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仵作小娇娘》 第1章 初露锋芒 青州码头数船靠岸,人头攒动;船家的吆喝声、商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当心脚下!” “注意点咱们的货!碰坏了可要赔的!” “芝麻汤圆小馄饨,要啥有啥了哎!” 甲板上跃下一个包子脸的可爱丫鬟,挎着两个大包袱站在小馄饨摊儿前不动了,她吞了吞口水扬声道:“小姐,奴婢好饿啊,咱们吃碗馄饨再走?” 后方的云曦露出微笑,小小的梨涡清丽甜美:“好青果,先赶路吧?再迟要错过仵作面试了。” “好吧小姐,”青果可惜地揉了揉肚皮。 主仆二人正在打听按察司衙门该怎么走,恰好同乘一船的张生经过,他也要去衙门,主动提出为二人引路。 路上,张生时不时地瞟着云曦主仆,想不通两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怎得要去干仵作这污糟行当。 “到了,”半刻钟后,张生指了指前方的小侧门:“祝姑娘应试顺利。” “多谢公子。”云曦主仆同张生就此别过。 云曦清眸转向近在咫尺的按察司衙门,心底暗暗发誓,今天务必要争取留在青州按察司。 青果奉命留在外院,云曦独自进内院考试。 内院四四方方十几丈,挤满了来面试的十几号人,居中有间正屋,摆放着一具尸首,看样子就是今日的面试题了。 云曦迎着众人惊艳的目光颔首微笑,算是打了招呼。 “哎,今儿来面试咱们的好像是个大官儿!” 不知谁小声窃语一句,胆子大的便攀谈起来:“陆大人可是按察使司的活阎王!严格着呢!” “司里又不是没仵作,为啥还招新的?” “还不是为了青州大案,说是想寻个生面孔破案呢……” 云曦也想探探当地人的口风:“听说陆大人破了青州大案就要调任京城了,是真的吗?” “小姑娘消息灵通嘞!陆大人是调去刑部了!” 云曦还想再问,正屋走出个身形干瘦、五官肃正的中年师爷,扬声打断了众人的讨论: “诸位静一静。我是按察司衙门的师爷任丹青,主持今儿的面试。咱们按照今日报到名单考核。” 也就是说,她是最后一个。 云曦紧张地握拳。 “赵元志。”任师爷喊道。 人堆里挤出一个身形魁梧的汉子,上去就粗暴地切开尸首腹腔。 云曦一眼便瞧出这“尸首”不是人皮、而是猪皮做的……腹内五脏也是假的! “我们用猪皮、猪下水做了个假人,但尸首的情况都与死者无异,不影响验尸。”任师爷摸了摸八字胡,为众人解惑。 没两息的功夫,壮汉有了结论:“师爷,死者乃是溺亡!” “没了?” 壮汉一懵:“还有啥?” “淘汰!”任师爷挥手让一脸莫名的壮汉退下。 “下一位,杜彩儿。” 第二位面试者是个女子。 片刻后,杜彩儿说死者死前中了毒,却说不出中了啥毒。 任师爷眉目皆是可惜,微不可察地扫了眼屏风:“下一个。” 他的举止没能逃过云曦的眼睛,她好奇地歪歪头。师爷怎得淘汰一个就要斟酌着看一眼屏风。莫非…… “下一个。” “淘汰!” “答得不对!” …… 说死者溺毙且只讲了肺中有积水这一个结论的,无一例外直接淘汰;言说死者中毒却说不出个一二三的也淘汰了;还有猜出中毒却讲不出中毒场景的…… 此,还没人能准确说出“尸首”的死因。 “最后一个,云曦。”任师爷吐出一口浊气,只想赶紧结束面试,缓一缓被猪腥气熏得发胀的脑壳。 终于轮到她了。 云曦捧着工具,上前行了一礼。 任师爷狐疑地打量着云曦,小姑娘五官清丽漂亮,桃花眼如水一般澄澈,行走间裙带轻飘……更像是哪家的千金出来踏春了。 “你当真会验尸?” “会。”云曦认真点头。 会个屁。会胡闹差不多! 任师爷面色严肃地道:“那开始吧。” 云曦抽出一套自制的羊皮手套子套好,仔细翻看尸首。 早在前头面试者剖验尸首的时候云曦就发现了几处问题,只待确认一下、便可确凿“尸首”的死因。 “任师爷,民女验完了。” 任师爷一口茶还没喝到嘴里,他瞪大眼:“这么快?” 云曦点点头。 本就对云曦没报啥希望,任师爷恹恹地道:“说吧。” “死者确实死于溺毙。” 任师爷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立刻抬起手:“淘汰……” “民女还没说完。”云曦反驳道。 任师爷耐心早已告捷,压着性子冷道:“开头就不对,你还要说啥?” “死者生前也确实中了毒,蓝环之毒。” 云曦精准地说出了毒物,任师爷心头一喜,面上却波澜不惊地抱怨:“年纪轻轻的,说话搞什么大喘气?继续说吧!” 这会倒是不喊着要淘汰她了。 云曦忍俊不禁。 “死者肺中有积水,但水量太少,说明死者落水时处于昏迷或者将死之态。加之死者胃壁呈蓝色、胃内有酒,可证死者生前曾与人共饮、且用了含有‘蓝环’毒的食物导致昏迷后,才被人丢入河中溺毙身亡。” 云曦一边说,手指向肺部、胃部,示意任师爷看。 任师爷捏着鼻子凑近“尸首”的肺和胃。 没错,肺部是有不多的积水,寻常呛溺死亡之人肺部不该只有这点水量,可若“尸首”处在昏迷或濒死状态就对得上了。 胃内壁上混着血肉浮现淡淡的银蓝色,若不仔细瞧都分辨不出。 任师爷看完就赶忙走开了,猪下水实在太臭。 “对凶犯可有什么推论?” “死者衣裳整洁、身上并无外伤,虽有可能是凶犯蓄谋下毒杀人,但不排除意外中毒、继而被人惊慌之下仓促淹死的可能。故而,当晚同死者共饮之人、用膳的店主,都有嫌疑。”云曦谦逊地道。 任师爷再也忍不住喜上眉梢,殷切地追问:“丫头,到我们按察司干不?吃住全包、月银半两!” 原死者是去赴宴的时候在席间食入毒野味昏厥,惊慌害怕的酒家和共饮的商客怕担上罪名,联手把没断气的死者丢进了河里。 三日后,尸首捞出,案子告破。 两个凶犯直到被逮捕后才知晓,是那野味本就有毒,轻则致幻、重则昏厥致死。 此刻屋内就剩任师爷,云曦问出心声:“进了按察司……有机会调去京城吗?” 任师爷眸光下意识地扫向屏风:“应该……有吧?” “我不信师爷,”云曦指着屏风扬声道:“我要听他亲口说,有机会就带我去京城当差。” 第2章 及时赶到 任师爷没料到云曦竟察觉了屏风后有人,他立刻挡在屏风前,瞪大眼睛斥道:“休得无礼!” “任师爷。”低沉磁性的嗓音阻止了任师爷,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屏风里走出来,他剑眉星目、五官肃冷,眸光闪过一丝不明神色。 “我叫陆青帆,乃按察使经历。若你能助我破青州之案,可随我调往京城。”陆青帆一开口就有股令人信服的力量。 云曦一眨不眨地望着来人,他定是大家伙口中的那位威名赫赫的“活阎王”了,想到自己的目的,她目光坚定起来,“定不辱命。” 临行前,陆青帆同云曦低语几句,云曦微讶之余,还是点头应下了。 陆青帆事忙,率先告辞。 云曦告别任师爷,和青果寻到了周记馄饨铺。 只留半个时辰让她们休整,时间紧迫。 云曦肩膀微松,露出一抹微笑。 她不仅面试顺利,还成功跟陆大人搭上线……前往京城指日可待。 青果吸溜馄饨的功夫还不忘夸道:“奴婢就知道小姐定能马到成功!啊真好吃!小姐我还想要一碗!” “行,管够!”云曦哭笑不得。 青果这丫头天生神力,饭量也比旁人要大些。 此刻,忙完庶务的陆青帆从按察司衙门出来,他冲房顶上的护卫略一扬手,护卫冷海落地,笑嘻嘻地道:“大人有何吩咐?” “人在哪儿?” “谁?”冷海一懵,被自家大人瞟了一眼立刻反应过来,“云姑娘主仆在周记吃馄饨。” “倒是会吃。”陆青帆嘴角淡笑一闪而过,大步流星往周记的方向去了。 冷海八卦地勾着脑袋看,发现大人又恢复了那副“生人勿进”的冰坨子脸,赶紧缩头老老实实跟在后面。 到了周记,陆青帆就瞟见馄饨摊儿前两个小黑脑袋闷头吃得正欢,惹得陆青帆也有些饿了。 “老板,来两碗馄饨。”冷海鸡贼得很,立刻扬声招呼店家上馄饨。 直到陆青帆坐到云曦对面开吃,她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轻呼一声:“陆大人?” 武将出身的陆青帆,对比一旁呼噜噜干完一碗又要了一碗的冷海护卫,用膳优雅的模样倒更像个矜贵的世家公子。 陆青帆掏出帕子擦了擦嘴,直接进入正题:“五年前,两名女死者皆在雨夜遇害,身穿青衫长裙、被重锤击打头部而亡,其中一名死者乃青州通判之女。” “当时的按察使还不是我们宗毅大人,而是如今的正三品刑部右侍郎,聂勤大人。”嘴快的冷海接茬儿道。 聂勤查到一个名叫牛大壮的铁匠,他妻子偷人、又在雨夜与人私奔。 牛大壮在雨夜杀死了形容跟偷情的妻子相似的孤女,又害了同样容貌秀丽的通判之女,而差役也找到了他家枯井中藏着的凶器:铁锤。 人证、物证、动机皆在,牛大壮无可抵赖,半月后问斩。 按察使聂勤破案神速被上官提拔,后升任刑部,如今随巡抚私访办差,遇案有先斩后奏之权。 “案子到这里就该结束了,但大人还在强调时间紧迫……难道是当初抓错了人?”云曦喃喃一句。 “不错。”陆青帆颔首,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气。 “云姑娘你是不知道,这半年来又接连死去三个女子,任师爷在按察司好多年了,他去辨过,几个受害人死状跟五年前一模一样!”冷海忙不迭补充。 五年前的“真凶”可能并没落网,死者又牵涉青州三处县城,故被百姓称为“青州大案”。 破案本不应急在一时,但云曦今儿面试仵作的时候,“真凶”张生已然落网,明日便要问斩。 “张生?”云曦一怔。 “正是为姑娘带路的张生。”陆青帆沉声解释:“他一进入青州地界,便被我们的人盯上了。死者失踪的日子和他离开青州的日子都对得上,他有充分的作案时间。但……” 但陆青帆认为张生不是凶手。 “更巧的是,原本在江南巡游的聂大人一行最近又到青州了;着急抓捕张生并下令明日处斩的,也是聂大人。” 冷海说完不爽地撇撇嘴,被自家大人瞥了一眼再不说了。 “世上的巧合多了,便不再是巧合。”云曦恍然。 她不仅要赶在明日午时之前验过五具尸首,还得找到关键证据洗刷张生冤屈,揪出狡猾的真凶、为死者伸张正义。 如陆青帆所言,时间紧迫。 云曦拍了拍还在喝汤的青果:“别吃了,干活。” “有劳姑娘。”陆青帆起身抱拳。 “案子告破时,还望大人别忘了承诺。”云曦提醒道。 陆青帆眼底涌过一丝复杂,云曦她改名更姓、不惧危险也要去京城……倒是有几分白家人的骨气。既如此,他愿推她一把,当即开口道,“必定守诺。” 云曦主仆二人在冷海的保护下悄然穿过繁华的街巷出城,在城外上了一辆马车…… 次日,法场。 “畜生啊!我女儿才十四岁!” “杀千刀的,为我儿偿命吧!” “生儿他是冤枉的,他那般文弱的身子哪里能用重器杀人哪?” 浑身血污的张生跪在中央,百姓愤慨的叫骂声盖住了张家父母微弱的喊冤声。 勿怪青州百姓这般痛恨张生,青州大案前后间隔五年、身死五人,皆为妙龄女子。死者死状凄惨,令人发指。 凶犯落网,青州百姓和死者亲眷哪里肯松松放过这“禽兽”?无数鸡蛋、烂菜叶子,不要命地往张生的身上砸。 张生出了一趟门会友,才回衙门登记就被冠上了“凶犯”之名扣押,巧的是,几个死者失踪的时间和他出门的时辰次次都能对上。 他拒不认罪,却百口莫辩。 陆青帆抱剑沉默地望着日头渐渐升高。 “云姑娘还没回来么?她到底行不行啊……”任师爷眼睛一个劲儿地看时辰。 “你自己招的人还不放心?”容貌端方的提刑按察使宗毅瞟了眼从容的陆青帆,“还不如个年轻人淡定。” 任师爷讪讪地闭上了嘴。 午时已到。 端坐在最上首监斩的刑部侍郎聂勤大人轻咳一声,法场内外安静下来。 “张生,你还有何话说?”聂侍郎扬声问道。 “下官……当真冤枉。”张生嘴皮布满血痂、声音嘶哑干涩。 “哼,自古在这青州法场斩首之人,无一不说自己冤枉,可真冤枉的又有几人?!”聂侍郎再不废话,扬手丢下令牌。 “斩”字令牌清脆落地,伴随着一声“行刑”,刽子手饮酒喷刀,揪掉张生背上的“犯由牌”,长刀寒芒如炬,晃去了最后一丝生机。 张生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死亡降临。 蓦地,一个清婉绵软的嗓音突兀地响起:“且慢!大人,张生有冤!” 第3章 法场还清白 张生猛地睁开眼,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背着硕大的包袱从人堆里挤了出来。 “是云姑娘。”张生小声喃喃一句。 她怎么来了? 等待行刑的老百姓亦是一片哗然。 “丧良心哪!凶手都要死了还被拦下!” “这不是昨儿按察司招募的仵作云姑娘吗?” “哎,还真是她!我昨儿跟她一起面试的!她的水平……”法场外的男子赞赏地竖起大拇指:“是这个!” “张生不会真是冤枉的吧……” …… “法场之上,岂容你放肆?!”聂侍郎只等张生人头落地便能结案,怒火中烧的他冲差役吼道:“你们都是死人么?还不把她拉下去!” 不待差役动手,云曦就不卑不亢地朝着监斩台行叩拜大礼,随即扬起一张清丽出尘的小脸朗声道: “民女云曦,见过侍郎大人。民女找到了张生没有杀人的确凿证据。若不能证明张生清白,愿受擅闯法场之罪,与张生同罪处斩!” 云曦的话让行刑的官员和围观的老百姓将信将疑,张氏夫妇险些没吊住的那口气儿又续上了,再次跪在地上喊冤。 此刻若是再叫差役把云曦拉走,倒显得聂侍郎以权压人了。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青州大案已经彻查清楚、并无疑窦。你胆敢拦截法场行刑罪加一等……” “敢问大人,张生可是屈打成招?” “自然不是!”聂侍郎话一出口便已后悔。 坏了,上当了。 云曦清眸满是智慧:“既然张生并非屈打成招、行刑前又拒不认罪,这便是此案最大的疑窦了。大人代天子巡察,必是黜邪崇正、大公无私的好官,不会放过案子任何疑点的,对吧?” 聂侍郎被云曦的高帽子压得险些背过气去。 “巧言令色!既如此,你且说来!” 聂侍郎倒是要看看,一个小丫头片子还能比得上整个提刑按察使司衙门不成?! 云曦再不废话,将包袱搁在地上,沉甸甸的“证据”卷起一圈灰尘。 她拆证据的间隙,按察使宗毅撞了撞陆青帆的胳膊:“哪儿找来的小丫头?可惜了是个女儿身,不然倒是个混官场的好料子。” 瞧把聂侍郎给堵的,憋屈坏了吧? 宗毅心里暗爽,这些日子被聂大人弹压的郁闷总算纾解了不少。 “街上捡的。”陆青帆嘴角微扬,一抹淡笑很快散去。 “民女昨日验看五具尸首,包括五年前的孤女、通判之女,去年末身亡的卖货郎之女、今年初的脂粉铺子老板娘,以及最近遇害的芙蓉坊淸倌儿。” 云曦指了指面前贴着字条的一整排小包袱,令众人一眼就能区分哪个包袱对应哪个死者。 “五人皆系雨夜受害,头部遭重击而亡,死前并未失身……” “呵,这些结论同衙门仵作的验尸结论有甚区别?”聂侍郎轻嗤一声打断云曦:“若你再废话连篇,本官便……” “要继续行刑”的话还没说出口,云曦一脸诚恳地道:“请问大人,那衙门验尸记录上可写了凶犯打了死者多少下?” “这……”聂侍郎一讪。 “创口是平是凹?” “死者身量几何、是否壮硕?” “……” 云曦后面几个问题,别说办案的差役了,就算经验最丰富的仵作,都未必能精准判断。 聂侍郎的脸再度涨成了猪肝色,他目光转向提刑按察使宗毅和陆青帆。 上峰和下属二人齐齐抱臂看天,压根不跟聂侍郎对视。 他们又不是仵作,哪能知晓这些?! “尸首上哪里会有这些?!”聂侍郎硬着头皮反驳,面子多少有些挂不住了。 “有的。”云曦指着地上的五个包袱:“雨夜孤女,两下致死;通判之女,十六下;其他的分别是十四下、十二下、十下。第一个死者创面凹入,说明凶器为有弧度的圆锤;后四个死者创面平整、凶器偏平,当是普通平锤便能行事。” 饶是时隔五年的遗骸,云曦也精准地解读到了枉死之人的哀鸣。 “重锤击人致死的数量差距极大,说明……” “说明什么?!”聂侍郎忍不住追问。 “说明我们都错了,‘青州大案’的凶犯有两个人。”陆青帆声音不大,却让周遭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陆大人所言甚是。”云曦望向陆青帆,欣赏之色溢满清眸。 “犯下第一个案子的便是聂大人当年捉拿的铁匠,他身形壮硕、常年打铁,凶杀死者两锤致死……而剩下四起的凶犯身量五尺二寸有余、力气比普通人稍大些,他为了混淆视听、逃脱律法制裁,刻意模仿了铁匠作案。” 所以,当年的提刑按察使聂勤大人并没有抓错人,只是两个案子相距时间甚近,牛大壮被逮捕后认罪不讳,这才被众人误认为两个案子都是铁匠牛大壮做的。 若不是凶犯再次犯案,又遇上了验尸水平极佳的云曦,恐怕真相就此淹没、张生枉死,而聂大人此生都得背负“冤判错案”的污名。 聂侍郎的神色变得晦涩复杂起来。 “云仵作,按察司办案都要讲究个‘证据确凿’。你所言只能证明‘青州大案’有两个凶犯,可不能证明法场上的张生是无辜的。” 陆青帆突然开口,明为质疑、暗为相助。 他相信云曦既然敢提出来这些疑点,必是有备而来。 “大人说得对,”云曦感激一笑,“民女按照后四桩凶案仿做了一个铁器,又制成了跟几个死者硬度相似的头盖骨……张生是不是凶犯,只待他按照民女的测验数目一捶便知。” 云曦一行之所以险些错过午时行刑,便是因为准备这些物件费了些功夫:赶制凶器、用石膏仿制足够坚硬的头盖骨,以及绘画死者头骨皲裂的纹路图。 聂大人扬手让差役给张生松绑。总归午时已过,倒也不怕再耽搁些时辰了。 云曦从包袱里掏出一个中型小钉锤递给张生,温声提醒道:“张公子若要为自己洗刷冤屈,敲击头骨的时候务必用尽全力!” 张生点头,皲裂的嘴唇微动:“姑娘大恩,张生无以为报。” 说完,他便按照云曦说的,用尽全力分别敲击四块头骨。中间因为受伤力竭还缓了片刻才继续,切实做到“用尽全力”。 期间陆青帆突然想到了什么,偏头跟身后的护卫低语几句。那护卫同冷海长得一模一样,闻言后眉眼微垂,抱拳离去。 等到张生击锤完,云曦按照骨裂痕迹用炭笔拓印,跟死者头骨的裂痕图进行对比,发现两者痕迹大相径庭。 张生的臂力难以在指定的数量下造成同凶犯一样的致死击伤。 一时间百姓哗然,行场内的官员们也止不住窃窃私语。 “大开眼界、大开眼界啊!” “没想到仵作的能耐这般厉害!” “幸好有云姑娘,否则咱们险些冤枉了好人哪!” …… 张氏夫妇得见儿子洗刷冤屈,已然激动地哭成了泪人。 坐上聂大人叹了口气,“既然张生是冤枉的,那真凶在哪儿?” “已经知道真凶的身量,现在只需按照犯案时间筛选出五年前在青州、去年又回归的本地人对比一番便可知。” 这就是提刑按察使司和县府衙门的活儿了。 云曦一番话说得聂大人心神一颤,这凶犯的行动轨迹怎得跟自己如此相似? 若非自知清白,险些要怀疑自己是那真凶了。 聂大人自嘲一笑,摇摇头道:“说了半天,你也并无凶犯线索。” 云曦张张嘴想解释,沉默半晌的陆青帆蓦地接道:“大人,下官有一嫌疑人,想带上来一验。” 第4章 戳穿面目 不知何时,陆青帆身畔的孪生兄弟护卫押着一端方俊秀的公子来到法场内。虽然二人并未给此人戴上镣铐,可两大高手严密看守的架势,此人也断没法有什么小动作。 冷氏兄弟一个眉眼清朗、一个气质冷峻,明明是一模一样的长相,云曦一下就能区出来谁是冷海。 冷海冲着云曦眨眨眼,示意她放心验。 云曦含笑颔首,再瞧被羁押上来的“嫌犯”,她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这公子同她方才推论的凶犯模样……十有九似。 聂大人一见此人便“蹭”地站了起来怒喝:“陆青帆你大胆!竟敢押解我儿来法场勘验,难道他是凶犯不成?” “下官已按照云仵作对凶犯的猜测调阅了几年内符合要求的青州本地人,聂公子乃其中之一。为免冤枉好人,想当众测验聂公子,不知聂大人意下如何?”陆青帆主动给聂大人递了台阶。 话虽如此,其实陆青帆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聂大人的嫡公子聂政。 因为聂政曾诱导按察司抓捕张生、且聂政在死者遇害时辰里也没有充足的不在场证据……最重要的一点陆青帆没有当众说明。 五年前,聂政对青州通判之女爱而不得,有明显的害人动机。 云曦说过,巧合太多就不是巧合。 “大人莫慌,验过了自然能知道是不是凶犯。”提刑按察使司宗毅冷不丁一句,如同冷水倒灌进聂大人的心口。 若再阻止当众验凶,聂大人反而有包庇之嫌。 恍惚间,聂大人想起那日他回驿站,正巧见到浑身湿透的儿子从外间回来。当时聂勤没有细想,只严肃地让聂政赶紧换衫、莫要着凉…… 现在想来,那日不正是第五个女子遇害的大概时辰吗? 心底油然而生一个可怕的猜测,这猜测一旦生了根,便如同施了肥的树苗瞬间长成参天大树,动摇了聂大人心底那一抹侥幸。 这边云曦已经配合地又拿出了四个石膏头骨,可见果真是“有备而来”。 她冲着脸色难看的聂大人无辜地道:“民女怕不够用,特意多备了一套。” 百姓恍然,怪不得云姑娘那包袱沉得能砸死个人,合着里面放了这么多东西啊!也难为她吭哧吭哧地背上来。 至此,不必聂大人发话,宗毅扬手示意开始测试。 聂政自始至终不发一言,在众目睽睽之下接过铁锤,对准四个头骨一通敲。 片刻后,四个头骨皆有了细微裂痕。 饶是云曦不讲,围观的百姓和众位官员也瞧得出,这聂小公子看着一切顺从安排、实则敲击头骨的力气却颇有保留。 “聂小公子咋不用点儿劲啊?!” “嗨,怕是心里有鬼呢!” “聂大人为官多年,自己的儿子却是个连环凶犯,这也太……” “俺瞅着聂小公子身量跟云姑娘的推断可差不离!” …… 百姓越说越笃定,最后在云曦临摹出头骨裂痕对比图的时候悄然安静下来。 云曦扬起手中的宣纸,以便让周围人都能清晰地看到:即使延伸出去的裂痕浅显,但同样击打数目下出现的两次裂纹竟然惊人的相似。 “是你。”云曦笃定地望着聂政,沉声下了结论。 完了,一切都完了。 聂大人白着脸跌回椅子上。 此刻他终于了然为何云曦对凶犯的推测仿佛在指明自己是凶手似得。从凶犯轨迹来看,即便凶手不是他,那也是他身边的人。 而他的儿子,全都符合。 “虽然张生出入青州的时间符合死者失踪的时辰,可张生并非青州本地人,而是三年前调入提刑司后才与父母在此定居,五年前的凶案他没有作案条件。” 陆青帆凌厉的墨眸直视前方聂政,“真正的凶犯,是聂政。” 聂政目眦欲裂地盯着两张图纸,脸色逐渐变得狰狞。他自恃聪明、杀人后又藏匿多年,不想竟然被一个小丫头的骨裂图抓到了证据! “贱人!”聂政扬起手里的铁锤对准云曦的头狠狠挥去! 就算死,他也要拉这个贱人垫背! 事发突然,云曦躲闪不及,本能地闭上双眼。 “咻”地一声轻响,铁锤迟迟不曾落下。 云曦睁开眼,就看到那铁锤停在了距她头顶半寸的地方,面目狰狞的聂政浑身动弹不得,一双眼却恨不能化为利刃将她切碎。 “云姑娘莫怕。”冷海一把将被点穴的聂政扛走,联合弟弟冷川把人捆上,嘴里还不住嘟哝着:“真是不知悔改……” 事发不过几息,云曦悄然松了口气,正正撞进一双担忧的墨眸中。 陆青帆见云曦没事,随即转向脸色越发惨白的聂大人:“令公子五年前心系通判之女,后求亲不成、因爱生恨,争执之下将其杀害;其他几位女子,或形容与通判之女相似、或不愿与聂公子结成连理,皆先后遭其毒手。” 这便是作案动机! “枉读圣贤书!” “禽兽不如!为了情爱就害了这么多性命!” “大人,大义灭亲哪!” “杀了他!杀了他!” …… 一时间,群情激奋的喊杀声一浪高过一浪。 提刑按察使司宗毅神色复杂地望着聂大人,不知他会如何决断。 “孽畜!你糊涂啊!” 聂大人办案数年,跟无数穷凶极恶的凶犯打过交道,哪里想到自己精心教导的儿子,会是个披着人皮的畜生! “哈哈哈……”聂政爆发出一阵大笑,饱含仇恨的双眼死死地盯着高台之上的父亲。 “儿子自是比不上父亲英明神武,为了保住位置,连发妻都能逼害!我杀几个如蝼蚁一般的贱民,又算得上什么?!” “你、你……”聂大人气怒攻心,指着聂政这个混账儿子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云曦诧异地望向聂大人,随即眸光又转向陆青帆。 聂政杀人似乎不仅仅是为情,还在蓄意报复这位“大公无私”的聂大人吧? 陆青帆冲云曦略一摇头,表示隐情他亦不知。 任师爷小声说道:“八年前,聂大人岳家出了事,聂大人大义灭亲、与发妻和离。聂母不愿下狱受人蹉跎,就在临行前悬梁自尽了。” 聂母性烈,死也要死在聂家。 自此,聂家父子二人也有了些许隔阂。 只是无人知晓,这隔阂在五年前酿成了一个杀人凶魔,生生害了五条无辜的性命。 “聂公子大可不必把自己的凶行根源冠到父母头上。” 云曦义正言辞地戳穿了聂政的虚伪面具:“若是冲动杀人,击打几下也便停了。可你刻意模仿铁匠牛大壮的犯案手法,雨天、死者穿着同色衣衫、随身携带的作案工具……分明是蓄意行凶!” 第5章 悲剧收场 聂政悲怆的脸色在云曦的解释下如同脱落的面具,一点点爆出令人熟悉的狰狞之态……一如方才想要杀死云曦的可怖模样。 “蝼蚁尚且偷生,第四名受害者临死前挣扎逃跑,被你揪着头发继续逞凶之时,你心里可有对生命的半点敬畏?可曾想到你母亲自尽时的无奈?” 云曦摇摇头,“任何自身的痛苦,都不是你杀害无辜之人的借口。” 聂政如同被踩到尾巴的猫,怒吼着冲云曦道:“住口!你不配提我娘!” “逆子,最不配提你娘的人便是你!”聂大人捂着胸口,身形颤抖地道:“你哪里担得起你娘的牺牲?” “她牺牲是为了你这个负心寡性之人,哪为我想过分毫?!”聂政梗着脖子反驳。 “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你当真枉费聂大人一番教导!”按察使宗毅大人终于忍不住了,指着聂政怒道:“你脑子里是灌了泥浆吗?!” 云曦眼底的痛恨逐渐化为同情。 原来聂公子从未理解过聂夫人的苦心。 “你们那是什么眼神?你这个贱人为何要这般看着我?!老子用不着你们可怜!”聂政挣扎着就要起身,被冷氏兄弟一把扣住肩膀死死摁了下去。 “若我猜得没错,聂大人选择和离是为了保住聂夫人的性命、也怕外家获罪影响你未来的仕途;可聂夫人不愿拖累夫君和儿子的前程,才在和离后于聂家自尽,断了聂大人救人的念想。” 陆青帆的话让暴怒的聂政浑身一僵。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云曦望向聂政的目光越发悲悯:“你不怜母亲牺牲之恩,又不惜父亲教诲之意,哪配为人?” 聂夫人母族获罪,可她出嫁多年,就算下狱也罪不至死,还有机会转圜,大可不必以自尽收场。 世人只道聂夫人性烈、聂大人大义灭亲,却未触及她的私心:保护聂大人的官声,就是保住了儿子的锦绣前程。 聂政不可置信地望向高台之上的父亲,颤抖着嘴唇低声问道:“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聂大人眼底湿润,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他万万没想到,这点私心竟然以如此惨烈的方式被公之于众。 九泉之下的妻子该如何瞑目? 方才还叫嚣暴怒的聂政仿佛被抽掉了主心骨,颓然地跪在地上。 “父母之爱,恩重如山哪!” “这同我的女儿有什么关系?都是爹生娘养的,我的闺女做错什么了!” “杀了他!替我闺女报仇!” “我儿张生总是无辜的,你杀了人不够,还险些冤死了他!” …… 聂政行事令人发指,连张生的父母都恨得直咬牙,百姓的唾骂声连绵不断。 “是我做的。”聂政突然开口:“但不是因为爱而不得。” 百姓的吵嚷逐渐安静下来,他们还想从聂政的口中得到一个真相、听到一句忏悔,以抚慰枉死之人的在天之灵。 聂政扬声道:“五年前,青州通判之女大庭广众之下说我爹官位不正、我娘是罪臣之女。我气怒之下便刻意接近,便有了‘心悦于她’的传闻。也是巧了,牛大壮案刚出,我为了把自己摘干净模仿其作案。细节同云仵作所言无二。” 聂政转而钦佩地望向云曦:“云仵作验尸之能确实高绝……剩下四名死者,有两人实属偶遇、另两人模样酷似通判之女;她们言行无状、冒犯了我娘,杀她们是为泄愤。至于张生……” 聂政苦涩一笑,“他有一身份低微的心上人,几次出门皆是为了暗中见她。我知我爹破案心切,便故意诱导按察司调查张生。如我所料,饶是被大刑伺候,张生也不愿暴露那女子的存在。” 唯一的不在场证明没了,张生百口莫辩,只有受死。 被父母搀扶着的张生脸色瞬间煞白。他没想到自己早就被聂政盯上了。 “所以,张生是你早就选好的替罪羊。”陆青帆突然沉声追问:“后四次行凶,是踩着张生出门的时辰办的,可对?” 聂政大方承认:“不错。” “聂公子行事缜密、心思细腻,若能把才干用在正道上,定成国之栋梁!可惜,可惜啊!”任师爷忍不住扼腕叹息。 低下头,聂政第一次流露出几分后悔:“如果我早知娘的苦心,如果能早些与爹把事说开,也许……” 云曦喟叹一声:“可这世上又哪有‘如果’?五条活生生的人命,还不足以令你醒悟吗?” 聂政向台上叩首:“聂某愿以死抵罪!” 高台之上的聂大人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整个人佝偻着身子,看看聂政,又盯着监斩台的“斩”字令牌,迟迟下不去手。 一时间,偌大的法场竟无一人催促聂大人行刑。 聂大人要斩亲子于法场,旁人便是想想都觉得揪心。今日不斩,实在难平民怨。 半晌,聂大人终于颤抖着手缓缓地举起“斩”字令牌。 突然一只有力的大手摁住了聂大人的手腕。 神情恍惚的聂大人抬起头,与来人四目相对。 是按察使宗毅。 宗大人沉声道:“还请大人命下官监斩。” 不令父斩子,已是宗毅能为这对父子做的最后一件事。 聂大人缓缓起身,“不,本官亲自来。” 说罢,聂大人挺着最后一口气,将令牌丢在地上,道:“斩!” 宗毅不忍地别过头去,反观聂大人却瞪大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儿子行刑。 鲜血伴随着艳阳的余晖洒落,云曦望着聂政人头落地,嘴角还挂着一抹笑意。 聂政亲手将屠刀递给父亲,是想保住父亲的官声。那模样与当年决绝自尽的聂夫人隐隐重叠。 可惜,走错了路的凶犯,从一开始便回不了头了。 “大人万岁!” “大人英明!” …… 一时间,法场内外无数百姓拜倒高喝,但这些虚名却换不回儿子的命。 聂大人一口血喷出,晕倒在监斩台上。 “聂大人!”宗毅赶紧上前扶住气怒攻心的聂大人。 云曦心头一紧,快步往监斩台跑去,嘴里扬声提醒道:“快将聂大人放平!” 说着,她还不忘冲后面的青果挥手:“针袋!” 青果一边跑一边从包袱里掏出针袋丢过来,云曦利索接住,赶到聂大人身边。 “丫头,你还会医?”此刻,已经赶到的任师爷一行都在紧张注视着骤然晕厥的聂大人。 三品大员若是在青州地界出了事儿,莫说京城、便是还留在青州的巡抚大人,也必会参按察司一本。 “会。”云曦吐出一个字,手已经捻起银针,对着聂大人的指尖一扎就要为他放血。 陆青帆立刻从旁协助、帮云曦按掐聂大人的指尖放血。 终于,聂大人幽幽转醒。 他呆滞地望着天空,心头悸动,蓦地大哭出声:“我的儿啊!” 哀鸣萦绕法场不绝,无数百姓再度叩首。 至此,延续了五年的青州大案,终是破了。 次日,云曦主仆随陆青帆的马车离开了青州。 马车上,云曦下意识地攥紧衣角,手心悄然沁出汗水。 终于要去京城了。 白氏一族满门抄斩能否平反、十年不录江南学子入朝的冤屈,皆系她一人。 “你很紧张?”陆青帆蓦地开口,云曦眼底的惊慌都来不及收回,便被他捉了个正着。 是了,白氏遗孤偷生数年,如今隐姓埋名接近京城调查旧案真相,很难不紧张吧? “有点。”云曦惭愧一笑:“我在神医谷十年,没出过远门。” “云姑娘机智聪慧、验尸神准,去京城定也是炙手可热的人物!要不是你那一诈,只怕还诈不出聂政那凶犯呢!” 冷海的脑袋从车帘外钻进来,笑嘻嘻竖起大拇指:“骨裂图真神了!” 云曦谦逊摆手:“哪里是我的功劳,是陆大人率先锁定了嫌犯。” 不错,法场之上的“骨裂图”是局,专为诈聂政亲口承认逞凶之行。 云曦验了五具尸首是真、尸首线索亦是真,但凶器造成的骨裂创口毫无规律可言,很难以此锁定凶犯。 她索性背下了骨裂图,在聂政测验后画出来,击溃他自认“天衣无缝”的布局,接着“杀人诛心”挑明他的凶残之举,令聂政认罪。 牵扯出聂家旧事,倒是意料之外的。 在此之前,陆青帆已暗中找到了张生的心上人,她的左邻右舍都为张生提供了不在场的证据。 后来按察司各处线索汇总,陆青帆开始怀疑聂政。可聂政行事缜密、聂大人又为上峰负责监斩,提审聂政困难重重。 不得已,才有了“法场揭凶”之举。 “张生喜欢的女子乃是清倌出身。”陆青帆低声解释道。 本朝官员不得狎妓,张生若认下死罪只他一人受刑。若是牵扯出那女子,连带着家人都得获罪。 为了家人、为了心上人,张生蒙冤也只能咬牙不言。 这也是聂政最为阴狠的谋算。 云曦一讶:“怪不得张公子宁死不肯讲出来,当真执着。” “执着的,又何止他一人?”陆青帆神色意味不明地望着云曦。 十载过去,她还要只身前往京城调查当年贪腐大案,又怎一“执着”了得? 云曦没读懂陆青帆眼底深意,疑惑地歪歪头,正好同一头栽倒的青果撞了个脑门子! “唔……”好疼。 青果一点不疼,还重新靠倒在云曦肩上,嘴里嘟哝着:“小姐,青果好困。” 云曦安抚地拍拍青果的小脑袋,再回头看去,陆青帆眸光如墨,仿佛方才的晦涩难懂只是她的错觉。 行至半路,大家都有些疲累。恰好见路边有一不大不小的茶肆,冷海兴奋地提议道:“主子,咱歇歇脚吧!” 陆青帆转头看了一眼云曦,只见她清亮的眸子亦难掩疲色,顿了顿,挥手道,“休息一个时辰。” 冷海朗声应“是”,接着掀开茶肆的门帘子,浓重的血腥味瞬间涌出…… 他面色凝重地转过头道:“主子,里面无一活口。” 第6章 茶肆惨案 “别踩。”云曦立刻制止了准备进入茶肆的冷海,低声说道:“带上这个。” 她递上一副又薄又软脚套子,冷海捻在手里瞧了半天,也没看出来这是什么皮子做的。 把脚套子穿上,冷海这才进了茶肆。 陆青帆剑柄轻轻碰了碰云曦的肩头。 往帘内张望着的云曦转头对上陆青帆的墨眸,她疑惑地问道:“陆大人,怎么了?” 陆青帆薄唇微启:“我也要。” “要什么?” 说完云曦立刻恍然,让青果也给陆青帆一副脚套子。 “大人,这是我家小姐用兔子皮缝制的,满共就做了两副!舒服不?”青果一边看着陆青帆套脚,一边笑嘻嘻地自夸。 “……舒服。”陆青帆略一颔首,冲云曦主仆道:“你们稍候。” 既然只有两副脚套,大家只能分拨进去查探。 片刻后,陆青帆和冷海就出来了。 冷海捏着鼻子,对换上脚套的云曦主仆道:“云姑娘,里面血水喷溅、污脏得很……”女孩子家家的,就别进去了吧? “我是仵作。”云曦抬首强调道:“最不怕的就是案发现场。” 若仵作都嫌弃污脏恶臭,还有谁能替死者沉冤? 冷海惊觉失言,忙不迭抱拳致歉。 云曦摆摆手,并未放在心上。 陆青帆欣赏的视线随着主仆二人掀帘进去后才悄然收回。 “云姑娘,很好。”冷川干脆地吐出五个字。 “切,就你知道似得。”冷海不忿地撇撇嘴。 这厢云曦刚一进去,便被茶肆内的狼狈模样弄得一惊。 “乖乖,凶犯也太残忍了。”青果轻呼一声。 屋内两女五男皆亡,其中一女一男死在桌边,另外一女四男倒在血泊中。 周围桌椅摆放凌乱、血水喷溅得到处都是,明显进行了激烈的打斗,可地上的脚印却不多,云曦只能大致辨别三四个人的足迹。 她戴着半透明的手套子稍微翻看了一下死者身上的伤口,淡淡地道:“记录。” 青果立刻掏出随身的小本本,“小姐你说。” “甲男、子时女两人死于割喉、生前不曾与人缠斗,尸首僵化未褪、死亡不足一日。”云曦指了指桌边二人。 青果完整记录下来。 对于不认识的死者,云曦习惯用“天干地支”代替姓名,好作区分。 “乙男、丙男、丁男、戊男,皆死于失血过多、致命伤不止一处,死亡时辰……比甲男、子时女晚半盏茶左右;丑时女不会武,被一刀穿腹杀害。” 说完,云曦看向青果,青果停笔,表示写完了。 “出去吧。”云曦摘掉羊皮手套子往外走。 “啊,咱不验尸了吗?”青果化身好奇宝宝紧跟上去。 “换个地方验。” 案发现场血污严重,万一破坏了什么隐藏线索就麻烦了。 掀开帘子,云曦才发现,冷氏兄弟不见了。 陆青帆看出了她心底的疑惑,低声解释:“冷川去寻奉县县丞调取经年通缉嫌犯;冷海在清理后面的小间。” 那小间是堆放杂物的地儿,清出来方便云曦就地验尸。 “大人思虑周全。”云曦感激点头,随即冲青果露出一个微笑:“你去帮帮冷护卫吧?” “得嘞,奴婢最擅长体力活!”青果笑着挽起袖子,就加入了搬运小间杂物的队伍。 冷海嘴里劝着“小姑娘就别干这活了”,在看到青果一手拎着一个巨型腌缸往外走后,摸了摸鼻子、闭上了嘴。 确实需要天生神力的小姑娘来帮衬帮衬哈! “青果姑娘力气不小。”陆青帆望着二人忙活的身影,眸光微亮。 “青果体质特殊,是不可多得的宝贝。”云曦感叹一句,便把话题拉回了这起茶肆惨案上来,禀告初步验尸结果。 听到云曦用“天干地支”称呼死者,陆青帆饶有兴趣地瞟了一眼记录尸首情况的小本本,也学着这个叫法讲出自己的判断: “甲男、乙男虎口、指腹皆有厚茧,当是擅武之人。此二人面相凶狠、年过三十,又在这不着村镇之处开了个茶肆……” 以陆青帆多年断案经验,兴许是有案底躲藏在此的团伙。 “甲男、子时女应该是夫妻,在一众人里地位最高。”云曦轻轻点了点下巴,推测道:“他们被人割喉、桌上血迹量却不够,兴许这茶肆不是二人的丧命之处。” “你是说,还有别的案发现场?”陆青帆持剑的手一紧。 甲男、子时女才是这茶肆七人命案的起点。 那二人的死亡现场就务必得找到了。 陆青帆让云曦留在此处,他去搜寻。 云曦点头应下。 这边厢,冷海和青果已经把小间清理出来,二人用白单子把尸首挨个抬出,在小间里整齐放好。 青果又搬来茶肆角落两处落灰的桌子放齐、擦拭赶紧,方便一会儿小姐在上面验尸。 云曦翻出验尸工具、套上手套,便进了小间。 冷海刚想跟着进去,怀里抱着一打蜡烛的青果便将他拦在门外:“海大哥你守着茶肆吧,我跟小姐能行。” 想围观的冷海讪然一笑:“好嘞。” 陆青帆一行分为三拨人各司其职:冷川前往县城寻找帮手;云曦主仆验尸;陆青帆在茶肆周围查探寻找甲男夫妻的案发地、冷海看护茶肆现场。 云曦虽然刚任仵作,但直觉敏锐地判断出凶犯残杀甲男、子时女的目的,可能是本案的关键;她选择先验看这俩人。 灵动的秀目一眨不眨地盯着甲男尸首,勘验牙齿、鼻翼等处,不放过任何细节。 “甲男,年三十二至三十四岁之间,惯用右手、善剑法拳法……” 云曦盯着他手背上已然浅淡的伤痕和褪去大半的茧子,“但这几年已经疏于练武、养尊处优了。” 瞟了一眼死者隆起的腹部,云曦又大概摸了一下此人头骨、股骨等处,确认了死者骨架偏大、形似北方人,便准备剖腹验尸。 “平刀,”云曦伸出手,青果便利索地为她递上需要的刀具。 “勾钳。” “肠刀。” …… 死者腹腔内的脏器被云曦完整摘出,再逐个验过。期间青果递工具、做记录,点蜡烛照明,忙得团团转。 主仆二人围绕死者尸首忙活的功夫,陆青帆也没闲着。 此间茶肆占地不过小半亩,前厅茶肆、柜台,旁侧两间小卧房,还有外头单独分开的堆放杂物的小间。 七个人安置在两个卧房、其中还有一对夫妻,实在不合常理。 陆青帆即刻想到茶肆内定然别有洞天。 可方才同冷海查探时并未在其内发现密室,他想在外面碰碰运气。 陆青帆先查看了一下房顶,并无异样。他目光落在茶肆后头,连接着前方稻田的荒地潮湿泥泞,乍一看没甚不妥,细看却有点别扭。 他运轻功稳稳落在荒地上,就听到脚下传来一声闷响。 是空的。 陆青帆二话不说挑开杂草,就看到两只铜制手柄。拽着手柄抬起一个圆形铁盖,陆青帆低头一看:黑黢黢的圆洞下,有一段深不见底的干净台阶。 密室竟藏在这。 第7章 双刀客 “巧思不少。”陆青帆眼底浮现一抹讥讽,便掏出火折子孤身走进暗黑的密室。 他艺高人胆大、走得不疾不徐,颇有闲庭信步之态。 从幽深的台阶直达地下,眼前便出现一个宽敞的主厅,华贵的屏风将其一分为二,后面是一间茶室。 地下屋内陈设与上方简陋的茶肆截然不同,其奢靡程度堪比百年宗室府邸。 绕过茶室,内间左右各一甬道,通向不同卧房;卧房皆是二进的厅子,可同时容纳四五人歇息,宽敞得很。 陆青帆看过左边、又往右边,终在右手甬道尽头发现了血迹。 沿着血迹一路向上,陆青帆在台阶尽头破开一道暗门,入目便是血淋淋的茶肆了。 陆青帆墨眸沉吟片刻,绕着血迹出了茶肆。 他一冒头可吓坏了守在门外的冷海。 “嚯!大人不是到后面查探吗,怎得从茶肆里冒出来了。”冷海一边嘟哝着,一边收起指缝的暗镖。 差一点,暗器就全朝着主子爷发射了。 “有密道。”陆青帆言简意赅说完,就来到小间外。 乍一看到紧闭的房门,他薄唇微抿。 “青果姑娘说不让属下进去打扰,”冷海小心地打量着自家爷的脸色,低声问:“要不属下再陪大人走一趟密室?” 陆青帆瞟了一眼跃跃欲试的冷海,眼底染上一抹兴味:“也行。” 不知怎的,冷海的后脖颈有点泛凉。 很快,那股凉意就得到了印证:大人把他锁密室里了。 通往荒地的铁盖也好、进茶肆的暗门也罢,在不破门的情况下,只能由外往内开。 这也是为何茶肆内也要留两间卧房的原因:保证外面有自己人开门。 “一间普通的茶肆,却要七个人轮流看守;地上看店、地下享乐,突然被人齐齐灭口……” 有点意思。 陆青帆沉吟思考,冷海幽怨地在茶肆暗门内嗷嗷:“大人,属下啥时候才能出来啊?这茶肆好多血,属下害怕。” 陆青帆没好气地低哼一声:“住着吧。” 一个刀口舔血、驰骋沙场的副将说“怕血”? 敢不敢更离谱些。 冷海一听大人口气便知可以了,嬉皮笑脸地从暗门钻出来。 “大人,属下回来了。”茶肆帘外传来冷川启禀的声音。 陆青帆快步出去,冷海紧随其后。 从午后时分来到茶肆发现惨案,到云曦验尸结束,外头已是日落时分了。 云曦就着青果端来的清水洗手,漂亮的桃花眼不住地观察着茶肆周围多出来的数名差役,小声问道:“这些是陆大人请来的帮手?” “川大哥说是奉县县丞调来的人。”青果勾着小脑袋压低声音说道:“奉县一年到头都没几桩案子,听说茶肆一下死了七个,给县丞吓坏了。” 是了,换谁辖区里一下出了这么大一桩案子恐怕都得惶恐一阵,何况是一向太平的奉县? 云曦擦净了手、又涂上自制的护手膏,低声问:“陆大人在哪儿?” “奴婢差点忘了,陆大人说在地下密室等小姐。”青果忙不迭把净手的水倒了,带着记录验尸的小本本,跟小姐一起去密室。 荒地的黑洞如同地面张开的大嘴,云曦绕着铁盖子转了一圈,这才和青果提着灯笼往下面走。 主仆二人循着陆青帆之前查探的轨迹走了一趟,最后在右手甬道处找到了案发现场。 “云仵作来了。”陆青帆一瞧见云曦便主动扬手示意她过去。 云曦主仆走近才瞧见,陆青帆身边除了冷氏兄弟,还站着一个矮胖的中年男子,一张脸愁云惨雾的。 云曦猜测他可能就是奉县县丞了。 “云仵作验尸神准,青州要案得破便多亏了她。孙县丞不妨一道听听验尸结论。” 孙县丞听陆青帆这般说,不禁佩服地朝云曦拱手道:“早听闻法场上出了位巾帼英雄般的女仵作,一力破获了青州大案,想来便是云仵作了。” “不敢当,破案皆按察司的功劳,民女只是按照计划行事罢了。”云曦谦逊两句,便直接进入正题。 “甲男、子时女被一刀割喉,腹内食物并未完全克化,死亡时辰最早;紧跟着,凶手一刀毙杀了丑时女,与剩余四人一番缠斗过后杀害;五人胃内空空、不曾用膳。” 七名死者,两个死于割喉、一个死于内脏破裂失血、剩下四个死于外伤失血。 两拨人身死相距不足半盏茶的功夫。 “七名死者皆毙命于刀伤,刀型如图所画。”云曦说着,青果配合地掏出凶器图。 陆青帆一行上前围看。 冷海惊讶道:“双刀?” “不错,是那种形薄如蝉翼、运内劲后可削铁如泥的双刀。”云曦颔首:“凶犯右手力大、左手力小,双刀同出,在死者身上留下的伤口深浅不一,所以看上去血多凌乱,让人误以为凶犯是多人联合行凶。” 从出刀力道和痕迹来看,是一人双刀。 “凶犯是个高手。”陆青帆下结论。 半盏茶内,先杀毫无还手之力的甲男夫妻二人、又搏杀茶肆人,还要将甲男夫妻二人的尸首摆成他们来时看到的样子,可见对方武艺之高、行动之迅猛。 此时别说冷氏兄弟,孙县丞的脸色都有些晦涩难言。 “有什么问题吗?”云曦疑惑地歪歪头。 “不是云姑娘的问题。这双刀使得好的刀客,在咱们大明都是数得着的。”冷海挠挠头,打量了自家大人一眼,见大人没拦着他,这才继续解释道: “江湖上有一门派名曰‘双刀门’,专门训练双刀客行侠仗义,据说那门主就是用双刀的行家;另外……贤王殿下身边,据说也有个隐姓埋名的双刀客。” 杀害这七人的凶犯,不论是涉及江湖门派、还是牵涉贤王殿下,于破案而言都会变得复杂棘手。 一时间,众人沉默。 “再难也要破案。” 陆青帆率先打破沉默:“我们先来看看凶犯的行动轨迹:甲男、子时女在密室用膳,期间凶犯闯入、从身后偷袭杀人,未曾惊动上方茶肆;凶犯提着二人尸首来到台阶上探听茶肆内动静,后悄然出去时跟准备膳食的丑时女相撞,一刀毙其命;后与乙、丙、丁、戊四人厮杀,夺其命。” 当时,留在茶肆上的五人还没来得及用膳,黄泉路上就当了饿死鬼。 第8章 失踪的银子 云曦赞同点头,“行迹确如陆大人所言。案台上有昨日剩饭、酒盏内没有迷药,蜡烛、熏香一应皆正常。只是……” “只是什么?”这一次发问的是孙县丞。 “只是这里摆件贵重、灯盏不凡,制造这般大的密室、还要装饰得富丽堂皇,肯定要花费不少银子。”云曦指了指上头:“一间小小的茶肆可负担不起。” 这七人定有旁的来财途径。 身死之谜未破、钱财也来路不明,孙县丞瞬间一个头两个大,只恨刚才多嘴一问。 “对凶犯可有猜测?”陆青帆一句话问到了点子上。 云曦迟疑地看了一眼孙县丞,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凶犯身长五尺二寸到五尺四寸之间,茶肆内没有留下凶犯脚印,体型胖瘦、是男是女难以预估、但内力惊人;双刀可能不会随身携带、也许会藏匿于袖间护腕或腰带内。” 云曦虽然剖验了七具尸首,但凶犯留下的痕迹极少、可用线索不多。 加上茶肆周围环境偏远,多得是流动歇脚之人,很难锁定嫌犯范围。 “既然有画像模样,下官先循着这个方向去找!”孙县丞扬手告辞,去寻差役们颁发通缉令。 冷氏兄弟跟上青果去处理尸首,要给奉县衙门做交接 这边,陆青帆带着云曦在第一案发现场转转。 方才云曦已经粗略地看过,此刻在陆青帆的带领下,她再一次仔细观察右侧的卧间。 “你对孙县丞有疑虑?”陆青帆翻看着书房一隅的书册,低声问云曦。 刚才让她推论凶犯模样的时候,云曦明显迟疑的态度没能逃过陆青帆的眼睛。 “只是怕孙大人误以为我托大。”云曦讪然摇头:“我擅长验尸、剖腹取验的法子又有些……怕给大人惹麻烦。” 没有确凿的证据就推论凶犯轮廓,换成普通仵作,哪里敢说? “不必担心。”陆青帆墨眸深邃如海,望着云曦淡淡道:“有本官为你作保,你大可直言。” “是。”云曦心头一松,樱唇扬起一抹淡笑。 陆青帆被那抹清丽可人的笑容惹得心头一悸,重新故作平静地低头看书。 屋内似有若无的情愫让云曦的耳根微红,她脆生开口问道:“大人对死者可有猜测?” “有些。”陆青帆点头:“他们来财之路不正,十有八九通缉在册……说不定手上还沾着人命。” “大人,有发现。”冷海大步流星走过来:“隔壁的墙内好像……” “去看看,”陆青帆高大挺拔的身形快速略过,没等属下说完就出了卧间,云曦一溜小跑跟上。 徒留在最后的冷海一脑袋问号。他刚才……莫不是打搅了大人的好事? 左右两个卧间中间有一巨宽的墙壁将其隔开。方才在找线索的差役听到墙壁之间有缝隙,就用铁锥敲了敲。外头的墙皮掉落,里面的水泥和着坑坑洼洼的骨头就浮现出来。 “大人,水泥和外头的墙皮都是后砌的……这像一截手骨。”提前一步赶到的冷川指着露出的一截儿骨头沉声道。 陆青帆侧身让云曦上前,她伸手接上青果递来的羊皮手套戴上,用小刷、小锥叮叮当当地敲打一番,将最后一点浮灰刷掉,露出了一个完整的手骨。 “是手骨无疑,与其相连的尸首应该都在墙内。”云曦口气沉重,秀眉在眉心打了个深深的结。 “看来,陆大人对这七人的推论,没跑了。” “来人,挖。”陆青帆铁青着脸下令。 不大一会儿工夫,差役们将墙掏挖了三分之一的厚度,从中翻找出好多骨头……其中有除了头骨还能清晰辨认、其他部分已经跟水泥混为一处,取不出完整型儿的。 云曦趁着差役挖白骨的功夫,和青果一点点将白骨按人体骨骼数量拼凑出来。 “墙内死者共计九人、皆为男性,照白骨化的情况来看,最起码死了八年以上。” 云曦指了指其中几具白骨:“他们是被勒死的、颈骨有明显断痕;这三个头骨开裂是被重物击打而死、剩下这两个……是被活埋的。” 因了砌入墙内时还活着,临死之前必定痛苦万分。 饶是想到那死法,云曦都忍不住颤了个激灵。 若他们没猜错,这些墙里面堆砌的是当初帮助茶肆七人挖密道、建密室的工匠。等活做完了,便被残忍杀害、砌入墙内。 青果不忿地道:“这七人的享乐窝最后变成了埋尸地,也算是天道好轮回了!” 旧案没破、又添新案,这些死去的工匠悄然被埋骨于此,怕是家里人都找疯了。 陆青帆却突然道:“冷川,你再跑一趟县衙,寻找这十年前后奉县发生的怪事,例如地龙翻身、山石流等等,找到具体位置标记下来。” “是。”冷川即刻去办。 冷海赶紧把头凑过来:“大人,我干啥啊?” 陆青帆望着还在摆弄白骨的云曦主仆,没好气地道:“待命。”说着,他径直往左侧书房去了。 既然七人藏富于此,就定然不会是小动作,那么茶肆这伙人被灭口定然有迹可循。 墙内发现的工匠尸骨,恰好印证了陆青帆的猜测。 云曦和青果利用石膏将尸首的骨骼黏住,将拼好的骨架固定住,再用白布包拢。 “冷护卫,还要劳烦你跟着青果把尸骨都安置了。尸骨见了天地、家人必定会来寻找,届时也算能告慰死者在天之灵。” 云曦说得郑重,冷海顿觉安顿尸首的重要,庄严地一口应下,这才同青果去忙活。 没过多久,一个模样陌生的高大捕快循着人声来了,他的手里拿着一卷纸,挨个询问陆青帆的行迹。 很快,来人便问到了云曦跟前:“你一个小姑娘怎得在案发处?赶紧上去,这可不是你们能来的地方!” “额,我是仵作。”云曦略一行礼,反问道:“大人是?” “啊,是仵作啊!抱歉,是我孟浪了。实在担不起您这声‘大人’,我是奉县的衙差,大家都称我一声‘赵五’。”赵五憨笑一声,眼睛仍旧四处搜寻着陆青帆的踪迹。 “陆大人在死者书房,”云曦说着,便走到前面,带赵五往左边卧间去寻。 二人在卧间书房看到了身形高大的陆青帆,剑眉星目的男子在烛光映照下专注于手中文书,那模样英俊非凡。 “陆大人,赵五大人寻你。”云曦开口打断了陆青帆。 “说。”陆青帆眼睛都没抬,视线仍旧落在手中的文书上。 “大人神机妙算,这死者里,确有三个通缉犯,名唤周席、刘放、宋治;他们之前在岭南一带活动,专门打家劫舍、杀人掳人……后来不知怎的就销声匿迹了,没想到一直在奉县藏着。” 赵五将画像展开,云曦一一对应上了几名死者。 那甲男便是周席,也是这伙人的头头儿,刘放和宋治分别是乙和丙。 “其他人有消息么?”陆青帆听到这番话并不吃惊,追问道。 “两名女死者还没消息,已经派人寻找十年来奉县周围失踪的女子了,另外两个男死者的画像也已经传出去了,快得话这几天就能收到消息。” 赵五看着憨实,做事却缜密。 云曦在一旁听得连连点头:“赵五大人当真是经验丰富的老捕快了。” 被漂亮的姑娘夸奖,赵五瞬间喜笑颜开:“仵作姑娘谬赞,我们判案确实不行,但找人却是行家……” “退下吧。”赵五还欲展开说说,就被陆青帆冷冰冰的五个字打发了。 他讪讪闭上嘴,抱拳准备告辞。 云曦瞟了一眼神色不改的陆大人,心下有些好笑。 “等一下,”陆青帆似是想到什么,又突然叫住了赵五。 “大人还有吩咐?” “赵捕快是本地人?” “是,小人是土生土长的奉县人,对这一带熟悉得很。”赵五露出一口白牙憨笑。 “这十年来,附近可有什么异动?例如……炸山。” 陆青帆这话问得稀奇,云曦走过去,恰好瞧见他手边都是奉县各处山脉的地形图、地理志…… 云曦是验过尸首的,人会撒谎、尸首的痕迹不会:周席这起子人里,绝对没有一个爱读书的料,指腹那里更是半点用笔的痕迹皆无。 那他们买这么多地理志作甚? 云曦蓦地一怔,脑海里涌出一个大胆且惊悚的想法。 十年前,白家卷入江南科举贪腐案,被污蔑受贿数十万两雪花银泄露考题……圣上下令彻查,还未得清白,满门便获罪抄斩、无一活口。 可令人疑惑的是,白家都被铲平了……那所谓的“受贿的巨额银子”也没能寻得一两踪迹。 周席这些人到底是谁? 他们跟当年白家的冤屈有何关系? 陆大人是不是也跟她一样,怀疑周席一行藏匿的银子很可能是十年前白家蒙冤灭门时奇怪不见的巨款? 那……陆大人又是何时联想到的? 云曦悄然攥紧了手,兹事体大,她想问、又不敢问。 “炸山?” 赵五思索片刻,“没有啊,我们奉县地处平原、山水顺流,别说是炸山,地龙异动都得绕开奉县……哎,小人记得年幼时曾听到东南角的孤山上有几次巨响。” “几年前?”陆青帆知道自己问对了。 “八年前还是九年前?太小了,小人不记得了……” “快,带本官一探!”陆青帆拉着赵五就要走,临走到一半又停下脚步,他转头正对上云曦神色复杂的眸光。 “云仵作,一起吗?” 第9章 暗藏情愫 思绪挣扎的云曦一听陆青帆愿意带她同往,清眸瞬间晶亮,“可以吗?” 陆青帆嘴角扬起一抹淡笑又很快散去,冲她挥手示意跟上,便率先走了。 赵五也快步跟上。 一行三人上马车往孤山方向驶去,路上巧遇了拿着卷宗驾马赶回茶肆的冷川,陆青帆让冷川上车细说。 “属下找到几处不妥。”冷川从卷宗里拿出一张地图,上面清晰地勾画了几处山岭;还有几张附录山岭资料,应该都是冷川认真誊抄的。 “奉县地处平原、数年来不曾有地龙翻身,倒是有不少商人暗暗采山。属下摘的这几处山脉分别在十一年前、十年前、八年半前、八年前有异动;也派人问过本地人了,确认属实。” 冷川行事堪称滴水不漏。 陆青帆拿起地图细细看过,云曦见状从包袱里掏出一只炭笔递过去。 “多谢,”陆青帆俊眉舒展,心底暗暗感叹云曦的体贴细致。 “你回去后,让孙县丞寻这几处山脉着重查探,我们和赵捕快先去一趟东南角的孤山。”说着,陆青帆将地图还回去。 他标注的几处,皆是从奉县往江南和京城的必经之路。 “是,属下告退。”冷川抱拳告辞。 云曦探窗目送冷护卫的身形逐渐消失在夜色里,忍不住赞叹道:“大人身边的人都好能干。” “云仵作也是本官身边的人,”陆青帆似笑非笑地补了一句。 言下之意,是说她也很能干了。 云曦轻咳一声,收回小脑袋。 她悄然扣紧十指,心底的疑问不知当不当提。 片刻后,似是下定了决心,云曦抬眸直视陆青帆:“陆大人,我有一疑问。” “问。” 此刻,身形修长的陆青帆总算露出一抹疲态,肩膀倚靠着窗棂、慵懒的指节轻轻扣着太阳穴,仿佛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子。 “大人可是怀疑,周席等人被杀牵涉了巨款银子?” 陆青帆沉声道:“你可听过十年前的‘学政贪腐案’?” 云曦一怔,陆青帆他竟然知晓?还这般、这般不避讳地讲了出来。 “科举贪腐案”爆发十余载,莫说整个江南学子,便是普通百姓都讳莫如深、多一个字都不敢言。 “江南学政白琨科举舞弊、收受十万两雪花银,被圣上判处满门抄斩。”陆青帆言简意赅地道:“可白家被斩首抄家后,那所谓收受的巨额‘贿银’却分文不得见。” “大人怀疑……”怀疑她爹爹是冤枉的吗? 这世上,也有人同她一样,坚定地相信爹爹的清白吗?! 云曦浑身紧绷,努力隐藏着心口汹涌的情感。 “那么大一笔贿银,绝不会凭空消失。”陆青帆继续道:“周席等人户籍在岭南、十年前突然销声匿迹,后又躲在奉县隐姓埋名、不敢露富,怎么看都像另有隐情。” 十年来,刑部也好、提刑按察使司也罢,都没再出现过丢失大笔“脏银”的案件,周席一行拿得是十年前贿银的可能性很大。 云曦压下心底那丝失望,故作恍然道:“所以,大人猜测周席等人便是当年偷盗贿银的劫匪?” “有可能。至于他们是临时起意、还是有人蓄意指使,都得等找到贿银才能确认。” 陆青帆查探数载,从不指望好运从天而降,万一周席他们藏匿的不是十年前那笔贿银……他不想云曦也平添失望。 “陆大人不仅想在前面、也做在了前面。云曦自愧不如。” “还有段路程,你歇息片刻吧。”陆青帆坐直了身子,如夜的墨眸深深地看了云曦一眼。 他不提云曦还没觉得,一提她才想起来,今儿从午后到验尸完,云曦不仅滴水未进、也不曾合过眼,确实有些疲累。 “是。”她倚靠在窗棂上,片刻就睡着了。 陆青帆神色复杂地望着云曦灵秀的睡颜,手下意识伸出、又很快收回,紧握成拳放在膝上。 还不是时候。 江南学政贪腐案盖棺定论多年,想要平反,一步都不能行差踏错。 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陆大人、云仵作,到了。”赵五笑嘻嘻地准备掀开帘子……居然没掀动。 “赵捕快稍候。”陆青帆声冷如冰,吓得赵捕快立刻缩回了手。 “云仵作,到了。”磁性低沉的嗓音透出几分暖意。 云曦迷迷糊糊地坐直了身子,轻声问:“到了吗?” “嗯。”陆青帆率先下车,留云曦醒盹儿片刻。 等人儿掀开车帘,陆青帆本能地伸手欲扶,云曦却快一步拽着车楞跳了下来。 她冲陆青帆微笑:“多谢陆大人,我可以的。” “走吧。”陆青帆颔首走开。 赵五再迟钝也瞧出陆大人对云仵作态度不一般了,他慌忙追上去道:“大人,在这边!” 几近子时,孤山周围漆黑一片、马车难入。 为安全计,武艺最高的陆青帆打头阵、云曦居中,赵五垫后。 脚下路难辨清晰,云曦走得很慢。 陆青帆突然停下,惹得她险些撞到陆青帆背上。 “大人?” 剑鞘冰凉的触感伴随着陆青帆温热的大掌落在云曦手中,“握好。” 她小声道:“多谢大人。” 二人一触即分,陆青帆用剑鞘引着云曦往前。 后头的赵五对前方二人的小动作浑然未觉,依旧警惕地边走边观察四周。 不长的一截小路,走了两盏茶的功夫才到山脚下。 赵五指着高耸的孤山说道:“陆大人,就是这了。” 云曦主动松开剑鞘,陆青帆走到山脚处用剑削了半天,坚硬的山体发出细微的闷响。 “咦?”这山体的声音不大对。 云曦紧走两步,就着陆青帆磕下的石块摩擦半晌,又掏出火折子观察片刻,眉眼一松:“不是这里。” 陆青帆手上一顿:“怎么说?” “这山石质地太硬了。若是寻常山脉,藏匿十万两银子需要炸开一处小窟,所需火药也不过数十斤。” 但此处山岭石质极硬,便是拿数吨炸药来,都未必能开出个洞窟藏银子。 “走吧。” 陆青帆转身要回,一脸云里雾里的赵五却没懂:“不是,大人,咱不在附近转转了?万一不在这里、在旁处开的洞窟……” “只要是这孤山,旁处也开不出的。” 云曦哭笑不得地解释道:“陆大人在军中待过,知道炸药来之不易。普通劫匪想要寻到百斤炸药都难上加难、何况按吨计用来炸山?” 赵五终于反应过来,怪不得云仵作一说山石过硬陆大人就要走。 “云仵作还懂山石呢?” 云曦不好意思地笑笑:“学医枯燥,偶尔也会看些杂书。这孤山与普通的石山、土山皆不同,石块内泛白、还有些亮晶晶的,都是因为它内造过于坚硬……” 二人一路走一路说,跟着陆青帆出了密林,上马车回茶肆。 路上,三人再遇驾马而来的冷川。 他为大家带来了好消息:“孙县丞的人在琼山找到了银子。” 第10章 再寻人 云曦、陆青帆一行转至琼山。 琼山匿于崇山峻岭之处,在黝黑的深夜宛如庞然大物窥视着整个奉县。 据赵五说,琼山周围有白虎、豺狼出没,鲜少有人靠近。 “这倒同陆大人的猜测对上了。”云曦略一沉吟。 说不定那些传闻就是悄然来到此处的周席等人散播出去的,为得便是不让普通百姓靠近琼山、避免发现贿银。 “诸位当心脚下,”冷川说着,便从马侧掏出一个火把点燃,为众人照明。 琼山脚下,孙县丞的人已经在清点挪出来的贿银了。 看到陆青帆,孙县丞的脸色变得有些不自然:“陆大人来了。” “如何?” “额,这……” 孙县丞还没来得及说完,一个账房先生模样的男子满头大汗地跑过来:“大人,大人!确实只有九万余两!” 这下孙县丞再也绷不住了,“陆大人,我们来的时候就清点过好几回了,那十万两贿银当真是分文没敢动啊!” 陆大人是即将去刑部调任的上峰大人,打死他也不敢拿十万两贿银开玩笑的! 云曦闻言低头忍笑。 陆青帆眉眼一松,安抚道:“孙县丞莫慌,这贿银少了才正常。” “啊?”孙县丞的心慌得七上八下,还没反应过来。 云曦压下笑意低声提醒:“孙大人,那周席一行暗建密室、骄奢度日近十载,要是贿银一分没少才奇怪吧?” “哎嘿,倒是把这帮混账给忘了!”孙县丞一拍脑瓜子。 可不是?整整小十年,周席一行由三人增至七人,每日骄奢淫逸、花去万两银子差不离了! 陆青帆要去发现贿银的洞窟瞧瞧,他眼神示意云曦跟上。云曦了然,接过冷川护卫手里的火把一道去了。 进洞窟的甬道只容一人通过,陆青帆要来火把走在前面,云曦紧随其后。 穿过狭长的甬道再转过两个小弯,就瞧见一扇被撬开的铁门。 “云仵作懂石质,可能推测出炸开此山挖动藏银,需要多少斤火药?”陆青帆问道。 云曦捻着山体的石头观察片刻,又到洞里转了一圈儿,脑海里浮现出方才在外头看到的几个大木箱,笃定道:“三百斤左右足矣。” 陆青帆点头,便准备出去。 临快到山口的时候,他停下略一偏头:“炸药的事,不必跟孙县丞提及。” 他私下调查即可。 云曦干脆应下,心知陆大人恐怕是不想就周席一案节外生枝。 陆青帆检查了银子的制造年份,大致能确认,这就是十年前御史状告江南学政的那批从未出现过的“贿银”。 “我即刻修书一封、将此事回禀圣上,还请孙县丞明早派人将贿银护送入京。” 陆青帆神色肃然,孙县丞更是不敢怠慢,拱手道:“兹事体大,下官即刻派人启程,还请大人一回茶肆便奏请刑部接应。” “自然。” 所有人打道回府,孙县丞邀请陆青帆一行到县衙内休息,被他婉拒。 “待周席一行死者身份确认、案件明了,本官便要赶往京城赴任,就不叨扰了。” 孙县丞见陆青帆心意已决,便留下几个差役守门,率众带上周席七人的尸首和墙内九人的尸骨离开。 陆青帆一行分成两拨歇息:云曦主仆去地下密室左卧、冷川在密室外厅看顾;陆青帆和冷海留在茶肆卧房,一旦有其他死者的身份消息,方便知晓。 云曦和青果简单梳洗一番,二人便分躺在软榻上。 累了大半天,青果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云曦心里惦记着周席和十年前旧案的联系,反而没了睡意。 她应聘仵作,就是为了调查旧案真相、为家人沉冤昭雪。 当年云曦在神医谷跟小姨夫妇学习医术,家中巨变时侥幸躲过一劫,旧案内幕一概不知。 如今在去京城的路上偶遇周席一行,不知是福是祸。 她很确定,白家除了自己再无活口,周席一行人定然不是爹爹的人。 他老人家一生清高、最重声誉,压根不会同周席这等草莽有任何勾连往来。 那么……这被泼到白家身上的十万两贿银究竟从何而来?如今藏在奉县的琼山之中又怎么说? 说周席一行草莽是盗贼主谋,没人指使的话,他们是怎么得到这一大笔银子的?若有人指使……周席一干人又怎么敢花去万两过奢靡日子? 除非…… 云曦一脑门关系还没理清,就被浓浓的疲惫席卷,陷入昏睡中。 再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云曦揉着眼睛,听到青果坐在桌边“吧唧吧唧”吃东西,迷迷糊糊地问道:“什么时辰了?” “小姐你醒啦?这会儿午时刚过!陆大人他们正在上面讨论案情,让咱们吃完了再过去。”青果再顾不得吃了,赶紧起身就要去帮云曦打水。 “你吃吧,我自己去打。” “奴婢马上回来!”青果不由分说,拎着洗脸盆就往外跑。 云曦无奈笑笑,起身到后间换了一身浅蓝色的劲装,将头发盘了个利索的发髻缠好,这才走出来梳洗用膳。 云曦只用了一碗粥就饱了,剩下的全让青果风卷残云吃了个干净。 包子脸的小丫鬟拍了拍圆滚滚的肚皮,笑眯眯地道:“小姐,饱了。” 云曦揉了一把青果的脑袋,二人从后方上台阶,径直进了茶肆。 绕着血迹来到卧房,陆青帆一行,连捕快赵五都在。 “不好意思,云曦起迟了。”云曦歉然行礼。 “不妨。”陆青帆招手,“有几个失踪的女子条件跟死者相符,但画像委实差了点意思,你来辨一辨。” 云曦上前,将十几名女子的画像同户籍信息、家中情况一一对照看了看,从中挑出两个来。 “柯兰,谢凤儿?”冷海不禁念了出来。 “是她们。”云曦指了指柯兰:“此女身形纤细消瘦、家境不佳,脾胃虚弱、食肉颇难克化,故而被周席强抢之后也鲜少食肉。” 密室内的膳食有一半是素的,恐怕就是为这位“压寨夫人”准备的。 “谢凤儿失踪时不过十六,如今二十有二,擅长厨艺、心灵手巧,故而茶肆泰半的活计都是她在做。她右臂下方有一处胎记,符合家人报案时的描述。” 只是可惜那胎记之处过于隐秘,寻常人看不着,家人四下寻找的时候,恐怕费了不少波折。 听完云曦的判断,赵五钦佩不已,“想不到死者身上竟然也能有这么多的线索。” “尸首不会说谎。衣食住行的习惯,都会在身子里体现出来……另外两名男死者身份还没确定吗?”云曦偏头问道。 “还不曾。”赵五讪讪地道:“这二人好像不是奉县人,周围协查的消息也没能筛出来。” “你可有什么线索?”陆青帆知道云曦不会随便探问,说不定能换个线索方向。 第11章 突破口 “丁男和戊男都是骨节粗糙之人,手上、身上细伤不少……可从逃兵、江湖门派叛徒里找一找;出海后失踪的船夫、纤夫也可以问问看。” 云曦歉然一笑:“可用线索委实不多,不知能不能有些帮助。” 赵五一拍大腿:“云仵作可莫要妄自菲薄!我这就去问问看!” 别说,他们只顾着寻找失踪的常驻人家,当真没考虑那些可能流窜的船夫、逃兵。 “有劳。”陆青帆颔首,目送赵五匆忙离去。 现下,卧房里就只剩下自己人了。 “周席七人茶肆被杀案调查到现在,脉络已经明了。”陆青帆抬手轻轻敲击桌面,将案情重新梳理一番。 周席三人带着十万两银子来到奉县隐居,期间为了藏匿巨额银钱四处摸索炸山、建造密室,闹出不小的动静,为了保密,悄然杀害了数名工匠、埋砌墙里藏尸。 最后,三人选择了琼山藏匿银钱。 “这期间,他们许是温饱难抑、许是贪念起,便动用了这笔银子,还招募了两个小弟、抢了两个女人,一起过上了纸醉金迷的生活。但最近却出了岔子。”云曦就着陆青帆的思路补充道。 她话音一落,屋内人皆是一静。 云曦无辜地眨眨眼,她还要不要继续说? “云姑娘咋判断是出了岔子啊?”冷海好奇地追问,打破了沉默。 “因为他们突然被人杀了呗。”青果理所当然地道。 冷海闻言竖起大拇指:“青果姑娘大智若愚!” 一语中的啊! 陆青帆瞟他一眼,冷海再不敢作怪,讪讪闭上了嘴。 “你继续说。”陆青帆望着美眸含笑的云曦道。 “假设周席身后有人,那人在他藏好银子后就没了消息……他以为幕后之人再不会出现,所以胆大包天地擅用了巨款,让自己过上了畅快的日子。” 陆青帆眸光闪烁,接道:“可幕后主使又出现了,周席一行人慌乱之下便想干票大的,将那万两银子填补回去。” 但万两雪花银可不是十两百两,想要短时间内填补回来谈何容易? 重操旧业是最好的选择。 云曦和陆青帆一唱一和,推论到这里的时候,冷海的惊呼就打断了他们:“那周席这帮子人就不是幕后主使杀的吧?不然谁来帮他填补那万两银钱?” “未必。”冷川吐出几个字:“若是发现他们盗用贿银、泄愤杀人也未可知。” “那就是两种可能都占了。”陆青帆沉声道:“起码,我们的客人能帮忙筛掉一种可能。” “客人?”云曦回过头去瞅,谁会来案发现场当客人? “云姑娘,不在那。”冷海指了指头顶:“在上面。” 哈? 云曦一脸懵地望着一个戴着斗笠的蒙面男子在头顶上破开个洞,稳稳落在干净的床铺上,带起一片灰尘。 陆青帆:“……真不讲究。” “江湖人哪来那么多讲究?若不是不想破坏案发地,这茶肆早被我烧成渣渣了。” 来人行事粗犷、话也说得不客气,却通身都有股侠气。 云曦一眨不眨地望着来人腰间别着的两柄长刀。 讲真,若非陆青帆有言在先,此人身量、体型皆符合她对凶犯的推测,还会武善刀…… “这位便是双刀门门主,来配合我等搜集嫌犯情报。”陆青帆淡淡介绍一句,云曦终于收回了怀疑的目光。 昨日云曦验完周席七人的尸首,得出了凶犯有可能是“善双刀”的江湖人之后,他便立刻给双刀门飞鸽传书了。 就算凶犯也有可能是贤王身边的客卿高手,能筛掉“双刀门”这个疑虑也是好的。 “周席一行七人身死的消息,双刀门上下应该传遍了吧?”陆青帆略过寒暄,单刀直入。 “都知晓了。在下来之前已经倒查过门内帮众的行迹,确认他们并未瞒着我等作案。” 能一招之内杀死周席的双刀客高手寥寥无几,更遑论在 双刀门门主沉声道:“周席这起子人无恶不作、死不足惜。双刀门听说他们打劫经过茶肆的商户时,已经准备用江湖规矩办了他!可惜……” 双刀门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被人捷足先登了。 门主不吝情报、知无不言,让他们少走了许多弯路。 起码可以确认周席一行并不是被路过的仗义剑客所杀,幕后主使行凶的可能性更大了。 “可否请门主辨别一下伤口,为我们缩小一下刀客嫌犯的范围?”陆青帆再度提议。 “陆大人心怀大义,双刀门上下心悦诚服,无敢不从。”双刀门门主冲着陆青帆抱拳,干脆应了。 “不敢当。”陆青帆谦逊回礼。 这边,云曦用炭笔寥寥勾勒、将几个尸首的伤口模样快速画了出来。 “尸首已经运回衙门,只能委屈门主看个大概了。”云曦画好之后递过去,七张宣纸、七名死者的伤口皆在。 双刀门门主望着纸上栩栩如生、见骨见肉的刀伤痕迹,忍不住感叹道:“陆大人身边人才辈出啊。” “比不得双刀门人才济济。”云曦被夸奖,陆青帆剑眉得意地微扬,墨眸浮现些许笑意。 “小姐被夸奖,陆大人高兴个什么劲儿……”青果小声嘟哝一句,云曦瞪她一眼,小丫鬟赶紧闭上了嘴。 在座众人除了云曦主仆皆会武,耳目聪明得很,却各个儿装聋作哑。 双刀门门主看了半晌,叹了口气道:“在下还真认识这刀伤。数年前,我同一人约在泰山顶切磋惨败,身上的伤便与这图十有九似。” “那人是谁?”陆青帆追问。 “江湖人称‘凌霄刀王’,骆九天。” 双刀门门主此言一出,除云曦主仆外,陆青帆一行脸色骤变。 云曦心头一紧:“大人认识他?” “此人便是化名‘骆九’、为贤王所用的客卿高手。”陆青帆喟叹道。 嫌犯锁定在了最棘手的人身上。 为保险计,云曦请双刀门门主在一块猪肉上使了一套刀法、比对过刀痕确认他不是凶犯后,陆青帆送客离开。 冷海望着拓印刀痕的云曦,小声嘀咕道:“都确认不是双刀门干的了,云姑娘何必再费力气拓印?” “我家小姐是仵作,存下这些线索痕迹以备未来不时之需嘛!”青果说得理直气壮。 冷海举手投降。 冷川默默地往旁边挪了一步。很多时候,他真的想把冷海的嘴缝上。 陆青帆归来后,通知大家收拾行李、准备启程。 至此,牵涉了十万两贿银的茶肆灭口案,只能交由孙县丞上呈京城刑部接手、进一步探查真凶了。 第12章 上门求救 坐在马车上,云曦主仆和冷海皆神态恹恹,都有些提不起劲儿。 路遇茶肆凶案,不仅牵涉巨额银钱、还葬送了十数条人命,最后却落得个不清不楚的结果,换成谁都不免憋闷。 云曦心里惦记着周席和十年前贪腐案、和京城贤王之间的关系,亦是思绪难平。 “茶肆凶案暂时告一段落,都别想了。” 突然,安静的马车里响起陆青帆低沉内敛的声音。 他闭着眼、双手抱剑于胸前,说出口的话却别有一股震慑人心的安定力量。 “大人,属下就是不明白,案子提交到刑部可就未必会落在咱们手里了。”冷海叹了口气道:“咱辛辛苦苦查出来的成果,最后不知要被谁摘了桃儿……” “只差一步棋,谁走都一样。不必将虚名放在心上。”陆青帆反而看得很开。 云曦微微侧头,好奇地看着陆青帆。 “怎么?”陆青帆不用睁眼也能感受到小姑娘的目光,略一偏头转向她。 “我只是没想到,”这次反而换云曦不好意思了,“大人断案如神,我还以为你会执着于追到双刀客嫌犯。” “此案错综复杂、是否牵涉贿银也不过是我们的猜测,若表现得太过执着,恐怕……”会被人盯上。 他倒罢了,云曦一介女流、又身份敏感,若是提前被人扒出身世,恐怕京城城墙还没摸着便会被就地正法,更遑论平反冤情了。 陆青帆后面的话没挑明,可马车内的众人都猜到了,太惹眼很容易成为京城贵人们的活靶子。 “因缘际会最是难讲。说不定这案子最后又转回我们手里也未可知。”云曦调皮地眨眨眼,也学着陆青帆的模样闭眼假寐。 一时间,车内的气氛变得轻松许多。 是夜。 奉县茶肆火光四起,茶肆屋内人影哀嚎渐息,逐渐同房屋一起化为灰烬。 茶肆一里开外的地方,一个通身玄黑劲装、身穿斗笠的蒙面男子眺望茶肆所在的方向,眼底灼灼火光逐渐在夜色里湮息下去。 片刻后,一个黑衣人从茶肆的方向赶来,恭敬地抱拳行礼。 “参见门主。” 带着斗笠的男子温声问道:“主上留下的痕迹清理干净了么?” “启禀门主,都烧干净了、一个活口都没留。” 戴着斗笠的男子满意点头:“给主上传信儿,让京城的人准备起来。” “是。” …… 云曦一行疾行两日,终于在黄昏时分赶到了陵水城外。 众人风尘仆仆、疲态尽显,陆青帆当即决定进陵水城休整一晚。 青果脑海已经浮现出陵水城的各色美食,馋得她直吞口水。 要进陵水城,需穿过一条长长的乡间道。 心里有了进城的盼头,云曦好心情地探出头来,秀颜迎着黄昏暖意未散的光芒舒服地眯了眯眼。 再睁开眼,云曦的目光就被不远处祭拜的老乡身影吸引住了。 她好奇地又往外勾了勾脖颈,却被一只温热的大掌提溜住了衣服领子拽回车厢。 “当心些。” 迎上陆青帆黑透的俊颜,云曦讪讪地指了指外头:“大人,您眼神好,看看老乡们都在祭拜什么?” “想看也不许再探身子出去。”陆青帆可没被云曦糊弄过去,口吻冷硬地驳回了她的请求,手却诚实地掀开了车帘往外看。 不瞧不知道,一瞧陆青帆的神色也有些古怪。 “是无字灵位。” “‘无字灵位’?”云曦数年都在神医谷,对民间这些风俗陌生得很。 “不少地方都有供奉‘无字灵位’的习俗。”说起这个,冷海的话匣子就止不住了。 “岭南、南洋,还有不少西南峻岭的蛮夷部落都有流传……据说有的老百姓为了感谢不知名的恩人,也会搞‘无字灵位’供奉呢!” “好奇怪啊。”青果一脸不解:“名字都不知道,不怕供奉错了人吗?” “也没甚奇怪,有人求神拜佛、自然就有人告慰祖宗保佑。‘无字灵位’也是一种朴素的心灵寄托嘛!”冷海说得煞有介事,把青果唬得一愣一愣的。 外头赶车的冷川实在听不下去,恰到好处地冷哼一声。 青果蓦地反应过来,抬手捶了冷海一记:“你骗我!” “天地良心,真没骗你!哎冷川你哼什么哼?” 冷海气得掀开车帘一把勒住了冷川的脖梗子:“我差点就把小姑娘给忽悠住了!” “滚!”冷川憋着嗓子冒出一个字,逗得云曦轻笑出声,连带着陆青帆都嘴角含笑。 最后还是他踹了冷海一脚才让这厮安分下来。 说笑的功夫,马车驶离乡路,终于得见陵水城高耸的城墙。 云曦赶路数日、又接连没休息,一个“苦”字都没提,可身子到底还是累的。 等她和青果挨个沐浴后,连饭都没顾上吃,沾着枕头就睡着了。 冷海敲门叫二人用膳的时候,只看到青果一个人坐在桌边已经吃上了,才知云姑娘已然累得睡着了。 他回去以后就对自家大人提出了“严厉”的批评,责怪大人不懂怜香惜玉,难怪这么多年都还在打光棍。 等冷海被撵出来的时候,屁股上又多了一个清晰的脚印。 云曦一夜好眠,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被饥饿唤醒。 她一边套繁复的锦衫长裙,一边感叹一路疾行弄得她连脏衣裳都没来得及洗,只能换上这中看不中用的衣裳。 “青果!青果?”云曦喊了两声都没人应,她呐呐地自言自语:“这丫头,跑哪儿找吃食去了?” 她出了门下了楼,在小二的引路下来到一处雅厢。 “陆大人就在里面等您呢。”小二笑得一脸谄媚,同昨日的冷淡态度判若两人。 “有劳。”云曦敲敲门,得了陆青帆允许才推开门。 岂料屋里不仅有陆青帆和冷海,还有几个穿着官服的陌生人,冷川和青果却不在。 愁容满面的中年男子激动地迎上来,一把拽住了云曦的胳膊。 “云仵作,你可一定要帮帮下官哪!” 云曦猝不及防之下险些被拉了个踉跄,身子一歪,正撞进一个坚实的胸膛。 陆青帆及时扶住了她的双肩,墨眸瞪着中年男子,眼底已涌出几分怒意。 “宋知府,太孟浪了。” 第13章 棘手凶案 宋知府被陆青帆看得后脊背一凉,忙不迭退开两步作辑:“下官情急之下失礼,还望原谅则个。” 云曦站稳了身子,疑惑地望向陆青帆:“又有案子了?” 这般着急忙慌找上门来,恐怕不是小事。 陆青帆瞟了一眼诚惶诚恐的宋知府,淡淡地道:“坐下说吧。” 众人落座,陆青帆让宋知府将他之前对自己说的话再对云曦说一遍。 宋知府心下暗暗惊讶因青州大案声名大噪的云仵作,竟是这般年轻娇美的小姑娘。 怪不得陆大人刚才那般维护。 “宋知府?”云曦扬手在宋知府眼前晃晃。 不是有急事吗,怎得这会儿盯着她又不说了? “啊,冒昧叨扰,实在是下官想不出旁的法子了。”宋知府叹了口气:“前些日子,陵水城发生一起凶案、死了两个商人,嫌犯已经逮捕归案了,但……” 但还有两个棘手的问题一直没能解决。 一是嫌犯杀人割头,大刑伺候了都没说出两名死者的脑袋藏到了哪;二是直到现在,两名死者谁是谁都没能确认。 “这俩死者都是皇商,跟上头关系紧密,”宋知府指了指天,“死者的家人天天到衙门闹,惹得我们旁的案子也办不了,当真是不胜其烦。” 宋知府听说陆青帆一行下榻陵水城,今儿一大早就来候着了。 “陆大人助断案如神、云仵作验尸神准,可一定要救下官一救啊!”说着,宋知府便起身做了个深辑。 见状,云曦和陆青帆对视一眼,她踌躇的小表情没能逃过他的眼。 陆青帆淡淡道:“宋知府的案子需要再剖验尸首,本官并未替你应下。” 言下之意,云曦可以自行决定帮还是不帮。 “知府大人,寻颅断案我不太在行,可是分辨死者身份,当不是什么难事吧?”寻常仵作都有鉴尸验断的能耐,不是非云曦不可。 宋知府苦涩一笑:“你去瞧瞧就知道了。” 看来是两具尸首有猫腻,才会让陵水知府的仵作没法确认死者身份。 云曦转头望向陆青帆,眼底皆是跃跃欲试。 她最喜挑战,越是稀罕古怪的尸首、越想一探究竟。 陆青帆哑然失笑,如寒凌冰霜融化一般:“事不宜迟,请宋知府带路吧。” 宋知府大喜,“诸位是答应了?太好了!多谢陆大人、云仵作伸出援手!” “案子悬而未决,大人谢早了。”陆青帆不想把话应得太满,免得破案不顺再替陵水知府顶了黑锅。 云曦钦佩的目光悄然望着陆青帆挺阔的身形,不愧是年纪轻轻便任刑部三品侍郎的人。 自接触以来,陆青帆在云曦面前都表现得刚肃沉敛、行事果敢,没想到同官场之人打交道亦是游刃有余。 短短一句话四两拨千斤,既挡了宋知府过度指望的心思、也给众人留了后路。 宋知府是老油条了,哪会不懂陆青帆的言外之意?他讪然一笑:“是,还请诸位往知府衙门一观。” 一行人刚出客栈,迎面碰到回客栈的青果和冷川。 云曦看了一眼空着手的青果、一旁沉默大包小包拎吃食的冷川,诧异地道:“你还用川护卫帮忙拎东西?” 她家青果可是天生神力啊! “我打不过川大哥,全被他抢走了。”青果小包子脸瞬间皱成了包子皮,连路上想偷吃几口都没机会。 云曦哪能不知道贪吃小丫鬟的心思,她哭笑不得地拍了拍青果沮丧的小脸儿低声安慰几句。 “小姐跟大人们要干啥去?”青果忘性快,注意力已经转到大家身上。 “去一趟衙门。”云曦颠了颠肩头沉沉的小包袱反问:“你要去吗?” “要!”青果二话不说就接过包袱背到了自己身上,“劳大人们久等了,咱们出发吧!” “云仵作身边的丫鬟都天真烂漫得紧,”宋知府笑着调侃:“我家中有一女,也同这姑娘一般大,跟个皮猴儿似得,根本管不住。” 云曦主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客气地请知府大人引路。 “你放下东西跟上来。”陆青帆吩咐冷川一声,便跟了上去。 冷海落后几步嗤笑自家兄弟:“噗,青果力气大得能举起一头牛!你这殷勤可真是献错了地方,说不定那丫头心里还怨你没给她偷吃的机会呢!” “用你管?!”冷川恼羞成怒、抬脚就踹,冷海灵活躲过,嬉笑着追上了前方的大队伍。 刚转到知府衙门那条街,云曦一行就看到衙门口已经乌泱泱地聚着不少人,将大门堵得水泄不通。 再往近了瞧,闹事人主要以女眷为主,为首两个女子穿金戴银、模样富态,素玄锦衣上金丝勾勒的花纹低调奢华。 “快叫你们知府大人出来!” “呜呜,我家老爷尸骨未寒,这是要让人身首异处下葬啊!” “我家祖上可都是有规矩的书香世家,尸首残缺决不下葬!知府衙门到底干什么吃的,啥时候才能给我们个交代!” “对!什么时候才能给个交代?!” …… 两个为首的妇人一发动起来,身后的女眷小厮都跟着哭嚎,那动静整条街都能听得见。 差役们熟练地掏出杀威棍,一脸麻木地阻拦着吵吵嚷嚷的众人,可见这些天来对这场景早就见怪不怪了。 “又来了,又来了!” 宋知府一看到死者的遗孀家属瞬间头大,就想带着陆青帆一行往偏门去,却不知被哪个眼尖的给瞧见了,大嗓门叫破了宋知府。 “哎!知府大人来了!” “知府大人在那儿呢!” 这下子,胖妇人们也顾不得叫骂了、莺莺燕燕们也不哭嚎了,有一个算一个,冲上来就将宋知府一行围得水泄不通。 陆青帆立刻站到云曦身前挡住了扑上来的庸脂俗粉;青果张开双臂、跟鸡妈妈护着小鸡崽儿似得把云曦护在身后,二人合力形成了保护圈,愣是没让她踉跄半步。 反观宋知府就没这么幸运了,被拥上来的女子揪袖子扯衣裳,没半刻的功夫,发冠都东倒西歪了! 冷海忍笑不已,赶紧肃板着脸扬声喝道:“当街堵截殴打朝廷命官,尔等是要造反么?!“ 冷川配合地抽出长剑威慑,周围瞬间一静。 紧跟着,便爆出比方才还要响亮的哭嚎声。 “好啊,那你们就杀了我吧!我家老爷死无全尸,我也不想活了!” “对,我不活了!” 一瞬间,妇人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再度淹没了云曦一行,吵吵得人脑壳疼。 第14章 相似的死者 钱家人和吴家人联合起来攻讪衙门,不过是为了能尽快寻到亲人遗骸。她们并非大奸大恶的凶犯,莫说陆青帆一行、便是普通差役也无人当真与她们动手。 两家人就是看准了官府不会真的打杀她们,所以才气焰这般嚣张的。 “当街围堵、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宋知府发了飙,怒气冲冲地让众人撒手,这才勉强控制住了凌乱的局面。 他没好气地把衣裳拉扯好,沉声道:“为了钱丰和吴泰的案子,本官特意请了刑部的人来协助我等。你们还要如何?” “刑部的官儿……可是比知府大人还大?”人群里不知哪家的娇媚小妾贸贸然开口询问,被最前头面如银盘的中年妇人瞪了一眼,再不敢吱声了。 “只要能尽快找齐了老爷的遗骸……我们钱家断不会亏待了恩人。”中年妇人话音落,旁侧的痩妇人亦不住点头。 想来,应和的这位便是吴夫人了。 “我们陆大人即将调任刑部侍郎、他身边这位云仵作更是破了数年难解的青州大案。你们还怕寻不着钱丰的尸首?”宋知府立刻将陆青帆和云曦推了出来。 “她?一介女流当仵作?会验尸吗……”莫说钱夫人和吴夫人,便是人堆里的几个小厮都面露不信。 “我会的。”云曦认真强调:“两位夫人,辨认遗体、寻尸验踪,我都会。” 她还擅医、药毒、调香……只是这些便不足为外人道了。 “云仵作虽是女儿身,却也是得了官帖的衙门人,二位还有疑虑么?”陆青帆一开口,那不怒自威的冷冽气场颇能令人信服。 两个夫人面面相觑、没再提出质疑。 云曦见状温声道:“若要辨认两位老爷的遗体,云曦还有些细节要问,不知两位夫人可愿到衙内一叙?” 与陆青帆的锋芒压迫不同,容貌清丽、态度温和的云曦更令人有亲近之意。 吴夫人征询的视线探向钱夫人,钱夫人略一颔首:“也好,我们便随几位大人小叙片刻。” 两位夫人要去衙门、其他人只好散了。 待衙门口街巷重新恢复宁静,云曦清楚地看到宋知府紧绷的肩膀松了松。 他最近是被钱、吴两家折腾得够呛哪! 云曦主仆要先去验尸,陆青帆一行则跟着宋知府去提审嫌犯;钱、吴两位夫人在偏厢内候着云曦。 一行三拨人各自忙活,随后再到后衙汇合、交换消息。 云曦主仆在一个差役的引领下来到后院深处一个小间。 打开房门后,云曦发现这就是个普通的柴房,根本没有尸首啊。 “小哥儿,咱们要验的尸首在哪儿呢?”青果一脸疑惑地问。 “两位姑娘别急,尸首确实在这屋中。”差役大哥嘿嘿一笑,用脖子上的钥匙在地上戳开一个锁扣,拉开木板之后露出一个能容几人并排通过的大地窖。 “原来是别有洞天啊。”云曦轻笑一声,拉着青果跟上。 前头带路的差役骤然红了脸颊,还不忘小声解释道:“钱家和吴家之前是一道做生意的,家大业大不差钱。这不,两个老爷意外被杀、尸首还分不清楚,她们索性用冰棺把尸首都存上了。” “怪不得。”云曦了然点头。 四月气候回暖,江南一带已经换上轻装薄衫,想长久地保存冰棺,放在地窖中确实更合适。 只是对于仵作来说,冰封过的尸首很容易误判死亡时间,说不定有些线索也会因为尸首温度过低而消散。 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只有先验过再计较。 走进地窖便是一片平地,云曦这才发现,地窖内整整齐齐摆放着数口棺木,棺木侧边还贴着字条、写着名字,方便甄别死者。 不得不说,陵水城保存尸首真讲究。 她心底对陵水知府衙门也平添几分好感。 “这两位便是了。”差役找到了正主儿的尸首,客气地问道:“云仵作,可需要将尸首抬上去?” “需要的,有劳了。” 云曦话音落,那差役又一次红了脸,急忙退出去找人搬运尸首。 片刻后,一行人便将尸首安置到了专门的仵作房内。 云曦套上围兜、戴好羊皮手套,准备验尸。 她粗略看过两具尸首后,忍不住感叹道。“怪不得宋知府说棘手呢。” 两具尸首一人穿绿紫吞金鹤锦袍、一人穿紫缎八宝龙盘衫……乍一看还真像同一个人。 “小姐,这两位死者怎么像一个人似得。”青果也觉出不对来了。 “是啊。所以宋知府说难以分辨,就连家眷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两位死者身形相似、年岁相仿,连穿衣款样都很是接近。 要想精准判断二人究竟谁是谁,少不了得剖腹验尸。本朝仵作鲜少有人擅长剖腹验尸,最好的仵作都在京城,来往所需时日不少、委实耽搁不起。 宋知府这才不得不求到途径此处的云曦一行身上。 若是尸首的颅骨还在,云曦开颅测验、说不定能更精准判断出两个死者谁是钱丰、谁是吴泰。 现在么,只能靠剖腹验尸了。 解开死者的衣衫摆放整齐,云曦拿起术刀对准死者的胸膛,轻声道:“干活吧。” 此刻,陆青帆和冷氏兄弟跟着宋知府去了大牢。 路上,陆青帆已经快速看过卷宗和口供……不,也许这不能称之为合格的“口供”。 因为吴泰喝多了,对于衙门提审的问题,重要的一概回了“不知”:既不知晓自己是不是真的杀了人、也不记得自己没有杀人。 这般含糊其辞都不敢喊冤的嫌犯,陆青帆也是第一回见。 “发现死者当日,嫌犯张掖同钱丰和吴泰一起吃饭喝酒,酒量最大的钱丰都把自己喝倒了,更别提三人里酒量最不济的张掖。他都不记得当夜自己是怎么到家的。” 宋知府口气略显无奈,“这三人共饮已是寻常之事,陵水城的人都见怪不怪了。” 第二天钱家就来报官了,说钱丰彻夜未归;巧得是,不到午后,他们就在荒园的树丛里发现了一具无头尸。 “我们当然认为被砍了头颅致死的人就是钱丰了!钱夫人也佐证,死者的衣裳正是前一天出门穿着的那身。” 谁知三天后又冒出一具无头尸首,身量、模样,都跟钱丰很相似、可衣裳却是吴泰的。 “吴家的娘们儿糊涂啊,自家男人三日不见都没报官,还是我们找过去的。” 宋知府说着,请陆青帆往左边甬道走,扬手指着尽头的那个牢房道:“那就是张掖。” 第15章 分开行事 陆青帆顺着宋知府所指的方向看去,甬道尽头的牢房里坐着一个形容狼狈的高大汉子,唯有衣衫上染了尘土血渍的黄金鱼麟祥云图,依稀能显示出他入狱前的身份也是非富即贵的。 “张烨,过来。”宋知府站在门边低喝一声。 张烨抬起头,迷茫的目光打量着陆青帆,却没有起身的意思。 宋知府带来的生面孔委实年轻了些。剑眉星目、英俊非凡,通身都释放出一股冷然的凌厉肃杀之气,与宋知府的文官气质截然不同。 “宋大人,我不是都画押了吗,为何还要提审?” 宋知府被张烨的软钉子怼得气血飙升,颤抖着手怒道:“陆大人你瞧瞧!就是这么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能恼死个人!” 谁当嫌犯当成他这样的?! “在下陆青帆,即将赴京任刑部侍郎,途径陵水城时,宋知府专程拦下我等想为你伸冤陈情。张烨,你莫要不知好歹。” 陆青帆低沉磁性的嗓音透着警告,言简意赅地说明来意。 张烨一听自己有冤,哪里还坐得住?他一个猛子扎到门栏上,激动地问道:“不是我杀的人?宋知府,不是我杀的人?!” “有可能不是你!”宋知府没好气地道。 他对张烨一直有疑虑。 来的路上,陆青帆也猜测张烨未必是真凶。人喝再多的酒,也不该对做过的事毫无印象、尤其是杀人的大事,除非……张烨从头到尾都没做过。 “案子未结,张烨,你还有机会。” 前提是,张烨愿不愿意配合官府调查。 张烨一改方才的死鱼样,不住冲陆青帆点头:“是是是,大人有什么尽管问,小人定然知无不言!” “终于活过来了。”宋知府小声暗骂了一句。 张烨刚过而立之年,是陵水县有名的盐铁皇商,善器通造、靠本事吃饭,这些年也积累了不少家产。 “小人能靠上钱丰的关系成为盐铁商,是因为吴泰。” 吴泰家中世代经营绢丝生产,手握良田百亩、桑田数顷,可谓家大业大。自从承接了皇家买办,吴泰挣得银子多了、花银钱的地方更多。 “七八年前,吴泰流水银子不够,找小人周转。小人也一直想攀上钱丰的路子当皇商,不仅给吴泰凑了万两银钱,还托他给钱丰送了万两银票的‘铺路财’。” 提及钱、吴两位死者,张烨毫无悲戚之情,眼中讥诮满溢。 “‘铺路财’是什么?”陆青帆追问。 他还没听过这叫法。 “陵水城给钱丰送‘铺路财’的人不在少数,都是托他办事的。事情办成了自然好;办不成、‘铺路财’就全进了钱丰私人口袋。”宋知府替张烨解释道。 说白了,“铺路财”就是贿赂钱丰的一种特殊叫法。 陆青帆眼底涌上一抹厌恶。 “别看吴泰家大业大,却是个十足的小人!对钱丰溜须拍马,对桑农却极尽苛责:年年提高桑田税,收购的桑钱也是一压再压……周遭桑户过得苦不堪言。” “既知吴泰、钱丰不是好人,你还同他们蛇鼠一窝?”宋知府早听说了,三人经常聚在一处用膳畅饮、张烨永远是那个送二人回家的“不醉人”。 张烨苦涩一笑:“上船容易下船难,我、我也是没有办法!” 陆青帆稳了稳心神,道:“说说案发的情况。” “是,那日小人按照约定时间去酒楼找钱丰和吴泰。当时他们特别高兴,说寻了几坛好酒,非要拉着我也尝一尝。我酒量浅,没喝多少就醉了……第二天醒来就在家里了,门房说我是被萧逸送回来的。” “萧逸?”陆青帆皱眉,这个名字从未出现在卷宗和口供上。 “哦,萧逸也是干丝绢生意的,没吴泰那么厉害,听说他也是普通桑户出身,因养桑虫好、吐丝多,被吴泰一手提拔的。他偶尔也会送我们回家……”张烨说完,小心翼翼地看了宋知府一眼。 “你怎么不早说?!”宋知府脸色难看得很。 “您早前也不像陆大人问得这般详细啊……”张烨在宋知府的眼刀子下呐呐地闭上了嘴。 陆青帆转身就往大牢外走,冲守在角落的冷川道:“立刻提审萧逸。” “是。” 烈日西斜,临近晚膳时分,云曦主仆终于从仵作房里出来了。 云曦揉着发麻的脖颈,无奈地抱怨道:“裙子又毁了。” 她只要一穿上漂亮裙子就会因为各种各样的情况弄脏……别问她是怎么知道的。 “小姐干仵作以来,也没做几套漂亮衣裳啊……可不是都弄脏了。”青果吐了吐舌头,“咱们现在就去找钱夫人她们吗?” “嗯。”云曦已经将两具尸首从里到外、仔仔细细地验过了。 只需确认几个问题,便能知晓谁是谁。 此刻,候在内衙的钱夫人撑着太阳穴小憩,反而是吴夫人一直在屋内不安地来回走动。 “都等了两个时辰了,验尸这么慢?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让我们回去歇着……夫人,你倒是说句话啊!” “衙门就是要让我们等着、询问的时候好打个措手不及。你且坐下吧,晃得我眼晕。”钱夫人心下冷哼,只觉这吴家的是个草包、没甚城府。 吴夫人听完更紧张了。 她坐到钱夫人身边压低声音问道:“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衙门防着咱们哪?不会是怀疑我们杀了老爷吧?” 钱夫人眼底涌上几分不耐,正想开口回绝、便看到房门外出现了一抹人影。她立时警觉地坐直了身子,吴夫人马上乖觉地闭嘴。 “是谁在门外?”钱夫人厉声呵斥。 人影由模糊变清晰,随即响起了礼貌的敲门声:“钱夫人、吴夫人可在?” 是云曦的声音。 钱夫人心神一松,知是方才敏感过度了。她扬声道:“云仵作请进。” 云曦和青果二人推门而入,云曦歉然一笑:“抱歉,让两位夫人久等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吴夫人到嘴边的抱怨悉数咽了回去。 “只要能辨清老爷遗骸,让我们再多等些时辰也无妨。”钱夫人话说得客气,却是在逼迫云曦拿出个明确的结果。 “夫人高义。” 云曦似是浑然没听懂,坐到对面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小本本道:“云曦还有几个问题,待问明两位夫人,便能确认尸首身份了。” “你真能认出来?”吴夫人惊呼一声:“衙门里经验丰富的老仵作都辨不清,你一个小丫头……” “夫人不是期盼着尽快认领吴家老爷归家的吗?” 云曦故作惊讶地反问:“夫人的口气怎得有些不情愿呢?还是吴夫人一直都知道哪个才是你的夫君?” 第16章 大意了 云曦一针见血,噎得吴夫人半晌都接不上话。 她是好脾气,但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吴夫人想拿捏她的如意算盘,怕是打错了。 “怎、怎么可能嘛!我要是知晓哪个是老爷,何必在衙门浪费这功夫?”吴夫人干巴巴地解释这,求助的目光探向钱夫人。 钱夫人心里暗骂吴夫人蠢货,面上却丝毫不显:“她那胆子,埋怨人是顶敢的,知情不报却是万万不能。” “就是就是,再借我几个胆子我也不敢哪……”吴夫人越说声音越小,讪讪地坐回椅子上,再不蹦跶了。 云曦也不再提,顺势将话题引到两个死者身上:“敢问两位夫人,吃花生就浑身泛痒的是哪位?” “都不痒啊。”吴夫人话音刚落就被钱夫人恶狠狠地瞪了。 这蠢妇,她不说话没人将她当哑巴! 云曦似笑非笑地道:“想来两家定是亲近非凡,连钱老爷吃什么不耐受吴夫人都知晓。” 方才吴夫人是怎么质疑云曦的,现在就如何就凑上脸被云曦打。 她还不得不接过云曦递去的台阶,讪然道:“云仵作聪慧,确是钱夫人告知的。” 青果在一旁捂嘴偷笑。 “左臂脱臼过的是哪位老爷?”云曦再问。 “我家。”对比吴夫人,钱夫人就老练得多。 云曦在本本上划个勾。 “长长夜里胃疼的是哪位?” “我家。”这次吴夫人学乖了,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云曦在这一行留下个圈。 “家住北方、更喜面食的是哪位?” “钱家。” “夜间喜食甜口宵夜的是?” “吴家。” …… 若方才钱、吴二人还会质疑云曦的验尸水平,那经过十几个问题确认后,二人恍然意识到,这清丽的小姑娘是个极厉害的人物! 身为枕边人都忽略的细节,云曦竟然都从尸首上发现了! 终于,云曦合上手里的小本子道:“据两位夫人所言,尸首身份已经能确认了。” 她起身,请钱、吴两位夫人走一趟仵作房。 “这丫头当真厉害,相公爱吃南方宵夜她都知……”吴夫人被钱夫人拽了一记,再不小声嘟哝了。 走在前头的云曦和青果对视一眼,皆抿唇偷笑。 仵作房内,两具尸首衣衫整齐地躺在冰棺内,浑然没有被剖验的痕迹。 吴夫人一看到夫君熟悉的衣衫,不由分说便趴到棺前痛哭:“呜呜呜呜夫君你死得好惨哪!那杀千刀的凶手不得好死!” “吴夫人,夫人?”云曦好心上前拍了拍,对瞬间涕泪横流的吴夫人十分佩服。 演技绝佳哪! “别拦着我,让我哭哭灵吧!”吴夫人哪里顾得上云曦,扎在冰棺上继续哭嚎。 “额,我家小姐倒不是想拦你,只是吴夫人,您哭得是钱老爷的尸首呢。”青果讪讪地指了指旁边:“那才是吴老爷的尸骨。” 哀嚎声是怎么突然开始的、就怎么结束了。 吴夫人不可置信地惊呼诘问:“当真?” 云曦点了点头:“当真。凶犯给两位死者换了衣裳,所以……” 穿着钱丰衣裳的,才是吴泰。 钱夫人早在哭嚎声中红了眼眶,她低声道:“既然已经验明正身,我们总可以把尸体带回去了吧?” 云曦踌躇了下,“我只是仵作、负责验明尸首正身,带回尸首的事得知府大人首肯。” “你们还要拖到什么时候?是不是等我们也死了跟老爷合葬啊?!” 吴夫人气得抬手就要推搡云曦,被青果反手攥住了手腕轻轻一推,就将人搡到了棺木上。 “当心!”钱夫人嘴上紧张、身形不动,眼睁睁看着吴夫人撞到冰棺,冰棺发出闷闷地“咚”响,吓得她一激灵。 “这是作甚?”宋知府一行推开门,就瞧见倒在地上的吴夫人、挡在云曦前面的青果,以及一脸“惊吓”的钱夫人。 陆青帆墨眸沉敛,通身的冷意静静地盯着钱夫人和吴夫人。 若他猜得不错,这二人怕是想欺负云曦,反被青果给制住了吧? “我们……” 云曦刚想讲出始末,吴夫人却自个儿爬起来粉饰道:“没啥没啥,我不小心摔了一跤。” 青果愤愤地轻哼一声,小包子脸别到一边,没再计较。 “大人提审嫌犯如何了?” “验尸情况如何?” 云曦和陆青帆默契发问,又各自道:“你先说。” “两位默契天成啊!” 宋知府笑着揶揄一句,见陆青帆神色淡淡、云曦大方微笑,无奈道:“也别在仵作房待着了,怪阴森的。陆大人,咱们后衙叙话?” “也好。”陆青帆率先出去。 宋知府警告地瞟了两位夫人一眼,便引陆青帆一行到后衙正厅内商议案情。 案子未破,细节不足为旁人道。 钱、吴二位夫人确认完夫君身份,被衙门的差役请了出去。 正厅内,众人喝着热茶、吃着点心,聊起本次的无头尸案。 陆青帆示意话痨冷海复述张烨的口供。 冷海绘声绘色地将张烨在大牢内的口供分享了。 临说到那送张烨回家的萧逸,云曦便好奇起来:“这位的名字有些陌生。之前嫌犯没提过吧?” “确没提过。”陆青帆点头:“本官随宋知府调查了萧逸不在场的供词,没问题。” “别提了!酒楼的小二、茶肆的老板,还有张家门房、萧家管家,愣是把萧逸的行事时辰卡得死死的,他比张烨还不像嫌犯呢。” 冷海张嘴吞下一整块点心,“白忙活一场!” 云曦叹了口气,“辛苦了。” 轻啜一口茶水漱口,陆青帆沉声道:“尸首可有线索?” 满屋子吃东西的人手上皆是一顿,云曦轻笑一声:“等大家吃完再说吧?” “没事,没事。”宋知府大手一挥,表示无碍。 冷海一下子往嘴里塞了好几块点心,又喝了茶水顺下去,表示自己准备好了。 旁边的冷川直接没吃。 满屋内,只有不明所以的宋知府和浑然不怕的青果嘴没停。 “说吧。”陆青帆道。 云曦同情地看了一眼宋知府,“先说钱丰,四十出头,土生土长北方人;喜酒色、重养生。” 她示意青果把东西拿出来。 青果一手吃、一手递上个包袱。 云曦解开包袱,掏出几个包成团儿的羊皮纸,屋子里骤然弥漫上一股难掩的恶臭。 “呕……”宋知府立刻捂住了嘴:“什么味儿?!” 第17章 线索堆积 云曦无辜地道:“钱丰胃里的东西。我好不容易才弄出来这么点儿……” “别说了!呕!”宋知府方才有多大义凌然、现在就有多后悔狼狈。 大意了!他咋就忘了,云曦是会剖腹验尸的小仵作! “噗!”冷海一个没忍住喷笑出声,连带着素来严肃的兄弟冷川都转过头去不停地抖肩膀。 陆青帆嘴角含笑轻咳一声,眼神警告冷氏兄弟别太过分。 小青果笑得见牙不见眼,到底没再继续吃、省得让反胃的宋知府更难受。 云曦认命地叹了口气,“那咱们还是等会儿再说?” “对对对,等会儿,容本官缓缓。”宋知府猛地灌了好几口茶水,这才做好了心理建设似得,点点头表示云曦可以继续了。 云曦望向陆青帆,得他首肯后才继续道:“钱丰是北方人,喜面食、腹中内脏脂多,胃无隐患;虽然酒量极佳,但很少醉。” 宋知府瞪大了眼,暗自惊叹云曦这小丫头验尸水平高啊! 他和陆大人方才去死者用膳的酒楼又问了一遍,那酒楼的小二也是这般说的:钱丰酒量极佳,鲜少被张烨搀扶出去,反倒是共饮的吴泰、经常喝得不省人事。 “吴泰正好相反,他自小就居住在江南一带,饮食、身形骨骼,血稠、容易胃痛,都是典型南方人的特性。此事我已经跟钱、吴两位夫人确认过。” 此外,钱丰左臂脱臼、受过不少暗伤,像被人擒拿过留下的;而吴泰惯性崴脚,喝酒会致使脚麻,这也是张烨经常扶吴泰归家的原因。 “发现这些细节,反推二人的身份便不难了。” 宋知府对云曦越发赞赏,只觉若能留这样的人才在陵水城,岂非妙哉?他捋着胡须赞道:“女儿家验尸确实比男子细心不少。我们那个仵作跟你比可差远了!” “不敢当。”云曦谦逊地道:“我是外来人、对死者一无所知,故而查得便仔细了些;知府衙门仵作熟悉死者才会一叶障目的。” 小丫头真会说话。 宋知府对云曦的欣赏之色更甚,“云仵作在青州开多少月例银子?陵水城愿意开双倍……” 蓦地,宋知府脑门子一凉。他浑身一僵,望向释放冷气的来源:陆大人那双墨眸跟会射寒刀似得,削得他心里拔凉拔凉的。 宋知府立刻眼观鼻鼻观心,既不敢再看陆大人、也不敢再提留下云仵作了。 陆青帆冷哼一声,他还能不知宋知府觊觎人才的心思?爱才之心人皆有之,他当时不也…… “说说案子吧,”陆青帆轻咳一声,扯回飘忽的心思。 辨认死者的依据已经说清楚了,现下到了本次的重头戏。 宋知府忙不迭坐直了身子,合着现在才开始说到重点吗? 云曦用事实证明,方才的分析只是开胃菜。 “根据官府发现尸首的时辰倒推,钱丰于七日前子时后死于割颈,吴泰晚于钱丰两个时辰左右身死。” 虽然两名死者是间隔三日才分别发现的,但他们死亡的时辰间隔不到两个时辰。 两具尸首被冰棺封存了几日,腐烂程度不同、但二人性命体征消失后的尸斑、胃里的消化情况差距都不大。 羊皮纸里包着两名死者胃里没消化完的食物残渣,同酒楼小二提供的菜单一致。 说明二人就是在出了酒楼没多久之后被杀害的。 云曦掏出一张纸,上面画着一个大锯子:“凶器为锯齿铁锯。二人死前没有挣扎伤口,也就是说,他们是在活着且毫无反抗力的情况下,被人硬生生锯断了脖颈而死。人首分离的时候,心脏还在跳动、眼睛还能视物……” 云曦一席话说得屋内众人神色逐渐复杂。 凶犯对两名死者抱有相当大的怨恨心理,才想让二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人首分离,直到血水喷溅、不甘咽气。 “二人死后,凶犯将钱丰、吴泰的衣裳互换、混淆身份,还藏匿头颅、分别抛尸,应该是为了拖延官府发现尸首的时辰。” “这两个时辰,足够凶犯先杀钱丰、再割吴泰。”陆青帆冷声道:“凶犯好谋算!” 不论是给死者换衣裳、还是藏匿头颅,都是为了混淆二人死亡时间、拖延官府找人、找头。 “但是,”云曦轻点下巴,“钱丰和吴泰都是陵水城的名人,发现他们的身份只是时间问题。我不理解凶手为何非要多此一举。” 除非,凶犯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 “还有一点奇怪之处,便是二人死前都饮了酒,那酒很古怪,浓度极高、令人生醉。” “酒楼店家也不知道那两坛酒钱丰是从哪里搞到的。”宋知府脑海里蓦然涌出一个猜测:“云仵作的意思是……” “是,凶犯很可能是蓄谋杀人。”云曦点头,说出了宋知府想说的后半段。 “若咱们猜得不对呢?”一直没出声的冷海蓦地冒出一句。 陆青帆饶有兴趣地道:“展开说说。” “两位大人想啊,这凶犯不论是让死者活着咽气、还是死后割头,都有股子泄愤的意味。那他把钱丰和吴泰的头割了以后,会不会不是为了藏起来拖延时间,仅仅就是为了送给仇家泄愤?” 这推论看似在意料之外、实则又在情理之中。 要说最恨钱、吴两家的人…… 陆青帆被冷海提醒,猛然起身道:“也许,我知道头在哪儿了。” “在哪儿?”宋知府也跟着立刻起身。 陆青帆薄唇微扬、露出一抹笑意:“请宋知府随我等走一趟吧。” 云曦和青果收拾好地上的证物,统一交归衙门,便坐上马车随陆青帆去找死者头颅。 路上,宋知府不住地感慨,案情这一天的进展比他们此前七天的都多,线索是一个接一个往出冒。 “多亏了陆大人和云仵作,咱们应该很快就能拨开迷雾了。”宋知府难掩激动之色,恨不能马车再快些。 为了这桩案子,他一直亲力亲为,就怕没法尽快结案、报送京城。 陆青帆却没这么乐观,“先找找看吧。”也未必就如他所猜那般,顺利找到二人头颅。 “对了云姑娘,凶犯的形容模样你还没说呢!”冷海一脸八卦地凑上来:“有啥线索没有?” 寻着钱、吴二人的尸首固然重要,最终破案还是得落在抓凶犯上。 宋知府一听惊呆了,“云仵作还有推论凶犯模样的能耐?” 乖乖,云曦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本事啊?! 第18章 老实人骗人 “仅是根据尸首伤口推论,当不得准。”云曦赶紧摆摆手,“也不能当做破案的依据。” 更不能写在破案的公文卷宗里。 “有推论也比没有强啊!”宋知府想要招揽人的心思再次喧嚣而上。 陆青帆似笑非笑地瞟了宋知府一眼,宋知府赶紧轻咳一声,收敛了过于热切伸出的脖梗子。 云曦略一沉吟,“之前知府衙门锁定张烨为嫌犯,一来是因了凶器铁锯是在途经张家的河边上捞到的,二来则是因为张烨身形壮硕、割颅力气足够。” 但验尸后确认两个死者死前没有挣扎伤、处于醉酒或昏迷状态,张烨身形力气就不足为依据了。 “行凶的铁锯没啥特点,家中会些木工活的可能都会有铁锯。” 也有可能是凶犯为了故意栽赃张烨、将凶器丢弃丢在河里。 如此一来,但凡是经过河边的、家中有铁锯的,都有嫌疑。 “我推测嫌犯是身量在五尺三寸上下的男子、身形力量与普通人一样,他熟悉钱、吴二人的酒量、三人经常相约用膳的酒楼、归家的路线。” 唯有了解这些的人,才能根据酒酿精准放倒张烨在内的三个人。 “云仵作是说,那酿酒之人极有可能是凶犯?”宋知府心神一颤,反而将之前隐藏的线索悉数串联到了一起。 怪不得方才在衙门里,那酒酿古怪会让众人联想到这是一起蓄意谋杀案。 “会分成两批人吗?一个或者是一拨人准备酒、另外一个杀人藏头?”陆青帆沉声问道。 “不排除这个可能,但动手杀人的绝对是一个人。”云曦笃定道:“尸首的伤痕基本出自一人之手。” 宋知府想起钱、吴二人身上的饰物钱袋悉数不见,应当也如之前推论的那样,是凶犯为了拖延破案的时间。 “那也排除嫌犯是见财起意了?” “是。”陆青帆判断,拿走死者身上值钱的财物跟换尸首衣裳的目的差不多,都是为了搅乱官府破案的方向。 验尸、取证到现在,还有很多谜团未曾解开:例如凶犯跟钱、吴二人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二人的死同那些奇怪祭拜的桑户是否有关? 钱、吴两位夫人似乎刻意隐瞒着什么、她们隐瞒的事跟凶手有没有关系? 一时间,马车上的人都陷入思考而不言。 直到马车停在城外乡间小路上,宋知府“害”了一声,略显不悦地道:“陆大人,你早说是要来桑户门家中搜查头颅啊!” “宋知府何出此言?”陆青帆剑眉微蹙,“搜查桑户有什么难处吗?” “喏……前头百余户、后面几十户,衙门挨家挨户都搜过了!没有!” 宋知府好歹是一方父母官,破奇案的能耐没有,基础探查的本事当是不缺的。 他没想到陆青帆竟然连这种事都要再亲为一遍,第一次流露出不快的情绪。 陆青帆一怔,随即道:“那就再查一遍。” 初查时,真有问题的桑户必然会对衙门严防死守;如今案子过去几日,桑户心里放松警惕、再搜说不定会有收获。 “这小二百户人家,再查一遍谈何容易?”宋知府不愿再费一遍事。 云曦脑海里转过一个想法,她清眸眨了眨,拉着不情不愿的宋知府到旁边叙话。 她轻声低语几句,宋知府先是一讶、随即点头应了,便转身去寻领头的差役,吩咐他们召集人手、准备搜户。 云曦背着小手笑眯眯地走回来,“陆大人要搜的话,这点子人怕是不够的,咱们稍等等?” 陆青帆没问云曦怎么说动宋知府的,颔首道:“行。” “云姑娘,你刚才跟宋知府说了啥?”陆青帆不问,可不代表冷海这个包打听不问。 他嬉皮笑脸地凑上来,就等着云曦一解疑惑。 旁侧,一脸深沉的陆青帆和故作平静的冷川也悄然支起了耳朵。 “我跟宋大人说,我此前在话本子上看过一个案子,”云曦指了指这一大片桑户:“桑户们起早贪黑、日夜劳作,却被残忍的员外老爷压榨抽利钱,还要额外上缴分田税银;桑户苦不堪言之下,便在月黑风高的夜里杀了员外老爷。他们高兴地在家中传放员外老爷的头颅,并教育子女:此生不可获取不义之财,否则员外老爷就是下场。” 云曦的故事深入浅出,却提示了宋知府:桑户们对钱、吴二人的怨恨,就像话本中桑户们对员外老爷的仇恨一样。 “第一次挨家挨户搜查,桑户们很有可能辗转藏匿头颅、蒙混过关;这次咱们一户不落、集体搜查,这般声势浩大之下,就算猜错了、我们也更容易从惊慌的桑户口中得到有用的线索。” 宋知府宁肯再麻烦一趟、也不敢轻易放过有藏匿头颅嫌疑的桑户,自然就去召集人手了。 冷海竖起大拇指,“哇,云姑娘高瞻远瞩!这故事是从哪个话本子上看的?” 云姑娘聪慧过人、真真厉害! “噗,哪有什么话本子,这故事是我现编的呀!”云曦眯着眼睛狡黠地笑,青果已经乐弯了腰。 冷海一怔,哑然道:“原来老实人说谎能骗死个人!” 冷川无声咧嘴,陆青帆望着云曦的笑颜悄然勾了勾薄唇。 小丫头,歪招倒不少。 宋知府被云曦一唬,也不怕“兴师动众”了,将能调集的闲散人手、交好的指挥司人马都召集来了,命所有桑户点灯出门,好放衙门的人马齐入、搜查头颅。 快睡觉的点儿,桑户们披着外衫、头发散乱,稀稀拉拉地站在乡间路边上。当来到了在看到官府出动这么多人搜查时,众人全都没了睡意。 “官府才来过,咋又要搜查?” “好像还是要找死者的头,你说要找头不去乱葬岗,来咱这作甚。” “啥人死了这么大阵仗?” “还不是钱家老爷……” 桑户们越说越小声,窃窃私语的人却多了起来。 云曦和陆青帆的目光一直观察着桑户们:有人迷茫、有人惊慌,还有些人心神不宁地紧盯着差役出了这家去那家…… “你、你,还有你,家住何处?”陆青帆点了三个神色最可疑的桑户出列。 陆青帆话音刚落,那三个桑户话都不答,扭头就往田地里钻! “抓住他们!”陆青帆一声令下,便率先运功飞身而过。 冷氏兄弟紧随其后,捉拿逃跑的桑户! 第19章 桑户执着 几个桑户对乡间田地的小路很熟悉,但到底抵不过三个高手的追赶。 “跑什么?”陆青帆扣着桑户的胳膊,墨眸迸射着寒芒。 被擒拿的桑户踌躇着,半晌都没说出个话来。 陆青帆也不再提,将人拎到宋知府面前。 冷氏兄弟也各自擒着一个桑户回来了。 “重点搜查他们三人,”若不是心里有鬼,何必见到官府全面搜查宅院的架势就跑? 宋知府一挥手,差役便按陆青帆说得办。 云曦的目光一直随着差役转来转去。 “大人!找到了!” 伴随着差役扬声高喝,云曦快速拉着青果过去,陆青帆、宋知府一行紧随其后。 “别擅动啊!先让云仵作看看!”这次宋知府学精乖了,陆青帆斜睨宋知府一眼。 说得倒及时。 三户人家、两户发现了头颅,一户一个。 云曦主仆走进其中一户,入目便一眼看到祭奠台上放着一个头颅、脸上有不少明显的伤痕、痰水。 黝黑泛血的白布巾展开来,头颅后方放着一个无字灵位。 袅袅燃烧的供香和尸臭味纠缠在一处,一股又臭又香的复杂味道,悄然弥漫着。 云曦皱了皱鼻尖,望着早就该血肉腐烂脱落的头颅仍然保持着鲜活不腐的状态,轻声道:“‘福禄香’?” 陆青帆一行也到了,闻到屋内那股怪味的时候,他难得地剑眉微蹙。 “‘福禄香’是什么?”宋知府捏着鼻子问道:“毒香?” 这屋里死者的头颅,正是钱丰。 “算是‘毒香’吧,”云曦带上自制的羊皮手套子,上前翻看头颅、确认灵位供奉的就是“福禄香”,便转过身对众人解释道: “‘福禄香’原本叫‘尸臭香’,是用一些毒草调制成香的。在尸首周围点燃、有延缓尸首腐化的效用。有些人家为了寄托哀思、想让尸首不腐,便会专门寻来用。” 后因“尸臭香”被富贵人家争相使用、众人为了避讳,便起了个“福禄香”的名字。 云曦检查完头颅的颈部断面,低声判断道:“应该是钱丰。” 说句实话,宋知府一进来没有叫破头颅是钱丰,就是想看看陆大人带来的这个小仵作还有多少能耐。 钱丰的头颅血水干涸、伤口也不知道被放过多少个供桌、断口看着都有点平了。包裹着头颅的白布中间血水污得辨不清布料……云曦仅仅是比对了一下伤口,竟然就确认此人是钱丰? 他惊讶地望向陆青帆,却见陆青帆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心里越发讪讪:陆大人的运气未免也太好了些,不知从哪聘到云曦这个宝贝仵作。 云曦又观察了一阵,随即直起身子、冲青果点点头,二人又去另一间房看吴泰的头。 期间青果一直写写画画、验完后又去打了一盆清水,方便云曦净手。 云曦洗手的时候也在将验看的结果暗暗归纳总结。满院子的人都围在两个头颅桌案旁、却无人催促她洗快些。 好几次,宋知府都有些按捺不住;在对上陆青帆沉敛从容的眼神后,他不服输地别过了头。 既然陆大人不催,他也不催。 说不定云仵作会喜欢陵水县衙的办案氛围而留下呢? “通过比对伤口,确认两名死者头颅是钱丰和吴泰;二人头颅因熏用了‘福禄香’、导致死亡时辰难以辨认、腐烂程度也得到一定程度延缓,但……” 云曦眸光复杂地望着夜色下百十户桑农,低声道:“两个头颅在这几日都遭受了不同程度的磕打、重砸,钱丰的头上还有人吐过痰、丢过鸡蛋……大家极尽羞辱头颅之能事,两个头最显眼的骨伤,皆是距今七日。” “福禄香”能延缓血肉腐化、却没法遮掩骨裂伤痕。 “这是钱丰、这是吴泰。”涂过护手膏的素白指尖先点过一个头颅、随即落在另外一个头颅上:知府大人,可对?” “没错。”宋知府恍然:“骨伤也从侧面佐证了二人确实是同一天死的。” “宋知府英明。”陆青帆赞同道。 在衙门的时候,陆青帆就在思考,钱、吴二人若是死了,谁能获益? 他阅过卷宗,钱丰是户部侍郎的表弟,多年来一直在外负责江南采买、招募皇商之事。 多少商人挤破了头想跟钱丰攀上关系,吴、张二人是众多送“铺路财”里数额较大的,才会立时钱丰看中重用,暗中给钱丰好处的只会更多。 跟钱丰勾搭成奸的人最不愿意看见钱丰死,他一死,人脉门路就都倒了。 可之前张烨就提过,钱丰和吴泰狼狈为奸、剥削桑农,令大家的日子苦不堪言。 若陵水城谁最有可能让钱、吴二人的头消失于无形,那必然是这些桑户了。 二人一死,头颅便被桑户们挨家挨户传送羞辱,他们对钱、吴二人的仇恨厌恶可见一斑。 那么,凶犯会是桑农么?陆青帆心里仍然打个问号。 若真敢杀人,桑户们会被吴泰压着剥削这么多年么? “云姑娘编的故事,还真应了上次宋知府搜查未果的原因。”冷海小声喃喃一句,正戳到了宋知府的官威上。 冷川瞪了自家兄弟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 “咳咳!将那三个桑户提来。”想到自己被桑户们戏耍才没能搜到死者的头颅,宋知府就无名火起。 云曦的差事做完了,跟青果让到一侧去。她偏头偷偷打量着沉吟思考的陆大人,心说难不成陆大人已经对凶犯的人选有猜测了? 那她心里的想法,还要不要讲呢? “说罢,你三人方才为何要跑?为何钱丰和吴泰的头会在咱们桑户的村子里?这人,是不是你们杀的?!” 宋知府厉喝之下官威赫赫,让不少胆子小的桑户吓得都哆嗦。 地上跪着的三个桑户各个胆颤心惊。他们都是一辈子踏踏实实采桑卖桑的老百姓,何曾跟官府打过交道? 偏生就是这样的老实人,面对官府的诘问、怕得哆嗦也一言不发。 “冥顽不灵!你们以为,你们不说本官就查不出来了?还是天真地以为‘法不责众’,只找到头颅并不会被治杀人之罪?” 宋知府指着数百户人,怒声道:“包庇凶犯、将会与凶犯同罪论处!” “宋大人竟然知道……”云曦轻声喃喃道。 宋大人竟然已经猜到,杀人的不是桑户、他们只是藏匿了两颗头。 第20章 露馅儿 数百名桑户从一开始的惧怕、变成了无言的沉默对抗。 发现头颅的那两个汉子跪在地上道:“大人,人是我们杀的,请治我们的罪吧!” “大人带我们走吧!小人愿意一死抵偿!” 二人的话让宋知府脸色煞白、又很快气得通红:“混账东西!你们当衙门是什么地方、任由尔等戏耍认罪不成?” 陆青帆沉声道:“凶犯才是该抵偿杀人罪名的人。” 如今尸首齐全、破案只是时间问题,拖延这点子时间、还要拉诸多不知情的无辜桑户下水,属实不值当。 “头是谁给你们的,若你们愿意主动说出来、知府大人肯定会小惩大诫,不会为难大家。”云曦扬声劝道。 岂料她不说还好、一说桑户们竟又都沉默了下来。 云曦心下暗道糟糕。 桑户们看似配合、实则心中早已经打定主意:坚决不让官府抓到“为民除害”的凶犯。 “大人,就、就把我们两个带走吧。”地上的两个桑户又一次开口了。 一旁跪着的第三个桑户猛地站起来,指着二人怒道:“你们两个怂包别装了!杀人?都没胆子提刀!大人、知府大人,是我杀的,你们把我带走吧,我认罪!” “全子!”家中藏头的两个桑户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突然“认罪”的兄弟。 “全子,你,你……”几个乡亲们瞬间忍不住了,也殷切地喊着那“认罪凶犯”的名字。 大家的呼唤都化作了不忍,却也默认了全子的话。 “你糊涂啊!就算再恨他们,也不该、也不该……”一个妇人说完就痛哭起来,想来是准备帮助全子“坐实”罪名。 牺牲一个、总比牺牲两个“凶犯”好。 一时间,一部分桑户面露痛苦地讨伐全子;一部分桑户“恨铁不成钢”地红了眼眶。 唯独那全子,露出一抹释然的微笑,在黑夜里耀眼夺目得紧。 宋知府哪会不知桑户们的心思?他们宁肯随便推出来一个“凶犯”,也不想让官府抓到真凶。 案子不复杂、复杂得反而是牵涉案子的人心。 “你们、你们!害!本官管不了你们了!”宋知府拂袖,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身为陵水城的父母官,这些桑农们的苦,他何尝不知? 可律法大于天,推无辜者顶罪之事,宋知府也是万万容不得的。 此刻,一直沉默的陆青帆走近了全子,认出他就是自己刚才捉拿的那个。 大掌握在全子肩上,陆青帆低声问道:“你叫‘全子’?” 全子被陆青帆温和的态度弄得一懵,无措地点了点头。这大人身手极好,他被擒扭的肩膀现在还隐隐作痛呢。 “全子兄弟,既然你都认罪了,本官还有几个问题需要问你一问。”陆青帆本就长得英俊非凡,此刻刻意温和的模样引得全子放松了心神。 “大人问便是了。” 云曦见状心口一松。是不是凶犯,一问便知。 陆大人出马套话,全子光认罪、却不知犯罪细节也没用。 宋知府不知陆大人究竟要作甚,他心下疑惑,暗搓搓地瞄着陆青帆这边的动向。 “你是何时杀害了钱、吴二人?”陆青帆发问了。 “七天前的子时之后。”全子笃定地道。 “你先杀的是钱丰还是吴泰?”陆青帆再问。 “钱丰。” “哦?”陆青帆一脸狐疑,“确定吗?” 这一问让全子有些晃神,他呐呐地道:“不,先死的是吴泰。” 此言一出,云曦主仆也好、冷氏兄弟也罢,甚至官府差役看全子的目光都变得古怪起来。 陆青帆恍然点头,似是赞同了全子的说法,换了个问题。 全子心底暗自庆幸,猜对了。 然而,事态从这一刻开始脱离全子的掌控。 “开始了。”云曦轻声道。 此后陆青帆的每一个问题,全子都会根据他的神情接连改口,笃定地说出偏离事实的答案。 作案手段也好、抛凶器的地方也罢,错漏百出、无一对应。 最重要的是,全子自始至终都没过钱、吴、张三人喝的酒。 他甚至不知道,钱、吴二人是喝多昏迷的情况下被杀的。 青果偷偷附和云曦:“全子好像落入陆大人的陷阱了。” 云曦点点头,眼底涌上一抹同情、又很快散去。 天大的理由,杀人也要偿命。 “割喉以后,我就把这俩人的头用锯子锯下来!贱人的头就是硬邦,我削了很长时间才弄好……” 全子还浑然不知自己中套,自顾自地编着杀人场景,却不知道,割喉以后锯头喷溅出来的血迹极多,反而露出更多马脚。 “我问完了。”陆青帆说完,望向全子的墨眸划过一抹怜悯。 值此,知晓具体案子的官府差役收敛头颅、遣散桑户,无人收押全子。 全子一脸疑惑地望着乡亲们,诧异地道:“怎么不带我走?知府大人,带我走啊!” 一个白须老人拍了拍全子,不甘地感慨道:“全子,你露馅儿了。” 旁观者清。 那位年轻大人询问的时候就存心套话,官府差役望向全子的古怪模样所有桑户都看在眼里,恐怕全子压根没几个说中的,怕是想顶罪也不行了。 “来人,将桑户村子入口封禁、严加看守,除日常采买,不许随意出入。” 声声令下,宋知府看了一眼懊恼捶头的全子、仍旧执着未散的桑户,终是叹了口气,径直上马车先走了。 陆青帆一行目送宋知府的马车离开,青果小声道:“知府大人很伤心吧?最后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费尽周折查丢失的头颅,居然被老实巴交的桑户们给耍了。 “知府大人是内疚自责。”云曦轻声道:“他是陵水城的父母官,知钱丰作威作福、吴泰剥削桑户,他却无能为力,最终酿成了二人惨死、百姓维护凶犯的可悲局面。” 陆青帆闻言心有触动,这也是他选择助宋知府一臂之力的原因:宋知府是心怀正义的好官。 “若有得选,宋知府只怕更想查办毒瘤一般的钱丰和为富不仁的吴泰,而不是同维护凶犯的百姓互相提防。” 陆青帆微微低头、正好看到云曦不簪饰物的发髻,心里暗暗下了个决定。 第21章 思路同步 从城郊回来,约定明日再去衙门提审三名顶罪的商户、修补人首分离的死者,宋知府就神色疲惫地率先告辞了。 陆青帆一行则回到客栈歇息。 临睡前,青果想起今日买来的吃食还一口没动,又拽着云曦在桌边大快朵颐了一番,主仆二人这才梳洗睡下。 次日清晨、天光大亮,云曦便坐在床畔犯了难。 穿啥呢? “小姐,你咋还不换衣裳?” 青果把早膳端进来,瞧着仍旧一身中衣的小姐,忍不住催促道:“陆大人他们可都收拾好了,在大厅里喝茶等咱们呢。” “没衣裳了,”云曦叹了口气,昨日那套芙蓉裙染上血迹已经用草药泡洗了,几套劲装还没干。手里只剩一套岚蓝色的水雾裙……好看是好看,缝合尸首就很不方便。 青果闻言嘻嘻一笑,“这事还是得看奴婢的。” 包子脸的小丫鬟一脑袋扎进昨儿买的一堆牛皮纸包里,“啊,找到了!” 她当着云曦的面儿拆开一个小包袱,将手中的东西邀功似得挥了挥,小脸儿得意地笑开了。 青色的劲装泛着淡淡的光泽,明显是适合做活的好衣裳。 “哎?”云曦惊喜地站起来:“你给我买劲装了啊!” “那是,奴婢就得事事想在小姐前面!”青果探上小脸儿,“体贴不?” “太体贴了。”云曦笑颜如花地捏捏小包子皮,对新衣裳爱不释手。 主仆二人用过膳快速下楼,云曦清亮的桃花眼在大厅人群中一眼便看到了陆青帆三人。 陆青帆星目流转、薄唇微启,端正的身形气势迫人。这般出众的相貌鹤立鸡群一般,气质不输给任何王公贵族。 他正低声同冷氏兄弟商议着什么。 冷川一直面无表情地听着,反而是冷海一会儿瞪大眼、一会儿恍然点头,神态丰富得紧。 “小姐,陆大人好英俊哪!”青果勾着小脑袋低声道:“这么多吃客,就属陆大人最扎眼。” 云曦赞同点头,刚想附和两句,便见陆青帆已经抬眼望向了她们。 她秀颜微红,暗道坏了。 陆大人武艺高强,怕不是听到了青果夸他好颜色? “陆大人早,海护卫、川护卫早。”云曦硬着头皮上前打招呼,唇瓣挤出一抹尴尬的微笑。 青果大喇喇地跟在后面行了半礼。 “云姑娘,你这两天的衣裳都好漂亮啊!”冷海眼底涌上惊艳:“昨儿的裙子、今儿的劲装,都很惹眼!对吧大人?” 陆青帆微不可察地点点头,耳根悄然粉了。 哪里是衣裳惹眼,分明是人儿漂亮惹眼,自然是穿什么都好看。 冷川煞有介事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这身、我挑的。” 此言一出,陆青帆和冷海的目光齐齐射向冷川:陆青帆眼神晦暗不明、冷海满脸都是“兄弟你怕不是找死”? 当着大人的面说给云曦挑衣裳,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明明是我挑的!”青果不服气地叉腰反驳:“川大哥只是觉得青色比红色更好而已。” “我也觉得青色更好,多谢两位啦。”云曦配合地点点头,揉了揉青果的小脑袋。 陆青帆收回视线,大掌摩擦着茶盏边缘,通身的冷意散了散。 “走了。”他率先起身出了客栈,临走前瞥了冷川一眼。 突然挨了眼刀子的冷川一脸莫名。 冷海拍了拍兄弟的肩膀:“好小子。”也有你脑子打结的时候呢!瞧不出大人有点醋了? 他偏不点醒冷川! 看冷川还敢不敢嫌弃自个儿话痨! “云姑娘!属下很好奇,您是怎么区分属下和冷川的?”冷海挤到云曦跟前,小声道:“好像从第一回见面之后,您和青果就没弄混过我们哥儿俩。” 冷海和冷川几乎长得一模一样。当年参军的时候,陆大人也花了好一阵子时间才能准确区分出二人。 “我是仵作啊,”云曦笑了笑,“对骨相、五官差异能一眼辨别。” 分明说得都是正常话,可冷海听得后背直窜凉。 想到那双素手翻弄尸首、那双慧眼精准判尸……冷海摩擦着胳膊抖落了一地鸡皮疙瘩。 “噗,自找没趣。”冷川瞥了自家兄弟一眼。 “嘿,说谁自找没趣呢?你才自找没趣!你全家都自找没趣!”活该白白挨了大人的眼刀子! “你不就是我全家?”冷川反唇相讥。 去陵水衙门的路上,冷氏兄弟互怼、云曦主仆偷乐,见怪不怪的陆青帆间或格挡开险些冲撞上来的路人……这样温馨和睦的场景,直到数年后,都是云曦记忆里最美好的画面。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一行人来到知府后衙才知,昨日子时后,说要回去休息的宋知府去而复返,一直在案边埋头查案直到天亮。 听完差役启禀,陆青帆止步:“我去看看宋大人。” “那我先去将尸首复位,”云曦保证道:“一定让钱、吴两位夫人带着完整的尸首回去。” 两拨人分开行事,云曦瞟了一眼冷海,才发现不知何时、冷川护卫又单独行动去了。 青果一边跟着云曦往仵作房走,一边小声道:“川大哥是属猫的吗?啥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应当是陆大人交代了差事吧。”云曦猜测道。 主仆二人再不耽搁,进仵作房撸袖子干活。 日上三竿,青果推门去打水,候在门口的差役赶紧去通禀宋知府:尸首缝合好了。 宋知府和陆青帆赶来后,望着完整躺在冰棺里的两具尸首皆是一惊。 两个死者面部被凌虐羞辱痕迹已经看不出了,白里透红的模样更像是安详睡着,说人没死怕是都有人信。 宋知府忍不住凑近了看,惊讶地道:“怎得连缝合线都没看着?” “有缝合线的,不过是用透明蚕丝制成的。”云曦指了指两个死者脖颈处的断痕,宋知府定睛细瞧才能勉强分辨一二。 “巧夺天工!巧夺天工啊!”宋知府越发喜欢这巧思不断、细致机灵的小仵作,心里暗暗下了要跟陆大人抢夺的决心。 陆青帆对云曦的欣赏之意皆溢于墨眸之中,低声提醒道:“案子破了,尸首才能还给钱、吴两家吧?” “自然!只是……我彻夜阅调卷宗,还是没能寻着什么线索。”宋知府熬了一宿、青黑的眼圈也藏不住他沮丧的心情。 陆青帆略一沉吟,“关于凶犯,本官倒是有些猜测。” 宋知府双眼一亮:“陆大人有线索?” “只是个猜测,”陆青帆淡淡道:“需要提审全子那三个桑户确认一下。” “那还等啥?陆大人请!” 云曦目送陆青帆和宋知府离去,望着一脸跃跃欲试的青果:“怎么,你想去听?” “小姐不好奇吗?宋知府说没线索,陆大人却说有嫌犯……”青果双眼亮晶晶的,“肯定是意想不到的人。” “就是酿酒的人啊。”云曦好笑地道:“目前为止,只有这个谜团还没被解开。” 她一语中的,在小丫鬟不明所以的眼神里,道出了一个人的名字:“也许那酿酒之人,就是萧逸呢?” 第22章 灵机一动 云曦的猜测和陆青帆心中所想一致。 他和宋知府率先提审了全子。 全子知晓昨日自己露了馅儿,坏了村里人顶罪的一步“好棋”,打定主意今日面对官府时,要像个没开过口的蚌、一个字都不吐露。 奇得是,陆大人和宋知府提审了他、却一句都没问审,只让他坐下喝了一杯茶,就命人把全子带下去了。 陆青帆望着一头雾水的全子离开,薄唇勾起一抹淡笑。 “陆大人,能行吗?”宋知府神色忧虑,追问道。 “尚不知晓,再看看。”陆青帆嘴上说着“不知”,那笃定从容的模样,分明有十成把握这些村民会中套。 全子出了正衙,就看到同村的两个同伴也被押解了过来。 还沉浸在官府为啥不审问自己的疑惑里,全子狐疑地打量着两个同伴,难道官府要重点审讯这俩人? 不知道他们能不能顶得住。 那俩同伴望着全须全尾回来的全子心里也有些犯嘀咕:这厮不会是什么都招了吧? 三个人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却都没明白彼此的意思,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擦肩而过。 衙门正堂,宋知府望着跪在地上的两个汉子,“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小人范大壮。” “小人吕田。” 范知府质问道:“藏匿头颅的第一户人家,不是你们吧?” 范大壮和吕田对视一眼,没吱声。 “别装了,全子都招了。”陆青帆抱剑轻嗤一声:“给你们头的是萧逸,杀人的也是萧逸。” 范大壮神色由惊恐化作愤怒:“全子这个叛徒……” “大壮!”吕田低喝一声! 范大壮立时反应过来,懊恼地闭上了嘴。 然而,已经迟了。 陆青帆薄唇微扬,起身跟冷海大步流星离开,前去捉拿萧逸。 “你这个蠢人!”吕田不是傻子,一看便知他们上当了,气得怒骂范大壮:“咱们又中了陆大人的奸计了!” 陆青帆这个魔鬼! “陆大人那是为了保住你们的命!” 宋知府拍了一记惊堂木,怒道:“一帮子不识好歹的东西!难道要为了一个萧逸拖累整个村子的人获罪不成?!” “萧公子为了桑户都杀人了,你怎能出卖他!”吕田压根没理会宋知府的话,气得揍了范大壮一拳! 范大壮也不还手、只默默流泪,心里难受得跟什么似得。 宋知府瞪了二人一眼,望着陆青帆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江山代有人才出啊……陆大人很不错。” 是他老了。 陆青帆经过院子时,看到了坐在树荫下喝茶的云曦主仆。 他薄唇微抿,正准备抬脚离开、就被云曦主动叫住:“陆大人,喝茶吗?” 陆青帆想拒绝,脚却诚实地转了个弯儿来到树荫下。 他没注意冷海一脸“见鬼了”的表情,向云曦道了一句“多谢”,便从那双白皙的小手中接过茶盏一饮而尽。 冷海也嬉皮笑脸地从青果手里讨了一杯茶,神秘兮兮地问道:“云姑娘,跟我们抓犯人去不?” “萧逸没逃?”云曦眉眼微抬,好奇地问道。 这么老实留在原地,等着被逮捕吗? “冷川看着呢,逃不了。”陆青帆道。 “等一下!”这下轮到冷海懵了。 “是属下脑子有问题了吗?大人提前控制住了萧逸,咋云姑娘也猜到犯人是他了?” 玩心有灵犀呢?! “你给冷海说说。”陆青帆也不急着走了,抱臂倚靠在树干上,饶有兴趣地望着云曦。 冷海一屁股坐到小凳上,一脸好奇宝宝地托腮、眼神催促云曦快讲。 他身长腿长的,窝坐在小凳子上的模样有些滑稽。 清丽的少女微微一笑,宛若三月春风拂面、令人心神一荡。 “因为咱们只剩萧逸没查了。” “没了?”冷海一脸不满地坐直了:“难道不该有些什么石破天惊的推论吗?” “哪有那么多‘石破天惊’。”陆青帆轻嗤一声:“你跟随我这么多年,还没习惯么?” 破案大多数时候都是拼凑琐碎的线索、得到一个可能、再枯燥地查证,一点点排除错误项、逐渐接近真相。 云曦不住地点头,“陆大人说得是。从我们接手这个案子以来,钱丰、吴泰身首异处;张烨作为嫌犯被逮捕;酒楼、供奉‘无字灵位’的桑户大村……每个线索之间看似没有联系、实则又紧密地联系在了一处。” 她从脚边捡起了一根枯树枝,将陵水城的图随意几笔勾勒出轮廓、又明确地标注了几处她们去过的方位。 正当云曦迟疑酒楼位置的时候,一颗石子稳稳落在图内、嵌入一个点,标出了酒楼的位置。 云曦抬眸冲陆青帆露齿一笑:“多谢陆大人。” 陆青帆故作平静地颔首,示意她继续讲。 “萧逸是桑户出身,最懂桑农苦楚;他善经营,攀上了吴泰的关系、一点点蚕食吴泰的势力,并顺利地跟钱丰、张烨搭上线。” 云曦在地图几处地方都勾了线,汇聚在写着“萧逸”名字的小角落上。 “张烨说当夜是萧逸送他回得家,期间不少人都能作证。但是……”云漪迟疑了下,看向陆青帆。 推论心里想想还行,说出来无凭无据的,容易引人误会。 “无妨,你且说说。”陆青帆瞟了一眼正厅:“宋知府还在忽悠那两个桑户呢。” 云曦偷笑一声:“萧逸送走张烨,说是回家歇息了,那若是……他和家中管家勾结串供呢?” 萧逸将送张烨回家作为强有力的不在场证据,洗清了“可能作案”的嫌疑;可他“歇息”以后的时辰却无人证明在作甚。 换做云曦,大可从家宅后门溜走折返到藏匿钱、吴二人的地方,杀人割头、丢掉凶器,再摸黑回家,按素来起床的时辰出现,表现得一切如常。 “等到差役发现钱丰尸首、群情恐慌之际,趁乱将二人头颅送到桑户家中,让桑户出气。” 云曦轻轻点了点陵水城的小地图,轻声道:“如果酿酒的人也是萧逸、那可就全对上了。” 陆青帆听到这话,蓦地站直身子:“我知道了。” “大人你别突然吓唬人哪!”冷海被自家大人吓得险些从小凳子上滑下来。 “知道什么了?”云曦也站了起来,她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说过的话,似乎没什么特别。 陆青帆眼底涌上几分喜色,情难自已地攥住云曦的双肩又蓦地放开,他低声道:“你可真是个福星。快带上验尸的东西,随我走一趟吧。” “哎?” 云曦主仆揣着满肚子疑问,一行人在来到汇丰酒楼的时候终于明白了。 陆青帆猜到了凶犯的犯案的手法。 第23章 案发现场 “我等一直不曾考虑过,案发现场有可能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 之前,陆青帆一直想着找钱、吴二人的头颅和重新锁定嫌犯人选;思绪没完全落在寻找案发现场上;可初次来酒楼的时候,他便直觉这雅厢有些不妥,却说不出哪里不妥。 后来有旁的调查线索打断,陆青帆就没再细想。 等锁定萧逸是嫌犯、云曦分析众多线索之间的联系时,陆青帆的思路又被引向了起点。 “云曦,你进去看看。”陆青帆指了指被衙门贴条封住的雅厢。 他需要细致的云曦验证自己的猜测。 云曦主仆也不废话、套上脚套子便撕开封条走进去。 屋内陈设简单雅致,是典型陵水城的风味:红木圆桌周围整齐地放着红木圆凳,明显被店家精心打扫过了。 云曦略一沉吟,“青果,把验血草准备一下。” “哎,”青果从包袱里掏出一套捻药材的工具,又抓出一把干草碾碎、浸泡在茶壶内,等着备用。 冷海站在门口探头,小声说道:“大人,咱不进去?” 陆青帆斜睨冷海一眼,二话不说,一掌就将八卦的属下给拍进屋中。他关门前扫了一眼转角,发现一抹衣角。 如墨的星眸略过一道暗芒,陆青帆瞥了一眼隔壁躲在暗处、身着常服的差役,眼神示意他快追。 差役了然,冲陆青帆行了一礼便快速跟上方才偷听的人。 安顿好一切,陆青帆将雅厢的门合住,转身去看云曦主仆的进展。 云曦在屋子里转了两圈,最后将注意力锁定在墙根前两个不大的瓮上。 “云姑娘,你不会觉得这个瓮里能藏人吧?”冷海顺着云曦的目光看去,诧异地道:“这么小的瓮,装小孩子还差不多。” “如果没有看上去那么小呢?”云曦反问道。 “啊?”冷海一怔,没懂。 “我之前听人讲过,有一些手艺人会做双胎瓮。” 云曦指了指瓮说道:“‘双胎瓮’上面一个、下面一个,两个瓮之间有个机关,能形成一个巨大的蚕蛹缸,平时乍一看,只能瞧见最上面的部分;不少私运、贩人的江湖组织,都会用双胎瓮躲过官府搜查。” “所以,这个瓮也有可能是‘双胎瓮’?”冷海望向自家大人,心道那“双胎瓮”怎么拆解? 正当冷海犹豫的时候,云曦主仆已经默契地开始寻找双胎瓮的破解之法了。 “双胎瓮的做法跟工匠的技巧有关,机关破法也各不相同。为了不破坏瓮内线索,最好不要强开。” 云曦从青果手里拿过一包粉末,对着瓮一吹,那白色的粉末就沾染在瓮的表面,浮现出几个浅淡的指印。 陆青帆顺着手印的纹路,在瓮后方摸到一个小小的按头,只听“咔”地一声,瓮头突然绽开个扇形。 四个人齐齐探头往里一瞧。 好么,还真是个宽敞的“双胎瓮”。 “海护卫,这大小够装下一个人了吧?”云曦眯着眼笑。 冷海伸出大拇指:“佩服佩服。” 陆青帆瞟他一眼:“还愣着?” “啊,属下这就去问问,这俩大瓮是谁拿来的。”冷海一拍脑门,脚底抹油就去寻掌柜的。 云曦叹了口气:“所以,喝醉了的钱丰和吴泰不是‘消失’了,而是被藏在了这里。” “那奴婢就不明白了,有嫌疑的人不是萧逸吗?他扶着张烨回家了,同一时间、是谁在帮萧逸藏人?” 青果在陆青帆面前也丝毫不露怯,想问啥便问了。 “青果姑娘所言不错。”陆青帆颔首:“谁在,就是谁藏的。” 主仆二人立刻恍然,当时是店小二为萧逸佐证:张烨是他扶着送出酒楼的。 说不定,这雅厢收拾的那般干净,也是小二在配合萧逸毁灭痕迹罪证。 “那小二还在店里吗?”云曦问道。 “刚刚还在、跑不远。”陆青帆已经让差役追人了。 “大人,我回来了。”冷海从门外急匆匆进来:“上次作证的店小二不见了,我叫来了掌柜的。” 冷海侧身让开,露出一张憨态可掬、富贵吉祥的胖脸,正是汇丰酒楼的掌柜的。 “给我家大人说说你这瓮的来历。”冷海一改素日嬉皮笑脸的模样,肃正着脸颇有几分威严。 云曦主仆见冷海这样皆有些吃惊。冷海搞怪地冲二人眨眨眼,扭过头面对掌柜的又成了肃穆的冷面护卫。 嚯,海护卫居然用两副面孔示人! “几位大人,这瓮是半年前一个丝绢商人卖给小人的。酒瓮放在雅厢里、时间久了能飘出酒香……不仅是这里、好些个雅厢都放了。”掌柜的指了指旁侧几个房间解释道。 他说完以后小心翼翼地打量众人,低声道:“小人酿酒应当没触犯刑律吧?” “出售的绢布商人可是萧逸?”陆青帆皱眉追问。 掌柜的讪笑一声:“萧公子人不错的,前些日子这瓮裂了,费了我不少好酒!萧公子听后特意给我送了两个新瓮来、还补上了酒钱,小人这才没赔本……” “原来如此,”陆青帆轻嗤一声:“你这瓮坏得真是时候。” 恰好给了萧逸换上双胎瓮、谋划杀人的好机会。 掌柜的脸色煞白地道:“小人就是做做小本生意,可万没有跟凶犯勾结啊!” “掌柜的别怕,我们没说你跟凶犯有勾结。”云曦指了指下面:“楼下也是厢房吗?” “楼下是库房,一般没人去。”掌柜的迟疑片刻:“几位大人要去看吗?” “带路。”陆青帆道。 一行人一边往楼下走,冷海一边若有所思地道:“我就说么,楼下也是雅厢的话,头顶上悬着两个大瓮怎么可能没人发现。若是鲜少有人进出的库房、那就解释得通了。” 掌柜的心中暗暗叫苦:酒楼死了人不算,现在又要搜查他的库房了吗? 掌柜的打开门请众人进去,云曦主仆仍旧走在最前面。 小姑娘走了两步就停了,挥手阻止:“别动。” 陆青帆和冷海被堵在门口。 “怎么了?”冷海举目四顾,这库房里干干净净、没啥问题啊! “青果,用验血草。”云曦吩咐一句,转身冲陆青帆和冷海道:“在此稍候。” 云曦和青果刷验血草经验丰富得很,地面墙壁,用大刷子一扫而过;小的摆设、木箱等物用小刷子刷。 一茶壶的验血草汁没够,又泡了一大盆。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整个库房就被验血草汁刷过一遍。神奇的是,草汁在刷过之后很快就干涸了、没留下什么痕迹,更没出现令人期待的血痕。 “云姑娘,这也没血迹啊?”冷海望着仍旧干干净净的库房。 验血草验血草,总得能验出血水吧? 云曦微微一笑,“把油灯和蜡烛都灭了。” 冷海和青果依言灭光,整个库房陷入黑暗。 蓦地,库房的地上、墙上、还有木箱上,幽蓝光芒闪烁、成滴成行,仿佛泼墨一般、从房子正中间最浓郁的蓝色扩散到周围,最后消失在库房门口,清晰地展现了一个布满幽蓝血迹的凶犯现场。 陆青帆等人蓦然变色,连掌柜的都忘了官民身份有别,悄然往库房中探头。 钱丰和吴泰身死的第一现场,就在这。 第24章 证物 “这发光的都是血水?”冷海仍旧不敢相信,蹲下抹了一把地上的幽蓝光芒,发现怎么都擦不掉。 “这草是什么稀奇玩意儿?” 云曦点燃蜡烛,给了众人一点亮光:“一种能跟血水融在一处的草药罢了。” 说破了也就不稀奇了。 “我偶然发现,这草药沾到血水会在夜里发出蓝色的幽光。后来就会随身带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她刚一进来,就发现库房干净过头了。 掌柜的说了,这库房的钥匙只有他和账房有。 每月初一十五,掌柜的会对一次账、账房只有检查物资的时候才来;洒扫的小二只月余来一次。 “一尘不染的库房,未免太奇怪了。”陆青帆顺着云曦的思路沉声道:“你方才判断就是因此,可对?” 云曦点点头。 “通知宋知府接手案发现场,我们去找萧逸。”陆青帆眼底涌上一抹冷意。 “他跑不了。” 赶去萧氏衣行的路上,陆青帆暗暗总结:萧逸此人行事缜密、犯案细节没有漏洞,有很多维护他的桑户不愿作证指认、店小二也是他藏匿,让原本简单的割头案变得冗杂。 “要不是大人给桑户们下了套,我们连这厮的首尾都抓不住。”冷海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冷川能不能看住他!” “他没想跑。”云曦轻声道。 杀害钱、吴二人都过去八天了,萧逸若是想逃,都等不到他们来陵水城,便已经能改头换面、逃到天涯海角。 届时别说破不了案、就是能破得了,凶犯也难以缉拿了。 冷海呐呐地叹了口气:“好好地,为啥非得杀人呢。” “是了,还差这个。” 云曦喃喃一句,望向陆青帆诚恳建议:“我们若是找不到他杀人的行事动机,恐怕很难让萧逸伏法。” 这样缜密的人,连调换双胎瓮都能沉着气等到瓮身自己裂开崩坏再谋划杀人,她不信萧逸没有应对官府的法子。 云曦和陆青帆对视一眼,二人齐齐脱口而出:“钱夫人。” “车夫,掉头去钱府。”陆青帆当机立断,冷海和青果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小姐,你和大人打什么哑谜嘛?”青果急得直拧手,“快告诉青果嘛!” “稍安勿躁。”云曦望着青果低声道:“去找一下钱夫人,就什么都明白了。” 至亲至疏夫妻。 钱丰生前酒色俱沾、美妾无数,钱夫人的地位从未被撼动。想找到萧逸杀人的原因,钱夫人是个突破口。 云曦领教过钱夫人的厉害,知道她不会轻易说实话,撬开她的嘴难度不亚于让萧逸认罪。 陆青帆思绪翻涌,沉声道:“线索太少了。” 马车里四人皆叹了口气。 云曦揉了揉发硬的脖颈,突然袖口掉出来个小物件,她“咦”了一声捡起来,蓦地想起来:“啊,这不就是咱们需要的东西嘛!” “是什么?” “小姐我也想看!” 冷海和青果都把脑袋凑过来。 云曦打开小小的牛皮纸包,轻声道:“刚才在案发现场捡到的。我怕掌柜的瞧见,就藏起来了。” 牛皮纸包里裹着一颗小小的珠子。 “碧玺?”陆青帆一眼就认出了这珠子的材质。 “还是很贵的碧玺。”冷海强调道。 “我在钱夫人的手腕上见过类似的珠串。”云曦笃定地道:“钱夫人跟萧逸肯定有关联。” 陆青帆一行人在钱府停留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出了府邸往萧氏衣行赶去。 大约几息的功夫,一身孝服的钱夫人扶着丫鬟的手,也坐上了马车离开。 临去前,她望了一眼“钱府”的匾额,眼底浓郁的恨意一闪而过。 萧氏衣行门口热闹非凡,前来买成衣的客人不在少数。 片刻的功夫,衣行门口就停满了三辆马车,将大门堵得严严实实。 铺内走出一个青松玉立的年轻男子,他望认出了马车上的车标。 官府中人、钱夫人,都到了。 来者不善。 “诸位,不好意思,小店今日要提前关门了。”年轻男子对客人们露出和煦的微笑,扬手大家先行离去。 坐在马车上的青果悄然红了眼眶,小声说道:“分明是那样温和的老板。” 怎得偏是个凶犯呢? “小青果,你可不能当着凶犯的面哭鼻子啊!”冷海赶紧制止了青果的同情泛滥。 青果吸了吸鼻子,嘴硬道:“我才没有!我只是可惜、可惜小姐身上这样好看的青色劲装,偏是在凶犯这里买的!” “衣裳无罪,”云曦轻叹一声,安慰地拍了拍青果的手:“客人散尽了,该下去了。” 陆青帆目送云曦主仆下车,墨眸亦涌上几分复杂。 不同于聂政的嗜血偏执,萧逸确实……可惜了。 宋知府率先进了衣行,紧随其后的便是陆青帆、云曦一行,最后进来的是面如素缟、一身重孝的钱夫人。 萧逸见到众人都来了,微笑着拱手抱拳道:“见过宋知府、钱夫人。这位想必就是未来的刑部侍郎陆大人了吧?” “不敢当。”陆青帆礼貌颔首。 萧逸好奇的目光落在云曦身上,“这位姑娘是助陆大人破了青州大案的女仵作吧?” “民女云曦,见过萧公子。”云曦亦行了半礼。 萧逸认出了这身衣裳是他铺子里的:“这青衣劲装很适合云仵作。” “衣裳很好,我十分喜欢。萧公子手艺绝佳,本该有大好前程。”云曦口吻里都是惋惜:“何必为了钱丰和吴泰那样的人赔上后半生?” 萧逸蓦地攥紧了拳头,眼神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他突然轻嗤一笑,“云仵作这话说得稀奇,恕萧某人不解……” 看来,萧逸是不打算认了。 “萧逸,我们让你自己说,是给你机会。”陆青帆沉声提醒道。 证据他们有了、案发现场找到了,萧氏制作双胎瓮的工厂地址确认了;就连萧逸跟钱夫人的母子关系,还有钱丰和吴泰做过的恶事……他们全都悉数知晓了。 负隅顽抗毫无意义。 “逸儿,他们、他们都知道了。”钱夫人话没说完、声音已经开始哽咽。 萧逸不可置信地望着钱夫人:“你出卖了我?” “没人出卖你。”云曦从怀里掏出那颗碧玺珠子,低声道:“你的物件,总会以别样的方式回来的。” 此物一出,萧逸立刻握住了腰间的吊坠。 那上面打络子用的碧玺坠珠,同云曦手里的成色几乎一样! “就算如钱丰那样的畜生,也有挣扎求生的本能。”云曦轻声道。 她猜测,这坠珠是萧逸锯断钱丰头颅时,剧痛之下挣扎的钱丰无意拽掉的。 一颗小小的碧玺珠子,却成为指认萧逸、确凿他杀人动机的唯一证物。 第25章 认罪伏诛 “钱丰这个混账!”萧逸唾骂一声,仿佛浑身失去了力量一般颓然地靠在桌边喃喃一句:“到底是我棋差一着。”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再缜密的杀人手段、只要做过,便会留下痕迹。”陆青帆沉声道:“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说吗?” 云曦眸光透着几分忧虑,“萧公子,你纵然不想着自己,也要想想他们啊。” 莹白的小手指向外面:不知何时,萧氏衣行竟然聚集了无数桑户,连被押解的汇丰酒楼店小二也在其中。 大家的目光那样殷切感激、又那样复杂惋惜。 “萧逸,你杀人毁尸、死罪难逃,‘帮凶’不过是受点皮肉之苦……没了钱丰和吴泰,张烨一个人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咱们陵水城桑户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不是吗?” 宋知府郑重道:“我向你保证,只要任陵水城知府一日,就再不会出现第二个‘钱丰’!” 方才还颓然恼恨的萧逸低笑一声,他站直了身子,冷声道:“对,是我做的。” 对比钱丰做过的恶事,萧逸杀人问心无愧! 死者尚不曾恶名昭著、他怎能弯了脊梁?! “我有个妹妹,叫萧灵儿。”萧逸眉眼温柔地望着云曦:“若她没死,该同云姑娘这般大了。” 云曦屈膝福身。 “我们自小跟着外祖一家采桑、养蚕,妹妹心灵手巧、最是擅长培育好蚕,时间久了,家中日子也好过许多。” 萧逸在制衣一途展露天赋、设计的衣裳得到不成衣铺子的赞赏,他开始专门在外头教人做衣裳。 外祖父、外祖母过世后,兄妹二人相依,日子也算平静安宁。他都想好了,一定努力挣银子、给妹妹攒嫁妆。 一日,成衣铺子里来了个难缠的贵夫人,她手腕上的碧玺珠同萧家家传的珠子几乎一模一样! 为了接近那贵妇人,萧逸主动提出为她量身定制几套衣裳赔罪。 “陵水城没有碧玺,只有黄海周围的岛屿才盛产碧玺……我外祖父一家,便是黄海人。” 萧逸指向人群中的钱夫人:“那位前来闹事的贵夫人,便是她。” 所有祸端便是从那一刻埋下的。 他猜到了钱夫人可能是自己的母亲,又伺机出入钱府做衣裳。早出晚归之下,不放心的萧灵儿上门送过几次饭。 云曦闻言倒吸一口气,“萧公子的妹妹身死、同钱丰有关系?” 话音刚落,钱夫人便忍不住痛哭出声。 萧逸嘴角冷冽的笑意更甚,望着低头流泪的钱夫人恨声道:“你现在哭有什么用?!” 猩红的恨意逐渐弥漫,萧逸继续道:“五年前的一天,吴泰故意寻隙将我支走,钱丰便趁机在府里糟蹋了我妹子!后来还以我的性命为要挟、强纳她入府!可笑我当时压根不知这些,还以为她是被钱府的富贵迷了眼……” 萧逸一手捂着眼,强行将眼眶的泪意压了下去:“他们狼狈为奸、不堪为人!” 云曦和陆青帆对视一眼,他们终于知道了,萧逸是怀揣着怎样的恨意让钱丰活生生地睁眼看着自己去死。 这近乎于凌迟的死法,又何尝不是在惩罚萧逸自己? “自妹妹入府后,吴泰想培养我、连张烨都开始跟我套近乎,被我拒绝数次后他们还恼羞成怒打过我几顿……没过多久,我妹妹便一卷草席,被钱府丢去了乱葬岗。” 萧逸这辈子都记得他在大雨滂沱下翻找妹妹尸首的心情:崩溃绝望、双手抠得都是血污也没法让心里好过半分。 “萧灵儿是被钱丰和吴泰一起折磨死的!”萧逸决定复仇。 他刻意搜集钱丰的罪证,才知道钱、吴二人在陵水城坑害的女子何止他妹妹一人? “剩下的你们应该都猜到了。” 萧逸闭了闭眼,缓了口气道:“我明面上当了吴泰的狗腿子,一点点蚕食他的势力、还得了钱丰和张烨的信任,暗地里联合被钱丰害死女儿的家人亲眷,用了五年的时间筹谋才走到了今天,没想到……” 他望着云曦和陆青帆一行苦涩一笑:“确实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钱丰和吴泰为富不仁、行事腌臜,最后死在你的手里,是他们的果报。但你,也必须为杀人付出代价。” 陆青帆眸光微动,示意差役将人带走。 萧逸被带上镣铐,堵在萧氏衣行的百姓们再也憋不住了,一个个叩首磕头、痛哭求情道: “求大人开恩哪!” “青天大老爷开恩!” “我们愿意替萧公子死!” “那钱丰就是个禽兽!哪个好人家的姑娘没被他糟蹋过?该死的人是他,不是萧逸啊!” …… 宋知府嘴唇颤抖着,他何尝不知萧逸是为民除害? 可他是陵水城的父母官,为凶犯求情,那将法度刑律置于何地、又将天下公理置于何地?! “多谢诸位,萧某死得其所,还望大家不要为难官府了。”萧逸望着宋知府:“知府大人,别忘了您的承诺。” “永生不忘。”宋知府颔首应诺。 萧逸临走前连看都不愿看钱夫人一眼。 在他心里,他和钱夫人一样,都是害死妹妹的帮凶。他厌恶自己、也恨透了为富贵抛弃家人的钱夫人。 冷静自持的钱夫人再不复以往的精明矜持,她猛地冲上来抱住差役的腿哭道: “你们放了我儿子,杀我吧!我替他死!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 此刻,她再也不是“钱夫人”,而是一个即将失去孩子的可怜母亲。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萧逸凄然惨笑,“我最后悔的,便是那日在陵水河畔,认出了你是我娘……” 他揪下腰间的碧玺,狠狠地甩在钱夫人的身上,头也不回地跟着差役走了。 “儿啊!是娘的错!娘不该撇下你和灵儿,娘该死!娘错了!”钱夫人匍匐两步,任丫鬟婆子如何搀扶,都站不起身来。 云曦不忍地别过头去。 若不是当年萧逸认母心切,那他跟妹妹萧灵儿还会在桑户村里过着平安富足的日子,而不是一人丧命、一人含恨复仇的悲剧。 她眼眶一热,温热的大掌落在肩头、无形之中传递着一股坚实的力量。 陆青帆低声问道:“云仵作,还好吗?” “还好。”云曦目光所及,陵水城的桑户百姓们,皆朝着押解萧逸马车的方向拜别。 “萧公子好走!” “萧公子,你为我女儿报仇,小老儿给你磕头了!” …… 一时间,押送萧逸的场面倒不像是押解杀人犯的大快人心,反而带着一股送“英雄归去兮”的悲壮。 至此,陵水城无头尸案,终是在百姓声声不舍的泪诉中拉下了帷幕。 第26章 商船顺行 审讯萧逸、得到证词都没费什么力气。 宋知府他们在城郊萧逸的老宅里找到了跟凶器一模一样的铁锯。据说萧逸为了栽赃张烨特意多备了一把,将干净的留在祖宅里、将染血的丢进了河水中。 萧逸就怕有厉害的仵作出现,从凶器着手查证,他便可以借此摆脱罪名。 云曦交出了清晰的验尸记录,又跟知府衙门的仵作进行了友好的交流、留下了制作验血草汁的方法,陆青帆便提出告辞。 他们在陵水城耽搁了三天三夜,赶路更紧张了。 出发当天,宋知府一大早就来了客栈,跟准备离开的陆青帆一行撞了个正着。 “我就知晓你们定会提早出发!”宋知府一脸抱歉地道:“陆大人和云仵作帮了陵水城破了大案,我们却忙着做卷宗、都没能请大家吃顿佳肴……” “宋大人不必客气,我们得赶路了。”陆青帆墨眸皆是无奈,摆手止住了宋知府的客套话。 宋知府讪笑一声,眼底都是狡黠:“诸位可是要走陆路?” “知府大人是有更好的法子吗?”冷海双眼一亮:“难道……” 可以坐船? 冷川没好气地瞪了自家兄长一眼,心道这厮怎么走哪儿都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我们这边都安排好了,保准能让大人按时到京!咱们走吧?”宋知府嘴上是询问,手却不由分说地攥住了陆青帆的手臂。 陆青帆又不能对一介文官动武,他略一颔首:“可,宋知府放手吧。” 宋知府得了保证这才嘿嘿一笑撒了手,走前还不忘招呼云曦一行跟上。 “唉,下官是真想留住云仵作!这样的人才,放到哪里都是极好的。可……” 宋知府望着正在后面跟小丫鬟吃点心的云曦,“可下官已经知道了大人的心思,也看到大人和云仵作之间的默契……唯有跟着大人,云仵作才能心想事成。”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可不得不说,云仵作和陆大人一道破案的默契,压根没有留给旁人插进去的余地嘛! 陆青帆先是一讶,随即肃冷着脸沉声警告:“大人说笑了,本官没有什么旁的心思。” “明白,下官明白!”宋知府立刻做了个封嘴的动作,心里悻悻地想,一提到云仵作的事,陆大人就从“我”变成“本官”了。 陆青帆和宋知府不约而同地看向身后,青果不知说什么逗乐了云曦,她清丽白皙的小脸在阳光下显得更加好看。 突然,陆青帆落在冷川身上的目光一僵:这厮为啥眼神那么古怪? 顺着冷川的视线看去,青果捋起袖子又往嘴里塞了个果子,塞得小包子脸鼓鼓的。冷川的眉眼越发地柔软了。 一旁似有所感的冷海下意识地抖了抖,捋了一把胳膊。 陆青帆薄唇微抿、压下笑意,收回目光。好么,有旁的心思的也不止自己一个人。 宋知府带着陆青帆一行来到码头,云曦望着前方耸立如高塔的大船,惊得樱唇微张。 这么大的船啊? “小姐,这船可比咱们去青州时候坐得客船大了几倍不止呢!”青果也激动地轻呼起来。 “知府大人,这船票不便宜吧。”陆青帆神色复杂地望向宋知府。 据他所知,想要乘坐这种规模的商船,除了得有足够的银钱买票、还得跟船老大打好关系。否则任是天王老子来了,都未必放行。 “船票是张烨出的,他感谢大人一行还他清白、但委实不敢露脸,怕引起民愤。至于这船老大么,他跟我有些交情,同意咱们上船;不日东风就要来了,你们乘坐此船顺流而下,不出六日定能到达冀港,再陆行两三日便能抵京。” 宋知府说着,便冲着他们身后努努嘴,“你们助陵水城良多,老百姓们都感激你呢。” 云曦扭过身子一看,才发现她们身后聚了好多人、不少熟悉的面孔,有人拎着鸡蛋、有人捧着干粮,都是来送行的。 这边,宋知府从属下身边接过两个包袱:“这是萧逸让下官转交的,说是给陆大人和云仵作留个纪念;另外这个包袱里有几套外衫,是内人这两日赶制的。船上风大、诸位披着不易着凉。” 陆青帆忙扬手推拒:“破案乃是职责所在,宋知府这般让我们心里如何过意得去?” “我自家的料子比不上萧老板的手艺,大人可是嫌弃?” “自然不是!” 宋知府一腔肺腑,老百姓们也一直在帮腔:“大人收下吧!” “我们准备了自家种的一点特产,几位大人尝尝鲜吧!” “这十个蛋我都用红糖煮过了,是家里鸡自己孵的,给青果姑娘路上当零嘴儿!” “还有我家的!” “还有我家的!” …… 不要倒也罢了,一旦接下一个人的、其他人给的也不得不接了。 “好多、好多好吃的!”青果笑得见牙不见眼,直呼自己还能拿! 等到上船的时候,除了云曦力气小、手里拿的少些,其他人手臂上、怀里、甚至脖子上都挂着各色篮子和吃食。 这一番行走起来,像是搞杂耍的。 “哎呦,我船上可不许你们卖货啊!”粗犷的声音夹着几分笑意,来人催促道:“动作快点,要开船了!” 云曦望着招呼众人的粗犷汉子,猜测他可能就是船老大了。 众人放下东西,与陵水城众人告别。 “再见了!” “再见!” 云曦挥着手与宋知府等人告别,陵水城百姓朴实的容颜一直印在脑海、久久不能散。 直到大船彻底开出了港口,云曦这才低声喃喃道:“这样好的城、这样朴实的百姓,偏偏摊上了个钱丰。” “这就是‘一个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冷海重新拎起地上的篮筐,笑嘻嘻地道:“怪不得船老大不让咱们卖货,我瞧着这些篮筐都能换银子!” 青果赶紧摇头:“那我可舍不得卖!” 冷海主动询问一位经过的船夫:“劳驾,请问我们的船厢在哪儿?” “陆姓?”那船夫反问,待冷海点头,他说道:“我带你们去。” “有劳。”冷海忙不迭道谢。 “大船就是不一样,还有专门的人带咱们去厢房哇,”青果小声冲垫后的冷川道。 “嗯。”冷川回了一个字。 青果扁扁嘴,跟川大哥聊天真没意思。 她加快脚步追上了自家小姐,却没注意到身后失落的眼神。 云曦和陆青帆各自默契地打量着船只的布局:偌大的商船上面有四层,如今他们正在往下一层走。 大约走了小半盏茶的功夫,那魁梧的船夫才指着最里头的两间低声道:“这两间都是你们的,请吧。”说完,不等云曦一行道谢,那船夫就着急忙慌地走了。 “这人好怪。”冷海压低声音补充一句,便率先推开一扇门。 “额,门没锁。” 冷海讪讪地回头解释了一句,众人却盯着他身后的厢房,面上皆是一惊。 第27章 海上盛景 冷海心里一咯噔:“不是吧?” 可千万别是凶案! 他扭过头一瞧,也愣住了。 船舱内如同一个小型的客栈上房:肃正的外厅和内厅被一面红木屏风阻隔开来,侧面软榻小几上和正桌上都放着水果点心;透明的琉璃窗外,海面和天际共成一线,美得惊心动魄。 “我的天……”冷海揉了揉眼睛,“这么好的房?” “张烨下血本了。”云曦赞同地点了点头。 “你喜欢?”陆青帆偏头望向小女人:“你们住这间吧。” “多谢大人。”云曦也没推拒,笑着跟青果进了屋,将满手的东西搁下就趴在窗边看海。 陆青帆见状唇瓣勾起一抹淡笑,跟冷氏兄弟去了隔壁。 青果好奇地戳了戳窗外缝隙夹着的水螃蟹,发现这窗户不仅能看清楚外头、还能防水,稀罕地瞅了好半天。 云曦坐在桌边托腮看着绕成半弧形的大厢房里,左侧放下帷帐歇息入眠;屏风隔开的正中待客用膳;右侧梳洗沐浴、还有专门的恭房……当真极好。 张烨的银子花得也好。 “小姐,我想去看看陆大人他们的房间!”青果终于舍得从窗边下来,笑着道:“这厢房太棒了。” “走,去看看。”云曦走到门边,看到了大门旁挂着的钥匙。 出门后,她拿钥匙拧了两圈将门锁住,就和青果敲响了隔壁的房门:“陆大人,海护卫、川护卫?” “来啦!” 应门的是冷海,他笑着说道:“怎么样大人,属下赌赢了!云姑娘还是想来看看咱们的厢房!” 被戳穿了的云曦主仆齐齐红了小脸,青果狡辩道:“我和小姐之前都没出过神医谷呢!没见过这么大的厢房,当然想多看看呀!” 陆青帆眉眼隐笑,淡淡道:“进来吧。” 云曦拽住红透脸的小青果,大大方方地笑着走进来:“多谢大人,我们没见过世面,想看看。” “随意,”陆青帆坐在桌边将茶水一饮而尽,就加入了冷氏兄弟归置“特产”的琐碎事务中。 陆青帆主仆三人的房间同云曦主仆的房间有很大不同:正厅的位置不大,四方桌透着两分严肃;正厅旁侧三个小玄关甬道以帷帐隔开分成了三个卧间,最右侧还有个能容两人做事的小书房。 四个隔断房已经占据了大部分空间,在最东北角处便是浴间和茅房了。 “还是我们的厢房漂亮。”青果得意地笑道。 云曦望着屋内琉璃窗子的形状也是四四方方的,同她们厢房里那种走花边纹的窗棂也是截然不同。 两间厢房风格分明,显然是张烨为云曦一行量身定制的。 “多亏张烨这十成十的心意。”云曦再次开口感谢。 “属下听说,衙门放出张烨不是真凶的第二天,张家人就上衙门好一通闹,宋知府气得一个头两个大!”冷海笑嘻嘻地道:“宋知府费了大力气才把人安抚走。” “张烨死里逃生,倒是想开了不少。”陆青帆听陵水城百姓说过,三个商贾之中,数张烨对酒色一般、最看重钱财。 如今愿意为他们花这么多心思,属实难得。 “虽然奴婢是沾了张大商人的光才坐上了这样好的商船,可奴婢心里一点儿都不感激他!” 青果撇撇嘴,嫉恶如仇地道:“都是剥削桑户来的财富,有甚骄傲的!” 云曦弯了弯眉眼,“我家小青果是明白人。” 冷海和冷川将陵水百姓送的吃食一并归置好,留下五日的口粮后,就去给船客们分送,毕竟吃食太多、放坏了委实可惜。 临走前,冷海还不忘询问云曦:“云姑娘,你们的吃食还送不?属下一起代劳了!” 云曦摇摇头,笑着道:“青果够吃了。” 冷海立刻了然地“哦”了一声,戏谑地瞟了小丫鬟一眼,就径自出去了。 说“够吃”,而不是“吃不完”,足见小姑娘的饭量了哈! “小姐!”青果羞得捂住了脸:“那我不是力气大才吃得多嘛……” 冷川轻咳一声压住笑意,陆青帆亦是手握成拳,挡住了上扬的嘴角。 叙了会闲话,云曦和青果就告辞了。 回到厢房,云曦脸上再没了笑模样,她从怀里掏出一份极小的花名册悄然翻看着。 很快,她在上面看到了三个熟悉的名字:易铎、钱丰、吴泰。 炭笔将钱、吴二人的名字上划了一道杠,表示身死。 “小姐,这是啥?”青果正在归置吃食,看到云曦手里巴掌大的小本本好奇得很,凑上来瞧。 “嚯,好多名字!”青果惊讶地翻看了一会儿才还给自家小姐。 “是啊,好多名字。”云曦苦涩一笑:“不知道要调查到几时。” 这小小的花名册,是云曦前两年回白氏旧宅的时候,在母亲已经焦黑的妆奁暗格中找到的。 “我小时候会偷偷藏耳环,”云曦抿唇一笑,“每次不知道藏哪,就会放在母亲的妆奁里。” 儿时的记忆逐渐模糊,连爹娘的容颜都很难清晰回忆:“后来我才知道,那妆奁的暗格其实是我爹设计的,他会偷偷藏些小惊喜给母亲。” 云曦看到这个花名册的时候,就直觉这不是娘亲放的,而是爹爹。 本是夫妻情趣的小物件,却在家族蒙难之际,成为父亲留下线索的秘密暗格。 “这上面的人,小姐都认识吗?”青果难得听小姐讲起过去的事。 “之前不认识。”云曦笑了笑,翻过一页指着其中一个人的名字:“可是你看,这里有周席的名字;接下来就是钱丰、吴泰。这位易铎大人就是钱丰的后台、当今正四品户部侍郎。” 青果神色一紧:“他们都在名册上、而且他们相继死了。” 云曦点点头:“是啊,也不知道他们跟我爹的案子到底有没有关系。”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也在数年之后为自己的恶行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此刻,一墙之隔的厢房内,陆青帆坐在书房内写写画画、勾出一幅人物关系图。 最上方是打了个问号的“双刀门门主”,中间便是周席一行匪类;最下面是这次案子的死者,钱丰、吴泰。 所有人的关系串联在易铎身上,陆青帆沉吟片刻,浓墨从鼻尖滴落,染黑了易铎的名讳。 “大人,暗哨传来消息,双刀门没有任何异动。”冷川启禀的声音打断了陆青帆的思绪。 陆青帆将手中的纸团起丢入火盆,低声问:“户部侍郎易大人在京城如何?” 第28章 血色预言 冷川启禀道:“户部尚书年事已高,户部的差事基本倚仗易大人,连圣上都对易大人颇为信重。堪称‘左右逢源、滴水不漏’。” 在辈分上,钱丰是易铎的表弟;在年岁上,钱丰却比这个年轻有为的“表哥”大了五岁不止。 而立之年就位居户部侍郎、在毫无根基的京城如鱼得水的易铎,怎会是个简单角色? 也难怪钱丰能只手把控陵水城的皇商名额,多年来无视法度、肆意妄为。 “不好办哪。”陆青帆瞟了一眼被烧成灰烬的宣纸,低声喃喃一句。 “大人,易大人同白学政的案子可有牵涉?”冷川迟疑片刻,终是将心中疑虑问了出来。 陆青帆瞟了属下一眼:“你也觉得钱、吴泰二人死得太巧?” “属下只是不希望咱们坐个船也死人。”冷川一脸正色道。 始终有案件跟随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是啊。”陆青帆望向窗畔,幽蓝的海水拍打着琉璃、房内没有一点海浪的声音,宁静安详。 云曦主仆吃了些东西便歇息了。 这几日可给她们累个够呛:赶路、验尸、破案,还要给陵水衙门留些验尸的“私货”,云曦几天都没能睡个踏实觉。 大船顺风而行、船速平稳,云曦再醒来时,黄昏的橘光扑洒在海面上,光晕呈圆弧状随水波漾开,影影绰绰的盛景让云曦只看了一眼就再挪不开视线。 “青果、青果?”无人应声。 门关得好好的,想是小姑娘稀罕坐商船,出门去耍了。 云曦整理好衣裳,也出了门。 将钥匙挂在脖颈上,云曦顺着长长的甬道来到船甲板上,开阔的海景令人心神一漾。 云曦眼角眉梢亦浮现出几分笑意,在人群中兜兜转转,寻找青果。 没想到船上竟有这么多人:几个花枝招展的女子侧立在船边嬉笑着,右侧几个身着灰袍的道长们眼观鼻鼻观心、皆不向旁边多看一眼,其中一个含蓄的俊道长似是被姑娘们调侃了,脸涨得通红。 再往前看去,锦衣华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没好气地冲身边的畏缩妇人道:“连定位置的差事都办不妥,老子养你有什么用?” 妇人委屈地红了眼眶:“夫君莫气了,我、我再去找人说说……” “说个屁?丢人现眼!” 云曦眼底涌出几分不赞同,到底什么都没说,默默经过。 “小姐!”甲板最前方,包子脸的小丫鬟冲着云曦挥挥手,她旁边站着陆青帆主仆三人,大家都在。 陆青帆容貌英俊、身形高大,冷氏兄弟挺拔俊俏、又是双生子……不论走到哪里,他们都是最显眼的存在。 余晖的暖光染红了陆青帆如墨的眸子,暖得动人心神。 云曦扬手应声,朝大家走去。 她只顾着看前面,却没注意周遭,疾走两步就蓦地撞进了一个坚实的胸膛里。 云曦头都没来得及抬就忙不迭退后道歉:“对不住对不住!” “姑娘没事吧?” 二人的声音同时响起、又齐齐抬头看向对方。 一温润出尘的俊颜撞进云曦眼中,他清澈的眉眼微讶,随即弯成月牙一般,笑着道:“看来姑娘没事。” 云曦赶紧收回视线,讪然福身:“实在抱歉,云曦莽撞、撞疼公子了。” “当不得姑娘一声歉,”清俊公子抱拳回礼:“在下花间影,没仔细看路、冲撞姑娘了。” “没事吧?” 陆青帆看云曦跟人撞上便已按捺不住冲了过来。 青果更是攥着自家小姐来回验看。 冷氏兄弟自然不敢上手的,只能在一旁投去关切的目光。 陆青帆墨眸不住地上下打量,确认云曦无碍,这才看向花间影:“冲撞公子了。” “这几位是云姑娘的同伴吧?幸会。”花间影客气抱拳,在看到冷海的时候轻呼一声:“原来是冷兄。” 他还记得,今晨冷海是如何提着食篮不由分说地敲开了所有船客的门、一一送上见面礼的。 “花兄,又见面了!怎么样,我今儿给你带去的点心不错吧?”冷海充分自来熟的话痨特质,勾着花间影的肩头笑问:“那点心可是独一份的,除了花兄,旁人都没有。” “这话海大哥已经对船上所有的船客都说了个遍,连船老大都没放过。”青果暗搓搓在云曦耳畔吐槽冷海。 云曦一讶,“那他还敢对花公子说?” 脸皮厚呗,青果心里暗暗补了一句,到底是不好当面说出来。 花间影好脾气地冲冷海笑了笑:“多谢冷兄,点心很好吃,颇有陵水城膳食的特色。” 估计冷海自己都没想到,花间影竟然这般温柔,立刻竖起大拇指夸道:“识货。” 冷川被自家兄弟叨叨得烦透了,揪住冷海的衣领子就把人带离。 “哎哎,别拉我呀!让我再跟花公子叙叙旧!” “叙个头。”冷川无情地拒绝了兄弟的要求。 云曦和青果对视一眼,忍不住偷笑。 陆青帆无奈:“属下孟浪,让花公子笑话了。” “无妨无妨,我性情内向,倒挺喜欢冷兄这样的朋友。”花间影含蓄一笑,越发衬得他温润如风。 “小姐,快来,海上的落下可好看了!” 眼看好不容易占到的“宝座”快被纷涌而来的船客占满,青果再顾不得陆、花二人,拽着云曦就上了甲板的最高处。 还没来及告别,云曦就已经被拉着站在船头,桃花明眸捕捉到那浑圆如盘、光晕如橘的日头一点点落入海平线,最终消失在大海里。 幽幽的暗夜弥漫而上,只听船上方传来一声响亮的号子:“点灯了!” 霎时,被无边月色吞没的商船灯火通明,如同海河中渺小的光影,一点点地盘旋前进。 云曦轻声感慨道:“好美啊。” “咕噜噜。” 她惊讶地望着捂住肚子的青果,青果可怜兮兮地道:“小姐,我、我又饿了。” 人忙活的时候顾不得用膳,也不容易肚子饿;可一旦闲下来,那嘴馋的欲望就止不住了。 云曦拍了拍青果的脑袋:“走,咱们找陆大人去。” 陆青帆和花间影简单客套两句,两个大男人之间就弥漫起一股难言的尴尬。 花间影微微一笑,提出有空请陆青帆一行尝尝他做膳食的手艺,便告辞了。 云曦主仆归来,望着陆青帆悄然松懈的肩头,云曦好奇地问道:“花公子刚说了什么?”怎得把大人都聊尴尬了? “说有空请我们用膳。”陆青帆瞟了一眼揉肚子的小青果,问云曦道:“你也饿了吗?” 云曦老实点头。 睡了一天,肚子早空了。 “二层船板有膳房。”说罢,陆青帆走在最前面带路。 云曦仰头看了一眼甲板,只觉这商船真好。 云曦主仆走到台阶口,一个衣衫古怪的婆婆猛地朝云曦撞了过来插进前面,转身死死地攥住了云曦的手腕:“要死人了,要死人了!” 云曦手向下一翻、借了两分巧劲儿挣脱,再一看,手腕上通红一片。 “你干啥啊?”青果见状不悦地瞪向婆婆:“插队还要伤人?” “你的身上有血腥气!要死人了!今夜就要死人了!”婆婆大喊道。 第29章 一语成谶 “你这婆婆说话怎得如此不中听?”青果还没见过一上来就咒人死的。 云曦却听出了这话里的不妥。 她盯着脸上画着特殊图腾的老婆婆,温声解释道:“婆婆,我是当仵作的,身上是会有血腥气……今夜哪里会死人?” “船上!”老婆婆又一次拽住云曦的胳膊,一脸惊恐地道:“船上!死人了!要死人了!” 那副被吓到的样子,仿佛已经看到了案发现场。 云曦神情一凛还想细问,突地,一个跟老婆婆同样装扮的年轻姑娘冲过来,上前就挡在云曦和老婆婆中间。 “对不住,我师父脑子不太好,总是会拉着人胡言乱语。”小神婆一般的少女冲云曦主仆歉然一笑,不由分说就要拉着老婆婆离开。 “姑娘,我精通医术,不若让我为老婆婆看看病症……” 云曦话还没说完,就再次被小神婆打断:“不用不用,谢谢姑娘!你们先请!” 小神婆拉着老人家急匆匆地下了船梯,像是生怕云曦追上去细问似得。 “什么人嘛,”青果撇撇嘴,愈发不忿道:“小姐的医术便是放眼大明都千金难求呢,咱们主动为她看诊、她倒拿起架子来了。” 云曦哭笑不得,“没事,先走吧。” 她和青果上了甲板,心头仍旧萦绕着老婆婆的话。 “怎么了?”等在甲板入口的陆青帆望着云曦通红的手腕,面色一沉。 他在楼梯上就跟云曦一行被人群挤散,索性等在甲板入口处。 片刻的功夫,小姑娘的手就被人抓红了? “没事。”云曦揉了揉手腕:“被一个婆婆抓住说了两句话。她力气太大了。” “是我们云姑娘皮肤太娇嫩了!”冷海从旁边探出头来,“咱们的位置在那,某人为了喂饱大胃王,可点了不少吃食呢!” 冷海揶揄着自家兄弟,站在桌边的冷川听到后面色一尬。 “哇,太好了!”青果小包子脸激动得通红,欢呼一声就朝着冷川走去,脑海里只剩下吃的了。 小丫鬟还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压根不懂男女情愫,冷川属实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了。 云曦同情地看了冷川一眼,冷海嘿笑一声,拍拍自家兄弟的肩膀。 “吃吧。”陆青帆示意云曦坐。 五个人围坐在圆桌上用膳,头顶的火把灯制作成鸟巢的模样照亮桌面,摆盘也精致漂亮。 云曦漫不经心地吃了几口就蹙着秀眉沉思,魂不守舍的模样落在一双有心的墨眸里。 一只大掌不动声色地往云曦的碟中夹了几口菜。 等云曦回过神来,她的碟中已经被菜肴堆成了小山,一直夹菜的陆青帆见云曦惊讶地看他,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淡淡问道:“在想什么?” 云曦哭笑不得地望着满满当当的盘子:“在想怎么吃完。” 陆大人,你给的属实太多了。 “我是问你,刚才在想什么。”低沉的嗓音刻意强调了“刚才”二字。 云曦四下看了一眼:富商夫妻正在前头隔桌说着什么;甲板中间的船舱里坐着五六个小道士;花枝招展的女儿家们则在较远距离的船尾,说些什么压根听不着。 那对神婆师徒没来用膳,花间影也不在。 “我刚在甲板上碰到了言灵婆婆。”云曦就着茶水,在桌上临摹出老婆婆脸上的图腾。 陆青帆一怔,“神婆?” “差不多……也有些区别。” 云曦指着图腾道:“传说东海以南还有村落,那里的人擅长预言占卜、口出成谶,有些野史、地理志上,会称其为‘言灵婆婆’。” 一语成谶、那得是多大的能耐? “那不就是巫师嘛,”冷海最喜欢凑着听八卦,小声补了一句。 “巫师和神婆职责不同,但都擅长传达神明之意。”云曦继续解释:“虽然那言灵婆婆有点神道,可说出来的话却不得不让我在意。” “她说什么?” “她说,”云曦望着自己的同伴:“今夜船上会死人。” 众人一默。 夜里的海风带着丝缕的凉意,少女的温言都难抵挡那股瘆人的诡异。 冷海配合地哆嗦了一下,云曦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噗,我也不知真假,大家别怕。”云曦掩唇轻笑,将青果盘里的点心塞进小丫鬟嘴里。 “属下可不想有案子。”冷川难得吐露心声。 好好地赶路不行吗? “这事儿也由不得咱们。”冷海说完就被陆青帆瞟了一眼,他赶紧闭上自己的“乌鸦嘴”,双手合十祈祷大家平平安安! “诸位,晚餐还合口味吗?”爽朗的笑声由远及近,三楼甲板上走下来两个大汉。 为首笑得粗犷的是船老大雷威鸣,另外一个云曦等人也不陌生,正是之前帮他们带路去厢房的汉子。 雷威鸣向众人介绍过自己,又指着为云曦等人带过路的男子道:“班有为是我船上的教头,负责船上巡视、看管奴隶,若找不到我,寻他办事也一样!” “多谢雷老大。” 富商笑着冲雷老大抱拳,雷老大走到富商那一桌笑着道:“彭老板,不给我来点好酒?” “你这老家伙,动不动就惦记我存在船上的好酒!” 彭老板说着,从腰间拽下一把钥匙,“有为啊,还在老位置!” “哎,小人去去就回。”班教头一听有酒喝,憨厚的脸上堆着笑,快步往船舱下走。 云曦一行坐得离彭老板他们最近,将几个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属下之前送点心的时候就打听过了,雷老大在江湖上就有些名头,听说不少漕帮门派都挺给面子;班教头是个实诚人,有船夫说他是雷老大最忠心的走狗。” 冷海说到这里,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少说废话。” 陆青帆制止了冷海的“擅自评价”,冷海继续道:“那富商叫彭嵘,好像是贩卖水产起家的。” 彭嵘跟雷老大私交不错,据说每年都要带着妻子坐船到京城畅游一番、再坐船归家。 “彭老板的水产生意没少挣。”这次轮到云曦评论了。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陆青帆偏过身看了一眼彭老板,心说这厮恐怕富贵得有些年头了,否则也吃不出这么大的肚子来。 大家难得平静地坐在一处闲聊叙话,也小酌了几杯酒。 临走之前,云曦特意看了眼彭老板那桌,雷老大、班教头和彭老板推杯换盏,已经喝得面红耳赤,彭夫人却已经不在桌边了。 微醺之下,人最容易入睡。 这一夜,所有人都睡了个好觉。 天色微亮,一阵阵急促的敲门声在船舱各处响起。 “砰砰砰!” “杀人了!杀人了!” …… 吵杂的声音搅进了梦里,云曦蹙着眉睁开眼,就见青果已经迷迷糊糊去开门了。 “陆大人咋这么早?” “云姑娘可起身了?” “没呢……” “我醒了。”云曦披这外裳走出来。 看到陆青帆一脸凝重,她的心一下子悬到了嗓子眼。 “班教头死了。”陆青帆沉声道。 第30章 踹服彭嵘 云曦还清楚地记得,昨日从二层甲板上离开时候回头看的那一眼:班教头通红着脸托着酒盏,笑得酣畅。 不过一夜的功夫,那个憨厚粗犷的汉子就没了命。 “明白了。”云曦重新回到里间,换上了那套青色劲装,一边将头发盘成利索的髻发一边道:“请大人带路。” “我让冷海、冷川控制案发地,不许人靠近。”路上,陆青帆便低声道:“人死在了厢房里。” 商船颇大,案发后陆青帆便去摸过一遍船只构造。 从他们这一层算起是地下一层,船票最贵、厢房最好。下头还有两层:地下二层分成两个房间,一处放货品、一处是堆放船只杂货的杂货间。 当然了,储酒的酒窖是专门搁在杂货间的小隔间里。 地下三层是奴隶间,这些奴隶经由南北方流串贩卖,也算货物的一种。 “地上一层主要住普通船客和部分船夫,雷老大和班教头的房间也在其中。地上二层用膳、地上三层是专门建的瞭望台。” 船老大和舵手偶尔会上去探勘海面、观测天气。 陆青帆话音落,三人便已经来到一层甬道。 知道船上死了人,班教头房门前的甬道挤满了来看热闹的船客们。他们七嘴八舌的声音让过道透着一股死亡的窒息感。 云曦和陆青帆皆默契地停下了脚步,想趁着大家都没注意到他们的时候听听会说些什么。 “好好的怎么就死人了,还死得是总教头!雷老大,你必须得给我们一个交代!”彭老板冲着雷老大怒不可遏的模样,毫无昨夜推杯换盏的“兄弟情谊”。 “出门一趟命都难保,以后谁还敢坐你的船?” “吓死人了,以后我们姐妹几个可不敢再做您雷老大的生意了!”花枝招展的女子们也跟着附和道。 雷老大铁青着脸喝道:“说够了没有?!事情还没调查清楚,你们在这瞎嚷嚷什么!” 他瞪了一眼彭老板,没好气地冲那女子道:“爱做不做,你看看不接我的生意之后,这海上还有谁家船会接你家的生意!” 那女子似是被戳中了软肋,讪然赔笑道:“哎呀雷哥,奴家不过是被死人吓着了,你别往心里去嘛……” “那不是什么死人,是我兄弟,班、有、为。”雷老大硬声回怼。 差不多了。 云曦抬眸望向陆青帆,二人默契对视一眼。 再不出来主持局面,怕是要出大乱子了。 巧了,陆青帆想得跟她一样。 他朗声道:“诸位让让,仵作来了。” 众人各自分开,在狭小的甬道里让出一条能容一人通过的路。 “多谢。” 云曦和青果快步走过,在途经道长们的时候,小道士好奇地伸手戳了戳青果挎着的大包袱。 青果脚步一顿,低头跟小道士对视一眼,小道士也不怕,乌溜溜的眼睛调皮地眨了眨。 “虚心,别捣乱。”小道士身边年长一些的道长赶紧拢住小家伙的手臂,朝青果抱歉一笑。 “女仵作?” “噗,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到底会不会验尸啊?别一看到尸首就哭鼻子了!” 衣衫挂在肩膀上的艳丽女子们不敢招惹雷老大,冒头转向了云曦,盯着她的目光委实称不上友好。 云曦脚下不停,颔首冲她们应道:“我会验。验多了就不会想吐的。” 她认真回答的模样,让几个女子讪讪地没再说话。 刚到班教头房门口,彭老板胖硕的身子一下堵住了房门:“你们说是仵作就是仵作?要验尸就验尸?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凶犯想进去破坏罪证?” 他身后的冷川二话不说、抬脚就是一踹! 胖彭嵘身子猛地扎到甬道对面,撞着船舱的时候发出“咚”地一声闷响! 两侧躲闪及时的几个女子“啊啊”地抱头尖叫着,生怕殃及无辜。 陆青帆从腰间拿出一块令牌拎到彭嵘的面前。 正欲发火的彭嵘瞪大眼睛,清清楚楚地看到令牌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刑”字! 是刑部令牌! “本官即将往京城任刑部侍郎;云曦乃青州提刑按察使司招募的仵作。调查凶案、验尸、捉拿凶犯,彭嵘,我们够不够格?” 陆青帆平淡陈述的口吻讥讽意味十足,几个年轻道士都忍不住偷偷抿嘴笑。 方才彭嵘有多嚣张、此刻他就有多打脸。他万万没想到在商船里会碰到刑部四品大员……还是这般年轻的正四品。 “大人要调查就调查,怎么还纵容属下踢人呢?”彭嵘讪讪地爬起来,梗着脖子道。 “脚滑了,抱歉。”冷川堪称“能屈能伸”之典范,前脚踹人、后脚面不改色道歉……虽然他压根没打算改就是了。 冷冽的墨眸仍旧盯着彭嵘,陆青帆通身威慑如霜的气场笼罩着彭嵘,就差把“服不服”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挨了一脚、彭嵘哪敢不服?恭敬地抱拳,示意他们进去就是。 “自讨没趣。”雷老大没好气地冷哼一声。 陆青帆眸光意味深长地扫过雷老大。 方才不点明他的身份、也不阻拦彭嵘闹事,静观两方起冲突,等他压制住彭嵘后才帮腔的雷老大,心思也不单纯。 彭嵘被踹开的功夫,云曦主仆便已经进了班教头的厢房,没再管外间的纷扰。 冷海站在尸首旁,举起双手保证道:“云姑娘,我啥都没动,还是戴着鞋套子进来的!”说着他还配合地抬了抬脚。 自从上次见识过云曦的全套装备之后,冷海也给自家大人和兄弟各准备了一个。 这不,今儿都派上用场了。 “海护卫有心。” 云曦夸赞一句,注意力早就被半躺在床铺上的尸首吸引了:班教头下半身在地上、上半身脸朝下趴伏在床上,一动不动。 套着羊皮手套子的小手落在班教头的后背,轻声道:“果然。” “果然什么?”陆青帆解决了刺头儿彭嵘,换上脚套子就大步流星进了案发的厢房。 屋内,云曦指着班教头的后脊背:“他断了一节椎骨。若我没猜错,人是窒息而亡的。” “猜的不错。”陆青帆赞赏道。 “尸首也是大人刻意搬动、摆成死前模样的,对么?”云曦歪歪头,追问道。 陆青帆已经见惯了云曦的厉害,点点头道:“最先发现尸首的是雷老大。” 第31章 时辰清晰 今晨时分,到了班老大该上值的时辰,人却迟迟没来。醒酒后的雷老大去寻人,就发现班有为死在了屋中。 “雷老大进来时,看到的班教头就是这个姿势趴卧着吗?”云曦温声问道。 “是,但我当时不知有为他……还当这厮是喝多趴着睡了,就拉了他一把。” 等班有为仰翻过来,雷老大才发现人死了。 陆青帆一行的身份,没人比雷老大更清楚。 他面色凝重地道:“我的好兄弟死了,无论如何都得抓住凶犯!我即刻去请陆大人主持公道。” 陆青帆来后,让雷老大恢复了班有为的死态,这才去找云曦来验尸。 “没想到云仵作年纪轻轻,经验却不俗。”雷老大欣赏地道:“还没验尸就猜出了有为的死因、甚至发现尸首被人动过了。” “好你个雷威鸣,知道陆大人的身份还眼睁睁地看着我出丑。”门外,彭嵘的声音在安静的船内分外清晰。 “我说了你听得进去吗?有为都死了,你就知道鼻孔朝天地耍那两个臭钱的威风!” 雷威鸣几句话说得颇不客气,惹得彭嵘脸都涨成了猪肝色,拂袖便走。 雷老大也没管他,继续对云曦说道:“我去找陆大人的时候特意锁了门,也没惊动任何船客,就是怕现在这样。” 他看了一眼厢房外探头探脑的众人:“去找陆大人的路上,我只遇见了彭老板一人,也只跟他说了有为没了。” 消息只能是彭嵘泄露的。 云曦点点头:“您行走江湖多年有经验,案发地保存得很好,接下来还请您给我寻个方便验尸的地方。” “额,不如就在这吧。”雷老大轻咳一声:“这屋子已经死了人,怕是船客们也再不敢住了,若是再寻个房验尸,我就一下子损失两个厢房……” 那真是亏大了。 云曦颔首表示理解,冲青果道:“青果,咱们准备一下。” “是,小姐。”青果立刻一手一个方桌夹放到宽敞的正厅、并在一处组成临时验尸的案台,又从包袱里拿出一张又厚又白的布巾铺上。 随即,她走到旁侧的餐厨柜子里寻了些小碟子之类的物件一一摆在旁边的小几上留待备用。 云姑娘验尸可不是旁人能随便围观的,冷海即刻走到门边遣散船客,“好了好了,大家都散了吧!验尸血腥,不宜观看啊!” 他还笑着点了点小道士虚心的脑门,故意道:“小孩儿最不能看!” 小虚心委屈巴巴地扁了扁嘴,拉着旁侧师兄的衣衫,别别扭扭地走了。 眼看着整个船舱走廊清净了,冷海忍不住松了口气。 别说,虽然他话多,也听不得那么多人叽叽喳喳,吵吵得脑子嗡嗡响。 云曦掏出刀具袋撸开放好,等青果把班有为的尸首抬上桌案。 雷老大看云曦主仆这一套操作看呆了。 “青果姑娘天生神力。”站在一旁的冷川略显自豪地道。 雷老大一怔,随即配合地竖起大拇指:“陆大人身边人才济济。” “那是。”冷川略一扬下巴,示意雷老大出去。 雷老大没懂,这边青果已经动作麻利地将案台周围都用帷帐拢了起来,顺便搡了雷老大一记、把人推到帷帐外,还不忘提醒一句:“外头等候,小姐验尸不许人打扰。” 雷老大心头愠怒,再一回头,发现陆青帆、冷川都已经先他一步出去了。 他憋屈着一张黑脸,从善如流地出去、顺手关门。 “冷川守在这里,冷海去调查船客的情况。雷老大,随本官去吹吹风?”陆青帆三言两语安排完,意味不明的目光盯着雷老大。 “大人请。”雷老大苦涩一笑。 大家各自散去,唯独冷川揣剑抱臂,一丝不苟地站在门口,耳朵时刻听着门内的动静。 屋内,云曦率先检查班有为的致命伤:“是被一种坚韧的绳索勒紧脖子窒息而死。” 她抬头略想了一下,轻声道:“好像是自制的绳索。” 班有为死前双眼充血、没能合眼,指甲抠痕明显,显然死前挣扎过。 身为这么大的客船总教头,班有为武功自不可小觑。他虎口有厚茧、骨节异于常人的粗大,证明班有为不仅力大、且是个拳法极好的练家子。 云曦摸着班有为的指节低声道:“尸僵已经开始扩展到全身了,起码死了两个时辰。” “现在是卯时三刻,陆大人叫醒我们是卯时二刻的事儿。”青果对答如流。跟在自家小姐身边,青果已经习惯了随时观察时辰。 “嗯,不错。”云曦对小青果不吝夸奖。 检查完尸首体表之后,她低声道:“准备开膛。” 班有为行动规律,昨日用膳时分还跟云曦等人碰过头,再加上喝多之后归来睡觉便被人杀害,死亡时间线较为清晰。 云曦低首,眸子专注地盯着班有为的内脏观察,时不时低声补充几句,青果快速地在一旁记录下来。 验尸的过程漫长而枯燥,云曦主仆忙活了大半个时辰,终于验完了。 她重新将班有为的内脏归位、缝合刀口,又为其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衫、整理遗容、上妆。 临走之前,云曦和青果又看了班有为一眼,二人朝着死者福了福身,便将多余杂物卷起收拢,转身离开厢房。 末了,云曦还没忘记将房门锁紧。 冷川见云曦主仆出来锁了门,恭敬地颔首道:“大人在甲板上。” 他那不着调的兄弟冷海,在地下三层跟奴隶们聊天呢。 “多谢川护卫。”主仆二人随冷川上了甲板,在客船最高处看到了陆青帆和雷老大,猎猎海风掩盖了他们的交谈。 陆青帆拿着望远镜,在雷老大的提示下观察海面变化,镜头一偏,就望进了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中。 他下意识地拧了一圈儿望远镜,镜头逐渐缩小,将云曦灵动秀美的小脸整个儿扩进去,逐一划过那秀挺的鼻尖、樱粉水润的唇瓣、小巧的下巴……雷老大后续的话,陆青帆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陆大人,陆大人?”雷老大粗粝的大掌挡住了镜头:“云姑娘她们验完了,咱们下去听听?” 陆青帆压下心底那抹失落,神色晦涩不明地将望远镜还给雷老大,率先下了瞭望台。 雷老大被陆青帆那一眼瞧得莫名,跟着下去了。 【作者题外话】:陆大人:打扰我看媳妇?没眼色。 雷老大:…… 第32章 彭夫人失踪 “大人,我验完了……” “海上风大日头大,进厢房说吧。”陆青帆抬指压下了云曦的话头。 云曦点头,转身和青果一道回船舱,冷川和陆青帆紧随其后。 雷老大见状也忙不迭跟上。 谁知他刚走没两步,陆青帆就扔下一句“案件没调查清楚之前,谁都有嫌疑”,便兀自走了。 冷川立刻堵在船舱口,不让雷老大跟了。 “不是,大人,我是报官的人啊!”雷老大扬声辩解:“连我也不能听?” 哪怕光知道有为的死因也好啊! “雷老大,请。”冷川态度冷淡、说话还算客气。 毕竟,他若不客气就会直接“动手动脚”。 “好吧。”雷老大讪讪地目送云曦一行进了厢房,心道刚才陆大人还答应让他听呢,怎么临了就变卦了呢? 厢房内,云曦瞟了一眼青果,见她小心地放下包袱,就转身小声问陆青帆:“雷老大惹大人不高兴了?” 陆青帆一怔,“为何这么问?” 他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 “额,就是看你没让雷老大听我们汇报……”云曦提议道:“其实光听个结果也无妨?” 旁的她也不会当着外面人的面讲。 “……怕他隐瞒细节,何况雷老大也不是一点嫌疑没有。”陆青帆说得一脸正色:“小心为上。” 云曦果然被唬过去了,“哦”了一声表示赞同,就去把证物拿过来摆在桌上,准备讲一讲班有为的情况。 “班有为死于今日寅时到寅时三刻,被人用自制绳勒颈而亡。” 云曦立刻进入状态,冲青果招招手:“我演示一下死者被弄断椎骨的情况。” 陆青帆神色一肃,“继续。” 青果演死者班有为,云曦用帷帐圈住青果的脖颈:“死者被凶犯勒住脖颈之后剧烈挣扎;他身形壮硕、又精通拳法,是个极难对付之人。凶犯怕死者再反抗就会挣脱,杀人计划就付诸东流,就会这样……” 云曦脚虚虚地落在青果的后背上,双手假装用力紧拽帷帐,“以脚借力,束缚死者。” 班有为椎骨被踩断,人又无法呼吸没了力气,最终窒息死亡。 冷川惊讶地微微张嘴,又惊觉自己的窘态,赶紧闭上嘴往墙根阴影处挪了挪。 “凶犯身量不如死者?”陆青帆沉声反问:“那雷老大就没有嫌疑了。” “未必。” 云曦坦白道:“人在濒死的时候会爆发出极强的求生欲。若不是班教头醉得厉害,只怕雷老大也未必能在短息内杀他。这也是为什么凶手必须要在今日动手的原因:他怕后面再遇不上班教头宿醉的好时机。” 起码单从杀人手法上,很难确定凶犯身形。 陆青帆眸光微闪,“我料想也没那般容易。” “但我有别的发现,”云曦狡黠一笑,“班教头后背上出现了明显的尸斑。” 测量死者留下的尸斑脚印大小,可以大概推论出凶犯身量。 陆青帆不由赞道:“妙极!” 他哑然摇头:“既然早有发现,方才还卖关子?” 这丫头胆子是越发大了。 云曦俏皮地歪了歪头:“大人总得容人娓娓道来嘛。” 还反倒成他的不是了? 陆青帆无奈摇头,扬手示意她继续说。 “班教头死亡时间在寅时到寅时半刻之间,”云曦沉声道:“昨日我们在甲板上最后一次看到他,是在戌时左右。” “戌时之后、寅时半刻之前,接触过、见过班教头的人,都务必签一份口供。”陆青帆望向冷川。 冷川抱拳,“属下这就去办。” 冷海同冷川二人擦肩而过,一个出门、一个进门。 “大人、云姑娘。”冷海礼都来不及行,进来就端起茶壶猛往嘴里灌。 渴死他了。 “嚯,属下这辈子就没一口气问询过这么多人!” 手边又递来一个茶壶,冷海看都没看就又吨吨吨喝下,这才转头看到笑嘻嘻的青果。 “多谢青果姑娘!”冷海感激地道:“确实还缺这么一大……口。” “你还是没说够。”陆青帆揉了揉太阳穴。 冷海赶紧摆手:“够了够了,属下这就说!” 云曦笑了笑,“不急的,海护卫坐下慢慢说。” 冷海小心地瞟了一眼自家大人,见大人没吱声,这才笑嘻嘻地坐下了。 “属下先去问询了那些小道士,据说他们是要去冀港附近的山城参加‘论道大会’,结果船票买岔了,一行人贴补了不少盘缠才买下了雷老大的末等位置。” 说着,冷海神秘兮兮地指了指头顶:“昨儿船舱内用膳的地儿,就是给末等位置的船客留的。” “这客船的规矩好生奇怪,怎得里舱用膳的位置留给末等船客;反而是外间的位置留给花钱更多的船客吗?”青果大为不解。 “因为里舱看不到海上的风景,你想想昨日咱们所坐的位置,不仅视野开阔、能让海景尽收眼底,还会点上特制的熏虫香避免搅扰客人用膳。”云曦微笑反问:“多少乘坐大客船的人享受的不就是这海上风光吗?” 青果恍然,要这么说的话,确实如此。 “是,”冷海应声道:“彭嵘便是仗着跟雷老大关系好才能每年都来的,而且每次的位置都是次一级尊贵的豪华厢房和膳位。” “至于那些花枝招展的姑娘们,是船女支,分别唤为春花、秋月、朱颜、烟萝。春花是她们的领头人。” 雷威鸣间或在江南一带包租几名船女支随同出行。客人优先享用,若客人没有需求,船夫便自掏腰包叫姑娘。 住在地上一层的船夫们对班教头的死表现得都很内敛,嘴上说得悲伤,却无人前去祭拜。 “这倒也能理解。船夫当差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不到歇息的功夫,谁都不敢擅离职守,这也是班教头当初定下的规矩。” 至于奴隶所在的地下三层船舱,冷海也去了。 那地方阴冷潮湿,臭味、汗味弥漫,进去问了会儿话的功夫都熏得他脑子疼。 “那些奴隶唯唯诺诺、胆子极小,夜间船舱门是外头锁住的,没有作案的可能。” 