一摊手。 什么谦谦君子都是说给外人听的,他这个儿子啊,虽然桃花朵朵开,可那些姑娘们都是被外表所吸引,哪怕唐雨那样被当面拒绝的,反而还觉得这样的男人有魅力,总幻想自己能成为特殊的那一个——可成亲过日子确实柴米油盐的平淡生活,年少时的激情和占有欲又能保持多久呢?最终还是要变成怨偶。 可是,真要娶一个唯唯诺诺以夫为天的普通女子回来,一少陵的心高气傲,他看得上吗? 何况,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别说鸣剑山庄的少夫人了,就连“唐少陵的妻子”这个身份都足够要她的命。 “不急,总会有合适的。”唐默却道,“爷爷我一把年纪都不急着抱曾孙,你们俩急什么。” 唐演和欧阳鹭对望了一眼,无奈地一摊手。 “轰~”就在这时,不远处猛地传来一声巨响,仿佛闷雷在近处炸开,连地面都有些颤抖。 “怎么回事?”唐演变色道。 “那个方向……是演武堂?”唐英惊讶地走过来。 “父亲,我去看看发生了什么。”唐演说着,拍了拍妻子的手背,示意她安心。 自从鸣剑山庄封庄之后,下人被遣散了大半,只照顾四个主子而已,若非宅院太大需要有人打理,留下的人会更少。哪怕这么大的动静,等唐演赶到演武堂的时候,周围还是安安静静的。 然而,原本坚固得可以用来作为唐家最后堡垒的演武堂居然……倒塌了大半? 靠东的一面墙已经完全粉碎了,屋顶塌下来不少,露出下面支撑的钢筋铁骨,外层的瓦片砖头还在噼里啪啦地往下掉,阳光透过窟窿照进漆黑的演武堂内部。 “少陵?”唐演迟疑着叫了一声。 许久,里面毫无声息。 直到唐演快要忍不住进去一探究竟,才听到一声“爹”。 唐演松了口气,会喊人,说明神智是清醒的。三年前封闭演武堂的那个状况,要说不担心,根本是不可能的。只不过他是男人,只能压下忧虑,还要安慰妻子。 一道黑影出现在倒塌的墙边,或许是因为三年不见阳光,又被黑衣一衬,更显得鬼气森森。 重点是,连唐演的耳力,居然没听到一丁点儿脚步声,他这是飘出来的吗! “太阳真好。”唐少陵沐浴在阳光下伸了个懒腰,“爹啊,娘做了吃的没?饿死了。” “……”唐演忽然觉得一阵啼笑皆非。 这好像就是睡了个懒觉的儿子爬起来讨吃的一样,哪儿看得出来他因为走火入魔把自己关了三年的模样? “你的眼睛?”唐演忽然注意到他一直闭着眼睛。 “没事,在黑暗里久了,一下子不习惯,怕被光伤到。”唐少陵轻松地说着,就像看得见一样,跃过地上的碎石,拽着他就走,“快点,你儿子要是饿死的,一定是江湖上最大的笑话啊。” 阳光下,两缕白色的发丝飘过。 第六十五章 因为李暄 临水的茶室里,竹榻中间放了一张小几,唐默和唐少陵对面对盘膝而坐。 边上的小火炉上,茶壶咕噜咕噜地抛着热气。 唐默慢悠悠地拿起水壶,洗茶、冲泡,然后把一杯茶放在唐少陵面前。 唐少陵换了一身衣服,依旧是一色的黑,眼睛用一根厚厚的布条包住了,但那丝毫不妨碍他准确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嗯,苦、涩、烫……不愧是爷爷的手艺! “这茶呢,就像是人生。”唐默喝着茶,悠悠地说道,“我唐家的孩子就没有泡在蜜罐子里的,不过,苦的涩的百般滋味尝得多了,慢慢就能品味出甜的味道了。” 唐少陵皱了皱眉,把茶水一饮而尽。 以前他是没耐心陪唐默坐着喝茶的,尝一口也是吐掉居多,第一次把整杯明明香气扑鼻却苦涩无比的茶水都咽了下去,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 然而,慢慢的,舌根下苦涩之味渐渐淡去,从喉咙口回上来一股淡淡的茶香,随即是满口的甘甜。 “这可是千金一两的蓝山苦丁,一年才出两斤,要是从前,还真不够给你糟蹋的。”唐默大笑。 唐少陵撇了撇嘴,干脆道:“还有没有,给我一点儿。” “没了,就这些还是前些年存着的。”唐默笑着摇了摇头。 唐少陵却沉默下来,指尖转着空的茶杯,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要走了?”唐默问道。 “嗯。”唐少陵应了一声。 “是为了绾儿吗?”唐默道。 唐少陵就算看不见,也能感觉到唐默这句话里的认真,下意识地收敛了那种玩世不恭的惬意,正襟危坐,好一会儿才道,“不是。” “不是?”唐默又笑了。 “真不是。”唐少陵摇摇头,很平静地道,“绾绾是我妹妹,我自会护她一生一世,不过……爷爷,要守护一个人的方法多了去了,我没必要选这一种。” “那么,给爷爷一个理由。”唐默说着,身上隐隐散发出一种宗师的威严来,“能说服爷爷,你才能离开鸣剑山庄。” “因为李暄。”唐少陵回答得很干脆,连思考都没有。 “我以为,你每天都在想着怎么弄死摄政王,好给绾儿换个夫婿。”唐默一脸的古怪。 “那个和这个又没有关系。”唐少陵理直气壮道。 “……”唐默周身的气势都凝滞了一下,原本弥漫的那种沉重感一下子就散了大半,反而有一种淡淡的无奈。 能没关系吗?能吗?这个孙子脑子长得是不是不太正常?看江辙、欧阳燕姐妹、秦绾都挺正常的呀,总不能是被他们唐家给养歪了的吧! 许久,唐默才开口确认道:“那么,你说,是因为李暄,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唐少陵直接道,“李暄和夏泽苍,我看好李暄。” 唐默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动容,他确实没想到,这是唐少陵能说得出来的话。毕竟,从来没人觉得,游戏江湖的唐少陵,心中也能装着家国天下。 “如果爷爷要问为什么……”唐少陵摸索着茶杯上的浮雕花纹,淡淡地道,“因为夏泽苍对我起杀意了,但换成李暄,他不会。” “就凭这一点?”唐默道。 “够了。”唐少陵一声轻笑,“容一人之量尚且不足,何能容天下。” “哈哈哈……”唐默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一阵畅快的大笑。 在茶室外面等候的唐演和欧阳鹭正有些心焦,却听一直没有动静的茶室里传出欢快的笑声,不由得面面相觑。 有多少年,没见过父亲笑成这般模样了?上一次如此恣意,还是苏青崖治愈了他的双腿的时候。 “你觉得,父亲要和少陵说什么?”欧阳鹭揪着自己的衣袖,一脸担忧。 “总不会是坏事。”唐演拉住了她的手。 “一闭关就是三年,这才一出来就又要不见人影了。”欧阳鹭一声轻叹。 “男儿志在四方,何况……”唐演沉默了一下才接下去说道,“那孩子,前半生虽说闯下的名头不小,但还真没干过什么有意义的事,如今他愿意收心了,想做什么就让他去做吧。” “你这是损他呢,还是夸他呢?”欧阳鹭哭笑不得。 “实话实说。”唐演一甩衣袖,冷哼道,“你说说他之前干过什么?行侠仗义?他还比不上那个口碑不好的苏青崖救的人多,惹的麻烦闯的祸倒是从来不少!以前是没人敢找他报复,可今后鸣剑山庄成不了他的靠山了,他还真以为自己那点儿本事就天下无敌了呢?” 欧阳鹭听着,忍不住笑眼弯弯:“你着什么急,我们少陵还需要靠山吗?或许有朝一日,他会成为鸣剑山庄的靠山呢。” “说得好。”就在这时,茶室的大门打开了,唐默和唐少陵并肩走出来。 “父亲。”唐演上前一步,脸上带着询问之色。 “去吧,自己选择的路,就算跪着也要走完。”唐默背负着双手,眼底却满是欣慰。 唐少陵转身,“噗通”一声朝着唐默跪了下来,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又转回去,对着唐演和欧阳鹭也是三个头,这才站起来。 “你这孩子……”欧阳鹭心疼地摸摸他脑门上一块磕红的肿块。 茶室外面的地面为了美观,可都是凹凸不平的鹅卵石啊。 “爷爷,爹,娘,我走啦。”唐少陵挥挥手,大步向庄门走去。 一袭黑衣,腰间暖玉,袖中鱼肠,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父亲,若是咱们不做点什么,恐怕对少陵的名声不利。”唐演望着儿子的背影,有些担忧地道。 “放心,为父自有主张。”唐默胸有成竹道。 “看起来,是有好一阵子不会回来了,这家里更冷清了。”欧阳鹭叹气道。 “绾儿身边有苏神医,倒是好事。”唐演道。 “墨前辈留给他的东西,也不知道……”欧阳鹭顿了顿,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儿孙自有儿孙福,操什么心呢。”唐默一笑,慢悠悠地往回走。 · “想什么呢?”秦绾好奇地伸手在唐少陵眼前晃了晃。 “没事。”唐少陵回过神来,摇摇头。 秦绾看了他一眼,倒是没追问,举起考得外焦里嫩香酥可口的野鸡,用手帕包着右手撕下一只鸡腿,剩下的全给了唐少陵,两条鱼也一人一条分了。 虽然没有汤,不过秦绾的水囊里灌了一壶解腻的蜂蜜水。 香味阵阵随风飘,惹得其他人纷纷往这边看过来。 “怎么样?”秦绾笑眯眯地问道。 “挺好,下次可以再辣一点。”唐少陵道。 “姜茶都能把你辣哭了,还不够辣?”秦绾看着撒了辣椒面显得红彤彤的烤鱼纳闷道。 “咳咳咳……”唐少陵咳嗽。 夏泽苍走过来,往他们对面一坐,泰然自若地啃干粮。 “殿下有何指教?”秦绾抬了抬头,顺口吐了鱼骨头。 “和王妃商量一下行程。”夏泽苍诚恳道。 “本妃记得,盘龙山并不远,稍稍赶一赶,今天入夜之前便能到达。”秦绾道。 “可是,王妃不是想去上香吗?”夏泽苍微笑道,“孤想,没有一家寺院会在晚上接待香客的吧?尤其王妃还是女子。” “那以殿下之见呢?”秦绾反问道。 “盘龙山下有一个小村子,只有十余户人家,听说是多年前西秦和南楚爆发大规模边境战争时逃难到这里的百姓后裔。”夏泽苍缓缓地说道,“平日里,他们自给自足,还种些多余的蔬菜供应宝龙寺,换来少许银钱去最近的镇上购买生活用品。” “整个村子就十余户人家,我们一行可有几十人,莫非殿下想去借宿?”秦绾笑道。 “腾出三四间房间还是可以的。”夏泽苍一脸的诚恳。 秦绾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会儿,终于道:“好啊。” “那孤这就去和宇文殿下商量。”夏泽苍起身。 “有问题。”唐少陵低声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什么。”秦绾不在意道。 “也是,南宫廉又不在。”汤勺用力咬了一口鸡肉,笑眯眯地道,“你跟我联手,咱们俩就能把他们灭得渣渣都不剩,有什么好在乎的。” 他这话完全没有压低声音,虽然是普通的音量,但这儿还真是没人听不见。 “好大的口气。”背对着他们的童颜一声冷哼。 唐少陵挑眉,一扭头,一根鸡骨猛地喷了过去。 童颜一低头,鸡骨从他脑袋上擦过,“噗”的一下,大半没入了树干。 一时间,鸦雀无声。 童颜也愣住了,这结果虽然他也做得到,可那是用手发暗器,但唐少陵是从嘴里吐出来的,那可是很难在上面灌注内力的。江湖上就算有口中藏暗器的法门,那也是在嘴里藏了个发暗器的机括,利用机括的力道才能杀人,可不是直接吐出来的。 这已经不是功力高低的问题了,而是有没有可能给的问题。 “绾绾,我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真不错,反正这里没人,把他们都干掉吧?”唐少陵兴致勃勃道。 “理由呢?”秦绾对于自家哥哥时不时的犯二已经习惯了,只是随口问了一声。 “我走火入魔了嘛。”唐少陵回答得天经地义。 所有人都在心里怒骂。 走火入魔有像你这样的吗?好歹也是有名有姓的成名人物,还能不能要点脸! “还是算了。”秦绾状似认真地想了想,遗憾地道,“那么多尸体,挖坑很麻烦的。” “我杀人从来不埋!”唐少陵一挺胸。 “……”秦绾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下次埋了!别吓到路人。” “哦。”唐少陵应了一声,鼓起了脸,显得有点委屈。 “别闹。”秦绾笑着在他脑门上戳了戳。 夏泽苍和宇文忠敢怒不敢言——这里没有一个是庸手,很清楚真动起手来的后果,唐少陵和秦绾能不能灭了他们所有人另说,可他们两个太子却至少要死一个。 唐少陵打起架来根本就是疯子! 他会走火入魔还真不是没理由的! 就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下,除了唐少陵和秦绾,谁都没吃好饭。 秦绾心情不错——看不顺眼的人都心情不好,她自然应该是心情好的。 因为决定了明日一早再上山,下面的路程就没这么赶,一片压抑中,一行人在日落时分终于到达了夏泽苍口中的村落。 说是村落实在有些抬举他们了。其实就是十几幢民居散落在一块块的田地之间,不过背靠着青山绿水,这季节田里仅是成熟的蔬果,看起来倒有几分世外桃源的写意。 夏泽苍前往村长家里交涉,唐少陵闲不住,便去附近看看地形,横竖在这些人面前他也不担心秦绾的安全。 好一会儿,夏泽苍才带着一个白发苍苍拄着拐杖的老人过来,介绍说是村长。 村里房舍有限,既然是借宿,也没有把主人赶到外面露宿的道理,夏泽苍给了银子,好说歹说村长也就腾出了四间客房。 其他侍卫就地生火,这季节习武之人露宿一晚并不是什么大事。 夏泽苍和童颜、宇文忠和他带来的高手一间,也是贴身保护。不过剩下的三个人,两间客房就比较尴尬了。 “夫人。”夏泽苍开口道,“毕竟只有夫人和唐三姑娘是女子,总不能让少陵和唐姑娘住一起,对唐姑娘名声不好。” “我是无所谓。”秦绾瞥了一眼脸上通红的唐雨,慢悠悠地道,“虽然,比起来其实我更担心唐少陵的清白呢。” “……”夏泽苍张了张嘴,半天没说不出话来。 唐雨脸上的红晕瞬间退却,甚至有些发青。 她生性火辣直爽,但毕竟是大家出身,脸皮还没厚到被人这般嘲讽还面不改色的地步。 “走吧,三小姐。”秦绾笑吟吟地道。 唐雨抿了抿嘴,还是把火气按捺了下去。 老村长微微颤颤地在前面带路,虽说腾出了四间客房,但却不是紧挨着的,最好的一间自然是留给了秦绾,别说她是女子,最重要的是,那间房里有两张床。 夏泽苍虽然希望唐雨能监视秦绾,但他也明白,让秦绾和唐雨共处一室还罢了,再睡一张床,那绝不可能。 进了房间,件里面还干净整洁,秦绾也不挑,随意挑了张床,把简单的行礼往床上一扔,找到铜盆,出去打水洗练,完全看不出是个养尊处优的王妃,看得唐雨心里的火气也慢慢平复下来。 “怎么,三小姐这是要杵在这儿当一夜的柱子吗?”秦绾回头问道。 “你和唐大哥是什么关系?”唐雨忽然问道。 “哈?”秦绾一怔,突然就想起了夏婉若。 西秦的姑娘们眼睛都脱窗了吗?居然看上哪个二货……好吧,也许是眼光太好了,都被那张好看的皮囊迷了个晕头转向。 “我问你们是什么关系!”唐雨既然已经问出了口,倒也坦坦荡荡。 秦绾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这种直来直往不会藏奸的性子倒是比唐诗可爱得多,只可惜,这姑娘不但立场不同,性格也不那么适合唐少陵,想做她嫂子还不够格。 “笑什么笑!”唐雨恼羞成怒地瞪了她一眼,“我就是喜欢他怎么样?别忘了你已经成亲了。” “姑娘,我成不成亲与你无关,不过……”秦绾带着笑意,慢悠悠地道,“同姓不婚啊。” “你!”唐雨气急。 当年唐少陵一句“同姓不婚”虽然让她大失颜面,可毕竟是两家之间的事,为了两人名声着想,即便听到的人不少,可也不会有什么人冒着同时开罪鸣剑山庄和唐门的风险到处散播,江湖上顶多也就是知道唐门提亲不成,和鸣剑山庄交恶罢了。所以,一个东华的大家闺秀,摄政王妃,又是怎么知道这么隐秘的江湖往事的? 难道是……唐少陵告诉她的?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唐雨就一阵别扭。 “还有,他不是你大哥,是我的。”秦绾又逗了一句。 她对唐雨并没有什么恶感,不过……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有人自愿送上门来,逗一逗罢了。反正,开得不合时宜的桃花,掐掉一朵算一朵。 “吱呀~”房门居然被人直接推开了。 “啊!”唐雨下意识的一声惊呼,手里的暗器差点没全砸出去——哪个混账居然门都不敲就直入女子的房间? “喊什么喊,没人想非礼你。”唐少陵没好气道。 唐雨手里的一把梅花针差点被捏碎,脸上红得快要滴血了。 “你也不怕我们在梳洗换衣服。”秦绾无奈道。 “你知道我会来,肯定会等。你不换,她自然也不会先换。”唐少陵回答得一脸理所当然。 秦绾无言,确实,之前唐少陵不在,回来后不管怎么样都要来报备一声的,可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就觉得这么奇怪呢? 唐雨很快收拾好心情,上前道:“唐大哥,你的房间在……” “我住这里。”唐少陵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啊?”唐雨猛地睁大了眼睛。 “你一个姑娘家,自己住一间挺好。”唐少陵说着,直接拿起她放在床上还没来得及打开的包裹塞进她怀里,一个巧劲,直接把人推出了门外。 “唐大哥,你们怎么可以……”唐雨面红耳赤。 “这不又两张床吗?行了行了。”唐少陵“呯”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唐雨抱着包袱站在门口,一副风中凌乱的模样,半天回不过神来。 唐少陵舒了口气,转过身,却见秦绾抱着双臂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由得抖了抖,立即换上了一副讨好的笑容:“绾绾,我这不是不放心吗?那个唐雨一身暗器,要是半夜里暗算你怎么办?” “反正你一直在致力于败坏我的名声。”秦绾丢了个白眼给他。 总之,到现在都没打死他,真的是她家王爷脾气好! “这回是真的有事。”唐少陵干咳了两声。 “你刚刚去哪儿了?”秦绾不理他,转身继续洗脸。 “去附近转了转,发现了点有意思的事。”唐少陵凑过去,神秘兮兮地道。 “爱说不说。”秦绾根本不上她的套。 “妹妹越大越不可爱了。”唐少陵夸张地叹了口气,但也没在说笑,收敛了笑容,沉声道,“夏泽苍的侍卫,有个人悄悄上山了。” “很奇怪。”秦绾皱起了眉头。 “确实奇怪。”唐少陵也点了点头,“若是夏泽苍想要给宝龙寺通风报信,昨晚就可以派人快马加鞭赶来,没必要这时候再派人上山。十几个人里少了一个,他是当我们傻的才不会发现吗?” “看起来像是嫁祸。”秦绾揉了揉眉心。真是复杂啊。她来宝龙寺,是为了调查空远大师的过去,说到底,是为了空远大师交给她的,如今在江辙手里的那本册子。可这背后,究竟又与谁有关系呢? 第六十六章 思妻成疾 晚饭是在村长家吃的,杀了一只鸡,配上自家种的各色新鲜蔬菜,看起来也很丰盛。 秦绾和唐少陵并肩走进来的时候,夏泽苍和宇文忠的脸色都变了一下。 唐雨坐在一边,眼眶微微还有些红,让秦绾诧异了一下。这么个要强的姑娘,居然为这哭了?看起来,唐雨比她想象的还要喜欢唐少陵啊。 “好香。”唐少陵就像是没看到众人各异的脸色似的,径直坐了下来。 “唐少侠,你这……不合适吧?”连宇文忠都忍不住说了一句。 “什么?”唐少陵一转头,满脸的无辜。 宇文忠张了张嘴,心想难道就非逼我说出来你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妥吗?东华的摄政王还真是奇葩,这样的王妃居然没休了!简直不知廉耻! 秦绾叹了口气,自顾落座。 自家哥哥在败坏她名声这件事上一直乐此不疲,也不知道究竟有什么有趣的。反正……如果有一天真的不可收拾了,大不了公告天下唐少陵是江辙的亲生儿子。不管欧阳慧还是秦绾,都是计入江家族谱的女儿,所以,她和唐少陵是亲·兄妹这一点没毛病。 “咳咳。”夏泽苍干咳了两声,又道,“今晚大家早点休息吧,明天一早上山。宝龙寺不留女客,王妃上完香,在附近逛逛,下午下山,继续在这里休息一晚,启程回折剑岭。王妃意下如何?” “客随主便,便听太子安排。”秦绾微笑道。 夏泽苍下意识地看了她一眼。秦绾……有这么好说话吗?肯定还有其他阴谋。 一餐饭也吃得各怀心思。 “这里风景不错,本妃出去走走消消食,殿下没意见吧?”秦绾放下了筷子。 “请便。”夏泽苍只能答道。 这么普通的要求,难道他能说不行吗? “我也去。”唐少陵笑眯眯地跟了出去。 “……”夏泽苍已经没脾气了。 唐雨咬牙切齿地盯着那两人的背影,猛然间,一扔筷子,直接追了上去。 然而,秦绾看起来还真像是如她所说,就是在附近散步。 毕竟是山区,村子里的田都是一小块一小块分割开的,踩着落日的最后一丝余晖,沿着田埂慢慢往前走,鼻子里闻到的是各种蔬菜和泥土的清香。 “还跟着呢。”秦绾没回头。 唐少陵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不在意道:“随便。” “真无情。”秦绾摇头。 “我要有情,找上门来的女人能绕大榕城一周。”唐少陵一声冷笑。 这世上唯有感情,从来不是你喜欢我,我就必须喜欢你,喜欢,只是一个人的事。 “所以,真不知道她们究竟都看上你什么了呢?”秦绾叹了口气。 “脸?”唐少陵想了想,居然很认真地给了个答案。 秦绾“噗哧”一下笑出来,又道:“至少,我觉得后面那位没那么肤浅。” “唐雨啊……那时候她初出江湖,经验太浅,被个采花贼暗算了,算是我救的吧。”唐少陵随口道。 “英雄救美啊,你还说不认识她。”秦绾悠然道。 “我是去追那个采花贼的。”唐少陵面无表情地吐槽,“早知道这么麻烦,就等他完事再去抓。” “……”秦绾无奈,要说还有谁能把她噎个半死,就只有这位了。 自家哥哥犯二的程度也是越来越病入膏肓了。 后面的唐雨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远远看着他们有说有笑的样子,愤愤地拔下一根狗尾巴草,用力蹂躏着。 “那上面就是宝龙寺,从这里能看见屋檐。”唐少陵指了指。 秦绾眯着眼睛看过去,果然见到山腰的树木之间隐约露出一角寺院的飞檐,再上去,似乎还能看到一截塔尖。 “那座塔就是藏经。”唐少陵补充了一句。 “你去过?”秦绾问道。 “嗯,很多次,所以路我很熟。”唐少陵轻松道,“若不是你要扯上夏泽苍和宇文忠,我带你来就可以了。” “鸣剑山庄不是和宝龙寺水火不容?你怎么会来很多次的。”秦绾纳闷道。 “最早是来找打的,然后变成来打人的。”唐少陵道。 “什么……意思?”秦绾不解道。 “我小时候……差不多十二三岁那会儿,我爹就把我扔到宝龙寺门口,让我一路打进去。”唐少陵说着,脸色也有些发黑,显然是想起了那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 以秦绾的聪慧,从他一句话里就能想象出经过,不由得哭笑不得。姨父这是把宝龙寺当做给儿子练习实战的地方吗? “所以……其实,比起一对一,我更擅长混战。”唐少陵一摊手,“一直都是我一个打人家一群,习惯了。” 秦绾顿时想起了初见唐少陵时的刺客,还有南楚京成应付夏泽苍派来刺客的那一战,不得不承认,以寡敌众,唐少陵比她更适应良好。 “盘龙山地势险要,去宝龙寺上山只有一条路,不过寺院后面是一道悬崖,以我们的轻功,这个高度下到谷底没有问题。”唐少陵又道。 “知道了。”秦绾心领神会。 穿过田野,就到了村子边缘。 这会儿太阳已经完全隐没在地平线下,接近月底,加上今夜云厚,月亮几乎看不见。背后的村子里还有昏暗的灯火,但前方的山林却一片漆黑,仿佛一只择人欲噬的怪兽狰张大了嘴,随时准备吞没敢进入这片黑暗的勇士。 秦绾抬头,慢慢地一声叹息。 “想什么呢。”唐少陵来到她身边站住。 秦绾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得,知道你在想李暄。他有什么好的。”唐少陵嘀咕。 秦绾失笑,却也大大方方地承认:“我是想他了,这回不到十月底怕是回不去。” “真不考虑三国盛会后,跟我去南楚玩玩?”唐少陵道。 “别闹。”秦绾丢给他一枚白眼。 · 摄政王府。 李暄站在窗前,看着黑漆漆的天空,仿佛是在发呆。 莫问已经在后面站了很久,却犹豫不决是不是能打扰王爷。手里的这份情报,说不重要确实不重要,说重要又挺重要,全看王爷怎么想了。 “什么事?”终于,还是李暄先开口。 “王爷,宁州送来的。”莫问走上前,送上来一封奏报。 李暄接过来,打开随意看了一眼,不禁皱了皱眉。 “王爷,这几年来,宁州圣火教一直屡禁不绝,而且日益猖獗。”莫问道。 “之前借宁州练水军,不免有些疏忽,但这都快四年了,还没有成效,宁州刺史在干什么?”李暄不满道。 “刺史尽力了。”莫问无奈道,“这些年东华官员急缺,那位刺史本也就是中庸之才,尤其圣火教自从三年前换了个教主后,行事更加谨慎了。” “谨慎会绑架朝廷官员?”李暄道。 “是意外。”莫问苦笑道,“宋大人原本想暗访,可谁料弄假成真,真被圣火教的人抓了,不过幸好他的身份尚未暴露,若是圣火教知道自己抓了朝廷命官,恐怕会将错就错了。” “宋大人?”李暄一怔,似乎想起了什么。 “灵台县县令,宋雅宋大人。”莫问苦笑道,“上一科的进士出身。” “宋雅……”好一会儿,李暄才从记忆力找到这个名字,迟疑道,“前前任京城令宋忠的儿子?” “正是。”莫问点头,干脆地道,“安国候前妻张氏的表侄,当年赶考时在侯府暂住,王爷还见过的。” 李暄这才在脑海中拼凑出一个温润少年的模样,实在是,宋雅那样的小人物实在不足以入他的眼,他会记住,还是因为当年云州水灾的事到底是借着宋忠的手捅到先帝面前的。 揉了揉眉心,他这才重新打开奏报仔细看了一遍。 事情倒是不复杂,圣火教的信徒在宁州一带蔓延速度太快,宋雅便想假装信教混进去查看一番,谁知却漏了行迹,反倒被扣下了,好在圣火教也没搞清楚他的真正身份,还想着给他洗脑让他真正变成信徒——复杂的是,宋雅的身份,终究有那么一点儿特殊。 “王爷,要不要救?”莫问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记得,当年这个宋雅好像对王妃……有点儿非分之想? “怎么不救?”李暄没好气道,“就算普通官员也得救,不过……你派个暗卫去通知他,既然圣火教想让他加入,就将计就计吧,暗卫会保护他的安全。若是能探寻到有用的线索,算是大功一件。” “是。”莫问答应一声,又道,“不过,这种内应的事,一个书呆子做得好吗?” “单子够大,不过……有没有能力,试试就知道了。”李暄一声轻笑。 莫问这才下去了。 李暄低头,摸索着奏报,陷入了沉思。 四年前,宁州圣火教还是疥癞之患,小打小闹而已,这几年云州和江州都有祸事,又吞并了南楚,没空腾出手来收拾,倒是让这些阴暗里的老鼠滋生了不少。不过,言凤卿率领洞仙湖水匪归顺朝廷,宁州少了一股大势力,也是让圣火教冒头的原因之一。看来这一次要下狠手收拾一番了。 好歹,也是封地。 “王爷,江相来了。”许久,门外传来暗卫的声音。 李暄怔了怔,赶紧放下奏报,整理了一下衣冠,迎了出去。 远远的,李少游亲自引着江辙往这边走过来。 一身青衫,文士风流。 望着那清隽的身影,李暄不由得哑然失笑。从前怎么会觉得这人就是一把没有感情的刀呢?或许,如果江辙不是倒霉地遇见了尹玉燕,如今也会是个温柔谦逊的文人典范,当然,肯定也坐不上丞相高位就是了。 “岳父大人。”李暄笑道。 “拿着。”江辙的表情淡淡的,一抬手,将抱着的一摞奏折塞进他怀里。 “这是?”李暄一头雾水。 “最近的重要公务,还需要摄政王过目。”江辙答道。 “这么多?”李暄很疑惑。公务是有,但也不至于堆积如山?这是多少天的? 再一低头,最上面一本奏折映入眼帘,署名是端端正正的“江辙”二字。 “这是?”李暄问道。 “告假。”江辙理所当然道。 “多久?为什么?”李暄下意识地道。 “两个月。”江辙不假思索地答道,“告病。” “岳父大人……看起来身体挺好?”李暄怔了怔,眼底闪过一丝担忧。 “本相思女成疾,病了。”江辙答道。 “……”李暄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咳咳。”李少游在后面偷笑。 “岳父大人要去折剑岭?”许久,李暄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不然本相日以继夜整理这些做什么?”江辙指着他怀里的一摞奏折诧异道。 李暄苦笑,这还真是……天经地义得让人无言以对啊!不过,他开始很认真地思考,以“思妻成疾”的名义告假的可能性有多大。想必杜太师第一个松茸皇帝批他的假吧? “别想了,安安分分处理政务。”江辙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思,一声嗤笑道,“本相去折剑岭还能帮曦的忙,王爷你是能文还是能武?” “我……”李暄只觉得憋得内伤。 他也是文武双全好吧?如今却被质疑“能文还是能武”。 然而,真要仔细算算,文,李暄肯定比不上江辙和陆臻那样的学子,他是皇族,自幼学的东西就不一样。武,先不说他的武功究竟算哪个级别,可他摄政王的身份就不能和一群侍卫同台比武。胜之不武,不胜为笑。 这么说的话,他去折剑岭还真帮不上秦绾的忙? 尽管事实如此,可怎么就……这么憋屈呢! “本相明日一早出发,不用送了。”江辙丢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李暄一脸木然。 “江相慢走。”李少游忍着笑跟着去送客了。 李暄看看怀里的奏折,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好吧,说点儿实际的,百官之首的丞相一告假就是两月,还不带商量的,这之后的政事肯定要繁忙得多,他这个摄政王别说出京了,只怕连思念妻子女儿的时间都要没有了。 最狠的,果然是他这位几乎一手灭绝了东华皇族的岳父啊!先下手为强这一招用得极秒! 李暄咬牙切齿,脸上的表情不住地变幻,他真的要思妻成疾了! “王爷。”李少游慢悠悠地走回来,又笑眯眯地晃了晃手里的铜管,“王妃刚刚送回来的传书,王爷要不要看?” 李暄瞪了他一眼,干脆地把奏折往他怀里一送,劈手抢过铜管,转身就走。 李少游失笑,难得看到自幼就沉稳得没有童年的王爷难得发一次小孩子脾气,还真……挺可爱的! 摇摇头,他哼着歌抱着奏折往书房走,横竖等王爷消了气,该看的还是得看。 李暄迅速拆出铜管里的信件,上半篇是秀丽的簪花小楷,秦绾除了报备平安,也说明了会与唐少陵前往宝龙寺一行,并且另有安排。而下半篇……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看不懂的字,还有一幅小孩子的涂鸦,依稀是一个人的模样。 分辨了好一会儿,李暄才确定那个丑不拉几的小人画的大概是他自己……宝贝女儿这是想父王了吧?还是第一次走这么远呢。 宝龙寺吗? 李暄思索了一下,也没去思考秦绾心中的“另有安排”是什么安排,她是不会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的,就不知道这次要被坑的是夏泽苍还是宇文忠了。何况唐少陵出关了,有他护着,肯定不会让秦绾有事。 这个世上,除了自己,李暄只信任蝶衣和唐少陵会不顾一切守护秦绾。不是他不信江辙,而是他太清楚江辙的性格,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文人,比起毫无意义地同生共死,他只会选择隐忍复仇。 不过,不会有那一天的。 慢慢的,薄唇边勾勒起一丝温柔的笑意。 ------题外话------ 于是王爷是被岳父坑了┓(?′?`?)┏ 第六十七章 世上最欠揍的人 清晨。 即便还是八月末,山里的清晨已经带着一丝凉意,缥缈的雾气遮住了山腰以上,昨日还能看见的飞檐宝塔也隐没在了雾气中。 “盘龙山山势陡峭,不便骑马,马匹就先寄存在村里,留两个人看守便是。”夏泽苍解释道。 “区区山路,本妃也不是弱女子,殿下放心。”秦绾笑眯眯地答道。 “请。”夏泽苍一摆手,在前面带路。 盘龙山确实陡峭,不过对于习武之人来说却不算什么,连侍卫都如履平地。 “再上去就是山门了,平时有几个小和尚看守的。”唐少陵说道。 “唐公子对宝龙寺也挺熟?”宇文忠随口问道。 “还好吧。”唐少陵一耸肩,“差不多有七八年没来过了。” 宇文忠怔了怔,七八年,那就是在唐少陵成名之前? “咳咳。”默默跟在夏泽苍身后的童颜干咳了两声。 唐演把宝龙寺当儿子的陪练这种事,虽然宝龙寺碍于名声不会往外说,唐家也没背后动嘴皮子的毛病,可毕竟次数多了,一些西秦的武林名宿不可能没有耳闻。 “你说,他们看见你什么反应?”秦绾低声道。 “问他们。”唐少陵抬了抬下巴。 只见山道上下来两个年轻的和尚,而这里距离山门还有一段路程,显然是宝龙寺知道了他们要来,派来迎接的知客僧。 秦绾摸摸鼻子,很有兴趣地往唐少陵身后站了站。 宇文忠还茫然不解,但西秦的侍卫很有默契地跟着童颜往边上一让。 双方已遇见,夏泽苍走上前,正要说明来意,然而,两个和尚的目光在他们身上一转,猛地脸色一变,甚至招呼都不打一个,转身就往山上跑,脚下生风,连轻功都用上了。 “唐少陵又来啦~”凄厉的叫声在山林间回响。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你……到底对他们做什么了?”秦绾也有些呆滞。 虽然能料到宝龙寺僧人看见唐少陵肯定不会有好脸色,但这个见鬼一样的反应是不是也太夸张了点?她是想吸引仇恨值没错,可喻明秋太懒,霍绍齐又太老实,刚好有个唐少陵,没仇都能气死人不偿命何况仇深似海,她干脆就带了这一个。不过,这效果也太好了点吧。 “都是出家人,怎么这么记仇。”唐少陵很不满。 “你到底干过什么?”夏泽苍无奈地道,“孤可不想一会儿被人当做你的同党赶出去。” “也没什么。”唐少陵满不在乎地道,“他们非要和我打赌,如果我输了就要我爹赔礼道歉并且赔偿一门不逊色千手如来掌的功夫,这么狮子大开口,不回敬一下岂不是显得我唐家好欺负。” “你赢了,于是让他们干什么了?”秦绾好奇道。 “本公子看他们一个个肝火太旺,让他们泄泄火。”唐少陵面不改色道,“我花了三千两银子,雇佣了三座妓院的所有姑娘,上宝龙寺伺候三天。” “噗——” “咳咳咳……” 一瞬间,咳嗽声、喷水声此起彼落,所有人都风中凌乱。 宝龙寺就算是个江湖门派,可本质上他依旧是寺院! “本公子赢了赌注还自己破费,够仁至义尽的了。”唐少陵一耸肩。 “你确定你要上去?”夏泽苍委婉地问道。 “我要保护绾绾,不然她被你们欺负了怎么办。”唐少陵理所当然道。 夏泽苍不住地揉着太阳穴,宝龙寺方丈诫难大师虽是出家人,却脾气火爆,这一会儿该不会要打起来吧!也不知道他这个太子的名义压不压得住。 宇文忠倒是乐得看笑话,反而催着众人快走。 快到山腰的时候,上方传来沉闷的钟声,随后隔着一段距离都能听到人声鼎沸。 果然,还没到寺院门口,前面“哗啦”排开一群和尚,都是拿着戒棍的武僧。 “好大的阵仗。”秦绾低声道。 “要打吗?”唐少陵兴致勃勃。 “好啊。”秦绾点头。 “王妃,别闹了。”夏泽苍脸都绿了。 真要打起来,宝龙寺上千弟子,习武的起码有一半,他们这二十几人真不够打的。 “住手!”就在这时,一个膀大腰圆,一脸络腮胡几乎遮住大半张脸,手持禅杖的胖僧人分开弟子们,大步走过来。 “和尚还有这一款的。”秦绾惊叹。 这体型模样,要是有头发,再换件衣裳,活脱脱一个山大王,哪点儿像是当和尚的料了。我佛慈悲,胖点儿没关系,可这一脸凶相的,可比通缉犯还像通缉犯啊! “那是戒律院长老诫色。”唐少陵道。 “诫色……”秦绾的脸扭曲了一下。 果然,唐少陵接着说道:“这个是半路出家的,以前听说娶了八个老婆,还有一个是寡妇。” “你知道得倒是清楚。”秦绾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唐少陵一摊手。 “阿弥陀佛,太子殿下驾到,敝寺有失远迎,还请殿下恕罪。”诫色恭谨地说道,语气态度和他那一身气势倒是很不相称。 “有劳大师。”夏泽苍回了半礼,又道,“这位是北燕皇太子,这位是东华摄政王妃。” 诫色像是楞了一下,仿佛疑惑这三国的贵人一起上宝龙寺是所为何来。 “王妃想要来贵寺上香,孤与宇文殿下作陪,不知可方便否?”夏泽苍问道。 “这个……自然是方便的。”诫色迟疑道。 宝龙寺里原本也有普通的僧人,虽然地处偏僻香客不多,可总还是有的,何况附近镇上的普通百姓根本不知道江湖门派是什么,只知道盘龙山上有做很大的庙。 然而,东华的摄政王妃专程跑到宝龙寺来,就为了上柱香?说出去鬼才……不,鬼都不信! “那么,就请大师安排吧。”夏泽苍道。 “诸位,请跟贫僧来。”诫色微一犹豫,还是挥手吩咐严阵以待的武僧散去,自己带着众人往内走。 唐少陵叹了口气,似乎对打不起来这个事实还挺遗憾的。 “王妃是信佛之人?”诫色忽然问道。 “不是。”秦绾摇头。 “不信佛,却上香?”宇文忠笑了。 “拜佛之人千千万,真信的又有几人,不过是求心安罢了。”秦绾淡淡地道。 “王妃说的是。”诫色居然附和道。 宝龙寺和普通的寺院在格局上没有差别,或者说,正统的寺庙大致都是这个格局。 诫色直接带他们进了大雄宝殿,早有两个小和尚拿着香等候在侧。 夏泽苍很有风度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秦绾大大方方地接过三柱清香,却没有跪下去,只是微微弯腰行礼,随后将香插进香炉。 殿中无风,烟气袅袅上升,淡淡的檀香味散开来。 “两位太子可要上香吗?”诫色问道。 “孤就不用了,求神拜佛若是有用,还要将军和士兵做什么。”宇文忠不屑地一挥手。 “所谓入乡随俗,敬一敬神佛亦无不可。”夏泽苍一笑,接过了小和尚递过来的香。 “果然是古刹,不知诫色大师是否能带本妃到处逛逛。”秦绾道。 “自然可以。”诫色只能答道。 秦绾的要求并无过分之处,目前也只能把她当做身份贵重的香客处置。 然而,想了想,他又有些为难道,“不过,唐施主还是莫要在寺内乱走为好,免得发生冲突让王妃为难。” “不为难。”秦绾笑眯眯地道。 诫色被噎了一下,很想问您这个不为难是什么意思,是唐少陵有危险也不管您的事,还是唐少陵打死打伤宝龙寺弟子您也替他担? “宝龙寺有什么好逛的啊,除了藏经因为天天闹贼,外面布置的机关还算有趣。”唐少陵一脸的无聊。 “好啊,那就去瞧瞧吧!”秦绾兴致勃勃道。 诫色无奈,只好带着一行人往后走。 宝龙寺是大派没错,可这里两个太子一个摄政王妃,他们谁也得罪不起,说到底,江湖门派怎么和朝廷抗衡,不管哪个朝廷,都不行。 昨天秦绾在山下已经见到了藏经塔的塔顶,可近距离看,才发现这座九层宝塔的特殊之处。 “这座塔,应该是传说中的悬空塔吧?”秦绾惊讶道。 “王妃好眼力。”诫色比她更震惊。 这个女子应该是第一次涉足宝龙寺,居然从外部就能看出藏经塔的构造?不可能是唐少陵告诉她的,唐少陵自己都未必知道,宝龙寺所有人都不会让他靠近藏经塔。 “悬空塔?传说中那种无梁无梯的多层建筑?”唐少陵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秦绾一怔,差点忘记了自家哥哥对于建筑和阵势机关都是有所涉猎的,但一边还是点点头,赞叹道:“含光寺毁于大火之后,我原本以为,已经看不到这般古老的建筑了呢。” “这座藏经已有三百年历史,比宝龙寺存在的时间还长。”诫色骄傲地道。 “含光寺也有悬空塔?我怎么没见过。”唐少陵好奇道。 “就是空远大师住的禅房后面的那座废弃塔楼,原本是钟塔,因为位置太偏,就废弃不用了。”秦绾解释道。 “怪不得。”唐少陵嘀咕。 “王妃和空远大师熟识?”诫色问道。 “是啊,空远大师一代高僧,令人敬佩。”秦绾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道。 “阿弥陀佛。”诫色只是闭了闭眼,宣了声佛号。 “说起来,含光寺才是真正的千年古刹,从前朝传承至今,一把火烧了个干净确实有些可惜了。”宇文忠叹息道。 “确实可惜。”夏泽苍不动声色地接道。 “王妃,再往前有危险。”诫色一伸手,拦住了众人的脚步。 距离藏经大约十几丈的地面看起来毫无异状。 秦绾并没有大白天去探机关阵的兴趣,只看了一眼便跟着诫色往旁边绕过去。 “说起来,来了那么多次,还从来没有好好看看宝龙寺长什么样子啊。”唐少陵感慨道。 诫色闻言,额头上的青筋都忍不住蹦了出来。你特么的每次来都是从山门开始一路打上来,打到精疲力尽了不是自己跑路就是被唐演拎走,还有精力看宝龙寺长什么样子? 好吧,出家人六根清净,不得妄语、不得妄语! 夏泽苍和宇文忠都不住地看秦绾。 这情形,秦绾不但很清楚唐少陵和宝龙寺的恩怨,而且分明是故意的! 她想……激怒宝龙寺? “前面就是饭堂。”诫色借着说道,“快中午了,寺里没什么好东西,一碗素面而已,还望贵客不要嫌弃。” “大师客气了。”夏泽苍回道。 当然,素面只是谦称,真的端上桌来,雪白的面条上漂浮着红红绿绿的蔬菜之外,还有金针木耳,各色山珍,小小一碗面可不比大鱼大肉来得寒碜。 秦绾吃得挺满意的,这山里产的蔬菜就是比皇庄里培育出来的鲜嫩,厨子也不错,真想拐回去负责做面! 刚放下碗,忽然间,饭堂门口一个小沙弥探头探脑的。 “什么事?”诫色神色一动。 “启禀师叔,慧明师叔祖说,得知故人之后来此,还请过去一见。”小沙弥双手合十道。 “故人之后?”诫色微微一怔,“哪一位?” “便是摄政王妃。”小沙弥答道。 众人都不禁楞了一下,慧字辈,那可是和前任方丈同辈的长老了,秦绾是东华安国候和南楚清河公主的女儿,和宝龙寺的一个老和尚能扯上什么关系?同样也没听说墨临渊和宝龙寺有过渊源。 “请带路。”秦绾不动声色地道。 “这边请。”小沙弥道。 “我也去。”唐少陵起身。 “这……”小沙弥显然有些愉悦。 “这什么这,你们一个老和尚单独约见女眷也说不过去吧?要不然就不去了。”唐少陵斜睨他。 这句话说得夏泽苍等人都汗颜,人家怎么说也是出家人,又是青天白日的,总比你这个孤男寡女硬挤在人家女眷房里过夜的强吧! “好吧。”小沙弥无奈地答应了。 秦绾和唐少陵对望了一眼,暗自点了点头。看起来那什么慧明大师想要见秦绾的心非常强烈啊,要不然……大概整个宝龙寺没人想见唐少陵。 至于安全,秦绾也不担心,她光明正大来拜访宝龙寺,就决不能又半点闪失,哪怕真是闹了刺客,宝龙寺还得拼死保护她,否则李暄可不知道什么叫冤枉。 小沙弥带着两人穿过禅房,从后门出了寺庙,沿着一条小路继续往山上走去。 “怎么,慧明大师住得很远?”秦绾随意问道。 “听说师叔祖是早年受了暗伤,经不得热,所以一直住在后山一处冰洞里。”小沙弥说道。 “盘龙山有冰洞?”秦绾惊讶道。 按理来说,以盘龙山的温度,冬天都未必能看到雪,何况是常年藏冰的天然冰洞了。 “后山上有一处冰泉,山洞里常年温度很低……”小沙弥说着,忽然一拍脑袋,恍然道,“王妃要不要加件衣裳呀?” “……”秦绾看着这呆头呆脑的小沙弥有些无语,现在才想起来她会冷吗?冰洞,若真是普通女眷,穿着这季节的衣裳进去走一圈,宝龙寺就要担上谋杀东华摄政王妃的罪名了。 “拿着。”唐少陵顺手扯下腰间的玉佩塞进她手里。 “就在前面了。”小沙弥跑了几步,指着山壁上一个呗杂草树藤遮掩了大半的洞口说道。 秦绾微微皱了皱眉,即便这个距离,她已经感觉到了洞口飘出来的寒气,显然小沙弥说得没错,里面确实是个天然冰洞,可什么样的旧伤,居然需要用如此极寒的环境来压制? “小僧只能送到洞口了。”小沙弥带着愧疚道,“里面实在太冷,平时小僧也是将饭菜放在洞口,听从师叔祖吩咐的。” “行了,你走吧。”秦绾挥挥手。 这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呢,跟秦珑差不多,她能怪他什么。 “跟后面。”唐少陵伸手一扯她,坦然大方地走了进去。 秦绾随后跟上,地心暖玉果然是奇珍,便是这么一小块,握在手里,暖洋洋的温度在四肢百骸中流转,即便不运功抗寒,也没觉得冷。 洞中自然是没有灯火的,不过四壁都结着厚厚的冰层,像是无数镜子,把外面的阳光反射进来,所以也不显得黑暗。 往前走了一阵,通道越见开阔,耳边也能听到了轻微的水声,应该就是小沙弥说的冰泉了。 “来了?”前方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山洞这样的特殊环境里,带起一阵回音,让人分辨不出声音传来的具体位置。 不过,这显然难不倒在黑暗中生活了三年的唐少陵,声音一入耳,他下意识地就转向了左前的方向。 隔了一会儿,那边果然响起了不加掩饰的脚步声。 走过来的是一个老人,之所以不是老和尚,是因为他有着一头乱糟糟的白发白须,身上穿的倒是灰色的僧袍,不过没有袈裟,而且很破败。按理来说,宝龙寺慧字辈的长老已经只剩下硕果仅存的几位了,无论如何这位慧明大师也不该过得如此糟糕才对。 可是,凭他能让一个小沙弥来请走宝龙寺的贵客,他的地位似乎又不像外表那么寒微。 “慧明大师?”秦绾试探道。 “正是老衲。”老头欣慰地点点头。 “说吧,你和绾绾祖上哪位相识。”唐少陵抱着双臂,不耐烦地道。 “老衲与你祖上……亦是相识。”慧明大师顿了顿才说道。 “别乱攀交情啊,我爷爷可不认得宝龙寺的秃驴。”唐少陵不屑道。 “呵呵……”慧明大师不怒反笑,“你是欧阳鹭的儿子,她是欧阳燕的女儿,岂不是都是老衲的‘故人’之后。” 唐少陵怔了怔,随即身上泛起一阵杀意。 这个老和尚,他知道绾绾其实就是欧阳慧?为什么? 秦绾眼底也闪过一丝震惊。 她是欧阳慧这件事现在其实知道的人并不少了,只是大家都心照不县罢了,可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包括这个八竿子打不着边的老和尚! “你到底是谁?”唐少陵右手微微一动,鱼肠剑的剑柄已经滑入掌心。 “出家之后,俗世姓名早已忘却,不值一提。”慧明大师摇了摇头。 “你那位‘故人’,不会是我们的外祖父吧?”秦绾忽然开口道。 “外祖父?那是什么?”唐少陵脱口而出。 秦绾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外祖父,难道他们的娘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吗? “果然聪慧。”慧明大师笑了起来,又看看唐少陵,明显的嫌弃,“另一个,脑子就不怎么够用了。” “你想让本公子生气?”唐少陵却笑得灿烂,“想打架?” 慧明大师盯着他的眼睛,好一会儿才有些古怪地道:“你这小子倒是奇怪,明明在走火入魔中,可神智清醒,甚至喜怒变换之间也不起一丝波澜,奇怪奇怪。” “少见多怪。”唐少陵冷笑道,“本公子天赋异禀,自然不是你们这些庸碌凡人可比。” 秦绾朝天翻了个白眼。 这是哥哥,虽然很欠扁,但真的不能揍! “天赋异禀?”慧明大师反问道,“你身上外放的内力……真是你自己的吗?” “什么意思?”秦绾眼神一缩,厉声道。 “绾绾别听他胡说八道。”唐少陵拉了拉她,脸上并没有意外的神色,反而很平静,“本公子吞下去的东西哪有吐出去的道理,既然抢到手了,那不管是什么,总之全~是本公子所有!” 秦绾听得哭笑不得,这世上也没有第二个人能把这番强盗逻辑说得如此天经地义了。 “小子倒是有趣得很。”慧明大师眼神一变,毫无征兆地一抬手,一掌就劈了过去。 “千手如来掌?宝龙寺居然还有用的啊。”唐少陵嘲讽道。 “老衲是教教你怎么尊敬前辈!”慧明大师一声冷哼。 “本公子也想教训教训这个装神弄鬼的老不死!”唐少陵鱼肠剑在手,喝道,“绾绾退后!” 秦绾张了张口,但见两人已经飞快地打作一团,只得耸了耸肩,往后退了几步,站到了进来的那条通道口。 第六十八章 死了没? 秦绾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冰洞中虽然有光,但光线昏暗,最麻烦的是四周光滑如镜的冰壁映照出人影,在这样隐隐约约的视线中,反而比完全看不见还麻烦,一不小心反而被幻影给干扰了。 慧明大师在冰洞中生活了几十年,对此自然是极为熟悉的,唐少陵显然也明白这一点,干脆闭上了眼睛,让自己进入纯粹的黑暗,把冰洞当成了唐家演武堂。 “小子,为什么不用破解剑法?”慧明大师忽然问了一句。 打到现在,他一直用的是千手如来掌,已经从头到尾打完两遍了,可唐少陵用的同样是正统的唐家剑法,就算偶有不同,也是一脉相承,显然是他根据自己的习惯和短剑的特性修改的。 “本公子没有欺负老弱病残的兴趣。”唐少陵嗤笑道,“对了,老、弱、病——你已经占了三样了,幸好没有残,否则跟你动手就是欺负你了。” 秦绾虽然担心,但还是忍不住捂着嘴偷笑。 这世上肯定没有第二个比唐少陵更会吸引仇恨的人了。 慧明大师也被气笑了:“别说唐演,唐默当年都没你这么嚣张,你要是唐演亲生的,老衲就站着让你一掌打死。” “我是不是亲生的你得去问我娘有没有偷人,不过在那之前,你先站着让我一掌打死!”唐少陵喊道。 “小心姨母先打死你这个不孝子!”秦绾黑线。 “……”慧明大师脸上的表情有些扭曲,大概也是没想到唐少陵的性格比他听说的还……无法言喻? 当然,其实四年前的唐少陵虽然脾气不好,可也没这般任性自我,只是找回了妹妹之后仿佛心里那把束缚了他二十多年的枷锁,所以就……放飞自我了。 “算了。”慧明大师忽的叹了口气,有些意兴阑珊地收了手。 唐少陵怔了怔,但终于还是没追上去。他对慧明大师很有兴趣,可对方不还手的话,他还没有虐杀一个老和尚的兴致。 “坐。”慧明大师随手扔了两个蒲团过去。 “我站着。”唐少陵一脸的嫌弃。 秦绾很淡定地拎起一个蒲团拍了拍,叠在另一个上,自己坐了下来。 “你来到这里,想必空远已经把东西交给你了吧。”慧明大师说道。 “是你给空远大师的?”秦绾沉声道。 “不。”慧明大师笑了笑,若有深意地道,“是那位‘故人’。” “我们的外祖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秦绾想了想问道。 “老衲以为,你会先问,他是谁。”慧明大师奇道。 “百年之内,我没听说过又什么姓欧阳的气人,所以,大师就算告诉我他是谁,我多半也是不认得的。”秦绾道。 “你凭什么觉得他不会改名换姓?”慧明大师道。 “嗯……直觉吧?”秦绾歪了歪脑袋。 她虽然没有看过册子的内容,却见到了扉页上的字。都说字如其人,那样字里行间都带着掩饰不住的狂傲的人,怎么能容忍自己连真正的姓氏都要隐藏。何况,真要隐藏,又怎么会让女儿顶着欧阳的姓氏呢。 “直觉……哈哈。”慧明大师爽快地笑了起来,“不愧是他的外孙女,说的话和他一模一样。” “他和大师很熟?”秦绾道。 “是啊……很熟。”慧明大师顿了顿,又道,“你没看册子上的内容?” “没。”秦绾摇头,还是没说没看的理由。被爹爹没收了什么的……正是太难以启口了。 “难怪。”慧明大师笑着笑着,忽的又满面怅然,一声叹息。 “老和尚,要说快说,不说我们走了。”唐少陵不耐烦道。 “既然来了,当然是要说的。”慧明大师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瓶子,倒出一粒药,在掌心看了一会儿,才吞下去。 “这是冰魄丹?”秦绾惊讶道。 “你识医?”慧明大师一怔。 “不,只是以前有个朋友一直吃这个药。”秦绾迟疑了一下才道。 冰魄丹,那是苏青崖给沈醉疏配来续命的丹药,用来压制他体内焚烧的灼热真气的。当然,有了凤凰花后,这药就停了。可冰魄丹也不是什么普通的丹药,苏青崖说过,能配冰魄丹的医者,世上绝不超过五人。冰洞加上冰魄丹,慧明大师的旧伤是如此严重的热毒吗? “你的朋友……还活着吗?”慧明大师问道。 “当然活着,活得好着呢!”秦绾没好气道。还会不会说话? “这可是最后一瓶冰魄丹了,看起来,世上又出了了不得的大夫啊。”慧明大师感慨道。 “你这是多久没出去过了?”秦绾无语。 “多久?”慧明大师居然还认真想了想,好一会儿才道,“算不清了,记得刚刚来这里的时候,慧果才刚刚接任方丈之位吧?” “……”秦绾和唐少陵对望了一眼,不觉骇然。 宝龙寺前任方丈慧果大师死在青城观手里都已经过去三十多年了,何况那之前慧果大师也做了好多年的方丈,这岂不是说,他在这个冰洞里呆了至少有五十年之久? “很久很久啦,也到时候了。”慧明大师看着手里的瓶子有些发怔。 秦绾不禁皱了皱眉。她看得出来刚才应该是瓶中最后一粒药丸,若是没有了,难道光靠冰洞的寒冷已经压制不住他的旧伤了? “别那么多废话行不行?”唐少陵催促道。 “他啊……”慧明大师摆摆手,示意他安静,沉思了一下,缓缓地开口道,“你们的外祖父,名叫欧阳鼎,祖上是一名剑客,与前朝末年的皇子赵伯驹交好,想必你们知道这个人。” “这么说,春山图在我娘手里还真不是巧合。”秦绾一挑眉。 不过,欧阳鼎,这个名字果然很陌生。 唐少陵对她轻轻摇头,显然也没听说过“欧阳鼎”这个人。 “你外祖父,原本并不想让春山图成为你们娘的怀璧自罪,所以将其存放在大圣遗音琴里,任由此琴在文人之间流传。”慧明大师继续说道,“文坛与江湖,本是两个互不相干的世界,大圣遗音千古名琴,凡是得到的人都小心翼翼,唯恐损坏分毫,姿势不会有人想到将琴拆开。因此,春山图绝迹江湖五十年,一直风平浪静。” 秦绾有种很荒谬的感觉,外祖父送走的春山图,兜兜转转,到了她爹这个正统的书生手里,可这个书生娶的又是欧阳家的女儿——简直就像是天命注定的因缘。 “欧阳鼎是个很好强的人,可惜命不好。”慧明大师叹道,“出生丧母,幼年丧父,青年丧妻丧子,唯有留下一双幼女还不得抚养,只能分开送走,此后再不得见。明明文可安邦定国,武能称霸江湖,无奈时运不济,一生默默无闻。” “如此经历,也算传奇。”秦绾道。 虽说是外祖父,但在她感觉中,甚至不如已故楚帝来得亲切,毕竟,她也是数月之前,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是啊,可传奇总是悲剧的。”慧明大师又转头看唐少陵,“你就没什么想问的吧?” “我啊?”唐少陵一抬头,淡淡地道,“我就想问一句,他死了没?” “……”慧明大师再次被噎了一下才道,“死了。”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唐少陵伸手去拉秦绾,“绾绾,走了。” “你就只关心他的死活?”慧明大师忍不住道。 “那还要如何?”唐少陵翻了个白眼,冷哼道,“他若是还活着,本公子自然要把他找出来丢到我娘跟前去赎罪,既然死了……本公子再睚眦必报也没有鞭尸的兴趣,不算了还能如何。” 慧明大师默默无言,隔了一会儿,从蒲团下摸出一样东西扔过去:“你说的也是,不过死人是没法赎罪了,这是他的遗物,你拿去当个替身吧。” 唐少陵顺手抄在手里,却是一段……铁棒?触手冰凉,但却很轻,不像是普通的精铁,却也看不出这棍子似的东西是做什么用的。 没怎么犹豫,他顺手将铁棒往后腰一插,拉着秦绾就走。 秦绾犹豫了一下,还是顺着他的意往外走去。 “咳咳咳咳……”猛然间,身后传来一阵嘶声裂肺的咳嗽。 秦绾一回头,只见慧明大师身子歪歪斜斜的,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撑着地面,不住地颤抖着。 “你要救?”唐少陵很单纯地问了一句。 “稍等一下。”秦绾只是犹豫了一瞬,咬了咬牙,转身掠了过去,在慧明大师身边蹲下身,一手按住了他的脉门。 “旧伤啦,没用的。”慧明大师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抹去唇边的血渍,无奈地笑道,“已经撑了五十年,够久了,见到了你们,完成了故人遗愿,老衲也没什么遗憾的了。” “闭嘴。”秦绾斥道。 “很麻烦?”唐少陵溜达过来。 “说严重,是很严重,但是……要治,倒也好治得很。”秦绾的脸色很是古怪。 “好治?”慧明大师都愣住了。 他得伤势,当年连医宗宗主都说没得治,只能拖,可眼前这个只是略微识医的女子却说,好治得很? “他是被炎阳七转伤的。”秦绾道。 “呃……”唐少陵眨巴眨巴眼睛,小心翼翼地道,“你的意思是,让沈醉疏把他体内的炎阳真气给吸出来就行了?” “五十年前没得治,是因为世上根本就没有一个修成炎阳第七转的人。”秦绾点头。 “你说,有人真的练成了炎阳第七转?”慧明大师震惊道,“你那个服用冰魄丹的朋友?” “算是运气好。”秦绾道。 要说沈醉疏练成炎阳第七转,那还真是年少不知畏的基础上,误打误撞加上极好的时机,这才等到凤凰花开,可不就是运气好么。 “绾绾,宝龙寺是敌是友都不清楚,要救一个武功不下于南宫廉的高手,你要想清楚了。”唐少陵嘴里说着,手上却握紧了鱼肠剑,紧紧盯着慧明大师,提防他突然发难。 “我知道的。”秦绾对他一笑,示意他安心。 虽说是把脉,可她的手是扣在慧明大师脉门上的,稍有异动,内力一震就能死得彻彻底底。她秦绾可不是见到一个人吐血就心慈手软的小姑娘。 “不用啦,本来就是等死的人了。”慧明大师像是没看见他们之间的暗示一样。 秦绾微一沉思,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子放在地上,起身道:“要不要死是你的是,要不要救我还在考虑——这里是剩下的半瓶冰魄丹,至少能保你一年性命。等我想救你的时候,再来看看你死没死吧。” “……”慧明大师苦笑。 好吧,他错了,这真是兄妹俩,没差别的。 “走了。”这回秦绾走在了前面,唐少陵立即毫无留恋地跟上。 慧明大师望着他们的背影,又看看地上的药瓶,脸上涌起一片复杂的神色。 第六十九章 混乱 不知道算是宝龙寺的疏忽还是怎么的,冰洞外空无一人,原本带路的小沙弥也不见踪影,也许是根本忘了还有带他们回去这一茬。 “走走?”唐少陵提议道。 “好啊。”秦绾一挑眉,和他换了条路,并肩往山下走去。 明明是宝龙寺的待客之道太差了,管送不管接?看看这山路这么复杂,迷路了也是难免的是吧。 “那老头说的话,你信吗?”唐少陵忽然问道。 “春山图那部分应该是真的,欧阳鼎……”秦绾歪了歪脑袋,轻轻一笑,“除了名字,其他的,我一个字都不信!” “那你还听他瞎扯。”唐少陵抱怨道。 “随便听听么,又没坏处。”秦绾随口道,“不过,他的伤是真的。” “炎阳七转啊。”唐少陵皱了皱眉,仿佛想起了什么。 “怎么,有线索?”秦绾笑道。 五十年前,墨临渊已经归隐无名,那些早年的江湖传闻,肯定是唐少陵知道得更多。 “五十多年前,还真发生过一件大事。”唐少陵想了想道,“那个时候,武神归隐,天下第一的名号空悬,江湖上的争斗日益激烈,听我爷爷说,那是江湖上最黑暗最混乱的十年。也是一个英雄辈出的时代,那之前,无论什么天才什么高手都被武神压得黯然无光。” “你说的,是四国武林联手围攻赤焰血魔那件事?我师兄也有参与。”秦绾也想了起来。 那场大战,听说死了很多人,连殷开山也带了不轻的伤回武宗。甚至有人说,若是赤焰血魔早生十年,或许能与墨临渊一较高下——当然,对此秦绾是嗤之以鼻的。 “爷爷当时还年少,是跟着曾祖去历练的。”唐少陵接下去说道,“反正爷爷私下跟我提过,当年赤焰血魔练的应该就是炎阳七转。” “不对啊。”秦绾反驳道,“炎阳七转从第一转红色开始,道第七转,你看沈醉疏发出的真气是带着光的,可听说赤焰血魔之所以得名,不就是因为他一动真气,身上包括眼睛都是红的吗?” “所以,他是练错了,或者说,走火入魔了。”唐少陵道,“纯阳之体不是那么好找的,而且……爷爷后来去查过赤焰血魔的身世,你知道查到了什么?” “纯阴之体?”秦绾怔了怔,忽的灵光一闪,脱口而出。 “不错,和沈醉疏一样,纯阴之体的……男人。”唐少陵一耸肩,问道,“可他不是沈醉疏那样对武功一窍不通,他知道强练炎阳七转的风险,所以,他想到了一个异想天开的办法。” “阴阳逆转——他逆练炎阳七转?”秦绾睁大了眼睛。 “不过,所以,他的真气,由变红,最后变成血的颜色。”唐少陵一摊手,不屑道,“要我看来,还不如什么都不懂呢,简直比沈醉疏更倒霉。逆练心法是那么容易的?何况炎阳七转至刚至阳,需要的是心口正气长存来保持心神不会被焚毁。心术不正、意志不坚者,练不得此功法。” “所以,他是走火入魔心性大变才会屠城,最后引起全天下追杀的吧。”秦绾总结道。 要说江湖上的坏人不少,也有不少滥杀无辜的,可也没几个会随便去杀普通百姓,更别提屠城了,难怪要引来全天下不分国界的追杀。 “嗯。”唐少陵点头。 “所以,那位慧明大师也是当年参与围剿赤焰血魔的人之一?”秦绾自语道。 “应该就是了。”唐少陵一耸肩,又道,“按理来说,应该不是坏人,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看了不爽,想揍他!” 秦绾“噗哧”一声笑了。 其实她倒是对慧明大师的印象挺好的,还有一种亲切感,总觉得这个老头没有恶意。 “想不想进去藏经塔逛逛?”唐少陵忽然停下了脚步。 秦绾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见前面绿树掩映之下,露出的一截塔尖,原来他们走着走着,就走到寺院后面来了。 “去吧?去看看有什么好东西!”唐少陵兴致上来,拉着她就走。 “你去。”秦绾停了下来。 “要闹多大?”唐少陵瞬间明白她的意思。 “越大越好。”秦绾毫不犹豫道。 “了解!”唐少陵答应一声,身形一晃,已经不见了踪影,只剩下树影婆娑,一地碎影。 秦绾原地站了一会儿,左右看看,一跃上了一棵大树,随后开始默默计算时间。 “轰!”很快的,藏经塔的方向就传来一阵巨响,然后是下雨一般散落下来的碎石子碎瓦片。 这么大的动静,很显然,别说是宝龙寺了,半座盘龙山都要被惊动,几乎是一瞬间,寺内铜钟长鸣,人声鼎沸。 秦绾又等了一会儿,直到第二声爆炸响起,这才慢条斯理地从荷包里取出一枚半个手指长短的响箭。她这百宝囊里装了一大堆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这种响箭是慕容流雪闲来时特制的,有蓝黄红三色来表示危急程度,优点是小巧方便易携带,缺点自然是不如普通军用响箭发射的高度高,能见范围远。 不过,秦绾的暗卫一向不会离她太远,这点儿缺点也相当于没有了。 “唰~”一道红色的响箭拖着灿烂的尾巴升上天空炸开。 虽然还是大白天,但太阳的反方向照过来如此剧烈的强光,看不见才是眼睛有毛病。 “一、二、三、四……”秦绾坐在茂盛的树冠上数数。 数到两百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从高处看下去,可见宇文忠、夏泽苍,北燕和西秦的人一个不少,还有诫色大师带着十几个武僧。 “人呢?”诫色拎着禅杖左看右看。 “这里绝对是响箭发射的地点。”宇文忠肯定道。 北燕诸皇子夺嫡异常惨烈,宇文忠能坐稳皇太子之位,很大一个原因是他的功绩都是从战场上拼杀出来的,谁叫宇文忠不像夏泽苍那样有个战神兄弟。所以,对于判断响箭的方位,这是战场上的基本功,绝不至于出错。这也是所有人都毫不犹豫跟他来的理由。 “分散找!”夏泽苍立即说道,但赶紧又补充了一句,“不要分得太散,结成小队,谨防偷袭。” 众人没有异议,迅速分成四五队人往各个方向搜寻,基本上每队都有一个高手在。 当然,没人想着抬头看一眼。 在他们向来,放出最紧急的红色响箭求救的人,怎么可能一声不吭地躲起来呢?何况秦绾在的位置枝叶繁茂,又是逆光,就算抬头,也要仔细找才能看见。 秦绾打了个哈欠,看着脚下唐雨带着一队人再次经过。 就算有什么声响,也被宝龙寺里的巨声掩盖了,别说呼吸声,就算她打个喷嚏,下面的人也未必会注意。 “没有?”夏泽苍只觉得鼻尖上都冒出冷汗来。 若是弄丢了秦绾,不管人是自己走的还是真遇险了,都是说不清楚的事。东华可是有两个疯子的——别以为他不知道当年江辙为了秦绾下令掘皇陵。 不对,三个,还有个更不讲道理的唐少陵。 夏泽苍脑仁一阵阵地疼。 要是秦绾是自己离开的还好,要是真遇险了,唐少陵又去了哪儿?藏经塔的混乱和他们有没有关系?话说回来,如果秦绾是自己离开的,又为什么要发响箭把他们引过来? “殿下,那支响箭真的是王妃放的吗?”诫色走过来。 “当然。”宇文忠毫不犹豫道,“军中所用的响箭和江湖人联络用的东西是不一样的,绝不可能会看错。” 树上的秦绾在心里给点了个赞:真是好队友啊! ------题外话------ 国庆假期要出去几天,这两天少一点。o(* ̄︶ ̄*)o 第七十章 又被坑了 夏泽天头大如斗。 就知道秦绾跑这一趟不可能就是来拜个佛的! “说起来,之前来请人的小沙弥呢?”唐雨忽然问道,“诫色大师,宝龙寺上下近千人,您也不能每个都认得吧?” “确实如此,不过念一是专门服侍慧明师叔的,寺中长老都认得他,不会有错。”诫色答道。 “那是不是去慧明大师那里看看?”夏泽苍道。 “实不相瞒,慧明师叔所居之处特殊,贫僧先前已经看过,并不见王妃与唐公子,师叔已经闭关,没有数日不会醒。”诫色无奈道。 “好好两个人能跑去哪儿。”宇文忠烦躁道。 “轰~”藏经塔上再次传来巨响。 夏泽苍和宇文忠对望了一眼,都从对方目光中看出了同一个意思——秦绾和唐少陵,不会是放了个响箭把他们引过来,自己却在那里面吧? 诫色的脸色有点发青,显然也是想到了一块儿去。 “不然……回去找找?”唐雨提议道,“说不定王妃和唐大哥已经回去找我们了呢。” “唐姑娘所言有理。”诫色是最想回去的。 有个台阶下,众人纷纷表示同意。 要说夏泽苍也是不觉得秦绾真会遇到什么危险的,比起来总是他们这些人被坑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啊,原来在这儿啊。”就在这时,背后响起一个轻快的声音。 绿影一闪,秦绾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王妃?”众人猛地回头,异口同声。 “怎么来了这么多人呢?”秦绾好奇道。 “不是王妃发出的求救响箭吗?”夏泽苍皮笑肉不笑地道,“可是遇上什么危险了?” “危险是没有,毕竟是宝龙寺的范围内么。”秦绾瞥了诫色一眼,似笑非笑道,“只不过,贵寺的念一小师傅似乎有些忘事,把我们带到慧明大师的住处后,竟然不想着送我们回来,于是嘛……” “于是?”诫色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句。 “迷路了。”秦绾答得很干脆。 “……”诫色无言以对,出家人也是有想爆粗口的时候的好吗?迷路?就算是真迷路了,可这地方都还能看见藏经塔的塔尖了,向着藏经塔走过来不行么! “少陵呢?”夏泽天左右一张望,奇道,“他和王妃不是在一起的吗?” “走散了。”秦绾回答得面不改色心不跳,又叹了口气,伤脑筋道,“这盘龙山的路径也太复杂了,他说看看路,一转眼就没人了,这里该不会有什么阵势吧?” “王妃放心,除了藏经塔,敝寺任何地方都没有机关阵势。”诫色黑着脸答道。 “那就好!”秦绾欣慰地点点头,“那个家伙路痴成这样,万一走到了什么危险的地方去怎么办。” 话音未落,所有人的脸色都一变。 唐少陵……该不会真去闯藏经塔了吧? “你们怎么了?”秦绾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脸的纳闷。 “没……”诫色艰难地吐出一个字。 对面的是一国王妃,总不能说,怀疑王妃带来的人去闯藏经塔了吧,哪怕他们心里已经认定了事实。不过,能稍稍安慰一下的是,闯藏经塔的小贼从来不少,那一片的机关都是高人制作,步步凶险,就算唐少陵武功高强,也没那么容易闯到顶层的。 “王妃只是迷路,何至于要发最危急的红色响箭?”夏泽苍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这个么。”秦绾很无辜地指了指从这边都能听到喧闹声的藏经塔,“因为本妃和唐公子走散了,又听到宝龙寺的动静好像有刺客,所以情急之下发了红色响箭,有问题吗?” “……”夏泽苍明知她在胡说八道,就是说不出口。早知道就不问这么蠢的问题了! “诫色大师,宝龙寺的师傅们熟悉地形,是不是赶紧在附近找找唐公子,以免他在山上乱闯。”秦绾诚恳地道。 “这是自然。”诫色随口应了一声,象征性地吩咐了几个武僧去找。 “王妃,不如我们先回寺里等吧。”夏泽苍提议道,“少陵武功高强,不会有事的。” “也好。”秦绾想了想,点头答应。 “对了,我们刚刚都在寻找王妃,一直没见踪影——”夏泽苍顿了顿,不经意地道,“王妃之前在哪儿呢?” “上面呀,有刺客还能躲一躲。”秦绾指了指一棵大树。 “那么,王妃应该是看见我们了?”唐雨忍不住道。 “没有呢。”秦绾一转头,笑眯眯地道,“昨晚没睡好,在树上等了一会儿,不小心睡着了,刚刚才醒。” 唐雨……唐雨想砍人。 “算了,先回宝龙寺吧。”夏泽苍头疼道。 跟秦绾斗嘴,他们二三十个捆一块儿估计也不是对手,还是省点口水吧。 “哟,都在呢。”忽然间,树林后面慢悠悠地走过来一个人。 “少陵?”夏泽苍愣住了。 如果唐少陵在这里,那藏经塔里的是谁?难道真的和他们无关? “你去哪儿了?”秦绾抢先问道。 “不就是去探探路吗?这么大阵仗你们是要干嘛?”唐少陵一脸的莫名其妙。 “呃……”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孤记得,你不路痴吧?”夏泽苍迟疑道。 “不路痴就不能迷路了?”唐少陵看他的目光简直像是看白痴。 “那……怎么找回来的?”宇文忠不客气地问道。 “这么大动静,听不见的是死人好吧?”唐少陵无语地指了指那一截还在冒烟的塔尖。 “轰隆~”藏经塔里仿佛回应似的,又发出一阵巨响。 这下所有人都迷糊了,唐少陵已经站在眼前了,那么……塔里的人真的和他没关系?还是说,秦绾另外带了高手来? “闹贼?”唐少陵问道,“要帮忙吗?” “来者是客,岂敢劳烦。几个小毛贼,敝寺还不放在眼里。”诫色答道。 他带来的十几个武僧也齐刷刷用防贼似的眼光瞪着唐少陵。 开玩笑,宝龙寺里谁敢让唐少陵来帮忙?还嫌不够忙吗? “绾绾,你看,拜佛也拜完了,我们就不打扰人家处置家事了吧?”唐少陵一本正经道,“你看,几个小毛贼都能闯到人家守卫森严的藏经塔里去,万一冲撞到你怎么办,走吧走吧,这儿也没什么好看的风景,不如去山下呢。” “少陵言之有理,王妃,天色也不早了,不如尽快下山吧。”夏泽苍赶紧道。 所有人都被说得一愣一愣的,倒不是唐少陵的话有什么问题,就是没有问题才奇怪好不好!唐少陵居然是这么通情达理的人吗! “也好,既然寺里有事,我们就不去向方丈辞行了。”秦绾虽然也一头雾水,但还是表示赞同。 在大事上,她还是相信唐少陵的。 “阿弥陀佛,贫僧护送诸位一程。”诫色也松了口气。 寺内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先把这些瘟神送走是最好不过了! 于是诫色带着武僧一直将他们送出三里开外,顺利得让人觉得一切都是假的! “大师留步。”夏泽苍客气道。 “诸位好走,一路小心。”诫色带着弟子一起宣了声佛号,从善如流地停下了脚步,目送他们一行人消失在山路的拐角处。 “回去……”诫色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见山上跑下来一个青年和尚,让他立刻改了口,“念出?什么事。” “师父,方丈师伯让您立刻回去。”念出急道。 “怎么了?闯藏经塔的人抓到了?”诫色一边走,一边随意问道。 “爪式抓到了,可……那不是人啊!”念出道。 “不是人?”诫色愣住。这句话是骂人呢,还是……就是那个意思? “是只猴子,尾巴上被人绑了很长一根软藤,藤上挂着好几个爆竹……”念出一脸的扭曲道。 “没看见人?”诫色气急,猴子怎么可能抛进藏经塔内部?何况那些爆竹也不会是它自己绑的。 “没有。”念出摇了摇头,迟疑了一下,又道,“不过,顶层地上有血迹。” “受伤了?”诫色眼中一喜,立刻开始回忆刚才看到的唐少陵身上有没有受伤的痕迹。 结果是没有——不但看不出受伤,同行一路,他连衣服都没破一处——显然在这里他不能事先藏着一模一样的替换衣裳,而藏经塔里的各种机关虽然狠毒,但造成的都是外伤。弩箭翻板什么的,要把一个高手打出内伤来也太离谱了点。 “最奇怪的是,地上虽然有血,可猴子身上却没有。”念出苦笑道,“而且弟子们收拾了所有射出的弩箭暗器,一枚不少,也没发现任何血迹。” “这就奇怪了,没有被塔内的机关伤到,却自己流血了?”诫色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今天这事,怎么看都古怪极了。要说和那位摄政王妃没关系,他肯定是不信的,但非要说有关系,还真是一点儿证据都没有。 “就为这,方丈师兄找为师?”诫色又问道。 “一半。”念出说着,看看周围,紧走几步凑到他身边,低声道,“听说是塔里少了东西。” “又来?”诫色心中一跳,捏紧了禅杖。 二十年前,唐演和宝龙寺一段公案至今尚未了结,而宝龙寺直接被废掉了一门绝学,这一次还不知道少了什么珍贵的秘籍才让方丈这般谨慎……宝龙寺和唐家是不是前世八字不合来着? “走!”诫色一边咬牙切齿,一边加快了脚步。 另一边,秦绾一行人顺顺利利地下了山,回到投宿的村落,太阳还没完全下山。 “本妃有些累了,先去休息一会儿。”秦绾直接说道。 “王妃请便。”夏泽苍只能说道,“只是,三国盛会在即,明日一早,我们必须启程回折剑岭了。” “这是自然。”秦绾点点头,转身向自己那间客房走去。 唐少陵一言不发地跟上。 “呵呵。”宇文忠忽的一声冷笑,带着人也走了。 “殿下。”童颜走到夏泽苍身后,轻声道,“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藏经塔那件事一定和唐少陵脱不了关系。” “为什么如此肯定?”夏泽苍好奇道。 “他受伤了。”童颜顿了顿才道。 “受伤了?”夏泽苍震惊。他是真的完全没有察觉到!那人分明一丁点儿异样都没有……好吧,除了特别通情达理以外。 “有血腥味。”童颜肯定道,“衣服没有破,不是外伤,他脸色比之前更苍白,很有可能吐过血。” “这么严重。”夏泽苍吓了一跳。但很快的,他又反应过来,疑惑道:“不对,他要是被宝龙寺的和尚打伤,肯定要被认出来,可若是被藏经塔的机关所伤,怎么会不是外伤而是内伤?” 童颜一摊手,表示不知道。然而…… “殿下觉得,唐少陵都受伤了,他会无功而返吗?”童颜只问了一句。 夏泽苍一怔,随即陷入了沉思。 屋内—— “你受伤了。”秦绾同样肯定。 “没事,吐了口淤血罢了。”唐少陵挥挥手,不在意道。 秦绾微微皱了皱眉,抓过他的手把脉。 唐少陵一下没闪开,不禁抽了抽嘴角,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活像是一只弓起了腰背,随时准备逃跑的猫。 “你……”秦绾抓着他的脉门目瞪口呆。 这个……这个……不对,按照常识来说,这样的脉象,根本就不可能是个活人的好吗?连尸体都没有!因为早就爆体而亡了! 唐少陵的脉搏,心跳,甚至真气和血液流动的速度,都是正常人的至少三倍以上,可他表面上却完全没有类似的症状,连最基本的脸红心跳,呼吸急促都没有。 “你这个到底怎么回事?”秦绾很快平静下来,凝重地问道。 她相信唐少陵不至于拿自己的生死隐瞒她,可这样的脉象,走火入魔,什么都不知道才让人担心。 “放心,再过一会儿就恢复正常了,上次苏青崖不是也没查出来。”唐少陵得意洋洋道。 秦绾瞪他。 “好吧好吧。”唐少陵举手投降,“一时也说不清楚,总之呢,我现在的状况就是内力太多了,多得经脉里容纳不下,所以才控制不了内劲外泄的状况,散掉一部分就和以前一样了,什么后遗症都不会有。” “那你散啊!”秦绾脱口而出。 “散了多可惜。”唐少陵很理所当然道,“我还要留着这些真气去轰南宫廉呢,一举两得多好!” 秦绾简直哭笑不得,怪不得这人说要等三国盛会之后再来处理走火入魔的问题呢。 “安心吧,这三年我一直在尝试控制这些内力,不会超过我的能力范围的。”唐少陵安慰道。 秦绾微微放心,但又涌起新的疑惑来。短短三年,什么样的闭关法能让他整出这一身的内力来?简直比吃了一整朵凤凰花的沈醉疏还夸张。 “对了,绾绾你来看这个。”唐少陵转过话题,献宝似的从怀里拿出一个带锁的铜匣子来,笑得志得意满,“那群秃驴藏得这么好,肯定是最紧要的东西!” “……”秦绾扶额。 要是被发现了,他们不会被一群和尚追杀吧? “要不要?”唐少陵摇了摇匣子。 匣子里随着他的晃动发出“匡当”的撞击声,可以听出来里面是硬物,绝不是什么武功秘籍之类的书册。 “要!”秦绾伸手。 拿都拿出来了,难不成还再送回去吗?不要白不要! 不过,研究了一下,她有些郁闷:“这锁很特别啊,不破坏匣子想要打开不容易。” “拿回去给慕容流雪。”唐少陵不假思索地说道。 秦绾一耸肩,其实花点功夫她也能打开,毕竟这是看得见的明锁,她也是和司碧寒认真学过的。不过,反正有更专业的,何必自己费功夫呢。 “咚咚咚。” “王妃,唐大哥,晚饭做好了。”门外传来唐雨的声音。 “就来。”秦绾随手想将匣子放进包里,但不知想到了什么,动作一顿,若无其事地转身,重新丢给了唐少陵,指指他的衣袖。 唐少陵邑挑眉,将匣子收了回去。 ------题外话------ 在车上拿ipad写的一章为夜市很拼,哈哈哈 第七十一章 父子 在农家吃过简单的晚饭,秦绾原本惦记着唐少陵毕竟吐过血,不可能真什么事都没有,想早点歇了,不过夏泽苍却东拉西扯的,仿佛完全不明白她想休息的暗示。 知道夏泽苍果然是知道了什么,秦绾也就不动声色地陪他瞎扯。 唐雨果然不在。 直到夜幕初上,夏泽苍才终于没话说了。 秦绾笑眯眯地告辞,出门时正好和进门的唐雨错身而过。 “今天夜色不错。”唐少陵道。 “是吗?”秦绾抬头看看黑漆漆的夜空,好吧,因为快到朔夜的关系,月光几乎没有,漫天繁星闪耀,连银河都清晰可见,确实挺不错的。 “是个杀人的好日子。”唐少陵慢悠悠地接了一句。 “……”秦绾回头瞥了他一眼,对这种煞风景的言辞不予置评。 应该说,果然不出所料。 唐少陵摸了摸右手的衣袖,舔了舔嘴唇:“希望不会让我失望。” “那真是抱歉,恐怕要让你失望了。”秦绾淡淡地道,“你该不会以为真只有我们两个人出门吧?” “这就是你安排的后手?”唐少陵一挑眉。 “总觉得跟你出门,一定要安排两个会善后的。”秦绾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你说的闹得越大越好啊。”唐少陵说着,又变了脸,笑道,“反正我觉得,这个匣子里一定装着很要紧的东西,不然宝龙寺不会闹成这样。” 秦绾抬头看去,夜色下,从山脚都能看见宝龙寺方向的一片灯火通明。 “你猜,会是什么?”唐少陵兴致勃勃道。 “明天就知道了。”秦绾一耸肩,向客房走去,“睡吧,回去让苏青崖再看看。” “别啊,他只会给我开一碗黄连。”唐少陵抗议。 “黄连挺好的,下火!”秦绾一声冷哼,推门进屋,目光一转,唇角微微一勾。 “唐雨?”唐少陵直接道。 “也只有她了。”秦绾嗤笑道,“我毕竟是王妃,他若让个男人来翻我的房间,万一暴露,麻烦就大了。而唐雨不但是个女人,最重要的是,她喜欢你,大不了说是想偷一件你的信物什么的。” 唐少陵嫌恶地撇撇嘴。 “早点睡。”秦绾吹灭了灯。 这一夜山下果然很平静,别说刺客了,连毛贼都没一个。当然,山上热闹了一晚上,王妃表示,和她没关系! 第二天一大早,夏泽苍虽然一肚子疑惑,但也只能打道回府。 宝龙寺这阵仗,明显是藏经塔里丢了要紧东西,连他们都知道最大的嫌疑人是谁,更何况以唐家和宝龙寺的恩怨,就算唐少陵完全没有嫌疑只怕也要栽到他身上,可居然对他们不闻不问——这事本身就不正常! 除非……除非唐少陵不但无关,而且宝龙寺还找到了真正的盗贼!可哪有这么巧的事? 一路上平静得近乎无聊,没有刺客、没有追兵,甚至连唐少陵都安分得乖巧,让夏泽苍和宇文忠极其不习惯,简直憋得内伤! 宇文忠倒还好,他跑这一趟就是为了看戏的,最好西秦和东华两败俱伤——不过目前的情形很明显夏泽苍又被秦绾坑了一次,尽管他还不知道是怎么坑的——可也没关系啊,东华和西秦都是敌人,坑谁不是坑呢。 回到折剑岭,居然还不到黄昏,比起去的时候足足快了近一个半时辰。 “还有两天就开始了,两位也好好准备吧。”宇文忠一声大笑,带人打马奔向北燕大营。 留下夏泽苍黑着脸,童颜笑眯眯,唐雨恋恋不舍。 “那么,太子殿下,本妃也告辞了。”秦绾拱了拱手。 “王妃慢走。”夏泽苍只得道。 两人两骑飞快地往东华大营而去,夏泽苍的脸色也更阴沉了。 “殿下,若是唐……他真拿了藏经塔里什么东西,肯定是贴身带着的。”唐雨低声道。 “罢了,先回去再说。”夏泽苍叹了口气。 棋差一招,技不如人,无话可说。下次赢回来就好。 再说东华大营,虽然清楚秦绾不会做没把握的事,但她就这么孤身外出,营中留守的人还是捏了一把汗的,见她安安全全地回来才算松了口气。 唐少陵严重抗议去见苏青崖,抓住那个铜匣子往慕容流雪怀里一扔,扭头就走。 秦绾没办法,只能随他去,顺手把一瓶药强塞给他。 “这什么?”唐少陵好奇地问了一句。 “毒药!”秦绾没好气道,“一天一粒,要是让我知道你没吃,我……马上把你打包扔回鸣剑山庄去!” “哦。”唐少陵眨巴眨巴眼睛,倒出一粒药,随手丢进嘴里,“喀嚓喀嚓”像是嚼糖豆似的吞了下去,还皱起了脸:“好苦!” “滚。”秦绾瞪了他一眼。谁家的药不是吞的而是嚼的?苦死你活该! “早就要滚了。”唐少陵把药瓶揣进怀里,优哉游哉地走了。 留下的慕容流雪却一脸的凝重,沉声道:“王妃,那是凤凰花叶配的培元丹吧?竟然这么严重?” 苏青崖用救治沈醉疏剩下的凤凰花残瓣和枝叶配的丹药对于治疗内伤很有效,对没有受伤的人更有固本培元、强健经脉的好处,这几年秦绾身边的高手都没少吃,可也没见像是糖豆一样吃的。 不是舍不得,而是浪费! 一粒药丸的药效,这起码得一个月才能完全消化掉,每天一粒,这不仅浪费珍贵的药材,最重要的是,服药的人身体能承受得了吗?不会被撑爆吧! “没事。”秦绾揉了揉太阳穴,低声道,“一会儿你帮我问问他们,谁还有多余的凤凰培元丹。” 慕容流雪骇然,这还不够? 想了想,他取出一个小小的药盒递过去,解释道:“当年王妃给我们的丹药大家手里多半还有多,毕竟固本培元是有限度的,吃多了也没有用处。” “各自留几颗应急,好歹是治内伤的救命药。”秦绾把药盒推回去。 “明白了。”慕容流雪点点头。 看起来,比他能想象得还要严重啊。 “还有这个,能开吗?”秦绾指指被放在了书案上的铜匣子。 “九曲玲珑锁,很好开。”慕容流雪只看了一眼,顺手从腰带里抽出一根细长的铁丝,灵巧地捏了一下,扭曲成九曲十八弯的模样,随后插进锁眼,拨弄了几下,就听“咔嚓”一声轻响,锁开了。 “……”秦绾无语。 这锁让她来开的话,起码耗上一个时辰。 打开盒盖,只见盒底铺着一块红绸,上面放着一支……发簪? “这个很眼熟啊。”慕容流雪道。 秦绾左手拿起簪子,右手从自己发间又拔下一根,放着一起比较—— 颜色、形状、花纹、重量,完全一模一样。而另一支,就是她从玄玉手里得到的那支让他惹来杀身之祸的铜簪。 “这是一真品一赝品,还是原本就是一对?”慕容流雪惊讶道。 秦绾仔细比对了一番,肯定道:“要么都是真的,要么都是假的。” “真货。”慕容流雪明白她的意思。 “有意思啊。”秦绾忽的笑了起来,随手将两根簪子一起扔进匣子里,顺手扣上了九曲玲珑锁。 “我去查一查宝龙寺的历史。”慕容流雪会意。 “麻烦了。”秦绾顿了顿,又道,“慕容,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欧阳鼎的人?可能是在五十年前出现过。” “欧阳鼎?”慕容流雪思索了一会儿,还是摇摇头,歉然道,“没听过,不过等回去我会查查飞花谷珍藏的史料。” “好。”秦绾点点头,“对了,大家准备得怎么样了?” “不知道比试的方式的话,都是抓瞎。”慕容流雪一耸肩,无奈道,“除了萧大人和陆公子天天吵架。” “随他们吵吧。”秦绾挥挥手。 其实萧无痕因为出身尴尬这么多年除了她和李暄就没朋友了,如今他是摄政王跟前的贵人,从前看不起他的人又想巴上来,可萧无痕看遍人情冷暖,哪是一点虚情假意小恩小惠能收买的?陆臻虽然跟他见面必吵,可真论起来反而关系不错。 “娘亲娘亲~”李昭大呼小叫地扑进来,左右看看,失望道,“舅舅呢?” “舅舅回营帐了,你自己去找他。”秦绾道。 “哦。”李昭匆匆对慕容流雪问了好,又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 秦绾失笑,要说唐少陵的容貌俊美到邪气,也不符合李昭对“男子汉大英雄”的审美,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喜欢。或许血缘真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吧。 之后慕容流雪出去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拿了个瓶子。就像是他猜测的那样,各人手里剩下的凤凰培元丹比他想象得还多,很容易就收集了一瓶。 “如果不够,回京后应该还有。”慕容流雪道。 “再看吧。”秦绾转着药瓶叹了口气。 按照她的想法,既然是真气多得经脉容纳不下,那拓宽经脉宽度,坚固经脉韧性自然是最对症的治疗办法,可问题是,凤凰培元丹对现在的唐少陵来说,究竟吃多少会出现抗药性? 就这么相安无事地过了两天,八月三十一的黄昏,东华大营又到了一队人马。 “什么?你说我爹爹来了?”秦绾睁大了眼睛失声道。 “是呢,相爷来了,没听说有这安排呀。”来报信的秦姝也是一脸的震惊。 “先去迎接再说。”秦绾赶紧起身。 丞相到来,顿时惊动了整座大营,至少那些文臣学子都得过来行礼。 江辙没有带太多人,只是一队大内侍卫,不到二十人。当然,就算李暄不派暗卫随行,江辙自己在暗中也不是没有人了。二十多年,他培养的可不是只有秦诀和秦姝两个。 “你来干嘛。”要说还有嫌弃江辙的,就只有唐少陵了。 “本相才想问,你怎么在这里。”江辙不耐烦地瞪回去。 围观的人无语——你不是江相的外甥么,怎么看着像是仇人! “本公子当然是来保护绾绾的,哪像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除了嘴巴厉害你还有什么用。”唐少陵抱着双臂,满脸都是嫌弃。 “武夫。”江辙一声冷笑,目不斜视地从他面前走过去。 “弱鸡。”唐少陵一挑唇,不甘示弱地反讽。 走过来刚好看见这一幕的秦绾扶额叹息,要说这对父子明明都是人中龙凤,可以碰到一起,怎么就这么……幼稚呢? “爹爹。”心里吐槽着,秦绾还是带着笑容,加快脚步迎了上去。 “爹爹来帮你。”江辙道。 “京城没事?”秦绾好奇道。 “有摄政王。”江辙回答得很是淡定。 “……”秦绾被噎了一下。她就说呢,她家王爷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说不让来还就真不来,敢情是被她爹抢先撂了挑子,于是来不了了啊。 众人略一品味,也明白了过来,无不失笑。 “哟,你还真做了一件好事嘛。”唐少陵眉开眼笑地表示,爹爹再讨厌也没妹夫讨厌,这叫两害相权取其轻! 江辙终于停下脚步,给了他一个正眼,薄唇一张,吐出的话凌厉如刀:“唐公子果然,除了没有脑子,什么都好。” “脑子啊……大概是没遗传给我吧?”唐少陵满不在乎。 视线交错,火花四溅。 “咳咳!”秦绾咳嗽了两声,挽起江辙的胳膊,拉着他就走,“爹爹啊,关于明天的文试,我还有事要跟您商量。” “嘶——”唐少陵倒抽了一口凉气,却是秦绾从他面前经过时,重重地从他脚背上踩了过去。 不过,秦绾找的也不完全是借口。 文武两场比斗是同时进行的,场地却分开,原本秦绾还操心萧无痕和陆臻会压不住场面。毕竟东华这次来的大多数是年轻人,包括这为首的二人在内,资历上确实差得远,可江辙来了就不同了。论气场,丞相大人完爆天下文人……哪个文人身上会有血洗京城的煞气呢? 就算是虞清秋那样的谋士,运筹帷幄之中,谈笑间浮尸千里,可那并不是为了私怨,自然没有这么重的杀意。 把江辙丢给萧无痕和陆臻,秦绾才松了口气。明天的论文可以全权交给爹爹了,她只需要操心论武就好。 “王妃。”秦姝匆匆走过来,双手地上一个铜管,低声道,“执剑送来的消息,他们已经进了北燕边境了。” “很好。”秦绾满意地点点头。 她这次去宝龙寺,另外还有个目的——她把宇文忠和夏泽苍一起带走了,西秦和北燕的目光全部集中在她身上,自然忽略了东华大营中悄悄离开了几个人。 孟寒、秦诀、执剑、荆蓝,还有一个顾月白。 一行五人跟在后面,先是为秦绾和唐少陵在宝龙寺惹出的麻烦善后——顾月白出手抓了一个和尚,孟寒给人种了迷心蛊,伪装成监守自盗的模样,把宝龙寺搅了个天翻地覆,然后取道西秦,绕去了北燕。 就算宝龙寺发现不对,顺着蛛丝马迹追过去,这帐八成也要算到北燕头上去了。 秦绾答应过孟寒,要趁机营救孟狄,虽然困难,却也是要试一试的。 在她看来,这次深入北燕的营救,武功固然重要,却不是最紧要的,何况三国盛会在即,她也不能派太多高手去,所以精心挑选了这几人。 孟寒是蛊师,是非去不可的,秦诀和他已经配合默契,武功也是很高。执剑机灵诡变,荆蓝精于易容。而秦绾考虑了许久,才请顾月白出手助他们一臂之力。 顾月白江湖阅历丰富,性格也是沉稳老辣,正好用来给这群年轻人上个保险。 当然,执剑还带着一支暗卫小队暗中随行,准备万一需要强行突围的时候支援。 “不过,王爷真的不来了吗?”秦姝又叹气道。 秦绾抬头看天,心里却隐隐有种说不清的预感。 她爹爹这次却是棋高一着,可李暄……也不是这么轻易妥协的人吧? 总觉得会很头疼。 第七十二章 实力还是运气 第二天一早,三国盛会正式拉开了序幕。 文斗的部分,秦绾交给了江辙全权负责就没多管——说是文武两途,可谁都知道哪个重要,任何时候,拳头大就是道理这一点都是不会改变的。 很显然,宇文忠和夏泽苍都是一样的想法。 几天功夫,折剑岭中间的空地上搭起了一方半人高的演武台,长宽各二十丈,对于一对一的比武来说,实在有点太宽敞,很显然,是考虑了唐门那样善用暗器的高手。 高台上,九个人分成三拨,正好形成一个三角。 宇文忠、南宫廉、冉秋心。 夏泽苍、童颜,还有一个脸色苍白看起来有些阴翳的青年。 秦绾、沈醉疏、喻明秋。 其中,冉秋心和沈醉疏手各自拿着一个盒子。 “九连环。”宇文忠一抬下巴,指了指冉秋心捧着的锦盒。 “春山图。”秦绾也点了点头。 “柳轻风,碧玉妆传承人。”出人意料的是,夏泽苍指的是那阴翳青年本人。 “前朝国师柳轻风?”宇文忠道。 “我是第一百八十二代柳轻风。”青年冷冰冰地答道。 “碧玉妆不是实物,为表诚意,孤直接把人带了过来。”夏泽苍说着,又淡淡地看了秦绾一眼。 秦绾不禁失笑,当时她还说柳家后人肯定会留下点能纪念先祖的印记,可这些后人比她想象的还要高调啊,他们传承的居然是“柳轻风”这个名字。虽然说,除非在特定的环境下,否则千年后的现在,柳轻风这个名字对于芸芸众生来说已经和张三李四没什么区别了。 “既然赌注都齐了,也不用再浪费时间,开始吧。”宇文忠道。 “这里可是三个国家,一对一,如何比法?”夏泽苍问道。 “第一场抽签。”宇文忠毫不犹豫道,“然后败者下台,剩下一个国家接上,输了便退出,连胜三场可以下台休息由另两国出人比下一场,以此类推,如何?” 秦绾一听就知道,这个规则的重点在于连胜三场可以休息,这对南宫廉显然非常有利。 以南宫廉的武功,胜三场并不会太为难,而他休息过后,又要重来,想用车轮战耗死他会变得很不现实。 但知道归知道,却不能说出口,一说好像她怕了南宫廉似的,何况规则本身还是公平的。南宫廉太强,可这并不是能限制他的理由。 夏泽苍也明白,转头看了秦绾一眼。 “可以。”秦绾权衡再三,终于还是点点头,但又道,“这里有各种各样的高手,每个人擅长都不同,只要是一对一的公平比武,没有第三个人插手,其他规则就不要限定了,两位觉得如何。” “王妃说得是。”夏泽苍立即道。 “可以。”宇文忠皱了皱眉,但见冉秋心微微点头,还是应了下来。 要说一般擂台上会被禁止的手段,无非是暗器和毒药,可西秦有不少人擅长的就是暗器毒药,而东华有最厉害的解毒高手,这条规则当然是对北燕不利的。但就和之前秦绾为难的一样,你北燕没有用毒解毒的好手是你的事,规则本身却是公平的。否则连高手榜第五的唐诗都不用上了。 “剩下最后一个人,再无对手上台,就是胜利,可以独得三件宝物。”宇文忠最后道。 夏泽苍和秦绾对望了一眼,都表示同意。 规则定下之后,首先就是抽第一场的签。秦绾随手抽了一块丝帕扯成三截,又在其中两块上戳了个小洞。 “王妃的意思是?”宇文忠眉头一跳。 “都说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那反过来,实力同样也是运气。”秦绾忽的一笑,手一扬,三块碎布飞上了半空。 九月的阳光灿烂,抬头看又是逆光,加上三块碎布片都是纯白色,大小形状差不多,那个洞又戳得很小,这么看还真看不出哪块是没有洞的。 宇文忠和夏泽苍还没反应过来,他们身边的人反倒动作更快。 童颜一跃而起,伸手去抓其中一块。南宫廉没动,右手虚空一抓,三块布片瞬间都往他掌心飞过去。 “总得给人留点汤底啊。”喻明秋打了个哈欠,手指一弹,袖中飞出一根暗红的绳索。 南宫廉一笑,很有风度地放过了他看上的那一块。 红绳灵巧地勾住碎布片一角,缩了回去。 “啪!”与此同时,童颜激荡起的真气和南宫廉的隔空取物内力一撞,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童颜倒飞而回,落在夏泽苍身边,一伸手,展开一块碎布,清晰可见一个手指大小的破洞。 南宫廉慢吞吞地抖了抖抓过来的布片,露出一个小洞,叹了口气道:“看来王妃说得不错,实力和运气本来也是一回事。第一轮是东华轮空了。” “是么,本妃一向人品极好。”秦绾一笑,带着沈醉疏和喻明秋转身下台。 宇文忠和夏泽苍也没什么意见,从谁开始,原本也不是多大的便宜,只是事发突然,谁也没反应过来,这般纯赌运气的事让秦绾赢了,莫名心里有点不爽罢了。 秦绾一边往回走,唇边依旧带着一丝笑意。 “你真没作弊?”沈醉疏纳闷地问道。 “你凭什么以为我能在他们面前作弊?”秦绾无语地看他。 这可是众目睽睽之下,还有南宫廉和童颜那样的高手,给三块碎布都戳一个洞这种手法肯定是会被看出来的。 “反正,我就是不信你是靠运气赢的。”沈醉疏道。 “……”秦绾郁闷地白了他一眼,咕哝道,“真是野性的直觉。” “所以,你真作弊了?”沈醉疏睁大了眼睛,压低了声音震惊道。 “是有人作弊了,不过不是我。”秦绾笑了笑。 喻明秋从袖子里抽出那块没展开的布,果然,角上一个清晰的洞。 “南宫廉?”沈醉疏想了想道。 “童颜没有理由,可南宫廉完全有可能在接到手里的时候顺手给戳个洞。”秦绾低声道,“他站在宇文忠后面,和冉秋心之间又被宇文忠的身体挡住了,西秦和我们也距离比较远,加上没人想到他会这么做,他只要手脚快些就天衣无缝。除非我们这个最后展示的故意戳穿他。” “我又不傻。”喻明秋抬头看天。所以南宫廉一开口,他顺势就把碎布收起来了。 “抽个签你们还有那么多心眼儿。”沈醉疏苦笑着摇摇头。 “这么说起来,南宫廉还真是没恶意?”喻明秋道。 “他示好,我们就收着。不过,到了擂台上,即便是武者的傲骨,也不会让他放水的。”秦绾道。 “怕什么,揍回去就是。”唐少陵站在大营门口等着他们回来。 对于秦绾不带他去这一点,唐公子表示很不高兴。 “你要是能揍回去,我是没意见。”秦绾没好气道。 “也不是不可以……他什么时候上?”唐少陵兴致勃勃道。 “早得很。”秦绾回头看了一眼。 擂台上两个都是她不认识的人。 这时候的折剑岭除了他们官方人马,还有不少自发赶来的江湖人士,或为保家卫国却不想直接和官家扯上关系所以自己来的,更多的是纯粹想借机扬名立万,都不会有人阻止,只要他们同样遵守擂台的规则就行。 这第一天上去的最多的就是这类人。 “今天就是看看热闹,让那些江湖人自个儿打打,也算是……变相的招揽人才吧。”秦绾道。 “真无聊。”唐少陵叹了口气。 “我们要讨论的是,怎么在三场之内,把南宫廉打下台去。”秦绾道。 “简单。”唐少陵不假思索地道,“喻明秋第一场,童颜第二场,最后我来。” “为什么不让我上?”沈醉疏奇道。 倒不是说喻明秋弱,只是相比起来,炎阳七转大成的他比起喻明秋肯定是强出一线的,事实上,若非唐少陵因为不明原因实力也不明,沈醉疏才是秦绾这边的第一高手。 “因为你和南宫廉是一类人,都太正直了!”唐少陵翻了个白眼。 “什么意思。”沈醉疏黑了脸。 “这次的比武,除了不能有第三人插手之外,其实是没有规则的。”唐少陵若有深意道。 “你的意思是,用诡计?”沈醉疏道。 “算不得诡计,只是合理利用规则。”唐少陵解释道,“童颜毕竟活了这一把年纪了,功力深厚,让他去不用求胜,只要尽力消耗南宫廉的内力。而喻明秋……” 说着,他的目光转了过去,似乎在思考要怎么说。 “你让我消耗南宫廉的精神。”喻明秋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能带着磁石去跟唐诗打架的人,果然适合这个任务。”唐少陵满意地点头。 秦绾无语,这意思说白了就是让喻明秋不择手段折腾得南宫廉疲于奔命嘛,这种事,沈醉疏确实做不到。 就像唐少陵所说,沈醉疏太“正直”,不会耍手段,而喻明秋看着懒散,可喜欢偷懒的人才会精于各种偏门的手段去达到目的,从这一点来看,还真没有比喻明秋更合适的人选了。 “好,童颜那里,我和夏泽苍去说,既然是同盟,总该拿出点诚意来。”秦绾点点头。 “唐兄,如果你现在和南宫廉公平打一场如何?”沈醉疏忽然问道。 唐少陵的计划看着没有问题,但最大的变数其实正是他自己,唐少陵的武功如今到底是什么状况,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 “五五开。”唐少陵干脆道。 “那你还这么算计?”沈醉疏失声,又不禁骇然。 短短三年,他已经觉得自己的武功进境很不可思议了,可眼前的人却说,他已经能和南宫廉一较高下?他还吃了凤凰花呢,唐少陵总不至于吞了仙丹吧! “因为我控制不住。”唐少陵揉揉鼻子,有些尴尬道,“我直接和他打,我胜,他死我重伤,我败,我死他废。” “惨烈啊。”沈醉疏道。 “我只有功力能和南宫廉比肩,可境界上却差他不止一个阶段,他能收得住手,我却不能。”唐少陵看着自己的手掌,淡淡地道,“再过十年或许可以,但现在,我要尽量避免这个结果。” “有时候觉得你像个疯子,可现在又觉得你简直冷静得可怕。”沈醉疏苦笑。 说话间,几人已经回到营中,正好遇见巡营的顾宁。 青年身姿挺拔,暗红色的劲装外披着银色的细柳叶甲,眉宇间隐隐带了刚毅的神色。果然成家立业是让男人快速成熟的捷径。而如今的顾宁,看起来几乎没有了当年闯荡江湖的翩翩公子气质,完全像个带兵的将军了。 叶灵是李暄特许随夫上任的,也是前几个月才跟着顾宁回到京城,如今他们已经有了个一岁多的儿子,叶灵肚子里还有一个,苏青崖之前把过脉,是个女孩儿。 顾月白夫妇是再满意没有了,总觉得儿子这辈子做的最有意义的一件事,就是当年在古县外茶亭抢了长乐郡主的马了。 “王妃不去观战吗?”顾宁拱了拱手问道。 “这会儿可没什么好看的。”秦绾笑了笑,又吩咐道,“没有我的吩咐,你们谁也不许出手。” “是。”顾宁答应一声,又道,“那西门大哥和霍少堡主那边是否要?” “去说一声吧,不过不强求。”秦绾想了想道,“还有,今天的比武,你去看看吧。” “我?”顾宁一愣。 “这些江湖人,有些是求名,有些呢,是求利。”秦绾淡淡一笑道,“而那里,就是他们展示自己价值的舞台,自然是需要一个欣赏者的。宇文忠费尽心机办这场盛会,也不会仅仅为了尚且虚无缥缈的宝藏,求才才是正理。” “明白了。”顾宁恍然大悟地点头,走了几步,又想起了什么,停下来道,“青城观来人了,如今安排在后营。” “辛苦了。”秦绾点点头。 之前凌虚子就说了回去后会请掌教另派人来相助,算算时间也该到了,正好泣雪剑的事喻明秋是一问三不知,最好来的是个知情者。 “知道来的是谁吗?”喻明秋插了一句。 “为首的自称叫玄净。”顾宁答道。 喻明秋一下子黑了脸。 “很熟?”秦绾道。 玄字辈,应该和玄玉一样,是喻明秋的同辈吧。 “我二师兄。”喻明秋回答得很勉强,“自从当年大师兄被宝龙寺打得残废跳崖自尽了之后,二师兄就是青城观首徒了,没有意外的话,他就是下一任掌教。” “关系不好?”秦绾笑道。 “青城观就没有跟我关系好的。”喻明秋直接一摊手。 如果他修道,倒也没什么问题,掌教年纪大了,偏疼一些年幼的关门弟子也是人之常情。可偏偏他是俗家弟子,即便是出家人,毕竟太过年轻,还做不到无嗔无念。 “看起来这个是特别差。”秦绾叹了口气,一脸的同情。 “我这个二师兄人挺好,也不是不喜欢我,就是……”喻明秋伤脑筋地道,“特别正经,特别一板一眼,所以每次看见我就要教训。” “噗——”秦绾笑喷,“原来是家长啊。” 喻明秋脸色黑得发苦。 “我就不去了,先收拾一下这个。”沈醉疏很果断地停下了脚步,还晃了晃手里装着春山图的盒子。 七绝公子早年诗酒风流,放荡不羁,得过且过,这几年知道自己不会短命了之后虽然收敛了不少,但对玄净那种古板道士还是敬谢不敏。 “走吧,别让人久等了。”秦绾说道。 然后后面跟了一个磨磨蹭蹭的喻明秋和明显想看热闹的唐少陵。 第七十三章 巫蛊再现 秦绾看到营中七八个道士的时候,第一眼就直觉感到哪个是玄净。 严肃、古板、正直,坐得笔挺,三绺长须纹丝不动,背后斜插着一把青钢长剑,臂上搁着一支拂尘,就是那种最标准的出家人形象。 他身后还有四个生面孔的年轻道士,另外还有前些日子就到了的青城观守剑长老凌云子和玄诚师徒。 “贫道玄净,见过摄政王妃。”玄净起身,不卑不吭地带着弟子行礼。 “道长免礼。”秦绾微笑这抬了抬手。 “二师兄。”喻明秋很勉强地叫了声。 玄净把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眉心微微一皱,似乎想说什么,但又压了下去。 “小师叔好。”玄净的几个弟子这才上前见礼。 喻明秋苦着脸一一回礼。 秦绾忽然有点明白他为什么看见玄净这般发憷,就像是私塾里最调皮捣蛋的学生,看见了真心待他们如子侄的严厉先生,那种不能打不能骂,被训还得乖乖听着以免惹先生不高兴——等学成出山了,谁不跑啊…… “道长一路辛苦。”秦绾摆手,让众人都坐下说话。 不过,坐下来的也只有秦绾、凌云子和玄净,玄诚和几个守字辈的弟子都站在自家师父身后,喻明秋同样在行使自己侍卫的职责。剩下一个唐少陵,站没站相地靠在墙上,无聊地把玩着腰佩下面系的穗子。 “前些日子灵虚师叔和玄玉师弟已经平安回到青城观,多谢王妃救命之恩,若是他日有所差遣,青城观上下在所不辞。”玄净正色道。 “举手之劳,就不必一遍一遍谢了。”秦绾笑笑道,“说起来,凌云前辈才来不久,玄净道长应该是前脚后脚就下山了吧?可是有什么变故。” “倒也说不上什么变故。”玄净说着,看了唐少陵一眼才道,“听说泣雪剑在北燕出现,所以贫道奉师命前来一探究竟,不过到了折剑岭才知道,剑已经夺回来了。” “侥幸而已。”秦绾的脸色有些凝重,“本妃至今不清楚宇文忠变相把泣雪剑还回来的用意。” “可否借剑一观?”玄净一拱手。 秦绾回头去看喻明秋。 “在这里。”喻明秋从衣袖里掏出泣雪剑,双手奉上。 若按师门规矩,这把剑应该交给守剑长老凌云子,不过这里是军营,泣雪剑,某种意义上来说属于唐少陵的战利品,青城观也没这么厚脸皮直接要回去,可秦绾也不想因为一把剑和青城观有心结,所以由喻明秋这个身属两方之人保管最妥当了。 玄净郑重地接过剑,仔细检查了一遍,似乎陷入了沉思。 “除了换过剑鞘,还有什么不对吗?”凌云子下意识地问道。 “倒是说不上什么不对,只不过……”玄净迟疑了一下才道,“小师弟,泣雪剑这些日子一直都是你收藏的?贴身?” “是啊。”喻明秋点头。 “你就不觉得……”玄净皱着眉,似乎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的纠结。 “要说觉得什么,好像特别心烦?”喻明秋想了想道。 “胡闹。”凌云子笑斥了一声。 “别的就真没什么了。”喻明秋挠头,很是委屈。 “心烦么……”玄净吐出一口气,眼神一凝,似乎下了某种决断。 “我劝你把这把鬼剑还给你师弟,你拿不得。”唐少陵忽然一声嗤笑。 “你知道什么?”玄净猛地抬头。 “不知道。”唐少陵一摊手,淡淡地道,“只不过,抢到这把剑的一瞬间,我发现它似乎能催化我走火入魔的状态。” “你不早说!”秦绾怒道。 “说什么?”唐少陵很无辜道,“泣雪剑的原名写作‘泣血’,本就是一把带有邪性的剑,不能因为它后来成为道家的镇派之宝就忘了这一点。不过我的状况特殊,换了旁人,只要不是长期佩戴是不会出问题,至于这个‘长期’是多久,就因人而异了。” “唐少侠的意思是,小师弟拿着这把剑是最合适的?”玄净若有所思。 “他是这里所有人中,最没有执念的人。”唐少陵答道。 没有执念,就不会受心魔控制,所谓邪剑,影响自然也是最小的。 “怪不得,历代守剑长老都是最与世无争的那个。”喻明秋看了凌云子一眼。 “玄净师侄,这些是真的?”凌云子问道。 玄净迟疑了一下,才点点头:“这本是掌教更替之时口述的秘密,只是这一次……师尊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对,提前告知了弟子。” “邪剑啊……”喻明秋捞起泣雪剑,在指尖转了个剑花,收进衣袖里,“除了有点烦,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 “把剑给我。”秦绾一伸手。 喻明秋楞了一下,才倒转剑柄递了过去。 秦绾伸手拂过剑鞘上的木纹,在旁人看来,她是在用内力灌注剑身,而实际上,她是催动了体内的轮回蛊。 轮回蛊不久前才饱餐过一顿剧毒打残,这会儿还懒洋洋地不愿意动弹,催动了好一会儿才有点反应。 秦绾能感觉到,轮回蛊对她手里的泣雪剑是有反应的,但又不像是面对其他蛊虫和毒药的那种压迫性,倒像是…… “泣雪剑被做过手脚。”秦绾肯定道。 一句话,帐中所有人不禁勃然变色。 “王妃,可有妨碍?小师弟……”玄净着急道。 见他是真的关心喻明秋,秦绾也淡淡一笑道:“放心,不是毒,如果本妃没有看错,泣雪剑应该变成了媒介,就像……三年前宇文雄用来陷害王爷的那枚玉佩。” “蛊毒?”唐少陵的神色也严肃起来。 “不是蛊。”秦绾想了想道,“确切说,这应该是巫术的一种,不过手法同出一源,应该是同一人所为,是件好事。” “好事?”众道士异口同声地反问。 “说明,那个人,至少在不久之前,还是活着的。”秦绾答道。 玄净等人茫然不解,喻明秋却心中雪亮。 北燕能用巫蛊之术的,很有可能就是孟狄,那就是说,孟寒他们这一趟至少不会空跑。只要人还活着,总是会有希望的。 “宇文忠把这把剑送出去的目的也明确了,不拘是谁,让别家的高手走火入魔,是谁都不亏。”秦绾淡淡地道。 “小师弟,你真没事?”玄净担忧地问道。 “真没事。”喻明秋用力点头。 “巫术并不是仙法,没那么神奇,泣雪剑的邪性也只是催发人心里的欲望,形成心魔……”秦绾说着,看了喻明秋一眼,郁闷道,“我说,年纪轻轻的,这么无欲无求,你为什么不干脆出家算了?” “不是无欲无求,只是还没找到想要的。”喻明秋纠正道。 “什么都行,倒是这把剑,还真是个大麻烦啊。”秦绾微微皱眉。 谁人没有心魔?谁人没有执念?喻明秋那样的人也只是影响较轻,并非完全没有作用。轮回蛊万蛊退避,可巫蛊虽然想通却也不同,何况,自己若是带着泣雪剑,唐少陵跟她靠得太近就很难不受影响——这个是本来就在走火入魔中的。 “谁?”玄净忽然转头对着帐门喝道。 门帘动了动,伸进来一个小脑袋,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娘亲?” “昭儿?”秦绾猛地眼前一亮,笑眯眯地招手,“过来!” “娘亲~”李昭立即露出一张小脸,蹬蹬蹬地冲进来。 “乖宝贝,这个给你玩。”秦绾说着,在所有人的目瞪口呆中,把泣雪剑塞进李昭手里。 “王妃!这么危险的东西给一个孩子……”玄净急道。 “小孩子没有心魔。”秦绾答道。 玄净愣住。 确实,把泣雪剑给个三岁的孩子……看着荒唐,可细想来,确实没有比李昭更心思纯净的人了。宇文忠只觉得泣雪剑是个烫手山芋,谁拿着谁倒霉,可大概也没想到,秦绾出巡居然还带着小女儿! “王妃高明。”凌云子赞叹道。 他确实是佩服这个女子,虽然说穿了谁都能懂这个道理,可能毫不犹豫地让幼女承担这份风险的胸襟依旧让人钦佩。 只可惜,她若生为男儿,逐鹿天下,必当有她一席之地! “去玩吧。”秦绾挥挥手。 “哦。”李昭得了新玩具正新鲜着,闻言也不留恋,自个儿出去了。 “希望他们一切顺利才好。”秦绾叹了口气。 孟寒连蛊术都是自学成才,巫术更是从未触碰过,就算他回来也未必能解开,解铃还须系铃人,真能顺利把孟狄带回来就好了。 玄净既然来了,自然不会只为了泣雪剑,还是要为三国盛会出一份力的,秦绾便将他们和凌云子师徒安排在一起。 天色尚早,秦绾便决定去文坛那边看看。 唐少陵表示和某人相看两厌恕不奉陪,喻明秋被玄净叫走了,就看他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就知道肯定能被训很久。 最后陪着秦绾去看热闹的是秦姝和龚岚——这位是顶着鸿胪寺卿的名义来的,那可是彻头彻尾的文、官! 文坛同样搭起了一个台子,只是照顾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还特地造了上下的楼梯。 秦绾来的时候,台子上围了不少人,隔着不远处,摆着一张小桌和椅子,丞相大人悠然自在地煮着茶,一边翻着书卷。 “爹爹。”秦绾笑着在对面空着的那张椅子上坐下来。 “这么闲?”江辙抬头看了她一眼。 “没有您闲。”秦绾无语地瞟着他的书,竟然是琴谱。 “江相,这到底是怎么比的?”龚岚兴致勃勃地问道。 文——这一个字可谓包罗万象,梅花节还分出了这么多项目呢,这三国论文要比试什么呢? “抽签。”江辙随手一指台子边上放着的大箱子,“抽到什么就做什么。” “这么随便?”龚岚傻眼。 何况,谁也不是全才,若是一个擅长作诗的却抽到了策论,那不是坑人么。 “运气和实力从来都是相辅相成。”江辙一声哂笑道,“若真有那样的倒霉鬼,还是趁早滚蛋吧。” 龚岚无语,对着秦绾挑了挑大拇指。 真是父女啊,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横竖也是陪衬,你不是也打着历练年轻人的主意才特意带来的这些人么。”江辙不在意道,“只要不会输得太难看就好了。” “有萧无痕,想输得难看也不太可能。”秦绾摇了摇头。 她是在历练年轻人,因为这些人是东华的未来,但事关国体,多少还是要在乎点输赢的,萧无痕就是她的一道保险。 凭良心说,陆臻的天赋真是上天所赐,可过目不忘只能帮他记住,却不一定能理解。要论真才实学,他还是比不上萧无痕的。而萧无痕,若非被身世所累,早该入拜相了,这是一个不亚于江辙和楚迦南的,另类的天才。 “这次回去,想必那些老学究也不能再说什么了。”江辙轻轻一笑。 “不就是抓着人家的出身不放么。”秦绾也冷笑。 但是,也亏得那些卫道士生生压制了萧无痕十四年! 若是十四年前萧无痕状元及第就进入官场,他却未必能有如今的成就。哪位名臣良相是一路顺风顺水走过来的呢?便是这一路的坎坷,才成就了萧无痕。厚积薄发,不过如此。 “说起来,你跑去宝龙寺了?”江辙忽然问道。 “是啊。”秦绾眨眨眼睛,笑眯眯地问道,“正好想问问爹爹,大圣遗音琴是从哪儿来的?” “你不是知道吗?是当年灵州诗会头名的奖品。”江辙奇怪地看着她,“问这个做什么。就算大圣遗音琴里藏了春山图,也随着这琴不知道换了几个主人,来历早已不可考。” “因为听说了一件事,觉得或许还是可以考一考的。”秦绾答道。 “宝龙寺的和尚告诉你什么了。”江辙一挑眉。 “爹爹看这个。”秦绾从袖子里抽出一根铁棒,正是慧明大师交给唐少陵的那一根“遗物”。 他研究过,给慕容流雪也看过,却连“铁棒”的材质都无法确定,更别说用途了。 说是兵器吧,未免有些可笑,若是别的什么工具,秦绾实在想不出来这样一根毫无棱角的棍子能用来干什么。 江辙停顿了一会儿,慢慢伸出两根手指,接过了棍子。 秦绾只是看着他笑而不语。 “你这丫头,竟然在为父身上用心机。”江辙一声哂笑。 “爹爹果然知道。”秦绾暗暗松了口气。 “这不是什么好东西。”江辙无奈地摇摇头,“我在书上看见过,不过没有深究,你要是真想知道,去问陆臻。” “书上?”秦绾怔了怔。江辙的表情可不像仅仅在书上读到过。 “有些事,不该由我告诉你。”江辙忽然说了一句。 秦绾眨眨眼睛,有些茫然。 就在这时,比试的擂台上传来一阵喧哗,打断了他们之间有些古怪的气氛。 “好像出事了。”龚岚道。 “一群书生,打不起来的。”秦绾遗憾地起身,意兴阑珊地道,“当然,真打起来还有点意思。” “江相!啊,王妃!”跑过来的少年赶紧行礼。 “杨羽凡?”秦绾想了想道。 对于这个差点娶了林娇儿的悲剧少年,扶云县杨县令的独子,她还算印象深刻。 “是。”杨羽凡兴奋地答应一声,随即脸上又染了怒色,“王妃,江相,北燕人作弊!” “作弊?”龚岚惊讶道。 说实话,这又不是考试,还能有考题,想作弊似乎也挺不容易吧。 “我们去看看,龚大人~”秦绾提醒了一下龚岚现在的身份,很有兴趣。 作弊啊……基本上,她呢,是不反对作弊的——前提是你不会被人抓到。 抓到了,就是蠢材。 连作弊都作不好的,更是蠢材中的蠢材! 第七十四章 作弊谁不会? 杨羽凡仔细讲解了规则,秦绾才知道,这抽签也并不是纯粹赌运气。 虽然是抽签,可并不是每个人都抽,毕竟这是国家与国家之间的比试,不是纯粹的个人秀。 规则也不复杂,箱子里的纸条上有各种内容,三国轮流派人上去抽,先确定内容后,由三国各自推选一人上台,比试的方法也由抽签之人决定。输的两人弃权,赢的可以参加下一场,但和比武不同的是,比武是连赢三场才能下台休息,而比文是最多赢两场后必须至少轮空三场才能继续上台。 杨羽凡说北燕作弊,是因为北燕抽出的签条写的是“速记”,可北燕拿出来的书却不是书市上现有的书籍,而是一叠手稿——智宗天机老人的心得手稿。这东西别人肯定是要靠现场背诵,没有任何方法取巧的,可要说北燕人有没有事先就背过,这就是谁都说不清楚的事了。 “已经用过的纸条,是扔掉还是放回箱子里?”秦绾想了想问道。 “会放回去。”杨羽凡答道,“若是用过的题目就废弃,越到后面就越容易押题了。” “挺好。”秦绾点点头,转身对着龚岚耳语了几句。 龚岚眨了眨眼睛,表示明白。 “走吧。”秦绾说着,带着几人抬脚走上了擂台。 擂台上的气氛很紧张,毕竟拿不出证据证明北燕人事先背诵过,只能算他赢,只是西秦和东华的学子都不怎么甘心,对他怒目而视罢了。 “怎么,输不起吗?”那北燕青年抬着下巴,一脸高傲。 “谁?”秦绾随口问道。 “他叫温明,也是温家旁支,那个温誉的堂兄吧。”秦姝低声道。 “挺有趣的,下一场,是东华抽签吧?”秦绾扬眉笑道。 “正是,王妃想要为东华抽一支吗?”负责维持擂台规则的一个西秦官员问道。 “本妃就算了,龚大人,试试手气?”秦绾偏过头道。 “好啊。”龚岚兴致勃勃地走过去,一边挽起袖子,伸手进了箱子。 眼见摄政王妃亲自来了,原本群情激奋的学子们也安静下来,凝神准备下一场。 赢回来!一定要赢回来! 龚岚皱着眉,将箱子里的纸条搅得沙啦啦作响,好一会儿才拎出一张。 那西秦官员结果纸条,展开一看,不由得脸色一变。 “怎么了这是?”就在一片诡异的安静中,北燕那边分开一条路,冉秋心缓缓走过来。 “没什么,龚大人心血来潮,想抽个签玩玩,冉小姐要不要也来试试?”秦绾微笑。 “哦?那不知道龚大人抽到什么了?”冉秋心好奇道。 “还不知道呢。”秦绾也看向那西秦官员。 “这……”那年纪不大的小官被盯得都要哭了,好一会儿才白着脸将纸条正面对着众人展开,颤声道:“速记。” 两个字一出,擂台上下顿时一片哗然。 虽然说,用过的签是会放回去的,可箱子里少说几百根签,这连续两次抽到同一支的概率是多少?何况还是在这么尴尬的时间点上,要说这真是正常抽出来的,鬼都不信。 可是,就和上一场北燕赢得无奈一样,同样没人能证明龚岚作弊——他抽签的时候还特地把袖子都挽起来了。 “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挺好的签。”秦绾一声轻笑。 一句话,盖棺定论。 除非北燕想彻底撕破脸,否则就只能认了。何况,冉秋心更明白,以秦绾的谨慎,现在就算把所有的签都拿出来检查一遍,肯定也是找不到第二张“速记”的。 “请龚大人出题吧。”冉秋心很有风度地道。 “抽签本官拿手,出题可不行,还是王妃代劳吧。”龚岚笑眯眯地道。 众人无语,什么叫“抽签你拿手”?你这是很骄傲你作弊是不是,是不是! 龚岚抱着双臂笑,他是武者,在一群书生眼皮子底下做手脚不要太容易,何况他曾经客串梁上君子,眼疾手快本来就是基本功。 反正王妃说过的,不反对作弊,只要不被抓到。 “出题之前,先把人喊上来吧。”秦绾说着,往台下招了招手。 “姐。”陆臻笑眯眯地凑上来。 东华也没人想跟他抢这个在王妃面前出风头的机会,王妃摆明了要整北燕,而速记么……这里东华的年轻人十之八九都在三年前的梅花节上被陆臻虐过。若非上一场他是轮空的最后一局,也轮不到那个温明嚣张。 北燕那边,温明站着没动,显然是打算再比一局,可见不管他之前有没有背过那份手稿,速记的能力都很有自信。 西秦犹豫了一下,上来一个少年,不过看表情,显然是放弃了这一局。 “怎么比?”温明自信满满道。 “把刚才的手稿拿来吧。”秦绾道。 “什么?”所有人都傻眼。 “摄政王妃,容在下提醒一句,如果是平局,也算出题方输的。”温明脸色阴沉。 “放心,若是平局,本妃替他认输。”秦绾冷冷地道。 温明看了她一眼,又看看她身边仿佛无所谓的陆臻,一挥手,之前的三册一模一样的手稿送了上来。 西秦的少年虽然没想着赢,但显然也不想输得很难看,接过来迅速开始默记。然而,不管是温明,还是陆臻,都没有去接。 “在下之前已经记下,不必再看。”温明傲然道。 “我听过了。”陆臻挖了挖耳朵。 众人一愣,才反应过来“听过了”是什么意思。上一场的时候,温明确实已经把手稿从头到尾背诵过一遍,可这样就记住了? 温明脸色微微一变,看着陆臻的目光也带着几分审视,但对于比试的胜负,他依旧没有担心过。 平局就是胜利,只要自己能背完手稿不出错就是赢了,根本不用管对方如何,就算比速度、比准确度,自己哪一样都有把握不会输。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唯有西秦的那个少年在翻书,沉重的压力让他满头是汗,不用比就已经注定结果了。 “时间到。”裁判的官员开口道。 “我先来?”温明上前一步,明显带着挑衅。 “行。”秦绾干脆地点点头。 温明负着双手,很自信地一笑,便要开口。 “本妃可没说就这么背,太无趣了点。”秦绾打断。 “王妃有什么规则请讲。”温明不在意地说道。 龚岚和秦姝都一脸同情地看着他,这分明表示王妃要坑人了,一会儿有你哭的呢! “嗯……就先来个倒背如流吧。”秦绾随口道。 “什么?”温明愣了一下。 “不明白?就是倒过来背啊,多简单的事。”秦绾笑眯眯地道。 “明白了。”温明定了定神,开始酝酿。 虽然说,一般人形容都说“倒背如流”,可谁会闲着没事倒着背书?为了炫耀吗?就算背得再熟,一下子要倒过来也是需要想一想的。 “看起来温公子也觉得光是倒背太简单了吧。”秦绾点点头,一脸赞同,自顾道,“那么就加点难度好了——先倒过来,只背一三五七的字数,然后正过来,背二四六八的字,如何?” 这话一出,擂台上一片死寂。 连冉秋心都皱起了眉。 这种规则,真的不是纯粹耍人玩吗?可东华平局算负,即便是个谁也做不到的题目,也是东华输了。 “有意见?”秦绾疑惑道。 “那个……我有意见。”陆臻举起手,弱弱地开口。 众人顿时神色一振:拆台的?窝里反?果然这种事不可能做到的吧! 这种背法,别说是背诵了,正常人就算拿着书本照着念,一不小心都会念错。 “你有什么意见?”秦绾斜睨他。 “因为这书全文一万三千零六十四个字,按照这个背法,正逆都是同样的字啊。”陆臻理所当然地说道。 “……”这是所有人都想骂他的话。 别说温明,就连天机老人也未必记得自己写了几个字好吧?你确定你只是听过一遍? “好吧,那正过来也背一三五七好了。”秦绾立即修改了自己的错误,又对着温明一摆手,“开始吧。” “……”温明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一瞬间,额头已经爬满了汗水。 “我认输。”西秦的少年当机立断举手弃权。 这种事……做得到的是妖怪,做不到才是正常人,在这里认输也完全不羞耻。 温明咬了咬牙,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一面告诫自己冷静,这是可以做到的,可以! 整本书的内容已经深深印在脑子里,现在只需要在脑子里把文字逆过来,再挑出合适的字眼……说起来好像很简单,理论上来说,能背诵的人都能做到,无非是速度慢一些而已。然而,秦绾和冉秋心都知道,这根本已经不是速记的范畴了,在脑子里将固定的文字重新排列组合,需要极其强大的空间理解力。 冉秋心随意挑了一篇自己记得滚瓜烂熟的文章,按照秦绾的要求去挑字眼,很无奈地发现,连逆背都没背完,她就已经出错了。 温明终于开始开口,磕磕绊绊地开始背。 当然,这样的文字毫无连贯性,裁判也得捧着手稿一字一句对照,也幸亏温明语速很慢。 “啪!”温明脸上的汗珠滴到地上,虽然擂台上这样的声音微乎其微,可听在温明耳中,却像是铁锤重重砸在心上的巨响。 他机械地张着嘴,眼前一阵阵地晕眩发黑,几乎听不见自己到底背了什么。 “错了!”裁判忽的一声惊呼。 温明豁然一省,眼前的景物渐渐清晰起来,入目的满是惊叹或是惋惜的目光。 然后他才注意到,就在逆背的部分快要结束的时候,他念错了一个字。 错了啊…… 但旁观的人已经很不可思议了,虽然狂了点,但有真本事总不会让人太讨厌。 就在这时,另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接着温明犯错的地方就开始往下背。 两个裁判楞了一下,赶紧手忙脚乱地翻手稿。 和温明不同,陆臻的语速很快,背到开头后连停顿都没有,继续跳着字往后背,就像是他捧着手稿在读书——不,这么拗口的东西,就算读也太顺畅了! 七千多字按这个速度念完也就一盏茶时分,陆臻一口气念完,结果秦姝递过来的茶盏灌了一杯,咂咂嘴,认真地问道,“需要我把前面的补上吗?” “……”众人无言以对。 就看他接得那个流畅,没人怀疑他不能把温明背诵过的那部分再重复一遍。 如果说,之前温明做到的事让人觉得佩服,可马上被陆臻一反衬,却像是跳梁小丑一般可笑。 尤其,现在两人的状态天差地远,一个汗透重衣狼狈不堪,一个却如闲庭信步仿佛干的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北燕人彻底体会了一把之前东华和西秦人的心情——尼玛那是作弊了吧!绝对是作弊了! 冉秋心也一脸震惊,若非她确信父亲的手稿之前绝对没有外流,她都要怀疑那个青年作弊! “不用?那我赢了,谢谢。”陆臻说完,挥挥手,自己跳下台去了。 东华的一群年轻人“哗啦”一下围上来,像是迎接凯旋回来的英雄似的。 “咕咚!”却是温明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就是不知道是真晕还是恼羞成怒干脆撞晕逃避现实了。 “用脑过度,抬下去喂点糖水就好了。”秦绾凉凉地道。 “多谢王妃。”冉秋心道谢,吩咐人来将人抬走。 “抽签……是挺好玩的,冉小姐不妨也试试。”秦绾“噗哧”一笑,带着龚岚和秦姝扬长而去。 冉秋心脸上的表情不变,眼中却多了几分凝重。 秦绾下台,顺手就从人群中揪走了陆臻。 “姐,你找我?”陆臻立即会意。 “算是。”秦绾道。 龚岚和秦姝很自觉地落后几步。 “认识吗?”秦绾顺手将那根铁棒递了过去。 “什么玩意儿?武器?”陆臻茫然。 “爹爹说,在哪本书上看见过。还说,这不是什么好东西。”秦绾道。 “嗯?”陆臻怔了怔,脸色也正经起来,接过那棍子,翻来覆去地检查了一遍,又抬头看着天空,双眼放空。 秦绾知道他在搜索自己的记忆,便也不打扰他,只跟在他身后走。 许久,就在秦绾眼看着陆臻都快走进一条沟里去了,想着拉他一把是不是会影响他思考的时候,陆臻却忽然停下脚步,恍然大悟一般猛地拍了拍脑袋,叫道:“我就说在哪儿看见过呢!” “想起来了?”秦绾精神一振。 “姐,有匕首没有?”陆臻一伸手。 秦绾一愣,她的阴阳扇打开后边缘虽然锋利如刀,却不太适合当匕首用,想了想,她招招手叫过龚岚,借了他的短剑来用。 陆臻倒转剑柄,毫不犹豫地给自己胳膊上来了一下。 “你干嘛?”秦绾喝道。 “哎哎,就破点皮,明天就好了。”陆臻不在意地把短剑塞回给龚岚,又拿起铁棍。 伤口很浅,只是渗出一点血珠,还没到会流下来的地步。 于是陆臻干脆用铁棒在伤口处小心地摩擦滚动,让鲜血沾满棍子。 秦绾看着直皱眉。 江辙说,这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会儿她是确信无疑了。不管这棍子原来的作用是什么,可需要用到人血,肯定不是什么正派的东西。 “姐,你看。”陆臻举起了棍子。 阳光下,清晰可见,原本平滑的棍身在浸透了鲜血之后,竟然慢慢显示出花纹来,只是很快的,那些花纹就再次隐没了。 陆臻用衣袖擦了擦棍子,秦绾惊异地发现,衣袖上竟然干干净净,不见半点血迹,仿佛之前的鲜血全被那邪性的棍子吸了进去似的。 “血不够,把这东西浸在血盆里,会看见更多。”陆臻沉声道,“这个……是千年之前,南疆用于巫术的道具。” 第七十五章 条件 第一天的擂台结束得无惊无险,三国都没有什么有分量的高手上演武台,除了唐诗公然挑战喻明秋没有回应后,连揍了三个人气呼呼地下台去了。 凌云子和玄净没怎么样,不过几个年轻的青城观弟子却差点气炸了。 唐诗挑衅不成,连带着把整个青城观都损了一通,无奈,她想挑战的那个人,根本连面都没露一下,反倒让她被看了笑话。 倒是喻明秋,原本以为又要挨师兄一顿训诫,责怪他坠了青城观名声之类,布料玄净居然大加赞赏还一脸欣慰,仿佛自家孩子终于长大了的那种感慨。 用玄净的话翻译成正常人能听懂的语言就是说,修道之人理应心平气和与世无争,就算喻明秋是俗家弟子,习的也是正宗道家心法,何况他是摄政王妃的侍卫,身为官身,岂能再如唐诗一般争强斗胜。 入夜时,东华大营迎来了一身黑色斗篷加身的西秦七皇子夏泽宇和护卫童颜。 “七皇子这是对我东华待客之道恋恋不舍呢?”秦绾戏谑道。 “不敢,王妃刺客更应关心的是明后日的比武吧。”夏泽宇一拱手。 “请。”秦绾一笑,摆手让客。 帐中只有充当侍女的秦姝一人,上了茶就站在秦绾身后。 “怎么,太子殿下对本妃的提议有什么不同意见吗?”秦绾端着茶杯抿了一口。 夏泽宇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想起了太子哥哥收到信件时难看的脸色。 先不说这个安排最后能不能打赢南宫廉,就说最实际的问题,让东华打第三场,岂不是表示若是赢了,三件宝物都要归东华所有?再加上东华具有血脉钥匙,若是秦绾赢了,他们就再也没有合作的价值了。 当然,话是不能这么直接说出口的。 夏泽宇踌躇了一下,很诚恳地说道:“意见是没有,不过,王妃就没有想过,南宫廉不一定会在西秦人下台的那一刻上台,哪方打第一场,只有对半的可能性,是不是应该做两手准备?” 秦绾微微一怔,好吧,这个问题她还真没想过来着。 以南宫廉的为人,让他比武放水是绝不可能的,但让他在这点小事上行个方便却没问题。东华和西秦比起来,不用想他也是偏向东华的。 不过,这同样不是可以说出口的理由。 “那么,以殿下之见呢?”秦绾问道。 “我对武功一知半解,还是童先生来说吧。”夏泽宇转头道。 “很简单,我们需要沈醉疏打第二场。”童颜回答得很干脆。 “为什么?本妃以为,唐少陵更强。”秦绾只是很单纯的疑问。 “因为炎阳七转。”童颜显然也不想有什么误会招惹唐少陵那个疯子,耐心地解释道。 “单打独斗,炎阳七转有什么特殊之处吗?”秦绾好奇道。 “西秦这边,殿下请来了一位高手,想必王妃也听过她的名字——”童颜自信地一笑道,“雪姬。” “天女雪姬?那不是已经退隐江湖多年了吗?”秦绾惊讶道。 “她是为南宫廉而来的。”童颜神秘地笑了笑。 秦绾微微皱眉。 要说天女雪姬这个人,其实年纪也不大,如今顶多四十出头,在江湖上如昙花一现,没几年就退隐了,而这个名字会被她记住,第一因为她是二十多年前的江湖第一美人,第二么,她被称为天女雪姬,天生五阴绝脉,又是在雪山之巅修炼的极寒真气,死在她手里的人全身都被冰霜包裹,就算在七月烈日之下也大半天不化。 倒是没听说过她和南宫廉有什么仇怨,不过当年南宫廉也只是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原也没人关注他,而南宫廉成名时,天女雪姬已经退隐江湖了。 “雪姬的武功至阴至寒,炎阳七转却是至刚至阳,瞬间转换,就算南宫廉也很难接受。”童颜道。 “本妃记得,童先生的武功,也是阴柔的吧。”秦绾笑了起来。 “不错,所以由在下来打第一场。”童颜点头。 秦绾承认,这样的阴阳转换确实对车轮战的另一方很不利,然而…… “天女雪姬沉寂江湖二十余年,谁知道现在如何,童先生不觉得……这很难说服本妃放心将最关键的一战托付给一个不知深浅的人吗?”秦绾淡淡地道。 “王妃尽可放心,在下已经试过,雪姬如今的武功,比我只高不低。”童颜说着,顿了顿,又道,“王妃,就像是之前我们的盟约,东华得春山图和血胭脂,西秦拿碧玉妆和九连环,我们才有合作的基础,不是吗?” 秦绾闻言,放松地往椅背上一靠,陷入沉思。 夏泽宇似乎想说话,却被童颜一个眼神堵了回去。 “可以。”许久,秦绾终于点点头,缓缓地道,“不过,有一个交换条件。” “请说。”童颜凝重地道。 “若是胜了,就按照盟约你我各拿两件宝物,合作寻宝。”秦绾微微勾起了一个冷笑,沉声道,“可若是输了……本妃要西秦直接弃权认输。” “这对王妃并没有好处。”童颜怔了怔才道,“西秦并非没有不亚于我的高手,即便雪姬拜了,并不影响王妃按照之前的计划重来一次。” “因为本妃不信任西秦的能力。”秦绾回答得毫不客气。 “王妃确定这是交换条件?”童颜再问了一遍。 “不错。”秦绾点头。 “好,在下来此前,太子殿下已授予全权处置之权,这条件,西秦应了。”童颜干脆地道。 “合作愉快。”秦绾忽然变了脸,笑颜如花。 “多谢王妃。”夏泽宇勉强点了点头。 秦绾让秦姝悄悄把两人送下山去,又不禁一声嗤笑。 “天真。”大帐没有点燃烛火的一角,唐少陵抱着双臂靠在柜子上,一身黑衣仿佛和周围融为一体,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你也不看好?”秦绾道。 “只怕西秦这次偷鸡不成蚀把米。”唐少陵摇头,却又像是不想多谈似的,转而问道,“你要西秦退出,是想让谁上?慕容?” “若是我亲自上呢?”秦绾转过身来看着他。 “你?”唐少陵愣住。 “我能算计南宫廉一次,就能算计他第二次。”秦绾淡淡地道,“若论武功,如今营中能胜我的只有你、沈醉疏和明秋,慕容也许不分上下,阿宁还差一点儿。可是,要论算计人……我坑死过一个阴山老魔,不怕坑不死南宫廉。” “对于南宫廉那样的高手,不能提前布置的话,临阵用毒很难,何况他被你用醉清风算计过一次,会更加谨慎。”唐少陵反驳道。 “但是现在我万毒不侵,而且……”秦绾耸了耸肩,拎出一个荷包晃了晃,“孟寒给我的。” “蛊?”唐少陵警惕地盯着荷包。 “雪音蛊、迷心蛊、金蚕蛊……品种还挺多的。”秦绾轻松道,“孟寒说,三年前宇文雄暗算王爷的做法给了他不少启发,这几年他在南疆弄了不少药玉,制作了不少可以由他人触发使用的小东西,横竖我不怕蛊,给我用,怎么着也不会伤到自己。” 唐少陵摸了摸自己的小臂,打了个寒颤。 妹妹真心好凶残! 中原人原本就没几个见过蛊的,要是擂台上秦绾突然放出大量的蛊虫来,就算是南宫廉……只要想想就不寒而栗。 “只是不到紧要关头不想用。”秦绾又叹了口气道,“孟寒不在,这些蛊我能放不能收,用过之后就得全部烧掉以免伤及无辜,太浪费了。” “这个……我觉得你还是可以考虑一下的。”唐少陵干笑。 ------题外话------ 别问今天很少,出去买菜忘带钥匙被关家门外直到我妈接小公主放学才把我捡回家这么奇葩的事我才不想说……o(╥﹏╥)o 第七十六章 博弈 深夜。 除了巡营的小队和瞭望塔上的哨兵之外,整座东华大营都陷入了沉睡。 顾宁仔细地检查完每一处岗哨,正要回自己的营帐休息,迎面却见沈醉疏抱着一大团东西走过来,后面还跟着蝶衣。 “世叔……”顾宁才刚一开口,却见沈醉疏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随即,沈醉疏指了指他的营帐,当先走了进去。 顾宁一头雾水地跟了上去。 沈醉疏像是自己房间一样,把抱着的那一团被子摊开,将里面裹着的小人儿放在顾宁的床上,蝶衣上前整理了一下被子,把人仔细盖好。 “小郡主?”顾宁压低了声音一声惊呼。 这三更半夜的,沈醉疏居然把熟睡的小郡主裹在被子里带出来……这要不是沈醉疏和蝶衣,顾宁都能怀疑他们预谋绑架小郡主,应该立刻动手拿下了好么! “嘘,轻点声!”沈醉疏瞪了他一眼。 “世叔,你这是干嘛?”顾宁拽着沈醉疏的衣袖把他拉得离床更远了些,瞄了一眼正盖住李昭耳朵的蝶衣,声音更轻了,“小郡主怎么了?为什么?” “今晚借你的营帐用用。”沈醉疏道。 “那我睡哪儿?”顾宁茫然。话说回来,蝶衣和小郡主也罢了,沈醉疏和蝶衣孤男寡女的,大半夜呆在一起没问题吗? “你?不用睡了。”沈醉疏挥挥手。 “啊?”顾宁傻眼。 “好了,不跟你闹。”沈醉疏干咳了一声,低声道,“今晚营中可能不怎么太平,你警醒些,我和蝶衣保护昭儿,外人不会想到来你的营帐搜。” “会有刺客?”顾宁眼神一凝。 “也算吧。”沈醉疏含糊了一声,又道,“你坐一会儿,等下营中有事你再出去,就更不会有人怀疑我们在你帐中了。” “好。”顾宁狐疑地点点头。 刺客?谁派的?西秦还是北燕?可在三国盛会上行刺王妃和小郡主根本没有什么好处,只会彻底激怒王爷,更何况这会儿宇文忠和夏泽苍都在,一旦打起来,他们就能保证自己全身而退? 蝶衣坐在床前,轻柔地拍着李昭的背。 小姑娘抱着被子蹭了蹭,翻了个身,继续沉沉睡去。 顾宁不免有些坐立不安,回头看沈醉疏却见他不知从哪儿拿出一壶酒来,顺了自己桌上的茶杯,悠闲自在地自斟自饮起来。 许久,外头报更的梆子声响过。 “二更天了。”顾宁自语道。 “你营中一个小小的打更的士卒功夫也不错啊。”沈醉疏忽然说了一句。 顾宁一愣,随即脸色一变,抓起剑,大步走了出去。 到底还是经验不够啊,那士卒敲打梆子的力道沉稳,脚下却轻盈带有节奏,分明是个有内功底子的人,军中并非没有会内家功夫,只是有也不会是个打更的! 走出营帐,左右一看,一个穿着东华军制服的背影正往前走着,一边走一边打更报时,和平时几乎没有任何不同。然而,顾宁既然起了疑心,再仔细看那人的背影步伐,立即就察觉到了不同。一个高手,站立行走的习惯都已经成了本能,就算想装成一个普通人也很难彻底甩掉那些本能。 至少,顾宁见过能完全掩饰自己习武痕迹的人只有两个,王妃和荆蓝。 所以荆蓝才是最出色的易容大师,而王妃……似乎天生就会。 “等一下。”顾宁很平静地开口。 “顾将军。”那更夫身形顿了顿,转过身来,抱拳行礼。 顾宁摇摇头。 就这气势姿态,说你是将军都行,你若真是个小小的更夫,上司得眼瞎到什么程度? “你叫什么名字?直属哪位曲长?”顾宁随口问道。 “小人曲三,是王曲长手下。”更夫答道。 “教你一件事。”顾宁看了他一会儿才道。 “什么?”曲三被他看得有些发毛,不自在地问了一句。 “更夫、伙夫都隶属辎重营,只有营帐没有曲长。”顾宁淡淡地道。 曲三愣了一下,猛地反应过来,眼中凶光一闪,丢了打更的用具,从后腰抽出一把短刀就扑过来。他只想着顾宁身为主将,不可能认识军中所有的小队长,何况王这个姓如此普遍,难保军中姓王的曲长还不止一个两个的,然而,他却没想到,传说中君子端方的顾宁居然很会骗人,这句话从一开始就是陷阱。 顾宁在说出口的时候早已准备好对方反扑,脚下后退半步,右手拔剑格挡,左手抓起胸口挂着的铜哨含在口中用力吹响。 这哨子本是军队专用,声音响亮,尤其遇见顾宁这样的主将,灌注内力,夜幕之中尖锐的哨音带着特有的节奏,响遍整个大营,即便事先毫无准备,凭着一支铜哨,他就能指使整支军队。 一瞬间,安静的军营仿佛从沉睡中苏醒过来。 · 北燕京城。 不像是折剑岭的好天气,今晚阴云密布,空中飘着细密的雨丝,带着入秋的凉意。 虞清秋体弱,这个季节早已披上了厚绒斗篷,榻边的小火炉上,茶壶咕噜噜地冒着热气,透出北燕特有的奶茶香。 他的面前是一张棋盘,对面坐的是二皇子,康王宇文孝,正拈着一枚黑子苦思冥想。 虞清秋也不在意,喝了一口热烫的奶茶,将放在棋盘边上的书翻过了一页。 “本王认输了。”好一会儿,宇文孝直接将妻子扔回棋盒里。 “殿下心不静,自然输得更快。”虞清秋头也不抬地道。 “先生以为,折剑岭如今的形势如何?”宇文孝问道。 “三国盛会的胜负只占一半。”虞清秋用奶茶的杯子暖着手,平淡地道,“殿下莫要忘了,就算独得散件宝物,可若是缺了血胭脂也是无用。在这一点上,东华天然占了上风,但……也成了众矢之的。” “可惜晚了一步。”宇文孝叹息道,“若是早知道南楚的清河公主身负血胭脂,当年就该和亲,再不济,若是早知道几年,能为世子求娶秦绾也好。” “秦大小姐那样的女子,只怕娶回来并非好事。”虞清秋笑着摇头。 宇文孝楞了一下,再一思索,深以为然。 秦绾那样的女人,代夫上朝,领军出征,压得朝堂上下一干官员颜面无存,敢娶她也是需要勇气的,除了李暄那个勇士只怕未必还有第二个。 “不过,羲和郡主毕竟年幼。”虞清秋又道。 “先生之意,是从秦绾的女儿身上下手?”宇文孝沉吟道,“正好,秦绾居然将幼女带到了折剑岭,行刺秦绾或许不易,可行刺一个小女孩就简单多了,也未必需要活捉,最不济,只要刺伤她,取血即可。” 能抓到活人固然最好,不但能到手血胭脂,还能牵制李暄和秦绾,若是活捉太难,宫中也自有保持血液不会凝固的密药。 “殿下以为,秦大小姐带了幼女出行,会忽略她的安全?”虞清秋不禁笑了起来,提醒道,“殿下,郡主才三岁,远未到需要在意男女之防的年纪。” 宇文孝又是一呆,不过他也不傻,很快就明白了虞清秋的意思。 的确,秦绾毕竟是王妃,晚上能在她身边伺候的只能是侍女,她自己武功高强,可也不能不睡觉时刻防备刺杀——那样必然没有精力处置正事。可羲和郡主不一样,三岁的女娃娃,就算让侍卫抱着睡也不是什么大问题——秦绾放在女儿身边的侍卫,可是摄政王府里的第一高手,要伤沈醉疏贴身保护的人,绝不会比刺杀秦绾容易。 “所以,还是在秦绾身上下手?”宇文孝迟疑道。 “羲和郡主毕竟是秦大小姐唯一的女儿,所谓关心则乱。”虞清秋悠然道。 宇文孝毕竟不是真笨,话说到这份上,略一思索也反应过来:“先生的意思是,假装绑架小郡主,引起骚乱,也迫使秦绾加派人手保护,声东击西,最终的目的还是秦绾?” “呵呵。”虞清秋笑着放下空杯子,慢悠悠地拎起茶壶给自己再满上。 · “当~”顾宁荡开短刀,手腕都感到一阵酸麻,不由得暗自心惊。 眼前的这个“曲三”绝不是普通刺客!姓曲,年纪不大,用短刀—— “曲鹰?”顾宁脱口而出。 “曲三”楞了一下,随即一声冷笑,不过在此交手时却没掩饰自己的独门刀法了。 顾宁一挑眉,长剑一转,取了守势。 高手榜排名第八的无常刀曲鹰,他是刺客出身,刀法凄厉果决,讲究一击毙命,其实顾宁这种正是他最讨厌的对手。的确,一对一,顾宁打不过他是迟早的事,可顾家流水诀却是天下刀客最讨厌的武功。 剑法攻守平衡,而用刀者大都七分攻三分守,而像曲鹰那样的,九成都是攻势,换了别人,就算武功比顾宁更强一些,却也未必比他守得久——这可不是擂台比武,就在他被顾宁缠住的时候,大营中灯火辉煌,整支军队都动了起来。 “你以为,来的只是我一个人?”曲鹰低声道。 “别人自有别人负责,你以为,东华营中只有我一个人?”顾宁不动声色地还了回去。 再过了两招,曲鹰更加焦躁起来。 他很清楚自己在这里跟顾宁缠斗根本没有意义——这人用一支铜哨指挥全军,完全不需要离开。 “想走可没这么容易。”顾宁看出了他的心思,不紧不慢地道。 “走水啦~”远处传来一阵呼喊。 顾宁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果然,不远处火光冲天,似乎烧了起来,而那个方向……他极力控制自己不去看自己的营帐,眼皮子一阵乱跳。 果然是小郡主住的方向! 王妃和小郡主的帐篷其实是有一段距离的,因为王妃要处置很多事,也要随时接见很多人,营帐中人来人往,怕冲撞了女儿,也怕女儿打扰到办公。横竖王爷王妃公务繁忙,小郡主自幼跟着沈醉疏满京城逛,其实也不是那么粘着父母。 “不奉陪了。”曲鹰一刀将他迫退,转身就跑,还是和失火的地方相反的方向。 顾宁犹豫了一下,没有去追。这样的高手,若是一心想跑,要抓他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不值得。何况曲鹰虽然武功不弱,却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跑就跑了吧。 想了想,他决定按照沈醉疏的话,就当从来不知道小郡主在自己帐中,转身就往火光冲天出奔去。 · “先生笑什么?”宇文孝不解道。 “没什么。”虞清秋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却道,“北燕这奶茶比起中原的茶,口感醇厚,暖胃消食,确实不错。” “先生喜欢就好。”宇文孝只能附和。 这三年来,他对虞清秋待之以师礼,极尽尊重,这个文弱书生完全打破了他从前“书生无用”的看法,三年前他和三弟加起来才能勉强和皇太子抗衡,可三年来这个书生谈笑间步步为营,不知不觉之中,实力的天平已经在倾斜,他相信,现在就算只有他自己,也未必就比大哥弱了。 女人,终究不足大用。 “殿下以为,此计如何?”虞清秋还是把话题扯了回来。 “绝妙。”宇文孝没怎么犹豫便道。 虞清秋低头喝茶,哑然失笑。 “先生觉得不好吗?”宇文孝不解,“这难道不是先生的想法吗?” “不。”虞清秋舌尖一卷,舔掉唇上沾的白色奶渍,淡笑道,“这是冉秋心的想法。” “冉秋心?”宇文孝傻眼,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地道,“那先生是觉得,冉秋心此法不妥?” “没有不妥,只是站在秦大小姐的立场上,也很容易破解罢了。”