冷海说到这里,迟疑了下。 “有话就讲。”陆青帆长剑磕了磕冷海肩头,催促道。 “今日没来围观的三拨人,属下没去问。”冷海呐呐地解释道:“发生这么大的事,总不至于没听见。他们不出来围观定是有些可疑的。属下想请大人和云姑娘也一起走一趟。” 冷海一个人心里没底。 “没来围观班教头案发现场的有言灵婆婆师徒、花间影,还有谁?”云曦戳戳下巴,一时间没回忆起来还差个谁。 冷海犹豫了下:“还有彭夫人,她失踪了。” “失踪?”屋内三人异口同声重复道。 【作者题外话】:冷海:属下为了大人和云姑娘的约会付出良多!(还得装胆小) 陆青帆:多管闲事(我谢谢你!!) 第33章 雷老大嫌疑 陆青帆墨眸涌上一抹愠怒:“你怎得才说?” 冷海也懵了,“属下是想着,兴许是彭夫人气恼彭老板招了船女支风流快活赌气藏起来了,万一不是失踪……” “彭老板昨夜招了船女支?”青果惊呼一声,关注的重点跟大家截然不同。 云曦亦面沉如水:“凶手未卜、很有可能再次犯案。” 就说话耽搁的功夫,也许彭夫人已经遭遇不测。 冷海这才反应过来,知道自己恐怕是闯了大祸,他面色一白:“我方才已经通知船夫注意彭夫人的动向,属下这就再去找找看。” 陆青帆摆手,示意冷海赶紧去办。 “哦对了,雷老大他撒谎,就是他将班教头死了的消息散出去的,不是彭老板说的!” 说完,冷海就脚底抹油溜走了。 “咱们不跟着冷护卫去找找吗?”云曦神色忧虑地道。 船上刚死了班教头,人心惶惶的,若再有人遭遇不测,只怕船客们会先乱起来,届时更不利于破案。 “你先说说凶犯特征。”陆青帆倒沉得住气。 这么大的客船,找一个有心躲藏的人难上加难。冷海既然已经叮嘱过各处的船夫注意彭夫人的动向,一时半会怕不会有消息。 但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捉住凶犯。 云曦恍然,才想起正要说到对凶犯推论的时候,冷海就进来了。 “凶犯身量在五尺四寸上下,不算魁梧、属于精瘦有力型。勒死人所用的绳子有些特殊。”云曦略一沉吟:“像是用什么东西自己编织的,但……” 但她拿不准,所以没有画凶器图。 “此人脚上功夫强,对上拳法极佳的班教头委实有些艰难。架不住班教头喝多了,二人这才有了一较之力。” 饶是如此,凶犯杀害班教头的时候也颇耗费了些力气。 陆青帆闻言点点头,意味不明地望着云曦:“雷老大确实没有嫌疑。” 所以云曦方才提议让雷老大听听无妨。 “大人,小姐,奴婢不明白。既然雷老大不是凶犯,他为啥要散播班教头死了的消息给船客听?”青果已经被无数信息弄得脑子都转不过来了。 诚如雷老大之前所言:他是船老大,最忌讳的就是船上出事。一旦客船坏了名声,嫌死了人晦气的客人还会光顾么? “既然有疑,去问问便是。”陆青帆干脆起身,临走前,他特意瞟了一眼桌上青果拿出来的“证据”。 “脏腑内的证据味道太大了……你们解决一下。” 不然晚间歇息的时候,熏得人睡不着。 云曦和青果偷笑一声,俩人手脚麻利地把东西收拾好、放回房间之后又换了一身衣裳,这才跟陆青帆一道去寻雷老大。 经打听,雷老大还在瞭望台。 没能听到班有为的验尸情况,手里拿着望远镜的雷老大坐在凳子上,目光放空、眼神失焦地望着海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雷老大,”陆青帆一行走到近前招呼,他才惊觉有人上来了。 “陆大人,如何?可是排除了我的嫌疑?”雷老大面上一喜,想到班有为,他眼底的光芒重新黯了下去。 云曦望向陆青帆,眼神询问讲不讲。 得了陆青帆首肯,云曦低声道:“班教头死于窒息,是在与你们分别后……” 她简单概述了班有为的身亡过程,眼睁睁看着那钢铁一般的汉子悄然红了眼眶。 “雷老大,节哀。” “多谢云仵作。”雷老大抬手压住微湿的眼眶,讪然道:“让大家笑话了。我跟有为少年相识、白手起家至今,情谊自然不同。他遭人毒手,我势必要为他报仇!” 雷老大眉宇间不复初见的爽朗、涌上浓浓的戾气。 “本官既然插手,便断不会放过凶犯。但也绝容不得有人徇私复仇。”陆青帆握剑的手紧了紧,冷声警告道。 他眼里揉不得沙子。 “那是自然。”雷老大收敛情绪,抱拳道:“实不相瞒,雷某初始确有私下调查之意,但见云仵作如传言那般手段非凡、陆大人又秉公明断,雷某就改了主意,愿尽全力配合大人调查。” “如此甚好。” “既然雷老大跟班教头兄弟情义颇深,为何他一死你就立刻散播消息,还污蔑此事是彭老板做的?”既然话都说开了,云曦也不含糊,有疑就问。 “额,”雷老大黝黑的面上难得露出一丝窘迫:“实乃雷某故意为之,存着想要试探彭嵘的心思。” “船老大怀疑是彭老板……”青果说到一半就住了口。 没别的,因为她想起了自家小姐的推论。凶犯身量也好、体型也罢,都跟彭老板相去甚远。 “你二人同彭嵘也是旧识、亦有过节,可对?”陆青帆办案无数、经验丰富,一语戳中要害。 雷老大承认了。 三人是同乡,初时一道合伙做水产生意,彭嵘是个见利忘义的,在一个大单上故意坑了二人、还卷走了千两的货银,逼得雷老大和班有为险些跳江。 “因缘际会,我二人没死成、还结识了船老大,这些年仗着会些拳脚功夫、又敢拼命,反而闯出了些名堂。岂料五年前,我们就在这艘船上又遇见了彭嵘。” 三人都已不是年轻时的模样,成为了船老大的雷威鸣和当上总教头的班有为不再意气用事,而衣衫富贵的彭嵘主动道歉,三人明面上算是“握手言和”了。 “彭嵘这厮仗着有两个臭钱,行事却无赖得很。每次都仗着与我们是旧识,用普通舱房的银钱住尊贵厢房,吃用极尽奢靡浪费。有为私下对彭嵘颇有微词。” 雷老大苦涩一笑,“若不是张烨临时寻我包下最好的两个仓房,这一趟航行,我怕是还得自己贴钱。” 虽然心里怀疑彭嵘,可雷老大又觉得彭嵘没有杀人的本事,所以才想着借此试探一二。 好像也说得通。 云曦沉吟片刻,抬眸望向陆青帆,陆青帆也在看她,“还有问题么?” “没了。” “稍候我等整理好供词,还请雷老大签字画押、留作凭证。”陆青帆道。 “一定。” 三人还要去拜访其他船客,便离开了瞭望台。雷老大冲三人抱拳,眼底的悲意久久不见消散。 从瞭望台到地下一层,主道向左转,便会出现另外一条岔路,是次尊贵的船客厢房。 彭嵘的房间便在甬道的尽头。 路上,陆青帆沉声道:“雷老大应该还有隐瞒。” 云曦一讶,“我跟大人有同样的猜想。” 直觉雷老大定然还没全说实话。可供词也好、前因后果也罢,乍一听确实挑不出错漏来。 雷老大究竟隐瞒了什么呢? 第34章 谜团重重 “……还找个屁!让那个拈酸吃醋的贱人死了才好!” 云曦一行三人还没走到彭嵘厢房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彭嵘的唾骂声:“老子用不着你们保护,走走走!你们赶紧走!” 陆青帆加快脚步,刚进门就瞧见了被掀翻的桌子、地上满是杯盏碎片,彭嵘坐在一旁的软榻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冷海和一个面生的船夫皆一脸愠怒。 他扬手止住正欲进来的云曦主仆,低声提醒:“当心脚下。” 云曦低头一看,好么,这彭老板真如雷老大所言,是个骄奢淫逸的主儿:地上的一套茶杯可是上好的景德镇白玉骨瓷,一套起码千两银子起售,还是有价无市的好东西。 暴殄天物。 再看向彭老板,云曦眼底满是对这粗人暴发户做派的鄙夷。 “大人,云姑娘。”冷海一脸尴尬,上前行过礼之后低声道:“彭老板死活不愿说出彭夫人可能的藏身处。” 说完,冷海朝天翻了个白眼。 云曦蹲身观察着碎裂的茶盏,清眸专注而澄澈。 “彭老板,何必这么大的火气。”陆青帆看了一眼船夫,温声道:“有劳了,接下来我们接手彭老板。” “好的陆大人,小人告辞。”船夫憨厚一笑,黑红的脸上露出一排白牙,干脆离开。 面对陆青帆,彭嵘到底是有几分怵的,他腆着肚子站起来:“陆大人,在下不明白,商人狎妓难道还要官府通允不成?还是你们连我彭家的内宅事都要插手?” 陆青帆从不是好相与的人,他声未出、剑已掀翻了旁侧的小几,吓得彭老板一个没坐稳险些从软榻上滑下来。 冷海被这厮色厉内荏的模样逗得“噗嗤”一乐,立刻上前“搀扶”住死胖子,嘴上还不忘警告道:“彭老板,您可坐稳了。” 他手上用了几分暗劲儿,疼得彭老板敢怒不敢言,龇牙咧嘴地哀声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陆青帆双手抱臂,淡淡地道:“想来彭老板还没太弄清楚,船上潜藏着一个凶犯,随时可能杀人。” 他朝彭嵘走近一步:“或许会杀彭夫人、也或许会杀你。” 彭嵘瞳孔一缩,惶恐道:“我确实不知那贱……她在哪儿!” “我知道。”检查完茶盏、又看过厢房布置的云曦扬声道:“大人,咱们走吧?” 找人要紧,陆青帆不再磨蹭,给了冷海一个眼神,“让彭老板把地上收拾干净,莫要麻烦旁人了。你盯着他干。” “是!”冷海瞬间眉开眼笑,这差事他喜欢! 云曦和陆青帆走在前面,背着小包袱的青果走在后面,一行穿过长长的甬道,来到地上一层。 “彭家夫妇所住的厢房是另外装饰过的,有些小物件都是景德镇的特色,船上没有……那套景德镇茶盏恐怕也是彭夫人备的,她在这里肯定另租了一间厢房。” 云曦脚步一顿:“因为,那茶盏少了两只。” 彭夫人再不济也是享受惯了的,她临去前揣走了两只茶盏喝水。 青果“哎”了一声,“茶盏都碎了,小姐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是说,这白玉骨瓷是八只茶盏?”陆青帆一点就透。 “对。”云曦用过,知晓这种品级的茶盏必然是八只四对。 陆青帆推断:“彭夫人在彭嵘面前十分受气,应该没有足够的银钱再要一个好厢房,最有可能住普通厢房。” 那必然是在地上一层了。 云曦点点头。 三人二话不说,径直敲开了所有普通厢房的大门,连在屋内歇息的船夫都没放过。 等所有人站在各自的房门口,哪个房子没开门、哪个屋子有人住便一目了然了。 迎着小道士们、船女支和船夫们不解的目光,陆青帆扬声道:“多谢诸位配合,可以回去歇息了。” 所幸大客船里没人住的客房都不会上锁,三人轻松排除了没人的房间,最后站在一间没有开门、且没扭动门锁的厢房前。 “恐怕就是这了。”云曦心底萌生一股不详的预感,提前套上鞋子、戴上羊皮手套。 她跟陆青帆交换了个眼神,陆青帆便抬脚踹开了房门。 房门半大板子已经破碎,再拆锁就容易得多。 三人顺利进屋,一眼就看到了桌上两只同款白玉骨瓷茶盏。 “果然在这!小姐你真神了!”青果佩服地道。 茶杯里水已凉、屋内吃食有,彭夫人应当是走了一阵子了。 令人吃惊的是陆青帆接下来的话:“门被反锁了,墙上没钥匙。” “小姐,屋子里没人。”青果的声音从内间传来:“奴婢转遍了,确实没有。” 云曦从桌边站直了身子:“成密室了?” “人会凭空消失么?”陆青帆略一沉吟,子不语怪力乱神,他可不信这个。 “云曦,你好好找找线索。” “是。” 二人分头行动,云曦拿出自制的粉末,将茶盏上的手纹拓下来,希冀若是屋内出现第二个人的手印,彭夫人就不是凭空消失。 然而,她将所有能看的地方都看了,甚至用验血草将整个屋子都喷了一遍,拉上所有帘子测看……什么都没有。 “这间屋子,没进过第二个人。”云曦迟疑了下:“除非……” “除非什么?”陆青帆望着毫无线索的厢房,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除非带走彭夫人的人身手极佳、一招制敌,所以没在房内留下丝毫线索。” 云曦看了看被破开的门锁:“若是这样,从屋内锁门反而是最简单的操作了。” “怎么说?”陆青帆皱眉,“人都在外头,还能把门带上?” “借助工具就可以。” 为了印证这个说法,云曦在无人的空房里,利用她那几近透明的蚕丝缝线、长刀薄片,还有一些陆青帆没料到的稀奇小物件,演示了起码五种以上“人不在但能锁门”的操作。 “原来如此。”陆青帆看得意犹未尽,“必定是船上的人悄然带走了彭夫人。” 至于凶犯带她离开的目的、带走她的人跟杀害班教头的是否系同一人,皆不得而知。 解开了一个谜团,却迎来了更多的谜团。 揣着乱麻一样的谜团,三人离开地上一层船舱、到地下一层船舱时,突然看到了舱内甬道上多出几个血淋淋的大字:今夜将会死人。 血水顺着船舱缝隙流成了狰狞的模样,死亡的气息笼罩着整个甬道。 巡逻的船夫发现也不敢凑上去,见到陆青帆一行到来,脸上罕见地露出几分解脱。 “陆大人,我们也是刚来才发现的!明明早晨还没有呢!” 陆青帆颔首:“我们刚刚离开时也没有。” 云曦抹了字迹一角的血水放在指尖轻捻、又闻了闻,冲陆青帆道:“是鸡血,书写的人离开没多久。” 青果一拍脑袋:“奴婢知道是谁干的了!” 云曦和陆青帆异口同声地道:“言灵婆婆。” 她竟又留下了血字预言! 第35章 中蛊的老人 知道了“血书”是鸡血不是人血之后,两个船夫心里的惧意散去,吆喝着把血渍擦掉,避免被其他船客看到、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第二个要会面谈话的人,临时调整成留字示警的言灵婆婆。 没想到又要折返去地上一层,云曦揉了揉有点发酸的腿,快步跟上陆青帆。 陆青帆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俊挺的背影染上一抹柔软的光。 青果偷偷地戳了戳云曦的胳膊,无声地道:大人照顾你的步子呢,小姐。 云曦反手轻轻掐了青果一记,示意她可别孟浪,免得惹陆大人笑话。 主仆的小动作陆青帆哪能不知?他薄唇微勾,笑意一闪而过。 到了一层甲板上,陆青帆本能朝身后的云曦伸出手,想让她借力上来。 云曦却一把勾住了旁边的护栏轻巧地跃上去,这才偏头瞥见陆青帆收回的大掌。 她想道谢、又见陆青帆已经混若无事地往前走了,再提好像有点突兀,便讪讪地摸了摸鼻尖快步跟上。 陆青帆敲响一处房门,开门的却并非言灵婆婆师徒,而是香肩半露、浓妆艳抹的船女支。 “呦,大人也有需要吗?”女子如同无骨的妖精,上前两步就想去勾陆青帆的脖颈。 谁知脖颈没勾上,却触到一柄凉飕飕的剑柄。 “抱歉,敲错门了。”陆青帆后退两步、脸色微沉,磁性的嗓音透着两分“生人勿近”的警告。 “大人不是来找奴家的?”女子媚眼如丝、仍不打算放过英俊逼人的陆青帆,却被一声噗笑打断了。 她头一扭就看到一旁没作声的云曦主仆,笑出声来的正是青果。 “嘁,”女子撇撇嘴,立刻收起媚态、将衣衫拉回肩头。 她终于确认陆青帆说得是实话:真的敲错了门。 毕竟谁都不会带着女子来狎妓不是? 云曦弯了弯眉眼,也被这女子的真性情逗笑了:“敢问姑娘芳名?” “春花。”知道陆青帆不是客人,春花竟是连应付旁人都懒的。 陆青帆松了口气,感激地看了云曦一眼。亏得她主仆方才解围,否则他真怕自己忍不住动手把人揣进海里。 “请问春花姑娘,言灵婆婆住哪个房?”云曦继续问道。 “那对儿神经病?”春花轻嗤一声,指了指对门,说完连招呼都不打,“砰”地关上了门。 云曦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姐姐好凶。”青果被关门声在震得缩了缩脖子。 “怪我鲁莽,记错了门。”陆青帆无奈地叹了口气。 三人重新敲响对门,半晌都没人应声。 “没人吗?”云曦问道。 “有人,”陆青帆笃定地说道。他听到门内有细微的声响,必定有人在。 “开门,否则本官就破门强入了!”陆青帆警告声凌厉、惹得好几个房间的船客都好奇地探头出来围观,其中便有相隔两间的小道士虚心。 不过没看片刻,就有一只大手提溜住虚心的脖梗子把人揪了回去。 云曦劝道:“姑娘,我们不是来为难你们的。只是已经知道了婆婆的身份、想了解一些情况,还请你开开门。” 二人软硬兼施,屋内却仍无动静,陆青帆准备强行踹门而入。 突地,门内响起很轻的“咔”声。 敞开的不大缝隙里,露出小姑娘的一只眼睛。 门开了。 “你们真不是来抓我们的?”小姑娘警惕地打量着陆青帆一行。 云曦哭笑不得,“姑娘,你们做坏事了吗?” 小姑娘摇摇头。 “没做坏事,官府抓你们作甚?” 犹豫片刻,小姑娘到底还是把门打开,请众人进去。 刚进屋,小姑娘立刻把门关上,生怕其他船客看到屋内的景象一般,主打一个“小心谨慎”。 普通船客的房间只有一张床、一副餐桌凳子,茅房的味道还隐隐从屏风侧面传来。 不大的小榻上,言灵婆婆背对着众人,头不停地磕墙,嘴里还念念有词:“要死人了,要死人了……” “你们坐吧。”言灵姑娘挠了挠头,讪然奉上茶水。 陆青帆摇头示意不喝了,云曦却没客气坐到了桌边。 她长得好看、又颇有亲和之态,几句话的功夫就让小姑娘放下了戒备。 小姑娘名唤方诺,是言灵婆婆最小的弟子。 方诺初初修习“言灵占卜”时,言灵婆婆还不是现在这副模样,精准预言、一语成谶,在她们的村落都是远近闻名的。 可最近,言灵婆婆就变成现在“时灵时不灵”的神叨状态。 “我听说大明最好的大夫都在京城,便想去京城为婆婆看病。” 说到这里,方诺眼眶一红,“村里所有人拼拼凑凑才买得了两张船票。谁知、谁知就遇上了凶案!” 她一把攥住云曦的手臂:“我们不会到不了京城吧?” “有我家小姐在,你们不到京城也行。”青果阴阳怪气地道。 “青果,”云曦出言制止。 她知道,小丫鬟还在为方诺昨天拒诊的事情替自己打抱不平。 “为啥?”方诺疑惑地反问。 “我家小姐师承神医谷,不比你们满京城寻名医要稳妥嘛?万一再碰到什么庸医治坏了,那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呢。”青果越说越小声,偷偷瞟了一眼始终沉默的陆大人。 “你倒是不谦虚。” 云曦哭笑不得,抬手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随即冲仍旧一脸狐疑的方诺道:“我精通医术,可以先为婆婆看看,若你觉得我看得不妥,再去京城寻名医不迟。” “是距离东海很近的神医谷吗?”方诺小声问道。 见云曦点头默认,方诺一改之前的疑虑,激动地问道:“神医谷之名,我们言灵村也是有所耳闻的!云姑娘,求你看看我师父!” 若真能得云曦救治,何必舍近求远去京城波折这一遭? 云曦走到言灵婆婆身边,伸出手挡住老人家的额头,她就磕不到墙、而是次次撞在了她的手背上。 云曦冲青果道:“拿个软垫来。” 人的脑袋不是铁球,任由老人家这么个磕墙法,额头早晚得肿。 青果应了一声,几下就将一个软垫子用钉子固定在墙上。 趁着青果忙活的间隙,解放了手的云曦已经开始为言灵婆婆诊脉。 身为徒儿的方诺都没有云曦想得周到,一张麦色的小脸儿臊得通红。 屋内除了言灵婆婆的呓语,再无人开口。 云曦低声哄着老人家转过头来,又观察了言灵婆婆的舌头、面中,随即在老人家的后脑处摸了摸。 她收回手,冲焦急等待的众人吐出两个字:“能治。” 方诺惊喜地站起来,“太好了云姑娘!我师父她到底是什么病,好治吗?” “言灵婆婆不是病,而是中了盅。”云曦严肃地道:“准确地说,是毒盅。” 第36章 神秘保货人 “毒盅?!” 屋内人脸色皆是一变。 “此事另有隐情?”陆青帆就怕节外生枝。 本想问过“血字预言”就罢了,谁知这疯癫神叨的言灵婆婆并非生病,竟然是被人下了盅。 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方姑娘,言灵婆婆可是突然开始发病的?从一开始的不记事、丢三落四,随后变成了胡言乱语、疯疯癫癫,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大概持续了小半年之久。” 云曦一番话勾起了方诺的记忆,她脑袋点得跟小鸡啄米似得,一个劲儿道:“对对对!” “言灵婆婆的毒盅不是在船上中的,是在村子里被自己人暗算了。”云曦看向陆青帆。 她最清楚陆大人担心什么,就怕案子越来越复杂,牵扯的人和事越多,船客就越难保安全。 方诺被云曦一语点醒,小脸煞白,她呐呐地道:“是他,一定是他……” “谁?”青果激动地追问道。 “是五长老!五长老最擅盅蛊!他嫌师父守旧闭塞、让村子越来越穷,想要改制开放村子,遭到了师父的反对。” 方诺痛声道:“太可恶了!无论如何都不该对师父下盅啊!” “此盅毒素由浅至深、逐渐扩散到脏腑,就算是颇有经验的老大夫也极难发现。” 云曦顿了顿:“幸而我师父对盅蛊有些研究,这几日先施针控制毒素蔓延,等上岸以后找到药引将盅引出,言灵婆婆就能康复了。” “多谢云姑娘,我师父、我师父就靠你了!”方诺含泪叩首,哽咽声越来越大、化作声声痛哭。 好不容易安抚了小姑娘的情绪,云曦哄着言灵婆婆吃了个“瞌睡丸”,等老人家睡着了,便在屏风内为其施针控毒。 陆青帆的目光从屏风的缝隙撇过,云曦那莹白如玉的小手指尖,一抹锐利的银芒一闪即逝,落在言灵婆婆身上……好利索的手法。 “……是我将师父带回来的。” 方诺一脸抱歉地解释道:“晌午刚过,我去了一趟茅房,出来就发现师父不见了。” 方诺在甲板上找了一圈儿,就见师父捧着一盆血去了地下一层的船舱,留下了那几个“血字”还不走,嘴里念念有词的。 船夫走动说话的声音惊到了方诺,她情急之下强行把人拽回来了。 “我刚进门没多久,你们就敲门了。”方诺小心翼翼地道歉,手紧张地卷着衣角:“大人你相信我,我们真没杀人。” “来往的路上,你们没遇到其他人?”陆青帆沉声问道。 “没有。” “这就怪了。”陆青帆抿了抿薄唇。 船夫巡察的时辰都是固定交错的,一个中毒疯癫的老人家和急切寻人的小姑娘,是如何“恰巧”避开了所有岗哨的? 施针的云曦全神贯注在病患身上,并未听到二人的谈话。 陆青帆又简明扼要地问了几个问题,确认这师徒二人大部分时辰都躲在屋内,昨日用膳都是趁着晚上无人打回来吃的,便没再问询。 他沉敛的墨眸静静地看着云曦,脑海里交织着雷老大、小道士们、神婆师徒,还有富商彭嵘夫妇的口供及行动轨迹。 想着想着,陆青帆的大脑便一片空白,只有云曦在屏风后忙碌的倩影。 “好了。”云曦从屏风后走出来,额头沁出薄汗,她释然一笑:“毒素控制住了,婆婆这几天就会有些好转。” 她望着一脸焦急的方诺,低声嘱咐道:“这几日莫要吃些贪凉的食物,以清淡营养为主。若出现嗜睡、发怔的情况都是正常的,不要惊慌。明日我会再来为婆婆施针。” “多谢云姑娘!我、我给你磕头了!”方诺激动地就要给云曦跪下,被她一把托住。 “别别别!当不得方姑娘大礼!”云曦哭笑不得,这丫头正是天真烂漫的年岁,哪有一上来就要叩首谢人的? 方诺跪坐在床畔,望着安详入睡的师父,冲云曦一行露出个感激的笑:“师父很久没有睡得这般踏实了。” 陆青帆率先出去,云曦主仆二人轻手轻脚地带上了房门。 “幸好没真的踹开。”云曦小声喃喃一句:“不然大人又得多赔一扇门。” 陆青帆眸光一讪,哑然失笑:“你揶揄我?” “不敢不敢。”云曦立刻否认,小脸儿一本正经地道:“是说大人英明神武、拳脚凌厉!” 陆青帆:“……” 从言灵婆婆的厢房里出来,云曦一行就在甲板上碰到了前来启禀的冷川和“看管完毕”彭嵘的冷海。 “大人,口供都已收入房中。”冷川道。 “我们这边除了花间影,旁人都问到了。”陆青帆颔首道:“尔等辛苦。” “嘿嘿,不辛苦!属下就喜欢看着彭老板扫地!”冷海顿时眉开眼笑。 “属下还有一事启禀。”冷川的脸色并没有丝毫好转。 “船客登记簿上没有花间影。”所以,冷川现在还不知道花间影住在何处。 云曦一讶,偏头去看冷海。 冷海也愣了,“云姑娘你这是什么眼神?咱们绝对不是撞鬼了!我只是今晨到现在一直也没找着他!” 可不代表这个人不存在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云曦哭笑不得:“你是被言灵婆婆吓出癔症了吗?” 怎得上来就是“鬼神之论”。 她将昨日遇见花间影的前后细节过了一遍,反问大家:“他会武功吗?” “不知。”冷川说完自己就是一怔。 莫说他,连陆青帆、冷海脸色也是一变。 “哇,陆大人也没瞧出他会不会武吗?”青果呐呐地道:“这花公子看着人畜无害的,没想到这么神秘。” 连陆大人这种一等一的高手,近距离接触之下都不知对方武艺深浅,结论只有两个:要么花公子就不会武、要么他武功极高。 青果寻常只会吃,难得提出真知灼见,连一向没个正型儿的冷海都竖起了大拇指:“青果姑娘聪明!”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回去。” 陆青帆一声令下,众人鱼贯而归、回了厢房。 屋内,陆青帆和云曦一人翻看口供、一人阅览船客花名册。 冷海眼睁睁瞧着自家大人同云姑娘的小脑袋越靠越近,冲着冷川就是一波“挤眉弄眼”。 冷川斜睨冷海一眼:“你眼睛疼?” “我没!”冷海反驳,又冲着他挤弄片刻,却见这兄弟虽在看他、却并不是真在看他……而是越过他,看向了软榻边上坐着吃东西的小青果。 冷海何曾见过兄弟这般痴汉模样,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 完了完了,自家大人和自家兄弟同时被云姑娘主仆妥妥拿捏住了。 情路坎坷啊!! “找到了,在这。”云曦葱玉食指落在一批货物上,无名、无姓、无接收人。 “花间影恐怕就是传说中的‘保货人’。”陆青帆放下一沓口供,剑眉锁成个结:“这下麻烦了。” 【作者题外话】:冷海:大人,兄弟。情路坎坷啊!! 陆青帆:单身狗,事真多。 冷川:单身狗,用你管! 冷.单身狗.海:…… 第37章 送上门来 “陆大人,啥是‘保货人’?”青果突然化身好奇宝宝,嘴边的吃食都不香了。 “这事不用问大人,你海大哥就知道!”终于有了用武之地的冷海自告奋勇地解释道:“且听你海大哥细细道来!” 江湖上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一些暗地行事的帮派会互相夹带私产交换。比如东家的银子换走西家的粮食、南家的绢布换了北家的珍珠。 为了保证公平交货,他们会从江湖中比较有信誉的门派或者生意人里挑个中立方看顾交易,俗称“保货人”,事成之后抽利成给保货人。 “那不就跟保镖一样么?”听到这里,云曦也忍不住好奇起来:“既然二者差不多,用保镖便是了,何必又弄个‘保货人’?” “不尽相同。”陆青帆薄唇微启:“虽说都是保货,但镖局是明面上交易,只运货、不管接手后其余事宜;保货人的交易是以物易物,不仅负责来往运货安全、还要看着两方人交易完毕,任务才算完成。” 都是刀口舔血的差事,保镖行事温吞、以护镖为主;保货人则拥有强大的“背后势力”,一般门派轻易不敢招惹,且“保货人”行事作风狠辣,既不怕惹事、更不怕人寻仇。 故而,不论是陆运还是水运的头头,遇上“保货人”,都秉承着不惹不管、听之任之的态度。 “也就是说,咱们就算问了雷老大,他也不会知道有关花间影的具体消息,对么?”云曦一下子抓住了重点。 陆青帆沉重地点了点头。 屋内空气骤然凝滞,案子的调查一下子又走进了死胡同。 “也别放弃那么早嘛,”云曦打破了沉默,轻快地道:“其实我……” “叩叩!叩叩!” “来了,”青果没精打采地应声,搁下吃食打开门,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瞪得溜圆:“花、花……” “我听说大家在找我,”花间影温润好听的声音仿佛天籁:“船夫们讲陆大人住在这,花某便冒昧叨扰了。” “不冒昧不冒昧!花公子你来得可太是时候了!”青果一把抹掉嘴边沾上的酥馅儿,赶紧侧身让路。 迎着云曦又惊又喜、陆青帆主仆复杂古怪的目光,花间影冲众人微微一笑,抱拳行礼:“见过陆大人、云姑娘,两位冷兄弟。” “花公子来得好,”云曦回了半礼,请花间影屋内坐。 就算花间影不来,云曦也从他的衣着打扮上推论出,花间影应该也住在地下一层,实在不行还有搜房的笨法子……当然,花间影主动上门更好就是了。 陆青帆和花间影坐在正厅桌边,云曦主仆则退到小榻上坐,冷氏兄弟各自站在门侧,宛如两个门神。 “花公子,昨日班教头死了,你可知晓?”陆青帆沉声问道。 “知晓了。”花间影和煦的眸子涌上几分黯然:“我方才听说了,还有船夫说什么‘血字预言杀人’之类的。陆大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花间影这番话乍一听没甚古怪,实则该透露的信息一样没少透露,连陆青帆一行的身份也已知晓了。 陆青帆目光审视着花间影,沉声问道:“昨日子时到寅时半刻,公子在哪儿?” “地下二层,货仓。”花间影温声道。 “可有人证?” “无人证明,我是一人单独行动,期间不曾离开货仓。”花间影答得干脆。 “昨日晚间、今晨时分、还有晌午后,花公子又在何处?”陆青帆再问。 “我昨儿下午就提前拿了膳食,跟诸位偶遇之后,便一直留在货仓中不曾离开。” 还是无人证明。 连番诘问之后,屋内有了片刻的沉默。 “花公子可是传说中的保货人?” 云曦直言不讳,惹得花间影忍不住一讶,随即望着众人道:“诸位已经猜到了?” 根据云曦对死者身量的大致推论,花间影身量在五尺五寸左右,是在大致范围内的。尤其他之后一直独自行事,案发期间、案发后数个时辰都没有不在场的证明。 嫌疑属实有些大。 “身为‘保货人’,买卖两家身份不能透露、货物、交易时间,都不能讲,是吗?” 云曦再次追问,只得到花间影一个苦笑:“确实不能讲。我唯一能说的,便是我确是保货人,名字也确叫‘花间影’。” 破案需要线索,面对一个谜团一样的花间影,推进案件实在棘手。 “那你会武吗?”青果小包子脸吃得鼓鼓的,还不忘好奇花间影的身手。 “会。”花间影承认得干脆。 当保货人的不会武艺,岂不是性命和货物都任由人宰割了?! “那就是第二种了。”青果小声嘀咕了一句。 她没说“第二种”是哪一种,但懂得都懂:众人之所以没看出花间影是否身怀武艺,盖因他武功高深莫测、甚至能与陆青帆一较高下。 冷海叹了口气:“这可咋办,既无人证、又有那么一点儿嫌疑。总不能把花公子捆在腰带上随身携行,以证清白吧?” 此言一出,云曦双眼一亮:“好像也不是不行?” “我本就与诸位投缘,也自知现在嫌疑颇大……在破案前,我愿与诸位一起行动,直到捉住凶犯。”花间影没有杀人,自然不怕跟官府如影随形。 云曦眉眼一松,望向陆青帆,眼底尽是征询之意。 “也好,在靠岸前我等必会破案。在此期间,烦请花公子至少跟我们其中一人共处,以证清白。” 陆青帆也没想到事态竟会发展到这一步。 监看花间影,已算不是办法的办法。 冷海特意去看过花间影藏匿看货的所在,根据桌面残留的吃食大概估算了一下,确认花间影是在这里凑合了三顿饭,这才回来禀告。 至此,所有船客的情况,大家已经基本掌握了。 “目前,暂且可以排除的有雷老大、言灵婆婆师徒,其他人或多或少有嫌疑、或是无人佐证。”陆青帆说到这里,瞥了花间影一眼。 花间影冲着大家无辜微笑,清俊的眉眼越发温柔。 人员繁杂、凶犯杀人目的不明,是本案最大的阻碍。 众人齐聚在桌边继续分析案情。 云曦想着,偌大的客船,只有将近二十来个船客,有杀人动机的却未必只有船客。 船夫的动机总也要摸一摸的。 “云姑娘的思虑,属下适才已经想到了。” 冷海嘿嘿一笑,从袖中掏出一个花名册:“客船上有专门的《航行记》,不仅记录了航行当日的天气,每个船夫的当差情况、克扣佣金的理由……班教头居然都记下了!” 云曦翻开《航行记》,里面当真事无巨细,将每次航行的大小事都写得颇为清楚。 “海护卫,你从哪儿找到的?”云曦欣喜抬头问道。 “我又去了一趟班教头的厢房,在一个暗格里摸着的。”冷海得意地扬扬下巴。 “确定不是偷的?”陆青帆意味不明地反问,惹得冷海得意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 【作者题外话】:冷海: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我家大人天天揭短! 陆青帆:难道不是你短处太多的缘故?! 冷海:……你看,又揭短 第38章 醋了 “办案所需,不过是‘借’来一观,算不得偷吧?”花间影笑着为冷海解围:“你说呢,海护卫?” “对对对,花公子说得不错!既然雷老大请我们破案,跟案件相关的线索,我们当然得带走调查了。”冷海把自己顺走《航行记》的行为讲得冠冕堂皇。 “顺杆爬。”冷川总结了某人没脸没皮的行事。 云曦阅过后圈出几个人的名字,随即把《航行记》递给陆青帆:“请大人过目。” 陆青帆快速阅览一遍,并未因云曦的圈动而略过其他船员;看到有疑虑的便将那一页折一下。 等厚厚一沓看完后,折页的地方和云曦圈动的人员一致。 陆青帆抿唇道:“我跟你看法一致。”说着,他将《航海记》递给冷海:“重点讯问这几个船夫。” “是,”冷海和冷川应声离去。 屋内只剩下陆青帆、花间影和云曦主仆。 四个人大眼瞪小眼,云曦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她讪讪地道:“我饿了。” 从早晨匆忙去验尸、随后又来回在偌大的船舱里奔波,这都快到黄昏了。 陆青帆面色一讪,“是我疏忽了,这就去为大家传膳。” 他起身欲走,却被花间影叫住:“陆大人且慢。” 花间影饶有兴趣地望着云曦:“我来之前已经让伙夫准备膳食了,云姑娘再忍耐片刻吧?” 他温声体贴的模样实在让人难以拒绝,云曦弯了弯眉眼:“多谢花公子。” “小姐,我这里还有些点心呢。”青果端着一小碟儿吃食走过来,不舍地递过来,一双眼却巴巴地瞧着:“都给小姐吃!” 云曦被小丫鬟又不舍、又要给的模样逗笑了,无奈地道:“你吃吧。” 敲门声响起,花间影应了一声,“饭菜来了。” 他主动起身开门,果然是几个伙夫一人举着一个托盘,满满当当地,佳肴很快就把桌子摆满了。 “哇。”青果一看,手里的点心瞬间不香了,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美味:“花公子也太会点餐了吧?” “青果姑娘谬赞了。咱们好歹是客船的座上宾,总不能辜负这张船票,是也不是?” “是!”青果脆声附和,激动地坐到了自家小姐身边,等着开饭! 云曦忍笑不禁,调侃自家小丫鬟道:“你怎么这么容易被美食收买呀?” “谁吃谁都得被收买嘛!”青果说得理直气壮。 自己绝对不是唯一一个被收买的人! 花间影起身请陆青帆入座,他温和体贴的模样,倒比自己更像这厢房的主人。陆青帆心底涌上一股莫名的怪异,也不好多说什么。 伸手不打笑脸人。 “花公子有心了。”陆青帆邀大家动筷。 过了片刻,冷氏兄弟也回来了。 众人先大快朵颐一番。 花间影见多识广、又善于倾听,让冷海这个寂寞的话痨仿佛遇到了捧哏的话友,立刻将花间影引为知己。 插科打诨的功夫,话题便重新回到了去调查的那几个船夫身上。 “圈中的几人,属下等一一问过了。” 冷川沉声道:“口供一致、恨意不足。且船夫们对班教头颇为信服,打骂皆心甘情愿。” 冷海和冷川长得一模一样,二人会故意扮演彼此、交换重复讯问同样的问题,寻找口供里的错漏之处。 兄弟二人本就是孪生兄弟,船夫们压根分不清谁是谁,自然是他们说自己是谁便是谁……如此往复几回,一旦有人说谎,就很容易在细节上露出破绽。 云曦听到二人的讯问手段,惊得微张樱唇,不由叹道:“厉害啊。” “那是,这种法子也就是我们孪生兄弟能办,旁人怕是想搞都搞不了。”冷海被快以后尾巴都快翘到了天上,被陆青帆撇了一眼,赶紧低头扒饭。 “若只是问询的话……多找几个人来回问,应该也能达到相同的效果吧?”花间影看着陆青帆:“陆大人,可对?” “孪生兄弟的效果稍好些。”陆青帆道:“更容易让嫌犯头晕。” “噗,那不是跟搞变脸杂耍似得?”青果嗤笑一声,惊觉失礼又赶紧捂嘴了嘴。 “没错。”不待冷海否认,冷川便立刻赞同道:“一个意思。” 冷海讪讪地闭上了嘴,这个重色轻兄弟的家伙! 晚膳过后,日暮西斜,伴随着影影绰绰的霞光,夜幕再度降临,也到了今日最为困难的时刻:守护所有人。 船上有个不明动机的杀人凶犯,还有一个从早晨就失踪至今未归的彭夫人;神秘无人证的花间影、刻意隐瞒了什么的雷老大……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 云曦望着瞭望台上陆青帆和雷老大说话的身影,又瞧了一眼跟青果聊天的冷氏兄弟,清眸转而看向逐渐黯淡的海岸,忍不住叹了口气。 “别着急。只要凶犯不跳海,你们定会抓住他的。时间早晚罢了。” 花间影倚靠在船头,他的发丝被海风扬起,挠得云曦肩头有点痒。 “花公子说得是。”云曦释怀了些,“希望今夜别再死人了。” 花公子望着海平面,低喃道:“是啊。” 瞭望台上,陆青帆和雷老大还在说着今夜如何值守的事。 他垂眸就看到云曦和花间影并肩而站,二人的衣角时不时地被海风吹拂到一处。 陆青帆眼一热,三言两语把剩下的事情沟通完毕,拜别雷老大,下去时连台阶他都顾不上走了,径直飞身落在甲板上。 身后明显的坠感让甲板上的二人瞬间回头,皆对上陆青帆墨色深邃的眼。 “陆兄商议完了?”花间影似是浑然没注意到陆青帆眼底的寒意,温和地道:“若有用得着花某的地方,花某一定配合。” “只要花兄不擅自行动,便是最好的配合。”陆青帆说完,冲云曦道:“云仵作,我们再去看一下尸首。花公子请便。” “大人放心。” 云曦临走前喊上了青果,冷氏兄弟一左一右站在花间影身畔,她回望花间影的瞬间,花间影露出一个“放心”的微笑,挥挥手,示意她自去忙吧。 云曦转身跟上陆青帆,却见男子黑沉着脸问道:“云曦喜欢花公子这类人?” “哈?”云曦被问得一懵。 这话从何说起啊?! 【作者题外话】:花间影:我发挥得不错。 冷海:我也发挥得不错。 冷川:我还行。 陆青帆:我醋了。 云曦:???? 第39章 又死一人 “大人何出此言?”云曦清亮的桃花眼在朦胧的夜色里越发清亮灼人,眸底多了几分困惑、少了几分暖色。 她家仇未报、十年江南士子冤屈未洗,谈何“喜欢”? 陆青帆一看到小女子陌生的眸光,便知自己这话问得孟浪了:“花间影背景神秘、又与案件牵涉甚深,与他走得太近凶吉难料。” 他板着脸将话题引回正途。 云曦心里隐隐涌上几分难言的不快。 可拍板同意花间影与大家在一处的也是陆青帆哪。 “大人放心,云曦心里省得。”云曦外泄的情绪不过片刻便收敛不见,也以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回话。 “罢了,去看尸首吧。”陆青帆径直朝着地下一层船舱走去,眼底的懊恼没让主仆二人瞧见。 “小姐,你生气啦?”甬道内,落在后方的青果小心地攥住云曦的衣袖。 “没有,只是觉得陆大人的话让我有些失望。”云曦心头一软,反握住小丫鬟的手,低声道:“我没事的。” 京城近在咫尺却案件频发,这不得不让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就怕平冤不成再露出什么蛛丝马迹来。 “奴婢倒看着,陆大人好像是有些醋了。”青果说完,自己都不大相信地摇摇头:“不,陆大人这般英武之人,不会醋的。” 云曦十分赞同地点点头:“可别当着大人的面瞎说。” 一行三人走进班有为的厢房,他的尸首如早晨离开时那般躺在偌大的桌面上,容貌安详、像是睡着了。 陆青帆已经能明显看到他额头显出的尸斑。根据云曦的讲解,陆青帆对验尸结果亦有了更直观的印象。 “留下的线索太少了。符合条件的人却只有那么几个。”陆青帆揉了揉太阳穴。 根据云曦对凶犯身量的推论,几个道士、花间影、彭嵘,都有可能是凶犯。 当然,云曦直觉地排除了彭嵘的作案可能……怎么说呢,许是彭嵘那副视财如命的嘴脸,属实不像能舍下泼天富贵杀人的那种人吧。 毕竟,这世上只有一个萧逸。 说完了正事儿,云曦和陆青帆难得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陆青帆想为方才的孟浪之言道歉,但小女人自始至终都是一副公事公办、温和从容的口吻,像是软和的棉花,委实让人找不到突破口。 他憋屈了半晌,提出让云曦回去歇息。 “身为衙门中人,大家都在巡察守夜,我和青果也不能例外。不如我们去守着言灵婆婆师徒吧。”云曦主动提道:“也好进一步排除她们和船女支姑娘们的嫌疑。” 直觉告诉她,言灵婆婆留下的血字绝非简单的预言。 陆青帆想烂、又怕行事引得小女人越发不快,只得无奈同意。 云曦主仆告别陆青帆,回到地上一层。 期间她们遇到好几个眼生的船夫在船上、甲板上来回巡逻,头顶上方的瞭望台上,雷老大举着望远镜观察着船内动向……这般细致的安排,确实令人心安。 方诺见到云曦二人去而复返,惊讶之余又有些紧张:“云姑娘,是不是我师父……” “婆婆的病情尚可,方姑娘不必忧心。我们是来守夜的。”云曦笑了笑,低声道:“婆婆既然留下预言,我们怕让人钻了空子。” 闻言,方诺眼底涌上感激:“云姑娘,谢谢,真的太感谢了!” 云曦和青果换着歇息,青果先睡、后半夜换云曦。保证二人之中有一个人绝对清醒,随时注意隔壁和走廊的动静。 酉时半刻左右,对面时不时地有姑娘进进出出,远近间隔不同的好几个房里断断续续传来欢好的声音。 屋内除了昏睡着的言灵婆婆,三个少女皆毫无睡意、瞪大着眼听那些孟浪之言。 她们都是云英未嫁的小姑娘,红着脸对视一眼又臊得错开视线,各个儿僵着身子枯坐不语。 真真羞人。 戌时左右,对门的人嬉笑着回去后再没动静。整个船舱逐渐安静下来,只有间或的呼噜声似有若无地在甬道里回荡。 云曦松了口气,再看向青果和方诺也一脸如释负重的模样。三人默契地笑出了声,之前的尴尬气氛一扫而空。 “方姑娘快睡吧,我们守着你呢。”云曦温声安抚道。 “哎。”方诺应了一声,合上眼,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青果盘坐在小榻上,没一会儿就咕噜翻倒,睡得五仰八叉、毫无形象。 哭笑不得的云曦给青果盖上毯子,端着凳子坐在门边,从门缝里能清楚地看到对面紧闭的大门。 一开始还好,枯坐着的云曦尚且能坚持。后面困了就背医书。可到了子时前后,到底还是困倦上涌,好几次脑袋都低了下去。 云曦忙不迭给自己扎了提神针,又妥妥地枯坐了一个来时辰。 青果醒来接替云曦,云曦挨着软榻便睡沉了。 梦里,鲜血淋漓的大字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整个船舱,云曦不仅找不到青果,陆青帆、冷海冷川,甚至方才还在一起的言灵婆婆师徒,都不见了! “青果!陆大人?海护卫、川护卫,婆婆,婆婆……” 不知何时,云曦被自己的呓语猛然惊醒,她蓦地睁大眼,却对上一双温柔如波的栗眸。 是花间影。 “花公子?”云曦的困意骤然褪去。 “云姑娘还好吗?”花间影俊颜皆是担忧,温暖的手浅浅地落在云曦额头又立刻收回:“你好像着凉发烧了,才呓语不断。” “啊,多谢花公子,我没事。”云曦额头薄汗淋漓、确实有点烧。 “我刚才没说什么吧?”云曦故作羞涩地反问道:“让花公子见笑了。” 无人知道,此刻她后背已经浸出冷汗,就怕梦中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你一直在喊‘婆婆’。”花间影冲云曦无奈笑笑,“她老人家好得很。” “是啊小姐,咱这一晚上太平着呢,啥事没有!”青果赶紧补充道。 一看小姐煞白的脸色便知她在想啥了。 目光扫过正在洗脸的方诺和仍旧躺在床上熟睡的言灵婆婆,云曦松了口气:“那就好。” “倒也并非太平。”花间影苦涩一笑:“又有人死了。” “是谁?”云曦一惊,急急追问道。 “雷老大。” 第40章 群情激奋 昨夜船上风平浪静,云曦主仆所在的地上一层更是如此。 后半夜青果精神抖擞地守夜,没发现任何异状。 三炷香前,从各处巡察的陆青帆回到甲板上,发现了瞭望台上悬挂着的尸首。 雷老大死了。 船夫们熙熙攘攘地在甲板上闹腾起来,一个两个都喊着要为雷老大收尸。 陆青帆主仆三人为了不破坏案发地,在瞭望台主持大局,实在脱不开身,这才让花间影来通知云曦去验尸的。 云曦用布巾随便擦了一把脸,招呼青果背上包袱,即刻准备离开。 临走前,云曦还不忘嘱咐方诺:“留在房间里,除了我们不要给任何人开门。” 方诺呐呐地点头,目光焦急地追随着云曦一行离开,嘴里忍不住喃喃道:“果然又死人了,又死了……” 师父又说中了! 从地上一层船舱甬道赶去甲板上不过几十息的距离,云曦却仿佛走过百年那般久。 上甲板的一瞬间,云曦脚下一滑险些栽倒,青果“哎”了一声还没来得及伸手,花间影的速度比她更快。 男子手臂托着云曦的半个身子,不逾矩分毫。 “当心些。” 云曦借力站稳,不好意思地道:“多谢花公子,我太着急了。” “……雷老大的死,不是你的错。”花间影低声劝慰道:“你们尽职了,是凶犯过于狡诈。” 云曦摇头:“既是被钻了空子,便算不上尽职。” 交谈间的云曦无意抬眸,就望进了一双深邃如海的墨眸之中:陆青帆不知何时站在前方不远处、也不知看了、听了多久。 他英挺高大的身形迎着朝阳,在甲板上落下长长的阴影。 云曦眸光一沉,快步走到陆青帆面前:“大人,雷老大的尸首在哪里?” “……随我来。”陆青帆略一颔首,带着云曦离开。 临去前,他特意回头看了眼停在原地的花间影。 花间影似是没料到陆青帆回头看他,朝陆青帆微微一笑。 陆青帆面沉如水、不见丝毫笑模样,略一扬手,示意花间影跟上。 “唉,原来还是要监视我啊……”花间影无奈叹了口气。 “哎呀,花公子你快点吧!人命关天呢!”青果搡着花间影的胳膊,一溜小跑追自家小姐去了。 云曦刚来到瞭望台,瞳孔便惊得一缩。 雷老大,那个昨日还扬言定要为班教头报仇的粗犷男子,此刻被吊在瞭望台上,舌头伸得老长、瞳孔瞪大如铜铃,死相十分狰狞。 甲板上起码站了十几个船夫,有些云曦见过、有些却很面生,他们各个儿神色哀戚愤慨。 有那爆脾气的已然破口大骂:“究竟是哪个杀千刀的杀了老大?” “班教头死了,老大也没了,以后咱们可咋呢?” “都怪你们官府!把我们折腾了半天都没找到凶犯,现在又死了一个!” …… 冷川和冷海一个劲儿地安抚着船夫们,生怕他们激动之下把偌大的客船丢在海上,那大家才是真的完了。 “先上去看吧。”陆青帆的到来让船夫们自动让出一条路来。云曦紧跟着他越过众多双目通红的船夫们,上了瞭望台。 大家都知道云曦是仵作,连雷老大生前都对她颇为赞赏,此时倒无人为难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青果三步并作两步就撵上二人,也跟着上了瞭望台。 从二层上三层瞭望台的台阶时,突然袭来的海风吹得衣衫猎猎作响,云曦险些站立不稳,被陆青帆一把抓住了小臂。 云曦猝不及防本能反握回去,二人四目相对之下,她对上了那双灼灼燃烧着火焰的墨眸。 陆大人他为何要用这般灼热的目光看我? 二人保持着交握的姿势,谁都没说话、也没有动。 陆青帆用尽了全部自制力,才勉强让视线从小女人身上挪开,拉着她上了瞭望台。 耳根悄然粉红的云曦垂首敛眸,暗暗吐槽男色迷人眼。 陆大人委实长得太英俊了些。 “尸首没让人动过,”陆青帆看向云曦:“拉上来吗?” “拉。”云曦点点头。 瞭望台看着宽敞,实则也只能容两个人来回转身,青果上来之后,瞭望台就显得有些逼仄。 趁着拉尸首的间隙,云曦观察了瞭望台周围的情况,又着重看了栏杆处磨损的痕迹。 等看到雷老大脖颈上的伤痕时,云曦“咦”了一声。 “怎么?”陆青帆神色一凛,蹲在云曦身畔。 “两条痕迹。”云曦轻声道:“大人你看这里。” 雷老大的脖颈上有整条勒痕,紫红的颜色约莫人的一节半指宽。 吊着人上来的缰绳却没那么宽,说明凶犯自己准备了绳索,两条勒痕在长时间充血下逐渐融在一起,形成了一条宽于普通缰绳的血痕。 莹白的手指缓缓地拨开雷老大侧面的头发……那略细的红印痕云曦再熟悉不过了。 她神色复杂地抬起头:“我需要验尸。” 云曦没说杀死雷老大的凶犯和杀害班教头的很可能系同一人。 下方船夫们已经惶惶然,听说雷老大已死的船客们也逐渐朝这边聚集来了。若是此刻再说出凶犯是连环杀人者,势必会爆发新一轮的恐慌,让破案的局势更加复杂。 青果驮着雷老大的尸首下了瞭望台。 不少船夫们盯着青果背上白布裹着的人形儿,声泪俱下地喊道:“老大!” “老大,你怎么就、就……” “我不信!老大武艺高强,怎么会平白被人杀害?” “对,这其中肯定有隐情!” 一个热血船夫立刻拦住了云曦主仆的去路:“你们到底是什么身份,真是官府的人吗?” “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冒充官府中人……说不定他们就是凶手!”躲在人群后的彭嵘早就对陆青帆一行不满,立刻附和。 几个船女支也小声嘀咕着:“他们五个人没上船的时候一切都好好的,怎得现在死人的祸事一件接着一件?” 有一就有二,质疑陆青帆一行的人越来越多。 云曦和青果被几个高大健壮的船夫拦住了去路,后方的陆青帆三人则被千夫所指。 “陆大人他们不是凶犯!”地上一层甲板中走出一对儿师徒。 言灵婆婆醒了! 云曦眉眼一喜,青果激动地道:“呀,婆婆气色好多了。” 言灵婆婆眉目清明,先朝着陆青帆等人行了一礼,温声道:“老身病了,是陆大人和云姑娘施以援手。若他们是凶犯,大可不管旁人死活,何必费力保护大家、费心捉拿凶手呢?” “是啊,云姑娘明明可以不管师父的。昨日她们还来帮我们守夜!”方诺恨铁不成钢地冲几个船女支姑娘恨声道:“她们也守了你们一夜!” 以春花为首的四个女子神色皆是错愕,她们压根不知云曦主仆也看顾了她们一夜。 “那又如何?说不定这就是你们的伪装!”彭嵘忙不迭火上浇油。 失去了理智、又怒又怕的船夫们,就这样被彭嵘煽动起来了:“是啊!凶犯狡诈,说不定这就是你们的伪装!” “只要把他们丢下去,咱们就安全了!”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 一时间群情激奋,有几个人已经逼近了云曦和青果,连她们还带着雷老大的尸首都顾不得了,就想把首当其中的两个小姑娘丢下海! 【作者题外话】:陆青帆:别担心,我会出手。 冷川:不必大人出手,我来! 冷海:一个两个的,都当我不存在呗? 花间影:当我不存在吧,我去溜个号可好? 第41章 凶器特别 “大家不要冲动,我们不是凶手!”云曦扬声道:“没有我们,凶手仍会继续滥杀,难道你们要看着雷老大死不瞑目吗?” 没有了他们,捉凶手怎么办呢? 此言一出,前方两个船夫动作一顿,面上露出些许迟疑之态。 “你们如果就是凶手,那我们不就安全了……”彭嵘今儿脑子分外灵光,立刻找到了云曦话里的漏洞。 陆青帆冷眸盯准了出言不逊的彭嵘,吓得他立刻站到了一个船夫身后。 蓦地,空中划过一道银光,冷川长剑出鞘,带着浑厚内劲的剑柄在空中旋转一圈儿,把几个高大围困的船夫立时打翻了去。 闪烁着刺目寒光的冷剑直直搁在其中一个船夫的肩头,正是方才冲云曦一行叫嚣最厉害的那位。 “冷某曾于战场杀敌数万、以一当十,大人武功更在冷某之上。尔等以为,就凭你们,值得大人暗地杀人?” 若他们想,光明正大地杀人夺船,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陆青帆眼底暗芒不减,扬声问道:“还有谁有异议?” 谁还敢有异议?! 冷川刚一露手就撂倒了四五个人,若真是动手,满船的人都不够陆青帆两个护卫练手的。 彭嵘又往人堆里藏了藏,方才叽叽咕咕的船女支们在知晓云曦主仆替她们守夜的时候,就彻底闭上了嘴。 陆青帆瞥一眼云曦主仆,云曦二人极有眼色,即刻带着雷老大的尸首离开,将纷乱的甲板留给自己的同伴处理。 “诸位,距离冀港还有三日。若我等互相猜忌、自乱阵脚,那更方便凶犯浑水摸鱼、杀人行事。” 锐利的视线一一扫过众人的脸,陆青帆沉声道:“本官向诸位保证,船行靠岸之前、必定捉住凶犯,给死者、给大家一个交代。” 他刚毅果敢,一番话说得颇令人信服。 “雷老大信陆大人,小人也信。”站在最边缘一个长相不起眼的船夫率先表态道:“咱们就听陆大人的吧?” “也好、也好。” “那就听陆大人安排吧。” …… 碾压式的武力值使人清醒,方才被撺掇上头的船夫们乖乖按照陆青帆的嘱咐回到岗位,务必确保船准确航行;其余船客被冷海笑着请回厢房。 彭嵘第一个脚底抹油开溜,冷海瞟了一眼、手指微动,一个不大的石子稳准狠地砸中彭嵘的屁股! “砰”地一声,彭嵘摔了个狗吃屎,他只觉得菊花那处好像进了个什么东西、硌得他生疼! 大庭广众之下,彭嵘想抠又不好抠,想起来又疼得起不来,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手脚并用地爬进了船舱。 “彭老板,需要帮忙吗?”冷海“好心”地扬声道:“我扶你回房啊?” “用不着!”船舱里传来彭嵘一声咆哮,惹得冷海捧腹大笑。 众人哪知彭嵘遭了暗算,只瞧着走得好好的彭老板摔了一跤就……爬回去了。 那些船女支们见状不住撇嘴,几个道士们全程沉默,看完热闹就配合离开。 言灵婆婆见危机解除,拍了拍方诺的手:“走,咱也回去歇着吧,别给陆大人他们添乱。” 众人散去,陆青帆走到方才率先表态的船夫面前,低声问道:“兄台叫什么名字?” “啊,大家都叫我阿树,大人也这么叫吧?”憨厚的阿树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道:“大人别生气,我们都是粗人,没啥坏心。大家都很敬重船老大的,他死了我们心里难受。” “人之常情,不怪。你可会开船?”陆青帆反问道。 “我、我不会,”阿树忙不迭摆手:“我就是个普通的船夫,平日只负责搬货、拉船。开船的活都得是教头才能学的……” “我教你。”陆青帆说完转身就走,发现阿树没跟上,转头一看,那傻小子眼眶湿润、停在原地不知所措地道:“大人,为、为啥教我?” “看你老实。”陆青帆抿唇道:“船再禁不住事了,若还有案子发生,需要一个愿意帮助我们的舵手顾好航线。这也是雷老大希望的吧?” 当船老大,最希望的不就是船能平安靠岸吗? “是!”阿树再不迟疑,跟上陆青帆:“大人,您不是官儿吗,咋会开船呢?” “只会一点点……前两天雷老大教我看过航线。”陆青帆抿了抿唇,没想到雷老大一个无意之举,却在关键时刻给全船的人多留了条后路。 且说,云曦和青果把雷老大的尸首安顿在了班教头的厢房。 班教头的尸首已经散出腐臭,云曦将掩尸臭的香包系在班教头的身上,二人便去验看雷老大的尸首。 半个时辰后,云曦验尸完毕,正在洗手打皂子,陆青帆来了。 “大人。”云曦赶紧把手捞出来擦拭,“船上的事情都安顿好了?” “嗯,”陆青帆想到上手极快的阿树,唇瓣勾起一抹淡笑,随即肃问:“尸首如何?” “是被勒死的。” 云曦略一沉吟,“雷老大死于寅时末、卯时初,距离此刻不足一个半时辰,尸僵才刚刚开始。” 雷老大与凶犯正面交谈过,二人没说拢,随即凶犯突然暴起杀人,用凶器一下子勾住了雷老大的脖颈勒紧。 云曦指了指雷老大的脖颈侧面、后面的伤口道:“这凶器很特别,它像绳子、但又能当成鞭子使,纹理同杀害班教头的一样。” 她左右看了看,解下一截儿帷帐,冲青果招招手。 青果知道自己又要扮演雷老大了。 “我是凶犯,青果是雷老大。我们交谈了几句没说拢、也可能是说及了彼此的痛处,雷老大气怒之下拍了一记船舱侧面,我立刻用凶器勾住他的脖子。” 云曦把帷帐勾在青果的脖子上,然后借力将青果摁在墙上,帷帐的结在她脖颈上环绕了一圈儿,停在了喉骨的位置上收紧。 “雷老大被扣住了喉骨没法出声叫人,但他武艺高强,被摁在瞭望台上自然不肯坐以待毙,就竭力挣扎。” 云曦说着,青果便不住地扑腾,后背用力把云曦推开,二人倒地,云曦在下、青果在上,但帷帐还一直裹在青果的脖颈上。 “凶犯用不上力气了,索性故技重施,想揣雷老大的后背绷紧凶器勒死他。雷老大哪肯就范,在挣扎时撞断了瞭望台的木栏跌了下去,正好方便了凶手勒死他。” 云曦说着便站起身来,跪在地上的青果背对着她低头垂首、模仿雷老大被吊着的模样。 “雷老大自身的重量沉,挂在瞭望台上没多久就断了气。凶犯见他死透了,就借旁边的缰绳重新勾住雷老大的脖子、抽走了自己的凶器。” 云曦松了手,揉着自己被青果撞得发疼的肩膀,“这凶器很重要,重要到指向性明显会暴露身份,所以必须带走。” 那么问题来了,什么样的凶器,堂而皇之拿在手里也不会被人察觉呢? 第42章 意外收获 陆青帆也陷入了沉思。 根据验尸时间推论,雷老大死的时辰是天蒙蒙亮的时刻。所有人经过一夜紧张死守、眼看太阳快要升起,心神悄然松懈了。 就在这个时候,凶手寻隙悄然上了瞭望台。 “雷老大看到凶犯之后并没有提防,说明在他心里此人不具备任何威胁性。”陆青帆分析道:“这与你说此人身量并不魁梧对上了。” 起码,此人乍一看不像是具有威胁性的。 云曦点了点头:“他这一次杀人应该是临时决定的,没有像杀害班教头那般计划周详。” 船夫沿途设哨、陆青帆等三大高手坐镇,凶犯很难钻空子,只能选择破晓时分动手、速战速决。 “昨夜,地上一层的船客和船夫们可有异动?”陆青帆问道。 “没有。”云曦简单禀告了昨日二人分工盯梢的事。 “这凶犯委实狡猾。”陆青帆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分明是在人眼皮子底下作案,却始终让人抓不到首尾。 线索缠在一处,像无头的毛线团,始终找不到起始的那一根线。 一定还遗漏了什么。 陆青帆决定四处巡察、再探线索。 云曦照例锁好放置两具尸首的房门,跟青果回房间梳洗换裳。 等除去一身浓郁的血腥味,云曦端坐在书桌前,将班教头和雷老大的案子悉数画在纸上。 凶犯杀人手法简单粗暴、凶器成迷,行动轨迹难辨……最重要的是,他杀害班有为和雷老大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彭夫人的失踪又是为何? 正当云曦沉思之际,房门突然被敲响,惊了她一跳。 “云姑娘,烦请开门啊!”门外传来冷海的嚎叫,青果忙不迭去打开门,云曦也从书房走出来。 “海护卫,怎么了?” “春花姑娘失踪了。”冷海一边喘粗气,一边将旁边的花间影拉进来:“我们要去找人,云姑娘、青果姑娘,帮忙看顾一会儿?” 花间影冲云曦主仆露出一抹尴尬的微笑:“劳烦两位姑娘。” 云曦先是一讶,随即哭笑不得地道:“不用我们帮忙找人吗?” “不用不用!已经发动大家去找了!”冷海说着便丢下众人跑了。 为了避嫌,云曦大门都不关了,请花间影入座后又为他斟茶,“春花姑娘怎么就丢了?” “在下也不知怎么回事。”花间影一开始是跟着冷川的,想着巡察地下二层的时候,他也好去看一眼货仓。 “我们刚从地下二层上来,就碰到冷护卫来找这个冷护卫了……春花姑娘失踪,也是冷护卫说的。” 花间影比划了一下两兄弟,讪然道:“我分不清他们两个。” 云曦主仆忍俊不禁。 “我们之前还见到春花姑娘了呢。”青果歪头想了想:“那会儿在甲板上的时候,大家都在。” 云曦也有印象,当时四个姑娘在冷海的招呼下回船舱了。 “先是彭夫人、后是春花姑娘,这两个失踪的人简直是八竿子打不着……若有点联系的话,那便是彭老板了!” 青果说完,云曦猛地站起来,“我们去找彭老板!” 青果转身拎上包袱,一脸跃跃欲试。 “哎,云姑娘、青果姑娘,等等我。”花间影临走前不忘把门锁上,提着钥匙追上去。 到了彭嵘房门外,云曦礼貌敲了好几次,屋内都没人应答。 云曦只好表明身份,可屋中还是没动静。 青果学陆青帆,抬脚就把门给踹开了。 踹完后,青果冲门内瞪眼的彭老板,理直气壮地道:“先礼后兵了啊!” “你、你们简直是土匪行径!”彭老板指着青果的鼻尖怒骂。 花间影立刻挡开彭嵘的指尖,微笑着道:“彭老板对女孩子要温和些。” “老子温和个屁!出趟门媳妇儿丢了,两个兄弟死了!怎么,现在还要被个腌臜的仵作欺负到头上来?”彭嵘梗着脖子喷骂,话音才落就被花间影一把攥着胳膊扭压到了墙上。 口气明明还是笑着的,可花间影手劲儿却一点都不温和:“彭老板话说过了,还是给云姑娘道个歉吧。” 彭嵘梗着脖子挣扎,直接被花间影卸掉了胳膊,疼得他“嗷”地一声。 “活该!”青果气呼呼地道。 “花公子!花公子!算了。”云曦忙不迭拉住花间影:“就是来问个话,不要节外生枝罢?” 花间影手一抬,又把彭嵘掉了的关节安了回去,刚没缓过劲儿来的彭嵘又是一声哀嚎。 “我错了我错了!大侠饶命!云姑娘是我错了,不该满嘴喷粪,你原谅我!原谅我!” 云曦无语地望着彭嵘,闹半天就这点儿出息,根本受不住第二下疼。 花间影好脾气地撒了手,温声地道:“早点说不好吗?” 彭嵘哪里还敢招惹花间影,转过身来胖脸都本能地颤抖着。 “彭老板,仵作对于你们而言确是个腌臜晦气的活计,但对我却并非如此。只有仵作才能读懂你枉死兄弟临终的指认、你妻子无声的求救。即使这样,你也不愿意跟我说几句实话么?” 云曦的话让彭嵘怔忪不已,方才被自己恶言相向的小姑娘,就说出这般肺腑之言来。 “……是我言行无状,失礼了。”彭嵘蠕动了下嘴唇,致歉倒是比方才有诚意多了。 花间影见状,笑着冲云曦竖起大拇指。 “哎呀,我可找着你们了。”冷海一溜烟儿进来,压根没管彭嵘被踹烂的大门,笑着冲云曦道:“云姑娘,我这边安顿完了,把花公子请走了哈!” 说着冷海就不由分说拉走了花间影:“走吧花公子,陪我一会儿去!” “哎,不是,我还想听听云姑娘断案找人呢……” “听什么听,你可有点眼力界儿吧!” 花间影不情不愿地被冷海拖走了,临去前冲云曦露出一个可怜兮兮的眼神。 云曦轻笑一声,冲花间影挥了挥手。 冷海来去匆匆,云曦主仆与彭嵘相对而坐。 “云仵作想知道什么,问吧。”说话的时候,彭嵘胖乎乎的腮帮子动了动。 “彭老板和雷老大的真实关系是什么;彭夫人失踪是不是跟你狎妓有关?还有……你们每年入京不止是为了游玩吧?” 彭嵘揉着还有些隐痛的肩头,“你这不是三个问题,而是一个。” 云曦双眼一亮,“彭老板,说说?” “我们确实不是去京城玩的,而是去送货。雷老大和班教头负责保护我夫妻二人的安全。至于她……”彭老板轻嗤一声:“男人有哪个不好色?偏这厮三不五时地闹将!” “之前也会闹失踪两日之久吗?”云曦追问道。 “不会,一般第二天她就回来了。”彭老板踌躇了下:“她这次也会回来的,对吧?” 云曦想到了那间没留下任何线索的厢房。 两夜了,彭夫人只怕凶多吉少。 “也许……会吧。” 第43章 错手杀人? 云曦还想追问彭老板入京的目的,但他无论如何都不肯再说了。 主仆二人失望地离开,身后只余彭嵘嚷嚷换厢房的傲慢咆哮。 回到卧房,云曦将线索图勾出一个支线,上面添了一句“京城送货、护彭嵘安危”。 眸子定定地望着自己勾出来的细碎线索,心中暗道现在竟是什么都做不了,当真憋屈。 云曦疲累之下不知何时睡着了,一旁的青果也小鸡啄米似得打着瞌睡。 且说陆青帆三人分别带着秋月、朱颜、烟萝三人,将偌大客船的房间都找遍了,还是没有看到春花姑娘的身影。 伴随着三个女子哭哭啼啼的声音,陆青帆的视线停在平静的海面。 人不会凭空消失,除非已经遭遇了不测……一如失踪不见的彭夫人。 “大人,我们春花是不是、是不是……”朱颜算是三个人中稍显平静的,她此言一出、另外两个哭得更大声了。 陆青帆沉默以对。 “哎呀,姑娘们别哭了。说不定春花姑娘是偷偷去接客了呢,晚些时辰就回来了也未可知……”冷海立刻发挥话痨属性,一个劲儿安慰三个姑娘,把人送回了厢房。 一直旁观的花间影都心知肚明,春花回不来了。冷护卫的话也不过是苍白的安慰。 陆青帆转身往地下一层去。 此时此刻,他想见云曦。 非常想。 甬道安静如常,陆青帆看到云曦主仆微敞的房门,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握剑的手都紧了几分。 当见到坐着打盹儿的青果和趴在桌案上熟睡的云曦时,他五脏六腑才算归了位。 陆青帆握剑的手力道稍松,眸光落在熟睡的人儿身上。 小女人浓卷的睫毛在眼下落成一道弯弯的阴影,吹弹可破的肌肤粉红粉红的。樱唇有些干涩,当是忙活了两日都不曾踏踏实实地喝杯茶吧…… 他望得出神,反应过来的时候,指腹距离云曦的唇瓣只有不到半寸。 陆青帆仿佛被什么东西烫了似得赶紧收回手,转身落荒而走,生怕慢一步就被发现了。 陆青帆前脚刚离开厢房,后脚云曦就睁开了眼,清亮的眸子不见半分睡意。 陆青帆呼吸乱了的时候,她就醒了。 云曦偏头看到小青果也醒了,坐得直挺挺的。 主仆四目相对,都有些尴尬。 “陆大人脚步声也太重了,是吧小姐?”青果轻咳一声,笑嘻嘻地问道。 “我们觉睡得也太轻了,对吧?”云曦促狭地反问。 二人皆捂嘴偷乐。 没了困意,云曦决定先去给言灵婆婆施针。 老人家今儿清醒的时辰不多,从甲板上回来后就又陷入沉睡。 施针毕,方诺便问起了船老大的死讯,云曦简短说了,随即轻声道:“你们今日也莫要出去才好。” “是,陆大人已经着人吩咐了,在没有找到凶犯之前,谁都不出厢房,饭菜会按时端来。”方诺叹了口气:“啥时候才能捉住凶手呢?” 云曦无言以对。 她们比任何人都更想捉住凶手。 入夜时分,云曦主仆用过晚膳便留在自己房中。陆青帆不让她们再守夜,避免被凶犯波及。 安静的房间和甲板上来回踱步的紧张形成鲜明对比。 船夫们望着越来越深的夜色,眼底都浮上一抹焦躁的情绪。 忽然,一股阴风悄然刮过。 “不好了,不好了!”一个教头快步冲到瞭望台上,“大人,风暴要来了!” “什么?”陆青帆放下手里的望远镜:“多大的风暴?” “很大,很大!”教头神色焦急地道:“还会有雷雨,咱们得赶紧做准备!” “准备!”兹事体大,一船的性命不容半点差错。 陆青帆吹响口哨,冷氏兄弟带着花间影落在瞭望台上,他低声吩咐几句,二人各自散去做应对风暴的准备。 花间影望着不远处黑沉的天,神色忧虑地道:“坏了,要打雷。” 话音刚落,天边骤然浮现几道闪电,暴风雨骤然袭来,一下子让偌大的船颠簸起来。 陆青帆和花间影立刻扶住船板,眼睁睁地看着旁侧的帆杆被骤然袭来的雷点打折,直直地朝着甲板压下! “当心!” 陆青帆身形一跃用内劲托住坠下的船杆,冲站在下方的船夫吼道:“还愣着作甚?快让开!” 下方的船夫这才发现,陆大人竟用一双肉掌阻止船杆砸下来,救了他们的命! 哗哗急雨骤然袭来,偌大的风暴将船打得左右摇晃。幸而船夫们经验丰富,只慌乱了片刻就有条不紊地各行其事、稳住船只。 颠簸仍在继续,船杆的断裂并未对船有太大影响。 陆青帆第一次庆幸他们坐的客船如此之大,才能在风雨飘零之下如一叶扁舟稳妥前行。 无情的雨水伴随着猎猎海风呼啸而来,几个教头齐心协力将船舵打稳,陆青帆和冷氏兄弟、花间影把折断的硕大船杆丢进海中。 忙活完的众人浑身都湿透了。 终于,小半个时辰后,雷雨声逐渐小了,海风也变得温柔。 没多一会儿,一个教头松了口气道:“大人,稳了,再行一会儿就没雨了。” 多亏众人齐心协力,才能迅速稳住局面。 陆青帆扬身冲众人道了几句“辛苦”。 “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是啊,大人辛苦了!快回去换衣裳吧!” “您放心,我们定会好好看着,不让凶犯钻了空子!” …… 经此一役,船夫也好、教头也罢,对陆青帆彻底心服口服。陆青帆在船夫们热情的催促下回去换衣裳。 冷氏兄弟、花间影也一道回厢房。 云曦和青果在船身颠簸起伏时就料到不好,窗外汹涌的海水拍打着窗户,弄得二人颇为心焦。 待暴风雨过去,青果仍旧紧张地来回踱步。 云曦则坐在书桌旁盯着案件图发呆,手里不自觉地描画着凶器细密的线缕脉络。 听到门外响动,青果激动地道:“小姐,陆大人他们回来换衣裳了!” 云曦闻言赶紧起身走到门边,她扬声问道:“陆大人,你们可还好?” 担忧的清眸落在骤然见到四人湿透的模样后便是一怔,她秀眉一蹙、赶紧转过身,还拉着不明所以的青果也背对着几人。 “无碍,放心。”陆青帆低沉的嗓音透着令人安心的力量,“你们进去。” 冷海轻咳一声,“那啥……云姑娘,落汤鸡没啥好看的。” 关键是衣裳紧贴着身子呢,委实不大舒服啊。 “好,诸位赶紧换衣裳吧。”云曦悄然合上大半房门。 “不就衣裳湿了么,有啥害臊的……”青果小声嘀咕一句:“忘了我们是干啥的了?” “噗,你啊!”云曦点了点青果的小脑袋:“活人讲究礼义廉耻,尸首也要个体面。难道不该讲究吗?” 青果讪讪地吐了吐舌头。 “咚!” “别跑!” “啊!” 云曦瞳孔一缩,猛然打开房门,前方,花间影正站在甬道出口的尽头,不知发生了什么。 同一时间,陆青帆亦披着外裳走出来。 他率先冲到花间影身边。 云曦紧随其后,“花公子,发生什么……” 花间影手上、衣衫上都沾着血渍,顺着他迷茫的目光,云曦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陌生少年。 少年腹部被木棍捅了个对穿、血混着雨水流了一地。 【作者题外话】:少年:你捅我干啥? 花间影:? 陆青帆:?? 云曦:??? 第44章 致命提示 陆青帆薄唇微启:“快救人!” 云曦比陆青帆更快:她从腰间掏出银针包,手起针落、接连扎在少年几处大穴。 可少年脏腑破裂,恐怕已经无力回天了。 “青果,还生丹。”云曦扬声道。 青果依言奉上,少年服下丹药后,又缓缓地睁开了眼,眼底却没了生机。 陆青帆俊眉微蹙,这是濒死前的回光返照。 “究竟怎么回事?他是谁?”陆青帆转而质问花间影。 “我不知道。”花间影满脸困惑地望着双手的血渍:“我……” “阿叶!你怎么了?”甲板上急匆匆跑来的阿树打断了花间影的话。 阿树诧异地望着血泊中的少年,眼眶瞬间湿润,他仓惶地跪在地上想碰碰少年、又畏缩着不敢:“阿叶你、你怎么会受伤,明明分开的时候还是好好的……” 被唤作“阿叶”的少年,费劲儿地抬起被鲜血染红的手,慢慢地指向花间影。 花间影瞬间面白如纸。 少年嘴唇蠕动了一下,一偏头、咽了气。 “阿叶!阿叶你不能丢下哥哥啊阿叶……”阿树再顾不得旁的,抱着少年的身子痛哭起来。 云曦快速将银针抽出来,冲陆青帆摇了摇头。 救不活了。 “阿树,你不是说你是在船上长大的吗,怎么会有个弟弟?”冷海蹲在阿树旁边,温声问道:“他不是仓下运往冀港的奴隶吗?” 阿树只顾着伤心,并未应声。 “你说。”陆青帆望向花间影。 “他长得面生、又是从隔壁甬道过来的。我看他形迹可疑就喊他站住。”谁知花间影还没走到跟前,阿叶扭头就开始攻击他。 “我下意识以为他就是凶犯,所以……” 所以花间影动手了。 他一招制敌、用阿叶带来的棍子贯穿其腹部。 也是在这时,花间影才觉出不对……这等三脚猫功夫莫说杀人,便是想近身雷老大和班教头都难。 可为时已晚。 “他不是凶手!”阿树的悸哭声在夜色里显得格外凄凉,“阿叶是怕我丢了船上的差事,才想偷偷逃回货仓的!” 阿叶确实是阿树的兄弟。 还是雷老大帮阿树找到了亲人,承诺上岸后就想法子把阿叶买回来留在船上做工,让他们兄弟团聚。 所以阿树才对已逝的雷老大那般忠心耿耿。 气氛再度凝滞,花间影蹲在阿树身边诚恳致歉:“我当真不知这是你弟弟。他一见着我就动手,都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对不起,我愿意竭尽全力补偿你。” 阿树红着眼抬头:“花公子,我不要什么补偿,我只想要我弟弟!” 花间影惭愧地低下头,“抱歉。” 云曦不忍地叹了口气。 一场谋杀、一个误会,接连葬送了多少人的性命? 一时间,不少船夫都往这边探头,将阿树失态的模样尽收眼底。 “将阿叶的尸首收敛了吧,总不好让他一直在水里泡着。”沉默半晌的陆青帆蓦地开口。 阿树抬起模糊的泪眼,倒是将陆青帆的话听进去了。 “是啊,若你信我的话,将阿叶的尸首给我吧?云曦望着阿叶肚子上的木棍,低声道:“我能帮他……恢复如初。” 起码,能体面地跟这个世界告别。 阿树点点头,又用力地点点头:“云姑娘,你一定要、一定要……” “好。”阿树没说完的话,云曦懂得。 青果抬过阿叶的尸首,冷川上前帮忙,二人合力把人带到地上一层班教头的厢房,由云曦去为阿叶缝合伤口、整理遗容。 三人跟急匆匆跑来的方诺擦肩而过,方诺脚步一停,满脸惊恐地吼道:“云姑娘,彭、彭老板死了!” “什么?”陆青帆握剑的手一紧。 暴雨刚过、花间影有误杀奴隶阿叶……凶犯在混乱中再次出手取人性命,委实可恶! 方诺吞了吞口水,害怕地道:“我一推开就看到他、他被人勒死了!” 陆青帆方诺说完便急急往地下一层走去,冷海拽了一记花间影:“花公子,咱们一起去吧。” 花间影黯然的眸子愧疚地看向阿树,没得到任何回应后又默默地收回视线,无言地跟上冷海。 青果和冷川径直放尸首去了。 云曦有些踌躇,纠结是先去看案发现场、还是先去给阿叶缝合尸首。 “云姑娘你去看彭老板吧!我弟弟已经……”阿树顿了顿,还是说不出“弟弟已经死了”的话。 “若能早点抓到凶犯,阿叶的在天之灵也会安息的。” 若不是阿叶被误会成是“凶犯”,他也不会死。 云曦眸光潋着晶莹、又迅速压下:“多谢你。” 阿树本不必这般深明大义,却为更多人的安全做出了让步。 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云曦必须重振旗鼓,帮助陆大人尽快捉住凶犯。 “现在开始,你们不要单独行动,办事至少要两到三人一起,避免再被凶犯钻了空子。” “哎,”阿树应了一声,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便失魂落魄地转身走了。 “云姑娘你且去吧,我们会照顾好阿树的!”方才悄然围观着的几个船夫应声,其中一人已经追上了浑浑噩噩的阿树。 云曦再不耽搁,追上陆青帆一行。 方诺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我师父又发病了,她把船舱上画得到处都是字,还趁我不注意溜了出来,我是为了抓她才去了地上一层,结果、结果……” 陆青帆推开房门,一眼就看到了屏风上挂着的彭嵘尸首,他怒目圆瞪、死不瞑目。 “云曦,”他扬声道。 “我在。” 云曦已经装备齐全,侧身越过陆青帆走进去,眸子本能地扫了一眼案发现场。最后,清眸落在了彭老板的身上。 挂住彭老板脖颈的是他的腰带,并非凶器。 “尸首还有体温,咽气不足半刻钟。” 云曦让冷海搭把手,把彭老板从屏风上解下来,初步验看一番。 “彭老板的死法同雷老大、班教头一样,只是这次凶手为了尽快让彭老板断气,没有等着他被吊死,而是用凶器生生勒断颈骨。从颈后能看到绳索纹路……这腰带没有暗纹,”她仰起头冲陆青帆道:“凶器也被带走了。” “嗯。”知晓是同一人犯案,陆青帆面沉如水,也开始在屋内搜寻线索:被踢翻的凳子、有些杂乱堆着吃食的桌面,燃到一半儿的蜡烛……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青果及时赶来,帮云曦去屏风后验尸。 小半个时辰后云曦验完,发现陆青帆一行都不在屋里,她准备去找人,顺便给阿叶缝合尸首;看顾彭老板尸首便交给了青果。 从地下一层上来,云曦来到甲板上准备往地上一层走,就在朦胧的天光里,看到了那个可爱的小道童。 他弯着腰,在干涸的甲板上捡着什么,可分明手里什么都没拿。 云曦走上前问道:“小虚心,你在捡什么?” “啊,云姐姐。我在捡拂尘呢。”虚心乌溜溜的眉眼讨喜得很,天真烂漫地道:“拂尘好贵、又容易掉毛,我想把掉的毛都捡回来继续用。” 他扬了扬手,在逐渐升起的朝阳下,云曦看清了他手中那丝丝缕缕的线。 云曦本能地伸手摸了摸,眼底涌上几分诧异。 是金蚕丝。 仿佛有什么一下子击中了云曦,她福灵心至,转身就跑,一边跑还一边拉着船夫们问:“见到陆大人了吗?” 她知道凶器是什么了! 甚至……她猜到凶犯是谁了。 【作者题外话】:云曦:听我说,谢谢你。 虚心小道士:为人民服务! 第45章 优势亦是劣势 陆青帆在瞭望台。 他望着断裂的木杆久久不语,一定有什么他们没察觉到的线索被忽略了。 雷老大、班有为、彭老板,失踪的彭夫人和春花姑娘,甚至是无辜被错杀的奴隶阿叶……他们之间有一根无形的线,悄然串联着一切。 “陆大人!” 云曦上了瞭望台,清亮的眸子涌上几分明色:“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陆青帆疑惑反问道。 “我知道凶器是什么了。”云曦走上前来,沉声道:“是拂尘!” 此言一出,陆青帆眸光一缩:“你是说,凶手在虚贤道长他们一行之中?” 这艘船上,只有道长们在用拂尘。 “是我之前着相了,一直在思考什么自制的绳索,却一直没想过,拂尘也能拧成绳索来用。” 云曦将方才遇见小虚心的事情说了,又解释道:“‘金蚕丝’并非真的蚕丝。” 蚕又怎会吐出“金丝”来? “它是一种麻,因其薄且易断、常与丝缎混用制衣,清透凉快得很。不少高人皆用‘金蚕丝’作拂尘,平素显白色、于阳光下却色泽透彩,十分神奇。” 但‘金蚕丝’造价极高、若非德高望重之人,是极难得一个“金蚕丝”拂尘的。 “既然薄且易断、又如何做成绳索?”陆青帆皱眉,这“金蚕丝”他也有所耳闻,确如云曦所言。 “世人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金蚕丝’三五根分散开来确实极易扯断,可若拧作绳索、三五成团,则会如钢一般坚韧却还能如丝缎一般软。” 云曦沉声强调:“这才是‘金蚕丝’拂尘价格极贵的真正原因。” 因为它不仅是拂尘、还是高手过招的利器。 陆青帆一阵恍然,短短几瞬便茅塞顿开,此前想不明白的地方,竟然迎刃而解。 “是了,是了。我们之前一直以为凶犯是一个人,若是两到三人,便说得通了。” 有人搜集凶器残丝、有人诱人视野,那着手杀人的凶犯自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巡察的船夫面前宛若隐形、畅通无阻。 “我们还缺证据。”陆青帆沉声道:“让凶犯百口莫辩的证据。” “证据不是现成的吗?” 漂亮的桃花眼盯准了瞭望台断裂的木杆,“那就是。” 云曦方才说过了,只有拧成一股的“金蚕丝”才坚韧不断……这“凶器”的隐藏优点,也会变成令罪犯现行的缺点。 陆青帆顺着云曦的目光看去,迎着升起的阳光,丝丝缕缕的“金蚕丝”在木杆断裂的地方闪烁着五彩的光芒。 “抬一抬,嘿呦!” “抓着绳子往上走,嘿呦!” …… 伴随着船夫们的号子,偌大的新船杆抬到二层甲板,长帆再起,迎着朝阳驶向冀港的彼岸。 “天亮了。”云曦喃喃道。 迎着海风,陆青帆没有看海面,而是看着小女人的侧颜,低声道:“是啊。” 二人又站在甲板上低语了几句,猎猎的风声将他们的交谈隐匿其中。 破解了凶器之谜,再搜寻证据就变得容易了很多。 冷海和冷川猫着腰、一寸一寸地捡走了三处案发地的“金蚕丝”,归拢到陆青帆的手里。 期间,云曦又重新比对了死者的伤口痕迹;陆青帆去言灵婆婆的房间,看到了满墙黑色笔墨的“死人了,又要死人了”的字迹,那触目惊心的场景便不多赘叙了。 待众人齐聚厢房内,陆青帆望着手中盘成一股的“金蚕丝”,朝众人说道:“我等在船上度过三日,勘验三名死者、另有两名失踪、一人误杀。如今真相即将大白。诸位,随我一道去捉拿凶犯吧。” 云曦主仆、冷氏兄弟,以及发生误杀事件后再不曾开口的花间影,跟随陆青帆,齐齐前往地上二层的船舱膳房。 那里,虚贤道士一行正聚在一处用膳。 “我这猪头肉可炖了一整宿呢!软烂脱骨、好吃得很!”胖乎乎的虚佑面色红润、丝毫未被船上接连死人的事情影响。 容貌出尘清绝的虚贤道长手握拂尘,眼底满是对师弟的宽容:“老饕餮。” “嘻嘻,正因虚佑师兄是饕餮,我们才有口福呀!” 小虚心俏皮地眨眨眼,一旁的师兄虚境宠溺地望着小家伙,沉默地揉了揉虚心的小丸子头。 望着桌上丰盛的菜肴,虚贤低声道:“吃吧。” 他发了话,其余三人才敢发动。 虚贤只用了两口便搁了筷子,虚佑不忿地道:“大师兄你怎得不多用些,难道不好吃吗?” “不,很好吃。” 虚佑胖脸一惊,夸张地大吼一声:“哇,大师兄第一次夸奖我做的膳食!真的好吃吗?” “真的。”虚贤温和微笑:“第一次发现,竟是这般好吃。” 等在门外的陆青帆一行直到四个人用完了这顿团圆饭,这才走进去。 “诸位好食欲。”陆青帆瞥了一眼桌上的剩菜残羹,凌冽的声音透着几分古怪:“倒是一点儿没受凶案的影响。” “害,那凶犯又不会杀我们,有啥好受影响的。”虚佑随口道。 “你如何知晓凶犯不会杀你?”陆青帆厉声喝问。 虚佑惊觉不对,跟虚贤在空中对视一眼,忙不迭解释道:“贫道的意思是,那凶犯杀的都是坏人……” “虚佑道长又是如何知晓雷老大一行都是坏人?你们不是错过了船才意外挤上雷老大的客船么?” “不是,贫道意思是,有大人们护着我等,我们自然是安全的,该吃吃、该喝喝……” 面对陆青帆的咄咄逼问,虚佑是越说越错,急得直挠头:“哎呀,贫道就是信口胡言,陆大人可别较真哪!” “死了三个人,怎能不较真?”陆青帆眸光微沉:“若知情不报,与凶犯同罪论处。” 虚佑胖脸抽搐了两下,沉默了。 饶是虚佑错漏百出,云曦的注意力亦被那个端坐在椅子上、如泰山般纹丝不动的虚贤道长吸引着。 现在回想起来,唯独班教头死的那一日、虚贤道长曾出现过。此后再遇,他基本都是坐着。 “大人不去捉拿凶犯,一直难为贫道师弟,究竟为何?”一直不曾开口的虚境蓦地出声质问:“难道我们吃多吃少,官府也管吗?” 虚境向来沉默寡言,行船三日,陆青帆一行竟是第一次听到他开口说话。 “吃多吃少我等自然是不管的。可凶犯的事,官府总得过问一二。” 陆青帆岂是被三言两语打发的人?他眸光锐利地望着四个人,淡淡地道:“还请诸位道长站起来,拿拂尘给本官一观。” 不提拂尘还好,一提拂尘,虚字辈的几人便将目光落在了虚贤身上。 四名道士中,唯有虚贤连用膳时拂尘都没离手! “陆大人,这拂尘可是我们的镇观之宝,只有观主才有的。恐怕不能随便借你一观。”虚境再次开口。 陆青帆闻言不怒反笑,“如此更好,还是借来一观吧。” 差一点,云曦心底暗道。 若是虚境或者虚贤直接点明只有观主的拂尘是“金蚕丝”所制,那凶犯人选便是板上钉钉了。 第46章 罪魁祸首 一向端肃冷冽的陆青帆笑得太古怪,虚境不明所以,转而看向虚贤。 虚贤道长低垂眉眼,那般出尘慈悲的清俊容颜,此刻亦染上几分无奈:“既然大人这般说了,便起身吧。” 说着,四人听从虚贤的话,缓缓站了起来。 这下棘手了。 当云曦看到虚境和虚贤的身量那般相似时,心底也忍不住犯了嘀咕。 这两人都符合验尸后对凶犯的基本推论,该如何筛选呢? “贫道的拂尘在此,其他几位师兄弟的在厢房,不知可要去取来……” “不必取了,都在这。”冷海抱着三个拂尘从外面走进来:“三位道长,认领你们各自的拂尘吧?” 虚贤的拂尘已经在陆青帆手里,陆青帆接过后递给云曦,云曦略翻看了一下之后还了回去。 如云曦所料,虚贤并不打算俯首认罪,他手里的拂尘,也不是“金蚕丝”拂尘。 余下三位道长各自认回自己的拂尘,云曦一一检查过后,便认真地道:“几位道长确认拿到的是自己的拂尘吗?” “笑话!我们日日与拂尘作伴,怎会不知?”这一次开口的仍是虚境。 云曦眼角余光扫向虚贤,他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可见他们早已料到若是官府找到证据,最有可能拿拂尘说事,故而才会提前交换拂尘、而虚贤还故意随身带着不是“金蚕丝”制作的拂尘,以示重视、混淆视听。 他们是料准了没人能分辨得出普通麻丝和“金蚕丝”的区别。 那虚境接二连三的暴躁行止,也是为了让虚贤蒙混过关吧? 小虚心望着一向温和少言的虚境接二连三地发脾气,惊讶地长大了小嘴:“三师兄……” 云曦弯下腰看着小虚心:“是不是觉得你三师兄不似以往?” 虚心下意识地看向虚境师兄,轻轻点了点头。 “因为你师兄认错了自己的拂尘哪,”云曦意味不明道。 她拿过虚境的拂尘,低声道:“‘金蚕丝’可遇不可求,几代观主散尽钱财才能传下来一个……敢问虚境道长,观主的‘金蚕丝’拂尘怎会在你的手里呢?” 虚境张张嘴还想反驳,陆青帆先一步问道:“虚境道长不会是想说自己拿错了吧?方才你还说观主的拂尘决不能与他人一观。” 说罢,云曦配合陆青帆的话,把虚境的拂尘拿到阳光下一抖,那闪烁着五彩光芒的拂尘便暴露了“金蚕丝”真身。 “金蚕丝”和其他几个拂尘放在一处的时候确实不好分辨,但在阳光下一试便知。 “好漂亮啊!” “原来观主的拂尘竟有这等光彩!” 不知何时前来的秋月、朱颜和烟萝姑娘,望着如锦缎一般的“金蚕丝”,皆惊叹其华美。 “这么好看的东西,竟然是凶器……”扶着言灵婆婆赶来的方诺也不禁叹道。 一时间,船客也好、船夫们也罢,再看向虚贤一行的目光变得晦涩复杂起来。 此刻,虚境再傻也反应过来了,方才陆大人一行是在诈他们!他们早就料到自己人会提前交换拂尘了!而云仵作一开始就会辨认“金蚕丝”! “你们还不准备交代吗?”陆青帆扬声道:“杀害雷威鸣、班有为、彭嵘三人的凶犯,正是尔等!” 虚贤微微一笑:“大人此言贫道不敢苟同。姑且不论贫道这拂尘会不会是凶器,就算是,又有何证据证明是贫道杀的人呢?万一是旁人盗走了贫道的拂尘杀人也未可知吧?” 云曦眸光闪烁,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其实,陆青帆在案发地搜集到的“金蚕丝”足以钉死凶器就是拂尘。 看来还是不能省事儿。 云曦决定当场确认“凶器”,让凶犯心服口服。 她将“金蚕丝”拂尘一点点地平摊在桌子上,等到被摊得极薄时就停手,青果也学着她的模样去平摊开另外一个拂尘。 冷海和冷川也要帮忙,却被朱颜给拦住了:“你们大男人手粗,这种细致活儿还是交给我们女儿家来办吧。”朱颜看向两个同伴。 二人没有异议。 “我也来!”方诺也主动加入。 人多动作快,大约半刻来钟的功夫,四个拂尘丝丝缕缕地平铺在桌面上。 有其他三个拂尘作对比,其中一个拂尘的端倪很快显现出来:拂尘线带着一点弯弯的弧度,若非仔细看都瞧不出来。 见虚贤道长仍旧没有开口的意思,云曦只能打开天窗说亮话:“虚贤道长拒不认罪,定是认为你杀害班教头和彭老板用得是小虚心捡回来的‘金蚕丝’,那断丝难以拼凑成凶器,不足为证。” 陆青帆一眼便捕捉到虚贤眼底的得意。 不错,虚贤就是这般想的! “但道长百密一疏,在杀害雷老大的时时间紧迫、又要思虑离开时不引人注意,便临时决定用手中拂尘完成谋杀!” 被拧成绳索状的“金蚕丝”还没有完全恢复形状,才会留下些许弯弯的痕迹。 云曦比对弯痕,当众将“金蚕丝”拂尘编成了柔韧的绳索。 青果即刻掏出几张画着死者脖颈血痕印记的纸,两相比对,勒痕印记一模一样。 纵是几个死者伤痕粗细不同(恐怕是因为杀人期间也废掉了不少“金蚕丝”,才会让绳索越来越细),但编织手法一模一样,虚贤无从抵赖。 “事到如今,还要说得再明白些么?”陆青帆低喝道:“虚贤主谋杀人、虚境、虚佑堪为帮凶,虚心间接收敛凶器,尔等还不认罪?!” 若无充足证据,陆青帆一行怎会前来讯问?! “噗,我本来是想用瞭望台上的缰绳直接勒死雷威鸣的。”虚贤低笑一声,如冰寒之巅的雪莲绽放,坐拥慈悲之圣洁、却行杀人之歹事:“可我不甘心,还是决定用‘金蚕丝’。” “师兄!”虚境立刻出言阻止! “罢了。”虚贤疲累地抬手,“不必再负隅顽抗。想必陆大人和云姑娘不仅掌握了凶器,也有了充足的人证。” 他看向船客身后义愤填膺的船夫们,朗声道:“你们永远不知自己效忠的是怎样一个恶魔、更不知你们一次次航行究竟在替他做着什么滔天恶事!” “你杀了人还要污蔑旁人?”其中一个船夫怒声斥问:“我们雷老大是好人!” “凶犯就是凶犯,死到临头还不承认!” …… 讨伐声越来越大,陆青帆抬手示意众人安静。 “彭嵘才是你的最终目标,可对?” 虚贤一讶,望向陆青帆道:“陆大人英明,连这都猜到了。” 对上了。 云曦脑海里浮现出彭老板当初所说的“运货”,才是这一场海上谋杀的真正源头。 “这跟我们春花有什么关系?我们不过是上船谋生罢了!”朱颜压根听不进虚贤的狡辩之词:“她同彭老板、雷老大的事情可有半分关系?” “并无关系。”虚贤点了点头:“所以我并未杀她。” 春花姑娘失踪,与他无关。 第47章 金蚕丝过往 此言一出,莫说朱颜三人,冷氏兄弟和其他船夫们也是一愣。唯有云曦和陆青帆面色不改,明显是早就知道了。 “那、那春花她怎得不见了?”朱颜几乎是立刻相信了虚贤道长的话。 杀人的罪名他都认了,没道理在几人失踪的事情上撒谎。 “贫道不知。”虚贤目光清澈从容,怎么看都不像个穷凶极恶的凶犯。 陆青帆望向朱颜一行:“几位稍安勿躁。” 彭夫人、春花姑娘失踪一事需暂且搁置,最重要的是眼下。 “道长还是先为我等解惑为何要杀害雷威鸣三人、又为什么非要用‘金蚕丝’作为凶器吧。” “我们师兄弟数人都是孤儿,后来被河清观收养长大成人。”虚贤望向师弟们的目光变得柔和:“但我们不是生来便无父无母、船舱下的那些奴隶们,也并非生来就是奴隶。” 虚贤的目光变得冷冽,“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彭嵘和雷威鸣!” “莫名其妙!” “我们船老大行船五六载,哪里就跟你说的这些事情沾染了!” “不过是临死前的狡辩之词罢了!” …… 船夫们压根不信,在他们心中,雷老大和班教头的坚实地位不可撼动。至于彭老板……不过是个经常蹭好厢房的狡诈商人罢了。 “虚贤道长,还请为我们解惑。” 云曦也很想知道,凶案的背后究竟隐藏了什么秘密,逼得虚贤等人联手、即便陆大人在船上也要顶风作案杀了他们! “二十年前,在海郊数里绵延的村庄里,不少人都靠着“金蚕丝”过活。‘金蚕丝’还不是如今这样宝贝的物件儿。”提及过往,虚贤眼底闪过一道柔光。 十年前左右,彭嵘和雷威鸣三人一行来到了海郊的“金蚕丝”村,发现了“金蚕丝”的特殊之处。 “这三个恶霸为了独占‘金蚕丝’的买卖,故意买通当地的长老出卖制作麻料的农户、签下卖身契。” 不同意签契的,雷威鸣和班有为就明里暗里威胁恐吓、不惜放火杀人逼迫农户就范;同意签契的,以后世世代代就只能跟‘金蚕丝’捆死,没日没夜的做活。 “几十个村子,都被这三人欺凌得日渐凋落,制麻人手日益不足,‘金蚕丝’也越来越少、变得有价无市。” 说及此,虚贤的手已经悄然握拳。 “与之相反,‘金蚕丝’越珍贵,彭嵘和雷威鸣、班有为的身价却会越来越丰厚,对吗?”云曦立刻了然,轻声反问。 彭嵘一行仿佛趴在“金蚕丝”生产源地的吸血虫,彻底掌握了“金蚕丝”这座“金山”后,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 可这一切财富,都是建立在“金蚕丝”生产源地手艺失传、家破人亡的血泪基础之上的。 当真可恶至极! 虚贤点了点头:“不错。” 他望着那些仍旧一脸愤慨的船夫,讥讽地道:“你们以为这就完了么?” 不,这仅仅是罪恶的开始。 虚贤食指点了点下方的船板:“下面这些奴隶,你们可知是哪里来的?” 云曦和陆青帆对视一眼,皆不明其意。 “是失去了劳作力的农户们被逼迫着生下来的。”虚贤冷笑一声:“制麻人手不足,自然需要多些新生儿。” 云曦浑身一麻、如坠冰窟,“你是说……” “是。”虚贤惨然一笑:“农户的妻女们被逼迫着一个接一个生孩子、甚至为了**强行灌药,再将这些新生儿圈养起来,教授制麻。” 他望着身边的虚境、虚佑等人,“我们是师兄弟,但我们也是兄弟。” 虚境、虚佑,甚至是小虚心,仿佛被扯下了人生的遮羞布,面色一片通红。 云曦惊得瞪大眼,怪不得她总是觉得这几个小道士们眉宇间有些相似,初见时还以为是常年朝夕相处、秉性交融才导致气质相通,不想……他们本就是血亲! “制麻的人供上来了,彭嵘一行便开始嫌弃‘金蚕丝’回钱周期太短,选择更能快速转为现银的奴隶买卖。” “这才是雷威鸣和班有为转行当船老大营生的根本原因。他们要为自己的货物保驾护航,假以旁人之手自是不放心的。” 陆青帆脸色亦如黑墨一般难看,终于明白了这繁华客船下泯灭人性的暗黑勾当! “禽兽不如!”冷海唾骂一声,气得攥住了拳头。 “想不到这起子人模狗样的玩意儿尽不干人事儿!我们都瞧他们不起!” “我们虽是做皮肉生意的,也不偷不抢啊。可彭嵘他们外表衣着光鲜,实则芯儿都烂透了!简直不配当人!” 秋月、朱颜等几个姑娘亦忍不住骂骂咧咧。 她们出身低微,最是知晓生存不易、活着艰难。彭嵘一干人的行事亦是令她们不齿得很! 船夫们难以置信他们忠义果敢的船老大和憨厚老实的班教头,私下竟是为了钱财泯灭人性的畜生! “彭嵘擅出谋划策,负责迎来送往、拉拢生意;雷威鸣和班教头负责调教奴隶、送货保货,分工倒是明确得很。你们说,他们该不该死?彭嵘该不该死?!” 虚贤眼底的愤慨在转向人堆里的阿树时化作悲悯:“你弟弟根本不是雷威鸣‘千辛万苦’帮你找到的,而是他本就知晓你和阿叶是亲兄弟。不过是伺机卖好、让你们以后死心塌地为他卖命罢了。” 早就猜到真相的阿树脸上血色尽褪、竟是比亲眼目睹兄弟枉死时还要难看数倍。 阿树多年来奉若神明的雷老大,在转瞬间成了导致他命运悲苦的罪魁祸首,甚至还欺骗利用、以救世主自居…… “你弟弟比你幸运,起码我提早结束了他悲惨的一生。”虚贤抿唇道。 “你这话什么意思?”一直不曾开口的花间影突然问道:“不是我失手将阿叶……” “是你,但我推了一把。”虚贤低下头念了一声道号:“他看见我杀了彭嵘,我只能选择送他一程。” 花间影终于恍然,怪不得他觉得自己压根没几分用力,那木棍却径直贯穿了阿叶的肚子。 原来是藏匿在暗处的虚贤动的手! 闻言,云曦眼底的同情骤然褪去,反而浮上几分恼怒:“看来,虚贤道长也并非自己所言的那般大义凌然。你最终也不过是个凶犯而已。” 自诩正义、行得却是草菅人命之事,那与虚贤痛恨的彭嵘、雷老大一行又有何本质区别?! 第48章 有心算计无心 “贫道自然与他们不同!” 虚贤被拿来彭嵘等人对比,眉眼浮现浓郁的戾气,狰狞的俊颜愤怒到了极致:“他们都是该死之人!” “阿叶也是这场悲剧的受害者。可你却因为他看到了你行凶而故意构陷花间影、推波助澜杀害阿叶。” 云曦从未像今天这般愤怒:“杀阿叶的时候,你敢说自己不是为了逃脱罪责才构陷花间影的?轻易掌控旁人生死的时候,你敢说没有身为救世主的畅快和得意吗,一刻都没有?” 蔑视生命、不敬生死,同肆意摆弄他人命运的彭嵘、雷威鸣有何区别?同借彭、雷二人之名,行刽子手之事的班有为又有何区别? 若是没有花间影误杀阿叶一事,云曦是真的同情虚贤一行的遭遇。 但现在…… “你早已被仇恨蒙蔽,只要挡你路的人皆可杀,复仇的初心何在?”云曦接连反问,让虚贤无言以对。 他怔然之下转向自己的师兄弟们,虚境、虚佑的眼底的悲凉,小虚心悄然滑落的眼泪,都在无声地赞同着云曦说的话。 虚贤眼眶一热,眼底终于浮现出一丝羞愧之态。 “你说得对。我早已在复仇的路上丢失了初心……”他捂住眼,片刻后才将心底的悲意压了下去。 接下来,虚贤交代了自己是如何杀人的。 云曦和陆青帆一行上船的第一夜本不是虚贤计划的杀人夜。但船上有了官差、班有为又难得喝醉,虚贤便将计划提前了。 勒死班有为后,虚贤在走廊里碰到了哭哭啼啼的彭夫人,他当时心里就发了狠,想着索性把彭荣夫妇全都处理掉。 “我还没来得及动手,彭夫人就失踪了。”没有了暴露的风险,虚贤决定继续复仇。 “雷老大的死跟陆大人推论一致,”虚贤赞赏地道:“只差了一点。” “哪一点?”陆青帆眸光微沉,他也一直没想明白,虚贤一行人究竟是如何逃脱那么多双眼睛,杀害了雷老大的。 “虚境、虚佑都在。” 虚佑“体贴”地给两个值夜的船夫送了些自己做的吃食、虚境在一旁陪着,中间却借故说要离开一下,便兀自回了厢房。 等杀完人,跟虚境身量相似的虚贤举着拂尘离开。 虚贤道长一直以来都是出尘避世的行径,船夫们下意识以为来去的都是虚境,就显得再正常不过。 “有心算计无心,自然能成事的。”虚贤不复方才的狰狞气愤,再说到这些便仿佛一个局外人般平静从容。 最棘手的、也是漏洞最多的,便是彭嵘了。 虚贤没料到船上会来一个那般明察秋毫的陆青帆、一个这般会验尸的云仵作,除了凶器这一未解之谜,几乎推论出了大部分真相。 “更让贫道心烦的,便是陆大人的巡察手法。”虚贤感佩道:“当真是严丝合缝,好几次贫道都险险被发现。” 没想到他还是撞上了偷偷回地下船舱的阿叶,酿成了另一桩悲剧。 “到底还是让你们成功得手了。”陆青帆并不以此为傲:“凶案连续发生,便是我等失职。” 他比虚贤坦诚得多,面对失败也坦然得多。 “老天有眼、不愿让恶人继续作恶罢了。只是可惜了阿叶。”虚贤惭愧地望向阿树:“抱歉。” 说完,他转向花间影:“花公子,贫道也对你不住。” 一向温和好脾气的花间影却径直别过了头,显然并不打算原谅虚贤。 “虚贤愿认下所有罪名,但我这几个兄弟罪不至死,还望大人从轻处罚,尤其是虚心……”虚贤说到一半便说不下去了。 “师兄,咱们一起赴死,虚心不怕的。”小虚心眼眶含泪,揪着虚贤的袖子祈求道:“别丢下虚心一个人。” 虚贤眼眶一红,“傻孩子。” “等到了冀港,自有官府量刑裁定。本官保证,一定让所有人得到公正的判罪。”陆青帆说完,示意冷海把人带走。 所有人目送着虚贤一行被束缚手脚、送回厢房。这几日冷海和冷川会看顾他们四人,直到抵达冀港。 凶犯落网,其他船客劫后余生,却无人释怀。 船夫中不知是谁提议的,允许船舱地下三层的奴隶们在甲板上自由活动。 云曦一个人坐在瞭望台上,望着几十个年岁不一的孩子们站在甲板上吹着海风、欣喜地绽开笑颜,心底却越加难过。 这短暂自由的美好之后,迎接他们的又将是怎样残酷的命运呢? “若是没有奴隶就好了,”云曦轻声道。 “曾有一位大人,上书提议废除奴隶买卖、圣上未允。” 云曦惊讶地回头,没想到自言自语会等来一个回答。 陆青帆手持长剑,站在云曦身后,沉敛如芒的目光也静静地观察着甲板上的奴隶们。 “是哪位大人这般心善?”云曦追问。 “那位大人,是曾经的江南学政,白琨。”陆青帆收回目光、瞭望波涛荡漾的海面,低声道:“距他离世,也有将近十个年头了。” 她很轻很轻地应了一声。 骤然听到父亲的名讳,云曦悄然别过头去,不想让陆青帆看到她眼中难抑制的情感。 原来,即使生死相隔、十年时光不复,她如今的心愿亦跟父亲曾经提出的政令不谋而合。 那感觉好像亲人一直以别样的方式陪伴着她、支持着她,影形不离。 …… 此后两日,客船上风平浪静。 抵达冀港后,陆青帆一行将虚贤四人交予官府、并将口供、验尸记录等物悉数奉上。 差役把班有为、雷威鸣和彭嵘的尸首运走时,不少船夫们都站在甲板上默默目送着。 阿树在上一次面对暴风雨时的表现,大家有目共睹,被几个相熟的船夫和教头们推选为下一任船老大。 临下船前,云曦看到船夫们将阿树扔在空中欢呼着,她忍不住微微一笑。 希望阿树能连带阿叶没来得及体味的人生一起,努力开心地活下去。 “陆大人、云姑娘,我们这就告辞了!”下船后,秋月、朱颜和烟萝三位姑娘上前来向陆青帆一行辞行。 “我们决定不干这一行了。”朱颜笼了下发鬓,低笑着道:“凑些积蓄,回去开个小铺子,仨人好好过日子去。” 她们已经猜到,春花恐怕已经在船上遭遇了不测。可茫茫大海寻找无望、加之虚贤杀人之事令她们心中触动极大,便也想开了,没有执着于寻找春花。 “希望以后酒肆开张了,陆大人和云姑娘能赏光喝一杯!”朱颜笑嘻嘻地调侃:“记得封红包!” “一定。”陆青帆颔首。 云曦也笑着福了福身:“人不一定到,红包一定到!” “就喜欢云姑娘这样的爽快人!”秋月一拍手,财迷模样尽显。 第49章 后续延案 朱颜一行同云曦说笑的功夫,花间影也上前主动提出告辞:“诸位,山高水长、有缘再见。” “有缘再见。”陆青帆薄唇微启,心底却暗暗希冀着再莫要碰见了。他眼角的余光悄然观察着云曦的反应。 云曦冲花间影福了福身,算是告别。 身长玉立的公子展颜一笑,转身重新回船清点货物去了。花间影是保货人,后续的交易还有得忙呢。 令人吃惊的是,前来收地下船舱奴隶的竟是官府的人。 陆青帆瞟了一眼那些差役的腰牌,眸底暗芒晦涩不明。 “走吧,”陆青帆招呼道。 言灵婆婆师徒跟随云曦一行,住进了冀港内最大的驿站……当然,这都是沾了陆大人的光。 云曦配置药引花了不少功夫,前后一整日都在忙活,直到夜里才准备齐全,为言灵婆婆引蛊。 引蛊祛毒十分顺利。 大约一个时辰后,云曦从内间出来,让方诺去看看药煎好了没有。 言灵婆婆祛毒后身子虚弱、还昏睡着,屋内众人四顾无言,气氛有些凝重。 最后还是冷海憋不住了,主动道:“大人、云姑娘,我心里还是不痛快!一时觉得虚贤他们四个人糊涂;一时又想着就算没了彭嵘等人,会不会还有别人接替这份差事……” 那虚贤他们搭上自己也是白忙活一场啊! “不错。”陆青帆抬了抬眼皮:“确是白忙活了一场。” 奴隶买卖不像虚贤所言那般简单。能光明正大做人口贩卖营生的,上面必定有高官庇佑。 尤其是虚贤所言的海郊制麻村,能将那么一大片“金蚕丝”制麻村落与世隔绝、变成人口贩卖之所,这手笔可不是一个小小的商贾和船老大能做到的。 冷海立刻坐直了身子,抻着脖子问道:“啊,大人早就知道了?” “虚贤他们也知道了。”云曦适时为冷海解惑:“所以才会在杀害彭老板之后,让小虚心故意暴露了凶器。” “故意的?!”这下就是一旁的冷川也坐不住了。他还以为是大人英明神武,和云姑娘珠联璧合才发现的线索。 “我一开始也没想明白,为何小虚心的提示来得那样及时。” 分明只要拖到船行入港、船客散去,届时就算发现了凶器是“金蚕丝”制的拂尘,天高海阔的,想要抓人也难上加难。 “也许是雷老大、也许是彭老板,他们说出了这腌臜营生背后还有无数跟他们一样的人,仿若蝗虫杀不尽、除不掉。” 虚贤他们的力量太过渺小,绝望之下选择自曝凶器归案。 陆青帆想到今日押解奴隶们的差役身上挂着的陌生腰牌,淡淡地道:“虚贤他们本是抱着跟彭嵘等人同归于尽的心来复仇的,结果发现自己杀的不过是听命于人的傀儡,核心之人遥不可及、报仇也成了痴人说梦。” 听完两位的分析,冷海捂着快窒息的心口:“完了,知道真相以后属下更难受了。” 自家大人从不妄言,嘴上说得是“猜测”,准头却是十成十。 陆青帆闭了闭眼,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他们四人的来历在线报上。” 他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骨节分明的手推到桌边,示意冷海自己看。 冷海三两下看完,唏嘘道:“小小年纪就干得出火烧村落的事,不怪这四人敢只身上船杀人。” 虚贤他们很不幸,父母不详、日夜制麻,一把火将罪恶的家园烧成灰烬;他们又是幸运的,兄弟手足相依为命、在浴火重生后遇到了良善的河清观主,教授四人礼义廉耻,才有了此次的孤勇复仇。 可惜,天难遂人愿。虚贤在复仇的路上丢失了初心,泯灭了最珍贵的正义之心。 云曦很难定义他们是善是恶,但杀人、嫁祸行径皆是错,律法自会裁决他们的所作所为。 “不对啊!那失踪的彭夫人和春花姑娘是咋回事?”冷海猛地一拍大腿,才想起来这次案子里还有一个未解之谜呢! “这个问题,上次陆大人也问过,”云曦似笑非笑地望着陆青帆,示意他自己解释给海护卫听。 想到那日的场景,陆青帆也有些无奈:“是我着相了。失踪案和杀人案,本就是两个案子。” 那日云曦一番话让陆青帆茅塞顿开。 要是将找到尸首的杀人案和没见到尸首痕迹的失踪案分开来看,之前纠结如乱麻的一切就瞬间清晰了。 “啊?难道这船上还有另外一个凶手?”冷海懵了。 掀开帘子走进来的方诺听到这话,险些没端稳手上的药,还是青果反应极快地托住碗才避免了一个时辰的心血打水漂。 “就怕大家会像方姑娘的反应那样,所以大人选择了隐瞒。”云曦无奈地道:“坐了五天船,一日好觉都没睡上。” 虚贤等人落网后,只有陆青帆和云曦还知道船上还有一个随机让人“失踪”的古怪凶犯。 后面两夜,所有人仍保持高度戒备的巡察状态,陆青帆更是彻夜未眠,一直在瞭望台周围观察着、白日就让阿树接替自己。 “饶是如此,我下船的时候听阿树说,有两个船员失踪了。”跟凭空蒸发了似得,找不到任何踪迹。 陆青帆揉着发疼的太阳穴感慨道:“免费的船不好坐。” 云曦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本以为能好好享受一番海上风情,结果不是验尸就是破案、提心吊胆了一路。 一时间,屋内众人再度陷入沉默。 给言灵婆婆喂完药的方诺小心翼翼地举起手:“云姑娘,你不是仵作吗?难道没有另外一个凶犯的线索?” 不待云曦解释,青果率先出言反驳道:“你也说了,我家小姐是仵作、又不是神婆子,没有尸首咋找线索啊?” 云曦一脸抱歉,“我想出力、奈何尸首的衣角都没摸到,没法凭空臆断。” “也是。”方诺讪讪地挠了挠头,再厉害的仵作,也得根据尸首测看推论不是? “莫说云仵作,本官一行也没寻到任何线索。”陆青帆薄唇微抿:“凶犯下手干脆、不留痕迹,没让我们抓到任何首尾。” “花公子。”冷川蓦地吐出“嫌犯”的名讳来。 冷海狐疑地反驳:“不能吧?就算彭夫人是他做的,春花姑娘失踪的时候,他不是跟你在一起吗?” 冷川一懵,摆摆手,“当我没说。” “罢了,”陆青帆抿唇道:“官府拿人,也得讲求真凭实据。” 无凭无据,便是臆测也无用。 倒不如将侧重点放到海郊那片制麻村上。 此次入京,他定要拔除彭嵘等人留下的毒瘤! “不能再让虚贤他们的悲剧再重演。”陆青帆膝盖上的手握成拳,眸光深邃。 “大人英明。”云曦恳切地道。 言灵婆婆喝过了药,大家便四散歇息。 驿站靠近海岸,夜间时不时还能听到海浪轻轻拍打岸沿的浪花声。 此刻,偌大繁华的客船上,阿树坐在已经修好的瞭望台上,眼底含泪地望着茫茫海岸。泪水尚未滴下,他便抬起胳膊抹去。 阿树眼角余光一扫,竟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还没来得及出声,脖子便被扭断了。 来人手一扬,像丢垃圾似得将断了气的阿树丢进海里,“咚”的一声水响在寂静的夜色里格外清晰。 有几个警觉的船夫从船内探出头去,发现啥都没有之后又默默地收回了脑袋。 瞭望台上,来人眸光如水,冲阿树沉下去的海面温声道:“陆大人说得对,自己的货物、还是得掌握在自己人的手里。” 【作者题外话】:阿树:??? 神秘凶犯:略略略 第50章 城主府有请 次日一早,云曦敲响了言灵婆婆的房门。 开门的是神采奕奕的方诺,她一边引着云曦等人入内一边激动地道:“云姑娘,我师父昨日半夜就醒来了,我按照你的吩咐又喂了一次药。” 老人家好转不少,方诺也跟着开怀不已。 “言灵婆婆能有你这般孝顺的徒弟,以后养老不愁了。”云曦笑着打趣,跟着方诺快步进屋,身后的青果狠狠地咬了一口手上的大肉包子,抬脚关上了门。 诊脉后云曦满意点头,说道:“恢复挺好。方子上的药务必喝够月余才能排尽余毒,中间万不能断了。” 说着,云曦又拿出一张银票放在方诺手里:“我们即将启程入京,没法留下继续照看婆婆,这银子你留着备用。” 诊金都没给、方诺哪里肯接云曦倒贴的银票?她可劲儿推拒,一双眼却扒在银票上挪不开。 一百两的银票啊!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多银子! 方诺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仵作月奉这么高吗……”居然能攒下百两银钱。 “诺诺你别胡说啊!这是我家小姐自己赚的诊金,哪里就是月奉了?当心让陆大人听到,还以为我家小姐贪腐呢……” 青果嘴里囫囵地塞满了包子,吐槽起方诺来毫不含糊。 方诺吐了吐舌头:“我错了。” 三个人插科打诨,言灵婆婆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阿诺,扶老身起来。” 众人皆是一喜。 “婆婆醒了!”云曦莞尔一笑,方诺赶紧依言把老人家扶起来。 言灵婆婆起身就要对云曦行礼,云曦自不肯受:“婆婆可莫要折煞晚辈啊!” “云姑娘于老身有救命之恩,又送百两盘缠傍身。老身若不谢过,此生难安。”言灵婆婆一脸正色地道。 她们本是供奉神明之人、最忌讳因果不平,如今受了云曦大恩,必得还之。 云曦无奈,只好让言灵婆婆行过全礼、又收了老人家送的图腾令牌才作罢。 言灵婆婆说了,令牌云曦必有用得着的一天,让她无论如何都得留下。 想到婆婆的能耐,云曦没有推却。 将令牌收好,云曦一边给言灵婆婆施针补气益血,一边询问她老人家在船上留下那么多“谶言”的缘由。 “此事提及也不神秘了。”言灵婆婆低声道:“船上那几个小道士,是海郊沿岸村落的村民吧?” 云曦一诧:“婆婆怎知?” 言灵婆婆苦涩一笑:“十来年前,老身同家人曾去过一次海郊附近的制麻村。”又过几年,她途经河清观,恰好看到了这几个小道士。 “我那日刚一上船,就认出了经常在制麻村里出没的雷老大。”当看到虚贤这些孩子的熟悉面庞,言灵婆婆心中便有了猜测。 那几个孩子,分明是上船来报仇的啊! “老身身中毒蛊、神志不清,想留下线索的时候却毒发了……唉。”言灵婆婆重重地叹了口气。 到底没能拦住这一场悲剧。 “婆婆勿要自责了。”云曦轻声安慰道。 如今案件水落石出,他们也必须得马不停蹄往京城赶了。 为了送行,言灵婆婆撑着病体一直看着云曦和陆青帆一行上了马车,这才扶着方诺的手回驿站。 “云姑娘和陆大人真是好人。”方诺不禁感慨道:“陆大人离开前还不忘嘱咐驿站的差役让咱们多住些日子,真真周到。” 希望好人有好报。 “不仅人好,”言灵婆婆忍笑道:“未来前途也无可限量。” “哎?师父你是说陆大人他会升官?” “不止,云姑娘啊,也是贵不可言的命格。”言灵婆婆神秘一笑,拍了拍小丫头的手:“你且多学学罢,道行还差得远呢。” “师父!说云姑娘呢你咋又说起我来了。”方诺不舍地叹了口气:“那我们还会再见面吗?我跟青果还挺投缘的。” “会的。” 一听师父这般笃定,方诺立刻高兴起来。 言灵之语、必会实现! 言灵婆婆也被小徒儿的快乐感染,忍不住微笑。 且说云曦一行离开冀港码头,又沿着西线官道行了一整日,总算是抵达了一处繁华边城。 云曦一直好奇地望着窗外,她还是第一次见大漠繁华城池的模样。 “大明未入关前,此处还是一片荒芜之地。”陆青帆向云曦解释道:“高祖心性开阔、高瞻远瞩,在地图上圈出鄂城,说要建一处要塞,抵挡北方骑兵和东北蛮夷。” 谁料城池建好之后海晏河清、天下太平,边城和蛮夷部落全都投诚、竟再无战事,也就缔造了今日繁华的鄂城。 云曦听到这里,微笑着问道:“如今鄂城这般繁盛,可是因为通商?我方才看到这里不仅有西域的绸缎、还有江南的锦缎,连南洋的宝石珠子都不少!” 陆青帆闻言低笑一声,“是,它距离冀港不远、又太平安逸,鄂城的府兵颇有些能耐,寻常流匪和兵痞都不敢来犯。” 云曦闻言有些惊讶:“此处不是县丞主管政务、三司会审刑狱?军政合一了?” “嘿,这事儿云姑娘你可就得问属下了!” 冷海憋了一路,总算有机会抢过话匣子:“咱们大明有几处特别的城池是军政合一的,三司不审、直达上听。” 其中一处,便是鄂城。 鄂城之大,掌控东北五处扼要,北震蛮荒、南通中原、西临盛京、东达冀港,可谓占尽地利。 “鄂城特设城主府,主掌军政、刑狱,司典文书,为得便是一旦战事起,城主府便能即刻调用兵符镇压、保京城安稳。” 冷海说完,又下意识地补了一句:“所以啊,这历任的城主不是世代勋爵子孙、便是圣上心腹大员,连京中皇子们都必争的官员势力……哎,冷川你踹我干啥!” “话多了。”冷川斜睨自家兄长一眼。 大人不许妄议朝政。再说下去,这厮怕是龙子龙孙都要评判一二了。 “这里又没外人。”冷海装蒜不成反被兄弟点了,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云曦十分捧场:“海护卫果然博闻强记、消息灵通!” 连青果都忍不住给海大哥鼓掌:“可不,就是说书先生都差海大哥几分呢!” “嘿?我给你说正事儿,你当我说书解闷儿?”冷海不服气地反驳道。 大家说说笑笑,驱散了船上凶案的憋闷、连整日赶路的疲惫都褪了些。 陆青帆一行的马车停在驿馆,却发现驿馆门口竟已经有队列府兵严阵以待,旁边还停了两辆马车候着。 来者不善。 陆青帆转身看向云曦,低声道:“我们先下去看看。” “大人小心。”云曦担忧地道。 他低低应了一声,下马车后率先走在前面,跟冷氏兄弟朝驿馆走去。 “驿馆不对外。”面色阴沉的府兵立刻扬手阻拦,不许陆青帆一行再入。 “本官乃即将上任的刑部侍郎,并非外客。”陆青帆掏出令牌。 府兵一看令牌,方才阴沉不耐的模样悉数不见,反而激动地问道:“可是陆大人?” 陆青帆皱眉,“尔等何人?” 府兵并未回话,而是率众列单膝跪地行礼:“参见陆大人!” “免礼。”毋庸置疑,他们是在这里候着自己呢。 云曦她掀开帘子小声道:“恐怕是城主府要请我们了。” “真的吗?”青果勾着小脑袋也往外瞧了一眼,小声憧憬道:“那不得有很多好吃的啊?” “天下哪有不要酬劳的大餐。”云曦哭笑不得。 “这一路走得可真艰难。” 第51章 古怪态度 云曦料得不错,确是城主府有请。 陆青帆主动提及“着急赶路,三日内必得入京”都没能打发得了府兵的头头,那头头儿还说了,“若是陆大人不愿前往,只好请城主大人亲临盛邀”。 陆青帆最是不喜被架着做事,饶是面临正三品地方大员也不肯给面子。 岂料那府兵不知低声说了句什么,陆青帆突然改了主意。云曦没等到陆青帆上车,反而等到冷海请云曦下马车。 “咱们得坐府兵的马车才能入城主府。”冷海也一头雾水,低声解释道:“咱们的马车得交由驿馆照看了。” “城主府就是规矩大。”青果小声嘟哝一句,转而看向自家小姐。 云曦抿了抿唇,“走吧,别给陆大人惹麻烦。” 一行人换上城主府的马车,向内城驶去。 路上,陆青帆脸色都算不上好看,惹得冷海都不敢插科打诨了。 云曦似有若无的目光不停地在陆青帆的俊颜上来回徘徊、想问又不问,饶是一向冷峻的陆青帆也有些遭不住。 “我无事。” “那大人怎得突然改变主意了?”云曦体贴问道:“都是自己人,大人有难处可不要逞强啊。” “……城主府报了个名讳。”这名字宛如扼住了陆青帆的要害,让他不得不亲自去城主府一探究竟。 哪怕是一点点的险,陆青帆都不能冒。 “名字?” 陆青帆如夜的墨眸像深海里被丢入了巨石,波涛滚滚。 他薄唇微启,吐出一个云曦再熟悉不过的名字:“白筝。” 云曦小脸儿血色尽褪,身形一软便靠在了青果的身上。 “小姐!” “云姑娘你还好吧?”冷海也跟着紧张起来,冷川虽沉默不语,但关切的目光却紧紧追随着云姑娘。 “没事。”云曦勉强挤出个笑容,很快恢复了镇定:“饿晕了,有些脱力。” 青果一脸不信,见自家小姐没有提的意思,她也乖乖地不追问。 冷海看到了大人的脸色,心头瞬间警铃大作。 他家大人是谁? 曾三进三出直取敌方将领首级,更曾血战数日、以少胜多。哪怕是最艰难凶险的战场,冷海都没见过自己大人露出这般警惕忧虑的神态。 满腹疑问都化作无言,冷海眼角眉梢的嬉笑褪去,也端坐着戒备起来。 陆青帆此前沉默便是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把“白筝”的名字讲出来。 马车里除了他和云曦,其他人没听过“白筝”的名讳;也只有他二人知晓,“白筝”十年前满门抄斩的江南学政独女的名讳……是云曦的本名。 鄂城城主竟然用“白筝”要挟他入府,那必定是对自己和云曦的底细都尽数掌握在手了。 陆青帆望着脸色重新恢复红润、眉眼舒淡秀丽的少女,悄然松了口气。 有准备应对总是好的。 鄂城不小,从驿馆出发抵达城主府足足用了半刻钟。马车进入城主府大门后并未停留,而是长驱直入,直抵内府大门。 “陆大人,到了。”直到马车停下、府兵恭请下车,众人的警惕性到达顶点。 云曦下了马车,仰起小脑袋望着高耸巍峨的城主府,眉眼微微闪烁,便重新低眉顺眼地望着地面。 怕甚?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陆青帆扬手,“还请带路。” 府兵将一行人送至门内,便有一个管家模样的男子笑着迎了上来:“早听闻陆大人英气勃发、少年英雄,百闻不如一见哪!小人姜尉,乃城主府管家,劳下人们抬举,都称呼小人一声‘姜总管’。” “有劳姜总管。”陆青帆从善如流地颔首。 姜尉命下人接过包袱,还特意提了“城主大人在内厅设宴款待”。 当侍女要接青果的包袱时,青果赶紧摆摆小手:“丫鬟姐姐,这都是我家小姐常用的物件,沉得很,你拿不动的。” 那小丫鬟怕也是第一次被人唤成“丫鬟姐姐”,忍不住掩唇笑道:“姑娘客气,自交给奴婢就是了。” 云曦认真地强调道:“真的很沉。” 那小丫鬟还有些不服气,偏要替青果拿。青果只能解下包袱。谁知包袱刚递到那小丫鬟的手里,小丫鬟便被压得整个人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 “没听见云姑娘说沉吗?多来两个人抬!”姜尉肃着脸训斥道:“不知所谓!” 说罢,他笑着冲云曦主仆致歉:“下人无状,冲撞姑娘了,还请原谅则个。”那态度,不可谓不恭敬客气。 “姜管家客气。”云曦摆摆手,视线却悄然溜到了陆青帆身上。 太奇怪了。 城主府的人对陆青帆客气是应该的,但对她这个仵作也过分殷勤了吧? 城主府若心存敌意,当不必客气;威胁过后又过度客气……委实让云曦有些摸不透。 陆青帆略一颔首,示意云曦顺其自然、见招拆招。 冷氏兄弟没因姜管家的客套而放松警惕,他们目光如炬、肃杀的气息悄然释放着,连下人们都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一行人在姜管家的引领下来到宴客内厅。 “陆大人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啊!”陆青帆脚刚迈进去,一个留着大胡子的粗犷男人便哈哈笑着迎了上来。 “下官陆青帆,见过城主大人。”陆青帆稍退一步、错开了鄂城城主“过度热情”的拥抱姿态。 城主手臂一僵,讪讪地收了回来:“陆大人少年英才、军功赫赫,又转入按察司破案无数,真真神也。” 城主笑着请陆青帆入内:“不必那般生分,叫我窦烈便是。我虚长你些、若是不见外,叫一声窦大哥也可!” “多谢窦城主盛情,青帆愧不敢当。”窦城主套近乎、陆青帆却也滑不溜手,两个称呼都没选,挑了个既不过分陌生、也不显得太过亲近的称呼。云曦望着睿智聪敏的陆青帆,心道若不是陆青帆一心扑在断案刑狱上,恐怕钻营权势也是一把好手。 “别让客人在门边站着了,请入内吧。”温婉动人的嗓音一下子中和了窦城主爽朗粗犷的大嗓门。 云曦从陆青帆的身后探出头,便看到一直站在旁侧恭候的城主夫人:女子宛如画中走出的洛神仙子,灵秀的容颜染着清风般得体的淡笑,举手投足之间都是大家闺秀的端庄风骨,一时间让人难辨年岁。 “这是我夫人。”窦烈提及妻子声音都温和了几分。 窦夫人叶青莞尔,“请上座吧。” 【作者题外话】:窦烈:妻管严上线! 叶青:不错,人设清晰(摸摸狗头) 陆青帆:我也…… 云曦:??? 第52章 恰似故人来 陆青帆心中仍狐疑不定,在窦烈夫妇的安排下于上首入席。 离谱的是,云曦不过一介白衣仵作却坐在了左一上位,连青果都有位置;而有官阶在身的冷氏兄弟却被安排在了右一、右二下位。 小丫鬟压根没觉得这般安排座位有什么不妥,一张包子脸盯着案桌上的吃食就挪不开眼了。 云曦见状心下稍松。 冷氏兄弟是行伍出身,对位置上的弯弯绕绕浑不在意,待主人家启宴,他们便象征性地动了动筷子。 陆青帆连象征性地动筷子都不曾,只稍稍迎了一下窦烈的敬酒。 席间没有欢畅共饮的气氛,只有客套的猜忌防备。 窦夫人并未关注男人话里的机锋,那如水波般清漾的眸子总时不时地打量着下方用膳的云曦。 云曦间或抬头总能跟窦夫人的目光对上,她眼波中流转的都是对晚辈的疼惜爱护之意。 端着酒盏的手一顿,云曦微扬笑容、冲窦夫人举盏遥遥一敬。本以为窦夫人不会回应,窦夫人却端起酒盏、郑重地回礼了。 将果子酒一饮而尽,云曦已经放下心来,一时间膳食都跟着变得美味了。 人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窦夫人对她没有恶意。 云曦眼角余光瞟见,窦夫人叶氏身边一个嬷嬷模样的老妇人悄然从宴会上离开。 她只道是要为窦夫人做事才提前离席,并没放在心上。 酒过三巡,窦城主见陆青帆态度不改,便拂袖示意下人们退出内厅,只余宴中几人端坐着。 来了。 陆青帆心底暗暗道,窦烈终于要进入正题了。 “陆大人想必心中疑虑,为何城主府硬要请大人和云姑娘前来做客。”窦烈单刀直入、态度诚恳地道:“实是故人旧案太过扎眼,不欲与外人道也。” 这番话已然算不上暗示,已然是明示了。 “什么故人旧案,窦城主此言何意?”陆青帆并未因窦城主的坦率就放松警惕。 江南学政白琨满门抄斩一案牵涉甚广,不能确凿窦城主是敌是友的态度之前,他不能赌、也不敢赌。 因为此行之中不仅有自己,还有云曦。 “自然是十年前那桩旧案,本城主听闻陆大人一直私下搜集证据,欲为白学政翻案?” 从入宴之后,窦烈都表现得开朗大气,热情诚恳,此刻却蓦然生出几分咄咄逼人的气场,一股独属于上位者的威压悄然弥漫开来。 云曦的筷子一顿,眼眸悄然观察着上座二人。 陆青帆从未表现出要为父亲翻案的姿态,甚至在偶尔提及案子时也极尽小心、不泄丝毫态度。 现下窦城主问到脸上来了,他会承认吗? 云曦心底悄然升腾出一抹希冀。 “窦城主莫要说笑,当年圣上盖棺定论的案子,何谈翻案?至于暗中探查更是子虚乌有。”陆青帆薄唇轻启,推得一干二净。 “哦?既然不曾暗中探查,陆大人如何得知白学政独女白筝的闺名?”窦烈也不是好对付的人,一语中的。 “无心翻案、何必探查?不欲平反,又何必怕‘白筝’的名讳再现于世呢?” 陆青帆眼底涌上几分挑衅:“本官在提刑按察使司任职四载,怎会不知逆臣独女名讳!窦城主瞧不起谁呢?” 说罢,陆青帆便愤而起身,“话不投机半句多,告辞!” “陆大人被说中心事,恼羞成怒了?”窦烈火上浇油地讥讽道。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看窦城主才心有旁骛、欲挑衅圣裁吧!”陆青帆一点面子都不再给,径自要走。 云曦立刻站起来,知晓离开城主府脱身的时机到了。 “哈哈哈……” 陆青帆没两步,身后就传来窦烈的笑声。 他一脸莫名地回头,就见窦烈越笑越大声,窦夫人叶青掩唇耸肩、也在笑。 真真令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窦烈冲妻子道:“你看,我都说了陆大人不会轻易松口的吧?” “大人勿怪。”窦夫人叶氏收敛了笑容,温声道:“我等不知大人将云姑娘留在身边的心思,便想试探一二。” 若陆青帆心有歹意,必然在窦烈戳破云曦身份后就会将她推出来、把自己摘干净;可陆青帆话说绝了都没提云曦半个字,回护之意简直不要太明显。 “你们究竟是谁……”陆青帆问得是窦烈夫妇,看得却是云曦。 云曦也懵了,她不认识窦城主啊! 等一下! 云曦眸光微闪,陆大人是什么意思? 他……早就知道自己是白筝了吗?! 这个猜测一下子攥住了云曦的呼吸,她神色变幻莫测,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又该从何说起。 陆青帆也知自己暴露了,墨眸深沉难掩地回望着云曦,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驳、也无从辩驳。 相知不相认,才是最安全的法子。 “哎嘿嘿,你看看这俩孩子。” 窦烈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笑嘻嘻地揽住妻子,被窦夫人叶氏没好气地搡开了:“还笑?” 叶氏上前握住云曦的手腕,温声道:“孩子,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云曦下意识地跟上,临行前还特意看了陆青帆一眼:“大人也一起吧?” “自然是要一起的。”窦烈笑着扯住陆青帆的肩膀,“你小子,按辈分得喊我一声窦叔叔。” 方才说让陆青帆叫“窦大哥”纯属逗闷子呢。 这一次,陆青帆从善如流地道:“窦叔。” “哎,好侄儿!快走,有个大礼给你们呢!”窦烈眉开眼笑,仿佛占了什么大便宜似得。 徒留冷氏兄弟和青果三人面面相觑,被这一番稀奇古怪的认亲场面给弄懵了。 “原来我家小姐就是白筝。”青果歪着脑袋小声道:“怪不得马车上大人说出‘白筝’后,小姐的脸色那么难看。” 原来是不能让别人知道的呀! 冷海忍不住唏嘘道:“原来大人跟白、哦不,跟云姑娘是旧相识啊。” 怪不得总是一副时时处处护犊子的模样呢! “废话多,跟上。”冷川已经先一步走了。 冷海撇撇嘴,忙不迭跟上。 云曦和窦夫人叶氏走在最前面,其后是窦烈和陆青帆、冷氏兄弟和青果,后面坠着几个府中下人。 一行人来到一处偏厢,窦夫人看着微敞的厢房大门扬声道:“温嬷嬷,我们进来了。” 屋内没人应答。 “奇怪,说好了在屋里等我们的。”窦夫人叶氏示意云曦稍安勿躁,便率先推门进房。 “呀!” 前方的窦夫人惊呼一声,云曦忙不迭冲过去:“夫人,怎么了?” 窦夫人叶氏娇颜惨白一片,云曦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便瞧见了内间露出了一双脚。 云曦心头一凛,人只有卧趴断气时双脚才会呈现这般古怪的角度……温嬷嬷出事了! 第53章 惊现毒案! 云曦再往前几步,就看到地上趴躺着一个中年妇人,双目狰狞充血大睁着,白色唾泡从妇人流出、在脸颊边流了一滩。 “温嬷嬷!”叶氏颤抖着手想去触碰躺在地上的人,云曦却先一步抬起两指摁在温嬷嬷的脖颈处。 她朝着叶氏摇摇头,没救了。 “是中毒,断气不足半刻钟。”云曦瞟了一眼老嬷嬷的脸,才发现此人正是宴会途中悄然离开的那位。 云曦起身想再往屋内探一下,却被叶氏拽住了:“你别去,危险!阿烈你先去看看!” 万一凶犯还在屋里,云曦冲进去岂不危矣? 窦烈大步流星地掀开侧面的帷帐走进内间,陆青帆紧随其后。 二人都在玄关处停下了脚步。 “没有旁人。”陆青帆转身冲云曦道:“戴脚套子进来吧。” 云曦闻言立刻朝青果伸手,小青果迅速地从偌大的包袱里翻出脚套子,二人越过陆青帆三人走进内间,便被眼前的场景弄得一怔。 不大的内间仿佛被洗劫过,物件乱七八糟散落在地、床铺、枕头也被翻滚得一派凌乱。 “保护案发现场。窦城主,烦请吩咐下去,将半个时辰内出入过这间偏厢的人都带过来问话。” 陆青帆行事颇有章法,窦城主没理由拒绝,干脆应下便去办事。 “看护好此处,”陆青帆冲冷氏兄弟二人嘱咐一句,随即转向眼底含泪的叶氏:“窦夫人,还请到外间来,本官有些话想问个明白。这里就交给云仵作吧。” 陆青帆特意强调了云曦现在的身份,叶氏望着已经戴上透明手套子、专注观察温嬷嬷尸首的少女,踌躇的心思悄然压了下去。 小云曦这般认真行事的模样,同她的闺中密友年轻时真真一模一样。 云曦是爱重“仵作”这份差事的。 “陆大人所言甚是。” 众人退去,屋内只余云曦和青果二人围着尸首验看尸表。 窦夫人和陆青帆落座后,陆青帆便道:“窦夫人,温嬷嬷到底是什么身份、与白家究竟有甚干系?” “她是白夫人的陪嫁丫鬟。”窦夫人压下心底的恐惧和悲意,沉声道:“凶犯是冲着云曦来的,不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动手灭口。” “为何要灭口?”陆青帆继续追问。 “因为……温嬷嬷有白大人交予的遗物!”叶氏也知现在卖关子的时候,干脆地道:“方才我们是准备让云曦同温嬷嬷相认、拿到那物件的。谁知……” 谁知温嬷嬷竟然在关键时刻遇害了! “白氏一族早在十年前满门抄斩,温嬷嬷既是陪嫁、如何逃脱官府追捕的?” “妾身也不知……遇见温嬷嬷是七年前,她当时浑身是伤、状如乞丐,喊着求见时还被守城府兵毒打过几回。” 后来是窦夫人出门上香,意外撞见了闯入的温嬷嬷,二人这才在佛祖金身下相认了。 “当年白家满门抄斩的案件声势极大,不少莘莘学子皆上书喊冤。可当今圣上铁了心似得,不仅当朝斥责了几个参奏的御史,连与白学政是多年好友的太傅自戕在金銮殿,都不曾得到圣上垂帘。” 想到血染金銮殿的日子,窦夫人不忍地闭了闭眼。 当时窦烈夫妇便知,白家一事绝非“科举贪腐案”那般简单。 他们不敢发声、只求能留待来日。 因为,云曦还活着。 “夫人与白夫人是何关系?为何知晓……”陆青帆没问完,可叶氏知道陆青帆想问什么。 “妾身同白夫人乃闺中密友,后来与窦烈情定塞北,便嫁过来了。”窦烈军功赫赫、家中威望颇高,后来被委任为鄂城城主。 窦夫人和白夫人数年未见,却一直书信往来,知晓云曦年幼因为身子骨太弱,在五岁时便寄养在神医谷调理身子。 “惊闻噩耗后,我们夫妻当时都想好了:若云曦不愿探究真相、要在神医谷逍遥度过余生,那我们定拼命护住白家这一丝血脉!” 可云曦毕竟是白家骨血、傲骨天成,不愿苟且偷生。 “一年前,我们收到了神医谷来信,说云曦已经出世,想要探查当年真相。说实话,我和温嬷嬷又欣慰、又难过。” 欣慰得是云曦不负厚望出世探究真相;难过得是,翻案一途漫漫,其中艰难险阻哪里是旁人能够体会的? 也是那一刻,温嬷嬷才透出她手中有白学政遗物,须得亲自交到云曦手中。 “十年啊,我们等了整整十年。”窦夫人泪水再也忍不住滴落:“就差一点,温嬷嬷便能跟云曦主仆相认了。” 陆青帆脑海里迅速过了一遍前因后果。 “诚如窦夫人所言,凶犯纵然不是旧案之人、也是知情者。蛰伏在城主府,恐怕为得就是在关键时刻给温嬷嬷致命一击。” 至于是不是冲着云曦来的,目前还尚未可知。 安顿完差事的窦烈从门外走进来,一眼就瞧见了抹泪的妻子,他朝着陆青帆怒瞪道:“你小子可不要把刑讯逼供那一套用到我们身上啊。” 陆青帆墨眸无奈,“下官不曾。” 他可真真冤枉。 “你莫怪陆大人,他只是问了几个问题罢了。”窦夫人怒嗔了窦烈一眼,“陆大人说的都安排好了吧?” “自然,”窦烈没想到自己误会了陆青帆,也有些讪讪:“下人都集中在隔壁厢房,待会儿我随陆大人一道询问。” 窦烈一向杀伐果断,如今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作死,若不亲手揪出来,难泄他心头怒火。 “如此甚好。”陆青帆点点头,有窦城主威吓,诱供更容易。 云曦紧蹙着秀眉从内间出来,她恳切地道:“劳烦窦城主准备一处空房,我要验尸。” 温嬷嬷所中之毒外症明显,她心里已经有了猜测,确凿毒物的话得剖腹验尸。 “啊,”窦城主看向妻子,见窦夫人点头答应,这才道:“随我来。” 城主府旁得没有,就是空厢房多。 姜管家做事利索,立刻按照府内的仵作房置办了一处临时验尸的地儿。 云曦走进去的时候,发现周围物件齐全,连裹尸布都是准备好的,验尸桌案上还放置着一套工具、四处围着白帐,阻隔着旁人的视线。 她满意点头,“姜管家内行。” “云仵作客气了。”姜管家笑得脸上褶皱开了花,见云曦没有吩咐就恭敬地退了出去。 青果用裹尸布托举着温嬷嬷的尸首进来了,令人意外的是,她身后还跟着眼眶通红的窦夫人叶氏。 “夫人怎么也要来?”云曦惊讶地道。 “云姑娘,妾身想看。” 窦夫人抹去眼角的泪花,低声道:“温嬷嬷与妾身感情非凡,她又那般期盼着你……妾身也想代你母亲看看你究竟是如何验尸的。” 这最后一句话,云曦委实不知如何推脱。 她已经从陆青帆口中得知了窦夫人跟母亲的渊源,奈何她五岁便离开家,儿时记忆过于久远,属实不记得到底有没有窦夫人这号人了。 可纵然如此,云曦也难以拒绝一个长辈的拳拳爱护之心。 “夫人莫要害怕才好。”云曦点头应了。 第54章 叫我青姨 “不怕的。”窦夫人见云曦松了口,站在一旁强调道:“妾身定不会打扰云仵作验尸。” 云曦听窦夫人把称呼都改了,抬眸温和地看了她一眼:“要当心了。” 说罢,温嬷嬷的尸首上溅起一股冲天血注,弄脏了云曦的围兜衣裳。 叶氏哪里见过这等场景,吓得眼睛一翻,无声地晕倒在地。 青果正在帮自家小姐除去温嬷嬷剩余衣衫,瞟见倒在地上的窦夫人,出言提醒道:“小姐,窦夫人晕倒啦!” “专注做事。”云曦目不斜视地盯着死者腹脏,一点点拨开内脂找线索。 青果讪讪地“哦”了一声,再不提了。 窦夫人中途醒来好几次,不是看着云曦手中托着个血糊糊的东西,嘴里讨论着“胃脏内确有毒物,但跟夜里的杂食混在一起了”、就是发现云曦捞起染血的肠子,讲“毒物尚未进入肠内,主要附着在胃壁”……后面的话她压根没听清,就再度晕了过去。 仵作的活计可真不是寻常姑娘能干的啊! “窦夫人,窦夫人?” 待窦夫人再度睁开眼,正对上的便是云曦担忧的容颜。 小姑娘已经摘下了验尸时的围兜衣裳,干净整洁的模样不似验过尸首。旁青果还在归拢着牛皮纸袋子,将它们统一装进一个不大的包袱里,周围奇奇怪怪的味道便淡了不少。 “验完了?” “验完了。” 窦夫人在云曦的搀扶下站起来,小心翼翼地靠近温嬷嬷的尸首。 温嬷嬷穿着一身干净的衣裳,安详平静地闭着眼,狰狞怒瞪的眼和毒发时嘴角的白沫悉数被清理干净,人仿佛睡着了一般……若非房内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息,窦夫人都会以为方才看到的验尸场景是一场梦。 “如何?”窦夫人叶氏反握住云曦的手,低声道:“可是为人所害?” 云曦沉默一瞬,这才道:“窦夫人,咱们出去说吧?陆大人还等着呢。” “也好。”窦夫人一想也是,云曦毕竟是陆大人身边的仵作,总不能越过上峰大人汇报验尸情况。 一行三人从偏厢里出来。 临近子时,温嬷嬷的院子里仍旧灯火通明。 云曦主仆望着讯问房内人影绰绰,便知陆大人这边还没结束。 “云姑娘,先去沐浴一下吧?妾身那有干净的裙衫,当是适合你的。”窦夫人温柔地道。 哪个女儿家不爱俏,窦夫人希望云曦有验尸能耐的同时,也能像个普通女儿家一般梳妆打扮,而不是为了方便总一身劲装。 云曦闻言一讶:“夫人给我准备了裙衫?” “是,”窦夫人笑了笑,“知道你们上了到冀港的船,我就着人准备了。” 从冀港入京最近的路,必得穿过鄂城。 云曦也忍不住叹了口气,“夫人和温嬷嬷用心良苦,我却一概不知、甚至不曾回报一二。” “这话如何说来?温嬷嬷的死,归根结底是我城主府内务不严、才让暗处的敌人钻了空子。你身负家仇、江南学子也因此蒙冤数载……找到杀害温嬷嬷的凶犯、平反白家数年冤名,让江南学子冲入官场,便是对逝去的人在天之灵最好的回报了。” 窦夫人心疼地望着云曦:“任仵作、长跋涉。这一路上你不知吃了多少苦,我们却只能干看着、不能替代。”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亏欠? 云曦从不曾言苦,却在听到窦夫人这番话后,险些湿了眼眶。 她微敛眸光压下眼底的泪意,再抬头时又恢复成和煦的模样:“城主夫人,咱们去换衣裳吧。” “好孩子,若是不弃便唤我一声‘青姨’可好?” 云曦主动挽住了窦夫人的手臂,温声道:“青姨。” “哎。”窦夫人郑重应了,抬起帕子摁住眼角的湿意,不想让云曦瞧见。她心下暗暗发誓,定会替好友照顾云曦,再不让这丫头受半点委屈。 且说,陆青帆和窦城主还在偏厢里讯问出入过温嬷嬷院子的人。他问、冷海记录,窦城主只在关键时刻施压威吓。 讯问进了大半个时辰,几乎都是流水账一般,除了精准掌握了温嬷嬷的行事时辰,并无有用的发现。 “知晓了,下去吧。”又问完了一批人,陆青帆略一颔首,窦城主身畔的姜管家便示意仆人退下。 “城主、陆大人,隔壁还余五人,都是在宴会前进出过院子的,可要一起叫来讯问?” 姜管家听闻温嬷嬷是在宴会后中毒身亡的,那宴会前进出过院子的必然嫌疑最小,就把人都安排在了一起。 “有劳姜管家。”陆青帆对姜管家很满意。 方才讯问口供时陆青帆就发现了,花名册最前面的便是离温嬷嬷身死时间最近出入过院子的,依次按时间越久的越往后排……可见姜管家提前就按时间筛查过下人了。 窦烈得意地捋了捋大胡子,撞了撞陆青帆的胳膊:“本城主的人怎么样?” “能干非常,窦叔慧眼如炬。”陆青帆十分捧场,惹得窦烈笑得越发开怀、胡子一抖一抖的。 待几人进来,窦烈又立刻换上了威严之态,哪里还瞧得出那没正型儿的样子。 窦城主的变脸演技瞧得冷海暗暗咂舌。城主大人就是不一般哈,还有两副面孔呢! “小人等参见城主、参见陆大人。” 行礼的五人一字排开,分别是丁全、赵六、姜子光、包桂,还有毛三儿。 看到姜子光的名字,陆青帆本能地瞟了一眼姜管家。 也姓姜么?倒是巧了。 姜管家被陆青帆那一眼盯得一讪,忙不迭解释道:“姜子光是小人六年前收的义子。当时子光父母都死在了战场上,孩子又是个机灵的,便动了恻隐之心……当时认亲宴城主还给小人父子撑场面了。” 窦烈冲陆青帆点点头:“确是如此。” 下方的姜子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又恭敬地行了个礼。 陆青帆心中的疑虑并没有消减,相反,正因姜管家义父子太过配合,让他嗅到了一丝古怪。 “你等说说吧,昨日宴会之前来温嬷嬷的房中作甚?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看到了什么,事无巨细,一一道来。”陆青帆不动声色讯问道。 丁全是负责内院修剪花草的,他来温嬷嬷院中也是为了修剪花草。 陆青帆闻言剑眉微挑:“黄昏时分修剪花草?” “是,其实小人也奇怪呢。明明早晨已经来过了,为啥又突然要修剪什么花草?” 丁全被陆青帆看得心慌,急急地解释道:“来了以后才知道,是温嬷嬷说今儿院子要来客,她想把卧房花瓶里的花枝修一修。小人干完之后就走了,前后停留不足半盏茶的功夫!” 停留不足半盏茶的功夫,下毒也够了。 陆青帆墨眸微眯,视线讳莫如深。 丁全生怕自己被怀疑,忙不迭道:“小人走的时候温嬷嬷还好好的,而且小人出门的时候还看到赵六和姜子光也来了!” “哦?”此言一出,莫说陆青帆,窦烈的目光亦是一紧,视线落在赵六和姜子光身上。 二人脸色一白,齐齐跪在地上! 【作者题外话】:围观验尸前 云曦:窦夫人夫人莫要害怕才好 窦夫人:妾身不怕! 围观验尸后: 窦夫人:妾身再也不想看验尸了!! 第55章 非一般小仵作 赵六忙不迭道:“小人就是来给温嬷嬷送个披风便走了,连停留都不曾!城主大人明鉴、陆大人明鉴哪!” “慌什么,又没说是你杀了人!” 窦烈冷哼一声,他最是瞧不上一来就吓得屁滚尿流的,直觉堕了城主府的威名。再反观一旁的姜子光,虽然脸色难看了些,但这小子饶是恭敬跪着也是挺直了身板,颇有几分傲骨。 “启禀大人,小人并未进房,而是在院子里转过一圈便走了。” “转什么?”陆青帆反问。 “义父说今日有要客抵达,命小人等加紧巡防、确保安全。小人会些拳脚功夫,来温嬷嬷院中只是跟随府兵例行检查。” 姜子光瞥了一眼丁全:“我们三个是一起来的,只是小人在院门处偶遇了赵六才一起入内。赵六去办差、小人巡察过一圈就走了。毛三儿和包桂都能为小人作证。” 一旁跪着的包桂和毛三儿一个劲儿地附和:“对对,我们一起来的,等子光巡察完大家就去了隔壁院子,往日我们也是这样办差的。” 相比为了撇清自己立刻出卖旁人的丁全,姜子光一番话说得条理清晰、令人信服。 陆青帆一边听,一边悄然注意着姜管家的神态,随着姜子光娓娓辩驳、姜管家脸色也肉眼可见地好转了。 “如此,”陆青帆起身道:“下官问完了。” 窦烈一讶,“这就没了?” “窦叔还有什么要问的?”陆青帆反问。 窦烈胡子抖了抖,心想还当陆青帆会有什么刑讯的奇招,谁知道还真就是问问话、整理整理口供啊?! 他意犹未尽地起身,跟着陆青帆回到了案发地:温嬷嬷的房间。 刚走到玄关,冷海就在旁边递给窦烈一双脚套子,还不忘解释道:“云姑娘专门备的,窦城主最好也带上、免得抹掉了凶犯的足迹。” “我这就是毯子,看得出什么足迹?”窦烈一边嘟哝着一边将脚套子戴上。 这厢,云曦换上了窦夫人准备的鹅蛋色烟萝纱衣。 一行人重新回到温嬷嬷院子时,一直悄然躲在暗处的冷川现身指了指温嬷嬷的卧房:“大人在案发地。” “多谢川护卫。”云曦没错过冷川眼底划过的惊艳之色,忍俊不禁。 窦夫人也忍不住笑了笑,“进去吧。” “是。” 温嬷嬷的房间不止内间被搜过,外间也有些凌乱。 云曦一走进去,便看到了原本碎在地上的插花已经被挪到了桌上,散落的书籍悄然放回了原位、连哪本是翻开的、哪本是合着的都归置得明明白白。 “陆大人在还原屋内的场景吗?”旁人不知晓,常来此处的窦夫人却看出了外间这些物件没出错。 “也可能是在找什么。青姨不是说温嬷嬷有东西要给我吗?陆大人可能是想找到东西、反推嫌犯的身份。” 云曦说着,便提起裙子、让青果帮忙给她戴脚套。青果手脚麻利地给自家小姐换上以后,给自己也套上了。 窦夫人:“……” 现在她终于明白为何云曦极少穿繁复漂亮的裙子了,确实碍事。 “我们先进去帮忙,青姨就留在外间吧?”云曦抱歉地道:“没那么多脚套子。” “好。”窦夫人颔首,知晓现在是做正事的时候。要尽快捉住毒杀温嬷嬷的凶手、保证云曦的安全,今夜就至关重要。 “陆大人、城主大人,我们来帮忙。”云曦提着裙子走进去,屋内人齐齐回头。 陆青帆手上的动作一顿,墨眸便挪不开了。 云曦换了一身纱裙、此前常盘着的发髻梳成了垂鬟分肖髻,头顶梅花白玉簪莹白秀雅,越发趁得她清丽脱俗,宛如大家闺秀一般。 “哇,云姑娘,你、你这也太好看了啊!”冷海激动地哇哇大叫,说出了屋内三个男子的心声。 何止好看。 陆青帆垂下眼,只愿云曦以后都别再这么穿了。当真是……太耀眼了。 云曦却对自己的容貌和衣衫不甚在意,“是青姨专门为我挑选的,她眼光独到。” 小姑娘说着,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地毯上几个浅浅的脚印上。她秀眉微蹙、冲青果道:“拿纸和纤墨,把脚印拓印下来。” “哎,小姐,我尺子也准备好了。”青果机灵地道。 主仆二人旁若无人地忙活起来,陆青帆也极尽克制地收回了注视云曦的目光。 半晌无言的窦烈冲着站在玄关处的妻子眨眨眼,竖起大拇指。 窦夫人弯了弯眉眼,眼眶再度红了。 温嬷嬷在天之灵可瞧见了吗?这样好的人儿,让大家的守护都变得值得。 “身长五尺一寸、中等身形,右脚外沿有磨损,此人当是经常站立弯腰办差的……”云曦思考片刻,猜测道:“比如修剪花草的家丁、或者是厨子一类。” 她话音落,正好对上一脸惊讶的窦烈,“窦城主,怎么了?” 窦烈僵着脖子反问陆青帆:“小陆啊,咱的供词没给这丫头看过吧?” 单凭内间地毯上的一个脚印、怎么就推断出丁全的身形和行为习惯来的? “不曾。”陆青帆对云曦的能耐司空见惯,淡淡地道:“丁全撒谎,他不仅仅在外间修剪了花草,还进过内间。” “小兔崽子,敢当着本城主的面儿耍花招。”窦烈冷哼一声,心中暗暗将丁全记下了。 云曦从小瓷瓶里倒出一滴露、顺着宣纸涂抹展开,又把粉末一点点地刷在地毯脚印的边缘,随即将宣纸扣一下拿起来。 片刻后,宣纸上就印出一个浅浅的脚印。 云曦又稍稍量了一下地毯上脚印的深浅,随即道:“此脚印的主人身量不到五尺、重约百斤。”她疑惑地仰头:“稍站了下就离开了?反正停留时间不久。” “有没有拿东西?”窦烈饶有兴趣地追问道。 他太好奇了,想看看云曦还能瞧出什么来。 “我不太确定。拿了的话也不重,撑死两合左右。”云曦说完后又补了一句:“我猜的。” 窦烈可顾不上这么多,他兴冲冲地去叫了赵六来,指认了拿给温嬷嬷的披风、还专门上称量一下:薄披风重量两合半,跟云曦猜测得几乎无二。 “好家伙!”窦烈确认了,云曦不是普通的仵作啊! 这精准测验的能耐,便是放之整个大明都是极罕见的! 陆青帆似笑非笑地瞟了窦城主一眼:“城主见识过了。” 窦烈再不裹乱了,老老实实退出内间、脱下脚套子换给了小娇妻,让媳妇进来看看摆件。 窦夫人也学着云曦的样子套上脚套子,嘴里还不忘吐槽夫君“孤陋寡闻”。 早在云曦会剖腹验尸的时候,她就知晓小丫头不是普通的仵作了:能将脏腑完整摘出来又完好塞进去的仵作……反正窦夫人也是没见过的。 “说说温嬷嬷的情况。”陆青帆仍旧在一点点恢复内间的摆设,企图从中寻找出凶犯寻找东西的大概方位。 换个说法,便是确认温嬷嬷所藏的物件究竟有没有被凶犯找到。 这一点很重要。 【作者题外话】:大明重量单位统一换算(毫升):1石=100000,1斛=50000,1斗=10000,1升=1000,1合=100。 文中“两合半”大概就是250g左右。 网上搜的计量资料,不准勿喷,感谢谅解! 第56章 遗物尚存 “温嬷嬷于戌时二刻到戌时三刻之间毒发身亡,所中之毒乃是北莽特有的‘兑泽丸’。” 云曦确认地毯上已经没有特意留下的陌生脚印了,这才起身直了直腰:“‘兑泽丸’毒如其名,人在服用半刻内便会口吐白沫而亡,周身如同浸入水中窒息一般、眼球充血。” 在濒死的最后一刻,温嬷嬷都沉浸在强烈的窒息感里、甚至还能看到凶犯在房中翻找物件的模样。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看向云曦,她继续低声道:“温嬷嬷从宴席上回来以后,只囫囵吃了了几块点心,就开始准备相见事宜了。” 屋中的陈设也好、匆忙准备了一天也罢,都是期待着能见到云曦的那一刻。 她脑海里浮现出温嬷嬷一整日在屋内转来转去的欢欣场景,一时间,后面的话竟有些接不下去。 人最绝望的时刻,便是在触及希望的前一刻又失去。 凶犯就是在这一刻进了屋,温嬷嬷毒发身亡。 窦夫人亦忍不住红了眼眶:“她盼了好些日子。” 莫说温嬷嬷,整个城主府都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大到厢房的装饰如何摆放、小到晚宴上的一道点心,窦夫人皆要一一亲自过问才好。 陆青帆沉默地观察着她的神色变化,眸底涌上关切。 可云曦比陆青帆想得更坚强。 她只沉默了一瞬,便加入了给屋中摆设归位的行列中:“下毒杀人跟利用凶器作案、留下明显伤口的案子不同,嫌犯跟尸首接触的少,下毒手法多样、时间难料、可利用物什极多,哪怕是间接下在物件上都会让死者中招,极容易影响对凶犯的精准推论,致使嫌犯范围颇广。” “毒杀案确是如此。”陆青帆略一颔首,表示赞同。 “尸首留下的线索不多,除了确凿毒物外、温嬷嬷临死前的大致行事时辰青果已经记录好,只需青姨确认一下即可。” 窦氏夫妇以为验尸的情况基本汇报毕,却听陆青帆又追问了一句:“凶犯呢?” 陆大人也太过了,云曦是仵作又不是神探,捉拿凶犯合该是他的任务了,怎得还要问云曦呢? 窦夫人上前一步便欲出声质问,却被自家夫君拦住。 二人视线在空中撞上,窦烈一脸兴色地冲娇妻眨眨眼,仿佛在说“再听听”。 窦夫人抿了抿唇,想到方才夫君被云曦的能耐打脸的事,强行将心头那抹不快压了下去。 那就再听听罢。 “根据验尸情况,我推断杀害温嬷嬷的凶犯是北莽中人、或者身边有至亲是北莽人,能毫不费力弄到‘兑泽丸’;知晓温嬷嬷今日会提前离开晚宴回来做准备,男女不忌。” 云曦说完稍顿,看了一眼外间候着的贴身丫鬟和姜管家。 窦烈浸淫官场数载,怎会不明云曦眼神的意味?他挥手示意外间人都退出去。 待屋内只有云曦主仆、窦氏夫妻、陆青帆主仆三人,她这才继续道:“我大胆猜测一下,凶犯恐怕知道我们今日要做什么才会提前下手,阻拦我们拿到温嬷嬷的遗物。” 此言一出,众人脸色皆是一变。 “好消息是,凶犯虽然杀了温嬷嬷,”陆青帆目光四扫,薄唇冷启:“但并未得手遗物。” 屋子已经在众人方才的交谈中恢复了整个内间和外间的物件,一些零碎的小东西也被窦夫人推到了该在的位置上:温嬷嬷的卧房恢复了并未被凶犯闯入时的模样。 整间屋子被破坏的地方肉眼清晰可见。隐瞒遗物的存在、多年来忍辱负重的温嬷嬷,断不会把比性命还重要的东西搁在浅显易找的地方。 云曦闻言弯了弯眉眼:“大人所言极是。” 云曦和陆青帆的默契程度超乎常人,窦夫人心中是又惊又喜。 喜得是这两个孩子竟然如此投契;惊得是云曦的验尸手段已经高到可以反推凶犯线索、辅助破案。 不说旁的,便是云曦对毒物的精准辨认、对凶犯的基础筛选,便已经将嫌犯划到一个极小的范围圈了。 窦夫人欣慰地看向窦烈,窦烈哈哈笑道:“心服口服了吧!” 小云曦不愧是神医谷教出来的神医、当了仵作也是顶顶厉害的! 也不怪陆青帆年纪轻轻便要调升任刑部侍郎,有这等真才实干的判案能人,刑部若不调走才是真真瞎了眼。 窦烈大手一挥:“来人,把丁全提来!” 说罢,他看向陆青帆:“陆贤侄,咱们再去审一审?” 陆青帆颔首:“窦叔请。” 挽住窦夫人手臂的云曦好奇地歪头:“大人啥时候管城主叫‘叔’了?” 窦夫人抿唇微笑,意味身长地道:“可能就是刚才吧。” 云曦都管她叫“青姨”了,陆大人不唤窦烈“叔叔”唤啥呢? 青果和冷川留在案发地看护着,顺便继续寻找遗物的线索;其余众人则到偏房里提审撒谎的丁全。 人刚提来,窦烈不由分说就是一脚! “好你个混账犊子,敢跟本城主撒谎?!” 丁全被踹了个跄踉,连嘴边的血迹都不敢擦,忙不迭跪在地上前求饶:“城主饶命!城主饶命!小人是鬼迷了心窍、小人再也不敢了!” 他痛哭流涕的模样委实不像样,连云曦看得都有些讪然。 “这人太没骨气了些。”青果小声嘀咕了一句。 屋内众人深以为然。 “还不将你杀害温嬷嬷的事从实招来?!”窦烈说完之后看了一眼陆青帆,表示自己问得没问题吧? 陆青帆略一迟疑,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窦烈得意地双手抱臂继续讯问。 “啊?小人、小人并未杀人啊!” “没杀人?那你为何撒谎?” 窦烈虎目圆瞪、威压摄人,丁全抖如筛子、哆哆嗦嗦地答道:“温嬷嬷素来得主子们爱重,小人一时心痒,想进去顺些首饰。” 谁知刚进内间还没翻出啥来,就听到另一人的脚步声走近。 丁全生怕自己小偷小摸的行径让人逮住,便先偷偷躲在了角帘处、趁其不备从侧窗翻了出去跑了。 “可见到来人的脸?”陆青帆沉敛的嗓音透着两分肃杀。 丁全忙不迭摇头:“小人太害怕了,哪敢探头?” 城主府内务森严、姜管家更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若知晓他偷东西,不得把他的手剁下来?差事也定是保不住的了! “东西呢?” 丁全双手奉上金耳环,五体投地叩首求饶:“小人就顺走了两只金耳环,当真不曾杀人哪!请大人明鉴!” 云曦上前看了一眼,冲大家点点头。 温嬷嬷的梳妆盒内确实少了饰物,其中有两处浅浅的弯痕像是这副耳环留下的。 “念在你如实交代、认错态度尚可,暂且狱中收押吧。窦叔,可行?”陆青帆前一句给丁全下了判、后一句则征询起窦烈的意思来。 “……行吧。” 待丁全被带走,窦烈立刻不忿地道:“陆贤侄怎得就这样轻松放过凶犯?” 他还没过够刑讯逼供的瘾呢! 陆青帆一脸古怪地道:“谁说丁全是凶犯了?” “他不是?”窦烈看向云曦,“你们咋不早说?” 云曦哭笑不得地反问道:“窦叔也没问啊!” 他们不是来问丁全撒谎一事内情的吗?! 【作者题外话】:窦氏夫妻:干了这一碗狗粮! 冷氏兄弟:我们早已习以为常。 青果:什么狗粮??? 第57章 兑泽丸入手 “你这憨货,丁全不是凶犯,这不是明摆着的么,”窦夫人没好气地轻拍一记窦烈的脑袋:“这厮偷鸡摸狗都吓得屁滚尿流了,有杀人的胆子?!” 窦烈一想,确实如此啊! 他一拍大腿,“我就说丁全这个混账怯得不成样子,闹半天是心中有鬼,怕我们因为窃金把他当凶犯抓了,可对?” “可不是,”云曦立刻帮腔,小手却暗暗地冲窦夫人竖起大拇指。 还得是青姨。 闹了这么一出乌龙,却并没有浇灭窦烈断案推论的热情。 “丁全进内间是为了偷东西;赵六搁下披风就走了,那凶犯是怎么下毒的?”窦烈追问道。 这也正是案子的关键点:弄清是如何下毒的,才能锁定嫌犯。 “虽然毒发的时间是发现尸首的半刻钟,但毒不一定就是那半刻钟之内下的。” 云曦略一沉吟,继续道:“凶犯甚至不必亲自下毒,只要将毒涂抹在温嬷嬷必定会接触的、吃用的物件里也尽够了。” 屋内众人皆是一默。 看似简单的毒物案,想捉住真凶竟颇为棘手。 “明明也掌握了不少线索,怎得还跟无从下手似得!”窦烈有些恼怒地拍了一记大腿。 “先从毒物的来历下手吧。”陆青帆恳请窦烈开放档案库房,查阅所有人的来历。 “行,让姜管家带你去。”窦烈大手一挥,无一不应。 陆青帆却婉拒了让姜管家插手帮忙,直言有冷氏兄弟两人即可。 云曦走到桌边写下一张方子递给陆青帆:“大人,这上面是制作‘兑泽丸’所需的药材,天亮之后可以在城内药店打听打听。” 不能排除凶犯自己会制作兑泽丸的可能。 “好。”陆青帆接过药方叠好,郑重地放进袖笼中。 暂时没有云曦主仆的事儿了,她和青果随窦夫人一行回去歇息,陆青帆则与冷氏兄弟前往档案库查阅城主府内仆从的来历。 另外一边,姜管家也并未对昨日进出过温嬷嬷的仆从们放松警惕,停了他们手里的差事,让聚在一处院子里、等着陆青帆随时传唤。 云曦主仆被窦夫人安顿在了主院隔壁的烟水阁,距离温嬷嬷的住处也不过小半盏茶的功夫便能走到。 “你们舟车劳顿一整天、又摊上温嬷嬷的事,必是累极了,且去歇息吧,有什么事明日咱们再说不迟。” 窦夫人温声安抚,柔荑握着云曦的手臂、半晌都舍不得松开。 云曦也低声劝慰道:“青姨也辛苦了……温嬷嬷在天有灵,必定不希望青姨这般悲痛。” 窦夫人眼眶又是一红,“你说得是。”她急急转过身去,抬手阻止了云曦相送,扶着丫鬟匆匆走了。 云曦主仆目送着窦夫人离开院子,这才回屋。 “温嬷嬷好可怜啊,明明再坚持一下就能见到小姐了。”青果一边洗脸一边叹道:“这贼人忒可恶!” 云曦“嗯”了一声,托腮望着烛光发怔。 “……小姐,小姐?”青果的手在云曦的眼前晃了晃,低声问道:“想啥呢,半天不理人。” “我在想,用什么法子能将‘兑泽丸’的毒性显出来。”云曦说着,看向青果:“温嬷嬷胃部留下的点心和毒物都混在一起了,根本分不清。” 青果一听也跟着苦恼起来,主仆二人齐齐坐在桌边叹了口气。 “罢了,睡吧。” 云曦拉着小丫鬟躺在床上,分明疲累得紧、却都没甚睡意,不知何时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且说窦夫人回屋后半宿都不曾入睡,一直在床铺上来回烙饼似得翻身,惹得窦烈也睡不踏实。 他叹了口气,将妻子拥入怀中:“你这心思也太沉了些,别担心了,凶犯肯定逃不出鄂城。” 黑暗里,窦烈的眸光涌上几分冷色。 “妾身是怕。”窦夫人将脑袋搁在窦烈的怀里蹭了蹭,轻声道:“温嬷嬷一死,妾身怕有人对云曦下手。” “放心,我早就吩咐暗卫将她的院子围住了……还有陆青帆,他那个擅用剑的贴身护卫也匿在暗处守着呢。” 别说凶犯了,便是一只苍蝇都难飞进去! 窦夫人闻言一讶,陆青帆也派人了? “他倒是有心。” “嗯哼,他未来的媳妇儿,仔细点不是应该的?”窦烈闷哼一声,小声嘟哝道:“现下可以安心睡了吧?” 窦夫人唇瓣终于涌上几分笑意,嗔怪地拍了自家夫君一记,终于安心睡下了。 陆青帆和冷海则没那么轻松。 陆青帆将药方给了暗卫探查,便来到了高耸入云的城主府档案库。 冷海仰头望着那么多档案书柜,忍不住咂嘴:“啧啧,大人,咱是就查这一辈儿、还是往上查三代?” 要是查三代谁有北莽血统,嘿,估计一辈子都查不完,可以住在鄂城不走了。 “话多,干活。” 陆青帆墨眸沉敛,直接从十年前江南学政贪腐案前后开始筛起,着重翻阅温嬷嬷入城主府的时间、最近一年的时间,往来城主府的北莽人。 次日天光大亮,云曦一个猛子从梦中惊醒。 原本打着小酣的青果被自家小姐吓了一跳,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她。 主仆二人四目相对,云曦激动地道:“我知道了。” “小姐知道凶手是谁了?”青果立刻睡意全无,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贼亮贼亮的。 “知道如何测出毒物了!”云曦说着,便立刻披上衣衫,踢踏着鞋子往门外跑。 青果也顾不上肚子饿了,急急喊道:“小姐你等等青果啊!” 云曦主仆问了温嬷嬷平素用膳的厨房在何处,便寻着去了。 此刻,只睡了没两个时辰就醒来的窦夫人,一早就想来云曦的院中,等她起床用膳。 谁知窦夫人和贴身丫鬟香凝还没走到院门口,就瞧见云曦那丫头披散着如瀑的长发,跟小丫鬟急吼吼地朝膳房的方向去了。 窦夫人抿唇,并未出声叫人,而是选择和香凝悄然跟上。 “夫人,咱们不叫住云姑娘吗?”香凝神色忧虑地看向自家夫人:“云姑娘急急忙忙的,是要去做什么啊?” 窦夫人一点儿不慌:“叫住作甚?那丫头必是发现线索了,咱们跟上去看看。” 香凝没忽略自家夫人眼底的跃跃欲试,将阻止的话默默咽了回去。 窦夫人所料不假,她们一进院子,就看到不少厨娘都一脸茫然地从小厨房走出来,将地方挪给云曦了。 乍一见窦夫人,好几个厨娘都露出了委屈的神态,还没来得及开口诉苦,窦夫人便也径直进了小厨房。 香凝落后几步,看向厨娘们眸光沉了沉:“出去嘴巴紧些,今儿的事情谁都不许透出去。” 窦夫人主仆进去时,云曦已经在厨房忙活起来了。 昨日还干脆利索剖腹验尸的小仵作,此刻一双白皙的小手沾满了面糊,竟是一派要洗手作羹汤的架势。 窦夫人懵了。 【作者题外话】:香凝:夫人不是说云姑娘发现线索了吗? 云曦:吃饭吗?能验毒的那种。 窦夫人:不吃不吃! 片刻后。 窦夫人:真香。 第58章 吃点心吗? “青姨来了。”云曦率先发现了站在门口发怔的窦夫人主仆,笑着招呼道:“我想做些吃食,青姨要尝尝吗?” 方才还笃定云曦是发现线索的窦夫人讪讪地道:“不会妨碍你吧?” “不碍的,我做些酥饼。”云曦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便继续和面。 既然是要吃东西,窦夫人便挽起袖子要帮忙。在接连被云曦拒绝后,她只好坐在一边等着。 云曦手里的面搅和得差不多,就把面盆交给青果去揉,她在一旁按照油、水、糖的比例混合了一份糖油酥。 面发好以后,就跟糖油酥混合在一处搓揉、再醒面片刻就可捏成形了。 小小的面团在云曦翻转的指尖被捏出各种小动物的可爱形状。 窦夫人先是坐在门边、继而挪到桌边,最后实在好奇云曦究竟捏了什么,索性挪到了灶台边。 看云曦那繁复熟稔的动作,再瞧不大的案板上,已经整整齐齐摆满了小动物、花花草草、蚂蚱白菜,种类应有尽有。 窦夫人诧异地捻起云曦捏出来的小白菜,望着小白菜上纹理分明的菜叶子,很难想象这是小姑娘用手捏出来的……便是赞一句“巧夺天工”也不遑多让。 “曦儿好巧的手。”窦夫人欣赏地道。 “那可不,小姐毕竟是当仵作的,缝尸首脏腑都能严丝合缝,这点子手艺轻松拿捏!” 自家小姐被夸奖,青果与有荣焉,笑得见牙不见眼。 窦夫人嘴角的笑僵了僵:“……” 此事倒也可以不提。 云曦莞尔,低声道:“今日做好了存下,后日温嬷嬷下葬时我想将亲手做的点心当贡品,还望青姨替我安置一二。” “好,”窦夫人满口应下,眉宇间的愁容也跟着散了散。 午后时分,云曦的点心出锅。 她特意挑选了三碟子留给忙碌的陆青帆主仆,又专程给窦城主夫妇、温嬷嬷贡品留好,余下的点心全部搁置在一处,等着出油。 “青姨,快尝尝。”云曦献宝似得将一叠点心奉上。 窦夫人盛情难却,接过浅尝一口小白兔点心,双眼便是一亮:浅浅的甜味伴着油香混在酥得掉渣的口感中,用力一抿就酥化了。 “这小兔子小猴子都捏得太真了,奴婢都舍不得吃!”一旁的香凝也跟着沾了光,吃了一口就停不下来了。 云曦莞尔一笑:“香凝姑娘过誉了,就是些小技巧,当不得夸。” “你做这么多点心是要弄什么?”窦夫人已经吃完了一块,意犹未尽地拿起了第二块。 云曦指了指用筛子晾在一旁的点心:“需要点心放久之后炼出的油测试‘兑泽丸’的毒色,方便我们寻找凶犯是如何下毒的线索。” “怎么测?” “把点心渗出的油收集起来,滴在温嬷嬷胃中食物上,看看呈什么色,再用剩下的油刷过温嬷嬷触碰之物,凶犯在何处下毒便一目了然了。” 云曦说完,方才还觉得点心香甜的窦夫人瞬间吃不下去了。 “温嬷嬷胃里的……呕……”香凝没说完就跑出厨房呕吐了几声。 窦夫人神色一言难尽,徒留云曦和青果面面相觑,一脸无辜。 黄昏时分,云曦便搜集到了足够多的酥油,她跟青果一股脑地钻进了偏厢,先测过了温嬷嬷的胃中物,后便回到案发处给家具刷油。 云曦一点点耐心地刷弄着,期间冷海从外面回来,手里还捧着一碟点心,站在案发地门外狼吞虎咽。 他彻夜未眠、委实饿得厉害。 又过了半刻钟,陆青帆快步从外院走进来。 他换了一身衣裳、双眸灼灼蕴藏着暗芒,若非眼下的青黑暴露了彻夜未眠的事实,压根瞧不出丝毫疲态。 “大人来了!”冷海忙不迭站起来,还不忘献宝似得将点心递过去:“尝尝吗?” “不尝。”陆青帆食指挡住快要逼到他脸上的碟子,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哦。”冷海收回碟子,随即补了一句:“云姑娘亲手做的,大人真的不吃?” “……拿来,”陆青帆说着手已经伸了过去,将碟子从冷海怀里抱走了。 “哎,不是大人,您别都拿走啊!云姑娘还专门给您留了一碟呢……” 冷海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大人三两下把所有点心都放进了嘴里,吃完还不忘把碟子还给他,恼得说不出话来。 站在柱子旁的冷川嗤笑一声:“该。” 冷海叹了口气,他确实也没那个胆子把云姑娘专门留给大人的点心吃掉。 “罢了罢了,我认栽!我再去小厨房找些吃……” “冷海,进来。”屋内传来陆青帆的唤声,冷海本能地应了一声,一张脸瞬间垮了下来。 “完了,没得吃了……” 冷海一进屋,就被屋子里那股淡淡的甜香熏得打脑子,再定睛一瞧,才发现是云姑娘刷的油的味道。 “还有几个地方,很快便好。”云曦一边说着,一边加快手上的动作,一点点地将床畔附近涂上了油。 陆青帆的注意力早就被那些散发着古怪红光的印记吸引了。 云曦制作的炼油竟然让“兑泽丸”暴露了:可令人意外的是,屋内不止一处有“兑泽丸”毒物的痕迹,而是散落在四处。 这边厢,已经等候半晌的窦氏夫妻早就变了脸色。 “怎会如此?”窦烈脸色阴沉地道:“屋子里有这么多毒物的印记,岂不是说那凶犯来了不止一次?” 说罢,他看向正在仔细观察着的陆青帆,想听听陆青帆的看法。 陆青帆没答,他拿出之前云曦拓印的几个指印,仔仔细细地跟毒物上的痕迹对比着。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能确认一件事:这些痕迹,都属于温嬷嬷一人。 等云曦刷完了最后一块地方,屋子里散发着点点红芒的“兑泽丸”毒物已经呈现出了清晰的痕迹:一个人在这里不知所措、忙忙碌碌的痕迹。 “是温嬷嬷的。”云曦叹了口气,轻声道。 “什么意思?”窦烈追问。 “毒下在温嬷嬷身上。”陆青帆沉声判断道:“她指头上沾了毒。” 第59章 以身涉险 验出毒物的痕迹前,陆青帆的思路一直停留在凶手在食物下毒、潜入屋内投毒等等,独独没想过是温嬷嬷身上自带了毒物。 “以案发地的‘兑泽丸’用量看,凶犯并非当场投毒,而是日积月累地让温嬷嬷接触毒物自己吃了下去,而她又恰好在昨日毒发身亡了。” 虽然这“恰好”得太巧合,但云曦不得不承认,之前对凶犯的推论有误。 “凶犯想在隐藏自己的同时又能悄无声息地杀人。他的目标一直以来都只有一个。” 说到这里,不用云曦挑明大家也知晓,那个人正是温嬷嬷。 陆青帆思考着凶犯到底将毒物涂在何处致使温嬷嬷经常沾染上,而方才被叫进来的冷海则在屋子里来回摸索。 八卦小能手一反常态地沉默,云曦主仆好奇地上前围观,想看看冷海在找什么。 过了几息的功夫,冷海爽朗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虽然对凶犯的判断有些偏了,但咱也不是全无收获嘛!” 他话音一落,只听“咔”地一声,床头脚凳旁的床板处突然弹出个暗格来。 “啊呀,是遗物吧?”青果见状激动地凑上去:“你咋发现的啊海大哥?” “嘿嘿,是你你也能发现!”冷海贼兮兮一笑,手在脚蹬附近一划:“都是印儿。” 云曦主仆凑近一瞧,可不是?那脚凳附近全都是密密麻麻的红色毒印。 “要不是云姑娘用酥油探出这些痕迹来,属下也没那么容易找到暗格呢!”冷海说着,就也伸手去暗格里拿东西,被云曦一把拽住了。 冷海疑惑转头:“云姑娘,怎么了?” “还能咋?这么多‘兑泽丸’的毒渍,海大哥你也想吐点白沫沫过瘾嘛?”青果嘴上凶巴巴、手上却殷勤地递上一副透明的羊皮手套子。 云曦颔首:“戴上拿吧。” “哎!” 还是两位姑娘想得周到。 冷海也不推辞,费了半天劲儿才把羊皮手套子戴上。 紧紧实实包裹着手的羊皮套子戴上后指缝隙都贴合得恰到好处、竟然十分舒服。他好奇地左右翻看了片刻,这才从暗格里拿出一样东西来。 泛黄的册子边角有些破旧,无字的封面仿佛是温嬷嬷隔着生死留下的最后一丝念想。 云曦对此物再熟悉不过,因为她也有一本一模一样的。 是花名册。 “里面是啥……” 冷海刚欲翻开,陆青帆和云曦本能地阻止道:“别看!” 二人口吻太过焦急,惹得站在旁侧的窦氏夫妻的目光都变得古怪起来。 云曦温声道:“既然是温嬷嬷留给我的,就让我先看吧?” “此言有理。”陆青帆颔首赞同。 “哦,好。”冷海不疑有他,将册子递过去。云曦就着手帕接过、又严严实实地把花名册包住,这才忍不住松了口气。 小姑娘古怪的态度早已落入窦城主夫妇的眼中,他们判断出云曦并非真的着急、而是不想让冷海看到那册子中的内容。 越是这般,窦烈就越想知晓,小丫头遮遮掩掩的究竟是个什么物什。 云曦抬头,对上众人期盼的目光,微笑解释道:“等我处理一下毒物再看吧?” “也好。”窦烈从善如流应了,还安抚地拍了拍妻子的手。 窦夫人哪里放心得下?她眸里的担忧更甚,就怕云曦什么都不说,将一切都自己默默地扛下。 陆青帆立刻岔开话题:“窦夫人,温嬷嬷在府中可有事务在身?主要负责做甚?” “有的,她偶尔会去帮妾身查探一下内务库的账目;内城里丫鬟和往来仆役告假、发放俸禄,也悉数归温嬷嬷主理。” 窦夫人说完看了眼守在外间的姜管家,姜管家恭敬点头,表示夫人说得没错。 “再无了。”窦烈附和道。 陆青帆把窦氏夫妻对姜管家的依赖看在眼里。 他突然想到了疑点,快步走到云曦耳语几句。 云曦闻言一讶,她秀眉微蹙,轻轻摇头补了一句,二人便都沉默了。 “这俩孩子,咋还说悄悄话呢?有啥事讲啊!”窦烈不忿地开口催促。 昨个儿他就没能过了探案的瘾,今儿陆青帆从档案库回来以后就一直神神秘秘的,现在又当着大家的面跟云丫头说小话……还行不行了?! 云曦没有接腔,扬声道:“姜管家,可否带我们往温嬷嬷的账房一探?” 这话与窦城主所言相差千里,被忽视的窦烈一脸憋屈。 姜管家小心地看了一眼自家城主,见他并未反对,点头道:“无有不应。” “走吧青果,”云曦冲众人福了福身,便和青果离开了案发地。 陆青帆留在原地,还特意点明让窦氏夫妻稍候片刻。 “曦儿独个儿去妾身不放心。”窦夫人目光追着云曦主仆的背影,就想上去。 陆青帆淡淡地道:“青姨还是别去得好。再者……谁说云仵作是一个人?” 闻言窦氏夫妻皆是一讶,再看向陆青帆,他薄唇微扬起一抹古怪的弧度,强调道:“二位不在,有些人才好出手。” 说着,窦烈才发现,那个爱佩剑的冷护卫早已经没了踪迹。那厮是啥时候出去的,他丝毫没察觉。 “你倒不如不笑。”窦烈心说这小兔崽子的笑容可太渗人了。 “二位,请里面叙话。”陆青帆扬手恭请,外间大门重新合上,姜管家仍尽职尽责地候在门口。 三人到内间坐下,陆青帆与两位长辈低语片刻,就被窦夫人率先出声打断:“我不同意!” 她蓦地站起身来:“你怎能让曦儿以身试险?”! “夫人,你小声些!”窦烈赶紧扯住妻子的手腕,无奈地道:“若是暴露了,那云丫头的计策可就失败了啊。” 窦夫人没好气地拂开丈夫的手,“你听听你说得是人话吗?凶犯若不上钩也罢了,若是上钩了、曦儿岂不危险?!” “青果天生神力,冷川即刻就到。若陆某没猜错……”陆青帆看向窦烈:“窦叔的暗卫也潜在暗处吧?” 云曦不会有危险,有危险的是即将前往账房对云曦不利的凶犯。 此前窦夫人说温嬷嬷管账时,陆青帆就立刻猜到凶犯可能会在账簿上涂抹毒药、让温嬷嬷清点账簿时无意间中毒。 他问云曦能否用酥油验测出宣纸上的毒色,云曦否了。 窦夫人看看陆青帆、又瞧瞧老神在在的窦烈,径直气笑了:“好啊,你们一个两个早有安排,就独独瞒着我?” “夫人息怒,我可没瞒着你啊!我就是没来得及说。”窦烈急急解释,以证清白。 他也是刚刚才想到的! 陆青帆眼底涌上一抹戏谑的笑意,随即正色道:“云曦方才说了,酥油遇纸难显‘兑泽丸’的毒色,但凶犯并不知晓这一点。” 这才有了她以“验毒”的说法想一探凶犯虚实、守株待兔之事。 总好过凶犯一直隐在暗处,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明暗身份一旦交换,谁能拿捏彼此便是五五之数。 【作者题外话】:云曦:蹲一个嫌犯。 凶犯:??? 第60章 五五之数 城主府的账房统一设在内外城中间的一整排房舍里。 每一间房外都挂着小牌、撰写着各房分管的账目,房门边站两个固定的府兵、巡防府兵每过小半盏茶便会经过整排房舍,保证安全。 “城主府太大,若是将账房设在内城,不少鄂城管事夜间不便入内。为了避免核账的差事拖沓,城主便将账房设在了此处。” 姜管家一边说,一边把云曦主仆带到温嬷嬷主管的账房前。 云曦看了一眼巡防严密的府兵,小声问道:“姜管家,账房每日巡察都是这般严密吗?” “是,巡防账房的府兵是最忙的,每三个时辰换班、每七日轮流休沐,换巡防的时间只有半盏茶,大家都是挨个接替换岗,鲜少一队人马统一离开的。” 账房周围的巡防布局就是姜管家制定的,其严密程度他自己都颇为满意。 云曦听完后反而觉得有些棘手,怎么才能将这些巡防都调走呢? 不等云曦开口,姜管家便率先道:“诸位府兵兄弟,云仵作奉城主大人之命调阅账房,尔等退避三舍、在院外候着吧。” 府兵无人动弹,守在门口的府兵连长矛都没晃动半分。 姜管家颇没面子,嘴角的胡子抽了抽。 云曦和青果憋着没敢笑。 接下来还要在城主府破案呢,可不兴得罪人。 “烦请诸位府兵大哥体谅,只需要一炷香……不,半盏茶的功夫便好!”云曦伸出一根指头,还是决定按照巡察空隙的时间来诱捕凶犯。 她一脸抱歉地道:“半盏茶的功夫再来巡察,可以吗?” 云曦话音刚落,姜管家便不赞同地道:“云姑娘,这可是账房重地,您让所有府兵都退下……” 这要求也太过了。 他让府兵守在外院都没人应,哪可能云曦说退府兵就退去的道理? 岂料,所有府兵整齐划一地排成列队、浩浩荡荡离开了账房大院……只留几个人装模作样地守在外门处。 云曦主仆懵了。 姜管家张着嘴,也懵了。 三人不知道的是,就在刚才、房顶上站着一名手持城主令牌的暗卫,他一挥手,府兵便依令散去。 云曦的话只是赶巧罢了。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三个人讪讪地进了温嬷嬷的账房,云曦便客气地请姜管家兀自去忙了。 青果将烛光点燃,账房瞬间灯火通明。 她的小包子脸上盛满疑惑:“小姐,酥油遇纸便透,根本没法测‘兑泽丸’的毒,咱们来账房作甚?” “来赌。”赌凶犯惧怕云曦测毒的能耐,想趁势毁灭线索。 她谨慎地带着羊皮手套子,翻阅着桌上的账簿:温嬷嬷确是擅长算术账目,账簿分门别类放置得很整齐。 云曦随意翻开的几本账册里,每笔账的来去、数目、盈余,皆一目了然。但就是这些看似普通且安排得明明白白的账册,要了温嬷嬷的命。 她略一翻看过后,便冲青果点点头道:“走,咱们去隔壁看看。” 一直守在温嬷嬷的账房里,凶犯也不会铤而走险、自投罗网。 云曦和青果两个人捧着酥油、装作已经干完的样子,临出门前还特意检查了一下是否上好了锁,便来到另外一个账房。 主仆二人仍旧是方才的做派:把灯都点燃、装作在房中忙碌翻阅账册的模样,其实眼睛一直观察着外头的动静。 既要表现得不刻意放纵、又给予凶犯一定的可乘之机,也是难。 大概过了半刻钟,换防的巡察府兵们来了,按照以往的规矩挨个换防。 已然在距离温嬷嬷三个账房远的云曦和青果趴在窗户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换防的人。 凶犯要秘密行事、抹除毒物痕迹,跟着换防的人蒙混进来是最不引人注意的法子。 直到换防结束,府兵也好、外间巡察众人也罢,皆没有异样。 青果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小姐,咱会不会弄错了呀?” “再等等。”既然是赌,云曦也吃不准凶犯来不来。 就在二人说话的功夫,一个府兵从外间进来、替代了温嬷嬷房门前的府兵。 云曦直觉不妥,盯住了那人。 与换防一同值守的府兵突然面露痛色,压低声音和同伴说了句什么,从外间换防进来的府兵点点头,示意搭档放心去。 终于,温嬷嬷的账房前就剩下那一个可疑的府兵了。 云曦和青果瞪大了眼,想看看此人究竟要作甚。 那府兵左右四顾,见周遭并无人注意他,他悄然转身从怀里掏出钥匙,打开了温嬷嬷账房的门,一个闪身钻了进去! “快!”云曦轻喝一声,青果立刻像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青果快,陆青帆的人更快! 冷川从天而降,先青果一步钻进房中,还吐出两个字:“站住。” 小丫鬟一怔的功夫,账房里传来“哎!啊”两声,冷川便重新打开了账房门,示意她安全可入。 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干脆利索。 青果目光追随着冷川护卫,眼底都是钦佩之色。 快步追上来的云曦站在门口喘匀了气儿,陆青帆、冷海,窦氏夫妻便从账房院外进来了。 “窦叔、青姨。陆大人,人就在屋里。”云曦站直了身子,窦夫人心疼地帮云曦拭了拭鬓间的薄汗。 “本城主倒是要看看,究竟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混账,敢在内城杀人!” 窦烈首当其中、陆青帆紧随其后,进账房后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姜子光。 云曦和窦夫人坠在后方,见窦城主和陆青帆脸色都有些古怪,遂低声问道:“夫人,这府兵是谁啊?” 陆青帆和窦叔好像认出了他。 “他不是府兵,是我们内宅的管事,姜子光。”窦夫人一向温和宽容的声音冷了几分。 “也姓姜?”云曦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坠在最后方的姜管家。 陆青帆如墨的眸子深深地看了云曦一眼。 她的反应跟自己初时听说姜子光的名讳时一模一样。 “姜子光,你来此作甚?”窦烈眼底透着浓郁的失望。 听陆青帆锁定嫌犯可能是姜子光时,他压根不信。 姜子光是多好的苗子啊!一直跟在姜管家身边学习府中庶务、又行事谨慎,颇受窦烈倚重。 窦烈原是想等姜管家回家荣养时,培养姜子光继任鄂城城主府管家的。 “启禀城主,属下来账房值守啊。”姜子光被冷川揍出了个熊猫眼,双手被捆缚在身后、模样颇有些滑稽。 这厮不会轻易认罪,云曦心头一沉。 【作者题外话】:陆青帆:姜子光是凶犯 窦烈:老子不信! 窦夫人叶青:姜子光是凶犯! 窦烈:对对对,夫人说得都对! 陆青帆:??? 第61章 死不承认 姜子光一脸委屈地道:“属下方才看到屋内有光亮,怕烛火点燃了账本,这才打开门想一探究竟,谁知就被冷护卫摁在地上打了……” 好么,姜子光被抓了个现行,非但没想认罪,竟还倒打一耙! 云曦的拳头硬了。 陆青帆的俊颜黑沉了两分,冷眼听着姜子光继续编。 “混账东西!城主问什么你便答什么,哪里来得这些怨怼之言?” 不等窦烈继续问,姜管家已经先按捺不住了,他指着姜子光的鼻子痛声道:“枉城主和夫人那般倚重你,你竟毫无悔过之心,跟凶犯同流合污!” “义父这是哪里得话?”姜子光呆住了,他看了看城主大人、又瞧向面色阴沉的陆大人,才知姜管家所言非虚。 他立刻跪在地上叩首喊冤:“儿子真是来当差的!今日有一府兵告假无人替岗,便找到了儿子。儿子想着既不出城主府大门、当也无甚大碍,这便来了……义父明鉴!城主大人明鉴!子光当真不知怎得替了个岗就被陆大人的护卫捉拿、又怎得跟凶犯扯上关系了!” 好辩才。 云曦心下暗赞姜子光,空口白牙、三言两语颠倒黑白,反倒成了陆青帆主仆的不是了。 行伍出身的窦烈是个暴脾气,乍听姜子光当着众人的面编排云曦和陆青帆,护犊子的劲儿上了头,抬脚就要踹这个不知悔改的东西! 岂料姜管家预判了窦烈的行事,先一步踹翻了姜子光。 被捆住手脚的姜子光被踹得一个趔趄翻滚在地,清俊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义父……” “还浑说?!你一个内府管事跑外面当府兵巡防的差,真以为我们是傻子不成?” 自从进了城主府,云曦对姜管家的沉稳行事、温雅从容颇有几分欣赏。饶是方才她越俎代庖请府兵退下,姜管家都没说什么重话。 然此刻,他质问这个义子当真是毫不留情面。 可云曦瞧得出来,姜管家这份义愤的怒火中,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 窦烈接连几次都被姜管家打断了行事,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他心底已然隐隐猜到了一个可能。 一个他不想承认、但已经逐渐显现出来的可能。 姜管家和姜子光是一伙的。 姜子光被义父提示,立刻借坡下驴道:“儿子所言句句属实,那被替下的府兵名唤曹奋,城主大人和陆大人一问便知。” 云曦还没见过这般沉稳的“嫌犯”,字句清晰、逻辑相扣,令人挑不出错来。 她下意识看向大家,发现众人神色如常,想来姜子光一直便是如此了……不怪窦城主这般器重,便是这份处变不惊的态度,也难让人将姜子光同狡诈的凶犯联系在一处。 方才还义愤填膺的姜管家态度俨然有些松动,他讪讪地望向自家城主,“城主,子光这孩子也是您看着长大的,兴许这当中真有什么误会也未可知?” 窦烈冷哼一声没应,灼灼目光地转向陆青帆。 他算是发现了,刑讯探问从不是什么轻省活计,而自己几次都险险落入了姜管家的话术陷阱。 这义父子二人倒是演得一出好戏!不去搭戏班子委实可惜了。 “陆贤侄,你意下如何?”窦烈索性也不当这坏人了,把烫手山芋丢给陆青帆。 陆青帆薄唇微扬,一抹俊逸的淡笑多少有些不合时宜。 窦烈后脊背一瘆,手臂上起了浅浅一层鸡皮。 讲真,陆贤侄还是不苟言笑更好些。 “窦叔,姜管家所言并非全无道理。不过……” 来了! 窦烈心头激动地一颤。每一个探案的关键时刻,都要有一个“不过”! “谁跟姜管家说,我们到这里是为了抓凶手的?”陆青帆此言一出,满屋皆静。 云曦澄澈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着姜管家。 她是打着“看温嬷嬷账册寻找线索”的旗号来的。 青姨夫妇也好、陆青帆主仆三人也罢,谁都没提云曦来账房究竟要作甚。 只有犯案之人才知晓账房内究竟有什么;也只有凶犯才会在这种时候铤而走险潜入账房,企图抹除痕迹。 因为云曦这两日表现出来的验尸勘查手段,让凶犯怕了。 毒物、遗物,皆已显现,那凶犯极尽隐藏的真实身份被揭露的时刻,还远吗? “啊,这……” 不等姜管家自辨,冷川从角落里走出来,递上一个不大的火折子。 “启禀大人,姜子光身上搜出来的。” 姜子光赶紧解释道:“大人,那就是普通的火折子!” 陆青帆充耳不闻,接过火折子闻了一下,什么都没说,复递给了云曦。 云曦学着陆青帆的样子也闻了闻火折子,随即撕开火折子的封口捻开一点搓了搓,她沉声道:“是火药。” 还是比普通火药威力大出不少的火药。 “姜子光,你是不是要说这火折子也不是你的?” 陆青帆指着火折子上的“姜”字标识沉声道:“还是,火折子是姜管家给你的?” 他意味不明的墨眸瞟了一眼姜管家,直看得姜管家眼皮狂跳。 姜子光的好口才悉数不见,脸子黑了青、青了白,踌躇着不知该如何为自己分辨。 一旁的姜管家脸色更加五彩缤纷,他立刻跪在地上恭声道:“小人对城主大人忠心耿耿,断没有储备火药的道理啊!” “姜管家意思这储备火药、准备炸毁账房,都是姜子光一人自作主张了?”陆青帆步步紧逼,压根不打算松口。 “小人也不知子光为何要这般做,但小人对城主府绝无二心哪!”姜管家立刻撇清干系,徒留姜子光脸色惨白地跪在地上。 姜子光绝望地闭了闭眼,沉声道:“确是小人一人为之,杀害温嬷嬷盖因她心思不纯!” 说着,姜子光再睁开眼,方才的复杂情绪悉数化作坚韧决绝:“身为北莽人,却在鄂城贪图富贵、为人走狗!哪有我北莽人半点风骨?” 他一番话说得义正言辞,若非陆青帆早就查到姜子光的底细,云曦都险些信服了。 “这么说,你倒是颇有北莽人的风骨了?”云曦似笑非笑地反问道:“你没有在鄂城贪图富贵、为人走狗?” 声声质问如同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打在姜子光苍白的脸上。 温嬷嬷在城主府是客卿、是管事嬷嬷,而姜子光呢?认了大明人当义父、吃穿用度倚靠的是鄂城城主。 半斤好意思说八两?多大的脸哪! 杀人行凶都是投毒暗害的小人行径,扯什么家国大义的幌子! 【作者题外话】:姜子光:我冤枉!是干爹!是干爹! 姜管家:??? 第62章 既认罪又认命 姜子光被云曦说得接不上话,咬紧了牙关硬声道:“随你说什么!总之人就是我杀的,既被抓住,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好骨气。”陆青帆冷嗤一声,“好一个不屈的北莽人,你且说说,这‘兑泽丸’你还有多少?在账房里又涂抹了多少?” “什么‘兑泽丸’?毒杀便是杀了,桌上的几个账册被我涂了不同的毒……”姜子光越说越小声,迟疑的目光打量着神色骤变的众人。 饶是姜管家不住地冲姜子光摇头,却也迟了。 “看来你只是奉命行事、涂抹毒药。”陆青帆略一颔首,终于将最后一个疑团解开。 姜子光是投毒杀人的工具,主谋另有其人。 “噗,”窦烈嗤笑一声,终于得见陆贤侄说得“好戏”。 姜管家有一句话说的不错,姜子光确实是他看着长大的。 这小子虽是北莽中人,却不曾在北莽待过一日,更不会知晓当年盛行的“兑泽丸”之毒。 北莽投诚之后,与鄂城往来通商、通婚,早已是被同化的大明子民。姜子光一番“大义凌然”之言,不过是为了隐藏杀害温嬷嬷的真实动机罢了。 姜子光一头雾水,不知怎得就被人发现了首尾。 云曦略显同情地望着姜子光,“你当了刽子手,却连主犯给你什么毒都不问问吗?” “哪有主谋?凶犯系我一人!毒物也是我寻的!” 反驳完云曦,姜子光挣扎着起身冲窦烈恳求道:“城主大人,念在小人多年忠心的份上,请给小人一个痛快吧!” 还欲替主谋顶罪的姜子光彻底惹恼了云曦。 “既然你执意说毒是你寻的,敢问‘兑泽丸’所需几种药材配毒?最难寻的药引种在北莽何处?勾兑毒物时需烤炼还是晾晒草药制毒?” 一连三个问题,姜子光竟是一个也答不出。 一腔孤勇都化作了灰烬,他身上那股狠劲儿终被云曦戳散了。 半晌不曾出声的窦夫人实在累了,她挥挥手:“陆贤侄,把人证带上来吧。” 多说无益,不过是消磨掉更多主仆情谊罢了。 “遵青姨所言。”陆青帆略一颔首。 片刻后,包桂和毛三儿被冷海提溜着领子送进来。 “属下去偏厢的时候、两名嫌犯已经不见了。”冷海肃着脸启禀道:“后来属下是在外城府兵巡防人员里面找到他们的。” 在偏厢里没寻到人时,冷海就猜到这俩孙子要跑。 幸好他到得及时,把人逮住了。 “好、好啊!”窦烈怒极反笑,“本城主的府兵的势力也被尔等浸淫!当真是好谋算!” 府兵不同于仆从小厮,皆受城主亲笔调令。若无调令,不许擅自换防换岗。 可今日此时,府兵擅调之事不止发生了一次!仆从和府兵之间私相授受的事更不知几何! 窦烈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心里暗暗发誓,等陆青帆一行离开后,他必须得给这些猴儿紧紧皮!看看还有谁胆敢违反军纪! 云曦担忧地望着窦城主额头使劲儿蹦跶的青筋,心道城主可别一冲动打死姜子光啊!那稳妥的口供可就没了,方才的讯问成效也会打了水漂。 她的眸子悄然看向脸色越发苍白的姜管家。 快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已经在陆青帆的手里了。 包桂和毛三儿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不消多问,二人主动交代了他们是如何收了姜管家的银子跑腿买药、又是如何帮助姜管家晾晒酿药的事情。 “城主大人饶命!小人只是财迷心窍、并无斗胆杀人之心!请大人饶命!” 包桂和毛三儿听说温嬷嬷是中毒身亡时就直觉不好。 虽说买草药放在平时不算大事,架不住那药方子怪气得很、制作起来还需放入不少五毒之物……二人心中难免打鼓。 加之冷海故意放出风去,说凶犯已经缉拿、毒物也已经验出,二人哪里还等得住?只得立刻收买了交好的府兵,准备蒙混离开鄂城。 可惜,这番行事也恰好落入了陆青帆的计策中。 “我按照云仵作提供的草药打听,果然在城中几个药铺里发现了药方中的药材。”沉敛如海的深眸望向云曦是满是赞赏。 多亏了她的方子。 “凶犯狡诈,在几间药铺岔开购买了制作毒物所需的药草,为了混人耳目、还特意多加了几种药材进去一起抓走。” 坏就坏在另加的那几味药跟原本需要的药材药性相克,这才惹得药铺掌柜印象深刻。 “但时隔久远,掌柜的只记得是城主府人采买,却不记得买药人的长相。” 所以,陆青帆让冷海故意放出风声,一诈偏厢内有嫌疑的小厮仆役们。 包桂和毛三儿做贼心虚、自投罗网了。 “买毒人不知毒却制了毒、下毒人负责投毒亦不知毒。凶犯满腹算计,自以为将谋害的各个环节分人去做、瞒天过海,事发时便不会有人怀疑到你的身上。” 可惜天网恢恢,温嬷嬷早不毒发、晚不毒发,偏偏在即将见到云曦的时候毒发了。这也给众人造成了一个错误印象:凶犯是冲着云曦来的。 验毒后,云曦排除了跑偏的思路,再联系查到的线索,案子的脉络就清晰了。 “诚如姜子光方才所言,你等皆是北莽人。可你知温嬷嬷已经叛主,便想伺机杀人。” 陆青帆视线定定地望向姜管家,沉声道:“昨日宴会上,你听说了温嬷嬷有白家遗物交予云曦,未免泄露北莽秘密,你便让姜子光急急搜屋。岂料他点儿背,撞上了躲在暗处偷金的丁六。” 丁六吓得够呛,没看到姜子光的正脸就翻窗溜走了。 等赵六进院看见姜子光时,他其实才从温嬷嬷房里出来。 为了掩盖自己潜入搜房的行径,姜子光装模作样地在院子里绕了一圈,美其名曰“巡防”,出去后就跟在外间盯梢的包桂和毛三儿汇合,三人齐齐离开。 包桂和毛三儿没想到盯梢的事也被陆青帆看破,一个两个羞愧地低下了头。 “陆贤侄慧眼如炬,才没让这两个混账糊弄了去。”窦烈的怒火直达天灵盖,还是窦夫人挽住他的手臂,才堪堪让窦烈理智回炉了些。 她心中也恼恨姜管家。 数年陪伴服侍,窦夫人已然将姜管家当成了半个家人。 可正是这“半个家人”,以信赖之心、行灯下黑之事,利用一切可利用之人,谋害了温嬷嬷。 “温嬷嬷回到房中后发现屋内一派凌乱,又惊又怒,又与主谋激烈对峙、气怒攻心,瞬时毒发身亡。可对?姜、管、家。” 陆青帆一字一顿,眼中寒芒迸射,一股慑人的压迫感直指姜管家。 “小人悄无声息地编织了一张大网,却没想到自己这个收网人,竟成了陆大人的掌中猎物。” 姜管家无奈一笑,那张精明温和的脸上平添两分苍老。 云曦知道,他要认罪了。 也认命了。 【作者题外话】:陆青帆:轻松拿捏。 云曦主仆:牛的 窦氏夫妻:牛的 冷氏兄弟:牛的 姜管家:妹的! 第63章 恻隐之心 陆青帆意味深长地望着姜管事,淡淡地道:“运气好罢了。” 档案库中人信息繁杂齐全,陆青帆和冷海若全部翻找一遍,三天三夜不合眼也看不完。 多年探案直觉使然,陆青帆判断下毒案的凶犯必会返回现场、确认温嬷嬷死亡。 二人着重翻看了当日出入过温嬷嬷厢房的那些小厮丫鬟、仆从府兵之人的资料卷宗,果然寻到了端倪。 “若每次破案大人都有这般运气,那便是实力了。”姜管家叹了口气:“诚如大人所言,小人的目标,确实是温嬷嬷。” 他是府中大总管,调用人员不在话下,布局下毒轻而易举。 姜管事眉眼微抬,看向云曦:“计划赶不上变化。原以为云仵作来之前温嬷嬷就会暴毙、届时只要及时处理尸首,也就免了如今的尴尬。” 可温嬷嬷偏巧在昨日宴会时死了。 “小人赶到时,温嬷嬷已经开始毒发。小人威逼利诱一番仍什么都没问出来。” 遗物最后还是被云曦一行找到了。 姜管家忍不住感慨道:“天不作美。” “天网恢恢罢了。”云曦眸光复杂难掩。 她不是最难受的。 这间屋子里最难受的人,是窦城主夫妇。 “为什么?”窦烈冷声质问:“老姜,我自认待你不薄,你却还记挂着北莽旧主么?” 陆青帆也很想知道。 卷宗上记载,姜管事是北莽人,可他出现在鄂城的时间,跟窦烈调任鄂城城主的时间是一样的。 既是一开始就跟随窦烈的管事,当很难同旧部联络才是,为何要蛰伏数载才杀人? 姜管事苦涩一笑,扬起衣摆冲窦烈夫妇磕了三个响头:“城主大人在上,小人一谢大人知遇之恩;二谢大人多年信任;三谢数年拳拳爱护下属之心……” 云曦眼皮一跳,蓦觉不好! 她的第六感在下一刻应验:姜管事突然暴起,猛地扭断了一旁姜子光的脖子! “不要!”云曦尖呵一声,却哪里来得及阻止? 被扭断了颈骨的姜子光瞬间断气,死不瞑目! 窦夫人尖叫一声往后退,陆青帆和冷氏兄弟立刻挡在众人前面,就怕姜管事再暴起伤人! “你!姜尉你疯了?”窦烈不退反进,怒声道:“姜子光罪不至死,你……” “呵呵……他有小人这样杀人嫁祸的义父,前途已经断送。与其苟且偷生,不如小人送他一程。到了黄泉路上,我们父子还能有个伴。” 姜管家说完,突然浑身猛地抽搐起来。 云曦双眼蓦然一紧,“不好,他服毒了!” 姜管家嘴角流出白沫,众人心底立刻有了答案,是“兑泽丸”毒。 “姜尉!姜尉!”窦烈再顾不得姜管事是凶犯,上前搂住姜管事的肩膀,不由叹道:“你这又是何苦?” 云曦亦上前把脉,忍不住道:“青果,我的银针呢?” “在的小姐!”青果立刻冲出去,到之前的账房取包裹,冷川紧随其后。 “姜管事你坚持住,只要能封住你的心脉,我就能将你救下!”云曦不愿姜管事就这样死了。 他是凶犯,所犯罪行有刑律判处。这般服毒自尽……算怎么回事? “不、不了,多谢云姑娘。”姜管事浑身抽搐着,说一句话都显得颇为艰难。 “小人生、生来就是棋子,在城主府、府里的日子,真真自在……”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那般狡诈谨慎的姜管家,在认罪后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坦诚。 姜管家颤抖的手指着云曦,浑浊发红的眼睛执着地盯着她,却一个字都讲不出来。 “我知道,我知道,你没泄露云曦的身份,可对?”窦烈忍不住眼眶一热。 此言一出,方才还惊惧难当的窦夫人面色亦是一变。 她也有些糊涂了。 多年来,姜管事一直是夫君的左膀右臂,猜出云曦的身份,她并不意外。 既然都摆明了要杀温嬷嬷,又为何要替城主府守护云曦的身份秘密呢? 姜管事欣慰地挤出一个笑来,气息越发微弱。 云曦不住地唤着姜管事,让他再坚持一下! “小姐,针到了!” 青果和冷川即刻赶来,云曦却已经从姜管事身边站起来了,她冲陆青帆等人摇摇头。 “来不及了。”毒入肺腑,没救了。 姜管事恐怕早就提前藏好了毒药,在陆青帆讯问包桂等人的时候便已经服下。 从认罪到毒发不过短短几息的功夫,即刻施针营救的可能也只有五五之数。 现在……便是有还魂丹也回天乏术了。 一场诱罪凶犯的行事,让账房里又多了两具尸首。 包桂和毛三儿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浑身僵着一直没有动作。 半晌后,红着眼眶的窦烈盖住了姜管事的眼睛,强撑着站起身道:“陆贤侄,把人带走吧。” “是,窦叔。”陆青帆三人负责扫尾工作,云曦又简单检查了一下尸首,便和青果追上了窦夫人一行。 窦烈心绪复杂、窦夫人脸色也有些难看。 夫妻沉默、云曦也不知如何开口安慰,回内城时大家一路无话。 到了内宅附近,窦烈借口去书房率先离开,窦夫人执意将云曦送到院门口,这才低声道:“曦儿,你们忙活了一整天,暂去歇息吧。” “青姨节哀。”云曦深知被信重之人背刺的滋味难受得紧,任何安慰都是苍白的。 窦夫人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们以为城主府如铁桶一般,却不知内里竟是千疮百孔……倒是让你和青帆看了笑话。” “怎会,”云曦摇摇头:“窦城主忠肝义胆、青姨亦是良善之人,这才给了外敌可乘之机。” “姜尉这样心狠狡诈之人,我本是痛恨的。可他临死前又说不曾向外人透露过你的身份……我竟又恨不起他来。” 窦夫人苦涩一笑:“是不是太矛盾了?” “朝夕相处的情谊最难割舍。” 云曦非常理解,随即补充道:“姜管事并非大奸大恶之人,都是各为其主罢了。数年相伴,他对城主和城主夫人也不是没有丝毫情谊的。” 云曦的身份、白家的血案,是当今圣上不能触碰的逆鳞。姜管家若真心想毁掉城主府,只消透露些许讯息给外间,不需姜管家亲自作甚、窦家都会迎来灭顶之灾。 可他没有。 甚至在临死前,还杀了姜子光。 知子莫若父,姜管家宁肯让姜子光恨他,也不愿自己身死后,让骄傲出众的义子活在众人鄙夷的眼光里,最后绝望苟且地了此残生。 窦夫人被云曦的一番话安慰到,她压了压眼角的泪意,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尘埃落定了,你且歇息吧。” “是,夫人也回去休息吧。”云曦温声道:“别让曦儿担心哪。” “哎,哎。”窦夫人满口应着,扶着香凝的手臂离开。 且说,陆青帆处理好尸首,又将各类卷宗、证物递交给城主府主掌刑狱的管事,便欲回内宅补眠。 岂料路上偶遇一小厮,恭敬地请他往书房一叙,说窦城主久候多时了。 