虞清秋道。 “如何破解?”宇文孝追问道。 “很简单。”虞清秋放下杯子,伸手到棋盘上,把右上角被黑子围住的一小片白字一粒粒地拿了起来,扔回棋盒。 玉石的棋子在碰撞中发出悦耳的“叮咚”声,虞清秋却没再说下去。 “是了,把计策的中心——羲和郡主拿掉就可以了。”宇文孝怔了好一会儿,猛地一拍大腿。 “偌大的军营,数百营帐,哪儿藏不下一个小女孩呢。”虞清秋悠然道。 “先生高明。”宇文孝赞叹了一句,又怀疑道,“可秦绾真会如先生所料吗?” “为什么不?”虞清秋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换个帐篷那么容易的事,即便刺客不来也不会有损失,何乐而不为。” 宇文孝顿时哑然。 “何况……这个时候去刺杀秦大小姐,这时机选的真是不能更蠢了。”虞清秋又低声嘀咕了一句。 “时机,怎么了?”宇文孝不解。 无论如何,秦绾出巡,总比摄政王府行刺容易些吧? 不过这一次,虞清秋却没有回答他,只是眉宇间露出一丝无奈的笑。 秦绾身边只有侍女?说着话的人是忘记了三年前楚京里那些西秦刺客的下场了吧。 唐少陵不是唐演和欧阳鹭的亲生子,这件事除了唐家自己,其实还有一个人是一定知道的,那就是当年为欧阳鹭诊脉,确定她无法生育的大夫。以鸣剑山庄的行事,显然干不出杀人灭口的事,而不育这种事虽然不好宣之于口,但原本也不是什么严重到需要灭口的事。 那个大夫,就是医宗前宗主蔺长林。 尽管蔺长林有些方面不那么光明正大,但身为医者,起码的医德还是有的,自然也不会把这种隐私到处宣扬。虞清秋知道这件事也只是偶然,当时更没放在心上,一直到知道欧阳慧是江辙和欧阳燕的女儿,唐演的外甥女之后才惊觉,自己可能无意中知道了一个大秘密—— 如果唐少陵不是唐演和欧阳鹭亲生的,他为什么会和江辙父女如此接近? 除非……没有除非,只有这么一个理由。 唐少陵,是欧阳燕的儿子,是……欧阳慧的亲兄长。 第七十七章 反算计 “嗤——”着了火的帐篷彻底被撕碎。 “没人!”几个黑衣蒙面人面面相觑,眼神中都流露出茫然。 他们的任务,第一自然是绑架羲和郡主,但是难度太大,若是能刺伤她取血也可以。实在做不到,那就吸引东华的注意力,让秦绾派遣高手支援——可这没有一条包括了,如果连羲和郡主人都找不着怎么办? “怎么办?”有人问了一句。 怎么办?我还想知道怎么办! 可这大半夜的,除非事先知道会有刺客,人怎么会不在呢? “别让刺客跑了!”火光下,不止是普通的士兵,连暂住在营中的霍绍齐等人都被吸引了过来——就算他们不是官身,可有刺客在眼皮子底下行刺摄政王妃,当作看不见也太说不过去,何况刺客针对的居然是个三岁的孩子,这让自诩正义的少侠们都愤怒了。 “事已至此,干脆将错就错。”领头的说了一句。 横竖他们最后一个任务是吸引东华的高手,不管郡主在不在,至少引来的人还真不少,不是吗? 这边打成一片,另一边也没闲着,一道身影鬼魅般的靠近了秦绾的大帐。 也许确实是被羲和郡主营帐那边的骚动影响,这里不但守卫少了很多,连灯火都比平时更昏暗。 黑衣人已经感觉有点儿不对了,无论如何守卫也太松懈了,何况女儿出事了,秦绾居然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这个反应本来就不正常! 然而,都走到了这一步,就算明知不对,也要硬着头皮去探一探了。 他紧贴着营帐后面,匕首一划,割破牛皮的帐壁,无声无息地闪了进去。 帐内也没有灯,一片漆黑中,隐约可见床上有一团隆起,应该是睡着一个人的形状。 不是……这真能睡着? 黑衣人迟疑了一下,一咬牙,手一翻,遮住匕首的反光,径直扑了过去,人在半空中,一刀抹喉——被子不知厚薄,匕首刺心脏未必致命,不如割喉保险,放血也更多! 一刀下去,鲜血喷起,甚至溅了黑衣人一头一脸。 狂喜之下,他不禁愣住了。 这……未免太容易了吧?秦绾自己也是高手,就算睡梦中也不能让人得手得如此干净利落,可他敢保证,下手的那个感觉,床上肯定是个活人!如果是早有准备,秦绾不可能放个人给刺客杀才对。 “就这素质也来当刺客?”帐外忽然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刺客一击出手,不管中不中,都该立即飞身远遁——像你这样在尸体旁边发傻的呆子还真是闻所未闻。” “谁?”黑衣人猛地转身,匕首横在胸前。 帐门一掀,一身黑衣的唐少陵悠闲地走进来,手里居然还端着点燃的烛台,顿时将帐内照得纤毫毕现。 “是你?”黑衣人一怔,但好像也没多少意外。 “比起我,你不看看床上那个倒霉鬼死了没吗?”唐少陵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道,“这么背对着床,要是给你来一刀……啧啧。” 黑衣人皱了皱眉,虽然有些犹豫,但至少清楚唐少陵不会故意骗他转身然后偷袭,也许就是床上有想让他看的东西,于是还是慢慢地转头过去。 确实是个死人,死得不能再死了——一刀割喉,快很准,半个脑袋都耷拉在一边,这伤别说苏青崖了,神仙都难救。 然而,让他震惊的是,这个人…… “曲鹰!”黑衣人脱口叫了一声,心里一阵惊疑不定。 他和曲鹰见过一面交换信息,这才多久?怎么可能曲鹰那样的高手就被人毫无反抗地放在床上等他来杀? “哎,误杀自己人的感觉怎么样?”唐少陵一脸认真地问。 “你、你做的?”黑衣人道。 “是啊。”唐少陵理所当然道,“看你千里迢迢来杀人,若是没杀到白跑一趟好像有点亏,所以放一个给你杀,不用感谢我——对了,本公子记得曲鹰在黑道悬赏令上价格挺高,拿着他的人头到不少地下钱庄都能领赏。” “……”黑衣人无语,好半晌,终于叹了口气,摘下了脸上的面纱,疲惫地道:“少主。” “别叫少主,本公子被逐出山庄了。”唐少陵立即道。 “少主……”黑衣人一脸的纠结。 “石大哥,至少你告诉我,你——站哪边?”唐少陵淡淡地道。 “……”黑衣人哑口无言。 江湖上著名的赏金猎人石远帆,此人算是半江湖半官身,经常追捕一些被悬赏通缉的犯人送交衙门领赏金,另一边也从黑道的悬赏令上接活,刚好和杀手曲鹰是两个极端——或者说,曲鹰确实在石远帆的猎杀名单上,若不是曲鹰被她杀得莫名其妙,换个时间地点,他还是挺高兴的。 当然,石远帆是西秦人,而且……为世人所不知的是,和那些在鸣剑山庄求教的普通人不同,他是唐演的记名弟子,唐少陵从小也叫一声石大哥。 这样一个人,若说他是为北燕来的,谁信? 石远帆苦笑,他来之前不是没想过可能会撞见唐少陵,只是他想的是黑灯瞎火的,就算动起手来,多年不见,唐少陵未必能认出他——他是唐演的记名弟子没错,可学的却是家传的内功心法,唐演并非传授他唐家武功,而是帮他改进精炼家传绝学,也因此,他自己不说,旁人还真猜不到他出身鸣剑山庄。因为他的武功确实没有唐家的影子。 当然,和鸣剑山庄交好的西秦太子殿下还是在庄内见过石远帆几次的。 “夏泽苍的手伸得倒是够长的。”唐少陵并不意外。 毕竟,虽说是结盟,可若是能掌握血胭脂,自然就有了抛开东华的本钱。秦绾不就是因为血胭脂才能掐着西秦的命门坐地起价吗?这次若是能顺道栽在北燕头上就更加一举两得。 “少主对太子殿下究竟有何不满?”石远帆问道。 江湖传言,唐少陵迷恋东华摄政王妃,为美人一笑抛家弃国——石远帆是不信的。不说唐少陵是不是那样的人,就算是,唐演也能揍死他!毕竟,四年前还能说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现在觊觎人妻就是人品问题了。 “他是太子,为了他的大业要谁死就能让谁死,连认识都不需要,我对他敢有什么不满。”唐少陵冷冷地道。 石远帆心里不由得打了个突,这话说的……倒像是有什么生死大仇啊? 可夏泽苍为人谨慎,于公于私,按理他都不会去动唐少陵的人,这其中不是有误会,就是有隐情。可无论哪一种,如今都不是分说的好时机。 鸣剑山庄和石家都是西秦世家,石远帆实在不想有一天他和唐少陵真会落到敌对的场面。 沉默中,远处传来的打斗声似乎弱了下去。 “你要留下我吗?”石远帆问道。 “为什么不?”唐少陵却笑了起来,鱼肠剑滑落掌心,一边说道,“上次得大哥指点,还是八年前了,自然应该让打个看看我的进步,不是么?” 石远帆对上他的目光,心中顿时一沉。 那是不容忽视的杀意和嗜血……唐少陵是认真的,不止是要留下他,更是很认真地要杀了他! “等一下。”就在这时,帐门口传来冷淡的女声。 “绾绾?不是让你今晚换个地方睡吗?”唐少陵头也不回。 “只是今晚?”秦绾带着秦姝走进来,目光扫了一圈,脸色更是黑透了,“你扔个男人在我床上,还弄得一床血!唐少陵,你是不是欠修理!” “啊……”唐少陵呆了呆,才开始考虑。 好像……是有点不妥? “公子做事兴致一上来就没分寸。”秦姝也抱怨了一句。 “没事,大不了烧了都换新的。”唐少陵挥挥手让她退开,眼神紧紧盯着石远帆,战意高昂。 “等下,我有话要说。”秦绾抓住了他握剑的手。 “太危险,等我把他手脚打断你再说。”唐少陵一脸的理所当然。 “打断就晚了!”秦绾黑线。 “大不了叫苏青崖接起来。”唐少陵反驳。 “苏青崖会毒死你!”秦绾怒视。 “……”两人大眼瞪小眼中。 石远帆抽了抽嘴角,忽然为自己之前居然对江湖流言半信半疑觉得哭笑不得,这两人相处分明就是小孩子吵架,就算抱在一起都没有半分男女之情的那种! “你说吧。”结果还是唐少陵败退。 秦绾干咳了一声,再看看石远帆,神色就严肃起来:“石远帆?” “是。”石远帆戒备地看着她。 “江湖大侠一诺千金,一个条件,买你一条命,如何?”秦绾开门见山。 石远帆也被她的直接惊了一下,但还是说道:“人都惜命,自然不会求死,不过江湖道义重于生命,王妃若要在下反戈西秦就不必提起了。” “想必本妃让你回家休养,你也是不肯的。”秦绾笑道。 “王妃身边的顾将军难道不是如此?”石远帆反驳道,“在下是西秦人,自当为西秦效力,纵死不悔。” “喂,脸红不?”秦绾回头问道。 “本公子可不在乎什么西秦还是东华,有你在就够了。”唐少陵道。 听到这仿佛告白似的话,石远帆已经木然了,秦姝则是一脸不忍直视又无可奈何的笑。 就算是亲兄妹,王爷能忍住没弄死公子也是脾气好! “滚。”秦绾嫌弃地推开他靠近的脸,又道,“石大侠,本妃要你做的事很简单,虽然对西秦无益,却也无害——原本今夜本妃算计的就是北燕——帮本妃算计一把北燕,不违石大侠本心吧?” 石远帆苦笑,他人在这里,本来就是在算计北燕好吗?于是只能苦笑着点点头。 多坑一把北燕,对他来说确实没什么妨碍,由此交换一条生路,他没那么迂腐。 “很好。”秦绾点点头,指了指床上曲鹰的尸体道,“把血送回去,石大侠也算是为北燕立功了。至于西秦……好歹我们是同盟不是吗?说不说,送不送,本妃其实没什么所谓的。” 反正夏泽苍一日拿不到真正的血胭脂就一日不敢跟她翻脸。 “明白了。”石远帆几乎在听到的一瞬间就明白了她的算计。 用曲鹰的血代替秦绾的送回去给宇文忠,一来北燕从此不会再对羲和郡主下手,一劳永逸,二来……如果有朝一日北燕真的拿曲鹰的血去开宝藏大门……这后果简直惨不忍睹。 “既然如此,石大侠,请吧。”秦绾走开一步,让出了去路。 “多谢。”石远帆拱了拱手,谨慎地看着就差没在脸上写上“我不乐意”四个字的唐少陵,没去走门,重新靠近了他进来时划破的口子。 “不谢,合作愉快。”秦绾笑眯眯地挥了挥手。 石远帆倒退着行走,一直到贴在帐壁上,确认唐少陵是真的不出手,这才幽灵一般闪了出去。 “生气了?”秦绾笑道。 “我不会对你生气。”唐少陵摇了摇头,“不过,就这么放他走?” “他又没看到什么需要被灭口的事。”秦绾一耸肩,“何况,虽然没有得到血胭脂,可夏泽苍应该不反对一起坑北燕一把嘛。” “啊……就是不甘心。”唐少陵郁闷地指着床道,“你看,下手那么狠,一刀割喉,他想杀你啊。” “不……他应该没想杀我。”秦绾委婉地道。 石远帆下手虽狠,可曲鹰死得这么惨是因为被唐少陵封了全身大穴动弹不得,换成她这样的高手,这一刀受伤都难,别说割喉了,没见一击得手的石远帆自己都傻住了吗? “好吧,饶他一次,下次再砍。”唐少陵想了想才勉强点点头。 “说起来,我这里要怎么住人啊!”秦绾忽然变脸,一把扯住唐少陵的耳朵用力摇晃。 就算她是摄政王妃,可出行也不会带着两张床啊,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去哪儿买床! “呃……”唐少陵无奈,“我想办法。我想办法还不成么!” · “先生之意,冉秋心此次会无功而返?”宇文孝虚心地问道。 “若只是无功而返,说不定还是件好事。”虞清秋一声轻笑。 “怎么说?”宇文孝直接感到他说的“好事”,应该不是指宇文忠再立大功皇太子之位更加稳固之类的。 “无功而返,至少说明没有被反算计。”虞清秋道。 “反算计?秦绾?”宇文孝脸色一变。 虞清秋默然不语。 如果冉秋心真的伤到了秦绾或者李昭,以唐少陵的性格,北燕大营一定会天翻地覆,当然,这还不是最为难的事,毕竟南宫廉现在也不能坐视他杀了宇文忠或者冉秋心。 最怕的是,冉秋心成功了,但唐少陵却没有动静。 “先生?”宇文孝见他仿佛是陷入了思考的模样,忍不住叫了一声。 “无事。”虞清秋摇了摇头道,“折剑岭若是有消息来,殿下务必及时通知,夜深也是无妨。” “本王明白。”宇文孝点头,又有些遗憾道,“可惜了,大皇兄若是能在三国盛会中取胜,于本王却是大为不利。” “殿下谨守京城,未必无用。”虞清秋不在意地笑笑,又道,“对了,昨日接到朱姑娘的飞鸽传书,大约三日之内便能返京。” “太好了。”宇文孝松了口气,脸上也露出一丝喜色,“朱宗主不在,本王每次见到大皇兄手下之人都不得不特别谨慎。” “殿下安心,毒宗不可能直接对殿下出手,凡事都必须有规矩,率先坏了规矩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的。”虞清秋淡淡地道。 “先生说的是,本王受教。”宇文孝道。 虞清秋开始收拾棋盘,不紧不慢地将黑白子分别归位。 三年了,快了…… 第七十八章 报复 闹了一场,一切收拾妥当之后,天色已经蒙蒙亮了。 营帐中那一床的血已经收拾干净,只是新的被褥还没铺上,帐内还有散之不去的血腥味。 秦绾只走了一圈,黑着脸拽着唐少陵发尾把人揪了出来。 这地方是没法住了,换掉!全部换掉! “王妃!”顾宁大步走过来,禀告道,“刺客伏诛九人,跑了两个,其中一个是无常刀曲鹰。” “没跑,在这儿呢。”秦绾指了指被挪出来扔在地上还没处置的尸体。 顾宁瞄了一眼,不由得咋舌。割喉……脑袋都快掉下来了,一般高手很少会用这么惨烈的手段杀人,因为割喉一定会溅一地的血,不过,这一位……好像很有可能——参见谭永皓的死法。 “看什么?不是我!”唐少陵没好气道。 “是,不是你。”秦绾借口道,“你不过是把人点了穴道,送到刺客刀下而已。” “……”顾宁无语。 让人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割喉,简直比你自己一刀抹了他还冷酷! “跑了的那个,确定他回北燕大营了?”秦绾又问道。 “是。”顾宁点点头,“龚岚跟了他一阵,发现强行诛杀会惊动北燕,便先回来了。” “挺好。”秦绾一声冷笑。 “王妃,我们现在怎么办?”喻明秋拎着渊剑从另一个方向过来。 “检查过了?”秦绾问道。 “保证营中没有刺客混进来。”喻明秋举手道。 “那么……时间差不多了,该动手了。”秦绾看了看天色。 “动什么手?不是说不杀么。”唐少陵纳闷道。 “你是这么好脾气的人?”秦绾疑惑地看着他。 唐少陵想了想,欣然点头:“也对,要是你真受伤了,我没反应才不正常。” “要去北燕大营闹事?算我一个。”喻明秋懒懒地接口道,“被人欺负到头上来了,不还回去也说不过去了。” “不止是北燕。”秦绾道。 “你要……迁怒西秦?”唐少陵道。 “不算是迁怒吧。”秦绾一声嗤笑,“宇文忠就算不知道石远帆是唐庄主的弟子,至少也知道石家是西秦的世家,他敢用石远帆,未尝没有夏泽苍的手笔。” “你说今晚的事,是宇文忠和夏泽苍同谋?”唐少陵瞬间变了脸色。 “不然,那么多刺客是怎么混进来的?”秦绾道。 “是夏泽宇和童颜上来的时候打的掩护。”唐少陵立即反应过来,随即眼中杀气一闪,“很好,本公子就算现在不能砍了夏泽苍,先砍个七皇子也没问题!” “一会儿再去。”秦绾手里还揪着他的发尾,顺手一扯把人拉了回来。 “说起来,你明知道西秦有参与,居然还让石远帆去坑夏泽苍?”唐少陵生了一阵闷气,又问道。 “这不是两相敌对,而是三国博弈。”秦绾淡淡地道,“今天是盟友,明天是敌人,后天说不定又是盟友,谁知道呢。” “真复杂。”唐少陵憋了半天才吐出一口气。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秦绾松开他的头发,拍拍他的手臂。 “这个归我了。”唐少陵说着,提起地上曲鹰血淋淋的尸体。 “我也去。”喻明秋跟了上去。 好一会儿,顾宁才开口道:“他们俩,该不会是想把尸体扔进北燕大营吧?” “扔尸体?”秦绾一脸古怪地看着他,“你居然以为唐少陵是这么好脾气的人?” 就连喻明秋也不是啊…… 顾宁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再一次反省自己是不是太天真了? “你很好。”秦绾按了一下他的肩膀。 唐少陵和喻明秋可以无法无天,但顾宁不行,顾宁是将军,太过阴损狠毒不是长久的带兵之法。 · 北燕大营。 宇文忠和冉秋心同样也是一夜未眠,如今却对着桌上一把染血的匕首发愁。 医毒不分家,冉秋心身边有毒宗的高手,让鲜血不凝固实在是小事一桩。 “怎么,成功了,秋心好像还不高兴?”宇文忠奇道。 “或许因为对手是秦绾吧。”冉秋心的神色很平静,手也很稳,慢慢地把匕首上的血珠倾进两个琉璃小瓶里。 “你怀疑其中有诈?”宇文忠想了想问道。 “不知道。”冉秋心摇头。 “石远帆虽然是西秦人,但在这件事上,我们和西秦的目标是一致的。”宇文忠沉声道,“跟他一起回来的穆奕也说过,他们一路都没有停留,石远帆绝对没有机会偷藏起另一份血样。” “也许是小女想多了。”冉秋心顿了顿,拿起一个琉璃瓶,“殿下派人拿给石远帆,让他送去给夏泽苍吧。” “孤明白。”宇文忠会意地点点头,安排人去送血样顺便监视。 “小女怕的是,石远帆没有问题,但秦绾真会这么轻易让人得手吗?”冉秋心的话像是在问自己。 “秦绾也是人,为何不会出错?”宇文忠反问道,“孤觉得,秋心未免将秦绾看得太高了。” “当年,因为小看她而输掉的往事,殿下是忘了吗?”冉秋心道。 “那也不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吧?”宇文忠皱眉。 “并不是怕,而是更周全些。”冉秋心平静地答道。 “孤派人盯着东华大营的反应。”宇文忠说道。 “还需要戒严。”冉秋心提醒了一句。 “为什么?”宇文忠不解。 “若是秦绾真的受伤了……”冉秋心看着他,话只说了一半就住了口,剩下的由他自己去想象。 宇文忠怔了怔,随即脸色大变。 “轰~”就在他想开口喊人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来了。”冉秋心不但没赤井,脸上反而露出一丝喜色。 宇文忠也很快反应过来,然而,就算东华的报复说明了血样是真的,也不表示他能任由自己的大营被折腾个底朝天,他立即掀帘而出,大喝道:“发生了什么事!” 营门口的方向火光冲天,驱逐了黎明之前最后一缕黑暗,也能见到空地上血肉模糊,断臂残肢炸裂满地,至少也有几十具尸体,血腥味混合这焦土味熏人欲呕。 可是,如果仅仅是纵火,哪儿来的那种天崩地裂般的动静,还造成如今炼狱似的现场? “殿下。”灰头土脸的北燕军统领烈凖跑了过来。 “怎么弄的?”宇文忠冷声道。 “是唐门的雷震子。”烈凖抹了把汗道。 “……”宇文忠隔了一会儿才道,“西秦?” “不,是唐少陵。”烈凖苦笑道,“殿下,在唐少陵说出那句同姓不婚之前,鸣剑山庄和唐门交情可是不错的,英雄宴上,雷震子可没少做为寿礼被唐门送给唐默。” 言下之意,唐少陵虽然脱离鸣剑山庄,可谁知道他走前拿了什么东西。 “小女记得,雷震子的触发方式,第一火烧,第二强烈震动……”冉秋心跟了出来,娓娓地说道,“所以,雷震子触发缓慢,除了用作爆破,其实很难伤人。” 无论如何,就算往人堆里扔,炸死一个两个也罢了,这一大片……北燕军都是死人吗? “冉小姐,唐少陵站在营外,把曲鹰尸首分离的尸体扔了进来!”烈凖愤怒道,“人死不过头点地,何至于把人脑袋也砍下来?因此不但守门的士卒,还有几位殿下请来的江湖朋友也被惊动了,营门口才聚集了这么多人!” “那么,雷震子怎么炸的?”冉秋心问道。 若是有高手在,雷震子这种辨识度极高的东西扔过来,就更不可能不躲了啊。 “唐少陵把雷震子放在曲鹰的尸体身上!”烈凖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尸体上还泼了酒,他扔火折子,咱们以为他是想当众烧尸体泄愤,想着好歹要给人留个全尸,顾不得理会他,也来不及去找水,便想用衣服和沙土把火扑灭……” “……”宇文忠和冉秋心面面相觑。 很好,这么多人围着尸体灭火,雷震子遇火一炸—— 砰! 宇文忠一转头,正好看见一根旗杆下,曲鹰的脑袋怒目圆睁,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唐少陵人呢?”冉秋心问道。 “扔了火折子就走了。”烈凖苦笑。 若是他还在,也不会这么多人都心无旁骛地着急灭火了。 宇文忠揉了揉额头,叹了口气,又挥挥手:“行了,先收拾一下,死去的士卒厚葬,待回京后再行抚恤,无辜受难的几位英雄——通知他们的亲朋好友吧。” “是。”烈凖答应一声。 被炸死的士兵也罢了,可那两个倒霉的江湖高手可都是有亲人知交的,这个仇自然要算在唐少陵身上。 “秋心。”宇文忠沉默了一下,忽然开口。 “嗯。”冉秋心点点头,但心里忍不住还有一丝疑惑。 唐少陵果然来了,而且报复的手段极为惨烈,这无疑印证了秦绾被刺的真实性,可为什么,她心里始终有一抹疑惑挥之不去呢? · 另一边,唐少陵和喻明秋扔了尸体和火折子,就没去管身后的爆炸死了多少人,因为他们已经在去西秦大营的路上了。 “怎么弄?”喻明秋懒洋洋地问道,“就算你还有雷震子,也没第二具尸体来隐藏了,而且这里有不少唐门的人在。” “所以,刚才把石远帆也砍了不就好了!”唐少陵一捏拳头,振振有词。 “事实是你没砍了他,所以不要假设不可能的事。”喻明秋无力道。 “哦,那就随便砍一个吧。”唐少陵随口道。 然后喻明秋就见识了他“随便砍一个”究竟是什么砍法。 “轰隆~”瞭望塔上的西秦哨兵远远看见飞驰而来的两道身影,还来不及喝令让他们停下,情急之下拿起了弓箭便要放警告的响箭,谁知下一刻脚下一歪,整座瞭望塔轰然坍塌。 唐少陵平静地将鱼肠剑收回袖子里,没去管在废墟里挣扎的哨兵,一脚踹开了营门。 毕竟不是战时,大营还不至于直接万箭齐发,不过这样的声势,显然惊动了所有人,很快的,一个将军就带领士兵在门口摆出了迎战的姿势,然而,在看清闯营的只有两个人后,又愣住了。 “唐公子?”西秦将领迟疑道。 夏泽苍身边的人,就没有不认识唐少陵的,就算以前有,经过唐少陵夺泣雪剑的一战后,也该认识了。 “叫夏泽宇出来。”唐少陵背着双手,悠然开口。 西芹将领一愣,唐少陵天不亮打上门来,找的还不是太子殿下或是镇南王世子,居然是七皇子?七皇子又得罪过他?不……就算想得罪,七皇子也没那个能耐和机会得罪吧? “不去?那本公子自己进去找。”唐少陵说着,举步就往里走。 “这……公子稍等,待末将去通报一声。”西秦将领赶紧拦住,心里也为难。 要是别人,擅闯大营就是死罪,可这一位,太子殿下一直态度模糊,他们这些做下属的也为难,生恐猜错了上意。 “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唐少陵停下脚步,扫了他一眼。 “什么?”西秦将领被他看得仿佛皮肤都刺痛起来,下意识地问道。 “本公子可不是来做客的,是——”唐少陵话说到一半,突然翻脸,一掌印在他胸前,直接把人拍飞出去,才吐出最后三个字,“找茬的!” “喂!你把人打跑干嘛!还有事要问。”喻明秋抗议,手一扬,那根标志性的暗红长绳飞了出去,卷住那将领的脖子,把人拉了回来。 “呯!”穿着铠甲超过三百斤的身体重重地砸在地上,扬起一片灰尘。 “夏泽宇在哪里。”喻明秋问道。 “咳咳咳……”一阵咳嗽。 “我没把人打死,你先要把他勒死了。”唐少陵无语道。 “哦,忘了。”喻明秋一低头,好像这才看见那将领已经被脖子上的绳套勒得双眼翻白了,赶紧松了松手。 “咳咳咳咳咳咳……”那将领双手捂着脖子,连血沫都咳出来了。 唐少陵那一掌本来就将他打出了不轻的内伤,那还是手下留情了的,而喻明秋这一拽又直接伤及了气管和肺脉,两相叠加,不咳血才怪。 “喂,喂喂?”喻明秋蹲下身喊了两声。 “你下手太重了。”唐少陵指责,“小心回头你那个古板师兄又要训你。” “你不是那么多嘴告状吧?大不了换个人问,喏,来了。”喻明秋无所谓地伸手一指。 “住手!”夏泽苍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气急败坏。 正在吵架的两人一起回头,异口同声:“闭嘴!” “……”夏泽苍无言以对。 “问吧。”还是喻明秋一努嘴。 “叫夏泽宇出来。”唐少陵不耐烦道。 “你找七弟?”夏泽苍微微皱了皱眉,他刚刚才见过石远帆,对于唐少陵上门找茬倒不是很意外——既然失败了,反正也不能撕破脸,退而求其次,坑一把北燕也聊胜于无,而做戏总是要做全套的。 但是,唐少陵找夏泽宇干嘛?他不由得又想起了之前石远帆转述的话,心里嘀咕起来。 难道……他真的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杀了什么唐少陵在乎的人? “私人恩怨!”唐少陵干脆道。 很快的,被惊起的童颜、唐诗等人都赶了过来,警惕地盯着他们。 “唐少陵,喻明秋,你们别太过分,这里是西秦大营!”童颜冷声道。 “很过分吗?”唐少陵回头问道。 “好像……有点吧?”喻明秋挠了挠下巴,抬头看天。 “若是七弟有得罪之处,孤这个做兄长的愿意代为赔罪。”夏泽苍上前一步,谨慎地道。 “那你去谢罪吧。”唐少陵答得飞快,顺手一块拳头大小的黑色物体砸了过来。 “雷震子!快闪开!”唐诗尖叫。 “轰隆~”因为雷震子的触发问题,众人得了唐诗提醒,连普通的士卒都跑得远远的。 猛烈的爆炸之后,被童颜护着趴在地上的夏泽苍咳嗽着挥开烟尘爬起来,可眼前哪还有唐少陵和喻明秋的身影?再一回头,不禁脸色铁青。 雷震子确实没伤到人,可……却把大营中竖立的那杆代表太子驾临的龙旗给炸塌了! 第七十九章 杀! 这一夜,整个折剑岭就没有能睡着的人。 哦,有一个——小郡主李昭在顾将军的床上睡得香甜,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第二天的擂台气氛沉闷了不少,火药味也淡了,毕竟都折腾了一晚上,别提那些文弱书生了,就连习武之人也不是个个都有那么好的精力的,毕竟这可不是单纯睡不着,又是刺客又是爆炸的,还以为是到了两国交兵的战场呢。 秦绾这边,白景城夫妇和西门远山都上去试了试,不过最后也就是霍绍齐连赢三场。 这种比武,三分武功,三分运气,还有四分是博弈。毕竟你赢了一场后,其他两国若是不乐意你继续赢,完全可以派个能克制你的人上来,所以赢一场赢两场都不难,连胜三场就难了。 何况,这个连胜三场的意思是,必须打足三场,对面弃权的不计算! 秦绾派人去了解了一下文擂的状况,江辙压阵,萧无痕守擂,陆臻补缺救急,然后让那些青年才俊尽可能地参与锻炼,在输赢中磨练自己。 至少,东华的形势很稳。 “曦。”秦绾正在大营门口居高临下看着擂台,身后传来叫声。 “有事?”秦绾一回头,只见沈醉疏和慕容流雪并肩走过来。 “看到昭儿了吗?”沈醉疏问道。 “唐少陵带着……不。”秦绾拍了一下额头,无奈道,“是昭儿把唐少陵带走了。” 沈醉疏和慕容流雪对望了一眼,没有说话。 “怎么,小丫头离开你几天,吃醋了?”秦绾笑道。 “不是。”沈醉疏犹豫了一下,似乎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的纠结。 秦绾略微想了想,就明白了他的未尽之语,悠然笑了笑道:“这么说吧,如果我想干一件好事需要人帮忙,第一个会找王爷,第二个就会找沈大哥你。如果我想干一件坏事需要人帮忙呢,第一个找蝶衣,第二个找唐少陵。” “你所谓的‘坏事’的标准是?”沈醉疏问道。 “大概……无故灭人全家、屠杀一城百姓,之类……的吧?”秦绾思考了一会儿才道。 “……”沈醉疏哑口无言,半晌才心塞道,“你这标准真够高的。” “因为你是有底线的,而他没有,只要我想。”秦绾微笑。 “以前从来没想过唐少陵是这个样子的。”慕容流雪轻声道。 他若不是生在鸣剑山庄,恐怕会成为魔头的吧! “信他,如信我一样。”秦绾沉声道,“他是世上唯三,无论我做了什么,是对是错,是生路还是思路,永远不会背叛我的人。” “最后一个是……”慕容流雪想了想道,“江相?” 秦绾看了他一眼,微微点点头。 “好吧,我不问了。”沈醉疏苦笑。 他从来不担心秦绾,只是李昭毕竟年幼,不过人家亲娘都放心,他着什么急呢。 “说起来,我觉得明天就能分出胜负的样子。”慕容流雪道。 “嗯。”秦绾点头表示同意。 不像文试一场能比很久,比武,大部分时间都是干净利落的,极少有两个刚好旗鼓相当的对手能拼到双双内力耗尽,两天下来,估计也就剩下那些最顶尖的高手了,可反而这些人之间动起手来,基本上都是一场淘汰,极难连胜。 “你觉得,今晚还会出幺蛾子吗?”沈醉疏问道。 “夏泽苍知道明天的重要性,不会这个时候扯后腿。”秦绾说着,顿了顿才道,“我相信南宫廉,但不相信宇文忠的人品。” 沈醉疏挑了挑眉,“哦”了一声。 意思就是,西秦肯定不会来,北燕多半还会来,是吧! “那我们怎么办?”慕容流雪问道。 “比起防守,我果然还是喜欢主动出击啊。”秦绾喃喃自语着,又叹了口气,摇头道,“还是算了,南宫廉是君子。” “南宫廉……”沈醉疏一脸牙疼的表情,“南宫廉居然是北燕皇子,实在让人想不到。” “我看他也不想当这个皇子,不管宇文忠握着他的什么软肋,横竖也就用一次。”秦绾冷哼。 “就这一次也够麻烦的了。”慕容流雪道。 “嗯?”沈醉疏忽然神色一动,“好像下面有争执。” “那家伙……”秦绾一愣,起身就走,一边低咒,“放出去就惹祸!” 沈醉疏和慕容流雪互相看看,哭笑不得地追了上去。 王妃您真是不用猜就知道是谁在惹事? 擂台上已经停下来了,原因是多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连擂台的地板都被砸得陷下去了一块,台上的人当然没法再打下去了。 “怎么回事?”秦绾寒着脸道。 “孤还想问怎么回事!”宇文忠带着冉秋心怒气冲冲地走过来,“唐少陵!你无缘无故开杀戒,真是欺我北燕无人?” 秦绾扫了一眼尸体,很好,脸还是完整的,能认得出是谁,不过她也只记得是北燕人,叫什么原谅她堂堂王妃日理万机实在记不住一个小人物的名字。 “谁说无缘无故了?”唐少陵嗤笑道,“何况,你北燕本就无人,还用本公子来欺?” “噗哧……” 听到这句话,除了北燕人,个个都忍不住偷笑,这嘴也未免太毒了! “那请问唐公子为何要杀了穆奕?”宇文忠冷声道。 “他朝着小郡主扑过来,于是本公子把他当刺客就地格杀了,有问题?”唐少陵指指趴在自己背上露出个脑袋来的李昭,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回答。 “你没见他是被唐雨打下擂台的吗?”北燕的一个将军愤怒地斥道。 “你是想说,西秦刺杀小郡主,那个大块头——是凶器?”唐少陵斜眼看他。 “噗……” 又是一片闷笑声。 宇文忠的脸已经黑透了,还是深厚的冉秋心拉了他一把,自己上前,微笑道:“唐公子,被打下擂台而已,何以就会被公子当成刺客,还下了死手呢?” “昨夜来了那么多刺客,本公子条件反射啊。”唐少陵理所当然道。 “……”冉秋心也被噎住了。不过,她一万个肯定,这人绝对是故意的!因为穆奕和石远帆就是昨晚唯二活着回来的人。 “有时候动手比动脑快,要是杀错了还真是抱歉了。”唐少陵说着道歉的话,但脸上明显写着“我就是故意的你拿我怎么样有本事你咬我啊咬我啊”,简直不能更欠揍。 冉秋心一直觉得自己的涵养和忍耐比三年前不可同日而语,但每每这个男人总能轻易激起她的怒火——这世上怎么能有人这般欠揍的! “昭儿。”秦绾叫了一声。 “娘亲~”李昭欢乐地招手,“舅舅打坏人好厉害!” 秦绾扶额,得,这丫头完全没被那惨不忍睹的尸体给吓到,还挺兴奋的。 而周围的人听者更有心。 摄政王的女儿叫唐少陵舅舅——好吧,一个是江辙的外甥,一个是江辙的义女,这么叫也没错,可总觉得亲密得过分了。 “姑娘家别老是打打杀杀的。”秦绾瞪了女儿一眼,又怒视唐少陵,“你再带她去杀人,我真揍你啊!” “是我要带着她的吗?”唐少陵将牛皮糖似的小姑娘从身上撕下来,拎着后腰带在空中晃了晃,一脸嫌弃地丢进沈醉疏怀里,“再说,什么叫‘再’,我以前也没带她去杀过人好吗?” 秦绾摇摇头,示意沈醉疏把女儿先带走。 之前她倒是疏忽了一点,李昭不是她,三岁的女孩儿对善恶好坏还没有概念,而唐少陵那种喜怒随心,万事由己的作风偏偏最容易引起小孩子的崇拜,她可不希望李昭将来养成唐少陵那样的性子。 并不是她觉得哥哥不好,而是…… 被唐少陵守护的人会很幸福,而他自己,一辈子活得太辛苦。 “王妃,不管怎么样,杀人……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吧?”宇文忠道。 “那以殿下之见要如何?”秦绾很好奇地问道。 不算了又如何?杀都已经杀了,宇文忠总不至于天真地说出让唐少陵偿命的话来? “……”宇文忠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正如秦绾所料,不算了,能怎么办? 要是杀人的是个普通江湖侠客,他就算为了北燕的颜面也是真想让人偿命,可让唐少陵偿命?别闹了,他敢肯定自己若是真的说出口,不止是秦绾要翻脸,连夏泽苍都不会答应。 “要不然……赔偿?”秦绾抬头看天,“姝儿,回头取一千两银子交给那位……穆侠士的亲属。” “是。”秦姝忍着笑答道。 宇文忠一张嘴,还没来得及开口,秦绾又抢着道:“一千两那已经是正四品将军阵亡的抚恤标准了,用在一介草民身上,不辱没他了。” 众人无言,于是王妃你把无辜被杀的穆奕直接定性成为国捐躯了吗? “不必!穆奕是北燕人,还不劳王妃!”宇文忠咬牙切齿地丢下一句话,甩袖子走人。 “那就劳烦殿下了。”秦绾愉快地挥挥手。 众人更无语……好么,这回真的变成为国捐躯了,太子殿下金口玉言啊。 冉秋心深深地看了秦绾一眼,跟着宇文忠身后离去。 “这个……不算是麻烦吧?”唐少陵干笑了一声。 秦绾无力地看了他一眼,不想评价什么了。 如果唐少陵不是故意的,她就把台上那具尸体吃下去!这人分明就是不满昨晚放跑了两个,一时不能杀石远帆,就先杀了穆奕出气——要不然那么多从擂台上被打下来的人,他为什么就只朝着穆奕动手? 几个士兵上台匆匆抬走了尸体,勉强填补了一下地板上的洞,具体的就只能等今晚再来修了。 依旧站在台上的唐雨忽的一指台下,大声道:“唐公子,唐雨请公子赐教!” “哎呀,因爱生恨了?”秦绾一挑眉。 “没兴趣。”唐少陵一撇头。 这是擂台赛,可不兴指名挑战的。他不想上台,唐雨也没办法。至于怯战的名声……唐公子会在乎吗? 连夏泽苍都在皱眉头,他虽然对唐少陵有忌惮之心,可如今的大敌却是北燕和南宫廉,就算他对天女雪姬有信心,但也要考虑万一的后路,让秦绾赢,总比让宇文忠赢有利。所以,他是绝不希望唐雨耗损东华的高手的。 就算唐雨绝不可能是唐少陵的对手,但一上台就必须至少打三场,即便能赢,消耗也太大了。 “你不敢?”唐雨声色俱厉,但细看之下,眼眶却红了。 秦绾摇头。 其实唐雨还算是个不错的姑娘,只可惜眼光不行,怎么就看上唐少陵了。就算这是她亲哥,秦绾都不看好他能给一个女子幸福。 “怎么,只敢在台下杀人,却不敢上擂台吗?”北燕那边有人喝道。 “那谁?”唐少陵问道。 “你都不认识,问我?”秦绾无辜。 “他叫穆罗,是穆奕的堂兄。”慕容流雪低声说了一句,又补充道,“论武功,他比穆奕高得多,只是他已经过了四十的年龄限,所以没被排入高手榜。” “哦。”唐少陵点点头,身形微微一晃,人已经上了擂台。 “你……”唐雨原本已经做好准备他不会上来了,见状不禁一怔。 “你什么你,要打快打!”唐少陵不耐烦道。 唐雨一咬牙,飘然后退拉开距离,双手一扬,各种暗器从她全身飞了出来。 当然,经过唐诗和喻明秋一战后,唐门中人都换了不会被磁铁吸引的铜质暗器。 “散花天女……可惜你只有雏形,比起唐诗还差得远。”唐少陵评价道。 说话间,也没见他动一动脚步,就这般站着,气定神闲。 然而,暗器接近他身边,就见纯黑的衣袍无风自动,“叮叮叮叮”一阵响,暗器纷纷落地,在他身边铺成一道弧线,线的另一边,一枚暗器都落不进来。 “唐雨找错人了。”慕容流雪叹息。 对于一个暗器高手来说,像喻明秋那样用磁石克制只是小道,最怕的就是内家高手,比如南宫廉那样,身上真气流转,离手的暗器根本破不开他的防御。而如今的唐少陵显然也能做到这一点。 “滚!”唐少陵抬头,只是慢吞吞地一掌。 唐雨想挡,无奈她为了拉开距离,原本已经退到了擂台边缘,前面传来的沉重压力封闭了前、左、右三个方向,她有种感觉,如果不后退,自己会在压力之下被挤成肉酱! 台下一片哗然。 虽然没人觉得唐雨能打赢唐少陵,但仅仅一招……一招落败,这也实在太快了点! 唐少陵一掌把唐雨打下台,倒是出人意料地没伤到人,直接转身,勾了勾手指。 “……”台下的穆罗脸黑如锅底。 “怎么,只敢在台下叫嚣,却不敢上擂台吗?”唐少陵笑得一脸嘲讽。 这话几乎就是刚才穆罗说过的,改了两个字又原封不动地送了回去。 是个有血性的人也受不了这样的挑衅,何况原本是自己挑衅了别人又被挑衅回来,不接战的话以后哪还能抬得起头来? 穆罗一声冷哼,直接上了擂台。 “去死。”唐少陵仿佛宣告似的吐出两个字,脚步一滑,鱼肠剑出鞘。 “你!”穆罗骇然,没想带他连场面话都不说一句,简直和偷袭无异。 “上了擂台就是开打,你还需要裁判喊开始吗?又不是过家家。”唐少陵一句讽刺的功夫,鱼肠剑已经分裂成无数耀眼的剑花。 穆罗本就武功不如,还失了先机,顿时被逼得不住后退,强烈的剑风压得他连话都说不出来。 “嗤——”血花飞溅。 穆罗勉强招架,连溅到眼睛里的血都无暇去擦拭。 五年前他曾见过一次唐少陵出手,自认虽然不如,但也不会差太多,至少不会输得很难看,可如今的这个唐少陵,真的和他五年前见到的是同一个人吗? “住手!”北燕将军大喊。 唐少陵唇边挂着温柔的笑,与穆罗错身而过,鱼肠剑的光芒一闪而过。 割喉!干脆利落。 穆罗双目圆瞪,后头咔咔有声,好半天,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唐少陵!”北燕那边群情激奋。 “怎么,擂台上有规矩不能杀人吗?”唐少陵拍了拍不染一丝尘埃的衣袖,问得很无辜。 众人哑然,这当然没有明说不能杀人,毕竟人有失手,若是怕不小心伤人性命,很多功夫就不敢用出来了。但话虽如此,来此的高手彼此之间也没什么深仇大恨的,偶尔失手的事虽有过几次,可故意杀人的,还真没有! 毕竟无冤无仇的,无非为了点名利,就算为国效忠也没要求必须杀死对手,谁也不会喜欢莫名其妙多几个生死仇人的。 “那就是可以杀。”唐少陵理解地点点头,朝着西秦的方向道,“下一个,上来领死!” “……”无人应答。 自问武功不及的,谁也不敢上台去试一试唐少陵是不是真的见人就杀。对,他刚才是没杀了唐雨,可谁知道他杀了穆罗之后会不会杀红了眼六亲不认了?不是说唐公子在走火入魔中吗?天下第一的南宫廉亲自鉴定的! 夏泽苍微一沉思,迅速吩咐了一句。 下一刻,一个西秦侍卫跳上擂台,不等唐少陵开口或是动手,急急忙忙大喊一声:“我认输!” 下面的人都是一呆,随后就见那侍卫喊完了认输,像是后面有鬼在追似的,立刻跳下台去了。 唐少陵古怪地看了夏泽苍一眼,目光又落到北燕那边。 北燕人面面相觑之余,又勃然大怒:好啊,认输的不计算场次,你这是非要再杀一个北燕人是吧?西秦的也够无耻! 然而,知道归知道,南宫廉又没来,谁敢真的上台去“领死”? 北燕将军眼珠子一转,先叫人赶紧回营去禀告太子,请南宫廉来救场,一面同样叫了一个侍卫过来。 那侍卫也光棍,不就是认输么?西秦不怕丢脸,大家半斤八两,谁也不用笑谁,且看最后如何收场,毕竟西秦是真的没人,而北燕只需要耗到南宫廉到场就行了。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跳上了擂台:“我……” 只有一个字,没下文了。 那侍卫眼睁睁看着自己脖子里喷出的鲜血,好半晌才感觉到疼痛,却已经永远喊不出来“认输”两个字了。 唐少陵潇洒地转身,将鱼肠剑收回衣袖。 北燕将军脸色铁青——他忘记了,如果不是高手,普通人在唐少陵面前,根本连“我认输”三个字都没机会出口。 无形中,北燕人分开两边,一道人影缓缓走来。 唐少陵若有所觉,回头笑了笑,却招了招手:“三场已毕,请恕本公子不奉陪了。” 说完,他纵身跳下擂台,扬长而去。 隔着一座擂台,南宫廉一声笑叹,脸上的神色不像恼火,反而带着一丝纵容的无奈。 ------题外话------ 我在想一个让王爷比唐公子更帅的出场方式…… 第八十章 夜宴 唐少陵下台,北燕和西秦却久久无人上台。 正好太阳也快下山了,干脆就默认了今天的比武结束,何况擂台上的那个大洞也需要修补。 比起北燕的憋屈,西秦的无奈,东华的一群少年侠客倒是非常觉得扬眉吐气——虽然唐少陵是西秦人,可他是代表东华出战的,也是王妃比夏泽苍更吸引人才是不是? 回到大营,秦绾想了想,干脆下令,既然大家都这么高兴,那就开个篝火晚会吧! 在一片目瞪口呆中,只有李昭拍手叫好。 “王妃,这……不合适吧?”顾宁委婉地道。 这还没结束呢,就先庆功,万一明天发挥失常怎么办。 “你们几个,去睡觉。”秦绾一转身,手指一个个点过去。 被她点到的几个,唐少陵、沈醉疏、喻明秋、慕容流雪、顾宁。 “王妃是防着北燕的刺客骚扰,所以干脆让大营彻夜灯火通明?”喻明秋想了想道。 “不错的办法吧?”秦绾笑眯眯地道,“都是精兵,一晚上不睡觉不会有问题的。后营那里我会留出一块地方不让人吵闹的。” “那我和慕容又是为了什么?”顾宁不解道。 “你该不会以为打赢了南宫廉就算结束了吧?”秦绾无语道,“南宫廉很强,可他也就是一个人,和你们一样,不能左右最后的胜负。我怕宇文忠除了南宫廉还藏了一张底牌,明天你们俩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出手,防着打败南宫廉之后可能出现的变故。” “明白了。”慕容流雪微笑着点点头。 “那么,去准备篝火晚会吧!”秦绾拍了拍手。 确定王妃是认真的,众人顿时一哄而散。 尤其白景城等已经败下阵来的人,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干脆趁着天色还没彻底黑下来,三三两两组队进山打猎去了。 士卒在顾宁的指挥下,把刚进大营之后的一块原本用来士兵列阵的空地收拾收拾,架起了一堆足有两人高的巨大篝火,一烧起来怕是北燕和西秦那边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酒肯定是不能喝的,但有各色烧烤,秦绾手一挥,指使着京城带来的厨子尽管做了美食呈上来,士兵们轮班站岗,其他人……军民同乐! 宇文忠确实派了刺客。 虽说冉秋心不赞同,但宇文忠却咽不下这口气。他没想着要杀了谁,也没再对血胭脂有所觊觎,只不过就想闹一闹东华大营,让他们晚上休息不好,影响明天的比武罢了。 然而,派出的人来到山下,不由得傻了眼。 东华大营灯火通明,里面一片欢歌笑语,烤肉的香气一直飘下来,这……根本就没人睡觉啊! 如果这会儿有一支军队偷营,东华军或许会吃个闷亏,可问题是北燕怎么也不能派军队去攻打东华大营的,而几个刺客——别闹了,且不说那堆巨大的篝火,瞭望塔和四周栅栏都灯火通明,站岗的士卒人手一个火把,大营周围一里外都看得清清楚楚,他们几个一身夜行衣的人只要冒出头来,简直就是找打! 几人面面相觑了一阵,只得灰溜溜地返回北燕大营,至于宇文忠听闻后又砸了多少东西生了多少闷气,秦绾就不关心了。 秦绾点过名的人都被她赶回去早早休息了,不过她自己却毫无睡意。 秦姝和蝶衣带着李昭玩累了也去睡了,现在她身边难得一个人都没有,静静地坐在营帐前的台阶上发呆。 眼前歌舞升平,欢声笑语,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美好。 一个人影慢悠悠地走过来,学着她的样子,撩起衣袍,坐在她身边。 “爹爹怎么还不睡?”秦绾转头道。 “就算我是文人,也没体弱道一夜都熬不起。”江辙一声哂笑。 两人就这么肩并肩坐着,看着那些士卒将校和江湖侠士打成一片,连青城观的几位道长都很给面子地露脸了。 “回去之后,你又能收下不少人才。”江辙一声轻笑。 “前些年我就知道了,江湖从来不缺热血男儿。”秦绾眯起了眼睛,笑得像只狐狸。 “等这次回京,爹爹就准备致仕了。”江辙忽然道。 “嗯。”秦绾并没有太意外,爹爹原本就已经打算退出官场了,是李暄挽留了他三年。 爹爹半生都为复仇所累,好不容易一身轻松,她完全没理由阻止他去过自己想要的平淡生活。 “放心,下一任丞相会是楚迦南。”江辙接着道,“他在楚地的三年治理早已证明了他的能力,摄政王已经准备将他以户部尚书之名调回京城,之后着手相位交接。” 秦绾点头,户部尚书就是个幌子,随时可以退位让贤,不过楚迦南在这个位置上显然是做不久的。 “龚岚资质不错,可惜性子还定不下来。”江辙看出了她的心思。 秦绾不禁一声讪笑。 要说她的属下,别人都好说,唯有龚岚还真是她从大街上捡来的差不多,只不过原本以为可以将就用用,却没想到捡到的是一块稀世的璞玉。 “你就没什么想问的吗?”江辙叹了口气。 秦绾撅起了嘴,哀怨地看了他一眼,仿佛在问:我问,您就答吗? “看情况。”江辙挑眉。 “爹爹是不是知道我的外祖父是谁?或者说……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只是不知道娘亲是那个人的女儿。”秦绾想了想问道。 “是。”江辙坦然地点点头,顿了顿,却道,“你其实是想知道,空远给你的那本书,究竟写了什么吧。” “有一点。”秦绾对他讨好地笑。 “是史书。”江辙伸手进怀里,取出那本书递给了她,又是一声叹息,“若是早知道你会见到他,何必阻止你看。” “他?”秦绾一愣,迟疑道,“慧明大师?” “我以为他五十年前早死了。”江辙冷哼。 “爹爹知道慧明大师?”既然提起了,秦绾也顺势就问了下去,“慧明大师的旧伤我可以治,爹爹觉得,我应不应该救他?” “你能治?”江辙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脸色有些说不清的古怪,隔了一会儿才道,“治。当然要治。” “那就好。”秦绾舒了口气。其实她对慧明大师的感觉挺好的,总有冲动不想让他死在那个冰洞里,若是江辙说出那老和尚从前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什么的……她会很纠结。 低头,慢慢地翻开扉页,那几个熟悉的字迹再度映入眼帘:吾女燕儿。 字不多,只是说明了书中记载的是欧阳家的家族史,虽然他并不希望女儿依旧守着千年前延续的遗训自苦,但若是天命注定这史书兜兜转转又回到欧阳家的女儿身边,那么至少能记住祖先的过去和自己的来历。 “既然是家族史,为什么会在空远大师手里呢?”秦绾没有先去翻内容,只是好奇地问了一句。 “之前不知道,不过……”江辙无奈道,“大约,是慧明托付给他的吧。你是燕儿的女儿这件事,只怕不少人都比你先知道。墨主当年查你的身世的时候,并没有委托隐宗,他毫无头绪,又被燕儿的假坟给欺骗了,才走岔了路。空远大概也是其中之一,而一直看着你的人,怎么能察觉不到你和慧儿的相似。只不过,有些人不敢想,而空远敢。” 秦绾默然,是啊,轮回蛊的借尸还魂,就算旁人觉得她和欧阳慧再神似,又怎么敢往这方面想。 上次并没有仔细翻看这本册子,这回才发现,这并不是一次装订成册的,而是不断地添加纸张,所以只有封页没有封底,最前面的纸张已经泛黄,越到后面的纸张和墨迹都越新,看起来是一代代添补的。当然,这纸也不可能是千年前的东西,顶多两三百年,应该也是被后人誊写过好几遍了。 江辙一声轻笑,站起身,慢吞吞地离开了。 秦绾先大致翻了翻,果然,前面约莫一半的字迹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后面倒是不时就会换一个笔迹,多的两三页,少的只有寥寥数行,偶尔有一个连续七八页的,她停下来细看了看,倒是能和历史上某个人物对得上号。 一直翻到最后,她不禁愣了一下。 最后一页被撕掉了。 秦绾很确定,她把册子交给江辙的时候,最后绝对没有被撕过的痕迹!当然,这也是撕的人根本没想掩饰,要不然,这种分期装订的线装书,很轻松就能拿掉其中一页不留任何痕迹。 再看前一页的内容,正好写到某人的绝笔,于是,被撕掉的一页,应该就是欧阳家最后一个人的自述? 换句话说,就是她的外祖父。 秦绾皱起了眉。 这是谁撕的简直不用问……所以说,爹爹是不想让她知道太多外祖父的事?可为什么? 慧明大师对外祖父的评价是“文可安邦定国,武能称霸江湖,无奈时运不济,一生默默无闻”,可既然默默无闻,又有什么怕她知道的? “想什么呢。”换了一个人在她身边坐下来。 “爹爹刚走。”秦绾瞟了他一眼,补充道,“就坐在这个位置。” 唐少陵僵了僵,随即像是屁股着火了一样,猛地跳起来,果断地换了个位置坐到她另一边去。 “噗——”秦绾再满心疑虑也被他的反应给逗笑了。 “在这里看书对眼睛不好。”唐少陵随口说了一句。 “怎么不去睡?”秦绾状似无意地卷起册子,转过了话题。 “睡不着。”唐少陵一耸肩,轻笑道,“一晚上睡不睡对我来说没什么影响,倒是你给我的毒药还挺有效的。” “有效就好。”秦绾松了口气,“等到回了京城,我再收集一些。” “不用了。”唐少陵摇头,“那是能救命的东西,让我当糖吃浪费了,等过了明天,我借机散掉一部分真气,就不会有把经脉撑爆的危险了。” “嗯。”秦绾应了一声。 “你等等。”唐少陵看了她一会儿,忽的起身,一晃就没了人影。 秦绾怔了怔,没动,只是把那本书册收进了衣袖的暗袋里。 很快的,唐少陵就提着一个小包回来了。 “这是什么?”秦绾好奇道。 “出门的时候走得潇洒,不过半道上我娘派人来送了行礼。”唐少陵干笑了两声。 “哦,雷震子。”秦绾理解地点点头。 欧阳鹭对这个又是外甥又是儿子的孩子疼爱入骨髓,如今鸣剑山庄封庄,唐少陵又要去干那么危险的事,她就算帮不了忙,至少也要把能用得上的东西都给他搜刮来才行。 唐少陵从包里取出一个精巧的类似竹筒的东西,又拿出一根火折子晃燃,点着了竹筒下的引线,趁着引线飞快燃烧的当口,往天空一抛。 “呯!” 所有人的视线都下意识地往上看。 只见深蓝色的夜空中,绽放开一朵朱红色的烟花,流光璀璨。 “你……带着烟花?”秦绾目瞪口呆。 “之前给小昭的礼物,因为凑足一万个,还有几个多的,都是火器,我就和雷震子放在一块儿,被娘一起送来了。”唐少陵嘴里答着,手上不停,又拿起一个烟花来放。 “给我一个。”秦绾去抢他的火折子。 西秦巧匠鸿雁师傅的烟花一向以制作精良著称,上次李昭出生那晚她还在昏睡,自然没人敢放产妇出门看烟花,连开窗都怕着了风。所以,秦绾这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给女儿带来“羲和女神转世”称号的烟花。 五颜六色的烟花相继在夜空炸开,不止是东华,连西秦和北燕的大营都被惊动了,人人目瞪口呆。 东华这是觉得已经赢了三国盛会,所以提前开庆功宴了吗?若是明天输了,这打脸打得简直……惨不忍睹啊! “心情好了?”唐少陵笑眯眯地问道。 “嗯!”秦绾的脸在烟花的映衬下气色极好,这般壮丽的景色确实让人一舒胸中郁气,她看看自家哥哥,又笑叹道,“你要是拿这手去哄女孩子,什么样的姑娘追求不到,用在我身上也真是浪费了。” “本公子需要去哄女孩子吗?”唐少陵睁大了眼睛惊异道。 “是是是,一向都是姑娘们来哄唐公子高兴的。”秦绾踮起脚尖,拍拍他的头顶安抚。 远处,帐篷的门帘掀起半边。 江辙看了他们一会儿,一声嗤笑,放下了帘子。 转身进去,点亮了桌上的烛台,他从袖中拿出一个揉成一团的纸团,放在桌上摊开,用手指细细抚平,犹豫了一会儿,终于一声叹息,拿起那张纸凑近了烛火。 红色的火舌逐渐吞没了之上龙飞凤舞的字迹,化作灰烬。 帐中无风,烧出来的纸灰大半都洒在了桌上。 江辙并没有去收拾,任由这一副明显刚刚烧过东西的现场摆在那里。 “相爷。”一道幽灵般的身影走进来,几乎没有带起任何风声。 面目平凡的男子,穿着的是最普通的小兵制服,丢进军营里就像是一滴水混进海里一样,波澜不惊。 “如何?”江辙淡淡地问道。 “相爷所料不差,北燕果然又动作。”男子一拱手,恭敬地说道。 “摄政王那边,信送到了?”江辙又道。 “最迟天明,一定可以送到。”男子肯定道。 “很好。”江辙一声冷笑。 “相爷,真的不告诉小姐吗?”男子迟疑了一下道。 “你以为,她是无知妇人,会毫无准备?”江辙像是看白痴似的看了她一眼,目光冰冷。 “是属下多言了。”男子心头一跳,赶紧低头。 “不要做多余的事,去吧。”江辙挥挥手。 “是。”男子答应一声,像是来时一样,毫无影踪。 “北燕……”江辙的目光在烛光下闪烁不定,轻声道,“就让本相在离开之前,最后再做一件事吧。” 第八十一章 南宫廉 三国盛会·第三日。 虽然东华大部分人都一晚没睡,但自家王妃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样,不但开宴会,还放烟花,所以下面的士兵也精神奕奕。都是身强体健的大男人,谁还能玩一晚上就趴下了呢。 反倒是宇文忠和夏泽苍都盯着个熊猫眼。 聪明人都想得太多,想多了就难免睡不着,而自家太子看上去忧心忡忡的,下面的人以讹传讹,自然人心浮动。 不过,大家都知道,今天就要分出胜负,该观战的都来了,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宇文忠的授意,士卒们虽然特地设置了观战的看台,却只有一座……好吧,居高临下是比较方便欣赏,可让宇文忠、夏泽苍、秦绾坐在一起,没问题? 可是,想要临时再搭两座看台也来不及了。 “两位,请?”宇文忠皮笑肉不笑地道,“正好,还可以交流一番看法。” “请。”秦绾一笑,抱着女儿当先走了上去。 夏泽苍对着夏泽天使了个眼色,跟上去。他身边带的人是贴身侍卫墨枭和唐诗唐雨两姐妹。 唐雨被唐少陵打下擂台,而唐诗第一天上台挑衅喻明秋未果,连胜三场后,休息至今。 宇文忠身旁不离冉秋心,却不见南宫廉,而是一个身形瘦得像是根竹竿,仿佛一阵风就能刮走的中年男子。 秦绾也不禁多看了几眼,实在是一个男人瘦成这样皮包骨头的,真的不会碰一下就断掉吗? “那个骷髅架子姓白名古,古今的古。不过人家都叫他白骨。白骨魔君。”跟着她上来的唐少陵不屑地说了一句。不过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尽管是对秦绾说的,却让所有人都听得明明白白。 “白骨魔君?”秦绾微微一皱眉,随即脸色一变。 这个名号,以前她还是以欧阳慧行走江湖的时候听说过,此人练的白骨魔功需要每日吸食人血,再从自己身上放血,他曾经一夜之间屠杀一座村落,将村里三百多口人全数吸成了人干! 宇文忠,居然招揽这般声名狼藉的邪魔外道? 唐少陵的话听到的人不少,秦姝凝重地上前一步,挡住了秦绾,而唐诗几乎要掏暗器出来了。 “诸位误会了。”冉秋心含笑开口道,“白大人已经改邪归正——前些年毒宗研制出了能克制白骨神功嗜血天性的法子,所以他已经不会再造杀孽了。” “那之前此人所犯的滔天罪孽就能当作不存在了?”唐诗冷笑道。 唐门行事虽有些正邪难辨,却有是非道德观,眼里不容沙子,哪能与这样的魔头共处一室。 “白骨魔君屠杀的是北燕百姓。”秦绾淡淡地道,“人家皇太子都不在意了,何须外人操心呢。” 唐诗一滞,一时说不出话来。 秦绾的声音更响,不止台上,连周围守卫的三国士卒都听见了,顿时议论之声四起,毕竟这观战台也没那么高。 “此事容后再议,还是先开始比武吧。”宇文忠开口道。 秦绾笑了笑,很有些高深莫测。 “来人,多搬几张椅子上来。”宇文忠吩咐道。 能上来的,除了墨枭和秦姝,谁没有资格坐拥一席之地呢? “不用。”唐少陵挥挥手。 众人无不侧目。 你要是自己愿意当摄政王妃的侍卫规规矩矩站着也随你,可你站没站相地靠在摄政王妃的椅背上捞着她的头发玩……王妃怎么还没把你扔下去! 秦姝微微转过脸,视若无睹。 秦绾叹了口气,随他去了。 关于唐少陵的这种状况,连蝶衣都不知道,其实反倒是李暄以前闲谈时跟她提起过。 李暄说,唐少陵并不是存心戏弄别人,更不是戏弄她。喜欢抱着她挨着她靠着她,其实是一种恐惧症。 因为曾经失去过,所以恐惧,恐惧一旦触碰不到那一抹温热,就会再次失去。 或许本人自己也没有察觉,或许时间久了能减淡恐惧,也或许一直这样,谁也不知道。 所以,即便会有一点麻烦,但李暄还是纵容了,秦绾也纵容了。 他们是亲人,理应包容。 擂台边,裁判宣布了开始,但久久没有人上台。 按照昨天最后一场的结果来说,今天应该是西秦和北燕开局。 “要是没人,是不是说明我东华胜了?”秦绾一声轻笑。 夏泽苍和宇文忠的脸色都有点难看。 当然,并非真的无人,只是昨天最后唐少陵那句“上台领死”实在有些压抑,再加上昨晚东华大营的喧闹和漫天烟花,让剩下的那些真正的高手心里发堵,不太想第一个上台去罢了。 “既然如此,就从我开始吧。”说话间,一身布袍的南宫廉慢吞吞地从人群中间走过,他也没炫耀什么功夫,就用嘴普通的步伐,一步步走上了擂台。 所有人都寂静了一下,随即一片哗然。 南宫廉居然出手了!一上来就是高氵朝啊! 秦绾的脸色顿时凝重起来。 不过,既然是南宫廉,显然没什么好说的,西秦方面,童颜一闪出现在擂台上。 “三十招。”唐少陵忽然道。 “有差那么多?”秦绾惊讶道。 她虽然也不看好童颜,可童颜是南宫廉上一辈的人了,不至于只能撑三十招吧? “这还是保守估计,看南宫廉心情。”唐少陵道。 “少陵,你也太小看童前辈了吧?”夏泽苍不悦道,“南宫廉号称天下第一,只是没算上那些隐世不出的前辈高人罢了。” “那是三年前的南宫廉。”唐少陵一声嗤笑,“你们——三年没听说南宫廉跟人动手了吧?” 这话说的台上几人都楞了一下,但再一思索,还真是如此,这三年南宫廉几乎一直呆在武宗教导徒弟,这回还是第一次出山。 夏泽苍立即想起了三年前墨临渊和唐默一战,选择让南宫廉和唐少陵旁观,如果唐少陵仿佛脱胎换骨的进步是那一战后得到的心得,那南宫廉又体悟了多少?再想起自己的安排,他第一次觉得心里有些没底起来。 “说起来,南宫师叔的进境还要感谢墨主和唐老庄主呢。”冉秋心浅笑嫣然。 “十招了,南宫廉太懒了吧。”唐少陵一脸的无趣。 一句话把众人的视线拉回了擂台。 童颜的内力偏向阴柔,一招一式都没有太强烈的波动,南宫廉面无表情,显然并不怎么高兴来参加比武,但以他的为人,既然来了,就会全力以赴。 童颜神色凝重,鼻尖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已经尽了全力,可对面的人依旧波澜不惊,别说胜负,甚至都不知道是否耗损了他的内力! “二十。”唐少陵数道。 “南宫廉有点认真了。”秦绾的身体往前稍稍一倾。 他们毕竟出自同宗同源,看得也更明白。 “不……”唐少陵吐出一个字,惊愕地张大了嘴。 “南宫廉,你终究也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童颜清秀的娃娃脸上露出一丝狰狞的神色,转瞬间,所有人仿佛看到了幻觉,一张少年的面孔,快速地成长,青年,中年,老年……白发斑驳。 “值得吗?”南宫廉皱着眉,眼中终于有了一抹凝重。 “总有必须要做的事。”外貌已经完全名不副实的“童颜”一声冷笑,整个人一起扑了上去。 “你真不要命了!”南宫廉一声怒斥,浑身气势高涨。 “轰~”四掌一相交,刚刚才修好的擂台在气浪的冲击下,碎木断裂,面目全非。 “呯!”一道身影摔出擂台的范围,在地上打了个滚,半跪起来,捂着胸口不住咳嗽。 “童前辈!”两个青年赶紧冲上去扶他。 南宫廉的脸色也不太好看,那毕竟是一个武林名宿不惜损耗寿元倾尽全力的一击,并不是若无其事就能接下来的。 夏泽苍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但很快掩去了那一抹意外,只冷声道:“继续。” 童颜用尽了全力,难不成拖延时间让南宫廉慢慢恢复吗? 秦绾“唰”的一下站起身,靠着她的唐少陵猝不及防被她带了个踉跄,一脸委屈:“干嘛?” 秦绾不理他,对着台下冷声道:“沈醉疏!你要是敢学前面那个白痴,我回去就送小红去和亲!” “咳咳……”宇文忠一阵咳嗽。 夏泽苍也黑了脸,在秦绾眼里,童颜的舍命一击就是白痴吗?可面对南宫廉那样的高手,不付出点代价怎么能成功。 “我说,西秦和北燕极为皇子都跟你没什么私人恩怨的,就别去糟蹋人家了。”沈醉疏慢吞吞地说着,提着玄铁箫上了擂台。 当然,千疮百孔的擂台一时肯定是修不好的了。 “来。”南宫廉深吸了一口气,居然笑了出来,“我倒是想见识一番,真正的炎阳七转的威力。” 沈醉疏“哦”了一声,衣袍鼓起,以他的身体为忠心,空气也带了一层灼烧般的热度,烫得最靠近擂台的士兵和官员忍不住往后退了十几步。 “真是麻烦。”南宫廉叹了口气。 “我可不是四年前那个沈醉疏啊。”沈醉疏扬眉而笑,抢先攻了上去。 四年前在云州,他对上南宫廉几乎没有还手之力,不过,如今有大成的炎阳七转,他倒是很想试一试,自己如今和天下第一到底还有多大的差距。 左掌右剑,气纵横。 看台上的宇文忠在擦汗。并不是紧张什么的,就是单纯被热的。 当然,热得满身大汗的也不止是他一个,尤其不会武功的冉秋心更甚,只不过女孩子不好做太不优雅的动作而已。 “炎阳七转,名不虚传。”夏泽苍赞叹道。 “本妃怕殿下要失望。”秦绾摇了摇头。 夏泽苍明白她的意思,他一三年前的南宫廉作为衡量标准来定下这三场的人选,可如今的形势却出人意料。 “如果天女雪姬只是和他们一样程度的高手,只怕悬。”秦绾毫不客气道。 “若只是如此,原也不是非她不可。”夏泽苍一声低笑。 “本妃拭目以待。”秦绾缓缓地坐了回去。 擂台上,因为上一场,早已没有了立足之地,两人挪腾转换之间,踩的都是翘起的木板或是原本用来支撑的柱子。 南宫廉刚刚闪过玄铁箫,落到一根木桩上,猛然间,脚下一沉,木桩整个儿碎成了焦炭!大意之下,身体一倾就要往旁边倒去。 沈醉疏正要陈胜追击,却见南宫廉歪倒的同时,手一扬,一块木板砸了过来,随后顺势恢复了平衡。 因为躲闪的一瞬错过了追击的最佳时机,沈醉疏也只能叹了口气。 他用炎阳七转的灼烧内力不动声色地将脚下踩过的木料焚烧,却保持着表面的完好,只可惜,也就能坑南宫廉一次,还没达到预计的效果。 不过,也没什么意外的,那是南宫廉。 然而,炎阳七转全开,连观战的旁人都热得受不了,首当其冲的南宫廉自然更加难受,尤其这不是太阳晒的温度,而是用内力灼烧出来的,就算运功也很难抵抗皮肤感受到的那种热度,让他不由得苦笑道:“跟你比武的人,最后该不会是因为脱水而热死渴死的吧?” “南宫宗主以为,谁都能像您一样,在炎阳七转下撑这么久?”沈醉疏无奈。 炎阳七转是他的内力,他当然不会被灼伤,可他依旧是个正常人,并非因为他的功力散发热气,他自己就不会感到热好吗? 干咳炎热脱水……他的反应和南宫廉是一样的,只不过更习惯而已。 “练这种武功的真是人才!”唐少陵感慨道。 这是有多自虐,才想在每天练功的时候都热死自己! 擂台上,两人都是大汗淋漓,汗透重衣——就算是南宫廉,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再浪费内力去抵御气温。 “不愧是南宫廉啊。”沈醉疏长笑。 “还打吗?”南宫廉却是苦笑。 “你赢了。”沈醉疏喘了口气,虚晃一招,自己跳了出去。 站在边上的顾宁上前一把扶住了他,急道:“世叔,你没事吧?” “没伤,功力耗尽了。”沈醉疏整个人挂在他身上,有气无力道。 原本这一场他就没想过求胜,耗尽功力消磨南宫廉,也算是完成任务了吧? 南宫廉忽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正要说话,忽然间,天边吹来一丝凉风,吹散了空气中凝聚不散的热气,带来一丝清凉。 “好舒……阿嚏!” 有人一句感叹的话还没说完,就先打了个喷嚏。 凉意慢慢加深,几乎是几息之间就盖过了沈醉疏留下的热意,明明是九月的晌午,阳光明媚,可温度却像是一下子进入了寒冬腊月。 顾宁一伸手,接住了飘落的一片晶莹,怔怔地道:“下、下雪了?” “不是下雪,是空气冷热瞬间变化引起的天象而已。”慕容流雪轻声道。 冰花飞舞中,一个银装素裹的曼妙身影款款走上了擂台的废墟。 “是你?”南宫廉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 天女雪姬全身裹在一系素白的衣袍里,没有半点儿装饰,一头雪白的长发披散,脸上带着一方面纱,露在外面的眉毛都是雪色的,整个人就像是一块万古不化的玄冰。 “是我。”声音也是冰冷的,仿佛冰泉滴落的轻响,剔透清澈,却没有一丝温度。 “没想到把你也找出来了。”南宫廉的神色有些复杂难言。 “总要了结的。”天女雪姬淡淡地看着他。 南宫廉一张口,忽的扭过脸,打了个喷嚏。 所有人都默然——好吧,南宫廉也是凡人,一身大汗站在冰天雪地里,是个人都会着凉的,完全不奇怪。 只是,南宫廉是连运功御寒都忘记了吗? “呵呵。”秦绾却突然笑了起来,“好一出恩怨情仇啊……” 第八十二章 墨临渊的遗惠 南宫廉从未想过,这辈子还能再见到眼前的女人。 要说他和天女雪姬的恩怨情仇,其实挺狗血的,他是真正爱过这个女子,唯一的。然而,他更没想到,不过是一次很简单的路见不平,挑了个拦路打劫的山寨,灭了一帮土匪,可却杀了雪姬的父母—— 一对草菅人命的山大王夫妻,居然有个江湖第一美人的女儿,还有比这更戏剧性的事吗? 不过,雪姬就算再不想搭理自己的父母,那也是亲爹娘,何况,不管父母做过多少坏事,对她却是一向疼爱,和普通的父母并没有任何区别。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继续和杀父杀母仇人在一起,江湖第一美人,昙花一现般,消失无踪。 二十多年后再见,男未娶,女未嫁,只可惜,别说再续前缘了,看雪姬那架势,分明就是想置南宫廉与死地,反倒是南宫廉处处容让,几乎是九分守一分攻。 看台上的秦绾已经脑补出好几个版本的故事,看得津津有味。 “不过,这位……姑娘的武功,真论起来,比起沈醉疏还有不如啊。”唐少陵嘲讽道,“难不成,这是指望南宫廉为了某些旧情,故意往人家剑下撞过去吗?” 就算南宫廉真有什么对不起人的,私下还有可能故意认输,可在擂台上,承担着一国的责任,他还不是那么荒唐的人。 “不要小看女人啊。”夏泽苍微笑道,“少陵,你要是和哪个姑娘在一起了,自然就会明白,女人狠起来,可是会要命的。” “即便如此,那差距也太大了。”宇文忠一声嗤笑。 一头狼,发起狠来或许能和狮子拼个两败俱伤,可一只小狗崽,无论怎么耍狠也不过是狮子的口中餐罢了。 “雪姬,你何必来趟这浑水?”南宫廉也很无奈。 雪姬没有答话,甚至,她从说出那一句“要了结”之后就没再开过口,只是身上的寒气更重,脚下甚至凝结出一片薄冰。 “不对。”秦绾吐出两个字。 “怎么了?南宫廉要是认真点,分分钟让她下台。”唐少陵已经连看的兴趣都没有了,拉着秦绾的一缕长发……编辫子。 “果然如太子殿下所言,女人啊……”秦绾叹了口气。 唐少陵怔了怔,转头去看擂台。 “雪姬!”南宫廉喝道。 雪姬脚下的冰霜已经结成了冰棱,九月天气仿佛三九寒冬。 “南宫廉,我已命不长久。”雪姬却开口了。 “这里有天下第一的神医!”南宫廉道。 “经脉冰化,无可逆转。”雪姬一掌打过去,衣袖滑落,可见露出的一截手臂洁白如玉,甚至是半透明的,连淡青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见,唯独不见一丝活人应有的血色。 “早让你不要连这种要命的功夫。”南宫廉怒道。 “那又如何?我的人生早已了无生趣,不如……下辈子从头来过。”雪姬冷冰冰地道。 “啪!”南宫廉一把抓住了她的右腕,不觉皱眉。 掌心的肌肤冰冷彻骨,要说他抓的根本是一尊冰雕也毫无问题。 “松手!”看台上传来一声厉喝。 南宫廉一怔,还真是第一次听见这位小师叔如此气急败坏的声音,就算得知自己要为北燕出战也没见她变过脸啊。 “南宫,我们一起吧。”雪姬脸上的面纱飘落,冷若冰霜的脸庞上勾勒出一抹绝美的笑容。 南宫廉暗叫一声不好,之前没想到雪姬居然是打着跟他同归于尽的主意来的!要是平时,就算雪姬自爆,只有他不想跟着死,也很轻易就能避开,可这一回不同,擂台就算塌了大半,也是有范围的,一旦为了躲避自爆,他相当于就被打出了擂台,即便雪姬死了,他同样也是输了。 原来如此,这就是夏泽苍的算计,逼得他不得不硬抗五阴绝脉的自爆吗? “轰!”无数的冰屑飞扬,蒙起一团白色的雾气,将整个擂台都笼罩在其中,让人看不见里面的情景。 秦绾的手死死抓着椅子的扶手,嘴唇紧抿,脸上一片严肃。 南宫廉还有什么身份她不管,可他是武宗宗主,她的师侄!若是真有个三长两短的,秦绾很怀疑自己是否能克制住自己不一把掐死身边的夏泽苍。 “没事,死不了。”唐少陵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让她放松,漫不经心地道,“若是自爆就能杀死南宫廉,他早活不到现在了。” 秦绾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自爆当然杀不死南宫廉的,毕竟这种手段是需要时间的,可天女雪姬选择了一个最好的时机——南宫廉不想败。 好一会儿,擂台上的烟尘才渐渐散开。 没有想象中的惨不忍睹,甚至,擂台上一片白茫茫,连血迹都不见半点。 南宫廉的身影难得地挺拔,不见平时里的慵懒颓废,这才终于有了一点天下第一的气势,可却不见了天女雪姬的身影。 连尸体碎块都没有。 夏泽苍抿着唇,握紧了拳头。 即便这样,也没打败南宫廉吗? 想着,他的神色不禁有些复杂,又看了看秦绾。难道只能期待东华了吗? 南宫廉看起来倒是没什么大伤,除了头上身上都落了一层白霜之外,依旧步履坚定,只是,走下擂台的背影看起来多了一丝孤寂。 夏泽苍倒抽了一口凉气,居然……没事吗? “真见了鬼了!”秦绾脸色铁青,差点就没忍住爆粗口。 “恭喜主,武宗后继有人。”白骨魔君阴恻恻地说了一句。 “呵。”秦绾一声冷哼。 “怎么了?”宇文忠奇道。 “南宫师叔……好像是突破瓶颈了。”冉秋心犹豫着道。她虽有眼力,可毕竟不通武功,所以不能非常确定。 “那是好事啊。”宇文忠楞了一下,随即大笑。 不管南宫廉以后站哪边,这会儿他却是北燕人,南宫廉这个时候突破瓶颈,岂不是天佑北燕?难怪秦绾的表情会这么难看了,他顿时有了一种扬眉吐气的快感,更觉得白骨魔君那一句“恭喜”说得极妙。 唐少陵忽的站直,身上散发出一阵煞气,随后就见他一言不发地直接从看台上跳了下去。 所有人都还沉浸在之前南宫廉的那一战上,回过神来就见擂台中间尚未化去的冰上站了一个人。 黑白分明。 “上台领死。”唐少陵还是昨天的那句话。 众人都不禁愣住,连夏泽苍和台下的喻明秋等人都在看秦绾,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秦绾微一皱眉,再一想之前的情景,脑中灵光一闪,猛地反应过来,当机立断道:“殿下,还请履行赌约。” “现在?”夏泽苍脱口而出。 “殿下若是愿意派人上去给他杀,本妃也是没有意见的。”秦绾扬眉一笑,随即偏过脸,嘴唇微微一动,一缕细细的话音飘进了夏泽苍的耳朵,“南宫廉受伤了。” 夏泽苍不蠢,反而极有城府。仅仅六个字,他立即恍悟过来。 的确,之前他们都被南宫廉在天女雪姬的自爆之下毫发无伤还突破瓶颈的事给震住了,还真忘了细思,突破瓶颈是真的,可毫发无伤……却未必。现在不抓紧时间,难道要等南宫廉压下伤势,恢复功力,再消化了新的境界之后再来吗? 所以,唐少陵亲自上了擂台,他的目的就是最快的方法把南宫廉逼上来! 这一点,除了他之外,没人能做到。 一旦想清楚了,夏泽苍也是个果决的性子,立刻开口道:“西秦弃权!” 台下一片哗然,没想到西秦太子居然主动退出了争夺。 冉秋心一下子沉了脸,看过来的眼神带着薄怒。 西秦一退,就表示后面的战斗必须由北燕把唐少陵打下台,而只要一看唐少陵就知道,只要武功不如他的人,上去就是找死。这一位,就是奔着上来一个杀一个,上来一双杀一双的心思来的,赤裸裸的俩掩饰都没有。 好一会儿,没人应声。 这可不是能用车轮战拖延时间的时候,唐少陵会不会大开杀戒这个问题,昨天已经验证过了,根本不用猜测,没有把握的,谁也不想上台去找死。 能讨好皇太子自然好,可命都是自己的,谁也不想去和一个疯子赌能不能活着下来。 “你们这是拖延时间呢,还是干脆弃权算了?”唐少陵一声嗤笑。 “白大人……”冉秋心低声道。 白骨魔君眉头微微一动,脸上有几分踌躇。他倒不是担心会死在一个小辈手里,只是却也没有必胜的把握,对于拿自己的脸面给南宫廉铺路这个选项,他完全没有兴趣。 “年纪轻轻,杀性太重可不是什么好事啊。”南宫廉一声喟叹。 “你来?”唐少陵挑眉而笑。 南宫廉一脸的无奈和苦笑。 他确实受伤不轻,需要时间来调息,若是别人,大不了叫人去拖延一阵,输赢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唐少陵不一样。 南宫廉就算不满宇文忠逼他来参加比武,可也没狠心到自己躲在后面,坐看北燕的高手送上去让唐少陵杀的地步。 宇文忠咬牙切齿。 就算不知道南宫廉受伤了,但唐少陵的目的那么明确,他怎么会看不懂?既然唐少陵想速战速决,那就表示了,速战对南宫廉不利。 南宫廉重新回到擂台,脸上是少有的凝重。 “废话少说,来打过!”唐少陵不由分说,纵身扑了过去。 “呯!”掌力一交,南宫廉到了嘴边的话硬是被逼得咽了回去。 两道身影各自被反震的力道震得后退。 唐少陵退出四五步,踩碎了一地的冰面卸力,不管立足未稳,鱼肠剑出鞘,再次扑过去。 相比起来,南宫廉竟然一直退出七八步,随后仓促应战,一时间竟然被压着打。 第一回合,竟是唐少陵占了绝对上风! 众人一片哗然。 宇文忠和夏泽苍都站了起来,脸上骇然。 难道前几日,唐少陵出手居然还有所保留吗?这怎么可能,短短三年,他到底是怎么练出来的! “王妃,公子这个状态是不是不太对劲?”秦姝焦急道。 秦绾捏着扶手,玉容冷肃,半晌不语。 很奇怪,很不对劲。这不像是唐少陵。 蓦然间,盘龙山上,慧明大师的一句话从她脑海中闪过:你这外放的内劲,真是你自己的东西吗? “呯呯呯!”一阵爆豆似的密集声响,密合的人影又是一分。 “你疯了!”南宫廉低斥道,“你用的不是自己的内力,难怪会走火入魔!” “本公子早就说了,吃下去的就没有吐出来的道理。”唐少陵一声长笑,“就算吃撑了,也不能浪费了!” 他们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听的人也莫名其妙。 在场高手不少,可也不明白南宫廉说的“用的不是自己的内力”是怎么回事,难道内力还能借给别人用的吗? 南宫廉是有苦说不出来。 硬挨了天女雪姬的自爆,他的内伤不轻,原本若是给他一个……不,半个时辰,他也能暂时将伤势压下去,可如今,唐少陵完全没给他喘息的时间,一身功力只能用出五成,再多……胸腹之间的震荡就要让他吐血了。 而唐少陵的内力,他也熟悉得很,这分明……分明是……祖师的内力! “师父……”秦绾愣愣地道。 “什么?”秦姝震惊。 墨主,不是三年前就仙逝了吗? “原来如此。”南宫廉抬手擦了擦唇边溢出的血迹,声音已经平静下来,“武宗有一门被束之高的心法,醍醐灌顶。祖师临终前最后一个见的人是你——他老人家把自己毕生功力都传给了你。而你这三年闭关根本不是在练功,而是……在压制因为身体无法容纳太过庞大的内力引起的走火入魔。” “人总是要死的。”唐少陵舔了舔嘴唇,笑得邪性,“墨前辈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想要给宝贝徒儿换座靠山,难不成指望你吗?” 南宫廉默然无语。唐少陵的话说得很明白:作为无名主,墨临渊不在乎有一个出身北燕皇族的武宗宗主。但作为一个爱徒如命的师父,他却要考虑事先安排好自己身故之后徒儿的后路。 有墨临渊在一日,没有人敢动秦绾分毫,因为谁也不能保证,百万大军、武术高手能不能在墨临渊手下保住自己的命。而之后,唐少陵要代替这个位置:谁动秦绾,谁死! 秦绾只觉得眼眶模糊,鼻子发酸。 那就是她的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就是最后一刻也要替她打算的人。 夏泽苍和宇文忠的脸色很怪异。 当年可是墨临渊亲自逼得鸣剑山庄封庄的,可比起自己嫡亲的徒孙,墨临渊居然选择了唐少陵,难不成是早算到了会有一天,南宫廉要与秦绾对立? 南宫廉看着眼前的青年,感觉到棘手。 醍醐灌顶这样神奇的心法会被束之高,最大的缺陷就是,这门心法之下,根本就没人能挨过来!经脉、肉体、内力,三者是相辅相成的,一下子灌注进去百年内力,唯一的下场就是被撑爆。 可南宫廉没想到,真会有人能从醍醐灌顶之下撑下来,不但没死,还只用了短短三年时间,就从走火入魔中恢复了神智。看唐少陵的模样,虽然好像还有些问题没解决,但实质上他已经将墨临渊的百年内力都艰难地吞下去了,再假以时日,迟早能慢慢消化掉,毕竟最艰难的鬼门关,他已经闯过去两道了。 不止是夏泽苍,折剑岭上西秦的江湖侠客也感到无比憋屈。 那是武神墨临渊的毕生功力啊!可墨临渊凭什么就以为他们西秦江湖的第一人,会为了守护一个有夫之妇不惜一切代价?这根本不合理! 第八十三章 不认输 “噗——”南宫廉猛地喷出一口血。 不是被唐少陵打伤的,而是之前的内伤已经压制不住了,甚至他都没空感叹一下天女雪姬身化冰原连个尸体都没有,脚下的这边冰原早已在他们内力的碰撞之下千疮百孔。 看台上下的人都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还有一种不知道该怎么表达的纠结。 墨临渊把自己全身功力传给了唐少陵,用来揍自己的徒孙——不管南宫廉是不是受伤了,无论如何,现在的状况就是,南宫廉被唐少陵追着揍。 然而,即便如此,谁也不敢说南宫廉弱,实在是现在的唐少陵散发出的气势太过恐怖,让人几乎不敢想象,当年的武神究竟有多强大。 “若是再给你三年,或许我就真的打不过你了。”南宫廉感叹道,“不过现在你还不能把祖师的功力应用自如吧?时间拖久了,胜负难料。” “何需三年。”唐少陵一声冷笑,手下却没停过,右手鱼肠剑用的是唐家剑法,左手却是一套奇怪的掌法,之前从未听说过,却和唐家剑法配合得妙到毫巅。 “南宫廉,你知道你哪里输给我吗?”却听唐少陵问道。 “嗯?”南宫廉给了个疑惑的发音。 虽然目前占着下风,可他并不认为这场比武自己就一定会输。如今他取守势是为了拖延时间压制内伤,可唐少陵这个状态显然不能持久,就像上台之前就已经摆明的:速战速决对唐少陵有利,对南宫廉不利。 “因为,你没有心。”唐少陵答道。 “什么?”南宫廉一愣,内息都差点乱了一瞬。 没有心……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评价他的。 “你是来干什么的?站在这里是你自己希望的吗?”唐少陵冷笑道,“本公子从来知道自己要什么,走的什么路,义无反顾,百死无悔,一个连自己为什么来的都不清楚的人,凭什么挡我的路!” “呯!”南宫廉心神一震,忽然就觉得对面掌上传来的劲力又重了几分,仿佛潮水,一浪隐隐高过一浪,绵绵不绝。 再看唐少陵,他又是一惊。 俊美的青年满脸寒霜,不见一丝平日里玩世不恭的笑意,而最让他震惊的是,原本鬓边的两缕白发,竟然扩散了不少。 人说一日白头,怎么也没有亲眼目睹来得震撼,虽然这还不算是白头。 整个看台上只剩下秦绾一个还坐着的人,却僵硬得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她想叫他们别打了,可她更明白,不止是唐少陵,一向漫不经心的南宫廉同样有他的骄傲。 “哗啦~”多灾多难的擂台终于彻底支撑不住,连柱子都全部坍塌,化成一片废墟。 “南宫廉。”唐少陵突然叫了一声。 南宫廉对他一挑眉。 错身而过之际,耳边传来一缕极细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钻进他的耳朵:“看你也不是情愿,本公子替你杀了宇文忠如何?” “唐少陵!”南宫廉大惊,他不怀疑唐少陵做不出来,而如今的汤勺,如果他真想杀宇文忠,这个距离,又是偷袭,光靠一个白骨魔君能不能护住宇文忠还真是不好说。 转身,只见那人偏过了目光,正是对着看台的方向,下意识地,他勉强控制后退的方向,斜刺里冲过去,只想尽力带着唐少陵转过方向。 不管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宇文忠是决不能在这里被刺杀的,对秦绾也没有一点儿好处! “呵呵。”唐少陵忽的展颜一笑。 南宫廉一愣,下一刻,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飞去。 和之前爆裂的内力一碰就会被打成糊状不同,这一掌几乎完全相反,轻柔得不带一丝一毫烟火气,甚至,根本没用力气,只是一个巧劲,借的是南宫廉自己的力量。 当然,这四两拨千斤的一招虽然妙到毫巅,却是不会伤人的。 南宫廉在被送出去的一瞬就知道,因为这是他自己的内劲,如果要硬抗,气血相冲,不但会引发旧伤,更会让原本三分的伤至少加重到七分,可不硬抗,顺势而为,除了被送出去一段距离,确实毫无伤害。 唐少陵站在原地,既没有行刺宇文忠,也没追上来动手,只是一脸沉默。 他不拼命,南宫廉自然也不会,一头雾水地任由那力道尽了后落地站稳。 “我赢了。”唐少陵笑得肆意。 众人沉默了一瞬,随即一片哗然。 的确,唐少陵是赢了,因为南宫廉此刻站的位置,正好落在原本的擂台之外,一步之遥。 按照比武的规则,下台者——败。 南宫廉抽了抽嘴角,憋着一口血梗在喉咙口吐不出来。 一副不计生死要跟他拼命架势的唐少陵,最后一刻,居然用的是……骗局! 当然,唐少陵那句话是用传音入密说给他一个人听的,以南宫廉的骄傲,就算明知被算计了,也不可能以此去跟唐少陵论理。毕竟,就算说出来,人家也就是随口说说,并没有付诸行动啊。 是唐少陵出现在折剑岭上的那一刻开始就营造的杀人如草芥毫无顾忌的强势态度误导了他,才让他第一时间就下意识地信了这话,以致于乱了方寸。 雷霆万钧之势的拳头,原本以为会把人砸成肉酱,可在到了眼前的时候,化作清风拂面,轻轻一勾,把人绊了个狗吃屎。 南宫廉失笑,如果这是唐少陵从一开始就算计好的,那谁把他当疯子,谁就是傻子。 唐少陵抬起左手,毫不掩饰地用衣袖抹去唇边溢出的血痕。 他的状况根本瞒不过人,连南宫廉都已经说得清楚明白了。 “吓死我了。”秦姝拍着胸口,惊魂未定道,“我还真以为公子要和南宫大侠拼命呢。” 秦绾吐出一口气,缓缓放松了身体,低声骂了一句:“那个混蛋!” 比起夏泽苍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遗憾的表情,宇文忠的脸色就很难看了。 他虽然看不懂最后发生了什么事,但不管过程怎么样,有什么原因,事实就是,南宫廉败给了唐少陵。一时间,他竟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南宫廉不是天下第一吗?怎么能轻易败给一个后起之秀? 然而,回神最快的却是冉秋心,少女一脸严霜,眉眼间却分毫不为所动,就在所有人都还在为这一场精彩绝伦又意外结束的比武回味时,她淡淡地开口道:“白大人,麻烦了。” “自当效劳。”白骨魔君一声冷哼,纵身从看台上跳了下去。 这个意外显然让所有人都楞了一下。 “还没结束呢。”冉秋心淡笑。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确实,南宫廉虽然是天下第一,可这场盛会,理论上是要比到最后一人的,除非像夏泽苍那样宣布弃权,就算南宫廉败了,也不过是一场失败,整个比武还是要进行的。 尤其,唐少陵上台直接挑战的就是南宫廉,也就是说,他至少还要打两场才能下台换人。 这会儿大家也回味过来冉秋心的用心了。 唐少陵受伤了是明摆着的事,这时候让白骨魔君上,分明就是趁病要命! 不管三国盛会最后胜负如何,若是能在这里除掉唐少陵,不管秦绾对他是有感情还是纯粹利用,都会是一个极为沉重的打击。 南宫廉级别的高手,还能任意驱使不顾生死的,对秦绾的敌人来说,都是心腹之患。 秦绾一抬头,望着冉秋心的眼中杀气凛然。 冉秋心微微一笑,淡定地点头回礼。 秦绾不怒反笑,三年时间,确实让冉秋心成熟了,只可惜……作为谋士,她太理智了,难免算漏人心。 就算唐少陵受伤了,却也不会输给白骨魔君那样的人渣! “唐公子,继续吗?”白骨魔君站在擂台的废墟上假笑着问道。 唐少陵如果不想打也是可以的,就算白骨魔君手再快,也阻止不了他说一句“我认输”,横竖他打败了南宫廉,完全可以把后面的战斗交给其他人,实在没必要拖着受伤的身体选择硬抗白骨魔君。不过,以唐少陵的骄傲,别说是受伤,就算快死了,他能说出一句“认输”来? 当然,白骨魔君肯定也不是那么好心。 “为什么不继续?”唐少陵笑了,轻蔑地看着他,“放心,不用拿话来挤兑,不把你砍成肉酱,本公子……绝不会下去的。” 白骨魔君脸色有点难看,的确,他名字唐少陵不可能会认输,故意问的这一句,就是为了让他不会在战况不利的时候假借脱离擂台范围来逃跑。如果没有擂台这个范围的限定,想要杀死对手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要不然天女雪姬也不至于要选这个战场来自爆了。 “小辈狂妄!”被拆穿了心事的白骨魔君不禁恼羞成怒起来。 “绾绾,剑。”唐少陵平静地说了一句,又把鱼肠剑交到了左手。 秦绾楞了一下,她自己不用剑,哪儿来的剑?秦姝也迟疑了一下,她倒是佩剑,可只是凡铁,如果唐少陵用单剑倒是无妨,可他还拿着鱼肠,另一把若是凡铁却多有不便。 “唐兄,接剑!”光一闪,喻明秋毫不犹豫地把出鞘的渊剑扔了过去。 “真不喜欢那个混蛋的剑。只是没得挑剔。”唐少陵一脸嫌恶地撇了撇嘴,右手执渊剑,左手倒提鱼肠,冰冷的剑锋贴着手臂内侧。 战斗一触即发,看台上的秦绾却站了起来,往台下走去。 “怎么,王妃不看完这一局吗?”冉秋心在后说道。 “已经注定的结果,有什么可看的。”秦绾淡淡地说了一句,脚步却没停,带着秦姝消失在台下。 台上几人面面相觑。 摄政王妃这话的意思,是对唐少陵太有信心,还是根本不抱希望? 夏泽苍的神色最为复杂,他和唐少陵相交多年,并非没有感情。唐少陵行事作风干脆利落,也不像是普通属下或是平民百姓唯唯诺诺,很对他胃口,那些年,他是真心把他当挚友的。可如今,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真希望唐少陵死在这里了。 三年前他还能认为唐少陵是一时的迷惑,总会回到西秦的,可如今他却看不懂了。 秦绾,真的比西秦,甚至比鸣剑山庄更重要吗? 台下,秦绾走上前,迎上来的是顾宁和慕容流雪。 “王妃,没想到会打成这样。”顾宁忧心道。 “唐少陵没和南宫廉打成两败俱伤,就是最好的结果了。”秦绾却很欣慰。 “说起来,第一次看见南宫大侠有那样的表情。”顾宁一声闷笑。 秦绾一扫之前看台上的冷漠,“噗哧”一声笑出来,一脸愉悦道:“这件事够我笑他一辈子的。” 要说南宫廉并不是那么容易算计的人,就算机变百出的秦绾亲自出手,想再坑他一次也是难上加难,无奈那个人是唐少陵——任性、狠辣、偏执、凶残的唐少陵,可从来都是使用武力不讲道理地横扫一切障碍的唐少陵,第一次,居然在一对一的比武上用诈,不能怪南宫廉也被坑惨了。 “白骨魔君虽然是个罪该万死的人渣,可他的白骨魔功却不容小觑。”慕容流雪轻声道。 “你觉得,我能替他认输,再把他拉下来吗?”秦绾无奈地道。 正因为那是能为她抗下一切的哥哥,所以她更不能伤害他的尊严和骄傲。 “若是能把白骨魔君干掉,也算是为民除害。”慕容流雪安慰道。 “先不管那边,有明秋看着呢。”秦绾脸色一肃,沉声道,“我们这边准备好了没有?” “放心,都完工了。”慕容流雪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又道,“不过,你真觉得会用到那些?” “有备无患。”秦绾一声嗤笑,“先不说西秦,慕容觉得,如果北燕败了,他们会乖乖交出九连环而没有后手?” “王妃之意……”慕容流雪皱眉。 “我了解冉秋心。”秦绾沉静地道,“冉秋心虽是女子,却比一般男子更不容易感情用事,她用策非常冷静理智,就算有九成九的把握,她也会为那百分之一失败的可能而做好补救措施。” “看起来,三国盛会结束之后,才是真正的开始。”慕容流雪道。 “不错,三国盛会只是个引子罢了,谁能带着四间宝物平安回去,才是真正的赢家。”秦绾一句话,掷地有声。 “王妃,是不是先送小郡主离开?”顾宁问道。 “不用,她和我一起。”秦绾摇头,“她也是血胭脂,跟我在一起才最好,否则还要分开保护,不然你以为王爷怎么会同意让昭儿一起来?就算她现在在京城,也只会因为我带走了府中的高手而更危险。” 顾宁只能点头。 “慕容,到时候你和陆臻带着我爹爹和那些文人先行撤离,只要我还在,宇文忠不会管他们。”秦绾又道。 “王妃放心。”慕容流雪郑重地应了下来。 “把苏青崖也带走。”秦绾想了想道,“青城观的几位道长已经答应,护送你们一程,我们回京的路线虽然更长,可有爹爹在,他能带你们走圣山小路。” “江相?”慕容流雪惊讶道。 “他要是不知道捷径,哪能来得这么快。”秦绾低笑。 “那王妃这边?”慕容流雪还是说道,“王妃,小郡主毕竟年幼,若是交战,很难说不会伤到她。” “昭儿的安全,我有安排。”秦绾笑了笑。 慕容流雪只是提醒一句,见她如此,便也放下了心。 就在这时,擂台的方向传来一阵喧哗。 “看起来是分出胜负了,这么快!”顾宁惊讶道。 “唐少陵赢了。”秦绾冷笑道,“就不知道那个人渣被砍成几段了。” “王妃怎么肯定的?”顾宁奇道。 “唐少陵要败也不会那么快,那只能是这家伙邪性上来,不顾后果先把人弄死了。”秦绾一摊手。 顾宁和慕容流雪对望了一眼,哭笑不得。 真是……好有道理啊! 第八十四章 身世 擂台上下一片死寂。 唐少陵站得背脊挺直,右手渊剑下垂,鲜血顺着剑锋蜿蜒流下,在冰雪上汇成一滩。 在他面前,白骨魔君的尸体——不,大概也称不上什么尸体了,就剩下一段段的肉块撒了一地。 “呕~”已经有不少人跑去一边吐了。 唐少陵吐出一口血,毫不在意地用衣袖擦了擦,冷冷地道,“下一个,谁?” 被他目光扫过之处,人人变色,就连理应是自己人的东华少侠都下意识地发寒。 以前倒是听说过唐少陵在菜市口把个人贩子千刀万剐的事,不少人都还暗自叫过好,可如今亲眼目睹在发现,别说千刀万剐了,就算只是砍成几段,也实在太血腥了点。 宇文忠脸色铁青。 这话的意思是,非得再杀一个?何况听唐少陵的意思,还不止想杀一个。毕竟三连胜之后可以休息,却没人规定必须休息,他想在上面继续杀下去,自然是可以的。 “没人了?还是说,你们北燕的所谓高手,全是一群垃圾。”唐少陵冷笑。 虽然这话没有点名,但听在耳里的人都不禁脸上火辣辣的刺痛,当即便有年少气盛的人想要跳上来,却被身边的亲朋一把拽了回去。 唐少陵是在吐血没错,可刚才他也不是吐过血?还不是转头就把白骨魔君砍成了肉酱,这是送上门去给他杀么! “宇文殿下,这是结束了的意思吗?”夏泽苍缓缓地开口道。 宇文忠咬牙切齿,说不出话来。 这若是换了一个人,哪怕他有南宫廉的身手,也未必没有一拼之力,至少可以尝试一下车轮战,可唐少陵不一样,他不讲道理,不顾后果,摆明了就是要杀人,这真可谓是一力破千巧,别说宇文忠,就连冉秋心也没辙。 毕竟,就算宇文忠身为皇太子,也不能逼着手下人上台去送死啊。别看唐少陵一副伤重的样子,谁知道他还能打多久? 宇文忠简直气得想砸看台。这世上怎么能有这么疯狂的人?虽说各为其主,可毕竟无冤无仇,尤其这里大部分其实是江湖散人来凑热闹的,并不属于朝廷。唐少陵这般杀法,就不怕自己成为武林公敌?以后还要不要混下去了! “殿下。”冉秋心微微摇了摇头。 宇文忠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冷静下来:“北燕,弃权。” 整个折剑岭上随着他一句话,首先涌起的居然是一股如释重负感,然后才是掌声。 不过,这胜利来得太过压抑,就连擂台边上的喻明秋等人也实在笑不出来。 唐少陵依旧没有动,他身上的衣服几乎被血浸透,连头发也是,若非是一身黑色,还会更加骇人,只是这一身血,实在也无法看得出来他是不是有受伤。 只见倩影一闪,秦绾掠过地上那一片血肉,扶住了唐少陵的胳膊,完全没在意自己一身华服被蹭了大片血污。 “还你。”唐少陵一抬手,把渊剑抛了出去。 “……”喻明秋捧着血淋淋的宝剑一脸纠结。这擦得干净么?恐怕得好好洗洗了吧…… 秦绾只觉得肩膀上一沉,心底一跳,脸色却依旧平静:“姝儿,帮一下手。” 秦姝赶紧过来,扶住唐少陵另一边,两人一起用力,终于把他从擂台的废墟上带下来。 远远走过来的宇文忠眼中闪过一丝遗憾,但又很快逝去。 拿得起放得下的心胸他还是有的,何况,焉知这不是唐少陵因为北燕弃权才放松了那口气呢。 “恭喜王妃。”宇文忠淡淡地道。 “不敢,文擂那边尚未结束,说恭喜为时尚早。”秦绾答道。 “至少王妃以立于不败之地。”冉秋心微笑道。 “侥幸而已。”秦绾沉下了语气。 冉秋心当然知道自己这回是真把秦绾给得罪惨了,不过当时既然做了,她就早有了这个准备,横竖她们的关系原本也没好过。 “王妃,恭喜。”夏泽苍也走过来,身后还有夏泽天和唐诗。 “多谢。”好歹还是同盟,秦绾也客气三分。 夏泽苍的目光移到唐少陵脸上,诚恳地道,“少陵,今日一别,想必你很久不会再回西秦,分别之前,孤有一问,不吐不快。” “说。”唐少陵抬了抬眼,吐出一个字。 “孤究竟哪里得罪你了不自知?”夏泽苍问道。 唐少陵就这么直视着他的目光,沉默了好一会儿,就在夏泽苍以为他又会像前几次那样顾左右而言他的时候,他却开口了:“五年前的大年初一晚上,你在哪里?” “五年前?”夏泽苍愣了一下才道,“五年前的事,孤自然是记不清楚了,不过,既然是大年初一晚上,那自然是在府里的。” “你见了谁,做了什么。”唐少陵问道。 “我……”夏泽苍一头雾水,但还是仔细回响起来。 按理说,五年前的某日他见了谁做了什么,这不可能记得,毕竟他身为太子,一天不知道要见多少人,不过幸好唐少陵给的这个日期比较特殊。 大年初一的晚上,按例诸皇子都是在府中举行家宴的,夏泽苍就算是太子,也实在没有公务繁忙到这个时候还要处理政事,而若有这么一件事,自然是记忆深刻。 慢慢地,他的脸色变了。 宇文忠原本打过招呼就想离开的,见状倒是很有兴致地旁观起来。 其实任谁都知道,以唐少陵和夏泽苍的交情,居然弄到反目成仇,肯定是有原因的,总不会真是为美色所迷。不过,看夏泽苍的表情,莫非真是他做了什么触及唐少陵逆鳞的事? “你……是要为表妹报仇吗?”许久,夏泽苍才道。 众人都楞了一下,才想起来唐少陵的表妹……江辙的女儿,欧阳慧?不过,夏泽苍这话的意思却耐人寻味了,细究起来,他是承认了,欧阳慧的死,居然也有西秦的手笔? 东华在场的几位将领和官员都一身大汗,幸亏江相不在这边! “笑话。”唐少陵一声嗤笑道,“唐某又不是思慕表妹,何至于扯到报仇。” “那是什么?”夏泽苍不解了,要说他做过的事,勉强能和唐少陵扯上关系的,也就只有这一桩了,何况,他接见朱仲元也确实是在年里,因为我只有那个时候朱仲元告长假回乡祭祖不会引起李钰怀疑。 “表妹是不至于,如果不是呢?”唐少陵冷冷地看着他。 “什么意思?”夏泽苍心中沉了沉。 “喂。”秦绾下意识地抓紧了他的胳膊。 “没事。”唐少陵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小臂,淡淡地开口道,“自幼我便知道,我是唐家养子,我有个妹妹,出生没多久就被拐子拐走了。所以我艺成下山,第一件事先把能找到的拐子都杀了个遍。可是都二十几年前的事了,就算千刀万剐又怎么样呢?失去的,早就回不来了。” 夏泽苍在听到第一句时脸色就白了,隐隐察觉了他后面的话。 “你知道我等了二十三年,第一次听到妹妹的消息,却是死讯的感觉吗?”唐少陵的声音平静得仿佛带着一丝温柔,完全没有话里的那种杀意,“我想把这天下姓李的,有一个算一个,全杀了才解恨,然后我知道这件事跟你有关,我又想,李家的人早就快死绝了,是不是,让姓夏的也断子绝孙比较公平?” 夏泽苍艰难地咽了口口水。不是他不想说话,而是唐少陵的语气虽然轻柔,但杀气却从四面八方锁定了他,刺得他皮肤都痛了起来。 “不知者无罪,何况皇兄待你不薄。”夏泽天上前一步,他是在战场上杀出来的将军,对于杀气的抗力自然比养尊处优的夏泽苍强得多。 “不然,你以为你为什么还活着?”唐少陵嘲讽道,“你觉得,是我不敢,还是做不到?” 夏泽天顿时哑然。 唐少陵若是要杀夏泽苍甚至于西秦皇族,那机会真是多得数不胜数,可不管是因为不敢、不想、不能,或是顾忌身后的鸣剑山庄,毕竟,他至今都没有直接堆皇族动过手。 可秦绾却明白,正是因为唐少陵不能下手,所以才纠结痛苦。她能想象三年前在大榕城的那个雨夜,唐少陵被姜茶辣出的眼泪。 “等我下次回西秦,大约不是一个人,在那之前,好自为之。”唐少陵留下最后一句话,笔直往他身边走过去。 夏泽苍明白他的意思,下次回来,说不定就是东华大军压境吗?那就……试试看吧! “真是一出好戏。”宇文忠想了想,大笑几声,也转身走人。 等到几位领袖都走得不见踪影了,留下来听了一出恩怨情仇的人才爆发出一阵议论纷纷。 “慕容兄,你没事吧?”顾宁担忧地问道。 “没事。”慕容流雪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却是苦笑。 唐少陵居然是江辙和欧阳燕的儿子,这个消息虽然惊悚,但原本也不会让他如此失态,只是偏偏,他比旁人还多知道了一点。 秦绾就是欧阳慧,所以说,他们真是亲兄妹?难怪摄政王如此淡定,王妃也如此坦然。 就算以“秦绾”的身份,她也是正式上了江家族谱的女儿,和唐少陵在律法上确实是亲兄妹没错。 “唐兄这次回京,摄政王就不会为难了。”顾宁又笑了起来。 “也是。”慕容流雪赞同。 他是南楚人这一点,也会成为政敌攻击摄政王夫妇的借口,他还没有出仕,只是客卿身份呢。不过好在飞花谷已经不在了,南楚又尽归东华,这才没人说嘴了。而唐少陵是西秦人,又和西秦皇室牵扯太深,就算他再表示站在王妃这边,也很难以让那些老顽固认同。现在好了,唐少陵是江辙和欧阳燕的亲生子,自古以来女子出嫁从夫,所以唐少陵就是彻头彻尾的东华人。 呵呵,相门嫡长子,这身份一跃就压下了京中九成贵族子弟。 “说起来,江相……应该是知道的吧?”顾宁忽然道。 两人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起了不久前江辙和唐少陵狭路相逢,你一句“弱鸡”我一句“武夫”的互怼,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只觉得这对父子……前途堪忧。 “没事,有王妃。”慕容流雪干咳了两声道。 “这倒是。”顾宁欣然点头。 另一边,秦绾和秦姝几乎是拖着唐少陵回到大营。 原本是要立刻送他去见苏青崖,不过这一身血糊糊的也不是回事,只能先让人备了水,让他沐浴更衣。 等苏青崖来的时候,唐少陵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难得不是一身黑,而是浅蓝色薄衫,秦绾正在给他包扎手臂上一道划伤,一边数落:“就算没毒,也得吃几颗清毒丹下去,这可是指甲划的,谁知道白骨魔君那种人的指甲里有什么脏东西!” 唐少陵偏过头,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是真昏迷了,还是假装听不见。 帐中除了秦姝,还有喻明秋和龚岚,李昭来过,被秦绾指使着沈醉疏和蝶衣带出去了。 苏青崖放下药箱,不一会儿,顾宁和慕容流雪也走了进来,幸好唐少陵住的这营帐还算宽敞,这么多人在里面也没觉得拥挤。 “他这是怎么回事?”秦绾起身给苏青崖让位,又指着唐少陵的脑袋好奇地问道。 因为刚刚清洗过,他的头发并没有挽起来,半干不湿地披散着,只是那两缕白发,似乎已肉眼可见的速度,正在慢慢变黑? 苏青崖把了把脉,眉眼微微一挑,没好气道:“不用医了,他那根本不是受伤。” 顿了顿,不等人发问,他就接了下去:“三年前,估计他的头发是全白的,那是容纳不下的真气冲击经脉造成的失衡,随着他一点点能控制了就会恢复,等到哦他的头发恢复全黑,醍醐灌顶就算是真正结束了。” “可是醍醐灌顶是有缺陷的。”秦绾郁闷道。 “也不算是缺陷吧。”苏青崖想了想道,“虽然说,醍醐灌顶对人体冲击太大,会导致受功者一辈子无法再有进步,可墨主的功力太过强大,即便练一辈子,也未必能练到这个境界。” 秦绾无语,话虽如此,可唐少陵甘心吗? “不会的。”唐少陵忽然睁开了眼睛。 “什么不会?”秦绾一怔。 “我同意接受醍醐灌顶之后,墨主,给了我两个选择。”唐少陵平静地道,“第一种就是你们说的,直接把功力传给我,墨主说能保证我顺利接受,至少能消化掉一大半,也就是说,我立刻能拥有他六七十年的内力还不会有后遗症,至少揍南宫廉一顿毫无问题。不过我拒绝了。” “为什么拒绝?”喻明秋诧异道。 武神六七十年的内力,还没有后遗症,这么好的事去哪里找?就像是苏青崖所说的,即便将来毫无寸进,可唐少陵哪怕正常练功练一辈子,最终也不过就是那样罢了。 “我若是不到三十岁就注定了这辈子的结果,剩下的几十年活着有什么意义?等死吗?”唐少陵比他更惊异。 “……”喻明秋无言以对。 “噗——”却是秦绾笑了出来。 果然是唐少陵会有的回答,但喻明秋也不是有错,只是性格两个极端造成的不同选择罢了。 “所以,第二种是什么?”苏青崖问道。 “伐经洗髓,脱胎换骨。”唐少陵眼中仿佛燃烧着火焰,“如果我不死不疯,墨主的内力会有一部分沉寂在我体内,而容纳不下的,散去即可。” “就这么简单?”秦绾怀疑道。 “嗯,你师父总不至于想害死我的。他提出第二种选择,自然有优点。”唐少陵连连点头,至于这三年闭关里到底经历过什么,他是打定主意打死都不会说了。也不是怕妹妹心疼,而是……作为兄长,实在不想那么丢脸! 反正他绝对不会承认,在找回神志之前,有将近一年时间他是真的疯子。 秦绾看了他一会儿,终于还是犹豫地点点头,又道:“你之前说,和南宫廉一战就会好……” “我提前散了功就打不过他了。”唐少陵回答得天经地义。 “那现在?”秦绾眨眨眼。 “跟南宫廉打完后有点失控。”唐少陵一摊手,无奈道,“刚好来了个混账,于是,我把控制不住的那一部分内劲全部灌到他身上了。” 秦绾扶额,于是这就是白骨魔君死无全尸的理由吗?还真是悲剧。 “所以,唐兄现在是恢复到三年前的状态了吗?”慕容流雪问道。 “这个么……”唐少陵想了好久才道,“理论上,伐经洗髓的好处就是,我练一年功相当于从前练三年吧……” 众人闻言,都有种想撞墙的郁闷。也就是说,你闭关三年,相当于练了九年?听起来好像没什么大不了,可等到他再练十年的时候就不一样了,这个优势将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强大,如果唐少陵能活到墨临渊的年纪,单论武功一道,他绝对能胜过墨临渊。 不愧是武神,就算已经不在了,依旧制造出了一个怪物啊。 “那他现在算是彻底没事了?”秦绾确认道。 “能有什么事?”苏青崖冷笑道,“他刚刚发泄完了,连之前有的郁结于心的症状都好了大半了。” 秦绾闻言,不禁莞尔一笑。虽说对唐爷爷和姨父姨母有些抱歉,但以后能够光明正大的认了哥哥还是很开心的,何况,唐少陵自承身世,还有一半原因是让夏泽苍彻底没有了迁怒鸣剑山庄的理由。 他都被唐默逐出山门了,又没有唐家血脉,没听说过他国的外甥干的事要迁怒没有血缘的姨丈家的。 “没事是没事,不过……刚才说的事,保密哦。”唐少陵说着,笑眯眯地从帐内所有人脸上扫过去。 “唐兄放心。”慕容流雪轻笑。 在场没一个是笨人,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折剑岭一战,唐少陵完美展现出了武神级别的武力,还是由南宫廉亲自鉴定的,这对于东华来说,这是一道无可逾越的屏障,任何想以非常手段伤害李暄和秦绾的人,都要思量一下自己是不是能抵挡武神的反击。若是让他们知道,其实现在唐少陵已经没有了那种能力可不是一件好事。 “行了,都散了吧。”秦绾挥挥手,又道,“随时做好准备。” 听到这一句,众人的表情都严肃起来。 “王妃,江相回来了。”就在这时,帐外的士卒禀告道。 秦绾抽了抽嘴角,转头去看唐少陵。 唐少陵已经黑了脸。 刚才对夏泽苍说得痛快了,倒是忘记了,难道以后要对江辙叫“爹”?唐公子表示,这个真的可能有点技术上和心理上的难度。 ------题外话------ 终于把这一段写出来了,然后盛会这一段也要落幕了,哥哥你的任务完成啦,接下来要看网页华丽登场了! 第八十五章 九连环 “相爷。”随着江辙的进门,帐中的人纷纷行礼,又有一种看好戏的微妙爽感。 “爹爹。”秦绾笑吟吟地迎上来,挽住了他的胳膊。 江辙没说话,只是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之前秦绾因为被唐少陵蹭了一身血污,也匆匆换了衣裳,不过记挂哥哥,也没时间仔细梳妆,一身鹅黄色长裙,别无首饰妆点,素颜散发,只用一根发带松松地在脑后一扎,看起来少了几分王妃的雍容贵气,多了几分江湖侠气。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江辙问得很直接。 “关你什么事?”唐少陵一脸不屑。 “本来也不关本相的事,记得别给曦惹麻烦。”江辙淡淡地道。 “……”唐少陵随手抓起桌上一把用来剪绷带的小剪刀扔过去。 “咚!”江辙动都没动一下,小剪刀从他头顶上方飞过去,插在帐篷的柱子上。 众人无语,如果没有理解错误,唐公子,这个好像是你亲爹来着? “幼稚。”江辙一声嗤笑。 唐少陵扭头,当没看见。 “大家都出去吧,不要打扰唐公子养、伤!”秦绾笑得很温柔。 在场的一个个都是人精,闻言除了秦姝都赶紧走人,这是人家父子兄妹之间的事,外人还是别瞎参合了吧。 “爹爹喝茶。”秦绾笑眯眯地端了茶过来,仿佛没感觉到那父子俩的别扭。 “回京以后会有点麻烦。”江辙说道。 “不就是一个耐不住寂寞的杜太师吗?王爷会收拾的。”秦绾不以为然。 “你心里有数就好。”江辙点点头。 “那么,我先出去了?”秦绾歪歪脑袋。 “嗯。”江辙答应。 “绾绾!”唐少陵哀怨地看着她。 “总要习惯的,我亲爱的哥哥。”秦绾好心情地挥挥手,带着秦姝走了出去。 “王妃,公子不会对相爷动手吧?”秦姝一边走,一边忧心忡忡地往后看。 “他不是还知道往头上扔吗?”秦绾毫不在意。 秦姝楞了一下,终于恍悟地一笑。 之前那把小剪刀,唐少陵固然没想真打死江辙,可也没有往左右偏,而是往上偏了两寸,那是因为顾及了相爷不曾习武,万一真要闪避了,不巧自己撞上原本打偏的轨迹就麻烦了,而往上偏,除非江辙会故意原地往上蹦——基本上没有误伤的可能。 “真是的,希望爹爹好歹顾念着他是功臣啊。”秦绾悠然道,“今天已经吐过好几口血了,再吐伤身!” 秦姝也不禁眉眼弯弯,要斗嘴,公子真就只有被相爷欺负的份。 “姐。”陆臻迎面走过来。 “来得正好。”秦绾招招手,笑道,“文试那边怎么样了?” “说来也奇怪。”陆臻抓了抓头道,“原本还挺麻烦的,智宗的那些人真不好对付,可突然有人过来宣布北燕弃权——就算比武输了,比文不是还能捞会一局吗?或许能平手,这么快认输干什么?” “这么说,明天你们还需要跟西秦一决胜负?”秦绾道。 “嗯。”陆臻点头,自信满满道,“结界放心,我们肯定能赢。” “不。”秦绾摇摇头道,“明天,文试的优胜放给西秦。” “为什么?”陆臻怔住,不甘心道,“可我们明明可以赢的!” “你以为你是在考状元吗?得第一就完事了?”秦绾冷笑。 “全胜不好吗?我们来折剑岭难道不是为了赢的?”陆臻不解道。 “要胜,但是不能完胜。”秦绾耐心地教导,“现在我们已经赢了比武,若是再赢比文,独得四件宝物,你以为之后的局势会如何变化?” “这……”陆臻思考了一阵,若有所悟,“西秦会被迫与北燕结盟。” “记住,你吃肉,也得给人留点汤,否则,你就要成为所有饿慌了的人的众矢之的。”秦绾欣慰道,“国与国的博弈,从来不是单纯的输和赢这么简单,只要利益合适,输又有何不可。” “我知道了。”陆臻叹了口气,有点颓废,脸上自然也带了出来。 秦绾也不去安慰他,为官之道和求学是不一样的,只能自己慢慢去体会。少年气盛好面子都不是问题,总会在一次次撞南墙中学会渐渐收敛锋芒的。 “对了。”陆臻凑上来,低声道,“我听说,唐大哥是姐姐的亲哥哥?” “传得倒是挺快。”秦绾一挑眉。 “真是没想到啊。”陆臻感叹了一声,又道,“那以后唐大哥会出仕吗?” “得了,你放过东华的衙门吧。”秦绾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 这话倒也不是夸张,唐少陵武功是好,可光武功好没用啊,军队里有几个将军是武功好的?顾宁估计是全大陆个人身手最好的将军了,但那又如何,哪个将军怕他了。若是从文,她不怀疑唐少陵的才学能力,可他哪个乖张的性子,真不是准备去踢馆的吗。就连跟在她身边也不行了,表亲就算了,如今唐少陵的身世一公开,东华毕竟还是要以孝悌治国的,让亲哥哥做自己的侍卫确实说不过去。 所以,公开之后有公开的麻烦,秦绾自个儿还心烦着回京后要把这尊大神往哪儿安置呢。 “王妃!”突然间,顾宁匆匆跑了过来,一脸的凝重。 “出什么事了?”秦绾沉声道。 “王妃,北燕派人送了个盒子来,说是……提前给王妃的战利品!”顾宁道。 “九连环?”陆臻脱口而出。 “看起来和第一天展示的那个一样。”顾宁谨慎地道。 “北燕的人呢?”秦绾道。 “在大营门口,放下东西就走了。”顾宁抽了抽嘴角,无奈道,“毕竟是使者,又是来送东西的,大营门口众目睽睽之下,也不能直接接把人抓到营里来。” 秦绾扶额。 大营门口,也就是说,这会儿不止是她,连夏泽苍也肯定知道了。 “北燕想逼迫西秦和他们结盟?”陆臻聪明绝顶,想到之前秦绾的话,立刻能举一反三。 “先不说这个,去看看送来的东西。”秦绾叹了口气道,“阿宁,去请江相和慕容到大帐,别人若是有兴趣,不妨一起来看看,总得先鉴定九连环是真是假。” “人多眼杂的,行吗?”顾宁迟疑道。 “没事,那些江湖侠客来到这里也是为了帮忙的,若是刻意避着他们反倒失了人心。”秦绾道。 “是。”顾宁点头。 “走吧。”秦绾带着陆臻和秦姝走向大帐。 看守着盒子的是喻明秋,不过喻公子显然兴趣缺缺,随手把盒子扔在案上就罢了。 很快的,江辙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唐少陵。 再等一会儿,慕容流雪和龚岚并肩走进来,随后是顾宁和萧无痕,至于来帮忙的侠客,只有霍绍齐和白景城夫妇有兴趣,其中白景城还是陪着妻子来的。 “慕容。”秦绾指指案上的盒子。 慕容流雪上前,先是仔细检查了盒子外部,东敲一下,西弹一下,许久才道:“别的不说,这盒子的木料还真是千年以上的檀木,价值连城。” “千年前的东西,那还真是九连环?”陆臻兴奋道。 “难道九连环还要特别用这个盒子来装吗?”龚岚问道。 谁也不会怀疑,这个木盒子本身会是“九连环”。 “王妃,我打开了?”慕容流雪请示道。 “小心北燕的诡计。”秦绾沉声道。 比如说,弄个机关盒暗算她之类的,虽然可能性很小,但也不得不防。 “放心。”慕容流雪自信地一笑,双手捧着盒盖,慢慢旋转。 只听“咔嚓”一声,盒子内部似乎有什么机括被打开了。 帐内一片安静,所有人连呼吸都放轻了,深怕打扰了慕容流雪。 “啪!”木盒的四壁倒了下来,连着盒盖,居然摊平了。 “果然精巧。”慕容流雪赞叹着,端起了那块“木板”。 虽然是拼接的,可浑然一体,连接缝都几乎看不见,就像它本来就是一块板而已。 “于是,这个东西哪里像是九连环了?”秦绾很无语地指着板上的东西,也就是原本木盒中装的一把……墨玉如意? 慕容流雪放下板,在玉如意上摸索了一阵,指甲一动,将整把如意抠了下来。 底下的木板上清晰地留下一个凹槽,完美贴合如意的形状,放进去严丝合缝。 “如意是古物,这凹槽……应该和木料差不多是同一时期的。”慕容流雪道。 “这么说,应该不是北燕弄了个假如意掉了包?”秦绾沉吟道。 “这如意我没仔细鉴定,但粗略看至少几百年,宇文忠不至于能找到一件刚好能完全符合千年前形状的古董。”慕容流雪道。 “就没有问题吗?”秦绾道,“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要说奇怪的地方,就是玉如意和九连环怎么看都觉得风马牛不相及。”慕容流雪无奈道,“还有就是……这如意虽是古董,但好像不是纯正的玉石。” “啊?”秦绾愕然,先不管玉如意和九连环之间的关系,她指着如意,一脸不可思议道,“你说,这是仿玉?” “虽然做工精巧,可假的就是假的。”慕容流雪肯定,但又补充了一句,“当然,因为它已经是古董了,价值原本也不在玉料上。或者说,正因为它很可能是唯一一块流传下来的仿玉,价值上,可能比一柄真正的古玉如意更贵重。” “这就是所谓的物以稀为贵么。”众人无语。 所谓仿玉,顾名思义,就是无良黑心商贩用琉璃、松脂等物制造出来的看上去像玉的东西,市集的小摊贩上就有不少,几个铜板一块,做工粗糙,连外行都骗不过,只是用来雕琢一些可爱的图案后,很受穷人家的姑娘们的欢迎。不过某些手艺匠人能制造出以假乱真的仿玉,连玉石的纹理和点翠都惟妙惟肖,很显然,这柄玉如意就是后一种。 “如果这真是宝藏的钥匙,且不说为什么叫九连环……”萧无痕问道,“前朝皇室已经穷到连一柄玉如意都供不起的地步,要用假货将就了吗?” “无痕公子这就错了。”慕容流雪摇了摇头道,“做到这种程度的仿玉,本身已经能称为珍宝了,价值并不在普通的玉石之下。如果这真是九连环,千年前的手艺匠人可真是了不得。” “废话就先放过。”唐少陵抱着双臂,不耐烦地插口道,“不管这玩意儿叫九连环还是玉如意,重点是,它哪一点像是机关图了?图呢?” 沉默…… 这话可谓一针见血,因为这木盒里外,包括如意上都光滑如镜,一个字、一幅画都没有,甚至除了木盒本身的木纹,连一道划痕都找不到! 机关图?呵呵。 “机关图肯定不是普通的方法能看见的,要不然,西秦就不会拿柳轻风奇货可居。”秦绾毫不意外。 慕容流雪想起那两幅至今看不出所以然来的春山花鸟图也不禁无奈。 就和秦绾身负的血胭脂一样,柳轻风是个有自己思想智慧的大活人,并不是抢到手就能用的。 相比起来,这场争斗中,北燕确实一开始就站在了绝对下风,难怪对血胭脂如此急不可待。 秦绾拿起墨玉如意,对着光线细看,好半晌,还是叹了口气。 “若是这么容易就看出来了,北燕早就明白了。”江辙一声轻笑。 “爹爹的意思是,这是宇文忠故意送过来的?”秦绾道。 “他留着这东西,有什么用处吗?”江辙反问道。 好吧,的确没用。秦绾明白他的意思,九连环和春山图都是看不懂的,需要柳轻风来解谜,而找到宝藏后,又需要血胭脂开门。这四件东西若是不合在一起,再过几百年也别想找到宝藏。如果自己不能集齐,那就让别人来集齐。 正好,北燕先一步抽手,坐看东华和西秦螳螂捕蝉,不管谁是螳螂谁是蝉,北燕都要做那只在后的黄雀。拼一拼,总比空拿着九连环却毫无用处来得强。 “宇文忠倒是难得大气了一回,就是也不怕玩脱了。”秦绾冷笑。 “是冉秋心的主意?那姑娘也不像啊。”萧无痕纳闷。 秦绾微微偏了偏头,稍一沉思,不由得笑了起来。 这么冒险的计划的确不像是冉秋心的手笔,她没这个魄力,顶多是事成定局之后,竭力谋划不让这只黄雀空手而回。而引出这个计划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秦绾一瞬间就只想到了三个字。 · “殿下输了。”虞清秋端着茶杯,淡淡地开口。 宇文孝皱着眉,好一会儿才把棋子丢回棋盒里,不甘心地叹了口气:“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本王败得不冤。” “殿下不过是太看重眼前,须知棋之一道,从落第一子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布局了。”虞清秋一边收拾棋子,一边道,“说起来,五年前,在下与人下过一局棋,可惜还没过中盘就无疾而终,若是能留下棋谱,或许多年以后会成为不逊色古道子的残局。” “何人得先生如此推崇?”宇文孝好奇道。 “东华安国侯府大小姐,如今的摄政王妃,秦曦。”虞清秋道。 “……”宇文孝一滞,好一会儿才犹豫道,“先生的意思是……”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黄雀之后呢?”虞清秋反问道。 “这……”宇文孝想了想,不确定地道,“猎户?” “不错,是猎户。”虞清秋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光。 “难怪先生让本王不要在父皇面前争这个差事。”宇文孝恍然大悟。 “太子离京,殿下稳守京城便已经是有功。”虞清秋摆好棋盒,淡然道,“之后的事——谁知道呢。” 宇文孝一愣,随即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 第八十六章 瓜分 三国盛会·第四日。 武擂已经分出了胜负,只剩下文擂,观战的人也就更多了。 就算习武之人,到了能在江湖上声名鹊起的地步,再差也不会大字不识,何况文擂比的也不是考科举那种无聊的贴经策论,箱子里的签条内容千奇百怪,甚至还抽出过猜谜、算学、酒令,最震惊的是还抽出一张射箭! 好吧,君子六艺,骑射确实是必修课,只是越来越多的书生将其归类到了武夫之道里去,于是被陆臻轻松拿下。 文采不错的高手不少,但武功不错的文人……那是真的凤毛麟角。 北燕已经弃权,这一天下来,尽是东华和西秦之间的比试,倒是少了几分火药味。 宇文忠看了一会儿,中午便回了大营。严格来说,这次盛会已经和北燕没什么关系了,倒是冉秋心一直在旁观。 秦绾和夏泽苍坐在一起观战,就连夏泽天也挺佩服的,昨天才有唐少陵闹的这一场,隔了一晚上这两人就像是多年好友一般,还有心情品评擂台上新作的诗词,难怪他俩一个太子一个摄政王妃,他只能当将军呢! 脸皮真心不够厚。 “看起来,今天还是分不出结果啊。”夏泽苍感叹了一声。 秦绾抬头看了看天色,悠悠地一笑,“也不差那一天两天的,都是未来的栋梁之才,有这个机会互相切磋一下也是好事。” “王妃这话倒像是孤那个三朝元老的丞相说的。”夏泽苍不禁失笑。 “大概是老了吧。”秦绾摸了摸下巴,叹气道,“韶华易逝,红颜易老,本妃都是孩子的娘亲了,自然比不上那些花朵般娇艳的小姑娘的。” “……”夏泽苍身后两位“花朵般娇艳的小姑娘”都黑了脸。 要说年纪,唐诗和秦绾只差一岁,唐雨也没相差多少,不过,虽然江湖儿女不像大家闺秀般十三四定亲,十五六出嫁,十八待字闺中的就是老姑娘,但唐诗和唐雨也确实太晚了些。要说唐雨还是因为心慕唐少陵不愿将就他人,唐诗……纯粹就是性格太强硬没人敢上门提亲了。 哪怕在江湖上威名赫赫,可这婚事总是女儿家心里说不出的痛,也只有秦绾才闲着发霉,故意踩人家痛脚当有趣。 “说起来,唐门是投靠太子殿下了吗?”秦绾好奇地问了一句。 “孤下个月便要迎娶唐门二小姐为太子侧妃。”夏泽苍微笑道。 “恭喜。”秦绾微微挑了挑眉。 唐门那样的门第,等闲也不会送嫡女去给人做妾,不过太子侧妃就不一样了,太子是君,等夏泽苍继位,看在唐门的作用上,也少不了唐氏一个妃位。皇妃,也就不算难听了。 然而,唐门二小姐……秦绾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那是个什么样的姑娘。或许是唐门大小姐唐诗和三小姐唐雨太过出名,两人就强占了唐门大半风头,那位不怎么抛头露面的二小姐就不怎么听说了。但话说回来,要是唐诗唐雨那样的,夏泽苍敢许太子侧妃之位,西秦的老臣也不答应。 好歹,那位二小姐还能称一声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 “王妃同喜。”夏泽苍淡定道,“听说,王府马上也要办几场喜事?” “他们跟随本妃和王爷多年了,如今成家立业,自然是喜事。”秦绾道。 说话间,台上又是一场决出了胜负,是西秦的一个书生在对对子上赢了,像是这样的比试胜负还是很干脆的,基本上不会有争议。 “就这样吧。”秦绾忽然道。 “什么意思?”夏泽苍一愣。 “嗯,就是……东华弃权了的意思。”秦绾轻描淡写道。 “……”夏泽苍被噎住了。特么的你不要把弃权这种事说得像是今天晚饭吃青菜一样平常好不好? “怎么,北燕不也是自己弃权的吗?”秦绾诧异道。 “不,承让了。”夏泽苍虽然心情复杂,但还是很有风度地起身拱手。 昨天比武东华夺魁,今日文擂也是一副咄咄逼人的气势,他还以为秦绾想独吞最后的胜利呢,尤其宇文忠还大张旗鼓地把九连环送到了东华大营门口。 “太子殿下,所谓择日不如撞日,不如……移驾大营,商讨一下战利品的归属问题?”秦绾笑道。 夏泽苍一怔,对手她如花的笑颜,只能看到一片诚恳,微一犹豫,缓缓地点点头。 “皇兄。”夏泽天上前一步,警惕地盯着秦绾。 “无妨,你先回营整顿兵马,咱们这次在外耽搁的时间不少,若是顺利,明日就该拔营返程了。”夏泽苍打断了他的话。 夏泽天抿了抿唇,沉默着点头。 秦绾也明白,所谓“整顿兵马”,肯定不是为了返程,不过她原本也没把夏泽苍扣在东华大营的想法,却也不在意,甚至……夏泽天越警醒,对她越有利。 “王妃请。”夏泽天一摆手。 两人并肩向东华大营而去。 其实也不是夏泽天愿意去东华大营,只是这回他并不占上风,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北燕两战皆败不用多说,东华和西秦一胜一败,原本各自拿出的春山图和碧玉妆自然物归原主,需要商量的只有九连环的归属,可宇文忠横插一手,提前把九连环送给了秦绾,逼得西秦只能先低头了。 不过柳轻风在西秦营中,夏泽天就在左近,秦绾想必也不会做出扣留他这种毫无好处的事情来,因此他很大方地只带了唐诗和贴身侍卫墨枭两个人。 一行人回到大营,不过都这个时间点了,也不能立刻坐下来议事,秦绾很体贴地把之前夏泽宇和童颜住过的地方让给了他们略作梳洗,顺便送上精致的饭菜,都是正宗的东华风味。 夏泽苍也没有意见,一来秦绾又不会毒死他,原本也是饿了。而来秦绾身为女子,需要梳洗更衣也是常青,太子殿下作为一个男人,这点风度还是有的。 “姐!”一离开夏泽苍,陆臻立即凑了上来,“既然要输,还争这半天干嘛?” “这个问题,等你自己想通了,就能独当一面了。”秦绾没好气道,“他们的状态如何?” “都还好。”陆臻答道。 和武擂那边有不少自发前来的江湖侠客助拳不同,文擂几乎都是秦绾带出来的现任或是将来的官员,虽然还有书生意气,对于主动弃权的不甘心,但至少懂得服从命令,不会闹出什么事来。 “我现在没空,你去安抚一下,一会儿跟慕容一起。”秦绾匆匆道。 “这么急?”陆臻惊讶道。 “不然呢?”秦绾白了他一眼,掀帘子进了自己的帐篷。 就算做个样子,她还是在秦姝的服侍下换了身衣裳,然后饭菜的香味就飘了进来。 “公子。”秦姝惊讶道。 “嗯。”唐少陵提着一个食盒进来,把饭菜一一摆开,还有两套餐具。 “怎么想着找我一起吃饭?”秦绾惊讶地看着他。 倒不是说唐少陵不想和她一起,而是她禁了唐少陵的酒,而唐公子则明显表示自己没受伤不需要禁酒罢了。 “我觉得今天还是不要离开比较好。”唐少陵面无表情地道,“姝儿,一会儿拿套被褥来,本公子今天就在这儿打地铺。” “是,公子。”秦姝忍着笑道。 “别闹,今晚有事。”秦绾哭笑不得。 这边的计划她还没特地和唐少陵提过,不过这是野兽的直觉啊。 “要不然,你把夏泽苍拎回来干嘛。”唐少陵也笑。 两兄妹互望了一眼,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表情,很有默契地迅速解决掉晚餐。 “你去见夏泽苍没事?”秦绾确认道。 “怎么着也是他更怕见我吧?”唐少陵挑眉,笑得很恶劣,“看他坐立不安,我就高兴了。” “恶趣味。”秦绾摇摇头。 当然,既然是两国之间的事,也不能只是秦绾和夏泽苍说了算,等到了议事的大帐,西秦那边的文官,据说是礼部侍郎的中年官员也到了,东华这边,龚岚好歹顶着主使的名头,也是要到场的,然后就是秦姝和唐少陵了。 “下官应泓见过摄政王妃。”西秦的官员起身道。 “应大人客气了。”秦绾微一抬手,在主位上坐了下去。 她身边坐的是龚岚,对面是夏泽苍和应泓,可最不按常理出牌的唐公子居然自己拖了一把椅子,放到了桌子的侧面去坐,看着好像是谈判桌上的裁判似的。 “东华和西秦素来是盟友,本妃也就开门见山了。”秦绾干咳了一声道,“不说碧玉妆和春山图,九连环暂且寄放在本妃这里,殿下有什么异议?” “……”夏泽苍被她的直接噎了一下,很想说你还问有什么异议,全部都是异议好么! “王妃此言差矣。”应泓抢先道,“既然是一胜一败,王妃独吞北燕之宝,这不合适吧?” “一胜一败?”龚岚一声嗤笑,“武擂是我们实打实赢下来的,人还在那儿了。” 说着,他还特地指了指唐少陵。 应泓的脸有些发黑,这意思是说,西秦的文擂赢得惨了水分吗? “没有碧玉妆,本妃拿着春山图和九连环也是废物,殿下还怕东华绕过西秦独自寻宝吗?”秦绾悠然道。 “王妃也清楚,春山图和九连环都需要碧玉妆来解,既然三物齐聚,不妨在此直接解开如何?知道了地点和大致状况,才好安排寻宝的人手。”夏泽苍诚恳道。 “九连环和春山图在此,不如请柳公子来一趟?”秦绾微笑。 “王妃说笑了。”夏泽苍淡定地回道。 “不,本妃很认真的。”秦绾认真地回望他。 “……”夏泽苍抽了抽嘴角,开口道,“只要王妃答应一个条件即可。” “哦,说说看。”秦绾轻笑。 “孤喜欢先小人后君子……王妃怎么着也要给孤一个合作的保证,是不是?”夏泽苍说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不知太子殿下觉得,怎么样的保证才能放心?”秦绾问道。 “很简单。”夏泽苍无视了她话里的意思嘲讽,胸有成竹道,“王妃将九连环交与孤,随后柳轻风来解开春山图的秘密。这样一来,虽然知道地点,但东华没有机关图不敢深入,西秦没有血胭脂开不了门,双方便有了合作的基础,王妃以为如何?” “不如何。”秦绾一耸肩。 “王妃有什么异议?”夏泽苍用之前秦绾的话反问过去。 “血胭脂并不在三国盛会的赌约中。”秦绾抬了抬眼,平静地道,“殿下不能因为本妃原有的筹码比较多,就将应该对半分的战利品加在上面再分。这不公平。” “那以王妃之意呢?”夏泽苍也不着急。 这种谈判,原本就没法一下子打成协议的,所谓漫天要价就地还钱,最后的价钱都是谈出来的,横竖他不着急。 “打开机关图,其实只需要一个方法,也就是说,并不是非要柳公子来开,是否?”秦绾问道。 “不错。”夏泽苍点头,却没明白她的意思。 “本妃的意思么,同样很简单。”秦绾笑颜如花,“九连环可以给西秦,但是柳公子在告诉殿下九连环的解谜方法之后,要暂时留在东华做客。” 夏泽苍微微皱了皱眉,这相当于西秦掌握机关图,东华掌握宝藏地点和钥匙——有了地点和钥匙,其实已经可以进入宝藏了,至于内部的机关,或许很厉害,可如果宝藏的地点在东华境内,秦绾只要狠心一点,完全可以拿人命去填。这对西秦来说,自然是很不利的。 秦绾也不着急,捧着茶杯慢慢啜着,等他思考。 “王妃所言不无道理。”许久,夏泽苍才缓缓开口道,“王妃聪慧,孤也不说虚言,这个分配方式孤同意,不过要换一换。” “怎么换?”秦绾问道。 “西秦要春山图,九连环和碧玉妆暂且放在王妃处。”夏泽苍干脆道。 这样一来,不知道地点,东华哪怕拿着全套寻宝工具也是没奈何,当然,西秦是知道地点,可没有血胭脂,想用人命去填机关也没那个条件。 至于强行开门之类的,他们不会傻到以为可以用拆的方法暴力破门,多半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秦绾沉着脸,手指在桌下轻轻敲击着自己的腿思索。 夏泽苍果然是个不好糊弄的对手。 说实话,如果是西秦拿着血胭脂,她也敢下手强抢,横竖死人的血一时也不会干。可柳轻风活着才有用,若是逼急了,夏泽苍一掌打死了柳轻风,那宝藏就成了个死循环,之前花费的心血全部白费了。 “王妃不妨好好考虑。”夏泽苍脸上的神色放松了不少。 秦姝默默地上前,给众人都添了热茶。 “哪来这么啰嗦。”唐少陵忽然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开口道,“叫那个什么柳轻风过来,看看宝藏在哪儿,咱们合兵一处,现在就去!” “……”夏泽苍和秦绾对望了一眼,都有种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无奈。 夏泽苍使了个眼色,示意秦绾自己解决。 “快入冬了,现在去寻宝不合适,太冷。”秦绾想了想道,“而且赶不上回家过年了。” “哦。”唐少陵一撇嘴,不说话了。 夏泽苍不禁睁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这就行了?这么天方夜谭的理由? 那还要怎样?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秦绾很无辜地回望。 “咳咳。”龚岚举手打破了诡异的沉寂,开口道,“在那之前,是不是还有一个麻烦待解决?” 说着,他还生怕夏泽苍不知道是什么“麻烦”指了指北面。 夏泽苍脸色一沉。 他也不信北燕趁兴而来,却铩羽而归,会毫无动作。 “王妃看起来像是胸有成竹的样子。”夏泽苍道。 和东华的利益争夺不急,放一放也无妨,至于北燕,确实需要先排除,这一点,西秦和东华同仇敌忾。 “是有个主意,不过……正好也需要殿下帮个忙。”秦绾笑眯眯地道。 夏泽苍一怔,看着她的笑容,忽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第八十七章 夜袭 “不知道王妃想让孤帮什么?”夏泽苍谨慎地问道。 “除了甩掉北燕的追兵,把宝物带回去,还能有什么呢?”秦绾笑眯眯地道。 “王妃有什么打算。”夏泽苍问道。 “本妃能有什么打算呢?”秦绾漫声道,“折剑岭是西秦和北燕的交界处,我东华的大军可没能耐横穿广阔的圣山呢。” “王妃毕竟是无名主。”夏泽苍道。 “无名可没有号令圣山的权力。”秦绾淡淡地道,“要不然,北燕的冉姑娘、朱姑娘又是哪里来的呢?” 借道圣山,别说她没这个能力,就算她熟悉圣山所有的道路,目前也不能做。圣山三十六宗门并不归属于无名,大军借道无疑会触犯不少宗门的忌讳,有些宗门秦绾还是想收归己用的,没必要去戳人家的不痛快,非到万不得已,她并不想走这一步。 “西秦率先出兵可是师出无名啊。”夏泽苍一摊手。 “殿下放心,很快就师出有名了。”秦绾一脸诚恳道。 “什么意思?”夏泽苍一愣。 “嗯……”秦绾想了想,正要解释,猛然间,帐外一下子明亮起来。 “怎么回事?”夏泽苍一下子站起身。 他们扯皮了这么久,早已是入夜时分,这种亮度,只能是边上的帐篷烧起来了! “王妃。”一身轻甲的顾宁大步走进来,扫了夏泽苍一眼,平静地道,“北燕袭营。” “呐,那个‘名’来了。”秦绾对着夏泽苍道。 “多少人?”夏泽苍沉声道。 顾宁看看秦绾,见她没有表示,冷静地答道:“看声势,起码五千人。” “这不可能!”夏泽苍一掌拍在桌子上,咬牙切齿道,“五千人,从哪里过来的?我西秦的探子不可能毫无察觉!” “从哪里来的可以过后讨论,倒是太子殿下现在打算如何?”秦绾问道。 夏泽苍瞪了她一眼,心说就看你这个气定神闲的模样你敢说你事先不知道? “太子殿下,咱们赶紧离开吧,万一大营有事……”应泓白着脸道。 “大营会不会有事本妃不知道,不过,太子殿下,您不是真想找死吧?”秦绾一声嗤笑。 “放肆!”唐诗忍不住喝道。 “当然,若是这位唐姑娘能带着太子殿下毫发无伤地从北燕军中杀出去,就当本妃没说过。”秦绾淡然道。 唐诗顿时气急。 要是她一个人,这黑灯瞎火的夜里,又是混乱的大营,出入真的没难度,可要带上一个只会两手三脚猫把式的太子殿下,确实没把握。毕竟是太子,磕着伤着也不行啊。 “说起来,唐姑娘,要不要本妃的士兵借你一把兵器?”秦绾又道。 不是她看不起唐诗,实在是,若是应付刺客,唐门确实是好手,可乱军丛中么……暗器高手简直就是来搞笑的,说不定还没一个百夫长一把刀杀的敌军多呢。 “不必!”唐诗怒道。 “王妃,北燕人多势众,还是暂时退避较好。”顾宁提醒道。 “收束军马,抛弃笨重物资,撤退。”秦绾吩咐道。 “是!”顾宁转身出去。 秦姝一晃也跟了出去,虽说重要的东西都已经提前送走,可秦绾的营帐中还是有些东西的,就算王妃用过的衣物被褥,也不能留给北燕军糟蹋,还是一把火烧了妥当。 “太子殿下您自便。”秦绾回过头,笑容可掬道。 夏泽苍气得直磨牙,皮笑肉不笑地道,“事情尚未商议妥当,孤还是与王妃一起。” “殿下……”应泓忍不住叫了一声。 能被夏泽苍看中,他也不是个蠢人,东华的摄政王妃明知今晚北燕要袭营,还特地把他们请来议事,分明是故意的!就连拖到黄昏才认输都是故意的,就是为了等到晚上。 “走!”夏泽苍压抑着怒火,但人却仅仅跟在了秦绾身后。 应泓说的他怎么会不知道,不过,即便如此,如今秦绾身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五千乱军中,仅靠唐诗和墨枭两人,很难平安无事地护送他回西秦大营,而秦绾总不可能坑死自己的。 “殿下好胆量。”秦绾一句话不知道是赞扬还是讽刺。 “王妃女流之辈都面不改色,何况孤堂堂男儿。”夏泽苍答道。 帐外,火光连天,厮杀声不绝。 秦绾一笑,没在意他的偷换概念,径直带人走向了后营,似乎笃定了夏泽苍一定会跟上来。 “王妃,东华的守军是不是太少了点?”夏泽苍沉声道。 他虽然在用兵上不如夏泽天,但当年西秦进入南楚时,只要是顺风战,夏泽天也会带他感受一下战场,很容易就判断出来,东华的守军少得过分,似乎大半个卫队都不在。 北燕的人有多少暂时看不清,但只听脚步声,至少不下于数千,可打斗声……其实只有单方面的惨叫声。 “机关?”唐诗扫了一眼大营,惊讶道。 “慕容公子闲着无聊么。”秦绾笑眯眯的,仿佛似乎不觉得把自家大营里布满机关陷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 “都是死物,只能抵挡北燕军一时。”夏泽苍沉声道。 “所以,镇南王世子什么时候才能发现这边生变,发兵来救你呢?”秦绾问道。 “……”夏泽苍想爆粗口,但良好的教养让他骂不出来。 早知道秦绾没那么好心,这般积极就找他分享战利品,这个该死的女人,就是算准了时间,在北燕袭营的一刻,把他扣在营中。夏泽天是救也得救,不救也得救! “太子殿下,北燕藏了兵,别说您西秦没有。”秦绾微笑道,“再不出来,也许就来不及了啊。” 狡猾的女人。 夏泽苍恨得牙痒痒的,但形势所逼,他不得不从怀里取出一支烟花响箭,抬手扔了上去。 “噗——”响箭刚升空,居然直接爆开。 “神箭手。”夏泽苍脸色一变。 能在这样的环境下半途射落响箭,这绝非普通的弓箭手能做到,除非,他们事先就防着这一手。 “哎呀,这可麻烦了啊。”秦绾感叹道。 夏泽苍无语,麻烦?怎么从你的口气里听到是幸灾乐祸? “这这这……殿下可还有备用的响箭?”应泓急得团团转。 “就算有,但对方早有准备,有那个神箭手在,放不上去的。”夏泽天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却很淡定,又看向秦绾道,“王妃,可有什么主意?孤配合便是。” “不就是放烟花吗?”秦绾一伸手。 夏泽苍只是稍一迟疑就又掏出一支响箭放在她手心,补充了一句:“孤身上就只带了两支,王妃可悠着点儿。” “这个么,殿下还在跟那位去说吧。”秦绾一耸肩,顺手把响箭丢给了身边的唐少陵。 至于只有两支什么的,这种话听听就好了,谁当真了就是傻。 唐少陵一声轻笑,身形一晃,如同一抹青烟,几息之间就窜上了旗杆。 他今天一身浅杏色的衣服,在黑夜下不能更显眼,顿时,无数箭雨都冲着他而去。 唐少陵虽说散去了外放的那部分内劲,但功力比起三年前依旧精进不少,墨临渊传给他的那些内力除了相当一部分如今在他体内蛰伏,也终归有一小部分直接融合了的,真气一鼓,普通士卒的箭顿时纷纷掉落,而唯一突破防线的三支连珠箭则顺手被他抄在手中,沿着轨迹反手掷了回去。 与此同时,右手一样,烟花响箭升起。 “嗖!”又是一箭追了上去,看起来唐少陵随手扔回的箭并未伤到他。 唐少陵手指一弹,一枚铜钱打落了箭支。 “啪!”红色的烟火终于还是在空中盛开。 “走吧。”秦绾转身。 “就算放出讯号,西秦大军赶到折剑岭至少也要天明了,王妃是想就这么杀出去吗?”夏泽苍一边说,一边让自己尽量处在她的侧后方,那是最安全的位置。 “若是杀不出去,不是正好也有太子殿下作伴吗?”秦绾笑道。 夏泽苍定定地看着她。 秦绾也停下脚步,笑眯眯地回望。 “……”夏泽苍抽了抽嘴角,终于无奈道,“两个时辰!” “那就有劳殿下了。”秦绾满意地点头。 夏泽苍无语,第一次后悔当年若是好好学武,今晚就不会受制于人了。他确实不敢赌秦绾是不是真打算杀出去,就算是,秦绾武功高强,她可能没事,可自己就未必没事了。 “殿下这边请。”秦绾依旧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 趁着北燕军被外围的机关陷阱所阻的时间,一行几人来到后方辎重营,半途中秦姝也过来会合。 “王妃!”早已等候在此的喻明秋迎了上来。 “我们走吧。”秦绾笑眯眯地道。 “这边。”喻明秋带着他们走进一座用来储藏杂物的营帐,一边说道,“霍少侠他们说,和顾将军一起抵挡一阵。” “也罢,他们都是有数的人,不会去和小兵拼命。”秦绾点点头。 喻明秋推开角落的一个架子,蹲下身在地上摸索了一阵,掀起一块铁板。 “地道?”夏泽苍目瞪口呆,下意识地问道,“什么时候挖的?” 问题是,这总不能是一个没有出口的地窖,那躲进去一旦被人发现就被瓮中捉鳖了,可能通到远处的地道,这么大的工程,还有地道里挖出来的沙土,西秦怎么可能丝毫没有察觉! “去宝龙寺的两天。”秦绾一耸肩,轻描淡写道,“大概因为本妃不在,摊子也放松了吧。至于挖出来的土么……堆起来是不少,可这里是野外,再挖两条地道也没法把地面垫高个一村两寸的。” 夏泽苍无语,心中也不禁有意思寒意。东华建造大营的时候,说是为了秋季防火,将圈定范围内的植物都处理了,连草地都翻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泥土,这是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一天,一开始就做好准备了吗? “王妃,我们先走吧。”喻明秋说道。 “太子殿下先请?”秦绾谦让道。 “还是王妃先请,客随主便。”夏泽苍道。 万一下面真是个地窖,这女人把他哄下去,把门一关怎么办! 秦绾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大大方方地从地洞跳了下去,唐少陵和秦姝紧随其后。 夏泽苍对身后的唐诗和墨枭使了个眼色,跟在后面。他虽然武功不佳,不过这两人高的距离跳下去还难不倒他,倒是应鸿一个彻头彻尾的文人傻了眼,还是后面的龚岚像是拎小鸡一样把他拎了下去,最后下来的喻明秋重新合上地道的盖子。 ------题外话------ 整理一下剧情,过渡章o(* ̄︶ ̄*)o 哎,神仙公子慕容迟早变成工兵营长。 第八十八章 威胁利用 速成的地道里很黑,空气混浊,充满着土腥味。 等眼睛稍稍适应了黑暗之后,夏泽苍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四壁都是裸露的泥土,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作为支撑的木架子,看起来像是个半成品,不过看那些整齐统一的架子,要说是到了折剑岭之后才打造的,鬼都不信。 所以,这是秦绾在出发的时候就准备好了材料来挖这条地道的吧,难怪如此轻巧迅捷! “本妃做事向来是喜欢未雨绸缪的。”秦绾仿佛知道他的心思,慢悠悠地说道。 “那么王妃就不在意上面的顾将军吗?”夏泽苍忍不住反驳道。 “这不是……马上就会有援兵吗?”秦绾的语气里充满了欣慰,“久闻西秦镇南王世子战神之名,对付几千北燕军,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 夏泽苍咬牙切齿。 他的求救信号是在东华大营发出去的,加上这边火光冲天,夏泽天带兵来救援,很明显就要从北燕军外围杀进去,自然也就替东华军解了围。秦绾这是早就算计好了啊! “这地道入口不会被发现吗?”应鸿颤声问道。 毕竟是临时速成品,根本经不起细看。 “现在辎重营应该已经全部起火了,宇文忠想要从烧焦的废墟下面找到入口,起码也得两天时间。”龚岚轻快地笑道。 所以在这里挖地道嘛,辎重营,都是能烧的呀,不枉他们从京城特地带了那么多不怎么用得上的粗笨家伙来。 “地道的出口是?”夏泽苍问道。 “出去不就知道了。”秦绾微笑。 夏泽苍也沉默下来。 地道里缺乏通风设备,异常沉闷,多开口说话其实不是什么好选择。 然而,越是走着,他心里的疑惑就越深。 夏泽苍自问方向感不错,虽然在黑暗中拐了好几个弯,但大致还是分得清东南西北的,这条地道通往的方向似乎是…… “到了。”走在最前面的唐少陵忽然说而已局。 整个队伍无声地停了下来,像是应鸿那样的文弱书生已经感觉到呼吸不继的症状了。 “呯!”唐少陵一掌拍开头顶的盖板,钻了出去。 后面的人鱼贯而上,应鸿依旧是被龚岚拎上来的。 “这里……”夏泽苍一头黑线。 嗯,挺眼熟的。 “这不是大营后面吗!”应鸿失声惊叫。 没错,这就是西秦大营的后方,因为地势较低看不见,不过走过去的话,其实不足一盏茶时分。甚至他们站在这里还能听到远处的厮杀声。 “王妃好本事。”夏泽苍缓缓地道。 “殿下过奖了。”秦绾微笑着照单全收。 “这里,不是去宝龙寺那两天吧?”夏泽苍说道。 夏泽天就是再疏忽,也不至于有人把地道挖到大营下面也听不见。 “前两日,不是放了一晚烟花吗?”秦绾大大方方地道。 “……”夏泽想骂娘。就知道你这狡诈如狐的女人不可能闲着无聊放什么烟花! 秦绾笑,烟花只是意外,大营里宴会的动静就够大的了,那一晚,怕是西秦和北燕的探子都紧紧盯着东华大营呢,对于自己后方自然忽略了。 “王妃请。”夏泽苍也无奈,好在秦绾挖了陷阱不是用来偷袭他的,这会儿能回自己营中的话,自然足够反客为主。 “打扰殿下了,还有时间,正好继续商量之前的问题。”秦绾道。 夏泽苍气得不想跟她说话,又归心似箭地加快了脚步,直到来到大营门口才发现,里面的人少得过分。 “太子殿下?”守门的副将目瞪口呆,“世子、世子点齐营中所有兵马去救援殿下了!” 然后,太子殿下反而和东华的摄政王妃一起,像是没事人一样自个儿回来了?这叫什么事! “去通知世子回来。”夏泽苍没好气道。 “是。”副将一边擦汗一边打开营门,然后派传令兵去通知夏泽天撤兵。 “王妃请进。”到了自己的地方,夏泽苍终于自在多了。 不过秦绾显然不在乎这里是西秦大营,还有兴致研究一下西秦的营盘布置。 “对了,小郡主怎么不和王妃一起?乱军之中,一个小孩子,就算有高手保护也太危险了。”夏泽苍仿佛不经意地提起。 秦绾看了他一眼,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道:“有劳太子殿下关心小女,可惜小女年方三岁。” “……”夏泽苍先是愣了一下,许久才反应过来,差点气结。 就是三岁才问,若是十三岁,谁都知道不好问好吧? “走了一路有些渴了,殿下这里该不会连杯茶都没有吧?”秦绾打断了他的话头。 夏泽苍很没风度地翻了个白眼,挥手让人去送茶水点心。 进入大帐分宾主坐下,夏泽苍也怕秦绾再东拉西扯,直接问道:“北燕藏兵五千,西秦的探子毫无所觉,不知王妃是怎么发现的?” “殿下不知道吗?”秦绾惊讶地看着他,“折剑岭西北,是毒宗的驻地。” 夏泽苍黑了脸,秦绾是无名主,知道各宗门驻地不足为奇,可他能知道吗!就算西秦也有圣山中人,可除非是继承人的级别,却也不会知道别人家的驻地。至于毒宗——跟苏青崖结了生死血仇的毒宗能投靠西秦和东华吗?这是嫌死得不够快吧。 圣山三十六宗门,除了隐世不出的,也就毒宗心齐,齐刷刷都在北燕呢。就算支持的皇子不同,对外却是一致的。 “北燕是早有预谋啊!”应鸿气愤道。 早就在毒宗驻地藏兵,才精心挑选了折剑岭这个地方来举办三国盛会。 夏泽苍再看秦绾淡定的容颜,又在心里叹了口气。 北燕是早有预谋,而这位就是将计就计。 而西秦,确实缺少一位最顶尖的谋士,以至于处处占了下风。 “王妃打算什么时候启程回国呢?”夏泽苍问道。 “就这么回去,殿下您甘心?”秦绾问道。 “不甘心又如何?”夏泽苍不动声色地反问。 “若是北燕五千精兵折在这里,才叫赔了夫人又折兵呢。”秦绾笑道。 “东华的大军,想必是赶不过来吧。”夏泽苍讽刺了一句。 毕竟,除非横穿圣山,否则东华军队要到达折剑岭,就必须经过一部分北燕或西秦的国土。 “谁知道呢。”秦绾继续笑,又转过了话题,“趁着世子还没回来,不如咱们继续刚才的话题?世子想必不会带着柳公子出兵吧。” 夏泽苍脸色微变,看着她的目光多了几分警惕。 “殿下不用这样,你我都知道,碧玉妆和其他三件宝物是不同的,与其强抢,本妃只会选择收买。”秦绾一摊手。 帐中的人都是一副无法言喻的表情。王妃你当着人家主子的面就说要收买,合适吗? “这世上,活人是最难掌控的,但也是最好掌控的,本妃以为,任何人都有一个价,只不过这个价,有些是名利钱财,有些是感情,殿下以为……如何?”秦绾道。 “王妃以价论人,不怕贵属寒心吗?”夏泽苍道。 “这位,就是本妃用一块玄铁买回来的。”秦绾很淡定地指了指龚岚。 “噗——”龚岚刚含进嘴里的一口热茶瞬间喷了出来。 夏泽苍抽了抽嘴角,所以说,你秦绾何德何能,为什么这么多奇人异士都愿意为你所用啊! “王妃尚未回复之前太子殿下的提议。”应泓干咳了一声道。 “此一时彼一时。”秦绾倒是满不在乎麦克说出来的话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北燕藏兵袭营,显然是不想守承诺了,太子殿下以为,本妃手下数百亲卫,能带着东西千里迢迢返回东华?要知道,春山图和九连环也罢了,柳公子可是个大活人,又不能揣在口袋里,万一一个疏忽有个什么闪失……” “那王妃之意呢?”夏泽苍打断道。 “本妃带九连环和春山图回东华,容后再议。”秦绾道。 “这不可能。”夏泽苍断然道。 秦绾得了九连环,岂不是等于西秦劳师动众却一无所获? “真是伤脑筋啊。”秦绾叹气。 “王妃是不是忘了,这是西秦的地盘!”就在这时,帐门一掀,一身戎装的夏泽天按着剑大步走进来,随着风扑面而来一阵浓郁的血腥气,冲得应泓那样的文人脸色惨白。 “世子是不是也忘了,本妃要你们太子殿下的性命易如反掌!”秦绾脸色一冷。 夏泽天的气势为之一滞,下意识地看了漫不经心的唐少陵一眼,又是一阵气闷。 不止是唐少陵,秦绾自己也是高手,喻明秋和龚岚甚至秦绾的这个侍女都不弱,而西秦的高手之前都跟着他迁去东华大营救援了,这会儿让他们过来都来不及。 毕竟,秦绾和唐少陵,距离夏泽苍太近了。 “王妃,我们是盟友,不是吗?”夏泽苍抬了抬眼,平静地道。 “确实,所以好好商量么。”秦绾看了他一会儿才展颜。 这一笑,帐中剑拔弩张的气氛才淡了下去。 夏泽天一声冷哼,上前道:“皇兄,北燕的兵马不下于五千,若是……大营恐怕守不住。” 夏泽苍揉了揉额角。 原本宇文忠对秦绾动手,他还能看看热闹,可如今把自己都玩进去了,而最重要的是,看秦绾气定神闲样子也不像是要走的意思啊。 “还有。”夏泽天又看看秦绾,继续道,“东华的顾将军,率领卫队正在营外,请问如何安置?” “有劳太子殿下。”秦绾抢先答道。 “……”夏泽苍……夏泽苍想把茶杯扔她脑袋上。 “笑话!西秦本不想干,为何要插手北燕和东华的事。”夏泽天怒道。 “我们不是盟友吗?”秦绾很无辜地反问。 “盟友是拿来坑的吗!”夏泽天暴跳如雷。 “呃……”夏泽苍无奈,这么自承被人坑,不觉得丢脸么? “既然如此,本妃这就告辞了。”秦绾忽然起身。 “王妃?”夏泽苍脸上一片狐疑,这女人会有这么好心? “龚大人,你去趟北燕大营吧,就说本妃无能,保不住春山图和九连环,所以送给太子殿下了。”秦绾道。 “是。”龚岚答应一声,直接就往外走。 “站住!”夏泽天气急。 “世子有什么指教?”龚岚笑眯眯地问道。 “王妃何必着急,盟友自然该互相帮助的,不是吗?”夏泽苍道。 “如此,有劳太子殿下。”秦绾立即接道。 “好说。”夏泽苍几乎从牙缝里蹦出来两个字。就算他不受这个威胁,可一旦秦绾离开西秦大营,春山图和九连环的归属还说得清楚吗?他说没有宇文忠也不会信! “皇兄,我去安排一下守卫。”夏泽天道。 “小心些,援兵一个多时辰后就到。”夏泽苍沉声道。 “是。”夏泽天一拱手,直接把秦绾当空气就出去了。 西秦和远道而来的东华不一样,太子殿下再次,要说附近没有兵马,宇文忠也不信。所以北燕也得考虑考虑是不是敢破釜沉舟攻打西秦大营。 不过,就算是最坏的情况,如今西秦和东华的卫队合在一起也有千余人,加上一众高手和营盘的易守难攻,仅仅在五倍兵马的围攻下支撑一个时辰,对于战神夏泽天来说,也并不那么为难。 他们憋屈的是,被秦绾利用了个彻底! 第八十九章 蝉、螳螂、黄雀和猎人 北燕大营。 “这都能让人跑了?一群废物!”宇文忠在帐中大发雷霆。 “殿下,东华人早有准备,重要的人物一个都不见,连守卫都不足,显然是早已撤离。”跪在地上的将军辩解道。 “撤离?他们从哪里撤的!”宇文忠一巴掌拍在茶几上,怒道,“今日黄昏开始,东华大营一直在探子的监视之下,这么大一群人,难不成是长了翅膀飞了不成!” “这……”将军无言以对,心里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这地方地形一览无余,又不是少了一个两个能瞒过探子眼睛的高手,这可是一大帮人,其中还有大半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怎么可能在眼皮子底下就这么消失不见了? “飞天不可能,遁地倒是可能。”冉秋心忽然道。 “遁地?”宇文忠一愣。 “三年前,秦绾在锦州和倭寇对战,就曾经挖过地道。”冉秋心淡淡地道,“有匠宗在,没什么不可能的。” “那现在怎么办?”宇文忠头疼地道,“秦绾和夏泽苍一路,西秦的援兵顷刻便至。” “两个选择。”冉秋心伸出两根手指,先往下掰了一根,说道,“趁着西秦援兵到来之前,全力攻打大营,先将秦绾和夏泽苍拿下,独得四件宝物,之后以他们的性命和东华西秦谈条件。” 宇文忠眼神一闪,显然很是心动,但犹豫了一下,还是道:“第二个呢?” “马上放手,撤兵,回京。”冉秋心道。 “这不可能!”宇文忠脱口而出。 他费心费力举办三国盛会,若是一事无成反而丢失九连环,回去之后一定会被几个弟弟联手攻击,说不定连皇太子之位都不稳固。但是,若是立刻攻打西秦大营,他又下不了决心。毕竟,一个弄不好就要和东华西秦同时开战了。 冉秋心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失望。 宇文忠并不是不好,只是或许年纪越大了,反而失去了年轻时的决断力。可惜,没有别的选择了,夏泽苍的为人根本不会被谋士左右,在他手下不会有一展长才的空间。若是晚个二十年,南楚未灭,上官策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如今却只能这样了。 “殿下,无论是要打还是要撤,都请尽快。”冉秋心催促道。 “知道了,让孤考虑一下。”宇文忠挥挥手,在帐内不住地踱步。 “殿下,时不待人。”冉秋心一声轻叹。 宇文忠脸上的表情不住地扭曲,额头隐隐可见青筋暴起,可以想象内心的挣扎。 “太子殿下,末将一定将功赎罪!”跪在地上的将军大声道。 “好!”宇文忠终于下定了决心,一咬牙,沉声道,“你带领五千军马,一个时辰之内,必须踏破西秦大营。” “尊令!”将军一抱拳,大步往外走去。 “秋心,我们就在这里坐等结果吗?”宇文忠问道。 “若是要尽快打下西秦大营,殿下还得亲自督战比较好。”冉秋心道。 “他们合兵一处也不过前任,能守多久?你太高看他们了吧。”宇文忠不以为然道。 “殿下,那边的主将可是西秦的战神。”冉秋心提醒道。 宇文忠的表情阴了阴,没说话,但冉秋心知道,他是默认了。 “西秦的援兵最多一个半时辰后就会到达,到时候就是便宜西秦了。”冉秋心道。 “秋心。”宇文忠原本的暴怒平静下来,忽的问道,“就算孤撤兵,西秦的援兵也会来,你觉得……秦绾会便宜西秦吗?” “不会。”冉秋心很肯定地摇头,“秦绾必定有脱身之法。” “孤很好奇,在那样的情况下,还能有什么脱身之法?”宇文忠道。 “小女若是能想到,就不会数次败于秦绾之手。”冉秋心坦坦荡荡地道,“不过,殿下也莫要太高看秦绾,她毕竟是人,就算要遁地,也得先挖条地道,而不是捏个法诀就钻地了。” “……”宇文忠愣了愣,随即一阵大笑。 帐外的士卒都松了口气,果然还算是冉小姐有办法啊。 “呜——”远处响起嘹亮的号角声。 “不对!”宇文忠的笑声猛地卡住。 “殿下,怎么了?”冉秋心道。 “这不是北燕军。”宇文忠的脸色有点难看,他身上战功赫赫,和冉秋心那样从未真正上过战场的人自然不同,很容易就能判断出,这号角响起的地方距离军营有些距离,绝不是自己人! “什么?”冉秋心瞬间也变了脸色,“那里是北燕的方向,绝不是西秦的援军!” “来人!”宇文忠脸色铁青,这个时候,自己后方居然出现了一支他所不知道的军队,难道是他那两个弟弟已经坐不住了?也不对,军权一向是把持在他和几位老将手里的,而那几位老将军都是父皇的死忠,就算不支持他这个名正言顺的皇太子,也不可能倒向他的弟弟们。 “太子殿下!”之前的将军一阵风地冲进来,脸上还带着残留的震惊。 “是什么人的军队?”宇文忠喝道。 “是什么军队天太黑,距离太远还看不清,不过……”将军抹了把汗,颤声道,“那帅旗上的字是……李!” “李?东华皇室?”冉秋心失声道。 “这世上姓李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何况东华皇室早差不多死绝了。”宇文忠冷哼道。 冉秋心动了动嘴唇,又咽了回去。 东华皇室确实快死绝了,可最有理由来的那个,不恰好也是姓李的吗? “再探!”宇文忠沉声道。 现在比起攻打西秦大营这种事,这支神秘出现的军队显然重要多了! “殿下,咱们也出去看看吧。”冉秋心压抑着心底的不安道。 “也好。”宇文忠点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大营,站在高处,只见远处的黑夜中,火把蜿蜒成一条火龙,极为壮观,单看火把数量,起码是万人以上。 “万余大军的动作,为何孤全然不知?”宇文忠的拳头捏得死紧。 无论如何,除了北燕的军队,任何军队都不可能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这个位置! “殿下,来着不善。”冉秋心道。 “是孤那个二弟和你师兄做的吗?”宇文忠问道。 “二皇子若是有调动上万兵马的能力,殿下会不知道?”冉秋心反问。 宇文忠默默无语,背后却被冷汗浸透了,夜风吹过,凉飕飕的寒气直从心底泛起。 比起来,他这里五千人根本没有一拼之力,何况,那支军队出现在后方,已经完全挡住了他返回北燕的道路! “殿下,是战是守?”将军问道。 “守得住吗?”宇文忠面无表情。 “这……”将军犹豫了一下才道,“要看探子回报,毕竟黑灯瞎火的,三千人马多点火把也能伪造出三万人的模样。” “探子出去多久了?”冉秋心忽的问道。 “一刻钟了。”将军回答完,也变了脸色。探子骑的都是快马,又仅仅是查探军号人数之类的情报,按理说早就应该已经回来了才对。 “看起来是回不来了,对面有神箭手或者高手。”冉秋心淡淡地道。 “请几位少侠去看看。”宇文忠吩咐道。 “不用了。”随着一个略见疲倦的声音,南宫廉缓缓地走过来。 “南宫师叔。”冉秋心叫了一声。 “七弟是知道来的是什么人?”宇文忠眼底迅速闪过一抹怀疑。 “猜得到。”南宫廉一声嗤笑,“早就告诉你了,敢动秦绾,那位摄政王可是会发疯的。” “李暄?”宇文忠瞳孔一缩,却脱口道,“这不可能!东华军怎么能从北燕的地界过来?” 要说李暄带兵横穿圣山他也信,但很显然,走圣山的话,这么多人绝不可能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这个位置上。 “也许是飞过来的?”南宫廉嘲讽地一笑,举起褪色的酒葫芦,灌了几大口酒。 “南宫师叔,我们现在怎么办?”冉秋心问道。 “问我?”南宫廉表情古怪,好一会儿才笑出声来,“丫头,答应你们的是我做完了,虽然结果不如人意,但也尽力了,毕竟……你不能强求我能打赢祖师不是?” “可师叔现在还在北燕军营,乱军之中,武功再好也会命丧小兵之手的。”冉秋心诚恳道,“师叔也是北燕皇室中人,至少也要看在血脉份上,助太子殿下渡过这一关。” “血脉份上啊……”南宫廉哂笑,摇摇头,也没理会他们,转身走得潇洒,一边道,“看在血脉份上,奉劝你们赶紧彻,那支军队可不是你们看见的那样。” “南宫廉。”宇文忠气得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这关头他根本不能拿南宫廉怎么样。 “不好!”冉秋心细细品味着南宫廉的话,猛地花容变色,几乎是尖叫道,“殿下!快撤!撤兵!守不住!” “为什么?”宇文忠惊讶地看着她。 守易攻难,只有一倍的兵力是很难攻下大营的,他毕竟是北燕的皇太子,还能去求援,总比逃跑被追杀来得容易。 “是假的!”冉秋心苍白着脸,咬牙切齿道,“一半人是用数千人多举火把伪装成数万人,而那支军队是反其道而行之,他们是数万人少点了火把,伪装成没那么多人!” “什么?”宇文忠目瞪口呆。 “距离!火把和火把之前的距离!”冉秋心提醒道。 宇文忠看了一会儿,不用冉秋心再说什么,自己也变了脸色。 一倍的兵马能守,可要是好几倍呢? “拓拔将军,如果撤兵,我们要如何返回京城?”宇文忠这会儿已经完全不想秦绾和宝藏了,先保存自身才是最重要的。 “绕过折剑岭……”将军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停了下来。 宇文忠已经明白了,可就是明白了,表情才更难看。绕过折剑岭,原则上没错,可绕过折剑岭就必须经过西秦大营,他们会放任过去吧?何况,北燕军一靠近西秦大营,立即就会被攻击了,你说你不是来打架的,只是想借个路?谁信? 而只要稍稍一阻,别说后有追兵,前面还有西秦的援兵呢! 之前夏泽苍被秦绾扣在营中当了挡箭牌,可别说夏泽苍就会对差点弄死他的北燕毫无芥蒂了。 “秋心,你有什么主意?”宇文忠问道。 冉秋心头疼,很疼。 她是谋士,可眼前的状况完全不是谋士能解决得了的,这是实打实的战争,任何阴谋诡计都经不起大军的碰撞,所有的算计,都只有在两军对面之前完成才有效。 “殿下,是不是先确定一下来者身份?”拓拔将军问道。 宇文忠心底也涌起了一丝希望。 也许……南宫廉是骗他的呢? ------题外话------ 明天王爷就来啦,五彩祥云是没有,不过从天而降还是可以滴~哈哈,猜猜是怎么来的? 第九十章 谁的布局 北燕。 “你说什么?”宇文孝目瞪口呆地看着对面悠然自在喝茶的人,一脸的不可置信。 “殿下已经听清楚了,何苦自己欺骗自己呢。”虞清秋一脸的淡定,但还是重复了一遍,“皇太子殿下……是回不来的了。” “你、你、你干了什么?”宇文孝颤声道。 “殿下是怕了?”虞清秋一挑眉。 “本王不是怕,总之你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宇文孝一掌拍在桌上。 “哗啦~”茶壶被震翻,茶水淌乐了一桌子,顺着桌沿流到地上。 虞清秋起身避开飞溅的水渍,轻轻一笑,悠然道:“殿下,陛下病重,这次太子殿下归来,恐怕就要传位了,普通的功劳可不够陛下在驾崩前下定决心改立皇太子啊。” 宇文孝怔了怔,又惊骇道:“宫中消息封锁森严,父皇的身体状况,你是如何得知?” “前几日,朱姑娘进宫,奉命为陛下用猛药……以毒攻毒。”虞清秋叹气道,“陛下可是坚定地很哪,强拖着病体也要等皇太子归来,就怕提前驾崩,京城的形势会不受控制。” 宇文孝闻言,沉默了一会儿,脸色不住地变幻,许久才道:“先生说的,皇太子回不来了,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虞清秋端着茶杯换到窗下的躺椅上坐,“殿下若是冷静下来了,就继续吧。” 宇文孝一阵泄气,还是搬了张椅子坐到他对面去。其实他之前的激动也不过是一下子听到太惊悚的话,一时被吓到了,然而,虞清秋紧接着一句话,又吓得他从还没坐热的椅子上蹦了起来。 “东华五万大军借道代州,截断皇太子后路,加上西秦的援兵,殿下以为,太子……回得来吗?”虞清秋轻描淡写道。 “你你、你勾结东华?不对,你……”宇文孝指着他几乎语无伦次。 “殿下稍安勿躁,在下不过是和江丞相做了个交易罢了。”虞清秋一声低笑。 “交易?”宇文孝像根木桩子似的站在那儿,只会重复了。 “代州是殿下的封地,虽说兵权不在手,可睁只眼闭只眼放东华的军队过去的掌控力还是有的。”虞清秋慢条斯理道,“江相爱女心切,在下只是请他们顺便把皇太子一并留下罢了。” “这……这事若是传出去……”宇文孝也不笨,琢磨了一会儿也反应过来了,一时间,心跳得快如擂鼓,就要从嘴里跳出来,又是激动,又是压抑的兴奋,还有一丝惶恐。 宇文忠回不来,父皇一旦驾崩,他这个二皇子就是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尤其他比其他几个兄弟早得到消息,也能早做布置,自然有很大把握控制京城。 “不会传出去的。”虞清秋淡笑,眼神中闪过一丝杀意。 宇文孝默默点头,代州经手的人,除了真正的心腹,其他知情者都需要处理掉了。 想了想,他又迟疑道:“可是先生,东华的兵马不可能横空出现在折剑岭,这事,瞒不住的啊。” “没有东华军。”虞清秋沉声道,“殿下记住,是夏泽苍心起贪念,想要独吞四件宝物,派兵围困折剑岭,东华与北燕联手抗敌,皇太子殿下不幸身亡。” “先生之意,是全部栽到西秦头上?他们会认吗?”宇文孝觉得有些荒谬,夏泽苍又不是没长嘴,怎么可能不说出真相,到时候岂不是为其他兄弟做了嫁衣? “殿下,承天府大堂审过无数犯人,有哪个不是百般狡辩不认罪的?”虞清秋反问道。 “……”宇文孝哑口无言。 “只要代州那里处理好,不落人口实就没有问题。”虞清秋道。 宇文孝咬了咬牙,神色依旧有些阴沉。毕竟宇文忠做了多年皇太子,就算死了也会留下一堆麻烦。 “殿下登基之后,以为皇太子报仇为名,向西秦宣战,将内患转移出去,很容易就能收拾皇太子留下的势力。”虞清秋又道。 “那不是便宜了东华?”宇文孝皱眉。 “西秦白背了这个黑锅,也不会想和北燕拼个两败俱伤白白便宜东华的。”虞清秋轻笑道,“大家随便打打,过个一年半载地派使臣和谈,大不了再互相嫁个公主什么的,皇太子这事就算了解了。” 宇文孝抽了抽嘴角,初听觉得荒谬,但细想来,能够糊弄了下面,其实也就是虞清秋说的那么回事。然而—— “可……为此舍了前朝宝藏,是不是有些……”宇文孝还是有些不甘心。 “有舍才有得,帝位岂不比虚幻的宝藏有用?再想找到这样的机会可就难了。”虞清秋道。 “先生说的是。”宇文孝终于还是点点头。 “何况,宝藏,也并非完全没了指望。”虞清秋忽然加了一句。 “哦?”宇文孝顿时兴奋起来。 “东华和西秦要分赃,碧玉妆和血胭脂的存在,注定让他们两家谁也甩不开谁。”虞清秋胸有成竹道,“北燕在宝藏争夺上本就占尽下风,舍出九连环也不可惜。若是东华和西秦真去寻宝,两国这么大动静,岂能瞒过探子?跟上去便是了。” “……”宇文孝张大了嘴,愣了好半晌,忽的大笑起来,“先生说的是,如此简单之事,本王怎么没想到!” “殿下现在要做的,是谨守京城,等待消息,然后……”虞清秋缓缓地道,“第一时间,禀报陛下。” 宇文孝去了大半心结,慨然应下。顿了顿,又不禁心中一动。 虞清秋,这是早就谋划了这些,所以让他抢到了守卫京城这个任务?还有第一时间禀报……这个、这个是打算直接气死重病的父皇,颁布遗诏了吧? 越想,越觉得眼前的文弱书生可怕。 “殿下,在下是谋士,并非名臣。”虞清秋道。 “等本王登基,自然不会忘了先生的功劳,丞相之位,必定是先生的。”宇文孝许诺。 “殿下说笑了。”虞清秋哂笑道,“在下擅长的是算计而非治国,相位担当不起。何况,就在下这个身体,蔺宗主都说过,需少思少虑,方得延寿数载。殿下登基之后,且划一处山清水秀的庄园给在下养病便是。” “本王在城郊便有一处皇庄,空气清新,环境极好,适宜先生修养,也方便本王上门垂询,先生以为如何?”宇文孝试探道。 “如此甚好,写过殿下。”虞清秋微笑。 宇文孝也松了口气。 这个书生太厉害,也太狠,杀皇太子,弑君,面不改色,放在身边已经有了让他恐惧的感觉,但杀了又不舍得,毕竟他为自己出谋划策非常有用。放了更不行,如此人才,决不能落在别人手中。所以,虞清秋自己提出要去郊外养病,倒是正中下怀。 · 而此刻,折剑岭的西秦大营里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你说北燕大营正在和不知来历的军队交战?”夏泽苍目瞪口呆。 “是陷入苦战。”墨枭一头冷汗道,“起码有数万人的规模。” “数万人,宇文忠疯了么,一个简易的大营,五千兵马就想死守?”夏泽天没好气道。 折剑岭视野还是很不错的,如果是他,早就带兵撤了好么。 众人都面面相觑不已。宇文忠……这是遭报应了吧? 想起报应,夏泽苍忍不住又去看正淡定喝茶的秦绾。 东华的军队?这不可能,东华军怎么能凭空飞到折剑岭? “你们这是干什么?宇文忠没空来打我们了,不是挺好?”秦绾放下茶杯,一脸惊奇道。 夏泽苍兄弟俩对视了一眼,无可奈何。 宇文忠估计是来不了了,可谁知道新来的那支军队会不会来? “说起来,那个方向只能通往北燕,该不会是内讧了吧?”龚岚幸灾乐祸。 “代州……北燕二皇子的封地?”夏泽苍沉吟道。 “皇兄,该不会真是宇文孝想要做掉宇文忠了?”夏泽天道。 “宇文孝没这个胆量和魄力。”夏泽苍摇了摇头。 “宇文孝没有,可别人有啊。”秦绾慢悠悠地道。 “孤倒是差点忘了。”夏泽苍一挑眉,“当年挑唆东华废太子逼宫的虞清秋——现在是北燕二皇子宇文孝的幕僚,是吧?” “这样的人才,王妃抓住了居然没杀掉,还放了?”夏泽天一声冷哼。 “除了死于乱军之中,圣山素来没有杀同门的规矩。”秦绾淡淡地道。 夏泽天干脆掀帘子出去,横竖这两只狐狸的交锋他在和不在都没什么差别,他是将军,打仗才是本行。 西秦的援兵最快还要一个时辰,而最麻烦的是,当初他只在附近布置了八千人马,毕竟谁都不是傻子,八千人已经是极限了,再多也藏不下。然而,那支来历不明的军马却有几万人,哪怕他和宇文忠联合起来也是远远不如。 帐内,秦绾换了个端正的坐姿,微笑道:“太子殿下既然不同意刚才的建议,那本妃这里还有另外一个方法,太子不如听听看?” “请说。”夏泽苍神色一凝。 “请柳公子解出春山图之谜,然后……本妃用血胭脂换九连环。”秦绾道。 夏泽苍一震,这意思相当于双方共掌宝藏的地图和钥匙,而机关图则是拆成两半各执一份,确实是相当公平了,但是……秦绾会这么好说话? “怎么,殿下莫非还有更好的提议?”秦绾道。 “那便如王妃所言。”夏泽苍指思考了一瞬便下定了决心,顺便无视了边上几道能杀人的目光。 “很好,那就请柳公子来吧。”秦绾说着,毫不在意地从怀中取出两张从画轴上揭下来的春山花鸟图。 夏泽苍使了个眼色,很快的,一脸阴翳的柳轻风走了进来。 “麻烦柳公子了。”秦绾一摆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柳轻风冷淡地看了她一眼,一扫画卷,吐出两个字:“纸笔。” 侍卫立即拿了文房四宝上来,顺便搬了一张大桌子放在营帐中间。 柳轻风将春山花鸟图合在一起,左手放在画上,仿佛在丈量着什么,右手执笔,毫不犹豫地开始画。 “他这到底是凭什么画的?”龚岚小声问道。 “若是谁都看得出来,就不需要碧玉妆了。”秦绾倒是很淡定。 没过一刻,柳轻风就停了笔,顿了顿,又拿过一张纸,将画好的图原封不动地描了一遍,随后站到一边。 夏泽苍和秦绾一起来到桌前。 柳轻风的图虽然简略,但明显看得出是张地图,只是似乎有些似是而非。 “这是千年前的古地图,和现在的州郡不太一样。”夏泽苍道。 事实上,不止是州郡,千年的尘世变迁,河流改道的不知几许,甚至经历过几次地龙翻身,连山川的形态都有不小的变化,就算有这幅地图,一时也很难确定地点。 “王妃请。”夏泽苍退后一步,示意她先取。 秦绾也不介意,收好春山图,随手拿了一幅地图,全部交给了喻明秋收好,又从头上拔下一根金钗,往自己手指上一戳,顿时冒出血珠来。 夏泽苍愣了一下,赶紧叫人去找了个琉璃瓶来。 殷红的血液流进透明的瓶子里,夏泽苍只觉得背后盯着他的视线越来越冷,几乎要冻得他直打寒颤。 “行了。”秦绾把金钗插回头上,晃了晃琉璃瓶,“太子殿下出行,想必带着御医,让血液不凝固,御医应该有办法吧?” “多谢王妃。”夏泽苍淡定自若地接过瓶子,只是身体明显有些僵硬。 “交易完成,本妃这就告辞了。”秦绾一抹指腹,细小的伤口已然止血。 “现在状况不明……”夏泽苍楞了一下。 “本妃觉得,北燕那是自顾不暇了,还是趁机遁入圣山为好。”秦绾笑道,“倒是殿下是该小心些了。” 夏泽苍脸一黑,当即决定立刻撤退去和援军会合,马上返回西秦。 至于秦绾,都已经到了自己营里,他并不是不想留,而是留不住。大家都是几百人马,虽然东华人数少些,高手却多,撕破脸拼起来没好处,总还得留点脸面以后合作寻宝的。 “走吧。”秦绾一挥手,当先走了出去。 “呵呵。”唐少陵凉冰冰地扫了夏泽苍一眼,跟了上去。 很快的,顾宁集合了东华的人马,从大营西门扬长而去。 “皇兄,就这么让他们走?”夏泽天不甘心。 “跟秦绾闹起来没意义。”夏泽苍却笑了,“看着她放的血,应该不会有问题,现在关键是平安回京,然后尽快解出地图。只要比东华快一步,我们就占了先机。” “是。”夏泽天看了一眼远处乱成一片的北燕大营,立即准备撤军。 另一边,唐少陵也不高兴:“绾绾,为什么给夏泽苍你的血?” “废物而已。”秦绾拽了拽他的发丝安慰,一声轻笑,不等他发问,顶着边上一双双好奇的目光,解释道,“我不用刀,而是用了发钗。那支金钗是苏青崖送的,内部中空,藏有药物。” “毒药?”龚岚脱口道。 “不,是凤凰叶配置的救命良药。”秦绾纠正。 “救命药?”众人面面相觑。 “不管是什么药,既然血里混合了药的成分,性质自然会发生改变,你们说……那瓶血,还算不算血胭脂?”秦绾问道。 “这个……”是啊,算不算呢?重点是,被“污染”了的血胭脂,还能不能打开宝藏大门? “那地图上会不会被做手脚?”龚岚立刻想起另一个问题。 “不会。”秦绾回答得很肯定,“千年来,不可能没有柳轻风的后人见过春山图,可地图却没有流传开,可见柳轻风解图,必须要有原画在手,除非他画给夏泽苍的那张也是有问题的。” 龚岚想起柳轻风画图时的动作,左手确实没有离开过画卷,这才舒展开了眉头。 果然,跟王妃斗心眼儿,夏泽苍还是嫩了点。 “我们区哪儿?”唐少陵忽然问道。 “北燕大营。”秦绾一笑。 “什么!” 第九十一章 重逢 宇文忠一夜之间体验了一把从天上掉进泥坑里的感觉。 “为什么东华军会来得这么快!”快得连拔营撤军都来不及! “殿下,李暄用三万大军点齐火把吸引了我们的主意,又令另一支军队黑衣黑甲先行,一面派遣暗卫捕杀我军探子,这才令我军措手不及。”拓拔将军一头冷汗道。 就这会儿工夫,大营四面都被喊杀声所包围。 “先不管他们怎么来的,杀出去再说。”宇文忠咬牙。 东华的军队能无声无息出现在身后的原因,就算再不可能,也只有那一个——宇文孝,他的好弟弟,为了帝位,竟然不惜勾结东华置他于死地! “是。”拓拔将军一抱拳,出去收拾军队。 “秋心,你师兄……真是好啊。”宇文忠咬牙切齿。 光是宇文孝哪儿来这胆量,也就是那位曾经逼宫的虞清秋了,果然有一就有二! 冉秋心面沉如水,脑中迅速思考对策。她确实没想到虞清秋会来这一手,当初宇文孝在北燕皇面前可是极力争取负责三国盛会的差事的,难道这也是做戏?还是,从一开始他就做好了两手准备。 虞、清、秋! “先离开这里,秋心,跟紧孤。”宇文忠叮嘱道。 无论如何,冉秋心依旧是非常重要的人才,除了自己,就是她了,而偏偏冉秋心那几手工夫,连会武功都谈不上,乱军之中,一旦失散,绝无生还可能。 “小女明白。”冉秋心凝重地答应,却没有慌张之色。 宇文忠满意地点点头,这个时候,越是慌乱,死得越快,这个女子,确实不同寻常。 “殿下,突围吧!”拓拔将军牵了马过来,身后是五百太子亲卫,以及一些因为三国盛会来助拳的江湖高手,而在宇文忠攻打东华大营的时候依旧没有离去的,都是有意投效朝廷的,只是没看见南宫廉,当然,宇文忠也没指望那个便宜弟弟会保护他离开。 “将军呢?”冉秋心注意到他牵的只有两匹马。 “东华五万大军,若是撤退,必被从后追杀。”拓拔将军惨然一笑,单膝跪地,大声道,“末将失职,陷殿下于险境,情愿率军为殿下断后,殿下带领亲卫轻装简行,定能在西秦援兵到来之前,绕过折剑岭,返回北燕!” “将军果然忠义。”宇文忠没有犹豫太久,感激道,“如果孤能平安回到北燕境内,立刻调兵前来救援,在此之前,将军千万撑住!” “谢殿下。”拓拔将军何尝不知这只是一句空话,咬牙道,“若末将命丧于此,请殿下照顾末将妻儿!” “孤以亲子视之。”宇文忠说完,招呼冉秋心翻身上马,喝道,“跟紧了,走!” 幸亏冉秋心也是在江湖上行走过的,骑术还算过得去,宇文忠又专程指派了侍卫贴身保护,倒也不会掉队。 “杀!”身后传来一声大喝。 东华军来自西北,宇文忠一行全是骑兵,瞬间冲破西门,如同一道洪流没入黑夜中,把火势冲天的大营甩在了身后。 “殿下,若是走代州,需谨防二皇子另有布置。”冉秋心提醒道。 “多绕些路,辛苦些,咱们从青州入境。”宇文忠显然也是这么思考的。 冉秋心咬了咬嘴唇,心里却明白,这五百多人,恐怕最后能回去的不足一成。先不提可能会有的埋伏,就说从这里绕道青州少说也有六七日路程,且途径都是渺无人烟的穷山恶水,可他们匆匆出发,干粮饮水帐篷衣物一概没有,这一路何止是“辛苦”。 输了就是输了,冉秋心从来不会给自己找借口,是她算漏了代州是二皇子的封地。然而,对秦绾,她有一种宿命对手的感觉,可对虞清秋就只剩下七分无奈加三分委屈了。 明明是最亲近的师兄,之前各为其主也罢了,可他既然到了北燕,为什么就不能帮她一把呢? 冉秋心觉得,输给秦绾后,她的心胸早已不同以往,如果虞清秋愿意进太子府,她可以把谋主的位置让出来。宇文孝,有哪一点比得上宇文忠?难不成,虞清秋就是为了享受把一个废柴捧上帝位的成就感吗! 尽管,宇文孝比废柴稍微好上那么一点儿。 “吁~”猛然间,宇文忠强行拉住了奔马。 冉秋心虽然在思索,但反应却不慢,跟着停了下来。 前面不远处就是西秦扎营的缓坡,一条两丈宽的溪流绕着山坡蜿蜒而过。 骑兵显然是无惧这平缓的溪流的,可如今,溪流对面一队约三百人的队伍缓缓而来,为首的,正是冉秋心刚刚还记挂的秦绾。 “哟,这大半夜的,太子殿下这是往哪儿去呢?”秦绾笑吟吟地道。 “秦、绾!”宇文忠脸色阴沉。 “殿下有何指教?”秦绾道。 “殿下,时间紧迫,冲过去。”冉秋心低声道。 秦绾人数更少,而且没有马,完全可以靠着骑兵的冲力硬撞过去。 宇文忠也知道追兵顷刻便至,虽然对秦绾恨之入骨,但比起来总是自己的性命更重要,当即一挥手,喝道:“冲!” 秦绾翻了个白眼,挥手叫士兵让路。轻步兵去拦骑兵,简直就是拿鸡蛋去磕石头,她可不做那么蠢的事。 宇文忠正中下怀,顾不得杀人泄愤,现在只想着赶紧返回京城掌控局势,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然而,马儿没跑出十几步,猛地一撅蹄子,往前一栽,几乎将他甩出去。 “啊!”冉秋心和其他亲卫就没这么好运了,不少人直接掉下马去,随后又是接连不断地惨呼:“地上!地上有陷阱!” 冉秋心落地后本能地一滚卸去冲力躲避后面的马匹踩踏,可不料不动还好,这一滚,后背、手臂、大腿,十几处同时以痛,被尖锐之物刺了个正着,剧痛之下,她下意识地用手撑地,却正好按在一根尖刺上,掌心被刺穿的剧痛差点让她昏厥过去,也幸亏后面的马儿接二连三地倒下,她这才没被踩橙肉酱。 宇文忠忙着安抚胯下受惊的战马,若非这是他相伴数年,南征北战的搭档,罕见的宝马良驹,才能感到危险提前停了下来。 “没点儿准备我们用步兵来拦骑兵?傻不傻呢。”边上的龚岚还在幸灾乐祸地大笑。 宇文忠气得几乎内伤,事实上,虽说要绕过西秦大营,可这一片地势一马平川,也不是非得在这个地点过溪不可,但看见秦绾站在面前,又只有三百多步兵,他下意识就不想绕开她,抱着杀不了也要出气的念头直撞过去了。 “秦绾,做个交易如何?”却是冉秋心忍着全身疼痛爬起来,一步一挪到宇文忠马前,对着秦绾说道。 “说说看。”秦绾望着眼前这鲜血淋漓一身狼狈却依旧表情从容的女子,倒是好奇她想说什么。 “若是皇太子死在这里,北燕就是二皇子的天下。”冉秋心咬牙忽略身上的痛楚,清晰地说道,“你放皇太子回去,到时候太子殿下和二皇子争夺帝位,北燕必定要乱上好一阵,对于东华来说,不是坏事。” 秦绾也有些惊讶,冉秋心是真的成长了啊,在这样的绝境里也能迅速找到能打动她的筹码,刚刚她都有那么一瞬间的心动了。 宇文忠看着少女挺直的背影也不禁动容,又盯着秦绾,等她答复。 大丈夫能屈能伸,只要能回到京城…… “可惜了。”秦绾叹了口气道,“皇太子殿下确实比二皇子出色,若是放你回去,只怕二皇子争不过您。对于东华来说,二皇子登基为帝更没有威胁。” “孤可以立誓,有生之前绝不侵犯东华!”宇文忠咬牙切齿道。 “殿下莫不是以为,二皇子不能与东华签订互不侵犯条约?”秦绾微笑道,“事实上,殿下能给出的好处,二皇子只会给更多,毕竟,柿子还是软的比较好捏么。” “你!”宇文忠气结。 这女人软硬不吃,可后有追兵,前……夜色中也看不清到底陷阱铺了多长的道路。 “秦绾,没有谈判的余地吗?”冉秋心握着流血的掌心问道。 “抱歉,没有呢。”秦绾淡笑着摇了摇头。 “殿下,踩着溪流走。”冉秋心忽然道。 宇文忠豁然一省,确实,地上的陷阱应该是铁蒺藜一类的洒在地上的东西,但军用铁蒺藜量太大,不可能用生铁铸造,一般只有针是铁质,其他都用木头代替,这种东西是无法存在于流动的溪水中的,在溪流上奔跑,虽说绕了远路,又减缓了马速,可却能走出现在的困境!秦绾是步兵,就算减了速也是追不上的! 秦绾看着冉秋心的目光中也闪过一丝淡淡的欣赏。谋士的一大职责,就是能在困境甚至绝境中以最快的速度找到生路,冉秋心做到了。 只可惜—— “晚了。”秦绾叹了口气,目光掠过他们,看向了旁边。 宇文忠刚把冉秋心拉到自己的马背上,还没拨转码头,就听见了大地的轰鸣。 一瞬间,他脸色惨白——这种鸣动,习惯战争的他马上就能分辨出来,是大队的骑兵,不下于五千。 这个时候,想也知道不可能是北燕的兵马,可西秦的援兵似乎来得太快了点。 “殿下,是东华军!”最外围的一个亲卫叫了起来,“殿下!是李暄!” “什么?”宇文忠顿时觉得一盆冰水当头浇下,凉彻心扉。 李暄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还在攻打大营吗? “以我家王爷的一贯风格,攻打大营的时候肯定是留了一条路给你们走,然后在前面布口袋收网的。”秦绾遗憾道。 “王妃果然与本王灵犀相通。”李暄带笑的话用内力远远送了过来。 听到李暄的声音,宇文忠面如死灰。 “啊!”冉秋心一声低低的痛呼,却是宇文忠捏着她胳膊的手太用力,又崩裂了伤口。 很快的,黑衣黑甲的骑兵已经出现在面前,是摄政王府的亲卫军。最前面的不止是李暄,还有个很意外的人,盗皇简一。 “不必多言,杀!一个不留。”李暄冷冷地道。 “留下冉秋心。”秦绾接了一句。 “好,除了冉秋心,一个不留。”李暄立即改口。 一众亲卫无语,王爷,节操呢? “秦绾!”被点名的冉秋心怒道。 “放心,圣山不兴杀同门,你只要不是运气太差或是自己作死,是死不了的。”秦绾淡淡地道。 “冲!杀出去!”宇文忠双眼赤红,一声怒喝。 他身后本就是最忠心的亲兵,即便是几个新招揽的江湖高手,在听到李暄“一个不留”的命令后,也不得不拼命。 “杀。”李暄一挥手。 三千对五百——其中还有小半被铁蒺藜所伤,连马都没有了的,或者说,这不是战争,而是一面倒的屠杀,也是宇文忠为了维护皇太子尊严的最后一搏。 “来得真快啊。”秦绾笑看着来到她身边的李暄,“怎么简伯伯也来了?” “听说来找北燕晦气,就跟来看看。”李暄说着,翻身下马。 “你怎么跟宇文孝打的交道?”秦绾笑问。 “这个么,都是江相的功劳。”李暄一耸肩。 事实上,他就是直接带兵过来杀人而已。 “老狐狸。”一边的唐少陵嘀咕了一句。 “唐兄,别来无恙。”李暄道。 “本公子看见你就有恙了。”唐少陵翻了个白眼。 秦绾不禁失笑,这三年不见,冤家还是冤家啊。 这场战事结束得很快,这地形完全用不了战术,就是杀。宇文忠的亲卫虽然都是精锐,可李暄的亲兵也不差,人数上却是压倒性的优势。 “王爷,王妃,抓到冉秋心了。”打扫战场的士兵压着人走过来。 “确定宇文忠死了吗?”李暄问道。 “确定,是被乱刀砍死的。”士兵也有些感慨,堂堂一国皇太子,居然是命丧小兵之手。 “很好,打扫完战场,记得把西秦的兵器军旗留下。”李暄点点头。 “是。”士兵放下冉秋心,转身离去。 “你想怎么样?”冉秋心问道。 如今的她早已没有了端庄优雅的模样,发髻散乱,衣衫破碎,满身血迹斑斑,有自己的,也有溅到她身上的。 “没怎么样,你可以走了。”秦绾道。 “什么?”别说冉秋心,就连东华的人都惊讶地看过来。 “本妃连虞清秋都放了,还怕放了你?”秦绾轻笑道,“本妃说过了,圣山,不兴杀同门。” “如果将来你落在我手里,我也会放你一条生路。”冉秋心冷冷地说了一句,转身离开。 秦绾一挥手,制止了属下,看着她捂着伤口,步履蹒跚,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远方。 “就这样放她走?”李暄也好奇地问了一句。 “我放了虞清秋,若是杀了冉秋心,虞清秋在北燕的位置会很危险。”秦绾低声道。 李暄想了想,点点头,但还是有些忧虑道:“冉秋心每失败一次都在成长,是个不简单的女人。” “正是需要她不简单。”秦绾道,“你觉得,她养好伤后,会去哪儿?” “北燕。”李暄没思考太久便道,“三皇子府。” “不错,她的出路只能在北燕,何况,从哪儿跌倒了就要从哪儿爬起来。”秦绾淡然道,“原本宇文孝和宇文仁的势力分庭抗礼,两人结盟对付宇文忠,不过宇文孝有了虞清秋之后,宇文仁就渐渐日薄西山。他需要冉秋心,冉秋心也需要靠他扳回这一局。” “北燕确实不能只剩下一个声音。”李暄与她相视一笑。 想必,宇文孝和宇文仁还够斗上几年的,这会儿宇文仁势弱,冉秋心只会把宇文忠的死压在心里,不过,将来这却是极好用的筹码。 边上的人看着这对夫妻,都在暗地里嘀咕,狐狸精!一对儿! 第九十二章 风起苍茫关 回程比来时走得飞快,北燕五百亲卫留下近四百匹完好无损的优质战马,正好让给秦绾一行人,趁着天黑,立刻撤离折剑岭,只留下满地的北燕军尸体和燃烧的大营,就连自己人的尸体也都带走焚毁,装进骨灰坛子里落叶归根了。 代州上下都被虞清秋打点妥当,何况折剑岭的事还没传过来,其实代州刺史并不清楚这支东华军队是去做什么的,他是二皇子的心腹,可也真没想过杀掉皇太子这种事啊。 李暄也怕夜长梦多,率军一路昼伏夜行赶路,直到进入苍茫关才停下来修整。 这里是东华北方第一大关,千年来从未被北燕攻破过一次,像是守卫北境的最坚固盾牌。 苍茫关守将镇北将军卫亦扬年近不惑,镇守苍茫关十五年之久,从小小副将做到镇北将军,对关内外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因为苍茫关位置太过重要,无论是六年前的恭亲王被贬,还是四年前的猎宫之变,都没有波及到这支军队。 十日之前,摄政王居然亲自率军出苍茫关进入北燕地界让卫亦扬吓得不轻,好不容易见人平安归来才松了一口气。 对于苍茫关的镇北军来说,朝廷只要不是出现乱臣贼子篡位,都与他们无关,他们只需要收好北境的防线就够了。 “辛苦卫将军了。”李暄让顾宁去安排士兵修整,自己和卫亦扬去了书房。 虽说他和虞清秋有默契,把祸端引向西秦,但苍茫关和嘉平关也是要做好准备的。 秦绾在卫亦扬特地拨给摄政王使用的跨院里安置了随行的人,便想出去逛逛。 不过可惜,这一路因为走的都是敌国的地盘,飞一样地赶路,连秦姝这样习武的姑娘都累趴下了,其他人也纷纷表示想要休息。 秦绾无奈,只能抓了唐少陵和喻明秋,再找了一个派来伺候她的大丫头桃红出门。 幸好桃红自幼在边关长大,性格爽朗大方,又对苍茫关极为熟悉,倒也是个带路的好人选。 “所以说,为什么不能好好在府邸睡觉。”唯一一个不情不愿被拽出来的喻明秋边走边打哈欠。 “我们在苍茫关最多呆两天,这是北境第一关,又是镇北军的驻扎地,有机会来了,自然要看看。”秦绾一边走,一边好奇地看着街道两边和京城完全不同的边城风光。 边关的风气比京城开放得多,不但街上行走的女眷很多,路边摆摊的也有不少是大娘子带着闺女叫卖,嗓门儿还不小。大家闺秀也不蒙着面纱,只带一个小丫头就随便在外逛,由此也可见,苍茫关的治安很好,卫亦扬不止打仗厉害,治理民生也不错。 “小时候我和爹来过一趟苍茫关,那时可没现在这么繁华。”唐少陵道。 “卫帅可厉害呢。”桃红一脸骄傲道,“现在苍茫关的百姓日子可好过了,卫帅说,一辈子保家卫国不等于要在冰天雪地里过苦日子,生活好了,士兵和百姓为了守护自己的家园也会拼死力战的。” “你知道得倒是不少,读过书?”秦绾随口问道。 “卫帅的小姐及笄后,西席先生一直空着,偶尔就会教教我们这些丫头小厮识几个字。”桃红答道。 “听说卫大公子已经是卫帅麾下一员悍将了。”秦绾道。 “是呀是呀,可惜大公子昨天带兵出关巡视去了,要好几日才回来呢。”桃红脸上带着纯然的憧憬,染红了秀气的脸蛋,却与爱慕无关,隔了一会儿又说道,“可惜二公子出生的时候正逢苍茫关告急,当时卫帅还不是卫帅呢,夫人又惊又急早产了,二公子从小身体不好,所以最崇拜那些大侠了。” 秦绾笑眯眯地和这丫头一问一答,没一会儿功夫就把卫亦扬府中的情况抖了个干净,当然,这些原本也不是什么机密,估计关内百姓都知道不少,顺带还听了不少新鲜事。 一逛就是一早上,苍茫关天气寒冷,出产的各种皮子质量都比南方的好,价格也便宜得多,还有人参之类的药材,秦绾都买了不少,带回京城送人也好,何况开了年邵小红就要“奉旨成亲”,邵震一个大老粗能指望他什么,那些皮毛放在嫁妆里也好看。 买的东西虽然多,但摊主一听是帅府来的,不但价格给的实在,还承诺送货上门。 中午的时候,桃红选了一家有北境特色的酒楼,不过秦绾魅妖雅间,而是打算坐在二楼窗口的位置看看风俗人情。 他们几个除了桃红脸熟,女的明艳,男的俊美,偏又不像是侍卫,如此出色又眼生的人自然吸引了满楼的视线,但被唐少陵刻意地放了一下杀气后,食客们都感觉背后一凉,本能的觉得危险,避开了眼神。 “桃红,坐下。”秦绾指指对面的座位。“太醒目了。” “是。”桃红有些不安地挨着椅子边缘坐下,背脊挺得笔直,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别看她一早上活泼的样子,可和王妃同桌吃饭这种事,想都没想过。 “放轻松点,不会吃了你的。”秦绾笑道。 桃红下意识地把目光移到了窗外,忽的“啊”一声轻呼,猛地站起来。 “怎么了?”秦绾顺着她的方向看过去。 一对男女正在小摊前挑选着精致的小玩意儿,虽然是未婚的打扮,但两人举止之间也有分寸,不远处跟着个小丫头,在苍茫关这里的民风来看,也不算出格。 “那是……卫小姐。”桃红的脸有些发白,低声道,“卫帅已经给小姐说了亲事了……” “大约是小姐不满意吧。”秦绾一耸肩,懒得管这种小儿女的情事。 卫小姐若是有能耐,不满意父亲订的亲事,自可想法子反抗,就算要和情郎私奔她也管不着,横竖以后的日子过得好不好,路都是自己选的。要是没那胆量和能耐呢,就乖乖按照家里的期望出嫁。这年头,大家小姐的婚姻不外如是,想自由,就要让家族看到自己的价值,比如梅夕影。光是满脑子情情爱爱如意郎君,只能是作死自己。 “那个人,有点眼熟啊。”唐少陵忽然道。 “什么意思?”秦绾一怔,一边示意桃红坐回去。 “在哪里见过,一时想不起来了。”唐少陵盯着那男子的侧影沉思。 “认识卫小姐的情郎吗?”秦绾问道。 “只知道是两年前才迁过来的,姓文,母亲早逝,家中只有父子二人,是从商的。”桃红道。 秦绾无语,这丫头也是个人才啊,还“只知道”?这分明已经把人家的家底都调查清楚了吧! “苍茫关这种军事要地,一般是不允许户籍迁入的吧?”喻明秋忽然道。 “听说是卫帅麾下孙将军的远亲,孙将军作保的。”桃红道。 “回头叫人查一查吧。”秦绾想了想道。 虽然只是小事,但一般百姓应该不至于让唐少陵对他留有映象,反正让暗卫去查一查文家来历也不费事。 秦绾只当做一个小插曲,吃过饭,又去药材市场逛了一圈,选定了一些北方特有的药材命人送去帅府,准备带回去给苏青崖试药。 直到黄昏,四人才返回帅府。 “王妃!”秦姝一阵风似的从身边跑过,一晃就无影无踪。 “这是干什么呢?”秦绾目瞪口呆。 没一会儿,一个少年匆匆追了出来,看到秦绾,赶紧行礼:“卫瑾见过摄政王妃。” “二公子好。”秦绾点了点头,抬手示意他免礼,又打量了一番少年因为运动而略带薄汗的脸,好奇道,“二公子这是?” “王妃,刚才那位姑娘是王妃的侍女吗?”卫瑾急促地问道。 “姝儿有什么地方得罪二公子了吗?”秦绾眼神一沉,虽然脸上还有笑容,但声音却是冷的。熟悉她的人都知道,王妃这是护短了,就算秦姝真的得罪了卫瑾,也要变成没得罪。 不过,卫瑾小公子显然没领会到她语气里的危险,连连摇头,眼里亮晶晶地,白皙的脸上也浮起一片红晕:“不不不,不得罪!我、我……想向王妃提亲,迎娶姝儿姑娘为妻!” “哈?”秦绾傻眼。 “噗——”愣了一下后,喻明秋背过身子一声闷笑。 “我我我是认真的!”卫瑾急道。 秦绾终于回过神来,笑眼弯弯:“二公子,本妃并没有说你不认真。不过,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向本妃提亲,卫将军可知道吗?” “这……是我失礼了。”卫瑾恍然大悟,转身就跑,一边远远地说道,“我这就请父帅来提亲!” 秦绾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风风火火去找卫亦扬,木然地问道:“他该不会当真的?” “二公子的话,大概是当真的。”桃红小声道。 “算了,就算他当真,卫将军也不糊涂。”秦绾摇摇头,决定当作没这事。 卫亦扬身为镇北将军,他的嫡次子怎么也不能娶一个侍女做正妻,若是纳妾,她还不愿意呢。 回到西跨院,秦姝才探头探脑地出来。 “怎么回事?”秦绾问了一句。 “王妃,我就是看见几个小孩儿的风筝挂树枝上了,就顺手帮他们拿了一下,谁知道……”秦姝一脸委屈。 谁知道那个突然冒出来说要娶她的登徒子竟然是帅府二少爷啊! “二公子最崇拜武功高强的大侠了。”桃红小心翼翼地道,“公子还说,他这辈子是打不过大公子的,不过一定要娶个打得过大少夫人的妻子。” “大少夫人是?”秦绾奇道。 “红眉将军呀,王妃不知道?镇北军中有名的女将军呢!”桃红自豪道。 秦绾苦笑,东华当然没有女子为将的官职,不过像是镇北军中,只要卫亦扬同意就不是问题。 毕竟是摄政王亲临,卫亦扬就算再不喜官场上的往来,也得设宴接风。何况,这一次的行动虽然出了卫亦扬本人外秘而不宣,但就单论三国盛会的胜利也能开一次庆功宴了。 当日武擂胜利之后,来助拳的江湖人就已经散去大半,之后秦绾拜托了青城观众人和一些侠士护送江辙一行人通过地道另一个出口,横穿圣山返回东华,之后留在营中的,只有霍绍齐和西门远山两个和秦绾关系匪浅的。 卫亦扬虽然邀请了所有人,但除了龚岚和顾宁两个有官职在身的,其他人还真不想去凑热闹,只有唐少陵被李暄硬生生从秦绾身边拽走了——既然是庆功,怎么也不能少了正主嘛。 秦绾带着秦姝去后堂赴了卫夫人的宴会,陪坐的除了卫亦扬唯一的嫡女卫涵,还有苍茫关内数得上号的官员将军士绅家的女眷,不少夫人都是带着女儿来的,用意简直昭然若揭。 秦绾虽然不喜欢这样的宴会,不过卫亦扬却是必须要安抚的人,好在边关没有京城的名门世家那么多讲究,许多女眷原本出身也不高,虽说有些俗,但心眼儿都摆在台面上,却比京里那些名门贵妇更可亲。 倒是卫夫人看着秦绾的眼神很有几分尴尬,还不时地瞟向她身后的秦姝。 “王妃您看我家这丫头如何?”边上一个夫人凑了过来,还抓这个十五六岁的姑娘。 “孙夫人。”秦绾微笑着打了个招呼,含蓄道,“小姐秀外慧中,夫人好福气。” “那王妃您看,这丫头给王妃使唤,还过得去吗?”孙夫人压抑着脸上的欢喜,小心地问道。 “夫人说笑了,本妃虽然身为王妃,但也用不起四品将军家的嫡女做丫鬟。”秦绾失笑。 孙夫人的表情扭曲了一下,笑得有些尴尬,讪讪的坐了回去,她身边的少女原本含羞带怯的脸庞也僵硬了,眼眶都有些微红。 周围的几位夫人互相使了个眼色,都有些无语。 这位王妃,究竟是真没听出来呢,还是故意装听不懂来拒绝?那哪是给她当丫鬟,分明是想送女儿进王府,毕竟侍妾也是应该伺候主母的。 秦绾垂着眼帘暗自哂笑,看起来王妃善妒的名声还没传到这边关来呢?居然还有敢送女儿的。 王妃无子,这几年京城的名门世家又开始蠢蠢欲动——摄政王是说过永不纳妾,可王妃无出,那就不是摄政王的错了不是。 不过,蹦跶得最欢的那几家男人估计这会儿正在南疆数蚊子包呢。 这还是王爷王妃给小郡主积德了! “王妃。”卫夫人似乎是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轻声道,“王妃身边这姑娘看着倒是让人喜欢,能让她到府里来陪妾身说说话吗?” 秦绾闻言,微微一愣,难不成卫瑾的一时兴起,卫家居然还当真了?想了想,她放下杯子,正色道:“卫夫人,本妃只能在苍茫关留两日,所以不妨直言。姝儿这丫头,将来可是要凤冠霞帔从正门出的。” 言下之意,若是卫家有纳妾之意,就不必开口了。 “不不,王妃误会了。”卫夫人赶紧道,“瑾儿虽然不像他大哥那么出息,但也品性纯良,婚姻大事断断玩笑不得。妾身……是真心想聘娶姝儿姑娘为二儿媳的。” 秦绾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低眉顺目的秦姝,沉吟不语。 他们这话不少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几位夫人在下面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又是嫉妒,又是不屑。 原以为卫涵已经定了亲,帅府没有适龄的姑娘呢,没想到在这儿等着!王妃身边的姑娘她们当然早就注意了,虽说肯定是王妃的心腹,看着品貌也不错,可怎么说也是侍女出身,她们羡慕卫夫人够果断,凭此就能和摄政王府拉上关系,可若要让自己家的儿子娶一个侍女做正室,又放不下面子,不料身份最高的一品夫人倒是放得下身段! 第九十三章 私奔 卫亦扬举办的接风宴波澜不惊,倒是卫夫人的宴会丢了颗大雷。 秦绾只回答了考虑,按照她的想法,卫瑾还算不错,镇北将军府虽然不是什么太好的选择,但也不坏,不过这种事最重要的还是秦姝的意愿。 散席后归去的夫人小姐们议论纷纷,帅府中,卫涵也不高兴。她的嫂子怎么能是个侍女?以后难道她还要向一个侍女屈膝行礼不成,那她还不成为苍茫关的笑话!即便母亲想要拉近和摄政王府的关系,为什么不说给家里那个庶出的三哥。 倒是卫亦扬回来听说了之后,稍稍一沉思,又把卫瑾叫到书房询问了一阵,转身斥退了女儿。 秦绾坐在客房里,刚刚卸了妆,听完秦姝的报告,轻轻一笑:“你怎么想?” “没想法。”秦姝低着头用脚尖蹭着地面。 这些是她亲自听来的,所以不用别人给她分析合不合适。 总体来说,帅府除了尚未归来的大公子夫妇和小姐卫涵之外,都是赞同这门婚事的,而理论上来说,卫瑜也不会反对弟弟娶个他自己喜欢、对卫家有利也对他无害的女子。至于卫涵,女儿迟早要出嫁的,她愿不愿意影响不了什么。 “属下还没想过要嫁人呢,跟着王妃挺好的。”秦姝小声道。 “女孩子大了迟早是要嫁的,找到一个合心意的不容易。”秦绾捏了一把她的脸蛋,笑道,“至少这个卫瑾打不过你,要是他敢对你不好,你尽管揍他。” “王妃!”秦姝脸上发红,一声笑嗔。 “说真的,你就是捡了个风筝?”秦绾怀疑道。 “嗯……”秦姝眼神飘忽,好一会儿才道,“顺便捡了个人。那个笨蛋给小孩儿捡风筝,爬到一半上不去下不来了。” “噗。”秦绾忍不住笑起来,就说这两人的状态,肯定还有点儿事。 自古英雄救美,这是美人救公子? “王妃,姝儿现在还不想嫁。”秦姝叹了口气道,“蝶衣姐照顾着小郡主,荆蓝出了,我若是不在,王妃身边只剩下聆风听雨两个小丫头怎么行?明秋是个男人,有些地方,他去不了。” 就像今天这种内宅的宴会,秦绾能带在身边的侍卫,也就只有秦姝一人。 秦绾怔了怔,好一会儿才道:“聆风和听雨差不多就是你们几个教出来的,历练历练也就能顶用了,本妃也不能再耽搁你的终身了。” 虽说一般主母身边得宠的大丫鬟几乎都是过了二十才放出去的,而真耽搁到那个年纪还能找到什么好人家?不是为妾就是做继室。所以,哪怕是跟她感情最淡的夏莲,她也早早地嫁了出去。 “那苍茫关也太远了。”秦姝嘀咕。 “你呀——笨!”秦绾笑着点点她的额头,“卫瑾先天不足,没有习武天分,不能从军,但卫帅肯定不会让他在家混吃等死,那少年一看就是个读书人,早晚要进京赴考的,到时候留在京城就是了。” 秦姝眼中亮了亮,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行了,本妃会安排的。”秦绾挥挥手。 “哦。”秦姝蹑手蹑脚地往外走,一开门,正好和李暄撞个正着。 “慌慌张张的,怎么了?”李暄莫名其妙。 “没、没事,王爷王妃早些歇着。”秦姝丢下一句话就跑了。 李暄摇摇头,反手关上房门。 “下次再喝这么多酒就去睡书房。”秦绾头也不回。 “王妃,本王可是睡了快两个月的空房了。”李暄一脸委屈地控诉。 “咳咳。”秦绾干咳了两声,不理他,爬上床,拉起被子一蒙。 李暄笑笑,去屏风后准备好的浴桶里泡了个澡,换上干净的里衣,轻巧地躺到秦绾身边。 秦绾背对着他,手却松了松,分给他一半被子。 “喝多了还不是被大舅子灌的。”李暄更委屈巴巴了。 “明天我帮你揍他。”秦绾果然心软了。 “呵呵……”李暄低低地笑了起来。 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酒味,其实并不难闻。 这三年里,两人就数这次分开的时间最长,这会儿就静静地靠在一起,盖着一床被子,也觉得温馨甜蜜,岁月静好。 “对了,卫夫人为卫瑾向姝儿提亲,你这边可有妨碍?”秦绾问了一句。 “不过是一个不能继承家业的次子的婚事,能有什么妨碍。”李暄一声哂笑,瞬间明白了之前秦姝那副慌乱的态度是怎么回事,想了想,又道,“要不要再从暗卫营挑两个丫头?” “不了,聆风听雨也能用了。”秦绾往他怀里缩了缩,懒洋洋地回道,“今时不同以往,我身边有明秋够用了,添几个正经会做丫鬟活计的吧,要针线好的。” “回去让少游给你送一批来,你自己挑。”李暄道。 “嗯,昭儿也大了,身边该添人了,贴身丫头还是打小一块儿长大更好。”秦绾盘算道。 “说起来,你就让沈兄和蝶衣两个人带着昭儿回京?”李暄道。 “有什么不好,他们可以扮作一家三口,谁也不会想到的。”秦绾低笑道,“真有事,还有南宫廉呢。” “南宫廉也在?”李暄一脸的古怪。 虽说南宫廉来帮北燕也不是自愿的,可前脚在擂台上把人揍了,后脚就让他去护送自己女儿,这也太……欺负人了吧? “他自己要求的。”秦绾翻了个白眼。 李暄无奈,好吧,自家王妃魅力太大。或者说,是墨主果然是神仙中人,早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啪!” 屋外传来一声轻响,就像是一块小石子掉在地上的声音,但以他们的耳力,听得清清楚楚。 窗纱上显示人影一闪而过,是莫问追了上去。 “你说,是闹贼吗?”李暄坐起来道。 “贼祖宗在边上睡着呢。”秦绾偷笑。 真要是有贼,那贼是有多想不开,居然在盗皇面前偷东西。 “睡吧。”李暄又躺了回去。 莫问是很稳重的人,既然没有来打扰他们,就表示并不是什么大事。 一路纵马赶路,秦绾着实也累了,把人一条手臂抓过来当抱枕抱住,很快进入了梦乡。 一夜无话,直到第二天一早,莫问和秦姝一起过来,脸上都有掩饰不住的怪异。 “怎么了?”秦绾喝着粥问道。 “王妃,您一定猜不到昨夜发生了什么事!”还是秦姝忍不住道。 “说说看。”秦绾只把八卦当做下饭小菜。横竖看秦姝的模样就不是什么正经事。 “昨天晚宴上看起来还是端庄大方一姑娘,半夜居然在自己院子里会情郎,还想私奔呢!”秦姝一股脑儿抖了出来。 “……”秦绾端着碗的手顿了顿,“卫小姐?” “王妃好像一点儿都不奇怪?”秦姝纳闷道。 秦绾也没说昨天出去逛街已经见过了卫涵和她那情郎在一块儿,回来的路上桃红说得更多,也知道下个月卫涵就要出了,许的是奋威将军家的嫡长子,奋威将军和卫帅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儿女联姻也是亲上加亲的意思。 要说卫涵会情郎她还是信的,不过私奔……倒是没看出来小姑娘胆子还真不小。 “你们动手了?”李暄随口问道。 “没有。”莫问摇头道,“属下见到卫小姐就觉得不该插手。” “很好,装作不知便是。”李暄满意地点点头。 “那……私奔成功了没?”秦绾的眼神亮晶晶的,很有几分兴趣。 “算……成功吧?”秦姝想了想,不确定地道,“卫小姐准备充分,连贴身丫头都没带,她那情郎还有几分功夫,背着她翻墙出去的,属下和莫问跟踪这找到了卫小姐的落脚处,要告知卫家吗?” “卫家什么反应?”秦绾问道。 “看不出来。”秦姝迟疑道。 “小丫头还有几分小聪明。”秦绾嗤笑道。 看着秦姝茫然的眼神,李暄放下吃完的筷子,顺口解释道:“因为本王在这里,她这个时候私奔看似不智,其实是最好的机会,因为卫家不敢大张旗鼓地找人,还得替她遮着瞒着,以免给本王留下家教不严的印象。” “那小姑娘有这个脑子?”秦姝嘀咕。 “也许,是她的情郎想到的呢?”秦绾微微皱了皱眉。 “小姑娘家家的,你是不是太关心了点?”李暄好奇道。 “昨天唐少陵说,看那情郎眼熟。”秦绾解释了一句,“一个商户之子可不会入唐公子的眼,苍茫关卫家至关重要,也要防着有人从内部下手,卫涵那个小姑娘就是最好骗的。” “那要不要告诉卫帅啊?”秦姝担忧道。 “先不用,让暗卫盯着。”李暄道。 “是。”莫问应了一声。 “你想放长线钓大鱼?”秦绾一挑眉。 “看看唐少陵的眼光准不准吧。”李暄道。 两人谁都没提卫涵。一个私奔的女孩子,就算找回来,身上也有洗不清的污点,若是她那情郎真是别有用心,她的下场就会更悲惨。不过,那又怎么样呢?事情是她自己做的,及笄的姑娘就能嫁人生子了,自己的人生需要自己来负责。 “多留两天。”李暄下了决定。 “好。”秦绾没有意外。 苍茫关是东华北境的第一防线,绝不容许有任何差错。卫家的事,并不全是家事,既然遇见了,总是要管一管的。何况,为了秦姝的婚事,恐怕也得耽搁几日。 正如李暄所说,卫家将卫涵失踪之事瞒得水泄不通,只暗暗访查,并以摄政王的安全为由,加强了出入关卡的检查,一些暗流都隐藏在平静的水面之下。 另一边,卫夫人按照礼仪,郑重地请了官媒上门提亲。 秦绾应下亲事,双方交换庚帖,并约定年底前送聘礼上京,因为苍茫关和京城路途遥远,下聘和迎亲便一起进行。 这婚事一定,卫瑾更是一天七八趟往这边跑,不是拿着好吃的点心,就是一些精致的饰物玩意,不甚贵重,却很用心,看得出来他是真的中意秦姝。 秦绾乐见其成,一见钟情的好感是需要长期相处来维护的,她也不希望秦姝等同于盲婚哑嫁,如今自己还在这里,正好让两人培养培养感情,料想也没人敢说闲话。 就这样等了三天,暗卫终于传回来消息,那姓文的少年带着卫涵回了文家。 “文家。”秦绾面前摆开一张暗卫调查的奏报。 这个文家是孙将军的远亲——就是之前接风宴上想把女儿给她使唤的那个孙夫人家,文家人口简单,只有父子二人,别说庶出子女,府中连个姨娘都没有,从事布匹买卖,这两年在关内口碑很是不错,但再往上,却只有一句含糊地从宿州迁入,连宿州哪里都没提及。 “宿州这个地儿,是不是流年不利?什么破事都有!”秦绾无语。 第九十四章 逍遥王 秦姝的婚事落定,李暄和秦绾也就准备回京了。 文家的事牵扯到卫涵,是卫家的家丑,一来李暄不想让卫亦扬心中不快,二来,单凭文家商户能对苍茫关、对卫家做什么?总要放着看看他们跟谁联系才能连根拔起。因此李暄只派了两组暗卫日夜监视,顺便……暗中帮帮那对小鸳鸯,让他们别被卫亦扬灭掉了。 文公子勾引卫涵私奔,总不至于是真爱?他总是要利用卫涵做点什么的,看住卫涵就知道他的计划了。 苍茫关后是东华最大的产量基地,地势开阔,一马平川,大军回程极为顺利。 然而,因为毕竟是绕了个大圈子,又在苍茫关耽搁了几天,第一波回到京城的还是江辙。 青城观众人和其他江湖高手将人送到京城附近就纷纷告辞离去,也有几个想投身朝廷却没有门路的,一路上江辙也看得清楚,直接把人带进城丢给了凌子霄。 禁军拱卫皇城安危,最是需要高手。 本来应该最先回来的小郡主,王府只收到沈醉疏一封书信报平安,小郡主仗着有南宫廉做保镖,要“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会儿才刚进东华边境,没个十天半个月回不了家。 李暄回到王府看了那封洋洋洒洒的书信,当即黑了脸,倒是秦绾笑得乐不可支。 女儿小小年纪就懂得使唤人了,挺好! 回京之后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封赏。 这次三国盛会东华在武擂上胜得漂亮,文擂也是在不落下风的情况下为了同盟关系主动弃权,所有参与的人自然全部有功。还有江辙谋划灭了北燕皇太子宇文忠极其五千兵马的事,虽然不能公告天下,但功劳确实实实在在的。 不到三天,圣旨就陆续下达:鸿胪寺撤除,鸿胪寺卿龚岚迁户部右侍郎,顾宁封三品昭武将军,萧无痕任由丞相兼任了多年而空缺的中书令,陆臻因为年后才升的官职,便册封了柳湘君一个乡君封号,算是变相封赏。柳家也满意,都说封妻荫子,招的这个女婿还没大婚就为女儿挣来了封号,证明柳家眼光真心不错。 摄政王府中几人都是不想出仕的,沈醉疏那份同样赏给了邵小红,喻明秋虽然还是侍卫,却多了武官品级,而慕容流雪却是为当年从飞花谷中逃出来的两个姑娘求了恩典,各赏了一份丰厚的嫁妆,择了亲事。另外来助拳的江湖侠客,愿意投效朝廷的都留在了禁军中,或者赏赐其家族门派,比如青城观就得了一块御赐的牌匾。剩下不求封赏的,也在摄政王府挂了名,将来总是有好处的。 然而,这一回除了摄政王夫妇之外,居功至伟的两人倒是让李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江辙递了折子告老还乡,这个杜太师简直要喜极而泣,哪怕下一任丞相依旧是摄政王的人,可至少比江辙好对付啊。当然,等他被楚迦南那种表情温和如春风实际绵里藏针让你痛了还说不出来的作风蹂躏过之后才会发现,明刀子来的江辙其实好打交道多了,不过这是后话。如今的问题是,江辙致仕,不代表能抹去他的功绩,金银珠宝显然是不够的,按照惯例,应该荫封妻儿,可东华律法上,江辙之妻还是尹氏,追封尹氏……这不是封赏是找茬吧?要追封欧阳燕,可没那规矩,皇家也是要脸的。再到子女,欧阳慧是什么身份,怎么追封?秦绾已经是摄政王妃,封无可封,只剩下唐少陵…… 好吧,这就是最麻烦的,李镶都不知道该怎么封赏唐少陵本身的功绩,更别提还要加上江辙的余荫了。 不过,这个问题,李暄和秦绾也一样头疼。 按理以唐少陵现在的身份,丞相之子,王妃兄长,无论从文从武都可以封官,可问题是,他愿意么?而且他能干什么?饶了那些衙门的官员吧!何况,武功好和带兵也是两回事,而唐少陵也没耐心去管罗里吧嗦的小事。他现在要做的是练功,继续让墨临渊留在他体内的功力化为己用。 又过了两天,宫里终于下了一道圣旨,册封唐少陵为“逍遥王”,等同郡王俸禄,不享封地,降级袭爵,另赐王府一座,白银若干。 摄政王府中,送走了天使,三人面面相觑。 “你们的小皇帝这么大方的吗?”唐少陵毫无恭敬的拎着圣旨,一脸的困惑。 郡王之位啊……东华有多少年没有册封过异姓王了? “杜太师难得聪明了一回。”李暄一耸肩,不在意地道。 王位又如何?京城里大大小小的王室宗亲还少吗?还不是一个个透明似的,夹着尾巴做人。一个没有封地的王位,朝廷又不差这一份俸禄,远不如四五品的实权官职有用。最让杜太师如鲠在喉的应该是萧无痕接任的中书令的位置,中书令是负责检阅所有奏章,分门别类后交由皇帝批阅,再将批阅完毕的奏章归档,发回给各官衙的部门,虽只有四品,却摁住了皇帝和外界沟通的咽喉。这十年来,中书令的职责一直由江辙兼任,杜太师费了无数手段想拿到这个位置,最后却便宜了萧无痕。 “有阴谋?”唐少陵问道。 “算不上阴谋,是阳谋。”秦绾知道他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笑着解释道,“王爵只是看着好看,堵的上悠悠众口,谁都称赞陛下对功臣大方,可这个郡王爵除了看似尊贵的地位,其实不沾丝毫实权,真没什么用处。” 杜太师大概也是和手下幕僚商议许久才想出了这个明升暗降的法子。 “不过,对唐兄来说,或许杜太师还算是做了件好事。”李暄笑道。 唐少陵本就无意为官,李暄也是考虑以爵位代替封赏的,毕竟在这个大街上扔块砖头能砸中几个官的京城,平民百姓需要顾及的太多了。可是他上奏的话,顶多是一个侯爵,谁知道杜太师等人为了封摄政王府的嘴,直接封了个郡王下来。 “无所谓……对了,我现在是不是能让那个家伙跪我了?”唐少陵忽然兴奋起来。 李暄和秦绾对望了一眼,才反映过来“那个家伙”大概是指江辙,不由得哭笑不得。 唐公子,孝道呢?被你吃了吗? “我们成亲的时候,并未加封安国侯府,毕竟秦侯也已经位极人臣,也有一部分算在唐兄身上了。”李暄扯开了话题。 “圣旨上说赐给我的王府,是在哪里?”唐少陵问道。 “一会儿本王让人把名册送来。”李暄答道,“京城中无主的府邸,你可以自己挑一座,陛下拨下的印量就是用来修缮的。” “不用挑了。”唐少陵挥手道,“就是那个废太子府,给我就行了。” 李暄楞了一下,但想想当年李钰不得宠,府邸比起一般的郡王府还规格低,后来册封了亲王、太子,为了表示节俭和念旧,也没有更换扩建王府,那座府邸的话,只要拆除一些后期违制的东西,给唐少陵也合适。 “你也不嫌晦气。”秦绾皱了皱眉。 “你生活过几年的地方怎么会晦气。”唐少陵很无辜地看着她。 秦绾哑口无言……好吧,也当是废物利用了。 废太子的府邸,一般哪个敢要?不怕被摄政王记恨么,与其荒废着,还不如给唐少陵折腾去。 “明天你跟我进宫谢恩,然后去户部和宗人府。”李暄道。 “好麻烦。”唐少陵苦了脸。 “听话。”秦绾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脑袋,“最近我很忙,不要添乱。” 秦姝已经被她赶回房里绣嫁衣去了。年底前卫家就要老下聘迎亲,到时候嫁妆也要随新娘子一起上路,不比秦诀可以直接用黄金打发,秦姝要嫁的不是普通人家,黄金虽然实惠,但没有一份体面的嫁妆,她在卫家后院就很难站稳脚跟。而一个月时间置办一份不菲的嫁妆已经很赶了。 虽然大部分都是祁印商和陆烟在办,但她自己也得盯着点,而秦姝出,聆风和听雨就要提起来,下面还要再选伺候的丫头,加上离开王府两个月积攒下的事务,王妃表示,她真的很忙啊。 ------题外话------ 感冒发烧了,睡了一天,爬起来码了一章,准备继续睡。最近天气变化,边上的人都在感冒,大家注意保暖,保重身体,么么。o(* ̄︶ ̄*)o 第九十五章 提亲 空置了多年的废太子府终于有主了——消息一出,京城哗然。 不过,在知道新主身份后,大家又淡定了。 废太子府这地方么,怎么说也是王府的规格,一般人不敢用,能用的又怕被站队,也只有摄政王夫妇的心腹之人才敢用了,而这位新封的逍遥王是王妃的兄长,还是江相之子,自然是不怕被清算的。 唐少陵也简单,只叫人拆除了违制的装饰,打扫干净,也不重新修缮改建,就这么住了进去,唯一花了大笔银子的一件事就是让人把除了芙蓉之外,王府里所有的花草树木都拔了,又运来一批梨树、桃树、杏树、李树的树苗重新栽种。而矮花木就只选了菊花、玫瑰、茉莉三种,剩余的地面全部铺了草地。 摄政王府派来的花工为之侧目,这位新王爷果然和王妃是兄妹啊,种树都是以能不能吃为标准的。虽然说,桃李杏梨梅开花同样具有观赏价值。 按照唐少陵的要求,桃李杏梨各自分布在王府四面,每一棵树的位置,他都插了小木条标记得清清楚楚。空余处则用菊花玫瑰茉莉填补。 阮飞星来看过一次,沉默半晌,回头送了两本册子来,之后听说树木的位置有几处改动,不过一月,废太子府焕然一新,哦,现在门上的牌匾已经换成了逍遥王府。 秦绾挺郁闷的,琴棋书画医卜星象,这些杂学真心靠天赋,奇门遁甲之学,她曾得阮飞星亲自指点数年,却依旧学得平平,还不如唐少陵拿着江家祖上的杂学笔记乱七八糟自学的。 十一月底,玩累了想家了的小郡主终于回到了摄政王府。 南宫廉把人送到京城外就不辞而别,只有沈醉疏被摄政王拉到府中亲卫军的演武场打了一架,最后两个人都一瘸一拐地回来。 李暄要上朝,沈醉疏很有默契地都打在衣服下面看不见的地方,而沈醉疏就没这么走运了,哪怕伤得更轻,但眼眶上一个黑眼圈没个两三天是消不掉了。 “曦,疼……”李暄光裸着上身,一脸委屈。 “活该!多大的人了还打架。”秦绾又好气又好笑地给他肩上的一块淤青上药。 李暄只是抿着唇,很无辜地看她。 “好了!”秦绾放下药膏,给他拉上上衣,没好气道,“沈醉疏手下留情了,再说,以前你还说昭儿想做女王爷都不要紧,野一点儿又怎么了。” 李暄叹了口气,自己系好衣带。 “对了,明天在逍遥王府设宴,给爹爹践行。”秦绾又道。 江辙要回灵州祭扫祖宅,之后可能还要去一趟鸣剑山庄见见欧阳燕的墓,他现在只是一介平民,出行就没那么多顾忌。虽说也不是不回京城了,但这一走,起码也要大半年的了。 “在逍遥王府?唐少陵同意?”李暄诧异道。 “由不得他不同意。”秦绾一挑眉,“尹诚安排的。” “……”李暄忍不住为唐少陵掬一把同情泪。 江辙是要走了,但留下了尹诚给唐少陵做总管——这个,以后王府的下人听谁的还真没个准,虽然说,唐少陵也不在意这个,对他来说,王府也就是个住的地方罢了。他同意留下尹诚,一来是因为尹诚确实能干好用能省他很多事,最重要的是,尹诚知道秦绾的真正身份,不会在细节上出纰漏。 “只请了秦家人和陆臻,爹爹也不喜欢热闹。”秦绾又道。 “知道了。”李暄系好衣带,转身从书桌下面取了个匣子出来,“这是我给秦姝的嫁妆,和荆蓝那份一样,好歹跟你一场。” “我代姝儿谢了。”秦绾笑眯眯地接过来。 荆蓝出的时候并没有怎么大办,两口子都不是高调的人,不过秦姝不同,若非苍茫关太过遥远,又年年有战事,镇北将军的嫡次子完全配得起京城世家的贵女。 践行宴的时间是晚上,第二天一大早,秦绾又带着秦姝和喻明秋上了街。 虽说嫁妆里杂七杂八的东西有祁印商和陆烟置办,但衣料首饰之类还是得自己看着喜欢的才好。 走进霓裳的大门,秦绾意外地发现两个熟悉的身影。 大归后的秦珠不必再穿着寡妇的素净衣裳,一身鹅黄色交领长裙,年岁渐长,身段发育开来,比起少女时反而更出挑些,只是脸上也没了当年的骄气。另一个……新婚妇人打扮,明明年岁不大,偏做出一副老成的模样,盛装华服,竟是安阳公主李恬。 比起秦珠只带了一个侍女,李恬身边确实丫鬟婆子簇拥。 “大姐。”秦珠眼中闪过一丝喜色。 “难得见你出门。”秦绾淡淡地道。 “母亲说,晚上有家宴,所以出来看看。”秦珠小心翼翼地答道。 “那件不错。”秦绾点点头,指了指挂在墙上的一件粉色宫纱长裙。 李恬的脸色微微一变,之前她和秦珠就是同时看上了这条裙子才闹起来的,就不信秦绾没听见!她这是什么意思?给妹妹撑腰吗? “谢谢大姐。”秦珠松了口气,露出一个笑容。 从安阳公主手里抢到了这条裙子只是件小事,重要的是,秦绾的态度虽然不冷不热,却默许了她参加今晚的家宴。 “三小姐收好。王妃可看上小店新出的裙子了吗?”掌柜笑眯眯地送了包好的裙子过来。王妃真是好人啊,否则安国侯府得罪不起,公主他也得罪不起啊。 “姝儿,自己挑,算是本妃给你的嫁妆。”秦绾笑眯眯地道。 “谢谢王妃。”秦姝笑吟吟地应了。王妃对自己人一向大方,荆蓝她们都没少过霓裳的衣服,只是平时也没什么机会穿罢了。 秦珠付账的手顿了顿,银牙紧咬,眼中不可抑制地闪过一丝嫉妒。 大姐对一个丫头都这么好,自己还是有一半血缘的亲妹妹呢!何况,一个丫头,居然能许给镇北将军的嫡次子做正室,想必也是因为大姐的关系吧,凭什么她就只能嫁安谨言那个短命鬼! 秦绾不由得一声哂笑。秦珠现在嫉妒秦姝,可要在当年,这桩婚事若是落在秦珠头上,只怕她哭着求着都不愿意嫁呢。毕竟苍茫关苦寒之地,将军府一个不能继承祖业的文弱次子,高高在上的侯府三小姐怎么看得上眼呢?人啊,只有吃足了苦头,才会觉得一点儿阳光都显得那么珍贵! “见过摄政王妃。”李恬不情不愿地过来行礼。 “言夫人。”秦绾点点头。 李恬听到那三个字,花容都有一瞬间地扭曲,言夫人——满京城都说摄政王夫妇厚待天家血脉,给她找的好亲事,夫君年轻英俊前途无量,言家人口简单又无公婆管束,可谁知道她堂堂公主,在言家过的是什么日子! “王妃,我挑好了。”秦姝跑了回来。 她可是真没给王妃省钱,挑中的都是霓裳最新的款式,气得李恬脸色发白,难道让她一个公主挑丫头挑剩下的吗? “都送去王府结账。”秦绾也没看秦姝都挑了些什么,直接吩咐了一句,又转头道,“那不打扰言夫人了,珠儿也早些回去准备吧。” “是,大姐。”秦珠压下心里的酸涩应了一声。今时不同往日,她很清楚,秦绾一走,自己就要成为安阳公主的出气筒,如今父亲可不会为了自己得罪公主。 出了门,秦珠低着头返回安国候府,秦姝却赶上两步,低声道:“王妃,若是属下没有看错,那安阳公主可还是……” “听说言将军从洞房花烛那天醉了开始,就没进过正房。”秦绾悠悠地道。 秦姝目瞪口呆,所以,不是错觉,成婚数月的安阳公主果然还是个处子!这传出去可是皇家一大丑闻了。 “别人家的闺房之事,管那么多干嘛。”秦绾不在意道。 横竖安阳公主只是言家的一道护身符,只要言凤卿不虐待她就行了,至于圆房这种事……咳咳,那也得安阳公主自己有脸往外说才行,旁人就算看出来了,也得烂在肚子里。皇室丑闻可是那么好知道的? 接下来,一行三人又去摘星挑选了些首饰,正好遇见唐嫣带着娘家几个妹子,几个姑娘叽叽喳喳地,目光不时地落在秦绾身后当木头桩子的喻明秋身上。 秦绾检查完定制的首饰,依旧吩咐直接送到王府,看了看被唐嫣拽出去还恋恋不舍的小姑娘,不由得一声低笑:“明秋就没有中意的姑娘?” “属下要潜心修道。”喻明秋眼睛都不眨一下。 “别蒙我。”秦绾没好气道,“道士也并非不能成婚,还是你喜欢青城观里哪个道姑?” 喻明秋脸黑了一下,干脆扭过头不吭声了。 秦绾摇摇头,是不是高手都不喜欢被婚姻束缚?自己书桌上还隔着一封姨母写来的信,求她给唐少陵看门亲事,不拘门第,只要人品好就行!看姨母的意思,分明是只要是个姑娘就行……可让她给哥哥找嫂子也太难为人了吧。 在醉白楼用了午饭,秦绾就先来到逍遥王府帮着准备。 王府里没有侍卫,只有最基本的小厮仆从,江辙要走,丞相府只需留下两个看门的打理,剩下的人遣散也有些可惜,干脆就让尹诚带着继续使唤了。 秦绾进门的时候,尹诚正好送出去几位夫人。 “大小姐来了。”尹诚看见她,明显松了口气。 “尹总管,那几位是?”秦绾好奇地问了一句。 “来给公子说亲的。”尹诚抹了把汗,苦笑道,“这段日子每天都来几波。” 秦绾了然——唐少陵横空出世,无论哪点都符合哪些名门世家选婿的标准,当然,那是那些夫人小姐没见过他笑眯眯地把人当鸡杀的浴血修罗模样。要是看过了,不半夜吓醒才怪。 “公子怎么说?”秦姝道。 “公子说,扔出去。”尹诚抽了抽嘴角。 “扔几个人还那么多废话。”唐少陵从里面迎出来。 郡王有朝服,但他依旧是一身黑衣,只有看到秦绾的时候,笑意才延伸到眼底。 “好歹你也体谅一下姨父姨母。”秦绾叹了口气,伸手丢了个穗子给他,“乔迁贺礼。” 依旧是一枚金色的穗子,只是更精致些。上次那个在唐少陵和白骨魔君一战时,被血浸了个透,无论如何都洗不干净,只能烧了。 “不就是成亲吗。”唐少陵一撇嘴,顺手一指门外,“那就她吧。” 秦绾愣住,自家哥哥该不会被逼急了,就随便从街上拉一个吧?以这二货的脾气,还真有可能! 下意识的,众人都回过头去,看看到底是谁家的姑娘这么倒霉……不,是这么幸运。 第九十六章 天作之合 “娘亲~”李昭小小的身影从门外扑了进来,整个人挂在秦绾大腿上。 地上滚了一地的眼珠子…… “公子啊,小郡主还是个孩子呢。”尹诚一脸痛心疾首。 唐少陵抽了抽嘴角,顶着无数“你是禽兽”的视线,一脸木然道:“你就只看见了那小丫头片子吗?” 李昭当然不可能是自个儿来的,在她扑进秦绾怀里的时候,后面的沈醉疏和蝶衣才刚刚进门。 于是—— 秦绾看看唐少陵,又看看不明所以的蝶衣,惊异道:“你认真的?” “你看我哪里不像认真?”唐少陵问道。 秦绾很想说你从头到脚都写满了“胡闹”两个字,但对上他的眼神,又咽了回去。 好像……他真是认真的? “怎么回事?”感觉到气氛不对,沈醉疏问了一句。 “公子说,要娶蝶衣姐。”秦姝心直口快地说道。 一瞬间,蝶衣睁大了眼睛,满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沈醉疏脸一黑,一言不发地抽出玄铁箫抽了过去。 “你干嘛?”唐少陵惊险地闪开,飞身上了屋顶。 “揍你!”沈醉疏吐出两个字,追上去继续抽。 “我要娶蝶衣关你什么事!”唐少陵怒道,“你喜欢她?本公子明天就去告诉邵姑娘你红杏出墙啊!” “我今天就先抽死你!”沈醉疏更怒。 “这……什么状况?”秦姝结结巴巴地道。 两男争一女?还是两女争一男? “要是那天阿诀在苍茫关,他揍卫瑾揍得比沈醉疏还狠,好歹唐少陵还能还手。”秦绾一脸的同情。 “哦。”秦姝应了一声,然后又觉得不对。 所以,沈大侠和蝶衣是……兄妹? 她下意识地去看蝶衣,蝶衣脸上确实有震惊的表情,但很明显,她惊讶的是唐少陵向她求亲这件事,而并非王妃所说的兄妹关系。 秦绾耸了耸肩,虽说沈醉疏不想告诉蝶衣,但蝶衣又不傻,明明是这么明显的事了。所以她经常毫无负担地指派蝶衣和沈醉疏一起出门,这次更是在外面一个多月,也没有孤男寡女的麻烦。 “那他们怎么办……”喻明秋指指房顶上已经开始动真格的两人。 “住手!都给我滚下来!”秦绾提气一声大喝。 两人的动作顿了顿,很有默契地一左一右分开落了下来。 “你喜欢她哪里?”沈醉疏问道。 “漂亮、安静、能干、不会惹麻烦,哪里都很好啊!”唐少陵回答得理所当然。 听的人都是一头黑线。 漂亮,蝶衣本身容貌秀美,但也不是绝色,脸上当年留下的刀疤虽然有苏青崖医治,平日可以用脂粉掩盖,但卸了妆后还是挺明显的,不过漂不漂亮还可以是是各花各入眼。安静……蝶衣不能说话,你真确定这个词是赞美而不是讽刺?能干,这个倒是真的,可用来赞扬想求娶的女子不觉得功利感太重?最后的不会惹麻烦……谁惹的麻烦都没有你唐公子多好么! 秦绾偷望了一眼脸上快冒黑气的蝶衣,暗自伤脑筋。 这个二货哥哥到底会不会追求女孩子?好像他是不会,都是女孩子追着他跑的,他只负责拒绝,可这样下去你真会娶不到妻子的!没见沈醉疏又想揍你了吗! “你喜欢蝶衣?”秦绾想了想才问道。 “不喜欢娶回来自找罪受吗?”唐少陵答了一句,又道,“绾绾,这世上的婚姻呢,不都是你和李暄那样的。你看顾宁也叶家姑娘不也过得不错?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挺好的。” 秦绾张了张嘴,有些纠结。理智上,她知道唐少陵的话没错,所以她让顾宁和叶家联姻,给陆臻定下柳湘君,可唐少陵和蝶衣……一个是嫡亲的哥哥,一个是最心疼的妹妹,她总是希望他们能有更好的。 比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婚姻更好。 “蝶衣姐,你怎么想啊。”秦姝溜过去悄悄拉了拉蝶衣的衣袖。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确实,蝶衣怎么想才是最重要的。 蝶衣原本愠怒的脸色在听到唐少陵最后那句话的时候已经平静下来,默默地拿出纸和炭笔,写了一句话后翻过来: 我身受重伤,元气亏损,不利子嗣。 院中顿时一片沉默。 不利子嗣——这真是无可辩驳的缺陷,相比起来,口不能言简直不算什么。 “挺好的。”出人意料的是,唐少陵却来了一句。 秦绾一转头,怒目而视:你会不会说话! “我又不喜欢孩子,没有确实挺好的。”唐少陵一脸委屈,看看蝶衣,想了一会儿,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道,“要是你喜欢,将来沈醉疏和邵姑娘生的孩子,我们去挑一个抱回来养好了!” “你滚!”沈醉疏一脚踢了块石头过去。 “我看公子挺喜欢小郡主的呀。”秦姝笑道。 别看唐少陵总是一副嫌弃的样子,可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其实他还是很喜欢李昭的,这样的人怎么会不喜欢小孩子呢? “因为是外甥女才喜欢!”唐少陵一抬下巴,“高兴了可以玩,不高兴了可以扔回给她亲爹!要是我自己的女儿能扔吗?能吗!” “……”目瞪口呆。 “舅舅真讨厌!”李昭瞪着一双圆滚滚的眼睛,转身扑进秦绾怀里。 秦绾哭笑不得,好吧你赢了! “娘亲~蝶姨要做昭儿的舅母吗?”隔了一会儿,李昭很天真地问道。 “昭儿喜不喜欢呢?”秦绾问道。 “喜欢!”小姑娘回答得很干脆。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着秦绾。 “婚姻是两厢情愿。”秦绾想了想道,“我给你一刻钟,你能说服蝶衣同意嫁给你,我就同意。” “好。”唐少陵立即答道。 “行了,那我们先进去了。”秦绾说着,一把揪走了不情不愿的沈醉疏。 直到门口这小院里只剩下两人,蝶衣忽然觉得有些局促起来。对她来说,婚姻这个词实在太过遥远,或者说,从五年前的那一天起,她就再没企盼过,更何况,如今站在对面向她求亲的男子,除了性格确实有点与众不同外,出乎寻常的优秀。 “我本是唐家养子,我爹不介意我这个没有血缘的儿子,当然更不会介意一个没有血缘的孙子,而我姓唐不姓江,我入的是唐家的族谱,本来也不继承江家香火,所以子嗣是真的无所谓。”唐少陵条理分明,语气里是难得的认真,“如果你同意,我娶你一个就够了,以后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妾室私生子,就我们两个人。” 蝶衣听到最后,心中不禁微微一动,犹豫了一下,或者说,是心底的疑惑不解开就不踏实,她翻过白纸写道:给我一个非我不可的理由。 “理由啊……”唐少陵叹了口气,有些忧伤,“这世上的女子总是牵绊太多,荣华富贵、名声地位、父母亲族、夫婿甚至子女,这世上只有一个蝶衣,永远只会把我的妹妹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不会因为成亲而改变,就连那家伙教出来的秦姝也不行。女人成了亲,最后终究会为了子女而妥协。所以,我非你不可,我们才是天生一对。” 蝶衣觉得这会儿自己就算没有哑,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她以前是不是没见唐少陵这么认真过?或者说,其实唐少陵认真的时候更让人觉得他是在胡闹,比如现在。 好半天,她才写了一句话:婚姻不是儿戏。 “我没有儿戏,明明是很认真的。”唐少陵很委屈,“我不能想象我会去爱一个女子爱得海枯石烂,我想你也是一样的。我们都是不会爱的人,何不搭伙过日子呢?我们不谈爱,但可以和和睦睦地生活,我会对你很好,绾绾也会放心的。” 蝶衣楞了一下,低头沉思许久。成亲啊……一直知道王妃的愧疚,如果自己成亲了,有家了,她是不是……能放心呢? 一抬头,对上唐少陵亮晶晶的目光,不由得就想通了,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是吧?要成亲的话,到哪儿再去找一个不会介意自己的妻子永远心向旧主的男人呢?唐少陵说得对,他们才是天作之合! 想着,她不由得笑着点点头。 “你同意了?”唐少陵也笑起来。 “同意什么?”正在这时,江辙跨进了大门,顺口问了一句。 “我求亲,她同意了。”唐少陵瞟了他一眼,淡定道,“所以,她现在是我的未婚妻了。” “……”江辙看看他,又看看蝶衣,动了动嘴角,只当他抽风,便要目不斜视地绕过他往里走。 “真的。”唐少陵抓着蝶衣的手晃了晃。 江辙脚步一顿,这才认真起来。 唐少陵会胡闹故意气他,但人家姑娘可不会跟他一起发疯。 见江辙的目光扫过来,蝶衣虽然有些僵硬,但还是点了点头。 “可惜了。”江辙看了她一会儿,叹了口气,从身上摘下一枚玉佩塞进她空着的手里,慢吞吞地说道,“出来匆忙,没带别的东西,用这个先凑合一下,回头再补。难得有一个愿意被那个混蛋糟蹋的好姑娘,要不赶紧定下来,上哪儿去找第二个这么傻的。” “……”蝶衣捏着玉佩哭笑不得。 这是亲爹吗? “要你多事!”唐少陵扔了个白眼过去,拉着蝶衣就走。 江辙摇摇头,一声嗤笑。定亲哪有这么随便的,这混小子,一会儿准还得被自家闺女揍! 果然,一走进正厅,就看见里面打得正欢。 秦绾拉着蝶衣坐在一边,看到江辙进来,板着的脸才松开了些,喝道:“你们出去打!” 沈醉疏“哦”了一声,踢了一张椅子过去,逼得唐少陵破窗而出,果然是出去打了。 “王妃,这没事吧?”秦姝担忧道。 “打不死人的。”秦绾牙痒痒的。 定亲哪有这么随便?三书六礼少一样,别想娶走她的蝶衣! 不得不说,这会儿两父女的思维方式高度重合了。 没多久,安国侯府的人也都到了,秦建云和大长公主牵着秦珑,秦枫、柳碧君牵着秦宜的小手,连秦榆和秦珠都来了,就是没见秦桦和夏婉怡——当然,也没人敢让他们来。 陆臻是带着柳湘君一起来的,柳碧君看见妹妹不由得有些啼笑皆非,这柳家满门,包括父亲在内,如今品级最高的居然是柳湘君……难道父亲给妹妹取名“湘君”是遇见到了小妹有受封乡君的命吗。 “郡王呢?”秦建云好奇地问了一声。 虽说是给江辙办的践行宴,可这里毕竟是逍遥王府,客人都到齐了,主人却还没露面怎么也不像话。 “打着呢。”秦绾指了指后面。 秦建云这才听到窗外传来的拳脚相交的闷响,奇道:“这是在切磋武功吗?” “咳咳……”大厅中干咳声响成一片。 “怎么了?”秦建云一头雾水。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说话间,李暄和慕容流雪从外面走进来。 “姐夫、先生好。”秦珑乖乖地过来行礼,后面还带着秦榆和秦宜。 李暄笑笑,耐心地一个个给礼物,倒是秦榆有点儿受宠若惊。 安国侯府换了主母之后,大长公主也给秦榆重新请了先生读书,虽然性子已经很难扭转过来了,不过比起之前那个战战兢兢的小可怜,倒至少像是个侯门庶子了。 “没什么,开宴吧。”秦绾这才转头吩咐。 “是。”尹诚笑眯眯地下去准备。反正在王府,大小姐才是最说话算话的那个。 “不等他们吗?”秦建云汗颜,好歹主人还没来。 “他们打完会记得来吃饭的。”秦绾淡定道。 尹诚的办事效率很高,一会儿工夫,热气腾腾的酒菜上桌。 因为都是自家人,也不必避讳男女同席,大厅里开了两桌,李暄夫妇、秦建云和大长公主、江辙、慕容流雪坐了一桌,留了两个空位是给外面还在打架的那两个的。陆臻和秦枫带着一群孩子坐了另一桌,也轻松些。 只是,这气氛怎么看怎么诡异。 “呯!”猛然间,门一开,两道杀气腾腾的身影并肩走进来。 “噗——”秦绾忍不住偏过头闷笑。 实在是两个人看上去都太糟糕了,要说两个绝世高手,要怎么打才会打成这副鼻青脸肿的模样?跟市井流氓似的贴身肉搏吗? 完全不明所以的秦建云看得胡子都一翘一翘的,眼睛瞪得滚圆。 不过,当事的两人倒是丝毫不觉得自己的形象有碍观瞻,一屁股坐下,又从打架换成了拼酒。 李暄询问的眼光看向妻子。 “别理他们。”秦绾捏了捏李暄的手,一脸从容,心里有点感叹李暄来得太晚,错过一场好戏,这种欠抽的求亲居然还求成功了,真是百年难得一见! 不过,男人么,打够了就好了,这比两个闹矛盾的女人简单多了。 秦建云只能苦笑,越来越不懂这些年轻人到底在想什么了。 再看看江辙,他又不由得感叹,这个男人确实是个活着的传奇,这么早就致仕未免可惜,不过人各有志,活着就因为他太传奇,所以半生坎坷。女儿死于非命,儿子也不承袭江家香火。 然而,欧阳慧和唐少陵,哪个不是能惊艳了一段史书的人物?江氏一门,果然没有一个是平凡人。 另一边,秦绾正吩咐尹诚去煮几个熟鸡蛋来,以免那两位明天没法出去见人。话说回来沈醉疏最近是流年不利吧,眼睛上被李暄打的那一拳印记才刚消呢。 秦建云忍不住又得意地笑了起来。江辙的儿子再出色又如何?还不是一心一意向着自己女儿。兄妹好呀……秦建云看得明白,唐少陵那样的人,女人是控制不住的,就算嫁一个女儿给他,他也能说翻脸就翻脸,只有亲情才是能制住他的枷锁。 ------题外话------ 本章又名史上最欠揍求婚,不是一时兴起,这个就是很早之前就想好的他俩的结局,理由哥哥已经说完了,他俩就是天生一对,再合适没有了o(* ̄︶ ̄*)o 第九十七章 孟狄 朝廷新封的逍遥郡王定亲了,消息一出,顿时碎了京城无数少女心。 听说新娘子只是个出身江湖的平民女子,任谁都觉得不般配,可再仔细想想,以江湖地位而论,唐少陵要娶沈醉疏的妹妹——这再门当户对没有了! 至于蝶衣的另一重身份,除了熟悉的人之外,都刻意抹去了。倒不是觉得蝶衣是个丫头不光彩,重点是她是秦绾的丫头,哥哥娶了妹妹房里的丫头为妻,这名声说出去总归是不好听的。 而江辙的行程自然也被耽搁了,就算唐少陵再不愿意,江辙也是他亲爹,定亲下聘这种事也不能让他自己办。 另一边,沈醉疏原本想把沈家的东西全部留给蝶衣做嫁妆,却被秦绾骂了一顿。 就算疼爱妹妹,也要想想即将进门的邵小红不是?何况,连秦绾都觉得,其实沈醉疏真没有什么地方亏欠蝶衣的。 所以,还是秦绾做主,让祁印商整理出了代管着的沈家产业账目——绝天堡和赵文正倒台后,大部分的产业都被收了回来,连带还有一些绝天堡本身的产业也被吞并了,即便代管三年不占一丝一毫利润,光是连带收下的那些产业也足够秦绾赚上一笔了。 再加上当年从赵文正身上没收的巨额银票,秦绾直接都一分为二,一份给蝶衣置办嫁妆,一份留着等明年交付给邵小红。 江辙悄悄送来两匣子黄金,各五百两。一份给秦姝,一份给蝶衣,只有收的人心里明白,江辙这是谢她们跟着欧阳慧一场。 十二月初,京城终于下起了细雪的时候,北方剧变的消息终于传到了京城。 北燕皇病逝,二皇子宇文孝登基,国丧之后,传檄天下:西秦不守信约,偷袭皇太子,致使皇太子客死异乡,以此向西秦宣战!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秦绾正带着秦姝和蝶衣检查嫁妆是否有缺漏的地方,听完也只是笑笑,随即兴致勃勃地叫人拿了上次从苍茫关带回来的皮子给蝶衣挑选,秦姝就用不上了,再带回苍茫关去简直贻笑大方。 “真打起来了啊。”秦姝感慨了一句。 “放心,还打不起来。”秦绾慢悠悠地道,“这季节,北方早就上冻了,关外更是大雪茫茫,要出兵,最快也要等到春季,再拖拖拉拉的,等到夏季都有可能。” “王妃的意思是,北燕并不想打这一仗?”秦姝道。 “宇文孝喜欢被耍着玩吗?”秦绾一脸奇怪地反问,“不过,如果西秦那边松懈一点,想来宇文孝也不介意弄假成真,多捞点好处。横竖宇文忠是真死了,北燕占了理的。” “真是麻烦。”秦姝感叹道。 “横竖今年冬天是不会有动静的,不会误了你的婚事。”秦绾笑道。 秦姝的脸一下子红了,又看看蝶衣,不由得一阵气馁,怎么人家就没她那么容易害羞的呢。 秦绾一声叹息,微微摇头。 秦姝会脸红,会害羞,正是因为她对卫瑾是有少女怀春的那种好感的,她对未来的婚姻有期待。但蝶衣不是啊。并不是说蝶衣讨厌唐少陵,不想嫁给他,只是……到底还是缺了点儿什么。 “王妃。”陆烟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烟娘,可是有什么好事吗?”秦绾抬头笑道。 “东方尚书府来报,表小姐生了一个男孩儿,母子平安。”陆烟眉眼间都带着一丝喜气。 “那真是太好了。”秦绾也笑了起来,赶紧吩咐道,“让人把备好的礼送过去,告诉荷儿,过两天我去看她。” “是。”陆烟答应了一声。 “表小姐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秦姝道。 白荷成婚三载才有孕,不过一举得男,也算是厚积薄发,总算能在夫家站稳脚跟了。这世道对女子就是苛刻些,白荷没有秦绾的能力,一直无子还不许东方家纳妾压力也很大,有了继承人,腰杆才硬的起来。要不然,虽然凭着摄政王府的威势东方家不敢有异议,可日子过得怎么样,就只有自己知道酸苦了。 “算起来这孩子的满月宴倒是要在年里办了。”陆烟道。 “双喜临门,挺好。”秦绾道。 “王妃!”就在这时,喻明秋一步跨了进来。 “又什么事?”秦绾一抬头。 “孟寒回来了。”喻明秋沉声道。 秦绾的脸色一下子严肃起来:“请人到后堂,没人看见吧?” “王妃放心。”喻明秋点点头。 秦姝和蝶衣立即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跟了上去,这边自然有陆烟收拾。 走进后堂,却见原本的窗子都被关得严严实实的,还挂上了厚布窗帘,好好的屋子阴沉沉的,就只有角落里点着一根蜡烛。 顾月白、执剑、荆蓝、孟寒都在,还有一团……大概是人?只不过全身都裹在一件厚厚的黑色斗篷里,连脚都没露出来。 走在最后的喻明秋仔细地关好门,把光线挡在外面。 “这是怎么回事?”秦绾一头雾水。没听说过蛊师不能见光啊? “在下二十年身处黑暗,如今见不得阳光,王妃见谅。”黑斗篷下面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就仿佛是一个许久不曾开口的人重新开始学说话一样。 “王妃,我们这一路都是夜行昼宿,今天是要赶京城开门的时间,只能用了轿子把人抬进来。”荆蓝苦着脸道。 “无妨。一会儿让苏青崖来看看。”秦绾松了口气。 “多谢王妃。”孟寒道。 “有劳顾庄主了。”秦绾又道。 “不敢,人已送到,在下离家日久,也挂念家中夫人小女,先行告辞了。”顾月白笑眯眯地道。 “本妃改日上门拜访。”秦绾会心地一笑,示意秦姝送人出去。 “这位顾庄主可真是秒人。”执剑感叹道。 “这世上聪明人不少。”秦绾笑笑。 顾月白无意是属于非常睿智的那一种,不显山不露水,总知道应该站哪边,不该问的不问,不该知道的装不知道,只在需要的时候出手帮一把,与这样的人为友,也是一件幸事。 “孟狄?”秦绾的目光又转回那黑斗篷上。 “是。”斗篷下缓缓伸出两只苍白枯瘦的手,慢慢地拉下斗篷的帽子。 秦绾也不禁吸了一口凉气。 兜帽之下是一张极为消瘦的脸,或者说,简直就是一张人皮包着一副骷髅架子,深陷的眼眶里嵌着一对褐色的眼珠子,一头乱蓬蓬的白发毫无光泽,不像是孟寒那种天生的白,就完全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模样。 可是,按照孟寒的说法,孟狄是他的堂兄,今年应该只有四十多岁——看看秦建云,再看看孟狄,说他们隔着两辈都有人信! “听说,嫣儿给我生了个儿子。”孟狄开口道。 秦绾一怔,才反应过来“嫣儿”大约是徐晴妃的小字,点头道:“是,他在南疆,挺好的,又孟寒看着。” “谢谢。”孟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 “他不能多说话,我想先带他去醉白楼下面的密室暂住。”孟寒道。 秦绾就算不懂医术也知道,一个二十年不见阳光的人是无法立即出现在正常的生活环境中的,那座密室孟寒曾经呆过好几年,用来住人也算合适,便点头同意。当下也不浪费时间,直接取出了从慧明大师那里拿来的短棒交给孟狄,问道:“这是什么?” “没想到中原还有这东西。”孟狄隔了好一会儿才接过来。 秦绾一喜,看来真的是问对人了。 孟狄的手在短棒上拂过,良久才突然问出一个仿佛毫不相干的问题:“如果王妃您无权无势、武功低微也没有一技之长,偏偏有一个强大得需要仰望的大仇人,您会怎么办?” “要是真这么倒霉,比起报仇,先想想怎么活着才是要紧事。”秦绾一耸肩。 “如果必须要报仇呢?”孟狄追问。 “这个么……”秦绾有些苦恼地想了想,终于还是一摊手,无奈道,“那就只能想想哪种同归于尽的法子成功率能高一些了。” “那个人强大得……同归于尽都是奢望。”孟狄淡淡地加了一句。 秦绾也被他堵得一滞,随即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他手里的短棒,迟疑道:“用这个?” “在巫蛊中,这东西叫做同心咒。”孟狄道。 “同心咒……名字还挺好听的。”荆蓝嘀咕了一句。 “同心同命。”孟狄解释道,“同心咒染了仇人和宿主的血,再用巫蛊之术将两人连接在一起,一人伤,则另一人也伤,一人死,则另一人也死!” “这可真是同归于尽的好法子。”秦绾抽了抽嘴角。 就算敌人武功再高、势力再大,杀之不易,可取一点血还是有机会的,然后用这个同心咒,自己自杀,仇人跟着死了,不能更干脆利落了! “对了,这不是和当年王爷中过的同命蛊差不多吗?”秦绾忽然想起一件旧事。 “同心咒的进化便是同命蛊。”孟狄点头道,“在南疆覆灭之前,就已经很少有人使用这种媒介了,如今还能看到完整的同心咒,在下也很惊奇。 秦绾微微沉思,慧明大师说,这是外祖父的遗物——按照时间来算,如果,当年赤焰血魔最后是被同心咒整死的,那么使用同心咒的外祖父确实应该不在人世了才对。 “咳咳咳咳……”突然间,孟狄捂着胸口一阵猛咳。 孟寒脸色大变,赶紧给他顺气。 “没事,暂时死不了。”孟狄抓住了他的手。 “先让苏青崖看看再说。”秦绾叹了口气,放下了心底更多的疑问,横竖人已经在东华了,不急于一时。 “为了活命,我给自己下了蛊,死不了,也医不好,不用费神了。”孟狄冷淡地道。 “就算死不了,能活得舒坦些也是好的。”秦绾不以为然。 孟狄是被关得太久了,对当今天下的人物都不了解,苏青崖可不是“医术好的大夫”,他可是连轮回蛊都能骗的鬼才,说不准就真治得好呢? “王妃,我先带他去调息,他体内的蛊虫也需要黑暗。”孟寒的语气微微带上一丝焦虑。 “执剑荆蓝,你们护送,千万小心。”秦绾道。 “是。”执剑和荆蓝郑重地答应一声。 秦绾又在昏暗的后堂中站了一会儿,忽的悠然开口:“本妃突然想再走一趟宝龙寺了。” “恐怕不容易。”喻明秋无奈道,“那毕竟是西秦的地界。”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秦绾也心知肚明。 被扣了好大一顶黑锅的夏泽苍这会儿八成正想着怎么才能把秦绾抽筋扒皮呢…… 第九十八章 京城闲事 秦绾带着喻明秋和蝶衣走进书房时,屋里已经站着一个人了。 “王妃。”秦诀叫了一声。 “路上顺利吗?”秦绾做了下来。 “多亏了虞先生暗中谋划,还有兰桑郡主这个内应。”秦诀答道。 “兰桑那边,没出岔子吧?”秦绾觉得,不管是不是被迫,既然兰桑郡主帮她做事,那至少就不能让她因此死了。 “虞先生能护住她。”秦诀说着,又把这一路的细节说了一遍。 “那就好。”秦绾满意地点点头,又道,“现在宇文忠死了,除了冉秋心,连北燕也没人知道孟狄还活着的消息了。” 秦诀沉默不语,他只陈述事实,从来不会妄加判断。 “阿诀,这几天你好好陪陪姝儿吧,卫家人已经在路上了,到时候还要你送她出嫁。”秦绾道。 “多谢王妃。”秦诀一向冰冷的嗓音里带了一丝暖意。 他们兄妹俩是孤儿,自幼相依为命,被江辙捡回去训练的日子虽然苦了些,但丞相还是个好主子。然后被送给了小姐,慢慢才懂得作为一个“人”的生活方式。如今妹妹就要像普通的女孩子一样成亲生子,还是一段让人羡慕的好姻缘,他是真的感谢王妃,甚至超越了江相当年的救命之恩。 “去吧。”秦绾笑着挥挥手。 秦诀回来得也正是时候,要不然秦姝出的时候肯定会很遗憾。 “今年的雪看起来会很大。”喻明秋忽然道。 秦绾推开窗户,伸出手,接住一片飘过来的雪花。 地上铺了一层银霜,远处传来女孩儿清脆的笑声,是李昭带着几个丫头在后院里玩雪。 这时,李少游来报,已经选了一批调教好的丫头供王妃挑选。 “走吧。”秦绾点点头,带着人去了偏听。 “王妃,按照王妃的要求,挑的都是年纪小的,一共二十人,这里是名册。”李少游笑眯眯地道。 秦绾接过来,也没看,先是一眼扫过去。 “参见王妃。”二十个小姑娘都穿着统一的蓝布衣裙,最大的不过十二三岁,小的才七八岁,分成两排站得整整齐齐,目光下垂,没有一个左顾右盼的,显然规矩上调教得极好。 “蝶衣,挑四个年纪小些的给昭儿,这半年里你先调教着。”秦绾随手将名册递给了蝶衣。 听到这句话,那些备选的丫头们眼睛都亮了一下。 能被王妃选中自然好,可若是能陪着小郡主一起长大,显然更有前途,何况小郡主年幼,听说脾气也好,在她身边当差自然更舒心。 不过,那一瞬间的表情反应都逃不过蝶衣的眼睛,几乎没有犹豫的,她直接点了四个不到十岁的小丫头带走了。 “其他的,李总管帮本妃挑两个女红赶上最出色的,交给聆风便是。”秦绾转头道。 “王妃放心。”李少游人生阅历何等丰富,看了这一会儿早已把握了这些丫头的心性。 “明秋,跟本妃出去一趟。”秦绾笑眯眯地勾勾手指。 喻明秋有些好奇,顺手拿了一把宽大的油纸伞撑着,也没带别人,两人一前一后相差半步,踏着地上的落雪走出了王府。 因为下雪的关系,京城的街道上看不见几个行人,露天的摊贩也寥寥落落,不过毕竟快到年底了,家家铺子门口都开始点缀了红色,看起来也不显得太冷清。 喻明秋没问目的地,只是亦步亦趋地跟着秦绾穿过几条街道,走进一条干净的青石巷。 这块地方靠近王公贵族的府邸,住的一般都是京官的家眷,或是一些家境不错、专门租住在此的赶考举子,很是清净优雅。 “咚咚咚。”秦绾上前敲响了一户人家的大门。 “谁呀?”开门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灵秀小厮,见到人,楞了一下后,赶紧恭敬地道,“见过摄政王妃。” “去禀报你家先生一声。”秦绾微笑。 “王妃请进。”小厮先将人让进来,关好大门,这才小步往里跑,一边喊道,“先生!王妃来了!” 很快的,屋里迎出来一个青衫书生。 “裴先生可好。”秦绾招呼道。 “托王妃的福,在下一切安好。”裴咏拱了拱手,欠身让客。 裴咏是文人不耐寒,这季节屋里已经烧着炭盆,一进门就暖洋洋的。 喻明秋将收起的伞搁在廊下这才跟了进去。 “王妃亲自上门拜访,想必是有要事。”裴咏说着,一边取出茶具,烧水沏茶。 “确实有事。”秦绾坐下,停顿了一下,缓缓地道,“虽然如今天寒地冻,又恰逢年节,但是……本妃依旧想请先生辛苦一番,尽快再赴西域一行。” 裴咏倒水的手微微一抖,却没说什么,直到端着热茶过来放在秦绾面前,又在她对面坐下,才开口道:“可是……有了白元帅的消息?” “本妃已经找到了白元帅所中之蛊的出处,也有了解法。”秦绾并不隐瞒。 孟狄的身体太差,很多事都是秦诀转述的,白鼎的事自然是重中之重。 裴咏脸上明显闪过一丝激动。 “解蛊必须由孟家人亲自出手,不过这里有药可以暂时让白元帅恢复神智。”秦绾从衣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药瓶放在桌上,淡淡地道,“先生明白,孟家唯一的传人孟寒是南疆之主,他不能去西域冒险,何况,药是有,怎么让白元帅吞下去也不容易。” “再不容易,也是要做的。”裴咏的语气中带着苦涩,还是坚定地收起了瓶子,“王妃放心,在下会想办法的。” “本妃会派几个暗卫给先生,先生有什么吩咐尽管让他们去做。”秦绾顿了顿,又道,“如今西域濒临灭亡,夏泽天大军已经返回西秦,只留下几支偏师继续扫荡西域各国余部,因此流寇横行,先生千万小心。” “那在下也要尽快启程,若是等西秦彻底平定西域,再想找白帅就难了。”裴咏正色道。 “有劳先生。”秦绾喝了一口热茶,放下杯子,起身告辞。 裴咏亲自把人送到门口,一直到秦绾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才叹了口气。 “王妃觉得能把白鼎收为己用吗?”喻明秋问道。 “南楚已经和东华融为一体,白鼎的夫人嫡子都在京城,再说他和东华又没有私仇。”秦绾一声轻笑道,“就算他一时转不过弯来,顶多解甲归田,也不会投效西秦北燕的,来日方长,大不了拜托舅舅再去请人出山。” “也是。”喻明秋想了想,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话说回来,当年白鼎如果不是不知所踪,也许现在就是东华的将军了。 秦绾也无奈,比起西秦和北燕,东华能征善战的将军还是太少,凌从威和冷卓然都已经多年没有上过战场,聂禹辰、章重锦那一类镇守一方绰绰有余,但比起帅才还差一点儿,徐鹤、顾宁、凌子霄那一代的年轻小将更是缺乏历练,三年前打南楚的那一战胜在奇谋,硬仗只有崇州那一战,实在不够。 而无论冷卓然还是凌从威都有一个无法避免的弱点——夏泽天,太年轻了。若是大陆形势一直没有变化,二三十年后,西秦会越来越占上风。 “王妃操心太多了,还有王爷呢。”喻明秋理所当然地说道,但话音未落,忽的眉头一皱,身体一晃,手里的伞纹丝不动,人已经从秦绾的左侧转到了右侧。 一个翠绿色的精致香囊掉了下来,落在地方上,瞬间被积雪所化的水渍染湿。 “真无情。”秦绾啧啧两声,摇摇头。 喻明秋同样没看一眼,一脚跨过香囊继续走。 “看你躲得这么熟练,这是第几个了?”秦绾笑问。 这几年来,她和李暄身边的这些年轻人陆续定下亲事,要么就不在京城,如今也就剩下一个喻明秋——容貌俊雅,前途光明,虽然身世有瑕疵,可连萧无痕都免不了被人攀附,何况喻明秋这般被梅家承认的庶长子? “无聊。”喻明秋一声嗤笑。 秦绾走了几步,随手摸出几枚铜板,从路边一个小贩手里接过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转身递给他。 “王妃,属下不是小郡主。”喻明秋拿着糖葫芦哭笑不得。 王妃每次给小郡主买糖葫芦都给他捎带一串就算了,可今天小郡主都不在,她就这么喜欢看他啃糖葫芦的样子吗?可也没见王妃给别人塞糖葫芦,果然那次被王妃看见他一个大男人居然吃糖葫芦是一生的黑历史啊! 秦绾背着双手,唇边含着一丝微笑,眼神里却明明白白显示了,她就是喜欢看。 看着喻明秋拿着糖葫芦的样子,就让她想起当年青城观里软糯的小道童眼泪汪汪的样子,然后就想起那个与青城观主论道的宽厚背影。当然,被当成了记忆之一的喻道长是不明白的。 喻明秋叹了口气,自暴自弃地咬下一颗山楂。 就在这时,迎面一队内侍冒着风雪而来,为首的一个太监双手捧着明晃晃的圣旨,行人纷纷闪避。 秦绾不想惹事,静静地避到了路边店铺的屋檐下。 喻明秋离开了一会儿,回来后低声道:“刚刚早朝上陛下下了圣旨,册封定国公府嫡长女钟蓁为皇后。” “定国公啊。”秦绾挑了挑眉。 没想到李镶和杜太师挑来挑去却挑中了这一家。要说这位钟小姐,比起李镶还大了两岁,几年前张氏想把她说给秦桦,秦建云还问过她的意见,因为定国公暗中站队废太子不了了之。猎宫之变后,定国公的地位就更尴尬了——废太子逼宫谋反,事后被清算的只是直接参与的那些人,毕竟谋反之前,李钰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交往的官员不少,而支持皇帝册封的太子也不是错处,总不能不分青红皂白一起砍了。 当然,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那样的人虽然没有被牵连,可这几年毒风日子也着实不好过,升迁掌权是别想了,想要改换门庭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尤其像是定国公那样默默站队的人更残,当初都没有挑明,如今更不能直言和废太子划清界限,京城的顶级权贵一个个精着呢,摄政王府远着的人,谁吃饱了撑着去交好?导致钟小姐年方十七,高不成低不就的,至今待字闺中。 “这是步险棋。”喻明秋低声道。 “被困局中,剑走偏锋未必不是一条出路。”秦绾笑了笑。 那些如定国公一般,因为曾经亲近废太子而被冷待形同放逐的勋贵官员其实加起来人数不少,废太子不在了,这时候有人愿意伸出橄榄枝,还是名正言顺的皇帝,想必大多数人都是很乐意接过来的。 虽然,要冒着和摄政王府对着干的危险,可反正出头无望,想着搏一搏的人还是不少的。 第九十九章 宝藏 十二月中,卫家的人终于到了京城。 卫亦扬是戍边将领,无圣旨不得离开苍茫关,为表对这桩婚事的郑重,代表卫家前来下聘的是卫大公子和卫少夫人。虽然时间有些紧迫,但聘礼准备得丝毫没有敷衍,用来迎娶一个世家贵女都绰绰有余,也引来京中无数艳羡——堂堂卫帅的二公子,居然娶个丫头做正妻,还不是看在她是摄政王妃的丫头份上? 尤其,卫大公子高大帅气,明显的北方人模样,可二公子看起来文文秀秀的,一派斯文,笑起来极为可亲,配个丫头……也不知道多少人在心里不值了。 因为秦姝是秦绾的人,倒也不必重视到连摄政王都在场,李暄还是一早就去了御书房处理政务,只留下秦绾接待卫家来人。 秦姝是主角,坐在秦绾下首,后面站着的是聆风和听雨。 “苍茫关不比京城繁华,王妃若是有什么意见,妾身立即命人在京城置办。”向红眉落落大方地说道。 秦绾看了一遍聘礼单子就直接交给了秦姝,说句良心话,卫家准备的聘礼相当有诚意,她也没必要吹毛求疵,倒是这位据说能随夫君上战场的红眉将军让她很有几分好奇。 “启禀王妃,拙荆是武林世家出身,会几手功夫,让王妃见笑了。”卫瑜拱手道。 “少夫人内力精深,可不是几手粗浅功夫。”秦绾笑了起来。 “我向家退隐江湖多年,说起来,王妃还于向家有恩。”向红眉道。 “哦?”秦绾惊讶地看过去。 “家父年轻时被沙天棘那匹夫重伤,伤了元气,不得不避居边关隐姓埋名,王妃灭了那欺世盗名的老混蛋真是大快人心!”向红眉眉飞色舞。 秦绾忍不住“噗”的一声笑起来:“那也是缘分。” 秦姝红着脸把聘礼单子拿回来,微微点了点头。 “这样吧,若是这几日启程,怕是要在路上过年了,横竖不差这几日,本妃做主,就在正月里挑个好日子出门如何?”秦绾想了想道。 “一切由王妃做主。”卫瑜痛快地答应。 这会儿正是苍茫关最安稳的季节,大雪封路,别说战事,就连小股的流寇都没有,他们在京城多呆些日子也不妨事。 “王妃,我可以带姝儿出去玩吗?”下首的卫瑾眼睛亮晶晶地问道。 “咳咳!”卫瑜干咳了两声,横了一眼不省心的弟弟。 “行了,姝儿带二公子去转转,京城好玩的多着呢。”秦绾莞尔一笑,挥了挥手。 “是。”秦姝虽然有些羞涩,但毕竟不同于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大大方方地应了。 打发了两个小的,秦绾又叫喻明秋带着卫瑜去王爷的书房坐坐,随即和向红眉继续讨论婚礼的细节。 向红眉是个爽利人,性子对秦绾胃口,聊起天来不用转弯抹角的,秦绾心情也不错。 以卫亦扬的品级,卫家在京城有座御赐的旧宅,虽说一直空置,但在确定要上京的时候,就紧急派人来略加修缮,住人不成问题。秦绾留了午饭,这才派人送卫瑜夫妇回去。 卫家的聘礼丰厚,幸好秦姝的嫁妆准备得也不少,只是陪嫁的四个丫头还需要陆烟好好调教一番。 下午,卫瑾和秦姝一起登门,只是两人的表情都不怎么好看。 “这是怎么了?”秦绾奇道。 她不是不知道京城又多少人背后议论这桩婚事,但也没哪个白痴敢当着摄政王府的人面前找不痛快吧? “碰到定国公府的人了。”秦姝怏怏地说道,“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出了个皇后了不起啊?” “小人得志!”卫瑾接了一句。 “是挺了不起的。”秦绾一笑,“一个皇后没什么,重要的是陛下有意抬举定国公一系的人,可不就是三十年河东么。不过这和前线无关,你们开了年就回苍茫关去,不用管京城的破事。” “还真是挺不顺眼的。”秦姝扁了扁嘴,“那钟家大小姐,以为自己当了皇后就能比王妃更高贵了?美得她呢。” 连皇帝见了秦绾也要恭恭敬敬叫声叔祖母,何况皇后。 东华以孝治国,李暄的辈分摆在那里,加上他身为摄政王,对李镶有教养之恩,只要李暄不谋反,哪怕皇帝亲政了,也得把他当半个父亲那样敬着,否则可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她怎么了?”秦绾随口问了一句。 钟蓁这个姑娘,她是真的没什么印象,几年前在宴会上见过几次,好像还挺文静的,不过定国公府因为站队问题,这几年几乎淡出了顶级权贵的视野,那些花会琴会什么的,忘记邀请了钟小姐也是常有的事。 “发帖子呢,说是要‘踏雪寻梅’。”秦姝一声冷笑,掏出一张精致的帖子来,“连我都有。” “那就让少夫人带你去吧。”秦绾瞟了一眼道。 只要钟蓁没傻,肯定不会忘了向红眉。 “真去啊?”秦姝楞了一下。 “她请你,为什么不去?”秦绾挑了挑眉,“二公子将来是要走科举的,你迟早也要和那些夫人小姐打交道。” “哦。”秦姝不情不愿地应了。 “姝儿你放心,我会好好读书的,三年后的科举就带你回京城。”卫瑾信誓旦旦地道。 秦姝被逗笑了:“你以为进士那么好考。” “行了,自个儿玩去。”秦绾挥手赶人。 “是。”未婚夫妻两人对望了一眼,退了出去。 秦绾收敛了笑容,若有所思。 “王妃。”荆蓝沉着脸走进来,“刚刚打听了一下,收到定国公府帖子的人家还不少,名单都在这里了。” 秦绾扫了一眼,却见安国侯府、柳家、叶家、东方家这些和摄政王府沾亲带故的人家都不在上面。 当然,这是定国公的大小姐办的宴会,宣称只是邀请一些闺中密友小聚,请谁不请谁自然无可厚非。 “让暗卫看着点定国公府的动静,若是得意忘形了,不妨敲打敲打。”秦绾淡淡地道。 “是。”荆蓝笑着应了。 · 年前是朝廷最忙的时候,毕竟初一就要封印了,整整十五天休朝,一些大事都要在那之前处理完毕。 尤其今年,丞相致仕,分摊到各部的杂事更多,就连李暄都忙得脚不沾地的。 不过,楚迦南一走,南楚的事物也全压在了上官英杰头上,冷卓然重建了南线大营,当然,南线大营防的已经不是南楚,而是西秦,营地就建造在北境的长城之后。 这天李暄难得在天黑前回了王府,莫问手里还抱了一堆东西。 “这是什么?”秦绾刚用过晚膳,好奇地问了一句。 “来看。”李暄招招手。 聆风立即撤掉了桌上的残羹剩饭。 “柳轻风画的藏宝图?”秦绾挑挑眉,“翰林院那些老古董解出来了?” “只是圈定了几个地点。”李暄摇了摇头,摊开地图,指着上面几处红点道,“千年下来,地貌变换太多,只能找出这几处和地图最相似的,然后去研究史书,看哪一处最有可能,资料太多了,相信西秦那边的进度也不会更快。” 秦绾的手指拂过地图,在一个红点处顿了顿。 “盘龙山……的确也有可能,何况,那里还很有可能是前朝末代国师柳轻风的葬身之地。”李暄道。 秦绾立即想起了简一说过的那个危机重重的古墓,迟疑了一下,又摇摇头:“可是盘龙山距离前朝旧都不近,这么多东西,很难不惊动义军运过去。” “所以那些老学究一致认为,旧都附近的天绝岭最有可能。”李暄说道。 秦绾无语了,旧都现在是北燕的地盘,虽说也在边境,可……东华和西秦合作,进入北燕的地界寻宝?想想就不怎么靠谱。 ------题外话------ 我妈把自己摔骨折了……泪奔,最近大概会很忙的。 第一百章 年关 一晃到了年关,这天,逍遥王府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秦绾只匆匆披了件斗篷,带着喻明秋和蝶衣连备车都来不及,直接骑马赶了过去。 风雪弥漫,街上空空荡荡的,正好能让她纵马。 “唐爷爷!”秦绾大步走进客厅喊了一声。 “哎,表小姐气色更好了。”一身富家员外打扮的唐英笑眯眯地说道。 “唐爷爷,爷爷和姨父姨母都好吗?”秦绾问道。 “好着呢,接到表小姐的信后,大家都高兴坏了,还是表小姐有办法。”唐英道。 一边的唐少陵丢了个哀怨的眼神过来。 “干嘛?你自己要成亲的,难道还不告诉家里。”秦绾没好气道。 “就是这位姑娘吗?”唐英好奇地打量着蝶衣。 蝶衣忽的有些紧张,行礼的动作也微微有些僵硬。 “好姑娘,这是夫人给儿媳妇的见面礼。”唐英从怀里取出一个锦盒。 秦绾信中把蝶衣的状况和心里的隐忧都说了一遍,因此唐英对蝶衣口不能言也没有意外,唐演当初能看上一介孤女的欧阳鹭,就不是介意门第的人,唐少陵居然开口要娶一个姑娘了,只要不是人品有问题,欧阳鹭就要求神拜佛还愿了。 蝶衣郑重地接过,打开一看,是一对上好的羊脂白玉的镯子,便直接套在了手上——按理来说,这镯子本应是欧阳鹭亲手给她戴上的。 唐英满意地点点头。 “唐爷爷,你来这里,太子那里知道吗?”秦绾问道。 “知道吧。”唐英淡淡地一笑,“这几年太子殿下对鸣剑山庄的监视从未放松,送个信都不容易,何况是出来个人。不过,少主要成亲了,若是鸣剑山庄真的毫无动静,只怕太子殿下反而不信了。” “说的也是。”秦绾想了想,也笑了。 夏泽苍生性多疑,撇得太清,反而像是有鬼。 “庄主和夫人只是遗憾不能亲自为少主置办聘礼,无奈之下,只能都折合了银票送来。”唐英指指桌上的一个木盒。 “那唐爷爷是留到婚礼之后吗?”秦绾道。 “人老啦,就不想动弹啦。”唐英一声喟叹,“只要少主不嫌弃我老而无用,看门护院还是绰绰有余的。” “唐爷爷,您不回去啦?”唐少陵惊讶道。 “这几年不回去了。”唐英慈爱地看着他,“你要是漂泊不定也罢了,如今是要有家了,我就在这儿替你爷爷和你爹娘看着点儿。” “可是,夏泽苍不会迁怒鸣剑山庄吗?”秦绾担忧道。 “闭门封庄还不许人家遣散奴仆的?”唐英眨了眨眼睛。 “噗——”秦绾被逗笑了。 好吧,虽然唐家人对唐英都很尊敬,但在外人说起来,唐英的身份依旧是仆而不是主。 “唐爷爷留下来当然最好了,免得拜堂的时候连个高堂都没有,那多悲伤。”唐少陵嬉笑道。 “……”秦绾噎了一下。 你是不是忘了你亲爹了? “老朽可不敢当少主的高堂。”唐英也是哭笑不得,回头去看秦绾:这父子俩还没和好呢? 秦绾一摊手,用眼神回应:前世冤家! 不过,唐英留在了逍遥王府也是一件好事,不但多了个高手,最重要的是,秦绾看得出来,唐少陵很开心。 除夕守岁的那天,李暄干脆把江辙、唐少陵、唐英一起请到了摄政王府吃团圆饭。 红艳艳的灯笼,热腾腾的饺子,漫天的烟花灿烂,身边的父亲、兄长、夫君、爱女,还有一群肝胆相照的朋友和忠心耿耿的下属,秦绾第一次觉得,重活一次的感觉真好。 晚饭后,唐少陵抓着李昭和祁君两个孩子到屋顶上放了一回烟花,消耗了最后的存货。 小孩子困得早,就算玩得再兴奋,到了这个点也小脑袋一点一点的,被侍女抱去睡了。 知道过了子时,酒宴散了,大半夜的自然不能让人回府,都安排客院休息了。 京城上空亮了大半夜的烟花终于也平息下来,整座城市回府了安静。 唐少陵走进小书房,果然见到换了一身便服的秦绾坐在书案前等他。 “有事?”唐少陵在他对面坐下来。 秦绾推过去一碗透着酸甜味道的汤:“醒醒酒。” “我没喝多。”唐少陵揉了揉太阳穴,但还是端起醒酒汤一饮而尽。 “有空出趟远门吗?”秦绾笑着问道。 “有什么事你搞不定?”唐少陵眨巴了一下眼睛。 秦绾失笑,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道:“我想你替我去一趟宿州看看。” “看看?”唐少陵迟疑了一下。 “宿州贫瘠,又是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你就是去看看……跟你以前在江湖上行走时一样,看什么都行。”秦绾道。 “微服私访啊。”唐少陵恍然大悟。 “之前派去的暗卫,一个都没回来。”秦绾沉声道。 “知道了。”唐少陵笑笑,倒是没在意。若是单纯的“看看”,哪里有暗卫不能去的地方呢,宿州——好像最近不少麻烦都和那个地方有关系,就去看看是个什么样的龙潭虎穴好了。 “本来我是想让明秋以追捕青城观叛徒的名义走一趟的,不过,现在有你,你的身份,万一有事更压得住。”秦绾说着,取出一块金牌放在他面前。 “话本子里写的,不是应该还有尚方宝剑吗?”唐少陵看了一眼那块写着“如朕亲临”的金牌,开玩笑似的道。 “呵呵,还有你鱼肠剑下不敢杀的人?”秦绾斜睨了他一眼,又道,“你要尚方宝剑不是不可以,不过尚方宝剑很长。” “本公子懒得带。”唐少陵翻了个白眼。 想当年他行走江湖一向是有什么用什么,随便一个铁匠铺几钱银子买把破铁剑都凑合,若不是鱼肠那样适合居家旅行的无双凶器…… 秦绾也笑,杜太师为了不想让唐少陵沾染实权,给他求来一个郡王的封号,可是郡王虽然只是一个称号,在朝堂上毫无影响力,但有了这个身份,他却能临时兼任各种身份——一个郡王的钦差,和一个普通巡按的钦差,在地方上的影响力简直是天壤之别。尤其宿州那种偏远的地方,拿着如朕亲临金牌的逍遥郡王只要不举兵造反,理论上他能插手军政两边的一应事宜。 而秦绾最放心的是,以唐少陵的武功,就算宿州真有什么不对,也不用担心他的安全。 “李暄倒是真的放心把这玩意儿交到我手里。”唐少陵用指尖挑起金牌转了一圈,金牌就隐没在他袖口。 “所以,你能不能少找点他的麻烦?”秦绾认真道。 “不就是多灌了几杯么,东华的酒淡得跟果汁似的。”唐少陵撇了撇嘴,站起身来,“行了,我反正也没什么要收拾的,明天一早就走,王府会对外宣称我闭关练功,你也别来送了,顶多一两个月就回来。” “自己小心,安全为上。”秦绾又转身拿了个小包给他,叮嘱道,“每个药瓶上都写着用法,要是弄丢了,小心苏青崖毒死你。” “别操那么多心,会老。”唐少陵笑吟吟地戳戳她的眉心,用手指勾着小包往肩上一甩,毫不留恋地开门出去。 “一个两个的,都当我的脸是包子呢,戳戳戳。”秦绾揉了揉眉心,嘀咕。 “哪有这么软的包子。”李暄走进来。 秦绾白了他一眼,又垮下了脸:“应该没事的吧?” “放心,唐兄武功高强,最不济也能保全自身。”李暄沉声道,“宿州那边,我会让黑鹰亲自带几个精锐再走一趟,若是唐兄需要人手差遣,也好帮忙。” “嗯。但愿一切顺利。”秦绾说着,走到了窗前。 不知何时,天空中又开始飘起了细雪,远处的琉璃瓦上一片素白。 而就在这场雪中,东华迎来了景御四年的大年初一。 ------题外话------ 明天开始第七卷,应该也是本文的终卷了,最后坑一把北燕和西秦大的,哈哈。 订阅完的亲们别忘了去领红包哟~先到先得 第一章 挑衅 景御四年正月初七,黄道吉日。 卫家的迎亲队伍踏着残雪出了京城,返回苍茫关。 秦绾为秦姝准备的虽然说不上十里红妆的盛况,但也足以羡煞京城的大半闺秀,秦诀亲自背着妹妹出门,相信要不是卫二公子真是个文弱书生,这新上任的大舅子真要和妹夫切磋切磋了。 初八,江辙只带了四个仆人,一辆简单的青布马车,没有惊动任何人离去,送行的只有李暄和秦绾。 唐少陵的聘礼准备得差不多了,王府还有唐英在,婚礼大约是定在五月,横竖唐少陵自己也不在京城,江辙有足够的时间去灵州祭祖,再转道鸣剑山庄,等四月底再回京也来得及。 初十,内务府代表皇家向定国公府下聘,正式册立定国公钟衡嫡长女钟蓁为皇后,三月初三大婚。 成家立业,皇帝大婚,就表示有了亲政的资格,势必要夺回摄政王手里的权力,且不说李暄是不是恋权之人,可历史上失势的摄政权臣,哪一个是有好下场的?可以想象,之后朝堂上的暗涌会更明显,而这个年里,大部分官员都需要思考一下站队问题了。 十五元宵,宫中设宴,所有朝臣才发现,摄政王倒是来了,可王妃不见踪影——要说王妃突然觉得女子干政不好打算退居内宅了,连鬼都不信!那么,一向和摄政王同进同出的王妃居然没来,这是对皇帝的鄙视吧?是吧?没见国宴上皇帝陛下的脸色都不好看了吗? 当然,李暄要是知道他们的想法,只会嗤之以鼻——感情你们现在是习惯了一个女子站在金殿之上,一天看不见她还不舒服了,这不是犯贱是什么。 不过,秦绾没来的原因其实也很简单,小郡主要看花灯,不是宫里那种装饰品,而是大街上能吃元宵、猜灯谜、玩各种小游戏的灯会。 好好一个元夕佳节,沈醉疏被秦绾赶出去陪邵小红逛灯会了,母女俩只带了蝶衣和喻明秋两人——灯会上拥挤,太多人反而会被挤散。 十五过后,休朝期结束,朝堂正式恢复了运转。 在无数忧虑或是恶意的关注下,东华新任的丞相楚迦南淡定地接过了江辙留下的担子,却和江辙完全不同的处事风格,春风化雨一般,将所有的刁难和绊子全消灭在无形之中,也让摄政王一系的官员放下心来。相位交替,看起来对己方也并未造成太大影响。 一开年,另一件大事就提上了日程——二月十二,花朝节,秦绾生辰。 元夕一过,摄政王妃生辰宴的帖子就送了出去,然而,让满京城大跌眼镜的是,未来皇后、定国公府的钟小姐,居然没接到帖子! 原本对钟蓁这段时间的高调看不太顺眼的闺秀们这回可是大大地出了一口气,未来皇后?呵呵,摄政王妃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以前没邀请过你,以后看来也不想邀请。 对应着朝堂上愈演愈烈的风云变化,更多的目光聚集在定国公府。 当初因为废太子李钰而被打压的勋贵官员加起来其实是一股不小的势力,三四年下来虽然散去了一部分,但剩下来的若是拧成一股,也不能让人小看了。 “说起来,姝儿出后,真是让人觉得冷清不少。”大街上,秦绾一边走一边感叹。 蝶衣早就不怎么跟着她了,大多数心思都花在了李昭身上,如今更是被她催着忙着绣自己的嫁衣,荆蓝和秦姝出,聆风和听雨还要打理王府,新挑的两个丫头裁云和浣月还在调教中,所以她干脆没带着侍女,身边只跟着喻明秋一人。 “王妃真不考虑从暗卫营挑两个女性暗卫?”喻明秋提议道,“而且,以王妃现在的威望,只要有这个意思,不少武林世家门派也愿意将家中女儿送到王妃身边调理。” 别说让那些女侠做侍女委屈,也要看做谁的侍女,跟在秦绾身边干的可不是伺候人的活儿,即便是历练个两三年,对于眼界、处事甚至自己的终身大事都是极有好处的。 “这种事,也要看眼缘。”秦绾叹了口气。 暗卫中女孩子本就是凤毛麟角,如今训练营里还真没有合适的,出师的也各有任务,她也没缺人到从外面抽人回来,而那些武林世家……秦绾想起南宫芸和沙菁菁就无语。谁知道送来的女孩子是什么性情,她身边的人虽然干的不是伺候人的活,但更不是随便谁都能做的。顾星霜倒是合适,可顾星霜今年也十七了,若是萧无痕肯松口,怕也要准备嫁妆了。 当然,养得出南宫芸那样女儿的爹,怎么舍得把掌上明珠送给别人使唤,只怕在南宫杰心里,南宫芸连皇后都能做,何况是王妃。 “王妃啊,属下真心觉得,您交不到女性朋友不是没有原因。”喻明秋忽然一脸认真地说了一句。 这些年,除了秦姝几个侍女,真正跟秦绾相处时间最长的其实是喻明秋,不过这句话大概连秦姝都不敢说。 秦绾一抬头,就见一个年约十六七的少女迎面走过来。 大红盛装,妆容精致,珠翠环绕,边上跟着两个大丫鬟不说,身后还有两个婆子、四个小丫头,声势浩大,反衬得素衣便服的秦绾像是路人一般。 当然,普通人也是看不出来的,秦绾身上这件看似半新不旧的月白色衣裳,料子是西秦的贡品霞光锦,一年才产出十匹,看着是白色,却会随着霞光变色,连裙边的浅绿色芍药也是姬夫人亲手绣上去的,论价值……大概可以用金子打一件吧…… “钟蓁见过摄政王妃。”盛装少女眉目含笑,走上前盈盈一礼,态度不卑不亢,落落大方。 秦绾挑了挑眉,她上一次见到钟蓁还是作为欧阳慧的时候,那时的钟蓁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娇怯怯的,一派天真烂漫,可如今一看就是被精心培育过的,浑身都写满了“心计”两个字,看起来这几年定国公府的没落让这个女子很有几分不甘。 钟蓁半屈着膝,脸色微微发白,身体也晃了晃。 秦绾忍不住勾了勾唇角。这个姿势确实非常耗力,她重生为秦绾之初,老太君也用这个法子折腾过她。不过,钟蓁虽然不曾习武,但也是训练过礼仪规矩的,断不至于这么一会儿功夫就蹲不住,显然,下马威是下马威,但就不知道是谁给谁的了。 “原来是钟小姐,这规矩确实不错。”秦绾赞赏地点点头,却唯独没叫她免礼。 “多谢王妃夸赞。”钟蓁咬牙道。 她之前若是行个礼就起身,倒也没人能说什么,毕竟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可钟蓁非要自作聪明,秦绾表示,你既然喜欢半蹲着,那就……多蹲一会儿吧,就当是练习礼仪了。 “钟小姐这是……办嫁妆呢?”秦绾道。 “王妃说笑了,只是随意逛逛罢了。”钟蓁脸上闪过一丝屈辱。 定国公原配夫人早逝,现在的继室出身一般,因为没生下儿子,只有两个女儿,倒是不敢对原配所出的遗孀子女如何,但要说多好就不见得了,可无论如何面子上还是过得去的,也没到需要小姐自己办嫁妆的地步。钟蓁只能当秦绾是在讽刺她了,也不想想自己还不是早早死了亲娘的! “随意逛逛,不愧是公侯府邸的千金。”秦绾一声轻笑,目光一转,这才仿佛恍然大悟道,“桥本费都忘了,小姐怎么也不提醒一声呢?赶紧免礼吧。” “谢王妃。”钟蓁这会儿是真的快到极限,不是刚刚装出来的模样了,在侍女的扶持下才站稳,大街上也不好去揉酸麻的腿,脸上偏还得带着完美的笑容,心里更别提有多窝火了。 秦绾看在眼里,心底一声嗤笑。 钟蓁就算有几分小心思,在秦绾那样的人眼里也和透明的没什么两样,想登上后位再扳回今天这一局?别做梦了。李暄入朝不拜的资格是先帝给的,只要他无错,李镶敢改变就是不孝。而夫妻一体,李暄不跪皇帝,秦绾自然不用跪皇后,要不然怎么叫夫贵妻荣呢? “那不打扰钟小姐‘随便逛逛’了。”秦绾笑眯眯地说了一句,抬脚就走。 钟蓁楞了一下,她这一群人堵在路中间,秦绾这么笔直往前走,肯定是要把人冲散了,更别提秦绾带的侍卫是男子,可秦绾身为摄政王妃,本来也没有为她绕路的道理,当下一群丫鬟婆子忙不迭地闪到两边去。 “本妃今天可不是‘随便逛逛’,告辞了。”秦绾挥了挥手,轻快地道。 两次故意加重的语音已经让边上围观的人都偷笑不已了,看这位钟小姐盛装打扮、仆从环绕的模样,说是要赴国宴都可以,倒是摄政王妃那模样才像是随便逛逛的吧。 钟蓁的脸色白得不见一丝血色。 “小姐……”一个丫鬟低声叫了一声。 “走!”钟蓁从牙缝里迸出一个字。 另一边,喻明秋直接捧腹大笑,根本不在乎后面的钟蓁是不是会听见。 “这么好笑吗?”秦绾纳闷。 “没见过王妃仗势欺人呀,以前只听执剑说过,挺遗憾的。”喻明秋笑吟吟地答道。 誰叫他跟着秦绾的时候,秦绾已经成为摄政王妃,威势压得别说是女子,连朝中重臣都抬不起头来,没有来挑衅的人,王妃自然不会没事就去仗势欺人了。 “我倒是不知道,你还有当恶霸的潜质?”秦绾惊诧地看了他一眼,顺手一指路边,“要不要去调戏个小姑娘?本妃保证谢离不抓你进奉天府。” 被指到的少女看过来,落落大方地笑了笑,也不知道是相信王妃的侍卫不会随意调戏女子,还是很希望被调戏。 喻明秋打了个寒颤,瞬间把笑都憋了回去。 “秦姐姐!”那姑娘反而跑了过来,笑眯眯地挽着秦绾的手臂。 “星霜怎么一个人?”秦绾笑问。 “我帮嫂子来挑些绣线,给小侄子小侄女绣肚兜呢。”顾星霜扬了扬手里的小包。 秦绾怔了怔,挑绣线让顾星霜来?叶灵该不会是传说中的一孕傻三年吧……不是说支使小姑子不对,而是……顾星霜这丫头会绣花?她分得清绣线好坏吗? 然而,下一刻,她看见另一个慢吞吞走过来的人影,不禁就笑了:“哟,萧大人,好些日子不见你登门了啊。” “忙呗。”萧无痕翻了个白眼。 以前他只是幕僚,自然是三天两头要跑摄政王府,如今他是中书令,虽然公事不见得多了多少,但地点却换到御书房了。 “那萧大人,继续忙。”秦绾瞥了一眼顾星霜,赶紧开溜。 打扰人家小姑娘谈恋爱会被马踢的,要不得啊。 ------题外话------ 开启新篇章~ 第二章 生辰宴 二月十二,花朝节。 因为摄政王府没有女性长辈,一大早,汝阳大长公主就带着柳碧君来迎客,另外还有来帮忙的长平公主上官纯。 晌午前,得了邀请的客人就陆续来了,和秦绾私交好的,比如凌霜华、李悦、唐嫣、柳湘君等人都是来惯了摄政王府的,自顾跑去喜欢的地方喝茶,自个儿凑成一堆,不够熟的夫人小姐也不好意思凑进来。而那些朝臣家的主母和姑娘有两位公主招呼着,也没什么不满的。 东方牧的夫人刘氏只带着嫡长媳来,白荷刚出月子,身体不怎么好,就只遣人送了礼物来。 顾星霜扶着八个月肚子的叶灵走进桃林暖的时候,里面已经很是热闹,连舞阳长公主李惜也被李悦拉了来,几个人正围在桌边看着什么,叽叽喳喳讨论得热闹,另一边的窗下,梅夕影和唐嫣摆开了棋局。 要说从前梅夕影跟秦绾不熟,还不如李惜,但架不住人家兄长如今是王妃跟前的人,要论气亲疏,李惜反而要往后退了。 “顾夫人,快这边坐下。”暖里伺候的是聆风,赶紧搬了张软椅过来。 “放那儿好了。”叶灵笑眯眯地指指窗边。 “阿灵,观棋不语啊。”梅夕影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句。 “我保证不开口还不行嘛。”叶灵扶着肚子坐了下来。 聆风又转身端来事先备好的红枣茶。 顾星霜确实耐不住寂寞的,凑到了凌霜华和柳湘君中间,好奇道,“你们在看什么呢?” “礼单呀。”凌霜华扬了扬手里的册子。 “礼单有什么好看的。”顾星霜莫名其妙。 摄政王妃生辰,不管高不高兴,从皇帝开始,到六七品的小官,至少面子上都要送一份礼的,连太师府也不例外。 “从前乔太后还是皇后的时候,礼单都没这个好看。”李悦抿嘴一笑。 “那不至于吧。”顾星霜也凑过脑袋去看。 “因为后宫生辰,礼物也是以各府后院女眷的名义送的。”李惜端坐着,手指指着礼单上一个个名字,感慨道,“可是你看看摄政王妃生辰的礼单,送礼的有好多是臣子,还有外臣呢。” 不仅是在京城的楚迦南、龚岚、萧无痕、顾月白父子、凌子霄这些官员武将,还有雍州的章重锦、江州的聂禹辰、锦州的柴广平、云州的蔡庆——这位襄城郡守终于坐到了云州刺史的位置,就连远在南楚的冷卓然和上官英杰都有重礼送来。而冷卓然那边送来的东西更杂乱些,还包括不少将军托他一并送来的。 “哎呀,这位柴刺史真好玩,送来的居然是万民伞,真不是作秀吗?”顾星霜惊呼道。 “那倒不是。”凌霜华笑道,“三年前秦姐姐在锦州打退倭寇救了不少人,这几年生辰因为小郡主年幼,王府都没有大办,也是今年才有机会送上来。是不是?红衣小仙女?” 邵小红扮了个鬼脸给她。 “秦姐姐真了不起。”柳湘君一脸的崇拜。 大家都明白,因为就连皇后也不过是皇帝的附属,而秦绾却是以独立的身份立于朝堂之上的,也就是杜太师那一群迂腐清流死都不肯承认,好像把秦绾视作李暄的附属就能扯块遮羞布似的。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桃林里隐隐传来一阵喧哗。 “聆风,去看看谁在大呼小叫的呢。”邵小红喊了一句。 “是。”聆风笑着答应一声,出去转了一圈,回来时脸色却有几分古怪。 “怎么啦?秦姐姐的生辰宴,还有人敢捣乱不成。”凌霜华一挑眉。 “是定国公府的钟蓁小姐、北敬候府的高月莲小姐,还有北敬候府的大少夫人杜氏。”聆风答道。 众人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杜氏”是杜太师之女,当年也是京城闺秀中有名的才女杜芊儿。 “我怎么记得这几位都是没收到帖子的?”柳湘君脱口而出。 “不速之客啊,真是不要脸。”顾星霜接了一句。 “不要脸也得来。”一边的梅夕影放下一枚黑子,淡淡地道,“今天的生辰宴上,哪家的女眷没有出现的,不用明天就会传遍京城,被摄政王妃厌弃的人……这可是面子里子都丢光了。而只要来了,外人有多少知道其实她是不速之客呢?” “说起来,她是怎么进来的?”柳湘君好奇道。 三年前,秦绾可是就能把没有帖子的怡兰郡主安绯瑶关在门外的,何况现在。未来的皇后?呵呵。 “是在门口遇见了端王妃。”聆风的脸色不太好看。 秦珍和王妃的关系如何是秦家的事,王妃并不喜欢让外人看安国侯府的热闹,好在这些年秦珍关起门来过日子,低调做人,像是隐形似的,也没闹出过什么麻烦来,有时候她们这些做下人的都会忘记王妃还有这门亲戚。谁知道秦珍居然这个时候惹出事来——毕竟是摄政王妃的妹妹,秦珍要带人进来,无论拦不拦,都是被人看笑话。 “我去看看吧。”李惜站了起来。 暖中的姑娘互相看看,都没有反对。 秦绾不在,李惜身份最高,又是长公主,有什么事都好处置。 “我也去,我保护惜姐姐。”顾星霜跳了起来。 “那我也去吧。”凌霜华笑着举手。 暖中顿时笑声一片。 “我也体会一下秦姐姐的做派,带两个武功高强的女侍卫多气派。”李惜也笑。 三个姑娘说说笑笑地走出去,没多远就看见了和钟蓁他们对峙的人,不由得楞了一下。 比起钟蓁三人身后还跟着丫鬟,一行足有七八人,对面……四个女孩儿,看起来最大的那个也顶多十一二岁,最小的……嗯,小郡主年纪虽小,气场可一点儿都不输人。 “小昭姑姑,这是谁惹您生气了?”李惜仿佛没看见弥漫的火药味,笑吟吟地走过去。 “惜惜。”李昭拽着她的衣袖一蹦,香香软软的身子扑进了李惜怀里,搂着她的脖子亲了一口。 李惜看过去,又笑着点点头:“秦四小姐、言小姐。” 秦珑作为安国侯府的掌上明珠,李惜自然是很熟悉的,言雪是言凤华遗孤,言凤卿的侄女,也算是脸熟,倒是另一个看起来和言雪差不多年纪的黄衣女孩儿眼生得很,不过能和李昭秦珑在一起的,哪会是普通人家的女孩子。 “陆浅见过长公主。”女孩儿落落大方地行礼。 “你是哪家的姑娘,竟然如此不知礼义,撞了人也不知道道歉的吗?”李惜还没想到陆浅是谁,对面的高月莲就见着嗓子喊了一句。 北敬候府同样是这些年被冷待的勋贵之一,和定国公府还是姻亲,高家大小姐自然是要站在钟蓁这边的。 “皇商陆家。”陆浅答道。 高月莲楞了一下,原本略显刻薄的脸上抽了抽,几乎没忍住笑出来:“一个小小的商户之女……” “陆家虽是商门,可我陆浅自幼师承前科探花,承教于青鹿书院董大师一脉,‘不知礼义’的评价是担当不起的。”陆浅一抬下巴,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你!”高月莲气急,转头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把那丫头抓起来掌嘴!” “大胆!”李惜怒道。 “公主殿下难道也允许一个商户女对侯门贵女不敬。”高月莲不服道。 李惜都要被气笑了,侯门贵女?那也要看是哪个侯门!何况,这是要多傻才会听不出来人家小姑娘说出“皇商陆家”四个字的骄傲?那能是没有底气的么。 “原来是陆小姐。”钟蓁横了一眼自家表妹,微笑着招呼。 “前倨后恭。”凌霜华冷冷地吐出一句话。 “来人,请高小姐出去。”让人意外的是,说出这句话的竟然是秦珑。 “你凭什么让我出去?”高月莲一脸的不可置信。 “凭我姓秦。”秦珑一声冷哼。 “是,小小姐。”聆风笑容可掬地道,“高小姐,请吧。” “表姐!”高月莲一跺脚,拉着钟蓁的衣袖撒娇。 “这位……”秦珑仿佛是犹豫了一下,转头问道:“惜姐姐,这位钟小姐,怎么称呼才好?” “这位是未来的皇后,自然要随皇弟称呼摄政王妃一声‘叔祖母’,秦四小姐是王妃的妹妹,这个么……”李惜凉薄地说道。 