陆青帆不疑有他,即刻前往。 乍一进书房,窦烈爽朗的声音便从桌后方传来:“可是陆贤侄来了?” 他脸上不见丝毫悲痛,与在账房时见姜尉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陆青帆心底狐疑不定,抱拳行礼道:“窦叔。” 【作者题外话】:窦烈:我伤心,我演的。 窦夫人:??? 陆青帆:??? 云曦:!!! 第64章 来得不巧 “陆贤侄,快坐。”窦烈扬手示意陆青帆靠近些,随即从书房左侧的抽屉里掏出几张小字条递给他。 陆青帆不明所以,仍接过字条细细看了。 “这是……姜管家给外间的飞鸽传书?” “不错,”窦烈一脸赞许,向陆青帆解释道:“你当时说给温嬷嬷下毒的帮凶不少,我便已经猜到有姜尉参与。” 能在短时间内调集仆从管事、丫鬟府兵行瞒天过海之事的,除了姜管家、不做他想。 陆青帆终于了然,窦城主之所以前后两副面孔,恐怕是因为早已提防着姜尉了。 “敢问窦叔,姜尉究竟是什么身份?” “他是皇上派来的。” 陆青帆懂了,怪不得姜管家身死时窦烈的情绪那般复杂。 “姜尉任城主府大总管以来,对府内事务也算竭尽心力。我们一家从一开始的小心提防、逐渐转为以诚相待。” 说到这里,窦烈忍不住叹了口气:“他言自己一生皆是棋子,我等又何尝不是?” 陆青帆闻言一默。 纵为棋子,也有不甘于命、奋起反抗之人。起码姜管事在最后一刻,护住了想护之人的尊严、隐藏了想保密的事。 “姜管事口中的‘北莽旧主’究竟是何人?”陆青帆沉声道:“北莽投诚多年,如今在位的藩王一直安分守己、不闻野心,何谈‘旧主’?” 窦烈双眼一亮,“你也注意到了?”他朗笑一声,压低嗓音道:“哪里有什么‘旧主’,不过是个托词。其实是上面……” 他手指了指房顶,没说是谁,可陆青帆已经懂了。 是当今圣上。 “窦叔看似风光,不想境遇亦是如履薄冰。”陆青帆眼底涌上一抹苦涩。 这些年,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当年的事闹得太大……上面从来没有放下芥蒂。”窦烈沉声道:“看似信任、放权行事,不过是为了稳固权势。还有温嬷嬷,她也是北莽的探子。” “什么?”温嬷嬷竟也是探子? 只一深想,陆青帆便了然窦叔的依据从何而来。 窦烈眼底染上几分郁色,“当年,白家满门抄斩、三族皆亡,唯有远在神医谷的云家夫妇躲过一劫。一个陪嫁丫鬟、怎会逃过官府追捕?”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温嬷嬷是叛徒。 “她来城主府报信,原因无二:旧主翻脸不认人意欲杀人灭口,为苟且偷生,只得寻求城主府庇佑。” 窦烈讥诮一笑:“她的良心发现是因了走投无路。” 没料到温嬷嬷毒杀案的背后竟有这般繁杂的势力交错,而一直装傻充愣的窦烈却在复杂的局势中平衡游走……不愧其英明。 “窦叔深藏不露,”陆青帆微微一笑:“不知温嬷嬷内情青姨可知晓?” “自是不知。” 除了温嬷嬷的身份,旁的事皆属实。 “此事你也不必给云曦说,”窦烈叹了口气:“人心不古,她要面对的已经够多了。” 陆青帆赞同点头。 窦烈很好奇,温嬷嬷留给云曦的遗物究竟是什么? 陆青帆神秘微笑,“侄儿不知。” “小狐狸!”窦烈指着陆青帆的鼻子笑骂:“还跟老子藏着掖着!” …… 且说,云曦回房后压根没有睡意,她戴着羊皮手套子正襟危坐,面前的书桌上摆放着两份封面雷同的花名册,半天她都没有翻开。 青果经过一次就停下看看,最后她实在忍不住了,好奇地问道:“小姐,你坐这么半天,为啥不看?” “我在思考,温嬷嬷究竟是什么身份,她为什么会有这样东西。”云曦沉吟着道:“她不是普通的贴身丫鬟。” “为啥?”青果一下子来了精神,坐到自家小姐身边,等着听下文。 “江南学政贪腐案可是满门抄斩的大案,温嬷嬷一个普通的丫鬟是如何逃脱的?”云曦点了点温嬷嬷的遗物,低声道:“除非她本就跟白家不是一条心。” “小姐是说,温嬷嬷可能是敌方的细作……”青果说完猛地住了口。 兹事体大,可不能胡言哪! 云曦深吸一口气,“是谁的人,总能体现在花名册上的。”说罢,她似是下了极大决心一般,翻开了花名册。 温嬷嬷手中的花名册,同云曦手里的花名册确有几分不同。 有些人名在、有些人名不在。 她将两份不同的名讳摘下来,坐在桌边静静对比,最后决定给陆青帆看看。 青果出门寻人,过了半晌才带着冷川回来了。 “川护卫,”云曦起身相迎,“陆大人不在?” 冷川摇摇头,“大人歇下了,还需一个时辰。” 他来是想看看云曦是否有急事,若有需要他也能代办。 “那等大人醒来再说吧,”云曦点点头:“不是急事,川护卫不用担心。” “是。”冷川颔首,恭敬告退。 屋内只剩云曦主仆面面相觑,二人决定也上床小憩片刻。 一个时辰后,云曦在影影绰绰的烛光中看到了窗外有个人影,她的困意瞬间褪去,警惕地坐直了身子。 窗外人影微微偏头,却并无任何动作,想来是察觉到云曦已经醒了。 她翻身下床走到窗边,试探问道:“陆大人?” “嗯。”窗外男子低沉的嗓音透着两分喑哑,不知在此处等候了多久。 云曦悄然松了口气,转身拿起烛台,打开窗户:“大人,我有个名单想让大人暗地查探一番。” 说着,她将温嬷嬷那一份花名册中的陌生人名递了过去。 陆青帆展开一目十行看着,口中问道:“温嬷嬷的?” “嗯,这上面的人名很陌生,我于情报一途委实没甚门路,还需陆大人相助一二。”云曦坦率直言,惹得陆青帆不禁抬头看她。 二人视线在微弱的烛光中相触,不知怎的竟多了几分缱绻的意味。 “大人……是什么时候知晓我身份的?”云曦艰涩地问道。 那天,她白筝的身份被戳穿得太快、随即就一直忙着调查温嬷嬷的死因,都没能好好坐下来聊聊。 “一见到你就认出了。”陆青帆薄唇微启,说出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云曦一怔,再看向陆青帆的目光变得越发复杂:“为何?” 她在神医谷呆了十年,他怎会一见面就认出她来呢? “因为是你。”陆青帆目光不躲不闪,简单四字却诉尽衷肠。 沉入星海的墨眸承载了无言的心事,灼痛了云曦的眼。 “咳咳。” 一声轻咳立刻打断了二人之间的暧昧气氛。 云曦即刻垂眸敛目,压下眼底涌起的汹涌情绪。 陆青帆不耐地转身,正撞上窦烈夫妇戏谑的眼神,他略抱拳道:“窦叔、青姨。” 你们来得可真是时候。 【作者题外话】:陆青帆:真有眼色。 窦烈:还行还行! 第65章 团圆饭 窦夫人掩去嘴角的笑意,温声道:“我们也是刚到,想来问问你们要不要去内厅用膳。” 她不强调“刚到”也就罢了,这般一强调,云曦的小脸瞬间一红,“砰”地快速关上了窗子。 陆青帆在原地一怔,墨眸无辜地转过来看向窦氏夫妇。 两口子露出比陆青帆更无辜的眼神。 片刻后,云曦出现正门口,还拉着迷迷瞪瞪的小青果,微微一笑道:“睡了些时辰委实饿了。窦叔、青姨,我们去用膳吧?” “走,用膳!”窦烈笑出了声,促狭的表情惹得陆青帆也有些脸热。 众人来到内厅小间,大圆的桌上摆满了各色佳肴,尤其是最中间的整只烤全羊看得青果双眼一亮,“乖乖,这么多好吃的啊!” “初来城主府那天,你们怕是只记挂着谨慎试探了,哪里有品尝美味佳肴的心思?” 窦夫人掩唇笑道:“这不,妾身又张罗了一桌,你们定要多用些。” “多谢青姨,”陆青帆沉敛感激,随窦烈一行入座。 按说冷氏兄弟和青果不该入席,但窦夫人一再强调今日乃是“家宴”,无需拘礼,众人这才围着桌子热热闹闹地吃起来。 鄂城菜肴主以麻辣鲜香为主、外焦里嫩的肉串上洒满了孜然粒,一口酥香脆,令人赞不绝口。酥肉若再裹上软而筋道的薄饼、更是人间极致美味。 “真好吃啊,”云曦满足地眯了眯眼,青果的小包子脸鼓鼓地塞满了,连话都说不出,只顾着点头。 冷氏兄弟埋头苦吃,压根不接茬儿。 连素来不讲究口腹之欲的陆青帆都难得酌两杯小酒,跟窦烈喝上了。 “鄂城最有名的便是这烤羊。曦儿,你最擅剖分之道,不如帮我们分一分羊肉吧?”窦烈笑眯眯地提议。 “窦叔可寻对人了。”云曦微笑起身,“定不辱命。” 云曦仿佛天生就是玩刀的行家,不需要一旁厨子介绍便用专门的刀剖肉、换骨刀来分骨……莹白的小手与滋滋冒油的焦香羊肉形成鲜明对比,切分的动作行云流水一般、宛如一场唯美的表演。 所有人看得目不转睛,都忘了继续吃东西。 片刻后,云曦收刀。婢女奉上毛巾给云曦擦手,她礼貌道谢,重新落座。 “好了,请大家享用吧!” 桌中间仍摆着一只整羊,但大家知晓、此“羊”已经被云曦的连环刀分割成了数块。 “曦儿这手艺,便是任御膳房统领也不为过了。”窦夫人不禁感叹道。 云曦不好意思地摇摇头:“青姨谬赞,让我分羊还行,真做起来,可比咱们城主府的厨子差远了,更比不得御膳房。” “来来,动筷子!”窦烈哈哈一笑,率先下筷夹肉。 陆青帆从善如流夹起一块腿肉,学着窦叔的模样沾了沾干料,肉入口后外焦的酥皮和爆汁的软肉混在一处,美味极了。 陆青帆再抬头,发现好好的烤全羊只剩泰半。 他剑眉微蹙,刚一下筷、碟边的那块肉已经被冷海的筷子给夹走了。 陆青帆眉眼沉了沉,再下筷……这块肉又迅速地落入了冷川的盘中。 这两个兔崽子下手倒快! 陆青帆深吸一口气,吸取方才的教训,迅速出手落筷、羊肉入碟。 他满意地舒展了眉眼,才将一块羊肉吃完,再欲抬头夹肉时发现……一大盘烤全羊没了。 一股致命的低气压悄然弥漫开来,闷头苦吃的冷氏兄弟蓦地察觉到不妥,一脸疑惑地抬头,就看到了自家大人臭着一张脸,活像谁欠了他十只烤全羊似得。 “唔,真好吃。”云曦轻轻点头,漂亮的眸子满足地微眯着,“自己切的羊肉就是香呀!” 墨眸看向云曦的时候,陆青帆通身的冷气散了散,眼角涌上几分笑意。 “哈哈哈……”窦烈夫妻早就注意到了陆青帆的小样儿,他们也不拆穿。待窦烈一扬手,一只喷香热滚的烤全羊又端了上来。 这次不消说,云曦便主动上前剖分羊肉,还笑眯眯地把最大的羊腿直接放进了陆青帆的碟子中,樱唇微弯道:“大人辛苦了,多吃些啊!” 妥妥的“偏爱”行径让陆青帆头顶的阴云瞬间散去。 “多谢,”陆青帆矜持道谢,秀气开吃。 窦夫人眼瞧着陆青帆眉飞色舞又强行压抑的模样,实在忍不住了,靠在夫君的肩头无声偷笑。 早就反应过来的冷氏兄弟再不敢抢自家大人的羊肉了,让他吃个够。 当然,陆青帆觉得第二只小羊羔比第一只更香就是了。 酒足饭饱、清茶漱口,一行人换桌落座,窦烈放下茶盏,关切地道:“陆贤侄还要赶赴京城上任,耽搁不得。吃过了这顿团圆饭,明日尔等便启程吧。” “青帆正有此意。”陆青帆颔首。 因了沿途的案子,他们耽搁多时。若再不走马上任,只怕刑部交代不过去。 窦夫人温声道:“我为曦儿准备了些衣裳,还有一些干粮、肉干……都是鄂城特有的好吃食,你们全带上。赶路也万不能亏待了自个儿的身子!” “青姨想得这般周到,云曦不知如何感谢。” 云曦真诚地道:“此去京城,我就不能在长辈面前寥尽孝心,还望青姨和窦叔千万保重自个儿。” “会的,我们会的。”窦夫人眼眶一热,“曦儿你且记着:不论京城之事如何艰难,你都是有靠山的人!万事不可自己扛!” 只要这孩子开口,便是千难险阻,他们也定会快马赶赴! 此刻,再多的感激之言都变得无力。 云曦起身向坐在高位的窦氏夫妻盈盈下拜:“云曦替枉冤之魂、蒙难之人,先行叩谢长辈厚爱!” 窦夫人上前便要拉云曦,窦烈却悄然握住了妻子的手臂,轻轻摇头。 磕了头,那倔强的丫头才能安心。 陆青帆起身亦跪在云曦身侧叩首。 他必以命护云曦周全! 礼毕,窦夫人泪眼朦胧地扶起两个孩子,低声道:“记住:保全自己,才能留待来日。” “青帆谨记长辈教诲。”陆青帆郑重颔首。 “你小子重诺,是个有前途的!”窦烈大笑一声:“起码讨媳妇儿是不愁了!” 爽朗的声音驱散了离别的愁苦,陆青帆被揶揄得脖子都红了,闷着头没吱声。 “你啊,惯会臊弄孩子!” 窦夫人提溜着窦烈的耳朵,惹得堂堂城主大人忙不迭求饶:“夫人息怒啊!” 云曦不厚道地捂着嘴偷笑。 这夫妻之道,便如“卤水点豆腐”,讲究得便是“一物降一物”啊! 她望着窦叔夫妻的时候,并未注意到陆青帆投来的目光。 那一眼,如万千星辰坠落凡尘、道尽了情愫。 【作者题外话】:云曦:大人,来个羊腿? 陆青帆:好的 陆青帆:……咀嚼中(啊,云曦夹的就是香) 冷氏兄弟:啊,干了这碗狗粮! 第66章 勿忘初心 夜深了,内厅众人散去,热热闹闹的主院变得静悄悄。 云曦躺在床上,几乎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她的头脑还没习惯有了靠山,身体却诚实地知晓城主府是安全的、值得信赖的。 梦中,云曦仿佛回到了童年无虑的时光,父母亲人悉数陪伴在侧,连年轻时的青姨都美得惊心动魄。 恍惚间,一个身穿玄色紫金长衫的大哥哥还顽皮地揪了揪她的辫子,惹得她哭了起来。 梦中手忙脚乱哄弄小姑娘的少年,逗乐了云曦,熟睡中的人儿展颜笑出了声…… 次日一早,云曦一行便收拾好行装,准备出发了。 临别时,窦夫人再度泪洒当场,窦烈只得不住安慰,却冲着陆青帆挥挥手,示意他们快走吧。 陆青帆朝两位长辈躬身行礼,云曦亦福了福身,二人先后上了马车。 “曦儿、青帆!空了回来吃羊啊!”窦夫人的话别听得人愈发不舍。 云曦探出窗棂,用力地冲窦夫人挥手:“青姨,再见啦!” 车行数里,马车内众人皆沉默无言。 陆青帆的思绪还沉浸在窦城主临别时的话里:“当年之事牵涉甚广、势力庞杂,谁都不知身边之人是敌是友。此去京城,务必慎之又慎!” 他的视线悄然划过马车内众人的脸。 刑部看似高升、却无一援手,想要站稳脚跟,恐怕不易。 “大人在想什么?” 陆青帆的目光久久停在云曦身上,随着众人目光越发灼灼,她委实扛不住了,只得出声打断陆青帆的思绪。 “在想到了京城,就吃不到这么好吃的烤全羊了。”陆青帆收回视线,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吐出一句调侃的话来。 自家大人猝不及防的冷不逗一下打开了冷海的话匣子,他一拍大腿:“大人也舍不得?属下也是!妈呀,怎得会有烤至那般酥嫩的羊肉?一口酥脆、两口多汁……” 冷海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人间极致美味!” 青果用力点头:“嗯嗯嗯嗯!” 云曦:“……倒也不必如此。以后还会来的。对吧陆大人?” “嗯,”陆青帆唇瓣染上一抹淡笑:“定会。” 从鄂城出发,疾行两日便到京城城郊。 一行五人决定在驿站休整一个时辰,换过官服,陆青帆就去刑部上任。 “真不容易,走了月余咱们才到京城。小姐,待会儿陆大人去刑部,咱们能跟着去吗?” 青果换上一身干净利索的衣裳,乌溜溜的眼睛都是期盼:“奴婢还没见过刑部啥样呢!” “大明的衙门依制而建,应该都大差不差吧?” 云曦梳洗过后也重新换了一身衣裳,她将乌发三两下盘起,又用小手拢了拢,最后系上两个发带,俏皮中平添两分干练。 “奴婢想看,”青果小声说道。 云曦眨眨眼,也小声附和:“我也想看。” “走走走,咱们去问问陆大人嘛!哪怕是在门外瞧瞧也好,奴婢肯定不给陆大人裹乱!” 青果欢喜地拉着云曦出了门,主仆二人没走多远,便看到陆大人已经从屋子里出来了,他身边还跟着一个穿锦袍官服的男子,二人不知在说什么,神色都有些凝重。 云曦一眼就认出那陌生官员的品阶高于陆大人,即刻拽住了青果,没再上前。 陆青帆将人送至驿站门口,抱拳问道:“敢问尚书大人,为何不等下官顺利调任之后再接手此案?” “若京官儿能办,本官还用得着你?”卢尚书天生自带一股凛然傲气,斜睨陆青帆说话时颇有几分不屑。 “如此,便是此案棘手到无人敢接、无人敢破,正好下官并未走马上任、又有调令在手,地位不尴不尬,处置这‘烫手山芋’正合适,可对?” 陆青帆此言一出,卢尚书面色一沉:“怎么,你不愿?” “既然下官是替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顶雷,卢尚书大人礼遇一二,也是应该吧?”陆青帆似笑非笑地反问,墨眸讥诮之色满溢。 找人顶锅,还这般趾高气昂的上峰大人,也不是什么心胸开阔之辈。 站在不远处的云曦暗暗撇嘴,心下只觉未来刑部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卢尚书眼底涌上几分寒意,他深吸一口气勉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沉声道:“你有什么条件?” “一,大人需为下官准备一封手令,可各处衙门行走、调阅卷宗;二,此案既然牵涉京城势力,验尸、用人,属下想用自己的班底。” 没想到年纪轻轻的陆青帆行事如此老道,不仅一下看破了案件的棘手之处、连提出的要求也直击要害。 京城最棘手的是什么?不就是错综复杂的宗亲世勋关系吗?! “也罢,为了破案,本官允你就是。”卢尚书态度软化下来。 “这第三么……” 陆青帆话音没落,卢尚书便瞪了眼:“你别得寸进尺!” “第三,属下一路舟车劳顿、盘缠用尽,还需刑部拨些例银,方便度日。”陆青帆嘴角扬起一抹笑容:“百两便够。” 最后,刑部尚书吹胡子瞪眼地离开了驿站。 陆青帆扬了扬手里百两的银票,冲云曦说:“去京城住客栈,银子少不了。” 云曦弯了弯眉眼,忍笑道:“大人英明。” 起码经此一役,刑部中人是没人敢把陆青帆当愣头青忽悠了。 京城暂不能去了,一行五人停留在京郊。 圆桌前,大家端坐其中,陆青帆沉声道:“有个棘手的案子,破完了才能上任。” “啊?怎得入个京城这样麻烦?”冷海一听都醉了,这一路上他们遇到最多的不就是案子? “没破完呢?”一向少言寡语的冷川难得反问。 “官职没了,还可能获罪入狱。”陆青帆说得云淡风轻,仿佛不是在谈危及身家性命的大事,而是在商讨晚上喝粥还是吃面。 云曦知道,陆青帆说得还是保守了。 能让刑部尚书大人亲临委任的案子,办不妥,十有八九是个下狱身死的结果。 桌上的气氛逐渐凝重,大家的神色肃穆低沉。 他们早该知晓,来到京城、意味着一切更难。 “怎么,怕了?”陆青帆展颜低笑:“是对我没信心,还是对云仵作的验尸能耐没信心?” 此言一出,冷海第一个不同意:“属下肯定是对云姑娘验尸的能耐有信心的,只是、只是……” “世勋大族、朝臣百官,皇亲国戚、夺嫡权争。”冷川精炼地概括了他们的难处。 破案容易,处理这四类棘手的权势关系,才最为复杂。 陆青帆食指轻击桌面,“勿忘初心。” 是了,仵作的初心不就是传递死者之哀鸣?刑部之初心不就是还案件一个清楚明白? 朗朗乾坤、刑狱律法,不过“公正清白”而已。 云曦清眸骤亮,脆生道:“明白!” 冷氏兄弟和青果对视一眼,皆言道:“吾等明白!” 【作者题外话】:卢尚书:打劫,你是专业的。 陆青帆:承让。 第67章 无人带路 案发地不在京城,而是在距离京郊驿站不远的一处私人别苑。 云曦一行坐在马车上赶往琼芳别苑时,冷川的手里已经多了一份线报。 陆青帆简单看过,随即递给云曦,“死者一男一女,皆系宗亲勋贵。” 据线报上说,那琼芳别苑乃天玉长公主的私产,是先帝在世期间、天玉长公主顺利收服茕部蛮夷有功特意赏的。 既是赏赐功臣,琼芳别苑的布置堪称“小皇宫”,山水布局、景致错落,其繁华奢靡程度说是一座王府也不为过。 “天玉长公主真真巾帼不让须眉。”云曦放下线报,感慨道:“我之前听闻,天玉长公主一人只身前往茕部和谈、兵不血刃促成茕部投诚,比之沙场将军不遑多让。” “不止呢,属下还听闻,天玉长公主早就与那茕部首领在江湖中结识、有过命的交情,所以天玉长公主才敢只身深入茕部腹地主张和谈。” 冷海八卦范围极广,竟然连上一辈儿的事情都知晓。 迎着云曦诧异的目光,冷海还认真地强调:“真的!坊间传闻,长公主的孩子承郡王眉宇间就颇有几分像茕部首领!” 此言一出,青果就率先惊得捂住了嘴巴;冷川更加干脆利落……他直接捂住了冷海的嘴。 “你可真勇啊。”云曦伸出大拇指:“什么都敢说。” 天玉长公主曾是大明的女战神,传奇一般的人儿却生出了一个平平无奇的承郡王,文不成武不就。 先帝殡天、天玉长公主薨逝,承郡王就只能靠着一点皇恩讨生活。昔日繁盛热闹的别苑也成被他租赁出去,间或成为勋贵、富商的销金窟。 “靠着这点子租银,承郡王的日子还算过得去。”冷海继续八卦道。 死者同承郡王无甚关系,但事情发生在琼芳别苑,不免引人侧目;承郡王变成了最主张破案之人……当然了,主要还是为了不影响生意。 发生了未破的命案,万一没人再来租赁该怎么办? 马车缓缓停在琼芳别苑门前,刑部值守的差役看过陆青帆的手令,痛快放行。 刚进琼芳别苑,入目的巨型玄石上刻着镶金大字,书曰:巾帼英雄。 云曦心下感慨,先帝对天玉长公主当真器重,就算到了圣上这一代也愿恩泽一二,否则就以承郡王那副“二世祖”的模样,租赁皇家别苑的罪名就够他削爵了。 “大气非凡哪。”冷海也忍不住感慨道:“不怪勋贵富商都愿意花银子在此宴客,要是再搞点曲水流觞附庸风雅,啧啧,岂非快哉?” “你一行伍之人,搞什么曲水流觞。”陆青帆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属下的装蒜,淡淡地道:“进去看看。” 冷海讪讪地应了。 五人绕过“巾帼英雄”的巨大玄石,就看到了宽敞的院落,周遭行走的小厮奴婢行走间轻手轻脚、目不斜视的规矩模样,不愧“皇家别苑”之称。 旁的不说,承郡王将苑中下人倒是教授得极好:外客站在正院都无人好奇围观,皆低头各自行走。 “请问小哥,咱们案发的那处阁楼怎么走?”冷海拉住其中一个小厮客气地问道。 那小厮闻言一脸惊恐地错开两步,忙不迭摆手:“小人不知、小人不知!” “哎,地方指给我们就行……”冷海张口结舌,根本叫不住脚底抹油的小厮。 再回转身来,那些经过正院的下人们作鸟兽四散,竟都避让了去。 “这就尴尬了。”青果小声嘟哝一句。 陆青帆早知来此办差不易,不想才到琼芳别苑就遇了难:下人没一个想带路的。 “陆大人!陆大人!” 正当众人站定寻思破解之法时,正门处急匆匆走进一书生模样的中年人。 陆青帆眉眼微扬,转身迎上去:“先生寻我?” “哎,想必这位就是陆大人了。当真是年轻有为啊!”中年书生恭敬地作辑:“下官刑部检校冉杓,受卢尚书委任,前来助陆大人破别苑一案。” 云曦闻言眼底涌上一抹讶色,想不到被讹了百两银子的卢尚书竟有此善意,当真稀奇。 看来是她误会了卢尚书,人家还是有些大格局在身上的。 “如此甚好,冉大人请。” 陆青帆眸中讶色一闪即逝,客气谦逊的态度令冉杓受宠若惊,急急摆手称“不敢当”。 路上,冉杓向众人解释道:“不是这些下人们不愿带路,实是不敢。” “为何不敢?” “陆大人亲去看了便知。两位死者……惨哪!” 冉杓叹息着摇了摇头,陆青帆不再追问。 既如此,那亲去看了便知。 青果很好奇所谓的“刑部检校”究竟是个什么官儿,她轻轻戳戳自家小姐,眨巴着眼等解释。 云曦看了一眼前头正在说话的两位大人,小声道:“刑部检校是正九品闲差,但又比一般的正九品厉害些。” “刑部还能有闲差?”青果瞪大眼:“小姐你不是说刑部忙得嘞!” 二人咬耳朵的时候,不知身后的冷氏兄弟悄悄地勾着脖子探过来,也想加入群聊。 “我看这冉大人就是在刑部无甚正经差事做,才被卢尚书派来帮大人打杂的。”冷海说加入就加入,蓦地开口还吓了云曦和青果一跳。 冷川额头的青筋蹦了蹦,心底暗暗懊恼自己嘴慢了。 “两位大人说得不错,”前方的冉杓突然回过头来抱歉一笑:“下官青年中举、熬了十年才调任入京,得了刑部这么一个闲差又干了十年。” 冷海被抓包,还被自家大人威严地看了一眼,赶紧出声找补:“属下不通文墨、言行狂妄,实是冒犯了。” “大人所言为实,哪算冒犯?” 冉杓不好意思地笑道:“但闲赋也有闲赋的好处。下官这十余年将刑部的卷宗翻遍了:皇亲九宗族、世勋姻亲庞杂的关系皆能如数家珍。” 问及谁,冉杓都对其身后的错综关系有所了解。 乖乖,合着冉杓竟是个宝藏九品官儿! 众人望向冉杓的神色皆佩服起来:“冉大人厉害!” 陆青帆来京城最需要的,不就是一个懂宗亲复杂关系的内行人么?! “啊,到了。”冉杓并未以此为荣,反而神色复杂地指向前方。 云曦顺着冉大人所指方向看去,清眸便是一怔: 前方宽敞的甬道上有两条暗黑的爬行血渍,周围回廊柱上、墙壁上、窗户纸上,都有斑驳的血手印,看得人触目惊心! 【作者题外话】:冷海:大型社死现场! 冉杓:嘿嘿嘿…… 冷川:问,有一个不出风头会死的兄弟怎么破?在线等,挺急的。 青果:无视! 冷川:好嘞! 第68章 宝藏九品官儿 “是女子的手印。”云曦望向陆青帆,沉声道:“她受伤后爬行过一段。” 云曦敛去没说的是,恐怕那女子就是死在了此处痕迹消失的地方。 陆青帆转而看向冉杓,冉杓惊讶地张着嘴:“确如姑娘所言……下官就不随大人进去了吧?” 似是觉得这般推拒不妥,冉杓又补充一句:“发现尸首那日场面混乱,案发地不少线索都被来往客人破坏殆尽,若下官再进去,怕是会误了线索。” “也好,我们也没有多余的脚套子。”陆青帆说着便戴上脚套子,沿途小心翼翼绕过干涸的血迹,率先进了厢房。 云曦主仆、冷海,皆戴好脚套子鱼贯而入,徒留冷川双手抱臂站着没动。 留在原地的冉杓和眉目冷淡的冷川四目相对,尴尬得只剩下呼吸的声音。 “陆大人他们方才戴的是什么?”冉杓没话找话,试图提提气氛。 “云姑娘发明的脚套子,不破坏案发处。”冷川言简意赅地解释道。 “原来如此,倒是新奇……” 冷川:“嗯。” 二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且说陆青帆走进屋内,墨眸便是一沉,里头的情况比外间还糟糕。 云曦落后陆青帆几步,眼睛一直关注着各处细微的痕迹、间或轻轻摩擦一下血渍,手里的小工具也不断地变换着:一会儿用小镊子夹物品,一会儿将发现的证据装进小牛皮纸袋…… 主仆二人忙忙碌碌地走进去,打眼就瞧见了里间的狼狈:玄关处的帷帐被扯断、珠帘滚落了一地,还有些珠子被踩碎了;顺着被扯落的圆桌布旁有琳琅破碎的茶盏…… 视线顺着凌乱的地毯向前,床铺上燃了一半的蜡烛头湮灭着、小小的玉鞭没头没尾地撂在枕边……血迹顺着床单蔓延到隔壁的小间,屏风被蹬倒,旁侧地上还有团在一处的纱,有点像玄关处的帷帐。 “什么味啊。”青果跟随云曦验尸数载,小鼻子尖得很,一下子就闻出了不妥。 云曦抿了抿唇,小丫鬟不知男女之事,她无从说起,半晌才含糊地道:“不好的味。” 陆青帆抬眸看了云曦一眼,即刻低下头搜查线索。 “乖乖,俩死者玩儿挺大啊!”冷海随自家大人办案无数、见过不少腌臜事,一眼就瞧出这房中人没干好事。 伴随着案子逐渐显现的轮廓,气氛变得压抑起来。 四人查探了一番,云曦主仆就率先出来了。 她得去验尸。 “冉大人,屋内痕迹已经看过。咱们可以去验尸了吗?” 冉杓猜测过这清丽漂亮的小姑娘可能是陆大人的贴身丫鬟、亦或是侍妾,却独独没料到她竟是仵作。 “姑娘是仵作?”惊讶的尾音到后面都有些走样,冉杓说完之后赶紧轻咳掩饰。 “正是。”云曦从容颔首,温声追问:“可以验尸吗?还是这案子不能让女仵作办?” 冉杓暗暗责怪自己眼光狭隘,忙不迭道:“怎会呢?还请随下官来。” “多谢大人。”云曦和青果快步跟上。 她心道陆大人猜得果然没错:两位死者身份尊贵,发现凶案时又太过不可描述,官府不愿接也不敢接,尸首只能留在琼芳别苑。 承郡王真是个倒霉催的。 冉杓对琼芳别苑各处十分熟络,七拐八绕地来到一处僻静的偏院。 “两个死者的尸首分别在左右耳房。云仵作还有需要吗?”陆大人比之冉杓的品阶高不知多少,他对云曦的态度都客客气气的,冉杓也不敢随便得罪人。 “不需做什么。只是云曦有一疑惑想请教大人。” “云仵作请讲。” “冉大人是第一次来琼芳别苑吗?我看您对此处十分熟悉,连这些林荫小路亦知之甚详。”云曦好奇地歪歪头。 冉杓哑然笑道:“下官也是第一次来。不过……”他指了指太阳穴:“这琼芳别苑的地图,却记得清清楚楚。” 云曦轻笑一声:“怪不得。冉大人有大才,日后必定前程似锦。” 说罢,她和青果略一福身,便径直进了左边的耳房。 目送云曦一行进房验尸,冉杓低声喃喃道:“借云仵作吉言……” 可他深知,年过不惑、晋升之路难如登天。 冉杓站在门边等了一会儿,看到左边耳房烛光照亮了窗户,这才溜溜达达地往回走。 耳房内放置着一口精致秀美的棺椁,应是上好的红木所制。棺椁里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尸臭。 云曦和青果上前,棺内少女秀美的容颜泛着淡淡的青色,一些尸斑已经从脸颊顺着脖颈蔓延到了衣衫之中。 “小姐,看来死者的亲人是铁了心要讨个公道呢,连防止尸首腐化的香包都准备了这么多。”青果指了指棺椁侧面:除了陪葬品,泰半都是小香囊。 那物件她们可再熟悉不过了,正是“福禄香”。 “抬出来吧。” 云曦颔首,二人分开行事:她腾出干净的桌子铺白布巾,青果将尸首背出来放下。 不得不说,因了“福禄香”,尸首上不少线索痕迹犹在,可见青果判断无误,死者的亲人执意讨回公道,不愿让死者背负着污名而亡。 这世道对女子,到底是更苛责些。 “开始吧。”云曦戴上透明手套子,开始验尸。 死者的外伤不少,虽然被人细细收拾过遗容,毕竟是死去好几日的,此前没露出的尸斑痕迹尽显。 主仆二人只是看了个尸表,熊熊怒火便燃烧起来。 “简直禽兽不如!”云曦恨恨地道! “什么混账东西,竟然如此对待女子!畜生!”青果咬着牙恨声道:“丢他们家仙人!不得好死!呸!” 如柳的弯刀切入腹腔,伴随着脏腑里爆出的真相,云曦才知道她们方才还是骂轻了。 这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强抢官眷女子,还用下三滥的手段逼人就范?! 真真不得好死! 云曦一边验、一边咬牙切齿地让青果记录,等发现死者的死因后,两个女孩子皆是一默。 这世间最大的共情便是感同身受:感受到了凶犯对女儿家与生俱来的恶意。 那份恶意里掺杂着自以为是的轻蔑,连灵魂都透着恶臭,令人不寒而栗。 半个时辰左右,云曦主仆面色沉重地出来,进了右耳房。 此间停靠的棺椁竟比方才的精致棺椁更加富丽华贵:镶金的游龙走凤昭示着高不可攀的尊贵身份,上好的金丝楠木成色极佳、便是皇家御用的品质也不过如此了。 云曦和青果对视一眼,开始好奇死者的身份了。 第69章 系一人、系一案 站在棺椁前,云曦眸光落在死者身上:男子看上去年轻英俊、身形壮硕,但眼下不正常的青色暴露了他耽于酒色的事实。 一个极为刻薄的猜测蓦地涌上心头。 云曦赶紧摇头,将脑海里的臆测甩开。 “小姐,你不舒服吗?”青果见自家小姐一个劲儿摇头,担心地问道。 “没有,验吧。” 二人再不提其他,利索干活。 偏僻的院子周围逐渐暗下来,夜色笼罩在昔日欢声笑语的院落,此刻的安静显得分外悲凉。 云曦主仆摸黑从耳房出来,青果小声抱怨着:“早知道拿个灯笼了,好黑呀小姐。” “是有点黑,注意脚下。” 出来前她们就找过了,两个耳房都没灯笼。 突地,院门角落有个黑影拂过,青果本能娇吒一声追上去出拳:“哪个贼人!” 岂料她的拳头压根没有近身、反被来人紧紧包住……灯笼的光芒模模糊糊照亮了来人的脸,是川大哥。 “嘻嘻,别紧张啊小青果!我们是来接你们回去的!”冷海嬉皮笑脸地从旁边探出头来。 青果“哦”了一声收回拳头,转身就去喊自家小姐:“小姐,有灯笼啦!” 冷川默默地收回手,掌心还残留着心上人的暖意。 无边夜色里,他专注的视线一直跟随着青果。 “劳烦两位特意来接我们。”云曦唇瓣噙着一抹微笑:“大人们呢?” “冉大人请琼芳别苑的厨子给咱们做了些膳食,两位大人都在偏厅里等着姑娘用膳呢。”冷海小声问:“尸首的结果咋样啊?” “……一言难尽。”云曦神色复杂地道。 冷海:“……”看来云姑娘是不打算提前让他八卦了。 云曦和青果互相挽着,在冷氏兄弟两只灯笼的夹带照耀下穿过小径,来到一条宽敞的石子路上。 循着石子路走到偏院,院内亭台楼阁、轻纱薄帐,假山上潺潺的水声在夜色里响得惬意,颇有世外桃源的仙境之感。 人未至,云曦就听到凉亭内两位大人讨论案情的说话声: “……承郡王当最不愿意别苑出事,嫌疑不大。下官倒是觉得,两个凶犯分别杀人、必定有所求,但这园子值钱的物件一个没丢,委实奇怪。” 冉杓说完,小心翼翼地反问:“大人见过承郡王后,可觉得他有嫌疑?” “……不好说。”陆青帆抿唇。 案发地线索看似多,实则早被闯入的来客破坏殆尽,有价值的没几个。 “冉大人所言不妥。”云曦掀开帘子走进来,她望着桌上的佳肴,肚子瞬间不争气的叫了。 冉杓一脸惊讶地道:“下官所言哪里不妥?” 云曦抱歉地道:“要不先用膳?” 在饭桌上谈论尸首之事,寻常人多少有些遭不住。 青果揉着肚子也小声道:“奴婢也饿了。” “先吃吧。”陆青帆眼底划过一抹宠溺,示意二人落座。 只容四人用膳的石桌,陆青帆、冉杓占据一面,冷氏兄弟则各自在凉亭环形长凳上干饭,将桌子让给了两个小姑娘。 云曦饭量小,吃过之后率先离席,饭量大的青果仍在吃吃吃。 冷海猴急地替补上去,没动几筷子就被自家兄弟幽怨的眼神看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他不情不愿地起身,用脚戳了戳狗兄弟,“你坐吧。” 冷川双眼一亮,毫不客气地坐到了青果旁边,一边吃一边用温柔的目光打量着埋头干饭的青果。 冉杓虽不善钻营、却不是傻子,一眼就瞧出了冷护卫对小丫鬟有意,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他偏过头想与上峰大人交换个八卦的眼神,陆大人却哪里看他?那锐利如芒的视线正暗搓搓地盯着倚靠在栏杆边上的小姑娘呢! 眼前的饭菜瞬间不香了。 冉杓的视线意外与冷海相遇,二人都在彼此的眼中感受到了“形单影只”的悲凉。 待众人用膳完毕,陆青帆优雅地擦拭嘴角,冲云曦颔首,示意可以讲讲验尸的情况了。 “女死者年十八,因死后用了‘福禄香’,确凿死亡时辰没法确认,大概是五日前的白天身死;生前曾被人凌辱折磨,身上有无数外伤、强行被**的痕迹,死因是……” 云曦顿了顿,眸中的愤恨和不忍复杂地交织着,咬牙切齿地继续道:“‘蚀心幻兰’过量、气血攻心暴毙。” 骤然听到“蚀心幻兰”,冉杓神色蓦地一变。 “‘蚀心幻兰’是何物?毒吗?”这名字委实陌生,冷海甚至觉得有点好听。 “还请冉大人解惑。”冉杓的异样没逃过陆青帆的眼睛。 冉杓赶紧恭敬地道:“下官并未见过,也只是听说……” 坊间传闻有一烈药,名唤“蚀心幻兰”,常出入风月之所的人最喜此物助兴。 “据闻,再烈性的女子,食用了‘蚀心幻兰’也把持不住。”冉杓老脸一红,后面的话委实说不出口了。 “说是助兴的药,其本质就是一种毒。”云曦沉声道:“此药发作时,通身高热、心脏灼烧,若不及时纾解,便会心悸如刀绞、脏腑血液倒流,最后七孔流血、暴毙而亡。” “蚀心”二字,可不是白叫的。 冉杓大惊,没想到云曦小小年纪、哪怕没见着尸首骤死的模样,表状却讲得分毫不差! “确如云仵作所言!那日不少客人都瞧见死者她、她七孔流血地从屋中爬出来,衣衫不整、面目狰狞。当真是……唉!” 如花般的年岁,就没了性命。 众人皆是一默,凉亭内只余阵阵微风搅动着帷帐,仿佛哀叹着逝去的生命。 “说说另外一人的情况。”陆青帆打破沉默。 “另一名男死者不到三十,应是行伍出身、身上有旧箭伤和刀伤,后养尊处优、耽于酒色,导致肾亏。他的左胸口下方、肩膀处有几道新伤,应该是死前与两人搏斗留下的。” “两人?” 云曦还没说完,冉杓就讶然出声,惊觉不妥赶紧捂住嘴,示意云曦继续。 云曦沉吟片刻,比划了一下胸口:“左胸口匕首伤从左至右、由深到浅,以痕迹来推论,极有可能是女死者留下的;右臂、左臂、肩头三处匕首划伤,是另外一人留下的。” 男死者搏伤后,女死者气血逆流身亡;凶犯和男死者在屋内又挣扎一番,最终被凶犯勒死。 凶器是案发处那团被绞下来的帷纱。 说罢,她目光灼灼地看向冉大人:“所以方才冉大人所言不妥,自始至终,凶犯系一人、杀一人。” 他们要破的,只有男死者被杀一案。 【作者题外话】:冉杓:狗粮略噎。 冷海:单身狗的悲哀! 冉杓:我有夫人,不是单身狗! 冷海:……(还有没有天理了?!) 第70章 分工明确 “云仵作,你、你是说……”冉杓太震惊了,半晌都没能把后半句补充了。 云曦点点头,肯定了冉杓的话:“冉大人想得不错:两名死者身上都测出了‘蚀心幻兰’。以‘男少女多’的用量来看,当是男死者喂女死者服下了过量的‘蚀心幻兰’致死。” 所以,男死者本身也是凶犯。 “畜生!”陆青帆薄唇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冷氏兄弟心中暗暗叫好。大人英明! 云曦面上从容淡定,心里简直不要太赞同。 要不是她和青果早就在验尸的时候讨伐了一番,这会还压不住心头那股邪火呢! “人心不古啊!”冉杓叹了口气,却不敢附和陆大人所言。 陆青帆一行初来乍到,不知两名死者的身份,冉杓却清楚得很。 “女子叫谈云蝶、今年刚过十八,是圆月郡主的独女。圆月郡主三旬有余老来得女,对谈云蝶颇为宠爱。” 冉杓从袖兜中拿出几张宣纸:“郡主命苦,诞下谈云蝶没多久郡马就意外身亡;母女二人相依为命。坊间传闻,圆月郡主今年打算给女儿说亲的。岂料却出了这么一档子丑事、闺女的性命也没了。” 圆月郡主的身家详情,都记录在上。 陆青帆认真阅过,随即道:“圆月郡主祖上也有些清名,不想如今沦落至此。” 除了一点点薄产和“郡主”的名头,已然无二。 “男子名唤燕钧,乃是镇远侯燕侯爷嫡幼子。燕侯爷祖上三代世勋、军功赫赫,如今又被圣上倚重、封为铁帽子王,世袭罔替。这燕钧虽不过三十,却是个自小在战场上混迹的主儿。” 冉杓从胸口的袋子里掏出了另外一张宣纸,上面写着燕钧的身份背景。 “燕侯爷在功勋最卓越的时候急流勇退、家中几个儿子前后奉召入宫,上交兵权。日前,燕侯爷任兵部尚书,虽说兵权倒是一点儿不沾染了。可谁也不敢小觑了他们。” 听到这里,云曦瞬间恍然为何三司不远接手此案:两名死者,一个是圆月郡主的独女,虽已式微、皇恩犹在;另一个是世勋大族子弟、手握实权,在军中势力盘根错节。 二人死时的场面那般难看、引数人围观,便是有心人知晓真相,恐怕也不敢冒着得罪燕侯爷的风险破案。 这烫手山芋便落到了陆青帆手里。 “血案发生后,圆月郡主不敛尸首、不许人靠近琼芳别苑,径自去皇宫告了御状。听宫人说,当时哭得可惨了。” 冉杓虽有恻隐之心,奈何人微言轻,啥都做不了。 “皇上未必不知真相,只是此事处理起来棘手得很。”陆青帆深知当今圣上最擅制衡之术,断不会轻易破坏跟燕侯爷的关系,以免朝廷动荡。 云曦轻嗤一声,见众人都看她,一个没忍住说出了心里话:“只怕是三司官员、当今圣上,想将一切罪责推到谈云蝶的身上、保住燕侯嫡幼子的清白,让圆月郡主吞下这哑巴亏。她这才进宫告了御状吧?” “八九不离十。”陆青帆也是这般猜测。 圆月郡主做了豁出性命的准备。圣上要颜面,破案也是无奈权衡之举。 “什么时候还人清白、伸张正义倒成了’不得已而为之’的事了。”云曦撇撇嘴,心中是不服气的。 这一次冉杓是真不敢接话了。 陆大人和云姑娘太敢说了! 两名死者身份已明,接下来,陆青帆要听听云曦对凶犯的判断推论。 “凶犯身量五尺三寸上下,并非行伍之人,与死者燕钧身量差距在五寸以内。系男子的可能性比女子大。此人有些力气,跟服用了‘蚀心幻兰’的燕钧势均力敌。” 当然,若是寻常时刻,凶犯恐怕不是燕钧的对手。 云曦冲青果伸出手,青果懵了一下,云曦提醒道:“凶器。” 小丫鬟一拍脑袋,赶紧递过来。 云曦打开宣纸,纸上画了半个匕首:匕首的刃面纹理、薄厚程度皆画得十分清晰,但没有匕首柄。 “这是谈云蝶和凶犯划伤燕钧所用的匕首,案发地没找到。” “凶犯用帷纱勒死燕钧,都没将帷纱毁掉。为何要带走不是凶器的匕首?”陆青帆剑眉微蹙,一语中的。 不消说,那匕首必是重要物证。 “找到匕首,就能找到嫌犯。兴许……”云曦略一沉吟,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兴许谈云蝶原本就有心上人,那匕首便是二人的定情之物。” 所以谈云蝶才会在身中“蚀心幻兰”时仍坚持反抗燕钧。 云曦诧异地望向陆青帆,他怎么知道自己心中所想? 她弯了弯眉眼,微笑道:“大人所言不虚。” 二人默契又升上一个高度。 “云仵作还善推演凶犯身量?”冉杓张口结舌,年纪轻轻、验尸水平如此犯规的仵作,陆大人究竟是哪儿寻得的啊! “哈哈,冉大人,我们云姑娘的能干程度,绝对是仵作里面独一份的!以后你就慢慢习惯啦!”冷海被冉杓憨呆的模样逗乐,凉亭里沉重的气氛稍散了散。 “案件脉络诸位已经心中有数了,现下来说说安排:冷海去坊间查探两件事,一问圆月郡主独女意欲同何人定亲、可早有情郎;二问燕钧素来行事。” 说完,陆青帆看向冷川:“让底下的人着力搜寻同刃的匕首。你这几日盯住燕侯府,燕侯爷做什么、跟什么人会面,事无巨细、一一报来。” “是。”冷氏兄弟领命而去。 陆青帆略一沉吟,看向云曦道:“明日你去一趟圆月郡主府邸,将验尸的结果告诉她。” 他们势力单薄,若能加上圆月郡主这个同盟再好不过。 “明白。”云曦点点头。 她知道自己不仅仅是去启禀验尸结果的,而是要将圆月郡主拉拢到陆大人的阵营中来。 求知真相的人越多,于推进断案就越易的道理,云曦省得。 “至于冉大人……” 陆青帆还没想好,冉大人即刻主动道:“下官立刻回刑部调阅卷宗,看看燕侯爷继任兵部尚书之后,燕家几个儿子是否有案底。” “如此甚好,有劳冉大人。”陆青帆满意点头。 不错,是个眼里有活的。 许是之前云曦的表现太过惊艳,陆青帆破案思路清晰有序竟让冉杓有一种“本该如此”的感觉。 天知道,饶是在刑部数载,冉杓也没见过断案这般利索的人呢! 【作者题外话】:冉杓(biao,同镖音,一声) 第71章 蚀心风骨 从琼芳别苑回驿站后,陆青帆目送云曦主仆回屋歇息,便马不停蹄地和冉杓一道入京了。 他也有差事要办:拜访燕侯爷。 马车停在燕侯府门口,陆青帆身手利落地下车,冉杓小心翼翼地从车帘内探出头:“陆大人,下官就不进去了吧?” 他这张老脸在燕侯府可不够看的,能不能得侯爷召见全凭运气啊! 陆青帆颔首:“也好。冉大人今日辛苦,早些回去歇息吧。” 说罢,他干脆地拍了一记马屁股,马车骤行让冉杓猝不及防“咕咚”一声栽进车内。他挣扎了好半天才掀开窗帘,就看到陆大人已经去叩侯府大门的身影。 冉杓唏嘘地道:“陆大人果真青年豪杰,吾辈不及啊!” 陆青帆敲了门、递了帖,直到子时左右,才有个小厮恭敬地将陆青帆请进外院偏厅。 此刻,端坐在偏厅内的是一位看上去只有而立之年、锦衣玉袍的贵公子。 男子冲陆青帆礼貌颔首:“陆大人?” “正是下官。”陆青帆回了一礼:“阁下可是燕世子?” 燕世子默认,扬手请陆青帆落座饮茶。 “陆大人深夜上门,想必是为了幼弟之事。”燕世子放下茶盏,淡淡道:“此案交由刑部来办了么?” 陆青帆面不改色放下茶盏,心下已经了然:他盯上燕侯府的时候,燕侯府也着手调查了他。 “不然。下官并未入刑部就任,算是外差办案。”陆青帆四两拨千斤,将刑部率先摘了出去,随即颔首道:“既是世子爷幼弟,世子爷当对燕小公子颇为了解了。” “谈不上了解,想必陆大人已经知晓,本世子同钧儿并非一母同出,年岁有差、往来少。” 据冉杓提供的情报,燕侯爷的嫡长子乃嫡妻所出;嫡妻去世后,燕侯爷续弦再娶,生了燕老二和燕钧。 若非燕世子刻意提及,陆青帆都险些忘了,眼前人已过不惑之年,同燕钧起码差了十几岁。 “是下官疏忽了。”陆青帆嘴上说“疏忽”,态度仍旧从容沉敛,不见丝毫窘态:“为捉拿凶犯、还请世子将燕小公子的日常起居、行事习惯提供一二,好作嫌犯排查事宜。” 燕世子闻言,冲身畔仆从一挥手,那仆从将手里的几本册子递上来。 “燕家素有记录起居的习惯,想必能助陆大人一二。之前刑部有人捎信,言需调阅此物,本世子已经准备好了。” 陆青帆接过起居录简单翻阅着,还不忘追问:“刑部的官员?” 燕世子看了一眼仆从,那仆人低声道:“回禀大人,那位大人自称姓冉。” 原是冉杓,这厮倒挺周到。 陆青帆嘴角的笑意一闪即逝,随即起身恭敬道:“如此,叨扰了。下官告辞。” “陆大人请。”燕世子不曾起身,颔首相送。 临到门口,陆青帆听身后人扬声道:“陆大人,幼弟贪玩任性、但绝非心狠手辣之人,还望陆大人为舍弟讨回公道。” 终于来了。 陆青帆脚步一顿,回望偏厅上首端坐的燕世子,墨眸灼灼寒芒不闪不避:“贪玩任性?” 他讥诮反问:“擅用‘蚀心幻兰’的贪玩任性之人吗?” 乍一听“蚀心幻兰”之名,燕世子脸色骤然一变。 看来燕世子也并非毫不知情。 陆青帆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后会有期,燕世子。” 说完,他再不停留,大步流星离去。 燕世子目送陆青帆背影直至不见,这才起身回内宅。他一路前行,停在了灯火通明的书房前。 “父亲,儿子回来了。” “进。”屋内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命令。 燕世子走进去,朝在桌前练字的父亲低声道:“陆青帆走了,儿子看他的态度……当是会彻查钧儿一案。” “话说到了?”中年男子抬起头来,他虎目精光、容貌端肃,伟岸健壮的身形颇有一股上位者的凌然霸气。 “说了。”燕世子苦涩一笑:“陆大人不仅不在意,儿子还反被陆大人警告了。” “嗯,有老陆当年的风骨。” 燕侯说罢继续低头练字,见嫡子还不走,皱眉问道:“还有何事?” “父亲,钧儿的案子就让他们查?” “查,”燕侯瞥了燕世子一眼:“那个混账东西已经死了,难道还要整个侯府给他陪葬不成?” “……是。”燕世子闻言,恭敬告退。 …… 且说云曦主仆回去后,心中一直为谈云蝶抱不平,小声嘀咕了半天,竟都没了困意。 云曦索性起身到桌边,将这一次案子的线索悉数画出来,脑海里仍旧不断回想着案发地看到的线索。 “你说……凶犯要是跟谈姑娘有情,当时为何不救她,而是选择杀人?” 谈云蝶和燕钧死亡时辰模糊相近,甚至可能是同时发生。 依正常人思路,救心上人的意愿总是强过复仇的吧? “会不会凶犯来的时候、谈姑娘已经死了,所以他才愤而杀人?”青果一拍手,推测道。 “也许是凶犯撞见了谈姑娘求救,凶犯并不知谈姑娘身中‘蚀心幻兰’,便愤而冲进屋内杀红了眼,谈姑娘便在那时身亡。” 云曦越推论思路就越广阔。 她脑海里蓦地闪过一道光,立刻起身去穿外裳:“走,咱们再去一趟琼芳别苑。” “哎,奴婢去套车!”青果拎着衣裳就往门外冲。 吸取历史教训的主仆二人特意在马车里多准备了几个灯笼,趁着浓郁的夜色赶去了琼芳别苑。 白日里巍峨气派的别苑,在静谧的夜色里透出一股繁华后的孤寂。 云曦上前叫门,表明身份后成功入内。这一次不需人带路,二人顺利地返回了案发地所在的厢房。 就着灯笼散发出的微光,云曦的清眸在夜色里越发明亮,不放过任何细小的线索和痕迹。 她探查物证、青果跟在后面用牛皮纸袋装物证,白日里未曾察觉的线索一点点被发掘。 大约过了半刻钟,已经走到内间的云曦直起腰,嘴角露出一抹释然的微笑:“跟我方才的猜测的一样。” “怎样?”青果迫不及待地追问道:“小姐你可别卖关子了!” 云曦指向窗畔:“凶犯不是从正门撞见人的,而是从这里翻进来,看到了燕钧行逼迫苟且之事,愤而出手救人。” “啊,那岂不是参加宴会的人都有可疑?万一是哪个心怀正义的宾客愤而出手了呢……” 青果问到了点子上。 “你说得没错。”云曦赞同道:“既然是心怀正义之人,阻止暴行、为谈姑娘讨回公道便是了,何必要勒死燕钧?” 第72章 猜错了 杀人不是易事,根据尸首上呈现的痕迹,再看此处屏风倒塌、地毯歪斜……身形壮硕的燕钧必定拼死挣扎过,凶犯用帷纱勒死燕钧的时候必定非常用力。 “仇恨不深都不会眼睁睁看着燕钧窒息断气的。”云曦喃喃道。 青果摸着自己的脖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云曦脑海里思绪翻涌,诸多线索一股脑上头,她不断地整理着、筛选着,组合出最有可能的选项。 突地,她身畔的灯笼倒了、瞬间燃烧起来。 青果“呀”地一声,本能地拉开自家小姐。 蓦地,黑暗里突然出现了一团黑物,准准盖住了燃烧的灯笼,方才燃起的火苗骤然熄灭! “谁!”云曦厉声喝问、手已经抚到了袖箭。 青果也警惕地握着拳头防卫起来。 一只温热的大掌叠放在云曦的手腕上,男子低沉的嗓音透着无奈:“别紧张,是我。” 陆青帆预判到小姑娘怕是要射袖箭,无奈出声阻拦。 “陆大人?”云曦紧绷的神经一笑,恍然笑道:“你不是入京了吗,怎得又回来了。” 她还以为陆青帆高低得在冉大人家中凑合一夜呢。 陆青帆默默收回手,手心滑软的触感让他的心都仿佛被轻轻挠过似得。 “差事办完了,便没住在城里。” 陆青帆不会告诉云曦,他回到驿站看见她的房间烛火亮着人却不在,心瞬间沉入谷底。 直到瞧见他们的马车也不见了,陆青帆便猜到小姑娘恐怕是带着青果回案发现场了。 “看来大人此行是出师大捷了,”云曦弯了弯眉眼。案子有进展,她由衷高兴。 陆青帆重新点燃一个烛台,屋中再度亮了,四处暗浓的血迹也如隐匿在黑暗中似得、变得不扎眼了。 他低声问道:“你呢,找到线索了吗?” 云曦把新发现悉数说了。 “现下可以确认的是,凶犯极有可能与谈云蝶有私、亦或与燕钧有怨;在发现屋内情况之时气怒杀人。” 陆青帆总结毕,看着云曦道:“现在,圆月郡主的立场尤为重要。” “明日我一定竭尽全力争取圆月郡主的信任。” 云曦笃定,身为母亲的圆月郡主定然知晓女儿的心上人是谁,否则不会拼死告御状,只求给谈云蝶一个公道。 夜已深,能做的都做了,云曦终于可以回去睡个踏实觉。 次日一早,云曦主仆下来用早膳的时候,陆青帆早就不见踪迹。 听驿站的小哥儿说,陆大人临走前已经吩咐给她们备早膳,马车也留给二人差使,还专门租了个马夫,人一会儿就到。 “那陆大人呢?”云曦闻言,不免惦记陆青帆该如何入京。 “陆大人是骑马走的。”小哥儿嘿嘿一笑,见云曦没有别的吩咐,便麻利地端吃食上桌。 青果望着桌子上满满当当十几种点心、七八笼小包子,还有各色米粥,一双眼绿油油地亮:“小姐,陆大人真是好人哪!” “这是要管饱了。”云曦哭笑不得地道。 讹了尚书大人的钱,连早膳都丰盛起来了! 青果笑眯眯地撞了撞自家小姐的肩膀:“奴婢还不是沾了小姐的光呀!” 早膳后,主仆二人再不耽搁,径直往圆月郡主府邸去了。 “吁!”车夫动作麻利地给两个小姑娘搁了脚凳,青果扬声道:“小姐,咱们到了!” 云曦一边下车一边打量着周遭:此处地段偏僻、门可罗雀,连商贩都少得可怜。门口的两头硕大的石狮子也仿佛蒙尘一般、早没了皇家的威严。 明明都是世勋大家,圆月郡主的府邸还不如天玉长公主的一处京郊别苑富贵。 以京城中人惯会迎高踩低的嘴脸,圆月郡主不豁出脸面去,当真没甚旁的法子给女儿伸冤了。 云曦再不多言,二人敲响了郡主府的大门。 青果足足瞧了小半盏茶的功夫,朱红的大门内才探出一张苍老的脸。 见到两个漂亮姑娘拜访,老嬷嬷一脸警惕地问道:“来者何人?” “嬷嬷,我是刑部侍郎陆大人聘的仵作,现下已经接手了谈姑娘遇害一案。”云曦并未被老妇人的敌意喝退,温声道:“今日来是想给圆月郡主启禀一下验尸结果。” “胡说八道!刑部右侍郎聂大人才上书告老,哪里还有个侍郎?!”老妇压根不信,扭脸就要关门! “哎,嬷嬷!我们真是仵作,我家小姐有聘书、还有陆大人的令牌,昨日才去过琼芳别苑的!”青果哪里肯依,忙不迭上前拍门:“嬷嬷,你让我们见见郡主吧!” 一听到“琼芳别苑”,原本紧闭的朱门又再一次打开了。 老嬷嬷重新探出头来,狐疑地道:“你们不是京城人士吧?” 云曦老实点头:“才从青州入京的。” 大门敞开,老嬷嬷肃板着脸道:“进来吧。” 云曦和青果面面相觑,不知方才是哪句话触动了老人家,方才那般厌恶警惕、怎得突然又让进了? “一看你们就不是京城人士。现如今谁不知晓我们郡主……这种情况下还敢上门来的,确只有衙门中人了。哼,普通人靠近都嫌晦气!” 云曦嘴角微抽,只得道:“嬷嬷慧眼如炬。” 三人绕过正厅,来到后院,便在花园的小亭里看到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 不待云曦近身,老嬷嬷就出手拦住二人,她率先进去禀告。 亭内贵妇人微不可察地颔首,老嬷嬷冲云曦主仆招招手,示意她们进去回话。 “民女云曦,参见圆月郡主。”云曦客气行礼、圆月郡主却没叫起。 “你是陆青帆身边的仵作?”圆月郡主声音透着几分喑哑、眉目也带着几分硬撑的憔悴。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绝望在这些日子耗尽了圆月郡主的眼泪,连精气神都溃散殆尽。 “启禀郡主,正是。” “有何凭证?”圆月郡主沉声道。 云曦没说话,从袖中掏出匕首刀刃图奉上:“郡主娘娘请看。” 老嬷嬷从云曦手中接过宣纸,打开后,主仆二人皆变了颜色,再打量云曦时那视线就多了几分探究、几分钦佩。 “这是什么玩意儿?” 复杂的视线只一瞬就变成了故意掩饰的不耐烦,圆月郡主尖声质问:“本郡主不是仵作也知晓那燕钧是被人勒死的,你给本郡主看什么匕首?” 猜错了,云曦想。 她们的注意力一直在凶犯情急杀人上,却没想过这匕首的主人,也可能是谈姑娘亲近之人赠予的。 比如圆月郡主。 第73章 诚意不足 云曦沉敛情绪,抬起头清眸灼灼地望向圆月郡主: “谈姑娘曾用此物划伤燕公子,事后凶犯亦用此物与燕公子搏斗。民女根据伤口测画出了的匕刃纹理……看来郡主娘娘对这匕首并不陌生。” 云曦话毕,方才还暴怒尖刻的圆月郡主怒极反笑:“你这话什么意思,暗示本郡主是凶犯?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石凳上的贵妇人轻轻摇曳了下身子,嘴角讥诮地道:“虎毒还不食子呢。” “云曦不敢。” 果然,匕首就在圆月郡主的手中。 云曦垂眸敛目,嘴角却扬起一抹淡笑:“还请郡主上交物证,助陆大人破案……我们是真心想为谈姑娘讨回公道的。” 凉亭内上首的中年女子沉默了半晌,“你随本郡主来。” 青果早就被自家小姐和郡主娘娘之间的机锋搞糊涂了。此刻听郡主娘娘要带走小姐,她神色蓦地紧张起来。 是跟去保护小姐、还是先留在这里趁机溜走、再想法子通知陆大人救人?! 圆月郡主瞟了一眼如临大敌的小丫鬟,随即看向云曦:“你跟不跟?” “小姐!”青果下意识地攥住自家小姐的衣袖,无声摇头。 “跟。”云曦笃定地道。 老嬷嬷在前面带路,青果急得直跺脚,最后选择了跟上去! 圆月郡主撇了云曦主仆一眼:“这式微凋零的郡主府,还不屑拿你们两个小丫头如何。” 云曦暗暗瞟了一眼反应过度的青果一眼,小姑娘讪讪地吐了吐舌头。 “你倒是个胆子大的。” 圆月郡主打量着自家院落,口吻颇带黯然:“说要为蝶儿‘主持公道’的人不少,又有几人能真得做到?就连当今圣上也……” 没想到第一个坦言要为女儿讨回公道的人,竟是个白衣仵作。 云曦抿了抿唇,“逝者已矣、郡主还得坚强活下去,看到谈姑娘恢复声誉的那一天才好。” 若说方才圆月郡主对云曦尚有几分防备,此刻再看云曦的目光里终于多了几分真意:“你说得不错。” 一行四人来到一个雅致的小院儿,老嬷嬷带头敞开院门,入目就是一个花环秋千,旁侧喝茶的小亭也卷满了应季的花藤,真有“花团锦簇”的少女氛围。 “谈姑娘必定是热爱生活的人,才会将院子收拾得如画儿一般。”青果感慨着,试探性地用手戳了戳藤蔓上停落的蝴蝶。 被惊了的蝴蝶盘旋一圈儿、挥舞着彩色的翅膀翩翩飞向房檐,沿着朱瓦红墙舞向空中。 刺眼夺目的太阳和碧蓝的天空将蝴蝶小小的身影照耀得五彩斑斓。 圆月郡主看着看着就红了眼。 “蝶儿的闺房在那。”圆月郡主遥遥一指,云曦主仆在老嬷嬷的带领下走进去。 一进门,待客的圆桌上铺设着精美的粉色锦绣桌布,梨色的主坐旁放着几个精致的琉璃盏。 再望主卧,粉色的纱帐随微风轻轻摇摆,书桌上放着数本地理志和名人轶事……云曦认出了其中几册还是孤本,神仙谷也只能凭关系借阅、根本买不着。 “蝶儿爱看这些稀奇古怪的杂书。”许是云曦盯着书桌太久,圆月郡主忍不住出声道。 “郡主娘娘待谈姑娘如珠如宝,怎得这院中却没个伺候的下人?” 云曦看似问得不经意,实则皆在点儿上。 “你不必试探本郡主。下人都被本郡主杖杀了。”圆月郡主冷声道:“护不住主子的奴才,要来何用?” 云曦不可知否,目光落在桌案放着的一个精美的盒子。她试探着伸手去开,期间圆月郡主并未出声阻拦。 盒子里躺着一把精美的匕首、手柄处嵌着两块红玉宝石,美得夺目。 云曦拔出匕首,匕刃的薄厚、纹路,与所画无二。 “这就是小姐画的匕首啊!郡主娘娘,您去过案发地?”青果惊呼出声,看圆月郡主的眼神都变了。 “你说呢?”圆月郡主没有理会青果,反问云曦。 云曦略一沉吟,判断道:“郡主娘娘是在死者被发现的时候进去的吧?您看到了地上的匕首,把它藏起带了回来。” “不错。”圆月郡主开始相信,云曦确是个仵作了,而且还是个不错的仵作。她开始想听云曦验尸的结论了。 “匕首是本郡主送给蝶儿让她防身的,她从不离身。岂料中间有段时日并未见她拿出来,本郡主一问才知,蝶儿出行不慎遗落了匕首,还在找寻。” 圆月郡主见那匕首出现在案发地,怕节外生枝便装了回来。 她轻轻抚摸着手柄的红玉宝石,低声道:“这是蝶儿最后一件贴身之物。” 形如枯槁的手缓缓将锦盒推向云曦,圆月郡主沉声道:“破了案,记得还来。” 云曦眉眼一喜,恭敬道:“是。” 收了匕首,云曦将验尸情况一一道来。 在言说其死因是“蚀心幻兰”过量导致的气血暴毙,圆月郡主再度红了眼。 “燕钧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圆月郡主拂袖将茶盏砸在地上,老嬷嬷赶紧上前劝阻道:“主子息怒啊!快来人,将碎盏收拾了!” 片刻,两个手脚麻利的丫鬟便将的地上的狼藉收拾了,仿佛从未破坏屋内的一丝一毫。 云曦能理解郡主心中的悲愤。 郡主深知女儿的秉性压根不可能同人苟且。但谈、燕二人的尸首在那种腌臜场面下齐齐被发现,所有的脏水必定都会泼向谈姑娘。 “为今之计,只有调查清楚燕钧身死一案,郡主才能得偿所愿。” 云曦一番话说进了圆月郡主的心坎儿里,她闭了闭眼,再睁开后、眼底都是果断的决绝。 “你想让本郡主做什么?” “还望郡主告知云曦,谈姑娘真正的心上人究竟是谁?”云曦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扭脸就被圆月郡主主仆赶出了院门。 直到朱红的大门在云曦主仆面前死死闭上,云曦讪讪地摸了摸鼻尖:“走吧。” “太奇怪了吧?”青果愤愤地爬上马车,小声道:“刚才明明还好好的呢!”怎得说翻脸就翻脸了! 云曦正想开口,一个熟悉磁性的嗓音在马车外响起:“谁翻脸?” “陆大人!”云曦心头一动,掀开窗帘子,便瞧见了那张熟悉英俊的容颜。 许是快马来得着急,陆青帆的额头已经沁出薄薄的汗水。 云曦体贴地递上一张帕子,耐心地道:“青果在说圆月郡主前后态度反转极大,难以预料呢。” 陆青帆囫囵地擦了一把额头,剑眉已经蹙起:“不顺利?” “也不算。”云曦摇摇头:“圆月郡主既想为女儿证明清白,又要让燕侯府,付出代价。没点实打实的诚意,恐怕郡主不会站在我们这边。” 陆青帆眸光微敛,随即古怪地反问:“你知道了凶犯的线索?” “嗯,”云曦狡黠地笑了笑:“有点猜测。” 青果愣了:“小姐,郡主娘娘明明啥都没透露!”她在旁边听得真真的! 小姐咋就知道凶犯的线索了?! 第74章 真的狗 陆青帆哑然失笑,“好啊,倒是吊起人的胃口来了。” 他将马拴在马车后方,自个儿则钻进了马车。偌大的车内多了一个高大的陆青帆,周遭的环境立刻变得拥挤起来。 男子正襟危坐,墨眸却专注地望着云曦,等待她说说自己的发现。 分明是办正事的模样,空气里却悄然弥漫着一股难掩的情愫,熏得青果晕晕乎乎地,索性到车板上坐着去了。 “谈云蝶颇有少女情怀,但她屋中有几样东西很不符合气质。”云曦指出了琉璃盏、地理志等物,还有一些细碎的小物件。 青果揪着车帘子,人不在、耳朵却忍不住支过来听。 “番邦的物件?”陆青帆恍然:“你是说这些东西是她的心上人送的。” 云曦微笑点头,“是。就连那匕首上的红玉宝石都是后嵌入的。我怀疑这些皆是那情郎所赠……所以我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从青州一路走来,有一股势力始终跟随、不论是奴隶贩卖事务、还是番邦入贡的新奇玩意儿,都掌握在一个人的手中。 户部侍郎,易铎。 陆青帆手支下颌,片刻后道:“精通对外邦交庶务、同户部侍郎易铎沾亲带故,且能与郡主府打交道的男子,便有可能是杀害燕钧的凶犯。” “与燕钧、谈云蝶年岁相仿,我猜世家子弟或者易大人亲眷中人最有可能。啊,身上有实权差事。”云曦补充道。 能接触到那种成色的红玉宝石,没点子权力,怕是够呛。 云曦说完,将怀里的锦盒递给陆青帆。 陆青帆打开一看,他确认的不是匕首、而是云曦精准的验伤推断力。 “我一直有个疑问。”陆青帆将盒子合上,墨眸浮现一丝笑意:“这些凶器图,到底是怎么画得那样逼真的?” 一只碳笔作画竟能精准至此,属实稀罕。 云曦疑惑地歪歪头,她反问道:“普通画师不是这般作画吗?” “水墨画居多。” “哦,懂了。”云曦一派认真吸取意见的模样:“那我下次用水墨画。” 陆青帆哭笑不得:“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新奇。” “小姨是如何教我的,我也就如此学的。”云曦眉眼微弯:“画凶器和伤口的话,炭笔比水墨画好用些。” 何止好用、还颇为逼真呢!连投在纸上的光影都能用黑雾似得炭色画出来,放眼大明,谁能有这能耐! “那……大人我不用改了吧?” “嗯,用炭笔吧。”陆青帆摁了摁发痛的太阳穴,心里暗暗发誓,再不随便逗弄小姑娘了。 在他不注意的时候,云曦唇瓣微扬露出一抹狡黠的坏笑,又很快散去、不见踪迹。 车帘外,青果兀自反省着:“小姐居然能在那些乱七八糟的物件里发现凶犯的线索……我咋一点没看出来呢?” 光惦记着琉璃盏好看、地理志繁多这些个没用的事了! 既然给凶犯再度划分了范畴,筛查的差事就落在了卷宗能手冉杓大人的身上。 待冉杓带着一沓卷宗来驿馆的时候,眼袋大得都能养鱼了。 “冉大人辛苦。” 云曦实在不忍,立刻给年过不惑的冉杓大人写了一张方子:“此乃养气益血的调养方子,最适大人这般熬夜办差的人。” 身子才是办差的本钱,得好生调理才是啊! 冉杓忙不迭摆手:“此乃下官分内之事,哪里用得?” 开玩笑,仵作的方子谁敢用? “云曦师承神医谷,冉大人用得。”陆青帆意味不明地点了冉杓一句。 他一眼便瞧出冉杓的小心思了。 但云曦的美意谁都不能辜负,属下也不成。 “如此、如此有劳云仵作了。”冉杓见推辞不得,硬着头皮接了。他随意将方子折装起来,压根没想着用一用。 案卷主要分为两批,一批是与户部侍郎有亲的、一批是与圆月郡主、燕王府有些干系的。 今儿的主要任务,就是在这两批人中间,筛出可能潜在的凶犯。 冉杓办差跑腿不行,但筛查卷宗、调阅文书当真是一把好手:他还特意将燕侯府草草审结的案子也悉数翻出来了。 三样卷宗交叉分筛,总有一款凶犯符合推论。 云曦和陆青帆最清楚凶犯特征,复筛由二人分开行事,冉杓则去隔壁房歇息补眠。 期间冷海特意前来回禀,圆月郡主两年前确是相中了一户人家,但并未正式说亲就黄了。 搅黄亲事的人,便是燕钧。 “这燕钧做事真是狗一样的,坊间传闻他相中的姑娘、不允许旁人再碰。” 冷海满脸鄙夷地道:“如同狗撒尿占地盘,燕钧便利用权势相欺……寻常人家哪里惹得了燕侯府?只能忍气吞声,不敢再纠缠。” “怪不得……”云曦一边快速翻阅着手里的卷宗、一边听冷海的消息,脑海里再度浮现出郡主府凋敝的模样。 “什么怪不得?”陆青帆偏头问道,不放过云曦的任何思绪。 云曦迷糊抬头,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把想的给说出来,就提起到郡主府的时候人言冷落的府门和凋敝零星的仆从,当真破落得紧。 “天哪,郡主娘娘日子这般艰难,不会是被燕侯府给迫得吧?”青果实在忍不住了:“这都是一家子什么人哪!” 陆青帆眸子一亮,“冷海,你现在去查圆月郡主府最近几年的家产、进账为何艰难……顺藤摸瓜,看看郡主府的遭遇跟燕钧或者燕世子有没有关系。” 冷海立刻了然,抱拳领命,笑着走了。 “晚上给你加餐。”陆青帆对青果道。 青果不好意思地小声道:“多谢大人。” 她也没出啥力呢。 云曦莞尔,抬手揉了揉小丫鬟的脑袋。 说是加餐,实则三人忙碌得晚膳的点儿都过了。 等到冉杓睡眼惺忪地从门外进来,见到三人还保持着午后的姿势。他又迷茫地看了一眼天色,才终于确定,是睡到天黑了,并非做梦。 “大人,您三人大半天没挪过地儿吗?” “冉大人醒了。”陆青帆的嗓音有些喑哑,他端起茶盏才发现是空的。 冉杓忙不迭给自家上峰大人满上,随即道:“要不先用膳吧?两个姑娘也扛不住啊。” 陆青帆悄悄瞟了一眼云曦,小姑娘的脑袋已经埋进了卷宗中,秀眉蹙着、手上翻阅的动作却不慢,想是也维持这个状态许久了。 陆青帆抿了抿唇,“劳冉大人传膳。” “哎,下官这就去。” 听人劝吃饱饭,冉杓就喜欢这般平易近人的上峰大人! 【作者题外话】:陆青帆:钢铁直女撩不起。 云曦:钢铁直男真好骗。 冉杓:又是狗粮?!!! 第75章 嫌犯数人 “云曦,吃饭了。”陆青帆率先起身活动活动脖颈,随即走到云曦身边招呼她用膳。 喊了几声,都不见应。 云曦全情投注在眼前的卷宗上,已经许久不曾翻页,沉吟着不知在想什么。 陆青帆眸光落在云曦手里的卷宗上。 “高长东?” 高长东,户部侍郎易铎的外甥,任明州市舶提举司从五品提举。 别看市舶提举司提举只是个从五品的官儿,却掌检查出入海港之船舶、征收商税等诸多庶务。 尤其明州是江南最大的港、往来商船不知凡几,真真是个富得流油的肥差。 “易大人对这个外甥极好的。” 冉杓进来后,也看到了云曦主查的卷宗,小声说道:“高大人是会察言观色的主儿,听说宫里的娘娘每年都盼着他归京呢,说是能从他手中得不少好物件。” 能干、长袖善舞,且精通商货流通庶务,与户部侍郎有亲……除了身量不知,当真是可疑得很。 陆青帆略一沉吟,低声道:“冉大人,此人……” “明白,下官回去后,一定将此人的大小卷宗一一调来!”不等陆青帆说完,冉杓就立刻接茬儿。 二人说小话的动静终于将云曦从思绪中唤醒。 她一回头便瞧见两位大人跟柱子似得钉在她身后,一双清眸瞪得溜圆,显然吓了一跳。 冉杓讪讪一笑赶紧后退:“用膳了云姑娘!”说完脚底抹油就开溜。 徒留陆青帆俊颜尴尬,苍白地补了一句:“我唤你好几声了。” 她都没应。 云曦忍俊不禁,笑着掩唇道:“陆大人也有表情这样丰富的时候。” 耳朵的红晕悄然浮上脸颊,陆青帆转身就走,刚走了两步又是一顿:“那个……吃饭。” “哎,来了。”云曦笑笑起身,就对上了自家小丫鬟幽怨的眼神:“怎么了小青果?是不是饿极了。” “不饿。” “那是?” “噎。”青果喝了口茶,一本正经地揶揄自家小姐:“啊,顺多了。” “好啊,我看你也别吃饭了!就噎着吧!”云曦红了脸,笑骂着青果就要上前撕她的嘴。 青果吓得哇哇叫,立刻冲到外间去,嘴上还嚷嚷着“陆大人救命!小姐要杀人啦!” 主仆二人笑闹着入了席,饥饿困乏上涌,桌上的膳食变得愈发美味。 云曦难得比寻常多用了一碗饭,青果更是没客气,将自己跟前的饭菜全都扫荡了个干净。 等到冉杓跟陆大人说了会儿话的间隙再去夹菜,就发现以桌子正中间为界,云仵作那边的饭菜颗粒不剩,他和陆大人这边的饭菜还剩下泰半……怎么说呢,有一种独属于医者的工整。 冉杓头皮有些麻,又勉强用了些,就光喝粥了。 陆青帆忍笑不语,继续慢条斯理地用膳,看得冉杓食欲再起、填满了五脏庙。 除了高长东,他们还筛出了几个可疑人物:靖宁伯府庶子乌涛;吏部尚书嫡次子蒋寒;大理寺卿外孙于植;还有安郡王。 靖宁伯府乌涛比那些嫡子们有出息,考取功名后外放为官,几年就升到广州市舶司任副提举,三五年才回来一趟。 吏部尚书嫡次子蒋寒曾心悦于谈云蝶的貌美,但发乎情、止乎礼,见谈云蝶无意,并未过多纠缠。蒋寒后迎娶了圆月郡主娘家侄女儿,倒也成就一桩美姻缘。 “至于大理寺卿于植公子,坊间曾传闻二人险些定亲,后来不知怎得又没了消息。”冉杓叹了口气:“于公子性子温良,是个极不错的。” 屋内众人皆是一默。 恐怕就是因了于植不错,燕钧才干出仗势欺人的事来,就怕于植和谈云蝶成功议亲。 “那安郡王呢?”云曦还没听过安郡王其人,不会是跟圆月郡主同辈儿生人吧? “云仵作说对了,这安郡王确同圆月郡主同辈儿、他还得喊郡主娘娘一声表姐。只是二人沾亲却出五服,京城不少人不知道他们祖上的关系。” 冉杓解释完,云曦点头表示明白。 “郡主娘娘都不年轻了,安郡王不会也对谈姑娘有那方面的……”青果在一旁小声问道。 “并非。安郡王是同燕钧、承郡王的关系极好。” 冉杓微笑解释这其中的弯弯绕:安郡王是众多郡王里年岁最小的、仅三十有余;祖上蒙荫数载,老安郡王还曾是当今身上的左膀右臂。 如今的安郡王袭爵后,空有一副好相貌、却是个荒唐的主儿,整日跟燕钧、承郡王等人混迹一处。 “安郡王年轻时不知招惹了谁家的女子,早早有了庶长子,好人家的女儿都不愿嫁给安郡王为妻。”冉杓眼底冒着灼灼的八卦之光,“现在那庶长子的生母为何人都无从知晓。” 荒唐的安郡王还有这段神秘的情缘吗? 云曦偏头去看陆青帆,恰好他也正转头望她。二人的目光在空中相触又迅速挪开。 至于燕侯府那些无疾而终的古怪案件也都了个七七八八:有些是误会、有些恐怕已经私下了结。 独有一桩失窃杀人案子,让云曦和陆青帆有些在意:一京城女子被抢了荷包,她孤身去追便没了踪迹,次日就被人发现死在街头,死前被人凌辱。 “大人怀疑此事也是燕钧所为?”冉杓诧异地瞪大眼:“不能吧……” 杀人跟强娶女子、迫人**可是截然不同的罪名。 这燕钧当真如此胆大? “燕公子一直不是个胆小的主儿啊。”云曦认真反问:“他不是也在宴客时暗算了谈姑娘么?” 冉杓一想也是。 “一看就知。”陆青帆望向云曦:“三四个月前的案子,尸首已经入土,验起来……” “没问题。”云曦颔首。 腐烂的尸首有腐烂的直白、完整的尸首有完整的好处;只要验察得当,都能有个明确清晰的结果。 早就习惯云曦厉害的冉杓,此刻也不禁叹服小姑娘的伶俐能耐。 加上高长东,剩余四人亦皆是京中勋贵,想要调查起来不易。 大家决定兵分三路:陆青帆亲去拜访几位公子;冉杓回刑部调查几人卷宗,若除了高长东还有更可疑的,着重调查。 云曦跟着冉大人去刑部,等着重验尸首的批文下来就去挖尸首。 【作者题外话】:青果:狗粮吃饱了。 云曦:那你饿着! 青果:不不不不(头摇成了拨浪鼓) 冷氏兄弟:作者还不让我们冒泡? 作者:……(翘腿看你们) 第76章 牵系颇深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7章 侯府拘捕 “冷川,即刻请于公子来驿站一叙。”陆青帆说完后又补了一句:“客气些。” “是。” 青果目送冷川“咻”一下飞离的身影,好奇地问道:“陆大人,川大哥还有‘不客气’的请法吗?” “五花大绑。”陆青帆似笑非笑地见青果蓦地闭上了嘴,便去找小二传膳。 都这个时辰了,两个验尸的小姑娘必定错过了午膳。 云曦兀自沉吟着,总觉得还差点什么。 “差什么呢……”她轻声喃喃道。 直到囫囵吃完了午膳,云曦望着于植从驿站走进来的俊挺身影,蓦地反应了过来。 差凶犯! 在这一场四人感情纠葛中,没有凶犯的身影,可凶犯却间接替所有人都报了仇! 一个人绝对不会在共同参与的事件里毫无踪迹,必定是有什么她还没察觉的线索。 于植进门后,就看到一个模样清丽漂亮的少女一直盯着他看,心头不禁有些犯嘀咕。 “下官于植,见过陆大人。”于植收回视线,向陆青帆拱手行礼。 “于公子,请坐。”陆青帆不动声色地挡住了小姑娘的视线。 云曦神情一晃,赶紧收回视线,再不好意思一直盯着人瞧了。 “本官有几个关于冯贞儿案的细节,想向于大人要个口供。”陆青帆一句话就让于植白了脸。 “贞儿……冯姑娘一案已经了结好几年,陆大人初入京城、怎得又要调查此案?”于植试探问道。 “要查燕钧,自然绕不过冯贞儿一案。” 于植仍旧不语。 陆青帆早就料到于植会犹豫不决,最终祭出杀手锏:“于大人先被迫害了心上人、又被人以权相压退了亲事,难道不想为自己讨个公道?” 此言一出,于植的脸色骤然大变:“陆、陆大人……” 陆青帆究竟知道了多少?! 云曦主动上前一步,沉声说道:“于大人,我和丫鬟今日午时已经去验过冯姑娘的尸首,她中了‘蚀心幻兰’、死得屈辱。可她坟头干净无杂草、棺椁也用得是防虫蚁的黑木棺。” 于植浑身一震,“你是说……” 寻常百姓家想用价格高昂的黑木棺颇为不易。 纵使世间悠悠众口如何指责冯姑娘,这世上有两个人一直坚定地相信着她的清白。 那就是冯姑娘的父母。 至此,不消陆青帆多言,于植站起身道:“下官与冯姑娘情谊深厚、又怎会不知她的为人?陆大人,会替她沉冤昭雪的吧?” 陆青帆郑重承诺道:“必不辱命。” 于植眼眶涌上几分晶莹又很快敛目压下,“下官必定知无不言。” 一行四人在驿馆的上房里谈论了小半个时辰,于植便准备告辞了。 临行前,于植站在驿馆院中,冲二楼栏杆处目送他离开的两位深深作辑行礼,仿佛将多年夙愿、拜托给了他们。 “于大人一直再没议亲吗?”云曦偏头问陆青帆。 “不曾。”陆青帆颔首:“于大人是个情种。” 云曦叹了口气。 现在不是惋惜的时候,得了于植的口供,陆青帆要入京一趟。 “我不知何时回来,你和青果暂不要离开驿馆。”陆青帆在此处留了人手,就怕云曦如上次那般,招呼都不打便独自到琼芳别苑去。 “明白。”云曦点头应下,陆青帆犹自不放心。她只得再三保证,陆青帆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跟看孩子似得……”云曦小声喃喃道。 她好歹也是医毒双绝的一代圣手。 “哇,小姐和陆大人又来了。”青果哀嚎一声,立刻被云曦揪住了衣袖,不许她再吃零食,惹得小丫鬟连连求饶。 夜色凝深,无数差役将燕侯府团团围住,宅院大门被火把照得通亮。 为首的冷峻男子剑眉星目、手持佩剑,那凛冽威严的通身气势迫人非凡。 “咿呀”一声大门敞开,燕世子为首的侯府家丁不甘示弱、气势汹汹的模样,俨然是不准备束手就擒了。 “陆大人,深夜带这么多人造访燕侯府,未免失礼了吧?”燕世子一改初见时的彬彬有礼,端着架子呵斥道。 “燕世子,本官奉刑部手谕请你回去配合破案,还望世子爷行个方便。”陆青帆一扬手谕,冷冷地道:“免得场面太过难看、不好收场。” 燕世子一听脸色便是一沉:“幼弟已死、事实已清,有什么可配合的?!” “呵,”陆青帆冷笑一声,“下官并非为燕钧一案而来。 “哦?”燕世子冷嗤一声:“那本世子与陆大人更没什么……”可说的了。 “以势迫人、草菅人命,纵容燕钧残害女子、事后利用权势销毁罪证……桩桩件件、证据确凿,斩你三次都不够!你还胆敢抗捕不成?” 捕他?! 燕世子冷笑一声:“一个尚未入部的三品侍郎,谁给你的胆子?!” “王权法纪,天理公道!”陆青帆掷地有声的话震慑人心,让方才还有些萎靡的差役都挺起胸脯! 燕世子再不废话,手一挥,他身后的弓箭手便即刻就位,早就准备将陆青帆当场射杀。 陆青帆眉目微沉,也学着燕世子的样子一挥手。 顷刻间,那些弓箭手不知被什么人用暗器射中,全齐齐倒在地上! 燕世子一怔,还没来得及让家丁关门,陆青帆便猛地冲进去,长剑直指燕世子面门! 燕世子身形一闪,岂料陆青帆那一冲竟是虚招,身形翻转腿脚齐用,几下便踹得燕世子双臂发麻。 他正欲反击,却觉脖颈一麻,竟是动弹不得了。 陆青帆趁机一把将人拖出了燕侯府,丝毫不拖泥带水。 侯府家丁长随眼睁睁地看着自家世子如同丧家之犬被戴上镣铐,连呼救都忘了。 “何人胆敢擅闯我燕侯府?”透着浑厚内劲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震得人气血翻腾。 是燕侯爷。 陆青帆瞟了一眼刑部差役,淡淡地道:“你们先走。”他来绊住燕侯爷。 只要人入了刑部,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让燕密全须全尾地出来。 “我看谁敢?!”燕侯爷纵身跃至陆青帆身前,径直挡住了众人的路,怒声喝道:“当本侯死了不成?” 陆青帆恭敬抱拳:“下官陆青帆,见过侯爷。” 燕侯爷理都不理,上前便要摘下燕世子的镣铐。 陆青帆哪里肯依?立刻上前阻止。 二人一番缠斗的功夫,刑部差役机灵地把燕世子拖走。 燕世子不死心,嘴上还嚷嚷着“父亲救我”,被一个差役用脏帕子堵住了嘴,再发不出声来。 他嘴里臭、身上疼,眼看着就瞧不见父亲的身影了,羞愤得红了眼。 燕侯爷纵横沙场数载,绝非燕世子可比。陆青帆对付起来颇用了些气力,倒也能压制一二。 这厢燕侯爷却是越打越心惊,这年轻后生内力深不可测、对接数招不见败绩。 刑部差役不等人,眼看着儿子已经被带出这条街,燕侯爷越发心急,手上便生出破绽。 陆青帆怎会错过天赐良机?他用了五分力,将燕侯爷逼退送回侯府大门内,还不忘体贴地顺手带着劲风把侯府大门死死关上。 这下,可没人说他擅闯侯府了。 第二天,云曦早早就起来守在驿馆门口,只盼着陆青帆能平安归来、哪怕是给个信儿也成。 可……可冷川传回来的信儿都写的这种东西: “陆大人单枪匹马捕凶犯。” “陆大人代表王权法纪、天理公道,势要收了燕世子那祸殃子!” “噫吁嚱,百年侯府不敌新晋侍郎高手,燕侯爷气血翻涌、泪洒侯府大门。” …… 云曦越念越迷糊,“川护卫,咱就是说,能不能有点正经批文似得消息看一看?” 这都是些啥?! 【作者题外话】:燕世子:你是懂宣传的。 陆青帆:承让。 燕侯:再来打过! 陆青帆:不必! 第78章 原地打转 冷川一本正经地道:“这便是。” 云曦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这消息哪里正经?” 发生了什么、为何动了手,陆大人可有受伤,都没讲啊! “大人怎会受伤?”冷川一脸“你瞧不起谁呢”的表情,彻底噎住了云曦后面的话。 得,没法愉快的交流了。 青果难得见到自家小姐吃瘪,在一旁捂着肚子笑个不停。 直到小二传话,说圆月郡主请云姑娘大厅细化,三人才算结束了今日的“不愉快八卦”时辰。 驿馆白日里没什么人,云曦进正厅后,只看到了郡主和老嬷嬷。想来小二和掌柜的皆避让到后院去了。 “云曦参见郡主娘娘。”云曦和青果齐齐行礼。 “你们倒是能干。”圆月郡主面上带笑,连昔日笼罩在眼底的戾气都散去了不少。 “啊?”云曦懵了,她在客栈里呆了一整日,啥也没干啊。 “你不知道?燕世子被陆青帆堵在侯府大门捉拿归案了,连燕侯那个老东西都不是陆青帆的对手。” 数年间、这兄弟二人将满京城好女儿人家都给迫害了!燕钧利用“蚀心幻兰”迫害好女儿家的姑娘,燕世子负责擦屁股。 “难为你们不仅挖出了冯贞儿的案子,数年间的人证、物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都凑齐了。连于植那厮也在御前佐证燕密所为。皇上想不斩那个混账都难!” 云曦终于听到了一个靠谱的故事真相版本,没想到陆大人在短短三日的时间里成效颇丰。 她与有荣焉地弯了弯眉眼。 “百姓对燕侯府积怨已久,早就希冀着能有一个这样不畏强权的官员替他们出头。我们不过是承了老百姓的情罢了。” 不消细想,云曦便猜到这搜寻人证、物证得有多难。如果不是老百姓主动站出来、只怕燕世子会再次逃脱刑律的制裁。 圆月郡主是满意的。投桃报李,她得主动走这一趟。 “燕钧背景实力强大,之前本郡主委实没有底气信任你们。” 圆月郡主诚恳地道:“你们拿下燕世子、又让燕钧的恶行大白于天下,我女儿便是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云曦却没这般乐观,秀眉轻蹙着。 “怎么?” 圆月郡主不等云曦开口,就先一步表明了态度:“此前为了孩子,我做好了豁出一切的准备。如今你们替我完成了此事,若还有甚难处,本郡主也必定豁出一切帮你们。” 这才是此行的最终目的。 云曦哑然失笑:“郡主娘娘客气了。为枉死者发声是仵作的本职、为悬案正真相是陆大人的差事,委实谈不上‘谢’。” 更用不着郡主娘娘豁出一切。 “那不行。”圆月郡主站起来,一脸愤愤然:“必须让本郡主出力!” 云曦张张嘴,就听到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下官确有一事,需请郡主娘娘出力。” 骤然见到传说中的人物,圆月郡主不免多大量了几眼,看陆青帆满眼血丝、眼下青黑,连青胡茬都没收拾便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必定是忙了一宿。 只是,陆青帆比坊间传闻得更英俊年轻。 “陆大人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圆月郡主诚心夸道。 “不敢当。” “说吧,让本郡主做什么?”圆月郡主坐下后,还向云曦递去一个挑衅的眼神,仿佛在说“看吧,本郡主就说能出得上力”。 云曦一脸哭笑不得。郡主娘娘怕不是忘了前几日是怎么把她和青果扫地出门的了。 “下官需要郡主娘娘再告一次御状。”他从怀里掏出一本早就准备好的奏折,沉声道:“钉死燕世子。” 圆月郡主一怔,随即大怒道:“这起子不要脸的,犯下的罪多得罄竹难书了还想逃脱罪责?” 她赔进去的家产、商铺,还有女儿的一条性命……哪一个不是葬送在燕侯府的权势下?! “郡主息怒,以防万一罢了。”陆青帆忙补充道:“燕侯府世代功勋、又是铁帽子王,用皇恩换人命也未必不可。” 届时,皇上不仅会从燕侯爷手里顺利收回兵部、还能断了燕家数年根基。 燕世子的一条命比起皇权的盘算,小得不能再小了。 圆月郡主了然,随即朝陆青帆一拜:“多谢陆大人提醒。我午后便入宫,必须送燕密那个混账见阎王爷!” 许是夙愿只差一步,圆月郡主一扫云曦初见的颓丧冷厉,竟多了几分飒爽英姿。 想来也是,她寡居多年、带着孩子,还能独个儿撑起整个郡主府,必有些铁血手腕。 云曦扶起圆月郡主,“郡主娘娘歇歇吧。” 她眉间愁云不散,圆月郡主忍不住道:“现下形势一片大好,你这个小丫头咋还丧着一张脸?” 云曦赶紧揉了揉脸,小声反驳:“没丧啊!” 她只是还惦记着杀害了燕钧的凶犯罢了。 这一系列事件的因由,都是从燕钧被杀害开始的。 陆青帆怎会不知云曦心中所想,他将小姑娘还没来得及询问的话说了出来:“谈姑娘的心上人究竟是谁?” “你们还在怀疑是他杀了燕钧?”圆月郡主瞪眼:“那这不是、这不是为我儿报仇、为民除害了吗?” “话非如此。”云曦纠正道:“杀人自有刑律处置,若默认行凶、那我们同燕钧之流又有何区别?” 圆月郡主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没个小姑娘通透,一下子臊红了脸,踌躇着低声道:“我不知。” “不知?!” 云曦和陆青帆异口同声质问道。 “啊。我只知道蝶儿三不五时会带回来些番邦的新鲜玩意儿,连我送她的匕首上的玉石都被撬去换了。” 圆月郡主一脸抱歉:“本郡主真没袒护的意思,是的确不知那人是谁,但肯定是同市舶司有些干系!” 这一点云曦此前已经推测到了。 圆月郡主拿着奏折一脸抱歉地告辞,云曦和陆青帆则坐在正厅里相顾无言。 判处了燕世子,可燕钧身死一案竟然还在原地打转。 如今圆月郡主这唯一的突破口也没了。 “谈姑娘对心上人三缄其口,必定事出有因。”云曦猛地想起来:“对了,之前出现在冯贞儿尸首上的荷包,大人可曾问过于公子或燕世子了?” 陆青帆一怔,他确还没问过。 “这线索不就来了?”云曦激动地起身,见陆青帆还在原地坐着,催促道:“走啊,大人!” 陆青帆墨眸微闪,起身跟上活力满满的少女。 云曦那坚韧的生命力,才让他觉得平反一途变得没那么艰难了。 第79章 突冒线索 刑部衙门。 陆青帆和云曦在偏房内坐着,等待于植和冉杓回来交换消息。 小姑娘手里一直把玩着粉色的绣线荷包,不知在想什么。 心思有些焦躁的陆青帆忍不住探过去:“你在瞧什么?”神色那样专注。 “看这个荷包啊。”云曦将荷包递上来:“这荷包绢料用得不是江南苏绣、而是蜀锦,走线的手法也像蜀绣;还有这个丝线的材质用得是当地特有的蚕丝……” 云曦将荷包的线、料、行针手法一一剖了清楚明白,听得陆青帆心中暗暗感慨:小姑娘不愧是仵作,便是一个荷包,也逃不过被验分清晰的命运。 陆青帆认真听着,门外突然想起礼貌的叩门声。 “来了!”云曦双眼一亮,起身去开门。 “云姑娘、陆大人。”巧了,于植和冉杓二人都到了。 云曦引两位进屋、又殷勤地奉了茶,这才重新坐下,等着两位大人说说案子。 “于大人,您先说吧?”冉杓谦让道。 “恭敬不如从命。” 于植如冉杓所言,是个谦谦君子。饶是面对品阶比自己低数级的官员,亦有礼有节。 “靖宁伯府的乌公子性子内向、连衣裳都穿得老成;”于植冲陆青帆和云曦解释道:“他不曾见过这荷包,陆大人交代的几个问题也都一一问过,无甚问题。” 至于礼部尚书嫡次子蒋寒,骤然听说燕世子被捕的事情痛快得喜上眉梢,连见到于植这个外人都不屑掩饰。他故意掏出粉色荷包的时候,蒋寒连眼皮子都没抬,还兴致勃勃地嚷嚷着“恶有恶报”呢。 “这两个人都排除了。”云曦喃喃道。 “额,恕下官多嘴。”冉杓指了指云曦,又看看于植手里的粉色荷包:“咋有两个一样的证物?” 不是说冯贞儿的遗物是一个吗? 陆青帆似笑非笑地瞟了云曦一眼:“以防万一,让云仵作的丫鬟绣了个一模一样的。” 谁能想到验尸神准、以针为手的云曦,女红差得惨不忍睹,只能让小丫鬟代劳了。 云曦被瞧得不好意思,嗔瞪了陆青帆一眼。 他掩唇闷笑,再抬头就见于植和冉杓被他笑得不知所措,张口结舌的模样颇有些呆滞。 陆青帆轻咳一声,恢复了冷肃沉敛:“继续说。” 于植呐呐地道:“安郡王他、他在花楼,下官委实不想去,就没见上。” “哎呦,”冉杓听到“花楼”也是一个头两个大:“荒唐、荒唐!” 陆青帆颔首,“无妨,安郡王我亲自去一趟也可。” 云曦好奇地眨眨眼,心中暗道,难不成花楼不是“青楼”?否则几位大人的脸色怎么都变得这么古怪。 冉杓查到了不少关于高长东的消息:“高大人颇受器重,数年来往返明州和京城,结交不少权贵……” 其中便以燕侯府为首。 这么多嫌犯里,现在只有高长东跟燕钧联系上了。 于植的神色蓦地变得古怪起来,陆青帆并未错过他神色的变化,追问道:“于大人,可是有哪里不妥?” “额,下官也不知晓此事有没有干系……” 原来,于植当年同冯贞儿私会时,偶遇过一两次燕钧。 其中一次于植尚未赶到,燕钧便对冯贞儿拉拉扯扯,于植赶到后便跟燕钧争执起来,二人还动了手。 “然后呢?”陆青帆沉声追问。 他们从未在于植面前提及案件的相关细节,甚至请他用粉色荷包试探几个世家公子也是“照猫画虎”询问。 可于植所言,让案子最关键的环扣出现了。 “下官不才,打不过燕钧,正被他痛打时,谈姑娘出现制止了他。” 燕钧并非善茬儿,看到容貌同样出众的谈云蝶心生歹意,扬言她也逃不了燕钧的手掌心。 正当两相僵持的时候高长东出现,三两句话安抚了燕钧、还将人拉走了。 “如今想来,若那时足够重视燕钧那厮,兴许贞儿就不会出事,谈姑娘也……”于植懊恼非常,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 “是他。”云曦轻声喃喃道:“是他没错。” 谈云蝶的心上人,十有八九就是高长东! 怪不得她对此人三缄其口,盖因高长东在明州已有婚配;圆月郡主是断不会容忍女儿给人做妾的! 杀害燕钧的凶犯并没有消失,而是在他们不知晓的事件里,早就表明了身份! “可高大人近些日子不在京城啊,没有作案时间。”冉杓呐呐地道。 陆青帆冷笑一声:“在不在,一查便知。” 市舶司的官员无召不得回京,高长东明晃晃地出现,少不得被人参一本。 为了心上人铤而走险也不是没可能。 云曦双眸突然一亮,她揪住陆青帆的衣袖:“大人,你们方才不是说了个藏人的好地方吗?” “花楼?”于植和冉杓异口同声地道! 陆青帆眉眼抽了抽,望着一脸跃跃欲试的小姑娘,心道她怕是巴不得想去瞧瞧“花楼”究竟是什么地方。 二人到底是有几分默契在身上的,云曦确实是想去见识见识。 可等如愿来到花楼的时候,她才知晓,这“花楼”就是名义上的花楼。 清眸呆呆地望着巨大的“花楼”匾额,周遭全是涂脂抹粉、穿得花枝招展的公子哥儿迎来送往,云曦属实懵了。 “小、小倌儿馆?” “你倒是见多识广。”陆青帆意味不明地瞟了一眼云曦的女儿家装束,不忘嘱咐一句:“跟紧了。” 嘴上这般说,实则紧紧跟着云曦的人反而是他。 粗粝的大掌手握长剑,一旦有人想靠近云曦,陆青帆便冷着眸子用剑鞘格挡。 他通身肃杀的气息太过骇人,企图接近的几个小倌儿都被那冷如冰峰的眸子吓退,最后竟是再无人敢近身。 一时间,连跟在后面的于植和冉杓都颇有安全感。 “跟着陆大人,便是刀山火海,下官也敢闯一闯了。”冉杓小声喟叹道。 前方陆青帆似是听见了,略一偏头反问:“独自闯花楼都不敢,还刀山火海?” 冉杓被揶揄得够呛,瞪了一眼旁侧忍笑的于植,随即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赶紧跟上。 云曦在旁边耸肩偷乐,明亮的桃花眼悄然望着陆青帆俊挺的侧颜,跟着他确实挺有安全感。 亮明身份,花楼老板直接将陆青帆带去了安郡王的厢房。 “大人,郡王殿下就在屋内,您一行自个儿进去可好?” “有劳。”陆青帆略一颔首,花楼老板便笑着告辞。 云曦好奇地瞟了一眼花楼老板离去的背影。 “怎么?”陆青帆压低声音问道。 “他易容了。”云曦笃定地道。 “花楼老板?” “嗯。” 现下不是深究的时候,陆青帆决定先会会安郡王。 他推开大门,云曦和两位大人紧随其后,在重重纱帐中,看到了坐在最里间的倜傥男儿。 安郡王手持酒壶、衣裳大敞露出坚实的胸膛,一张妖冶动人的狭长醉眼似醒非醒地望向陆青帆一行。 “谁啊?”男子慵懒喑哑的嗓音配上那样艳丽的姿容,竟无端端多了几分缱绻姿态。 云曦明眸一亮,安郡王的身量模样也与所推测的凶犯相符! 【作者题外话】:粉色荷包:我没惹你们任何人。 第80章 叫小叔叔 “下官陆青帆,见过安郡王。”陆青帆一只手遮着云曦的眼,一只手扬起刑部令牌表明身份。 “哦,是来要人的。” 果然是安郡王藏匿了高长东!那燕钧会是高长东杀的吗?! 云曦心头大震,面上却不敢露出丝毫怯意。 安郡王缓缓起身,笑眯眯地反问道:“小青帆,叫声‘小叔叔’,便把高长东给你。” 云曦一怔,她拉下陆青帆的手,眼中皆是询问。 安郡王认识陆青帆? 没听大人提过啊! 她惊讶,于植和冉杓更惊讶。 陆大人年轻有为不假,怎么还跟安郡王沾亲带故上了?! 他们对视一眼,竟然不约而同地退出了屋子,将整个厢房留给了余下三人。 云曦一扭头就发现两个不讲武德的大人居然脚底抹油开溜了! 他们是来捉凶犯的好吧?!不怕高长东跑了吗?! “不叫。”陆青帆拒绝得干干脆脆。 安郡王不禁撇嘴:“你怎么跟小时候一样无趣?” “你怎么跟年轻时一样荒唐?”陆青帆反唇相讥,双手抱臂:“不喜欢姑娘了,改来花楼?安郡王爱好颇广泛哪。” 乖乖,陆大人竟然这么刚直! 云曦心下暗惊,要不是关系好到一定的程度,只怕陆大人也不敢跟安郡王这般揶揄玩笑吧? 事实证明,云曦想得太美好了:陆青帆根本没在开玩笑。 他话音一落,安郡王拉好衣裳就扑上来,二人就在云曦面前动起手来,仿佛两个没得着玩具的孩子,对招一下比一下真切! “不是、哎,陆大人、郡王殿下,咱们先解决一下高大人的事吧?” 云曦不知该劝谁,眼睁睁地看着二人高来高去、从内间打到外间,纱帐被陆青帆的剑划得七零八落、桌椅被安郡王的肉掌击成几瓣…… 她也决定溜了。 等他们打完再回来吧。 刚走到门口,屋内突然爆出爽朗的笑声。 云曦悄然探头进去,就看到陆青帆和安郡王酣畅淋漓地躺在地上笑。 安郡王一眼就发现了云曦,抬胳膊戳了戳陆青帆:“就是那个小丫头?” “……嗯。”陆青帆望向云曦,眉眼肉眼可见地温柔下来。 云曦:“……” 谁来给她解释解释,这是什么话本子情节? “小丫头,来,叫小叔叔。”安郡王冲云曦招招手。 云曦:“……叫小叔叔能把高长东交给我每们吗?” 安郡王一怔,随即爆出一阵笑声:“还没忘了这茬儿呢?”他坐起来,似笑非笑地道:“你叫,本郡王就把人给你。” “小叔叔。”不等陆青帆阻止,云曦就耿直地叫了。 “哎!”安郡王笑得打跌。 陆青帆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云曦不明所以,歪歪头道:“不能叫吗?” 一声“小叔叔”换一个嫌犯,她从来没干过这么划算的事儿。 陆青帆危险地眯起眼,刀子似得削向笑到捶地的安郡王,一字一顿地道:“能、叫。” 嘚瑟够了,安郡王披上常服,重新变成了尊贵无比的郡王,一派从容地道:“随本郡王来。” 陆青帆和云曦跟上。 路上,她小声问道:“郡王殿下到底有几副面孔?” “不要脸的人,面孔多。” 云曦:“……”陆青帆一定是在开玩笑。 嗯,一定是的。 穿过花楼蜿蜒的走廊,安郡王带着二人进了内宅后院,又钻进地窖。从黑洞洞的甬道里出来后,就看到了一扇铁门。 云曦怔然道:“这里有间密室。” 她抬头问道:“郡王殿下,这上面就是我们刚才在的房间吧?” “不错。”安郡王赞许地望着云曦:“你懂奇门遁甲?” “略知一二。” “既然能直接从楼上下来,你带我们兜一圈作甚?”陆青帆脸子更黑了。 安郡王嘿嘿一笑:“不绕一圈儿哪有神秘感!” 神特么的“神秘感”。 云曦算是看出来了,安郡王就是个老顽童。要找高长东,不仅仅得叫“小叔叔”,还得配合演出。 铁门大开,空旷的房间里五花大绑着一个年轻男子。饶是他蓬头垢面污脏地倒在地上,云曦仍能瞧出这是个模样俊俏的男子。 “呜呜呜呜……”高长东一看到有人来了,便像虫子似得呜咽着向前爬行,待看清来的人是安郡王,他的眼神瞬间凉了大半截儿。 安郡王没急着扯开高长东嘴上的帕子,冲陆青帆说道:“本郡王是在京郊的官道上碰上他的,其他一概不知。” 也就是说,能不能问到口供得看陆青帆的本事。 “明州市舶提举司无召入京,肯定有鬼。本郡王旁得能耐没有,就是好管闲事。”安郡王得意洋洋地看着陆青帆,却只得了一个白眼。 陆青帆是绝对不会夸他的。 云曦趁着二人说话的功夫,悄然将粉色的荷包系在腰间。 正要出去的安郡王一眼就瞟见了,撇撇嘴道了一句:“真丑,”便兀自离开。 她慢条斯理地将荷包解下来,“看来,最有嫌疑的是高大人。” 云曦想得不错,高长东骤然见到那粉色荷包时,眼底的惊恐一闪而过,又强行压下。 陆青帆即刻揪掉高长东口中的帕子,沉声道:“高大人,久仰。” “你是何人?跟安郡王是一伙的?” 高长东惊疑不定,话却说得条理清晰:“我自认并未得罪郡王殿下,这么多年也不曾少了孝敬,为何尔等要囚禁我至此?” 陆青帆眸光微闪,反问一句:“下官倒要反问一句,高大人身为明州市舶提举司,为何在这个时节入京?” “本官并非无召!”高长东狡辩道:“诏书便在我衣襟里放着呢!” 陆青帆也不给高长东松绑,抬手就伸进他的衣襟里摸索。 片刻后,的确摸到一封“诏书”。 打开一看,陆青帆眼底便划过一抹讥诮:“三年前,当今圣上修改了召印。”他轻轻将诏书丢在高长东面前:“拿三年前的印章仿今年的‘诏书’……高大人骗傻子呢?” 云曦暗暗佩服,没想到陆青帆这都知道。三年前他应该还在青州提刑按察使司当差呢吧? 高长东眼神闪烁:“那怕是下官带错了!每年的临时诏令不少,许是在包袱里也未可知!只要大人将我放了,我自会证明并非无召……” 他还在为自己编谎话,陆青帆静静地听着高长东编。 高大人越说越混乱,云曦眸光微闪。 看来,陆大人只会在安郡王面前脑子不大机敏。 她摸着下巴,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作者题外话】:安郡王:你不机敏。 陆青帆:滚! 第81章 由始至终 高长东说得嘴巴都干了,也没见陆青帆的神色有丝毫松动。 末了,他叹口气承认道:“本官确实无召入京的,怎么滴吧。” 嚯,方才极力狡辩,现在又破罐子破摔?! 云曦略有些同情地看着高长东:“有燕钧那样的朋友,你心里很不畅快吧?” 此言一出,高长东方才还极佳的辩才都有些卡壳:“什、什么不畅快?” “若非他把主意打到谈姑娘身上,高大人也未必会下定决心杀他吧?”云曦似是感同身受一般,又叹了口气。 “本官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高长东眉眼一沉,立刻否认道。 云曦轻抚着手中的粉色荷包:“我要是没猜错,这荷包是高大人送给谈姑娘的。谈姑娘同情冯姑娘身死,将荷包系在了她身上,当是希冀着冯姑娘黄泉路上不要再碰到如燕钧这样的恶徒。” “她当时就在现场。”高长东脱口而出的瞬间后悔之色便浮现在脸上。 可惜已经迟了。 云曦心头一松,接下来就交给陆青帆了。 “你当知晓,我们既然能寻着你,便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 陆青帆若有所思地看了云曦一眼,小姑娘问话看似漫不经心,却是另一种讯问诱供之法。 她倒无师自通了。 陆青帆蹲身平视高长东:“燕世子下狱、圆月郡主已经拿着折子入宫,现下是你认罪的绝佳时机。” 杀人事出有因,圣上兴许会法外容情、宽宥一二呢? 高长东诧异地道:“你胡说什么,燕世子会下大狱?” “是真的,”云曦认真地补充道:“高大人出去打听打听便知,满街百姓都在传颂‘陆大人独闯燕侯府、捉拿燕世子’之事,连老侯爷都成了陆大人的手下败将呢!” 高长东任提举数载、并非毫无城府之人,他默默看向陆青帆。 陆青帆不可置否,似笑非笑地瞟了云曦一眼。 她真像个说书先生。 高长东仍旧踌躇着,没有给答复。 陆青帆废话不多说,在高长东惊讶的目光里长剑出鞘平削而去……寒芒乍现之后,高长东身上所有的绳子都断了。 “你若不信,便随我等出去瞧瞧。”陆青帆冲高长东点点头,就径直往密室外走。 陆青帆言行皆出人意料,高长东呐呐地望着等在一旁的云曦:“你们不怕我跑了?” 花楼附近都是街巷、人潮攒动,想跑太容易了。 云曦却掩唇笑出了声:“高大人可以试试。” 她跟随陆青帆以来,还没见过有人能从他手底下溜走的。 若高长东能当这第一人,她必刮目相看。 幸而高长东不是傻子,他猜到陆大人那般有恃无恐、小姑娘的态度又很从容,必然是有所依仗的,没真做出逃跑之举。 才出了花楼街巷,蓬头垢面的高长东小心翼翼避过来往的人群,耳畔听着大家七嘴八舌地说昨日“陆大人孤身闯侯府”、“陆大人脚踢燕世子、拳打燕侯爷”的精彩事迹。 若方才高长东只有三分信陆青帆,此刻已经增加到了七分。因他知晓,再厉害有权势的人、也堵不住百姓的悠悠众口。 云曦一边走一边好奇地听着,心中暗暗感慨,还得是百姓的嘴啊……那些词儿比她方才说得夸张多了! 是自己保守了。 身为轶事的正主儿,陆青帆委实遭受不住,听到最后脖颈都红了,立刻一左一右揪住云曦和高长东,健步如飞地穿过熙熙攘攘的热闹街巷。 皇城附近再没了随处讨论轶事的百姓,陆青帆忍不住松了口气,望着高长东道:“高大人可信了?” “信了。”高长东打量陆青帆的眼神变得崇拜起来。 一路行来,他已经从百姓口中确认了燕世子真下了大狱,而圆月郡主也已经入宫有一阵子了,此刻怕是已经在面圣了。 现下入宫申明杀人之事,确实是自救的唯一法子。 “在下有一事不明。”高长东没再自称“本官”,而是疑惑地反问道:“两位不是来捉拿我这个凶犯的么,为何要帮我?” 他虽跟户部侍郎是表亲,但比之铁帽子王的燕侯府当真不值一提。 云曦和陆青帆对视一眼,陆青帆淡淡地道:“你走官道是为了去投案,可对?” 要不是被好心办坏事的安郡王扣下,怕是他们也犯不着兜这么大个圈子捉凶。 那厮做事便如带他们逛密室一般,多余得很! 高长东眼底涌上几分愧意:“我还有妻儿父母,总不能带累家族。”舅舅在户部前程无限,出了他这么个外甥,还不知要白担多少污名。 投案已算是他最后能做的事了。 “谈姑娘在天有灵,也不希望心上人被燕钧拖下水、白白赔上一条性命吧。”云曦道。 她刚说完,高长东就红了眼眶。 他悔啊! 悔在不该靠近燕钧那等禽兽小人,悔在冲动杀人却忘了关照蝶儿。 “我更悔得是,有生之年能与蝶儿两心相许、却不能娶她为妻。”高长东哽咽着留下两行清泪。 云曦却不赞同了:“可谈姑娘从未后悔过。她忤逆圆月郡主也要跟高大人在一起,就算被燕钧下药逼迫也要拼死抵抗……盖因她从未后悔喜欢高大人啊!哪怕牺牲名节、在爬出厢房的时候,她心里想的是寻人来帮你,而不是自救。” 濒死之人遗留的痕迹不会说谎,云曦借那些残存的血渍,述说了一个女子以命相拼的最后情谊。 而高长东也不负她心之所托,杀了害她的燕钧,为她复仇了。 这一刻,高长东初见时的焦躁矛盾、颓丧不安悉数不见,他挺直了脊背,大步流星地往宫门走去。 角落里,锦衣华服的安郡王早已等待多时。 他接上高长东,冲着陆青帆和云曦挥了挥手,示意他们放心。 “总算还有点用。”陆青帆轻嗤一声。 云曦掩唇偷笑,这儿时玩伴的力量就是能让陆大人分分钟不像自己啊! 谈云蝶和燕钧之死,由圆月郡主告御状开始,又以其入宫告御状告一段落。 圆月郡主哭诉、高长东不悔杀人,当今圣上得知真相后终龙颜大怒,当即下旨削燕侯府爵位、斩燕世子于菜市口……哦不,现在已经没什么“燕世子”,当改口称凶犯燕密了。 至于高长东,因杀人事出有因,又得圆月郡主求情,改斩首为流放千里,保住了一条性命。 收到消息时已经是第二日,云曦一行也终于可以堂而皇之地入京住客栈了。 谁知,众人还没来得及收拾齐整,陆青帆就接到了太监总管旨意:圣上召见,命陆青帆即刻入宫面圣。 【作者题外话】:云曦:说谁像说书的呢?你的情报机构吹得更像说书先生! 陆青帆:??? 冷川:……不是我的锅。 冷海:咋了?我家大人英明神武! 云曦:行,破案了。 第82章 矛头调转 云曦眼皮猛跳,一反常态地攥住了陆青帆的手。 陆青帆目光落在臂处温软的小手上,不禁一怔,只听云曦清婉的声音客气地询问传旨太监:“请问公公,皇上今日心情如何?” 她说着,一旁的青果非常机灵地掏出一荷包银子递给公公,也可可爱爱地道:“公公沿途辛苦,回去吃些茶吧。” “不敢当姑娘的赏。”传旨公公笑得见牙不见眼,嘴上推辞着、手却已经将荷包揣进了袖兜里。 “圣意也不是我等下人能揣测的,不过陆大人破案有功,皇上自是器重的。” 知晓没有风险,云曦这才松了口气,小手又悄悄地收回来。 “多谢公公提点。” 传旨公公人精儿一般,即刻带着人出去等候,留待众人在屋里叙话片刻。 陆青帆墨眸涌上两分喜气又悄然压下,他深邃的视线盯得云曦后知后觉地红了脸,小声道:“大人还不入宫?” 人家公公还在门外等着呢。 “不是你拦着我吗?”陆青帆闷笑一声,见云曦脸更红了,不再揶揄她,温声道:“总有这么一天的,莫怕。” 云曦不是怕,她只是…… 贝齿轻轻咬了咬唇瓣,她轻笑一声:“大人路上注意安全。” 这是再不给人揶揄的机会了。 陆青帆唇瓣含笑、心情大好地离开客房。 冷海和冷川面面相觑,随即冷海就拉着云曦的胳膊道:“云姑娘,来来来!让属下给你说说昨儿个陆大人是怎么捉拿燕世子的!下可出了大力呢!” 云曦注意力瞬间转移,清眸瞪得老大,惊讶地追问道:“怎么的?” “燕世子不是善茬儿啊!大人一说要抓得人是他,这厮就放出了早早准备好的弓箭手!嘿嘿,幸亏有属下这一手出神入化的暗器家伙……” 冷海讲得眉飞色舞、虽说都是事实,却怎么都听有点子牛皮冲天的意味。 云曦主仆听得是专注,冷川在一旁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要不是他一直盯梢燕侯府,发现有弓箭手立刻叫来了冷海,哪有这厮吹牛的机会! 且说陆青帆抵达皇宫后,一直在御书房外候着,等待传召。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御书房内走出一个模样清俊、留着小胡子的中年官员。 他身上衣裳的品阶同陆青帆一样。 “陆大人。”中年男子竟然主动跟陆青帆打招呼,令人颇为意外。 “大人是……”陆青帆客气回礼。 “户部侍郎,易铎。” 陆青帆眉眼一沉,他竟然就是易铎! “长东已经将诸事告诉易某,多谢陆大人相助。”易铎身为官场前辈,对陆青帆一个晚辈说这话当真客气非常。 陆青帆投桃报李,直言道:“此乃下官分内之事,不敢言谢。但有一事,既然今日偶遇大人,下官想斗胆一问。” 易铎似是没料到陆青帆还有问题等着他,不禁哑然失笑:“陆大人果如聂大人所言那般耿直凌然,你且问就是。” 这种场合提及因丧子告老的聂勤大人,陆青帆心头滋味难言。 他将思绪压下,问出了困惑已久的奴隶买卖:“敢问易侍郎大人,冀港奴隶买卖的生意可是大人经手的?” “奴隶买卖?”户部侍郎易铎一怔,随即反问:“你问这事作甚?” “还请大人不吝赐教。” “本官只负责派人接应。”易铎冲陆青帆拱了拱手,竟干脆走了。 陆青帆目送易铎离去的背影,眼底涌上两分了然。 看来,奴隶买卖同朝中几位皇子有关,饶是已经暗中投靠了贤王的易大人也不敢多言。 那……左右此事、从中牟利的,是贤王么?! “宣,陆青帆觐见!” 陆青帆整肃了衣衫,大步流星走进御书房。 …… 客栈内,冷氏兄弟带着云曦和青果逛集市,后面还缀着一个大喘气的冉杓。 陆大人入宫了,冉杓寻思初入入京城的四人肯定无聊,便好心带大家去最热闹的小集市上闲逛。 谁知逛着逛着,打头的成了拨开人群的冷氏兄弟、中间是逛得最尽兴的云曦主仆,冉杓反而变成了缀在最后面的。 云曦途经一家茶馆,上面说书先生正在讲“圆月郡主慈母心、闯宫面圣求公正”的段子,她立刻招呼大家进去坐,冉杓这才有了歇息的机会。 可给他老人家累够呛! “云姑娘,这事儿属下都说过了,你咋还听不腻呢?”冷海小声嘀咕着,还是叫来了小二奉茶上点心。 冷川特意多点了几碟子吃食,生怕小青果不够。 “人家说得多好,”云曦一本正经地道:“海护卫,你说书的水平同先生还有一段距离,当多学习提升,日后才更好讲给我们听不是?” 冷海瞪大眼,半晌才反应过来云姑娘逗他呢,瞬间哭笑不得:“您都跟我家大人学坏了!” 好好一个姑娘,怎得还腹黑起来了! 云曦俏皮地眨眨眼,不置可否。 一行人坐在茶楼里听书喝茶,约莫一个时辰左右,陆青帆的身影从窗外走过,被眼尖的冉杓叫住了。 “大人出来了!”冉杓率先出声。 陆青帆看到众人眉眼一讶,随即大步流星走进来,就着冷海递上来的新茶一口饮罢,这才落座。 “大人,皇上……”云曦四下看了看,小声问道:“皇上可说什么了?” “没什么,论功行赏罢了。”陆青帆又饮下一口茶,剑眉微蹙。 当今圣上疑心病颇重,会趁机打压燕侯府再正常不过,可破格提拔自己就显得古怪。 “大人您别自己闷着头想,倒是给我们说说啊!”冉杓只是个小小的九品官,从未登过皇城门,如今眼巴巴地等着上峰大人一吐皇宫风采、圣上龙威呢。 陆青帆难得露出一抹微笑:“皇上同意给冉大人升官,由检校提拔为从五品员外郎,旨意稍后就到。” “什、什么?”冉杓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子:“小人?从五品?!” 天知道,他在刑部干了数载,别说从五品、连八品都没爬上去过! “陆大人你可不要戏弄下官!” 见冉杓犹自不信,陆青帆微微一笑:“圣上金口玉言、当真有旨,冉大人可要回去一候?” “也好也好!对对,要的要的!”冉杓话都说不利索,脚步虚扶地往门外走去。 陆青帆看了冷海一眼,冷海立刻领命跟上冉大人,扶着他的胳膊将人护送回家。 “大人,是还有什么吗?”云曦追问道。 陆青帆的样子,委实不像得了厚赏。 “嗯。”陆青帆警惕地四下看了一眼,望着云曦道:“皇上命我彻查奴隶买卖一案。” 矛头终于指向户部侍郎易铎了。 【作者题外话】:冉杓:升官了升官了!(喜笑颜开) 陆青帆:揣测揣测圣意。(世上没有白升的官儿) 冉杓:又有新案子(棘手、无人办、难搞+10086)了? 云曦:恭喜你,答对了。 第83章 承郡王遭殃 不论是经历城主府一遭、还是在京郊就开始调查琼芳别苑一案,云曦和陆青帆都没有忘记奴隶买卖一事。 说来陆青帆心中也颇疑惑:“面圣时,皇上说若我不在御书房外询问易大人买卖交易之事,这案子他也未必会交予我办。” 易大人在那时那刻与陆青帆碰上,是皇上刻意安排的。 云曦秀眉微蹙:“难道皇上早就想调查奴隶买卖一事,燕侯府不过是……” “不过是想试试我们。”陆青帆墨眸微沉,眼底涌上几分讥讽。 当今圣上一如既往地善权谋略。 燕侯府根深蒂固、户部掌天下财权,哪个都是得罪人的要命差事。 偏偏陆青帆青州大案办得漂亮,沿途又破获不少要案……不畏权贵的名声恐怕早就从江南沿岸传入京中。 让他办这些棘手的差事、一次性把人得罪死,岂不正好? 云曦心知陆青帆所思,她温声劝道:“转念想想也是好事。将这个案子交给大人、总比交给旁人更让人放心,不是吗?” “小姐,你直接夸大人能者多劳估计大人会更高兴。”青果耿直发言,惹得冷海乐出了声。 好青果,说得真不错,晚上得多弄些吃食犒劳她! 云曦双颊浮上淡淡的粉色,小声狡辩道:“大人能干这事儿还用说吗?” “咳咳,”陆青帆手握成拳,轻咳两声,故作镇定地道:“回客栈吧。” 有些话,委实不方便在大庭广众下细说。 见自家大人也害羞了,冷海满脸姨母笑地戳戳冷川:“瞧瞧,人家一对儿都渐入佳境了,你呢?你呢?” “你有吗?”冷川反唇相讥。 连目标都没有的单身狗,好意思嘲笑他没得手? 冷海被噎个半死,指着冷川半天没想出挽尊的话来,急急忙忙追上去:“等等我啊!” 一行人众人回到客栈,陆青帆便提及了今日圣上的犒赏:刑部侍郎聂勤告老,右侍郎由安郡王顶缺;允陆青帆所求,调原青州提刑按察使司宗毅和师爷任丹青入京任职;冉杓升任从五品员外郎。 世人皆知安郡王“游手好闲”,断不会管刑部那一摊子事。陆青帆虽是刑部左侍郎,没了右侍郎的掣肘钳制、实则是刑部尚书以下第一人,算变相给他抬了品阶。 不得不说,当今圣上是懂放实权的。 众人欣喜之余不免忧虑上心头,尤其是云曦,清丽的小脸儿一派愁云惨淡。 当今圣上断不会无的放矢,既然让陆青帆彻查奴隶买卖一案,明摆着是准备清肃幕后主使……那必不是简单之事,否则也不会破例调遣青州提刑按察使司入京为陆青帆助力。 云曦叹了口气:“好难啊。” 刚一来到京城就接手要案,将燕侯府一众世勋贵族得罪了个干净;刑部还没去呢,现在又要去得罪六部实权派。 “属下看,大人来京城根本不是升官发财,而是提着脑袋办差。”冷海俨然将陆青帆比喻成了个大冤种。 陆青帆不怒反笑:“难道在战场上不是提着脑袋搏杀?哪里都一样罢了。” 何况……陆青帆看向云曦,平反之路从无坦途。 江南学政贪腐之案想要翻供平反,得罪当今圣上都是早晚的事,什么世家勋贵、六部实权派,怕甚? 云曦释然一笑:“是我们着相了。奴隶买卖的案子从何查起,大人可有思路?” “有一点。”陆青帆抿了抿唇,正欲开口,便看到了客栈下方匆匆走进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冉杓。 他略一扬手,示意待会儿再说。 冉杓忙忙上楼敲响了房门。 冷海打开一看,惊讶地道:“冉大人不是留在家中等待旨意,怎得又回来了?” “旨意已经等到了。”冉杓喘匀了气儿,这才道:“还等到了一个消息:承郡王被人杀了。” “什么?”云曦一怔,探寻地望向陆青帆:“承郡王为何会死?” “当是跟琼芳别苑有关。”陆青帆抿唇,本以为此案已经告一段落,不想只露过一面的承郡王竟然也死了。 “对对对,人就是在琼芳别苑死的!刑部的差役已经在外头候着了,卢尚书大人说……”冉杓迟疑了下,不知该如何继续。 “他怕是说案子得有始有终,让我处理收尾吧?”陆青帆早就料到卢尚书那个老狐狸会一推二五六,见冉杓这般为难倒是一点儿不意外。 他大步流星往外走,还不忘扬声嘱咐道:“奴隶买卖的事稍后再说。云仵作,将东西带齐了,随本官去验尸。” “是,”云曦应了一声,和青果快速准备好东西,拎着大包袱跟着上了马车。 路上,陆青帆简单交代了几句奴隶买卖之事还是得从户部侍郎易大人入手,但事关重大、牵涉甚广,还需私下调查一番才好,明面上暂时不宜擅动。 一行人决定先探寻承郡王身死一案。 “这琼芳别苑藏污纳垢的,承郡王故作不知也就罢了,如今死在自个儿的院子里,还真够讽刺的。” 冷海小声道:“可惜了他家中幼子,娘病逝了、爹被杀了,现下连个看顾的人都没了。” 云曦不赞同地看了冷海一眼,冷海惊觉自己话多了,讪讪闭上了嘴巴。 “承郡王也未必是故作不知……”冉杓并未察觉众人的神色,顺着冷海的话喃喃了一句。 陆青帆追问道:“冉大人?” 难不成是听到、看到了什么线索? “下官随口一说,陆大人勿怪。咱们还是先去看看承郡王的尸首……这顺天府尹精得很,一听说案发地在琼芳别苑,直接将案子递到刑部去了。” 刑部里只有冉杓跟陆青帆最熟,他升迁的圣旨还没焐热,就被拽出来送信儿了。 陆青帆拍了拍冉杓的肩头以示宽慰。 一行人抵达琼芳别苑后,径直被人引到了一处熟悉的所在:谈云蝶和燕钧身死的厢房。 “这么巧?”云曦倒吸一口冷气。 从痕迹上看,厢房应该正在翻修。 恐怕是承郡王在监工的时候被人杀害了。 “因果循环哪……”冉杓再次开口。 只见陆青帆等人的目光又一次聚焦在冉杓身上,冉杓呐呐地道:“大人您别这么看下官。下官只是听说、听说……” “直言无妨。”陆青帆穿上脚套,和云曦主仆率先进入案发地。 身后,冉杓顺着方才的话继续道:“下官在来时的路上听了几耳朵。有说承郡王被冤魂索命的;还言他多行不义遭报应的……” 云曦脚步一顿,转头望向冉大人:“难道说,琼芳别苑那些腌臜污糟的事情,是承郡王牵的头?” “那他不就是老鸨了嘛!”冷海冷不丁冒出一句,众人皆是一怔。 【作者题外话】:真相了 第84章 因果循环 “我们好像……一下子料中了凶犯杀人的动机。”青果呐呐地补了一句。冷川无声点头,表示赞同。 陆青帆意味不明地看了冉杓一眼,“先检查案发地、云仵作去验尸。” 勿怪方才冉大人吞吞吐吐,事涉多家勋贵联姻,若承郡王当真私下协助世家大族婚配、从中捞取好处,那谈云蝶和燕钧身死、承郡王就未必清白了。 他心下暗恼自己忽略了此事,导致如今又死一人。 云曦也想到了这一层,神色复杂地望着躺在地上的中年男子:他眉目英俊潇洒、大张着的嘴和充血的眼仁显得死相十分狰狞。 她略看了一下承郡王脖颈上的伤口,喟叹道:“凶犯在一个时辰前后勒死了承郡王,凶器与燕钧死时一样……” 白皙如葱的小手指向了地上那一团新纱帐:“是它。” 若非早知高长东已经在大牢内择日流放,云曦都快以为是他又出来为谈姑娘复仇了。 一模一样的作案手法、一模一样的作案工具,指向性颇为明显的复仇意味,不得不令人多想。 “去,讯问圆月郡主、于植,以及同之前案子有关的各方人一个时辰前的动向,尽快来报。” 陆青帆厉声吩咐,冷海和冷川即刻领命而去。 冉杓的脸色大变:“下官来之前特意问过一嘴,高大人……高长东确实还在刑部大牢。” “不是他,”云曦轻声道。 戴着透明羊皮手套的皓腕翻转了死者的衣衫、观察口鼻,又认真地触碰了颈骨附近,云曦扬声道:“凶犯是个高手。” 云曦若有所思地偏偏头,“武功应该跟大人差不多,勒死承郡王跟玩儿似得。” 陆青帆:“……多谢夸奖。” 承郡王跟燕钧看似死相表征类似,但二者截然不同。 高长东跟燕钧对峙,高长东处于下风,用尽浑身力气才勒死了吃过“蚀心幻兰”、身形高壮的燕钧。 燕钧五官充血、颈骨的伤势是在行凶时一点点弥漫浮现的。 而眼前这位承郡王则恰恰相反:他面对凶手毫无还手之力,顷刻间就被勒断了颈骨,狰狞的五官保留着生前的惊诧。 在他们没赶到的这小半个时辰里,眼珠充血等窒息的表征才逐渐清晰起来。 “燕钧颈骨是有过程的紧缩式断裂、碎骨屑不少;承郡王顷刻殒命、颈骨断口颇为齐整,碎骨极少,便可印证高长东不是杀害承郡王的凶犯。” 云曦越说神色越凝重,她连剖腹验尸都不必,就知道完了。 “怎么?”陆青帆见云曦站起身来,惊讶地问道。 “我能提供的线索不多,就算剖验尸首也只是例行公事。”云曦头一次涌上一股无力感:“这凶犯手法干脆利索,杀人不缀多余动作,就连这凶器……” 她用手套拎起凶器纱帐:“也是用内劲割断的。” 因为不善内劲、云曦几乎无从着手。 陆青帆闻言点头:“也罢,做事吧。” 云曦点了点头。她说出了最坏的可能,便跟青果将承郡王的尸首挪到隔壁厢房,剖腹验尸。 这边陆青帆一边继续观察厢房,一边竖着耳朵听冉杓和琼芳别苑管事的说话。 自家主子身死和琼芳别苑里的客人没了性命,与这些仆从来说分量不可同日而语。 “……郡王殿下此前吩咐过了,只翻新、不作改动,如今摆设装饰同之前没甚区别,小人委实看不出啥不一样的。” “人呢,有什么可疑的人来过此处?你们看着郡王殿下同何人碰面么?”冉杓追问道。 管事的只说未见。 陆青帆将屋子转遍了,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终于了然云曦为何还没验尸就已经笃定了恐怕没有收获:他在这间屋子里也没有寻到任何有用的踪迹。 此前的凶案地几乎演示了燕钧和谈云蝶之间的所有纠葛,陆青帆和云曦也根据这些线索逐渐推论出案件的可能性。 现在,案发地漆料未干、装饰皆新,地毯都换了。可凶犯除了一具尸首和一截内劲削断的凶器纱帐,连个脚印都没留下。 “不应该。”陆青帆坚信人之所到、必留痕迹。 他不死心,拉着冉杓又在屋子里找了一遍。 还是什么都没有。 一个半时辰后,云曦主仆颓丧着小脸儿从屋内出来,跟坐在凉亭处脸色难看的陆青帆对视一眼,了然彼此都碰壁了。 凶犯不仅深谙隐藏之道,更是杀人的行家。 “承郡王今晨在郡王府附近的刘记包子铺用了小笼包和豆腐脑,”云曦一屁股坐在石凳上,冉杓客气地给她递了一杯茶。 云曦谢过饮下,这才继续道:“午后时分,郡王殿下前来别苑查看翻新进展,他的衣袖角和指头尖都沾到了一点点漆料。” 承郡王若是在身死前跟凶犯对峙过,那么凶犯的衣衫上可能也会沾染一点点漆料。 但这点儿线索如同大海捞针,寻来困难异常。 “大约小半盏茶后的功夫,管家进屋就发现了郡王殿下的尸首。” 目前,云曦只有这么点线索。 陆青帆沉着脸,“凶犯武艺高强、行事毫无痕迹,你可觉得熟悉?” “大人是说……”云曦惊讶地瞪大清眸:“商船?” 当初在商船里,有几个客人无故失踪,不也是如承郡王的案子这般,凶犯杀人于无形、不留丝毫痕迹。 直觉使然,云曦脑海里再度浮现出花间影清俊温柔的容颜。 太可疑了…… “大人、云仵作,什么商船?”冉杓问道。 青果将之前商船的案子三言两语道来。 “那就不是跟琼芳别苑有关,而是凶犯随意杀之。为了避免暴露身份,才故意模仿高长东的手法杀人?”冉杓说完之后自己率先否定了:“不对。” 动机指向这般明显的杀人案,怎会是随意为之呢? 一时间,凉亭内几人皆陷入沉默。 “如此倒是简单了。端看承郡王死后谁最受益,那谁就最有嫌疑。” 陆青帆起身,让冉杓通知郡王府埋葬尸首。 云曦不死心,还想去案发地再看看,陆青帆同意了。 陆青帆和冉杓各自行事,将马车留给了云曦主仆。 案发地四处都被陆青帆仔细查验过,青果也不知还要看什么,只能一个角落一个角落地瞅,发现什么了就问问云曦有没有用。 云曦手里拿着个放大镜片,在发现承郡王尸首的地方来回转。 很快,她在桌底、地毯缝隙间,还有一处极不起眼的家具铰缝附近,找到了几根头发。 云曦将头发放在阳光下,认出了别苑管家、承郡王、冉大人和陆青帆的头发。 只有一根发丝,陌生又熟悉。 云曦在阳光的映照下一点点地抚过发丝,总觉得那股熟悉感就在脑海中萦绕,只差临门一脚。 “古人用发丝寄托相思意,小姐你这是用发丝甄别凶犯和自己人,真真有趣。”青果一边趴伏在地上漫无目的地找,一边调侃自家小姐。 云曦脑子“嗡”了一下,她猛然道:“我想起来了!” 青果吓了一跳,“啥?” “花楼。” 云曦捻着重要的发丝证物,沉声道:“花楼易容的老板,发丝便是这个质地颜色!” 此人来过案发地,他可能就是杀害承郡王的凶犯! 【作者题外话】:花楼老板:??? 云曦:捉住了,你的头发。 花楼老板:我真的栓q 第85章 另一种圆满 云曦主仆赶到花楼的时候,花楼一角浓烟滚滚、整条街都闻到一股焦炭味。 “着火了?”云曦左眼皮一个劲儿地跳,一股凉意从脚底窜上后脑勺。 太巧了,她才发现了花楼的线索,花楼就着火了,那花楼老板呢?! 此刻,差役和花楼的小倌儿们进进出出、一桶水一桶水地往里面送,又一个个黑着脸出来,可见火势极大。 其中几个嘴上已经骂咧开了:“哪个杀千刀的东西扑洒了那么多油,太缺德了!” 青果拉住一个俊俏的小倌儿,询问花楼究竟发生了何事。 “你眼瞎哪?看不见我们老板的房中着火了?”那小倌儿是个脾气暴的,说完拎着水桶继续去扑火了。 “嘿你这爆脾气,我问得是咋起的火好不好?”青果气得双手叉腰,就想跟那厮理论理论。 云曦二话不说,夺步跟进了花楼。 随人潮涌入最多的地方,沿途收获了无数古怪打量的目光,云曦主仆顺利地来到了着火的房间。 云曦一眼就看到了内间着火的是衣柜,她心头一紧,就要上前去查看。 手腕猛地被人拉住,云曦诧异回头,一个容貌英俊、皮肤白皙的男子满脸歉意地收回手:“失礼了姑娘。前面火势大、危险得很,你可莫要进去。” “里面有很重要的线索,我必须得去瞧瞧。”云曦一脸认真地道:“我会小心的,多谢公子提醒。” 说罢,她快速越过男子,来到火场中心。 青果已经四处探过,她叫住一个扑火的差役,小声提了用面粉或者尘土就能将火油扑灭。 差役狐疑地望着青果,“这个法子管用吗?” 无奈之下,青果掏出腰牌,“大哥,我们是刑部衙门的,奉命来调查案子呢。再不把火扑灭,万一丢了什么线索……” 刑部的腰牌差役还是认识的,剩下的话不用青果再说,他立刻扬声招呼哥儿几个用土和面粉扑火。 这一次成功了。 云曦在衣柜附近来回转,方才拉住她的英俊男子也没走,好奇地问道:“姑娘究竟在找什么?” “衣裳。”云曦继续闷头翻找着烧得不成型儿的衣衫,甚至没抬头瞧瞧是谁在跟她说话。 凶犯来烧衣柜,定是因为承郡王指间的漆料沾染到了花楼老板的衣裳。 只消看看烧得最厉害的衣裳是什么,再根据衣裳反推调查买家,也能缩小凶犯的范围。 “姑娘想看什么衣裳告诉在下,在下可以帮姑娘一起找找。”英俊男子耐心地道:“兴许能帮上一二。” “公子帮不了我,花楼的老板可以。”云曦捻着几身烧得瞧不出来的外裳,非常认真地凑上去闻了闻。 “这是蜀锦,在下前两年游历川蜀山河特意购置的。” 英俊男子解释着,旁边收拾残局的差役却忍不住笑了:“哪儿来的糊涂丫头,你眼前这位不就是花楼老板?” 云曦一怔,猛地站起身来:“你是花楼老板?” 年轻英俊的男子被云曦吓了一跳,随即抱拳行礼道:“在下卓尔,姑娘是……” 卓尔话没说完,云曦急急打断他:“花楼可还有别的老板?” “没有,只有卓某一……唔……” 云曦一把捏住了卓尔的脸颊用力搓揉,确认眼前人并未易容,神色恍惚地道:“坏了,从一开始就被算计了。” 她神思不属地拉着青果离开,卓尔哭笑不得地追出花楼,却迟了一步。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连她们主仆的身影都分辨不出了。 “这么好看的姑娘……”卓尔揉着脸小声道:“做好事都不留名吗?” 急匆匆来救火,一听他是老板又急匆匆地走,当真古怪。 且说陆青帆将京中诸人口供对过,又去了一趟圆月郡主府,再回客栈,看到的就是一脸沮丧的云曦沉默地坐在桌前。 旁边的青果吃点心都不敢闹出一点儿动静来。 陆青帆墨眸征询地看向青果,青果可怜兮兮地摇摇头,无声地道:心情不好。 得是什么事儿心情才能差成这样?怕是为了承郡王的案子吧? 陆青帆侧身坐下,青果见状端着小点心溜到玄关去吃,将主厅留给二人。 “云曦?” 云曦一脸迷茫地抬头,陆青帆俊挺的五官逐渐清晰,“大人。” 她叹了口气,重新低下了头。 陆青帆哑然失笑,无奈道:“怎么,碰壁了?” “人生无常啊……”她没头没脑地感慨了一句,听得陆青帆更迷糊了。 问了半天,小姑娘这才讲了:他们初入花楼找高长东时碰到的花楼老板是假的。 今儿云曦遇到了正主、也特意确认过,卓尔是真的花楼老板。 他同易容招待陆青帆时的假老板模样判若两人,发丝颜色、质地、软硬程度更是截然不同。 “听管家说,卓尔有事从后门外出、除了花楼大管家无人知晓;他归来以后一切正常,也不知有人冒充过他。” 云曦说完,气得直接趴在了桌子上。 “想来当时假花楼老板没有我等入内间,是怕被安郡王认出他是个冒牌货。”陆青帆沉吟到。 “对,这个狡诈的狐狸。”云曦咬牙切齿地道。 时机、行事,皆恰如其分。 若非云曦注意到他易了容,只怕到现在都无人知晓还有个假的花楼老板冒出来过。 “我想不通,那人故意接触我们却什么都没做,这短暂的会面目的是什么?” 云曦撑着胳膊,总算有了点精神:“他想刺探情报杀承郡王?还是想趁机杀了高长东灭口、避免高长东面圣反咬燕世子一口?” 兴许二者皆有? 陆青帆淡淡地道:“起码目前,我们除了知晓有这样一个人、此人还留下了一根头发丝,旁得什么线索都没有。” 此人千变万化、无迹可寻,甚至在云曦和陆青帆说话的功夫,经过窗外都未可知。 饶是想得深些,都令人不寒而栗。 “为今之计,我们只能等着他再出现么?”任仵作以来,云曦还从未这样被动过。 “嗯。不过我带回来个好消息,可要听听?” 陆青帆眉眼越发柔和,见云曦双眼一亮,他也不再卖关子:“承郡王的事情跟我们推测得差不多。他的幼子被圆月郡主接走了。” 在这桩案子里,陆青帆也接连判断失误了。 圆月郡主不是杀害承郡王的人,她甚至不知女儿身死承郡王也有可能参与其中。 她中年丧子,承郡王之子幼年丧父,两个可怜人互相依靠、半生有望,未尝不是一种圆满。 云曦轻声道:“这当真是个极好的消息。” 她眉眼弯了弯,露出一抹笑来。 自此,藏污纳垢的琼芳别苑重归皇家所有,它繁华盛景下的腌臜过往,也会随着案子的结束湮灭在漫长的时光里。 第86章 疑心是病,得治 谈云蝶和燕钧一案审毕,高长东被流放出京的那一日,陆青帆和云曦一行前来送行。 众多带着手铐脚镣的犯人里,器宇轩昂、模样出众的高长东显得鹤立鸡群。 他的身侧不远处跟着一辆马车,窗棂下方娟秀的女子目送着高长东的背影,片刻后她才钻进马车、再未露面。 车一骑绝尘扬鞭而去、只留下尘烟滚滚。 “听说高大人流放前写了放妻书,与原配娘子和离了。”冉杓低声说道。 “与谈姑娘情深,便负了原配娘子的深情厚谊。”云曦喃喃道:“高大人经谈姑娘身死一事幡然悔悟,应该是不愿再耽搁高娘子的后半生了吧?” “唉,怪只怪天意弄人……”冷海忍不住喟叹一声。 “没错,要是我,哼,你若负心我便休,谁有空耽搁功夫?!”青果气呼呼地皱了皱鼻子,“也不知高大人哪儿好,得了两个女子痴心相待。” 陆青帆闻言瞟了一眼冷冰块似得冷川,果然见属下的脸黑得跟锅贴似得。 “孩子心性、谈甚情情爱爱。走了,祭拜完谈姑娘,还有案子要办。” 陆青帆率先转身,云曦一行快步跟上。 京郊墓园中,谈云蝶墓碑刻着“高氏长东爱妻云蝶之墓”。生前不曾得了夫妻之名,死后终得圆满。 云曦望着墓碑,由衷希望谈姑娘在天之灵可以安息。 从京郊回城的功夫,陆青帆简单讲述了接下来侦办奴隶买卖一案的情况:燕侯府看似不参与夺嫡之争,但私下燕世子燕密早已暗中投靠贤王。 户部侍郎易铎采办奴隶归京后,下一个经手的人,便是燕密。 “我讯问过,燕密什么都没说。”这厮择日便要处斩,便是知道什么也不会让仇人如愿。 要撬开燕密的嘴怕是难了。 云曦闻言,清眸狡黠地眨了眨:“大人,不如让我去试试?” “哦?你想诈他?”到底一同破了不少案子,二人生出天然的默契,云曦一开口,陆青帆便了然了她的意思。 云曦点点头:“燕密不开口,盖因大人比他强太多。”妒强之心下,燕密只想给陆青帆使绊子,根本不想自救。 但云曦只是个无权无势的白衣仵作,她的话燕密必会权衡真假,撬开他的嘴就不难了。 陆青帆略一思索,随即抿唇微笑:“也罢,你且试试。” 盯梢户部侍郎易铎的人手早已经安排下去,暗卫也一直注意着花楼,以防那个冒充花楼老板的男子会再度出现。 但陆青帆心中清楚,只凭云曦当初一眼和那根头发丝的线索,几乎很难锁定嫌犯。 盯梢纯属碰运气。 青州提刑按察使宗毅大人和师爷任丹青已经在路上,择日便可抵京。 目前,奴隶买卖案件主要以暗地探查、搜寻证据为主。 冷海和冷川要去搜集情报,陆青帆则带着云曦主仆和冉杓大人回刑部提审燕密。 路上,冉杓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大人,下官都已经是从五品员外郎了,是不是该换官服了?” 陆青帆闻言一怔:“宫里还不曾派人给大人量制官服吗?” “是宫里派人吗?下官怎么听说这次是衙门里给办了。”冉杓小声道:“说是升迁得突然,新官服得等,让下官先穿前人的旧衣……可旧衣也没送来。” 只消深想一层,便知冉杓是被刻意刁难了。 刁难之人是谁不言而喻。 陆青帆脸色微沉,冲冉杓道:“官服本官替你去要。你先带着云曦去提审燕密。” 车抵刑部,陆青帆冲云曦点点头,便径直走了,徒留云曦主仆和冉杓在马车内面面相觑。 “云仵作,咱们也下去吧?”冉杓问道。 “冉大人先请。”云曦客气推拒。 一行三人从刑部大门走进地牢,沿途偶遇的差役也好、官员也罢,投去的视线都带着一股淡淡的敌意。 冉杓还是从九品的时候是个透明人,乍然被这么多人盯着瞧,老脸多少有些不自在。 他偏过头,见云曦一派淡定从容地走着,似乎对任何注视都习以为常,还不忘拉一把险些撞着人的自己,真真是……厉害。 “云姑娘经常被人盯着看吗?”冉杓一下子没忍住,问出口了又后悔,懊恼地皱着脸、眉心紧得能夹死个苍蝇。 青果瞪大眼,不忿地道:“冉大人你说什么呢?我家小姐这么好看,别人看她不是正常的?” 这才哪到哪,她家小姐刚出神医谷的时候,老是有人围着看呢! “啊,下官不是这个意思。”冉杓本来就紧张,被青果一说急得额头都沁出薄汗来了。 “青果!”云曦赶紧转头安抚道:“冉大人,小姑娘心直口快,您别往心里去。我是习惯了。相信过段时间,大人也会习惯这些注视的。” 云曦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只要专注自己的事,就不忌旁人的目光了。” 此言当真有用,冉杓一直心底默念他是来提审燕密诱供的,倒也不若之前那般紧张了。 三人来到燕密的牢房门口,云曦也终于见到了街上八卦数日的主角:被陆青帆摁在地上捶的燕世子。 燕密不愧贵胄出身,下了大狱仍旧身板笔挺、维持了体面。 他抬了抬眼皮,瞧见冉杓带着两个姑娘过来,冷淡地吐出一个字:“滚。” 冉杓:“……燕世子,您怕是想岔了,这是云仵作。” 燕密一听是仵作,便再度睁开眼:“验了燕钧尸首的那个仵作?” 云曦颔首福身:“见过燕公子。” 毕竟,这世上已经没有“燕世子”了,连燕侯府都没了。 “陆青帆又耍什么花招?”燕密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大步流星走到门栏前,沉声道:“本世子已经说过了,奴隶买卖一事,他一个字都别想从我口中知晓……” “噗,”云曦轻笑一声,灵动的眉眼皆是看傻子一般的讥诮之态。 “你笑什么?”燕密质问道。 上钩了。 云曦和冉杓心中暗暗叫好,她却表现得越发从容淡定:“燕公子当然不用说了,而且您最好带着满腹秘密去死。” “你这话什么意思?”燕密冷哼一声:“临了还想挑拨一二?” 云曦无辜地眨眨眼:“我们有什么可挑拨的?您同贤王殿下赤诚相交,如今燕侯府都没了,还要为其保守秘密。” 她轻轻点了点牢门上的锁:“燕公子真真敌友不分。出了刑部,您的性命便是过夜都难……” 想让燕密死得人多了,刑部才保住了燕密濒死前的太平。 燕密脸色骤然铁青:“你胡说什么?!贤王殿下自不会落井下石。” “他也犯不着落井下石。毕竟要燕公子死、要燕侯府覆灭的,是当今圣上。天家父子卸磨之后,是要杀驴的。” 云曦眉眼如画、出口如刀:“即便是这样,您也要带着秘密死么?” “你、你是说……”这从头到尾都是天家父子做的局! 燕密脸色惨白如纸,腿一软竟坐到了地上! 这一刻,燕密终于掉入了云曦的陷阱! 【作者题外话】:冉杓:是我太丑了,大家才看我? 青果:……自黑是美德,大人也不必如此自黑。 燕密:送姑娘干啥啊?我要免死金牌 陆青帆:你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冉杓:建议燕世子不要随便以为,容易拖累炮灰。 云曦:??? 第87章 按兵不动 “你们太蠢了。”燕密的脸色惨白一片,说得话也没好听到哪里去:“自始至终,经办人就只有易铎。” 云曦和冉杓惊讶对视一眼,她追问道:“你是说,易大人说他只负责经办是骗我们的?奴隶买卖,到底有多少个经办负责的官员?” “自始至终就只有一个。”燕密眉眼讥诮,“本朝奴隶如牲畜,纵然圈养贩卖也不过是桩生意。难道还要让更多人来分杯羹不成?” 骤然将那么多性命比作“牲畜”,云曦的心底涌上强烈的不适。 她是仵作,但也是医者。 每条性命都值得尊重,否则还要衙门追凶稽查真相何用、要医者救死扶伤何用? 云曦掩去眼底复杂的情绪,深知自己力量有限、难同皇权抗衡,为今之计,只有尽快改变现状,调查清楚奴隶买卖之案,力争废黜“这笔买卖”。 冉杓已经感受到身畔云曦身上散发的强烈厌恶情绪,主动接茬对付燕密:“燕世子既然已开尊口,何必再卖关子?索性都说了罢。” “还有甚可说?知晓问一问易铎,尔等便悉知了。”燕密轻嗤一声,“老匹夫!看本世子要死了,便什么锅都往本世子头上扣?枉费本世子还……” 云曦和冉杓还在等燕密的下文,却见他摆摆手,俨然是什么都不想再说了。 三人从大牢里出来,青果攥着沉甸甸的包袱,一脸气愤地道:“奴婢刚才好想打人啊!” 云曦点点头,“我想扎他两针。” 好让那张不中听的嘴巴说几句人话。 冉杓惊得在一旁哆嗦了一下,心中暗道:女人惹不起。 “云仵作可要到下官办差的厢房坐坐?” 陆青帆还没来,三个人总不能在院子里傻等着,还要生生受四面八方而来的白眼。 云曦点点头,“有劳大人。” 刑部衙门正院过去之后便是齐整的数排办差厢房,为首几间主要是差役和捕快,专门负责巡防的差役另分一屋、夜间换岗时可以轮休。 其他办差的官员一向没有固定的房舍,大部分都是共用。 之前冉杓在档案库房处自己开辟了一角作为办差地;后来升迁了,卢尚书就让人专门把档案库房隔壁的杂间收拾出来给了冉杓。 以从五品的官职而言,小间确实简陋了些,但对于一直没有独立厢房的冉杓而言却足够满意了。 云曦和青果一进门,入目便是几个龙飞凤舞的四字草书悬挂于上:纵观天下。 正门处放着一张宽大的红桌椅、桌上摆着文房四宝;隔壁山水纵横的水墨屏风格挡了旁侧的软榻。 不得不说,冉大人平素看着朴实,却是个极有风雅品味之人:若能忽略其他四面墙全都是密密麻麻的书籍卷宗,云曦夸奖的话已经在舌尖打转了。 她讪然一笑:“不愧是当过检校的冉大人,书籍真多哈!” “那是自然!”冉杓对自己的布置十分满意,招呼二人坐下就开始讲他的书目是如何分类、方便探查的。 越听云曦越觉得冉大人有点东西。 “叩叩……”正当说到趣处,房门突然响了。 青果就要去开门,被冉杓拦下:“想是陆大人来了!” 他激动地打开门,果然看到身形修长、容貌英俊的陆大人举着托盘,托盘上放着他心心念念的从五品员外郎官服。 冉杓惊讶之余瞬间眉开眼笑:“大人当真神了!” 他去了多少次都要不上,陆大人一去马到功成啊! 陆青帆抿唇微笑,将托盘递过去。 走进屋中,乍一看到屋内密密麻麻的书架古籍,他眉眼一讶。瞧云曦亦是一脸无奈,陆青帆摇头笑笑:“是冉大人的风格。” 冉大人坐在软榻边上,抱着新官服爱不释手。 云曦勾着小脑袋小声问陆青帆:“怎么要来的?” 陆青帆想到卢尚书那副要回一百两的抠搜嘴脸,低声道:“早就做好了,专等着我去要呢。” “是尚书大人?他没为难大人吧?”云曦一下子就反应过来尚书大人那点子小九九了。 卢尚书让陆青帆接琼芳别苑的案子时就别有居心,想让他替刑部顶雷。 如今案子平顺解决,陆青帆还得了皇上赏赐、破例调派青州人手相助,怕是又觉得陆青帆成了威胁,想用官服之事借机敲打。 “抠搜老头儿罢了。” 陆青帆瞟了一眼还在摆弄新官服的冉大人,知晓也是个指望不上的,便转而问道:“燕密那处如何了?” 云曦简单把在狱中的事情讲了。 陆青帆听到负责人只有易铎,倒是一点儿不惊讶。 “大人早知道了?” “只是有些猜测。” 陆青帆没有否认,抿唇说道:“我们从冀港沿途追查这么久、对方都不露丝毫痕迹,真到了对峙之时,坦言才显得古怪。” 那日跟易铎对峙之时,陆青帆就做好了对方没说实话的心理准备。 云曦颔首表示明白。 案子重新聚焦在易铎身上反而省事,按计划部署便是了。 说及情报,陆青帆提出带云曦去个地方。 他们跟还在欣赏官服的冉杓告别,就兀自离开刑部衙门,坐上马车往外城驶去。 之前,云曦提供给陆青帆的名单,他交给了一个神秘的组织调查。 今儿是得情报的日子,陆青帆想着莫不如带云曦一道去听听,说不定会有些发现。 路上,云曦掀开帘子打量着京城的街道,好奇地问道:“陆大人,咱们要去的地方很远吗?” “离刑部有点远。”赶车的陆青帆对周遭小路岔道烂熟于心,压根不像是初来京城的模样。 “陆大人对路很熟啊。”青果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她怀里抱着一包点心,是陆大人方才特意给的,说是京城有名的小吃。 “嗯,”云曦偏过头问青果:“陆大人不会本就是京城人士吧?” “是,”低沉磁性的嗓音从帘子外传来,陆青帆淡淡地道:“十几岁才离京。” “怪不得。”云曦坐直了身子。 自小生活过的地方,又重新归来,当感慨万千吧? 云曦这般想着,盯着陆青帆的背影发起呆来。 她倒也多年不曾归家了…… “到了。” 马车缓缓停下,陆青帆侧身扬起车帘,正对上小姑娘迷茫怅惘的神情:“云曦?” 云曦神色一晃,眨眨眼反问:“嗯?” “到了。” “哦。” 她轻快地跃下马车,发现他们已经抵达外城墙一处荒芜的小路,高耸入云的城墙遮蔽着地面,连角落的小草都因照不到太阳显得蔫哒哒的。 “大人,咱们不是要去找情报?” 云曦四处看了看,这里啥都没有啊! 陆青帆瞟了一眼地面:“若有些什么,就麻烦了。”他说着,蹲在墙角那几缕蔫哒哒的草叶子跟前用力一揪。 意料中的草叶断裂场景并没有发生,云曦眼睁睁地看着脚下阴凉的土路骤然从两面分开,露出一截向下而行的台阶。 青果惊得张大了嘴,手里的点心没拿稳、骨碌碌地顺着台阶滚了下去。 “乖乖,这里藏着一个密室?!” 【作者题外话】:冉杓:新官服,嘿嘿嘿~ 陆青帆:没出息样! 第88章 再遇凶案 青果“哎呀”一声,心疼地望着自己的点心在看不到尽头的甬道台阶里没了踪迹,气得撅撅嘴。 陆青帆好笑地道:“让冷川再给你买。” 他走到台阶前,朝云曦伸出手,俊逸的侧颜微偏,低声道:“当心黑。” “多谢大人。”云曦也没纠结,握住了陆青帆的手腕,还不忘拉住身后的青果,一行三人在漆黑的台阶上站定。 不过片刻,头顶那两片机关就重新合上,直到走到一处平台,周遭两排火把骤然点亮。 最前方,一个乌漆嘛黑的玄铁大门上多了一张古怪灵活的嘴巴:“来者何人?所办业务几何?” “壹肆陆拾。”陆青帆扬声报出一个号码。 “查询中,请稍候。” 片刻后,那张大门上的嘴又一次动了:“确认身份,请进。” 一行人顺利入内,经过大门的时候,云曦想瞅瞅为何没有人那张嘴巴还会说话。 等看到一副人偶身子,她恍然道:“原来是木偶戏法。” “不错,将人偶脸和门内的玄铁嵌合、人只需在后方挑动木偶便可。”陆青帆颔首解释,催促二人跟上。 青果好奇得紧,抬手戳了戳那木偶的手,岂料那嵌在门内的木偶脸蓦地转了过来,吓得她一激灵,赶紧跑了。 “大人,这是哪儿啊?”云曦一边警惕地四处打量着,一边问道。 “无极楼。”陆青帆似笑非笑地道:“一个明明在地下,却要叫‘楼’的暗夜情报之地。” 论明面上的情报,当今圣上的锦衣卫堪称第一。但若想通过见不得光的法子得些情报,“无极楼”便是江湖首选。 “‘无极楼’,天地无极,没有秘密。”云曦说完,清眸涌上两分笑意:“楼主倒是个趣人儿。 从冗长的甬道直行,穿过数道机关石门,最后,陆青帆和云曦停在了一座巨大的木质书架前,上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几样卷宗。 云曦翻看片刻,秀眉忍不住一蹙。 “都是北莽中人。” 温嬷嬷的那份名单里,居然有那么多北莽旧人,数年来蛰伏在大明,不知在谋划着什么大动作。 陆青帆锐利的眸子落在居中的那封卷宗上,轻扬下巴:“打开那个瞧瞧。” “好。”云曦展开其中一卷,上书“拓跋靖”之名。 “北莽八皇子,主掌北莽承宣布政使司诸事、与大明通商。其置北莽间承宣布政使司内,杂造局、军器局、宝泉局、织染局皆有其心腹。” 云曦念完,还展开了一个画像,诧异地道:“怎么有点眼熟呢?” “在鄂城见过。”陆青帆思索片刻,沉声道:“此人恐怕是与我等前后脚进了京城。” 云曦怔然,“要查他吗?” “得查。”陆青帆直觉北莽八皇子拓跋靖在这个时候入京,必跟奴隶买卖之事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无极楼中情报和卷宗界皆不能拿走,想再看的话,可以报上号码下次再来。 从无极楼离开时,陆青帆剑眉微蹙,视线蓦然看向高处,却见那里除了黑黢黢的岩石,什么都没有。 “大人,走吗?”云曦问道。 “嗯。”陆青帆紧走几步,心下暗道这满甬道的礁石恐怕有古怪,总给人一种被盯着的错觉。 直到二人离开小间、石门关闭,方才陆青帆注意的礁石缓缓挪开,露出一张清俊如玉的容颜。 “到底是小仵作深得我心,连‘无极楼’名字来历都一语中的。”男子抿唇微笑,越发有如沐春风之感。 旁侧的属下见到楼主微笑,额头不禁沁出冷汗来。 “你怕甚?”“楼主”嗤笑一声,惹得属下身形已然发颤,“以后那丫头要是单独来,务必通禀本座知晓。” “属下遵命。” “楼主”转身离去,直到身影不见,下属黑衣人才敢擦掉额头的汗水。 直到身后数道石门关闭,云曦一行终于又来到了那黑黢黢的台阶处。 这一次,台阶周围的火把全亮着,倒是不必陆青帆牵着云曦了。 他心下暗道可惜,只能一马当先走在前头。 出了无极楼,云曦还在感慨这楼内机关设计得精妙、情报准确,还有那古怪的牌号法子……当真好用得很。 “有那么好?”陆青帆听得醋意骤发,反问的口吻略显冷淡。 云曦浑然未觉,激动地道:“是啊!无极楼神秘异常,办事却颇有章法:买情报之人和卖情报之人皆不碰面,极大地保密了各自的身份,有了岔子也找不着后账,多好!” 陆青帆没吱声,闷头赶车。 云曦又说了好一会儿,才惊觉陆青帆半天没回应了。 她无辜地眨眨眼,不知道自己说错了啥。 青果将点心塞进嘴里,含糊地道:“陆大人醋了呗。” 云曦:“……醋啥?” 她又没夸谁,夸个楼也不成?! 陆青帆听着车内主仆二人说小话,也觉得自己有点小题大做,耳根悄然臊红了。 要在京城安顿下来,云曦便看中了一个距离刑部衙门不远处的小院,过户买下了这间二进的宅子:北面正厅当工具房、验尸间,南面两间用作药方和卧间,西、东两处分作浴房和厨房,小茅房安置在了浴房边上独立出来。 倒也五脏俱全了。 从客栈搬走那日,云曦主仆就去采买了不少膳食,叫一直住在衙门舍间的陆青帆和冷氏兄弟来家中做客。 当然,也少不了憨实可爱的冉杓大人。 酒足饭饱之后,冷海打着饱嗝儿调侃:“属下以为自己的俸禄还算不错,谁知道咱们中间最有钱的,竟然是云姑娘!” 一个仵作啊,在刑部衙门附近这种地界儿说买院子就买院子,当真是、当真是财大气粗! 云曦笑着将醒酒汤放在冷海面前,无奈道:“我可是神医。” 有些积攒不是正常? 陆青帆也用了些酒,一张俊颜浮上几分暖色:“敬神医。” 冉杓一把拽住陆青帆的胳膊:“大人,你可莫要再喝了。” 再喝下去他可搀扶不动啊! “没错,大人还是先把醒酒汤喝了吧。”云曦笑着将酒盏挪开,推了推陆青帆面前的醒酒汤。 “小姐好像管家婆。”青果没用白酒,只喝了些果子酿的人儿也萌生了几分醉态。 陆青帆举起醒酒汤一饮而尽,仿佛为了昭示自己听话似得,用行动坐实了云曦“管家婆”的名头。 一时间,院内众人皆是一默。小风阵阵,化作了无言的狗粮,拍在众人的脸上。 “咕咕”,“咕咕”。 一只不合时宜的小白鸽蓦地飞进院中,直直落在冷川的肩上。 冷川抬起小鸽子的腿儿将情报拿下,又将鸽子放生。 他缓缓展开字条,脸色蓦地一变、直挺挺地站了起来。 “吓死我了!川大哥,你干啥?”青果眼疾手快扶住了桌子,才险险没让冷川把一桌席掀了。 “大人,有关北莽拓跋八皇子的情报来信儿了。”冷川顾不得细说,干脆吐出一句话:“他今日遇刺身亡了。” 众人皆是一激灵,方才朦胧的醉意醒了大半。 青果立刻奔进屋子里拎出了云曦常用的大包袱,整装待发。 陆青帆抓起桌上的长剑起身,“去案发地。” “是!” 身后,云曦一行人异口同声应道。 第89章 嫌犯易铎 皇城根外侧几个巷子后,有一处皇家修葺了的联排驿馆,为方便使臣随时奉诏入宫,会充作使臣入京休憩之所。 当今圣上继位后,这个规矩就正式沿用下来:凡入京使臣,皆于乾元馆居之。 北莽八皇子拓跋靖也住在乾元馆。 陆青帆一行站在乾元馆前,头顶巍峨烫金、游龙走凤的圣上题字“乾元馆”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与琼芳别苑不同,乾元馆负责外宾,门庭装饰也好、皇家题字也罢,大气肃穆程度远胜琼芳别苑,皇家风范尽显。 “陆大人,八皇子就在里面。” 驿馆的掌事老板段可进早就在乾元馆门口恭候着了,见陆青帆一行盯着匾额不知在想什么,暗暗行礼催促着。 他脸色因为惊恐透着惨白,手都因为害怕不自觉地哆嗦着。 乾元馆内从未出过死人的事……皇家安顿使臣的驿馆、各处护卫不知凡几,谁能想到会有人在此处行凶呢? 杀害北莽八皇子拓跋靖的嫌犯,也在案发现场。 案子没有送呈顺天府和大理寺,直接报到了刑部。 卢尚书大手一挥,让陆青帆接手。 “有劳段掌柜前面带路。” 云曦一边跟从,一边打量着偌大的驿馆。 虽说是联排的驿馆,从乾元馆正门进入后,也有将近三进的院子那般宽敞。 北莽八皇子的住所便在西北角的院子。 抵达院落时附近正戒严,除了北莽护卫,四处都是五城兵马指挥司的人。 陆青帆见状眉头微皱。 五成兵马指挥使司的人看到陆青帆带人来了,一众人连招呼都不打,为首的一挥手、数人便从院子里撤了。 “哎、不是……”冉杓指着那些撤出去的人马,无语地道:“他们撤了,案发现场靠咱们这三瓜俩枣地看顾着吗?” 他们才几个人,能干甚? “无妨,进去吧。”陆青帆说完,瞟了一眼冷川和冷海,二人即刻领命、各自做事。 云曦也自顾自地穿上脚套子、套上羊皮手套,和青果一起进了发现死者的书房。 冉杓见大家各司其职,俨然早就习惯了人手不足、遭受白眼的处境,反而显得他小题大做了。 他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冲段掌柜的示意:“你跟随下……本官来。” “是,大人。” “说说吧,屋子里什么情况?”冉杓端着双手,学陆青帆神色严肃地问道。 “小人也不知具体情况,是北莽下面的府兵来说出事了。他们让小人报官,小人就报官了。” 段可进吞了一口唾沫:“等进去之后才看、看到八皇子殿下被人刺杀,凶、凶器就在凶犯手里握着。” 说完后,段可进虚脱一般地大口喘着气。 冉杓拍了拍段可进,亲和的老脸上带着两分同情:“第一次见死人吧?没事,以后看着看着就习惯了。” 段可进脸子更白了。天知道,他可一点儿都不想习惯! 云曦快步走进房间,入目便是一脸肃沉的中年男子,他留着讲究的小胡子、锦衣华衫,一看便是朝廷大员,与其身份极不相符的便是他手中握着一个似匕首又似刀的染血凶器。 “陆大人,你可来了。”中年男子并未多分云曦一个眼神,而是在看到身后的陆青帆后双眼一亮,即刻迎了上去。 饶是陆青帆身手极佳,云曦主仆还是不自觉露出警惕的神色:面对一个拎着凶器冲过来的嫌犯,任谁都实难友好得起来。 陆青帆也没料到嫌疑人竟就是户部侍郎易铎,他诧异地反问:“易大人?” 怪不得卢尚书连个话都没有,便将案子给了刑部;怪不得五城兵马指挥司的人扭脸就跑,看来是压根不想跟奴隶买卖案的任何人事沾边。 云曦一听到“易大人”三字,清眸便涌上几分复杂晦涩:他便是买卖奴隶的真正掌事人,户部侍郎,易铎。 易铎沉声道:“本官当真不曾杀害八皇子。” 他是来谈生意的,杀了人还谈什么?! 陆青帆略一颔首:“大人若杀了人,委实犯不着留在案发地等官府前来。” 起码,户部侍郎易铎没蠢到选择逃跑。 天子脚下,认识易铎的人数不胜数、既然躲不了,莫不如配合。 易铎意味不明地道:“陆大人是聪明人。” 二人话中的机锋,云曦不可置否。 她收回视线,将注意力放在死者身上:北莽八皇子拓跋靖留着一把大胡子,仰躺在地、面目干净清爽,身上却有数道伤口,致命伤处在腹下三寸。 书桌周围不显凌乱,桌角处却残留着几许划痕,当是打斗时凶器造成的。 云曦上前轻轻翻开了死者的口鼻观察,确认并无任何中毒、迷药迹象,又仔仔细细地观察了四周地毯上血迹的痕迹…… 找到有用的线索,云曦就冲身后的青果伸手,小丫鬟立刻配合地地上牛皮纸袋子,将小小的物证丢进去。 “这位是?”易铎见两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围着尸首来回转圈,心下不禁一诧。 “仵作。” 薄唇吐出两个字,陆青帆沉声转移了话题:“大人来此拜访八皇子所为何事?途中遇见何人、说了什么话,以及来到乾元馆后说了甚、做了甚,任何细节望大人都不要放过。” 真相往往隐藏在不可察的细节中。 易铎深知事关身家清白,便事无巨细一一道来。 云曦将八皇子尸表观察完毕,起身冲陆青帆道:“大人,我们去哪儿验尸?” “回刑部。”陆青帆看过一圈儿,放弃了在隔壁小间直接验尸的想法。 毕竟是接待使臣的皇家驿馆,出了血案影响已经足够煞人,再传出验尸的消息,怕是乾元馆就要荒废了。 “是。”云曦冲青果点点头,小丫鬟便立刻将白布铺展,用灵活的巧劲儿将人抬入白布,随即用一种古怪的包裹法将尸首带起。 易铎瞧得专注,眼底涌上几分诧异。 “易大人。”主仆二人经过外厅时,云曦冲易铎行了半礼,随即伸出手:“劳烦将凶器交给民女。” 易铎一怔,这才想起他手里还提着凶器,而他握着那玩意儿跟陆青帆对话了半晌。 “……有劳。” 易铎满面尴尬地将凶器奉上,云曦却没直接用手接,而是拿出一个刚好能装下凶器的牛皮纸包裹住。 这还不算完,云曦又让易铎留下了头发、手掌痕迹等,这才客气告退。 全程陆青帆一言不发,默认云曦将所需的痕迹悉数收集拿走。 他墨眸皆是赞许,真是个聪明的小丫头。 【作者题外话】:易铎:我真没杀人。 云曦:不影响我们搜集证据啊! 陆青帆:请做好准备。 第90章 目标二人 陆青帆准备留在乾元馆继续调查凶犯发生的始末,云曦主仆则准备携尸首往刑部去。 岂料还没出了乾元馆,云曦主仆就被无数身形高大的北莽汉子给围住了。 “尔等不能将殿下的尸首带去刑部。”为首的男子沉声道:“殿下金尊玉贵,岂容贱民剖验?” 刑部是凶犯去的地方,他们殿下死在天子脚下,难道还要被当成犯人剖验一番不成?! 北莽虽不开化,“死无全尸”的禁忌还是有的。 “敢问这位大哥,是殿下的尊严重要,还是捉拿杀害殿下的凶犯、让殿下安息更重要?”云曦清澈的眸光倒映着几位大汉的身影。 她不卑不亢的模样惹得几个护卫皆是一怔:换做旁个小姑娘,这会儿就该吓得放下尸首跑了,她居然还要据理力争?! 方才说话的护卫一噎,随即瞪大眼道:“口出狂言,你凭甚对殿下不敬?” “就凭我经手的案子皆能寻出真凶。面前为止,我手中只有一桩案未破。” “哪一桩?” 云曦意味不明地道:“承郡王身死、凶犯不知。” 北莽的人虽然霸道,却不是莽夫,一听跟琼芳别苑有关,一下子就反应过来眼前的小仵作是谁了。 “原来你就是扳倒燕侯府的那个小仵作。”护卫稍迟疑片刻,终于松口:“你得保证殿下遗容齐整尊贵,不得有……” “保证。”云曦轻轻偏头,认真道:“我精善此道。” 北莽护卫终没甚理由阻拦,只能派一人紧密跟从,确保云曦遵循承诺。 等到了刑部,云曦和青果二人将八皇子的尸首小心地往仵作房抬。 期间北莽护卫好几次都想伸手帮忙,却都会被两个姑娘抢先一步左挪右躲,愣是没让八皇子的遗体磕碰半点儿。 至此那护卫总算相信,两个丫头确是仵作无疑。 待八皇子拓跋靖的尸首安置在验尸房里,北莽护卫还想跟进去,青果眼疾手快一把将门关上,险些撞歪那护卫的鼻子! 正当他气愤时,里间传来小姑娘清脆的解释声:“仵作验尸血腥可怖,护卫大哥还是别进来的好!” 北莽护卫不知想到了什么,讪讪地闭上了嘴,没再坚持进去。 云曦和青果已然开始验尸。 八皇子拓跋靖死因明确,云曦剖腹验尸主要是怕遗漏细节,想进一步确认凶犯是否在死者身上、饮食上做了手脚。 有些微小的细节,很难在尸表上浮现。 所幸尸首发现得早,尸体还不曾僵硬,她必须得抓紧时间。 且说云曦验尸的功夫,陆青帆也没闲着。 户部侍郎易铎将今日来到乾元馆诸事一一告知,陆青帆暂时没听出任何不妥来。 他剑眉微蹙,脑海里不断重复着易铎入书房前后的场景,总有些违和之处,却说不上来。 “有劳易大人随下官再走一趟。”既然想不明白,陆青帆决议请易铎场景再现。 易铎了然,扬手示意:“陆大人先请。” 二人从进入乾元馆开始,来到拓跋靖院子住处时,易铎率先进了正厅,还没来得及一如之前那般坐下就被陆青帆叫住了:“大人且慢。既然是在书房会面,为何要来正厅等候?” “一小厮言八殿下正在换衫,让下官稍候……”易铎神色一变,喃喃道:“难道当时凶犯正在行凶,而那小厮也跟凶犯是一伙的?” 是不是一伙暂不知晓,但那小厮委实可疑。 陆青帆走到门边扬声喊冉杓。 “大人,下官在!”冉杓正在挨个询问口供,手里已经密密麻麻搜集了数张宣纸,效率不低。 “刑部可有现成画师?本官需借来一用。” 冉杓一听立刻拍着胸脯自告奋勇:“小人可以啊!” 说罢,他立刻展开纸,眼神示意陆青帆讲。 陆青帆望向易铎。 易铎回忆片刻,低声道:“那小厮是八字眉、皱着,对对,再高些……” 陆青帆见二人忙碌,倚靠在门边,思绪在案中翻涌。 奇怪通禀的小厮、悄然溜进来的嫌犯,杀人后成功让易铎握住了凶器……一切一切,都不像冲动行事。 沉敛的墨眸盯着易铎,陆青帆暗暗猜测,凶犯倒像是故意杀拓跋靖、嫁祸给易铎,那北莽承宣布政使司诸事就会大权旁落…… “好了好了。” 正当陆青帆思绪仍旧萦绕不绝,冉杓激动地起身,将画好的图递给易铎,陆青帆也大步流星赶去围看。 “唔……有点不像。”易铎英气的小胡子抖了抖,略显尴尬地道:“又有些像。” 此言一出,陆青帆便知是冉杓画得不准。 他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若任师爷在就好了,定能画出可疑小厮的模样来。 冉杓讪讪地道:“要不下官还是去刑部寻个画师来?” “不必。” 想也知晓,冉杓定是经常被拉去画嫌犯肖想、方才才会那般积极自荐……恐怕刑部的画师也跟冉大人的水准差不多。 “大人,大人!”突然,冷海从房檐上飞步落在陆青帆面前,激动地道:“宗大人和任师爷到了!” “当真?”陆青帆大喜,瞌睡就有人送枕头,任师爷来得正好! “确凿无误,人已经在乾元馆外了!” “快请!” 陆青帆紧走两步,不忘转过身嘱咐户部侍郎易铎和冉杓在原地等候。 再见上峰大人和老搭档,三人激动寒暄一番自是不提。 听说有案子需要任师爷帮手,二人再不耽搁,跟着陆青帆径直朝着北莽八皇子拓跋靖的院子来了。 任丹青的名字不是白叫的,那一手丹青画技、冉杓是远远不及。 当任丹青用简单的水墨勾勒出易铎大人形容的小厮时,易大人都不禁感慨:“像、太像了!确是他无疑!” 陆青帆立刻将画像递给冷海:“全城搜捕这个小厮,务必抓活的。” “是!” 冷海领命而去,冉杓还沉浸在自不如人的自责中。 任丹青笑眯眯地拍了拍冉杓的肩膀:“冉大人无需自责,人有皮相亦有骨相,唯悉心钻研方可皮骨相合、画出人样来,您已经做得很好了。” 冉杓闻言再度眉开眼笑,“多谢师爷鼓舞,下官心里好受多了。” 旧人、新属下相处和谐,陆青帆在一旁看得也颇为欣慰。 但此刻不是温情叙旧之时,众人便一同随着易铎再走案发地。 易铎当时在正厅等候片刻不见人通禀,就自作主张前往书房。 “本官一进去,便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心下大骇之余,便看到了八殿下的尸首。”易铎一惊,看到地上染血的刀便下意识地捡了起来。 “谁知就在这时,管家和护卫他们进来了。” 易铎被抓了个现行,当真是有苦说不出。 陆青帆眉眼一跳,心下暗道果然! 凶犯确是冲着拓跋靖和易铎两个人去的。 一人身死、一人被污蔑行凶,二者皆被逮捕,一箭双雕! 第91章 他有病 “保护案发地,我们先回刑部。”陆青帆沉声道:“云曦的验尸情况,也该出来了。” 他所料不假。 一行人回到刑部,安顿易铎住在单人牢房、与其他嫌犯隔离开来,这才准备去寻云曦。 众人还没在院子里站定,就看到云曦主仆已经从仵作房出来了。 “嘿,这不是我们最有前途的小云曦吗?”任师爷笑眯眯地调侃道。 “宗大人、任师爷!”云曦见到相熟的人心头亦是一热,激动地迎上去:“你们都到啦!” 青州提刑按察使司宗毅神色透着两分无奈:“可不是?本官还第一次体验被徒儿调入京中的滋味呢!” 陆青帆被揶揄得无奈,低声道了一句“师父”。 宗毅笑着摆摆手表示不说了。 陆青帆望向云曦,深邃的目光涌上几分担忧:“以后莫要同人正面冲突,喊冷川便是。” 回刑部的路上,他听冷海说了云曦对峙北莽护卫的事。 小姑娘家家,真要动起手来、到底是吃亏些。 “嘻嘻,大人就是容易担心过度。奴婢这么大的力气、我家小姐还会用银针扎人。真要动手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 青果冲在仵作房门口打盹儿的北莽护卫吐了吐舌头。 陆青帆:“……” 说甚都被人揶揄调侃,他决定闭嘴。 “听听,小青果早就有话等着咱家大人了。”冷海笑着戳了戳自家兄弟的胳膊,还特意指了指大人透红的耳根。 冷川没理他,走到北莽护卫跟前把人叫醒。 那北莽护卫没想到一下子聚了这么多人,怔愣片刻的功夫,一个猛子就钻进了仵作间。 “不拦着他吗?”任师爷诧异地问道:“这厮反应也太大了。” 云曦淡定得很:“师爷有所不知,他担心他家殿下的易容呢,去看看也无妨。” 她的手艺,也不惧谁去瞧瞧。 任师爷好奇得很,也跟着那北莽护卫一道进了验尸房。 屋内偌大的木案上,北莽八皇子拓跋靖衣裳穿得整齐、刀口留下的血痕都被清理干净、衣裳亦缝补好了。 北莽护卫再看自家主子面容平静安详、仿佛睡着一般,哪还瞧得出身死时的狰狞不甘?! 他眼眶一热,险些落下泪来。 任师爷见状轻叹一声,默默地退了出来。 众人望着出来的任丹青,等他的下文,他却悄然摇头,什么都没说。 北莽护卫一脸肃穆地从仵作间出来,直直朝着云曦的方向来了。 宗毅和冉杓不明所以,皆有些紧张地望着那壮汉,生怕他对云曦动手。反观陆青帆一行却只淡淡看着,一副并不担心的模样。 “在下拓跋彦庆,多谢云姑娘为殿下收敛遗容!大恩无以为报,这就给姑娘磕头了!”说着,北莽护卫就要给云曦叩首。 云曦一懵,忙不迭出声阻止:“且慢!” 拓跋彦庆动作一顿、一脸疑惑反问:“姑娘瞧不起在下?” “怎会?”云曦哭笑不得,心道这人当真是个直肠子。 “你若真想谢我就不要磕头了,替我家大人做点事吧?” 漂亮的眸子悄然探向陆青帆,陆青帆竖起大拇指。 他确实需要拓跋靖的贴身护卫讯问一二。 “莫说一件事,便是十件八件!只要能将凶手抓住,我拓跋彦庆在所不辞!”拓跋彦庆将胸口拍得“邦邦”响,云曦庆幸亏得拦着他没让他磕头,不然那动静委实怪吓人的。 院子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一行人来到了冉杓的办差小间。 冉杓一边倒水,一边望着七八个人将他的屋子占得拥挤不堪,小声嘀咕道:“还是有点小啊。” “不小不小,挤挤热闹!”任丹青笑着帮冉杓端茶,招呼众人坐下。 有凳子的坐凳子、没凳子的坐软榻,陆青帆体贴地将屋内唯一两把椅子留给了验尸将近两个时辰的云曦主仆。 陆青帆先给拓跋彦庆看了小厮的画像,拓跋彦庆直言不认识。 “殿下带来的人都是在下精挑细选的,在下绝对不会记错,他肯定不是北莽人。” 陆青帆心中暗暗记下,随即又问道:“八殿下来大明所为何事?原计划待多久?他跟户部侍郎易大人可是经常碰面?” 拓跋彦庆沉吟了下,这才干脆地道:“殿下一行本打算在京城待个三天就走,说是要去个什么地方……” 他挠挠头,愣是没想起来。 “至于易大人,每次入京殿下都会跟易大人洽谈一番。可具体说了什么,殿下是不容属下们探听的。” 所以拓跋彦庆也不知其然。 “如此,拓跋护卫先安置八殿下的遗体吧。”陆青帆一句话就准备将人打发走。 拓跋彦庆还想听听云曦验尸的结果,软磨硬泡地不想离开。还是陆青帆一再保证若有需要会即刻寻他,终于安抚住了那莽汉子。 拓跋彦庆离开后,云曦也没耽搁,脆生将验尸结果一一道来:“北莽八皇子拓跋靖,死于刀伤导致的腹内出血。” 凶器便是案发地户部侍郎易铎大人手持的那一柄。 云曦将凶器图展开,低声说道:“此刀乃是北莽特制、名曰‘赤铁’,型似刀似剑,上厚下薄,故而杀人时这般用……” 莹白的小手攥着宣纸,自下而上一划,薄刃在上、厚刃在下,形成一道致命伤口。 “怪不得叫‘赤铁’呢,这不是跟打铁匠的铸铁习惯似得?”任丹青见多识广,冉杓闻言亦不住点头。 “铁匠铸铁的时候,习惯薄向在外、厚向在内,方便锤炼敲打,可对?” “冉大人说得没错。”云曦点头,“这就是‘赤铁’刀名字的来历。” 只有北莽人,才会称其为“赤铁”。 随即,云曦继续道:“凶犯身量刚过五尺,比拓跋靖矮小许多,行凶时正面相对,惯用右手。” 拓跋靖身上有不少伤口,皆是挣扎对峙时被刀划伤,而凶犯抓住了一个机会,将赤铁刀扎进了拓跋靖的要害、一击毙命。 拓跋靖是北莽皇室、数年养尊处优,按说身子骨强健非常,怎会被一弱小之人正面残杀? “除非此人外强中干、压根不若看上去的那般强健。”陆青帆一语中的。 云曦颔首:“大人说得是,拓跋靖有病。” 【作者题外话】:北莽八皇子拓跋靖:你礼貌吗? 云曦:??? 陆青帆:说事实,何惧礼不礼貌? 第92章 初见端倪 北莽八皇子拓跋靖身患一种怪病。 “此病在我们大明称之为‘寒冰症’,在北莽称之为‘冻死症’,寓意得了此病的人,每个冬天都很难熬。” 病患一旦发病就浑身透凉、寒气如冰,怎么都暖不过来。发病的日子久了,人就会因五脏俱寒而冻死。 故而拓跋靖需得每日服用强劲的温补药延年益寿。 “八皇子看上去这般壮硕,也是因了用大补药物充起来的。”云曦叹了口气,继续解释道:“实则身子早就被病痛折磨得五脏俱虚了。” “这病有得治吗?”宗毅听得稀奇,追问道。 “我能治。”云曦点点头:“在大明调养更好治些。” 寒冰症一是因了老一辈儿人皆有此症,传到下一代人身上便显现出来;二是气候寒冷导致体内积郁寒气过重、影响脏腑。 只要拓跋靖来大明江南温养、再辅以云曦开的方子,数载便可痊愈。但病愈后八皇子殿下恐怕再难适应北莽恶劣冰寒的天气,余生都得在大明度过了。 “你这小仵作,会得倒是多。”宗毅似笑非笑地看向陆青帆:“陆大人慧眼识珠啊!” “云曦师承神医谷,一些疑难杂症确实难不倒她。”陆青帆耐心解释道。 任丹青一听可不乐意了,“你们京城中人说话就是含蓄!什么‘疑难杂症’?寒冰症于大明而言也算不治之症了!” 生于北方恶劣地界的百姓,或多或少都有“寒冰症”。饶是富庶温暖的江南,也会有百姓死于绵湿阴寒的冬日。 云曦能调理好“寒冰症”,称一句“神医”都不为过。 云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实在当不得任师爷夸赞。寒冰症确实不难治,就是有些难缠。” 小姑娘话说得谦逊,惹得众人目光越发欣赏起来。 “怪不得拓跋靖总是在冬日入明,原来是为了温养身子。”陆青帆说完,又开始质疑:“但现下快到三伏天了,他来作甚?” 云曦弯了弯眉眼,解释道:“冬病夏治。要是我没猜错,八殿下恐怕是准备长居大明、调理身子了。” “八皇子拓跋靖是有争储实力的,尤其这几年北莽归顺大明之后、政务几乎被几个皇子瓜分干净。想是他最终在权势和活命之间,选择了后者?” 冉杓一席话说到了点子上。 那么问题便落在凶犯为何要杀一个不准备夺储的皇子身上了。 “此事易大人必定知晓一二。”陆青帆沉吟道。 对凶犯的推论云曦也讲了:“此人身量方才已说过。精通北莽和大明两地风俗人情,与八皇子相识、与易大人相知。” 云曦想了想,说道:“他当是更善握纸笔之人,卧刀行事的时候总有些别扭之处,跟惯用笔锋的人有些相似。” “文官?”任丹青讪讪地道:“好大的胆子。”好孤勇的气魄。 “此人能精准推断易大人可能会在什么时辰进入书房、又知易大人会捡起凶器,当也是对乾元馆很熟悉的。” 云曦迟疑片刻,到底还是多说了些推论。 捡凶器查看这种事,一般人都不会干。可凶犯却利用这一点,设计了户部侍郎易铎,那便是对他也有几分了解的。 “但乾元馆招呼外宾极多,来往数人,筛查起来不易。”宗毅忧虑道:“别说是我们,就是多几十个人帮手,一时半会也查不完。” “不必查那么多。”陆青帆起身,冲宗毅和任丹青道:“师父和师爷日夜兼程、今日先在客栈休息。” 他心中有几个猜测,得去问问易大人再安顿调查事宜。 磨刀不误砍柴工,宗毅和任丹青并未推辞便同意了。 云曦验尸告一段落,陆青帆也让她暂且回去歇着,有事再议。 如此,宗毅一行、云曦主仆四人提前离开了刑部,留陆青帆主仆三人和冉杓还在屋中商议案子。 “今日所有口供基本到手,冉大人,你连夜筛掉那些没有的线索,将有用的口供统一整理,我们连夜提审乾元馆和北莽护卫。” “是,大人。”冉杓应道。 “冷海,你派人暗中盯着乾元馆,看看案发这几日都有谁频繁出入。凶犯既然敢在此处行凶,必定提前来踩过点儿。” 北莽护卫林立、乾元馆小厮仆人不知凡几,案发后又及时赶到亲眼目睹了易铎拿起凶器……凶犯必然做不到前后数日来去自如。 “是。” 至于冷川,陆青帆还有个秘密任务交予他。 二人贴耳低语几句,冷川恭敬抱拳离去。 “大人每次都同冷川说小话不让我们听。”冷海小声嘟哝着。 “肯定是大人不信任你。”冉杓故作惋惜地拍了拍冷海的肩膀,火上浇油道:“冷护卫,还是得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哪?” “咋?冉大人喝多了跟属下称兄道弟的时候,可没嫌弃属下话多。”冷海立刻不愿意了,梗着脖子争辩道。 陆青帆闻言哭笑不得,“还不做事?” 还有闲工夫在此处斗嘴?! 冉杓和冷海互瞪一眼,皆讪讪走了。 目送二人离开,陆青帆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长剑,墨眸转向刑部地牢。 直觉使然,他认为这案子所有的牵系都指向户部侍郎易铎。 只要找准了那个结扣,凶犯杀人动机便可清晰知晓,再锁定凶犯就会容易许多。 思及此,陆青帆再不迟疑,大步流星往地牢去了。 且说,云曦主仆热情地将宗毅和任丹青送到了下榻的客栈,还自掏腰包请了一顿大餐为二人接风洗尘,算是全了陆青帆的礼数。 席间,云曦也不忘说明陆青帆入京后的艰难忙碌处境,这才因案废礼、烦请两位长辈多包涵。 话说到这里,宗毅看云曦的目光就变得越来越温和,俨然将小姑娘当成了陆青帆的贤内助。 “我是青帆的师父,怎会不知他的抱负?你端看看我就知晓了,要不是这小子,我就等着在青州告老还乡了,哪可能再进一步?” 京官下地方还有再复起的可能;地方的官员调任京城,自是千难万难。 “幸好,幸好有你啊云曦!” 宗毅大人连“云仵作”都不叫了,拉着云曦的袖子诉苦:“青帆那孩子命苦啊!明明能蒙荫升任朝廷要员、却因了‘那案子’只能弃文从武。偏他又是个好强的性子,折腾了小十年才有了如今的成就……” 云曦被宗毅大人红着眼眶的悲戚模样说得一怔,“那桩案子?” “十年前的案子了。”宗毅小声说道:“惨哪!” 云曦小脸儿一白,“这些……大人从未跟我们讲过。” 他只字不提,云曦亦从未主动问过他的出身。 陆青帆他……是被父亲的冤案带累了吗? 第93章 不如破案 “哎呀,宗大人你话多了啊!”任丹青立刻上前拉住宗毅,低声提醒道:“不胜酒力就别喝了……人多口杂的。” 他已然注意到云曦逐渐苍白的脸色,又担心案子牵涉当年旧人、再被有心人听去,倒不如不提了。 “是是,话多了,话多了。”宗毅转而拉住任丹青的袖子,感慨道:“我是高兴!替青帆高兴啊……” 任丹青顺着宗毅的话好一通安抚,这才止住了话匣子。 一顿接风宴,开开心心地起宴、各怀心事地结束。 云曦主仆送两位长辈到房间门口,任丹青一再嘱咐云曦莫要多想,这才扶着宗毅回房了。 从客栈归家后,洗漱毕的主仆二人坐到了梳妆台前,云曦静静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仍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 青果一边帮自家小姐擦拭头发,一边自顾自地道:“小姐与其自个儿烦恼,倒不如将心事给陆大人说说嘛?” 云曦从怅然中回过神来,清眸重新变得明亮,她无奈笑笑:“跟陆大人说什么?” “说小姐猜不透陆大人的身份啊!”青果一说到此事就激动起来,凑在云曦腿边说道:“他是不是跟小姐爹娘的案子……也有些牵扯?” 云曦懊恼地嘟了嘟嘴,小声说道:“我上次问了。”没问出来。 在十年前贪腐案一事上,陆青帆跟云曦有同样的顾虑,所以才摆出了相似的姿态,这是二人之间无言的默契。 可如今,云曦蓦然知晓当年的案子还牵系着陆青帆的家人……这种默契就化为一股更深重的内疚盘桓在心底,让她平添几分无措来。 青果听到自家小姐的话,忍不住站起身:“这样不就简单了嘛?既然陆大人觉得不是时候,小姐也觉得时机不妥,那莫不如放下顾虑,专注眼前事呀!” 脑海里敏锐的神经一下子被青果拨动,云曦惊觉自己着相了。 是了,既有心忧虑过往、倒不如着于当下。 她舒展眉眼,清丽的小脸儿浮现出一抹笑意,抬手揉了揉青果的小脑袋:“我家青果怎得这般聪明。” 越单纯的人,思考起复杂的事情来就越能给予人力量。 “奴婢这是大智若愚!”青果扬着小脸儿为自己分辨道:“分明一直就不傻嘛!” 云曦忍不住笑出声,起身就要给小丫鬟弄零嘴儿吃,高低得犒劳她一番! 陆青帆赶到云曦的小院时,还不知自己在无形中化解了一场“对峙”的小危机。 与户部侍郎易铎斗智斗勇后,乍见着院中两个小姑娘就着月光品茶吃点心的温馨氛围,令紧绷一整日的神经都跟着松懈下来。 “两位好雅兴。” 云曦一眼就瞧见了黑暗中握刀而来的俊挺男子,他眉眼下淡淡的疲惫无声地诉说着破案的艰难。 “大人来了,”云曦立刻让开一个位置,轻声说道:“用膳了吗?小灶上还温着米粥……” 陆青帆挥开长袍就坐,也不矫情,颔首道:“来一碗,多谢。” “我去我去!”青果立刻把点心整个儿塞进嘴里,一溜烟儿跑掉了。 月光下,二人一站一坐,静默无声。 不施粉黛的人儿莹白的肌肤在月光下如光晕慑人,陆青帆墨眸逐渐深邃,又不自觉地转向一旁、生怕多看一眼便把持不住想拥佳人在怀。 直到青果回来,才打破了这份静谧。 “大人,粥、小菜都在这里!还有这些点心,你也垫些!”青果大方地将几碟点心推过去。 “多谢……我吃完你可够?”陆青帆忍不住揶揄一句。 “啊呀,奴婢也没那么贪吃吧?” “没有吗?”云曦反问一句。小姑娘气坏了,跺着脚藏到一边去了。 陆青帆忍笑轻咳一声,捧起桌上的碗。 温热的触感伴随着一股淡淡的米香一下子钻进了陆青帆的鼻间:柔白的米汤上漂浮着淡淡的葱叶,软烂的米粒皆绽出米花,一看便勾起人的馋虫来。 陆青帆食指大动,就着可口爽脆的小菜,愣是喝掉了两碗粥才作罢。 临了,他又特意尝了一口青果推来的点心:淡淡茉莉香的点心入口即化,不甜不腻。 “确实不错。” 陆青帆用帕子优雅地擦拭着嘴角,看得云曦不禁莞尔。单看这优雅的姿态,便是说陆大人是世家公子恐也有人相信哪。 “大人吃饱了吗?” “饱了,多谢。”陆青帆点了点头:“易大人承认拓跋靖是来调养身子的。且每年入冬来明,都是为此。” 说完,陆青帆将袖中的药方递过去:“你看看可有不妥。” 云曦将药方认真看过、递了回去:“是治疗寒冰症的温补方子,没甚不妥,但也于拓跋靖没有啥大的改善。” 仅不疼不痒、聊以续命罢了。 陆青帆闻言冷哼一声,心道亏得没听那老狐狸一面之词。 讯问户部侍郎易铎时,那厮初始并不愿承认二人之间有私下勾连。 直到陆青帆戳破拓跋靖身受寒冰症之苦,购置药方的铁证摆在眼前,易铎又临时改口,说是为北莽和大明之间邦交才刻意隐瞒。 但陆青帆思虑的重点不在这里,他要排除北莽之人在药方上故意做手脚的可能。 云曦听完之后抿了抿唇,肯定道:“北莽大夫不善寒症,这种水平的药方,已是国手神医了。” “哦?”陆青帆一讶,“北莽医术差劲至此?” “不尽然。” 说到老本行,云曦的态度更加严谨:“各处医术皆有长短。如我大明更善中医药调制;北莽更善外伤骨术;苗疆精通盅蛊入药……” 盖因各处医术皆与其人文地貌有密切关联,这才能汇聚中医百家、治病救人。 “了解了。”陆青帆肃正了态度,又问道:“既排除了北莽之人动手的可能,那嫌犯很大几率还是大明自己人。” 云曦不置可否。 “大人,云曦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说。” “你说便是。”陆青帆无奈道:“此处只有我二人,有甚说不得?” “凶犯大费周折污蔑易大人,必定有其因由。我猜测案发定然与易大人和拓跋靖私下生意有关,甚至可能跟奴隶买卖有关……要是能弄清楚二人的生意到底触及了哪位贵人的利益,兴许作案的动机就明了了。” 那嫌犯的范围也会小很多。 小姑娘分明只是验看了尸首,诸多口供、人员复杂关系云曦一概不知,可她却凭借强大的直觉和自己想到了一块去。 陆青帆眼底的赞赏混着化不开的温柔满溢而出:“你同我想的一样。” 真真默契。 【作者题外话】:青果:谁说院中只有你二人?我不是人? 陆青帆:…… 躲在墙角饿着肚子吹风的冷氏兄弟:大人忒不厚道,喝粥也不叫上我们! 陆青帆:???活干完了? 冷氏兄弟:没。主打一个一线吃瓜! 第94章 同伴的力量 云曦被说得秀颜一红,小声道:“大人早就想到了怎么不说?” 跟锯了嘴的闷葫芦似得。 她可是想了很久才有了这番结论。 “是我的问题。”陆青帆认错倒快。 一时间,小院儿里只有夜风习习刮过树叶的沙沙声,暧昧的情愫扯得人抬不起头。 还是陆青帆惊觉夜深,起身告辞。 他修长如墨的身形以惊鸿落雁之姿悄然离开。不过转瞬,前方的房檐上只能看到一个小黑点儿了。 云曦揪了揪腰带,眼角眉梢带着不自觉的笑意,起身往卧间走。 一夜无梦。 次日一早,云曦主仆按点儿来到刑部衙门,就看到前后围拢着不少护卫,像是哪位贵人来了。 云曦和青果机灵地躲在角落里瞧热闹,便看到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手里握着两个白玉乾坤珠把玩着,神色倨傲得紧: “既只是嫌犯,户部诸事还要让易大人操心,尔等一直将人扣押着算什么回事儿?” “六皇子殿下,当真不能放人。”一个略显老成的声音无奈地道:“北莽八皇子的案子还在调查,总得……” “行了行了,卢尚书,你少废话,把那个刺头儿、刚调过来的那个什么帆叫来,本殿下同他商榷!” “卢尚书遇到六皇子殿下,态度好了可不止一点点。”青果小声嘟哝道。 云曦也打量着前头的卢尚书,不过一些日子未见,他好像又胖了一圈儿…… “别看了,瞧热闹瞧到咱自己人身上了,赶紧去找陆大人。”云曦见势不妙,拉着青果就准备溜。 奈何还是晚了一步,眼尖的卢尚书扬声喊道:“云仵作!” 云曦主仆装没听到,还继续往前,只听那六皇子轻嗤一声:“拦住她!” 蓦地,云曦主仆前头就涌上一队护卫,将路挡得死死的。 云曦一讪,拉着青果转过身来,没错过六皇子眼底涌上的惊艳之色,恭敬地行礼:“民女见过尚书大人。” 好一个尚书大人,这就祸水东引将自己拖下了。 “六殿下,这是陆青帆御用的仵作,案件的事情你大可问她,下官还有要事得忙……”卢尚书皮笑肉不笑地拱拱手:“暂不奉陪了?” “去吧。”六皇子显然对漂亮的姑娘被对老头儿更感兴趣,目光一眨不眨地打量着云曦。 “六皇子殿下,易大人在狱中安好,若需急事处置,大可请户部大人们暂挪刑部办差,您看可行?”云曦漂亮的桃花眼不躲不闪地望着六皇子,给出了切实可行的意见。 “此事不忙。” 云曦一讶,再对上六皇子的眼便暗道坏了。 这厮并非真心捞易大人出狱,而是来挑事儿的。 他接下来的话,更是印证了云曦的猜测:“本殿下单名一个‘劲’字。云姑娘,仵作这一行当污糟得很、配不上你的花容月貌,不如你随本殿下回皇子府,也好……” 六皇子手中珠子转得更快,那双色眼已经激动地眯了起来,手也不自觉地朝她的下巴挑去…… 好一个登徒子! 云曦眸光乍寒,藏在身后的右手已经攥住了一根银针,打算让这位天潢贵胄长长记性! “六殿下说笑了!”六皇子朱劲那只手还未触到如雪一般的肌肤,便被厉声喝止了。 那声音藏着两分内劲,将六皇子朱劲的身形都逼得退了退。 原本已经准备推搡人的青果快速收回了手,乖乖地回到自家小姐身后。 “什么东西?!”六皇子朱劲眼睁睁地瞧着亲近佳人的机会没了,怒目吼道。 一只温热的大手蓦地握住了云曦的小手,不动声色地将她指缝中的银针划进自己的袖中隐藏起来。 云曦紧绷的后脊背一松,清眸微抬,陆青帆那张冷硬的侧颜从未如今日这般夺目慑魄。 他来得好及时。 差一点,云曦差一点就没压抑住内心的愤怒,对一个皇子动了手。 也险险差一点,她还没来得及接近真相,就险些暴露了自己的存在。 云曦一边恼恨自己冲动,一边跟青果退到一旁,远离了是非中心,将一切交由陆青帆善后。 “下官陆青帆,见过六皇子殿下。”陆青帆抱拳行礼道:“易大人在地牢内,已恭候殿下多时,还请殿下挪步。” “……你就是陆青帆?” 六皇子朱劲一听气不打一处来,还想再说什么、却正好对上陆青帆微抬的冷眸,那通身肃杀的内劲悄然释放、带着独属于强者的威压,愣是让朱劲闭上了嘴。 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六皇子到底没有继续跟陆青帆纠缠,铁青着脸冷声道:“带路。” 陆青帆骤然将通身气势收敛,扬手道:“殿下这边请。” 临走前,他朝着尚未完全走远的卢尚书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眼。 一场因云曦而生的风波蓦地消散,直到刑部所有官员差役都跟没事人似得该干啥干啥,云曦还站在原地没动。 她在后怕。 “小姐,咱们也走吧?”青果扶着云曦,这才惊觉自家小姐腿都软了。 云曦苦涩一笑:“我不是不想走。” 是实在没力气。 就在六皇子朱劲那副嘴脸乍现的时候,云曦隐藏在心底多年的恨意险些抑制不住、差点酿成大祸。 明明、明明那么多次都告诫自己一定要忍耐…… “哎呦我的云仵作,你胆子可真够大的!”冉杓急急从角落跑出来,也学着青果的模样扶住云曦:“吓坏了吧?” “冉大人也在啊?”云曦倍觉丢人,“让你看笑话了。” “你小姑娘家家的,被皇子调戏的人怎会不怕?不止我在,喏,任师爷也在。” 冉杓冲着对面角落里躲藏着的任丹青努努嘴:“刚才就是他去找陆大人通风报信的!” 云曦心头一颤,头一次生出“有同伴真好”的幸福滋味来。 原来在她心绪难抑、担忧害怕之际,暗处的同伴已经在想法子替她解围了。 “谢谢。”云曦垂眸敛目,将眼中的晶莹用力压下。 “谢啥谢?那六皇子殿下就是个二世祖,断不能沾染的。快走快走!” 冉杓碎碎叨叨地念着,手里动作却不慢,和青果一人一边,半扶半拉地将云曦带去了档案库房。 任丹青见周遭无人了,也拎着扇子快步跟上,小声骂道:“真想让陆大人揍那臭流氓几拳……” 云曦一听,方才还内疚难平的心思一下子被抚平。 看来想打六皇子朱劲的,不止她一个。 【作者题外话】:卢尚书:死道友不死贫道,本官先溜为敬。 云曦:你等着。 陆青帆:你等着! 第95章 再现疑窦 直到手中一盏热茶熨平了脑海里灼烧的恨意,云曦的理智也终于回炉。 她第一次觉得冉大人办差的小屋温馨舒适,令人心头松弛。 “你暂且在屋里躲着,等六皇子那二世祖走了再出去。”任丹青看云曦魂不守舍的样子气怒得很,只当小姑娘被吓得狠了。 “我没有害怕。”云曦出声安抚任师爷和冉大人,只一句便不再解释。 青果知道自家小姐说得是真话。 她们一路从神医谷走到青州,沿途不知碰到多少见色起意的登徒子。小姐的惊怒并非来自害怕。 云曦是因为恨。 一直被理智压抑着沉郁多年的灭族之恨,在朱劲调戏她的瞬间被点燃。 她从未那般失控过。 长吸一口气,云曦冲两位大人莞尔一笑:“我已经好多了,多谢任师爷替我通风报信。” “这算啥。对付皇家子弟,你就得找有官身的人。陆大人可是威名在外的刺头儿、能惧那二世祖?” 任丹青一边说着,一边没好气地扇着扇子,亦是一副余怒未消的模样。 云曦微讶,“任师爷刚入京城就知六皇子殿下的品性了?” 任丹青嘿嘿一笑,瞟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冉杓:“他说的。” 见众人都望向自己,冉杓尴尬地挪动了下身子,轻咳一声道:“六皇子确实是个二世祖,任师爷没冤了他。” 当今圣上几个成年皇子之中,逸王殿下性情爽朗、与世无争,加之德妃娘娘厚德宽仁的名声颇盛,母子二人的日子过得富贵舒适。 贤王殿下乃贵妃之子,出身高贵、性情倨傲,外家又是户部尚书、掌天下财权,已然将夺嫡的野心写在了脸上。 “贤王身份尊贵,自认废太子后便合该是他继承大统,也不忌讳争夺之心,这一点倒是让皇上颇为赞赏。而六皇子嘛,他不学无术、耽于酒色,为了日后能有个善终,便早早向贤王殿下投诚了。” 冉杓一番话把几个成年皇子的明争暗斗悉数道来,云曦主仆听得险些入迷。 她一下子反应过来,诧异地问:“六皇子来搅和刑部,是贤王殿下授意的?” “极有可能。”冉杓道:“以六皇子的心性,你让他偷鸡摸狗、强抢民女兴许还行,真跟咱们刑部斡旋……哼,当真不是我小瞧了他。” 云曦闻言恍然,那就不必担心陆青帆了。 思及陆青帆的本事,她忍不住眉开眼笑:“说不定六皇子跟易大人叙话的时候,还能让大人套出些什么线索来。” 冉杓和任丹青对视一眼,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可不是么! 陆青帆不在,屋内众人便各自找事情做:冉杓去户部套取消息、顺便去档案库找找线索;任师爷时不时翻阅着北莽皇室的卷宗。 云曦则开始翻看乾元馆众人的口供。 冉大人已经筛查过一遍,云曦却一份都没落下,还以口供为基础、专门画出了一幅众人在乾元馆的行动轨迹图。 乾元馆各处皆是三进小院儿,格局相差无几。 在多人四处巡逻下,凶犯会隐身都未必能达其所成…… “人哪会隐身呢?除非是变戏法还差不多……” 可若对方让大家误以为他会隐身,也足够了! 云曦福灵心至,立刻冲到冉大人的书柜前翻找卷宗。 “云丫头,你找啥呢?”任丹青放下手里的卷宗,好奇地扬声问道。 “找最近京城杂耍入京的登记。” “那你找我啊!”任丹青快步走过来,熟练地从最上层的架子上抽出一袋子卷宗,上面标记着三个月内杂耍戏团的入城登记。 云曦惊讶地望着任丹青,“师爷,您不是也才来刑部衙门吗?” 冉大人这屋子,加上今日,任师爷也才来第二次吧? “嘿,小丫头也不看看我是谁。只要知道了冉大人放置卷宗的规律,找东西轻而易举。” 任丹青毕竟是干师爷的,整理文书压根难不倒他。 云曦佩服地竖起大拇指。 二人重回桌边将近些日子杂耍戏团的登记和乾元馆入客登记一一对应。 莹白的手指停在入城册的西域楼兰杂耍团上,任师爷的扇子也正好指着乾元馆三日前登记入住的客人:“巧了,也有西域楼兰杂耍团。” 云曦不信“巧合”是天意注定,立刻翻找西域楼兰杂耍团和乾元馆掌柜段可进的口供。 意料之中的,西域楼兰杂耍团的人在乾元馆内没说出任何异样;段掌柜则连主动提及杂耍团都不曾,可见是将此事当成了极为稀松平常的日常。 云曦望向任丹青,“师爷,咱去不?” “去!”任丹青扇子一合往手心一拍打,“不能闲着!” 三人离开刑部,赶往乾元馆。 路上,云曦问起宗大人来京城后将会如何安置。任丹青这才知晓,陆青帆忙得这事儿都没跟大家讲。 “我还真知道这事儿,”任丹青眼底得意尽显:“来京路上宗大人给我讲了。” 宗毅大人要在京城提刑按察使司任副使,比之前正三品还低了一阶:圣命是保留其正三品品阶、任副使差事,归京城提刑按察使司管辖。 美其名曰:司内无缺。 “陆大人提出调人,打了皇上一个措手不及。”任丹青笑着捋了捋小胡子:“不过调任京城是天大的好事,并不算委屈宗大人。” 能保留品阶留在京内的提刑按察使司,是多少人盼都盼不到的机会。 陆青帆去信儿的时候,宗大人几乎没多细思就应了,待在京城安顿好后再让妻儿同来。 云曦闻言点了点头。 举目四望,街巷上往来绰绰的人络绎不绝……世人都向往这繁盛的京城盛景,却难知入内之后的旦夕祸福。 再行数步,乾元馆便近在眼前了。 云曦主仆和任丹青对视一眼,三人大步流星走进去。 亮明身份,三人兵分两路:云曦和青果去找段掌柜,任丹青去询问西域楼兰杂耍团。 云曦主仆走进段掌柜的院子,就瞧见北莽八皇子的贴身护卫拓跋彦庆正在跟段掌柜叙话。 可疑的是,一见到云曦二人,他们立刻不说了。 第96章 仵作懂人心 “拓跋护卫,段掌柜。”云曦恍若未觉,和青果从容地上前行了个礼。 待二人还礼后,云曦微微一笑:“真巧,会在此处遇到拓跋护卫。” 她态度表现得太过自然,拓跋彦庆也拿不准云曦方才究竟听到了多少。 “云仵作怎么来馆里了,可是我家殿下的事情有了进展?”拓跋彦庆没有回答云曦的问题,反问了个新问题。 意味复杂的清眸沉静地望着拓跋彦庆,云曦没应。 拓跋彦庆被盯得委实有些难堪,轻咳一声说道:“在下是、是来……” “还是我说吧。云仵作,拓跋彦庆是想要回一些银子。”段可进叹了口气,说道:“我们这乾元馆看着气派、实则开销巨大,圣上言明使臣随时入住、到底是撑不住的……所以后来我们便改了规矩。” 凡无大明王朝召见圣旨入京的,要住在乾元馆内需得每日交一锭银子。 “北莽八皇子并非奉召入京,出事前便预留了百十两房钱。”段可进尴尬地看了一眼红透了脸的拓跋彦庆:“拓跋护卫并非有意隐瞒、而是不好意思说。” 八皇子身死、案子能不能破尚不知晓。可护卫们还得回北莽去,沿途吃喝拉撒都要银钱。 以往八皇子在的时候,定是让人都安顿好了的。现下只能拓跋彦庆操心了。 要回一部分房银,足够兄弟们一路赶回北莽。 云曦闻言眼底涌上两分愧疚:“是我破案心切、看什么都觉可疑,误会了拓跋护卫。” “不妨事的!实在是、实在是张不开嘴说出窘境,还惹得云仵作猜忌。” 让大明的仵作瞧了笑话,拓跋彦庆这个北莽一等壮士真真羞于见人! 云曦不乐意了,肃着一张小脸儿反驳:“拓跋护卫为了北莽的手足着想、有甚丢人?” 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百两银票递给了段可进。 “段掌柜的,你将房银退还给拓跋护卫,我这张就当是暂且押在此处的房银。” “云仵作不可!”拓跋彦庆大窘,粗犷的脸臊得黑红黑红的。 云曦向拓跋彦庆保证道:“拓跋护卫且安心住着,我们定会在房银用完之前破了八皇子遇刺一案!” 娇俏灵动的姑娘言语之间那样笃定诚恳,拓跋彦庆不禁再度红了眼眶,“我北莽虽是蛮荒之地,却也知‘无功不受禄’的道理,云仵作大恩……” “你们日夜帮我们看顾着案发地,便是最大的功劳。”云曦微微一笑:“拓跋护卫收下吧,为了八皇子的隐情也要坚持下去啊。” “云仵作说得是!拓跋护卫就别推辞了吧?”段可进一看到百两银票双眼都放光了,自是要替金主说话的。 拓跋彦庆咬牙接下银票:“这银子算我借的!回到北莽以后,必定给云仵作如数奉还。” 云曦摇头表示不必,青果实在等不住了,急性子地打断了拓跋彦庆:“哎呀,大老爷们儿就别揪着这些细节了。我家小姐来寻段掌柜是有正事儿的!” 一听云曦此行而来别有目的,段可进赶紧将人引进正厅落座。 “西域楼兰杂耍团?”段可进乍一听还没反应过来,在云曦的提醒下这才恍然道:“没错,确实有这么一批人。” 三日前,北莽八皇子拓跋靖来到以往常住的那间小院,同西域楼兰杂耍团是前后脚来的。 段可进对其印象不深,是因了那杂耍团派人交了房银之后就乌泱泱地进了隔壁的院落,并未照面。 “但我们照面了。” 拓跋彦庆的络腮胡子随着他说话一动一抖的:“他们一个个穿得奇怪、妆也看不出人形儿来……总之怪异得很!” 云曦闻言身子着急地微倾:“妆容浓的话,可有注意到旁人溜进八殿下的院落?” 这倒是问住拓跋彦庆了,他呐呐地摇了摇头,“我当时跟着殿下,当真不曾注意旁人。” 他能肯定的是,没有陌生人近过八殿下的身。 云曦让青果留下,等段掌柜将西域楼兰杂耍团几年来登记入住的花名册拿来;她跟拓跋彦庆再回一趟案发处。 她刚到门口就拦住了拓跋彦庆,不让他跟进去。 拓跋彦庆眼睁睁地看着云曦带上古怪的脚套子和透明手套子,兀自进去寻找什么。 他时不时地探头,就见云曦在屋子里四处转着,一通东翻西找看似毫无章法,但行事的动线仿佛能瞧出有个人藏在屋子里。 “好家伙……”这一次,拓跋彦庆终于切实体会到了云曦的“仵作”之能的厉害:她不仅仅会剖验尸首,更懂人。 懂人进入屋内之后会如何躲藏、怎样防身,窃食的动作几何…… 别问他是怎么知道的。 拓跋彦庆也曾替自家主子潜入过旁人的屋子。 锐利的清眸没放过任何角落,云曦视线落在窗帘子后面一角,上面沾着一点点白屑,仔细看便能分辨出那是之前桌上摆放的点心。 “找到了。”云曦直起腰,眼底流出灼灼精光:“有人之前就躲在这里。” 她掀开帘子,赶来的拓跋彦庆清楚地看到,地上角落里残留着一双脚印。 “凶犯趁八殿下不在时出来窃吃点心缓解饥饿、有人来了就躲在这处无人的角落,他自以为行事天衣无缝,却在积下灰尘的藏身处意外遗漏了这两个脚印。” 没想到今日竟有这般意外收获,云曦快速将鞋印拓下来,激动地道:“凶犯十有八九是跟着杂耍团混迹进来的。” 拓跋彦庆一脸内疚:“是我们失职,害殿下白白丢了性命。” 云曦闻言眸光微软,温声安慰道:“凶犯有心算计无心,纵然不是你护卫,旁人护送八殿下也未必能保人安危。” 事已至此,最重要的便是捉到凶犯、让死者安息。 拓跋彦庆感激抱拳行了一礼,便默默退出房间、守在门口。 找到了第一个脚印,再搜寻旁的痕迹就容易得多。 最终,云曦还在不起眼的地方找到了凶犯的一枚大拇指痕迹,一个古怪的勾线……总算没白折腾这一趟。 云曦就地坐在北莽八皇子拓跋靖的书桌前,根据鞋印拨弄着算盘,测算着凶犯的身量、体型,行走的姿态。 等将线索全都写完后,云曦就辞行离开了。 青果等在乾元馆门口,看到自家小姐扬声喊道:“小姐,奴婢拿到了!” “我也有收获。”云曦亦有些激动:“走,回刑部!” 她想立刻给陆青帆分享今日的线索! 第97章 真胁迫 云曦猜得不错,陆青帆在地牢里确实颇有收获。 六皇子那厮当真是个棒槌,有些话纵然户部侍郎易铎不言,他也已经从六皇子朱劲的口中得到了答案。 “原来易大人同北莽八皇子多有联络,昨日却跟下官说什么‘寻常公差往来’?” 陆青帆锐利的视线盯着老神在在坐在狱中床榻上的易铎:“看来易大人也并不着急洗刷冤屈。” 户部侍郎易铎被陆青帆挤兑丝毫不见颓势,淡然一笑道:“陆大人说笑了,本官确属冤枉。再急也要给大人破案的时间不是?” 此言中深意,倒是将自己拒不配合撇得干净、反讥陆青帆断案无能了? 陆青帆顺着易铎的话颔首道:“易大人所言甚是,下官无能,恐怕要让易大人多在狱中呆些日子。” 说罢,他冲着一旁的狱卒挥手:“来人,将易大人同死囚犯关在一处。” 易铎一惊,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陆青帆。 好一个睚眦必报的愣头青,竟是连面子情都不顾了?! “哎、哎你大胆!”六皇子朱劲怒声呵止道:“易大人实属冤枉,你凭甚将人与死囚看押在一处?!” “就凭下官是刑部侍郎。”陆青帆罕见地露出一丝笑来,扬起手道:“六皇子想必话也说得差不多了,请吧。” 竟连自己也要被赶走了?! 六皇子朱劲天潢贵胄、自小就没受过这等委屈,“你怎么敢?!” 他瞪着眼睛还欲反驳,就见后方的易铎悄然冲他摇了摇头。 这里是刑部衙门。 朱劲铁青着脸冷哼一声,丢下一句“你给本皇子等着”,便扬长而去。 陆青帆好整以暇地目送朱劲离开,随即瞟了易铎一眼便大步流星跟上。 易铎被差役“客客气气”押进了死囚犯的牢房,里面通天的恶臭和死囚身上颓然的丧气让他瞬间黑了脸,心里不知暗暗恼骂了陆青帆多少句! 从地牢出来后,陆青帆眼角余光扫到了匆匆走进衙门的云曦主仆。 他眼疾手快一把拉住气哼哼往门外走的六皇子朱劲,嘴角扬起一个古怪的微笑:“六殿下,要不要看点有趣的东西?” 六皇子朱劲余怒未消,瞪着眼恨声道:“你能有什么有趣的东西?!” “易大人和北莽八殿下暗中交易的账本,殿下有兴趣吗?”陆青帆已然猜测到几人之间的利益勾连,丢出了一个巨大的饵。 朱劲这条呆头鱼立刻上钩,二话不说就跟陆青帆往后院去、和匆匆赶来的云曦主仆完美错过。 直到瞧见云曦主仆进了冉杓的屋子,陆青帆这才悠哉哉地带着六皇子朱劲去了档案库,随便拿一个账册递过去。 朱劲翻了两页就惊觉不对,将册子一丢:“你敢耍我?!” “下官不敢。” 陆青帆有恃无恐,冷淡的声音透着几分强势威慑:“六皇子殿下暗中与户部大员结交、勾结外臣做营生,不知皇上知不知道?” 他心底已然有了几成猜测,如今开口不过是为了诈朱劲。 朱劲脸色大变,颤抖着嘴唇指着陆青帆:“你、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在京城里仗着皇子身份,什么世家勋贵不给几分薄面、哪个大员见他不恭敬行礼?! 