皇家的辈分本来就乱,就像李惜李悦和秦绾姐妹平辈论交,可却称呼秦绾的女儿为姑姑,这虽然也有李昭姓李的关系,但算起来也够乱的了。可真要认真论起辈分来么……这位未来皇后也真是够悲催的了。 “月莲,你先回去吧。”钟蓁淡淡地道。 高月莲脸上一白,又狠狠地瞪了一眼秦珑和陆浅,但却不敢违拗自家表姐,带着侍女连李惜都没理,自顾走了。 “不知礼义。”凌霜华一声嗤笑,把高月莲之前的话还了回去。 “表妹自幼被娇宠惯了,还望长公主不要和她一般计较。”钟蓁浅笑道。 “本宫自然不会和一个不知所谓的丫头计较,倒是芊儿……许久不见了。”李惜一声轻叹。 曾几何时,杜芊儿也是她们中间的一员,只是世事弄人。 “见过长公主。”杜芊儿面无表情地行礼。 “宾客都在正厅,顺着小路一直往前走就行礼。”李惜指了指,又看向怀里道,“小昭姑姑要和我们一块儿玩吗?” “我们才不是来玩的呢。”李昭笑眯眯地道,“浅浅要看她堂嫂长什么模样,我们陪她一起来的。” “湘君在暖呢,走吧。”凌霜华笑笑,又赞道,“陆家的姑娘,果然气势不凡。” “那是,绾姐姐教的。”陆浅一脸的理所当然。 她自幼随着陆焕行商,走过的地方多,当年才七岁,跟着秦绾参加南楚国宴也不怯场,何况这里只有一个公主呢。 “恭送公主。”钟蓁和杜芊儿目送她们离去,也只能转回正厅去。 虽说想和京城最顶级的那些贵女拉交情的主意行不通,但正厅里有资格来的都不是普通人家,定国公府正需要重新融入那个圈子。 直到桃林中的人都散去,秦绾和喻明秋才从几株桃树后转出来。 “女人啊,真是麻烦。”喻明秋摇头道。 “惜儿还是不够。”秦绾有些无奈。 其实李惜就能把高月莲赶出去,可决断力居然还不如秦珑一个七岁的女孩儿,身为东华的嫡长公主,太过沉稳了未免显得优柔寡断,尚需调教。 “说起来,今年最重的一份生辰礼是陆家送的吧。”喻明秋道。 “谁也不能跟陆焕比身家啊。”秦绾也笑。 有皇室的支持,而陆焕的本钱手段人脉一样不缺,生意哪有做不好的。 就在这时,半空中传来一声响亮的鸟鸣。 秦绾抬起头,微微眯了眯眼睛。 “那只翠鸟……唐兄去宿州的时候带走了吧?”喻明秋惊讶道。 “最贵重的那份礼物……还真不好说呢。”秦绾莞尔。 第三章 认识,揍过! 宿州,位于东华西北边境,多山林荒漠,土地贫瘠,几乎是个不毛之地。 东华开国之处,因为宿州地下含有丰富的铁矿,曾驻守大军,成为重要的军事基地,然而,几百年后,矿脉枯竭,而宿州既没有可供耕种的土地,也没有渔林之类的资源,等到军队撤走,就彻底荒废下来,这些年几乎已经变成了发配犯人放逐官员的地方。 唐少陵从京城走了几乎半个月才到达宿州,刚好过了元宵。 倒不是他拖延时间,只是他也从未去过宿州,更不太明白秦绾想让他看的究竟是什么,所以也不着急,干脆一路缓行,偶尔还搭农家进城赶集的便车,或者与商队同行。 唐公子身上没有长兵器,脸上总是笑眯眯的,普通百姓反而感觉不到那种让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煞气,只觉得这是个长得好、脾气好的小哥。 进入宿州边境的时候,他的身份是商队的随行武师,至于来历么,算是曾经承教于鸣剑山庄的独行剑客。自从鸣剑山庄闭门封庄后,这样的人遍布大陆四国,而唐少陵随便棘手似是而非的唐家剑法还是很能唬人的。最重要的是,唐少陵是持有正式的西秦路引的,有了这个,想把他和东华钦差联系起来还是挺难的。 宿州本地不产粮,粮食几乎全靠商队从外面运进来,来往于宿州的商队最多的就是粮商,唐少陵搭的这个就是云州高家旗下的粮行。高家财大气粗,这一行十几辆辆车浩浩荡荡,除了一个管事和十几名伙计,还雇佣了云州有名的镇远镖局护送,唐少陵虽然是半途加入的,但鸣剑山庄的声誉在整个大陆都很好,曾经有个自称是鸣剑山庄学剑之人在南楚作奸犯科,唐演亲自追到南楚清理门户,因此商队还是很放心的。毕竟宿州盗匪横行,多个高手同行总是好的。 “我们已经进入宿州地界了,不知道秦兄的目的地是哪儿?”趁着中午休息吃干粮的时候,镇远镖局负责这趟镖的副总镖头付元雄走了过来。 唐少陵靠着一棵大树席地而坐,一边咬着面饼,笑吟吟地答道:“我要去西平,倒是路过宿州治所嘉宁郡,送佛送到西吧,怎么说也是收了报酬的。” 他这出门准备充分,光是身份就有好几套,都是在官府有据可查的户籍,现在用的这个名叫秦岭,是西秦和东华的混血,曾经在鸣剑山庄学艺,这三年离开西秦,多在东华江州一代活动。 “西平那地方可荒凉着呢。”管事听到这话也凑到了他身边来坐。 “听起来,管事去过西平?”唐少陵一挑眉。 “都十好几年的事儿啦。”管事叹了口气,摇头道,“跟繁华的地方不能比,整个城里就一座客栈,连干净的水都难有,去过一次就不想再去第二次了。” “那打听个事儿呗。”唐少陵笑道,“西平附近有个三槐村的,管事知道吗?” “三槐村……哦,张家村啊。”管事想了想才恍然道,“就在西平城北十几里的一个山坳里,里面的人大多姓张,都沾亲带故的,只不过十几年了,这世道,也不知道村子还在不在。” “多谢了。”唐少陵点头,很明显感觉到那管事对他的态度更放松了。 他这倒也不算是说谎,反正是没有特定的目标,去过嘉宁后,他还真打算顺道去西平看看。那里不是青城观叛徒凌丹子的老家么,从泣雪剑引发的一系列阴谋,也许那个三槐村里还存有什么线索。 “秦兄是有什么亲戚在那儿吗?”付元雄好奇地问了一句。 他不是怀疑唐少陵动机不纯,只是觉得这年轻人虽然一身布衣,只带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铁剑,却莫名让他有一种危险的感觉,让他看不透深浅。 “不算是。”唐少陵想了想,有些苦恼地道,“有个朋友——他一个长辈失踪了,所以托我去那长辈的老家问问情况。” “秦兄果然够义气。”付元雄拱了拱手。 “还好吧,反正也无处可去。”唐少陵耸了耸肩。 “秦兄武功不弱,不如加入我们镖局?总镖头最喜欢少年英杰了。”付元雄拍着胸脯道。 “我……”唐少陵刚吐出一个字,忽的眉间一动,停了下来。 付元雄怔了怔,下意识地道:“秦兄,怎么了?” “没事。”唐少陵摇头,咽下最后一口面饼,起身拍了拍衣服下摆的土,扬声道,“高管事,早点上路吧?天黑前能赶到嘉宁最好。” “也是,宿州地界不平静,在野外扎营不安全。”付元雄表示赞同。 见付元雄也这么说,高管事也不好说累,转身吆喝着伙计赶紧收拾东西,套好车,准备上路。 唐少陵却叹了口气。 付元雄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正要上马,忽的脸色一变,大喝道:“有大队人马往这边过来!” 一句话让所有人安静了一下,随即炸锅。 “这这……该不会是遇见马匪了吧?”高管事满头大汗,脸色煞白。 “这速度,来者不善。”付元雄沉着脸,幸亏跟他出来的都是久经战阵的镖师,迅速将十几辆板车推到一起当成一道半月形的防线,让伙计和马匹都避到圈内,又看看没事人一样的唐少陵,神色间又有几分古怪。 这人突然说要走,刚刚又叹气……该不会是早知道有马匪过来?如果他不是马匪的内应,那个距离能听出来还是人吗? “不对,马匪在追人,不是冲着我们来的。”唐少陵开口道。 付元雄一呆,原本还想问为什么,但下一刻,他已经看见了顺着官道狂奔而来的一行人,十几个护卫模样的男子护着一辆青布马车,几乎人人身上都带着血迹,马匹也不够,还有好几骑两人一马的。 “快闪开!快走!后面有匪徒!”领头的青年厉声喝道。 “这、这可怎么是好?”高管事急得团团转。 要跑,他们一行人马匹也不够,两人一骑影响速度很快就会被马匪追上,而且丢弃了这十几车粮食,他就算有命回到云州也难以交代。 “马匪都是一人两马,跑不过的,若是人数不多,还能一战。”付元雄镇定道,“若是会有很大伤亡,马匪不会硬吃。” “全、全靠各位了。”高管事勉强擦了把额头的冷汗。 说话间,那奔逃而来的马车已经近在咫尺。 “笃笃!” “啊~”一阵箭雨追了上来,除了射中马车后板的,还有两个跑在最后的护卫中箭,惨叫着从马上摔了下去。 “趴下!”付元雄喝道。 这还是马匪?这骑射的功夫整齐得都快赶上朝廷的正规军了! 唐少陵没动,带鞘的锈剑拨开一支流箭,微微眯起了眼睛。 好像……有点明白妹妹让他来看什么了。 比起跑江湖的付元雄,三年前唐少陵在南楚一战中亲眼见过军队的战斗方式,而这次三国盛会后他随着秦绾一起从苍茫关返回,和大军同行同宿,感受更加深刻。 有些刻入骨髓的习惯,就算落草为匪也是改不了的。 “秦兄,危险。”付元雄还是提醒了一句。 就在这时,一支羽箭正中拉车的马匹,马儿一声悲鸣,倒地不起,惯性拖得另一匹马也翻倒在地,整辆马车重重地侧面撞击在地上,又被拖出十几米才停了下来。 “大人!”冲过头的护卫冒着箭雨扑向马车。 “这简直倒了八辈子霉了!”高管事缩在一辆粮车后差点要哭出来。 那些马匪若是急着追人,说不定没空理会他这商队,可偏偏那马车早不翻晚不翻,就翻在眼前,难道马匪还会视而不见吗? 唐少陵却皱了皱眉,那几个护卫喊的是“大人”,难不成……被追杀的这个还是官身?盗匪追杀朝廷命官?实在有趣! “我家大人乃是新上任的嘉宁郡守,还请诸位出手相助!”领头的护卫大声喊道,显然也看出了他们有不少人都是训练有素的。 高管事差点晕过去,嘉宁郡守……那可是和他们襄城的郡守一样大的官儿啊,正四品呢!平时见到都要仰望的大人物。 “嘉宁刚刚换了郡守?”唐少陵疑惑道。 “就是不久之前的事,原刺史在任上暴毙身亡,空缺了两个月才听说朝廷又派来一个新郡守,听说是……以前南楚的。”付元雄插了一句。既然要来宿州走镖,有关宿州的基本情况他当然是打听清楚了的。 “那几个护卫,武功还不错。”唐少陵点评道。 “听说是南楚的世家大族子弟,家里多半是有护卫同行的。”付元雄一脸的同情。 可惜,被派到这种地方来做官,不是得罪人了,就是被家族放弃的。 就他们说了两句话的功夫,两个护卫已经冒死从侧翻的马车里拉出一个穿着官服的人来。 “真是官啊。”付元雄目瞪口呆。 救,还是不救? 他还在犹豫,后面的马匪却已经出现在视线范围中了。 “这这……付镖头,咱们还是跑吧?”高管事面如土色。 这一冲眼看去至少有百来人,他们这边只有不到二十个镖师,还有一堆累赘,要打起来不是送死吗? “跑不了。”付元雄的脸色虽然不好看,但还是保持镇定地解释道,“咱们撞见了马匪追杀朝廷命官,他们能不灭口吗?” 高管事闻言,腿一软,直接坐倒在地。 两个镖师已经将粮车围城的防线推开一个小口子——既然跑不了,只能拼了,至少那几个护卫功夫不错,也能算战力。 又付出一人死亡的代价,剩余七个护卫终于拖着那位“大人”连滚带爬地冲进了防线内。 下一刻,一阵箭雨落在粮车上,扎破了不少粮袋,雪白的大米哗啦啦地流了一地。 高管事顾不上心疼,双手合十,拼命念着阿弥陀佛。 “多谢……救命之恩。”那官员扶了扶头上的官帽,胆颤心惊地说了一句。 “你是那个姓阮的谁来着?”唐少陵摸着下巴思考。 那官员楞了一下,抬起头来,看清了唐少陵的脸,先是迷茫了一下,随即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指着他一声尖叫:“你你你……唐、唐、唐……” “多大的人了还吃糖?不如回家吃奶去。”唐少陵一声嗤笑,剑柄打开他的手指,歪歪头,终于想起了一个名字,“和弟媳妇私通的那个……谁来着?阮明升?” “我没有!”阮明升虽然还在极度恐惧中,但还是涨红了脸一声大吼。 虽然危机近在眼前,但唐少陵这句话还是让众人都傻了眼。 和弟媳妇私通?真的假的! “没有么?明明是绾绾说的。”唐少陵一脸疑惑地嘀咕。 三年前唐公子在楚京全灭西秦刺客,南楚朝廷的官员认得他的人真不少,不过能被唐公子记住的就不多了,这个阮明升正好是其中之一。秦绾闲暇时当笑话讲给他听的,南楚阮太傅嫡长子,说是和许给了阮家庶子的临安王庶女上官绮两情相悦?当然,两情相悦那是绾绾的说法,不就是和弟媳妇私通么。 要是阮明升知道他的想法肯定气吐血,特么的两情相悦是那么美好的精神爱恋,可私通就是实际行为了好么! “秦兄认识……这位阮大人?”付元雄艰难地问了一句。 “认识,我妹妹揍过。”唐少陵回答得眼睛都不眨一下。 “……”付元雄无语,殴打朝廷命官,秦兄你妹真是彪悍! “没有揍!”阮明升下意识地反驳。当年只是公主的侍女讽刺了他一顿,虽然之后他被父亲罚跪了三天祠堂。 “跟弟媳妇私通这么欠揍的,绾绾居然没揍你?”唐少陵不相信。 “都说了没有私通!”阮明升怒吼。 “那个……马匪要来了。”付元雄吞了口口水。 一路上还真没看出来这个好脾气的年轻人居然这么会气人?再下去只怕这位阮大人没死在马匪手里就先要被气死了。 “唐、唐公子救命啊!好歹我们现在是一家人、一家人!”阮明升被“马匪”两个字惊醒过来,想起之前生死一瞬的恐惧,顿时没空在意私通不私通的问题了,扑上去就要抱唐少陵的大腿。 “你姓唐?不姓秦?”付元雄走镖多年,外表粗豪却是心细如发,顿时听出了不对。 “出门在外,谁没有几个化名。”唐少陵理直气壮。 “……”付元雄默默地咽下一口血。 你狠! 不过,很明显这人和朝廷的官员有交情,至少不是马匪的内应,算是聊以安慰吧。一切都等能活下来再说! “本公子进宿州第一天就遇见这么大麻烦,这地方果然不吉利。”唐少陵摇摇头,猛然间,眼神一凝,付元雄等人只感觉到一条灰色的影子从头顶上掠过,不由得惊叫道:“小心!” 这会儿马匪距离他们已经不足三十步,可以看见人人都收起了弓箭,换成了长刀。 唐少陵身在半空中,看得清楚,不由得冷笑。 马匪?虽然看起来穿着乱七八糟的,像是乌合之众,可他们的刀分明是制式的兵器,这些人如果不是打劫了宿州军的兵器库,那就只能是宿州军本身了! “杀了他!”领头的匪首喝道。 “区区百来人也想杀本公子,脑子没毛病么?”唐少陵嘲讽。 以他的武功面对军队,只要不是箭阵,虽然不能以一敌千,但以一敌百却完全没问题,所以他根本懒得用什么计策,就最干脆利落的——冲上去,拔出鱼肠剑,直接杀。 第四章 不就是坐牢么 “宿州军,真是欠收拾了。”秦绾看完那封洋洋洒洒的手书,不禁一声冷笑。 “上次印商说,宿州军船上衣服是兵,拖了铠甲是匪,看起来还真的没错。”喻明秋摇头,顿了顿,又好奇道,“那个新任嘉宁郡守,和王妃有仇?” “说不上有仇,小人物而已。”秦绾一声哂笑。 阮太傅虽然算是顶了个大学士的虚职赋闲在家了,但阮家在江南文坛的地位依旧不容小觑,加上当年唐少陵出手废掉了阮家两个庶子,只剩下阮明升一根独苗了,自然是会优待些的。然而,秦绾也没闲到特地去跟区区一个阮明升过不去的地步,阮公子能被发配到嘉宁这种地方去,绝对是他自己不会做人的缘故! “这是什么?”喻明秋拎起另一张纸。 纸上只画了一个像是徽章似的东西,看起来像是火焰,又像是刀剑,也许是画工不好,更加看不清楚像个什么东西。 “说是纹在几个马匪头领身上的刺青。”秦绾耸了耸肩,“他问我是不是军中特有的。” “我听说,有些军队确实会有统一的刺青。”喻明秋道。 “那是荣耀,或者说是信仰,你觉得,宿州军有那玩意儿?”秦绾斜睨了他一眼。 “我怎么觉得这东西有些眼熟。”喻明秋摸着下巴沉思。 “见过?”秦绾一怔。 喻明秋下山后就跟着她了,平时离开几日也就是办点事,不可能他觉得见过自己却眼生才对。 “上次给王爷送密报的时候好像在王爷书桌上见到的。”喻明秋想了很久才有些不确定地道,“我没细看,不过摊在书案上,好像有看到宁州的字。” “圣火教!”秦绾脱口而出。 怪不得第一眼就觉得这图样像火焰呢,果然还是唐少陵画工太差了! “王妃的意思是,宿州的马匪和宁州的邪教是一伙儿的?”喻明秋诧异道。 宁州和宿州,那可真是隔着十万八千里呢。 “不行,得给嘉宁换个郡守。”秦绾走了几步,沉吟道,“没事就算了,就当让阮明升那个白痴吃点苦头,可一旦扯上这样的大事,他太没用了。” 帮不上忙不说,还扯后腿! “嘉宁郡守刚刚上任,除非抱病或者丁忧,否则……不方便吧?打草惊蛇。”喻明秋眨巴着眼睛道。 秦绾很无辜地回望他。 谁说喻明秋软萌的?这意思是想弄死阮明升还是阮大学士呢? “属下的意思是,不方便换嘉宁郡守,那干脆换个宿州刺史得了。”喻明秋一脸的委屈。 “宿州刺史啊。”秦绾想了想,有点为难。 郡守是四品,可刺史却是正三品,别看这一步之遥,可却有天壤之别。让她调个人去就任嘉宁郡守还是能挑出不少的,可正三品的刺史,一下子拔太高了,无故升迁肯定是不合适的。 喻明秋也是聪明人,很快就想到了其中的关窍,若有所思道:“其实有个人还是挺合适的。” “我哥哥是文弱书生。”秦绾皱眉。 “可秦侍郎的确该外放了,也是个机会。”喻明秋道。 秦枫在礼部侍郎的位置上已经呆了几年了,可礼部尚书柳长丰显然能在位很多年,往上无路可走,正常来说,就是应该要寻求外放,治理地方。一州刺史自然是很好的选择。无奈宿州那个地方太过危险了,和火坑有什么差别。当然,如果秦枫解决了宿州的问题,在功绩上却是非常浓墨重彩的一笔,危险与机遇并存。 秦绾叹了口气,还是道:“改天我问问大哥的意见吧。” “说起来,唐兄现在应该在嘉宁吧?”喻明秋道。 秦绾顺手把那张写满字的纸塞给他,头疼道:“自己看吧。” · 无主的马儿在嘶鸣,满地的尸体,血流成河。 唐少陵一身灰褐色的布衣几乎被鲜血染成暗红色,一脚踩在唯一的活扣——那个马匪首领胸口,淡淡地道:“马匪?” “是又怎么样?我们的兄弟不会放过你的!”那首领倒是硬气。 “行,山寨在哪儿?说!”唐少陵用力踩了踩。 “噗——”首领喷出一口血,怒道,“你、你想干什么?” “黑吃黑啊!”唐少陵一抬下巴,理所当然道,“本公子杀人很贵的,杀了这么多个,没点儿报酬岂不是太亏了!” 匪首直接昏了过去。 “死、死了?”付元雄慢慢地走过来。 别说那些商行的伙计了,就连他手下的镖师,近距离观看了一场屠杀之后也有些腿软,至于那位阮大人,在一颗人头飞过来的时候就吓昏过去了。 “还早呢。”唐少陵一挑眉,脚下用力,一脚将那匪首踢到了一辆粮车上,“搭个便车,带去嘉宁。” “带去嘉宁干什么?”付元雄楞了一下。 “我抓了马匪的首领,官府不该给赏金吗?”唐少陵反问。 “……”付元雄无语。之前居然想邀请他加入镖局的自己是有多傻?有这一身武功的人会缺钱?只要勾勾手指多少金银都有人送上门来啊!可他居然还在乎官府那点赏金! “多谢少主救命之恩。”阮明升的护卫首领走过来。 “你认识我?”唐少陵有点好奇,这世上会叫他少主的人,多半是和鸣剑山庄有点关系的。 “南楚昆吾派弟子贺竟,七年前曾有幸参加英雄宴。”护卫首领说着,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之前逃命中他是真没看见这个打扮得像是落魄剑客的年轻人是谁,还是阮明升叫出了那个“唐”字才想起来的。 “行了,你要是听过江湖传言就别再叫我少主。”唐少陵不在意地挥挥手。 参加过英雄宴的人多了海去,人家记得他,他哪有空一个个认识过来。在唐公子眼里,现在对阮明升的兴趣都多过什么贺竟。 防护圈内,高管事好不容易爬起来,一脸心疼地吩咐伙计收拾货物。 好在除了几袋粮食被羽箭扎破之外,损失不大,吓跑的几匹马也可以用马匪的补上,当下众人合力清理掉破损的米袋,刚好空出一辆板车来,用来运送那个马匪首领。 “公子,那位大人怎么办?”付元雄问道。语气中除了恭谨,还带着一丝忌惮。 就算不知道这人究竟是谁,可见过他杀人如闲庭信步的写意,怎么能不胆寒? “请少……请公子捎带一程。”贺竟急忙道。 他们这已进入宿州地界就遭遇追杀,护卫死伤过半,虽说剩下的路不足一天,可让他们自己走,真没把握平安把阮明升送到嘉宁郡。 “这种事,你跟高管事商量去,关本公子屁事。”唐少陵一声嗤笑。 贺竟一脸的尴尬,可他能说只是因为唐少陵在这里才安全吗?没有唐少陵,商队根本就是累赘罢了。 就在这时,远远的,传来一阵隐隐的闷雷声,连地面都能感觉到微微的震动。 “恐怕有上千人。”付元雄脸色大变。 “马、马匪的同伙吗?这可怎么办?死定了啊。”高管事脸如死灰。 “别闹了。”唐少陵一脸的鄙视,“百来人就算了,上千人的匪徒,真当朝廷是死的?” “那、那会是……”高管事问道。 “大概是宿州军吧。”唐少陵淡淡地道。 “那就好、就好!”高管事的心情大起大落,几乎喜极而泣。 “公子似乎不太高兴?”付元雄看了看唐少陵的脸色,凑过去压低了声音道。 “你不是也觉得官兵来得太巧了吗?”唐少陵反问。 付元雄耸了耸肩,又指指被贺竟背出来的阮明升道:“这不是还有位嘉宁郡守吗?” 说话间,嘉宁方向已经能看到军队的影子,迎风飘扬的一面将旗上写着一个“艾”字。 “是宿州军副统领艾辉。”付元雄道。 “哦。”唐少陵只是应了一声,横竖他知道了名字也不认得艾辉是哪根葱。 “前面怎么回事!”远远的,一个霹雳似的声音大喝道。 付元雄看看唐少陵,确定他是真不想说话,又不能指望已经吓得话都说不清楚的高管事,只得上前道:“是宿州军的艾将军吗?小人是云州镇远镖局的副总镖头付元雄,压了一趟镖护送高家粮行的商队到嘉宁,途中遇到马匪洗劫,奋力将其杀退。” “是吗?”军队在一箭之地外停下,为首的满脸络腮胡的将军带了几十名亲兵上前,满眼都是怀疑,指着不远处那一片尸山血海道,“那都是你们杀的马匪?” “是。”付元雄看了一眼唐少陵,硬着头皮应道。 “一派胡言!”艾辉眼睛一瞪,怒道,“你们才几个人?而且就只有那几个人身上带了血,你是总镖头?你没动手?你想说百来名悍匪是你们六七个人杀的不成?” “……”付元雄动了动嘴唇,很想说其实那都是一个人杀的。 “都给我拿下!”艾辉一挥手。 “艾将军这是做什么?”付元雄又惊又怒。 “本将怀疑你们才是马匪,残杀百姓之后对调身份,企图蒙混过关!”艾辉道。 “将军,我们是新任嘉宁郡守阮大人的护卫,被马匪追杀,幸得镇远镖局救援才免于难,这是阮大人的印鉴和任命文书为证。”贺竟上前道。 “阮大人?”艾辉皱了皱眉。 “是,有印鉴在此。”贺竟双手奉上印鉴。 “可这位阮大人却是昏迷不醒的。”艾辉冷笑道,“焉知你们不是劫持了阮大人将其打昏,甚至是杀了人之后夺了印信再找人假扮?” “这……”贺竟一介武夫,也不善言辞,顿时不知如何是好,下意识有去看唐少陵。 他可是明白这位如今是什么身份,唐少陵要是肯出面,区区一个副统领敢这么嚣张? 可偏偏,被他看的这位像是事不关己一般,靠着板车,抱着双臂闭目养神,一言不发。 “全部拿下再说!”艾辉却直接指向了唐少陵。 “嗯?”唐少陵终于给了他一个眼神。 “别以为本将军没注意,他们都在看你,你就是这些马匪的首领吧?拿下!”艾辉狠狠地道。 “……”贺竟张了张嘴,想说话,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这个艾副统领,这是活腻了吧? 不管以前贺竟所知道的唐少陵是什么样子的,可刚刚看他面不改色地杀人砍头浑身浴血,这可是尊杀神啊。 唐少陵没去看那些举着刀剑压上来的官兵,右手轻抚着左腕上的一串佛珠,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那是空远大师临终前送给秦绾的,一代高僧随身携带多年,佛性十足,而唐少陵虽说控制了走火入魔,但身上的煞气却还不能立刻做到锋芒内敛,所以秦绾干脆把这串佛珠送给了他压制。 “唐公子,我们……”贺竟踌躇道。 “不就是坐牢么,走呗。”唐少陵抬了抬头,慢悠悠地道。 “啊?”贺竟傻眼。 “艾将军也不能无凭无据就把我们都当马匪砍了吧,等阮大人醒了自然能证明的,高管事这里,嘉宁郡的商行也有人认得的,不是吗?”唐少陵道,“左右很快就能查清楚的。” “这位……说道对,我宿州军不会随便冤枉好人。”艾辉僵硬着脸道。 要是这些人反抗倒也罢了,可他是官军,没有证据确实不能随便砍了不抵抗的百姓,充其量也就是先压进大牢,当然,进了大牢之后如何,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这……好吗?”贺竟迟疑道。 “怎么,你们这位阮大人是假冒的?”唐少陵道。 “当然不是!”贺竟黑线,话说回来唐公子你明明对我们家阮大人更熟! 付元雄也没办法,历来民不与官斗,何况眼前是整整以前正规军,好在高家商行和镇远镖局都是身家清白,应该……很快就能查清楚的吧? 当下艾辉命人缴了镖局的武器,将整个商队夹在队伍中间返回嘉宁,再留下一百人打扫战场。 “艾将军,能不能……让他换身衣服?”贺竟问道。 艾辉看看唐少陵,也被他身上浓烈的血腥味冲得不太舒服,微一犹豫,就指了两个士兵,示意他们跟着一起去。 唐少陵一声嗤笑,不过他也不是喜欢穿着血糊糊湿漉漉的衣服,当下随手抓了包袱里一件替换的衣服到树后去换了。至于他身上的鱼肠剑和金牌——就凭两个小兵也想看清他的动作? · “于是,唐兄现在在嘉宁郡大牢?”喻明秋看完整张纸上的内容,实在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来,不过对于宿州军,就只有同情了。 不知道请神容易送神难吗?还是你竟然觉得唐公子是不记仇的? “他是玩得开心,要不然人在大牢里怎么还有心情给我写一堆废话。”秦绾没好气道。 那洋洋洒洒千余字,正事几句话就能说完,实在不用像是说书似的巨细无遗都讲一遍。 “属下觉得,宿州军要倒霉。”喻明秋叹了口气。 “废话。”秦绾一声冷笑,“把他关进大牢容易,可想请他出来就要造孽了。” “那也是自找的。”喻明秋幸灾乐祸,又道,“暗卫呢?就这么看着?” “大概被他修理了吧。”秦绾说着,拿回信纸,和另一张图画放在一起折好,吩咐道,“把这个拿去给王爷。” 一阵风吹过,桃林里多了一个黑衣暗卫,接过信,一言不发地继续消失。 “既然有人自己想作死,就别管了。”秦绾说着,拂袖离去。今天毕竟是她的生辰宴,一直不露面也不好。 喻明秋亦步亦趋地跟上,其实倒是很想问一句,王妃您口中那个想作死的,指的到底是艾辉,还是唐公子呢? 第五章 出巡 生辰宴后,朝堂上最大的一件事就是立后大典。 毕竟是一国之后,也不是每个府邸的主母都有摄政王妃的底气不把皇后放在眼里,至少在表面上看来,定国公府已经渐渐重回京城的权势中心。而更多的府邸则是在观望摄政王府的风向。 毕竟,皇帝大婚之后,面临的就是亲政了。 几日后,一张长长的名单送到了秦绾书案前。 “什么玩意儿?”秦绾抬头看着面前风尘仆仆的两人。 “月初时圣山公布了新一年的高手榜,属下就让人抄了一份带回来。”执剑笑眯眯地道。 “无聊。”秦绾一声嗤笑,“我让你和荆蓝是去查慧明大师的事的。” “顺便嘛。”荆蓝一摊手。 “看看也无妨么。”秦绾身后,喻明秋伸出一只手,展开了卷轴。 第一个名字自然还是秦曦,而后面……秦绾扫了一眼,不由得楞了一下。 “今年这前二十变化挺大呀。”喻明秋惊讶道。 第二是沈醉疏,喻明秋和唐诗依旧是第四第五不变,第三却赫然换成了风衍烈,顾宁大约是因为从军的关系,这几年更注重马上的功夫,掉了两位变成十三,慕容流雪反倒往上动了好几位,名列第七。另外,霍绍齐从十六进位十四,西门远山从二十前进到十七,还有之前好几个名字,一下子掉到二十开外去了。 “去年的三国盛会,给了观察的武宗和隐宗不少机会。”秦绾道。 “可是……唐公子的名字去哪儿了?”荆蓝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榜单,奇怪地问道。 确实,要说高手榜今年最大的变化,就是唐少陵的名字干脆整个儿被抹去了——之前江湖上还一直在猜测,三国盛会之后,万年第二的唐少陵终于应该问鼎榜首了呢。 可以想象,榜单一出,江湖上一定已经炸开了锅,估计都有人敢猜唐少陵走火入魔已经死了。 “南宫大侠不会是报复吧?”荆蓝弱弱的道。 “南宫廉哪有这么幼稚。”秦绾又好气又好笑,顺手把榜单扔给了喻明秋去看。 “唐公子连南宫大侠都打败了,怎么反而榜上无名呢?”荆蓝不服。 “他连南宫廉都揍了,高手榜哪里还容得下他,他还能算是后起之秀?”秦绾一声嗤笑。 圣山高手榜排的只是四十岁以下的年轻人,即便是榜首,在南宫廉那一辈人眼里也只是个后辈,而已经到了南宫廉这个级别的唐少陵,再排在榜单中已经不是荣耀,而是打压了。除名,才是南宫廉对唐少陵的赞誉。 “倒是慕容兄一下次前进了七位,这速度有点惊人。”喻明秋奇道,“也没见他怎么练功啊。” 要知道,高手榜排名越前面的,就越难以超越,大家天资都差不多,你进步人家也进步,永远都是这点差距,若非有奇遇,极难有所变化,而这一次却出了两个变化——风衍烈和慕容流雪。 “风衍烈大概是有什么奇遇了。”秦绾说着,顿了顿,又笑道,“至于慕容……隐宗的消息果然灵通。” “真有什么奇遇吗?”执剑兴致勃勃地问道。 “不算奇遇,不过是终于想办法把当年沉在西京城外雍渠里的射日弓捞起来送了回来罢了。”秦绾一耸肩,轻描淡写道,“三年前西京行宫那一箭之威,慕容的排名就该有变化,只是后来他失落射日弓才罢了,如今射日弓回到他手里,实力自然要重新计算。” 执剑想起慕容流雪的箭术,有些感叹道:“慕容公子不愧是名将之后啊。” 秦绾淡淡一笑,当年慕容流雪拿着射日弓只有开一箭之力还伤了受伤经络,不过这几年一直用凤凰培元丹养着,内力精纯多了,要不然她也不会动了去取射日弓的念头。从雍渠里捞东西不容易,如此宝物从西秦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回东华更不容易,如果无法使用,实在不需要这么着急,横竖沉在雍渠里也丢不了。 “好了,说正事。”秦绾敲敲桌子。 “宝龙寺那个老和尚真的没什么好查的。”执剑闻言,顿时垮下了脸,“能查出来的,王妃都已经知道了,王妃不知道的,就连这和尚的出生地都查不到,甚至宝龙寺不少和尚连寺里还有一位慧字辈的长老都不知道。” “越是查不出来的,总觉得越有问题。”秦绾皱眉。 “西秦那边,暗卫的情报网没那么效率。”执剑无奈地摊手。 “那就慢慢查。”秦绾咬牙。她还就不信了,再不行,大不了派人去把那老和尚抢出来!毕竟唯一能救他的沈醉疏人在东华,若是慧明大师真的想死,也没必要在冰洞里熬上几十年的折磨了。 “是。”执剑和荆蓝答应一声,退了下去。 书房门一开,正好李暄走了进来。 “见过王爷。”执剑和荆蓝赶紧往边上一让。 “去办事吧。”李暄淡淡地点点头。 “是。”两人顺手带上了门。 “今天这么早散朝?”秦绾笑道。 “没什么大事。”李暄顿了顿,又道,“曦,你准备一下,我们去一趟宁州。” “你和我?”秦绾惊讶地看着他。 “怎么说宁州也是我的封地,趁着刚刚开年朝中政务不忙,去巡视一下封地也是人之常情。”李暄道。 “摆仪仗?”秦绾眨眨眼睛。 “当然……私访。”李暄挑眉。 “好吧,我安排。”秦绾莞尔一笑。 若是以摄政王的身份堂而皇之巡查封地,自然是不需要王妃出面的,不过私访的话,带的人就不能多,还不如让秦绾来安排。 “这个。”李暄拿出一张纸摊开,上面歪歪扭扭的图画正是之前唐少陵送回来的那张。 “圣火教?”秦绾道。 “嗯。宁州那边,宋雅已经打入圣火教内部,做得还不错。”李暄遗憾道,“但是,圣火教最隐秘的传播途径是在后宅女子之间,所以更不好查。” “这世上好骗的女人多呗。”秦绾一声轻笑,手指敲击着桌面,沉吟了一会儿到,“你说是微服私访,可摄政王不在朝中,你的行踪,有心人真不难打听,正好给我当个诱饵。” “你让我在明面上吸引他们的目光,你在暗中调查?”李暄若有所思。 “王爷不在朝中不好掩饰,可王妃在不在……还不容易?”秦绾笑道。 李暄很无辜地看她,眼神明明白白表达了一个意思:你是普通的王妃吗? 秦绾不在京城,怕是三天都掩饰不住!誰叫摄政王妃一向高调做人,低调做事。 “本妃带着郡主去报恩寺祈福。”秦绾想也不想地道。 自从含光寺毁于大火,京城附近最出名的寺庙就是报恩寺了,不过距离京城也有两日路程,王妃带着郡主去斋戒祈福,离京十天半个月的倒是说得过去,但是信的人有几个就不好说了。 “面子上过得去就得了。”秦绾闷笑,“倒是王爷要好好当诱饵啊。” “让本王当诱饵的价格很高的。”李暄一本正经道。 “本妃有钱,大不了包养你。”秦绾给了他一个媚眼,笑得甜美,“倒是王爷这块诱饵太过香甜,可别真被人给吞了。” “那就劳烦王妃来救命吧。”李暄不在意道。 “做梦!”秦绾一声冷哼,瞬间翻脸,恶狠狠地道,“你要是因为大意阴沟里翻船,本妃才懒得救你,听到没有!” 李暄低低地笑出声,顺手将她往怀里一扯:“放心,本王这块香饵,只有王妃能吞,誰叫王妃喜欢吃独食呢。” “知道就好。”秦绾满意地点头。 “……”喻明秋无言以对,只想说你们俩还记得我在这里吗?老夫老妻还这么腻腻歪歪的,好歹也顾忌一下当王妃侍卫的难处啊! 第六章 哥哥全是黑的 二月下旬,就在你摄政王还在准备出巡前夕,新任的宿州刺史已经到了嘉宁郡。 外放宿州这件事,其实倒是秦枫主动提起的,他不缺能力,至于危险……机遇和风险总是并存的,哪有不付出就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他可不想这辈子都活在妹妹的庇护下。男人么,封妻荫子都该是自己搏出来的。 不过,秦枫去宿州这件事,李暄也有自己的考虑。鉴于嘉宁郡守在赴任途中遭遇马匪截杀生死不明这种事,秦枫的身份就是最大的保障。他是摄政王妃的哥哥,只要宿州军统领的脑子还没进水,就得投鼠忌器。要是秦枫在宿州出了什么事,可不像是一个普通官员那样报个暴毙就可以了结的,说不得整个根系都要被挖出来! 至于在各方掣肘下,秦枫能做到什么程度,就看他自己的手腕了。 当然,为了秦枫的安全,又有嘉宁郡守阮明升的前车之鉴,秦绾毫不客气地派了一支五十人的王府亲卫小队护送哥哥上任,这可不是普通的士兵,里面还混了十名专职的护卫,其中有好几位都是三国盛会之后投效朝廷的江湖侠客,虽然还没到上高手榜的程度,但要知道高手榜分摊到各国,一个国家也就三四十人,而有自信去参加三国盛会,其实已经很不弱了。 “秦大人请。”来迎接秦枫入城的是宿州军副统领艾辉。 “怎么没见阮大人?”秦枫问道。 “这个么……阮大人大约是受了惊吓,如今卧床不起,精神上似乎也有些……”艾辉尴尬地笑笑,就差没说阮明升是被吓疯了或是吓傻了。 “既然如此,本官还是先去探望一番才是,毕竟也是为朝廷捐躯。”秦枫淡淡地道。 “……”艾辉张了张嘴,一头黑线。 那个……阮大人还没“捐躯”呢…… “大人,属下先带人到刺史府安置?”卫队长上前道。 “也好,探病就不用去太多人了,跟两个人就行了。”秦枫自然地道。 艾辉不好阻拦,微微皱了皱眉。 要是来的是禁军还好说,毕竟有军职的压制,可这是摄政王府的亲兵,理论上是不需要听从任何人调遣的。 留在秦枫身边的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容貌极为相似,一看就是一对双胞胎兄弟,这也是秦绾特地挑选出来的,哥哥霍平,弟弟霍安,是凌天堡霍家的旁支子弟,有霍绍齐在,比起别人自然更得秦绾信任,加上年纪小,刚刚出道,少年人性格单纯直爽,毕竟秦枫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成名已久的人物未必能信服他。 嘉宁郡守府门口,守门的也是宿州军。 “宿州这边治安不好,这也是为了阮大人的安全着想。”艾辉赶紧解释道。 秦枫也没说什么,一行人进了郡守府,刚刚走进后院,就听见一阵惨叫声。 “这是……阮大人一见到大夫就……就这样……”艾辉抹了把汗。 秦枫看了他一眼,加快了脚步,没有进门,就站在半开的窗外往里看。 只见阮明升只穿了一袭中衣,抱着脑袋缩在床头,就像被人拿刀指着似的。而床前的大夫指尖捏着两根银针,一脸的无奈,好半天,因为阮明升实在不配合,那大夫只能叹了口气,收拾了药箱走出来,看到艾辉,立即苦着脸道:“将军,不是小人不尽力,只是……阮大人这是受惊过度,需要针灸,可他实在不配合,只能用药慢慢养着了。” “用药多久能好?”秦枫问道。 大夫看看他,又看看艾辉,有些迟疑。 “刺史大人问话,还不赶紧回答!”艾辉没好气道。 “是是。”大夫一脸的惊讶,似乎是没想到堂堂刺史竟然是个如此年轻文雅的书生,赶紧道,“只是用药的话,只怕至少还要十天半个月的才会有起色。” “那便好好医治吧。”秦枫其实也不怎么在意,横竖阮明升就算好好地站在面前,能不拖后腿就不错了,还真指望他能干什么吗。 “多谢大人体恤。”大夫抹了把汗水,弓着腰出去煎药了。 “说起来,阮大人的护卫呢?本官想问问关于马匪的情报。”秦枫又道。 “这个……”艾辉有点为难。 “怎么,有什么困难吗?”秦枫道。 “不瞒大人,这阮大人吓得神志不清,末将也只是凭着印信和任命文书暂时确认他是郡守大人,至于其他人,为防是马匪同伙,都暂时压在牢中等待查证。”艾辉说道。 “这不妥吧?”秦枫皱了皱眉。 “这……末将也是迫不得已啊。”艾辉似真似假地把当日的状况说了一遍,又道,“秦大人您看,要说几个人杀了百余名马匪,这也不太可能不是?” “少见多怪。”却是秦枫身后的霍安嘀咕了一句。 艾辉楞了一下,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小孩子不懂事,艾将军别见怪。”秦枫淡定地道。 “秦大人这两位护卫,看起来像是名家之后啊,百余名马匪都不放在眼里。”艾辉道。 “多谢将军夸赞,不过舍妹是武宗弟子,身边的高手自然不少。”秦枫也不客气,直接就指明了这是摄政王妃派来的侍卫。 “本来就是么。”霍安不服道,“区区百来人而已,唐公子随随便便就给收拾了。” “咳咳。”霍平干咳了两声。 霍安吐了吐舌头,抬头看天。 “小孩子不懂事。”秦枫重复了一遍。 “……”艾辉无语。 明明就是你放任他说的!果然是摄政王妃的兄长,看着是个文弱书生,切开来也是黑的! “说起来,唐公子人呢?”秦枫仿佛是随口问了一句。 “谁?”艾辉一怔。 “没到么……那就算了吧。”秦枫却轻描淡写地一笔带了过去,转身往外走去,“既然阮大人病着,那本官就先回刺史府交接公务了,倒是阮大人被刺一案,还要劳将军多费心。这宿州马匪如此嚣张,可是宿州军的失职啊。” “末将惭愧。”艾辉脸上露出悲愤的表情,又无奈道,“宿州多山多荒漠,那些马匪来去如风,而宿州军骑兵不够,步兵又追不上,每次围剿,一旦被马匪逃入荒原,就只能眼睁睁看着。” “官军打不过匪徒,也太没用了。”霍安插了一句。 “……”不止是艾辉,身后几个亲兵的神色也很难看。 “小安,有时候话不能说得这么直接。”秦枫婉转地道。 “哦。”霍安应了一声,偏又咕哝了一句,“石化都不让说,真小气。” 艾辉的脸皮已经涨成了猪肝色。 “小孩子不懂事,将军别跟他一般见识。”秦枫抢在前头说道。 “……”艾辉只觉得一口血硬是憋回了喉咙口,胸前发闷。 小孩子?你妹的小孩子!你用小孩子当侍卫? “将军不用送了。”走到郡守府门口,秦枫直接说道。 “宿州不太平,秦大人,千万小心。”艾辉忍者怒火,缓缓的说道。 “有劳将军关心,本官自会……小心为上。”秦枫回了一个似笑非笑的笑容,扬长而去。 “将军,要不要……”身后的亲兵小心地做了个手势。 “不妥。”艾辉沉着脸摇头,“秦枫决不能死在宿州。” “不死不就行了?”亲兵答道。 艾辉摸着下巴沉吟不语。 “那些书生就是胆子小,看郡守府里头那个就知道了,现在嚣张,不过是没见过血罢了。” “通知那边,千万不能闹出人命,吓一吓就好。”许久,艾辉才道。 “是!” 另一边,秦枫来到刺史府,却见自家的亲卫都站在客厅外面,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不由得奇道:“庄将军,怎么了?” “那位来了。”这支亲卫小队的队长庄慎苦着脸答道。 “知道了,你们去安排吧,晚上可能会有客人来。”秦枫楞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 “明白了。”庄慎眼神一闪,立即去安排刺史府的防卫。 秦枫这才跨进打听,果然见到主位上被一个黑衣青年给霸占了,不觉笑道:“你不是在坐牢吗?” “还不许人出来透透气了?”唐少陵一声嗤笑。 “让暗卫替你去坐牢,黑鹰会哭的。”秦枫一撩衣摆,不介意地在他下首坐下来。而他身后的两个小侍卫看着唐少陵,目光中亮晶晶的,毫不掩饰的崇拜。 “烦。”唐少陵吐出一口气。 秦枫摇摇头,不回去关黑鹰听到这个评价的心情,只道:“本来我也想派人去找你,你自己来了正好帮我个忙。” “什么忙?”唐少陵随口问道。 “姓艾的虽然不敢要我的命,但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我也不想被杀手近距离威胁。”秦枫面无表情地说道。 “你带的侍卫还不够?这两个小鬼是霍家的吧?”唐少陵奇道。 “保命足矣。”秦枫轻轻一笑,淡淡地道,“但江相说过,这世上最恐怖的绝不是把血淋淋的尸体扔回去,而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平静,人都是被自己的想象吓死的。” 摄政王府的亲卫军,加上秦绾特地给他找的高手护卫,别说艾辉不敢要他的命,就算敢,他们也足够护他无恙,但是……既然唐少陵在宿州,为什么不能做得更狠一点? “行吧,看在绾绾的面子上。”唐少陵顿了顿才道。 “多谢。”秦枫很认真地说道。 于私,他和唐少陵真的没什么交情,连认识都说不上,只是在当年江辙认秦绾为义女的家宴上见过,就算现在知道唐少陵是江辙的亲子,也和他没关系。于公,眼前的人已是郡王之尊,更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刺史指使得动的。 事实上,听过太多唐少陵桀骜不驯、我行我素的风评,他原本以为要说服他不是那么容易的。 “拿去。”唐少陵手一扬,又抛过来一本册子。 “什么?”秦枫顺口问道。 “本公子在嘉宁都一个月了,难道什么都没查到?”唐少陵丢了个白眼给他。 “矿脉?”秦枫只看了几眼,脱口而出。 “宿州山区,废弃的矿脉遍地都是,除了一部分年久失修已经坍塌的,还存在的也不在少数,这些矿井遍布山腹地底,错综复杂,若是不熟悉路的,进去后可能在地底迷路再也上不来——要干点不为人知的坏事,这可不是个天然的藏兵之处吗?”唐少陵道。 “你这段时间是在……找地图?”秦枫想了想道。 “宿州当地肯定会有当年矿井矿道的施工图的,就算有所改变,也不会变化很大。”唐少陵的脸上难得正经,“没有矿道图,进去简直是找死。” “我明白。”秦枫了然地点点头,又笑道,“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总之今晚就麻烦了。” “不麻烦,本公子最喜欢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了~”唐少陵一声大笑。 第七章 强抢民女 摄政王要巡视封地,情理所在,而杜太师只有更高兴的。 李暄不在,皇帝才有机会掌权啊。 至于摄政王妃带着小郡主去报恩寺祈福的消息,关注的人就少了许多,最上心的人竟然是汝阳大长公主,从贡品到给寺中僧侣的僧衣僧鞋,准备得一应俱全,装了好几车。 秦绾哭笑不得之余,也是明白安国侯府的好意——她和李暄成亲四年多尚无嫡子,怎么能不好好拜拜佛祖呢? 这两年京城甚至有流言说,摄政王妃是因为身为女子而行男子之事,遭了报应生不出儿子,后来被当时的京城令龚岚杀了一大批才消停下来的。 总之,虽然她是没空去报恩寺的,但是可以让女儿去拜一拜嘛。原本她也没打算真把李昭带去宁州,寄放在报恩寺就很好。 有沈醉疏和蝶衣陪着,加上跟着出去玩的邵小红,还有李暄派的暗卫暗中随行和明面上的侍卫,李昭的安全不用担心。 秦绾头疼的是,秦姝出了,荆蓝和执剑被她派出去了,聆风听雨武功不行,实在挑不出一个能跟她出去办事的侍女了,毕竟真带个弱女子的话,实在太拖后腿了。 当然,秦绾也不是过不了没人伺候的日子,只是身边侍卫都是男子,确实有些不便。 还是出发之前,顾家送了顾星霜过来,说是……跟着王妃去祈福,散散心。 秦绾一看顾星霜的模样就知道,帮忙是真的,散心也是真的。萧无痕真是害人不浅。 当年她出的时候,顾星霜让李暄弹一曲凤求凰让萧无痕记住了这个名字,大约是好奇,还特地去瞧过能让李暄吃瘪还说不出来的女子。然而,萧公子虽然年纪稍长,但形容俊美,才华横溢,更有一种十七八岁的少年所没有的气质,沧桑与洒脱并存,对于小姑娘的吸引力简直致命。 一见倾心,二见钟情。顾星霜出身江湖,本就没那么多弯弯绕绕,顾月白也不在乎萧无痕的身世,可顾家愿意了,萧无痕……却退了。一纠缠就是好几年,也不知道算是谁的错。 三月初,先是李暄带着一千亲卫军大张旗鼓地出京前往宁州,紧接着,秦绾带着女儿前往报恩寺。 不算暗卫,摄政王府明面上只留下了李少游、祁印商、陆烟三个看家。当然,如果京城有什么人想试试王府的守卫的话,招呼的就是苏青崖的毒药和孟寒的蛊虫了。 不说李暄,秦绾在距离京城半日路程的地方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大队,随行的除了顾星霜,就只有喻明秋和慕容流雪两人。 虽然一行四人男的俊女的俏,但干脆不低调,直接做了行走江湖的打扮,看起来像是一个门派出来历练的弟子,反而不显眼。横竖喻明秋下山就跟着秦绾,顾星霜也没怎么在外行走过,慕容流雪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已久,就算从前,见过他真容的人也不多,而秦绾自己虽然招摇过市,那也是京城,或者江阳、锦川之类的地方,宁州可没什么人认得摄政王妃。 一路急行,他们反而比李暄的大队人马更早进入宁州。 “看起来倒是没什么不一样的啊。”一进城,顾星霜左顾右盼地道。 “圣火教毕竟是暗中的东西,自然是看不出来的。”秦绾低声道。 “那我们怎么查?”顾星霜跃跃欲试,“是不是去找个圣火教的教徒,表达一下我们想入教的愿望?” “你知道去哪里找吗?”秦绾看了她一眼。 “姐姐肯定知道呀。”顾星霜眨巴着眼睛,一脸的理所当然。 秦绾一声嗤笑,又道:“打草惊蛇是对的,但我们不是那个打草的人。” “王爷?”顾星霜想了想道。 “趁着王爷没来,我们先安顿下来。”秦绾说着,停下了脚步。 “好像是饿了。”顾星霜看看酒楼的牌匾,摸摸肚子。 “你们先上去吧。”慕容流雪道。 “尽快。”秦绾点了点头。 慕容流雪点了点头,走向另一个方向。 “慕容大哥去哪儿呀?”顾星霜疑惑道。 “去找个落脚的地方,客栈不合适。”秦绾说着,当先走上酒楼。 这会儿已经是正午,雅间自然是没有了,就连二楼大堂都没了空位,还是刚刚有一桌行脚商吃完,小二才带了他们过去。 秦绾点了菜,因为有喻明秋在,还特地吩咐了小二素菜必须是全素的。 喻明秋虽然没有正式出家,可他自幼在青城观长大,茹素已经成了习惯了,也没打算改。 大约是人多的关系,上菜的速度有些慢,秦绾也不着急,横竖要等慕容流雪。不过酒楼显然很会做生意,每桌上都送了一壶茶和一叠点心,倒也没人争执。 “好甜。”顾星霜尝了一口那桂花酥就放下了,看着啃得津津有味的喻明秋,一脸牙疼的表情。 “我觉得还好啊。”喻明秋顺口到。 顾星霜无语,一个大男人,这么喜欢酸甜口味没问题吗?还是越酸越好、越甜越好! 秦绾笑笑,干脆整叠桂花酥都给了他。要说整个摄政王府里,只有喻明秋和李昭口味相似,所以李昭还是很喜欢这个会偷偷给她买糖吃的漂亮哥哥的——漂亮是小郡主的形容。 “两位小姐,可以搭个座吗?”忽然间,边上一个声音响起。 秦绾一抬头,却见说话的是个看起来还算英俊的华服青年,身后还跟着个小厮,虽说是询问,但一边说着,一边就想坐下了。 “抱歉,我们等人。”顾星霜不客气地道。 秦绾按了按顾星霜的手,微微摇头。 虽说二楼客满,但可以拼座的桌子却不止是他们,而且这边有女子,又在靠近里头,本就不合适,再退一步,看到桌上已经上了菜却没人动筷,只要不傻就该知道他们在等人。 所以,这人分明就是故意的。 “没关系,本公子不怕挤挤。”华服青年笑眯眯地把椅子转了个方向,就要挤到顾星霜身边去坐。 喻明秋脸色一寒,脚下微微一动,就在那人要坐下去的瞬间,椅子猛地往后退了一尺。 “呯!”华服青年坐了个空,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噗——”顾星霜忍不住笑出来,受伤也放开了腰间的软鞭。 “少爷!少爷你没事吧?”小厮急忙扑了上去大喊起来。 “岂有此理!你这贱民知道本公子是谁吗!”华服青年揉着腰爬起来,指着喻明秋怒斥。 “怎么每个纨绔都是这套路,还能不能有点新鲜的了。”喻明秋咽下嘴里的桂花酥,很是委屈。 “都说了是纨绔了,还指望他能想出新套路吗?别强人所难了。”秦绾淡淡地道。 “也是。”喻明秋点点头,又认真道,“不过以前的都是不知道他爹是谁,这个居然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我们怎么会知道!” 顾星霜猛地一咬舌尖,硬是憋着没让自己毫无形象地捧腹大笑。 秦姐姐有趣,她的侍卫也好有趣! 酒楼上闷笑声此起彼落,不过显然本地人都认得这青年,也不敢笑得太过分。 “揍!来人!还有……把这位小姐请回去!”华服青年直跳脚。 秦绾倒是真的楞了一下,虽然宁州这地方因为是李暄的封地,地方官不好管,李暄又因为先帝的关系一直没管,导致治安有点差,可……当街强抢民女理直气壮,这已经不是“治安差”可以形容的了吧?简直荒唐! 喻明秋也很意外,看看秦绾,又看看顾星霜,一脸的不解。 顾星霜是漂亮,可比起秦绾还差点,尤其秦绾的气质太过特殊,顾星霜在她身边就被衬得像个丫头似的,可这个纨绔是眼瞎么,明明一副久经美色的样子,居然只想抢顾星霜。不然,两个一起抢也行啊! 有鬼,肯定有鬼! 第八章 谁是傻子 四面不透光的石室,一盏孤灯,一榻一桌一椅,虽然外面是大白天,里面却阴森可怖。 艾辉站在中间,脸色苍白,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石褟之上,盘膝坐着一个枯瘦的男子,脸上戴着个厉鬼面具,看不清面容,只有花白的头发能看出来年纪不小。 许久,鬼面人才缓缓地开口道:“十七名高手,一去不回,刺史府内甚至连喊杀声都没有,‘鬼煞’成立至今,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这……秦枫毕竟是摄政王妃的兄长,也许身边有高手护卫。”艾辉抹了把汗,心里却有些委屈。 又不是不知道秦枫的身份,普通的刺客肯定不行,虽然说,刺史府内诡异的平静有些异常。 “高手?老夫派去的人里有一位可是高手榜排名第八的子母剑应永毅,什么样的高手,能让他毫无声息地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鬼面人冷哼道。 艾辉心头猛地一跳,既是震惊眼前的人竟然连应永毅这样的高手都收到了麾下,但更恐惧的是应永毅居然在刺史府失踪。 秦枫身边到底有什么人?高手榜前七?不,就算排名更前的,也没有碾压应永毅的实力,让他一个求救信号都传不出来就失陷在里面,那么难道是上一辈的老怪物吗? 可那样的前辈高人,若说护送摄政王妃本人就算了,秦枫……还没这么大的情面。 “暂时不要去动秦枫。”鬼面人又道。 “可他是刺史,手下还有如此高手,万一被他发现什么……”艾辉犹豫道。 “把尾巴都收拾干净。”鬼面人微微沉吟了一下,语气更带了几分阴狠,“若有万一,便将他们引到那个地方去,多厉害的高手进去也别想再出来!” “是。”艾辉应了一声,打算回去就先把关在牢里的那些人处理掉。 高家粮行和镇远镖局都远在云州,向上报个死于马匪之手就死无对证,麻烦的是阮明升的护卫,阮家的人还是有点麻烦。不过,只要阮明升不死,想必阮家就脑补出什么风波来。 一边想着,他匆匆离开那个压抑的地方,迅速回到了郡守府——因为宿州之前刺史抱病,嘉宁郡守空缺,所以政务上一直由宿州军控制,虽说文武互不统属,本事不合规矩,但在这个地方,下面的官员几乎都在宿州军的控制之下,瞒上不瞒下罢了。 走进地牢,因为心有所思,他一直走到中间才感觉到,气氛似乎有点儿怪异。 安静。 对,就是安静。 从前,他每次一进地牢,两边牢里的人不是痛哭流涕地喊冤,就是声嘶力竭地咒骂,可今天呢,牢里的人还是这些,但每个人都只是静静地坐着,看过来的眼神……怎么说呢,像是看着一个将死之人的感觉。赤裸裸的恶意和嘲讽。 “来人!”艾辉被盯得有些发毛了,开口喊道。 “艾将军有什么吩咐?”牢头一溜小跑过来。 “这些人怎么了?”艾辉皱眉道。 “没怎么呀?”牢头茫然不解道,“没有企图越狱,也没有捣乱的,哦,最近都挺安静,也没有砸了饭菜的。” 艾辉的眉头越皱越深,这特么的还没怎么?哪儿哪儿都不对劲!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艾辉问道。 “这个……”牢头想了很久才道,“好像有一个多月了吧。” 艾辉闻言,心中一动,一个多月,岂不是阮明升到嘉宁之后?想了想,他直接道:“一个多月前被关进来的那一批人……那个首领在哪儿?” “在玄字间。”牢头赶紧在前面带路。 艾辉沉着脸一路走进去,直到最里面的一个单间才停下来。这附近就只关着这群人,和其他囚犯都隔开了一段距离。 “艾将军,到底什么时候才放我们出去?”边上的贺竟问道。 “本将说了,需要核查你们的身份。”艾辉道。 “一个多月了,就算派人去云州核查也该回来了吧?”另一边关的是付元雄一行人。 “本将事务繁忙,哪有空闲为你们专程跑一趟云州,等着。”艾辉道。 “……”付元雄脸色怒气一闪,勉强又压了下来。你宿州军副统领公务繁忙,难道还不能派几个郡守府的衙役去查证吗?分明就是故意的! “行,只希望艾将军别后悔就是了。”贺竟一声冷笑,靠着墙角开始闭目养神。 虽说一个多月的牢狱之灾憋屈,可这里也就他一个人知道,旁边牢里关着的那位是什么人。艾辉?算什么东西。只要他们不捣乱不拖后腿安静呆着,就等着看艾辉自己作死就行了。 艾辉不管他,径直走到了单间门外。 这是用来关押穷凶极恶的江洋大盗的地方,栏杆都是精铁所铸,普通刀剑难伤,里面的人就像是没听见外面的响动似的,面朝着石墙睡的正香。 “喂!醒醒!”牢头不客气地喊道。 “呼呼……”睡着的人还在打呼噜。 “将军来了!”牢头气呼呼地一脚踢在栏杆上。当然,精铁栏杆纹丝不动,反倒是他自己的脚反震得疼痛不堪。 艾辉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火,又盯了那个背影好一会儿,眼底浮现起一丝疑惑。 感觉……似乎有点儿不对?身形、衣物都没变,可这回面对时,却没了之前的压迫感。难道是当时这人一身浴血的模样太过骇人? 牢头喊了半晌,嗓子都哑了,可里面的人毫无动静,也没辙了。 “算了,走。”艾辉终于舒展开了眉头,转身走人。 管他们怎么回事,今晚统统处理掉,死无对证就够了! 好一会儿,牢里又恢复力一片安静。 悠悠的,一道黑影从外面飘着走了进来。 “公子回来了。”贺竟恭敬地道。 “刺史大人太会使唤人啊,好困。”唐少陵打了个哈欠,拿着一根铁丝大模大样地打开牢门,顺势一脚踢过去,“你可以滚了。” 刚刚还在沉睡的黑衣人一跃而起,无奈道:“公子,您什么时候出去?” “烦。你可以滚了。”唐少陵挥挥手,直接躺下去打算睡觉。 被抓来顶替坐牢的暗卫营首领黑鹰满脸郁闷。 他确实是被王爷跑来辅佐唐公子的没错,可唐公子让他干的只有一件事——坐牢啊! “赶紧的,一会儿守卫换班了你不好出去。”唐少陵道。 黑鹰叹了口气,从外面锁上牢门,幽灵状地飘出去了。隐匿踪迹本来就是暗卫的基本功,区区一座郡守府的牢房,进出都和玩似的。 要是艾辉在牢里呆一个月,就会明白囚犯们怎么会用这种眼神来看他了——你牢里有个人把大牢当客栈,每天早上回来睡觉,晚上就出去溜达,还是根本不怕人发现,光明正大地叫替身进来啊! 只要还不傻,就知道这位肯定是有后台的,思维活跃的已经能脑补钦差微服私访的故事了,虽说和事实其实差别也不大。被关在这里的人就算真是罪大恶极的人野队艾辉恨之入骨,一个个都憋着一口气,等着看被耍耍得团团转的艾辉被反转的时候的脸色呢,哪肯视线提醒他。 “唐公子,我们究竟要怎么办?”贺竟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挪到了两间牢房中间,隔着铁栏问道。 “今天晚上他大概就要来杀人灭口吧。”唐少陵无所谓道。 牢里寂静了一下,随即一片哗然。 付元雄扫了一眼要哭出来的高管事,总算还能保持镇定。 总觉得这个神秘的青年有办法解决,而贺竟显然是知道他的身份才如此盲目信任的。 第九章 杀人灭口? 月黑风高,是个杀人的好天气。 “快走!”几个宿州军士卒打开牢门,把里面的人赶出来。 “军爷,这大半夜的是干什么?”付元雄问道。 “放了你们还不赶紧滚,要挑个好时辰?”士卒没好气地推搡了他一把。 付元雄揉了揉肩膀,带起手脚上的镣铐一阵哗啦啦地响。也就几个粮行的小伙计天真地以为真是熬出头了,真要放人,就算不挑良辰吉时,至少也不会在半夜啊,何况既然要放,直接就该去了镣铐才是常理。 更何况,早上还有人说过,今晚就有人要杀人灭口,这不可就来了? 不是不想反抗,但兵器不在身边,手脚都戴着枷锁,连他自己都未必逃得出去,再加上属下和雇主就不用提了。再说,就算能逃,可这是宿州正规军,不是马匪,自古民不与官斗。 贺竟沉着脸,默不作声,也示意自己的几个同伴不要轻举妄动。 “喂!醒醒,出去了!”士卒不耐烦地喊道。 就算这个时候,能睡得着的人还是一样睡得自在。 “少废话,拖出来就是。”另一个士卒低声道。 “真麻烦。”之前的士卒骂骂咧咧地去找钥匙。 “怎么回事?动作快点!”披着一件黑色斗篷的艾辉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侍卫模样的人,同样披着斗篷,却把帽檐要爱爱得很低,看不清面目。 “啊!”忽然间,里头传来一声惊呼。 “干嘛?”艾辉眉头一皱,拨开人走过去。 “钥匙、钥匙不见了。”士卒面如土色地指着玄字间。 “胡扯!钥匙怎么可能不见?”艾辉怒道。 “就不见了这一把!”士卒道。 “叮!”仿佛是回应他的话似的,一把黄铜钥匙被扔出来,丢在他脚边,然后是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自己的东西看好了。” 士卒捡起钥匙,有些发傻。 “铮!”艾辉的刀出鞘半截,顿了顿,又插了回去,抢过钥匙,冷声道,“先把这些人带走。” “是。”几个士卒答应一声,一拉锁链。 贺竟脚下使力,一个千斤坠就像是长在了地上似的,反倒是拉他的士卒一个趔趄。 “快滚!一个个哭得人心烦,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唐少陵不耐烦道。 贺竟抽了抽嘴角,有些哭笑不得,这位主还真是把大牢当客栈啊。不过,也算是得了个准话,不等士卒再次拉扯,他就带头往外走去。 付元雄犹豫了一下,还是扶着高管事往外走。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横竖就算反抗多半也逃不出去。 等到牢里就剩下艾辉和两个侍卫,唐少陵终于伸了个懒腰,慢吞吞地坐起来。 只听“叮叮当当”一阵响,锁链镣铐都掉了下来。 “……”艾辉脸色发黑。 “有事起奏,没事快滚。”唐少陵一边说一边还在打哈欠。 “放肆!”艾辉一声怒斥,“本将算是见识了江湖人的目无法纪了。” “法纪?”唐少陵歪歪头,疑惑道,“请问,宿州……有这玩意儿么?” “你!”艾辉气结。 “看,就说没有吧。”唐少陵遗憾地一摊手。 “本将看你不像是个蠢人,若是投效宿州军,就免了你的罪过,如何?”艾辉道。 “你都说了我不蠢。”唐少陵叹了口气,换了个在榻上盘膝而坐的姿势,满脸的嘲讽,“你有空在这儿跟本公子磨牙,要不要去看看外面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艾辉怔了怔。 “你以为,嘉宁有宵禁,大晚上的就没人敢上街了?”唐少陵问道。 “那是自然。”艾辉理所当然道,“东华律例,违反宵禁者,轻者杖责五十,重者流放!” “可宵禁令是否实行,却是刺史府的职责。”唐少陵怜悯地看着他。 艾辉楞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猛然间,一个士卒几乎连滚带爬地冲进来,大喊道:“将军,不好了!刺史府的人带着商会的人和一些官员士绅把我们堵在猎场了!” “什么?”艾辉仿佛被人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 猎场当然不是字面意义上打猎的地方,而是宿州军专门用来秘密处决人犯的场所,可秦枫只来了嘉宁两天,又是怎么知道那个地方,居然还事先带了那么多人去堵!可以想象,只要那些人一喊冤,事情就大了,说不是灭口都没人信!一旦激起民变,他们就被动了,若是武力镇压,惊动了朝廷,之前多年的谋划就功亏一篑,除非……杀了秦枫,尽快镇压百姓,将事情截止在嘉宁。 至于杀了秦枫之后会有什么麻烦,就已经无法考虑了。 “猎场啊……”唐少陵拖长了声音,慢悠悠地道,“以前听说过有权贵之人将人作为猎物猎杀,没想到艾将军也有这种嗜好?” 艾辉想说鬼才会有这种嗜好不过是杀个人而已,但话没出口,忽的背后一寒,只听“叮叮”两声,身后的侍卫已经和两个黑衣人交上了手。 “什么人擅闯大牢?”艾辉又惊又怒,门口可是还有狱卒和他的亲卫的,怎么可能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何况这里是牢房的最里面,要进来就必须经过前面的牢房,这么多囚犯居然也一个出声的都没有? 不管是求救、惊呼、询问,总不至于默默看着吧! 当然,他不知道的是,最开始的时候外面的犯人确实骚乱过,但狱卒进来找不到什么也就只当是他们故意捣乱草草了事,而现在么……都看了一个月了,还能不习惯吗? “暗卫。”黑鹰从阴影处走出来,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 艾辉倒抽了一口凉气,就算来的是杀手他都不会那么震惊,暗卫……那是皇族子弟才会有的,没想到摄政王妃居然给秦枫配了暗卫! “公子,一切顺利。”黑鹰没理他,走到了铁栏前,恭谨地说道。 “去找秦枫。”唐少陵道。 “……”黑鹰又被噎住了。能不能好好聊天? “都这样了他要是还搞不定,本公子就……写信回去告状!”唐少陵不耐烦道,“都滚!头疼。” “公子,您好歹去刺史府休息。”黑鹰一脸黑线。 “等我睡够了再说。”唐少陵挥挥手又躺了下去,声音中充满了杀气,“再啰嗦一句,宰了你!” 黑鹰无语,不过唐少陵虽然不能宰了他,公报私仇揍他一顿是肯定没问题的。 “老大啊,这两个可不像是普通的护卫吧?”交手中的暗卫喊道。 黑影一转身,眉头微皱,随即冷笑道:“艾将军,勾结摘星楼的杀手可不是小事,在下可得禀报摄政王殿下呢。” 艾辉心知今晚之事已经没有侥幸,直接拔刀就往外冲,一边喝道:“我们走!” 两个扮作侍卫的杀手闻言,迫退暗卫,以两道剑伤为代价跟了出去。 “追!”黑鹰微一犹豫,带人追了上去。 横竖唐少陵的安全不用他担心,至于他想坐牢的问题,交给秦枫去烦恼就好。 牢里又安静下来,唐少陵揉了揉太阳穴,懒得动弹,还真就继续睡了。 原本以为秦枫就是让他来收拾几个刺客,虽然意外遇见应永毅,但也不过是稍微多费点手脚罢了,可他没想到的是,秦枫请他帮忙,竟然是布置刺史府的迷阵——要知道逍遥王府那个是他花了好几天功夫在图纸上计算过很多遍才画出来的阵图,临时让他布置一个,当他是阮飞星么? 当然,唐公子肯定不会说自己做不到的,于是后果就是头疼。 就表面意思的头疼。 没办法,就算内功盖世,体力充沛,可布置奇门遁甲耗的是精神,用脑过度,就算功力再深厚也不管用,心力交瘁,可不就是头疼症么。 所以,唐公子现在的心情很差,非常差。 当秦枫带着霍家兄弟和嘉宁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一起走进大牢的时候,被惊醒的唐少陵已经忍不住要乱飚杀气,连空远大师的佛珠都压不住了。 “秦将军,愣着干什么,还不请王爷出来。”秦枫板着脸道。 整个宿州当然不是只有宿州军,被点名的这位是嘉宁的城防营统领秦嘉,或许是因为同姓的关系,让秦枫记住了。 “王、王爷?”秦嘉脸色惨白,摇摇欲坠。 比起嘉宁大牢居然私自囚禁了一位王爷,杀几个百姓灭口这种事真的不算什么了!艾辉真是要害死整个嘉宁的官员了! 下面有活跃的人赶紧想办法要开锁,却到处没找到钥匙。 “这这,下官立刻找锁匠来。”嘉宁郡丞连滚带爬地往外跑。 “吵死了!”唐少陵扶着一抽一抽的太阳穴,右手一挥,鱼肠剑直接甩了出去。 “啪!”带锁的链子断成两截掉在地上,而虽然不带什么内力,可鱼肠剑本身的锋利还是让短剑直接嵌进了一根碗口粗的铁栏。 “呯!”要去找锁匠的郡丞吓得自己左脚拌着右脚,五体投地趴在地上。 “我知道你头疼,去刺史府好好歇歇。”秦枫也有些歉疚。他只知道唐少陵精通奇门遁甲,可真不知道一夜布置一座阵图这么费力,而关键是……这人明知费力,居然也做了? 所以说,这是自找的吧? “本公子现在不想看见你,滚。”唐少陵不动弹。 “你要怎么办?”秦枫好脾气地问道。 “宿州军请本公子来的,就叫宿州军统领来,找个刺史来顶杠么?”唐少陵嗤笑道。 “说起来,艾辉大逆不道,宿州军正统领上官仪何在?”秦枫转头问道。 “这个……”几个嘉宁的官员互相看看,最后还是秦嘉站出来说道,“上官统领告病已久,约莫有大半年没见着人了,只有看见大夫日日出入上官府。” “既然如此,本官就先去拜会一下上官统领吧。”秦枫道。 “那……”秦嘉看看牢房,一脸为难。 刺史不管,难不成让一位王爷继续住在大牢里? “搬点火盆来,好生伺候着吧。”秦枫想了想道。 “啊?”众人面面相觑不已。 “宿州军的锅,咱们犯不着抢着背不是。”秦枫一声轻笑,负着手直接往外走了。 “这……行吗?”郡丞小声问道。 “不知者不罪啊。”长史嘀咕。 “没听见刺史大人的吩咐?赶紧去搬火盆,牢里太阴冷了!还有被褥,再准备酒菜。”秦嘉催促道。 众人互相看看,赶紧跑出去办事。 能在宿州活到现在的除了和艾辉同流合污的,都是聪明人,谁看不出来刺史大人才到嘉宁不过两天,哪来这么大的能量连猎场都查到了,分明里头那位王爷才是主事,听着就对了么。 ------题外话------ 光棍节快乐啊,大家今天剁手没,哈哈 第十章 圣女 慕容流雪走到酒楼门口的时候,只听头顶上一声惨叫,一个人在半空中张牙舞爪着,眼看就要摔在地上。 “救命啊~”空中飞人凄厉地大喊。 慕容流雪沉默了一下,往边上走了两步。 “啪叽~”一个人形物呈大字型面朝下趴在了大门口。 “你特么见死不救啊?”地上的人蠕动了一下,抬起一张满是鼻血的脸破口大骂。 “这不是活得好好的么。”慕容流雪耸了耸肩。 这倒霉的娃一看就是被喻明秋扔下来的,身上带着青城观特有的内劲,肯定摔不死人,也不会断手断脚,但也肯定很疼就是了,他吃饱了撑着才会想去接。 至于这么懒的喻明秋为什么会在酒楼里打架这个问题,连想都不用想。 慢吞吞地走上二楼,沿途和两个连滚带爬的小厮擦肩而过,然后收货了一地的眼珠子。 “来啦?这里坐。”秦绾笑眯眯地招手。 慕容流雪顿了顿,很自然地走过去坐了。 菜已经上了大半,人到齐,赶紧抓紧时间吃饭,要不然一会儿楼下的纨绔再带来官差什么的,说不定还没时间吃饭呢。 “下午去看宅子,若是满意,马上就可以过户。”慕容流雪道。 “好。”秦绾点头。 她不缺钱,既然要在宁州待一阵子,还有正事要办,那买个私人的宅子自然更方便。哪怕以后真的不需要了,摄政王妃住过的宅子,涨个两三倍的价也有人趋之若鹜,反正是不会吃亏的。 隔了一会儿,酒楼上的骚动才渐渐平息下来,不过还有不少人在窃窃私语。 最后两个菜是掌柜亲自送上来的,一脸的为难之色,欲言又止。 “可是给掌柜惹麻烦了?我们吃了饭就走。”秦绾笑道。 掌柜显然也是习惯了酒楼里来来往往的江湖中人,并不意外他们一行人竟然是秦绾这个女子做主,左右看看,还是小声道:“哎,那位王公子只是脾气着急了些,倒不是真的什么坏人。” “啊?”既然互相看看都傻眼了。 当街强抢民女还不算坏人?连酒楼掌柜都给他说好话?难不成那位王公子的来头很大,百姓都不敢说实话? “不不,夫人您误会了。”掌柜看出了他们的意思,连连摇头,擦了把汗,赔笑道,“事情是这样的,圣火教的圣女前些日子去世了,这不大家都着急着呢。不过王公子也实在鲁莽,就算这位小姐合适,也不能这样硬来啊。” “圣火教?”慕容流雪一脸好奇道,“这名字我们也听说过,只是没想到这么盛行,宁州都信这个吗?” “是挺普及的。”掌柜答道,“听说,圣女大人是能和教中供奉的火神沟通的,是神选之人!所以……王公子的父亲是教中护法,难免心急些。” “和神沟通?你见过?”顾星霜惊奇道。 “那是!”掌柜一挺胸,自豪道,“三年多前,咱们宁州还饱受洞仙湖水寇骚扰之苦,百姓求告无门,当时圣女预言,神会感化匪寇,这可不,不出三天,洞仙湖水寇就向朝廷递交了那个降书了!肯定是火神大人显灵了么。” “这……难道不是朝廷恩威浩荡,水寇自知无法抗衡,所以接受招安以求加官进爵吗?”喻明秋弱弱地接了一句。 “可是,朝廷并没有对洞仙湖用兵的意图,连招安都没有,若不是火神显灵,那些穷凶极恶的匪徒哪会主动投降呢,是吧?”掌柜理所当然道。 “……”秦绾哑口无言。 当年不对洞仙湖用兵,自然是因为言凤卿本来就是李暄派去的人,不需要浪费资源,毕竟就算是做个样子,兵马一动也是需要粮草的。可这种事却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否则当年受过水匪之害的百姓难免要不分青红皂白地把自己的愤怒发泄到李暄身上。可却没料到,这居然会成为圣火教发展迅速的星星之火。 不过,对于圣火教那个所谓圣女,秦绾还真有了几分兴趣。 能猜到洞仙湖水匪最终会投降朝廷的人不少,毕竟如今世道还算国泰民安,区区水匪也就是朝廷暂时腾不出事来收拾,蹦跶不了多久的。可是,在没有任何征兆、连朝廷一封招安文书都没有的情况下,仅仅提前了三天预测到言凤卿的举动——如果不是圣火教在言凤卿的心腹中安插了人手,就很有意思了。 怪不得宁州百姓将这圣女奉为神明。 “本姑娘难道很像那个圣女吗?把那位王公子激动成那副模样。”顾星霜指着自己,一脸天真地问道。 “是啊。”掌柜点点头,又压低了声音道,“小人倒是有幸远远见过圣女殿下一面,和姑娘确实……十分神似。” “多谢掌柜,我们会考虑的。”秦绾笑着点头,又塞了一块银子过去。 “好咧。”掌柜松了口气,这才拿着托盘下楼去了。 “霜儿,你爹……没有私生女吧?”秦绾咬着筷子,好半天才道。 “肯定不能有啊!我娘能让他跪搓衣板跪到老死。”顾星霜睁大了眼睛道。 “……”秦绾擦汗。想不到书香世家出身的顾夫人如此……嗯,如此彪悍!怪不得教得出顾星霜那样的女儿。 “如果是巧合也罢了,毕竟人有相似,可若不是……”慕容流雪沉声道。 “一会儿再说。”秦绾会意。 四人很有默契地不再闲谈,迅速解决了午餐,慕容流雪下楼喊上了中人,去了说好的宅院。 慕容流雪风度翩翩,出手大方,中人看人无数,自然知道这不是差钱的主儿,介绍的宅子也是极好的,位处城中,距离刺史府不足一箭之地,听说是一位告老还乡的大官的旧宅,只是那大官去后,偏生没留下个子嗣,老妻睹物伤情,带着几个仆从回乡下老家去了,把宅院都委托给了中人变卖。 一共五进的院子,前后各带一个花园,还有一栋独立的给未出小姐居住的绣楼,不算很大,但房舍很新,家具都是上好的梨花木可以一并留下,搬进来只需要置办被褥帐幔之类。秦绾看了一遍后很满意,直接就拿银票付清了款项,又让慕容流雪跟着跑了一趟衙门过户——别看慕容流雪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毕竟是管理过整个飞花谷的人,论起俗物,不得不说喻明秋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那个——这可是下山后连把剑都买不起的修仙之人! 过完户,慕容流雪本着一事不烦二主原则,又让那中人介绍了几个做饭和干粗活的仆妇,都签了死契,这才算安顿下来。至于伺候的人,秦绾表示不需要,她并非不能自理,贴身之人太容易泄露机密,不要也罢。 “所以,秦姐姐,让我去吧!”顾星霜直接拉着秦绾的手撒娇。 “别闹,这事太危险。”秦绾严厉地瞪着她。 “可我也不是什么弱女子啊。”顾星霜委屈道,“我哥哥名列高手榜十三,我虽然差点,但在江湖上也算得上高手的!” 这话倒是不错,顾月白对儿女一向一视同仁,顾星霜十三四岁就敢自个儿在江湖上闯荡,武功确实不错。而且同胞兄妹,她和顾宁的资质也差别不大,差距不过是在年纪和阅历,以及顾家的流水诀更适合男子修炼罢了。可单独把顾星霜摆出来,只论武功,至少比秦姝强。 “我去选圣女,圣火教又不能杀了我,若是用什么毒药控制,不是有苏神医的药吗?”顾星霜又道。 “其实可以啊。”喻明秋淡淡地道,“这也是最快能打入圣火教内部的办法了。” “可星霜神似前圣女之事,让我很不安。”秦绾沉声道。 “可圣火教总不能几年前就算准了顾小姐会来宁州。”喻明秋道。 “对啊,而且正因为如此,不查清楚我肯定不会心安的!”顾星霜连连点头。 秦绾怔了怔,又凝视了她半晌,终于缓缓地点了点头。 ------题外话------ 昨天发烧了,贴在评论里的假条不知道大家看到没,今天还是不舒服,码一章继续去睡觉…… 第十一章 探病 宿州军统领上官仪,曾经出身南线大营,只是因为不会做人,被同僚排挤,这才被调到了宿州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一呆就是二十年,当年还算是壮年的将军壮志未酬,如今已垂垂老矣。 秦枫来宿州之前做过功课,不过能了解的也就是这些纸面上的东西。既然是去探病的,他还是备了几色礼物,带了霍平霍安兄弟,让秦嘉引荐,拜访了上官府。 接待秦枫的是上官仪的长子上官远,三十上下,三缕长须,一派儒士风范,看不出来是个武将之家,只是一身白衣素服,明显是戴孝的模样。 “这是?”秦枫惊讶道。 “家母于三月前去世了。”上官远黯然道。 “节哀。”秦枫楞了一下才道,心里也埋怨秦嘉居然连这个都没提,幸好原本是来探病的,霍家兄弟也没穿鲜艳颜色的衣服,至于他自己——官服是红色的可没办法。 “刺史大人里面请。”上官远在前面带路,一边歉然道,“家父久病在床,不能起身迎接,只能劳烦秦大人到内室一叙。” “不妨事,身体要紧。”秦枫道。 上官家的宅子看起来不错,只是墙角已经染了苔痕,花园的草木也有些杂乱,显然是有不少时日无人打理了。 注意到他他的目光,上官远解释道:“自从家母去后,家父就病得更重了,府中无人打理,倒是让大人见笑了。” “怎么,大公子尚未成亲吗?”秦枫好奇道。 “拙荆福薄,三年前因难产去世了,府中虽有几房妾室,却不能打理中馈。”上官远无奈道。 秦枫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上官家……这是连年走霉运吗? “秦大人,这边请。”上官远推开了房门,轻声道,“父亲,秦刺史到了。” “快请。”屋内传来一个中气不足的声音。 “老将军躺着就好,不必多礼了。”秦枫赶紧加快了脚步走进去。 论理,宿州刺史和宿州军统领是平级,但东华一贯的规矩是以文统武的,不过上官仪无论年纪还是资历都远胜于他,又是个病人,肯定没有让他起来迎来的道理。 “父亲。”上官远来到床边,把人扶起来,背后塞了两个靠枕,又去开了半边窗子透气。 秦枫坐下来,细细打量了一番。 只见上官仪一头白发,老态龙钟,脸颊消瘦、眼眶深陷,就算他这个医术的门外汉也看得出来,这是真病了很久了。 “年前,老朽已经上书告老还乡,秦大人可是带来了旨意?”上官仪问道。 秦枫一愣,下意识地道:“本官并未听说过这件事。” 若是宿州军统领告老还乡,他来宿州之前,秦绾肯定得告诉他这个消息,然而没有——只能说明,这封折子根本没有递到御前。 上官仪虽然病重,但人老成精,看他的脸色,略一思忖,就明白过来,脸色微微一变,许久才叹了口气道:“秦大人今天来,是不是艾副统领出了什么事?” 秦枫还未回答,就见后堂走出来一个小厮,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便把话先咽了回去。 “父亲,喝药。”上官远上前接过药碗,把小厮打发了出去,坐到床沿。 “秦大人有话直说,不必顾忌。”上官仪说着,就着儿子的手慢慢喝着药。 秦枫犹豫了一下,也没提宿州军假扮马匪这种还没证据的事,只简略地道:“艾辉私自囚禁了游历到宿州的逍遥郡王,栽赃王爷是马匪,还想杀人灭口,被嘉宁上下官员士绅抓了个正着。” “噗——咳咳咳……”上官仪一口药喷了出来,随即一阵猛咳。 “……”秦枫无奈,所以说,他本来是想等老将军喝完药再说的么。 “这、这简直……咳咳咳……”上官仪一边咳,一手捂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 “父亲!父亲您先别说话了,让儿子来吧。”上官远抚着他的背急道。 “是啊,老将军,别激动,养病要紧。”秦枫也安慰道。 折腾了好一阵子,上官仪才算是平静下来,又喝了一盏茶,勉强顺了气,急急忙忙地道:“艾副统领怎么如此糊涂啊!” 只是糊涂?连秦嘉都有些不以为然。不过看上官仪这副随时要断气的模样,又不像是知道艾辉的所作所为。 “现在的问题是,艾辉在逃,尚未归案,而郡王……还在嘉宁大牢里。”秦枫道。 “什么?”上官仪惊怒道,“怎么能让王爷还呆在大牢里?” “老将军,王爷不愿意出来呀,刺史大人都吃了闭门羹。”秦嘉苦着脸,一股脑儿把这一日的惊惧委屈都倒了出来,“王爷说,既然是宿州军把他请来的,那就让宿州军给个说法,可艾副统领还不知所踪……” “……”上官仪也被噎了一下。 平心而论,这事确实该宿州军给说法,可直接呆在牢里不走了,这个、这个倒像是胁迫了? “秦大人,我听说,逍遥郡王也是摄政王妃的兄长?”上官远忽然道。 “是吧。”秦枫顿了顿,迎上他带着希冀的目光,无可奈何地一摊手,“可王爷和秦家却没什么交情,这不是……本官也被赶出来了吗?” “可看在摄政王妃的面上……”上官远不死心地道。 “舍妹的话在王爷那儿是好使,可本官不是舍妹啊。”秦枫道。 上官远哑口无言。 “老将军,还请您想想办法,救救嘉宁上下吧。”秦嘉赔笑道。 横竖逍遥郡王虽然和秦家没交情,可看在摄政王妃面上,也不会拿秦枫怎么样。但他们不一样啊,郡王在牢里呆了一个多月,这火气总得有个发泄的地方吧。宿州军的锅,不能让嘉宁上下官员来扛着,而宿州军却一个人都不出面吧! “秦将军,我父亲如今的身体,连下床都难,还能有什么办法?”上官远恼怒道。 秦嘉擦了把汗,又去看秦枫。 “倒也不敢劳动老将军,只是……好歹请将军拿个主意。”秦枫淡淡地道,“这事呢,王爷指名了要宿州军出面——想必将军也听说过逍遥郡王的名声,他性格乖戾,从来不讲道理的,若是等得不耐烦了,谁知道他会不会拆了嘉宁大牢。” “……”秦枫身后的霍平霍安一脸抽搐地看着自家大人不遗余力地抹黑唐少陵无言以对。 秦枫眼角的余光往后扫了一眼,一声嗤笑。 这也算抹黑?唐少陵要是知道了怕还洋洋自得吧。 “父亲,不如让习将军……”上官远建议道。 “不妥不妥。”上官仪制止了他的话头,连连摇头,“一个小小的偏将,太失礼了,这必须老朽亲自去一趟。” “可父亲您……”上官远急了。 “就算抬也得抬过去!”上官仪目光一瞪,虽然虚弱,但这一眼却有了几分虎将的风采。 “……是。”上官远只得应了一声。 “本官对逍遥郡王虽然不熟,但还是有几分了解的,所以……”秦枫沉吟了一下才道,“老将军孤身前往,不要带上护卫为好。” “为什么?”上官远惊讶道。 “因为,除非是在擂台上,否则王爷从不会对没有反抗力的人动武。”秦枫诚恳道,“不带护卫,更安全。” “……”上官家父子面面相觑。你这话真不是嘲讽吗? “告辞。”秦枫起身。 上官远赶紧压下心头的想法去送行。 知道离开很远,又打发了秦嘉,霍平这才问道:“大人,上官仪会听您的吗?” “当然不会。”秦枫无所谓地一耸肩,“只怕我那么一说,他更得带人了。” “那您还说。”霍平哭笑不得。 “有人喜欢凑上去找抽,关我们什么事,横竖唐公子又不抽咱们。”秦枫拢着双手,心情不错地走了。 兄弟俩互相看看,都有种很难言的滋味。 这位虽然从前一直名声不显,可到底也是王妃的哥哥啊,一样的黑! ------题外话------ 每天早上好了,傍晚又开始低烧也真是醉了…… 第十二章 请神容易送神难 不出秦枫所料,上官仪是坐着软轿抬进嘉宁大牢的,除了上官远,抬轿子的四个都是上官家的心腹侍卫。 一进大牢,就能闻到淡淡的檀香味里掺杂着一缕药味。 外面的犯人基本已经被转移了出去,这两天秦枫的公务就是在处置原本嘉宁大牢里的人犯,其中多有被艾辉以各种理由抓进来的,能查清楚的,立刻就放了回去,需要查证的,关押在一处,剩下一些确实是死罪的,丢回死牢。 “上官将军,就是这里。”带着上官仪进来的是嘉宁郡丞马万年,至于郡守阮大人……还在床上躺着呢。 软轿放在边上,上官远抚着上官仪慢慢地下来。 “柴胡、赤白芍、甘草……”上官仪动了动鼻子,嘀咕道。 “父亲说什么?”上官远不解。 “久病成医啊,这药……治头疼的?”上官仪问道。 “好像是吧。”马万年苦笑道,“王爷把大夫扔出去了,秦大人没办法,只能口述了病症,让大夫直接煎了药来。” “这简直胡闹!”上官仪忍不住又咳起来,好一会儿才压低了声音道,“秦大人又不是大夫,药岂能乱吃,万一错了伤了王爷的身体怎么办?” “可……”马万年只觉得两面为难。本来以为王爷会连药也扔出去,可没想到他看都没看,端起来就喝了啊,这要是用错药,也喝两碗了,能怎么办! “远儿,快!扶我过去。”上官仪急道。 “是。”上官远和马万年一人一边搀着他,好不容易把人扶到玄字间门口,马万年很有眼色地去搬了把椅子过来。 “末将宿州军统领上官仪,拜见逍遥郡王。”上官仪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后面的上官远、马万年以及侍卫赶紧跟着一起跪了下去。 玄字间和前几日已经完全变了个模样,虽然说不上豪华,但桌椅床榻、连茶具火炉都一应俱全,不是马万年不想再送点东西,但再多了就被那位主儿全扔出去了,只能作罢。 床上,盘膝而坐的唐少陵运功周天,慢慢地睁开眼睛,看见铁栏外跪了一地的人,不由得一声嗤笑,漫不经心地道:“本公子算是知道了艾辉哪儿来那么大的胆子了。” “末将久病缠身,导致宿州军大权旁落,以致于艾辉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尤未所觉,实在愧对皇恩。”上官仪一脸的愧悔交加。 “罢了,起来坐吧,免得你回去怎么了还是本公子的错。”唐少陵挥挥手。 “……”上官仪一滞,这话虽是好意,怎么听着就这么刺耳呢? 上官远眼中闪过一丝怒色,低着头扶起父亲,让他坐下。 “上官将军来得正好,我这儿有一桩军情要上报啊。”唐少陵道。 “王爷请说。”上官仪精神一振。 “本公子进入宿州的时候,杀了一批马匪,大约百余人,将军知道吧?”唐少陵开口道。 “知道,王爷武功高强,末将佩服。”上官仪这句话倒是真心实意。 就算是匪徒,可干掉百余人若无其事,至少整个宿州都没有人能做到。 “可本公子怀疑,那些不是马匪。”唐少陵道。 “不是马匪……那是什么人?”上官仪一怔。 “当然是……宿州军。”唐少陵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凉薄的笑。 “不、不可能!”上官仪眼前一黑,差点从椅子上栽下来。 “父亲!您保重身体!”上官远急忙扶住他,又转头道,“王爷,这话可是要有证据的!” “匪徒用的是宿州军的制式兵器,其他证据,就有劳上官将军自己找吧,最不济,艾辉总不能把那些尸体都烧了?就算烧了,也能对着宿州军花名册去找,不用本公子教吧?”唐少陵道。 “这、这……末将一定会查明此事,请王爷移驾刺史府等候消息。”上官仪保证道。 “本公子知道,空口白牙说马匪是宿州军所扮恐怕令老将军为难,所以就把自己抵押在大牢里好了。”唐少陵随口道。 “……”上官仪抽了抽嘴角,于是这是什么时候查清楚什么时候出去的意思?可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赖在牢里会更为难啊混蛋! 一片沉默中,一个侍卫端着热腾腾的药碗走过来,直接拉开没锁的牢门进去,马万年还认得,这是秦枫身边的人。 “王爷,这是最后一剂药了。”侍卫恭敬地道。 “王爷,这药……” 没等上官仪说完,唐少陵皱了皱眉,拿起碗一饮而尽,这才加了一句:“无妨,秦枫毒不死我。” 上官仪无言以对。您只关心毒不毒得死的问题吗?想了想,他还是劝道:“王爷若是身体有恙,就算不愿意出去休养,至少请大夫看看。” “啰嗦,滚!”唐少陵一抬头,冷声道。 上官远被他看得心悸了一下,马万年更是双腿发软,差点儿又跪下去。 “末将一定会尽快查明真相。”上官仪无奈道。 上官远定了定神,吩咐侍卫将人扶上软轿,只是出去的时候,一个侍卫似乎脚下一滑,软轿差点侧翻,幸好上官远在旁边扶了一把才虚惊一场。 “呵。”唐少陵一声冷笑,示意那侍卫把空碗拿走,又沉思了一会儿才轻声道,“奇怪。” “哪里奇怪了?”秦枫带着霍平霍安从隔壁牢房走出来——马万年给这四面透风的玄字间四壁用屏风隔断了,正好也让隔壁成为了藏身之所。 “你先说,看出什么了?”唐少陵道。 秦枫钻进玄字间,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淡淡地道:“他的反应不对。听到马匪是宿州军的时候,他确实惊讶,也有愤怒,但却少了一种感情。” “嗯?”唐少陵一挑眉。 “悲哀。”秦枫直接道,“作为一个在宿州渡过了十几二十年的老将,一手带起的军队居然假扮马匪,除了震惊,他应该是悲愤的,甚至,一个感情充沛些的老人,悲哀应该更多。” “你说是就是吧。”唐少陵耸了耸肩。反正他是完全看不出来这些见鬼的东西的。 “上官仪虽然未必参与了艾辉的勾当,可他也不是如他表现出来的那样一无所知。他在宿州二十年,不可能毫无根基,就让艾辉不到五年时间就将他架空。”秦枫道。 “你说他未必参与?”唐少陵一声冷笑道。 “你有不同意见?”秦枫奇道。 “来人。”唐少陵喊了一声。 黑鹰默默现出身形。 “嗯……”唐少陵摸着下巴仿佛是在思考,忽的点点头,随后抬起头,盯着黑鹰。 秦枫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明明唐少陵一个字也没说,甚至没动一下,可自己却有一种宛若芒刺在背的焦躁。 “铮!”却见黑鹰猛地爆退三丈,满头大汗,连腰间的软剑都拔出来了,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对嘛,这才该是正常反应。”唐少陵满意道。 “你……干了什么?”秦枫好奇道。 “气机锁定而已。”唐少陵困惑道,“上官仪身为将领,早年也算杀人无数,不可能对我刻意对他锁定释放的恶意和杀念毫无反应啊,以他那个动一动喘三下的身体来看,就算他直接吐血或是暴毙都不奇怪。” “……”秦枫黑线,于是你在实施那个什么锁定之前就没考虑一下万一上官仪真的暴毙了怎么办吗! “这不没死呢。”唐少陵道。 “所以,结论呢?”秦枫叹了口气,决定放弃跟他讲道理。 反正做都做了,就算他磨破嘴皮子,下次碰到同样的情况,多半还是同样的结果。 “结论就是,上官仪的身体没有看起来这么糟。”唐少陵道。 “他装病?”秦枫震惊地站了起来。 “怎么验证是你的事。”唐少陵无所谓道。 秦枫紧锁着眉头,慢慢地坐回去,拿起茶杯,细细地抿了一口,许久没有说话。 “公子,要不要属下去试探一下?”黑鹰开口道。 秦枫闻言,也看向唐少陵,他只当黑鹰所谓的试探,多半就是假装去行刺,若是上官仪装病,总不至于刺客的刀都架到脖子上了还不动。 “不妥。”唐少陵摇头。 “为什么?”黑鹰不服道,“属下自问不会暴露身份。” “你是暗卫,确实就算被抓住也没人能确定你的身份。”唐少陵淡然道。 黑鹰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惊讶道:“公子说,上官府有能擒住属下的高手?” “上官远喽。”唐少陵一耸肩。 “谁?”黑鹰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上官远?那个书生会武功?”霍安年纪最小,忍不住一声惊呼。 “你连他会不会武功都没看出来,可见差距有多少。”唐少陵嗤笑。 “这……”霍安哑口无言,又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上官远的脚步确实有武功底子,可是……有这么强?”黑鹰忍不住问道。 尤其这看起来就是一个孝道至上的古板儒生,就算因为将门之子习武的关系,也实在让人无法想象这样一个人会是一流高手。 “除了本公子亲自出手,能稳胜的,大概只有沈醉疏。”唐少陵道。 “比喻公子还厉害?”黑鹰变了脸色。 “那倒不是。”唐少陵想了想才道,“喻明秋那个人,十分力一向只用七八分,除非需要他拼命,否则自保有余,克敌不足。” 黑鹰闻言,顿时有了底,估计用喻明秋的实力来衡量就差不多了。可是,这样的高手,竟然没有出现在高手榜上? “圣山高手榜排的是出世的高手,像是上官远这种谁知道他。”唐少陵不以为然道,“要是本公子现在去跟他打一架,明年他大概就会上榜了。” “我去想想办法。”秦枫起身道。 “本来就该你想办法。”唐少陵没好气道。 秦风点头,随即拿起茶杯,用力往地上一砸,接着又连茶壶和其他茶杯一起砸了,砸完拍拍衣袖,轻描淡写地跨过一地狼藉:“走了。” 霍平霍安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儿才如梦初醒地跟了上去。 “一会儿叫暗卫去散播一下,逍遥郡王桀骜不驯,刺史大人在牢里气得砸了东西,不欢而散。”唐少陵道。 “哦。”黑鹰汗颜。要说你俩明明看起来就关系不好的样子,这时候倒是真有默契啊! “还有事?”唐少陵看了他一眼。 “不,属下是想问,喻公子……”黑鹰迟疑了一下才道。 “他挺好的。”唐少陵道。 黑鹰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怎么问才对。作为把王妃视为掌上明珠的兄长,妹妹的侍卫这样偷工减料你没意见?总觉得如果唐少陵若是早就看出了喻明秋的问题,在京城的时候就该多揍他几顿才对。 “行了,滚!”唐少陵却不耐烦解释了。 “是。”黑鹰只好咽下心底的疑问退了出去。 第十三章 表妹 虽然说是要让顾星霜混入圣火教,但也不能看着太主动了。 秦绾干脆就让顾星霜带着两个仆妇上街购买各种生活用品,再让喻明秋暗中跟着保护。 顾星霜活泼漂亮,出手大方,没两天工夫,城里不少商家都认得了这个刚刚搬来的姑娘。 第三天,就在顾星霜刚刚挑完春衫的布料,正在给她量尺寸的布庄老板娘终于笑眯眯地问道:“姑娘,看你一个人买这么多东西,家里人呢?” “我父兄都从军,我是跟着师兄师姐出来的,大男人会买什么东西。”顾星霜活泼地道。 “那你师姐呢?”老板娘问道。 “师姐心情不好,愁着呢。”顾星霜按照指示抬手抬脚,又仿佛是按捺不住天性,抖出来不少话,“我们大概要在景宁城住好一阵子,老板娘,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没有?” “有是有。不过……”老板娘迟疑了一下才道,“你师姐不是愁着吗?有心情玩?” “带她散散心呀,又急不来。”顾星霜摊了摊手。 “有什么为难的事,不妨跟大娘说说?大娘见过的人多了,你们年轻姑娘家能愁什么。”老板娘笑道。 “哎……还不是这边那个什么……嗯,圣火教?”顾星霜歪了歪头,眼角的余光果然看见两个在另一边看布料的女子动作停顿了一下。 “圣火教呀,怎么,你们是想来入教的?”老板娘说着,眼底却闪过一丝警惕。 “哪儿能呢。”顾星霜却撇撇嘴,抱怨道,“我师姐有个表哥,前些日子入了这个教,可他是个读书人呀,还是当官的,怎么能搅和进江湖帮派里呢。他娘子劝不得,又担心,病急乱投医,央人捎信到我师姐那里了。师姐说,虽然关系有些远了,可她表哥也就她这一门亲戚了,说不得只能来劝一劝,为这个还和姐夫吵了一架呢。我和师兄就偷偷陪她来了。” “是这么回事啊。”老板娘有些意外,脸上又重新带起了笑容,慢慢地道,“姑娘有所不知,圣火教可不是什么江湖上打打杀杀的门派,读书人也是不妨事的。” “真的吗?”顾星霜怀疑道。 “姑娘在景宁多住些日子,打听打听就知道了。”老板娘“咯咯”笑着,仿佛不经意道,“听说前些日子教中进了不少新人,那位公子贵姓啊?” “姓宋。”顾星霜答道。 “好像是有一位宋公子,还是刺史府的官员?”老板娘想了想才道。 “大概是吧,我不太清楚,回头告诉师姐。”顾星霜从绣凳上蹦下来,又去翻店里的成衣画册挑选样式。 老板娘拿纸笔记下量好的尺寸,和之前顾星霜写的几张慕容流雪等人的尺寸放在一起,转头朝对面的女子打了个眼色,又笑容满面地凑上去帮着顾星霜挑选。 而那两个女子轻巧地放下手里的料子,退了出去。 顾星霜也当没看到,兴致勃勃地挑好衣衫样子,又缠着老板娘将景宁附近好玩的地方都写下来,这才心满意足地走了,活脱脱一个没心没肺的小姑娘。 老板娘看了她的背影一会儿,掀帘子走进了内室。 “玉娘,如何?”等候在内的是一个蒙着面纱的黄衣少女。 “小姐,听起来似乎不假,那个小姑娘一副没心机的模样,不过……”玉娘沉吟道。 “直言不妨。”黄衣少女淡淡地说了一句,气质是一种仿佛久居高位而形成的大气华贵,浑然天成。 “是。”玉娘垂下眼眸,诚惶诚恐道,“只是那姑娘武功不弱,还有师门同伴,似乎并不容易控制。” “用蛮力控制终究是下下策。”黄衣少女不在意地道,顿了顿,又开口,“去问问敏丫头,她是不是有个习武的表姐,其他不要多话。” “是。”玉娘佩服道。 宋雅颇有几分城府,虽然归附,却不知忠心,不过他妹妹宋敏那个丫头就直白多了,心事从来写在脸上,从她嘴里套实话容易多了。 而此刻,布置一新的小院里,秦绾和慕容流雪正在院子里下棋。 棋盘上虽然黑白子纵横交错,但却不带杀气。 秦绾也无奈,这也是她有别的选择的时候最不喜欢挑慕容流雪和喻明秋下棋的原因,太没杀意了,可惜这次跟她出门的除了顾星霜这个臭棋篓子就只有这两位。 “也别太担心了,顾姑娘只是看着一派天真烂漫,她在江湖上行走数年,这几年又跟你看了不少朝堂上的勾心斗角,比江湖女子眼界开阔得多,看她好算计的人多半是要被她算计的。”慕容流雪一声轻笑。 “我知道,我只是担心,我们的说辞九真一假,几近完美,唯独有一处破绽。”秦绾叹了口气。 “若是不成,也不是多大的损失,也好让顾姑娘死了心。”慕容流雪不在意道。 秦绾一耸肩,这次的计划没有太多准备时间,比较仓促,虽然他们这边没有问题,一切身份都有据可查,可唯一的欠缺就是,暂时无法避人耳目地和宋雅取得联系,成不成就要看那个青年的应变能力了。 想起初次见到宋雅,一晃已经过去了五年,当年的稚嫩少年已经成长为了独当一面的男人。这几年来,秦建云因为恼恨张氏,对于宋家也没有丝毫帮扶,如今宋忠外放云州布政使,艰难地站稳脚跟,宋雅从宁州一个偏远小城的县令做到宁州通判,一路挣扎浮沉,都是靠的自己的本事。虽然他娶的宁州刺史嫡女这桩婚事也是帮了不少忙的,可宁州刺史何尝不是看到他的优点才愿意将嫡女许配以做投资呢。 秦绾对宋雅最满意,也是让她对其张氏表亲改观的一点就是,宋雅在宁州为官四年,无一人知晓他和安国候的关系。当然,张氏被贬做侧室后,妾的亲戚已经不算是侯府的正经亲戚了。可不管怎么说,这是个有志气也有担当的男人,即便当年性格软弱了些,在官场历练四年后也该有所长进。 “我回来了。”喻明秋软糯的声音从墙头响起,白影飘然落地,手里还拿着一串糖葫芦啃,很有破罐子破摔的气性。 不就是糖葫芦么,反正自己喜欢吃,王妃喜欢看自己吃,那就……吃呗。 “如何。”秦绾笑问。 “不出王妃所料,那边果然去见过了宋大人。”喻明秋咽下嘴里的山楂,笑眯眯地道,“他们问宋大人,表妹叫什么名字。” “这问题真刁钻。”慕容流雪忍不住说了一句。 他们肯定用的都不是真名,这要是对不上号…… “宋雅怎么说?”秦绾也好奇地道。 “宋大人说,表妹名为……江慧。”喻明秋道。 秦绾一愣,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大门——此刻挂在门上的新牌匾上写的确实是……江宅! “怪不得敢混进圣火教。”慕容流雪赞了一句。 江辙对外是说,唐少陵和欧阳慧都没有入江家族谱。所以,江家族谱上这一代只有一个人就是秦绾,而秦绾录入的名字,正是江慧,这件事当年在江辙认义女的时候京城传得沸沸扬扬,只要是官场上的人想知道都不难。 而宋雅在被问到“表妹名讳”的一瞬间,首先能想到是秦绾来了,其次能想到秦绾会用的化名是江慧,最后还敢毫不犹豫地赌上去,可见确实和五年前不能同日而语。 “不过,那个布庄老板娘居然还去套了宋敏的话。”喻明秋又好笑道,“也算错有错着,才问一句,那丫头就不耐烦地回答,别跟她提那个讨厌的表姐。噗……” 秦绾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好吧,这位的智商……大概全长到哥哥身上去了吧。 然而,不管怎么说,第一步是过关了。 “通知星霜,可以开始了。”秦绾微笑着抹乱了棋局。 第十四章 矿道 翠色的小鸟飞过小院的高墙,落在秦绾指尖。 “这小家伙是不是瘦了一圈?”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捉着翠鸟的翅膀左看右看。 “能不瘦吗?”秦绾没好气地从翠鸟腿上系的铜管里取出信件,果然不出所料,又是满满三大张纸。 “辛苦你了。”喻明秋拍拍鸟儿的小脑袋,拿了糕点碎屑喂它。 这小身板儿,扛着这么重的信在宿州和宁州两地之间来往,也实在太难为鸟了! 秦绾很熟练地从一堆废话里挑出有用的信息,微微沉下了脸色。 “不是好消息?”喻明秋好奇道。 “唐少陵问我能不能让陆臻去一趟宿州。”秦绾道,“还有,最好派个信得过的大夫过去。” “大夫还好说,他要陆侍郎干什么?”喻明秋奇道。尤其,这去一趟宿州起码一两个月的,人家婚期将近,这也说不过去啊。 “宿州有什么?”秦绾问道。 “马匪?”喻明秋眨巴着眼睛。 秦绾叹了口气。 “好吧,有矿,可那是千年前的事了。”喻明秋耸了耸肩,放翠鸟去树上玩耍,一边道,“宿州的铁矿从前朝就开始开采,本朝又挖了一百年,早就枯竭了。” “矿脉枯竭了,不是还留了一座天然地下迷城吗?”秦绾一挑眉。 “唐兄想让陆侍郎去探矿道?”喻明秋惊讶道。 “在没有矿道图的前提下,他想靠陆臻过目不忘的天赋进入矿道,再找到出来的道路。”秦绾说着,心底有些发沉。 她只是听说过宿州地下的矿道很复杂,但唐少陵的来信却说明了,远比她想象的更复杂。要知道当年大家被困在一片漆黑的先帝的皇陵里,唐少陵追着言绝泓跑了大半个皇陵,居然能把经过的路线都画出来,说明他自己也非常擅长记忆这种环境下的道路,可这样他依旧没有把握独自深入。 “矿道图这种东西,刺史府肯定是有的吧。”喻明秋疑惑道。 毕竟前朝覆灭之后,东华又接手开采了百余年。 “没有,才说明矿道里确实有大问题。”秦绾无奈道,“我算是明白那些人怎么会选中宿州这个地方了,除了偏院,宿州的矿道真是藏兵的绝佳之处!” “那里面能藏多少兵马?”喻明秋问了一句。 “听说开国之初,东华派遣了三十万战俘和十万民夫采矿,皇帝还嫌人少。”秦绾看了他一眼,脸色有些怪异。 “嘶——”喻明秋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能装下四十万人还有空余,那这会儿随便装个十万八万的,更加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啊! “头疼。”秦绾皱了皱眉,顺手把唐少陵的信纸丢进了池塘里,又转身进屋取了笔墨,匆匆写了几行字,吹干墨迹,折好信纸,往窗外一扔,“去送给王爷。” 黑影一闪,潜伏在侧的暗卫接过信纸。 秦绾又不禁咬牙。都是没事找事的笨蛋哥哥,写那么多废话,为了不荼毒自家男人的眼睛,她每次都不得不先挑出重点重写一遍! “说起来,王爷后天也该到了吧?”喻明秋靠在敞开的门框上,懒洋洋地说道。 “嗯。”秦绾并不意外,“说是微服私访,不过他一动,朝廷内外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盯着王妃的也不少。”喻明秋反驳。 他们到达报恩寺后,也是花费了无数心力才甩掉哨探的视线的,这还是因为他们人少,又都是高手。 “这两天星霜那边有暗卫去盯。你——给我去看着宁州刺史府。”秦绾道。 “明白。”喻明秋点点头。 没有一方刺史的默许甚至是暗中推动,圣火教能在宁州发展成如今的规模?想也知道刺史是肯定有问题的。 “说起来,唐兄还在坐牢吗?”喻明秋又问了一句。 “他?坐牢大概比在外面还舒坦呢。”秦绾一声嗤笑。 · “阿嚏!阿嚏!”被妹妹指为“比在外面还舒坦”的唐公子连打了两个喷嚏。 “公子,没事吧?”牢门口的贺竟迟疑道。 这早春的天气阴寒湿冷,尤其大牢里中年不见阳光,阴风阵阵的,就算摆了再多火盆也当不出寒气一丝丝透进来,被褥已经是每天拿出去晒,却也免不了发潮。就算正常人在里面待久了也会生病的。之前出去的那些犯人,现在倒有一大半躺着呢,连镇远镖局的好几个镖师都病了。 “能有什么事?”唐少陵一声低笑,“阮明升不疯了?” “阮大人哪是疯的。”一提起来,贺竟就怒气冲冲道,“分明是艾辉窜通了无良的郎中,用特殊针法扎了阮大人头上的穴位,这才导致他神志不清,秦大人给换了个大夫,今天阮大人已经能下床走几步了。” “那就好。”唐少陵无所谓道,“要是本公子杀个把人,倒是把围观的人给吓疯了,真不知道这笔账要怎么算了。” “阮大人说,过两日能走动了就亲自来拜谢公子救命之恩。”贺竟不知道怎么接他那话,只得说道。 “免了,看到他糟心。”唐少陵不客气道。 “那……不知道我等可有效劳之处?”贺竟拱了拱手,诚恳地问道。 “看着那弱鸡,别捣乱。”唐少陵想也不想地道。 贺竟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弱鸡”指的是阮明升,不禁哭笑不得,停顿了一下,又道:“关于马匪的事,上官统领向我们和镖局的人都一一询问过了,按照公子派人叮嘱的,大伙儿都是实话实说,不过本来也没什么可说的。公子……” “什么事,别吞吞吐吐的。”唐少陵不耐烦道。 “公子,那些……真实宿州军假扮的?”贺竟压低了声音道。 “大概吧,你很关心?”唐少陵诧异道。 “公子可能不知道,贺某祖上,原本是宿州人。”贺竟抿了抿唇,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沉声说道。 “然后?”唐少陵挑眉。 “贺某祖上,曾是东华雇佣的最后一批民夫头领,只是未曾轮到先祖下矿井,下面就传来了矿脉枯竭的消息,后来,先祖和同来的民夫就在宿州扎下了根。”贺竟缓缓地说道。 “你有矿道图?”唐少陵直接说道,随即又否定,“不对,民夫不可能看见完整的矿道图,那么,是有一部分?” 贺竟震惊地看着他。 “本公子又不傻。”唐少陵冷笑道,“这个时候能看出矿道图的作用,你倒是机灵。说吧,你想要什么好处。” “请公子保阮大人平安离开宿州。”贺竟咬牙道。 “就这样?”唐少陵一怔,“你不为自己求什么?” “阮太傅对贺某恩重如山,无论如何,要保住他唯一的骨血。”贺竟咬牙道。 而此刻的宿州,除了唐少陵,恐怕连秦枫都只有自保之力,而未必能顾及旁人。想要让阮明升全须全尾地离开这个漩涡,只能靠唐少陵。 “其实本公子不怎么喜欢你。”唐少陵叹了口气,有些伤脑筋地道,“也罢,一个废物而已,本公子派人把他送回阮家就是。” “可阮大人是朝廷命官,私自离任……”贺竟话说到一半就咽了回去。 好吧,眼前的人已经不止是武功高强的鸣剑山庄少主了,他是堂堂郡王之尊,岂会真是因为“游历”才来到宿州的,罢免一个四品郡守算是多大的事,何况阮明升还“病重”。至于官职,有命就不错了。他有预感,这之后的宿州恐怕会成为一个看不见底的绞肉机,多少条人命扔下去都不够填那窟窿的。 “这样的话,嘉宁又缺个郡守了啊。”唐少陵摸了摸下巴。 正好,绾绾应该收到信了吧,看,郡守位置都空出来了,还不赶紧把人送过来啊。 第十五章 出狱 贺竟很快就送来了一卷图纸。 至于阮明升,唐少陵直接叫黑鹰带两个暗卫走一趟,把人送到宿州地界之外。只要离了宿州军的地盘,以贺竟和几个护卫的能力,护送他回去并不难,说到底,阮明升的死活其实没那么重要,他要走,宿州背后之人也不是非要杀了他。 “这图纸,真是只有一小部分。”对面的秦枫看过之后也摇了摇头。 “那也没办法。”唐少陵并不意外,只道,“宿州的铁矿从前朝就开始开采了,前朝覆灭的时候,矿道图就在战乱中缺失了大部分,东华接手这边的矿脉后,花了好几年才勉强摸清楚情况,补全矿道图,但完整的图纸,就连工部都未必会有存档。” “毕竟这是前朝遗留的,并非东华规划开掘的。”秦枫同意道,“开国之初,边患未平,百废待兴,太宗皇帝只要宿州能送来源源不断的精铁,至于矿道图这种东西,只怕是不会在意的。” “你说,艾辉背后会是谁?上官仪?”唐少陵托着下巴问道。 “不像。”秦枫想了想,又摇摇头,“上官仪没那个能耐,而且他出身普通,虽然和南楚皇族一个姓,却八竿子打不着边,家族简单,谋算这么大的事对他也没什么好处。” “上官远呢?”唐少陵又问道。 “你真确定他是高手?”秦枫怀疑道。 “当然。”唐少陵挑眉。 “好吧,那他也掩饰得太好了。”秦枫无奈道,“今天早上有奔马在闹市中失控,他为了救一个老人擦伤了右臂。” 唐少陵看了他一眼,没吐槽这桥段实在太老掉牙也不知道缓缓新意。 “对了,上官仪对照了整个宿州军的花名册,果然找到了有约莫百余人在近期失去联系,已经安排了亲属去认尸,想来很快就会有结果了。”秦枫道。 “还真有?”唐少陵惊异道,“我以为,那些人就算是‘宿州军’也该是艾辉私下驯养的军队,难道居然是在朝廷编制上的正规军吗?” “据上官仪调查,是的。”秦枫道。 “艾辉看起来不像是那么蠢啊。”唐少陵扶额。 “我看上官仪的意思,是不管怎么样,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总之想把这事快点翻篇的意思。”秦枫沉吟道,“算起来,这事一旦追究,就算他没参与,一个失察的罪名也是少不了的,没差别。横竖还有什么黑锅,全往艾辉头上推就得了。” “这样啊……”唐少陵眯了眯眼睛。 “你该出去了。”秦枫笑了起来。 “我不住刺史府。”唐少陵道。 “嘉宁郡守府空着呢。”秦枫一声低笑。 “本公子可是来‘游历’的,住在嘉宁算是什么事。”唐少陵古怪地看着他。 “你……该不会想去探矿道吧?”秦枫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惊道,“不行!那下面的路错综复杂,而且几百年没用过,也不知道有什么毒气,甚至会塌方,你拿着几张不知真假的残图就要往里面撞进去也太危险了!” “我就是先到边缘看一看。”唐少陵解释道,“不会深入的,而且我还要走一趟西平。” “也好,你不在嘉宁,行踪不定,估计幕后之人更头疼,不过矿道绝对不能深入。”秦枫叮嘱道。 “太烦了,你可以滚了!”唐少陵没好气道。 “不会,你滚一个试试。”秦枫淡定道。 “呵呵。”唐少陵一声冷笑,“没事,你放松,本公子这就让你滚。” “本官拭目以待呢。”秦枫放下茶杯。 “找打是吧。”唐少陵挽起袖子。 “别别别……别打!”大牢外面,马万年和秦嘉连滚带爬地冲进来,一人拦住一个,赔笑道,“王爷,秦大人,二位消消气,有话好好说,啊?” 早听说逍遥郡王和秦刺史关系不太好,可这也太不好了吧,都快打起来了!到底谁说刺史大人脾气好的? “话不投机半句多。”秦枫一拂衣袖,扬长而去。 唐少陵拿起他用过的杯子砸了过去。 “呯!”杯子在秦枫脚边砸碎,看得出来这扔得还是很手下留情的。 “本公子不跟文弱书生一般见识。”后面传来唐少陵闲闲的声音。 秦枫黑了脸,加快脚步,气冲冲的出去了,那表情难看得把外面的衙役都吓得说不出话来。 “王爷消气,这个,秦大人是文人嘛,自然脾气臭些。”大牢里,马万年不住地赔罪。 “说得你好像不是文人似的。”唐少陵嗤笑。 “……”马万年欲哭无泪,只想说他要是有秦刺史的能耐还至于在嘉宁这个鬼地方做个小小的郡丞吗? “王爷,上官统领已经彻查了马匪之事,对于王爷非常抱歉,是不是……请王爷移驾?”秦嘉小心翼翼地道。 “上官仪人呢?”唐少陵明知故问。 “这个,今天大公子受伤了,上官统领闻讯之下,又惊又吓,旧疾复发,这会儿实在是下不来床了。”秦嘉一脸的为难。这若是逍遥郡王非要上官仪来请他出去,这也不能把个昏迷不醒的人连床一起抬过来呀。臣子告病,帝王都不至于把人抬上朝呢。 “病了啊。”唐少陵摸摸下巴,兴致勃勃道,“那本公子就去探病吧。” “呃……”秦嘉和马万年对望了一眼,没有说话。 “怎么,不方便?”唐少陵问道。 “没有没有。”秦嘉赶紧道,“只是上官统领还没醒过来,大公子又伤着,上官府怕是无人招待王爷。” “本公子失去探病的,要什么招待,有病人就行了。”唐少陵说着,抬脚就往外走。 秦嘉和马万年都是一头冷汗,想说王爷您比起探病,真像是去看笑话的啊!不过,不管怎么说,王爷终于肯离开大牢了,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宿州军私囚逍遥郡王这桩公案,应该算是……结束了吧? 当然,要是唐少陵知道他们的想法就要冷笑了,结束?让他在牢里呆了这么久,哪有这么容易结束,从利息开始,要一点点收回来才行啊! 出了大牢,马万年已经让人准备了热水热食,除了两个伺候的美人被唐公子拎起来毫不怜香惜玉地扔出去了之外,他还是舒舒服服泡了个澡,换上一身惯常的绣暗纹的黑衣,暖玉垂着金色的坠子挂在腰间,发上一枚墨玉簪,瞬间从落魄剑客变回翩翩佳公子。 一顿饭还没吃完,一个暗卫出现在桌子边上,怀里抱着一捧花,面无表情道:“公子,礼物。” “嗯,拿上,我们去探病。”唐少陵放下筷子。 “这……”陪着的马万年傻眼了,结结巴巴道,“王、王爷,您带着这个去……探病?” “有问题吗?”唐少陵不解。 “可……”马万年纠结了。 鲜花、水果,确实是探病礼物没错,可特么的这是白菊花啊!王爷您真是去探病,而不是去参加葬礼吗?话说回来,这三月里居然有菊花也是奇了! 大约是他的眼神实在太渗人,暗卫都被看得难受了,不得不解释一句:“宿州城外又一大片野菊,到处都是。” 马万年抓狂,所以重点是为什么是菊花啊! “只有菊花。”暗卫很委屈。 “挺好的。”唐少陵一脚就跨出门。 马万年想了一会儿,还是赶紧去找秦枫了,上官统领病重,这要是被王爷一气,一口气直接上不来了那可怎么是好! 然而,就在他们才刚走到郡守府大门口的时候,却见远处的天空黑烟弥漫。 “这是……失火了?”马万年惊讶道。 “公子,那边好像是高家粮行的方向。”暗卫皱了皱眉,低声道。 唐少陵眼神一动,下一刻,人已经不见踪影。 第十六章 偷香窃玉 摄政王亲临宁州,打的是巡视封地的名义,自然不可能真的搞微服私访这一套,只不过是不摆仪仗、不惊动百姓罢了。宁州刺史方玉谦尽管没有弄出大动静,却很有眼色地派人将空置多年的宁王府修缮一新,连侍女仆从都安排好了。 “倒是个会做人的。”莫问逛了一圈王府回到书房,有些感叹。 虽说备齐了下人,可却都是平常的地方,贴身伺候的和厨房上的却没有,显然很清楚紧要之地摄政王府肯定要用自己带来的人。殷勤,却不会过线引起上位者厌烦,难怪能在宁州这个特殊的地方坐稳刺史之位还如鱼得水了。 “有没有曦的消息?”李暄头也不抬地翻着一卷奏折。 这些都是萧无痕挑拣着重要的给他抄录了送过来的副本,有些还包括了小皇帝的批注,可见中书令这个位置虽然品级不高,但着实让杜太师难受到了极点。 “还没有,不过王妃应该已经到了数日。”莫问摇头。 “这样……”李暄想了想,忽的笑了笑,淡淡地道,“今晚不用守夜了,早点歇着去吧。” “呃……”莫问楞了一下,不过总算是反应过来了,又道,“方大人说,今晚在刺史府为王爷接风洗尘,也好说说这些年宁州的状况,王爷去吗?” “回复他,本王一路辛劳,累了,改明日吧。”李暄道。 “是。”莫问答应一声,出去了。 李暄看完一本奏折,放到一边,微一沉吟,又从一本书里抽出一张纸来。 纸上歪歪扭扭画着一个符号,正是唐少陵从宿州送回来的。 圣火教……吗? “咚咚!”书房门被人很敷衍地敲了两下就推开长驱直入。 “有事?”李暄抬了抬眼。 “大事!”龚岚一脸牙疼的表情,把一叠灰扑扑的册子往他桌上一扔。 “看完了?”李暄诧异地看着他。 就这两个时辰工夫,就算陆臻也看不完这些吧? “这都什么鬼!”龚岚怒气冲冲道,“这也叫账册?得,王爷啊,您封地的这笔糊涂账,只怕神仙才算得清楚了,在下无能为力,您另请高明吧!” 李暄无语,随手拿起一本翻了翻,也不禁黑线。 怪不得连龚岚都暴跳如雷了,这账……根本就没法清。按理说,任何账本,只要是认真记录的,哪怕是故意做平的假账也终究是有迹可循的,假的就是假的,不可能天衣无缝,瞒不过高手的眼睛。可眼前这本帐呢……大概记账的人自己都看不懂,也没想让别人看懂。比如说修缮宁王府这一笔支出,居然写着:采购木料若干,花费白银千两有余……若干是多少?千两有余,是一千零一两,还是一千九百九十九两?这差距根本没法计算。 李暄这次出来,除了莫问和随身侍卫,就带了两个人,龚岚和顾宁。顾宁是光明正大以卫队将军的名义扈从的,用来防止宁州出现什么状况后,有人能带兵。而龚岚新上任户部侍郎,按例是能有一个月的时间回乡祭祖、安顿家人的,虽说他坐京城令的时候也没兴师动众过,但这会儿他要休沐,吏部却也不能不批——衣锦还乡人之常情不是?虽说,龚岚流浪惯了,根本连家都没有。 不过,好歹有一个月假期,至于他去了哪儿,吏部就管不着了。 李暄此行肯定需要查账,有这能力的只有龚岚和李少游,祁印商毕竟是半路出家的。而比起来王府更需要李少游,而龚岚武功不弱,宁州若是有变还不需要分出人手保护他,自然更加合适了。 “宁州之地向来富庶,这十几年也没什么三灾九难的,我看了王府的账册,对比每年从封地上缴的赋税,宁州府库的结余简直……寒碜!”龚岚没好气地在他面前坐下,自己翻过一个茶杯,倒了一杯茶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凉了,让人换壶热的。”李暄道。 “别了,我皮糙肉厚,摔打惯了的,没那么多讲究。”龚岚摆摆手,又灌了一杯冷茶解渴,继续说道,“虽然账目根本没法清算,但我按照户部存档的灵州的状况来大致估算,你受封宁州这将近二十年来,宁州不知所踪的银钱少说超过千万两。” “千万两。”李暄的脸色更黑了。 “还是保守估计,只多不少。”龚岚翻了个白眼,“尤其这三年,整个东华都在修生养息,赋税减轻了不少,和宁州的府库却没有丝毫增长,就这三年就超过三百万。” “我知道了。”李暄揉了揉太阳穴。 他知道宁州的问题严重,可真的接手之前,也没想到严重到了这般地步。先帝在的时候,他为了减少猜忌,除了接收每年从封地送来的赋税,其他并不多管,而宁州刺史是管不了,或者刺史本身就有问题。于是宁州反而成了灯下黑。 “你慢慢想,我出去逛逛。”龚岚起身道。 “小心些。”李暄叮嘱了一句。 “放心。”龚岚一挥手,大大方方地出去了。他今天这一身布衣劲装的模样,宛然当年行走江湖的装扮,走在大街上毫不显眼,至少绝对不会有人把他当成一个文官! 李暄看着那叠积灰的“账本”,深深地叹了口气。 多点不说,就算是一千万两。一千万两白银能干什么?当年苏青崖在南楚席卷的黄金大约也是这个数,那可是供给了整个千疮百孔的楚地北境的资金!一个国家一年的税收也差不多只有两千万两上下。 至少,用来养一只军队还是绰绰有余的。 天色渐渐暗下来,莫问送了简单的晚餐上来——厨子自然是摄政王府中带出来的,毕竟最容易被做手脚的就是吃食,厨房让陌生人掌控也太过危险了。 宁王府的布局和京城的摄政王府相差不大,只是格局略微缩小一些。 李暄回到房间,莫问早已打点妥当,方玉谦也是识相,并没有准备什么美人,得知李暄并未带着侍女,为了避免误会,安置的还是两个菜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如今也被莫问打发去外院了。 点亮烛火,猛然间,他心中微微一动。 虽然并没有听见房中有第二个呼吸声,但就是有那么一种感觉…… “别动,打劫。”一声轻笑在身后响起。 “劫财,还是劫色?”李暄一挑眉。 “嗯……不如财色兼收?”身后的人笑得更厉害了。 李暄一伸手,把人拉到怀里搂着,委屈道:“我想你了,曦。” “乖啊,本妃也想你,所以……这不是第一夜就来偷香窃玉了嘛。”秦绾踮起脚,伸手摸摸他的头顶。 李暄撇嘴,一低头,噙住两片淡色的芳唇吻了下去。 “唔……”秦绾脸上微红,搂住了他的脖子,闭上眼睛。 “想我了?”李暄低笑。 “……” “想我了?” “……嗯。” “想听你说。” “想你。”秦绾拍了拍撒娇的男人的脸颊,无奈道,“别耍赖啊。” 又温存了一会儿,两人才恋恋不舍地分开,挑亮了灯火。 秦绾一身利索的黑衣,长发用发带简单地一束,看起来还真像是偷香窃玉的模样。 “这次事了,把朝政都扔给小皇帝和丞相,我们出去玩个一年半载吧。”李暄道。 “好。”秦绾笑着点点头,又道,“不过,这次的事恐怕没那么容易解决。” “我知道。”李暄从怀中拿出那张画了符号的纸,“这个确实是圣火教的教徽,画的是他们崇尚的火神,下面这个标记是圣女。” “圣女啊……”秦绾想了想,开始讲述这几天他们查到的东西。 交换完情报,李暄也沉下了脸色:“言凤卿这件事,消息应该不是从京中泄露出去的,他上书称臣的具体日期,连我都不知道。” 所以,那个时候面对满朝要求围剿的折子,他能用的只能是“等等”这个词,因为实在不清楚具体要等到什么时候。 “那就是言凤卿身边的人。”秦绾原本也是倾向于这一边的。 “当年言凤卿是孤身一人去了洞仙湖的,那之后他身边能为他所信任的人,无一不是跟他一起共过生死的交情。”李暄道。 “虽然总说大难临头各自飞,可这世上也从来不少能共患难却不能同富贵之辈。”秦绾不以为然。 “我送密信回去,让他自己查。”李暄犹豫了一下才道。 “希望他不糊涂。”秦绾耸了耸肩。她知道言凤卿和萧无痕算是李暄唯二的朋友,这件事,确实是让言凤卿自己处理更好。 “你且安心,我会让暗卫看着,若是他出了篓子还能补救一二。”李暄又道。 “狡诈!”秦绾白了他一眼。 “跟王妃学的。”李暄一本正经。 秦绾“噗”的一声笑了出来,眉眼弯弯,在灯火的映衬下泛着柔润的霞光,别有一番温柔滋味。 “对了,宿州那里,唐少陵说要陆臻去一趟,你看行吗?”秦绾又问道。 “陆臻现在是兵部侍郎,本来是没理由去的,不过……宿州军假扮马匪,这事一出,并不派人过去查看一二也是常理。”李暄答道,“另外,阮明升确实当不了嘉宁郡守,把人调回来吧,阮太傅文坛魁首,这都年逾古稀了,总不能让阮家绝后。” “离绝后还早……”秦绾汗颜。 阮家另外两个孙子好像只是瞎了眼睛,不影响传宗接代,听说前年上官绮还生了个儿子。 “没差,把人还回去得了。”李暄道,“至于嘉宁郡守,我觉得这次跟你去三国盛会的几个年轻人还不错,我挑一个吧,从这件事里挺过来的话,也算是历练出来了,可以大用。” “你看着办。”秦绾想了想,又道,“其实,比起那几个书生,我倒是觉得另一个人选更好。” “谢离?”李暄想了想,迟疑道。 “嗯,被龚岚和谢离整顿后的奉天府,常溪元应该能驾驭得了了吧?”秦绾笑道,“宿州的形势确实危险,派几个没有后台的文弱书生去,还要派人保护,毕竟他们可不是哥哥,有个让人不敢杀的身份。谢离虽然年纪小些,但也是正经考出来的进士,做个郡守不为难,而且他武功好,身后还是南宫廉,刺客也得悠着点儿。” 就像有墨临渊和唐少陵在就没人敢动秦绾一样,谢离的身份一亮,就算能,可谁敢杀南宫廉的继承人?不怕被南宫廉一怒之下先砍你脑袋么。 “也好,明天就送信给楚相。”李暄表示同意,顿了顿才道,“正事说完了,你……不回去了吧?” “大概没人给留门。”秦绾微笑。 “那就早点歇着吧,毕竟……”李暄认真道,“你是来偷香窃玉的,天亮之前必须逃走嘛。” “快滚!”秦绾一声笑骂。 ------题外话------ 肺炎复发,挂了9天水……潇湘的单章不能删除,所以一直没法公告,而这次评论里也不能说,因为我家人偶尔会刷评论看,只是不会充值。于是,大家知道原因就好了,评论求别提。上周我妈骨折了,打着石膏呢,家里已经够折腾了,我对家里说的都是感冒,因为不敢住院。所以重复一遍,求别提起别提起别提起!谢谢。 第十七章 姓李的都去死! 宿州的矿脉自从枯竭之后,矿井就完全荒废了,因为这些矿道遍布山腹地底,千年以来,即便还保存完好的,也难保风化得只能保持一个轮廓,所以从山下开始就有铁链锁上禁止百姓入内,以免引起塌方。早些年山口还有驻军,不过近年已经被慢慢撤除了,毕竟这附近原本就没什么人家,就是偶尔有经过的路人,也不会特地抛进里面去找死。毕竟这荒山野岭的,草木不生,就算是打猎都没什么猎物。 不过,几根锈迹斑斑的铁链显然是不可能拦住唐少陵的。 唐公子拿着贺竟给的一卷矿道图,带上了几天的干粮食水和急用之物,一揣鱼肠剑就一个人风尘仆仆地来到了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这座无名山,正是贺竟那卷矿道图里标识的唯一入口。 唐少陵认地图的能力显然是相当好,和沈醉疏正是两个极端,即便拿着的是千年前的古地图,一部分线条字迹都模糊不清了,还是仅用了大半天工夫就找到了那个被落石掩埋了大半的入口。 仔细确认了身上的东西,唐少陵轻轻搬开一部分石块,只露出一个能容一人侧身而过的洞口,一闪身就钻了进去。 走了几步,洞口透过来的微弱光线就已经没有作用了,不过唐少陵也无所谓,他在绝对黑暗的唐家演武堂里呆了整整三年,刚出来的时候眼睛因为受不了外界的光线还不得不当了几天瞎子,不过好处是,他在黑暗中视物的能力比起三年前更胜一筹,矿道图已经深深地印进了脑子里,仅仅是走路的话,他根本不需要照明。 幸好这里的矿道并不是全封闭的,虽说空气混浊,但至少不会有窒息的危险,唐少陵摸出一粒苏青崖的清毒丹吞下去就不管了。 矿道的地势渐渐往下倾斜,走了一盏茶后,差不多已经在两三丈深的地底下了。 唐少陵再一次摸了摸墙壁,入手是干燥的土墙,“沙啦啦”掉下来一层土灰,让他的心情更放松了些。 宿州没有大的河流经过,地下水也少,所以这里的矿道历经千年还基本完好——若是这千年有地下河改道从下面流过,怕是矿道早就受潮坍塌了。 一路都没发现有活人的痕迹,不过唐少陵也不气馁,整个宿州的矿道太过庞大,贺竟的地图不过九牛一毛,他进来也不过是探探底罢了,真要彻底搜查这些矿道,大概要拉上整个宿州军才够用。 加上在山上寻找入口的时间,这会儿已经是日落时分了。 唐少陵摸摸肚子,打算到前面一个比较空旷的地方解决一下晚饭,顺便找个适合过夜的地。 “叮!”猛然间,前面传来一声脆响,在这万籁俱寂的地底,一丁点儿声音都被扩大了数倍。 唐少陵一挑眉,整个人像是一抹幽灵一般,贴着墙壁闪了过去。 转过一个弯,前方就是原本被他看好的休息地,那本是一个供下井的矿工吃饭休息的地方,足够容纳几十人的,而此刻,那边隐隐透出一点火折子的微光来。 唐少陵耳朵一动,就判断过里面只有一个人,而且武功很平常。当然,能在这种环境下瞒过他的耳目,就连南宫廉都未必能做到,若是这地底会出现这样的高手,他也就认栽了。 “啪!”一个一身黑衣的年轻人被掌风直接扫翻,火折子咕噜噜地滚远了,闪了闪,直接熄灭。 “谁!”明显是牙关打战的声音……该不会有鬼啊! “这是本公子的问题,你是谁。”唐少陵一脚踩住了年轻人的右臂。 “停停停!大侠住手、不,住脚啊!”感受到哪只脚稍稍一用力就能把自己的手臂整个儿踩碎,年轻人惊恐地叫起来。 “闭嘴!”唐少陵不耐烦地多用了几分力道,“说,你是什么人!” “我、我叫李钦。”年轻人结结巴巴地道。 因为突如其来的黑暗,饶是他瞪大了眼睛也没看清楚眼前的是什么人,不过至少是个人……吧? “姓李?”唐少陵舔了舔嘴唇,慢条斯理道。 “是、我……我是庆王世子。”李钦咽了口口水。 “呵呵。”唐少陵一脚把他踢飞,“本公子最讨厌姓李的!” 李钦“呯”的一下撞到墙上,只觉得鼻梁骨都快撞断了,泪流满面:天下姓李的何止千万,到底哪个姓李的得罪了这位祖宗连累了他啊! “别装死,起来。”唐少陵冷冷地道。 “大、大侠……”李钦捂着鼻子忙不迭地爬起来,虽然全身都痛,但这边的墙都是土墙,唐少陵也没用内力,真还撞不死人。 “姓李的都去死吧。”唐少陵道。 “不不不!”听到耳边一声兵刃出鞘的清鸣,李钦连声道,“大侠!我不姓李啊!我姓张、姓张、叫张玮!” “姓张?那你刚刚……是骗我?”唐少陵的尾音微微上扬,听着眼前的人更加心惊胆战。 “不是不是,我以前叫张玮,后来、后来……”李钦说着,忽的眼睛一闭,大声道,“算了,你杀了我吧!” 唐少陵倒是有了几分兴趣,庆王世子?以前姓张?什么乱七八糟的!尤其让他好奇的是,这人明明很怕死,突然又这般视死如归了,转变也太突然了吧。 “杀了?本公子虽然最好弄死所有姓李的,不过敢骗我的嘛……不死不活懂不懂?”唐少陵恐吓道。 “说了我才会不死不活啊,会被虫子吃掉的。”李钦欲哭无泪。 唐少陵一愣,被虫子吃掉?想了想,他眼神一凛,冷声道:“你是北燕人?” “才不是!我是东华人!和北燕才没有关系!”李钦吓了一跳。 “不是北燕,你身上中了蛊,难道是……摄政王妃的人?”唐少陵道。 “我……这是你猜到的,不是我说的,别吃我啊!”李钦颤声道。 “别闹,蛊虫又不是妖怪,没到时限、没有主人驱使,或者遇见特定的药物,是不会随便发作的。”唐少陵没好气道。 “这样啊……”李钦浑身一松,大汗淋漓地坐倒在地。 唐少陵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包,从中取出一颗拇指大小的明珠来,虽然个头不算大,但白莹莹的柔光散发开来,也照亮了周围约莫三丈方圆。 “大侠……”李钦扶着腰站起来,隐约有种感觉,眼前的人似乎已经对他没有杀意了。 “好了,绾绾要你做什么,说来听听。”唐少陵道。 “你、你是?”李钦小心翼翼地道。 “唐少陵。”唐少陵一声冷哼。 “见过逍遥郡王。”李钦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一来确实应该跪拜,二来……生死攸关,大喜大悲之下,他……腿软了。 “说吧。”唐少陵找了块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下,一努嘴。 李钦舒了口气,知道了眼前的人是谁后,一颗心也算是落回肚子里了,虽说是被种了蛊,可自己怎么说也算是王妃的人了吧?王妃也说过事成之后会帮他把蛊虫取出来的。定定神,他竹筒倒豆子似的把庆王让他假扮世子被秦绾发现,然后秦绾弄死了真世子又让他顶替回去的事说了一遍。 “这么麻烦。”唐少陵抽了抽嘴角。什么真的假的,假的又变成真的,要是那什么庆王有问题,直接弄死不就得了! “当然不能弄死啊。”李钦无奈道,“就说这矿脉里,就养了不少杀手呢。” “杀手?多厉害?”唐少陵精神一振。 “不知道,不过那个首领我见过一次,虽然听声音像是个老头了,但应该很厉害,光是被他看了一眼我就觉得快要死了。”李钦心有余悸道。 唐少陵微微皱了皱眉,李钦的武功不高,可但凭眼神能让人生出致命的错觉,有点像是他对上官仪用的气机锁定,而且这一招并不是所有高手都能用的,就像南宫廉肯定不行。意念杀人只是个笑话,真正让人错觉以为会死的那种恐惧,来源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那种血腥杀气! 那个老头,如果不是本身练的什么邪功,就是杀人无数。 “王爷,我们要怎么办?”不得不说,李钦其实很会做人,立马就打蛇随棍上,变成“我们”了。 “那些杀手,就是在里面训练的?”唐少陵若有所思。 “是,就在这下面,有个藏兵洞,足有百丈方圆。”李钦说道。 “那些杀手有什么标记吗?”唐少陵道。 “这个……”李钦想了一会儿才道,“都是黑衣蒙面一般打扮,用来确认身份的只有自己的木牌,上面刻着自己的编号。至于其他有没有互相辨认的办法,我就不清楚了。” “说起来,你既然是庆王世子了,在这儿做什么?”唐少陵忽然问道。 “我是庆王派来和这个组织联络的啊。”李钦说道,“不过,那个首领对我仿佛挺不客气的样子,不太像是庆王的下属,倒像是……” “合作者。”唐少陵点点头。 “对对,就是这个意思!”李钦点头。 “很好。”唐少陵理所当然道,“你去给我引一个杀手出来。” “啊?”李钦傻眼。 “听不懂,还是做不到?”唐少陵皱眉。 “王爷,您是想……”李钦惊骇地看着他。 “混进去看看。”唐少陵一脸淡定。 “这、这太危险了!万一他们还有别的确认方式呢?”李钦满头大汗。 若是害死了逍遥郡王,就算迁怒,摄政王妃也要弄死他吧!他完全不想体会一下被虫子吃光自己的内脏是什么滋味啊,想想就毛骨悚然了! “怕什么,本公子只是想试试能不能看看那老头是什么鬼。”唐少陵不以为然道,“若是被认出来了,大不了全杀了。” “……”李钦无言以对。 大不了全杀了——多霸气啊!可是这让他怎么回答! 好半晌,他才小声道:“王爷,那是一整个杀手组织啊。” “不就是杀手么,能有个几十人就顶天了。”唐少陵不屑道。 他又不傻,要是下面是几万军队,他也不想去冒险,毕竟他能以一敌百,敌千也勉强能逃跑,可上万军队……简直不能更虐了!而杀手组织就好办多了,摘星楼、忘情谷所有人手加在一块儿都不足百,还是矿道这样黑暗的环境里,怕什么。 “王爷武功盖世,可……”李钦还是不安。 “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骗也给我骗一个杀手上来,否则本公子现在就弄死你这个累赘!”唐少陵给了他一个白眼。 “是……”李钦苦着脸,只能答应下来。 骗一个杀手出来,好像……不太难吧……至于王爷,那可是天下第一高手,想必没有危险的。 ------题外话------ 宿州和宁州是双线一起走的,直到合流~ 第十八章 圣女祭 宁州刺史方玉谦,还是五年前云州大灾时,先帝根据秦建云的折子,调动了东华十三州上百名官员,才调任宁州的,这些年来,吏部的考评一直是中等,既没有哪里太糟糕,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政绩,所以一直没有再升迁。 这是李暄见过的有关方玉谦的官方记录。 然而,当李暄到达宁州后,就立刻察觉到,吏部的考评纯粹扯淡! 这样的官员,先不说人品立场,就说能力,定然是能员。只可惜,未必是真心向着朝廷。 方玉谦准备的接风宴也没有大张旗鼓,就是在刺史府中,不过请了景宁城最有名的酒楼飘香楼的大厨到府里做菜。 赴宴的只有李暄和顾宁两人,侍卫也只带了莫问。龚岚是以私人身份来的,李暄不保证方玉谦知不知道,但既然没说破,就不需要让人出现在明面上。 “王爷、顾将军,请入席。”方玉谦年约三十,面容英俊,下颚留着短须,眉目含笑,看起来就是个很能给人亲切感的人。 “有劳方大人。”李暄淡淡地点了点头。 方玉谦把人让到首位,其他人这才告了罪,一一落座。 方玉谦吩咐了上菜,又笑容可掬地一个个介绍过去。 够资格来陪客的官员不多,宁州通判宋雅在看到李暄的时候目光没有任何波动,就像是不认得一样,景宁郡守夏恂倒是更年轻,才刚二十出头,是上届恩科的进士出身,年初才刚刚调任。还有两位武将,一个四十来岁的魁梧汉子是宁州军统领齐建安,另一个却瘦成了竹竿,是景宁城防营统领刘益。 要说宁州是李暄的封地,按理宁州军是应该受他节制的,不过李暄常年呆在京城,未免先帝猜忌,更是从不插手兵权,所以这个齐建安自然也不是他的人。 一会儿功夫,热腾腾的酒菜上桌。 虽然没有丝竹舞乐,但上菜的侍女也是千挑万选出来的,不但容貌秀美,难得的是目光端正,举手投足无一不规矩严谨。 “刺史府的这些丫头规矩真不错。”李暄也赞了一句。 “哪里哪里,都是拙荆闲来无事教导的,能入王爷的眼也是她们的福分。”方玉谦笑道。 “本王初到宁州,倒也不知这些年宁州的变化,有劳方大人说说。”李暄道。 “这……是不是饭后到书房详谈?”方玉谦怔了怔。 “无妨,并非公事奏对,就当是酒后谈资,诸位随意。”李暄一声哂笑。 “宁州最近的大事,大概就是圣火教刚刚选出了新的圣女吧?”夏恂说道。 “原来的圣女怎么了?”顾宁插了一句。 “听说是泄露天机太多,被火神召唤了。”齐建安不屑地道,“江湖术士装神弄鬼的,方大人也纵着他们。” “哪里是下官愿意放纵。”方玉谦苦笑道,“圣火教在宁州扎根已深,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没有合适的理由贸然取缔,只怕那些百姓都要暴动。” “本王来之前也听说了这个圣火教,倒是不知道什么来头,竟然让堂堂刺史也奈何不得?”李暄抿了一口酒,淡淡地道。 “启禀王爷,这个圣火教在宁州已经存在七八年了,不过真正发展起来,还是当年火神感化洞仙湖水寇一事。”方玉谦叹了口气道,“百姓愚昧,他们把那个圣女当成菩萨一样膜拜,下官曾经派遣衙役迁去驱散参加圣女祭的百姓,却被愤怒的百姓砸了一身的烂菜叶,真是……一言难尽啊。” “圣女祭是什么?”顾宁好奇道。 “哦,是景宁一年一度的庆典,那一日圣女会出现给百姓祈福。”夏恂一脸的不信任。 “说起来,今年的圣女祭也就是这几天了。”方玉谦道。 “哦?本王倒是……也想看看热闹。”李暄目光一闪,慢条斯理道。 · “圣女祭?”秦绾也是一脸的好奇。 “是,顾小姐传话说,今年的圣女祭就在三天后,王妃要去看热闹的吧?”喻明秋道。 顾星霜顺利成为新的圣女后,自由却是被困住了,幸好喻明秋和慕容流雪都是高手,传个话还不算为难。 “星霜没说他们要她在圣女祭上做什么?”秦绾道。 “说是……让她聆听火神的旨意。”喻明秋有些哭笑不得地道。 “……”秦绾也不禁抽了抽嘴角。 “王妃有什么话要交代顾小姐的吗?”喻明秋又道。 “告诉星霜,不要做多余的事,现阶段只需要做一个乖巧的傀儡。”秦绾笑笑道,“另外,注意安全,尤其是饮食和熏香,清毒丹要是不够,再拿一瓶给她。” “是。”喻明秋答应一声,看看已经黑下来的天色,决定趁机再去探一探圣火教。 “你也是,别乱来。”秦绾补充了一句。 “知道啦。”喻明秋笑眯眯地答应。 “王妃。”慕容流雪正好走进来,与他错身而过。 “结束了?”秦绾一挑眉。 “王爷已经回府。”慕容流雪说着,拿出一张纸条交给她,“这是莫问侍卫塞给我的。” 秦绾展开一看,却见上面很潦草地写着几个字:试夏恂。 的确是李暄的笔迹,用的是炭笔,而且很是仓促。 “夏恂?景宁郡守?”秦绾楞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想起夏恂的资料,不过也没想到一顿接风宴,这个年纪轻轻刚刚调任的郡守哪儿招惹李暄了。 “怎么试?”慕容流雪问道。 “这个么……”秦绾摸了摸下巴,合掌道,“回头叫明秋给套个麻袋吧。” 慕容流雪哭笑不得,让喻明秋这样的高手去偷袭一个文弱书生,也实在是太大材小用。 “暗卫下手太重,万一把夏大人打死了就不好了。”秦绾一摊手遗憾道。 慕容流雪挑眉,深以为然。 “分寸”两个字对喻明秋来说,还真就是天生就掌握的技能。 “就是胸无大志。”秦绾无奈。 “我倒是不这么看。”慕容流雪坐下来,替她整理书桌上的各种书册奏报,一边道,“之前在折剑岭的时候,唐兄对明秋有一句评价,王妃大约不知道。” “那家伙说的你也信。”秦绾扶额。 “唐兄说,他是天生当侍卫的料。”慕容流雪一脸淡定,“我觉得,其实挺有道理的。” “为什么?”秦绾怔了怔,有些不解。在她看来,喻明秋坐她的侍卫其实很屈才,也幸亏,她的侍卫不是只用来保护自身安全的。 “因为他无时无刻不留有余地。”慕容流雪微笑道,“若是武功相差不大,要论保护人,唐兄不如明秋。唐兄太激烈,他是刺客,而明秋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让自己陷入有心无力的状况。” “道家心法本就气息绵长,无穷无尽,倒是合乎他的性格,难怪掌教如此喜爱这个关门弟子。”秦绾道。 喻明秋并不是不会拼命,而是他懂得有些事并不是拼命就能做到的,能忍,比能舍生忘死更难。 所以秦绾只用一句吩咐就能放心喻明秋自己去办任何差事,因为这个青年最懂得何为分寸,何为取舍,他有执剑的玲珑心思和圆滑手段,却有远超执剑的武功。 “梅家主这辈子仅有的贡献,大概就是生了喻明秋和梅夕影了。”秦绾感叹道。 “可惜,明秋也不会继承梅家。”慕容流雪道。 “梅家。”秦绾想起昨天京城的陆烟才传来的消息,不禁摇了摇头。 梅家嫡长子梅楠攸和庶弟梅恒攸的妾室叶氏在书房通奸,被梅家主抓了个正着,差点没把梅家主给气死。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手段,要是动真格的,梅家嫡庶四个儿子加起来也玩不过梅夕影。看起来,那姑娘是真的下定决心了啊。 第十九章 上上签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 圣女祭举行的时间是酉时三刻,明月初升之际。 一大清早,喻明秋带着一身晨露走进院子,正好赶上早餐。 “过来。”秦绾笑眯眯地指指桌上热腾腾的小米粥。 喻明秋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端起碗咕噜咕噜喝了几大口暖了暖,从怀里摸出一个精美的小盒子扔在桌上。 “这是什么?”慕容流雪打开了盒子,好奇道,“胭脂?” “顾小姐给的。”喻明秋点头。 “我看看。”秦绾拿过那盒看起来并没有被使用过的胭脂,凑到鼻端闻了闻,不禁微微皱眉。 就算不检查,只看体内躁动的轮回蛊就知道,不但有毒,而且是非常毒!轮回蛊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美餐一顿了。 “真有毒?”喻明秋问道。 “星霜还算是谨慎。”秦绾满意地点点头。 她提醒了吃食和熏香,倒是忘了胭脂水粉,孟寒的血吸蛊就是做成胭脂模样的,手里这一盒倒有异曲同工之妙。 秦绾已经吃完了,干脆直接动工,把有毒的胭脂拆出来,彻底清洗干净后,从妆奁里挑了一个同色的胭脂填回去,交给喻明秋:“晚点送回去给星霜吧。” “可是,不知道毒性,怎么假装中毒呢?”喻明秋楞了一下才道。 “景宁还缺了该死的人?去找一个试试。”秦绾随手将处置妥当的毒胭脂也交给他,又叮嘱了一句,“小心点,别用手直接触碰。” “知道了。”喻明秋点头。能用在胭脂里的毒,定然是接触皮肤就会起效的,谁会傻得直接用手去碰。 “圣女祭是在晚上,一会儿你先去睡一觉,我和慕容去圣女庙逛逛。”秦绾道。 “没事,我不困。”喻明秋道。 秦绾耸肩,不困也不行,她和慕容流雪两个人就罢了,两男一女的组合实在有点招人注意。 喻明秋也不在意,填饱了肚子,拿上渊剑和两盒胭脂就出去了。 “你说他去干什么?”秦绾笑问。 “不是王妃吩咐的,套麻袋吗?”慕容流雪一耸肩。 “说起来,他该不会是想直接用夏恂试毒吧?”秦绾突然道。 “也没什么不好。”慕容流雪想了想道,“既然是圣火教的毒,用在夏恂身上很快就能试出他的立场。反正用在圣女身上的肯定不是烈性毒,延缓发作的就不打紧。就算他是无辜的,苏神医的清毒丹也能吊着命回京城求救,死不了的。” “也是。”秦绾也就不管了。 他们很默契地略过了一个问题,既然是李暄觉得夏恂有问题,那……没问题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两人换了一身普通江湖侠客的打扮,稍稍在脸上修饰了一下,压一压太过惊艳的容貌,就一起上了街。 圣女庙位于城南,听说是因为正南朱雀位属火的缘故。平时庙中香火就旺盛,今天的日子更是人潮如织,不过大多是女子,也有不少是小夫妻,偶尔也能看见秦绾他们那样看热闹的少年侠客。 随着人流走进庙里,秦绾也从善如流地拿了三柱清香,却没点着,趁人不注意直接丢进了大香炉里。 内殿只有一座白玉雕像,是个年轻女子的模样,长裙曳地,目光悲悯,摊开的右手掌心托着一团燃烧的烈炎。 秦绾看到这座雕像的时候也不禁愣了一下。 若非知道不可能,她差点以为这是顾星霜的雕像了,第一眼看上去的确非常神似,不过再细看的话就会发现雕像的五官和顾星霜其实不太一样,然后就越看越不像了,然而,这第一眼的印象实在有些惊悚。 “这座雕像完工应该已经有七八年之久了。”慕容流雪低声道。 秦绾挑了挑眉,七八年前,顾星霜还不满十岁,一个小女孩,谁知道成年后的容貌会有多少变化?所以至少这座雕像应该和顾星霜是没有关系的。总不能圣火教的圣女和顾星霜容貌相似真是个巧合? “比起顾小姐,你不觉得,这座雕像其实更像另一个吗?”慕容流雪的声音更低了,几乎是送入她的耳中。 秦绾闻言,不由得心念一动,迟疑道:“你是说……顾夫人?” “年里我去拜访过顾庄主,夫人曾亲自奉茶,见过一面。”慕容流雪道。 秦绾皱着眉,努力回忆顾夫人的容貌。她和顾月白更熟,顾夫人只是三年前为顾宁提亲那会儿见过几面,除了知书达理、温柔贤惠之外,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印象了,毕竟她和这类比自己大了一轮的大家闺秀女子实在没什么共同话题。现在被慕容流雪提起来才恍然察觉,这座雕像,说是像顾星霜,或许更像是顾夫人年轻时的模样。 然而,看出来了,却也让她更头大了。顾星霜也罢了,小丫头也算是行走江湖多年,认识的人不算少。可顾夫人,那可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啊,怎么会和圣火教扯上关系? “你觉得,那位圣女是真的死了吗?”秦绾问道。 “难说。”慕容流雪摇了摇头。 这时候,外面又涌进来一批香客,他们两人也不能一直挡在雕像前,便顺着人流往后殿走去。 “那边有求签的。”慕容流雪忽然道。 “看看去。”秦绾想了想,大步走过去。 “这位……夫人,求支签吧?”桌子后面坐的是一个年轻男子,要说原本也该挺俊美的,可惜右边脸颊上多了一块火烧留下的焦黑疤痕,从眼角延伸到耳根,覆盖了整个颧骨,看起来狰狞可怖,身上打扮得就像是街边那种举着铁口直算旗子的江湖郎中,难怪这圣女庙中香火鼎盛,求签的人却那么少了。 秦绾一挑眉,没接签筒,直接用两根手指捏住一根签抽出来,往桌上一扔。 “夫人,这签不是这么抽的。”疤脸男子楞了一下才道。 求签求签,都是抱着签筒摇,直到摇出一根,哪有自己挑的。 “我不信运气,只信自己选的。”秦绾说着,把桌上的签翻过来,果然,竹制的签上三个红色的字迹:上上签。 “反正你的签是反置的,签头朝下,抽之前也看不见字,一样的。”慕容流雪安慰道。 疤脸男子翻了个白眼,也没计较太多,没好气道:“问什么?” “你还负责解签?”秦绾笑问。 “怎么,看不起人呢?”疤脸男子斜眼看他。 “我要找人,但不知道此人死活,你看看,我心中所想之人,是不是还在世?”秦绾缓缓地道。 疤脸男子一怔,看她的眼神不禁认真了点。 “怎么,算不出来?”秦绾挑衅道。 “呵。”疤脸男子一撇嘴,手指不住变换,看起来倒是很像一回事,没一会儿,忽的眼色一变,嘀咕道,“活着呢!不过跟死了也没什么差别,真是倒霉,若不是上上签,只怕连渣都不剩。” 一边说,他一变迅速收拾了桌上的东西,往肩上一背,直接窜进了人群中。 “哎!等等!”慕容流雪喊道。 “别喊了,你找不到的。”秦绾倒是气定神闲。 “你知道那年轻人是谁?”慕容流雪看她。 “年轻人?”秦绾给了他一个古怪的眼神,“他的年纪,当你的曾爷爷差不多也够了。” “……啊?”好久,慕容流雪才发出一个单音。 “星宗硕果仅存的三个老不死之一,最擅长射覆寻人的洛辰长老,他只比我师父小十岁。”秦绾道。 慕容流雪一脸木然,于是说,这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实际年龄是……一百零一岁? “圣女,没死。”秦绾回头看了一眼雕像,吐出四个字。 第二十章 洛辰与欧阳慧 “星宗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许久,慕容流雪才困难地问道,显然是还没从“一百零一岁的娃娃脸前辈”的打击中回复过来。 要知道,以墨临渊的内力精神,看起来也有三四十岁的年纪,难道这个洛辰的武功比墨临渊还高吗? 想着,他就忍不住问出了口。 “哪儿能呢。”秦绾笑弯了腰,拉着他来到大殿后面的角落里,这才道,“知道碧灵珠吧?” “能让女子青春永驻的那个?”慕容流雪想了想道,“以前飞花谷的女孩子都想要这东西,听说前几天东华出现过。” “嗯,五年前梅花节的奖品,我没挑,留给凌霜华了。”秦绾点点头,又道,“洛辰长老年轻的时候,误吞了一颗碧灵珠。” “误……吞?”慕容流雪呆了呆。 “没有霜华那颗大,如果只是佩戴在身上,功效是不如的,顶多让人衰老得缓慢些,是他找来准备送心上人的。不过……”秦绾憋着笑道,“那珠子和洛辰长老服用的清火毒的丹药长得差不多,星宗的人都乱七八糟的,一不小心混进丹药里被他吞了。” “……”慕容流雪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好。 “其实,误吞了碧灵珠还不算什么大事,就算是男人么,青春永驻也算不得坏事,可他就倒霉在刚刚被火烧伤了脸。”秦绾道。 “你的意思还不会是,他脸上那块伤疤是几十年前留下的?”慕容流雪震惊道。 “碧灵珠若是吞服,效用比起驻颜更胜一筹,变成‘固颜’,也就是说,吞下去的时候是什么模样,以后就一辈子是这个模样了。”秦绾一摊手。 “……”慕容流雪吞了口口水,几乎能感觉到当年洛辰的悲愤。 要送给心上人的宝贝被自个儿吞了还不算,一辈子要顶着脸上的伤疤也实在太惨了点,尤其本身容貌还很不错。 “后来他的心上人跟别的男人走了,洛辰长老一直孤身一人。”秦绾又道。 慕容流雪叹了口气,要说深爱的时候一方毁容,分开是人之常情,继续深爱不离那是患难真情,那个女子如何选择都无可厚非,可先看见洛辰的脸,再爱上他就让人为难了点。尤其还是星宗的人除了占星算命这类在常人看起来属于江湖骗子的技能外别无长处。 “洛辰长老痛失爱人,差点毁了星宗,还是无名前前代主出手才没让他灭了星宗传承,那件事之后,星宗弟子风流云散,也从此没落了。”秦绾的语气中也有一丝无奈和怅然,“观星、占卜、算命,这些东西虚无缥缈,能真正学成的人少之又少,江湖上的什么铁口神算十个至少有九个半是骗子,等那三个加起来超过三百岁的老家伙寿终正寝,星宗的典籍也要在无名里封存了。” “圣山星宗虽然鲜有人入世,但每一个预言都惊天动地,比如最后一个。”慕容流雪道。 “分久必合。”秦绾自语了一句。 这是星宗三长老共同留下的预言,如今南楚已灭,剩下三国,但看鹿死谁手了。 “星宗的长老,为什么会来圣女庙?”慕容流雪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 “去问问就知道了。”秦绾一耸肩。 洛辰特地跑到圣女祭上来还让她看见,总不会是真的就是为了告诉她一声前圣女没死的。 两人逆着人潮出了圣女庙,往后面逛过去。 难得的庆典,显然不是让人上个香就完了,几年下来,圣女祭已经形成了相当规模的庙会,各种各样的摊贩摆满了一条街,孩子们一边欢笑着,举着风车糖葫芦追逐打闹,一副太平盛世的热闹。 “若是后面没有不怀好意的圣火教推波助澜,倒也不失为宁州的一大特色。”慕容流雪轻声道。 “这些污七八糟的事与百姓何干。”秦绾一声轻笑,“等取缔了圣火教的骨干,留下这个圣女祭成为景宁的庆典活动也没什么。” “要不要把圣女的雕像改成王妃的面容?”慕容流雪道。 “免了。”秦绾没好气道,“本王妃对被人活活瞻仰没兴趣。” “去……小心!”慕容流雪刚说了一个字,就见对面一个奇怪的人愣愣地直冲过来,赶紧扶了一把。 “哎哟!”那人后退几步,差点儿跌到,但第一件事居然是扶住了头上的……铁锅。对,此人将一口硕大的铁锅倒扣在了脑袋上! 这也是圣女祭的特色?秦绾和慕容流雪面面相觑。 “屠大爷,您这是干啥呢?”或许是造型太吸引人,旁边已经有相熟的人问出来了。 “嗨,碰见个骗子!”那人将锅沿往上扶了扶,露出一张五十上下却很是精神的脸,满是愤慨地道,“前面有个算命的骗子,看到我就说我有水难,必遭飞来横祸,除非把这口锅顶在头上一天!老张,你说这神棍是不是骗子?老汉我是樵夫,又不是渔夫,哪来的水难?还飞来横祸,我呸!” “想银子想疯了吧。”路人闻言都议论纷纷,大多是义愤填膺的谴责。 “圣女祭上怎么能有这种败类,我们去收拾他!”都是街坊邻居的,顿时有几个年轻人挽着衣袖站出来。 “大爷,那您这是做什么?”慕容流雪好奇道。 既然是不信的,那何必还听话得真顶口铁锅招摇过市? “那骗子不是说把这口锅顶在头上就能解难吗?老汉就不信了,要是什么都没发生,明天去砸他招牌!”屠大爷振振有词。 秦绾忍不住“噗嗤”一声,笑眼弯弯,“大爷,算命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看您今天喝水的时候还是小心点儿为好。” “小娘子,不是大爷唠叨,这种江湖神棍,信不得!我要不是想让他心服口服承认自己是骗子,也不会顶着这劳什子了。”屠大爷苦口婆心地道。 秦绾笑笑,看得出来这老汉挺较真,便也不说话了。 “哎,不说了,我先回去了!”老汉向着路人挥挥手,加快了脚步。 不过他头顶上那口锅实在又深又大,抬起来走路会往后滑,放下来又遮住了眼睛,好在这模样确实显眼,前头的人也会让个路。 “小宝快回来!”猛然间,路边传来一个女子的呼叫。 却见一个扎着两根小辫子的女孩儿捧着一杯庙会上买的糖水低着头往前走,就要撞上那屠大爷了。 “小宝!” “哗啦~”女子终于拉住了自家女儿扯到一边,不过动作太猛,女孩儿手里的糖水一个没拿稳,打翻在地。 “哇~”女孩儿楞了一下,嚎啕大哭。 “呯!”屠大爷一脚踩在地上的糖水上,脚底一滑,顿时摔了个屁股蹲儿。坐倒的时候,本能反应让他顺手往边上抓去。 “呀!”他身边经过的是个漂亮姑娘,见状未免被他摸到自己的腿,赶紧往边上躲。 “嘭!”姑娘的后腰撞到了路边的小摊。 木质的简易桌子本就不牢固,小摊贩眼见自己的摊子要翻了,赶紧去扶,却忘了自己手上还拿着切芝麻糕的快刀,手肘在桌面上一撞,刚好碰到了麻筋,刀子脱手飞了出去。 “啊~”就在路人一片惊叫声中,刀子刀尖朝下,对着还坐在地上的屠大爷掉了下去。 “当~”屠大爷的视线被铁锅挡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等他掀开铁锅,只听一阵巨响,震得他头晕眼花,赶紧把铁锅往后一推。 “哐啷!”铁锅落地。 屠大爷左右看看,就看见掉在自己手边的刀子,不由得面如土色。 这要不是扣着一顶铁锅,这刀子岂不是从自己头上插进去了? “真是水难啊……”一片仿佛定格的寂静中,秦绾一声喟叹。 “也确实是飞来横祸。”慕容流雪感慨。 “神仙啊!”忽然间,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声,街上的人恍然大悟,顿时一窝蜂地朝前面冲了过去。 “大爷,您真是遇见神仙了,把这口锅带回去供着吧。”芝麻糕摊主捡起自己的刀,拍拍屠大爷的肩膀,一脸庆幸。 要不是这口锅,屠大爷是没了命,可他不就成了杀人凶手了?真是救苦救难的活神仙啊! “洛辰长老真是神人。”慕容流雪也很是惊叹。算命,这简直跟未卜先知似的,也太神奇了。 “我在想……”秦绾摸着下巴,慢吞吞地道,“要是屠老汉没扣着这口锅,就不会差点撞到那小姑娘,小姑娘就不会打翻糖水,水难也就没有了,没有水难,天上自然也不会随便掉刀子。所以,这究竟是洛辰算出他有这一劫教了他避祸的方法,还是因为洛辰的方法才恰恰让他应了这一劫?” “这……”慕容流雪哑然,半晌才道,“王妃觉得是哪一种呢?” “不知道。”秦绾一摊手,遗憾道,“我从小时候想到现在也没想明白过。” “那是因为本仙人神通广大,掐指一算能知过去未来。”背后传来洛辰的声音。 “你怎么在这儿?百姓都去找你了。”秦绾指指空旷的街道。 “本仙人哪会让愚民愚妇随便找到?”洛辰一抬下巴。 秦绾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一扯他的衣袖,把人拉进了一条小巷子。 “干嘛干嘛?杀人灭口呢你?”洛辰瞪她。 “你到底来干嘛的。”秦绾咬牙切齿地问道。 星宗三长老年轻的时候倒是游历各地,经常以算命为生,不过已经有三十多年没有重操旧业了,尤其那个“分久必合”的预言之后,更是连宗门都没出过。 “咳咳。”洛辰干咳了两声,眼角的余光却瞟着慕容流雪。 慕容流雪犹豫了一下,正打算找个借口回避,却听秦绾没好气道:“说吧,他什么都知道。” “小家伙,胆子倒是不小。”洛辰看着慕容流雪的眼光有些古怪。 “别胡思乱想了,就算我是鬼,你不是也没怕过。”秦绾一声冷哼。 洛辰——或者说星宗三位长老知道她是欧阳慧这件事并非偶然,其实秦绾也不知道天上的星星怎么能看出那么多东西来,按照洛辰的说法,欧阳慧的命星未落,自然是命不该绝的。 不过星宗都断了传承了,三位长老堪天机,更知守秘,她也不担心他们乱说什么。何况,秦绾和另两位虽然不熟,和洛辰却是极熟的。 “行吧,过来。”洛辰忽的脸色一肃,转身继续向小巷子深处走去。 秦绾一耸肩,示意慕容流雪跟上去。这会儿她倒是觉得今天身边是慕容流雪这个知情人挺好,不用花功夫去解释了。 洛辰带着他们转了几个弯,直到已经听不见庙会的喧闹声,这才停下脚步,推开了一扇民居的门。 “你住这里?”秦绾道。 “嗯,隐宗的驻地。”洛辰直接说着,进屋去,一会儿就端了三杯茶出来,放在院子的石桌上。 秦绾知道他的意思是表示安全,点点头,坐下又问了一遍:“你究竟是来做什么的?是星宗有事,还是我有事?” 洛辰捧着茶杯,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句毫不相干的事:“二十年前,你师父来过星宗,拿着你的生辰八字请老大批命。” “师父从来没说过。”秦绾惊讶道。星宗大长老奕落最擅长的就是算命了。 “大概是不想让你有负担,若是人从一开始就知道结局,未免缚手缚脚,活得不痛快。”洛辰一耸肩。 “我的,命肯定不太好。”秦绾叹了口气。欧阳慧……二十三岁终,短命横死,死无全尸。 “奕落算出来的是九死一生格局。”洛辰淡淡地道,“你二十三岁时有一大劫,能度过,便是富贵绵长,贵不可言,若是度不过,万般皆休。” “既然师父知道,那为什么……”秦绾话还没说完,自己就哑口无言。 欧阳慧与阴山老魔一战是在正月里,确实是九死一生,所以……师父是误以为她的大劫已经过了,所以猎宫之变时才措手不及,硬生生熬成一夜白头? 洛辰给了她一个了然的目光,又道:“虽然这也不是奕落算错了,但那家伙总觉得欠了你师父的,现在你师父也不在了,话说回来,冤有头债有主,还在你身上也算圆满。” “怎么还在我身上?”秦绾一怔。 “那家伙再给你批了一次命——你别吼,我当然知道给一个人批命只能有一次,可你这还能算‘一个人’?”洛辰翻了个白眼给她,嗤笑道,“还要不要听了?” “说。”秦绾咬牙。 “奕落说,你二十三岁的大劫虽然过了,但天命从不接受欺骗,迟早要还回来的。”洛辰沉吟了一下道,“今年,白虎犯命星,不利西方。” “不利西方……西方?宿州?”秦绾脱口而出。 今年若是西面会有什么大动静,多半就是宿州了。 “也就是说,王妃只要不去西面就可以了?”慕容流雪沉声道。 “哪有这么容易,你以为是刚才那个小鬼,顶口锅就行了?”洛辰不屑道。 “……” 虽然知道洛辰顶着这副皮囊实际年龄已经是个百岁老人,但看着一个青年把个老汉叫做小鬼,实在滋味难言。 “其实,我本来也没打算亲自去宿州。”秦绾委婉地道。 今时不同往日,除非三国盛会这种状况,单一个宿州,就算宿州军谋反,也不需要她堂堂摄政王妃亲自出马了。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洛辰却只是轻笑,语气中满是笃定。 “要是我就是不去呢?”秦绾不服气道。还真挺难想象宿州的情况要坏到什么地步才能逼得她不得不亲自走一趟。 “我说了,天命难违。”洛辰一翻白眼,满不在乎道,“你要是真不去,大概这劫就要应在你亲近的人身上了吧。” 一直淡定自若的秦绾听到这句话也不禁变色。 亲近的人……现在在宿州的人是谁?唐少陵和秦枫,还有马上要去宿州的陆臻和谢离,无论哪个都算得上是她的“亲近之人”。何况,如果将来形势急转直下,真的到了她得亲自坐镇的地步,那么,如果她不去,还有谁有哪个资格和能力代替她去? 不用思考,只有一个人——李暄。 她并非不信奕落的批命,只是坚信自己一定能与天抗衡,然而,如果这个劫难要落在旁人身上…… “洛辰长老,能不能说得再清楚一点?”慕容流雪忍不住道。 “你不知道什么叫天机不可泄露吗?这已经够清楚的了。”洛辰冷笑。 “谢谢你,洛辰大哥。”秦绾阻止了慕容流雪继续发问,抬头一笑。 “你啊……”落潭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嘀咕道,“要是我早生八十年,一定要娶你。” “知道了知道了。”秦绾很淡定。 “话已带到,我回山了,这院子你可以用,今天之后,隐宗就要换据点了。”洛辰潇洒地挥挥衣袖,负手往外走,一面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 慕容流雪凝神细听,不由得抽了抽嘴角,一脸的哭笑不得。 什么“我生卿未生,卿生我已老”……什么跟什么?难道摄政王居然还有个一百零一岁的情敌吗? “这个……我师父和星宗的前宗主、洛辰的师父是同辈,所以……”秦绾干笑,“而且,我小时候是唯一一个不怕洛辰那张脸的孩子,所以他老喜欢跑到无名来逗我玩。” 师父辈分太高不是她的错啊,尤其洛辰还长了这么一张脸,叫声大哥毫无压力,换了另外两位长老,原谅她也是叫不出来的。 慕容流雪摇头,好吧,对于徐鹤那群徒孙和李镶那群侄孙来说,洛辰这个大哥……毫无违和感。 “宿州啊,那里到底有什么呢?”秦绾喃喃自语。 “王妃,如果真有那个时候,想必还是会去宿州的吧?”慕容流雪了然。 “当然,既然是我的劫,总得我自己过。”秦绾笑道。 “舍命陪君子。”慕容流雪举起了茶杯示意。 秦绾一挑眉,拿起茶杯与他轻轻一碰:“多谢。” “既然如此,宿州那边还是该早做安排。”慕容流雪提醒道。 “回头我让执剑和荆蓝去哥哥身边,他是文人,可别真遭什么无妄之灾。”秦绾道。 “唐兄那里?”慕容流雪道。 “得了吧,他真要有事,暗卫只会碍手碍脚。”秦绾撇了撇嘴,隔了一会儿才道,“我让执剑顺道再给他捎几瓶清毒丹和凤凰培元丹去。” 慕容流雪微微点头。 “还有……”秦绾顿了顿才道,“洛辰的话,先不要告诉王爷。” 慕容流雪微微一怔,虽然眼底闪过一丝不赞同,但还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第二十一章 伤风败俗 “王爷,顾将军,那边就是圣女庙了。”方玉谦指着对面的建筑说道。 这座茶楼位于圣女庙正对面,若是往年,早已座无虚席,不过今年却是被方玉谦包了下来,掌柜倒是挺高兴,给的银子只多不少,但伺候一桌贵客总比做百来人的生意轻松多了,何况,挺刺史大人喊的是“王爷”,有一位王爷光顾了自家茶楼,以后说出去也有面子不是。 “按照惯例,圣女的花车要在教众的簇拥下绕城一周为沿途百姓祈福,最后才回到圣女庙。”方玉谦介绍道。 “不知道这位圣女为百姓求的是什么呢?”李暄淡淡地道。 “这个……”方玉谦楞了一下,干笑道,“左右不过是风调雨顺、阖家平安之类的吧。” “是吗?”李暄不置可否,放下茶杯,靠着扶栏向下看去,却一眼在人群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目光微微一顿,又移了开去,眼底却染上了笑意。 一明一暗的主意的确不错,就像现在,方玉谦的注意力完全在他身上,这几日明里暗里都能感觉到有人在监视着宁王府。 “对了,怎么不见夏大人?”一边的顾宁仿佛不在意地说了一句。 “夏大人还没来?”方玉谦也是一怔,转头去看身后的侍从。 “这……夏大人早就出门了,按理说应该比咱们都先到。”侍从为难道。 何况,夏恂的官职最低,理应最先到达,让堂堂摄政王等他这种事,一向谨慎的夏恂是不会做的。 “派人去找找。”方玉谦皱了皱眉。 “是。”侍从应声而去。 “这圣女祭人多眼杂,要谨防有人浑水摸鱼。”李暄提醒道。 “王爷放心,刘将军已经加派了城防营的官兵巡逻,城外的齐将军也在军营待命,断不会让不法之徒有机可趁。”方玉谦大义凛然道。 “这就好。”李暄点点头。 “方大人,今天圣女真会传达火神的旨意吗?”顾宁一脸好奇地问道。 “这就不知道了,我等凡人怎能揣测神意呢。”方玉谦道。 李暄轻轻一笑,端起茶杯,吹了吹滚烫的茶水,一派悠然自得。 方玉谦确实是个圆滑的人,顺势便说起了宁州的风景名胜,历史典故,他口才好,讲得绘声绘色的,顾宁偶尔附和一两声,也不冷场。 没多久,之前下去找人的侍从急匆匆地跑回来,面色惨白,满头大汗,仿佛丢了魂似的。 “怎么回事?找到夏大人没有?”方玉谦不悦道。 “这、这、夏大人他……”侍从脸上的汗珠冒得更欢了。 “有事说事!”方玉谦不耐烦道,“夏大人是突然病了,还是郡守府中有事绊住了?” “不是……”侍从抹了把汗,偷望了李暄一眼,苦着脸道,“夏大人他……和人因为挽云楼的云荷姑娘打起来了,还……” “呯!”方玉谦脸色铁青,一巴掌拍在桌面上。 侍从一锁头,把后面的话又咽了回去。 “云荷姑娘?”李暄一挑眉。 “是挽云楼的花魁头牌。”侍从小声道。 “所以,夏大人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因为一个青楼女子和人争风吃醋以致于大打出手?”李暄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听不出喜怒。 “是、是的!”侍从一闭眼,破罐子破摔地道。 不是他蠢得在摄政王面前就把这丑事给捅出来,就算他不说,王爷也很快就会知道的,到时候还要问欺瞒的罪责,而实话实说的话,顶多也就是夏恂一个人的错。 “这宁州的官员真特别。”顾宁讽刺道。 “这个,其实没人看到夏大人和人打架。”侍从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百姓只是在挽云楼旁边的巷子里听到女子的尖叫声,以为出事才冲过去,看到的就是受伤的夏大人和抱着夏大人的云荷姑娘。” “那怎么说是争风吃醋?”方玉谦的神情微微一松,怒道,“说不定是夏大人救了遭到歹徒的云荷姑娘呢?” “可……夏大人衣衫不整,脸上还有云荷姑娘留下的胭脂印,听说……两人的姿态也不堪入目,见到的百姓不少,只怕明天就要传遍景宁城了。”侍从一脸的委屈。 总不能是有个变态拿刀逼迫夏恂和云荷这样那样,自己在旁边观看,最后还把人揍了一顿吧! “简直、简直伤风败俗!”方玉谦气得手指都在发抖了,但愤怒之余,心里免不了疑惑,夏恂并不是蠢货,明知今天要陪同摄政王观看圣女祭庆典,就算再好色,也不可能这会儿去找姑娘吧?大白天的呢! · “简直伤风败俗。”与此同时,隐宗的据点里,秦绾也非常同意这一点。 喻明秋眨巴着眼睛,一脸的无辜。 “那位夏大人是哪儿得罪你了?”慕容流雪苦笑。 今天一过,夏恂的名声可谓是跌到了泥里还要被踩几脚,就算以后查清他和圣火教毫无关系,怕也无法为官了。如果只是试探,喻明秋真没必要做得这么绝,直接毁了人家的前途。 “败类!”喻明秋愤愤地道。 秦绾和慕容流雪对望了一眼,一摊手:“他干了什么?” 喻明秋抬头,看天看云就是不看她。 “不能说?”秦绾诧异。 “私怨。”好一会儿,喻明秋才吐出两个字。 秦绾微微皱了皱眉,他们到景宁并非一日,喻明秋也不是今天才见到夏恂,而宁州官员的资料更是在王府的时候就看过,没道理如今才发现有私怨?何况夏恂一个科举考上来的进士,和青城观弟子喻明秋能有什么私怨? 眼前的青年微微抿着唇,素来从容淡定的脸上一片倔强,显然是准备打死也不说出口了。 “一个个都古古怪怪的。”秦绾一头雾水。 李暄突然说要她试一试夏恂,也没说要试什么,那个夏恂身上到底有什么奇怪的? “王妃,废了夏恂,可有妨碍?”慕容流雪问道。 “这倒是没关系。”秦绾摇了摇头,再看看喻明秋,又叹了口气,无奈道,“废了就废了吧。” 喻明秋跟在她身边,从无所求,难得干了一件任性的事,不过就是废了一个可能别有用心的官员,她能苛责他什么?就算夏恂是冤枉的也只能算他倒霉,人有亲疏远近,这世上本来也没什么公平。何况,她并不觉得喻明秋会无缘无故对一个普通人下手,既然他不想说,那也就罢了。 “多谢王妃。”喻明秋小小地松了口气。 “这几天让暗卫盯紧夏恂,看他有没有接触什么人。”秦绾吩咐道,“既然闹了这么一出,就要闹大,明天之内,让这件事传遍景宁。” “是。”喻明秋答应一声。 “夏恂若真是幕后之人的棋子,恐怕也坐不住。”慕容流雪轻笑。 “我现在就去。”喻明秋站起身,也不等秦绾回应,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真是……难得看见他这么活泼的样子。”秦绾失笑。 “说起来,王妃倒确实比他更年长。”慕容流雪顿了顿,终于道,“只是突然有些好奇,王妃就是欧阳慧小姐这件事,究竟有多少人知道?” 秦绾愣了愣,随即也笑起来。 一直以来,她是欧阳慧这件事,他和慕容流雪都是心照不宣的。不过,今日洛辰相当于直接揭穿了她的身份,倒是让慕容流雪把这句话问出了口。 “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吧。”秦绾捧着茶杯,悠然道,“其实,我是秦绾还是欧阳慧,又有什么区别呢?秦绾幽禁十八年,无亲无故,欧阳慧大仇已报,故旧知交仍在,不过是换了一副皮囊——” “咔嚓!”就在这时,门外猛地响起了什么东西碎裂的轻响。 第二十二章 悲愤的喻明秋 “谁?”慕容流雪直接站了起来。 虽说是因为这里是隐宗的据点,稍微有些放松警惕,但也不至于随便让人摸到门口还不自觉。 好一会儿,外面不闻丝毫声息。 听错了?慕容流雪有些疑惑。 秦绾微微皱了皱眉,站起来,打开了房门。 院子里站着一尊雕塑——嗯,是石化状态的喻明秋。 秦绾无言,与他对望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叹了口气,侧身道:“进来吧。” 喻明秋手脚僵硬地走进门,干巴巴地道:“我只是突然想起来,刚刚有件事忘了说,那个云荷也是圣火教的人,所以我让她给夏恂抹了毒胭脂。” “知道了。”秦绾并不意外。 然后,又冷场了。 “不然,我先出去?”慕容流雪迟疑道。 “我也想知道,到底……还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喻明秋道。 “孟寒和蝶衣一开始就知道。我变成这样也是孟寒救回来的。”秦绾淡淡地道,“王爷是在无名的时候自己猜出来的,苏青崖也是。我师父和我爹——我亲爹,还有陆臻,都是第一眼看见就看出来了。所以,无名诸位长老,包括冷帅和楚相都知道。秦诀秦姝是爹爹给我训练的,当然,因为姝儿的不谨慎,让慕容看出破绽了。唐少陵就不用说了,不过姨父姨母没有见过从前的我,只以为我是假死,冒名顶替了秦侯之女的身份。知道的就这么多,嗯……陆熔大概也猜到了,毕竟知子莫若父。” “原来只是我蠢啊。”喻明秋苦笑。 “不算吧。”秦绾浅浅一笑,安慰道,“我们十几年不见了,你本就不熟悉长大的我,何况,你来我身边的时候,最容易露出破绽的那段时间早就过了。” “原来王妃和明秋还是故交?”慕容流雪惊讶道。 “家师曾与青城观主论道七日。”秦绾看看喻明秋,很有兴味地道,“那时候,他才五岁,还是个哭包子呢。” “……”喻明秋一脸黑线。 “真是怀念当年软萌萌地小包子,就算被欺负哭了,也会跟在后头叫我小慧姐姐,怎么长大了这么不可爱呢。”秦绾遗憾道。 “呯!”喻明秋把渊剑扔在了桌上。 “干嘛?”秦绾一挑眉。 “来打架!”喻明秋咬牙切齿道,“十七年前的账我们现在算!马上算!” “成熟点吧。”秦绾的眼神中满是怜悯,“就算你打赢了又想怎么样?把我挂在树上?在我衣服里放毛毛虫?骗我把酒当糖水喝?还是偷偷烤了池子里的锦鲤再骗我去跟师父说,鱼被淹死了?” “噗……”慕容流雪低头闷笑。 就看喻公子越来越难看的表情就知道,很显然,这些事都是当年欧阳慧对喻明秋做过的。 或许二十二岁的喻明秋和二十八岁的欧阳慧相差不远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十七年前,一个五岁的才习武不到两年的孩子和十一岁的少女根本没有可比性。 “你都记得啊。”喻明秋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你当年才五岁都记得,凭什么觉得我会忘。”秦绾一耸肩,叹气道,“明明每次你哭了我都有跑到山下去买糖葫芦哄你啊,怎么就记得我欺负你呢。” 慕容流雪已经背过身去笑了,相处三年,还是第一次看见淡定的喻明秋表现得这么像个人! “所以,为什么每次都是糖葫芦?”喻明秋问道。从欧阳慧到秦绾,这么多年她对糖葫芦到底为什么这么情有独钟啊? “大概是因为……小时候每次我难过的时候,师父都会背着我去百里外的镇上买糖葫芦,然后回来一起被姬夫人教训吧。”秦绾想了想才有些怅然地道。 喻明秋也怔了怔,一下子沉默了,好久才道:“十七年不见,你连躯壳都换了,我是没认出来,可逆明明认出我了,为什么也不告诉我。” “抱歉。”秦绾停顿了一下才道,“毕竟只是相处过七天,你还那么小,我不知道我的死对你有这么大的影响。” “怎么不重要。”喻明秋苦笑道,“虽然你只会欺负我,但也是我在青城观十六年里仅有的一个朋友。” “谁说我只会欺负你?”秦绾不满道,“我明明还把欺负你的那些师兄都揍了一顿!” “嗯,然后我被他们讽刺了七年只会躲在女人背后。”喻明秋接道。 “……”秦绾被噎了一下。怪我喽? “那些人现在怎么样了?”慕容流雪好奇地问了一句。 “从我十二岁参加门内大比开始,每年揍他们一顿。”喻明秋傲然道,“没过三年,他们一个个自请入世修行去了。” 秦绾不禁莞尔,从小就知道,这孩子看着软萌乖巧,其实心眼儿又怀又记仇,才不好欺负呢。 一时间,屋内又沉寂下来。 “虽然晚了点,但是……好久不见,小哭包子。”秦绾道。 “我早就不会哭了。”喻明秋翻了个白眼,又道,“还有,我不喜欢糖葫芦,酸!” “我知道啊。”秦绾却点点头,“看你被酸得整张脸都皱起来的样子,要哭不哭的,挺好玩的。” “咳咳。”慕容流雪哭笑不得,只想说王妃你十岁的时候就这么会欺负人了,怪不得你的对手一个两个都被坑得尸骨无存啊。 “那你现在还给我买!”喻明秋气急。 “上次看你吃,以为你长大了不怕酸了呢。”秦绾轻飘飘地道。也确实是那个画面才唤醒了她的记忆,让她想起了小时候见过的那个小道童。 “……”喻明秋哑口无言。 什么时候成了习惯呢?明明是喜甜不喜酸的人,却渐渐习惯了山楂的酸味,偶尔就想啃上一根,尤其是知道欧阳慧死讯的那一天,啃了二十多串糖葫芦,吃得上吐下泻。之后就接到了妹妹想要他做摄政王妃侍卫的消息。犹豫半刻,他就去向师父辞了行,挥挥衣袖下了白云山。 或许,是因为在摄政王妃身上,还能看见当年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姐姐的身影? 他永远不会告诉秦绾,这十几年,就算被同门排挤孤立,可当初那个揍趴下一众半大小子的小姐姐踩在“尸山”上,豪气干云地说“那小鬼是我罩着的想欺负他先打赢我”的画面,是记忆中最鲜艳的色彩。 师父是活神仙,并不会管门下弟子之间的关系,而不出大事,也不会闹到师父跟前去,因此欺负他的师兄都很会掌握分寸。而欧阳慧就是唯一一个会站在他前面,坦坦荡荡地对他表示出袒护的人。 “算了。”喻明秋叹了口气,一脸的颓废。 就像秦绾说的,现在他倒是能打赢了,可打赢了又怎么样,难道还能把小时候的恶作剧都报复回去不成?太幼稚了点。可就是……好不甘心啊! “这个给你。”喻明秋又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递过去。 “这是……”秦绾接过来,看清楚之后,不禁脸色一变,脱口道,“这东西你从哪里来的?” “夏恂身上带着的。”喻明秋沉声道,“想必王爷也是看见了这东西才对他起疑的。” “这是?”慕容流雪好奇道。 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要说有什么奇怪的,就是上面雕刻的是太极八卦图案,不像是夏恂这样的官员会喜欢的,而且这大小样式,都更适合女子佩戴。 “这是当年青城观掌教送给我的见面礼。”秦绾面沉如水,“猎宫之后,我的东西很大一部分都失踪了,这些年王爷帮我四处找寻,收回来了一部分,但还有几件不知所踪,其中最有意义的就是这一块。王爷应该是看见了,但不能确认是不是,不过夏恂戴着道教的玉佩有些不伦不类,才想要我自己去试试的。” 很显然,李暄不确定,可青城观掌教送出去的东西,当时在场的喻明秋肯定是记得的。 于是,这就是喻明秋废了夏恂的原因?不管夏恂从哪里得到的这块玉佩,可居然拿着欧阳慧的东西,在喻明秋眼里就是亵渎。 “夏恂,是废太子的人?”慕容流雪沉吟道。 “不然很难解释他能弄到这东西。”秦绾叹了口气,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玉佩放进了自己的百宝荷包里。别的男人戴过的饰品,就算她再喜欢也不会佩戴了,不过这块玉是长辈所赐不可毁坏,只能暂且收着了。 “废太子和圣火教应该没关系吧?”慕容流雪道。 “没有。”秦绾回答得很肯定。就算最后的时候李钰已经在防着她了,可这么大的事还是不可能完全瞒住她去做的。 “废太子已经是过去了。”喻明秋显然很不喜欢这个话题,撇撇嘴道,“重点是,他现在是谁的人?” 秦绾无语。 夏恂现在是谁的人?如今李镶和杜太师正大肆启用废太子一系的旧人,多半八九不离十。 “那个什么太师怎么哪里都要插一脚。”喻明秋抱怨道。 圣火教、宿州军、庆亲王,已经够麻烦了,朝堂上还要再伸一只手。 “圣火教心怀鬼胎,若是跟他们合作,只怕与虎谋皮,更会引火烧身。”慕容流雪沉吟道。 “陛下终究还是长大了。”秦绾淡淡地说了一句,听不出喜怒。 四年前还唯唯诺诺的李镶,如今也终于有了一点帝王的影子,或者说,坐在那个位置上久了,就算本来再平凡的人,也不知不觉就滋生出了一种名为“野心”的东西。 “关于归政的事……”慕容流雪沉吟着,没有细说,只提了个醒。 “王爷说过,皇帝大婚之后,若是想亲政,就还给他。”秦绾道。 “真还?”慕容流雪都不信。 不是他觉得李暄恋权,而是这本是一条没有退路的路,归政于皇帝的摄政王,自古以来就没有好下场的。 “还了又如何?”秦绾不以为然,“和现在有区别吗?” 慕容流雪不禁楞了一下。 丞相楚迦南、中书令萧无痕,六部尚书中五部都在李暄掌控之中,剩下一个工部不疼不痒。何况工部的人对司碧涵可崇拜得很,慕容流雪自己也没少跟工部打交道。 武将这边,外有冷卓然,内有凌从威,水上又言凤卿,就算凌从威不明确站队,也不会靠向李镶的。各州的驻军不少都跟着李暄或是秦绾打过仗的,对李暄的忠诚度远高于小皇帝。在这样的情况下,李镶就算亲政又能做什么?朝堂之上,欺上瞒下、阳奉阴违的事还少吗?除非立志做昏君,否则哪个一品大员都不是皇帝一句话想废就废想换就换的。 就像是曾经李暄说过的,皇帝随便说说,大家随便听听,听完该干嘛干嘛呗。 “行了,时间差不多了,去看庙会吧,顺便让圣女给我们也祈福下。”秦绾道。 第二十三章 龙出宁州,天下大乱 为了不太引人注意,秦绾只挑了间小饭馆解决晚餐,幸好饭馆的位置还不错,正是圣女游行的必经之路,远远还能看见圣女庙的大门。若非他们来得早,差点儿还找不到座位。 不过,看着桌上泾渭分明的食物,秦绾也不禁叹了口气。 一边是她和慕容流雪的,两荤两素,虽然材料简单,但卖相也不错。另一边么……桂花糖藕、枣泥山药,外加一碗红豆粥。 “晚上吃这个好消化。”喻明秋咬着勺子,一脸无辜。 “我看你是想齁死我。”秦绾没好气道。 甜蜜蜜的香味,只是看着就让人觉得牙疼!一个大男人如此嗜甜就不觉得不好意思吗?没见小二都以为这些是她这个姑娘点的,都放在了她面前。 “管我。”喻明秋泄愤似的咬了一大口糖藕,红彤彤的糖汁沾在唇上,一舔,继续咬。 “还生气呢?”秦绾道。 “没生气,我这是化悲愤为食欲!”喻明秋反驳道。 “好好,你继续。”秦绾笑着摇摇头,不去管他了。 相处三年,喻明秋的一些小习惯她还是很了解的,比如说,越是心情不好,就越会吃甜食。在今天之前,她是真没想到看似什么都不在意的喻明秋,心里也会压着这么沉重的心事。 对秦绾来说,青城观七日只是童年的一小段插曲,若非喻明秋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或许她到死都不会记起当年那个小道童。欧阳慧知交故友遍及天下,小道童也只是个不起眼的过客,那七日远不如这三年里她和喻明秋相处出来的感情。可喻明秋不一样,小小年纪孤身一人在道观中长大,掌教师恩如山却不懂如何跟孩子相处,被孤立被排挤被欺负,那个时候出现的欧阳慧就是第一束阳光,处于黑暗中的小动物本能地追逐着光,所以失去的时候痛彻心扉。 慕容流雪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摇摇头。 这种事,只能自己想通,过段时间大概就没事了……应该吧? 三人各怀心事,默默地解决了晚饭,却都有些食不知味。 “哟,小夫人,真巧啊。”就在这时,桌子空的那个位置坐下来一个人,笑眯眯地道,“都客满了,拼个桌子不介意吧?” 介不介意你不是都已经坐下了吗?秦绾瞥了一眼,一声轻哼。 那女子正是之前布庄的老板娘玉娘,见状也不恼,只招呼着小二要了一碗酒酿圆子,又很不见外地道,“小夫人,令妹能成为新任圣女也是她的福分,你真是想多了,这是好事!” 秦绾依旧不理,慢条斯理地吃着自己的饭。 玉娘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幸好小二送了圆子上来,才显得没这么尴尬。 “夫人别介意,因为师妹的事,他们之间有点不愉快。”慕容流雪适时插进来,点点秦绾和喻明秋。 玉娘看了一眼他们桌上明显是分开的食物,安慰道,“若是不放心,不如在景宁多留两日,小娘子的嫂子多半也是不了解圣火教才如此焦虑的,这了解了就好办了嘛。” “啪!”秦绾直接把筷子拍在了桌上。 “那是师妹自己选的,怪我喽?”喻明秋一脸的委屈。 “谁让你跟她说些有的没的。”秦绾瞪他,“她年纪小,性子不定,人家说点好话她都信,你怎么也不知轻重!” “我怎么知道她胆子这么大,自己就跑出去了。”喻明秋仿佛理亏似的嘀咕。 秦绾一声冷哼,瞥了玉娘一眼,寒声道:“回去自己跟你师父解释。” “哦。”喻明秋低着头不说话了。 玉娘看着暗自奇怪,这一行人做主的居然不是男人,而是女子?看起来这些同门都挺怕她的模样。 “圣女到了!”猛然间,外面传来一声呼喊。顿时,店里的客人都丢下碗筷,一窝蜂地向门口涌去。 玉娘显然也不想不合群,笑了笑,跟着人群出去了。 “我们也去看看?”慕容流雪看着门口的人山人海皱眉。 他们两个男人还罢了,怎么能让王妃从人群中挤过去。 “这边。”秦绾淡定地起身,招了招手。 所有人的都挤在大门口翘首以盼,没人注意到他们往后门走到了饭馆后面的天井里,随即三人一纵身,上了屋顶。 附近的民居倒也有拿着梯子爬到屋顶上看的,也有些江湖人更不在乎这些,选择的是他们一样的办法,甚至秦绾还和隔壁屋顶上几个少年打了个招呼。 “这边视野好。”喻明秋在倾斜的瓦片上坐下来,端着红豆粥继续吃。 居高临下,只见街道尽头缓缓走过来一队人,中间是一顶十六人抬的轿子,轿子没有墙壁,四周垂落着白纱,里面隐约可见端坐着一位盛装打扮的女子。抬轿子和前后护持开路的人都是一色白袍的年轻人,有男有女,脸色肃穆,除了轿夫,每人手里都举着一个硕大的火把,连那轿子四周也摆着一圈蜡烛,真让人看着心惊胆战,生怕一阵风吹起白纱就引燃了烛火酿成悲剧。 “是顾小姐。”慕容流雪眯着眼睛道。 善用弓箭之人,眼力自然超群。 轿子说过之处,沿途的百姓纷纷跪拜,嘴里念念有词,虔诚地倾述着自己的愿望。 “啧啧……这声势可比王妃出巡有派头多了。”喻明秋嘲讽道。 “胆子不小。”秦绾一声嗤笑。 朝廷律例,这轿子也不是随便坐的,普通百姓的富商或是小姐出门使用的多半是两人抬的小轿,四品及以下官员四人,民间所谓的“八抬大轿”实际上至少要三品以上官员家眷方可使用,否则便是违制。后宫嫔妃自然又是另一种算法,至于十六抬大轿,如今整个东华也就只有两个女子敢乘坐——摄政王妃秦绾,未来皇后钟蓁。 当然,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公主和亲,那是国事。不过,若是得宠的公主出,得帝后赐予十六抬大轿的殊荣,才是一种荣耀。 “直接参一本也够宁州刺史受的。”慕容流雪道。 “不痛不痒罢了。”秦绾摇摇头,“方玉谦大可推说江湖中人不服管束,横竖朝堂和江湖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有些江湖门派摆起排场来,违制的地方多了去了,根本没法啊一一追究。方玉谦顶多就是个管束不力,反正他在吏部的考评本来也是不上不下,不差这一点。” 说话间,轿子已经从饭馆门口经过。 “该不会就这样结束把?那什么火神的神谕呢?”喻明秋道。 “看着吧。”秦绾偏过头,目光落在圣女庙。 圣女游街从黄昏开始,这会儿已经天色全黑了,街上灯火通明一片热闹,可圣女庙却反而沉寂下来,黑漆漆一片,连盏灯火都没有,看起来很有些古怪。 一段路不远不近,不到半盏茶时分,轿子已经在圣女庙门口停下。 “恭请圣女。”一众白衣教众齐声道。 两个白衣少女上前掀开了白纱,一身白色盛装的顾星霜拖着长长的裙摆从轿子上走下来,仪态端方,宝相庄严。 两边的百姓不敢细看,头埋得更低了。 “请火神神谕。”一个白衣少女恭声道。 “……”顾星霜眨了眨眼睛,站着没动。 她坐在车上当了一路供人参拜的活菩萨,可也没人告诉她,要在圣女庙门口请神谕。什么神谕?难不成让她现场编?也不给对对词,这也太过分了!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红光划过夜空,飞蛾扑火般投进了圣女庙大门口的照壁。 “啊~” “龙!” “火神降临了!” 随着尖叫声四起,却见照壁上出现了一条全身通红的火龙,不是静止的图像,而是在照壁里游动着,覆盖全身的火焰像是有生命般燃烧着。 “啪!”喻明秋手里红豆粥的碗摔在瓦片上,砸了个粉碎,他顾不上这个,一把拽着秦绾的衣袖道,“那是龙吧?活的?我是不是眼花了?” “这么多人一起眼花了?”秦绾无奈地指指下面几乎陷入痴狂的百姓。 “可是……这……这是怎么做到的?”喻明秋结结巴巴地道。 “慕容,你觉得呢?”秦绾问身边的专家。 “我不信真有什么神谕,一定是用了什么特别的手法。”慕容流雪肯定道。 “我也这么想,但是……”秦绾摸着下巴思索道,“慕容,你能做到这个吗?” “能。”慕容流雪点点头,随即又苦笑了一声道,“不过,我的方法不可能这样众目睽睽之下没有一人发现破绽,圣火教用的方法,比我想到的更高明。” “不用妄自菲薄,毕竟,人家早有筹谋,而你只是临时起意。”秦绾安慰道。 慕容流雪眉头紧锁,一遍遍推敲着可行的方法,似乎都有破绽,不可能如眼前这般,连他自己都看不出手法来。 “连我们都看不出来,也难怪这些百姓了。”喻明秋叹了口气。 想必今夜过后,圣火教在民间的声望会更上一层楼吧。 “那条火龙就算是什么神谕吗?”喻明秋又道。 秦绾一怔,随即脸色渐渐阴沉下来。 另一边,李暄看完圣女庙门口的闹剧,一言不发,周围的气氛沉重地让对面的方玉谦别说说话了,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好个圣火教,嗯?”许久,李暄才缓缓地开口。 方玉谦用衣袖擦了把额头的冷汗,拿不准他的意思,只是赔笑着不敢接口。 李暄一声冷笑,也不说什么,起身拂袖而去。 “王爷!”方玉谦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叫了一声,又求救似的看向顾宁,“顾将军,这……” “本将军若是方大人,现在就把下面这些装神弄鬼的逆贼都抓起来再说。”顾宁一挑眉,跟着李暄下楼。 这会儿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火龙吸引,从后门走,几乎不会撞上人。 “王爷。”顾宁紧走几步,追上了李暄。 “幕后之人野心不小。”李暄低声道。 “那火龙?”顾宁问道。 “龙出宁州,天下大乱。”李暄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道,“尤其本王现在就在宁州,不用两日,奏折一定会送到御前,连萧无痕都压不下来。” “是冲着王爷来的?”顾宁脸上变色。 “不止。”李暄摇了摇头,沉声道,“此人算计的不止是本王,还有陛下。” “坐山观虎斗?”顾宁想了想道。 “挑拨本王与陛下相争,然后坐收渔翁之利么……倒是敢想。”李暄一声冷笑。 如今的东华,若是想借另一股势力来和摄政王府争斗,只怕也只有皇帝才勉强有这个资格了。 “那我们怎么办?是否尽快回京?”顾宁担忧道。 “不回去。”回答的却不是李暄。 两人同时转身,却见秦绾带着喻明秋和慕容流雪踏着月色,从空旷的长街一头缓缓走来,脸上的表情比月光更清冷。 第二十四章 倒霉的刺客 宿州,自从换了新刺史后,至少从表面上看起来已经渐渐平静。 艾辉不知所踪,但通缉令已经贴满了大小城镇,在这样的搜查力度下,几乎是不可能离开宿州的,不过,宿州多山,哪怕他是往山里一钻,短时间内也是找不到的。 上官仪依旧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坐着轮椅稳定军心,告老还乡的折子倒是又上了一份。 秦枫能力不差,在京城还需要收敛些,毕竟身世尴尬,不过到了宿州这地方,没多少日子便把前任积攒下的事务处理得妥妥当当。这边朝廷的批文也到了:着兵部侍郎陆臻巡视宿州军,调京城令谢离接任景宁郡守,原郡守阮明升平调会阴郡——调回南楚,算是对阮家的安抚了。 不过,比起陆臻和谢离,来得更快的是执剑和荆蓝。 “我这边人手够用了。”秦枫看着眼前打扮成一对寻常江湖侠侣的侍卫,有些疑惑。他知道这两位是妹妹身边得用之人,应该不至于有闲到宿州来,他这儿是真的不缺人——唐少陵一个人跑去探矿道,一去毫无消息,走之前让黑鹰那几个都暂时留在刺史府了。 说起来执剑和荆蓝也是黑鹰教出来的。 “王妃吩咐的,大概有什么用意吧。”执剑笑眯眯地道。他和荆蓝原本就在盘龙山附近,直接翻山而来,反倒是比从京城过来快的多。 秦枫点点头,但一时也想不到有什么事需要暗卫去做,看着天色也不早了,便让他们在刺史府安顿下来。 不过,宿州百废待兴,秦枫也就是简单地在刺史府里摆了一桌酒席接风,用过饭后就回了书房继续处理公事。 在府里他还不至于身边跟着一群侍卫,如今身边也只有霍安一个人。秦枫心知肚明,这些投效朝廷的江湖世家子弟历练一阵后,除非是真的除了武功好别无所长只能当侍卫用,多半是要下方到各个军队里填补中下层军官的空缺的,在文治上也不能完全不动,所以带在身边的时候总会顺带指点一二,也不算是杵在他身边发呆浪费时间。 “等等。”请的手还没碰到书房的门,就被霍安一把拉回来拽到了身后。 “怎么?”秦枫一怔。 “后退!”霍安匆忙把他往后一推,反手拔剑。 “轰!”书房的门被人从里面踢开,两扇雕花木门带着呼啸的风声,当头砸了下来。 霍安手里拿着的是轻薄的剑,见状自己也急退几步,抓着秦枫的手臂把人带到安全距离。 “哐啷~”木门砸在地上,碎成几瓣,横飞的碎木和烟尘中,一点明亮的剑芒朝眉心刺来。 霍安虽惊不乱,耐下心,一剑点了过去。 “叮!”两把剑的剑尖分毫不差地对上,剑身同时弯曲,随即错开,一刺双目,一削咽喉。 霍安一偏头,让过剑锋,气沉丹田,一声大喝:“有刺客!” 刺客楞了一下,手底下的动作更快也更焦躁,他一击失守,而对方用内力发出的声音足以让整座刺史府里的人都听见,顶多几息之内就会有人赶来,甚至,他已经能够听见不远处衣襟带起的风声。 原本算计得好好的,可没想到秦枫身边这个看似半大不小还一脸稚气的少年不但武功不弱,还格外警惕! “秦大人!”来得最快的是黑鹰,随后是执剑和荆蓝,这两人初来乍到不熟悉路径,干脆是踩着屋顶来的。 眼见已经没了机会,那刺客虽然心有不甘,但也只能撤退,扬手扔出一个小球,落地爆开一团白烟掩护,自己往事先看好的退路飞掠而去。 “保护大人要紧。”黑鹰沉稳的声音响起。 谁派的刺客连审都不用审,反正刺客杀不完,谁也不能保证没有第二个,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中,保护好秦枫才是第一要紧事。 “咕咚!”猛然间,有什么逗你摔下去的闷响。 “出声。”黑鹰皱了皱眉。 “是我。”执剑和荆蓝立即向黑鹰的方向靠近。 “没事,烟里没毒。”霍安喊了一句。 “大人?”黑鹰却心中一紧。 在烟雾弹爆开的一瞬间,他刚好将秦枫挡在自己身后,他们站的位置是天井中间,这么短的时间里,理应不会有危险。然而,秦枫却毫无声息。 一瞬间,黑鹰只觉得背后布满了冷汗,遍体生寒。 一只手无声无息地从后面搭上了他的肩膀。 黑鹰条件反射地反手一剑,可却刺到了空气,背后空空荡荡的,哪有人影? “我要杀你,十遍你都死了。”雾中传来一声嗤笑。 “王爷。”黑鹰一下子放松下来,满心疲惫。 一股劲风吹来,裹挟着白烟送上半空,眨眼间,天井中干干净净。 秦枫一脸苦笑地眨了眨眼睛。 唐少陵戳了一下解开秦枫的穴道,摇摇头,一脸的嫌弃:“太弱了。” “……”黑鹰无语。 比起您,他们这些暗卫当然弱爆了好么。 “唐公子,你这是?”执剑走过来,好奇地看着他。 唐少陵这身打扮,除了没蒙上脸,其他都和刚才的刺客一模一样好么! “在这儿呢。”霍安扛着一个昏迷的黑衣人跑过来。很显然,之前的闷响就是唐少陵来的时候顺手把要逃跑的刺客给点晕了。 “因为我也是刺客呀。”唐少陵眨了眨眼睛,笑眯眯地指指自己。 “你混进了刺客组织?”秦枫脱口而出。 “脑子倒是转得还算快。”唐少陵一耸肩,一副没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样子。 “那之后怎么办?”执剑问道。 唐少陵既然不能杀了秦枫交差,那么,还能回去吗?会不会引起怀疑? “嗯……”唐少陵摸了摸下巴没说话。 “听绾儿说,荆蓝姑娘易容术很高明?”秦枫忽然道。 “还行。”荆蓝楞了一下答道。 “那么,把一颗人头易容成我的模样行不行?”秦枫问道。 “这个……”荆蓝想了想才道,“人头的话,有点困难,因为人死的时候脸上的肌肉表情难免会有变化,很难易容出那种效果,除非……” “除非先给活人易容,然后活生生再把脑袋砍下来。”这回唐少陵接口很快。 “不用活生生把头砍下来!”荆蓝一头黑线道,“直接杀了就行了。” “砍头也不是直接杀了吗?多痛快。”唐少陵嘀咕。 “大人的意思是,用刺客的头冒充大人的,让王爷回去交差?”黑鹰总结道。 “不错,而且我既然已经‘死’了,自然也不会再惹来杀身之祸。”秦枫道。 “可这时候若是大人遇刺身亡,刚刚平定下来的宿州又要出乱子。”黑鹰皱眉道。 “只要别人不知道就行了。”秦枫说着,看看霍安,伸手比了比身高,直接略过,又看黑鹰和执剑,沉吟了一下才道,“你们俩,谁的武功好?” “大概是我。”黑鹰迟疑了一下道,“不过暗卫所属,擅长不同,却不知大人想让我们做什么?” “易容成我。”秦枫指指自己。 “大人明明没事……”黑鹰说道一半就明白过来,“大人是要用自己无事来安定宿州,但又让刺客背后的人觉得我们因为大人被刺,不得不找人易容顶替?” “或许还会再派人来试探一二。”秦枫微笑道,“你们习武,很容易被察觉。一来,唐兄的身份不会再被怀疑,二来,幕后之人既然想我死,那就死给他们看看,且瞧瞧之后他们有什么目的。” “你们这些文人真是黑。”唐少陵一声哂笑,却抓了那刺客扔到荆蓝面前,“快易容,本公子好砍头回去交差!” “……”在场的人都黑了脸。 唐公子你是高手、绝顶高手,能不用砍头这么血腥的方式么?杀人也是要追求美感的啊! 第二十五章 反应 不出李暄所料,圣女祭之后的第二天一早,弹劾的奏折就摆上了御前。 萧无痕在看到奏折的时候,只是微一沉吟,就将那本奏折原封不动地递了上去,当然,记下了名字:北敬候高鹏飞。 压下一两本奏折是容易,不过,这么大的事,一城百姓亲眼目睹,就算他这边压下,早朝上也是压不下来的,没有意义。 果然,早朝上一片血雨腥风——御史台一向不是站在摄政王这边的,这会儿逮着了机会还不使劲的参,就差没直说李暄要在宁州举兵造反自立为王了。在这种形势下,御史台里几个插进去的钉子也只能缄口不言明哲保身。 “丞相怎么看?”杜太师直接把矛头指向了楚迦南。 “……”一直一言不发的楚迦南这才抬起头来,慢悠悠地说了一句,“摄政王要谋反还要去宁州?在京城不是更方便。” 一句话出口,原本像是菜市场般吵吵嚷嚷的金銮殿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不禁张口结舌。 这话问得好啊!宁州虽说是摄政王的封地,却没管过一天,反倒是京城内外,禁军和京畿大营的兵权都在摄政王手里,直接逼宫岂不是更快! 其实,杜太师也不是没脑子,说李暄存心架空皇帝自己揽权他信,可说李暄图谋篡位么……呵呵,李暄要是想当皇帝,四年前就不会推李镶上位,就算是今天,只需要弄死李镶,各地的驻军和朝上大半的朝臣推都能把李暄推上帝位。 毕竟,当年江辙把直系的皇族杀得太干净了点,李镶一死,剩下的李氏皇族全是旁系,就算李暄本是再远不过的旁支又如何?没了正统,谁会想跟摄政王过不去呢?连杜太师也承认,如果李镶的死和摄政王没关系,他也会支持的,因为这是让东华朝堂受到动荡最小的办法。 但是,知道归知道,这也不妨碍杜太师借着由头给李暄找麻烦,最好是从摄政王一系中分出一点权力来。 “咳咳。”东方牧上前一步道,“启奏陛下,不过是一群民间的骗子而已,现在的问题是,是否要招摄政王还朝?” “这……”李镶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杜太师。 私心里,他当然是希望李暄回京的,可想起楚迦南那句“在京城不是更方便”,又把话咽了回去。 “楚相意下如何?”李镶转口问道。 “以臣之见,既然摄政王就在宁州,不如就让王爷顺势查明此事,也不用朝廷另派人选。”楚迦南淡淡地道,“宁州,毕竟是摄政王的封地,封地不宁,按照东华律法,也该是王爷本人负责。” “臣附议。”还没站回队列的东方牧跟了一句。 “臣附议。” “臣也附议!” 金銮殿里响起了一片零零散散的声音。 “虽然如此,朝廷这边也不能完全不闻不问。”杜太师说道。 “启奏陛下,既然是北敬候第一个送上的奏章,想必北敬候对此事有自己的见解,不如就让北敬候迁去传旨如何?”萧无痕笑眯眯地说道。 听着这话的人都不禁黑了脸。什么叫“第一个送上奏章,又自己的见解”?明晃晃是在说高鹏飞在宁州安插眼线所以消息才这么灵通吧! 不过,李镶也确实没有反对的理由,北敬候和定国公是姻亲,也是自己人,派他去监视一下李暄的动静也是理所当然。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之后的几件小事完全不起眼,早朝反倒是比平时结束得更早。 一散朝,秦建云和楚迦南并肩走出去,一边低声道:“让高鹏飞那个蠢材去宁州,是想让他死在叛贼手里,还是让他被摄政王玩死?” “都行。”楚迦南双手拢在衣袖里,依旧是一副温吞吞的模样,但嘴里吐出来的话却和“温吞”两个字扯不上丝毫关系,“现在的宁州就是个大漩涡,谁进去谁倒霉,何况高鹏飞这种蠢货,怎么被整死的都不知道。” 秦建云佩服得看了他一眼,暗自嘀咕,前有江辙,后又楚迦南,深刻演绎了什么叫做文人的心黑手辣。不过,因为定国公府大小姐封后,高家最近上蹿下跳得厉害,也是时候给一记大棒,好让这些人安分一点了。 “秦侯可有意重回战场?”楚迦南突然道。 “嗯?”秦建云怔了怔,眼前有些恍惚。他是平民出身,以战功封侯,怎么可能不想再重回战场?可他同样也明白,他现在的身份比凌从威还尴尬些,再加上早些年他就已经渐渐从军队抽身,这要重回前线可不容易。 许久,直到快走到午门了,他才缓缓地说了一句:“要说想,本侯早就功成名就,有摄政王和绾儿在,安国侯府也不再需要什么功勋来巩固地位。不过,若是王爷和绾儿需要,本侯比凌帅还年轻几岁,再拿十几年的枪并无问题。” 楚迦南微笑着点头。曦说得果然不错,秦建云冷静,理智,他怀念战场,却不执着,也没有凌从威那种壮志难酬的苦闷,这样的人,可用。 东华也并非是找不出正当壮年的将军了,只是先帝晚年的时候疑心越重,连凌从威都被变相软禁在京城,其他被贬的将领更不少,而秦建云依然能得到先帝信任,未尝没有他主动放弃兵权,又让秦家子弟全数学文的缘故。 不过,秦建云毕竟仍是武职,依然是有掌军的资格的。 · 景宁。 “所以,来的是那位最近很活跃的北敬候?”接到京城传书的秦绾抽了抽嘴角。 楚伯伯又扔垃圾过来让她处理,就没有几个耐揍一些的吗? “是啊,对了,还有一个王妃的熟人。”喻明秋晃了晃手里的传书。 “谁?”秦绾不感兴趣地问了句。 “高月莲,北敬候之女。”喻明秋说着,见她还是一脸茫然,只好再提醒了一句,“今年生辰宴上,被秦四小姐下令扔出去的那个。” “哦。”秦绾还真没什么印象,胸大无脑的小丫头,还不如那个有点儿小心机的钟蓁呢。 “北敬候把女儿带来做什么?”慕容流雪端着刚出锅的饭菜走进来,听到他们的对话,随口问了一句。 “说是因为放出火龙的圣女是个女子,所以带上个姑娘方便。”喻明秋道。 秦绾帮着把托盘上的饭菜一一摆放上桌,直接忽略掉那个骗小孩的理由,只道:“王爷那边也知道了?” “知道了。”喻明秋点头,兴致勃勃地道,“我们要做什么?” “你最近好像很有干劲啊?”秦绾纳闷地看了他一眼。 “想打架,手痒!”喻明秋回答得理所当然。 “你不如说是想揍我。”秦绾忍不住道。 “这个绝对没有。”喻明秋立即摇头,一脸的无辜。 “好吧,给你个打架的机会。”秦绾想了想道。 “什么?”喻明秋支起了耳朵。 “去把那个什么北敬候给我请过来。”秦绾道。 “……”喻明秋眨了眨眼睛,好一会儿才木然道,“他还带了一千军队。” “所以?”秦绾反问。 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喻明秋想要扔筷子。 让他从一千军队里刺杀一个人还不算是太大的问题,可让他把人活捉回来?真当军队是纸糊的么? “不行?”秦绾一声嗤笑。 “当然……行!”喻明秋咬牙,拍下筷子,拎起渊剑大步走了出去。 “这没事?”慕容流雪担忧道。 “没事。”秦绾一脸淡定地吃饭,“他最近火气太重,发泄一下也好。” 慕容流雪哭笑不得,找一千军队打架发泄?千人斩吗? “别急,他的话……也许真能想到偏门的方法也说不定,反正就算不行,嫁祸给圣火教就得了。”秦绾道。 “……”慕容流雪默默为无辜躺枪的圣火教点蜡。 ------题外话------ 整理前文中收伏笔……为什么要写那么长,两天都看不完…… 第二十六章 似曾相识 比起高鹏飞,另外两人反而更早离开了京城。 毕竟,北敬候不但带了个娇滴滴的女儿,还有一千步兵出行要准备粮草,自然拖慢了行程,而陆臻和谢离虽然都是文官,但两人都武功不弱,尤其是谢离,就算在江湖上也够得上一流高手的标准,只要多露露脸就能上高手榜的那种,所以两人都没带上侍卫侍从,只带上简单的行装和圣旨文书,两人两马直奔宿州。 于是,高鹏飞才出京,陆臻和谢离已经到了宿州边境。 “上次唐大哥就是在这儿遇见马匪的。”陆臻停下了马。 虽然已经过去了两个月,但唐少陵杀人的手法太过血腥,时至今日,地上依旧残留着大块的暗色,是当初的血迹渗入了泥土,除非挖掉一层,否则是冲洗不干净了。 “你说我们还会不会再遇见马匪?”谢离兴致勃勃地道。 比起这些年历练丰富的陆臻,十四岁的谢离还有着少年的天真,他幼时家贫,又遇灾荒,被南宫廉捡回去后一直在武宗学武,出山就是直接去东华京城考科举,然后做了京城令也不能随便出远门了,算起来这还是第一次走这么远。 “我觉得会。”陆臻道。 “不是说马匪是宿州军假扮的吗?”谢离不解道,“如今宿州军由上官统领出面管辖,如果再出这种事……” “上官仪接手宿州军,马匪马上销声匿迹,那不是证明了马匪就是宿州军嘛?”陆臻翻了个白眼。 “还能翻案不成。”谢离不以为然。 “要是这时候再出现马匪,但宿州军在册官兵都没有嫌疑,差不多也可以洗清宿州军的嫌疑了吧?至少现存的宿州军。”陆臻道,“横竖已经有一个背锅的艾辉了,交代的过去了。” “听着好有道理啊。”谢离下意识地看看官道两边的小树林。 “宿州的山也多是荒山,植被稀疏,这种地方藏不下马匪的,顶多藏几个刺客。”陆臻笑道。 他随时文职,这几年倒是一直呆在军队里的时间更长,对于行军更不陌生,在兵部正是如鱼得水。裘正之后的兵部尚书不是摄政王一系的人,也不算听话,陆臻这时候插入兵部不得不说,时机正好。 “我没逍遥郡王那样百人斩千人斩的豪气,不过应付几个刺客肯定没问题。”谢离说着,晃了晃手里的剑。 “说起来,南宫前辈居然把含光剑给你了,这不是武宗宗主的象征吗?”陆臻好奇道。 “师父说,反正他也不用剑,放着太浪费了,早晚要给我,早几年也没关系。”谢离答道。 陆臻闷笑,庄别离要是听到这句话肯定得气死——早几年给没关系,那晚收回去几天就这么难么! 两人一路笑闹着,因为傍晚肯定能赶在城门关闭前进入景宁城,倒也不着急了,放任马儿小跑着前进,稍稍歇歇气。 “等等!”突然间,谢离一把拽住了陆臻的马缰。 “嗯?”陆臻一愣,但还没问出口,就已经察觉到了问题所在。 几乎是在他们停马的一瞬间,路边一个孤零零的大树上洒下一把蓝汪汪的细针。 “快闪。”谢离拔出含光剑,一手将肩上的披风扯下来,用力甩了过去。 张开的披风卷走了大部分针,剩下的也被两人分别闪过,最后几根被含光剑打落。 然而,毒针仿佛只是一个开始的信号,稀疏的树林中冒出十几个黑衣蒙面人来。 “喂喂,我开玩笑的啊。”陆臻一脸黑线。 “下次能不能别这么乌鸦嘴。”谢离嘴里抱怨着,眼神却有些跃跃欲试的兴奋。 陆臻与他背靠着背,从袖中滑落一把短剑,脸色有些沉重。 在武功上,陆臻并未正式拜师,他只是幼时跟着陆熔学过一些简单的武艺,直到遇见欧阳慧之后,大半倒是欧阳慧教导的,算来也是谢离半个同门。只是那时候到底年纪大了些,就算天资再好,能练成个二流高手也算不错了。去年三国盛会后,唐少陵见他用的是短剑,兴致上来倒也指点一二,不过唐少陵为人师表的能力还不如秦绾,也亏得陆臻的过目不忘才能从那种填鸭式的教授中学到点东西。 话虽如此,陆臻的武功也确实只能说还可以,比起谢离远远不如,更麻烦的是,他和江湖高手过招的经验太少了——就算初出茅庐的谢离,好歹还是被南宫廉虐了三年的,武宗驻地也有别的同门可以切磋。而陆臻习武只是防身,他本质上还是从文的。 一动上手,陆臻心中更是一沉。这些刺客显然对他们非常了解,十有七八都是冲着他来的,而谢离武功是高,在这样的混战中还要护着同伴却经验不足,已经有些手忙脚乱了。倒是陆臻跟着言凤卿远征扶桑,多次直接在前线厮杀,对于混战中如何保存自身倒是极有心得,又有谢离掩护,勉强还能支撑得住。 不过半盏茶工夫,地上就多了三具尸体,但剩下的刺客攻势却更凌厉了。 “我说,你先走。”谢离道。 “你以为我不想吗?”陆臻没好气道。他何尝不知道自己是拖累的那个,但也得走得了啊!马匹中了毒针不能用了,就算能破开包围圈,难道让他跟刺客比轻功吗?没有谢离照顾只有死路一条。何况他们的行装还在马上,衣服什么的无关紧要,可丢失圣旨也是死罪。 “你拿东西走。”陆臻顿了顿,低声说了一句。 以谢离的武功,如果不管他,倒是有可能带着圣旨冲出重围。 “我会被师叔祖打死的。”谢离脸一白,补充道,“师父也要打死我。” 南宫廉可没教过他生死关头抛弃同伴自己逃跑。 “你们两个小鬼倒是还有点义气,就是傻乎乎的。”忽然间有个声音说道。 谢离怔了怔,这是哪个刺客在跟他说话吗? “杀了就是,多废什么话。”另一人斥责道。 而另一边,陆臻在第一个声音想起的时候就傻了,整个人僵住不动了。 “你发什么呆,不要命了啊!”谢离慌忙替他挡开一把剑,急得直跳脚。 “要命啊!当然要!死不了啦!”陆臻眉开眼笑。 “什么?”谢离一头雾水,正想用剑柄敲他的脑袋试试哪里不正常,却见那些刺客一个接一个地倒了下去。 陆臻收了短剑,笑眯眯地看热闹。 “这是怎么回事?”谢离茫然看着那些刺客自相残杀——不,也说不上自相残杀,就是其中一个人反水把其他同伴一个个宰了,连想跑的都没放过。 “唐大哥怎么混进去的?”陆臻问道。 “就知道不能开口,你狗耳朵呢?”唐少陵郁闷地摘下面巾。 “逍遥郡王。”谢离目瞪口呆。 “那是,小爷我过耳不忘,你改了声音也没用。”陆臻抱怨道,“你早来了还看着我们挨打,存心的呢?” “看看你们的功夫。”唐少陵一耸肩,也不废话,拎起一具尸体丢到陆臻脚边,直接道,“扒他的衣服换上。” “哦。”陆臻也不迟疑,马上照做,一边问道,“计划呢?秦大哥知道吗?” “知道吧。”唐少陵撇撇嘴,转头道,“你马上去景宁,告诉上官仪,朝廷派来审查宿州军的兵部侍郎陆大人被马匪劫走了,让他赶紧想办法救人。” “是。”谢离点头,想了想,倒转含光剑划破了自己几处衣服,又在脸上抹了把灰,把自己弄得更狼狈些,然后背起行囊向景宁跑去——没有了马,想赶在关城门之前到达景宁就有点考验轻功了。 “跑慢点,等城门关了。”唐少陵在后面喊了一句。 谢离一愣,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脑中一转,顿时反应过来——他身上有圣旨,加上兵部侍郎在宿州地界被马匪劫持,如此大事,他完全可以重新叫开城门,直接在城门口就把事情闹大,岂不是比求见上官仪来得方便?果然自己还是差了点。 “还是太嫩。”唐少陵抱着双臂摇摇头。 不过,才十四岁,若能调教个十年,想必就会是东华的肱骨之臣了。 “唐大哥,我们要做什么?”陆臻已经换上了一件黑衣,兴致勃勃地道,“你是要带我一起混进杀手组织吗?” “就你?别闹了。”唐少陵看了他几眼,一脸的嫌弃,“就你这几手功夫,一进去就被识破。” “那让我换这身干嘛?”陆臻不解。 “我们去探矿道,万一遇见人,能混就混过去,混不过去再说。”唐少陵道。 陆臻当然知道自己来宿州就是唐少陵要求的,闻言也不算惊讶,伸手道:“已有的那份矿道图给我看看。” 唐少陵直接拿出那卷矿道图残卷给他。 陆臻也不介意这里一地的尸体,直接坐在地上,把几张图纸铺开。 “标了记号的都是我去过的地方,先去看看没走过的那几条道,然后往深处走,没问题吧?”唐少陵道。 “没问题,不过……”陆臻皱着眉,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让他苦恼的问题。 “不过什么?”唐少陵凑了过去,疑惑道,“这矿道图有问题?可看起来年份确实很久了,我去过的地方也证实了没有错误。” “我不是说矿道图有问题,而是……”陆臻摸着下巴,眉头紧皱,“我怎么觉得,我像是在哪里看见过这个图呢?” “你见过?”唐少陵惊讶地看着他。 然而,比起陆臻见过矿道图这件事,他更惊讶的是,以陆臻过目不忘的本事,居然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的图?这可是能把天下藏书、甚至账本数字都看一眼就印在心里的妖孽啊! “我觉得我见过,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的了,这不可能!”陆臻按着自己的太阳穴,脸色都有些发白,显然是在脑中强行搜索记忆。 唐少陵拿起了矿道图,又仔细看了看。或许是被陆臻的话影响,又或许是他看这卷图太多次已经太过熟悉,居然……隐隐地也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可是没道理啊,这是千年前的矿道图,别说不太可能有流落在外的副本,就算有,又确实正好被看见过,可他就算了,陆臻怎么可能见过一卷图纸而毫无印象呢? “啊~”陆臻发泄似的叫了一声,用力揉了揉自己的头发。 “先别想了,也许去矿道里走走能发现什么。”唐少陵当机立断地收起了图纸,严肃道。 “好吧。”陆臻叹了口气,跟着站了起来,脸上的表情有些颓废。 想不起来……这种事还真是生平头一回! 第二十七章 动乱 月缺月圆,不知不觉又是一个朔夜。 “王妃。”慕容流雪匆匆走进书房,递上一本折子,“刚刚王爷让暗卫送来的。” “什么事表情这么严肃?”秦绾接过来,瞟了一眼,也不禁脸色一僵,随即就笑了出来,“秦枫遇刺,陆臻失踪?这样的折子上官仪也敢送上来?” “今天早上的八百里加急。”慕容流雪道。 “你信?”秦绾扬了扬折子。 “这……”慕容流雪怔了怔,哑口无言。 “你被洛辰影响了,我都还没去宿州,他们怎么会出事。”秦绾随手将折子扔在一边,又道,“若是真有事,唐少陵的信来得肯定比八百里加急快。” 慕容流雪想起那只翠鸟也不禁暗自嘲笑自己关心则乱了。然而,他忍不住又问了一句:“说起来,为什么王妃每次叫唐兄都是连名带姓一起喊呢?” “啊?”秦绾也被他问住了。 为什么?好像没想过为什么,只是……习惯了而已。不过,那家伙虽然偶尔真的帅气得无与伦比,可下一秒就二得让人想揍他,那声“哥哥”始终卡在喉咙口,只有无人的时候才能叫出口。 这么久了,他会不会失望呢? 慕容流雪看着她纠结的表情莞尔一笑,或许秦绾叫不出口的那声哥哥和唐少陵叫不出口的爹,骨子里是一样的吧。 秦绾挑亮了烛火,顺口道:“说起来,明秋还没回来?” “他去见顾小姐,或许是还没找到机会。”慕容流雪道。 喻明秋出入圣女庙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从没出过事,何况圣火教也不可能有比他更厉害的高手了。 “总觉得今晚的天特别黑。”秦绾叹了口气。 “因为月黑风高杀人夜?”慕容流雪笑了笑。 “是啊。”秦绾说着,抓起桌上的一支笔,手一扬,笔尖穿透了窗纸,没入夜色中。 “啊!”外面传来一声惨叫。 “你说是哪边的人?”秦绾一挑眉。 “抓一个问问就知道了。”慕容流雪一转身,摘下了墙上挂着的弓和箭囊。 只怕谁也不会想到,千古神兵射日弓就这么被当做装饰品大刺刺地挂在墙上——一般人想到射日弓非神力不可开,总觉得会是一张厚重巨大的弓,威风凛凛。事实上,这张弓重——确实非常重,因为弓身是用铁木打造,比一般的精铁沉重得多,但威风凛凛嘛……射日弓通体暗红,造型优美纤细,上面还雕刻着古朴的花纹,只看外表,更像是一张女子狩猎用的装饰弓,拿在谪仙般的慕容流雪手中毫无违和感,而挂在秦绾的书房里……更是再合适没有了! “闪。”慕容流雪吐出一个字。 “噗噗噗!”就在两人躲进死角的同时,无数羽箭破窗而入,瞬间将窗子射成了筛子。 慕容流雪轻轻一笑,优雅地抽出一根箭搭在弓弦上,淡淡地道:“上次把射日弓当攻城弩用着实委屈它了,王妃想来还没见识过真正的射日弓吧?” “这把弓,有什么说法吗?”秦绾显然也没把外面的人放在眼里,很有兴趣地问道。 “王妃以为,江湖上为什么极少有人用弓箭做武器?连刺客都没有。”慕容流雪问道。 “因为弓箭发射没暗器快,虽然射程远,可弓弦声足够提醒一个高手了,射程再远又射得死哪个绝顶高手?”秦绾不假思索道。 虽然这些年慕容流雪没少用弓箭射死人,可那也就是一般人,他用弓箭用飞刀其实没什么区别,或许甩飞刀还杀得更容易些。 “射日弓,是一把只要看不见射箭的人,就无法躲的弓箭。”慕容流雪道。 秦绾一怔,目光落在他的箭上。 那并不是铁箭,甚至连箭尖都没有包铁,只是削尖了的竹子,箭尾连箭羽都没有! “射日弓配精铁箭确实有开碑裂石的威力,但以它的力量,就算是一根竹签也能瞬间杀人。”慕容流雪举弓瞄准,浅笑道,“这种箭,叫幽灵箭。” 话落,松手。 “啊~” “左护法!” “小心屋里有弓箭手!” “射射射!” 屋外顿时乱了起来,很显然,慕容流雪射死的这个就是原本的首领。 秦绾有些疑惑,如果她没听错,刚刚似乎是先听到惨叫,然后才听到弓弦响? “幽灵箭速度太过,基本上,人死了才听到弓弦响。”慕容流雪道。 秦绾恍然,怪不得要用这么轻的箭,射江湖人可不是上战场需要射穿盔甲,这种竹箭足够把人射个对穿了,威力减弱无伤大雅,却提高了速度,那种甚至超越了声音的箭,只要看不见射箭人,确实是无从闪躲。 “左护法,这种称谓是哪个江湖帮派吧?”秦绾道。 慕容流雪还没说话,就见窗外一下子亮了起来,火光映透了千疮百孔的窗纸。 “他们居然想在景宁城里用火箭?”秦绾脸色一变。 “啊~”就在这时,外面又响起一片混乱的惨叫声,火光剧烈地晃动起来。 慕容流雪抽出一把幽灵箭全部搭在弓弦上,箭如连珠,手指每动一下,外面必定传来一声惨叫。 没一会儿,声音就平静下来。 “王妃,我回来了。”喻明秋直接开门进来。 “你倒是赶得巧。”秦绾笑笑,把阴阳扇收回袖子里,走到了门口。 只见院子里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尸体,看打扮穿什么的都有,倒像是一群乌合之众,院子里还有零零星星的小火烧着,估计是喻明秋对付弓箭手时掉落的火箭。 “今天圣女庙里很乱,好像是有什么人跑了……”喻明秋踩灭几处小火苗,皱眉道,“实在找不到不惊动守卫的空子,我没见到顾小姐。” “无妨。”秦绾安慰道,“星霜身上带着烟花火箭,她没放出来,就表示没有危险,今晚的乱子应该与她无关。” “难道圣女庙里关着什么人吗?”慕容流雪说着,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看了秦绾一眼。 “……”秦绾显然是跟他想到了一块儿去,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喂喂,你们瞒着我什么呢?”喻明秋鼓着脸不满道。 “没什么,只是之前有人告诉我,前圣女……还活着。”秦绾轻描淡写道。 “什么?”喻明秋惊讶道,“那圣火教为什么还要选新圣女?” “也许找到这位圣女就知道了。”秦绾一耸肩。 “我跟上去看看。”喻明秋立即道。 “不,我去,我可以远远缀在后面。”慕容流雪笑着晃了晃射日弓,也不等他回答就施展轻功去远了,一面还送了一句回来,“善后就拜托了。” “善后?”喻明秋一怔,然后就看见了满院子的尸体,不由得一个头两个大。 什么可以缀在后面,分明就是不想管这破事吧!要是在京城,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可王妃来景宁还是隐瞒了身份的,这要如何跟人解释这么多的死人?这里是景宁最繁华的地方,就算私下处理,一时也处理不掉这么多的尸体和血迹啊。 “你杀的比较多。”秦绾凉凉地提醒了道。 “报官行不行?”喻明秋不带希望地问了一句。 “你说呢?”秦绾反问。 喻明秋扶额。 “让开让开!”远处已经传来大队人马跑过的声音了。 “来得真快。”秦绾沉下了脸。 确实,这么大的动静,有惨叫有火光,还有这么重的血腥味,左邻右舍报官是难免的,可官差过来的速度也未免太快了,简直就像是……等着这边一出事就上场似的。 “王妃,要避一避吗?”喻明秋问道。 “你留下。”秦绾歪歪头,又笑了起来。 “哦。”喻明秋无奈地目送她离去。 刚才想差了,慕容流雪不是不想善后,分明就是不想坐牢! 第二十八章 栽赃 买下的小院中原本就没什么重要的东西,往来的书信奏报也全处置妥当,趁着满地尸体和喻明秋吸引了官府的视线,秦绾悄悄地从后面没入了夜色中。 她也没走远,看着官差带走了喻明秋,打扫尸体,再像是抄家一样把小院翻了个底朝天才悻悻收队。 这大半夜的,她当然是不方便去敲开客栈投宿的,比起宁王府,她想了想,转身走了另一个方向。 圣女庙里闹了半夜,这会儿倒是安静下来,不过守卫依旧森严。 只要不是直接守在顾星霜房间里,秦绾还是很容易避开守卫的耳目的。 “谁?”顾星霜听到窗口的声音,短剑出鞘——这把削铁如泥的宝剑还是前几年秦绾从宝库里找出来送给她的。 “是我。”秦绾淡定地转身关上了窗子。 “秦姐姐!”顾星霜松了口气,收起剑,好奇道,“怎么是你来了?我以为是喻大哥呢。” “太晚了,怕你睡了,他钻你的房间不方便。”秦绾眼睛都不眨一下地信口开河。 “哦。”顾星霜也没想太多,只迅速把房门打开一条缝,往外张望了一番,确定没人能听到房间里的动静,这才道,“我抓了个人。” “你抓的?”秦绾一愣。 顾星霜一耸肩,掀开床垫,从床底下拖出一个人来,一边得意道:“本来我是在等喻大哥,谁知这个女人突然跳进来想挟持我——也不看看本小姐是什么人!” “于是你反而把她给挟持了。”秦绾无语。 “我正在想着是不是要喊圣火教的人有人想杀我,外面就先闹起来了。”顾星霜把昏迷中的女子扔在椅子上,继续说道,“我听着他们好像是在找她,就先把她敲昏了塞床底下了,还指望着喻大哥来把她弄出去呢,藏一个大活人,明天肯定要露馅的。” 秦绾好奇地打量着那女子,大约二十五六的年纪,一身丫鬟的衣裳看起来不太合身,估计不是她自己的,而是随便打昏了哪个丫头假冒的。女子身材姣好,皮肤白皙,却带着一种常年不见阳光的病态的苍白,而目光移到她脸上,却有些让人不忍直视了。 女子脸上布满了横七竖八的伤痕,完全看不出原本的容貌,伤口似乎是用某种不太锋利的器物划的,当时皮肉翻卷,狰狞可怖,即便如今伤口已经结痂愈合,可因为尚未完全消去的浮肿,整张脸看起来宛若厉鬼。 “这伤大概有一个月了。”顾星霜道,“我看过伤痕的方向、力度,应该是她自己划的。”顾星霜道。 “够狠的。”秦绾倒抽了一口凉气。 作为一个女子,大多是把容貌看得比命还重要,把自己的脸划成这副模样,这女人倒真是铁石心肠啊。 “秦姐姐,你说她是什么人?”顾星霜问道,“我看圣火教那些人很紧张呢,就在刚刚还一直派了两个丫头守在我屋里,号称是保护我。” “我有点底,但不敢确认,要审过才知道。”秦绾道。 “我引开守卫的注意,姐姐把她弄出去?”顾星霜提议。 “小心些。”秦绾点点头。 “姐姐放心,这儿我熟,而且他们还以为我被胭脂里的慢性毒控制着呢。”顾星霜信心满满。 “嗯,霜儿长大了呢。”秦绾欣慰地笑笑。 顾星霜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故意弄乱了衣服,作出一副匆忙起床的模样,“呯”的一下打开大门,大喊道:“来人!快来人!” 少女的嗓音尖细,在夜色下显得格外凄厉,不一会儿就引来一大群人,为首的青年一抱拳,恭敬地道:“圣女殿下,出了什么事?” “我刚刚睡着,发信息窗纸上映出个人影,喊了一声就不见了。”顾星霜说着,指着一个方向道,“刚一开门,就看见那边墙上人影一闪,是不是你们刚刚再找的小贼?” “圣女可看见了那人衣服的颜色?”青年脸色微微一变。 “嗯……”顾星霜故意思考了一下才道,“没看得很清楚,但在黑夜里挺显眼的,应该是浅色,好像……黄色还是白色?” 青年迅速和身边的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圣女庙中的侍女穿的都是黄色的衣裙,而柴房中确实扔着个被扒了外衣的丫头。 “圣女有注意到那人离去的方向了吗?”青年又问道。 “就那么一闪,我哪里看得见?”顾星霜没好气道,“你们去不去追啊?闹了大半夜,结果贼没抓到,还让人跑到我房间外面来了。” “圣女恕罪,不会有下次了。”青年一拱手,带着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疾奔而去。 而就在顾星霜和人在门口纠缠的时候,秦绾背起那昏迷的女子,悄无声息地翻窗而出,从反方向轻松出了圣女庙。 不过,带着一个形容恐怖还被追杀的人,她这回也是真没别的选择了,只能去了宁王府。 今晚城里那么大的动静,李暄自然是没睡的,秦绾拎着个人翻墙而入的时候还差点被暗卫拦截。 秦绾顺手把人扔给了匆匆赶来的莫问,也不走门,翻窗进了寝室。 “又来偷香窃玉?”靠在榻上看书的李暄微微一挑眉。 “哪儿呢,还顺手给你捎了个美人来。”秦绾笑眯眯地凑过去亲亲他的脸,又很熟练地取了替换的衣裳去换。 李暄合上书,直接把她口中的“美人”和“麻烦”画上了等号,又道:“看来本王要出城一趟,接王妃进城了?” “是啊。”秦绾无奈地道,“夏大人未免太心急了些。” “是夏恂?”李暄道。 “今晚来的人是衙差,不是城防营的官兵。”秦绾不在意地道,“夏恂被明秋摆了一道,明秋当时也没蒙脸,你说他会不会公报私仇?” “你看起来好像挺希望他倒霉?”李暄奇道。 “有点。”秦绾磨了磨牙。 “他知道你的身份了。”李暄了然。 “还是小时候欺负起来可爱。”秦绾叹了口气。 李暄一看就知道是自家王妃恶劣的兴趣又被挑起了,只是耸耸肩,只要王妃不是想玩自己,那他给倒霉的喻明秋点根蜡烛也就得了。 “闹了大半夜,困。”秦绾打了个哈欠,把东西扔到桌上,爬上了床。 李暄看了看桌上的东西,不禁一脸黑线。 总觉得夏恂要倒霉。 王妃自己耍着自家小朋友玩,可外人想要欺负她的人,她可是很护短的。 · 秦绾就在宁王府里躲了两天,第三天一早,方玉谦正好上了门,不过得到的回复是,王爷已经出城去迎接王妃了。 方玉谦想了想,便决定在宁王府等候王爷归来,可没想到等来的消息是,王爷和王妃直接去了景宁郡守府。他愣了好半天,总有种很不好的预感,赶紧带着两个侍卫也匆匆赶往了郡守府。 夏恂这会儿一个头两个大。之前和花魁云荷的事在摄政王面前挂了名,虽然王爷没直接罢他的官,但想也知道今年吏部的考评肯定是个下等了,然而,这才几天,摄政王妃居然从报恩寺赶到了景宁来,原因是……王妃派遣来景宁办事的侍卫被景宁郡守扣留了? “倒是不知道本妃的侍卫到底是犯了什么事?”秦绾坐在哪儿,语气淡淡的,却很冷。她身边的李暄板着一张脸,面无表情。 “下官真不知道王妃的侍卫啊。”夏恂欲哭无泪,小心地问道,“要不……先容下官询问一下下属?” “还不赶紧。”秦绾不耐烦道。 “说起来,本王就在景宁,你让明秋特地跑一趟干什么?”李暄忽然问道。 “昭儿想吃景宁那家李记卖的松子糖,我让侍卫跑一趟怎么了?”秦绾白了他一眼。 “喻明秋堂堂高手榜第四的人,你让他跑几百里地就为了给孩子买糖?”李暄一脸的不赞同。 “他乐意。”秦绾一扬眉,反驳道,“何况我们是青梅竹马的交情,我的女儿不是他侄女?” 夏恂听得汗如雨下。 最好不是真的,要是他的手下真的误抓了这位大神,王妃还不把郡守府给掀了?王妃都特地从报恩寺赶来了。 不一会儿,郡丞匆匆跑进来,在夏恂耳边一阵嘀嘀咕咕。 夏恂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雪白。 那个人……那个揍了他一顿害他在摄政王面前丢脸的青年,竟然是王妃的侍卫? “怎么,找到了?”秦绾淡淡地道。 “启禀王妃。”夏恂有些腿软,定了定神,勉强道,“三天前的夜里,下官接到百姓报官,城中又大批盗匪入室抢劫,于是带领衙差前往捉贼,但到达时,盗匪已经全数伏诛,只有喻侍卫一个活人,于是……” “于是你把杀了盗匪的人当做盗匪抓了?”秦绾一拍桌子。 “不不不……”夏恂急道,“只是喻侍卫并未表明身份,即便是盗匪,可毕竟是二十几条人命,总要带回来审一审的,这是下官职责所在啊……” “那现在知道了,还不放人?”秦绾没好气道,“明秋在本妃身边杀的刺客多了,夏大人是不是还要一一清算他手里有多少人命?” “王妃恕罪,恕罪。”夏恂抹了把汗,不敢分辨要是当时喻明秋说一声他是摄政王妃的侍卫,谁敢抓他啊! 郡丞很有眼色地赶紧亲自跑去大佬放人。 很快的,一身清爽的喻明秋跟着郡丞走了进来。不过是坐三天牢,以他的武功,就算夏恂想要用刑,也没人能上他的身,不得不说,这几天夏恂忙于那二十几具尸体的事没空理会他反而是种幸运。 “王爷,王妃。”喻明秋道。 “没事就好,下次记得带上令牌。”秦绾轻描淡写地补充了一句他没有表明身份的原因。 夏恂嘴里发苦,也只能自个儿咽下去。 “夏大人,我的东西。”喻明秋转头道。 “是是。”夏恂去看郡丞。 不料,那郡丞直接白了脸,“扑通”一下跪了下来。 “怎么回事?”李暄皱眉道。 “启、启禀王爷,府里前日里也闹了贼,丢了、丢了一把剑……”郡丞结结巴巴地道。 “你说,我的剑被盗了?”喻明秋不悦道。 “是。”郡丞颤声道。 “怎么不早说!”夏恂怒道。 “……”郡丞是有苦说不出来,犯人的东西丢了原也不是什么大事,甚至有些是被衙差贪墨的,也是心照不宣的事,谁会特地禀告郡守? “喻大人,下官一定赔偿、赔偿。”夏恂只能低声下气道。 “王爷,他说要赔。”喻明秋抱着双臂道。 夏恂一愣,偷眼去看李暄。 “赔偿?”李暄一挑眉,慢吞吞地道,“明秋的剑是本王所赠,是本王用了十几年的佩剑渊,你……要如何赔?” 夏恂脑中一白,彻底坐倒在地上。 完了——囚禁王妃的侍卫还能说是职责所在,可在郡守府中遗失了摄政王的佩剑,已经能感觉到脖子发凉了。 第二十九章 来者不善 夏恂下狱,就算连方玉谦都知道他冤枉也没办法。 摄政王明摆着是故意整他,谁相信王妃的侍卫赶了几百里地就是为了给小郡主买糖呢,何况喻明秋是普通的侍卫吗?话说回来,喻明秋从报恩寺赶到景宁,难道就是为了陷害夏恂的吗?那摄政王妃又是为何而来……一个小小的夏恂还没这么大脸呢。 一时间,宁州的上下官员都格外安分,就看着宁王府的下一步动向。 而这时候,秦绾得到莫问的报告,她从圣女庙带回来的女子醒了。 为了保密,秦绾并没有请大夫,女子脸上的外伤已经无碍,她把了脉没发现有什么大问题,就扔着不管了。和苏青崖呆的时间久了,头疼脑热的小毛病她还是会看的,这女子只是体虚,估计是饿的,昏睡只是身体自我保护的本能,让暗卫不时地灌些参汤流食补充元气,睡了三天自然也该醒了。 秦绾走进客房的门,就见到地上碎了一地的瓷片和打翻的热粥,女子手里捏着一片锋利的瓷片,缩在床脚,警惕地看着站在床前的莫问,丝毫不顾手掌被碎瓷片边缘割得鲜血淋漓。 “王妃。”莫问松了口气,退后一步。 毕竟男女有别,而这女子也还不一定是犯人,真有个什么他也不方便,王妃;来了就好。 女子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和惊疑不定,却没有放下碎瓷片。 “想死的话,要割这里。”秦绾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比了比自己的脉门,很平静地道,“就算你喜欢放血的死法,割手掌也是不可取的,太慢。要割这儿。” 说着,她又点了点自己颈侧的位置,补充了一句:“就用你手里的瓷片轻轻一划,血就能溅得满床都是,像是放烟花似的,可好看了。” “……”女子张口,又闭上,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眼里的戒备倒是浅了些。 莫问在后面咬着嘴唇,脸颊上得肌肉一阵抽搐。 “好了,刚才的话是玩笑。”秦绾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捧在手里慢慢啜着,隔了一会儿才道,“你见到星霜——也就是新任的圣女了吧,有什么想法?” “她的容貌……”女子张了张嘴。 “天生的。”秦绾一挑眉,“还是说,果然和你很像?” 女子微微一震,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掌心传来被割裂的剧痛,又让她神智一清。 “好吧,我想,你至少应该先告诉本妃一个名字。”秦绾又道。 “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女子一声冷笑。 “无所谓,现编一个也行,反正也就是个称呼。”秦绾不在意道。 “……”女子哑口无言,良久,吐出两个字,“舒茵。” 秦绾点点头,也不管这个是真名还是瞎编的,只是问道:“我是摄政王妃秦绾,也是无名主秦曦,舒姑娘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或是让侍卫下去也可以。” 舒茵楞了一下,看了她一会儿,脸上明显闪过犹豫的神色,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很好,你要是什么时候想说了,喊一声门口的暗卫就是。”秦绾干脆地起身,又回头吩咐道,“叫人给她送金疮药,顺便再送一份饭。” “是。”莫问答应一声。 两人出了门,莫问吩咐了看守的暗卫,这才问道:“王妃怎么这就放过那女子了吗?” “她有戒心不是坏事。”秦绾顿了顿,又道,“吩咐下去,若是舒茵离开房间,暗中跟着即可,不必阻拦。” “范围?”莫问想了想问道。 “别让她出府。”秦绾道。 “明白了。”莫问点点头,自去办事了。 秦绾叹了口气,莫名觉得有些无聊。 舒茵明显和圣火教不时一路,能让她真心合作自然比强迫好,能得到的也多,不过这会儿舒茵对她还不信任,八成以为自己是被捉了回去,而她是圣火教安排来套她话的呢。与其费心解释,还不如让她用自己的眼睛去看。 今天李暄带着龚岚和顾宁去景宁郡守府查询户籍账目了,留了莫问那块木头给她使唤。慕容流雪一直没有回来,估计是查到了什么,剩下一个喻明秋明显还在生气,让她很伤脑筋,小时候那个被气哭了之后用糖哄一哄就好了,长大了拿什么哄? 正考虑着是不是叫人去买一把糖葫芦来,却见一个侍卫迎面走过来,恭敬地道:“王妃,门外有位姑娘,自称是永昌郡主求见王妃。” “郡主?”秦绾怔了怔才接过那张染了花香的精致拜帖。 宁州是李暄的封地,自然不存在第二个王爵,哪儿来的郡主?永昌……像是这种没有封地,只用一个吉祥名号的郡主多半是宗室之女,可也没听说哪位王爷路过宁州。要知道各地的藩王无诏擅离封地的,都是死罪! “王妃见不见?”侍卫问道。 “请她到客厅稍后。”秦绾道。 有点儿好奇,反正也是闲着,正好看看这位永昌郡主是哪家的。 她也不着急,先回房间换了件衣裳,慢条斯理地换上配套的首饰,这才慢悠悠地往客厅走。 还没到外院门口,就看到了回廊拐角处斜靠着墙的喻明秋。 “那郡主不简单,武功还不弱。”喻明秋开口。就算闹闹别扭,可职责却不会落下,只是渊剑成了赃物不方便佩戴,他干脆就没带兵器,反正当年用戒律堂的两根绳子也挺顺手的。 “有备而来啊。”秦绾挑眉。 宗室之女,能被喻明秋评价一句“武功不弱”,算得上是相当了不起了。 一前一后走进客厅,客位上的绿衣少女赶紧起身行礼:“庆亲王嫡长女永昌郡主李怡参见摄政王妃。” “免礼。”秦绾一抬手,眼中闪过一丝古怪。 庆亲王……之女? “谢王妃。”李怡起身,一举一动优雅自然,显示出良好的教养规矩。 “郡主怎么会来宁州。”秦绾坐下,随意地问道。 “启禀王妃,实在是舍弟之事……父王悲痛过深,一病不起,不料王妃正好寻回了失散多年的小弟,父王病情有所好转,永昌正式代替父王入京谢恩的,谁知经过宁州,知道摄政王和王妃出巡,便前来拜见。”李怡不紧不慢地说道。 “那孩子果真是庆王失散多年的?”秦绾好奇道。 “是双生子,不过出生时遇见刺客,失落了一个。”李怡答道。 秦绾哭笑不得,说得跟真的似的……好吧,在庆王心里,这个“李钦”是他唯一的继承人,硬着头皮也得认回来,幸好容貌这个问题一目了然,说是双生子也合情合理。 “总之,父王和永昌都要谢过王妃大恩。”李怡说着,又屈膝一礼。 “好说,举手之劳,郡主不必客气,毕竟……世子救驾身亡,于国有功。”秦绾道。 李怡微微一笑,眼底恰到好处地露出一点哀色。 “郡主一路辛苦,若是不嫌弃,就在景宁休息几日,随本妃一同回京吧,不然,恐怕要面圣也不方便。”秦绾道。 “真的可以吗?”李怡一脸的惊喜。 “当然。”秦绾笑着点点头,又道,“郡主是暂住在驿馆吗?正好搬过来,跟本妃做个伴。” “多谢王妃。”李怡笑吟吟地道,“一直听说王妃的传奇事迹,永昌仰慕得很,能近身听从王妃教诲,求之不得。” “永昌这般孝顺能干,本妃也很乐意教导呢。”秦绾也笑,一面吩咐了两个侍卫跟着回驿馆帮忙帮行李。 李怡千恩万谢地告辞。 秦绾摸了摸下巴,拉着喻明秋回房间,找出渊剑扔进他怀里。 “干嘛?”喻明秋不解。 “扔去永昌郡主的行李中,找个不起眼的、一时不会被发现的地方,藏好。”秦绾道。 “认真的?”喻明秋抽了抽嘴角。 “你看我哪里像是不认真?”秦绾纳闷。 “……”喻明秋无语,拎着渊剑出去了。 “栽赃么……有一就有二,一物两用,不亏。”秦绾在后面嘀咕。 第三十章 被困 剑尖划过坚硬的墙,留下一道痕迹,顺便画了个箭头。 唐少陵举着夜明珠站在后面照明,看得一头雾水:“我说,你画的标记也太随便了吧?这个方向指的完全不对,就算是反画的也找不到一点儿规律,真要看着标记走才要永远被困死在地底吧!” “对啊!”陆臻点头,一脸的理所当然,“反正我又不用看标记走。” “所以,画这个意义何在?”唐少陵问道。 “不知道。”陆臻一耸肩,选了一个岔道往里走,一边很随意地道,“谁要是想跟着我们后面进来,就顺便坑一坑吧。” “……”唐少陵一脸血。 妹妹教出来的孩子能不这么坑吗?心眼儿比筛子还多! “放心啦,跟着我走肯定不会迷路。”陆臻笑眯眯地道。 唐少陵叹了口气,认命地跟了上去。人是他自己挑的,就算是个坑,也只能跳下去了。 “又是岔路……”没走百来步,陆臻又停了下来,一边画标记,一边抱怨道,“挖这个矿道的人有没有毛病?还是连矿在哪个位置都不知道就胡乱开挖?这东一条道西一条道跟个地下迷宫似的,还有往回挖的,要不是我,换个人拿着地图进来也得晕头转向好吗!” “这个你要问前朝的末代皇帝了。”唐少陵淡淡地道,“史书记载,那位末代皇帝登基时,大路上义军四起,朝廷已经风雨飘摇随时都会倾覆,纵有雄才大略也没有施展的余地,他唯一一件功绩就是开发了宿州的矿脉——当然,这点功绩事实上前朝没享受多少,统统造福东华了。” “前朝负责的官员都是酒囊饭袋。”陆臻道。 “那倒也不见得。”唐少陵却道。 “怎么说?”陆臻走了一条岔道,一边问道。 “酒囊饭袋也不至于把矿道挖成这个样子吧?”唐少陵道。 “呃……”陆臻哑然。这特么的简直太有道理了!就算找个挖药的农夫来也不能挖成这德性? “所以,那个人如果不是真的古今第一白痴,就是真正惊才绝艳的高人。”唐少陵总结道。 “高人?”陆臻诧异道。 “如果这矿道里真的另有玄机的话。”唐少陵耸了耸肩。 “说起来,我们早就离开了地图的范围了,你打算走多深?”陆臻问道。 “有地图的部分杀手密集,我一个人去就行了。”唐少陵想了想,又道,“我们身上的干粮食水能撑三五天,你计算着能在饿死前回到地面就行了。” “我觉得我才是被你坑了。”陆臻翻了个白眼。 “绾绾把你卖给我了,认命吧。”唐少陵嗤笑。 陆臻叹了口气,一屁股在地上坐下来。 唐少陵耸了耸肩,摘下腰间的水袋喝了一口。 算算时刻,这已经是他们进入矿道的第二日了,普通人在这样黑暗压抑的环境里待久了都会不舒服的,在唐少陵看来,陆臻已经算是不拖后腿了。 陆臻大口咬着干硬的面饼,看起来就像是在咬唐少陵的肉。 “你休息一会儿,我去前面看看。”唐少陵道。 “小心回不来。”陆臻没好气道。 “十个岔路口以内,本公子还是记得住的。”唐少陵说着,临走时顺手把夜明珠放在他脑袋上。 陆臻瞥了他一眼,见他拿着一根簪子,一边走一边在墙上划下长长的线究放下了心。 这个不是标记,而是怕陆臻一个人在这里万一遇见什么危险,可以顺着线找过来,两人不至于走散。 陆臻不禁有些感慨,看习惯了这人在秦绾面前从来没有形象可言的模样,似乎除了武功高得惨绝人寰之外智商从来不在正常线上,可事后再回味才会发现,唐少陵的冷静和谨慎全部隐藏在嬉笑怒骂之下。他用武功遮掩了身上其他所有的闪光点,让人觉得他除了武功之外不足为虑。最高调的藏拙方法。 啃完面饼,又喝了几口水润嗓子,再休息一阵,始终不见人回来,陆臻也有些微微心急了。 纯然安静黑暗的环境里,很难感觉到时间的流逝,不过陆臻不是普通人,他从进入矿道的那一刻起究一心两用一直在心里记数,精确到时刻没问题,而唐少陵这一去都快半个时辰了,按照之前遇见岔路的步数来看,二十个岔路口都够他走个来回了。 又隔了一会儿,始终毫无声息,他终于忍不住站起来,举着夜明珠,一手握着出鞘的短剑,顺着唐少陵划下的横线慢慢往前走——就算唐少陵在往回走了,路上也应该会撞见,举着夜明珠的他远远看来就是个活靶子。 第一个岔口,左转。第二个,右转。第三个,继续右转。 陆臻猛地停下了脚步——就在通道中间,横线突然断了。 唐少陵绝不是那么随性的人,陆臻凑过去仔细摸了摸划痕断掉的地方,更加确认了这一点——划痕并不是力尽了之后自然断开的,而是原本应该有的划痕消失了。 沉吟了一阵,他将夜明珠上挂的红绳咬在嘴里,空出一只手来,仔仔细细摸过那一段墙。 “咔嚓!”黑暗里,一声极其轻微的声响听在耳中都宛若惊雷。 陆臻退后一步,只听“轰隆”一声,墙壁竟然开始缓缓旋转开。 “别进来!”里面传来唐少陵急促的声音。 陆臻一惊,但却没有退出去,反而更快地往里一蹿。就算他武功一般,但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若是有危险,也不能袖手旁观。 “轰!”旋转门在身后合上。 陆臻举起夜明珠,睁大眼睛想看清门内的状况。 “你真是……让我说什么好?”唐少陵从远处走过来,一脸的郁闷,“不是让你别进来吗?” “你受伤了?”陆臻震惊地看着他脸上的血。 “蛇血而已。”唐少陵满不在乎地举起衣袖擦了擦脸颊。 “蛇?”陆臻一愣,往前走了几步,夜明珠一照,不由得咋舌,这宽阔的洞穴里,满地都是断成几节的各种蛇尸,但无一例外,都是花花绿绿有毒的,少说也有几百条,只是看着就让人不寒而栗。 咽了口口水,陆臻僵硬着道:“你这是误闯了蛇窟吗?” “明显是有人养的,要不然这矿道里哪来这么多毒蛇。”唐少陵走到他身后,开始仔细检查墙壁。 “怎么了?”陆臻不解道。 “不是说,别、进、来!”唐少陵咬牙切齿。 陆臻一怔,失声道:“你该不会想说,这门只能从外面开?” “不然呢?”唐少陵挑眉。 “……”陆臻哑口无言。 这么重要的事你不早说!只有“别进来”三个字,谁会真的不进来啊! “啊不是,这门要是从里面打不开,岂不是说我们没法顺着原路出去了?”陆臻回过神来。 “恭喜你,终于想通了。”唐少陵随口道。 “那怎么办?”陆臻苦着脸道。他记性是好,可记忆力再好也不能从从来没见过的迷宫里找出正确的通路啊。而这前提还是,这个洞穴真的有另一个出口。 “我有点头绪。”唐少陵倒是不算焦虑,指了指地面道,“你把我们经过的所有道路画出来。” “哦。”陆臻没有异议,用自己的短剑做笔,几乎毫不迟疑地开始画。 好在这洞穴地方宽广,把蛇尸扫到一边,有足够的地方把他们这一天多走过的道路全画在上面。 不过,他们脚程不慢,加上死路,一天多走过的地方着实不少,就算是他也足足画了大半个时辰才算完成。 唐少陵最开始的时候还站在一边看,时间久了,干脆在边上坐下来,一手托着下巴,眼神放空,像是在思考什么。 第三十一章 千古杰作 “我进来的时候已经查看过了,这个洞穴是圆形,人工开凿的,一共有八个门。”唐少陵慢吞吞地说道。 “八个?”陆臻刚收笔,闻言不禁目瞪口呆。 “全都是必须从外开启。”唐少陵补充了一句。 “……”陆臻刚刚兴起的火苗被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许久才道,“八个门全都是只进不出,果然挖这个地方的人有毛病吧!” “八门……你就不能想点儿别的?”唐少陵白了他一眼。 “八卦?”陆臻反应也快,立即脱口而出。 “看你画的图。”唐少陵用脚尖点了点地上那幅占据了两丈方圆的地图。 陆臻过目不忘,加上画工绝佳,不仅复原了经过的所有通道,连每一条通道的长度、拐角、甚至连弯曲度都用弧线画了出来。 “有什么问题吗?除了我们现在这个石室在最边缘上以外。”陆臻道。 “因为这只是一部分。”唐少陵挑眉,手里的簪子一划,继续陆臻的地图画了下去。他功力深厚,无需弯着腰一笔一划,只用无形剑气就能在坚硬的地面上刻出痕迹,自然比陆臻的速度快得多。 “喂喂,前面的路我们还没走过你怎么知道的!”陆臻目瞪口呆。 “算出来的。”唐少陵一边画一边道,“不然你以为我刚刚那是在发呆吗?” “算出来……你是说这里是阵图?”陆臻震惊。 “不算太复杂,基础的五行加八卦而已,只是人走在隧道里感受不到,贺竟给的地图又太少了,果然叫你来是对的,大概千年前设计这里的人也不会想到后世会有你这样的怪物,能用身体记忆就绘测出准确的地图。”唐少陵嘴里说着话,地面上已经多出一大片新图。 “看起来像是个圆?”陆臻跟在他后面,一脸好奇。 虽然尚未完成,但隐隐已经可以推测形状是一个环形的玉璧状,而他最初画出来的那一块,就像是玉璧大约五分之一的部分。 “差不多就是这样。”唐少陵收手。 果然是一幅圆形的图,收尾相连,而中间是五个分布距离相等的圈,再中心就空无一物。图并不算完整,有些地方还有留白。 “我们之前没有走过每一条岔路,所以有些地方暂时无法推算,大致上就这样。”唐少陵顿了顿,又道,“也有一些大约是东华后来采矿时重新另挖的通道,反而干扰了我的判断,最好还是能有古地图对照。” “像是这样的石室,还有四个?”陆臻指指最中间的一片空白好奇道,“那里又是什么?” “不知道。”唐少陵转身摸着墙道,“设计矿道的人绝对是奇门遁甲和建筑的高手,这五个石室的墙壁是用最坚固的花岗岩砌成的,再通过方位和距离的限制,有它们的存在,就可以避免后世之人无意中把矿道挖到那个中心区域去。越是精通建筑机关的大师,选择的位置一定会撞上某一处石室的外壁,而没有人挖到花岗岩层还会让人继续往下挖。” “所以,前朝要保护的事矿道中心的东西,而整个矿山都只是诱饵?”陆臻脸上也露出震惊地神色。 这可是让东华倾力开采了百余年的矿山啊,如此丰富的资源居然拿来当诱饵,如此大的手笔,那要守护的又是什么? “当中那块区域如果是空的,大小约莫有半座景宁城的规模。”唐少陵道。 “我现在相信你说的,那人绝对不是白痴,但却是个疯子!”陆臻苦笑。 “他才不疯。”唐少陵挑眉,“你自己看看,这幅地图像什么。” 陆臻一怔,之前他是被惊到了,这会儿被提醒,再静下心来仔细看地上的图,不由得骇然变色:“春山图?” “那五个圆的位置,当时柳轻风画的时候,我们都以为是五座山峰,这也是那些老学究研究地图最大的判断标准。毕竟千年以来,河流改道多不胜数,却少见山峰崩塌的。”唐少陵平静地道,“当然,我们都忘了一点。宿州这地方从有记载开始就从未发生过地龙翻身的天灾,所以……哪怕过去了千年,这里的矿道同样不会有分毫改变。” 陆臻久久无语。 “真是千古杰作啊。”唐少陵感叹道。 “比起宝藏,我比较关心的是,如果八门都是只进不出的设计,我们会不会饿死在这里?”陆臻问道。 “八门不能动。”唐少陵摇了摇头,“如果里面埋藏的真是宝藏,没有机关图,进去就是找死。这里的毒蛇就是第一道防线,如果不是我,换了一小支军队毫无防备之下进来也得全军覆没。” “啊~那怎么办啊!”陆臻抱着脑袋一声大喊。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空旷的洞穴里传来缥缈的回音。 “所以都叫你不要进来了。”唐少陵斜睨他。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陆臻欲哭无泪。 唐少陵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顺着墙壁走着。 “你在找第九道门吗?”陆臻不带希望地道。 就算他不通奇门遁甲也知道,八卦阵里绝不可能再多一道门。 “没有的话,自己开一扇就行了。”唐少陵停了下来,敲敲墙壁,满意道,“就这儿了。” 陆臻下意识地道:“这里确实是最薄的地方,但也有一丈宽啊,能打通?” “试试看吧。”唐少陵轻描淡写道。 “要是不行怎么办?”陆臻无奈。 “那儿有一堆蛇,还有蛇血,虽然有毒,但我们带的清毒丹也不少,忍一忍呆个一两个月死不了的。”唐少陵道。 “……”陆臻只要想象一下他描述的那个场景就脸色发青快要吐了。 “轰!”而就在这时,唐少陵的鱼肠剑终于出鞘,带着凝实的煞气撞向墙壁。 “啊!”陆臻直接抱住了脑袋,以免被头顶掉下的碎石砸到,一面大喊道:“我说,该不会没打穿墙壁我们先被活埋了吧!” “我会快一点的。”唐少陵淡定地挥出了第二剑。 陆臻骂了句脏话,连滚带爬地冲过去,用最快的速度抹掉地上画的图。他自己画的那部分还好说,可唐少陵的剑气刻痕太深,他不得不用短剑用力刮花图案,一面还要防着头上掉下来的石头,免不了还是被砸了两下,幸好避过了脑袋,伤到的是肩膀和后背。 “轰隆!”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石室顶部似乎终于承受到了极限,大块桌面大小的巨石砸了下来。 陆臻脸色发白,忽然觉得,比起被砸死,似乎生吃毒蛇还是能够接受的。 “走!”猛然间,右臂一紧,他整个人被拉得不由自主地飞了出去。 “哗啦~”穿过洞口的下一瞬,身后的一切都被掩埋。 “我们……还活着?”好一会儿,陆臻才惊魂不定地道。 “没死。”唐少陵一手把他提起来,催促道:“这里有你画的记号,看看是哪儿,赶紧出去,我怕动静太大让那些人察觉。” “你不是把地图都算出来了吗?”陆臻奇道。 “图纸和实地不一样,你快。”唐少陵理所当然道。 “急什么啊。”陆臻举起一直没丢的夜明珠看了看自己画的标记,选了一条岔路走。 “出去传信,让绾绾带着地图和机关图来宿州。”唐少陵道。 “别说九连环还没解读出来,摄政王妃突然跑到宿州来,西秦那边怎么可能没有怀疑?”陆臻脚下都一个踉跄。 “九连环我没办法,至于理由么……”唐少陵一耸肩,随口道,“就说我死了。” “咳咳咳……”陆臻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一阵猛咳。 “就算秦风死了,该来的也是安国侯,不过我死了么……”唐少陵笑眯眯地道,“绾绾不来夏泽苍才会奇怪吧?” 陆臻无语,唐少陵不仅是王妃的兄长,他还是东华的逍遥郡王,武神墨临渊的继任者,无论于公于私,若是唐少陵出了事,秦绾都必须来宿州。然而,好一会儿,他才道:“你觉得,夏泽苍能相信你死了吗?” “为什么不信?本公子也是个人好么?”唐少陵嗤笑道,“回头去挑了那个杀手组织,顺便弄塌一两段矿道,后面就交给你了——被绑架的陆大人。” 陆臻无言以对,敢情你这是早就算计好了啊。 若是别人,或许唐少陵不会拼命去救,可陆臻和秦绾的关系到底不一样,于是杀手组织同归于尽地弄塌了矿道——完美的话本。 · 于是,几天后,秦绾收到翠鸟的传书后,直接把整套茶具扔出去消火了。 “这是怎么了?”李暄走进来,跨过一地的碎瓷片,好奇道,“唐兄的信里说了什么让你这么生气。” “他说他死了!”秦绾没好气道。 “……”李暄眨了眨眼睛,没明白。 秦绾磨牙,顺手将信纸塞给他。 李暄看完,脸色接连变幻,最后倒抽了一口凉气。 “我恐怕要去一趟宿州了。”沉默了好一会儿,秦绾终于叹了口气,只觉得舌根下一片苦涩。 奕落长老的批命从无错漏,大势所趋,兜兜转转,她果然还是注定要往宿州一行。 命犯白虎,不利西方么…… 秦绾握了握拳,又让自己缓缓放松。 五年前她栽过一次,而她从不会在同一个坑里载两次。天道虽然无情,却也不会给出必死之局。她总会找到那一线生机的,自己的劫数,只能迎难之上。 不破不立。 “曦,你在担心什么?”李暄握住了她的手,缓缓地道,“就算哪里真的埋藏着前朝宝藏,可宿州是东华的地盘,几遍我们这一代人取不出来,也可以交由后人,你没必要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东华现在并不是没有宝藏不行。” “我知道。”秦绾深吸了一口气,点头道,“我只是去看看,没有解读出九连环的秘密之前,不会冒险深入的。” “那就好。”李暄顿了顿,又道,“唐兄给的借口,你直接把王府亲卫军全带上,我再调两万禁军过来,对外宣称整编宿州军,不过……你觉得把昭儿送到哪里才安全?” “有个好地方。”秦绾挑了挑眉。 李暄见状,也没多问,横竖顶多是将李昭送去无名,就算没有了武神坐镇,云深不知处的无名也是最安全的藏身之处。 “亦晨。”秦绾忽然叫了一声。 “嗯?”李暄低头,目光温柔缱绻。 “……”秦绾动了动嘴唇,良久才道,“等我回来,我有事对你说。” “好。”李暄没有追问,一如既往地包容,反而让秦绾觉得歉疚。 “别这样,说不定,不用等你回来,而是我办完宁州的事就先去找你了。”李暄又道。 “……”秦绾硬生生一咬舌尖,把“不要来”三个字吞了回去。 不想让他来,但她更明白,李暄太聪明,她只有露出这个意思,反而会引来他的疑心。 先这样吧,绝对不冒险就是了。 第三十二章 浮出水面 秦绾说是要去宿州,也不能真的说走就走。王府的亲卫军还罢了,另外调兵,朝堂上还得费一番口舌。而且就算圣旨下达,军队出行也需要准备时间。而秦绾也需要先安置好李昭——沈醉疏名义上也是摄政王府亲卫军统领。 而另一边,北敬候父女终于到了景宁。 说起来,喻明秋还真去绑架高鹏飞了,只是让人吐血的是,他就没见过怕死怕成这样的人,别说赶路了,就是晚上睡觉的时候床前都守着侍卫。要杀人倒不是问题,可不动声色地劫持出来还真有点麻烦,他还不想被一支军队追杀。 于是,高鹏飞一行人丝毫不知自己差点儿要遭遇什么,顺利地到达了景宁城、 高鹏飞不像是李暄在景宁又自己的王府,自然是驻扎在驿馆的,军队则驻扎在城外,不过却把女儿高月莲送到了宁王府——驿馆都是男人不方便,既然摄政王妃在,自然应该在王妃身边承教。 秦绾也没说什么,既然她留下了一个李怡,倒也不好直接把高月莲赶出去,干脆就把这两个姑娘安排在一块儿。 在她前往宿州之前,总得先把李怡给摆平了,否则李暄一个男人可不方便出手就对付个小姑娘。不过,在这两个小姑娘之前,需要解决的女人还有一个。 舒茵在莫问的放水下把宁王府逛了个遍,终于相信了自己的处境么人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事,一直隔了好几日,她才再次见到了那位摄政王妃。 秦绾只带了喻明秋一人——她倒不是故意晾着舒茵,而是能让这个女人开口的道具刚刚才送到。 “见过王妃。”舒茵淡定地行礼,似乎没有了几日前那种癫狂,那份气度一看就是受过良好教育的。 “舒姑娘可是想清楚了?”秦绾坐下来,淡淡地问道。 “相比王妃已经猜到了,我便是圣火教的圣女。”舒茵道。 “猜到了,也需要你证实。”秦绾托着下巴,一声轻笑,“你也别想多了,其实你没你想的那么重要,本妃留着你,只不过是为了顾家的小丫头——不过,要是你真不识相,大不了把和你有关的一切都抹消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舒茵抽了抽嘴角,一张满是伤痕的脸因为肌肉的变化更加狰狞可怖。 秦绾就像是没看见似的,用两根手指敲了敲桌子,有些不耐烦地道:“好了,看你挣扎的样子就知道你是不想死的,那么本妃也不绕圈子了,你有什么价值可以说服本妃保下你的命?” “王妃这话说得实在。”舒茵苦笑,却没有恼怒或是羞愤,隔了一会儿才道,“可是,我并不仅仅想活着,只是为了活着的话,我就不会落到现在这个下场了。” 她的声音很低,眼底波光闪动,似乎带着泪光,略带沙哑的嗓音低徊婉转,充满了沧桑和苦涩,让人下意识地心生同情,仿佛那张脸也没这么可怕了。 “铮!”就在这时,喻明秋长剑出鞘,虽然不是渊,但明晃晃地剑锋架在舒茵白皙的脖子上,同样是一动就能要命的。 “王妃这是……什么意思?”舒茵吓了一跳,语音有些颤抖。 “停止你的狐媚之术。”喻明秋抬了抬眼,冷冰冰地道,“本公子自幼修习的是最正宗的道家心法,就凭你这区区的音惑功夫,班门弄斧。” 舒茵的眼神猛地一变,似乎多了一点凌厉。 “无妨,不必大惊小怪。”秦绾懒懒地挥了挥手,再看向舒茵的目光不免带了一丝失望。 “为什么……”舒茵惊讶地看着她。 喻明秋不中招的原因他自己也说了,佛道两家的心法天然就可知魅惑之术,可摄政王妃为什么看起来也完全不受影响的样子?她并没有带上恶意,只是用声音带上了最简单的暗示,让自己更受同情,这样的暗示,根本感觉不到才对。 “你知不知道,音惑之术,最高明的是哪里?”秦绾问道。 舒茵茫然摇了摇头。 “圣山,乐宗。”秦绾也不卖关子,微微一挑眉,凉凉地道,“本妃的曾祖父可是乐宗宗主,你这点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皮毛也敢来班门弄斧?” 当年欧阳慧在无名里,墨临渊的收徒方式是放养,她想学什么就教什么。乐宗的音惑术她虽然学得不精,但至少不会比舒茵差,何况如今音惑术的宗师琴语在江宅暂住的时候还指点过她。 舒茵咬了咬嘴唇,神色很难看。 “不说的话,本妃就要前往宿州了,我家王爷可没这么怜香惜玉。”秦绾又道。 喻明秋收了剑,翻了个白眼。 面对这样一张脸,别说李暄了,就是色鬼都怜香惜玉不起来吧! “你要去宿州?”舒茵脱口而出。 “这么震惊做什么?还是说,宿州果然有什么?”秦绾笑道。 舒茵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秦绾挥了挥手,喻明秋便将一张纸扔在了桌面上。 舒茵看了一眼,掩饰不住眼中的震惊,却强作镇定地道:“这是什么?” 到底是阅历不够……秦绾摇摇头,叹了口气:“你明明就知道这是什么,不是吗?” “是又如何?”舒茵咬牙道,“虽然早已连姓氏都不在了,但我也是柳家后人!” 秦绾也没想到试探的效果这么好,一瞬间,脑中已经将许多条线连接在一起——舒茵不仅仅是柳轻风后人这么简单,她这一句话透露的信息太惊人了。 这个女子,或者说她这一支的祖上,不仅见过春山图,甚至拿到手过,还比他们更早就绘制了藏宝图。而看过藏宝图的人若是看到了宿州的矿道图,恐怕立刻就能意识到其中的关系。而这,就是宁州的圣火教和宿州马匪之间的联系! “王妃,我想和你做个交易。”好一会儿,舒茵才道。 “说说看。”秦绾不置可否。 “宿州的矿道图,已经毁了。”舒茵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他们不敢杀我,因为完整的地图只存在在这里,我愿意交出地图,但是王妃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凭什么觉得自己有资格和本妃谈条件?”秦绾好笑地问道,甚至连什么条件都没问一句。 “春山图只是指示了一个地点,就凭我是这世上唯一的地图。”舒茵沉声道,“宿州地底错综复杂,就算一支几万人的军队进去也可能陷在里面,王妃应该不想还没碰到宝藏的大门就用人命去填吧?” 秦绾叹了口气,再次敲了敲桌子,提醒道:“看清楚。” 舒茵一愣,目光再次落到桌上的图纸上,随后就震惊了。 这……这不是春山图! 比起从春山图演化而来的地图,这张图虽然形状一样,却精细复杂得多,虽然有一部分空白,但无疑——这已经有了八成以上的正确道路,如果拿着这张残图进矿道探索,以东华朝廷的力量,确实不用多久就能把那缺失的两成补充完整。可、这怎么可能! 秦绾端起茶杯,淡淡地吹开了漂浮的茶叶,一派悠闲自在。 图是陆臻赶制之后八百里加急送过来的。 唐少陵虽然只画了一遍,但以陆臻的记忆力,出来后重新绘制一份不是什么难事。相比千年前设计矿道的那位奇才肯定不会有人想到,后世会有陆臻这样一个活体地图,再加上唐少陵在奇门遁甲上得天赋,两人合力,仅凭不到五分之一残缺的图纸就凭借演算推论出了全图。 “怎么样,你还觉得,自己握着的筹码是独一无二?”秦绾道。 舒茵面如死灰,颓然瘫坐在地上。 “那么,就来说一说你的故事吧,而你的条件……若是本妃心情好,也许会有兴趣听一听。”秦绾道。 “王妃想知道什么?”鞭子加糖,终于被击溃了心防的舒茵木然道。 “就……从你的脸开始说吧。”秦绾勾起了一抹满意的笑容。 · 而另一边,宿州早已炸开了锅。 前有陆臻出事,而被劫持至少说明敌人要的不是他的命,还是能将功补过的,就算陆臻真死了,可他毕竟只是个四品官员,和王妃也没有确实的关系,然而,现在陆臻是回来了,但出事的是唐少陵啊! 且不说唐少陵是摄政王妃的兄长,就凭他逍遥郡王的封号,一位王爷在宿州地界身亡,宿州上上下下的官员就没一个能脱得了关系的!好吧,还没有“身亡”。 按照陆臻的说法,唐少陵把他送出矿道后,反身去抓罪魁祸首——论武功,当然没人能伤得到唐少陵,可不知道怎么搞得,整段矿道都坍塌了,入口处开始至少半里的通道都被落石堵了个严严实实,就算派军队来挖,在不引起二次塌方的前提下,想要挖开至少也得十天半个月的,这还不知道里面到底坍塌了多少呢。 就算唐少陵不会死在杀手手上,可被困死在里面也得饿死渴死。 这是陆臻的主意,唐少陵只说了句说他死了,可他是郡王,真的直接报了死讯后续会很麻烦的,而失踪还更可信点。 然而,不管宿州栾城一锅粥,事实上,唐少陵在矿道里还呆得挺开心的。 从小到大,前前后后,他在唐家祖坟和演武堂这样纯然黑暗的地方生活了有五六年之久,比起在这里躲藏的杀手更适应地底的环境。 “所以,你又出不去,还躲什么躲。”唐少陵追着一条灰色的人影进了一处石室。 “老夫出不去,你还不是一样?”苍老的声音怒气满满。 唐少陵一耸肩,就算出去的通道完全坍塌了,要着急的也不会是他——塌了一个,这不是还有四个出入口么! “疯子。”灰袍老头忍不住骂了一句。 没见过这种为了将他们一网打尽,自个儿炸毁出口的人!难不成他觉得能在这足够藏兵几十万的地下迷宫中找到第二条出去的路吗?哪儿来的自信啊! “过奖。”唐少陵慢悠悠地跟上去,“唉,反正你肯定是出不去了,临死前就让本公子看看究竟是张怎么样见不得人的脸呗,还有什么计划也说来听听,要不然全部埋葬在地底下连个听众都没有多寂寞啊。” “做个糊涂鬼不是挺好的。”灰袍老人一生冷笑。 汤勺一挑眉,鱼肠剑晃了个虚招,左手五指如钩,一把抓向他的面门。 一块黑布悠悠地落地。 “咦……你是那个谁……”黑暗中视物的唐少陵毫无阻碍地看清了对方的脸,但话说到一半又戛然而止。 刚才有那么一瞬觉得他很面熟,但再仔细看,却发现这是一张从未见过的脸——真不认识。可是……刚才的直觉,像谁呢?想不起来了! 第三十三章 藏宝 “我的……脸?”舒茵楞了一下,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脸上凹凸不平的伤疤。 不是不知道秦绾问这个问题的原因四什么,可难道这比前朝宝藏还重要吗? “怎么,该不会,这也不能说?”秦绾道。 “不是。”舒茵很快平静下来,淡淡地道,“早知道又今日,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你和星霜……”秦绾想了想,改口道,“不,你和顾夫人潘氏,有什么关系?” “她是我姐姐。”舒茵答道。 “顾夫人出身书香世家……她不是潘家的亲生女?”秦绾一挑眉。 “祖上留下的藏宝图正是家破人亡的祸根。”舒茵说着,眼底浮现起一丝恨意,“那是复国的宝藏,除了一个朝廷,谁能吃得下那样的财富?可祖上舍不得放弃,总觉得一代一代传下去,也许有一天大陆上得形势再度变化,柳家就能凭借宝藏崛起——简直可笑。” “即便可笑,但你还是留下了藏宝图。”秦绾打断道。 “或许,是因为我看到了这东西吧。”舒茵苦笑着指指自己的脑袋,“十年前,我涉世未深,天真得可以。比起祖上,我竟让人如此接近宝藏,以至于被人利用而不自知。” “顾夫人看起来像是完全不知道。”秦绾道。 “她出生之前,先父先母就察觉到了危险,所以她一出世就被送到了潘家门口。潘家夫妻恩爱,主母却不能生育,将她视为己出。随后,父母一直在逃亡中,还有了我。小时候,我是恨她的,明明是姐妹,凭什么她可以作为大家闺秀平安长大,嫁人生子,夫婿子女都是如此出色,如此幸福,而我……”舒茵说着,捏紧了拳头,身体都有些微微颤抖。 “可你最终还是选择了保护她。”秦绾道。 “……”舒茵哑口无言。 “圣女庙中有你的塑像,现在毁容又有什么用。”秦绾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舒茵一怔,摇了摇头,“见过我真容的人没几个,圣火教最初真的只是一群反抗洞仙湖水匪的百姓自发聚在一起形成的组织,直到三年多前的一天,有人送来一封信。” “告诉你洞仙湖水匪会投诚朝廷?”秦绾一皱眉。 “不错。”舒茵点头,“我犹豫了很久,后来想想也没有坏处,那些水匪迟早要被招安或是剿灭的,至少能安乡亲的心,就照做了,不过我还故意含糊了一下时间,总不算是欺骗。然而,三天后言凤卿上表归顺还是让我不安了很久,尽管这让我和圣火教的威望被推上了巅峰。” “你不知道送信给你的人是谁?”秦绾问道。 舒茵摇头,停顿了一下才接下去说道,“从那之后,圣火教的扩张迅速,等我察觉时,已经不在掌控中了。不过我因为自幼逃亡的关系,一向深居简出,加上为了保持圣女的神秘性一直戴着面纱,认得我真容的都是当年的老人了,原以为毁了容貌便无大碍……” “很显然,有人出卖了你。”秦绾冷冷地道,“而且那人也不是随便挑上你的,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你的身世来历,明显是冲着藏宝图来的。甚至,他知道你还有亲人,所以用塑像的方式守株待兔。” 舒茵许久没有开口。 “何况,你也没有这么无辜。”秦绾接道,“除了你,没有人一看到宿州的矿道图就能意识到和前朝宝藏有关,如今宿州的形势和你脱不了关系。你不交出藏宝图不过是待价而沽,或者,没谈拢条件而已。说到底,你只是在和幕后之人的利益争夺中失败了,于是只能孤注一掷地带着藏宝图逃亡,自己得不到也不能便宜了别人。” “王妃……”喻明秋忍不住叫了一声。 舒茵的手死死抓着自己的衣服,因为太过用力,手背上青筋暴起。 秦绾却有些失望。 如今看来,舒茵也不过就是个普通的女人,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和她预想中的“圣女”差远了。 想做好人,无奈身不由己。想当坏人,却又不够狠心。 柳轻风的后人,终究也是没落了。 不过,话说回来,顾宁和顾星霜岂不是也是柳轻风之后? 想到这里,秦绾不禁一声哂笑,柳轻风又不是一脉单传,甚至在乱世中,开枝散叶才是传承的唯一出路,可千年来,像是舒茵这般淹没在历史长河中的分支也绝不少。 “行了,我们走吧。”秦绾站起身。 “就这样?”舒茵抬起来头。 “不然还有什么?”秦绾好笑道。 原本,她确实挺冚盅舒茵,不过陆臻送来的地图几乎把舒茵的价值打到了谷底,既然弄清了她的来历,其他细枝末节也无关紧要了。真正重要的,这个女人还未必知道。 不等舒茵回答,秦绾已经大步出门,一边吩咐道:“吩咐星霜,如果没什么值得特别关注的了,就回来吧,圣火教没有价值了。” “整个圣火教都没有价值吗?幕后之人呢?”喻明秋惊讶道。 “不管幕后是谁,都是要去宿州的,我们先在那里布网就行了。”秦绾道。 “王妃觉得,矿道的地图真的被毁了吗?”喻明秋想了想问道。 “那就要看,被毁的是哪一份了。”秦绾道。 “不止一份吗?”喻明秋惊讶道。 “按照常理来说,矿道地图这种东西应该有三份的。”秦绾解释道,“工部存档、地方刺史府存档,以及拆分成几份分别交给带头下矿的人实地勘测用的。而宿州的矿脉承自前朝,当时又因为改朝换代的混乱,工部没有这份存档。而宿州刺史府就算本来没有,但前后开采了百余年,加上占领宿州时得到的一部分地图,肯定能整理出一份完整的,这应该就是被舒茵毁掉的那份了。” “剩下的,就是如同贺竟手里的残卷那样遗落民间的?”喻明秋若有所思。 “不错,若是有人从很早就开始留意,收集到手的残图也许不少,就算拼不完整,可五条通道总能找到一条的。”秦绾道。 喻明秋叹了口气,忽然觉得,如果那幕后之人知道唐少陵和陆臻可以用这种办法得到完整的地图,肯定会吐血的吧。 “王妃说的不错。”忽然间,不远处传来慕容流雪清朗的声音。 “回来了?”秦绾笑了。 “这几天可真是精彩。”回来的不仅是慕容流雪,后面还跟着顾星霜,只是两人都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战斗似的,很有些狼狈。 “有什么收获?”秦绾打量了一番顾星霜没什么大碍才放下心。 “这个。”慕容流雪晃了晃手里一张似乎是从哪里撕下来的羊皮纸。 秦绾扫了一眼,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半晌才道:“撕成这样,你故意的吧?” “当然。”慕容流雪一挑眉。 羊皮纸上的线条一看就知道画的是宿州的矿道图,看形状,应该有原图五分之三的模样,可慕容流雪这一撕,直接撕断了两条线路,导致完整的线只剩下了左上角的那一条。 而更巧的是,那条线的入口正是和唐少陵进去的那个挨得最近的。 “希望他们不会那么想不开马上就去探矿道。”喻明秋几乎想为他们掬一把同情泪。 要知道,唐少陵为了真实,确确实实弄塌了矿道的入口,还是挖都挖不开的程度,把自己的“失踪”弄得让人没法不相信。可他自己也的确还留在矿道中,当他要出来的时候,肯定不会舍近求远的。 “谁知道呢。”秦绾一声嗤笑。 “可是九连环依旧没有头绪。”慕容流雪道。 “那也先去看看。”秦绾笑道,“我从京城接了几个人来。” “谁?”慕容流雪道。 “简一、司碧寒、阮飞星,加上你和唐少陵。”秦绾道,“就算没有九连环,难道我们加起来居然不如一个千年前的古人吗?” 第三十四章 集合 没过几天,简一一行人就到了宁州,随同的还有一车大多数人都看不懂有什么用的工具。 原本秦绾并没有想通知阮飞星,毕竟阮婆婆都七十高龄了,她精通奇门遁甲,可内功修为不精,已经应该在摄政王府养老了。不过,按阮飞星的意见,有生之年若是能一探前朝宝藏,那是死也无憾了。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司碧寒一脸的兴奋。 那是前朝宝藏啊!几辈子都不一定能遇上一回的。 “不急。”秦绾亲自把人迎进了宁王府,笑眯眯地道,“那地方太大,光靠我们几个人吃不下,需要军队。” “可是我们出京的时候听到的消息,陛下不同意出动禁军和京畿大营的兵马。”司碧寒忧虑道。 “以退为进么,本来也不指望调动京城的军队。”秦绾一声嗤笑,“但宿州这么大的事,不管陛下愿不愿意,总是要调兵的,各退一步,从地方上调就行。” “你想调哪一支?”司碧寒压低了声音。 “那就看楚伯伯给我哪支了。”秦绾低笑。 “雍州军,怎么样?”正说着,李暄负着双手从里面走出来,答了一句,又向着几位前辈点头行礼。 简一等人也笑着还礼。 对于李暄,就算无名最初还有不满他是李氏族人,但这几年下来看在眼里,也实在挑不出错来了,自家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在吃了一次亏后,终究还是眼光准了一回。 “圣旨下了?”秦绾道。 “刚刚收到飞鸽传书,陛下掉了两万雍州军进宿州。”李暄点头。 “挺好。”秦绾也满意。 雍州军统领章重锦是江辙的学生,在猎宫之变中起了几乎一战定江山的作用,这人其实比禁军还好用,可见朝堂争锋上,杜太师再一次输给了楚迦南。 这几年来,章重锦一直没有升迁,相当于是被困在了雍州——他虽有大功,可一个能被丞相指使挥兵京城的将军,任何一个皇帝都是忌讳的,李暄也不好动他。章重锦留任雍州军就是双方妥协的结果了,而他想往上再走一步,就需要别的功劳,宿州自然是个好地方。 一行人走进后院,随后都楞了一下。 只见院子里的石桌边坐了一个白衣青年,很是自得地自斟自饮,仿佛是在自己家里似的。 “你个老不死的来干嘛。”阮飞星第一个黑了脸。 “……”李暄无语。 眼前的青年虽然脸上有块难看的烧伤,可看起来顶多二十多岁的年纪,阮飞星都七十高龄了,却管他叫“老不死”? 阮飞星和简一的表情也不怎么好看,可要说恼怒,更多的是一种无可奈何。 “洛辰大哥。”倒是秦绾笑眯眯地叫了一声。 “曦,你叫他来的?”司碧寒问道。 “当然不是。”秦绾一挑眉,理所当然道,“我找个神棍来干嘛?测吉凶吗?测出来是凶还不去了?” “臭丫头。”洛辰气哼哼地道,“叫得这么甜,没一句是好话。” “我叫你大哥和你是神棍这两件事不冲突。”秦绾认真道。 “……”洛辰瞪她,“你狠。” “这位是?”李暄这才问道。 “行宗三长老,洛辰。”简一板着脸答道。 李暄微微一愣,随即睁大了眼睛。他记得……秦绾说过星宗只剩下三个长老,加起来超过三百岁。所以,这个青年…… 司碧寒苦笑着点点头,表示他猜得没错。无名除了墨临渊之外没人喜欢星宗,不只是因为他们总是神神叨叨的什么天命、注定,更多的是因为那三个老家伙总喜欢倚老卖老,偏偏说的话似是而非,听着还累人!尤其是洛辰,顶着一张二十岁的壳子摆着前辈高人的谱,简直不能更糟心。 李暄毕竟不是常人,惊讶过后也就镇定下来。反正圣山之大,奇闻异事无奇不有,再说之前西秦的不老童颜不也是七十岁的人顶着一张十四五岁的脸吗? 另一边,秦绾已经和洛辰吵起来了。 “就你那两手三脚猫的功夫就别去碍手碍脚了,出事了还得救你!”秦绾道。 “我是三脚猫?”洛辰指着阮飞星道,“那个小丫头脸三脚猫的功夫都不会呢!” “……”白发苍苍的“小丫头”阮飞星磨牙。 “那你说你能干嘛?”秦绾没好气道。 “测吉凶啊。”洛辰想也不想道。 “说正经的!”秦绾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 李暄看着汗颜,这位可是百岁老人啊,不算是没大没小吗?好歹也要尊老爱幼啊。 “我很正经的。”洛辰摸摸脑门上通红的巴掌印一脸委屈,“你想想啊,要是前面有两条路,你不知道走哪条安全,我给你测一下不就完了。” 秦绾闻言倒是愣住了。 “还能这样?”李暄诧异道。 在他想来,星宗的占卜应该是很神圣的事,就算不是要沐浴熏香斋戒,至少也该郑重些,怎么听洛辰说起来就像是丢个硬币这么简单? 无名的几人显然也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阮飞星才郑重地道:“洛辰长老,你这样泄露天机……” “这算什么天机。”洛辰哭笑不得地挥挥手,又拽着秦绾的衣袖正色道,“你看,我肯定比那群小鬼好用是不是?” “我听说奕落长老给人占卦都要天时地利人和什么的,总之很麻烦,说是算命算多了——折寿。”秦绾慢慢地道。 “当然是这么说了。”洛辰一抬下巴,像是看傻瓜似的看他们,“要是每天有人让你算这个算那个,丢了东西也算,今天会不会下雨也算,星宗还不得烦死了!” “你滚!”秦绾怒道。 “就这么说定了啊。”洛辰拎起桌上的酒壶,飞过院墙而去。 “曦,真要带他?”好久,简一才问道。 “这个……我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秦绾干笑。 “罢了,看在你面上。”简一摇摇头,转头道,“客房在哪里?” “这边。”秦绾一耸肩,继续带路。 把几位长辈安顿好,李暄和她一起往外走,才忍不住问道:“那位洛辰长老?” “别担心,自己人。”秦绾笑笑,知道他好奇,便挑拣着说了一些洛辰的往事,只是跳过了奕落为她两次批命的事。 “你们关系很好?”李暄道。 “你不会吃醋吧?他可真是比我师父小不了几岁。”秦绾失笑。 “我只是忽然想到,当年嘉平关一冬无雪的事。”李暄道。 “下次见到洛辰我问问。”秦绾想了想,又道,“星宗三位长老,另外两位我不太熟,大长老奕落擅长批命看人,二长老星悬擅长占星观天下,三长老洛辰擅长寻物测吉凶,那个分久必合的预言,主要是星悬长老得出的。” “测吉凶?有多灵?”李暄很有兴趣地问道。毕竟奕落和星悬远在千里之外,而洛辰显然是要和秦绾一起去宿州,若是真能预知吉凶,自然能逢凶化吉。 “怎么说呢……”秦绾扁了扁嘴,郁闷道,“我小时候有一次在镇上购买山上的日用品,刚好遇见洛辰,他说我这一日跟水犯冲,必有血光之灾,除非一日不见水。” “结果呢?”李暄道。 “我喝茶差点呛死,洗澡差点烫到,去喂鱼差点掉下去淹死。”秦绾一脸不堪回首的表情。 “可是……就算真淹死了也算不上‘血光之灾’吧?”李暄表示异议。 “我也是这么想的,本来想第二天回思忘崖前去找他算账,谁知道晚上遇见客栈里两个江湖帮派乱斗,我不小心被飞过的刀子划伤了手臂。”秦绾道。 “那和水有什么关系?”李暄纳闷。 “扔刀子的那个是铁掌门的首徒,叫水行云。”秦绾面无表情道。 “……”李暄哑口无言。 “所以,这种事……宁可信其有吧。”秦绾叹了口气。 ------题外话------ 重感冒…… 第三十五章 算计 雍州军驻地距离宁州不算太远,然而,圣旨一下,不到三天,章重锦就带着两万大军到了景宁城外,无论如何都不能说是正常的速度。就好像……他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道旨意,事先就整合好了军队等候在雍州边境似的。 方玉谦还好,是文官,可宁州军统领齐建安却差点气歪了鼻子。 齐建安和章重锦是平级,而宁州作为摄政王的封地,宁州军的地位也水涨船高,章重锦这一手简直是明晃晃把他的脸放在地上踩了。 没去管接风宴上的刀光剑影,秦绾却带着喻明秋进了景宁大牢。 明明没多少日子,可夏恂一个文弱书生,加上他是被摄政王亲自丢进牢里的,基本上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性,脸牢头都没把这位前景宁郡守放在眼里,虽然没刻意折磨,但也不上心,比如说吃饭总是最后一个,轮到他的时候只剩下一点剩饭菜叶子之类。 不过,王妃要来探监,一大早的,牢头还是把牢房打扫得干干净净,也把夏恂收拾出了个人样来,但暴瘦十几斤就没办法了——本来就瘦弱,这会儿倒是比牢里原有的犯人还皮包骨头。 秦绾站在牢门外,隔着栅栏细细地打量着抱膝坐在角落里的夏恂,许久,忽然开口道:“我记得你。” 一句话出口,不只是喻明秋惊讶地看她,脸一直充耳不闻自暴自弃的夏恂也抬起头来。 “你认得她?”喻明秋道。 秦绾明白他的意思,那个“你”问的其实是欧阳慧,迟疑了一下才点了点头:“算不上认识,但是我记得他是元祐二十三年的举人。” “这么清楚!”喻明秋一挑眉。 元祐二十三年可是先帝时期了,何况一榜进士数百人,能被记住的也就是几人而已,更别提次一级的乡试了。东华文风昌盛,要说进士还是凤毛麟角,举人就遍地都是了。 “那是李钰第一次从恭亲王手里夺过了春闱的权柄,唯恐出错,上榜的每一个人我们都仔细调查过,何况夏恂是当年的陈州府解元。”秦绾淡淡地道。 “那他怎么才是个郡守?”喻明秋脱口而出。 陈州也是才子之乡,能考上陈州解元,夏恂的才学才学定然不错,只要没有特别的失误,比如策论里忘记了避讳之类,几乎没有落榜的可能。尤其是李钰上台后的第一批进士,夏恂没被拉拢才叫奇怪,可偏偏被扔到了宁州这个尴尬的地方,这么多年过去依旧只是个郡守。当然,若是夏恂真得李钰重用,恐怕也逃不过李钰事败后的清洗。 “他啊,这辈子怕就死在这个‘色’字上了。”秦绾嘲讽道。 “你是说……”喻明秋怔了怔,很快反应过来,眼底露出一抹震惊。 “嗯。”秦绾点头,表示就是他想的这么回事。 喻明秋顿时黑了脸,再看夏恂,那张原本还算是儒雅的容貌怎么看怎么猥琐——欧阳慧是什么样的人,也是夏恂这种人渣可以肖想的?就算只是有这个念头都是亵渎!大卸八块! 怪不得他会持有欧阳慧的玉佩,多半是猎宫之变后,费了不少心血才搞到手的。 “当年他没有参加春闱,因为被李钰派人揍了一顿,打断腿扔出京城了。”秦绾加了一句。 “李钰难得做件好事。”喻明秋道。 “大约是养好了伤,才来参加上届恩科的。”秦绾耸了耸肩。 时隔多年,若非几件事凑在一起,她也未必还能想起当初的小举人。 “于是,夏恂其实是被废太子厌弃的人。”喻明秋忽然道。 “不错,所以,他不在陛下和杜太师拉拢的名单中。”秦绾凉凉地说道。 “那他背后是谁?”喻明秋问道。 “是啊,谁呢。”秦绾也看向夏恂。 “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夏恂干涩地说了一句话,扭过了目光,盯着一堆干草发呆。 “也是,你现在这样的,也算不上多大的罪,顶多关上个几年就会放出去,即便不能做官了,当个富家翁也不错。”秦绾慢条斯理地说道,“反之,你要是招出点什么来,随便哪一样都是抄家灭族的罪过。” 夏恂就像是没听到似的,表情都没变一下。 “不过呢……”秦绾故意拖慢了嗓音,而夏恂毕竟定力不够,下意识就竖起了耳朵。 秦绾抱着双臂,嘲讽道:“要是逍遥郡王知道你对他的妹妹有非分之想,他是会把你千刀万剐呢,还是万剐千刀呢?” 夏恂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 喻明秋也不禁偷笑起来,唐少陵的名字拿来吓人还真有效啊,当年他在菜市口把人贩子处以剐刑的事虽然被唐默压了下去,江湖上流传得不广,可毕竟是发生在菜市口刑场上得事,反倒是官府知道得多。 尤其,三国盛会之后,天下皆知,唐少陵凶残暴戾不讲道理,要是被他盯上了,死得痛快点都是奢望! “其实本妃是真的无所谓的,横竖你背后就是这几位,迟早都要动的。”秦绾又笑道。 “我……”夏恂张了张口,好一会儿,终于道,“我中了毒。” “天下第一的医者就在摄政王府。”秦绾干脆道。 夏恂的神色变幻不定,秦绾也有耐心,没有催促他。 就在这时,大牢门口的地方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即在拐角的地方停下,恭声道:“启禀王妃,王爷请王妃和喻侍卫回去一趟书房。” “现在?”秦绾怔了怔。 “是,王爷说,有重要的事,关于圣火教的。”侍卫答道。 “王爷不是去了刺史府吗?”秦绾还是有些疑惑,今天中午方玉谦给章重锦设宴接风,李暄按理不会这么快回来才对,不过这侍卫她也认得,在莫问身边出现过,想了想便道,“知道了。” 侍卫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明秋,你先去看看。”秦绾沉思了一下道。 “好。”喻明秋点头。 等他离去,秦绾转过头来,淡淡地道:“你看到了,本妃忙得很,给你一炷香时间,说不说考虑清楚。” “王妃能保我性命?”夏恂问道。 “你的毒,本妃自然会给你解,可朝廷法度在此,你想要逃脱制裁……若能将功折罪,也不是不能。”秦绾也说得直接——无论如何她不会让夏恂被圣火教毒死,但想从铡刀下活命的话,不仅要交代清楚,还要立功才行。 “多谢王妃。”夏恂舔了舔嘴唇,沉声道,“我这个景宁郡守,是当年迟太尉安排的。” “太尉?”秦绾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有些惊讶。原本她心目中的疑犯是庆王,不过迟太尉……她突然就想起了当初迟太尉请旨让刑部和奉天府协查凌虚子师徒丧命大理寺的案子。 双星剑客汪家兄弟追杀玄玉的事和庆王府脱不了关系——很好,都联系在一起了。 “迟太尉让你在宁州做什么?”秦绾肯定不相信把夏恂安排在宁州只是为了圣火教——随着舒茵的投诚,她更察觉道圣火教只是一个幌子,无论庆王还是迟太尉都不会把一群百姓放在眼里,在他们看来,圣火教也不过是一件可以利用的工具而已。 夏恂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让本妃想想啊。”秦绾托着下巴,轻轻一笑,胸有成竹道,“宁州这地方也没什么特殊的,不过就是出了个摄政王而已。迟太尉……他是怕我家王爷造反所以拍你来监视,还是巴不得我家王爷造反所以派你来挑拨?” “王妃恕罪!”夏恂“唰”的一下冷汗几乎糊住了眼睛。 虽然心知肚明,可王妃敢光明正大把“造反”二字挂在口边,他可没这胆子提啊。 “看你这模样,估计是第一种。”秦绾摊手。 夏恂哆嗦着不敢回答。 秦绾的目光有些深邃,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的转身:“今天就先这样吧。” “我的毒……”夏恂急道。 “慢性毒,死不了。”秦绾的声音远远传来,“偶尔毒发时候痛那么几下,就当是赎罪好了。” 夏恂想哭,那是“痛几下”吗?昨天第一次毒发已经让他痛得死去活来了,在没有解药,不用等真正毒发,就是痛也能把人活活痛死了。 秦绾快步走出阴森的地牢,迎着阳光,微微眯了眯眼睛。 “曦。”不远处,修长的身影缓步走来。 “你怎么来了?”秦绾一愣,脱口而出。 “宴席结束,想着今天没什么事,来接你去走走。”李暄含笑道。 秦绾皱了皱眉,猛地脸色一变。 “怎么了?”李暄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不对。 “刚刚你的侍卫来说,你让我和明秋去王府书房有要事。”秦绾道。 “有人骗你和明秋回去?”李暄也是一惊,回头去看莫问。 “属下立刻去查。”莫问一拱手,连轻功都用出来了——既然是王妃认得而没有防备的侍卫,显然不是宁州这边的人,而是从摄政王府中带出来的,出了这种纰漏,莫问身为侍卫统领责任重大,他一惊暗暗发誓,把这个背主求荣的家伙找出来后,非要扔进暗卫的刑堂滚上几圈不可,正好给训练营里的小鬼们学习刑讯做素材! “你说,来人让你和明秋一起回去?”李暄确认了一遍。 “不错。”秦绾点头,也有些疑惑。若是有人心怀鬼胎想对她不利,肯定要想办法把喻明秋先支开,而若是让她一个人回去,肯定会引起她的怀疑的。 “为什么不把明秋支开?而且地点还是宁王府书房。”李暄沉吟道。 如今的宁王府里同样高手如云,外人想要做什么都不方便,不过也正是因为这点才让秦绾完全没有起疑。 “总之先回去看看,我有点担心。”秦绾道。 “嗯,你放心,在王府里,以明秋的身手,不会出事的。”李暄安慰道。 “对方明明知道王府是什么地方还敢兵行险着,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秦绾苦笑。原本两个人还能有个照应,刚刚真不该担心李暄真有急事而让喻明秋先回去的。 李暄握住了她的手,微微加快了脚步,表面上虽然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但谁也不知道他内心的怒火已经可以焚尽一切。 在他面前,居然敢算计他的王妃,真是好大的胆子! “来人。”秦绾一边走,一边喊了一声。 “王妃有什么吩咐?”边上顿时闪出两个暗卫来。 “把永昌郡主和高小姐扣下,等本妃回去再处置。”秦绾道。 “是。”暗卫答应。 “你怀疑那两个丫头?”李暄道。 “既然在王府里,她们两个就不可能都无辜,说不定都有份,先扣着再说。即便错了……错了又如何。”秦绾冷声道。 李暄无奈地一笑。 也是,就算错了又如何,一个庆王郡主,一个北敬候之女,原本也不是自己人,没必要顾忌面子。 第三十六章 毒 回到王府,沿途的侍卫看见王爷王妃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无不心惊胆战地低头。 李暄的书房位于外院,和简一等人暂住的客院分别位于王府一东一西,就算不为了避嫌,平时没事也逛不到那边去。 一路走进去,李暄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平时守在院门口的两个侍卫竟然不见人影,院子里空空荡荡,书房的门紧闭着。 刚跨进院门,秦绾的脚步猛地一顿,停了下来,脸色一片漆黑。 李暄皱紧了眉头,顶着书房的门。 门不隔音,以他们的耳力,这点距离已经足够听到里面的声音了——女子断断续续的呻吟声。不用想就知道里面发生的是什么龌龊的事。 “你在这儿等着。”李暄道。 秦绾无奈地点点头。虽然她也不想李暄去看那么伤眼睛的事,但李暄肯定不会让她去的,喊侍卫来也不合适,若真是喻明秋中了暗算,说不得还得把事情压下去。 李暄走到书房门口,深吸了一口气,一掌拍开了门。 没有尖叫声,也没有东西摔落的声响,似乎里面的人根本没注意到门口发生的事。 李暄鼻子微微一动,闻到一缕甜腻的香味,先是脑子一沉,随即咽喉处开始涌起一股凉意直冲头顶,顿时将昏沉感驱散一空。 他脖子上挂着司碧寒送的清神木,区区媚香自然近不得身。 目光一转,屋内的状况却让他有些惊讶。 一个衣衫不整几近半裸的女子趴在书房外间用来小憩的软塌上,裸露在外的皮肤透着桃红的艳丽色彩,一边呻吟着一边放浪形骸做出各种不雅的动作,自己玩自己玩得不亦乐乎。 “终于回来了?”里间传来虚弱的声音。 李暄回过神来,转身把窗户全部打开通风,随即抓起桌上一壶冷茶全浇在还在冒着丝丝缕缕轻烟的香炉里。 绕过隔断的屏风,之间喻明秋盘膝而坐,明显是动弹不得的状态,但和外面的女子不通,他的脸色苍白得连一丝血色都没有。 “你怎么了?”李暄问道。 “小小媚香被我道家心法克制不是问题,但是回府的时候我喝了一杯你院中侍卫送的茶,原本茶中无毒,不过我一进书房,茶水中的药和媚香混在一块儿,成了非常厉害的软筋散。”喻明秋苦笑。 李暄了然,他动不了,外面又有个女子中了媚香,没出什么事就是万幸了,想了想,他便说道:“我带你离开,让曦来处置外面的女子。” 喻明秋点头,叹气道:“麻烦了。” “抱歉。”李暄道。他心里很清楚,虽然不知道外面的女人是怎么回事,但幕后那人要算计的可是秦绾和喻明秋,算算时间,他从刺史府出来没接到秦绾,再匆匆回府,岂不是刚好赶上“捉奸”么、 “站住!”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秦绾的喝声。 李暄身形一顿,脸色更加阴沉。 “那人既然算计好的,就不会让我们真容易把事情压下去。”喻明秋毫不意外,又补充了一句,“外面那个女人是高月莲。” “什么?”李暄一愣。 居然是高月莲?那是她安排的?怎么想都不对。 李暄能感觉到高月莲投在他身上的那种含情脉脉的黏腻目光,若说高月莲设计秦绾和喻明秋谋求摄政王妃之位,且不论她有没有这个脑子,至少还是能说得通的,可高月莲怎么可能用自己去算计喻明秋?那个眼高于顶的大小姐是绝对看不上一个侍卫的。 书房外,秦绾伸手拦住了高鹏飞,一脸的冷若冰霜:“高侯爷,这里是宁王府书房重地,不得乱闯。” “书房重地?白日宣淫?”高鹏飞冷笑。 实在是书房里传来的女人的呻吟越来越想,而李暄显然不可能靠近,大约也是一时情急,忘了先扔个东西过去点了她的哑穴。 “高侯爷看起来倒是对这种事驾轻就熟。”秦绾挑眉。 反正掩饰不了,干脆以攻对攻算了。 “王妃慎言。”高鹏飞一瞪眼,冷声道,“本侯是来寻小女的,挺王府的人说,小女往这边来了。” “侯爷说笑了,书房重地岂是高小姐能来的地方。”秦绾淡淡地道,“还是说,侯爷认定,。里面‘白日宣淫’的事高小姐?” “胡说!”高鹏飞一张脸涨得通红,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若不是还有一丝理智记得眼前的女子是摄政王妃,怕不早就一拳揍过去了。 “是不是胡说等等就知道了。”秦绾一声嗤笑,“本妃和王爷刚刚回府就撞见书房里出了这等事,本妃不方便进去,就在这儿等着王爷了,侯爷不妨一起等。” 高鹏飞闻言,脸色不禁一变。 他能来这里,自然是知道里面的是自家女儿,可若是王爷刚刚才和王妃一起回府,大门口的侍卫都看见了,那书房里的男人又是谁? “吵什么!”诡异的沉默中,李暄的身影出现在书房门口。 高鹏飞看到他的第一眼,心中就是一沉。 李暄一身整齐,明显刚刚从外面回来的模样。 “怎么样?”秦绾扔下高鹏飞走过去。 “来人,把景宁最好的大夫找来。”李暄道。 刚刚走到院子门口的莫问闻言,回头吩咐了一句,自己提着一个人大步走进来,把人往地上一扔,冷声道:“启禀王爷,假传王爷口信的就是他。今日他与另一个侍卫是在书房当值,刚刚已经找到了另外一个,被打昏了塞进柴房里,现在还没醒。” “知道了。”李暄一挑眉,扫了那浑身抖得如筛糠的侍卫一眼。 高鹏飞更加不安,传话的人只说高月莲去了摄政王的书房很久没出来,他原本以为接风宴散席后李暄是直接回了王府,而平时这个时间李暄都是在书房处理事务的,所以并没有想太多。可假传口信?这可不是风月之事了,想着,他不禁冷汗涔涔而下。 “里面那个……”李暄看着秦绾有些为难。 秦绾勾了勾唇角,拿起角落里园丁留下的木桶,从防火的水缸里拎了一桶冷水走进书房。 “哗啦~”水声让门外的人都抖了一下。想象一下一个身骄肉贵还欲火焚身的女人被浇了这一桶冷水的感受吧,绝对酸爽难言。 隔了一会儿,秦绾拎着空桶走出来,脸色却沉重了不少:“找大夫吧,不是普通的媚香,有毒。” “什么毒?”李暄道。 “反正挺麻烦的。”秦绾想了想道。 很快的,一个暗卫抓着一个四十来岁的郎中踩着轻功从院墙外飞了进来:“王妃,大夫来了!” 那郎中被拎着走高蹿低跑了一路吓得脸色惨白,暗卫一松手,他直接一屁股坐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得罪了。”秦绾一弯腰,亲自把那郎中给扶了起来。 “不敢不敢。”郎中诚惶诚恐地行礼。 “先去看看病人吧。”秦绾说着,在前面带路,李暄自然一起。 高鹏飞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进去。 一进门,虽然开了门窗通风,但空气中还是能闻到一丝淡淡的香味。 软塌上的高月莲被秦绾用一条薄毯裹成了蚕茧状,总算没这么有碍观瞻,但头发湿漉漉的,明明被浇了一盆冷水也一副欲火焚身对外界毫无感应的模样,看起来着实让人心惊。 郎中只看了一眼就大吃一惊,几步冲到香炉前,拈起一撮浇湿的香灰在鼻端闻了闻,失声道:“这、这是伊兰花毒,除非与人……那个,交合,否则没有任何办法可解,两个时辰之后媚毒转为穿肠蚀骨的剧毒,人撑不过一时三刻就毒发身亡了!” 书房里所有的人脸色都变了。 原本以为只是想算计秦绾鱼人有染,可幕后之人明显知道秦绾和喻明秋都内力精深,连他们可能暂时抵抗软筋散和伊兰花毒的可能性都考虑到了,若是能控制自己,媚毒就转为要命的剧毒! “伊兰花毒……”秦绾沉思着,好像以前听苏青崖提起过,毕竟海棠春也有以伊兰花入药的。 第三十七章 自作自受 “王爷,王妃,小女这到底是……”高鹏飞沉着脸问道。 “本妃还想问怎么回事呢。”秦绾一声冷笑,抢在前面道,“高小姐客居王府是高侯爷一力请求的,既然如此,自当守为客的规矩,擅闯书房重地,不知道的还以为高侯爷指使小姐盗取王府机密呢。” “你!”高鹏飞气急,怒道,“本侯是问,伊兰花毒是怎么回事!” “是啊,怎么回事呢?”秦绾勾了勾唇角,“也不知道是哪个痴心妄想的想算计我家王爷才弄了这种脏东西来。” 若非场面不合适,其他人几乎要笑出来,这摆明了就是说高月莲想利用伊兰花爬摄政王的床,结果偏偏今日摄政王不在,于是高月莲自作自受了。 毕竟,这场面,实在很难让人想到有人要算计的是秦绾和喻明秋,而莫名其妙出现的高月莲看起来最像是那个罪魁祸首。 “你血口喷人!”高鹏飞吼道。 “本妃有没有血口喷人不说,倒是高小姐,要是再不解毒……那可是要烂掉了呀。”秦绾气定神闲道。 “说!这毒怎么解!”高鹏飞一把揪住那郎中胸口的衣襟。 “这这这……伊兰花毒实在没有第二种解法啊。”郎中苦着脸,结结巴巴地道。 高鹏飞气急,一用力把郎中甩到一边,回头道:“王爷不打算负责吗?” “本王需要负什么责?”李暄淡淡地道,“若是高小姐需要解毒,侯爷与高小姐是父女自然是不合适的,外面的侍卫侯爷看上了哪个本王倒是可以做主。” 听到这句话,书房门口莫问和几个侍卫默默地往旁边闪了闪。 高鹏飞把牙齿咬得咯咯响,胸口不住起伏,让人怀疑会不会直接被撑爆了。什么叫“父女不适合”?啊? “求王妃赐一粒清毒丹。”好一会儿,高鹏飞才让自己平静下来,咬牙切齿道。 “谁告诉你清毒丹能解春药的?你以为苏青崖是什么人。”秦绾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若是清毒丹有效,就表示伊兰花毒的第一阶段是可以用药来解的,也就是说有第二种解法了。 事实上,清毒丹对世上大部分的毒都有效果,再不济也能暂时遏制毒发,但唯有两种药是几乎无效的,一是迷药,二是春药,因为本质上,这两种其实不是毒。 话虽如此,秦绾扫了软塌上扭动的蚕茧一眼,取出药瓶,倒了一粒清毒丹在手里,抛给了高鹏飞:“清毒丹解不了春药,不过等媚毒转化成要命的剧毒了,大概会有点效果。” “大概?”高鹏飞道。 “本妃又没见过有人中伊兰花毒。”秦绾理所当然道,“当然,要是侯爷怕到时候解不了毒,那赶紧趁两个时辰之内招个女婿吧。” “咳咳。”李暄咳嗽了两声。 秦绾给了他一个白眼,这局面她不口无遮拦一点,难不成让他来?摄政王大概会直接叫人把高鹏飞和高月莲扔出去,到时候还不是有脏水泼上来?没伤害但膈应人!还不如当场解决了。 高鹏飞捏着清毒丹,脸上神色变幻不定,终于抓起被子,一把将高月莲裹起来扛在肩上,连告辞的话都不说了,气呼呼地往外走,一边吼道:“去把全景宁的大夫都请到驿馆来!” 几人来得快去得也快,李暄和秦绾对望了一眼,都松了口气。 李暄赶紧移开屏风,抓起那郎中往里走,一边道:“大夫看看他身上的伊兰花毒是怎么回事!” 刚才高鹏飞太过心急,加上床上那个是他女儿,才让他忽略了屏风后还有人在,秦绾非要把这事扣在高月莲头上,硬生生把阴谋算计变成了后宅女子的小手段,其实也是没办法。 即便幕后之人的算计失败了,可一旦传扬开来一样不好听。自从秦姝出,秦绾身边就只有喻明秋一人,同进同出几乎比秦绾和李暄在一起的时间都长,就算之前没人多想,毕竟喻明秋跟了秦绾三年多了,在他之前,先后还有朔夜、执剑、顾宁、叶随风都当过秦绾的侍卫。然而,这是一出,就会给原本没想多的人提了个醒:哦,还有这种可能啊! 秦大小姐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但摄政王妃不可以。到时候就算李暄不在意,可秦绾却不想因为这种糟心事放弃喻明秋这么得力的臂助。 于是,虽然还没弄清楚高月莲怎么会这么巧来了书房,但反正她也算不上无辜,干脆就背了这口锅吧。 郎中上前把了脉,又换了手,好久没说话。 “怎么样?”秦绾着急道。 “这位公子真中了伊兰花毒?”郎中迟疑道。 “什么意思?”秦绾一愣。 “这个……”郎中犹豫了一下才道,“公子身上有一种类似软筋散的毒,所以才无法行动自如,不过伊兰花毒……真没有啊?” 秦绾转头去看喻明秋。 “我说了区区媚毒不足为患。”喻明秋挑眉。 秦绾想了想,也不禁笑了。 的确,喻明秋修炼的是最正宗的道家心法,那是一切淫邪的克星,伊兰花的媚毒还没转化为剧毒就被他的内力洗刷干净了,自然就不存在了。 “清毒丹对软筋散有效,但效果不太好,让我一个人呆会儿,等药效过了就好。”喻明秋又道。 秦绾点点头,又对那郎中露出一个笑容:“大夫在王府住几日吧,家中可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不敢,劳烦王妃派人捎个口信给草民家的小子就好。”郎中连连道。 看了一处阴司,别说摄政王妃没有灭口的意思,就算让他现在走,他还不敢呢!没见那位侯爷要吃人的表情吗?没有地方比宁王府更安全了! 李暄吩咐莫问扶着喻明秋回房间去,再安排了哪郎中,才让侍卫把叛徒给押进来。 空气中的花香已经散得干干净净,秦绾小心地收好香炉中的香灰,又关上了窗子。 “王爷饶命!”那侍卫趴在地上几乎涕泪交流,“属下、属下没想过……” “没想过?”李暄一声冷笑,淡淡地道,“罢了,本王也不问你理由,你说吧,谁指使你的?” “是高小姐!”侍卫抬起头来喊道。 “你当本王是傻子?”李暄眼神一冷。 高月莲把秦绾和喻明秋骗回来,然后自己还中了伊兰花毒?口味是不是太重了! “亦晨,其实也不用问了。”秦绾走到他身边。 “你又人选?”李暄问道。 “能做这事的人自然对宁王府很熟悉,起码知道侍卫的换班,既然高月莲是受害者,那就是永昌了。”秦绾道。 “为什么不会是高月莲贼喊捉贼?”李暄故意问道。 “因为她没囊额脑子!”秦绾干脆道。 “永昌毕竟是皇室郡主。”李暄沉吟。 “不就是一个没有封地的宗室郡主么?我东华要多少有多少。”秦绾冷笑。 随着他们一搭一唱,那侍卫的脸色越来越惊恐。 “证据?”李暄轻笑。 “本妃又没指责什么,需要什么证据。”秦绾笑道,“永昌郡主温柔美貌、贤良淑德,又深明大义,愿意为国分忧,本妃自然应该成全她是不是?” 李暄沉思了好一会儿才道:“前些日子楚相和冷帅联名上书,楚地南面的百越部族扛不住了,愿意归顺东华,划城而居,不过提出了一个要求,想让部落首领与皇室联姻,以作为保障。” “永昌挺好的。”秦绾若有其事地点点头。 “不!”门外传来一声尖叫,却是莫问将永昌郡主李怡带了过来。 第三十八章 解决 百越族,世代生活在南楚南部的群山深处,以打猎为生,虽说比茹毛饮血的野人稍好一些,但在李怡这样的皇室贵女眼中,和真正的野兽也没区别了。听说那里很多部族连布都没有,就用树叶和藤蔓蔽体,吃的就只有野菜和烤肉。 李怡敢算计秦绾,就是确定了自己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证据,就连高月莲的小辫子也比她多得多,就算失败了,也没什么损失。先不说秦绾有没有疑心到她,就算怀疑,只要没有证据,摄政王妃也不能无缘无故处置一个宗室的郡主!何况,不成功有不成功的办法,摄政王府里高手太多了,就算弄不死,能调开也可以接受。 谁知道,秦绾根本不按常理出牌,也不问她究竟有什么心思,干了点什么,直接送她去和亲——和亲可不是处罚,至少明面上不是。尤其和亲百越,算得上是为国牺牲,朝廷不但要重赏庆王府,甚至很有可能加封她为公主! 然而,再多赏赐又如何,真要嫁到百越这种地方去,还能有活路吗? “正好,郡主不是要上京谢恩吗?那就一并谢了吧,也不用在跑一趟了。”秦绾轻飘飘地加了一句。 “你好狠毒!”李怡怨毒地盯着她。 秦绾一抬手,制止了李暄想把人扔出去的动作,微笑道:“郡主这话可说笑了,和亲是狠毒的话,郡主置南楚南昌公主、西秦明和郡主、东华南阳侯府的颐和郡主,以及之前无数和亲的宗室女于何地呢?” 李怡咬牙,四国之间战乱千年,连横合纵,和亲不在少数,虽说北汉苦寒,但皇宫里也依旧奢侈富贵,再苦也苦不到皇妃,更别论其他三国了,那和百越能一样吗? “可惜本妃有要事在身,不能送郡主进京了,不过相信京城的夫人闺秀门都很好客,一定会好好招待郡主的。”秦绾又道。 李暄失笑,百越要联姻的消息一出,京城的权贵府邸有适龄的小姐的无不自危,如今出了永昌郡主这么一个“勇士”,各家还不赶紧当成救自家女儿妹子出苦海的活菩萨一样供起来? 不过他没说的是,百越族原本也没奢望东华能嫁一位真正的贵女过来,只是想将部落第一美人送进后宫罢了——反正是给李镶添个妃子,就算真是个野人,收拾收拾找座空宫殿一塞就算完了,摄政王表示:甚好! 当然,东华真的嫁个金枝玉叶过去,百越也不会往外推的,只会诚惶诚恐感恩戴德。 “请郡主回去休息,别误了上路的时辰。”秦绾挥了挥手。 “是。”莫问忍着笑,示意两个属下把人拉走。 和亲百越,这必死还痛苦百倍,王妃这一招真是绝了! “这都什么事。”随着李怡的哭骂声远去,李暄揉了揉太阳穴。 “现在的问题是,高月莲是怎么回事?”秦绾问道。 “无妨,这件事我去查。”李暄叹了口气。 唯一的好消息是,这两个麻烦的女人现在都不是麻烦了,那秦绾就能专心去办宿州的事,他也要尽快处理完宁州的问题。 “沈醉疏来信,他明天就到了,到时候我直接出发。”秦绾道。 “说起来,你把昭儿送去哪儿了?”李暄好奇道。思忘崖的话,时间上怕是没这么快吧? “青城观。”秦绾挑了挑眉。 “咳咳……”李暄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哪里?” “青城观啊!”秦绾笑眯眯地道,“我把昭儿和蝶衣寄放在月影峰了,绝对安全!” “你让青城观掌教真人帮你看孩子?”李暄抽了抽嘴角。 “那老道可喜欢小孩子了,而且他和我师父是一辈人,交情不错,替他看几天徒孙有什么。”秦绾道。 “你怎么知道掌教喜欢孩子?”李暄纳闷。 “当年他看我逗明秋看得可开心了,还给我支招怎么逗哭他徒弟呢!”秦绾理所当然道。 “……”李暄哑口无言。 是不是武林前辈都会有某些不为人知的怪癖?所谓仙风道骨神仙风范都是给外人看的。 “放心,昭儿鬼精灵呢,可没明秋小时候那么蠢萌,说不定还能从老道士手里敲诈点好东西出来。”秦绾笑得像只刚吃饱了葡萄的小狐狸。 李暄苦笑着摇了摇头,但也放下了心。青城观掌教是武神墨临渊那一代的人,虽然淡出江湖已久,但真要论起修为来,如今江湖上的掌舵人南宫廉、唐少陵等人还不够点火候,他所居住的月影峰的确是这世上最安全的几个地方之一了。 · 就在大军往宿州方向集结的同时,宿州也乱了套。 宿州军除了一部分追随艾辉叛乱的军士之外,几乎所有的人将领就聚集在了上官仪的府邸商讨。 “诸位,家父病重,实在无法起身,何况兵部的陆大人在此,奉旨核查宿州军,诸位还是回军营安守为好。”上官远一脸的无奈。 一众将领无奈,商议一阵,又推举出来几个代表,转身去了刺史府。 秦枫倒是没将人拒之门外,派人好好地把人请了进来。 身负同僚期待的三个将军走进大厅,才发现不止是秦枫,连陆臻和新任的嘉宁郡守谢离也在。 “见过秦大人、陆大人、谢大人。”三个将军一起抱拳行礼。 秦枫点点头,回头道:“这三位都是宿州军中的偏将,黄将军、苗将军、晁将军。” 三人对望一眼,都有些受宠若惊,秦枫到宿州后,很少来军营,更不插手军务,却能一口叫出他们的姓,很显然,军营的动静都在他掌握之中,一时之间,又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三位将军是来回禀矿道的挖掘进度的吗?”陆臻问道。 “这个……”三人一阵尴尬,还是领头的那个黄将军说道,“大人,那段矿道整个儿坍塌了,要不引起二次坍塌就重新挖开就不能用大队人马,尤其越挖到里面,能动手的人就越少,这些日子也只勉强挖开半里左右,看情形,里面堵塞的还有很长一段。” “等你们挖通了,里面有人也早就成干尸了吧。”陆臻一声冷笑。 “这个……听说里头原本被杀手组织用来当做训练基地,那想必里头会存有不少物资。”黄将军擦了把额头的冷汗道。 “本官说的不是食物。”陆臻皱了皱眉道,“入口被堵得严严实实,这么多天过去,你们有没有想过,里面还有多少空气存在?” 这话一出,三个将军脸上一起变色。 的确,功力深厚之人,对于食物和饮水的需求可以降到最低,比常人支持得更久,可一旦没有空气,武功再高又能闭气多久? “本官刚刚得到消息,摄政王妃已经前来宿州,七日便到,随行的是摄政王府的三千亲卫军和两万雍州军。”秦枫晃了晃手里的一份抵报。 “这……我等实在已经尽力。”苗将军苦着脸道。 当然,要怪也要怪逍遥郡王,仗着自己武功高强,没事跑去矿道里干嘛?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不懂?怎么堂堂王爷还哪儿危险往哪儿钻呢?简直害人不浅!要不然,怎么也不至于把摄政王妃亲自招来。 “远的不说,就说前任嘉宁郡守阮大人上任之处就被马匪追杀,本官在刺史府中都遇见刺杀,陆大人和谢大人来宿州也危险重重先写丧命……官员尚且如此何况百姓,治安乱到这地步,宿州军难辞其咎。”秦枫道。 “是我等失察,没尽早察觉到艾辉的狼子野心。”黄将军道。 “你们听没听过当年摄政王妃罢免锦州军统领时说过的一句话?”陆臻忽然道。 “什么话?”三人都是一愣。 “王妃说,作为官员和将领,无能就是罪。”陆臻一字一顿地道。 “……”三人神色一变,脸上都难看起来。 “还有七日,好好将功补过吧。”秦枫叹了口气。 “是。” 原本要说的话没说出口,三人一脸郁闷地出去,还得头疼怎么才能在七日内找到失踪的逍遥郡王来“将功补过”。 “跟着他们,行不行?”秦枫眯了眯眼睛。 “我去。”谢离跳下椅子,兴致勃勃地跟了上去。 “现在觉得,武林高手来做文官也是不错的,至少肯定没人想到跟着自己的会是嘉宁郡守。”秦枫感叹道。 陆臻白了他一眼。 ------题外话------ 下章正式开启宿州线!明天不一定更新,我家苹果四周岁啦,永远的平安夜快乐~ 后天开始加更到月底,努力爆发一波~ 第三十九章 会和 宿州官道,数月之内,迎来了第三波人马。不过这次肯定不会有马匪之流敢出没了——沈醉疏带着三千王府亲卫军同行,不过一天路程,后面还有章重锦的两万雍州军,别说是马匪,就算用来冲击宿州军就足够了。 毕竟一方是疏于战阵、几乎没怎么见血的杂牌军,另一边却是上过北燕战场、进攻过东华京城的精锐。就连摄政王府的三千亲卫,也没少参加大大小小的战斗。 秦绾这次没带太多人,除了沈醉疏这个名正言顺的亲卫军统领,就只有慕容流雪和喻明秋两人,简一他们都是受不了跟着大军一起行动的束缚的,干脆就先走一步了,简一武功高强,司碧寒也不算差,加上洛辰能趋吉避凶,也不会有问题。何况,真算起来,盗皇简一才是真正的老江湖,能算计他的还真找不出几个来。 “前面就是嘉宁了,晚饭可以到城里吃。”中午的时候,沈醉疏吩咐大军就地扎营,一边说道。 当然,带路的一向是副将,反正肯定不可能是沈统领。要不是青城观掌教大人派了个道童给他带路,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宁州呢。 “你们谁对宿州路熟?”秦绾转头问道。 “我以前来过。”沈醉疏举手。 “……”秦绾看了他一会儿,连话都不想说了,直接略过。 慕容流雪和喻明秋一起摊手,他俩一个不爱出门,一个之前没下过山,谁会跑来宿州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又不是沈醉疏,迷路还能迷过来。别说他们了,只怕那三千亲卫军都找不出几个来过的。 沈醉疏挠了挠头,转身混进了士卒堆里,隔了一会儿,带了个士兵过来:“这个是宿州出身的,问他吧。” “见过王妃。”那士卒一拱手,脸上的表情有些紧张,又有些压抑的兴奋。 “你叫什么?”秦绾打量了他一下。 “小的骆三。”士兵答道。 “你对宿州的路可熟?”秦绾笑笑,又补充道,“不用紧张。” 罗三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随即答道:“启禀王妃,小的是宿州人士,十几岁的时候跟着母亲到京城投亲,后来才通过选拔进入宁王府亲卫军。宿州的路么……大致上还是熟的,小时候我妈还经常跑到那些废弃的矿道入口附近玩,偶尔捡到一些有用的东西还能卖几个钱补贴家用。” 秦绾见他口齿清楚,就有几分满意,笑问道:“现在让你带路去矿道,还能找到吗?” “当然能!”骆三拍着胸口保证,“认路那可是征兵处要考核的!王妃若是需要,军中还有几个小的同乡,都认得路!” “……”膝盖中箭的沈统领默默退散。 “行了,就是你了。”秦绾一拍手,吩咐道,“赶紧填饱肚子,休息一会儿就出发。” “是。”骆三行了礼,接过喻明秋递给他的一份干粮,退到一边去狼吞虎咽了。 “你不去嘉宁了?”沈醉疏问道。 “去嘉宁干什么?大哥他们干得好好的。”秦绾不以为然。 沈醉疏楞了一下,随即哑然。 朝廷派来大军的直接导火索其实是因为逍遥郡王在宿州失踪,可他们都知道唐少陵好好的呢。 “告诉章重锦,大军在嘉宁城外驻扎,谁也不许进城,同时闭门谢客。”秦绾又道。 沈醉疏了然,给嘉宁制造压力,里面的人要是沉不住气,自然会露出马脚,秦枫等人都不是吃素的,只要有一点点尾巴,就能顺藤摸瓜揪出一大串来。 “让章统领等大哥的信号,宿州军的问题交给他们,我们的目的是那座矿道。”秦绾道。 沈醉疏点头,一手拿着面饼,边吃边和副将做了交代。 “你也去?”秦绾一脸无语地看着他。 “干嘛?我不能去?”沈醉疏纳闷。 “我们是要去钻迷宫,还是地底下的。”秦绾沉默了一下才道。 “……”沈醉疏想了想,满不在乎地道,“我跟着你还不行么?前朝宝藏啊,不去看看怎么甘心。” “那你可要跟紧了。”秦绾叹了口气道,“要是走丢了,你就在里面腐烂吧,我不会去找的。” “放心!”沈醉疏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半个时辰后,几匹快马脱离大军,转向了一条小路。 “这里有一条小道可以直通矿山,不过当中要穿过一片山谷,里面有不少毒蛇。”临时向导骆三一马当先。 “你其实胆子不小啊。”秦绾失笑。一般人敢带她走满是毒蛇的路? “哎,沈统领一掌下去全烧起来了,哪有毒蛇敢来呀。”骆三尴尬地笑,随即又急忙道,“不过这条小路比官道近得多,今天傍晚就能到!走官道的话起码明天中午呢。” “这倒是不错。”秦绾满意地点头。 当时要隐藏身份,她出京时就没骑白云,不过胯下的也都是军中的良马,千里挑一,一行五人风驰电掣般,没多久就看见了骆三说的山谷,不过毒蛇倒是没看见。 “真奇怪。”骆三还满脸疑惑,“小时候这儿到处是蛇,我们饿得受不了的时候还来抓蛇吃呢,难道这几年被人吃光了?” 秦绾也不知道他说的“遍地是蛇”到底有多少,不过考虑到当时骆三也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大概几十条就能把人吓得够呛,倒也没太在意。没有毒蛇更好,不耽误时间。 过了山谷,道路更加崎岖,两边的野草几乎要覆盖了那种小路,看起来顶多栽过个两三年的,这条路就要被彻底淹没了。 “听说以前这里是没有蛇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有了,这条小路也就没人敢走了,蛇没了对乡亲们是好事啊!”骆三感慨道。 “前面那座是不是矿山?”慕容流雪问道。 “是啊。”骆三笑道,“别看着近,也就这条小道能直接传过去,官道要绕过一座山呢。” 秦绾点头,这向导找的不错! 就在这时,天空中传来一声清脆的鸣叫。 “等一下。”秦绾一挥手,勒住了马儿。 “怎么了?”慕容流雪道。 秦绾抬头,眯着眼睛望着晴空万里的天空,抬起了左手。 翠鸟轻鸣着在空中打了几个转,俯冲而下,轻巧地落在她手臂上。 “唐兄的信?”慕容流雪一挑眉。 秦绾“嗯”了一声,拆开铜管取出信笺,顺手从干粮袋里拿了条牛肉干喂它。 信上的字不多——这倒不是唐少陵终于懂得抓重点了,而是条件不允许!他现在可是个失踪者,笔墨纸砚之类的东西未免太零碎,所以用的是炭笔,当然,也不可能带上很多够他浪费的。 “骆三。”秦绾几下看完内容,随即招了招手。 “王妃吩咐。”骆三赶紧拨马靠过来。 “这个地方认识吗?”秦绾折起半张信纸,把下半部画的一张简略地图给他看。 骆三仔仔细细看过,想了想道:“认得,那里在矿山背阴面,不过那里没有矿道啊?” “今天能到吗?”秦绾道。 “能。”骆三点点头,“若是赶一赶,午夜前能到。” “那就走吧。”秦绾直接从信纸上撕了空白的一角,掏出炭笔写了一个“等”字塞回铜管,放飞了翠鸟。 “是。”骆三应道。 · 夜色渐渐沉了下来。 一处小山坳中,架起了两堆篝火,烤肉的香气飘出老远。 “我说,何必呢?你看,好歹本公子还把你从地底下救出来了,没让你和你的手下一起被活埋不是?”唐少陵转着一整只烤羊,用来串羊的居然是一把长剑,旁边的篝火上还架着一口大锅,里面乳白色的汤汁正咕噜咕噜地冒着气泡,散发出浓郁的香味。 火堆对面坐着一个老头,衣服破破烂烂不说,脸上身上进士灰黑的泥土,就像是在泥潭里滚了一圈似的,偏偏坐得笔直,一副前辈高人的模样,看起来格外诡异。 “吃不吃?也不用绝食抗议吧?被本公子揍过的人多了,一个个都要死要活的还得了?”唐少陵叹了口气。 “……”老人盯着他,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你妹的能解开老夫的穴道再自说自话么! “不吃算了。”唐少陵慢悠悠地送身边的包袱里取出一叠盘子,一手拿着鱼肠剑削削削,一片片薄如蝉翼的烤肉落进盘子里,格外好看。 当然,那也不是普通的盘子,而是就地拿树干刻的。 老头看得眼角一抽一抽的,这人该是有多无聊?何况那把剑是鱼肠吧?千古名剑,就拿来切烤羊肉?相比之下,他随手捡了把剑洗洗干净用来做烤肉架子简直再正常没有了! 直到削完了半只羊,唐少陵才停下手,满意地点点头:“果然时间正好!” 老头正奇怪什么时间正好,忽的耳朵一动,眼角的余光瞟向山坳入口的方向。 马蹄声由远及近,月色下,五匹快马疾驰而来。 唐少陵捧着一盘烤肉片笑眯眯地招了招手。 “看起来正好赶上晚餐。”秦绾动了动鼻尖,翻身下马。 骆三赶紧将五匹马拉到一边去拴好。 秦绾走过来,毫不见外地往边上一坐,接过一盘烤肉片,捏起一片就送进嘴里。 嗯……香酥软嫩,入味十足,不冷不烫刚好入口。 “喝点汤,别噎着。”唐少陵变戏法似的,又拿出一摞木碗和一把木勺。 “你这是有多闲着?”秦绾无奈地笑。 “有吃的自然好。”喻明秋笑眯眯地接了烤肉分给众人,又自觉去盛汤。 “肉烤得不错,哪儿来的调料?”秦绾好奇地问道。 出门在外,身上带盐是常识,可不至于带着香料吧? “山里长的呗。”唐少陵指指月色下若隐若现的山坡,“这草烘干了磨成粉用来烤肉可香了。” 说着,他从包里掏啊掏的,摸出来一把刚摘的草叶塞给沈醉疏。 “干嘛?”沈醉疏茫然。 “你烘起来更快。”唐少陵理所当然道。 “……”沈醉疏沉默了一下,甩手把草扔回去糊他一脸。 “我就说么,快啊!”唐少陵衣袖一拂,已经干枯的草叶顿时化成一片细盐似的粉末,落在一张油纸上。 旁边的骆三看傻了眼,这真的不是变戏法吗?不过,这位……好像是逍遥郡王啊?在京城的时候远远见过一次,这气度就没第二个人能假冒。不是说逍遥郡王失踪了吗? “小子,别怕,不吃白不吃!”沈醉疏塞了一盘烤肉在他手里。 “哦。”骆三捧着盘子想了想,坐到稍远的地方去吃了。 为了赶路,他们晚饭都是在马上啃的冷冰冰地面饼,能有烤肉和热乎乎的肉汤简直是世间美味啊。何况,跟着王爷王妃久了,自然明白一个道理,好奇心太重的人通常都活不久,反正自己是跟着王妃的,王妃说什么就干什么,别的还是少管为妙。 “还不错。”唐少陵道。 “那是。”沈醉疏一挑眉。 虽然他只是个挂名的统领,行军布阵和日常操练都是副统领梁永负责的,但他平时没事的时候就会去校场指导这些士卒的个人武功,三年多下来,这三千亲卫军单个放到江湖上还勉强能算个三流高手了,别说三流高手在江湖上不算什么,可三千个三流高手组成的军阵就算冲击三万大军也不含糊。尤其军中几个资质不错练得比较好的,沈醉疏就更熟了,骆三就是其中之一,要不然他也不会这么快就挑出一个出身宿州的向导来。 人说十年磨一剑,李暄觉得,自己的亲卫军若是让沈醉疏这般打磨十年,正好士卒也从平均二十出头的少年变成三十岁的正当壮年,或许能打造出一支无敌的铁军。 秦绾喝了一口喻明秋端过来的热汤,楞了一下,抬头道:“这是鸽子汤吧?” “绾绾不吃鸽子吗?”唐少陵疑惑道。 重点是这个吗?秦绾哭笑不得地道:“这鬼地方能有鸽子?” 就算打两只秃鹫都比鸽子靠谱! “嗯嗯,当然是养的。”唐少陵一努嘴,示意了一下对面被点了穴道的雕塑,振振有词道,“羊肉汤有膻味,秃鹫都是吃腐尸的,今天又没抓到野鸡什么的,鸽子汤好喝又滋补。” “……”秦绾默默喝汤,表示什么都不想说。 慕容流雪一伸手。 唐少陵一撇嘴,扔了两个铜管给他。 慕容流雪一手端着汤碗,一手抽出铜管里的信纸看完,一声低笑:“王妃,有效果了。” “是吗?”秦绾凑过去瞟了一眼,也笑了,“你这一撕真是绝妙。” 藏宝图这么重要的东西,肯定不能画很多备份,很可能被慕容流雪撕掉的那张就是唯一的一份,而矿道图这种东西么,除非陆臻这样的天赋异禀,正常人根本不太可能背下来,毕竟线条图案不是文字,只是失之毫厘就差之千里。 相信对方肯定是不敢凭着不准确的记忆就在复杂得矿道里乱走,所以,能走的也就只剩下唯一的一条通道了,也就是现在他们坐着喝汤吃肉的,唐少陵走出来的那一条。 “说起来,这老爷子是哪位?”喻明秋好奇地道。 “矿道里那个杀手组织的老大,本公子追了他一天一夜才把他绕死在死路里乖乖束手就擒。”唐少陵道。 老头虽然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但眼光如果能杀人的话,只怕唐少陵不知道被杀了多少回了。 “年纪一大把了,干什么不好要干杀手呢。”喻明秋啧啧两声,用一根手指戳了戳老头的脸颊。 唐少陵莫名其妙地看了秦绾一眼,满是疑惑——这家伙几个月不见活泼了不少啊? 秦绾抽了抽嘴角,露出一个无奈地笑容,用口型说了四个字:东窗事发。 唐少陵眨了眨眼睛,秒懂。 “对了,我看他好像有点眼熟啊?”秦绾又道。 “你也这么觉得?”唐少陵道。 “嗯。”秦绾点点头,又仔细看了看老头的脸,“眼熟,但我保证不认识他。” “或者说,他长得像某个我们认识却不熟的人。”唐少陵接了一句。 像认识的人,所以眼熟,但肯定不熟,否则就马上能想到他像的那个人是谁。 “算了,我们又不是陆臻,这种事勉强自己也是想不起来的,或许哪天就突然想起来了。”秦绾摇了摇头。 “也是。”唐少陵一耸肩,显然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一个该死之人,就算他长了一张江辙的脸也得死! 几人说说笑笑间,一只烤全羊和一锅鸽子野菌汤吃得干干净净,不得不说唐少陵拿着鱼肠剑片烤肉还真是一绝,剩下的一具羊骨架上干干净净,连肉丝都不见一根。 “有人往这边过来了,人数不少。”慕容流雪忽然道。 “算算时间差不多也就是今夜。”唐少陵毫不意外,笑眯眯地道,“本来是想自己去玩的,既然绾绾来得刚好,要不要去看热闹?” “你想怎么做?”秦绾问道。 刚刚从截获的飞鸽传书上看到的,圣火教背后的那些人要到达这里差不多就是这个时间。 “都杀了呗。”唐少陵满不在乎道。 “蠢啊你!”秦绾恨铁不成钢地点点他的脑门。 “哪里蠢了?”唐少陵委屈。 秦绾叹了口气,虽然知道自家哥哥这是仗着自己武功好根本没把人放在眼里这才懒得想什么计划,但能省力点为什么非要老老实实一个个杀呢? “直接杀有点问题。”慕容流雪开口道,“我在宁州碰见过几个圣火教的人,武功说不上有多高,但逃命很有几分绝活,颇似扶桑的遁术,一个弄不好被逃出去一两个的也是麻烦。” “那怎么办?”唐少陵一摊手。 “给。”秦绾摸出一个黑黝黝拳头大的鸡蛋模样的东西放在他手里。 “这是什么东西?”唐少陵随手抛了抛,还挺重的! “雷震子。”秦绾轻描淡写地道。 唐少陵的动作僵了一下,眼看那东西就要掉在地上了,旁边的骆三已经脸都吓白了。 “别吓我啊。”唐少陵脚尖轻轻一勾,将其挑起,落入掌心。 “这是工部研究的试验品。”秦绾一声嗤笑道,“威力比唐门那种还大一倍,但触发时间太短了,用起来伤人伤己——不过你用的话应该没事?” “你让我等他们进了矿道之后,炸了入口?”唐少陵道。 “对啊。”秦绾一脸的理所当然,“反正五条入口,炸塌了两条还有三条,大不了我们换个入口进,但他们……估计找不到其他出口了吧?” “……”众人一阵无语。王妃好狠! 这些人既没有血胭脂又没有九连环,钥匙和机关图都不在,相比也就是来探路的,到时候前进不去宝藏,后退不出矿道,简直不费吹灰之力直接困死了一批人。 ------题外话------ 今天开始加字数,还有看完更新别忘记去领红包哟 第四十章 关门打狗 骆三动作麻利地灭了篝火,收拾东西。 唐少陵指指后边,众人张望了一眼,发现居然有一条不浅的沟壑,大半夜的都看不到底,正适合处理垃圾。 当下骆三就把一堆残骸都抛进了沟里,再把马牵到山坳后面去。 做完这一切,就连算是个普通人的骆三都能听到山山坳口传来的马蹄声了。 “起码二十多个。”慕容流雪低声道。 “你们先避一避。”唐少陵挥挥手。 “小心点。”秦绾看了一眼他手里的雷震子,叮嘱道。 “放心。”唐少陵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 喻明秋顺手拎起了那动弹不得的老头,几人借着夜色和灌木的遮掩藏好。 唐少陵原本就是一身黑衣,无声无息地上了一棵孤零零的老树,几乎和树干融为一体。 隔了一会儿,山坳口出现了一行人马,约莫二十多人,当中还有一辆马车,都是一身黑衣,也没有举火把,看起来非常小心谨慎的模样。 “停。”领头的人一抬手,整个马队停在了山坳中的一块平地,可让人好奇的是,这居然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一行人明显训练有素,整齐划一地下马,有人四处查看地形望风,有人把马匹牵到一边去喂食,还有两个拉开马车上盖着的油毡布,从上面搬东西下来。 “什么东西?”喻明秋低声问道。 “是盗墓用的工具。”慕容流雪眯了眯眼睛答道。 秦绾怔了怔,随即恍然……的确,从矿道里挖前朝宝藏,本质上和盗墓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没有尸体罢了。 很快的,那些黑衣人再次聚拢到一起,一人从马车上拿了一个包袱背在身上,看模样应该是干粮和水囊,随后各自挑拣了顺手的工具,不过最后却留了四个人没动。 “看样子他们不打算全进去。”沈醉疏道。 “没关系,等里面的人进去得深入一些,先杀外面的再炸,听到动静他们也跑不出来。”秦绾很淡定。 “不过,这些人还真是准备周全啊。”喻明秋感叹道。 “罗盘、铲子、凿子、绳子、那个是黑火药包吧?咦?连活鸡都带了!”沈醉疏觉得大开眼界。 “那有什么,谁知道有些地道被封了千百年,里面会不会有毒气,放只活物进去探路最保险。”秦绾道。 “你怎么对盗墓都这么熟?”沈醉疏纳闷。 “小时候简一伯伯当睡前故事讲给我听的。”秦绾一耸肩。 “……”沈醉疏无语。 给一个小女孩讲阴森森的盗墓经历当睡前故事听,真不会把人吓哭吗?好吧,摄政王妃是天赋异禀,从小就不知道害怕两个字怎么写。 “后来简一伯伯被我师父揍了一顿。”秦绾闷笑。 沈醉疏给了她一个白眼。 就在他们说笑间,下面的黑衣人已经准备完毕,剩下来的东西也堆放在马车上,重新用油毡布包好,由四个人看守。 “走吧。”黑衣女子看了看队伍,点头道。 “小姐……您是不是留在外面?太危险了。”有人说道。 “你们都不怕,我怕什么?一起走!”黑衣女子的声音很冷淡,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高傲。 “是。” 很显然,这些人也是习惯了听她命令的,当下排好队伍,将她护在中间的位置,小心翼翼地往里走。 “那女人不简单。”秦绾道。 “是吗?武功不高。”喻明秋兴趣缺缺。 “对你来说不高,其实已经练得不错。”沈醉疏的评价比较中肯。 “主要是心计不差。”秦绾一声低笑,“一句话,就把自己和属下的关系拉近了,相信要是在里面遇到了危险,那些白痴拼命也要保护她。” “这就叫心计?”沈醉疏不解。 “你蠢不蠢。”秦绾没好气道,“这是地下矿道,敢进去就一定要有矿道图——你说这图是谁拿着?” “这个……”沈醉疏下意识地去看队伍中间的女子。 “如果她不进去,势必要把地图给别人,你猜,她肯不肯呢?”秦绾冷哼。 “女人啊……”沈醉疏摇头叹息。 “你说谁呢!”秦绾踩了他一脚。 沈醉疏“嘶——”的抽了口凉气,不作声了。 又等了一会儿,估摸着那些人已经走了不少路,秦绾身体一动,刚想动手,却被沈醉疏按了一下:“等等。” 秦绾一怔,随即沉下了脸。 只见那黑衣女子带着两个属下又从入口走了出来。 “小姐,没有动静。”留守的人报告。 “看来是真的没被发现。”黑衣女子沉吟。 “小姐多心了,东华朝廷知道的那条路已经塌了,宿州军还在那边没日没夜地挖呢。”一个黑衣人嘲讽道。 “小心无大错。”黑衣女子冷淡地瞥了他一眼。 “是,小姐。”那人被噎了一下,低下头去。 “你们仔细些,若有不对,立刻发信号给外面。”黑衣女子道。 “是!”留守的四人一起应道。 黑衣女子这才带人重新进入矿道。 秦绾磨牙,差点被摆了一道,幸好她耐心还算不错。不过听起来,外面还有接应的? 又多等了一会儿,秦绾才低声道:“都听到了?一人一个,绝不给他们放信号的时间。” “了解。”三人一起点头。 夜色下,四道身影鬼魅一般扑了出去。 四个黑衣人虽然面对不同的方向,但大致也都是防着山坳唯一的那条出入道口的,却没想到在他们之前已经有人埋伏在山坳里面,反应最快的那个也就是刚刚把手伸进怀里就被秦绾一扇子拍晕过去。 几乎与此同时,唐少陵无声无息地落在入口处,伸手将雷震子甩了进去。 “退!”秦绾一声低呼。 电光石火之间,沈醉疏顺手抓起一个拍晕的黑衣人。 “轰隆!”一声巨响,不但入口完全被落石堵住,山坡上都被余震震得滚下来不少大大小小的石块,灰尘扬起半天高。 “咳咳咳咳……”秦绾捂着口鼻在心里骂人。 工部的酒囊饭袋!这个叫比唐门雷震子威力大一倍?大三倍都有好吧! 差不多过了一炷香时分,山坳中才渐渐恢复了平静,只是不时还有几个小石子滚落下来。 那三个倒霉的黑衣人虽然没死在秦绾手里,但却被落石砸死了两个,还有一个砸断了右臂和左腿,人倒是从昏迷中痛醒了,正一抽一抽地呻吟。 “都没事吧?”秦绾问道。 “没事。” “挺好的。” 骆三是知道自己武功不济,一早就躲得远远的看守俘虏,这会儿才敢冒出头来。 “这个怎么处置?”沈醉疏扔下那个被他顺手捡了的幸运儿。 不过,这人虽然被强烈的爆炸声给震醒了,但看到同伴的惨状,已经吓得双腿发软了,沈醉疏一松手,他直接瘫坐在了地上,一张小脸煞白煞白的。 秦绾没管他,转头去找唐少陵。 “这玩意儿挺好用的,下次多给几个。”唐少陵笑眯眯地走过来,连衣服头发都没乱,简直妖孽。 秦绾默默地松了口气,这才转头看地上的人。 “王、王妃饶命!”那人急忙道。 “认识我?”秦绾一挑眉。 “小的去过京城,见过王妃,真的!”那人道。 “那正好,本妃问话,你乖乖回答,或许留你一条小命,否则……”秦绾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有些话,不说出口,留点让人想象的余地才会越想越可怕。 那边,喻明秋去溜了一圈回来:“两个脑袋都碎了,还有一个手脚都糊了,苏青崖在的话还能试试,凭我们是救不了了。” “……”秦绾无奈地看他。能不用这么恶心人的说辞吗?还糊了!不想想刚刚吃进肚子里的烤肉吗! “既然没救了,能不能给个痛快,碜得慌。”沈醉疏道。 唐少陵一抬脚,一枚小石子飞过去打中那倒霉鬼的死穴,给了个痛快。 “说吧。”秦绾道。 “我、我说!”仅剩的幸运儿舔了舔嘴唇,颤声道:“我叫雷斌,是今年才加入圣火教的,我知道得不多……” “今年才加入?那这么机密的事怎么会带上你。”喻明秋冷声道。 “因为、因为我爹是圣火教长老,而且我对古董很有研究的。”雷斌急道。 众人互相看看,古董……这些人还真是准备周全啊?宝藏还没影呢,就连古董鉴定的都准备好了。 “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秦绾又问道。 “除了我们,还有三十多人在外面接应,等我们的信号。”雷斌不安道,“不过,这么大的动静,就算没有信号,他们也要过来了。” “怎么办,继续杀吗?”唐少陵跃跃欲试。 秦绾默默地又掏出一个雷震子递给他。 “炸哪儿?”唐少陵问道。 “我觉得,三国盛会那会儿你和明秋炸北燕军营那招挺好用。”秦绾慢吞吞地道。 “这样的话,需要一个诱饵把他们聚集到一起。”唐少陵想了想道。 “诱饵的话,用这个。”慕容流雪摸出一张残破的羊皮纸,正是他从圣火教那份地图上撕下来的半张。 “挺好。”唐少陵拿了羊皮纸一抖,大刺刺地就放在了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胸口处。 至于雷震子,这个触发时间短,就不需要火烧了,到时候直接朝人群里扔就行了。 “守住入口,谨防漏网之鱼。”秦绾又道。 “交给我。”慕容流雪笑笑,背着弓箭飘然上了入口边山壁上一块凸出的岩石。 摄政王府三大高手坐镇,但很多人可能想不到,刺客最头疼的不是武功最高的沈醉疏,也不是时刻不离王妃左右的喻明秋,而是仿佛无所事事,客居清风苑当夫子的慕容流雪。 沈醉疏武功虽然高,但他每日不是耗在军营和演武场,就是带着小郡主满京城疯,住所也更靠近军营那边,基本上碍不到刺客的事。喻明秋跟着的是王妃不是摄政王,就算王妃再厉害,可行刺她其实没什么意义,何况喻明秋也常常被派出去执行一些比较危险、暗卫做不了的任务。 只有慕容流雪,虽然他不做什么事,可正因为不干正事,所以难得离开一次清风苑——这院子一边是摄政王夫妇居住的主院,另一边是处理朝政的大书房,不管是来行刺的还是来盗窃机密的都避不开。尤其清风苑有整个王府最高的一座楼,慕容流雪在顶层的屋檐下放了一张弓、一袋箭,曾经有一次,他一个人坐在楼的琉璃瓦上,将四处逃散的十几个刺客一一射落,可谓神乎其技。 所以,这绝对是守关的最佳人选。 秦绾顺手点了雷斌的穴道,扔到后面让骆三一并看管,几人迅速找地方隐蔽。 很快的,远处就传来杂乱的马蹄声,显然来人很匆忙。 高处的慕容流雪早就发现了这一路人马,不动声色地把人放了进来,慢慢地抽出一根特质的幽灵箭在指尖转着。 “咔嚓。” 秦绾正凝神看着入口,却听身边传来轻响,一回头,不觉无语:“认真点!” “不耽误吃饭呀。”喻明秋叼着半块烙饼,一脸的无辜。 其他人是吃饱了,可他是吃素的,只能把带的干粮放在火边考热了吃,这还没吃几口呢,圣火教的人就来了。 秦绾望天,真有点后悔这么早就把秦姝嫁出去了,自己身边就秦姝最乖巧可爱了。 “来了。”沈醉疏提醒道。 一行人大约二三十人,和雷斌说的数目符合,进入山坳后,众人一下子都被马车边的尸体吸引了。 “怎么回事!”众人下意识就围了过去,实在是这三人的死法也太惨了点,几乎被砸得连全尸都没有。 “刚才的动静,难不成是地震?”为首的一个中年男子抬头看了一圈四周山壁上裸露出来的岩层。 “雷长老,你看!”有人指着一具尸体道。 那被称为“雷长老”的中年男子眼神一缩,随即露出狂喜的神色,一弯腰想去拿那张羊皮纸,就在手指刚碰到羊皮纸的一刻,他猛地醒悟过来,眼中喜色瞬间消退,连羊皮纸都顾不得,一边往后急退,一边尖叫:“陷阱!快退!” 然而,他的手下就没那么快的反应了,除了有两人第一时间跟着他跑之外,其他人都愣在当场没回过神来。 “送你们的。”随着一个带笑的声音,一块黑黝黝的东西轻轻地抛了过来。 “轰!” 逃过一劫的三人顾不得身后爆炸产生的火光和碎石,吓得魂飞魄散,没命地往外跑。 “啊~”跑在中间的人忽的一声惨叫,栽倒在地才发现一支竹箭穿透了他的眉心,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站住。”高处的慕容流雪拈着一支箭道。 雷长老脚步微微一顿,随即一咬牙,轻功施展到极致。 “啊~”身后又是一声惨叫。 几乎同时,一支竹箭无声无息地插在他脚边。 雷长老一惊,勉强偏过脚步,差点把自己摔了个狗吃屎。 “刚才的是最后一次警告。”慕容流雪淡淡地道。 雷长老停下了脚步,脸上的表情一阵扭曲,似乎内心正在激烈地挣扎。 “爹!爹!”后面传来急促的叫声。 “斌儿?你没事?”雷长老一愣,随即大喜,心气一松,顿时后怕上来,腿脚一软,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慕容流雪一身白衣飘飘,背着火红的射日弓翩然落地,宛若月下飞仙,让雷长老仰着头几乎看傻了眼。 沈醉疏直接把雷斌拎了过来,父子俩死里逃生抱头大哭。 慕容流雪一耸肩,要不是之前听人叫了一声“雷长老”,他也未必会手下留情。有儿子在,看起来也是父子情深的,应该会妥协吧!雷斌知道得不多,可他爹既然是圣火教长老,肯定接触过背后的人! “这就解决了,真不过瘾。”唐少陵疑惑道。 “能方便点有什么不好,饿死了。”喻明秋继续啃饼。 沈醉疏看看地上被炸得到处都是的血肉,仿佛一片修罗场,光是血腥气就熏人欲呕,这位倒是吃得面不改色——你妹的这是吃素的道士?骗人的吧! “行了,换个地方说话。”秦绾捏了捏鼻子,也有些受不了。 骆三很有眼色地把他们的马牵了过来,因为多了唐少陵和三个俘虏,他还多牵了几匹过来。 后来的这批人的马虽然被爆炸吓得跑了,但之前那批栓得挺牢,也没怎么被爆炸波及到,就两匹被落石打伤的。 “去哪儿?”唐少陵拿出地图,“五条通道,炸毁了两条,还有三条,我们走哪条?” “距离这条最远的。”秦绾答道。 “你还真想困死他们啊。”沈醉疏道。 “他们带的干粮不少,一时还饿不死。”秦绾凉凉地道,“后退无路,就算赌一赌他们也会往另外的路走,迟早碰见也不会意外,不过,让他们在里面多转几天好了。” “坏心眼。”沈醉疏道。 “那就走吧。”唐少陵随手牵了一匹马跳上马背,回头道,“那三个谁带?” 骆三左右看看,默默举手。 “你俩一匹马,别耍花样。”秦绾干脆地一指雷家父子。 两人不住地点头,见识过慕容流雪的神箭,又不是蠢材那么想不开觉得自己能逃跑。 于是,带路的换成唐少陵,他这些日子一直在山里,倒是把山路认得极熟。 “跟好啊,沈大侠。”秦绾道。 “不会丢的好吗!”沈醉疏黑线。 “谁知道呢。”秦绾一声低笑,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上前和唐少陵并肩。 后面是沈醉疏和骆三,骆三马前像是大米袋一样横搭着那老头,再后面是喻明秋和雷家父子,慕容流雪跟在最后,他有射日弓,掉在最后面简直上前面的人战战兢兢唯恐什么小动作引起误会就一箭穿心了。 “蝶衣和昭儿在月影峰。”秦绾悠悠地说道。 “哦。”唐少陵眨巴眨巴眼睛,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发干。 “然后呢?”秦绾瞪他。 “然后?”唐少陵抓了抓头发,苦恼道,“那她喜欢什么?” “她喜欢什么你问我?不会自己去问吗?”秦绾咬牙切齿。 “哦。”唐少陵骑在马上,掏出纸笔开始写,只用双腿的力量也让自己上半身纹丝不动。 秦绾凑过去瞟了一眼,随即暴跳如雷:“你就直接写要买什么礼物?你长不长脑子啊!” “你让我自己问的啊。”唐少陵委屈。 “……”秦绾扶额,看着他把信放进铜管,系在翠鸟腿上放飞,简直绝望。 跟在后面的沈醉疏听得清清楚楚,嘴角不住抽搐。连他都不会去问邵小红要什么礼物好吗?这个妹夫……简直一言难尽!可人是蝶衣自己同意的,他这个没照顾过她一天的哥哥……不敢反对。 第四十一章 第三条路 因为要绕道最远的一条路,秦绾一行人不得不多赶一天路,绕过了两座山头。 可以想象,如果是走地下庞大复杂得矿道,只怕五天也未必能绕出来! 前朝末代皇帝毕生之力修建的这座地下迷宫从艺术上来说,真正是鬼斧神工的杰作! 中途休息的时候,秦绾抽空听了听雷家父子的供词。 雷长老本名雷长生,和舒茵还是同乡,也是最早组建起圣火教的几人之一,当初正是他一力支持幕后那位入主圣火教的,在他看来,他们这群人除了有几分血性和蛮力,一群苦哈哈的百姓,有什么值得人家图谋的呢?知道后来,最早的老兄弟们一个个都失去了联络,他才隐隐觉得不对,但一来骑虎难下,二来他私心里还是不想承认自己错了的。或许也是因为他一直表现很好,加上把所有老人都换掉也不好,他才一直坐在长老的位置上。 “其实他已经很不信任我了。”雷长生苦笑,“我本来不打算让斌儿趟这浑水的,我想他好好读书以后走正途,或者做点小生意也好,可是……” “这么好用的筹码是本妃也用。”秦绾一声冷笑。 “爹……”雷斌面红耳赤,一脸的愧疚。 “得了,有时间后悔,还不赶紧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喻明秋打断道。 “圣火教的教主究竟是什么人?”慕容流雪道。 “是个女子。”雷长生道,“不过教中的人都称呼她‘小姐’。对了,听人说这一任圣女选拔的时候,小姐还去暗中考察过。” 秦绾一挑眉,原来她们早在那个时候就已经交过手了吗? “没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喻明秋道。 “反正我们都不知道,就像是突然冒出来的人……哦,玉娘可能知道。”雷长生道。 “玉娘是谁?”喻明秋问道。 “圣火教另一位长老,三年前才加入的,对外是一家布庄的老板娘,不过小姐非常信任她。”雷长生道。 秦绾微微皱了皱眉,想起景宁那个看起来普通的布庄老板娘,当初选定在这里让顾星霜演戏自然是确定了这人是圣火教的眼线,却没想到是这么重要的人物,这么说来,那个“小姐”当时也在布庄里了,真是可惜了。 “王妃,是不是把他们送去宁州比较好。”喻明秋道。 他们的任务是地下迷城和前朝宝藏,而雷长生显然对李暄取缔圣火教更有用。 “等和暗卫会和就办。”秦绾点了点头。 “王妃……”雷长生不安地叫了一声。 “放心,只要你尽心尽力协助摄政王铲除圣火教,就算你将功折罪。”秦绾淡淡地道,“事成之后,你们自个儿挑个地方做点小生意过日子去,将来你儿子想考科举也随意。” “多谢王妃!”雷长生大喜,但随即又有些难色,诺诺地道,“可是圣火教里还有很多普通百姓……” 秦绾瞥了他一眼,有几分意外,看起来还有点良心啊? “圣火教虽然需要取缔,但摄政王也不会大开杀戒,除了负隅顽抗者,何人该判何罪,自有律法决断。”慕容流雪道。 雷长生闻言也沉默下来。 “休息够了,上路吧。”秦绾起身上马。 “绾绾不用急,天黑前肯定能到的。”唐少陵道。 “那条路你走过了吗?”秦绾问道。 “没。”唐少陵一耸肩,“那片地图缺失的部分是最多的。” “那能走吗?”沈醉疏诧异道。 “本公子当然能走。”唐少陵嗤笑,“只要你别走进岔路里去。” “……”沈醉疏表示心累,不想说话。 下午的时候,黑鹰终于带着两个暗卫赶来半途会和。 了解了情况后,两个暗卫负责护送雷长生父子去宁州,黑鹰则跟随他们一起行动。 “这是秦大人的信。”黑鹰又送上一封火漆封口的信。 秦绾拆开看了一遍,回头道:“那个上官远挺厉害?” “怎么,秦枫跟人撕破脸了?”唐少陵很有兴趣地凑过来,又道,“也不算特别厉害,大概比喻明秋还差点……前提是他尽力。” 被点名的喻明秋摸了摸鼻子,该尽力的时候他当然不惜命,但游刃有余的时候为什么不能偷点懒。 “那没事。”秦绾淡定地捏碎了信笺。 除非是唐少陵那样的,一力破千巧,真没辙!否则都是能被坑死的,何况秦枫身边的人虽然不如喻明秋,但加起来也不可小视。既然大哥没有求援,那就随他发挥好了。 “上官远怎么了?”唐少陵问道。 “大哥说,他发现上官家有信鸽和宁州方面有联系,一开始以为是上官仪,之后才发现是上官远。”秦绾道。 “嗯……”唐少陵挠了挠下巴,突然道,“上官远看起来真是个孝子的模样,上官仪装病,你说他是串谋,还是真不知道?” 秦绾楞了一下,也陷入了思考。 “算了,我们还是先关心自己的事,大哥那边,横竖还有几万大军给他当后盾呢。”秦绾很快就略过了这个问题。 少了两个俘虏,一行人的速度更快了些,果然在天色将暗的时候到达了目的地,只是没想到的事,居然已经有人等在这里了,还搭了好几顶帐篷! “来了来了!”司碧寒笑眯眯地招手。 “碧姨,你们怎么会在这里的?”秦绾疑惑道。 连她都是在坑了圣火教的人之后才临时决定走这条路的,可看司碧寒他们的动静,分明是在她做出改道的决定之前就已经到了。 “当然是本仙人算出来的。”洛辰从帐篷里钻出来,洋洋得意道,“丫头,带上本仙人果然没错吧!” 慕容流雪一脸的震惊,这就是神秘的星宗的本领吗? “仙人?”唐少陵一脸的不爽,身形一晃,已经到了洛辰背后,伸手抓住了他的头发。 “哎哎哎,小鬼你懂不懂敬老尊贤?”洛辰直跳脚。 “敬老尊贤?你?”唐少陵默默打量了他一番,嫌弃道,“丑八怪。” “……” 包括刚刚走过来的简一和阮飞星,所有人都沉默。 “臭小子!信不信本仙人让你走一辈子霉运!”洛辰怒道。 “笑话!什么霉运敢凑到本公子面前来找抽?”唐少陵嗤笑。 洛辰倒是眼神一凝,上上下下看了他一会儿,摇摇头,收了怒气走到边上去,只嘀咕了一句:“破煞命格,啧啧。” “什么叫破煞命格?”慕容流雪好奇地问了一句。 “诸邪不近、万鬼退避,整一个活的辟邪珠!”洛辰一边摇头叹气一边道,“当年听老大说起,没想到还真有这种命格的人存在。” “挺好的,本公子听着顺耳就不揍你了。”唐少陵很满意。 “你知不知道本仙人是谁?”洛辰气道。 “又一个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唐少陵回头。 “这位是星宗的洛辰长老,一百多岁了。”秦绾无奈地说着,还特地加重了后一句话的音调。 “……”唐少陵看看洛辰,木然道,“老不死?” “你才老不死!”洛辰顺手砸了个东西过来。唐少陵一把抄住,一看却是一串手串,材质应该是红玛瑙,一颗颗红艳若滴血,当中串了一颗菩提子,明显是很有些年头的东西了。 “破煞命格的人命太硬,压压你身上的煞气吧。”洛辰叹气道。 唐少陵想了想,把手串往手上一套,和空远大师给的佛珠并在一起。 “谢谢洛辰大哥。”秦绾笑眯眯地道。 “身外之物罢了,我们三个老家伙将来,只怕都还要有劳你送终呢。”洛辰悠悠地道。 这个时候,才让人感觉到这位真是武神墨临渊同个时代的老人。 “好了都认识了,曦,赶紧过来吃饭。”司碧寒招了招手,“你跟我住,那边三个帐篷都是空的。” “好。”秦绾只伤感了一瞬就恢复了笑颜。 “说起来,几位前辈准备得还真是充分啊。”喻明秋感慨道。 才见过圣火教那一堆工具,更别说简一和司碧寒了,虽然没有一车那么多,但每一件都是精品。 “我们比大军早到好几天,本来是想在嘉宁城里等的,不过洛辰非要到这个鬼地方来。”司碧寒没好气道,“我们已经在这儿等了四天了,要是再没人来,我就准备揍他了。” 秦绾“噗”的一下笑了出来,接过司碧寒递过来的一碗热腾腾的汤汁。 篝火边,洛辰盘膝而坐,面前的地上散着几片灰扑扑的龟甲,嘴里念念有词。 “算到什么了?”唐少陵笑眯眯地在他旁边蹲下来。 “想学?”洛辰抬头睨了他一眼。 “嗯嗯。”唐少陵继续笑眯眯地点头。 洛辰哭笑不得,这臭小子,刚才还叫他老不死想揍他来着,这会儿倒是乖巧。 想了想,他还是说道:“占卜算卦这种事不是练武,是需要天分的,不是人人都学得会。” “谁说练武不需要天分的?”唐少陵诧异道,“本公子练一年和蠢材练一年能一样吗?” “洛辰长老不妨试试。”阮飞星慢吞吞地走过来,“这小子既然对奇门遁甲有天赋,周易数术应该也有想通之道。” “这样……好吧,你过来试试。”洛辰摸着下巴,眼里倒是有了几分兴趣,目光又转了一圈,“还有谁想试试?” 反正星宗的传承都要断绝了,既然有人想学,那就教教看呗。 沈醉疏一摊手,表示没兴趣,倒是慕容流雪和喻明秋对望了一眼,凑过去一起听。 秦绾笑笑,端着汤找了个背风的地方坐下来喝。 “你觉得行吗?”沈醉疏坐到她身边。 “不知道。”秦绾一耸肩,“星宗的传承全看天赋,能会的,一教就懂,没那根筋的,怎么教都不开窍。”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听不远处传来一声暴跳如雷的吼声:“蠢材!本仙人就没见过这么不开窍的蠢材!” “……”秦绾顿了一下,继续喝汤。 “年纪一把,脾气真大。”唐少陵溜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只烤獐子腿吃。 “第一次被骂蠢材的感觉如何?”秦绾笑问。 “挺新鲜的。”唐少陵歪了歪头。 沈醉疏喷笑,要说唐少陵这个级别的妖孽居然会被嫌弃笨,确实挺新鲜。 “那家伙让我扔个龟甲看看,我就扔了,然后他就发这么大火。”唐少陵也觉得委屈。 “谁让唐兄把龟甲当暗器,‘扔’进了地底一尺深。”慕容流雪带着笑意走过来。 “于是……那个假道士还真能学?”沈醉疏惊讶道。 “也许是因为河洛数术原本就是从道家演化而来吧。”慕容流雪无奈道。 喻明秋年纪轻轻尽得青城观真传,可见他和道家无比契合,天赋这个东西,真就是让人无可奈何。 “以前奕落大长老说过,能传承星宗的人既要通透世情,又要看淡世情。既要心有天下,又要克己守心。”秦绾想了想道。 “总结一下,就是要聪慧而心怀善念,但是只冷眼旁观而少管闲事么。”唐少陵道。 “……”几人都被噎了一下,但想想好像也没错。 “再过五十年,喻明秋迟早修成仙。”唐少陵撇撇嘴,一边啃獐子腿肉,一边去玩简一准备得工具了。 “今天早点休息,明天一早我们进矿道。”秦绾道。 好在这季节已经回暖,山里的温度虽然低,但还不是很艰苦,考虑到队伍里还有阮飞星和洛辰这两个上了年纪又武功不济的老人,简一准备得很充分,光是貂裘就带了好几件。 这一夜,众人都睡了个好觉,横竖洛辰和喻明秋教得没完没了,正好顺带守夜了。 第二天一早,司碧寒用昨晚剩下的野菜菌菇汤煮了一锅面条,大家分着热乎乎地吃了,就检查要带上的东西。 干粮水囊是必备的,为防万一走散,每人都要带一份,工具就方便了,他们都是高手,不像圣火教那些人要带那么多东西,也就是绳子、火石、火把之类,剩下的营地由黑鹰和骆三看管。 临走前,喻明秋拿出自己那根特质的绳子将那老头捆了起来,认真道:“我们不定去几天,未免他重开穴道,还是绑起来最保险,一天喂一顿,好让他没力气想着逃跑的事,饿不死就行了。” “是。”骆三一一记下,并打算严格照办。 “小心。”黑鹰凝重道。 他倒是想跟着去,可外面总要有人接应,骆三武功太差,万一有事实在不靠谱,而其他人似乎哪个都比他有用,于是堂堂暗卫营首领也只能留下看家了。 “放心吧,我们暂且不进宝藏,只是先探探路。”秦绾道。 “本公子都进进出出好几回了,只要不进那五个圆形的空间,其他矿道里是没有危险的,顶多是迷路。”唐少陵道。 “你居然忍住没进去?”秦绾诧异道。 “那个门只能从外面开,我就一个人,进去了就只能暴力破墙出来了。”唐少陵抱怨道,“也不知道其他四个是不是也这么恶心,我上次进的那个里面居然爬满了毒蛇!” 秦绾微微一愣。 毒蛇?骆三之前说有个满地毒蛇的山谷,突然所有的毒蛇都不见了,不知道这两者之间会不会有联系? “怎么了?”沈醉疏问道。 “没事,你跟紧我!”秦绾道。 “路痴还不能活了呢!”沈醉疏郁闷。 众人无奈,尤其是司碧寒,当初自己到底是有多心大,居然让一个在自家府邸都会迷路、左右都不分的路痴单独去地下皇陵里救人啊! 只要想想就吓出一身冷汗,简直太缺心眼儿了! 第四十二章 五毒 一行人走进矿道,唐少陵带头,慕容流雪在他身后举着火把,再后面是秦绾和沈醉疏,然后是需要保护的阮飞星和洛辰、司碧寒,最后是简一和喻明秋。 唐少陵果然如他所说,对矿道里的路径极熟,一路遇见岔路都不带犹豫的。 “都放松点,没有机关的。”简一在后面说道。 “当然没有。”秦绾一声轻笑,“这座矿脉就是宝藏的掩饰,若是矿道中有机关的话,早就引起当年东华朝廷的怀疑了。” “说起来,宿州距离前朝都城也不近,这么多东西是怎么运过来的?”慕容流雪问道。 “矿脉是幌子,说明前朝根本没有挖掘这里的铁矿,那么每年从宿州道京城来往的车队运的是什么?”秦绾反问道。 “对了,那并不是将精铁运回都城再空车返回,而是空车出发,从都城装了金银财宝去宿州。”慕容流雪恍然。 “去的时候运的多半是石头,反正在挖山,石头多得很,尤其比图纸画的要多挖一个宝库的空间,石头少掉一些反而更自然。”秦绾接下去道,“至于回来,前朝皇帝多半是以劳军的名义运送犒赏,这样就不太可能从车辙印痕深浅上看出破绽了。” “好一招李代桃僵、瞒天过海。”慕容流雪道。 “那位皇帝也算是个奇才,若是能早生个百来年,前朝还没糜烂到这个程度,或许还能有救。”秦绾道。 “只可惜后人太没用了点,这些宝藏无论落在谁手里,终究还是便宜了当初灭他国的仇人。”简一一声嗤笑。 四国刚刚立国的那百余年里,时不时倒还有一些前朝余孽出来蹦跶一下,但都没掀起什么浪花,后来就彻底沉寂了。如今千年岁月已过,柳轻风倒还有后人传承,但前朝皇室么,怕是真的不存在了吧。 “这是要走多久?”喻明秋懒洋洋地问道。 “就我们的速度,不走弯路,起码也得大半天的。”唐少陵答道。 不过,鉴于矿道中除了地形复杂没别的危险,一行人还是很轻松的,一路说说笑笑,中途停下来休息了两次,吃点干粮补充体力,约莫外面的黄昏时分,终于到达了矿道的尽头。 当然,在不知情的人看来,不过是条平常的死路而已。 “门就在这里,不过只能从外面开启,所以,谁留在外面?”唐少陵回头道。 “之前那个石室有毒蛇,这里不知道有没有,小心为上。”秦绾提醒道。 这话一出,武功不过关的几人自觉退后。 “这样,我和他先进去看看,有什么毒物的话先扫荡干净。”唐少陵指指沈醉疏。 秦绾点头,沈醉疏的炎阳七转其实是最适合清扫毒物的功夫,不过,她抢到唐少陵身边,笑眯眯地道:“我也去。” “里面危险,乖啊。”唐少陵摸摸她的头。 “你身边最安全。”秦绾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无辜地看着他。 “……”唐少陵瞬间溃败。 “真好哄。”喻明秋吐槽。 “总之,我们先进去,听到三长两短暗号,你们再开门。”唐少陵道。 “放心吧。”简一说道。 唐少陵挥手让众人后退几步,缓缓推开了旋转门,当先窜了进去。 沈醉疏和秦绾紧随其后,旋转门渐渐合拢,可却在只剩最后一道缝隙的时候,一条身影侧着滑了进去。 “呯!”门板合拢。 “你干嘛?”秦绾回头。 “我是你的侍卫么。”喻明秋抬头望天。 “算了,自己小心点。”秦绾摇了摇头。 沈醉疏点起了两个火把,交给喻明秋一个。 这是一间非常宽敞的圆形石室,至少在唐少陵看来,和之间进去过的那个无论形状还是大小都并无二致,若非地上少了落石和蛇尸,几乎以为是同一个。 “好像没什么动静。”好一会儿,秦绾才道。 至少视线所及,并没有看到毒蛇的影子。 “会不会那边的蛇并不是机关,而是千年下来地道有了缝隙,不知怎的让一些蛇在哪儿安了家?”沈醉疏问道。 “不巧安家的上千条都是剧毒无比的蛇王?连条毒性轻点儿的都找不出来。”唐少陵道。 “那是这里的死光了?”沈醉疏摊手。 唐少陵想了想道:“绾绾,会不会是因为你在的关系?” 秦绾微微一怔,随即恍然,她体内有轮回蛊,蛇虫退避,估计有蛇也得躲得远远的。 “这样,你和明秋站在这儿别动,我们去那边看看。”唐少陵道。 “好。”秦绾点了点头。 沈醉疏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唐少陵说完已经转身走了,他也只能按捺吓肚子里的疑惑追了上去。 “你身上有什么东西让蛇怕你?”喻明秋却问了出来。 “蛊王。”秦绾一挑眉,凉凉地道,“孟寒给的。” 喻明秋打了寒颤,下意思地往边上挪了挪。 秦绾忍不住“噗嗤”一笑。 石室的空间很大,火把只能照亮周围几丈之地,唐少陵和沈醉疏走远点就看不见了,不过幸好火把上的火光在黑暗中晃呀晃的,至少知道他们人在哪儿。 “王妃。”喻明秋忽然道,“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秦绾沉下心,竖起了耳朵。 果然,火把燃烧发出的轻响之外,另有一种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不止是地面,好像墙壁和头顶上都有。 “蛇?”喻明秋抬头,可石室的顶有些高,举起火把也看不清楚。 “不像是蛇游过的声音,倒像是……”秦绾皱着眉,迟疑了一下才道,“有很多脚的那种东西。” 喻明秋浑身一抖,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是什么东西?”突然间,远处传来唐少陵的声音。 “怎么了?”秦绾心一紧,扬声问道。 “没事!”唐少陵远远地答道,“一只小虫子而已,踩死……我靠!怎么这么多!” “什么情况?”秦绾急道。 “是蜈蚣!很多!”沈醉疏喊道。 秦绾一跺脚,向着那边直扑过去,喻明秋只能跟上。 “哗啦~”随着她的落地,原本重重叠叠的蜈蚣像是见了鬼似的,一哄而散,各自逃命。 就这一眼,两人也看清楚了,那些蜈蚣色泽血红,每条都比手指粗长,密密麻麻黑色的脚,一看就是剧毒无比。 这要是一窟的毒蜈蚣,可比毒蛇麻烦多了。 “哎哎,绾绾你走远点呆着!”唐少陵急道。 这些蜈蚣怕秦绾身上的轮回蛊,这一逃命,难道他们要满石窟追杀这些虫子吗?万一留下一条,对于一会儿要进来的阮飞星几人来说都是致命的。 秦绾一看到蜈蚣就知道自己帮了倒忙,立即道,“你们杀,我去把虫子赶过来。” 沈醉疏和喻明秋还没明白怎么“赶过来”,就见秦绾斜窜出去,贴着边缘转了一圈。 蜈蚣见她就跑,这样一来,原本四散的蜈蚣潮就重新向着中心的三人涌了过去。 “我讨厌虫子。”喻明秋郁闷。 “谁让你跟进来的。”沈醉疏嘲笑。 炎阳七转的内力磅礴而带着炽热,一掌下去都能把蜈蚣烫熟,自然是最轻松的一个。唐少陵用剑杀蛇还罢了,杀蜈蚣就不怎么好使了,只能学沈醉疏用深厚的内力去压,只是效率上略有不如。 但诡异的是,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些蜈蚣繁育千年都养成精了,居然还知道趋吉避凶,都避开了沈醉疏的方向,就往唐少陵和喻明秋这边冲。 喻明秋也很无奈,剑肯定不好用,他青城观的心法后劲绵长,打人是好用,可杀虫子就少了几分刚性,眼看蜈蚣潮仿佛无穷无尽,他干脆从怀里拿了只瓶子出来,喊了句“闭气”,整瓶药粉都撒了出去。 唐少陵立即在后补上一掌,掌风过处,药粉飘散的范围更广,只要被药粉沾染到的蜈蚣立即肚皮朝天僵直不动了。 “还有没有?”沈醉疏一伸手。 喻明秋顺手扔了一瓶毒药给他。 沈醉疏也哭笑不得,这里除了秦绾,估计也就他身上会随身带着毒药了,不过这时候毒药确实比内力好用多了。 足足忙活了小半个时辰,石窟里才恢复了安静,以唐少陵三人位中心,周围堆满了蜈蚣的尸体。 为防万一,秦绾还仔仔细细在石窟中走了好几遍,才确定了没有漏网之鱼——只要还有蜈蚣存在,秦绾靠近的时候必须得跑。 “结束了。”沈醉疏抹了把汗。活了三十几年,就属今天最惊心动魄,就算被人追杀重伤濒死都没有这种感觉,被千千万万蜈蚣包围,虽然没受伤,可那种恶心感没人想尝试第二遍的。至少他现在宁可出去被人追杀。 “我说,蜈蚣也长眼睛吗?知道本公子比你有魅力。”唐少陵打量着他,一脸的审视。 要是一次两次就罢了,可虽然没有秦绾纳闷夸张,但所有的蜈蚣都避开沈醉疏是什么鬼! “你身上有什么?”秦绾走过来,也好奇地问了一句。 “我身上?”沈醉疏到处摸了摸,最后从脖子上摘下一个锦囊来,“来的时候昭儿给的。” 锦囊用的是大红色的锦缎,针脚还有些不平整,正面绣了只虎头——要不是额头有个王字,还以为是只猫,相比起来反面的“平安”二字绣得还能看出字体的秀气,很明显小姑娘做得很用心。 秦绾打开锦囊往手心倒了倒,倒出一颗珠子来。 “你的小徒儿还真孝顺。”喻明秋抽了抽嘴角。 这东西三国盛会的时候他也借用过——辟邪珠。 戴着辟邪珠,那些蜈蚣毒虫肯定不会往他那边过啊。 秦绾将辟邪珠放回去,系紧锦囊的口子,塞回沈醉疏手里:“昭儿给你的究好好戴着。” “哦。”沈醉疏把锦囊放进衣服里侧。 就在这时,石门处传来三长二短的敲击声,显然是外面的人等得不耐烦了。 “让他们进来吧,小心点别踩到了,挺毒的。”秦绾有些遗憾。 可惜苏青崖没来,要不然肯定喜欢这些繁育了千年的毒蜈蚣。 还没等她再说什么,就见唐少陵拿着一个蛇皮做得防水小袋子,用剑尖挑起地上的蜈蚣尸体往袋子里装。 “你在干嘛?”喻明秋搓了搓手臂。 “带回去给苏青崖当伴手礼。”唐少陵理所当然道。 “噗——”秦绾笑喷。 她还只是想想,这位倒是直接动手了。不过让她带这些蜈蚣毒虫的她也不乐意。 喻明秋看着毛骨悚然,干脆跑去石门那边敲暗号让外面开门了。 “怎么样?”门一开,司碧寒焦急道。 “没有危险了,小心脚下,我守门。”喻明秋直接蹿了出去。 外面的人也没想太多,和他交换,迅速进了里面。 扫清了蜈蚣,不需要用武功了之后,其实喻明秋和沈醉疏在里头才是最闲的,不过沈醉疏是路痴,肯定不能放他一个人在外面。 “怎么这么多蜈蚣!”走了几步,司碧寒也吓了一跳。 虽然活的也不至于害怕何况是死的,但一眼看过去密密麻麻的蜈蚣尸体,实在看得人心里发毛。 “之前那个是毒蛇,这个是蜈蚣,剩下的三个肯定也不是空的。”秦绾叹了口气。就连经常看孟寒养蛊,自己身体里还有一条虫子的秦绾都觉得心理上不太舒服了,实在是数量太多了! 真是的……就算是翻版箭阵毒烟之类的机关也比这些毒物好对付啊。 “是五毒五行阵。”阮飞星淡淡地道。 “五毒……我记得是毒蛇、蜈蚣、蝎子、蟾蜍和壁虎?”司碧寒想了想道,“蝎子也罢了,蟾蜍和壁虎不太方便养这么多吧?” “也有说是蜘蛛的。”沈醉疏提醒道。 “呃……这个比蝎子蜈蚣还恶心。”秦绾脸色发青。 “这里的环境太干燥,多半养不活蟾蜍。”阮飞星道。 “那就是蝎子、蜘蛛和壁虎?”秦绾抽了抽嘴角。 设计这个地方的人大概和南疆很友好吧? “我们能不能直接从这里进入宝藏?”沈醉疏道,“既然五个空间是一样的,我们没必要再去其他三个?” “不行。”阮飞星打断道,“五毒五行阵本就是南疆蛊术和奇门遁甲的结合,想要进去,必须在五个点同时破阵。” “也就是非得把那什么蜘蛛蝎子的一窝端了?”众人互相看看,脸色都不太好。 “阮婆婆,我有个问题。”秦绾皱眉道,“你说,必须‘同时’破阵?” “不错。”阮飞星点头,随即也楞了一下,发现了她想说的东西。 以前从来没有人布置过这么大的五毒五行阵,直接涵盖了几座山头,于是,在暗无天日的地底下,连某处火药爆炸都未必能让另一边听到的情况下,要怎么才能让五个破阵的人心有灵犀,做到“同时”破阵? “而且我们人手也不够。”简一缓缓地道。 考虑到破阵之后或许还要退出来会和的情况,一组起码得去两个人,留一个在外面开门才行。 “人手好办,最大的问题还是同时,不管从外面绕,还是直接走矿道,从一个点到达另一个点的时间都是以天计算的,就算可以在入口处准备,放烟花……也不行,两条路已经被炸毁了,那里只能从矿道里走。”司碧寒越说越心烦。 众人都觉得棘手,以前遇见过的阵图,就算有需要同时动手的,在室外可以用响箭,室内就更好办了,布置在室内的阵势都大不到哪里去,弄出点响动更容易。可谁知道居然有个疯子布置了一座覆盖了一片山脉的大阵,而且还在地下! “我想,我们需要孟寒。”秦绾渐渐松开了眉头。 “你是说,用蛊?”唐少陵道。 “嗯,子母蛊可以让母蛊感受到子蛊的状况,也可以通过母蛊给子蛊下命令,或许让孟寒来做这个时间掌控者。”秦绾缓缓地道。 “倒是个办法,那今天就只能退出去了。”司碧寒遗憾道。 “不啊,等孟寒来至少还要半个月的,我们正好先把其他三座石室清理干净,还有困在里面的圣火教的白痴。”秦绾道。 “呕……”沈醉疏表示想吐。 “好吧,出去休息一天再去下一个。”秦绾妥协。 虽然同样经历了蜈蚣潮,但秦绾是状态最好的了,毕竟和其他人相反,蜈蚣是见到她就疯狂逃命的。 沈醉疏扶额,无可奈何。 不过,在出去之前,众人还是分头检查了一遍石室的构造,果然和上一个石室一样,总共八道门,都只能从外部开启。 “五个石室,八道门,就是四十道门,是不是太多了点?”秦绾疑惑道。 “这八道门暗合八卦,只有生门可以进,其他七道都会引向死门。”阮飞星道。 秦绾转头去看唐少陵。 “第一次是运气好,刚好撞到了生门。”唐少陵摸了摸鼻子,干笑道,“不过画出整个地图后,我当然知道要走哪道门。” 阮飞星满意地点点头。 遁宗的情况也不比星宗好多少,奇门遁甲之术学习起来天赋同样很重要,如今遁宗弟子稀少,也没个特别出色的,或许能传承遁宗秘术精华的,也就是这个年轻人了。 “阮婆婆,您说的破阵,到底是怎么个破法?”沈醉疏问了一句。 “这里。”阮飞星敲了敲面前的一块石壁,“打穿即可。” “啊?”沈醉疏傻眼。 因为要确保同时,肯定是不能慢慢凿的,必须一击成功,可有一掌击穿这么厚的花岗岩壁的高手也不多,还要五个? “你我,明秋也可以。”唐少陵道。 “我功力虽然不够,但加上射日弓就够了。”慕容流雪道。 “那还差一个。”阮飞星道。 “我的功夫偏向小巧,这样硬碰硬的不擅长。”简一摇头。 于是司碧寒就更不行了,阮飞星和洛辰可以直接跳过。 “我大概……也可以。”秦绾干笑了一声,“好歹我也是师父排的榜首。” 众人都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好吧,差点忘了,这位不但是摄政王妃,还真是高手来着。 “那么出去再安排一下人手,在孟公子来之前,先将毒物清理了。”慕容流雪道。 一行人敲出暗号,外面的喻明秋打开暗门,听说之后还有蝎子、蜘蛛、壁虎需要清理,瞬间黑了脸。 “我说你一个大男人难道怕虫子?”唐少陵纳闷。 “谁怕了?就是恶心的好么!”喻明秋怒道。 “不怕啊?那太好了。”秦绾走在前头,慢悠悠地道,“我还以为小时候往你床上扔的毛毛虫让你留下了那么大的阴影,那就罪过了。” “……”喻明秋沉默了一下,咬牙切齿道,“如果是的话,你会愧疚一下吗?” “不会。”秦绾答道,“要不然……你多看看,以毒攻毒,说不定就不恶心了?” 喻明秋翻了个白眼。 总觉得那年流过的眼泪很傻,明明应该放几个烟花庆祝一下才对啊! 第四十三章 九连环之秘 返回营地后,秦绾首先用飞鸽传书回京城送信,让孟寒来会合,然后开始着手清理另外三个石窟。 既然事先知道了要对付的是什么,就不会再傻乎乎地冲进去直接杀了,秦绾把身上的毒粉都翻了出来,再准备了不少火把火油用来烧蜘蛛网。 蛛网本就易燃,开门后泼油点火再关门,过个大半天的,里面的蜘蛛全烧成焦炭了,倒是里面那股难闻的味道估计几年都消散不了了。蝎子比较麻烦一点,烧不干净,只能用毒配合,不过有了准备,至少比蜈蚣简单。秦绾就像个人体探测器一样,负责把躲藏在角落缝隙里的毒蝎子驱赶出来。 就这两个石窟就耗费了八天的时间,大部分其实是花在赶路上了。 “所以,最后那个是壁虎,还是蟾蜍?”喻明秋问道。 “壁虎的可能性大一些。”秦绾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回答。 他们的营地依旧设在蜈蚣那个入口处没变,这地方合适,距离最近的小镇快马来回不过一个时辰,也方便补充物资。 “这次从外面绕路上单程就要两天,我们从里面走。”唐少陵走过来。 “顺便看看圣火教那些人饿死了没。”秦绾道。 “那个女人,会不会就是雷长生说的那个‘小姐’?”喻明秋忽然道。 “抓来问问就知道了。”秦绾一耸肩。 “说起来,还有个俘虏一直没审呢。”喻明秋道。 “这老头嘴硬得很,还是一刀咔嚓了算了。”唐少陵道。 秦绾白了他一眼。要杀早就杀了,还不是因为他们一直想不起来这老头儿像谁,心里总有个结在,所以才一直留着么。 不过说来也奇怪,除了他们俩,其他人并没有这种眼熟的感觉。 “曦。”洛辰和司碧寒晃悠悠地走过来。 “怎么?”秦绾一抬头。 “九连环带来了吧?”司碧寒问道。 “在慕容那里。”秦绾点了点头。她拿着那玩意儿也实在没用,还不如让慕容流雪拿着研究呢。 慕容流雪闻言,从行李中取了个小包过来。 看着木盒里那柄墨玉如意,洛辰挠了挠头,一脸疑惑地看着司碧寒道:“一个圈都没有,为什么要叫九连环?” “谁知道。”司碧寒一摊手,一脸的无奈,“在京城的时候我也看过,没什么特别的。” “我瞧瞧。”洛辰很有兴致地把墨玉如意从凹槽里抠了出来,对着阳光看了几眼,更奇怪了,“假的?” “是仿玉。”慕容流雪道。 “古怪。”洛辰嘀咕着,屈起一根手指轻轻敲了敲如意。 “要说奇怪的还是这个盒子。”司碧寒说着,方盒在她手里再次变成一块连接缝都看不出来的木板。 “是奇怪。”洛辰盯着盒子道,“变形先不说,你们匠宗手巧一点的估计都能捣鼓出来,但这一个变形之后连木纹都是连贯的,看不出一点儿拼合的痕迹,真是巧夺天工。” “若是随随便便就能研究出来的话,碧玉妆就没有价值了。”秦绾道。 “可若是没有机关图,进入宝藏是不是太危险了。”司碧寒担忧道。 “破阵之后再看情况。”秦绾想了想道,“不是说血胭脂是宝藏的钥匙吗?那说明破阵之后也不会立刻打开宝藏的。” “那两把铜簪呢?”简一问道。 “带了。”秦绾笑眯眯地指指自己的脑袋。 一直在地道里穿行,她的打扮都是越简单越好,两支铜簪被直接插在了头发上毫不起眼,不是她说,连简一都没注意到。 “五处阵口,两把钥匙,多半这五处阵口只有一道门是真的。”简一嘀咕着,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阮飞星盘膝坐在地上,拿着石子树枝摆着什么,一副思考的模样。 “吃饭了!一会儿就要出发了。”沈醉疏远远地喊了一句。 “走吧。”秦绾起身,伸了个懒腰。 众人都向火堆走了过去,唯有洛辰像是还在沉思,也不知道是不是没听见。 “想什么呢,走了。”司碧寒一手托着那块木板,一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 “啊!”洛辰仿佛吓了一跳,手一松,那柄墨玉如意就从他手里滑落。 “小心!”司碧寒一急,顺手就用那块木板去接。 “啪~”墨玉如意掉在板上,滚了两圈,险险地在边缘不到半寸的地方停住了。 司碧寒这才松了口气,然而,没等她收回手,只听“咔嚓”一声轻响,墨玉如意上出现了一条冰裂纹,渐渐延伸开来,最后干脆地断成了两截。 “……”营地里一片死寂。 “洛、辰!”司碧寒黑着脸,咬牙切齿。 “我不是故意的!”洛辰举起双手,“要不是你吓我,我也不会松手啊。” “那是怪我喽?”司碧寒怒视道。 “不是不是,我……啊!”洛辰说着,忽的指着那木板一声大叫。 “又怎么了!”司碧寒吼道。 “先别吵。”秦绾苦笑着过来劝架。 虽然九连环碎了可能会有很多麻烦,但一个还不知道有没有用的死物肯定没有洛辰和司碧寒重要。 “我真不是故意的。”洛辰干笑。 “先不说这个,你喊什么?”秦绾道。 “哦。”被她一提醒,洛辰回过神来,拿起那两截如意道,“是有点发现,反正碎也碎了,不如让我死马当活马医吧?” 秦绾愣了愣,点点头。 洛辰让司碧寒继续托着木板,又回头道:“姓唐的小子,过来。” “干嘛?”唐少陵莫名其妙。 “把这玩意儿捏成粉末,越细越好。”洛辰把如意塞给他,连断口处掉下来的一些小碎块都捡了起来。 唐少陵疑惑地看了秦绾一眼。 毕竟这玩意儿现在还能找个工匠修补一下,说不定还能粘回去,不过捏成粉……这个就真的废掉了啊。 “捏吧。”秦绾无奈道。 虽然她也不知道洛辰搞什么名堂,不过她相信洛辰不会用这种事开玩笑,那就……相信到底吧。 唐少陵一挑眉,内劲催动,墨玉如意连带那些碎屑都化成了比面粉还细的碎沫,从指间流下。 洛辰干脆挽了挽衣袖,从司碧寒手里接过木板,让粉末灌进原本放置如意的凹槽里。 “这有什么意义?”秦绾一头雾水。 洛辰“嘘”了一声,小声道:“看着。” 凹槽不深,被粉末填满了之后,剩下的粉末就往边上流散开来。 “黑得粉末就算了,里面混着的一点儿白色的是什么?杂质吗?”秦绾纳闷。 “这本来就是仿玉,又不是天然的,哪会有杂质。”司碧寒道。 “嗯嗯,开始了。”洛辰聚精会神地盯着木板上看。 注意到这边的动静,除了看守俘虏的黑鹰和骆三之外,其他人都围了过来。 唐少陵掌心的粉末已经洒完了,可木板上却刚刚开始。 只见那些黑中带白的粉末居然像是有灵性一样,在木板上渐渐移动起来,尽管速度很慢。 “老鬼,你端稳了没有?”简一下意识地问道。 “看清楚,不是向着一边流动的。”洛辰提醒。 随着时间的过去,木板上的图样越来越清晰,黑白粉末分离,竟然出现了一条条线条,连凹槽中的粉末也在慢慢地往外移动。 “这是什么机关?”众人目瞪口呆。 司碧寒捏起一小撮黑色的粉末,在指尖碾了碾,疑惑道,“这个难道是……铁粉?” 直到等了小半个时辰,那些粉末才完全不再移动了,只是看起来有些混乱和怪异。 洛辰小心翼翼地木板面朝下翻了个身,就见纷纷扬扬落下来不少粉末,再翻回来时,板上已经变成了一幅清晰的地图! “是了,这板应该有夹层,里面事先用磁石铺好了这幅图。”慕容流雪恍然道,“墨玉如意里是铁粉,打碎之前,因为重量的原因,磁石造不成影响,但碾碎之后,轻飘飘地粉末自然会被下层的磁石吸引而把地图呈现出来。刚才抖落的那些应该是如意最外层的琉璃壳。” “真是精妙绝伦的设计。”秦绾赞叹了一句,又好奇道,“你怎么发现的?” “嗯……”洛辰沉吟道,“我就是觉得这柄如意拿起来的手感不太对,好像比实际重量稍稍重一点点,你知道我每天拿着龟甲,一点点细微的变化也是有感觉的。如果不是东西的重量会变,那就是下面有东西卡住了。” 秦绾恍然,那凹槽打磨得平整圆滑,连根木刺都没有,肯定不会是卡住的,那能考虑的就是吸力,不过这也是洛辰脑子转得够快。 “嘛,我也不是能确定,不过反正碎都碎了,试试看呗。”洛辰无奈道。 “瞎猫碰见了死耗子。”司碧寒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运气也是实力好吧。”洛辰得意。 秦绾已经拿出纸和炭笔,抓紧时间把图描下来了。 “为什么只有这一条线是白色的?”简一奇道,“磁石还懂得分颜色的吗?” “黑色的是黑铁,银色的是白铁吧?也许炼制的时候这些白铁比黑铁重一些。”慕容流雪不太确定地道,“白线下面的磁石估计做过手脚,具体需要拆开来研究看看。” “这不是铁粉,是阴阳石。”秦绾开口道。 “阴阳石?你的扇子那种材料?”慕容流雪惊讶道。 “不错,所以,这木板下面铺的应该也是阴阳石,只不过和上面是完全相反的,全是阳石,只有一条阴石,用的是阴阳相吸的原理。”秦绾解释道。 阴阳石太过稀罕,除了墨临渊给她打造的那把阴阳扇,世上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实物了,也难怪慕容流雪和司碧寒都会认错。 “总而言之,这条白线代表的就是宝藏机关里的生路是吧?”简一道。 “应该是。”秦绾描完地图,又取出一盒胭脂,用树枝沾了胭脂,在上面沿着那条白线描了一遍。 “老鬼,你可立功了啊!”简一重重地拍了拍洛辰的肩膀。 “那是。”洛辰笑眯眯地凑到秦绾身边,“你看,带我来是正确的选择吧?有没有多爱我一点?” “从来没爱过好么。”秦绾一脸嫌弃地拨开他的脑袋,仔细对照了地图的正确性呕,拿出一个小袋子,仔细将木板上得阴阳石粉末装了进去,木板恢复成盒子的模样。 “说起来,九连环被破了,之后怎么坑夏泽苍?”喻明秋忽然道。 秦绾很无辜地去看慕容流雪。 “没关系,可以仿一个。”慕容流雪想了想道,“下面的板制作太精巧了,等回京城后再试试能不能拆开,我们给他换一副地图。” “都学坏了。”司碧寒摇头。 “其实……不用换。”简一犹豫了一下道。 “怎么?”秦绾惊异道。 “之前跟你说过,我年轻那会儿差点丧命在柳轻风的墓里。”简一缓缓地道,“虽然并没有深入,但就我走过的一些路,和这幅地图是一样的。” “也就是说,宝藏和柳轻风墓是一样的构造?”秦绾震惊,却又觉得有几分那么理所应当,“于是,前朝宝藏,果然是柳轻风设计修建的。” 也是,除了柳轻风,还有第二个那般惊艳的人物吗? 秦绾摸了摸下巴,一模一样的宝藏和柳轻风墓,这就有意思了,也不知道柳轻风这么做到底是因为懒得再设计一个陵墓的机关,还是根本就是故意的?如果是后者,那可真是有意思了。 “你又有什么坏主意?”喻明秋问道。 “回去之后,把这些阴阳石粉封回去再做一把墨玉如意,夏泽苍他们就看了一眼而已,应该分不出来。”秦绾笑吟吟地道,“然后,把那条白线,前面半截不动,后面半截……和另一条岔路换一换。” “……”众人听得一头冷汗。 毒!太狠毒了! “你想用柳轻风墓来坑夏泽苍?”唐少陵开口道。 “这主意不是我想的,而是当年柳轻风留下来的。”秦绾叹了口气,有些怅然道,“你看,盘龙山的地形刚好暗合春山图,柳轻风墓地就在那里,里面的机关居然和宝藏机关图是同一张——可惜我辈晚生了千年,不然真想一睹那位末代国师的风采啊。” “所以,柳轻风当初以自己的陵墓为诱饵,设置了一真一假的宝藏,是给后世复国的子孙布了一个独吞宝藏又能坑死对手的局?”喻明秋道。 “那座墓里到底有没有柳轻风的尸骨还不好说呢,也许就是一个单纯的陷阱,只不过冠上了柳轻风墓这个名头后,这个陷阱显得更像真的罢了。”秦绾道。 “反正现在是便宜了我们了。”喻明秋道。 “只是有点不甘心啊。”秦绾悠然道,“千年岁月,沧海桑田,可柳轻风一个局,至今都能改变整个大陆的局势。” “那又如何,他还不是连骨头都已经化成灰了。”唐少陵不以为然道。 “这么说也是。”秦绾伸了个懒腰,转过了话题,“总之,赶紧吃饭,今天的任务是清理干净最后一窟的壁虎。” “吃饭前能不能别提这个。”喻明秋黑着脸道。 “我觉得,你真的需要以毒攻毒。”秦绾皱了皱眉,拉着他转了个方向,指着前面道,“看着这个吃,下饭!” “别以为我不敢揍你啊!”喻明秋暴躁。 秦绾指的是一片正在晾晒的……蜈蚣和蝎子。 唐少陵说是要给苏青崖带伴手礼,可那些尸体带回京城早就臭了!所以,秦绾也没办法,带都带出来了,她只能喊了两个暗卫过来,按照制药的方式,将这些尸体给晒干了再说。 阳光下,这一串串、一排排满是脚的东西……啧啧。 第四十四章 妈呀,有妖怪! 已经是第四回了,众人早已驾轻就熟,秦绾和唐少陵就带着沈醉疏、慕容流雪和喻明秋一行五人出发了,毕竟简一他们年纪都大了,纯粹杀杀毒虫的活计就不用他们辛苦了。 这次从矿道中穿行,因为几乎是对角线,单程就要走上一天,于是秦绾和简一约定的最晚时间是三天。 前面那段路已经走过好几趟,连秦绾和都记熟了,一路上说说笑笑,倒也没觉得黑暗里时间太慢。 吃过一餐干粮后,路径渐渐宽敞了起来。 “有点奇怪,为什么这边的矿道要修得特别宽?”秦绾好奇道,“你之前来过吗?” “这一块倒是没走过。”带路的唐少陵摇了摇头。 “等一下。”走在最后的喻明秋忽然道。 “怎么了?”秦绾回头。 “这里——划痕好像很新?”喻明秋蹲下身,摸着墙壁道。 秦绾凑过去,只见墙上有几道淡淡地痕迹,不过说是利器,倒更像是用指甲划出来的。 “这个位置。”喻明秋换了个姿势比了比,皱眉道,“就算是蹲着也太低了,总不能是躺着划的?” 几人不禁面面相觑——谁这么无聊躺在这鬼地方划墙壁? “如果,是被人抓着腿拖着走呢?”沈醉疏问道。 “嗯?”喻明秋一怔,随即道,“这倒是差不多。” “这边有拖曳的痕迹。”不远处,唐少陵喊了一声。 三人立即起身过去。 “这边。”唐少陵用脚尖点了点地面,有些困惑道,“痕迹很淡,起码是一个月之前了,也幸亏这里脸风都没有,只有偶尔爬过的虫蚁稍稍破坏了痕迹,但是……” “但是什么?”秦绾问道。 “但是,要是一个人拖着另一个人走,起码得有脚印吧?”唐少陵挠着下巴不解道,“就算是我,在这种地形里拖着一个人,也不能保证不留下一个脚印。” “是不是留下的脚印被他拖着的那个人擦掉了?”秦绾问道。 “可关键就在这里。”唐少陵往边上挪了挪,接过沈醉疏手里的火把靠近地面,让他们看得清楚些,“这里有没擦干净的脚印,可是……不像是人的。” 一句话说得阴气森森,仿佛凉气直冒。 “好好说话!”秦绾白了他一眼,“不是人,难不成是被鬼拖走的?” “鬼倒是未必有,不过野兽就不一定了。”慕容流雪忽然道。 “你说这矿道里存在某种吃人的大型猛兽?”秦绾惊讶道。 “其实也不是不能想象,这附近都是茫茫山脉,渺无人烟,若有什么猛兽误入矿道也是可能的。”慕容流雪道。 “总之,大家小心点。”秦绾说道。 “这痕迹至少是一个月之前的了,就算有什么猛兽,留在原地的可能性也不大。”唐少陵一边说,一边继续往前走,“我比较好奇的是,那个被拖走的人是哪儿来的?” 这话说得众人都不禁楞了一下——的确,如果说野兽是误入的,那人呢?不太可能也是误入吧? 毕竟这矿道只是岔路复杂了点,并不是什么机关迷阵,真有百姓误入的话,总不能蠢得看到那么多岔路还不赶紧原路退出去,就算是正常人的记忆水平,至少四五个岔路还不会迷路。 “来这里看一下。”不知何时,喻明秋跑到了最前面去。 “那条是死路。”唐少陵提醒了一句。 “有血迹。”喻明秋道。 沈醉疏走过去,用手指在地上抹了抹,肯定道:“干了很久了,起码十天半个月的。” “会不会是哪个被拖走的人的?”慕容流雪问道。 “小心为上。”秦绾说着,又点起了一支火把。 虽说火光会让人兽远远就发现,但点一根和点两根也没什么区别,反倒是他们,如果黑暗中隐藏着一只吃人的猛兽,实在有点危险。 “你走中间。”唐少陵道。 “知道了。”秦绾乖乖地点头。 于是一行人变换了队形,唐少陵在前面,沈醉疏和喻明秋断后,中间是秦绾和拿着射日弓警戒的慕容流雪。 又往前走了一段,这回不用提醒,众人都发现了墙壁上大片暗褐色的血迹了。 “顶多两三天的。”唐少陵道。 空气中还残留着难闻的血腥味儿,看着格外压抑。 “两三天的话,会不会是圣火教的人?”喻明秋道。 “有可能。”慕容流雪想了想道,“这里应该已经是他们进入的这条路和毒蛇那条路交界的地方,他们的地图上,完整的一条路是壁虎,我撕掉一小半的事毒蛇,蜈蚣那条撕了大半,算算时间,再怎么蠢也能摸到这边了。” “他们大概是不知道毒蛇那条路也被本公子炸塌了吧。”唐少陵耸了耸肩, 这悲催的……摸到了隔壁的出口也是出不去的,哪怕有命有运气找到再隔壁——简一他们在门口等着呢。 “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这里的每条通道都比其他几条路宽不少?这么修建时有什么特殊意义吗?”秦绾道。 喻明秋想了一下,忽的全身一抖:“你该不会是想说,这里的猛兽不是什么误入的,而是柳轻风养的?通道特别宽,是方便那玩意儿出入?” “很明显,那天我们看见圣火教进去得入口和其他入口是一样的,很窄。如果这么想的话,那东西会被困死在这一片区域里。”秦绾淡淡地说道。 “可就算有什么东西,不应该是在哪个只能从外面开启的石窟里吗?否则真有怪兽的话,当年挖矿的民夫不可能没遇见过。”喻明秋反驳。 “如果是圣火教那群人放出来的呢?”沈醉疏道。 “刚才的痕迹是一个月之前的了。”慕容流雪提醒道。 “嘘。”唐少陵忽的竖起了手指。 众人一下子静了下来。 “有人过来了。”秦绾轻声道。 果然,寂静的洞中已经能听到跌跌撞撞跑步的声音,只是岔路复杂,虽然能听见声音,却不一定能遇见。 不过,或许是见到了火光,那边的人仿佛找到了方向似的,没一会儿,脚步声就近了很多。 “三个。”唐少陵道。 果然,下一刻,就有三条身影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一见居然有人,连是谁都顾不得看,大喊道:“救命!有妖怪!” “哈?”唐少陵掏了掏耳朵,回头道,“我没听错吧?” “我听到他说,有妖怪。”秦绾面无表情。 “呵呵,本公子这辈子还没见过妖怪长什么样儿,如果真有,正好抓一只回去给我外甥女养着玩。” “滚!”秦绾怒道,“昭儿才不喜欢这么丑的东西。” “妖怪也有长得漂亮的,不信你看山海志。”唐少陵一本正经道。 说话间,那逃命的三人已经跑到了他们面前,或许是被他们淡定地态度震慑,下意识地停了下来。 不过,人一路狂奔的时候还能撑住一口气,这一停下,那口气一松,差点就直接趴下起不来,一个个扶着墙壁不住喘息。 秦绾一看他们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就知道,确实是圣火教那行人,只是不知道遇上了什么事,就剩下了三个人,而且几乎是赤手空拳在奔逃,别说武器工具,就连个水囊都没有,这模样就算没有危险,他们也要迷失在矿道里饿死渴死。 “小姐,你先走。”一人喊道。 仅有的那个女子状况看起来稍好一些,不过衣服下摆也被划得稀烂,左手臂上胡乱扎着布条,还在往外渗血,而她那两个属下更是比乞丐都难看,一个人连一只耳朵都没了,整个左半边脸鲜血淋漓,宛若恶鬼。 “走什么走,妖怪长什么样子,给本公子说说。”唐少陵笑眯眯地问道。 不得不说,唐公子不乱放杀气的时候,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笑起来迷得一众女侠要死要活的。 “我、我……”黑衣女子喘了口气,下意识地答道,“很像是蜥蜴,但又长得不太一样,体型很大,力大无穷,而且用刀都砍不伤它的皮。” 秦绾一挑眉,有些刮目相看。 果然是很不简单的女子,这种情况下依旧条理清楚,没见那两个大男人都已经快被吓疯了吗? “追着你们来的?”唐少陵道。 “它似乎会追逐血的味道。”黑衣女子道。 “挺好。”唐少陵瞄了一眼那个半身是血的男子。 黑衣女子定了定神,打量了他们一番,目光中闪过一丝震惊。 这几个青年看起来都非常厉害的样子,谁把那么多俊杰聚集到了一起?随即,她又看到了唯一的一个女子秦绾。 秦绾也很有兴趣地打量着她。 因为一路奔逃,黑衣女子用来蒙面的面纱早已不知去向,露出一张略显憔悴却依旧美丽动人的脸庞。 江湖上美丽的女子很多,可这个却不同,她是一种在宴会上长袖善舞、在花园中弹琴品茗的,大家闺秀的美,和舞刀弄剑的气质完全格格不入。 “你是谁?”黑衣女子不自觉地问道。 “这话似乎应该我问。”秦绾挑起她的下巴,一脸的好奇,“你这张脸是真的么……好像是没易容,那么,你为什么长得那么像我一个晚辈呢?” 喻明秋走了过来,脸色阴沉,手已经按在了渊剑上。 黑衣女子看了一眼渊剑,脸色微微一变。 “很好,看来你认出来了。”秦绾松开手,拿出丝巾仔细擦拭着自己的指尖,慢条斯理地道,“那么,本妃是不是要叫你一声……永昌郡主?” “郡主?”沈醉疏惊讶地叫了一声。 “可是,永昌郡主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而且她的容貌……只像了七八分。”喻明秋道。 “很明显,宁州那个蠢货是个替身,怪不得不长脑子。”秦绾一耸肩。 “铮!”渊剑出鞘,架上黑衣女子的脖子。 “算了,这个比较有脑子,冤有头债有主么。”秦绾笑笑按下他的剑。 黑衣女子——真正的永昌郡主李怡咽了口口水,脸色更加苍白。显然,在矿道里和摄政王妃撞了个正着简直是再糟糕没有……好吧,或许只比被后面的怪物追稍微好那么一点点。 “你们说,那是壁虎吗?”秦绾问道。 “壁虎和蜥蜴还是有区别的吧?”慕容流雪苦笑,“重点是,壁虎怎么可能长这么大。” “千年前的异种?”沈醉疏摸了摸下巴。 “不要说笑。”秦绾踹了他一脚。 “来了!妖怪要来了!快跑啊!”那两个吓破胆的男子向跑,却被唐少陵勾着衣服后领丢了回去。 “说说吧,怎么回事。”秦绾抱着双臂微微挑眉。 “我真不知道怎么回事!”李怡喊道,“我们进入矿道后,后路被炸毁,本来是想摸索着从旁边另一条道出去的,不过因为准备充足,便想先查探一下矿道,谁知道在第三天的时候就遇见这个怪物了!幸好矿道很大,那怪物看起来又像没有同伴,我们才能躲藏至今,不过近来的人就只剩下了我们三个,连地图都遗失了。” “不是你们放出来的?”秦绾道。 “当然不是!”李怡道。 “等一下再说,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唐少陵挥了挥手,再次把那两个血人扔回去,显然是在用他们身上的血腥味做诱饵。 李怡眉头微微一动,却忍了下去。她当然不是有什么同生共死的情怀才没有放弃这两个属下,血腥味她自己身上也有,若是抛弃了他们,她再遇见那怪物的话,就连替死鬼都没有了。 “妖怪啊,我也想见识见识。”沈醉疏兴致勃勃地道。 慕容流雪一言不发,抽了一支幽灵箭在手里。 喻明秋倒也想上前,可是这通道虽然宽敞些,却也只能容得下两人动手,慕容流雪还能在后面放冷箭,他就只能陪着秦绾观战,顺便看紧了李怡了。 “速度不快。”唐少陵道。 秦绾没意外,要是力大无穷刀枪不入还有速度,这么多天下来李怡就算带了千八百人进去也该死光了。 “呯!”沈醉疏突然用玄铁箫在墙壁上砸了一个坑,然后把火把插了进去。 下一刻,前方的拐角处就出现了一双碧绿色的眼睛。 “哇,好大的蜥蜴。”唐少陵睁大了眼睛惊叹。 “真的不是壁虎!”沈醉疏也道。 李怡浑身发抖,虽然猜到了这几个是谁,可这么轻松真的没问题吗? “这东西都活了多久啊?”喻明秋倒是挺高兴。 虽然这头看上去像是蜥蜴的巨兽有点可怕,但至少也比千万条到处游蹿的小壁虎好啊,如果几千条壁虎尾巴一起掉下来……想想那个场面就够恶心的了。 慕容流雪想了想,抬手放了一箭。 “嘶——”幽灵箭射在巨蜥胸口,被弹了开去。 “皮好厚。”秦绾抽了抽眼角。 不过,射日弓的威力毕竟不同一般,巨蜥大约是感觉到了疼痛,一声嚎叫冲了过来。 “妈呀!”两个圣火教徒连滚带爬。 这回唐少陵没阻止他们逃命,把人让了过去,交给喻明秋处置,自己抽搐鱼肠剑迎了上去。 巨蜥的体型几乎占满了整个通道,唐少陵一纵身,蹿上了它的脑袋,反握着鱼肠剑,狠狠地扎了下去。 “嗤——”血花混合这白色的不知名液体飞溅开来。 以唐少陵的功力,加上鱼肠剑的锋利,就算是真正的钢板也要被刺个对穿,何况是覆着一层鳞片的皮肤。 巨蜥痛得又是一声惨嚎,摇头晃脑,整个身体直立起来。 “小心!”秦绾一声急呼。 唐少陵一剑得手,显然是忘记了一件事,矿道高度不够,巨蜥这一直立,差不多等于将他整个人都砸到了顶上。 慕容流雪弓弦一响,这次用的不是幽灵箭,而是精铁箭,准确无误地从巨蜥右眼里插进去,从脑后穿出来。 沈醉疏脸上闪过一丝气,炽热的内力浩荡,一掌将那颗巨大的脑袋拍进了地下,撞出一个大坑。 “唐少陵!”秦绾叫了一声。 “没事。”唐少陵有些灰头土脸的,不过看起来显然没受伤,抓着剑柄顺势往下一拉,跳下来的同时,给巨蜥开了一条两尺多长的大口子。 “真暴力……”完全没机会动手的喻明秋抱怨道。 “怎么觉得那条蜥蜴好可怜。”秦绾扶额。 李怡和她两个属下看得目瞪口呆。追杀了他们几天的噩梦,就这样……被三招两式收拾掉了? “如果是在宽敞的空间,可能要多费点手脚,不过这矿道里它连转身都转不过,就是个活靶子。”唐少陵甩了甩鱼肠剑上得血走回来。 “你真没事?”秦绾担忧道。 “就撞了一下,有点晕,没事,一会儿就好。”唐少陵晃了晃脑袋。 “我看你比它还硬。”秦绾无语。 “你确定,就这一只?”慕容流雪转身问道。 “就一只!”李怡连连点头,迟疑了一下,又道,“不过……我看到了很多被啃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大约有一个月了。” “很多尸体?”秦绾震惊道。 “起码几百具,也许有更多,不过这里面太大了。”李怡犹豫道。 “带上她,一起走。”秦绾当机立断。 “绾绾小心点,别弄脏衣服。”唐少陵笑眯眯地道。 那巨蜥的尸体堵在通道中,旁边就只留下了一个人侧着身子通过的空隙。 几人一个个小心翼翼地从旁边通过,李怡既知道逃不了,也明白没有地图,没有食物,就算放她走也是死路一条,还不如暂时先跟着秦绾。至于那两个属下,在巨蜥受伤发飙的时候就连滚带爬地跑了,喻明秋也懒得拦。反正活口有李怡一个就够了,那俩被吓得疯疯癫癫的,救下来还是累赘,几人愿意自生自灭就随他们去了。 果然,没走多远就发现了残缺不全的尸骨,矿道中的气味越来越难闻,也幸亏这地方够干燥,气温也低,尸体又被吃得差不多了,都露出了骨架,这才没长蛆。 “简直是人间炼狱。”秦绾捏着鼻子道。 “这么多人一起死了,宿州难道不知道?”慕容流雪道。 “要是宿州一下子少了那么多百姓或是军士,肯定能知道的,可是他们肯定不是。”秦绾无奈道。 “你觉得这些是什么人?”沈醉疏问道。 “我曾经说过,这座地下迷城可以藏兵四十万而有富余,何况区区几千或是几万人。”秦绾顿了顿,又道,“宁州赋税二十年来至少有千万两白银不知所踪,是吧?永昌郡主。” “我不知道!”李怡大声道。 “私兵……”慕容流雪吐出两个字。 这些人的来历,多半是流浪者、乞丐、偏僻地方的百姓,都是那种失踪了也没人报官的那种,而且不是一次性找来的,所以一下子死在这里也无人知晓。 第四十五章 炼狱 继续往前走,尸体越来越多,可以看出来都是青壮年男子,就这么惨死在这地下迷城里,若非机缘巧合,恐怕烂成灰都不会有人找到他们。 不得不说,这么大的迷宫,至少通风设计得还不错,否则就凭这些腐尸,熏都能熏死人了。 “真是作孽。”慕容流雪道。 “我说,看着这些尸体,你晚上睡觉不会做噩梦吗?”喻明秋淡淡地问道。 李怡抿着嘴,脸色惨白,不知道是吓的还是累的。 秦绾瞄了她一眼,想了想,也觉得她若是倒下了,还得让人拖她走会更麻烦,便将自己的水囊和一小包干粮扔了过去。 “……谢谢。”李怡动了动嘴唇,低声道。 虽然空气中气味难闻,熏得人毫无食欲,但李怡在矿道中逃命多日,身体早已撑到了极限,饿还是最好忍的,渴和困才最要命,当下也顾不得其他,边走边狼吞虎咽地进食。 “前面就是石窟,我先去看看是不是真的只有一只。”唐少陵道。 “小心点。”秦绾叮嘱道。 “放心,还有的话,活捉起来看看能不能养。”唐少陵挥了挥手,走得潇洒。 “你是现在说,还是出去后到大牢里去说?”秦绾问道。 李怡吃饱喝足后,脸色好看了不少,至少不少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样了,闻言停顿了一下才道:“不错,庆王府是得到了残缺的藏宝图没有上报朝廷,但父王并不能确定藏宝图的真假,所以派我来查探一番,若是属实再具表上奏,这并不是什么大罪过吧?” “也就是说,有人在矿道之中训练私兵的事庆王府并不知情?”秦绾一挑眉。 “自然不知。”李怡镇定道。 秦绾不禁失笑,相比自己若问宁州那个假冒的永昌郡主,她也会义正言辞地表示有人假冒自己的名头作恶罪在不赦恳请严惩,至于其他的,真正重要的都没什么直接的证据,就连她成为圣火教教主,也可以说是为了朝廷谋取藏宝图。明明之前还吓得不轻,这么快就会调整好心态,庆王这个女儿可比儿子出息多了。 “可是,世子好像不是这么说的啊?”秦绾笑眯眯地道。 前不久,庆亲王已经奏请立“失散多年”的次子李钦为世子,称因为是双生子,所以用同一个名字以纪念护驾身亡的长子,李镶只看了一眼就准奏了,毕竟庆王的前世子还是为了救他才死的,既然庆王还有个儿子不至于绝后,小皇帝还是很乐于给个面子的,不但封了世子,还赏赐了不少东西。 李怡的眉头狠狠地跳了跳。父王给他们姐弟都培养了替身,可自己那个蠢货替身也罢了,李钦……她这个弟弟性格优柔寡断,说难听点就是成不了大事,连他那个替身都不如!之前为了钥匙的事虽然失败了,但回来后性子反倒强了不少,这才被父王派到宿州来和那个人接洽,难不成又出了什么事故? “郡主不想知道令弟说了什么吗?”秦绾道。 “王妃恕罪。”李怡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小弟自幼流落江湖,不在王府长大,父王虽有心教导,但毕竟时日尚浅,若是小弟有什么做得不妥的地方,还望王妃念在他年幼无知的份上,不要太过计较。” “郡主真是个好姐姐呢。”秦绾感慨道。 “绾绾,快过来!”就在这时,唐少陵在前面喊了一句。 “走吧。”秦绾一声轻笑,先放过了这个问题。 一行人跨过满地的尸体,转过最后一个岔口,却见原本应该紧闭的石门居然是开着的。 并不是唐少陵想到了办法让石门不会自动合上,而是……旋转门因为横七竖八的尸体被卡住了,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唐少陵就站在敞开的门中间向他们招手。 “你进去看过了?”沈醉疏问道。 “啧啧……一言难尽啊。”唐少陵摇摇头,转身再次走了进去。 沈醉疏举着火把上前,伸手进去一照,顿时脸色铁青。 “怎么了?”秦绾问道。 “我觉得,你还是别进来了。”沈醉疏僵硬着道。 秦绾皱了皱眉,从他身边越过,随后慕容流雪和喻明秋都跟了上去,李怡迟疑了一下,看看身后黑漆漆的矿道,一咬牙,也跟进去。 然而,一进门,所有人都站着不动了。 如果说外面是人间炼狱,那这里面一定就是真正的十八层地狱。 满地的断肢残骸,地上的血即便隔了一个月还没干透,一脚踩下去黏糊糊的,说不出的恶心,还有一种毛骨悚然。 “他们持有这条路的地图,这边的矿道和休息的石室都特别宽敞,更适合用来练兵,大约是无意中找到了这扇门。”许久,秦绾才干涩地开口。 可恶意想象,这里的负责人肯定是觉得自己找到了宝藏的秘密,迫不及待地就带了训练中的军队过来查探,哪怕石门单向关闭也没让他们害怕。谁知却惊醒了一只驯养千年的怪物……这石窟里没有成千上万的小壁虎,估计柳轻风也是觉得难以成活,所以弄来了一只和壁虎相近的异种蜥蜴。这东西会用长眠来降低身体消耗的能量,形同假死,一旦石窟中多了那么多鲜活的气息,饿久了的怪物还不赶紧从长眠中醒来大快朵颐?偏偏这石门从内部又打不开,而那些士兵肯定也不会携带重型武器,普通刀剑砍在巨蜥身上像是挠痒痒,一个个都成了饵食。 然而更悲剧的是,留在外面的人见前一支队伍久去不归,再一次打开了门——而这次更惨,已经清醒的巨蜥直接扑了出来,在这巨大的迷城中开始了捕猎。而军队一旦被冲散,这些普通的士卒根本不可能知道出去的路,一个月下来,就算侥幸没被巨蜥抓到,也要在这座迷城的各个角落里饿死渴死,能成功摸到入口的,万不存一。 “这就是你想找的东西?”秦绾回头问道。 “不是!”李怡双腿一软,跪倒在血糊糊的地上。 原本看到不少尸体,总还新村希望,毕竟这是三万军队啊!然而现实只能更残酷。 “我想我明白柳轻风为什么只在这里养一只巨蜥了。”慕容流雪叹了口气道,“这种东西就不应该存在,若是有一对繁衍生息,千年以后,当外面的门一开,还有谁能制服他们?” “说起来,柳轻风在这里弄这么多危险的东西,他就不怕前朝的后人有一天真的来打开宝库的时候被毒死咬死么?”沈醉疏没好气道。 “若是连这点程度的危机都对付不了,根本没资格去复国,反正迟早要死的,还不如早点死,也免得拖累天下苍生。”秦绾冷声道。 李怡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四处看看吧。”好一会儿,秦绾才接了一句。 沈醉疏又拿了两个火把出来,除了唐少陵和李怡,每人都拿了一个,四处散开。 李怡迟疑了一下,勉强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跟上了秦绾。 虽然知道不可能有活口,但看到一些还算完整的尸体秦绾也会多看一眼。 “这边!”忽然间,唐少陵喊了一声。 “有什么发现?”秦绾走了过去。 “这个人很眼熟,好像是宿州军那个副统领,叫艾什么的?艾草?”唐少陵挠挠头,用脚尖踢了踢一具尸体。 “艾辉?”秦绾道。 “对,艾辉。”唐少陵恍然大悟。 艾辉的尸体还基本完整,就缺了一条左臂也或许是因为只有他穿着一身甲胄,大约巨蜥嫌弃咬起来太硬不好吃吧。那张脸上满是血污,双目瞪得滚圆,像是震惊到了极点,又像是死不瞑目。 “原来死在了这里,怪不得找不到。”秦绾摇了摇头。 宿州军副统领,也是正三品的武官了,大好的前程偏要图谋造反,结果就是这个下场,连个全尸都没有。 “加上路上那些,起码得有一万多人了吧?”唐少陵道。 “看不见的更多。”秦绾苦笑。 这矿道太大,要是不熟悉路径,多少人都能在这里被困死,他们也不可能一条条岔道去找。 “真造孽啊。”唐少陵也嘀咕了一句。 “总之,破阵的时候,我绝对不来这里。”秦绾道。 唐少陵摸了摸鼻子,左右看看。 很显然,其他几人都背对他仿佛专心致志地在查看尸体,没有一点儿想自告奋勇的意思。 “破什么阵?”李怡问道。 “你们做不到的,本妃自然能做到,你父王不是想见识一下前朝宝藏吗?正好,你就替你父王见证一下好了。”秦绾道。 李怡睁大了眼睛,一脸的震撼。 原来……不是虚无缥缈的传说,前朝宝藏是真的存在的! 虽然因为舒茵的作梗,地图只拿到了一半,但说实话,比起庆王的野心勃勃,李怡反倒更不相信宝藏的事,只是觉得这个地下迷城用来练兵更实际。 就算宝藏真的存在,可光有半幅地图又有什么用呢?去年的三国盛会,东华和西秦平分战果,可那些宝物,庆王府一件都没有。 然而,如今摄政王妃居然说,她能撇开西秦,独自将宝藏给取出来了! 在石窟里待了一会儿,秦绾也有些受不了地退了出去。 唐少陵等人确定了没有活口,除了艾辉之外也没看到熟面孔,就打算先退出去再说。 “你把他带出来干嘛?”李怡一声尖叫。 “这个?”唐少陵晃了晃艾辉的尸体,一脸嫌弃道,“好歹也是个三品将军吧?总不能死得无声无息。” 不止是李怡,所有人都瞪着他。换个人来说这句话也罢了,唐少陵……有那个心? “好吧,扔给秦枫废物利用呗。”唐少陵撇了撇嘴。 秦绾无奈,这死了一个月的尸体,都臭了好吗? “你不是喜欢砍头吗?带首级回去就行了吧。”喻明秋忍不住道。 “好吧。”唐少陵耸了耸肩,割下艾辉的脑袋,顺手剥了件死尸的衣服包好,居然还有些遗憾。 “你是觉得艾辉身上被咬的伤痕很特别,想吓人吧。”秦绾叹了口气。 唐少陵撇撇嘴,表示默认。 “走吧,出去要好好洗个澡。”秦绾不想理他,掉头就走。 再花了一整天时间,当看到洞口夕阳的余晖时,李怡几乎喜极而泣,这时候才有了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该有的表情。 让人意外的是,营地里居然多了两个人——孟寒和苏青崖。 “这么快?”秦绾惊讶。 按照她的估计,起码还得有个两三天的。 “我们把白云和赤炎骑来了。”苏青崖淡淡地道。 秦绾恍然,这次她和李暄出门都没用自己的坐骑,这次刚好给孟寒用,有这两匹宝马速度自然快,至于暗卫跟不上……苏青崖单身行走江湖多年,除了在北燕被举国通缉那一次,也没人奈何得了他,加上孟寒,他们不招惹别人就算好的了。 “你怎么也来了?”秦绾对孟寒点点头,又转头问道。 “听说有不少好东西。”苏青崖看都没看她一眼,正拿着一个石臼,抓着一只干蜈蚣进去捣。 秦绾翻了个白眼,忽的想起来,又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长成这样的蜥蜴?”秦绾说着,把矿道里那头巨蜥的模样描述了一遍。 “龙蜥?这东西真存在?我以为早就灭绝了。”苏青崖终于把注意力放到了她身上。 “大概这回真灭绝了。”秦绾一声干笑,“最后一只被他们宰掉了。” “……”苏青崖沉默了许久,猛地跳起来,手指几乎点到唐少陵鼻子上去,骂道,“蠢材!下这么重手干什么?你知不知道龙蜥有多难得?它全身上下都是宝,要是能活捉,养着取药多好,干嘛杀了!” “我……”唐少陵委屈道,“又不是我一个人动的手。” “都是蠢货!”苏青崖气急。 同时被骂的沈醉疏、慕容流雪、喻明秋一个看天,一个看地,还有一个……干脆落跑了。 “大不了时候我派人把尸体拉出来给你。”秦绾头疼地甩下一句话,溜进了自己帐篷里。 司碧寒早就算好了时间给她烧好洗澡水,痛痛快快洗了个澡,换了衣裳,再全身上下都用熏香熏了一遍,才觉得终于闻不到那股血腥的气味了。 隔了一会儿,其他几人也在附近河里收拾干净了自己,这才坐下来围着篝火,喝一碗热乎乎的汤。 至于李怡,秦绾虽然不想管,但她身上的气味实在影响食欲,还是让她用剩下的水洗了洗,重新包扎了伤口,和那个老头关在一处,由黑鹰看管。 孟寒听完秦绾的构想,只是想了想就点头表示可以做到。 秦绾大大地松了口气,能解决了时间同步这个难题,其他都不是问题! “我来分组吧?”洛辰兴致勃勃地拿了个签筒过来。 “好啊。”秦绾啜着汤,很有兴趣地看他怎么分。 洛辰笑笑,慢悠悠地摇了摇签筒,随即掉出来四根签。 他边上的沈醉疏顺手捡起来一看,每根签上都写着一个名字,分别是:秦绾、洛辰、孟寒、苏青崖。 秦绾失笑,这种分组的方法倒是很符合洛辰的性格。 签筒再响,这次掉出来的事两根:喻明秋、司碧寒。 第三次:慕容流雪、简一。 “看起来运气挺好。”洛辰笑眯眯地把衣袖往上挽了挽,继续摇:沈醉疏、阮飞星。 此刻,签筒中只剩下唯一的一根签,唐少陵一伸手,直接抽了出来。 “这没问题吗?”沈醉疏怀疑道。 他们三组倒是正常,可唐少陵单人成组,谁在外面给他开门?而秦绾这边虽然人多,可真要遇上危险,其实只有她一个人会武,苏青崖和孟寒并不是真的不需要保护了。 “呵呵。”秦绾一声轻笑,“能把有能力破阵的五人分开五个组,本身就是一种天意,就这样吧。” 众人这才恍悟过来,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几率,才能刚好把五个特定的人分在五组里? 各种复杂的目光落在洛辰身上,而他本人却依旧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慢条斯理地将签筒收了起来。 “真不是作弊?”沈醉疏问道。 “算卦之事,本就是你信,它便存在,不信,就无所谓。”洛辰微笑。 “就按照这个,休息两日,动手。”秦绾沉声道。 第四十六章 破阵 修整两日,补充了物资后,秦绾开始着手破阵。 因为五处阵眼距离相差很大,都要用天来计算,所以每一组的出发时间也不同。带着孟寒给的子蛊,最早离开营地的是慕容流雪和简一,他们走山路往东走,绕过第一个入口毒蝎,去往第二个入口蜘蛛洞,那也是最远的一条路。第二天才是唐少陵、沈醉疏和阮飞星,他们走的毒蛇和龙蜥两条路都被炸塌了入口,只能从内部走,尤其因为沈醉疏是个路痴,阮飞星年纪也大了,虽然带着一份地图,但由唐少陵直接把人领到毒蛇窟,再自己去龙蜥那边更快。何况,毒蛇洞因为当初唐少陵和陆臻强行破墙而出,生门被落石堵死已经没法正常打开,唐少陵和沈醉疏还要先合力破门才行。 再隔一天,喻明秋和司碧寒出发去隔壁的毒蝎窟。 秦绾原本是打算之后第二天一早就进矿道的,不过洛辰占了一卦后,笑眯眯地说等到正午再出发。 当然,矿道里漆黑一片,白天黑夜根本没有区别,正午就正午吧。 这次没人带路,要自己对照着地图,速度自然慢了很多,虽然他们走的是最近的一条路,但也在里头转了整整一天半。 “真可惜。”在旋转门口看着那一堆蜈蚣的尸体,苏青崖一脸的遗憾,索性不去管了,留在外面守门。 倒是孟寒挺高兴的,有些蛊虫是以毒物为食的,越毒越好。平时这些剧毒之物有限,也养不了太多,这里一大堆毒蜈蚣足够他的蛊虫美餐一顿了。 “时间差不多了吧?”孟寒问道。 “再等一等比较保险。”秦绾想了想道。 因为只有孟寒一个蛊师,所以这次行动有一个最大的缺陷,就是命令只能单向从秦绾这边传递给其他四组却不可逆,如果她这边约好了动手,但有一组人却因为路上遇见一些意外而误了时辰,听到暗号也没法表示自己还没准备好……那乐子可就大了。 “我觉得这会儿刚好。”洛辰笑眯眯地道。 “再等等也没差吧?”秦绾不解。他们都带足了水和干粮,多等一个半个时辰的,没什么差别。 “不,就现在,正好。”洛辰还是笑,也不解释。 孟寒转头去看秦绾。 “神神叨叨的。”秦绾翻了个白眼,还是对孟寒点点头。 孟寒抬起右手,只见他手背上爬着一只金色的虫子,背上长着一对薄薄的翅膀,个头比金蚕蛊小了不少,圆鼓鼓的,活像只金色的甲壳虫。 “这母蛊倒是长得挺可爱的。”洛辰很有兴趣。 “说起来,我身上也有个子蛊啊。”秦绾想了起来。那还是当年她去云州的时候孟寒给她护身用的,一放就是好几年。 “你那个还没唤醒。”孟寒淡淡地说了一句。 “嗡嗡——”母蛊的翅膀煽动起来,黑暗里,在火把的映照下金光闪闪的。 “呜——”母蛊猛地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那声音响得整个石窟都传来回音。 “哇哦!”洛辰拍拍胸口,夸张道,“这还是虫子吗?” 秦绾拿出阴阳扇,在阵眼处严阵以待。 要说内力,其实她和喻明秋比起唐少陵和沈醉疏还是差了点,不过就像慕容流雪有射日弓加持,阴阳扇和渊剑同样是宝物,能增加不少威力。 尤其,用来敲墙,阴阳扇比渊剑还更好使些。 孟寒默默数着时间,十息之后,操纵母蛊发出第二次尖叫。 第一次准备,十息之后第二次动手——秦绾瞬间提起十成功力,灌注在阴阳扇上,对准墙壁上那一点,重重地敲了下去。 “咔嚓。” 阴阳扇骨戳进了墙壁里,以那一点为中心,四周的墙壁慢慢蔓延开龟裂纹,一个呼吸之间,只听“哗啦”一声,墙上多出一个可容两人通过的大洞来。 “看样子是往下走的。”洛辰张望了一眼便道。 “进,还是退?”孟寒看了一眼母蛊问道。 出发之前,他们商定了简单的暗号通过子母蛊来传递,但还是有一个同样的问题,只能单向传递,所以,五组人无从商议,所有的决定都要由秦绾一个人来下,可以想象压力之大。 “算算?”秦绾歪了歪头。 洛辰拿出从不离身的龟甲往地上一抛,随即皱了皱眉。 “不会是大凶吧?”秦绾开玩笑道。 “大凶还好了。”洛辰的脸色更沉重了。 “不是吧?这么严重?”秦绾惊讶道。 “不,正相反,大吉大利。”洛辰苦笑。 “哈?”秦绾傻眼。 “我就说吧。”洛辰翻了个白眼,“这个五毒五行阵已经这么麻烦了,下面的宝库不知道还有多少歹毒的机关,就算我们有机关图在手也不能保证一定安全,我本以为有个中平的卦象就算是不错了,大吉大利……你信吗?” 秦绾摇头。何况,奕落的批命还一直梗在她心里——不利西方。 奕落长老的批命从未出错,可这和洛辰的占卜显然是矛盾的。 “怎么样?”孟寒一边问,一边已经放出了几只蛊虫,顺着那通道下去探路了。 “咚咚!”另一边的石壁上传来细微的闷响。 “苏青崖?”秦绾楞了一下才走过去,嘀咕道,“自己开门不行么。” 然而,外面敲墙的声音更急促,只是由于苏青崖内力很浅,声音也不响。 “我又不能从里面……”秦绾随手在门上推了一把,随即望着缓缓打开的门愣住了。 “听到你们破阵的声音后,门就锁死了。”苏青崖冷淡地开口道,“现在看起来,不是门锁死了,而是反转了——原本只能从外侧打开的门,变成了只能从里侧打开。” “这是柳轻风对破阵者的保护。”秦绾想了想便道,“八门反转,这样就可以由破阵者决定是否放外面的人进来,进而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上。” “可问题是,这门从外面已经没法开了,如果我们现在先退出去,下次岂不是很麻烦?”洛辰皱眉道,“还是说,派个人出去喊几个暗卫来守门?” “一进一出时间太久,我们带的水不够。”秦绾摇了摇头,“何况,这信息太复杂,很难通过子母蛊传达,八门反转十个意外,我们都没有准备,未必有默契。” “那么?”罗头转头去看那洞口。 “洛辰的卦大吉大利,怕什么。”秦绾忽的一笑,转头道,“孟寒,通知大家,进宝库。” “好。”孟寒点头,用一根手指摸了摸手背上的母蛊。 母蛊一振翅,发出一长一短的叫声。 “我们也走。”秦绾拿着阴阳扇,洛辰在她后面举着火把,一行人顺着打开的洞口往下去。 “这道真难走。”洛辰抱怨了一句。 通道确实是往下的,而且倾斜的角度越来越大,走了大半个时辰后,连秦绾和苏青崖的轻功都觉得累得不轻。 “再下去不会变成一个直坑,让我们直接往下跳吧?”见没人接口,洛辰忍不住继续说道。 “孟寒。”秦绾叫了一声。 孟寒微微勾了勾手指,却见前方一点银光晃悠悠地飞了回来,钻进他宽大的袖子里,正是之前他放出去探路的那只。 “下面是水。”孟寒说道。 “啊?”秦绾傻眼。 之前谁说的宿州矿道地势干燥,没有地下河的? 洛辰摸了摸身上,取出一块碎银子,顺着通道丢了下去。 碎银子一路滚着,大约四五息后,一阵安静,随即就是“咚”一声入水的声音。 “不远了。”秦绾有些犹豫是不是继续往下走,他们几个水性都很一般,尤其孟寒身上的蛊虫怕火又怕水,若是下面真没有立足之地也麻烦。 “曦?”隔了一会儿,下面隐隐传来喊声。 “沈大哥?”秦绾惊喜道。 “让孟寒和洛辰先跳下来,没事。”沈醉疏道。 “知道了。”秦绾应了一声。 “那就先走一步。”洛辰摆摆手,笑眯眯地还摆了个姿势,眼睛一闭,当真跳了下去。 “小心点。”秦绾叮嘱了一句。 孟寒默默地点头,很平静地跳了下去。 又等了等,才听到沈醉疏的声音:“好了,你们下来吧,看好火光,那里是落足点。” 秦绾打了个手势,让苏青崖先走,停了停,才深吸一口气,飘了下去。 洛辰说对了,那通道最后一截还真是垂直的,根本没法行走,只能跳下去。 风声中,秦绾紧紧盯着脚下,果然看见了一根燃烧的火把,只是距离有点偏。就在这时,破空之声响起,有什么东西刚好到了脚下。来不及想太多,她一踩那暗器借力,横飞过去,终于落在火把边上。 落地后,她才发现,这落足之处竟是湖面上凸起的一块礁石,顶多容两人站立,还得紧紧靠在一起的那种。 “这边。”唐少陵的声音从左前方传来。 秦绾借着火光看过去,不觉露出震撼的神色。 因为黑暗,看不出这地下湖到底有多大,但至少她没看见边际,这块区域又不少像她脚下的礁石一样的立足处,不过最大的那个也就能站四五人,这会儿是唐少陵、洛辰、孟寒在上面。后面是沈醉疏和阮飞星,不远处苏青崖一人占了一块。再远一点是慕容流雪和简一。 “绾绾,把火把给我。”唐少陵的脸色很凝重。 秦绾附身拔起卡在缝隙里的火把扔了过去。 唐少陵跳过几块空的岩石,把火把插在一块能容两三人的石头边上。 “幸好唐兄是第一个下来的。”慕容流雪笑道。 秦绾一看就知道,这个地方第一个下来毫无准备得人才是最危险的,不过唐少陵衣服都没湿,显然也没掉进湖里去。而且只有他武功够好,又精通阵法,很快就能计算出每一组下来的大概位置,事先用火把做好指示,这才让后面的人都有惊无险。 很快,最后一组喻明秋和司碧寒也落在指定位置——也是这通道实在太诡异了,正常人往下跳之前总会扔个东西下来试试水的。 “所以,宝藏在哪里?”喻明秋问道。 人员全部到齐,安然无恙,众人这才放松了心情,开始考虑下一步——确实,这里只有一个地下湖,那宝藏在哪里?湖底吗? “我下去看看?”沈醉疏提议道。 “你确定?”秦绾低头看着脚下平静无波的湖水,“这个地下湖应该是人工开凿的,和外界不相连,也就是说,这里的水,是静置了千年的死水……” 一句话没说完,沈醉疏的脸色都绿了,咬牙切齿道:“虽然以我的水性,下去肯定不会把湖水喝下去,但也别特地恶心我好么?” “噗。”秦绾忍不住笑完了眼,“看你们太紧张了,开个玩笑么。” 沈醉疏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一纵身落入了湖里,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 ------题外话------ 月末赶稿月初就懈怠……泪奔,画了两天的草图,作者真心没有柳国师的智商o(╥﹏╥)o 第四十七章 宝藏 在等待的时候,上面的人也在挪动位置。 简一挪到了阮飞星身边,毕竟沈醉疏一下水,这里自保能力最弱的就是她了。喻明秋和司碧寒一组,也换了块稍大一些的礁石。 秦绾左右看看,直接到了唐少陵身边。孟寒和洛辰的武功不比阮飞星好多少,唐少陵要是带着两个人,那就不用动手了。慕容流雪也飞身上了苏青崖附近的礁石准备接应。 离得近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飘了过来。 “你受伤了?”秦绾惊讶地问道。 至少她能保证,一路下来孟寒和洛辰肯定没受伤。那血腥味的来源就是……唐少陵?怪不得一直粘着她不放的人这次距离这么远。 “皮外伤,不碍事。”唐少陵说着,看到她的眼神,无奈地把左手衣袖拉起来给她看。 确实只是一道擦伤,也不深,只是看起来像是利器所伤。 “怎么弄的?”秦绾不解。总不至于只有唐少陵下来的那条路有机关?何况能伤到他的机关那是有多厉害!也不对,这伤口都快结痂了,怎么看也不是新伤,倒像是有一天了。 “沈醉疏走的那条路不是生门被堵死了吗?”唐少陵叹了口气,表情很受伤,“柳轻风真是个混蛋,我特地找了开门进去,接过一开门就又是毒烟又是箭雨,真不能想象要是开的事死门怎么办。” 秦绾抽了抽嘴角,又觉得有些庆幸。 幸好下来了,如今八门反转,只怕机关也有变化,要是退出去再带人进来,恐怕未必那么顺利了。 “幸亏受伤的是我。”唐少陵盯着平静的湖水嘀咕。 秦绾明白他的意思,这湖水千年不变,难保有什么问题,若是让一个带有外伤的人下水是很不明智的,而这里确实没有人比沈醉疏水性更好。 就在这时,湖水忽然荡起一圈圈的波纹,慢慢地,脚下的礁石也开始震动起来。 “不是吧?地震?”喻明秋道。 “这不像是地震。”司碧寒沉吟道,“应该是水底有什么机括开启了的动静。” 秦绾微微皱了皱眉,凝神盯着水面。 “你们看,水位是不是降下去了?”喻明秋忽然道。 秦绾蹲下身,摸了摸脚下礁石的外侧比了比,肯定道:“约莫两寸。” “这是要把湖水放干的意思?”洛辰问道。 秦绾从怀中取出机关图看了一会儿,点头道:“原本我还觉得奇怪,五毒五行阵有五处阵眼,可机关图上只有一个入口,而且位置也很奇怪,不过现在倒是看得懂了,宝库的入口应该就在这水下。” “好热!”另一边蹲着玩水顺便测水位的喻明秋一声低呼。 众人楞了一下,各自试了试,蓦然发现,原本冰冷的湖水竟然有了温度,而且还在不住地往上升高! “这不像是机关能做到的吧?”喻明秋问道。 煮沸一糊的水需要多大的热量?就算有能力做出这样的机关也没必要啊,难道是要把下水的人煮熟吗。 “沈醉疏做的。”秦绾也有些心惊肉跳。 炎阳七转是天下至刚至阳的内功,这些天在营地只要沈醉疏在,举手之劳一桶洗澡水就烧好了,根本用不着生火这么麻烦,想要烧热这一湖水,也不是不可能吧。只是他是遇到了什么才把内力用道了这个地步? 等到水位降下去明显一截的时候,湖水已经冒起了一丝丝肉眼可见的雾气,幸好水位下降的速度也更快了,要不然秦绾就要担心水放完之前沈醉疏会不会先被自己的内力煮熟了! 没一会儿,湖面上起了一个漩涡,水位也飞速下降。 “快了。”唐少陵握了握袖中的鱼肠剑,又松开手。 终于,湖水退去,可以看见湖底并没有淤泥,更没有鱼虾水草,可见这个确实是人工开凿的湖。 “还活着么?”唐少陵喊了一声。 “死不了。”下面传来沈醉疏有气无力的声音,隔了一会儿才道,“下来吧,没机关。” 听到这句话,众人这才纷纷施展轻功跳了下去。 之前的湖水看不出深浅,其实放完了也就两人多高罢了。 “这边。”沈醉疏从一根石柱后面走出来,身上还在冒着热气,显然是在用内力蒸干衣服。 而这些石柱,最顶端就是露出湖面的礁石。 “怎么弄的?”司碧寒问道。 “放水的机括倒是好找,但是也太坑人了!”沈醉疏指了指漩涡升起的地方苦笑,“这一旦打开,放完水之前就不能松手,否则就无法开启第二次,换个水性一般点的,能淹死好吧?” “正常情况,这个应该是用铁链栓上,然后从上面拉的。”司碧寒抽了抽嘴角。 “很显然,我们没有锁链。”沈醉疏一摊手。 绳子倒是有带,但这机关太过沉重,绳子怕是撑不住的,否则也不至于让他把内力用到这个地步。自己烧水煮自己……这种事真的不想尝试第二次了! “这是大门吗?”简一道。 身为盗皇,在他们还在纠结机关的时候,已经找到了最重要的。 众人围拢来,却见地上刻着一幅八卦图,阴阳两处鱼眼处却各有一个洞,大约是钥匙孔。 秦绾会意,直接拔下头上的两根发簪。 唐少陵和喻明秋一人拿了一根走到鱼眼前,挥手让众人后退。 铜簪插进小孔,不大不小刚刚好,只是却毫无反应。 唐少陵阴着脸拔出铜簪,很不情愿地道:“血胭脂。” 秦绾叹了口气,咬破手指,用自己的血在两根铜簪上各抹了一下。 铜簪再次插入,隔了一会儿,轻轻往右一转。 “下面有机括。”唐少陵趴在八卦上听了一会儿,抬头道,“阴阳逆反,我右你左,同时动手。三、二、一!” 喻明秋点头表示明白,在他数到一的瞬间,握着铜簪用力往左一扭。 “咔嚓……”阴阳交汇的那条线居然裂了开来,渐渐往两边移动,而两支铜簪竟直接断成了两截。 “看来柳轻风是真的不想让人进进出出,这都是一次性的机关。”唐少陵摇了摇头。 说话间,太极图已经打开了入口,一条石阶通向更下层。 “这到底是挖了多深啊。”简一摇头。 “图给我。”唐少陵接过机关图比对了一下,在前面带路。 这次的石阶并不长,后面接着的是一段通道,走几步就出现了岔路。 唐少陵很熟练地在前面带路,不时还停下来捣鼓着什么,有时候走到死胡同了,从旁边一扳就打开了暗门,完全看不出他是凭着机关图在走,本人也是第一次涉足这个地方。 “太平静了吧?”喻明秋忍不住道。 “那是因为我们走的一直是正确的路,柳轻风布置这个宝藏还是准备让人取出来的,不会坑死拿着机关图的人,只是前朝的血脉都太不争气罢了。”秦绾说着,对身边的孟寒使了个眼色。 孟寒手一指,一只闪着蒙蒙荧光的蛊虫向着一段岔道飞了出去,轻轻地落在地面上。 就在这时,岔道里忽的传出机括搅动的轻响,随即两边的墙上露出无数小孔,一阵箭雨过后,地上堆满了漆黑的袖箭。 众人不禁骇然,一只虫子落在地上的力量能有多大?这样都能触发机关? “怪不得这里有一股之蓝花的味道,原来是驱虫的。”苏青崖开口道。 这回没人再敢说路上太平静了,跟在唐少陵后面,小心翼翼地前进,直到绕了大约半个时辰,前面出现了一块空地,往上望去是空旷的,黑漆漆的不知道有多高,而空地的尽头立着一扇大门。 真的是“大门”,尽管通道并不宽敞,可眼前的门实在是非常震撼,足足有五丈多宽,更是高达十几丈,看起来像是铜铸的,上面有一幅幅的浮雕,非常精致。 众人举着火把看过去,简一赞叹道:“真是好手艺啊,这么大的铜门居然浑然一体,看不出拼接的痕迹,真难以想象这是千年前的工匠。” “其实,前朝末年的民间手艺人未必就比现在差了,反倒是长达数十年的战乱,让很多独门记忆都失传了,千年后也难以恢复。”秦绾道。 “这浮雕上都是前朝的史料,要是翰林院的那些老学究看见,都能高兴疯了吧。”慕容流雪道。 “重点是,这门连个锁孔都没有,要怎么进去?”喻明秋问道。 唐少陵敲了敲铜门,一阵悠扬的回音蔓延开来。听了一会儿,他才说道:“不需要钥匙,推开就行了。” “推开?”秦绾傻眼。 这两扇大门能立得住,而且听声音,厚度也不会低于一丈,那起码单扇的重量就在万斤以上,是人力能推开的吗?确实不需要再有机关了,光是两扇门立在这里就足够了! “柳轻风大概觉得,最后能到达这里的人,不是武功盖世,就是人多势众吧。”阮飞星缓缓地道,“如果这两者一样都没有,只凭幸运,拿着宝藏出去也是送死。” 秦绾沉默了一会儿,挽起袖子,招了招手:“来,试试看!” 除了不会武功的,其他人一起上前,很有默契地聚集到一边,只推一扇。幸好这门足够宽敞。 这几人确实是难得一见的高手,或许柳轻风在五毒五行阵的阵眼上布置了必须五个高手才能破,也算计了推开铜门需要的力量,随着几人一起用力,沉重的铜门慢慢被推开一条缝。 “柳轻风这个王八蛋!”唐少陵都忍不住爆了句粗口,擦了把额头的汗水,一边道,“我陷进去看看。” 秦绾自己也觉得双手酸软,有点运功过度,一把没拉住他,只咬牙切齿。 宝藏都在眼前了,还差这会儿吗?至少稍微恢复一下啊! 好在没一会儿,里面就传来唐少陵的声音:“进来吧,没危险……哇!好多宝贝!” 众人顺着门缝鱼贯而入,却见里面的空间堆满了箱子,不过由于年份太久,便是当时最结实的木料,也有一部分腐朽了,露出里面的东西来。 在火把的映照下,珍珠宝石流光璀璨,每一件都是珍品,看得人目不暇接。 “哟,真是好东西啊。”司碧寒拿起一串鸽血红的宝石项链赞叹道,“这些东西搬出去,都够买半个东华了吧!曦,这回你不用愁军费了,再拨点给我研究新战船吧。” 秦绾扫了一眼,却没他们这么兴奋,上前开了好几个箱子,眉头却越皱越紧。 “怎么,这些都是古物了,难道你怀疑这里不是宝藏?”喻明秋问道。 “宝藏是没错。”秦绾看了一眼再无第二扇门的宝库,沉声道,“可你们不觉得,这里少了一样东西吗?” “少了什么?”几人面面相觑。 “黄金白银。”慕容流雪开口道,“兵器会锈,粮草会烂,可金银能千年不朽——如今进来的真是前朝后裔,拿着这些珠宝古董有什么用?就算每一件都价值连城,可这些东西是没法复国的,这要多少年才能变卖出招兵买马需要的钱?” 第四十八章 黄金两万斤 秦绾和慕容流雪的话让所有人都冷静下来。 的确,这么多奇珍异宝堆在一起太过震撼,让人一下子忘记了,如果这是一个留给后世子孙复国用的宝藏,那珍珠宝石就是最无用的东西,而需要的黄金白银——一概没有。 “该不会这里只是个幌子吧?”司碧寒扔下手里的东西,开始敲敲打打寻找机关。 “我觉得不像。”慕容流雪摸了摸地面,无奈道,“再往下挖的可能性不大,而且看机关图,周围都是被机关道包围的,也没有能藏下大量金银的空间了。” “所以,这里确实是最终的目的地?”秦绾抬头。 宝库很高,隐隐能看到顶端,但要说上面藏了东西也不太靠谱。毕竟大量的金银的重量和体积可不是随便往哪里一塞就能藏起来的。 “你不是最擅长找东西吗?”喻明秋溜到了洛辰身边。 洛辰拢着双手,一脸笑眯眯的,也没说能不能找,在宝库里走了几圈,又到大门口停了下来。 “嗡~” “你在干嘛?”秦绾好奇道。 洛辰用手指敲了敲那两扇沉重的大门,又摸摸下巴:“这么多铜,要是融化了能铸成多少铜钱?” “这个……”秦绾愣了一下,迟疑道,“应该有不少吧,不过再多也是铜钱……” “如果不是铜呢?”洛辰打断了她的话。 不是铜,是什么?这色泽……秦绾猛地醒悟过来,失声道:“你想说,这两扇大门是黄金?” “如果是黄金,够得上两万斤吧?”洛辰道。 “过来一下。”秦绾想了想,伸手把沈醉疏拽了过来。 “干嘛?”沈醉疏茫然。 “烧。”秦绾指着大门。 沈醉疏抽了抽嘴角,找了个没有浮雕画的地方,一手按了上去。 隔了一会儿,在他身边的人都能感觉到空气都变得灼热起来。 炎阳七转集中在一点的威力,就算是钢铁也要变形,果然,铜门表面扭曲起来。 “外面包了一层铜。”沈醉疏一挑眉,松开了手。 果然,铜皮被融掉了一小块,露出里面璀璨的光芒来。 “哇,真金!”洛辰感叹。 众人抬头看着这两扇大门,无不震动。 黄金门啊,这比起一箱箱黄金堆在眼前可是震撼多了! “柳轻风果然是动了心思的。”秦绾叹息道,“如果来到这里的是什么江湖帮派或是小型组织,看到里面的那些珍宝就该乐疯了,不会想到黄金的问题,或许还能给真正需要这些黄金的后人留条路。” “反正现在都是你的了。”沈醉疏道。 “见者有份。”秦绾笑眯眯地道,“喜欢什么都自己拿,别客气!” 黄金就算了,这儿谁也不缺钱,不过那些珍宝有些真不错,是有钱也买不到的,要是等送出去了就要入库登记,再拿出来分就不怎么方便了,还不如现在先挑。 “一把年纪了,还要什么小姑娘戴的玩意儿。”简一摇头。 阮飞星也是一样的意思,他们跟来就是为了见识一下前朝宝藏的,对于宝藏本身却没什么兴趣。 “就算自己不戴,拿几件回去给孩子们玩也好啊。”司碧寒倒是很有兴致地挑挑拣拣。 慕容流雪和喻明秋也没客气,他俩一个有妹妹,一个把飞花谷那两个劫后余生的姑娘当妹妹养,珠宝首饰肯定是不嫌多的。孟寒虽然自己没兴趣,但秦诀陪了他三年,如今终于有妻有子,替他挑几件也无妨。 “你们两个快点。”秦绾一推唐少陵和沈醉疏,瞪了他们一眼。 这次回到京城就要办婚事了,这两位对自己的聘礼也够不上心的了,都是底下人在操办……好吧,这也有她总有事拉着他们到处跑的缘故,这不要补偿一下邵小红和蝶衣吗? “说起来,这些黄金要怎么运出去?”沈醉疏一边问,一边拿起了一支红珊瑚的长流苏发钗——小红好像是喜欢红色的衣饰? 秦绾也皱了皱眉,要说他们几个从原路返回倒是不难,可先不说出去之后再进来的困难,就算一路畅通无阻,可那么狭窄的通道怎么运走两万斤黄金?想必当年柳轻风在这里铸成这两扇黄金门至少也耗费了几年功夫。 “没事,有办法。”唐少陵道。 “这要怎么办?”秦绾惊讶地看着他。 “帮我挑一下。”唐少陵塞了一堆珍宝在她怀里。 “……”秦绾翻了个白眼,利索地挑出几样给他,一边说道:“蝶衣喜欢利索的打扮,流苏是绝对不要的,这套红玉簪就很好,们还有这几样。” 唐少陵收好了她选的东西,又抽了根白玉簪给她束发——毕竟她头上两根铜簪已经在开门的时候断了,现在发丝披散下来了一大半。 “怎么运?”秦绾拢了拢头发,又问了一遍。 “很简单。”唐少陵笑道,“进了宝库,我就能在地图上推算出这里究竟是哪个位置,到时候派军队从这顶上往下挖就是了。” 秦绾一呆,脱口道:“这么简单?” “你以为多复杂?”唐少陵拍拍她的脑袋,“如果是别人,确实要担心运送的问题,可你代表的是朝廷,宿州是东华的土地,东华的军队在自己的地盘上挖个坑有多费事。到时候运点工具下来,把黄金门砸开慢慢运上去就行了。我知道慕容在湖汉平原上守城时拆了城墙,用吊篮运送士兵和滚木礌石,那个装置就很好用。” 秦绾有些无语,有些事说穿了确实就那么简单,不过从矿道到这里一路被绕得晕头转向,唐少陵居然能从地上判断出宝库的方位,这也是一种让人觉得恐怖的地图阅读能力,总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这种能力再加上陆臻的过目不忘真是无敌了。 “曦,你不过来挑几件?”司碧寒招手。 秦绾放开了忧虑,反正也不着急,干脆也凑了过去,挑了几块自己很喜欢的古玉。 当然,所有人拿的都是轻便小巧的东西。 休息够了,一行人顺着原路返回。没了水的湖倒也罢了,倒是他们跳下来的入口,因为是垂直的,下来容易再上去就难了,不过也幸好回去可以一起走,不比再分五组,当下就选了秦绾进来的那条距离营地最近的路。 唐少陵和沈醉疏先上去,用绳子把几个几乎不会武功的人给拉上来,虽然费了点力气,倒是没什么意外。 回到石窟,反转的生门重新开启。 “走吧。”秦绾道。 回程时因为大家都很兴奋,连阮飞星都精神格外好,只休息了两次就回到了入口处。 “王妃,你们终于回来了!”守在外面的黑鹰一脸的如释重负。 “放心,没事,这次人人有功,回京后封赏少不了。”秦绾笑眯眯地道。 黑鹰一听就知道是宝藏有着落了,顿时喜形于色。 秦绾看了看天色,差不多已经快天亮了,因为兴奋,倒是没多少睡意。 不过阮飞星和洛辰倒是有些撑不住了,简一和司碧寒打了声招呼,也去帐篷里休息了,毕竟年纪摆在那里,就算简一也感觉到了疲倦。 唐少陵拿了一张宿州的地图,到一边去写写画画了。他没有陆臻那种过目不忘的能力,必须要趁着自己记忆最清楚的时候算出结果来。 秦绾接过一碗黑鹰递过来的热汤,一边道:“这几天宿州那边有没有消息?” “宿州很平静,倒是王爷有一封信。”黑鹰说着,递上一个铜管。 秦绾一手拿着汤碗,一手拆开信。 李暄的信上倒是没说什么特别的东西,只说宁州的事处置得差不多了,让她这边事了后也速度回京。 秦绾知道宁州的真实情况李暄肯定不会写在信里,不过既然结束了,李暄没有按照约定来宿州找她,却先行返京,还让她也赶紧回去,莫不是京城那边出了什么事? 黑鹰默默地地上第二封信。 “夏泽天又来了?”秦绾一脸的嫌弃。 这位西秦的战神世子是把东华当成自家后花园么?动不动就来出使一趟,这都是第几回了? “王爷说,若是这边能暂时放手,还是希望王妃回京。”黑鹰低声道。 “知道了。”秦绾捏拢纸条,很快有了决定。 夏泽天这个时候出使东华,除了宝藏的事应该也没有别的可能了。研究了这些日子,想必西秦那边也是有一些心得的。 横竖等唐少陵测算出宝库的地点,她留在宿州也没什么事了,军队自有章重锦调度,她这个王妃在与不在,差别不大。 而宝库就算找到了位置,也不能马上开挖,一来还有宿州军的问题没有解决,二来一旦动静太大惊动了西秦,她再想坑夏泽苍就难了,反正也不是着急等这些黄金用,还是得先放一放,等坑完了西秦,回头再动手。 至于秦绾带着亲卫军回京的理由也很好解释,失踪的逍遥郡王找到了,王妃自然是直接带人回京了,余下的问题有章重锦呢。原本若不是逍遥郡王失踪,也不会引得王妃亲赴宿州。 “我留下?”沈醉疏问道。 “留什么留!”秦绾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滚回去成亲!” “哦。”沈醉疏抓了抓头发,又回头瞪了唐少陵一眼。 这妹夫——不能说唐少陵不好,可真是不能让人满意啊! “好了!”唐少陵丢了地图,直接往后一趟。 秦绾捡起地图,只见显眼的位置被打了个叉,也没细看是哪里,随手塞给了沈醉疏,蹲下身问道:“你没事吧?” “头疼,睡一会儿就好。”唐少陵闭着眼睛挥挥手。 秦绾就知道他这又是用脑过度了,也不吵他,只从帐篷里抱了条薄毯来给他盖上。 “这个地点真的没问题吗!”沈醉疏一声怪叫。 “怎么了?别说你还能看懂地图。”秦绾道。 “白纸黑字写着呢。”沈醉疏黑着脸把地图凑过去。 秦绾接过来,仔细一看也不禁愣住了。 好重一个叉,可那个位置……两个大字写着呢:营地。这还是她自己标注上去的。 开什么玩笑!宝库就在他们脚下? 秦绾一抬头,对上沈醉疏的目光,两人大眼瞪小眼好半天,忽的一起“噗哧”一声笑出来。 要是早知道……直接从脚下挖下去就得了,何必折腾这一大圈呢。 “要回去了?”苏青崖走过来。 在宝库里,最终也就是苏青崖什么都没拿。秦绾能理解他,云舞不在了,苏青崖总不至于拿着这些去她墓前陪葬,徒增伤心罢了。 “到最后了。”秦绾顿了顿,又道,“北燕和西秦……你要是给四国皇帝送终,也是千古第一人。” “滚。”苏青崖转身走人。 秦绾一声轻笑,眼中倒映着远天。 正是晨曦微明,气东来的时分。 第四十九章 赴宴 五月,摄政王妃终于带着亲卫军返回了京城。 