唯独这个陆青帆,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胁迫,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 “你、你……” “六殿下放心。只要殿下不再来刑部撒野,下官就不会将这份弹劾送呈圣上。若殿下揪着刑部的人不放……” 陆青帆阴森森冷笑一声,后面的话不消说,朱劲也当知晓利害关系。 朱劲:“……一言为定!” 是他天真了,陆青帆这厮现在才他娘的是真胁迫! 且说云曦和青果赶回来后,发现任师爷还未归。 云曦一拍脑门,才想起把师爷落在乾元馆了。 “反正师爷也是要去套取情报,咱们不在兴许还显得没那般刻意呢!”青果坐在桌边晃脚吃点心,笑眯眯地安抚自家小姐。 云曦想了想,也是。 “我去看看陆大人出来没。”云曦从门内探出头,就瞧见陆大人和六皇子殿下往衙门口的方向去了。 期间六皇子还瞟到了探出头的云曦,云曦惊得就想缩回去,可六皇子一反常态、径直扭过头目不斜视地走了。 云曦怔了怔,跟青果一道走出来站在门边,目送六皇子那个二世祖离开刑部。 “怪事,六皇子是突然瞎了?居然对小姐视而不见。”青果大着胆子喃喃道。 云曦眸底涌上一抹笑意,恐怕是陆大人说了什么、或者是做了什么,让六皇子投鼠忌器才不敢放肆了吧? 看破不说破,云曦拉着青果回屋,等陆青帆来寻。 片刻后陆青帆推门而入,云曦递上在乾元馆拓出的脚印、以及根据脚印推测出的凶犯身量,行走特性等等。 “这是?”陆青帆眼神一喜,道:“凶犯的?” “那可不!我家小姐在侧房的柱子旁找到的!”青果与有荣焉,得意地道。 陆青帆去查看的时候脚印应当也在,但因此前房间一直有人洒扫收拾,不曾显现。 所幸他当时行事小心、并未破坏任何一处痕迹,几天不洒扫落满灰尘的屋子里,鞋印才逐渐浮现出深浅不一的灰尘印记。 云曦点点头,“是这个道理。凶犯跟随西域楼兰杂耍团混迹进去,偷偷溜到北莽八皇子的屋内藏匿两三日,伺机杀人。” 凶犯脸上涂抹了不少涂料掩盖真面目,定是怕人认出真面目来。 这跟此前推测凶犯和北莽八皇子、易铎认识的判断一致。 “做得极好。”陆青帆不吝赞美:“我去地牢的功夫,你便得到了这么多线索。” 云曦不好意思地笑笑:“尽职罢了。” “不止呢!任师爷已经去试探西域楼兰杂耍团的人了,待会儿回来会有更多线索!”青果笑嘻嘻地补充道。 云曦亦重重点头,“不光只有我的功劳,任师爷和冉大人都没闲着!” “嗯。”陆青帆的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下来,他眉眼寒意乍暖,温声道:“急急赶来,早膳可用了?” “用了的。”云曦点头:“大人呢,可用过了?” 青果诧异地望着突然转移了话题的一对儿璧人,本能抗拒地往后面退了两步、悄眯眯地缩进了角落。 这两位说话思路跳得也太快了哈! 【作者题外话】:青果:前方暴击狗粮高能预警!!退!! 第98章 勾连上了 骤然被心上人关怀,陆青帆墨眸逐渐变得深邃:“吃过了,但我更想念昨晚的米粥。” 昨夜的米粥不是青果做的,是云曦用健胃润脾的草药煎炒后、用余油烹煮白米熬炖的。 她想着万一陆大人和冷氏兄弟办差迟了要来蹭饭,夜里好克化些。 陆青帆这话说来,便如说想她无异,臊得云曦蓦地红了粉颊,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当心!” 云曦身后便是高大的书柜,她这一退险些将书柜撞倒! 幸亏陆青帆眼疾手快,一手挡住书柜,一手遮住云曦的脑袋,生怕书卷掉下来砸到她。 尽在咫尺的坚实胸膛、干净清爽的皂角香味,让云曦脸颊越发灼烧,甚至能听到自己如雷的心跳,“咚咚、咚咚”地提醒着那股陌生的情愫已然弥漫而至、压迫了理智。 “没事吧?”小姑娘低着头半晌没有动静,陆青帆忍不住出声问道。 闷磁的嗓音让云曦蓦地回神,她惊得抬头,瞬间被吸入那双如墨含情的夜冰眸中。 陆青帆担忧的墨眸映照着云曦清丽无双的容颜,她眼底压抑的情愫和陆青帆的混为一体,他不自觉缓缓地、慢慢地凑近…… 即将碰到云曦额头的时候,任丹青“哎呀”一声,惊得陆青帆蓦地顿住。 白皙的秀颜近在咫尺,可陆青帆的理智死死地拉住了想要亲昵的本能。 躲在角落里的青果挡眼睛的手分开着、露出乌溜溜的八卦之光,似乎还期待着能看到小姐和陆大人继续。 任丹青赶紧转过身,手里的折扇已经捂住了脸:“我啥都没看着,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还如何继续? 云曦一矮身从陆青帆臂侧钻过,绯红的脸颊瞬间恢复透白如玉,她戳了戳老脸红成烙铁的任师爷,无奈地道:“师爷得着线索了?” “啊,得、得着了。”任丹青一脸内疚地望向陆青帆,暗道自己来得不是时候,搅黄了大人的好事。 陆青帆眸色如常、散去柔情的俊颜沉敛冷淡,略一颔首催促道:“说说。” 两个当事人都表现稀松平常,任丹青若是再细究反而更显尴尬,索性肃正着脸说道: “西域楼兰杂耍团确实有问题,一个杂耍师告了假、另一个杂耍师原该按期入京却耽搁了。这两人在杂耍团去乾元馆休整的那天又齐齐装扮好出现了。” 说着,任丹青从袖中掏出两个人的画像,“一人叫桂乙,一人叫张民。” 画像上,两个男子五官深邃、眉骨高挺,看上去敦厚老实,是典型的西域人。 陆青帆看过之后,立刻拿着画像命人拓印广发出去、搜查桂乙和张民,还不忘嘱咐低调找人、抓活的。 “利用两个杂耍师的身份潜入乾元馆的,一是那凶犯、二是引易大人入局的面生小厮,对吗?” 云曦猜测道:“他们办完了事,洗掉脸上的油彩,趁着混乱之际留在人堆里看热闹也好,或是悄无声息的离开也罢,都算全身而退了。” 她推测凶犯不仅有帮凶、且行事缜密大胆,定会亲眼看着八皇子身死、易大人被当众捉住,才肯罢休。 “不错,”陆青帆点头,“找人时间紧、但急不来,我们再在北莽和大明两朝官员中搜查一下相关的官员。” 两名凶犯中,必有一人是朝廷命官。 置北莽的承宣布政使司的官员没有五十也有三十,更遑论京城承宣布政使司交接的官员也有数人。 一一筛查是个大工程。 冉杓从档案库抱进来一沓卷宗,看大家都在各自忙碌着,他也不多话,将搜罗到的卷宗按照陆、云、任三人分拨查找的官员派发下去。 云曦看到一半,发现冉大人给的卷宗同手中原本的情报互相补充,筛查起来事半功倍。 等到众人将不少官员的卷宗过完,冷海和冷川前后脚从外间进来。 陆青帆抬眸瞟了一眼孪生兄弟护卫,二人便停住了,喝水的喝水、吃点心的吃点心。 等陆青帆将涉案官员的卷宗归放在一处,冷海瞧自家兄弟正板着脸围着青果讨吃食,就着水赶紧把干噎的点心吞下。 还是他先说吧。 “大人猜得没错,易大人和拓跋靖早有往来,他们数十年前便一道做奴隶贩卖的营生,互相交换大明和西域的女子……” 为了繁育北莽和大明人两者血脉的后代,他们甚至会故意控制两边的女子和本邦人结成连理,生下的孩子会被直接带走。 “我打听到,那些混合血脉的人中,又会再挑选漂亮的人抚养长大、做相同的营生绵延血脉……” 冷海还没说完就忍不住恶寒。 他一个大老爷们尚且如此,屋内女子和老爷子们就更别说了,各个面露厌恶之态。 本以为虚贤道长他们的村子已经尽显人之恶,不想操控这一切的源头,竟然就在京城。 云曦不忿地道:“真真可恶。” 奴隶与同签订了卖身契的奴仆有所不同,其地位真真与燕世子所言那般:如牲畜一样轻贱。 他们生来懵懂、诸事不知地为人摆布,有些寿命极短,不过双十年华就早早送了命…… 陆青帆面沉如水,冷凝的声音一字一顿地道:“你接着说。” “前段时间好像出了什么岔子,这条线的营生正在逐渐收拢,没过多久拓跋靖就从北莽赶来了。” 这其中有什么联系,冷海还没查到。 拓跋靖身死一案终于跟奴隶买卖一事挂上钩,已是意外之喜。 陆青帆示意冷川说话。 “今日朝堂,贤王请奏放易大人回户部办差。”冷川一句话简洁明了。 “皇上没允。”陆青帆已经猜到了结果。 冷川默认。 “圣上这般行事,倒是为大人撑腰了。”任丹欣慰地用力扇起了扇子。 冉杓反问一句:“多大的黑锅啊,需要皇上出面为陆大人撑腰?” 此言一出,屋内人皆是一惊。 云曦越发觉得,冉大人真真是个明白人,当初的九品检校已是屈才,如今的从五品员外郎更是压不住他的剔透心哪! “冉大人耿直!”冷海笑嘻嘻竖起大拇指。 “耿直的才升不了官儿呢。”任丹青小声反唇相讥。 云曦没忍住噗笑一声,连带着屋内众人皆是一乐。 因案子而起的凝重气氛骤松。 众人皆知,奴隶买卖案子的背后,不仅事涉无数普通奴隶的命,还关乎皇子夺嫡之间不见血的权势争斗。 稍有不慎,大家都性命难保。 这是一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不归路,哪怕化为皇上手中利刃,也只能选择披荆斩棘、勇往直前。 第99章 诱供嫌犯 置北莽的承宣布政使司内筛出几名可疑的要员,而京中承宣布政使司里也有几个跟易铎、拓跋靖交往甚密之人。 陆青帆下令分开调查,在提刑按察使司任副使的宗毅大人也会为大家暗中提供线索。 云曦为了方便查看、特意誊抄了一份总花名册放在桌上。 在众多名字里,冉杓找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嚯,我这小友梁展竟然也在?” “梁展?”云曦在众多卷宗里掏出将关于梁展的卷宗,递给陆青帆。 陆青帆快速翻阅、一目十行。 梁展在置北莽的承宣布政使司当差十余载,虽是从九品的大使,却管辖着杂造局、军器局、宝泉局、织染局四局庶务。 大使不仅要“上传下达”、还要主掌监工制造、进出商货,属于品阶小、责任大的差事,与当初冉杓所任的刑部检校一职有异曲同工之妙。 若两朝之间的交易有猫腻,必逃不过梁展的眼睛。 “把梁展叫到刑部来。”陆青帆望向冉杓:“以好友的名义请他襄助破案。” 冉杓了然,点头道:“得令。” 目送冉大人兴冲冲离去的背影,云曦神色担忧地道:“冉大人还没反应过来吧?” “肯定的,那小老儿当真以为是叫好友来询问的呢。”任丹青忍不住替这位同僚的智力着急。 陆大人咋可能请没有嫌疑的人来刑部喝茶,玩呢?! 陆青帆肃着冷淡的俊颜,沉声道:“此前是我等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未必只有高官才会诛杀拓跋靖、栽赃易铎。 越是不起眼的小人物,在行事的时候才越不引人注意。 云曦赞同点头:“凶犯行事缜密、却不够大气,既有隐藏身份的顾虑、也有不自信的畏缩。” 相比既没有留下线索、犯案还充斥着一股“尔等抓不到我”的有恃无恐的杀害承郡王的凶犯,北莽八皇子死时的表情惊讶了。 初时云曦以为是看到熟人后的讶然狰狞;如今再想,将其理解为对凶犯胆敢杀害自己的不可置信也说得通。 等待梁展抵达的过程是煎熬的,面对难啃的户部侍郎易铎,旁人自然更好下手一些。 “六皇子朱劲并非贤王势力的核心人物,他机敏不足、顶多能干干闲差。” 例如打家劫舍、搅坏旁人的名声,为贤王盛名助力一二。 说是和易铎一起掌管北莽的生意,实则那厮就占些干股分红,屁事不管。 陆青帆从早晨的交锋中,便已经料中了六皇子朱劲的斤两。 “将二世祖发挥得淋漓尽致了。”任丹青闻言忍不住喃喃道:“皇家子弟里能这般不学无术的,我大明都筛不出几个来。” 云曦轻声偷笑,任师爷这嘴啊,当真是不饶人! 正当众人闲叙时,守在房顶的冷川以剑扣房顶,发出信号。 陆青帆颔首道:“来了。” 任丹青立刻站到陆青帆身边,云曦主仆让到屏风后面去,冷海早就一溜烟儿跑了,想是陆青帆又给他安排了旁的活计。 片刻后,冉杓热情招呼的声音就从门外响起:“……别太担心,侍郎大人慧眼如炬,断不会冤枉了好人。” “自然,自然。”陌生的声音里透着两分虚然,云曦乍一听神色微凛。 梁展大人恐怕得了很严重的病,那声气不大对头。 透过屏风,云曦瞧见了走进来的两名中年男子:冉大人自不必说,梁展大人行走间有些高低脚,大部分身子重量压在右脚上。 这跟她发现脚印时右脚跟鞋底更平、左脚跟鞋底纹理更清晰对上了。 更令人惊讶的是,梁展的身量亦与凶犯相近。 但一些细节的地方,让云曦没法笃定此人就是杀害拓跋靖的凶手。 “梁大人,久仰。”陆青帆闲话不叙,扬手请梁展和冉杓入座。 梁展不好意思地行了一礼:“见过侍郎大人,大人这般年轻有为,倒衬得下官等越发无能了。” 屏风后的云曦悄然攥紧了手。 太像嫌犯了。 说话的口吻、性格中自卑谨慎的细微之处,是骗不了人的。 她默默看向陆青帆,等待着他的决断。 “梁大人谬赞,不过是运气好些、皇恩浩荡。梁大人久在北莽,可还习惯那处的风土人情?” 陆青帆看似问了个与案件不相干的问题,实则是在试探梁展究竟对北莽了解几何。 “下官在北莽数载,风土人情皆有所涉猎,实能算得上半个北莽人了。”梁展微微一笑,那双憨厚的眼里都是温和无害。 陆青帆亦展颜微笑,循循善诱道:“不知梁大人对北莽八殿下可熟悉?” “熟得很。八殿下主掌四局庶务,下官总有些陈情汇报。但下官人微言轻,只在殿下面前混了个眼熟。” 梁展内疚地道:“下官本愿无条件襄助大人,但……确实攀不上八殿下的关系。” “八殿下已经死了好几日,谁也攀不上他的关系了。”陆青帆看似放松地倚靠在椅子上,可脊背却挺得笔直、仍是戒备警惕的姿态。 “什么?”梁展见陆青帆神色不改,神色僵硬地望向冉杓:“八殿下没了你在路上怎得没讲啊?是何人做的?” 梁展此言一出,莫说旁人,便是坐在一侧的冉杓望向好友的视线也变了。 “八皇子在北莽名声不佳、又与易大人暗通有无,做事恐怕……” 陆青帆看了一眼冉杓的脸色就知,冉杓什么都没透露。 为探听拓跋靖暗中所为,陆青帆不仅没有拆穿,言语间还带着几分唾恨、顺着梁展的话继续说了。 梁展瞬间警惕起来,认真地反驳道:“八殿下是天潢贵胄,我大明是礼仪之邦,并无‘名声不佳’之事。至于‘互通有无’更是捕风捉影,陆大人可万不要听信谗言。” “哦,是么,那倒是本官误会了。”陆青帆眸光晦暗不明地望着梁展,心底依然有了几分笃定。 冉杓终于意识到梁展不仅有嫌疑,甚至极有可能是那个动手之人!否则他大可婉转透露些奴隶买卖的情报来,大可不必大义凌然地反驳一二…… 一时间,冉杓如同掉进了冰窟窿里,心拔凉拔凉的。 陆青帆沉吟的功夫,屏风后的云曦主仆也分外紧张。 错过了今日,梁展大人便知晓刑部盯上了他。 既有了杀人之心,梁大人的身体……便是自尽也做得。 到那时,掩盖在凶案下的腌臜真相将再难以大白于天下,奴隶买卖之事的调查也会如前些年一样逐渐被搁置、被淡忘…… “梁大人刚正不阿、忠心可表日月,不如随本官往案发地走一趟,也好瞧瞧可有什么本官遗漏的线索?” 梁展有心提防,陆青帆也不是个按常理出牌的主儿,竟然邀请梁展往凶案地一叙。 对才表过忠心的梁展而言,拒绝就显得前后矛盾了。 所以,他没拒绝。 云曦松了口气,还得是陆青帆。 【作者题外话】:云曦:心有灵犀 陆青帆:套路凶犯 梁展:暗搓搓撒狗粮,你俩是专业的 第100章 九品尊严 路上,冉杓几次婉转提醒着梁展,“若有难处定要开口”、“案件未破,凶犯若自愿投案,说不定刑部会法外施恩”云云。 奈何这些善意的提示,都如同石沉大海、没在梁展那处得到丝毫回应。 跟在后方的云曦和任丹青对视一眼,心底只觉得惋惜悲凉。 看得出梁展并非肆意大胆之人,杀害拓跋靖必是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才谋划为之。 他的“紧咬牙关、死不认罪”,得是经历了多少次绝望求助之后选择的自毁式作为? 云曦不知道,可她狠狠地共情了。 走到一半儿,云曦突然想到了什么,拉着任丹青小声耳语几句,任丹青先是一讶,随后竖起了大拇指。 “有劳师爷。”云曦轻声道。 “交给我。”任丹青话不多说,偏身从另外一处岔道离开。 云曦神色复杂地望着前方陆青帆几人的背影,心底愈发觉得难过。 “小姐若是不忍,咱不拆穿就是了。”青果小声建议道。 “梁大人若不是凶犯,我们找再多证据也是枉然;可若他是凶犯……” 得有足够充分的证据才行。 云曦偏头认真地道:“若我没猜错,凶犯杀人不是为私欲泄愤,而是为扼住奴隶买卖的源头、挽救承宣布政使司四局的工匠。” 要达到这一目的,光杀一个北莽八皇子拓跋靖或是拉户部侍郎易铎下马是不够的。 只有陆青帆破了这桩案子、将其送达圣听,将足够多的势力声音拉拢进来形成推手,才有可能促使皇上废黜奴隶买卖。 心底纵有万千的不情愿,云曦也必须承认,唯有当今圣上才能做成此事。 既然皇上要用他们当披荆斩棘的刀,他们为何不能反过来以圣上威仪禁止奴隶买卖? 到了乾元馆,陆青帆故意带着梁展往西域楼兰杂耍团所居的院子去。 “巧”的是,路上还“偶遇”了乾元馆主段可进。 梁展和段掌柜行礼寒暄,倒是熟络得很。 云曦将二人的互动看在眼里,她悄然探向陆青帆,他也正朝着自己这边看来,二人交换了个眼神。 陆青帆待二人寒暄毕,就跟梁展继续前行;云曦则悄然落后两步,小声叫住了段掌柜。 “段掌柜,事发那天,你可见过梁大人?” 乾元馆主段可进一怔:“见过啊。梁大人那日拜访过北莽八殿下。” 拜访过? 云曦一怔,难不成她此前推测错了,梁展并非凶犯? “是看到他进来了,还是只看到他出去?”云曦不死心地继续追问道。 “额,”是个人总得有进有出吧,难不成飞进来? 段可进不敢拖大,实话实说:“梁大人是乾元馆的熟客,来此处寻找北莽皇子也是常事……不过那天在下只看到他出去。” 那就没错了。 云曦心下有了几分成算,这才告别段掌柜,和青果追上陆青帆一行。 此刻,陆青帆等人已经到了西域楼兰杂耍团的院子,梁展正跟杂耍团的班主叙话,陆青帆和冉杓沉默站着,并未参与其中。 云曦赶来后梁展即刻发现了她,停止了叙话微笑道:“陆大人说去案发地需得云仵作一道,下官等正候着呢。” “久等了。”云曦没多解释,顺水推舟应下。 待他们走出院子后,云曦特意回头看了一眼,任师爷拿着一幅画像出来跟班主确认着什么。 她翩然而行,追上陆青帆。 案发地一直由拓跋彦庆看守。 据外间的守卫说,为了不让闲杂人等破坏案发地,拓跋彦庆这几日睡觉都是就地解决,稍有动静便醒了。 陆青帆上前拍了拍拓跋彦庆的肩膀:“拓跋护卫辛苦。” “都是应当的。陆大人来此……可是凶犯寻着了?” 拓跋彦庆猛地瞧见一旁的梁展,眸光就是一沉:“梁大人,你不好好守着你的差事,跑这来作甚?怎么的,知晓殿下出事便懈怠了?!” 他犹记得几日前,八殿下刚刚给梁展派了差事,听说紧要得很,忙活完大明的活计之后,还要监管送回北莽。 面对拓跋彦庆气势汹汹的质问,梁展惶恐地道:“拓跋护卫这是哪里的话?是陆大人请下官前来配合调查,等调查结束了,下官立刻回去办差!” “这还差不多。”拓跋彦庆冷哼一声,眼底尽是鄙夷:“小小九品还不勤勉些,能有什么出息!” 他鄙夷的态度让曾是九品的冉杓亦倍感屈辱:“拓跋护卫,梁展好歹也是我大明有品阶的官员,容不得外邦人质榷!” 拓跋彦庆正欲反驳,却见其余众人皆脸色冷凝地盯着他,俨然都很赞同冉杓的话。 在大明的地界儿,指摘大明的官员没出息。别说是番邦皇子的贴身护卫,便是番邦皇子本人,说话也合该客客气气的! “以和为贵!以和为贵!”梁展忙不迭拉住冉杓的袖子,一副息事宁人的态度。 可见在云曦他们不知道的时候,这种委屈,梁展不知生生受了多少。 “我不同意梁大人的话。” 方才一直沉默的云曦突然出声:“若在第一次被羞辱时选择‘以和为贵’,那旁人只会以为大人是好捏的软柿子,番邦国对大明的态度也会逐渐变成前恭后倨、失了投诚国的自觉,大明威仪难存。” 纵然梁展嫌疑重大,此刻也还没盖棺定罪。 大明官员的威仪不仅是梁展个人的尊严,更是泱泱大国对番邦统率的气度。 云曦一番话说得梁展脸色巨变。 他不正是在一次次的退让中地位逐渐处于下风、最终连八皇子身边的护卫都对他颐指气使…… “受教了。”梁展冲着云曦恭敬行了一礼,随即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挺直了脊背,向脸色难看的拓跋彦庆道: “拓跋护卫,还请你为方才说‘九品官没出息’的话,向本官道歉。” “你、你们……”拓跋彦庆粗犷的脸涨得通红,他颤抖着手指着梁展,眼角余光却征询地探向陆青帆。 陆青帆锐利深邃的眸子沉敛无波,通身独属于高手的威压却悄然释放,俨然是非要拓跋彦庆道歉不可了。 他若不主动道歉,陆青帆可以助其“一臂之力”。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拓跋彦庆铁青着脸抱拳沉声道:“梁大人,我口出狂言,对不住。” 【作者题外话】:梁展:脸疼不? 拓跋彦庆:……算你们狠。 陆青帆:看来还是没受教。 拓跋彦庆(惊恐脸):受教了受教了! 云曦:真乖。 第101章 自投罗网 这一声致歉,梁展等了数年。 找回了为官的尊严,他通身的气度都与方才的畏缩截然不同,少了几分卑微、多了几分坦荡。 云曦又欣慰又心酸,低眉垂眼让到了一侧。 拓跋彦庆自认被冒犯,一时间也没了话,黑沉着脸扬手示意众人入内。 陆青帆临走前还不忘补刀:“拓跋护卫要长些记性,莫要重蹈覆辙。” 言下之意,倒是准备一直给梁展撑腰了。 拓跋彦庆半晌才憋出几个字:“自然如是。” 进了案发地,陆青帆锐利的视线紧紧锁定梁展,不放过他面上任何细微之处的变化。 云曦则不疾不徐地讲述了凶犯是如何入内、如何潜藏,又如何在杀人瞒天过海后离开乾元馆的。 期间梁展一会儿惊讶、一会儿面露痛惜,表现真真是滴水不露。 自此,冉杓骤然惊觉,他对这位相交数载、喝茶品茗的好友,压根没多少不了解。 曾经的惺惺相惜都化作有隔阂的疏离试探,令人心中五味杂陈。 “太可惜了。八殿下对下官虽有几分严苛,但死得委实冤枉。幸好有陆大人这等断案神准的青天大老爷,可定要为八殿下主持公道啊!” 梁展的话让陆青帆神色变得复杂起来,他反问一句:“是主持北莽八皇子的公道,还是为凶犯主持奴隶买卖下的腌臜公道?” 一记直球打得梁展目光错愕,只一瞬便重新恢复清明,“什么?” 陆青帆眸色微沉,云曦心下暗暗叹息。 凶犯逞凶,不论是事出有因也好、私欲泄愤复仇也罢,在投案自首这一环终有侥幸心理,颇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架势。 云曦避其锋芒、并不硬刚,转而开口问道:“梁大人既然常来,可见过书房边上的一些物件?案发后八殿下曾弄翻了一些摆件,劳您帮我归位一下。” “必然从命。”梁展微笑着随云曦进了内间的书房。 陆青帆正欲跟上,偏头看到冉杓那难看的脸色,薄唇微启道:“你可要先行回去?” 冉杓一怔,用力摇头:“大人,我想留到最后。” 他想知道记忆中的好友,同他们推论判案过程中的那个“凶犯”,究竟是不是一个人。 陆青帆能理解这种心情,他不善宽慰人,只拍了拍冉杓的肩,便走进了凶案地。 云曦早就将书房内外仔仔细细看过,对个中细节再熟悉不过,她带着梁展走过时间或询问一些物件是否摆在原处,梁展皆一一答了。 那些小物件精致漂亮,属于做客之人乍一看就能注意到的。 云曦亲切从容的态度让梁展逐渐卸下心防,说话的口气越来越轻松惬意,没了之前的警惕拘谨。 陆青帆站在书房门口,心下暗叹云曦比之自己,更懂得如何让人卸下心房。 “梁大人这般了解北莽八殿下,可能帮云曦推论一番,他素来会在什么时辰伏案忙碌?” 云曦这话看似问得漫不经心,却是一个极重要的节点:北莽八皇子拓跋靖在书房身死,必定有行动的轨迹。 这个轨迹,只有凶犯知道。 “啊,这……”梁展神色透出几分为难:“八殿下金尊玉贵,下官推论恐怕多有冒犯。” 冉杓靠近了些,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劝慰道:“你也别想着准不准,现在凶犯身量模样皆不确定,找人跟大海落枕一般,也就这一亩三分地的线索能探寻一二。就当多给我们些思路。” 说得好。云曦望向冉大人的清眸中盛满复杂难言的目光。 好友此言一出,梁展果然显得更放松了些。 “八殿下一向喜爱京城茗茶,其中以龙井和碧螺春为最;想必其当日是泡过上好的龙井和碧螺春,来到书桌前坐下……” 梁展一本正经地讲述着拓跋靖当日“可能”的行动路径,而方才还听得认真的云曦却没了踪迹。 他惊讶地偏过头去寻,正好在一处角落里发现有人躲在帘柱后方。 那位置梁展颇熟悉:只要藏匿在那处,整个书房乃至外间正厅的情况皆可了然。 “云仵作躲在此处作甚……”梁展走到柱子边掀开帘子,对上一双灼灼锐利的墨眸。 不是云曦,是陆青帆。 “抓到你了。” 陆青帆猛地攥住了梁展的手臂,梁展瞬间动弹不得,惊讶地反问道:“陆大人这是作甚?” 云曦从另一藏身处走出来,清眸满是惋惜:“梁大人,你留下了脚印。” 陆青帆极富技巧地把梁展推开,这一下,藏身处那两只属于凶犯的脚印和如今梁展在浅淡灰尘下留下的脚印皆显现出来: 除了靴子内间的花纹不同,大小、轮廓,右脚比左脚更深的印记,全都一模一样。 莫说陆青帆和云曦这等行家,梁展自己个儿看到之后,亦瞬间变了脸色。 他恍然回神,自己上当了。 从前往刑部、到来案发地,陆青帆一行编织了一张“自投”罗网,只待梁展这个猎物露出马脚便当场缉捕。 这处帘柱,是只有凶犯才知晓的地方、也只留下了凶犯的脚印。 此刻梁展一反方才负隅顽抗之态,竟如释负重地微笑道:“我竟不知是该先感叹诸位好谋思、还是该先佩服陆大人的功夫。” 整个人藏身于帘柱之后却没破坏一丝一毫的证物脚印,这得是多深厚的内劲才能撑得起的细微行事?! 陆青帆略一颔首:“不足挂齿。” 任丹青也到了,他手里拿着了两张画像,一张是真正的杂耍师和张民装扮上的模样、另一张则是梁展装扮后的模样。 “杂耍团的班主确认过了,那日出现的‘张民’,更像这张画像上的人。”任丹青指了指以梁展的面目涂抹装扮彩脸后的模样。 梁展看着画像微讶,感叹一句:“好画工。” 他无奈摇头:“梁某何德何能,让诸位费心至此、准备了两样确凿罪证。” 脚印也好、画像也罢,足以钉死他杀人的罪名了。 任丹青看了一眼云曦。梁展立刻了然这是小仵作的注意。 “云仵作之能,任仵作倒是屈才了。”梁展抱拳道:“甘拜下风。” 云曦心中不忍,默默地让到一旁、躲开了这一礼。 “你、你真真糊涂啊!”冉杓终于绷不住了,痛心疾首地道:“到底是多难的事情,逼得你非要动手杀人不可?” “是你想不到的难。”梁展褪去了畏缩后,眼底逐渐涌上一股难掩的浓郁仇恨。 “一刀结果拓跋靖都是便宜了他!若非时间紧迫,我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梁展唾骂道:“此等畜生,便是死一百次也不足惜!” 第102章 投告死路 梁展冷眼望着陆青帆等人,轻蔑冷哼一声:“你们以为抓住我便是破了凶案、为民除害了?恰恰相反。” 他不忿的目光落在陆青帆面庞上:“尔等不过是助纣为虐的推手,是这烂腐生蛆皇权下的走狗!” 陆青帆面色微沉,握着剑的骨节暗暗发白。 “竟真是你这卑劣之人杀了殿下!” 门外的拓跋彦庆听到了屋内人的对话,高壮的身形猛地冲上来,就要拔刀将梁展就地正法! 梁展迎着长刀的寒芒不躲不闪,讥诮之色彻底将拓跋彦庆的怒火点燃,长刀砍来的力道足有十成十! “使不得!”云曦吓得惊呼一声,本能地就想抬起手中袖箭阻止拓跋彦庆! 小小的袖箭对付普通人还行,射长刀就如鸟枪对大炮,撞上长刀周围的内力罡风便无以为继、弱弱地掉在地上,哪里能阻挡拓跋彦庆那彪悍的气势?! 青果想上前拉拓跋彦庆,却发现自己被那股浑然而成的内力压得寸步难进,根本近不了身! 冉杓、任丹青惊恐地瞪大眼睛,他们皆是文官出身,反应都来不及,更别说阻拦了。 千钧一发之际,“锵”地一声,陆青帆剑鞘和拓跋彦庆的长刀利刃猛地在空中相撞! 火光四溅之下,陆青帆半步不退,拓跋彦庆身形微顿、脚下一沉,慑人的内力将大理石地生生摁出两个脚印来。 拓跋彦庆面色由愤怒转为惊恐,不可置信地瞪着陆青帆! 刑部竟有这等默默无闻的高手?! 只有他自己清楚,方才那一刀起码用了九成功力。若劈中梁展、那厮必定当场毙命,多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陆青帆藏拙了! “你、你……”拓跋彦庆张张嘴。 陆青帆的剑鞘材质特殊,经此一击连个痕迹都没留下。 他收剑出拳,对着拓跋彦庆的肚子便是一捶! “轰”地一声,拓跋彦庆如一只胖风筝从书房砸到外间墙上,“咚”地一声巨响,又从墙面摔到了地上。 巨大的墙面崩开来留下醒目的裂痕。 拓跋彦庆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大睁着眼喘气,半个字都说不出了。 陆青帆利落收手,淡淡地道:“看来拓跋护卫还是没长记性。” 在大明的地盘上斩杀大明官员,当他不喘气儿了?! 事情发生不过半息之间,众人却仿佛经历了漫长余生,眼睛都来不及眨一下,陆青帆就把人制服了。 云曦的心跳都如擂鼓一般震动着。 好险。 她轻抚着胸口,眼睁睁看着陆青帆将地上的袖箭捡回来还给她,眉眼颇有些无奈地道:“有我在,何需你动手?” 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骤然消散,冉杓和任丹青旁观的目光平添几分揶揄。 云曦臊得双颊粉红,快速从陆青帆的手里抽回袖箭塞进包袱里。 太丢人了,慌乱之下忘了还有陆大人这个高手在。 梁展本不畏惧生死,就算死在拓跋彦庆的刀下也没甚遗憾。 可当他看到上至刑部侍郎、下至女仵作的小丫鬟,皆为了救自己与外邦皇室护卫大打出手,心底仍受了极大的触动。 他神色复杂地道:“大人本不必救我。” 尤其在他说了那等诛心之言后,陆青帆更没有救他的理由。 “只有大明刑律可以处置你,拓跋彦庆算老几。” 陆青帆口吻冷淡,神态稀松平常;可梁展还是在他的身上看到了一种独属于“强者”的无谓无惧。 那是身心俱锤炼过的百折不挠,是梁展一辈子都触不到的强者高度。 “受教了。”梁展行了一礼,“多谢诸位救命之恩……有什么想知道的,你们问吧。” 梁展心服口服、俯首认罪。 “为何要杀拓跋靖。”陆青帆沉声问道:“他跟易铎之间的奴隶买卖和置北莽的承宣布政使司有何干系?” 既然要置人于死地,必是有足够的利益驱动促使梁展行事。 梁展没想到陆青帆竟然都查到了这其中的关联,略一讶:“陆大人竟知晓?” “只知皮毛。” 梁展神色踌躇,不知当不当讲。 “梁大人,我们是真的想要废黜奴隶买卖,陆大人也是真心为那些被圈养成奴隶的百姓们着想的。”云曦忙不迭劝道。 “你这厮优柔寡断的劲儿又上来了是不是?陆大人可是奉皇上之命调查奴隶买卖一案,就想把户部毒瘤一锅端了呢!”冉杓见好友还不想说,俨然急了。 梁展苦涩一笑:“不是我不想说,而是我真的怕了。” 梁展任置北莽的承宣布政使司大使后,头两年一切正常、没察觉到什么不妥,只焦头烂额地学习处理四局事务。 第三年他终于开始察觉到些许不妥:四局人马不少,可出入的货量总对不上;工匠夜以继日做事,累死的人愈发频多。 “我后知后觉得很,发现这其中有猫腻便暗自调查一番,结果货物和账目都是假的。拓跋靖和易铎为了将承宣布政使司尽收己用、中饱私囊,窃取了四局一半以上的营收!” 不仅如此,二人互相勾结、贩卖两朝贫苦百姓充作奴隶培养后代、再将其以奴隶身份卖出去,供官宦世家享乐。 不说旁的,便是中间抽成的银子,都够二人赚个盆满钵满了! “四局的工匠世代都是手艺人,传承一旦断了、极难再找。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累死、又眼睁睁望着拓跋靖将不善用器的人塞进来充数,四局制造的水平越来越差、需索的货物却越来越多,那、那都是用尸山血海堆起来的进账啊!” 梁展说到这里,忍不住红了眼眶。 “这么大的事,大人可曾上奏?”冉杓不解。 这么多年,只要有一个折子能抵达圣听,也不至于是如今的结果。 莫说是个九品官员,纵使京城四品以上大员,也断不敢随便接这样大的案子,折子必定是会上呈的! 云曦听来却忍不住轻叹一声。 能递到圣上面前怕是也早就处置了,哪里会逼得梁大人杀人嫁祸? “如何不曾?”梁展想到投告无门、杳无音讯的折子,心都凉了大半截儿。 “梁某一开始以为只有拓跋靖禽兽不如、欺上瞒下,后来才知易铎亦参与其中。能想的办法我都想了……先是投告无门、接手官员推三阻四,接着便是通风报信的人失踪、折子也石沉大海。” 心腹用一个少一个、死得人越来越多。 梁展才惊觉投告之路,根本就是一条死路。 “堂堂天子脚下,竟然递不进一个承宣布政使司大使的折子,必定有宫中人相助。”陆青帆判断道:“此人位高权重、导致经手官员皆默认其行。” 第103章 交给他了 梁展也曾如陆青帆这般推论过。 为了印证猜想,梁展悄然潜入京城查探多次,不仅什么都没查到、曾经交好的友人都逐渐与他疏远。 梁展意识到自己想为四局讨回的“公道”,触及了某些大人物的逆鳞。 他望着冉杓的眼神变得复杂:“这些年里,唯有不染权势的冉大人仍愿与我相交。你我二人品茗清谈,是这数年陈情孤寂路上唯一的慰藉。” 他自知深陷漩涡、不成功便成仁,好在孑然一身,到头也不过是个“死”字。却不愿对拖家带口的友人吐露半个字,生怕毁了冉杓平稳泰然的小日子。 “你、你是真没将我当成朋友啊!这么大的秘密你一人扛到如今、酿了个杀人嫁祸的结果,难道就、就白白便宜了那些污糟人?!” 冉杓再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心中悲痛难当。 梁展仍旧是他的好友梁展,可冉杓不服。 凭什么心怀正义之人陈情上告就要被逼上绝路,残害四局工匠和贫苦百姓的畜生却能身居高位、享受荣华富贵? 云曦心里亦不好受。 她们只经雷老大的商船一事,便为那些被迫成为奴隶村的百姓感到悲痛交加,何况眼睁睁看着四局传承凋零数年的梁大人? 他日复一日地在不能改变的现状中身心煎熬,又一直寻机上告陈情而不得,种种艰难、不说也能意料一二。 “大人多年忍辱负重,却用错了法子,反而玷污了原本的初心。” 手染鲜血的凶犯,已沾上“恶”之罪了。 云曦惋惜地道:“若您能再等等……” 北莽八皇子拓跋靖本就因寒冰症亏虚,过度疲竭只会加速他脏腑的衰亡;至于易铎,陆青帆早就盯上他了,抓住易铎的罪证不过是时间问题。 梁展苦涩一笑,他双眼扫过陆青帆一行,“我一直心怀希冀等着,可是等得久了,便心死了。” 无人相伴、孤勇行事,成了他最后的选择。 “若是能早些遇着你们……”梁展无奈摇头。 这世上又哪有如果呢? “罪证皆藏在一处秘密之地,我只告诉陆大人你。” 陆青帆上前两步,附耳去听。 待确认陆青帆记下后,梁展第一次有了如释负重之感,“接下来的一切,就交给陆大人了。” 废黜奴隶买卖、清肃置北莽的承宣布政使司四局乱象,甚至……扳倒易铎身后的主子,都交给他们了。 云曦目送着梁展被刑部衙门的人带走,漂亮的桃花眼中皆是哀戚。 梁展不是为了私利杀人,可他却为了那些蝇营狗苟的小人赔上了自己的一生。 “真替梁大人不值啊……”云曦轻声道。 “不会。” 见云曦迷惑地看向他,陆青帆眉目清明锐利,低沉的嗓音淡淡地道:“他数年都在为一个目标奋斗。如今夙愿达成,只有解脱和畅快,怎会不值?” 云曦眉眼舒展开来,微微一笑:“大人说得对。” 酿成这一切苦果的拓跋靖死了,易铎的罪行即将在天下人面前曝光,便是他身后的主子也免不了脱层皮。 圣上有心整治奴隶买卖之事,掏光那些贪腐之人的钱袋子……权势洗牌就在眼前。 梁大人以牺牲己身揭发四局工匠艰辛、曝光奴隶买卖的丑事,不知拯救了多少人,此生功德无量、怎会不值? “奈何我这好友今生是看不到他想要的盛世了。”冉杓情难自已,终于呜呜痛哭起来。 任丹青赶紧把冉杓那老脸藏进自个儿肩膀里,生怕让其他人瞧见。 这老货以后还得见人呢,可不能让看了笑话。 青果红着眼眶给冉大人递帕子,冉大人却用来狠狠地擤了一把鼻涕。 小丫鬟嘴角猛抽,不知是该把脏帕子接过来扔了,还是留给冉大人得了。 众人齐齐出了乾元馆,馆主段可进感激地冲着他们的背影行了一礼。 西域楼兰杂耍团的人不可置信地望着被押解离开的梁展,皆拥在馆门正院周围不散: “梁大人是凶犯?” “不可能,大人你们是不是抓错人了?梁大人是好人!” “对啊对啊!他对我们这些杂耍人照拂得很呢……” …… 伴随着乾元馆内众多质疑的声音,梁展朗笑一声,冲大家拱了拱手:“多谢厚爱,告辞了。” 压在心中多年的石头卸下,他重新看到了这方天地的温暖。 不远处,被陆青帆“教育”后好不容易站起来的拓跋彦庆,亦神色复杂地目送陆青帆和云曦一行押解凶犯离开。 他是在高兴主子的凶犯被捉、还是感佩梁展的孤勇,便不可为外人道了。 将梁展押解至刑部,陆青帆还有要事得办。 盯着易铎的冷海被召回,陆青帆命他即刻启程,营救杂耍师张民。 梁展已经交代:张民被捆在京郊一处杂院儿里,原打算自己脱困后放走张民。 至于桂乙和拖延易铎见拓跋靖的小厮孟含,事发后梁展给了他们一些银钱,让二人逃离京城谋生去了。 “梁展于二人有救命之恩,才甘愿冒风险助梁展行事。将画像拓印出去发放通缉令,抓活的。” 陆青帆望向任师爷:“此间杂事便交由师爷去安排。冉大人无需做甚,回去歇息吧。” “不、不陆大人,让下官留下吧,”冉杓痛哭过一场舒坦多了,想为好友尽最后的绵薄之力。 “那你将梁展的口供悉数整理了,待我拿回铁证,便入宫面圣。” 安顿好诸事,陆青帆就准备前往梁展所述之处拿罪证。 他走了没多远就折返回来,冲云曦说道:“随我走一趟。” 陆青帆想到梁展既然多年投告无门,必定不会把罪证放在轻易可取之地。 略通奇门遁甲的云曦,说不定能襄助一二。 云曦点点头,接过青果怀里的大包袱背在身后,快步跟上陆青帆。 陆青帆主动接过她的大包袱背在自己身上,二人并肩出了刑部衙门。 青果讪讪然地望着小姐和陆大人抛下自己远去,呐呐地道:“不带奴婢一起啊?” 脑门上一痛,青果嗷地一声看向打她的任师爷,老人家撇撇嘴:“小丫头片子没眼色!” “师爷才没眼色呢!”青果反唇相讥! 也不知谁办差回来闯进屋,打断了小姐和陆大人“进一步”发展的可能。 任丹青想到早晨自己干的乌龙事,老脸一红,轻咳一声故作镇定地道:“走了小丫头,帮我干活。” 冉杓怔在原地。不是,他们好像说了啥他听不懂的事情? “任师爷,你早晨干啥没眼色的事儿了?!”冉杓急急撵上去,拉住任师爷的衣袖追问。 “可闭嘴吧你啊!”任师爷暴怒阻止冉杓:“当心没朋友!” 冉杓:“……本官分明有朋友!” 【作者题外话】:梁展:你指的朋友,是即将领盒饭的我吗? 冉杓:…… 第104章 遇刺 且说云曦和陆青帆骑马出城,二人顺着官道来到一处四面透风、却有一颗巨树的地方停了下来。 劲装齐整、身形修长的陆青帆“吁”地一声勒紧缰绳,潇洒地跃马而下,随即冲马上的云曦伸出手。 云曦握住陆青帆的手下马,也学着他的模样把马儿勒在旁边的大树上。 沿着巨树的方向走不到百步,周遭竟然出现一片黄油油的花海、淡淡扑香弥漫着。 云曦诧异地赞一声“好美”,跟着陆青帆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花海。 期间二人相握的手一直默契地没有松开。 直到无言穿过花海,他们停在了不远处一个结满蛛网的破败木屋前,乍一看倒是许久没人打理了。 “罪证和账本在这里吗?”云曦轻声问道。 “嗯。” 梁展在京城探听消息时,怕被人察觉,便自己在此处盖了个木屋,日日赶回来居住。 梁大人决定孤注一掷、设计杀害拓跋靖的时候,恐怕就再没来过了。 入京前,梁展担心自己一去不返,就将数年来那些官员的脏事、账册,皆藏在了此地。 “若不是梁大人,我们还发现不了这一处的乾坤美景呢。”云曦一边听陆青帆讲一边感叹道。 两个人进屋后,干净整洁的房间与外间蛛网杂草丛生的模样形成鲜明对比。 不得不说,梁展大人确有几分大才,刻意让房子从外面看着破败,恐怕也是为了掩人耳目。 没多一会儿,陆青帆和云曦就傻了眼。 没有找到。 不大的方寸屋子,竟然没找到罪证。 “这里有机关。” 云曦走到墙角的位置,再回过头去看空旷的屋子,瞬间发现屋内摆设与五行对应,不站在现在这个位置根本发现不了。 陆青帆闻言恍然:“这与梁展行凶的藏身之处能将屋内尽收眼底是一个道理。” “对。梁大人既擅长观察、又颇有格局。”云曦心里越发佩服梁展了。 她正想说什么,脚下的砖突然动了,硬生生将她放进一个五行方砖之内。 陆青帆心神一紧就要上前,被云曦赶紧抬手拦住:“不用过来,我没事!这就是需要两个人破解才能显现的机关。” 她也是刚刚才想到的。 兴许梁大人希望来取账本的人,不是孤军奋战吧。 小姑娘眉眼只黯然了一瞬,就重整心情,认真地道:“大人,剩下的需要劳您来办。” 云曦示意陆青帆将属于五行的摆件按照一套口诀放好。 等属金的金碟、属木的苍木笔洗、属水的小鱼缸、属火的铁炉、属土的枯萎盆栽,按照正确的五行顺序、放到该放的位置上,屋子的正中间突然翘起一块地砖。 陆青帆上前用力将地砖抬起,露出了地砖下一个普通的木匣子。 “云曦,来看。”陆青帆眼底涌上一抹喜色。 “大人拿出来我才能动。”云曦哭笑不得地解释道:“若我现在动了,怕是这木匣会立刻被销毁。” 懂点机关术的人皆知,设计密格者必定有两套机关:一套机关确保将其交到对的人手里;一套机关防止外人入侵、一旦触发机关就即时毁去密物。 不是所托之人前来,发现账本之后定会迫不及待取出,那此刻云曦脚下的机关就会被触发、毁掉账本。 唯有被真正委托的人,才会有从容不迫破解机关的心态。 “梁大人将人性细微之处,也死死拿捏了。”陆青帆无奈地道。 他快速将整个木匣取出来,退到一边。 云曦轻快地走到他身边。 福灵心至一般,云曦和陆青帆仍旧望着那处暗格,就看到一股洪流猛然从中迸溅而出,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到地砖上。 “是红油火焰,快走。” 陆青帆拉着云曦迅速离开。 就在二人迈出木屋走出不足两尺距离,整个小木屋蓦地自燃起来,火光照耀着云曦和陆青帆的脸。 “没了。”云曦喃喃道。 梁大人仅存于世的痕迹,也湮没在火海中了。 陆青帆握住云曦的手,沉声道:“事成后,梁大人必定为万人祭拜。” 因奴隶买卖被迫害的百姓们、解放了的普通奴隶们,绝不会忘记梁展的舍生取义。 “是。” 云曦的注意力落在木盒上,陆青帆打开来,裹账册的布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异香。 “这布是什么?” “浸泡了祛蚊虫鼠蚁的草药,能散香数载。”云曦轻声道:“梁大人早就做好了长期等待的准备呢。” “回去吧。”陆青帆将账册重新裹好塞回木匣中,和云曦往花海的方向走。 二人刚走至花海中央,陆青帆墨眸凛然一沉,眼疾手快将木匣塞到云曦怀里,低喝一声:“蹲下!” 云曦不明所以,本能地听话一蹲,方才高耸至肩头的花海被一股强势的罡气强势削去了泰半,若躲得慢些,后果不堪设想! 她惊讶抬头,就看到天空蓦然多出数名黑衣人! 他们通身裹得极为严实,只露出一双眼睛,手持武器攻来! 有刺客! 云曦抱紧匣子就地一滚躲到花枝藤蔓中,陆青帆已然长剑出鞘,“镪”地一声,剑鞘如同长了眼睛,对准初时破空而来的人狠狠一撞! 那黑衣人如同离线的风筝被击打退去,余下无数黑衣人蓦然包围了陆青帆。 他一人一剑,面对众多黑衣人从容不迫。 剑花快得宛如一场表演,云曦躲在花丛中一边小心地看着,袖箭暗暗瞄准随时准备替陆青帆查漏补缺。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着,这些刺客怎么发现了他们?是不是知道他们手里有罪证和账本? 地点是梁大人告诉陆青帆一个人的,旁人并不知晓,那便是……有人跟踪他们而来! 云曦屏住呼吸、手腕稳当,眼看着一人从身后欺近陆青帆,弩箭“咻”地射出。 她快、陆青帆也不慢,长剑回转身不转,直接将身后人刺了个对穿。 花海中瞬间砸落好几个黑衣人的尸首,数十人对峙陆青帆都没讨着一丝一毫的便宜。 关键,他还能分神护一个小姑娘周全。 刺客们见状,突然而来、又如潮水般急急退去,片刻就没了踪迹。 陆青帆瞥了一眼那些刺客四散离去的方向毫无规律,索性不再追赶,转身去扶云曦:“没事吧?” 云曦摇摇头:“大人没事吧?” “还好。” 陆青帆话音一落,一滴血就从臂间滴落在云曦手上,灼热滚烫。 “你受伤了!”云曦轻呼一声,小手就扯住了陆青帆的胳膊。 他的臂间留下了一道薄如蝉翼的刀伤,那伤口模样十分熟悉。 云曦诧异抬头跟陆青帆对视。 “是双刀伤口!”二人异口同声地道。 那些刺客中,隐藏着杀害驿站周席等七人的双刀客凶犯?! 第105章 夙愿达成 云曦心下颇为懊恼,“早知大人方才不要管我,径直去追便好了。” 望着小姑娘内疚的模样,陆青帆轻抚她的发顶,淡淡道:“凶犯可以再追。” 她不能出意外。 回城的路上,云曦一直有些低落。 抵达刑部后,陆青帆望着臊眉耷眼的小姑娘,瞬间有些哭笑不得,“怎得好胜心这般强?” 非要抓到错过的凶犯不可。 “难道大人就甘心与凶犯错过吗?”云曦不服反问。 才一出青州就遇上的大案子,茶馆里死了周席等七人,还找到了可能是十年前贪腐案丢失的官银……难道陆青帆就不想捉住凶手吗? “他还会再来的。”陆青帆笃定地道。 云曦只闷头“嗯”了一声,眸子瞬间被希冀点亮,她拍了拍怀里的小木匣:“因为它?” “因为它可来不及了。”陆青帆即刻便要入宫,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拦不住他。 “凶犯既然冒头必定有所图谋。他敢露面,就要做好被我们抓到的觉悟。” 陆青帆将木匣接过来,“你回去歇息,我先入宫。” “……是。”云曦深知入宫事宜自己是一点儿都帮不上忙,灵动的眸子染上忧色,目送陆青帆离开。 今日捉凶又拿罪证,云曦也折腾得够呛,她和青果离开刑部回家后,便收拾歇息。 浓郁的夜色笼罩着整个小院儿,云曦蓦地从睡梦中惊醒。 她莹白秀额满是汗水,起身后仍旧大口喘息着。 梦里的画面早就记不清楚,可内心的恐惧却没有丝毫减退。 “云曦?是醒了么?” 蓦地,耳畔钻进一个熟悉的声音。 云曦一惊,偏头就看到月光将陆青帆高大的身形映在窗畔。 方才的惊恐瞬间褪去,云曦安心地弯了弯眉眼,把衣裳系好,打开了窗户。 “大人怎得这么晚来当‘梁上君子’?” 月光下,陆青帆俊挺的身形显出几分寂寥来。 云曦轻声揶揄惹得陆青帆忍不住低笑一声,那冷冽气势如同乍暖还寒的春水,一下子融化,烤得人暖融融的。 睡梦中的惊恐骤然散去,云曦舒服地眯了眯眼,“大人还没回答我呢。” 这么晚了,怎会偷偷跑到她的院子里来。 “明日大朝会,圣上命我将奴隶买卖案和拓跋靖被杀一案当场送呈。” 也就是说,所有重要的罪证,现在还在陆青帆手里。 云曦一听身子便是一激灵,“皇上是什么意思,让大人守着证据度过今夜?万一有什么好歹……” 今日取罪证被围杀的凶险还历历在目,云曦现在想起都觉得心有余悸。 若非陆青帆武功高强,若非那些人错估了他的身手……若是换个普通人去,哪里还有命在?! 皇上当真诛心! 陆青帆嘴角染上一抹讥讽之色,“皇上未必不知。” 圣上最擅帝王制衡之术,留给幕后之人一线生机也算寻常。 陆青帆自己没本事守好证据和口供,那明日大朝会只能任由掌权之人翻盘。 “我有些担心。”云曦轻声道:“皇上是不是做好了弄丢罪证的准备?一旦明日大朝会上大人不能按计划投告,就要你背了这‘污蔑同僚’的黑锅。” “是也不是,”陆青帆墨眸如夜,温声解释道:“圣上与那幕后之人博弈,我们同圣上亦在博弈。” 皇上两头都能落着好,才是制衡之术的要义。 云曦有些不忿地撇撇嘴。 陆青帆哑然失笑,反逗她:“怎么,担心我了?” “我当然担心大人了……”说完云曦惊觉不对,通红着耳根又补了一句:“还指望着大人带我在京城站稳脚跟呢。” “就这些?” “啊,还有啥别的……”云曦话锋一转、咬紧牙关,怎么都不肯再承认是纯属担心陆青帆的安危了。 二人小声说着话,谈论北莽名单上不少人究竟要做什么、猜测其行径是否跟十年前贪腐案有关…… 屋内,不知何时醒来的青果大睁着眼睛看着房顶,暗暗埋怨自己怎得不到小偏房里去睡,被迫听大人和小姐讲了一夜推理,真真又提神又刺激。 直到天蒙蒙亮,陆青帆看云曦打了好几个哈欠,温声道:“该大朝会了,我回去换身衣裳……你补补觉。” “天还没大亮呢。”一夜无事,云曦仍不放心。 “现在想做什么已经迟了。”谁不来上朝无异于自爆身份,只会引起皇上的猜忌。 陆青帆望着云曦,轻声道:“放心吧。” 若是可以,他真希望云曦也能一道入宫。 迷蒙的初晨,陆青帆带着一身朝露悄然离开院子,他宛如一只黑雁,运轻功很快消失在错落的屋顶、眨眼就看不到了。 云曦关上窗户,重新合衣躺回床上。 不知何时睡着的青果打着小酣,偶尔砸吧着嘴,仿佛梦里也在享用心心念念的美食。 许是坚信陆青帆定会马到成功,云曦也很快就沉沉睡去。 且说陆青帆彻夜未眠,回刑部衙门后小憩片刻,就换上刑部侍郎官服,随着数众官员一道往皇宫里赶去。 今日大朝会、文武百官悉数在列,陆青帆暗暗观察了一番,贤王也好、逸王殿下也罢,甚至六皇子朱劲都站在队列中。 正好人齐,方便对峙。 正点,伴随着总管太监声声“皇上驾到”,百官齐齐叩首。 陆青帆随大流叩首,心底暗暗道:终于等到这一日了。 …… 大朝会足足开了三个时辰,临近午时才散朝,紧接着数道圣旨齐齐落入民间: 置北莽承宣布政使司大使梁展,为揭发奴隶买卖幕后黑手、北莽承宣布政使司中饱私囊之事杀害北莽八皇子拓跋靖,判处斩首示众、念其揭发有功、不株连亲族;户部侍郎易铎贪腐成性,中饱私囊白银数万,坑害北莽、大明贫苦百姓,判处斩立决、株满门。 六皇子朱劲上无功绩建设、下愧百姓天下,联合易铎、拓跋靖搜刮民脂民膏、酿奴隶买卖恶罪数载,着择日废为庶民、发配边疆,永世不得归京。 大明朝从今日起废黜“奴隶买卖”营生,不许任何与大明邦交的附属国及其属地再行其事;置北莽的承宣布政使司即日起收归大明管辖,四局诸事皆以圣裁为准,北莽皇室不得擅自插手。 另,立贤王为太子,择日举行立储大典。 百姓一片哗然,一时间街头巷尾讨论声不绝于耳。 第106章 天上看着 云曦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她揉着眼睛坐起来,迷迷糊糊地梳洗、扎头发…… “砰”地一声门响,青果着急忙慌地从外面跑进来,嘴里喊着:“小姐不好了!陆大人到现在还没出宫!” “什么意思?”云曦秀眉微蹙,站起身反问道:“大朝会结束了?” “何止结束了,连废黜奴隶买卖的刑律都出来了!” 青果激动地道:“还特意说了所有跟咱们大明邦交的藩属国、附属地,亦不准进行奴隶买卖。条条框框可清楚呢!” “这就怪了……”云曦沉吟道:“想必皇上也早有心废黜奴隶买卖,不然颁布的旨意不会如此细致。” 云曦还没理清,蓦地反应过来青果方才话里的重点不是这个:“既然刑律都颁布了,扣着陆大人作甚?” “是啊!”青果一拍手,“说得不就是这个理?!” 哪有理?!全是权势惹得祸! 云曦着急忙慌地拽住自己的包袱,结果一下子没拽动,青果赶紧上前帮自家小姐一托拎起来,顺手背到自己身上。 “小姐,咱干啥去?” “找卢尚书。”云曦沉声道:“未必就是皇上将陆大人留下了,但是能去找人的只有卢尚书。” 刑部尚书找侍郎办事,宫里哪个主子还扣着外臣不放? 主仆二人风风火火地往刑部衙门赶,路上遇到的百姓无一不在热火朝天地讨论着新鲜出炉的旨意,几处茶楼更是坐得满满当当。 云曦主仆间或绕过几桌喝茶乘凉的小桌,倒是将宫里的情况听了个七七八八。 据说陆大人手持足够多的罪证,凶案也好、奴隶买卖贪腐案也罢,连连诘问把户部侍郎易铎和当今贤王殿下说得哑口无言;就连已然认罪的梁展听到动情处都忍不住痛哭起来,惹得不少勋贵世家子弟都跟着站在了同意“废黜奴隶买卖”的行列。 云曦没想到,素来沉默寡言的陆青帆竟然在殿前表现得那样凌厉。 当听到六皇子被贬为庶人、贤王却被立为储君时,云曦的脚步不禁一顿: “贤王殿下卸磨杀驴啊,也没说捞户部侍郎一把,满门都被判了、真是惨。”茶桌前的一个年轻人忍不住感慨道。 “他惨个屁!他害多少人变成牲畜都不如的奴隶,死一百次都不够!” “可贤王确实有些不仁义。亏得六皇子一向以贤王殿下马首是瞻,结果一个变成储君了、一个再也回不了京。” …… “哎,你们听说了么,六皇子就是奴隶买卖的主谋!皇上留他一命算是好的了!” 开口的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儿,他这话一出,所有茶桌上的人都跟看傻子一样盯着他,连云曦主仆都忘了继续走,诧异地回望老头儿。 “咋,我说错了?”老头儿被瞧得一脸懵。 云曦无奈摇头,还是明白人多。 大家心知肚明,六皇子殿下根本不是诸案的主谋。 主谋另有其人。 云曦主仆赶到刑部衙门,闷着头就往卢尚书的书房里钻,岂料二人刚到门口就被冉大人和任师爷各自捧着的两沓文书给镇住了。 两位大人没来得及跟云曦打招呼,径直钻去了卢尚书的书房。 “这、这是干嘛呢?”云曦诧异地道。 “给尚书大人找活干。” 熟悉的嗓音伴随着些许疲惫喑哑,云曦欣喜地转过头,看到一身正统官袍素挺的陆青帆,“大人回来了?” “嗯,刚到。”陆青帆没想到云曦这般开怀,温声问道:“在担心吗?” “大人你不知道,我们听说你还没从宫里回来,小姐就急急来找尚书大人准备入宫营救你呢……你咋就自己回来了?” 青果跟竹筒倒豆子似得全说了,压根没给云曦插嘴的机会。 陆青帆听得好笑,灼热的目光盯着云曦发红的面颊:“准备怎么营救?” “当然是押着尚书大人入宫捞你了!”青果一本正经地抢答了。 “青果,别说了。”云曦好想把小丫鬟的嘴巴堵上。 她是真不见外啊! 陆青帆再也忍不住闷笑好几声,在云曦气愤的目光中好不容易收敛了些,这才低声道:“是贤王殿下留我叙话。” “他没难为大人吧?” 贤王不仅损失了一个挡箭牌六皇子,还丢了易铎这个左膀右臂。 如今户部名义上虽还是贤王殿下的外家尚书掌权,实则新委任的户部侍郎已是皇上的人。 “贤王言明并不知晓易铎所为,”陆青帆意味不明地道:“殿前对峙,他也是这个话。” “大人如何说的?” “我让他自证清白。”陆青帆眼神充满兴味:“听说贤王殿下手下有一知名刀客,人称‘凌霄刀王’骆九天。” 云曦闻言双眼一亮,“可测刀法?” “不错,去吗?就在校场,约定的时辰也差不多了。” 陆青帆今日当真是连轴转。 “去去去,”云曦激动得不行,小脑袋点得跟小鸡啄米似得。 陆青帆忍俊不禁,示意她跟上。 “大人给卢尚书找了什么活啊?” “我最近办差辛苦,皇上允我半日假,所有案件文书之事请由卢尚书代劳呈禀了。” “哦。”云曦点头,口吻却没有丝毫同情:“劳烦卢尚书了。” 青果目送二人离开的背影,认命地叹了口气。 她已经开始习惯自己被陆大人和小姐撇下的日子了呢。 路上,陆青帆将殿前对峙的情况言简意赅地讲了。 饶是话不多,云曦也能想到当时的惊心动魄。 “能亲眼得见罪魁祸首处斩、听到圣旨颁布,梁大人求仁得仁,纵死也能瞑目了。”云曦忍不住感慨道。 “是,看到易铎被锦衣卫当场斩首,梁大人激动得泪流满面。”陆青帆墨眸沉敛,薄唇微抿。 云曦一听有些好奇:“梁大人不是听到大人慷慨激昂逼迫易铎认罪的时候激动哭的吗?” “谁说的?”陆青帆一怔,反被云曦问得一脸疑惑。 云曦掩唇偷笑:“街头巷尾传的。” 陆青帆无奈摇头。 原来故事的真相早在众人的传颂中变了模样,可梁大人的大义和陆青帆的刚直,已然为天下所知。 “若你也在便好了。”陆青帆真想让云曦也亲眼见证圣上下旨废黜奴隶买卖的历史一刻。 “没关系。”云曦弯了弯唇瓣:“只要结果是好的,是否亲眼所见都无妨的。” 她抬眸望向天空,曾经早就请奏废黜奴隶买卖的父亲大人,不也在天上见证了这珍贵的一刻吗? 【作者题外话】:卢尚书望着桌上满满当当两沓文书,泪流满面。 陆青帆:说过让你等着的。 云曦:棒! 第107章 凌霄刀王 奴隶买卖和拓跋靖被杀一案告一段落,可云曦心中仍有谜团未解。 “六皇子被推出来担了‘主谋’的罪名,是贤王殿下的主意?” 云曦听百姓们在街头巷尾讨论着六皇子的荒唐事,她心中和陆青帆之前的判断一致:那厮还真搞不出来这些大事儿。 “……是圣上的主意。”陆青帆神色复杂地道:“贤王殿下妥协了。” 云曦一讶,“没想到贤王并非众人口中那般弃六皇子于不顾。” 竟是在殿前求过情了。 “一起求情的还有逸王殿下,他性情最是洒脱、对待兄弟手足颇为宽厚。圣上言其心慈手软、不堪大用。” 皇上话说得颇重,已然点明了逸王不堪为储君。纵然贤王有心继续求情、也只能把话咽回去。 “皇上是以敲打逸王来提醒贤王殿下,要那个位置、就不能要兄弟手足,可对?”云曦立刻了然其中的弯弯绕,一时间不由有些怅惘。 “天家无情。”陆青帆抿了抿唇。 云曦脑海里浮现出那日刑部轻浮调戏她的六皇子朱劲,轻声说道:“是啊,天家无情。” 二人策马来到校场,校场内已经人满为患。 陆青帆一眼就扫见一帮赤臂的汉子,心底油然生出浓浓的后悔:早知不该让云曦来。 不少穿着劲装的侍卫搏击互斗,围观众人热火朝天地起哄,男子们的汗液挥洒如雨、一股独属于阳刚之人的灼热气息熏得人面皮滚烫。 反观云曦却镇定得很,她握着陆青帆的手臂下马,灵动的眸子打量着校场: 数个校场擂台都是满的,只有一处校场四周被清肃、无人环绕围观。看台上站着一个手持双刀的刀客,恐怕便是他们今日的目标,凌霄刀王骆九天。 她莹白清丽的容颜一下子吸引了无数男子幽幽发绿的目光,仿佛落入狼堆里的小绵羊、引得众狼垂涎。 陆青帆如墨的寒眸微沉,悄然释放出强势的威压,冷冽如刀的锐利让一部分人默默地收回视线;还有不少不怕死的,仍旧盯着云曦看。 “大人,是不是在那儿?”云曦轻轻拽了拽陆青帆的衣袖,指了指前方那处空旷的校场。 陆青帆颔首:“不错。” 等在那的确实是骆九天。 他告一声“得罪了”,便揽住云曦的纤腰,运功从数众将士、侍卫头顶掠过,稳稳当当落在擂台下。 等将云曦放好站稳,陆青帆缓缓来到台上。 “久仰,骆先生。”骆九天是武林前辈,陆青帆唤一句“先生”算全了礼数。 骆九天双刀出鞘,冷冷吐出四个字:“废话少说。”俨然是准备直接动手了。 陆青帆即刻长剑出鞘迎了上去。 云曦不懂武功,却看得出二人的实力:目前所见之人中,骆九天是高手中的高手,前期二人交锋时平分秋色,压根分不出胜负。 她仔细观察着骆九天的招式、但伴随着他们的动作越来越快,刀剑相撞只剩下了个残影,压根捕捉不到什么轨迹。 “这样可不行……”云曦喃喃着,快速离开校场擂台,走到一个侍卫身边低声询问了几句,还客气地送上一锭银子。 那护卫哪里遭得住美貌姑娘的恳求,红着脸推拒了银子,转身就去办了。 陆青帆一开始只抱着试探骆九天实力的心思,打到后来太过酣畅淋漓、一时间忘却初衷,出招越发迅猛。 他是如此,骆九天亦在暗暗心惊:一个小小的刑部侍郎、武功竟然如此深不可测! 陆青帆眼角余光没瞥见云曦的身影,他手上动作一顿,恰好给了骆九天制胜的破绽,双刀挽着猎猎风声袭来、直击陆青帆要害! 沙场征战之人最擅长的不是武艺,而是绝处逢生:就见陆青帆身形以诡异的角度一弯躲过必杀之击,反手长剑一翻就削开了骆九天的衣襟。 骆九天大惊,忙不迭后退两步,在看到衣烂却无伤后终于心服口服,拱手道:“我败了。” 高手过招、点到即止便知高低。若非陆青帆留手,方才那一剑足以洞穿骆九天心脏。 陆青帆收剑入鞘、并未回礼,颔首道:“骆先生承让,”算是还了此前骆九天托大失礼。 他说完之后眸光四顾,终于看到云曦和一个陌生的将士推着一只猪过来了。 “这是作甚?” 骆九天自视甚高,又跟随高傲的贤王殿下数年,惯是眼高于顶的。现下败在陆青帆手下,他连态度都变得谦逊了几分。 “不瞒骆先生,我等归京路上遇一悬案,凶犯是惯用双刀的高手,如今仍旧在逃。” 为了运官银归京、广发缉凶告示,奉县县丞费了不少力气。但缉拿凶犯一事,他确是尽力了。 “所以你们怀疑上了远在京城的我,今日比武纯属为了试探,可对?”骆九天猜到后并未生气,反而十分配合地道:“骆某数载都与贤王殿下形影不离,并未出京。” 陆青帆指着云曦推来的猪:“如此,还请骆先生配合一二。” “自然。” 骆九天走到云曦身边,“要怎么削?” 云曦惊讶地看了一眼方才还冷淡疏离的骆九天,又见不远处的陆青帆冲她无声点头,示意云曦直接要求就是,她便不客气地道:“请骆先生以花刀切向此处……” 云曦用炭笔把所需伤口的地方都划了一道黑线,横竖几下、见血封喉之处在哪里,皆一一告知,最后让骆九天自行动手。 骆九天二话不说扬起双刀,三两下便将炭笔所画之处皆留下伤口、还在要害处“咻”地带过。 不过眨眼的功夫,伤口就成了。 云曦敬佩地朝着骆九天竖起大拇指:“骆先生果然高手。” 骆九天傲娇地闷哼一声,算是应了。 小姑娘掏出自己的手套子,将伤口一一翻看过,中间还忍不住疑惑地“咦”了一声。 陆青帆好奇地在一旁探头、跟云曦一道绕着留下刀痕的猪肉打转;骆九天抱着双刀倨傲地站在一旁,想看又不好意思看,时不时地勾着眼睛瞟、在没被发现之前又即刻收回目光。 片刻后,云曦直起身子,眸光复杂地道:“不是骆先生。” 刀痕的落处、收口的力道,都跟凶犯不同。 “确认么?”陆青帆追问道。 “确认,”云曦笃定:“是两个人。” 骆九天闻言有些不满,“江湖中擅使薄刃双刀的人不止在下。” 那小姑娘都说不是他了,陆大人还不信呢? “还有何人?”陆青帆反问。 “双刀门门主洛青锋,水准便与在下不相伯仲。”骆九天倨傲地扬着下巴,饶是不愿意承认,他也得说,洛青锋的双刀使得不错。 云曦和陆青帆对视一眼,彼此眼中皆是复杂之色。 他们在洛青锋和骆九天之间听到了两套相同的说辞;而二人留下的刀痕亦不尽相同。 那驿站七人血案的真凶,究竟会是谁呢?! 【作者题外话】:骆九天:不讲武德! 陆青帆:???到底谁才是被偷袭的那个。 骆九天:……(理亏脸) 第108章 皆无巧合 回刑部衙门的路上,云曦百思不得其解:“在两个同样有嫌疑的人口中得到了相反的说辞。大人,这算是互相指认吗?” 仵作最擅验痕迹,看过两个人的刀伤,云曦已经确认,凶犯既不是双刀门门主洛青锋、也不是凌霄刀客骆九天。 除非刻意隐藏了用刀手法……那推论就绕回原点了:二人都有嫌疑。 “尚不知晓。” “大人,你不是说江湖中会用双刀之人不知凡几,会不会……不在这二人之中。” “可能性不大。”陆青帆转头看向云曦:“你觉得是纯巧合么?” “嗯?” “恰巧是双刀门门主前来配合调查、将线索引到骆九天身上。入京后、我们波折不断才触及贤王的身边人,找骆九天证实了刀法。” 而在此之前,他们还因为梁展留下的罪证跟擅双刀的刺客对峙过。 陆青帆断案多年,也不信世上有什么巧合。 凶犯必定就在二人其中。 “二人中定有一人在说谎。”陆青帆沉吟片刻,沉声道:“回去我探听一下双刀门门主的消息。” 云曦点点头,从奉县离开已经数月,问问看也好。 她对自己勘验痕迹的手法十分自信,总有法子试探究竟是谁在刻意伪装。 回到刑部衙门后,陆青帆和云曦刻意经过卢尚书的屋前,待看到他伏案忙碌的模样才安心走了。 陆青帆召来冷川,让其飞鸽传书寻找双刀门门主的下落;若衙门找到了在逃的杂耍师桂乙和小厮孟含,务必第一时间来报。 安顿好一切,陆青帆准备回去歇息,云曦主仆则去了冉杓的屋里等着下衙。 趁还没到时辰,云曦将骆九天的刀痕用炭笔画了出来。 冉杓凑上来瞧了一眼,就讪讪地缩回了头。 有了任丹青当对照,冉杓已经知晓自己画画的水平实在难登大雅之堂;再看云曦那小丫头画个刀伤都栩栩如生的样子……唉,太伤自尊了。 云曦画好后将宣纸放在桌上,呼出一口气望,灵动的眸子涌上几分复杂的思绪。 本以为来到京城、背靠刑部,她很快就能着手调查十年前父亲贪腐旧案的线索。 谁知入京后,复杂的案件接踵而至、世家勋贵和朝廷大员的势力盘根错节,便是奴隶买卖一事,都要以梁展大人杀北莽皇子得以解决…… 当年父亲的案子伴随着废太子一事发生得那样迅猛轰烈。京城权势血洗又是何等艰难的处境? 那庞然大物一般的皇权,真能凭借一己之力撼动吗? 云曦想到了数十年如一日等待时机的梁展大人,下意识地握紧了手,眸光逐渐变得坚定:纵再难,吾亦往矣。 次日一早,陆青帆再来衙门,同时收到了两个坏消息,一是双刀门门主洛青锋不知所踪,上一次奉县碰面也是洛青锋在江湖上最后一次露出踪迹。 二是桂乙和孟含都找到了,不过找到的却是两个人的尸首。 “被杀了……”云曦听完后,脸色颇有些不好。 “害,定是被幕后之人灭口了。属下已经亲去瞧过,桂乙被人从河里捞出来的时候,尸首都泡得跟发面馒头一样了……” 冷海叹了口气,又讲起那孟含的情况。 孟含应该是会些易容的本事,找到人的时候,他脸上那些假喉结和腮帮子下的面皮半脱不脱的,发现尸首的人被吓得够呛。 尸首是在闹市的一处角落发现的,一刀割喉毙命。 冷海机灵,直接将刀痕拓印了下来,学着云曦的样子画了个三五分相似。 云曦就着冷海所画的图准备重新临摹一份,间或询问他深浅痕迹,冷海皆一一答了。 片刻后,孟含喉间的致命伤痕就画好了。 “这也太眼熟了吧。”冷海呐呐地看向陆青帆。 陆青帆点点头。 云曦思考片刻,从自己的包袱里翻出了当初在奉县所画的凶犯刀痕,两张图放在一起,清晰地阐明了一个事实:杀害小厮孟含的凶犯,和奉县茶肆周席七人的凶犯,系同一人。 “果然又绕回来了。”云曦无奈地道。 这一次,大家都得说一声“巧了”。 “老熟人”凶犯杀害了周席七人本欲灭口寻银,结果被偶遇的陆青帆一行搅和了;如今此人再入京城,暗暗跟踪拓跋靖案的唯二帮凶桂乙、孟含,杀人灭口。 自此,奴隶买卖一案前后,只剩下一个在大牢里等待处斩的梁展。 找人并非一日之功,接下来,大家难得过上了一段风平浪静的日子,唯有陆青帆仍旧像个陀螺,忙碌地转来转去。 冉杓和任丹青坐在屋内喝茶,云曦主仆猫在角落里看书吃点心;冷氏兄弟还在外奔波查探有关双刀门门主的线索。 而陆大人大清早被贤王叫去了,说是昨夜贤王出门遇刺,要他去查探一二。 “这差事本该是旁人去,可上次卢尚书写了不少卷宗奏折,记仇得很呢!啥芝麻绿豆的事儿都招呼咱们侍郎大人跑腿……” 冉杓有些不痛快。查探一下刺客的事情,让他这个从五品员外郎去也是可以的吧?! “嘿你老小子到底是替谁义愤填膺呢?我可听说是贤王点名让陆大人过去的。”任丹青一手棋落下,激动地道:“将军!” “哎不行不行,我刚才都没看着你将我军?这一步撤回去我重新下……” “你怎得老悔棋!”任丹青气得吹胡子瞪眼:“果然没朋友,也就我还不嫌弃你跟你玩儿!” “谁稀罕你陪我玩儿似得!” 冉杓也不甘示弱,两个岁数加起来足有米寿之年的老人互相掐起来,如同孩子一般。 云曦和青果在一旁哭笑不得地听着,俨然已经习惯了这日日都要上演的掐架戏码。 “叩叩”。 正当两个小老儿掐得正起劲儿时,房门突然响了。 “冉大人,云仵作可在?” 云曦起身要去开门、冉大人动作更快,立刻窜到门边扯开一条缝,望着俊秀的于植,他阴阳怪气地道:“于大人怎得又到访了?” “冉大人,下官有个悬案,需请云仵作襄助验尸,还请让云仵作随下官走一趟吧,拜托了。” 于植恭敬地冲着冉杓行了一礼,本想继续为难人的冉杓也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轻咳一声:“那、那倒也不必行此大礼。” “于大人,什么案子?”云曦从门内探出小脑袋,漂亮的清眸眨了眨。 于植见状一喜:“原来云仵作在啊,太好了!” 好个屁。 冉杓心下暗暗道,你等着陆大人回来抽你吧小于植! 【作者题外话】:陆青帆:我醋劲儿有这么大? 冉杓:没有吗? 任丹青:没有吗? 青果:没有吗? 云曦:!!! 第109章 验悬尸 云曦一听需要她帮忙验尸,转身喊上青果便跟着于植走了。 冉杓在后面“哎哎”了好几声,都没能拦住小云曦“决绝”的背影。 “坏了,坏了。陆大人的醋坛子要打翻了。”冉杓担忧地道,“小于植哪是咱大人的对手啊!” 看那小子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在大人手里都走不过一招。 “你别杞人忧天了。”任丹青折扇轻轻敲打在冉杓的肩头,“我们大人肯定会以大局为重的。” 吃醋事小,破案事大。哪儿能为了儿女私情耽误正事儿? 冉杓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地反问道:“师爷跟大人同僚几年?” “五载有余!”任师爷略显得意地道。 “五年了,都没瞧见过陆大人吃醋的架势?” 哎?有故事啊! 任丹青精神头立刻来了,他亲热地挽住冉杓的胳膊把人往屏风后面带,笑得是见牙不见眼,“来来,快展开说说,大人怎么个吃醋法?” …… 前往大理寺的路上,云曦才知道,于植这两日来了三四趟,都被冉大人以各种各样的理由给推拒了。 思及冉大人那护犊子的样子,云曦瞬间忍俊不禁。 “我们日夜兼程入京、又昼夜不歇地破案……冉大人是心疼我。”云曦耐心地解释道:“并非故意刁难于大人。” “云仵作乃验尸断案的能人,便是三顾茅庐也当的。”于植抱歉地道:“调请刑部之人,委实是不得已为之。” “请于大人赐教。” 大理寺卿的外孙于植,如今任大理寺寺正,主掌各地案件复审之事。 几日前,于植接到了顺天府的一桩复核案件:女子失踪夜半未归,次日一早,尸首在街巷墙根下被发现,身上只有一道致命伤。 周遭无目击证人,凶犯极难寻找。 顺天府调查了整整七日,走访周遭百姓、俱一无所获,最后只得将案件定为谋财害命,送呈大理寺封为“未破悬案”。 “不瞒姑娘,大理寺每年送呈的悬案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此案在我等看来并无特别之处。但……” 云曦立刻支起耳朵,知晓于植大人说到了关键的地方。 “但死者的丈夫听说案件送呈到大理寺后就天天上门来求,言说妻子必不是被‘谋财害命’,其中定有隐情。” 于植在大理寺当差也有些年头了,虽失去挚爱、可心中的正义之火未灭,否则也不会为了谈姑娘的案子殿前作证。 云曦深知其人秉性,反问道:“于大人重新调查了此案,也发现了猫腻?” 于植不知该从何说起,他叹了口气道:“还请姑娘去瞧瞧吧。” 大理寺布置与刑部衙门截然不同,云曦主仆望着寺内雅致的山水布局,忍不住诧异地道:“大理寺同刑部衙门真真不一样。” “此处曾是皇家私邸,后来住在此处的贵人搬去了京郊,宅子就空了下来。” 十几年前,大理寺衙门突然坍塌、几处重要的办差地悉数化为平地,暂时挪至私邸宅院办差。 后户部钱款紧张、便修葺之事搁置许久不得行,皇上便索性下旨让大理寺常驻私邸,门口的匾额也彻底换成了“大理寺”。 于植走在最前方引路,期间碰到不少同僚,皆朝三人投去好奇的目光。更有甚胆大者,主动上前攀谈,询问云曦一行的身份。 当从于植口中知晓云曦是仵作后,不少官员都露出惊讶且敬佩的神情,客气地告辞离去。 对比行色匆匆的刑部,大理寺的人行事节奏不紧不慢、人也亲切温和许多。 云曦喜欢大理寺。 大理寺的仵作房在私邸边缘一处二进的院子里,偏安一隅的位置使得周遭越发静谧。 “方莲儿的尸首就在房内,还请云姑娘一探。”于植尴尬地道:“若有为难,云姑娘千万不吝言明。” “自然。”云曦点点头。 在验尸一途,云曦从不逞强。 “于大人你就放心吧,我家小姐的能耐肯定没问题!”青果笑嘻嘻地拍胸脯保证。 于植心一宽,也忍不住微笑起来:“有劳了。” 云曦正准备进仵作房,就见侧间的窗子“啪”地打开,露出一张端肃的中年皱皮脸。 中年人一开口就透着一股难掩的阴阳怪气:“于大人好能耐,放着寺内的仵作不用、非要去刑部求人。‘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啊!” 嚯,这是嘲讽她呢还是贬损于大人呢? 云曦诧异地偏头看向于植,于植好脾气地笑笑:“这是黄老,我们寺内的仵作。” “黄老好。”秉承着尊老爱幼的教养,云曦客气地福了福身。 黄老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抬手“啪”地又把窗子关上了。 云曦无辜地眨眨眼,仿佛在紧闭的窗子里看到一股倾泻而出的浓郁怨气。 “嘿这老头儿!什么态度啊!”青果不服气地叉腰,就想开口怼人。 云曦一把拽住小丫鬟的胳膊,无声摇了摇头。 于植头疼地道:“这黄老真是……云姑娘不必介怀,且去吧。下官在此处候着。” “好。”云曦再没耽搁,扯着青果进了仵作房。 验尸房内只有一具尸首,想必便是于植口中的死者“方莲儿”。 青果看到尸首一整个儿懵了。 “妈呀……小姐你说,冯贞儿姑娘的尸首就算很难验了。现下这情况咱们怎么动手?” 没想到案子和尸首都移交给大理寺了,可尸首的腐烂程度起码半月有余,就是想验……这血肉模糊的样子,有啥线索能瞧得出来? “怕甚?”云曦示意小丫鬟把包袱搁下,淡淡地道:“骨化的尸首都能验,如今不过是尸水积压、修复一下也能办。” 只是要将尸首还原成死前的模样,要颇费些力气。 二人将包袱里的东西清点过,云曦发现还缺几样工具,便重新打开仵作房的门,扬声道:“于大人,我需要几样东西,得劳您跑腿。” 于植见云曦这么快出来先是一讶,听她是需要准备物件,干脆地道:“云姑娘但说无妨,下官即刻去备齐。” 云曦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还将一张折好的小方子递给于植。 于植越听越惊讶、待看到方子之后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浑然不知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玩意儿跟验尸有什么干系…… 他压下满心疑惑,揣着纸大步流星走了。 经过黄老窗边时,于植还依稀听到里面传来一声轻蔑的冷哼。 他置若罔闻,快步离开。 【作者题外话】:大型真香打脸现场: 云曦验尸前。 黄老:我等着看你这个小丫头片子出丑! 云曦验尸后。 黄老:小丫头你收徒吗?! 第110章 并案 云曦目送于植离去,随即转身回了仵作房,准备趁着等于大人的功夫,把能先做的事情做了。 方莲儿刚过双十年华,衣衫穿得是普通的粗棉布、可见家境只是寻常。 云曦一边观察着尸首腐肉的颜色,一边往旁边的小碟子里挤弄草药。 青果跟于植前后脚出大理寺,但人儿很快就抬着一大盆面粉回来了。 “小姐你先配着颜色,奴婢去借点水。” “好,辛苦了。”云曦头都没抬,在几个小碟子中不断添添加加、捻药搅拌。 青果则笑嘻嘻地敲响了黄老的房门,仿佛之前不愉快的小插曲没发生过似得。 “黄老,您是咱大理寺的老人儿了,肯定什么都知道吧?” 黄老横眉冷对,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要为难云曦主仆了,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青果戴了顶高帽子,到嘴边的难听话忍不住一噎。 “看黄老这般博学的模样,定是什么都知晓的。” 青果没等黄老反应,就眨巴着一双乌溜溜的眼双手合十告求道:“您知道哪儿能弄到干净的温水吗?我和小姐需要用一用。” 那副“没您不行”的可爱模样,让黄老的直男钢铁心瞬间融化,他还想摆架子,硬声硬气地道:“等着。” 面对跟家中孙女儿一般大的可爱小丫鬟,他到底是硬不起心肠来。 等将一大盆温水接过,青果还没来得及道谢,黄老便用力摔上了门。 “多谢黄老!” 吃了闭门羹的青果呐呐地道了一声谢,端着一大盆温水回了仵作房,浑然不知靠在门上的黄老正用力打自己的手,暗暗唾骂没出息! 他刚才定是猪油蒙了心,怎得帮起了来抢饭碗的刑部仵作?! 屋内的云曦已经开始用几个盆子分装面粉,在摸到适宜的温水后,就辨出黄老是个颇有经验的老仵作了。 她轻声吩咐青果:“去把门留一条缝。” 嘴上厉害的傲娇黄老,说不定会想进来瞧瞧呢? “不能吧小姐,万一黄老进来岂不是瞧见了?”青果知道小姐的习惯,验尸的时候一向不喜欢人打搅。 “今儿修复尸首恐怕就得用去不少时辰,来不及验看了。”云曦轻声道:“让黄老瞧瞧复原尸首的法子,无妨的。” “是。”青果乖乖照办。 云曦一点点地和面、又逐个添加石膏粉,利用在神医谷学到的一些知识,逐渐添加草药、揉弄出颜色各异的柔软面团子。 按捺不住心中好奇的黄老推开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个小盆里嘭着颜色不一的面团子,应该是等着发呢。 那些面团颜色与肌肤相近,他一眼就能瞧出是人体哪个部位需要修补的。 “这、这颜色怎得调得那样好?” “用特殊草药的颜色调的。” 云曦头都没抬,手里头还在不断地揉搓着面团子,温声解释道:“几个颜色调配的草药都不太一样,用量也得一边比照尸首一边加。黄老想用吗?我把方子写给你啊。” 黄老被云曦问得一怔,“你、你要给我?” “啊,”云曦抬头,清眸满是不解:“黄老不想要吗?” “要的要的!”黄老激动地满口应下,俨然忘了方才还在猜忌小丫头来抢他饭碗的仇恨。 调配肤色是个精细活,每个仵作都有自个儿的习惯。比如黄老,他会先选一个最黄的泥色来,再一点点添加面粉、石膏,逐渐让颜色变得浅淡真实。 可云曦的手法之精细堪称一绝,调和出来的颜色明显更逼真、更近似肤色……最重要的是,她浑然不吝自己也是仵作,随口就将看家本领教给黄老。 这份胸襟,他自愧弗如。 “死者只有颈处薄刃伤,衙门里就有伤口图,何必费事儿在尸首上捏出真实伤口来?”黄老索性不走了,蹲在云曦身边看她和面。 “我需要看到真实的伤口模样。” 想要彻底还原尸首肤貌本就不是易事,死者致命伤口在勃颈处、薄且细,唯有重新补修好皮肤肌理才能彻底还原。 云曦听于植描述伤口的时候,就直觉这桩案子确有隐情,甚至可能跟双刀客有某些牵系。 凭空猜测无用,云曦才决定用麻烦的法子证实推论。 小半个时辰后,满头大汗的于植拎着东西推开了仵作房的大门。 “云姑娘,下官回来了!”于植说完,跟蹲在门边的黄老目光对上,二人皆是一怔。 于植是惊、黄老是臊。他涨红着一张老脸,跳起来就要走。 实在太丢人了! “多谢于大人!” 云曦满心都在复原尸首上,见于植归来欣喜不已,上前接过于植手中的牛皮纸包,转而笑着冲已经走到门口的黄老道:“黄前辈,能劳烦你搭把手吗?” “不劳烦不劳烦,你说便是。” 黄老瞬间上演“四川变脸”,调转脚步就凑到了云曦跟前,二人闷头低声说了一堆于植听不懂的“仵作话”。 于植看得一头雾水。 他不在的这小半个时辰里,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青果见于大人跟呆头鹅似得,忍不住偷笑出声:“黄老是被我家小姐的真才实学给折服了!” 于植转念一想,是了,除了这个可能,还有什么谁能让清高的黄老低头? 所有材料一应俱全,云曦和黄老作为主手、青果和于植任副手,四人绕着已经尸水横流的腐尸一点点进行修复。 等到将大半个骨血逐渐填补,云曦便自己对尸首的面部、脖颈的伤口进行最后的精准补充。 一旁的黄老、于植和青果皆屏住呼吸,等待着云曦完工 几息的功夫后,云曦站直了身子,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好了。” 三颗脑袋齐齐叹过去,于植忍不住惊呼一声:“这、这人跟没有腐烂一样啊!” 黄老没好气地轻嗤一声:“没出息样”,心底对云曦亦是欣赏看中的。 青果倒是不太意外,自家小姐的手艺她最清楚不过了。 自此,死去数日的方莲儿,终于以完整的模样重现于世。那轻薄难见的伤口也终于重现在云曦面前。 她眸子一紧,“是薄刃双刀的伤口。” 是跟杀害周席、刺杀陆青帆伤口凶器一致的薄刃双刀。 “确是薄刃双刀,怎么了?”于植不明所以。 云曦眸光锐利地望着于植,认真地道:“于大人,方姑娘的案子恐怕要由刑部接手了。” 【作者题外话】:黄老:竖子尔敢?不仅抢我饭碗,大理寺的饭碗也要抢?! 云曦:……并案调查,不是抢。 黄老:就是抢! 云曦:方子还来。 黄老:双刀客案本来就是你们的案子,并案没毛病。 于植:黄老,你是真的狗。 第111章 不配觊觎 陆青帆来大理寺接案子的时候,看到的便是一个中年老者指着云曦主仆嚷嚷个不停,嘴里的唾沫星子都飞得老远: “……我就知道你们居心不良!不仅要抢走小老儿的饭碗,现在连大理寺的案子都要连锅端走!” 云曦主仆耷拉着小脑袋听着,半晌都没开口反驳一句;旁边站着手忙脚乱的“始作俑者”于植,不知是该先阻止老人家的那张刻薄的嘴、还是先劝慰云曦二人别把黄老的话放在心上。 陆青帆不自觉地加快脚步,高大的身躯挡在云曦主仆面前,淡淡地道:“于大人,黄老。” 他一眼就认出了大理寺的御用仵作黄老,锐利的墨眸带着几分打量。 那冷冽探寻的目光委实骇人,方才还不住叭叭的黄老立刻识趣地闭上嘴巴,憋屈地行礼道:“见过侍郎大人。” 云曦惊讶地抬头,没想到陆青帆来得这样快! “大人……” 云曦樱唇微启,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陆青帆便抬手止住了她,瞟了一眼黄老,淡淡地道: “黄老乃大理寺元老、身负验尸绝学,无需向本官行礼。” 黄老不是傻子,一下子就听出了陆青帆的言外之意:一个元老级的仵作被一桩小小的案子难住,现在还指摘别家救星小仵作,多大的脸呢?! 陆青帆满意地瞧着黄老因他的话脸色涨得通红,略眯了眯眼。 倒是个要脸面的,还不算坏。 “不敢当、不敢当。”黄老谦逊告罪,再不提什么“抢饭碗抢案子”的话了。 “小于大人请人在先、无法回护在后,比之家中长辈到底是差了些火候。”陆青帆将炮火对准了于植,口吻意味深长:“纵有刚正不阿之心、也需擅圆滑处世之道才是。” 好凌厉的一张嘴! 于植额头瞬间沁出薄汗来,暗暗心惊这陆大人行事愣且直,一旦火力全开竟这般厉害! 用自家长辈作比,他还能比当大理寺卿的外公更厉害么? 除了咽下陆青帆这一番“指责”,于植只有苦笑致歉的份儿:“是于植思虑不周、怠慢了云仵作,还望陆侍郎见谅。” 此刻,陆青帆打得不仅是大理寺的脸面,更抽了潜在情敌的自尊心:连仵作之间的口角都处置不来,配对云曦动心?! “下次调用本官的人,还请拿大理寺手令来批。”言下之意,是再不许于植未经官方手续就随意调人了。 陆青帆略一颔首,留下一句“刑部差役会来领尸首”,便带着云曦主仆走了。 徒留吃了一顿派头的于植和黄老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黄老呐呐地道:“陆大人这般回护云仵作啊?” 于植心头隐隐抽疼,俨然懂得了陆青帆隐含的意思,他轻声道:“云仵作是陆大人的宝贝。” 竟是不给旁人半点觊觎之心。 回去的路上,云曦一双清眸亮晶晶地盯着陆青帆高大的背影,直看得前方人脊背越来越笔挺。 他眼角余光无意中瞥向身后,就看到云曦主仆那双亮得惊人的眸子正直勾勾地盯着他呢。 “怎得这般瞧我?”再看下去,陆青帆可就要遭不住同手同脚走路了。 “大人方才好厉害啊!”青果激动地拍着手道:“黄老从见着我们就开始倚老卖老,哎呀,奴婢真是……”青果无奈地摊了摊手。 云曦笑眯眯地道:“大人素来少言,不想一开口竟生生噎死个人。” 陆青帆忍笑,赶紧手握成拳轻咳一声掩饰,“以后于植来找,莫要随他同去。” 连自己寺内的仵作都压不住,真真不中用。 “于大人也没少被黄老挤兑。”云曦幸灾乐祸地吐了吐舌头。 方才黄老那一通输出、也有一半落在了于大人身上,言其“引狼入室”云云。 “双刀客案本就是我等率先经手,周席等七人尸首亦为你所验。案子落到大理寺,不过是巧了。”陆青帆沉敛眸底的暗芒淡淡地道。 但凡顺天府尹用心些,案子都不该送呈大理寺复审。 云曦忍不住叹了口气:“尸首送到大理寺的时候,人已经没了七八日。于大人有心扣下此案、否则方莲儿的案子就淹没在无数悬案之中了。” 七八日前,正是陆青帆和云曦破获北莽八皇子拓跋靖身死一案、又去梁展藏身的小屋寻找罪证的时候。 “双刀客凶犯早就蛰伏在京中,那女子的死恐怕有些猫腻……这案子暂且交由你负责。”陆青帆沉声道。 云曦一讶,“我负责?大人呢?” “贤王遇刺后凶犯无踪,我恐怕需要暗中跟随观察些日子。” 只等立储大典过后,贤王便会成为正式的太子。 未来太子遇刺非同小可,纵陆青帆有千百不愿,也得为大明社稷稳固考虑。 “大人放心。”云曦不是一个人,冉大人、任师爷,还有已经在提刑按察使司当差的宗大人,都会帮她的。 陆青帆眸光微敛,大掌轻轻拍了拍云曦的发顶:“交予你,我自是放心的。” 云曦满意地眯了眯眼,清丽的容颜仿佛慵懒的小猫,看得陆青帆心神一荡。 二人走在前面、青果识趣地走在后面,听陆大人讲贤王遇刺一事的经过。 陆青帆前几日还在忙活着刑部小事(卢尚书委任),今日清晨,他才从舍间出来,就碰上了候在门边的骆九天,手持贤王调令和卢尚书批令,请他往贤王府调查遇刺一案。 昨日是初一。 贤王每月初一都会前往皇极寺求一柱头香,旨在为圣上祈福、求天下太平,还会为当今圣上和贵妃娘娘求一支福香回京。 五年如一日,月月不落。 刺客在贤王下山路上埋伏刺杀。所幸骆九天随行逼退刺客,贤王受了点轻伤。 云曦一听卢尚书连调任手令都是提前签好的,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卢大人好苟……” 面对有实权的贤王也好、曾经无实权的纨绔六皇子朱劲也罢,这卢尚书都毫无六部肱骨大臣的节操啊! “哼,”陆青帆冷嗤一声:“上岁数了,只想混日子等荣养。” 面对陆青帆这等犀利行事的下属,卢尚书怕也是头疼得紧呢。 云曦闻言,狡黠地眨眨眼,轻声道:“要不……咱们让卢尚书大人再头疼些?” “哦?”陆青帆眼神意味不明,饶有兴趣地等着云曦的下文。 云曦压低声音低语几句,陆青帆忍不住哑然失笑:“好法子。” 【作者题外话】:于植:谁说陆大人识大体来着? 冉杓:谁说陆大人不吃醋来着? 任丹青:……是我,都是我! 青果:任师爷,脸疼吗? 任丹青:……好疼。 第112章 权势迫人 刑部尚书卢大人今日有约,午膳是在外面跟礼部侍郎用的。 等他回了衙门,就看到了桌前摆着一沓厚厚的卷宗。 这如同噩梦重现的布置惹得卢尚书瞬间暴怒:“混账东西,是谁将卷宗搁在本尚书桌前的?!” “启禀大人,是陆侍郎说这些卷宗需要尚书大人尽快过目签手令。”门边的差役恭敬地道:“贤王殿下等着用。” 卢尚书一拂袖坐在桌边,气哼哼地道:“贤王殿下等着用也不好使!刑部的师爷死光了,还得要本尚书亲自过目不成?!搬走搬走!” 那差役脸色为难地看向门边,卢尚书瞪眼恨声道:“聋了?!” 门边露出一个高大的身影,骆九天双手抱臂握刀,冲着卢尚书略一颔首:“尚书大人。” “原来是骆先生。”卢尚书脸色微变,不禁瞪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差役。 这个混账小子,有人在为何早不说?害他方才那般失态。 差役呐呐地让到一边去,骆九天继续道:“陆侍郎说尚书大人对世家勋贵的关系再清楚不过。筛选刺客之事非同小可、需得保密行事,还请大人为贤王殿下尽心。” “陆青帆这个王……”这个王八蛋,真他娘的会给人找活儿! 卢尚书硬生生将到了嘴边的唾骂咽回去,皮笑肉不笑地道:“衙门内的检校、员外郎都通擅此事,交予他们来办也是尽够的。” “保密,”骆九天淡淡吐出两个字,噎得卢尚书脸色铁青。 见卢尚书再无异议,骆九天略一颔首:“辛苦尚书大人,在下黄昏再来。” 说罢,他视衙门差役若无物,飞身踏上卢尚书书房的房檐,震下尘土阵阵、如风一般运功离开了。 “一帮子武夫行径!有辱斯文!简直有辱斯文!”卢尚书浑然忘了自己还想骂陆青帆“王八蛋”的辱没斯文之态,狠狠摔打着卷宗,吓得门口差役缩着脑袋躲得更远。 卢尚书原也是想逮住冉杓或者是任师爷用一用的,奈何这俩人都不在:全被云曦请出去调查案子了。 方莲儿的尸首送到刑部已经是午后的事情。 云曦和青果在仵作房验尸,冉杓前往顺天府调阅案子的原始卷宗;任师爷则要往京郊方莲儿夫妻所住的地方走一遭,顺便把方莲儿的丈夫带回来询问一二。 一口咬定妻子为人所害,必定是有所依凭。 兴许,方莲儿的丈夫掌握着什么重要线索也未可知。 卢尚书找人干活扑了个空,整整一个下午,他的书房由内而外散发出一股幽幽浓郁的怨气,惹得不少刑部内同僚都想绕道走。 仵作房内。 云曦和青果再见到方莲儿的尸首时,女子清秀的容貌带着生前的几分期盼,仿佛急切地要去见什么人。 “也许方莲儿是着急回家见丈夫的。” 恰逢那刻,方莲儿被人发现、一刀灭口,毫无痛苦、毫无察觉地突然咽了气。 那外处看着只有细末浅淡的刀伤,实则内里生生削断了方莲儿的颈骨。 云曦已经戴好手套子,冲青果颔首道:“开始验尸。” “是,小姐。” 主仆二人围绕着已经修复好的尸首来回忙碌。 云曦在检查完尸表后开始剖腹:方莲儿的尸首因长期暴露在外、内脏也有不同程度的腐烂,脏器有些只能瞧见一半……胃和肠子里能找出来的东西少得可怜。 饶是如此,云曦仍将能够辨认的一些细物找了出来…… 且说冉杓到了顺天府,拿着手令要调取有关方莲儿的卷宗,却在顺天府师爷那吃了个闭门羹。 “不在?!”冉杓一怔,“就算师爷不在,那卷宗总还是能正常看的吧?” 不拿走让他瞧瞧也行。 接待冉杓的顺天府韩通判一脸为难地道:“下官也想帮冉大人,且不说那卷库的钥匙不在手里、便是在……所有文书卷宗都是赵师爷一人归置的,下官也翻找不到啊。” “府尹大人呢?我去找他谈。”冉杓说着就拉住韩通判的手臂,要一道去通禀顺天府尹。 直到在府尹办差的偏院又吃了个闭门羹,冉杓总算反应过来,顺天府是不想给卷宗。 “韩通判,你们是什么意思?一个两个都不在,是要等着卢尚书亲自来要卷宗吗?!” 冉杓已然有些羞恼。他以为,当上从五品员外郎,四处走动左右都会比以前多受些尊重。 可今日到了顺天府才知,人家压根没把他这个“官儿”放在眼里。 “冉大人这是哪里话?刑部能将方莲儿这烫手山芋一般的案子接过去,下官等高兴还来不及,怎会刻意刁难呢?”韩通判讪然一笑:“只是……” 冉杓是老实,可他不傻。韩通判分明话里有话! “韩通判这话本官可就听不明白了,一个谋财害命的悬案,算不上‘烫手山芋’吧?” 冉杓狐疑地道:“刑部接手也是发现了死者的伤势特殊、要并入旧案一起调查凶手,可没为谁开脱的意思。” “自然,自然。”韩通判吞吞吐吐,面色迟疑地道:“可是贤王殿下不是也插手了吗?” 冉杓闻言立刻恍然。 他之前猜测过,案子可能在顺天府手里就出了岔子、没等被大理寺驳斥回去又多搅进个刑部,如今贤王调陆大人跟随暗访……未来储君究竟是要追究什么,大家心里都没个谱。 也难怪顺天府尹心里打鼓。 “韩通判,你这就想复杂了不是?”冉杓压低声音,将陆大人调查的案子半遮半掩地透露了几句,韩通判这才把心放进了肚子里。 二人刚亮明态度,赵师爷就非常“赶巧”地从顺天府外回来了,客客气气地给冉杓找到了方莲儿的卷宗。 冉杓夹着卷宗离开的时候,不禁得意地捋了捋胡子:能够威慑人的从来都不是官衔,而是那头衔下无形的权势啊! 他又开悟了! 任丹青跟冉杓前后脚进了刑部,二人瞧着仵作房门仍旧紧闭着,就知晓云曦还没出来。 冉杓得意地冲任丹青拍了拍自己怀里的卷宗:“你找来的人呢?” “在那呢。”任丹青努努嘴,冉杓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一个形容枯槁、蓬头垢面的男子正蜷缩在墙角,都瞧不出个人模样来,偏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冉杓吓了一跳:“那谁啊?!” “方莲儿的夫君。”任丹青叹了口气,“我走到半路就撞见他了。” 那厮沿途拉着路人的手,一直问刑部咋走,任丹青想忽略都不成。 “咿呀”一声,仵作房的门开了,云曦本能抬手挡住了刺眼的阳光,视线正正落在蜷缩在墙边的污脏男子身上。 她眉眼一讶,“那是谁啊?” 第113章 丈夫情深 冉杓屋内。 蓬头垢面的男子局促地坐在凳子上,小心翼翼地端着茶盏,一双眼睛却警惕地打量着云曦等人。 “房公子别紧张。你今儿过来,想必也是怕尊夫人的案子被草草了结吧?”云曦温声说道:“这案子不论交由哪个衙门,大家都会竭力破案的。” 许是云曦语气温和亲切,许是她的话正戳中了房津的心思,方才还有些畏缩的男子挺直脊背道:“真不是谋财害命,她的钱袋子就在身上,分文不少。” 云曦神色一凛,“分文不少?” “是,”房津一改方才颓然之态,端正了身子认真地道:“莲儿素来喜爱街头那家的糖糕,那日我们忙活完都睡下了,她才想起来还没去取糖糕,又穿上衣服要取。” 说到这里,房津眼眶骤然湿润,内疚地道:“我惫懒得很,只想着离得也不远、周围都是相熟的邻里,她自去就是了。谁知、谁知……” 谁知疲惫睡去的房津后半夜突然惊醒,才发现早就该回来的妻子并不在身畔。他立刻满屋子找、又发动邻居们找……直到临近清晨才发现了死去多时的方莲儿。 尸首所在,是方莲儿夜半归家的必经转角。 “为何非要晚上去取不可?明日一早起来再去也无妨吧?”冉杓听到这里,率先提出了疑虑。 “冉大人有所不知,方莲儿爱吃的那种糖糕,需得第二日在炉子上热一热才最好。”一说到吃,青果就立刻变成了行家。 她之前也吃过京城本地的糖糕,唯独那走街串巷的糖糕最是美味。拿回来放到次日一热当早膳,顶顶好吃。 房津用力点点头,“确如姑娘所言。” 方莲儿忘记取糖糕也不是一两次。 谁能料到那般普通的日常,竟成为妻子的催命符。 “买糖糕的钱是定数,尊夫人身上装的银钱也不足以要了她的命,可对?”云曦继续追问道。 “对,对对!”房津不住点头,他猛地从凳子上滑跪在地,豆大的泪水从眼眶滚落:“我妻子死得冤枉,她、她是那般良善的人,老天爷不该让她死于非命啊!” “哎,房公子快快请起!”云曦虚扶一把,就要让房津起来。 一边欲上前搭把手的冉杓和任丹青都没来得及有动作,大力气的青果两手一用劲儿就把虚弱的房津重新扶坐到凳子上。 两位大人讪讪地重新站定,心下暗道青果的饭倒是一点儿没白吃。 连日来投告无门让房津紧绷的神经终于崩溃,他嘶声痛哭着对云曦道: “我、我去了好多个衙门,他们、他们没人听我说话……” 那些官差不是寻个借口把他打发了、就是借口拖延让他等。三等五等、尸首腐烂,留存的证据越发不足,捉凶哪里还有希望? 云曦闻言喟叹道:“顺天府行事确有不足,但尊夫人身上罪证确实极少、捕捉凶犯不易。还望你有个心理准备。” “姑、姑娘此言当真?”房津好不容易才控制住泪水,从嚎啕大哭变成了小声哽咽。 “我家小姐可是最厉害的仵作,她说的当然是真话了!” 青果一听就不乐意了,“我家小姐为了破案不知道在刑部吃了那黄老多少派头,还千辛万苦地将方莲儿的尸首修复……” “青果,别说了。”云曦立刻呵止道:“我们是仵作,所为皆是应当,邀功做什么?” 青果委委屈屈地闭上嘴巴,一旁的任丹青和冉杓也听不过去,皆为云曦正名。 房津这才知晓,云曦竟是比那大理寺的黄老还要厉害的仵作! 他呐呐地说不出话来,云曦忍不住叹了口气,“房公子,随我去看看尊夫人吧?” “……哎。”房津眼底涌出几分期盼。 抵达仵作房的时候,房津又突然怯了,半晌都不愿意进去。 云曦再三保证方莲儿的尸首非常完整、瞧不出腐烂迹象,房津这才硬着头皮推门进去了。 案台上,方莲儿露出雪白的脖颈和脸颊,自脖颈下盖着干净的白布,像是午睡的人儿怕着凉一般闭着双眼、神情安详。 房津上一次见到妻子是在七天前,当时她已经脏腑溃烂、面皮和头发悉数脱落……当真是一眼难忘。 如今再见到跟平时一般模样的妻子,房津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 从仵作房出来,房津就笃定云曦是“这世上”最厉害的仵作,非要给她磕头不可。 等好不容易送走了房津,云曦主仆这才与任丹青、冉杓聊起了验尸结果。 “方莲儿死亡时辰是在发现尸首前一夜的戌时末、亥时初。死因是被一刀削断颈骨、当场气绝身亡。” 云曦一边说着、一边将方莲儿脖颈上的伤口一点点画出来:“伤口细长、刃薄如刀,凶犯是个极为凌厉的高手,甚至不曾近方莲儿的身,就用剑气杀死了方莲儿。” 因为不曾近身,导致线索皆无、目击百姓更是无从找齐。顺天府怕是没法子了,只能将其定为悬案处置。 “堂堂一等高手,对一个普通百姓出手?不讲武德!”任丹青闻言神色不忿地道:“勿怪江湖势力越发式微,都是这些个不入流的玩意儿搅和了江湖侠气!” “‘侠气’变‘匪气’了。”冉杓也跟着叹了口气。 武功高强之人对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出手,多少有些让人瞧不起。 云曦画完了伤口图递给冉、任二人:“伤口一如之前的奉县茶肆七人灭口案、陆大人遇刺案。” 从伤口能推论出,杀害方莲儿的凶犯与犯下那两桩案子的,系同一人。 “什么……”冉杓和任丹青脸色齐齐一变。 “此事必须得立刻告诉陆大人!”冉杓当机立断地道:“咱们可做不得主啊。” “陆大人已经知道了。”云曦安抚道:“复原尸首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有所猜测。” 双刀门门主失踪、骆九天不是真凶,梁展藏身处遇刺……细思前后诸事,基本可以肯定,从奉县茶肆案开始,陆青帆和云曦身边就有一伙人一直躲在暗处。 第114章 不该探看 “危险了,危险了……”任丹青脑子机敏得很,他立刻意识到事情非同小可。 陆大人从青州离开入京的沿途,都有人暗地追踪行事,到底图谋为何? 来者不善哪! 任丹青脑海里涌现出无数声音,急得在屋子里团团转;冉杓却在听到云曦说“陆大人已经有所猜测”后,一下子镇定下来。 “陆大人都知晓了必定还有后招,我们放心就是。” 云曦浑然不理解冉大人对陆青帆的盲目信任,一双清眸好奇地打量着冉杓:“大人对案子有什么推论?” “害,下官可不擅长这个。”让冉杓归置归置情报卷宗尚可,这些…… “就等冉大人这话呢。”云曦微微弯了弯眉眼,“顺天府的卷宗有什么问题?” 冉杓有些尴尬,他在卷宗上没找到任何问题,顺天府行事稳妥、走访无误,确凿没有任何佐证之后,才选择了以“悬案”结案。 案子有疑不假,单纯依靠房津的说辞却无法找到嫌犯的任何线索。 云曦听完后抿了抿唇,“那就只能用笨办法了。” “什么办法?”冉杓和任丹青异口同声地道。 小姑娘竟然也有后招? “将方莲儿走过的路全都走一遍。”云曦清丽漂亮的容颜满是坚定:“还原案发当日场景。” 众人决定半夜行事,便提前下衙回去用膳歇息,等到戌时三刻在房津家门外汇合。 云曦主仆回家后,草草用了膳食、便合衣躺在床上,等待夜幕降临。 戌时刚过,云曦主仆就伴随着打更声出了门。 冉杓和任丹青早就租赁好马车等着了,云曦主仆悄然上车后,众人往城郊处驶去。 车上,云曦将那日方莲儿的行动路线一一讲了,又根据行动路线大概归置了一下四个人待会儿的任务。 任丹青和冉杓看到行动路线图的推论时都有些惊讶。 小仵作是怎么办到的? 青果吐了吐舌头,小声道:“师爷、冉大人,也不看看我家小姐是干啥的,从尸首里推论出死者的行事也不难的。” 房津说过,方莲儿不止一次忘记去取糖糕,行动的路线、用过的膳食、必然都有迹可循。 方莲儿的尸首在云曦手里验时确实晚了,但还是在尸首的胃里找到了食物残渣……从肠道残留的东西可以推论出消化的时辰;腹腔内的脏器腐变时辰也有规律,将其一一结合,便能推出方莲儿行动的线索来。 “小丫头厉害啊。”任丹青佩服地道:“换成旁人,哪有这能耐?!” 当初在青州勘验尸首,云曦还藏拙了吧! 云曦不好意思地道:“任师爷抬爱了。” 抵达房津家门前,任师爷和冉杓率先下马车,云曦主仆落后一步。 他们路上已经分配好了,四人各自分开行走、确认方莲儿去取糖糕的路线。 据房津所言,发现方莲儿尸首的时候,并未看到她手里有糖糕;可糖糕铺子的老板却说当日跟方莲儿碰过面,她把糖糕拿走后老板才关得门。 那么,找到方莲儿遗漏的糖糕,就可能捕捉到案发的第一现场。 云曦和青果就着手里的灯笼,在弯弯绕绕的小巷子里一点点地摸索着。 云曦还会特意查看四处有没有什么蚂蚁洞之类的所在。 冉杓和任丹青则从另外一条小路往糖糕铺子走,间或还能听到二人谈论“陆大人和云姑娘都称‘我们’了,以后肯定能喝上喜酒!”的闲谈。 青果小耳朵灵得很,听到后便偷笑着反问道:“小姐,怎得男子也喜欢聊些家长里短的。” “噤声。”云曦彻底沉浸在方莲儿逐渐逼近死亡的过程,哪里有心情讨论任师爷和冉大人聊的闲话。 桃花眼沿着墙根一点点地挪动视线,突然,她脚步一顿。 “怎么了小姐?”青果见状赶紧把自己的灯笼也递了过去,在昏黄的灯光下,看到一点点碎屑。 云曦立刻从小瓷瓶里掏出一点草药汁滴上去,随即黯然地道:“不是糖糕。” 二人不放过街巷任何角落、一点点寻找着当初方莲儿弄丢的糖糕。 当走到一处转角,云曦主仆就瞧见了地上用炭笔画过的尸首横躺痕迹。 “是这里……”云曦抬起手里的灯笼。 周围人家静悄悄的,只有偶尔几声蝉鸣搅扰着看似平静的夜。 云曦的目光缓缓往上,就从死者所在的方向抬头,正好看到一处亮光的人家。 青果顺着云曦的目光看去,心下越发不解。 小姐看那点燃灯的人家作甚? 云曦突然福灵心至,从发现尸首的地方一步一步往回退,退回到死者方莲儿要归家的路线上。 清眸再看,那户人家的亮光瞧不见了。 她弯腰在附近重新寻找起来。 很快,云曦就在靠近尸首转角相反的方向寻到了一个蚂蚁穴。 更巧的是,那穴口不起眼的几处白屑还粘着什么……几只兢兢业业的蚂蚁正在将白屑往洞穴里搬。 云曦捻着草药汁点下去,几只蚂蚁快速爬走、连那白碎屑也顾不得搬动了。 她就着昏暗的灯笼,终于看到白屑变了颜色。 清眸微抬,云曦望着青果沉声道:“在这里。” 丢失的糖糕,被角落的蚂蚁吃光了。 冉杓和任丹青急急赶来时,就看到两个小姑娘蹲在墙角看蚂蚁。 “云姑娘,你俩在干啥啊?”任丹青脸色古怪地问道:“能看清么?” 云曦将手放在唇瓣,轻声说道:“在跟着蚂蚁找线索。” “蚂蚁身上能有啥线索?”冉杓一听,也好奇地蹲下跟着一道看。 这一刻压力给到任丹青。 蹲下一起看吧,傻了吧唧的;不看?同是刑部中人,是不是太不合群了? 任丹青正在纠结是要精明的形象还是要合群时,另外三人已经顺着墙根儿一点点地挪动起来。 云曦小声道:“快跟上!” 一行四人随着成群的蚂蚁,最终来到了发现尸首的角落。 这一刻,云曦恍然道:“果然如此。” “如此啥啊?哎呀,云姑娘你就别给我打哑谜了。”任丹青急得都快成热锅上的蚂蚁了。 到底发现了个啥啊?! 云曦指着前方的尸首沉声道:“那日,死者原本在路上走得好好的,结果听到了奇怪的动静、吓得她丢掉了手中的糖糕。” 方莲儿想来查看一二,就在转角的地方被人杀害了。 “她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被凶犯灭口了!”任丹青终于反应过来,一拍大腿。 可新的问题来了。 方莲儿在看什么呢? 云曦的目光投向前方那户亮光的人家:“她在看那。” 【作者题外话】:糖糕:??? 蚂蚁:??? 第115章 骆先生之死 幽幽静谧的巷道里,云曦一行四人皆抬头望着前方不远处那始终燃灯的房屋。 半晌后,脖子都仰酸的冉杓再也忍不住了,率先开口问道:“任师爷、云仵作,咱这是看啥呢?” 任丹青早就吃不消了,硬是挺到同僚先开口,这才揉搓着脖颈道:“我也不知道在看啥。云仵作,你在看啥?” “不知道。”云曦话音刚落,其他三个人的嘴角都忍不住抽了抽。 “小姐,你逗我们玩儿呢?”青果打了个哈欠:“死亡时辰已经过了,再等下去也无济于事吧……” 小丫鬟话音刚落,就看到房檐上蓦然出现一道身影! 那身影在燃灯窗外透出的光亮下分外显眼。 所有人皆惊讶地望着来人如同飞雁一般、俊逸的身影轻快地落在地上。 “陆大人?”青果还当自己眼花了,用力地揉了揉眼睛,诧异地道:“您怎得突然来了?” 陆青帆眸光透着两分复杂,沉声道:“骆九天死了。” 他是来找云曦去验尸的。 突如其来的重大消息让众人张口结舌,云曦诧异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陆青帆抿了抿唇:“半个时辰前。” 也就是云曦他们刚刚来到凶案现场的时辰。 “好奇怪……”云曦低声喃喃道。 这个时间点未免太过巧合。 她抬眸望向那处仍旧亮灯的居所,心中只叹若非今日意外前来查探凶案地,恐怕未必会将骆九天的死亡时辰和方莲儿一案联想在一处。 可这其中究竟遗漏了什么细节暂不得而知。 “陆大人,具体情况如何?可要我等一道前往……”任师爷最关心的还是接下来的事情。 “我先带云曦过去。”陆青帆颔首,默认了大家一道前往。 任丹青和冉杓的目光默契地在空中相触,皆是一副戏谑暧昧之态。 小青果已经利索地跳上了马车,临了还认命地叹了口气:“重色轻丫鬟……” 陆青帆耳目聪明,已经告了一声罪、搂住了云曦的纤腰。 那股早就被大家心照不宣的情愫伴随着少女身上淡淡的幽香沁入心头,惹得陆青帆运功启程的时候都有一种飘飘然之感。 双脚重新触及地面,陆青帆终于褪去了几分不真实感,缓而慢地放开了云曦的纤腰。 云曦视线已经落在前方,数名护卫府兵整齐划一地将周围团团围住、火光将周遭巷子照得通明。 只留一人进出的护卫前方,站着一名器宇轩昂、气质高傲的男子,想必就是陆青帆提过的贤王。 陆青帆在前、云曦在后,二人到贤王殿下面前行礼。 贤王略一扬手免了礼,目光落在云曦的容颜上,眉间便打了个结。 他此前已听骆九天提过,陆青帆御用的是个女仵作。可骆九天却没讲这女仵作的姿容竟惊艳清丽至此,便是当后宫嫔妃都极为出众。 “贤王殿下,还请让一让。”云曦压根不知贤王对她的容貌已然生出芥蒂,接过陆青帆递过来的包袱就准备过去验尸。 贤王眉眼微沉,侧过身让了让。 前方角落里,骆九天滑坐在地、浑身衣衫皆被细密伤口覆盖、血色不多却触目惊心,骆九天目眦欲裂的模样颇有些难看,想必死前定是经过了激烈的缠斗。 云曦秀眉一紧,前两日还好好的人,如今再见却已是死者和仵作的身份……她心中诸多不忍。 她再不耽搁,戴上透明手套子就开始简单地勘验尸首。 贤王略感新奇地瞟了一眼云曦的手套,问道:“她能行?” 一个女仵作勘验男尸首,当真不顾及男女大防?! “死者为大。” 陆青帆怎会不知贤王殿下的想法,他认真承诺道:“贤王殿下放心,云曦是我大明最好的仵作。” 骆九天跟随贤王数年,二人主仆情深。 贤王出身高贵、素来倨傲惯了,亦不擅表达情意;能在自己刚一遇刺后就立刻赶往骆九天身亡的所在,已无言地表现出对骆九天极大的重视。 “噗,”一听所谓“最好”,贤王忍不住冷嗤道:“帽子扣得倒高。” 陆青帆眉眼微敛,“殿下看看便知。” 一路来,他不知听到多少质疑云曦的声音,贤王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打脸的人,多贤王一个不多。 云曦并未注意身后二人的对话,眸子认真观察着骆九天的伤口,间或翻看寻找致命伤。 片刻后,云曦站起身来四处转了两圈儿,在一个无人看守的地方找到了骆九天的双刀。 一双薄入蝉翼的好刀失去了主人,黯然地躺在角落里无人发现,一层淡淡的灰尘遮挡了它的锋芒。 贤王一怔,瞪向身畔的护卫统领:“这就是尔等说的‘没看到’骆先生的刀?” 一个不会武的仵作是怎么发现的?! 护卫统领立刻躬身惭愧告罪。 将双刀找到后,云曦又在四处探看了一下,观察了一番血渍,随即走向贤王和陆青帆。 “验完了?”贤王挑眉,这么快?! “启禀贤王殿下,差不多了。”云曦转向陆青帆道:“骆先生死于一个时辰前,大概是戌时半刻到亥时半刻之间。” 她请贤王殿下和陆青帆往前走走,指着骆九天浑身的伤口沉声道:“凶犯讥讽羞辱意味十足,无数细末的伤口只是为了让尸首看上去更加骇人、实则致命伤只有一处。” 她轻轻扯开骆九天胸口的衣襟,指着心口处道:“这里。” 陆青帆一看那熟悉的刀口、眸光一紧:“是他?!” 云曦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手法对、刀不对。凶犯用骆先生的双刀杀了骆先生。” 着力点、致命伤痕迹,确与那名在逃的双刀客凶犯一般如是。 “他在挑衅我们。”陆青帆几乎可以笃定这一点。 云曦赞同点头:“大人英明。” “你俩等等,”贤王听到一半脸色就黑了,尤其是陆青帆和云曦开始旁若无人说些“只有彼此能懂”的话,不由怒火中烧起来:“凶犯是哪个‘他’?为何要示威挑衅?!” 这二人究竟还瞒着多少事?! 【作者题外话】:验尸前: 贤王:女仵作?! 验尸后: 贤王:女仵作不错! 第116章 弥补短板 云曦这才想起贤王殿下还不知之前个中细节,征询的目光望向陆青帆。 陆青帆三两句话简单概括了他们从奉县一案到如今骆九天被杀之事的牵系。 “尔等是说,杀害周席一行、挪走十万两赃银之人,与之前欲刺杀你毁灭梁展手中罪证、如今杀害骆九天的人,系同一伙人所为?” 贤王问得太奇怪了,莫说站在旁侧的云曦忍不住怔了下,连随后赶到了冉杓、任丹青闻言亦是一怔。 要知晓,在骆九天死之前,大家都认为贤王是最有嫌疑操控这一切的幕后之人。 “你们怀疑本王?!” 贤王一眼就瞧出众人眼底的深意,冷凝的眉眼像结了冰,怒声呵斥道:“本王是何身份,用得着区区十万两银子就污蔑一代学政?!” 云曦:“……” 怪不得坊间传闻贤王殿下“自恃身份”得很,如今瞧来确实如此。 许是贤王殿下虽然倨傲却并不猥琐;许是他对父亲的评价用了“冤枉”二字……她不讨厌贤王殿下。 “贤王殿下也觉得江南白学政是冤屈的么?”陆青帆一下子捕捉到了重点,沉声追问道:“可十年前,殿下却不曾开口为白学政辩白一句。” “本王如何作想不重要,重要得是罪证确凿、无从抵赖。”贤王脊背笔挺,并不认为自己所言有何错漏。 证据确凿之事,如何辩白言明?! 一时间,众人重新陷入沉默。 “那……我再说说案子?”半晌后,云曦主动打破沉默,指着骆九天身上几处刀伤道:“凶犯武艺要么比骆先生差、要么就是跟骆先生在伯仲之间。” 为了一击即中,凶犯不得不选择全力以赴、故而在刀伤上,根本做不了假。 至于为何会用骆九天的刀杀人,云曦尚不得解。 “江湖中若有人指名道姓对决,偶尔会互换武器。”陆青帆开口解释道。 “骆先生托大了。”想通这一关键,云曦终于能将整个案子发生的经过串联起来。 凶犯借口与骆九天对决,二人使用得是一样的兵刃、故而骆九天自恃武艺高强,选择了同意。 对决时,二人发生了激烈的打斗……许是在关键时刻,骆九天一个晃神被凶犯抓住了机会,当即毙命。 云曦脑海里蓦地闪出一道精光,她立刻站在死者骆九天所在之处,心底隐隐将方莲儿的案发地和此处相结合。 清眸盯着前方一处漆黑的排房,“原来是这样!” 她拽住陆青帆的衣袖焦急地道:“大人,房顶上说不定会有凶犯的线索!” 陆青帆闻言一怔,拿过护卫手里的火把,抱着云曦上了房顶。 两个人拿着零碎的小东西在房檐上寻找着什么,贤王的脸子再度黑了。 他冷冷地盯着任丹青和冉杓,“你们的上峰大人跟仵作一直这般搅和不清?” “哪里就‘搅和’了,明明是默契嘛……”青果小声嘟哝被贤王听了去,贤王眼刀子狠狠削了青果一眼。 任丹青赶紧上前一步挡住小丫鬟,恭敬地道:“贤王殿下恕罪,实乃侍郎大人同云仵作一路行来共同侦破案件无数,已经生出不少默契来了。” 他恭敬地将方莲儿的案子事无巨细地道来,连云曦如何发现了死者丢弃的糖糕、他们是如何看着那扇燃灯的窗子发呆之事都讲了。 跟陆青帆比起来,任丹青真真是讲故事的一把好手,愣是将今夜不到半个时辰的事件讲得悬疑满满、跌宕起伏。 贤王听得入迷,并未再计较青果不敬之罪。 “……所以,这两个案发地那般相似,云仵作当是怀疑凶犯杀害方莲儿,必然是因为方莲儿瞧见了什么。” 任丹青总结道:“方才云仵作见这周围布局与方莲儿的案发现场那般相似,这相似之处、必有反常啊!” “不错。”贤王闻言略一点头,目光也不自觉地去瞧云曦和陆青帆的进展。 任丹青松了口气,旁边的冉杓冲着他竖起大拇指,无声地道“师爷好口才”。 任丹青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房檐上,云曦轻声说道:“凶犯提前演练数回,预备伺机杀害骆先生,必然早在此处踩点儿……” 一旦找到凶犯留下的脚印,那推论出凶犯的身形就不是难事了。 陆青帆亦道:“以骆先生的身手,能在他落单半刻钟内将其伤成那样的高手,放眼大明亦是寥寥无几。” 双刀门门主的嫌疑越发大了,可人却始终寻找不到。 想在偌大的京城偷偷藏身,搜寻起来阻力颇大。 “大人之前说贤王殿下接连遇刺,今日也遇刺了吗?”云曦方才就注意到此事,只是沿途寻来的路上太着急,一直没顾上问。 “嗯,”此刻想来,凶犯刺杀贤王殿下,只怕也是计划中的一环。 云曦一边找着,一边回忆着自己遗漏了什么,可半晌都不曾记起,只能暂且搁置。 房檐上只找到了半个脚印,其他细节全无。 云曦耷拉着眉眼从房檐上下来,忍不住叹了口气:“凶犯临走前应该处理过,只拓出了半个脚印。” 凶犯身量同骆九天差不多高、是用薄刃双刀的高手,轻功一般、刀法奇绝。 如此这般推论起,倒是同双刀门门主有七分相似。 众人对云曦推论凶犯模样已经习以为常长,可贤王听到耳中却不是这么回事:“小仵作大放厥词。你既不曾剖腹验尸、又不善武艺,如何推论凶犯身量与骆先生相近?” 面对贤王殿下的质疑,云曦从容地道:“骆先生死于外伤、手法娴熟,剖腹验尸的作用不大。” 线索既然全都在明面上,又不是毒杀案;外伤推论的准确性足够高。 “凶犯刺中骆先生的伤口皆系平伤……” 云曦比划了一下骆先生胸口处、脖颈和肩膀处的伤痕,几乎都是平顺而过的;过了肩颈以下,伤口便是由上至下划过。 云曦勘测伤口、推论凶犯手法的精准度,足以弥补她不擅武艺的短板。 “双刀门门主究竟何方神圣,也配与骆先生相提并论?”贤王不再纠缠凶犯身量问题,立刻转移话题。 一想到颇为倚重的骆先生竟然死在一个草莽刀客手中,贤王的心中便不痛快。 陆青帆简单介绍两句,就看贤王殿下露出嫌弃的表情,指名道姓让任丹青来回话。 【作者题外话】:陆青帆:??? 贤王:无语看天(爱听故事咋了?) 任丹青:……我是师爷,不是说书先生! 冉杓:不,你是。 云曦:师爷,你真的是。 青果:师爷说书真的好! 第117章 一条引线 躲在暗处的冷海戳了戳自家兄弟冷川:“素来高傲成性的贤王殿下,居然还喜欢听书呢?!” 瞧瞧贤王殿下对大人那嫌弃的样儿吧。 冷川淡淡地哼了一声:“谁还没点爱好。” 他的目光落在青果身上。 最近忙得都没顾上找小丫鬟,也不知她又寻到了什么好吃的。 陆青帆可不是惯着旁人“爱好”的主儿,立刻拒绝了贤王殿下的换人要求:“任师爷在忙。” 贤王冷嗤一声,再没搭理陆青帆。 他打眼瞧着,任丹青确实在忙。 此刻,云曦低声跟任师爷描述着双刀门门主的长相,任丹青手中的炭笔仿佛被注入了灵魂、游龙走凤飞速落下,很快就将一个中年犀利的男子画了出来。 云曦在旁题字,写下了双刀门门主的身量、体型等特征。 说得好不如让贤王殿下看清楚得好,此后若是再出行也好认个脸熟、有些防备。 根据目前线索,双刀门门主及其门客确是有很大嫌疑。 贤王殿下骤然见到双刀门门主的画像,俊挺的眉再度达成了个死结:“此人有些眼熟。” “殿下可是在几次行刺之时见过?”陆青帆闻言即刻追问道。 贤王沉吟不语,周遭人皆安安静静等着他的回答。 半晌后,实在回忆不起来的贤王抬头,就瞟见众人殷殷期盼的视线,脸子便是一沉,“本王忘了,如何?” 众人齐齐失望地叹了口气,贤王被刑部众人这古怪的气氛挤兑得脸色铁青,拂袖上了马车,竟是再不管了。 案发地的指挥权重归陆青帆之手,他问云曦道:“可要将骆九天的尸首带回刑部?” 骆九天一直在贤王殿下身边、今日离开的不到半个时辰就出了事儿,外伤致死、生前行事轨迹清晰的,剖腹验尸就可省了。 “带。”云曦点点头,认真地道:“骆先生身上伤口颇多,方才简单看过到底有些粗陋,我想回去再仔细查探一下。” 小姑娘的认真态度一直颇为人欣赏,陆青帆颔首,同意将尸首带走。 青果和云曦就地将骆九天的尸首小心包裹起来,旁侧的护卫们眼睁睁地瞧着、压根插不上手。 主仆二人提前上马车,看顾着尸首回刑部。 陆青帆冲角落里道:“冷海、冷川,去方莲儿死亡案发地看看,着重走访那个始终燃灯不熄的房间,观察房顶是否留有脚印。” 任丹青一听赶紧上前一步:“小人陪冷氏兄弟一起去吧?” 一来任师爷对那地方熟;二来么,真要找个人询问那几户人家,还是任师爷敦肃正经的脸更能便宜行事。 冷海听到这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这笑嘻嘻的脸也不凶吧?” “嗯哼,不凶得很呢。”任丹青没好气地回怼道。 冉杓主动言明去贤王殿下府邸,一是拿一些有关骆九天的卷宗档案、二是去骆九天起居卧房查看一二,说不定会发现什么线索。 众人各自分头行事,方才合上车帘的贤王殿下不知何时又将帘子掀开了,见众人有条不紊地撤退、留刑部几个差役守着案发地,贤王也冲护卫统领一扬手,示意启程。 护卫统领让几个男子留下协助刑部,随即带领众人护卫贤王殿下回府。 回到刑部后,云曦主仆钻进仵作房;陆青帆则直接跃墙进了卢尚书府上,拿回了一个调令。 他来到仵作房外时,听到屋内云曦和青果小声说些什么。 陆青帆按捺下心头升起的那股好奇,倚靠在门边假寐休憩片刻。 “差不多了,”屋内,云曦将手套子摘掉,让青果给她打点水来洗手,脑海里开始梳理有关骆九天伤口的线索。 青果一打开门,偏身险些撞上倚靠在门栏处的陆青帆,吓得她轻呼一声“哎呀妈呀”。 陆青帆睁开灼灼锐利的墨眸瞟了小丫鬟一眼,青果讪讪地道:“大人怎得不声不响地守在这里……吓死人了。” 她小声抱怨着,脚下抹油似得溜得贼快。 陆青帆站在仵作房门边,望着屋内忙碌着的倩影,一股温暖弥漫心房,令他无端心安了许多。 青果搁下水盆就悄悄退出去了,留二人在屋内叙话。 “大人来得正好。”云曦把手泡在温暖的水里,舒服地眯了眯眼,随即说道:“我有些新发现。” 陆青帆饶有兴趣地“哦”了一声,按照云曦说的站到案台前。 “大人抬起骆先生的右手看看。” 陆青帆依言行事,就看到骆九天右手竟然有一处极小的细口伤势正落在虎口处。 “骆先生武艺高强、使得是双刀,刀不离手。跟人对决的情况下本不该有这个伤口。”云曦是不擅武艺,可不代表对武功的路数一无所知。 “此伤是格挡的时候被内劲罡气划到的。” 陆青帆回忆了一下,对云曦道:“假设一人突然攻击骆九天,他便会伸出惯用的右手格挡……” 云曦装成凶犯、陆青帆扬手格挡,二人大概比划了一下,小姑娘激动地道:“这个伤口,便是凶犯自个儿的刀留下的!” 不管凶犯是为了装蒜也好、偷袭也罢,总归他遗落的这一小小细节,让云曦抓到了破绽。 “是那双刀客凶犯所用的薄刃。”陆青帆说得是肯定句,他已经从云曦的神态中确认了此事。 一个无从捕捉的嫌犯、逐渐在几桩案子里显露出真实的模样,双刀门门主的嫌疑愈发大了。 “江湖上再无双刀门门主的消息,此人要是潜伏入京暗中行事也不是不可能。” 陆青帆想到了不少可能,真正追溯起来,从他们离开奉县之后,双刀门说不定就有动作了。 “大人所言甚是。骆先生不知如何招惹了双刀门,竟惨遭这般毒手。” 云曦想到无辜丧命的方莲儿,也不明白这两桩案子之间有什么牵系、何必引得一个江湖高手接连出手。 “先别想了,回去歇着吧。”陆青帆看了一眼容颜略显憔悴的小姑娘,知晓她为了方莲儿的案子辛苦了几日,心中亦是诸多不忍。 云曦点点头,“好,那我们先回去歇息,剩下的就交给大人了。” “嗯。”陆青帆说完又忍不住补了一句:“我送你们?” 云曦微讶,随即展开眉眼,笑着说道:“好啊。” 仵作房门大开,悄然在院子里溜达的青果暗搓搓地回头,一双乌溜溜的眼皆是惊讶之态。 大人和小姐才聊了多一会儿啊,这么快就出来了?! “看什么?”云曦眨眨眼,主仆二人皆一脸懵。 陆青帆瞅着大眼瞪小眼的俩人,忍笑轻咳一声:“回了。” 三人在静谧的街道溜达着,云曦沿途一直蹙着秀眉。 从去骆九天身死的现场后,她就惊觉自己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线索,可她一直都没想起来。 直到迷迷糊糊进了院子,云曦都没来得及跟陆青帆告别就兀自沉思着回房了。 陆青帆见怪不怪,冲青果道:“拴好门。” 他就不进去了。 “是,大人慢走。”青果客气地行了半礼,把门栓好后快速跟上自家小姐进了房。 陆青帆悄然跃上墙沿,等到云曦屋内熄灯才飞身离开。 夜半时分,熟睡的云曦蓦地从床上坐起来,“坏了,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了!” “小姐,啥事儿啊?”青果被唬得也没了睡意,从旁侧的小榻上坐起来,揉着眼睛道:“又要出门了吗?” 不曾任仵作前,云曦是神医、夜半看诊是常有的事。如今夜半探案验尸也成了家常便饭,青果一点儿怨言没有,俨然习惯了。 云曦心下有些不忍,温声道:“没事,睡吧青果。” 她重新躺下,清亮的眸子却毫无睡意,眼睁睁看着小丫鬟迷糊躺倒,这才重新闭上了眼。 快了,很快天就亮了。 她怎能忘了,几桩案子里一直有个极为重要的引线,是此前一直不曾联系到一处的,那便是贤王遇刺之事。 第118章 重点在后 此刻,陆青帆已策马奔向京郊皇极寺。 他的心中隐隐有了几分推论,只待四处巡察一番、寻找证据是否能与之对应。 陆青帆先在皇极寺附近转过、又到高处俯瞰整个皇极寺周遭的街巷,将复杂的街巷深深刻进脑海中后,便赶往方莲儿身死之处…… 恰逢任丹青和冷海在方莲儿家附近挨家挨户探问线索,冷川则不知躲在何处。 如陆青帆和云曦所料,凶犯确实在方莲儿案发周围的房檐上留下了几个前脚掌印,冷海用云曦教授的法子拓印下来了。 他站在东南西北四角高处观察方莲儿家,随后墨眸落在那些古怪的街巷上……期间他并未惊动还在办差的任师爷一行。 等看过骆九天身死位置所在,陆青帆已然可以确定,这就是一场有针对、有预演的谋杀。 猜到了动机,捉住凶犯便不难了。 陆青帆如鹰一般伴随着朦胧的天光回城…… 次日一早,云曦主仆趁着天光未亮便来到了刑部。 刑部大门敞着,已经有不少官员在忙碌进出;几队差役打着哈欠交接轮岗,忙活的一天已然拉开了序幕。 等打开冉杓的房间,云曦不禁一怔,几位大人都在、连陆青帆都回来了。 “大家都办差回来了,怎得不提早喊我们呢,”青果愤愤地道:“是怕我和小姐拖后腿不成?” 小丫鬟一边把买的新鲜出炉的大肉包子分发给众人、一边抱怨着大家不喊她干活。 “这话哪里说来?”冉杓大人折腾一夜早就熬红了眼,笑着感谢青果递来的吃食:“你们主仆最是贴心,哪会拖人后腿?” “还是小青果懂得疼人。不像某些大人,只顾让马跑、不给马吃草。” 任丹青微笑斜睨陆青帆一眼,见他没有异议,这才激动地把折扇往颈后衣襟里一插,接过包子一口塞进嘴里,还不住地赞道“好吃好吃”! 冷氏兄弟道了一声谢,也接过吃食用起来。 大家辛苦一夜、自己主仆却在家里踏实睡觉,云曦心里委实过意不去:“能为大家尽心做些小事也是应当。” “来得正好。”陆青帆略一颔首,“大家都有了些结果,不妨听一听。” 云曦闻言,压下了焦灼半宿几欲呼出的猜测,乖巧地坐到凳子上听同僚们汇总情报。 “属下已经去查探过方莲儿周围的邻居,都说方莲儿死的那一日啥都没看着,也没听到什么动静。” 率先开口的是冷海。 “至于那户总是燃灯的人家,是因了有个书生准备参加明年的科举,日日都在读书用功、故而灯火不熄。” 冷海说完后狡黠一笑:“他们周围的几户人家都提过,月余左右就开始听到老是有人敲打房顶,但次数不多、每晚几下就没了。” 故而此前顺天府和大理寺问话时,这些沿街的百姓都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也不曾提及。 云曦拿着冷海拓回来的脚印图走到桌边,跟之前在骆九天案发地发现的脚印做对比。 莹白的小手快速地裁剪、勾画,她专注做事的侧颜显得那样漂亮动人。 陆青帆的目光贪婪地注视着云曦,直到屋子中人皆望着他,他才若无其事地偏了偏脸,“作甚?” 他的厚脸皮让旁人反而忍不住红了脸。 任丹青心说我这老脸都臊红了,难得云丫头一点儿反应没有呢。 他心思刚落,就瞧见云曦粉着双颊抬头低声道:“是一样的脚印。” 嚯,原来云曦也早就被陆青帆看羞了。 任丹青一脸姨母笑,再看冉杓亦是眯着眼睛憨笑的傻样,他赶紧收敛笑意、保持严肃。 “属下发现一伙人在京郊附近行动的轨迹。”冷川拿出一张小小的字条,上面写了月余前有一伙用双刀的江湖人悄然弥散在京郊附近,昼伏夜出、颇为神秘。 因了这伙人一直不曾有什么动作,京城衙门和江湖中人皆无人问津。 直到前段时间,皇极寺发生了刺杀贤王一事。 “贤王殿下身边有骆九天坐镇、他又只受了轻伤,加之大人随后参与调查,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冷川言简意赅将消息说完,随即看向一旁的冉大人,示意他讲。 “骆九天是七八年前来到京城的,一直作为贤王殿下的御用护卫行事。他武艺高强、为人倨傲,不少人都客气地尊一声‘骆先生’。” 冉杓说着,将手里头的卷宗递给陆青帆:“大人看一看,这是骆九天在贤王府邸的行事,昨日凶案发生前后的事情也记录在册。” 陆青帆展开来看,冉杓标注了几处非常重要的节点,这些时辰节点跟云曦验尸之后归置的死者轨迹的重要节点别无二致。 “冉大人细致入微。”陆青帆忍不住夸奖道:“他日常起居之事可有何特别?有无旁人知晓骆九天的行事规律?” 还真有。 冉杓在贤王府打听到,骆九天每月初九都要出门一趟,去哪里、何时归,皆无细致记录,基本一个时辰左右就回来。 “昨日便是初九。”云曦沉声道。 凶犯知道骆九天要去做什么、甚至提前布置好了,只等人一出现、便伺机击杀。 “下官探问了好些人,才从那些邻里交叉的线索里推论出一个可能……骆九天是去买糖糕,正是方莲儿极爱的那家糖糕铺子。” 冉杓说完自己都有些疑惑,这糖糕多好吃啊?千里迢迢从内城赶往外城去买、还要放置一夜热了吃。 为了口吃食,骆九天和方莲儿皆送了命。 云曦闻言却恍然大悟道:“怪不得。” “什么?”陆青帆追问道。 “骆九天有点小病,简单来说,就是需要严苛控制吃糖的份量,否则轻则导致身体不佳、武艺退步,重则手抖等并发症也是有的。” 云曦伸出一根手指解释道:“多年来,为了维持双刀高手的风范,骆九天只允许自己在初十那日吃糖。” 既然一个月吃能吃一次,那么必然是要挑选最好的了。 骆九天和方莲儿的选择是一样的。 “妙极!云仵作说得可太对了!”经云曦一点拨,冉杓立刻想起骆九天的起居录里,只有每月初一、初十那天起得极早。 初一是因了要陪贤王殿下前往皇极寺上香祈福;初十便是为了犒赏自己一顿糖糕。 吃完糖糕后,骆九天就会在校场待一整日。 “居然串上了……”青果听到这里,都忍不住诧异道:“小姐,咱们这么多零碎的线索,竟然好像隐隐汇聚在一处了。” 云曦点点头,“围绕着贤王殿下汇聚在一处了。” 陆青帆诧异地望着小丫头:“你还知道什么?” “不是‘知道’,是推论。” 云曦终于有机会说出最为惦记的事,“昨日大人带我看完案发地,我心中便一直有些疑惑难解。后来在睡梦中恍然惊醒,才想到凶犯所为皆不是为了骆先生,而是为了贤王殿下。” 凶案还没破,怎得又扯到贤王殿下去了? 冉杓挠了挠头,“云仵作这话怎么说来?” 陆青帆丝毫不惊讶,冲云曦颔首:“你且继续讲。” “大人不是说之前贤王就遇刺一回,因了骆九天保驾护航、只受了轻伤……那下一次呢?没了骆九天,刺客再想伤贤王殿下是不是容易多了?” 小姑娘一语惊醒梦中人,却也如平地惊雷一般炸裂了满屋的众人。 “这、这也太大胆了吧?”任丹青呐呐地道:“没有凭据可不敢乱讲啊……” 云曦认真地道:“事涉储君,就是没有凭据也得说一说。” 【作者题外话】:骆九天:不该贪那一口糖糕的。 方莲儿:不该贪那一口糖糕的。 贤王:多谢二位救命之恩。 第119章 解内忧 “未必没有依凭。”陆青帆蓦地开口,意味不明地瞧了眼任丹青:“师爷不妨继续听听。” 任丹青一懵,怎么的,合着这二人一个有推论、一个找到了证据? “你们昨晚在一处吗?” “不在,怎么?”陆青帆皱眉。 任师爷这句话问得没头没尾,颇让人摸不着头脑。 云曦闻言耳根悄然红了,她倒是反应过来了,小声辩驳了一句:“我和青果在家中睡觉,陆大人可忙着呢……”哪有空去她的小院玩耍。 任师爷惊觉自己话中孟浪,赶紧摆摆手,“云丫头你继续说、继续说。” “刺客也好、会使薄刃双刀的刀客也罢,不论是不是双刀门主所为,并非冲着骆九天去的,而是贤王殿下。” 云曦笃定地道:“立储大典在即,刺客杀了骆九天这个绊脚石,接下来必定还会预谋刺杀之事。” 到那时,没有了如同骆九天这样的高手坐镇,贤王殿下身边的护卫不足以为惧,怕是危险了。 屋内人皆是一凛,任丹青越听越觉得后脊背冒凉气,沉声说道:“是了是了,越想越觉得像那么回事。” “云曦推论无误。”陆青帆走到桌边,拿出几张京城堪舆图,借了云曦的炭笔,快速在三幅图上勾勒出几条黑线来。 “你们看。”陆青帆将图往众人面前一推,淡淡地道。 云曦勾着小脑袋往前凑了凑,三张图主要是皇极寺周遭小路、方莲儿家中四处巷口,以及骆九天身死的巷子附近。 神奇的是,这几个巷子的大布局竟然十分相似…… “京城位置四方中正、街巷小路亦是笔直不弯。这凶犯先在皇极寺刺杀不成、紧跟着在方莲儿处试演杀害骆九天,并于昨日成功。” 陆青帆沉声道:“他们谋划月余,定不会轻易放弃行事。” “那、那京城中这样的街巷可太多了,咱们也不知道他们会往哪里去啊?”冉杓听完瞬间一个头两个大。 云曦沉吟片刻,轻轻托着小下巴低声道:“被凶犯牵着鼻子走肯定不行。我们得想法子让鱼儿落入我们自己设计好的路径里。” 陆青帆赞许地道:“好法子。” 云曦能够凭借几桩案子就将骆九天身死跟贤王立储的事联系在一起,已足够令人惊叹。 陆青帆没想到她比官场中许多人都更加老道,竟然连“请君入瓮”的法子都提了个雏形。 因为他也是这般合计的。 “在行事之前,我们还得做一桩事。”陆青帆肃沉着如墨的眸子,点了点桌面:“揪出贤王府的奸细。” 陆青帆一锤定音,方莲儿身死案和骆九天之案意外地并在一起调查。 刑部众人分成两拨行事:冉杓和任丹青留在刑部,等着方莲儿的丈夫房津、糖糕铺子的老板前来辨认骆九天确实每逢初九就会前去买糖糕;云曦主仆前往贤王府,揪出府中奸细。 至于冷海和冷川兄弟,他们得去做点需要武力值的事情,陆青帆暂且保密没提。 冉杓目送着云曦主仆离开的身影,怅然地道:“唉,我去了一趟贤王府,压根没察觉到有奸细这事儿……你说陆大人是如何知晓的?” 任丹青难得没端着师爷尊崇的架子,哈哈一笑搂住冉杓的脖子,小声说道:“怀疑人生了吧?” 可不是? 冉杓自知能力不足,可没想到他跟陆青帆之间的差得码子也太大了些。 任丹青见冉杓一脸如丧考妣,再度忍笑一声,“罢了,不逗你了。没吃过陆大人吃过的苦,何谈如是?” 他拍了拍冉杓的肩膀:“陆大人今日纵观大局的敏锐、犀利稳当的判断,那都是拿血肉换来的。” 千锤百炼自成钢,冉杓一介书生如何比来? 也无需比。 任丹青难得好心劝慰同僚,冉杓开怀不已,立刻拿出手里积压的书画宝贝,送了任丹青一副! 得了心仪的书画,任丹青笑得是见牙不见眼,连带着招呼房津和糖糕铺子老板认人的时候都笑得瘆人。 且说云曦主仆跟着陆青帆一道前往贤王府,三人进了那朱红的大门,就被王府的奢华耀眼晃了眼。 “贤王殿下真真是……”云曦呐呐地看着假山楼阁上都有金砌的摆件,一时间张口结舌。 “真是不差钱。”陆青帆好笑地望着云曦主仆惊诧的小表情,冷不丁逗弄道:“摸一下怕是都要赔的。” 正伸手想摸摸那金狮子桥柱是真是假的青果闻言立刻收手,讪讪地拍着胸脯后怕道:“吓死奴婢了,还以为狮子活了要咬我手呢。” 陆青帆闷笑一声。 云曦哭笑不得:“大人怎得吓唬小孩子。” 她也不差钱,但王府这些个御赐的物件也好、贤王殿下自个儿置办的也罢,赔得了银钱、赔不了身份的尊贵。 陆青帆收敛笑意,重新化作冷冽无双的侍郎大人,引二人入正院。 管家见陆青帆带人亲来,便客气地迎了上来:“侍郎大人勿怪,殿下正在书房中看折子……” “无妨,我自去寻殿下就是。”陆青帆颔首,望着云曦二人道:“这两位是刑部仵作,劳烦管家带二人去看一下骆先生生前居所。” “自然,自然。”管家恭敬笑着:“姑娘年纪轻轻就能胜任刑部仵作,年轻有为啊。” “不敢当,得陆大人抬爱。”云曦也客气地道。 云曦悄然偏头去看陆青帆,他熟稔地从另外一侧离开,云曦这才放心地跟着管家走了。 陆青帆一路畅通来到贤王殿下书房,告了礼后就将骆九天之死的真相一一告知。 贤王听到中间的时候脸色便忍不住来回变幻,直到最后他恨恨地拍了一记桌子:“竖子尔敢?!” 一帮子江湖人,竟然敢背地里插手朝堂事,谁给他们的胆子?! “自然是殿下的敌人。”陆青帆面不改色地道:“殿下即将任储君,有人不想让殿下顺利坐上太子之位,必然会有所行动。” “这太子之位舍本王其谁?”贤王脸色沉如黑墨:“骆先生为本王而死,待继位太子后,本王必要厚葬之。” 想得倒远。 “贤王殿下,眼前最重要的乃是如何让凶犯自投罗网。”陆青帆沉声道:“否则殿下安有命参加立储大殿都是未知数。” “哼”,贤王一听陆青帆竟然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倨傲英俊的容颜越发鄙夷起来:“几个江湖山匪,仗着有些武艺便意欲挑衅皇家威严,本王还能让他们如愿不成?” 陆青帆意味不明地反驳道:“那可不是区区江湖山匪。” 乃是有实力杀掉骆九天的高手。 似是想到了骆九天的死相,贤王到底没再嘴硬,冷淡地道:“你意欲如何?” 跟陆青帆打过几次交道,贤王对其行事作风有了几分了解:没有把握之事,陆青帆不会亲自上门。 陆青帆躬身上前,和贤王低声耳语几句。 说到一半,贤王立刻挪开耳朵倨傲地道:“就凭你,还想调动五城兵马指挥司的人马?” “就凭下官。”陆青帆展开手中的三司调令,眯着墨眸提醒道:“三司调令。殿下,箭在弦上、只等你了。” 贤王:“……” 好么,半宿的功夫,这厮竟然连三司调令都拿到手了,只差圣上的玉玺了。 “你为本王殚精竭虑,本王自然承你的情。”贤王接过调令折好,“待会儿本王就入宫面圣。” “多谢殿下。不过在行事之前,我们要先解决一下内患。” 还有内患?! 贤王即刻了然,骆九天的行迹被凶犯捕捉,必然有王府内亲近人士泄露。 “如此,本王倒是要看看,是哪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胆敢出卖骆先生。”贤王款款起身正了衣衫,眼底皆是愤怒。 陆青帆薄唇微扬、迅速收敛笑意,恭敬请贤王移步。 第120章 极限拉扯 且说这厢云曦主仆跟管家来到了骆九天的院落。 一进门就感受到独属于武者的干净利索,院内简约朴实的陈设同外间院子的繁复奢华仿佛两个世界,充斥着强烈的割裂感。 “这小院儿是按照骆先生的吩咐布置的。骆先生出事后,小人并未让人动过此处的物件。”管家见云曦面露疑惑,客气地解释道。 云曦点点头:“管家有心了。我们就想看看不曾改动过的院子。” “云仵作请。”管家客气一笑,请云曦入内。 “管家要管理偌大的贤王府,很忙吧?”云曦不经意地问道。 青果学着云曦的模样在周围来回探看,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瞅啥都很好奇、却绝不上手乱摸。 “是,贤王殿下身份尊贵、吃穿用度皆要配得上身份,自要上心些。”管家微微一笑,对云曦的夸赞十分受用。 云曦恍然点头,她一边往屋内走一边诧异地道:“骆先生跟在贤王殿下身边数载、倒是一点儿没沾染殿下的贵气,朴素得很呢。” “骆先生不过是江湖中人,哪里比得上贵妃亲子、未来储君?云仵作可得慎言哪。”别看管家说话的口气温和,眼底的轻蔑却丝毫不隐藏。 云曦将管家的神态尽收眼底,讪然配合道:“管家说的是,云曦受教了。若非殿下对骆先生的尊崇,他也难有如今的地位、刑部更不会不遗余力地调查真凶。您说是不是?” “嘿嘿,姑娘言重了。”管家滑不溜手、并未上钩。 二人极力拉扯、互相试探,直到云曦进入内间开始四处搜寻线索,管家索性不参与了,站在门边守着。 青果也留在门边,眨巴着乌溜溜的眸子一脸天真烂漫,还没忍住抬手摸了摸红柱上的镀金游龙逐凤图案。 管家忍不住微笑,“姑娘别怕,那图案不咬手,放心摸也是可以的。” “才不是,陆大人说了,这些都不能随便碰,碰坏了小姐赔不起。”青果一脸后怕地反驳道:“伯伯你不要唬我。” 管家哈哈一乐:“贤王殿下不是小气人,不会跟一个小丫头片子计较的。” 犹自不信的青果是再不敢上手了,乖巧地站好守着门。 “青果姑娘,你家主子真能在房中找到线索吗?”管家问得不经意,眼底却涌上几分难掩的警惕。 “当然,我家小姐好厉害的。”青果滔滔不绝地讲起自家小姐是如何分析痕迹、又是如何利用痕迹推论出凶犯的行径等等。 管家一开始的紧张都化作了释然:青果所言的“痕迹”,骆九天的房中根本没有。 小丫鬟越看管家越觉得可疑,面上却分毫不显。 “青果,进来帮忙。” 屋内传来云曦的呼唤,青果扬声应了,赶紧冲管家随意福了福身快步进去。 管家留在门边,眸光仍旧审视地望着屋内二人,心下暗道他们此前行事滴水不露、行迹也掩盖的极好,屋子又提前一步着人洒扫过,当不会有什么线索才是。 云曦主仆二人故意趴在地上装作寻找着什么,趁着这个间隙云曦小声问道:“怎么样,可疑吗?” 青果说话前还不忘瞟一眼管家,见他不再盯着她们、而是自顾自地坐在回廊下,这才小声道:“奴婢看可疑得很呢!” 三五句话不离自家小姐的能耐,不是为了试探虚实是为了啥? 云曦忍笑,抬手刮了刮小丫鬟的鼻梁:“真是个机灵的丫头,待会儿咱们就这样……” 她越说越小声,二人最后化作耳语。 偌大的贤王府,不止管家有嫌疑。 前来的路上,云曦和陆青帆推论,会泄露骆九天踪迹的人无外乎掌权的管家、记录日常起居的长随文书,最多再加上几个洒扫出入的丫鬟。 至于贤王殿下身边,护卫统领也好、幕僚也罢,冉杓大人都筛查过一遍:骆九天为人高傲、独来独往,与贤王身边的人几乎没有交集。 当然,究竟是骆九天不欲相交、还是为了避嫌刻意为之,他们已然不得而知了。 总的来说,贤王府内部传讯出去的几率最大。 云曦料到试探奸细恐怕不易,已然做好了三五日往贤王府跑的准备……可管家出现得太巧了。 他欲引陆青帆前往书房就有些古怪,后来被陆青帆指使送云曦二人来骆九天的院子、他竟也没反对?! 听陆青帆说,他上一次来贤王府的时候管家还不是这般服帖的嘴脸,除了心有旁骛、云曦不作他想。 等主仆二人从桌子底下站起来,云曦手里多了几样东西。 她给了青果一个眼神,青果故作惊慌地冲到门边去:“管家伯伯,小姐喊您呢!” 管家心头一凛,忙不迭站起身来:“云仵作喊我作甚?” “哎呀,您快来看看吧!”青果可容不得管家拒绝,一把攥住他的胳膊就把人往屋子里拉。 管家心下不喜,几次试图挣脱后心下暗暗心惊:这小丫头看着瘦瘦小小、怎得力气这般大?他半分挣不开,愣是被小姑娘拖进房中! 管家一眼瞟见云曦在茶几上放置的几样东西,忍不住眼皮一跳。 “云仵作,在下始终以礼相待,你们这般将在下呼来喝去、还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管家佯怒道。 这次青果倒是放得干脆,无辜地眨眨眼,仿佛在说“我没用力啊”。 “管家,这几样东西是骆先生原本放在屋内的么?”云曦观察入微、管家神情的细微变化她皆注意到了。 “啊,这我不大清楚……”管家故作镇定地道:“我不是洒扫的丫鬟,要是多、少物件,怕是得找她们对峙一二。” 云曦料到管家会推卸,笑着道:“也好,敢问管家,洒扫丫鬟每日何时来、何时走?我们不妨等一等。” 等?!他哪有功夫陪云曦耗着! “洒扫丫鬟巳时和申时才会来,如今巳时刚过,难道我还要陪云仵作耗到申时不成?!” 管家拱手硬声道:“府中事务繁多,云仵作自便吧!” 说完,管家终于露出了高傲不屑的真面目,转身就要走。 “噗,”云曦没忍住,轻嗤一声。 管家被这一笑惹怒,脸色骤沉,脚步一顿怒声道:“你笑甚?” “我笑管家啊。” 云曦弯了弯唇瓣,漂亮的眸子锐光尽显,轻声道:“不是瞧不起骆先生么,怎得将他院内洒扫丫鬟进出的时辰记得如此清楚?” “而且是脱口而出、磕巴都不打呢!”青果火上浇油地帮腔。 管家脸色骤然一变。 糟了,露馅儿了。 “让我猜猜,管家故意将什么物件混进去了……” 云曦莹白的手缓缓落在茶几的几样物件上,先划过崭新的文房四宝、随后是一个古怪的玉佩、两只快要瘪的花骨朵、镇纸…… 从第一个滑到最后一个,云曦再度落在文房四宝上,笃定地道:“原来是这个。” 她望着管家骤然惊变的脸色,笃定自己猜对了。 “骆九天那日本想提前出门,尔等为了计划顺利,你故意前来拖延了小半刻钟,保证骆九天如往常的时辰一般出门好将他截杀,可对?” 管家眉眼逐渐变得可怖,已然对云曦起了杀心,沉声道:“你究竟是谁?!” 这世上怎会有人根据物件新旧准确推论出他当日的行止? 是妖怪不成?! 【作者题外话】:云曦:???? 青果:你才是妖怪你全家都是妖怪!痕迹学了解一下? 管家:…… 第121章 不是硬骨头 云曦自然不是“妖怪”,她不过是擅长分析痕迹罢了。 骆九天虽是一介武夫,但时常练字休养生息。万物相通,武学和习字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云曦看得出那字迹的腕力极佳,可见骆先生也在用练字锻炼腕力的稳定。 时常练字的人,书桌上却放着一份压根不曾磨损的文房四宝,云曦觉得可疑就编了一套说辞诈管家,不想倒是歪打正着了。 “我也想问问管家,你究竟是何人?潜伏在贤王府数年可是为了行刺太子?”云曦步步紧逼:“你跟双刀门有什么关系、跟北莽是否有勾结?!” 接连四问、直指管家诛心之行。 管家知晓自己暴露,目眦欲裂地握紧了拳头、通身杀气逼人,脑海里已经谋算着杀云曦主仆灭口能有几分成算。 他冷声反斥:“你算什么东西,我行事用得着跟一介白衣仵作解释?!” 云曦心头一凛,没想到管家一言不合已然准备灭口。 她正想继续拖延时间,就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悄然落在管家身后。 是陆青帆来了!他身后还跟着怒火冲天的贤王殿下。 “若本王命你回答呢?!” 贤王殿下高贵的容颜如天神一般,独属于上位者的威压骤然释放,管家腿脚一软、险些跪下了。 “贤、贤王殿下……” 贤王见自己余威犹在,终于在陆青帆面前挽回了几分颜面。 方才他抵死不信多年倚重的管家竟会勾结外贼叛乱,直到陆青帆讲了鄂城城主的管家蛰伏数年杀人的事,让贤王心里产生了动摇。 若管家一直隐藏了真实身份呢?若他要的也是未来某日的致命一击呢…… 他不敢赌自己的性命,也不能赌大明江山的数年基业。 “回答她。”贤王冷声喝问。 管家古怪一笑、动了动嘴,陆青帆大喝一声“不好!”冲上前就卸掉了管家的下巴。 气势汹汹的管家在陆青帆手下没走过一招,却也还是已经迟了……管家的嘴角流下鲜血,狰狞无声地动了动嘴:休想。 休想从他口中得知计划的半个字。 “云曦!”陆青帆吼道。 云曦已经过来了,她把小瓷瓶里的药一股脑倒进了管家的嘴里,手里的银针“咻咻”落在管家脖颈几处大穴。 “人得放平,我要施针。”云曦说完陆青帆就把管家放展,还顺手撕开了管家的衣裳。 只见云曦动作极快,一边用针沾了瓷瓶里的药汁一边落针灸穴。 片刻后,管家脖颈处就有些古怪的颜色,云曦立刻道:“陆大人,扶起来逼毒!” 逼毒这事儿陆青帆熟。 不需云曦多言,他双掌撑着管家后背,一股霸道的内劲驱入、管家被催动着吐出数口鲜血,脸上血色尽褪、但眉宇间那股死气却散了。 云曦和陆青帆默契地在转瞬间就救回了迈入鬼门关的管家。 贤王站在一旁瞠目结舌,见管家死不了了,这才赶紧合上嘴,免得让旁人瞧了去,以为他没见过世面似得。 “殿下,管家性命无碍,可以继续讯问。”陆青帆铁面无私的话让贤王不禁怔了怔。 终于知道陆青帆为何能凌厉的破案了:这逼供的凶残程度哪里是嫌犯料想得到的;再加一个医毒双绝的小仵作……真真无往不利。 “你、你等真真欺人太甚!”管家愤恨自己没死成,气得无力捶地。 “那也是你们太没用了,每次只知道用兑泽丸。”青果撇撇嘴。 她家小姐也没闲着好吧。 自打鄂城管家姜尉当着众人的面服兑泽丸自尽后,小姐就专门针对兑泽丸的解毒法子研究了许久,今儿可算派上了用场。 管家没想到自己不过是个试药的,这比被陆青帆和云曦联手救下还难受百倍。 贤王轻咳一声,“茅文海,事已至此,你早些招了、也能得个全尸。” 管家茅文海冷嗤一声,索性闭上了眼。 “你!不识好歹!”贤王怒极反笑:“好、好!不愧是我贤王府出去的管家。本王倒是要看看,落到陆青帆手里,你的骨头能有多硬!” 说罢,贤王丢下一句“人交给你了”,便怒气冲冲拂袖离开。 陆青帆:“……” 云曦眨眨眼,“大人,贤王殿下是夸你厉害呢。” “多谢他了。”陆青帆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随即将茅文海五花大绑、拎上走人。 来王府是三人、回去却是四人。 从贤王府坐马车一路秘密赶回刑部,三人带回贤王府管家茅文海的消息愣是没让走漏一点儿风声。 陆青帆径直将人带去了刑部地牢,云曦主仆则去找冉大人和任师爷。 敲门进屋后,云曦这才发现冉大人和任师爷之间的气氛……怎么说呢,有点蜜里调油的意思。 敏锐的小姑娘四下看了看,诧异地道:“师爷,您和冉大人冰释前嫌了?” “小丫头说啥呢?我跟任师爷一直好着呢。”冉杓不忿地反驳了一句,随即冲云曦招手:“来来,给你瞧个东西。” 云曦和青果对视一眼,讪讪地吐了吐舌头,快步走到桌边。 冉杓拿出了两份口供,是糖糕铺子老板和房津的。 “他们确实见过骆九天,据说骆九天跟方莲儿还搭过几次话。”冉杓说完,眼底浮现出几分疑惑:“只是不知二人究竟交情深不深。” “当是不深。方莲儿死了那么多日,也不见骆九天有甚动静。”任师爷立刻否决了冉杓的猜测:“那般干脆利索的死法,骆九天若见了,岂不是替他敲响了警钟。” “未必……”云曦将口供放下,把今日在贤王府的事情悉数说了。 “骆先生应该是听说了方莲儿的案子,那日想提前过去查探一二,但是管家茅文海等人已经计划了截杀骆九天,时辰上不能出岔子。” 骆九天早去半刻钟,知晓了方莲儿的事便真会令其提高警惕,届时骆九天未必还会按计划去糖糕铺子。 为了顺利行事,茅文海顺势打翻了骆九天的文房四宝拖延时间,让骆九天还是按照之前的时辰出门了。 这也解释了为何茅文海打死不讲让骆九天提前出门的事……他是怕后面的截杀计划暴露。 任丹青和冉杓听完了贤王府这一遭事,皆忍不住唏嘘。 “再单独问问糖糕铺子的老板。”云曦轻声道:“骆先生没有旁的爱好,难得喜吃两口糖糕,当是跟方莲儿有些饕餮的情谊在的。” “唉,”青果叹了口气,“吃货最懂吃货。” 任丹青哭笑不得地道:“小丫头片子倒也伤感起来了。” 事不宜迟,冉杓决定再跑一趟、确认糖糕铺子老板的口供。 他前脚刚走,陆青帆后脚就进了屋。 云曦等人怔然地望着陆青帆衣摆的血渍,却见陆大人面不改色地将衣摆就着水盆冲洗两下拧干,淡淡地道:“不是我的。” “……我们知道。”任丹青嘴角微抽:“茅文海招了?” “嗯,”陆青帆眼底涌出几分讥诮:“骨头没多硬。” 茅文海堕了贤王府的名头,只用了三四样刑具就全招了。 陆青帆是刑讯逼供的高手,他一般不亲自出马、只是时间紧迫,便宜行事。 “他们决定在立储大典当日动手,行动路线图据说只有首领知道。”陆青帆在众人期盼的目光里补了一句:“茅文海不知首领是谁。” 二人单线联络、上传下达,一次不曾碰面。 云曦略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差一点儿。” “倒也无妨。”陆青帆从腰间摸出一张字条:“我问出了传信的法子。” 云曦双眸一亮,激动地道:“刺客不知茅文海被捕,我们冒充他留下字条,看看能否约对方出来一见!” 若能抓到头头儿,那立储大典当日的安全都稳妥了! 【作者题外话】:陆青帆:听我说谢谢你。 贤王倨傲扬头:大可不必! 云曦:…… 第122章 狡兔三窟 “不错。”陆青帆微微一笑,“也不算全无收获吧?” “哎呀,收获可大了!”任丹青赶紧展开陆青帆的字条,学着上面的字迹临摹出一张字条来: 上面写着“有关贤王殿下的要事需面呈首领,速求见”云云。 云曦惊讶不已,“师爷连口吻都学得有七成相似呢!” “那是。”任丹青捋了捋胡子,一派悠然地道:“当师爷多少年了,这些都是小意思。” 万事俱备,只等请君入瓮。 陆青帆命暗卫将字条放到指定地点后,一行人在刑部衙门等了一宿。 云曦和青果合衣坐在软榻上歪歪扭扭地打盹儿;任师爷和确认口供归来的冉杓亦坐在椅子上小鸡啄米似得不住点头。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冷海快速回禀,说字条被人拿走了。 陆青帆心神一紧,站起身来道:“我们去看看。” 云曦亦没了睡意,她坐直了身子,见大家也各自揉着眼睛站了起来。 陆青帆抿唇望着几位同僚,沉吟片刻后淡淡地道:“尔等留在此处等候消息吧。” 凶犯武艺高强、身手敏捷,人多的话他怕打草惊蛇。万一凶犯挟持了云曦等人威胁,陆青帆反而束手手脚。 云曦小脸儿涌上一抹失落,怔怔地目送着陆青帆一行离开。 不能跟着去太可惜了。 “小丫头不要哭丧着脸,咱们早晨吃点啥?”任丹青手中的折扇轻拍云曦的肩头以示安慰。 分明是不怎么注重口腹之欲的人……云曦领下任师爷的心意,弯了弯眉眼接道:“吃小笼包吗?昨儿个青果选的小笼包味道极好的。” “行啊!我就喜欢吃肉包子!”不等任丹青开口回应,冉杓先出声附和。 话题一下子转到了干饭上,青果激动地扳着指头数待会儿要再买些什么…… 且说陆青帆和冷氏兄弟三人本欲调动刑部的人相助,卢尚书在关键时刻掉链子,说今日刑部案子多、没法拨人。 无奈,陆青帆再度去到贤王府,恳请贤王借调几十名府兵好手埋伏凶犯。 贤王对陆青帆的雷厉风行颇为赞赏,干脆拨了人,只待他凯旋而归。 接头碰面之处是一个戏班。为不引起对方的怀疑,人员复杂的戏班更有隐蔽性、更利于两方人马浑水摸鱼、可谓凶吉掺半。 戏班不远处有一家茶肆,便是茅文海和凶犯首领的碰头之处。 贤王府的人穿着常服便衣分散聚集在茶肆和戏班里,有的扮作喝茶的客人、有的摇头晃脑地听着曲儿;还有些嗓子不错的已经扮上了,在戏台子上咿咿呀呀唱起来…… 躲在暗处的陆青帆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来往的人,一旦有可疑人员冒头、他便即刻拿下。 时间一点点过去,陆青帆蓦地看到一个身形矮小的看客打着哈欠起身。 他神色一凛,还准备再观察一番,一个神经紧张的府兵立刻站了起来,满面凶光的样子把矮个男子唬得一怔,瞪着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摁住了! 戏班子和茶馆一下子乱了起来,不少看客起身惊慌地来回撺动。 糟了! 陆青帆一看乱起来的人群便心知不好! 蓦地,在来回撺动的人群里,他一眼就看到了个熟悉的人影:双刀门门主! 陆青帆飞身欲前去捉人。岂料那人跟泥鳅一般,顷刻间就躲入人群里不见了踪影。 陆青帆从不是轻易放弃之人,悄然落在屋檐上、锐利的墨眸警惕地观察四周。 终于,他在距离两条街的地方再度看到了那抹身影。 陆青帆吹了一声口哨,冷氏兄弟和几名暗卫立刻往那个方向赶去! 他亦飞身赶去。 等到了街巷之中,冷氏兄弟皆一脸内疚地道:“大人,我们赶到后人就不见了。” 这附近有密道。 陆青帆四下转了一圈儿,“若是云曦在就好了。” 他们几人皆不善奇门遁甲,想摸索隐秘的密道怕是难。 “属下去接云姑娘!”冷海毛遂自荐道。 他是学暗器出身的,轻功更是引以为傲的本领,谁知连对方的衣角都没摸到就跟丢了人,委实尴尬。 一听有机会戴罪立功,冷海哪能放过? “嗯。”陆青帆点头。 刑部衙门,冉杓办差的库房内。 云曦端坐在书桌旁,手边放着奉县周席七人灭口案、方莲儿被杀案、骆九天被刺案的四案卷宗;几个案子里凶犯留下的伤痕对比图也在。 这些东西她翻看了不下十次。 等待的时辰太煎熬了,不翻看卷宗云曦不知还能做什么。 希望陆青帆的行动一切顺利。 云曦怔怔地望着大门,意外地瞧见冷海快速推门进来了:“云姑娘,救命啊!” “怎么了?”云曦一讶,赶紧站起身来。 任丹青、冉杓也不禁起身,青果赶紧搁下手里的点心,临了还不忘抹掉嘴边的酥皮儿。 “快快,就等你了!”冷海顾不得细说,冲着其他大人摆摆手,示意就找云姑娘一个。 云曦被不由分说地拉出了房,冷海道一声“得罪”,从袖中掏出一截绳子拴在云曦腰上,“云姑娘别用劲儿,跟着属下的力道、属下带你飞!” “啊?!啊……” 云曦身形一飘,当真被冷海带着飞了好一截儿。 半晌后她才终于适应了被带飞的飘忽感,偌大的京城风光尽收眼底。 云曦忘了害怕,清眸亮晶晶地欣赏着这座令无数人心神向往的城池…… “云姑娘,小心啦!”冷海招呼一声,后方的云曦因风大根本没听清。 “海护卫,你说什……”云曦还想再问,呼地脚下那股沉稳的内力撤了。 她眸光一紧,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从房檐处下坠。她忘了闭眼,蓦地撞进一具温暖的胸膛里! 陆青帆将小姑娘抱了个满怀,温软余香的触感让他的耳根骤然灼烧起来。 看云曦从天而降时,他心紧张得险些从喉咙里跳出来! “没事吧?”陆青帆赶紧松开云曦,正对上小姑娘亮晶晶的眉眼。 “飞真好玩。”云曦樱唇轻扬,一开口便卸掉了陆青帆心头的愠怒。 陆青帆哭笑不得地解开云曦腰间的绳子,警告的目光瞟向冷海。 冷海赶紧躲到冷川怀里,冲自家大人无声地道:不用谢! 嘿嘿,来点小花招大人才能抱得美人归啊! 开玩笑,冷海下手是有分寸的,哪敢真的伤到云姑娘! 冷川瞪向自家兄弟,这波操作太骚了。必须竖个大拇指。 “这里有密道,你帮我看看。”陆青帆压下耳畔的燥热,沉声说道。 云曦点点头,来回变换站位寻找密道。 趁着二人寻找密道的功夫,冷川板着脸冲冷海道:“我也想要。” “要啥?”冷海被问得一懵,瞬间恍然道:“要个屁啊!你那小丫鬟怎么带飞?” 怪力少女搞不赢! 拒绝了兄弟的要求,冷海立刻跟上自家大人。 冷川不声不响地紧随其后,阴恻恻的视线盯着冷海的后背不撒眼,势要兄弟松口不可。 冷海被冷川执拗的眼神瞅得后脊背发凉,不得不告饶:“行行,咱看机会、看机会!” 冷川满意地眯了眯眼。 “这里有一间密室,”云曦指向一堵墙,沉声道:“打破后就能看到密道。” “属下去找这户人家。”冷海提议道。 “来不及了,强破。”等待云曦已经花了小半盏茶的功夫,时间紧迫、耽搁不得。 陆青帆说完便一拳强出、看似坚实的墙没用几分力气就轰出个洞来。从洞口便能看到一个小小的台阶通向暗沉幽深的甬道。 “冷海,找人控制住密室入口的人家。我们去看看。”第二句话,陆青帆是冲云曦和冷川说的。 凶犯不会飞天遁地,而是早就狡兔三窟、筑好了巢穴。 既然如此,陆青帆便直接捣毁他们的巢穴! “是!”云曦和冷氏兄弟齐齐应声! 【作者题外话】:冷海:美人入怀,爽吗大人? 陆青帆:特别爽。 云曦:全是套路!!! 冷川:我喜欢这种套路……(瞟向青果) 青果:??? 第123章 内力全失 从台阶下去后,黑长的甬道伸手不见五指,云曦举着手里的火折子,自责地道:“早知道带个火把来了。” “无妨。”陆青帆夜视能力极佳,在黑暗中握住云曦的手,温声道:“有我。” 云曦在黑暗里弯了弯眉眼,“是,有大人在,我不怕。” 冷川宛如一个透明人,自始至终一言不发、悄然降低存在感。 黑暗中行走很难计算时间,一行三人穿过甬道之后又在简陋的土洞中走了许久才终于看到了一点光亮。 “快到了,”陆青帆握紧云曦的手加快了脚步。 等到三人重新看到太阳,发现他们已经到了外城附近。 “乖乖,这么远吗?”云曦瞪大眼睛,惊讶地道:“太能挖了吧。” “属地鼠的。”陆青帆冷不逗来了一句,便冲冷川道:“你二人守着,我去看看。” 双刀门门主的巢穴可能就在附近,带上云曦他怕有危险。 云曦眸光担忧,认真地嘱咐道:“大人一定要平安归来。” “嗯。”陆青帆眉眼一软,应了一声便飞身离去。 冷川瞟了一眼自家主子离去的背影,硬邦邦地安慰云曦:“主子很厉害。”完全不用担心他。 云曦反应了一下,才恍然冷川是在安慰人呢。 “是,陆大人最厉害。”她轻笑一声。 川护卫看着冷淡面瘫,实际上最是侠骨柔肠。若是将青果交给冷川……似乎也是不错的选择? 云曦越想心里越美,俨然畅想到未来给青果准备多少嫁妆了。 且说陆青帆飞身离开后,在四周转了一圈,随即循着地上的脚印追到了一处破庙。 待进入后,在破庙的神像后方又发现了一处甬道。 这甬道不知通往何处,陆青帆艺高人胆大,独自钻了进去。 甬道内蓦地涌上一股奇怪的味道,陆青帆惊觉不妥赶紧捂住口鼻,仍旧觉得眩感上涌。他立刻运功抵挡,很快脑子重新恢复清明。 方向找对了,凶犯一行必然就在甬道的尽头。 陆青帆加快脚步,急速前行,却在尽头被熊熊燃烧的火焰拦住了去路! 他眼底涌上几分冷意,当即以强势的内劲硬生生破开甬道,从地底朝上轰开一个大洞! 再从洞内钻出来,陆青帆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发现他竟然又置身于内城了。 周遭不少叫卖的小贩皆一脸惊恐地瞪着从地底下钻出来的陆青帆,他冲着众人拱手行了一礼,算是告罪。 回去接云曦的时候,陆青帆没有原路返回,而是换上了快马。 等在甬道尽头的云曦和冷川诧异地看着陆青帆从相反的方向归来,她偏头看了看陆青帆空荡荡的身后,一脸懵地问道:“大人怎得从另外一边过来了。” 她可是眼睁睁地看着陆青帆往外城的方向去了…… “差役马上就到,具体的路上说。”陆青帆冲云曦伸出手,态度再明显不过:他们共骑一程。 云曦迟疑地看向冷川。 冷川“嗖”地就飞走了。 云曦挠了挠头,顺势朝陆青帆伸手,乖巧地坐到了男子的前面。 陆青帆将小姑娘虚虚圈在怀里、乍一看像是环抱着她,二人都不自觉地面红耳赤。 他声线平稳地将方才追踪的事简单说了。 云曦一听陆青帆吸入了毒,浑然忘了害羞,一把攥住陆青帆的手臂道:“我为大人诊脉……别动。” 见男子竟然还挣扎,云曦扭过头警告地瞪他一眼,陆青帆无奈,只好乖乖伸手。 莹白的素手带着温凉的触感落在脉搏上。 霎时间,陆青帆的心跳在云曦的手下与她的触碰同步,“咚咚、咚咚……” “麻烦了。”云曦转过头,望着陆青帆沉声道:“大人中了一种很麻烦的毒。” “嗯?”陆青帆挑眉,他只觉吸入了一股令人眩晕的迷香,用内劲压制后便再无感觉,怎会是麻烦的毒物? 云曦见陆青帆面露疑惑,追问道:“大人可是初入无觉、吸入后觉得目眩,随即用内劲压制后便没甚感觉了?” “你怎知晓?”陆青帆刚才可没讲这些细节。 云曦摊了摊手:“那就是了。”不用内力压制兴许还毒发得慢一些。 越是内力深厚之人、中此毒便越危险。 此毒在江湖中有个古怪的名字,叫“归元蛊藤”。 “中毒之人初始无碍,随着七日时间逐渐过渡,那蛊藤之毒爆发便会如跗骨之蛆黏连在人的内力上,只要动用便会有五脏移位之痛。” 凶犯料准了陆青帆会独自一人追踪、也猜到陆青帆发现密道后会因了武功高强进去探查……当然,也料中了他察觉异样后会动用内劲压制。 “七日后,便是立储大典。” 陆青帆面沉如水,终于意识到,在他们策划瓮中捉鳖之时、对方也预判了陆青帆的行止,反让自己中了他们的圈套。 “没有大人这等高手坐镇,类似双刀门门主那样的高手想要击杀贤王的难度便小了许多。”云曦的口气也有些沉重。 她话锋一转道:“幸好,大人遇到了我。” 解“归元蛊藤”之毒,恰好需要七日。 陆青帆墨眸微讶,“你能解?” “大人瞧不起谁呢?”云曦不忿地反唇相讥。 她的本事大着呢! 陆青帆忍不住哑然失笑,胸膛闷闷地一起一伏、好听的磁性嗓音骚得人耳朵痒痒的。 “云曦,你真是我的福星。”陆青帆真心喟叹道。 幸好有她。 云曦双颊泛粉,口吻里透出不易察觉的小得意:“那是。” “吃了这么大的亏,我也得给对方准备一份大礼。”陆青帆眼底涌上几分冷意,势必要让凶犯一行也尝尝他的厉害。 陆青帆中毒的消息不胫而走,从刑部到整个京城的大街小巷,百姓皆传着陆青帆出行搜查刺杀贤王殿下的嫌犯,回来以后就难以动用内力了。 毕竟刑部侍郎陆大人脚踢燕世子、拳打燕侯爷的轶事还热乎着呢,不少百姓都惋惜得很:京官儿里又少了一位耿直抗揍的顶尖高手。 刑部衙门内一派愁云惨雾,尤以云曦一行最为忧心;任丹青、冉杓等人更是在陆青帆的舍间进进出出,那浓郁的药味熏得整个衙门都苦哈哈的,可见陆青帆的情况确实不容乐观。 卢尚书幸灾乐祸之余,又担心立储大典的护卫诸事要落在自己的头上……少了陆青帆这个背锅侠,他竟不知该将差事推给谁办。 说出来就是后悔,早知道搬石头会砸了自己的脚,当时就该拦着陆青帆莫去贤王府调查什么劳什子的“刺杀未遂案”。 “唉,刺头儿也有刺头儿的好处啊。”卢尚书高兴地捋完胡子,就开始琢磨着怎么把差事推给五城兵马指挥司和卫所。 贤王府全副戒严,周围巡察的府兵比平时多了数倍,连带着顺天府差役、锦衣卫都在贤王府周围驻扎起来,半盏茶就会巡防一次。 密集的府兵来来往往,偶有经过的官员、百姓,见到贤王府那副森严冷肃的模样都不由地绕道走。 期间有几个百姓装扮的人在贤王府门口鬼头鬼脑地转了一圈儿,便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那几个“百姓”看似是走了不同的路,却在三条街后重新聚头。 三五个人围着一堵墙敲了敲。 墙砖蓦地被人从里面抽掉一块,露出一双精明干练的眼睛。 若陆青帆和云曦在,恐怕一眼就能辨出此人便是他们寻找了数日的双刀门门主,洛青峰。 “首领,确认陆青帆中毒无疑;贤王已经慌了,找了不少废物看护着。七日后我等可以正常行事!” 其中一个模样憨厚的男子汇报完后,神色有些迟疑,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洛青峰追问道:“有迟疑?” “是,属下就是觉得太顺利了。怕立储大典那日他们耍花招。” 第124章 两个太子 墙内的洛青峰闻言,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在脑海里细细过了一遍。 “陆青帆不是寻常官员可比,就算没有内劲也不可小觑。”洛青峰顿了顿:“派人查探一下立储大典当日的图纸、确认让贤王依照我们的路线图行事。” “是!”那领头模样的男子恭敬地应了一声,其他人对着已经合上的砖头墙恭敬低头行礼。 一帮不起眼的人悄然聚集、又作鸟兽四散,淹没在人堆中。 刑部衙门内。 陆青帆脑门上绑着一个白色的头带,黑沉着脸盯着任丹青手里的药碗:那黑乎乎的汤药比洪水猛兽还唬人,他一脸抗拒地皱紧俊眉:“师爷,我可以不可以……” “不可以!你这么大人怕喝什么药?”任师爷板着脸沉声道:“还是你想让云姑娘来喂你,瞅瞅你的‘男子气概’?” 这一波阴阳怪气满分。 陆青帆接过药碗一饮而尽,重新面无表情地躺平了。 云曦就在此时推门进来,她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陆青帆冷淡英俊的容颜吸引……不知怎的,她竟从陆青帆的脸上瞧出了几分“生无可恋”。 “大人怎么了?”云曦担忧地问道:“可是哪里不舒服?” “无事。” “无事。” 任丹青和陆青帆异口同声否认。 两个男子对视一眼,任丹青虽然嘴上吐槽陆青帆、心里还是疼他的,赶紧找补道:“陆大人是毒发了,觉得乏力。” 云曦闻言不疑有他,即刻上前搭脉。 陆青帆无语地反瞪向任丹青,任丹青冲他挤眉弄眼,示意他装病。 他缓缓地、缓缓地将手放在唇瓣,轻咳了两声故作难受的模样。 “虽是入肺的毒,但此刻早就渗入血液之中,不应该咳嗽啊……”云曦一脸懵地自言自语道。 “噗!”任丹青一个没忍住喷笑出声。 陆青帆的脸再度黑了。 “啊,大人你的脸色怎么也这么难看?”云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险些怀疑自己的医术,把脉的神色更加专注了。 陆青帆手忙脚乱地坐起来,大掌挡住云曦的手腕,慌乱地解释道:“我没事,真的。” “哈哈哈哈……”任丹青连脸面都顾不得了,笑得直抽抽。 一旁的冉杓扶着椅子笑得直不起腰,唯有才打水回来的青果和不知发生了什么的云曦满脸不解。 最后云曦也没诊出陆青帆到底哪里不舒服,相反,他身子康健得很、用药之后效力发挥得极快,旁人需七日、陆青帆只需三五日余毒便可皆清。 听到这个好消息,陆青帆激动地立刻就不想装病了。 云曦一把摁住陆青帆,漂亮的桃花眼盛满盈盈的不快:“大人,为了大局、你得装七天。” 陆青帆:“……”好一个为了大局。 他认命地重新躺回去,再度露出生无可恋的表情。 云曦这次确认了,她刚才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同款神色无疑。 跟青果出去继续煎配药方的时候,云曦在屋内强忍的笑意终于憋不住了,无声地扶着墙笑到冒眼泪花儿。 青果也扛不住了:“哈哈,哈哈哈……我从没见大人像刚才那样憋屈!” 陆青帆是谁?大明顶尖的高手、断案奇绝的青天侍郎,他、他居然不愿意躺在床上装病! 逗死人了。 云曦揉了揉眼角的泪花,压下嘴角的笑意,“走、走去煎药吧,嘻嘻……” 主仆二人笑得腰都弯了,那副欢乐的模样与愁云淡雾的刑部衙门整体气氛截然不符,惹得不少官员和差役都向二人投去“不知所谓”的眼神。 刑部衙门外松内紧,实则差役们与几大处的衙门皆无声地走动着;期间大理寺的于植也匆匆来去、私下传递消息。 相比之下,贤王府则是外松内紧:看似戒备森严,内里人员调派则维持旧制。 夜了,贤王府一个幕僚悄然来到贤王殿下的书房,在一处隐秘的抽屉暗格中发现了立储大典当日的行动护卫线图。 那人四下看了看、确认无人,便迅速地将怀里的线路图和抽屉里的线路图掉了个包。 待那幕僚若无其事地离开,悄然隐匿在暗处的贤王殿下露出一点衣角,目光如炬地盯着那人走远。 “果然如陆青帆所料。” 护卫统领一脸钦佩地道:“陆大人在病床上还能料事如神,当真有两把刷子。若此人能为殿下所用就好了。” 贤王殿下瞥了护卫统领一眼,“你想主动请缨、说服陆青帆效忠本王?!” 护卫统领邬全闻言赶紧摆手,讪然地道:“属下笨嘴拙舌的,怕是难以说服陆大人那般能人。” 贤王冷哼一声,眼底涌上几分晦涩。 莫说邬全,便是他亲自出马,也没几成把握说服刚直的陆青帆。 事实上,贤王甚至不知陆青帆究竟效忠着谁。 刑部衙门内,陆青帆也收到了贤王府幕僚暗自偷换行动路线图的消息。 一切都在按计划行事。 “大人放虎归山,难道不怕咱们后面的计划有失?” 冉杓听到幕僚被放走的消息,多少有些想不通:“放长线钓大鱼确实不假,万一那幕僚又惊觉不妥、咱们的计划就危险了。” “不错,所以为了稳妥起见,我们准备了两份行动路线图。” 意欲刺杀贤王殿下的人,只换走了一份。 这个消息很快就会经由幕僚的嘴告知“首领”那起子人。 他们必然会想法子应对。 届时才是真正掉入了陆青帆的陷阱。 冉杓听到这里,只觉脑子打结、已然不够用了。 云曦不禁莞尔一笑,温声道:“大人的计划里有赌的成分。” 两个路线图,立储大典当天出行前才会确认;这不仅考验京城守卫的应变、也是让“首领”一行在关键时刻二选一。 抉择对了、便能顺利刺杀贤王;抉择错了、只有玉石俱焚一个下场。 “看似有选择、实则没选择。”冉杓恍然大悟,“越是紧要关头,越会凭直觉办事。陆大人是早早将那所谓的‘直觉’通过幕僚的嘴引到了‘首领’等人的脑子里,可对?” 再有任何突发形势,对方便会凭“当机立断”做选择。 陆青帆微微一笑,“冉大人悟透了。” 计策最精彩的部分,就在这里。 “可大人怎么能保证您的选择和凶犯就是一致的?万一他们没有‘直觉’选择我们想要的那条路伏击,岂不是功亏一篑?” 任丹青对于“赌命”的计划一向不喜,尤其是陆大人还是冒着生命危险为其行事。 陆青帆罕见露出一抹微笑,“师爷放心,我心中已有成算。” 什么成算,凭实力硬刚的成算吗?!任丹青心里犯嘀咕,到底没将这话讲出来。 接连数日紧张准备,京城两股明暗势力隐隐有剑拔弩张的气势,暴风雨前的宁静即将在破晓时分溃散。 立储大典当日,贤王殿下身着太子朝服、高贵倨傲的微扬下巴,举手投足间尽显皇家威仪。 他缓缓坐上轿子,在百姓和护卫的拥护下一路前行。 躲在暗处的刺客们已然蠢蠢欲动,只等那一行人抵达指定地点、便出手截杀,势必要留下贤王的狗命! 恰逢此时,贤王府围观的百姓中有一眼尖的男子,瞠目结舌地指着贤王府大门惊讶地道:“怎、怎么还有一个太子殿下?!” 只见方才已经离开的贤王殿下穿着华贵无双的太子朝服、又一次出现在贤王府门口,仍是那样威仪赫赫、皇家姿态尽显……连他倨傲轻扬的下巴弧度都与方才离开的人别无二致。 莫说贤王府尚未散去的百姓,便是暗处已经准备前去动手的刺客们都可劲儿地搓揉双眼。 怎、怎会?! 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未来储君?! 【作者题外话】:任丹青:装病都不会装! 陆青帆:……真有你的。 冉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云曦主仆:??? 第125章 不拘小节 “首领,怎么办?” 提前抵达截杀路口的洛青峰等人很快收到了消息,“两个贤王”兵分两路绕道而行,先行之人走了他们掉包的行动路线图、后行之人竟然另走了一条路线。 “两位贤王”殿下身边不仅有府兵,还有各处衙门调派的差役、锦衣卫,甚至五城兵马指挥使司的兵马亦列阵在前。 为保险计,洛青峰手下的人只够截杀一处……分散突袭两方人马恐是白白牺牲。 洛青峰悄然握紧手中的双刀,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抉择。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死不足惜、一旦判断失误,身后还有那么多誓死追随他的兄弟都要付出代价…… “首领,机不可失、咱们总得选一处啊!”眼看着第二位“贤王殿下”也即将抵达朱巷,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 “是啊首领!不论选谁、为了主子的大业,属下等甘愿赴死!” “属下愿追随首领、甘愿赴死!” …… 随着身畔众人声声催促,洛青峰闭上眼又睁开,眼底灼灼的寒光沉如冰霜,冷声说道:“前往朱巷尽头,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是!” 朱巷口是入皇城的必经之路,不论选择哪两条路、最终都要在那处汇合。 届时“真假贤王”势必有一人露出真面目来! 洛青峰目光炯炯有神、身后数名追随者亦杀气腾腾紧随而上、各个儿视死如归。 朱巷左右两侧皆是红墙绿瓦、颇有皇城风范,也被百姓戏称为“小皇城”。 实则它不过是皇城外围所建的高宅大户,住着一些皇亲国戚、达官显贵,也有世袭蒙荫子弟继承祖宅迁居在此的。 其中一位“贤王殿下”已经即将抵达朱巷尽头、另一位则刚刚进入朱巷的中央。 因了朱巷狭窄,五城兵马指挥司和锦衣卫留在巷外,只有贤王府兵和一部分顺天府差役继续护送贤王的队伍入皇城。 两拨人马在朱巷的左右两侧逐渐汇聚,真真是“瓮中捉鳖”的好地方。 埋伏着的洛青峰众人对视一眼,皆在彼此的眼中看出了欣喜之态。 由劣转优的局势让大家倍觉上苍眷顾,一个使双刀的年轻人激动地道:“连老天爷都帮我们哪!” 简直是大势所趋啊! 一席话激起所有刺客的满腔热血,众人通红了双眼、握紧了手中的双刀蓄势待发! “诛杀贤狗、替天行道!” 洛青峰一声令下,兄弟们激愤扬刀,大喊一声“杀”!从外围齐齐包住“两个贤王”的队伍,一时间,两处队伍皆被包抄而来的刺客影响,轿撵上的“两位贤王”都不禁身形一震! 洛青峰根本不给贤王府兵反应的机会,飞身用尽全力冲向其中一顶轿子,薄刃双刀带着开天辟地的强势内劲削向“贤王”! 数年蛰伏、一朝必杀,洛青峰仿佛已经看到了主上荣登大宝的光明前程! 他嘴角勾起一抹古怪的笑容,内劲再度飙至极限! 快了,就要成功了! “锵!”巨大内劲震动着周围的空气,洛青峰双眼蓦地瞪大! 为何?! 一个皇家子弟,怎会有这般高深的武艺抵挡他的双刀?! 轿内的“贤王”也同样没有给洛青峰反应的机会,他骤然奋起,手中长剑出鞘、寒芒一下子灼烧了洛青峰的眼! 他认出来那柄剑了,眼前之人根本不是什么“贤王!” “陆、青、帆!” “贤王”也不再装蒜,将脸一抹、那如脱皮一般的人皮面具就被扯下,陆青帆呼出一口气,冲洛青峰露出一抹微笑:“洛门主,别来无恙。” 洛青峰不用看便知,他身后的那位“贤王”殿下,定然才是真的“贤王!” “好、好好!”洛青峰古怪一笑,“到底是遭了你的算计!既然如此,老子便用你的性命祭旗!兄弟们!杀了贤王!” 说罢,他第一个冲向陆青帆,双刀和长剑再度在空中相触,发出激烈的碰撞声。 二人一触即分,陆青帆全力反击! 如同长虹漫天的剑光一下子迷惑了人眼,那些武艺稍好的双刀客们甚至瞧不清陆青帆的剑出了几下,只能看到自家首领和那个“贤王”装扮的男子“锵锵”过招! 二人再度分开,陆青帆握剑的手不免有些麻痒。 纵使心知洛青峰此前曾藏拙留手,陆青帆也不禁感叹他双刀使得真真叫绝,放眼江湖、除了骆九天还真无人能与之有一战之力。 被逼退的洛青峰心中亦颇为惊讶,他习武数载、夜以继日勤学苦练才有了如今的实力,可陆青帆比他小一旬还有余,竟有那般霸道强横的内劲和如此高超的剑术! “英雄出少年……可惜,你却弃暗投明、放弃了大好前程!”洛青峰感慨一句,再度握紧了手中双刀,眼底杀意骤生、已不准备再浪费时间了! “谁为‘暗’,谁为‘明’?”陆青帆墨眸微沉,直觉洛青峰此言必有深意! 回答他的,是洛青峰强势袭来的双刀刃气! 陆青帆也不再留手,二人猛地冲向空中、再战一回合! 当长剑落在颈处,洛青峰的脸上还沉浸着不可置信! “你、你……”陆青帆怎么能在数招之内就将自己拿下了! 高手过招、输赢转瞬就成定局,不如便是不如……就算再来几个回合,结果也是一样。 “洛门主确武艺高强,但陆某也从不是孑然一人。” 陆青帆体内有师父数年修炼的霸道内劲,为得便是他有足以自保之力走上“平冤”的艰辛旅行。 沿途的伙伴、同僚,一路相伴谋划……拿下洛青峰不过是这一艰难之行中极小的一环。 洛青峰顺着陆青帆的目光看去,终于发现他身后的“贤王”也不是贤王,而是一个轻功颇为敏捷的高手。 顶着“贤王”的脸跟猴子一样跳来跳去的男子不是旁人,正是冷海。 “贤王不在此处?”洛青峰惊诧地道。 “两个贤王”,居然没有一个是真的! “那是我的贴身护卫冷海。”陆青帆淡淡解释道。 至于贤王殿下…… “……” 立储大典的钟声响起,洛青峰终于恍然,真正的贤王早就已经入宫了。 贤王府原本的计划是辰时三刻出门、巳时入宫,巳时二刻宫里就会正式开始立储大典。 现下的真正时辰,比他们听到的报更声足足晚了半个时辰! “好一招‘金蝉脱壳’。我千算万算都没料到,‘两个贤王’里竟然没一个是真的。全城打更的也早就串通好了晚报更半个时辰,可对?” 陆青帆略一颔首,默认了。 这七日他在床上装病、衙门里其他人可都没闲着。 事涉储君和大明基业,哪个衙门敢怠慢? 当然,若没云曦那般好的易容手艺,只怕还造不出两个“假贤王”来。 “我不明白,你分明中了毒、也失去了内力,为何今日就恢复了?”洛青峰问出了最后一个疑问。 “云曦。”陆青帆淡淡地吐出一个人的名字。 这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的人儿,让洛青峰输了。 他输得心服口服。 “论计谋、武艺,甚至身边能人,我皆不如你。今日一败涂地、不冤。” 洛青峰抬眸看向自己那些浴血奋战直至倒下的属下们,眼底涌上两分悲壮决绝:“这万里山河,绝不能落在贤王手里。” 他说着就撞上陆青帆的剑准备引颈自戮,陆青帆反应极快收手,还不忘冲洛青峰的脸撒了一搓粉末过去。 洛青峰瞪大眼睛,“你、你卑鄙……”竟然对他下蒙汗药! “官府行事,不拘小节。”陆青帆可不能让这般重要的人证再白白死了。 “漂亮!” 朱巷右侧皇城楼上,云曦握着小小的望远镜激动地道:“陆大人这药撒得真准!” 【作者题外话】:青果:小姐夸人夸得真不是那个味。 任丹青:撒药是啥好人么…… 冉杓:蒙汗药?好东西哎! 冷川:……(想要脸) 第126章 尚书抢功 城墙上,任丹青和冉杓也激动地勾着脑袋望着下方。 “好好,一下子俘了好几个活口!”任丹青激动地用折扇一拍掌心:“这几日的部署没白费。” “那是!任师爷,我家小姐的药可厉害呢!”青果把小瓷瓶收起来,得意地抹了一把鼻子、却忘了手上也有蒙汗药,不禁“阿嚏阿嚏”打了好几个喷嚏。 云曦赶紧上前帮小丫鬟顺背,哭笑不得地道:“看看,做人得低调,忌讳炫耀。” 呛着了吧? 幸亏云曦早就将解药分发给了大家,不然朱巷里可不止这点子人被放倒。 得了陆青帆“收网”的手势,那些隐匿在暗处的刑部、大理寺差役乌泱泱涌入朱巷,处理善后事宜。 冷海暗搓搓将人皮面具揣进怀里的小动作被云曦瞧了个正着。 “海护卫,这人皮面具只能用一次。”云曦认真地解释道:“再戴也是龟裂的。” 还是别心疼,赶紧烧掉为好。 冷海依依不舍地掏出来,还没来得及递上去,已然脱掉“太子朝服”的陆青帆便已抢先一步把人皮面具夺入手里,稳准地扔进了皇城楼的火盆子里。 “唉……”冷海讪然地伸手想拦、可哪里拦得住? “怎的,还想冒充太子殿下?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陆青帆淡淡扫了冷海一眼,冷海利索地把衣裳也给脱了、露出自个儿的劲装来。 是了,贤王殿下已经荣登大宝、成为“太子殿下”,冒充太子殿下……有几条命?! “哎嘿嘿……不错,不错!”卢尚书人未到、声先至。 任丹青一听卢尚书那猥琐的小声便忍不住冷哼一声:“捡功劳的来了。” 冉杓赶紧撞了撞任丹青的胳膊,一行人齐齐朝着卢尚书行礼。 “陆侍郎做得不错。”卢尚书象征性地夸赞了陆青帆一句。 这般难办的局都让陆青帆拿下了,他倒是要看看,大理寺和都察院那群狗叫的家伙还敢不敢再嚣张! “多亏尚书大人鼎力相处、否则青帆一人难以为继。”陆青帆从善如流地将功劳推到卢尚书的头上。 见这刚毅的刺头儿居然这般知趣,卢尚书更是喜笑颜开地道:“你知本官对你的器重、便要多加感恩才是!” 此言一出,莫说是任丹青和冉杓了,就连云曦主仆和冷氏兄弟都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 嚯,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云曦猜到陆青帆将功劳顺水推舟给了卢尚书是怕诸事惹眼再平添烦恼,只好忍下卢尚书那“志得意满”的小人嘴脸。 除了洛青峰由陆青帆亲自押送,其他小喽啰皆由刑部差役带走。 虽然大理寺寺正及锦衣卫都指挥副使也露了一面,但见卢尚书早早等着抢功,便也做了顺水人情、随他去了。 自此,伴随着洛青峰的落网、立储大典顺利进行,因双刀客而生出的几个案子终于进入尾声。 陆青帆提审洛青峰时,冷氏兄弟、任丹青等人也忙着撬开几个帮凶的嘴。 而云曦主仆则在冉杓办差的房内一直劝着哭得不成样子的房津。 听说杀害妻子的凶犯落网,房津马不停蹄地从家中赶来、一见到云曦就趴跪在地哭成了个泪人儿,吓了云曦和青果一跳。 云曦险些上前给房津诊脉、好瞧瞧他是不是脑子有什么大病。 再见到房津,云曦险险些没认出来这位形容干净清爽、容貌清俊的泪人是房津。 毕竟初见时邋里邋遢的鬼样子委实更令人印象深刻。 “房公子,别哭了。”屋内,青果给房津塞了一杯热茶,头疼地道:“你吵吵得奴婢脑子嗡嗡的。” 房津一噎,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进了屋子来了。 “在外间哭,怕房公子被人看了笑话。”云曦耐心地解释了一句,随即递上一块干净的帕子,示意房津擦擦。 都说女人是水做的,怎得房公子也跟那开闸的水坝似得、如何都刹不住泪? 房津这才惊觉自己失态良久。他赶紧告一声罪,接过帕子擦拭脸颊。临了还吸了吸红彤彤的鼻子,终于恢复了几分镇定。 “在下是听说,杀害我妻子的凶犯被陆大人抓住了?”房津惊疑不定地道。 “大人还在讯问口供。”云曦实事求是地道。 “……若结果出来了,云仵作可否让我见那凶犯一面?”房津站起来忙不迭解释道:“在下也知这个请求太难为人了,可、可在下还是想亲自问个明白!” 他妻子那样热心的好人,凶犯究竟有什么理由非杀她不可! 云曦抿了抿唇,眼底皆是同情,温声道:“我想帮房公子,但见凶犯一事需得陆大人点头。” 人是陆青帆抓的,云曦断没有越俎代庖的道理。 房津闻言松了口气,眉眼带着几分释然:“云仵作愿意开口便好。陆大人一定不会拒绝姑娘的。” 此言一出,云曦耳根悄然红了。 怎得连外人都瞧出陆青帆和她之间的不寻常了吗? “啊,云仵作勿怪,在下无意冒犯。只是、只是……男子到底是更懂男子的心思的。” 房津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在下初遇莲儿的时候,也是满腔热忱、只想与她共度余生。陆大人看云仵作的眼神跟当初的我是一样的。” 房津说完后眼眶再度一红,竟是又要落下泪来。 “哎哎,房公子可再别哭了,我们这处档案卷宗可多,淹坏了冉大人要疯的!”青果手忙脚乱地想宽慰人、说出来的话却可笑得很,懊恼地恨不能把舌头吞了。 “噗,”房津一想到那严肃的老人家急得跳脚的模样有些逗、忍不住乐了,又哭又笑的模样属实有些滑稽。 云曦和青果悄然松了口气。 男人嘛,还是得坚强些哈。老是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 刑部地牢。 陆青帆望着呆滞坐在牢内的洛青峰,淡淡地道:“罪证俱在了,洛门主还不打算招认么?” “招什么?”洛青峰没好气地反问一句,还在为陆青帆冲他撒蒙汗药之事耿耿于怀。 “好好一个高手,竟用下三路的手段下药!你还有脸问我招不招?!” 暴怒的洛青峰模样越发狰狞,陆青帆却不怒反笑:“你的命都是我救的,还有心考虑手段是不是下三路?” 他缓缓靠近门栏,锐利的墨眸直直盯准了洛青峰的脸:“若本官没猜错,他们给你的是北莽兑泽丸之毒,可对?” 不需洛青峰回答,他那惊诧放大的瞳孔已经给了陆青帆肯定的答案。 “果然如云曦所言,没甚新花样。” 陆青帆拇指缓缓摩擦着锋利的刀鞘暗纹,“输过一次,都不想着再换个毒。” “呵,茅文海那厮没自尽、是他懦弱怕死!”洛青峰反唇相讥。 在他的认知里,一个人但凡想死、就没人能拦得住。 “那是你没碰见过厉害的大夫。”陆青帆意味不明地挑破了洛青峰的浅见。 就算他今日不对洛青峰撒蒙汗药,口服兑泽丸毒的洛青峰也死不了。 “既然不信,便让茅文海自己同你说说。”陆青帆见洛青峰不见棺材不掉泪,决定下一剂猛药。 茅文海被拖到洛青峰面前时,压根不知牢内此人是谁,还冲着陆青帆唾骂道:“陆青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拉我来地牢见得这什么劳什子凶犯?!” 洛青峰一听此言亦忍不住一怔。 是了,二人向来在茶肆据点留下字条,茅文海从未见过自个儿的上峰大人。 “噗,相见不相识,洛门主,你说可笑吗?” 面对神色惊怒难掩的洛青峰,陆青帆讥诮冷言,随即还不忘点醒茅文海道:“你们多日来的刺杀谋划已然付诸东流,太子顺利继任储君之位……茅文海,见过心心念念的首领主子,总能甘心赴黄泉吧?” 第127章 击溃信仰 茅文海怔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陆青帆说了什么。他犹自不信、喃喃地道:“不、这不可能!” 首领武艺高强、都能单杀骆九天,怎会奈何不得一个小小的贤王?! “哼,要不是陆青帆诡计多端、佯装失去内劲,我怎会溃于贤王的谋算?!”洛青峰此言算是变相承认了陆青帆所言。 茅文海已知全盘败北,脸上那股子倔强的生气都化作颓然的丧气:“首领,真的是你……” 茅文海设立茶肆、勾结贤王府幕僚,可谓以一己之力洞穿了贤王府这座铜墙铁壁;期间跟首领数次交谈商量策略、神交已久。 如今得见,一人在牢内、一人在牢外,皆镣铐加身、不得自由。 “难兄难弟。”陆青帆中肯地评价一句,听在二人耳中却无比刻薄。 “哼,我们可没这样的兄弟!事情败露还为你等所用……”洛青峰心有狐疑、当着陆青帆的面不敢稍露心思,就怕被陆青帆抓住首尾。 茅文海被首领误会,哪里还顾得上陆青帆在不在? 他猛地跪在牢门前痛声解释道:“首领息怒啊!属下怎会与那走狗同流合污?是他在属下自尽的时候联合那人面蛇心的仵作,一力将属下从鬼门关救下的!” 不是贪生怕死,是那云仵作的手段太过彪悍,茅文海毒发了一半儿……压根没死成啊! 陆青帆听得怒极反笑:“你自己听听你说得什么鬼话?!” 救人反倒成他们的不是了?! “这走狗擒了属下,先是刑讯逼供、后反而好吃好喝伺候,非要吊着属下的性命说什么‘留待来日’。” 茅文海说到这里实在是受不住了,委屈得潸然泪下:“属下哪里想到,竟是留得今日啊!” 留得今日看到所有同伴悉数如丧家之犬囚于牢中,还不如早早死了呢。 洛青峰被陆青帆一番令人发指的行事弄得心烦意乱,只得苍白地安慰了茅文海一句:“……你也不容易。” 叙旧到此,也不必多赘。 陆青帆略一扬手,两个差役就把茅文海拖走。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洛门主,我敬你是条汉子,招认吧。”陆青帆想为洛青峰留最后一丝颜面。 “噗,我本就不稀罕这条性命,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洛青峰闭上了眼,俨然是准备抵死不招了。 可他却不知,这世上刑罚万千、生不如死才是最最折磨人的。 陆青帆手握成拳,“既如此,就莫怪我了。” “你我各为其主、我不怪你。”洛青峰淡淡道。 这是强者之间的惺惺相惜、亦是给自己留有最后的颜面。 陆青帆缓慢靠近洛青峰,还未走到人跟前,冷海便急匆匆走过来压低声音冲陆青帆耳边说了一句话。 陆青帆心神一动,已然有了新主意,随即点了点头:“带进来。” 他神色复杂地瞟了洛青峰一眼,“用刑前,有个人想见你。” 似是心有所感,洛青峰亦撑着身子站了起来,目光静静地望着牢房甬道。 片刻后,云曦主仆带着房津快步行来,停在了洛青峰的牢门前。 “见过大人。” 云曦一行见了礼,视线就落在洛青峰身上:饶是成了阶下囚,他形容亦不见丝毫狼狈,挺直的脊背和锐利的眉眼都衬出他内心问心无愧的姿态。 仿佛如今所为之事、皆对得起洛青峰信仰的正义。 “是你。”洛青峰望着云曦,略一颔首道:“人皮面具也是你做的?” “正是。”云曦屈膝行了半礼:“洛门主,这位是方莲儿的丈夫。” 见洛青峰面露不解,云曦再度开口解释道:“你在城郊处练习截杀骆九天时灭口的那名女子。” 此言一出,洛青峰浑身一震。 他练习截杀之事除了几名使用双刀的好手、旁人一无所知!这小仵作怎得…… 再看陆青帆神色亦无丝毫意外之态,想来他们暗中行事竟早在对方意料之中。 洛青峰眼底复杂之色更甚。 房津已然等不及了,他冲到洛青峰面前伸手,洛青峰猝不及防之下被房津揪住了衣襟领子,整个人贴近牢门。 “你不是江湖中人吗?为什么要杀害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呢?” 房津话没说完就开始哽咽,“她那般善良热心,左邻右舍都可稀罕我娘子了!我们正打算要个孩子……你,是你!你毁了这一切!你还我娘子命来!” 房津说得语无伦次,激愤之下还不住地揪扯着洛青峰。 洛青峰没有拂开房津、身形仍旧安如劲松,眼底却毫无愧疚之态:“杀她实属无奈之举。怪只怪她那日出门撞见了我们。你娘子是为大义牺牲、死得其所,纵要我赔命,我也……” “噗,”云曦冷嗤一声,已然是听不下去了。 “你笑甚?”洛青峰怒目圆瞪。 他乃是为天下人择明主居之,功垂不朽、有甚可笑?! “洛门主好歹一门领袖、又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杀人便杀人,谈甚‘大义牺牲’?”云曦眼底的讥诮不忿更甚。 洛青峰脸色一沉,“小丫头片子怎知江山大义?我等投了明主……” “明主?”不提此便罢,一提云曦满腔怒火便再也挡不住了,有些话当真是不吐不快。 “培养出如门主这般连普通百姓途经多看一眼都怕计划败露、秉承‘宁肯错杀不肯放过’之心的‘明主’?还是做事蝇营狗苟、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着令属下狠辣行事、事败自尽不留活口的‘明主’?” 云曦连连诘问不带喘息:“敢问洛门主,这样的‘明主’一旦手握天下大权,百姓焉有命在?天下公理何存?” 自跟云曦打交道以来,小姑娘都是温柔亲和的模样,房津哪里见过她火力全开的姿态?质问起人来掷地有声、将他没说出的话全都说了! 青果亦愤愤地插着腰催促哑口无言的洛青峰:“你倒是继续大义凌然啊!” 陆青帆眸底皆是赞赏。 云曦就是云曦。这嘴皮子,洛青峰如何辩解、又怎能辩解?! 他杀方莲儿的时候不曾有半分迟疑、眼中亦没有滥杀无辜的内疚,甚至不确认那女子究竟有没有看到自己和兄弟们的演练…… 曾几何时,侠肝义胆的洛青峰也对普通妇人刀剑相向了呢?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凶残,杀骆九天和贤王务必万无一失的偏执……连今日他们在朱巷动手时的口号都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无敬畏、自然无王法,何谈大义良心? 洛青峰越是深想、脸色越是难看,他自以为是的“大义”在云曦一番锥心质问下溃散,主上真正的嘴脸在明悟后皆化作多年信仰崩塌的自暴自弃。 审讯他的时机,到了。 角落里,贤王……哦不,现在当称“太子殿下”了,太子殿下和他的护卫统领邬全将内间的询问听得一清二楚。 二人甚至看到了洛青峰颓然佝偻的脊背,知晓此人再也不是纵横江湖的“无双刀客”。 他成了真正的阶下囚。 “走了。”太子殿下拂袖,潇洒离开。 剩下的话不用再听,陆青帆也会给他一个交代。 护卫统领邬全赶忙追上去:“殿下不是要来感谢陆大人……” “不必了。” 太子殿下高贵冷漠的脸上难得露出一抹笑来:“本宫甚至觉得,他日后效忠于谁都不重要。” 想到那个漂亮小仵作的话,太子殿下心底亦由衷感到痛快! 心存天下公理之人,哪会成为储君的绊脚石呢? 洛青峰要招供,云曦拉着房津、一行三人迅速退下。 牢房内的人迷茫无神的目光幽幽看向陆青帆,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陆青帆拳头一松,“幕后主使之人是谁?他的目标只有贤王么?还是……你们早早数年前便有了诸多行事?” “此事说来话长。”洛青峰望着天际,低声说道:“得从十几年前说起……” 【作者题外话】:洛青峰:要领盒饭了,能送我点银票吗? 陆青帆:金票更好,多谢。 云曦:……唔,我也想要。 陆青帆:要什么,爱情吗? 云曦:银票银票银票!(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求求了!!(卖萌脸) 第128章 助你收服 云曦一行走出地牢,房津朝着云曦感激鞠躬行了全礼:“云姑娘,我替莲儿多谢你!” 他没称云曦为“仵作”,而是亲切地称其为“姑娘”,表明了他感激的不是刑部仵作的身份,而仅是云曦这个人。 云曦赶紧错开身子,“房公子可莫要行此大礼。” “姑娘助莲儿恢复容貌为一恩、协助陆大人捉凶为二恩、今日质问凶犯令其忏悔为三恩,房津便是给姑娘磕头也是该的!” 房津强行忍下泪水,“莲儿一直希望我能多些男子气概,从今往后……我、我再不哭了,定坚强生活下去!” “尊夫人在天之灵,必会为房公子欣慰的。”云曦抬起手虚扶房津起身,送他离开刑部。 接下来诸事皆由几位持官身的大人们安排,云曦主仆再没差事、等到下衙的时辰就可回家歇息。 帮陆青帆解毒、制作人皮面具、调配上好的蒙汗药,又接连勘探数次案发现场……诸日忙碌让云曦主仆二人困乏不已,回家后晚膳都没用,梳洗一番便睡下了。 次日清晨到了上衙的时辰,云曦主仆伸着懒腰起床了。 今儿的街巷比任何时候都要热闹,不少相熟的、面生的邻居,笑脸盈盈地围住了云曦主仆。 “云仵作出去啊!” “是,您早啊。”云曦柔柔一笑,心道这大婶儿她都唤不上名字。 “云仵作该上衙了吧?这是我才做出来的豆腐,你拿一块回家尝尝!”隔壁的小娘子硬将豆腐塞给云曦,不拿都不行。 “云仵作,听说你家小青果饭量大,这是俺媳妇儿蒸的大馒头,你们拿俩回去吃!” 面善的大叔把手里的小筐递给青果,笑着冲二人挥挥手便走了。 …… 莫名被热情百姓投食的云曦主仆一脸不明所以,还没来得及客气推拒就被塞了满兜满手……等走到刑部衙门的时候,她们怀里塞满的吃食有生有熟,堆得太高把路都挡住了。 “嚯,你俩一大早逛集市去了?”站在门口的冉杓赶紧侧身,让两个被挡住脸的小姑娘进了屋。 “盛情难却,实在是推拒不得。”云曦把吃食放在桌上,擦了擦额际的薄汗。 “我家小姐今儿不知道招惹了什么好运气,街坊邻居都自发地给我们送吃食,怪不好意思的。”青果嘴上说着不好意思,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却盯着吃食直冒光。 冉杓闻言哑然失笑,“怪不得,应该是圣上颁布旨意昭告天下的原因……咱们刑部啊,这次大出风头喽!” 他在刑部数十载,都没见过卢尚书得意地走成了外八字腿!啧啧,跟螃蟹似得横着走! 云曦一听不禁惊讶反问:“圣旨?因为洛青峰案告破的褒奖吗?” “你自个儿瞧瞧便知。” 冉大人也不卖关子,恭敬地将供奉在壁龛上的圣旨取下,还不忘解释道:“陆大人说了,这旨意是咱们所有人的荣耀,便留在刑部衙门了。” 云曦亦恭敬地接过,展开来看当今圣上新鲜出炉的褒奖:卢尚书决策有功、陆青帆擒凶不怠……还特意提了她医毒双绝、有巾帼娘子风范。 “夸得我怪不好意思的。”这可是圣旨啊! 云曦有些飘飘然地将明黄色的圣旨折好放回原处。 “皇上旨意下达,京城的百姓都将我家小姐当成了女中豪杰!怪不得见着我们都笑得见牙不见眼呢!”青果揶揄自家小姐,捂着嘴巴偷乐。 云曦无奈摇头,心底暗暗决心要好生回报邻居们一二。 她注意到这圣旨有些古怪,忙不迭追问道:“圣旨提及我‘医毒双绝’的话有些古怪。昨日个中细节皇上也知道了?” 制作蒙汗药这事儿传到皇上耳朵里,云曦多少有些别扭。 “我看这圣旨不像是皇上给的,倒像是贤王……当今太子殿下为我等请命了。” 冉杓嘿嘿一笑。他在案子的事情上转不过来、可对朝堂中那点子弯弯绕却再清楚不过。 云曦恍然,“冉大人说得是。” “呦,这么多好吃的?”正讨论间,任丹青也上衙来了。 “师爷,快来吃好吃的!”青果将任师爷爱吃的全都归拢出来了,趁着人到了一股脑全塞了过去。任丹青望着蓦然多出来的一堆吃食,手里的扇子都拿不住了。 听云曦讲了今儿的热情遭遇,任丹青也忍不住哑然失笑,直叹自己怎得没摊上这等好运气。 “陆大人还没来吗?”云曦勾着小脑袋往门外瞧了一眼。 早过了上衙的时辰,陆青帆早该来了。 也不知昨日审讯洛门主一事有着落了没有。 “陆大人一大早就入宫了。” 冉杓昨日并未归家,一直准备着上报卷宗所需的各类罪证和口供,只待任丹青来了以后将剩下的结案诸事交给他来做。 洛青峰虽已落网,但从奉县周席七人身亡案、到如今的谋刺储君案,其中贯穿的目的指向明显……作为一介江湖刀客,他要这江山何用? 大家皆猜测这洛青峰的背后的“主上”,才是一切案件的始作俑者。 只是不知那幕后之人,是哪位皇子皇孙罢了。 众人吃过早膳、继续攀谈案件之间的细微线索;任师爷则趁着这个功夫开始归置文书卷宗、誊写结案卷宗。 此刻,皇宫,御书房。 陆青帆一身正三品侍郎官服,通身沉敛锐利的寒气如即将出鞘的宝剑蓄势待发。 他的身侧一步之遥处,站着新晋太子殿下。 高坐桌案上首的中年男子两鬓斑白、一双龙目却迸射着灼灼寒光,听完陆青帆的启禀后淡淡开口道:“翊儿,你意下如何?” 太子朱翊恭敬抱拳道:“启禀父皇,贼人妄图操控朝堂、谋害储君,动摇我大明基业。儿臣以为当挖出同党、斩草除根。” 圣上最喜太子殿下的锐气,闻言满意道:“便如太子所言。陆侍郎辅佐太子行事。” 皇上此言一出,无异于点拨陆青帆效忠太子。 可若真如皇上和太子所言行事……此案不仅会波及朝中官员、更会掀起江湖上的腥风血雨。 陆青帆心底最忌株连、下意识地握拳,半晌后才道:“微臣必会按大明刑律行事、襄助太子殿下。” 天下父子何曾聪敏,即刻了然陆青帆话中深意。皇帝眼底涌上几分冷意:“怎么、你想抗旨不成?!” 陆青帆这个臭石头! 太子殿下不想陆青帆再说出什么忤逆父皇的话来,越俎代庖道:“陆侍郎为本宫安危计,连日来又解毒、又奔波不断,想必是累了,且退下吧。” 皇帝脸色仍旧阴沉不悦,默认了太子所言。 陆青帆恭敬行礼:“多谢太子殿下,微臣告退。” 他快步夺出,目光幽远地望了一眼身后紧闭的御书房宫门,随即头也不回地走了。 御书房内,太子殿下抱拳道:“自古能人皆有些脾气,还望父皇看在儿臣的份上,莫同陆侍郎计较。” 岂料方才还满目阴郁的圣上此刻却轻笑一声,“朕便送你这顺水人情,助你收服能臣。” 太子惊讶抬头,对上父皇慈爱的目光,他心中大喜,再度叩谢皇恩。 且说陆青帆出了宫门、心中憋闷,回到刑部衙门后发现云曦等人皆不在,脸子又黑了几分。 “大人,云姑娘留话,请大人往小院一叙。”冷川适时出现传话。 陆青帆淡淡地应了。 他换上常服,和冷川一道往云曦的小院儿赶去。 还未进院门,陆青帆就闻到一股甜而不腻的香气,奇妙地抚平了在宫中与天家父子对峙的憋闷。 他俊眉舒展、敲响了院门。 第129章 圣上召见 来开门的竟是个模样有些陌生的男子。 若非陆青帆善观察、从那双熟悉的眼中认出了此人乃是房津,怕是免不了要闹出误会来。 陆青帆略一颔首,“房公子。” “陆大人可来了!”房津眉开眼笑,“大家伙都到了,就等您和冷护卫了。糖糕已经上锅,马上就好!” 房津热情的笑容感染了陆青帆,他薄唇微启:“有劳。” 院子里,云曦等人确实全都在。 为了庆祝案件告破,房津特意从糖糕铺子买来了方莲儿和骆九天生前最喜欢的糖糕答谢大家。 云曦借花献佛,索性提议在她的小院摆膳,犒劳为案子辛苦了数日的同僚们。 大家都在院子里忙活着:任丹青摆盘、冉杓端吃食,青果在厨房里颠勺……还有个手忙脚乱打下手的冷海。 看到陆青帆和兄弟冷川来了,冷海如蒙大赦:“快快!赶紧搭把手。当厨子真真比学暗器还难!” 说着,冷海冲过来拽着冷川把人推搡进了住房,还不忘挤眉弄眼提醒他,机会可给了,能不能把握全靠冷川自个儿了! “我来我来!这做膳食还得看我们的手艺!”房津闻言也笑着钻进厨房。 云曦默默走到陆青帆身畔,弯了弯眉眼道:“房公子确实不一样了,可对?” “嗯,像换了个人。”墨眸染上几许欣慰,陆青帆低声道:“也好。” 生活总要继续。若前路孤寂便不肯努力,那生而为人的艰涩乐趣何在? 云曦没着急问陆青帆入宫的情况,她揪着男子的衣袖带人入座,好笑地调侃道:“大人辛苦,等着开宴吧。” “就是,昨儿个我没回、陆大人也将犯人们的口供翻来覆去地瞧,今儿个又一大早入宫,真真没少折腾。”冉杓咂舌道:“三品大员也不好当啊!” “噗,你少闲扯。自己当不上就得了,说啥折腾不折腾。”任师爷的折扇虽迟但到、稳准地戳中了冉杓的肩膀。 冉杓呐呐地轻咳一声,“倒也是。” 陆青帆和云曦微笑对视一眼。 开宴后众人围着圆桌而坐,第一筷子都落在了久违的糖糕上。 伴随着青果喃喃着“好吃好吃”,云曦捻起一块不大的糖糕放进嘴里,那软糯的口感伴随着淡淡的甜香稍抿即化、略显韧劲儿的内芯儿还需要多嚼两下……糖糕黏而不粘牙,好吃得不得了。 漂亮的桃花眼蓦地睁大,云曦惊讶地道:“好好吃啊!” 其他不喜甜食的几人亦不住地点头附和,连带着陆青帆食指大动、吃了好几块。 房津见大家这般喜欢媳妇儿生前最爱的吃食,激动地搓着膝盖说道:“莲儿在世时就说,心情好的时候来一块糖糕、便可喜上加喜;心情不好时来一块糖糕、便可解百忧。我跟糖糕铺子的老板说好了,明日便去他那里当学徒,将莲儿最爱的吃食铺子开到内城来,让更多人尝尝她爱的吃食……” 说着,房津的眼眶一热、险些掉下泪来! 任丹青叹了口气,端起手中的桂花酿:“敬逝者。” 其余人皆端起杯子,异口同声地道:“敬逝者。” 杯口相触的清脆声音驱赶了悲凉,用膳的气氛重新变得活络起来。 房津不胜酒力,只饮了一杯就不再喝;其他人饮后觉得桂花酿好入口,喝了一杯又一杯……青果买回来的一坛子桂花酿让大家喝了个精光。 云曦望着喝到东倒西歪开始斗嘴的冉大人和任师爷,无奈地笑道:“两个老小孩儿又要掐架了。” “嗯,”陆青帆越喝那双墨眸就越亮,沉敛的眉眼如深海一般盯着云曦不放。 那难得流露的浓情瞧得云曦耳根悄然热了,她站起身找借口道:“我去给大家煮些醒酒汤。” 陆青帆目送云曦进了厨房才收回视线。 “不行了,在下先行告退了!”房津实在遭不住醉意,笑着起身冲陆青帆一行行礼告辞。 “我送房公子。”陆青帆紧跟着起身,房津诚惶诚恐地摆手推辞。见陆青帆坚持,只得像个小跟班儿似得跟陆青帆一道出了院子。 走出院门后,陆青帆仍继续相送、压根没回去的意思,搞得房津紧张得额头都开始冒汗。 他委实遭不住了,终于开口道:“大人就送到这里吧?” “听说房公子有些爱哭。” “啊,是……” “云仵作曾赠房公子一方帕子。”陆青帆锐利的眸子上下削着房津,口吻听不出喜怒:“房公子可洗过了?” 房津恍然大悟,赶紧从怀里掏出一方干净的帕子奉上:“洗过洗过,今儿回去便洗了晾干的。方才太高兴了、忘记……” “还给云姑娘”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房津就被陆青帆一通话噎住了:“想来房公子是读书人,知晓男女大防。” 陆青帆将帕子塞进自己怀里,一派正人君子模样:“这帕子就由我替房公子转交吧。” 这口气……也没给房津反对的机会吧?! 房津呐呐地道:“如此、如此多谢陆大人。那在下告辞了?” “恕不远送。” 得了帕子,陆青帆走得干脆利索,徒留一脸懵逼的房津怔在原地。 直到看见陆青帆的身影消失在转角,房津才讪讪地道:“您也送得够远了。” 要帕子倒是早说啊! 陆青帆前脚进了院子,后脚云曦就从厨房出来了,看房津不在了还有些疑惑。 “房公子不胜酒力、先告辞了。” 陆青帆说得一板一眼,云曦却总觉得他有点怪、却说不上哪里怪。 “怎么?”陆青帆见云曦一直盯着他,不由开口反问。 “房公子告辞这种小事,大人怎得这般正经。”云曦总觉得有鬼。 “正经人自然说话正经。”陆青帆一本正经地反驳道。 云曦:“……”好吧,果然有点不对劲。 “叩叩、叩叩!” 院门突然敲响,云曦和陆青帆一怔。 “是不是房公子落东西了?”云曦快步走到门边,陆青帆危险地眯了眯眼、站着没动。 难道那厮后悔了、想把帕子要回去?! 陆青帆摁了摁胸口,心下暗自决定要是房津敢要帕子,他就耍赖说没拿。 “宗大人,稀客啊。”云曦笑着让开,露出一张熟悉的老脸。 陆青帆立刻把手从胸口拿开,冲着宗毅抱拳行礼:“师父。” “好啊,你们吃独食!” 宗毅一看这帮老家伙、小崽子们围着桌子大快朵颐没叫自己,连来意都忘了,气愤地往任丹青身畔一坐:“老小子,攀上高枝儿了,吃饭都不叫我?!” 天知道,京城提刑按察使司衙门的膳食真真……真真一言难尽! 云曦一脸抱歉地道:“是我的不是,忘了邀请宗大人。您稍等,我这就为您添一副碗筷。” 云曦说着就往厨房里去,青果不忿地站起来叉腰道:“宗大人骗人!奴婢分明去邀您了!是衙门里的人说宗大人出去开小灶了才不在的……” “哎,小丫头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宗毅赶紧给还不忘给小吃货嘴里塞了一块糖糕,黏住了她的嘴。 青果有了吃的立刻忘了吐槽宗毅。 宗毅笑嘻嘻地瞟了一眼蓦然黑脸的陆青帆,“咋,有了媳妇忘了师父?” 陆青帆:“……”敢问师父,脸呢? “碗筷来了。”云曦客气地请宗大人尝尝青果和房津公子的手艺。 “唔,这糖糕真不错!我在青州都没吃过这般好吃的糖糕!”宗毅满意得不得了,囫囵吃了好几口。 “师父只是来用膳的么?”陆青帆突然问道。 宗毅举筷子的手一僵。 糟糕,光顾着吃了,将正事给忘了。 他赶紧一抹嘴站起身来,轻咳一声,“奉皇上口谕,诏云仵作入宫面圣。” 此言一出,云曦和陆青帆脸色骤然大变。 【作者题外话】:云曦:祝高考的宝宝们一切顺利! 陆青帆:前程似锦。 任丹青:金榜题名! 青果:吃嘛嘛香! 冷海:考得都会、懵得都对! 冷川:秒杀每道题。 冉杓:……都让你们说完了,我说啥?! 众人(异口同声):你可以闭嘴。 冉杓(委屈脸):为啥受伤的总是我? 第130章 隐秘行事 “小姐……”方才还醉态萌生的青果即刻醒酒了。已经知晓小姐的特殊身份,皇上这次突然召见小姐单独入宫,会不会是被识破了? 任丹青手中折扇猛扇,显然心中亦存着几分忧虑。 冉杓不明所以地挠了挠头:“怎么了?让云姑娘入宫不是好事儿?” 怎会是好事呢…… 云曦苦涩一笑。 她不仅是云曦,还是白筝啊。 “我替你去。”陆青帆率先开口道:“要调用刑部的人,总得经过我的准许。” “额,不过是口谕,你们是不是想得太复杂了?”宗毅浑然不知大家为何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陆青帆墨眸沉敛着些许冷意:“若圣上光明正大下旨宣召才立过功的刑部仵作入宫领赏,我等自然无所畏惧。” 就因是口谕,才难测圣意。 圣上疑心病重,在御书房启禀洛青峰诸事时,他不愿株连旁人、效忠太子,亦惹得龙颜不悦。 难保皇上不会借云曦敲打陆青帆。 听完陆青帆这一旬话,众人的神色更显得凝重,仿佛云曦不是入宫、而是要去一趟鬼门关。 “宗大人说得有道理。”云曦望着陆青帆温声道:“许是有什么不便明旨入宫的情况呢?大人绝不能替我去。” 自乱阵脚反而会让皇上猜忌她的身份。 陆青帆眸光微沉,“你想去?” “想。”云曦下意识地攥紧了手,轻声道:“早就想了。” 想见一见赐死她全族满门、勒令江南数万学子十年不得入仕的当今圣上,究竟是何等英明神武之人。 “大人,下官也认为云姑娘猜测有几分道理。”冉杓讪然道:“诚如您所言,昨日圣旨才推崇备至的仵作,总不好今日便寻了个由头杀了吧?” 陆青帆依旧沉默。 “大人,让我去吧。”云曦恳切地道:“我会随机应变的。” 他不首肯,云曦也不愿擅自行事、伤了陆青帆的拳拳回护之心。 “也罢,你自去……我晚点到皇城接你。”半晌,陆青帆终于让步。 云曦眉眼微弯,略一屈膝行礼:“多谢大人。” 大家都担心云曦,可圣上召见哪能推拒? 为了不引人猜忌,云曦只能独自前往。 目送着小姑娘背着沉甸甸的大包袱离开,陆青帆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哎,青帆你干啥去?”宗毅赶紧开口阻拦道:“你可别做傻事啊!” “找安郡王。”陆青帆撂下一句话,便飞身运功、踏着房檐而行。 “合着是去搬救兵了啊。”宗毅喃喃地道。 “关心则乱,”任丹青捋了捋胡子:“就是为了咱们,陆大人也不会胡来的。” 思及陆青帆那小子的闷骚劲儿,怕是也不会自己涉险、将云曦交给别人。 宗毅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没毛病。” 且说云曦来到高大的皇城前,微微仰首、灵动的眸子望着高耸的宫墙,眸光涌出两分坚定。 她定能平安出来。 “可是刑部云仵作?” 一个尖利的嗓音从前方传来,云曦收回视线望去,只见一个面生的年轻公公神色紧张地上前来:“是云仵作吧?” “正是民女。公公是……”云曦还没来得及询问,那小公公已经迫不及待地抓住了云曦的手腕把人往宫门里带。 “先别说了,云仵作快随奴才入宫吧!”临进去前,小公公熟练地掏出一枚令牌给守城护卫看。 顺利放行后,云曦背着巨大的包袱无奈地冲前方走得极快的小公公道:“公公,劳烦您走慢些。” “啊,对不住。”小公公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走得太快、云曦已经跟不上了。 他讪然一笑,赶紧上前接过云曦的包袱背在自己身上,客气地请云曦多担待、催促她快些跟上。 云曦客气谢过,也没推辞。 小公公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自顾自地解释道:“奴才叫小宝子,平素是在御书房外间当差的。今儿是奴才的师父宋公公让奴才接您去储秀宫。” “储秀宫?”云曦一怔,“小宝公公,不是皇上召见民女的吗?” “您看奴才,话都说糊涂了。确实是皇上召见,不过是因了德妃娘娘的事。”小宝子说完警惕地四下看看,确认无人这才又补了一句:“情况紧急、只能权宜行事,云仵作勿怪。” 云曦了然,“明白,一定保密。” “云仵作一点就透!”小宝子年岁尚幼、喜怒都表现在脸上,经过这一“悄悄话”,对云曦的态度亲切了不少。 知道不用见皇上,云曦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失落。 看来,老天也认为今日不是了结一切的时候呢…… 储秀宫位于皇宫后院左角处,需得绕过外宫正殿。 等行走了小半柱香的功夫才看到储秀宫门,云曦终于明白为何小宝子公公那般着急了。 她用帕子擦拭着额头的薄汗,小声说道:“真远哪。” 小宝子讪讪一笑,“云仵作缓一缓,待正衣冠后,咱就得进去了。” “是。” 乍一进入储秀宫门,绽放的杜鹃花火红炙热、同一簇簇叫不上名讳的白花遥相映衬着,颇有江南景致的典雅秀丽。 小宝子带着云曦站在正殿旁扬声唤道:“翠云姐姐,奴才带云仵作来拜见德妃娘娘了。” 旁侧,一个三等宫女模样的女子探出头看了小宝子和云曦一眼,便匆匆往后院去了。 “该是找翠云姐姐了。”小宝子热心地为云曦解释道。 云曦颔首,她初来皇宫,秉承少说多做、不看不问的原则,一句不多嘴。 片刻后,一个穿着翠绿宫装的沉稳姑娘便从后院回廊里迎了过来,她微笑着递给小宝子一些碎银:“辛苦小宝子公公,这是德妃娘娘请你吃茶的。” 说罢,她还不忘朝云曦颔首行礼。 云曦屈膝行了半礼,心下猜测这位行事老练的女子,便是方才小宝子口中的“翠云姐姐”了。 小宝子公公眉开眼笑,千恩万谢地接下了,还不忘将包袱递还给云曦,口中嘱咐道:“云仵作跟着翠云姐姐进内院即可。” “多谢小宝公公。”云曦点头送别小太监,便跟着翠云姑娘往内院走。 翠云衣衫素雅精致、行事却端庄大气,恐怕在德妃娘娘跟前是颇得脸面的管事宫女。 二人绕过蜿蜒的长厅走廊、来到德妃娘娘的后院正殿,云曦即刻直觉不妙。 第一次来就往内殿去,除非,德妃娘娘有什么隐秘之事、否则绝非吉兆。 “云姑娘莫要紧张,我家娘娘身子不适、不便请太医来瞧,便求了皇上的人情,请云姑娘来诊脉。” 翠云人精儿似得,一眼瞧出了云曦的心思,即刻解释了个清楚。 这倒能解释得通了。 “为德妃娘娘看诊是民女之幸。”云曦客气地道。 翠云微微一笑,继续在前方引路。 云曦垂眸敛目、紧随其后,警惕之心不减反增。 德妃娘娘位高权重、又是逸王殿下生母,想寻什么好大夫找不到?虽说有些女子病症不便借御医之手,难道京城还缺医女不成? 二人来到内间,云曦就被床铺上面色苍白的夫人吸引:她容貌端庄清雅、虽不是顶好看的五官,那股子舒适温婉的动人气度却让人一见便心生好感。 她看向云曦时眼底皆是温和善意,微微一笑道:“这便是云姑娘吧?” 云曦赶紧放下包袱,叩首行礼:“民女见过德妃娘娘。” “哇,闻名不如见面,云姑娘当真是极美的俏佳人哪!”伺候德妃娘娘起身的紫裳宫装女子说话脆生生的,带着一股活泼劲儿。 云曦诧异地抬起头,从容地道:“当不得姑娘夸奖。” “这位是沉琴姑娘,也是我们娘娘的大宫女。”翠云微笑着冲云曦介绍道,随即无奈道:“沉琴,别吓着客人。” 沉琴吐了吐舌头,让到了一边。 按说宫里跟着得宠娘娘的宫女们本不必对云曦这般客气。但她们不仅待人客套亲切,也不叫云曦“仵作”、只热络地唤“姑娘”,令人心生好感。 “有劳娘娘伸手,民女好为娘娘诊脉。”云曦从包袱里掏出了自己的诊包,柔美的嗓音令人心神安宁。 德妃娘娘莞尔微笑,配合地将手放在诊包上。 莹白如玉的手刚一触到德妃娘娘微弱的脉搏,云曦的眸子便是一沉。 德妃娘娘不是生病,而是中毒。 第131章 无端信任 “怎么?”德妃见云曦脸色变化,亦忍不住撑起身子。 “娘娘吉人天相,定不会有什么事的。”沉琴对德妃的关怀不似作伪,机灵地主动开解德妃。 “是,娘娘莫要过度担忧啊。”连性情沉稳的翠云都不禁靠近了些,想听听德妃娘娘究竟怎么了。 “两位姑娘说得不错,德妃娘娘贵不可言、自然吉人天相。”云曦收回手,先给众人吃了一颗定心丸。 主子得人心必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她瞧得出,几位姑娘跟德妃真真主仆情深。 “娘娘并非身子不好,而是中了毒。”云曦的话刚让众人松了口气、便又将大家的心拎到了嗓子眼儿。 “中毒?!”翠云惊呼一声赶紧捂住嘴,随即沉敛神色追问道:“不可能,娘娘的饮食起居皆是我等经手,怎、怎会……”怎会中毒? 除非,是自己人下的手! 德妃娘娘亦是一脸不信。她在宫里数载,好端端得哪里中得毒呢?! 云曦没有着急辩解,而是望着脸色越发苍白的德妃娘娘温声反问:“娘娘近来可是口苦舌干、茶饭不思;且夜间频醒多梦、盗汗不止,还常伴有烧热不退。每每御医看过便说是着凉所致,可只要吃了治风寒的药不仅无用还致病情加重,对么?” 德妃娘娘从初始的不信、到越听越心惊,悚然惊讶的目光已然给了云曦答案。 她说得分毫不差。 连带着一旁的翠云姑娘都不禁道:“云姑娘跟亲眼所见似得,讲得一点儿不错!” “此间症状持续了起码半月有余,可对?”云曦再度追问。 “确有半月了。” 德妃再开口,语气已比方才多了三分信服:“半月前本宫便觉不适,御医找了几个、药换了无数,都不得见好。” “娘娘所中毒名为‘三叉苦毒’,口肺泛苦为一苦;烧热不断为二苦……” 到了三苦,便是五脏六腑皆苦痛不断、令人日夜难熬,拖到最后便是个油尽灯枯而死的下场。 最可怕的是,这种毒物发性慢,务必得长久缓用、为人不察,待人性命垂危濒死之时,既无药可救、死后验尸也未必能查出“三叉苦毒”的端倪来。 越是慢性烈毒,越容易伴随人体吸附消散,最后想寻着踪迹都难。 没遇过“三叉苦毒”的御医,哪会想到有人用此物下毒谋害贵人呢? 云曦此言一出,就差明说下毒之人便是在娘娘身边伺候半月以上的身边人了。 屋内皆是人精,哪会不知云曦话中深意? 翠云又惊又怒:“究竟是何人心肠如此歹毒!竟然坑害到娘娘头上来了!”一想到昔日亲密的伙伴中有内应,她就替自家娘娘素来的宽厚御下不值! “奴婢、奴婢不信咱们身边有内应。”沉琴眼眶包着泪水,“德妃娘娘身边人皆是数年主仆情谊,若、若……” 若真有此心思歹毒之人,那数年朝夕相伴、同甘共苦的主仆情谊又算得上什么呢?! 云曦能理解大家的心情。 她是医者,现下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娘娘中毒不深、‘三叉苦毒’只发到了第二苦,民女会治好娘娘、不留病根。” 她没讲的是,就算真到了“三苦”,云曦也有从鬼门关抢人的能耐。 云曦只想解毒后迅速离宫,不欲与宫内人有过多牵扯,谨慎藏拙是要的。 德妃重新躺回床榻上,宽厚的眉眼染上几分冷意疏离:“本宫自恃御下和善,不想竟引狼入室、养了白眼狼,招致杀身之祸。” 沉琴姑娘顾不得未干的泪水、忙不迭出声安抚自家主子:“娘娘良善待人本无错处,可万不要带累自个儿的身子啊!” 德妃娘娘轻抚着沉琴的发鬓,到底是将宽慰的话听进去了,她温声道:“你是个好的。” “娘娘凤体为重,为今之计当先治好娘娘,那白眼狼……我们慢慢找!”愤怒使然,方才沉稳的翠云言行都变得偏激了不少。 恐怕不能慢慢找。 云曦也不啰嗦,简单点明:“三叉苦毒特性非凡,今日解毒之后若再中、便会直入‘三苦’之态,纵然救治及时也必会伤其根本。” 至于找下毒真凶还是不找,就不是云曦能质榷的了,得看德妃娘娘的意思。 德妃从方才开始便沉敛不语,似是在思虑对策。 云曦话已至此,便回归大夫天职,来到桌边认真写下两三张方子交给翠云姑娘:“这张方子需得先抓,方便民女为德妃娘娘针灸逼毒;这两张可稍待排毒之后服用,还请翠云姑娘安置一二。” “自然。”翠云见自家主子默许行事,客气拿过方子,转身离去。 不大一会儿工夫,翠云便按照云曦所言拿来了草药。 云曦要了一个大空碗,把草药用烫水滚过、以带来的瓷瓶中药汁辅之,很快便调出一碗翠绿晶莹的汤药来。 “请沉琴姑娘退避一二,我得为德妃娘娘施针,固本培元、引毒褪散。”云曦话是冲沉琴姑娘说的,眸子却望着床榻上虚弱的德妃娘娘。 沉琴一开始不愿离去,在德妃娘娘摆手命令下,这才不情不愿、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云姑娘于本宫有救命之恩,这个情,本宫记下了。”屋内只余云曦和德妃二人,褪去了方才的温和良善,德妃娘娘终于露出了几分上位者的锐利深谋。 一个能在偌大的宫中脱颖而出生下皇子、皇子还顺利长大成人的嫔妃,怎会没点能耐? “民女虽是仵作,但也是医者。治病救人原是本分,当不得娘娘的厚情。”云曦四两拨千斤,一点不居功。 德妃没想到一个民间出身的小姑娘竟然这般进退有度,眼中的赞赏之态更甚:“将那两个丫头引出去,云姑娘是有话要说吧?” “一则确是准备为娘娘诊治,二来……”云曦持针的手一抖不抖,稳稳入了德妃娘娘身上几大穴位:“民女怕被有心人泄露诊治详情,再引祸端。” “你是说翠云和沉琴最有嫌疑?”德妃娘娘痛声反问,饶是中毒虚弱、亦不掩上位者威压。 云曦对两位大宫女颇有好感,就事论事的话……确实二人嫌疑最大。 “娘娘判断无误。”云曦神色自若、持针灸穴稳健;蘸取药水入穴的模样甚至带着几分悠然自持,俨然没将德妃娘娘爆发的气场当回事。 跟在陆青帆身边久了还是有好处的哈,寻常人的威压于云曦而言跟挠痒痒似得,毫无震慑力。 一介白衣仵作,竟如此不畏权势? 德妃对云曦的探究之心更甚,缓了缓口气继续道:“这二人是本宫的陪嫁丫鬟,与本宫多年相伴,若说她二人有嫌疑,本宫是不太信的。” 云曦顺着德妃的话道:“娘娘宽厚御下,但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 “云姑娘跟在陆侍郎身边入京破案,这勘破真凶的本事,可有一些?”德妃想让云曦替她探出下毒之人。 “娘娘谬赞了。民女只擅勘验尸首、治病救人,破案当还是要交由三司的。”云曦不想搅和储秀宫这一池子浑水。 既然德妃娘娘言语婉转,云曦自是要推拒的。 德妃娘娘不知信没信云曦的话,淡淡“嗯”了一声,再未开口。 一时间,内殿只有二人清浅的呼吸声。 看似平静的气氛下,云曦的肩膀微不可察地紧了紧。 不对劲儿。 今日诸事总是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别扭。 外宫求医、德妃无端的信任,都像是在刻意试探她。 若单纯是冲着云曦来,她自是不惧的。 可若德妃娘娘想试探的不仅是自己,还有刑部衙门、甚至是最近风头正盛的陆青帆…… 她不敢再深想下去。 【作者题外话】:德妃:本宫那是爱重你。 云曦:无事献殷勤。 德妃:本宫是女的,没有非奸即盗之心。 云曦:呵呵。 陆青帆:我真的栓q。 第132章 幌子入套 半晌后,德妃娘娘抬起头看向云曦漂亮的容颜,随即温声道:“云姑娘这般灵动秀美,可曾许了人家?” 云曦故意手一抖、疼得德妃倒吸一口冷气,她忙不迭愧疚地跪在地上:“民女施针灸穴十分耗费心神,并非有意弄疼娘娘,还望娘娘恕罪!” 德妃还没来得及发作就被云曦先发制人,她盯着小姑娘乖巧的头顶、神色变幻莫测。 方才那般试探云曦都滴水不露,此刻不过询问终身大事就让人儿慌了手脚。 到底还是个小娃娃。 思及身子,德妃轻叹一声:“是本宫不妥,原不该在这么要紧的时候询问私事。” “德妃娘娘厚爱,民女不胜感激。”云曦一脸受宠若惊,到了没正面回答德妃自个儿是否许了人家。 德妃已然从云曦逃避的神态里知晓小姑娘不愿同皇家沾染干系。 二人几番对峙,谁都没奈何得了谁。 可毒还得解。 云曦最后一针下去,德妃突然觉得腹痛难挡,脸色带着些许尴尬:“云姑娘,本宫想、想……” “娘娘是想拉肚子了。”云曦认真地解释道:“这是要排毒的正常状态,可能会恶臭难当……” 那一股强烈的汹涌澎湃根本难以抵挡,德妃大脑根本顾不得听云曦讲了些什么,忙不迭喊道:““快、快……沉琴!快来扶本宫!” “奴婢在!”殿外的沉琴一脸不明,刚走进来就被德妃拽住了手腕。 德妃娘娘一脸便秘的青紫脸色暴露了此刻忍得辛苦,竟是连吩咐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云曦犹自不怕死地追加了两句:“沉琴姑娘快带娘去如厕吧!娘娘待会儿莫要强自忍耐,定要拉稀够了才能排尽毒物哈!” 许是从未听过有人言语之间这般粗鲁,德妃娘娘不禁转头凶狠地瞪了云曦一眼。 云曦无辜地眨眨眼,一副浑然不明自己究竟哪里惹得德妃娘娘冷眼的小模样。 茅房里传来一阵阵“噼里啪啦”、“咚咚砰砰”的声音,伴随着沉琴间或忍不住的干呕声,听得内殿中的云曦身心舒爽。 方才被德妃威压试探的憋屈一扫而空,云曦神情轻快地小声喃喃道:“啊,解决屎尿屁才是人生头等大事呢!” 因为上至帝王贵人、下至贩夫走卒……都憋不住。 如厕出来后,德妃娘娘惨白的气色有了几分好转,神色也明显比方才更加淡然沉稳,看云曦的眼神再不见半点凶态。 再反观沉琴姑娘脸上却是半点儿笑模样都没了,撇着嘴一脸忍呕的样子,有种宿便未清的憋屈。 “云姑娘医术果然高明,本宫这会子觉得浑身舒爽。”重新换了衣衫的德妃娘娘虽然浑身仍有些脱力,精神却好了不少。 她瞟了一眼沉琴,沉琴立刻恭敬地退出去了。 “方才你与本宫所言,本宫皆听进去了,决定今日就揪出下毒之人。”德妃娘娘神色沉敛、喜怒难辨,愈发显得深不可测。 云曦闻言恭敬起身:“那民女就不打搅娘娘处理内务,这便先行……” “不忙。” 德妃非但没让云曦走,还旧话重提:“今日你救本宫性命、本宫不该再让你为难,只是……” 她叹了口气,“本宫与这储秀宫上下仆从皆有潜邸患难的情谊,亲自出手只怕伤了主仆颜面。临了还是要拜托云姑娘来当这‘恶人’。云姑娘出身刑部,捉拿一个小小的下毒宫人当不是难事吧?” 云曦诊断出的中毒、却不愿寻下毒之人,说好听些是不愿沾惹是非;说难听点,被有心人扣上“祸乱后宫”的名头,届时阖宫上下该如何说嘴刑部衙门、如何指摘陆青帆? 不愧是在宫中浸淫数载的宫妃,手腕高明得很。 搬出刑部来、便是不容云曦拒绝。敢再推诿就成了个人医术德行有缺、刑部衙门无能。 云曦心思转弯不过转瞬之间,她恭敬叩首:“得德妃娘娘厚爱,民女必不辱命。” 德妃娘娘逼得云曦就范,眼底染上丝缕锋芒又即刻散去,面上仍是一派敦和亲切,主动伸手虚扶云曦:“本宫果然不曾错看了你。” 算云曦识相。 德妃从枕下摸出一块玉佩放在云曦手中:“见玉佩如本宫亲临。云曦,你今日务必要给本宫一个交代。” “是。”云曦沉敛点头,恭敬接过。 德妃娘娘还要歇息,云曦退出内殿后找到翠云和沉琴,言明德妃娘娘意欲捉住凶犯之事。 翠云和沉琴性格不同、反应各异,但皆唯主子娘娘命是从,愿意积极配合云曦行事。 “云姑娘,你且说我等从何查起,我们断无二话。”沉琴痛声道:“下毒之人忘恩负义,祸害娘娘的身子,必须得让她付出代价!” 翠云颔首赞同。 “敢问翠云姑娘,方才我让姑娘准备的药材可备好了?” 云曦话锋一转,惹得翠云一怔,她点点头:“弄好了。” “磨刀不误砍柴工,这药草更当紧……” 云曦喃喃说着,又反应过来自己似是说了什么重要的话,赶紧掩饰道:“我先去忙一下,两位自去忙活便是了。” “也好。”翠玉沉敛点头,给云曦指明了前往后厨的方向。 云曦快步离开,临去前还不忘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二人。 “翠云姐,云姑娘她……真能捉住下毒之人吗?”沉琴一脸担忧地道。 翠云神色中亦疑虑难掩,片刻后才道:“我也不知道。但娘娘信任她,我也信。” 方才还有些不坚定的沉琴神色亦变得坚定起来,“翠云姐说得是。娘娘总不会出错的。” 且说云曦快步来到后厨之后,认真地对过翠云拿来的草药,确认没少什么,就开始准备药汁。 她开方子的时候就料到今日之事复杂得很,德妃善恶难辨、对她的态度喜怒不定,此行真真是凶吉难料。 如今陆大人在宫外,云曦身边没有帮手,缉凶全靠自己。谨慎小心、多谋几步,总还能为自己挣得一条活路的。 云曦专注地捣药、抓药,调配方子……等药顺利煎到炉子上,她这才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一边煽动着炉火,一边摆弄着旁边的小碗。 “云姑娘,这是什么东西啊,是给娘娘准备的药材吗?”沉琴姑娘不知在窗边看了多久,终于憋不住开口问了。 “啊,是沉琴姑娘,”云曦客气地起身行礼,微笑解释道:“这是我为凶犯准备的,并非给娘娘煎服的汤药。” “哎?”沉琴这次倒是没再避讳,走进来就想用指头蘸着摸一摸,“那是做什么……” 云曦没等沉琴摸到,就笑着将碗错开了些,小声提醒:“沉琴姑娘可不能碰,这是能测出谁是凶犯的。万一……” 她不好意思地道:“德妃娘娘说了,她最信任的便是沉琴姑娘和翠云姑娘,你们可以不用的。” 云曦没说这一小碗药水如何能测验真凶,反而言明沉琴和翠云可以不测,那沉琴怎能受得了? 云曦越不让,沉琴越要试试。 无奈,云曦只能把碗中的药水舀出来一点倒在沉琴手里,让她涂过手就罢了。 沉琴抹完手之后疑惑地道:“这就没了?还有点淡淡的药草香。” “是呢,”云曦意味不明地瞟着沉琴的手,片刻后,微笑着道:“我就说娘娘的眼光没错的,沉琴姑娘是清白的。” “确认好了?”沉琴一头雾水。手上明明啥也没有,咋看出谁是凶犯的? 云曦认真点头:“沉琴姑娘还信不过我的医术吗?” 沉琴自然不敢说信不过,毕竟云曦才刚为自家主子解了毒。 沉琴离开后,闻讯而来的翠云也忙不迭进来了,云曦按照方才的说辞,成功让极力自证的翠云也沾了药水洗手。 一套说辞忽悠了整个储秀宫中的人都用古怪透明的药水洗了手,不仅两个二等宫女抚尘和染竹自证过、连洒扫的末等宫女和太监都没落下…… 毕竟,谁不去谁就有下毒谋害主子娘娘的嫌疑。 等后厨只剩云曦一人后,她抹去额头的薄汗,瞟了一眼用完的药水,低声喃喃道:“这下就好办多了。” 其实云曦刚才撒谎了。 【作者题外话】:陆青帆:作者还不让我出场? 作者:贿赂我呀!! 陆青帆:……劳烦诸位高抬贵手,投投银票。 作者:!!! 作者:下章绝对有!! 第133章 露出端倪 云曦调配的药水确实能对三叉苦毒中一味重要药引逐渐产生效用、但得留足半个时辰才会显现。 这期间,只要是碰过了毒物,便是洗用也好、摩擦也罢,云曦配置的草药效用都不会消失。 云曦激将众人“自验清白”,无形之中把所有人都“眷顾”到了,反倒比强势压迫众人行事更显高明。 只是,第一个主动前来的沉琴姑娘,究竟是对德妃娘娘太过忠心、还是对自己过于提防呢? 多次判案直觉使然,云曦还是认为翠云和沉琴的嫌疑最大。 她轻轻煽动着炉子上的汤药,等时辰差不多了,便将药滤出来、亲自端到了德妃娘娘的床前。 德妃娘娘解了毒,难得睡了会儿安稳觉,就被云曦推醒了。 她不耐地睁开眼,便对上一张清丽漂亮的小脸。德妃一时间怔忪了,竟不知自己是醒着还是梦着。 云曦温声道:“娘娘先用过药再睡吧?这药不仅能解余毒、还能安神养性。” 没捉住真凶前,煎药送服全程,云曦都不敢借他人之手,就怕再被凶犯钻了空子。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是兢兢业业的大夫? 德妃娘娘纵是心中不快,还是在云曦体贴的搀扶下将苦涩的药一饮而尽。 待重新扶娘娘躺下,德妃一时间反而没了睡意:“调查得如何了?” “有些眉目,需得等等。”云曦颔首道。 “嗯,本宫等你的好消息。”德妃一听云曦有进展,试探的心思便削了些。 许是药效开始发作,德妃娘娘硬撑着又说了几句话便再度睡着了。 云曦帮德妃掖了掖被角,来到了外殿。 “翠云姑娘,我对储秀宫上下不熟悉,还望你和沉琴姑娘襄助、询问大家的口供。” 翠云颔首:“奴婢这就去安排。” 沉琴眉眼浮现出一抹兴奋之态,跟上翠云小声道:“终于要到讯问口供的时候了。我看话本子上都这么讲的:询问过后推论凶犯,要不了多久下毒的凶犯就能落网啦……” “你啊,少看些话本子吧。”翠云对沉琴的话不置一词。 云曦目送二人离去,清亮的眸子里涌上阵阵精光。 快了。 诚如沉琴姑娘所言,云曦询问口供时,将众人在半月之间的行事交叉进行。 她一边询问一边记录,写下的那些古怪符号看得一旁翠云和沉琴颇为好奇。 等到所有人都询问完了,沉琴指着桌上的那画了竖线、点点的怪图,“云姑娘,这是什么意思啊?” 完全不明白这些口供标记了什么。 “方才守门的公公不是说他夜间值夜、无人随意出入宫门,只有沉琴姑娘奉命去了一趟太医院、空着手回来的。” 云曦指着上面几个小小的符号,给沉琴解释她画得各自代表什么。 翠云也有些好奇地勾着脖颈看,又觉得这般行事颇为不雅、讪然地收回了脑袋。 “明白了,那这一行是不是在说,方才抚尘讲的她昨日不曾离开宫门,所以画了个圈?” 云曦一讶,“沉琴姑娘聪慧无双,确是这个意思。” 沉琴得意地挑挑眉,邀功似得看向翠云,随即拿起云曦画好的一张“口供”,清了清嗓子念道:“前日,染竹前往钟粹宫给贵妃娘娘送汤羹,归来后折了几株牡丹奉于娘娘书房,是这意思吧?那我继续了啊……” 沉琴确认自己复述无误,犹自不过瘾,将方才所有人口供都复述出来。 此举倒是帮了云曦大忙,她在另外一张宣纸上快速勾出了储秀宫与其他各宫之间的行走线图。 云曦今日从皇宫门口来到储秀宫用了小半柱香的时辰。各宫嫔妃只在后宫走动,从储秀宫往贵妃娘娘所居的钟粹宫大约也要行小半柱香的功夫…… 沉琴越念、翠云的眸色就越复杂,眼底隐隐透出的担忧却浑然没影响到没心没肺的沉琴。 等到沉琴全部念完,云曦对众人半月前后的行止都已然成竹在胸。 “现在,还请两位回忆一下今日到半月余前都做了什么吧?”只剩翠云和沉琴没有录口供了。 终于来了。 翠云早知她和沉琴逃不了。 事实上,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跟沉琴的嫌疑最大。 怪就怪在,云曦心中定然也怀疑她们二人、可行止却丝毫不露怀疑痕迹,还全程请她和沉琴参与相助破案……云曦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我先说罢。”翠云沉思片刻,便认真回忆、娓娓道来。 期间云曦没有任何异样,只颔首表示明白了,随即让沉琴继续讲。 沉琴神态落落大方、言语干脆利索,顺便连那日为何没有把太医院的药拿到手都解释了。 两位大宫女比之其他人更没疑点。 云曦起身拿着口供回了内殿,徒留两位宫女在外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云姑娘好奇怪啊,”沉琴懵了,怎得这口供跟话本子上说得一点不一样:“也不给咱们说道说道?” 口供有了、毒物知晓了,怎得连嫌犯都不讲? 翠云无奈地道:“都说了让你少看些话本子。纵然心里揣度嫌犯又如何?破案讲究‘人赃并获’,好歹得捉个现行吧?” 娘娘身上的毒已经解了,凶犯会不会再行事委实难测。 若翠云是凶犯,断不会在此时铤而走险。 沉琴眼底涌上几分惊恐,“翠云姐,你别吓我啊。凶犯不会再动手吧?” 翠云拍了拍沉琴的手安抚了两句,突然门外进来一个小宫女,说染竹受伤了,请沉琴去瞧瞧。 翠云本想一道前往,却在临走前被云曦叫住了。 直至沉琴离开,翠云脸色微沉,望着云曦也多了几分防备:“姑娘是什么意思?!” 别以为她不知道云曦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刚才分明是故意支开沉琴呢。 云曦闻言一讶,随即弯了弯眉眼道:“民女奉命捉拿凶犯罢了,并无旁的意思。” “你怀疑我?”翠云沉下脸子:“那恐怕得要云姑娘拿出些证据来才能令人信服!” 云曦叹了口气:“是啊,总还得需要罪证。” 她用只有自己和翠云才能听到的声音悄悄说了两句话,翠云脸色骤变。 片刻间,云曦又说了两句,翠云眼眶一热,终于点头应了。 二人言谈的间隙,内殿里传来德妃娘娘的呼唤声,云曦和翠云快速进殿,搀扶着德妃娘娘起身。 重新打扮梳妆后,德妃娘娘少了几分病态的憔悴、多了统率四妃的高贵,她略轻抬手握住了云曦的手腕,沉声道:“云曦,你当真确认了?” “是。”云曦抬起清亮的眸子直视高高在上的德妃娘娘,“时辰到了。” 德妃轻叹一声,冲翠云道:“扶本宫去看看。” “是。”翠云抹去眼角的泪水,扶自家主子起身。 云曦给德妃娘娘喝的药不仅有提神醒脑之用,还让她在半个时辰后能起身。 如今凶犯必然落套,只待抓个现行了。 储秀宫偏房内,沉琴在水盆边搓洗着手、不要钱似得玩命打皂角子,揉搓得两个手腕都红了。 她神色透着两分慌乱、两分惊叹,口中还喃喃道:“什么鬼东西啊?怎得一点儿都搓洗不掉。” “自然是搓不掉的,需要解药才行。” 云曦不知何时站在沉琴身后,清眸带着一分审视、两分悲悯。 “云姑娘你吓我一跳!”沉琴不好意思地道:“我之前不知碰到了什么,弄得手都墨黑墨黑的。可是娘娘醒了唤我呢?你且稍候,我洗完手便来。” 直到此刻,沉琴都没有行事暴露了的自觉。 云曦早已料到沉琴不会俯首认罪,她忍不住叹了口气:“沉琴姑娘,我方才说了,你手上的毒需要解药才能洗掉。” “什么解药不解药的,云姑娘你到底在说些什么?!”沉琴焦躁地搓弄着手,浑然没将云曦话中深意听辨清楚。 第134章 杖毙沉琴 沉琴说完之后蓦地浑身一僵,手上皂角子悄然脱落,她指尖、缝隙、掌心和虎口处透出的暗绿墨黑,已然提醒了她云曦的话中深意。 手上染毒者,便是凶手。 沉琴凛然道:“就算我不慎沾到了什么毒物,你也不能依凭这个就污蔑我下毒害娘娘吧?” 云曦望着沉琴的手,淡淡地道:“沉琴姑娘这一个多时辰里,去过不少地方吧?方才找染竹姑娘了吗?几次途经内殿摆弄了潜藏毒物的一处密格时,没注意到有人在盯着你吗?” 云曦偏头,染竹战战兢兢地从角落里走出来,手里捧着一个盒子,她双手上的皮肤也因沾染了毒物浮现出斑驳的黑点。 以沉琴姑娘手染墨色的程度,都谈不上“无意触碰”的程度,十有八九是将毒物重新藏塞摁压过,才有了覆盖手掌大片位置的所在。 沉琴看到染竹的时候已然脸色大变。 “原来、原来你前番诸事皆是做戏,为得便是现在这一刻!染竹假意受伤、你调我离开,都是故意为之,可对?!” 云曦默认。 如今罪证确凿,沉琴百口莫辩。 沉琴还想继续为自己辩驳,帘外再度进来两人。 “好啊,好啊!”高贵舒柔的主子娘娘满脸冷漠,翠云亦满目失望地望着沉琴。 “本宫待你不薄,沉琴、你为何要对本宫下毒?!”德妃娘娘双目冷厉寒光,威严模样已然准备将罪名钉死在沉琴的身上。 沉琴先是惊讶、后是恍然,最后化作复杂难掩的古怪。 她终是缓缓地跪下了。 “娘娘是待奴婢不薄。”沉琴仿佛被抽掉了主心骨,含泪低声道:“可奴婢一直未被指派姻缘、已过出宫年岁两余载……就这样老死宫中,奴婢不甘心!” 沉琴蓦地抬起头来,晶莹的眼泪不住滚落:“娘娘素来宅心仁厚,为何不愿替我和翠云长远打算一番?!” 不知为何,云曦心头涌上一股怪异别扭的感觉。 许是德妃娘娘出现的时机太巧合、许是沉琴认罪得太突然……她分明还有辩驳之词未讲就被打断了。 “你糊涂啊!若没了娘娘,我们就成了无主的奴才,岂不是任人随意践踏?”翠云扶着德妃娘娘的手腕,恨铁不成钢地冲沉琴道:“娘娘已经为我二人寻了去处,下月就准备颁懿旨的……” 沉琴一怔,不可置信地望着双目泛红的德妃娘娘,喃喃道:“真、真的吗……” 德妃闭眼不语,竟是连看都不愿多看沉琴一眼了。 “娘娘是何等身份,还会骗我们不成?”翠云红着眼眶反驳道:“我真真没想到,怎会是你啊……” “是奴婢。确是奴婢一时糊涂!娘娘,奴婢、奴婢委实不该……” 沉琴眼含哀求,想用那泛黑的一双手去触碰德妃娘娘、又怕手弄脏了主子的裙子,愣是举着双手在空中不敢擅动。 “等一下。” 云曦一眼就注意到沉琴手上的痕迹有些古怪,她刚想开口劝诫,德妃娘娘已经冷然下令:“来人,把沉琴拖出去杖毙。” “娘娘……” 云曦又唤了一声,德妃娘娘温和模样不再、反而一脸羞恼打断云曦:“怎么、云姑娘方才信誓旦旦言说并未抓错人,如今沉琴也都招供了。本宫处置自己的奴才,用不着刑部仵作置喙吧?” 此言说得极重,俨然是不许云曦再多说一个字了。 可案件若有蹊跷、自该更正。 “可……” 云曦跪在地上,话没来得及出口,翠云已然不断地冲云曦摇头,让她莫再言说。 那边厢,几个太监动作极快地把放弃挣扎的沉琴拖出去行刑。 “娘娘啊!”沉琴哀叹一声,不过转瞬、院子里行刑的人就没了声息。 德妃娘娘手中的佛珠转得一个比一个快,口中还不忘威慑云曦:“今日之事就此作罢。云仵作出宫后若传出储秀宫半个‘不’字,本宫……” “呦,怎么如花的人儿就这么被打死啦?”屋外,一个混不吝的声音蓦地打断了屋内德妃娘娘的警告。 德妃眼底的厉色骤然收敛,冲云曦扬手,示意她起身。 云曦已然认出来人的声音。 是安郡王。 陆青帆找安郡王来救她了。 她心头一松,安郡王来得真及时啊! 安郡王掀开帘子,笑嘻嘻地走进来冲着德妃行礼:“见过德妃娘娘,长卿给您见礼了。” 他穿得跟个花蝴蝶似得,妖媚的容颜染着戏谑、怎么瞧怎么不正经。 德妃娘娘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俨然早就习惯了安郡王的孟浪:“本宫处理内务,倒是让安郡王瞧笑话了。怎得突然闯进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云曦早在几次交锋中感受到了德妃温和舒柔外表下的锐利彪悍,既一语带过了沉琴之死实属内务、又点名了安郡王无召闯后宫的失礼。 “害,还不是郡主娘娘。她家小儿子病了,寻了好几个太医都说瞧不出来,让长卿来宫里寻云仵作去瞧个好歹呢。” 安郡王说着,冲云曦眨了眨眼。 云曦也眨眨眼回应,表示明白。 德妃娘娘沉敛片刻,随即道:“云姑娘妙手回春、今日亏得她为本宫分忧了。既是郡主孩子的紧要事,云姑娘就跟安郡王出宫吧。” 施压的话再不提及,德妃看了一眼乖顺行礼告辞、并奉上玉佩的云曦,眸光逐渐加深:“本宫与云姑娘投缘、此玉便赏赐给你了,还望你日后空了多来储秀宫坐坐。” “多谢娘娘厚爱。”云曦也没推辞,重新将玉佩收回。 临行前,安郡王客气地冲德妃娘娘行了一礼:“德妃娘娘厚德,长卿这就告辞了。” “去吧,”德妃微微一笑,温和地目送云曦和安郡王离去。 待人走远,德妃娘娘嘴角温婉舒朗的笑意骤然消失不见,她不忍地对翠玉道:“厚葬沉琴,给她家中送五十两银子。” “奴婢替沉琴……多谢娘娘厚赏。”翠云擦掉眼角的泪水,恭敬地退下了。 且说云曦紧跟着安郡王走出储秀宫好远,才总算各自松了口气。 “……民女多谢安郡王相助。”云曦赶紧朝安郡王补了一礼,安郡王哪里肯受、折扇一抬便阻了云曦的大礼。 “是陆大人请郡王来帮民女解围的吗?” “嘿嘿,就不能是小叔叔特意来救你吗?”安郡王贼兮兮一乐,摇头补了一句:“那小子急得直跳脚,连多半个时辰都等不得!非撵着人急急往储秀宫跑。” 云曦已经脑补了安郡王被陆青帆提溜跑路的一幕,不由暗暗偷笑。 其实安郡王不到半个时辰前就入宫了。 他打听到云曦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只等着储秀宫的凶犯来钻,便擅自决定再等半个时辰。 就这半个时辰的功夫,云曦不仅找到了凶犯、德妃娘娘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人给杖毙了,连云曦想要多问一嘴的机会都不给。 “宫中不经官府便处置奴婢,真的可以吗?”云曦小声喃喃了一句:“德妃娘娘急急处置沉琴姑娘的表现……太古怪了。” 分明一开始还没下定决心缉凶的,怎得就突然要杖毙了沉琴呢? 总觉得此间事另有隐情。 安郡王略有些同情地拍了拍云曦的肩膀,“别想那么多了。德妃的陪嫁宫女,自然打杀随意。便是说到皇上那也是无碍的。” 顾长卿不想让云曦再去蹚浑水,个中弯弯绕只字不提,只嚷着赶紧出宫。 有惊无险地出来,云曦一眼便瞧见了在城门前直如青松般的冷峻男子。他自岿然不动,可指腹摩擦剑鞘的动作却暴露了心底的不安。 陆青帆如承诺那般守在城门口接她呢。 只这一瞬,在储秀宫历经一切的艰险都变得值得了。 云曦温声唤道:“陆大人。” 再听到那柔美轻灵的嗓音,陆青帆激动地转过头来,沉敛的墨眸熠熠生辉,脚下生风一般猛地冲到了云曦面前。 他多想握住云曦的手、将人儿拥入怀中。 可宫门禁地,陆青帆只能克制又自持地微启薄唇吐出两个字:“走吧。” “是。”云曦微笑跟上。 二人默契天成的样子羡煞“旁人”,顾长卿一边不忿地追上去,一边讨嫌地喊道:“哎你们两个,把我这个‘功臣’落下了!卸磨杀驴啊?!” “安郡王是驴?”陆青帆戏谑地反问一句。 安郡王:“……算你狠!” 第135章 跌撞潜行 圆月郡主的如今的“儿子”,便是承郡王死后被收养在了圆月郡主膝下的那位。 虽说“独子生了怪病”这个借口是权宜之计,但这一趟却不得不走、否则没法跟宫中德妃娘娘交代。 三人熟门熟路地到了圆月郡主的府邸。 院子内,圆月郡主着一身飒爽的劲装跟一个面生的半大孩子在玩蹴鞠。她脸上洋溢着云曦从未见过的笑容,那少年似乎也很喜欢圆月郡主,玩着玩着就扑到郡主怀里,软软地唤“郡主娘亲”。 云曦忍俊不禁,陆青帆亦难得露出一抹笑来。 顾长卿在旁边不住地扇扇子,心中暗道这俩小家伙,满满的夫妻相啊! “啊,你们来了。” 圆月郡主拉着小少年快步走上来,她潇洒地抹了一记额头的汗水、还不忘拿帕子给小家伙擦擦汗。 “长生,叫人。” “长生见过安郡王殿下、陆大人,云姐姐好。”长生表现地落落大方,好奇地打量着来家中的客人。 “长生公子好。” 云曦福了福身,不好意思地道:“今日多谢郡主娘娘和郡王殿下相助。” 否则德妃娘娘怕是还要拉着云曦耳提命面一番。 圆月郡主确认小姑娘囫囵个儿地完整回来了,不禁松了口气:“不过是借了我的名头、出力的事都安郡王干的,你谢他便是。” 宫中看似有享不尽的富贵泼天、实则暗藏危机,若能不沾染便是最好了。 “自是都要谢的。”云曦弯了弯唇瓣道。 圆月郡主借口带长生换衣裳,将小院留给三人叙话。 坐下后,圆月郡主身边的老嬷嬷给三人放下热茶点心,就恭敬地退了出去。 云曦将宫内诸事一一道来,末了还不忘提及德妃娘娘前后行事蹊跷,总觉得其中另有隐情。 安郡王顾长卿和陆青帆交换了个眼神,笃定了彼此心中的猜测。 “大人、安郡王,你们已经猜出来了可对?”云曦有些不忿地追问道:“猜到了故意不告诉我?” 顾长卿叹了口气:“我不是故意不说,只是怕你在宫里太过义愤、再做出冲动之举。” “云曦不是冲动之人。”陆青帆不满地解释道。 顾长卿朝天翻了个白眼。 “你心思良善,不知宫中人行事狠绝。”陆青帆在桌上写下一行字。 云曦一怔,“怪不得!” 怪不得德妃娘娘前后行事怪异,怪不得沉琴姑娘前番抵死不认、在德妃娘娘问罪时又干脆俯首。 原来、原来这很可能是储秀宫主仆的自导自演! 想到了沉琴的尸首留下那一地的血痕,云曦迷茫了。仿佛是她在无心之中害死了那条无辜的性命。 “可是为什么呢?我只是一介小小的白衣仵作,哪里值得金尊玉贵的德妃娘娘以身犯险?”云曦不解地道。 “她最初可能只想试探你的深浅、手里必是存了解药的……谁料想你手法非凡破了案,德妃为了保住颜面,只能选择诛杀顶罪的沉琴。” 陆青帆说完后又补了一句:“也并非全然是为你。” 也是为了他们这一支蓦然冒出的队伍、为了刑部的大权。 这跟云曦之前的推论不谋而合。 顾长卿叹了口气:“云丫头你别责怪自己。沉琴愿认下罪责的时候,就想到难以苟活了。” 德妃既然做局等着云曦入套、被她蓦然破局,这就是必得承受的代价。 虽然二人皆劝诫她莫要将此事的罪责揽在己身,云曦亦有些耿耿于怀。 确实是她想得太简单了。 宫中之人会为了所谓的“颜面”获罪杀人,数年的主仆情分都凉薄至此……当初忠君爱民的父亲,是否也是为了那可笑的“天家颜面”牺牲了白府满门的性命? 回去的路上,云曦始终郁郁寡欢。 压在她心头的“沉琴”之人,委实让人对皇宫喜欢不起来。 “云曦。”陆青帆不善宽慰人,但他心中知晓云曦在意什么。 “嗯?”小姑娘无精打采地应了一声。 “你今日并未害人,而是变相救了不少人。” “大人莫要宽慰我。我其实……”云曦哑然,心道自个儿连沉琴的性命都难保,何谈救下旁人。 “德妃并非善茬儿,若今日不是你将事态控制在储秀宫,只怕她原是准备攀咬贵妃的。” 贤王立储,逸王殿下母子如今地位最为尴尬。纵逸王不争,德妃为了儿子立足也得谋划一二。 “青帆说得对。‘三叉苦毒’恐怕是早下了的、为得便是利用你和刑部的身份搅浑后宫鱼池,能殃及贵妃最好,不能殃及也要让帝王疑心贵妃母子‘贪得无厌’。”安郡王顾长卿亦忍不住帮腔。 “届时,德妃再为了‘天家和睦’退让一步,一来可博得美名;二来也能让那趾高气昂的母子收敛。” 左右德妃都不亏。 可惜德妃千算万算,偏偏算漏了云曦的能耐。 “若无你,死得便定不止沉琴一人。” 毒不是贵妃下的,查无实证的情况下,皇上必定各打五十大板,届时结果就是血洗两宫宫人,又何止枉送一人性命? 陆青帆娓娓道来,将宫中局势掌控于心,三两句话便分析得一清二楚。 云曦恍然,陆青帆说话从不掺水,这般推论定是有几分依据的。 再看顾长卿赞同点头,俨然认为陆青帆所言八九不离十。 云曦缓了一口气:“是我钻牛角尖了,劳大人和郡王费心开解。” “经此一役,跟宫中娘娘对峙的日子不会少,你该做足准备才是。”陆青帆低声道。 确实。 “亏得安郡王来得及时,”云曦后知后觉地想到,若她当时极力辩解,说不定德妃娘娘一怒之下要灭更多储秀宫人之口。 勿怪当时翠云姑娘不住地冲她摇头示意。 陆青帆温热的大掌拍了拍云曦的肩头:“现下,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 入宫只是个短暂的插曲。 “可是有关洛门主?”云曦讶然追问。 “回去再说。”陆青帆颔首点头。 安郡王顾长卿原是要走的,可他八卦得很,好奇那被即刻处斩的洛青峰身后究竟还有何秘密,非要跟着去凑热闹。 无奈,陆青帆黑沉着脸默许了顾长卿的跟随。 云曦入宫后大家都很担心,谁都没走、全在小院儿里候着。陆青帆思虑周全,在云曦平安出宫后就让冷海回去送了平安信儿。 往郡主府的过场也走了,该好生讨论一番案子的正事了。 黄昏时分,云曦的小院里众人齐聚……只是这衙门内部会议里,多了一个外客顾长卿。 知晓安郡王是自己人、还是陆青帆的小叔叔,莫说是冉杓,便是跟陆青帆有同僚之情数年的宗毅和任丹青都惊得嘴巴里能塞个鸡蛋。 青果一人给发了一块糖糕,让他们诧异的嘴巴里有点吃食。 “乖乖,陆大人到底还有什么底牌没掏出来给我们知晓啊?”冉杓说完就惊觉自己耿直了,主动塞了一块点心堵住自个儿的嘴。 “不必逢人就说。”陆青帆按着太阳穴沉声道。 “怎么的,老子的辈分大还不能讲给别人听了?”安郡王没好气地哼哼了两声,“你敢不认我这个小叔叔,我就敢去顺天府告你忤逆!” 云曦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小丫头笑甚?”安郡王毫无威慑力的瞪人,惹得云曦眼底笑意更浓。 “我是笑郡王殿下丰神俊朗,同大人坐在一处更像兄弟,哪里就凸显出‘忤逆’的辈分来了?” “那是!” 这一番夸人英俊年轻的美言让安郡王尾巴瞬间翘到了天上,他得意洋洋的模样惹得陆青帆脸子更黑。 闲话不叙,陆青帆沉声道:“洛青峰背后不干净。” 德妃费尽周折宣召云曦入宫,不惜以己身作伐污蔑贵妃的心思,只怕也跟洛青峰身后之事脱不了干系。 云曦闻言一诧:“洛门主说出幕后主使了?” “他不知幕后主使是谁,但他还有一个上峰,是易铎。” 陆青帆此言一出,桌边众人俱是一愣。 “易铎他不是,不是死了月余了嘛?!”冉杓呐呐地道:“死人还能谋算啊……” 第136章 初露端倪 死人确实不能谋算。 可易铎没被捉住收尾之前,就已经提前谋划了刺杀太子殿下之事。 “洛青峰拜入易铎门下足有十载以上,期间易铎助洛青峰创立双刀门、在江湖上站稳脚跟;洛青峰帮易铎处置一些朝堂之上不便处理的事。” 一个杀人、一个掩证,朝堂内外配合极佳。 云曦击溃洛青峰的心理防线后,陆青帆就得到了双刀门行事的大概行径。 幡然醒悟的洛青峰交代的事验证了陆青帆的一部分推论。 “洛青峰虽是听命行事,但心中对当今圣上早就不满,自不认为贤王适合坐拥天下。他们心中有一神圣‘明主’继承大统。” 说及此,陆青帆薄唇勾起一抹讥诮的冷笑:“他与那‘明主’素未谋面,却早被‘明主’口中的太平盛世搅了脑子,在易铎的安排下数次滥杀无辜、罔顾人伦。”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明主”,不提也罢。 “身为户部侍郎、手握财库,又是太子殿下的左膀右臂。他为啥要倒灶太子啊?!” 宗毅想不通,太子是未来储君,易铎只要在太子登基前守住户部侍郎的位置,未来必会问鼎尚书之位。 投了明主,却暗地里做腌臜事…… “除非,易铎根本不是真心投诚太子殿下。”云曦轻轻摩擦着下巴,轻声道。 “小丫头果然聪明!”安郡王笑着扇动折扇,“易铎明为太子、暗投‘明主’,将奴隶人口买卖、贪赃官银、杀人灭口数桩罪证推到太子身上。” 就算曾经的贤王立储了又如何?天下人谁不知晓易铎是他的手下,作恶多端,便是未来坐拥天下也难得人心。 “太子殿下出身高贵、性情倨傲,便是被误解了也断不屑与天下人解释。”任丹青喃喃地道:“就算登基了只怕也是人心向背,未来只要有人竖旗,追随者数众……” 这大明山河易主只是时间问题。 “这种时候,皇上立储,不就将太子殿下放在火上烤了吗?”云曦也反应过来。 处置易铎,看似是打一棒子给一甜枣,实则将太子推到了一个不上不下的境地。 勿怪刺杀之事出现几次,宫中都没甚表示。谁能保证皇上不是在放长线钓大鱼呢? 而太子,就是放在明面上的诱饵。 “这般推论下来,德妃娘娘会针对我们也说得过去。”冉杓看向陆青帆:“大人不仅保住了太子殿下的性命,更是在挖出洛青峰之后保住了太子殿下的清白……” 德妃通过云曦试探刑部深浅、窥探陆青帆是否站队便说得通了。 云曦听到这里不禁拍了拍发疼的脑壳,终于将其中诸多繁杂思绪理清。 “皇上命太子殿下主挖易铎和洛青峰身后事,我怀疑太子越深挖、越会挖到自己的命脉。” 从洛青峰一事便可知,易铎当时那么容易被他们挖出罪证钉死,未必不是为了如今的局势:他暴露了,他抹去痕迹的那些暗中存在的人马还活络着。 无人知晓还有多少洛青峰之流潜藏在暗处。 “如果不是云曦击溃了洛青峰的龌龊心思让他幡然醒悟,我们恐怕不会将洛青峰跟易铎联系在一处。” 他们各个儿藏着“兑泽丸”之毒,只等事迹败露就自尽了事,哪里抓得到首尾? 说到这里,众人皆齐齐叹了口气。 “我会尽可能阻止太子深挖。”陆青帆冲众人道:“如今我等所面临困境更加复杂了,诸位定要多加小心。” 说这话的时候,陆青帆的眸子一直盯着云曦。 云曦模样出挑、医术出众,验尸之能亦被有心人传出去,那些奈何不了陆青帆的,未来定会“多方照拂”她这个白衣仵作。 “大人放心,我们定会小心行事。”冉杓率先表态。 宗毅捋了捋胡子,和任丹青对视一眼:“你且放心为师,咱别的能耐没有,浑水摸鱼可是一把好手。” 安郡王叹了口气,他这些年混不吝惯了,许久不曾流出锋芒了。如今为了陆青帆和云丫头,也不得不让京城众人见识见识老派勋贵的能耐。 夜幕降临,众人告辞散去。 云曦主仆梳洗过后倚靠在窗畔看月亮。 易铎死了,他身上的秘密却只露出了冰山一角,那所谓的“明主”更是无迹可寻。 她忧虑的是,易铎跟北莽中人牵系甚广,他所为当真只是为了“明主”继位,还是借此机会窃取大明的江山呢? “十年……”十载的时间太过敏感,甚至出现了不止一次。 白家在十年前满门处斩、易铎暗中势力在十年间悄然崛起,所谓“明主”悄然窃取大明财富,连奴隶贩卖之事也在十年间愈演愈烈…… 这些有迹可循、无踪而至的线索,仿佛一张大网,将想要追溯真相的云曦盘落其中,带着一股收网的紧致压迫感,令人喘不上气来。 青果张张嘴,正想宽慰自家小姐两句,就看到月亮之上一个英挺非凡的身影蓦然落在院子里,小丫鬟闭上嘴巴、默默地退让一步。 发现身边的小丫鬟没了,云曦诧异地瞟了一眼推门准备溜走的青果,讶道:“你干嘛去?” “奴婢困了,要睡觉!”青果梗着脖子小声道。 “让她去吧。” 低沉磁性的嗓音透着戏谑的笑意,云曦偏头就看到陆青帆逆光站在窗外,她粉颊一红,小声道:“突然袭击啊。” 小青果惯会胳膊肘往外拐了。 “睡不着,想找你谈谈心。”陆青帆倚靠在墙边。 二人望着同一轮明月,心中惦记的亦是同一件事。 “大人后悔吗?” “悔甚?” 云曦歪歪头,“我听宗大人说,大人弃武从文,既被武官不齿、又为文官排挤,孤军奋战走到今日,千难万难。若早知……” 若早知京城局势水深、翻案之事艰难,陆青帆还会如当初那般选择弃武从文吗? “我不是弃武从文。”陆青帆突然微微一笑,神秘地道:“我是弃文从武。” “啊?”云曦一怔,怎么还有她不知道的事呢? “这是早就注定好的路。”陆青帆不再逗弄云曦,望着天空道:“不是你我的选择,是命运的推动。” 弃武从文也好、弃文从武也罢,只要他还姓陆,云曦还想恢复“白”姓,平冤之路就注定荆棘遍布。 陆青帆从未退缩过。 “你呢,可怕?”陆青帆反问云曦。 云曦轻笑摇摇头:“有大人陪我,不怕。” 她从未如现在这般坚定自己的路是对的。 暗处的敌人越嚣张、就说明她已然越接近真相。 陆青帆忍笑一声,“我会一直陪你。” 直到两鬓斑白、也愿与卿共进退。 云曦莞尔相对。 他们再没开口,仿佛怕惊扰了爬上天顶明月的美梦。 …… 子时,皇宫。 储秀宫外有一处密林,平素无人前往修剪枝丫。那歪脖子的枝丫在夜色里尤其显得诡秘可怖,寻常值夜的太监宫女们都是远远瞧上一眼便走。 唯有艺高人胆大的御林军间或巡察时会来此走上一遭。 此刻,密林之中隐藏着两个人的身形,女子的声音里透出几分恨意:“云曦那贱人真真可恶,竟逼得本宫不得不处死了沉琴!” 十几载的主仆情分,便生生断送了。 “是儿子思虑不周,本想攀咬贵妃一番,却被那小仵作给搅了局。” “我儿素来算无遗策,此次确实轻敌大意了。”女子喟叹一声,便听到外间更声四起,她压低声音道:“你且出宫去吧。” “是,儿子告退。” 戴着斗笠遮掩容貌的女子快速离开,巡察的御林军准时准点出现在密林外,同提前离去的女子完美错过。 “前方何人?!” 一警觉的御林军骤闻林间有声,手上长枪直指林中来人。 “不必惊慌,是本王。” 片刻后,林中手持灯笼的英俊男子露出真容,他嘴角噙着和煦的微笑,淡淡地道:“对弈迟了,竟在宫中迷了路。” 为首的御林军见到来人齐齐一怔,忙不迭恭敬行礼:“参见逸王殿下!” 第137章 炭烤刑尸 “卑职眼拙,不曾认出逸王殿下,还请殿下恕罪!”为首的御林军并未因逸王的话放松警惕,仍旧恭敬地解释一番。 御林军心中隐隐后怕,万一方才没看清就动起手来……伤害王爷的罪名,纵有十条命都赔不起。 “哈哈,是本王坏了规矩在先,惊扰了各位。” 逸王朗笑一声,驱散了四周弥漫的紧张气氛。他示意御林军起身,随即问道:“这夜里的皇宫跟白日真真不同,皇子所怎么走?” 御林军神色一缓,指着前方的宫门道:“殿下从储秀宫前的大路往西行,便可瞧见外宫门了。” 从外宫门出去再行小半盏茶,就是皇子所。 “多谢,诸位忙吧。”逸王亲和颔首,便潇洒离去。 御林军望着逸王殿下的背影,眉眼稍松:“幸而今日遇到的是逸王殿下。”若换成太子殿下被惊扰,他们还指不定要吃一顿派头。 宫中一场小小的风波并未掀起波澜。 次日,云曦主仆按卯抵达刑部衙门,眼睁睁地瞧着捧着一沓文书卷宗的卢尚书神色匆匆地出了衙门。 “卢尚书好早。”青果小声喃喃道。 云曦用力点头:“爱岗敬业,尚书大人堪为表率。” “啥爱岗敬业啊,卢尚书是要入宫。”不知何时出现在衙门边的任丹青摇晃着手里的折扇,眼底满是狡黠:“昨儿的所有文书我都弄好了,总得让尚书大人出出力。” “任师爷好厉害。”云曦讶然地道:“昨儿那么多文书,师爷全都弄好了?” “那可不。皇上等着要呢。”任丹青偷乐一声:“所以才急急宣召卢尚书入宫叙案。” 入宫叙案不该寻陆青帆吗?他才是此案的主理人。 想到昨日的事,云曦无奈摇摇头,主仆二人和任丹青一道往后院走去。 冉杓还没到,房门紧锁着。青果掏出备用钥匙让大家进门。 洒扫、沏茶,用点心,一早晨的惬意时光让三个坐在门边喝茶的人惬意地眯了眯眼。 “嚯,你们可真行啊!”冉杓急急从门外走进来,“我在外头被人家缠弄,你们在此处躲清闲!” “谁那么没眼光,缠着你?”任丹青斜睨冉杓一眼,压根不信。 冉杓瞟了一眼云曦:“是云仵作的‘风流债’。” “啊?”云曦被说得一懵,“什么债?” 她在钱庄是有小金库的,怎么可能欠债?! “就是一个模样清俊的男子啊,大概这么高……”冉杓抬起手大概比划了一下,还特意强调了那人看上去就不像个正经人。 任丹青一听斜睨一脸懵的云曦一眼,随即冲冉杓道:“你个老不休说话才不正经,好人会写在脸上吗?” “那不一样好不好,”好脾气的冉杓总是说不到两句话就会被任丹青挑起战斗的欲望,梗着脖子补道:“他通身一派风尘味,开口就说要找云仵作……若真有案子,怎得不直接报到刑部来?” “诸位,有案子了。” 冉杓话音才落,陆青帆的声音从外间响起,他大步流星走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男子。 那男子冉杓并不陌生,便是他口中“风尘味极重”的云曦的“风流债”。 他正式将案子报到刑部来了。 “卓尔公子?”云曦见到来人亦是一怔,便快步迎了上去。 任丹青和青果齐刷刷戏谑望着神色变幻的冉杓,也偷笑着凑了上去。 卓尔神色焦急紧张,冲着众人抬手行了个礼,这才对云曦道:“云姑娘,我找得你好苦。” 冷冽的寒眸直直削向卓尔,陆青帆心道这厮是不会好好说话么?! “可是有了案子?”云曦一怔,冉大人方才所言话糙理不糙,案件合该直接报到刑部,找仵作恐怕是不得行。 卓尔的朋友突然离世,他焦急忙乱之下想着上次寻到楼里来的云曦定是心怀正义之人,便准备求她前去瞧瞧……若非在门口遇到上衙的陆青帆解释“寻找仵作不妥、当先报案”后,才琢磨过味来。 “是我孟浪了,”卓尔再次抱拳冲冉杓行礼:“情急之下行事欠妥,还望大人原谅。” 冉杓不是刻薄之人,讪然摆手:“也怪我,当时该同你说清楚些。” 否则也不会闹出“风流债”的误会来。 案子报到刑部来,断无不受之理。 陆青帆已经让冷氏兄弟先一步赶往案发地清肃闲杂人等,待他们前去看望现场。 事不宜迟,众人挤上一辆马车,青果快速驾车,往飞燕楼的方向去了。 死者是飞燕楼的老板娘,真名不为人所知,大家都唤她的花名“薄娘”。 “我同薄娘算得上不打不相识。”卓尔回忆往事,嘴角不自觉浮现微笑。 前几年卓尔刚来京城开设花楼,生意颇有些惨淡、没少被薄娘奚落。 一次,他逞强倔强得罪了勋贵,那勋贵当即下令砸楼,气得卓尔义愤上涌,既奈何不得、又不愿服输。 薄娘及时赶到,用那三寸不烂之舌将勋贵安抚了不说、还令其给卓尔赔了银子,转而把人拉去了飞燕楼做客,狠狠宰了那勋贵一顿! 卓尔保住了花楼、又免去了一场罪责,用那勋贵赔的银钱重新修葺了花楼。 为表感谢,卓尔上门致谢,又被薄娘好一通逗弄,二人自此才算正式交了朋友。一来二去的,卓尔跟着薄娘学到了不少安身立命的能耐,花楼的生意也日渐好转。 马车上众人听得入神,薄娘那独属于江湖儿女的意气风发惹得大家赞叹不已。 “纵是风月场上讨生活的人,也不泛有情有义之辈啊!”任丹青感慨一句。 云曦赞同点头,说道:“卓公子和薄娘情谊深厚、令人羡慕。” “薄娘于我亦师亦姐,最艰辛之时皆陪护在侧。”卓尔说及此忍不住哽咽,随即痛声道:“可她、可她死得太惨了!” 一时间,马车内众人都陷入了沉默。 半晌,云曦认真承诺道:“卓公子,既然陆大人接手了案子,定会全力以赴。” “多谢、多谢……”卓尔再也说不出话来,捂着脸将满腔激愤和不舍,悉数咽了下去。 飞燕楼确如卓尔所言,距花楼极近。 上次花楼失火还烧坏了飞燕楼的栏杆。 此刻,楼外围拢着不少衣衫轻薄的小倌儿和花枝招展的姑娘们,对着飞燕楼内指指点点。 云曦一行穿过的时候,只听到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太惨了”、“我都不敢再看”、“多大的仇怨哪”之类的话。 外院门口的冷川铁面无情、谁敢靠近一步就会收获长剑的无情警告;内间由冷海看守着尸体。 卓尔被留在了外院,陆青帆带着云曦和青果进内院,任丹青、冉杓分头询问发现尸首的人调查线索。 越靠近内院,空气里便弥漫着一股奇异的肉香气、焦炭味足,腥且熏人。 云曦刚走到门边,就看到周围好几个熄灭的炭火盆散落在地,隐隐还有些灼热的温度。 发现尸首时,云曦才终于理解为何卓尔那样悲伤、围观数众那样不忍:尸体的模样真真是太惨了: 屋内的椅子上,一具尸首被五花大绑着,浑身的皮肉都被烤得出了黄油,那股难闻的诡异气味便是人被生生烤熟之后散发出来的。 高温将衣衫都灼化了,贴在尸首的皮肤上、焦且黏腻地往下淌,混着烤焦的血水……真真是惨不忍睹。 “云姑娘你可来了。”冷海赶紧从门内让出来,“这味道呛得很,验尸的时候还是把布巾围上吧?” “好。” 云曦望向陆青帆,他略一颔首,示意云曦去验。 她再不耽搁,喊了一声青果,二人进去后关上了门,准备就地验尸。 第138章 玄妙飞燕楼 薄娘的尸首没法带回刑部衙门勘验,原因很简单:这是一具用炭烘烤过的尸首。 一旦触碰挪动,原本留存的线索很可能因为皮肤温度太高脆裂消散、内脏也极难恢复原样。 为今之计最好的法子,便是就地验尸。 云曦和青果戴上围巾捂住口鼻,戴好透明手套子的莹白素手便握住了尸刀,缓缓靠近薄娘的尸体。 绳索的结打得有些特别,割开前云曦特意观察过,为了保证线索完整、她走到一边用绳子打了个一模一样的后,才割开尸首上的绳索开始验尸。 “要么奴婢说小姐有先见之明呢,这绳索一割开……搓吧挫吧就碎了。”青果摩擦了一点儿绳子的边角,那绳子就捻成了粉末。 “这法子对不通晓保存尸首的人颇为管用。也是卓尔他们运气好,没敢搬弄尸首,否则就麻烦了。” 饶是如此,云曦看到那散落各处的火盆子,也看出这是有人破坏掉了的。 恐怕是卓尔和发现尸首的楼内姑娘们特意打翻了的,想着尸首说不定还有救。 可惜…… 炭火烤焦的尸首很难一下子确认死因和死亡时间,云曦的剖刀对准了死者尸首的肌理,一点点细致地割开。 中间好几次都险险破坏了几处地方,惹得青果看自家小姐下刀都不禁跟着紧张起来。 “妈呀……小姐,咱们还没验过这么脆的尸首呢。”青果小声道。 尸体被炭烤的时间过长,人几乎是在漫长的煎熬中一点点烹热而死,其痛苦煎熬可想而知。 “是,但就是因为如此,才更得谨慎细心。”这样的尸首,必定会留下来很多重要线索。 云曦专注的清眸一眨不眨,接下来的数个时辰都不曾再出纰漏,验得十分顺利。 且说,陆青帆并未跟任师爷等一道继续探询口供,而是在飞燕楼内转悠。 上一次云曦提及花楼有些问题,陆青帆想看看、一墙之隔的飞燕楼是不是也存有什么猫腻。 从薄娘死去的楼内下来,隔壁几个走廊周围都没有啥古怪之处。 就在陆青帆准备离开的时候,他脚下一顿、站定跺了跺、又后退两步跺了跺脚,听到两处跺脚发出的响声竟然截然不同。 陆青帆薄唇微启,自语道:“阴阳房?” 许多青楼妓馆都有阴阳房,陆青帆此前也略有耳闻。 有些阴阳房主要是为了监视楼内不听话的姑娘,而有些则专门用于招待一些贵人、借机窃取情报……这也是为何官身不允狎妓、但不少人敢悄悄顶风作案的原因。 陆青帆很快便破解了进阴阳房的入口,扭动机关之后,屋内简单干净的陈设以及一个小小的听筒,都让飞燕楼的阴阳房看上去主为了窃取情报所造。 他没有额外发现,便快步从房间里离开。 走出房门之后,陆青帆又是一怔:这里并非他方才进去的入口,而是来到了与方才入口房间颇为相似的长廊。寻常人若打眼没看出来、当真就走错了。 “好一个飞燕楼,”陆青帆薄唇微扬,他倒是要看看,这里还有多少暗藏的玄机。 大约过了小半刻钟,陆青帆从花楼的长廊里飞身跃起,来到一处颇高的屋檐下。从高处往下看,能清晰地瞧见两处阁楼之间隐藏的走廊甬道、再转过一个角度便会进入视线盲区。 二楼之间究竟是飞燕楼主薄娘擅自做主、还是卓尔跟薄娘之间暗中勾结……得问一问卓尔才明了了。 陆青帆飞身落地,从飞燕楼门外进去的时候,卓尔的嘴巴张得能塞进去一个鸡蛋。 “陆大人,您方才不是在里面……哎哎,有话好说啊,您带我去哪儿?!” 卓尔还没说完就被陆青帆提溜着领口,像提溜小鸡崽子似得将人拽上了房顶。 不会武功的卓尔吓得险些叫出声来,他两股战战、用力抱住陆青帆的腰喊道:“陆大人,我怕高!” “看那。”陆青帆重新揪住卓尔的衣领助人稳住身形……主要是怕这厮揪着他的腰带不放、再惹出笑话来。 卓尔看了半天都不知道陆青帆究竟让他瞧什么,而且卓尔是真的恐高。 真不知道么? 陆青帆剑眉微蹙,指了指前方,将那两条甬道的奥秘之处点了出来。 “不应该啊,我这两栋楼一直都是这样的。”卓尔看上去比陆青帆还要惊讶。 “既如此,卓公子就再随本官走一趟吧。”陆青帆提溜着卓尔,将方才自己走过的路又走了一遍,其中那两处精妙的转角已被他精准掌握。 一边走、陆青帆一边点名卓尔各处奥妙巧思,听得卓尔惊叹连连。 卓尔不禁感慨道:“怪不得每次我这有什么风吹草动、薄娘都能及时赶到。原来、原来我们之间竟然有这样精密的阴阳房。” 从飞燕楼的小间出来后,卓尔内心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卓公子,如今薄娘已死、且尸首模样必是被人寻仇,你若有甚知晓细节可万莫隐瞒,否则引火烧身……官府也不能时刻守着你。”陆青帆沉声警告道。 卓尔自然知晓其中利害,点头认真承诺道:“在下既是报官之人,亦比任何人都想捉拿凶犯,断不会有所隐瞒。只是这阴阳房内潜藏的捷径通道我是当真不知……啊!我想起来了!” 不提此事还好、一提此事,卓尔终于想到了一个细节:之前修葺花楼的时候,寻来的修葺工匠便是薄娘介绍的。 若真是薄娘动了手脚,就只有那一次。 陆青帆闻言眸光微敛,“你自始至终都蒙在鼓里,甚至从未揣度过?” 卓尔有些不好意思,“在下独自在京城闯荡。薄娘数次帮衬于我,就算她打通了捷径密道、又不曾做甚伤害我的事,我便是当初知道了也不会计较那么多吧?” 倒也不错。 陆青帆颔首,既然此事已知,便不再跟卓尔墨迹,他重新抬手准备把人提溜到外院。 这一次卓尔学聪明了,立刻抬起手婉拒:“不劳大人送一程,在下可以自己回去!” 陆青帆见状收回手,默许卓尔独自离开。 那厢冉杓和任丹青也收获颇丰。 二人来到陆青帆跟前挨个启禀。 冉杓道:“今晨时分,有人看到薄娘的房中有烟雾萦绕、因担忧内况便推门而入,还意外打翻了火盆,结果发现薄娘的尸首、那丫头就吓跑了。” 任丹青点头附和,说还有两个姑娘当时也在场,分开询问之后得到的口供差不多。 “卓尔不是第一个发现尸首的人?”陆青帆皱眉,随即道:“那么多火盆,都是飞燕楼的姑娘打翻的?” “……好像也有几个是在下打翻的。” 不等任丹青开口,站在不远处的卓尔就呐呐地认下了:“那几个火盆当时还热着,我担心薄娘,所以就全都……” 陆青帆脸色一沉,“你可知这般肆意破坏案发地,很容易丢失线索。” “在下当时救人心切、确实没想那么多。”卓尔自知理亏,捏着鼻子道歉。 他并未再管卓尔的孟浪行事,思绪转移到案子上。 第一个女子入内发现尸首时,凶犯有很大可能性还在屋内……薄娘已死,凶犯还不离开、是在等什么呢? “亦或者,是在找什么?”陆青帆锐利的墨眸蓦地盯准紧闭的案发地房门。 恰逢此时,云曦打开房门,正撞上陆青帆精锐如刀的视线,不禁一怔。 “大人,怎么了?”陆青帆从未拿这种如狼一般的视线看过她。 陆青帆神色一敛,看云曦已然摘了手套子,脸颊还不小心蹭到了淡淡的黑灰,他低声问道:“验完了?” “验完了,大人可以勘验现场了。”云曦颔首。 验尸固然重要,勘验现场于破案亦是重中之重。 第139章 可堪为配? 陆青帆戴上脚套走进内间,还不忘转头嘱咐云曦:“说说验尸结果。” 屋内,薄娘尸首已经被云曦主仆用白布将其裹好倚在凳子,仍维持着死前的所在,旁处与之前别无二致。 可见云曦为了保留现场的痕迹,并未占据室内其他地方验尸……陆青帆赞许地望了云曦一眼。 他们果然心有灵犀,判断凶犯必定在此间留下不少线索,故需最大程度地保留案发地的所有痕迹。 云曦跟在陆青帆身后,将验尸的情况娓娓道来:“死者薄娘,原名不详,从尸首的体态和牙齿的痕迹来看,二十有五;因烹烤用刑脱水窒息而亡。死亡时辰大概在昨日的子时到今晨寅时前后。” 死亡时辰的跨度太大,皆因烹烤尸首导致;但死者人却已经在这个屋中呆了起码三日有余,期间不曾进食、唯靠被喂水维持性命。 “三日有余?”陆青帆正在勘验内间一处藏有灰沫的脚印,听到云曦的话不禁抬头确认:“凶犯将其绑在屋内三日有余,竟无人察觉?” 飞燕楼人来人往、恩客繁多,少不得有些难缠的客人需要楼主亲自出面。依卓尔所言,薄娘必是长袖善舞之人,三日不出房门恐怕早就被人发现不妥了。 “这也是我疑惑的地方。”云曦错开脚印走进内间,望着屋内略显古怪的细节,秀眉蹙起,竟然忘了要继续跟陆青帆讨论方才的细节。 “怎么?”陆青帆走到云曦身边,沉声问道:“这屋内不妥?” “嗯,”云曦轻轻点了点身后的尸首,“薄娘会些轻功,手指尖有薄茧、掌上有独属于女子干活的水痕纹。” 云曦在空中大概描画了几把,“这种痕迹、操持家务的女子普遍都有。可见薄娘平素就是干净利索的人、不少轻纺纱缎都会手洗……” 说完,她指着床畔一个零落的围巾、梳妆台被拨弄过的小盒子,甚至床尾没有放整齐的鞋,都不似薄娘体征表现出来的那般干净有条理。 一旦出现违和的生活习惯,必是有人擅动过屋中的物件。 “或者凶犯早早就将薄娘控制住,一直以她的身份装扮糊弄众人。”陆青帆沉吟片刻,冲云曦招手,让她看看黑炭灰留下的残片脚印。 云曦蹲下来比划丈量了一下,陆青帆问道:“是男是女?” 女子冒充薄娘来掩人耳目的可行性会更大。 “男子。”云曦站起身来,笃定地道:“不像女子的脚印,脚骨大小也颇有差距。” 陆青帆闻言,食指轻轻点了点太阳穴:“又是一个疑点。” 从知晓薄娘的死因到发现屋内藏人三日却为人不察,陆青帆直觉这个案子可不是普通的伺机寻仇案了。 “凶犯是身量在五尺三寸到五尺五之间的高大男子;同薄娘是旧识。” 云曦说着,就将之前自己打了的绳结递给陆青帆:“原本的绳结已经因为烤得太脆、搬动尸首的时候碎掉了。这是我仿打的,大人瞧一瞧。” 接过围巾打成的绳结,陆青帆忍不住皱眉,“这是我们官府人打结的手法。” “啥?”窗外,任丹青和冉杓齐齐探出脑袋,眼睛直勾勾地瞅着陆青帆手里的绳结。 “乖乖,还真是。”任丹青捋着胡子,“这可麻烦了,查来查去、又查到自己人的头上。” 云曦歪歪头,反问道:“官家人会学专门的打绳结法子吗?” “嗯。”陆青帆点头,四下看了看,索性选择解开腰带准备打结。 “为缉拿凶犯、迅速锁人不伤人,会有一套专门的系绳索之法。” 窗外的两个老不休赶紧捂住眼睛,视线又从指缝里溜出来,想瞅瞅陆青帆当着云曦的面儿解腰带是几个意思。 陆青帆手法迅速地将绳子打成了死结,那结扣的模样同云曦手里的围巾几乎一模一样,但锁扣的方向反了。 “不是这样的。”云曦翻转了一下,说道:“凶犯跟薄娘相识,他绑人应该是这样……” 说着,云曦将腰带结扣解开,跟陆青帆面对面假装凶犯和薄娘,她双手绕着陆青帆的腰肢将绳结环扣翻转、系住了陆青帆的双手。 任丹青和冉杓太好奇了,二人也顾不上其他,索性从外间进来一探究竟……没错了,死者身上的绳结通过云曦的方向一转一扣,总算是一模一样了。 “陆大人厉害,云仵作也是能人,居然看一眼就学会了?”冉杓不禁感叹着。 云曦弯了弯眉眼,“冉大人谬赞了。” “继续。”陆青帆手指一动,束缚着他的腰带便松开了。 云曦三人:“……” 也就是陆青帆,薄娘若是有他那一手,说不定还能捡回一条性命。 飞燕楼案发地的情况陆青帆已然了如指掌,他示意云曦先将尸首带回去,众人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大人,云姑娘?”卓尔一反当初火场内温文尔雅的从容之态,整个人如同抽掉了主心骨,惶惶不安的模样令人心中不忍。 陆青帆冲卓尔颔首:“案件还需调查、缉凶亦要时辰,还望卓公子耐心等候。” 卓尔心里都明白,可他、他就是放不下。 刑部的几个差役需得守着案发地,陆青帆带着冷氏兄弟先撤。 云曦和青果则手脚利索地把薄娘的尸首安置在板车上准备带回去。 卓尔殷切期盼的目光不住地在云曦身上打转。 方才在陆大人嘴里什么都没问出来,卓尔不死心。他想问云曦、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青果你先走,我跟卓公子说几句。”云曦哪里瞧不出卓尔的心思?她决定给卓尔开口提问的机会。 “是,小姐。”青果扶稳尸首,跟着衙门的板车先行一步。 云曦主动上前,冲卓尔行了一礼,温声道:“卓公子可愿送我出柳巷?” 花街柳巷虽在京城之内、但地形繁杂,云曦趁势提出请卓尔送她一段路。 卓尔大喜,抱拳道:“义不容辞。” 二人穿过吵吵嚷嚷围观的飞燕楼、经过来往熙攘的街巷,终于离开了花街。 “云姑娘海涵。”卓尔眼眶一红,低声道:“我也不想劳烦姑娘,只是薄娘生前助我良多、如今她遭人迫害我却无能为力……” “卓公子并未无能为力。”云曦认真地道:“你报了案、保护了现场,讲了薄娘生前为人,皆为破案提供了助益的。” 卓尔眼眶一红,强压下心头的愧疚,“那、那薄娘是如何死的?究竟、究竟是何人要杀她?” 短暂的沉默后,云曦低声道:“为人用刑所杀。” 此言一出,那高大温润的汉子再也止不住眼泪,当着云曦的面痛哭出声。 约莫小半刻钟,巷子里只有卓尔的啜泣哭声。 等到卓尔重新平静下来,云曦这才开口道:“陆大人说得对,捉拿凶犯需要时间,在此期间,卓公子还要为薄娘看顾好飞燕楼才是。” 薄娘多年心血,总不能因了她的离世就坍塌了。 “好、好。”卓尔勉强挤出一个比哭更难看的笑容:“我定会守好飞燕楼。” 云曦颔首,有事情做,人总能勉强支撑下去的。 她转身欲走,却被身后卓尔再度叫住:“云姑娘……” “卓公子还有事?”云曦转身疑惑地道。 “我、我们算是朋友了吧?”卓尔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 见云曦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身为花楼中人的卓尔蓦地后退一步,讪然道:“对不住,是我……”高攀了。 “我还以为上次误认卓公子的时候,咱们就是朋友了呢。”云曦弯了弯眉眼,认真地道:“卓公子,要坚强啊。薄娘还等着你为她沉冤昭雪呢。” 卓尔露出了今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多谢云姑娘。” 目送着云曦离去的背影,卓尔揉了揉眼振作起来,低笑一声道:“真好,我又不是孤身一人了。” 他又有朋友了。 离去的二人皆不知,他们的叙话早就被房檐上潜藏的一个白衫男子听了去。 那清俊如玉的俊颜上狰狞的狠意一闪即逝,栗色柔和的眉眼骤然浮上戾气。 他的目光盯准了卓尔的背影,喃喃道:“好想杀了你啊。” 你何等卑贱,怎配当小仵作的朋友?! 第140章 尚书作妖 云曦赶到刑部衙门后,仵作房的大门紧闭着,一个面生的差役死死挡在门边,一派不允入内的模样。 任丹青吹胡子瞪眼地差役吵架:“……我等亦是刑部中人,凭甚不让我们放尸首?!” “尚书大人说了,无手令不得入内。”那差役浑然不惧任丹青,梗着脖子道:“有事儿你找尚书大人说去!” “我看你就是欠揍!”要不是青果扛着尸首一点儿不敢松懈,高低得揍那差役几拳。 云曦见状快步走上前去,灵动的眸子在那差役的身上转过一圈儿。 “看甚?”那差役一直知晓新来的仵作是个美人,可他没料到近看时,云曦竟然比传闻中更漂亮! 想到自己在此的目的,差役倨傲地道:“云仵作,并非我为难于你,实乃尚书大人今儿个改了规矩……” “尚书大人趁我们陆侍郎不在改的规矩吗?”云曦柔美的声音问起话来,就是比任丹青那个老帮菜中听得多,可话中的机锋锐利,倒是丝毫不减。 “也不能这么说。这刑部衙门,还是卢尚书的刑部衙门。” 对美人的问话,差役倒是多了两分周旋的耐心,他似笑非笑地道:“云仵作还有问题吗?若是没有,那尸首便需要你等自个儿想法子安置了。” “好,我明白了。多谢差役大哥。”云曦冲着青果挥挥手,示意小丫鬟带着尸首跟上。 任丹青见状恶狠狠地瞪了那小人嘴脸的差役一眼,“你小子可真敢讲啊!刑部那是天子的刑部,还能成你们卢尚书的!” 差役被任丹青一说,脸色骤然一变,还欲解释,就见任师爷已然忙不迭追上云曦去了:“云丫头,你等等老夫!” 一行三人快步来到卢尚书的书房。 “云丫头,你要干……” “青果,把门踹开。”云曦秀眉轻扬。 青果没等任师爷开口阻拦,三两脚就把卢尚书的门踹开了……两扇门整整齐齐地轰然倒进屋内,掀起一层灰尘。 任丹青:“……”他现在走还来得及不?! 来回行走的诸多官员齐齐停下脚步,全都不可置信地望着擅闯卢尚书书房的一对儿姑娘。 整个院子里安静得一根针掉落都能听到,只剩青果不怕死的脆声感慨响彻整个院子:“哇,小姐,卢尚书办差的书房可真大啊!” “尚书大人何等人物,办差的地方自然不是我们的小库房可比。就把尸首安置在卢尚书常睡的床榻上吧。” 众人:“……”当真是什么主子带什么丫鬟。 一个赛一个胆大。 任丹青手里的折扇“咣当”掉在地上,“迟了迟了。”全都被看到了,现在走也来不及了! 云曦一向是个好脾性的,今儿卢尚书不允她们安置尸首算是触到了小姑娘的逆鳞。 她不仅带着青果登堂入室“抢走”了卢尚书的屋子,还跟青果大喇喇地坐在卢尚书的书桌上翘着腿吃点心。 任丹青眼看着是阻止不了云曦了,索性幸灾乐祸地躲在一旁看热闹。 方才不让云曦安置尸首的差役气急败坏地冲过来,指着云曦道:“你、你大胆!” 这次云曦可没方才那般好说话,灵动的桃花眼眨了眨,腾出手来的青果双拳直直一怼,在距离差役鼻尖一厘的地方停住,不许那差役再上前一步。 “差役大哥,都是给人办差的。我体谅你的难处、你也体谅体谅我的难处;咱们各退一步、互不干涉,如何?”云曦弯了弯眉眼。 “你、你们等着!”那差役吞了吞口水,也知晓现在是奈何不得云曦了。 惹不起到底还是躲得起的。 差役离开后没多久,卢尚书便带着身边的师爷回来了。 看到自个儿的房门塌得平平整整、又见云曦主仆二人两双脚丫坐在桌上调皮地一荡一荡,他一张脸气得铁青。 “尔等放肆!”卢尚书指着云曦怒声道。 云曦“呀”了一声,跟青果不紧不慢地从桌子上跳下来,还不忘拍了拍手心的点心屑,客气地朝着卢尚书行了个礼:“见过尚书大人。” “谁许你们打坏本官的房门的?”卢尚书本以为这就够气人了,进屋后发现尸首竟然放在他的床榻上,屋子里已然弥漫出一股难闻的焦油味,熏得他瞬间作呕。 “不是大人让我们自个儿安置尸首的吗?”云曦一脸诧异地反问道:“大人忘了?” 卢尚书横眉冷对:“谁让你……呕,谁许你等将尸首放在本官的软榻上的?” “民女的仵作房放不了,差役大哥说了,让民女自己想法子,民女只好借大人贵地一用了。” 云曦无辜地耸耸肩,随即认真地道:“按说尸首当是在仵作房内安置便好的。可眼前这位死得可惨了,被相熟之人寻隙捆绑冒充、在屋中饿了三日、身上有数不尽的刑讯伤痕,最后被炭火烹烤窒息而亡……”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卢尚书的神色。 果然,卢尚书的脸色随着她的话逐渐变得铁青,不知是惧怕多些、还是恶感更甚些。 “尚书大人仕途昌隆、定然能够化解死者身上滔天的怨气,民女自然是要让死者安息的……这般化解了,必定也能保佑我刑部衙门的,对吧?” 云曦睁着眼睛说瞎话,理论还一套一套的。 任丹青和悄然赶来躲在角落的冉杓笑得嘴角褶子都多了两道。 眼看火候差不多了,云曦主动给卢尚书递了台阶,请录尚书开了仵作房,她自然就把“已经吸收过尚书气运”的尸首挪走。 可惜偏生有些人便是给脸不要脸。 卢尚书怒声道:“本官乃朝廷正二品大员,还能惧怕区区枉死之人?你身为官府仵作,说话神神叨叨,当真……” 他话音未落,一个低沉磁性的嗓音率先开口道:“尚书大人断案如神,难道不信因果循环、天理报应么?” 云曦和青果转头看去,陆青帆不知何时到了,他手中长剑出鞘,俨然也在怒火边缘。 卢尚书欺辱云曦自然可用官身故意相压,可他只要还想把棘手的案子推出去、就不能用同样的法子对付能耐非凡的陆青帆。 “大人。”云曦只字不提遭受的委屈,一如既往地行了个礼。 陆青帆略一颔首,瞟了一眼卢尚书的屋子:“大人这房确实宽敞舒适,不如索性改成仵作房罢了?” 改成仵作房?那他去哪处理公务?! 卢尚书颤抖着手指着陆青帆的鼻子:“陆青帆,你可别太过分!” “尚书大人爱重羽毛,下官自然不敢过分。可若有人总是自降身份、故意使坏,那就别怪下官以牙还牙了。” 他就差说卢尚书小心眼、没有容人之量了。 卢尚书深吸一口气,不住地劝慰自己,莫生气、莫要生气! 陆青帆伸出手来,剑眉微挑。 “作甚?!”卢尚书没好气地怒道。 “仵作房的钥匙,拿来。”陆青帆淡淡地吐出一句话。 不会吧,卢尚书为了欺负自己把钥匙贴身放着吗? 云曦瞪大眼睛,眼睁睁地看着卢尚书从袖兜里将钥匙掏出来。 “嚯……”云曦叹为观止,心中越发好奇卢尚书是怎么坐到六部尚书的位置的。 “下一次,”陆青帆带云曦主仆离开,还不忘丢下一句警告:“就不是拆大门这么简单了。” 【作者题外话】:门:我没惹你们任何人。 差役:??? 卢尚书:??? 第141章 打脸顺天府 “你们仨别走啊!将尸首抬出去!否则老子怎么休息?!” 云曦忍不住回头瞟了一眼原地气得跳脚的卢尚书,不禁绽开笑颜。 青果揉了揉发疼的耳朵,“知道了尚书大人,奴婢还没聋呢。” 说着,小丫鬟看似大喇喇、实则小心谨慎地将尸首重新抱了出来。 卢尚书铁青着脸走进书房,还叫嚣着让师爷赶紧把窗户打开透气! 躲在角落里的任丹青一边笑一边拍冉杓的肩膀:“你们咋回来得那么早?我还想看看云丫头会用什么法子对付卢尚书呢!” 别看小姑娘漂亮又能干,骨子里是个腹黑的小狐狸呢!瞅瞅那一张嘴就胡说八道的架势,俨然是准备出一通气才放过卢尚书的。 冉杓讪讪一笑:“我也想慢点,陆大人哪里等得及。” 一听云曦被为难,人家直接飞回来了。 冉杓倒是一点儿不担心卢尚书敢对云曦动粗……青果那丫头的铁拳保准能将尚书大人揍趴下! 前半辈子,冉杓做过的大胆的事都没这三个月干得多。放眼整个刑部,陆青帆带的人已然不仅仅是胆子大了、还是“恃才放旷”的代名词。 任丹青一边扇扇子一边叹息道:“卢尚书能力不行,格局也小了。” “小心眼儿得很。”冉杓赞同地吐槽一句。 换成原来,他是断不敢说上峰大人一句不是的。 看守仵作房的差役压根不敢跟陆青帆叫板,待房门开了以后、他屁都没放一个,就老老实实地回去复命了。 陆青帆无心追究小喽啰的罪责,示意云曦安置好尸首之后就来一起讨论案情。 “是。”云曦一向行事利索,这一次也不例外。趁着陆青帆招呼众人屋内等待的功夫,薄娘的尸首被顺利地安置到了仵作房。 云曦用带来的几种药水掺在一处,现调成一个新药水,和青果一点一点将其刷在薄娘的皮肤上。 “小姐,这药水是用来作啥的?给薄娘用了以后,会让她的尸首不碎吗?”青果一边干活一边好奇地问道。 “嗯,别看这药水卖相不好,对这种炭烤过的皮肤却有奇效。”云曦一边耐心刷着、一边解释道:“肌理变软、重新恢复弹性和水份后,薄娘也算有个全尸。” 卓尔身为薄娘的半个弟弟,也定然不希望下葬的好友是一坯灰尘吧? 主仆二人分工合作,很快便把药水涂满了整个尸首。 临近晌午时分,云曦主仆快速回到屋内。 陆青帆面不改色地坐在桌边,卢尚书那一杆子搅屎棍子浑然没有影响他专注破案的心思。 “大人在看口供呢。”冉杓热心地解释一句。 “多谢冉大人。” 云曦和青果坐在小凳子上,端起温茶润了润嗓子,便听陆青帆淡淡地道:“在飞燕楼没说的,现下可以讲了。” 任丹青和冉杓已经习惯了云曦有些骇人的推论不在外人面前讲,听小姑娘果然有所保留,便皆好奇地望向她。 云曦沉吟了下,“凶犯不是寻仇杀人,是在逼供。” 她从袖中掏出一张纸,上面简单地描画了一个被捆绑着的女子,身上用浓郁的墨黑色勾出一些伤痕。 “死者尸表的伤痕我都画出来了,不仅有鞭伤、匕首伤,还有虫蚁啃伤,凶犯为了逼供、甚至在死者的伤口上撒了蜂蜜。” 这些细密的线索都是在涂抹了软化肌理的草药之后得到的线索。 凶犯打着外行人在触碰炭烤刑讯逼供的尸首后什么都不会留下,所以非常大胆地不曾掩盖痕迹。 事实上,若不是碰到谨慎的卓尔和懂行的云曦,凶犯的目的就达到了。 “逼供……是为找东西?”陆青帆反问。 为了找东西杀害死者的作案手法屡见不鲜,尤其是在他们最近接触的这几桩案子里。 云曦之前也温嬷嬷死后找到了她老人家留下的手札花名册。 “那这凶犯水平不行啊,审讯了三日都没结果。尸首被发现的时候他还在找东西……”任丹青撇撇嘴:“搁寻常人,就是用三日的功夫去找、怕也早找着了。” “此事我有两个推论:一是他是个生手、不懂如何搜寻被藏匿的物件;二是他并不知晓寻找之物是甚、而是替旁人找的。” 云曦说完,陆青帆追问:“替旁人找?不知为何物,但知此物必然在薄娘手里,可对?” 云曦点点头:“只是推论。” 那便是陆青帆最不想看到的可能性了。 从口供中能看出,飞燕楼的姑娘们一直没察觉到薄娘的不妥,这也是凶犯如此胆大的原因。 “据说薄娘在飞燕楼一向说一不二,没人敢质疑她的行事。”任丹青翻出其中一份口供道:“跟卓公子口中有情有义的老板娘不同,在飞燕楼,薄娘一句话能决定这些姑娘们的生死。” 故而薄娘说身子不适、让管家代理诸事,楼内人无人有异议。 陆青帆颔首,示意冉大人讲一讲他那处的进展。 在云曦验尸、跟卢尚书打擂的功夫,大家都没闲着。 冉杓想去顺天府调阅一下烟花柳历年的卷宗、排除可有惯犯打劫钱财的可能性。 顺天府尹不给。 “为何不给,你没带协查调令?”如今陆青帆坐稳了侍郎之位,在京城内外颇有威名,顺天府竟还不买账? “荀府尹说了,刑部想要调阅卷宗,那得经过提刑按察使司和都察院、大理寺三方手令。你说哪有这样的?我在检校的位置上时也是想借阅谁家的就借阅谁家的,还没听说还有这等麻烦事!” 冉杓不忿地说完,又惊觉这番话委实给陆青帆添堵,呐呐地瞟了陆青帆的脸色,把后面的抱怨话咽了回去。 陆青帆薄唇微启:“那就给顺天府三方手令。” 云曦偏头,见陆青帆眼底浮现出一抹暗芒,不知他想到了什么好法子。 顺天府。 冉杓重新站在大门外,忍不住叹了口气。 就这月余的功夫,他在顺天府已经碰壁不止一两次;韩通判和赵师爷花样百出,好像不刁难一下冉杓就凸显不出顺天府是“青天大老爷父母百姓官”的衙门似得。 冉杓把手令往韩通判和赵师爷的面前一拍,二人再次傻眼了。 “啊,这……”韩通判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们竟然真的立刻讨来了三司调令。 且不说这三司之间总是保持着微妙的平衡,那陆青帆入京之后的臭人缘也是有目共睹的。 “怎、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弄到三个衙门的手令啊?”赵师爷一边看一边狐疑地道。 “不止呢。”冉杓扬了扬眉,负手而立卖关子:“一会儿还有‘惊喜’等着两位!” 冉杓说完就迈着八字步故意慢悠悠地往外走。 走到顺天府衙门口时,冉杓与一队列护卫擦肩而过,还不忘回身冲一脸懵的韩通判和赵师爷挑衅地挥挥手。 嘿,“惊喜”来了。 “顺天府接太子殿下谕旨!” 韩通判和赵师爷对视一眼,一人恭敬地迎上了托举太子谕旨的府兵、另一人赶紧回去报信儿。 龟缩不出的顺天府尹荀严清哪里还能在堂内坐着?赶忙正了衣冠跟着赵师爷出来叩首接旨。 旨意并不复杂,说顺天府荀严清若不想当知府,大可前往京郊县城管一方水土农务,还政于敢作为的好官云云。 荀严清被当今储君说得老脸通红、不住叩首辩驳,那乌纱帽都吓得磕歪了。 “该!” 冉杓朝着顺天府撇撇嘴,哼着小曲儿背着手轻快地往刑部衙门去了。 好像当个有能耐的刺头儿也不错?! 【作者题外话】:冉杓:狐假虎威!扬眉吐气! 顺天府众人:“……” 第142章 再寻线索 不到半刻钟,韩通判就笑容满面地敲响了冉杓的房门。 云曦去开得门,骤然敞开一条缝隙,就瞧见了一张笑得跟皱吧皮的菊花似得老脸。 “您是……”云曦狐疑一怔,心道这位老先生怕是脸抽抽了? 否则咋笑得这么谄媚。 “哎呦,久违云仵作大能,真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啊!小姑娘长得也太漂亮了!”韩通判笑得见牙不见眼,嘴里那股子谄媚气喷了云曦一脸。 她灵动秀美的小脸儿一僵,好不容易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大人客气,皆为天子办差罢了,谈不上‘大能’。” “她手里的验尸刀更漂亮,韩通判可要见识一二?”冉杓最是气不过那老东西开口揶揄云曦,一张嘴就恨不能将人噎出几里开外去。 “同为天子办差,也分个亲疏远近的嘛!”韩通判忙不迭夹着卷宗凑到冉杓跟前,腆着老脸撞撞冉杓的胳膊:“对不,冉大人?” 冉杓轻哼一声,他老好人的名声早就传出去了,就是傲娇的样子也委实不唬人。 “都是同僚……冉大人给个面子,将卷宗收下吧?日后刑部有所求,顺天府必然无条件襄助!” 冉杓斜睨一眼拍胸脯保证的韩通判,“无条件襄助?” “那必须的!”太子殿下的旨意都到顺天府申斥府尹大人了,他们哪里还敢有小动作? 韩通判前后行止判若两人,巴结冉杓的嘴脸简直不要太明显。 云曦可不想跟韩通判继续虚与委蛇,躲到任丹青身边,好奇地小声问道:“师爷,是陆大人请动太子殿下了吗?” 任丹青竖起大拇指,小丫头就是聪明! “太子殿下施压,谁还敢有二话?” 当初上门冉杓有多受气,这会儿韩通判凑上来就有多打脸。 云曦捂嘴偷笑。 “以后谁要是说咱陆大人不懂为官之道,我第一个不同意。”任师爷喃喃道。 云曦十分赞同! 韩通判只待了一会儿,见冉杓神色缓和了、又说了一箩筐好话便告辞了。 众人开始做正经事。 云曦根据案发地的一些线索重新归置薄娘身死之案,在其中寻找凶犯潜藏的证据:起码猜一猜他究竟在找些什么。 冉杓、任丹青则一一翻阅十年内顺天府、都察院、大理寺以及提刑按察使司搜集到的案件中是否有类似情况。 薄娘房中没有明显值钱的物件,听说薄娘行事谨慎、大额的银钱每五日都会存进钱庄……如今排查,也是为了减少错误推论。 云曦根据薄娘身上的伤口、一点点描绘着几个凶器的刃口模样。 她神情专注画画、连陆青帆什么时候回来了都不知晓。 众人各自忙碌着,陆青帆坐在云曦身畔,将她画好的小物件同死者的伤口进行对比。 片刻后,陆青帆便恍然惊觉,这凶犯怕麻烦,居然还就地取材了不少“凶器”:金簪、牙签子,筷子…… 云曦画完最后一张图,这才恍然抬起头,看到了一旁俊眉微蹙的冷冽俊颜。 “凶犯一开始只是想来要东西的。没想到二人之间起了争执,凶犯临时决议逼供杀人。”云曦将图纸归拢到一处递给陆青帆:“这跟打绳结的法子是面对面也对上了。” 凶犯确跟死者薄娘认识。 “他找啥呢?密室、钥匙?”任丹青翻阅着卷宗,还惦记着陆青帆和云曦分析的事情。 “陆大人不是说薄娘的房子没密室吗?”冉杓也加入群聊:“有密室肯定得放个大物件儿。” “不是大物件儿。”云曦直言否认了冉大人的推论:“凶犯翻看的地方都不像能藏大物件的地方。” 陆青帆和卓尔去过来回贯通的阴阳房,房内只有一人来去的痕迹,说明并无人发现此处。 起码,凶犯的目的不在于此。 “小件儿……”陆青帆蓦地想到了什么,冲任丹青道:“师爷方才说,贵重物品没多少,因为薄娘每五日都会将大额的银票存在钱庄,可对?” “啊,没错。”任丹青说完一怔,“你是说……” “钱庄的号牌。” “钱庄的号牌。” 云曦和陆青帆异口同声说完,对视一笑。 “真默契啊……”青果不知何时托着下巴倚靠在桌边,旁侧还多了冉大人的那张姨母笑老脸。 “还笑?赶紧去查啊!”任丹青瞪向冉杓:“这不是你最擅长的?!” “哦,啊!”冉杓终于反应过来,立刻起身道:“下官这就去打听一下薄娘是在哪家钱庄开的账户。” 陆青帆颔首:“辛苦冉大人。” 众人继续在屋内翻阅卷宗,旧案内并无收获、相似手法的凶犯亦无,基本可以排除因财帛、寻仇杀人的可能性。 云曦的眸光落在那些细密的伤口图上,轻声说道:“没啥收获啊。” 杀害薄娘的人,除了知晓身量范围、有可能是官身,擅长右手……旁得侧写推论竟没几个能用的。 肯定有什么遗漏的线索没发现。 云曦起身就往仵作房去了,青果见状忙不迭跟上,“小姐等等奴婢!” 主仆二人进了仵作房之后,云曦便将早晨重新提取出来的蜂蜜又重新弄出来一点点,冲青果道:“去抓几个虫子给我……” 她将小虫子的特性悉数道来,青果频繁点头,便快步出去了。 这边,云曦利用几个草药勾兑出一瓶药汁,轻轻点在之前的蜂蜜汁上,眼看着蜂蜜汁水逐渐化开,又小心地将其收拢起来放好。 等青果回来,她便能验看一番了。 云曦和青果忙活到一半儿的功夫,冉杓也从外头回来了。 任丹青赶紧给同僚递茶,冉杓也顾不得读书人的风雅,愣是干掉了一整壶,这才拍着大腿坐下说道:“找到了。” “找到薄娘存银钱的金库了?”任丹青眉开眼笑:“好样的!” 冉杓讪然一笑,面上却没多少欣喜之色:“师爷别高兴得太早。钱庄、金库,都找着了,但打不开啊!” “官府身份也不好使?”任丹青瞪眼,在他们青州,还没有官府查不了的钱庄。 “那钱庄您想来也有所耳闻,是凤斋钱庄。”冉杓呐呐地道:“别说是刑部,就是放眼大明,人家也不买账……” 任丹青一听是“凤斋钱庄”,也噎了个够呛,半晌说不出话来。 凤斋钱庄敢起这种名字,有其不凡之处:在凤斋钱庄存银子,需得有底金五百两才有资格入户;入户后根据户主特性专制一把钥匙,形状各异;得了钥匙后,取银存银、搁置宝物随意无限;但只认钥匙、不认人。 说凤斋钱庄这行事不是噱头吧,确实有不少人喜爱这种认物不认人的存取银方式;说他们是噱头吧,这凤斋钱庄打手武功奇高、存银的金库不曾丢过一文钱。 “保密性足、实力极佳,将银子放在这等钱庄,便是睡觉也能安心些。”冉彪说完,无奈地摊手:“太子殿下都在凤斋钱庄存了私产,你说咱们说话能好使吗?” “所以,我们还是得在薄娘那处找到类似钱庄的号牌钥匙。”陆青帆大步流星地从门外走进来,方才冉大人的话他全都听到了。 冉杓呐呐地道:“理论上说,是的。” “大人回来了。”云曦主仆也从门外进来。 她的眸光亮晶晶的,俨然是有新发现了。 陆青帆墨眸闪过一丝笑意:“找着什么了?” “嫌犯目标太广,我想着用什么法子缩小一下,就去验了薄娘身上所用的蜂蜜。”云曦狡黠地眨眨眼:“大人猜我发现什么了?” “猜不到。”陆青帆配合地道。 第143章 凤斋钱庄 云曦莞尔,她就知道陆青帆肯定猜不着。 “世人皆知蜜甜,实则各处所产的蜂蜜会因气候、花蜜色泽不同分为很多种。” 薄娘房中并无任何花蜜和蜂蜜,云曦翻阅过飞燕楼的采买账簿后发现,飞燕楼内从不采买任何花蜜和蜂蜜,做甜食都以砂糖为主。 盖因薄娘不喜蜂蜜和花蜜的香味,也不许楼内其他女子吃,还说吃了蜂蜜和花蜜容颜更容易衰老…… “所以,蜂蜜是凶犯带去的。”陆青帆笃定道。 凶犯前往飞燕楼,一开始并未动杀心,那蜂蜜自是凶犯随身携带之物;后来行事不顺,他便突发奇想利用蜂蜜刑讯逼供。 岂料最后没能撬开薄娘的嘴,凶犯最后铩羽而归、杀人灭口。 “大人说的是。” 云曦将自己在蜂蜜中的发现告诉众人:“古方有云:‘关中白蜜,甘美耐久,全胜江南者’。” 她将指尖捻着的星星点点蜜露给大家看,耐心解释道:“这就是最负盛名的‘关中白蜜’,江南不少地方专门负责炼制白蜜……” 只消查阅近些年来从关中产白蜜处入京的、擅擒捉、会打官结之人,就能大大缩小筛查凶犯的范围。 “与户部、飞燕楼往来甚密的人,也要重点筛查。”陆青帆补充一句。 屋内其他人见云曦和陆青帆这般旁若无人地默契推论,皆沉默吃狗粮。 直到话题重新引到接下来的任务上,冉杓和任丹青才郑重点头,表示此事交给他们便是。 云曦主仆则跟陆青帆再去一趟案发地,寻找“凤斋钱庄”的钥匙。 路上,陆青帆简单地将冉杓调查结果告知云曦。 小姑娘闻言叹了口气:“幸好东西没落到凶犯手里,咱们还有机会探究真相。” 兜转了一圈也免不了要找东西。 “凤斋钱庄在江湖中颇负盛名、规矩繁多,也正因此才能保全诸多勋贵侯爵的钱财。” 但凡与钱财打交道的生意,哪个不重视跟钱庄的关系呢? 凤斋钱庄从一开始就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 陆青帆说完,云曦不好意思地道:“其实我也在凤斋钱庄存了东西。” 她手里的花名册不是唯一一本。 为以防万一,云曦手里那份是誊抄的、父亲的真迹在凤斋钱庄存着。正因其认钥匙不认人的特性,云曦才敢将这等重要之物托放在凤斋钱庄。 “……你到底有多少身家?”陆青帆似乎从没问过云曦她的私产。可小姑娘不仅能随意在京城的黄金地段购置宅子,还在凤斋钱庄有私产……那可是需要五百两底银才能开账户的钱庄啊。 “小姐钱可多呢!” 不等云曦开口,青果便激动地掰着手指头数道:“上次救过的富商大概给了一千两银票,之前出了神仙岛后被那求医的大婶送了两颗夜明珠子……” 莫细算,便是这三言两语透出的财力,就不是普通人高攀得起的。 陆青帆闻言不禁笑弯了眉眼,“不错。” 有这么多银钱傍身,才不会随意被人哄骗了去。 等到了飞燕楼,云曦主仆跟着脚步轻快的陆青帆进去时二人还在奇怪,她有银子、陆大人高兴个什么劲儿?! 重新回到案发地,青果跟着一个漂亮姐姐走了,云曦和陆青帆进了案发地。 “让青果一人可行?”陆青帆略瞟了一眼青果离开的背影,眼底划过一抹忧虑。 毕竟是青楼,小丫头涉世未深、莫要再被人骗了。 云曦戴好脚套子,道:“青果自小泡药罐子长大的,寻常迷药、助兴的药对她都没用。再加上青果的力气……没啥不行的。” 她选择带青果出神医谷不是没有考量的。 二人路上历经风雨,青果也不是没见识的小丫鬟。 盯人套话,青果拿手着呢。 “……怪我。”陆青帆颔首:“多余这一问。” “噗,大人是关心青果呢,我们都心中感激。”云曦走进去,沿着凶犯翻看物件的轨迹开始搜寻。 陆青帆望着云曦忙碌的倩影,自言自语道:“我不用你们感激。” 他想要的也从不是感激。 云曦率先寻找的便是卧房处的暗格,发现都藏着一些普通的贴身衣物、楼内秘药之类的物件,便将暗格合上了。 “里面是什么?”陆青帆看得不真切,上前问道。 云曦粉颊微红,小声道:“跟案子无关的东西,药了什么的……” 陆青帆立刻了然她话中深意,耳根也悄然红了,遂快步走到另外一处翻找物件。 凤斋钱庄会根据主人家的特性制作钥匙,钥匙上并无特殊标识,这才是为何凶犯没找到的原因。 “凤斋钱庄给你的钥匙什么模样?”陆青帆听云曦所言,开始好奇她的钥匙是什么。 云曦狡黠地眨眨眼,“大人猜猜?” “针?剖刀?” “虽未猜中,亦不远矣,”云曦笑眯眯地直起腰卖关子,“我说我是医者,大人再猜猜。” 陆青帆一怔,“药方?” 云曦瞪大眼,没想到陆青帆竟然真能猜中。 她从包袱里掏出一块玄铁药方,示意陆青帆看。 利用玄铁制作一张薄药方堪称“奢侈”,更别提那药方上不知用什么法子写下古篆字体的数个药名。 陆青帆摩擦片刻,沉声道:“这字不是白刻的,可对?” “嗯,它就像是钥匙的纹路,镌刻的字体只有完美嵌入那钥匙孔中,我的柜子才能打开。”云曦轻声道:“这等无双巧思,才是凤斋钱庄的奇特之处。” 五百两底银开户真真值了。 云曦把玄铁药方钥匙装好,二人对着毫无线索的屋子犯了难。 “那独属于薄娘的钥匙会是什么呢?”云曦轻轻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陆青帆无言地打量着看似没有任何线索的房屋,他的视线扫过几处角落。 勿怪凶犯空手而归,若没明确的线索、莫说三日,便是三十日、也拿这二进的屋子毫无办法。 既然没有突破口,只能用最笨的法子:挨个找。 两个时辰后,云曦和陆青帆空手而归。 青果蹦蹦跳跳地捧着一堆吃食跟着上了马车,望着大人和自家小姐那股子颓丧的模样,眨眨眼道:“小姐和大人没找到吗?” “毫无线索。”云曦叹了口气:“得是啥呢?” “既然这次找不到,那就下次再找嘛!小姐和大人都辛苦了,快来尝尝飞燕楼的名吃!听说这些平素要好几十两一碟呢,今儿全帮给我了,嘻嘻……” 青果一股脑把吃食塞给云曦和陆青帆,还不忘小声八卦:“飞燕楼的姐姐们脾气都好好啊,她们挨个给我塞吃的呢。尤其是管家雪明姐姐……” 管家雪明是楼内的二把手,也是薄娘最信任的人。 据说雪明姑娘命苦得很、是薄娘从外面捡来的,自打入楼后就不曾接过客,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揽客算账无一不精,据说最有名的角儿都是雪明调教出来的。 这倒是意外收获。 “青果这一番没白走。”陆青帆将一块看上去不错的点心喂进嘴里。 云曦说得对,青果并非涉世不深的小丫鬟,分明能干得很呢。 “那是,奴婢多厉害啊!”青果得意地挺了挺胸脯,云曦笑着揉了揉青果的小脑袋。 管家雪明掌握着诸多事务,必然知晓薄娘的私事,届时派人来一问便知。 这边厢,冉杓和任师爷也有了新线索。 “下官去查过了,确实有些线索!” 冉杓将寻来的卷宗一一摞好放在桌上,冲云曦一行道:“这些分别是十年前、五年前、三年前和一年前入京的;跟户部常打交道的也不少。” 云曦冲冉杓竖起大拇指:“冉大人太能干了。” “嘿,小姑娘只夸一个人?当老夫不存在?”任丹青立刻不忿地争宠,惹得云曦无奈笑着又补夸了任师爷几句才算完。 陆青帆由着下属们一边逗闷子一边做事情,他一目十行地扫着眼前的诸多卷宗,企图从中搜寻凶犯的线索。 第144章 大调之年 令人失望的是,数份卷宗里,并无能够对得上的嫌犯。 “还是掌握的线索太少了。” 云曦将卷宗放在桌上,绞尽脑汁想要从各处汇总的卷宗里寻找到更多罪证。 夜幕降临,屋中人无一歇息,安静的房内只有翻阅卷宗时纸张摩擦的沙沙声。 宗毅来到刑部衙门时,一眼就瞧见了夜色里孤零零亮着的那间屋,在漆黑的衙门院儿里格外显眼。 他瞟了一眼自己手里的两只烧鸡,小声喃喃道:“好像买少了……” 果然,一进门之后宗毅发现大家都在,讪讪地道:“都在啊,还不休息去?” 陆青帆见来人是宗毅,恭敬地喊了一声“师父”,就将注意力重新落回卷宗上。 “咕……”不知是谁的肚子响得突兀,一时间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任丹青望向“始作俑者”冉杓,“冉大人年岁大了,不禁饿啊!” “咕噜噜……”话音刚落,众人里年岁最小的青果肚子也叫了。 目标过于明显,青果连辩驳甩锅的机会都没有,委委屈屈地道:“人家也忙活了一天了嘛。小姐你不饿吗?” 云曦无奈一笑,“饿得很。大人,要不咱们先用些吃食?” 人是铁饭是钢,想要破案总不能饿着肚子上。 “是我思虑不周。” 陆青帆揉了揉太阳穴,“多谢师父送来的烧鸡。青果,劳烦你再置办些……”他从腰间掏出些碎银,示意小丫鬟再准备点吃的。 两只烧鸡……怕是还不够青果一个人吐骨头的。 青果也没客气,接下银子就走。 躲在暗处的冷海伺机一把将冷川推了出去:“哎青果姑娘,你不是饿得厉害吗?快让冷川捎你一程!” 冷川是个妥妥的行动派,直接上手。 “怎么捎……哎!川大哥你揪我衣服领子我憋气得慌!” 青果的嚷嚷声在夜色里显得格外响亮,冷海张着嘴巴,望着自个儿那傻兄弟跟提溜小鸡崽子似得将青果给提溜着飞走了,好半天都回不过神。 片刻后,他重新合上嘴巴,喃喃道:“真是教不会……你倒是学学大人啊!” 抱人不会?提溜领子,真亏你小子想得出来! 屋外发生的小插曲并未影响屋内人的破案的迫切心情,任丹青和冉杓一唱一和地将案子的复杂情况悉数说了。 宗毅听完后,半晌没说话。 “师父可是想到了什么关键之处?”陆青帆急需打开思路,迫切想听听宗毅的想法。 “你们方才说,专门去查验了最近十年入京的关中人,那些家中产白蜜的特别询问调查了,对吧?” “是,”陆青帆颔首。 “会打咱们官家刑结的可不止这些人……而且,那些未入流但在六部三司办差的人怎么没算呢?” 宗毅饶有兴趣地望着陆青帆:“没有品阶的官员,不是更容易办些蝇营狗苟的差事么?” 话糙理不糙。 陆青帆闻言双眼一亮,骤然想起梁展……他也只是个承宣布政使司的九品大使,一朝行事却足以撼动整个置北莽的承宣布政使司。 还有冉杓,虽当初只是个九品刑部检校,那一手查阅卷宗、了解宗室内幕的能耐,便是二品大员都未必比得上。 “是学生着相了。” 陆青帆眸光闪烁着激动之色,快速走到桌边拿起官员花名册,将六部三司、顺天府等那些外围无品阶却有差事的关中人全都圈了出来。 “查他们!”陆青帆就不信,这么多人里面,没有漏网之鱼! “是!”冉杓和任丹青也顾不得用膳了,各自出了刑部准备去翻阅卷宗。 这边,刚刚落地的冷川抱着青果的腰、青果两只手拎着吃食同两位老人家擦肩而过,她惊讶地道:“任师爷、冉大人,不吃啦?” “回来再吃!”冉杓丢下一句话,也顾不得那一直咕咕叫的肚子,和任丹青一前一后朝大门走去。 青果呐呐地道:“又不饿了呀?” 冉杓和任丹青多少都有些工作狂热的劲头,一听有旁的突破口、也顾不得饿不饿了,先按陆青帆的吩咐把卷宗找回来再说。 青果进屋放吃食,冷海则在暗处冲着自家兄弟竖起大拇指。 好小子,总算开窍了。 冷川面色不改,愣让冷海在那张冰块脸上看出了一股说不出的憋屈劲儿。 分发了吃食,云曦一边吃一边琢磨着宗大人的话。 是了,一些不起眼的位置最容易生出狠辣歹毒之人。那也是易铎用人的惯常伎俩。 “有官身的人皆记录在案,真要是谋逆犯案,属实好找。最容易隐匿的还真就是你们忽略的这些人。” 宗毅扳下一块鸡腿,还不忘小啜一口带来的好酒,吸溜得声音可响。 云曦食不知味,脑海里还琢磨着凶犯的思路: “凶犯杀了薄娘却没得到想要的东西,必然会有下一步举动。陆大人,按易铎以往的行事作风,他要是不止一处杀人组织、不止一个秘密情报地,甚至不止有一个洛门主之流的棋子,那……” 那京城的局势可就越发危险复杂了。 他们查到的案子,就是对方想插手的案子。 “那恐怕后面三司六部都会依照易铎那老狐狸的布局行事、一直被牵着鼻子走。”陆青帆沉着脸将云曦后面的话补充完全。 如今局势复杂、太子新立,正是很多暗中势力蛰伏的时候。就算知晓暗处的敌人早就吹响了冲锋的口号,刑部为了顾全大局,一时间除了见招拆招、竟也没法有甚举动。 云曦气呼呼地咬了一口鸡肉,忍不住感慨道:“啊,真好吃。” “嘿嘿,那当然!也不看看是谁挑的!”宗毅原是拎着鸡肉来想找自己的好徒儿唠唠家常的。 谁知道刑部摊上这么个案子。 大家伙一直跟陀螺似得转,没个消停时候啊! “关键是,这青楼的案子,交给顺天府也可,何必非要刑部出马?”这才是宗毅最为不解之处。 陆青帆便将卓尔是如何求上刑部衙门、案子是如何落在刑部手里,还有那顺天府是如何不当人的行事悉数讲了。 期间青果犹自不过瘾,还特意为大人“查漏补缺”,补充得那叫个全乎。 听到陆青帆专门请动了“太子殿下”前去训斥顺天府尹,宗毅激动地直拍大腿:“做得不错!” 陆青帆闻言薄唇微扬,只言是宗毅教得好。 冉杓和任丹青回来了。二人身后跟着几个帮忙带卷宗的差役。 冉杓累得直喘气、还不忘道:“怪了,事情都赶到一起了。今年咱们摊上大调之年了。” 所谓“大调之年”,便是诸多无品阶但有差事的官员大批量入京、等待考校结果准备升迁的年份。 今年的“大调”差事落在了太子殿下的手里,听说最近太子正因为大调的事情焦头烂额。 “我们刑部热闹,是案子多得热闹。” 冉杓囫囵地往嘴里塞了一个凉透的包子,仍好吃得倒吸一口气,随即道:“听说太子殿下的门槛儿,却是被那些准备晋升的官员给踏平了,委实热闹呢!” 云曦秀眉微蹙,只觉古怪。 德妃娘娘试探她在先、太子殿下新立后便接下了官员考较;恰逢此时、薄娘死了,还是被衙门中人杀害的。 这些巧合汇聚在一起,总让云曦有一种似曾相识的被算计之感。 思路同样理到此处的,还有陆青帆。 二人目光在空中相触。 任丹青对这俩人的古怪默契已然知晓,他愤愤地道:“哎哎,你俩有啥说啥、别藏着掖着!” 云曦赶紧摆手,坚决没有藏着掖着! “我们只是想到了一个可能性。”陆青帆之前一直不曾将这几桩案子联系在一起。 他走到桌边,在一张透白的宣纸上标注了德妃娘娘的名字。 “大调之事是这两天才有的信儿。可是云曦前几日就被德妃娘娘召见入宫试探了。” 宫中人闻讯比宫外的人快当是共识,德妃娘娘的试探、亦非空穴来风。 【作者题外话】:川果小剧场: 买完吃食的路上。 冷川抬手要提溜青果的脖梗子。 青果怒:别揪我衣服! 冷川:那揪哪儿? 青果:没看我拎着这么多吃食吗?!撒了怎么办!搂腰,搂腰! 冷川大囧:原来还能搂腰。 第145章 少女情窦 陆青帆一边说,一边用笔墨将线条勾勒在“德妃”的名字上,随即将这根线勾到飞燕楼薄娘身死案上。 “薄娘被人刑讯逼供而死,想要得到的物件说不定就在凤斋钱庄内。兴许那是一份重要的信息……” 陆青帆将线条继续往上画,看得任丹青心都跟着提了起来:“大人画出来的线好像牵动着我的老命似得,看得我心神都跟着颤。” 任丹青实在是遭不住,赶紧躲到一边去不再围观。 他心底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同样脸色难看的,还有冉杓。 “大调之年,人选任命牵连甚广,便是想想下官头皮都麻了。”更遑论还有人要借题发挥一番。 云曦点点头,“就是不知,这些牵系是不是从德妃娘娘杖毙沉琴开始的。” 兴许……还要更早? 云曦想到洛门主、转念又想到了引颈受戮的易铎大人……她早就猜到自己恐怕没那么重要。 能让德妃娘娘谋算失误就杖毙身边心腹大宫女的,根本不是云曦的无心之举破局,而是怕被她和陆青帆猜到德妃此事背后真正的用意:她想利用大调为逸王殿下谋权。 “薄娘的死不是意外,而是易铎的人一直想要到薄娘手里的东西。甚至……有可能派遣此人出去的并非是易铎,甚至可能是易铎身后的主子!” 云曦一拍手,将所有的思路都联系起来之后,整个案子都跟着敞亮了不少。 她说完、陆青帆也画完了,逻辑串联起来的线索跟云曦推论得一样。 “那是不是说,咱们只要找到杀害薄娘的凶犯,就能顺势摸到那‘明主’的衣服角了?”冉杓的猜测属实有些乐观了。 青果小声给冉大人泼冷水:“也可能是一个盲目给易大人打下手却悄然生出叛逃之心的无名之辈,想脱离他们古怪庞大的组织,拿着这个证据要挟上峰想要全身而退呢。” 那必然根本不知“明主”是谁了。 青果一说完,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停在她身上。 “奴、奴婢随口一说,诸位大人可别这么瞧我啊!”青果讪讪地往云曦的身后躲了躲。 “不,你说得很不错。”陆青帆意味不明地道:“这一番推论颇有道理。” 凶犯的目的确实有两种可能性,而且行事逻辑都说得通。 于大家而言,找到凶犯便是引出“明主”的一个法子。重点反而是薄娘藏匿的东西究竟有何不为人知的隐秘。 “待会儿吃完先过卷宗,不要放过可疑之人。明日提审飞燕楼的雪明姑娘和花楼老板卓尔,探寻薄娘会藏匿的物件究竟是什么。” 安顿好接下来要办的事情,填饱肚子的众人便继续热火朝天地干起来。 宗毅虽然是来摸鱼唠嗑的,但见这案子牵涉甚广、中间人事不少,索性也不走了,盘着腿坐在蒲团上也帮忙过卷宗。 破晓时分,打开刑部大门的差役进了内院忍不住一怔:档案库和旁侧冉杓办差的房子大门都开着、还有不少散落在地的宣纸。 “这是遭了劫了?” 差役默默握紧了刀,悄然走上前欲查看。 刚走到门口,差役就被突然倒过来的任师爷吓了一跳! 他张嘴便要尖叫出声,一股冷冽如刀的目光直直射来,仿佛无形的屏障愣是封住了他的嘴: 前方书桌旁,正三品刑部侍郎陆大人锐利沉敛的墨眸明晃晃皆是警告,俨然是不许差役发出声音来吵醒众人的。 差役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僵着脖子眼珠子一转,就发现了倚靠在陆大人肩头的云仵作睡得可香……她身上披着的好像是陆大人官袍啊! 差役哪儿还有不明白的,赶紧把刀归鞘,讪讪地冲着陆青帆行了个礼。 陆青帆略一扬下巴,示意他退下。 差役如蒙大赦,脚底抹油就跑了。 昨夜大家彻夜未眠过卷宗,莫说是云曦一行、就连一向能熬的陆青帆和任师爷也累倒了,拂晓后,大家都歪歪扭扭地睡着了。 陆青帆瞟了一眼跟自家师父脸贴脸睡在软榻上的冉杓,无奈地叹了口气。 上了岁数果然体力不支啊! 另外一角,冷海嘴里叼着一根草默默守夜,他也是一夜不曾合眼的人;冷川则身形坐得笔直,他的膝盖上趴着还在不断砸吧嘴的青果。 云曦似有所感,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轻声问道:“大人,什么时辰了?” 小女人知道她靠着的人是自己么? 陆青帆唇瓣勾起一抹笑,温声道:“快到上衙的时辰了。再睡会儿?” 她打了个哈欠、用力地伸了个懒腰,陆青帆的外袍无声地从肩头滑落。 云曦用实际行动回答了他:不睡了。 起身之后,她将陆青帆的衣裳掸了掸还回去,顺便活动了一下关节,小声道:“我去给大家买些早膳。” 陆青帆将衣裳接过来,淡淡地道:“我同你一道。” “大人不换一身衣裳?”云曦眨眨眼,陆青帆肩头的衣裳都被她压出了奇怪的褶皱,不换的话很容易引人误会…… 陆青帆径直走出房门,用行动回答了云曦:不换。 云曦耸耸肩,干脆跟上。 二人在刑部衙门口转了一圈,趁着有挑担的经过又多买了些吃食,这才大包小包地拎着往回走,碰巧在衙门口遇上了急匆匆准备回提刑按察使司上衙的宗毅大人。 云曦把一份早膳递过去:“宗大人辛苦了。” “哎,不妨不妨!”宗毅一边扶正官帽一边接过云曦递来的牛皮纸包,招呼都来不及打便一溜烟儿跑了。 “噗,宗大人真真是热心肠。”云曦弯了弯眉眼。 “是,”陆青帆望着宗毅离去的背影,也忍不住感慨道:“宗大人看着敦肃、实则是个再伶俐不过的人。你给他送的什么?” 方才买了那么多吃食、包得都差不多,陆青帆根本分不清什么是什么。 “糖糕和酥皮点心。都是宗大人爱吃的甜口。”云曦耐心地解释道。 昨日吃东西的时候,她就瞧出宗大人跟自个儿一样爱吃甜食了。所以挑去的都是宗大人喜欢吃的口味。 陆青帆:“……厉害。”能在这么多杂七杂八、一模一样的牛皮纸包里精准找到师父爱吃的点心,牛气。 他是没那个本事。 “那是。”云曦得意轻扬眉眼:“吃货总得有些能耐的。大人是做大事的人,不必在意这些细节。” “哦?那我爱吃什么?”陆青帆饶有兴趣地追问道。 “大人爱吃肉。”云曦眨眨眼,一副这可难不倒她的样子。 陆青帆一噎,心底泛起一股难掩的甜。 她竟真的知晓。 二人旁若无人地闲谈着进了后院,路上遇到不少刑部的同僚,他们第一次见到陆青帆如沐春风的笑模样,一个个惊恐万分。 甚至有个胆子小的一看陆青帆这样,赶紧跑去了卢尚书的书房,言说陆大人今儿跟云仵作谈笑一路、说不定就商议如何对付尚书呢。 卢尚书气得胡子都歪了,立刻把人打了出去! “神经病,他们就不能是二人生出情愫谈笑风生吗?”卢尚书第一次觉得就不该让这个刺头儿留在刑部。 看看、看看大家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师爷见状赶紧安抚自家大人,只说那陆青帆蹦跶不了几天了、据说新案子跟大调考较官员之事挂了勾,破不破案都会惹得一身腥臊,这才让卢尚书降了火气。 卢尚书书房里的小盘算云曦一行自是不知晓的,他们还沉浸在如何高效破案事宜上。 回去时,青果正在跟冷海斗嘴。 “……都说了不是我的口水!肯定是冷川尿裤子了!” “我兄弟多大岁数了还尿裤子呢?!”冷海指着冷川膝盖上那一块湿溻溻的水渍,笑嘻嘻地调侃道:“你可把我兄弟给弄湿了啊,得负责任呢!” “负责?”青果一听要负责,瞬间红了眼眶,可怜兮兮地转头看向回来的云曦。 “小姐,海大哥让我赔川大哥的裤子!” 云曦将吃食放下,一眼就看到了冷川的裤子湿了一块,明显是青果做梦梦着好吃的流口水留下的。 “那就赔。”云曦抱歉地道:“给川护卫添麻烦了。” “奴婢也说赔啊,可海大哥非要、非要让我以身相许!”青果“哇”地哭出声来,“我、我不要以身相许。” 云曦瞪大眼,望着一脸尴尬把人弄哭的冷海。 “不是,大人、云姑娘,我真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想……” “是我尿裤子。”冷川板着棺材脸吐出一句话:“不用赔。” 屋子里瞬间安静,青果连哭都忘了。 一个高傲寡言的铮铮汉子,居然为了不让青果哭,承认自己尿裤子…… 那种玄幻程度让云曦都有些晕乎,半晌都没想好该如何接话。 “咳咳,冷川,还不回去把衣裳换了?”陆青帆一锤定音,这一番闹剧总算结束了。 “是。”冷川多一个字不说,大步流星地出了门。 青果眼眶挂着眼泪,眨巴着眼目送冷川落寞离去的背影,不禁上前两步走到门边,想追不追的,小模样忐忑得很。 “玩笑开过了啊。”任丹青拍了拍冷海的肩膀,“坑兄弟你是拿手的。” 云曦看着神色不似以往懵懂的青果,小声道:“也许……未必是坏事?” 情窦初开总得有点事件推动,万一这一次青果就开窍了呢? 【作者题外话】:冷海:追媳妇,你是真拼。 冷川:比单身狗强。 冷海:……汪?! 陆青帆:好狗。 冷海:o(╥﹏╥)o 第146章 一套暗账 “吃饭、干活。”陆青帆敲了敲桌子。 “未入流品阶的官员,跟六部和三司打过交道且可能和薄娘相识的都在这里了。” 冉杓戳了戳桌上的卷宗,忍不住感慨道:“宗大人真给咱们帮了大忙了。” 不仅指点迷津、筛选人也非常精准。 陆青帆对自家师父的能耐了然于心,淡淡地道:“将这些人再过筛一遍、减少范围,随后一一提审。” 说罢,他看了一眼云曦:“卓尔和雪明快来了,师爷和云曦随我一道去提审。” “是。” “是。” 任丹青和云曦各自领命,换一身衣裳归来听口供。 云曦的小院儿离刑部不远,换裳不过小半刻的功夫。 等她回到衙门,陆青帆仍是那身被自己压出印子的官服……而任师爷则一身笔挺干练的常服,颇有威严。 卓尔一见到云曦出现就双眼一亮,忍不住激动地道:“云姑娘!” “卓公子。”云曦弯了弯眉眼:“来得这般早,可用过早膳了?” “不曾。”卓尔不好意思地道:“我们都是夜猫子,白日歇息、夜间忙活。” 尤其是接过了飞燕楼的事务,偶尔还要帮衬一下雪明姑娘,卓尔这两日当真累得很。 云曦闻言感慨道:“确实辛苦。” 二人寒暄片刻,陆青帆盯着卓尔的眼神便多了几分敌意。 任丹青人老成精,见陆青帆的醋坛子要翻了,赶紧阻止二人道:“哎哎,咱们叙旧先放放,且说说案子吧。卓公子早些说完口供早些回去歇息!” 云曦闻言站到陆青帆身畔,卓尔也肃正了脸色,认真地道:“在下定然知无不言。” “薄娘死前几日,你可曾注意到任何不妥?她在凤斋钱庄存银的时候所拿钥匙的线索你可有?从打通两处密道到薄娘身死这段时间,她可曾在花楼留下、托付什么物件?” 陆青帆话不多说,三个问题皆在要点上。 卓尔思虑了片刻,一一答了。 薄娘行事一向不按常理出牌,以卓尔对薄娘的了解,她作甚出格的事情都委实算不上“出格”。 至于物件……是万万没有托付过的。 “但她嘱咐过,若以后有什么事、一定要多帮帮雪明姑娘。”卓尔说完,见云曦一行神色毫无变化便黯然地道:“没甚用吗?” 起码暂时是,卓尔所知的事情太少。 薄娘对待卓尔完全是对待一个弱者,故而多方照拂、时不时前往探望,但从未跟卓尔分享身家性命攸关的事情。 思及此,云曦忍不住叹息,“也许……薄娘是真将卓公子当成弟弟的。” 很快,雪明姑娘也到了。 卓尔虽然还想跟云曦再细谈一二,可陆大人那警告的眼神委实可怕,卓尔不敢继续停留、在任丹青不断催促下离开了。 云曦是第一次见雪明姑娘,堂下如同清水芙蓉一般的漂亮女子行止优雅大气。 惹得云曦心中不禁感慨这世上竟有气质这般出尘不染的女子,也就是之前在船上的虚贤道长能与其一较高下。 “奴家见过侍郎大人。”雪明叩首行礼。 陆青帆颔首免礼,问起了关于薄娘之事。 雪明一怔,“上次师爷和另外一位大人不是已经问过?”怎得今次还要问呢。 陆青帆眸色一沉,云曦快他一步主动开口道:“雪明姑娘见谅。之前询案乃例行公事,如今再问是因对凶犯有了些线索。还望雪明姑娘回想一下,薄娘死前数日可有什么古怪之处、有没有奇怪的客人来瞧过她?” 陆青帆压下眼底的寒意,等雪明姑娘开口。 雪明是个聪明人,立刻知晓云曦想问的是什么:“若姑娘暗示的是官家身份的人,前十几日,确实有人来单独找过薄娘。” 雪明姑娘身上有一份账本,是飞燕楼的暗账。 不少青楼都会分为明暗两本账册,一明账记录客人进出流水、楼内的采买诸事;一暗账便是私下招呼的阴阳房客人、见不得人的交易,或者是从人牙子那处寻来的一些姑娘、抵债的赌鬼等等入不得眼的私事。 两套账目分开管理,雪明手里的,便是暗账。 陆青帆闻言不禁沉声追问道:“前一次探问为何不言此账?” “大人见谅,我们青楼招呼的客人非富即贵、亦有些官身之人顶风作案,若是薄娘身死之事尚未查清楚,再牵涉到官员狎妓的繁杂之事……奴家也是怕拖累了楼内的姐妹。” 雪明姑娘看着出尘不染、实则深谙人心,对楼内的得失算计心中亦有谋划。 想来若不是陆青帆亲自问到,恐怕雪明还不会主动交代暗账的事。 难怪薄娘放心将偌大的楼内暗账全部都交给雪明姑娘。一番话应对陆青帆当真是滴水不漏。 云曦深知这样僵持下去账本也看不着,主动递台阶:“雪明姑娘与薄娘情谊深厚,我们这次只查凶杀案、旁得一概不问。大人,你看这样的话,咱们是不是能让雪明姑娘把暗账拿出来瞧瞧?” 暗账存在的目的就是筛出更多的嫌疑人范围,总比将那么多未入流、家中盛产关中白蜜的人都拉来考较一番要省时间得多。 大调在即,青楼薄娘身死毕竟是凶案,那些未入流的官身一旦攀扯上、就算最后是清白的,说出去也定会影响大调时的参评。 要不是涉及到这些,也无需这般拐弯抹角行事。 雪明见二人松口亦暗地里松了口气。 “还请两位随我一道,那暗账有些多……” 云曦和陆青帆对视一眼,二人留下任丹青,跟着雪明一道回了飞燕楼。 任丹青目送着马车离去的身影,暗暗叹道:“老夫终于也体会了一把青果那丫头被撇下的心境。” 被丢下的感觉委实不好啊! 被惦记的青果却不在衙门里。 此刻,小姑娘正坐在自家的院子里发呆呢,连陪小姐上衙的事都忘了。 青果在思考为何川大哥要替她背锅。那水渍……分明就是她熟睡时不小心留的口水嘛。 可他怎得听说自己不愿意以身相许时那样失望。 小姑娘从未考虑过男女之情的事,一时间小脑袋怎么都想不到重点上去,烦恼地托腮皱眉,连吃东西的心情都没了…… 云曦和陆青帆跟雪明回到飞燕楼,雪明就在自己的房间里打开了一个密室的暗门。 二人对视一眼、跟着雪明姑娘走进暗门,在里头发现了两处阴阳屋。 “这两个空屋皆用来放置账册了。”雪明一边解释、一边指着左边的屋子道:“这边是近两年的,里面是之前五六年的。薄娘行事一向讲究规矩,所以账册全都是标记清楚的,你们一看便知。” 雪明姑娘行事干脆利索,三言两语便交代清楚、俨然是不准备插手二人查账之事了。 第147章 牵系出现 “多谢。”云曦走进去,快速翻阅起账册来。 她跟陆青帆二人一目十行,她看这两年的、陆青帆看前几年的。 云曦素来不大看账目,但不代表她不会看;相反,云曦颇为擅长此道,翻阅期间还用炭笔在地上写写画画、指出了几处错漏。 雪明姑娘没想到云曦这般聪慧能干,忙不迭将错误之处记录更正下来,又在总账目上改过才算毕。 很快,云曦发现了一笔不同寻常的账目。 “每年都要购置‘五万两’的衣裳,雪明姑娘,这数字确认对吗?”云曦诧异地反问道。 “楼内姑娘加上丫鬟起码百余人,有些衣裳多的便是一天换几套也不为过,当是……对的吧?”雪明一时间有些语塞。 这笔账目从未入过雪明的手,一般都是薄娘直接划掉的。 “再贵的衣裳也是有数的。你们楼内穿戴的衣裳甚少用天蚕丝和水缎锦,大部分都是普通绫罗绸缎,每年几千两便已然是不少了,就是算上胭脂水粉、也断到不了五万两。” 云曦说着便看向陆青帆,“大人,你那里每年的衣裳采买数额是多少?” 陆青帆接连念了飞燕楼七八年的衣裳采办银钱……从五六年前开始,这笔银子就从五六千变成了五万两整。 “衣裳的采办不会是定数,为何后续都是五万两?” 云曦将账册放下,望着脸色骤白的雪明沉声道:“雪明姑娘,如今薄娘为何而死、被谁杀害,你真的心中没半点猜测吗?还是……你们以为东窗事发那天,花五万两孝敬的上官会伸出援手保住你们这些棋子的性命?” 不,上面的人不仅不会伸出援手、甚至还会先人一步杀人灭口。 看看薄娘的下场便知。 雪明神色变幻莫测,终于道:“不是奴家隐瞒不报,实乃这银子的去向……确实不明啊!” 云曦见雪明嘴巴这么严,眸光透出两分失望来。 陆青帆走到云曦身侧,淡淡地道:“雪明姑娘,本官最后给你机会,若再不说实话、便只好请你再往刑部一趟了!” 届时可不是简单的询问口供,而是刑讯逼供。 雪明一听也慌了,她清透出尘的小脸儿染上一丝无措,跪在地上伸出三根手指起誓:“陆大人、云仵作,奴家所言句句属实!此人身份确实不知,而薄娘每年只让我从这里划走五万两。至于谁是最终收银之人一概不明!只是……” 只是雪明拨了这么几年银子……去处她多少还是有些猜测的。 陆青帆和云曦想听的,便是这几分不确定的猜测。 兹事体大,雪明一时间亦有些踌躇,不知该不该讲。 “雪明姑娘,凶犯没找到想要的东西,定会再来飞燕楼。薄娘死了,你说他接下来会找谁?” 深得薄娘信任的雪明姑娘首当其中。 雪明姑娘将知晓的说出来,既是自救、也是变相为薄娘报仇。 重新深吸一口气,雪明姑娘振作起来。 “奴家推论,那银子、银子恐怕是去了户部。”雪明说完之后便感受到陆青帆锐利如芒的视线削向自己,不由地头低得更甚。 云曦揪了揪陆青帆的衣袖,陆青帆神色稍敛。 “雪明姑娘,虽说将银钱流入户部已然算是贿赂官员,但你方才所言那般惧怕,恐怕薄娘亦有难处。你不妨将难言之隐悉数说了。” 雪明管账数载,推论定然有所依凭。 雪明泪眼婆娑地道:“实是、实是易大人身死,奴家怕牵连甚广,才不敢多言。” 又与易铎有关? 云曦一诧,却见陆青帆丝毫不惊,俨然是早就有所猜测。 “这老小子在侍郎的位置上没少捞银子。”陆青帆眸光瞟了一眼云曦手边最上侧的账册,“最后一笔,是前几日拨出去的。” 那会儿易铎早都身首异处了,钱是给谁的不言而喻。 雪明听云曦和陆青帆话里的口气,俨然是这易铎身后还有事。 她后脊背忍不住泛凉气,继续道:“上一次的银子是我给的,那人蒙着脸、但身量五官其貌不扬,只让我蒙着眼睛跟他走。” 雪明和那陌生人来到一处阴暗之地,根据指示将那万两银票放下便被那人重新带回京城内。 至于去了何处、人长什么模样,雪明一概不知。 归来后,她还特意站在薄娘门外禀告此事,薄娘还回她“无妨,给了便是”。 “你说什么,三日前你跟薄娘对话过?”云曦一怔,忙不迭追问道:“确认是薄娘的声音?” 三日前,那便是凶犯到了飞燕楼绑架薄娘的第二日,说话的合该是凶犯才对啊! “确认是薄娘,奴家不会认错的。但那日薄娘确实奇怪,她身子不适没见奴家……也算是头一遭。” 雪明是薄娘在飞燕楼最信任的人,还从未有过因身子不适而不允入内的情况。 “房中当时可有旁人?”陆青帆还想让雪明回忆起当时更细节的情况。 雪明摇摇头,表示没有。 云曦笃定凶犯绝对在屋内,甚至……说话的人很有可能就是那凶犯。 等回程的马车上,云曦一直沉吟道:“凶犯会学薄娘说话吧?” 依照当时薄娘被折磨的情况、但凡开口说话必定会露端倪,所以说话的人只能是凶犯。 “会口技。”陆青帆突然道。 江湖中有不少擅长口技之人模仿旁人说话惟妙惟肖,陆青帆身边的暗卫亦有精通此道之人。 云曦恍然,“看来,又多了一个可以筛选的条件。” 陆青帆薄唇微扬,对云曦道:“可开心?” 云曦无奈笑笑:“开心的。” 能多一个排除条件也是好的。 从飞燕楼回来之后,云曦就开始跟冉杓凑在一起对账目;冉杓还特意跑了一趟户部、轻松借来了几个誊抄过的账目,跟飞燕楼拨款出去和户部银钱进项的时间做对比。 “现在户部的账册都比顺天府的卷宗好借了。”冉杓小声嘟哝一句。 顺天府荀严清前后数次找事儿,明显是刻意针对。 “我看啊,就是荀严清得了红眼病,既不想揽事儿、又不想让我们刑部出了风头。”冉杓一边说着,一边笑着道:“毕竟最近咱们的大案破得太多了,可对?” “那冉大人可要习惯才好。跟着陆大人以后一直都是这样的。”从家来的青果仿佛无事发生一般,笑眯眯地就着冉大人的话凑趣。 云曦闻言叹了口气。 “怎么了?”陆青帆听到云曦叹息,眸光一紧。 “没什么,我就是想到了之前莫名失踪的那几个船上人和承郡王。” 大家一直以为洛门主就是那个隐藏在幕后的高手。可陆青帆在洛青峰身死前特意问过,那些人确不是他杀的。 云曦毫不怀疑,一旦那暗处的高手盯上自己,她就是身上架着十个机弩恐怕也不够在对方的手下走一招的。 “他不刺杀陆大人倒是可以理解,毕竟陆大人的身手一般人确实没甚法子。但我跟青果却都好杀得很。” 云曦喃喃道:“他没有对我们下手……是准备继续在这些案子上迎头痛击我们吗?” 刚一查到要害就会被灭口的挫败感,云曦已然体会过不止一次了。 “你个小丫头真真古怪,怎得还盼着旁人杀你不成?咱好好活着破案不行吗?放眼整个京城,有谁能有你那两下子!”任丹青一听这话就不乐意,哪有灭自己志气涨敌人威风的? 云曦轻软的嗓音带着几分告饶:“是我错了,不该给大家添堵。师爷原谅我吧。” “哼!”任丹青傲娇地哼完自己就先乐了。 谁能拒绝一个模样可爱、验尸神准的小姑娘的求饶呢? 反正任丹青不行,陆青帆肯定也不行。 “小姐、小姐!”正当大家一边筛查凶犯、一边思绪扩散翻涌的功夫,青果将其中一个人的卷宗拿出来:“他他!奴婢见过这个人!” 此言一出,众人便立刻凑上去,看到了卷宗上的名字:岳迅,户部军储仓副使,未入流。 卷宗上还有岳迅的画像,青果就是凭借画像认出此人的。 “奴婢见过她两次!”青果说着,回忆起跟自家小姐验尸那次,在搬尸首离开的时候瞥到此人一眼;第二次就是在雪明的房中撞见过他。 “雪明姑娘与此人有往来?”云曦闻言一怔,诧异地问道。 “正因是最信任的人,雪明才会跟此人有往来。” 陆青帆立刻站起来,“冉大人,你和任师爷立刻找人盯住岳迅,万不可打草惊蛇让他跑了;我们再提审一次雪明姑娘,问一问岳迅。” 直觉使然,此人恐怕便是他们一直寻找的、杀害薄娘的凶犯! “是!”云曦一行应声,即刻分头行动! 第148章 能人 刑部大堂。 “岳迅?”雪明姑娘一脸不明所以:“不是在调查薄娘被杀的案子么,怎得又问起岳迅了?” 陆青帆眸光一沉:“本官问什么,雪明姑娘便答什么。” 谁给她的错觉,能跟官府讨价还价? 雪明怔忪了下,才想起眼前这位英俊年轻的男子可不是寻常人,而是本朝最年轻的正三品侍郎。 她忙不迭收敛三分傲然,赶紧垂眸敛目道:“是奴家孟浪失礼了。奴家只是惊讶、并非置喙大人所言。岳迅乃是薄娘和奴家的好友。奴家跟着薄娘结识了岳迅公子,但岳迅公子极少来楼内,便是来了也坐坐就走。” 说完,雪明姑娘再度疑惑地抬起头:“岳公子算不上楼内的客人,他……同案子有关系吗?” “现下还说不上有没有干系。雪明姑娘,你跟岳迅公子可有私交?” 云曦不是刻意打探雪明姑娘的私事,而是认为这岳迅十分可疑。 “奴家……”雪明脸色一白,随即转成小女儿家的红晕:“奴家身份低微,同岳迅公子并无私交;只是最近才多说了会儿子话。” 于岳迅而言,雪明不过是飞燕楼的管事;雪明却暗暗对岳迅生出几分不为人所知的情愫;奈何他是注定入仕为官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该跟雪明有什么密切的交集才好。 “你怎知岳迅注定要入仕?”陆青帆一语中的,瞬间捕捉到了雪明口中那股笃定的口吻。 “难道不会吗?” 雪明眨眨眼,“岳公子虽是不入流的户部军储仓副使,但深得前侍郎大人信重,就算前侍郎大人入狱身死,可经年积累的人脉亦能为其助力吧?而且岳公子博闻强记、那次要送五万银票的事,还是他提醒得我!凭岳公子的能干程度……” 雪明越说,陆青帆和云曦的脸色就变得越发凝重,惹得雪明竟不敢继续说下去了。 “好么,连五万两挪银的事他都知晓?还是,这银子根本就是他派人拿走的!”陆青帆怒极反笑,笑容寒冽瘆人。 “……是奴家说错什么了吗?”雪明此前表现得有多从容,此刻说及心上人的表现就多忐忑。 云曦摇摇头,“就是因为都说得不错,才……” 才更惹人怀疑。 一切都对上了。 出身关中、家中有人专门制作白蜜;出自户部且与易铎交往从密;两次敏感的时间段都出现在案发地飞燕楼;按青果比划的身量也是差不多的。 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敢问雪明姑娘,他可擅长口技?” 雪明诧异地道:“云仵作怎会知晓?他家中祖传的口技在整个京城都是有名的;据传言当时也是因了此事才会被户部侍郎大人……” 云曦望着雪明骤然惨白的脸色,知晓雪明姑娘已然猜到了什么。 薄娘死去三日,期间雪明还特意去征询过用银之事。 云仵作早就说了、凶犯在三日内控制着薄娘,那屋子里说话的,可能是故意提醒她去送五万两银子、且躲在屋中冒充了薄娘的岳迅啊! 一想到心上人可能就是杀害薄娘的罪魁祸首,雪明面上的血色尽褪,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掉了。 “不、不会的……” 那日的情况她还历历在目:岳迅说来找薄娘,顺便瞧瞧她。二人说话时,岳迅还特意询问薄娘最近可有什么古怪。 “奴家当时还在奇怪,为何岳公子会突然询问薄娘哪里古怪……”雪明出尘不染的秀颜似哭似笑,眼底皆是被心上人背刺的哀戚:“原来‘他’就是最大的古怪!” 云曦和陆青帆皆沉默相对。 能说什么呢? 岳迅恐怕早就瞧出雪明姑娘对他有些意思,故而在囚禁薄娘的次日刻意接近,欲知晓可有人察觉到不妥。 待安顿好银子的事情,遂又赶回薄娘身边,利用薄娘的声音稳住雪明、推迟发现端倪的时间;既刑讯逼供、又没耽误得五万两银钱。 唯独可笑的雪明,暗藏着一颗爱慕之心,压根不曾怀疑岳迅前后两张皮的好谋算,被利用得彻底。 “是我,竟然是我!” 雪明愤恨地用力捶地,哽咽着道:“竟然是我引狼入室,若早知晓岳迅最后一次来竟然是为了要薄娘的命,我就不该让他来!” “岳迅既然对薄娘起了杀心,必然是有极其重要、不为人知的秘密,雪明姑娘能够拦得了一时、难道还能看顾一辈子不成?” 云曦上前扶起不住落泪的雪明姑娘,轻声道:“薄娘的死怪不得姑娘,合该怪那个凶犯岳迅。如今有了姑娘的供词,我们便能捉拿岳迅了,你可愿……” 云曦“你可愿当堂作证”的问话还没说完,雪明姑娘便主动道:“奴家愿意!只要能抓到杀害薄娘的凶犯,奴家愿意将知晓的一切悉数告诉官老爷!” 有了雪明姑娘的口供,自然好办多了。 云曦欣慰地又温言宽慰雪明姑娘几句。 陆青帆则已经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大堂,喊冷海捉拿凶犯。 冷川早就跟着冉杓一行前去紧迫盯人,一旦岳迅有要逃走的迹象,便立刻将人拿下! 云曦目送着陆青帆离开,她和雪明姑娘在大堂内静静等待着。 卢尚书和刑部师爷看到陆青帆带着一队不情不愿的差役快速离开,胡子不禁抖了抖:“这才几日,飞燕楼老板娘身死案就要告破了?” 师爷讪然一笑,“侍郎大人确实能干。” 这也能干得太过了。 卢尚书瞟了一眼逐渐阴沉的天气,低声道:“不妙,不妙啊……” 师爷不解地反问:“咱们刑部又破获了一桩案子,尚书大人不高兴吗?” “哪里是破案那般简单啊。”卢尚书叹了口气:“太过了。”锋芒太过,早晚惹祸上身哪! 卢尚书双手负立着,摇摇晃晃地坐回凳子上,开始寻思着该用什么借口将这份“棘手”的功劳推到旁的衙门身上去。 一入京就这般打眼,云曦还得了德妃娘娘的“另眼看待”,只怕以后刑部衙门都要跟着不消停了。 “不妙啊……”卢尚书眼底涌上一股疑虑的暗芒,仍喃喃着“不妙”二字。 且说陆青帆一行赶到户部的时候,户部大门紧闭着,四周一派戒备森严的模样。 陆青帆墨眸冷冽地瞟了一眼大门,沉声道:“冷川,什么情况?” 身形高大、五官端正的冷川蓦地从天而降,冲着陆青帆抱拳说道:“太子殿下到了。” “太子殿下?”陆青帆眼底涌上一丝疑惑:“他来做什么?” “太子殿下是因‘大调’之事抽阅卷宗的,乃临时起意。”冷川三言两语便交代清楚了。 陆青帆闻言松了口气,“既然太子殿下也在,倒是不妨直接将大调之事顺便查了。” 陆青帆说完,便示意冷川抓人。 冷川运轻功而上,冲着前方户部衙门内吹了一声口哨,冷海便瞬间冲进了一个小屋。 岂料屋内传来“砰砰”两声巨响,一个人从窗户上被狠狠掷了出来! 第149章 昏招频出 冷海紧随其后,冲那人喊道:“要过招是吧?小爷今儿就陪你玩玩!” “大人等着呢。”冷川一句话就打消了冷海的跃跃欲试。 冷海闷声叹了口气道:“行行行,知道了。”他再不耽搁,一力将人擒拿住。 那岳迅滑不溜手、借着巧劲儿又从冷海的手中挣脱,即刻冲向前方户部衙门正厅。 正厅内,新晋户部侍郎正在同太子殿下议事,蓦地闯入一个面圣之人,户部侍郎正欲开口呵斥,就被来人用匕首抵住了喉咙! “退后!”岳迅怒声呵止,不许冷海再进一步! 冷海一看太子殿下就在后方,他一怔,赶紧抬起双手安抚道:“岳迅你抓错人了,太子殿下在你后面呢!” 虽然知晓冷海是缓兵之计,可威严高贵的太子殿下龙目仍旧恶狠狠地瞪过来:“放肆!” “不,我没抓错人。”岳迅嘴角扬起一抹古怪的微笑:“对么,仲大人?” 新晋户部侍郎仲天恩模样肃直、一身正气,饶是被人用凶器抵住脖子仍旧面不改色,他神色从容地道:“你是易大人门下?” 可见仲天恩对易铎的人意欲杀害他的事屡见不鲜了,应对起来半点儿不慌。 “仲大人想这么理解也行。”岳迅嘴角一勾、那古怪的笑容看得人委实怪异。 “看来,你是‘明主’那方的人。” 一个低沉磁性的嗓音响起,众人的目光朝来人看去:只见一身侍郎常服的陆青帆佩剑而来,通身冷冽肃杀的气场竟比之太子殿下的尊贵威严也不遑多让。 岳迅骤然如临大敌,眼底涌上一抹复杂之色,沉声道:“陆、青、帆,久仰。” 被凶犯久仰可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陆青帆草草地向太子行了个礼,太子闷哼一声、没跟他计较。 “束手就擒,本官尚能给你个痛快。”陆青帆指着岳迅道:“别浪费功夫。” 云曦还在刑部衙门等着提审凶犯呢。 陆青帆武功高强,京城内外无人不知,岳迅自然也有耳闻,他浑身紧绷的模样导致抵着仲天恩脖颈的匕首又紧了紧。 “你……啊!” 岳迅狠话没说完,匕首就被一柄微小的暗器打掉了,他手腕吃痛、瞪向陆青帆,还没来得及唾骂陆青帆行事“下三路”就被冷海重新攥住肩膀,三两下栓紧双臂、再动弹不得。 陆青帆斜睨岳迅一眼,淡淡地道:“你不配我出手。” 岳迅嗓子眼儿里噎着一口老血险些没喷出来。 “嘿嘿,看我家大人作甚?那是我的暗器!”冷海嬉皮笑脸地将人提溜走,临去前还不忘冲始终冷脸的太子殿下告罪一声。 一场户部“挟人”的闹剧激烈地开始、颇为戏剧地结束,陆青帆冲太子殿下、户部侍郎行了个礼:“得罪了。” “多谢陆大人相救。”户部侍郎仲天恩是个明事理的,向陆青帆还了个全礼。 太子殿下还等着对账呢,不耐烦地道:“行了,拘那些俗礼作甚?赶紧审你的案子去。” 一旁仲天恩诧异地瞟了一眼太子殿下。 不曾升任户部侍郎之前,仲天恩可听说太子殿下最重礼数身份、性子倨傲得紧,竟能对陆大人说出“不拘俗礼”的话来,真真稀奇。 “恕下官僭越,大调选任之事涉及诸方利益,太子殿下已经被暗处的贼人盯住了,还望殿下多加谨慎。”陆青帆提醒毕,客气冲众人颔首,便大步流星走了。 太子殿下目送陆青帆离去的身影,无语地道:“用得着你说?” 本宫心里没数?! 他斜睨一眼怔忪的仲天恩,没好气地道:“看甚?算账啊!” “是。”仲天恩心下暗自嘀咕,陆青帆也不像坊间传闻的那般不收太子待见嘛! 且说陆青帆一行将岳迅捉拿之后快速回到了刑部衙门。 云曦主仆、任丹青和冉杓皆在大堂内候着了。 众人一打眼就看到冷海押解着一个模样五官肃正、浓眉大眼的舒朗男儿走进来。 与陆青帆那股清冽如松的冷峻英俊不同,岳迅通身透着一股书卷的秀雅气,灼灼气质十分出众。 云曦瞟了一眼旁边眼底含泪的雪明姑娘,心下暗叹不怪雪明姑娘芳心暗许,这岳迅模样确实俊。 岳迅骤见雪明、眸光亦是一怔,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竟没再看她一眼。 “大人此行顺利。” 云曦迎上去,冲陆青帆弯了弯眉眼,小声提示道:“卢尚书在屏风后面听审呢。” 想来是不放心陆青帆呢。 陆青帆眼底涌上一抹暗芒,微微点头,表示明白。 “云姑娘也夸夸属下啊,人是属下逮回来的。”冷海嬉皮笑脸地凑上来抢功。 云曦掩唇笑道:“海护卫辛苦了,待讯问完了给你做打卤面。” 上次云曦露了一手,那打卤面便成了冷海的心头好,时时刻刻都要念叨上几句。 “那属下可有口福了!”冷海激动地搓了搓手,眼神催促着已然端坐高堂之上的自家大人快些审讯。 陆青帆眉眼一沉,冷海再不敢作怪、赶紧收敛笑模样退让到一旁。 云曦主仆也悄然站在旁侧。 入京以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利用刑部衙门的大堂审讯凶犯。 惊堂木骤然一响,差役们举着杀威棍“威武”的冷喝令周遭的空气都跟着紧张凝滞起来。 蓦地,衙门外涌入不少百姓,皆被差役阻拦在了堂外。 一个小姑娘满脸兴奋、崇拜的目光盯着堂内的陆青帆一行:“太好了,终于能看到陆大人和云仵作判案了!” “乖乖,这凶犯长得可真俊!不会是薄娘相好的吧?爱而不得、愤起杀人!” “胡说!你看看雪明姑娘的表情……分明他俩才是一对儿。” “难道是这小哥儿为了给雪明姑娘赎身,薄娘不许、一怒之下杀了人了?” 一时间,堂下七嘴八舌地说甚的都有,那想象力好的俨然脑补一出“爱而不得三人行”的虐恋故事来,看向“两位事主儿”的眼神也变得复杂怜悯。 陆青帆见状墨眸一转,看向任丹青。 任丹青一脸无辜地摊了摊手,他压根没让百姓来听审啊! 事涉前番诸多案件,又有前户部侍郎易铎和大调之事的影子,万一再攀扯上德妃娘娘和皇子……知道的人越多、刑部的处境就越棘手。 他才不会干这等傻事儿呢。 任丹青福灵心至,瞬间反应过来。他冲陆青帆指了指后方的屏风,恐怕是卢尚书和他的师爷搞得鬼。 “看热闹不嫌事大啊……”云曦也读懂了任师爷的意有所指,不禁喃喃道。 卢尚书的心真大。 陆青帆眸光微沉,立时决定只审杀人案、不问易铎身后事。待堂审结束后再细问岳迅逼供薄娘的前后因由不迟。 一记惊堂木让堂内再度安静下来,陆青帆沉声道:“堂下嫌犯何人,报上名来!” “下官岳迅,参见侍郎大人。”岳迅虽被五花大绑,仍旧沉敛眉眼行礼,乍一看更显得端秀知礼、颇有翩翩君子之风。 要不是捉拿岳迅时,那厮滑不溜手、负隅顽抗,还欲拉户部侍郎仲天恩垫背,冷海都险些信了这厮的人畜无害。 “本月中旬十六、十七、十八日,你在何处、做何事?” 既有百姓围看,陆青帆审讯犯人便不能如以往那般单刀直入。 岳迅亦是瞅准了这一点,所以才表现得那般平静无害。 “下官家中有事,告假三日、回了一趟家。”岳迅嘴角挂着和煦的微笑,一副积极配合的模样。 云曦见状秀眉紧蹙,心道坏了。 卢尚书这一招真真是昏棋。 当场捉拿岳迅、将人立时提审是最好攻破的时机;如今百姓入堂观审、案子就要重头说起,那岳迅便有了为自己翻供的数个机会。 第150章 细节定罪 屏风后,卢尚书的拳头已经狠狠砸到了师爷的肩膀上:“谁让你擅自主张的?!是不是蠢?” 师爷挨了揍,呐呐地小声告饶:“尚书大人饶命!小人也不知、不知这岳迅竟敢当着太子殿下的面挟持仲侍郎啊!” 今日内堂审讯变成了公开审讯,不是卢尚书的意思,而是师爷自作主张行事。 他本意是给陆青帆添堵、给自家尚书大人出口恶气,哪里想到这其中诸多弯弯绕,竟是将整个刑部都装了进去! “混账玩意儿!平素小打小闹都是关上衙门的自家事务……” 卢尚书脑壳子都快炸了,一时想着若今日无法给岳迅定罪,太子殿下和户部那边就说不过去;可若是草草定罪,这么多百姓围观着,岂非瞧刑部无能? 一时间,竟然是这也不妥、那也不行,愣生生憋出了个“骑虎难下”的局面。 卢尚书心里将师爷祖宗八辈儿都问候了一遍。 平生第一次,他心中祈愿陆青帆跟外间传言得那般断案神准,最好当堂钉死岳迅的罪名、莫要扩大事态才好。 陆青帆听岳迅的反驳忍不住薄唇微勾,冷声道:“你乃关中人,十五年前中了会试入京赶考后便再不曾回去……三日,你回得哪门子家?!” 自从知晓岳迅可能是嫌犯,冉杓只差没将岳迅祖上十几辈儿的渊源都翻找出来了,这点子小谎言根本难不倒陆青帆。 岳迅似是早就料到陆青帆会这般问,无奈笑道:“诚如大人所言,下官是在十五年前就入京了,当时年幼、父母便将下官托付给了同乡照顾,他们人住在京郊,下官尊称一声‘大伯大娘’。” 岳迅推说大娘生病,他要回家照料,故而告假三日。 “哦?既然回家照料长辈,为何十七日会出现在飞燕楼?” 陆青帆眼底涌上一抹冷意:“我朝官员明令不许狎妓,岳大人纵然是不入流的户部官员,也断不该随意出入烟花之地吧?” 岳迅被陆青帆一说忍不住红了脸,他瞟了一眼雪明,温声道:“下官的心上人在飞燕楼,下官只是想趁着闲赋之时前去探望一眼。” 雪明闻言不喜反忧,她低下头不想看岳迅,却忍不住用力地搅动着手中的帕子,不复初见的出尘从容。 云曦悄然握住雪明姑娘搅动帕子的手。 雪明抬起眸子,云曦从容澄澈的目光仿佛无形之中给了她力量。她眼中的泪意消散,重新沉静下来。 “大人,他说谎。”雪明站起身来,跪在堂前:“他前来是打探消息,并非为探看所谓的‘心上人’。” 陆青帆颔首:“且细细说来。” 雪明将那日的前因后果悉数道来,当提及她被人带走拿了五万两银票、又在岳迅的蛊惑下送他出了飞燕楼,岳迅终于忍不住反驳道: “雪明姑娘好生奇怪。既然都说把下官送出去了,怎得又说下官人在楼内杀害薄娘呢?据下官所知,薄娘是在十八日清晨被发现身亡的吧?” 他瞟了一眼雪明,随即讥诮的视线落在陆青帆身上:“大人,那日清晨下官可去户部上衙办差了。您可不要听信某些人一面之词、冤枉了好人。” 岳迅前程似锦、大调之后必有品阶,哪容得雪明姑娘“信口雌黄”污蔑之。 陆青帆等得就是这句话。 他将手中一张纸丢过去,淡淡地道:“杀人后寻找东西不得、再从飞燕楼赶去户部,倒是比你从京郊赶过去的时辰早了不少呢。” 纸上,从岳迅的“大娘”家中所在,骑马、驾车、步行所需时辰悉数标注着;从飞燕楼往户部衙门,骑马、驾车、步行所需时辰亦一一在列。 岳迅望着纸张上两种路径的对比图所用时辰清晰了然,眼底亦是赞叹不已:好细致的推论、好缜密的逻辑! “当日,你往户部的时辰比以往足足多了一盏茶的功夫,与从飞燕楼赶往户部的时辰一致;岳迅,你还有何话说?” 岳迅丝毫不慌、将纸折好后重新奉上:“就算下官是从飞燕楼回得户部,也只能证明下官在案发前后出入过飞燕楼,并不能证明下官出入过案发地、更不能证明下官杀了人吧?” 陆青帆不过如此,这些佐证就想治一个人的罪…… 岳迅望向眸光灼灼的陆青帆,心头油然生出几分不妥来。 陆青帆比他还要自信。 “谁说我们没有罪证的?” 云曦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淡淡地道:“这是我在案发地拓印的脚印,只消跟岳公子的脚印对比一二,便可知你是否出入过案发地……” 岳迅闻言脚不禁往后挪了小半寸。 这一点点小举动怎能逃得过云曦的眼? 不等她开口,陆青帆已经示意差役上前摁住岳迅! 岳迅被倒摁在地挣扎不得,嘴里还不住地嚷嚷着:“下官虽是户部不入流的军储仓副使,但也是有官身的人!侍郎就能这般折辱朝廷命官了吗?” 陆青帆压根不吃道德绑架这一套、更不在乎官声名位。他面不改色,只等云曦将岳迅的脚印拓下来对比。 云曦手脚利索地和青果一起将岳迅的鞋子脱了拓下脚印,又跟她从案发地拓印的脚印放在一处对比。 堂内外众人皆清楚地看到,那轻薄透光的宣纸上,脚头处的暗纹和岳迅脚上拓印的脚印完全吻合。 岳迅没想到陆青帆压根不在乎官声、只一味要采证,已然心急如焚;又见脚印被云曦轻易拓去吻合,脸色瞬间就是一白。 “这世上不存在一模一样的脚,饶是人本身的左右脚大小也不尽相同。可岳大人这一点点足尖鞋印却能完全吻合……” 云曦指了指地上放着的靴子,语气温和、字字诛心:“岳大人当是十分钟爱这双靴子,故而今日和杀人时穿才都是它,可对。” 岳迅千算万算也没料到,自己靴子上的疏忽,竟然被云曦拿捏了首尾! “穿同样靴子的人多得是!许是我恰巧……” “这双靴子,奴家认得。” 不等岳迅说完,雪明上前一步沉声道:“此靴乃是奴家亲手为岳大人缝制,为了同旁的靴子区分开,奴家偷偷在靴头底子处拓了一朵小小的雪花。” 青果依言抬起靴子,陆青帆目视极佳,一眼便瞧到了那墨黑秀气的雪花图案。 围观堂审的百姓们也瞧见了,拓印的“凶犯足迹”上,也有一个小小的、淡淡的半片雪花印。 云曦今日瞧见的时候还在疑惑这纹理秀气得很,不想倒是因此。 女儿家难以言喻的情愫和心事,都悄然留在了这片雪花上,想时时刻刻追随着心上人走南闯北吧? 那份心照不宣的情谊,如今都化作直指凶犯的佐证。 “下官确是去过薄娘的房间,可那时她已经死了!并非下官杀人所为!”岳迅并未看“出卖”他的雪明一眼,仿佛这堂上没有她这个人似得,浑身紧绷着对付陆青帆。 “岳迅,你还要负隅顽抗么!?”陆青帆惊堂木“啪”地一记,俨然失去了跟岳迅周旋的耐心。 “难道大人还要屈打成招不成?”岳迅脸上血色尽褪,仍旧不肯多言。 “不见棺材不掉泪。”陆青帆看向云曦,示意她可以动手了。 云曦叹了口气,上前一步伸手在岳迅的怀里摸索。 “你!你做什么?刑部仵作便可对朝廷官员上下其手……”岳迅说到一半,就见云曦从他的衣襟兜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 瓷瓶中装的,便是岳迅随身携带的关中白蜜。 岳迅瞪大眼,心底俨然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不,不会的。 云曦怎会知晓他曾用蜂蜜引虫?分明那尸首都被他烤焦脆了,哪里留得下细碎的罪证?! 【作者题外话】:云曦:真留得下。 青果:嘿,我家小姐想留啥留不下?! 云曦:情窦初开的少女心事解决了? 青果:……小姐,咱说案子呢!!!! 第151章 天道无情人有情 “那是啥玩意儿啊?” 有见多识广的百姓一眼就认出了云曦手上的小玩意儿:“是不是装蜂糖的瓷瓶?” 也有些百姓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完全不懂这小瓷瓶的蜂糖怎得就能证明岳迅是凶手。 “嘿嘿,云仵作长得那么好看,真要是对我上下其手,我还觉得是我占便宜了呢……” 其中一猥琐的汉子话音才落,便被不知从何处飞去的石子砸中了膝盖、瞬间摔了个踉跄,引得众人直呼“活该”。 冷海拍了拍手上压根不存在的灰尘,小声说道:“敢口头戏弄云姑娘,嫌命长?!” 云曦将瓷瓶打开,沉声道:“薄娘身死之前受岳迅行刑之苦,曾用这白蜜撒在薄娘的伤口上引虫啃食血肉折磨人。” 她看向岳迅:“岳大人死咬自己不曾杀人,那便看看这白蜜之中,可有跟薄娘尸首上一样的虫蚁便是。” 说罢,云曦从青果手里接下纯白的瓷碗,将从岳迅身上搜来的白蜜倒出来。 随着灿白如水的甜腻白蜜被倒出来,所有人皆屏住呼吸看着。 没有。 蜂糖见底了,还是没有。 任丹青和冉杓急得脑门直冒汗;堂审的百姓们亦伸长了脖子、想看看云曦说得对不对。 陆青帆压根不慌,可他身后的屏风却险些倒了;幸而陆青帆武艺高、反应快,悄然用内劲托住屏风维持稳定,才没让躲在后方的卢尚书和师爷摔出来丢人现眼。 屏风后的人亦感受到一股无形的托力撑着,卢尚书和师爷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差点儿把屏风推倒了,迅速往后站了站。 为此,师爷又白白挨了卢尚书一记冷眼。 “有了有了!” “还真有个蚂蚁!” “天啊……太残忍了!” …… 白蜜被倒尽的最后一刻,蜜底伴随着仅存的黏蜜搅着两只芝麻大点儿的黑色虫子滴进了碗中。 白瓷碗内、半透的白蜜中,那两个小虫子的“尸体”分外显眼! 岳迅见状,负隅顽抗的心瞬间泄了。 这还不算完,云曦将之前从尸首上剔除来的小虫尸首做成了干标本,让几个眼尖的百姓上前观察,对比两处所得的虫儿尸体系一致,坐实了她方才的推论。 “岳迅,你身上的白蜜里怎会有死者尸首受刑时爬入的虫物尸体?”眼见岳迅面上血色褪去,陆青帆趁热打铁,咄咄逼问。 岳迅颓然地倒在地上,喃喃道:“你们可真行啊……” 连虫子的尸体都能寻着,还料到了他的白蜜里可能混入了虫子……连日日都要抿一口白蜜的岳迅自己都不知道,他的蜜里竟然有虫! 百姓们方才有多同情岳迅和雪明这对“苦鸳鸯”,此刻就有多痛恨岳迅这个凶残用刑的杀人犯。 不知谁率先掏出了鸡蛋,稳准狠地砸中了岳迅的后脑勺,嘴上还凶道:“你可真能装哪!” “就是!枉我们还以为你是个好官!” “青楼女子也容不得你欺骗感情!姐妹们,砸死他!” …… 话音才落的功夫,云曦就看到辣椒鸡蛋满天飞,还有那烂菜叶子都不屑用的狠人,直接将菜筐掷到岳迅的身上。 岳迅被砸了个趔趄、险些跪立不稳栽倒。 云曦看着都疼,不禁收敛目光,转而见盈盈落泪的雪明姑娘亦是满脸不忍。 “唉。”云曦无声轻叹。 “岳迅,还不将你杀人之事从实招来!”陆青帆审问颇有分寸,只提杀人案、不提刑讯逼供因由。 卢尚书不识大体,可他不能任性妄为。 岳迅跪拜在地,淡淡地道:“薄娘经营飞燕楼数载、如同多了个宵金窟;她却视财如命、数年不曾给我们大人上涨孝敬……每年的五万两银票也要得艰难。” 那日的情况也差不多。 岳迅本是去要每年“孝敬”户部的五万两银钱的。可是薄娘仍旧是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浑然耍赖的模样,还说易铎都死了、她的银子孝敬了谁? “所以你便心生歹意、想要将五万两据为己有?”在岳迅惊讶的眼神里,陆青帆故意将话头引到他贪墨的事情上。 岳迅正愁没法子隐藏更大的秘密,如今陆青帆递话、他借坡下驴,直言承认道:“小人在户部军储仓任副使,多年来殚精竭虑、紧看粮草。可得到的是什么?是上峰大人数年如一日的盘剥!” 今日要粮、明日要钱,后日要上涨军储的供量……普通百姓生存越发艰难,卖田卖地都不够上缴下拨的钱粮赋税! 可那些为高官之人呢?只会说一句“上有难处”! “我看根本就是狗屁的‘上有难处’!” 岳迅说着,忍不住怒道:“上不行、下难效,乡绅霸田、佃户遭殃,便是军储仓那好不容易凑齐整的粮量,还要各处以各种理由挪用!我这个官儿当得委实没意思!五万两银票,足够我寻个山清水秀之处苟活了!” 说到这里,冉杓从后面绕过来,走到陆青帆身边小声道:“大人,在岳迅的家中发现了五万两银票,正是从薄娘那出的号。” 陆青帆瞟了一眼银票,目光就敏锐地锁向神色惊疑的岳迅。 云曦的视线也紧锁着岳迅,他那惊叹的模样不似作伪。 看来,岳迅也不知道暗地里还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悄然策划让他背锅。 岳迅前脚才说了银两的事、后脚银子就出现在他家中,明显是准备在“贪墨杀人”的罪名上钉死岳迅。 “不、他不是那样的人。”雪明眼眶肿如核桃,喃喃着道:“他不爱重银钱……” 云曦也听得出,岳迅方才那番话里当是有三分真的。许是被所谓的“明主”以惩处军储粮仓贪腐之诺,引得岳迅这等“有志之士”上钩了,不想却被利用了个彻底。 “岳大人也不是你口中所言的那般大义凌然吧。”云曦的声音不大,却能让堂内外的人都听得到。 “我原想给岳大人留三分颜面,你只承认杀人之事也就罢了,偏要将刑讯逼供、蓄意谋害冠上‘为国为民’的高帽子,云曦心中委实不齿。” 她淡淡地道:“岳大人精通口技、擅长模拟旁人,又利用雪明姑娘的忠心哄骗她拿银子、伪装薄娘的声音安抚拖延……蝇营狗苟、诡计多端的人,不配为民请命。” 岳迅苦涩一笑:“你们连口技的事情都知道了啊?” 雪明似乎还是没法笃定岳迅是骗她的,喃喃道:“你、你当真学了薄娘的声音哄我?” “我今日身乏力怠、你将事情办了便是,还回禀我作甚?这两日别来烦我了……” 分明是那般端俊的男子,开口却是女儿家酥媚入骨的声音。 不仅云曦等人,连堂内的差役、堂外愤慨的百姓,各个儿都望着这等诡异的场景说不出话来。 屏风后的卢尚书叹了口气:“是个人才啊,可惜了……” 走了歪路。 雪明姑娘心中那最后的侥幸终于湮灭,彻底接受了被人欺骗的事实。她险些站立不稳,云曦和青果眼疾手快、一左一右搀扶住她,才没让人儿在堂上失态。 陆青帆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淡淡地道:“岳迅杀害薄娘一案,人证物证俱在、凶犯供认不讳,暂收押刑部大牢、择日问斩!” 说罢,骨节分明的手指丢下一枚“斩”字令牌,差役便欲将岳迅带了下去。 “杀了他!” “陆大人英明啊!” “不愧是咱京城最有名的仵作,又好看又能耐,太给咱们女儿家长脸了!” …… 一时间,围在堂外的百姓们拍手称快,眼里都是对陆青帆和云曦一行的钦佩。 今日堂审精彩纷呈、数次反转都出人意料;几次岳迅都险险脱罪,结果峰回路转、天理昭昭,哪有他辩驳的余地?! “等一下!”正当差役将人扣押送出大堂时,雪明姑娘突然出言阻止。 陆青帆眸光一沉:“你意欲何为?” 难不成想翻供?! 雪明跪在地上磕头叩首陈情:“奴家多谢陆大人为民请命、为薄娘伸冤!可奴家还有几句话想问问凶犯,恳请大人宽待……让奴家问个清楚!” 云曦深知,雪明姑娘看清真相、心里却还对岳迅存着几分真心。 “允。” 得了陆青帆之令,差役们停在原地等雪明上前。 雪明望着岳迅低声道:“岳公子出身贫寒却知礼上进,数载相交雪明一直不敢高攀。今日岳公子杀人在先、哄骗我在后……我只问一句,公子可对雪明有过半点真心?” 岳迅看都没看雪明一眼,淡淡地道:“雪明姑娘既知高攀、又何必再问。” “我要你看着我说!你对我、从来都没动过半分真情!”雪明声线颤抖,俨然心痛到了极致。 云曦想上前搀扶、又觉此刻插进去委实不妥,只能和青果紧张地站在原地、双手握拳,仿佛在暗暗地给雪明姑娘鼓劲儿一般,希望她能撑住这最后一口气。 岳迅在雪明的迫问下缓缓地转过头,望着如莲一般出尘不染的女子露出一抹笑。那笑里没有讥诮轻贱、更多得是解脱和放手。 “我岳迅,从未对雪明姑娘有过半分情谊……如此说可够了?” 第152章 巧讯问、保官声 雪明眼泪不要钱似得流淌过清秀白皙的脸颊,她用力点了点头,微微屈膝行礼,轻声说道:“恭送公子。” 岳迅也想维持最后的体面,轻轻点头道:“这一次就别送了吧。” 他委实不想让雪明看到他狼狈赴死的模样。 岳迅被带走后,雪明浑身的力气仿佛一下子被抽掉了,整个人摇摇欲坠。 一双温软的手及时扶住雪明,她迷茫抬头,正对上云曦清亮的桃花眼。心碎无助在这一刻悉数融化在云曦宽和的目光中。 雪明反手抱住云曦的手痛哭出声。 云曦轻抚着雪明姑娘的发顶,温声安抚道:“姑娘心酸我等皆明了,还望姑娘莫要自苦才是。” 纵天下人言说青楼女子命贱,可雪明一直听从薄娘的话、从不自轻自贱。饶是对岳迅付出满腔真心,也骄傲地不愿在人前袒露半点。 “云姑娘说得是。” 重新振作的雪明抹干眼泪,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如今真相大白,我就是心痛死,也只当没爱重过他岳迅!” 薄娘不仅是雪明的衣食老板、还是她的救命恩人:若非薄娘心存良善,雪明早就成为青楼妓子任人糟践了。 云曦回握住雪明姑娘的手,“雪明姑娘这般妙人儿,值得任何人倾心以待。还望姑娘多多保重才是。” “我会的。”雪明感激笑笑,终是不似方才那般难过了。 “太好了、太好了……”卓尔也在外等候多时,见到堂审散去、这才快步走进来与众人叙话。 望着哭成个泪人儿的雪明姑娘,卓尔亦不住安慰道:“雪明姑娘莫再为那负心狠辣之人伤怀了……咱们带薄娘回家吧?” “……好。”雪明姑娘这才记起,还有薄娘的尸首未入殓呢。 云曦看向任师爷,案子才审完,要带走死者尸首还需几道批令。 “嘿嘿,云仵作别烦恼,下官早就准备好了。”冉杓从袖兜中掏出几张纸,正是提葬尸首的批令,只需陆青帆盖印便有效。 “冉大人细致入微,云曦佩服。”她心头一松,忍不住夸赞道。 陆青帆当即签了手令,吩咐云曦安顿好雪明姑娘就去大牢寻他。 他们还有重要的事情要问询岳迅,多一刻都耽搁不得。 一行人出了大堂,任丹青和冉杓要整理口供和证物、撰写卷宗;云曦主仆则带着雪明和卓尔领回薄娘的尸首。 所有人都忘了屏风后面还躲着个卢尚书和师爷。 “好险,好险。” 等所有人都走了,卢尚书也顾不得形、一屁股墩儿坐在地上,抹着额头的汗水喃喃道:“亏得陆青帆那小子机灵,既坐实了岳迅的杀人案、又没攀扯到那些贵人们的权势纷争。” 否则……刑部已经这般打眼了,要是再将案子背地里的腌臜真相扯出来,百姓的性命护不住、他的脑袋也得搬家! “你个混账东西,以后不要擅自做主!”卢尚书越想越后怕,忍不住抬手狠狠给了师爷一捶。 师爷蹲在地上本就腿麻,被捶了个踉跄,也一屁股墩儿坐地上了。 “大人打得好!大人打得妙!是小人鼠目寸光、想左了……”师爷一个劲儿地赔笑脸,不住告饶。 …… 仵作房内。 当看到薄娘尸首完好、甚至一些脆化的地方都被修补完毕,卓尔和雪明一脸惊讶。 “云姑娘,你当时不是说、说……”说薄娘的尸首想要移动都难,抬回来的结果只有一个:尸身会脆成粉末。 可如今薄娘的尸体好好的,连那些用刑后的伤口都被缝合归置、乍一眼都瞧不出端倪了。 “那是旁的仵作行事,奴婢跟小姐的能耐,可不一样!” 青果憋了整整一个堂审都没开口说话,终于能畅所欲言了,赶紧邀功道:“小姐故意放风出来、说尸首线索损坏殆尽,其实搬运尸首前还给薄娘身上涂了一层草汁。” 那草汁跟后来软化尸首的草汁实为一套,是云曦专门用来处理这种被烘烤过的尸首的。 先用第一层草汁助尸首硬化不裂,青果搬运的时候就如同举着个“钢铁尸首”一般硬邦邦的;回来后再用现调制的草汁软化皮肤;等一阵子后能继续验尸。 卓尔和雪明听得专注,直到青果道一句“就是这样”,才恍然大悟。 “曾有人言‘术业有专攻’,如今看到云姑娘才知此言非虚。”雪明姑娘感慨道。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我也不过是竭尽所能罢了。”云曦谦逊摇头。 “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多谢你。”卓尔眼眶微红,他低声说道:“能还薄娘一具全尸,让我们这些苟活的人、全了送她一程的心意。” “理当如是。” 云曦主仆目送卓尔和雪明姑娘离去,亦不耽搁,即刻往大牢内去了。 陆青帆双手抱臂、冷剑在怀,墨眸盯着大牢内岳迅的一举一动;冷氏兄弟各自把守着两处甬道的分叉,来人便借口大人审讯重要口供、不允旁人靠近。 他信不过旁人,又担心这转瞬的功夫岳迅便出了意外,只好亲自看顾。 听到一点儿稀稀疏疏的声响,陆青帆墨眸微抬,便在甬道的尽头看到了一身素裳劲装的清丽少女。 她身后的小丫鬟背着一个大大的包裹,二人迎着火把幽幽的光芒朝他行来。 “大人开始审讯了吗?”云曦一脸抱歉地走到陆青帆跟前,“我带卓公子和雪明姑娘去领尸首花了些功夫。” 烤过的尸首本就脆弱,需诸多照拂才能保证下葬。她给二人安顿了些注意事项,又浅浅耽搁了些时辰。 “无妨。”陆青帆眸光转向岳迅,淡淡地道:“说吧,薄娘手里的东西,可是存在凤斋钱庄?” 此言一出,放在还端坐在石床上的岳迅猛地睁开眼:“尔等也知名单的事?” “原来是名单。”陆青帆颔首,没想到一诈就诈了个准。 岳迅惊觉上当,痛恨地捶了一记膝盖:“奸诈卑鄙,竟然诈我!” “比不上岳大人,既要为‘明主’敛财、又要周旋在易大人身边,当真不易。”云曦意味深长地道。 她的反应也不慢。 从那五万两银票落在岳迅家中时,云曦便猜测,这“明主”的手下,只怕也未必都是一条心哪! 第153章 精巧的钥匙 岳迅的脸色变了又变,一时间不知是该先郁闷自己的隐秘行事在云曦面前无所遁形、还是该感叹陆青帆一行的聪慧机敏。 “你们猜得不错。” 岳迅抿了抿唇,“但并非‘明主’身边分派,而是易铎在的时候,本来就不止留下了洛青峰一枚暗棋。” 他和这些暗棋之间从未见面、彼此互不相通。 易铎为了隐秘行事,有些暗棋连“明主”的存在都不知晓。 陆青帆和云曦对视一眼,皆露出两分了然之色。 “薄娘也是易铎的暗桩,手握数名底层暗桩的身份。‘明主’想要得到这份名单,便派你前去查要,可对?” “不错。”岳迅没想到陆青帆明查杀人案、实挖易铎身后事;对易铎及“明主”的行事皆了然于心。 “陆大人名不虚传,岳迅佩服。”他端俊秀雅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只是陆大人料错了‘明主’的狠辣。” 易铎初期行事没通过“明主”,盖因不想让这些腌臜事脏了“明主”的手;后来洛青峰行事那般张扬,“明主”就生了警惕之心。 岳迅去找薄娘,不仅为了名单、亦是为了灭口。 “所以你们拿到名单的真实目的,是准备将这一批棋子悉数铲除?”陆青帆沉声道。 “断尾求生,好果决狠辣的手段。”云曦低声喃喃。 岳迅弯了弯唇瓣,二人知晓得比他料想得还要多得多。 “被陆大人这样的人盯上,‘明主’心中也难免打鼓吧。”岳迅输得心服口服、无话可说。 “明主”图谋甚大,断不想折在一个小小的三品侍郎手里,“断尾求生”是最直接干脆的手段。 “我不明白。” 云曦一下子触及到了案子的关键,“薄娘和那些底层的棋子定然占据你们组织的大多数人,目前为止除了易铎和洛门主不曾有大权在握之人。灭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还是他们……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 陆青帆锐目灼灼、盯准了岳迅。 小姑娘当真敏锐,饶是不懂朝局,她还是一下子问涉到了这件事情里最重要的问题。 岳迅狐疑地看了一眼陆青帆,又不住地上下打量云曦:“你当真只是个仵作?” 怎得有不输给任何官员的敏锐度? 云曦被反问得一怔,懵头解释道:“我……还是个神医?” “咳,”陆青帆轻咳一声、掩去眼底的笑意。 刚想夸云曦聪明,小丫头就展现出呆萌的一面,噎得岳迅半晌接不上话。 “杀人灭口,是因薄娘不仅助易铎贿赂官员,还掌握着一条情报网。” “可是跟北莽勾结的那批人?” 岳迅已经对陆青帆的推论能力见怪不怪:“易铎不仅跟死了的拓跋靖有首尾,和北莽如今已经封王的五皇子拓跋禄暗中也有往来。” 易铎死了,这条往来的线就断了。 大调之期将至,那么多棋子中但凡有一人被陆青帆捉住首尾,“明主”暗中通敌叛国的大罪可就坐实了。 听到这里,云曦神情一凛:“那名单就在凤斋钱庄存着。你们料想既然是以物验身,只要找到东西自己去取也可,所以才敢肆无忌惮地杀了薄娘。” 岳迅苦涩一笑:“奈何薄娘至死都没告诉我打开凤斋钱庄小金库的钥匙。” 就算没被陆青帆捉住,岳迅犯了这么大的错误、“明主”也断不会放过他的。 言尽至此,岳迅也反应过来,他杀害薄娘、被贪墨的“五万两”银票出现在家中,便是组织要断了他的生路。 即将要被灭口的人里,也包括为“明主”奔走的自己。 “天网恢恢,这大明天下的腌臜肮脏,哪里是一个‘明主’能够改变的?”岳迅彻底认命,嘴角苦涩一笑:“尔等身在朝局、哪能独善其身?说我负隅顽抗,咱们根本就是‘殊途同归’。” 陆青帆一脸“这厮在讲什么蠢话”的鄙夷模样,冷冽的墨眸泛着锐利的寒光,他掷地有声地戳破了岳迅心底最后那抹侥幸: “搅乱大明天下的,自始至终都只有你们的‘明主’。” “岳公子难道忘了曾经的废太子殿下了吗?”云曦轻言提醒。 “明主”为争权夺势、钻营谋算,可当年废太子不曾被处斩前,大明的吏治追求的也是个“朗朗乾坤的太平盛世”啊! 岳迅浑身一僵,“竟、竟是我等做错了吗?” “百姓择主、天朗气清,大明的天下从不会因一人、十人而溃烂颓败。”陆青帆沉声道:“这世上有尔等害群之马,亦有我等坚正守心之辈。” 纵一人行,吾亦往矣。 是非黑白,自有后世评说。 云曦和陆青帆离开大牢的时候,犹自能听到岳迅爆出的阵阵笑声,他扬声喊道:“陆大人,愿你得偿所愿哪!” 陆青帆心底暗道:会的。 二人匆忙走出大牢,云曦的眼底皆是紧张之态:“这就糟了,他们想要的是灭口,我们得比他们更早一步找到凤斋钱庄内的名单。” 陆青帆颔首:“实在不行只有硬闯了。” 偌大的凤斋钱庄,未必就是铜墙铁壁。 “大人,云姑娘!”冷海不知何时出了大牢,他眼底皆是激动之色冲着二人快步走来。 他身边跟着去而复返的雪明姑娘。 “雪明姑娘,你不是去收敛薄娘的尸首了吗,怎么又回来了?”云曦诧异地望着一身素缟、分别不过小半个时辰的雪明。 “陆大人、云姑娘,听说你们在找薄娘凤斋钱庄的钥匙。”雪明姑娘冲着二人款款一拜:“我就是。” 陆青帆墨眸划过一丝惊讶,云曦清眸蓦地睁大:“竟是你?!” 凤斋钱庄太会玩儿了,竟然找了活生生的人当钱库的钥匙。 原来薄娘早就把钥匙告诉了他们,是他们着相了,只想着跟云曦的钥匙一样是个物件。 最信任的人、且能够代表薄娘的,在这世上,除了雪明姑娘不作他想。 前往凤斋钱庄的路上,雪明姑娘才说起,她跟卓尔公子为薄娘收敛尸首、准备安葬的时候提及了在刑部录口供的事情。 雪明猜到刑部要找的是自己,故而找了个借口独自回来,带大家去凤斋钱庄。 “没告诉卓公子是对的。”陆青帆深以为然。 雪明姑娘诧异地看了一眼陆大人,心中暗道陆大人素来严肃冷冽,竟还能说出这种充斥着古怪敌意的话呢? 雪明不知,自从上次卓尔打着“朋友”的旗号跟云曦套近乎,陆青帆对此人的警惕之心就更胜一筹,能避免跟云曦碰面最好。 云曦轻咳一声,小手轻轻戳了戳陆青帆的胳膊。 怎么回事儿啊,当着雪明姑娘的面,要让人看笑话不成? 雪明毕竟是风月场上的老手,看二人这般眼神拉丝、你来我往,立刻了然其中内情。 她掩唇笑了笑,故作糊涂、没有戳破。 到了凤斋钱庄,雪明站在柜台前不知跟掌柜的说了些什么,掌柜的点了点头,随即引着雪明走进内间。 陆青帆和云曦主仆、冷氏兄弟五人守在外间。 云曦轻声道:“终于要大白于天下了。” 那份名单,必然涉及到京城及地方各处的普通官员。 陆青帆“嗯”了一声。 大约过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雪明姑娘从凤斋钱庄走出来。有趣的是,凤斋钱庄的掌柜的也跟着出来了。 他年过半百、笑眯眯的模样如爱众生的“弥勒佛”一般,冲着陆青帆和云曦抱拳道:“可是陆大人和云仵作?” 陆青帆颔首:“掌柜的认识我等?” 掌柜的但笑不语,温声道:“久仰大名,想来混个脸熟。” 说罢,他望向云曦,却不若普通人初见她那般夸赞容貌才能,反而问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神医谷金针眉娘是云仵作什么人?” 第154章 收敛锋芒 骤然听闻小姨的江湖名号,云曦不仅未生出亲切之感、反而警惕之心大盛。 她面上不显山露水,客气地行了个晚辈礼,“‘金针眉娘’是我师父名讳。” 小姨不涉江湖多年、加之白家诸事纷扰,云曦若说出二人的亲缘关系只会将神医谷置于危险之地……说是师父,倒也不尽是谎话,她的医术确实是小姨教的。 掌柜的笑了笑,冲云曦还了一礼:“云仵作客气,在下莫宏……以后定会再见的。” 莫宏说完后又冲陆青帆颔首,这才转身进了凤斋钱庄。 一旁的冷海方才没机会插话,此刻骤然反应过来道:“乖乖,难道他就是三十年前叱咤江湖的‘笑弥勒’,莫宏前辈?” 雪明也有些无措,她还以为掌柜的就是来送送她呢。 陆青帆从雪明的手中接过账本,“就是他。” 这也是为何莫宏见到陆青帆没有太大反应的原因。 高手之间、一照面便能察觉彼此的内劲通于何派。 他师父的身份不便透露,莫前辈便没问。 莫宏应当是冲着云曦来的,他想来确认云曦是不是神医谷的人。 “莫宏前辈……”云曦狐疑地眨眨眼:“我没听过。” 若是小姨亲近的友人,她幼时当听过才是。 “莫想了。”陆青帆颔首,对这一段小小的认旧插曲并未放在心上:“也许真就是来认个脸熟。” 说罢,他将账本合上,淡淡地道:“回衙门。” 马车要先送雪明姑娘回飞燕楼。 抵达后,云曦主动下马车送雪明姑娘,二人叙话片刻、雪明姑娘再度红了眼眶。 云曦上马车前冲雪明姑娘挥手告别。 雪明姑娘眼中含泪,无声地道:“多谢姑娘。” “云姑娘,你跟雪明姑娘说啥了?她咋、咋哭得那么伤心……”冷海再度发扬八卦特质,那张嘴半刻钟不说话就觉得寂寞难耐! “小姐肯定是去告诉雪明姑娘,其实岳公子是真心喜欢她的吧?”青果歪歪头,认真地道。 “哦?” 小丫鬟开窍了? 陆青帆瞟了云曦一眼,反问青果:“岳迅已经言明对雪明姑娘毫无情谊,为何又谈真心?” “要不是真心喜欢,怎么可能在最后极力跟雪明姑娘撇清关系嘛!” 利用就该利用个彻底,让雪明姑娘说假供词也好、故意表演深情让她帮忙传讯也罢……虽然刑部最后肯定还能抓到岳公子,但总还能拖延一二的。 拖延时间、就是拖延生机。 思及此,青果黯然地道:“岳公子是不想拖累雪明姑娘了,才表现得恩断义绝、好让她放手吧?” 爱一人,本应为其计长远。 也许岳迅已经从刑讯逼供薄娘的时候知晓了雪明就是钥匙,可他不忍将雪明卷进来,只好继续故作不知。 亦也许,薄娘料准了岳迅千算万算也想不到雪明会是钥匙,死守着这个秘密咽了气。 这一切,都将伴随着薄娘的身死、岳迅的三缄其口,变成永远的秘密。 马车安静了一瞬,冷海犹自不过瘾,继续追问道:“那雪明姑娘她知道真相后怎么说?” 云曦眼底涌上几分赞赏,“雪明姑娘说,定不负岳公子好意,坚强活下去。” 一步错、步步错。 岳迅从心系军储仓大计的正直官员到为人刀剑的刽子手,跟洛门主一样、他的结局既可笑又悲凉,最后还要背负着莫须有的罪名为“明主”祭旗。 而这样的人和事,在陆青帆一行未触及的地方还不知有多少。 云曦喃喃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才捋顺了奴隶买卖之事、整顿了置北莽的承宣布政使司,京城户部仍旧藏污纳垢…… 值此,云曦才终于感念到一些父亲当年为家国选举人才的苦心。 回到刑部衙门后,大家各司其职、准备案子的收尾工作。 陆青帆亲自把从薄娘处得到的名单拓印了两份,一份留于己身、一份录入罪证,还有一份他准备即刻入京送呈圣上。 正当陆青帆准备出衙门的时候,卢尚书急急忙忙地追了上来:“陆青帆,你等等老夫!” 卢尚书嗓门大得后院都听得清清楚楚。 云曦和青果忙不迭跟在后面偷偷瞧,想看卢尚书还欲作甚。 陆青帆等卢尚书追上来,二人不知说了些什么,陆青帆便将花名册递给了卢尚书。 卢尚书转身出了衙门,陆青帆调头竟又回来了。 “卢尚书脸皮真厚,又抢咱们的功劳。”青果不忿地叉腰替自家大人抱不平。 云曦却从这其中察觉到一丝端倪。 “大人,”等陆青帆回来,云曦轻声道:“不能入宫了吗?” “嗯,”陆青帆瞟了一眼人来人往的官员书吏,沉声道:“回去说话。” 言罢,他率先往冉杓的差房走去,云曦主仆快速跟上。 进了门,云曦一眼就瞟见任师爷不忿的脸色和冉杓郁闷甩胳膊的模样。 “二位不必如此。”陆青帆也知众人实为他打抱不平,淡淡地道:“卢尚书深有远见,此事可为。” 云曦进来后,听到陆青帆此言,便有所猜测:“卢尚书把名单要走,是要送呈给皇上?” “不给皇上,给太子。”陆青帆纠正道。 云曦终于了然卢尚书的心思,合着他是想将这事儿丢给太子殿下顶雷呢。 事涉大调官员,交给天家父子裁量确实最好不过。 “怪哉,卢尚书难得办一件聪明事。”云曦喃喃道。 想想自打入京城以后,卢尚书办过的糊涂事儿都能用小本本记下长长一页了! “身在刑部,总得考量大局。”任丹青叹了口气:“那厮小气是小气了些,大事上倒不糊涂。” 陆青帆点头:“岳迅言明易铎与北莽拓跋禄还有勾结,接下来我们暗地里调查这条线索。” 名单上的那些官员如何处置,全看圣上和太子殿下如何量裁。 当夜,破获了薄娘案件的众人聚集在云曦的小院儿用膳。 今儿个大家不曾饮酒、也没忘了通知宗毅大人……云曦和青果施展厨艺,又专门用自酿的果子饮照料大家辛苦数日的五脏庙。 冷海更是极不客气地吃了三大碗打卤面才算过瘾。 另外一边,青果却一反常态地吃得很少,一旁的冷川亦跟以往不同、吃得可多,全程没有停嘴。 云曦见状忍不住担忧地道:“青果你怎么啦,没胃口吗?” 青果呐呐地道:“奴婢、奴婢不饿,小姐、诸位大人慢慢吃。”说罢,小姑娘起身离席、兀自进了厨房。 云曦见状,清眸落在一旁的冷川身上、眼底透着两分不善。 陆青帆何等精明之人,抬脚就踹翻了冷川的椅子。 冷川木着脸从地上爬起来,恭敬地站在一旁,气得陆青帆额头的青筋直跳。 冷海恨铁不成钢,又在自家兄弟的屁股上加了一脚:“追啊!是不是傻?!”这不是表明心迹的最佳时机嘛?! 冷川一懵,随即恍然,赶紧冲着众人抱拳,冲进了小厨房。 云曦揉着脸颊,小声道:“不生气、不生气,生气容易丑。” “噗,”宗毅和任丹青不厚道地笑出声。 “不丑。”陆青帆端起小盏,将清甜的果子酿一饮而尽,淡淡地补了一句:“天下女子,属你最美。” 云曦被夸得面皮一红,迅速用公筷叠满了陆青帆的碗,小声呐呐道:“大人还是多吃两口菜吧。” 少说话为妙。 陆青帆掩去眼底的笑意,将云曦夹来的菜肴一股脑全都喂进嘴里。 川果小剧场: 冷川走进小厨房,看到托腮望着灶台发呆的小丫鬟,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说、如何做。 青果看到冷川进来,立刻起身叫了一声“川大哥”,惊觉不妥后又有些扭捏地重新坐回小凳上。 冷川紧张地动了动喉结,手悄然握拳又松开,缓缓走到青果身边站定。 “川大哥,我问你。你那日……在众人面前宁肯承认自己尿裤子也不愿为难我,可是、可是……” 青果说到一半儿就不好意思起来,到底是没将“心悦”二字说出口。 “我、我是……”冷川磕磕巴巴,揉了揉发疼的屁股,可不能被青果这小丫鬟给比下去。 “我心悦你。”他终于鼓足勇气,饶是表白口气也硬邦邦的、一排面无表情的大冷脸。 青果惊讶地偏过头,就看到一张红成猴屁股的棺材脸。 她一个没忍住,羞涩甜蜜都化作了笑意,脆声笑道:“川大哥,你、你脸好红啊!” 冷川:“……”我也不想,可脸不听使唤。 青果那日想了很久,终于想明白,川大哥恐怕是喜欢她。 “那……我们以后怎么办?”青果苦恼地用小脚拨弄着旁边的柴火,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跟川大哥相处了呢。 蓦地,她看到冷川递来的钱袋子。 “作甚?” “给你买好吃的。”冷川执拗专注地解释道:“一切如旧便是。” 青果想到自己的饭量、又思及冷川素来投喂的行径,不禁弯了弯眉眼,露出一个真心开怀的笑容来。 “哎。”她接过钱袋子,应道:“好,那就一切如旧!” 一起吃、一起玩,一起破案! 第155章 断尾求生 青果笑嘻嘻地从小厨房出来,冷川一脸宠溺地看着小丫鬟如常一般坐下开心干饭,桌上的气氛重新变得融洽。 二人之间暧昧别扭的气氛消散了。 看来两个人是说和好了? 云曦和陆青帆面面相觑,皆在彼此眼中看到一抹心照不宣的笑意。 任丹青捋了捋胡子,冲宗毅挑了挑眉。宗毅也不禁眉开眼笑。 上了岁数,最喜欢看旁人成双成对了哈! 唯独一直闷头用膳的冉杓,全程都不曾注意这饭桌上又有一对儿有情人成就眷属了。 任丹青特意给冷海倒满了酒,笑着揶揄道:“可就差你了哈!” 作为全桌唯一一个单身狗子,是该得到一些特殊关爱。 云曦同情地给冷海又盛了一碗面,“海护卫辛苦,多吃些。” 连陆青帆都破天荒地给属下夹了一块肉,一脸郑重地拍了拍冷海的肩膀,示意冷海放开吃。 还没反应过来的冷海虽然觉得哪里怪怪的,但是当团宠的感觉好像也不错?! 吃到一半儿,冷海突然回过味来,他欲哭无泪地道:“倒也不必如此……” 单身狗的日子不好过啊。 大家在云曦的小院里畅谈前案。 众人一时激动地说起薄娘竟然是易铎在烟花柳巷的暗桩,这么多年不知在飞燕楼听去了多少秘辛、攥住了多少人的小辫子;一时又感慨饶是薄娘身份这般隐秘之人也有良善之心,不仅助雪明保持清白之身、又助卓尔在京城站稳脚跟。 “人心复杂,哪里是‘善恶’二字说得清的呢。” 云曦忍不住喟叹道:“所幸一切尘埃落定,雪明姑娘和卓公子相互搀扶,定然能守住薄娘的飞燕楼。” 陆青帆颔首:“红鸾帐下风流死,没有薄娘也还会有旁人。” 京城内从不缺纸醉金迷的宵金窟。 说到这烟花柳巷的败坏,任丹青和冉杓最是难过:“礼崩乐坏,读书人所不齿啊!我看还是咱们大明的刑律不够严苛,否则怎得这些个污糟事情在官员身上屡禁不止?” 陆青帆抬眸看了看幽暗星辰的天,淡淡地道:“人心不古,岂是刑律可扳正的?” 云曦也顺着陆青帆的目光看去。 不知何时,天空那抹遮蔽着月亮的乌云散去,小院儿重新亮堂起来。 骤然明亮的京城内外,一个黑衣人悄然在夜空中潜行,如同小黑点儿似得弹跳在各处。 每当那小黑点儿悄然移动,就会带起一股淡淡的血雾翻飞。 花楼。 卓尔一身孝服倚靠在软榻上,翻阅着手中的账册,喃喃道:“飞燕楼的账目可真不少。这些年薄娘没少挤银子孝敬户部啊……” 不怪岳迅每年要五万两银子,恐怕这些也已然是尽力为之的结果了。也不知那贪婪的易铎究竟将数额这般庞大的银钱花到了何处。 蓦地,窗外骤然多了一道纤长的黑影。 卓尔一怔,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一股浓郁强势的内劲袭来,他甚至还没站起、那股内劲就直接削向了他的脖颈。 卓尔当场毙命。 黑色的身影无声地推开门站在卓尔的身边,栗色的软眸从暗黑的面巾中透出一丝冷意。 “我早说过,你不配跟她做朋友。” 既是不配接近之人,总该杀了才痛快。 言罢,男子如来时一般、鬼魅的身影即刻消失在夜色里。 此刻,皇宫,御书房。 太子恭敬地跪在地上,当今圣上仍旧在缓缓地展开册子,眼底沉着着浓得化不开的神色,令人难辨喜怒。 让太子心中多了几分忐忑,不由暗道这陆青帆可真能找事儿。 大调之事未过、洛青峰身后那些人还没清肃完毕,怎得就又多了一份这般花里胡哨的未入流官员名单。 不该接下这烫手山芋的。 不知过了多久,皇上终于看完了薄娘以命相保的花名册。 “太子以为如何?”皇帝淡声反问。 太子被问得一怔。他心中有诸多猜测,却不知父皇问得是哪一种。 “你直言便是,朕还会怪罪你不成?”皇帝哼笑一声,将花名册丢在桌上,“谁说那陆青帆是杠头子?我看他精明的很!” 事涉今年大调、不少未入流的官员都可能升迁,刑部卢尚书那个老狐狸和陆青帆将花名册丢到太子手里,就是为了皇帝和太子全权做主。 这般行事,面子、里子全都照顾到了,旁人竟是一句都指摘不得。 太子嘴角忍笑,低声道:“陆大人确实不若坊间传闻那般迂腐刚直,反而正直通达、颇善谋略。” “难得听我儿夸赞旁人。”皇帝眸光微沉,点了点花名册,示意太子说正题。 “儿臣以为此事不宜闹大。这些官员是我朝中枢根基;误入歧途者有之、被迷惑心神者亦有之。”及上次陆青帆所言,太子已然开始怀疑当初在洛青峰的案子上选择株连是否正确了。 这次再行株连,不仅血流成河、且朝廷数年无人可用,那便成了动摇根本的大事。 “不错。”皇帝略欣赏地望着这个儿子,“你能有这番想法,还不算糊涂。” 没因身在高位便动辄兴风。朝廷稳固,才是一等一的大事。 “既有决议,便去办吧。”皇帝再不多话,将花名册递给身边的太监总管。 太监总管恭敬地俸给太子,太子拿着花名册行礼告退。 太子走到御书房门前时,不禁回头去,发现烛光下屏气批阅奏折的父皇鬓间的白发已然遮掩不住。 “父皇为家国殚精竭虑,真真辛苦。”太子殿下叹了口气,冲身边的护卫统领邬全道:“去请陆侍郎来府邸一叙。” 这抓人的事,太子只放心让陆青帆去办。 “是。”护卫统领邬全恭敬抱拳,快步离去。 夜色茫茫,陆青帆一行告别了云曦主仆,众人三三两两归家。 云曦主仆在院子说笑着收拾屋中残局、归置剩菜残羹,梳洗后便歇下了。 累了一天,云曦几乎沾了枕头就睡着了。 且说陆青帆和冷氏兄弟、任师爷一行回刑部衙门内舍歇息,途中冷海就按捺不住开始八卦冷川是如何抱得美人归的。 冷川生来就是个少言寡语的,半晌都说不出经过来,憋得一张俊颜通红。 任丹青和冷海嘻嘻哈哈笑成一团,惹得陆青帆也被这份喜悦感染,不禁扬起唇瓣。 低声谈笑叙话的功夫,四人跟匆匆赶来的邬全撞了个正着。 “陆大人,卑职正寻您呢。”自打知晓陆青帆的能耐,邬全心底对他颇多敬重,态度也客气了许多。 陆青帆略一颔首:“邬统领寻我何事?可是太子殿下有命?” “是,殿下从宫里回来了,请大人往太子府一叙。”邬全恭敬地伸手:“大人请。” 陆青帆心知恐怕是皇上对岳迅手里的名单有了公断,太子是想商议后续处理事宜。 “你等先归,我去去便回。”陆青帆冲任师爷一行三人颔首示意,便跟邬全大步离去。 任丹青和冷氏兄弟目送陆青帆二人离开,冷海小声道:“看来太子殿下这次不想大动干戈了?” “呦,你小子来京城时日不久,倒是也能瞧出几分时局来了?”任丹青惊讶地瞟了一眼冷海,小崽子眼力可以啊! “那是。话本子里都这么讲的。上意与此前一样,大可不必寻咱家大人过去,必然是有了怀柔的想法,才需要刑部出面转圜一二……”冷海叭叭地说了半晌,虽不全中、却不远矣。 任丹青压低声音跟冷海嘀嘀咕咕,冷川闷着头只管听,一行三人快速回了刑部衙门。 第156章 噩梦预兆 忙活了一天,云曦跟青果收拾毕、沾枕即着。 她做了一个古怪的梦。 云曦梦到了卓尔。 卓尔站在不远处,任由云曦在梦中如何唤的名字他都没有得到回应。卓尔只是眼里包泪静静地看着云曦,嘴巴一张一合不知在跟她交代着些什么。 云曦心急如焚、最终忍不住想要上前追问,却一直跟她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怎么都近不了身。 “卓公子!”云曦猛地从梦中醒来,正好听到了打更的声音。 天亮了。 “小姐怎么叫卓公子的名字啊?”青果端着水盆子从门外走进来,一张小脸儿上皆是不可置信。 梦里合该喊陆大人的名字吧!喊卓公子算怎么回事儿? 云曦努力想将心口的悸动和不祥的预感压下去,她勉强挤出个笑容:“我做噩梦了。” “梦到卓公子?” 青果把帕子拧干递给自家小姐擦脸,“虽说之卓公子确实长得丰神俊秀,但没咱们大人英俊挺拔……上次他哭成那样,奴婢都不知该咋说。流血不流泪才是真汉子!” 云曦闻言“呦呦”两声,“你说的‘真汉子’,莫不是我们的川护卫?” “哎呀小姐,奴婢在说正事儿呢,你怎得无端端打趣人!”青果忍不住脸红。 方才噩梦中的压抑心态被消弭了不少,云曦笑着把青果拉到跟前来:“我怎么是揶揄你?我那是关心你。昨儿个还没来得及问呢,你川大哥是怎么跟你表明心迹的?” 