给皇帝的奏折上禀明了逍遥郡王无恙,失踪一事乃是追查到在逃的原宿州军副统领艾辉,最终牵扯出艾辉利用废弃矿道训练私军图谋不轨一案,一番激战后,乱军被雍州军剿灭,章重锦继续追击漏网之鱼并且重新肃清宿州军,逍遥郡王带回艾辉人头。 至于尸体么,自然是真的。就算是叛军,可这些人其实也未必知道要做什么事,真算起来挺无辜的,死了还无葬身之地也是凄惨,所以秦绾留了一幅单条路的地图,让章重锦派心腹进去把能找到的尸体都清出来火化,也免得堆积在矿道里腐烂再弄出什么病来。当然,石窟的门从外侧已经打不开了,杜绝了误入的可能,里面的那些尸体也没办法了。 阮飞星和司碧寒这次是累着了,搭了秦绾的马车走,简一和洛辰则是挥挥手,依旧去游历四方了,只有苏青崖听说军队要弄尸体处理,非要章重锦想办法把那头龙蜥的尸体也弄出来,干脆暂时留下不走了。 秦绾没办法,只好让章重锦找看点,再留了两个侍卫下来,好在执剑和荆蓝也在宿州。 章重锦自然是乐意的,谁也不嫌身边有个神医啊,别的不说,就说那么多已经开始腐烂的死尸,万一在军中传染个什么疫病也是很恐怖的。 皇帝看了奏折,确实也看不出什么不妥来,只得先下旨捉拿艾辉全族人下狱,至于封赏,还在宿州的章重锦、秦枫、陆臻、谢离等人都要等到宿州彻底安定之后,而唐少陵和秦绾……这两位实在已经封无可封了。 不过逍遥郡王不是要成亲了吗?听说新娘子虽然是探花郎之女,但家族早已没落,只剩下兄妹二人相依为命,那便赐沈氏一份丰厚的嫁妆好了。摄政王府这边,李镶只是送了一套动物玉雕给李昭玩——别看每个玉雕都很小,可一套足有上百个,所有能被人认出来的动物都有,品种比皇家猎场还齐全得多,李昭开心得回到王府第一天就拽着沈醉疏和慕容流雪教她去认那些大半都没见过的动物了。 “一路顺利?”秦绾笑着对女儿的背影摇摇头,又问道。 “挺好,师父也挺好的。”喻明秋笑眯眯地点头。虽然一身风尘色,但表情却很开心。 他并没有随大队人马一起返京,而是中途去白云山月影峰接李昭和蝶衣了,顺带,下山三年多,也能去探望一下恩师。 “你和人打过架,还是掌教又教你新的功夫了?”秦绾打量着他,好奇地道。 一阵子不见,喻明秋的气质竟然大有不同,好像又突破了一层瓶颈似的。 “师父刚刚悟出一套剑法,而且这次回去正好碰上门内大比。”喻明秋道。 “于是你又把你那些师兄师弟师侄们挨个揍了一遍?”秦绾道。 “小郡主在台上喊加油呢,不好意思放水。”喻明秋很无辜。 “行了,休息去吧,今天不用你跟着了。”秦绾叹了口气,挥挥手。 这些真正的天才,实在是让人嫉妒的天资。 “王妃。”祁印商走进来,正好和喻明秋擦身而过。 “办好了?”秦绾笑道。 “嗯,这是房契和地契。”祁印商送上文书。 这是秦绾离京前就吩咐了的,沈醉疏要娶妻,原本李暄早就要送他座宅子,可他觉得反正自己不住,空着也是荒废就没要,可婚事在摄政王府办总是不妥,所以秦绾才让祁印商去办。 婚后沈醉疏和邵小红要住在王府里也可以,反正沈醉疏有个自己的院子,还免了每天来去的麻烦,不过新婚总是要有自己的家的,这是道理,否则邵震也要翻脸。 “直接拿给沈统领。”秦绾只看了看地址就说道,“收拾整齐了来回禀一声,把本妃给蝶衣准备的嫁妆和陛下赐的那些都搬过去。” 蝶衣是沈家大小姐,自然也要堂堂正正从沈家出门,从王妃院子里出嫁像什么话! “是。”祁印商答应一声,又交代了一下这几个月的账目才告退。 秦绾叹气,都怪李暄,让她尽快返京,结果她都回来了,李暄居然还在宁州,也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 顺手一翻书桌上得东西,大多是些知道摄政王妃回府,邀请赴宴的帖子,虽说能送到她这里的已经是被李少游删选过的了,但还是不少,基本都沾亲带故,比如说东方家、柳家、梅家、叶家,倒是叶家的帖子有些意思,说是为叶灵生的小女儿顾明珠办百日宴,还拉了顾月白一起。 秦绾失笑,顺手就把那张帖子抽了出来。 这小姑娘一出生还没满月,顾宁就跟着李暄去了宁州至今未归,这个面子她当然要给顾叶两家的。 另外的,柳家也是要去的,柳长丰和摄政王府一向亲厚,何况柳家的两个女婿秦枫和陆臻都在宿州呢,也需要安抚。 留下了两张,其他的她扫了一遍便让聆风送去给李少游处置。 至于西秦镇南王世子夏泽天出使东华——世子这是第几次来了?横竖总不会迷路的,接待也是礼部的事,摄政王都没回京,更不关王妃的事了。 隔了两天,秦绾就带着李昭去参加顾家小小姐的百日宴了。 因为摄政王妃会来,宾客自然盈门,别说顾宁在京城的宅子了,就是顾月白搬迁到京城的半月山庄也不够大,所以还是办在了叶家。千年世家,就算再没落,底蕴犹在。 秦绾没有坐马车,简简单单一身轻薄的鹅黄色春衫,直接走了过来。身后的沈醉疏抱着李昭,喻明秋手里捧着礼盒,连蝶衣都被秦绾赶去整理自己的嫁妆了。 叶家门口迎客的三个年轻人,左边是叶随风,右边是叶云飞,正中那个稍大几岁,正是叶家主的嫡长子叶瑾,再算上因为外放而不再京城的嫡次子叶瑜,这就是叶家下一代最出色的几个了。 “王妃来啦。”叶随风直接从台阶上蹦了下来,比起嫡兄和堂兄的拘谨,显得随意多了。 “见过王妃。”叶瑾和叶云飞一本正经地行礼。 “免了。”秦绾一抬手,示意喻明秋把礼物送上。 “小郡主,给抱抱呗。”叶随风已经溜到了后面去,嬉皮笑脸的样子看得叶瑾眉头直跳。 不是不知道三弟是王妃一手提拔起来的,可再怎么亲近,礼仪规矩还是要的,上位者宽宏大量,可他们不能蹬鼻子上脸啊! “不要。”李昭扭头。 “杏仁糖,叶家独家秘方。”叶随风笑眯眯地勾勾手指,拿出一包糖果晃呀晃。 “……”叶瑾黑了脸,你这是早有准备?连糖都备好了! 李昭歪了歪脑袋,想了一会儿,看在好久都没吃过了的杏仁糖份上,终于伸手过去让他抱。 秦绾见状,刚想开口,却见侧面伸过来一只手,一把拎走那包糖果。 喻明秋慢悠悠地拿出一个荷包,往里面倒了大半包杏仁糖,这才把剩下的还给李昭,还摇了摇鼓鼓囊囊的荷包,呲牙一笑:“我的。” 叶随风目瞪口呆:跟小郡主抢糖果吃你也好意思? 事实证明,喻明秋那是真的好意思,顺手还扔了颗到自己嘴里。 “只能吃那么多,一会儿也不许再给她别的糖,否则……本妃灌你三坛子糖浆,明白?”秦绾道。 “明白。”叶随风赶紧点头,背后寒毛直竖。 三坛子糖浆……这灌下去绝对会齁死的吧!这死法也太猎奇了,绝对不要! 秦绾嘱咐完,带着沈醉疏和喻明秋直接进门了。 叶瑾茫然,不过吃惊之余,又带着些隐秘的喜悦,今天叶家宾客盈门,叶随风抱着小郡主随便晃几圈就能让人看见如今叶家和摄政王府的亲密关系,真是再便宜没有了!这个三弟从前虽然不惹事,但也看不出多大能耐,可有时候真心架不住运势好,也不知道怎么得了王妃青眼,连带叶家都水涨船高。母亲当年善待庶子结的善缘也算开花结果了。 秦绾来得不早不晚,沈醉疏和顾月白多年交情,拎着喻明秋叙旧去了,秦绾则让侍女带着先去了后堂。 “王妃!”叶灵虽然已经生了两个孩子,但依旧美丽动人,尤其心情好,更加气色红润。 这会儿房里还有几位贵夫人在,正围着摇篮逗着今天的主角明珠小姑娘,摇篮边上还有个两岁左右的男孩儿,踮着脚尖张望着,含糊地叫“妹妹”。 顾家长子顾明辉在顾宁调回京城时见过一次,秦绾感兴趣的是摇篮里的女孩儿,白白胖胖藕节般的小手,怎么看怎么讨喜。 李昭出生时就显出了将来美人坯子的雏形,从小就苗条,怎么喂都不长肉,从来就没这么胖乎乎过。 “小郡主呢?”叶灵好奇地问道。 “被随风用糖骗走了。”秦绾抱着小姑娘,不在意地说道。 “……”叶灵抽了抽嘴角。 小郡主就是个人精,能骗得走吗?要说小郡主把她那蠢哥哥骗走了还更可信点,明明就是王妃故意的。 秦绾抬头对她笑了笑安抚。 叶灵心中敞亮,王妃抬举叶家,自己父亲当然会投桃报李。当然,这其中至少也有一半多是顾家的情份。 “真好玩。”秦绾戳了戳小姑娘手上的小肉窝,随意地道,“等长大点,给昭儿做个伴读吧,让慕容一起教。” “王妃和小郡主喜欢明珠,是她的福分。”叶灵赶紧道。 李昭的伴读——就看梅夕影一人撑起了快要落魄的梅家就知道,这是个多好的机会,何况李昭的身份贵重比起李惜有过之而无不及。何况顾家的功夫不适合女孩子,世上公认最会教导女孩儿的飞花谷主慕容流雪就在摄政王府,是秦四小姐的老师。 几位贵夫人也是一叠声的恭维和道喜,心里却盘算开了。 羲和郡主都三岁多快四岁了,皇家的孩子这个年纪早就有伴读了,但李昭身边除了一个祁君就没别的孩子,原本以为王妃没这个意思,不过看起来是因为没有合适的人选吗? 摄政王妃,并不是按照惯例在王公贵族和百官府中给女儿选伴读,而是直接从自己的心腹家里选啊。 就在这时,外面侍女又来通报:皇后到了。 上个月,李镶已经举办了立后大典迎钟蓁入主中宫,当时秦绾和李暄还在宁州,只有李少游代表王府送了份贺礼。 叶灵微微皱了皱眉,有些不悦。 既然是百日宴,一会儿她自然要把孩子抱出去给客人看的,这时会先来后堂的都是亲戚和世交,像是钟蓁那样,身份高贵,往日又毫无交情的,实在没必要来。 ------题外话------ 回来京城啦,明天夏世子又要倒霉了,悲催的娃…… 第五十章 总是被坑的世子 在钟蓁进来之前,秦绾就出去了,然而——她抱走了摇篮里的明珠小姑娘,连带那个喊着妹妹的男孩儿也牵着她的裙子一起跑了。 叶灵自然没什么不放心的,摄政王妃喜欢她的儿女,当然是好事,让李悦去陪着王妃,她自己则等着钟蓁。李悦虽然是庶子媳妇,但一来叶随风本就与王妃亲近,二来李悦是怀宁郡主,绝不失礼。 秦绾出去故意走的另一条路,直接去了前堂,而不是接待女客的地方。 “你怎么把人家孩子拐出来了?”沈醉疏正和顾月白说话,一回头,不禁目瞪口呆。 “好玩么。”秦绾笑眯眯地戳戳明珠的小酒窝。 小姑娘大约是刚睡饱了,睁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咯咯”笑着,抓着她的手指往嘴里塞。 “祖父。”顾明辉似模似样地行礼。 顾月白弯腰抱起了孙子,指着沈醉疏让他认人。 “本公子这么年轻居然是爷爷辈的,真是亏。”沈醉疏叹息。 “谁叫顾庄主专业坑儿子。”秦绾一耸肩。 因为沈醉疏的关系,顾宁在她这里硬生生比其他人都矮了一辈,那个才是最伤的人呢。 顾月白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娘亲娘亲!”李昭一手拉着叶随风跑过来。 “小郡主慢点!”叶随风身长玉立的,只能被她拽着弯着腰跑。 “娘亲!我要看小妹妹!”李昭一蹦一蹦地往秦绾怀里张望。 “咳咳。”秦绾干咳了两声,弯腰把小姑娘放在她怀里,纠正道,“不是妹妹,这是小侄女。” “哦。”李昭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 虽然才三岁多,但李昭已经开始练武,抱个小婴儿还是很稳当的,只是她自己还是一只粉团子,再抱着一只更小的团子就更好玩了。 “好了,看好小侄女,去后面玩。”秦绾摸摸她的脑袋。 “嗯,悦悦,我抱她!”李昭点头。 李悦跟到前堂本来也有些局促,闻言松了口气,从顾月白手里接过顾明辉,带着三个小的去了后堂。 “不用派人跟着么?”沈醉疏低声问了一句。 “今天后堂小红在呢。”秦绾瞥了他一眼。 邵小红如今也是个三品将军之女了,自然有资格参加这种宴会,她的武功就算再一般,可在京城的女眷里也尽够了。 “还有你这是……又被整了?”喻明秋凑过来拍拍叶随风的肩膀。 叶随风龇牙咧嘴。 王爷王妃身边的人,就没几个没被小郡主折腾过的,连那位武功盖世的逍遥郡王见了小郡主都要跑。然而,过几天看见了又想凑过去被折腾。谁叫小郡主这么可爱呀~ “对了,唐少陵说,等王爷回来了,他请阿宁和慕容喝酒,就不来凑热闹了。”秦绾又道。 顾月白怔了怔,随即恍然,又觉得有些有趣:“可惜少了个风衍烈。” “风衍烈现在不归属北燕朝廷,只是请他喝酒的话,未必请不到。”秦绾一耸肩。 她对那个孤狼一般的青年还是很好奇的,尤其这次一下名列高手榜第三。 正说这话,却见一个叶家的下人匆匆走进来,找到叶家主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随即,叶家主的笑容就僵硬了下来,微一犹豫,便向边上的几位客人告罪,走了出去。 “什么不速之客要叶家的家主亲自出迎?”沈醉疏好奇地问了一句。 秦绾微微皱了皱眉,叶家主绝对是她见过的最聪明的世家当家人,就像今天他不亲自招待她,而是交给了顾月白和叶随风就是很聪明的做法。知进退、懂分寸,让他这般变脸可不容易。 没一会儿,只见叶家主带了个人进来,整个厅中顿时一静。 “世子什么时候到了京城,怎么也不让人通报一声呢。”秦绾够了勾唇角,迎了上去。 喻明秋抱着渊剑跟在她身后,另一边的叶随风想了想,也追了上去。 大厅中的客人下意识地往两边让出一条路来。 “本世子对东华的京城都这么熟了,哪儿还需要通报。”夏泽天挥了挥手,笑吟吟地道,“世子妃去后堂拜见王妃了,没想到王妃在这里。” 秦绾一挑眉,连花解忧也来了?那个女人简直比花解语更蠢,肯定是帮不上夏泽天的忙的,她可不信成亲后夏泽天就能把个蠢女人调教成贵妇了,于是带着花解忧是存心想恶心自己的,还是想趁机弄死她好换个世子妃? “这可真不巧。”秦绾不动声色,语气却带着一丝凉薄,“世子比国书上定的日子提前了三天,驿馆这边可还没收拾妥当呢。” “本世子给王妃添麻烦了,住几天客栈无妨。”夏泽天道。 旁观的人也无语,王妃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不过是提前三天,又不是三个月,驿馆哪能没收拾好,何况京城又不是只有一间驿馆。不过,这要让使臣住客栈的话,东华也是丢脸的。 “哪儿能让世子住客栈呢?”秦绾笑得很温柔也很诚恳,回头道,“明秋,你让侍卫送西秦使节团到逍遥王福暂住,务必要让来使……宾至如归。” “噗——”沈醉疏端着的茶喷了出来。 三国盛会之后,唐少陵和夏泽苍算是正式决裂,唐少陵应对夏泽苍问的灭夏家全族,回应“不敢、不能、还是不想”广为流传,虽然所有人心里都有自己的答案,但肯定没人觉得是不敢。这时候让夏泽天住到逍遥王府去,确定不是送菜吗? “是,属下亲自去送。”喻明秋笑眯眯地应道,“要不要先和王爷说一声?” “不用。”秦绾一挥手,不在意道,“他们多少年的交情了,故人来访还不招待几天吗?等驿馆慢慢收拾出来再说。” 众人都忍不住大翻白眼。还“慢慢收拾”?恐怕这永远都收拾不好了吧! “王妃客气了,不过本世子带着女眷,暂住王府不方便。”夏泽天皮笑肉不笑。 “哎……”秦绾叹了口气,摇头道,“世子还真不知道疼人的。世子妃远嫁西秦和亲,离家多年不见父母之颜,难得回来一趟,还不让人享受几天天伦之乐的吗?” “……”夏泽天想掀桌。 特么的那你刚才不会说让西秦使节团暂住到南阳侯府去! “世子放心赴宴,使节团的事在下一定安排得妥妥当当。”喻明秋一拱手,也不等夏泽天回答,直接溜了出去,拦都来不及。 “这个……世子,请入座吧?”叶家主忍着笑,一摆手让客。 “这是给顾小姐的礼物。”夏泽天压下了心里的火气,送上了一个小盒子。 叶家主怔了怔,虽然礼物都有专门迎客的人记录,但人家这时候才直接拿出来,他也只能道了谢接过。 当然,这份礼物时候肯定要检查好几遍才能入库,并且绝对不能靠近孩子的。 “既然如此,本妃就去看着昭儿了。”秦绾笑吟吟地挥手,无视了夏泽天还想说什么的恶意眼神,果断转身走人。 “王妃……” “王妃是女眷嘛。”沈醉疏打断夏泽天的话,挽着他的手臂直接往主桌走过去,看起来很是热情,“折剑岭一别,怎么说也是共患难过的,咱们喝两杯叙叙旧么。” 顾月白轻飘飘地跟上,坐到了另一边。 “……”夏泽天又想掀桌。 有高手了不起吗?啊?还一左一右监视他? 而另一边,秦绾一出厅门就沉下了脸。 夏泽天肯定没那么无聊,悄悄进城就为了来参加一个小孩子的百日宴。 “王妃。”一个暗卫落了下来。 “告诉唐公子,让他把西秦使节全请到王府做客,记得,是‘请’。”秦绾道。 “是。”暗卫不明所以的去了,一面在心里琢磨,王妃的这个“请”,究竟是字面意思,还是反话呢?想了半天也没懂,干脆不管了。他只是个传话的,至于怎么理解……唐公子心有灵犀吧?大概…… 第五十一章 盘龙山,国师墓 憋了一肚子火气,夏泽天也有几分后悔不该先来招惹秦绾,口风没套出来,反倒让自己更不利。至于花解忧……他能指望这个世子妃什么? 夏泽天自问一向喜欢温柔和顺的女子,但在秦绾这里吃亏吃多了,偶尔也会遗憾,若真有个这样的世子妃,哪怕比不上秦绾,至少能给他分忧解难,而不是花解忧那样,空有一个“解忧”的名字,其实一无是处吧。 至于住到逍遥王府,夏泽天反而没有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不满。 唐少陵武功再高,可这么多年都没动手,也不会到了如今再想来杀他。何况,鸣剑山庄还在西秦,对夏氏皇族下手,西秦军要灭一个江湖世家不费吹灰之力。他可不信唐少陵真的对唐家毫无感情。 虽然有些不便,但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事实上,逍遥王府也确实没亏待他们,反正王府人少,尹诚直接划了一处大院落给使节团使用,甚至来招待他们的还是夏泽天的熟人——唐英。 安置妥当,又把花解忧赶回房间,夏泽天这才松了口气,去找人商议。 这次出使东华事关重大,夏泽苍也是觉得东华的摄政王妃太过刁钻,怕堂弟应付不来,特地让自己最信任的幕僚同行,同时,因为上次金殿比武西秦竟然被东华压了一头,这回的队伍里有好几个一流高手在,包括唐门的姐妹俩。 当然,唐诗是来找喻明秋麻烦的,唐雨么…… “任先生,李暄尚未回京,何必如此着急?”夏泽天显然也不太高兴今天吃的亏。 被称为任先生的是个五十左右的书生,一身布衣,眉目清隽,三绺长须,看起来就是一副饱学之士的模样,但夏泽天可不敢有丝毫小看。这位可是从夏泽苍还是一个普通皇子时就跟随在侧,一路相互扶持走来,亦师亦友,如今已经好几年没出过远门了。 “如果我们是来联合东华出兵攻打北燕,那摄政王妃说的当然不算。”任先生摸着长须,笑眯眯地道,“可前朝宝藏这件事,摄政王说的不算。” “为什么?”夏泽天皱眉,“秦绾毕竟只是个女子,有李暄才有她如今的权势,她还能凌驾摄政王之上吗?” “李暄得秦绾,确实是如鱼得水,如虎添翼,可没有秦绾,他也许不会这么快、这么轻松就能得到如今的地位,但总也能做到的。”任先生说道。 夏泽天想了想,点点头。 也许多花个十年二十年的,但东华皇室包括当年死在猎宫的那些皇子,没一个能及得上李暄十分之一的。 “而秦绾,她辅佐李暄短短数年权倾半边大陆,可即便没有李暄,换成李钰、李镶、李君息,任何一个能用她的李氏子孙,就算达不到如今的成就,也不会差得太多,只看她愿不愿意。”任先生又道。 “先生想说什么?”夏泽天直接问道。 “李暄和秦绾,从来不是谁成就了谁。”任先生微微一笑,悠然道,“分则各自为王,合则绝世无双,我还从未见过如此有意思的夫妻,甚好。” “这和先生所说的,李暄说了不算有什么关系?”夏泽苍道。 “摄政王走的是坦荡正途,而王妃行的是偏门诡道,寻宝这件事,王爷有心无力,需要的是王妃身边的奇人异士。”任先生一摊手,也很无奈。 如果有选择,他当然也宁愿和李暄打交道。 骨子里,秦绾和他是同一类人,可她却有个摄政王妃的身份。 这世上不乏优秀的谋士,可能力差她太远的,被她直接碾压,难得有一个能与她一争长短的,又天然在身份上就占尽下风。 夏泽天沉默,却又有些不甘心。 凭什么这么多奇人异士、天之骄子都愿意围着一个女子转?就因为她是无名主吗? 与此同时,对面的屋顶上,两个人并排坐在屋檐上,都是一身黑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西秦使节团确实有好几位一流高手,可上面那两位却不是一流高手能看住的。当然,夏泽天肯定不会想到,唐少陵虽然不会故意弄死他,可以他的身份地位,居然会亲自来当梁上君子。至于另一位,却是不放心跟来的唐英。 唐英虽是以下人自居,可他年轻时就是绝顶高手,几十年和唐默形影不离,真要论武功,唐少陵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拿下他的,毕竟墨临渊留给他的惠泽是长远的。 “少主啊,那个唐三姑娘又来了。”唐英笑眯眯地提醒。 “来就来呗。”唐少陵挑眉,“我带回来的东西送了没有?” “当然送了,沈姑娘收下了。”唐英也很满意。 他家少主居然会送礼物讨女孩子欢心了呀,看起来表小姐调教得真是不错。 “走了。”唐少陵起身伸了个懒腰,大刺刺地越过屋檐。 唐英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头顶过去一个大活人,再要看不见,那些西秦高手就真是欺世盗名了。不过他家少主明显也是故意的,反正这是他自家府邸,逍遥王有怪癖,就是喜欢走屋顶怎么了。 没管西秦使节团灯火通明地闹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圣旨下达,召见西秦使者。 明面上,夏泽天出使东华的原因是商讨楚地边境和顺宁的小冲突问题,这个自有随行的官员去和东华扯皮,夏世子只负责压阵。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李暄还没回来的关系,倒是没见到传说中摄政王妃上朝的情景。 边境冲突古来有之,这一扯下来,没个几天商议肯定是完不了事的。 不过,秦绾这次倒是没把人晾着,辩解摄政王府没有男主人,便直接借了逍遥王府的地方,请逍遥王代她宴客。 夏泽天不动声色,虽然和唐少陵一桌子吃饭吃得如鲠在喉,但表面上还算是宾主尽欢。 饭后,唐英亲自引着他到了书房,果然看见了秦绾。 夏泽天只带了那位任先生,而秦绾显然也很隐秘,除了她和唐少陵之外,就只有一个喻明秋。 秦绾也无奈,本来应该拉慕容流雪来的,不过这两天慕容流雪和司碧寒正埋头研究九连环,争取能改掉路线后再做出一个能以假乱真的如意来。 “王妃是明白人,我们就不必在试探浪费时间了。”夏泽苍的坐姿很放松。 “的确。”秦绾赞同地点点头,“这大半年的,关于春山图指示的地点,想必西秦也有看法,就不知道,太子殿下倾向的是哪个呢?” “天绝岭。”夏泽天直接回答。 “天绝岭在北燕境内。”秦绾苦笑。 “那里距离前朝旧都最近。”夏泽天并没有解释太多,这些能查到的史料,西秦知道,东华不可能不知道。 “本妃并不这么看。”秦绾摇了摇头。 “哦?”夏泽天也确实没想到东华得出的答案居然不一样,怎么看,几个能和地图对的上的地方都是天绝岭最有可能才对。 “不巧,东华得出的结论,是盘龙山。”秦绾道。 夏泽天一呆。盘龙山是西秦的地盘,比起天绝岭,盘龙山简直对西秦太有利了! “不知道王妃是基于什么理由判断的?”任先生轻声问道。 “无名有位长老,盗皇简一,想必世子不会陌生。”秦绾道。 “简一前辈盗北燕元帅虎符如入无人之地,让人佩服。”夏泽天一拱手。 “简一长老年轻时偶尔也会盗墓,而盘龙山……是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去的地方。”秦绾笑了笑。 “盘龙山有古墓?”夏泽天目光一闪,急问道,“谁的?” 秦绾只笑不语。 任先生眼底闪过一丝沉思,随即露出一抹惊讶:“原来,前朝覆灭之后,不知所踪的末代国师柳轻风竟然葬在盘龙山吗?” “星宗的洛辰长老说过,以风水而论,盘龙山有龙脉,只可惜龙气有伤,非千余年不可恢复。”秦绾继续说道。 这句也是事实,她只是没说,洛辰所谓的“千余年”并不是前朝到现在的千年,而是从现在再往后数一千年…… “无名果然奇人异士辈出。”夏泽天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这就是秦绾的偏门诡道么?无论是简一还是洛辰,都是不会被任何一个朝廷所招揽的,只有秦绾这个无名主才能得到他们的帮助,这么一算,就大大削弱了西秦在地利上得优势。 何况,盘龙山虽然在西秦境内,但地处边境,后面就是圣山,虽然有利西秦,但也未必对东华有多少不利。 当然,这么重大的事,也绝不可能秦绾一说,他就信。 “王妃可否指示一下柳轻风墓的地点?”任先生问道。 “可以啊。”秦绾一耸肩,轻描淡写地一示意,喻明秋就送了张手绘的地图过去。 地图是简一画的,虽然简略,但还是很明确的。 反正,能让简一和一群不下于他的高手铩羽而归的地方,她是不介意夏泽苍派几个倒霉鬼去找死的,横竖不流点血死几个人,夏泽苍也不能相信宝藏真的在盘龙山。 不过,她的大方显然让夏泽天怀疑了。 “别这么看本妃。”秦绾也笑了,“简一长老当年就封死了入口,里面的机关太过阴毒,奉劝世子一句,别折太多高手进去,九连环可还在本妃手中。” “不劳王妃操心。”夏泽天一挑眉,假笑道,“只是具体的地形还是需要派人去探查一番的,好在宝龙寺就在盘龙山,大师们对附近山林路熟,想必不会吝啬帮忙的。” 这也是西秦的优势之一——不管秦绾身边有多少高手,可有时候普通高手量多到了一定程度还是有用的,谁让宝龙寺就建在盘龙山呢?比如喻明秋,青城观固然和宝龙寺齐名,可青城观能把上千弟子全带过来吗?而宝龙寺常驻武僧就有八百,上面更有不少半隐退状态的老和尚,若是以太子的名义征招,不怕他们不来。 夏泽苍和夏泽天研究过秦绾的弱点,秦绾身边固然高手环绕,可却都是年轻人,像是顾月白那样的已经算是前辈,她在上一辈的高手中实在没什么人缘。 所谓圣山高手榜,一群后起之秀,在那些前辈高人眼里,远还没被放到能当做对手的程度。 “哪儿这么啰嗦的,烦。”唐少陵拍案而起,自顾走人了。 夏泽天尴尬,额头的青筋狠狠地一跳。 “今天就先到这里,本妃也告辞了,等王爷回来,再为世子践行。”秦绾面色不变,笑眯眯地起身。 “王妃客气了。”夏泽天点头。 今天得到的消息信息量太大,确实却要好好消化一下了。 第五十二章 王者归来 虽然西秦使节团在东华,李暄也还在宁州,但摄政王府也忙得很。 不说李少游和祁印商拿来的这些日子王府的事务,就说还有两桩婚事也是早就定好了的日子。 沈醉疏迎娶邵小红的婚事办得并不高调,毕竟他现在其实算是白身,而邵震一个三品武官在地方上或许算是了不起,但在京城这个一块砖头能扔到好几个勋贵的地方,也只能低调做人。 不过沈家的聘礼并不简薄,虽然沈醉疏人不在,但陆烟也替他打理得妥妥当当。 沈家表面上落魄,但从赵文正和绝天堡沙家手里夺回来那么多东西,再由王府经营了三年,面上虽然不显,可底子里已经极为深厚。沈醉疏总觉得亏欠了邵小红,在聘礼上是倾其所有,就算邵震再不怎么情愿,也挑剔不了什么了。 不过邵夫人倒是对这个女婿很满意,年纪大点又怎么了,大点会疼人嘛,反正女儿嫁过去是原配,又不是续弦,谁会笑话?要说邵震不高兴沈醉疏当年辞了军职,可邵夫人却觉得,自家夫君倒是已经成三品将军了,可别说三品,就是凌元帅在摄政王身边说话,有沈醉疏说的管用吗? 何况,看看沈家送来的聘礼也知道,沈醉疏是把女儿放在心上的,这比什么都重要。 至于邵小红站哪边……邵震只能捏着鼻子嘀咕两句女生外向,再去添置嫁妆。 战争是最容易聚敛财富的,扶桑百姓贫苦,但那些大名贵族一个个都富得流油,三年仗打下来,水军的将领一个个都身价不菲了,而邵小红又是独女,她的嫁妆几乎就带走了大半个邵家的财富。 婚礼当天,沈家也没有大宴宾客……身份不合适。 来观礼的除了海军留京的几个将领,摄政王府亲卫军中几个关系好的同僚,也就是秦绾、唐少陵、言凤卿、顾月白、叶随风、慕容流雪和喻明秋,另外还有一个前两天才风尘仆仆从宁州赶回来的龚岚,顺带捎来了摄政王的贺礼——龚大人跟着李暄去宁州用的是休沐的假期,吏部规定的时间要到了,他只能抛下大队先行回京,反正之后宁州的事也用不着他了。 跟着沈醉疏去邵家迎亲的是龚岚和慕容流雪,不过这俩完全是看了趟热闹,根本没帮上忙——邵小红可没有一个闲着让新郎做几百首催妆诗的闺中密友,沈醉疏是大侠没错,可他也是探花郎之子,一直到十五岁家变之前,学的都是正统的科举之道,七绝公子的“七绝”也绝非浪得虚名,几个小姑娘哪儿考得倒他。 秦绾在邵小红闺房里听完了过程,笑得肚子疼。 一向彪悍的邵小红难得端庄了一回,总算像个新嫁娘的样子。 “别怕。”秦绾笑道,“你没有兄弟也没关系,横竖沈家除了蝶衣就没人了,蝶衣也马上要出,将来你的父母就是沈大哥的父母。” “嗯。”邵小红感激地笑了笑。 母亲生了她之后就伤了身子,父亲虽然粗枝大叶,对她们母女却是极好的,直到现在家里也没个侍妾,原本她担心的就是自己出后就难以孝顺父母了,却没想到这点儿隐忧也被王妃看出来了。 “沈大哥是好人,是大侠,但是好人难免有时候为难自己,你要多担待些,有什么麻烦,尽管来告诉我。”秦绾温言道。 “我知道。”邵小红用力点头。 “小红,新郎官来啦!”一个姑娘急匆匆地跑过来。 邵小红在京城三年也有了朋友,虽然有的是人为了她和摄政王妃的关系想要交好她,可她心里明白得很,今天也就请了两三位小姐,眼前这个是唐家的幼女,唐嫣的妹妹唐媚。 “媚儿终于也吃了亏了,哈哈!”顾星霜在一边笑。 唐家出才女,当初梅花节上唐嫣甚至拿到过文台第一的好成绩,唐媚也不遑多让,可自告奋勇去为难一个武将出身的新郎未果,着实有点打击小姑娘的自信心。 秦绾莞尔,真要去做一个文官,看起来文采斐然的慕容流雪还不如沈醉疏,因为所学就不一样,一个在朝,一个在野。所以慕容流雪适合教导秦珑这样的大家闺秀名门淑女,而沈醉疏更适合做李昭的老师。 摄政王的女儿,风花雪月诗词歌赋都只是锦上添花,从来不是必需。 “好了,好好过日子。”秦绾拿起红盖头给邵小红盖上。 “谢谢王妃。”邵小红的声音有些哽咽。 她从一个小小的水寇之女到如今终于能和苦恋多年的人携手,甚至有摄政王妃亲自送出的殊荣,永远不会忘记当年凉山上那个夜晚,秦绾拉开帐篷收留她的温柔。 顾星霜和唐媚以及另外两位姑娘簇拥着邵小红出门,秦绾远远望着那一对红衣的璧人,眼底盈满了笑意。 也算是圆满了。 秦绾毕竟是女子,敬了新郎一杯酒就先行告辞,回府时顺手捡了一个探子扔进奉天府大牢——别以为今天摄政王府三大高手都不在,摄政王夫妇也不在,守卫就会下降,桃林的迷阵也是能转死人的。 聆风听雨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过来替她沐浴更衣,还有一小碗温在火上的小米粥做宵夜。 或许是了了一桩心事,这一夜秦绾睡得格外香甜,甚至醒过来的时候隐约感到有个影子在不远处晃都没反应过来。 “亦晨?”好半晌,她才叫了一声。 “总算睡醒了?”李暄回过头来,一声轻笑,“我让聆风别吵你,前阵子太累了,好好休息。”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秦绾一只手在床上撑起半边身子,懒洋洋地问道。 “昨天深夜,还是没赶上沈兄的大婚,只能下次致歉。”李暄道。 “龚岚替你带贺礼了。”秦绾慢吞吞地坐起来。 李暄拿了外衣过来。 “今天穿那件红的,绣芙蓉花的。”秦绾指了指。 李暄笑笑,放下手里这件黄色的,找了她说的那条裙子来,一边道:“上次不是还嫌弃颜色太重了吗?” “尝试一下么。”秦绾笑眯眯地张开双臂。 李暄也不介意,抖开衣裳给她穿上。 聆风这才端了洗漱的用具进来放下,又目不斜视地退出去。 “宁州的事解决了?”秦绾洗完脸,觉得脑子清醒了,这才问道。 “大致上吧。”李暄点头,简略地道,“圣火教的首脑已除,余下都是普通百姓,我让宋雅负责引导百姓——李怡不是给百姓洗脑吗?再洗回来就得了,过个两三年的,圣火教的影响就会消退,到时候圣女祭也就是个民俗节日了。顾宁迁宁州军统领,军队的事,放手让他去干了,可惜他还没那么快看见宝贝女儿。” 秦绾忍不住笑出来。顾宁的资历一下子要升任一州统领是勉强了点,可宁州是李暄的封地,又刚刚出了这么大的事,如今李暄要用个自己的亲信做统领,还是能通过的,毕竟顾宁身家清白,又是一路升迁上来的,尽管速度快了点,但总算不是天降。而叶灵虽然能去任上和顾宁团聚,可顾明珠太小,恐怕今年还是不能成行的。 “夏恂勾结庆王府的事容后再审,先和李怡关在一块儿,还有你从宿州带回来那个杀手组织的首领。”李暄说着微微皱了皱眉。 “方玉谦没问题?”秦绾奇道。 圣火教如此泛滥成灾,要说方玉谦没问题,几乎没可能。 “他……”李暄苦笑。 秦绾怔了怔,微一沉思,忽的惊讶道:“方玉谦是先帝的人?” 李暄无言地点点头。 “……”秦绾也与他相对无语。 为了新皇登基后挟制李暄,先帝还真是做了不少啊,只可惜他的儿子都太不争气,这些布置基本都作废了。 “撇开这些,方玉谦确实是能员。”李暄道。 秦绾点头,知道他的意思是一惊和方玉谦达成协议,以后把心思用在治理宁州上,之前的事就算一笔勾销了,毕竟是先帝的锅。 “最紧要的,那个龙出宁州的天兆,你打算怎么处置?”秦绾问道。 “这个啊,明天晚上你就知道了。”李暄笑了笑。 “你还卖关子!”秦绾瞪他。 “就当是……请王妃看场好戏吧。”李暄回望。 “……”秦绾看了他一会儿才道,“要是不好看,本妃可要退票。” “保管王妃满意。”李暄保证。 秦绾见状,倒是暂时按捺下了自己的好奇心。 摄政王回京,皇帝自然也要设宴接风洗尘,加上西秦的镇南王世子上表辞行,正好也当做践行宴,想必李暄说的好戏就是在这里开场了。 多抱了一层期待,第二天黄昏,秦绾很有兴致地盛装打扮,跟着李暄一起去赴国宴。 夏泽天这几天住在逍遥王府,大事没有,小问题却不断,比如说大半夜窗外飘过几个鬼影——逍遥王表示,这里曾经是废太子的故居,有一两个冤魂什么的,再正常没有了……折腾得夏泽天夜不能寐,硬生生逼出两个黑眼圈。 反正和秦绾已经达成共识,剩下的药等他考察完盘龙山再说,当即就上书辞行了。 大婚之后的李镶明显成熟了许多,举手投足也有了帝王的风度,酒过三巡,天色也已经全黑,丝竹声停歇,舞女鱼贯退场,连大殿里的灯火都被灭掉了大半,百官都看不到坐在对面的人,不由得吵杂起来。 “皇叔祖,这……”李镶转头问道。 “有个节目,想逗王妃笑一笑罢了。”李暄淡定地拍了拍手,甚至没管皇帝同不同意。 李镶张了张嘴,长年以来的习惯还是让他把话咽了回去……一个节目助兴而已,皇叔祖爱王妃如命,当是不要紧吧。 就在这时,大殿门口火光一闪,下一刻,一道火红的光芒直直向着李镶扑过去。 “刺客!”黑暗中,有人一声尖叫。 “龙!是龙啊!”另外有人高叫起来。 李镶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让,却惊骇得看见一条活灵活现的火龙从他身边游过,猛地投入了龙椅后面的照壁中。 瞬间,大殿中一片鸦雀无声。 “又来了!”靠近大门的方向,一个官员又是一声大叫。 这回是一条碧绿的翠龙,贴着地面游了进来,在大殿中间的地上飞舞了几圈,消散无踪。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大门外又飞进来十几条小巧的银龙,浑身银光闪闪的,漂亮之极,在空中扭了一会儿,竟然合成一条一丈多长的四爪银龙。 要说第一条火龙的出现让人震撼,可一条条的龙出现,殿中的人却麻木了。 今天是龙族聚会吗? “噗——”一片死寂中,却听殿上传来一声女子的轻笑。 “王妃,莫要惊扰了神龙。”一个老学士颤巍巍地道。 “笑了?”李暄的声音同样带着笑意。 “挺好玩的,找谁做的?”秦绾问道。 最开始她也被吓了一跳,不过在宁州她亲眼见过圣火教玩的把戏,至少接受程度比其他人好多了。 “第一条是利用从宁州搜出来的道具重现的,第二条是慕容流雪做的,这个么……”李暄指指殿中依旧在张牙舞爪的银龙。 “孟寒做的。”秦绾替他说道。 李暄笑着点点头,又道:“若是陛下也喜欢,大约还能做出别的花样来,保证全部不重样的。” 李镶这才反应过来,敢情这些龙……假的?摄政王,他这是在回应那个“龙出宁州,天下大乱”的天兆! “王爷说,这龙……是假的?”杜太师震惊道。 “自然是假的,不过逗王妃一笑的助兴节目而已。”李暄道。 “第二条翡翠龙,那个应该是皮影戏的原理?”夏泽天不确定地道。 李暄不置可否,原理很好猜,但要做到如此像活的一般却不是一般的手艺。 “那这个是怎么回事?”李镶指着那条银龙道。 火龙和翡翠龙也罢了,这银龙可还杵在那儿呢,怎么看都是真实存在的,而不像是光影幻觉。 “这东西,你们不是都见过么。”秦绾好笑道。 “见过?”百官都面面相觑。 “哗啦。”却是凌从威差点掀了桌子,堂堂元帅指着银龙的手指都在发抖,“那是当年北燕刺驾时用的那种蛊虫?” 闻言,“呼”的一下,所有人都手忙脚乱地往后退。 “掌灯。”李暄道。 灯火再一次亮起,因为光照充足,银龙的光芒显得暗淡了不少,只剩下一个轮廓,但眼力好的人已经足够看清楚,那条银龙的身体确实是千千万万细小的飞虫拼成的。 “可以了,多谢。”李暄提高了声音。 “不客气。”殿外传来一个冷淡地声音,随后银龙飞散成无数星点飘出了大殿。 “所谓天兆,不过都是骗术,各位都是国之栋梁,可别学那些愚夫愚妇一般没见识。”李暄扫视了一圈,淡然道。 “……”包括李镶在内,众人全哑口无言。 相信之后谁也不敢再扯什么宁州天兆,以毒攻毒,一劳永逸啊。 “王爷好手段。”杜太师深吸了一口气,拱了拱手。 “好说。”李暄对他举了举酒杯。 “不过,在陛下面前放蛊毒,王爷不觉得太过托大了吗?”杜太师又道。 “首先,本王要纠正太师一句,蛊和毒,不是一回事。”李暄悠然道,“蛊,说到底不过就是虫子,太师能见艺人耍猴耍蛇,就不能见耍虫吗?” “你……”杜太师被噎得满脸通红。 “第二,本王原本想放到早朝上再说,不过既然太师说起了……”李暄放下酒杯,抬头看着李镶,语气平淡却不容反对,“本王接到奏报,南疆地界易燃全数肃清,再无任何一个复旧派存在,考虑南疆遗民与我东华百姓习俗不同难以混居,本王请立南疆为东华第十四州,其号为……闵州。” 一句话,落地有声。 第五十三章 归宿 夏泽天看了一场好戏,心满意足地准备返回西秦,不过也对李暄更忌惮了。 天兆那种东西,十有八九是骗局,剩下一成也是人们穿凿附会生搬硬套,但知道归知道,上位者依旧会觉得,有些时候借天兆的名义能省很多事。然而李暄不一样,他彻底撕下了那层遮羞布,将所谓的“天兆”当做一个道具似的玩弄于鼓掌之间,从此之后,至少在东华,天兆的迷信被彻底打破了。 不过,比起这个,更让他震惊的是,南疆变成东华的闵州。 虽然李镶尚未同意,但夏泽天相信,李暄既然敢当众直接把这件事提出来,就是十二万分的认真,无论如何都必须要做成的,就算李镶现在搁置着,也撑不了多少时间。 别看小皇帝已经开始亲政了,可他能拍板的事,都是李暄放给他做主的,而难得李暄坚持一件事的话,李镶根本没那个实力跟他唱反调。 南疆的地理位置很重要,原本来说,俪影山的存在,对西秦、南楚、东华都是一个缓冲,可如果南疆被东华彻底征服,顺宁郡就不再是唯一的防线了。 之后的几日,早朝上就闵州的问题唇枪舌战,刀光剑影,争论不绝,而重点就在于当年先帝对南疆的那个“灭国”而非“灭族”,尤其如今楚地的百越族已经开始陆续迁出大山,划城而居——既然允许百越族自治,但为什么不能让南疆人聚居? 李镶虽然一直压着没松口,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形势是慢慢往李暄那边靠拢的。 书房里,秦绾听莫问说完今天早朝的状况,对坐在下首的孟寒笑了笑:“陛下快撑不住了,左右不过是这几天的事。” “多谢。”孟寒清冷的声音难得带了几分激动。 “不谢,我答应过你的。”秦绾温言道,“何况,你救我几次性命,我也没对你说过谢。” “嗯。”孟寒想了想,点点头。 “阿诀既然已经在南疆安家了,就跟你一起回去,等闵州稳定了,看他自己的意见。”秦绾道。 “我会转告。”孟寒道。 “那你呢?有没有想过成个家什么的?”秦绾看着他,突发奇想,“南疆遗民回归闵州,总能找到不怕你身上蛊虫的女孩儿了吧?” “没兴趣。”孟寒板着脸道。 “别这样啊,好歹你也是王子。”秦绾笑道,“要是闵州建立,你肯定是要做第一任闵州刺史的,不然无法安心的南疆移民未必会相信朝廷的诚意而回归。要是你一直一个人,还让人以为朝廷忌惮孟氏呢。” “那就随便吧,我不介意的。”孟寒道。 秦绾摇头叹气。 怎么她身边这一个两个的都不把自己的终身大事当回事呢? 喻明秋要修道,苏青崖为云舞守身,慕容流雪说还早,如今这个说随便! “王妃,舞阳长公主和梅小姐求见。”门外响起了聆风的声音。 “请她们的水稍坐。”秦绾有些惊讶,但还是说道。 “我先走了。”孟寒起身。 秦绾无奈,只能回房换了件衣服,带着聆风走向暖,老远就听到一阵笑声。 “娘亲!”李昭第一个看到她。 “昭儿,你是不是该上课了?”秦绾温柔地看着她。 “哦……”李昭顿时垮下了脸。 这几天沈醉疏新婚,秦绾让他不必来当值,好好陪陪邵小红,所以小郡主的课都由慕容流雪来教。李昭并不是不喜欢慕容流雪,只是她习惯了沈醉疏那种寓教于行、天马行空的授课方式,和秦珑一起乖乖坐下来念书的时间实在有点难熬,尤其慕容先生朝他笑得特别好看的时候,她就觉得脖子后面发凉。 不过,逃课肯定是不行的,秦绾挥手打发聆风把小丫头抓到清风苑去。 “秦姐姐真严厉。”李惜笑道。 “我要不严厉一点,还不被她父王宠上天去。”秦绾很不满。 梅夕影笑眯眯地倒茶。 “你们怎么一块儿来了?”秦绾坐下来,随口问了一句。 “梅家的事,夕影来谢谢王妃。”梅夕影抿嘴一笑。 梅家主虽然还没下定决心把家族交给女儿,但这大半年来被两个嫡子着实气得够呛,这其中自然少不了摄政王府的人明里暗里帮忙。 “希望你以后不要后悔就好。”秦绾的笑意微微一敛,叹息道。 “夕影不悔。”梅夕影摇头,表情恬淡从容。 “那惜儿呢?有心事?”秦绾转头去看李惜。 “我……”李惜揉着自己的衣角,脸色微微发红,半天没说出话来。 “这是怎么了,难得见你这幅样子。”秦绾纳闷。 梅夕影暗中拽了一把李惜的衣袖。 秦绾看到了她们的小动作,却不动声色。 “从前,秦姐姐说过,如果我、如果我……嗯,我的婚事,秦姐姐能为我做主。”李惜低着头,声音像是蚊子叫一样,要不是秦绾功力深厚,还真听不清楚她说的事什么。 然而,听清楚后,秦绾也不禁呆住了:“惜儿有心上人了?” 李惜一直居住在流芳馆,连宫门都不出,要说她突然喜欢上了什么人,这也太突兀了。 “不是!”李惜连连摇头否认,好一会儿才苦笑道,“秦姐姐,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两情相悦啊。” “那你是想?”秦绾也糊涂了。 “我跟皇弟提了,我……”李惜咬了咬嘴唇,仿佛下定了决心,缓缓地道,“我……自请和亲南疆。” “什么?”秦绾诧异,回过神来,下意识地便道,“惜儿,闵州建立势在必行,不过是早晚罢了,虽然与孟氏联姻,让南疆王族混入东华皇室血脉会让陛下心动,但真的没必要牺牲……” “不是的!是我情愿的。”李惜急急地打断。 “为什么?”秦绾愣了好一会儿才道。 李惜和孟寒……难道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有过交集吗? “秦姐姐,这座深宫实在是太冷了啊。”李惜苦涩地一笑,“可我身为长公主,确实没有半点自由的,即便是远嫁,也不过是从皇宫换到另一座深宅大院的区别罢了。可是他……他能带我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如果他不愿意,过个两年,上报说我水土不服病逝也罢了。” “你……不怕吗?”秦绾迟疑道。 孟寒是蛊师啊,蛊毒有多可怕且先不说,李惜一个娇身冠养的公主,能忍住不害怕他身上随时随地都带着无数虫子吗?她从未替孟寒考虑过外族的女孩子为的就是这个。这世上不怕蛇的女孩子也许有不少,但不怕虫子的真是凤毛麟角。 “不怕。”李惜笑了起来。 “好吧,我和王爷商量一下。”秦绾揉了揉太阳穴,算是答应下来。 当年她就答应了乔太后会照顾李惜,要说李惜自己看开了虽然是件好事,但她选的人……真不那么适合啊。婚姻是两个人、一辈子的事,若是将来李惜过得不好,那孟寒自然也不可能过得好。 让听雨送了李惜和梅夕影出去,秦绾坐在水里想了很久,干脆把孟寒喊了过来。 “舞阳长公主?”孟寒冷了一下,仔细想了想,迟疑道,“前几天在宫里好像有过一面之缘。” “还真见过?”秦绾哑然。 “国宴那天晚上,她侍女手里的灯笼灭了,我用雪音蛊做灯芯送了她一程。”孟寒道。 “……”秦绾抽了抽嘴角。 好吧,夜晚的雪音蛊聚在一起很漂亮,就像那条银龙,可真不是所有的蛊虫都像雪音蛊一样漂亮的啊! 不过至少孟寒看起来并不讨厌李惜,算是个好的开始吗? ------题外话------ 想让文里每一个人都有一个好的结局,也许并不完美,可世上完美的事本就太少,孟寒和李惜可以是另一对先婚后爱,南疆会是个不错的地方,李惜前半辈子活得太压抑,抛掉公主的身份,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挺好。 第五十四章 我们要白头偕老 闵州的事情以最快的速度尘埃落定,舞阳长公主和亲南疆王子,由孟寒任第一任闵州刺史,发布诏令,号召南疆遗民回归故乡,闵州军由朔夜组建,听从朝廷调令,但一应将领都有闵州刺史安排。 虽然后面那句也是废话,闵州军早已成型,骨干还是当年李暄派过去的,朝廷想插手也插不进去,不过是个顺水人情罢了。 不过,既然是圣旨一下,那孟寒自然也是要回南疆去了。当然,李惜是嫡出的长公主,身份尊贵,她要出也不可能太匆忙了,至少也要半年的准备时间,足够孟寒跟秦绾先去一趟盘龙山了。 而这之前,另一桩让秦绾操碎了心的婚事终于到了日子。 尽管唐少陵之前一直不在京城,但唐英和尹诚都是滴水不漏的人,聘礼完全按照郡王娶王妃的规格,而且没有丝毫敷衍,挑的都是最好的东西。蝶衣的嫁妆本来是陆烟打理的,搬到沈家后,邵小红又给清算了一遍,添了不少好东西,横竖邵小红的嫁妆也是难得一见的丰厚,她和蝶衣本就关系好,如今又是自己的小姑子,更加不会吝啬了。加上秦绾另给的,江辙和李暄的添妆,而最后沈醉疏直接连唐家的聘礼也一并放进了嫁妆里给妹妹带回去,完全没考虑过这十里红妆的嫁妆,让三月才出的当朝皇后的面子往哪里放—— 定国公府这些年已经没落了,何况钟家又不是绝嗣,总不能把半个府邸都陪嫁给了女儿,哪怕是皇后呢。 当年安国侯府还要考虑秦绾和秦珍的嫁妆不能越过了太子妃,可如今谁还在乎……定国公每天上朝黑着一张脸。 李镶不高兴也没办法,聘礼和嫁妆的多少是两家府邸自己乐意,只是往常普通人家会自觉避讳上位者,哪怕嫁妆真的很多,也会大婚后再悄悄搬运过去,可唐沈两家不避讳,李镶却也不能因此就下旨申饬。本来是心照不宣的事,拿到台面上来说就不好看了。 晒妆那一日,听说钟皇后砸了一寝殿的瓷器。 因为蝶衣的身份特殊,所以也没请多少人,来添妆的都是关系特别好的姑娘,比如顾星霜和唐媚、柳湘君。其实柳湘君的婚期也是一拖再拖,尤其这次唐少陵突然又把陆臻带去了宿州,他自个儿回来了,陆臻却还耗在宿州,虽然柳家没什么怨言,但秦绾自己都觉得对不起人家姑娘了。 蝶衣难得一身盛装,脸上的疤痕用脂粉遮盖了,不仔细也看不出来,只是咽喉上的剑创实在没办法,只能把领子做得高些来遮掩。 也知道蝶衣平时不喜欢太过华丽的首饰,姑娘们的添妆都是自己的手工,绣帕香囊之类的,顾星霜总算没再送根鞭子,而是选了一枚白玉指环。 蝶衣拿着指环,好奇地看着顾星霜。 “嘿嘿。”顾星霜伸手在指环内侧一抹,就见上面镶嵌的蓝宝石上冒出一截针尖,“很好用的。” 众人无语……好用?用来干嘛?新婚之夜用来对付新郎吗? 蝶衣哭笑不得地把指环收了起来。 “都在呢。”笑声中,秦绾推门进来,身后跟着的竟然是凌霜华。 “凌姐姐怎么来了?”柳湘君惊讶道。 一般来说,来陪准新娘的只能是未出的姑娘。 “来送点东西。”凌霜华笑眯眯地把一个不大的锦盒放进蝶衣手里。 “蝶衣快看看什么东西这么神神秘秘的!”柳湘君道。 蝶衣微微一笑,打开锦盒,看清里面的东西时,不觉愣住了。 “这是……碧灵珠?”柳湘君惊讶道。 五年前的梅花节,秦绾抢了凌子霄看中的青冥剑,凌子霄只能拿了碧灵珠,转手就送给了姐姐,一直被凌霜华当做宝贝珍藏着,却没想到她会拿出来送给蝶衣。 凌霜华抬手将垂下来的一缕发丝拢在耳后,眉宇间比起当年的凌厉张扬,多了几分女子的柔婉和宁静。 “你说有东西给蝶衣,怎么是这个?”秦绾也很惊讶。 “当年年少不知愁,如今才知道,碧灵珠其实没什么用处。”凌霜华微笑着摇头,不等人发问,接下去说道,“青春不老,容颜常驻,听起来是挺不错的,可是等到几十年后,夫君已经白发苍苍,我却依旧如二八年华,孙子孙女叫我祖母,外人还得问一句我夫君,年纪一把还娶个二八少女,还知道羞耻否?” “哈哈哈……”她还没说完,屋子里已经笑成了一团。 秦绾怔了怔,随即眼底也漾起了笑意。 当年她还是欧阳慧的时候也和凌霜华一样苦求碧灵珠,生恐年华易逝,红颜易老,然而和李暄在一起才知道,容貌终究只是身外之物。至少凌霜华和君琅的感情应该很不错,才让她看透了这一点。 “那凌姐姐怎么把碧灵珠送给蝶衣姐呢?”唐媚问道。 “因为蝶衣是唯一需要这个东西的人。”凌霜华正色道,“我虽然武功不济,但好歹也是习武之人,以逍遥郡王的功力,只怕再过五十年,容颜也不会有多少变化,到时候蝶衣岂不是为难。” “这倒是。”顾星霜第一个反应过来。 内力精深之人自然驻颜有术,即便不是刻意保养,但她父亲就比母亲衰老得更慢,想必再过二十年就会很明显,何况唐少陵那种堪比武神的怪物呢。 秦绾无奈地笑了笑,师父一百多岁时依然如三十许人,她并不是觉得唐少陵达不到这种程度,只是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似乎不应该是这样的。 蝶衣望着手里的碧灵珠,眼神有些复杂。 虽然姑娘们都是无心,也是好意,但也是再一次让她感觉到自己和唐少陵之间的差距,那是一种天与地之间的遥远,哪怕她拼尽全力也看不到前方之人一点儿背影的绝望。 “想多了你们。”就在这时,房门“呯”的一下被推开了,唐少陵背负着双手,慢悠悠地走进来。 好歹是办喜事,他总算没穿得一身黑,一身浅蓝色的箭袖长袍,外面披了一件月白的薄纱外袍,收敛了身上的煞气,难得有了几分当年江湖上盛传的翩翩公子的温润。 “你来干嘛?”秦绾脱口而出。 “路过。”唐少陵眼睛都不眨一下。 “路过你妹!”秦绾暴躁,“哪个准新郎在晒妆的日子跑到新娘子闺房里来的?不知道这里还有别的姑娘在吗!” 原本突然见到外男有些尴尬羞涩的唐媚闻言也差点笑喷了,这就算没有别的姑娘在野不能来好么?大婚前准夫妻见面不吉利啊! “你们姑娘家在一起就是自寻烦恼。”唐少陵翻了个白眼,又对着秦绾,一脸认真地道,“四年前在猎宫时我就对你说过,你一定没有师娘。” “我有没有师娘关你什么事!”秦绾怒视他。 “你要有师娘现在就不会烦恼了,除非腻师娘和你师父武功一样高。”唐少陵道。 “什么意思?”秦绾一愣。 “你想想我爷爷啊。”唐少陵叹了口气,“我爷爷比你师父也没差多少吧,至于这个年纪就一副老头子的模样吗?” “哈?”秦绾傻眼,这个和那个有什么关系吗? “我奶奶是普通人家的姑娘,连武功都不会。”唐少陵走到蝶衣面前,拿过她手里的碧灵珠,难得认真地道,“但是我爷爷说过,夫妻最圆满的结局是白头偕老,想修仙的是喻明秋不是我,等你容颜不在的时候,我也会陪你一起老去,要这劳什子做什么?没得跟洛辰那个老不死似的,把自己整成个老妖怪。” 蝶衣眨了眨眼睛,对上他的目光,蓦然间红了脸,连心跳都乱了节拍。 秦绾傻了好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之前感觉到的不对劲是怎么回事了。 的确,唐少陵不是墨临渊,这个哥哥……从来都不按常人的思维行事的啊!不过这确实像是唐少陵会说的话。 “行了,这个还你。”唐少陵一转身,将碧灵珠丢进凌霜华怀里。 “都送出去了,还能拿回来不成?”凌霜华楞了一下才道,“要是蝶衣不需要,随便转送给别人都可以。” “给我吧。”秦绾叹了口气,拿起了锦盒,“有个人或许会想要。” “谁?”凌霜华好奇道。 “苏青崖。”秦绾看着碧灵珠的眼神三分伤感七分无奈。 “苏……神医?”众人目瞪口呆。还以为只有女子才会对碧灵珠感兴趣呢,也没见苏青崖对自己的容貌有多在意啊? “苏青崖没毛病吧!”唐少陵的表情简直是惊悚的。 “他大概是希望永远保持着和云舞相遇时的模样直到死去,好喝云舞再续前缘吧。”秦绾道。 唐少陵动了动嘴唇,终于还是没说什么,只是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往蝶衣手里一放,留下一句“送你的”,转身走人。 “小心沈醉疏揍你!”秦绾又好气又好笑。说好的路过呢?被你吃了么! 唐少陵潇洒地挥了挥手,在一众目光注视下光明正大地翻墙出去。 秦绾苦笑着关上房门,回头道:“别介意,他是好意,只是……有点随心所欲。” 蝶衣低着头,握紧了手心犹带着另一个人体温的匕首,有些慌乱的茫然。明明……当初被求婚时也只有惊讶和不可思议,怎么如今只是听了几句话,反倒有了别样的心情呢? “逍遥王果然很帅气!”唐媚红着一张小脸,眼神中满满的崇拜和憧憬。 秦绾摇了摇头,他家哥哥不犯二的时候确实帅气,所以引得江湖上一群女侠甚至公主都要死要活非君不嫁的,不过……不得不承认,从来不靠谱的人难得一次说起甜言蜜语来还挺震撼,现在她突然就对这桩婚事多了几分信心。 或者唐少陵和蝶衣也未必就是将就,是吧? “今天逍遥王府应该也宾客盈门吧,王爷就这么跑到沈府来了,那客人怎么办?”柳湘君突然问道。 众人互相看看,也不由得面面相觑。 确实,就算唐少陵再嫌麻烦,可他从一介布衣受封异姓王,从西秦鸣剑山庄继承人变成东华前丞相嫡长子,如此传奇又摆明了是朝中新贵,他要成亲,各家府邸不管是真心祝贺还是来探口风都会派人来的,王府也不能把上门道贺的客人赶出去吧! “把客人全扔在府里,他不是做不出来。”好半晌,秦绾木然道。 “噗——”倒是顾星霜笑道,“那说明唐大哥重视蝶衣嘛。” “那个混账。”秦绾嘀咕了一句,但心里还是满意的。 蝶衣走上前,无声地握住了她的手。 秦绾一怔,转头看她。 蝶衣浅浅一笑,对她郑重地点了点头。 “真容易就被他拐走了,我都觉得不甘心呢。”秦绾故意叹息了一声。 ------题外话------ 这大概是我能想到的,唐少陵对蝶衣最浪漫的承诺。 第五十五章 江辙的助力 逍遥王府里,确实宾客满堂,然而,气氛却压抑得仿佛阴云罩顶。 原因就在于主位上坐着的那一位—— 江辙虽然致仕,但他离开朝廷不过半年,余威犹在,如今板着一张脸,不住地往外放冷气,来道贺的宾客别说谈笑了,简直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不住地腹诽:这知道是办喜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办丧事呢! 唐英也很尴尬……自家少主这也实在太不靠谱了吧!晒妆的日子丢下满堂宾客,自个儿不知道跑到了哪儿去了! 要不是江相回来了,王府连个能待客的主子都没有……当然,眼前这位爷完全没有招待客人的意思。 唐英也不禁汗颜,他也算是个一流的高手,又在唐默身边多年,可在面对江辙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时,居然能感觉到压力! 直到外面一声通报“摄政王驾到”,大厅里的气氛才稍稍松了点。 李暄跨进门,目光一转,没意外江辙在这里,毕竟江辙从灵州赶回京城就是为了唐少陵的婚事,可……最应该在这里的那个人哪儿去了? “咳咳。”唐英低咳了两声,低声道,“王爷,少主大概是去了沈府。” “……”李暄抽了抽嘴角,也压低了声音道,“他是生怕大喜的日子里沈醉疏不揍他太安宁了是吧?” 唐英低笑道:“至少说明少主很喜欢沈姑娘是不是?” 李暄不禁叹了口气。 唐少陵也许会避而不答或是顾左右而言他,可一旦他说出口的话却不会骗人,他说喜欢蝶衣,那就是真的喜欢。然而,沈蝶衣那样的女子,聪慧能干,忠义两全,又有谁会不喜欢呢?这样的喜欢可不是能当做妻子的那种喜欢啊。 李暄听秦绾说过唐少陵求婚的过程,倒也能理解他的选择,但要说能多看好这桩姻缘倒也不见得,只是既然秦绾都不反对,他就更没理由反对了。 “来了?”江辙点了点头。 “岳父大人。”李暄微笑着行礼。 “进来吧。”江辙也不耐烦在这里替儿子待客,一挥衣袖,同样扔下这满堂客人,带着李暄去了书房。 两人坐定,尹诚送上茶点,李暄也将这半年来发生的事挑着紧要的说了一遍。 “本相既然放心离开,自然是相信你们能做好的。”江辙抿了口茶,就是在听到找到前朝宝藏的时候手也没颤一下。 “岳父大人也去过折剑岭,觉得附近地形如何?”李暄问道。 “盘龙山严格来说,不全属于西秦地界,有一部分支脉和圣山连在一起,那附近有三处宗门的驻地。”江辙顿了顿才道。 李暄有些惊讶,秦绾是无名主,知道三十六宗门驻地所在是应该的,毕竟无名掌管的就是宗门传承,可江辙怎么会知道别家宗门所在? 不过,江辙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也没有解释的意思,淡淡地道:“最近的是星宗,不过星宗就只剩下了三个加起来超过三百岁的老头子,奕落大限将至,早已闭关不出,星悬最是古古怪怪的忙不过就算有什么事,洛辰总是站在曦这边的。盘龙山以南不过五十里是乐宗驻地,再隔着一座山头,就是医宗。” “乐宗就不用扯进来了吧。”李暄想了想,又迟疑道,“医宗蔺长林……” “蔺长林这几年倒是一直窝在医宗教徒弟,脾气改了不少。”江辙一声冷笑道,“上次继承仪式败给曦虽然打击很大,但对医宗来说,倒也未必是坏事。不过……是什么让你觉得乐宗无用的?” “……”李暄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乐宗,难道不是专门研究乐器和音律的吗? “琴语是天下第一的音杀术高手。”江辙瞥了他一眼,“不然你以为她一个弱女子,周游大陆这么多年没出事只是运气好吗?百年前,江湖上有个以音杀术独步江湖的魔琴仙子就是出身乐宗。” “乐宗……有多少人修习音杀之术?”李暄问道。 “全部。”江辙吐出两个字,停顿了一下才道,“乐宗以音杀术来体会音律的情感波动,所以是必修课,只不过各人修为有差别罢了。别看安华那个小姑娘弱质芊芊,在军队面前,你还不见得比她有用。” 李暄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音杀术是范围最广的群攻心法,这种功夫想要用来对付高手很难,只怕找遍乐宗也数不出几个,确实,音杀术非常难练,需要天赋,数百年来,以此成名的也就只有魔琴仙子一人。可乐宗这些弟子不过是把音杀术当成体悟音律的异种手段,根本无所谓练得好不好,自然没有压力。然而,他们要对付的不过是普通人罢了,就是修为再浅也绰绰有余。 乐宗有多少人?只怕从未有人想过,聚集起几十上百名低级的音杀术修炼者,正是军队的克星! 江辙看了他的脸色,一声嗤笑:“乐宗弟子生性平和,不喜争斗,不过简一对安华有救命之恩,加上琴语答应了帮曦一次,想要指使乐宗一回倒是可以。” “多谢岳父大人。”李暄一拱手。 不说安华,琴语能松口,想必是江辙的功劳了。 “医宗这些年青黄不接,难为蔺长林终于想开了,就别去打扰了,反正有了苏青崖就够了。”江辙又道。 “是。”李暄点点头,又忍不住笑起来。 江辙总是像个百宝袋,每次秦绾需要的时候,他总能拿出最有用的东西来,真不知道这人身上究竟还有多少秘密值得挖掘。 “有些事别深究,留点念想更好。”江辙仿佛看出了他的想法,淡淡地说了一句。 李暄尚未应声,就听尹诚来报,摄政王妃来了。 “爹爹!”秦绾轻快地走进来,挨到江辙身边去,埋怨道,“爹爹突然回来也不通知女儿去接您,差点儿以为您连那个二货大婚都不回来呢。” “有什么好接的,不过半年而已。”江辙拍拍她的手,又一声冷哼,“要说婚礼,倒是真不想来。” “那还不是来了?”秦绾赔笑。 “受你姨母所托。”江辙冷笑。 “……”秦绾哭笑不得。 这父子俩都一样的口是心非,果然是亲的啊! “对了,你是从沈府来的?”李暄道。 “唐少陵来过了。”秦绾乖巧地点头。 “那个混账。”江辙没好气道。 “算啦,反正也没出什么事。”秦绾笑道,“再说,现在谁会因为这点儿小事挑他的刺,大不了说句江湖中人不拘小节罢了。” 李暄诧异地看着她,秦绾……居然在帮唐少陵说话?明明以前她都是帮着江辙故意挤兑唐少陵的。 “他干了什么好事让你想着他了。”江辙也楞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 秦绾一声干笑。 李暄也就是顺口一问,如今看她的脸色,似乎一直以来的隐忧也消散了不少,不由得也微笑起来。 管他什么原因呢,若是唐少陵能让曦开心,大不了明天的婚礼上帮他一把,免得沈醉疏不能揍他就灌醉他——七绝公子的酒量千杯不醉,在他和邵小红的婚礼上早已证实,亲卫军这么多军官轮番上阵,结果趴下一片他自己还像个没事人一样进洞房。 “关于苍茫关那个文家,这次我去西秦倒是意外得到了一条线索。”江辙忽然道。 “哦?”李暄和秦绾对望一眼,顿时认真起来。 “文,应该是通温。”江辙道。 “温暮离的温家?”李暄神色一凛。 “西秦温家还是北燕温家,暂时不得而知。”江辙却摇了摇头,沉声道,“这次盘龙山之行,别只看着西秦,留心北燕黄雀在后。” ------题外话------ 这两天在构思最后一段剧情,马上就要去盘龙山啦,剩下的谜题都在那儿了。 第五十六章 从长计议 第二天的大婚波澜不惊,让看热闹的人很有些失望——好吧,其实这几年的婚礼都没出过什么意外,只是当初废太子和端王的婚礼都太过惊悚了,以至于后来只要见到摄政王妃参加婚礼,大家就条件反射觉得要出事。 要说唯一让人意外的是,江辙虽然回京了,但在婚礼上却只是个普通的宾客,作为高堂的人是唐英——唐少陵很理所当然地说,他跪的不是唐英,而是唐英代表的唐默。 就算众所皆知唐少陵是江辙之子,可他依旧入的是唐家族谱,似乎也没有认祖归宗的意思。不过人家亲爹看起来也没意见,旁人就更不好说了,生恩养恩,都是人之常情。 只有沈醉疏全程板着脸,不过大家也能理解,沈家只有兄妹二人相依为命,长兄为父,如今妹子要出了,对妹夫肯定是没好脸色的,反倒是不明就里的人还安慰几句,毕竟在外人看来,这个妹夫真是挑不出毛病来不是? “出来一下。”喻明秋顺手从喜宴上拖走了沈醉疏。 外面已经开始散席,倒是没什么人注意这边。 沈醉疏也没多想,跟着他走进后面的杏林,就见月光之下,杏花之间的暖里已经有几个人在了。 江辙和秦绾对坐而奕,就看棋盘上交错的黑白子,显然是已经厮杀了有一阵了,旁边慕容流雪正在观战。另一边的廊柱上靠着一道鲜红的身影才是让沈醉疏吓了一跳的罪魁祸首:“你不去洞房花烛跑这儿来干什么?” 唐少陵身上还是拜堂时的一身大红喜服,闻言抬了抬眼,慢悠悠地道:“被新娘子赶来的。” “……”沈醉疏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不用问蝶衣干嘛赶唐少陵出来,这阵仗,明显是秦绾有事要交代,以蝶衣的性子,不这么做才奇怪。尽管知道唐少陵和蝶衣的婚事会出现这种情况,但真正遇见了,还是觉得无奈。 这两人,真的能好好过日子吗? “所以,速度点,别误了洞房花烛夜。”秦绾敲敲棋子。 “干嘛非要挑今天?”沈醉疏不解。 “今晚最不显眼。”秦绾一挑眉。 他们这些人多半都与今天的新人有关系,晚点走很正常,无论是回京的江辙,还是一步封王的唐少陵,盯着的目光都太多了,就连沈醉疏自己,新婚燕尔地还往王府跑也很奇怪。 “好吧,王爷呢?”沈醉疏一摊手。 “进宫去了。”秦绾淡淡地道,“虽然杜太师和我们有矛盾,但在对付外敌上,我们是站在一条战线上的,这次去盘龙山,不只是我们摄政王府的事,朝廷这边也要做好准备。” 杜太师虽然政见不同,人品……也有过抛弃妻子的传闻,可无论如何,秦绾从不怀疑他对东华的忠心耿耿。 “不会泄露风声吗?”喻明秋问了一句。 “宿州那边的事先按下了,就让陛下那边也把盘龙山当做真正的前朝宝藏处置。”秦绾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凉薄的微笑,“要骗过敌人,先要骗过自己人,反正宝藏不会跑,等盘龙山事毕再去挖也来得及。” “狐狸。”沈醉疏道。 “没必要公布宝藏。”江辙放下一枚棋子,平静地开口道,“到时候让秦枫上报宿州发现新的矿脉就行了,以挖矿的名义派亲信军队悄悄把宝藏运回来,闷声发大财即可,何必将动画推到风口浪尖上。” “还是爹爹想的周到。”秦绾笑眯眯地道。 也是,若是西秦损失惨重,东华却随后挖出了真正的宝藏,这一看就是被坑了。还是一起当受害者,同病相怜比较好。北燕铁骑虎视眈眈,和西秦结盟还是很有好处的,不能一次把人给坑怕了。 沈醉疏很想说一句,秦绾若是只小狐狸,江辙……就是狐狸精!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唐少陵问道。 “不等西秦的文书,三天之后,我们直接起程。”秦绾冷声道,“我们动了,夏泽苍才会更深信不疑,然后生怕我们抢在前头,他也会尽快。” “盘龙山虽然在边境,但毕竟靠近西秦的地盘,而我们要去就得横穿圣山。”慕容流雪道。 “这是地图。”江辙伸手将一张图纸放在棋盘上。 地图一看就是新绘的,墨迹还很新,上面除了地形,还有朱砂笔画出了一条路线,上面打了五个圈。 “要带军队去盘龙山,走这条路是最方便的,虽然绕了些远路,但尽量避开了圣山宗门驻地,免得引起反弹节外生枝。”江辙指着那条红线上的圈道,“这几个,是无论如何绕不过去的。” 众人凑过去扫了一眼,若有所思。 “武宗和星宗应该会让路的吧?”慕容流雪看向秦绾。 星宗也罢了,反正也没什么人,但武宗……南宫廉能不能默许借路,只能问秦绾了。 “会。”秦绾肯定地点点头。 “可南宫廉毕竟是北燕人,还是北燕皇子。”慕容流雪委婉道,“也许他自己不介意,不过万一北燕还握有什么把柄呢?” “无妨的。”秦绾轻轻一笑,“三国盛会时,被威胁的事南宫廉自己,所以他无计可施,如果北燕对武宗有想法,南宫廉本来就不是眷恋权位的人,他会退下宗主之位的。” “啊。”喻明秋恍然道,“武宗的继承人是东华人啊。” “南宫廉送了谢离来就表示了不会跟我为难,武宗略过。”秦绾点头,又道,“乐宗也没有问题,医宗……只要不踏入他们的地盘,应该能相安无事,不过隐宗……” 说着,她微微皱了皱眉。 猎宫之变时,隐宗已经拒绝过一次她的招揽,不过在宁州时,隐宗弟子通过洛辰也表达了善意,就算无法收为己用,但至少不会有敌意吧? “这条路上虽然经过的宗门不是最少的,但却是最容易沟通的。”江辙道。 秦绾其实挺想问问自家爹爹怎么会对三十六宗门的驻地如此清楚,就连她这个无名主,有几个不熟悉的还得去天一查查卷宗才能确定呢,但话到口边还是咽了回去。 如果爹爹能说,怕是早就告诉她了,有些秘密,也许不深究才更好。 “你能说服苏青崖上医宗吗?”江辙忽然道。 “去干吗?毒死蔺长林?”秦绾脱口而出。 “……”江辙脸色一黑。 “苏青崖的事早年我也听说过,以他的性子,这样的仇恨只怕难以化解。”慕容流雪叹了口气。 “你觉得呢?”江辙问道。 “不知道。”秦绾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摇了摇头,“也许他会答应,但是我不想勉强朋友。” “这些年,蔺长林并不是不后悔的。”江辙道。 这世上,固然所有人都想拜个好师父,可找到一个合心意的徒弟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以苏青崖的天资,破门而出不止是医宗的损失,更是打击得蔺长林再没有教出过一个合格的徒弟。 “人总要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秦绾道。就算苏青崖能为她收服医宗,她也不会强求,就像这些年苏青崖为她东奔西跑救人杀人从未有过条件一样。 “罢了。”江辙微一沉吟,放过了这个话题,又转头去看唯一一个没凑到地图旁边的唐少陵。 “干嘛?”唐少陵警惕地瞪了他一眼。 “保护好曦。”江辙道。 “废话!”唐少陵抱着双臂一声嗤笑,“本公子自己的妹妹不需要你来托付,倒是你一个文弱书生跟去干嘛,乖乖呆在京城得了,碍手碍脚的,要不然干脆滚回灵州去算了!” “本相在哪里,还不需要你来多管闲事。”江辙平平淡淡地道。 “你们就不能好好说话么!”秦绾哭笑不得。 这父子俩,明明都是关心对方的话,怎么就能说成这副模样呢,果然是天生不对盘吧! 第五十七章 归顺 之后,朝廷首先下达的事对宁州的处置。 方玉谦罚俸一年,留任宁州刺史,夏恂等一干人犯押解回京,宋雅原本是要接任景宁郡守,不过因为他是方玉谦的女婿,需要避嫌,便调回了京城。 李暄见状,顺手就把人扔进了户部去。 龚岚要慢慢接手户部,总是需要培养几个心腹的,而从宋雅的作为来看,此人可用,便也没必要一直抓着他和张家的关系不放,毕竟张氏在小院里被关了这几年,最新的消息是,好像真疯了…… 至于宁州欠缺的官员,李暄也没从其他地方调,直接启用了去年三国盛会中表现出色的新科进士,虽说有几个一下子拔得有些高了,但因为宁州是摄政王封地,李镶也无可奈何。 不过,对于盘龙山的事,上到皇帝下到杜太师都配合得很,前朝宝藏的诱惑实在太大了,三年时间,并不足以让刚刚打动过干戈的三国休养生息到能支持另一场大战的程度。可以说,谁得到宝藏,就能在未来的逐鹿中占得上风。 凌从威亲自率领五万大军压阵——谁都知道,宝藏取出的那一刻,就是东华和西秦同盟关系破裂的时候。 大军之前,李暄和秦绾带了三千亲卫军先行开道。 随行的人并不多,除了唐少陵、沈醉疏、慕容流雪和喻明秋外,就只有孟寒和刚刚从宿州赶回来的苏青崖两人。司碧寒等无名长老也没兴趣再去看一个不知真假的墓地,毕竟真正的宝藏都见识过了,只有简一来了封信,表示会去盘龙山会合撑场面。不管怎么说简一都是发现了古墓的人,如果连他都不在,夏泽苍就该起疑了。 临走前一天,慕容流雪和司碧寒才终于做好了新的“九连环”。盒子被仔细拆开,重组了下层的纹路,又将阴阳石的粉末重新封了回去。 因为不擅长造假技术,司碧寒还特地从匠宗找了个师侄,做了个足以以假乱真的仿玉玉如意。虽说因为时间所限,仔细鉴定的话会有破绽,但掌控在自己手里,想来夏泽苍也不会想到他们竟敢弄个假的机关图来。 出发的时候,已经是盛夏。这一次肯定是不能带着李昭的,不过,摄政王府高手尽出,李暄也担心女儿的安全,于是王妃一脸淡定地把小丫头塞给蝶衣,拜托了玄净和凌云子继续送到月影峰去。 泣雪剑上的诅咒已经被孟狄抹去了,青城观未来掌教玄净和守剑长老凌云子此来就是迎接镇山之宝,算起来青城观又欠了秦绾一个大人情,不怕他们对李昭不上心。 何况,掌教真人已经看过一次孩子了,估计也不在乎再看几天,反正他挺喜欢李昭的。 “也就你把堂堂武林宗师当看孩子的。”在半路上送走女儿,李暄也是啼笑皆非。 “没事,上次掌教教她的几招剑法她不是没练会吗?继续学。”秦绾很淡定。 “我师父其实不怎么会教徒弟。”喻明秋一脸的苦大仇深,“我小时候学武的时候,师父都是耍一遍给我看,然后就让我自己练,练内功也是,让我背熟了心法就自己练,还说什么我们青城观的内功是最纯正的道家心法,资质差的顶多练不会,怎么练都不可能走火入魔的。” “……”秦绾无语。 “反正昭儿也就是学点招式,练不会就练不会吧。”李暄轻描淡写道。 李昭满三岁时开始修炼内力,她学的是沈醉疏的炎阳七转,只不过沈醉疏的招数大多是自己琢磨的,并不太适合李昭一个小姑娘,所以轻功剑法点穴之类的小巧功夫反倒是慕容流雪和喻明秋教得更多,秦绾闲暇时也会挑一些适合女孩子的武功教女儿。 她并没有想过要女儿练成什么绝世高手,但女孩子有自保之力总是好的。横竖李昭的天资放在那里,纯阳之体修习炎阳七转,就是用内力压人也尽够了。 “正午的日头晒,不去马车里?”李暄又转头道。 “算了。”秦绾笑笑,“找个地方扎营吧,等过了日头再赶路不迟,这么大动静,也得给夏泽苍留点儿准备的时间。 李暄点点头,传下命令去。 很快的,大军就选了个背阴的山坡下扎营做饭,不远处还有一条河滩流过,虽说这季节水很浅,还没补到脚背,但至少看着也凉爽几分。 “照这速度,明天就可以进入圣山。”安排好军队的沈醉疏走过来。 “约束好大家,尤其扎营的时候,不要节外生枝。”秦绾沉声道。 他们这支亲卫军人不多,只有三千,但这也是千年来,第一次有超过千人的队伍进入圣山,更别说,他们只是开路的,后面可还有凌从威的五万大军。 “明白。”沈醉疏比了个搞定的手势。 一会儿功夫,聆风就端着碗筷过来。 秦绾考虑许久,才决定带上武功比较好的聆风,要不然军中只有她一个女子也确实不便。 “唐兄,不吃饭吗?”李暄端着碗抬头喊了一声。 “嗯……”唐少陵坐在树杈上,盯着不远处的一块裸露在山体外的石头,若有所思。 “看什么呢?”秦绾好奇道。 唐少陵一言不发,折下一段树枝,作势要扔。 “别别别!”石头后猛地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随即跳出来一条灰色的人影,乍看就跟石头一个颜色。 众人都吓了一跳,几个亲卫更是连刀都拔了出来。 这么多高手在,居然让人接近到距离王爷王妃这么近的地方,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你是……”秦绾挥手制止,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人。有点眼熟啊。 “是你啊。”唐少陵从树上一跃而下,随手扔了树枝。 就哪一个动作,灰衣人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一溜烟躲到了石头后面,只露出来一个脑袋,一副怕怕的模样。 “你以前怎么他了?”秦绾道。 “出来。”唐少陵朝着石头一挑眉,“本公子要是不高兴了,你再多系几根裤带也没用。” “……”听到这句话的人都傻眼。 多系几根裤带?什么意思? “唐公子手下留情。”灰衣人举起双手慢慢走出来,表示自己没有恶意。 “那个……陈五?”秦绾被提醒了,倒是想了起来。 这不就是当年猎宫之变时被虞清秋派来给她送信,却被唐少陵削断了裤带耍着玩的隐宗弟子陈五嘛。不过,根据年初无名送来的信,陈五现在已经是新任的隐宗宗主了。 “你也认识?”李暄道。 “隐宗宗主陈五。”秦绾忍着笑介绍。 众人闻言,这才放下了敌意——虽然猥琐了点儿,但要是隐宗的宗主,能侵入到这个距离不让他们发现也是情有可原。 “陈宗主这是来找我的?”秦绾道。 “是吧。”陈五点点头,又苦着脸看了唐少陵一眼,无奈道,“苦练四年,在下还以为大有长进,没想到还是瞒不过唐公子。” “你有长进,我也有啊。”唐少陵一耸肩。 他没说的事,这次察觉到陈五的踪迹,比上回在猎宫更难,可见陈五的“大有长进”真不是虚言,若非他有墨临渊给他的醍醐灌顶,如今还真未必能发现他了。果然圣山三十六宗门都各有所长。 “坐下说话吧。”秦绾招了招手。 “咳咳。”陈五却脸色一肃,单膝跪下,沉声道,“草民陈五,参见摄政王妃。” 秦绾一愣,随即脑中灵光一闪,脱口道:“隐宗这是要归顺东华了?” “是。”陈五只用一个字,给了她一个肯定地回答,随后又道,“不仅仅是隐宗。” 秦绾眨了眨眼。 上次收到无名的信还没有异样,不过才一个多月,圣山是变天了? 第五十八章 变数 “不只是隐宗是什么意思?”秦绾问道。 “这是名单。”陈五说着,拿出一张纸。 秦绾迟疑了一下才接过来。 纸上的字迹有些凌乱,明显不是一个人写的,上面一个个名字有些还是挺眼熟的。 “聂文浩……”秦绾想了想道,“蔺长林那个坑师父的徒弟?” “怎么说也当了四年多医宗宗主了,总会长进的。”陈五耸了耸肩。 秦绾继续看下去,隐宗、乐宗、武宗、医宗、兵宗、匠宗、盗宗都有现任宗主的签名,另外还有几个她不太熟悉的名字,加起来大约占了三十六宗门的半数,当然,剩下的一半,有七宗断了传承,再有遁宗、星宗这般勉强还存在,却也差不多名存实亡的。真正有影响力的,就只缺了毒宗和智宗。 “智宗不用管了。”秦绾立即道,“天机对核心弟子掌控力很高,但已经在各国出仕的弟子也不会因为他的号召就轻易改弦易辙。从这一点上来说,兵宗也是一样的。毒宗也不用管……倒是这些。” 说着,她晃了晃手里的纸,还是一脸的不可思议:“谁组织的?” “一个月前,洛辰回了圣山。”陈五答道。 “洛辰?”秦绾睁大了眼睛。 “洛辰一个个走访三十六宗门劝服,这就是成果。”陈五勾起了唇角,“洛辰有一句话打动了我——他说,圣山迟早要做出选择,雪中送炭的总比锦上添花能得到的更多。何况,语气让下一代人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再进行更艰难地选择,不如就由我们这代人终结这一切。” “洛辰啊……”秦绾抿了抿唇。 手里薄薄一张纸,但可以想象这一个月里洛辰走过多少宗门,费了多少唇舌,耗了多少心血——圣山虽然禁止同门相残,但要看一个人不顺眼,也是很能折腾人的。 “对了,南宫廉说,战后武宗会迁出圣山,成为普通的江湖门派。”陈五又道,“安华也说了,以后乐宗就是一个研究音律的地方,不再过问世事。而我隐宗……说实话,隐宗的隐匿之术冠绝天下,可一旦被发现,其实很弱小。失去圣山超然的地位后,隐宗需要王妃的保护。” “你们为我做事,我保护你们的安全,天经地义。”秦绾毫不犹豫道。 陈五拱了拱手,又对李暄郑重地行礼。 李暄还礼,看着秦绾的侧颜,眼中闪过一丝温柔。 三生有幸,才能得到这样的一个女子倾心相待。 “那么,陈五先告辞了,隐宗弟子已经分布在盘龙山一带,随时等候调遣。”陈五道。 “万事小心为上。”秦绾叮嘱道。 “王妃放心,我可是很惜命的,哈哈。”陈五爽朗地笑笑,起身一跃上了山壁,就这么突兀地消失不见了。 “人呢?”聆风一声惊叫。 “这既是隐宗遁术?”沈醉疏若有所思。以他的眼力,居然也没看清楚人是怎么离开的。 “他身上的衣服和石头颜色相近,所以一扑上去,只要速度够快,很容易看丢。”唐少陵道。 “可是,再上去都是灌木,那灰扑扑的一过去就被看出来了呀。”聆风天真地问道。 “他手脚很快,直接脱了外衣反过来裹在身上,就绿了。”唐少陵一耸肩。 “就这么简单?”聆风傻眼。 “当然没这么简单,不过遁术的核心就是让自己和周围环境浑然一体,自然少不了这些外在的手段。”唐少陵打了个哈欠,一脸的无趣,“那是小道,习武之人最好不要学。” “能把小道练到这种程度也是了不起。”李暄道。 “嗯……对了!”秦绾像是突然想起来,回头道,“说起来,苏青崖,你和云舞的十年之约到今年刚好期满了吧?” “嗯?”苏青崖歪歪头,给了她一个疑惑的眼神,好一会儿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皱了皱眉道,“你是希望我把毒宗的人都毒死吗?那恐怕得等你打进北燕京城才行,那些缩头乌龟是绝不会踏出北燕的。” “你是真想全毒死?”秦绾道。 “也不是吧。”苏青崖背靠着一棵树,想了想才道,“撞见了,就顺手,没看见也罢了。” 众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都不禁哭笑不得。这么说起来这些年死在苏青崖手里的毒宗弟子还真是挺冤枉的,敢情苏青崖根本就没把他们这些小鱼小虾放在眼里。 谈笑间,正午最毒的日头渐渐偏西,李暄这才下令拔营。 可以说,有了三十六宗门大半的归顺,横穿圣山就变得非常简单。 圣山地势复杂,山瘴弥漫,加上千年来各宗门在自家驻地附近布置的阵势陷阱,几乎不可能让大队普通人马安全通行,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些宗门的存在,对于自家的一亩三分地极为熟悉,派两个向导就能带他们走出迷障。 送走了聂文浩派来的医宗弟子,秦绾看看天色和手里的罗盘道:“今天晚上正好路过星宗,那一带的路我也熟,要不要跟我去星宗看看?” “你响箭奕落长老?”李暄了然。 “嗯。”秦绾笑了笑,“也得谢谢洛辰。” “说的是。”李暄点头。 秦绾回头问了一句,不过对星宗有兴趣的也就只有慕容流雪和喻明秋两个。 “那就走吧。”李暄随手把军中的事都扔给了沈醉疏,一行四人连聆风都没带,轻装简行地上了山。 星宗的驻地是在山顶,大约是方便观星的缘故,这座山峰是少有的不起雾的地形,天色好的时候,明月高悬,漫天星光。只是,作为一个千年宗门,建筑却已经残破不堪,一路走来,别说活人了,就看那些曾经华美的屋宇也处处都被蛛网尘封。 “这里真的还有人吗?”喻明秋怀疑道。 “星宗就剩下三个活人了,谁耐烦收拾这么大的屋子。”秦绾苦笑道,“我小时候这里就这个样子了,不过后面还有几间小院保存完好,是三位长老住的地方。” “不是说奕落长老在闭关?”李暄问道。 “那也得去道个谢。”秦绾道。 虽然说宿州之行顺利得像是做梦,完全没遇到奕落批的那个“不利西方”,但秦绾觉得,不管是她命好还是命硬,批命这种窥探天机的事折损寿元,于情于理她也不能过门不入。 李暄有些疑惑,不过想想洛辰的所作所为奕落不可能不知道,便也没纠结道谢了。 “就是这里。”秦绾停住了脚步。 “发现有人上山了,果然是你们啊。”洛辰慢吞吞地走出来。 一身褐色的道袍,难得有几分方外之人的仙气。 “洛辰大哥。”秦绾笑弯了眼睛。 “道谢的话就不用说了,我信你。”洛辰袖手道。 “嗯,我们来拜见奕落长老和星悬长老。”秦绾果然也没客气。 “老大闭关呢。”洛辰微一皱眉,脸色也严肃起来。 “那……星悬长老呢?”秦绾下意识地问道。 洛辰看着她,许久没说话。 “出事了?”秦绾迟疑道。 洛辰微一犹豫,转头看着李暄道:“摄政王还记得当年嘉平关之战吧?” “自然是记得的。”李暄怔了怔才点头,却不明白他这时候提起旧事的意思。 嘉平关已经被夺回,连宇文忠都死了,冉秋心不知所踪,这会儿还有什么意义? “王爷难得没好奇过,北燕怎么会预料到那个千年难遇的无雪之冬,而不惜倾国兵力南下。”洛辰道。 一句话,李暄的心头狠狠地跳了跳,转头和秦绾交换了一个眼神。 “不用猜了,是星悬测算的。”洛辰道。 “星悬长老他不是……”秦绾一脸的难以置信,有种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茫然。 她虽然和奕落、星悬不如洛辰亲近,但记忆中,星悬长老从来不过问世事,更没有在四国的混战中表现出自己的倾向。 “我选择你,星悬选择北燕,就这么简单。”洛辰的声音冷冷淡淡的,“星悬已经不在圣山了,北燕有变。” 秦绾顿时变了脸色。 第五十九章 重游故地 时隔半年,再一次来到盘龙山,不过这次并不是宝龙寺那边,而是隔了一座山头。 按照简一的地图,这是一处大约能容纳千余人左右的葫芦形山谷,只有一处入口,四壁都是刀削般笔直的峭壁,再好的轻功也不可能爬上去。而那个唯一的峡谷却极为狭窄,顶多只能容两人两马并肩通过,谷口被横七竖八的大树给完全封死了,那是当年简一他们退出时为防止后人误入做的措施,不过现在有军队在,不过花了两天工夫,就将入口清理干净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隐宗传来密报,西秦的五千先锋军已经进入盘龙山地界,带队的是太子夏泽苍,而有隐宗的观测,夏泽苍身边报的出名姓的高手都被记录下来送到了秦绾手里,不过没看见夏泽天的身影。 “很正常,夏泽苍不会放心别人,夏泽天一定带领大军在后压阵。”李暄毫不意外。 “动作真不慢。”秦绾一声轻笑。 夏泽苍能仅仅落后两天就到了盘龙山,基本上就是得到夏泽天的消息后,立刻就准备启程了。 “你来还是我来?”李暄问道。 “你来吧,我想去山谷里看看,再去探探附近的地形。”秦绾想了想道。 她和李暄谁应付夏泽苍,就表示了谈判的风格,至少她觉得,这次还是让李暄来应付更稳妥。 “不等简一前辈?”李暄皱了皱眉。 “就是看看,不深入。”秦绾不在意地道,“简伯伯他们走过的那一段路有什么机关都跟我详细说过,和机关图所示也没有差别。话说回来,我们早到两天,若说没有先行探路,只怕夏泽苍也不信。” “小心点。”李暄叮嘱道。 “我找唐少陵一起去。”秦绾笑得眼睛弯弯的。 李暄这才点头。唐少陵不止武功高绝,而且他对奇门遁甲机关陷阱都有造诣,在这种地方,就算唐默也不会比他更有用。 “走了,你也小心,夏泽苍可不是什么小白兔,会咬人的。”秦绾道。 “蚊子也会咬人,还不是一巴掌能拍死。”李暄一挑眉。 “噗——”秦绾没忍住笑出声。 一向正经的人突然一本正经地开起玩笑来,杀伤力才叫大。 “对了,提防宝龙寺。”秦绾收敛了笑容,又道,“宝龙寺八百武僧布下罗汉阵,堪比一支军队的破坏力,这一点,青城观拍马也及不上。” 虽说青城观和宝龙寺齐名,但也是各有优劣,青城观的顶尖高手更多,但不擅长合击之术,人数越多,越吃亏,而宝龙寺的武僧刚好相反,罗汉阵最大可容纳八百人,尤其那些武僧修炼的都是刚猛的内力,这样的冲撞绝不是普通的士兵能拦得下来的。 “那些和尚也不蠢,除非夏泽苍有绝对的胜算,否则他们会派人相助,却不会压上宗门。”李暄勾了勾唇角。 “你有数就好。”秦绾说着,凑过去在他脸颊上亲了亲,随即很潇洒地掀帘子出了帐篷。 李暄摸了摸湿润的脸,不由得失笑。 没一会儿,莫问送上茶水,顺口就报告了一声,王妃带着逍遥王和沈统领出营去了。 李暄想起秦绾好像是说还要看看附近的地形,倒也没在意。何况秦绾还是很谨慎的,除了唐少陵,还多带了一个沈醉疏,他们三人联手,就算是宝龙寺也能闯出来,需要担心的只能是别人。 当然,他肯定是没想到,某人还真是跑去宝龙寺了…… “所以,我们这是去哪儿?”沈醉疏问道。 就算他是路痴,可怎么看这条路都是上山的,总不能秦绾是想爬到山谷两边的峭壁上去吧? “这是宝龙寺的后山,绕过去不远。”秦绾答道。 “于是……我们为什么要去宝龙寺?就我们三个?”沈醉疏黑了脸。 他敢打赌,那位王爷肯定不知道自己的妻子去干嘛了。 “运气好的话,不会惊动宝龙寺的秃驴。”唐少陵答道。 “那么我们究竟去干什么?”沈醉疏问道。 “去救一个人。”秦绾顿了顿才道。 “救人的话,你带上苏青崖和孟寒不是更有用?你看我们哪个像是会医术。”沈醉疏莫名其妙道。 “不,这个人只有你能救。”秦绾沉声道。 “我?”沈醉疏张大了嘴,半天才道,“你确定,是让我救人,不是杀人?” 秦绾斜睨了他一眼,像是在看白痴。 “动作快点,入夜前就能到。”唐少陵催促道。 沈醉疏抓了抓头发,加快脚步跟了上去,反正过一会儿就会知道了。 唐少陵计算得很准,入夜时分,他们就到了宝龙寺后山,远远能看见藏经塔的尖顶。 “那里。”秦绾的记性也很不错,顺着上次的路来到冰洞,一面嘀咕道,“希望还活着。” “活着吧。”唐少陵努了努嘴,示意他们看洞口的托盘。 既然还有人送饭,显然里面还是有活人的。 “走吧。”秦绾招了招手。 唐少陵上前一步,走在了最前面。 沈醉疏断后,但一进洞,还是抱了抱双臂:“怎么这么冷?” “老和尚,死了没。”唐少陵喊了一句。 “是你?”好一会儿,里面才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 三人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秦绾还顺手点燃了一根火折子。 上次的冰窟里,慧明大师坐在蒲团上打坐,只是比起半年前还能跟唐少陵动手过招的模样,此刻倒像是油尽灯枯,仿佛随时会断气一般。 “快。”秦绾拽着沈醉疏的衣袖过去。 “等等等等!”沈醉疏着急道,“你至少先告诉我怎么救,要不然我怕手重一点就把他弄死了!” “把他体内的内力吸出来,快点。”秦绾急道。 慧明大师的虚弱不是假的,如果他们没来,活着来得再晚些,也许他都未必过得了今晚,所以秦绾救人完全没有负担,即便吸出了那股要命的内力,慧明大师想恢复到能动手的程度也得好几天。 沈醉疏莫名其妙,硬着头皮盘膝坐下,一掌按住了慧明大师的心口。 然而,内力一转,他就不禁“咦”了一声。那股炽热的内力似乎并不需要他费心,就像是离家日久的孩子找到了亲人一般,欢快地扑过来,融进了他自己的内力里。 “炎阳七转?”慧明大师猛地睁开眼,枯瘦的手一把抓住沈醉疏的手臂,下一刻,原本浑浊的眼眸里爆发出一股凌厉的光芒,“纯阴之体?” “我说过有办法救你的。”秦绾淡淡地道。 慧明大师充耳不闻,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沈醉疏,好半晌才缓缓地开口道:“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以纯阴之体修炼到炎阳第七转,你怎么没走火入魔?” 沈醉疏傻眼,转头求救地看秦绾。 “他当然不会走火入魔。”唐少陵抱着双臂靠在冰壁上,一声嗤笑,“意志坚定,正气长存——会走火入魔的人,都是心有邪念而被心魔诱惑堕落。” “谢谢啊。”沈醉疏黑着脸说了一句。 这话……应该是夸赞吧?只是听起来怎么这么嘲讽呢! “可,就算熬过走火入魔,你也搞赤炎焚心命不长久,可你……”慧明大师依旧是一幅不可置信的神色。 “我有奇遇,遇见一位神医,还有挚友赠送的一朵凤凰花。”沈醉疏直接道。 “凤凰花……凤凰花……”慧明大师缓缓地松开手,脸上的神色似悲似喜,明明是在笑着,但一双老眼却渗出了浑浊的泪水。 “他……没毛病吧?”沈醉疏道。 秦绾和唐少陵对望了一眼,交换了一个眼神,微微点头。 第六十章 你是谁 “我说,你们能不能先告诉我,这个疯疯癫癫的老和尚究竟是谁?”沈醉疏无奈地问道。 “是啊,是谁呢?其实我也挺想知道的。”秦绾道。 “你耍我?”沈醉疏瞪她。 “其实,一开始,我以为你是五十多年前参与过围剿赤焰血魔的江湖人士。”秦绾转头看着慧明大师,淡淡地道,“毕竟,你被炎阳七转的内劲伤了几十年,除了赤焰血魔,江湖上再没有别人能弄出这样的伤势了。” “赤焰血魔……我好像听说过。”沈醉疏想了想,恍然道,“对了,我刚刚在江湖上闯出名头来的时候,炎阳七转才练到第三转,曾经遇到过一个老道士莫名其妙地跟了我三个月,又莫名其妙地走了,好像从他嘴里嘀咕的时候听过这个名字,是个大魔头?跟我有关系吗?” “那位前辈大概是想确认你不会变成第二个赤焰血魔吧。”秦绾笑着把有关赤焰血魔的事简单地说了一遍。 “逆练炎阳七转,这也行?”沈醉疏目瞪口呆。 “所以,还是不知者无畏啊。”唐少陵嗤笑。 “所以……”沈醉疏回头看慧明大师,嘴角有些抽搐,“以纯阴之体修炼炎阳七转,你也是好奇我为什么没死也没狂性大发是吧?” 慧明大师有些怔怔地点了点头。 “因为风骨这种东西,父辈的言传身教很重要,我挺佩服当年的沈探花,教出了个好儿子,即便家破人亡,身负血海深仇,依旧不忘初心。”秦绾淡淡地道。 慧明大师像是被她的话触及了什么,眼神深处微微一动。 “话说回来吧。”秦绾叹了口气,继续道,“以前我以为你是围剿赤焰血魔的一员,只是运气好,才伤而未死。不过,不久之前,我才想到其实还是能有另一种可能的。” “另一种可能?你不是说近百年来修炼成炎阳七转的就只有赤焰血魔吗?”沈醉疏奇道。 “孟狄处理泣雪剑的时候,我顺便向他请教了一件事。”秦绾沉默了一下,“我问他,被同心咒连接的两人,是不是一人伤,则另一人也伤,一人死,则另一人也死,有没有例外。” “还真有?”唐少陵诧异地说了一句,随即自己就明白过来,“也是,肯定是有例外,否则那什么同心咒就太逆天了,想杀谁,只要找个死囚之类的替身强迫他使用同心咒就可以了。” “不错。”秦绾点了点头,“孟狄说,同心咒的双方,无论意志力还是内力修为、身体状况都不能相差太远,如果强弱差距太大,很有可能施咒之人拼却一条命也只能换来目标重伤。更别提如果是被迫的,意志力几乎没有,就更不可能咒死人了。” “要杀一个绝顶高手的话,就必须让另一个相差无几的绝顶高手去以命换命——这同心咒的作用就几乎没有了。”唐少陵摇头。 “所以,巫蛊之术也并不是真那么能杀人于无形的神奇。”秦绾一摊手。 “你俩说了半天也没说这老和尚究竟是什么人,考虑一下完全摸不着头脑的我的心情好吗?”沈醉疏怒视他们。 “好吧。”秦绾笑了,“除了被赤焰血魔所伤的人,其实还有一个人体内也可能被炎阳七转所伤的。” “你该不会是说……”沈醉疏迟疑了一下,睁大了眼睛,“赤焰血魔本人?” “他本来就在走火入魔中,被同心咒重伤而散功却没散干净,残留的内劲损伤了自己的经脉,这也是很有可能的。”唐少陵接下去说道,“当然,他本就是因为逆练炎阳七转才走火入魔见人就杀的,那功力一散,反而找回了神智也不无可能。” “而且我为你把过脉,回头也问过苏青崖,被别人所伤和被自己所伤的差别。”秦绾补充了一句。 “不是吧……”沈醉疏一副回不过神的复杂难言表情。 “也许赤焰血魔本身也不是天生的恶人,他滥杀无辜是因为走火入魔迷失神智,而清醒之后……”唐少陵上上下下看了慧明大师一会儿,一声冷笑,“那之后才是真正的惩罚吧。可惜,如果遁入空门就能将做过的事一笔勾销,地狱早就空了,那位地藏王菩萨也早就可以成佛了。” “果然……不愧是他的后人啊。”许久,慧明大师才一声苦笑,“在几乎没有信息来源的情况下,全凭想象,居然就能猜到这么多。” “也不是完全凭空猜测吧。”秦绾一耸肩,轻描淡写道,“我身边有天下第一的神医,有南疆硕果仅存的蛊师,还有个炎阳七转的继承人,有些东西对我来说,没有秘密。” “所以,对你用同心咒的人,是欧阳鼎?”唐少陵道。 “不错。”慧明大师点头,但那一声“不错”,显然也等于正式判了欧阳鼎死刑。同心咒被诅咒的那一方或许还有机会留下性命,但施加诅咒的那一方却绝无幸免之理。 秦绾心中微微一沉,虽然知道这是必然的结果,只是终于被证实的时候,依旧不太好受。 然而,她望向慧明大师的目光却更见复杂。 按理来说,这个人是害死她外祖父的仇人,可看到他如今的模样,不能说是恻隐之心发作,就是……让她无法向一个行将就木、离死不远的老人寻仇。 何况,唐少陵说得对,对于一个在不清醒的时候造成大量杀孽的“好人”来说,这五十余年才是一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 “我一直挺好奇的。”唐少陵开口道,“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是不舍得死,明明死了更轻松,何必在这冰洞里不人不鬼,苦苦挣扎了五十年。” “因为,受人所托。”慧明大师一声长叹,目光从他脸上略过,又停在秦绾身上,“欧阳族谱托付给空远,同心咒也还给了你们……他有后人如此出色,当可安慰自己尚未一展长才便死得无声无息的遗憾。” “所以,你是觉得,你执着的事都已经做完了,就可以去死了?”唐少陵猛地脸色一变,弯腰一把揪住慧明大师的衣服把人提起来,脸上却挂了笑,“我说,你欠我们的是不是?” 慧明大师怔了怔,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 “很好。”唐少陵满意地一笑,松开他,拍了拍手道,“炎阳七转的内劲消除了,你这身体只要好好调养,起码还能活个十年八年的。想死?哪有这么便宜的事,起码也要再挣扎几年的,反正……五十年都这么过了么。” 秦绾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她觉得自己一向是了解唐少陵的,但这一刻,她忽然有点看不懂,唐少陵……他究竟是在报复,还是单纯得只是希望慧明大师活下去?若是前者,连她都觉得没必要了。若是后者……这还不如报复呢。 “绾绾走了,我们还得抓紧时间去那个墓地一趟。”唐少陵招呼道。 “等等!”呆滞的慧明大师忽然回过神来,急道,“你们要去柳轻风墓?” “你知道?”秦绾诧异道,“你不是五十年没出去过了吗?” “……”慧明大师的脸色变幻了几下,好一会儿才道,“炎阳七转的秘籍就是来自柳轻风墓,那个地方去不得。” “不可能。”秦绾立即道,“那个地方机关密布,你想说你进去过,又全身而退。” “我不是一个人去的。”慧明大师咧开嘴,露出一个哭一样的笑容,“我不是说过吗?你们的外祖父欧阳鼎……天纵奇才。” 三人顿时面面相觑。 才刚刚弄清楚,可欧阳鼎和慧明大师似乎并不是简单的仇敌关系? “那里不只有机关……真的去不得。”慧明大师闭了闭眼,“孩子,听我的,不能去。” “凭什么?”唐少陵哂笑。 “凭……我俗家的名字,叫欧阳晟。”慧明大师沉声道。 第六十一章 又不是第一次 走出冰洞的时候,明明是深夜。但不远处的天空却被映出了一片通红。宝龙寺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即便站在这边都能看到寺中的人影闪烁。 “什么鬼?藏经塔又进贼了?”唐少陵眯了眯眼睛,随口说道。 “要去看看吗?”秦绾来到他身后。 宝龙寺的位置距离柳轻风墓实在太近了,对东华来说,真是如鲠在喉,心腹之患。 “我去看一眼好了。”唐少陵想了想道。 “我也去。”秦绾拽住了他的衣袖。 “我一个人方便。”唐少陵抗议,“乖乖地在这儿等我。” “要杀人放火偷东西我就让你自个儿去玩了,但不是。”秦绾瞪他。 言下之意,即便唐少陵发现了宝龙寺有什么特殊状况,可他能知道怎么利用才对东华有利吗?唐少陵长于战术执行,但在大局观上比起苏青崖都不如。 唐少陵扶额,一脸的郁闷。 “也好,让这小子陪我待会儿。”慧明大师说道。 “我?”沈醉疏指着自己的鼻子。 “我这辈子被炎阳七转所害,但也对这门功夫了解最深。”慧明大师淡淡地说道。 “挺好。”秦绾拍了拍沈醉疏的肩膀,直接道,“顺便看好他,如果有什么异动,直接一掌拍死他好了。” 唐少陵闻言,赞同地点头。 沈醉疏哭笑不得,虽然不是很清楚,但听起来这老和尚应该和你俩是亲戚吧? “走了。”秦绾拉着唐少陵瞬间没入茫茫夜色中。 唐少陵本就是一身黑,只要摘了腰间的腰佩就再无一丝亮色,秦绾今天穿得也是一身深色的劲装,绣线都是不反光的暗色,首饰也全是玉饰,不像金银珠宝那样耀眼。两人轻功绝佳,而唐少陵对宝龙寺的地形实在是熟的不能再熟,很容易就溜进寺内,选了一棵茂盛的榕树藏身。 “快!这边!”一队举着火把的武僧从树下匆匆跑过。 “藏经塔那边好像没有被入侵的迹象。”唐少陵眯了眯眼睛,轻声道。 “看起来好像是全寺都惊动了。”秦绾道。 “抓个小和尚问问?”唐少陵提议。 “别被发现了。”秦绾微一思考就表示同意。 这么混乱,人来人往的,少一两个普通和尚的,只怕天亮也不会被发现。 眼看树下又跑来一队武僧,直到队伍都过去了,唐少陵才动了。 只见黑影一闪,那跑在最后的和尚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自己身体突然腾空而起,想喊,但一张口,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来!下一刻,人已经出现在树杈上,面前的一男一女容貌俊俏,但看在他眼里,简直比恶鬼还可怕! “闭嘴,就解开你的哑穴,明白?”唐少陵压低了声音道。 和尚连连点头,欲哭无泪。 这位可是盛传的杀神啊,他只是宝龙寺一个最普通的武僧而已,实在不想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唐少陵一指戳过去,解开他的哑穴,手上一上一下地抛着鱼肠剑,脸上还带着笑,似乎根本不怕他耍花样。 “唐、唐公子要问什么?”和尚咽了口口水,结结巴巴地道,“小僧就是个普通弟子,不知道多少事的。” “那你们是要去哪儿,去干什么总知道吧?”唐少陵道。 “今天晚上突然接到方丈法旨,让大家在山下集合,但去干什么……小僧就真不知道了。”和尚苦着脸道。 “不知道?那要你何用。”唐少陵眼角一挑,鱼肠剑出鞘半截。 “不不不,小僧想想,想想!”和尚脸色惨白,苦思冥想了半晌才道,“好像……好像听一个师叔说,什么一了百了,还有什么太子殿下的。” 唐少陵看了秦绾一眼,真有点茫然,这会儿他倒是挺高兴不用他自己从这只字片语中思考了。 “夏泽苍……”秦绾微微皱眉,脑中迅速略过一个个可能,隔了一会儿才道,“你们集合的地方在哪儿?山门?” “不,是后山。”和尚摇了摇头。 秦绾一愣,后山……那不就是他们来的那条路吗?这么说的话,他们如果想要原路返回,还会撞上宝龙寺的和尚? 唐少陵见那和尚是实在不知道别的了,一记手刀劈在他后颈上,把人打昏,安置在茂盛的树冠上,未免他掉下去,还抽了他的裤带把他和树枝绑在了一起,这除非是他自己醒过来大喊大叫,是没人会看到了。 “我有种挺不好的预感。”秦绾黑着脸道。 “这小和尚地位太低了,要不我去抓个诫字辈的来?”唐少陵道。 “有困难吧?”秦绾楞了一下才道,“这种状况,明显宝龙寺全寺出动了,诫字辈的和尚周围肯定簇拥了一群和尚,你要怎么才能不惊动旁人地抓一个过来?” “这个么……”唐少陵摸了摸下巴,眼珠子一转,笑眯眯地道,“我把人扔出来,你去抓好了。” “哈?”秦绾傻眼,“怎么扔出来,还有,虽然不怕打不过,但你让我去活捉诫字辈的高手?” “我有办法,你么,用毒或者用蛊,总有办法的。”唐少陵理所当然道。 秦绾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却实在想不通唐少陵要怎么在一群人中扔出一个来。 “跟我来。”唐少陵招了招手,带着她绕过藏经塔那片机关地,来到寺院后面的演武场。 如果要在后山集合,这片宽阔的演武场实在是很适合用来列阵的地方,这会儿足足有两三百人在,演武场四周的巨型火把都被点燃了,亮如白昼,虽然是一座寺院,几百和尚,却有了点点将出征的感觉。 “你在这儿等。”唐少陵把秦绾带到演武场边上的一片小树林,因为角度的关系,火把的光亮照不到这一片,典型的灯下黑。 秦绾藏好身形,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目瞪口呆地看着唐少陵光明正大地掠过演武场,落在后殿的台阶之上。 “唐少陵?”被惊动的僧人们一声惊叫。 “你来干什么?”魁梧的诫色拎着一把百来斤重的禅杖分开众弟子大步走上前。 “笑话……本公子来宝龙寺没有一千次至少也有八百次,居然有人问我来干什么?”唐少陵一声嗤笑。 “……”诫色被噎了一下,面红耳赤的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特么的以前唐少陵来得勤快的时候一个月能来三四趟,把宝龙寺折腾得人仰马翻后拍拍屁股走人或是被唐演拎走,可那是私人恩怨,顶多算是江湖纷争,可现在唐少陵的身份不同以往,他是东华的郡王之尊,难道还能像从前一样跑到宝龙寺来就为了打架练功? “说完了?说完了就开始吧!”唐少陵说着,鱼肠剑出鞘,从十几个小和尚头顶掠过,直扑诫色。 诫色赶紧拎起禅杖招架,心里却在破口大骂:什么叫“说完了就开始”?他根本什么都还没说呢好吧! 暗中的秦绾看得哑然失笑。 也是,唐少陵要踢宝龙寺的山门哪需要理由?这根本就像是人要吃饭喝水一样平常嘛。 一瞬间,演武场上一片大乱。 唐少陵的实战经验一大半都是在宝龙寺练出来的,所以他最擅长的本不是一对一的公平决斗,而是以寡敌众的混战。尤其这里除了自己都是敌人,而宝龙寺的武僧动起手来却难免要顾着误伤自己人,自然束手束脚。 “散开,都散开!”诫色一边抵挡,一边大喊。 对付唐少陵这个级别的高手,普通弟子来再多都是碍手碍脚,起不了作用,不过宝龙寺对于应付唐少陵也真是轻车熟路了,很快的究留出一大片空地,围过来十几个和尚。 “师叔们来啦!”周围一阵欢呼。 “布阵!”诫色的禅杖往地上一顿,大喝道。 “你们的罗汉阵本公子破过不止十次八次了,还来?能不能有点新鲜的了。”唐少陵撇撇嘴,很是无奈。 诫色不理他,一挥手,十几个和尚将他团团围了起来。 “呵呵。”唐少陵一声轻笑,他说得轻松,但还真不至于干等着让那些和尚好好布阵把自己困住,鱼肠剑光芒一闪吸引了注意力,左手一挥,洒出一大半暗器。 “众所周知,唐少陵虽然在得到鱼肠剑之前从来不挑武器,但他确实是从来不用暗器的,这一下大出意料,原本要合拢的阵势顿时被打出一个缺口来。 “噗噗!”只听一阵轻响,那些“暗器”打在地上,还夹杂着几声痛叫,却是外围躲闪不及的弟子。 “石头?”诫色一愣。 那些还在地上打转的所谓“暗器”,不过是临时捡起来的碎石子罢了。但诫色的脸色却很难看。 仅仅是一些脆弱的石子,但一大半都嵌入了演武场坚硬的青石砖里,而那些在地上滚动的,只不过是因为被人格挡才消去了劲力罢了。果然传言不错,闭关了三年的唐少陵得到了武神墨临渊的毕生功力,简直……深不可测。 当然,他不知道的是,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把石子,其实已经是唐少陵耗尽全力才做到的了,果然把人都给唬住了。 从被打开的缺口已窜而出,唐少陵从未忘记过他的目的,顺脚一揣,将两个和尚踢进了人群里,一下子,十八罗汉阵就被毁了一半。 诫色的脸色很黑,普通弟子组成的罗汉阵拦不住唐少陵,被他用高出布阵人一大截的武功硬生生地正面打破阵势,所以他才让十八位诫字辈的师兄弟来布阵,然而……他们虽然熟悉罗汉阵,但却很少彼此配合,果然还是被抓住磨合不熟的破绽,在合围之前就被打散。 唐默、唐演、唐少陵……难道姓唐的就是宝龙寺的天敌不成?就是对付青城观也没这么烦心! “哎,几年没打了,宝龙寺的弟子还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唐少陵一边说,一边将遇到的和尚打得东倒西歪四处乱飞。 诫色气得七窍生烟,连连喝止,无奈演武场上几百人,武功差距很大,就算听到他的话,可唐少陵滑不留手,一个人在一群人中如鱼得水。 “阿弥陀佛。”就在这时,后殿门口传来一声响亮的佛号。 低沉的声音蕴含着的内力仿佛在所有人耳朵旁边打了个雷,震得人神智一清,混乱的场面顿时被控制了不少。 “方丈师兄。”诫色长长地松了口气。 “唐施主许久不见,风采依旧,可喜可贺。”诫难方丈含笑道。 “老和尚,舍得出来了?”唐少陵笑眯眯地挥了挥手,“不过,本公子这次只是顺路,还有事在身,就不奉陪了。” “唐施主慢走。”诫难方丈好脾气地道。 唐少陵一声嗤笑,越过众人头顶,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方丈师兄,就这么放他走?”诫色忍不住道。 “不放,又能如何?”诫难方丈抬了抬眼,反问了一句。 “……”诫色哑口无言。 仔细想想也是,先不说要留下唐少陵需要宝龙寺付出多大的代价、而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是否就真的能留下他,就说成功了又能如何?唐少陵不是鸣剑山庄的少主了,他是东华堂堂逍遥郡王,要是死在宝龙寺,哪是一句“江湖恩怨”就能揭过的?到时候东华要派兵灭了宝龙寺,就算西秦太子夏泽苍都未必拦得住。 然而,就这么莫名其妙被闹了一通再看人大摇大摆地离开,怎么逗觉得很难咽下这口气。别说出家人应该六根清净无嗔无怒,宝龙寺虽是佛门,却也是江湖门派,哪能真一点儿血性气性都没有! “紧要关头也罢了。”诫难方丈叹了口气,又轻声道,“东华的摄政王妃在盘龙山,唐少陵出现在这里不足为奇,横竖他也只是闹一闹,前些年都过来了,不差这一回,将来他怕是也没什么时间再来闹腾了。” 诫色闻言,也只得把一肚子火气咽了回去。一来,宝龙寺确实是大事临头无暇他顾,二来……好吧,他确实拿唐少陵没办法! 就在演武场上恢复秩序的时候,一边的阴暗处,秦绾拎着一个昏迷的和尚悄不声息地离开了。 唐少陵可不是随意把人踢飞的,何况,他打飞了那么多人,谁会特别留心一个被他一掌打进小树林的和尚?明显那打不死人的。 而那和尚落地后还没反应过来,迎接他的就是一把苏青崖出品的迷药。 嗯……苏氏出品,质量保证,闻香即倒绝不会拖过一个呼吸。 很快的,秦绾就在院墙外和唐少陵会合。 “到手了,走吧。”唐少陵接过和尚拎在手里。 两人避开一队队下山的僧人,悄悄回到冰洞。 “再不回来我就要去找了。”沈醉疏长长舒了口气,“不是说看看吗?怎么打起来了。” “没事。”唐少陵随手把人往地上一扔。 那和尚中的是迷药,一般来说,迷药遇水即解,而这冰洞连地面都是不化的玄冰,脸一贴上去,顿时一个激灵被冻醒过来。 “诫嗔?”慧明大师楞了一下。 “师叔?这是?”诫嗔坐起来,看看四周,一脸的莫名。 这世界是怎么了?这是假的唐少陵吧?唐少陵居然和他们宝龙寺的高僧在一块儿没打起来,而且看起来还是一伙的!不,所以这是假的师叔吧? “宝龙寺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慧明大师问道。 诫嗔迟疑了一下,他是被劫持了,可问话的是自己师叔啊……好一会儿,他才道:“方丈师兄并没有说太多,不过看样子,似乎要去遇龙岭。” 秦绾脸色一变,遇龙岭,那不是柳轻风墓所在的地方吗? “宝龙寺千年古刹,何必听从朝廷调遣还压上全寺?”慧明大师叹了口气。 “不对。”秦绾一挑眉。 “怎么了?”沈醉疏问道。 “宝龙寺不是去给夏泽苍帮忙压阵的,我们走!”秦绾说着,转身就走了出去。 唐少陵和沈醉疏对望了一眼,忽的很有默契地一个打晕诫嗔拎起,一个扛起无力反抗的慧明大师,这才跟了出去。 第六十二章 绝杀之局 夏泽苍来得很快,五千禁卫军在遇龙岭西侧扎营,与东华的营盘刚好遥遥相对。 而会盟的地点也好说,干脆就直接摆在了山谷口,距离两家营地都差不多。 除了约定的五十亲卫,李暄身边只带了一个莫问,相比起来,夏泽苍身边除了唐雨,还有好几个江湖上数得上号的高手。当然,李暄自己也是高手,却不像是夏泽苍那般需要保护。 “怎么不见王妃?”夏泽苍坐下来,仿佛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王妃是女眷,不劳太子动问。”李暄眉眼不动,淡淡地说道。 “……”夏泽苍抽了抽嘴角,心里骂了一句无耻。 出头的时候就不是女眷了?何况他压根儿不信这么大的事秦绾会躲在后面安分当“女眷”,要是和李暄一起出现也罢了,而没有……没有才不安心!谁知道那女人暗中去干什么了! “太子,这时候就别浪费时间了,你我身后,可还有个北燕在虎视眈眈呢。”李暄敲了敲桌子。 两国的摄政王和太子亲自出马,还有兵力调动,根本不可能瞒得住,北燕肯定知道他们聚在盘龙山是为了什么,这会儿的情形和三国盛会倒是反过来了,北燕手上没有筹码就没有负担,有顾虑的反而是他们。 “说起来,王爷好手段,宇文忠栽得不冤。”夏泽苍一声冷哼。 虽然实质上也算不上吃了多大亏,但西秦白白帮东华背了一口黑锅,着实让人憋屈。 “太子殿下说什么本王却有些听不懂呢。”李暄一脸的无辜。 有些事可以心照不宣,但打死不能认! “也罢。”夏泽苍眼神一冷,却转过了话题,“宇文孝新君继位,北燕国内也不是没有内患,顶多腾出来一只手,我们两家军队加起来足够阻挡。” 最重要的是,盘龙山和北燕同样不接壤,需要穿过一部分圣山山脉——北燕横穿圣山,就算有毒宗和智宗指引,也比东华难上百倍。 “说的是。”李暄点点头,“但事不宜迟,以免夜长梦多。想必太子也派人来查探过了吧。” “不错。”夏泽苍坦然道,“孤派来的探子找到被堵死的入口,翻过障碍进去,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块残碑,只可惜,上面的字迹都被人为刮掉了。” “简一前辈说,古墓凶险,为了防止后人误入,于是拓印了碑文后,直接毁掉了。”李暄说着,顿了顿,状似关心地道,“既然连残碑都找到了,该不会……西秦的探子也找得到了墓道?没想着先进去瞧瞧吧?” 夏泽苍闻言,顿时黑了脸。 “看来是进去过了。”李暄了然,“折了几个?” “无一生还。”夏泽苍忍了忍,还是沉声道,“唯一活着回来的那个还是在外面望风的。” “不知天高地厚。”李暄道。 连盗皇简一的团队都仓皇退出的地方是这么好进的?应该说是不知死活了。 “那些是鲁家的人,带队的还是鲁家年青一代中最出色的嫡长子,鲁家继承人!”夏泽苍道。 李暄微微一挑眉,他听说过,西秦鲁家虽然是江湖世家,但到了这一代,其实只剩下小半只脚还在江湖了,鲁家最擅长机关奇巧,也擅长一切木工建筑甚至造船,鲁家工坊每年都要接到大量订单,其中三分之一来自朝廷。这样的家族出来的子弟,难怪自视甚高,连简一的警告都不放在眼里,结果自寻死路。 “没有机关图,寸步难行,要不然,就真的只能拿人命去填了。”夏泽苍一摊手。 “司宗主说过,有些机关可以用人命填,比如箭墙,因为弩箭的数量是有限的,射完了没人重新填装就废了,但有些机关是循环利用的,无论用多少人命去填都没用。”李暄说得很平静,又补充道,“如果是露天,还可以用尸体填满陷阱后踩过去——也未必非要人去填,可这是地下陵墓,填满了就过不去,把尸体拖走机关就会恢复,这是个死循环。” “幸好我们有机关图。”夏泽苍假笑道。 “柳公子何在?”李暄问道。 “那……王妃又何在?”夏泽苍反问道,“我们需要血胭脂开门。” “机关在前,说明血胭脂开的事最后宝库的大门,不着急吧。”李暄一声轻笑,“何况,太子殿下手里,不是已经有了血胭脂吗?” “那么,就进入正题吧。”夏泽苍点头道,“你我双方各自准备好进入墓道的人手,然后当中解开机关图如何?” “可以。”李暄很干脆地道,“东华这边,本王亲自带队,不知西秦方面,太子如何安排?” “摄政王……好胆识。”夏泽苍眼神一缩,缓缓地道。 就算有机关图,可毕竟是如此凶险的绝地,并非没有风险。然而,他看到李暄唇边那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又不禁心中一紧——是了,李暄去,秦绾肯定要跟。他们俩自身都是绝顶高手,尤其秦绾那个女人阴险狡诈无比,若是西秦这边没有一个压得住的人,恐怕找到宝库也会吃大亏。 可是,这同样是一个死循环——陵墓里的风险是明摆着的,李暄和秦绾自恃武功高强不怕,可他却没有他们的武力! “太子殿下不妨好好考虑。”李暄起身道。 “既然如此,两日后出发。”夏泽苍深吸了一口气。 “好。”李暄回头一示意,带着莫问和侍卫先行离开。 “先生,您看?”好一会儿,夏泽苍才回头问道。 “各有利弊。”一直坐在他侧后方聆听的任先生面无表情,淡淡地说道,“殿下在外,虽然会失去东华摄政王的动向,但同样的,东华在外面也没有能和殿下抗衡的人。” “还没找到秦绾和唐少陵的下落?”夏泽苍皱了皱眉,又问道。 “没有。”任先生摇头,“盘龙山地广人稀,甚至很多山峰从未有人涉足,若是王妃和唐公子单身外出,以他们两人的武功,基本不可能被探子发现。” “先生觉得,他们会去哪里?”夏泽苍道。 “左右,不是正在陵墓中,就是附近。”任先生说道。 “陵墓中?九连环中的机关图可尚未破解。”夏泽苍脸色一变。 “殿下,即便没有机关图,可简一曾经进入过陵墓全身而退,那至少有一段路,是不需要机关图的。”任先生提醒道。 “秦绾。”夏泽苍咬牙切齿。 秦绾的狡诈,加上唐少陵的绝对武力,对与他们为敌的人来说,真是心腹之患! “殿下!”就在这时,夏泽苍的贴身侍卫墨枭大步冲过来,递上一张纸条,沉声道,“急报!” 夏泽苍接过来扫了一眼,不禁脸色大变,脱口道:“唐少陵大闹宝龙寺。” “他去宝龙寺做什么?”任先生也有些惊讶。 按理说,宝龙寺盘踞在遇龙岭不远,东华应该是尽量避免他们涉入这场争斗的,就算未雨绸缪,暗探也罢了,怎么会堂而皇之地跑上去打了一通?简直莫名其妙! “唐少陵做事……一向不可捉摸。”夏泽苍只觉得头疼。 这是秦绾的意思还是唐少陵的意思?两者之间区别可大了!若是秦绾唆使的,那必然有什么阴谋,若是唐少陵自己心血来潮……那还真未必有特别的意思,毕竟唐少陵踢宝龙寺的山门实在太常见了。遇龙岭距离宝龙寺这么近,要说是唐少陵等西秦的人等烦了,跑去宝龙寺出气也不稀奇。 “殿下,无论如何,既然唐公子出现在宝龙寺,难免泄漏风声。”任先生脸色一肃。 “孤明白,今晚就行动!”夏泽苍狠狠地一点头。 另一边,虽然扛着两个大活人,但并不怎么影响唐少陵和沈醉疏的速度,避开宝龙寺的大队人马,他们反而早了大半天回到遇龙岭。 “我们来这儿做什么?”唐少陵问道。 秦绾并没有带他们返回大营,也没有进去山谷,反而来到营盘的侧后方。 “从宝龙寺后山来遇龙岭,撇开不利大队人马通行的山道和太过明显的官道,这里就是必经之地。”秦绾用脚尖点了点脚下的这片谷地。 “可是这里去西秦的营地就必须从东华的大营旁边经过,反不如走前山,尽管多花一天时间,却方便。”唐少陵道。 何况,如果东华不放行,这耽误的还未必就是一天。话说回来,谁能放心宝龙寺八百武僧从自家大营借路?不怕他们突然发难吗! “就是为了这个。”秦绾沉着脸点点头。 “啊?”唐少陵抓了抓头发。他真的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啊。 “对夏泽苍来说,宝藏的地点有了,钥匙有了,就差机关图。而他掌握着解图的方法,九连环本身却是个死物。”秦绾沉声道,“这么想的话,夏泽苍何必要跟东华平分宝藏?只要灭了东华的人,强夺九连环就可以了。” “他就不怕东华打的也是这个主意?”沈醉疏忍不住道。 “他当然不怕。”秦绾冷笑,“比起九连环是死物,碧玉妆却是个大活人,大不了一掌拍死,一拍两散,我们投鼠忌器!” 这话一出,两人的脸色都变了。 “阿弥陀佛。”倚坐在树下的慧明大师低低地宣了声佛号。 “夏泽苍难得果断了一次。”秦绾吸了一口气,让自己更加冷静,“不过,幸亏我们刚好也去了盘龙山一趟,要不然,等夏泽苍和宝龙寺前后夹击就麻烦了。” “凌元帅的大军呢?”沈醉疏问道。 “至少还要三天,来不及。”秦绾摇头。 就算有向导,但圣山的路难走也是事实,五千人和五万人通过的速度完全不一样,事实上,三天能到也是建立在凌从威没有一丝懈怠的前提上得。 “那怎么办?”沈醉疏有些烦躁地道,“要是宝龙寺八百武僧用罗汉阵从后冲击营盘,腹背受敌可是大大地不妙。” “分兵呢?”唐少陵问道。 “不行。”沈醉疏否决,“原本三千对五千,兵力上我们就处于劣势了,若是再分兵,很可能两边都挡不住。西秦太子的禁卫军也不是弱旅。” “三千对五千,双方都是精锐,我们虽然不至于输,但顶多也就打个两败俱伤,可反过来,三千精锐军对付八百不通军阵的武僧,尤其还是有心算无心,是有可能赢的。”秦绾道。 “你是说,放弃夏泽苍那边,先围剿宝龙寺的武僧?”沈醉疏惊讶道,“这和先拼夏泽苍有区别吗?反正那些和尚起码还要大半天才能到,为什么不干脆先灭夏泽苍,打时间差?反正我们也不是真的需要柳轻风,夏泽苍应该也想不到我们会主动攻击。” “不行的。”秦绾摇头,耐心地解释道,“夏泽苍为人谨慎,就算想不到我们会主动出击,但该做的防御也绝不会马虎,不可能出现一举击溃的场面,而我们兵力不占优,灭了夏泽苍后很有可能元气大伤,无法继续作战,风险太大了。” “那反过来就没有风险吗?同样是要打两边,就是换了个次序。”沈醉疏不解道。 “不。不一样。”唐少陵从沉思中抬起头来,缓缓地道,“我确实不擅长这些,但是我了解夏泽苍,如果没有确定宝龙寺和东华已经交战,夏泽苍……绝不敢动。” “不错。”秦绾面露赞同之色,“夏泽苍太谨慎了,没有九成九以上的把握,他不敢和我们正式撕破脸。所以,只要在他反应过来之前灭掉那些秃驴,他就只能咽下这个哑巴亏,表面上当做没这回事。” “这个地方距离遇龙岭也没这么远,三千打八百,你确定这动静瞒得住?”沈醉疏反驳道,“何况,军队尽出,一座空营能骗他多久。” “怎么打仗就让王爷去烦恼吧,我们要想想怎么拖住夏泽苍——”秦绾一声轻笑,举步继续往大营走,一边轻飘飘地道,“王爷负责门前大道,本妃转走偏门诡道,不是正好天生一对吗?” “跟他天生一对有什么好的。”唐少陵嘀咕着,拎着昏迷的诫嗔追了上去。 沈醉疏只好背起慧明大师跟上。 “我说老和尚,夏泽苍到底许了诫难什么好处,值得他把整个宝龙寺都押上?”唐少陵忽然问道。 “不知道。”慧明大师沉默了一下才道,“那一战后,我神智清醒,葬了欧阳鼎,自己落了发,去了宝龙寺,以他的身份。” “以他的身份?”唐少陵有些古怪地道。 “我们是双生子,相貌本就相似,走火入魔的状态消失后,扭曲的脸恢复原状,便是走在街上,也不会有人认识我就是那个杀人狂魔的。”慧明大师淡淡地道。 “……”唐少陵抽了抽嘴角,不客气地道,“你就干脆说,你对宝龙寺不熟就得了。” “我在冰洞养伤五十年,确实不熟。”慧明大师回答得也坦然。 “那要你何用!”唐少陵挥手,不耐烦道,“扔了扔了!” 沈醉疏哭笑不得,但还是安抚道:“都从盘龙山背到这里了,要是现在扔了不是白背这一程。” 唐少陵翻了个白眼,加快脚步跑到秦绾身边去,笑眯眯地道:“绾绾,别皱眉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其实打起来真没好处。”秦绾叹了口气道,“我们布这么大一个局可不是为了一场混战直接砍死夏泽苍,那太不划算了,希望不会被逼到这一步。” “放心,我比你更了解夏泽苍,谨慎过头的人虽然不容易栽跟头,但却很容易错过时机。”唐少陵不屑地嗤笑,“任南生——就是他身边那个幕僚比他更谨慎,这种手段放在内斗上稳妥,但对外……恰好是你最容易对付的那一型。” 第六十三章 以攻代守 半个时辰后,李暄听完秦绾的话,面无表情地下令全军集合,并召集众人议事,而慧明大师和诫嗔就先被安置在了一座空的营帐里。 “现在的问题有两个。”李暄双手撑在桌面上,沉声道,“第一,怎么不惊动夏泽苍把兵马撤出去。第二,怎么不让夏泽苍发现,这里是一座空营。” “第一个你解决,第二个我来。”秦绾挑眉,“唐少陵陪我就行,再留个百八十人做样子,其他你都带走。” “好。”李暄点点头,又道,“你估计,那些和尚什么时候会到?” “他们毕竟不是军队,没那么训练有素,加上还要避人耳目,恐怕要到半夜。” “那就是还有大半天时间准备。”李暄想了想,一条条命令发布下去。 唐少陵听着心烦,把秦绾扯到一边,低声道:“百八十人,你怎么做出五千人的营盘?” “做不出来,顶多一个经不起细看的空架子。”秦绾很坦然地一摊手。 “说吧,怎么弄。”见她这模样,唐少陵反而觉得兴奋起来。 “只要让夏泽苍没空来关心我们的营盘里究竟有没有人就行了。”秦绾笑道。 “要不然……我去他营里转一圈,看着不顺眼的宰几个?”唐少陵摸了摸下巴。 “别闹。”秦绾踢了他一脚。 另一边,亲卫军的将领们领了命令,各自出去办事,帐中就只剩下慕容流雪和喻明秋了。另外就是没来参加议事的苏青崖和孟寒。 “明秋啊,记得换件道袍去。”秦绾笑眯眯地道。 “知道了。”喻明秋无语望天。 青城观的道袍对宝龙寺的和尚来说,妥妥的仇恨吸引器。 “宝龙寺倾巢而出,还是有高手的,千万小心。”秦绾叮嘱道。 “放心吧,乌合之众罢了。”李暄淡淡一笑。 在他看来,宝龙寺八百武僧固然破坏力惊人,可若是有准备,却远不如夏泽苍那五千禁卫军来得威胁大。 很快的,一队队士兵以演练的名义进进出出,整座大营都喧哗起来。 外面虽然有西秦的探子,但这一支支小队走得眼花缭乱的,一时也数不清楚出去了多少支,回来了多少支,更别提出去一支小队是多少人,回来又是多少人了。就这样一点点把军队送出去,直到最后才开始往外驱赶。 探子毕竟也不敢距离太近,只能先往后撤。 黄昏时,李暄跟着中军出发,留在营中的就只剩下一支五百人的队伍,队长刚好还是秦绾的熟人,就是上回在宿州做向导的骆三,也因功升职了。 “王妃,按照吩咐,营盘已经布置好了。”骆三满头大汗地小跑过来。 秦绾带着他和唐少陵一路走过去,五千人份的灯火、锅灶全部不少,哨兵不够,在内侧就多扎了稻草人,套上士兵的盔甲,在夜色下也能凑数。当然,要是走到营边看,那肯定一眼就穿帮。 “不错。”秦绾赞赏了一句。 毕竟时间太短,材料人手都有限,能布置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可是王妃,这要瞒到明天早上,还是有困难的。”骆三愁眉不展地说道。 “没事,本妃自有主张,你去忙你的。”秦绾挥了挥手。 “是。”骆三一拱手,退了下去。 “然后呢?”唐少陵抱着双臂问道。 “走吧。”秦绾转身走人。 “去哪儿?”唐少陵一愣。 “当然是西秦大营。”秦绾一挑眉,很冷静地答道,“既然守不住,那就以攻代守,主动出击。等夏泽苍纠结完我到底是去干什么的,一切都结束了。” “他要是把你扣下怎么办?”唐少陵皱了皱眉。 “这里是山区。”秦绾道。 “山区怎么了?”唐少陵不解。 “当年我去云州办事的时候,孟寒送了我一枚子蛊,说是有危险就捏碎,他能召唤凉山的蛇虫淹了襄城。”秦绾轻描淡写地道,“现在正是盛夏,蛇虫最活跃的季节,蟠龙山地广人稀,你觉得……他能不能让毒蛇毒蜘蛛毒蜈蚣什么的淹了西秦大营?” 唐少陵脸色铁青,搓了搓手臂上倒竖的寒毛。 听起来就好恶心!尤其是对从前朝宝藏的五毒五行阵杀出来的人来说,没有更恶心的了! “说起来,孟寒有这本事,直接让他去灭了那些和尚不好?”唐少陵道。 “非到万不得已,我不想这么做。”秦绾摇了摇头,“蛇虫毒物毕竟不分敌我,又不是驯养过的,一旦孟寒停止控制,很有可能酿成大祸。何况……闵州新建,立足未稳,若是出现蛊师大量杀人的事,不管什么理由,杀的事什么人,都会成为被攻讦的把柄,实不可取。” “所以,事威慑大于实用的手段。”唐少陵秒懂。 “嗯。”秦绾应了一声。 说话间,两人已经能远远看见西秦大营门口的哨塔。 “突然上门,用的什么理由?”唐少陵问道。 “随便。”秦绾随口答道。 “嗯……通报夏泽苍,故人来访。”唐少陵点点头,喊了一声。 他的声音带上了内力,说是“通报”,事实上,别说夏泽苍了,整座大营里的人只要不聋,每个人都觉得这话是在自己耳边响起的似的,想装听不见都难。 “你的功力是不是又精进了?”秦绾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上次在五毒五行阵里,杀着杀着就感觉瓶颈松动了,回去后闭关了几天就突破了。”唐少陵一脸无所谓地道。 “……”秦绾黑线。 要不是这是她亲哥哥,她都想把人扔给苏青崖剖开来看看他的经脉构造是不是和正常人不一样了,就算有师父的醍醐灌顶,可这进步也实在太神速了,连她都隐隐觉得有些嫉妒了。 就在这时,营门一开,迎出来的也是个老熟人——不老童颜。只是现在的童颜却不是十六七岁的模样了,三国盛会时童颜被南宫廉所伤,容颜衰老,修养半年后,此刻竟然又回到了三十左右年纪的模样。 “不知摄政王妃突然大驾光临,有何指教?”童颜并没有让开营门,谨慎地问道。 “不是说了吗?拜访故人。”秦绾微笑,顿了顿,又补充道,“本妃和兄长刚刚去了宝龙寺上香,突然想起去年和太子殿下,以及北燕已故的皇太子同游的旧事,心有感触,回来便听王爷说太子殿下已经到了,便来叙叙旧。” 童颜很黑线,这是胡说八道的最高境界吧?睁着眼睛胡说八道!上香?唐少陵分明是将宝龙寺折腾得人仰马翻……不对,这女人说,她也在宝龙寺? “王妃,今天天色已晚,叙旧什么的,恐怕不太合适吧?毕竟王妃是女眷。”童颜身边的唐雨委婉地说了一句,目光在唐少陵身上一转,又飞快地移了开去,眼神中闪过一抹轻愁。 “想必太子殿下不会介意的。”秦绾依旧笑容可掬。 “那王妃请吧。”童颜挥手制止了唐雨,欠身让客。 秦绾也不在意,大大方方地走进了大营。 童颜在前面带路,眼底闪过一丝杀意,又强自按捺下去。 把秦绾直接灭杀——太诱人的想法了!唐少陵再强也就是一个人,如今西秦营中可有五千训练有素的军队,加上二十多位赫赫有名的高手,打不死也能累死他。 可是,不行。 还没准备好,先动秦绾,就很难对李暄下手了。要是再激怒李暄,和一支哀兵打仗并不是个好选择。 “王妃,唐公子,请。”童颜带他们进了一座华丽的大帐。 夏泽苍其实也挺好奇秦绾和唐少陵这个时候来找他是为什么,虽然不觉得他们是来杀自己的,但或许是心虚,除了一起留下的童颜和唐雨,帐中还有四五人,老少男女皆有,一看就都是高手。 “殿下,别来无恙。”秦绾笑吟吟地道。 “王妃也风采依旧,之前摄政王说王妃不在,孤还甚是遗憾。”夏泽苍不动声色地回了一句,又转向唐少陵,吐出两个字:“恭喜。” “谢谢。”唐少陵点点头,表示接受。 两句话,四个字,却让唐雨微微红了眼眶。 夏泽苍瞥了一眼属下,心里叹气。 所以他才不喜欢女子作为下属,太容易感情用事了。只是唐门的实力确实很强,只能罢了。 再说唐少陵,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无数才貌兼备、家世出众的女子,最后却娶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姑娘——沈醉疏是很有名,但在这之前,从未有人听说过他还有个妹妹! “王妃,唐公子,请用茶。”一个美艳的女子送了茶水点心上来,这才打破了帐中微微有些怪异的气氛。 “有劳,不过,让彩剑门的薛娘子亲自奉茶,本妃有些受宠若惊呢。”秦绾笑道。 “太子殿下没带着侍女,那些侍卫笨手笨脚的,怎敢让他们来王妃跟前伺候。”奉茶的女子一声娇笑,袅袅婷婷地走到了唐雨身边,正是彩剑门这一代的首徒薛巧。 因为欧阳燕的关系,秦绾对彩剑门总是多几分关注,薛巧今年二十有二,曾经有过心上人,已经谈婚论嫁,却被彩剑门主棒打鸳鸯了,不过,尽管那男子死了,薛巧看起来也没受什么打击,但渐渐却让人称呼她薛娘子而不是薛姑娘。 “看起来太子殿下又得了不少良助。”秦绾道。 “不敢,不比王妃身边群英汇聚。”夏泽苍矜持地笑笑,给她介绍了这帐中的人,果然,几个年轻人都是高手榜前三十的人物,还有两个老者也是上一辈的高手。 不过,夏泽苍这话说得也是真心。西秦朝堂和江湖历来交好,可饶是如此,他使用这些江湖高手也不怎么顺利。若是找人去办一件事固然容易,可要像秦绾那样,身边围绕着一群顶尖高手还随叫随到如臂使指就没人愿意了。越是高手,就越有傲气,能投靠他的,都是第二流的。 秦绾看得出来他的想法,心底一阵嗤笑。 说到底,除了情谊之外,夏泽苍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他武功很差。 夏泽苍是太子没错,可那些顶尖高手会因为他的身份对他尊敬,却不会对他敬重。二秦绾不一样,她自己很强,即便不是摄政王妃,她还是无名主,是高手榜榜首秦曦。 高手的骄傲,让他们不会对这么弱的夏泽苍服气,哪怕他是太子。 “听说,王妃又去宝龙寺上香了?”夏泽苍道。 “是啊,就当是保佑……寻宝顺利嘛。”秦绾轻轻一笑。 “承蒙王妃吉言。”夏泽苍一拱手,关心道,“蟠龙山地势复杂,又杳无人烟,一路可顺利?” “本来是挺顺利的。不过……”秦绾瞟了一眼身边的人,“某人不知道突然抽的什么疯,又把大师们揍了一顿。” “什么叫抽风,本公子那是看见宝龙寺的和尚就手痒好吗?”唐少陵振振有词。 “是啊,那你揍一顿就得了,还抓了两个回来干嘛?现在还昏着,浪费粮食!”秦绾怒视他。 夏泽苍听着,唇角微微一僵。 第六十四章 瓮中捉鳖 秦绾不走,夏泽苍也不好赶人,这天色都黑了,当然也只能吩咐在大帐设宴待客。 童颜为了以防万一,索性把营中的高手都喊了过来,美其名曰:群英会! 没办法,三国盛会之后,夏泽苍和唐少陵之间的血仇差不多是无人不知了,在这种情况下,让夏泽苍和唐少陵同处一室,这要是唐少陵突然觉得顺手把夏泽苍宰了报仇也不错,那怎么办? 于是,大帐之中,安心吃饭的就只有秦绾和夏泽苍两个,一众不怎么会掩饰的高手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要是不知情的人走进来看到这一幕,不是鸿门宴也是鸿门宴了。 当然,这就是秦绾所希望的。 她和唐少陵一起出现在西秦大营里,夏泽苍这会儿怕是根本没空去思考别的,全部精力都在他们身上了,包括那些高手,根本不会有人再有那闲工夫去查看东华大营的动静——唐少陵在三国盛会上表现出来的武力值实在太恐怖了,这么近的距离,他若是真想刺杀夏泽苍,就算这么多高手在,也真未必阻止得了呢。 夏泽苍的心情也不好,不过他倒不是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唐少陵知道那件事都多久了,之前没杀他,以后自然也不会。他操心的是,秦绾说抓了两个宝龙寺的和尚回来,是真是假? 如果是真的,那他的计划,秦绾究竟知不知情? “对了,太子殿下。”秦绾忽的开口道,“明日入陵墓寻宝,不知西秦这边领头的是哪一位?” 夏泽苍怔了怔,转头去看身边的任南生。 “西秦这边,以童先生为首。”任南生答道。 秦绾一挑眉,并不觉得意外。童颜去年虽然元气大伤,但皇宫里有的是奇珍异宝、灵丹妙药,大半年时间足够补回来大半了,何况,比起其他人,童颜的忠心程度也是最高的。 “听说王妃身边有圣山匠宗的高手,到时候在下想讨教几招。”边上一个青年拱手道。不过,他说得虽然是“讨教”,但脸上眉梢都带着傲气,显然是自视甚高。 “鲁公子有心了,想必我家慕容不会吝啬指点的。”秦绾笑容可掬道。 慕容流雪虽然不是圣山的人,但他是匠宗开山祖师容夫人的后人,倒也确实可以算是匠宗正统传人。 而那位鲁公子闻言,脸色已经完全黑透了。 会不会聊天的? “不知道王妃可有北燕方面的消息?”任南生干咳了两声,扯开话题。 “宇文孝登基后,正忙着收拾他几个好兄弟吧。”秦绾笑了。 从前宇文孝和宇文仁在宇文忠的压力之下算是比较坚固的同盟关系,但自从宇文孝有了虞清秋之后,两人的实力差距越来越大,同盟也就名存实亡了。而宇文忠一死,北燕皇驾崩,宇文孝登基,两人就彻底撕破脸了。 “听说宇文仁府中多了一位谋士,最近北燕新皇有些焦头烂额了。”夏泽苍捧着酒杯道。 “冉秋心吧。”秦绾直接替他说了出来,“圣山不兴杀同门。” “也是,王妃当年连虞清秋都舍得放了,何况一个丫头片子。”夏泽苍摇了摇头,嘲讽道,“倒是宇文孝,过河拆桥的本事炉火纯青啊,也不知道虞清秋怎么能看上他。” “他能看上李钰,说明原本就眼神不好。”秦绾答道。 “哈哈哈,说得好。”夏泽苍一愣,随即大笑起来。 “可惜,没有虞清秋出谋划策,宇文孝那个蠢材怎么会是冉秋心的对手。”秦绾勾了勾唇角,不屑道,“就算是个瑕疵品,可怎么说也是智宗的核心弟子,太差了不像话。” 把话说到北燕头上,大帐中剑拔弩张的气氛才算是缓和下来。 而另一边,李暄带着重新集合的三千亲卫军已经到了目的地。 地方是秦绾挑的,一片狭长的山谷,两边的山峰虽然不算太陡峭,也不高,但也不是普通习武之人能用轻功轻易上去的,数遍整个宝龙寺,大概也就一部分诫字辈的弟子和慧字辈的长老能做到了。 “怎么打?”沈醉疏走过来。 “有这个。”李暄抛了抛手里的铁块。 “雷震子?”沈醉疏一挑眉。 “做火药,工部那些人还是比不上西秦唐门,这是最后一个了,本来想留给工部研究用的。”李暄有些遗憾。 雷震子是唐少陵给的,不过当初他离开鸣剑山庄时,欧阳鹭虽然给他收拾了不少好东西,可雷震子这种大面积杀伤的火器却没放几个,这会儿想再弄就难了。 “我去吧。”慕容流雪接过了雷震子。 李暄点点头,挥手让军队找地方埋伏。 不久之前,隐宗弟子还传来消息,宝龙寺的和尚距离这里已经不到半个时辰路程,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算多。 时值盛夏,草木茂盛,这倒是方便了军队隐藏。一半人埋伏在谷口,另一半弓箭手则攀上了两边的山崖。摄政王府的亲卫军训练有素,一旦进入埋伏,鸦雀无声,就是偶尔有人想打个喷嚏,也会把鼻子压得死死地,能憋就憋,实在憋不住也把声音压到最低。 李暄和沈醉疏两人则干脆跟着弓箭营上了一边的山崖,居高临下往下看,遥遥可以看见对面的慕容流雪。 “不知道曦怎么拖住夏泽苍啊。”沈醉疏等着无聊,嘀咕了一句。 “本王是想不到,不过曦总会有办法的。”李暄悠然说着,完全不担心的样子。 “我说,娶秦曦那样的女子,不会压力很大吗?”沈醉疏好奇道。 “还好。”这回,李暄想了想才道。 沈醉疏差点喷笑,还好的意思就是……还是有一点儿压力的是吧? “在她之前,本王从来不知道,女子也能活得如此精彩,也许……我是羡慕她的。”李暄道。 沈醉疏想了想,也不禁默然。 李暄幼失双亲,在京城中步步荆棘,看似位高权重,实则如履薄冰,难免活得压抑,被秦绾这样肆意飞扬的明艳所吸引也是理所当然。 “来了。”李暄忽然说得。 沈醉疏收回眼神,眺望远处,果然,一队和尚以极快的速度往这边而来。当然,他们不是军队,队形自然是不整齐的,零零碎碎前后有拖出一里多长。 “这不行啊。”沈醉疏皱了皱眉。 这么长的队伍,前头都出了峡谷了,后面还有三分之一没进去呢。 “没关系。”李暄淡定地道,“落在后面的都是武功不济的,留下也没什么大碍。” 说话间,最前头的人已经进入峡谷,带头的就是那个特别醒目的胖和尚诫色。 李暄慢慢地举起了手,心里默默计数,随后,果然地落下。 “轰!”看见信号的慕容流雪立即把雷震子扔了出去。 两边的山峰都是土山,一炸之下,泥土碎石崩裂,几乎是一瞬间就将不宽的峡谷入口给堵死,还顺带埋住了几个躲闪不及的和尚。 长长的队伍被分成了两段,在外面的弟子固然是一团乱,但进了峡谷的那些却更混乱。 “啊~”几声惨叫响起。 此刻峡谷中还满是因为土山爆炸而扬起的烟尘,即便是面对面也看不清对方的人影,可几支羽箭却全是一箭穿喉。 “散开!快寻找掩体,有弓箭手!” “别乱,往前赶紧冲出峡谷!” “万一前面还有火药怎么办?” 一群和尚七嘴八舌地说起来,毕竟是江湖门派,没有军队的令行禁止,这情况,就是诫难方丈开口都压不下乱象。 “射。”沈醉疏吩咐道。 一声令下,两边山崖上箭如雨下。 “快快快!”和尚们被打蒙了,纷纷抱头鼠窜。无奈他们既没有盔甲又没有盾牌,连能遮挡一下的东西都没有,最悲催的是,罗汉阵使用的武器的戒棍,足有一人多高,要是场地开阔还好,可这么多人挤在峡谷中,若要挥舞戒棍格挡羽箭,抬起手来就会先打到自己人! 第六十五章 秘密 慕容流雪一个人坐在落石堆成的障碍上,身边放着四五袋羽箭,拿着射日弓往下点射,就算是烟尘弥漫、人影攒动,依旧是一箭一个准。 而两边的弓箭营单人能力虽然没有慕容流雪那么出色,但人多势众,用来欺负没有盾牌的和尚真是再合适没有了。 “快快快!”好不容易仗着内力高深冲到谷口,然而,诫色绝望地发现,谷口是一排……枪盾兵! 第一排士兵半跪在地上,半人多高的盾牌架在地上,组成一道密实的防御墙,而后排的士兵双手握着比正常还长出一截的长枪,从盾牌之前的缝隙里探出来。 摄政王府的亲卫之所以精锐,就是因为他们本身没有特定的兵种,每一个士兵都必须熟练掌握刀、枪、弓、盾四种武器,根据需要随时变换兵种。 “师弟,从上面过!”诫色一声大喊。 毕竟江湖中人有江湖中人的长处,虽然不擅长打仗,但能施展轻功跳过盾牌的高手,宝龙寺并不少。 然而,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惨叫,刚刚跃起的一个和尚背心被一根箭穿过,箭头从胸前冒了出来,“呯”的一声摔在地上,眼看是不活了。 诫色不禁一愣,这个师弟可是戒律院的刑罚长老,武功几乎不在自己之下,怎么可能会被区区弓箭手要了性命?要说暗器,或者箭阵覆盖式攒射也罢了,不过一根流箭…… “啊~~~”就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有事一个和尚倒下。 同样是从后心一剑穿胸,那和尚临死还保持着一个震惊的表情,显然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就死了。 “没有声音!那流箭没有声音!”围绕在诫色身边的都是高手,两次下来,顿时不少人都发现了。 的确,在这样嘈杂的战场上,听风辩位的功夫都要大打折扣,可也不至于羽箭到了这么近的距离,他们竟然没有一个人听到风声。 “这不是士兵的制式弓箭。”诫色匆匆看了一眼尸体,猛地回头,目光落在上方。 一轮满月之下,白衣飘飘的青年站在断崖上,姿态优雅,宛若谪仙,但手中那张血红色的长弓却指示了他的身份。 “慕容流雪,射日弓。”诫色喃喃道。 年初圣山重排高手榜,慕容流雪一跃而至第七位,和风衍烈一起成为最耀眼的两颗星。然而,若说风衍烈是得到了什么奇遇武功大进,可慕容流雪只是多了一张弓而已。武林中神兵利器从来不少,却也没见别人能凭借外物提升实力的。 然而,这一刻,他才深深地感觉到了“外物”的可怕。 无声无息幽灵箭,只要看不见,就一定避不开。可在混乱的战场上,谁能一直注意着慕容流雪?他可是有几百个目标的! “我先下去了。”山崖上,沈醉疏说道。 “小心。”李暄点了点头。 虽然埋伏得很顺利,但这局面其实并不算很好。 宝龙寺的普通弟子可以无视,可还有近百位称得上是高手的武僧,其中更有几个是顶尖高手,一旦硬拼起来,固然能将其全灭,但自身的伤亡也会很重。 “不管了,先冲过去,留两个人盯着慕容流雪!”诫色狠狠地道。 “是,师兄。”一群和尚顿时分成两拨。 慕容流雪微微一笑,射日弓偏了偏,换了个方向。 能射的目标有那么多,他对诫色那几个又没有特殊偏爱。 诫色吸了口气,带着几个师弟,再一次施展轻功从盾牌兵头上跃过。因为距离己方太近,连两边的弓箭手都不敢朝这边射箭了,可以想象,几个绝顶高手落在了长枪兵阵营的中间,肯定是一件很悲剧的事。 “滚回去!”猛然间,正面迎来一道炽热的内力,在最前面的诫色甚至能感觉到身上的汗毛被烤焦的气味,心下骇然,不敢迎接,一个倒翻退了回去。 盾牌兵正中间让出一个缺口,沈醉疏一手举着一个火把,堵在缺口处。 “让开!”诫色怒道。 “火气别这么大,看看这是什么。”沈醉疏笑嘻嘻地摇了摇火把。 诫色茫然。 “大师啊,你说,要是两边丢点了浸了火油的干草柴枝下来,然后把这个扔过去……好玩吗?”沈醉疏道。 诫色只觉得脑门上挂满了细密的冷汗。 这峡谷进出只有一条道,被堵住了一边,只要另一边能稍挡片刻,里头一烧起来,只怕谁也跑不了! “而且,大师,我们炸塌了一边,你觉得,为什么不连这边也炸了?还不用浪费兵力来堵。”沈醉疏又道。 “你想怎么样?”诫色沉声道。 “我们王爷不想造杀孽,一把火烧了太惨,实在有干天和。”沈醉疏叹息道。 “阿弥陀佛。”披着大红袈裟的诫难方丈缓缓走过来,“王爷是想谈条件?” “你好我好大家好嘛。”沈醉疏一摊手。 “你先让弓箭手停下!”诫色吼道。 峡谷中毫无遮挡,在这样的箭雨覆盖下,每一刻都有弟子伤亡。 “和谈都没谈,凭什么停?”沈醉疏白了他一眼。 “老衲代表宝龙寺接受和谈。”诫难立即道。 “行吧。”沈醉疏很干脆地道,“咱们那位王爷说了,请各位大师放下兵器,无条件投降,并且……请方丈到我东华大营做客几日。” “你们想扣留方丈师兄做人质?”诫色怒道。 诫难制止了他,微一沉吟,这才开口道:“是否能容老衲考虑片刻。 “行!”沈醉疏爽快地道,“您慢慢思考,我们就先打着,当然,要是大师思考的时间太长,后面的和尚都死光了,好像也用不着思考了。” “你!” “老衲答应。”诫难打断道。 “大师好气魄。”沈醉疏朝他比了比大拇指,左手的火把在空中画了个圆。 很快的,两边的箭雨停了下来,峡谷中除了伤者的呻吟,一下子安静了。 “阿弥陀佛。”诫难低声道。 “好好的吃斋念佛不好吗?出家人还管那么多闲事,杀性也太重了点。”沈醉疏摇头。 “诫难大师,请吧。”一身道袍的喻明秋笑眯眯地走上来。 