说到昨晚的事,小青果臊得不行,小声道:“就、就说以后还是一起吃、一起玩,一起破案子,没甚改变。川大哥就喜欢我做自己。我、我觉得挺好的……” 这世上最舒服的情感和最自在的相处模式,不就是做自己吗? 云曦讶然之余,心头对冷川这个未来的小妹夫更满意了。 是个上道儿有胸襟的。 “这样就挺好。”云曦弯了弯唇瓣,快速换了衣裳、扎好发髻,跟青果收拾准备出门上衙。 二人乍一打开房门,冷氏兄弟已经站在门口了,他们肩头染着一层薄薄的白霜,一看便是等候多时了。 “海护卫、川护卫,来了怎得不敲门?”云曦秀眉微蹙,恐怕是让人家久候多时了。 “云姑娘莫往心里去,”冷海叹了口气:“我们不是在这里候得久,而是奔波了一整宿才到这儿。身上的白霜是因彻夜未歇留下的。” 云曦一怔:“有案子了?” 冷氏兄弟对视一眼,冷川低沉地吐出两个字:“大案。” 刑部衙门,仵作房。 换上仵作衫的云曦从未如今日这般看到这么多具尸首:除了仵作房内的十几具,还有尸首在往过来抬。 不仅刑部,都察院、大理寺,连提刑按察使司都调动了人手去验尸。 房门边上,冉杓翻阅着手里的花名册,任丹青也拿着一个花名册,二人一个念、一个勾,对应确认死者的身份。 另外一边,陆青帆沉着俊颜,眸中皆是冷然,与云曦叙话:“昨日夜间,太子殿下从宫中归来,商讨该如何处置这些官员之事,不想……” 不想才弄出个大概章程,回去歇了片刻,衙门里就有人击鼓。 “那些名单上的官员,大部分都死了。” 大调之日在即,除了京官儿,不少从各地赶来的未入流官员都等着派遣差事、或升迁品阶,反而给了凶犯一网打尽的机会。 数条人命葬送,“明主”断尾求生。 云曦一脸不忍,“终究还是让他得逞了。可我不明白,为何多了一个卓尔?” 卓尔不是官员、亦不在名单上,凶手为什么要杀他? 看到卓尔尸首的时候,云曦终于恍然噩梦不是凭空而至,而是心头不祥的预感成了真:是死去的卓尔给她托梦了。 “暂还不知晓因由。” 陆青帆神情沉敛如海,不曾料想昨日还一起叙话之人,今日便成了一具尸首。 云曦压抑着心头的怒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大人先忙,我去验尸了。” “……好。”陆青帆想安慰、却不知如何说起,只能目送着云曦走进验尸房。 从发现这些尸首的时候,云曦心头就已经隐隐有了些推论。等真正看到伤痕的时候,她终于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为真。 想必陆青帆就是发现了这一点,方才才什么都没讲。 不论是那些未入流的官员也好、突兀其中莫名身死的卓尔也罢,都是被同一人杀害。 那凶犯的手法她也不陌生…… 终于,又要跟此人交锋了。 云曦一个一个地仔细检查剖验,将死者生前几个时辰的轨迹、行事作风,以及发现尸首的所在等处一一校对,写下完整的验尸记录。 接连数十具尸首,云曦检验、青果记录、偶尔搭把手上前帮衬一二…… 仵作房的灯亮了整整一宿,而三司的人也第一次坐在了一处:除刑部的卢尚书和陆青帆外,还有都察院的左副都御史晁钟大人和大理寺寺正于植。 提刑按察使司派来的仍旧是素来庶务闲暇的宗毅大人。 四方人马坐在一处,一个个脸色都十分难看。 “陆侍郎大人,这件事情是因为刑部破获青楼案而起,难道还要三司一道辅助破案吗?”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晁钟率先提出异议。 他们都清楚,这桩案子背后不仅有当初易铎的身影,还有其他权势插手。 太子殿下准备怀柔招安,而凶犯却能够先一步将所有名单上的人悉数处理了,是针对谁而来不言而喻。 都察院自然是不愿意蹚浑水的。 “晁大人所言不妥,大案由三司会审乃是我朝惯例;凶犯这般猖獗,在天子脚下行凶。今日都察院可以摘干净、来日呢?” 于植第一个反对晁钟所言:“我等皆与凶犯刑狱打交道,此事的影响程度大家心知肚明。要不了多久事态便会失控。” 只有三司拧成一股绳,才有可能着力针对暗地里的势力、与之一战。 晁钟闻言意味不明地冷哼一声,“卢尚书,你以为呢?” 卢尚书一向不想作为,本意是准备老老实实在尚书的位置上养老的,可谁让他摊上了一个陆青帆? 现在刑部是骑虎难下。 “晁大人这话本官就不爱听。” 卢尚书一改素来跟下属吹胡子瞪眼的倨傲、更不若在皇子面前的谦逊顺从,端着六部尚书的架子扬声道:“刑部此前接手了多少案子,在座各位心里有数。” 案子发展到如今、攀扯出这么多人,刑部又是首当其冲。 可要不是有刑部接连破获要案,只怕三司早就卷入风暴之中,谁有独善其身的可能? “晁大人可以不议事、只需将尸首交来,未来这案子涉及三司会审之时,下官必将晁大人原话学与太子殿下和圣上知晓。” 陆青帆懒得同这些人打官腔,他一想到云曦要勘验那么多尸首,就忍不住心疼。 以云曦素来行事,只怕今儿会不眠不休。 他高低不能让都察院撂挑子,增加云曦的验尸重负。 晁钟没想到陆青帆竟然这般倨傲,直接拿太子殿下和圣上压他。 他既想反驳、又无从反驳。 众人皆知,这桩事除非整个刑部接过去,否则必是三司会审。 多少中枢大员曾是从大调之后升任平步青云的?便是曾经的几位宰相也有末流出身。那么多大调的末流官员一夕身死,很可能断送大明朝廷的未来。 这么多人被杀害,纵观古今都是骇人听闻的惨案。撂到皇上面前……谁敢推诿? 晁钟思虑片刻,终于决定退一步:“既然诸位坚持,那都察院义不容辞。” 左右是捞不着好处了,索性应承下来,且看后面如何应对。 陆青帆可不打算轻松放过晁钟,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还劳烦都察院将档案卷宗给我部官员开放,便于查阅。” 第157章 多一怪 此言一出,左副都御史晁钟心底越发郁闷。 他似笑非笑地瞟了一眼岿然不动的大理寺寺正于植,企图祸水东引:“看来大理寺也得拿出配合的态度来,助刑部破获这一桩数名官员遭杀的案子。” 自打上一次于植请云曦前去验尸、在陆青帆那吃了排头,后为了避嫌、于植几乎无公干不来刑部,更没再找云曦搭过话。 纵有前情,于植收敛了对云曦那点子心思,可他也当真是打从心里敬佩陆青帆的。 于植义正言辞地道:“我大理寺愿与刑部一起,替皇上分忧。” 此言一出,晁钟冲着陆青帆冷哼一声,算是同意了开放档案卷宗架阁库任由刑部取用。 陆青帆目的达到,多一句话都不说,借口要去勘验尸首,起身抱拳行了个礼便走了。 “哼,庶子无礼!”晁钟没好气地瞪向一旁的卢尚书:“刑部之人便都是这般行事的么?” 卢尚书抬头看天,嘴上也没饶人:“晁大人与陆侍郎同为正三品,可断案能力、得皇上和太子殿下倚重的实力,却相去甚远哪!” 言下之意,若晁钟也有陆青帆的能耐,也大可如此无礼。 素来想要规避矛盾、只等着告老还乡的卢尚书怼起人来,当真是有些能耐的。 于植望着晁钟铁青的脸色忍笑不已;一旁的宗毅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做派,全程不发一言。 陆青帆的桌案上已经摆满了卷宗,皆是根据花名册调阅的死者卷宗、在任表现等,按照三司和提刑按察使司接手的数量分成四份分门放好。 还有余下没寻着的人,生死不知、凶吉难料。 陆青帆摁了摁发沉的太阳穴,眸光却落在一直燃灯的仵作房。 不知云曦那处情况如何。 “大人,已经查到了。”就在陆青帆沉吟的功夫,任丹青快步从外间走出来。 “师爷有何发现?”陆青帆端坐了身子,挺直的脊背一如苍松般清冽中直。 任丹青将两本花名册放在桌上,请陆青帆过目:“一百四十五人,只发现了一百四十具尸首。” 一夜的时间,那隐藏在暗处的高手将花名册上的人几乎屠戮殆尽。 “还剩下五人?他们现在何处?”陆青帆剑眉微蹙。 凶犯为何只留五人?那五人有甚特别之处,还是……他们知道一些更重要的秘密。 “冉大人已经带着人按照之前登记的客栈去找了,天黑之前就能有信儿。我倒是担心……”任丹青一张老脸皱成了个菊花,眉头打了个深刻疑虑的结。 陆青帆淡淡地道:“师爷有话不妨直言。” “卓尔公子是那特别的第一百五十六人,我总觉得别扭。” 这不像是凶犯的行事风格。 任丹青特意在京城堪舆图上对照过一番……凶犯像是特意拐到了花楼杀人。 陆青帆眼底涌上几分冷意:“许是卓尔发现了什么、或是凶犯是为私事杀人。” “卓公子是在看账本的尸首死的,您说他能看着啥?要不……咱们去案发地走走?”任丹青瞟了一眼仵作房。 二十多具尸首,够云丫头验看许久了。 “也好。”陆青帆将两份花名册全都揣进怀中,准备在马车上一一看过。 不仅仅是花楼,数个案发地都盘桓着不少差役取证、搜寻线索。 在陆青帆转看各处案发地的时候,发现到这些人都是在不同情况下被内劲割喉毙命。 凶犯手段干脆利索、不留丝毫痕迹,且……且杀人的时候没有任何先后规律、也不是按照花名册上行事,只图精准快速。 他第一次碰到这般棘手的案子,甚至不知该从何处入手。 清晨时分,陆青帆看过大半案发地,便转道回了刑部衙门。 此刻,云曦主仆亦从仵作房出来了。 “啊,小姐,我身上的味道好大。”青果下意识地抬了抬胳膊,神色间都是对自己的嫌弃。 “去后面梳洗一下吧。你带干净衣裳了吗?”云曦反问道。 后院有浣洗房,不少宿在衙门里的官差都会稍待梳洗一二。 验过一夜的尸首,云曦也觉得浑身不爽利,单纯泡手已经没法满足她精神上的洁癖了。 “带了带了,奴婢就知道今儿得忙活,专门备了好几身衣裳。” 小丫鬟得意地拍了拍鼓鼓的包袱,云曦莞尔:“好丫头,那咱们快去快回。” 用不了多久,陆青帆他们就该回来了。 云曦所料不假。 二人梳洗完、拎着湿漉漉的头发刚回冉杓大人的差房,就看到陆青帆一行也往浣洗房去了。 片刻后,干净清爽的陆青帆和任师爷便坐在屋内,询问起验尸的情况。 云曦正准备开始说,陆青帆突然抬手制止了她。 不多时,外头就有人敲响了房门:“陆侍郎可在?” 卢尚书熟悉的声音传来,陆青帆立刻走到门边,挡住了屋内的两个姑娘。 云曦赶紧草草将头发擦了,和青果互相帮忙把头发盘成发髻,这才走到门边见礼。 “你们做事怎得磨磨蹭蹭?”卢尚书好奇的目光在陆青帆高大的身形上下来回打量,嘴上还不耐烦地催促道:“人家都察院和大理寺的仵作可全都验完了,就等你们呢!刑部仵作金贵是不是?” “是。” 陆青帆低眉垂眼望着比自个儿矮上不少的卢尚书,淡淡地道:“莫说三司、放眼整个大明,也未必有人比得上我们的仵作金贵。不服可一战。” “你!”卢尚书气得够呛,指着陆青帆鼻尖怒声呵斥:“你想造反哪!快点!” 躲在陆青帆身后的云曦呐呐地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道:“大人,咱干嘛去?” 卢尚书这么着急作甚。 陆青帆瞟了卢尚书一眼,随即道:“尚书大人废话的功夫,我们都到了。” 再继续打擂台,只会更磨蹭。 卢尚书轻哼一声,“你这个刺头儿!”说罢,他气哼哼地拂袖离去。 路上,陆青帆简明扼要地同云曦讲了:尸首散在各处,故而决议验尸情况由三司共议;通过仵作验尸结果来角逐由谁统领此案。 云曦听完之后,神色就变得怪怪的:“咱们这样会不会胜之不武?” “你不必留手。”陆青帆眉宇间的愁绪散了散。他就喜欢云曦这般自信从容的模样。 三司的案子会纠结统领问题、甚至利用验尸结果暗中较劲儿实乃意料之外。 陆青帆从不主动惹事儿,但也不怕事。 一行人快步来到刑部衙门正堂门口,果然如卢尚书所言,都察院的晁钟大人、大理寺的寺正于植,以及提刑按察使司的副使司宗毅大人全都到了。 不仅如此,他们的身后还各自站着一个中年男子,想来便是卢尚书所言的“各司仵作”了。 “今日仵作验尸比试颇为重要,事关后续案子的统领权,云仵作,你可莫要给刑部丢人抹黑。”卢尚书叫住云曦嘱咐道。 他虽知云曦的能耐,可京城毕竟能人辈出、三司内有才学之人更是不知凡几,未必就能容得一个小丫头在众人面前指摘。 卢尚书还是心里头没底。 陆青帆眸光一沉:“尚书大人既然将事情交予我等了,又何必多此一问?” “我能有什么法子?他们不服你、你心里没点数?”卢尚书瞪眼反驳道。 云曦闻言弯了弯唇瓣,随即说道:“大人放心。” 可不能让这两位再吵吵起来,否则让其他衙门的人看了笑话,卢尚书的面子就更挂不住了。 陆青帆薄唇微抿,没有继续跟卢尚书计较。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云曦的实力,无所畏惧。 “你还不乐意了?我那是给你的小仵作造些声势。一旦美名传出去了,就算上面想要做文章、也得掂量掂量民意,懂么?”卢尚书一看陆青帆那倨傲的模样就气恼得很。 怎的就体恤不了上峰大人的一片苦心? 陆青帆斜睨卢尚书一眼:“尚书大人是苦心为云曦经营、还是为刑部造势,您心中比下官清楚。” 说罢,陆青帆再不停留、上前与诸位大人见礼。 云曦调皮地冲卢尚书吐了吐舌头,也跟着陆青帆进正堂了。 被戳穿了心思的卢尚书脸涨得通红,颤抖着手指着陆青帆的背影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能小声喃喃道:“帮助刑部不就是帮助她自个儿,有甚区别!” 第158章 争统领权 四处衙门中人皆在,由刑部尚书卢大人住持今日的勘验尸首比试,议后续破案行事由哪部统领主事统领、便于推进破案。 卢尚书捋了捋胡子,“诸位,由谁先来?” 再见到云曦,黄老还是有些不服气。可他心中有数、不想丢人,主动阴阳怪气地推道:“我等皆算是云仵作的前辈,不若让云仵作先来?” 让她先来? 云曦眨眨眼,起身行了一礼,客气地道:“黄老所言甚是。云曦不过是晚辈,还是由诸位长辈先来吧?云曦也好跟随学习一二。” 小姑娘话说得谦逊有礼,听者皆觉得妥帖。 “如此,不如黄老先来?” 开口的乃是都察院的仵作郑伯,他人近中年、在京城仵作之中以颇有些声望。 提刑按察使司的仵作戚阔是个悠哉佛系的,此次他们按察使司纯属打酱油,看副使宗大人那老神在在的模样,便不像要争夺这“统领权”的样子,所幸选择了沉默。 大家心里都清楚,现在就是都察院和刑部在打擂台:一个被迫沾染案子、想当老大的都察院;一个主动破了案子、不得不硬着头皮上的卢尚书。 这俩人哪,争得不是什么案子的统领权,而是那张老脸。 黄老瞟了一眼都察院的仵作郑伯、提刑按察使司的仵作戚阔,心道你们可嘚瑟吧,待会儿有你们打脸的! “既然你们都抬举小老儿,那小老儿也就不客气了。”黄老将自己所验尸首数人名字上报,随即言道:“这二十七人悉数为一高手所杀、死因为内劲割喉。” 几个仵作皆暗暗点头,他们得到的死因也是这个结果。 说罢,黄老后退一步,重新站到于植身后。 云曦一双眸子晶亮晶亮地盯着黄老,似乎还在等待下文。 黄老老脸一红,没好气地强调道:“没了。” “这就没了?”都察院的仵作郑伯揶揄道:“黄老,您这儿也太简单了。” “简单才是最难的。”黄老意味不明地道:“郑仵作知晓更多线索吗?” 郑伯先看向一旁的戚阔,戚阔眼观鼻鼻观心,盯着自己的脚尖头都不抬,跟他的上峰宗大人那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真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云曦将眸底的笑意压下。 陆青帆主动逼问道:“郑仵作有何高见?” 左副都御史晁钟立刻坐直了身子,心中暗暗努劲儿,只恨不能替郑伯出战,势要让这些人见识见识都察院的能耐。 郑伯将二十多人的验尸结果一一道来,其中不泛死者吃了什么东西、用了什么,死前的时辰在做什么事情等等。 所得线索倒是比黄老要详尽得多。 黄老拉着个脸、倒还算镇定。 反观云曦仍是从容恬静的模样;一向刺头儿的陆青帆更是随性地摩擦着手中的剑柄,十分平和。 都察院的人有些懵了,这还显不出水平来?刑部的人怎得还这般淡定? 难道陆青帆还有什么底牌不成?! 郑伯略显得意地瞟了云曦一眼,只觉胜券在握,便冲提刑按察使司的仵作戚阔拱手行礼,示意他继续讲。 众仵作默认把云曦放在了最后。 卢尚书见状心头已然开始暗暗着急了。 验尸比试,比得就是谁说的线索最多、谁最有能耐。 黄老厚道、讲得言简意赅,给后面的晚辈留了些发挥余地……可如今云曦放在了最后面,该说的、能说的都让其他几个仵作说了,她还能有什么发挥余地? 卢尚书一个劲儿地给陆青帆使眼色,企图让那个“刺头儿”赶紧行动起来,搅和这一场“比试”,好让都察院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陆青帆就跟没看着似得,到后面还十分不配合地转过了头。 这可真给卢尚书气死了。 他又一个劲儿给云曦使眼色。 云曦无辜眨眼,主打一个“毫无默契”,还在戚阔谦让她先来的时候婉言谢绝了。 一时间,卢尚书急得直拍大腿、郑伯得意地直笑,连晁钟都轻嗤冷哼,一派胜券在握之态。 戚阔推拒不得,只能无奈开口:“既然云仵作相让,那在下就先说了。在下经手的二十多具尸首,同黄老和郑伯所勘验的结果一致:为人用内劲割喉身死,死前做事之人不一而足,没有规律;除了那一处致命伤外,并无旁的伤口……” 戚阔尽力说了一些,但也都是在黄老和郑伯基础上加的,千篇一律、没甚新线索。 终于轮到云曦,卢尚书已经神色颓然地靠着椅子不想听了。 这一次,恐怕要让都察院统领全局了。 难道……陆青帆那个刺头儿还有什么后招不成? 转念想到陆青帆可能会在破案的时候给晁钟那个对头添堵,卢尚书又觉得好像也不错。 “云仵作且说吧。”卢尚书想通后心情大好,那前后判若两人的态度给云曦看弄懵了。 乖乖,卢尚书人到中年……好情绪化啊! 她将卢尚书的身子状况放在一旁,恭敬上前行礼道:“民女经手二十八具尸首,其中除了花楼老板卓尔,剩余二十七人皆在花名册中。死因与几位仵作前辈所言一致,只是……” “只是什么?”晁钟一脸意味不明地反问道:“云仵作一介女子,恐怕不擅勘验尸首吧?那些都是男儿身……” “晁大人此言差矣。” 云曦最忌讳的便是旁人质疑她剖腹验尸的能耐:“面对尸首、为死者沉冤,无关乎仵作性别,只在验尸之能。” 她说着,将一本小册子奉上:“只是二十七人的验尸结果委实太多,恐怕说不完。幸而民女已经整理在册,还望诸位大人验看。” 说罢,莹白如玉的小手上就多了一份薄薄的小册,乍一看便能瞧出、那上头都是字。 场内众人皆是一怔。 连陆青帆都不禁暗暗赞叹:云曦这一夜没白忙活,小本本记得那么满……收获颇丰啊。 “呈上来!”卢尚书眼看要逆风翻盘了,一整个激动住,便要先睹为快! 他翻开册子,发现其间内容当真是颇为详尽:从死者的身量体型、所患隐疾病痛,到膳食、行走的习惯,甚至对其所居客栈位置都有所猜测。 那花名册对应的客栈卢尚书也瞧过,十之有九都推论正确。 “二十七名等待大调的官员里,皆因花名册所害。若我没有料错,凶犯没有在案发地留下任何线索、杀人亦是为之便走。可对?”云曦这话是对陆青帆说的。 陆青帆颔首,表示没错。 他昨夜已经看过大部分案发地,跟云曦推测的一样。 “此案中唯有一个疑点,便是除去那五个在名单但生死不知的官员,多了一个花楼老板。” 云曦说着,便用纸和桌上的物件做出了一个简单的推论:凶犯没有进屋,透过窗棂将发现了凶犯身影的卓尔杀害……卓尔甚至没有来得及起身站直就被内劲击中身亡。 “凶犯杀了人后,没有立刻就走。” 云曦从尸首上能发现,“凶犯是故意让卓尔发现了他之后才动的手,那么凶犯必然还进去看了卓尔的尸首。” 整个大堂衙门里静悄悄的、只有云曦娓娓道来的声音,所有人都沉浸在云曦描述的场面里,仿佛跟着她一起到了卓尔的案发地。 推论有理有据,甚至还原了案发地场景……这般能耐,场内仵作无人能及。 陆青帆冲众人颔首道:“我昨日去过花楼,案发地情况系云仵作所言一致。” 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作者题外话】:黄老:自取其辱。 戚阔:自取其辱。 郑伯大哭:我真真是自取其辱啊!!!! 云曦:……倒也不必如此。 第159章 自愧弗如 此言一出,众人心中亦暗自哗然。 乖乖,云曦还没去过案发地所言就已经八九不离十了……那若是去过了,岂不是能推论出凶犯是谁? “就算你所言为真、还不是不知道凶犯是谁?卓尔的死究竟打了什么哑谜,别卖关子、速速说来!” 都察院的左副都御史晁钟终于寻着了由头找茬儿,忙不迭催促云曦道。 “意思就是,凶犯杀害卓尔是为私事。”回答晁钟的却不是云曦,而是陆青帆。 他跟云曦的默契当真不可同日而语,一下子便猜中了云曦所言重点。 云曦点点头:“陆大人所言甚是。凶犯必定是跟卓尔有过交集的人、或者是在我等不知晓的情况下有过交集。” “这不是废话么……”郑伯小声喃喃道。 手段这般凌厉的凶犯,跟卓尔没交集杀他作甚? 屋内众人皆向郑伯看去,其中以陆青帆的眸光尤为威慑。郑伯立刻闭上了嘴。 “截止目前,有关凶犯的线索只能推论这么多了。”云曦说完了。 四个仵作里,只有云曦对凶犯有推论。 仵作对凶犯的推论揣度,不仅考验仵作勘验尸首细节的能力、还能印证仵作对于案件的了解和统筹…… 能够相助破案的仵作,莫说是大明,纵观史上也不过寥寥数人。 没想到陆青帆从青州带来的一个女仵作竟然有这般能耐。 对比郑伯和戚阔的“纸上谈兵”,云曦详尽的验尸记录当真强了不止一点点。 郑伯和戚阔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憋闷。 黄老早就料到云曦必定会惊艳众人,此刻眉开眼笑忍不住道:“小丫头当真厉害!” 他对云曦的能耐早有了解,郑伯和戚阔闻言欲哭无泪,只能心底暗暗道一句:黄老坑我! 云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谦逊地道:“黄老谬赞了。云曦擅长剖验之能、懂些医理,故而才能对死者的身前身后事有几分推测。具体破案事宜还需要诸位大人勘察才好。” 能通过验尸得到一些线索、寥尽绵薄之力,云曦也就知足了。 有大能且谦逊的人,谁不喜欢呢? 卢尚书捋着胡子,接连说了三个“好”。 “哼。”晁钟并未对云曦的谦逊态度有所欣赏,斜睨黄老,心中暗骂这个老狐狸……恐怕大理寺和提刑按察使司早就知道云曦的厉害了。 可怜了郑伯被个年轻的同行给比了下去。 “我不服。”郑伯上前一步,冲云曦沉声道:“云仵作方才所言只是一家之词,根本不足以为信。验尸讲究得是个证据确凿。我欲与云姑娘再比试一二。” 晁钟本想开口阻拦,听到郑伯这话又将身子默默地靠回椅背:“毕竟是分开验看尸首,这般推论确实难以服众。” 他倒是想看看,郑伯还能不能为都察院再扳回一城。 卢尚书轻哼一声,傲娇地扬了扬下巴,冲记吃不记打的晁钟反问道:“你待如何?” “既然云仵作对细节把控如此精准,倒不如瞧瞧在下验看的尸首,我等经此切磋一二,如何?”郑伯开口刁难,俨然是准备再跟云曦比一场。 不等卢尚书表示反对,云曦已经先一步点头道:“还请郑前辈不吝赐教。” 郑伯将自己的验尸记录递给云曦,嘴上刁难道:“云仵作看看我的验尸记录,能否从中寻到些许多余的线索和端倪?” 此言一出,众人便知是个陷阱。 郑伯查看的尸首云曦没有查看过,单凭郑伯所验的这些线索,如何能增加更多推论? 这分明是一场套着“公平”壳子的不公平比试。 卢尚书脖子一梗正想开口反驳,眼角的余光就瞟见了神色自若的陆青帆,不禁心头一紧。 陆青帆那个小狐狸崽子都没开口,必然是心中有所倚仗,那他不妨也等等看? 看看云曦的行事。 “如此,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云曦本就颇有大家风范,毫无被人刁难的羞恼,清丽漂亮的容颜上仍是泰然自若。 她客气地接过验尸记录,率先翻开一张,温声问道:“敢问郑前辈,此人可是惯常用左手,他的右腿有较为严重的风湿?” 郑伯见到尸首名讳便知尸首系哪人,他眼底涌上丝丝缕缕的惊讶:“确有风湿……” “郑前辈也擅长剖腹验尸,死者的肠胃中有什么皆一一在列……这些膳食都是风湿病人惯常用的,为得便是缓解病情。” 分析完了此人,云曦将验尸记录放在旁边,继续看下一个:“敢问郑前辈,此人可是常年饮酒?他的血液颜色与旁人也有异……” “不错,此人确是……” 郑伯越听越心惊,只觉自己方才简直是昏招频出,怎得偏偏选了这么个自取其辱的法子来跟云曦争锋。 她所猜测十有九中,还有那没中的几个,皆是因郑伯的验尸记录上有些东西略去没写……他毫不怀疑,云曦若是剖验他剖验过的尸首,还能发现更多线索。 云曦询问的口吻不见起伏、反观郑伯的回答却越来越客气恭敬……方才剑拔弩张的氛围逐渐消散、俨然真有了交流探讨之态。 这番变化惹得场内众人又是一惊。 陆青帆薄唇微抿,听着云曦的惊艳行止、已然换成了支着太阳穴的舒服姿态,看向都察院众人的眸光越发讥诮。 活该云曦教郑伯做人。 “乖乖,竟然能够在这么多稀碎的线索中推论出那些可能性,甚至有些是郑伯验过都未曾察觉到的线索……”戚阔已然心服口服,只觉开了眼界了! 卢尚书心下暗道得亏刚才没跟都察院的晁钟继续叫板,否则还显得他不够有格局胸襟呢! 卢尚书得意地晃着脚,眼底对云曦越发赞赏。 小姑娘真能干哈!给我们刑部长脸了! “云仵作实乃大能,郑伯甘拜下风。”最后,郑伯一脸汗颜地抱拳道:“是小人孟浪,不知天外有天,得罪了。” 郑伯心服口服。 “郑前辈多年验尸经验丰富、许多细节藏于其中,这才让云曦捕捉到一二,实在不敢当前辈一句‘服’。” 云曦言语诚恳、态度好学,比之清高自傲的郑伯不知好上多少;连素来态度倨傲的黄老都有些老脸发热。 大家这些年仗着自己的能耐和手艺,确实飘了,不知道这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最令人汗颜的是“学无止境”:这般伶俐的人儿还在学习旁人的长处,可他们早就自满过头、故步自封了。 陆青帆眼看众人再没话可说,缓缓起身道:“卢尚书,我们还要去破案,后续的事宜……” “放心去吧。” 卢尚书今日接连杀了都察院和大理寺的面子,春风得意得很。若是身后有个尾巴,怕是都能翘起来。 他难得对陆青帆和颜悦色,一派长辈宽怀的模样,惹得宗毅都瞧了卢尚书好几眼。 这货前后变脸差距挺大啊! “哼,”晁钟铁青着脸,没好气地道:“既然刑部有如此能人,我都察院也就莫再裹乱了!一应事务皆交由刑部统筹便是。” 说罢,晁钟起身,冷着脸道:本官还有要事在身,先走一步。” 他恼羞成怒、拂袖离去,卢尚书还不忘嘚瑟地添了一句:“晁大人慢走!空了多来刑部坐坐!” 也好让本官多教教你做人的道理! 跟陆青帆前后脚离开的晁钟扭头恶狠狠地瞪了老对头卢尚书一眼、再不停留离去了。 郑伯还留在原地,他呐呐地望着丢下自个的上峰大人,又瞟了一眼坐在最上首的卢尚书,颇有些尴尬。 看来,只能留在此处等候拆迁了? 卢尚书收敛了得意模样,轻咳一声道:“好了,现在本官来说说后破案的安排……” 这边厢,云曦跟着陆青帆前脚刚离开正厅却没走远,他就拉着云曦候在一处不显眼的角落。 云曦不明所以,“大人,咱们在等啥?” 她刚刚才大杀四方,这会子脚底抹油溜了方为上策吧? 陆青帆捡起地上的一颗小石子,冲着来人的后脑勺稳稳丢过去。 云曦大惊,“你、你怎么打晁大人?” 晁钟大人吃痛回头、一脸怒容在见到云曦和陆青帆的时候瞬间变成了笑脸,急急朝二人走过来,嘴上还不忘夸赞云曦道:“好丫头,方才那番话说得可太好了! 云曦被夸懵了:“……” 救命,晁大人被陆青帆打傻了,都开始冲着她说胡话了!!! 陆青帆难得见到云曦迷糊的小样儿,他嘴角涌上一抹调笑,故意轻撞云曦的肩膀,温声道:“晁大人夸你呢。” “晁大人谬赞。云曦不过是实话实说……”云曦本能地客气道。 “要得就是你的实话实说。” 晁钟拍了拍陆青帆的肩膀道:“还得是你小子的主意,既让我们都察院顺利脱开手、又好好挫了挫那郑伯的锐气。” 一想到郑伯方才那副模样,晁钟忍不住眉开眼笑。 “小丫头,你之前是不是也让那黄老吃过瘪了?” 晁钟在朝中为官多年,这点儿眼力界还是有的。那小老头儿是京城衙门仵作里最倨傲不过的,清高得很哪! 看看他小云曦面前那副讪然收敛的样子,简直痛快! 【作者题外话】:黄老:??? 郑伯:呜呜呜。 戚阔:我没惹你们任何人。 第160章 故交之谊 “也不算是吃瘪了……”云曦被说得云里雾里,搭话也不好、不答也不妥,主打一个回话回得稀里糊涂。 “哈哈,痛快!痛快!” 晁钟犹自沉浸在“多年恶气得出”的畅快中,激动得直拍大腿。 陆青帆也终于被云曦一脸懵的模样逗得憋笑出声,将他和晁钟大人的渊源道来:“晁大人与我父母是故交。” 是可信之人。 云曦恍然,合着陆青帆刚才是故意逗她呢? 她嗔了陆青帆一眼,这才详尽地解释道:“上次帮大理寺验尸的时候,我教了黄老一些调制肤色的好法子。黄老就记下了。” 晁钟闻言朗笑一声:“我就说他今儿这么知趣呢!” 晁钟又跟陆青帆说笑了几句,见有人来了,便重新板着个脸冷哼一声离去。 旁人只当是晁大人又来找陆青帆麻烦,压根不曾过多怀疑。 等晁大人走远了,陆青帆看云曦还处在被晁钟大人两副面孔无缝衔接的震惊中,没忍住低笑一声:“回神了。” 云曦眨眨眼,小声道:“真是故交?” “真是故交。”陆青帆大胆握住云曦的手,二人的手被袖子罩住瞧不见交握的样子,陆青帆低声道:“路上说吧。” 他们要去一趟花楼再勘察一番卓尔身亡的案发地。 卓尔身死与旁人不尽相同,必然是有其特殊原因,如今陆青帆想让云曦再看看是否还能有旁的线索。 路上,陆青帆说起了晁钟大人的尴尬处境: 天子门生数载,但是因晁钟不站队,总是得不到两方重用、混了数年才好不容易得了个正三品的官衔……亦是在都察院被架空了权利的。 当初的废太子倒很欣赏晁钟这种直臣,可如今废太子的名字都没有再提及、当年的廉政之风也早就变成了虚无。 “看看如今易铎等人当道的朝廷变成什么样子,便能够对当初的事情也了然一二了。”云曦喃喃道。 云曦跟三个仵作对峙之后也能发现:这三人中,黄老虽有经验,但能耐委实算不上出众;郑伯是几个仵作里头最有实力跟云曦一较高下的;那戚阔就是个平平无奇的,想来也是因提刑按察使司也不是以断凶案为主事的,调选仵作也不必那般专精。 郑伯家中本就是蒙荫世袭,又是个有些能耐的,这些年可没少在都察院作妖。 “晁钟大人擅长判案,但架不住郑伯惯会拿乔、推诿扯皮,拖延是常有的事。”陆青帆提及此事,眸光微冷。 一个小小蒙荫出身的仵作,都敢跟当朝三品大员叫板了。 “仗着几分才学便蓄意作势,晁钟早就想寻个由头好生敲打郑伯一番,我们此行目的便是在此。” 陆青帆知晓云曦行事素来低调,但有的时候,高调也是变相的保护,卢尚书此言有三分道理。 “那晁大人跟卢尚书不合……也是假的?”云曦想到二人在正堂内争锋相对的样子,怎么看都不似作伪。 陆青帆忍笑一声:“这倒不是假的。晁大人看不惯卢尚书无为窝囊、迎合权贵;卢尚书嫌晁大人行事过于刚直、得理不饶人。” 刑部和都察院皆是三司肱骨,独独留一个大理寺在中间周旋……大理寺卿也是怪难的。 “我明白了,”云曦恍然道:“大理寺会派于大人过来,便是为了坐山观虎斗、任由两司搅和,反正这次统领案件的事情落不到大理寺的头上,可对?” 于植是晚辈,再有能耐、能越得过惊才绝艳的陆青帆去? 便单单是武力值一项,于植就差远了。 陆青帆眸光微闪:“你说我是莽夫?” 云曦瞪大眼赶紧否认:“怎么会?我是夸赞大人文武双全!” 说完还用力点点头,仿佛这样就算是说服自己了似得。 陆青帆无奈哑然,眼底涌上两分笑意。 好记仇的小姑娘,这是报复他方才逗弄人呢。 叙话的功夫,花楼到了。 陆青帆在前、云曦在后,二人来到卓尔的房内,戴着脚套子并未在地上留下任何痕迹。 云曦的视线则落在了地毯一个浅浅的印记上。 这个印记、陆青帆也发现了。 正因如此,他才会让云曦前来。 “这是……内劲留下的痕迹?” 凶犯竟然如此谨慎,为了不在地毯上落脚印、用内力支撑着自己的身体进来探看卓尔的尸首。 上一次显出这份能耐的,还是在捉拿梁展诈供的时候、陆青帆为了不破坏脚印时用过的法子。 想到这里,云曦的眸中涌上几分黯然之色:“凶犯进来了,还看了卓尔的尸首。” 说不定,那厮还对着卓尔的尸首说了什么。 云曦想不出凶犯跟卓尔有什么私仇、又能讲些什么。 她跟陆青帆完全没法同那个杀人如麻且手段高明的凶犯产生思维上的共鸣。 “太难了。”云曦喃喃道。 “已经不是第一次,总该有个心理准备。”陆青帆说道。 相反,云曦正是因为不是第一次跟凶犯交手,心头才有那么多挫败感。 “转念想想,起码凶犯在帮助易铎和‘明主’铲除异己的同时,还有自己的好恶。” 陆青帆抿唇道:“他今日能够暴露一点,未来就能暴露更多。” 那么,他们之间的距离就会越来越近。 云曦叹了口气:“但是这种靠近,是以无数无辜的性命作为代价的。我总想着能提前将人捉住,也好过让众人枉送性命。” “我同你一样。”陆青帆沉声道:“天不遂人愿、我等只能竭尽全力。” 他们在明、敌人在暗,未来的角逐较量,比得就是耐心。 而这个,他跟云曦从来都不缺。 清亮的眸子用力点了点,云曦温声道:“大人说得对。” 十年都等得了,如今来到京城、触及到十年前真相的一角,云曦怎会放弃? 二人又在屋内查阅片刻。 云曦发现屋内的账册,确实只少了卓尔临死前手中拿的那一本。 她缓缓走到账册旁,账页上染着血迹、凌乱地摔落在地,一如猝不及防失去性命的卓尔,令人心生不忍。 第161章 疑窦难解 云曦拿着账本,眸光黯然,怔怔地呆在原地。 她不知所措的模样惹得陆青帆搜查的动作一顿,缓缓走到云曦身边来。 陆青帆想拥抱她、又觉不妥,只得用温热的大掌扣在小姑娘的肩头,默默陪她站在这里哀悼逝去的友人。 “……求求官爷让奴家进去瞧瞧吧!奴家当真是陆大人和云仵作的朋友!” “都说了大人正在探查案发地。要谁来都说是大人的朋友、要求到现场里走一圈儿,那证据还如何保留?” 差役冷酷的声音响起,愣是拒绝了门外人的请求。 云曦抬眸往门边看去,方才潜藏心头的难过散去了些。 “有人来了。” “我去看看。”默哀的情绪消散,陆青帆走到门边查看……来人是雪明姑娘。 他并不意外,只当雪明姑娘是听到了卓尔身死的风声,决定来看看。 云曦从陆青帆的身畔探出头来,“雪明姑娘……” 先是薄娘、后是卓尔,云曦都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安慰陆续失去友人的雪明姑娘才好。 “大人、云姑娘,”雪明也知道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她吸了吸鼻子,行了一礼就让到一旁:“您二位先忙吧,我在这里等着就是。” 差役见状神色讪然地道:“竟是真认识啊……”他心下暗暗后悔,早知方才便不要那般执着阻拦了。 “你叫什么名字。”陆青帆问道。 那差役头皮一紧、只觉陆侍郎的气势当真不是旁个官员可比,怪不得大家都又惧又怕、不敢接近呢。 差役知晓自己要被清算了,认命地颓然道:“下官名叫樊志。” “以后跟着冷海办差。” 樊志闻言一怔。 刑部衙门的人都知道,冷海是陆青帆的贴身护卫,一般只有要差才会让两位高手随行。跟着冷海护卫的话……他这是变相升迁了? 陆青帆说完又兀自进了案发地,留云曦和雪明姑娘叙话。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樊志终于回过味来,不住地冲着陆青帆离开的方向叩首。 “大人最喜人刚直不阿,樊差方才做得很好。”云曦轻声解释道。 不畏人情才能遵循公理。否则岂不是人人都要动关系来办事了? 樊志哪敢当,不住地摆手言是“分内”行事。 “是我不对,原不该在你们忙碌的时候过来。”雪明主动致歉:“我还当……” “你的心情我最能理解。雪明姑娘若还将我当成朋友,就别说这些话。”云曦拉着雪明走到一旁来,把卓尔昨夜遇害的消息讲了。 有关凶犯的细节,云曦只字未提。 雪明姑娘联系起昨日最后见面的场景,百思不得其解:“昨日我们碰面的情况正常得很……我将账本拿来请卓尔帮我对上一对,他很痛快应下了。” 此前,他们一道为薄娘选择了一处风水宝地、一起安葬了薄娘。 不想转日卓尔就…… 雪明姑娘再度红了眼眶:“怎得说没就没了呢?” “唉。”云曦无言以对。 她自己都未了解凶犯行事的缘由、杀人动机。 云曦让雪明姑娘先行回去。 送人到门口时,她还不忘叮嘱道:“如今花楼和飞燕楼就剩下你一个主事人,还望雪明姑娘坚强行事、万不可倒下。” 引薄娘身死的重要物件已经在刑部;雪明诸事不知、凶犯杀卓尔都没碰她,可见后续雪明姑娘也当是安全的。 雪明沉声道:“云姑娘放心,我必定保重好自己。卓尔公子身死的真相,就拜托你们了。” 说着,雪明姑娘屈膝行了个全礼,被云曦赶紧扶住:“卓公子也是我的朋友,我定竭尽全力。” 莫说卓尔,云曦遇见的每一个死者,她都竭尽全力了。 告别雪明后,云曦回到房中,看陆青帆正端坐在卓尔生前坐过的软榻、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见云曦进来,如墨的深眸落在云曦身上,陆青帆淡声问道:“送走了?” “嗯,”云曦坐在陆青帆身畔,也默默地盯着地上和窗子上的痕迹。 窗纸那一层薄薄的细缝乍一看根本瞧不出来,猎猎风声中那内劲割开的细缝才能窥见。 云曦绕过血渍、小心翼翼地走到窗畔,仔细地观察着伤痕。 “是他么?”陆青帆也起身走到云曦跟前:“和杀害承郡王的人可系同一人?” “是他。” 云曦偏过头再看一眼卓尔身死的地方,秀眉紧蹙着反问道:“为什么呢?” 卓尔诧异地发现有人,刚动身就被削断了颈脉,俨然在那人手里是过不去一招的。凶犯让卓尔死前看到,为得是震慑、恐吓? 疑团不仅没因来探查过现场而变得清晰,反而让云曦越发有扑朔迷离之感。 脑子里揣着无数问号,二人从花楼离开。 临行前,云曦望着不少身着素缟的男子们已经为卓尔立了牌位、在灵堂前叩首伏拜,她和陆青帆也上前奉上一炷香后才离去。 卓尔也算是给这些苦命人提供了一个安身立命之地。 陆青帆和云曦回了刑部衙门,刚到门口就看到急急忙忙往外跑的冉杓。 “哎哎,太好了,正好撞上大人了。”冉杓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赶紧上前冲陆青帆行了个礼:“咱们又有案子了。” 陆青帆直眉微蹙,沉声诘问:“这一百四十一号人的凶案不查了?” “自也是要查的,就是那、那尸首……大家都不敢接啊。”冉杓呐呐地道:“顺天府接到案子、看了一眼就让人递过来了。” 竟是连接手都不愿。 云曦好奇地问道:“什么样的尸首?” 冉杓张张嘴正想说,难为地挠了挠脖颈:“咱们去看看吧,我都、都说不出口!” 这倒是惹得云曦愈发好奇起来。 她二话不说爬上马车,随后赶到的青果背着硕大的包袱也上去了。 主仆二人眨巴着眼等着陆青帆,那副架势俨然是要准备去一探究竟了。 “大人,既然卓尔和那官员的凶案没有线索,咱们接个旁的案子换换脑子也好啊!”云曦说得理直气壮。 “嗯。”陆青帆无奈应了,上马车前,他嘴里喃喃了一句:“顺天府尹,荀严清。” 冉杓的后脊背不禁一凉。 坏了,陆大人记仇了。 陆青帆手里积压的案子不少了:除了卓尔数名官员的案子,还没摸到北莽拓跋禄的线索。 因易铎生出的诸多案件之间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明主”的身份尚未露头……如今又要去看顾顺天府的案子。 “顺天府是干什么吃的?”冉杓坐上马车,一副跟刘青帆同仇敌忾的模样:“这不是使唤我们做事嘛?” 他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沉默不语的陆大人,又赶紧冲着云曦挤眉弄眼使眼色。 云曦偷偷地摆摆手,示意冉大人安心。 陆大人才没那么小气呢。 马车沿着京郊绕进了村子里,沿途还能看到不少匆匆忙忙往事发地赶的村民。 云曦好奇地问道:“尸首很多吗?” “额,不是多,是碎。”冉杓一本正经地纠正道。 马车停在一处小渠附近。 云曦主仆下了马车,顺着小渠能瞧见上游有一个硕大的水风车自上而下转动着带水入流,小渠的下游则能瞧见不少分支灌入田地中。 “丧良心哪!啥人把尸首丢在咱们的水流里,以后可怎么用水?” “我一想到这水既要灌庄稼、还要吃用,就忍不住……呕……” “杀千刀的,太可恶了!” …… 围观村民的唾骂声不绝于耳。 陆青帆一行下了马车后自带迫人的气势,经过人群时百姓们的讨论声不自觉地变小了,甚至自动让开一条路,容陆青帆和云曦一行进入案发地。 【作者题外话】:云曦:作者生快。 陆青帆:作者生快。 冉杓、任丹青、宗毅、冷氏兄弟:作者生快。 作者感动ing~:哇,感谢崽崽们!我想求个银票! 众人: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求个银票! 作者:嘤嘤嘤~!(都是孝顺孩子哇!!) 第162章 村庄碎尸 “来了来了!”前方看顾案发地的任丹青见到众人赶紧招手:“陆大人、云丫头,赶紧来瞧瞧。这尸首也太……” 任丹青攥紧手里的折扇蓄力,半晌都没说出后面的话来。 云曦越发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尸首,让见多识广的任师爷和冉大人这般欲言又止。 渠水浅滩边上丢着一个蛇皮袋子。 云曦戴上透明手套子上前两步,掀开蛇皮袋子以后,那股窜人的油腥味骤然钻入鼻翼。 袋子的一角露出两根连在一起的手指头。 是食指和中指。 云曦缓缓地将手指头提起来,能清楚地看到手指的切面肿胀平整,当是被人用剑刃等凶器削开分尸的……切口处一点儿血渍没有……恐怕还过水烹煮了。 再展开蛇皮袋子,里面的脏腑、肋骨等物已能让人辨出,这是一袋子被烹煮熟透了的碎尸。 云曦赶紧将蛇皮袋子重新盖住,生怕让伸着脑袋围观的百姓瞧见。 可哪里来得及?发现尸首的村民就是认出了人的指头才吓得报官了的。 “天啊!这尸首被烹煮过!”青果小脸儿皱成了包子:“多大仇怨哪,杀人不够还要碎尸!” “不止这一袋子,刚才村民们还在上游也捞出来两袋子。” 任师爷说着都觉得难受,他指了指冉杓:“是冉大人去报信儿之后的事。” “还不止。” “云仵作,啥不止?”冉杓懵了,不会是他想得那般吧? “袋子里的尸首和脏腑不系同一人,恐怕不止一个死者,我怀疑尸块应该也不止这些。” 既然凶犯会分开抛尸在这村落的水源附近,恐怕还有被冲到下游的。 此言一出,陆青帆立刻喊道:“冷海。” “属下在!”冷海从人堆里钻出来,抱拳道:“大人有何差遣?” “带上樊志,将水渠周围全都搜一遍,寻找同样蛇皮袋的尸首,尽快。” “是!”冷海领命,带着樊志等人往下游寻找尸首。 陆青帆见云漪一直盯着的几个蛇皮袋子:“你是要就地拼尸首还是……” “有劳大人了。”云曦感激一笑,她跟陆大人之间还是相当默契的。 碎尸不是不能运往刑部处置。 但云曦主观情感上已然对凶犯生出浓郁的厌恶之心。 杀人不过头点地,这样对待死者尸首,真真令人愤慨不齿。 就目前尸首的情况,最快最稳的法子是就地拼尸、发现死者身份。 云曦直觉弃尸的这处村庄有很多遗留线索。 村民人来人往、不知已将线索破坏了多少,留下验尸探看最佳。 陆青帆也考虑到此,故而颔首道:“行。” 他转身招呼一个村民去将村长找来,配合安排验尸、破案等事宜。 不想那村长竟然是早早候着的,听到陆青帆唤他就赶紧上前来拜见。 村长孙如已年过五十,从未见过陆青帆这么高品阶的官儿,此刻拜见行礼时脸上都带着两分诚惶诚恐。 “小老儿见过大人……” “不必拘礼,这附近可有无人居住的房子?我们需要征用一二、就地验尸,解决村民水源被污的事。” 陆青帆说是这么说,也是为了不吓到这些村民,尽可能将案子描述得没那般骇人。 村长孙如闻言不疑有他,赶紧点头说道:“有的有的,大人这边请!” 云曦没有跟着陆青帆去安排验尸用的民房,而是拉着青果一直在水渠沿岸周围寻找线索。 “小姐,这里的水流肯定会冲刷证据的,咱们在这里是要找什么?”青果跟着走了一截儿,都不知道自家小姐在寻啥。 云曦沉吟片刻,说道:“青果,你说凶犯烹煮尸首的目的是什么?” “掩盖痕迹呗。”青果心思单纯,对事物的认知只凭直觉。 云曦点点头,她也认为是想掩盖痕迹。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是要掩盖痕迹,他都将尸首丢在水域附近了,已经足以掩盖痕迹,为何还要多此一举烹煮尸首?” 青果被问得哑然,片刻后才道:“是嘞,好像多此一举呢……” 但凶犯必定不会多此一举。 一定有什么她们还没注意到的细节。 奈何现在尸首太碎,得尽可能多地找到尸首碎块将其拼凑起来,才能逐步推论、寻找端倪。 果然,云曦和青果从上游的水风车下方,找到了挂挡在风车大石头下的两袋碎尸,冷川立刻帮忙送去了准备放置尸首的村房内。 任丹青则一直跟村民们叙话录口供;冉杓走访了不少做活的百姓,问询发现尸首前后的时辰线索。 大家各司其职忙碌着。 在上游找完了之后,云曦抹了抹额头的汗水,喃喃道:“这些差不多了。青果,咱们该准备下水了。” “小姐,我没带雨靴……呀!全湿了,算了!”青果咬紧牙关,索性将鞋子一丢,脚丫直接踩进水里开始摸索。 云曦则换个地方、顺着青果下方的沿途摸……间或碰到一些坚硬的东西,她还会蹲下身仔细瞧瞧。 主仆二人触摸尸块的行事被不少村民看到,有人夸赞两个姑娘能干的,也有言说二人衣衫湿了有碍雅观的。 有那心善的大婶子只言姑娘家做这些活计辛苦得很,早早从家里备了两套干净衣裳,等着云曦和青果上岸就换、免得着凉。 还有不少就着云曦主仆弄湿的衣衫揶揄占便宜的,恰好被归来的村长孙如听了去。 “你们这些人就是嘴上不积德!”孙如见不得这些个说话不腰疼的! “喊着水源被染了的是你们;人家帮咱们把水里的尸块打捞出来,嫌人家湿了衣裳有碍风化的也是你们!咋的,大老爷们儿一个个都是嘴把式、不知道帮衬娘们儿唧唧说酸话呢?欺负人小姑娘,也是好大的面皮!” 说完,孙如愤愤地挽起裤腿,就要下去帮忙。 “哎呦村长,您这么大岁数了,可使不得!我们去,我们就是了!” 村长上了岁数、在村民心中德高望重,蹚进湍急的水中,万一被急流带累滑倒了,再硬朗的身子骨也遭不住啊! 有了村长孙如的自发带动,不少青壮年村民也挽着裤腿子进了水渠,沿着中间摸索尸首。 云曦和青果浑然不知岸上的小插曲,还当村民们是热心相助,不由地感激致谢。 这一番道谢的话说出来,惹得方才那些说话难听的村民皆涨红了面皮,羞愧得无地自容了。 有了帮手,大大缩短了打捞尸首的时辰。 等到云曦和青果换了干净衣裳、喝了驱寒的参汤、来到临时验尸的平房时,看着满满当当十来包蛇皮袋子,皆倒吸一口气。 “小姐,咱们是不是得玩拼拼拼的游戏了?”青果呐呐地道。 “可不是么……”云曦挽起袖子,从容地道:“来,干吧。” 尸首既被烹煮过、又让水泡了,尸首的死亡时间难以确认;尸首上一些细微的区别也因为这等残忍的手法搅和掉了不少罪证,拼凑尸首也就变得艰难了起来。 最难的,还是数量多、尸块碎,极难只用肉眼区分开。 云曦进行简单的划分后,又根据对死者的皮肤状况、内脏情况进行细致的拆分纵向对比…… 便是简单将尸首分成五份,就花去了大半天的功夫。 陆青帆看完口供之后来寻云曦,瞧见的便是云曦主仆累瘫在一旁,而尸首还是一块一块的惨不忍睹之态。 “累了吧?”陆青帆心疼云曦,声音都跟着轻柔了些。 今日在水渠边发生的事,他也悉数听说了。 那孙如倒是个有作为的。 “是啊,这么多尸块区分起来也颇费些心神,好在已经差不多分好了。我跟青果休息一下,就开始拼缝尸首。” 陆青帆墨眸一紧,望着案台上的五堆…… “五个人?” 第163章 模仿剑意 “五个人。”云曦笃定地重复了一遍。 这个数字过于敏感,云曦和陆青帆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从雪明姑娘手中所得的那份名单里差了的五个死者。 “一百四十五个官员,死了一百四十个。剩下这五个不会就在这吧。” 陆青帆说完自己都觉得此事太过蹊跷诡秘、惊世骇俗得很。 推论总要讲求证据,云曦说道:“等我们拼凑好尸首,就能验明正身了。” 虽这么说,二人却知晓,这五人的身份同他们推论的相去不远矣。 云曦要继续忙,陆青帆也没再停留、快步走出平房,跟守在门外的任丹青和冉杓打了个照面。 他们二人是见一眼那碎尸都生出些心理阴影来……高低不想再看第二眼,故而方才就没跟着陆青帆进去。 “大人,尸首可验过了?”冉杓呐呐地跟上陆青帆追问道。 陆青帆摇头,“尚不曾。” 尸首被人切碎之后区分起来颇为困难。陆青帆进去时云曦才将尸首分成五人,若复原恐怕还需要些时辰。 此言一出,二人也反应过来:“这么巧,偏偏正好分成五个人?” 冉杓小声道:“顺天府会预判了?还真是咱们的案子。” “无人生还哪……”任丹青说完后,猛地用折扇拍了拍额头,“我出去一趟!” 任丹青说着就往门外去了,冉杓见状扬声问道:“干啥去啊师爷?” “马车里有名单和画像!”幸好任丹青今儿个警醒,特意把卷宗和画像都带在身上。 死亡人数刚好和薄娘那一百四十五个低阶官员的数量对上了,拼完尸首以后这些东西肯定用得上。 冉杓一怔,指着任丹青离去的背影,反问道:“大人,碎尸案若同那一百四十个低阶官员之死系同一案……” 陆青帆不置可否:“还在探查中。” 真相如何,都得等云曦验过尸首再说。 今日在村中搜寻、有用的线索委实算不上多。 比如村民发现装尸块的蛇袋子,在城中附近就有人卖,随处可见、并不稀罕;但蛇皮袋子有些贵、有些便宜。 便宜的蛇皮袋只能用上几次便会脱坏;贵些的能提重物、适合搬运,所以不少做重货的、弄手艺的人,宁肯多花些银钱,买好一点的蛇皮袋。 至于那些被踩得纷乱的脚印……基本上没有任何拓印的价值了。 根据陆青帆的推论,凶犯当不会留下明显脚印……敢将尸首弄得这般零碎丢弃在极易发现的乡野,只怕也是早有针对衙门的手腕儿了。 屋内,云曦和青果开始缝制尸首,还原死者的基本模样。她们一边拼凑骨骼血肉,一边将一些可能弄错的部分调整再拼凑。 大约凌晨丑时左右,云曦和青果才打开了小门走出来。 云曦一眼就瞧见了守了一夜、见到她后蓦然起身的陆青帆。 他如夜深邃的墨眸在昏白渐明的也色里那样夺目,云曦看得痴了、险些沉醉其中。 疲惫被驱散,云曦努力收回视线,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说道:“若是诸位不嫌味大,可以进来一观了。” 陆青帆瞟了一眼打盹儿的老村长孙如和闻讯已经迷迷糊糊站起来的任丹青和冉杓。 “进去看看。” 说完,陆青帆一马当先入内,悄然候在一旁的冷氏兄弟对视一眼,也准备进去开开眼界。 任丹青和冉杓犹豫了下,到底还是选择了跟进去。 纵然陆青帆对云曦的能耐颇有几分了然,再见到五具完整的尸首时,也忍不住怔愣了下。 五具尸首的肉块都被透白的线缝合上了、虽然还有些地方残缺不全,已经能瞧出明显的人样儿…… 任丹青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乖乖,这五个人有点眼熟啊!” 他立刻从袖子里掏出了几个人的画像对应起来:“戴良,谷秉圣,庞申,姚春炎,吕响……这不是正好嘛!” 任丹青合上画像捋着胡子道:“正是那花名册上没有找到的五个人。” 想不到这五个人的尸首竟然被毁灭殆尽,弄成了现在这副“尊容”。 若不是云曦的手艺,只怕他们永无重见天日的那一天了。 云曦把任师爷拿来的画像和卷宗上写的各种细节对应了一遍,确认自己的尸首并未拼凑错,这才松了口气。 “没错了,是他们。” 陆青帆颔首,“如此一来,便知为何凶犯既要烹煮、又要丢在河边。” 看似多此一举,实则是为了二次破坏尸首,将这五人的踪迹悉数抹去。 云曦点点头:“是他们五个,那凶犯这般残忍行径就不是‘师出无名’了。” 接下来,便到了验尸汇总。 云曦扬手一划五具尸首道:“五名死者活着被凶犯切成了碎块,根据尸首的痕迹当是剑刃锋芒形成。” 说着,云曦就着青果方才找来的一块生肉点了点,然后冲陆青帆看了一眼。 陆青帆眸光微沉,长剑出鞘、对着生肉便是哗哗哗几下。 长锐的锋芒内劲将生肉一下子削开、不需要碰到生肉便已经让那肉出现了被割裂的痕迹。 陆青帆收剑的时候,那一整块肉还是在一起的、不足一息的功夫,肉块便在众人的眼前碎倒了。 “就是这么死的。”云曦笃定道。 任丹青和冉杓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 “人言活剐了乃是最疼的,这、这死法跟凌迟有甚差别啊?”冉杓都不忍再看了。 “还是有些差别的。” 云曦认真地指着碎肉道:“活剐的时候是人在极致的疼痛下被一刀一刀削去血肉,直到咽气前还能感受到生命的流逝……凶犯杀这五人的时候只是瞬间的功夫;死者没甚痛苦。” 因为还没来得及觉着疼,就变成了一堆碎肉。 不说还好、此言一出,连任丹青都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直言道:“可怖啊!可怖!” 陆青帆冲云曦道:“继续说。” 小姑娘让自己试剑必然有其原因。 云曦点点头,继续说道:“凶犯杀了人后,将这些尸首分散搅和在一处用大锅炖了,彻底搅乱了死亡的时辰,再分成数个、用蛇皮袋子丢在了村子的河边。” 虽然发现了十数个袋子,里面的尸首云曦也辨认出来了是五个人,但应该还有散落未寻着的少数尸首碎块。 “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恐怕得动员差役在周围寻找一二。”云曦说着,陆青帆就冲冷川伸手,冷川递上了京城的堪舆图。 “距离这个村子附近还有三四个村落,其中两个没有水源可以忽略不计;另外两处距离稍远,得碰一碰运气。” 陆青帆说完,便将堪舆图卷起来,冲冷川和冷海道:“去准备一下,带人好生搜查一番。” 如今这五个人身死,已经彻底将村庄碎尸案和京城低阶官员被杀案并成一案了。 “师爷、冉大人,你二人将五人周围的人情关系再调查一遍。他们被凶犯用不同的法子杀害必定有特殊性,得劳你们再调查筛选一番线索。” 两位听完陆青帆的吩咐立刻恭声应下、快步离去。 等到房内只剩下云曦主仆和陆青帆,他这才看向云曦道:“说吧,为何要让我试剑。” 冷川也擅长剑术,若是需要割肉演示,大可不必让他动手。 云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温声道:“这都让大人发现端倪了。” 陆青帆抿唇微笑。 这世上能让他拔剑削肉的,除了云曦、也无旁人了。 “我是凭直觉行事。”云曦用帕子捻起桌上的碎肉,问道:“大人看看这纹理。” 陆青帆就着云曦的手看了一会儿,沉声道:“切面?” “大人可还记得洛门主?” 云曦继续说道:“他手下豢养了那么一批双刀客。我之前一直在疑惑,洛门主的目的难道只是为了杀骆九天吗?” 只怕未必。 “你是说,他们在模仿我?”陆青帆墨眸一紧:“故技重施么?!” 云曦点点头,恐怕是的。 【作者题外话】:冷海:牛还是云姑娘牛,竟然让咱们大人出鞘用剑割肉(杀鸡用牛刀)。那剑可是…… 冷川:剑没碰到肉。 陆青帆点头赞同。 云曦也跟着点点头:那就对了,凶犯就是这么杀人的。 众人:…… 合着连这么小的细节都被算计进去了? 第164章 神秘大官儿 奉县周席七人身死乃是洛青峰行事,他却故意将线索引到曾经的贤王、当今太子殿下身边的骆九天身上,让陆青帆对其产生戒心……这一招模仿作案、祸引东水,让他们来到京城之后兜了好大一个圈子。 要不是刺杀太子计划的失败、骆九天的身死,只怕洛青峰的模仿作案行事就真的得逞了。 如今这凶犯的手段,亦像是在模仿陆青帆的剑法。 “大人剑术无双、又曾出剑捉拿燕侯父子。他们恐怕是早早就准备好了这步棋……而这几个人说不定就是用来给剑客练手、为未来栽赃嫁祸大人作准备的。” 云曦这番话毫无依据、甚至乍一听像戏本杜撰的。 可联想诸事后,陆青帆又惊觉此事逻辑通顺、行事有迹可循……凶犯只怕打得还真是这个主意。 再看桌上那一堆被自己内劲剑气削开的切口,陆青帆不得不承认道:“确实像。” 乍一看伤口切面便有七成相似,若碰上不擅验伤的仵作,只怕就会将陆青帆当成最有嫌疑之人。 云曦点点头:“凶犯当是知晓我的验尸水平,所以为方便掩盖练剑模仿你的真实目的,选择了这般复杂处理尸首的法子。” 先煮后泡,基本上将尸首切面的线索给毁灭殆尽了。 可凶犯不知,越是简单的手法越能达到目的、而他多此一举反倒促成了云曦发现此事。 人的骨骼肌肉在烹煮之后就会绽开、肌理也会呈现出不一样的状态;可过了渠水之后、那原本膨开的肌理又因为受冷重新收缩,饶是不比初死时瞧得清楚,伤口也极大程度地还原了烹煮后造成的混淆之态、暴露了凶犯的真实目的。 这也是云曦能顺利将尸首的各个部分推论拼凑完整的真正因由。 她的运气委实不错。 陆青帆听完忍不住冷嗤一声:“聪明反被聪明误。” “咱们现在被盯上了,大人也成为了对方下一个扳倒的目标……不论这个案子破不破,大人都要多加小心才是。”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朝堂最危险的从来都不是明面上的争斗,而是尔虞我诈的心计谋算。 “放心。”陆青帆望着云曦忧虑的清眸,温声淡道:“我看过太多手段谋算、早已经百炼成钢,断不会轻易认输的。” “尸首的大致情况便是如此了。”云曦根据尸首的情况有了简单的猜测,但是这个猜测想要印证,还需要更多的证据。 起码第一步,得找到剩下那些被遗失的尸块。 “我还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讲。”云曦沉吟片刻,这才迟疑地主动提及。 “你说。”陆青帆颔首。 “我怀疑杀了这五人的,跟动手杀了那一百四十一人的,非同一人。” 云曦忍不住强调道:“以对方的身手能耐,委实不需要再多做一层伪装。下手碎尸的,恐怕另有其人。” 陆青帆墨眸微沉,这桩案子牵涉的人太多了,不能一概论之。 云曦的推论只能暂且放放,没有决定性证据前,分开调查两桩案子最为稳妥。 凶犯的身量和武功都难以界定,自然也没法确凿是两个人行凶,但是有一点云曦可以肯定,那就是他们五个人,死得比之前那一百四十一人更早。 “起码早两天以上。”云曦道。 前天,云曦一行专门在刑部衙门验看那二十多具被内劲割喉的尸首、其中包括卓尔;昨日,她和陆青帆彻夜在花楼内搜寻线索,结果碰到了雪明姑娘叙话。 黄昏时分,她和陆青帆才来到村子里,随即打捞尸首、验尸组尸到现在。 那么这五具尸首,起码也死了两日有余。再算上烹煮的时辰、被水渠冲刷后发现尸首的时辰,粗略估计有两天以上了。 陆青帆吩咐云曦主仆回去歇息,他们准备地毯式搜寻凶犯的踪迹、调查那五人的行迹和失踪日期。 云曦和青果接连折腾了两三日都没怎么合眼,确实累得够呛。云曦惦记着醒来以后再去河边找找线索,二人没有回京,而是在村子里的大娘家中过夜。 大娘是个实在人,之前的衣裳也是她和姐妹一起给云曦准备的。 二人睡到日上三竿,直到大娘唤她们起来用膳,俩人才迷迷糊糊睁开眼。 云曦站在小院儿里伸了个懒腰,望着附近炊烟袅袅,不知谁家的饭香悄然飘来,烟火气息的温馨令人心头一暖。 “小姐,大娘做的包子好好次啊……”青果嘴里囫囵塞满了一个小包子,笑眯眯地冲着云曦走过来,还不忘递给她一个。 云曦摆摆手:“我还没漱口,你先吃吧。” 她走到水井边,按照大娘说的把水打上来,梳洗一番之后将头发扎成了个麻花辫,便去小厨房准备帮手。 “帮啥,俺马上就做好了!” 大娘笑着把云曦搡出来,道:“你在门口陪俺聊聊天,给俺讲讲京城里的案子,俺开开眼界就开心!” 云曦闻言不禁莞尔,温声道:“我经手的案子不算多,我们陆大人碰过的奇案才不少。” “我知道我知道!”青果立刻从旁探出小脑袋,讲起在京城里的听闻。 小丫鬟平时走街串巷、倒是真没少听,有些案子云曦亦没听过。 大娘被青果哄得开心,菜都多炒了两个。 等到坐在桌边,云曦望着四菜一汤丰盛的饭菜,心头说不出的内疚:“大娘做得太丰盛了,这得赶上你们半月的好伙食了。” “嘿,小丫头有眼力!俺们确实月余就吃这么一顿好饭,趁着你们都在,吃个热闹才香!” 村里人朴实,家家户户都不算宽裕,却愿意用最好的膳食招待云曦她们,为得便是村长那句“帮村子里的人排忧解难”。 云曦想到那处水渠,便生出几分好奇来,问道:“咱们那水渠和水风车是一直都有的吗?” “可不是!俺爹那一辈儿就有了。这水渠不知从哪里引得的水,冬日不太结冰、夏日却清凉得很,有时候比我们打出来的井水还清甜嘞!” 大娘说着,一脸神秘地道:“村子里谁但凡有个水渠流流经过,那未来都是要富的!” 这话倒是不假。 云曦认真地点点头:“我听说种庄稼离不开水。咱们村子上的水渠里也挖出了不少支流引田,收成应当不错吧?” “也是最近几年的事儿。” 大娘一边给云曦夹肉,一边讲起来:前几年有个大官儿,说是看上了这处村落宝地,便专门寻人探问了水渠引流灌溉的事情。 后来为了让水渠的水能够被引得更远,还在水风车上专门做了个什么机关玩意儿,让其转得更快。 “这倒是利民的好事。不知是哪位大人深谋远虑?”云曦不问还好,一问那大娘神色便有些讪然,竟是不好意思讲了。 “吃饭,快吃饭!哎呦你这小丫头,真能吃啊!”大娘顾左右而言他,夸奖青果的功夫就把话题给岔了出去。 云曦见状也不勉强,只闷头用膳。 吃饱喝足,云曦帮忙洗碗、青果帮忙挑水,等把大娘的水缸都灌满了,主仆二人告辞准备离去。 大娘喜欢能吃又能干的小青果,临行前又给她塞了十个大包子当零嘴儿才算完。 盛情难却,云曦二人倒是收了。 等到二人走远,大娘倚靠在门边,才想起来小青果吃掉了她家里月余的口粮。 “哎呦,哎呦……”大娘懊恼地直拍脑门子:“坏了,该让当家的饿肚子了。” 她一边抱怨自己脑瓜子上头热情过度,一边走到小间去收拾被褥。 岂料正刚一展开被褥,大娘就听到“咣当”两声,有什么东西砸到了地上。她瞪大眼望着地上银灿灿的物件儿,惊讶地揉了揉眼睛。 “银、银子?” …… 云曦主仆沿着水渠上游来到了水风车所在。 青果笑嘻嘻地道:“大娘瞧见十两银子,估计得撵着我们送回来呢。” “咱们看完这处就回京,不让大娘追上。”云曦轻笑一声,清眸落在前方的水风车柱子上。 她之前猜测过水渠有点不对劲儿,可一直没想到可能是水风车被人动了手脚。 【作者题外话】:上一章忘记发小剧场了,又重新更了一下,喜欢小剧场的宝子们别错过。不喜欢的……当我没说!!! 第165章 炼铁场惊魂 大娘对办好事的官员三缄其口,必然有其因由:要么就是那人被法办了、官声不佳;要么就是有人特意警告过,不许他们提及。 民怕官,自然旁人嘱咐什么就是什么。 “说不定那官儿就是易大人呢,”青果小声说道:“是他,村民们才不敢提。” 之前判处斩首时,那罪名长得罄竹难书,哪个老百姓敢说啊?! “很有可能。” 云曦说着,便在水风车上发现了一个极小的木质玩意儿:确如大娘所言,这个木质机关扣住了水风车上的齿轮,能够让齿轮顺行摆动速度加快一倍不止,促进湍流的积水继续往下流走。 “好巧思啊。”云曦喃喃自语道。 云曦顾不得下水弄湿了鞋袜,跟青果沿着水风车继续往上游走。 二人起码行了五里地,从午后走到了黄昏,还没看到水渠的尽头,反而走到了一处废弃的炼铁场。 幽暗的谷风在狭闭的场内形成一股奇怪的旋风,回声呜咽,跟闹鬼的动静颇为相似。 青果走了几步就有些害怕,她讪然地挽住云曦的手臂小声道:“小姐,这地儿有些古怪。” 子不语怪力乱神,云曦自然也是不信这世上有鬼的。 “还记得咱们神医谷的疾风么?”云曦一派淡定从容,走到角落点燃了一个火把,可火把的光芒很快就被疾风给吹散,惹得二人齐齐叹了口气。 “奴婢知道了!小姐是说这里地势外高内低、又有炼铁场形成一个狭长的通风甬道,故而一旦有风经过,就会无限放大风声、听起来才会像鬼怪呜咽,对不?” 青果擅长举一反三。 云曦一提醒,她就想到了神医谷的地形也与这处相似。 小时候住在神医谷,晚上总是会有呜咽的风声呼呼地刮,吵且吓人,青果老是害怕得睡不着。 还是神医谷谷主讲了风声起的缘由,这才让神秘可怕的风声变得稀松平常。 “聪明。”云曦夸赞一句,随即目光落在那散落的炼铁场周围,轻声说道:“炼铁需要水源,之前那个水渠的源头会不会就在这里啊?” “小姐,要不咱们再往上面走走?”青果提议道。 “行。”二人也不耽搁,穿过炼铁场准备顺势向前摸索。 就在主仆二人走出炼铁场前方的甬道风口时,一排排暗器骤然齐齐向云曦和青果的背后袭来! 蓦然察觉不妥的云曦回转身来,想抬起手臂扣动机弩都已然来不及了! 望着近在咫尺的寸寸银针,青果大惊、本能地挡在云曦面前,尖声喝道:“小姐当心!”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空中蓦地飞来一个钢排铁板,以比银针还快的速度冲向青果二人,那铁板跟长了眼睛似得,在空中绕了个弯、正好挡在二人身前! 带着浑厚内劲的钢排铁板稳稳格挡住了细碎锋利的暗器,抵着一股回旋力摔倒在云曦主仆面前,竟是未让敌手伤着二人半分! 清眸骤然一紧,云曦反应极快地拉着青果就道:“跑!” 二人没有跑出炼铁场,而是反向冲进黝黑偌大的炼铁场内,很快消失了踪迹。 一击未中的刺客没有穷追猛打,安静的炼铁场内只有猎猎的风声和地上散落的银针,无言地诉说着方才九死一生的惊险。 “滚。”充斥着内劲的清俊嗓音发出最后的警告。 炼铁场内安静如鸡,什么声音都没有。 发出警告的男子亦悄然离去。 逃过一劫的云曦和青果互相搀扶着在一片漆黑的炼铁场内摸索了好一会儿,才总算找到一个可用的火把照亮了周围。 这不照便罢了、一照之下,冶铁处所有场景悉数映入眼帘巨大炼铁场如同一个喇叭,以她们所站之处为口向四方延展开来,大得一眼看不到尽头。 云曦喃喃道:“内有乾坤哪。这些物件,怕是得有超过五个水渠那么大的水域才够他们炼铁的。” 炼铁最消耗的一是火、二是水。故而不少官方炼铁处都会建在近水近林的地方,方便就地取材。 主仆二人在深邃入山的炼铁场内一点点地摸索着前行,不知道黑洞洞的前方能否找到出路。 青果这会倒是一点不怕了,化身好奇宝宝一边走一边四处照,乌溜溜的眼盯着黑黢黢的前路好奇地道:“咱失踪这么半天了,陆大人会不会来找我们呀?” “会的。” 云曦眸光一直落在石壁上,她上前一步,让青果把石壁照亮,随即说道:“怪不得。” “什么?”青果不通石料,纯属外行看热闹。 在神医谷无聊的时候,云曦翻阅过不少典籍;小姨看出她非常喜欢看一些杂七杂八的地理志后,还特意给她找来了不少石头一一对应了解。 故而云曦虽然算不上半个石头专家,到底懂些门道。 “这石壁是天然取材之处。”云曦说着,便从旁边弄了一点点碎石料,然后就着火苗点燃了。 她们一路行来时,并未看到大面积的树林植物,云曦还在纳闷儿呢。 这样大一个炼铁场,必然有其特殊之处。没想到,这特殊的所在,竟是炼铁场石窟本身。 “小姐,照你这么说,这里炼铁岂不是很危险?” 青果双手比划了一下:“这就是个随时可能会爆炸的火炉子,在这里炼铁……那得死多少人?” 云曦闻言一怔,望着青果的视线逐渐变得复杂。 “怎得这样看奴婢啊?”青果被云曦审视的目光瞧得浑身难受,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脸颊。 云曦眼底皆是暗芒:“我知道了。” 知道为何凶犯会专门将剩下五个官员的尸首切碎烹煮、四散丢落。 “奴婢还是不明白。”青果被说得一讪,压根没懂这其中的关联。 云曦忍不住叹了口气,沉声说道:“这是一个案中案。” 她和青果没有继续往深处走,而是选择了原路返回。 “外头追杀我们的人一击不中又未追来,必然已经离开了。” 云曦和青果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四下查看,没发现什么人在,终于忍不住松了口气。 “走了。走了。”青果呐呐地抹了抹额头的汗水,小声说道:“吓死奴婢了。” 要是刺客再来一次,她们恐怕没那么好的运气得救。 云曦眸光微闪,方才紧张的视线全都落在了前方来人的身上。 陆青帆大步流星赶来,身后跟着脸色亦十分沉重的冷海和冷川。 “云姑娘在这里!”冷海激动不已,快步冲上来:“云姑娘!” 云曦和青果释然微笑。 有大家在,她们安全了。 “大人,”云曦望着陆青帆,还没来得及跟冷氏兄弟打招呼,就被男子一下子拽入怀中。 他挺阔的胸膛和“砰砰”快跳的心脏,已然诉说了并未出口的担忧和紧张。 云曦从陆青帆的胸口里露出一双水润如梦的清眸,狐疑地看向冷氏兄弟。 冷川正心疼小青果呢,压根没接收到云曦询问的眼神。 “云姑娘不知道,我们回了一趟京城,正往村子里赶的时候大人就收到了线报,说你们二人遭遇了危险,让我们沿着水渠来找。” 那飞镖“嗖”地被自家大人接住的时候,冷海还在想是哪个胆大不长眼的,敢冲他家大人丢暗器…… 冷海看了一眼眸色深沉的陆青帆,呐呐地道:“大人看完字条,立刻马不停蹄往来赶了。” 英明神武的陆青帆甚至不曾思虑奉上字条的人是敌是友、这消息会不会是陷阱…… 云曦小脑门下意识地在陆青帆怀里蹭了蹭,小声道:“大人,我没事。” 她的安危这样被人记挂在心,说不感动是假的。 陆青帆沉敛的眸子将人放开,目光就落在云曦露出来的小机弩上:“跟人动手了?” “不算是动手。”云曦苦涩一笑,分明是被人强势碾压、险些丧命。 第166章 杀人动机 “咱们路上细说吧。” 云曦二人带着陆青帆一行折返。 往炼铁场去的路上,她和青果三言两语将此前的遭遇说了。 “有人要杀你们?又有人救了?”冷海一听完就咋咋呼呼地道:“这是什么意思?” 云曦也懵呢,“不知道。” 以她俩武功的水平,若是对方执意行事,恐怕根本没机会躲进炼铁场、耗到刺客离去平安出来。 “两方人都没露脸,奴婢怀疑,他们是不能露脸、甚至彼此认识……万一是同一批人,一方想要杀我们、一方不许,是不是就说得通了?” 青果说着,两只手来回一比划,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儿。 陆青帆望着云曦,似乎要再三确认她无碍才好,抿唇说道:“这炼铁场有什么猫腻?” “我们无意之间发现了那五个死者的秘密,所以刺客当是赶来杀人灭口的。” 云曦说着,冲陆青帆道:“大人进去一观便知。” 为安全计,云曦没让大家走得太过深入,只是在边缘试验讲述了那石洞的特殊性,以及对整个案件的推论: “戴良、谷秉圣、庞申、姚春炎、吕响,这五个未入流的官员的职务都跟炼器炼铁的差事有关系。” 云曦一开始没把这些人联系在一处,故而这些人齐齐被杀的方式与其余一百多名官员不同的原因也并未找到。 可现下再看,有些东西便可以寻着踪迹了:“他们有人负责采办、有人负责运送铁器、有人分销、有人入账,还有专门盯梢制造……” 这些人是在同一个利益链条上的。 炼铁场危险、但利益惊人,他们想要私吞银钱、故铤而走险……但这一切,随着一个重大事件停止了。 “你是说,这里发生了大案……爆炸?” 陆青帆瞬间了然云曦所言的“典故”,眼底涌上几分暗芒:“此处若真的发生爆炸,恐怕会死不少人。” 云曦点点头:“大人再深想一下。” 他们此前经手的每个案子,凶犯行凶必然是跟死者有些关联的。 这桩案子也是如此。 “属下懂了!云姑娘的意思是:凶犯可能是炼铁场的工匠、或者是工匠的孩子?这里爆发的安全大案同那五人颇有干系,故而这一次‘明主’准备清肃这批人的时候,那个孩子就顺势复仇了!” 一来行事不算违背“明主”意愿,还能趁势模仿陆青帆剑法;二来也为自己报了私仇。 冷海说完,冷川和青果也不禁恍然。 “这便能解释为何凶犯会用这般古怪残忍的手法将人杀害,像是刻意给我们什么提示、又掩盖了这份提示一般。” 这桩案子同之前一百四十人的身死灭口案不同,动机、行事、手法,都给人一种前后矛盾、不明所以的朦胧感。 云曦和青果本是想循着上游前来寻找尸块、找找线索,却意外撞破了凶犯行凶的动机。 “如此,我们还有两个问题,一是可确认一百四十一个‘断尾求生’案死者,和戴良五人碎尸案系两个凶犯、两桩案子;二是不能确认的……这里,是不是真的发生过爆炸案。” 云曦指向深不可见的洞窟炼铁场,轻声说道:“几位大人,里面危险、不可见明火,但若是发生要案,必然会留有痕迹。” 也就是说,这搜查案发地的差事,只能交给几位有武功的人了。 “行。”陆青帆颔首,便看了两兄弟一眼。 冷海和冷川再不耽搁,运功疾走、很快消失在如巨口一般黑洞洞的炼铁场深处。 等待冷氏兄弟的功夫,陆青帆突然开口道:“云曦,我要你向我保证。” “嗯?”云曦还沉浸在案件中,思绪压根没有跟上陆青帆的脑回路。 只听到一向冷静自持、锐利精干的男子沉声道:“不许再离开我单独行动。” 云曦一怔,思绪从案子里抽离出来,一双眸子惊讶地望着陆青帆。 他深邃如海的眸光透着几分黯然:“我今天、真的很害怕。” 他们好不容易才走到今日。 陆青帆承担不起失去云曦的风险了。 云曦心底涌上一抹内疚,她温言保证道:“是我欠妥了。” 她和青果的本意乃是前来寻找尸块,发生这一切不过是顺势而为……哪知就有人守在暗处等待着一击必中呢? “我不是责怪你,是我的问题。。”陆青帆懊恼地补了一句,随即又默默地住了口,心底暗暗发誓,后续必着人寸步不离地看顾着云曦。 只这一次疏忽,就险些…… 云曦笑了笑,道:“那此事咱们就此翻篇了?” “嗯。”陆青帆薄唇微扬、露出一抹淡笑,随即主动伸出大掌,想握住云曦的手。 云曦清眸晶亮晶亮的,大着胆子将手放进那只温热的掌心,用力地回握住。 青果赶紧捂住一双眼,那副想看又羞臊的模样委实可爱得紧。 冷氏兄弟神色凝重地归来,云曦和陆青帆立刻默契地松手。 陆青帆淡声问道:“如何了?” 冷海忙不迭解释道:“大人,里面确有不少呈喷溅状的血污,没有整块可辨的尸首……当是发生过什么大事。” 云曦料中了。 大型爆炸,死者尸骨无存、炸成血沫都是有的…… 一想到此处曾发生过那般惨烈的场景,众人心中亦沉痛不忍,半晌都无人开口说话。 云曦深吸一口气,望向陆青帆,似是在征询接下来的行事。 陆青帆眸光微沉:“回京调派人手,令工部寻擅硝石之人来勘探。” 此事涉及冶铁诸事,关乎国之根本,不是刑部一处可以代劳的。 “是!”冷氏兄弟领命而去,陆青帆带着云曦主仆赶回京城。 这边厢,冉杓和任丹青也将拼凑好的尸首和一些证据带回了刑部。 得了炼铁场的巨大发现,之前对刑事诉讼诸案不甚在意的六部官员也行动起来。 其中尤以工部为最。 工部尚书牧谊在尚书府跟热锅上的蚂蚁似得急的团团转:“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啊!” 新晋户部侍郎仲天恩望着手足无措、毫无六部大员风范的尚书大人,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又很快掩下。 “牧大人稍安勿躁,事态尚无定论,这般焦急只会让旁人质疑工部确有猫腻。” 户部侍郎仲天恩所言在理,却架不住牧谊心里没底。 “哎呀仲侍郎你有所不知,户部工部向来在铸业之处多有交集,那几名官员又是户部未入流出身……纵你我二人清白、报到圣上那处,浑身长满了嘴也都说不分明的啊!” 那不还是工部和户部有勾结吗? 仲天恩心里跟明镜儿似得,易铎身死之后留下了个千疮百孔的户部,他刚继任以后就忙得脚不沾地、如今又攀扯出了个工部…… “大人合该庆幸,那几个未入流的户部官员被灭了口,否则莫说工部、户部才首当其冲哪。”仲天恩嘴上慌张、话里讥诮之意尤甚,听得牧谊面皮一热。 盐铁归于皇权,诸事皆由圣上裁决量定。除了皇子皇孙,谁敢擅动? 但凡有人私下炼铁牟取暴利,无异于动了皇家人的口袋。 牧谊越想越怕,在骤然看到陆青帆的时候,忍不住眸光一紧,顾不得上官的身份便迎了上去。 走近后,牧谊一眼就瞧见了陆青帆身畔跟着的两个小姑娘,一个清丽动人、一个娇俏可爱,双姝姿容皆为上品…… “牧尚书。”陆青帆已然习惯了云曦主仆的容貌会引人注意,身子一侧挡住了牧谊的视线。 “陆侍郎,情况如何啊?”牧谊还是第一次私下同陆青帆打交道、以往只有一道上朝的面子交情,此刻虽然心中焦急,也不敢表现得太过热情。 谁能想到,他们工部竟有同时看两部的脸色的一天?! 【作者题外话】:仲天恩:我没有脸色。 陆青帆:我一直这个德行。 云曦:建议不要看我。 青果捏了捏小包子大的拳头。 第167章 工部猫腻 “仲侍郎。”陆青帆颔首与仲天恩见礼。 仲天恩客气还礼,望向云曦目光皆是赞赏:“这位便是享誉京城的云仵作了吧?” 据说当日三司争案,统领案件的指挥权能顺利落入刑部之手,盖因云曦验尸之能远高于其他三司仵作…… 不,应当说、三司仵作不堪与之一比,据传云曦势不可挡之态、谦逊好学之行,好好地杀了京城仵作们的锐气。 自那之后,各处衙门仵作行事都缜密收敛了许多,都察院的仵作郑伯尤甚。 能以一己之力撼动整个衙门仵作的行事作风,此女子真真不可小觑。 云曦没想到新晋户部侍郎这般善意,恭敬回礼道:“见过仲侍郎大人。” “云仵作无需多礼。” 陆青帆扬手请两位大人上座,解释道:“带云仵作前来便是为了牧尚书心系之事。” 毕竟云曦才是发现炼铁场的第一人,内间情况属她最为明了。 这般解释下来,牧谊看向云曦的眼神便多了两分审视。 云曦又朝着两位大人福了福身,就将自己是如何发现炼铁场的前后因由悉数道来。 牧谊听到最后不禁感慨道:“因缘际会,竟是平白生出这么多内情来。” 云曦赞同地点点头,谁能想到查凶案竟还攀扯出这么多事宜来。 “此次求见牧尚书,便是为了炼铁场一事。不知大人手中可有位于京郊北向那处炼铁场何时开矿、何时开工的记录及相关账册?” 陆青帆可不是来通风报信的,而是要借牧谊之手查探出一些线索来。 “额,此事既然是违反刑律的,势必会绕过我工部行事,恐怕本官这里……” 说实话,牧谊不想给。 各部账目皆有定数,懂账之人经过对比必然会发现些许猫腻。 陆青帆看出牧谊不愿配合,眸光微冷,沉着脸淡淡地道:“看来牧大人清白无垢、凛然不惧。” 这话说得委实阴阳怪气,牧谊神色越发迟疑,更吃不准陆青帆的态度了。 “就算没有记录,每年入朝的冶铁量有限,大人校对一下数字便知。”这一次开口的,是方才一言不发的户部侍郎仲天恩。 他站起身来,冲陆青帆淡淡地道:“本官也会回去查探一番户部的账册,看看其中可有提及这一处矿产的蛛丝马迹。” 自燃引爆过的矿、又是那般得天独厚的条件,不可能毫无踪迹可循。 “多谢仲大人,下官正有此意。” 陆青帆不等牧谊反对便主动说道:“事关重大、又涉及易铎的阴谋,还望两位大人切勿有所隐瞒,我们方好积极应对。” 陆青帆的目光瞥向一旁的牧谊,这番话明显是说给他听的。 牧谊讪然不已,心道还是陆青帆来得太早了,他跟户部侍郎仲天恩还没商量个所以然来就被陆青帆抢占先机。 更令人惊讶的是,仲天恩竟然如此配合陆青帆那个刺头儿! 牧谊的神色变幻并未错过云曦的眼睛。 她略显好奇地望着牧谊,可更多的注意力被更年轻些的仲天恩吸引了。 虽说上一次岳迅的案件中,陆青帆变相救过仲大人……可云曦早就听说了这位仲大人也是个软硬不吃的铁板一块,上任一旬、一个交好的官员都没有,是个纯纯的直臣。 他对陆青帆表达出的善意……可不像为报答救命之恩,更有一种纯直之人的共识欣赏。 那……牧尚书夹在中间,可有得受喽。 云曦眸底划过一丝狡黠,瞟着脸色越发难为的牧尚书只觉得有趣。 牧谊哪还能拒绝?否则岂不是像仲侍郎方才所言,心中有猫腻才不敢配合。 “如此,本官自愿配合陆大人的,只是工部诸事细杂,调查起来恐怕也需要些时辰……”牧谊将目光征询地看向仲天恩。 仲天恩眼观鼻鼻观心,连个眼神都没分给牧谊。 “此事好办,下官处有两位颇为擅长对账、整治卷宗的小吏,派来助牧尚书一臂之力便是。” 牧谊后路被堵死,无话可说。 从工部尚书的府邸出来,仲天恩也不曾多留,跟陆青帆客气行了个平礼便告辞了。 回去的路上,云曦和青果说及牧谊大人的脸色便忍不住想笑。 陆青帆要查他,仲大人毫无抱团取暖的配合之态,牧大人只怕心里更慌了。 “工部掌管满朝制造诸事;那么大个炼铁场,我不信牧谊丝毫不知。” 本朝对盐铁颇为注重,采矿权更是牢牢控制在圣上手中;纵有顶风作案的,一些必要的文书也是要审过的……牧谊究竟是被蒙在鼓里、还是故意隐瞒,还不得而知。 “案子调查到现在能有些进展,倒也比此前跟无头苍蝇一般乱撞强。”云曦喃喃道。 杀害卓尔等人的男子武艺高强、不留首尾;现下这个碎尸的凶犯,好歹给了大家一点点可以入手的线索,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一行人快速回到刑部衙门,被派遣出去的“能人小吏”冉杓和任丹青已经赶往工部前去“襄助”其寻找漏洞。 没过多久,户部侍郎仲天恩也派人送来了户部一些有疑问的账册。 陆青帆翻阅着卷宗,脑海里回顾着与之对应的刑部案件可有什么不同。 此刻,他方觉出冉大人的好处。 有这些卷宗,冉大人一对应就能寻出不妥来。 云曦主仆则去了仵作房,将新找到的尸首碎块继续拼凑…… 刑部诸人又度过了一个不眠夜。 此刻,太子府邸亦不太平。 太子殿下坐在正厅前,手摁着太阳穴,俨然一副头疼的模样。 “殿下莫要过于忧虑,此事本就合该是易铎那厮的自作主张,就算陆大人深查……”护卫统领邬全说到一半儿就被太子冷然的目光盯得住了口。 “易铎曾以本宫和外公马首是瞻,此事说破天本宫也是失察。” 何况陆青帆可不是寻常官员,他说与不说、陆青帆都会深查。 怪只怪自己当初信错了人,炼铁场诸事只怕涉及人命不知凡几。 “你且暗中将此事的因由全部查清楚、本宫身边有多少人参与当年建场之事,统统彻查。” “殿下……”护卫统领邬全没懂殿下此行究竟是何意。 太子殿下神色一冷:“让你去你便去。” “……是。”邬全心头一沉,想到了那个最坏的结果:殿下要把人交出去。 邬全告退后,太子殿下支着太阳穴,暗道糟了。 易铎死了,这些事情对自己的影响才更大。 太子心底油然生出几分慌乱来,仿佛有一张无形的网在暗处早就兜住了自己,只等收拢的时候令他窒息而死。 他缓缓地抚摸着胸口那股难掩的慌乱,沉声道:“本宫是太子,纵有蝇营狗苟行事,本宫也决然不怕!”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坐直了身子。 刑部衙门。 丑时刚过,云曦主仆便从仵作房出来了。 二人例行梳洗一番、换了身衣裳,将身上那股子血腥难掩的味道洗去,这才拿着结果前去寻陆青帆等人。 冉杓和任丹青也刚回来没多就,正在屋内同陆青帆叙话。 “……下官还没见过这样的账目,分明是虚实掩盖着的假账啊!炼铁场那些年的收益确实不曾明着入账,但是那几年的浮账也是极多的!” 云曦主仆进去的时候,冉杓正唾沫横飞地吐槽着工部的“烂账”。 他是行家,一看就知工部的人打了什么算盘;令人无语的是,越往上的账目越假、越往下的账册还反而真些。 “这明显是有人欺上瞒下、故意为之。”陆青帆冷哼一声。 云曦主仆进门后也不多嘴,乖巧地端着小凳子坐在一旁,听冉大人继续讲述账目的事情。 冉杓瞧见云曦进来了,抹了一把嘴上的唾沫,青果非常有眼色地从袖兜里掏出一包零嘴儿。 “还是我们小青果善解人意。”冉杓查探了大半宿的账册,早就饿了。 说着,他拆开牛皮纸包之后都没跟各位同僚谦让一二、便全塞进了嘴里,还不住夸赞着“好吃好吃”。 “噗,你这老货怎得没羞没臊的!继续讲啊!”任丹青好笑地催促道。 云曦忍笑托腮,也不催促。 大家只等冉杓吃完再叙。 冉杓也有些委屈,他也不知最近怎么了,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还特别容易饿。 “牧尚书这人说话不实在。五年前的账目清楚明白、条理明晰,一眼尽可明了。” 五年后的就不同了,恐怕是有了炼铁场的收入,工部的账目开始虚实两张皮,有好几处细节看似数字没错,实际用途、所用数额,都对不上。 “之前账目能做明白的、后面又做不明白了,说没点子猫腻,谁能信哪?!”云曦眨眨眼,给牧尚书下了定论。 “可不是!”冉杓指了指云曦:“大人你听听,连云仵作都明白的道理!” 云曦:“……”这种夸奖有点古怪哈! 陆青帆见小姑娘脸儿一僵,忍笑一声道:“云曦是会看账目的。” 这种比喻大可不必。 【作者题外话】:云曦:瞧不起谁呢? 陆青帆默默拔剑警告。 冉杓举手投降:意外意外! 任丹青发出不厚道的哈哈哈。 第168章 牵连数人 工部账目有恙,户部就更能预料得到了。 冉杓不愧是看卷宗的行家,将两部的账目进行比对,半刻钟的功夫,就寻到了交叉点的一些疑虑。 陆青帆看到两部账目重合的时间,沉声道:“果然不出所料。” 云曦闻言亦起身上前去探看,忍不住惊呼一声:“两处账目不妥的重叠时间未免靠得太近了吧?” 都是三日内左右便出了纰漏。 “这不是巧合。”陆青帆将账目合拢,沉声说道:“我们得广撒网了。” 从一百多名官员被神秘凶犯杀害、到村庄五人碎尸,又牵连出了炼铁场内的猫腻,接连两部都出了岔子,此事只怕得将三司都拖下水。 哦不,应该说,是陆青帆准备拉人一起顶雷。 “我等暂且兵分三路行事:冉大人、任师爷,你二人前去调查这几年的炼铁场诸事,何人审批、何人经手,最后为何关停,在三司会审之前务必找到足够多的罪证。 冷海、冷川,你二人一人走访调查戴良等五人生平、以及大调时的升迁贬谪情况;一人前去无极楼,探寻一下江湖上可有人拉帮结派修习我派剑法……记住,只寻己事、勿要扩大事态。” 至于他和云曦主仆,就验尸情况本身调查案件,等到情报集齐,再去应付三司。 自此,刑部诸人各自行动起来。 陆青帆跟着云曦主仆来到验尸房,云曦还没来得及讲,眉眼已然有了几分内疚之色:“尸首上的线索极少,就算拼凑齐整了、有用的讯息不多。” “无妨。你此前不是说了,要想探寻最终的真相,必须得回归案件本身。” 墨眸专注地观察着五个死者,陆青帆望着尸首喟然道:“分明死去几日,尸首却因特殊的死亡方式保存得这样完好、腐烂速度都延缓了。” “大人这话不对。” 云曦走到桌边,将验尸记录递过去,认真地道:“这两日看着还好,过几日之后,尸首会因为肉质熟透而飞速腐烂。” 也就是说,若非他们发现及时,说不定到时候那些肉被村落里的狼狗啃食殆尽都未必能被发现。 陆青帆闻言脸色一变:“竟会如此?” “是嘞,熟肉比生肉更容易腐烂,就是这个道理了。不过大人放心,我家小姐刚刚拼凑好尸首就涂了一层防止尸首快速腐烂的草药汁,尸首停放在此、起码能多保存半月有余。” 青果略显得意地说着,就将那草药汁献宝似得递送给陆大人。 陆青帆确实有些稀罕,不禁拿到手里观察,随即问道:“同上次用在薄娘身上的是一种么?” “不是,但确实相似。”云曦弯了弯眉眼说道。 她肃正了脸色,便开始讲述尸首上的新发现:“这位大人当是经常跟随运送的……对,谷秉圣。” 谷秉圣指节宽大、手掌心有厚厚的老茧,手臂、手背上都有细碎的伤口,手腕上的积液暴露了其劳损程度颇为严重。 “至于这位戴良大人,当是做文差多些,”云曦指着戴良中指上被笔墨硌出的一点点浅茧:“虽已经被烹煮过、上面的墨印和厚茧都有变化,但还是能依稀辨认出些的。” 陆青帆探上前看了眼,随即嘴角忍不住讥诮地道:“说不定那些假账,便出自此人之手。” “未必没有可能。”云曦点点头,很赞同陆青帆的猜测。 剩下三人中,有一人实为特别:吕响。 “他当是众人中最懂硝石冶铁的人。”云曦准备了两个小碟子,里面都放着古怪颜色的黑乎乎汁水。 “此物是用来作甚?” “我幼时无聊调制出来的,这药汁跟铁水掺在一起会变色。” 她此前类似的操作不少,陆青帆闻言了然,随即就看到吕响指尖滴上药汁的地方骤然变出一点点浅淡的颜色、已足够确认吕响经常接触炼制铁器了。 “这个药汁是用来测此人是否会使用洞穴内岩石起火……”这是云曦装了石头回来测试了好几次才现配出来的药汁。 “滴上接触肌理后,若是惯常接触火药或者是硝石类的物件起火的话,就会……” 云曦话音未落,陆青帆就望着吕响的指尖上一点点的浅红色蔓延开来,不仅如此、他的手掌心、腕间也伴随着流过的药汁留下了一串浅红色的印记。 “果是行家。”陆青帆自语道。 既是说吕响,又在讲云曦。 “我推测,吕响这般擅长工事,定然会有特别的接头人。我们以此为突破口,说不定能摸到凶犯的痕迹。” 从这五人身死的情况来看,个中人员复杂、才更好让凶犯浑水摸鱼。 陆青帆沉吟片刻,颔首道:“行,我差人去查。” “辛苦大人。”云曦能做的、能分析的已经到位,余下的事情就需要刑部差役多出力了。 “你二人累了两宿,暂且回去歇着吧。” 陆青帆看着天边发白,眸光喜怒难辨:“天亮了。” 他们即将打一场硬仗。 云曦主仆回家歇息,吃了一顿早膳才躺到床上。 青果把小脸儿陷进柔软的被褥里,可可爱爱地道:“还是奴婢的狗窝舒服啊!” 云曦闻言莞尔,无奈地道:“你倒是描述得准确。”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嘛! “虽然大娘家也舒服,但就是没在家的自在,奴婢睡得浑身别扭……” “哦,别扭还打呼噜啊?” 云曦笑着调侃小丫鬟,气得青果重新把自己迈进被子里当鸵鸟,一派“我不听我不听”的无赖样儿。 云曦躺在床上,思绪还停留在案子上,一时想到莫名身死的卓尔;一时回顾着白氏一族满门抄斩后府内凋敝之态;一切的一切,又都化作那些烂熟的人肉块,一点一点地在云曦的脑海中不断地拼凑着…… 云曦不知何时睡着,凌乱的梦境让沉睡的人儿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刑部却无人歇息,所有人都像陀螺一般转动不歇。 尚书房。 “什么?!三司会审不够,还要把工部和户部拉进来?”卢尚书一听忍不住道:“百十个官员死了,你是不是还打算拉百十个官员陪葬?!” “大人说少了。” 陆青帆眸光微沉,淡淡地道:“工部和户部若出了岔子,吏部免不了介入……到时候锦衣卫查抄是免不了的事。” 六部以内、三部卷入案件里,内阁恐怕都得插手,何况小小的三司会审? 卢尚书气得脸色铁青,跌坐进椅子里不断喘气儿:“这不是麻烦了么?” 摊上大麻烦了啊! 第169章 锋芒毕现 陆青帆也知事态重大,可如今骑虎难下,三司共理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不让刑部一直顶雷,他可是好意。 卢尚书也很快想通其间关键,沉声说道:“何时请三司入审?” “午后。”陆青帆给了一个笃定的答案。 他相信,午后冉杓和任丹青必然会带着重要的线索回来。 “云仵作不去了?”卢尚书说完惊觉此言不妥,赶紧摆手道:“本官是想让云仵作给你镇镇场子。” 陆青帆耿直地道:“下官不需要任何人镇场子。” 探案看得是证据,铁证如山、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 他瞟了一眼卢尚书,意味深长地道:“尚书大人还是莫要过于器重云仵作,惹人眼球、平添麻烦。” 上次云曦遇刺的事情,陆青帆还没查出个一二来。 “行了行了!婆婆妈妈的!”卢尚书没好气地冲陆青帆挥挥手,示意这老小子赶紧闭嘴。 午后,冉杓、任丹青,以及探听过消息的冷氏兄弟全都回来了。 几人言简意赅的汇总,陆青帆将心中思路理顺,打消了带云曦一道三司会审的念想。 他心中思绪翻涌,不少案子的细节在三司众人的窃窃私语中逐渐汇聚成一整套行事逻辑。 只是,其中还有些小问题需得继续探查。 “陆大人,你着急忙慌地将我等寻来,是何用意?” 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晁钟不耐地道:“怎么,案件办得不顺,又想将统管权交出来了不成?” 陆青帆斜睨晁钟一眼,淡淡地道:“晁大人说笑了。” 他转而望向神思不属的工部尚书牧谊和正襟危坐的户部侍郎仲天恩,淡淡地道:“是两位大人自己说,还是本官代为传达?” 牧谊可说不出口,忙不迭摆手道:“还是陆侍郎代为传达吧!” 仲天恩话不多,扬手请陆青帆直言。 陆青帆没有从一百四十五名等待大调入选的官员说起,而是先说起了数年前违反刑律私开的炼铁场。 他不善讲故事,只点名事件:“戴良等数名官员发现了一处宝地、可就地冶铁贩卖,五人上下联合、沆瀣一气,打通各方关卡后便开始谋取暴利。” 经营数载都无恙,总有人会麻木放松,继而让特殊的洞窟内发生大型爆炸,数名工匠和临时征调的村夫被炸得尸骨无存。 这五人联合上峰大人“毁尸灭迹”、湮灭罪证。炼铁场之事看似淹没在时间里,可活着的人却从未忘记过当年的惨状。 “如今凶犯复仇归来,将当年主事的五个官员悉数碾成碎块,杀人手法残忍至极……也正是因了这般残忍的法子,将当年的惨案重新推回到衙门的视线里。” 陆青帆将数本账目丢在桌上:“户部和工部之间数年来皆有勾连,账目数次出入都有迹可循。” 工部欺上瞒下、户部来回打点,这才有了毫无痕迹被抹除的炼铁场。 可那些有血有肉的性命,却是真实存在过的。 “唉,此事确令人心中沉痛难当。可陆侍郎,此事未见得就同本官有干系啊!” 工部尚书牧谊急于撇清关系,立刻说道:“炼铁场事宜,也跟那一百多名官员被杀案没甚干系……” “本官接下来,便要说干系。”陆青帆将易铎的事情摆在了明面上,此人阴险狡诈之行、谋算推论之能,皆在众人之上。 即便身死,也能精准推论身后事,让案件如同隐雷在关键时刻引爆、搅乱京城局势。 陆青帆将易铎之前的行事与现下诸事联系在一起,那一张张巨大的罪行网的纵横,一时间将众人震慑当场。 这一刻,大家终于知晓为何陆青帆不仅要三司皆在,还务必要让工部、户部的诸事官员在此了。 卢尚书瞟了一眼诸位同僚的脸色,心底暗暗平衡了不少。 这帮子老不休,终于知道刑部现在顶着多大的压力统领办案了! “陆大人,就算这一切诚如你推论这般,与我们又有何关系?我都察院总不能为了炼铁场一案……” “晁大人能。”不等晁钟说完,陆青帆嘴角勾起一抹古怪的笑,淡淡地道:“炼铁场擅出、都察院有失察之嫌。” 他转而看向大理寺,“村民误伤诸案、尸首无存,大理寺为何不派人核查?提刑按察使司……” 听闻陆青帆审讯厉害,诸人还是第一次感受到他通身强大迫人的气势和咄咄逼人之态! 他一出马,当真是不给任何人退路! 陆青帆如墨的眸子落在何人身上,便能说出哪一部衙门的失察失职,听得众人后脊背直冒冷汗。 乖乖,陆大人火力全开的架势莫说是他们、纵然最擅机锋辩谈的内阁大臣在此恐怕也遭不住啊! 陆青帆不是武官出身么?怎得辨机如此凌厉?! 第一次,大家心中齐齐庆幸:幸好陆大人平素话不多,否则便是照面都没有好日子过? “诸位,若当今圣上若知晓五年前、十年前后的案子放过了偷国银的窃贼,便是凌迟处死戴良一行都是轻的。届时……” 陆青帆瞟了一眼众人的乌纱帽:“刑部可保不住这么多同僚的性命。” 卢尚书第一次见识到陆青帆的嘴皮子功夫的能耐,心下暗暗想当初还是陆青帆没跟他较真,否则句句一针见血……他能挺过三五句话么? 此刻,莫说是都察院众人,大理寺的于植一行亦是脸色苍白;宗毅神色还算从容,也知兹事体大,恐怕众人根本不能置身事外。 卢尚书眼看火候差不多了,轻咳一声正准备开口团结众力,就听前方传来一声唱喝:“太子殿下到!” 众人皆面面相觑,卢尚书见状立时急了:“陆青帆!不是说好咱们关上门行事吗?” 太子殿下怎得突然出现了?! 陆青帆墨眸亦闪过一抹诧异,他淡淡地解释一句:“并非下官通知太子殿下前来的。” 此刻众人俨然听不进陆青帆的解释了,挨个整理了冠容上前见礼。 “下官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看都不看行礼的众人官员,径直坐到主座之上,口中淡淡地道:“诸位大人免礼。” 那副架势竟是不准备走了。 上座让给了当今太子殿下,旁人也不敢再与储君平起平坐。 陆青帆神色不改,站在卢尚书一侧。 晁钟也好、工部尚书牧谊也罢,皆默契地冲着卢尚书使眼色,示意卢尚书问明太子殿下来意,否则他们也不好继续讨论案情。 这里是刑部衙门,卢尚书询问最为稳妥。他上前一步,恭敬地抱拳道:“敢问太子殿下可是有何公干?” “无。”太子殿下一言以蔽之,堵得卢尚书半晌接不住话。 “太子殿下可是为易铎之案来的?”陆青帆主动接过烫手山芋,案件到了关键时刻,一点儿都耽误不得。 “怎么,易铎的案子同那一百四十五个官员身死也有关系?”太子殿下反应极快,一下便发现了不妥。 陆青帆这算是明白了,太子殿下就是为了他们手头的案子来的。 “尔等进行到何处了?” 太子从护卫统领邬全的手里接过茶盏轻啜一口,杯盖触碰到杯盏的清脆响声仿佛敲打在诸位官员的心中。 “启禀殿下,已经进入到分工环节了。”这一次开口的不是卢尚书和陆青帆,而是此前一直沉默的大理寺寺正于植。 晁钟闻言不断地瞪向于植,心说你小子可真会说话。直接跳过了互相争执的阶段,又一次把大权交到了刑部手里。 不过想想方才几欲争执却被陆青帆抬抬嘴皮子就扣罪名的场景……他们宁肯选择将统领权这个烫手山芋交给陆青帆。 陆青帆从善如流,颔首道:“确如于大人所言。” “说说。” 【作者题外话】:躲在角落的云曦主仆:乖乖,陆大人真能说啊!! 第170章 名场面 太子殿下想要关注案情,压根无需与众人商量。 陆青帆本心也并不在意太子殿下是否在场,将方才谋划好的诸事悉数道来。 既然是要调查炼铁场后面的事,总不能让刑部一人出力、其他衙门坐收渔翁之利……万一中间涉及皇权争夺、陈年旧事,诸衙门齐齐上奏禀告、圣上只能选择控制事态、而不是分别追责。 这才是陆青帆最终的目的。 悄然躲藏在屏风后多时的云曦和青果此刻有些傻眼。 她们是回去睡了一觉,可是听说午后就三司会审,可偷偷溜进来躲着有一会儿了。 瞧见陆青帆舌战群雄的架势,她们心里别提多痛快了! 谁知二人刚准备溜走就撞上了赶来的太子殿下。 这么多高手在场,云曦和青果的呼吸声都跟着变得清浅了不少。 陆青帆瞟了一眼屏风后僵住的两个小姑娘,墨眸重新落在众大人身上,淡淡地道: “三司两部会审前,下官已经命冉大人和任师爷带来了一些有用消息;诸衙门形成合力才能更快勘破案情。” 免得破案之时再挨个招呼,麻烦得很。 太子殿下听完之后颔首说道:“安排不错。” 他斜睨众官员一眼,淡淡地道:“诸位可有何意见?” 太子支持陆青帆的态度那般明显,谁还敢有意见? “本宫最厌阳奉阴违之人,若诸位大人面上允诺、暗地使绊子,让本宫知晓,断不轻饶!” 说罢,太子殿下如同来时那样、又莫名其妙地走了。 众人目送太子殿下离去的背影,颇有几分不解。 “太子殿下是担心你镇不住场面,但又怕你克制不住砸场子。”卢尚书一眼就瞧出太子殿下心中所系,油然生出两分感激之情。 储君一言,比刑部说破嘴皮子都顶事儿啊! 卢尚书不点破也就罢了,点破后工部尚书牧谊成了场内最尴尬的人。 他打了满腔腹稿,今日之事高低也要搅和了、总不能真的放开工部令其查探个彻底。 现下倒好,三司皆在、户部坦诚,连太子殿下都亲自跑了一趟……胳膊拧不过大腿,牧谊的那点子小心思只能收敛。 “既然诸位大人对分工没甚异议,调查案件期间,还望诸位大开方便之门、尽快给圣上一个交代。” 陆青帆从正厅出来往差房走的时候,脚步都变得轻快了许多。 他身后,除了卢尚书满面春风地捋着胡子回办差书房去了,其他大人皆垂头丧气、如丧考妣。 “了不得,了不得啊……”左副都御史晁钟感慨陆青帆行事锋芒毕露,心底却暗自窃喜那小子有手腕! 他早就愁没借口好生整顿都察院内部,这不瞌睡有人送枕头、送上门的理由不用白不用啊! 还是当今太子殿下首肯的! 于植和宗毅大人一道离开,路上于植不掩钦佩之意,客气地道:“宗大人慧眼识珠,陆大人能有这番作为,离不开宗大人的教授倚重。” “哎,哪是本官的功劳。是那小子自己能干!”宗毅也不居功,可见牙不见眼的笑容已然暴露了骄傲自豪的心。 工部尚书牧谊左顾右盼,左右都跟同僚们搭不上话茬儿,连户部侍郎仲大人都急急赶路率先走了。 “完了,完了……”大家都是一副配合姿态,他一个人怎么暗搓搓搞事情啊? 户部侍郎仲天恩仍旧一派从容离去,他收拾的烂摊子也不差这一案;只刚转过角落之后,仲天恩终于忍不住展颜一笑。 “仲大人是在笑工部要倒霉了吗?”仲天恩的师爷祝承笑问道。 “不,本官是笑陆大人虽有‘刺头儿’之名,却行精明之事,将三司两部拿捏得恰到好处。” 连易铎的烂账都有刑部助攻分摊,让仲天恩如何不乐? 祝承亦感慨道:“陆大人年少有为、真真凌厉。” 三司两部各自回衙行事,陆青帆刑部内“舌战群雄”的轶事亦被传了出去。 满大街的百姓都在调侃陆青帆要么不说、一说就“语不惊人死不休”。 云曦主仆等到所有人都走了,才蹑手蹑脚地从屏风后面出来,恰好撞上了正在回廊处等着的陆青帆。 云曦讪然地道:“被大人发现了啊。” “早发现了。”陆青帆无奈地道:“不是让你们回去歇着?” “这么刺激的名场面,我们若是不在哪儿行!”青果激动不已,拍着手夸奖道:“看看那些大人的脸色,跟掉进了染缸是得来回变,奴婢心里都觉得痛快极了!” 陆青帆抿唇露出个浅笑,淡淡道:“太子殿下来得及时。” 三人回到正院的时候,发现衙门里已经聚集着不少穿着旁衙衣裳的差役和文书师爷。 冉大人和任师爷正忙得脚不沾地:翻阅过一套卷宗之后就会着人拿走、再去翻阅下一套;宗毅大人老神在在地倚靠在藤椅上晒太阳,时不时地瞟一眼旁边递上来的文书,间或点头摇头地,似是也在筛查着什么。 云曦和青果对视一眼,也不上去裹乱,兀自进了冉大人的差房把包袱放下。 她正迟疑着不知该从何处相助几位同僚,就见陆青帆从书桌后面走出来,将一份线报递给她看:“你所料不错,吕响确实有些问题。” 三司两部配合行事、交叉筛查后,走访人手更是多了一倍不止,连带着陆青帆的暗卫都行事高效起来。 他们很快就顺着吕响那条线,摸到了一个人。 “冯三?”云曦望着这个陌生的名讳,清眸不解地道:“这名头像是江湖人哪。” “确是江湖人。”陆青帆颔首,“人已经带到大牢了,去瞧瞧么?” 云曦看了看各司其职的大家,似乎自己也没甚能帮衬的,冲陆青帆用力点头:“我跟大人去。” 陆青帆眼底涌上两分笑意,二人快步去了大牢。 “……哎哎,你们拿人倒是有个说法啊,将小人扣在这里,小人还怎么糊口挣钱啊?!” 云曦和陆青帆二人还没走近,就听到大牢里传来一个洪亮如钟的声音催促着要见人。 “喊什么喊?大人既然召见,待会儿自会来见!再催饿你几顿!” 差役的声音有些耳熟,云曦细思之后想到,是樊志。 走到大牢深处,陆青帆和云曦并肩而立,樊志立刻恭敬地道:“大人、云仵作。” 陆青帆颔首,樊志知趣告退。 云曦目送着樊志离开的背影,心中暗道樊差跟在大人和海护卫身边,倒是越发有模有样了。 那通身的气势都更从容了些。 大牢内站着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壮汉子,浑身浸染着一股混迹江湖的流气。 方才还巧舌如簧叫嚣不断的冯三一看到陆青帆,瞬间哑炮了。 “可认得本官?”陆青帆淡言发问,开口的气场便带有一股强势迫人之感。 冯三眼中带着几分不定,讪然一笑道:“大人这官服……小人等哪里高攀得起?” “你认识我们。”云曦笃定地道。 冯三看他们的目光都不陌生,甚至不曾开口询问二人身份。 可见是早就知晓他们的了。 “陆侍郎铁血刚直、云仵作剖验精准,那大街小巷都是传遍了的,小人自然听过一二……” 冯三一脸讨好地笑:“不知大人寻小人来有何贵干?真有差事您遣下面的人来吩咐一声便是了,哪里就……” 他抬了抬双手的镣铐,呐呐地道:“哪里就用得着这般大的阵仗?” 陆青帆眸光微冷,“既知阵仗不小,便当知事必重大。” “那是那是,刑部之事无一不重大……”冯三还欲油嘴滑舌、蒙混过关。 可惜陆青帆根本不吃这一套。 云曦偏了偏头,莞尔道:“冯三爷也知道自己的事情早晚都要败露,如今早说倒是比晚说多得个主动的姿态。” 否则等陆青帆逼供,那冯三可就被动了。 第171章 持续追踪 “大人您说的这是哪里话……” 冯三还没来得及继续开口,陆青帆便从袖中掏出一沓宣纸丢在了冯三怀里。 他手忙脚乱地打开,面上血色尽褪,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解。 云曦好奇地上前瞟了一眼,发现宣纸上竟是不知从何处誊抄的账单,里面有冯三乍然增多的私产、几年流水前后的对比,殷实详尽得很哪。 “解释不清这巨额银钱的来历,冯三爷,您今日怕是没法全须全尾地走出这大牢的门了。”云曦最后一次善意提醒道。 冯三没想到刑部连这些都查到了,那必然是清楚了他和吕响做得那些事情。 他急急跪在地上哀嚎道:“大人饶命啊!这、这些都是吕响让小人做的!小人就是个跑江湖的,哪里知晓什么冶铁了吃饷了的事情……” “吃饷?”陆青帆即刻抓住重点,他眸光一沉,“细细说来!” 竟然还涉及到了吃空饷?那岂不是拿边关的将士们的性命当儿戏? 云曦不敢深想,将思绪重新拉回冯三身上。 “是、是!小人是七八年前认识的吕大人。”冯三抹了一把脸,努力让自己恢复平静。 七八年前,冯三还不做私下贩铁的生意,而是仗着身形魁梧一直随镖局走镖。 一次意外,他结识了足智多谋的吕响。 “吕大人怀才不遇,对朝廷和上峰大人更是多有怨怼。小人就撺掇他离开衙门,跟小人一道做点生意算了!谁知便是这话点醒了吕大人,就有了我们后来合伙卖铁的事儿……” 冯三说及过往,仍有些感慨。 谁都知道炼铁挣钱,可民怎敢与官争利? 要不是吕响早就跟冯三保证上下全都打点好了,他旁得啥都不用管,只需将制造好的铁器送到临近北莽的官道便可,利润丰厚、还给他分干股! “这可是天上掉馅儿饼的好事啊!小人就、就应下了。”说到这里,冯三立刻举手发誓,除了挣些银钱,他当真再没做过旁的。 云曦不信。 敢铤而走险、甘冒朝廷发现后判处极刑挣银子的人,难保不会为了银子再去做些旁的事情。 陆青帆闻言似笑非笑地反问冯三:“这剑,熟悉么?” 说罢,浸染着暗芒的长剑蓦然出鞘、直指冯三咽喉,锐利的锋芒带起一阵寒冽的气息,惹得冯三脖颈浮起阵阵鸡皮疙瘩。 云曦眼皮一跳,看着那粗壮的汉子吓得尿了裤子。 她默默地转过头,心道就这点子出息,还敢挣这么多黑心银子哪? 冯三一边哆嗦着,一边认真地打量着伸过来的长剑,不住地点头道: “见过见过!此前吕响专门让小人找旁人打制过一套这剑……长度、锋刃薄厚,真真一模一样!” 陆青帆和云曦对视一眼。 看来有人模仿他的剑法确是无疑了。 “炼过的剑给了何人?” “小人不知。” 冯三赶紧强调道:“吕响做事一向神秘,小人就怕知道的多死得快,基本上能不问的就不问、闷头做事也就罢了。” 陆青帆气笑了:“你倒是机敏。” “还行还行。”冯三说完之后立刻低头,心头暗恼当真是接话茬儿接习惯了,什么话都敢接哪?! 云曦闻言无奈摇头,起码就冯三此刻的表现,太多机密当是不能让他知晓:脑子不算灵光、嘴巴也不牢靠。 事实证明,云曦的猜测是对的。 后续陆青帆问及吕响身后人是谁、他打点了什么人才让冯三开始销铁、又将制成的铁器交给了何人…… 冯三均一问三不知。 云曦知晓,今日的审讯结束了。 陆青帆冲云曦道:“走吧。” 二人准备出大牢,刚挪开没两步,冯三立刻趴在牢门上扬声道:“大人、大人您这就走了?你倒是将小人放出去啊!这些消息吕响定然是知晓的,您寻着人一问便知……” 陆青帆蓦然回过头,深邃如海的眸光透着几分冷意:“吕响死了,活着的尸首被人用剑削块而死。” 不仅如此,死后先煮后丢入河内冲刷,险些尸骨无存。 冯三闻言脸色苍白,喃喃地道:“怎、怎会死了呢?” 云曦也停下了脚步,想让冯三当个明白鬼:“炼铁场发生了非常惨烈的爆炸、死伤无数,有人伺机寻仇杀害了吕响等人。幕后之人为了清肃罪证说不定还会出手,冯三爷留在大牢里,尚可保得性命无忧。” 待案件真相大白之时,刑法自然会裁量冯三所犯的罪过。 冯三望着云曦澄澈的眉眼,知晓她并没有说谎,他半晌没接话,俨然信了大半。 这一次,云曦和陆青帆再未停留。 出了地牢后,陆青帆沉声判断道:“易铎在暗地里给北莽偷置武器,说不定接头之人便是拓跋禄。” 之前易铎谋害储君,暗地勾结拓跋靖已然令人分外不齿,这厮竟跟拓跋禄亦有勾结! 易铎行径与卖国贼无异、行事这般令人发指,惹得陆青帆的拳头都硬了。 “炼铁场没了,这一条线未必就断了。大人,你说拓跋禄和易铎是不是贪得无厌之人?”云曦思虑片刻,反问道。 若是贪婪之人,不会因为废掉一个炼铁处就放弃谋取暴利、趁机掏空国库、充盈敌人了。 陆青帆闻言墨眸一亮,“你是说,咱们可以引蛇出洞?” 云曦用力点点头。 陆青帆哑然:“这倒是个好法子。” 从冯三处将易铎和北莽牵系起来算是个意外收获。 可凶案总还是要继续查下去。 很快,冉杓就查到了之前接收吕响炼制刀剑的买家:无极楼。 “大人您是不知道,这里面不仅有您的剑,还有骆九天使用的双刀……江湖上不少有名的人武器,他们都仿制了!” 冉杓不提也罢了,一提及此事就忍不住道:“其中必有重大阴谋啊!” “没错,戴良这几个官员中间的猫腻我也查出来了些,晚些时候就带人去走访一二。这些人说不定就是爆炸后被安置的幸存亲属……” 任丹青说着,胡子都凝重地一抖一抖。 云曦听着,只觉统领了整个案子之后线索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让人又重燃希望。 “如此甚好。” 陆青帆抿唇道:“我们兵分两路,‘引蛇出洞’的事情交给提刑按察使司和都察院。咱们继续负责案子,让暗处的人以为自己仍旧掌握着先机。” 对方能够断尾求生,陆青帆也能截取他们的后路。 走到如今,这一场斗智斗勇才刚刚拉开序幕。 云曦主仆跟陆青帆一道前往无极楼时,正好碰上了准备回来复命的冷海。 “大人、云姑娘,你们怎么也来了?”冷海的表情仿佛在说:不信属下的办事能力是咋的? “为了旁的事来的。你先说说查到了什么。”陆青帆查案和调查真凶两不误,都要知晓。 此言一出、冷海嘿嘿一笑,将自己得来的情报一一分享:如陆青帆所料,江湖中确实有一批人在招兵买马,但是所图为何无极楼也不知晓。 关键点在于,这些人也曾经来到无极楼购买了不少人的武器图样,其中就包括了陆青帆的长剑。 陆青帆闻言眸光一紧:“购置武器的便是无极楼,他们竟说不知所图?!” 云曦喃喃地道:“不愧是生意人,这些兵刃图都有备份的?” 青果小声道:“无极楼真行,给多少银子就办多少事情不成?!” 小丫鬟此言一出,得到众人点头赞同。 无极楼确实就是这样的存在。 再度进入那巍峨诡秘的所在,冷海不自然地道:“每次进来被那么多双古怪的眼睛盯着,属下心里都毛毛的。” 第172章 熟面孔 青果也有些怕:“这机关太吓人了,小姐,上面的眼睛好像也是真的!” “确实是真的。” 云曦点点头,上次来对木偶机关印象颇为深刻,她专程去瞧过一眼这木偶机关术的精妙。 如今再瞧仍觉得这番操作颇为真实。 冷海这才知道,躲在后方的不是木偶,而是真有人的! “嚯,无极楼能耐人多啊,这木偶机关术都搞得出来……” 就在云曦一行走进去之后,木偶仍旧发出了略显古怪难听的声音:“编号。” 陆青帆扬起手中令牌,淡淡地道:“刑部办差。” 木偶动了动,“编号。”言下之意,除了说出编号旁的事情都得不到任何解答。 陆青帆眉眼一沉,随即说出了一个古怪的编号。 云曦和冷海皆对视一眼。 他们是来过无极楼的,陆青帆口中的编号,跟收买情报的时候所报的编号完全是两个东西。 那木偶的眼睛和嘴巴动了动,随即道:“你等一下。” 奏效了。 云曦呼出一口气,望向陆青帆道:“好奇怪的编号啊。” “这是一个人情。”陆青帆抿唇道。 此事关乎他师父当年与无极楼有恩。那时的无极楼楼主给了他师父一个特殊的编号,说以后若有需要,可以到无极楼换个要求。 过了一会儿,一个略显熟悉闷厚的嗓音问道:“所问何事?” “我要见无极楼楼主。”陆青帆直捣黄龙,一语中的。 一个编号只能换一个情报,可无极楼不仅掌握了整个大明的情报网,只怕是对北莽诸事亦有些许了解。 问哪个不问哪个都不妥。 可见了无极楼楼主情况就不同了,陆青帆可以当面询问所有问题,一劳永逸。 木偶中的人顿了顿,片刻后说道:“你和云曦上前来。”青果和冷海不得入内。 云曦和陆青帆对视一眼,随即嘱咐二人留在原地,便主动站到了机关门前。 片刻后大门敞开,云曦和陆青帆走进去,看到了里面空荡荡的便是一怔。 “跟着路走。” 那略熟悉的嗓音再度出现,这一次仿佛是从四面八方而来似得,听得人心头一颤。 只见方才还黑洞洞的宽敞密道瞬间变得狭小,随即周围的火把骤然照亮了路径,一下子让人看到了所谓的“路”。 陆青帆朝身后伸手、云曦默契地握住,二人一道前行。 大约走过了数丈之远,二人终于看到了一处紧闭的大门,还未站定、大门主动打开,露出一个略显熟悉的人。 他通身被黑色长袍包裹着,特制的面具将大半张脸都遮掩起来,只露出一双被压住暗芒的眼和俊挺的下巴。 云曦心头一喜,俨然认出了此人。 这不是许久没见的花间影嘛! “楼主?”陆青帆狐疑地道。 “陆侍郎,云仵作。”此人颔首叫破二人身份,随即恭请他们往内间走。 陆青帆警惕之心骤起:此人武功极高、相距这般近,都不怎么能察觉到此人的内力。 而云曦则比陆青帆放松得多,漂亮的清眸一眨不眨地观察着此人行走的姿态。 她存心试探,小声喊了一句“花公子”? 无极楼楼主跟没听着似得,继续在前面带路。 陆青帆手上一紧,内力传音于云曦:“他是花间影?” 云曦笃定点头。 这厮,被她认出来了还装呢。 一行三人走进一间四处无窗的雅致石室,戴着面具的无极楼楼主转过身来,“二位请坐。” “你别装了。” 云曦哭笑不得地指着无极楼楼主:“身量、个头,还有你说话的气口,连走路习惯都是你花间影。” “我不是!”无极楼楼主否认的声音却不自觉地大了些,随即又收敛道:“二位究竟为何要见我?” 陆青帆见这厮居然还不承认,即刻扬起手中长剑就是一刺! 无极楼楼主猝不及防之下身形一挡,只堪堪绕过那凌厉的剑意……岂料云曦的袖箭密密麻麻而至,险些戳中了无极楼楼主的面门。 他眼底一寒、侧身一挡,陆青帆趁机将此人的面罩给挑翻了。 二人这一波操作默契无声、直奔无极楼楼主的面门,不为伤人、只为揭露真面目,动作迅猛得很。 失去了面罩,独属于花间影的清俊容颜袒露在明亮的石室内,他不禁“哎呀”一声望着地上摔裂了的面具,惋惜地道:“这可是我最喜欢的面具。” 没有深邃黝黑面具的加持,花间影开口的气势也变得温润如风、不见方才凌厉的气势了。 云曦狡黠地眨眨眼,莞尔道:“我们赔你。” 花间影心疼地把面具捡起来掸掸灰,叹了口气无奈地道:“要知道你们非得毁了我的面具,我就不装了。” 陆青帆淡淡地道:“早警告过你的。” 是他一直不承认。 “你竟是无极楼楼主?”之前不是保货人吗? 云曦好奇地打量着花间影:“花公子是突然继承了这情报组织?” 花间影笑得如沐春风一般和煦:“不是,这楼就是我的。” 但保货人确也是他。 “有些买家害怕被卖家黑吃黑,有时候也会拜托无极楼当保货人。上一次咱们在船上相遇,便是我闲来无事想坐船散散心,不想……” 思及当时船上的惨烈案子,花间影仍不免唏嘘。 “我等想探问你几桩事。”既是熟人就好办了。 陆青帆继续道:“事关国之根本,还望花公子不吝赐教。若有违楼内规矩,还望最大程度给我们行些方便。” 花间影惊讶地瞪大眼,只觉诧异:“原来陆大人也会、也会说些客气话?” 此言一出,方才警惕误会的生疏悉数散去,云曦掩唇偷笑、陆青帆黑脸无奈,而花间影得逞地扬扬唇:“叫你摔坏我的面具。” 这厮,还想着挽尊呢! “二位坐吧。”笑闹够了,花间影扬手请二人落座。 石室蒲团正好够三人用,云曦端坐于侧,陆青帆便挑几个重点的问题问了。 当说及有一批武器进入无极楼后,花间影不由一懵:“我们楼内之人一般不需武器。” “为何?”云曦对无极楼本就好奇得很,现下知晓楼主还是熟人,不免生出更多兴味来。 “若事涉楼内机要,花公子就不必讲了。”云曦赶紧补了一句。 花间影摆摆手,“原也没甚值得隐瞒的。” 他执黑白棋子在棋盘上摆放解说起来:“无极楼是情报机构,以守为攻。故世代传承时都会以‘盾’为楼内护卫起名;主攻的人员要出去做任务搜集情报就各自有各的名讳,但在楼内也有个统一的称呼,为‘矛’。” 花间影用黑子当做“盾”,摆放在最后一排,用白子作为“矛”,形成楼内最重要的两层守卫。 他蘸取茶盏水滴,用内劲将其散落在棋子附近,形成北斗环绕之态,“散落在各处的情报人,我们称之为‘星辰’。” 搜集情报也好、落在各处为暗桩也罢,主要的差事就是潜伏、搜集送呈情报。 别看那些随意散落的水珠像是随性挥洒,可云曦从中瞧出了几分别样的巧思,不禁夸赞道:“各行其事又互相庇佑,当真是好局。” “云姑娘懂奇门遁甲?”花间影一讶后忍不住弯了弯眉眼,“倒让人意外。” 云曦看得津津有味,听花间影夸奖她,这才抬起晶亮的眸子笑着说道:“花公子与无极楼前辈这番布局,才更加高瞻远瞩。” 陆青帆可不想一直被排除在话题之外,淡淡地插道:“仔细说说?” “大人看,”云曦兴冲冲地用白皙的指尖把所有水滴连起来,首尾呼应、如同一个年轮旋涡一般,各自包裹着“矛盾”,形成巨大合力。 陆青帆只瞧了一眼,就不禁跟云曦一般感慨道:“厉害。” 他眼底涌上一抹精光,看向仍旧温润微笑的花间影:“原来花公子是这个意思。” 这般巧思,哪里需要武器? “陆大人亲眼所见胜过一切。您说,我的人为何还要买武器呢?” “从几处流水和人证,都可证明物件落入了无极楼。”陆青帆仍旧一口咬定此事跟无极楼有关。 花间影此前的笃定也变得迟疑起来:“……那,那便得换个人问一问了。” “花公子不是楼主吗?”云曦眨眨眼,惊讶地道:“还要问谁?” 第173章 解铃系铃 此事说来话长。 花间影自小就数年如一日地守护着偌大的无极楼、学前任楼主一点点培植自己的势力。 “时间长了,人难免腻烦,所以……”花间影不好意思地道:“我经常会接一些出门的差事,楼内的事务大多会交予盾二来做。” 盾二? 云曦闻言一怔,随即恍然道:“那花公子就是盾一了?” “是。”花间影羞涩地道:“我们都是按照规矩做生意的,朝廷不会管我们如何贩卖情报吧?” 花间影一直以来担心的便是此事。 陆青帆摇头:“来此只为捉凶。” 闻言花间影松了口气,说道:“我去叫盾二过来。” 无极楼是个情报缜密的江湖门派,盾二身为临时首领,对楼内庶务亦必然了如指掌。 云曦和陆青帆皆是这般想的。 当看到盾二也戴着面具的时候,陆青帆眼底划过一抹戏谑的笑意。 “不是外人,摘了吧。”花间影叹了口气,颠了颠自个儿手里的面具:“我的就被他俩给弄坏了。” 那话中的委屈让云曦哭笑不得:“谁让我们都认出你了,你还非要装……” 盾二眸色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家楼主,那一眼里仿佛潜藏着千言万语,复杂得云曦和陆青帆皆是一怔。 一个两个听到摘面具的神色都这般警惕难掩,难道摘面具还有甚说法吗? 云曦正疑惑间,盾二已经毫不犹豫地摘下面具,露出一张轮廓和五官颇为熟悉的容颜。 “你跟吕响是什么关系?” 此人的轮廓、三庭五眼的比例,都与吕响十分相似。 若云曦没猜错,二人有血亲关系。 只是眼前人比吕响更年轻、身形更壮硕。 盾二没料到云曦一眼就认出了他,他诧异地看向花间影。 花间影无辜摆手:“我什么都没说。云姑娘是仵作,她……” “她擅长剖验尸首,探看人体骨骼。就算你不说,她也能通过观察辨认出你与吕响有血脉亲情。” 陆青帆目光灼灼地盯着眼前的盾二,方才他一进来、陆青帆也颇觉眼熟。 云曦先一步叫破,俨然让盾二没了反驳狡辩的机会,倒是极好的。 “我同吕响是兄弟,不过我二人数载不见了。” 盾二苦涩撇嘴,神色漠然地道:“我自小被拐子拐走,后辗转来到无极楼。不认父母、不识兄弟。” 几年前盾二乔装出去办差,曾经被吕响拉扯相认过。盾二回到楼内就调查了自己的身世,这才知悉了过往。 “盾二公子就没想过认回父母吗?”云曦只觉惋惜。 吕响既然能够在数年后认出兄弟的模样,必然是一家子数年如一日地寻找着被拐走的盾二。 盾二不曾动容吗? 盾二目光看向云曦,那双眼中毫无情谊,淡淡地道:“在下已经习惯无极楼的生活,难以融入百姓家。” 至于有武器运送至无极楼更是无稽之谈,盾二表示他从未应允过。 但盾二承诺,必然会彻查无极楼,三日内给二人一个交代。 易铎和北莽拓跋禄往来交换军备铁器之事;炼铁场爆炸后死伤之事,无极楼都将重要线索给予二人。 剩下的就留待刑部自个儿细究了。 事已至此,陆青帆和云曦也没甚可说的,只能离开无极楼。 从偌大的甬道穿过,云曦和陆青帆来到入门口处跟青果和冷海汇合。 “大人,怎么样?”冷海急不可耐地冲上前两步问道。 青果也上前挽住云曦的胳膊,小声说道:“等得奴婢都心慌起来了。” “尚算有收获吧。”云曦抿唇笑道。 一行四人不再停留,回了刑部。 他们不知,居高而上的一处所在,一处放大的长杆眼镜投射出陆青帆一行在无极楼的一切行止。 花间影目送众人离去,随即看向一旁的盾二:“你我主仆数载,情分到底是尽了。” 盾二一言不发,恭敬地跪在地上,“属下死得其所。” 若盾二此刻抬起头来看,就能瞧见自家楼主此刻嘴角扬起一抹讥诮的冷笑又很快散去。 刑部,冉杓差房。 云曦展开手中几样线索,她轻声念出两个人名:“冯三,拓跋禄?” 她诧异地将字条递给陆青帆,“我们不是已经查到了这两个人么?为何无极楼还要给咱们?” “嘿,我看那江湖门派就不是啥正经人,明摆着是让我们在现有的线索里兜圈圈呢!” 任丹青最是不忿,听说这一趟无极楼的情报,花了冷海护卫几年的俸禄。 将字条又看了一遍,沉默的陆青帆蓦地站起身道:“师爷,你再去查一下吕响的身世背景,盾二所言未必属实。云曦,我们再去一趟地牢。” 他要再审一次冯三。 “是,”云曦一溜小跑追上陆青帆。 路上,陆青帆沉声道:“无极楼要按照江湖规矩办事,情报不能给在明面上,给出这两个名字已经是极限。” 花间影想说的恐怕是,冯三和拓跋禄才是诸事的推手,而冯三也绝非普通的办事人。 “解铃还须系铃人,”云曦转念一想,不禁道:“难道说,冯三才是主事之人,吕响是为他办事的……那反推过来,是拓跋禄收买了易铎助他炼制兵器吗?” 易铎在任不是三五载,而是十年有余。他都坐到半步尚书的位置了,难道还会在意区区跟拓跋禄之间的那点营生银钱? 说易铎没有更大的野心,云曦是不信的。 “许是正差了这半步,才让拓跋禄有机可乘。” 陆青帆薄唇微抿,再不多言,往冯三所在牢房去了。 冯三乍一见到陆青帆二人,还当他们已经查探清楚、是来放自己离开的,激动地冲到门边不住地晃动着手臂上的镣铐:“哎呦陆大人,小人总算把您盼来了!” 他笑得络腮胡都跟着颤抖:“啥时候放小人出去哪?” 陆青帆一言不发,如墨的寒眸迸射出星星点点的暗芒,直指冯三的面门。 云曦亦静静地望着冯三演戏。 惊觉气氛不对的冯三呐呐地张张嘴,小声问道:“小人又怎么了?” “你骗了本官。偷运器物的主谋不是吕响、而是你,可对?”陆青帆的质问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得冯三措手不及。 他眼底的惊讶太过真实,云曦忍不住愤然道:“好狡诈的冯三爷,你必是早就知晓吕响死了,才将一切都推到他身上、为得便是推卸罪责!” 冯三收敛了此前的市侩油滑,终于暴露了一个行走江湖数年人的沉着老练:“云仵作也说了,既然吕大人都死了,小人又何必往他身上泼脏水?” “自然求得是个死无对证。” “哈哈哈,既然都死无对证了,云仵作何必深究?”冯三的眸光闪过一丝阴狠:“让吕大人‘死得其所’不好么?” 云曦气笑了,她从未听过如此厚颜无耻的言论。 看来,不上些手段是撬不开这厮的嘴了。 “你先上去。”陆青帆蓦地冲云曦道。 云曦一怔,随即恍然陆青帆是在说她呢。 “好。” 陆青帆要用刑,不想让她瞧见。 那她就不瞧。 云曦三步并做两步地走了,陆青帆却摩擦着剑鞘缓缓靠近牢笼,薄唇扬起一抹古怪的笑容。 冯三惊觉不妥,立刻朝后面躲了躲,沉声说道:“你、你想作甚?” “死无对证?”陆青帆薄唇微启:“你不是还活着么?” 他的专长便是从活人嘴里得证据。 【作者题外话】:陆青帆:瞧不起谁呢? 冯三:……现在招供还来得及吗? 云曦:不听仵作言,吃亏在眼前。 第174章 攻还是堵 云曦独自一人回差房的时候,任丹青还有些惊讶:“怎得就你一个人?大人呢?” “用刑呢。”云曦耸耸肩,“大人不让我看。” 任丹青嘴角抽了抽,这种甜蜜的话就不要给老人家讲了吧? “不知道啥时候我的毒才能派上用场……” 云曦小声喃喃了一句,惹得任师爷方才还酸掉牙的心思瞬间哭笑不得。 合着小姑娘是觉得自个儿没机会发挥啊?! 毕竟给高手撒蒙汗药的事儿不是天天都有。 陆青帆半个时辰左右就从地牢里出来了。 他用一个粗棉布帕子一点一点、仔仔细细地擦拭着手上的血渍,墨眸却望向天边。 已然升到头顶的阳光那样炙热温暖,照耀得人浑身暖洋洋的,驱散了地牢里的阴冷血腥。 陆青帆薄唇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往后院走去。 冉杓的差房内,任丹青已经将各项账目理清楚了,正夹着卷宗准备出门。 “哎呦,大人审完了?”任丹青一怔,犹豫是听一下结论、还是先去送卷宗。 陆青帆挥挥手,示意他自去忙就是。 任丹青离去后,陆青帆又用皂角子好生洗了手,这才坐到了桌边扫了一眼任丹青留下的账册归纳……整整写满了十几张宣纸。 “冯三招了,确是他主谋行事。” 陆青帆快速翻阅了一遍,心中俨然将经手的几处衙门记在心里,抬头冲一直盼着他说结论的云曦主仆道:“吕家缺钱。” 吕响入套皆是因了要寻找数年前被拐走的弟弟吕唤。 擅长工器制造、懂石质辨别,这样的人才放到工部当真是个宝……落在户部就显得不伦不类。 这也是吕响一直都在未入流的官阶中徘徊数年不得升迁的原因。 “吕家一直在花大价钱探查着拐子的消息,企图从中找到盾二的线索。冯三注意到了吕响,伺机介绍他往无极楼。” 说到这里,云曦已经将前后诸事联系在一处了。 冯三看中吕响的能耐,他们建造炼铁场的利益链中就缺个这样的人才。捏住了吕响的弱点,便无异于掐住了他的命脉。 无极楼的情报有多烧钱,大家都是知晓的。 吕响上了贼船就没能再下去。 可恶的是冯三,一边骗取吕响花银钱买消息、一边截取无极楼的消息,赚二手钱财。 “在吕响那推说无极楼还在调查,到无极楼假装兜一圈儿却什么都不买,冯三就是这样蒙混过关了数次拖延时间,可对?” 陆青帆颔首,默认了云曦所言。 “人心之恶,竟然能到这个地步。”云曦喃喃道。 不难想象,当吕响一直探听无望、或者某一日突然得知真相,想要退出炼铁场时,冯三便会用往事扼住吕响的喉咙、让他进退不得;而无极楼发现冯三一直行止有异,暗中派人调查,这才有了兄弟意外相认的情景。 “许是那时,找到弟弟的吕响就准备抽身了,结果发生了爆炸。” 陆青帆点了点顺天府和村中里正失踪人口的统计册子,还有历年来几个衙门上报的古怪案件。 之前他们就推论过,死伤这么多人、定然不会了无痕迹。 “如此看来,吕响到不算是众人里最坏的。”云曦喃喃道。 正说话的功夫,冉杓夹着一份卷宗急匆匆地回来了。 他进门就着水壶就往口中灌水,青果接过空的茶壶又续上一盏,被他一饮而尽后这才解了渴。 “盾二那孙子骗我们!”冉杓说着愤愤地道:“他回过家,还是跟着吕响一起回去的!” “细细说来。”陆青帆追问道。 云曦端坐了身子,小脑袋不自觉地往前勾了勾。 “他跟着吕响回过家的!吕家村有好几个村民都瞧见过此人,”冉杓说着,从口供里翻出一张画像…… 虽说画得没任师爷那么好,可云曦倒也算清晰辨出了此人确是盾二。 “二位,这可是下官尽全力画的了,嫌弃的表情暂且收收!” 冉杓抹了抹额头的薄汗,继续道:“但是就在归家后三两日没到,吕家老两口就再没回去过。” 思及那荒废的院落和已经结满蛛网的院子,冉杓心中蓦然生出几分不忍。 云曦将前后线索串联,一个突然冒出的可能性蓦地令她站了起来,一双灵动的眸子惊讶地看向陆青帆:“大人……” 陆青帆亦起身了,他沉声道:“就是盾二。” 说罢,他经云曦身边就握住了云曦的手,口中喊道:“冉大人,通知差役,围堵无极楼。” 说完,他拉着云曦上了马,二人疾驰而去。 “不是,哎大人……”冉杓懵了,“啥就是盾二啊?” 他还没反应过来,青果叹了口气,拍了拍冉杓的肩膀:“碎尸杀人的就是盾二。奴婢看啊,那铁器买卖的事情,盾二恐怕也不是一无所知,指不定也是撒谎糊弄我们的呢……哎,冉大人!” 青果说到一半,冉杓就一脸惊慌地往外面跑去,嘴上还不住地道:“坏了坏了!围攻无极楼可不是光靠我们差役就能行的啊,高低不得整点锦衣卫……” 青果望着冉大人直奔卢尚书所在去了,戳了戳下巴道:“大人开窍了啊,都知道要请外援了。” 且说云曦和陆青帆策马奔向京郊,二人径直进入楼内,陆青帆沉声道:“立刻请你们楼主出来,马上!否则……” 他剑意上涌,通身一股强势的内劲直直削向那木偶。 木偶的眼睛诧异地动了动,随即吐出两个字:“等着。” 片刻后,掩盖通身衣裳、换了新面具的花间影蓦然出现,他惊讶地看着陆青帆和云曦,“你们怎么又来了,不是说给三日时间调查清楚吗?” 这才过去了大半日啊。 “花公子,盾二就是我们要找的人!他的‘三日’是缓兵之计,只怕现在人已经不知去向了!” 云曦急急说完,陆青帆颔首确定了她的推论。 花间影一向是个好脾气的,他当机立断道:“去,找盾二来。” 此言一出,整个甬道内的机关都动了一下,那种盛况当真是话本子都描述不出来的诡秘场景。 原来这些甬道里的石头中藏匿着那么多木偶,人经过此地的时候岂不是早就被看了个透? 云曦的眼底涌上几分诧异,她默默地观察着甬道的变化……片刻后,所有的甬道接连传来回应,皆是“盾二不在”。 而且人已经离去了大半日。 这一刻,花间影便知晓云曦他们所言为真了。 “这个混账东西!” 花间影气得太阳穴的青筋都跳了,他冲陆青帆道:“此次是我等失察,大人想要如何都行,我等会即刻为大人提供线索……” 陆青帆闻言颔首,淡淡地道:“有劳了。” 陆青帆和云曦退出无极楼,就看到冉杓带着无数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将整个无极楼团团围住,中间夹杂着的顺天府和刑部差役就显得颇不够看了。 陆青帆见状忍不住头疼:“怎得还惊动了卫所?” “额,这……” 冉杓讪然道:“大人不是要围攻无极楼么,那小人自然得找些高手来助阵啊!” 放眼衙门中,是能比得上锦衣卫所的人武艺高强?! 陆青帆忍不住叹了口气:“说让你擅自做主?” 他只是说围堵无极楼,可不是“围攻”。 一字之差、差之千里。 冉杓也懵了。 他可是好不容易才请动了尚书大人去宫里寻得救援,没有圣上亲自请旨,他们也根本请不动卫所的人哪? “冉大人,我们当时是为了以防万一,可是凶犯已经跑了。”云曦无奈解释道:“我们来晚了一步。” 这就尴尬了。 冉杓望着身后黑沉着脸的数名锦衣卫,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为自己打圆场。 陆青帆上前走到锦衣卫副使的身边抱拳行礼:“多谢诸位鼎力相助,大恩陆青帆来日再行拜谢。” “不攻?”那锦衣卫副使也是个惜字如金的。 “不攻。”陆青帆颔首,“人跑了。” 他薄唇微启,以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了几句什么。 都指挥副使手一扬,无数锦衣卫便悉数散去,多一句废话都没有。 第175章 古怪盾二 等到只剩下顺天府和刑部的差役了,冉杓这才松口气,“可吓死下官了,还是大人能屈能伸。” 云曦拍了拍冉大人的手臂以示安慰,“走吧,冉大人。” “那凶犯……”冉杓仍旧放不下盾二。 “无极楼说会给我们消息。”云曦看向正在跟顺天府交涉的陆青帆,说道:“但我觉得,大人不会将宝押在一处。” 他的人必定也会前往探查一番。 云曦猜对了。 陆青帆刚一出无极楼后,就给躲在暗处的冷川发了信号,冷川便即刻命暗卫四散开来,捉拿盾二。 陆青帆和云曦再度共骑一程,二人往刑部的方向去了。 坐在陆青帆怀中,听着男子有力的心跳声,云曦轻声道:“大人要去便去追,我能独自回去……对不对啊。” 她最后一句话还是冲骏马说的,还不忘轻轻拍拍马头以示安抚。 骏马仿佛听懂了云曦的话,配合地打了个响鼻。 陆青帆眼底涌上两分笑意,“你猜到我要回去?” 云曦点点头。 无极楼的存在太过特殊,陆青帆心有疑虑也是正常。 就算他们对花间影有些信任在,但偌大个无极楼内,盾二作为副首领一直代花间影看顾掌权,难保没有自己的心腹故意放出他已经离开的消息。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调虎离山之计不外如是。 所以陆青帆决定回去,看盾二会不会从楼中出来。 他不能带云曦前往。 云曦已经猜到他的计划,陆青帆也不矫情,拍了拍自己的坐骑,便蓦然飞身离开。 云曦策马从转角进入刑部,而陆青帆则隐藏在人群中,暗暗从另外一条路回归无极楼。 此刻,无极楼内外不仅潜藏着陆青帆的暗卫,还有去而复返的锦衣卫中人;大街小巷内还交错地贴着盾二的画像…… 两手准备,才是陆青帆捉拿凶犯的缜密作风。 夜幕降临,天光逐渐昏暗。 陆青帆夜视能力极佳,悄然守在入口处不动声色地等待着。 临近子时前后,几个穿着普通衣衫、乔装面具的几个人从无极楼内出来,当是之前花间影口中所说的“星辰”,是准备出去勘探情报的。 陆青帆静静地看着其中一个不对劲儿的男子从数个“星辰”中分散出来,快速离开。 陆青帆冲着身畔众人做了个手势,便独自和冷海分两路悄然跟上。 锦衣卫所副使和他的副手趴伏在墙沿上。 “副指挥使,咱就在这干趴着?” 不带差役副手还是理解的,高手过招、那些差役的功夫只会拖后腿。 可陆大人和一个护卫单枪匹马追上去了……还要他们作甚? 副使瞟了一眼无极楼内数人开始有动静,不由低声道:“这不是来了?” 果然如陆青帆所料,盾二暗地里培植了自己的势力;这些人中,未必没有隐遁离去的盾二。 越是人多、越容易用障眼法分身离去。 没人知道哪个才是真的盾二。 围堵无极楼无果的时候,陆青帆跟都指挥副使说了几句话,一是请他杀个回马枪来围堵盯梢;二是一旦他追出去,副使务必留在原地让人看住无极楼,以防凶犯搞分身逃遁。 这两样全让陆青帆料中了。 都指挥使副使拔刀的时候心中就暗叹,不愧是年纪轻轻就坐上三品大员的,确实有两把刷子! 且说陆青帆和冷海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冲出去,眼看着就要追赶上前方的男子时,那男子仿佛会遁地术一般,竟然径直钻入地下不见了。 陆青帆墨眸一敛、长剑出鞘,即刻斩向前方。 地里的人受不住那股强势的剑气,猛地从地下钻出来,另外一边,还有一截儿正在往前挪动的土堆。 “冷海!”陆青帆低喝一声,立即掉头去追另外一人,冷海则三两下就用暗器射向那从地底钻出来的“老鼠”。 二人过了数招,又向另外一个方向奔去。 此刻陆青帆已然顾不得冷海那边的战况,专心对付眼前遁地术更加厉害的人。 他的眼底皆是冷然,冲向前方就继续挥剑。 那人却猛地从土里钻出来,企图用灰土弄脏陆青帆的眼睛。 这种下三路的招式陆青帆早就有所防备,内劲格挡开来之后便再次追上。 他没再给那地鼠一样的人任何逃走的机会,只内劲一拨、将整片土地骤然掀起,生生把人逼得现了形儿。 一旦身形暴露,对方也没继续逃离的意思、回身便是一剑,跟陆青帆的长剑“锵”地猛烈撞击在一处。 二人都被对方的内劲震慑得后退了一段距离,只是陆青帆平移出去、而对面那人则用内劲扎根再没继续被推开。 “盾二。”这熟悉的路数和内劲,不需露脸,陆青帆就已经猜到了眼前人便是正主儿。 他运气不错。 盾二将脸上的面具摘下:“陆大人何必咄咄逼人?” “蓄谋杀人、剑意栽赃,本官若今日不拿下你,如何对得起你剑下的亡魂?” 陆青帆手中长剑一紧,便继续出招。 “他们手染鲜血,又有什么无辜?”盾二扬手便挡,口中冷声道:“我只是替天行道。” “替哪里的天?行谁得道?” 陆青帆每次捉拿凶犯,听到他们的狂悖之言便觉得可笑:“若天下人皆如尔等所为,还要国法刑律何用?!” 盾二额角的青筋骤现:“国法刑律,保得是皇亲国戚、高官厚禄,哪里管普通百姓的死活?” “你所杀之人,既是官、也是普通百姓。” 陆青帆长剑如虹猛然劈下、颇有开天辟地之态:“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的私恨从不是屠杀旁人的借口。就算是吕响也曾有过悔恨之心,罪不至死。” 不提吕响还好、一提及吕响,盾二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他握紧手中剑,冷声道:“手底下见真章吧!” 高手过招、罡风四起,饶是提溜着凶犯还未曾接近的冷海,已然在暗夜之中感受到了自家大人那方的异动。 “乖乖,这架势挺吓人哪。”冷海喃喃道。 盾二和陆青帆的长剑蓦然相触,又蓦然分开,迅速快得令人目不暇接! 盾二还从未跟陆青帆这般高手对决过,此刻几乎用尽全力、招招欲毙其命。 然陆青帆也不是好惹的:由守转攻、逐步蚕食盾二内劲为己用,那股透彻着绝对强者的冷冽力量,凌厉压迫得人喘不过气来。 短短片刻的功夫,盾二就已然出现颓势,陆青帆长剑直指、对准了盾二的眉心。 “我输了。”盾二突然舒展开眉眼,忍不住笑出了声。 陆青帆心头不解。 他为何要笑?又为何笑得释然。 冷海拎着那“地鼠”一般的家伙赶到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自家大人仿佛从天上归来的战神、手持长剑令凶犯俯首的神勇模样,将整个暗夜都照耀得清明起来。 “大人。”冷海笑嘻嘻地行了个礼:“幸不辱命。” 说着,他还晃了晃手上灰头土脸的伪装者。 陆青帆瞟了一眼那人,淡淡地问道:“你手下的死士?” “不错。”盾二知道自己再无机会,顺从地被陆青帆押解离开。 一行人快速赶往刑部衙门的空当,无极楼内外的形势依旧剑拔弩张。 那些“星辰”之人神色带着几分慌乱,手持利刃警惕地跟锦衣卫对峙。 他们也不知道为何锦衣卫突然冲出来拦住了去路、死活不让他们走。 无极楼从不与官斗、却不怕与官斗。 锦衣卫都指挥副使将只“堵”不“攻”发挥到了极致,就等着陆青帆送信儿呢。 第176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 冷海很快便来到无极楼外,与锦衣卫都指挥副使耳语几句,副使冲属下一挥手,众人即刻如潮水一般褪去。 星辰们眼巴巴地瞧着锦衣卫的人来去,面面相觑之时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怎么、怎么又突然走了?” “不知道。” 他们还当锦衣卫就是不许他们出去办差呢。 行事狠辣、铁血手腕的锦衣卫,饶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无极楼的“星辰”们对上,亦是心中打鼓的。 确认锦衣卫不围楼了,星辰们各自四散离去,撒在京城的各个角落。 高耸的城墙边上,一身浅绿色锦袍的花间影将事态全程都看在眼里,淡淡地道:“陆青帆得手了。” 否则锦衣卫不会轻易撤退。 “楼主,那人如此坏我等大事,为为何不直接杀了了事?!”花间影身后,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浮在空中,呐呐地道:“分明不必牺牲盾二的。” “啪”地一记响亮的耳光扇来,准准地打偏了盾三的脸。 “盾三你记住,我们是主子手里的刀。”花间影神色漠然地望着远方:“听命就是了。” 盾二为自己的亲族报仇、又将冶铁案公知天下,相信陆青帆定然会给那些枉死的人一个说法。 他死得其所。 饶是花间影不理解盾二的“牺牲”,可他还是做到了。 花间影出口的话锋变得冷淡:“只有盾二能有肖似陆青帆的剑意,就是你……都不行。” 想要代替自己顶罪,总得推出去足够优秀的棋子。 盾三恭敬地单膝跪地,“是属下僭越。” “你且回去,我走一趟刑部。” 既然做戏、就要做足全套。 花间影眉眼的漠然冷淡散去,重新变得如沐春风一般和煦温暖。 他再不耽搁、飞身离开,盾三悄然从另一个密道回了无极楼下。 且说云曦一直坐在差房里,清眸一眨不眨地盯着衙门后院的大门,等待着陆青帆归来。 这边厢,冉杓、任丹青亦是坐立难安。 小青果已经急得在屋子里团团转了,嘴里还不住地小声嘀咕:“大人和川大哥怎么还没回来啊?” 云曦被小丫鬟叨叨得头疼,无奈地道:“青果,你看看天上。” “天上怎么啦?” “有个唐僧,絮絮叨叨。”云曦一本正经地逗弄她。 青果懵了一下,瞬间红了小脸儿,“小姐怎么还打趣我!” 太过分了! “噗,小青果,你到底是担心咱们大人,还是担心冷川啊?”任丹青也笑呵呵地加入了打趣的行列。 冉杓双手搓着膝盖,倒没继续跟着逗弄青果,而是转移了话题:“云仵作,当初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可多亏了你的方子啊,我现在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 当时他还想着是媳妇儿给喂了什么补品,后来一问才知,是阴差阳错发现了药方是专程开给他的,便日日煎来服了。 时间一长,药效显示出来,冉夫人就不声不响地坚持了下来。 云曦眨眨眼,随即想起当初给冉杓开过的一张调理身子的方子,微笑着道:“举手之劳,大人用了一段时日了?” “可不?我前些日子就觉得精力越发好了、睡觉也踏实,尤其咱们熬夜办案这几个晚上,眯会儿就有劲儿。” 冉杓说得郑重,又感谢云曦一回。 任丹青一听赶紧把胳膊往云曦面前一凑:“那你高低也得给小老儿看看!” “好,好。”云曦哭笑不得,认真为任师爷把起脉来。 他们用特殊的方式缓解着心头的焦虑,终于在子时半刻左右,看到了陆青帆熟悉的身影。 男子一身劲装、风尘仆仆而来,见到众人之后颔首道:“成了。” 云曦上前两步,“人抓到了?” “嗯。”陆青帆说着俊眉微蹙,只觉有些古怪。 “大人是不是觉得太顺利了些?”云曦一眼就察觉了陆青帆的心思。 陆青帆眉眼舒展:“倒不全是。盾二的武功确实高强。” 但他确觉得有些地方颇为古怪。 “那他也没打过咱们大人哪!” 任师爷高兴地扇扇子,说道:“不管如何,摸到大鱼、这些日子的心思总没有白费!” “是,”陆青帆赞同点头,随即冲众人道:“准备提审吧。” 卢尚书今日的心情非常复杂。 从午后心里就七上八下地不消停;到三司会审过去的第七八个时辰里,他又被人从家中被窝提溜出来告知凶犯找到了、需要三司两部会审时,卢尚书都还觉得自己在做梦。 “这么大的案子、涉及那么多的人,陆青帆就、这就得手了?” 师爷接卢尚书急急往刑部赶的时候,他还是懵的。 “这、这也算是为咱们刑部争光添彩了!”师爷吃过了亏,这一次倒是不敢胡说了,呐呐地道:“总归还是尚书大人的功劳呢!” 卢尚书没接茬儿,他望着熟悉的刑部衙门,心里还是没底。 可当看到帽子都带歪了、同样一脸不可置信急急往刑部赶的死对头晁钟,卢尚书立刻从不信变回了盛气凌人的刑部尚书。 他迈着八字步,故意从晁钟跟前走过,还不忘唤一声:“呦,晁大人来得真及时。” “你个老小子,都啥时候了?太子殿下也来了!”晁钟说着就揪着卢尚书的衣袖,二人拉拉扯扯地往正堂里赶。 其他三司、两部的人都到了,就差卢尚书和晁大人。 云曦和换上一身官服的陆青帆站在太子殿下身侧,二人身后还跟着冉、任和冷氏兄弟四人。 一看到当今太子殿下端坐上首,卢尚书才知道自己人来迟了、话说早了。 太子殿下瞟了一眼姗姗来迟的二人,淡淡地道:“卢尚书坐到本宫身边吧。” 此处是刑部,太子也不会随意调遣六部尚书。纵太子身份再倨傲、也断不能做僭越之事。 卢尚书讪然一笑,“恭敬不如从命。” 在众人注视下,卢尚书坐到了太子殿下旁侧上首,只觉屁股下面全是钉子。 今日是刑部主审、各处听审,陆青帆在正首位右首任主审。 惊堂木一响,低沉磁性的嗓音透着赫赫威仪:“带嫌犯盾二!” 云曦看过很多次陆青帆提审凶犯的模样,可每每这个时刻,她内心仍激动澎湃。 这是一场关于正义的硬仗,而每每走到这一时刻,就证明着他们又要迎接胜利了。 片刻后,盾二和他的死士便被押解来到了堂内。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盾二,本名吕唤。”盾二神色淡然从容,压根不像是来赴死的。 “矛十六,盾二手下死士。”男子低着头说道。 云曦秀眉这一刻蓦然紧蹙,终于理解了陆青帆此前所言:盾二的表现好奇怪。 审讯了那么多凶犯,头一次碰到盾二这样的,他好像很不配合地逃跑了;但又很配合三司两部会审,仿佛就是要把罪名钉死在自己的身上。 “今年入调的官员中,戴良、谷秉圣、庞申、姚春炎及吕响等人,可是为你所杀?” “不仅如此,那剩下的一百四十人,也是我杀的。”盾二仍旧配合答了,还交代了没问到的案子。 此言一出,满场官员不禁哗然。 太子殿下冷声道:“你武功几何,竟能用内劲杀人?” 盾二一言不发,只朝着旁侧正堂的红柱挥了一记,那处便留下了一道深印。 “太子殿下若是再近在下几步,也会血溅三尺。”盾二说得从容淡然,随即看向陆青帆:“若非败于陆大人之手,尔等蝼蚁根本抓不住我。” “狂悖之徒!”太子从未见过如此猖狂之人,可从此人口风便能确认,他确是易铎一伙人的手下无疑了! 上一个这般狂悖言行的人,还是已经在大牢里的洛青峰。 云曦不仅没有为此高兴,心里那股别扭劲儿越发明显。 不是盾二。 就算杀害了那五位官员的人是盾二,这内劲也未必就…… 云曦自顾自地穿过正堂走到红柱子前,清眸认真地观察着盾二削出来的痕迹。 确实与凶犯杀人时的痕迹一模一样。 她眸光一紧,死死地盯着神色从容的盾二。 当真是他吗? 第177章 甘心就义 “如何?”陆青帆望向神色复杂的云曦,沉声问道。 “确实一样。”云曦说完之后自个儿心中亦不是个滋味。 太子殿下重新坐正,高贵英俊的容颜充满讥诮。 再高强的武功又如何?还不是要臣服在官府的脚下。 “陆大人可信了么?”盾二的质问声阴阳怪气得很,俨然是想看云曦和陆青帆打脸。 “本官问得是那五名官员身死一案、不曾问及剩下那一百四十人的情况。”陆青帆淡淡地强调了一个数字。 一百四十。 可在场众人都知晓,那凶犯杀了一百四十一人。 真正的犯人,怎会不知确凿的数字呢? 云曦眸光沉敛着,方才盾二一说完她就注意到了,还猜测盾二恐怕是为人顶罪。 可内劲做不得假,确与云曦所验尸首的伤痕有九成九相似。 盾二没想到陆青帆压根不按常理出牌,他都已经将此前的案子自爆了,陆青帆还在纠缠那五人身死之事。 “不过是看不顺眼,故而杀了。” “何时、何地,杀人动机是什么?”陆青帆惊堂木用力一拍,冷声喝道:“盾二,本官劝你莫要避重就轻。” 盾二闻言眼底沉了沉,随即忍不住嗤笑一声:“看来大人是打算将在下的过往全都翻出来了。” 他也不含糊,直言了那日动手的情况。 戴良不是五人中领头的,谷秉圣才是。他擅长术学,也懂得如何将账目平得神不知鬼不觉,是他们中最懂得谋算之人。 “九年前,圣上颁布了‘限铁令’,收缩了各处官家的炼铁场产出,每年上供和出贸的铁量骤减。周边不少附属国都开始动心思。” 盾二所言,包括太子在内的众多官员亦是知晓的。 陆青帆还记得因那年的“限铁令”,不少百姓家中的顶梁柱没了营收,转年就闹了饥荒。 云曦望着盾二,任师爷已经小声为她详细解释了当年的惨况。 “谷秉圣想发财,他说服了戴良、家中困难的庞申,以及想在京城留任的姚春炎。” 盾二望向陆青帆,复杂的目光在云曦的脸上闪过,“但他们还缺一个擅长工事的人。” 最后,谷秉圣通过冯三发现了吕响。 人齐了,接下来的事情,大家便已然知晓了。 “炼铁场爆炸是什么时候的事?”陆青帆问道。 “炼铁场建成的第三年就炸了。”盾二说起这些事情来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仿佛是在说一个跟自己无关的事。 “死了不少人,官府却无人追究,连带那些遭受迫害的亲眷也被关在一个村落里,没过多久就都死绝了。” 这件事情逐渐湮灭,甚至无人提及。 而得了银钱的谷秉圣等人则另起炉灶,又干起了炼铁锻铁的事情,让冯三继续送往北莽。 炼铁场没了、那么多人命枉送了,可那卖国偷铁的勾当还在继续着。 此刻,莫说是陆青帆,其他几位官员也被这一惨烈的真相震慑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哦,诸位恐怕还不知道,助谷秉圣将这桩要案压下去的,便是前户部侍郎,易、铎、大、人。” 盾二嘴角再度涌上讥讽的冷笑,“为了祭奠枉死之人、安抚那点子为数不多的良知,他改善了京郊村落百姓的水渠田。” 便是刑部发现戴良等五人尸首的地方。 “这个混账东西……”太子殿下拳头一下子攥紧了。 陆青帆墨眸深沉如海,盾二隐瞒了一部分真相。 云曦终于了然了之前不理解的部分,将案件前后那些古怪的细节一下子联系在了一起。 她的清眸皆是惋惜,轻声问道:“吕二公子……吕大人是自愿被你杀的吧?” 小姑娘的声音在肃正的堂内显得那样突兀,场内数个官员却还沉浸在盾二带来的震撼真相中,无一人出言阻止云曦说话。 盾二被“吕二公子”这个称呼触动,他眼底闪烁几分波动:“吕响参与了其中诸事,又是善工器、炼铁的行家。出了这么大的岔子,他不该死?” 云曦摇摇头:“吕二公子一直都不曾言明杀人的动机。你是无极楼的二掌柜、除楼主外便是你。” 大权在握、手持天下情报的人,未来定然衣食无忧,何必要为那些不曾会面过的人抱不平? “斩杀这五人、还用如此挑衅迂回的方式让衙门发现尸首,都是为了惊动刑部、让当年那桩旧事重现吧?” 云曦喃喃道:“还是……这些被征调的工匠和百姓中,也有吕家二老?” 盾二手下意识地握紧,脑海里浮现出兄长临死前那释然解脱的笑容。 爹娘被炸死了、吕响意外逃过一劫,数年如一日地活在自责的煎熬中。 他甚至不止一次自问为何死的人不是自己?! 吕唤好不容易寻回了血脉亲人,还不及体味家的温情,就眼睁睁看着兄长在无尽的痛苦之中跪求自裁…… 盾二不忍地闭了闭眼。 生者的痛,死者又哪里知晓呢? “盾二,你为何不答?可是云仵作说中了?”陆青帆深知突破口来了,便是一番穷追猛打。 三司两部的官员皆翘首盼着,连太子殿下都止不住心中的求知欲悄然往前探了探身子。 “我很喜欢云仵作这样唤我。”盾二突然开口道:“‘吕二公子’,曾几何时,也是有人这般唤过我的。” 盾二说的话同陆青帆所问真真是风马牛不相及。 他看着云曦、又仿佛并非在看她,而是透过她看到了那质朴的村子、善良的邻里,还有……从未体味过却足以温暖他后半生的人间烟火。 那些幸福美好的场景就像一场绚烂的烟花、骤然绽开之后消散得令人措手不及。 “你如何瞧出我哥是甘心赴死的?”盾二低眉垂眼追问道:“尸首也会说话不成?” “是。”云曦笃定地道:“吕响的尸首同旁人有些区别。” 人死前心情紧张的状态和平和赴死的状态,血液和经络的呈现模样会有些微的差别。 云曦当时猜测是否因吕响猝不及防被杀、或者背对着凶犯不知自己将死才会有差别;转念一想,凶犯都能将其他人在转瞬的功夫削成碎块,吕响独独不同委实有些古怪。 现下倒是能解释得清了,甘心赴死之人自然是无所畏惧的。 说来讽刺,查到冯三也因为吕响的不同提供了些许线索。 盾二微微一笑:“若兄长泉下有知,了然自己所留任何线索都不曾被云仵作放过,当也是瞑目的。” 诚如云曦所言,吕响和盾二商量好了一切,才有了残杀最后那五人的行事。 将尸块丢在京郊村落水渠附近、只要官府有心,自然能顺着上游发现炼铁场的存在。 可惜,这些百姓等待这份正义的时间太久了些。 “若按你所说,吕响是心怀正义之人,这么多年、难道没一点儿机会报官吗?”卢尚书此问说出了晁钟、宗毅等人的心声。 盾二意味不明地瞟了一眼端坐在高位的太子殿下:“那便要问问太子殿下了。” 利用曾经贤王殿下的威名、贤王又是最可能立储的皇子,身为贤王心腹的易铎,寻常人谁敢擅动? 太子殿下脸色骤然难看起来。 “是本宫识人不清、错用了易铎,才引得诸多悲剧。” “太子殿下大义啊!”随着卢尚书一语出,其他官员亦不免恭维了两句。 这天下人都可能致歉内疚,唯独皇家人为了威仪也断然不会轻易承认错误。 可太子殿下足能称得上一句“高义”。 那些枉死的人、宁肯用自己作伐来揭穿数年阴谋的吕响,他们可愿接受太子殿下的一声致歉呢? 未必。 盾二只觉可笑,盯着陆青帆淡淡道:“这便是你等效忠的朝廷,松松一句歉意便抹杀掉了那么多枉送的性命!” 他的兄长不稀罕这一声所谓的“致歉”,他们只想讨回公道! 第178章 何谈结束 盾二的一番讥讽说得当今太子殿下委实下不来台,铁青着脸不知该如何施为。 挑衅法度不妥,用“牺牲血肉”换来的公道,亦会被染上污点。 那这份“正义和公道”,还会保有原本的模样吗? 云曦忍不住轻叹一声:“这一场‘公道’来得那样迟,又牺牲了那样多的性命。” “纵使艰难重重、我们也走到了如今。”盾二抿了抿唇,扬声道:“代价虽然惨痛,可当年的真相,必然会昭告天下。” 求仁得仁,虽死足矣。 不知是不是自作多情,盾二竟然从云曦的口中听出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感,脑海里不禁想到了一人警告的声音,复又低下头、不再看云曦。 戴良等五人身死案以及跟北莽勾结之事罪证确凿。 至于那一百四十名官员的事,陆青帆认为已然不需再审了。 盾二被带走的瞬间不禁愣住:“为何只有杀害五人之罪?我说了,那一百四十名官员也是在下杀害的。” 他本就武艺高强,若他不想走、旁人竟是分毫动他不得。 任丹青既同情盾二的遭遇、又喟叹这吕氏兄弟的偏激,无奈地道:“你这呆子,因为死得并非一百四十人哪!” “不可能。”盾二一怔,分明那名单上就是不多不少一百四十五人。 “带下去。”陆青帆沉着脸命差役将人拉走。 这一次盾二没再挣扎,可他怎么都想不通,为何数字不对。 因为只有真正的凶犯才知道,多死了一个花楼老板,卓尔。 而盾二,并不是杀害那一百四十一人的真凶。 待盾二离去,太子殿下方才坐直的身形终于显出两分颓然之态。 易铎手段之狠辣、牵涉案件之广,让太子心中亦不免有些打鼓。 矗立在太子殿下身边的护卫统领邬全此时反而开始暗自庆幸,幸好主子爷早就准备将那些跟易铎从往过密的人交给刑部调查。 云曦目送着盾二离开,终究心生不忍,离开正堂、快步追了上去:“吕二公子,还请留步。” 盾二脚步一顿。 “大人替人顶罪,但却不知,他因私心多杀了一人。” 距离幕后那神秘高手只有一步之遥,云曦不想就此放弃。 盾二闻言一怔,“多杀了一人?” “嗯。”云曦点点头。 “怪不得你等方才的表情那般奇怪。”盾二苦涩一笑:“我的认罪太可笑了。” 原来楼主那样淡漠冷血之人,竟也生出私心了么? 不,他没有心。 盾二的目光重新恢复坚定,认真地道:“看在云仵作今日唤我名讳的份上,我也有一事相告。” “请讲。” “我无极楼中人,不可轻摘面具。若被人瞧见真容,便是死路一条。” 所以那日盾二听到花间影命令他摘下面具的时候,盾二就知道自己快死了。 他没想到的是,楼主的面具被云曦和陆青帆合力摘下了。 “许是因果循环吧。”盾二释然,望着云曦清丽的小脸温声道:“被盯上的滋味,不好受吧?” 他扯了扯嘴角,笑得那样不自然。 云曦心头一紧:“吕二公子……” 她还想再追问,盾二却没给她继续开口的机会,兀自向前,在差役的推搡下往地牢走了。 心头的疑虑没有因为盾二的话得到解答,反而因“面具”之言弄得心头有些唐突。 若盾二所言为真,花间影的面具被她和陆青帆强行摘下了,那岂不是意味着……花间影也即将会死了? 云曦神思不属地重新走进内堂,没有回到陆青帆的身畔、而是悄然站进了角落里。 此刻,屋内已经在商议如何给抓获的几人论罪、好回禀圣上。 “……盾二之事,本宫会亲自启禀父皇。冯三不是个好东西,也留他不得。”太子殿下冷声道。 太子殿下此言一出,都察院晁钟和提刑按察使司宗毅都暗暗松了口气,有太子殿下出面再好不过。 工部尚书牧谊心里头亦是开心的,不用直面圣上的怒火、他求之不得。 唯独户部侍郎仲天恩神色淡然。 他是易铎的继任者,明里暗里不知顶了多少骂名,若非擅长户部诸事、只怕天家父子也容不得他。 虱子多了不怕咬,他已无所畏惧。 “冯三还不能死。” 陆青帆上前一步,“太子殿下,拓跋禄是个贪婪之人、易铎未必没在他身上丢下暗棋,这条线索已经请都察院和提刑按察使司调查了。” 关键时刻,冯三的熟面孔会起到极大作用。 “你想引蛇出洞?”太子闻言忍笑一声:“也罢,那就先留着。” 太子殿下是真支持陆青帆啊。 卢尚书可许久没见过太子殿下这般宠溺哪个朝臣了。 牧谊再度油然生出几分纠结,他怎么又被孤立了呢? 这可如何是好? “无事便散了,陆青帆、你留一下。”太子殿下点名要跟陆青帆面谈,其他官员起身,云曦等人也不便再留,各自回差房里去准备收尾工作。 “太子殿下还有何事吩咐?”陆青帆直言道。 “本宫手里有一批官员要交给你调查处置。”他看了一眼身畔的邬全,邬全奉上一本花名册。 陆青帆接过后简单看了几眼便猜到了太子殿下的心思。 他眸光沉敛道:“殿下不必做到这个程度。” 这般行事,也无异于断尾求生了,同那暗处的“明主”行事倒有异曲同工之处。 太子摆摆手,起身就准备走。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转身道:“你之前所言不错,针对本宫的行事、从本宫当上储君之后就开始了。” 太子以为最难的征程是得到太子之位,却不想坐上太子之位后守成才是难上加难。 父皇猜忌、百官不服,他在民间的声望亦是一日不如一日,再这般下去、凶吉难料。 若他还坐以待毙,就显得太倨傲无知了。 这些话太子没说出口,可陆青帆都懂。 陆青帆冲着太子离去的背影行了个半礼,墨眸目送太子,低声说道:“是啊,这条艰难的路才刚刚开始。” 云曦回到仵作房,按照流程将尸首交接给冉大人去准备后事;又清点了各个验尸记录,便将其交给了任师爷。 屋内,任师爷正在忙碌地摆弄着手里的诸多卷宗档案,不少散落在地的,青果想顺手捡起来、被任丹青立刻制止:“别动别动,我都记着呢!” 云曦拉着吐了吐舌头的青果赶紧让到一旁:“不要裹乱,咱们离远些。” 案子收尾的阶段,云曦主仆反而成了衙门里最闲的人。 她脑海里还在思虑着盾二最后的话,隐隐有些担心花间影来。 说曹操曹操到。 花间影的清俊容颜凑到云曦面前,还难得调皮地扬了扬手:“云姑娘,怎得发呆呢?” 他叫了云曦好几声都没得着回应。 “想你呢。”云曦脱口而出,就看到花间影的耳根到脖颈处一下子红透了,她忙不迭摆摆手说道:“不是不是,花公子你别误会、我是在想盾二说你的话。” 花间影眼底划过一抹诧异,“盾二说我什么话?他……” 花间影看了一眼满院子忙碌的人,略有些失落地道:“是不是没活路了?” 云曦点点头,“重罪。” 连杀五人、跟炼铁场内官员暗地勾结,别说那刀剑还销往了北莽……就这些罪名,盾二也活不了。 云曦心中疑虑颇甚,认真地将盾二所言重复给花间影听。 “对不住,我们委实不知这面具还有旁个含义,孟浪行事……” “噗,”花间影忍不住笑出了声,和煦的眉眼皆是暖色:“你别听盾二这般说,根本没有的事儿。” 第179章 暗卫明护 无极楼中人戴面具纯属是不想暴露自己的脸。当然了,也是因为花间影觉得有趣。 “哪里有趣啊……”小青果呐呐地说了一句。 花间望着地牢的方向,眸光逐渐黯然,“我也来不及去看他了,是吗?” 云曦沉默以对。 盾二成为诸个重要案件的关键线索,是刑部大牢重点看守的要犯。 无卢尚书亲笔诏令,谁都不得见。 若花间影再赶早一步,恐怕也只会看到盾二认罪的模样。 不如不见。 自此,数名官员被内劲高手谋杀一事、村落五人碎尸一案暂时告一段落。 当今圣上颁布圣令,重新调查当年炼铁场诸事,统计抚恤死伤者,并给生还者亲眷送上一笔抚恤金。 这笔银钱从太子殿下的私产里出,作为识人不清、滥用贪官的惩治。 明面上的案子已经结了,可云曦知道、这件事情并未真正结束过。 杀害卓尔和那一百四十名官员的凶犯还躲在暗处,随时准备给众人致命一击;明主的身份仍扑朔迷离。 盾二咬死了上面无人、一切案子皆系他一人所为,连“明主”的半个字都不曾透露;饶是陆青帆用刑也不曾多言。 “真汉子啊。” 任丹青扇着扇子挥洒着夏末的暑气,感慨道:“在陆大人身边数年,还是头一次见着能挨过他用刑的人呢。” 云曦闻言更加好奇了,“陆大人当真不会医术?” 单单用刑便能这般凌厉地拿捏人心,手腕非凡哪! “额,不太会……吧?”任丹青被云曦问懵了。 青果和冉杓在一旁喷笑出声。 “师爷,这‘会’就是‘会’,‘不会’便是‘不会’,怎得还‘不太会……吧’呢?”调皮的青果晃着脑袋,将任师爷那个“吧”字学得是活灵活现,逗得冉大人不住地乐。 任丹青瞪大眼睛,胡子一翘一翘的:“谁敢在云丫头面前说‘会医’二字啊?那不是班门弄斧、白白惹人笑话!” 这倒也是。 “我家小姐确实厉害。”青果赞同地点点头。 众人一边说话,一边将卷宗归拢好。 这边厢,陆青帆还在跟卢尚书对峙。 卢尚书被陆青帆冷冽的目光盯得后脊背发凉,无奈地道:“你小子怎么就不知道迂回一下?不将盾二当成那一百四十一人的凶犯怎么办?” “不是便不是,杀害那一百四十一人的凶手确实另有其人。”陆青帆绝不会在凶犯事宜上混淆。 “本官能不知道?最重要的是大局!就算上报了、结案了,你还可以私下调查么……哎,陆青帆你个混账、你这就走了?!” 卢尚书望着陆青帆拂袖离去的背影憋屈地坐回来,没好气地冷哼一声: “堂堂尚书还要看你这个侍郎的脸色了?” 旁边的师爷忙不迭给自家大人打扇:“大人息怒,这可都是为了咱们衙门!此事委实是陆大人不懂事了。” “还是你会说话……扇子打慢些,快弄到本官脸上了!”卢尚书咆哮的声音传出去老远,外间匆忙经过的官员都听了个分明。 片刻后、冷氏兄弟归来,给差房里的众人带来了一个消息:他们要跟随大人前往北莽。 “什么时候走?”云曦倒是对陆青帆的决定并不意外。 除了盾二咬紧牙关,唯一能突破的线索就在冯三和北莽身上了。 想必陆青帆是欲顺着冯三的线,去北莽同拓跋禄面谈。 “马上。”冷海叹了口气说道:“云姑娘,我家大人不在的日子里您可一定要照顾好自个儿,有啥事就让冉大人扛着……” 云曦瞧了一眼呆怔在原地的冉杓,清眸不禁弯了弯:“好嘞。” 冉杓呐呐地看着冷氏兄弟离开,不禁道:“我是大冤种呗……” 这从五品的官儿当的,还真没个从九品自在! 瞅着小青果迫不及待奔向门边的小模样,冷海笑嘻嘻拍了拍自家兄弟的肩先走一步,留二人单独叙话。 没一会儿,穿着一身劲装常服的陆青帆推开差房的门,看向了端坐在小榻上翻阅卷宗的云曦。 他张张嘴想唤人,就被冉杓和任丹青戏谑的眼神盯得面皮一热。 “哎呀,天太热了,想吃个冰棍子;老冉你去不去?” 任丹青到底不忍心继续欺负年轻人,拉着冉杓的衣袖溜达出去,将屋子留给陆青帆和云曦。 云曦两耳未闻窗外事,专注地望着手中卷宗,只觉脸颊仿佛被灼着了,本能抬起头、就瞧见了背着小包袱站在门边的陆青帆。 “大人准备走了?”云曦放下卷宗,樱唇微扬:“还以为等不到大人告别。” “我回去换了个衣裳……马上就走。” 陆青帆墨眸沉敛,简单提及卢尚书结案将罪责全都推给盾二一事,又不放心云曦的安危,嘱咐道:“我留了些暗卫,万一凶犯趁我不在对你下手……答应我,切勿单独行事。” 温软的莹白素手第一次主动握住了陆青帆的手臂,云曦耐心地劝诫道:“凶犯无处不在、防不胜防,大人若这般忧心可就中计了。” 一次意外就束手束脚,可不是他们的行事风格。 以不变应万变,方能得始终。 陆青帆还想再劝,云曦便提前一步坚定地保证道:“我答应大人,一定尽力护自己周全。毕竟……我也有些自保的法子嘛。” 她俏皮地眨眨眼,拍了拍手臂和腰间:内劲武功是一点儿不会,机弩、毒药、银针也一点儿不少就是了。 “好。” 陆青帆干脆转身,走到门边后又顿住脚步,回身深深地看了云曦一眼,这才再度大步流星离去。 陆青帆离开没多久,一位意外之客便来到了刑部: 锦衣玉袍、容颜妖冶的安郡王手持花里胡哨的折扇,薄纱外衫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行走间扬起淡淡的金色暗纹,真真晃眼。 “呦,忙着呢?” “干甚,你走路可瞧着些,撞着本郡王你赔得起么!” “卢尚书,好久不见啊!” …… 安郡王一路走一路跟人打招呼,偏生那些被打招呼的皆各个儿惊恐地望着安郡王,恨不能再躲远些才好! 连卢尚书看到安郡王都直接将书房的门窗“砰”地关上了……这大热的天,也不怕闷得慌。 陆青帆一走,云曦没了继续翻阅卷宗的心思,正倚靠在窗边托腮发呆,便看到如花蝴蝶一般飘来的安郡王殿下。 瞧见云曦的那一瞬间,安郡王兴奋地扬起手臂:“云丫头,你小叔叔来啦!” 此言一出,方才还脚步匆匆的刑部衙门官员、文书、差役们皆停下脚步,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云曦,皆是不可置信。 云仵作跟安郡王有亲?! 云曦一讪,嘴角勾起个勉强的笑容:“安郡王殿下万安。” “啧啧,我家小姐因为容貌出众被人围观不止一次……被一个称呼弄得手足无措还是头一遭。” 丢人不止一点点。 青果话音刚落,就被安郡王的折扇轻轻地打了头。 “这话怎么说的?本郡王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又有陆青帆这样能干的侄儿,云丫头认我当小叔叔是她赚了好吧?” 哪里就丢人了! 云曦哭笑不得,“安郡王怎得来了?” 冉杓和任丹青颇有些手足无措,他们虽没少跟皇亲国戚打交道,但跟安郡王也就见过寥寥几面,委实算不上熟悉。 “刑部左侍郎出门办差,刑部右侍郎不得来顶个缺儿么?” 安郡王坐到书桌后的高背椅上,双脚自然地翘到了书桌上,倒是一点儿没把自己当外人。 冉杓:“……” 安郡王不说,大家倒是险些忘了,他还有“刑部右侍郎”这个头衔呢。 第180章 循环往复 安郡王断案当真是千古奇闻,他不出现裹乱就不错了。 因了安郡王的加入,不仅冉杓的差房、整个衙门都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氛。 就在这种古怪的气氛中,大家各自散去归家。 夜间,云曦和青果梳洗毕靠在窗边赏月,小青果还说起安郡王的到来让卢尚书一整个下午都没迈出过书房的趣事。 “……大家都好怕跟安郡王沾边啊!”青果睁大眼睛惊讶地道:“也不知晓是为何。” “怕麻烦吧。”云曦笑了笑,说道。 她比谁都清楚,安郡王是陆青帆安排来看护自己的。 旁得不说,就冲安郡王能在花楼后面建个密室,就知晓他必然不像表面上那般不务正业。 “安郡王的武功不低,陆青帆是想有个能在明面上也看顾我们的人。”云曦喟叹一声:“当真是有心了。” “大人何止有心?奴婢听冷川说……咱们身边还有暗卫呢!”后一句话,青果说得格外小声,说完就捧住胸口道:“啊,真可靠啊!” “说得好像冷川不可靠似得。”云曦笑眯眯地调侃自家小丫鬟,二人逗弄了片刻,就回屋歇着了。 如墨的深云将夜幕笼罩了一层阴影,在皇城不远处,两道矗立的身影静静地眺望着偌大的京城夜幕。 “可惜了,盾二。” 声音温和的男子一身月华白玉锦衣袍,手中捻着一颗玉棋在指节中间灵活地转动,口吻里透着些许惋惜。 他英俊潇洒的容颜望着无月的暗夜,一切仍尽在他的掌控之中。 “盾二报了私仇、顶了属下的罪名,能让属下接近陆青帆一行,已然算为主子立了大功。” 旁侧的男子一身黑色斗篷将自己从上到下裹得严实,连眉眼都不泄露半分,同有恃无恐的月白袍男子形成了一黑一白、一明一暗的鲜明对比。 “希望能如你所言。”那男子淡淡地道:“江南那批人,尽快处置了。” “是。” 二人对话毕,穿着黑斗篷的男子便纵身一跃落入巷子,那一身月白袍的男子仍旧望着天色。 他将白玉棋子蓦然射向天空,那些遮天蔽日的云朵仿佛被棋子射开似得、骤然露出了清明的月光。 一时间,整个皇城内外都变得敞亮起来。 数丈开外的地方,一处火苗悄然燃起,警醒的百姓探头开骂:“哪个丧良心的在别人窗户下面点火?有病啊!” 若有心去看,还能在燃起的火势下瞧出烧得是一件黑色的斗篷。 伴随着百姓骂骂咧咧声、泼水声,那小小的火团成为静谧夜色里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且说陆青帆一行押送铁器前往北莽,沿途快马加鞭、期间好几次都把冯三这个老江湖给颠吐了,终于在五日内抵达接头处附近的驿站。 众人休整的功夫,冯三又吐了一回。 陆青帆换衫梳洗之后,神采奕奕地走到冯三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还好么?” “大人,你、你可真是不要命主儿啊!”冯三冲着陆青帆竖起大拇指:“急行军也不过如此了。” 他在江湖上混迹多年、见不得人的营生也没少做,没日没夜逃命也有过……都没陆青帆这一趟折腾! 冯三真觉得,出来给陆青帆当诱饵还不如让他死了痛快。 “你还真说对了,我们确实急行军过,这点路……小意思!”冷海笑着扶起冯三,递给他一壶清水漱口。 闻言冯三恍然,怪不得陆青帆让都察院和提刑按察使司办差的人提前出发,合着是为了疾行往来、怕差役们拖后腿啊! 都察院和提刑按察使司的人在晁钟和宗毅的安排下,比陆青帆一行早走了三日,众人便顺利在驿站汇合了。 陆青帆清点完所有铁器数量、确认同账册上写明的数额无误,便让冯三传信儿会面。 冯三的密信一到,没过一个时辰就得到了一封古怪的回信,上面写了明日在约定地点等陆青帆一叙,下方还缀有“拓跋禄”的亲印。 陆青帆仔细检查过、确认亲印为真,墨眸不由微眯:“拓跋禄是个机敏的。” 他们被发现了,而拓跋禄居然先一步在暗处等着他们。 冯三知晓没自己什么事儿了,可以踏实等死了,终于松了口气。 冷海忍不住出言讥讽道:“现在等死倒是成了最舒坦的事儿了。” “谁说不是呢。”冯三自嘲一笑。 次日,都察院的差役和提刑按察使司的人都留在驿站守着那些铁器;以免拓跋禄调虎离山、前来抢夺铁器。 陆青帆一行并未作任何乔装,带着几名身手不错的差役和冷氏兄弟去赴约。 见面地定在北莽和大明交汇的一处沙漠集市中。 远远的,陆青帆就看到一个衣着尊贵的男子端坐在茶肆边、似乎在等人,音容模样与拓跋禄的画像有七成相似。 他的身后站着不少身形魁梧的汉子,各个儿站立的笔挺、训练有素的模样气势极强,惹得不少商家货郎都不大敢靠近。 陆青帆大步流星走过去,冲着那尊贵的年轻人抱拳道:“拓跋殿下。” 男子默认了身份,扬手示意陆青帆坐下。 陆青帆也没客气,将长剑放在桌面上,英俊锐利的墨眸打量着对面的拓跋禄。 拓跋禄五官粗犷、棱角分明,容貌比之拓跋靖更加英俊年轻,亦是皇储有力的竞争者。 “易铎死了?”拓跋禄率先提问。 “是。” “你是来跟本殿下做生意的,还是来调查易铎跟本殿下的生意的?” “都有。”面对北莽皇族,陆青帆态度不卑不亢。 拓跋禄看向陆青帆:“本殿下与易铎不过是互惠互利:本殿下出钱、他出铁器。” “北莽想要挑起战争?” “有可能。” 陆青帆眉眼一紧:“那便不是普通的生意,而是通敌。” 拓跋禄笑了笑:“只有大明人才爱讲这些大义。都是人,谁江山坐得好便谁坐,不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偏尔等喜欢冠上礼义廉耻的帽子、行得还是草莽粗鲁之事。” “不一样。”陆青帆薄唇微抿,不想与外邦人继续言说江山继任的事。 他把话题重新拉回违禁炼器、私下售卖之事。 “本殿下只是未雨绸缪罢了、未必就要大兴战事。”拓跋禄直言北莽夺储形势紧迫,他也是为自己多谋个路子。 对大明发生的炼铁场惨案等事,拓跋禄一概不知。 “本殿下只负责拿走对应价值的铁器,旁得从未过问。” 他所言跟陆青帆料想得差不多。 陆青帆略一颔首,提出要抄阅二人数年间的生意账目。 “哦?凭什么?” 拓跋禄挑衅一笑:“易铎的罪证给了你,无异于将本殿下自己的短处也堂而皇之地交了出来。若没好处本殿下可不干。” 陆青帆墨眸一沉:“就算没有账册,此事让北莽皇室知晓,您也摘不干净。” 他略一躬身,薄唇微启威胁道:“听说北莽摄政王是个不好相与的,疑心病不亚于我朝帝王……殿下还是三思后行得好。” 拓跋禄眉眼一讶,“你威胁本殿下?” “是。”陆青帆重新坐直了身子:“互惠、方能互利。” 拓跋禄哑然失笑,随即变为哈哈大笑,“好一个陆青帆啊!这账册本殿下是断不能给你的,不过有个东西,本殿下倒是可以替人转交予你。” 数年来,易铎只亲自押送过一次货物,他留给了拓跋禄一个花名册。 薄薄的名册不过三四页,却装订得十分结实。 拓跋禄将花名册递给陆青帆,“易大人的原话是,‘若有一日,大明中人查探到我二人之事,便将此册交予他’。” “什么花名册?” “你看看不就知道了。”拓跋禄又将名册往前送了送。 易铎行事狠辣老练,死后都不知留下多少烂摊子。陆青帆委实难信此人会怀揣什么好心。 他将信将疑接过、翻开了花名册,为首的几人名讳让陆青帆瞬间墨眸一紧、脸色大变! 【作者题外话】:易铎: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陆青帆:死人多作怪。 第181章 烟花爆炸案 陆青帆不在京城的日子,安郡王俨然成了云曦主仆的护花使者,她们走到哪、安郡王就跟到哪。 后来不知怎的,又多了一个花间影。 云曦主仆从一开始的别扭变成了后面的习惯成自然,索性随他们去了。 圆月郡主府。 云曦为床铺上迷迷糊糊睡着的小长生诊过了脉,便就地开了一张药方,耐心地叮嘱圆月郡主道: “如何煎服已经写在药方上了。三伏天末了,小孩子更容易中暑气,只要平素莫太贪凉、吃用上冷热适度,调解起来不难。” 圆月郡主接过方子,点了点头说道:“多谢你特意为长生跑这一趟。” “举手之劳,郡主可莫要见外。”云曦温柔一笑。 圆月郡主将药方递给老嬷嬷,让她盯着煎药,便与云曦主仆相携出门。 院子里,安郡王和花间影正坐在亭子内下棋。 就一息的功夫,安郡王顾长卿的大嗓门就喊起来了:“不行不行,本郡王不这么走了!” “郡王,这一局下了不到半盏茶,您都毁子五次了。”花间影好脾气地道。 “五次咋了,没想好就可以重新下!”安郡王耍赖,立刻将子换了地方。 花间影无奈微笑,到底还是让安郡王重新来过了。 圆月郡主见状掩唇:“这俩人是怎么回事?” “郡主娘娘您是不知道,安郡王刚跟花公子认识,二人还在我们院子里打了一架!一个怀疑对方是凶犯刺客、一个以为对方是登徒子……险些把我们院子都给拆了!” 青果嘴快,绘声绘色地将了这几日花间影和安郡王是如何“不打不相识”、又是如何齐心暗地保护自家小姐的。 听到最后,圆月郡主俨然笑得直不起腰来了:“你可是我们的宝贝,多个人看顾着没错。” 云曦本以为圆月郡主会觉得她一介白衣仵作行事如此托大、说不定还得治她个“大不敬”,不想郡主反而替她说话、只赞这般安排极妥。 “云曦愧不敢当,不过是受了陆大人的照拂,才能有如此优待。” “都知晓你的能耐,优待也是应当,”圆月郡主不赞同地道:“你不必过谦。” 叙话的功夫,花间影和安郡王也不下棋了,走来一道闲谈畅聊。安郡王天南海北一通胡扯,逗得圆月郡主尽展笑颜;花间影羞涩和煦、却妙语连珠,一时间,聊天的气氛极好。 五人在一处叙话的功夫,就听有人禀告、说都察院的人请云曦去一趟。 “你看,本郡主说什么来着?”圆月郡主也不挽留云曦、硬塞下一张银票作为诊金,这才笑着轰他们离开。 “郡主娘娘,长卿过段时间再来看你啊!”安郡王浑然不怕自己讨嫌,临走前还装作依依不舍的模样。 “快走吧你!”圆月郡主故意装作头疼的样子挥了挥帕子,直要撵人。 从后院往正门去的路上,云曦提及自打上次共同督办了大调官员被杀案之后,都察院来找过几次:不是郑伯想要跟她切磋请教、便是有些尸首的疑难处没法子取证,请她想想法子。 云曦倒也没推拒。 冉大人一开始多少有些不乐意,知晓晁钟大人与陆青帆的父母乃是旧识,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今儿个都察院来寻,云曦以为也就是跟往常一样的普通案子。 “既然是去衙门,我就不随同了,”出郡主府的路上,花间影识趣地提出告辞,冲着众人客气地拱手行礼。 “慢走不送。”安郡王瞧着花间影走远,不禁道:“这小子是个君子。” 数日相处,安郡王对花间影也颇有几分赞赏。 云曦点点头:“花公子很照顾我们。” 不提此事便罢,一提及此事,安郡王瞬间心头警铃大作,“他不会对你有心思吧?” 乖乖,可不能替陆青帆看顾云曦还多看出个追求者来,否则他老命休矣! 安郡王没有言明是什么“心思”,云曦却听懂了:“怎么会?花公子将我当妹子罢了。” 此前便有同船的情谊,又发生了盾二的事……花间影知道云曦在炼铁场险些遭人暗算后,便想着陆青帆不在时他多看顾些。 安郡王前后对比了一下花间影的行止、确无任何暧昧行事,这才放心下来:“唔,有无极楼楼主当兄长,貌似挺不错哈!” 云曦闻言哭笑不得,安郡王怎得总想着占人便宜呢。 说话的功夫,云曦便看到了都察院派来的文书先生,旁边还站着许久不见的大理寺寺正于植大人。 “于大人怎得也在?”安郡王一张嘴就火药味浓郁,显然是知道了于植曾经对云曦动过不该动的小心思。 于植嘴里发苦、心里发酸。 这陆大人也真是,人远在北莽、还要专程寻个人看顾着云姑娘。 他怎是那趁人之危的人? “安郡王安好。此事实乃三司要务,不得不请二位走一趟。” 上一次见到于大人这般严肃,还是那次洛青峰巷口杀人之时。 “还请于大人赐教。”云曦闻言秀颜一肃,便同意随他们前往。 于植闻言大喜,“云仵作大义,快请!我们路上说。” 云曦主仆上了马车,于植紧随其后,都察院的文书也慢吞吞地爬了上来。 不甘示弱的安郡王亦钻了进去,让原本狭小的马车越发逼仄拥堵起来。 “咋了,许你们坐马车,不许本郡王坐?本郡王可是挂名的‘刑部右侍郎’!” 安郡王瞪眼看着于植和都察院的文书,这二人敢说半个“不”字,他就敢动粗! 原来安郡王也知晓自己是个挂名的差事…… “不敢,安郡王坐就是。”于植哭笑不得,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主动说起昨夜发生的一件大案。 昨日子时刚过,京外城的一处客栈便发生了爆炸。 爆炸引起剧烈的火光,搅扰了周围歇息的店家和百姓;大家手忙脚乱救火之后,才发现边户的房中里面那几个学子模样的人全都死了。 “学子被炸死了?”安郡王一听就觉出这中间的猫腻来:“这案子原本没归到你们大理寺和都察院,可对?” 云曦闻言,惊讶地望着安郡王。 他忘藏拙了。 安郡王被云曦瞧了一眼似乎也反应过来,忙不迭轻咳一声:“你有所不知,若有特殊学子入京,必是吏部和礼部先得着消息的。” “安郡王所言甚是,确实是从这两部得了消息。” 那些人身份敏感,乃是从江南一带前来的学子。吏部和礼部还没想好如何安顿这两拨人,便成了爆炸的事。 “八个学子在客栈内被炸死,无一幸存。爆炸后剧烈的火光点燃了周遭的家具架子,这才引发了火情。” 原本的安置身份敏感的江南学子问题变成了爆炸身死的要案。 这下子就棘手了。 吏部和礼部率先跟顺天府言明此事,顺天府一听涉及到江南士子,哪愿接手?带着差役就撤了,还不忘给大理寺和都察院报信儿。 “荀严清这个狗东西!” 安郡王气得就要站起来,结果忘了自己人还在马车里,撞得额头“咚”地惊响,疼得他俊颜都跟着扭曲变形了。 “我靠疼死老子了……” 云曦:“……” 她听着都疼。 青果呐呐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剥了壳儿的白鸡蛋,“要不您拿这个揉揉?” 安郡王一怔,他看了看青果的衣袖,又盯着青果腰间瞧了半天:“你把吃食都藏哪儿了?” 不是,现在的重点不是在说案子吗? 于植揉着发疼的太阳穴,他就知道、有安郡王的地方办事就正经不起来。 “于大人继续说就是了。”云曦任由揉脑袋的安郡王探究青果藏吃食的秘密所在,她的注意力仍旧在案子上。 “可是因为那不是普通的爆炸,所以才想让我去验尸?” 终于有个靠谱的了。 于植松了口气,继续道:“对。我去看过一番现场,引爆那处的东西有点……像烟花。” 第182章 阴谋牵系 “烟花?”云曦一行惊讶地重复了一遍。 “是,像烟花。”于植被众人盯得头皮发麻,认真地重复了一遍。 马车停在都察院门口,云曦主仆从车上下来,就看到一个许久未见的俊挺身影与晁钟大人低声商量着什么。 是陆青帆,他回来了。 云曦双眸晶亮晶亮的,下了马车便小跑走近。 陆青帆心有灵犀一般转过头来,如墨如海的深眸里只倒影着一张清丽无双的秀颜。 “大人。”云曦上前两步,温声轻唤。 陆青帆主动握住了云曦的手,冷冽低沉的嗓音带着令人安心的味道:“我回来了。” 说着,陆青帆的眸子便落在晁钟身上,撵人的目光简直不要太明显,只差没把“还不走”三个字刻在脑门上。 晁钟瞪了瞪眼,不禁拂袖道:“招呼都不让打?真真是世风日下。” “为老不尊。”别以为陆青帆没瞧见晁钟那副想要继续看热闹的模样。 云曦笑得眉眼弯弯,灵动的清眸宛如融化的春水,直看得陆青帆心头一荡。 “可还好?” “都好。”云曦看向已经过来跟大家伙打招呼的冷氏兄弟,安郡王不知说了什么、众人皆笑得开怀。 “有大人细致安排,我跟青果一切平安。” 平安便好。 陆青帆上下打量云曦一番,确认小姑娘是一切都好,不禁松了口气。 “是为爆炸案来的吗?” “是。大人刚回来就要来办案子吗?”云曦神色忧虑,不过半月有余,陆青帆就走了一个来回,想必是快马加鞭疾行归来的。 “无妨。” 陆青帆神色淡然、眸光沉敛,偏那握住云曦的粗粝大掌是一点儿不老实,一会摩擦着她的小指、一会挠弄着云曦的掌心,搞得不知是心更痒些、还是手更痒些。 她下意识地一缩,反被陆青帆更加用力地反握住,不给她抽手的机会。 “哎哎,差不多得了,这么多人呢!”安郡王等人随即跟上,眼神还不忘戏谑地瞟了一眼从方才神色便有些尴尬的于植。 你小子摊上陆青帆那个刺头儿当情敌,该着心里头刺挠啊!! 陆青帆收回手,红透了小脸的云曦赶紧双手背在身后,“我跟于大人去瞧瞧……” 她话音没落就被陆青帆捻住了衣袖,淡淡地强调反问:“跟于大人?” 她是谁的小仵作?! 云曦恍然,“跟陆大人,一、道、去看看尸首。” “嗯。”陆青帆对云曦的刻意强调十分满意,转身带头走在前面,安郡王坏笑跟上,徒留一脸无语的都察院文书和怔在原地的于植。 于植:“……” 当真不必如此! 都察院的仵作房与其他衙门不同,一进门后就能瞧见一排小平房,隔壁还有工匠在临时搭建。 云曦惊讶地去看晁大人和急急赶来的郑伯,诧异地道:“扩建吗?” “啊,是。” 郑伯讪然解释道:“云仵作之前来过也知晓,我们这仵作房是万年不用一次,谁知这会就落了这般大的案子,八具尸首……这仵作房硬搁下的啊!” 若仵作房自个儿会说话,都得喊一句“撑得慌”! 晁钟忙不迭在旁边找补:“我们都察院虽不主审刑狱讼案,但好像仵作房确实也少不了啊!” 他意味不明的话让周围途经来往的几个都察院官员都有些汗颜。 这下可好,房子不够的丢人事都丢到三司衙门的脸上了。 “临时抱佛脚。”陆青帆淡淡地吐出一句评价来,惹得众多都察院官员越发面红耳赤。 于植主动上前打了个圆场:“诸位,还是先去验看一下尸首吧。” 听说死者是江南学子的时候,云曦便了然此案后面隐藏的,便是她白氏满门冤屈斩首的案子。 江南学子数十年不可入仕,断送了整个江南官场的仕途;北方士子一支独大、世勋贵族手握半壁江山,这于江南而言、于大明而言,都未必是件好事。 云曦征询地看向陆青帆,陆青帆淡淡地道:“去吧。” 她跟青果先一步入内,郑伯紧随其后。 大理寺的仵作黄老推说身子不适没来,料想也是不愿同年轻人凑热闹。 陆青帆、晁钟、于植跟着进去,安郡王等人则站在门外等结果。 云曦和青果一如既往地套上衣衫、带上透明手套子,准备验尸。 旁人则站在一侧不挡道儿。 八名男子的尸首确实放得十分拥挤、将不大的仵作房塞得满满当当,两侧几乎只能容一人走过。 云曦不在意这些细节,翻开遮掩着尸首的白布,一点点地仔细观察:死者有三人是活着的时候挣扎被火烧死、另外五人是在活着但身体不能动的情况下被烟雾给呛死的。 此结果都察院的仵作郑伯当也是知晓的。 郑伯点点头,默认了云曦的判断。 “因了此案重大,在下不敢擅专,就没剖腹验尸。” 言下之意,是等着云曦来了一起动手了。 陆青帆薄唇扬起一抹讥诮:“怎么,郑仵作还不死心、欲与云仵作一比高下?” 上次自取其辱没够,如今还在众人面前摆弄这等小伎俩? “陆大人此言差矣,小人确不如云仵作,但这些日子也着力提升了些,实想与云仵作再一较高下。” 郑伯坦然承认。 晁钟笑着嚷道:“陆侍郎真是护犊子!咋的,同行不能切磋?” 不待陆青帆反对,云曦樱唇微启:“大人,我们可以切磋。” 事关江南学子返仕,多个仵作也好。 陆青帆点头,郑伯以为自己计谋得逞,跟云曦各自分验四个尸首,准备一较高下。 而陆青帆在默许之后,眼底亦涌出几分狡黠:不怕郑伯无挑衅之心,只怕郑伯没有。 晁钟一眼就瞧出陆青帆心中早有谋划,小声说道:“你耍诈?” 故意激郑伯验尸不成!? “怎会。”陆青帆那张俊颜十分唬人,尤其是面无表情之时。 晁钟一脸不信。 验尸的功夫,三位大人鱼贯而出,决定不再打搅。 这边厢,于植也把自己了解到的情报告知:“汇丰客栈乃是京郊、外城士子们常去清谈阔论的热闹地方。” 一开始,汇丰客栈因了价格便宜公道,成为不少贫寒学子的首选客栈;店家心善、时不时给赶考的学子们免费提供笔墨纸砚;后来中试的学子们回客栈题字写诗,以作感谢。 时间长了,汇丰客栈的名头越来越响、出来的状元越来越多,一下子成为京城最炙手可热的客栈,不少一心想要中试的举子们便都爱去沾一沾前辈们的中试的气运。 “举子多了,清谈国策、针砭时弊的书生便也多了。”于植说到这里,后面的话不必再讲,大家心中皆了然了。 江南学子八人想来此,一则是为江南不得入仕的学子伸冤;二来是想听听读书人对江南学子重新入仕的口风、以来揣测上意。 不想他们的心愿还不曾达成,人就已经先死了。 陆青帆闻言便淡淡地道:“有人不想让这些士子直达上意,却非要在京城动手?” 从江南赶到此处需行数里、中间怎么动手灭口不妥,非要在京城地界行事、引人耳目? “大人所言甚是,下官亦是忧心于此。” 于植的神色带着几分纠结:“上次大调官员之事暂时告一段落,江南学子又死得不明不白,委实是……” “这其中委实像有什么大阴谋。”晁钟一本正经地接茬儿道。 此言一出,众人皆看向他。 “啧啧,晁大人可以啊,长脑子了。” 安郡王讨嫌的声音响起,惹得晁钟怒斥:“竖子无礼!” 第183章 江南八士子 “如何不敢?”安郡王不甘示弱地梗着脖子道:“本郡王怕你不成?!” 晁钟气得吹胡子瞪眼,冲陆青帆道:“你不管管?” “他是下官长辈。”陆青帆轻飘飘一句话、再配上一旁安郡王得意的眼神,晁钟险些背过气去。 “老子是陆大人小叔叔,晁大人想要搬救兵,未免寻错了人……” “混账东西,究竟是谁让安郡王进都察院的?赶紧给他轰走……” 安郡王和晁钟一言不合就干仗,陆青帆作壁上观,差役、文书皆左右看看、不知该帮谁。 于植一脸生无可恋,心中更加后悔:早知如此、合该在安郡王挤上马车的时候就把人轰走啊! 又特么的说偏了! 且说仵作房内,云曦不知外间争执之事,仍旧专注地在验尸上。 尸首有一定程度的焚烧、一些伤口的细致模样确如于植所言,过量的红磷、硫粉,跟人的肌肤触碰之后形成的古怪伤口,狰狞得很。 “不愧是在大理寺复核案件多年的寺正大人。”云曦轻声喃喃着,手上验尸的动作可不慢。 带着羊皮手套子的莹白素手,用寒芒迸射的锐利尸刀一下子切入死者的腹腔内,一股焦炭酥脆的响声混合着血肉黏腻的声音杂糅在一处,构成了古怪且诡秘的验尸场景。 青果看自家小姐已经开始剖腹验尸,给尸首涂抹药汁的动作也跟着加快了。 每个尸首都没多涂,只涂出一块完整的部分便可,例如手、或脚、或旁的。 郑伯吃打不吃记,上一次跟云曦口头上论功夫实在憋屈,这次决定手底下见真章了。 他刚刚拿着自己的术刀切下去,认真地观察了一会死者的脏腑情况,便看到云曦那头已经将第一个死者的所有脏器全部都完整地摘出来放在托盘中…… 郑伯用力地揉了揉眼睛,他莫不是眼花了吧? “云仵作割胃创口太大了吧?” “什么?肝脏竟然还能这般验测血脉?!” 我的天啊,这肠子怎得就能遇到草药汁子就变色的……” 郑伯从一开始的惊讶到后面忍不住围观,已然忘了自己要剖腹验尸这件事情。 “创口大没关系,我能重新复原。” “肝脏器同其他五脏不同,我有些特殊手法可以验血。” “这是我自制的药汁,郑前辈要看看么?” 云曦耐心地给郑伯一一解释了,手上的动作却没停,甚至跟郑伯讨论起了现在这个死者死的时候在做些什么。 “他恐怕正在用膳,这手肘和腕间的动作、还有那烧焦的姿态,都显示着正拿着筷子……” “若是正在用膳当食道内有残留食物,死者没有。”云曦否了郑伯的推论,指着此人手腕的和骨节的动作,纠正道:“未必就是拿筷子,拿笔更像一点。” 说罢,她利用两根术刀作箸、又利用一根竹签作笔,动作一比较就出来了。 郑伯恍然点头:“确实拿笔更像一些。” 青果见状、索性将分配给郑伯的几个尸首也分部位仔仔细细地擦拭了一些草药汁,企图将其中那些焦黑的脂末融化些。 “说好的比试,现在变成一道验了……” 小青果撇撇嘴,任劳任怨地继续刷药汁。 郑伯虽为人倨傲、恃才放旷了些,但对验尸一途确是真心热爱的。 二人谈论之间互相切磋,学到不少东西。 云曦擅长验尸、手法新奇,还有很多不知名的小物件颇为好用,郑伯一开始就知晓。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在正经验尸之事上,云曦几乎用掉了所有的手段、利用了可以利用的一切来搜刮“死者身上所有的细微真相”。 看到死者身上逐渐脱落的黑痂、一点点袒露出来的血肉,郑钧喃喃道:“不怪如此,不怪如此……” 能够精准推论死者死因的人、猜测凶犯动机和模样轮廓的人,怎可能是空口白牙地猜忌呢? 那些实打实的推演都是在云曦这些细末的验尸行事中自成章法、才有了精准的验尸结论和对凶犯的细致揣摩。 等到郑伯反应过来,才发现天色暗黑、他和云曦已经齐齐验完了八具尸首。 期间二人皆有动手、你来我往,各自展现专精领域的能耐,当真是酣畅淋漓。 “痛快,痛快!”郑伯顾不得擦手,冲着云曦主仆认真地道:“郑伯甘拜下风!” 云曦的透明手套子上也沾染着黏糊血红烂黄的不明液体,她想虚扶郑伯、又惊觉不妥,只好托着双手客气地道:“郑前辈不必自谦,今日与前辈切磋当真受益良多。” “不,是我受益良多。”郑伯无奈地道:“仵作一途,是我狭隘了。” 郑伯开了眼界,对云曦佩服得五体投地,再无二话。 验尸完毕之后,云曦和郑伯一道填写验尸记录,字句斟酌、最后得出结论。 在云曦的执意坚持下,共同在验尸记录上留下了二人的名讳。 郑伯受之有愧,出了仵作房之后,竟是再也不想碰此案了。 “这老小子又干啥?”晁钟已经习惯了郑伯三不五时整点幺蛾子,今日这般亦在意料之中。 “等等云曦。”陆青帆只在意云曦的验尸情况、他也只信任云曦的判断。 郑伯不在更好,省得后续推诿。 片刻后,云曦主仆也跟着出来了。 “郑前辈说后续之事有我一人足矣,他不打算参与了,说是要去研究一下我的方子。”经过云曦一番解释,晁钟才知晓自己误会了郑伯。 “啥方子?” 能让郑伯这厮瞥下案子兀自去研究的方子,必然不普通。 云曦挠了挠脸颊:“一个能让焦黑的尸首快速脱痂、露出皮肉的药方子?” 晁钟:“……”他就多余这一问。 “自取其辱。”安郡王轻哼一声,用上好的折扇戳了戳晁钟的肩膀:“行了,别愣着了,办案去吧!” 说完,安郡王果断提衣摆开溜。 后面的事他可不管了。 晁钟瞟了陆青帆一眼,“论验尸断案,陆侍郎才是行家,本官就不在旁边指手画脚了。” 说完,他也跟安郡王前后脚溜了……只不过一人往都察院外去,一人进了都察院后门。 等于植反应过来的时候,都察院的文书先生早就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他一个大理寺的。 “下官也……” 于植推诿的话还没说出口,陆青帆便主动道:“本官要看看案发地,有劳于大人带路。” 拒绝的话噎在喉咙里,于植只觉憋屈。 又一次的,憋屈。 马车上,陆青帆毫不避讳于植和青果还在,主动握住云曦的手,便主动问起那江南八学子的情况。 他专注的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云曦,那粗粝的大掌却一直悄然摩擦着少女的手背,暗搓搓又阴阳怪气地讥讽着直面二人的于植。 于植:“……”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被陆青帆这般报复,他内心只有一个想法:毁灭吧这马车。 “八名死者,三名死于烧伤、五名死于窒息身亡,引起火灾之物如于大人所言,是制作烟花最为重要的红磷和硫粉。” 有人故意在屋内放置了足量的红磷、硫粉,不知怎得突然就引燃了那些物件,引发浓郁火灾后,好死不死地就烧死了这八人。 “其中三名死者当是在途中水土不服导致痢疾,腹泻不止,饮食颇清淡;另外五人有三人暑热低烧、两人生了风热之症。” 八人身子皆有不适,才是他们并未直接请愿入宫的直接原因。 “原来如此。”陆青帆颔首,“这一停歇休养,便给了凶犯钻空子的机会。” 【作者题外话】:于植:我不该在车里,我应该在车底,看到你们有多甜蜜? 云曦:喏,狗粮。 陆青帆:管够。 青果:……还没到甜蜜的尽头,以后才有您受的呢。 第184章 直觉惊人 一场爆炸案,死了八个人、却无一人是因爆炸直接被炸死的,当真是极大的讽刺。 云曦继续道:“发生爆炸当只是一瞬间的事,被爆炸后火光直接吞没的三人离爆炸源更近、另外五人离得更远。” 故而,说他们是被爆炸所杀,倒不如说是被爆炸后引燃的房间内活活烧闷至死。 于植之所以觉得案发地古怪,也盖因如此。 “于大人年轻有为、断案经验颇丰富。”陆青帆颔首,第一次对于植说出真心赞赏之言。 “愧不敢当。”于植还是更习惯陆青帆阴阳怪气些,这般蓦然夸奖、属实让人别扭。 尸首的情况云曦已然说了个大概,其他细节真相,还需亲自眼看案发地,才能有所推论判断。 距离汇丰客栈还有些距离,陆青帆简单地说起了在北莽的经历和与拓跋禄会面。 “拓跋禄殿下的行事倒是同八皇子拓跋靖截然不同。”听完后,云曦思索片刻道:“更直接大胆。” “大明有北莽的探子,他对我们的行事轨迹了如指掌。”陆青帆沉声道:“若非拓跋禄还想跟大明通商、索得铁器,只怕后续事态才麻烦。” “铁器卖了?”云曦一怔,问道。 “卖了。” 陆青帆临出发前接到锦衣卫都指挥副使送来的密诏,圣上命陆青帆抵达北莽后,将这批铁器以比此前高三成的价卖给拓跋禄。 “拓跋禄同意了?”云曦反问。 “嗯。”陆青帆怀疑,拓跋禄准备在北莽造反了。 拓跋靖死了,易铎是唯一知晓他暗地勾结大明行事之人。 心照不宣的窗户纸被当今圣上戳破,北莽不乱也得乱。 “这三成利,倒像是当今圣上收的保密银子。”云曦喃喃地道。 说完她才惊觉身畔还有个于大人,正欲找补,于植亦补了一句:“那就是保密银子。起码在北莽起乱的时候,皇上不会主动向北莽摄政王提及此事。” 至于后面么……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当今圣上必然是看哪边的好处多,就将筹码加注到胜方了。 于植说完就接收到陆青帆冷淡凌厉的眼神,俊颜瞬间涨得通红,再不插话了。 云曦却放心下来。 不错不错,于大人是自己人! 汇丰客栈发生了爆炸着火,从昨日至今都不曾再着人入住,案发地也由顺天府和其后赶来的都察院和大理寺差役们保护得极佳。 “荀府尹是个怕事的,经验确老道。” 于植接手时,案发地周围都被保护得极好、那些久住的学子们也被挪到了不远处的另外一家客栈,方便大理寺和刑部拆问一二。 店家才是最最头疼的,他们一个屋子爆炸着火,却惹得半个客栈都被烧透、连带隔壁的邻居都得重新修葺砖瓦,真真是一笔不小的银钱。 云曦一行从马车上下来时,就看到一个满面愁容的中年男子靠在客栈旁嗑瓜子,一地的瓜子花生皮昭示了他在此处蹲守许久了。 小青果骤然看到那中年大叔的战斗力,不禁喃喃道:“大叔口条不错。” 嗑瓜子嗑得好快!连旁边差役一直偷偷看他都没察觉。 云曦无奈道:“只怕是心中忧虑过甚,顾不得旁的了。” “云姑娘所言甚是,此人……” “此人便是汇丰客栈的掌柜,薛继仁。”陆青帆先于植一步告知云曦,随即便大步流星地走进客栈,临去前还不忘让云曦跟上。 云曦一脸古怪地小声道:“大人今儿怎么怪怪的?” “害,小姐是没闻到那飘香的醋味啊?”青果也小声嘟哝了一句。 “什么醋味?”云曦迟钝地反问了一句。 于植忙不迭出声打断:“云仵作当心脚下,那日不少人都以为是普通走水,来回扑火数次,客栈内都乱得很。” 说完,他再不敢跟云曦单独相处了,兀自走到前面为二人引路。 太尴尬了,可别提了吧求求了! 陆青帆来到被烧得灰黑的案发地,一股浓郁的硫粉味道仍旧弥漫在各处。 云曦则细致地开始东摸摸、西看看,嗅着秀气的鼻尖四处寻找,最终目光停在一处最为古怪的角落:那墙根处的黑色斑点呈放射状四散、最底处却还能稀奇看到墙皮的正常颜色。 此刻,陆青帆的注意力也被那古怪的墙根儿吸引了。 这次于植学聪明了,高低闭上嘴,坚决不再介入二人的默契寻踪。 “这是放置烟花的地方。” 陆青帆上前两步,手抹了一把在指尖捻开,淡淡地道:“红磷和硫粉的比例都不对。冷海,去工部找个擅长调制火药比例的匠人来。” “是。”房檐上,冷海倒吊着现了个身就跑,临去前还不忘冲云曦挥了挥手。 云曦眉眼弯弯,算是打了招呼。 陆青帆冷眼一瞟,注意力重新放在案发地上。 于植心下暗自感慨陆侍郎博学得紧,竟然连火药的配比都心知肚明。 云曦沿着爆炸所在一点点地挪到旁边,逐渐观察着周遭陈设、在漆黑乱套的案发地查探着……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云曦站起来反问道:“敢问于大人,江南学子若想入宫面圣陈情,是否要准备请愿折子或者陈情书一类的物件?” 于植看了一眼陆青帆,见他已然跃上房梁查探、并无阻止之意,这才耐心地道:“依照我朝律法,当是有的。只是……江南学子的情况特殊、又牵涉大案,只怕礼部和吏部都未必愿意为江南学子陈情。” 最后,这份陈情折子或者是请愿书,还是会落在都察院手中。 都察院本就有督查百官之责,江南学子受十年前“江南学政贪腐案”牵连,十数年不曾入仕,真若想陈情、得圣上解封口谕,怕也不是容易的事。 起码……就上半年大调之前、三年科举毕后的几次朝议上,皇上对江南学子重新入仕之事都只字未提。 “江南学子眼见七月将过,再不得圣上谕旨、只怕又要等一年,这才选择急急上京,寻找门路面圣吧?” 云曦叹了口气,可想要得见天颜哪里就那般容易呢? 灵动的清眸皆是忧虑,秀丽的小脸愁云未散,她望着这不大的房子却挤着八个人,便知他们顶着病躯在京城的日子不好过。 “如此一来,准备烟花之事倒有些说得通了。”陆青帆从房檐上而下,淡淡地道:“因为得了门路、有了希望,他们购置烟花是为了庆祝的。” 于植赞同颔首。 可惜,这一场静默十年得来的烟花盛宴庆祝还不曾落下,便以惨烈血腥的方式带走了他们的性命。 八人身死之时,不知眼前可曾浮现江南学子重入官场的愿景? “太残忍了。”青果愤愤地道:“凶犯竟然利用心愿的诱饵夹带杀机,委实过分!” 此言一出,屋内众人皆是一怔。 陆青帆眸光一紧,立刻转身往客栈外走去。 于植指了指陆青帆、又回头去看重新投入勘探现场的云曦,他、他到底跟谁啊?! 最后,于植还是选择了跟陆青帆去瞧瞧。 陆青帆蹲在角边,同汇丰客栈的掌柜薛继仁正在叙话。 于植赶到的时候,只听到掌柜的口中道:“……是个什么工部的官员,他们都称什么‘平大人’?” 陆青帆起身正好瞧见赶来的于植,认真地道:“于大人来得正好,还请你即刻调阅工部中名讳带‘平’字的官员,一一筛查过才好。” 青果虽然是个小丫鬟,直觉力却非常惊人,一下子便捕捉到了案件的中心。 凶犯故意骗取江南学子的信任,言其为得见圣颜铺好了路、诱买烟花以备庆祝,最终…… “砰!” 八人骤死,请愿之心亦如坠入浩瀚天际的烟花,再无踪迹。 第185章 真相一隅 案发地内,云曦主仆仍旧在进行细致的筛查取证。 虽然房内因火势烧毁了不少东西,泰半物件几不可见,但云曦仍旧能够从周围的一些物件残渣和未烧尽的东西里拼凑出大部分案发时的场景。 主仆二人一个搜集物证、一个分装,很快就将不大的屋子悉数搜查干净。 为保险计,云曦和青果还扩大了观察的范围,将周围其他房间亦好好地探看了一番。 陆青帆带着工部官员进来的时候,发现云曦已经不在案发地,而是在隔壁房间勘探。 “这边请。”陆青帆习以为常,招呼工部的官员进爆炸案发地。 “陆侍郎客气。”冷海请来的是正六品工部主事康冬大人。他品阶虽低、却极为擅长火器火药一途。 康冬一进屋就发现了那处放置烟火、引发爆炸的源头。 他眼神征询陆青帆,陆青帆略一颔首,肯定了他的推论。 康冬蹲在地上抹了一把周围的黑灰闻了闻,又沿着那处痕迹四周寻找了片刻,沉声道:“如陆侍郎所言,这不是普通的烟花,是专门找人配出来的火药。” “确定?” 大明律法,除了矿产、冶铁等业以及军中可以使用火药,寻常百姓是严禁持有火药等物的。 制作烟花的商贩更是需得经过层层筛查审批才可开张行事,饶是做生意也需得有官家严查督行。 如今,康冬竟然这般笃定那就是火药。 “此物威力远胜烟花,足足有寻常烟花的七八倍威力,故而一旦引燃才会轰然爆炸、引起火势。” 云曦主仆勘探完之后刚回案发地的房间,就听到了康冬大人的笃定之言。 她心头一颤:有人故意将这些江南学子引入客栈内,伺机杀害、还伪装成了如今意外的模样。 若非众人因了前番诸事对各种京城案件都十分警醒,只怕还真让凶犯蒙混过关、以为这是一场意外了。 康冬乍一见云曦主仆眼底涌上一抹诧异,没想到这般地方竟然还有两个女子在,随即猜到二人身份,客气行礼道:“这位便是享誉各个衙门的云仵作吧?” “工部的康冬大人。”陆青帆主动为云曦介绍道。 云曦和青果屈膝行礼:“不敢当康大人夸赞。有劳大人为刑部勘探烟花成分了。” “都是六部同僚,理应互助。”康冬一看到屋内的惨况便知,只怕无人幸存。 “……就算不被炸死,这般足量的火药燃起火势也定会呛死屋内人。” 云曦闻言,心说海护卫果然找来得是个行家。 “确实如此。”云曦望了一眼陆青帆和旁侧的于植,指着爆炸处角落道:“三人在桌边商议面圣之事,写下了要点、而另外几人坐在此处出谋划策。” 烟花蓦然爆炸后,桌边的人最先遭殃、火势一下子将三人吞没,所有纸砚都烧着了。 混乱中的火势内,八个人一边呼救,一边想要抢夺什么…… 云曦绕着地上几个尸首发现时留下的痕迹,蓦地水眸一沉:“有人在火势刚起的时候拿走了什么东西。” “请愿书。”于植喃喃地道。 江南学子是来做什么的?请皇上允许江南学子重新入仕。 十年之期已到,他们的希望都在那份斟酌了数日、有诸多江南学子血书签名的珍贵请愿书上呈圣听。 “既然是文书,放火烧掉便是极好,何必再回来取。”陆青帆想到房檐上抹蹭掉的些许灰尘,墨眸一紧。 “除非,凶犯和八个学子都知晓,那份请愿书不惧水火。” 烧死人、拿走东西,才是以烟花燃爆客栈的原因:一可毁尸灭迹,二可隐藏请愿书的特性。 云曦眉眼一讶,陆青帆所言不假。 起码就她所知的,有数十种法子利用一些草药汁和特殊的用料,让牛皮纸或者是羊皮纸水火不侵。 陆青帆瞟了一眼云曦的神态便知他的推论是可实现的,随即朗声道:“冷川,派人去江南传讯,看看他们带来的请愿书是什么材料。” “是。”冷川没像冷海那般嘚瑟地挂在房檐上,而是一直隐藏在旁侧的房柱周围,只不过一直不曾显露身形就是了。 康冬和于植见状,不得不说这身边有心腹到底是好办差一些。 勘探案发地之事告一段落,现在就是等待几处消息。 跟于植分开前,他将江南八位学子的卷宗也全都交给了陆青帆,俨然是准备让刑部全权接手了。 “大理寺主执行复核,怎得还要让本官破案?”陆青帆口中是拒绝、接卷宗的动作却一点儿不慢。 于植是真的怕陆青帆还要搞他心态,忙不迭服软:“陆侍郎英明神武、断案如神,又尊于我大理寺,这等棘手之案请陆侍郎统领便是再好不过了。” 云曦主仆:“……” 虽然于大人说得都是实话,可她们还是觉得于大人很狗。 这是陆青帆被拍得最舒服的一次马屁。 他墨眸微眯,淡淡地道:“有劳于大人了。”说完,便兀自上了马车,竟是没有要带于植回城的意思。 云曦暗地里偷偷吐了吐舌头,冲于植福了福身就跟青果一起上了马车。 于植哭笑不得地目送马车离去,随即返身走向另外一处甬道,那里有于家的马车等着他。 坐到自家宽敞的马车内,于植小声喃喃一句:“幸亏我早有准备。” 不然又得被陆青帆暗坑一把。 马车上,云曦和陆青帆分别查看了几位学子的身家情况,将八人的名字悉数记下:马汝培、谢蔚、孔东方、张阳、白广、傅干、冷昌、汪秀峰。 “江南学子若能重新入仕,他们八人的名讳必会流传千古。”云曦珍重地合上卷宗,忍不住喟叹道。 陆青帆看了一眼云曦,将卷宗放在一旁,沉声道:“我有样东西给你看。” “什么?”云曦闻言眨眨眼。 她就知道,陆青帆着急赶往案发地,必然是因北莽有什么重要线索急于给她的。 青果一听是要给自家小姐看,立刻识趣地掀开帘子坐到车板上去了。 陆青帆掏出手中的一份薄薄的花名册,“此物是易铎留给拓跋禄的。” 拓跋禄之所以亲来会面,皆因要将此册留给追查到炼铁场案的人。 “专门留给破了案子追踪到他的人?”云曦只觉奇怪,这易铎虽然身死,可行事当真是难以揣度。 她刚翻开第一页,便看到了曾经的废太子名讳。 接下来,便是曾经声名赫赫的朝中大员,或获罪身死、或告老辞官……总之,竟是没几个善终的。 而这些人中,排名第三的赫然是江南学政白琨。 云曦浑身一僵、秀容依旧镇定,唯独那不住颤抖的睫毛已然泄露了她慌乱的心弦。 粗粝的大掌握住了云曦的手腕,那温热掌心传来的温暖传递着令人心安的炙热。 “第四个就是我父亲的名字。” 陆青帆抿唇说道:“他们早有预谋蚕食大明清廉的肱骨官员。” 他嘴角露出一抹讥诮:“旁得不论,起码……他们对我们的圣上颇为了解。” 包括废太子在内,哪个不是被当今圣上的猜忌怀疑逼到绝境?犹想十年前的惊天血案,又有多少名单上的人就此与世长辞。 云曦抬起清眸,波涛汹涌的清泪逐渐顺着秀丽的脸庞滑落:“为什么呢?” 她爹一生清廉、刚直不阿,最后却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而这份名单,恰好说明了,她爹也好、那些无辜枉死获罪受刑的官员也罢,竟然都是这涛涛权势下的牺牲品! 难道坐拥那九五之尊的位置,便可不顾人伦、不忌江山百姓么?! 第186章 主心骨的魅力 再也抑制不住胸口那汹涌的情感,陆青帆情难自禁地将云曦紧紧拥在怀里。 “我不知道,也很难回答。” 一个巨大的、残忍的真相向他们解开了谜底的一隅。可他们却在这一隅之中见识到了更大的阴谋。 这份阴谋不仅席卷了曾经枉死的清廉官员、还在波涛暗藏的大明王朝深处藏匿着危机的旋涡,不知何时就会骤然掀起惊涛骇浪、改天换地。 而这一切,必将用更多腥风血雨、权势纷争倾轧更多人的性命…… 思及此,云曦倒吸一口冷气,沉声说道:“沉冤昭雪固然重要,可更重要的是……” 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云曦才咬紧牙关说道:“可江山大乱、百姓流离,也不是爹爹想看到的。” 摆在她面前的不仅有十年前的昭雪沉冤,还有大明江山下的暗潮汹涌、危机四伏。 陆青帆轻轻擦拭掉小女人脸上的泪水,同那双坚毅的清眸对视,他叹了口气:“有时,我倒希望你莫要那般坚强善良。” “大人说得哪里话。”云曦弯了弯眉眼:“亡者的清明固然极为重要,可生者的未来亦举重若轻啊。” 何况,她从不是孤军奋战。 反握住陆青帆的手,云曦低声道:“我爹的案子必然跟北莽有关系。他们布局设计,少不了内外勾结。” 一想到皇子中间竟然有人暗中通敌,只为壮大势力、谋求大位,云曦心头便是一紧。 “嗯,我也是这般思虑的。”这才是陆青帆为何急急赶回的原因。 这份花名册,只有他们二人、拓跋禄和身死的易铎知晓。 “拓跋禄给名单的时候,特意屏退左右,想必他也不愿背负暗中跟大明勾连的罪名。” 也就是说,起码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不是拓跋禄。 “年纪也对不上。”云曦点点头。 她认真地摩擦着花名册的皮子,这名册同普通宣纸皮质的已然截然不同了,是经过药水处理过的、必也是水火不侵的罢。 “……我不太明白易铎。” 说他大奸大恶、阴狠毒辣,培植了那么多的棋子前仆后继推翻朝堂、害得枉死了那么多无辜百姓……说易铎坏到了根儿上,却仍旧为正义之人留下了些许线索。 她不理解易铎究竟作何感想,他又为何行事这般矛盾。 陆青帆抿唇道:“许是午夜梦回也曾自我否定怀疑,冲动之下便留了这份名单。可他又不敢留在自个儿手里,便交给了拓跋禄保存。” 特意强调若有人根据炼铁场之事前来寻拓跋禄了,再将这花名册交予此人。 以易铎的机智,炼铁场一案就是对未来得到花名册之人的筛选吧? 毕竟,愿意为百姓请命翻出数年前旧案沉冤、又不怕得罪工部和户部的官员,必然是清廉刚直之辈。 云曦猛地望向陆青帆道:“那是不是说明,咱们距离真相……也不远了?” 再度看到小女人斗志满满的模样,陆青帆薄唇微扬:“嗯。” 距离真相兴许只剩一步之遥。 二人在彼此的眼中越发坚定了信心,交握的手和无言的默契让此刻无声胜有声。 抵达刑部之后,冉杓和任丹青早早在衙门口候着了。 “瞧瞧,咱们的主心骨回来了。”任丹青撞了撞冉大人的肩膀,笑着调侃道。 冉杓眼眶一红,老怀大慰:“可算是平安回来了!大人,这刑部没你是真不行啊!” 陆青帆闻言哑然,他低头看向云曦:“冉大人被欺负了?” “大人不在的时候,冉大人忍辱负重、承担了这个官职本不该承受的压力。”云曦答得一本正经,偏那古怪的用词平添滑稽。 伴随着众人哄笑出声,冉杓大人故作痛心疾首地道:“云仵作怎能如此言说下官?下官可不止为你挡了多少朵桃花呢……” 此言一出,前方的陆青帆脚步便是一顿,他沉敛深邃的墨眸瞟了一眼冉杓,那凌厉瘆人的模样当真如凌霄寒霜,冻得冉杓后背一激灵。 “桃花?” “烂桃花,都被下官掐死了!”冉杓故作神秘地道:“安郡王殿下也没少帮衬!” “有劳。”陆青帆面色稍霁,又补了一句:“冉大人辛苦。” 说完,他这才快步往冉杓的差房走去。 冉杓心底暗暗松了口气,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小声道:“差点儿就醋淹刑部了。” “你老小子……”任丹青暗暗发笑:“算你脑子转得快。” 众人重新在冉杓不大的差房内落座,陆青帆简单地将北莽之事悉数说了,云曦则根据验尸的情况给任师爷形容八名学子的五官模样。 八个人的画像画好、一一与于植拿来的卷宗对应上,陆青帆淡淡地道:“据验尸情况,烧死的是马汝培、谢蔚、孔东方。” 其他张扬、白广、傅干、冷昌、汪秀峰则是憋死的。 陆青帆说话的功夫,云曦利用炭笔将案发地快速勾勒出来,放在八名死者的身上。 灵动的清眸望着大家,云曦简单地将案发地是如何起火、人员如何行事、八人如何死亡之事一一道来。 期间,她也细致地讲述了有一个人在混乱之际曾入内将那“请愿书”摸走的事…… 等到大家全然了解了案件和验尸情况后,任丹青率先开口道:“所以,最有嫌疑的,是诱惑他们八人住在汇丰客栈、提供了庆祝成事的烟花爆竹的人?” “不错。”陆青帆点头。 目前线索就这些。 “确认请愿书是否存在,知悉江南八学子领头人;调查他们入京后与哪位名字中带‘平’的官员接触过;烟花爆竹是何人提供的。” 陆青帆看了一眼任丹青和冉杓:“江南示意本官已经派人调查,剩下的便交给两位了。” “明白。” “下官明白。” 冉杓最擅调阅卷宗,故而寻找八人身份背景之事就由他去办;任师爷便去走访一番烟花生产之地,深入调查那引爆烟花的事。 等大家都行动起来,云曦主仆又没事可做了。 陆青帆见小姑娘一脸失落,微笑反问:“怎么,验完不累吗?” 不提还好、一提起来,云曦还真的有点累。 她看了看天色,马上天都要亮了。 先是去验尸折腾掉了一个白日,又跟着陆青帆去勘验现场折腾掉大半宿。 是该回去歇歇。 小姑娘伸了个懒腰,呐呐地道:“那我和青果回去睡觉了。” “去吧。”陆青帆示意送她,还不忘嘱咐道:“睡好了便回来。” 只怕到时候各处消息汇聚,还有得忙。 深知云曦对江南士子的特殊情谊,陆青帆不想让云曦错过案子的细节。 “多谢大人。”云曦眸光微敛,便挽着青果,三人往院子里去。 幸而云曦当初有先见之明,将院子买得近了些,走几步便能到了。 目送陆青帆回去办差后,云曦主仆便踏实回去歇息。 “陆大人真真是咱们的主心骨,您看看师爷和冉大人,大人不在的时候他们做啥都蔫蔫的,今儿个都过了子时急急安排差事,他们二话没有,颠颠儿就去了!” 青果一边晾着小衣一边笑着道:“还有小姐,今儿连一双眼睛啊,都放光!” 擦拭着头发的云曦将毛巾准准丢在小丫鬟脑袋上:“我的眼睛放光?也不知是谁啊,看着藏匿在角落的川护卫双眼放光呢!” “奴婢才没有嘞!”青果嘴硬不认。 笑闹时,云曦就在想,这世上总有些人,便是什么都不讲、只要在身边就能让人安定。 这份归属感,才是陆青帆给予的无声强大的魅力吧? 第187章 送上门的突破口 且说陆青帆回衙门之后也不曾做旁的事,双手放在剑上浅眠睡去。 数日来赶路的疲惫让他很快进入梦乡,梦境中诸多凌乱的画面总是让他忍不住收紧手中剑,又逐渐松开……最后归于平静才真正沉沉睡去。 天色大明时,陆青帆都没醒来,直睡到午后才被一股淡淡的饭香从梦境中勾醒。 舍间外有一块不大的空地,他能清楚地听到有人轻手轻脚地摆弄着什么。 陆青帆翻身坐起抹了一把脸,换上崭新的劲装,打开门就看到穿着鹅黄团锦琢花衣衫的云曦正从食盒里端菜肴,清丽的侧颜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精致白皙。 旁边一身青衫裙的青果也从自己自己的食盒里往外掏馒头、花卷和点心;弄完了便从旁边举起一把巨伞猛地撑开,便将整个空地的太阳都遮挡住了。 陆青帆二话不说上前搭把手。 云曦见状自然地将菜碟递给他,温声问道:“大人睡得好吗?” “好。”陆青帆说完后又补了一句:“从未这般安稳过。” 云曦弯了弯唇瓣:“那便好。” 灵动的眸子染上几分笑意。 昨日回去她想了许多,案子要一个一个破、沉冤的事要一点点做。 多年的等待准备,总会迎来一个好的结果吧? 她引着陆青帆坐下,低声说道:“冉大人和任师爷一会儿也回来了,我们给大人接风。” 陆青帆坐下淡淡地道:“正好,一会儿冷川和冷海也会回来。” 沉敛的眸子落在云曦身上,云曦将菜肴重新摆盘了下:“那感情好,大家可以一边吃一边说案情了。” 青果嘟嘟嘴,靠在墙边:“奴婢还没见过这般紧吧地用膳呢,就不能专心地用个膳嘛?” 自打来了刑部衙门,每次干饭的时候都得说正事。 陆青帆意味不明地道:“那待会儿不提正事,只吃饭。” 青果激动地拍手:“大人说话作数!” “何曾不作数?” 这下青果可高兴了,可以踏踏实实干饭了。 “你啊,就惯着小姑娘。”云曦无奈摇了摇头,好像每次说正事儿都影响青果了发挥似得。 明明每次都不少吃啊! 陆青帆抿唇笑了笑,并未多言。 片刻后,冉杓和任丹青陆续归来,冷氏兄弟也已经猫在伞下等着吃饭了。 大家一通大快朵颐。 冷海不住地夸赞着还得是青果和云姑娘的手艺。 他们一路上紧赶慢赶,连吃食是啥味都快忘了,只顾着往嘴里塞。 吃到一半,冉杓正准备起话头就被陆青帆拦住了,他点了点众人道:“暂不说了,安心用膳。” 大家一怔,没想到今儿竟然不趁着吃饭讨论一下才搜集到的情报。 云曦将方才的事讲了,大家这才恍然:不能说正事,插科打诨的氛围没维持多久,饭桌上就陷入了古怪的安静。 就连“发起人”青果都不禁别扭起来。 任丹青有些无措地道:“怪事,咱还是个劳碌命吗?” 不说案子竟然没得可聊了? “嘿嘿,任师爷,我早就说你是个劳碌命了,您非说自个儿是个闲散佛系的。”冷海闻言忍不住哈哈大笑。 这其中云曦最能沉得住气。 她验尸的事宜已然做完了,能了然到的情报早就悉数写在了验尸记录上。 这种爆炸身死的案子,很难从死者身上搜寻线索,令其往人际关系网周围再延伸一二,兴许还能有些线索。 “罢了罢了,奴婢以后再也不瞎提议了。”青果认输,放下筷子说道:“对不住大人,我以后不说了。” 冷川宠溺地给青果夹了一个巨大的鸡腿,示意小姑娘赶紧吃吧。 陆青帆抿唇道:“既然青果听案子也能专心用膳,便说说吧。” “哎,那下官便说说,这京城中姓‘平’的官员只有三五个,这个姓氏亦是颇为少见的,就目前而言,这几个人的卷宗下官已经看过。没甚问题。” 别说是跟江南的学子了,跟工部都八竿子打不着。 “但是……” 冉杓想了想,“下官转念一想,兴许这人名字就带‘平’呢?所以又多筛查了一些。” 说着,冉杓从怀里掏出一个之前写过的小字条,上面清晰地写了二十多个人的名讳。 “三人在工部、四人在户部,还有七八人在刑部和吏部……” 其他并非重点的六部官员,冉杓让樊志带着人去筛查了,工部的那三个他打算亲自去一趟。 云曦闻言点了点头,“冉大人跟陆大人的判断一样,都觉得工部的官员更可疑。” “是。”能搞来大量的烟花制作出那样威力的火药,必然得有些权势。 陆青帆目光看向任师爷,示意换他讲。 “小人打听过了,距离咱们京城不远还真有那么几个村子是专门制作烟花的,有一个地方最特别……” 任丹青把嘴里的菜咽下去,随即掏出一张堪舆图继续道:“上次咱们发现吕响等人尸首的村子在这里……炼铁场在这里,东面便是制作烟花的村子。” 任丹青说完还不忘补了一句:“你们说巧不巧?” 以炼铁场为中心、这两个村落离得那样近,说不定中间还有什么大家不知晓的猫腻? “这世上没有巧合。重点探查这个村落。”陆青帆一锤定音。 冷川得了江南的信儿,将字条递给陆青帆,陆青帆看过后装作没瞧见伸直了脖颈的任师爷和冉大人,径直将字条递给了云曦。 云曦低头一看,上面简单写了一个人的名字,还写了一种药材。 “汪秀峰。是江南学子中的其中一人,他是众人里领头的?” 云曦一脸疑惑,将字条递还回去之后道:“请愿书确实存在,用‘冰火凌霄草’浸泡过后不怕水火,跟我们猜测得一致。” 任师爷和冉大人听完后立刻缩回脖颈。怪不得要给云曦看呢,原来上面还有药材的名字。 冰火凌霄草药效如同名讳一般,只要碾碎了利用特殊的烹制法子蒸煮出足量的药汁浸泡皮脂就会得到砍剪不烂、水火不侵的皮子。 但冰火凌霄草并非无法可解。 云曦知晓起码十种以上的复杂毒物,可以将那皮子腐尽成水沫。 “凶犯一时半会不知道该如何将汪秀峰带来的请愿书毁掉、就算知晓也需要时间来准备东西。这会给我们争取一些时间。” 云曦沉吟道:“我们需要赶在凶手要毁掉那请愿书之前就找到他。” 江南八个士子带来的是整个江南数万莘莘学子的希望。云曦容不得那般珍贵的遗物留在凶犯的手里。 任丹青和冉杓皆是读书人,早就狠狠代入了自个儿的心情,一提到凶犯拳头都硬了,真真是斗志昂扬得很。 “好,那我等便……”陆青帆话音未落,便看到急匆匆跑进来的差役樊志。 “大、大人,又有人来借云仵作了!”樊志说“又”,盖因归来这两日,听同伴们说过不少云仵作在众多刑狱衙门里成为炙手可热大红人的轶事。 没成想刚听完没多久,自个儿便遭上了。 陆青帆和云曦齐齐站起来。 他看了一眼小女人,并未一口回绝:“详细说。” “是于大人,说是大理寺发现一桩奇案,在京郊汪家村,就是尸首有些惨……” 樊志说到这里,呐呐地道:“黄老身子骨不好,告假了。” 大理寺无人验尸,只能来寻云曦。 “汪家村?”任丹青立刻道:“大人,就是那村子!” 云曦心头一紧,“擅长制作烟花的村子。” 众人闻言心头亦是一沉。 突破口来了。 第188章 古怪账房 汪家村。 云曦和青果从马车上下来,就看到不少百姓围着一间院子,那处便是樊志所言的案发地了。 “大人、云仵作,这边。”樊志客气地在前头引路。 陆青帆率先走进人堆,云曦和青果则故意落后几步,想先听听周围村民在说些什么: “咋就死了呢?明明早晨还好好的。” “哎呦,一家子人,老的小的都没了,小汪一家连个根儿都没留下。” “吓死人了,还砍断了汪同的两根手指头呢……” 云曦给了小丫鬟一个眼神,青果立刻将大包袱递给自家小姐,钻进人堆里加入了八卦的行列。 她兀自背上包袱,径直走进案发地。 围拢着房子的百姓们还在七嘴八舌地说着话,云曦从正门进去之后,就看到地上沾染的血水、砍刀跌在一旁,还沾到了地上的泥土。 前方不远处的正屋里,三个人的尸首凌乱地倒在地上。 从痕迹来瞧,当是男子率先倒地,妻子冲上来跟凶犯厮打之后也被杀害;最后凶犯一不做二不休,将屋内的少年也顺手杀了、斩草除根。 沉重的清眸落在地上两根被砍断的手指上,云曦判断那是第一个被杀害的男死者的手指。 也就是村民口中的“汪同”。 穿着脚套子的陆青帆刚好从女子的尸首上站起身来,冲云曦道:“尸首已经硬了。” 云曦闻言,心下暗道那些村民所言不假,屋内的人早晨确实还活着。 她掏出透明手套子戴上,快速来到陆青帆身边,清眸认真地打量着地上的三具尸首:“被人砍伤流血太多而死,凶器便是……” 云曦瞧了一眼地上的菜刀,“是它。” 她小心地将菜刀捻起来,还能看到上面沾染的血渍,却发现刀柄上没留下任何手印。 “嗯?”这不应该。 “怎么?”陆青帆追问道。 “从尸首上看,发生凶案当是有几分冲动行事,而凶犯也确实不擅杀人,故而留下的伤痕颇为凌乱。 但他却独独擦拭了刀柄,以免自己的手留下痕迹。 “手柄上留下的痕迹会让官府锁定他的身份。”陆青帆沉声判断道:“故而凶犯在慌乱之下,还惦记着擦拭刀柄之后才离开。” “是。”云曦说完之后,眸光重新落在尸首身上。 “男死者叫汪同,女死者是她的妻子黄氏,那个屋子里的少年是汪小虎,他们家的独苗苗儿。” 站在门边的樊志忙不迭开口道:“他们一家三口都在前头的烟花场子做活,说是每月的月奉足够一家三口丰衣足食的。” 云曦和陆青帆抬眸对视一眼。 “你是早早便来问清楚这些情况的?”云曦好奇地歪歪头,问樊志。 “嘿嘿,海护卫说了,若是想要跟在大人身边踏实学东西,这点子眼力劲儿总是要有的。” 樊志憨厚地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道:“属下没做错啥吧?” “做得很好。”陆青帆赞许地道,末了又补了一句:“继续保持。” 冷川从里间走出来,冲陆青帆摇摇头。 “财物都没了。”陆青帆淡淡地冲云曦道。 云曦眸光微闪,“大人,可以带回去验尸了。” 说完,她放下硕大的包袱,在门外冲人堆里嗑着瓜子说着话的青果扬了扬手,示意小丫鬟来帮忙。 主仆二人利索地将三具尸首裹住包好、放到了马车上。 陆青帆大步流星走到屋内,四下查看一番之后,确认凶犯是在杀了人之后又在屋内逗留了片刻,抹干净刀柄、拿走财物。 云曦主仆先回刑部验尸,留陆青帆一行继续调查。 马车离去之后,任丹青也从人堆里出来了,他站在案发地门边,诧异地望着屋内的狼狈,在陆青帆看过来的时候忙不迭道:“我去了一趟烟花场,得了些信儿。” 陆青帆闻言颔首、示意任师爷稍等片刻,便转身冲樊志道:“命人保护好现场。” 说完,他摘下脚套子走出来,习惯性地将其叠塞进袖笼中。 “说吧。” “烟花场开了几十年,当初只是个小作坊、背着官差衙门偷偷自己生产些,卖点银钱花。” 任丹青继续说道:“烟花场发展起来是这十来年左右的功夫,让村子都跟着富了不少。这汪同一家也是沾了烟花场的光。” 烟花买卖得多了,自然得招工。 汪同一家听说每月一人能挣起码一贯钱,便拉着妻子孩子都去做事打杂……一家子的生计便都赌在烟花场里了。 “村子里有不少这样的人家,汪同一家也没甚特殊。” 陆青帆瞟了任师爷一眼:“可汪同一家死了。” 全家灭口,这便是最大的特殊。 “是,那是。”任丹青呐呐地道。 “汪家村的村长呢?” “村长不在,账房先生倒是在的。大人要见见吗?” 陆青帆直眉微蹙,“账房?” 任丹青立刻点头道:“村长家里有钱,去隔壁的县收租去了,估计还得好几天才能回来。村长一般不在的时候,都是账房盯梢的。” 提及此,任丹青又不得不提起烟花场。 “烟花场的账房也是这位,名叫汪世书。” 陆青帆闻言点点头:“那便去瞧瞧。” 汪世书的家距离死者汪同家中需步行小半盏茶的功夫。 到了地方后,陆青帆就瞧见了一个三十多岁、身形修长的男子正坐在桌边摆弄算盘,看到他们后、不疾不徐地起身,微笑问道:“二位有何贵干?” “汪世书?”陆青帆本就是杀伐之人,就算做了侍郎亦掩不住通身那股子凌厉的杀气。 可对面书生打扮模样的男子却一点儿不慌,点点头道:“确是在下。” “认识汪同么?” “认得,怎么了?”汪世书听到这里,觉出不对味来了,望着陆青帆和任丹青,问道:“二位是官家?” 陆青帆双手抱臂,锐利的墨眸透着寒芒一直在汪世书身上扫射:“怎么瞧出来的?” 手持折扇的任丹青心生警惕,这账房先生不一般哪! “只有官家人才会一上来讯问,”汪世书虽然五官平平、但许是数载算账,通身有一股说不出的秀雅书卷气,言谈之间的从容也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可对面二人从不以普通之态取人。 陆青帆颔首,“汪账房在此处办事多久了?” “有十几年了。”汪世书笑了笑,请二人进来落座,“汪同跟我关系不错。” 汪世书模样年轻,倒不像已然进入不惑之年的样子。 汪家人世代在这个村子里扎根生活,家家户户知根知底,感情自然是极好的。 “他死了。”陆青帆一边说,沉敛的眸子一边盯着汪世书道:“全家灭口,无一生还。” “什、什么?”汪世书倒茶的手一抖,险些将茶杯碰翻,任丹青眼疾手快帮忙扶了一下,这才挽救了茶盏。 “不、不会吧?谁这般残忍、竟一家子都没放过!”汪世书神色略显惊慌问道。 “为财吧,屋中值钱的东西都不见了。”陆青帆喟叹一声,起身道:“节哀。” “啊、这……太过分了,”汪世书眼眶一红,忍不住低声道:“大人,您可要为阿同一家伸冤报仇啊!” 任丹青神色古怪地瞟了汪世书一眼,再看向自家大人还在那配合演出呢: “自然,本就是职责所在。既然汪账房不知内情,本官先告辞了。” 陆青帆和任丹青从屋内走出来,还能瞧见一脸情真意切目送二人的汪世书,站在门边久久不愿进屋。 “大人,这厮怪得很。”任丹青皱眉。 本意虽说是试探,可此人的表现也太奇怪了。 “你听到他方才所言了么?”陆青帆淡淡地道:“没问人是怎么死的,问得是谁干的。” 这种话术最能凸显出被询问人的心态。 任丹青心头一沉,不问是怎么死的,那岂不是知道对方是怎么死的? “找人盯住他,不要擅动。”陆青帆淡淡地道。 “是!”任丹青转身往汪同家中走:“我这就去吩咐差役将人盯死,连他上茅房都不能放过!” 陆青帆:“……”倒也不必盯着上茅房。 第189章 劝退楼主 且说云曦主仆回到刑部衙门后,将三具尸首安顿在桌案上,云曦便套好羊皮手套子准备开始验尸了。 “青果,将这些尸首的衣衫都处理一下,不要弄坏痕迹。” “好的小姐。” 云曦仔细地观察着第一个死者身上的伤口:凌乱的刀伤在横劈过来的时候划破了皮肤,有几处地方像裂开的熟西瓜带着狰狞的血肉绽开,深可见骨。 除了那两处致命深伤,其他位置都是划伤、更像是在威吓对方。 云曦仔细地瞧着,确认死者伤口上各处的伤口深浅,脑海里仿佛已经展现出了凶犯是如何下刀的姿态和手势。 将死者的外伤全部检查毕,云曦便利用术刀准备剖腹验尸。 时间一点点过去,黄昏斜阳淡光映照在窗棂上,将整个仵作房都照出几分晕光。 屋内的烛光亮起,与外间的夕阳汇盈成一片,难分内外。 点完了烛光,青果轻手轻脚地回到云曦身边,小声说道:“小姐觉得够亮吗?” “嗯。”云曦仍旧专注地在勘验着尸首,沉声道:“袋子。” 青果忙不迭走到桌边去拿了两个小小的牛皮纸袋递过来。 云曦将一点点的痕迹捻在小证物袋上,低声道:“昨日还饮酒作乐、次日便命丧黄泉,这汪同委实太惨了些。” “依奴婢看,这饮酒作乐就是‘鸿门宴’。” 青果一边说一边主动地给云曦递上小牛皮袋,“他们一家子跟凶犯之间肯定是银钱的事情没谈拢,或者是吃酒的时候谈拢了、次日醒酒后又反悔。” 凶犯愤怒之下杀人,最后还卷走了死者一家子所有的银钱。 青果越说越觉得像那么回事儿,末了还用力地点了点头。 云曦的术刀一顿,抬眸看了青果一眼,“说书呢?” 现下是说书的时候么? 青果吐了吐舌头,再不说了。 二人忙活到天色彻底暗下来,云曦这才在温水中浸泡释放着双手,舒服地眯起眼睛。 脑海里将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又补充了一些凶犯的特征。 等擦完厚厚的手膏养护双手,云曦和青果才从仵作房走出来,她小声道:“我有点饿。” “奴婢不是‘有点’,那是‘相当’饿!” 云曦闻言忍不住笑出了声,“去看看陆大人回来了没,要不要给大家也买些吃食。” 二人刚走到冉杓的差房,就听到里面热闹的说话声,青果探出小脑袋一瞧:大家都回来了。 陆青帆如星辰的墨眸正静静地望着云曦,眼底涌上的情愫宛如无声的思念。 不过半日未见,他便生出恍如隔世之感。 “额,我来得不是时候?” 云曦主仆还不曾走近,身后便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迎着夜色,清俊秀雅的花间影换了一身冰蓝色的春锦长衣、衬得人丰神俊朗,一双栗眸透出几分无辜尴尬,平添两分内秀。 “啊,花公子。”青果惊讶地道:“您特意赶着饭点儿来的?” 花间影被这般一说更加尴尬了,讪然地道:“不是不是……” 他也没想到衙门的人这么忙,都这个时辰才用晚膳哪!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花公子一道吧?” 云曦笑着邀请,屋内探出了冷海的脑袋:“呦,花楼主,不进来吃两口?” 盛情难却,还没来得及拒绝的花间影就这样被冷海和青果齐力拉入差房中。 拥挤的差房因多了一个男子显得更加热闹,花间影原本想拒绝的心在这一刻又动摇了。 谁能拒绝一大桌子饭菜和笑意盈盈的老老少少呢? 就这一停顿的功夫,花间影就被冷海摁在了凳子上。 云曦则已经坐到了陆青帆身畔,闻言弯眉的漂亮模样惹得一旁冷峻的陆青帆气场都跟着柔软了下来。 这一刻,花间影忘了自己的身份,小声说道:“真香啊。” 一记巴掌拍到花间影的肩膀上,任丹青笑着道:“年轻人,自己动筷子,别客气!” 陆青帆颔首,示意花间影莫要客气。 “啊,我当真是饿了。”云曦拿起筷子,还在等着几位年长者先动箸。 “吃吧。”陆青帆一声令下,众人齐齐动筷。 云曦夹了一块小排骨,还没喂进嘴里,就看到自己的碟子里已经被陆青帆堆满了。 她惊讶地望着陆青帆、冷氏兄弟跟抢菜似得,只不过陆青帆和冷川是把吃的往她和青果的碟子里放,而冷海是往自己的碟子里堆。 就这功夫,冉大人和任师爷也没手软。 眼看着桌上满满当当的膳食已经去了泰半,花间影傻眼了。 原来在刑部衙门吃饭,得用抢的。 他迟疑地下了筷子,在冷海的催促声中动了手……很快,花间影就适应了大家的节奏,加入了抢菜的行列。 “嗯,好吃,好吃……”花间影一边吃一边夸奖,充分发挥了武艺高强的优势,后面大家都有点抢不过他。 “引狼入室、引狼入室啊!”任丹青气得直叨叨冷海。 冷海哈哈一笑,立刻给任丹青奉上一大块红烧肉赔罪! 花间影从来没体味过这般接地气又热闹的用膳方式,等到大家都慢下来的时候,他还有些迟疑。 “诸位是要开始说案子了吗?那、那我走?”刑部衙门办差,案子的细致内容当不能让外人知晓吧? 众人看向陆青帆,陆青帆则看向云曦,小姑娘仍心无旁骛地吃着碟子里的菜肴,浑然不知这次要从验尸结论说起。 “我先来吗?” 云曦从高高的小碟子里抬起脑袋,见状不紧不慢地擦了擦唇瓣,温声道:“那我开始了。” 她征询地目光看向花间影:“你要顶住。” 听是可以的,就怕顶不住。 “啊?”花间影都已经站起来了,听到这话又忍不住好奇。 既然大家都没说不许听……那他顶顶看? “三名凶犯被菜刀砍伤、流血过多而死,死亡时辰是今日的巳时到巳时半刻之间;率先死亡的是男主人汪同,紧跟着是妻子黄氏、以及最后求饶仍旧被灭口的汪小虎。” 云曦说完,便将几个死者身上的刀伤图拿了出来给众人看:“凶犯是第一次行凶,故而杀人的时候毫无章法、乱砍乱切,在跟汪同争执的时候还抢夺过菜刀,结果乱力之下先将汪同两个指头削掉。” 也正是因此,汪同和凶犯之间从争执威吓变成了不死不休。 这也是压倒凶犯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指头的切面伤口和汪同已经比对过,云曦在验完以后已经帮其将手骨缝合回去。 “凶犯横劈竖劈的伤口皆是前深后浅,身量大概在五尺三寸左右,比死者汪同高大半个头。” 她想了想,站起身来左右换了换,随即摁住自己的腰间位置,判断道:“凶犯当是时常久坐,他右侧的腰腹力量不够强,到后面杀人的时候明显臂力、肩颈的力道都跟不上。” “这般细节都能推论吗?”花间影还是第一次听到云曦言说此事,惊讶不已。 仵作之职竟这般神奇? 其他人早就习以为常,冷海笑着搂住花间影的胳膊:“嘿嘿,你还没听到重头戏。” “对凶犯的身量都猜到了,还没到重头戏?”花间影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青果,把东西拿来。”云曦灵动的眉眼涌上几分笑意,“这才到重头戏。” 青果嘴里还叼着一块排骨,冷川面不改色地将肉帮青果塞进嘴里,起身跟她一道往仵作房去了。 片刻后,二人各自拎着一些大大小小的牛皮纸袋子走进来……伴随着牛皮纸袋子而来的,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臭味。 怎么形容呢? 花间影这辈子就没闻到过这种语言都根本形容不出的臭味……那是一种连臭水沟呕坏了都未必能有的腥臭。 “三名死者里胃腹中的东西都差不多,他们前一日当是与人饮酒了,连汪小虎都小酌了两杯。” 三人胃脏血脉里都有不同浓烈度的酒,可见喝的量不一样。 花间影听到这里的时候,蓦然看向那些古怪的牛皮纸袋子,一瞬间了然了什么! 他的脸色骤然变白了。 “这是……死者胃腹内脏里的……”后面的话花间影都说不出口了。 冷海一脸理所当然:“不然你以为我们为啥要吃完饭再说案子?” 因为今儿个赶上了云姑娘要说验尸的结论哪! 花间影俊颜瞬间涨成了猪肝色:“那在下断然不适合继续听了,否则岂非有泄密之嫌……” “嫌啥啊,我们还没说到凶手呢。”冷海还想挽留。 这次花间影高低不肯再继续了,脚底抹油就开溜。 “花公子,哎花公子……”冷海叹了口气,“好歹是无极楼的楼主呢,怎得这都受不住? “不送。”陆青帆颔首冲花间影的背影说了一嘴全了礼数,也不知他听没听着。 但自此以后,花间影应该是不愿再来听案子了。 任丹青折扇“啪”地打开,无奈地道:“不然咋说冷海你小子讨嫌,没人家花公子招人喜欢呢?知难而退是为俊杰。” “这跟招不招人喜欢有啥关系,不就是被云仵作的操作给劝退了嘛。”冉杓在一旁帮冷海说话。 云曦无辜地眨眨眼,反问道:“不是你们让我说的吗?” 这个黑锅她可不背! 第190章 心中有鬼 花间影告退的小插曲之后,众人的注意力又重新集中在案子身上。 “根据目前验尸情况来看,杀人凶手很有可能是前一夜宴请汪同一家的人。” 此事却很难被证实,总不能看谁像嫌疑人,就将谁的胃腹切开来瞧瞧里面的食物可曾克化吧? 云曦说着有些犯了难,“若有人目击就是极好的了。” 陆青帆闻言看向一旁的任丹青,任师爷忙不迭道:“小人问了,不曾有人注意过,当是夜深之后刻意背着人来的。想来也说得是见不得人的事。” 这一点任师爷打探消息的时候特意问过。 吃下最后一口的青果立刻举起小手,“奴婢知道!” 她口中还有吃食、说得含糊不清,在云曦哭笑不得的提醒下把吃食都吞下去了这才道: “有个大爷,他前一日起夜,故意在汪同家院门处撒了尿,听到了院子里的说话声。” 当时青果只当路过吃瓜,没想着还有旁的线索就没细问。 “这感情好,有人瞧见便是最好。”任师爷笑着夸奖道:“小丫头挺机灵啊!” “那是!”青果笑眯眯地拍了拍胸脯。 冷川与有荣焉,连身板儿都坐直了些。 陆青帆沉吟片刻,道:“再去找人探查一番,将今晨发现尸首之人、中间路过之人的线索悉数探问。” 今夜大家休息,明日众人再往汪家村行走调查线索。 冉杓和任丹青回去歇息,云曦主仆和陆青帆一行却坐着没动。 冷氏兄弟极有眼色地将桌子上的剩饭残羹悉数收拾了。 片刻后,云曦和陆青帆对视一眼:“现在就去?” 江南八个学子爆炸身死案未破,现下汪家村的烟花场又与此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牵系。 直觉告诉云曦,前往烟花场宜早不宜迟。 陆青帆跟云曦想到了一块。 多年判案的直觉,这汇丰客栈的爆炸案线索极少。 众人正愁无处下手呢,偏偏是此刻、偏偏是现在,冒出来个汪家村灭门案。 “这世上没有巧合。”云曦和陆青帆异口同声说完,忍不住默契一笑。 待二人率先离去,冷川便抿唇一笑,拉住青果的小袖子把人带出门,小青果望着冷川的小动作,忍不住眉开眼笑。 冷海捂着胸口走在最后面,小声喃喃道:“齁啊,真齁!” 这都是哪里来的齁甜狗粮这都是?! 子时前后,汪家村隔壁的烟花场内如同一个古怪的庞然大物,在夜色里勾勒出漆黑诡异的模样。 陆青帆一行摸黑进去,根据任丹青今日寻着的地形图顺利地摸到了烟花场放置账册的地方。 里面不仅有历年来发放工钱的数额、还有最原始的工匠打杂人员名讳。 冷川递上早就准备好的煤油灯,一行五个人在微弱的灯光下快速地翻阅着。 大部分都没甚用处,账单上倒瞧出些许端倪。 云曦快速地将几个账册摆开,沉声说道:“大人,这个汪世书的月奉不对劲儿。” 她指着其中两行:“比一般的京城文书账房高太多了。汪同一家子得着的银子也不对数。他们每月会比旁人多一笔‘抚恤’。” 可是一家三口、无老无幼的,哪里需要抚恤? “光明正大写在账目上的,必然是大家都知晓的支出。”陆青帆心头一沉,“看来那账房汪世书确有几分不对头。” 他跟汪同家的关系,也不像他所言的只是“关系极好”。 蓦地,陆青帆将煤油灯盖住,屋内再度陷入一片黑暗。 “有人来了。” 所有人摸黑退到隔壁去,陆青帆扬手示意暂不动手,他们要看看来的人是谁。 紧跟着,云曦就瞧见黑暗中一个跟凶犯推论身量差不多的男子悄然走到了账房内。 他看到账册有些凌乱的模样忍不住一惊,警惕地拿起门边上的木棍子,一点点地四处探寻,想要在此处找到“擅闯者”。 陆青帆一行是谁,怎会让这厮发现首尾? 两拨人绕着不大的账房转了一圈儿、七闪八躲,期间青果好几次都险险被发现,让冷川及时提溜住救了场。 汪世书四处查探一番都没发现任何异样,便重新回到账房内查阅账册。 “哪个狗东西将我的账册弄得这般乱套。”确认东西没少、又没发现入侵之人,汪世书终于肯定,是场内人故意翻乱了他的账册。 若是明日让他揪出那人,汪世书必得好生训斥一番不可! 微光之中,云曦好像瞧见了那账房汪世书的手少了一根指头。 那转瞬即逝的一瞥太快,云曦眨眨眼,就再瞧不分明了。 汪世书身量与凶犯相似、手有缺陷,当村子和烟花场内两处账房先生数载,今儿这般晚了还出来摸黑做事,总有种说不出的可疑…… 云曦征询地看向陆青帆。 黑暗中他那双眸子灿如星辉,当真是好认得紧。 陆青帆低头看向云曦,她是想问此人是不是那账房先生汪世书。 他略点头,表示确实是他。 云曦秀眉微蹙,就看到黑暗中的汪世书就着火折子的微光精准地翻找出一份账册揣进怀里就走。 “跟上。” 陆青帆冲冷氏兄弟吩咐一声,他则回到桌前,点燃了煤油灯问云曦:“看一眼,少了哪本。” 云曦快速地翻了一遍,“少了今年的那本,上面有汪同一家今年的月奉。” 别的不拿、光拿走了今年的,原因为何不言而喻:汪同一家今年拿的月奉数额太多了。 “好一个混账东西。”陆青帆说完,便带着云曦二人快速赶往汪世书家中。 冷氏兄弟和盯梢的差役在院子外撞了个正着,彼此亮明了身份才没险险打起来。 云曦一行赶到的时候,闻讯从后院里过来的樊志也到了,小声启禀道:“大人,这汪世书一整日都非常老实,闭门不出。可上门来的人委实不少……” 怪的是,上门来领银钱的也好、探问烟花场告假的人也罢,汪世书都会故作沉痛地提及汪同的死,什么如何死的、怎么发现的,可寻着了凶手、谁会这般残忍云云…… “村子里的人早就传开了,他还挨个问,明摆着是心里有鬼!”樊志一本正经地判断道。 云曦闻言认真地赞许道:“樊差直觉神准。” 判断依据虽然朴素,但绝对没错。 陆青帆沉敛着俊颜,冷声道:“拿人。” 第191章 老赖汪世书 蓦然出现在家中的人吓了汪世书好大一跳,那一身劲装、面无表情的男子还押着汪世书的手,俨然快要将他的手臂扳断了! 冷川只觉手下的汪世书是一只不堪一击的弱鸡,连应声都懒得。 “你干什么?你是什么人?”汪世书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壮士若是求财……” 他话没说完,便看到了前方出现了一排鞋子:领头人穿着黑金软底长靴,旁边还有两双云烟芙蓉软底绣花鞋…… 汪世书怔愣地抬起头,居高临下的陆青帆墨眸充斥着淡淡的冷意,如刀一般的视线默默削向汪世书。 他的身边,跟着云曦一行。 “陆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小人违反刑律了?” 汪世书一看是熟面孔,方才那点子怂包样悉数没了,重新变回了清高文人,一派风骨盎然。 陆青帆看了云曦一眼,示意她去确认一下。 云曦上前两步,就着汪世书被制住的双手一瞧,发现他右手的小指那里不对劲儿…… 人的骨骼、对称程度,多少都有些不完美。 正因了这份不完美,人才让自个儿成为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存在。 但汪世书那根小指,不论是骨骼、还是线条都太过完美。 云曦上手一摸、巧力微扳,那指头便从最下方半根骨节处被她扳断了……哦不,应该说是,被她给卸掉了。 半根可以以假乱真的手骨在地上骨碌碌地滚起来、最后落在黑金靴边,一指一靴、黑白分明的诡异场景让众人皆是一默。 汪世书见状大怒:“尔等、尔等欺人太甚!” 云曦将手骨捡起来,认真地观察一番道:“好手艺。世面上能做出这种品级的手骨,价格不菲吧?” “干你何事?!陆大人,我是良民,就算刑部办差也不该如此欺凌百姓吧?还是尔等根本就是想要随意强压我认罪……” “谁说本官要押你认罪了?” 陆青帆讥诮冷哼一声,“你既然无罪,为何隐瞒右手残疾之事、又为何夜半揣走烟花场的账册?” 汪世书被冷川提溜起来摁在椅子上说话,他双眼通红、死死地盯着拆掉他手指的云曦,眼底恨意弥漫:“原来是你们偷偷潜入我烟花场账房……小人行径、丢了刑部衙门的威名!” 云曦闻言眨眨眼,惊讶地道:“我们是进去了,可什么都没偷。你进去却私自带走了账册……若是让烟花场的老板知晓汪账房监守自盗,这差事还能保住么?” 汪世书还想开口辩驳,陆青帆掏出令牌:“本官身为刑部侍郎,奉命调查烟花场违律制造火药一案,暗中探查乃是为了不让百姓村民恐慌。汪世书,你算什么东西、敢空口白牙堕我刑部威名?” 违律制造火药和污蔑朝廷命官都不是轻罪,汪世书俨然顾不上云曦拆穿了他假指头的怒意,额头的汗水悄然滴落,如同哑火的烟花、再放不出个绚烂来。 见汪世书终于冷静下来,陆青帆满意地眯了眯眼,这厮当是能够老老实实接受询问了。 “说说吧,这假指头怎么回事。” 汪世书眼眶微红,低下头黯然道:“草民天生的。” 云曦摇摇头:“你说谎,你这是被人砍断的。” 她是仵作、又是医者,一眼就能瞧出什么是先天而长的断骨、什么是后来被人砍断的。 汪世书惊讶地望一眼云曦。 “你最好实话实说,否则到了刑部……” 站在一旁的樊志早就忍不了这厮打太极的劲儿,砂锅大的拳头俨然杵到了汪世书的鼻子面前。 “我说我说!” 汪世书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我未当账房先生之前欠了赌债,被债主追到外地砍了手。” 汪世书家中世代都在村子里当账房,后来有了烟花场、家中余钱便多了点,他便染上了赌瘾。 之后,汪世书流连京城几处地下赌坊、越赌胆子越大,欠的赌债也越来越多…… 后来还不起了,他暗中偷了家里的银钱逃到了外地,结果被债主追上砍了手指才罢了。 “赌债呢,还了吗?”云曦追问道。 “还了。”汪世书垂头丧气地道:“前几年才还完。” 追债的并非当真要人命,还是指着欠债还钱的。 “村子里这么多人,没听着风声?”一个赌徒,村长和烟花场还让他管账,能放心么? “我当年留了个心眼儿,避开了村里人。” 汪世书喃喃地道:“村里人嘴碎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我也是怕断了自己的后路。” 如今这条“后路”反而让汪世书否极泰来,转了运了。 陆青帆盯着汪世书,就看冷川从内间进来,摇了摇头。 汪世书偷走的账本没了。 “云曦,进去瞧瞧。” 任何东西都不会凭空消失,既然樊志和刚才跟上来的冷氏兄弟都没见着汪世书出门,那这屋子里必然有个密室。 云曦也不耽搁,快步走进内间。 汪世书不愧是账房先生,他的书房收拾得干净利索,唯独一个小角落有些凌乱。 屋内并无五行八卦的表现,当只是普通的密室或者暗道。 云曦快速判断完毕,清眸便一点点地落在周围探查。 “不该什么都没有的……”她缓缓地从书桌的位置走到窗边,紧跟着就在窗外下方看到了一块活动的板子。 那板子不大,还有几个小筐盖着,乍一看当真是不起眼得紧。 “大人。”云曦扬声轻唤。 陆青帆盯着瞳孔微缩的汪世书,心知云曦找对地方了。 汪世书是个死鸭子嘴硬的,谜底只能由他们自己寻找。 陆青帆走到云曦身边,看到了那个如同地窖口一般、却偏偏挖在书房边上的活板,冲冷海轻扬下巴。 冷海领命,挪开筐子就打开了木板。 说是“地窖”都喊大了,露出全貌的地儿说白了就是个浅浅的土坑,人可以直接跳钻进去藏身。 云曦指着那挖空的几个凹处让冷海摸索摸索。 果不其然,冷海在里面摸到了几个账本,却偏偏没有他们要找的那个。 “等一下,我进去看看。”云曦扶着陆青帆的手从窗户上爬出去,冷海提前出来让云曦进入。 她矮下身子,就在一个暗格板子后面发现了一个宽敞的甬道。 “被人拿走了。” “冷川,你循着甬道去追。” “是,大人。”冷川二话不说,沉默跳进去,在暗黑的甬道中矮着身子疾行,很快就不见了踪迹。 云曦心头一沉,没想到这个汪世书身上不仅透着古怪,还有些巧思。 可惜了,是一点没用在正道上。 陆青帆说完转身就去询问汪世书:“东西呢?” “哈哈哈,什么东西?” 汪世书再不复方才的惊慌紧张,一派有恃无恐地道:“几位差爷擅闯我家、故意喊着寻找什么丢失的账册……让小人丢了丑不说,怎么,现在还要污蔑小人偷账本杀人么?” 陆青帆薄唇微抿:“本官可从未提过杀人之事,你招得太快了。” 成功看到汪世书神色一僵,云曦知晓今日恐怕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带去刑部。”陆青帆盯着汪世书,淡淡地道:“你也嚣张不了几日。” 汪世书嘴角微扬,那股子书卷气都化作一股子老赖相,“大人没有证据,早晚还得放草民回来,届时草民还不是该如何快活便如何快活?” 陆青帆懒得跟这厮废话,樊志将人提起来扭送走了。 今夜忙乱且毫无章法,在烟花场的调查以汪世书的搅和无疾而终。 所幸他们烟花制作的相关事宜已悉数了然;汪世书也因那些稀奇古怪的行事被逮捕。 汪世书暴露了,他是不是杀害汪同一家的真凶、他的身后又有什么人都不得而知。 云曦望着依旧暗黑的夜色,轻轻叹了口气。 第192章 拼家世 马车上,陆青帆不见丝毫颓废,望着小女人深深叹气的模样,不禁问道:“怎么,不痛快?” “嗯。汪世书的手指头是假的、行事也颇有很多端倪……分明一切都跟我们得到的证据对得上,可就是缺点什么、没法钉死这个凶犯。” 而且,汪世书的身后的神秘人拿走了账册。 云曦看过那账册,上面没有什么大古怪,只是汪同一家所拿的月奉和抚恤银子非常多。 为什么要偷走账册呢?背后的目的是否跟炸毁汇丰客栈、杀害江南八学子有关? 中间最重要的环扣,他们还未曾系上。 “汪世书挺不了多久。”陆青帆冷哼一声:“他就是凶犯丢出来的诱饵。” 云曦闻言一怔:“为何这么说,大人是猜到了什么吗?” “一点推论。”陆青帆没有言明。 他曾经在军中的时候也见识过这种人行事。 陆青帆见云曦一直盯着他,势要陆青帆说个清晰,他无奈摇头笑笑,只好提及这一番古怪之处: “你可曾察觉此人方方面面都符合我们对凶犯的推论,偏偏又有些古怪之处令人没法揣测清晰,导致他像凶犯、又不像凶犯?” 他说得云曦主仆小鸡啄米似得点头,再赞同没有了。 “因为他是假的。” 云曦聪慧无双,一下便反应过来:“大人是说,这是幕后之人丢出的‘假真凶’?” 她思虑片刻,终于将其中关键想通,双眸晶亮晶亮的:“对啊!若如此说来,岂不是全讲得通了!” 可即便如此,新的问题又诞生了:汪世书为何要帮人顶罪? 杀人全家可是死罪啊! “查一查便知。”陆青帆说道:“已经让暗卫去办了。” 如此便好。 云曦放心下来,也不再纠结,跟青果回去歇息。 目送马车离去,云曦长舒一口气,“真好啊。” “咋啦小姐?”青果挽着自家小姐的手进院子:“奴婢还想着咱没得着案子的准信儿,你且难受惦记呢。” 本来是的。 云曦笑了笑,她方才的心思还有些沉重,可是经过陆青帆一席话之后便解开了心结。 这样的感情,真真美好。 樱唇扬起漂亮的弧度,云曦扬头望着天上明月,心中涌起从未有过的信心。 她和陆大人,定然能够守得云开见月明。 次日清晨,云曦主仆按时上衙,跟着冉杓大人一道去调查了那三个工部的官员。 冉大人在路上就给云曦嘱咐了,二人一个负责唱白脸、一个负责唱红脸,再让小青果去外间探听一下三人的官声,必然能有所收获。 “此事咱们万不能惊动牧尚书,否则那厮又得成惊弓之鸟似得,拉着咱们问东问西。” 自打上回三司两部会审那百十余名大调官员身死案之后,冉大人就发现了,这工部尚书牧谊是个没甚主心骨的、常想着搅浑水,比之想要蒙混度日的刑部尚书卢大人都有些不如! 云曦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是,都听冉大人的安排。” “你这丫头可不要揶揄我,”冉杓瞪大眼睛看着云曦道:“我心里发虚。” “是是是。” 一行人来到工部衙门,如此前所言分头行事。 青果一张小包子脸灵动可爱,穿梭在人堆里很快就跟大家打成一片。 云曦和冉杓放心来到工部办差的差房,期间,那三位名字里带“平”字的大人工部员外郎何玉平、主事韦建平、营缮所所副宁平烨,也已然在差房里候着了。 冉杓和云曦同三人见过礼,冉杓便例行公事询问三人素来行事;发生火灾时人在何处;在工部一向负责什么事情。 问过之后,冉杓看向云曦,收获了小姑娘一个无辜的眼神,他不住地眨眼睛、示意云曦扮起来。 云曦愣了一下,恍然说道:“诸位大人,劳烦将方才尔等所言的行事轨迹倒着再复述一遍。” “胡闹!冉大人,我们工部事务繁忙,若是问完了……” 率先不忿的便是工部员外郎何玉平,他眼底涌上一抹不快,“我工部虽是六部最末之流,却也不该被人这般欺辱。” “何大人误会了。”云曦眨眨眼:“烟花爆炸、学子身死一案与诸位息息相关,何谈末流不末流?既然诸位皆是清白,那原不该惧怕询问。” 另外两个大人也觉得何玉平的反应有些过了,奈何何大人是从五品大员,他们不能越过上峰大人夺了发言权。 冉杓最是清楚何玉平这种人的心思,无奈地叹了口气:“何大人不过而立之年就到了从五品的位置,比之冉某不知强上几何、怎得自贱末等?” 他四下瞧瞧,压低声音道:“这讯问口供乃是例行公事,若诸位不做反倒有嫌疑,到时候让我们那刺头儿陆侍郎亲自提人,再惊动了牧尚书,大家的面子上就不好看了,您说呢?” 何玉平神色变幻片刻,小声道:“你们到底调查什么呢,给句准话。这般三碗豆腐豆腐三碗的,哪里问得出个一二来?” 韦建平和宁平烨闻言皆附和点头。 云曦眉眼微敛,心下暗道好一个员外郎! 他怎知这案子背后还有案子? “说起来都骇人哪,汪家村、就是专门制造烟花场的村子里也死人啦!满口灭门……”冉杓一边说一边给云曦使眼色,示意她乘胜追击。 三人一听还有旁的案子牵涉其中,神色震动起来。 “又死人了?”韦建平脸色一讪,心道怪不得刑部的人来回追问工部官员呢。 这烟花诸事,有些名目是要过工部的手的。 云曦神秘兮兮地道:“那一家三口是被一个手有残疾之人杀害的……凶犯还深夜去偷了烟花场的账本。陆侍郎大人猜测,此人定然是与工部有些勾连的,不然干嘛偏偏偷今年的账册?” 此言一出,韦建平和宁平烨皆将视线落在了工部员外郎何玉平的身上。 何玉平恼怒道:“看着本官作甚?就算工部与地方往来账目需经本官的手,那也不代表本官贪墨吧?” 自然无人敢说上峰大人贪墨,可这账本子也确实不经其他两位官员的手就是了。 相比二人,何玉平的嫌疑更大。 “哎哎,何大人有话好说嘛!当然,为证清白、还得劳您将今年的账册交予我等瞧瞧。” 冉杓以退为进、又多提了个要求。 何玉平看了一眼两位同僚、又瞧了瞧一脸正色的云曦,知晓这一番事怕是躲不过了,否则岂不是显得他心中有鬼? “罢了,你等只能看、不能记录拿走。”何玉平沉声道。 “刑部知悉大人难处,断不会再添烦乱。”云曦颔首。 可惜何玉平不知道,云曦颇有几分过目不忘的能耐,默账册不在话下。 冉杓心中愈发暗暗得意。 不到一个时辰,云曦和冉杓就告辞离开工部,临走前还不忘提溜上正猫在人堆里嗑瓜子的青果。 回去路上,青果竹筒倒豆子似得讲起三位大人来:韦建平官职不高、但家中富裕,入朝为官不过是图个好听,故而行事一向散漫得紧;那宁平烨虽然是三人里品阶最低的、但来头不小,有个拐弯的亲戚是皇亲,在工部当差的时候便是左右侍郎都得礼让三分。 说及此,冉杓这才想起来,“宁平烨家中的拐弯亲戚,当是镇国将军江晋吧?宁平烨母族的外家表亲,按辈分,他得喊镇国将军一声表舅。” 镇国将军江晋是个人物,年轻的时候跟随先帝驰骋沙场、后来又任兵部尚书,如今在家中荣养。 有这一层关系,工部的人可不是得对宁平烨客客气气的? “对对对,”青果点头:“确如冉大人所言的那位,那七拐八歪的亲戚奴婢实在记不住。” 云曦点点头:“这么说来,三人之中,唯何员外郎的出身差些?” “小姐怎么猜到的?”青果惊讶地瞪圆了乌溜溜的眼:“奴婢还没讲呢!” 【作者题外话】:云曦:话本子里都是这样的! 青果:……小姐还是少看点话本子吧! 第193章 再细究 “这还用讲?你小丫头必然是在卖关子呢!”冉杓哈哈一笑,随即道:“这何玉平的官声几何,且说来听听!” 云曦弯了弯眉眼,手肘轻轻碰了碰小丫鬟的手臂。 青果是个心大的,吐了吐舌头继续道:“何大人确实是几位大人中间最有出息的,当年是甲榜前几名出身,后在殿试上被人比了下去,没能得前三甲。听说他是在翰林院混得不行,被贬到工部的!” 她一说起八卦整个人都精神了,一双眼睛贼亮贼亮的。 云曦闻言眸光一闪,“境遇这般曲折?”倒是很符合易铎利用为棋子的特性。 “此人可是家境一般?”冉杓也意识到问题所在,神色一肃。 “奴婢不知。工部大人们十个里面八个都痴迷手艺,对外间事多少有些不关心。方才那些还是奴婢拿不少零嘴儿换来的。” 说完,青果戳了戳下巴:“何大人习惯独来独往,工部只听说他有个卧病在床的妹妹……”竟是连父母兄弟的情况都未曾提及。 此言一出,云曦和冉大人便越发觉得何玉平可疑。 “云仵作你先回衙门,下官去探听一些事情。”口供在手,冉杓务必得去调查一番、确认他们三人的不在场罪证是真的。 云曦闻言点点头,说道:“好,冉大人自去忙,我们回衙门看看汪世书的招供。” “好好。”冉杓说着便已经挥着手离开,那匆忙的模样颇有几分滑稽。 青果小声喃喃道:“冉大人老当益壮啊……”这脚下生风的模样也太凌厉了。 “噗,偏你词儿多得很!”云曦轻笑一声,挽住小丫鬟的胳膊,二人再不耽搁,径直往刑部去了。 此刻,刑部。 云曦主仆进来后,见陆青帆人已在便知事情顺利。 她先向任师爷描述了三个“平”字官员的长相,请师爷画出来;青果则绘声绘色地把在工部的事情一一道来。 “不错。”陆青帆颔首。 汪世书招供了,所言与云曦和冉杓的猜测相符:这厮之前确是跟着易铎的。 “烟花场的账目是易铎着人来接头的,他从未见过。” 陆青帆说完,看云曦小脸划过一抹明显的失落。 “这些人也真是,对自己的接头人一无所知,便敢暗地里行搅和朝廷、贪墨之事。胆子也太大了。”云曦喃喃道。 “蛇鼠一窝,这些人在诸多大事上拎不清、反而被人教唆铤而走险之时显出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气魄来。”陆青帆冷哼一声,心下亦对其行径不齿。 至于那汪同一家,确系汪世书所杀。 “汪世书招了么?”云曦有些惊讶:“可大人不是说,他分明是假的……” 冷峻无双的俊颜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意,他点点头:“这样正好。” 就怕汪世书没有按照计划招供,那才麻烦。 云曦闻言神色一晃,“难道大人想摆他们一道?” 汪世书招供,幕后之人必然放松警惕。 届时他们再将其抓获、顺藤摸瓜,说不定还能得些更大的收获。 云曦一听再也坐不住了,她立刻起身就要走,陆青帆眼疾手快拉住她的手腕:“作甚?” “我去看看验尸记录。” 云曦双颊绯红地望着陆青帆的手掌,小声说道:“看看能不能从中找到些许猫腻,拆穿汪世书的‘假凶手’身份。” 陆青帆这才惊觉是自己反应过度,忙不迭松开手,偏生屋中的任师爷和小青果个顶个儿地盯着二人瞧,直瞧得云曦羞得耳根子都红了,赶紧离开;陆青帆轻咳一声,亦悄然红了脖颈。 被推出来的汪世书不是真凶,那杀害汪同一家的一些细节里,必然是有他不知道而只有真凶知道的细节。 今儿的走访让云曦有了更多思路,在重新看验尸记录的时候,逐渐发现了一些此前未曾注意的端倪。 不到小半个时辰的功夫,云曦就从仵作房出来,跟青果要了马车、准备再去一趟汪家村,末了还不忘拿走任师爷给三个工部大人的画像,打算顺道去汇丰客栈指认一二。 陆青帆立刻让冷川跟上,保证二人安危。 她们主仆前脚刚走,后脚核实完口供的冉杓就回来了。 “哎,云仵作她们先下官一步回来,人怎得不在?”冉杓的屋子一眼尽收,没看着云曦主仆他瞬间有些慌乱。 “别紧张,人去案发地了。”任丹青瞟了冉杓一眼:“有啥线索赶紧说来。” 陆青帆坐在书桌后面,示意冉杓坐下慢慢说。 “下官已经去查探过工部三个人的不在场罪证,没啥问题。只是……”冉杓神色一紧:“下官听说,何玉平曾经在办外差的时候救了个赌徒,后来还帮助那赌徒改邪归正了。” 他猜测,那“赌徒”就是汪世书。 得了再造之恩、必然肝脑涂地相报……只是这相报的并非他们此前猜测的“易铎”,而是一直以来不显山不露水的何玉平! 陆青帆直觉有哪里不妥,一时间却说不上是何处不妥。 “大人,怎么了?”冉杓小心翼翼地问道:“咱们是有啥没顾及到的地方?” “……不曾。”陆青帆倚靠在桌边,将汪同一家的灭口案前前后后细思一遍,并未有发现。 江南学子爆炸八人身死一案,还没彻底跟汪同一家挂上关系。 无故消失的账册、何玉平的谋算,还有隐藏在暗处似是而非的易铎,将两桩凶案仍旧区分得清晰。 不对劲。 这案子的牵系必然存在。 陆青帆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决定姑且放一放。等云曦寻着更多线索了,兴许还能有些思绪。 “冷海,盯住何玉平,找人重新调查一下他的不在场证据。” “是。”冷海抱拳离去。 屋内只剩下陆青帆、任师爷和冉杓,继续对着诸多卷宗思虑案情。 云曦来到汪家村之后,径直朝着汪同一家所在的案发地去了。 刚到门口,她就撞上了仍旧守护在此的樊志。 见过礼后,樊志看云曦一直盯着门边蓦然多出的许多悼念句话,便主动解释道:“这几日村子里不少人经过的时候都会给门口放一朵菊花。他们说汪同的媳妇儿黄氏伶俐、热情善良,跟村民们关系是极好的。” 当初汪同一家子进了烟花场做活,日子一天天好起来,没少给村里人送吃喂喝、连带着几个没人看顾的老人都是黄氏照应的。 “村里人朴实,一直记着他们的情谊。”云曦轻声道。 “是。云仵作是又要勘察一次案发地吗?”樊志跟云曦说话客气得很。 “嗯。”说话的功夫,云曦已经戴上了透明手套子和脚套子,随即她突然想到什么,回身问道:“樊差可有让人盯着汪世书的院子?” “有的,小人差人暗地里瞧着,想着万一拿账册的人又回来了呢……” 云曦莞尔:“樊差细致入微,辛苦了。” 樊志忙不迭挥手,直言乃是依命行事。 昨日夜里,冷川下了密道之后就发现了那密道通向京郊的大路,人已然是跟丢了。 虽然心知肚明那拿走账册之人必然不会再回来,如今守株待兔,也不过是想碰碰运气。 云曦走进屋内,汪同一家的尸首已经被带走,地上残留的痕迹和血水仍旧清晰地描画着当时的惨状。 青果已经将小牛皮纸袋子提在手里,时不时跟着云曦在周围转来转去。 冷川和樊志守在门边并未近前,二人大眼瞪小眼了片刻,樊志讪然告退去守院门了。 云曦看过桌上的菜肴和后院的垃圾之后,确认跟验尸时脏腑的食物一致,便在屋子里四下转动。 灵动的清眸落在卧房内,云曦打开衣柜,观察着屋内人的生活习惯。 “黄氏不算顶爱干净的,倒是这个汪同将自己的衣衫收拾得很齐整。”云曦说着,就发现这屋里大部分拾掇的手笔都更像汪同的。 她福灵心至,决定到汪小虎的小间里去瞧瞧。 果不其然,进去后,云曦就在小桌子前后的那两个书柜上察觉到了这书房摆设也同汪同收拾书本的习惯一致。 她望着几个不属于汪小虎这个年岁会看的书册,一点点地翻阅过去……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云曦和青果就从屋子里出来了。 “川护卫,咱们往汇丰客栈走一趟。”马车内,云曦嘱咐道。 “是。” 冷川二话不说,调转马车头,全速赶往京郊外城处的汇丰客栈。 汇丰客栈还是差役遍地的老样子……汇丰客栈的老板薛继仁也仍蹲在门口嗑瓜子,时不时地跟旁边的差役唠叨几句。 云曦下了马车,客气地朝着薛继仁行了个礼,温声道:“薛掌柜,有几个人想让您过目一下。” 薛继仁拍了拍手,从地上站起来还了一礼:“姑娘是……” “刑部衙门仵作。” 薛继仁闻言一讶,“女仵作倒是罕见得很。” 云曦微微一笑,就当薛继仁在夸她了。 她示意青果将画像掏出来:“薛掌柜瞧瞧,这三位里,哪位是经常出入此地的‘平大人’?” 青果、冷川、云曦三人一人支着一幅画像,薛继仁一一看过,喃喃道:“咋都有点眼熟呢?” 此言一出,刑部三人皆是一怔。 “薛掌柜再瞧瞧,确都来过?”云曦不疾不徐、从容再问。 第194章 因果一条链 薛继仁被云曦一追问,心里也有些打突。 这刑部衙门弄来的画像十有九真,他一眼就能瞧出谁是谁。 “确是都来过,小人没认错。” 云曦和青果面面相觑,连冷川的目光都跟着冷厉起来、吓了薛继仁一跳。 “他们撒谎了。”这三个人在工部全都隐瞒了自己认识江南八个学子的事情。 “爆炸起火那日你见过谁?”云曦继续追问道。 薛继仁对那日的事情印象颇为深刻。 数日来,不止刑部问过,顺天府、工部,还有那八竿子打不着的礼部和吏部都来探问过! “小人已经说了好几次了,就这何大人他来了两回!那会儿爆炸的时候他人还在火海里呢,是差役把他从我们客栈的道道里把人拉出来的。” 薛继仁说完,又迟疑着道:“当时这位也在,不过他倒是没进去……” 他的手指向了韦建平的画像。 云曦神色一肃,不待薛继仁说完她便急急告一声谢,跟同伴上马车赶回刑部。 冉杓差房内,众人皆在。 云曦和青果坐下之后,将今日收获悉数道来:“我在案发地找到了汪同被杀害的原因。” 她从放置证物的牛皮纸袋子里倒出一张小小的账本:“这才是汪世书和那幕后之人要偷走的重要物件。” 烟花场的账册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陆青帆闻言翻阅几页,墨眸骤然一沉:“汪同一直在私下为汪世书和那幕后之人制作火药。”中间收取的“抚恤”银子,是制作火药的风险银。 而他手里的账本,成了致全家于死地的催命符。 陆青帆脑海里生出一个大胆的推论,沉声说道:“两桩案子的扣子竟然让我们找到了。” “大人的意思是,汪同便是提供给江南八子杀人案爆炸烟花的工匠?”云曦此言一出,其他人浑身一震。 那么,杀害汪同一家的真凶,岂不就也是杀害江南八个学子的幕后真凶?! 汪同一家在烟花场打杂,实则暗中搜集烟花粉末回来制作火药,给汪世书身后的何玉平、韦建平二人取用。 两个案子终于串联在一条因果链上,得见明晰的线索了。 陆青帆说完望着云曦道:“你不是说还有另外一件事?” 云曦点点头,将薛继仁所言悉数道来。 “乖乖,工部这三个人都撒了谎,那不在场的罪证想必也是假的了!” 冉杓想起调查的时候,那几个工部官员信誓旦旦表明当日确实看到了何玉平和韦建平二人;甚至他们归家时途径的店铺都说确实瞧见了人按时下衙。 “这就怪了。”陆青帆沉声道。 工部官员也好、普通百姓也罢,若是点头之交,只怕未必会沆瀣一气、助其作假供词。 “敢问冉大人,你去探问的时候工部的官员也好、商贩也罢,他们是不是说这两位每日的行事轨迹都差不多?” “是啊,云仵作怎得知晓?”冉杓微讶,他是独个儿去调查的。 云曦沉吟片刻,说道:“那这些人未必是在撒谎,而是自以为他们看到的确实如此。” “啥意思?”冉杓彻底听懵了,连旁侧的任师爷也一脸不解。 陆青帆淡淡解释道:“记忆的习惯。” “对,”云曦点点头:“假设冉大人和任师爷早就计划好要做什么,寻人做假证颇有风险,那就可以寻找一些间接的、无形中的证人,在我们去探问调查的时候,给予看似为真的口供。” “但这需要日积月累形成记忆,比如每日去买同一家包子铺买包子吃;纵然有哪一日不去,人家也会以为你是去了的,可是这个意思?” 任丹青很快反应过来云曦和陆青帆所言。 云曦颔首,“确是如此。” 何玉平和韦建平蓄谋已久,二人暗地里达成共识,经过同一条街、跟同一人打招呼,每日按同一时间下衙……这就不可避免让周遭人成为他们隐匿犯罪的“真证人”,提供的却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伪证词”。 “好隐忍的谋算、好伶俐的心计!”冉杓一想到自己和那些人一样无形之中被戏耍了,委实气愤。 “只还有一点说不通。” 云曦转眸望向陆青帆:“处心积虑做这么多,却在薛继仁身上露了馅儿,他们当时难道没想着把薛继仁这个最重要的证人收买了?” 虽有疑虑,但工部那三人得重新提审;撬开汪世书嘴巴的突破口也来了。 “冉大人找卢尚书,派人将工部三个嫌疑官员押送正堂重新提审,”陆青帆站起身来,“云曦,带着证据跟我去大牢。” 他们要从汪世书的口中听到何玉平的名讳,彻底将两个案子并入一案! “是!”冉杓一听要单独提审,激动得跟什么似的。 任丹青在一旁无语地朝天翻了个白眼,“出息!” “你也别闲着,走走,给我当个文书去!”冉杓拽上任丹青出门。 “是,”这边云曦也应了一声,和青果拎着证物跟上陆青帆。 一行人在院子里遇上了拿着情报来的冷川。 他将字条递过去说道:“江南急讯。” 马汝培等八个江南学子的消息确凿了,他们的领头人不是旁人,正是汪秀峰。 “都是姓汪的,汪秀峰来京城之后委托的不会就是汪世书吧?”云曦看过字条之后,惊讶地道。 “不错。”陆青帆薄唇扬起一抹讥诮的冷笑:“好一个汪世书。” 这下,他倒是要看看那厮还如何攀咬易铎! 云曦主仆急急跟上,来到大牢内、看到了倚靠在墙边的汪世书。 汪世书双目无神地望着高高的小窗、左手叠握着那残了的小指,不知在想些什么。 “攀咬易铎的心思不错。”陆青帆神色淡然、难辨喜怒,望着牢内人淡淡地道:“可惜了,你指望借此顶罪何玉书怕是难了。” “谁?”汪世书神色不改,故作没听懂的模样道:“大人所言何人?” 云曦被气笑了:“你装过了。烟花场的账房年年都要跟工部的官员打交道,听说经手核验你们烟花场的便是工部员外郎何玉书大人,你说不熟?” 怎么的,为了给何玉书脱罪、救命之情都不顾了? 第195章 计中计 被拆穿的汪世书闻言忙不迭开口找补:“哦,原来你说的是工部员外郎何大人,小人自然是识得的。” 云曦心说汪世书抓重点多少有些偏颇了。 汪世书冲陆青帆和云曦露出无赖的笑容,随即道:“陆大人放心,如今小人已经被刑部捏在手里,大人想让小人攀咬谁、小人就攀咬谁!” 言下之意,倒像是陆青帆准备“屈打成招”,让汪世书“冤枉”何玉平似得。 早知汪世书不会轻而易举说实话,可这般挑衅姿态也有些恼人。 “人本就不是你杀的,你顶多便是个藏匿罪证的帮凶身份,罪不至死。”云曦樱唇微启,出于善意最后劝诫道:“浪子回头金不换,汪账房三思。” 能戒得了赌,汪世书心性之坚可见一斑。 汪世书闻言一怔,没说话。 “汪世书,本官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出爆炸案和汪同一家灭门案的真相。”陆青帆发话了。 “爆炸案是啥,小人听都不曾听过。至于汪同一家灭门案,小人早就已经说过了:就是小人杀的。”汪世书闭上眼,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是准备顽抗到底了。 陆青帆二话不说,将从汪同家中搜出的账本丢进牢内。 汪世书立刻扑过去翻看一遍,忍不住愤而唾骂:“这个混账东西,竟然将账目记得那样清楚!” “若他不为自己留这一条后路,只怕早就被你和何玉平灭口了。”陆青帆沉声道:“你们之间的蝇营狗苟之事已经证据确凿了。” “既然证据确凿,大人何必再来审讯小人?” 汪世书咧嘴一笑,他把账本重新丢出来道:“只怕是没有罪证证明这一切都跟何玉平有关……” “确实没法证明他跟两桩杀人案有关,但我能证明你跟这桩杀人案无关。” 云曦樱唇微抿,从怀里拿出染血的菜刀,“汪账房握一下试试。” 汪世书嗤之以鼻,一脸不屑。 蓦地,他被一股强势的内劲押到了地上、在眼睛距离刀锋半毫的地方停下,那染血的刀芒仿佛汪同一家的冤魂,瘆得汪世书忙不迭喊道:“我握我握!” 收回内劲的陆青帆眼底皆是讥诮,“早这样不好了?” 汪世书缓缓从地上爬起来,抹了一把逐渐发白的脸,慢慢地握住了刀柄。 “杀人的是何玉平、不是你,可对?” 云曦温声推测道:“你跟汪同一家关系极好,他们知道你断指的事情的。所以你每次去汪同家中吃饭、都会习惯性地摘下假指节。” 发生凶案那日,汪世书赶去时何玉平已经把人杀了。 他惊慌之下拿过菜刀、又惊觉不妥将其丢下,在一派忙乱中催促何玉平离开,他来收了尾。 等有人发现尸首的时候,看到的便是擦拭干净的刀柄和偷偷拿走的财物。故而案发地会呈现一种说不出的古怪,因为一直以来就是两个人行事:一人错手杀人、一人掩罪嫁祸给自己。 要不是云曦又去探查了一番,被死者汪同素来的习性作风引发思考,只怕还真让这二人蒙混过去了。 “那些银钱并未真的被你拿走,我们已经在你挖的地道那里找着了。” 云曦指着汪世书握刀的手淡淡地道:“你骨节不稳、握住这样重的菜刀杀人挥力留下的伤口跟普通人并不相同。” 小拇指是维持手掌平衡的,失去了半根小拇指,汪世书用菜刀砍物和双手完好的何玉平的力道定不一样。 二人都在案发地,汪世书的“多此一举、湮灭罪证”混淆了他们的判断。要不是汇丰客栈烟花爆炸案骤生,怕还真联系不到何玉平的身上。 这也算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吧? 设计最精巧的地方,竟然就是最大的破绽。 汪世书苦涩一笑、松开了手,“咣当”一声菜刀应声落地。 “到底还是这只手害了何大人。” 若他的手完好、便不会留下这般明显的破绽了吧? “分明是尔等自己害了自己。”陆青帆双手抱剑,看汪世书的墨眸越发冷凝。 “汪同那厮当真是个小人,贪得无厌得很。”汪世书喃喃道:“我二人从小一起长大,也算是开裆裤的交情。可这人哪……贪欲就没个止歇的时候。” 汪世书烂赌的事情没能逃过自家老爹的眼睛,他当初逃家后没多久、老爹就气瘫了。 等汪世书痛改前非再归来时,就只看到了一座孤坟。是汪同的媳妇黄氏伺候了汪老爹、给老人家送了终。 “汪同一家替我尽孝,我进了烟花场之后也想着报恩,就把他们一家也给弄进去做工……一来二去,走动得倒也多了些。” 汪世书似哭非哭地抬起头来:“可是这厮贪得无厌,得了银钱还想得更多;他媳妇儿在村子里更是不吝收买人心,反而把我架在这里不上不下的……” 云曦和陆青帆对视一眼,没想到这中间竟然还有诸多曲折内情。 眼看着汪世书终于打开心扉,云曦乘胜追击,继续开口将话头往爆炸案上引:“换成是我,我许是也会像汪账房这般为难。一边是恩同再造的何大人,一边是有血脉亲情的汪秀峰。确实难以抉择。” 汪世书的供词关系着他们能否论罪何玉平,如今就差将何玉平的行止跟爆炸案牵系起来了。 那些年轻的江南学子本该有无限的前程,却在踏入京城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死期。饶是这般想想,云曦的心头都涌上无尽的痛意和哀思。 “汪秀峰……”再提及这个名字,汪世书的脸色变得难看:“他的死跟我没有关系。” “是么?” 陆青帆上前一步:“不是你极力怂恿他们入京面圣,不是你介绍他们住在汇丰客栈?也不是你为他们引荐了能干的何玉平……那烟花也不是你卖予他们的?!” 陆青帆咄咄逼人的姿态宛如盯住了猎物的豹子,通身冷冽摄魄的气场一下子压得汪世书喘不过气来。 “汪秀峰是投奔你而来,若无你、哪有他们的入京?” 汪世书仿佛溺水之人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忍不住出声反驳道:“不是我!那是何玉平和汪同的计谋,我根本、根本不知道……” 此言一出,他骤然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脸色蓦然一白。 陆青帆和云曦定定地审视着他,仿佛审视着早已经堕入地狱的灵魂。 江南八个学子入京之后求告无门,被何玉平一伙人刻意结识、有目的靠近,并在他们入京之后给予面圣的希望、在关键的那一夜引爆了烟花。 千里迢迢入京,却在了汪世书和何玉平联手编织的美梦里投进了火海,实则根本连皇城根儿的城墙都没摸着便死了。 “汪世书,你和何玉平心真狠哪。”云曦轻声道。 她没想到自己精心准备的罪证还没用上,汪秀峰的名字就让汪世书破防了。 口供到手了。 “秀峰是个好孩子,是我、是我对他不住。” 汪世书目送着云曦和陆青帆离去的背影,整个人一点点地滑坐在地上,似哭非哭的脸上涌上一抹内疚:“按照辈分,他还得叫我一声世叔呢!哈哈,哈哈哈哈……” 汪世书的神色由内疚转为狰狞,他握住自己断裂的拇指,咧嘴笑得越发畅快。 “成了,大人,咱们成了……” 可惜急匆匆离去的云曦和陆青帆,并未看到汪世书癫狂疯魔的样子。 第196章 套中套 从大牢出来,陆青帆沉声道:“汪世书的证词不足以论处何玉平。” 江南八大学子爆炸案留下的线索不多,泰半都是推论,唯独那份水火不侵的请愿书下落不明;汪同一家灭门砍杀案虽然排除了汪世书杀人的嫌疑,只能以口供间接证明何玉平杀人。 “总得有些铁证才好。”云曦跟陆青帆想到了一处。 她脑海里逐渐闪过细碎的线索,想要在冉大人堂审结束之前将罪证拿出来。 “我去一趟仵作房,大人去帮冉大人稳住堂审吧。” “嗯,”陆青帆说着,又补了一句:“冷海已经去搜查何玉平的家,只要找到那请愿书、也算成功了一半。” 二人分开行事。 路上,云曦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别扭:许是早早身死的易铎诡计多端令她本能心生警惕;许是这计谋手笔像易铎的布局,如今调查到这一步的时候又跟易铎撇清了干系…… “怎么哪儿都不对味呢。”云曦一边喃喃着,一边推开了仵作房的大门。 她一边看着三份验尸记录、一边脑海里重复着两处案发地的场景细节。 清丽的眸子静静地从各个证物中间扫过去,随即落在一个不大的小物件上。 “这是……”云曦瞳孔下意识地放大,立刻将两处案发地都出现的罪证做了对比,瞬间一激灵。 钉死何玉平的罪证,有了。 且说冉杓奉陆青帆命在正堂内提审何玉平、韦建平和宁平烨三人;知晓何玉平是最难啃的骨头,他选择了率先突破宁平烨和韦建平。 宁平烨已经招了:他与那几个江南学子不过是点头之交,在一次清谈之后心生好感,故而搭过几次话罢了。 那日没敢跟冉杓和云曦言说实话,皆是因听说了汪家村之案心中惊惧,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才暗暗隐瞒了。 刑部的差役搜查了宁平烨的居所和差房,确实没发现任何与烟花、火药有关的东西,加之宁平烨与江南那几个学子相交之事亦为属实、人证皆在,这才算与案件撇清了关系。 至于韦建平的情况就要比宁平烨复杂些:此人同江南学子早有联系,主要是跟汪秀峰曾有书信往来。 陆青帆赶到的时候,听到的便是“韦建平与汪秀峰志趣相投、以文会友;听说汪秀峰要入京之后兴奋不已,便前去相见”之言。 “那八位颇有文人风骨、见识胸肌皆令人钦佩,谁知、谁知……我也是怕给家中惹麻烦,才没讲。”说到这里,韦建平忍不住红了眼眶。 “你与何玉平暗中谋划何事?那日爆炸之时为何会出现在当场?”陆青帆冷声质问。 此言一出,韦建平便是一怔:“陆侍郎此言何意?同何大人有甚干系?” 陆青帆见韦建平还不承认,便提及了他们刻意行事、制造伪证等事。 韦建平非但没有被拆穿的惊慌,反而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是的大人!下官确是喜欢吃刘记的汤包,这是我家中都知道的事,并非这几个月才如此啊!至于那日……是秀峰着人传信儿,说有好事请我庆祝一二,我才特意赶去的,谁知、谁知到了以后客栈就已经着火了!” 韦建平视线来回在一脸狐疑的冉杓和神色沉敛的陆青帆身上来回挪动,不住地保证:“下官若有半句虚言,当不得好死!” 他那副惊恐模样不似作伪,陆青帆瞟了一眼冉杓,冉杓立刻道:“罢了,姑且当你所言为真,暂且留在后院听审吧。” 言下之意,是需要时间证实韦建平所言。 韦建平闻言叹了口气,抱拳说道:“此事怪下官怕事隐瞒,还望两位大人为下官证明清白。” “自然。” 等人走了,冉杓立刻要求跟陆青帆换位置:“还是由大人来提审何玉平那厮吧!” 冉杓呐呐地道:“上次照面,下官和云仵作就没能从他手里讨得便宜,如今再来一次怕也是一样。” 陆青帆并未推辞,坐到上首等待何玉平。 恰逢此刻,云曦快步从侧面走进来,将之前陆青帆给她的花名册拿了出来。 “大人,北莽拓跋殿下给你留下的那本花名册里,有何玉平的名字。” 云曦立刻将名册展开,她沉声说道:“十年前,何玉平只有二十出头、且在翰林院当差。” 陆青帆低头一看,果然,在那名单最后面几行有何玉平的名字。 那么多官员都或死或告老还乡,可本该出现意外的何玉平不仅没事、还调任工部成了从五品员外郎…… 缘由不言而喻了。 “竟是如此么?” 另外,云曦也找到了何玉平留在两处案发地的罪证:“两处案发地都有一个特别的药碎。” 云曦将东西装回来、却并未因此联想到一处,直到说起那何玉平有一个卧病在床的妹妹…… “此药乃是瘫痪在床的病患常年服用的一个药引,量少且昂贵。每次煎服之前都得将其均匀捣碎。” 牛皮纸小袋中那一点点的碎药粉末,十有八九是何玉平在捣碎药材的时候不小心站在衣裳上的,又意外留在了案发地。 陆青帆望着那微不可察的些许粉末,不仅赞叹道:“这般细微的罪证都让你发现了。” “也是巧合。” 云曦第一次在火场发现时也只得了零星碎末,回来好生翻阅了几本医书才确认了;汪同家的药末反而是第二次去勘察的时候发现的,当时桌边星点碎末跟桌腿的碎屑搅在一处,难以分辨,也是云曦花了法子将两屋分开的。 有了足够的罪证,陆青帆便更有信心撬开何玉平的嘴。 他示意云曦站在一旁看着,便命差役提审何玉平。 何玉平在外院等候多时,见终于轮到自己、又是陆青帆和云曦皆在,不仅露出一抹讥诮的冷笑。 “你笑什么?!”冉杓不忿地道:“耍弄我刑部官员让你很得意么?!” “下官是笑这汪世书到底是个不禁事儿的,全都招了。” 何玉平此言一出,陆青帆和云曦对视一眼,何玉平心中倒是有数。 “既知晓满盘皆输,倒不如痛快些认罪。”陆青帆淡淡地道。 “大人想知晓什么,问便是了。”何玉平神色淡然,仿佛早就料中了这一天似得。 “汪同一家是怎么死的?” “被我杀的。” 何玉平认罪得干干脆脆,云曦心底蓦然生出几分诧异来。 她跟陆青帆见识过多少凶犯,哪个不是硬挺到最后一刻?若非有足够铁证,狡辩一番也是要的。 何玉平精心布局、杀害十一人,竟然在陆青帆刚一问罪的时候便认了? “如何杀之?且细细道来。” “汪同数年来都在为我和主子提供火药,每月我会将银子以‘抚恤银’的名目让汪世书做进烟花场的账目里发给他。谁知这厮不仅贪得无厌,汇丰客栈爆炸案后还以数年积攒的暗账相要挟涨银钱。前夜说好的价钱次日又翻了倍……我一怒之下便杀了他们。” 何玉平那轻慢性命的倨傲态度,说得仿佛杀得不是人、而是一群蝼蚁。 云曦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陆青帆冷冽的寒眸盯着他,冷声说道:“江南八名学子入京陈情,可是你设局杀害?” “是。我哄骗汪世书撺掇汪秀峰一行入京,他还当我真会邀他们面圣呢!人到了之后,汪同的爆炸烟花也早就为我准备妥当。那日他们邀我共饮,我故意晚去了半刻……” 何玉平有太多法子接近那八个心无城府的学子,哄骗他们行事更是手拿把掐。 “所以,在现场引爆烟花的人,是你?” 想到他们怀揣希望、手捧真心,一派赤诚都葬送在何玉平手里,云曦再也止不住心中的愤怒:“你不仅背信弃义、还残忍杀人,当真是、当真是禽兽不如!” “那又如何。” 何玉平神色仍旧平静,甚至还冲着云曦露出一抹微笑:“是他们太过天真了,我说什么他们都信……那日啊,我丢了个火折子进去。‘砰’地一声,我就眼睁睁地看到准备修改请愿书的马汝培、谢蔚和孔东方变成了火人……” “畜生!” 冉杓怒喝一声打断了何玉平的残忍言辞,忍不住唾骂道:“你禽兽不如!” “哈哈哈哈……”何玉平不怒反笑,笑到最后眼泪都跟着流出来了:“我是禽兽不如!就算我身死,也有他们十一个人在黄泉路上作伴!” 云曦的指甲已然陷进肉中,她努力克制自己的怒火,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不要被何玉平的供词激怒,沉默地坚挺着。 “你的主子,是谁?”陆青帆是场内唯一一个仍旧保持理智从容的人,在内心波涛的怒火下,问出了最后一个重要的问题。 何玉平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他轻声吐出两个字:“太、子。” 第197章 面圣反口 陆青帆和云曦之前那股怪异的情绪骤然有了解! 糟糕,中计了! 这两桩案子一直以来的目的,就是兜着圈子让他们将火烧到太子殿下的身上! 爆炸案隐藏真凶、汪同一家身死推出汪世书……再由汪世书钉死何玉平! 这一出真真假假穿插的线索和两桩惨绝人寰的案件,最后的落脚点都在何玉平的这句话上! 他要攀咬太子! 云曦张张嘴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太子殿下身后跟着护卫统领邬全和冷海快步走进内殿来。 “胡说八道!”太子殿下沉着脸瞥了一眼何玉平,冲陆青帆淡淡地解释了一句:“本宫根本不认识他,何谈指使?” 云曦心头一沉,太子殿下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参见太子殿下。” 刑部众人朝当今储君行礼,陆青帆墨眸涌上几分复杂之态:“太子殿下为何突然赶到?” “本宫若不来,岂非被人无辜攀咬?” 太子大步流星地走到正坐上首,将一份“请愿书”丢在桌上,冷声说道:“还有这份‘请愿书’,当是你们要找的东西吧?” 陆青帆见到此物之后脸色骤然一变,连带着云曦都紧张地上前两步问道:“太子殿下,这‘请愿书’是哪儿来的?” “是莫名出现在本宫府中的,本宫听闻尔等正在探查此案,便欲拿来给你们瞧瞧。” 太子殿下狐疑地望着眉目越发凌厉瞪向何玉平的陆青帆,“怎么,有问题?” “问题大了……”云曦喃喃道。 太子殿下还不如不来。 怪不得那“请愿书”水火不侵,怪不得何玉平冒着被烧伤的危险也要将其从火场内拿出来,原来都是为了太子殿下“自投罗网”的这一刻! 太子殿下以为的“自证清白”,恰好对应了何玉平的供词:现下太子的行止,倒是竟生生将烟花场违令制造火药和江南八个学子的死全都栽赃到了自己的头上。 何玉平哈哈大笑,指着这满衙门的人,笑得越发癫狂:“自作聪明!自作聪明!” 大意了。 如今所有人竟然都被装进了这计中计、套中套里。 太子殿下见形势不对、又听冷海和冉杓三言两语将个中环节一一道来,瞬间了然自己中计了。 他若不来、刑部还有法子再探真相;他自以为掌握了主动权,却恰好跌入了这出连环杀人案的圈套里。 陆青帆脸色越发难看,冷声道:“这一切也是易铎的计谋?” 何玉平似笑非笑地道:“易铎算什么东西,哪里比得上太子殿下英明神武?现下……”他看着大堂外朗澈清明的天空,轻声道:“御史弹劾太子殿下的奏折,应该已经在皇上的桌案前了吧?” “报!启禀陆侍郎,圣上召见太子及刑部众人入宫,特命云仵作、嫌犯汪世书、何玉平随同觐见!” 刑部差役话音刚落,一个太子府兵模样的男子亦快速上前启禀:“报太子殿下,烟花场爆炸了……” 太子脸色铁青、猛地拍案而起:“你们算计本宫!” “可有伤亡?”陆青帆更关心的是汪家村百姓的性命。 “顺天府还在派人扑火、伤亡人数暂且不知。只是属下听说之前刑部的差役不许村民前往烟花场做工,故而当只是炸了个空场子,暂无百姓伤亡。” 府兵的话让众人皆松了口气。 尤其是太子,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再摊上数众百姓的命,只怕就不是御史参奏这么简单了。 “我不明白,”云曦上前一步追问何玉平:“攀咬太子殿下、动荡大明根基,于你们究竟有什么好处?何大人,你倾心维护的一个贪腐官员,难道还比不上依旧活着的妹妹吗?” 方才还癫狂放肆的何玉平深深地看了云曦一眼:“若无他,哪有我妹妹的命在?” 云曦樱唇微抿,望着何玉平沉声道:“那你可想过,若没了你、你妹妹的下场几何?” 此言一出,何玉平方才癫狂的模样终于显出几分惊慌。 云曦诛心得成、再不多言,跟上前方引着太子入宫的陆青帆一行。 要入宫了。 坐在马车上,云曦又认真检查了一遍跟两个案子相关的所有证物,确认东西全都带齐这才端坐好。 陆青帆拒绝了与太子马车同行,而是坐到了云曦身边。 他望着小姑娘正襟危坐、双手紧握放在膝前的紧张模样,淡淡出声道:“别紧张。” 今日入宫,圣上必定会对诸事有所裁决。 想到那位疑心深重、擅长制衡之术的帝王,陆青帆又补了一句:“皇上若问什么,你直言便是。” “好。”云曦说着,轻声道:“大人,我想看看江南学子那份‘请愿书’。” 那是马汝培、汪秀峰等八人用性命换来的一份祈愿。 陆青帆迟疑了下,到底还是将“请愿书”从袖中掏出来。 展开折好的帕子,云曦终于看到了那皮质特殊的“请愿书”,可上面字字句句所写、让她越看脸色越白: 什么“江南学政白琨贪污腐败、秽乱科举,引百万江南无辜学子不得入仕,经年错过大考、以足示朝廷公正云云”,俨然将父亲和白家说成了江南士林的害群之马、国之蛀虫…… “怎、怎会如此?”云曦以为,这世上若还有人坚定父亲的清白、惦记着白氏一族的牺牲,便合该是蒙受师恩数载的江南学子。甚至……她的父亲当年为了不拖累科举之人,选择了伏法认罪。 可这封“请愿书”上所写,竟是字字句句都将“贪墨舞弊科举”的黑锅死死地扣在白家头上、将江南学子里里外外摘了个干干净净。 云曦分不清内心是愤恨不甘多一些、还是替父亲不值更多些。 大掌悄然落在云曦的肩头,陆青帆低声道:“真相大白之时、这一切污名便都会随之洗净了。” 云曦咬紧牙关,轻声说道:“是。” 陆青帆一行和太子抵达御书房时,面圣的人不仅有内阁学士,还有六部尚书、两司衙门。 这般架势,俨然是准备问罪太子殿下了。 “宣太子觐见。”站在御书房的公公扬声唱喝,太子上前几步,临去前看了陆青帆一眼。 陆青帆颔首,示意太子放心去便是了。 他的身畔还羁押着汪世书和何玉平。 片刻后,云曦便听到了御书房内传来一阵怒喝,太子殿下急急解释的声音传来,随即便有了召见陆青帆一行的唱喝声。 云曦心头一紧,终于要得见天颜了。 “跟上。”低沉磁性的嗓音透着些许担忧,陆青帆说完之后,便率先羁押着何玉平和汪世书进去了。 云曦紧随其后,一双清眸却直直落在御书房上首,判处了父母亲族满门抄斩的九五之尊已经是个两鬓斑白的老者,乍一看仿佛到了知天命的年岁。 而他眉宇间的厉色、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脸色,都在无声地向云曦诉说着他迟暮的生命正逐渐走向尽头。 “咳咳,”陆青帆轻咳一声提醒,云曦赶紧跟随众人跪在地上,低声说道:“民女云曦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圣上并未将云曦的失礼放在眼里,淡淡地瞟了一眼陆青帆,“针对太子的阴谋?朕怎么看,全都是参奏太子过往的烂账呢!?” 说罢,几封奏折便稳准狠地丢在了陆青帆的面前。 陆青帆快速将奏折翻阅一遍,随即恭敬地道:“旧事旧案,微臣不在其位,难言真伪。” “好,好!” 圣上似乎没想到陆青帆这个刺头儿竟有公然回护太子的意思,反而来了兴致:“说说那江南八个学子和汪家村杀人案跟太子间的关系。” 陆青帆也不耽搁,以最简单直接的语言将刑部连日来查到的案件真相一一道来。 “微臣综上所言,皆有云仵作搜寻的验尸铁证和两位凶犯的证词为佐,能证明太子殿下清白。”陆青帆仍低头启禀着。 皇帝神色不改,“汪世书,与你密谋的幕后真凶,可是何玉平?” 御书房内、青砖石下,跪叩的汪世书突然反口:“启禀皇上,并无人幕后主使,系小人贪念,一人为之。” “你一乡野账房如何为之?且将幕后主使说来,念及你将功补过、朕留你狗命!” 天子一言九鼎,汪世书迟疑之下,最终转向跪在最上首的太子,低声道:“小人曾见过太子和何大人私下碰面……” 云曦心下暗道糟了,汪世书和何玉平只怕早就等当着圣上的面攀咬太子,将罪名坐实! “放肆!”跪在最前方的太子俊颜一黑,冷声道:“本宫外家乃户部尚书,手握天下财库、掌大明的钱袋子,难道还要屈尊降贵一个小小的员外郎不成?!” 陆青帆立刻道:“太子殿下所言甚是。” 说完,他冲身畔的云曦使了个眼色。 云曦恭敬地朝前挪了挪膝盖:“启禀皇上,民女有证据证明,汪世书从未见过何大人与太子殿下会面。” “哦?”皇帝的口吻明显带了一抹兴味,淡淡道:“小小仵作,呈上罪证来。” “是。” 第198章 算计圣心 说汪世书从未见过何玉平与接头人的碰面,云曦是有依据的。 她率先讲述了在汪世书家中的发现,提及他设计的那个通往京郊大路的土坑、藏匿在家中的财物等…… 真与接头人碰过面,压根不需要多挖个土坑来单线传递账本隐匿身份,又何谈见过“太子”和何玉平密谋? “汪世书只知有人按月拿账册,不知拿账册的人是谁;他撞上了汪同一家被杀害,才知晓做这一切的是他的恩人何玉平。” 云曦望着瞳孔骤然一缩的汪世书,樱唇微启继续道:“也是那一刻,汪世书决定替何玉平顶认杀人的罪名。” 二人身量相差无几、又有汪世书为何玉平清理案发地混淆视听,让刑部兜了好大的圈子。 说完,云曦将汪世书家中藏匿财物所在、死者身上几处菜刀致命伤痕的对比图呈上。 皇帝看着桌上的物证,再瞧额头冷汗津津的汪世书,意味不明地冲何玉平道:“你挑选的人倒是忠心。” “皇上谬赞。云仵作所言只能证明他与接头人不曾碰面,可未必就是‘从未见过’我等密谋吧?万一是街上碰见的呢?”何玉平剑走偏锋,立刻转移重点。 汪世书反应极快,立刻配合道:“是,小人是在外间……” “汪世书欠了赌债,非必要不出村。几年间赶集的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村中人可以作证。”陆青帆终于开口,淡淡地望向汪世书:“你何时、何日在哪次出村时见过,可说得上?” 自然是说不上的。 汪世书还想狡辩,皇帝已然没了耐心,抬手示意锦衣卫将人带下去:“赌徒之言不可信。汪世书心术不正、攀咬太子,当属死罪。” 圣裁一句便断送汪世书的性命。 汪世书似乎早就料到了今日,他被拖走的时候、从容的目光一直盯着何玉平的脊背,心中暗道:大人,剩下的路,可就靠你了。 云曦见汪世书那般模样,心中涌上难掩的复杂悲凉。 何玉平仿佛不知身后有人注视,仍旧一副“无愧于心”的姿态,那挺直的脊背嘲讽之意尤甚。 陆青帆看了一眼云曦,微不可察地点点头,仿佛在说她方才做得很好。 云曦轻轻扯了扯嘴角,便低首跪好。 太子亦松了口气,感动地望着高居上首的父皇,“父皇还是信重儿臣的。” “你的嫌疑尚未排除呢,别高兴太早。”皇帝没好气地冷哼一声,随即看向何玉平,淡淡地道:“尔等是从万千百姓之中筛选而出的栋梁之才,言行皆代表着朝廷,攀咬陷害之行、当严惩。” 言下之意,是警告何玉平小心说话了。 何玉平眉眼皆是讥诮之态,“皇上所言甚是。当今太子本该是天下楷模、却私设烟花场、炼铁场四处敛财,只为壮大势力夺嫡,又因其身份尊贵,让那些办事之人成为替死鬼……” “一派胡言!”太子气得跪立不稳,何玉平所言之事根本无从谈起! 陆青帆见太子暴怒,眼底敛着几分凝重。 越到这种时候,太子越该沉住气。 一旁的云曦紧张地握紧双手,心道太子可莫要中了激将法,否则…… “前户部侍郎易铎暗地教唆臣等私下行事,就连八年前宫廷烟花大案都是在太子殿下的手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工部户部烂账一堆,连江南学子的请愿书都……” 何玉平说到这里故作恍然地笑了笑:“太子殿下想必不知吧,那请愿书上可特意提及了十年前太子殿下主张严惩江南学子、苛责读书人呢。” 糟了! 云曦比谁都清楚,太子的罪责还没说分明就提及江南学子杀人案的始末,无异于是给白家贪腐案雪上加霜。 而陆青帆一听八年前的宫廷烟花大案,墨眸亦是一紧! 原来何玉平早有打算!原来易铎数年经营,都为了今日这一记重锤! “什么苛责读书人?你简直一派胡言。本宫身为贤王数载、礼贤下士,身边幕僚人才不知几何……至于那宫廷烟花旧案早已调查清楚,何谈中饱私囊?” 是了,当年宫廷烟花爆炸之事犹在,若非当时身为贤王的太子疏忽、怎会让刺客钻了空子,险些刺杀了自己? 还是……竖子早有谋逆之心,只奈何没有足够良机? 太子虽有凌厉的辨机,但皇上心里已然那些案件串联在一处,看太子的眼神愈发不善。 “够了!”皇帝立刻打断了二人的争锋,冷声道:“当朕的御书房是菜市场不成?” 陆青帆抱拳说道:“皇上,何玉平恶意攀咬不过是为了隐藏汇丰客栈炸烧八名江南请愿学子之案,凶犯狡诈、欲分散重点挑拨天家父子亲情来减轻自己的罪责,其心可诛。” 说得好。 云曦心中暗暗为陆青帆鼓掌。 一向寡言的陆大人三言两语便说到了点子上。 何玉平是两大要案的凶犯。 御史参奏太子是一件事,何玉平杀人是另外一件事;他将两事搅和在一处,不过是为了让皇帝猜忌太子殿下不忠不孝。 “陆大人这话说得奇怪,下官可从未攀咬太子,乃是尔等言说下官设计谋划罢了。”何玉平摊开手,那副无辜的模样委实无赖得紧。 “那你说、你的主子是谁?”太子先陆青帆一步探问,陆青帆想要阻止都已经来不及了。 “自然是前户部侍郎,易铎大人。”何玉平扬声自豪地吐出一个人的名讳,却噎得太子无言相对。 那不还是他的人!? 陆青帆揉着发疼的太阳穴,真想堵住太子的嘴。 云曦心下暗暗叹了口气,太子殿下心高气傲、不允旁人污蔑,可这恰好中了对方的计。 今儿个太子昏招频出,委实是想圆场都难。 “皇上,太子殿下行事不端,如今又跟凶犯勾连,当废黜太子之位、以儆效尤啊!” 突地,一个云曦不识得的大人蓦地走出来参奏,她猜测此人恐怕是都察院的大人。 看过一眼,云曦便赶紧收敛视线。 “此乃左都御史韩茗大人。”陆青帆小声为云曦解惑。 云曦轻轻点头,说道:“韩大人话插得好。” 【作者题外话】:韩茗:??? 第199章 违心诛心 皇上疑心深重,又在何玉平的挑唆下生了嫌隙之心;韩茗大人这一番极端之言,会立刻拉回皇上原本倾斜的心。 帝王制衡之术,有时也是一把双刃剑哪。 白衣之身不可妄议朝政,云曦仵作之职已尽,此刻只能眼观鼻鼻观心,静观事态发展。 “本宫从未见过何玉平,何谈勾连?难道是本宫让他去杀人不成?”太子殿下缓过一口气,终于反应过来他前番被何玉平利用情绪了。 “下官不过是主动为太子殿下排忧解难罢了,无需殿下记挂在心。” 何玉平当着圣上和内阁大臣的面,仍旧一派从容地道:“那江南八个学子入京,为得是解除江南学子不得入朝的禁令,下官怎能让殿下当年秘事再度爆出、动摇储君之位?” 何玉平此言一出,陆青帆薄唇勾起一抹冷笑:“江南人才辈出,太子殿下是未来储君、礼贤下士胸襟宽阔,何必让你多此一举?你字句不愿带累太子、却字字句句将罪责推在太子身上。” 一切都是想要拖太子下水的计谋罢了。 被戳穿的计谋未必不顶用。 何玉平微微一笑、双眼一闭,竟是一句话都不再辩驳。 越是这般,越发显得何玉平是个“忠心护主”的了。 太子气得险些内伤,他几欲向父皇申辩,却看到父皇已然认真地看起了那皮质特殊、留有数万血红指印的江南学子“请愿书”。 “尔等也瞧瞧。”皇帝将请愿书丢过去,内监总管忙不迭奉给几位内阁学士和六部尚书、两司司使参阅。 方才一番机锋之下,众多大臣都没插嘴的机会,如今看过请愿书、几位大人终于得着机会开口了: “启禀皇上,左都御史所言委实过了。” 卢尚书自然是站在陆青帆这一边的,他立刻说道:“陆大人的断案能耐皇上也是赏识的,这何玉平设计布局、谋害江南学子,知晓的还当他乃是个人行径、谋害学子,不知的还以为是朝廷没有容人之量,因循守旧、不肯再纳江南有才学之人入朝……” 卢尚书越说越觉得哪儿不对,再抬头一瞧,直被皇上那凌厉的目光看得心底打突。 他立刻话锋一转呐呐地道:“何玉平这等凶犯,败坏朝廷、所言皆不可信!” 其他几部尚书亦开口附和,直言要将何玉平正法。 皇帝闻言瞟了一眼何玉平,“陆侍郎,人是你带来的,你说如何处置?” 陆青帆紧走几步跪在前方,恭敬地道:“何玉平设计杀害江南八学子在前、毁尸灭迹凶杀汪同一家三口在后,勾连汪世书攀咬太子、揪扯烟花旧案、炸毁烟花场以期给太子殿下扣上谋逆大罪,动摇国之根本,按律当斩。” 皇帝闻言神色微动,片刻后道:“诸多大罪,斩首岂非便宜了他?株连九族、满门抄斩。何玉平凌迟处死、以儆效尤。” 听到要株连家人,攀咬太子、口齿伶俐的何玉平再不复方才的从容,不住地挣扎蹬腿喊道:“一切皆系下官一人所为,还请皇上莫要株连!还请皇上……” 帝王挥挥衣袖,何玉平被拖走。 云曦在听到“株连九族、满门抄斩”的时候,一张小脸便褪去了血色。 又是“满门抄斩”。 当今圣上真真颇爱株连。 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脸色亦十分难看的何玉平被拖出御书房,不知他此刻还能否想起入宫前云曦提醒的那一句话。 他没了,他的妹妹怎么活? 那般要案大罪,便是放在寻常百姓身上都是重罪,何况是朝廷命官、罪加一等? 她悄然握紧了膝边的裙摆,极力克制因何玉平而延伸出来的多余思绪。 “凶犯伏法。众位爱卿,来好生说说‘废太子’一事吧。”皇帝声音难辨喜怒,越发令人难以捉摸。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皆跪。 太子更是白着脸颓然倒在地上:“父皇息怒!” “皇上息怒!” 太子新立不过数载,就闹出这么多事情来,皇帝气得太阳穴的青筋都忍不住跳。 左都御史韩茗唯恐天下不乱,再提“废储”,其他官员分为三派,以六部为首的不信何玉平所言为一派;以左都御史为首的废储一派;还有在中间和稀泥的内阁一派,一会儿说“不当动摇国之根本”,一会儿说“诸多案件当重启调查,还太子清白”云云。 总之,车轱辘话是一点儿不得罪人,说了跟没说一样。 皇帝被这起子人吵吵得没了耐心。 他打眼就看着刚才侃侃而谈的小仵作乖觉地跪在旁侧,低眉顺眼的模样同那些老不休吵吵嚷嚷的讨嫌样儿形成鲜明对比。 “你说说。”皇帝突然开口,屋内众人皆是一惊,所有人的目光骤然落在云曦身上。 云曦浑然没有被皇上点名的自觉,仍旧低着头。 “云仵作,皇上喊你呢!”卢尚书忍不住提醒道。 云曦一怔,抬起头来诧异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民女?” 她征询的目光看向陆青帆。 陆青帆略一颔首,皇上是在喊她。 “你来说说今儿的案子。”皇帝淡淡开口道。 云曦一怔,皇上此言何意?究竟让她说的是案子还是恢复江南学子入仕? 陆青帆大胆开口:“皇上,诸多案件事由皆因江南八个学子入朝请命而起,如今科举贪腐之风根除,朝廷上下……” “朕没问你。”皇帝口吻不满,俨然在警告陆青帆多管闲事了。 太子殿下也好、其余众位肱骨大臣也罢,都不敢在圣上怒火骤燃的边缘试探。 经陆青帆的提示,云曦已经明白了,皇上是在问云曦要不要恢复江南士子入仕。 可若是向皇上请命恢复江南士子入仕,便无异于赞同了那“请愿书”上对父亲、对白家的科举舞弊行事。 想到幼时父母那已经模糊的容颜,想到白家满门鲜血浸染台阶的凄惨凋敝……不过片刻的功夫,云曦的额头便沁出星星薄汗,秀气的指甲悄然扎进肉里、渗出丝丝血水。 “嗯?”皇帝冷哼催促,俨然耐心告捷了。 陆青帆下意识地攥紧拳头。 皇上是在逼她。 逼云曦承认白琨全族贪腐舞弊,害了江南学子。可白家是冤枉的、她的父亲是冤枉的。 白家满门沉冤数年难以昭雪、枉死的冤魂再无生机,却要为了那些从未体谅过白琨苦心的江南士林陈情吗? 剜心之痛、不过如此。 “云仵作,父皇在问你话、你怎得如此托大?”太子心中焦急,只怕云曦稍有行差踏错、再被父皇迁怒。 他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却不想陆青帆的心上人再无辜受牵连。 陆青帆的心亦悄然提到了心口,墨眸静静地盯着云曦。 他信云曦的。 云曦看似柔美、实则心性之坚寻常男儿也难匹敌。 “民女一介白衣百姓,本不该妄议朝政。蒙皇上厚爱,民女便大胆直言了。” 皇帝神色稍霁,他倒是想看看这个验尸神准的小仵作如何“大胆直言”。 “十年前江南学政科举贪腐一案过去数载,白氏满门依罪伏诛,却……” 云曦轻灵的嗓音在安静的御书房内显得那样清晰,她双手紧握着、掌心传来的剧痛让灵台愈发清明,亲口承认白氏一族的污名让云曦心头都在滴血。 她清丽的眸子抬起,澄澈如水的眼不见丝毫波澜,“却累江南数十载学子难入朝堂,朝中江南人才流失殆尽、南北之势倾斜。累年之案不该挡今朝纳贤之心。圣上英明神武、朝廷又是用人之际,何玉平之流也当被清肃出朝堂才是。” 说完,云曦恭敬地叩首道:“民女妄言过议,还望皇上恕罪。” 没人追究云曦的“妄言”。 相反,所有人都为云曦一番慷慨之言所震撼! 云曦分明是女儿身,言辞胸襟却颇有大丈夫风范! 一时间,整个御书房都陷入安静之中。 第200章 风波之下 “哈哈哈!好!好一个刑部女仵作,好一番‘大胆直言’!还愣着作甚?拟旨。” 皇帝赞许地望着云曦,说道:“‘累年之案不该挡今朝纳贤之心’,朕宣布,于三月后提前开恩科,允江南学子入考。” 一旁内监总管哪里敢耽搁,即刻命人拟旨。 “皇上英明!”内阁学士、六部两司皆扬声唱喝,连带都察院韩御史都难挡圣上爱才之心,只得压下弹劾太子之言。 自此,陆青帆双肩一松、压下眼底的痛惜。 云曦究竟还是为了大义说出了违心之言。要将多年冤案以儿女之口盖棺罪责,当真如剜心之痛一般难熬。 此刻龙颜大悦,所有官员皆被圣上遣走,两桩大案告一段落、连带着太子殿下的脏事儿也被画上句号,再不许都察院提了。 御书房外,几位大明肱骨之臣上前冲云曦行了半礼,直言是为万千江南学子感谢云曦“仗义执言”,六部尚书亦不吝对云曦的欣赏赞许。 云曦哪敢托大、皆全礼还之。 都察院左都御史韩茗见状拂袖离去。 卢尚书志得意满地携几位同僚尚书一道走,临走前还不忘给了陆青帆一个“干得好”的眼神。 直到御书房外只剩下云曦、陆青帆和太子,太子这才上前、神色复杂地道:“今日,本宫又欠了尔等一份大情。” 何玉平的攀咬能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皆因了云曦后来那一番话打动了父皇。 陆青帆心中有气、又心疼遭了大罪的云曦,此刻怎么看太子怎么不顺眼。 “殿下以后少说话便是最好。” 太子的高傲脾气真真坏事。 几次殿前顶撞都是为了给太子打圆场,否则皇上哪里会点名呈送罪证的小仵作? 云曦揪了揪陆青帆的衣袖,望着太子殿下铁青又憋屈的俊颜,客气地道:“不敢当殿下厚爱,民女等不过是做了当做之事。” “学着点!”太子殿下虽然被陆青帆的冷言冷语撅得够呛,到底没再计较,转身拂袖离去。 陆青帆望着云曦,在宫中他不好多言,只放软了语气道:“走吧。” “是。”她背好身上的小包袱,二人快步出了宫。 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云曦脚下一软、被陆青帆稳稳托进怀中。 “还好吗?”他心头一惊,沉声道:“可是崴着了?” 云曦一脸苦涩地摇了摇头:“腿软了。” 陆青帆索性将小女人拦腰抱起,惊得她轻呼一声赶紧勾住陆青帆的脖颈。 “大人,不可!” “如何不可?”陆青帆的下巴绷得紧紧的,此刻只想让云曦踏踏实实地被他罩在怀中。 二人就这般大喇喇地从刑部大门走进了冉杓的差房。 屋内,任师爷和冉杓仍在、冷氏兄弟和青果也诧异地围了上来。 “小姐这是咋了?”青果瞬间眼眶一红,还没等云曦解释就先自己吓着自己了。 “没事,我吓的。”云曦笑了笑:“人全须全尾,诸位别担心。” 她也不想让自己这般矫情,只是当时汹涌澎湃的情感来袭、不过短短一番话竟抽干了所有的力气。 众人皆看向陆青帆,他薄唇微启:“这一趟入宫,云曦遭大罪了。” 不是遭了刑罚、而是比刑罚更加难过的灼心之痛。 数载执着求个家族清白,却在所谓的“大义”面前亲口否认心中最坚定的信仰。 那份血肉撕扯之痛,陆青帆感同身受。 “大人又吓唬人。” 云曦三言两语把宫内的事情交代了,不说白氏一族的清白、只言圣上蓦然发问给她惊到了。 听完了宫内的来龙去脉,众人皆松了口气。 “幸好,幸好。江南八名学子身死一案告一段落,何玉平和汪世书又得了圣裁、倒是免了咱们不少麻烦事。” 冉杓一想到这里,便急急忙忙去准备整理文书了。 任丹青是个有眼色的,也没多逗留,懒散地前去相助冉杓。 云曦坐在屏风后的小榻上歇息,陆青帆则半蹲在云曦身边,他仰头、英俊的容颜专注地盯着云曦,大掌将她冰凉的小手紧握着,仿佛想用这样的法子温暖她骤凉的热血。 二人相顾无言,那缠绵的眸光却骗不了人。 青果被二人黏腻的情愫羞得红了脸,跟冷川到后面的书架子旁吃东西去了。 冷海一会看看天、一会看看自家主子,在收到警告的眼神后立刻乖觉地撤退。 过了许久,云曦的手终于被陆青帆温暖了。 她莞尔微笑,轻声说道:“大人放心吧。多年平冤的执念,不会因为圣上的几句话便动摇的。” 相反,正是因为圣上的无心弹压,让云曦更加坚定了平冤的决心。 江南莘莘学子的希望之火重燃,白家数年冤屈不散的亡魂也必须迎来一个昭雪。 她回握住陆青帆粗粝的大掌,轻声说道:“大人,你会一直在的吧?” 短短十余载,江南便已经不知父亲当年清廉刚直的官声,让云曦蓦然对事态变迁生出几分感慨来。 陆青帆认真地道:“会。” 他内心那份从未拿出来与人言明的执念,也在鞭策着自个儿不要离开。 云曦蓦然绽开一个笑容,轻声说道:“皇上的压迫感太强了,我确实是有些怕的。” 现在冷静下来,后怕才都袭上心头。 陆青帆哑然失笑,打趣道:“我看你在御前的辨机倒是凌厉得很。” 连左都御史韩茗那出了名的嘴皮子都没来得及否认就被皇上定了性。 总而言之,今日的结果总是好的。 汪同一家的血案清晰,何玉平和汪世书也终得刑律制裁。 两桩震惊京城的大案总算是告一段落,还间接地解决了太子殿下的危机。 只是苦了云曦那一番慷慨之言。 “今日在御前,太子表现不够沉稳、诸事又解释得模糊不清,只怕皇上会暗地再查太子。”陆青帆沉声道:“如今这储君之位已然成了烫手山芋、谁沾谁倒霉。” 率先坐上太子之位的贤王,未来福祸难料。 云曦点点头:“日子还长,只希望那暗中的‘明主’莫在枉送无辜的性命了。” “起码汪世书有句话说得真,他们确是易铎的人。”陆青帆想起御前对峙,嘴角露出一抹讥讽的冷笑。 云曦从怀里拿出易铎留下的那份名单,用炭笔将“何玉平”的名讳划去。 …… 次日一早,刑部就得了一些名目奇怪的封赏,还特赐给云曦一个“巾帼仵作”的匾额,颁旨的内监总管太监说了,这是皇上的亲笔题字。 云曦无奈谢恩,心里却暗暗地想着一个匾额到底是不如真金白银实在。 没想到的是,在皇上那没得着的,太子殿下倒是提前送来了,说是让陆青帆一行给汪家村的人送去抚恤银钱。 没有了烟花场、数众百姓流离失了差事,得扛起锄头去干老本行。 “种地也比在那不安定的地方,头别在裤腰上做活要强。”冉杓看着那千两银票,叹了口气。 百姓的日子求得就是个安定罢了。 云曦突然有了个想法,她问道:“既然炼铁场和烟花场都没了,何不将两个村落的空地都利用起来、重新建个场子?” 此言一出,陆青帆等人看向她:“弄什么场子?” “药场行吗?” 云曦轻轻戳了戳下巴,说道:“还记得何玉平当时不小心留在案发地的药末吗?我看那两处村落附近地势宽广、又有水渠引田,极适合种植那药草。” 那药十分珍贵、种植起来也颇为麻烦,但这药草苗子最是喜欢充足的阳光。届时,用这百两银子买些苗子回来,云曦教授大家如何种植,也算是为两个村子创收了。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云仵作这法子不错!”冉杓激动地看向陆青帆道:“大人以为呢?” 陆青帆颔首,“也好。” 第201章 余韵未消 京郊附近的地质硬、种植粮食产量不佳,这才有不少困苦的百姓逼不得已、出村谋生。 若能够就近种植些草药、引百姓归田回乡圣后,当也是不错的。 众人一拍即合、又都是行动派,便各自分工行事:云曦主仆探问寻药草苗子;冉杓去跟工部和顺天府商议,将两个村长叫来共谋发展。 此后三五日,云曦一行都在跑着送药苗、教授村民如何种植草药、采摘……期间不少技术和种植技巧,云曦几乎是手把手教给村民的。 不少顺天府的差役还帮助村民开垦土地、种植药苗。 顺天府尹荀严清是个爱推诿案子的不假、但涉及到帮衬百姓种植等庶务,他和手下倒是早早事情办在了前面。 此后月余,被炸的烟花场推平重新填肥料养土,方便未来种植草药;而其他各处亦开垦出来,等草药苗子一到,就可以开始培育。 云曦和陆青帆望着一派欣欣向荣的村落,皆露出了笑容。 “看到这般场景,就会觉得我等此前的努力从未白费。”陆青帆低声说道。 晶亮的清眸望向陆青帆,云曦附和道:“我们的守护一直都是值得的。” 刑律破案、保护百姓,从不是为了沽名钓誉,而是为了心中执着追求的那份正义。 “云仵作,云仵作!”前方策马而来的樊志身后还跟着一个扬鞭小太监,二人极有眼色地停在庄稼外下了马,快步朝二人走来。 “可算找着你人了!” 云曦冲着樊志挥手:“樊差慢些。” “参见大人。”樊志恭敬地朝着陆青帆抱拳行礼,随即说道:“贵妃娘娘召见云仵作,宫中的差使非要跟属下一道过来。” 说罢,樊志有些不好意思地让到一旁去。 那小太监弓着身子、说话却中气十足,当是个会武的:“奴才小佑子,参见陆侍郎、见过云姑娘。” 陆青帆略一颔首,“小佑子公公客气。贵妃娘娘只召见云仵作一人?” “是,”小佑子公公让开了云曦福身半礼,忙不迭客气地道:“贵妃娘娘听圆月郡主夸赞云姑娘医术高绝,故而想请姑娘入宫为其诊脉一二。” 云曦闻言看了陆青帆一眼,“大人?” “去吧。”自从上次云曦在宫中表现得惊艳从容,陆青帆已然开始相信云曦斡旋自保的能力。 小姑娘从不是需要仰人鼻息才能生存的弱者。他的保护欲也得收敛些才是。 “云姑娘可会骑马?”小佑子公公小心翼翼地问道。 云曦点点头,“会的。” 陆青帆眸光一闪,小公公准备跟云曦共骑一匹马? 樊志立刻机灵地道:“如此甚好,云姑娘就用属下的马吧,属下一会儿跟大人他们一道回去。” “多谢。”云曦感激道谢,便飒爽地翻身上马,小佑子公公行礼告退,二人一前一后离去。 陆青帆目送二骑越来越远,他锐利的眸子落在樊志身上。 樊志嘿嘿一笑:“海护卫说了,不要给任何人创造近身云姑娘的机会,尤其是在大人也在场的情况下。” 整个衙门都在传陆大人和云姑娘两情相悦,而冷面热心的陆大人是个典型的醋坛子,他多做一步总是没错的。 陆青帆似笑非笑地瞟了前方逗弄冷川和青果的冷海,淡淡道:“你倒是听话……做得不错,继续保持。” 说完他大步流星离开,徒留樊志一脸懵逼站在原地:“大人是夸我吗?” 那语气怎么还有点不像? 且说云曦和小佑子入宫后,需得穿过乾清门才能进入内廷、往后宫嫔妃所在居所而去。 承乾宫和储秀宫为东西宫首,其中储秀宫位于西面、承乾宫位于东面;云曦一行得穿过漫长的青石路,才到金碧辉煌的承乾宫。 初一进门,那院中繁盛艳丽的芍药和大气尊贵的牡丹几乎占满了整个外院,衬得角落都带着一股灿然的繁华之景。 饶是还没见过贵妃,云曦便知这位主子极受宠爱。 小佑子公公送云曦进宫门后,便由一个衣衫锦绣的漂亮宫女引云曦入内。 她名唤逐月,是贵妃娘娘身边伺候的大宫女。 逐月姑娘夸赞云曦果然如传闻那般是个美人,云曦直言不敢当。 二人客套一番,抵达内殿。 内殿上首端坐着一个凤眸锐利、艳丽逼人的女子……与德妃娘娘的舒婉端方不同,贵妃娘娘美得极具倾略性,那微扬的下巴、高傲的神态,平添几分跋扈嚣张。 云曦跪在地上叩拜行礼时就在想,太子殿下的贵气姿容当有五分传自其母的风骨呢。 “抬起头来,”贵妃娘娘宛如黄鹂一般动人的嗓音响起,云曦不好意思地抬起头,在贵妃娘娘苛责的目光里悄然红了脸颊。 “本宫不过看看你,脸红什么?”贵妃娘娘摆弄着嫣红的指甲,嗤笑一声道:“胆子这么小?在御前的时候不是很善‘直言凌厉’么?” “娘娘仙女儿一般、实乃人间尤物,饶是女儿家也难挡娘娘的魅力……”云曦赶紧低下头小声道:“民女胆子确实小。” 她在御前也是壮着胆子说话来着。 贵妃当然知晓自己姿容艳绝后宫,可这话从云曦的嘴里说出来,就平添几分真诚。 贵妃掩唇暗笑,“分明是油嘴滑舌!” 她身畔的另一个大宫女天星亦不禁莞尔:“不怪太子殿下一直夸赞陆侍郎和手下能干,奴婢看啊,就是云姑娘这伶俐的小嘴儿也颇能讨得娘娘欢心呢!” “民女头脑愚钝,哪里比得上娘娘调教出的伶俐宫女……” 云曦越说越小心,惹得贵妃索性摆手道:“罢了,不必紧张。赐座吧。” 待云曦小心翼翼坐下,贵妃淡淡道:“你想必心中疑惑,本宫为何突然召见你。” “前来传召的小佑子公公说娘娘凤体有恙,想命民女诊脉一二。” 云曦丝毫不放松警惕,恭敬地道:“民女才疏学浅、不敌太医院国手,却也想为娘娘的凤体尽心。” 太子殿下想要坐稳东宫之位,离不开贵妃娘娘母族的支持。贵妃稳、则太子稳。 饶是云曦不愿多惹事端,这一趟也是得走的。否则落在有心人眼中,她探过德妃娘娘、却不对贵妃娘娘尽心,委实说不过去。 “难得你有这份孝心。” 贵妃娘娘瞧云曦是个行事稳妥的,她冲身畔的宫女天星和逐月使了个眼色,二人立刻率其余伺候的人离开,将内殿留给二人。 “本宫出身世家、父亲中年位居二品尚书,早年可谓顺风水顺。” 云曦面上恭敬听着、心头却越发不解:贵妃娘娘蓦然屏退左右、突然开启谈心姿态是要作甚? “本宫前半生享尽荣华、心高气傲,后半生又为儿子筹谋,才有了如今的光景。” 贵妃说着,眸光一沉:“这一程艰辛不足以为外人道。为了太子,本宫也做过些糊涂事。” 云曦惊讶抬头,第一次同贵妃娘娘的目光对上。 此刻,贵妃娘娘不是高高在上的天家皇妃,而是一个愿意豁出去为儿子付出一切的普通母亲:“那烟花场之事,是本宫允易铎去做的。” “是娘娘吗?”云曦一讶。 太子殿下所言对烟花场一无所知,竟然是真的! 登顶至尊之位,人、财、势,缺一不可。 贵妃娘娘要为太子敛财、又不想脏了未来储君的声名,确是她做更为合适。 贵妃娘娘抿了抿唇,“今日,本宫的父亲将会提出告老、家中兄长亲族也会尽快卸下身上的差事。” 为了保住太子的位置,母族外戚的势力就必得撤出朝堂以安圣上之心,让太子重得皇上的信任。 云曦一下子就了然其中利害关系,她不禁喟叹道:“娘娘为太子殿下牺牲良多、拳拳爱护之心令人钦佩。” “本宫不过是为做过的错事付出代价。”贵妃饶是认罪也依旧是高高在上、至死无悔的姿态。 勿怪贵妃娘娘会屏退左右了。 这等罪名,是不能让旁人知晓的。 贵妃当年利用了儿子的声名、越过了当时的贤王、如今的太子殿下,跟易铎暗中行事敛财,为其夺储争取利益,本是无可厚非之事。 可贵妃没想到易铎阳奉阴违,在敛财的时候还偷偷找人制作了火药。 卖烟花赚银子跟偷偷制作火药借此来威胁圣上安危,可是两件轻重截然不同的事。 “易铎伏法,就算娘娘言说清白,只怕也难以堵住世人悠悠众口了……”云曦喃喃道。 “所以本宫才决定对尔等坦言,起码刑部、圣上这里,本宫所为皆认。” 贵妃听说了太子如今局势不利、可陆青帆却三番五次在关键时刻帮衬了太子……投桃报李,贵妃决定不再隐瞒当年旧事,想通过云曦的嘴给陆青帆交个底。 话已至此,二人之间陷入了沉默。 “要不,民女就为娘娘诊诊脉?”云曦心想既然来都来了,倒不如就势给贵妃娘娘瞧瞧。 她是个仵作、但也是个大夫。 贵妃娘娘以为这刑部中人行事都会像太子口中的陆青帆一般刚直不怠,没想到云曦却在知晓这些过往之后还是很认真地提出了为她诊脉。 “你可真是个妙人儿。” 贵妃娘娘哑然失笑,无奈地冲她伸出养尊处优的玉手:“那便瞧瞧吧。” 对云曦说话的口气,是贵妃自己都未曾觉察的宠溺宽容。 第202章 南疆奇毒 柔白的帕子下方是贵妃娘娘有力的脉搏。 云曦诊过之后,一双清眸涌出几分诧异:“娘娘这几年可有极多不适?” 贵妃妖冶的青黛眉微蹙:“是有些不妥。每到酷热暑日和凉寒冬季,便觉得通身酸软疼痛,骨缝都跟泄气一般,难过得很。” 她也找太医瞧过,没诊出过什么端倪,只说是内虚寒症引起的。 “几年了?” 贵妃越说云曦的脸色越沉,惹得她也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三年有余了。” “娘娘一开始只是觉得浑身不适、后来才逐渐变成了骨缝夹痛难挡,但不是在寒暑两季又如同常人一般无碍,所以才没警惕重视,可对?” 云曦所言皆中。 贵妃端着身子沉声问道:“本宫怎么了?” “娘娘中了‘白骨香’剧毒。” 云曦莹白的小脸儿肃正得紧:“三年有余、毒入内骨。若非民女今日发现,只怕今年冬就会因毒入骨骸、不治身亡了。” 三年,这比之德妃此前被身边人意外中毒之事更加令人惊恐。 “怎会三年有余?”贵妃倚靠在软榻上,那双凌厉的眉眼越发慑人:“本宫的殿宇不说似铜墙铁壁,寻常人也断然不敢冒进……” 云曦眸光微敛:“内有细作见缝插针,娘娘只怕也是防不胜防。” “不错,不错……” 贵妃也顾不得云曦在场了,直要立刻命天星召集宫内上上下下的人,准备严刑拷打、搜寻下毒之人! 云曦见状立刻制止:“娘娘,万万不可!” 贵妃脸色一冷:“怎么,你要阻拦本宫?” 她都要命不久矣了,难道还要放任那迫害自己之人不成?! “民女不敢,只是娘娘凤体为贵、捉拿凶犯不在一时,这解毒之事却耽搁不得。” 云曦一脸认真地道:“‘白骨香’不似寻常毒物,所需药引更是复杂,需得提前准备才好。” 将身子骨的事情先解决了,再行寻找下毒之人不迟。 经云曦提醒,贵妃娘娘才终于反应过来,现下最重要的事并非捉拿那下毒之人。 她揉了揉太阳穴,“本宫都被气糊涂了。这么说来,你能解此毒?” “民女不才,对毒物擅长些。” 白骨香乃南疆奇毒,因其如跗骨之蛆的蛊虫一般会让人骨缝生疼、导致中毒者骤然暴毙而闻名。 最诡异的是,中此毒身死之人、死后尸首骨头中会散发出一股草木甜腻的香气。因其诡秘程度,亦被医者列为的十大奇毒之首。 “中毒者从中毒到毒发经年,便是经过十余载的也有。娘娘的身子骨挺过三年便开始有毒发端倪的,当算快的。” 云曦所言听得贵妃云里雾里:“你这是夸本宫还是咒本宫?” 她瞥了一眼云曦拿出来的全套银针,一时间心头微颤。 贵妃娘娘的小动作并未逃过云曦的眼睛,她轻轻弯了弯眉眼说道:“娘娘莫怕,只是行针查探一下毒的轻重,好给娘娘开处药方。” “白骨香”有一古怪之处:越是身子骨康健之人,毒发的速度就越快;越是身子骨不佳的,反而会延缓暴毙的时辰。 故而云曦方才所言,是夸奖贵妃娘娘身子骨极佳的意思。 贵妃:“……你这夸赞可真真稀罕。” 像是在拿命夸人。 云曦从包袱里翻出两个小瓷瓶,挨个放在鼻尖闻了闻,秀气的小鼻子皱了皱、准确辨认出要用的药汁,她便轻声让贵妃娘娘褪去外衫躺下。 贵妃娘娘自持身份、高贵清冷,却是个“探针变色”的主儿,饶是已经躺平了、那双紧绷的手、紧闭的眼,都透出几分难掩的紧张之态。 “扎好了么?” 云曦一言不发,惹得贵妃娘娘睁开眼紧张地望过去,才发现数排银针早就落在手掌和臂弯、脖颈之间的要穴……她甚至没啥感觉,云曦已经开始拔针了。 “毒入骨髓,但尚且能解。” 云曦说完,认真地道:“还请娘娘寻圣上讨来南域圣药‘重楼’。” “‘重楼花’?” 施针毕,贵妃瞧着云曦坐在桌边专注写方子的侧颜,眼底涌上几分迷茫:“此花宫中只余一朵了吧?” “天山的雪莲”、“南疆的重楼”,“大明的佛血”,乃天下间最为难得的三大奇珍药材。 贵妃有记忆以来,南域一共上贡过三朵“重楼”,其中一朵很快便消散在内库里,待发现的时候已经化为湮粉。 保管之人有了经验,剩余两朵“重楼”都好生存放下来;结果天玉长公主骤生疾病,宫中太医入药救之所用。 最后,内库里就剩下一朵“重楼”。 “若皇上不允……” 贵妃沉吟迟疑,虽说在太子的事情上,贵妃已算是将当年烟花场旧责认下,但事关国之奇珍,贵妃委实没甚把握要到手。 “贵妃娘娘是太子殿下生母,皇上当会赐给娘娘的。”云曦温声劝道。 “此事确需费些心神。” “我先为娘娘开方子稳住毒物。”彻底解毒,还当需要“重楼”为药引。 云曦将写好的药方搁在桌上,温声道:“现在,娘娘可以处理宫中内务了。” 贵妃娘娘意味不明地瞟了云曦一眼,随即扬声道:“天星,把她们三个都叫来。” 她身边四个大宫女,也是她最为信重的心腹,除了天星和逐月,还有丽日、雨晨两位。 听到这四人的名字,云曦不禁感慨道:“‘日月星辰,与天争辉’。” 贵妃娘娘不愧是大家出身,甚至不吝将赤果果的野心表现在四个大宫女的名讳上。 “你倒是聪慧。”贵妃娘娘闻言轻嗤一笑,“本宫给这四个丫头所起名讳确是此意。” 云曦莞尔一笑:“是娘娘贵气逼人、令人叹服。” 天星等四个宫女来到屋内之后,听云曦言说了贵妃娘娘中毒始末,一瞬间皆是怔然。 “怎会呢?” 四人面面相觑下,天星忍不住痛声道:“娘娘,奴婢这就去将所有人集合在院子里、好生严刑拷打一番!看看究竟是哪个小蹄子胆敢下毒谋害娘娘!” “天星姑娘万不可大张旗鼓。”云曦开口阻拦。 “你这小姑娘,娘娘都在自个儿的宫中中毒了三年,若不筛查一番、后续我等如何放心?”逐月率先开口道。 “正是因为要筛查,才不可打草惊蛇。” 云曦是医者,也是刑部衙门的仵作。 基于上一次在德妃娘娘宫中积累的经验,这一次云曦的建议十分中肯客观:“娘娘想要揪察源头,才更需低调行事。” 第203章 储君登门 云曦的话让义愤填膺的天星姑娘沉默了。 既然下毒之人能够在三年内都不显山露水,心性之坚尤为罕见,难道单凭严刑拷打就能了然真相吗? “奴婢同意云姑娘所言,娘娘,咱们要抓人、也不能这样抓。否则岂不是让储秀宫看了笑话?”始终未曾开口的雨晨亦轻声劝道。 后宫三五步便有护卫巡防、走到哪里皆是宫女太监……可两位娘娘接连在宫中被毒害,这铁桶一般的后宫压根不若外表看来得那般安全,反而危机四伏。 宫里育有成年皇子的两位高位嫔妃,贵妃以下便是德妃。不论是不是承乾宫内人行事,也断不能让储秀宫听到什么风声;尤其太子如今处境不佳,再带累声名就得不偿失了。 贵妃娘娘思及此,闻言道:“尔等言之有理。” 既然要低调调查,那只能托付给最为倚重的四大宫女配合云曦行事了。 云曦心中早有章程,她压低声音将“白骨香”的不妥悉数告知,又将后续诸事如何安排一一道来…… “你想让本宫瓮中捉鳖?”听到最后,贵妃娘娘眸底皆是赞许的笑意:“好一个机灵的丫头。” “不敢当。”云曦狡黠一笑:“民女随陆大人破获数案,暗中寻计抓捕一个下毒之人还是有些法子的。” 说完,她便将药方折好交给天星姑娘,着力声明了煎药的细节。 为不让那暗处之人知晓云曦已经有了解毒之法,承乾宫一切务必照旧。 云曦一脸从容地从承乾宫离去,身后的承乾宫内,看不见的波涛暗中汹涌澎湃,宛若暴风雨前的宁静。 从宫里出来已经过了下衙的时辰,云曦径直回了家。 院子里,青果清脆的笑声伴随着冷川间或应和的声音、冷海叽叽喳喳找东西的声音,热闹得紧。 云曦推开院门进去,端坐在石凳上的陆青帆已然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估计是早就听到了云曦归来的脚步声。 她轻笑一声,发现不止陆青帆一行,冉大人、任师爷,有些日子未见的宗毅大人皆在。 “瞧瞧,老夫就说差不多时辰当回来了。”任师爷扇扇子的动作不停,笑指桌面道:“再晚来一会儿,菜可就凉了。” 云曦低首一瞧,嚯,满桌菜肴,她一看就能辨别出哪些是青果的手艺、哪些是京城铺子里有名的吃食。 在宫里折腾一遭,云曦早就饿了,乖巧地坐到陆青帆身边准备开席。 忙活了月余、破了两个大案,紧跟着又帮京郊两个村子采办种植药苗的营生,诸事安妥下来,大家终于能松一口气。 尤其是云曦,接连数日忙得跟小陀螺一般。 开席的功夫,云曦便将宫中诸事说了。 “云仵作是打算让贵妃娘娘自个儿捉凶?”冉杓听到云曦安顿了一番之后就大喇喇地出宫了,忍不住有些惊讶:“贵妃娘娘也允了?” “允了啊。”云曦秀气地擦擦唇瓣,“贵妃娘娘身份尊贵、家大业大的,这捉拿下毒之人的事情还得她们自个儿来。” 在云曦面前认下烟花场贪墨一事就足够跌份儿了,又让云曦拆穿了宫中有细作……贵妃娘娘的脸面往哪儿搁啊。 “你有怀疑之人?”这中间,只有陆青帆从中听出了些许端倪。 云曦惊讶地瞟了陆青帆一眼,回想了自己方才所言,也没透出这个意思啊?陆青帆是怎么猜中的。 “哎哎,用膳时辰你俩人就别打哑谜了!”任师爷率先不满,这两个小家伙眉来眼去的,当他们不噎不齁? 起码他就没听出云曦话里透出的嫌犯是谁。 “未发生这么多事情前,谁的宫里先乱起来,谁就是最有嫌疑的。”云曦压低声音说道。 此言直指储秀宫。 “你是说……德妃?”陆青帆沉声戳破。 易铎身后诸多案件没有冒头之前,只有德妃主动试探、且还欲利用云曦行事。结果她小瞧了云曦的能耐,让云曦意外破局。 后来德妃倒是再没召见过云曦……可现在又查出来贵妃中毒三载,要不是发现及时、只怕年底宫中便有大丧了。 “还是云仵作机灵,贵妃娘娘这事咱们不参与最好。”冉杓闻言继续低头吃肉,还不忘吐槽道:“宫中的女子势力庞杂、各顶各个儿的麻烦,不招惹最佳。” 宗毅一边点头一边从任丹青的筷子下抢走了最后一块肘子肉,末了还不忘得意挑衅地扬了扬眉毛。 任丹青不甘示弱,悄然夹走了最后一块鸡腿。 二人你来我往、跟稚童一般抢食儿。 陆青帆颔首,也觉得云曦做得不错。 云曦吐了吐舌头:“主要是药引子不好找、贵妃娘娘不出手,我也救不了人。” “重楼花”这种珍贵之物,也不是人微言轻的云曦能决定去处的。 大家跟着云曦吃了一波宫内的瓜,便彻底安心下来继续用膳。 申时末,众人用完了膳食、告别了云曦主仆,徒留陆青帆一行三人在院子里跟云曦叙话。 这边厢,青果和冷氏兄弟极有眼色,让两位主子边上叙话,他们收拾剩菜残羹。 等把所有东西都挪入厨房,冷海也待不住了。 身为众人之中唯一一个没心上人的,他还是走吧。 “易铎留下的名单上,几乎无人幸存了。”陆青帆最近一直贴身带着那份名册,时不时的就要翻上一翻。 云曦点点头:“易铎当真是个枭雄。死前安排好了诸多事宜、余波两旬未消,把三司六部折腾得够呛。” 尤其是何玉平那最后一下子。 云曦现在还能清楚地记得,殿前皇上已然对太子殿下生了疑心,要不是江南学子一事绊住,怕真有可能遂了都察院韩大人的心思易储了。 古往今来、易储都是国之根本大事,非必要不擅动的道理,人尽皆知。 “韩茗老儿只求名传千古、不问天下苍生,自私得很。”陆青帆早就从晁大人口中耳闻那倔老头的行事,颇有些不管不顾的意味。 云曦对韩大人不了解,但也不禁叹了口气。 “起码诸案之后,你我不是毫无收获。”陆青帆拍了拍袖中的名册。 易铎身死、明主现世,暗中有高手斩杀大调官员,甚至这被拓跋禄保管了数年的名册,将十余载的案件与如今的大事攀连在一处,形成一个巨大的网。 他们一直在网内兜兜转转、不知其然。 可对手到底还是暴露了最真实的行事目的:挑拨天家父子、伺机篡谋天下。 “当年废太子一行便是被这等计谋所害,现在是旧事重演了……”云曦喃喃道:“只是这次幕后之人的目标不再是朝中大臣、而是直指太子殿下了。” 储君之位难得,太子本该高枕无忧、静待登基;可幕后之人厉害得紧,愣是让那储君之位变成了烫手山芋,谁坐都宛如烈火烹油、刀山火海。 这般凌厉的手段、这般阴狠的谋算,绝非常人可比。 “……等一下。”陆青帆正欲继续说话,突然抬手制止了云曦。 黑夜之中、院墙之外,整齐列队而行的轻缓脚步声让陆青帆瞬间警觉。 不少邻居好奇地探出头、发现列队的竟然是太子府兵之后又悄然缩回脑袋,临了还不忘将门窗全都锁死。 云曦一讶,随即就听到了客气的敲门声。 “有客人来了。”陆青帆薄唇微抿,示意自个儿去开。 “大人,还是我去吧。”云曦小声道:“这般阵势,恐怕是来寻我的。” 可莫要给陆青帆再招惹什么麻烦才好。 陆青帆哪里肯应,跟在云曦身后宛如一座坚实的人塔,势要将小女人笼罩在安全之内。 门一打开,云曦望着一身明黄色的储君,惊讶地道:“太子殿下?” 第204章 幕僚暴毙 “本宫就知晓,尔等必然都在云仵作的院子里。”太子殿下睨一眼跟塔似得笼罩着云曦身形的陆青帆,随即望着云曦道:“不请本宫进去坐坐?” 太子母子这二人怎么回事? 一个两个的不是请云曦入宫“坐坐”、就是自个儿登门要求“坐坐?” 云曦硬着头皮正准备答应,陆青帆主动开口拒绝:“太子千金之躯,云仵作的院子小、容不了太子殿下这尊大佛。殿下有事不妨直言,臣等必定肝脑涂地。” 陆青帆拒绝得明明白白。 这话着实让太子有些讪然,高贵英俊的脸上写满尴尬。 他倒也不是真心想要进来坐坐,可被陆青帆这等三品官员回怼,就是心中不痛快得很。 云曦乖觉地往陆青帆身后挪了挪,无辜地眨眨眼道:“殿下,还进来坐不?” “本宫有那么不识趣?!”被这对儿有情人怼得委实憋屈,太子终于说到了正事儿上:“随本宫走一趟吧,有事要命尔等办。” “什么事?” “何事?” 这一次云曦和陆青帆倒十分默契,一个两个都是拒绝的态度。 已经转身的太子殿下俨然失去了耐心,沉着脸道:“给脸不要脸?”还跟他拿乔上了? 云曦吐了吐舌头,本能地往前走了两步;她偏过头、灵动的桃花眼冲着陆青帆眨了眨,似乎在说:大人不去? 陆青帆嘴巴一顿,到底还是跟上了。 “这么走可不妥。”太子略一扬下巴,“让你的丫鬟把东西带上。” 云曦望着站在院子里愣神的青果,扬声提醒道:“青果,包袱。” “哎!”青果忙不迭从屋子里背着大包袱出来跟上。 冷氏兄弟目送着太子殿下浩浩荡荡的人马离去,被落下的二人身形都显得有些落寞。 “太子殿下的府邸有命案,叫了大人和云姑娘主仆,独独落下咱俩?”冷海有些不忿地道:“是不是瞧不起咱们?” “……我们是大人的护卫。”倒也不必太过听命于太子殿下。 冷川冷不丁冒出一句,让冷海双眼一亮。他拍了拍自家兄弟的肩膀:“可以啊,长脑子了!” 冷川没好气地抖开冷海的手,“你才没脑子。” 二人再不多言,趁着浓郁的夜色飞身悄然跟上,美名其曰:暗中保护自家大人。 从云曦家中小院到太子府需行两盏茶的功夫。 众人一路无话。 抵达太子府之后,太子才淡淡地道:“本宫有一幕僚,名曰邰原。夜幕时分发现暴毙在房中。” 太子府邸出了案子,按说太子殿下有全权监管处置之权,哪怕是将凶犯就地格杀也可,本不必寻刑部介入。 找来陆青帆一行,委实怪异。 “本宫找的不是刑部,而是陆青帆和云曦。”太子殿下沉声解释道。 此为私案、不为公办。 “那下官便有拒绝的权利了?”陆青帆脚步一顿,神色淡然地道。 “你去看看再说不行?!”太子殿下耐心告捷,口吻里已经多了三分怒意。 云曦悄然扯了扯陆青帆的衣袖,小声说道:“大人,我闻到了一股异香。” 若她所料不错,那死去的幕僚可能中的也是“白骨香”。 陆青帆闻言立刻改变主意,冲太子殿下道:“为储君分忧亦是下官之责,还请殿下带路。” 太子:“……” 虽然陆青帆还是答应了,可这厮的态度委实让人痛快不起来。 青果望着太子一脸憋屈的冷脸暗暗发笑。 突然有点同情殿下是怎么回事? 一行人走进一个不大的小院子,此处距离太子日常处理政务的书房不远,可见这幕僚邰原颇受太子殿下倚重。 院落旁边种着一颗巨大的梨树,梨花落败的时节、树叶仍旧郁郁葱葱,浸染着生机。 可惜,屋内的主人家却已经魂归西去。 越是靠近、云曦越是能闻到那股浓郁的异香。 “是么?”陆青帆问云曦道。 他也闻到了这股奇异的香气,若是再仔细探闻,还有令人目眩之感。 他没说明“是什么”,可云曦却听懂了。 她点点头,已然笃定死者所中之毒便是“白骨香”。 “这是什么味道?邰原可从来不用香料。”太子殿下鼻子已经皱了起来,脸色也委实算不上好看。 云曦戴上脚套子、透明羊皮子手套,便快步走了进去。 青果和陆青帆亦戴上脚套子跟上,反而让太子府的人颇有几分无所适从。 “殿下,咱们进去吗?”一直守护着死者尸首的邬全恭敬地问道。 太子殿下深知云曦和陆青帆多年断案默契,这般行止定是为了搜寻更多线索。 他瞟了一眼邬全,反问一句:“你可有那脚套子?” “……属下没有。” “没有还喊什么进去?!”太子殿下没好气地道:“若是毁了有用线索,你看陆青帆削不削你。” 邬全一脸委屈地杵在一旁、再不敢吱声了。 邰先生骤然暴毙,让太子殿下的脾气越发喜怒无常了。 且说陆青帆一行走进案发地,云曦主仆去探查尸首,陆青帆勘探房间,主仆三人分工行事、各不干预;两方的行事有条不紊、自有规律,外人一瞧便知其中默契十足。 屋子内外弥漫着一股强烈的浓香,一进去之后更能闻得分明,尤其是云曦这处味道强烈得紧。 换做旁人,只怕得以为此乃邰原在天有灵、冤魂不愿散去才有异香。 可云曦知晓,并非如此。 云曦仔细观察了一番,死者邰原今年大约四十五岁有余;身形僵直、仰倒在地,当是死前人坐在桌边暴毙,尸首滑落在地形成了现在这副古怪的姿势。 她扒开死者眼皮,发现他双眼充血、死去起码小两个时辰了。 他通身没有其他任何外伤、衣衫整齐,连桌边淡淡的茶香都在铭记着主人生前的雅致。 云曦利用银针蘸取药水扎入死者腹腔和几处大穴,沉声说道:“是白骨香。” “白骨香是什么东西?”门边的太子殿下耳朵尖,听着了。 云曦说完之后就继续专注验尸,浑然没注意到太子殿下的疑问。 而陆青帆则在邰原的书房、卧间仔细观察着,还找到了他放在床畔处的暗格,里面放了不少春宫图册。 陆青帆黑着脸将那暗格匣子关上,心中暗道此人不仅耽于美色、还是个颇重脸面的人……若是不将此物藏起来,他说不定还能硬着头皮夸一句真君子。 现下么,他只想说此人是个道貌岸然之辈。 “怎么,你们都没人搭理一下本宫?”今日一再被怠慢的太子殿下脸色再度难看起来。 还嫌不够堵心吗? 云曦这次听着了,她立刻冲青果道:“你给殿下解释解释。” “是,”青果将手里的牛皮纸袋子撑开,让自家小姐放置东西,口中竹筒倒豆子似得将“白骨香”的由来以及难治的程度悉数讲了。 末了,青果还不忘补充一句:“正因难治,它乃是医界十大奇毒之首,且只有人在死后才能知晓所中之毒是白骨香,因为这个毒会让死者在骨缝之中都散发着一股古怪的香气。” 青果指了指周围弥散的味道:“诚如殿下闻到的那般。” 太子:“……” 让一个小丫鬟抽空回话,不仅侧面显出了他的无知,还特别突出他像个只会添乱的。 看了一眼仰躺在地上的幕僚邰原尸首,太子决定咽下这口气,沉声反问:“这么说来,此毒岂不是颇为可怕,而且无解?” “我家小姐就会解毒啊。就是药引子有些麻烦。” 青果说完,一双乌溜溜的眼瞧了瞧还在忙碌着的小姐,随即说道:“嗯……需要南疆圣药‘重楼花’。” 此言一出,莫说是太子殿下,便是他身后邬全等听说过此花的护卫们亦是一怔。 “放眼整个大明,那重楼也只剩下一朵了。”邬全小声喃喃道:“这跟无解有甚区别?” 云曦站起身来,“当然还是有区别的。只要当今圣上愿意赐花,毒就能解。” 当然,这仅限于云曦的医术而言,旁的医者得了“重楼花”能不能治,还是两说。 【作者题外话】:太子殿下:又是困难重重、艰辛吃狗粮的一天呢。 陆青帆:建议多关心自己的位置。 云曦:建议注意力放在死者身上。 太子:……又是不被尊重的一天!!! 第205章 统领别扭 “此花亦是大明圣物,哪里就容得救一个幕僚的性命呢……” 思及此,太子殿下心头亦涌上两分不甘,“陆侍郎、云仵作,死者已矣,你二人务必要替本宫捉住真凶,为邰原复仇!” 知晓人已无救,愧疚之心尤甚的太子殿下便将希望寄托在为死者伸冤上。 岂料方才还在仔细检查尸首的云曦蓦然抬起头来,望着太子殿下说道:“殿下早晚有一天还是得要求赐‘重楼’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 太子正欲追问,便见云曦已经拿出了术刀。他惊得后退一步,即刻转身不敢再看,还不忘低吼道:“尸首不能拿去仵作房验?” 云曦手上一顿,无辜地抬起头来反问道:“太子殿下之前不是说此为私事、不为公干?” 太子府邸私案怎么把尸首带去刑部剖验啊? 太子无言以对。 他算是看出来了,今儿个就不该与这二人针锋言说。 既然要就地验尸,云曦和青果的工作量便大了许多。 小丫鬟见自家小姐验看尸首表面差不多了,便立刻起身将随身携带的白色围布绕着桌椅周围悬挂起来,将云曦小小的身形和地上的死者挡在其中。 太子什么都瞧不见了,悄然松了口气。 此刻,陆青帆也快速从屋中走出来,客气地道:“云仵作验尸不喜旁人探看,太子殿下也回避一二吧。” “也好。”太子对云曦验尸之能早有耳闻,她的验尸技艺有多高超、那验尸的场面就有多瘆人。 太子到底不想以身犯险。 云曦灵动的眸子落在死者邰原的身上,白皙的手已经扶着术刀割开了邰原的腹腔:脏腑红润得怪异、腹腔内还有一股子难以言喻的味道。 分明是血腥可怖的场景,小姑娘却一脸求知欲地凑上去轻声道:“肺病严重、肠道消化也不妥,怪不得要吃这么多苦杏仁。” “原来是苦杏仁的味道啊……”青果也闻到了那股不同寻常的味道。 云曦很快在食道和肠胃的残留中找到了杏仁食糜,确认了自己的推论。 “邰原的身子骨太差了,这毒他起码中了不止五年……”云曦秀眉微蹙,“咦”了一声,便在尸首上又有了新发现。 屋内人忙着与死者对话;屋外陆青帆也在探问有关邰原的情况:太子不记得邰原在府邸中几载,算是跟在他身边最久的幕僚之一;邰原的能耐为太子所知、此后提拔信重不在话下,主仆二人经历了不少事。 太子还是贤王期间,人马就不算少了;成为储君之后手下能人不少,便是养活这一府邸的幕僚和长史,也要花去太子不少银钱。 “邰原在太子身边主掌何事?”陆青帆问道。 “前些年,邰原在本王身边出谋划策,国论财政皆有涉猎;这些年他身子骨不大好,尤其是冬寒夏暑最为难熬,本宫便让他主掌人事、引荐人才,这差事不是时时刻刻都忙碌,能闲散下来调养身子。” 太子说完,想起邰原十年前拦着自己不参与废太子夺嫡之事;五年前又劝他莫要参与户部财权、以退为进这样皇上才能放心将户部交予他,以不争为争……走到如今问鼎储位,确有邰原的功劳。 陆青帆静静听着,在太子殿下思绪翻涌之时也并未开口催促。 “这几年一切都变了。本宫身边人才凋零,易铎之后又没了骆先生,如今邰先生都……” 太子生性高傲,更是不喜在外人面前示弱,如今眼瞧身边人死的死、叛的叛,也不免生出几分悲情来。 “太子殿下节哀。”陆青帆不擅宽慰人心,只继续道:“邰先生忠心可鉴、当不愿看到殿下这般自扰。” 太子殿下很快恢复情绪,低声说道:“邰先生虽身子骨不佳,但为人最是和善,当不至于为人投毒暗杀才是。” “知人知面不知心。”陆青帆说完,便想让太子将邰原的卷宗调阅出来供他一观。 太子颔首,示意属下去拿。 “你还有甚需要本宫陪同的……” “夜深了,殿下自去歇息、将这里交给下官便是,不过……”陆青帆低头看着太子腰间挂着的玉佩。 太子见状心中警铃大作,“作甚?” “殿下这玉佩瞧着不错,府邸恐怕无人不识?”陆青帆说完露出一个怪笑,直看得太子汗毛都竖起来了。 “殿下莫慌,下官不过是想留着当个信物。”陆青帆耐心解释道。 太子将玉佩摘下,一脸无语:“要信物便直说……以后你还是少笑吗,怪渗人的。” 陆青帆置若罔闻,拿着玉佩就拦住了准备跟太子一道回院子的贴身护卫统领:邬全。 “陆侍郎大人也要属下的供词吗?”邬全一怔,方才该说的太子殿下都说了,他当也无需多做赘述吧? 太子殿下已经在怒火边缘徘徊数回,此刻一抬脚就踹上了邬全的屁股:“让你留下就留下,哪儿那么多废话!” 说罢,他拂袖怒气冲冲离去。 陆青帆和邬全冲着太子殿下的背影行礼:“恭送殿下。” 待人走远,陆青帆淡淡道:“邬统领说说自己的发现吧。” 邬全被说得一怔:“陆侍郎此言何意?” “我等不曾到来之前,邬统领负责看顾案发地。屋内有不少地方都被动过,邬统领不会不知吧?” 莫说旁的、便是那床下小小的暗格,陆青帆也发现上面的浮灰浅淡,必然是不久前被人打开过的。 邬全没想到陆青帆这般细致入微,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解。 片刻后,他呐呐地道:“属下只是想在屋内寻找一些线索,并非有意摆弄物件、破坏罪证。” 太子府邸府兵兵强马壮、高手如云,邬全甚至能够自信地说,就算是陆青帆这种高手,想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杀人离开,都是不可能的。 但邰原先生是暴毙。 “恕属下直言,此事根本就没甚意外可言。邰先生的身子骨本就不佳,这些年更是老得吃珍惜药材续命,太子殿下还赏赐了不计其数的雪莲和人参……” 邬全见陆青帆神色不改,低声说道:“要不是云仵作说邰先生是中毒导致的暴毙,属下是压根没往杀人的事情上去想的。” “如此说来,邬统领也认为无人跟邰先生结怨?” “属下大部分时候都护卫太子殿下安危,同府中幕僚来往不多,此事并不分明。” 邬全为自己解释道:“至于属下动过什么物件,一会儿等云仵作出来属下便立刻为大人复原!” 刚才是因为太子殿下在,邬全怕被太子殿下再行迁怒,没敢说实话。 陆青帆闻言颔首:“如此也好,就劳邬统领等待片刻了。” 等待云曦期间,陆青帆继续询问附近洒扫的丫鬟仆从…… 素来洒扫的丫鬟和仆从都不是固定的,偶尔会来回交换,陆青帆决定往下人房走一趟。 走到一半,陆青帆突然想到一个重要的事情:“对了,邰先生既然身子骨这般不好,为何府中没找个专门伺候的人?” “对啊!”此言一出,邬全也反应过来了,说道:“苦橘那小子人呢?” 原来邰原身边一直有个伺候的小厮,与邰原素来形影不离。 “这小子肯定去哪儿偷懒了,属下去找找。”邬全说着便原地四下转了一圈,拽住一个护卫问道:“看着管家没有?” “邬统领,小人不曾见过……” “去去,快把管家找来。”邬全也不纠结,将人丢开便扬声呵止道。 陆青帆如墨的深眸静静地望着邬全忙碌的身影,并未阻止他行事。 【作者题外话】:太子:一说起云曦的事就客客气气,一使唤起本宫就颐指气使? 陆青帆:微臣不敢。 太子:……老子看你敢得很! 第206章 谁是凶手? 陆青帆和邬全在外院找了一通,都没见到那个叫“苦橘”的小厮。 邬全怀疑那小厮趁着邰先生喝茶的功夫出去躲懒,结果听到邰先生出了事儿也不敢回来了。 陆青帆对此言不置可否,只带着邬全回了邰原的屋子。 此刻,云曦也已经验尸完毕。 二人到时,云曦正蹲坐在小凳子上泡手,一双清眸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房中,那股子淡淡的“白骨香”异香还不曾散去,却又多了一股来自血肉腹腔的古怪恶臭……两种味道凝合在一起,熏得邬全险些站不住。 再看陆侍郎俨然一派习以为常的模样,还不忘瞧了一眼邰原的尸首。 邬全撞着胆子也看了一眼,见邬全通身已经被白布裹好,死状俨然看不着了。 青果则收拢了沾着血水的白布单子,裹抱在怀里准备往火盆子里扔。 “哎,不可!这等未燃着火盆子若是烧布料子的话,一个不好可能会把周围都点燃的。”邬全立刻出声制止了青果:“现在天气燥热,火盆子可不能随便烧东西。” 此言一出,方才还在泡手的云曦和站在尸首旁边的陆青帆皆向邬全看去。 “邬统领怎知这火盆子还烧着?”陆青帆锐目迸射出丝丝缕缕的寒光,沉声问道。 云曦方才特意去瞧过,那火盆子在几个时辰之前被点燃过,是温热的。 她跟青果是提前说好的,故意抱着布试探一下。 出言阻止的人,就是点燃了火盆子的人。 可是中了“白骨香”的人本就与常人不同,严寒酷暑最为难熬、根本不会点燃火盆子使用。 那么会点燃火盆子的人就有嫌疑了。 邬全被问得一怔,他呐呐地小声道:“因为、因为那火盆子也是属下方才擅动过的物件儿之一。” “哦?邬统领不过是想在屋子里看看线索,翻找东西也就罢了,点燃炉子作甚?还是,你待烧毁什么罪证?” 陆青帆觉得邬全越发可疑,言语之间更加咄咄逼人。 “不是不是,属下烧毁什么罪证啊,就是、就是那……”邬全当着女儿家的面属实说不出口,脸色讪然地道:“就是那玩意儿!” 说罢,他还特意指了指床铺间的暗格。 这倒是对上了。 陆青帆闻言点了点头,随即让邬全将他触碰过的证物全都放回原处,这才将人打发走。 等到邬全离开,陆青帆坐到云曦身边。 小女人已经泡完了手,认真地擦拭和护手膏,温声将验尸结果一一道来:“邰原死于今夜酉时,因身中‘白骨香’突然暴毙而亡;身上没有任何外伤,中毒起码五年以上。” 邰原身子骨不好,有很严重的肺病、肠病,喜欢喝茶、吃苦杏仁。 “为何是五载以上还不曾身死?”陆青帆不理解这个判断依据是什么。 那般凌厉的毒药,像邰原这样的身子骨哪里撑得住这么多年。 “奴婢知道!因为这个毒啊,身子越好的人越容易毒发;身子越不好的,越能苟延残喘。” 抱着脏围布的青果解释道:“所以贵妃娘娘之前身子骨好,三年的功夫就已经有了毒发迹象;而这位病恹恹的邰幕僚却拖沓了将近五年才暴毙。” “原来如此。”陆青帆看着案发地,继续说道:“还有什么?” “邰原发病暴毙到咽气的时辰非常短,不过泡盏茶的功夫、还没来得及喝就咽了气。”云曦轻轻努了努下巴,示意陆青帆看桌上没有碰过的茶盏。 “有个小细节颇古怪,不知对大人破案有没有帮助。” “你且说来。” 云曦想了想,上前去假装自己是邰原,让陆青帆坐到对面,随即说道:“看我的姿势。” 邰原躺倒暴毙的细微动作、与云曦想要给对方斟茶后又放下躺倒的动作有些许细微的差别。 “你是说,邰原当时对面有客?”陆青帆神色一沉,问道。 “只是基于尸首的模样有些猜测。也未必准确。” 云曦又例举了几个姿势的可能性,但就目前尸首躺倒的姿势上细微差别来看,给对面的人斟茶随即暴毙的可能性最大。 “此事好验。”陆青帆打开茶壶,见里面茶叶的用量,淡淡地道:“是超过二人的用量。” 云曦探头看了一眼,随即缩回小脑袋解释道:“我不懂茶。” “难得有你不懂的。”陆青帆抿唇微笑道。 叙话的功夫,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快步走进来,恭敬地道:“陆侍郎,您需要的邰幕僚卷宗拿来了。” 陆青帆应了一声,上前一步,正准备接过、便看到那卷宗下藏匿的一股寒芒直袭而来! 他身形一弯快速绕过,蕴含内力的大掌便将人狠狠推到了外间。 那小厮模样的护卫摔了个踉跄,卷宗也丢在地上。 陆青帆仔细一瞧,哪里是卷宗来,不过是一堆白纸! 行刺之事不过转瞬,云曦从屋内跑出来,看到的便是满面愤恨、趴伏在地的少年和毫发无伤的陆青帆。 “你是什么人,为何要行刺我们?” 轻灵的嗓音在暗夜之中显得那样亲切和婉,地上的人压根不应,举着匕首就要冲来、嘴上喊道:“我要杀了你们!” “大胆刺客,胆敢行刺朝廷命……苦橘?怎么是你!”邬全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立刻捉拿了那“刺客”,却没想到刺客竟然是熟人。 苦橘哪是陆青帆的对手? 他轻而易举地被太子府兵压覆在地,那三脚猫的功夫,当真是想近身陆青帆都显得不自量力…… “你小子疯了不成?行刺陆大人,活腻歪了?”邬全看都不敢看陆青帆一眼,只硬着头皮质问苦橘。 今儿当真是丢人丢大发了,让陆侍郎一看这太子府邸中人那般没有规矩! 苦橘一个字都不说,只目眦欲裂地盯着邬全和陆青帆一行。 “你恨我们,为什么?”云曦一眼就瞧出了苦橘眼底的恨意,她越发不明白了。 云曦此前从未见过苦橘,更不知此人是谁,他却对陌生的自己和陆青帆抱有极大的敌意。 “凶犯!”苦橘嚷嚷着喊道:“你们都是害死邰先生的凶犯!” “小兔崽子就知道满嘴喷粪!来啊,带走!”邬全上来就要把人拎走,甚至没给云曦和陆青帆继续问询的机会。 陆青帆目送着邬全带人离开,云曦看着他冷冽如墨的俊颜紧绷着、却并未阻止邬全一行,索性自个儿也不开口了。 等到邬全离开,云曦主仆和陆青帆重新回到邰原的房间,他低声问道:“可曾察觉不妥?” “嗯,好奇怪。”云曦轻声说道。 若说邰原的暴毙之事确属意外,太子殿下请他们前来的目的也算明确,可后面邬全的表现当真是越来越古怪。 苦橘是邰原近身伺候的小厮,却说来侦破案件的他们是凶手? 云曦没法理解。 “也许,苦橘喊的不是咱们?”青果小声说道:“你们说,会不会苦橘知道谁是凶犯,才这么说话的啊?” 若是这么讲,岂不是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 陆青帆沉吟片刻,随即踱步在屋子中走了两圈。 “未必。但是苦橘当是知晓些旁的线索。”陆青帆说完,便冲云曦道:“你那还有什么没提的线索?” 云曦想了想,说道:“验尸的情况已经说过了,按照‘白骨香’的特性,下药之人必定是身边亲近之人、起码得符合每日相见碰面,有助于下毒。” 白骨香再毒也需要投喂,总不可能隔空送毒。 陆青帆颔首,了然云曦所言之意。 如夜的深眸在屋内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书桌前,“邬全烧掉的不是春宫画册。” 云曦主仆快步走过去。 邰原的书房当是他这几年最常待的所在:桌边两处地方被盘得油亮,一看便是主人经常放置胳膊擦拭太久留下的痕迹。 桌上整齐地罗列着一些字帖、文房四宝放置得整整齐齐,唯独透白的宣纸有些凌乱,几个角都不曾对齐。 她轻声说道:“大人是以为,邬统领烧掉的是邰原的笔迹?” 第207章 自愿干活 陆青帆颔首,他手指向桌面一处,让云曦瞧一眼。 小姑娘凑上去,发现那是一滴汗渍。 云曦思虑片刻,转身来到尸首旁,将验尸记录仔细翻阅一遍、又快步走回来,说道:“我刚才去看了,尸首旁边没有其他人的脚印。” 邰原不仅招呼人看茶,还跟那人一道来书房、在期间写下了什么;邰原一边写一边紧张之余流下的汗水落在桌上,留下了痕迹。 “大人果然观察入微。”云曦尚未勘探现场,可陆青帆却已然将整个屋子都摸熟了,连桌面上的水渍都不曾放过。 灵动的眸子涌现出对陆青帆的欣赏,望着他沉吟的侧颜,云曦的思绪被陆青帆的提问打断:“若这一切都是个局呢?” “嗯?”云曦才回神,压根没反应过来陆青帆问得什么。 “我们换个思路。” 陆青帆缓缓踱步,“他们一直都知晓凶犯是谁、只是引我等入局,想要通过此间事找到邰原身后的人。” “身后人?”云曦一怔,“大人是说,太子殿下和邬统领知道邰原有问题,想法子杀了他?然后……” 然后假借要他们调查凶案之名想揪出邰原身后之人? 一直乖巧不插话的青果突然开口道:“不该吧?太子殿下是储君,真要使唤我们干嘛用这般迂回的法子?” 接手这么多案件来,刑部不说次次都站在太子殿下那边,但也从未给这位储君添过什么堵。人与人之间的信任这般脆弱? 云曦点点头:“除非太子殿下并不知晓真相。”那一直前后推论此事、引导陆青帆目光的邬全就显得十分可疑了。 陆青帆坐在桌边翻看着邰原的卷宗,随即起身说道:“我出去一趟,你们就在屋里别出去。” 说完陆青帆犹自不放心,扬声喊道:“冷川、冷海。” 青果望着对着屋顶说话的陆大人,凑到自家小姐跟前小声道:“大人是不是傻啦,冷氏兄弟分明在咱们的院子里……” 蓦地,房顶上响起清脆有规律的敲击声,显示二人皆在。 陆青帆墨眸满意微眯,瞟了一眼躲在云曦身后一脸尴尬的青果,淡淡地道:“把人护住。” 房顶上又传来两声敲击,陆青帆再不耽搁,飞身离开。 云曦哭笑不得地将青果从身后拽出来,调侃道:“大人脑子有病?” “是奴婢眼拙心瞎,小瞧了大人和冷家兄弟。”青果立刻举起双手诚恳道歉,态度变得简直不要太快,主打一个“能屈能伸”! 云曦轻嗤一笑,“别皮了。咱们也再找找线索吧。”既然守着案发地,不做些什么不是云曦的风格。 “小姐,那邰先生的尸首就先搁置在此吗?”青果小声问道。 “嗯,看太子殿下的意思,是不想让事态扩大到府外的。你有放香包抑制腐化吗?” “有的小姐。” 青果做事细致,云曦非常满意地点了点头:“做事。” 且说太子府邸护卫统领邬全将苦橘扣在了差房内,他还不知自己已经被陆青帆和云曦怀疑了,一双眼睛审视地盯着苦橘,冷声说道:“给邰原当了几年的差,就忘记自己真正的主子是谁了?” “邰先生对小人不薄,小人忠于邰先生有什么做?哪像你这般狼心狗肺,竟然联合外人毒害邰先生,枉费邰先生那般敬重你……” “邰原敬重我,是因我太子府护卫统领的身份。”邬全可不是轻易被人带跑偏的人,冷声呵止道:“在这个府邸,我们只有一个主子,那便是太子!” “若为了忠心一人就不辩黑白、不问是非,那还是人吗?” 苦橘盯着邬全喃喃道:“大人看似清明忠心,实则不过是愚忠……” “狂悖之言!”邬全冷声道:“若不能忠心于殿下,尔等算什么?来人,把他嘴堵上!” 不想再听苦橘多言,邬全眼底皆是坚定,沉声道:“忠于太子才没错。” 铲除这等宵小,压根不需要太子殿下脏了手! 冉府。 夜了,冉府几进的小院儿透着三分雅致、两分宁静,府中人已然早早歇下了。 自从冉杓用了云曦给的方子,身子骨一日强过一日,连带着家中气氛越发和睦,歇息得早、起得也早。 骤然听到有人敲响房门之时,冉杓还当自己是做梦了。 他翻了个身,媳妇儿却一脚踹了过来:“你聋了?赶紧开门去啊!” 冉杓认命地从床上坐起来,打着哈欠懒洋洋地系着衣裳扣子,无奈地道:“怎就知晓是来寻我的呢?” “哼,除了你们衙门的公干,还能有何事?”冉夫人说完之后便翻了个身又继续睡熟了。 冉杓不敢再“拔老虎的胡须”,打开门就对上了一双璨如星辰的墨眸。 “陆……”冉杓赶紧捂住嘴巴返身关上了门。 “大人这么晚了不歇息,怎得跑到下官的卧房来了?怪吓人的。” 若冉大人不是双眼放光、一脸兴奋地询问陆青帆,他还真信了这厮害怕的鬼话。 “叨扰了。我要调阅刑部中南疆人犯案的卷宗。” “啊,南疆人?那大人可真是问对人了……” 看来是知晓卷宗在何处了。 陆青帆颔首道了一句“得罪了”,便提溜着冉杓的衣领子起飞。 第一次被“举高高”的冉杓吓得忘记了闭嘴,一股强劲的风卷入口中呛得他险些冒眼泪花子。 等察觉平稳了,手软脚软的冉杓睁开眼一瞧……好么,刑部的院子里不仅有被抓了壮丁的自己,还有一脸憋屈的大理寺卿于植、打着哈欠的都察院晁大人和眯着眼睛又快睡着的提刑按察使司宗大人。 这么一比……陆大人好像还让自己多睡了一会儿? 冉杓沉浸在古怪的自豪里,就听陆青帆沉声道:“事关太子府邸和贵妃娘娘的安危,劳驾几位大人了。” 说几人来得甘愿吧,那于植大人一脸大冤种的表情和其他老头儿犯困的模样属实算不上痛快;说他们不情不愿吧,一听陆青帆招呼干活立刻各自散去、行动起来。 陆青帆冲冉杓说道:“我还要去一趟顺天府,刑部的卷宗就交给冉大人了。” 说完陆青帆如同暗夜中展翅的鸿雁,不过转瞬就没了影子。 “愣着干啥?干活!不是知道南疆人的卷宗放在架阁库的哪个位置了么?” 熟悉的折扇敲打在肩头,冉杓一怔:“哦吼,你也来了?” 任师爷叹了口气:“事关重大,干吧。” 总不好让陆大人和云丫头两个人为了朝中大事独个儿奔波吧? “来了来了!” 冉杓是最熟悉刑部卷宗的人,没有之一。 二人翻找有关南疆的诸多案件后将其归置好。 大约过了小半刻钟陆青帆就回来了,一言不发地坐在周边翻阅着各类案子。 整整两个时辰左右,陆青帆维持着翻阅卷宗的姿势一直没动。 冉杓和任丹青肩靠着肩坐在软榻上打瞌睡。 “你说陆大人在找啥啊?”冉杓打了个哈欠,还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不是说了跟南疆有关?”任丹青被传染了,也打了个哈欠。 都知道是为了南疆的事,可这范围也太广了……三司和顺天府皆有涉猎,连顺天府也没放过,必然是要查探一个人的祖宗八辈儿了吧? “找到了。”桌边的陆青帆紧皱的直眉蓦然舒展,俊挺的容颜浮现出一丝释然。 他大步流星往门外走,离去又想起什么似得,转过身冲二人道:“多谢,二位安心休息吧。” 冉杓瞬间不困了,站起身来就只捕捉到陆青帆的背影。 “陆大人这来去匆匆的……干啥去啊?”用了就丢、连句话都没有,多少有点不负责任的意味了哈! “找云丫头去了呗!”任丹青老实不客气地翻身上榻,“你不会以为陆大人是独个儿办案吧?” 有案子的地方,能少得了云曦这个伶俐的小仵作吗? 冉杓瞬间恍然,原来陆大人的焦急步伐是去找心上人的。 “老小子你往里点,我都躺不下了!” “躺不下你睡地上!” “这是我的差房,任丹青!” “……” 屋内两个老小孩吵吵嚷嚷的声音,很快变成了打鼾声。 第208章 牵系频出 陆青帆落进太子府邸院子里,在府兵行动的前一刻举起玉佩表明身份,随即悄然来到差房提审邰原的贴身小厮苦橘。 恰逢邬全不在,陆青帆顺利把人带到了隔壁厢房单独提审。 再见到陆青帆,苦橘仍旧是一副义愤填膺之态。 他将苦橘嘴里的抹布揪出来,苦橘就立刻忍不住了:“太子殿下的走狗!尔等都是是非黑白不分之人……” 话没说完,苦橘就反应过来眼前之人乃是百姓称赞、凶犯畏惧的陆侍郎。 他不仅断案神准还武艺高强…… 苦橘扁扁嘴,“哇”地一声先吓得哭出声来了。 陆青帆:“……本官还什么都没说。” 真要论“走狗”,在太子府邸当差的苦橘更配这个称谓吧? 苦橘抽抽搭搭地吸溜着鼻子,像个被主人遗弃了的小狗,当真是一点儿主心骨都没有。 陆青帆稍等了他片刻,最后委实没了耐心,冷声说道:“别哭了。” 苦橘立刻合上嘴,连眼眶里的泪水都跟着逼退了些。 陆青帆:“……”合着还是得来点硬的。 “说说吧,为何说我们是凶犯。邰原的死你都知晓些什么。” “你们不是跟邬统领是一伙的么……邰先生是怎么死的还用得着问小人?”苦橘刚哭完就故态复萌,这会子是又不怕了。 陆青帆眸光一冷:“问你什么你便答什么。” 被吓了一跳的苦橘嘴巴硬、身子却很诚实地抖了个激灵,随即呐呐地道:“邰先生死前,小人看到邬统领进去了。” 但没过多久邬统领便出来了。 苦橘大着胆子进屋一看,就瞧见桌边的邰先生已经倒在地上,人没了气息。 “肯定是邬统领杀了邰先生!二人数年来这般交好,邰先生却引狼入室,得了个这样的好友……”苦橘想起邰先生那般温和善雅之人,就恨不能杀了邬统领这个莽夫替其报仇。 “你说邰原跟邬全一直交好?” 这倒令人意外。 “是啊,早年跟随太子殿下的只有邰先生和邬统领了,关系自然不一般。”苦橘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陆青帆,“陆大人跟他们真不是一伙的?” “太子殿下叫本官来调查邰原的死因。”陆青帆神色沉敛,眸光微紧:“若邬全是凶手,太子殿下也没法包庇。” 此言一出,被捆成粽子的苦橘再也坐不住了,立时像个毛毛虫一样弹跳起来,激动地道:“陆大人要为我先生伸冤哪……” 人被捆绑着行走不稳,苦橘还没站稳就跟个粽子似的又倒在地上。 陆青帆黑沉着脸把人提溜起来放在凳子上:“多此一举。” 说罢,他吹灭了烛火,丢下一句“安静呆着”便走了。 黑暗的屋子里,苦橘讪然地坐在凳子上,望着外间不太明晰的月光,小声道:“陆大人当真是来为邰先生伸冤的吗?” 且说陆青帆回到案发地,就看到云曦和青果在书架周围翻阅着什么,期间云曦小声跟青果交谈两句,二人不住地点头。 “哎,大人回来了。”青果率先看到陆青帆进来,出声招呼道。 云曦停下手里的动作,清眸望着陆青帆温声问道:“大人查到什么了?” “查到些。” 陆青帆风尘仆仆而来,云曦一看便知他这一夜没闲着,想必是高来高去跑了好多地方。 “邰原是南疆人。”陆青帆说完,将一份卷宗递给云曦,示意她看看。 云曦翻开卷宗,上面清晰地写着邰原是十几年前来到大明,曾留了入城的造册;后来因才华出众被引荐入了当时的贤王府成为幕僚,据说在好几件大事上出谋划策、助太子殿下渡过难关。 太子能够问鼎储位,邰原有一半的功劳。 数年经营之下,邰原俨然为了当今太子的左膀右臂;后因身子不佳,便专门负责引荐人才这一块的庶务了。 “邰先生不仅是南疆人,而且居然在五六年前便成亲了。” 云曦神色一紧,他的妻子自个儿也并不陌生,乃是承乾宫贵妃娘娘身边的二等宫女,名唤姿柔。 “邰原中了南疆奇毒,宫中贵妃娘娘亦被下毒三年而不自知。”陆青帆轻轻敲击桌面,沉声道:“两个下毒案之间的牵系,便是这个宫女姿柔。” 牵系是姿柔不假,但云曦不认为给邰原下毒的人是姿柔。 “为何?”陆青帆皱眉。 以现在寻找到的线索,姿柔的嫌疑极大。 云曦摊开手,示意陆青帆环顾四周:“大人不是打听过了嘛?邰先生数年如一日住在太子殿下府邸,可是这屋内压根没有什么女儿家用的物件。” 若非找到了邰原那么多卷宗情报,他们根本就不知道邰原是成了亲的人。 陆青帆哑然,摇头道:“是我着相了。” 给邰原下毒的、和给贵妃娘娘下毒的不是同一个人。 但陆青帆的判断没错,这两个案子定然有干系。 云曦从书架上抽出几本南疆书,认真地道:“我也有些发现,没想到大人提前了一步。” 邰原见多识广、涉猎的书类别庞杂,唯独那几本南疆的书有些特别。 不是地理志或者是风俗人情,而是族谱。 “族谱?”陆青帆一怔。 “对,族谱。”云曦莹白的手指从几个位置上划过,落在了一个被圈出来的名字上,“由南疆话译来,叫‘公西原’。” 看来“邰原”是他特意给自己起的汉族名字了。 二人注意到在那族谱的最下角有两个人的名字被划去,字迹看不分明、只能依稀瞧出是个女子的名讳。 她的名字下面还划出了一道分支,当是生育了后代、还没来得及取名。 看过了族谱,确认了邰原的真实身份,二人的注意力重新回到案子上。 “‘白骨香’不是烂大街的毒药、制作繁杂程度、下毒用料皆有考究,跟北莽的兑泽丸不可同日而语。” 云曦断定,能从五六年前便提供“白骨香”下毒的人,恐怕才是幕后黑手。 大明世人皆知,“重楼”乃南疆圣药,置于宫中,利用“白骨香”中毒之人可谓无药可救,只有等死的份儿。 提供毒药之人居心叵测,必然早有谋算。 太子府一个幕僚暴毙的案子还能跟宫中贵妃娘牵扯上,这期间透出的古怪当真是一样接一样。 “本以为是揽了个简单的私活,没想到居然是个毛团一样的烫手山芋,理不清楚头绪来。”云曦喃喃道。 陆青帆沉声说道:“邰原是南疆人,那下毒之人便用南疆毒,指向意味明显得很。” 在大明的南疆人不计其数,总不好将所有南疆人都拉出来筛查一遍。 “既如此,便只好招知晓这些的人来问上一问了。”陆青帆说完,转身便出去了。 “小姐,陆大人是去找谁啊?”青果小声问道。 “我猜,不是太子殿下就是邬统领。”云曦之前就觉得邬统领古怪,以陆大人的敏锐,没道理发现不了。 青果“哦”了一声,便看到自家陆大人拎着邬全进来了。 “……大人,咱们有话好说,不兴动手哈!”邬全呐呐地望着地上层层白布裹着的尸首,无奈地说道:“属下定然全力配合。” “全力配合?”陆青帆意味不明地瞟了邬全一眼:“你这话说得有水分。” 云曦小声补了一句:“分明是一点儿都不配合。” “断然没有的事!”邬全瞪大眼睛反驳道。 “哦?那你同邰原相知相交数载怎得不讲?他临死之前见过你怎得也不讲?” 陆青帆不说便罢,一开口便气势逼人,通身气场和逼仄的质问惊得邬全本能后退一步! 第209章 互相袒护 邬全跟在太子殿下身边数载,见过无数大场面、历经无数违逆行刺,饶是见着当今圣上都能不卑不亢,此刻却被陆青帆的强势威压压得喘不过气来。 他苍白着脸动了动嘴:“你、你早就知晓?” “现在知晓也不迟。” 陆青帆冷哼一声:“堵住苦橘的嘴怕他泄露你与邰原交好?还是怕他直言你的杀人动机?” 陆青帆墨眸迸射着道道寒芒:“他恐怕至死都不知,自己在府邸中最为信重的友人、就是设计谋害他之人!” 勿怪苦橘言众人皆是“走狗”,可以不顾心中道义数载谋划、下毒谋害,何谈忠心情谊? 云曦在一旁听得心神颤抖。 不愧是陆青帆,就这小半宿的功夫,他已经将邬全和死者的关系也探问清楚了。 “并非如此!”邬全反驳道:“是他背叛太子殿下在前……”说完邬全立刻惊觉自己暴露,忙不迭住了口。 “事已至此,邬统领,总要给太子殿下留些颜面吧?”云曦出声试探道:“还是你想让天下英才都知晓,太子殿下是个谋害功臣幕僚的嗜血之人?” 天下人最忌讳的不就是功臣迟暮、兔死狗烹么? 睚眦必报的未来君王,只会让原本就不得民心的太子殿下失去更多威望。 “太子殿下并不知晓……”邬全颓丧低头道:“属下全说就是了。” 太子殿下是邬全唯一的软肋。 “殿下一看到幕僚邰原暴毙时便知这是一场阴谋。他想到太子府邸都不再安全、他近身的人死了一个又一个,心中委实不是滋味,才非要去寻大人查个究竟的。” 邬全再不隐瞒,将其中前因后果悉数道来:“属下跟邰先生投缘是真、倾心相交亦是真,但这一切都在知道邰原并非真心归顺太子之后变了。” 邬全回忆起二人高谈阔论的日子当真畅快:邰先生不嫌弃他是一介武夫;邬全也不忌他身子不争气;二人常在一处品茗,哪怕是相顾无言的氛围也是好的。 岂料后来,邬全无意之间发现了一份引荐太子府邸幕僚的名单。 “那名单上的人,后来间或因犯事被捕、或打着太子殿下的旗号中饱私囊、欺压百姓……一个两个最后都没得善终!他们分明就是要败坏太子殿下的名声!” 说到这里,邬全的拳头都硬着:“这等品行不端、仗势欺人的‘英才’,都是邰原引荐的!” 邰原若心思纯正,怎会给殿下引荐这等人涨势得权?! 云曦倒吸一口冷气,看着邬全反问道:“这些事,你一个字都没跟太子殿下提及?” “如何提?那些差事任用都是邰原派出去的、差事办得好被夸赞的也有些……若我空口无凭捅到太子殿下跟前,岂不是平白给殿下添堵?” 夺储不易,外人只道太子殿下风光无限,却不知他为国事殚精竭虑、夙兴夜寐的日子。 太子有多少个日夜不曾合眼、邬全便有多少个日夜守在门边戍卫。 “我早就发现这厮不妥,为了稳住他,只能继续伪装交心。” 邬全确实是给邰原下了药,但今日来寻人乃是为了公差、不是为了下毒。 “什么公差?”陆青帆可没给邬全隐瞒的机会,“押着邰原写下一份名单并且烧掉的公差么?” 邬全没想到这等细节都已经被陆青帆一行掌握,他瞠目结舌半晌,不知是该庆幸自己提前招了、还是该感慨这等他险些忘了交代的事都没被放过。 “此事不怪他,是本宫的主意。” 蓦地,门外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本该去歇息的太子殿下不知何时站在门外,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邬全,神色之间皆是冷然:“你好大的胆子!” 邰原可能是细作之事竟然隐瞒了数年之久! 邬全见到自家主子,方才那股硬撑的气骤然一散,他颓然地抱拳跪在地上,恭敬地道:“属下罪该万死、请殿下降罪!” 云曦瞧了一眼陆青帆,见他并不惊讶,显然已是知晓太子殿下方才在门外了。 “太子殿下不是去歇息了吗?”云曦明知故问。 “案子不尘埃落定,本宫哪有歇息的心思?”说完,太子端坐在桌边,在云曦和陆青帆古怪的眼神下反问:“怎么?” “这是死者咽气的地方。”陆青帆指了指桌子对面。 出于对死者的敬重,黑着脸子的太子殿下到底还是起身与陆青帆一行站在一起。 既然正主都到齐了,索性一道将案情言说一二。 “何玉平死之后,本宫颇有些草木皆兵,便命邬全暗中调查太子府邸诸人,就怕这期间还有易铎的探子混在其中。” 为保险计,他们一直暗中行事、外松内紧。 所幸并未有所发现与易铎有牵系之人。 “但却发现了暗中安插人手的邰原。后经过邬全回忆联想,发觉此人身上疑点极多。” 太子主动说道:“本宫正欲查探此人,结果他就暴毙身亡了。” 线索一断,太子心有疑虑,就找来陆青帆一行助他破案。 邰原为他谋算诸多是真、行事有猫腻助旁人亦为真。不论如何,太子都不想让邰原这条性命不明不白地死了。 云曦叹了口气,“太子殿下虽有爱才之心、奈何邰先生心系‘明主’,只怕是早就潜伏其中、谋划良多了。” 如今正值收网之际,邰原死活已经变得不再重要。 诚如易铎一般,死了也不影响大局。 “你等这么说,岂不是、岂不是说邰原幕后之人比他可怕数倍?”太子说完,见陆青帆和云曦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憋屈和不甘越发涌上心头。 “殿下,我们跟暗处之人交手这么多次,有哪次是彻底占着便宜的?”陆青帆一句反问直至要害。 云曦立刻点头附和:“最好的一次,也不过是五五之分。” 便就是洛青峰的那一回,是刑部先收了网才将人逮捕,结果死了的易铎后面给他们带来了无穷尽的麻烦。 回忆过往真是教训连连,太子殿下的脸色跟跌进了调色盘似得青红黑紫来回变幻。 “本宫知晓的就这些。”太子殿下硬邦邦地回了一句。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邬全身上,邬全黯然低头,沉声说道:“下毒的人是属下。” 邬全从一年前开始下毒,那毒物无色无味、且一直不曾爆发,好多次邬全都险些忘了这茬儿。 “只因毒发的时机不稳,属下一直不知邰原何时会暴毙。今日前来时,确是为了寻找邰原在殿下身边安插的暗钉。” 邬全来的时候邰原正在沏茶。他立刻以太子殿下正在搜查细作为由,故作跟邰原交心,将之前发现的所有猫腻悉数道来,还说会为邰原保密、想保住邰原的暗桩。 邰原信以为真,便立刻到桌前写下了一份名录。 “写名录的时候邰原的表现就有些不妥,属下没当回事。” 云曦追问:“可是浑身骨缝嵌疼得直冒冷汗、浑身无力,想提笔都费劲儿?” “确实如此。”邬全不知这毒药的厉害,只当是要毒发了,便一个劲儿催促。 邰原写得愈发慢了,谁知等写完之后反而不疼了。他在邬全的搀扶下坐在桌边,邰原笑着说要为邬全沏茶,结果就在那一瞬的功夫,人咽了气。 “名录呢?”太子殿下问道。 “烧了。”陆青帆和云曦异口同声道。 “你们如何知晓?”太子和邬全齐齐看向二人。 邬全随即恍然道:“怪不得大人询问我烧掉了什么东西,原是猜到了这其中内情。” 陆青帆斜睨一眼邰原床铺下的暗格,淡淡地道:“总归烧的不是你此前说的东西。” 屋内有云曦和青果在,二人默契地不曾言明,惹得太子殿下反而有些好奇。 他大步流星走过去,一阵摸索之后从床下方的暗格里摸到了几个画册。 太子殿下翻了一下便立刻塞回去合上暗格,装作没事人一般快步走到众人身边。 “那名录上的人都死了,根本没甚用处。”邬全这才说出了实话:“属下擅作主张,将其烧毁。” 第210章 宫内宫外 邬全隐瞒的事情颇多,一来是想要独自解决;二来便是考虑到太子殿下如今是多事之秋,压根没法分心,他也不想令太子殿下平添忧虑。 “本宫可没让你将名录烧了。”太子殿下也火啊,这邬全平素看着老实少言,在诸多大事上竟然这般擅动,还在陆青帆的面前耍小聪明! “名录上的人不是早年获罪、便是后来意外身死,基本上无一善终。属下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知道陆大人和云仵作却来了。” 邬全呐呐地道:“陆大人和云仵作接连猜到小人用意,恐怕那苦橘也被大人提审过了,如今倒是想藏掖的不想藏掖的全都被翻了出来。” 邬全恭敬地抱拳道:“属下万死莫辞,还望殿下判处属下。” 太子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 邬全所为一切皆出自忠心,若太子处置了他、岂非枉顾情谊? 可陆青帆在,他总不能不给个交代吧。 “大人,按大明刑律,为人利用故意下毒该当何罪?”云曦故意偏头询问陆青帆。 陆青帆一本正经地配合答道:“身为太子府统领,按律当杖责五十,流放百里。” 此言一出,太子和邬全皆是一怔。 “不是,属下……”杀了人啊!怎么可能只判处杖刑流放呢? “我之前说过了啊,邰先生中毒五载、所中之毒乃南疆奇毒‘白骨香’。”云曦伸出一根手指头:“邬统领不是南疆人,想弄到这般奇绝的毒恐怕极难。” 手握毒药之人、与宫中亦有牵系之人,才是真凶。 邬全有点不好意思地承认道:“其实、其实属下确有一半的南疆血统。” 此言一出,莫说云曦和陆青帆,便是太子也是一愣。 “你是南疆和汉人的血脉?”陆青帆最先反应过来。 “是。”邬全黯然地道:“属下自打出生便不知父,跟随母亲几年后便流落到了太子府。” 当时邬全年幼,和母亲在太子府呆了不过几日,母亲便骤然病逝而亡。 此后邬全一直专心习武、努力拔得头筹,一点点地成为太子殿下的近卫,最后成为护卫统领。 云曦一边听一边对照着陆青帆拿来的邬全和邰原卷宗,发现期间二者同根同源,甚至邬统领母亲入京的年月跟邰原出入京城的节点都极为相似。 她心中生出几个大胆的猜测:兴许,邬全的母亲就是这个名册上被划掉的女子。 心中有了这个推论,再去看重叠的卷宗便愈发能瞧出些痕迹。 她将族谱递给陆青帆。 陆青帆看了一眼云曦所指的那抹痕迹,再看向邬全的神色越发复杂。 “怎么了?”迎着太子殿下亦然转变的眸光,邬全仍旧不知其然。 “按照族中辈分,你合该喊邰先生一声‘舅爷’。” 陆青帆说完邬全不禁大声反驳:“你、你浑说!” 云曦将族谱递给邬全看,轻声解释道:“这是邰先生手中的族谱。按照其中所写,公西原、也就是邰原先生是你母亲的表兄,你当喊一声‘舅爷’。那个族谱上被划掉的名讳很有可能就是上面那个就是你的母亲,而你当时离开家中年岁尚幼并未起名……” 所以,他母族名字下方没留下邬全的名讳。 邬全闻言之后脸色一颤。确实,他在来到太子府邸之前是没有名字的。 模糊的记忆里,娘亲总是叫他“阿全”。 从邰原的族谱上来看,到邬全这一辈儿,中间字还真就是“全”。 巧合太多便不是巧合。 “邰先生来到太子府邸、成为太子幕僚,甚至跟你颇为投缘,皆并非偶然巧合、也不是什么缘分使然。” 陆青帆淡淡地道:“而是因为血脉亲情。” 而邬全,因为对太子的“忠心耿耿”,变相地害死了所知的最后亲人。 “自此,你还不愿意说出这个毒物是谁给你的么?”云曦轻声说道。 若是没有贵妃娘娘在宫中这一遭,云曦恐怕会想这毒物可能出自邬全之手。 但这舅甥二人之间有血脉亲情,而看邰原对邬全的态度恐怕未必对这个亲族一无所知……云曦有理由怀疑,那暗处利用邬全之人,必然也知晓二人的特殊关系、再利用邬全的忠心借刀杀人,顺势铲除太子殿下的另一个臂膀。 “邰原给自己下毒的可能性极小,利用邬全借刀杀人的可能性更大。”陆青帆跟云曦想到了一处,沉声道:“而此人不仅知晓邰原的习惯,甚至知道该从何处、如何利用毒药。” 在这个基础上筛选的话,姿柔或者其身边人,反而有了更大的嫌疑。 邬全还是没法接受自己为人利用的真相,颓丧地跪在地上,脸色惨白。 提及姿柔,太子殿下神色越发讪然:“此事怪本宫当年多嘴。” 他当时想着邰原孤身一人在京城没个伴儿,便做主想要为幕僚指婚。 太子偶然便跟贵妃娘娘提及此事,贵妃娘娘就做主将宫中的姿柔指给了邰原做媳妇儿。 本该皆大欢喜的好事儿,结果二人却成了面子夫妻。 “数载之内,夫妻二人见面都还是在外面客栈厢房,没个家的样子、还没个一儿半女。”太子殿下说完之后叹了口气。 他生性高傲,多年行事更是颇有几分不管不顾,哪里想到会有这般多的麻烦。 陆青帆见状非常中肯地道:“殿下以后不要随便乱点鸳鸯谱。” 邬全则呐呐地说道:“那毒药并非姿柔给我的,但她为我引荐了一个‘高人’。” 那高人擅毒,姿柔说在宫中的娘娘们颇有些门路,若邬全需要大可自个儿探问,后续事务一概没有过问。 “这一点倒是很符合我们方才的推论。如今想来,姿柔姑娘恐怕是料到你要给邰先生用毒,而那中间人也恰好给你的就是‘白骨香’,可对?” 云曦所言皆中。 “是,只是属下当时并不知晓这毒物是‘白骨香’。”邬全也是今日听云曦说完之后才知道的。 太子揉着太阳穴,“那暗处之人倒是将你的性子拿捏得极好。” 该问的邬全一个都没深究、不该做的他倒是全做了。 这期间但凡邬全多个心眼探问两句,许是都可能发现其中不妥。 云曦叹了口气:“谋算人心,那暗处之人乃是行家。” 半晌不曾言语的陆青帆淡淡地道:“还差个人。” 姿柔不是源头,这中间定然还有个错漏。 青果一拍手:“邬统领不是见过那卖药的嘛,咱们找任师爷画下来,先逮小鱼、再抓大鱼呗!” 陆青帆墨眸划过一抹笑意,“有理。” 云曦宠溺地拍了拍小丫鬟的脖颈:“我家青果就是聪明。” 太子殿下恨铁不成钢地瞥了邬全一眼。 知晓自己为人算计、杀害舅父的邬全神色黯然,半晌都没抬起头来。 任丹青被太子府的人从刑部衙门提溜出来时,天刚蒙蒙亮。 他打着哈欠坐上太子府兵抬来的轿撵时,心里还在想,今儿个大人慢了些呀!他都睡了两个来时辰才轮着出来干活。 到了太子府邸,任丹青话不多问,只专注画像。 这边厢,陆青帆冲云曦道:“贵妃娘娘的事情,太子殿下也该知晓了。” 不牵涉幕僚之事和“白骨香”之毒,此事合该由贵妃娘娘开口、他们母子商议与圣上请命。 现在扯到了案子、牵系颇广,真相不好再瞒。 太子闻言心底油然生出几分不祥之感,“母妃何事?” 【作者题外话】:云曦:去吧,要重楼花去吧。 陆青帆:幕僚的命不值,你母妃的命不知值不值。 太子:爹,值么? 皇帝:???滚! 第211章 不为人知的一面 云曦言简意赅地将宫中经历之事一一道来。 听闻贵妃娘娘中毒已有三年之久,邬全脸色瞬间惨白。他这一刻终于了然,自己确实是被人利用而不自知。 “都怪属下……” 太子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他的母妃竟然已患病痛三载,而他对此一无所知,还要刑部的人前来告知他母妃乃是中毒。 真真不孝! “是我太傻了!”邬全痛恨地捶了膝盖一记:“竟然、竟然这样被人利用,还、还失去了唯一的亲人……” 云曦叹了口气:“邬统领也不必太过自责,凶犯虽然是借你之手行事,但就算没你、邬统领也已积重难返了。” 利用邬全的愚忠杀了邰原、再让邬全获罪被赐死,一下子铲除太子身边两个重要羽翼……顺便还给幕后真正的凶犯顶了罪,真真是借刀杀人、一石二鸟的好计策! “太子跟圣上在何玉平的案子上已然生了嫌隙,讨要‘重楼花’成与不成、都会让天家父子裂痕骤大,左右都是不亏的买卖。” 陆青帆点明凶犯最终目的,让太子脸色越发阴沉。 “他们的手伸得太长了。” 太子只想着自个儿身边定然已经没有易铎的人了,却不了幕后之人早就将触手伸进了铁桶一般的皇宫,险险就要将他母子二人的性命彻底掌握在手中。 被人拿捏的滋味当真难受。 “不,太子殿下和贵妃娘娘已然被人拿捏了。”云曦认真地道:“就算知晓了这个计谋,太子为了娘娘的凤体,也不得不铤而走险。” 这是一步死棋。 太子仁孝,不会置贵妃娘娘的性命于不顾。 凶犯便是这般明目张胆,太子也没得选择。 说到这里,陆青帆都不得不佩服那暗中谋划的“明主”,行事当真凌厉得很哪! “不错。”太子冷声说道:“不论如何,本宫都只能选择为母妃讨赐‘重楼花’。” 太子和邬全隐瞒的情况已然明晰,案件的脉络直指太子和圣上的父子关系,一个不慎便会导致满盘皆输的结果。 “陆大人,你可有什么主意?”太子沉声反问道。 “我们去调查邰原的幕后主使,太子殿下即刻入宫陈情吧。”为今之计,也只有顺水推舟、迎难而上了。 “可。”太子沉吟片刻,决定暂且如此,便快速转身。 一行众人走出几步,太子便回头冲着呆怔在原地的邬全低吼道:“愣着作甚,还不跟上?!” 这是要让邬全戴罪立功了?! 邬全喃喃地道:“属下、属下还能跟着殿下吗?” “不曾判罪之前,邬统领还是太子府的护卫统领啊。”云曦温声提醒道。 这桩案子还没走到尾声,谁是谁非目前当不得判。 邬全下意识地看向陆青帆,陆青帆略一颔首,默许了云曦的说辞。 邬全再不多言,恭敬地抱拳道:“多谢!” 说完他再不迟疑,一如既往地跟上自家殿下的脚步、陪同在侧。 云曦主仆和陆青帆目送二人的背影,她不禁轻声感慨道:“究竟是什么人能谋算人心至此?” 陆青帆薄唇微抿,片刻后沉声道:“不论是谁,我们都在一点点地接近他。” 蓦地,陆青帆突然说道:“等下,我们忘了一个人。” 云曦眨眨眼:“邰原先生的小厮,苦橘?” “不错。” 三人折返回了太子府,从厢房里找到了蜷缩在角落、浑身污脏的小厮苦橘。 再见到陆青帆一行,苦橘险些又要哭出声来,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陆青帆冷声呵止“闭上嘴”。 苦橘呐呐地将到了嘴边的呜咽咽了回去。 云曦:“……不过片刻未见,你怎得把自己搞得这般狼狈的?” “这地方不安全,左右皆有巡防府兵经过!小人好几次都险险被发现,就、就只能滚着躲进来了。” 苦橘一脸幽怨地说完,就见青果瞪大眼睛瞧着地上的土痕、又打量了一番被五花大绑的小厮,不禁竖起大拇指道:“您可真是个拼命的毛毛虫。” “你才是毛毛虫!”苦橘气得够呛,顾不得陆青帆也在身侧便扬声反驳道:“小人那不是怕给陆大人惹麻烦吗?!” 陆青帆淡淡勾唇,便听到云曦小声喃喃道:“大人不找旁人麻烦就不错了。” 深眸意味不明地望着云曦,低沉磁性的嗓音透着几分戏谑:“我有那般难缠?” “那大人得问问被缠过的人才知。”云曦笑着揶揄道。 陆青帆无奈摇头,提溜着五花大绑的苦橘出门。 将苦橘从太子府邸带走的时候,一直没见着人的管家就候在门边恭送。直到走出大门很远,被陆青帆大喇喇提溜走的苦橘都没从怔愣中回过神来。 居然没人阻止陆大人吗? 一行人回到刑部后,见冉大人和任师爷去调查给邬全卖药的人还没回来,云曦主仆便出去买了一轮早膳,坐在桌边大快朵颐。 苦橘一边吃一边说道:“这不是刘记的包子嘛,我家先生也很爱吃呢!” 云曦尝了一口,随即斜睨苦橘一眼:“邰先生的肠胃不好,这般油腻的膳食只怕是难克化、不可多食。” “哎?”苦橘一怔,将嘴里的包子咽下去之后才诧异地道:“柳大人也是这般说来。所以他月旬才送一次。” “送包子?”云曦一怔,忙不迭追问道:“这柳大人跟你们家先生关系很好?” 若非情分到那个份上,寻常人见客当也不会提包子送去吧? “啊,是……”房内的气氛一变,敏感的苦橘将手里的包子放下,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说。 陆青帆眸光亦是一沉,“哪个柳大人?” “就、就翰林院的柳晓刚,柳大人啊。”苦橘话音刚落,陆青帆便立刻站起身来:“冷川,找到冉大人。” 门边,冷川手里还捻着青果给的两个包子,一听大人吩咐立刻左右手把包子一股脑塞进嘴里、飞身离开。 “有这样一个友人,你怎得不早提?”陆青帆神色冷凝。 “小、小人……大人您之前也没问啊!”苦橘一脸委屈。 陆大人之前不问得是邬统领跟邰先生的关系如何,也没提邰先生还有几个好友嘛? “苦橘公子,你且再回忆回忆,还有什么与邰先生关系极佳的、或者关系极古怪的。”云曦认真地道:“这些人对我们破案而言都很重要。” 苦橘也知自己当是隐瞒了很重要的线索,神色呐呐地道:“小人、小人真不是存心隐瞒。我家先生不喜交际、关系颇好的也就只有邬统领和柳先生,至于关系有些古怪的……” “直说。”陆青帆见苦橘神色迟疑,沉声道。 “夫人跟先生的关系确实有些怪。”苦橘挠了挠头,也不知这样言说对不对。 云曦双眼一亮。 他们就想知晓邰原生前跟这位承乾宫中的姿柔姑娘究竟是怎样的夫妻。 “其实夫人日日都会离宫、住在距离府邸不远处的客栈。”苦橘却极少看到二人同床共枕;大多都是先生独自去一趟客栈、呆一炷香左右的功夫便归。 “日日都去?”陆青帆皱眉问道。 “差不多吧……” 苦橘呐呐地道:“有一次小人陪先生一道过去,站在门外不远处,便听屋内传来争执声:先生说什么‘要不是为了那个混账,老子才不会领受你这个破鞋……’之类的话。” 苦橘毕竟年幼、不通男女之事,听到、复述这些话的时候,神色仍旧迷茫。 云曦和陆青帆一听便了然了。 她轻声道:“姿柔姑娘曾有心上人,且为那人破了身。” 此事被邰先生所知,时时虐打姿柔出气。 在旁侧的青果不忿地撇撇嘴:“邰先生既然不愿领受、休妻便是,虐打妻子算什么男人?” 苦橘一听还想为逝者辩解:“那也是夫人理亏在先,先生他……” “纵觉得理亏,休弃便是。借此虐枕边人,不过是以暴行倾泻内心的自卑,实谈不上君子所为。” 陆青帆一番理智冷言让苦橘无言以对。 “我们之前觉得古怪的细节都对上了。”云曦白皙的指尖轻轻戳了戳下巴,一边思考一边说道:“两桩案子里,姿柔姑娘的身边还有一条线。” 就是她原本的心上人。 第212章 与虎谋皮 苦橘不愿相信自家温和有礼的先生是个伪君子,闷闷不乐地坐在一旁听着云曦和陆青帆讨论个中细节案情。 等待了小半柱香的时辰,冉杓和任师爷回来了。 “大人猜得不错,那姿柔姑娘此前确实有个心上人,”任丹青一边煽着扇子解暑降热,一边说道:“就是如今翰林院正七品的编修,柳晓刚。” 也是邰原的至交好友。 “有意思的是,此人不仅跟姿柔姑娘有过一段情,还同何玉平是同科举人,一起被钦点为翰林院正八品五经博士。” 冉杓将找到的情报和卷宗奉上,还不忘补了一句:“不过这俩人没一个是南疆的,都是土生土长的汉族人。” 也就是说,究竟是谁找来的“白骨香”还不可知。 陆青帆翻阅过后,将卷宗递给云曦,示意她瞧瞧。 云曦认真翻阅过,没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只能无奈地摇摇头:“最不喜欢下毒的凶犯了。” 寻觅蛛丝马迹当真是难上加难。 “大人这边有啥收获没有?”任丹青和冉杓跑了一早晨,这会总算能坐下歇歇脚,询问起他们的进展来。 陆青帆淡淡地道:“姿柔姑娘跟柳晓刚有过一段情。” “没了?”任丹青十分不满,自家大人哪儿都好,就是话太少! 他的折扇一指小青果:“丫头,你展开说说!” 青果“哎”了一声,便绘声绘色地讲起了那太子殿下是如何“错点鸳鸯谱”,邰原如何憋屈地领受了不清白的小媳妇,此后日日虐打、偷看春宫的事情屡见不鲜。 “说不定啊,就是姿柔姑娘受不住邰先生的暴行,暗地里联合了柳翰林下毒害死了邰先生呢。” 最后,青果学着小大人儿似得叹了口气,无奈道了一句:“孽缘哪!” 任丹青和冉杓早就被这其中曲折吸引,半晌都没反应过来;连带着方才躲在角落里丧里丧气的苦橘都竖起了耳朵。 “哦对,光顾着听这事儿了,还有个消息忘说了!” 任丹青从袖中掏出了一张画像,正是根据邬全所言画出的那个卖药之人的画像。 “我和冉大人去探问过了,这人名叫柴杭,是逸王府中的普通护卫。”任丹青说着,神色不解地道:“此事要惊动逸王殿下么?” “那就得看这个柴杭于逸王殿下而言是否重要了。” 