他也是防备着宝龙寺众人拼命的,却没想到这些和尚的胆子其实也没这么大。 什么火烧的,吓吓人罢了,时间太紧了,根本来不及去准备这些东西,而只堵一边入口就更简单了,雷震子就剩那一颗了啊,急切之间,哪儿这么容易堵住一处山口! 所以说,这种恐吓也就只能骗骗这些不通打仗的江湖人了。 “师弟,带人回寺好好安置吧。”诫难叹了口气,连看到喻明秋那一身青城观的标准打扮都不想生气了。 “是。”诫色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一声。 刚才都没有拼命,现在气一松,就更没有那个勇气了。何况,冷静下来之后,身后还有数百受伤不轻的弟子急需治疗,也只能回山了,至于和夏泽苍的约定……宝龙寺尽力了,问心无愧,剩下的,他们也实在没能力管了。 · 远处传来的闷雷声,就连西秦大营里也能察觉到。 “打雷吗?”夏泽苍有些惊讶。 明明月色正好,天边一片云都没有,怎么看都不像是要下雨的天气。 “都说山里的天入孩子的脸,说变就变,也许隔着一座山峰,那边就在下暴雨呢。”秦绾一声轻笑。 任南生微微皱眉,现在是盛夏,蟠龙山的地形复杂,但山峰多半不高,不应该有如此大的气候变化,可这么大的响动,如若不是打雷,难不成还能有人在炸山? 忽然间,他心念一动,转过头去,正好和夏泽苍的目光撞个正着,两人都是一愣。 应该……不会吧? “对了,任先生好像也是智宗弟子?”秦绾忽然道。 “在下的老师只是智宗外门弟子,多年前离开山门就与智宗再无联系,在下……恐怕算不得智宗弟子。”任南生淡淡的道。 “毕竟也是有渊源的。”秦绾一笑,随即道,“既然如此,不妨告知先生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任南生下意识地问道。 “智宗宗主天机,日前已经亲赴北燕去了。”秦绾道。 “宇文孝?”夏泽苍脱口而出。 “宇文仁。”几乎同一时刻,任南生说道。 “这不是让北燕更乱了?智宗搞什么名堂。”夏泽苍道。 “谁知道呢。”秦绾一摊手。 冉秋心想要胜过虞清秋,毫无争议地接任智宗,这件事已经成了她的执念了,甚至更甚于想要赢过秦绾。 “虞清秋如今在北燕京城郊外的皇庄养病,形同软禁。”任南生缓缓地道,“若是他不出手,或者宇文孝不放心他出手,北燕国内怕是要乱上一阵子。” 说着,他看了秦绾一眼,眼神带着些怪异。 这女子,该不会连这都算计进去了,所以对于北燕一直没怎么看重?是知道宇文孝肯定腾不出手来吗? “先不说北燕了。”夏泽苍笑了笑道,“王妃,九连环的机关图,是不是先解开比较好?若是等到明天,连研究一下机关的时间都没有了。” “说的也是。”秦绾也笑,“那么,请柳公子去一趟东华大营?” 夏泽苍的嘴角僵硬了一下。 他固然是不放心柳轻风去东华大营的,同理,秦绾估计也不肯把九连环送到西秦这边来。 “今晚月色不错。”唐少陵忽然插了一句。 众人都是一愣,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也是,不如出去走走?”秦绾接道。 夏泽苍脸色微变,沉吟起来。 若要双方放心,那只能像是会盟一样,选在中间的地方。可无奈的是,秦绾可以只带着唐少陵一个人,他这边若是前呼后拥,未免太过丢人。 “王妃夤夜不归,倒是不怕摄政王着急?”沉默中,唐雨插了一句。 “本妃别说一夜,数日不归都是常态,有什么好急的。”秦绾淡定道。 “……”唐雨张了张嘴,脸色扭曲。这话真心没法接了! “今天确实晚了,不如明日先解开机关图,再谈入陵之事?”夏泽苍想了想,诚恳地道,“毕竟,机关图解开后是什么样子我们都一无所知,若是像春山图那般还需要研究就麻烦了。” “那便依太子殿下的意见。”秦绾爽快地点点头。 “王妃说得,算数吗?”那位鲁公子阴阳怪气地接了一句。 “本妃说得若是不算,难不成鲁公子说得才算?”秦绾轻笑。 “那是,反正东华的摄政王殿下……惧内么,绾绾说得当然算。”唐少陵笑眯眯地道。 秦绾在桌下直接踩了他一脚。 唐少陵扁扁嘴,一脸的委屈。 众人无语。说摄政王惧内,唐公子你根本就是惧妹好吧? “时间确实不早了,那本妃就不打扰太子殿下了。”秦绾起身道。 “好说,孤送送王妃。”夏泽苍一边说,一边更疑惑了。 所以秦绾今天过来到底是干什么的? 吃饭,扯了一堆闲话,其实有意义的几乎没有,却折腾得整个西秦大营如临大敌! 然而,就算憋了一肚子疑问,他也只能先把秦绾送出营,再派了两个高手去打探东华大营那边的状况。 · 李暄比秦绾回来得还要早一些,不止是诫难和诫嗔,就连不算是俘虏的慧明大师也在。 当然,诫难也算是知道了为什么自己一行人会被东华堵个正着了,果然遇见唐少陵就没好事! “老实一点啊。”喻明秋靠在帐门边,闲闲地道。 诫难和诫嗔同时瞪了他一眼。当然,想不老实也不行……青城观和宝龙寺斗了这么多年,都说最了解自己的是宿敌,喻明秋封的经脉,宝龙寺的和尚绝对不可能解得开。所以帐中除了喻明秋,就只留了莫问一个侍卫也没人担心。 秦绾和唐少陵走进来,目光转了一圈,顺口道,“都没事吧?” “比预计得还顺利。”李暄一声嗤笑,“你呢?” “都说了,谨慎的人容易想多,我看太子殿下今晚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是睡不着觉得了。”秦绾一摊手。 李暄笑着摇摇头,又道:“看起来,你出去这两天过得挺精彩的。” “是挺刺激。”秦绾点头。都冒出一个外祖父的亲兄弟来了,还是五十年前人人喊打的大魔头——这是刺激过头了! “本公子好奇的是,为什么说柳轻风墓去不得?”唐少陵问道。 “去不得?”李暄惊讶道。 “他说的。”唐少陵一指慧明大师。 “阿弥陀佛。”诫难低低念了句佛号,开始拨动腕上的佛珠。 “怎么,方丈大师也知道?”秦绾一挑眉。 “宝龙寺有资格进入藏经塔的弟子人人都知道,碧玉谷中的那座古墓去不得!”诫嗔忍不住道。 “人人知道啊。”秦绾拉长了声音,瞥了他一眼,“那就说说,宝龙寺和那座古墓的主人,到底有什么关系吧。” “宝龙寺的开山祖师原本不是和尚,是前朝末代国师柳轻风的心腹侍卫,在他死后,自愿做了他的守墓人。”慧明大师开口道。 诫难惊讶地看着他。 这个秘密,他自然是知道的,那是方丈代代相传的机密,可除他之外,其他诫字辈甚至慧字辈的弟子也没知道得那么清楚,何况慧明在冰冻闭关五十年,辈分虽高,却是从未插手过寺内权势的。 “守墓人啊,怪不得。”秦绾恍然大悟。难怪藏经塔里收着一支宝藏的铜簪钥匙呢,问题就是宝龙寺究竟知不知道柳轻风墓其实是一个假的宝藏?按照夏泽苍的反应看,应该是不知道,不过也不能排除这些和尚另有异心。 “剩下的,不太适合旁听。”慧明大师道。 唐少陵出手最快,一手一个,直接将诫难和诫嗔打晕,又警告道:“说吧,不过之后本公子会让这两个和尚也说一遍,别耍花样。” 慧明大师苦笑,又咳嗽了两声,这才道:“大约六十多年前,就是武神墨临渊隐退的那一年吧,我和兄长被人追杀到遇龙岭附近的断崖,掉下来摔进了一个山谷,就是碧玉谷。因为落下来的冲击太大,我们差不多是砸穿了地面,直接落到了墓道里。当然,若非天长日久,地面塌陷,我们早就摔成肉泥了。被阻挡了一下,竟然奇迹般得只是断了两根骨头就活了下来。” “柳轻风墓中机关遍布,寸步难行。”秦绾道。 “兄长精于机关奇巧,而我们进入的那个位置又实在太好,有惊无险地进入了主墓室。”慧明大师道。 闻言,众人却不尽面面相觑。 有惊无险?以宿州下面真正的宝藏为例,没有机关图,居然只是“有惊无险”? “果然是人外有人。”李暄叹道。 “主墓室里有什么?”秦绾好奇道。 “宝藏。”慧明大师干脆道,就在大家一愣的时候,又接下去,“金银珠宝,古玩秘籍,就这么杂乱无章地堆了满地,当年不过十六七岁的我们简直看直了眼,以为这是上天赐予的奇遇,等出去了我们就能大杀四方,一统江湖什么的。” 唐少陵忍不住一声嗤笑:“幼稚。” “谁没幼稚过呢?”慧明大师无可奈何地一摊手。 “恐怕没这么简单吧?”秦绾道。 若只是如此,他就不该听到他们要去柳轻风墓就如此恐惧。 “确实没这么简单。”慧明大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轻声道,“一开始的时候,我们是太开心了,所以没注意到,等到有察觉的时候,我和兄长差点儿打得同归于尽。” “为什么?”李暄差异道,“若是如你所说,有这么多的宝物,你们是亲兄弟,居然还没运出去就开始分赃不均了?” “不是的。”慧明大师摇了摇头,“我们根本记不起来,究竟是怎么打起来的,或许是因为血流得太多才恢复了神智。” “这么邪门?”唐少陵眼中的兴趣却更浓了。 “就是这么邪门。”慧明大师道,“后来,我们想过会不会是那些宝物上有毒,或是墓室中有什么幻阵能影响神智,可都没有发现,反倒是在那期间莫名其妙又血拼了两次,每次都是重伤才恢复神智。于是我们也不敢在墓室中多留,连宝藏都不敢要了,匆匆逃了出来,顺便堵死了砸进墓道的那个缺口。” “就这样?”秦绾觉得意犹未尽。 “……”慧明大师沉默许久才道,“是我的罪。我不甘心,哪怕兄长再三吩咐什么都不能拿,我还是偷藏了一本秘籍。” “炎阳七转?”秦绾脱口道。 “不是吧!”唐少陵瞪着他道,“炎阳七转的秘籍在你之后就流落江湖,最后落在沈醉疏手里也不少年了,若是墓室里的东西有问题,沈醉疏怎么没变成杀人魔?” “所以,一定是墓室之中另有蹊跷。那里,不能去!”慧明大师沉声道。 第六十六章 噬魂 大帐中沉默了许久,李暄才开口道:“诫难说,宝龙寺有资格进入藏经塔的弟子人人知道,柳轻风墓去不得,又是怎么回事?” “听说宝龙寺当年的守墓人有留下祖训,不过具体内容不得而知。”慧明大师一摊手,无奈道,“毕竟我也没有进过藏经塔。” 秦绾转头去看唐少陵。 “看我干嘛?”唐少陵一脸的无辜,“我是进过藏经塔,但也没兴趣去研究那些和尚的祖训,啰啰嗦嗦刻了一整面墙,看着头疼!” “多半是墓中机关密布,危险重重的缘故吧。”李暄想了想道。 当年欧阳兄弟是误入,但得出的结果却是相同的。 “说起来,前辈将来有什么打算?”李暄又问道。 他也是没想到秦绾出去一趟居然捡了个叔公回来,欧阳晟和欧阳鼎是双生子,和秦绾是非常亲近的血缘了,总不能置之不理。 “送无名去。”不等慧明大师回答,秦绾就说道。 李暄楞了一下。 “挺好。”唐少陵赞同。 李暄心念一转,也就明白过来。 欧阳晟也算是害死欧阳鼎的凶手了,不被秦绾待见也是常情,不过毕竟是血脉至亲,无名也算是个养老的好地方了。欧阳晟年轻时杀孽太重,虽说不是本心,但也该赎罪的。 慧明大师轻轻地叹了口气,没有反对,只是深深地看了秦绾和唐少陵一眼,仿佛要将他们的容貌刻在心底。 莫问把人送回了营帐休息,喻明秋这才上前把诫难和诫色拍醒。 “说吧。”唐少陵抱着双臂威胁,“要是你们说得和那个老秃驴说的有一个字差别,本公子弄死你们。” “……”李暄和秦绾对望了一眼,哭笑不得。 这要是能说得一样才不对好吧? “碧玉谷有去无回,这是祖上遗训。”隔了一会儿,诫难才说道。 “有去无回?”喻明秋一声冷笑,“我就不信千年来,你们就守着这条祖训,真的没进去过。” “自然是有的。”诫难沉默了一下道,“哪个门派都不可能不出几个不肖弟子,不过千年来,凡是私下前往碧玉谷的弟子,确实没有一个回来过,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三百年前,当时的方丈甚至带着寺中一众高手公然违背祖训,结果那些高手都一去无回,宝龙寺几乎从西秦江湖除名,足足两百年才恢复生气。后来寺中第一条铁律便是:私自踏足碧玉谷者,杀无赦!” 秦绾闻言,微微沉思。 宝龙寺的人若是想探墓,肯定是从墓门进入的,没有机关图,确实寸步难行,可那么多高手死得一个都没回来却有些不寻常。明知机关厉害,为什么不后退?即便来路也有机关,可毕竟是走过一遍的路,总不至于全军覆没在里面,一个人都逃不出来?当年简一一行人虽然在机关里折了不少人,可撤退途中却没有再死一个人! “宝龙寺和夏泽苍达成了什么约定?”李暄忽然问道。 “太子殿下说,已经集齐了打开宝藏的所有条件。”诫难倒也坦然,“殿下需要金银财宝,而宝龙寺需要武功秘籍,这并没有冲突。” “夏泽苍倒是会慷他人之慨。”秦绾没好气道。 集齐打开宝藏的所有条件?一半可还没掌握在他手里呢。当然,要是他的计划成功了,赶在东华大军到来之前直接灭了他们,倒是刚好和宝龙寺分赃。横竖夏泽苍确实要那些武功秘籍没用,就连他手下的那些高手,都是已经成名的人物了,而且各有家族,就算拿到什么秘籍,也不可能废掉自己的一身修为重新来过,对他们来说,秘籍远没有神兵利器有诱惑,尤其是看到慕容流雪凭借射日弓一跃而上之后。 武功秘籍,也就是宝龙寺那样以武技广博为宗旨的门派最有用。 “本王其实也想把宝龙寺上下赶尽杀绝,若是大师能让寺中弟子闭门不出,等事情结束之后,本王保证不再追究。”李暄道。 “这一战中,本寺弟子伤亡过半,连罗汉阵都摆不起来,不闭门不出还能如何。”诫难苦笑。 就算李暄遵守诺言不追究,可宝龙寺毕竟地处西秦,被放了鸽子的太子殿下若是想要迁怒他们也是非常方便的。只是这到底是以后的事,眼下也只能先顾着当下。 “其实,这次之后,宝龙寺守墓的职责大概也结束了,大师不妨换个地方。”秦绾道。 “……”诫难看了她一眼,若非他是出家人,真想爆粗口。 别说宝龙寺千年基业都在盘龙山,就算要搬,又能搬去哪里?东华是青城观的地盘,难不成搬去北燕那个蛮子的地方吗? “出来一下。”唐少陵拽了拽秦绾的衣袖。 秦绾对李暄点点头,顺从地被他拉了出去。 不过,出了大帐,唐少陵却不说话了,只是看着夜空,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 “怎么了?”秦绾奇道。 “那个会让人自相残杀的东西,我好像是想起来一些东西。”唐少陵缓缓地开口。 “哦?”秦绾顿时精神一振。 “之前阮婆婆给我的那两本册子里,最后有几个阵势我一直没研究出来。”唐少陵沉吟道,“其中一个,就有让人迷失神智甚至狂性大发的效果。” “可是布阵是需要有材料的。”秦绾不赞同道,“欧阳鼎当年若真有那么妖孽,就算破不了迷阵,可墓室中是不是存在迷阵总能看出来的。” “有时候,当局者迷。”唐少陵摇了摇头。 秦绾一愣,再仔细想了想,还是不解道,“按照慧明大师的说法,主墓室中甚至连棺椁都没有,那用什么材料来布的阵呢?” “有些东西不是一直堆在那儿吗?就在他眼前。”唐少陵反问道。 “眼前?”秦绾呆了呆,随即一瞬间反应过来,脱口道,“你说那些宝藏?” “如果把金银珠宝换成普通的石碓,或许欧阳鼎就会看出来了。”唐少陵道。 “可是……”秦绾皱了皱眉,又道,“他们在墓室中时间不短,看见宝藏,没有不动的道理,这难道没有破坏阵势吗?” “不会的。”唐少陵笑了起来,“如果是一堆金子,只要下面的根基不动,上面拿掉一些基本上不会影响阵势发动。他们两人在那种情况下进入墓室,没有清水干粮,不可能呆很久,还有一大半时间在自相残杀,杀完了还要疗伤,就更没有时间和力气来搬走大量宝物了,顶多就是拿过上面的那些。” 秦绾的脸色严肃起来,唐少陵的想法乍一听之下让人觉得异想天开,但仔细一想,却又妙到毫巅——一座金光闪闪的宝藏在眼前,还存有理智的人会注意旁边有没有机关陷阱,却不会想到宝藏本身就是陷阱,最多也就是验一下有没有淬毒罢了。 “你确定?”秦绾道。 “就是猜测。”唐少陵一耸肩,无所谓地道,“要肯定,除非让我见到宝藏,想来时隔六十多年,那老和尚也不可能记住那些宝藏堆放的位置吧?” “问问也没关系么。”秦绾直接拉着他去找慧明大师了。 · “宝藏的位置?”果然,慧明大师听完他们的来意,一脸的惊讶。 “我就说不可能的了。”唐少陵偏过头,无奈道。 别说是六十多年前的事了,就算是刚出墓室那会儿,慧明大师也未必能记得清楚,毕竟谁没事会去记那些宝贝堆放的位置?知道一共有几堆的就算是观察仔细的了。 慧明大师皱着眉,拿过纸笔开始写写画画。 “喂,他该不会随便画一张给我们吧?”唐少陵不信任地道。 秦绾好奇地看着慧明大师时而停下来思考,时而涂改,改多了干脆换一张纸重画,慢慢地,脑门前都布满了汗水。 怎么看也不像是随便瞎画吧? “大概就是这样。”小半个时辰后,慧明大师终于搁下了笔,用衣袖擦了把汗,脸色苍白如纸。 秦绾拿过来瞟了一眼,就见纸上画着上百个点,冲眼却看不出什么规律,便随手塞给了唐少陵。 “噬魂阵!”唐少陵脸色一变。 “什么玩意儿?”秦绾震惊。 所以说,这还真是画出来了? “当年倒是看过一眼,幸亏这五十年在冰冻疗伤,记忆力几乎是空白的,才能找到这么久远的画面。”慧明大师揉着太阳穴苦笑。 唐少陵很无语,这种状况他也有过好几次了,是用脑过度引发的头疼症,充足的休息,尤其是睡眠之后就会缓解,不过,原本以为陆臻的天赋是绝无仅有,却没想到这么快又遇见了一个? 这种技能……简直就是作弊! 秦绾惊讶过后,也不禁感慨而失笑。 慧明大师口中,她的外祖父欧阳鼎简直是个神人,可既然是双生子,欧阳晟又岂会一无是处呢。话说回来,虽说结果不太好,但能想出逆练炎阳七转来转阳为阴的办法来的人,何尝不是个天才。何况,想想也罢了,关键是他还真做到了!要知道一套内功心法都是千锤百炼而形成的周天循环,尤其炎阳七转那样的绝世武功,能将之倒过来练成功,从第七转反练到第一转,即便走火入魔了也很了不起! “真的是噬魂阵啊。”唐少陵惊叹。 “噬魂阵,就是我们自相残杀的原因?”慧明大师一怔之下,立即恍悟过来。 “噬魂阵是三大凶阵之首,又有个别名,叫十里沉沦。”唐少陵道。 “我想了六十多年都没想通,原来竟是如此。”慧明大师一声长叹,脸色虽然带着病态的惨白,却有如释重负的笑容,仿佛解了一个心结似的。 “三大凶阵?”秦绾好奇地问了一句。 “诛邪、伏魔、镇魂。”唐少陵念出六个字。 “这个我知道,阮婆婆以前教过我,是佛道三大阵。”秦绾举手。 “一千三百年前有个奇人,把佛道三阵给反了过来,创造出了聚邪、血魔、噬魂三大凶阵。”唐少陵道。 “……”秦绾无语,半晌才道,“这人是有多无聊?” “反正这三大凶阵都很难布,就算有残缺的阵图流传在外,我还真没听说有人弄出来过。”唐少陵一摊手。 “你能破吗?”秦绾问道。 “布阵的是金银珠宝,按理来说,只要移平几堆珠宝,阵势就破了,不过我觉得不会有这么简单。”唐少陵摸着下巴道,“要是我来布阵,珠宝肯定是幌子,下面一定另有阵眼,而且很难破坏。” “那……要是不破阵,有没有办法在阵中保持神智?”秦绾道。 “有的话,那还是三大凶阵之首吗?”唐少陵一脸诧异地看她。 “……”秦绾哑然。 好吧,话一出口,她自己也觉得这个问题挺蠢的。 “我去研究一下。”唐少陵摇摇头,拿着拿张图纸直接风风火火地出去了。 秦绾呆了呆,犹豫了一下,回头道:“多谢。” “我知道自己无论做什么都不够赎罪,不过……求个自己心安罢了。”慧明大师道。 秦绾无言可答,顿了顿,也出去了。 盛夏的山区,夜风散去了白日的暑气,带着一丝凉意。 秦绾站着发了一会儿呆,忽的又苦笑了一声,返回大帐去找李暄。 帐内只剩下一盏孤灯,诫难和诫色都被带下去看管起来,连侍卫都不在了。李暄换了一身家常的宽松长衫,坐在案头看着一本奏折,橘黄色的烛火给他整个人都染上了一层暖色,看着就让人从心里就柔和起来。 秦绾低眉一笑,心底的郁气忽的就散了个干净。 “有发现?”李暄抬起头来。 “不太好。”秦绾在他身边坐下,伸了个懒腰,慢慢地把唐少陵的话复述了一遍。 “你怎么想?”李暄想了想才问道。 “我们并不是一定要破掉这个噬魂阵啊。”秦绾笑道,“让夏泽苍去闯好了。” “那你愁什么?”李暄不解道。 “我就是在想,哪怕这是一个假宝藏,可为了以假乱真的效果,里面也应该有不少好东西的,浪费了可惜啊。”秦绾理所当然地道。 李暄“噗”的一下笑了出来。 “好了,不说笑了。”秦绾收敛了笑意,沉声道,“阮婆婆不在,眼下只能相信那个二货能想出办法来吧。” “你不是明明对他很有信心吗?”李暄点点她的眉心。 “才没有。”秦绾噘了噘嘴,小声低估。 “不早了,歇着吧。”李暄合上奏折扔回书案上,起身的同时,顺手把她拉了起来。 · 第二天一早,使者两边来往,终于定下了午时在谷口会面。 条件和上回李暄和夏泽苍会面时一样,西秦甚至连人选都没变,东华这边也就多了一个秦绾而已。 “太子殿下这是怎么了?没睡好?”秦绾笑眯眯地开口。 “托王妃的福。”夏泽苍咬牙切齿。他脸上两个明晃晃的黑眼圈挂在那儿,他又不屑于学女子般用脂粉遮掩,只能就这么来了。 昨天被秦绾和唐少陵折腾了一通不说,直到半夜,另一边的消息才传过来,宝龙寺被李暄伏击,伤亡惨重,已经退回寺内了,这下不用说也知道秦绾究竟是来干什么的了。特么的她是为了掩饰李暄率军出击不在营中!可偏偏……自己就是上了她的当,原本釜底抽薪的一手直接被废掉了不说,表面上还不能表现出来! 这会儿再看秦绾笑吟吟地模样,夏泽苍又不禁郁闷,这个女人……难道生来就是克他的?每次遇见她,就没一件事办得顺利过! “太子殿下,国事虽然重要,但也要注意身体,年纪轻轻这般操劳过度,万一猝死就不妙了。”秦绾语重心长道。 “……”夏泽苍捏了捏拳头。 虽然是个女人,可好想揍她怎么办! “保重。”李暄淡淡地道。 “有劳关心,孤好得很。”夏泽苍黑着脸,一字一句都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九连环。王妃带来了吧?” “那是自然。”秦绾笑着点头,“倒是没见柳公子啊。” “不过是一句话,倒也用不着他在场。”夏泽苍道。 “说的也是。”秦绾点点头,一挥手,后面的莫问捧上来一个木盒。 夏泽苍见状,也直接拿出一张纸,打开放在桌上。 众人齐齐地看过去,却见纸上只写了一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摔。 “摔?”秦绾故作疑惑。 “把墨玉如意摔了,越碎越好。”夏泽苍点头。 秦绾动手打开木盒,拼成整块板,手指一抠,把那柄仿制的墨玉如意拿在手里。 只看外表,这个匠宗高手仿制的赝品和真货有九成相似,而夏泽苍的表情也说明了,他确实没发现有什么不对。 “请。”夏泽苍一摆手。 秦绾挑了挑眉,没有用摔的,手掌一握,只听“咔嚓”一声响,随即,细碎的粉末就从她指缝间流下来。 如果这真是一块古玉,以她的内力自然还不足以这么轻易碎玉成粉,可这仿玉设计得就是为了封住里面的阴阳石粉沫,捏碎就很容易。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流淌而下的粉末上,大气都没喘一口,空气一片死寂。 终于,最后一粒沙从指尖滑落,秦绾张开手掌,淡定地用丝巾擦了擦。 就在无数目光注视下,落在木板上的粉末慢慢移动,逐渐清晰,最终形成地图。 “果然巧夺天工。”夏泽苍长舒了一口气。 “确实。”秦绾深以为然地点头。 的确巧夺天工,无论是匠宗制作的仿玉如意,还是司碧寒和慕容流雪修改的机关图底座。 因为时间所限,他们只来得及做了这一把如意,堪堪在出发之前才完成,并没有经过实验,如今新的机关图成型,秦绾他们的紧张并不比夏泽苍来的少,幸好一切顺利。 边上的侍卫端上文房四宝,夏泽苍和李暄干脆亲自动手描绘机关图。 机关图本身并不复杂,对照完毕之后,秦绾当面折叠起了木盒。 “九连环已经破了,王妃还要留着做纪念吗?”夏泽苍道。 “本妃打算留着研究研究,这玩意儿为什么要叫九连环。”秦绾一本正经道。 血胭脂、碧玉妆、春山图,都是可以解释的,唯独这个九连环,明明和“连环”完全不搭边,总不能就这个是瞎起的名字?所以秦绾确实是有几分好奇的,也不是纯粹用来噎夏泽苍的借口。 “王妃自便。”夏泽苍只好道。 “图有了,太子殿下觉得,什么时候行动?”李暄问道。 “没想到机关图竟然是如此明确的东西,倒是省了不少事。”夏泽苍坦然道,“孤的意思,是今天就进去,以免夜长梦多,摄政王以为如何?” “本王没有异议,陵墓之中白天黑夜并无区别。”李暄点头。 “既然如此,一个时辰之后,便在此地会合。”夏泽苍站起身来。 “好。”李暄沉声道。 第六十七章 翻手为云 北燕。 虞清秋已经在郊外的这座别苑里住了三个月了。 这是宇文孝送给他的庄子,建筑恢弘,陈设豪华,最难得的是,居然有一处天然的温泉,这在干旱的北燕还是很少见的。 别苑里人不多,虞清秋不喜欢丫鬟,除了身边伺候的小厮,就只有干粗活的仆妇、园丁、厨娘,还有一位常驻的太医。另外有一队侍卫,是宇文孝派来保护虞清秋的安全的。 虞清秋权当做不知道他们除了保护,还负担着监视的任务,反正他一没打算逃走,二没打算造反。前几年思虑有些过甚,在北燕皇驾崩后一起发作出来,刚搬到别苑的前一个月,他几乎是在病床上度过的。也幸亏这位太医医术不俗,这几年又一直调理着他的身体已经习惯了,这才有惊无险。 宇文孝登基之后,国事繁忙,自然是没空总是往城外跑的了,十天半个月才会来一次。而虞清秋擅长的原本也不是这个,真要处理政务,他未必就比丞相强,渐渐的,宇文孝就来得更少了。不过,新皇人虽然不怎么来了,但各种赏赐,尤其是珍贵药材却从未少过。 虞清秋乐得清闲,又养了小半年,反倒把身体养好了不少,整个春夏换季都没发病。 北燕地处北方,冬季严寒,夏季的暑气倒没南方这么厉害,只要避开了正午的日头,坐在荷塘旁边的水里抚琴下棋,还是很舒适的。 “先生。”清秀的少年一蹦一跳地走进了水。 “嗯?”虞清秋的手指按住了琴弦,抬头应了一声。 第四章我背熟啦。少年笑得眉眼弯弯的。 (1) “好,明天教你后面的。”虞清秋点点头。 “谢谢先生!”少年道。 三年前他被送来虞清秋身边时还只是个半大孩子,三年相处下来,说是主仆,其实更像是师徒,只是虞清秋教导读书虽然耐心,有不懂的地方提问也会仔细给他解答,但却不会考核也不会抽查,只要他说会了,就继续教下面的。仿佛就只负责教,而不理会学生到底学得怎么样。 虞清秋推开七弦琴,站起身来。 少年赶紧上前,拿起旁边挂着的薄披风给他披上。 “小夜,今天是什么日子了?”虞清秋随口问道。 “六月二十九……哎,一晃都六月末了呢,马上就是乞巧节了。”少年小夜立即答道。 “六月末啊。”虞清秋低低地喟叹了一声。 “说起来,陛下有两个月没来了?”小夜忽然道。 “陛下日理万机,哪有空总是过来喝茶下棋。”虞清秋失笑道,“何况,最近又没有什么特别为难的事。” 小夜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想说怎么没有?东华和西秦联手挖掘前朝宝藏,这消息连他都知道了。 “别担心,快了。”虞清秋安抚道。 “先生是说,我们快要能回家了?”小夜眼睛一亮,但后面半句话还是把音量压得极低。 “嗯。”虞清秋点点头,揉了揉他的脑袋。 “太好了!”小夜一声欢呼。 “咳咳。”虞清秋干咳了两声,斜睨了他一眼。 “先生放心,我知道啦,不会得意忘形的。”小夜一挺胸,正色说道。 “最后关头了,咱们还要做最后一件事,然后就可以功成身退了。”虞清秋的目光很亮。 “哦。”小夜似懂非懂地点头。 反正先生很厉害,听先生的就对了! “虞先生!”就在这时,一个侍卫大步从花园入口走过来。 “什么事?”虞清秋瞬间又挂上了平日里那种温和却疏离的微笑。 “陛下来了。”侍卫恭谨地道。 “嗯?在哪儿呢?”虞清秋道,“客厅还是书房?禀告陛下,待我更衣之后前往拜见。” “不必了,朕已经来了,先生又不是外人,不必见外。”侍卫还没答话,后面就传来宇文孝的声音。 虞清秋脸上露出一丝惊讶,宇文孝这是有多着急?何况这会儿都黄昏了,商量完事,再赶回京城的话,城门都要关了,无论是重新叫开城门还是缺席明天的早朝都是了不得的大事。什么事连半天都等不了? “参见陛下。”小夜道。 “都退下,朕有要事与虞先生商议,任何人不得打扰。”宇文孝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因为出宫,他身上是一件黑色绣着龙纹的便服,可脚上的鞋子却明显是搭配朝服的,不讲究到这个程度,只能说,他是真急了。 “是。”小夜担忧地看了虞清秋一眼,只得退了出去。 “陛下,去书房谈吧。”虞清秋神态自若地道。 “先……好吧。”宇文孝对上他平静深邃的目光,终于将那股焦躁的感觉压了下去。 虞清秋抱起琴,带着他走向书房,不紧不慢地道:“陛下已经是一国之君,当知喜怒不应形之于色。” “先生说的是。”宇文孝勉强点点头。 一路无话,进入书房后,虞清秋仔细地将琴放好,盖上遮尘的罩子,又有小夜送了茶水点心进来。 “行了,出去吧。”宇文孝挥挥手,自己倒了一杯茶,也不管茶水还有些烫口,一口灌了下去。 虞清秋坐下,这才开口道:“最近朝廷上似乎没有什么大事。” “不是朝上的事。”宇文孝坐在书桌另一面,握着空了的茶杯,沉声道,“朕接到消息,秦绾一统了圣山,只有少数宗门不愿意归附东华。” 虞清秋的手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道:“陛下多虑了。圣山三十六宗门固然奇人无数,但能用在争霸天下上的也就几宗。其中匠宗、兵宗、盗宗都与秦绾交好,而秦绾自己又是出身武宗,圣山统不统一,这些宗门都只会是东华的助力,并无区别。而智宗和兵宗出山的弟子其实并不会因为宗门的立场改弦易辙,圣山千年来一直如此。” “可是……”理智上,宇文孝知道他说得其实没错,可情感上却不那么容易接受。 何况,智宗和兵宗已经出仕的弟子不会改弦易辙不假,可之后呢?宗门的立场却能影响那些尚未出山的弟子,难保那些年轻人里会再出一个虞清秋或是冷卓然。 “陛下不放心的,其实是智宗吧?”虞清秋淡淡地一笑。 “呃……”宇文孝哑口无言。 “圣山弟子,很少会有从一而终的情怀,不然在下当年就应该随东华前太子殉葬了。”虞清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又给宇文孝满上,慢条斯理地道,“大皇子去世后,他身边的那些人,不是也有一部分转而投效陛下了吗?陛下尽管用就是。智宗……不会在事成定局后玉石俱焚,却也不会在还事有可为的时候两面三刀。即便要改投他人,也走得明明白白。” 宇文孝闻言,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今天,智宗宗主进宫求见朕。” “师父?”虞清秋一愣,随即恍然,“师父与秦绾一向不睦,若是秦绾一统圣山,师父愤而出走也是情理之中。” “先生就不奇怪,天机宗主怎么会来见朕吗?”宇文孝忍不住道,“他家那位大小姐,如今可还在朕的三弟府中上蹿下跳呢。” “恭喜陛下。”虞清秋只是微一思忖便道。 “喜从何来。”宇文孝没好气道。 “师父他大约是想要将整个智宗都压在陛下身上了。”虞清秋笑道。 “……”宇文孝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这也能猜到,眼前这书生,真是妖孽不成! “若是平时,师父自然不会管门内争斗,不过既然秦绾一统圣山,想必师父也不能继续观望了。若是提早一年,陛下的处境恐怕会极为不利,但现在比起名正言顺的陛下您,三皇子的劣势太大了,师父已经没有时间替他筹谋扳倒陛下了。既然如此,干脆就选择了陛下,原本圣山弟子各为其主,在其位谋其职,并无深仇大神。”虞清秋泰然自若道。 “天机宗主确实是这个意思,冉姑娘也同意了。”宇文孝等了一会儿才勉强道。 “既然如此,陛下还在担心什么?”虞清秋奇道。 “先生怎么看?”宇文孝问道。 “挺好。”虞清秋一摊手,无奈道,“在下这身体实在太差,年初时若非张太医,差点就熬不过去,以在下一人之力辅佐陛下对付秦绾,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 “可是朕觉得,天机宗主意不在此。”宇文孝皱眉道。 “师父想利用陛下、利用北燕战胜秦绾的东华,可这和陛下的利益并没有冲突,不是吗?”虞清秋道。 “若是天机宗主像先生这般就好了。”宇文孝咬牙切齿地举起茶杯,像是喝酒似的一饮而尽。 虞清秋沉思了一会儿,慢慢地道:“我们师徒已经有五六年不见了,尤其当年无名继承式上秦绾继位,师父的脾气就更坏了,毕竟师父年纪也大了,还请陛下多担待。” “……”宇文孝只觉得牙疼。 每次和虞清秋聊天,都再一次感觉到这人有多善解人意,要是虞清秋是智宗宗主多好! “陛下匆匆而来,就只是为这个?”虞清秋道。 “也算是。”宇文孝深吸了一口气,“先生应该也听说了,东华和西秦正联手挖掘宝藏。” “刚刚听小夜那孩子提了一句。”虞清秋点头。 “之前先生曾说过,这次轮到北燕做一回黄雀,不知可有打算?”宇文孝问道。 虞清秋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无奈地一笑:“师父率领智宗投效陛下,必然会有见面礼,收复大皇子旧人只是小事而已。陛下如今这么问,想来是不满意师父的计划?” “不是不满意。”宇文孝摇了摇头,许久才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道,“先生,天机宗主的心太大了,他想要国师的位置。” 虞清秋一挑眉,并不感到意外。 天机老人一向自视甚高,被各国朝廷追捧惯了,又有一种圣山人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当然,这种优越感最初的冉秋心也有,只是在一次次失败的洗礼下,冉秋心迅速成熟起来,那些天真幼稚早就褪得一干二净。反倒是天机老人,这么多年被捧着,耳边只听到阿谀奉承和赞誉讨好,恐怕在他眼里,宇文孝这个皇帝也只是在他座下听训的小儿,是他用来对付秦绾的一件工具而已。 要说当年还是二皇子的宇文孝还能隐忍,可如今已经干掉宇文忠登基为帝的宇文孝正是最意气奋发的时候,哪里还能容忍天机老人对他指手画脚。 可是,天机老人身后是整个智宗,这样庞大的助力却让宇文孝舍不得翻脸,那股气就只能一直自己憋着,难怪这么暴躁了。 “先生。”宇文孝简略地将盘龙山的形势介绍了一遍,随后沉声道,“若是先生谋划,我北燕该如何行事?” 虞清秋微微垂下眼帘,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书案,良久才道:“以师父的意见,想必也是走圣山。若是动作够快够隐秘,的确可以一举控制东华和西秦的后路。遇龙岭的地形其实很不好,若被抄了后路,相当于被困在了山坳里,即便以北燕一己之力对付东华西秦,胜算也是很高的。关键就在于,如何隐秘地穿越圣山。” “天机宗主说有办法。”宇文孝道。 “秦绾虽然控制了大半宗门,但圣山实在太大了。”虞清秋想了想道,“画出一条路线,只要避开几个大宗门,即便需要借道,顺从者监视,不顺从者干脆狠一些杀无赦……” 三十六宗门的驻地虽说不会特地公布,但也不是对同门都刻意保密。千年来彼此同居圣山,总有彼此交好的互相窜个门什么的,像是天机老人活到这把年纪,就算不能知道全部,起码也知道半数。 “先生果然高见。”宇文孝佩服道。 虽然比较简化,但虞清秋已经把天机老人的意思大半表现出来了,这说明天机老人能想到的,虞清秋同样能想到。 “在下想请教陛下一件事。”虞清秋道。 “先生请问。”宇文孝坐正了身体,恍然间又有了一种回到了二皇子府中的错觉。眼前的书生,无论是重用还是冷落,始终都是那么宠辱不惊,恬淡从容。 “陛下想要得到前朝宝藏,最终的目的是什么?”虞清秋道。 宇文孝闻言,直接愣住了。张口想说有了钱财才能征兵、才能开垦荒地、才能实施各种政策,但话在舌尖转了转,又咽了回去,思考许久才道:“朕想要一统天下,想要成就万世基业,想要青史留名成为千古一帝。” “陛下好气魄。”虞清秋欣然道。 话出口,宇文孝也忍不住有些赫然,见他赞同,这才镇定下来,又道:“先生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在下只是想提醒陛下,天下才是陛下要着眼之处,而前朝宝藏,不过是达成目标的其中一个筹码而已。”虞清秋道,“筹码这个东西,就是用来花的,只要能换到足够的利益,花出去才是值得的,一直攥在手里的话,它一文不值。” 宇文孝眼神闪了闪,陷入了沉思。 虞清秋也没管他,自顾又倒了一杯热茶,碰在手心慢慢地啜着。 许久,宇文孝才抬起头来,艰涩地开口道:“先生的意思是,趁着东华和西秦的兵力都被宝藏吸引的时候,做点儿别的?” “陛下以为,我们能做什么?”虞清秋笑问。 “先生的意思,莫不是……突袭?”宇文孝震惊道。 “有何不可。”虞清秋道。 “东华?”宇文孝道。 “西秦。”虞清秋很淡定。 “为什么?”宇文孝皱了皱眉。 “因为师出有名。”虞清秋挑眉。 宇文忠一事,西秦背了一口黑锅,这大半年来,两国边境处大小冲突就没断过,这会儿北燕若是出兵西秦,哪怕是不宣而战的偷袭,也确实是师出有名了。 名声这个东西,对上位者来说其实无所谓,但是打一场复仇战还是莫名其妙的战斗,对军心来说差别却是非常大的。 “北燕一向和东华交战更多,也更为熟悉,四年前还曾打破嘉平关。而西秦与北燕交界的大峪关同样易守难攻,而且关前地势比嘉平关更狭窄。”宇文孝为难道,“何况,如今我北燕和西秦关系紧张,东华那边的防备是不是会松懈?” “东华对北燕的防御什么时候松懈过?尤其是嘉平关之战后。”虞清秋无奈。 “……”宇文孝哑然。 “何况,陛下也知道我们和西秦交恶,若是东华背后遇袭,陛下觉得,秦绾若是以前朝宝藏为代价,换夏泽苍出兵北燕如何?”虞清秋又问道。 “可进攻西秦,就不会有这种情况吗?”宇文孝道。 “嘉平关兵力不足,守易攻难,几乎不必考虑。”虞清秋一边说,一边摊开了地图,指着两处位置道,“苍茫关虽有重兵把守,但关外地势开阔,有利于骑兵纵横,即便东华从苍茫关出击,可东华骑兵羸弱,威胁不大。反而西秦出大峪关,沿途都是北燕最繁华的重镇,造成的损失和苍茫关不能比较。” 宇文孝看着地图,深以为然地点头。 “何况,陛下和东华摄政王夫妇还有点交情。”虞清秋又道。 “怎么说?”宇文孝一怔。 上回李暄借道代州,虞清秋用的是宇文孝的名义,结果也确实是双赢,要说有点交情倒也拉得上,可这有什么用? “三足鼎立,不如二分天下。”虞清秋道。 宇文孝心头一跳,呼吸都急促起来。 这蓝图太过美好,实在让人憧憬,然而,下一刻,他就冷静下来:“即便与东华平分西秦,可东华却能独吞前朝宝藏。” “陛下,宝藏也在西秦境内。”虞清秋提醒道。 宇文孝又是一愣,的确,盘龙山不但在西秦境内,而且靠近折剑岭,可以说,距离北燕比距离东华近得多! “摄政王既然可以和西秦平分宝藏,想必不介意换成北燕的。”虞清秋不在意地道,“横竖不影响东华拿的那一份。” “这……行吗?”宇文孝迟疑。 “要合作,秦绾比夏泽苍可靠。而关键是……”虞清秋说着,顿了顿,指尖在地图上一点,“大峪关,其实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致命的弱点?”宇文孝大感兴趣,却又震惊。 西秦建造大峪关也已经有七八百年历史了,若真是有这么严重的缺陷,难道就没有一个人发现吗? “因为这原本也算不上是弱点。”虞清秋微微一笑,迎上宇文孝期待的目光,却转过了话题,“星悬长老那里,陛下可安排好了?” “自然是安排好了。”宇文孝立即道。 “切不可怠慢了。”虞清秋叮嘱道。 “老神仙说喜欢南安观那里清净,朕就没有多派人,只让观里的小道童伺候。”宇文孝道。 “星悬长老是高人,难免有些怪异的脾气,陛下只需顺着便好。”虞清秋说道。 “朕明白。”宇文孝点头。 虽然这位比天机老人年纪还大,其实反而好伺候得很。 然而,虞清秋却没有再提大峪关的弱点,反而提起了智宗的事。 他本事智宗继承人,对于门内核心弟子自然是熟悉的,谁擅长做什么,如数家珍,宇文孝听了一会儿就沉浸进去了,再一次感慨,若是虞清秋是智宗宗主多好?这才是当人属下应有的态度,哪像是天机那个老头…… 一边想着,他心里就活泛开了。 留了晚饭,虞清秋脸上明显露出了倦色,这才送走了意犹未尽的宇文孝。当人,最终宇文孝也没问出来大峪关的弱点是什么,心里又憋着一股不甘,倒也不着急得到答案了,就想着试试自己能不能发现。 小夜扶着虞清秋返回寝室,又送了安神的汤药过来,一边抱怨道:“谈这么久,不知道先生身体不好,经不得劳累吗?” “无妨。”虞清秋慢慢喝完药,又轻轻一笑,虽然眉宇间透着疲倦,但精神却好得出奇。 “还有那个天机老头也实在太无耻了,国师……美得他呢。”小夜气呼呼地道,“明明是先生帮着二皇子登上帝位的,冉秋心一个败军之将倒是好意思再凑上来摘果子。” 虞清秋瞥了他一眼,古怪地道:“你还真把自己当宇文孝的人了不成?” “我……”小夜顿时张口结舌,停了一会儿才小声道,“那也不妨碍我为先生抱不平啊。” “有空抱怨,不如多做点正事。”虞清秋点点他的脑门,沉声道,“那边怎么样了?” “一切顺利。”小夜点点头,迟疑了一下才道,“可是先生,事成之后,咱们怎么离开北燕?宇文孝对先生虽然尊敬,但防得也紧,暗卫营用尽手段,也就送进来我一个人,要护着先生离开只怕很难。” 尽管离开了皇子府,别院地处城郊,可宇文孝派来的侍卫都是精锐,小夜虽然天资不错,但毕竟年纪小。不过话说回来,也就是这半大的孩子才混得进来,跟在虞清秋身边也从未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虞清秋微微皱眉,半晌不语。 “先、先生……”小夜眨巴眨巴研究,结结巴巴地道,“您该不会……根本就没想过离开的问题吧?” 虞清秋一怔,随即露出一丝苦笑,揉了揉他的脑袋。 “先生!我是奉了王爷和王妃的命令来保护先生的!”小夜跳了起来。 “会有办法的。”虞清秋沉默一下,郑重地开口。 “先生保证的啊。”小夜苦着脸道。 “嗯。”虞清秋应了一声,看着少年愁眉苦脸的模样,眉眼之间渐渐柔和起来。 ------题外话------ 年前的最后一章~大家看到这里的时候,我已经在飞机上啦。内蒙古那个地方没有网络没有电脑,旁边网吧也没有,更新是不要指望的了,初八我才回家。不过这文刚好到这里只剩最后一段高氵朝,这些天我就去研究大结局了,争取后面的一次性放出来看个过瘾。时间暂定在2月下旬,最晚2月底完结正文。番外可以点梗啦,我挑人气高的写几个。 最后提前预祝大家新年快乐~ 大结局:海清河晏(正文完结) 碧玉谷地方并不大,空空荡荡的,只有峭壁下面偶尔能见到几株稀稀拉拉的灌木,而历经千年风霜,柳轻风墓已经完全看不见当年的模样,只余一堆黄土,连封墓的青石都碎了不少,露出的黄土上杂草横生,一片凄凉。 墓碑早就不知所踪,残留下的痕迹也已经极为浅淡,若是没有知情人,多半还以为是一座不知名的孤坟而已,谁也不会想到,这里埋葬的会是前朝那位赫赫有名的末代国师。 夏泽苍虽然不打算亲自进去,但也不会错过开启陵墓的这一幕。西秦这边,几乎高手尽出,一共二十余人,说句不客气的,要是这些人全折在墓中,明年的高手榜恐怕要大换血了。 相比起来,东华这里看起来就悠闲多了,李暄和秦绾,身边就只有唐少陵、沈醉疏、喻明秋、慕容流雪和莫问,另外就是盗皇简一了。 “还请前辈指点入口。”夏泽苍拱了拱手。 简一一声冷哼,没理会他。 “你……”西秦一边的高手无不变色。 “简伯伯。”秦绾笑着拉了拉简一的袖子。 “不是早就告诉你了这地方不准去吗?”简一点着她的脑袋斥责。 “这不是……有机关图吗?”秦绾眨了眨眼睛,讨好地道。 简一瞪了她一会儿,要是知道她自己也要进去,他怎么可能同意!就算有机关图,可谁知道柳轻风墓和宝藏里的机关是不是真的完全一样? “不会有事的。”秦绾保证。 简一叹了口气,摇摇头。 作为长辈,总是拗不过疼爱的晚辈的。 走到墓前,简一沉默地踢了踢脚下的土地,拨开浮土,露出下面的断石来。 “这是……墓碑?”李暄惊讶道。 “当年,这里还残留着半块石碑,我们走得时候为了防止有人再无端送命,便将残碑齐根毁掉了。”简一说着,蹲下身,抓着残碑根部用力一扳。 脚下隐隐传来一阵机括绞动的声音,随后,那座孤坟一阵抖动,竟是从中间缓缓地裂了开来。 “通道的入口就在下面,不过……”简一转身,露出一个有点恶劣的笑容。 不过什么,他是没说下去,但其实也用不着他说,在入口打开的一瞬间,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通道被无数大大小小的落石给堵住了。 “这……”夏泽苍哑然。 “当年我们出来的时候,顺手炸了最后一截通道,以免后人误闯。”简一回头对着秦绾道。 “有多长?”秦绾皱了皱眉。 “不长,顶多五十丈。”简一道。 “王妃,怎么办?”夏泽苍问道。 “还能怎么办?叫人挖呗。”秦绾一耸肩,看到他难看的脸色,不禁又笑了起来,“往好处想,至少这五十丈只需挖开,没有机关陷阱,不是吗?” “……”夏泽苍无言以对。 然而,事已至此,就算他有什么意见,也只能……挖吧。 墓道狭窄,还要避免引起塌方,速度自然是快不起来的,夏泽苍也懒得在这边等,横竖他又不下去,干脆交代了童颜几句就回去了。而这般枯等着,西秦这边的高手也有不少沉不住气地露出了烦躁的神色。 “你故意的?”李暄低声道。 他可不信这么大的变故,秦绾之前和简一没有通过气。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秦绾轻笑。 李暄瞄了一眼西秦的队伍,扭过头去。 “太坏了。”喻明秋在旁边嘀咕了一句。 “不客气。”秦绾笑眯眯。 “没夸你。”喻明秋郁闷。 “说起来,我们也要在这里等吗?”唐少陵兴趣缺缺地一脚踢飞了一块小石子。 “阵图怎么样了?”秦绾问道。 “没办法。”唐少陵一摊手,无奈道,“这么容易就能破的话,还是三大凶阵之首吗?” “好吧,那帮我另外办件事。”秦绾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些。 唐少陵一抬下巴,把偷偷往这边瞧的两个西秦高手瞪了回去,又顺手一扯,光明正大地把秦绾拉到了更远的地方去。 “有点麻烦。”秦绾又道。 “不麻烦的事,你需要对我开口吗?”唐少陵笑了起来。 秦绾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嘀嘀咕咕说了一阵。 “就这事?”唐少陵眨巴眨巴眼睛。 “还不够为难的么!”秦绾瞪他。 “嗯……”唐少陵想了想,换了一副认真的神色,“好吧,不过在事发之前,你要掩饰好我的行踪。” “没问题。”秦绾很淡定,“往柳轻风墓里一钻,谁知道你在不在。” 恐怕就连夏泽苍都没想过,东华已经在人数上占了下风了,秦绾还敢把身边最能信任也最强大的帮手给派出去。 然而,他们在这边嘀嘀咕咕,西秦那边却紧张万分,可李暄和喻明秋等人就站在前面,从不能光明正大地凑过去听他们在说什么。 “摄政王。”好半晌,还是童颜上前拱手道,“看这情形,挖开通道起码要到半夜,我等是不是明天一早再集合?” 总之,眼不见为净得了! 当然,五十丈,真挖起来也不过就是一天一夜的时间,第二天中午,负责的百人长就来禀告,通道已经挖开了。 西秦的高手再一次聚集在墓门口,好半晌,李暄和秦绾才姗姗来迟。 “王妃,可以进入了。”童颜客气地点了点头。 “童先生先请。”秦绾笑容可掬地一摆手。 童颜一声冷哼,没有争辩,带人鱼贯进入墓道。不是不知道就算有地图,最前面探路也是有危险的,但西秦本就人多,东华又有摄政王夫妇亲自坐镇,总不能让那两位身份尊贵的走前面。至于混编……不说东华答不答应,童颜自己都觉得危险。 “外面就劳烦太子殿下了。”李暄淡淡地道。 “那是自然。”夏泽苍矜持地答应。 和东华勾心斗角就已经绞尽脑汁了,这个时候,无论如何不能再让北燕来插一脚,这也是两国共同的利益。 眼看西秦的最后一个人也已经进入墓道,李暄这才拉着秦绾的手跟了上去,他们身后的几人也都很放松,完全不像是童颜那种小心翼翼,仿佛就是去踏个青似的。 走在最前面的是童颜和之前向慕容流雪讨教的西秦鲁家传人,这几日来,隐宗送来的后续消息不少,足够将夏泽苍手下的人的底细都翻个底朝天。这位鲁家的公子不像是之前折在里面的分支子弟,而是本家的嫡长子鲁静,显然鲁家在夏泽苍身上也是下了重注。 对照着地图走过几条墓道,果然没有引发任何机关,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当然,若不是之前从别处打开墓道进入的人无一生还,这会儿肯定会有人想去尝试一下其他道路的机关是不是真有那么可怕的,就像是在宿州地下的真宝藏里那般。 “前面,走左边的通道,大家小心脚下。”最前头的鲁静喊了一声。 随着一阵“簌簌”的轻响,墓道顶上落下一些细碎的沙土。 “呸呸。”一个刀客吐出嘴里的沙子,咒骂了几句。 “闭嘴。”李暄冷声道。 “摄政王有什么意见?”童颜皱了皱眉。 为了以防万一监视东华的人,童颜一直落在最后面,和李暄走在一块儿。 “这墓道已经有千年之久,从前因为封闭严实尚好,可六十年前曾被打开过,外界空气雨水灌入,难免会有风化——”李暄抬头看了看黑漆漆的墓道顶上,若有所思。 “都小声说话,脚步也放轻,没事别动内力。”童颜反应也很快,不等他说完就吩咐下去。 一行人下意识地屏气敛息,速度自然也慢了下来。 “咦?”一片死寂中,前方忽的发出一声惊呼。 “怎么了?”童颜沉声道。 “前辈。”隔了一会儿,鲁静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愁色,“前面有一截路被落石堵住了,看起来像是几个月前的事,也不知道堵了多长,是不是先退出去,让军士进来挖?” 童颜想了想,几个月前,应该是正值春汛,今年的雨水丰沛,可偏偏弄塌了唯一的通路却是麻烦。要知道这里已经是陵墓深处,他们都走了快半个时辰,途径的岔路无数,这让普通士兵进来挖的话,来来去去的,走错一步就是悲剧,除非将路线图也传下去。 “能不能绕过去?”秦绾问道。 “这绝无可能!”鲁静连连摇头。 “那就没办法了,总不能咱们几个来挖。”秦绾淡淡地道。 “王妃说的是。”童颜郁闷地点点头。这一次次地中途夭折,也太不顺利了! “先退吧。”鲁静回头招呼道。 “小心!”喻明秋忽然叫了一声。 “轰!”就在这时,头顶上砸下来几块脑袋大小的石块,队伍后面的人纷纷闪避。 “不好,这段墓道也不稳固,只怕要塌方!”鲁静急道。 “快快!快退出去!”童颜一声大喊。 “轰隆~”话音未落,后方一整段的通道都开始掉落大大小小的石块,连脚下的地面都隐隐震动起来,仿佛地动山摇。 “糟了!” “先避入分支。”秦绾冷静道。 “找死吗?”有人喝道。 “总比立刻被活埋好——就算有机关,也不会每一步都是机关,尽量不深入,先避过落石再说。”沈醉疏喊了一句,顺手将身边的李暄推进一段岔道,而在那之前,慕容流雪已经先行一步。 果然,岔道一丈之地并未触发任何机关。 众人看着眼前一亮,顿时争先恐后地冲了过去。 “啊~”一声惨叫,一具“尸体”喷着鲜血倒飞出去,让所有人的脚步为之一顿。 “秦绾!你想撕毁盟约?”童颜惊怒道。 “看在同盟份上,本公子才给他留条命。”唐少陵一声冷笑,右手一挥,甩落鱼肠剑上沾染的血珠,这才稍稍偏过头道,“绾绾,进去。” “你……”秦绾迟疑了一下。 “没事。”唐少陵道。 “小心。”秦绾不再迟疑,朝着喻明秋招招手,迅速往岔道口跑过去。 “走这边!”童颜咬紧了牙关,敢怒不敢言。 唐少陵的意思明摆着,秦绾安全之前,他不会让任何人抢路的。可因为队伍的站位和刚才躲避落石的走位,李暄倒是距离岔道口很近,可秦绾和唐少陵却远远落在另一边,一边躲避落石一边跑过去还耗时间,若是等到秦绾进入岔道,肯定是来不及的了,好在被封堵的这一段墓道里还有一条岔道,总不至于他们倒霉得一进去就踩机关吧! 随着唐少陵最后一个踏入岔道口,只听“轰”的一声,一块巨石正好堵住通道。 “弄险。”好一会儿,李暄才一声轻笑。 “慕容计算了这么多遍,还在宿州那边实验过多次,你也要对他有点信心啊。”秦绾笑道。 李暄莞尔,当然,他们现在站在这里就是一种无言的信任,要不然,那些落石可都是真的。 秦绾改了九连环的机关图,事先堵死了修改过的路口,再弄出塌方,名正言顺地分道。 当然,他们现在走的是原本正确的那条通道,而西秦么……自求多福吧。墓道塌方这么大的动静,别说是守在墓门口的兵将了,扩大到一里方圆都能感受到脚下的震动。 于是,星夜赶到遇龙岭的凌从威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摄政王夫妇被关在了地下——特么的谁让王爷亲自下去的?当年先帝皇陵坍塌一事现在都还是他的阴影呢! 另一边的夏泽苍也很头疼,虽说西秦并没有太重要的人被困在下面,给他造成的最大的麻烦也就是高手不足罢了,可他来这里是为了前朝宝藏,不是为了坑死李暄和秦绾,墓道坍塌了他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所以,一夜过去了,太子殿下怎么还没下令士兵挖掘?这便是盟友的做法?”凌从威怒道。 要说东华是因为群龙无首,可西秦这边明显还有太子和镇南王世子坐镇的。 “没有机关图。”夏泽苍板着脸道。 “没有备份?”凌从威睁大了眼睛。 “你东华也不是没有备份。”夏泽苍反驳。 “摄政王和王妃都在墓中,谁敢私留机关图?”凌从威咬牙切齿,“倒是太子殿下,是不是太过心大了?” “备份图是真没有。”夏泽苍一摊手,无奈道,“不过,柳轻风尚在营中,给他一点时间,他也许能凭借记忆再画出一副机关图。” “多久?”好一会儿,凌从威才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 “这个……”夏泽苍思考了一会儿才道,“明日吧。” “……”凌从威盯着他不放,夏泽苍也坦然回望,一脸的诚恳。 “希望殿下言而有信。”凌从威一甩披风,扭头走人。 “父帅!”君琅几步跟了上去,压低了声音,急促道:“夏泽苍分明是故意拖延时间!” “本帅何尝不知。”凌从威一声冷哼。 但知道也没办法,夏泽苍硬说没有第二张机关图,他们也没办法逼迫他立刻拿一张出来。 “那么我们怎么办?”君琅问道。 “回营,整顿兵马,谨守营帐。”凌从威说着,顿了顿,又接道,“本帅需要有一支精锐随时可以出击。” “是。”君琅答应一声,微一迟疑,还是忍不住道,“就这样?” “先这样。”凌从威点点头,神色却有点古怪。 “可有不对?”君琅心头一紧。 “你真觉得……王爷和王妃会这么容易被困住?”凌从威疑惑道。 “呃……”君琅怔了怔,想说就算王妃再妖孽总不能算到墓道会在这个时候塌方?但想想还是没说出口。 “罢了,先做好自己的事,看住夏泽苍和西秦军,外面不能再出幺蛾子!”凌从威抛开脑中杂乱的想法,斩钉截铁道。 “遵令!”君琅答应道。 凌从威一手抹开被吹到脸上的头发,无声地叹了口气。 今年的西北风似乎特别大啊。“啪!”茶杯落地,砸得粉碎,还滚烫的茶水溅开,污了衣摆,甚至有几滴飞到了手背上,夏泽苍都没觉得疼痛。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夏泽苍一把揪住墨枭胸口的衣服,手腕上青筋暴起,脸色扭曲得可怕。 “北、北燕三十万大军兵临大峪关,边关告急!”墨枭重复了一遍。 “北燕怎么会这个时候突袭大峪关?”夏泽苍气急。 这大半年来,虽说北燕和西秦边境的冲突从未间断,但双方都很有默契地把战况控制在一个范围之内。毕竟,宇文忠的事是怎么回事,三国心里都一清二楚,宇文孝也不傻,原本闹一闹,然后互相派个使臣怡和,再嫁个公主郡主什么的,这事也就含糊过去了。可如今,夏泽苍只防着北燕会在前朝宝藏一事上虎视眈眈,却怎么也没想到,宇文孝竟然直接出兵大峪关! 三十万大军——就算不是北燕的倾国之力,却也绝不是小打小闹了。 “殿下先冷静,让墨枭先说完。”任南生安抚道。 “说!”夏泽苍顿了顿,用力将人甩开,重重地坐下来。 “是,殿下。”墨枭松了口气,接续说道,“因为殿下在外,大峪关的告急文书先送到京城,再转发过来,已经多耽搁了三天时间,是否要马上派遣援兵?” “不急。”夏泽苍揉了揉太阳穴,缓缓吐出胸中一口戾气,又想了想才道,“大峪关前地形狭窄,易守难攻,也不适合北燕骑兵纵横,就算是三十万大军,也足够坚守一两个月的,不差这两三天。倒是北燕领兵的事谁?” “是宇文孝御驾亲征。”墨枭道。 “什么?”夏泽苍愣住。 “北燕是动真格的了。”任南生也抽了口凉气。 “疯子!”夏泽苍忍不住抓起一个杯子继续砸下去。 这会儿他们和东华正僵持,若是他这一退,岂不是把整个宝藏送给了东华?花费了那么多功夫,最后关头功亏一篑他是绝不会甘心的。然而,宇文孝御驾亲征,很显然这三十万大军只不过是前锋罢了,北燕入侵西秦的决心极为坚定,而大峪关因为久无大战,无论城防还是兵将都比不上常年和南楚交战的顺宁。说什么能坚守一两个月的,也不过是安抚手下人的漂亮话,若真能坚守一两个月,大峪关守将也不至于几天就发告急文书了。 夏泽苍心里很清楚,大峪关的战况只怕不容乐观,何况这已经是十日之前的战报了。 “北燕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发兵?简直像是……”任南生说着,又停了下来,有些迟疑地看了夏泽苍一眼。 “简直像是和东华约好了似的!”夏泽天却毫无顾忌地脱口而出。 这话一出,大帐中的人都变了脸色。 “这……这不能吧?”唐雨结结巴巴地道,“东华才刚刚弄死了北燕的皇太子啊。” “宇文忠不死,哪儿轮得到宇文孝上位?”夏泽苍一声嗤笑,“这么说起来,其实东华还对宇文孝有恩才对。” “折剑岭。”夏泽天皱了皱眉,沉声道,“当初李暄的大军究竟是怎么到达折剑岭的,一直没有定论,但若那时他们就勾结在一起……” 夏泽苍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 宇文孝借道代州,李暄替他除掉宇文忠,黑锅扣给西秦——宇文孝除掉了心腹大患,李暄解了秦绾的折剑岭之危,多有默契的双赢局面!只要想想,就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宇文孝身边,有东华的人,而且位置不低。”任南生道。 “为什么这么说?”夏泽苍一怔。 “借李暄的手除掉宇文忠这种计策,宇文孝没那个脑子更没那个魄力,就连普通的臣子都不敢这么做,一不小心可就成了卖国。”任南生解释道,“殿下试想,就算李暄有这个想法,可他总不能直接派遣使者去和宇文孝谈,那宇文孝身边,又是谁在穿针引线甚至推波助澜呢?” “这人不但能力卓绝,最重要的是,他一定是宇文孝的心腹,而且是言听计从的那种……”夏泽苍喃喃自语着,猛地眼神一缩,冷声道:“虞、清、秋!” “皇兄说,虞清秋是李暄的人?”夏泽天目瞪口呆。 “不,他是秦绾的人。”夏泽苍咬牙切齿。 被摆了一道……不,不只是他,西秦、北燕甚至南楚,都被秦绾和虞清秋耍了个彻底! 虞清秋出走东华,投靠宇文孝,都是早就算计好的! “那我们怎么办?要告诉宇文孝吗?”夏泽天道。 “没用。”任南生摇头道,“且不说这会儿我们无论说什么,都会被宇文孝当成是挑拨离间的诡计,就算他真有怀疑,甚至派人控制了虞清秋,也不会因此撤兵的,几十万大军一动,耗费多少粮草,哪会因为一个缥缈的怀疑就半途而废。” 最重要的是,北燕攻打大峪关,固然是有利于东华,却未必就有害于北燕,说到底受损的只有西秦而已。 所以,没有一点确实的证据,宇文孝是不会相信虞清秋的背叛的。毕竟,虞清秋把他从一个普通皇子一路送上了帝王的御座,接过转头有人告诉他,虞清秋是东华派来的奸细——至少夏泽苍觉得,他处在宇文孝的位置上也很难相信。 “那我们怎么办?是不是先派援军?”夏泽天叹了口气。 夏泽苍望着碧玉谷的方向,咬牙不语。 “殿下也不必太过焦虑。”任南生在桌上摊开地图,指了几个地方道,“大峪关后方的沧州和燕州都有重兵驻守,只需一道圣旨,发兵救援大峪关不过几日功夫。大峪关城高关险,易守难攻,只要有充足的兵力和物资,肯定是能守住的。就算北燕来一百万大军,真正能在关前铺开的,其实顶多十万人。只要熬过几个月,北方进入冬季,北燕军必退。” “先生说得有道理。”夏泽苍点点头,微微一顿,又道,“可是,这么简单的道理,北燕又岂能不知?就算虞清秋能舌灿莲花,可宇文孝也不是白痴,何况现在宇文孝身边有整个智宗,总不能连天机父女都被迷惑了。” 任南生也不禁哑然。 “报~”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传令兵急促的声音,“启禀太子殿下,京城八百里加急奏报!” “进来。”夏泽苍眉头一跳,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很快的,传令兵送上一封火漆封口的抵报,行了礼就退了下去。 夏泽苍三两下拆开,只扫了一眼,整个人都僵住了,手一松,薄薄的信纸悠悠地从指间飘落。 “皇兄,怎么了?”夏泽天急道。 任南生俯身捡起信纸,一目十行地看完,顿时脸上血色尽褪,整个人都有些颤抖起来。 “到底怎么了,你们说啊。”夏泽天道。 “大峪关……失守。”夏泽苍木然道。 “怎么可能?”夏泽天不禁睁大了眼睛。 要知道,他们刚刚才收到大峪关的告急文书,这才不到一个时辰,居然就传来了关破的消息——就算第一封告急文书送到京城的时候因为朝廷没有太过重视有所耽搁,可再怎么耽误,从大峪关发出告急文书到关破的时间,绝对不会超过一天。 几百年时间建造的雄关,正面攻防战,居然守不住一天……这要是今天之前,夏泽天绝对会以为是听天书。 “大峪关守将是哪个?该杀!”夏泽天一口气吐不出来,只能骂了一句。 “不用了,守将关平已经以身殉国了。”任南生平静下来,淡淡地道。 夏泽天气结,好一会儿,脑子里回过神来,这才道:“关平这个人我知道,虽然才过而立之年,但性格挺沉稳的,是个守城的将才。” “可是他连一天都没守住!”夏泽苍猛地一拍桌子。 “所以……是殿下说对了。”任南生苦笑。 “怎么?”夏泽苍一愣。 “就是有这个一日破大峪关的计策,所以虞清秋才有底气说服宇文孝和智宗出兵。前朝宝藏虽好,可哪有切实到手的城池好?”任南生无奈地道。 夏泽苍不禁心头一寒。 圣山,无名,智宗。 墨临渊,秦绾,虞清秋。 这些人为什么非要站在东华那一边?他夏泽苍又有哪一点不如李暄?“大峪关破了。”另一边,李暄和秦绾几乎和西秦同时得到了消息。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正是当年欧阳鼎和欧阳晟砸进陵墓的那地方,重新挖开之后,就是一处最安全的所在。或许这里原本也是有机关的,不过毕竟过去了千年,加上高空坠落的冲击,可能刚好将这一段的机关枢纽给砸坏了,这也能解释了当年还如此年轻的欧阳鼎破解柳轻风墓竟然如此“有惊无险”的原因。前几个月他们在墓道里布置也都是走的这条路。 不过话说回来,拿着机关图的童颜等人,就算没死在岔道的机关下,也是肯定不会往这边走过来的。 “虞清秋……真是天才。”看完详细的战报,李暄沉默了许久才道。 “要不然也不能把整个智宗耍得团团转。”秦绾一声嗤笑,“这叫什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天机是真的教出一个好徒弟。” “我觉得,他可能并不想有这个徒弟。”李暄委婉地道。 秦绾耸了耸肩,回头道:“进出顺利吗?” “还好。”喻明秋打了个哈欠,有些无聊地道,“西秦的高手都在墓里,剩下的也不离夏泽苍左右,我进进出出这么多回了,从来没被发现过。” “不要大意了。”秦绾还是叮嘱了一句。 “我们什么时候能走?”喻明秋眼巴巴地盯着她。 “快了。”秦绾安抚了一句。 不是不知道他们躲在陵墓里无聊得要命,不过他们的任务就是把夏泽苍和夏泽天——西秦的太子和战神死死困在遇龙岭,只要西秦没有想撤的意思,他们自然乐得偷闲。 “亦晨倒是可以准备先离开,你要不要一起?”秦绾想了想又问道。 “去哪儿?”喻明秋道。 “楚地。”李暄说着,微微一顿,又补充了一句,“给西秦加把火。” “算了。”喻明秋挠了挠头,像是想到了什么,还是摇摇头,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 李暄丝毫没有意外,秦绾身边的人,除非她下令,否则是绝不会抛下她独自离开的。当然,这也是李暄乐于看到的。他的妻子很能干,可就是因为太能干了,才总是把自己置于险地,必须有人护着他才能放心。 “正面战场我不擅长。”秦绾又笑了起来,“所以,我还是留下来继续陪太子殿下玩玩好了。” 说话间,喻明秋顺手拿起那封传书,凑近灯火看了一遍,不由得咋舌:“虞清秋是妖怪吗?这大夏天的,居然连北风都能招来——话说大峪关一带的地形虽然起风多,但这么大的风暴还是挺不常见的吧?” “星宗星悬,最擅长的就是星象。”秦绾道。 “算出来的?”喻明秋奇道,“那也得会发生才能算出来,可今年若是没有风暴怎么办。” “没有风暴,大风总是有的。”秦绾笑道,“大峪关建造在两座山峰中间,地形狭窄,仿佛一条巨大的走道,这种地形,必然常年有风,星悬不过是测算了一个风力最大的日子罢了,然后就是虞清秋的事。” “放火?”喻明秋挑眉。 “不错。”秦绾点头,“虞清秋派人在特定的地方连夜放火烧山,北地气候昼夜温差大,即便盛夏,夜晚也冰凉刺骨。山林大火带动周边的冷热气流,硬生生地把大风变成了风暴。” “大峪关成为西秦北面的门户,七八百年来也没被攻破过,怎么就这么简单?”喻明秋郁闷。 虞清秋用的方法其实一点儿都不高明,甚至可以说低级。他只是让星悬推算出北风最大的日子,再人为加大了风力,最后……派了一支军队登高,从上方处将事先准备好的黄沙撒下去。反正北燕多荒原沙漠草原,黄沙么,路上随便装装就有了。 守城的西秦军是逆风,猝不及防之下,被扑面而来的沙尘暴打得抱头鼠窜,什么都看不见,而早有准备的北燕军是顺风,又用湿布捂住了口鼻,趁着沙尘暴攻城,加上绝对的兵力优势,不到一天时间就打破关门,代价不过是大峪关内被黄沙淹了一半而已。 “确实是很土的办法,但很管用,虽然只能用一次,但这一次怕是已经分出生死了。”李暄道。 “突然想看看夏泽苍的脸色了。”秦绾说道。 “大峪关被破的消息一到,夏泽苍是肯定坐不住了。”李暄提醒道。 “哪儿这么容易放他走。”秦绾把玩着自己的手指,站起身来,招呼道,“不是闲着无聊吗?走,找茬去!” 话音一落,无所事事的沈醉疏和慕容流雪也凑了过来。 “小心夏泽苍狗急跳墙,别一下子把人逼得太急。”李暄哭笑不得。 “知道啦。”秦绾欢快地挥挥手,带着三人出去了。 “王爷,我们?”莫问低声道。 “去和冷帅会合。”李暄点头。“我说,就算北燕能打破大峪关,可我们东华要攻破顺宁郡却不容易。”沈醉疏一边走一边说道。 好歹他也是带过兵的人,也参加过真正的战争,眼光还是有的。 “谁说要打顺宁了?”秦绾诧异道。 “不走顺宁,难道你要出闵州?”沈醉疏一愣,“闵州军新建,战力不强,何况穿越俪影山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不是还有一条路吗?”秦绾挑眉。 沈醉疏和慕容流雪对望了一眼,都是一脸的茫然。 与西秦接壤的地方,一是大峪关的北燕,二是顺宁郡的南楚,三是被俪影山隔断的南疆,如果还有四……圣山?可如今西秦不可能不防着东华大军横穿圣山。 秦绾抬起手,指了指西面。 “西域?”慕容流雪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 “裴咏那边,差不多也该收网了。”秦绾淡淡一笑。 救回了孟狄,白鼎身上的蛊就完全不是问题,而西域情况复杂甚至比北方草原更麻烦,三四年下来依旧有零星的反抗存在,西秦想要完全消化那里的资源,起码还需要个十年八年的。 在这样的情形下,白鼎和裴咏这一文一武的多年老搭档重新拉起一支队伍并不是太困难地事。而更绝妙的是,原本孟狄这个人的存在就是被宇文忠秘密控制的,连冉秋心都只是隐约知道有这么一个蛊师的存在。而宇文忠一死,孟狄失踪,冉秋心根本束手无策。 “冷帅已经出兵了?”沈醉疏问道。 “还没有。”秦绾摇了摇头,“我们和西秦可是盟友啊。” 沈醉疏哭笑不得,有你这么坑盟友的吗? 不过,他也明白秦绾的意思,之前白鼎是被北燕控制的,这件事夏泽苍一定知道。所以,大峪关和西域同时入侵,只要东华一天不动,夏泽苍就会把注意力都放在北燕身上,说不定还会向东华求援——毕竟是盟友关系。 而秦绾把夏泽苍和夏泽天困在遇龙岭,一直都是用的软性手段,就是为了不让夏泽苍太过警惕这次的事实北燕和东华合谋的。 “不过,大峪关战事不利,若是西域再起烽烟,夏泽苍是肯定会放弃宝藏回京城坐镇的了,不用强硬手段,我们留不住他。”慕容流雪道。 “至少在冷伯伯发兵顺宁之前,我们要在不和夏泽苍彻底翻脸的情况下,把他留在这里。”秦绾说着,顿了顿,隔了一会儿,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冷声道,“如果真的不行,可以干掉他——只要能封锁消息。” “你很看中夏泽苍?”慕容流雪诧异道。 “其实,夏泽天真的很幸运。”秦绾忽然道。 “怎么?”听的人都被她跳跃性的发言弄得楞了一下。刚刚不是说的是西秦太子吗? “要是没有夏泽苍,哪会有今天的西秦战神。”秦绾一声嗤笑,“夏泽天也是皇族,而且镇南王是西秦皇帝一母同胞的亲弟弟,算是非常近的血脉了。皇室之中,能有这样的兄弟感情殊为不易。我说过夏泽苍谨慎多疑,可他对夏泽天的信任却从未有过怀疑。正式因为有了这么一个坚固的后盾,夏泽天才能如鱼得水。想想白鼎吧,他的能力难道会比不上夏泽天吗?可夏泽天掌握西秦半数以上兵权,可白鼎苦守崇州一隅之地还要受朝廷猜忌。” “所以,如果西秦朝堂上做主的不再是夏泽苍,镇南王府就没这么难对付了。”慕容流雪若有所思。 “夏泽天是夏泽苍的心腹,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无论换了谁上位,都不敢再信任镇南王府的。”秦绾淡淡地道。 “所以,到了最后,先要杀的人是夏泽苍。随后……夏泽天不足为虑。”秦绾最后说道。 “话说回来,我们现在要怎么做?”喻明秋直接问道。 “去告诉夏泽苍,我们找到了藏宝室。”秦绾说着,大步走向了出口的方向。 既然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都露出同情的笑容。 这样的诱惑,就看夏泽苍能不能抵抗住了。 事实上,夏泽苍确实——不能。 如果宝藏还只是个虚无缥缈的符号,夏泽苍这会儿怕是已经要启程回京了,可如今,藏宝室近在眼前,或许只要再耽搁个一天两天的,那无尽的藏宝就会落入掌心。 的确,大峪关战况不利,可大峪关和东华的苍茫关一旦被破就无险可守不同,大峪关后城池林立,不少都驻扎着重兵,北燕军也要一寸寸推进,也许会有损失,但绝不至于一溃千里。而就是这个时候,西秦才格外需要宝藏来补充军费。 看着眼前淡定的秦绾,夏泽苍很头疼。 “王妃,当时陵墓坍塌一片,士卒至今没有挖开通路,王妃是不是能解释一下究竟是怎么出来的?”良久,任南生才问道。 “没有十足的把握,本妃和王爷怎么会亲自入陵呢?”秦绾一声嗤笑。 “王妃知道第二条通路?”夏泽苍眼神一缩。 “不能说绝对安全,但总归是退路。”秦绾端着茶盏,慢条斯理地道,“六十年前……本妃的外祖父在机缘巧合之下,曾经进入过藏宝室。当时陵墓塌陷,本妃无可选择之下,进入了外祖父走过的那条路,赌的就是六十年前外祖父曾经破掉的机关不会重置。” “王妃的外祖父不是南楚先皇?”夏泽苍一愣。 “咳咳。”任南生咳嗽了两声。 夏泽苍也算是反应机敏,马上醒悟过来,秦绾所说的外祖父,恐怕是欧阳燕的生父。 “六十年前孤身破去柳轻风立下的机关,这等奇人,想必在江湖上不会是无名之辈吧。”夏泽苍身后的唐诗冷笑着说了一句,一脸的不屑,显然当她是信口开河。 “确实挺有名的,就算唐姑娘不知道,回去问问令尊也该记忆深刻。”秦绾一挑眉。 “哦?”唐诗发出一个单音。 “赤焰血魔。”秦绾吐出四个字。 “……”同来的沈醉疏和喻明秋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王妃真是掌握了信口开河胡说八道忽悠死人不偿命的最高境界,这九分半的真话里夹杂半句假话,恐怕就连欧阳晟听了这话一时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反驳起。 唐诗在听到“赤焰血魔”这个名字的时候就变了脸色,一声尖叫:“赤焰血魔?欧阳燕居然是那个魔头、疯子的女儿?” “那是什么人?”夏泽苍疑惑地问了一句。 他出生皇族,就算当时江湖上闹得挺大,可毕竟过了这么多年,也没人再把这种事翻出来给一个皇子听了。 “当年江湖上一个魔头,不但滥杀无辜,甚至屠杀满城百姓,血债累累,五十多年前被四国江湖高手联手剿灭。”任南生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夏泽苍再看向秦绾的目光煞是好看,又带着几分惊奇,但心里却对她之前的话信了七分。 若非事实,以秦绾的身份,给自己添上一个杀人屠城声名狼藉的外祖父,实在没有半点儿好处。就算是真的,也得想办法撇干净才对。 “虽然对他犯下的血债本妃不予置评,不过他确实是从柳轻风墓里得到了一本绝世神功的秘籍,只不过不小心练得走火入魔罢了。”秦绾轻描淡写道。 “赤焰血魔已经死了五十多年了,王妃是如何知道当年的事的?”任南生沉声道。 “当年围剿赤焰血魔,虽然家师没有出手,无名也无人参与,但武宗几乎高手尽出,十不存一。我师兄——当时的宗主殷开山也是重伤而回,才导致他不过天命之年就旧伤复发去世。先生以为……家师是真的不知?”秦绾淡淡地道。 夏泽苍和任南生对望了一眼,微微点头。 “那么,王妃既然找到了藏宝室,可曾进入查看?”隔了一会儿,夏泽苍又问道。 秦绾究竟是怎么找到的藏宝室,并不是关键,而夏泽苍在意的是,秦绾是这么好心的人,居然找到了藏宝室不想着独吞,还特地来跟他商议? “当然进去过了。”秦绾一摊手。 夏泽苍怔了怔,似乎也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坦白,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就是因为进去过,所以才明白当年外祖父为什么会变成一个只知道杀人的疯子。”秦绾接道。 “什么意思?”唐诗脱口道。 “当时是王爷和慕容进的藏宝室,然后没过多久,他俩就打起来了。”秦绾一摊手。 “打起来了?”夏泽苍傻眼。 就算秦绾的手下有人被宝藏迷花了眼想背叛,也不至于所有人都背叛吧?至少现在她身后的两个肯定没有,那至于要摄政王亲自动手吗? “就像是突然中邪了一样,杀红了眼。”秦绾点了点头。 “然后呢?”夏泽苍凝重地道。 “唐少陵把他俩都打昏了拖出了藏宝室,这会儿还没醒呢。”秦绾叹了口气。 “王妃之意是,藏宝室中有什么东西会让人迷失神智,以至于无差别杀戮?”任南生道。 “毒药,阵势,或是别的什么,肯定有,但一时看不出来。”秦绾凝重道。 “王妃身边有这方面的高手。”夏泽苍道。 言下之意,这个麻烦秦绾处理起来比来找他更方便。 “本妃明白,太子之意是想让唐少陵和苏青崖进去。”秦绾道。 “王妃身边还有蛊师。”任南生补充了一句。 除了毒药和阵势,南疆蛊术显然更容易造成人神志不清。 “很好。让唐少陵、苏青崖、孟寒一起进去。”秦绾看他们的目光像是在看一群傻子。 “有什么不对吗?”夏泽苍下意识地问道。 “没什么不对。”秦绾淡定地点点头,忽的一拍桌案,震得茶盏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温热的茶水溅了一地,随后她又一声冷笑,“唐少陵武功绝世,苏青崖毒术无双,加上一个蛊师,他们要是中了招发起狂来,这遇龙岭上能剩下几个活人?太子殿下您是真的不怕死啊?” “……”夏泽苍哑口无言,额头不禁滚落一滴汗水。 的确,他确实是忘记了——要是这三人开始无差别杀戮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 “那王妃是希望西秦做什么?”任南生问道。 “不知道。”出人意外的是,秦绾却摇了摇头,苦恼道,“宝藏近在眼前,可说实话,本妃如今确实有些束手无策,不知道太子殿下有没有办法。” 她这直接把整口锅都甩了过来,夏泽苍反而愣住了。疑惑和警戒消了不少,可话题转回来,连秦绾都束手无策,一下子他能有什么办法? “孤并未见过那种诡异的状况,只听王妃口述却没有实际感,不如请王妃带路,先去藏宝室看一看?”夏泽苍想了想才谨慎地道。 “可以。”秦绾很爽快地点头,又提醒道,“殿下最好带几个普通士兵进去实验,要是发狂也容易控制。” “那是自然,王妃请稍等片刻。”夏泽苍应了一声,带着任南生和唐诗走了出去。 “殿下,您真的准备亲自下去?”任南生脸上闪过一抹忧虑。 “先生,到了这个时候,孤若是不去,换成是你,能甘心吗?”夏泽苍反问道。 任南生哑然。 甘心……宝藏触手可及,若是退却,岂能甘心?当然不能! 然而,他总有一种说不清的忧虑,却不知从何而起。 “殿下,唐门原随侍左右。”唐诗干脆道。 “有劳。”夏泽苍客气地点点头。 毕竟他刚刚迎娶了唐门二小姐唐霏为侧妃,算起来唐门也是自家人,尤其是唐诗和唐雨,和他的侧妃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 很快的,任南生就安排好了人选。 除了唐诗、唐雨和墨枭,另外还带了两个普通士兵。 秦绾就更简单了,直接吩咐沈醉疏回营主持大局,就带了喻明秋一个人。 “怎么,少陵也不同行?”夏泽苍诧异道。唐少陵会放秦绾一个人去这么危险的地方才是天方奇谭吧。 “他闭关去了。”秦绾皱了皱眉,“从藏宝室把王爷和慕容拉出来之后就有点不对劲。” 夏泽苍骇然,又不禁冷汗涔涔。亏他刚才居然想让唐少陵进藏宝室查看,这人要是控制不住大开杀戒才是灾难! “走吧。”秦绾直接在前面带路。 “让世子盯好东华大营和凌从威。”夏泽苍低声嘱咐了一句才跟了上去。 一行人默默不言。进了碧玉谷,秦绾熟门熟路地绕过陵墓正门,再往里面走了一段才停下。 地上一个洞口,周围的土很新,而且看模样,像是从地下往上打开的。 “这里是当年外祖父进入陵墓的地方。”秦绾解释了一句,当先跳了下去。 喻明 第四章我背熟啦。少年笑得眉眼弯弯的。 (2) 秋紧接着跳下,夏泽苍犹豫了一下,示意唐诗打头,随后墨枭和唐雨带着他下去,两个普通士兵跟在最后——真要有什么危险,普通人也是送命的份,根本起不到作用。 秦绾举着夜明珠在通道中穿行,遇见岔路口,不时停下来对照手里的简易地图,慎重地确认方向。 夏泽苍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果然发现了不少机关启动过的痕迹,角落里偶尔也能看到一些折断的弩箭飞镖之类,墨枭悄悄捡回来一些,断口明显是几十年前的东西,这也侧面映证了秦绾说的是事实——的确,几十年前,就有人进入过柳轻风墓,有惊无险地破去了这一路的机关陷阱。 走了大半个时辰,前方终于传来光亮,甚至还有打斗声和呼喝声。 “怎么回事?”夏泽苍惊讶道。 秦绾停住脚步,侧耳听了一会儿才道:“看起来西秦鲁家还是有能人的,竟然能绕开塌方,另找到一条路来到藏宝室。” “是童颜前辈他们。”唐诗也舒了口气。 “放心得太早了吧。”秦绾一挑眉,语气中带着淡淡的嘲讽,“前面是藏宝室没错,可陵墓中并没有敌人,甚至因为那里太过古怪,本妃都没有派人留守,那么……他们在和什么人动手?” 这话一出,几人都楞了一下,随即个个脸色大变。 秦绾没阻止,反而拉了拉喻明秋,往边上一让。 而此刻的藏宝室里,一群人打成一片,仿佛着了魔一样,对身边所有的活物都只有“杀”一个念头,而对于落到自己身上的刀剑,就像是不知痛觉、不知疲倦似的。 “太子殿下!”这时候看见夏泽苍,藏宝室门口的三人简直要喜极而泣了。 “怎么回事?”夏泽苍厉声喝道。 “启禀殿下,我等历尽艰辛才找到藏宝室,童前辈谨慎,留了一半人在外把手,自己带了一半人进去查看,谁知道只隔了一会儿,里头就像是内讧一样打起来了。”剩下三人里,年纪最长的男子上前,惊骇地道,“眼看着不像样,咱们在外把风的几个兄弟就进去劝架,想把他们拉开,可谁料……” “谁料进去拉架的人也开始疯了?”夏泽苍接道。 中年男子硬着头皮点点头。然而,原本以为,这么不可思议的事说出来肯定会被训斥胡扯的,可看太子的表情,似乎完全不意外? “果然如王妃所说。”夏泽苍回头道。 秦绾这才带着喻明秋施施然地走过来,一声轻笑:“我们是合作者,不是吗?” “王妃知道是怎么回事?”那中年男子一扭头,把矛头转向了秦绾。 “不知道。”秦绾干脆地一耸肩,又道,“不过,本妃的人已经在里面打过一架,现在都还躺着呢。” “……”众人汗颜。 “现在怎么办?”唐诗焦躁道。 要是里面动手的只是一两个人,倒还能迅速制服他们,立即退出,可如今是十几个高手在混战,凭他们根本不可能搞定,而一旦在里面呆的时间长了,进去的人又会开始加入疯狂砍杀的行列。 “等着吧。”秦绾道。 “等着?”夏泽苍不禁提高了声音。 “那怎么办?”秦绾不耐烦道,“你西秦的高手蠢,这情形,就算唐少陵也没法把人带出来了。” “可……”夏泽苍知道她说得对,可现实是,里面在自相残杀的这些都是他花了大功夫请来的高手,难不成眼睁睁看着他们就这么消耗掉? “不是看着他们死。”秦绾叹了口气,解释道,“人体的承受能力是有限度的,流血流到一定程度,就算精神振奋,身体也会撑不住地进入强制昏迷,到时候再说。” “王妃肯定?”夏泽苍迟疑道。 “当年那人便是因此才活着出来的。”秦绾道。 夏泽苍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做着什么艰难的抉择,半晌,终于点了点头,无奈道:“那就等着吧,等他们只撑不住,第一时间把人带出来。” 秦绾无所谓地一摊手。 横竖在里面拼命的又不是她的人,童颜这时候来这一手……还真是神队友啊!玉兔隐没,旭阳东升。 “皇兄去了多久了?”夏泽天站在营门口问道。 “快八个时辰了。”副将答道。 “东华那边可有动静?”夏泽天想了想,又问道。 “没有。”副将摇了摇头,“苏青崖一直在王帐中没出来过,凌从威也很谨慎,把营盘收缩得很紧,不容易刺探。” “之前李暄带兵伏击宝龙寺只留下一座空营的事绝对不允许发生第二次。”夏泽天叮嘱道。 “世子放心。”副将拱了拱手,信心满满。 同一个亏怎么也不能吃第二次,何况现在东华营中不是三千人,而是五万,怎么可能再让他们在眼皮子地下做小动作? “别大意了,秦绾很狡诈。”夏泽天道。 “是。”副将脸色一正,暗自打算着是不是再派一队斥候出去。 夏泽天沉默着望向桌上摊开的遇龙岭一带地形图。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夏泽苍进去柳轻风墓后,他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虽然毫无由来,但征战多年,这样的直觉曾经多次在关键时刻救他性命。然而,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若说秦绾要将皇兄引入陵墓——可引入陵墓之后又如何呢?杀了吗?别说杀不杀得了,就算杀得了,可秦绾想要诱杀皇兄明明有更方便的方法的。何况,光明正大地对盟国太子下杀手,这种事一旦传出去,东华就再无信义可言了。当初派人行刺秦绾还不是要打着南楚的幌子? 苏青崖在王帐中呆了一日夜,李暄真有伤得这般严重?或者说,并非受伤严重,而是依旧神志不清?也是,当年赤焰血魔也离开了柳轻风墓,可却依旧嗜血杀戮不绝,显然藏宝室的东西一旦中招,并不是退出就能恢复原状的。 “世子在担心什么?”任南生问道。 “任先生相信秦绾说的话?”夏泽天反问道。 “为何不信?”任南生镇定道。 “墨临渊也不是神仙,赤焰血魔神志不清,又是在那般混乱的大战中,岂会随意诉说少年旧事?那秦绾究竟是从哪里知道这件事的。”夏泽苍问道。 “呵呵。”任南生一声轻笑。“因为秦绾的话里有一个驳论。”藏宝室内杀得你死我活,外面,两方人却泾渭分明地等待,夏泽苍顺便对手下解释了一句。 “驳论?”唐诗眨了眨眼睛。 “秦绾说,赤焰血魔当年也是在藏宝室中中了招才迷了心智大开杀戒。”夏泽苍道。 唐诗点头,一片茫然。 “之前孤便觉得奇怪,隐隐感觉到了什么,然而,刚才秦绾说,赤焰血魔也是用这种方法才逃出生天——”夏泽苍意味深长道。 “啊!”唐诗一声低呼,急促地道,“赤焰血魔一个人就算在藏宝室里发狂,可要怎样才能把自己弄成失血过多?明明中招的人都是疯狂杀人而不是自残。” “所以,当年进入藏宝室的除了赤焰血魔,还有一人。”唐雨接道。 “虽然不知道那人究竟是谁,但极有可能,便是此人落在了无名。”夏泽苍道。 “因此殿下判断秦绾的话可信。”唐诗道。 “若是假的,这谎言编得也未免太过天衣无缝了。”夏泽苍哂笑。 唐诗下意识地点点头,又去看不远处正靠着墙闭目养神的秦绾。 她的身边,喻明秋有意无意地站在最适合防守的位置上,墓道狭窄,西秦这边无论是谁想要攻击秦绾都不可能从他身边绕过去。 两人似乎也在说着什么,虽然听不见声音,但看他们的脸色,明显是谈笑甚欢,很是放松。 唐诗不禁恨得牙痒痒,忍不住讥讽道:“堂堂青城观掌教的高徒,就算继承青城观都够资格,你倒好,做一个女人的侍卫还上瘾了不成?” 喻明秋回过头来,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下回见到南宫廉和陈五打个招呼,明年重排高手榜的时候把他和唐诗换个位置行不行?他是真的不在乎是第四还是第五的,被唐诗压在下面又不会掉块肉,若是能少了这个麻烦,就算再掉几名也行啊。 “怎么不说话?该不会……真如传言中所说,你喜欢秦绾?”唐诗一挑眉。 “不如唐姑娘。”喻明秋翻了个白眼。 要是唐诗只是讽刺自己,其实他根本懒得搭理,不过既然涉及到了秦绾,那就不能当做没听见了。 唐诗楞了一下,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舍妹可无福给摄政王殿下做侧妃。”喻明秋轻飘飘地道。 “噗——”秦绾笑喷。 唐诗脸色铁青,这是明晃晃讽刺唐门用裙带关系攀龙附凤了。 “别拿夕影的名节开玩笑。”秦绾屈起两根手指,“啪”的一下弹在喻明秋脑门上。 “我不是五岁了。”喻明秋瞪她。 “本妃以为你连五岁都不到了。”秦绾凉凉地扫了他一眼,从宁州之后,这家伙都闹多久别扭了? “喻明秋,你过来!”唐诗咬牙切齿。 “干嘛。”喻明秋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唐诗。”夏泽苍微微皱了皱眉。 唐诗咬紧一口银牙,半晌才一声冷哼,扭过头去,不再挑衅。 “真听话。”喻明秋感叹。 秦绾斜睨了他一眼,无奈地摇摇头。 不能怪唐诗总喜欢找喻明秋麻烦,明明高手榜上排名在前的又不止喻明秋一人,可谁也不像是这个人一般,又懒又没干劲,好像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这让在后面拼命努力追赶的人情何以堪?我一生所求,君弃如敝履——尤其唐诗那样好强的性子,不气得牙痒痒的才怪。 慢慢地,藏宝室中的喊杀声弱了下来。 秦绾继续往后退了几步,用实际行动表明她不会负责。 夏泽苍咬了咬牙,回头道:“一会儿进去的时候千万小心,速度要快,宁愿多搬几次。” “属下明白。”墨枭点头。 毕竟唐诗和唐雨是女子,多有不便,不过里面的人既然不会反抗,就算那两个普通士兵进去也是一样的。 终于,藏宝室里再不闻一丝声息。 “友情提醒,进去后不要触碰任何东西。”秦绾说了一句。 “有劳王妃提醒。”墨枭沉稳地一抱拳,带着两个士兵迅速扑进藏宝室,看也不看倒在地上的人,双手一左一右随手抓起两个就狂奔出来。 那两个士卒虽然没他这么快的速度,但也训练有素,各自架起一人就跑了回来。 “还活着。”唐雨蹲下身探了探鼻息,松了口气,不敢怠慢,赶紧给人包扎伤口,连唐诗也来帮忙。毕竟这种流血法要是救治得晚一些,可能就直接失血过多而死了。 “没事吗?”夏泽苍紧张地问道。 “属下并未感到不妥。”墨枭运功感受了一下才道,“看起来里面的东西至少也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对人造成影响。” 夏泽苍点了点头,微微放心。 花了一盏茶工夫,终于将里面倒下的高手都带出来妥善安置,但看到秦绾和喻明秋在一边谈笑自如事不关己的轻松模样,夏泽苍就觉得牙根痒痒的。 站在藏宝室门口往里看,只见一堆堆的金银珠宝几乎耀花了人的眼。 夏泽苍并非没见过好东西,但就算国库,金银也是码放得整整齐齐锁在箱子里的,哪有这般全堆在地上,视觉效果就不是那一堆的箱子可比的。 尤其经过一场大乱斗后,不少金银被踢飞,铺了一地,更加光芒璀璨。 “殿下小心。”唐诗拉了拉他。 夏泽苍霍然一省,赶紧往后退了两步,额头冒出几颗细密的冷汗。 刚才自己在想什么?竟然……想走过去? 夏泽苍并不觉得自己的定力差到这个地步,果然,这藏宝室里有古怪! “殿下现在算是眼见为实了吧?却不知可有应对之法。”秦绾这才走过来。 夏泽苍沉下了脸色,也觉得棘手。 诚然,进入藏宝室并非会立刻发疯,但这个时限也未免太短了,总不能让人冲进去,捧一把金银冲出来,周而复始。不仅可笑,何况那得搬到何年何月去? 话说回来,他们也没搞清楚到底是什么引起了进去的人迷失心智杀人,万一那些宝贝上有毒,拿出来岂不是害人不浅。 “殿下,这个。”墨枭手一翻,露出两个金锭,“是不是拿出去看看有没有毒?” “做的不错。”夏泽苍眼睛一亮,赞许地点点头。 “那便交给本妃吧。”秦绾笑道。 夏泽苍只是稍一迟疑便点头示意墨枭把金锭分了一个给秦绾。 虽然唐门也擅长用毒,但苏青崖显然更胜一筹,而最重要的是,东华有个蛊师。比起毒,其实夏泽苍也更倾向于南疆蛊术。宫中秘藏的史书上也有记载,前朝末代国师柳轻风和当年的南疆公主交情匪浅,若说宝藏的机关里融合了蛊术,那再正常不过了。 秦绾随手接了,揣在自己怀里,轻描淡写道:“那么,先出去?” 夏泽苍无奈,郁闷地表示同意,然而,这躺了一地的高手仅凭他们几个根本搬不走,只能让人背上伤势最重的几个,能拖一拖的暂且留下,等他出去后再派人进来救援。横竖这墓中没有敌人,昏迷的人不会走错路不会触发机关,反而是最安全的。 当然,出来之后,不管哪个大夫都是验不出金锭上有一丝一毫毒素的,而这一折腾,又过去两天。 夏泽苍越来越暴躁,如今这宝藏简直形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可真要说不要了,都送给了秦绾,又是不甘心。 何况,按照计划,他本该已经返京应对北燕的入侵,却因为近在咫尺的宝藏留了下来,若是现在再走,岂不是白耽搁几日功夫?可若是不走,又不知还需耽搁几日。 夏泽苍性格沉稳,确实少了几分杀伐果断的胆魄,这一犹豫,又是三天过去。 苏青崖否决了毒,孟寒检查过童颜等人后也表示,没有中蛊的迹象,那么剩下能考虑的就只有阵势了。然而,圣山遁宗无人在场,夏泽苍倒是隐约知道唐少陵学过奇门遁甲,可也不觉得他能精通到这个地步。 “太子殿下放心,本妃已经飞鸽传书回京城,请遁宗宗主阮婆婆来一趟了。”秦绾笑眯眯地说道,仿佛一点儿也不着急。 夏泽苍气结。 东华京城距离遇龙岭路途遥远,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十天半个月能走到这里就算是快的了! “不然殿下有什么好办法吗?”秦绾一摊手。 “那便如王妃所言。”夏泽苍一挥袖,转身回营,这一刻也终于下了决心:立刻返回京城! 秦绾望着他的背影眯了眯眼。 “这回是真的留不住了。”喻明秋感慨道。 “无妨,也够久的了。”秦绾“噗哧”一笑,“走吧,累了这么多那天,在墓道里弄得一身泥的,回去洗洗好好休息,准备收网了。” 顿时,碧玉谷口,两方人各自向着相反的方向离开,渐行渐远。 而与此同时,顺宁郡前,第一声战鼓声点燃了八百里烽烟连城。 李暄和冷卓然并马站在中军最前面,看着顺宁郡墙头的厮杀。 三年多过去,楚地北境除了多出那一条造型奇特、绵延数百里的城墙之外,基本已经恢复了从前的平静,而顺宁城原本是用来抵抗北燕的,北城墙高大坚固,而背靠南楚腹地的南城墙就不够看了,这三年顺宁守将几乎将整个南城墙拆了重建,可惜不像是东华筑城那般就地取材,即便耗费三年,也才完工十之八九。 偏偏,冷卓然就是盯着那尚有欠缺的十之一二打。 “强攻伤亡会很大。”李暄道。 “试探练兵罢了。”冷卓然一声哂笑,摩挲着掌中粗粝的马缰,“算算时间,白鼎也快到了,到时候前后夹攻便是——没想到我冷卓然居然还有和白鼎合作的一天。” “白帅那边并马不多,只能做扰敌之用。”李暄道。 “无妨。”冷卓然顿了顿,刚想再说什么,就见一个传令兵飞奔过来,大声道,“启禀王爷、元帅,苍茫关有信使到。” “苍茫关?”李暄惊讶地一挑眉。 “这边本帅压阵即可。”冷卓然点点头。 “辛苦冷帅。”李暄一拱手,带着莫问和几个亲卫拨转马头,返回大营。 让亲卫守在王帐门口,他只带了莫问匆匆走进,就见等候在内的一对年轻男女居然还是熟人。 “见过王爷。”秦姝笑眯眯地道。 “参见摄政王。”卫瑾笑得有些腼腆。 “你们俩个新婚燕尔的,怎么跑到战场上来了?”李暄楞了一下,失笑道。 “给王爷送礼呀。”秦姝歪了歪脑袋。 “全查完了?”李暄道。 秦姝一声干咳,拉了拉卫瑾的衣袖,示意他开口。 “王爷,孙偏将满门都已经被暂时控制,是被蒙蔽还是同谋容后再审,那文公子果然如王爷所料,是西秦温家的人。”卫瑾道。 “西秦么。”李暄点了点头,没有太意外。 江浙说这个人是温家的,可既然唐少陵觉得眼熟,那西秦温家的可能性比北燕温家大多了。潜伏苍茫关应该是一枚长线棋子,若非北燕一日破大峪关,北线危机,本不应该这么早动用的。 “王爷,能这么快查清楚,是因为夏泽苍派人送了一封信,暗令其打开苍茫关,放北燕入关,以解大峪关之困。”卫瑾接道。 “祸水东引。”李暄了然。 不过,卫亦杨一代名将,镇守苍茫关多年,积威深重,哪是随便谁都能打开城门的?就算是卫家长子都不行,女婿就更不行了,何况卫亦杨甚至都没承认过这个便宜女婿。 “按照王爷的吩咐,暗卫按兵不动,直到摸清了西秦在苍茫关内的所有暗桩,这才以雷霆之势,一网成擒。”秦姝得意地笑。 “辛苦你们了。”李暄欣慰道。 “对了,有个人帮了挺大的忙。”秦姝像是响起了什么,赶紧道。 “谁?”李暄奇道。 “风衍烈。”秦姝说起来,依旧是一脸的不可思议,“当时那姓温的挟持了母亲和卫小姐,是风衍烈出手救的人,不然父帅那边就头疼了。” 李暄了然,卫亦杨就算能放弃那个与人私奔被骗差点儿酿成大祸的女儿卫涵,但肯定不能不顾着卫夫人。不过,风衍烈这个人倒是有趣。 “风公子说,将来有空来东华,让公子请他喝酒。”秦姝笑道。 李暄点点头。江湖人,江湖事,自有秦绾和唐少陵去处置。 在看看眼前这双璧人,秦姝明显比跟在秦绾身边时成长了许多,于公,苍茫关内患已除,于私,秦姝和卫瑾这对小夫妻看起来柔情蜜意的,很是幸福,想必秦绾也会很高兴的。遇龙岭。 夏泽苍从来没有对秦绾放心过,尤其在这档口,秦绾的邀约更是充满了不确定性。 “皇兄,真的不能再拖了。”夏泽天劝道。 夏泽苍沉思许久才开口:“孤要见见秦绾,你带领一支轻骑,先行赶回西秦布防。” “北燕的先锋军已过桐梧,以南也只有冀州治所缙云能重新拉开防线,将北燕军挡在缙云以北,只要撑过数月,天气转入冬季,北燕粮草不济,必退。”夏泽天道。 “不,孤会另外派遣将领援兵去缙云防守。”夏泽苍却摇了摇头。 “那皇兄让臣弟回去哪里?镇压京城吗?”夏泽天奇道。 “你去……顺宁。”夏泽苍顿了顿才道。 “皇兄是觉得,东华……”夏泽天脸色一变。 “虞清秋既然是秦绾的人,他挑动北燕大军入侵西秦,让北燕和西秦同时消耗兵力,两败俱伤,一方面又能独占前朝宝藏,不过,也要防着东华心太大。”夏泽苍低声道,“希望是孤多虑了。” “皇兄放心。”夏泽天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一切小心。”夏泽苍叮嘱。 “皇兄才是,秦绾那女人阴险狡诈,你跟她见面,一定要带足了高手。”夏泽天道。 “知道了。”夏泽苍笑笑。 把夏泽天先打发回去是他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遇龙岭的交锋并不差一个战神,需要的反而是童颜、唐诗那样的高手,夏泽天还是尽快回到战场上去更好。 然而,这一次从京城来的奏报似乎已经晚了两日了。 第二天天不亮,夏泽天就带着自己的三千亲兵离开大营。 隐宗的探子虽然及时上报,但秦绾也并未理会。 无论夏泽天去哪里,如今的局已成,并不在乎多一个夏泽天和三千兵马。 秦绾和夏泽苍约的地点依旧是碧玉谷内,然而,让夏泽苍意外的是,谷中除了秦绾,竟然没看见一个东华的人,反而衬得兴师动众而来的夏泽苍有些可笑了。 童颜、唐家姐妹、数位高手,加上五十亲卫甲兵,另外还有一个柳轻风。 “童前辈的伤看起来无碍了?可惜又老了几岁。”秦绾笑吟吟地靠在山壁上。 童颜一声冷哼,不作答。 夏泽苍在秦绾面前十步远就停下了脚步,戒备之意溢于言表。 “太子殿下,谷中确实只有本妃一人而已。”秦绾莞尔。 “那孤就更应该避男女之嫌了,不是吗?”夏泽苍挑眉。 “好吧。”秦绾耸耸肩,表示赞同。 “不知王妃相邀有何要事?莫不是破解出了藏宝室之谜?”夏泽苍道。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有个好消息,相告诉太子殿下,同乐一下。”秦绾道。 “好消息?”夏泽苍一脸的怀疑。 秦绾的好消息,对他来说可未必是好消息啊。 “宇文孝大概是没空打西秦了。”秦绾道。 “什么?”夏泽苍一愣。上一次收到的战报还是北燕军在智宗的引导下势如破竹,怎么突然就会没空打? “因为宇文仁造反了。”秦绾摊手,一脸无奈。 “……”夏泽苍张了张嘴,居然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时候北燕后院起火,对于西秦来说肯定是大大的好事,可秦绾会是好心地来通知他这个消息,然后大家一起幸灾乐祸一番的无聊之人吗? “圣山隐宗的消息之快,天下无双,殿下不必怀疑。就算本妃不说,这么大的事,顶多半日之后,殿下也会知道的。”秦绾笑道。 “如此,孤就安心了。”夏泽苍想了想道。 秦绾依旧微笑,一派闲适。 “王妃……还有事吗?”夏泽苍忍了忍,又问道。 眼前的女子让他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但又不知道阴谋在哪里,着实难受。 碧玉谷进出一条路,两方共同派高手看守,谷中一望无遗,无处藏身,秦绾武功虽高,却没高到唐少陵那样碾压的级别,真要打起来,她一个人反而吃亏。 “太子殿下真不愿意再多留数日吗?”秦绾认真地问道。 “国事繁忙,无暇多留,宝藏之事,恐怕要劳烦王妃了。”夏泽苍道。 横竖宝藏一时确实是取不出来,若能稳定北方战况,也许尚有转机也未可知。 “可惜。”秦绾一脸的遗憾。 “殿下小心。”童颜沉声道。 要打,他们是不怕的。唐少陵武功再高,也不能万军之中来去自如,杀也要杀得累死,何况如今西秦军营中高手众多,以多敌少,未必就落下风。 秦绾抬头看了看天色,悠然道:“其实,这里的风水阵势不错,葬身此地,千年之后,龙脉复苏,或许又是另一个天地。” “我们走。”夏泽苍立刻道。 “走不了的。”秦绾微微一笑。 夏泽苍一张口,猛然间,脚下一软,随着闷雷似的响声,地面都微微震动起来,就在一行人被震得东倒西歪的时候,地面突然出现大量塌陷,不少人直接掉了下去。 “这里也是陵墓的一部分,下去之后,小心机关。”秦绾挥了挥手。 夏泽苍一直提防着刺客,却没想到碧玉谷的地面被做过手脚他居然一无所知——猛地,脑中灵光一闪,大声道:“是你!这里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陷阱!” “陷阱没错,可惜不是本妃布置的,不过是利用了千年前柳轻风的残局罢了。”秦绾平淡地道。 塌陷的地面范围太广,足足裂到她脚下不足半尺的地方,毫无借力之下,就算那些高手也跳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往下掉,无非是挣扎的时间长短罢了。 秦绾一早就算到了,此时此刻,夏泽苍绝不敢距离她太近,所以,只要她站在这里,夏泽苍就会自动走到陷阱的中间去。 几乎与此同时,谷外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喊杀声。 夏泽苍离营之前虽然已经吩咐了随时准备东华军偷袭,可却没想到他自己回不去,西秦虽有五万大军在此,却是群龙无首,加上凌从威早就准备好的以“夏泽苍已死、北燕军攻破京城、镇南王世子临阵脱逃”之类的口号,进一步瓦解了西秦的军心。 秦绾走上前,看了看地面塌陷下去的那一块。 碎石之间,隐约能看见一些被掩埋的衣甲——下面是墓道,以童颜这些高手的轻功,就算无法逃出生天,至少在落下去的同时能不被活埋,可那些普通的军士就不行了。 当然,如今的柳轻风墓,所有的出口都已经被堵死,就算夏泽苍等人一时不死,要面对的也是墓道里险恶的机关,已经无粮无水的窘境。 欧阳慧的死,有夏泽苍一份,所有的仇人中,这就是最后一个了。 秦绾微微叹了口气,有一种完成一个艰巨任务后的释然,却看不出几分开心。 用这种手段对付夏泽苍是不够光明正大,可谁叫她只是小女子呢。 光明磊落的大丈夫行事,就让李暄在顺宁战场上打回来好了。 “我说,你的计划能不能别每次都这么弄险?哪天真被你吓出毛病来。”沈醉疏从谷口走过来。 “有七成把握的事怎么能叫弄险?”秦绾不以为然,“总不能所有的事都等有了十成把握才去做,那要错过多少机会。” “怕你了。”沈醉疏摇摇头,跳下那个半丈多深的巨坑,飞快地踩了一遍,嘴里啧啧有声,“工部的那些家伙大概要哭了,这么多年提炼出来的黑火药估计一次就被用光。” “好钢用在刀刃上嘛。”秦绾笑。 “那也……咦?”沈醉疏说着,脚步一顿,弯下腰,拨开一块石头,抓着腰带提起一个人来,略微一检查,回头道,“这儿还有个没死的!” “谁啊。”秦绾好奇。 没掉进墓道,也没辈砸死或是活埋,这运气也是前世修来的吧! “柳轻风。”沈醉疏擦了擦那张因为磕破了脑袋满是血污的脸才道。 “……”秦绾翻了个白眼,“算了,带回去吧,说不定有用。” 沈醉疏很有种把人再扔掉的冲动。 叫你手贱!自找麻烦!北燕。 白雪纷纷扬扬落下,一夜之间就把整座别院染成了素白的颜色。 北方凌冽的寒风在冬日里呼啸而过,平添几分肃杀。 虞清秋披着厚厚的白狐裘,拢着双手站在花园的暖亭里,凝望着下方结了冰的池塘,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若非那一头披散的墨发,整个人似乎要与背景的雪域融为一体。 忽然间,花园的入口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听起来像是有十来人,只是脚步杂乱,显示出来人不仅匆忙,而且明显有不少都是不会武功的普通人。 “虞清秋!”一马当先冲进来的皇帝陛下一声怒吼,黑色的斗篷翻飞,杀气惊落了梅花蕊上的雪纷纷飘散。 “见过陛下。”虞清秋转过身来,淡淡地施礼,神色从容,一如以往的五年里,宇文孝每一次看见他的模样。只是,从前是觉得这书生温和可亲,可如今,这般平淡如初的态度在宇文孝看来却无比讽刺。 宇文孝双目通红,几乎要喷出火来,双手捏着拳头,骨节都在咔咔作响,显然是愤怒到了极点。 只晚了一瞬,天机老人和冉秋心就带着几个智宗弟子和侍卫走了过来,站在宇文孝身后。 如果视线能杀人,想必虞清秋这会儿已经要被这些人千刀万剐了。 “师兄,你到底在做什么?”冉秋心上前一步,皱着眉道,“当年你来到北燕投靠陛下,扳倒了前太子,送当今陛下登基,小妹技不如人,愿赌服输。然而,本应功成身退、最不济也该是着眼于整个大陆的你……居然又暗中辅佐三王爷,趁着陛下出征在外的时候控制京城,截断陛下粮道后勤,导致三十万大军兵败如山倒,你到底在想什么?难道真是因为容不得人,父亲率领整个智宗归顺了陛下,你就要再换一位主君来证明你的能力吗?” “想多了。”虞清秋忍不住笑了起来,“为兄从未忘记师门戒条——定局之前,从一而终。自然也不会做这般两面三刀之事。” “难不成你勾结宇文仁,居然还是效忠于朕?”宇文孝怒道。 虞清秋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口气,眼神中露出一丝嘲讽。 “所以,你真正效忠的人,究竟是谁?”天机老人冷声问道。 宇文孝一愣,下意识地道:“你选了老三?不可能,当初你若是投入老三门下,登基的人就是他了,没必要绕个圈子。老大是你使计弄死的,那是谁?难道是下面的……” “陛下!”冉秋心打断道,“除掉前太子,再让陛下和三王爷斗得两败俱伤,得利的并不是北燕的其他王族,毕竟……北燕经此一役,元气大伤,任何一位皇子登基后接手的都只是个烂摊子。” “难不成他还想自己篡位。”宇文孝气道。 “当年师兄说服先皇出兵草原,虽然壮大了北燕,却也把南楚送给了东华。随后三国盛会,借刀杀人,除掉前太子,送陛下登基,却把东华摘得干干净净,反而送了西秦好大一顶黑锅,使得大峪关边境冲突不断。最后,否决父亲抢夺前朝宝藏的计策,诱使陛下亲征西秦,却挑拨三王爷叛乱,造成北燕国力大伤。除了最后一桩,师兄这些年做的事在当时看来都是对北燕好的,但事后再看,固然对北燕无害,可却更有利于东华。然后最后一击致命。”冉秋心垂下眼帘,慢慢地一件件数出来,顿了顿,缓缓地总结道,“师兄,你一开始效忠的人就不是陛下,甚至不是北燕,而是李暄。” 一句话,石破天惊。 风雪似乎也感受到了气氛的紧张,不一会儿,亭外站着的人头上身上都染了一层细雪。 虞清秋轻轻一笑,摇头。 “不是吗?”冉秋心怔了怔。 到了这个时候,她不觉得虞清秋敢做不敢认,但若不是李暄,那还有谁?虞清秋一直在致力于利用北燕的力量打击南楚和西秦,造成三败俱伤来给东华增加筹码。 “确实不是摄政王。”虞清秋拢了拢狐裘,淡然道,“我选择的人是秦绾。无名主,秦绾。” “你竟然选择秦绾?”冉秋心失声道。 倒不是她如今依旧对秦绾的能力看低,而是……秦绾就算再能干,可她是个女子啊!难不成秦绾居然有干掉李镶和李暄自己登基做女皇的理想吗? “为什么不可以?”虞清秋挑眉,从容道,“任南生说过,李暄和秦绾,分则各自为王,合则天下无双。摄政王府中,王妃一向是有自己的一套班底的,这世上,也确实只有一个李暄才有这样的胸襟气度了。” 冉秋心沉默无语。 所以,当初在折剑岭,秦绾放她一条生路,其实是为了保虞清秋,而不是什么圣山不杀同门的狗屁规则? “你可真是老夫教出来的好徒弟。”天机老人终于冷冰冰地开口道,“不过,为师似乎也告诉过你,无论做什么,总要给自己留条退路才好。” 随着他的话,只听一片清脆的兵器出鞘的声响,一队侍卫的钢刀都齐齐指向了他。 当然,这别苑中的人原本都是宇文孝安排的,虞清秋为了不打草惊蛇,连收买策反的事都没做过,唯一一个自己人小夜也被他以求援的名义事先打发走了,他一个文弱书生,就算只会两手三脚猫功夫的冉秋心都足够杀他了。 虞清秋脸上毫无异色,只莞尔一笑:“我这身体,原本也是命不长久,就算好好养着也未必还剩几年,又有什么区别呢。” “你根本就没想过活着离开北燕。”宇文孝咬牙切齿。 “在下已经尝试过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滋味,所作所为,足够留名青史,这辈子就算短暂,却精彩无比,并没有什么遗憾。”虞清秋道。 宇文孝的脸色不住变换,几乎扭曲。 你特么的留名青史精彩无比,都是踩着他得来的好么! 堂堂北燕大国,两任皇帝,一众皇族,全被他一个病书生玩弄于股掌之间! 虞、清、秋! 宇文孝从未对一个人有过这么强烈的想要生嚼其肉的恨意。 “陛下,此地不宜久留。”天机老人提醒道。 宇文孝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的暴戾之气。目前最重要的是平息叛乱,夺回京城的控制权,没时间在这里耽搁,就算他再想让虞清秋尝遍世上所有的酷刑而死,也不敢把这样一个人活着放在身边。 虞清秋,只要他的脑子还能思考,哪怕打断他全身骨头,危险性也不会降低分毫。 “杀了!”宇文孝狠狠地吐出两个字,语气中流露出强烈的不甘。 天机老人点点头。 宇文孝原本缺乏一些杀伐果断,可如今被虞清秋背叛后,性格上的缺陷却反而补齐了,说不定也是一种不破不立,因祸得福。 两个侍卫对望了一眼,同时提刀抢进了暖亭。 眼看着两把刀从头上砍下来,马上就要血溅当场,虞清秋却纹丝不动,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丝毫改变。 当然,就算他想动,也是绝对闪不开的,所以,他根本连闪避的力气都省下了。那一瞬间,他的唇角甚至勾起了一丝笑意。 生又如何?死又如何?他在北燕要做的事已经全部做完了,就算宇文孝能夺回皇位,可东华灭西秦已经占据了大陆的七成以上,只留给了北燕最贫瘠的那一块,还是因为内乱而千疮百孔的。从今往后,宇文孝还拿什么跟东华斗?就算秦绾不做什么大动作,要不了几十年的,北燕自身就会消亡在历史的长河中。 刀锋的杀气触及肌肤,隐隐生疼。 虞清秋低眉一笑,合上了眼睛。 “呯!” 忽然间,暖亭周围卷起一股气流,暴风雪裹挟着两个侍卫,一瞬间,连人带刀被抛飞到十丈开外,撞断了几棵梅树后,重重地摔进雪堆里。 殷红的鲜血缓缓从身体下方渗开,在纯白的雪上,格外触目惊心。 “谁!”冉秋心目光一缩,厉声喝道。 虞清秋睁开眼睛,惊讶地看向身后。 暖亭的柱子后,慢慢走出来一个俊美的青年。 黑衣如墨,但行走间反射着白雪的微光,可见袖口衣摆处精致的暗绣,腰间的地心暖玉下垂着长长的金色流苏穗子,是唯一的一抹亮色。明明四周一片白茫茫,可他这一身黑,在走出来之前,居然没有一个人发现他的存在。 “逍遥王?”虞清秋诧异道。 “唐少陵!”宇文孝也变了脸色。 他虽然没去三国盛会,但也听说过,这位可是堪比武神墨临渊的存在! 可是,唐少陵不是在遇龙岭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北燕京城外? “唐公子怎么突然来北燕做客。”冉秋心道。 “奉摄政王妃令,迎虞军师回东华。”唐少陵抱着双臂,轻轻挑眉,语气中带着一抹漫不经心。 虞清秋愣愣的看着他,第一次觉得事情的发展不在自己掌控之中。 “绾绾说了,北燕换虞清秋……不值。”唐少陵道。 “什么?”宇文孝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有问题。 “你是聋了还是脑残?”唐少陵不耐烦道,“北燕是什么玩意儿,又脏又穷的化外之地,一群野蛮人,有虞清秋的价值高吗?” “……” 别说宇文孝一行人气得够呛,连虞清秋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他和唐少陵其实只是当年在猎宫有过一面之缘,有关这个人的了解几乎全靠听说,可是……这位真是比传说中的还要奇葩啊。 “行了,走吧。”唐少陵拽着虞清秋的衣袖,直接旁若无人地往大门走。 “站住!”宇文孝一声怒喝,他身边的侍卫顿时刀剑全指着前方。 唐少陵默然,瞟了一眼不远处的两具尸体,又抬头看天,好半晌才道:“是什么让你以为,就凭这几个酒囊饭袋就能拦住本公子的?” “就算你能出去,别苑外还有三万军队!当年欧阳慧是带着苏青崖逃离了北燕,可你身后的虞清秋可不是轻功绝顶的苏青崖,甚至跑快几步就要一命呜呼的。”宇文孝冷笑道。 “他是不是傻?”唐少陵忍不住回头问道,“三万大军冲进来之前,本公子足够弄死他百八十次的了好吗?” “咳咳。”虞清秋低头清咳了两声,掩去一丝笑意,慢吞吞地道,“陛下身边还是有暗卫的,护着他一个人逃亡不成问题。” 当然,前提是唐少陵只想杀宇文孝,不用再护着一个病弱的虞清秋。 唐少陵当然能感觉到梅林里隐藏的杀气,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我宰了你的师父师弟师妹行么?” “王爷并非圣山中人,自然……没有同门不得相残的规矩。”虞清秋忍笑道。 这话一出,天机老人和冉秋心还能保持镇定,但同来的几个智宗弟子却忍不住脸色刷白地后退了几步。 “唐少陵!”宇文孝气急败坏地一声大吼。 若是任由唐少陵把智宗的宗主连带核心弟子杀了个一干二净,他还凭什么夺回京城,乃至争霸天下? “所以么,陛下你镇压你的叛乱,本公子这就回东华,各行各路,井水不犯河水,不是挺好的。”唐少陵一摊手。 “唐少陵,就算你武功再高,外面三万大军,杀不死你也能耗死你。”宇文孝一声冷哼道,“智宗对朕来说很重要,但你对秦绾来说,岂不是更重要?” 唐少陵于秦绾,不止是臂助,更是至亲。 冉秋心说得很对,对秦绾来说,李暄很重要很重要,但他绝不是秦绾心目中唯一重要的那一个。 “呵呵。”唐少陵嗤笑,“三十万大军剩下的三万残兵败将?” “那也足够对付带着一个累赘的你。”宇文孝咬牙。 “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唐少陵一脸古怪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道,“摄政王府那么多高手,为什么来的是本公子?难道就因为本公子武功最高吗?” 宇文孝不禁一愣,这才回味过来,要从北燕带回虞清秋,其实来的是沈醉疏、喻明秋都没差,唐少陵武功虽然更高,却并不比他们多几分把握,而唐少陵作为逍遥王,他自身的价值甚至在虞清秋之上,派他来才是很不合理的。 “因为,他是唯一一个可以毫无负担地随时放弃任务而不需要负责的人。”冉秋心低声道。 “什么意思?”宇文孝没懂。 “以唐少陵的身份,就算他没完成任务救回师兄,难道秦绾会因此对他有所责难吗?”冉秋心苦笑。 换成别人,哪怕秦绾再三交代以自己的安全为先,她的属下也一定会舍生忘死,可唐少陵不会。要是当真事不可为,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放弃虞清秋顾全自己。换句话说,宇文孝没有任何可能留下唐少陵,而不管虞清秋死不死,事后他都要时刻担心自己的小命了。 “……”宇文孝憋红了脸,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明显气得说不出话来。 “所以,到底让不让路?”唐少陵打了个哈欠,“大家都赶时间,各自行个方便呗。” “滚!”宇文孝一声怒斥。 倒不是他朕怕了唐少陵,只是若真打起来,首先杀不了唐少陵,其次就算能杀了虞清秋,付出的代价也会很大,这些军队是他夺回京城的根本,万万损伤不得的。既然唐少陵要带虞清秋回东华,那虞清秋也影响不到北燕的形势了,暂时忍下一口气,将来总有再清算的时机。 “彼此彼此。”唐少陵拉着虞清秋举步就走,从侍卫跟前走过时,衣袖一挥,连天机老人和冉秋心在内,一群人全部“滚”到了一边,只有宇文孝被出现的暗卫提着暴退了三丈才免了这一滚,但那暗卫却吐出一口血来。 唐少陵一声大笑,扬长而去。 “唐少陵!虞清秋!朕迟早把你们碎尸万段!”宇文孝面色狰狞,低声怒吼。 “陛下息怒。”冉秋心拍了拍衣服上的雪,无视自己狼狈的模样,沉声道:“如今夺回京城才是第一紧要之事,没有虞清秋,宇文仁不过是草包罢了。” 宇文孝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点头。 天机老人被两个弟子扶起来,一张老脸涨得通红,胡须都在颤抖。 他这辈子养尊处优,受人尊敬,就从未受过这般折辱,尤其年纪大了,一时热血上头,竟然晕了过去。 “师父!”扶着他的弟子一声惊呼。 “就让天机先生在别苑休息,留一队侍卫。”宇文孝皱了皱眉。 冉秋心微一迟疑,也只能点头答应。 确实是时机紧迫,不过这座别苑还是安全的,目前也只能如此了。 “走!”宇文孝甩开暗卫,大步往外走去,迁怒之下,完全没顾忌冉秋心一个弱女子是不是跟得上他的脚步。“王妃,北燕内乱。”陈五送来了最近的战报。 “辛苦了。”秦绾点点头。 有了隐宗的情报网,秦绾这边得到消息的速度怕是比西秦还快,尤其这会儿西秦的朝廷也正乱着。正如她所料,夏泽苍一死,西秦皇帝本就老迈,一惊一气之下,竟然中风了,连道圣旨都没下。如今几个皇子争夺皇位争得不可开交,竟然连外敌都不顾了。 夏泽苍在的时候,他势力太盛,外面又有镇南王兵权为依仗,压得下面的弟弟一点儿脾气都没有,也使得这些皇子空有一肚子不满不甘,却个个无用,唯一和夏泽苍交好,还算看得过去的七皇子夏泽宇却在一开始就被其他所有的兄弟联手针对。这样的情形下,夏泽天别说抵抗外敌了,小心保住自己不卷入皇子间的风波就已经筋疲力竭。 谁都想要镇南王府的兵权,可这风雨飘摇的关头,那些皇子为了争夺皇位,居然一个个许以重利召他还朝——他若是往后一扯,难道放冷卓然的大军直逼京城吗? 秦绾看完战报,顺手放在一边,沉思了一阵才开口道:“陈五。” “属下在。”陈五一拱手。 “以隐宗的渠道通知全圣山,此战过后,圣山所属宗门不愿归附朝廷者,或散于民间,或遁入江湖,无论大隐于市还是开宗立派,朝廷一概不加干涉。愿意效力于朝廷之人,重新整编成皇族隐卫,直属于本妃,不受其他任何人节制。”秦绾道。 陈五沉思了一阵,抬头问道:“敢问王妃,隐卫直属于王妃,那王妃之后呢?” 秦绾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陈五却不闪不避地回望。 这话问得确实大胆,几乎是明摆着在问秦绾的身后事了。 “本妃没什么兴趣一直掌权,所以……”秦绾淡淡地道,“隐卫的继承人会是羲和郡主李昭。她是你们的后盾,你们也是她的保障,明白?” “属下明白了,多谢王妃。”陈五诚服。 羲和郡主是武神看好的后辈,将来自然前途无量,而等李昭之后,几十年的风云变幻,后人事后人管,也轮不到他们这些早就作古的人操心了。 “去吧,这是我秦曦作为无名主,最后一道集贤令。”秦绾道。 “遵令。”陈五恭恭敬敬地行礼,退了下去。 秦绾将边上的战报再拿过来翻了一遍,确认了绝无疏漏,这才放下。 “就知道你又在废寝忘食。”忽然间,沈醉疏掀开帘帐走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饭菜的香味。 “这么晚了?”秦绾惊讶道。 “连营中士卒都用毕午膳了,还不见摄政王妃踪影。”沈醉疏摇摇头,把托盘放在书案上。 “刚才想得有些入神,确实饿了。”秦绾笑道,“怎么你送饭来?有事?” “柳轻风想见你,说是有要事禀报。”沈醉疏道。 秦绾一愣,放下筷子,挑眉一笑:“前朝宝藏事了,柳轻风还有什么价值?他现在还活着已经是本妃不欲滥杀无辜了。” 宝藏现世,如今的柳轻风就真只是顶了这个名字的普通人而已。 “他说……他有初代柳轻风的记忆。”沈醉疏神情古怪。 “什么?”秦绾目瞪口呆,好半晌,差点儿想去摸摸他的额头是不是发烧哦,“这你也能信?” 沈醉疏皱了皱眉,许久没有说话,然后才缓缓地道:“你若是见了他现在的模样,怕也会将信将疑的。” 秦绾收敛了笑意,心知他这意思就是,不太信,但又有点相信。 手指有规律地敲击着桌面,她慢慢地说道,“就把人带到大营前的空地吧,让苏青崖也来看看,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哦。”沈醉疏点头,正要出去,却正好和孟寒错身。 “有事?”秦绾诧异道。 孟寒可是最不会没事来找她的人了。 “生命都可以转移。记忆如何不能?”孟寒淡淡地道。 “你是说……南疆的蛊术?”秦绾的表情凝重起来。 “南疆到我父王这一代本已势微,当年战后,典籍更加失传,但千年之前的前朝,我南疆圣女代代与皇族交好,正是南疆的鼎盛时期,莫说别的,即便当时有人培育出与轮回蛊类似的蛊也未必可知。”孟寒道。 “轮回蛊……”秦绾沉吟着,忽的心念一动。 魂魄之说虚无缥缈,可她确实换了个身体——不,如果不是她的魂魄借尸还魂,而是轮回蛊将欧阳慧的记忆转移到了秦绾的尸体上,似乎更容易解释。 “柳轻风在墓中昏睡至今,突然清醒就性情大变,我觉得,也许是他的血脉唤醒了墓中长眠的蛊虫。”孟寒又道。 “走吧,去看看。”秦绾终于下定决心,站起身来。看到柳轻风,她才真正明白沈醉疏的感受。 若说从前看到的那个柳轻风虽然苍白阴翳,但因为自幼被圈养,本质还是单纯的。他的不甘、他的仇恨、他的算计,别说是她,就是在夏泽苍眼里,恐怕也肤浅得可笑。 然而,现在这个柳轻风,只是一眼看过来,目光中的凉薄尖锐得能刺得人皮肤生痛。 “你要见我?”秦绾不动声色道。 “王妃好大的架势。”柳轻风目光一扫,看了看周围的沈醉疏、慕容流雪、喻明秋,还有更远处的苏青崖和凌从威翁婿,面带嘲讽,“对付在下一个不会武功的文弱之人,居然还要带上那么多护卫。” “护卫?”秦绾一声哂笑,“他们不过是来瞻仰一下前朝的末代国师罢了,不过……”说着,她转头去看苏青崖,“真的不是脑子坏掉了或者失心疯了吗?” “脑子没坏,失心疯倒是有可能。”苏青崖冷冷地道,“他体内有两个心跳。” “哦。”不管周围一片哗然,秦绾面无表情,一副早有所料的模样。 果然,是蛊吗。 “没错,既然你身边有蛊师,想必也猜得出来。”柳轻风唇边勾起一丝笑意,缓缓地道。 秦绾不置可否,她相信巫蛊之术自有神奇之处,可要说能把千年前的人的记忆留存至今,也实在是无稽之谈。 “王妃相不相信其实无所谓,毕竟,前朝都亡了千年,本座又有什么看不开的。”柳轻风一摊手。 “那么,你见本妃,是有什么话想说?”秦绾道。 “王妃不想解开那噬魂大阵吗?”柳轻风道。 “你会说?”秦绾却笑了起来。 “碧玉谷在王妃手里,再无人与您争抢,就算本座不说,迟早也是会被解开的。”柳轻风无奈道。 再厉害的阵势毕竟是死物,哪挡得住东华朝廷有钱有人有时间,就算一寸寸地拆,耗个几年的也是能拆完的。 “好吧,说来听听。”秦绾一耸肩。 “其实,噬魂阵是有一个很大的缺陷的。”柳轻风说着,缓缓走过来,弯腰捡起一根树枝,似乎想在沙地上画图。 秦绾倒是有几分好奇心,唐少陵说过三大凶阵从来没有从内部破解的方法,因为创造三阵的那人根本就没来得及留下解法就去了,若是噬魂真的有破解之法,想必唐少陵会很高兴的。 “就是这里。”柳轻风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奇异的兴奋,随后,一直笼在衣袖中的左手一扬—— 秦绾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目光慢慢往下移。 一把匕首深深地插进她的胸膛,血色染红了湖水绿的衣衫,随后,痛觉才开始传递到脑海,随之响起的还有一句批命: 命犯白虎,不利西方。 是了,算算时间,当时奕落批命的时候,她还在京城,而宿州是在京城的西南方,遇龙岭才是正西方! 秦绾苦笑,果然,星宗的批命从来没有错过。 就像当年的欧阳慧一样,正因为躲不过,所以才叫命。 一瞬间,别说秦绾了,周围这么多高手,居然谁都来不及反应—— 柳轻风,那是个完全不会武功,一点儿内功底子都没有的真普通人,他居然能暗算到秦绾,还是直接拿出匕首当面捅下去的,这一刻之前,任谁都会觉得是个笑话。 然而,那一刀出手之快,如流星般璀璨,仿佛惊艳了时光。 “你是谁。”秦绾握着匕首的柄,一寸寸掰开他的手指。 “柳、轻、风。”柳轻风阴沉着脸,一字一句地道,“本座就算历经千年,终也有一日会归来,杀尽你们这些乱臣贼子!” “得了,不管你是柳轻风还魂还是妄想成痴,顶多……也就杀我一个了。”秦绾嘲讽道。 还杀尽乱臣贼子?就算她不知道柳轻风这一刀是怎么使出来的,可就看他如今灰败的脸色也知道,无论那是什么,都是以生命为代价的。 “你死了,李暄和唐少陵会疯,到时候……谁都会——”柳轻风大笑,但说到一半,声音突然戛然而止。 漫天血幕扬起,喻明秋一身青色的衣袍从头到脚几乎被鲜血浇透,而渊剑何等锋利,几乎瞬间将柳轻风削成一根人棍。 “……死。”人头落地的那一刻,嘴巴里才发出最后一个变了调的音节。 “王妃!”周围的人如梦初醒。 “快找苏青崖来!”沈醉疏大吼了一声,赶紧扶住站立不稳的秦绾,先点了几处穴道止血,让她就地躺平,但那把匕首却是不敢动的。 不等他说,慕容流雪已经冲向苏青崖的营帐。 喻明秋转身,看着一片混乱,面无表情,仿佛是在看一出与己无关的戏文,只是静静地走过来,在秦绾身边坐下,握住了她的右手。 秦绾静静地躺在地上,淡雅的绿衣下晕染开大片的血迹,谁也不敢去拔她胸口的匕首。 “没、没有脉搏了!”忽然间,喻明秋颤声道。 “怎么可能!”沈醉疏推开他,颤抖着手指伸到秦绾鼻翼前,好半晌才一脸失魂落魄地道,“不可能的……这一刀的深度绝没有刺穿心脏,怎么会一刀毙命?怎么会!” “刀上无毒。”苏青崖放下秦绾诊脉的手腕。 “苏神医?”一群人面带希望地盯着他。 “没有脉了。我医术再好,终究救不回死人。”苏青崖摇了摇头。 他的语气冰冷,听起来貌似和平常无异,但稍一凝神就能听出其中的苦涩。 苏青崖动了动嘴唇,隔了一会儿才去看站在最外围的孟寒。 “三十六个时辰之内,去寻一具妙龄女子的尸体来。”孟寒开口道。 “要尸体做什么?”沈醉疏茫然。 “需要什么样的尸体?”倒是苏青崖眼睛一亮,语气也多了几分急切。 对了,秦绾……欧阳慧是不会死的,她有轮回蛊! “和她越像越好——年龄、性情、体质、生辰,各方面,越接近的越好。”孟寒道。 “三十六个时辰?”慕容流雪迟疑道,“遇龙岭本就远离人烟,要找这样的尸体,还要刚死的,只怕时间不够。” “只能等三十六个时辰。”孟寒斩钉截铁道,“不管你们是找一具尸体,还是现杀一个做成尸体我管不着,但超过三十六个时辰的话,就真的没救了。” “用尸体……你说曦还有救?”沈醉疏毛骨悚然道,“你该不会说要移魂吧?巫术?” “不是。”孟寒不耐烦道,“你们去不去?还是要在这儿浪费时间?” “你不说清楚……”沈醉疏苦笑。 “我去。”喻明秋豁然站起身,打断了他的话,向谷外走去。 “你去干嘛?”沈醉疏问道。 “杀人。”喻明秋眼眶泛红,冷若冰霜。 “尸体不能有任何损毁。”孟寒提醒道。 “知道了。”喻明秋答应一声,几个起落不见了踪影。 沈醉疏目瞪口呆。这是那个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喻明秋?那副表情,那种仿佛凝成实质的悲伤和愤怒,还有刚刚把柳轻风生生活剐的暴戾之气,就像是他被人灭了满门似的。 “别怪他。”慕容流雪拍拍他的肩膀,苦笑道,“越是什么都不在意的人,一旦被触了逆鳞,反弹都会更严重。因为他们能在意的东西实在太少了。” “可他……”沈醉疏纠结。 “我不太清楚。不过……王妃说过,她与明秋自幼相识,除了青城观主和梅小姐,她就是他仅有的亲人了。”慕容流雪低声道。 “我靠!”沈醉疏摇头。 怪不得,明明是突然来到身边的侍卫,一个忠心耿耿,一个信任有加,敢情是青梅竹马啊! “我们怎么办?”凌从威问道。 摄政王妃遇刺身亡——他几乎能想象摄政王知道这个消息后悔做出什么事来,简直是大难临头!还有唐少陵,或许他能迁怒今天在场的所有人,杀个血流成河、天下大乱! 更何况,秦曦那样的女子,死得如此猝不及防,实在也是遗憾。 天妒红颜。 “去找尸体!尽量……不要滥杀无辜吧。”沈醉疏挥挥手,勉强道。 孟寒一身清冷,脑中急速思索着。 有轮回蛊在,秦绾是不会真正死亡的,但轮回蛊寻找宿主却无法人为选择,三十六个时辰之后轮回蛊就会复苏,如果最近之处有一具和秦绾极为相似的新鲜尸体,被选择的几率会很大,可这也不是绝对。毕竟轮回蛊选择的未必只能是人,若是轮回蛊这回非要转身到一只鸟、一只兔子甚至一条毛毛虫身上,他也无可奈何。毕竟这一代都是山林,每时每刻都会有刚刚死去的生物。 当然,若是先将秦绾的尸体移到城内也不妥当,先不说总不能让一个城镇的百姓都不许办丧事,就算城里也会有无数老鼠蛇虫,都是麻烦。 不得不说,当初欧阳慧转生为秦绾,这真是几乎不可能被撞上的好运气,而谁都不能奢望这样的奇迹能发生第二次——送一具女尸到秦绾身边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稳妥的法子了。 “可以移动吗?”沈醉疏迟疑了一下又问道。 “无妨。”孟寒摇了摇头。 三十六个时辰,总不能让秦绾的身体就这么躺着,何况当年猎宫之变后李钰为欧阳慧收尸,也没有影响她用秦绾的身体复生,想来是无碍。 沈醉疏叹了口气,这里没有女子,虽然不便,但既然秦绾叫他一声“沈大哥”,他受了便是。 然而,他一手垫在秦绾颈下,一手抄起膝弯,刚想把人抱起来,送回大帐安置,蓦然间,手指触及颈侧细腻的肌肤,不禁一愣,整个人就弯着腰,维持着一个堪堪要把人抱起来时的姿势不动了。 “你干嘛?”苏青崖没好气道。 沈醉疏顿了顿,重新小心翼翼地把人放平,随即一把抓住苏青崖的手臂将他拖过来,急道:“你再看看,她是不是真死了?” “难道本公子居然会连死活都错诊!”苏青崖气极。 秦绾死了,这里谁都不好受,尤其他这算是第二次看着挚友逝去却无能为力,其中滋味又有谁能明白?偏生沈醉疏还想再戳几刀! “可是……我刚刚明明感觉到她这里的经脉还有跳动。”沈醉疏摸着自己的脖子颤声道。 苏青崖动了动嘴唇,没说出口秦绾死于外伤,尸身未冷,经络还有本能的跳动也属平常,好一会儿,终于不忍地叹了口气。跪坐在秦绾身边,重新搭上了她的脉门。 “怎么样?”沈醉疏问道。 苏青崖挑起了眉,眼中逐渐流露出一丝不可置信。 “苏神医?”看见他的表情,慕容流雪也忍不住叫了一声。 “怎么会……刚刚明明是生机断绝,可……”苏青崖收回手,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 就算一时闭气,可活人终究和死人不同,当初他同样一搭手就救活了人人以为已死的凌虚子。把生机不绝之人误诊为死人,这种荒谬之事还真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了! 不用他再说什么,秦绾明显微微有了起伏的胸膛已经说明了,这绝不可能是一具尸体! 慕容流雪小心地伸手过去探了探,又像是被烫到了似的猛地缩手,颤声道:“真的有气了!王妃还活着!” “我就说她这么阴险狡诈的女子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死了!”沈醉疏几乎笑出眼泪来。 “把药箱拿过来!”一片混乱中,最快回神的却是苏青崖,一面急促地吩咐道,“既然人没死,我要拔刀疗伤,止血散、绷带、水,快点!” 凌从威赶紧吩咐下去,君琅干脆自个儿去打水了。 当然,去寻找尸体的军士也得召回。 苏青崖剪开伤口附近的衣物,又用金针封住周边穴道,握住刀柄,沉声道:“她虽然昏迷着,但拔刀凶险,你们俩按住她,决不能有分毫动弹。” 沈醉疏和慕容流雪答应一声,一个按住秦绾的肩膀,一个按住她的膝盖 第四章我背熟啦。少年笑得眉眼弯弯的。 (3) :“好了。” 苏青崖眼神一凝,毫不犹豫地起刀。 “噗——”一股血箭随着匕首离体喷了出来,但因为苏青崖早已金针封穴,量并不算多。 苏青崖被血喷了一脸,视线模糊,下意识地一闭眼,但那一片血红中,似乎隐约看见匕首尖上似乎戳着什么白色的东西,约莫有婴儿手指的粗细长短,然而,等他用衣袖一抹脸上的血渍再看,匕首上除了殷殷血迹,分明什么都没有。 虽然心存疑惑,但时间紧迫,他也不敢分神,顺手把匕首扔在一边,继续下针止血,随后上药包扎。 没有侍女,苏青崖也只能随意包扎,只求止血,反正算算时间,李暄也快到了。 “行了,先把她送到帐内安置,千万小心。”苏青崖抹了把脸上汗水和血水混成一片的液体,站起来的时候眼前一阵发黑,赶紧扶住了身边的孟寒。 沈醉疏和慕容流雪赶紧护着昏迷中的秦绾返回王帐。 “你刚才看见了吗?”缓了口气,苏青崖才低低地开口,声音细得犹如蚊蝇。 “嗯。”孟寒微微点头。 “我还以为是幻觉。”苏青崖一声苦笑,又道,“不过,刚刚我给她把脉,发现果然只剩一个心跳了。” “轮回蛊离开宿体,立即化为飞灰。”孟寒道。 那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注意的都是秦绾,谁也不会看凶器,就算有不经意间瞥见的人,可连苏青崖都几乎以为是幻觉,何况普通人。 “你说,醒过来的……还是她吗?”苏青崖迟疑道。 “不是她是谁?”孟寒瞥了他一眼,诧异道,“难道还会是死了五六年的那个秦绾么?” 苏青崖哑然。 “轮回蛊也是蛊,自然是可以被杀死的,原本我只是不确定,轮回蛊若是死了,那因为轮回蛊而复生的人还能不能留住——”孟寒沉默了一下才道,“幸好,她还在。” “或许是因祸得福也说不定。”苏青崖想了想道。 因为轮回蛊的存在,李昭是秦绾来之不易的孩子,如今没了轮回蛊,虽说也失去了无尽的生命,可那种被诅咒了一样的恐怖长生又有谁敢要?反倒是将来,秦绾无碍子嗣,自然会有新的生命延续下去。 “谁知道呢。”孟寒一声轻笑,转身离开。 “去干嘛?”苏青崖问了一声。 “去烧了典籍——轮回蛊那种东西,还是不存在为好。”孟寒悠然道。秦绾醒过来的时候,眼前一片黑暗,让她差点儿以为自己是瞎了。唐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看见一丝微光。 是自己的帐篷,大约是半夜才会这么黑。不过,她疑惑的是,她应该受伤不轻,怎么帐中连灯都不点一盏?想着,她勉强动了动手。 “啊!王妃醒了!”突然间,床边响起一个欢呼的声音,随后是“啪”的一下和少女的低低痛呼,想来是那冒失的女子跳起来时撞到了什么东西。 很快的,桌上的烛台被点燃了。 秦绾眯了眯眼睛,暗自自嘲,果然是伤得太重连感知都失效了,居然有个不会武功的女子距离她这么近都没察觉……不对,帐中还有第三个人的气息! “喻公子,王妃醒了!”那少女急急喊了一声,又一拍额头,风一样往外冲,一句“我去告诉苏大夫”已经远远飘过来了。 秦绾简直哭笑不得,这是从哪儿找来的野丫头?有个当侍女的样子么,尤其她不过是睁了眼睛,就把她扔下了? “哦。”喻明秋反应迟钝地才应了一声。 秦绾也没意外,就算男女有别才找的女子来照顾她,但她的属下也不可能让一个陌生女子单独和昏迷的她在一起。 费了不少力气才扭过头,却见喻明秋坐在角落的地上,抱着膝盖,渊剑放在一边,看起来倒像只迷路的小兽,委屈巴巴的。 “你在干嘛?长蘑菇吗?”秦绾一开口才察觉自己声音的嘶哑。 喻明秋凉凉地瞟了她一眼,低下头,一声不吭。 秦绾莫名其妙——这孩子又闹什么别扭呢? 就在一片诡异的气氛中,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不止是苏青崖,还有沈醉疏和慕容流雪都来了。 “我说,谁给我倒杯水,渴死了。”秦绾无奈道。 “啊?哦。”跟进来的少女恍然大悟,急急忙忙地去倒水,因为动作太着急,还洒出了不少,干脆直接用衣袖擦了擦桌面,随即捧着杯子过来。 苏青崖把脉的同时,把秦绾扶了起来,要不然秦绾觉得,自己没死于柳轻风的行刺,倒是很可能被一杯水呛死。 “哪儿找来的丫头?”终于润了嗓子,秦绾忍无可忍道。 之前她昏着也就算了,可现在她醒了,偏偏还没力气动,如果让这丫头来照顾,怕是越照顾她的伤越重! “猎户之女,他抓回来的。”苏青崖挥手示意那少女出去,一边冷冷地朝着喻明秋一努嘴。 “抓来干嘛?”秦绾一头雾水。这附近虽然没什么人家,但快马从最近的镇上送两个侍女过来也用不了多久吧,说不定比抓一个还快! “给你当容器的。”苏青崖直接道,“你知不知道你又死过一次?” 秦绾眨了眨眼睛,下意识地催动轮回蛊,却惊觉体内空空如也,不但没了轮回蛊的踪影,连这些年轮回蛊吸收剧毒转化而来的内力都散去了大半,只留下了三四成,还龟缩在丹田深处。 “别试了,那东西替你死了。”苏青崖道。 秦绾何等聪明的人,一转念就把事情的经过猜了个七七八八。 她没死,轮回蛊死了……虽然过程不太美好,但这个结局也算圆满。至于内力,原本就是吃药吃出来的,散了也不可惜,何况不是还留有三四成吗?就算不比从前,但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 当然,也算是明白了角落里那颗蘑菇到底怎么回事。叹了口气,她抬起手招了招:“过来。” 好一会儿,喻明秋才磨磨蹭蹭地走过来,往床榻边的地上一坐,趴在床沿上,一声不吭。 “不会死的。”秦绾眼中泛起一丝笑意,像是小时候一样,轻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又道,“以后别干这么傻的事了,染无辜者之血是修道之人的禁忌。” “又没杀。”喻明秋嘀咕。 “你是不知道掐死或者一掌拍死算不算不损毁尸体所以才带了活的回来吧!”沈醉疏道。 “说不定还是怕杀得太早了不够新鲜。”慕容流雪跟着揭底。 “噗——咳咳咳……”秦绾被逗笑了,但随即扯痛了伤口,顿时除了一身冷汗。 “胸口破了个窟窿倒是还笑得出来。”苏青崖没好气地收回诊脉的手。 “这不是有你么。”秦绾忍着笑道。 苏青崖一声冷汗,去一边桌上写药方。 “活着真好啊……小慧姐姐。”喻明秋一声低叹。 秦绾闪过一丝纵容的浅笑,抬起眼来,目光又对上沈醉疏稍稍有些复杂的眼神:“你……没生气吧?”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沈醉疏一耸肩,轻松道,“我跟他们不一样,我又不认识欧阳慧,她怎么样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交的那个朋友,一开始就叫秦曦。” 秦绾一笑,果然是沈醉疏的回答。 “王妃!”就在这时,侍卫在帐外禀告道,“王爷……” “曦!”话音未落,帐门猛地一掀,李暄带着一身风霜大步走了进来。 “活着呢。”秦绾干笑。 李暄站在床前,定定地看着她,久久无言。 “行了啊,我们这些碍眼的还不赶紧走。”第一个出声的竟然是喻明秋,爬起来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双手背在身后,倒提着渊剑,晃悠悠地出去了。 苏青崖一声冷哼,把写好的药方往桌上一拍。 很快的,帐中就只剩下了李暄和秦绾两人。 “伤……没事了吗?”李暄道。 “皮外伤,苏青崖都说了没伤到心脉,养一阵子就好了。”秦绾说着,努力往床榻里面挪了挪,拍拍身边的位置:“坐这儿。” 李暄看看身上因为赶路沾染的风尘,迟疑了一下。 “干嘛?我又没嫌弃你脏。”秦绾白了他一眼。 李暄终于扯出一个笑容,坐下来,凑过去看了看她的伤,不过因为包扎紧实,也看不出来。 “没事,就戳了一下,柳轻风不会武功,我又有内力护体,能捅多深,就他们大惊小怪。”秦绾也是仗着李暄没见过她没气的样子,睁着眼睛说瞎话。 虽然当时在场的兵将都知道她“死”了,但等李暄事后再听说,她伤都已经好了。 “戳了一下能让苏青崖这般着急叫我回来?”李暄叹了口气。 不是不知道她避重就轻,然而,能看到她活蹦乱跳的模样,既然她不想让自己担心,那就不问。 “养好伤再去接昭儿,否则她又闹腾你。”李暄道。 “知道了。”秦绾笑吟吟地勾了勾手指,示意他再靠过来些。 李暄深怕身上的脏污沾染她的伤口,双手撑在床上,只把头凑了过去。 秦绾一把揪住他垂落的一绺发尾把他拽得更近了些,随即一个浅浅的亲吻落在微凉的唇上。 就这样?李暄有些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凑上去噙住了她的唇,加深了这个带着无尽思念和久别重逢欢欣的吻。 许久,帐中才响起低低的声音: “呐,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什么样的故事?” “关于……一条虫子的故事。”帐外,大营中灯火星星点灯,宛如夜空中亮起的星子。 慢慢说累了陷入沉睡的女子仿佛又响起了当年对李钰说过的话: 我秦绾,承教于恩师膝下,不做那寻常闺少女,平生有三愿。 一愿天下太平。 二愿岁月静好。 三愿与君同死。 当初自以为的良人负了约,可命运终究对她温柔以待。 总有一个人,牵起她的手,并肩同行,将四时风光、山川美景看遍,此生不负。 尾声景御四年十月,西秦镇南王世子镇守顺宁,受冷卓然和白鼎两面夹击,苦守月余,无援,城破之日,与亲卫十余人***于城头。十一月末,随着京城的第一场雪,随之送来的是西秦新帝夏泽宇的降书,后宫明贵妃夏婉华换回西秦公主盛装,一条白绫了结了自己,次年开春,西秦境内平定,至此大陆只余北燕苟延残喘。 同年,宿州刺史秦枫、雍州军统领章重锦联名上奏,宿州军重编完毕,原统领上官仪与其子上官远勾结刺客、私练兵马,图谋不轨,满门抄斩。半月后,第二封奏折紧随而至,宿州枯竭的铁矿脉下方发现伴生的金矿。 景御六年初,北燕持续了一年半的内乱终于结束,宇文孝在智宗支持下重返皇座,然而北燕十室九空,千疮百孔,再无力南征。 景御七年,庆亲王“病逝”,世子李钦继位,于百日热孝之内送胞姐永昌郡主李怡出、和亲百越王。然世子体弱,不过三年病逝,未留下一子半女,庆王王爵从此收归朝廷。 景御十六年,北燕皇宇文孝郁郁而终,凌从威、冷卓然、卫亦杨三路出击,再征北燕,一战而定。从此天下归一,统称“华夏”。 景御十八年,摄政王李暄归政于皇帝李镶,偕同王妃世子,以镇海将军言凤倾为帅,率领三万海军、数位至交好友远征南洋,一去不回,独留羲和公主李昭持摄政王纯钧剑,统领圣山余部镇守宁王府,上谏帝王,下查百官。 次年,李镶改元新和,独自走上帝王之路,一生兢兢业业,虽无赫赫之功,却是守成之君。唯有数年后,海上商队辗转递来消息,南洋诸国一统,立国为“秦”。 新和六年,秦国太子携盟书出使华夏,翩翩少年,君子如玉,大殿之上,言笑殷殷: “在下秦国使者李晏,桃李春风的李,海清河晏的晏。”一愿天下太平,从此刀枪入库,再无兵革之祸。 二愿岁月静好,携手相伴,不负流年。 三愿与君同死,且看百年后同穴而眠,再求三生三世。—全文终— ------题外话------ 说好的月底就是月底啊,2月夹着半个月过年,其实真用来码字的也就十天出头,还花了几天从头整理,时间就更紧张了。不过终于能打上完结两个字了,作者表示连熬了几个通宵实在忍不了要去睡一天,晚上起来再具体写后记。 这边就先简单说一说,番外是肯定有的,包括正文结尾到尾声中间的那部分,配角的最终结局走向等等。因为觉得正文继续写那些有点拖沓,不如停在这个最圆满的地方,那些鸡毛蒜皮就抽出来当番外写吧。还有就是几对副cp的番外,具体的总结等我晚上出后记。关于《邪妃》,其实真有很多话想跟大家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