没想到太子殿下这边的事情还未曾了结、又牵扯出个逸王来,陆青帆忍不住摁了摁太阳穴。 云曦坐在桌边,思绪还在案子上打转。 “大人,这柴杭跟姿柔姑娘可有关系?”云曦突然开口问道:“他们都不是南疆人,却能得着‘白骨香’这种罕见的奇毒。” 陆青帆看向冉杓,冉杓无奈地道:“柳晓刚是外地考进来的殿生,在京城没甚权势,不然也不会在翰林院熬了数载还是个正七品编修。” 连何玉平那厮都因为攀上了易铎成了从五品员外郎,便可知这柳晓刚当真是没贵人帮衬的主儿。 陆青帆扬声道:“冷川。” “是。”冷川已然动身去找暗探调查柳晓刚之事。 现下只有一个线索了,便是那逸王府邸的护卫,柴杭。 刑部差役带人提审柴杭的时候,据樊志说此人懵得很,神色之间皆是无辜。 待人被带到刑部大堂,陆青帆端坐高堂之上准备提审,那容貌普通却身形挺拔的汉子仍旧是一脸摸不着头脑。 云曦一行站在陆青帆身后等待听审。 “堂下之人,报上名来。”陆青帆磁性低沉的嗓音透着威仪。 柴杭见提审自己的竟然是陆青帆,心中已然警铃大作。 “属下柴杭,乃逸王府护卫。”柴杭恭敬抱拳,沉声说道:“不知陆侍郎召见属下、有何贵干?” “两年前你可给此人卖过一副药?”陆青帆示意任师爷拿出邬全的画像。 柴杭迟疑地看了一眼,随即后退一步沉声道:“在下已然有护卫之职在身,怎会倒卖药材……” “啪!”陆青帆一听此人狡辩便一声惊堂木拍案立威:“柴杭!这是刑部衙门!若没点子证据,能将人直接提审至正堂吗?” 柴杭见陆青帆压根不听他狡辩,立刻跪在地上认错道:“属下确实是为了补贴家用倒卖过药材,至于那药材何用、卖给何人,小人是一概不问的啊!” “吃错药是会死人的。” 云曦一听柴杭这般草率,便忍不住气愤出声:“什么都不问、连自个儿卖出的药材是何物都不知,一旦死了人、你同那制作药材之人皆是凶犯!” 药贩谋财、庸医害人,这两种人若是结合在一处,当真是又坑又要命。 云曦最痛恨利用医术赚取昧心钱的人,对上一问三不知的柴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了。 “属下、属下老母亲病重,用药珍贵,当时只想着多个门路,并未……” 柴杭被质问得脸色苍白,呐呐地道:“也、也没听说吃死人了。” “现在便死了一个。”陆青帆眸光沉敛,眼睁睁地看着柴杭一步步踩入陷阱之中。 柴杭一愣,“谁吃死了?” 任丹青顺势掏出了邰原的画像,冷哼道:“你卖给邬全的药材给此人服下了、他现下死了。邬全说了,药材是从你那处所拿……你二人合该当同罪。” “不是不是!”柴杭急得站起来否认道:“这事儿都过去多久了?!那药材可是邬统领想要的,属下只是负责提供,而且、而且那本就是毒药……” 陆青帆薄唇扬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原来你知晓那是‘白骨香’。” “什么白骨香?”才坦白了一瞬的柴杭又开始装疯卖傻。 云曦心中暗道不对,他们没有审问到点子上,才会一直被柴杭三碗豆腐一般的言论带着跑偏。 陆青帆也察觉了,索性不再多言。 片刻后,冷川回来了。 陆青帆展开桌上的字条快速扫了一眼,心里终于有底了。 云曦好奇地探出头瞟了一眼,旁得没看着,那“同父异母亲兄妹”几个字倒是瞧得分明。 怪不得! 她恍然,原来柴杭跟姿柔之间也有血脉亲情。 “柴杭,本官最后给你一个坦白的机会,说出‘白骨香’的出处,你等皆能从轻论罪。”陆青帆说一半藏一半,只等柴杭继续负隅顽抗。 “属下只是个二道贩子,邬统领找上属下的时候也是熟客介绍……那毒究竟是不是‘白什么香’,属下当真不知啊!” 柴杭仍是老说辞。 云曦叹了口气,故作惋惜地道:“可惜了姿柔姑娘,她已经被贵妃娘娘发现,现下说不定已经被杖毙了。” 柴杭肩膀微不可察地僵住,神色不改地望着众人,眼底没有丝毫动容,仿佛从不认识姿柔。 很快,冉杓就搀扶着一个老妇从外间进来了。 那老妇人脚下生风、神采奕奕,浑然没有柴杭所言的“病重”之态! “柴护卫,你看看谁来了。”陆青帆意味不明地道。 柴杭惊讶地转过头,便看到了他最敬重的母亲来到了堂上。 柴母二话不说,上前一步便狠狠给了柴杭一个耳光。 云曦众人压根没反应过来,“啪”地一记痛响伴随着老妇的质问声响彻整个正堂: “好你个畜生,竟然跟那贱人的女儿认亲?!” 第213章 两种试探 这一巴掌不仅打蒙了跪在地上的柴杭,更让正堂上的陆青帆、云曦一行心中诧异不已。 柴杭是瞒着自家母亲跟姿柔往来的么?还是他从一开始就想利用姿柔来借刀杀人、达到为母亲出气的目的? 一时间,云曦心中冒出无数个年头,无一不是在怀疑柴杭的叵测心思。 陆青帆更擅讯问,此刻已然抓住了母子之间最大的嫌隙,淡淡地道:“公堂之上,柴夫人稍安勿躁。” 他如墨的眸子望着脸被打偏还维持着笔直跪拜模样的柴杭,沉声提点柴母:“许是柴护卫一片孝心、为母分忧也未可知。” 柴夫人闻言神色一变,望着跪在地上的儿子沉声道:“大人是什么意思?你跟姿柔做了什么?” 柴杭跪在地上一声不吭,气得柴母又揣了他两脚才算完。 别看柴杭一表人才、柴夫人行事凌厉,可柴父却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祖上的薄产都让柴父花在了养侍妾孩子上。 吃饭的嘴多了,日子一日不如一日、柴父那禽兽又再将侍妾卖了换钱过日子。 “……他死了之后,掌家大权便落在了我手中。哼,指望那畜生教养孩子根本是痴人说梦!” 说到这里,柴母蓦地反应过来方才陆青帆那句提点是何意思了。 “你、你可是利用姿柔谋害了人?哈哈哈哈,好儿子!知晓为母被那些小狐狸精带累得没过上什么好日子,如今让他们小辈儿偿还也是应该……” “犯错的是长辈,跟孩子又有什么干系?” 柴杭被母亲癫狂嫉妒的模样点燃了心中积压数年的怨怼,扬声反驳道:“大人的恩怨,又何必牵累到稚童身上?” 没想到柴杭竟然是维护着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的。 云曦扬声问道:“你利用‘白骨香’让姿柔姑娘给贵妃娘娘下毒,不是害她是什么?” 柴杭一怔,“我、我给她毒药,不是让她给贵妃娘娘下的,是给……” 蓦地,他反应过来此言不当说,便立刻闭上了嘴。 柴母确是癫狂善妒,一听到此事还牵扯到宫中娘娘,立刻惊觉方才所言是在推儿子去死,便如同蚌珠一般咬紧了牙关,一个字都不愿再多说了。 审讯再一次陷入僵局,云曦和陆青帆的目光在空中对视一眼,亦选择了沉默。 云曦思虑片刻,悄然从侧面走离开,片刻后才归。 她冲陆青帆点了点头,随即就听到前方不远处传来差役一声唱喝:“启禀大人,宫中贵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来了!” 陆青帆故作惊讶地淡声道:“宣上堂来。” 片刻后,一个模样尊贵、行走内敛的素雅女子着一身湖绿宫装快步而来,恭敬地朝着堂上众人屈膝福了福身。 她抬起头,露出清雅如同天山雪莲一般透着冷然的秀颜。 云曦捕捉到柴杭眼底划过的陌生之色,悄然放心下来。 “奴婢逐月,见过诸位大人。” 女子起身后淡淡地道:“贵妃娘娘命奴婢前来通知刑部,承乾宫二等宫女姿柔因常年给贵妃娘娘下毒,罪行供认不讳。娘娘已赏赐‘一丈红’。” “宫女逐月”话没说完的时候,柴杭的脸色就已经变得很是难看,待听到姿柔已经伏法,脸色瞬间煞白起来。 “不、不!此事并非姿柔所为!她定然是一时糊涂!那药是属下给她的!” 柴杭一听又惊又怒,起身便要认下罪责,偏生柴母一把扯住柴杭的衣服领子:“混账东西!人都死了,你还做什么无用功?” 老太太到底是清醒的,只想保住自己的儿子,至于家中那些贱人生下的贱种,在她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死又如何?生又如何?到底不是她一人的罪责……” 柴杭一听妹妹那般温婉谨慎的姑娘,从小到大一天踏实日子都没过上就因自己顶罪而死,便心中绞痛不已。 “你……”从未被儿子这般顶撞过,柴母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颤抖着手一直指着柴杭,不知该说些什么。 果然如此。 云曦心下暗道自己猜对了。 早在并未召见柴杭的时候,云曦和陆青帆便想到了此人给邬全和姿柔提供毒药是幕后他人。 柴杭下毒动机不明,幕后却直指他的主子逸王。 可姿柔的存在,给了他们两个猜测,一是柴杭恨姿柔的身份是母亲的污点,故意引诱其下毒,好拖其下水;二是柴杭跟姿柔自小便有兄妹情分,甚至于他心中对姿柔的处境颇多同情。 柴杭是家中嫡子血脉,母亲亦寄予厚望、有光明未来,在家中地位比之姿柔强了不知多少。 强者怜惜弱者处境,一来二去生出情谊、又有血脉亲情的牵系,必然会互相袒护,让官府根本撬不开嘴。 前番第一个推论在柴母到来之后便被推翻,而由雪明姑娘假扮的“宫女逐月”,顺利地让并未见过逐月本尊的柴杭上当了。 第二个印证确凿了。 陆青帆假意颔首:“稍候刑部便会派人将尸首领回。有劳逐月姑娘。” “不敢。”“逐月姑娘”再度客气地福了福身,转身离去。 云曦故作惋惜地道:“柴护卫纵有袒护之心,却不抵皇家天威。到底是姿柔姑娘认下了所有。” 柴杭再也止不住挺拔的身形,佝偻着脊背呆坐在地,低声说道:“当真死了吗?” “赐了‘一丈红’,打死才算受赏。”陆青帆神色淡然地提醒道:“还不招么?” 柴杭脸色苍白地道:“那毒药,确实是我给姿柔的。并非是下毒给贵妃娘娘是真话。我们本只是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毒死邰原那畜生!” 柴杭气得用力捶了一记地,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真相一角终于露出,在陆青帆和云曦的连番追问下,柴杭说出了他两三年前联合姿柔给邬全卖药的真相。 不出意外的是,在柴杭的口中,邰原并非苦橘说的那样“宽厚温雅”,而是个小肚鸡肠、充斥着酸腐臭气,只会打媳妇出气的窝囊废。 姿柔数载受虐、身形受创,又因了是贵妃赐婚不敢提出和离,好多次都自尽未果。 终于,在兄长的劝说下,姿柔决定奋起反击。 “其他的,便如你等方才所言一般。”柴杭苍白着脸道。 “‘白骨香’乃是南疆奇毒,你是如何得来的?”云曦再度问出了心中隐藏已久的疑问。 柴杭闻言一怔,“我确实不知那毒物是‘白骨香’。只知晓若是用了以后人会不知不觉暴毙,找不到丝毫痕迹。这法子还是柳大人提议的,只是他自始至终都未曾沾手,让我们兄妹行事……” 话至此,柴杭终于反应过来,只怕自己是当了柳晓刚铲除情敌的刀! 云曦闻言恍然:“如此么?” 她看似信了,实则是瞧见了站在门外一脸震惊的柳晓刚。 “你胡说!” 柳晓刚正好听到了柴杭所言,立刻冲到堂内要与柴杭对峙。 柴杭震惊之下,呐呐地道:“你、你何时来的?” “在你说到‘这些都是柳大人提议’的时候。”陆青帆“好意”提醒,眼底却迸发着灼灼寒芒。 这一场狗咬狗,也算不出所料。 柴杭一诧:“不是,我……” “分明是你得了那毒药,让我和柔柔行事,我还特意引诱邬全下毒,现下你倒是一推干净,让我和柔柔替你去死不成?” 云曦和陆青帆万万没想到,众人之中最沉不住气的,竟然是柳晓刚! 早知道这厮口风如此不紧,先用他当做突破口岂不更妙?! “柔柔不是被宫中贵妃赏赐一丈红死了吗?”柴杭忍不住反问道。 “怎会?我才从宫中出来,还见过柔柔……” 柳晓刚立刻闭嘴,惊恐地望着正堂之上的陆青帆一行。 柴杭亦反应过来自己是入了套了! “尔等奸诈!”柴杭怒道:“那不是承乾宫的‘逐月’。” 陆青帆眯着眼淡淡地道:“兵不厌诈。” 云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冲着躲在角落里的“宫女逐月”招招手。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云曦提前找来的雪明姑娘。 雪明姑娘姿容无双、神态从容不改,淡淡屈膝行礼,重新报上名讳:“民女雪明,见过诸位大人。” 第214章 谈何情深 柴杭和柳晓刚的脸色由青转红、由红转黑,委实精彩得很。 陆青帆和云曦这一套“兵不厌诈”当真是直戳二人胸腹,将案子的矛盾点一下子推向高潮。 如今再看,两桩案子就清晰得多了:柴杭为了杀邰原提供毒药,而姿柔和柳晓刚合计之后,选择一劳永逸的法子:既杀邰原、又毒贵妃。 两名“始作俑者”皆暴毙而亡、调查未果之后,姿柔和柳晓刚便能双宿双飞。 “尔等想得倒简单。”陆青帆冷哼一声,柳晓刚书生意气,哪知三司的凌厉? “是,我们确实没想到竟然还有仵作能够认出南疆奇毒‘白骨香’,率先戳穿了邰原和邬全的血脉身份。” 柴杭闷声道:“那药确不好寻。” 知晓姿柔没事,已然认罪的柴杭并未继续咬紧牙关,反而和盘托出了那毒药是从黑市上采买而来,颇费了些功夫。 “柴护卫一心护妹、我只想保住我心上人的性命,有什么错?难道他们身居高位便可随意践踏女子性命?”在柳晓刚心中,十个邰原都死不足惜。 凡凶犯者,必将自个儿所受冤屈放大,为杀人行径找冠冕堂皇的借口。 云曦听完心中便有几分不快,反驳道:“柳大人诟病旁人的时候,自个儿也未必清白无灼吧?跟姿柔姑娘无媒无聘就私定终身,待贵妃指婚之后,你也并未主动站出来担当责任。否则哪里还有后面这些纷扰?” 在这个世道,若女儿家破了身,哪里还能嫁得好人家? 邰原所为虽令人不齿、但也算情理之中。 柳晓刚嘴上说“情深相许”,实则毫无责任担当。 和姿柔姑娘两相情深不假,可旁人的性命也属无辜。若贵妃娘娘骤然暴毙,承乾宫众人、太医院御医,可能承受天子一怒? 届时一旦发现猫腻,必然血洗承乾宫,姿柔姑娘还能跑么?“两相厮守”也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 云曦所言让堂内众人望向柳晓刚的目光骤然多了几分鄙夷不齿。 陆青帆如刀如芒的寒眸盯着无作为的柳晓刚,亦平添几分不快。 姿柔的悲惨命运,懦弱无能的柳晓刚有一半责任;就连下毒他都躲在姿柔身后出谋划策,让姿柔亲自动手。 这样的男儿,真的值得姿柔奉出一生吗? 此刻,柴杭看柳晓刚的神色亦不禁多了三分冷然。 是了,若妹子爱上的是个顶天立地之人、若当年贵妃娘娘指婚时柳晓刚就求旨请婚,也许未来的一切都会不同。 可这世上,哪有什么如果呢? “你说得是。下官人微言轻、数次都想过当初不该情难自禁、不该眼睁睁看着柔柔嫁给旁人,可爱情又有什么错?” 柳晓刚被云曦说得浑身震动,轻声道:“千错万错,都是在下一人之错。姿柔也是为在下所利用……如今下官愿主动交代一切,还请陆大人从重发落、饶过姿柔一命。” “宫中姿柔之事,自有贵妃娘娘定夺。”陆青帆并未给柳晓刚无谓的希望。 给宫中贵人下毒,哪有活路?便是贵妃愿意放姿柔一马,太子要求赐“重楼花”也是难上加难。 届时,姿柔还是免不了一死。 似是想到了贵妃难治,柳晓刚咧嘴一笑,“也好,若泉下有贵妃娘娘作伴,倒也不孤单了,哈哈哈哈……” “你这个疯子!”柴杭气恼之余,恨声道。 柴杭和柳晓刚的孽缘从姿柔开始,也以姿柔的被杖毙的假消息互相告罪拆穿,终于将两桩下毒案脱出了真正的因果。 “我不明白,”云曦望着柳晓刚,沉声说道:“你二人皆说是两三年前得了毒物,可邰原体内分明已经中毒五载,时间对不上。” 依照二人口供所言,当是邰原被邬全下毒、姿柔给贵妃下毒,两个凶犯皆被柴杭和柳晓刚所用。 可邬全只得了毒两三年啊! “邰原的毒一直是邬全下的,姿柔不曾沾手。他不知我将有毒的物件搁在邬全手里、眼睁睁地瞧着邰原数年如一日地服下、不曾断过。” 明面上,邬全确实以为自己是两三年前从柴杭手中买得的毒药。实际他下毒的时间更早。 “你们等不及了,故而双管齐下,想尽快毒死邰原。却不知这‘白骨香’特性非常,又生生拖延了两三年,可对?” 陆青帆猜得不错,柳晓刚和柴杭皆颓然地点了点头。 “是茶叶!”云曦蓦地想到了一处细节,便是邰原极爱喝茶:“你假意接近邰原、为得便是在邬全给他的茶叶里下毒!” 柳晓刚没料到云曦猜中了,随即笑了笑,算是默认。 樱唇微抿,云曦再度好奇追问:“你们是怎么做到的,让茶叶里看似无毒。” 这些明显的物证,云曦早就勘验看过了,确认是无毒的。 柳晓刚古怪一笑,低声说道:“这世上,总有仵作和医者不能及的古怪药方的,对吧云仵作?” 云曦被噎得无语,清眸惋惜地道:“何必。” 有才有谋,却终归落于下乘。 陆青帆扬手,命差役将二人看押下去。 柴母哪里跟依,一看差役要将柴杭带走,立刻冲上前去护住儿子扬声喊道:“别带走我儿子!这个混账不是说了吗?是他的错、都是他做的!” 差役哪儿吃这撒泼打滚的一套,立刻将柴母拉开,强行带走了柴杭。 临去前,柴杭甚至不曾回过头看一眼柴母。 “你这个杀千刀的啊,跟你那个没用的爹一样废物!为了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就搭进去一辈子!” 柴母坐在地上崩溃大哭,柳晓刚见状亦不忍地转过头去。 似是一下子找到了源头,柴母一把抓住柳晓刚的衣袖,“都是你这个混账东西!你喜欢狐狸精罢了,为何还要拖我儿子下水?你们这些个没出息的玩意儿……” 云曦实在忍不住了,刚想开口,就听旁边的青果双手叉腰道:“柴护卫变成今日这样,你也是有颇大责任的!但凡身为主母莫要那般苛责庶出兄妹,苦命之人皆能相依相伴,你的儿子、旁人的女儿,岂不都能得个亲情圆满?” 那些不能掌握自个儿命运的妾侍被买来卖去,连带着自己的子女都护不住,亦是可怜人。 柴母该恨的不是那些夺走了她夫君的“狐狸精”,而是毫无担当、花心多情的夫君哪! “难道、难道一直是我恨错了人……”柴母喃喃之下松了手,旁边任丹青立刻让差役把柳晓刚拖走。 柳晓刚回过头看了一眼痛哭的柴母,随即沉敛目光,又去瞧了一眼前方的柴杭。 二人在空中交换了一个无人能懂的眼神,便各自散去。 陆青帆、云曦一行目送二人往大牢去的身影,云曦轻声喃喃道:“剩下的便是宫里的情况了。” 陆青帆点头:“有了柳晓刚和柴杭的证词,想必姿柔会更快俯首认罪。” “启禀侍郎大人,承乾宫中天星姑娘来了,请云仵作入宫探诊。” 伴着樊志恭敬地启禀声,云曦颔首道:“说曹操、曹操到。大人,我入宫一趟。” 陆青帆点头:“一切小心。” “是。” 第215章 逼仄迫势 云曦跟随逐月姑娘往承乾宫去,路上便听逐月说起,从昨日至今、她们按照云曦姑娘所言,果然在宫中察觉到几人异样,其中以二等宫女姿柔为最。 “姿柔那丫头是个性子软绵的,一向没甚主心骨,常是相伴在侧的几个宫女看顾着,生怕她天真再被人诓骗了去。” 逐月说着,神色略显迟疑。 “可是你们却发现姿柔姑娘身子骨不妥,可对?”云曦温声反问。 “是。她身上有大大小小不少伤口,深浅不一、我等……此前从未见过。” 逐月脸色一黯:“问是怎么伤的,她死活不说。还是贵妃娘娘发话她才说是被人打的。” 至于被何人打了,不消说也已然明了。 “夜里我们暗中跟踪姿柔到了御花园,看到她私下跟翰林院的一位大人在偷偷会面,二人互诉衷肠、言其夫君暴行……”逐月终究说不下去了,不住地摇头。 姿柔也是个命苦的,这五年来,竟是被夫君邰原打得浑身没有一块好肉! “如今姿柔下毒的因由有了,行事异样的原因也找到了,娘娘让奴婢请姑娘来瞧个结果。” 云曦颔首,表示明白。 果然,二人一走进承乾宫内殿,便感受到一股强势的风雨欲来之态。 殿中安静得仿佛一根针掉落都能清晰可闻,唯余姿柔姑娘无声地啜泣在殿内悄然回响。 正座上,贵妃娘娘仍是艳冠后宫的高贵模样,与颤抖着肩膀无声落泪的姿柔形成鲜明对比。 旁边天星等几个一等宫女眼观鼻鼻观心、亦是一言不发。 云曦向贵妃娘娘的行过礼便恭敬地站在一边旁听。 贵妃娘娘略一躬身,望着地上不住啜泣的姿柔,沉声说道:“你是本宫宫里的人,被邰原那厮这般对待,为何五年来只字不提?” 好歹是承乾宫的二等丫鬟,赐予邰原也是看在太子面子上给的荣耀和脸面,邰原这般下贵妃颜面,贵妃岂会坐视不管? 姿柔似是也没料到贵妃娘娘的第一反应不是问罪,而是要为她讨回公道。她呐呐地抬起头来,梨花带雨的小脸我见犹怜。 云曦见状心下暗暗感慨,这般姿容,名唤“姿柔”当真人如其名,不怪邰原宁肯日日虐打也不愿休弃。 这样的美人当妻子,便是说出去也面上有光啊! “奴婢,奴婢……”姿柔说不出话来、满心满口都是后悔之心。 她跪在地上叩首流泪,口中道:“奴婢被邰原胁迫,只当娘娘会顾及颜面不为奴婢出头,便默默隐忍数年、积怨深重,在柳公子的撺掇下,才选择日夜给娘娘的膳食中下毒。” 云曦听到这里,忍不住出言反问:“姿柔姑娘可曾想过,自己万一是为人利用呢?” 真爱之人,哪里肯见着心上人独自涉险? 柳晓刚一无担当、二谋阴狠,包裹着爱情幻想的未来却让姿柔蹚出步步死棋来。 姿柔一怔,不禁抬起头来,惊讶地望着云曦,似乎没明白她所言之意。 “柳大人与奴婢真心相待,并无其他。” 真的么? 云曦看贵妃娘娘并未制止,上前一步继续认真地道: “姿柔姑娘可曾想过,柳大人为何选择了你?他不曾在娘娘为你做主指婚时担当言明情谊、又不曾在你嫁人数载后保有君子之风行事,反而处处撺掇、时时搅和,令你跟贵妃娘娘主仆背叛、同邰先生夫妻离心。” 就算邰原禽兽不如,那也是夫妻二人的家务事。柳晓刚插手不妥。 姿柔从贵妃娘娘身边的倚重宫女,变成孤立无援、只能依靠心上人谋划的孤寂处境……两相对比之下,很难让人不猜忌柳晓刚的真正意图。 云曦并非地无的放矢。 在入宫的路上,她一直思考着柳晓刚和柴杭堂上的行事,笃定柴杭和柳晓刚最想隐瞒的动机尚未被挖掘…… 骈除所谓的“真爱”和兄妹之情,若姿柔从一开始就是被利用的,那柳晓刚和柴杭很有可能是互通首尾、合力算计,那岂不是演了一出大戏给刑部瞧? 依照姿柔姑娘的供述再推论,云曦越发觉得此案看似简单、实则疑点重重。 “姿柔,云仵作在问你话,你还不好好想想其中关键?” 贵妃何等精明之人,立刻便将宫内外的局势联系在一处:“柳晓刚和柴杭可是在为逸王办事、企图毒死本宫,霍乱太子外戚的势力?” “不、奴婢只是心中怨怼,想按照柳郎的行事离开邰原那畜生,离开皇宫,并无颠覆太子殿下之心哪!”姿柔忙不迭为自己辩解。 “你无此心,不代表旁人不想利用你达到这个目的。”云曦意味不明地提醒道。 屋内其他几个一等宫女终于是等不住了。 天星冷声呵道:“你没想那般深远、却与娘娘下毒,变相让狼子野心之人得逞!” “枉费娘娘平素那般照料我们,你当真是个狼心狗肺的!”逐月怒斥道:“只顾着情爱上头,忘了为奴婢者的忠纯之心。” 最后,丽日和雨晨无言叹息。 没了那所谓的“爱意深重”,但凡柳晓刚曾询问过有关贵妃娘娘的饮食起居、惯常喜好,哪怕是只有身边近人知晓的一两点讯息,也足够让贵妃娘娘防不胜防了。 依着云曦的思虑线索,姿柔姑娘再反过头来回想,那些曾经被她忽略的细节重新涌上心头…… “是,奴婢的兄长和柳郎都旁敲侧击过娘娘的情况。” “你可说了?”逐月厉声问道。 “自是不曾的。”姿柔忙不迭摆手。 承乾宫中规矩大,姿柔维护主子的本能犹在,纵然是心上人时不时地探问,也不曾透露只言片语。 云曦神色复杂地望着姿柔姑娘。 人的情感多矛盾啊!虽然下定决定要毒杀自个儿的主子,犹在外间倾心维护。 贵妃娘娘的神色亦有些复杂,她正欲开口,便听到宫门外传来太子的低吼声:“还请父皇成全!” 来了! 云曦神色一紧,便看到了在院子里对峙的天家父子! “将姿柔带下去,莫要惊了圣驾。”贵妃娘娘淡然起身,瞟了云曦一眼,示意她也跟上接驾。 云曦垂眸敛目,恭敬跟上。 “逆子!”皇帝铁青着脸怒斥道:“你可知你要得是什么?!” “便是天上的月亮,只要能保得母妃平安,儿臣也要忤逆一试!”太子殿下俨然是豁出去了,不住地跪在地上叩首。 看来皇上还并未松口答应,云曦心下暗暗道。 “皇上怎得那样大的火气?臣妾准备了清热解暑的凉汤,请皇上品鉴一二。” 贵妃娘娘艳容夺目、言行间顾盼生姿,便是身为女儿家的云曦都被这软语讲得浑身酥麻、半点儿使不上力气,何况是当今圣上? 方才还怒容满面的皇帝脸色稍霁,挽住贵妃的手淡淡地道:“爱妃身子不适、还弄这些做甚?走,陪朕尝尝。” 一行人重新进了内殿,云曦一点点落在众人最后,征询的小眼神默默地看向站在身畔的邬全。 邬全压低声音道:“殿下在御花园撞上了皇上。” 皇上听闻贵妃娘娘身子不适欲来探望,前去索要“重楼花”的太子在御花园当众请命,彻底将皇上惹恼了。 一路行来,太子不住哀求都未得皇上丝毫暖色。 云曦小声喟叹道:“讨要‘重楼花’果然不容易啊!” 邬全脸色灰败,无奈地点了点头:“都怪我们。”为人利用而不自知,反将太子殿下推到这般不仁不义之地。 云曦难以宽慰其心,只好沉默。 贵妃娘娘和皇上居于高位互品甜汤,恩爱之态自不可言。 偏生下方的太子殿下越看心中越不是个滋味,再度出言扬声道: “父皇!您同母妃少年夫妻、数载相伴,难道这些恩情也枉顾了吗?” 第216章 猜忌无穷 “放肆!”皇帝骤然暴怒,指着太子的脑门怒声道:“贵妃,这便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贵妃神色一讪,忙不迭出言安抚道:“皇上莫要动怒,是太子没眼色,搅了皇上的雅兴。” 她瞟了一眼太子,随即说道:“臣妾的身子没有大碍,就算是死、能够陪伴皇上数载,已然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皇帝眼神一暗,正欲宽慰贵妃,就看到站在角落里刻意隐匿存在的云曦撇撇嘴。 “你撇嘴作甚?”皇帝突然冲云曦开口质问。 第一次直面当今圣上怒火,云曦怔了一下,这才眨眨眼明知故问:“皇上是说民女吗?” 云曦不是怕事之人,若皇上执意追问,她便要忍不住说上一说了。 “这屋中还有谁方才撇嘴了?”皇帝没好气地道。 他一肚子邪火无处发泄,此刻是看谁都不顺眼。 云曦无辜地眨眨眼,随即说道:“民女撇嘴,是觉得皇上不负责任。” 此言一出,殿内皆是一惊。 就连守在一旁的邬全都不禁瞪大眼睛。合着刑部之人并非只有陆侍郎刚直敢言啊……大家都是这个德行嘛!!! 皇帝怒极反笑,“朕不负责任?” “是。”既然被点名了,云曦脆声应道。 “狂悖之论!还不退下?”太子殿下气得够呛。 这小仵作怎么回事,还嫌不够乱套、非要火上浇油? “啪!”皇上一记冷掌怒拍在桌上:“朕还没死呢!轮得着太子越俎代庖?!” 他话还没问完呢! 太子赶紧恭敬地低下头道:“儿臣不敢,儿臣只祈愿皇上长命百岁、福禄绵长!” 贵妃许是没见过云曦这般上杆子找死的,反而有些好奇小丫头到底要说些什么。 古往今来,敢指着圣上鼻子说“不负责任”的,云曦当属第一人。 “你且说说,朕如何不负责任了?” 云曦梗着脖子倔强地道:“太子殿下不仅是贵妃娘娘的儿子,也是皇上的儿子啊!‘子不教、父之过’,总不能太子表现得出众精干,皇上就说是自己教得好;太子殿下若是犯了错,皇上就问责贵妃娘娘,嫌她教得不妥。” 云曦说到最后,一双清眸瞪得老大,一派觉得自个儿颇为有理的样子:“莫说今日太子殿下宁肯冒着窃舍国宝的罪责救贵妃娘娘是为大仁孝,便是以后殿下真犯了什么了不得的大错、皇上也是有一半责任的。” 说完之后,云曦还认真地点了点头,那模样又娇憨又气人,直怼得当今圣上半晌无言。 这番话不仅狂悖、且大胆得很。 莫说贵妃娘娘了,就是今日准备豁出去的太子都被云曦的惊世之言说得微张下颌、半晌忘了合上。 皇帝的脸色变了又变、贵妃的心七上八下,太子心下暗道今日合就不该操之过急。 陆青帆是刺头儿,他的小仵作也是个闯祸精! 太子殿下抱拳,正欲硬着头皮保下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便听父皇蓦然道:“你说得是。” 高居九五至尊之位的当今圣上显出几分从未有过的颓然之态。 “若太子有失,朕也有一半责任。”皇帝眉眼重新舒展开来:“‘重楼’不过死物,比不得身边人的陪伴来得紧要。” 他握住身畔贵妃的手,温声道:“救爱妃一命,当属值得。” 贵妃没想到峰回路转、云曦一番不按常理出牌的惊世言论意外地扭转了局面。 她红了眼眶,倚靠在皇帝怀中,哀叹着道:“多谢皇上仁心!” 太子亦是大喜,恭敬地叩首扬声道:“多谢父皇成全!” 说罢,太子和贵妃母子不住地朝云曦使眼色,示意她赶紧退下。 云曦悄然朝后挪了一步,就听到圣上冷声唤道:“云曦。” 这下可好,走不了了。 “民女在。”云曦恭敬地上前道。 皇帝见小姑娘重新变成乖巧模样,仿佛此前张牙舞爪之人不是她似得,忍不住低笑一声:“朕听说你医毒双绝,贵妃体内的‘白骨香’也是你发现的。” “皇上过誉,民女只是略通一二。” “贵妃的病,朕就交给你了。” 皇上突然将贵妃的安危系于她身,眼底不自觉涌出一股狡黠笑意,沉声胁迫道:“治好她,否则朕摘了你的脑袋!” “必不辱命。”云曦不卑不亢地接下了为贵妃娘娘解毒的差事。 说实话,真若是交给旁人,她自个儿也有些不放心。 这倒是省去了承乾宫和太子的不少麻烦。 太子见状大喜,忙不迭叩首谢恩:“多谢父皇救母妃,儿臣必定肝脑涂地,报答父皇隆恩!” “嗯,你救治爱妃都这般尽心大胆,朕……信你。” 贵妃和太子于内殿之上再度郑重行礼,“多谢皇上(父皇)隆恩!” 云曦亦感念圣上仁厚,“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哼,讨着东西了,便说‘万岁’;没讨着的时候,就说朕‘不负责任’。你倒是前倨后恭、两副面孔!” 皇帝没好气地瞪了云曦一眼,“若治不好贵妃,朕再找你算账。” 云曦吐了吐舌头,她方才只是有当无地刺激一下圣意罢了。 皇上允了“重楼花”,并未多留,直言让贵妃娘娘多歇多养,便快步离开了。 出了承乾宫,皇帝脸上的仁厚慈祥悉数不见,一股阴霾戾气浮上眉间。 内监总管眼看着主子爷的脸色那般难看,行事越发小心谨慎。 “锦衣卫都指挥使呢?”皇帝问。 “奴才去宣。” “不必,传朕口谕。”皇帝脚步不乱,略一闭眼、再睁开皆是冷酷寒芒:“盯住太子,若有异动……可先斩后奏。” 内监总管心头一颤,忙不迭道:“是。” …… 自此,贵妃中毒、邰原暴毙一案随着贵妃娘娘得了“重楼花”解毒而告一段落。 柴杭判处流放、家产皆被抄获;柳晓刚身为主谋、又提供毒药,引诱姿柔下毒,判处绞刑。 至于姿柔,在云曦为贵妃娘娘解毒的当夜,便在屋中用剪刀自尽了。 她的枕边留着一封认罪血书交代了一切,坦言自个受人蒙蔽,不堪为人、只有来世再报答贵妃娘娘知遇之恩。 承乾宫内几个与姿柔交好的宫女在尸首旁流下了黯然的泪水。 云曦赶过去的时候,姿柔的身子都硬了,救不回来了。 她叹了口气,回到贵妃娘娘身边禀告了姿柔的死讯。 “这丫头……倒是个灵透的。”贵妃娘娘合上美目:“干脆死了总好过活受罪。” 云曦叹了口气:“姿柔姑娘虽有杀主之心、却无果断之能,心慈手软之下,这毒断断续续下了两三年都没能要了娘娘性命。若民女所料不差,只怕上一次柳晓刚入宫来,就是狗急跳墙想让姿柔姑娘给娘娘下一记猛药的。” 届时贵妃娘娘即刻毒发、姿柔当众被抓,就算有重楼花都未必来得及解毒救人…… 临了,凭借着那两分所谓的“深情”,姿柔未必会供出柳晓刚是幕后主使。 这一场“借刀杀人”的谋局里,最可笑的便是那用情最深的人了。 服侍贵妃娘娘服下药,云曦今儿的任务完成,待明日再来。 “你救本宫性命,本宫记下了。”贵妃躺在软榻上,字句不言谢。 “医者之心,当不得娘娘厚爱。”云曦弯了弯眉眼,随即退了出去。 她跟守在门边的太子殿下四目相对,颔首给了准信儿:“毒已解。” 后续调养月余便能清肃余毒了。 太子眉眼一松,“有劳。”他扬手示意云曦自去。 云曦福身,干脆离去。 “皇儿,进来。” 贵妃发话,太子殿下加快脚步走进内间,停在了帷帐外,恭敬地道:“母妃可大好了?” “嗯,舒坦许多。”贵妃望着早已不见身影的云曦,喃喃地道:“这丫头……一个字不提‘恩赏’啊!” 这世上,当真有人什么都不求么? 第217章 宫中命案! 这世上从没什么无欲无求之人,云曦也不例外。 只是她所求之事寻不着旁人,那一途荆棘之路唯有自己踏行才有意义。 皇宫下匙、后半夜本不该再开宫门,但云曦乃圣上钦点为贵妃调养身子的医者、又有贵妃娘娘谕旨,宫门特例放行。 云曦回到家中后,只觉整日斗智斗勇的疲惫瞬间涌上四肢,瘫在床上便不想动了。 青果打水回来的功夫,就看到自家小姐已经在床上睡着。 她像小大人儿一般叹了口气,为小姐擦拭手脚之后又体贴地盖上被褥,这才守在一旁睡了。 刑部衙门内灯火通明。 陆青帆等人得了圣上旨意连夜结案,如墨的眸子专注地盯着手中的卷宗和线索,心下暗叹皇上处斩凶犯的命令来得太快。 “皇上也真是,咱的口供还没悉数验析分明、大人都没来得及用刑呢,就提前斩首柳晓刚和柴杭了。” 万一还挖出点什么内幕来,不是赚到了嘛! 冉杓小声吐槽被任丹青听到,任丹青瞪大眼反问:“老小子现在胆子颇大,都敢编排皇上了?” “嘿,跟侍郎大人混久了,到底不是初时胆小如鼠之态了。”冉杓讪然一笑。 “兴许并无内幕。” 陆青帆将卷宗合上,神色淡然地道:“我们前番被易铎折腾得够呛,总觉各桩案子之间有内幕。” 说及何玉平的时候,柳晓刚面上的鄙夷之色当真令人难忘。他与易铎之间并无牵连。但其同柴杭和逸王之间的干系,多少有些说不清道不明。 可惜了,陆青帆已然没有了审讯的机会。 “对对,大人所言甚是!是下官草木皆兵了。”冉杓立刻借坡下驴,再不提了。 “说来也怪,这柴杭从被捕到问斩、文书早就送去逸王府了。嘿,逸王殿下连个信儿都没给!你们说怪不?” 才说完冉杓的任丹青也忍不住心里犯嘀咕:“那柴杭所为,他究竟知不知晓?” “许是柴杭在府邸根本不值一提;也许是逸王殿下早就知晓……”冉杓的毛笔在空中一划,小声道:“不问即是问了。” 伴随着同僚窃窃私语之声,陆青帆心神一动,似有所感,眼神顺着皎洁的月光延伸向逸王府的方向。 他不信逸王一概不知。 …… 逸王府外绵延着京城最大的一处竹林,听闻乃是逸王殿下颇喜棋艺、当今圣上特批此处与逸王管辖。 逸王殿下还为这片竹林起了个雅致的名字,叫青风斋。 此刻,青风斋内一派寂静,曲径通幽的深处,唯独一小亭有亮光。 一身斗笠蒙面的俊逸男子手执白玉棋子,缓缓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落子声。 “柴杭啊,可惜了。” 男子漂亮的薄唇微扬,冲身畔矗立着的黑衣劲装男子淡淡地道:“送他老母亲一程吧。好歹让柴家人在地下团聚。” “是。”温润清冽的嗓音不含丝毫情感,说完之后便飞身离去。 男子继续对着月色自己同自己对弈,轻声说道:“柳晓刚,念在你一力扛下所有罪责……家族之仇、多年积怨,都交予本王替你报了吧。” 那“白骨香”之毒根本不是柳晓刚买来的,而是柴杭给的。 南疆奇毒,岂是一个小小的正八品官员可得? 但柳晓刚咬紧牙关、只言片语未露,终归让刑部白白兜了个圈子。 这一回合,刑部全然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了。 “呵、呵呵……”男子发出阴恻恻的得逞冷笑,在暗夜幽深的竹林里显得诡异瘆人。 片刻后,通身斗笠的男子缓缓起身,就看到着急忙慌的中年男子快步奔来,瞧见他的时候口中还不住地喊道:“殿下、殿下!小人可找着您了殿下……柴护卫他犯了案子,人被刑部就地处决了!” 男子将斗笠摘下,略显惊讶地张了张嘴:“这、这不能吧?本王不过是贬他去当了一阵子普通护卫,他就这般下本王的颜面?” “哎呦我的主子爷!出去可万不敢说他给您当过贴身护卫了!”管家只觉自家王爷真真是个心大的。 管家四下瞧着没人,躬身压低声音道:“听人说,是皇上即刻下了口谕,命刑部就地处斩柴护卫的,片刻活口都不得留!” 逸王闻言脸色惊变:“都惊动父皇了?” “可不是?刑部的檄文已经送来了,您去瞧瞧吧!” 说着,主仆二人便着急忙慌地相携回府。 柴杭回天乏术,逸王府选择按兵不动。 暗潮汹涌的夜晚,时辰过得那样漫长。 且说云曦歇息了一夜,次日一早起身便恢复了元气。 她换了一身轻纱云纹缎裳长裙,拎着沉甸甸的小包袱,准备入宫去为贵妃娘娘请脉、清肃余毒。 青果送自家小姐到宫门前时,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只能一个劲儿地嘱咐小姐定要当心。 “小姑娘家家的怎如此啰嗦?” 云曦莞尔,抬手轻轻掐了掐青果的小包子脸,“宫中高手云集,谁敢动你家小姐?” 说着,她轻轻拍了拍藏匿在腕间的袖箭,小声说道:“衣裳换了,防身的东西可没换。” 青果闻言这才放心下来。 “是是是,怪奴婢多嘴!”说罢,青果佯怒转身,眼角的余光还是被云曦捕捉了个正着。 她轻笑一声,再不耽搁、兀自入宫去了。 待云曦走出老远,也准备去上衙的青果猛地一拍脑门,突然喊道:“坏了!奴婢就说忘了什么,是小姐那身衣裳啊!” 只要换上漂亮裙衫,小姐必定要碰上棘手的案子! 青果想提醒云曦,可哪里能入得了宫门? 径直被拦在门外的小姑娘呐呐地望着自家小姐逐渐变小的身影,心中暗暗祈祷:小姐您可得长点心,千万记起来啊! 云曦想着今日要为贵妃娘娘针灸清肃余毒、加之刑部这几桩要案刚刚结束,不论柳晓刚和柴杭身后究竟是不是为人主谋,总能过些消停日子了。 入宫探诊与在刑部当差不同,云曦是想着礼数周全些、免得污浊了贵人的眼,这才换上了更繁复更好看的裙衫。 岂料刚走到御花园,云曦就险些被什么东西绊倒! 她踉跄了一下,秀眉紧蹙着低头一看:绊着她的,是蓦然伸出来的一只人胳膊。 手臂惨白、血脉喷张的模样,昭示着手臂的主人只怕已经咽气多时了。 她缓缓绕过手臂,深入御花园林深处,便对上一张惨白无色、双目大睁的死人脸。 死人身边不远处、一个浑身泥污、头发散乱的人一直不住地喃喃着: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来人啊,来人救命啊!” 喃喃声宛如一道道催命符,矫揉造作地在御花园里假慈悲。 云曦神色一冷,扬声呵止道:“何人在此行凶?” “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当真不是故意的!”方才还蜷缩成团、瞧不分明模样的人蓦地从深林中站起身来钻,狠狠一把推开了云曦,她身子一歪就要摔倒,却正好撞进一个坚实熟悉的怀抱中。 云曦惊讶抬头,正对上眸光清冽如墨的男子。 “大人?” 陆青帆大掌托着小女人的身子,沉声问道:“没事吧?” “没事。”云曦双颊一红、却没忘了正事儿,立刻说道:“大人快抓住那个凶犯!” 不等云曦话落,陆青帆即刻飞身而上。 入宫官员禁止携带兵刃,陆青帆索性用掌风含劲猛地袭向那人身后! 那人“啊”地应声倒地,陆青帆稳稳落在他旁边,一脚踩住此人后背、把人稳稳控在脚下,冷声喝道:“还跑?” 男子吃痛吐出一口土来,“饶命!饶命啊!我当真不是故意的!” 云曦快步追赶过去,望着陆青帆脚下那人,秀眉沉敛难掩。 第218章 想挽尊 就在云曦和陆青帆正欲审问的时候,一队队御林军齐齐上前来将三人团团围住! 陆青帆的行事惊动了御林军,众人皆以为云曦和陆青帆才是贼人,长矛相向对峙,为首的御林军朗声喝问道:“大胆!何人在宫中动武?” 正四品刑部侍郎腰牌显出陆青帆的身份,云曦亦将承乾宫的令牌奉上。 “大人稍安勿躁。民女乃刑部仵作云曦,今日奉旨入宫为贵妃娘娘调理身子。途径御花园的时候被一具尸首绊倒,还被凶犯推了一把。” 说着,云曦指了指陆青帆脚下之人:“多亏偶遇了大人才将其制服,否则人就跑了。” 御林军确认令牌真伪、又听了云曦直言前因后果,这才知晓错怪了二人。 他客气将令牌奉还,沉声道:“下官褚昭,方才事态紧急、多有误会,得罪陆侍郎了。” 陆青帆颔首表示无妨。 御林军统领褚昭蹲身去瞧,便认出了陆青帆脚下之人:“牛大人?” 那浑身污秽、趴在地上啃泥的男子忙不迭点头:“正是牛某!” 褚昭顺着陆青帆的黑金长靴看上去,讪然道:“大人要不先收收脚?” 话音才落,陆青帆便已然收脚,一派淡然沉敛、毫无“殴打”朝廷命官的自觉。 想来也是,陆青帆可是连燕侯都说打就打的人。 云曦惊讶地望着从地上爬起来的男子,“大人?” “正是,此人乃翰林院牛书锋大人。”褚昭轻咳一声,介绍道:“这命案可是有什么误会?” 恐怕没有。 云曦一脸正色地道:“褚统领慎言。” “尸首还在那,一看便知。”陆青帆可不是话多的主儿,率先大步流星往前方走去。 褚昭哪里敢留,半拖半拽地拉着牛书锋往御花园去了。 片刻后,云曦和陆青帆二人、御林军统领数众,重新看到了地上的那具尸首。 常在宫中行走护卫的褚昭再度认出了地上的死者:“包大人?” 他脸色骤变,这可麻烦了。 一个是翰林院正五品学士的儿子牛书锋;一个是正三品少詹事包大人的儿子。 翰林院乃天子近臣、詹事府主掌贵妃和太子宫中庶务……两方都是开罪不起的。 “既然宫中生了命案,下官当立刻启禀皇上。”统领褚昭客气抱拳,便准备前往御书房。 云曦张张嘴、想请褚统领等一下,又觉自个不过是一介白衣仵作,委实不好令其堂堂护卫统领听命于她,便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陆青帆低头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小姑娘,也选择了沉默。 褚昭走了几步,便掉转头走了回来:“是属下糊涂了,既然刑部侍郎在、云仵作亦在,若不探查个一二出来,属下便是去禀告也免不了失察之罪。” 昨日褚昭值守统领,宫中有人行凶他却一概不知,纵然报上去也必要治罪。可若失察在前、调查明晰在后,那便是将功折罪,高低能挽回些局面。 陆青帆眯着眼睛微微一笑:“褚统领所言极是。” 云曦也不禁弯了弯唇瓣,怪不得方才陆青帆也没阻止褚昭前去启禀,只怕是找就料到褚昭会折返了。 “云仵作,勘验一下尸首吧。”陆青帆朝云曦吩咐完,便冲褚昭道:“劳褚统领派人给承乾宫传个信儿。” 帮褚昭破案,合该他的人去跑腿才是。 云曦是奉诏入宫为贵妃调养身子的,如今人入宫却不觐见,总得有个说辞。 “已然派人去传信儿了。”褚昭是个聪明人,求人办事主打一个态度诚恳、思虑周全。 陆青帆致谢,便大步流星地进了案发地。 云曦则已经拆开了小包袱,从里面拿出了透明羊皮手套子开始勘验尸首。 地上男子刚过而立之年,后脑有明显的撞击伤,云曦循着血迹看到了角落里的石头锋利的面上凸起的尖锐处皆沾染了血渍。 云曦又闻了闻死者的口鼻、利用小镊捻出些物证…… 随着验尸的深入,云曦已经掏出了术刀准备当场剖腹。 褚昭早对云曦的名头有所耳闻,见状不妥,立刻将御林军将周遭御花园团团围住、不许人靠近,免得搅扰了云曦验尸、陆青帆破案。 他只是一介武夫,当真不擅动脑,此刻除了等待,竟然别无他法。 这边云曦开始验尸、陆青帆则循着案发地走动,周遭凌乱的脚印、被压倒的花草,都诉说着昨夜两个酒鬼之间的争执不轻。 对比过后,确认脚印就是死者包盟和凶犯牛书锋的。 陆青帆刚走到林边,便听到吓得不轻的牛书锋呐呐地道:“……我们二人昨日谈论起编纂史书的事宜,说着说着就喝畅快起来了。” 牛书锋和包盟乃是好友,家中亲族更是早有往来。昨日,二人都在编纂校对史书,为了提神便喝了些酒。 二人不胜酒力,越喝话越多、越说越激动。论到意见不一之处便都上了头。 “我们说到激动处就互相推搡动了手!他、他也推我了!”越说越惊慌的牛书锋不住地喊道:“他也推我了!” “讲重点。”陆青帆从另外一处角落的密林里钻了出来,沉敛的眸子落在狼狈的牛书锋身上。 牛书锋被陆青帆打怕了,忍不住抖了个激灵,呐呐地道:“后面的事情下官也记不清楚了,只记得清醒的时候头疼欲裂,正寻人呢,就发现包大人他已经倒在了血泊中。” 至于二人如何推搡、又是怎么撞到了包盟的头,期间包盟是否求救,牛书锋一概不知。 他仅剩的记忆,便是看到了尸体吓住了。 “后来、后来下官便遇到了那位仵作。”牛书锋讪然地看了陆青帆一眼:“剩下的两位都知晓了。” 陆青帆颔首,算是接受了牛书锋所言。 一旁听了半晌的褚昭只觉牛书锋所言皆准,必然是凶手无疑了。 他勒令属下看好牛书锋,便避开众人、拉着陆青帆走到边上,“陆侍郎大人,既然口供无误,咱们要不就……” 赶紧给皇上交差吧? “敢问褚统领,昨日可有人证确凿牛书锋所言?包盟期间可曾遇到旁人?在牛书锋酒醉昏睡期间,会否有人浑水摸鱼、顺水推舟杀了包盟再行嫁祸?” 陆青帆一连三问,全都问在了褚昭的知识盲区上。 那高壮的汉子黑红了脸,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末了,陆青帆斜睨褚昭一眼:“褚统领倒是不求甚解。” “陆大人教训得是。是属下破案心切了。”褚昭理亏,不论陆青帆说什么、他都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陆青帆再不多言,而是默默地观察着云曦那方的动静。 那么多御林军背对着云曦,小姑娘旁若无人地专注验尸,那沾染着血水油滋的术刀来回在死者的身子里进出着,旁人只怕多看一眼都得作呕…… 偏生陆青帆一直不错眼地瞧着她蹁跹着的手来回翻转,将死者留在这世上的蛛丝马迹都不放过,只为助其沉冤。 小姑娘清丽的侧颜在晨光的照耀下迷人得紧。 众人大约等待了大半个时辰,云曦才将方才挪出的脏腑重新放回死者腹腔中,随即缝合术刀留下的痕迹、收敛收集到的证据…… 待全都弄好,云曦这才摘了透明手套子走到陆青帆一行跟前。 旁侧,褚昭老实地捧着一盆热水,呐呐地道:“陆侍郎说云仵作需得净手之后才能说验尸结论。” 云曦闻言哑然,望着一脸理所当然的陆青帆,认真地点头道:“多谢褚统领。” 陆青帆满意地眯了眯眼。 好丫头,一点儿不拆台呢。 【作者题外话】:陆青帆:媳妇儿还没验完尸,催个屁。 褚昭:……怪我咯? 第219章 重重推动 云曦就着褚统领端着的热水好生泡了片刻,这才道过了谢、将手擦拭干净,细致地涂上护手膏。 验尸后的思路也在泡手缓解的时候变得清晰起来。 “死者三十刚过,死于脑后伤。”云曦一边说着,一边拿着炭笔四处可有什么石桌之类的地方,她想托着把尸首的伤口画出来。 陆青帆见状,躬身将背对着云曦:“画吧。” “啊,这可不妥!下官身边这般多男儿……” 褚昭说到一半,就被陆青帆那冰瘆如霜的冷眸盯住了,愣是将后面要换个“背”的话给咽了回去。 得,合着陆侍郎是不允旁人给云仵作贡献的呗? 褚昭再不多嘴。 云曦并未注意褚昭和陆青帆之间的“礼尚往来”,已然就着陆青帆提供的平坦后背快速用炭笔画出死者伤口。 “死者伤口呈现射出之态,当是被人推搡过后摔在尖锐的石块上导致的。” 云曦说着,便将画出来的伤口展开,比划着对陆青帆一行道:“这边的伤口更重一些、当是被人揪住头发刻意摔向尸块,这边的伤口更轻、类似推搡摔伤导致的重伤。” 两种伤口结合在一处,留下比较大的尖锐创口,摔坏了脑子、血水倒流入颅,人很快就死了。 因外伤明显,又有身上的其他痕迹辅助验证,不需开颅便能精准确认死因。 云曦此言一出,陆青帆俊颜一沉:“你是说,不仅有摔伤、还有可能是砸伤?” 那凶犯岂不是有两个人? “只是伤口展现出来的推论。”云曦颔首,说道:“许是一人行事、许是这案发地还有旁人出没过。” 褚昭听完不住后怕。 幸亏方才陆大人并未同意他那“操之过急”的建议,否则禀告到皇上那、再经由旁个衙门仵作验出端倪……那他不仅差事难保、连项上人头都顶不住了。 “死者是做行书编纂差事的吧?” 得了陆青帆颔首确认,云曦继续道:“他常年握笔、熬通宵也是常有之事。肾亏气虚,还是个爱饮酒的主儿……” 她秀眉可爱地皱了皱,低声道:“就是酒量一般、且难散去酒气。” “啥叫‘难散酒气’?”褚昭不耻下问。 “一喝就多。”陆青帆言简意赅地道。 云曦赞同点头。 旁边逐渐清醒过来的牛书锋忙不迭喊道:“对对对!包大人确实是一喝就上头,否则我们也不会气愤争执失了理智……” 陆青帆冷凝的墨眸盯着牛书锋,骇得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呐呐地闭上了嘴。 “怎得不说了?”陆青帆意味不明地挑眉。 “说、说完了。”牛书锋磕磕巴巴地道。 褚昭暗暗忍笑,心道这牛书锋当真胆小。 “你继续说。”陆青帆冲云曦道。 “死者后半夜与人饮酒,在林中附近同人生了争执,推搡之间倒在石块上晕厥。” 说到这里,云曦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旁侧萎靡不振的牛书锋,“根据伤口,可推论出两个不同可能:一是推搡之人见死者昏厥,一不做二不休选择敲击死者伤口谋杀;二是推搡之人见死者晕厥后并未上前查看、或是因醉酒昏睡未管,给了真凶可乘之机。” 不等牛书锋开口辩驳,陆青帆淡淡地道:“就目前现场所见,暂未发现第三人线索。” 褚昭神色警惕地盯着牛书锋:“依照陆侍郎所言,目前最可疑之人,便是牛大人了?” 云曦沉默。 她只负责勘验尸首,破案推论得以陆青帆所言为准。 片刻后,沉吟的陆青帆淡淡地道:“牛大人嫌疑颇大,得暂且押入刑部大牢候审。” “属下这就去复命。”褚昭立刻抱拳道:“劳烦二位了。” 陆青帆和云曦客气还礼,便各自散去行事。 牛书锋被当场捉住、无力辩驳,只能被御林军押解出宫送往刑部。 陆青帆和云曦往宫中大路前行,他才向云曦提及这么早入宫乃是为了此前柴杭和柳晓刚的案子。 “大人以为此案可有案中案?”云曦终于问出了心中疑惑。 陆青帆薄唇微扬,低声道:“你倒是同冉大人一般,想得长远。” “哪里是‘长远’,分明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云曦也被易铎等人的诸多案子弄得心思凌乱得紧。 “我也不知道。”陆青帆选择对云曦说实话:“可直觉使然,我倒是瞧着上面那位开始冒头了。” 云曦微讶:“大人是说逸……”她话音才出,就想到这是宫里,立刻止住了话匣子。 二人沉默行了半刻,到了该分道之地:陆青帆要前往御书房复命,云曦则得往承乾宫去了。 “不论如何,先将包盟之死搞清楚吧。”陆青帆回去后还有得调查。 云曦颔首:“大人再会。” 说完,她屈膝福身后便往承乾宫去了。 直到小姑娘的身影消失在转角,陆青帆才转身离开。 云曦到了贵妃娘娘宫中,三言两语简言了御花园发生的牛书锋误杀包盟之案。 闭目养神的贵妃娘娘蓦地睁开凤眸,眼底皆是惊诧之色:“你说什么?包盟死了?” “娘娘认识包盟?”云曦手中银针一顿,便继续灸针。 贵妃娘娘抬手,示意云曦停一下:“天星,去召詹事府包佑春。” 外玄关处站着的一等宫女天星扬声道:“奴婢遵命。” 天星走到一半儿,正好遇见着急入内的逐月,她脚步一顿、便机灵地在门口稍候。 云曦惊讶地望着不经通报便擅自闯入的逐月姑娘,心道这可是此前万万没发生过的失礼之态。 “事出紧急,还望娘娘恕罪、云姑娘海涵。”说着,逐月压低声音道:“皇上在御书房贬斥了太子殿下,勒令他交出兵权、禁府调养了。” 此言一出,莫说是贵妃娘娘、便是云曦都忍不住惊讶地倒吸一口冷气。 她的手稳准狠地将银针持续落在各大穴位上,快速微捻。 看来,皇上仍旧是皇上,他从未真正信任过太子、也从未信任身边的任何人。 “被贬斥了?”贵妃娘娘是何等精明之人,立刻了然皇上交出“重楼花”并非出自本心。 而那些所谓的“肺腑之情、夫妻之爱”,不过是权衡利弊后的退让罢了。 “快、快去叫天星回来!”贵妃娘娘当机立断,知晓此刻断不能将包盟之死的事态扩大化! “奴婢还在,娘娘莫慌!”天星立刻从门外出来,恭敬地行礼道:“不去詹事府了吗?” “不去了。” 贵妃娘娘重新躺回去,沉声对云曦道:“此案尚不曾传出宫去。云曦,你务必要调查清楚真凶,莫要将包、牛两族的恩怨闹到皇上面前去。” 云曦抿唇道:“刑部明断案件之前,必不会轻易走漏风声,只是宫中御林军和行走奴婢颇多,只怕……” 只怕人多嘴杂,瞒不住。 贵妃娘娘可不是认命之人,她抬眸瞟了一眼逐月,逐月立刻明了、恭敬退下。 小半个时辰后,云曦从承乾宫出来,方才淡然从容的秀颜染上一抹忧色。 在宫内的时候,云曦不想将心中过多思虑说给贵妃娘娘听、免得为其未愈的凤体平添忧思。 可她心中比任何人都了然,这绝不是偶然,是那位“明主”料中的局面。 太子被逼迫、为了贵妃娘娘的凤体不得不选择入套;而入套的余波,直到最近两日才喷发而出。 “圣心怎会难料?”云曦喃喃道:“不过是未着七寸。” 那位明主就是这世上最了解“圣上”之人。 攻人攻心,竟是将皇上和太子这对天家父子拿捏得死死的。 【作者题外话】:陆青帆:用别人的背?没门。 褚昭:冷冷的狗粮在脸上胡乱地拍…… 第220章 急速手段 云曦回到刑部之后,陆青帆也回来了,正在与众人言谈宫中之事。 角落里的青果眼巴巴地瞅着自家小姐弄得污脏的裙摆,下意识地捂住了脑门,小声说道:“果然,果然……” 小姐一穿漂亮裙子就会遇到棘手的案子弄脏的“铁律”倒还是在的。 “大人、诸位,可听说了?”云曦顾不得换裳,冲众人行了一礼,便问出了心中所思。 云曦此言一出,陆青帆便知她也在宫中耳闻了太子被贬斥之事。 “云仵作你来得正好。”任丹青的折扇点了点云曦,道:“大人刚给我们说完宫里的事儿。” 陆青帆入宫觐见的时候,恰逢皇上雷霆震怒、驳斥太子行为不端,拘他在家。 “至于罪名么,便是‘滥用职权、狂悖行事’。” “这般宽泛的罪名,多少有点……欲加之罪。”云曦轻声说道。 “就是欲加之罪,而起因是都察院御史谈及的户部旧事。” 陆青帆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冷笑:“国库空虚数载、易铎掌握财权暗中谋逆,这都是多少日的事情了,今日才治罪太子?” 云曦闻言叹了口气,“坏了。” “如何坏了?”任丹青一懵,这不是还在讲太子处境么? “可不是坏了。”冉杓最是清楚这京城勋贵的宗亲关系的。 各大世家之间势力盘根错节,但不少都支持太子。 今日宫中这案子,算是捅了大篓子了。 “牛书锋误杀包盟一案,怕是要动摇太子殿下的储君根本了。”冉杓低声说道。 詹事府主掌贵妃和太子内务,翰林院的学士则是未来的天子近臣。这两边要是不对付了,岂不是动摇根本么? “杀人的是那牛书锋,一个小小的编纂官员,怎得就能代表整个翰林院了?”任丹青没懂。 “我在宫里听人说,牛书锋的父亲是翰林院正五品学士牛敬源。” 云曦耐心地向任丹青解释道:“自从十年前‘科举舞弊案’之后,再无‘学政’一职,翰林院学士便成为天下读书人趋之若鹜的官职,亦是士林学子们最为向往的清流。” 太子殿下正在准备大考之事,广开恩科入朝的翰林就是天子门生、未来肱骨。 清流门户官员的儿子杀了詹事府中人,再误伤也是好说不好听。 天下清流官员公然挑衅太子权位,岂不是在说“太子其身不正、难得正统?” 云曦说完,冉杓不住点头、任丹青亦恍然,直叹“糟糕”。 “凶犯身上有两处伤口,依照云曦勘验结果、未必就是一人为之,若我等能查探其中猫腻,为牛家为首的清流翰林分流仇恨,再与太子达成和解,此局未必不可破。”陆青帆沉声道。 “破釜沉舟必得一试,我只是担心……”云曦想到贵妃娘娘听闻皇上贬谪太子时那惨白的容颜,后面的话再没讲。 “你是怕皇上那一关难过,可对?”陆青帆一眼便瞧出云曦的担忧。 她认真点头,“嗯。” 皇上对太子殿下生出猜忌之心恐怕不止一两日,“重楼花”也一如幕后之人推论得那样,将贵妃母子送上了风口浪尖、稍有不慎便是灭顶之灾。 贬谪已经下达,废黜……还会远吗? “我等不过是刑部官员,只能顾全六部大局,至于太子殿下的储君之位,也需得他自个儿出出力。” 陆青帆已经有了计较,随即着众人动起来。 “冉大人去调选包家和牛家的卷宗,看看两家人可有结怨之处、可曾结交仇家;任师爷,你随我走一趟,和冷氏兄弟入宫探查值守御林军的供词。” 陆青帆说完看向云曦,云曦点点头说道:“那我先去看一下牛书锋,再去检查一下案发地,说不定能有新发现。” “也好。” 大家各自忙碌,搜集证据。 云曦和青果来到地牢之中,牛书锋终于恢复了清醒,擦拭干净的脸颊多了几分书卷气。 乍一见到云曦,牛书锋激动地站起身来:“云仵作可是找着了另外一个凶犯?” 他将云曦的推论当成了救命稻草,指望着能靠此脱罪呢。 “不曾。”云曦摇摇头,认真地道:“牛大人若坚信自己可能是清白的,就断不能有所隐瞒。” “自然、自然。” 云曦探出一双手,示意牛书锋伸手。 牛书锋见状一怔,忙不迭往后退了一步:“男女授受不亲……” “牛大人想什么美事儿呢?我家小姐虽是仵作、也是大夫!让你伸手是要给你诊诊脉!” 青果一看就不乐意了,跟大夫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啊? 牛书锋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误会了,呐呐地将手伸出来,讪然地道:“对不住。” 莹白的手缓缓落在牛书锋腕间,云曦又看过牛书锋的舌头、特意以银针放了他指尖一点点血,助其酒劲儿消散后,这才温声问道:“牛大人可是平素鲜少饮酒,昨日过了子时才开始饮用?” 牛书锋指尖被捻出了血还有些疼,可方才欲裂的脑袋倒是好了不少,精神头也比方才强上许多。 “确如云仵作所言!”牛书锋惊讶不已。看来那小丫鬟没撒谎,云仵作确实医术颇佳。 云曦意味不明地瞟了一眼牛书锋的衣袖,淡淡地道:“你衣袖上的泥土是怎么回事?” 牛书锋一怔,随即抬手将袖子转了大半圈,才发现在袖尾的地方有一块似泥似血的污渍。 他脸色一变,恼羞成怒地反驳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的衣袖上有污渍便是凶犯不成?那你的裙摆上还有不少染土呢,说不定就是你寅时突然折返入宫……” 牛书锋话说到一半,就被云曦晶亮的眸子瞧了个透彻。 “你怎知凶犯什么时辰入宫?”云曦上前一步,清眸锐利无双,隐隐有了几分陆青帆那股子摄人心魄的架势:“我寅时出宫、牛大人也是寅时溜进来的么?” 不错,昨日云曦出宫的时辰确实就在寅时前后,所行路线确与今日一致。 那便说明,牛书锋今天不是第一次见她! 牛书锋知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赶紧往后退一步道:“你胡说什么,分明听错了……” “你只有一对儿耳朵,我们却有两对耳朵!”青果气呼呼地双手叉腰道:“方才大人的话奴婢也听到了!” 这会儿还想甩锅,唬谁呢?! “分明是你等听错了,在下编纂修书数载,怎会信口雌黄?分明是你等……” 牛书锋辩驳的话不休,云曦可不听。 她深知今日之案于太子、于贵妃,甚至于江山社稷都颇为重要,稍有耽搁便可能满盘皆输。 只能速战速决! 来到院子里,云曦掏出了陆青帆给她的暗卫信物、召唤暗卫给陆青帆通风报信。 刚从太子府出来的陆青帆接到暗卫急报,即刻施展轻功跃上房顶,几个起落便来到刑部院中。 紧随其后的暗卫内心是崩溃的。自家主子的轻功远胜他们,腿都跑断了也追不上啊! “急唤我回来所为何事?”陆青帆话说得平淡、一双墨眸之中却难掩紧张之色。 见云曦主仆无碍,眼底的急态才散去了些。 “牛书锋有问题,我怀疑他就是真凶。” 云曦三言两语将大牢内发生之事说了,随即道:“他受不住刑,大人莫不如……” “好。”陆青帆丝毫不曾质疑云曦的推论,大步流星往地牢去了。 见云曦主仆还要跟上来,陆青帆转身用双手把住大牢门拦住二人,口中无奈地道:“在这里等吧。” “哦。”云曦吐了吐舌头。 又忘了,陆青帆不想让她看他刑讯逼供来着。 第221章 大局牺牲 陆青帆进入地牢后大约小半刻钟便回来了。 他提前擦拭干净手上鲜血,走出地牢后还是被细心的云曦主仆发现了衣摆上的血渍。 云曦非常体贴地奉上一个小瓷瓶,认真地建议道:“这是我特制的药瓶,滴一点就能祛除衣衫上的血渍,上次大人用过的,当是不错的。” “……多谢。”陆青帆略一顿,如墨的眸子悄然打量着云曦,确认她当真不介意他刑讯逼供之态,这才接过瓷瓶。 不论几次,陆青帆都不希望在云曦心中留下“心狠手辣”的印象。 “牛书锋坦白了。”陆青帆示意云曦主仆跟上,一边大步流星地往冉杓的差房方向去。 “确是他杀人无疑吗?”云曦一惊,“他之前那副惊慌失措的模样,果然是演咱们哪!” “嗯,就是为了减轻罪责。”陆青帆淡淡地道。 牛书锋跟包盟确是世交,但政见不合已然为众人所知:一人以为当“以史为鉴编纂史书”;一人则认为当今世人该有开创之心,不能总是学习古风先贤、止步不前。 二人明面上客客气气、心中却暗暗较劲,积怨颇深。 “昨日牛书锋是临时起夜,在宫外转悠。” 陆青帆回到屋内,一边翻找着卷宗、一边言简意赅地将牛书锋昨日行事道来。 云曦此前猜测不错。 她出宫时是寅时前后,闲逛的牛书锋白日里才跟包盟吵过一架,最后也没争论个结果来。 他知晓今夜乃是包盟在阁内连夜编纂史书,便生出了继续争论、说服对方的心思,见缝插针入了宫。 云曦摇摇头:“我出宫的时候并没碰见任何人。” “他躲在暗处,趁你离宫后就进了宫,自然是不想让你碰见的。” 陆青帆继续道:“他并非蓄谋起杀心、可行事也不磊落。” 后面的情况就跟云曦验尸之后得出的结论差不多了:牛书锋跟包盟碰面后果然又起争执,一怒之下杀人。 惊慌过后,牛书锋决定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杀了包盟、以绝后患……期间为了将一切都推给“喝醉了”,他还着意多灌了不少酒。 “所以,他是杀人在前、灌酒蒙混在后;又于今日看到了我,便故意摆弄尸首、喃喃装醉装内疚发出动静,企图利用我来助他脱罪?” 云曦恍然,将期间细节悉数串联在了一处。 陆青帆颔首,“你说得不错。” 只可惜牛书锋聪明反被聪明误,所寻的“证人”乃是刑部小仵作,从尸首上便勘验出了死者的不妥、又给牛书锋把脉发现端倪,诈供出细节来。 陆青帆找到了二人的卷宗,眉眼舒展着道:“冉大人当真是好手。” 他这就准备带着文书入宫复命去了。 云曦点点头:“希望大人一切顺利,助太子殿下化解危机。” “好。”陆青帆薄唇微勾一抹淡笑,随即快步走了。 云曦主仆倚靠在门边,青果不禁小声道:“说牛书锋聪明吧,他非要一根筋地在皇宫动手杀人;说他不聪明吧?他那些个小动作又多得很。” 言罢,小丫鬟从怀里掏出一块点心塞进嘴里,小声道:“小姐,咱们破案的速度是不是未免太快了些?” 今日发现的案子,今日就将凶手给扣下了。 “还是得多亏了牛大人‘自投罗网’。” 云曦撇撇嘴,吐槽道:“要不说这厮自作聪明。他怕是也想着自己嫌疑重大,若‘主动认罪’还能混淆视听,让咱们以为有另外一个人经过杀人。” 可惜了,他就是嘴巴不牢靠,总是想证明自己是对的。 “言多必失啊!”青果佯装惋惜地叹了口气。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忍俊不禁。 且说陆青帆离开差房之后,率先去了刑部卢尚书的差房。 卢尚书正心思烦乱地在屋子里兜圈子,看到陆青帆后忙不迭道:“太子的事你可听说了?咱们现在可万不能轻举妄动……” “包盟和牛书锋的案子破了,下官准备入宫请命。” 陆青帆打断了卢尚书的“担忧”,堪称“人不让做什么、他偏要做什么”的典范。 “我、我的头好疼……”卢尚书捂着发胀的脑门:“方才我说了啥你是一句没听进去啊!” “任由幕后之人取缔太子之位,只会让朝廷局势更加胶着。” 陆青帆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旦没了太子,对方下一个要动的便是当今圣上。 十年江南学子才刚刚准备大考入京、贪腐之案的沉冤尚不见丝毫昭雪……皇上必须得好好的,他们的坚持才有意义。 “你是不是发昏了?要为了日暮西山的太子殿下赔进去我整个刑部的前程不成?”卢尚书指着陆青帆说道:“你有几个脑袋够皇上砍的?!” “尚书已经等着荣养,哪有什么前程?”陆青帆冷冰冰地吐出一句实话,噎得卢尚书差点儿撅过去。 他气哼哼地一把将陆青帆手中的卷宗拿过,又伸手问陆青帆要案子的陈情。 陆青帆不动,卢尚书索性自己找:他从陆青帆的袖兜里摸出陈情折子,扭脸便往门外走。 “去去去!本官替你去!” “大人无需如此,下官自去就是。”陆青帆扬声制止,就被卢尚书一眼给瞪了回来。 “老子是没什么前程了,你也没有吗?!难道刑部的未来,要交给那些软绵绵地贪生文官不成!” 卢尚书是老了,可他还没死!若眼睁睁看着刑部没落、无纲行事,就是死了也断然闭不上眼。 那贪生怕事、八面玲珑的卢尚书第一次在陆青帆面前展现出一个长者上官的担当。 事实上,在前番数次的案件中,卢尚书越发地有了年轻时的锐利干劲儿,多次替陆青帆一行兜底顶雷。 今日,他仍旧选择了替陆青帆直面圣上的易储之心。 “多谢大人。”陆青帆朝着卢尚书离去的背影行了个全礼,那礼数里多了几分晚辈的恭敬肃穆。 卢尚书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头都不回地冲着他扬手,示意陆青帆该干嘛干嘛去。 云曦主仆在屋子里坐了不到片刻,就瞧见陆青帆去而复返。 “大人是还没入宫、还是已经回来了?”云曦眨眨眼,好奇地问道。 “卢尚书替我去了。”直到此刻,陆青帆都有些不解,为何卢尚书开始一反常态、决定掺和进这些纷争之中。 “没想到啊,尚书老儿也是有风骨的人呢。”小青果是个灵透的,偏偏头说道:“比那些将‘礼义廉耻’挂在嘴边、却行男盗女娼之事的官儿们强多了!” 说着,小丫鬟竖起大拇指,“奴婢以后一定多给卢尚书买些零嘴儿!” 云曦闻言哭笑不得:“尚书大人倒是也不差你这点儿零嘴。” “关键时刻,卢尚书尽显大家风范,”陆青帆说完,沉敛的眸子越过窗户望向皇宫:“只是不知这一去是福是祸。” 云曦想了想,认真地道:“卢尚书定会有惊无险的。” 贵妃娘娘实乃聪明人,断不会任由事态发酵,给太子殿下棘手的处境火上浇油。 卢尚书入宫后不足一个时辰,宫中传来圣旨:牛书锋在宫中祸乱杀人、搅动人心,本该株连满门;念其翰林院学士牛敬源人品贵重、唯有独子一人,且牛书锋错手杀人并非私怨、而是学派纷争;加之贵妃和太子爱重天下士林之心诚恳求情……皇恩浩荡、特赦牛书锋死罪,改为杖责五十、流放千里。 案子重拿轻放,为了天下士林归心,并未重惩凶犯。 这是也是权衡利弊之后稳固大局的最佳方案。 只是,卢尚书回来的时候,已经被摘去了乌纱帽。 第222章 靠谱小叔叔 所有听说卢尚书提前荣养消息的刑部官员和差役,皆站在刑部门口等待着卢尚书归来。 陆青帆和云曦等人亦皆在其中。 卢尚书还穿着官服、但乌纱帽和象征官身的腰带皆已不再。 “啧啧,你们这一个个如丧考妣的表情是作甚?本官只是提前荣养!”卢尚书一派得了大便宜的表情,仍旧没让陆青帆一行神色有丝毫改善。 云曦率先屈膝福身:“尚书大人大义。” 宫中究竟发生何事,云曦虽不曾亲眼所见,也能略猜中一二。 卢尚书有先见之明,替陆青帆入了宫……否则,今日被摘去乌纱帽、甚至可能丢掉性命的,就是陆青帆了。 她眼眶一红,只觉这沉冤之路多了许多牺牲,越发背离初心了。 “小丫头哭甚?你是不知这包袱甩开老夫有多开心。” 卢尚书低笑一声,走到陆青帆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刑部,暂且要交予你了。” 皇上并未认命刑部尚书之位,只说由左右侍郎暂代其职。 安郡王顾长卿不问朝局,这刑部大权俨然变相落在了陆青帆手中。 陆青帆有千言万语皆难言出,行礼道:“下官定不负尚书大人所托。” “哈哈,别叫‘尚书’了。老夫以后终于不用自称‘本官’了。都散了、都散了吧!老夫拿些东西就走了。” 卢尚书挥挥手,遣散了不少红着眼眶的官员,最后提溜着自个儿的蠢师爷回去收拾文书。 期间,陆青帆和云曦一行一直不曾散去,默默地帮卢尚书归置物件。 冉杓跟卢尚书没打过几次交道,大部分时候都是陪着陆青帆跟卢尚书叫板。 如今见其晚景凄凉,不由生出许多感慨来:“唇亡齿寒哪,唇亡齿寒!” 卢尚书瞟了一眼冉杓,笑着道:“老小子倒是胆子大了不少!啥话都敢说了。” 冉杓被揶揄得缩了缩脖子,呐呐地道:“不及卢尚书的勇气,被一桩小小的案子拖累至此。” 小小的“误杀案”,却牵累了无数人敏感的神经,让卢尚书的“荣养之路”都提前了。 云曦也不由地叹了口气,随即问道:“尚书大人要返乡吗?” “返不了。”卢尚书被勒令不得出京荣养,只能留在天子脚下,俨然是惹了圣上的疑心。 屋内都是聪明人,话不必说透便皆了然了。 师爷再度忍不住红了眼眶,竟呜呜哭泣起来,惹得卢尚书没好气地翻了几个白眼。 卢尚书和师爷拎着两个简单的包袱被陆青帆一行送至衙门口。 卢尚书单独叫住了陆青帆,云曦主仆、冷氏兄弟及冉、任等便止步站在门内目光相送。 “我同你父亲曾是棋友。”卢尚书拉住陆青帆的手,温言道:“品茗下棋、棋逢对手,年轻时候的日子真快活啊。” 陆青帆墨眸微怔,他竟然不知晓卢尚书跟父亲曾是旧友。 “我知你没认出我来。” 卢尚书狡黠一笑:“因我们总是背着媳妇儿偷偷出来下棋撒气的……你父亲去后,我再没碰过棋盘。久而久之,连京城中人都忘了,我也曾是个弈手。” 连卢尚书自个儿都快忘了当年的模样。 冉杓年轻时是个刺头儿,可于档案文书一途真真是个人才。 卢尚书怕此人为歪门邪道所用,便一直不曾荣升他的品阶,藏拙冉杓数年,并将“提携之恩”顺水推舟给了陆青帆。 陆青帆终于明白为何卢尚书总是三番五次推脱不行事、又总是明里暗里相助……那些看似巧合的助力,其实都是卢尚书在暗处努劲儿呢! “……尚书大人苦心,下官竟然今日才知。” 卢尚书欣慰地望着眼前高大的男儿:“你爹若在,定会以你为荣的。” 鲜少矫情的卢尚书委实说不下去了,松开陆青帆的胳膊大步流星而去。 师爷看看卢尚书的背影、又瞧瞧陆青帆复杂难掩的俊颜,到底还是跟上去了。 “哎呦嘿,这不是我们卢尚书嘛!” 正当众人徘徊在离别的氛围中,一个不合时宜、吊儿郎当的俊朗声音响起:一身红裳薄衫、如同花蝴蝶似得安郡王顾长卿晃着折扇来了。 “安郡王怎得来了?”卢尚书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直觉想离这厮远一些。 谁知安郡王是一点儿不见外,即刻搂住了卢尚书的脖颈,笑嘻嘻地道: “卢尚书得长居京城了吧?我那有一处三进的幽静小院,建了一别致的凉亭,颇适合下棋品茗!就差个能看顾一二、附庸风雅的卢尚书了!若是不嫌弃,去本王那小住一阵怎么样?” 尚书府是不许再住了,要长居在此的卢尚书正头疼去处呢。安郡王这一番“送温暖”之举话里话外都顾及到了卢尚书的颜面,当真令人难以拒绝。 卢尚书并非不识好歹之人,呐呐地道:“行、行啊!” “那可说定了,”安郡王搂着卢尚书离开,临去前给了陆青帆一个眼神。 陆青帆颔首,深眸底涌上一抹感激。 “安郡王看着不靠谱,行事却这般暖心哪!”冉杓忙不迭道:“人不可貌相,当初真真是错怪他了。” 云曦望着安郡王跟卢尚书勾肩搭背离去、师爷跟在旁边亦步亦趋的样子,忍不住莞尔。 安郡王这般贴心,助陆青帆抚平了心中的内疚。 “还得是小叔叔啊……”云曦感激地道:“他一出马、一个顶俩。” 前方的安郡王似是听到了云曦的感慨,扬起手挥了挥,仿佛在说“收到夸奖”。 卢尚书的变故只是案件余波一隅;此刻,收到降罪旨意的牛家已是一派混乱。 “我的儿……这可、这可如何是好啊!”牛夫人趴在牛书锋血肉模糊的身子上,听着牛书锋在昏迷中仍旧呼痛,眼泪跟掉了线的珠子一般不断滴落。 “受了这样重的伤,就不能不去流放吗?老爷,您、您去宫里求求皇上吧!”牛夫人实在不愿独子遭罪! “这个孽畜!容他在家中休养便是皇恩浩荡了,你让我如何腆着老脸去求?” 依照刑律,牛书锋行事孟浪、死罪难逃,能在皇上面前捡回一条命、牛家不被牵连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牛敬源可说不出口。 他颤抖着手指着牛夫人道:“慈母多败儿,你这般骄纵他,致使他性子执拗、受不得半点挫折,才有了如今之祸!” 牛夫人一听哪里肯依,她站起身来:“牛家只有这一个独苗,不宠着他、难道还要疼爱外人不成?” 牛氏满门清贵,家中只有嫡妻嫡子、从无纳妾的规矩。 牛夫人入门后也是千疼万宠,纵牛敬源书生意气、颇为倔强,也鲜少对夫人说句重话。 牛敬源叹道:“怪我家风不严、过于宠溺你二人,才……唉!” 木已成舟、多说无益。 他神色苍白,两鬓又添白霜,踉跄着离开了正厅。 家门不幸,好歹牛敬源盛名在外、帝宠不衰,不曾被治以重罪;包家则没那般好的运气了。 皇宫。 承乾宫内殿,三五人跪在地上痛哭流涕,那失声泣哭饱含绝望,当真是“闻着伤心、见者落泪”。 “……娘娘可要为我儿做主啊!如今这牛家势大、掌控翰林,竟是连太子殿下也不放在眼里了!他的儿子今日敢明目张胆杀害我儿,谁知未来会给太子殿下添多少堵哪!” 说话之人尖嘴猴腮、模样有些刁钻,再加上说话之时一脸戾气,越看越显刻薄。 此人便是詹事府的少詹事,包佑春。 高坐在上首的贵妃娘娘之前还沉吟摁压着太阳穴,此刻听到包佑春所言蓦地睁开眼,冷声呵斥道: “浑说些什么?!包牛两家的恩怨已经由圣上裁决,干太子何事?亦断然扯不上翰林清流的干系!” 现在是什么时候? 太子都被贬谪在家不许参与朝政了,若是包佑春这番狂悖之言再传出去,还不知要生出多少乱子。 包佑春没想到方才还闻言劝慰的贵妃娘娘说翻脸就翻脸,赶紧躬身低头:“娘娘恕罪……小人只是失子心切,这才多嘴了。” 贵妃叹了口气,“丧子之痛,本宫如何不理解?你在詹事府数载,对太子、对本宫一直忠心耿耿,这口气,本宫也咽不下。” “既是如此,娘娘怎得还为那牛家人求情?”包佑春早对此事不满,一急眼之下竟问了出来。 【作者题外话】:安郡王:还得是我! 陆青帆:多谢。 安郡王:谢屁,叫个小叔叔听听! 陆青帆:……滚! 第223章 开过光的嘴 “包大人是在责怪我家娘娘吗?!” 站在一旁的逐月姑娘一听包佑春越说越上杆子不着调,终于忍不住怒声斥责道:“主子行事当然有所依据,难道要因了尔等鼠目寸光失了大势?” “逐月!谁许你这般同包大人说话的!”贵妃娘娘不快地制止了逐月。 逐月立刻恭敬地往后退了一步:“是奴婢多嘴,请娘娘息怒。只是做奴才便要有做奴才的觉悟,包大人反口攀咬主子委实僭越了。” 贵妃娘娘凤眸又一次瞪向逐月,“你话太多了。” 逐月再不多言,恭敬地退到一旁去了。 贵妃望着跪在地上梗着脖子不语的包佑春,也不想寒了功臣的心,语气又软了些: “佑春你只记着,此事本宫断不会就此作罢。只是如今大势紧张,我们只能暂且打落牙齿和血吞。只要太子的位置稳当了,你等报仇的日子就在后面呢。” 包佑春闻言,压下眼底不屑的讥诮之色。 说到底,贵妃娘娘和太子还是在乎那个位置,而不是他儿子的血仇! “是下官太过情急,惹娘娘操心了。” 说着,包佑春恭敬地叩首:“娘娘凤体不安、又逢遭此事,下官委实不该再给娘娘添负担,这就带着家人先行告退了。” “佑春,你万不可冲动行事。”贵妃娘娘沉声道:“包盟的牺牲……本宫和太子绝不会忘。” “……多谢娘娘。”包佑春再不多言,带着哭哭啼啼的家人告辞。 贵妃的视线一直目送着包家人、直到再瞧不见,这才轻叹一声。 “娘娘,咱们方才的劝慰,包大人听进去了吗?”一旁的大宫女丽日说着,神态却涌生出几分忐忑来。 “怕只怕他面上答应得好,却暗中行事……去,让太子殿下找人盯着包家人。”为保险计,贵妃只能选择用些非常手段了。 “是。”丽日领命而去。 …… 且说,包家人出了承乾宫便擦干了泪水。 尤其是包夫人,面上的哀戚都化作了恨意,痛声说道:“不是娘娘的儿子,她便将生死说得那般轻巧!老爷,难道咱们真就这么算了?” 牛书锋是牛敬源家的独苗,他们包家也只有盟儿一个嫡子!不过是要求以命偿命罢了,是甚过分的要求么? “莫说是未来,就是现在被一个翰林五品官骑在头上……殿下以后顺利登基,我等还有什么脸面尊严当天子近臣?” 包佑春眼底涌上一抹狠厉,冷声说道:“贵妃根本没想着为我儿报仇!还跟那逐月一唱一和地弹压我等……总之,此事我断不会这般算了!” 不让牛家付出代价,他包佑春誓不为人! 包家人暗中盯住了牛家,只待牛书锋身子骨一好、被朝廷发配流放,便派人将其斩草除根。 刑部最近形势颇为古怪。 所有人忙碌之中透着一股难言的焦虑,虽然还是行事匆匆的模样,可云曦还是从中察觉到了些许异样来。 “好奇怪啊,大家最近办案子的效率明显低了呢。”迟钝的小青果都发现大家更爱凑在一起说八卦,反而没了此前那股子一门心思办案的纯粹。 “尚书之位悬而未决,大家心里头自然不踏实。”任丹青是老江湖了,这种场面也是见识过的:“当初在提刑按察使司也是如此,上峰大人的位置一稳、大家还会回到该干啥干啥的状态。” 随着秋老虎逐渐褪去、京城的暑热消散,他老人家也不摆弄折扇了。 云曦歪歪头,“师爷以为皇上会在什么时候提携新尚书?” 任师爷笑眯眯地道:“我看啊,皇上一时半会儿都不会提携新尚书。” 而是会继续考察观望陆青帆的行事。 云曦转而继续望着在院内繁忙的众人,忍不住喃喃道:“那大家就不该这般焦躁。” 陆青帆的行事众人有目共睹,刑部上从官员、下至差役,都在他一次次的刚正高效破案后逐渐归心。 云曦敢毫不托大地说,刑部尚书一职陆青帆实至名归、衙门内众人心服口服。 “青果,”云曦灵机一动,清亮的眸子里皆是狡黠,她冲小丫鬟耳语几句、又从怀里给了一些碎银,示意她即刻去办。 小丫鬟笑得见牙不见眼,拿着“公款”吃喝套八卦,甭提多高兴了。 “云仵作是打算让小丫头给咱们探探口风去?”冉杓也学着众人倚靠在门边,望着青果蹦蹦跳跳离去的身影,无奈地道:“我现在是不成了。” 自从成为陆大人的心腹,他那些低官阶的小伙伴就再也不共享情报了,就怕被打小报告。 换成以前,这种事儿根本不用小吃货出马。 “必定有人暗中传出了旁的尚书之选,才会让众人这般焦躁难安。”任师爷也猜到了。 大家一边说着,一边嗑瓜子等着青果探些情报回来。 一个时辰左右,背着小手、腆着圆鼓鼓的小肚子的青果一脸餍足地溜达回来了。 “小姐,冉大人、任师爷,你们猜大家私底下都在传啥?”青果话音刚落,就打了个小酒嗝儿。 云曦秀眉一蹙,小声说道:“咱们还在上衙呢,你怎得饮酒了?” “他们、他嗝……”青果又打了个酒嗝儿,委屈地道:“他们嘴巴太严了,不喝两盅没那个胆子说啊!” 云曦闻言哭笑不得,摸了摸小姑娘的头顶:“为了套话,你也是努力了。快说正事吧。” “哦对,对对对……”青果拉着云曦进门,随即其他人鱼贯而入后,青果还回身小心翼翼地把门带上,这才低声道:“他们说,皇上要派逸王殿下来管理刑部。” 所以大家才会人心惶惶、担忧皇子掌握刑部后续会出大乱子。 此言一出,众人的脸色皆是一讶。 “我朝也没有让皇子掌握三司刑狱的惯例啊。”冉杓率先开口道。 “恐怕很快就有了。”云曦眼底涌上几分复杂,她既兴奋、又担心,但更多的是可以近距离接触目标人物的激动。 逐渐显山露水的逸王殿下,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不妙、不妙啊。”任丹青习惯性地想掏折扇,在腰间摸了一圈都没找着,这才想起来自个儿压根没带扇子,又讪讪地将手放了下来。 “师爷,怎么个‘不妙法’?”云曦不耻下问。 “皇上贬斥了太子,勒令其在家休养思过,却让毫无野心的皇子接手刑部。这不是明摆着要培养逸王殿下的野心,以期二人之间可以打擂么?” 帝王权术,不过是权衡掣肘。 皇上嫌太子在数次案件中展露出太多实力和野心、不免心生疑窦。现下要扶持最无野心的皇子、激起太子的危机感,那便不可避免会走向两种可能: 要么,就是太子碾压逸王、顺利登基;要么就是逸王与太子对峙、最终成为太子的磨刀石。 可不论是哪两种结果,都不免动摇国之根本,一如十年前的废太子一案…… 任丹青说完惊觉不妥,赶紧捂着嘴讪讪地道:“额嘿嘿,方才只是猜测之言,做不得真。” “确是猜测,但也确是为真。”说话的是从外间进来的陆青帆。 这几日,陆青帆搬到了卢尚书的书房内办差,每日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就连云曦也只有在临睡前能和陆青帆匆匆碰上一面、他便又要去忙了。 “可我怎得觉得,大人这会子来,不像是有什么好消息呢?”出于数次一道办案的直觉,冉杓说了大实话。 “确有坏消息。”陆青帆揉着太阳穴无奈地道:“刚才收到线报,牛书锋死在了前往流放地的路上。” 云曦惊讶地望着冉大人,“您可真是乌鸦嘴。” 且说且灵的那种。 【作者题外话】:冉杓:…… 第224章 因果蓄谋 牛书锋死了,所有人最先怀疑的便是一直愤愤不平的詹事府少詹事包佑春。 想也知晓,独子骤然被杀、牛书锋却得皇恩苟活于世……一个正三品的官儿得为了所谓的“大局”宽恕正五品翰林学士之子的杀人之过,搁谁谁能咽得下这口气? 刑部众人听说此事的第一推论,也与大众一般,怀疑得便是那少詹事包佑春一家。 “既然有所怀疑、大人还愁眉不展,可是此案没能推进得下去?”云曦冰雪聪明,一语中的。 陆青帆颔首:“吏部和顺天府的人已经接洽过,包佑春在朝堂之上抵死不认,还说出了清楚的证人证词,想要令其俯首认罪,只怕难。” “只要包少詹事不傻,也不该亲自动手吧?”任师爷意味不明地道:“买凶杀人也是可以的。” “目前尚不得知,不过尸首已经在运回京城的路上了,估计今晚便可到。”陆青帆看向云曦:“看看他身上的线索,尽快锁定凶犯。” 他虽未言明,但也算是变相默认了任师爷的推论:包家人买凶杀人的可能性极大。 凶犯出自江湖人、那就好查得多。 云曦想到贵妃娘娘只怕又要焦头烂额,忍不住道:“那我可得快点,不然明日去给贵妃娘娘施针时问及此事,我可答不上。” 小姑娘这般谦逊之言倒是让众人忍不住乐了。 谁不知道,只要是云曦过手的尸首,哪有不准的线索? 戌时刚过,牛书锋的尸首便送到了刑部。 牛敬源夫妻早早便候在了刑部衙门的院子里,等尸首刚一到,牛夫人便已然忍不住扑了上去:“我的儿啊!” 她还没靠近尸首,就被两个差役拦住,站在一旁的樊志忙不迭道:“万不可触碰尸首!” “你、你们这是要做什么?难道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我还不能瞧瞧吗?!”牛夫人刚经历丧子之痛、又被官差无故阻拦,红着一双眼歇斯底里地道:“你们刑部还讲不讲情理?!” “刑部讲究情理、便难断案。” 不等樊志开口,陆青帆和云曦一行大步流星从后院走进来,他冷冷地瞥了牛夫人一眼,站在樊志面前淡然道:“贵公子死得蹊跷、若让夫人这‘一扑一哭’,仵作验尸便会坏了许多罪证。” 牛夫人被陆青帆说得一怔,随即怒目反驳道:“哪里就那般玄乎,怎会有验尸那般凌厉的仵作……” “不玄乎。”云曦冲着牛夫人颔首,温声说道:“我便是验尸那般凌厉的仵作,云曦。夫人的每一个举止都可能让尸首上现存的重要罪证消失。” 话已经说到,就看牛夫人选择发泄悲痛之情、还是选择让刑部利用尸首更加接近真凶。 牛敬源已经被陆、云二人的话说得臊红了脸,他颓然拉住妻子的手臂,低声道:“难道你要为了一己痛快放过那逞凶之人,让我们的儿子死不瞑目吗?” “死不瞑目……”牛夫人喃喃地重复了这四个字,随即忍不住痛哭出声:“让我们儿死不瞑目的哪里是旁人,分明是你这个无作为的父亲啊!” 她心里还在责怪丈夫并未找皇上求情,才有了如今的身死之灾。 云曦本不欲多言,可牛夫人这般难缠,委实令人心焦。 她清丽的眸子望着牛夫人,“牛夫人若是想哭,便去包盟的坟头跟包夫人一起对着哭一哭吧。” 此言一出,方才还撒泼的牛夫人立刻噎住了。 若无牛书锋自个儿作恶杀了别人的独子,哪里有今日的杀身之祸?牛夫人叫屈的功夫,也当想一想因为牛书锋失去性命的包盟。 这世上,不过是因果循环。 “还要丢人现眼不成?”牛敬源再度拽了牛夫人一记,“陆侍郎断案如神,定会还锋儿一个公道,我们就莫要裹乱了!” 自此,牛夫人再说不出半个“不”字,一步三回头、期期艾艾地离了刑部。 云曦无奈冲着对她竖起大拇指的樊志道:“劳樊差将尸首送到仵作房去。” 这一折腾,又平白浪费了小半刻的功夫。 “是。”樊志偷笑一声,即刻肃着脸命人把尸首带走。 “还得是我家小姐。”站在一旁的青果小声喃喃道:“不给牛夫人点明是他儿子杀人在先、她怕是得闹将着把尸首领走吧?” 勿怪牛书锋是那等偏执的性子,有这般疼宠他的母亲,走上歪路怕是都对“付出相应代价”这事儿心存侥幸呢! 陆青帆瞥了小丫鬟一眼,冲云曦道:“去吧。” “是,”云曦揪住青果的衣袖,无奈地道:“凶犯的母亲也是母亲,偏你多嘴。” 青果呐呐地吐了吐舌头,偷偷地加快脚步。 主仆二人自去验尸,陆青帆则骑马追上了牛敬源夫妇的马车,邀牛大人下车一叙。 牛敬源没想到陆青帆竟然会追上来,还当是方才失仪之事。 下了马车后,他一贯清高的脸上浮现出几分不自然来:“是下官教子无方、还望大人切莫怪罪内人失礼。” 陆青帆抬手制止,表示并非为方才之事:“下官是想询问大人,在贵公子出发流放之前,可有什么不妥之处?贵公子可曾见过什么陌生之人?” 哪怕是再细微的小事,都有可能是极为重要的线索。 牛敬源一怔,“这……此事当与夫人说来才好。” 说着,牛敬源敲了敲车门板,牛夫人忙不迭擦拭了眼泪掀开帘子,呐呐地道:“送别那日前后之事,皆是妾身经手的。” “有劳牛夫人细思。”陆青帆颔首。 牛夫人思虑片刻,将那几日牛书锋在家中的表现、接触的人,甚至于出门当日碰到了一个古怪的商贩之事都给讲了。 “商贩?长什么模样?”陆青帆一听此人故意往流放刑犯队伍里撞,便觉不妥。 之前还挺能叭叭问罪的牛夫人满面尴尬,“那人形容邋遢、又冲撞了我儿,妾身当真是一个正眼都不曾给,委实是不知晓此人究竟长什么模样了。” 陆青帆倒也不失望,颔首道:“如此,有劳两位,暂且回去歇息吧。” 他没再多问,便放行牛氏夫妻,转身回了刑部继续搜集线索。 且说云曦主仆进了仵作房之后,望着许久前才见过的牛书锋,她叹了口气道:“你说,大人那会儿不让咱们看着行刑有啥用?” 牛书锋的尸首在此,没有任何痕迹能够逃出云曦的眼……相反,她还得找陆青帆一一对应当日所用刑罚和行刑工具,好精准定位凶犯的手法。 青果闻言小声说道:“可能这就是‘在劫难逃’?” 她将术刀给云曦放好,继续反问:“不知道大人哪来得那么多包袱。” 云曦轻轻弯了弯眉眼:“可能是因为在乎。” 青果:“……倒也不必这样肉麻奴婢呢。” “做正事吧。” 云曦将牛书锋的尸首摆放好,一点点地观察搜索着他的衣物,蓦地在袖中有了发现。 “竹镊子给我。” “是。”青果立刻递上,还体贴地准备了一个小小的牛皮纸袋子准备存放云曦发现的证物。 戴着透明手套子的手灵活且轻柔地将袖中的小尸首捻起来,放在月光照耀的窗棂边上轻轻晃动了下,就看到一点点萤白的粉末从那死去的双翅间缓缓抖落…… “追踪蝶。”云曦眸光一沉,说道:“牛书锋果然是被人蓄谋杀害的。” 青果惊讶地望着那粉末在地上形成明显的荧光痕迹,喃喃道:“这就是传说中只在夜里会产粉、且粉末会在月光下散发荧光的追踪蝶?” “嗯。”云曦将小蝴蝶的尸首搁在牛皮纸袋子里,低声道:“‘追踪蝶’是江湖人给起的名字,其实它有自己的名字,叫‘月光蝶’。” 【作者题外话】:青果:我就知道躲不开小姐的狗粮。 云曦:……那不是你自己凑上来的吗? 青果:啊对对对! 第225章 易容真凶 “这么好听的名字、这样漂亮的蝴蝶,反倒成了凶犯利用的工具了。”青果忍不住叹了口气道:“连带着无辜的小蝴蝶都送了性命,凶犯真真不是个人!” 云曦抿了抿唇,随即继续观察牛书锋身上的伤口…… 主仆二人验尸忙碌大约一个来时辰,云曦这才将牛书锋的五脏六腑归位、缝合伤口。 她看了看牛书锋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脸,思虑片刻后,决定助其恢复遗容。 青果一边搅弄着药汁、一边不忿地道:“牛夫人那般无礼,小姐出于道义还是要帮牛书锋恢复容貌,真真是……” 她可还没忘了在地牢里,牛书锋是如何抵赖的;那牛夫人也必然是个“慈母多败儿”的主儿。 “此人书生意气、狂妄杀人。但牛夫人不过是太过爱重儿子的母亲罢了。”云曦能理解,所以不希望牛夫人最后看到的,是牛书锋被人殴打折磨的遗容。 又折腾了大半刻钟,云曦主仆从仵作房出来后,发现子时都快过了。 “这么久了吗?”云曦轻轻扭动酸胀的脖颈,灵动的清眸满是疲惫。 “可不是么,不知道陆大人他们调查得怎么样了。” 青果将护手膏递过去,云曦自然接过开始擦拭。 主仆二人拿着验尸结果,来到了陆青帆的书房。 卢尚书提前荣养告老,刑部的差役依照惯例将陆青帆办差的地点挪了过去。大家终于不用挤在冉杓不大的差房里商议案情。 云曦走到门边,望着陆青帆一行在屋内走动的身影、又瞧着空着的红木椅,眼前浮现出卢尚书悠哉品茶的模样。 坐在书房这个位置上的人,不仅要纠察冤假错案、还要为亡者伸冤昭雪。 从卢尚书到陆青帆……也许,这便是刚正之人别样的传承之心吧? “怎么不进来?”陆青帆从另外一侧走过来,望着站在门边发呆的云曦,忍不住出声催促道。 “来了,”云曦收敛心神,快步走进去。 “结果如何?”陆青帆将卷宗放在桌上,淡淡问道。 云曦点点头,“如同我们所料,牛书锋是被人蓄谋杀害的。” 她将验尸记录放在桌上,“牛书锋死于剑伤,同差役们所述一致。凶犯擅长用剑、却故意不一剑刺死,而是在他身上留下了数道伤口,最后剑入腹下三寸毙命。” “牛书锋借口要去如厕,一个人躲在树林里解手,结果被黑衣蒙面人杀害。差役赶到的时候,只大致看到了此人的身量。”陆青帆解释道。 “那也太奇怪了,牛书锋被折磨杀害,肯定会大呼小叫。怎得差役发现得那样迟?”青果不解地道:“他们是特意等着牛书锋死了才去的么?” 陆青帆眸光一闪,继而看向冉杓。 冉杓立刻了然,起身说道:“下官这就去探查一二,看看这两个差役可是受人钱财了。” 冉杓走了以后,云曦继续说道:“牛书锋死于昨日酉时,当是路途中歇、用过晚膳之后,他没走几步就借口如厕,给了凶犯可乘之机。” 当然,也许是凶犯早就候在那里,结果牛书锋恰好送上门来,索性杀人了事。 “凶犯身量五尺六寸上下,身形高大匀称。” 云曦说着,将那一剑毙命伤的图递给陆青帆:“凶犯落剑的角度非常低、斜上方还有一个小小的切口,可见是比五尺二寸的牛书锋起码高了三寸有余的。” 陆青帆顺着云曦所指之处看去,目光飘过她泡得发白的莹白玉指,只觉那剔透如玉的手指头那样可人,连粉红的指甲都拨人心弦…… “大人,大人?”云曦正说着呢,就见陆青帆一直低着头,诧异地凑上小脸儿反问道:“没看出来吗?” 她将画放在灯光地下,喃喃道:“画得挺清楚的啊。” 陆青帆轻咳一声,直起身子淡淡地道:“看入神了。那为何确凿此人是被蓄意谋杀?” 青果和任丹青一脸无语地瞧着二人继续探讨案情。 若不是陆大人悄然红透的耳根,还真信了他的邪! “我在死者牛书锋的身上发现了‘月光蝶’,江湖人也称其为‘追踪蝶’。” 云曦将此蝶特性说了,末了又添了一句:“月光蝶双翅下产出的粉末同其他的粉末不同,若是不用专门的药水浸洗,三五天都难掉。所以……” “所以若是我们动作快,说不定能利用此蝶粉末锁定嫌疑人。” 云曦用力点头:“对。只是牛书锋身上的线索只有这么多,并未发现凶犯是如何将‘月光蝶’放在他身上的。” “巧了,”陆青帆薄唇微勾,英俊冷冽的五官都跟着柔和了三分:“我猜到了凶犯是如何行事的。” 陆青帆带着任师爷离开了衙门,连夜敲开了牛府大门。 本来牛夫人就哭得厉害、辗转反侧如何都睡不着,陆青帆一来是彻底不用睡了。 牛氏夫妻将所有前一日给牛书锋送行时见过小商贩的人都叫到了前厅,随即任师爷根据众人略显不一的描述,画出了一个人的画像。 此人留着古怪的胡子、鼻子高低不平,眼皮子也有些耷拉……怎么看怎么别扭。 任丹青将画像画好举起来的时候,一言难尽地道:“咋长的啊,投胎的时候脸朝地了?” “易容了?”陆青帆端详片刻,问道。 任丹青将画像吹干折好,“这好办,让云丫头恢复一下便是。” 那小姑娘会看骨相,将人脸复原不在话下。 陆青帆闻言一乐:“师爷高招。” 怎得忘了还有云曦呢。 二人浩浩荡荡地去、急急忙忙地归,牛府上下目送陆青帆一行背影的时候,都还没从瞌睡里缓过神来。 “陆侍郎他们这就走了?”牛夫人脑海里还在不断地回忆着那个撞了儿子的乞丐是何模样,他们的差事都办完了。 “走了。”牛敬源眼里涌上几分激动感激,低声道:“陆侍郎当真是为破案殚精竭虑啊。” 短短不到几个时辰的功夫,便有了不少线索。 牛夫人的眼眶再度红了,低声说道:“是妾身之前错怪他们了。” 牛敬源揽住妻子的肩膀,“罢了,罢了。” 且说云曦主仆待陆青帆一行离开后就抓紧时间在屋内趴着打盹儿。 追查两个差役的冉杓回来后也没吵醒她们,索性就着旁侧的书桌也趴着眯了一会儿。 陆青帆和任丹青回来后,他们便警觉醒来。 “你看看,此人可是易容?”说着,陆青帆从任丹青手中拿过画像展开让云曦瞧。 云曦揉了揉眼,低头看向陆青帆递上来的画。 “咦?”云曦望着那稀奇古怪的五官面相瞬间精神了,她睁大眼睛道:“是易容不假,但……” “怎么?” “但此人水平太差了,鼻子也没捏好、下巴的型儿也缺了一块,还有眼皮也捏得忒厚了、压住了原本的眼型,最后弄成了四不像。” 主打一个“劣迹斑斑”,可见那人于易容一途不是个新手、便是个水平不咋地的二把刀。 云曦再没了困意,立刻坐直了身子说道:“我试着复原一下吧。” 陆青帆一听有戏,灼灼的墨眸越发晶亮。 旁侧冉杓打了个哈欠:“大人精神头可真好。” “熬惯了。”陆青帆意味不明地道:“冉大人多干些日子,也会习惯的。 冉杓认命地叹了口气:“用不着,下官已经习惯了。” 任丹青在一旁忍不住乐了,“习惯了还那么多废话!” 冉杓瞪眼反唇相讥:“我又不是光会说废话!” “青果,准备一下东西。”两位老小孩儿斗嘴的功夫,云曦目不旁移地盯着画像嘱咐道。 青果脆声应下,朝仵作房去了。 云曦则走到桌边,就着此人的面部五官,用炭笔一点点地勾勒出人的三庭五眼线条来,骈除那些怪异不对称的地方、一点点摸索出此人真实的模样。 她专注的模样让方才还低语的众人也不禁安静下来。 分析完画像中人的三庭五眼,这边青果也将软绵的石膏和面团子拿来了,还不忘提溜上自家小姐经常推论头骨的圆石头。 云曦就着圆石头一点点地捏挫拍面团,那绵软白皙的石膏在她的手里就像是听话的小玩物,快速在众人面前展现出一个人的真面目。 任丹青是个机敏的,眼疾手快地将此人的容貌画了出来:真正的凶犯,是一个清秀俊朗的少年郎。 第226章 剑客阿闪 刑部众人凑在画像前,冉杓不禁感慨道:“这般年轻的凶犯?” “是被买凶的‘凶犯’。”云曦认真地纠正道。 陆青帆笃定地道:“江湖人无误。” 确凿此事,陆青帆不免要走一趟无极楼。 云曦闻言便主动提出要一道去。 “许久不曾见过花公子了。上次蒙他相助保护之后竟是一直没再碰面。”云曦神色忧虑地道:“京城局势紧张,不知会不会影响江湖。” 自然是会影响的。 就陆青帆所知,前番洛青峰行事已经惹得锦衣卫剿灭了好几个用双刀的门派,原本的“双刀门”更是被铲除殆尽,残余势力皆是鱼虾、再掀不起风浪来了。 “也好,随我一道去瞧瞧。”陆青帆抿唇同意。 单就看顾云曦之事,他确实是欠了花间影人情的。顺便他也想看看,这个武艺高强、游离权势之外的无极楼主,究竟有没有勾连势力的嫌疑。 陆青帆带着云曦离去,青果认命地摊了摊手,被丢下这件事情,她也已经习惯了。 冉杓这才想起他调查那俩差役的事情还没来得及说。 “说啥啊,那两个差役必然是收了银子,可对?”任丹青轻哼一声:“收买他们的人是谁?” “贵妃娘娘身边的宫女,雨晨姑娘。”冉杓说完,眼瞅着青果和任丹青都露出意外的表情来,满意地眯了眯眼。 嘿,他知晓这事儿的时候跟二人的表情如出一辙! “贵妃娘娘插手了吗?”任丹青喃喃道:“不妙,不妙。” “贵妃娘娘要是真插手也就算了,要不是她……那才是真不妙呢。”青果说完之后被冉大人和任师爷惊恐的神色瞪得一讪,吐了吐舌头。 贵妃娘娘插手是为情理之中、不插手则是大局为重;可若有人利用“情理”掺和“大局”,还背地行事拖不知情的贵妃下水,那怕才是捅了大篓子。 三人越想越糟,青果索性敲击房顶喊道:“川大哥你听到了没?要不要去无极楼那处守一会儿?” 总得让大人第一时间知晓这个消息。 “嗯。”房顶上传来男子简单的回应,就再没了动静。 任丹青和冉杓看向青果,青果眨眨眼:“他走了呀。” 任丹青竖起大拇指:“还得是你们主仆。” 一个两个,对付心上人手拿把掐的。 且说云曦和陆青帆赶到无极楼时,天边已然逐渐泛白。 大雾之下露出的无极楼台阶越发神秘叵测。 陆青帆握着云曦的手进入无极楼,说出了花间影特意留给二人的代号。 云曦清楚地看到那木偶的眼珠子闪过一抹惊讶,干脆利索地给他们开了门。 “好像花公子给了咱们了不得的帮衬。”云曦小声道。 那人的眼神没逃过陆青帆的眼睛,他略显沉重地颔首。 又欠了那厮一个人情。 来到第一次见面的茶室,云曦望着石台上仍旧未破的棋局,好奇地眨眨眼。 “多了一颗棋子。”陆青帆指了一颗黑子道。 “可是少了一个白子。”云曦回想了一下上次的棋盘,温声道:“原来这盘棋一直是有人在对弈的。” “嗯。” “抱歉,来迟了。”花间影揪着外衫带子忙乱地系成了个丑兮兮的结,呐呐地冲两位客人道:“可是有什么急事?” 云曦和陆青帆见他这般模样,都有些不好意思。 “对不住,叨扰了。”没想到花间影在睡觉。 “无妨,你们定是有极为紧要之事找我吧?” 花间影仍旧挂着和煦的笑容,温暖清俊的容颜透着两分羞涩:“我将陆兄当成好友、将云姑娘当成妹子,愿效为二人效劳的。” “多谢花公子,”云曦福了福身:“我们想探听一个人。” 江湖的消息,等陆青帆的暗卫远不及无极楼的消息来得快。 月光蝶的效用时辰有限,捉凶得争分夺秒。 “谁?” 花间影问及,陆青帆展开了那凶犯少年的画像。 只看一眼,花间影便有些为难地道:“这……” “花公子,时间紧迫,我们也是不得已为之、但并非要坏无极楼规矩,需要多少银钱买情报你但说无妨,只一个:务必得快。” 云曦说得诚恳、亦无任何隐瞒之意。 陆青帆颔首,“云曦所言亦是我意。” 他们想走后门,但不是要坏规矩地走后门。 “两位这话说得严重了。” 花间影眼底的笑意散了些,“就算你们真需要我坏了无极楼的规矩,我也是愿意的。只是此人的身份有些棘手。” “怎么说?” “江湖上有个无名无派的赏金杀手榜,陆大人可听过?”花间影道。 赏金杀手榜? 云曦瞪大眼睛,“这不就是公然买凶杀人的地方么?” “差不多。”陆青帆已经了然了花间影的意思。 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无极楼卖情报,自然有人租赁杀手。 此人必然是在“赏金杀手榜”上,所以花间影没法直接给二人提供情报。 “不是没法提供,是没有。”花间影不好意思地道:“总有那么几个地方,是大家不愿意触碰的。这种三教九流、为多方庇佑的无名杀手,就是无极楼鲜少触及之地。” 做情报的人从不是无所顾忌,否则在江湖里也不会备受推崇。 起码无极楼不是外人所见那般百无禁忌。 花间影呐呐地道:“我也想帮你们,但除了知晓此人是‘赏金杀手榜’上的剑客阿闪。” 剩下的需要陆青帆自己去查。 “已然足够。”花间影已经给出了陆青帆最想知晓的情报,他心中十分感激。 云曦也不是贪婪之人,再三谢过之后,这才跟陆青帆告辞离去。 待二人出了茶室,一个身形高大、戴着面具的男子走进来,恭敬地单膝跪地道:“楼主,陆青帆在木偶人身上留下了一张银票。” 花间影一怔,便看到属下递上来的一张百两银票。 “倒值这个价。”花间影忍笑一声:“这厮当真滴水不漏,一点便宜都不占呢。” 跟他把界限划分得清清楚楚。 从无极楼出来,云曦和陆青帆共骑一马,思虑接下来该怎么办。 “大人,咱们去哪儿找人?”云曦问道。 “好找。”陆青帆刚毅英俊的下巴绷得紧紧的,俨然已经有了思路。 云曦闻言弯了弯眉眼,也不问陆青帆有什么法子,对凶手即将落网之事胸有成竹了。 “冷川,有话快说。” 走到一半儿,陆青帆墨眸浮现出两分无奈。 看人共骑一匹有甚意思?跟了半晌都不说话。 云曦惊讶地左右四顾,根本没看到川护卫的身影,正当她疑惑的时候,冷川从隔壁的民宅墙内冒出了头,三言两语将消息传到后又缩回头不见了踪影。 “糟了,”云曦反应极快,攥住陆青帆的手臂道:“贵妃娘娘怕是遭人暗算了,我得赶紧入宫提醒她!” “我送你去。”陆青帆二话不说,策马扬鞭。 二人朝皇宫的方向行去。 【作者题外话】:贵妃:真憋屈,老是被下人背刺。 雨晨:??? 包佑春:!!! 花间影:真憋屈,老是被陆青帆推开。 陆青帆:??? 云曦:!!! 第227章 算计出手 云曦和陆青帆在皇宫门口分道扬镳,陆青帆目送云曦入了宫门之后才调转马头,转而往太子府去了。 抵达承乾宫,云曦在小宫女的引荐下来到内殿口,就听到屋内传来一个男子声泪俱下的哭诉:“……娘娘可万莫听信小人谗言哪!” “谁是小人?有何谗言?” 贵妃娘娘比云曦料想得还要早一步知晓外间的事,并且一如旁人那般立刻怀疑到了包佑春的身上。 “你若清白无辜,便是枉顾多年父子情深!本宫怎能信?” 于情于理,最有可能杀牛书锋为子报仇的,便是包佑春! 云曦默默地站在门口等候、一双耳朵却悄然竖起聆听着殿内的动静。 不远处大宫女天星瞧见她了,快步过来见礼后低声说道:“那位是詹事府的少詹事,包大人。” 也是包盟的父亲。 云曦颔首,低声说道:“民女正是为此事而来。” “娘娘后半夜听着消息后就未睡,宫门一开便召了包大人入宫问话。没想到云姑娘也这样早。”天星善意解释过后,探究的眼神就在云曦身上来回几次。 清眸仍盯着跪在地上的包大人背影,云曦小声说道:“民女昨日随陆大人办差、彻夜未眠。因收到些消息想尽早入宫启禀娘娘。” 天星闻言心瞬间放进了肚子里,低声说道:“云姑娘赤诚相待、娘娘断不会亏待自己人的。” “天星姑娘莫要误会。”云曦肃着小脸儿认真地道:“民女是依命行事。” 她只差没将“并无攀附之心”写在脸上。 都是聪明人,有些话不说透反而更显真诚,说透了就未必可信了。 “自然,奴婢省得。”天星忍俊不禁,还非常宠溺地拍了拍云曦的手。 天星姑娘是否真信了云曦的真意,云曦并不在乎。她的全副心思都在跪在内殿正中的包大人身上。 片刻后,她瞧见了恭敬走到贵妃娘娘身边奉茶的雨晨姑娘,心头一紧。 云曦顾不得礼节,一把攥住天星姑娘的手严肃地道:“天星姑娘若是信我,万不要让雨晨姑娘近娘娘的身!” “什么?”天星一怔,就看到雨晨已然把茶水送到了自家娘娘手里。 而说到激动处、气血上涌的贵妃娘娘也确实接过了茶水准备啜饮了! “娘娘!”情急之下,天星也顾不得礼数,立刻上前扬声制止了贵妃娘娘饮茶的动作。 “放肆。”贵妃端茶皱眉、冷嗤一声:“没规矩的东西……” 她话没说完,就看到了站在门边神色警惕的云曦,瞬间福灵心至,将手中茶盏放下。 天星暗地松了口气,轻声道:“已然入秋了,娘娘万不可清晨贪凉,这降火的菊花茶午后喝喝便也罢了。” 说着,她自然地将茶盏收走,临去前还不忘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旁侧低眉顺眼的雨晨。 贵妃怎会没瞧见她的小动作? 出于对云曦和天星的信任,贵妃对旁边的雨晨便生出三分警惕来。 如今乃是多事之秋,身边的人也不若以往信得过了。 云曦经历过方才一遭惊险,见贵妃和天星姑娘都成功生出警惕之心来,悄然松了口气。 她顺势接过天星姑娘手里的茶盏悄然探查,口中客气地道:“不愧是宫中见识过大场面的人,天星姑娘和贵妃娘皆有‘春风化雨’之能,云曦佩服。” “有劳云姑娘示警,我等合该感谢你才是。”天星姑娘小声道。 她故意利用身子遮挡住云曦,不让站在内殿的雨晨瞧见,间或仔细观察着殿内人的反应,准备随机应变。 “此事断非下官所为!娘娘此前的教诲下官绝不敢忘!”包佑春伏低做小姿态十足,却还是死鸭子嘴硬。 “你还记得本宫上次的警告?!如今牛书锋一死,所有的矛头都会指向你和太子……就算你没做,旁人也会以为是你做的。” 届时,天下人只会言说包、牛二人明面握手言和、暗地互相构陷,令朝堂震动不安。 “随他们如何说,下官不在乎!” 包佑春抹了一把脸:“下官当日确不在、人证物证皆有。换成刑部来问也是一样。清者自清,娘娘合不该为了旁人所言就这般猜忌下官。” 贵妃闻言凤目中划过一丝冷意,“当真只是猜忌么?”她冷声说道:“你可有买凶行事、可曾收买看押差役?!” 贵妃娘娘逼仄的气势裹挟着地上跪叩着的包佑春,悄然在殿外静观事态的云曦都不免被其强势的压迫感弄得悄然往后退了退。 看来纯属自己多虑。 贵妃娘娘人在深宫内却耳聪目明,宫外的事情都没能逃过她的眼睛。 包佑春的行事可能,贵妃娘娘也早就猜到了。 “绝无此事娘娘!”饶是头皮都被主子娘娘凌厉的眼神削得紧绷,包佑春仍旧咬紧牙关、抵死不认。 “好、好好!”贵妃怒极反笑,“记住你今日的话!”说罢,她一扬手,令包佑春退下。 包佑春抹干眼泪,恭敬地从内殿退出,跟守在门边的云曦擦肩而过。 云曦认真地打量了包佑春一眼,而包佑春也抬眼皮瞟了云曦一眼。 许是没在承乾宫内见过这陌生的漂亮姑娘,他再度惊讶地望向云曦,沉吟审视的眼底涌上一抹惊艳之色。 “这位是?” “这位乃刑部仵作,奉皇上之命给娘娘内调身子的。”天星主动开口解释道。 云曦客气福身、低眉顺眼之际错开了包佑春打量的视线。 包佑春眼底涌上一抹讥诮,略一颔首便走了。 “进来吧。”云曦听到贵妃唤她,即刻上前行礼:“见过贵妃娘娘。” “可是为了那厮来的?”贵妃在云曦的面前露出了三分疲态,叹了口气道:“本宫已悉知了。” 云曦见状,耿直反问:“雨晨姑娘替包大人出面收买差役的事,娘娘也悉知了?” “什么?!”此言一出,贵妃眸光立刻削向身畔的雨晨。 雨晨下意识地往地上一跪,惊恐地反驳道:“难道娘娘不是真心要帮包大人的吗?” 她还以为、还以为上一次娘娘不许包大人轻举妄动只是面子话,跟以往一样…… 云曦一讪,心道坏了。刚才说得太快太早。 “糊涂东西!”贵妃先是被包佑春摆了一道、又惊觉身边人犯了糊涂,当真是气得不行,瞬间凤目一翻、晕了过去。 “娘娘!”云曦惊呼一声,快步上前为贵妃诊脉。 一旁的天星和逐月即刻将雨晨格挡开来,不许她再近身。 云曦认真地给贵妃娘娘诊脉,确认只是气怒攻心、很快就会醒来,这才使承乾宫众人松了口气。 被掐了几下人中穴的贵妃娘娘缓缓睁开眼,颤抖着手指着雨晨道:“拖下去……” “娘娘息怒!奴婢、奴婢当真不知娘娘深意,实乃受包大人蒙蔽才……” “受包大人蒙蔽,为何要给娘娘的茶水中下毒?” 云曦站直了身子,清眸透着两分无奈:“天星姑娘把茶盏端出来时,我已经验过。那茶水里有曼陀罗,服用长了人便会生出幻境、真假难辨,最后神智疯癫。” 她不信遭人蒙蔽的大宫女会反过头来陷害自家主子。 “你这个贱人!” 雨晨接连计划都被云曦打破,已然生了狗急跳墙之心,她动作凌厉得径直甩开了押着她的两名宫女、,手中夹着的寒芒匕首猛地冲向贵妃! “娘娘小心!”逐月和天星都是忠心的,忙不迭挡在贵妃身前。 谁知雨晨方才那一番不过是假动作,她手腕一翻一个猛子就转向云曦。 云曦神色一凛,即刻扳动手中袖箭,稳准狠地扎向雨晨肩膀! 雨晨似乎早有准备,竟刻意偏头、凌厉的袖箭直直将其脖颈射了个对穿! 云曦返身冲上去就要救人,雨晨却冲着她露出一个得逞的微笑,头一歪、当场毙命。 第228章 抢占时机 “我被算计了……”饶是云曦再迟钝,也知晓自己是被雨晨下套了。 从雨晨被爆出真实身份的那一刻,她就合计着如何躲避被押送刑部、被刑讯逼问口供的结局。 世人皆知陆青帆擅长刑讯,雨晨索性利用云曦自戕:先虚晃一招对准贵妃、实则却是在谋算云曦的袖箭。 “你没事吧云曦?”逐月和天星、还有贵妃娘娘立刻冲到怔忪的云曦身边,她灵动清丽的脸上还沾染着几滴血渍。 贵妃不住地审视着小姑娘是否被伤到。 确认她毫发无损,贵妃立刻将云曦的袖箭重新掖回袖中,凤眸担忧地道:“你这孩子,怎的……” 怎得还能带着武器蒙混入宫呢。 云曦还沉浸在被人谋算的羞恼之中,不住喃喃道:“她怎会知道我手中有袖箭?” 任谁都难以料想,一个普通的仵作入宫没有卸甲兵刃,再加之知晓她是医者、御林军都未曾搜身以待。 “别怕,没事了。”贵妃握住云曦冰凉的小手,冲逐月使了个眼色,逐月便立刻命人把雨晨的尸首拖出去。 “娘娘,民女杀人了。”云曦握着手中热茶半晌,才从方才的变故中回过神来,她眼底带着两分恼怒:“被她们谋算了,没能留下活口。” “她一心利用你求死,哪里拦得住?”贵妃叹了口气:“亏了你通报及时,否则本宫又得被身边人霍乱了。” 跟在贵妃身边数载,雨晨竟然一直都不曾暴露其狼子野心。 “这个贱人,蛰伏得未免太久了!”贵妃越想越生气、越想越惊心,还不忘安慰云曦她方才只是出于自保,算不得杀人。 云曦想到雨晨那决绝的眼神,心底暗暗有了答案:此女乃是死士。 她有着跟洛门主等人一模一样视死如归的眼神。 “云曦,你又救了本宫一回,本宫必定论功行赏。”贵妃娘娘拉着云曦沉声道:“雨晨乃敌者奸细,外间必会同时对太子有所行动。本宫人在深宫、鞭长莫及。还望你和陆侍郎务必保全太子。” 云曦擦拭过脸颊,重新露出清丽的小脸儿,坚毅的眸子浮现出几分凌然。她沉声应下,便告辞出宫了。 且说陆青帆率先赶往太子府邸,发现府内中人皆严阵以待的模样,眼底涌上几分疑虑。 等见到端坐在桌边、一身戎装齐整的太子殿下,陆青帆不禁问道:“殿下要做什么?” “陆侍郎来得正好。” 太子见到陆青帆神色一喜,起身大步走过去道:“本宫收到线报,父皇宫中恐有人生事,故而命府中人严阵以待、随时准备入宫护驾。” 他的眼睛里闪烁着灼灼光芒,仿佛已然瞧见了救驾之后父皇再度信任器重、父子二人重归于好的和美画面。 陆青帆闻言直眉皱得更紧:“殿下从何处听闻线报?又有谁能证明宫中恐怕生变?” 现下这等敏感时期,由不得他不多想。 “此信儿由来你莫多追究,届时只看结果便是。”太子一扫连日来的颓废,意气风发的模样委实令人振奋。 若是换成旁人,说不定已经被太子这般模样感动,兴许就要跟着一起上头憧憬美好未来了。 可如今面对他的乃是陆青帆。 “太子殿下未免太过乐观了。” 陆青帆沉声道:“包佑春买凶杀害翰林院学士牛敬源独子牛书锋,此人被圣上金口玉言判罪后死在了流放的路上。” 他上前一步,望着脸色骤变的太子,沉声反问:“不论是不是包佑春所为,太子殿下猜,此等忤逆行事,皇上会算在谁的头上?” 莫说发动宫变生事可能是个幌子,就算真有人发动宫变,护驾的人也不该是已经失去了兵权的太子。 “你……”太子被陆青帆一番所言说得神色变幻半晌,随即重新坐回椅子上,反问道:“可能是个幌子?” “是。”陆青帆淡淡地道:“宫中一切正常。殿下,就算有违和宫变之事,皇上身边内有锦衣卫、外有御林军……你唯有不动,方能自保。” 太子敢稍有异动,便是死罪难逃、中了奸人之计了。 一向高贵冷淡的太子此刻俊颜通红,半晌终于憋出一句:“陆青帆,我很难。” 没了邬全、失了邰原,又在一次次的阴谋诡计中失去了第一高手骆九天,太子身边已无可用可信之人。 “父皇在世太久了。” 他熬死了一个废太子,如今又让自个儿如坐针毡。 私心里,太子真真希望有这么一场宫变。 可他并非鲁莽之人,听闻陆青帆所言,也知只怕陷阱就在眼前。 “我孤立无援,这太子府也已成浪得虚名……如今也只有你这样的刚直之人,愿意前来探看一二。”太子握紧了手中长剑,咬紧牙关道:“你放心去捉凶,本宫……不动便是。” “殿下英明。”对太子的推心之言,陆青帆不置可否。 他从不是矫情多言之人,大步流星离去。 太子目送陆青帆的背影,再度握紧了拳头:“但愿你所言皆系为真。” 且说云曦从宫里出来,陆青帆也从太子府邸回到了刑部。 二人碰面,当着刑部其他人的面一一讲述了宫里和太子府邸的行事。 听说竟有线报传闻宫中生变,众人的第一反应跟陆青帆一致:这个消息是陷阱。 “我已嘱咐过太子稍安勿躁。如今我等务必得将那个买凶杀人的剑客阿闪找到,证明此事乃两家私怨、并未贵妃和太子授意,打消圣上的疑虑。” 说着,陆青帆手指轻点桌面,冲云曦道:“雨晨是死士。他们急了。” 暗处“明主”暴露出来的棋子越来越深、越来越重要,说明他们已经开始忌惮陆青帆一行推进事态之势。 “雨晨姑娘一直深得贵妃信任,且已经位居大宫女之职,当不至于为了一个小小的包佑春之子的死暴露身份。” 任丹青在“剑客阿闪”的画像上标注了他的名讳,便看向陆青帆和云曦道:“除非,她本来就是为了留作此用。” 是吗? 云曦偏偏头,脑海里浮现出雨晨姑娘临死前那挑衅的眼神,分明是早有预谋。 “师爷这话奴婢不明白。要是为了这一锤子的事,那怎么能保证牛书锋和包盟早有嫌隙、最后演变成杀人泄愤?” 青果眨眨眼:“他们得等这两位长大成人、有对史书编纂的不同见解,再推演到今日……这个局面太难精准掌控了。” 别说是做了,就是想一想,青果的脑壳都觉得痛。 得保证牛书锋或者包盟动手、还得保证二人之间一死一判,再出手铲除,将“忤逆”罪名成功栽赃到太子的头上。 “也许……是恰好赶上了这个利用雨晨的极佳时机?”云曦转而看向陆青帆道:“比任何时候都适合废储的时机。” 重点不在于谋算谁、而是在于拖太子下水的机会。 小处难解释、大处着眼后宗旨不改,倒很符合幕后之人的行事风格。 陆青帆颔首,“这便说得通。” 众人商议片刻,决定兵分两路:云曦等人不会武功,留待衙门内准备提审包佑春;冷氏兄弟即刻发布悬赏令。 剑客阿闪身上有“追踪蝶”粉末,必定会白日行事、夜间躲藏。官府明面搜索、暗卫江湖打探,务必尽快捉拿其归案。 至于陆青帆,他要独自去打探一些消息,看看究竟是何人向太子殿下传递了“宫变”的消息。 商议完毕,三方即刻行动起来。 第229章 濒死兄弟 是夜。 盈盈微风逐渐拨开阴沉的乌云,露出了皎洁的月。 黑暗之中,一个身上影影绰绰有些光亮的少年从蛰伏的石头后面探出脑袋来,警惕地观察着周围。 他浓眉大眼、模样颇为俊俏,长剑始终不离手。 确认周围除了自己并无旁人,他这才大着胆子从藏身的地方走出来。 当他正欲运功飞离之时,角落里突然冒出一枚闪烁着幽暗冥光的暗器,那暗器尖的毒液在明亮的夜色里浮现一抹幽蓝,乍看便知有毒! 少年惊恐地瞪大眼睛,一个闪身灵活躲开,随即怒道:“什么三教九流的手段……” “嗖嗖嗖!”蓦地,方才射出暗器的地方再度涌出无数的暗器来,无言地回答了少年。 暗器射出的角度十分刁钻,将少年夺路四方皆封得死死的。 无奈之下,少年只好拔剑! 锐利的剑芒在空中骤然与无数暗器相撞,发出“叮叮叮”的声响。伴随着兵刃相触,黑暗中的冷海蓦地蹦出来同少年过招! “大胆毛贼,竟敢蹲守小爷,一点儿不守江、哎呦!江湖规矩!” 少年说话的时候泄了气,一下子被暗器戳中了屁股,只觉浑身都跟着一软。 冷海笑嘻嘻地双手抱臂:“嘿,你哥哥我不是江湖人,自然不用守江湖规矩。倒是你,被人收买杀害朝廷命官,一点儿没有守朝廷规矩的自觉哈!” 少年蹲在地上,一双眼睛无辜地转了一圈儿,抵赖道:“什么朝廷规矩?什么朝廷命官?” 还装? 冷海二话不说,几枚粹了蒙汗药的小毒镖射去、准备放倒对面的少年。 此人便是蛰伏在京城两日都没离开的剑客阿闪。 冷氏兄弟根据情报,找到了阿闪藏身的客栈地窖。等赶过去的时候,阿闪已经不见了。 除了京郊这片地,京城四通八达的所有官道、小路,都被顺天府和刑部的人围了。连都察院和提刑按察使司的人都派了人手相助,势必要让刑部逮到这条狡猾的“小鱼”。 阿闪撇撇嘴,看似放弃挣扎,却在冷海上前的时候突然抓起地上的土往冷海的面门扬去! 冷海眼疾手快、后退格挡,这一撤的功夫、原本该被蒙汗药放倒的阿闪跟泥鳅一样弹起来就要溜! “小兔崽子!你这才是下三路的招式呢!”冷海二话不说便追! 阿闪一边跑一边冲着身后的冷海“略略略”挑衅,气得他手里的飞镖不要钱地往阿闪的身上招呼。 二人你追我赶、就在阿闪躲藏入一处密林之后,冷海突然本能地察觉到一股强势的内劲! 他眼神一闪即刻后撤! 已经迟了! “噗!”暗处之人如何出手的冷海都没看到,只觉腹部钝痛、就如风筝一般从空中跌落在地。 冷海毕竟是久经沙场之人,濒死之前双袖中所有的暗器皆打向来人。在树叶沙沙浮动的声音之中,他听到暗器入骨的声音,终于甘心闭上了眼。 他死、来人也休想全身而退。 此刻,落在树上的蒙面黑衣人确认冷海倒下,视线默默地转向左臂上细微的几个小洞,眸子沉了沉。 不愧是用暗器的一流高手。 他飞身离去、一如来时悄无声息,甚至没有惊动前方的阿闪。 阿闪浑然不知身后冷海已被拦截,出了密林之后发现身后没动静了,赶紧手软脚软地停下休息。 “呼,累死我了,属狗的啊追那么紧!”阿闪中了猛烈的蒙汗药,身体却只有一点疲累,打算倚靠着树干喘息一会儿再跑。 肩膀上蓦地多了一柄长剑。 阿闪诧异地转头,看到了一张跟刚才追自己的人一样的脸。他惊讶地道:“你会分身吗?” 刚刚不还在后头来着,怎么又从前面过来了? 阿闪瞟了一眼肩头的剑:“不是用暗器的?咋又换剑了。” 冷川多一句废话没有,立刻将阿闪五花大绑。 阿闪:“……” 剑指喉间,他确实没有一战之力,只能束手就擒。 “早知道还会被你逮住,我刚就不那么费劲儿吧啦地跑了。” 冷川提溜着阿闪往回走,神色淡淡地道:“他人在何处?” “你追我追得脑子坏了?不是咱俩一起从林子里穿过来的嘛?” 阿闪话音刚落,冷川便一挥手,无数潜藏在暗处的差役便如同落叶洒向密林,很快找到了躺在地上没了生息的冷海。 “川护卫,找到了……”樊志跌跌撞撞地从林子里钻出来,脸色说不出的难看:“您、您去见见吧。” 冷川何等机敏之人,将阿闪丢下便迅速冲向樊志所指之处。期间还不忘放信号烟花,求助暗卫。 看到了。 冷川仿佛听不到周围的声音,穿梭而至那人面前就脚步逐渐放慢,一点点逼近躺在地上的冷海。 冷海闭着双眼、那张玩世不恭的脸上带着释然,仿佛完成了最后的使命。 “阿海。”喑哑的嗓音轻呼着兄弟的名字,地上的人没有半点回应。 剑客阿闪被樊志提溜过来的时候,望着地上躺着的和站着的男子是一模一样的脸,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是被这对儿双生子给逮住了。 “他咋这样了?不应该啊,追我的时候他可厉害呢!”阿闪忙不迭冲怔忪的冷川解释道:“此事不是我做的!我们赏金杀手从不滥杀无辜!” 冷川的棺材脸眼底皆是寒意,他低声道:“你武功不够。” 阿闪立刻闭上了嘴。 且说守在刑部衙门的云曦望着爆花的烛火,心底突然升腾起一股难言的不祥之感。 她有些忐忑地站起来,就看到窗畔多了一个黑衣人。 此人手持陆青帆的令牌,眼神复杂难掩,望着云曦欲言又止。 “是陆大人让你来的?”云曦快步上前,追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蒙面暗卫摇摇头,随即道:“冷海重伤,求姑娘一治。” “什么?”站在一旁的青果惊呼一声,里屋书房的任丹青和冉杓也焦急地探出头来。 “事不宜迟,我们快去!”不及多言,云曦当机立断,拎上桌边的包袱便出了门。 暗卫道一声“得罪”便运功托着云曦飞速离开。 “这、这可如何是好?”任丹青也看不进卷宗了,急得在屋子里团团转:“冷海那小子的功夫我们是知晓的,谁能将他打成重伤?” “会不会、会不会是此前那个高手?”冉杓立刻想到了承郡王的死。 青果坚定地站起身道:“我家小姐出手,海大哥肯定没事。”她嘴上那般坚定地说着,一双眼睛却悄然红了。 三人在屋内默默祈祷,冷海一定能撑住。 云曦和暗卫急速赶到的时候,看到的便是所有人灰败的眼神。 “人呢?”云曦上前一步,站在一旁偷偷抹眼泪的樊志朝着地上指了指。 云曦一眼就看到了冷海。 不过半个时辰未见,他脸上血色尽褪、俨然没了生机。 “死啦。”阿闪脆声应道:“他们都不敢动他。” 真相总是令人难以接受,阿闪的话让其余几个跟冷海交好的差役也跟着啜泣起来。 云曦看了一眼接话的少年,认出他就是剑客阿闪无疑,便望向站在一旁根本不敢上前的冷川,就像……不靠近就能骗自己冷海没死一样。 思绪转换不过是眨眼的功夫,云曦动作利索地检查起冷海的脉搏。 心跳没了。 她眸光一沉,立刻用力按压冷海的胸口,沉声说道:“还愣着?过来帮忙!” 冷川的眼睛涌上几分亮色,喃喃地道:“可、可他……” “只要心脉断了不过半刻钟,我都能救回来。”云曦清亮的桃花眼笃定的光芒,在暗夜里燃起了所有人的希望。 冷川再不耽搁,立刻提步蹲跪在冷海面前,恳切地冲云曦道:“请云姑娘务必救冷海。” “我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能不能救冷海的性命,端看二人的配合了。 “是。”冷川撑着膝盖的手骤然紧握成拳。 【作者题外话】:阿闪: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冷川:…… 神秘刺客:……不想多说一点点 冷海:只要你们给我投银票,我就活过来!真的! 云曦:……(主打一个苟) 第230章 阎王手里抢人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31章 竭尽心力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32章 勾连朝臣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33章 五日时限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34章 第一位死者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35章 凌乱案发地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36章 妯娌不和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37章 隐情逐显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38章 凶犯初现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39章 一案真凶 黄老、郑伯跟云曦都是老熟人了,见面之后并未过多寒暄,熟络地讲起验尸的事宜来。 “两具尸首的体表情况我二人大概勘察了下,云仵作你可还要再过一遍?”黄老捻着胡子没有动手的意思,俨然是等着云曦发话呢。 “黄老您就这张脸唬人,分明是在下探看了一下、你就看了一下验尸记录。”郑伯立刻不忿地嚷嚷起来,把手里的验尸记录递给云曦。 云曦忍笑一声,认真地道:“两位前辈之能云曦心中明白。只是仵作验尸颇有个人习惯,我恐怕要再探查一遍尸表。还望两位前辈莫要嫌我重复行事。” 二人对视一眼,黄老没好气地轻哼一声道:“怎么样,是不是小老儿赢了?” 早就料到云曦会这么说了。 “是是,还是黄老您慧眼识珠,知晓云仵作的行事为人。”郑伯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贯钱递给黄老。 云曦眨眨眼,“合着您二人拿我打赌了?” “嘿嘿,云仵作莫要介怀啊!”郑伯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们也是在讨论案子的时候说及这仵作验尸都颇有个人行事的风格。” 其中以云曦为最。 她虽擅长剖腹验尸,但验尸前必然要专注看过尸表、且不愿受旁人验尸记录的影响,待独个完成验尸之后,再与旁人的记录进行对比、查漏补缺。 “难道两位不是如此?”云曦以为所有仵作都如她这般行事呢。 “合该是如此的,只是经年累月的怠慢了。”黄老轻咳一声,掩饰红透的一张老脸;郑伯也有些无地自容,忙不迭找补这些日子大家已然开始肃正风气、没那般懈怠了。 “如此倒也是云曦做了一点微薄的贡献了。” 清澈的眸子落在死者远征侯庶长子伍晏的尸首上,她灵活锋利的术刀对准了腹腔快速一割,旁边的青果立刻将干净的白纱递过去吸干腹腔内的血水…… 主仆二人行事干脆利索,本打算协助云曦的黄老和郑伯待在一旁好几次都插不上手,各自呆怔地站在原地,半晌不知该如何应对。 “记录。” “是。” “死者腹腔内无酒精,积水过量……竹镊子。”云曦话音落,青果便将竹镊子递过去。 黄老和郑伯眼睁睁地看着云曦从死者的腹中提溜出一截儿水草。 “这水草是世家贵族家中装饰池湖景致养育所用,最为常见不过了。”郑伯喃喃道:“这能当线索么?” “能不能当线索是断案的人当考虑的,你考虑什么?”黄老没好气地冷哼一声。 云曦快速将水草收拢好,又在伍晏的腹腔之中仔细寻找:堪称“搜肠刮肚”。 “不止一种水草。”云曦说着,又从腹腔内捻出半根草屑来。那草屑很小、眼睛不尖都看不出来。 “咋不是同一种?”郑伯眯着眼看,没察觉出什么不同来。 黄老见多识广,低声道:“你仔细看,叶子上的脉络纹理都不同茎,必然不是同一类水草。” 也就是说,死者的尸首被人挪动过:先在一个池水中被淹、挪到另外一处池水内咽了气。 思虑的功夫,云曦主仆手上的动作却没停。 黄老看着场内那剖验的进程,悄然往后方挪了一步:亲自动手验尸和在一旁看人验尸的体验截然不同,他的脸色逐渐变得难看起来。 云曦沉敛着眸子用竹镊子捻出不少证物,不大一会儿,青果手里的小牛皮纸袋子就用得差不多了。 郑伯主动掏出自己准备好的纸袋子说道:“我也准备了一些,可先挪给云仵作用。” “多谢。”云曦抬头莞尔一笑,便重新将视线挪回血呼啦嚓的尸首身上。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左右,伍晏的尸首便验看完毕了。 云曦又冲青果说了一些补充细节,这才转向了角落里的靖宁伯府庶子乌涛。 上一次碰面还是因为案子,熟悉的人变成尸首的模样当真令人心下难受。 三人中,郑伯同乌涛打交道最多,此刻黯然地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希望他泉下有知,多为我们留些线索。” 云曦抿唇不语,率先就着乌涛衣衫上的痕迹,让青果拓印伤口。 乌涛同另外两位死者的死因截然不同:晋国公府的项准是被毒杀而亡;伍晏则是淹死,唯独这个握有实权的乌涛,他居然是被歹人当街杀害的。 “听说那凶犯可能耐了,杀完了人之后就钻入了人群之中不见踪影!” 郑伯闻及此事就忍不住气愤道:“差役和靖宁伯府中人穷追猛打、搜了大半条街都未见其人。你们说,不是有人故意包庇凶犯么?” 黄老闻言点了点头,“必然是如此了。” 云曦耳朵里听着,眼睛和手却专注地在乌涛身上各种伤口检查着,趁着二人说话的功夫,她快速地将几处十分明显的伤口拓画出来递给青果。 乌涛的尸首外伤颇多,也是最能探寻凶犯身量情况的,云曦剖验起来也更认真…… 日头西斜、夜幕降临,伴随着打更的声音,仵作房人头攒动的忙碌终于进入尾声。 云曦用热乎乎的水泡手,青果则快速收拾验尸现场的零碎工具、过烫水清洗;黄老和郑伯则根据方才验尸的情况展开了一系列讨论:一些细枝末节三个人得出的结论也不尽相同,但总的来说同多异少。 从仵作房出来后,院子里安静得不像话,惹得黄老和郑伯都有些狐疑:“他们人呢?” 咋一个守院子的都没有。 云曦擦拭着厚厚的护手膏走出来,四下瞟了一眼,确认道:“大人们不是在正堂就是在书房。” “云仵作你出来啦!” 正当大家纠结该先去何处寻找大人们启禀验尸结果,剑客阿闪笑嘻嘻地从院子外走进来了。 “陆大人他们在正厅呢!晋国公府的凶犯已经落网,其他大人都在旁听审。” 阿闪像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儿,着一套大得离谱的差服,走过来的时候还险些被长裤腿绊倒,怎么看怎么不伦不类。 云曦猜对了,黄老和郑伯不禁向小姑娘投去钦佩的眼神,“不愧是数日联合办案,到底是有些子默契在的哈。” “那咱们也过去吧?”阿闪再度催促道。 “黄老、郑前辈,请。” 云曦说完,看向坠在最后的小青果,小青果不等她开口就摆摆手表示知道:“奴婢也快饿死了,这就给小姐和几位前辈找些吃食来。” 郑伯客气推辞,旁边黄老的五脏庙发出“咕噜噜”的唤声,拆台简直不要太干脆。 忙碌了一夜的众人心神轻快了些,便迅速赶赴正堂。 “还得是陆侍郎,一日的功夫就探寻到了晋国公府的凶犯,当真令人意外。”郑伯小声道:“比咱大理寺和都察院破案效率高多了。” “术业有专攻,”黄老还想再教育晚辈两句,看到小云曦一脸谦逊聆听那不骄不躁的模样,老脸一红,后面的话再说不出口了。 正堂内,陆青帆身着三品侍郎官服端坐上首,晁钟大人、于植大人皆于左右两侧静坐,等待陆青帆审讯来人。 清眸落在正堂内青松如竹、身形挺阔的高大男子,想必就是此次晋国公案的嫌疑人。 云曦心下迟疑,暗道嫌犯不会是小国公爷项戟吧? 她的猜测很快得到了印证,堂上的陆青帆冷声道:“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男子微微一笑:“陆大人气势汹汹、入府拿下本公,居然还让本公报上名来?”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是小晋国公?”陆青帆淡淡地道:“项戟,谦逊些。” 此言若换旁人来说,小晋国公项戟当是根本不会放在眼中。可偏偏说这话的人是方才靠武力拿住了他的陆青帆! 晋国公府曾跟随先祖在马背上打了天下,数个世家功勋之中,晋国公府上至国公、下至丫鬟小厮,谁不会几下拳脚? 真论起武力值来,晋国公决然是傲视群雄的存在。 可今日陆青帆这厮做事野蛮、毫无章法,带着差役便不由分说要把他带走,何其折辱?! 若非项戟拳头没有陆青帆硬、单挑半天没占着便宜,他是断然不肯来刑部的。 “小晋国公,本官问什么你便答什么。”陆青帆再次强调:“勿要顾左右而言他。” 项戟神色不改,口吻淡然:“本公乃是一品侯爵、世袭罔替,正三品官员敢不将晋国公府放在眼里?” 云曦惋惜又同情地望着小晋国公,心下暗暗道小晋国公还是不够了解陆青帆。 陆青帆横起来的时候,太子的话也没放在眼里啊!! 晋国公府再大也是“臣”,越得过太子和皇家么? 陆青帆被小晋国公惹得笑出了声:“小公爷,劝你坦白从宽。就算耽搁时辰,老公爷也不会入宫为你求情的。” “本公行事坦荡,何惧旁人所言,更无需父亲求情。”小晋国公项戟凛然不惧,将堂上众人皆当成了跳梁小丑。 小半日的功夫,刑部来过一趟、验了尸首,能查到什么证据? 第240章 离间夫妻 云曦看向小晋国公的眼神从同情变成了无语。 小国公爷哪里来得自信,是完全没将陆青帆和刑部放在眼里吗? 堂上除了小国公爷项戟,谁不知陆青帆若无十足把握,根本不会将人提审至大堂来。 小晋国公见大家眼神古怪,还当自己说到了点儿上,眸底的倨傲之色更甚。 云曦偏了偏头,她也很好奇,这半日的功夫陆青帆都查到什么了。 “带人证。”陆青帆冲着堂下扬声道。 很快,神色从容的小国公夫人和一脸摸不着头脑的管氏便被带了上来。 功勋世家,便是将人带上来治罪也礼数周全的,故而两位夫人并不知她们竟被直接传唤上堂了。 “陆青帆,你敢?”一看到妻子和弟妹,项戟冷声道:“我项家可不是你等可以折……” 一枚令牌径直飞入项戟的怀里,项戟本能想躲,却在陆青帆戏谑冷凝的警告眼神中蓦然警觉起来,赶紧机敏地将其接住。 他拿起来一看,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令”字,乃是当今圣上钦赐令牌。 项戟心中不禁后怕,亏得他接了,否则陆青帆岂不是要再扣上一顶“大不敬”的帽子? “本官奉命查案,上至太子功勋、下至黎民百姓;小公爷,便是入了国公府拿你,下官也不曾失礼,‘折辱’之词,言之过重。” 从项戟开始自恃身份的时候,陆青帆的讯问便已经开始了。 云曦的心瞬间放回了肚子里,两位夫人不来、她还没那般笃定,现下倒是可以直接看个结果了。 小国公夫人温柔地握住了项戟的手,轻声缓语地道: “陆侍郎入府后确实有理有据、周全体贴,并未做甚折辱之事。夫君,既然是调查二弟之死,便是手足至亲也当出一份力的,你就莫要着急上火了。” 说完,她还不忘给了夫君一个坚定的眼神。 小国公夫人出马,一个顶俩。三言两语之下,项戟那股子热血上头的倨傲劲儿就骤然散去,神色恢复了平静。 这魏氏确有几分能耐。 陆青帆早有心理准备,并未过多失望。 “是本公失礼了。大人有甚要问,本公必定知无不言。” 项戟前后态度判若两人,堂侧的晁钟和于植对视一眼,心中暗暗为陆青帆捏了一把汗。 陆侍郎这是碰到棘手的对手了啊! 管氏见二人这般装腔作势,再度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 云曦心下暗喜,看来突破口还得是项二夫人。 “既请诸位入堂,必有其因由;与其为人猜测诟病、不如堂堂正正自辨。项二夫人,还请将秋水院丫鬟撒谎、隐瞒小国公夫人夜探死者书房之事的前因后果复述一番,也好与两位当面对质。” 陆青帆一语毕,管氏迟疑了一下,便将第一个发现项准身死的乃是小国公夫人之事讲了。 项戟目光转而看向小国公夫人,眼底涌上涛涛怒火:“你夜半三更去探望二弟作甚?” 还要不要面皮了?! “夫君息怒。” 小国公夫人毕竟是见识过大场面的,并未因为管氏所言而有丝毫慌乱,温声解释道:“妾身那日是去得晚了些,但不是去找二弟,而是去找二弟妹的。谁知刚进院子就听到了丫鬟的惊呼声,便想上前查探一番,就……” 小国公夫人将棘手的话头踢了回来,约定见面的人反而成了管氏、又将丫鬟推诿撒谎之事否决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我故意引你前来、再让丫鬟撞破你二人私会之事不成?”管氏最厌烦的便是大嫂这副话里有话的样子。 将门出身的管氏瞧不上小国公夫人的为人,言辞一激烈反而露了怯。 “难道不是吗?”小国公夫人脸色一白,赶紧捂住嘴道:“那是妾身误会了。” 她不说还好,一说更显得管氏理亏。 管氏气得脸色一白,恨声道:“大嫂可勿要血口喷人!撰写藏头诗隐含情谊的是你、私相授受的是你,收买丫鬟深夜探访的更是你!误会不误会,该当妾身问问大嫂才是!”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连规矩守在一旁的数名差役都忍不住转头看向小晋国公夫妇。 惊天大瓜啊!叔嫂不清白、如今还死了人…… 莫说是旁人,就连坐在上首的晁钟和于植都愈发觉得小晋国公项戟夫妇有嫌疑。只是不知究竟是恼羞成怒的丈夫出了手、还是担心事迹败露先出手的最毒妇人心…… “你、你浑说!” 小晋国公夫人脸色惨白、一派可怜地道:“妾身素喜文墨,间或写些诗词不过附庸风雅,哪里就有‘藏头诗’隐藏‘奸情’的无稽之谈来?!难道深夜想去寻弟妹、担心二弟安危上前查探也有错吗?” “大嫂这般关怀我们夫妻二人,怎得不多关心关心自己的夫君呢?”管氏讥讽地道:“大嫂自诩清白就莫要狡辩,把那些诗词拿出来让众人瞧瞧便知一二!” 云曦心下暗道项二夫人看着耿直、倒不是蠢人,像大家的心声嘴替,字字句句都说到了点子上。 “妾身都不曾写过,哪里能拿得出你所谓的‘情诗’?”小国公夫人眸光微闪,压根不认。 管氏上前一步就要捉小国公夫人的手,被脸色铁青的项戟挡住,她怒声道:“大哥你还要袒护她不成?我昨日下午明明将那些诗词……好啊!原来你已然‘毁灭罪证’了!” 小国公夫人一脸无辜,嘴角却噙着一抹“得逞”的笑意。 真真是个傻子,送上门的证物,难道她还要留着让众人所知不成? “陆侍郎,妾身分明……”管氏讨要不成,转而急于求助陆青帆。 陆青帆点头,从袖中掏出一沓纸张来,淡淡地道:“项二夫人上前来认,可是你在书房发现的‘藏头诗’。” 他意味不明地瞟了一眼脸色骤白的小国公夫人。 管氏狐疑上前仔细翻阅,随即眉开眼笑道:“原来大人给我看的是拓版,这份才是真迹。” “哦,项二夫人如何辨来真假?”陆青帆明知故问。 “因为大嫂素来喜好‘文墨’,写诗拓印最爱用的便是‘薛涛笺’。”管氏似笑非笑地瞟了小国公夫人一眼。 此刻她手里拿着的,便是“薛涛笺”。 “但凡懂些文墨的都能认得出这是‘薛涛笺’。小国公夫人还要抵赖么?”陆青帆神色淡然反问。 “若说小国公夫人有八百个心眼子,咱们大人高低得比她多出两个来。”青果凑到云曦耳畔小声道:“咱们大人早防着她那一手了啊!” 云曦赞同点头,小声道:“大人心思缜密,恐怕对嫌犯身份早有推论。” 故而提前布局,再在正堂上引晋国公府众人对峙。 若云曦所料不差,陆青帆为得便是通过管氏离间小晋国公项戟夫妻,最后露出马脚。 可证据呢? 云曦偏偏头望向陆青帆,下过毒的茶壶他寻到了吗? 第241章 赌心 小国公夫人没想到管氏试探的背后竟然是陆青帆挖好的坑,原本从容的面庞涌上一抹慌乱,随即沉声道:“就算这些诗词出自妾身之手,也不能说明……” “行了!”项戟冷冷地道:“你那点子行事已然瞒不过,倒不如早些说了。” 小国公夫人闻言一怔,对上项戟低首冷漠的视线,心头慌乱之际,喃喃地道:“夫君难道也不相信我……” 就快成了! 云曦站在堂下,清眸紧紧锁住小国公夫人面门,心知距离夫妻里间只剩一步,端看项戟舍不舍得下小国公夫人了。 “……是,确是妾身所写。” 小国公夫人低下头,再抬起时眼底的最后一抹柔情褪去,坚韧地沉声道:“只是这诗词并非给二弟所写,乃是丢了些日子的。” 既然丈夫靠不住,那她唯得自救。 陆青帆“哦”了一声,意味不明地道:“小国公夫人是说,是死者项准暗恋嫂嫂、偷偷窃取诗词日日看阅?” “呸!” 此言一出,率先不忿的便是二房正妻管氏,她唾了小国公夫人魏氏一口还不算,立刻不给面子地戳穿其虚伪嘴脸: “苍蝇不叮无缝蛋,大嫂若不是暗通款曲、巧给机会,只怕我夫君那般肃正淡薄之人,主意也打不到嫂嫂的身上。” 小国公夫人端起帕子可怜兮兮地道:“二妹素来不得宠爱,心中嫉妒妾身与夫君恩爱也是有的;但二弟已然身死,人伦大事总不好空口白牙……” “是不是空口白牙,一试便知。”不等小国公夫人继续发挥,陆青帆便扬声打断,唤云曦道:“云仵作,为小国公夫人搜身。” 原来是在这! 云曦心神一凛,知晓陆青帆恐怕是猜测下毒的茶壶被小国公夫人贴身揣着了。 “是。”云曦上前一步,望着脸色骤白的小国公夫人道:“夫人放心,云曦定会依例行事、温柔以待。” 小国公夫人伸手攥住项戟的衣袖,张张嘴想说什么,就被项戟主动开口打断:“清者自清、夫人自去便是了。” 说完他刻意偏过头再不看满眼焦急的小国公夫人。 “夫君,不能搜身啊!”小国公夫人忙不迭强调道,企图让项戟助她一助! “为何不能?”陆青帆扬声厉喝:“事到如今,你还要袒护这等无情无义之辈?” 小国公夫人魏氏眼眶一红,云曦和青果已经拉住了她的双臂。 小国公夫人奋力挣扎、偏青果一双小手跟铁钳子似得将人箍得死死的,愣是在云曦笑眯眯的“邀请”下不由分说进了内堂。 项戟浑然不知大难临头,只觉此刻祸水东引后他先脱身,再回头来保妻子不迟。 陆青帆瞧着堂下神色不改的项戟,冷哼一声。 都察院晁钟和大理寺的于植对视一眼,皆不知陆青帆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对云曦和陆青帆之间的古怪默契更是难以勘破。 一人主审最忌讳旁审打乱节奏,二人纵一脑袋问号也不曾开口多问一句。 内堂的云曦主仆分工明确,一个制住小国公夫人、一个负责搜身。 当云曦摸到小国公夫人精致秀美的广袖时终于察觉不妥。 她用了点儿巧劲儿摁住了小国公夫人的麻穴、小国公夫人身形一软,那袖中之物便顺着袖子摔下。 云曦眼疾手快即刻接住,才惊讶地道:“好精美的玉壶。” 那小壶只有姑娘家巴掌大小,但其精美的暗纹镌刻其中清晰灵动,堪称“鬼斧神工”,一看便是价值不菲的好物件。 “啊!”小国公夫人还未及开口,云曦已经打开茶壶,掏出一个小瓷瓶滴入一滴药汁,眼睁睁地瞧着其中的玉壶内壁变了颜色。 她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忐忑的小国公夫人,低声道:“夫人,您心软包庇,可见凶犯对你有半点顾及怜惜?” 以命相护,真的值得么? 小国公夫人一怔,难得沉默了。 云曦拿着玉壶快步走到堂前,把玉壶递给陆青帆的时候低声道:“夹竹桃之毒,与死者所中系一种。” 清眸默默地看向堂下神色变幻的项戟,云曦心下暗道果然是他。 陆青帆顺着云曦的目光锁定了项戟,这种品相的玉壶,旁人家便是想用都用不起,非小国公爷不可得。 “啊,这不是、这不是大哥的玉壶吗?”管氏一讶,指着桌上的玉壶道:“怎的夫妻之间还互相偷盗么?” 管氏这话问得无辜又踩人痛处,项戟的脸子彻底黑了。 “项戟,这物件可是你的?”陆青帆知道此物小国公夫人必然放在身上,果然一搜一个准。 他倒是要看看,项戟会如何辩驳。 项戟淡淡地道:“之前是我的,后来送给二弟了。” “他们二人果然有私!” 堂下不知是何人悄然说了一句,余音绕梁在正堂内挥散不去,让项戟的脸色由黑转绿。 云曦叹了口气:“这世上最可怕的,便是亲自承认妻子同兄弟的祸乱……小国公爷当真忍辱负重。” 她话点到为止,可项戟不是个大方人,脑海里已然开始思虑妻子和项准究竟是不是府中下人传闻得那样;他们又到底是何时开始的? 那他的孩儿……究竟是儿子,还是侄子? “既然如此,本公休妻便是。”对比杀人,项戟宁肯承认头上的青青草原。 “也好。”陆青帆早有准备,立刻将一封由顺天府盖过章的空白休书奉上,竟是要让项戟当场写下。 “唉,本官既是调查案件之人,项准身死可以放放、国公府的内务公道也只好先行代劳了。” 陆青帆话说得委实气人、那一声叹息更是令人窝火,而项戟却无可辩驳,只能硬着头皮写休书。 杀人不成犹诛心,当真高招。 堂上的晁钟和于植都不得不佩服陆青帆审一案想三步的计谋,彻底预判了项戟的预判。 内堂走出来的小国公夫人一眼就看到铁青着脸的项戟已然上前准备写休书,她尖声道:“夫君,你干什么?” 从容、优雅已然不复存在,小国公夫人扑上去攥住了项戟的衣袖怒声道:“你怎能这般待妾身?” “贱妇!”项戟一把甩开小国公夫人,冷声道:“那你倒是说说,那茶壶怎得在你手中?不是你二人私相授受又是如何?” “你可有良心?!”小国公夫人捂着胸口厉声道:“那分明是你落在……” 此言一出,她和对面的项戟脸色齐齐一遍,再看向堂上陆青帆等几位官员,已然不负此前温吞之颜,眼底皆是肃冷的寒光! 成了! 云曦心头一激动,悄然握紧了手里的玉壶。 “项戟、魏氏,尔等一人下毒、一人藏凶器,于昨日毒害项准,还不从实招来?” 陆青帆厉喝之言如同醍醐之音,震得堂下国公府众人皆是一颤。 管氏千算万算都没料到,下毒谋害夫君的,竟然是嫡亲的兄长! “畜生,那可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啊!”管氏痛哭出声,指着项戟的鼻子喝问:“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项戟铁青着脸怒声道:“蠢妇之言,尔等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本公杀了二弟?送个茶壶便是凶犯,那送个饭碗岂不也是毒杀人的凶犯?” “小国公爷既然那般笃定并未杀人、这茶壶乃是‘兄友弟恭’的最好证明了。” 云曦弯了弯唇瓣,眼底涌上几许复杂的光芒,她当着众人的面就着茶壶斟了一壶热茶客气地奉到项戟面前,轻声道:“‘清者自清’,请小国公爷自证。” 方才项戟是如何义正言辞地要求小国公夫人“自证”的,此刻云曦的话便如方才那般“慷慨之言”的翻版,硬是噎住了项戟舌头的七寸。 项戟正想挡开,突地阿闪从身后攥住了项戟的双手,云曦手中银针猛地戳中项戟颈部大穴。 他浑身一麻,竟丝毫动弹不得。 “你、你们要作甚?还欲强逼不成?”项戟惊得瞳孔放大、口中不住哇哇大叫,偏偏身子不争气,除了嘴能动、哪儿都动不了。 此刻,小国公夫人、管氏都被云曦这一手凌厉行事给弄懵了,压根忘了反应。 “小国公爷无需客气,这茶是温的,不烫嘴。” 云曦的温言软语听在小国公爷耳中如同催命符,那张秀颜如同地狱罗刹欺近……连素来最喜的茶壶也仿佛地狱使者的勾魂索。 就像是故意考验项戟的惧怕能力,云曦慢慢地、慢慢地将壶嘴凑近项戟的嘴巴。 没人比项戟更清楚这茶壶里究竟有没有毒了。 他额头的冷汗瞬间爆发,就在云曦将要把茶水灌下口中的时候,项戟蓦然大叫道:“别!我说!我说!是我下得毒!” 【作者题外话】:云曦:吓死我了,你可快招了吧! 项戟:……又诓我?! 陆青帆:基操勿cue。 刑部众人:……建议大人说普通话,谢谢! 陆青帆:ok。 第242章 内讧 云曦收回手,清眸悄然松了口气。 项戟再不就范,她可就要露馅儿了。 这玉壶里被云曦滴过了药汁、中和了原本的夹竹桃之毒,现下莫说是泡茶、就是真有夹竹桃的余毒,药性也解了。 等茶水真灌进项戟的口中却没毒发,届时头铁的项戟嘴巴必然跟蚌一般、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她和陆青帆在赌,赌项戟心存侥幸、赌他怕死。 莫说是云曦,屏住呼吸看到项戟松口的旁审官员亦心惊肉跳了一波。 太刺激了啊! 陆大人和云仵作这一手“刑讯逼供”当真是吊人心弦,惊心动魄! 偏偏有效得很,死死地拿捏住了项戟的软肋,逼得他立时改口! 云曦后撤、方才制住项戟的阿闪也松了手,吓得够呛的项戟失去了支撑浑身瘫软倒在地上。 “项戟,还不从实招来!”陆青帆一拍惊堂木,还沉浸在死亡后怕中的项戟略显迷茫地抬起头,才反应过来他已经招了。 “……是我毒死了二弟,如尔等所言。” 项戟连额头的汗都不愿擦了,褪去了倨傲的小国公爷竟是那般虚弱。 “二弟他快要继承爵位了,我心有不甘、便暗中下了毒。”项戟惨笑一声:“他与我妻子早有情义之事,我倒是今日在堂上才听说。” “我们没有……”小国公夫人魏氏捂着脸痛声道:“为何你就是不信!” “若你不多事将那壶拿走,只怕他们还难以发现我的身份。”项戟抿了抿唇:“何必呢?” 这玉壶项戟早就送给项准了,为得便是毒死人的时候不被怀疑。 偏偏是他妻子的行事坏了计划。 陆青帆颔首,“确实如此。” 云曦说了验尸结果、猜测有人藏匿了下毒之物的时候,陆青帆就已经怀疑上了项戟,只是没有证据。 如今这一番“堂审”,既离间了夫妻情感、又搜到了证物,还诈供了项戟,当真是一箭三雕。 “小国公爷此言当真伤人心。” 云曦沉声替小国公夫人辩驳道:“小国公夫人这般行事都是为了袒护小国公爷。她要被搜身折辱的时候、在你弃她不顾的时候,她想得都不是自己,而是要替你死死隐瞒住这份‘罪证’。” 若非深爱自己的丈夫,谁会天天惶惶不可终日地揣着一份毒杀人的罪证过活? 项戟神色一松,低头看向默默垂泪的小国公夫人,片刻后道:“是我让你失望了。” “呵,你二人毒杀了我的夫君,倒在众人面前扮起情深来了?项戟,你为了一个区区国公爷之位便杀害亲弟,你可知他是为了你才要继任国公府的!” 管氏痛声道:“无情无义的东西,你们可曾想过我和锦儿未来的日子?” “为了我?你脑子气糊涂了吧。”项戟没好气地道:“他那是为了权势!” “他不是。”管氏认真地道:“他若是为了权势,大可不必在这种时候替你继任国公府。” 陆青帆和堂内众人皆沉默无言。 太子式微、皇上要让逸王起势,必定会弹压跟随太子一脉的众多世勋贵族。 上一次晋国公府在御书房的表现足以说明一切。 项戟夫妻被蒙在鼓里,此刻再回过味来,才明白恐怕是老国公爷和项准商议“弃车保帅”,寻个由头将项戟“发配”出京,到军队中待一阵子。 待京城局势安稳,再归来继承爵位。 此等拖延之法本是极好,奈何项戟数载以来心高气傲、又顺风顺水,跟兄弟之间生出几分嫌隙来……才酿成了这一场悲剧。 见项戟还是不信,陆青帆起身走到后堂,随即扶着老晋国公走了出来。 “混账东西啊!”老晋国公手中的拐杖狠狠地敲击着地面,算是当着众人的面承认了自个儿的盘算。 “难道,真是我错杀了二弟?”项戟心中委实难以相信,一下子脑海里浮现出的都是项准的好来、越发内疚自责。 云曦叹了口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陆青帆扶着老晋国公坐下,只听老人家低声道:“陆大人,老夫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还望你善待这畜生,让他余生好过些……” 圣上金口玉言、亲自过问破案,晋国公府不交人断是不得行的。 陆青帆抿唇说道:“下官必不难为小国公爷。” 说完,他示意差役将人押下去,小国公夫人入牢内听审、等待圣裁判决。 迎着清晨的朝阳,晋国公府一案告破。 云曦一行目送着老晋国公在披麻戴孝的管氏搀扶下上了马车,心中喟叹不已。 “老晋国公也是的,有这个盘算怎得不跟大儿子说道说道?闹出这么大的误会,还赔了一个儿子的性命。”都察院晁钟喃喃道。 大理寺寺正于植低声道:“兹事体大,世家大族若都用这个法子‘金蝉脱壳’,有藐视皇威之嫌,恐怕会引得圣上震怒。” 越是隐秘的计划,越少人知道才好。 陆青帆神色复杂地目送老晋国公一行马车离去的背影,心中暗道,只怕项准“夺位”未必就是个幌子。 起码就他调查到的线索,这项准乃是个野心勃勃之辈,并不甘心屈居兄长之下、只任宗人府闲差。 此不足为外人道之。 还有两个案子未破,陆青帆提议大家暂时歇息几个时辰,再继续梳理另外两桩案子的验尸结果、推论凶犯。 都察院和大理寺众人告辞之后,云曦一行就在冉大人的差房内靠坐歇息。 她打了个秀气的小哈欠,将眼角的泪花子擦去,靠在青果的肩头打盹儿。 “太好了,一日的时间我们就破了一个案子;若是后两个案子维持这个速度,咱们岂不是熬三宿就够了?” 冉杓才看完一场精彩的堂审,还兴奋着,激动地拉着打瞌睡的任师爷道:“到时候皇上不得再赏赐咱们一个金匾额啊!” 云曦被说得一激灵,赶紧坐直了身子说道:“千万别给我赐匾额,我害怕。” 想到“一品仵作”的那个名头,云曦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没那么容易。”陆青帆抿唇道:“晋国公府的案子比较特殊,好推论些。” 虽说是毒杀案,冉大人提供的卷宗颇全、才让陆青帆推论有道,加之这兄弟二人之间的嫌隙颇深,才有了快速破获的运气。 “那项二爷跟小国公夫人到底有没有……”青果暗搓搓地伸出两根食指对在一处点了点。 “小国公夫人说得是实话。”云曦轻声道:“那些薛涛笺不像小国公夫人给的。” 至于项准是如何摸走的,便不得而知了。 【作者题外话】:项准:???求放过! 云曦:……大人,他做啥了? 陆青帆:坏事没少做。 云曦:好的,上刀。 项准:……我已经死了!求!放!过!别逼我跪下! 第243章 暗情报 “都在一个府邸,想要摸走什么物件不被主人家发现,当不是难事。”任丹青说完之后叹了口气:“可怜了管氏,一直都被蒙在鼓里。” 丈夫的心被大嫂勾走了,还因了顾全家族未来的利益反被欲要相助的兄弟毒杀,当真是令人发指。 “这说明啊,权势纷争最后都是一场空。”青果摊了摊手,一副小大人儿的模样,惹得众人忍俊不禁。 晋国公府的案子破了,仍有几个疑点不曾勘破:比如此案同易铎、幕后的“明主”是否有干系,可与太子有看不见的牵系…… 大厦将倾必有隐患,事涉大局的细节不能交给都察院来办,只能陆青帆亲自去查。 他稍坐片刻便起身,临去前冲云曦温声道:“歇息片刻,午后还有得忙。” “那大人呢?”云曦见陆青帆准备走,站起身追问道。 “我去调查点小事。”陆青帆见云曦担心他,声音都不自觉地柔和了两分:“你且安心。” 他快去快回,不必云曦跟随。 “……好。”云曦接连验尸、彻夜不曾合眼确实颇累,现下是需要养足精神才能继续搜寻证据,协助后续破案。 她目送着陆青帆离去,屋内刑部衙门几位都偏过了头。 冉杓小声道:“这缠绵的眼神,老人家实在遭不住。” “啧啧,‘你且安心’。”任师爷倚靠在墙边学着陆青帆的口气说话,神韵十分到位。 云曦被打趣得俏颜一红,闭上眼睛假寐。 不知过了多久,云曦真的睡着了。 且说陆青帆离开刑部衙门之后,悄然落到了一处偏僻的院落,就着天光在几个松动的石砖前转了两圈,确认之后敲响石砖,那石砖神奇地挪开、露出一处形状古怪的机关按钮。 陆青帆将机关按钮转动了一圈儿,前方有些破落的屋子一整个儿轰鸣起来,齐排向后挪动,露出了一排排台阶。 他快步走进其中一处台阶,当台阶吞噬了陆青帆的身影后,那破落屋子又重新齐排挪动归位,再看不见台阶和陆青帆的踪迹。 从黑暗的甬道里逐渐透出一抹光亮,陆青帆大步流星随光而行。推开一扇巨大的石门,屋内无数忙碌的人皆向来人投去惊讶的目光。 其中一个主事的少年快步走过来,笑着露出一口漂亮的小白牙:“爷来了。” “晋国公府的事情查得如何。”陆青帆颔首过去,眸光落在了少年手中的线报上。 “不在属下手里,在这边。”少年再度一笑,一边在前方带路一边道:“确实查到一点东西。我们发现项二爷在外间有一处私宅,顺着那私宅,您猜属下发现什么了?” 沉敛的墨眸瞟了少年一眼,少年再不敢卖关子,赶紧道:“他在外间豢养了一支军队,大概几干人。” “晋国公本就有府兵。”陆青帆眉眼一沉:“那是他自个儿的心腹队伍?” “是,属下找人探听到了,项二爷压根没打算把爵位还给小晋国公,应当是准备让这支军队在小晋国公来往的路上灭口。” 届时,老晋国公嫡妻生育的儿子只剩下项准一个,他只能选择让嫡次子继承爵位。 “这老小子一肚子坏水,就想趁势为之。”少年吐槽了一句,说道:“爷,咱们还继续搜集项准的罪证吗?” “嗯,搜好了报上来。” 陆青帆快速翻阅了一番少年搜集到的晋国公府情报,继续问道:“他们跟其他皇子私下联络过么?” “并不曾,但……”见陆青帆瞧他一眼,少年忙不迭道:“属下这次可不是卖关子啊,是真不确定。” 少年发现,这项准偶尔会前往私宅与人碰面,只待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就走。 至于与谁碰面、说了些什么,一概难知。应了碰头之人从未走出宅子。 “属下进去查探过,发现里面根本没住人,项准也并未金屋藏娇。” “屋内可有甚古怪或者被动过的物件?” “额,有一副棋盘,每次棋局都会被动一动,算吗?”少年不确认地道。 原来是他。 陆青帆闻言眸光一沉,“自然算。” 宅子里必有暗道,项准死了那人必然不会再来。陆青帆让少年尽快寻个由头,光明正大查抄了那宅院、顺着密道再摸排一次。 “对冷海出手的人,找到了么?”沉敛下心神,陆青帆从未忘记受了重伤生死未卜的兄弟。 “……没有。”少年耷拉着脑袋,第一次展现几分颓然之态:“爷,您说……海哥会醒过来吗?” “秋杭。”陆青帆进来后第一次唤了少年的名字。 秋杭抬起头来,一张清秀的小脸透着两分讶然。在他印象中,主子爷可很少会喊他的名讳呢。 “冷海不是懦弱之辈,必定会在生死较量中胜出。”陆青帆沉声点了点桌子:“他不在的日子里,你等务必得妥善行事,勿要让他病重还要操心事务。” 陆青帆的口吻不像是冷海在床榻上生死不知,更像是冷海不过是去办差,很快就会归来。 对外,众人皆以为冷海负责跑腿办差、冷川掌握情报,事实上恰好相反:真正掌握情报的是冷海,大部分时候是冷川去领取情报。 兄弟二人本就是双生子,混淆视听不在话下,为得就是不暴露真正掌握情报的人。 冷海的八卦本能也皆因他本就是主掌情报之人。 陆青帆眉眼沉敛:“冷海行事暴露,尔等后续务必要足够谨慎小心,勿要让任何人抓住首尾。” “是!” 陆青帆从容淡然的气场一下子安了秋杭的心,少年笑弯了眉眼,随即挤眉弄眼地道:“爷,最近跟云姑娘怎么样,有没有一亲芳泽啊?” “滚。” 将几份情报收拢进袖中,陆青帆留下一个字便转身走了。 秋杭呐呐地摸了摸鼻尖,小声道:“这么凶,能抱得佳人归吗?” “我听得到。” 前方的陆青帆头都没回,冷然的声音惊得秋杭忙不迭往后退了一步,这才发现主子没有收拾他的意思,小声讪讪地道:“果然好吓人……” “这句也听到了。”陆青帆转过身,他脚下的台阶悄然升腾起来将人往上方托送,在秋杭惊恐的小表情里离开了。 重新回到地面,陆青帆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颊。 他真那么凶吗? 且说,留守在刑部衙门的众人根本没睡上踏实觉。 云曦眯瞪了一会儿便醒了,没了困意她索性不睡了,独自归家去探望一下还在昏迷中的冷海。 落锁声惊动了房内的冷川,当看到来人是云曦后,他恭敬地道:“云姑娘。” “昨夜忙着验尸堂审,没来得及回来。海护卫情况可稳定?” 云曦一脸抱歉地解释完就快步往偏房内去了。 她一抽开身便归来探看冷海的身子骨恢复情况了。 “云姑娘不必解释。”冷川全都明白。 她颔首微笑,清秀的小脸换上了专注的神色,便坐在床畔诊脉…… 时间一点点地流淌,心无旁骛地听诊之后,她又看了一下冷海缝合的伤口恢复情况。 “还不错。”云曦翻了一下冷海的眼皮观察过后又合上,温声道:“恢复得很好,就是不知何时能醒来。” 冷海这一遭走了鬼门关,换作旁人必然是救不回来的,冷川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此刻听闻兄弟恢复得不错,冷川肃板紧绷的脸色也稍松了些。 “如此甚好,多谢云姑娘。” “我这就得回衙门去了,”云曦微笑着道:“一会儿让青果给你送些吃食。” 二人两天没碰面说话了,好歹得给有情人制造些机会。 “多谢云姑娘。”冷川再度感激地道。 云曦离开后便径直往刑部衙门走。 还有一个转角便到衙门口的时候,云曦的心口突地一跳,她本能地握住了袖箭,蓦地转身去看。 没人。 云曦松了口气,再转头来,便听到暖阳一般的声音透着些许虚弱:“云姑娘怎得一个人出来了。” 一个人蓦地从转角走出来。 男子身长玉立、温和谦逊的嗓音令人如沐春风,唯独那张俊颜、苍白得过了。 “花公子!”云曦心头一喜,蓦地神色一惊:“你可是受伤了?”. 第244章 陌生情愫 花间影一怔,“你瞧得出?” “我好歹是大夫。”云曦板正着小脸沉声道“你哪里受伤了,可曾就医?” 许是从未被云曦这般严肃的口吻教育过,花间影哑然失笑道:“当真是好妹子,我确实受伤了,但并非没看大夫,只是……” 他苦涩一笑:“那些大夫也束手无策。” 花间影不仅受伤无人可医,还痛得夜夜难寐、连深厚的内力都难以抵御那股刺痛。 否则也断不会来寻云曦的。 束手无策? “那便不是普通的皮外伤了,花公子可愿让我瞧瞧?”说着,云曦便请花间影往衙门去。 她的工具都在衙门里。 “……可会不便?”花间影嘴上这般说,脚却不自觉地跟上云曦的步伐。 云曦带着花间影进了仵作房,临去前还不忘安顿青果准备些吃食给冷川送过去。 青果一听可以回家找川大哥,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瞪得贼亮,“哎”地应了一声便快速走了。 冉杓、任丹青二人望着大敞着的仵作房门和已经入内疗伤的“孤男寡女”,皆神色复杂地对视一眼。 “咱要不也去看看?”冉杓小声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不大妥当吧?” “也没‘孤男寡女’吧,不是还有咱们两个糟老头儿么。” 任丹青瞥了一眼那敞开的大门,无奈地道:“就云丫头那‘医者之心’,你还能劝她不治病啊?” 纵使普通人云曦都会施以援手,何况是曾经互相帮助过的花公子? 冉杓一想也是,“嗯,那就先不盯着他们了。” 仵作房内,花间影红透着脸露出胸膛和手臂,呐呐地望着专注准备工具的云曦小声道:“云姑娘,能行吗?” “你在质疑我的医术?”将几样刀具搁在木托盘上,云曦转头瞪他:“花公子现在走还来得及。”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花间影讪讪地道:“那么多医者都说没法子,我还以为……” “以为自己死定了?”云曦笑了笑,低声道:“多凌厉的暗器我都取得出来。” 云曦在神医谷什么样古怪的伤势没见过?尤其小姨的江湖朋友多得离谱,隔三差五小姨就会从附近的山包上捡回来几个伤患。 清眸落在花间影的身上,别看他平素瞧着清瘦,此刻脱下衣衫来清晰的肌理和有力内敛的肌肉彻底暴露了花间影是个高手的事实。 “嚯,血窟窿都快长好了。”云曦瞧着那已经看不分明的伤口,无奈地道:“这是拖延了多久?” “三、三五日?”花间影呐呐地道:“本来伤口就不大,我一开始也没当回事儿,谁知这暗器不取出来、疼得委实厉害。” 云曦讶然抬眸瞟了花间影一眼,视线便重新专注地落在伤口上:“这不是寻常人制作出来的吧?” 寻常人恐怕也伤不到花间影。 “嗯。”花间影有些委屈:“有点疼。” 能让习武之人说“疼”的,已然不是轻伤。 “用麻沸散么?” “不用。”花间影干脆拒绝:“你还要破案,给我弄好我就走。” 用了麻沸散,花间影就得躺在这等待药效过去。 云曦见状点了点头,说道:“那你忍着点,我要看看伤口里的情况。” 说罢,尖锐的剪刀扎进去、灵活的镊子紧随其后,云曦贴着伤口一点点探看、很快摸索到了暗器的位置。 花间影毫无准备、承受了一波强烈的痛意,可他的心神却被鼻间蓦然涌上来的幽香紧紧攥住。 莫名的香气带着女儿家独有的味道,让从未颤动过的心骤然一荡,花间影连疼痛都忘记了。 那是什么? 花间影已然忘了自己正在治伤,对强烈涌出的古怪情绪生出几分无措来。 云曦也有些惊讶,她诧异地抬头看向花间影,反问一句:“不疼吗?” “疼……吗?”花间影盯着云曦的樱唇,顺着她的话问道。 完了,孩子彻底疼傻了。 云曦无奈摇头、手上动作不停,小剪刀配合着一个不大的镊子伸进只有一人小拇指大小的窟窿眼中。 “忍着点。”云曦说完就觉得这话多余,因为花间影刚才甚至都没觉出疼来。 她两手配合、快速将那嵌入骨上的小暗器揪出来,还带出一串血水,沾染在云曦的脸颊。 花间影不自觉地伸出手擦去云曦面颊上的血水。 云曦抬头看他,他立刻换上温和的微笑:“沾上血了。” “没事,待会儿一起擦。” 云曦手上动作更快……伴随着“叮叮”暗器从血骨中剥离的声音,花间影的痛觉已经麻木,脑海里一直在思考着方才那股陌生的颤动究竟出自何处。 暗器小、可创口面伴随着挑弄取出暗器的动作,小窟窿眼变成了拇指大小的血窟窿。 云曦一边给花间影的手臂和胸膛止血,一边数着暗器的个数看看有没有遗漏。 最后确认都取出来了就快速包扎伤口,口中还不忘嘱咐道:“这是上好的伤药,能够尽快止血,我给你开个方子……” 她说着,转而走到桌边专注地写下一张方子,明眸认真地道:“回去了按时煎服,你身子骨底子好,要不了月余就会康复的。” 花间影低头看向那小小的骨夹一般的暗器端详,也不惧上面还沾染着他的血肉,捻起来低声道:“就是这么个小玩意儿,折腾得我成宿睡不着?” “这暗器精巧至极,入肉后会精准卡在骨中嵌紧,像个小夹子一样死死攥住你的骨头,若没点手段还抠不下来。” 勿怪其他医者治不成,单深入这创口、稍有不慎便可能碰坏了经络,让人武功尽失。 好在云曦对这种外伤颇有经验,处理起来并不费劲儿。 “亏得有你。”花间影抱歉地道:“给你添麻烦了。” “花公子也曾一心护我安危。”云曦站起身来:“我去打些热水净面,花公子稍候。” “好。” 云曦将手上和脸上脖颈上沾染的血渍都收拾干净,望着已经染上血水的衣衫,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换上一盆新水打算端给花间影。 刚走进院子,云曦就遇上了归来的陆青帆。 “大人事情办好了?”云曦弯了弯唇。 陆青帆见到云曦身上斑驳的血渍心神一紧,小姑娘忙不迭解释道:“不是我的血,是花公子的。” 陆青帆接过云曦手中的水盆,问道:“他受伤了? “啊,现在没事了。” 云曦走进去后,发现原本该在屋内的花间影已经走了,还装走了她取出来的那几枚暗器。 “咦,怎得走了也不说一声。”云曦看了看放在桌上不曾被带走的药方,对花间影的丢三落四有些无语。 “知道拿走暗器,不知道揣走药方子啊。” 陆青帆把药方子接过来折好,“回头找人给他送去。” “好。”云曦低声问道:“大人可查出什么来了?” “项准想要爵位,暗中培植了一批军队。”陆青帆抿唇,继续道:“他恐怕早就计划好了出手诛杀项戟。” 所谓的“顾全大局”的“金蝉脱壳”之际,于项准而言,就是上位的绝佳时机。 “项准想有后招,项戟却歪打正着地先下手为强了?”云曦喃喃道:“嫡亲手足还要为爵位互相残杀,权势祸人哪!” “上梁不正下梁歪,这风气都是从皇上那儿起的根儿。”陆青帆一点不避讳,一语戳破了世家不正之风的由来。 勿怪晋国公府都这般行事,看看当今圣上对待自己的儿子和储位也委实好不到哪儿去。 “都察院和大理寺的人都到了,先去说案子吧。”陆青帆道。 “是。”云曦道:“我换个衣衫就去,大人先行一步。” 不知怎的,陆青帆脑海里突然涌出秋杭说的“一亲芳泽”,他应了一声“好”,身子却没动。 云曦红着脸推了他一记,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孟浪了,头都没敢回就径直了仵作房。 【作者题外话】:花间影:我的心生病了? 云曦:不,你只是心动了。 花间影一脸笃定:那不就是生病了?! 陆青帆手中长剑一紧:劝你不要乱生病。 云曦:……喜欢我算什么大病?. 第245章 细微物证 且说花间影听到陆青帆归来的动静,也顾不得还染着血水的伤口,立时穿好衣衫、揣上暗器运轻功离去。 回了无极楼后,换衫后的花间影端坐在石室前,栗色的眸子望着指尖捻玩的小小暗器,神色闪烁不定。 “叩叩”,有规律的敲门声响起,随着花间影一声“进”,盾三从门外走进来,见自家主子脸色已然大好,诧异地问道:“楼主伤好了?” 果然还是去寻云仵作了吗? “嗯。” 花间影淡淡地将暗器丢回托盘里,淡淡地道:“这么小个玩意儿,咬着我的骨络、令人日日难以安寝……噗,不愧是冷海。” 分明快死了,不仅被云曦捡回一条命、还让自己暗暗吃了这么大的亏。陆青帆身边的人都如同疯狗一般,带着一股不要命也得拖人下水的暗狠。 “还得是云姑娘妙手回春。”盾三欣喜地道:“只要楼主大好,旁得都不重要。” “你说……”花间影想问问盾三可曾有过那陌生的悸动,话头刚起又惊觉不妥:“罢了,你退下吧。” “是。” 盾三神色由期盼化作黯然,恭敬褪去,留花间影一人继续望着小小的暗器发怔,心头还在迟疑着当时对云曦的那股陌生情绪……此生,他第一次生出那样柔软懦弱的思绪来。 没人能给花间影答案。 且说,刑部内,云曦换上干净衣衫,径直往书房去,发现都察院和大理寺诸位大人同僚皆在,就等她了。 “死者伍晏,死亡时辰大概在前日的午时到申时之间。” 云曦见过了礼也不啰嗦,立刻陈述远征侯庶长子死因:“他的肠胃里有未克化的午膳,加之都察院提供的下人口供交叉时辰对比,可大约精准在这个时辰段内。” 因为死者遗体被泡过水,故而死亡时辰很难会如此前的死亡时间推论得那般精准。 若非发现尸首及时,依云曦的谨慎程度,时辰跨度会再放宽些。 “死者的腹中有两种水草,故而可以断定必然有人先淹过死者,后才杀害。我猜测死者第一次呛水窒息昏厥但并未身亡,凶犯惊慌之下未曾查证、选择了一不做、二不休,换凶案地隐藏尸首。” 也就是后来发现伍晏时的案发地了。 “那岂不是说,找到死者第一次淹水的池子,可能会极大地缩小嫌犯的范围?”大理寺寺正于植一边思虑一边道。 “是。”云曦点头。 “万一死者挪动到半道的时候突然醒了,又有了求生的本能,岂不是得跟凶犯再过过招?”在都察院晁钟大人的眼中,是个人当都会有强烈的求生欲。 “凶犯许是没理会伍晏的求饶、又或是被伍晏威逼,惧怕惊慌之下选择让伍晏永远的闭上了嘴。”陆青帆淡淡地道:“第二次,凶犯确认伍晏死透了才离开。” 其后便是有人发现了死者,报了官。 众人根据验尸情况,集思广益之下将死者生前发生的脉络具体推论得已然差不多了。 云曦说完之后并未独自居功,认真地讲了都察院的郑伯在勘验案发地的时候出了大力,才能根据尸首汇聚线索、有的放矢。 “郑仵作做得不错。” 陆青帆主动夸奖,晁钟还不忘调侃道:“郑仵作在云仵作的‘激励’下,倒是比以往用心得多。” 接下来便是云曦对凶犯的一些细致推论:“此人一来深谙水性;二来同伍晏是熟识,知晓他活过来后必然睚眦必报、故而才铤而走险杀人灭口;三么,此人很有可能是远征侯府邸、或是颇为熟悉侯府地形之人。” 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尸首拖走不被满院子奴仆发现,凶犯说不定对岗哨排序都是有数的。 “难道又是一个‘晋国公府’?”冉杓小声猜测道。 晋国公府已经身先士卒让众人看到了世家大族内部的腌臜之事。 伍晏之死真相几何是否与之相似,也是府内人作案? “案子未破获前,这些暂且不得而知。”陆青帆言下之意,是让大家莫要先入为主、阻了调查案件的客观思虑。 “都察院已经着人看顾着远征侯府了,除了发现尸首的案发地,其他湖池也没放过,基本将侯府监管起来,你们随时可以再去探查一遍;伍晏相关卷宗已经给过冉大人了。” 晁钟当真是个办事之人,处处妥帖。 陆青帆闻言颔首,表示待会儿确实得再去一趟案发地。 接下来是靖宁伯府乌涛的验尸情况。 云曦说道:“乌涛死于兵刃伤,那兵刃形似长匕首,头尖刃钝。” 将兵刃的图案搁在桌上,云曦把拓画出来的乌涛伤口图也拿出来让众位大人对比。 “乌涛身上中大小伤口共计二十三处,最致命的便是腹下三寸要害、也暴露了凶器模样。” 云曦大概比划了一下长度,说道:“因了匕首细长好藏,本就穿着普通的凶犯在人堆里杀害乌涛之后立刻藏起武器快速进入人群隐匿,所以衙门的人便寻不到他的踪迹了。” 云曦想了想,随即补充了一句:“但是其他那些刀伤是不是同一把匕首所为,我没法确认。” 除了要害之处的伤口,其他伤口都非常浅淡,莫说是匕首、锋利一些的银簪也可为之;只是根据痕迹来推论,是匕首的可能性更大。 “怪不得。下官听人说那日街上人声鼎沸、游行杂耍的人亦不在少数。乌大人被人杀害之后根本没人瞧见是何人动得手。” 忙中生乱之际,差役们自然是见着谁可疑就要逮谁,四下追踪之际跟丢了人。 一旦做了普通百姓装扮、又妥善藏好凶器,旁人就是想要辨认凶犯怕是也不容易。 “这就怪了,乌大人在人群中被人砍杀了二十多刀才致命,怎得……”怎得不叫唤呢? 晁钟大人的疑问也是云曦验尸的时候的疑惑。 “许是人多、亦或者……”久不曾开口的陆青帆淡淡道:“或者本就不止一个凶犯。” 任丹青一听陆青帆这个口气,便知晓他要做什么,快速走到桌边,将堪舆图拿了出来。 “诸位大人瞧瞧吧。” 大家很快找到了乌涛那日途经的几处街巷。 “你们说乌涛那日途经之处正好有不少人杂耍。”陆青帆点了几处街角,然后汇聚到了乌涛身死所在之处: “若那些人本就是一伙的、或者期间早就有不少帮凶混迹其中,趁着人多一人一刀、划完就走,最后由那个不起眼的凶犯上前一击毙命,这便说得通了。” 云曦恍然道:“他们甚至不需要拿相同的匕首,只要能造成伤痕就行。” 这一番迷惑手段仿佛乌涛死前的地狱号角,面对那么多人骤然而来,就算乌涛吃痛低吼出声也难有应答。 就在他还想继续挣扎求救的时候,就被凶犯干脆戳中了要害、倒在了血泊中。 那时,他俨然没了发声求救的能力。 思及此,众人的神色都涌上几分悲悯。 濒死的那一刻,乌涛的内心必是无比绝望的吧? “凶犯身量与乌涛相仿,所拿凶器便是大家的看到的。” 云曦在乌涛身上发现了一些细微的物证:一个不属于他衣衫的丝线、鞋底沾染的古怪草屑,还有乌涛袖中的一方白帕子。 “一个丝线能说明啥?”晁钟瞪大了眼睛,没明白为何这等小物件也要说一说。 “很难讲,也许是凶犯用凶器的时候留下的、也许是途经乌涛的路人不小心挂到的,也许啥用都没有。” 物证就是物证,云曦只负责将尸首呈现出来的信息告知大家。. 第246章 再探侯府 “那草屑有些眼熟,应该是京郊附近我们去过的几个村落,反正不是京城内的品种。”云曦戳了戳牛皮纸袋道。 至于那方白帕,上面没有任何记号,因在袖中染上了死者的鲜血,旁得实在没甚特别。 众人没有头绪,只能暂且搁置。 不管如何,这一次众人一道分析案情和验尸结果,让都察院和大理寺着实大开眼界。 他们以为上一次堂审定罪已经是刑部的极限操作,没想到真正的实力在云曦这里就已经跟旁的衙门拉开了距离。 怕丢人的黄老和技怯的郑伯全程没开口,都让云曦交代了。 云曦亦不负众望,将死者的具体情况清晰道来。 接下来,陆青帆请都察院去调查两位死者之间是否有干系,又请大理寺前往京郊调查乌涛鞋底的草屑出处、他是否在身死当日前往了京郊的村落,又是因何前往…… 个中细节,很可能就是破案的关键。 这边厢,陆青帆和云曦则准备走一趟远征侯府。 路上,云曦心底蓦然生出一股预感,这三个案子之间必然是有些牵系的,只是这点子牵系她和陆青帆都没注意到。 莫名的直觉判断让云曦的思绪也飘得极远。 “大人,你说这三家功勋世家突然出了岔子,会不会本就是一个局?” 云曦倚靠在马车边上,轻声问道:“权力更迭本就是重中之重吧?” 陆青帆闻言一怔,“什么意思?” 问完后陆青帆便了然明白了云曦所言:“权利更迭,换人上位?你是说,‘明主’打得本就是这个主意?” 云曦点点头,也没有什么更好的解释串联三桩案子齐齐爆发的缘由。 “大人细想,改换朝纲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得有可用之人。那‘明主’手里那些可用之人总不能在贩夫走卒或者易铎之流中间徘徊吧?” 重量级的、关键时刻能够左右易储的,不就是世家功勋之人么? 世家功勋之中最能被利用的,便是那些空有才学却不能越雷池一步的世勋庶出。一旦“明主”丢出去所谓的“从龙之功”,足够的权势诱惑,促使其杀人灭口。 陆青帆的目光从疑惑转为赞赏,望着云曦温声道:“若云曦为男儿身,堪为士大夫。” “哪有。”云曦闻言哭笑不得:“我宁肯当个普通的大夫。” 抵达远征侯府后,侯府内的气氛同晋国公的内敛截然不同:整个府邸挂披着白幡,一看便是府邸中有丧事。 随着云曦一行走进正厅,大大的“奠”字映入眼帘。虽然尸首还在刑部,可伍家已经早早地为伍晏设置灵堂,四处皆可见披麻戴孝之人。 云曦和陆青帆对视一眼,这远征侯府看上去倒是比国公府还有几分人情味。 在管家的领路下,二人赶往案发了。 每个世家宅院根据主人家的身份、喜好,设计风格截然不同。 晋国公府富雅沉敛、大气逼人,而远征侯府则透着一股粗犷的豪放,也不忌讳身份的富贵:起码普通世勋家族就不会把金狮子嵌一整座小桥当扶手。 云曦暗暗咂舌远征侯府的财富,低眸观察着每一个经过的回廊和景致内的湖水小池…… 远征侯府的管家以为云曦很喜欢湖池的景致,耐心解释道:“先侯爷是个爱重风水之人,故而院内大多走得是‘依山傍水’、‘福禄子孙’的布局,挖的湖水小池不免多了些。” 说及此,管家的口吻里都不自带着一股骄傲:“这在整个京城宅子里也是独一份的。” 云曦恍然点头,捧场道:“果然是好宅院、好风水,不怪侯府百年来人才辈出,连庶长子都这样优秀。” 正在观察地形的陆青帆蓦地低头瞟了一眼云曦,小姑娘这般捧场,只怕是要开始套话了。 “确实,可惜了我们伍大公子,在几个庶出主子中间,伍大公子是最出息的,连我们嫡二爷都比不上呢。” “真的吗?我听说像侯府这种人家,都会着力提拔出众的子孙,伍大公子必然也是这般脱颖而出的吧?” 云曦一脸好奇宝宝的模样,极大地满足了管家的虚荣心。他神秘一笑,压低声音道:“侯府有侯府的规矩,并非出类拔萃才会被侯爷重视的。” “还有旁得考核法子吗?”云曦惊讶道:“那伍大公子岂不是优秀中的优秀。” “这话可不敢说。”管家抱拳冲着正院遥遥一拜:“真正优秀的,还当属侯爷嫡子。” 云曦一脸“我明白我明白”的表情,跟在管家身畔小声地问东问西,管家倒也事无巨细地答了:这府邸内有多少个水池子、哪个院子里的风水最好……全都被云曦套出来了。 至于伍晏一个庶子为何会从家族内部脱颖而出、选拔的法子有甚过人之处,云曦多次旁敲侧击、管家都三缄其口,不愿多言。 到了案发地,陆青帆寻了个由头让管家暂且退下,他二人留下办案查看即可。 管家求之不得,即刻松了口气、拱拱手离开了。 待管家一走,云曦立刻收敛了方才天真娇憨的模样,揉了揉脸颊放松肌肉,小声道:“套话的事情还是青果做得最好。” 陆青帆忍笑一声:“你做得也不差。” 伍晏身为庶长子能够得家族重用竟然另有隐情,当真让人意外。 不知这个中隐情同伍晏遇害是否有关联。 陆青帆思虑着,锐利的墨眸已然向周围打量起来;云曦的注意力也被池中水草吸引。 她径直蹚水走进池子里,伸出手来一点点地摸索着……摸到一把水草就在里头翻找,折腾了半天才终于找到跟死者体内最为相近的那一点点叶片。 “云曦,你做什么?”陆青帆望着站在池子里的云曦,她衣衫已经湿了泰半,沾身的衣裳勾勒出少女玲珑的身段…… 云曦冲着陆青帆欣喜挥手:“死者呛水吸进胃里的水草就在这处。” 原来是为了找证物。 陆青帆逐渐高热起来的耳朵又悄然褪了温,他将外裳解下来披在云曦身上,半晌才开口道:“衣衫湿了。” “啊,哦。”云曦浑不在意,将腰间的牛皮纸袋子掏出来、把证物塞进去,随即问道:“接下来咱们去哪儿?凶犯跟伍大公子初次动手淹水的地方,大人找到了吗?” 小姑娘这话是点他呢? 陆青帆哑然:“没点成果,我都不能来问你话了?” 口中这般说着,陆青帆身子非常诚实地抬手指向前方,“从那处来的可能性最高。” 云曦拢了拢陆青帆的外衫,迈着步子就往那处去了。 她走了一截儿才发现陆青帆没跟上,清眸疑惑地回望他,樱唇催促道:“大人?” 云曦一心只思虑案子,浑然没顾及到衣衫半湿可能带来的不便,反而显得陆青帆着相了。 他无奈摇头,大步流星跟上。 顺着小径从案发地直入,走到一处三岔口转角后,陆青帆示意云曦往右。 云曦左右瞧瞧,小声问道:“大人是如何判断的?” 分明两个分叉口看上去没甚区别。 “看落叶。”陆青帆点了点前方:“左边的落叶分布均匀、散落得没甚轨迹;右边正好相反,有几处是因走过人之后才留下的痕迹。” 说完,陆青帆偏头瞟了云曦一眼:“你是研究这些痕迹的行家,怎得还用我分析?” “这不是看看大人说得对不对么。”云曦一本正经地反驳道。 陆青帆哑然失笑,好啊,还记着晋国公府的仇呢? 云曦得意地扬头,晶亮的桃花眼透着几分小狡黠。 二人循着推论的小径向前,再度看到了一个三岔口。 这三岔口人丁稀少、连看管的差役都困得打哈欠。 “选哪个?”陆青帆双手抱臂,考问云曦。 “大人以为该选哪个?”云曦不甘示弱反问道。. 第247章 远征侯 三条小径之中,其中两条都更偏左一些,其他的痕迹几乎没有,第三条路更是污脏得很,打扫的仆人鲜少往这几个方向来。 正因如此,更佐证了云曦验尸后的判断:凶犯是非常熟悉侯府地形的人。 “不如这样,你我二人比试一番,各自探查路径,最后选择一条路验证真伪,如何?”陆青帆提议道。 “行。”云曦点点头:“大人可要努力些,我是不会让着你的。” “胜负未分,可莫要说大话。”墨眸涌上几许笑意。 二人各自分开,从一左一右小路开始探查…… 等二人将三条路径都看过,他们对视一眼,齐齐道: “我选这个。” “我选这个。” 二人所指方向,皆是中间那条偏左的小径。 “得,这可分不出胜负来了。”云曦轻快的口吻里透着一抹笑意,只觉二人当真是默契天成。 “我们一道去瞧瞧。” 陆青帆和云曦并非瞎猜:第一条小径虽有人看管,但除了差役的脚印连水滴都无,不像凶犯拎着一个溺过水的人途经之态;巧得是第三条路途经之处无一池水、直通大门,不符合验尸后的一些推论。 第二条路途经水池,路上并无任何特殊痕迹,也没寻出水滴之类的痕迹,唯独左右方的梅树被灌溉了。 “初秋时节这样玩命灌溉梅树,除非是主人家不想让梅园开花了。”云曦喃喃道。 走到中央时,云曦就看到了梅林附近的水泊。 “灌得未免太多了……等一下!”云曦一把揪住了陆青帆。 陆青帆顺着小姑娘的视线看去,二人都在那含土的水泊中发现了不少浮起的草叶。 “我得下去看看。”云曦沉声道。 “好。” 小小的林中水量多得古怪,云曦刚踩下去就险些滑倒,幸好一旁陆青帆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二人这才发现,这小小的水汪不是简单灌溉的,而是形成了不大的一片沼泽、没过云曦膝盖那么高。 “以这个高度,想要将人摁淹在此足够了。”云曦喃喃道。 陆青帆武艺高强、下盘极稳,踩在这沼泽之中都有脚底被强势吸附之感,更遑论普通人了。 云曦低着头专注地在漂浮起来的各类草屑中拨弄,莹白的指头很快就被染得黢黑也浑不在意。 陆青帆用剑不断来回挑弄,尚未发现死者腹腔内相似的草屑。 云曦艰难地轻轻挪动着,寻找着凶犯或者死者可能留下的痕迹。 “哎呦,二位这是做什么啊?这可是要做成沼池的!” 正当二人一点点寻物证时,一个焦急的声音在甬道上响起,“快,快去把陆侍郎和云仵作捞上来!” 来人一声令下,不少人快步从甬道外进来,将小径铺就的木板踩得嘎嘎响。 “侯爷莫慌,”陆青帆站起身子,朝着急得原地打转的中年男子无奈地道:“我二人是在搜寻证据、并非跌落其中,不危险。” 站在甬道上的中年男子便是远征侯伍鹏程,死者伍晏是伍鹏程的庶长子。 他留着威风的络腮胡,一双虎目瞪得溜圆,见陆青帆和云曦都没上来的意思,愤愤道: “还不危险呢?你们两个可是当今圣上身边的红人,真有什么闪失本侯可负责不了!” 话音落,远征侯便立时让人“扶着”云曦和陆青帆出来了。 云曦衣衫半湿、又因下去捞挑物证弄得浑身脏兮兮的,一张秀气的小脸儿都染上了污渍,看上去十分狼狈。 “快去带云仵作去更衣!陆大人也净个面吧?有啥事咱们到偏厅去说。”远征侯不由分说就把俩人安排得明明白白。 云曦被“请走”后,无奈地给了陆青帆一个眼神。 陆青帆略一颔首,表示她自去就是。 云曦被请到后院去换了一身小姐的衣裳,招呼她的刘嬷嬷眼中皆是喟叹:“这是我家夫人年轻时候的衣裳,不想云仵作穿倒是合身!” “多谢嬷嬷,我们行事孟浪,倒是让侯爷和嬷嬷费心了。” “是您和侍郎大人费心了。我家大公子……” 刘嬷嬷眼眶一红,低声道:“大公子是奴婢奶大的;小夫人身子不佳没得早……说句僭越的话,在奴婢心里,大公子比奴婢的儿子还要亲呢。” 如今人被歹人在家中害了性命,莫说是刘嬷嬷、谁人不想为大公子讨回个公道? “大公子在府中颇受爱重呢。”云曦轻声道。 她这才知晓,原来自己穿得并非侯夫人年轻时的衣衫,而是伍晏生母的衣衫。 “是,大公子为侯府牺牲良多……害,奴婢跟您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作甚,还请姑娘快去偏厅喝些姜茶吧,可莫要着凉感冒了。” 云曦还想听、可刘嬷嬷却不愿再提往事。她不好强人所难,只能依言前往偏厅。 厅内,陆青帆也换了一身衣裳,远征侯伍鹏程朗笑的声音从屋内传了出来: “……颇有本侯年轻时的风采啊!哈哈哈。” “能得侯爷几分神采,是下官的荣幸。”陆青帆口吻谦逊。 云曦进来后行了礼,远征侯示意云曦落座。她坐到了陆青帆下首。 “事出紧急,本不欲让侯爷费心。”陆青帆淡淡解释了方才的事。 伍侯爷不是矫情之辈,他挥挥手道:“圣上命你等五日内破三案,说到底是本侯破案心切、害了你们。” 他赞赏的目光望向这两个后生,“若非那日你二人解围,只怕我们三个老家伙免不了吃派头。” 刑部中人刚直顶撞圣上,才让急转直下的糟糕事态有了转机,伍侯爷并非不识好歹之人。 “宴儿在家中身死,本侯原不该闹到御前声张,是靖宁伯撺掇声援,本侯才一时糊涂……”伍鹏程思及此都觉后悔。 “再看晋国公家中案已经告破,当真是……”伍侯爷叹息着摇摇头。 云曦神色复杂地看向陆青帆,世家掌权者皆是人精,不过三言两语便将忧虑暗示了。 陆青帆也不是什么好揉捏的人,他抿唇道:“侯爷至情至性,下官便也不藏掖了,有几个问题还请侯爷作答。” “陆侍郎请问。”伍鹏程要的便是这个,扬手示意陆青帆问。 “伍晏身为庶子为何颇得信重?尔等选拔优秀子弟的标准究竟是什么、府中人可有人与他结仇积怨?” 伍鹏程哑然片刻,眉眼黯然下来:“此事说来话长。” “那便长话短说。”陆青帆颔首:“时间紧迫。” 云曦低头掩去眼底的笑意,陆青帆是懂怎么治这起子勋贵的。 “宴儿该是嫡子。”远征侯叹息着道:“他的才学实力、本不该为庶。” 远征侯年轻时也是风流倜傥之人,他在战场上征战时跟当地的富商之女相爱,育下伍晏;归京后家族中生乱,逼有功勋的伍鹏程迎娶官宦世家之女,以联姻消弭灾祸。 伍鹏程不愿,是伍晏的母亲主动退让、甘为妾侍。 深爱之人迎娶旁人为正妻,到底是让伍晏之母郁郁而终。 病重前,伍鹏程才知心上人的腹中还曾有过一个孩儿,当时为了大局、她便做主打掉了孩子、落下了病根。 “我、我们伍家,都欠欢儿、也欠宴儿。再多偏爱内疚,都没法偿还我那尚未出世的孩儿性命!”说到激动处,伍鹏程用力拍了一记桌子,眼底满是悔恨。 “敢问侯爷,”云曦突然开口道:“既然伍大公子为庶是受了大委屈的,侯爷可曾想过让他过继到侯夫人名下为嫡?” “他怎能拜旁人为母?这让欢儿泉下如何瞑目?”伍鹏程瞪大眼睛道。 果然如此。 云曦抿了抿唇,祸根便是在此处埋下的。. 第248章 人心不足 伍侯爷深情有余、谋略不足。 “依侯爷所言,您对这位伍晏只有宠爱、并无几分重用吧?”陆青帆一语中的:“享受府内爱重偏疼,却不能过继为嫡、也失了承爵的可能。” 伍晏能甘心吗? “若是侯爷面上再对伍大公子过多疼宠、苛责嫡子,那只怕府中嫡子不容、兄弟难安,连带着伍大公子心中也是怨怼侯爷的。” 陆青帆将个中人心戳破,说得伍侯爷一怔。 “你、你这话说得……”他竟是从未想过。 “我听府中人皆对伍大公子十分钦佩,他文墨极佳、行事友善,可管家等人仍旧更重侯夫人嫡出的几位公子,必然只是表面顺服、暗地可曾磋磨便不得而知了吧?” 云曦一番诘问推论让伍侯爷陷入沉思。 “你们是说,我捧了他、却没给他往更高处走的希望,最后只会、只会……” 有些手段的,便是兄弟阋墙;没些手段的,自然莫名惨死。 如今宴儿的悲剧已然印证了二人的推论。 而惨案动机的根源,竟然是最疼爱伍晏的自己。 伍侯爷脑海里浮现出好几个儿子的脸,那些日常生活中被他忽略过的细节也逐渐清晰、对应上了云曦和陆青帆的推论。 “怎么会呢?”伍侯爷越想越惊心、越想越后怕,连眉宇间那股英气都跟着褪去了不少。 人心之复杂,身处其中数年的自己都没参详透彻,反而被两个小辈一语中的。 这真是极大的讽刺。 如今不管凶犯是不是侯府中人,伍侯爷都成了最难受的人。纵然不是侯府中人所为,伍晏的死也会成为父子亲情之间的一根刺、时时刻刻如鲠在喉,永远咽不下去。 陆青帆和云曦提出再去调查一番那古怪的沼泽地,伍侯爷并未再提出异议,甚至着管家找来看顾沼泽地的负责工匠,跟着他们一道前去,事无巨细、有问皆答。 “若是需要人手捕捞,你二人莫要再亲自动手,招呼我们的人去就是了。” 临了,伍侯爷还不忘放话派遣人手。 伍侯爷的鼎力相助让云曦和陆青帆省去了许多麻烦。 二人再三道谢,这才带着人重新回到了沼泽地。 云曦安顿一旁伺弄沼泽地的工匠和仆人们寻找跟死者腹中相似的草类;陆青帆则正在同管家叙话: “这片梅林其实荒废许久了,是前段时间伍大公子提出将此处土地弄得肥沃些,他想种点果树的。” 管家望着忙乱的人群,眼神却惋惜地看着尚未拔掉的梅树上:“可惜了这些老梅树。” 陆青帆皱眉:“伍大公子并非通晓种植之人吧?” “可说是呢,小人也好奇来着。但是伍大公子不让我们问,就让照办便是。前些日子这沼泽地就跟脏水沟差不多,这几日才有了些样子。” 管家说完不禁嫌弃地撇撇嘴,很快为自家主子解释,说方才侯爷那般紧张二人下沼泽皆为其身子骨着想,不想让两位贵人涉险。 “本官知晓侯爷好意。” 陆青帆颔首,随即望向云曦那边的进展:不断有人给云曦递送草叶子,云曦看过之后摇摇头表示不是,枯燥的差事并未让她流露丝毫不耐失望之态。 陆青帆继续问管家这条路径距离谁的宅院最近、当初谁最喜欢来此。 管家思虑片刻,“倒是同我们嫡夫人的院子挺近,但是夫人鲜少出门、几位哥儿都住在外院,鲜少来这里。” 陆青帆闻言颔首,随即让管家自去忙碌,他兀自在附近转了转、询问来往下人仆从园子的情况。 诚如管家所言,几个公子哥儿甚至是侯夫人都鲜少来梅林这边,洒扫的人都很少见到他们。 夜幕降临,云曦冲等在一旁许久的陆青帆摇了摇头。 线索就这样断了。 二人空手而归,刑部的人都有些没料到。 “我们还以为今晚还能迎来一场堂审呢。”晁钟大人早就回来了,他朝着冉杓等人努努嘴,示意他们正在搜寻卷宗。 大理寺的于植等人后陆青帆一行一步归来。 “找到了云姑娘所言的那种草屑,就在烟花场附近的一个村落,但不是种植草药那座村庄。”于植知道大家必会第一时间联想到那个村子,立刻澄清道。 云曦闻言,“乌涛去那作甚?” “据说是要种植什么特殊的物什弄沼泽地,所以乌涛前去看村落的地有没有能用作制作沼泽的。另外……” 于植掏出一个小小的帕子,道:“我有点意外收获。” 那帕子上沾染的,便是淹死的伍晏腹中的那种草。 云曦惊讶道:“竟然在那个村子里?” 两个死者的牵系终于找到了! 这一下众人再度打起精神来,激动地准备大干一场。 此后几日,大家索性扩展线索、继续搜查二位死者的交际关系网。 草屑的线索查来查去都没甚进展。 三日过去了。 刑部众人窝在陆青帆的书房,都有些蔫儿。 “咋回事儿啊,一下子都找不到痕迹了。” 冉杓一边翻阅着手里的卷宗,一边道:“再翻一阵子,我都要把这些人的宗族关系都背下来了。” “那不是正好,脑海里又多了一个世家关系脉络。”任丹青说完就不自觉地打了个哈欠。 云曦和青果仍旧在翻阅验尸记录,一遍遍比对证物。 乌涛和伍晏之间有牵系,那是不是说明项准身上也有跟二人相通的秘密? 青果蓦然站起来,问道:“你们说,要是这三个人本来是在办同一件事情,结果事情办成了要被灭口,牵连不就是现成的了嘛?” 云曦撑着下巴温声道:“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小丫鬟是真的敢编。 青果呐呐地吐了吐舌头,“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嘛。” 众人的思绪再度陷入无言的丧气之中。 陆青帆轻柔着太阳穴,一旁的任师爷一边翻阅卷宗一边小声嘀咕着“怎得大理寺和都察院也没甚消息”。 “这两个衙门哪,都察院可不是总览刑部案子的;帮咱打打下手罢了。” 至于大理寺还算是擅专破案,年轻一辈儿除了于植、旁人当真是扶不起来,断案的能耐更是油锅里的见识、水锅里的水货,甭指望了。 “不、不好了!” 正当刑部众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侃时,一个模样略显熟悉的中年男子仓皇地冲进了书房,眼神即刻锁定了坐在最中央的陆青帆。 他猛地跪在陆青帆面前,哀嚎道:“大人救命啊!” “起来回话。”陆青帆沉声道。 云曦主仆和冉、任二人也从旁侧探出了头。 “我、我家大人杀人了!侍郎大人,劳您赶紧去看看吧!” 死人了? 云曦立刻站直了身子,冲青果使了个眼色,青果忙不迭走到边上将大包袱背起来。 “何人身死?发生何事?”陆青帆低声问道。 “我、我家大人是牛翰林,他今日去翰林院当差,岂料、岂料祖侍讲在大人一推门的时候头就、就被割断了!” 中年男子似是看到了那般血腥可怖的场面,说完之后再度叩首道:“大人快去瞧瞧吧!” 怎么又是牛敬源? 陆青帆站起身瞟了一眼刑部众人,淡淡地道:“一道去。” 坐在马车上,云曦望着快速错落而过的京城繁盛之景,无奈地道:“真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牛敬源才失了儿子,如今又被人设计变成了“杀人凶犯”,而他们手里的案子,还剩下两日的期限。 温热的大掌落在云曦掌心,她清亮的眸子望向陆青帆。 “有案子,便有线索。” 风口浪尖出手……幕后之人到底是急了。. 第249章 舌战翰林 翰林院位于刑部两条街开外,正好是东西两头,马车行了小半盏茶的功夫才到。 众人进去时,翰林院门口已经围拢了不少人,都七嘴八舌地说着院子里的场景: “太可怖了呀!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血!” “凶犯真狠哪,愣是让牛学士意外之下勒断了死者的头。” “……咱们学士成了凶犯,士林之气沾染了血腥,以后这院子不会闹鬼吧?” 云曦一听说有人害怕闹鬼,和青果的视线都转向了那个一脸惧怕的翰林官员,不由地前行脚步都跟着慢了些,和前头的陆青帆一行落了段距离。 当即便有人反驳道:“浑说什么呢!看咱们学士的为人也不是凶犯啊!” “就是,枉费翰林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关照我等、教授晚辈,你这话说得委实丧良心!” “那是你们没瞧见里面的场景……”被反驳的男子呐呐地缩着肩膀,可见当真是怕极了。 陆青帆耳目聪明,这些声音自然也没逃得过他的耳朵。 翰林院乃是先祖曾经指点过的士林圣地,数载以来风平浪静、莫说是死人,就是小偷小摸都不曾有过。 如今见闻这般残忍凶案,是够这起子读书人喝一壶的。 等众人快到近前,樊志主动上前清场,后方的冉杓和任丹青扬声喊道:“刑部办差了啊,让让、让让!” 后方的阿闪将翰林们格挡开来,不让众多伸着脖子或看热闹、或哀叹惋惜的翰林们再上前破坏案发地。 到了近前,云曦和青果顺势带上脚套子,陆青帆错开一个身子让云曦主仆先进。 “牛大人,还好吗?”云曦一眼就看到了倚靠在房廊处浑身瘫软、面色惨白的牛敬源。 牛敬源书读了半辈子,尸首还是第一回见……尤其是不小心被他割过头的尸首,此刻心胆俱裂,半晌才认出来人是云曦。 他颤抖着手指了指前方微敞的大门,示意案发地就在那。 云曦颔首,清眸落在前方:大门微敞的书阁内,地面蜿蜒的血水已经快流到门边;两门之间有一根紧绷着的钢丝,上面的血水还不断地滴落着,让原本诡秘血腥的案发地越发充斥着一股迷幻般的死气。 云曦再上前一步,就看到了端坐在椅子上、俨然没了头的尸首;头颅就掉落在书阁门侧,死者狰狞惊恐的表情无声地诉说着濒死者的绝望。 “死者祖陵翰林院正六品侍讲,一向负责近身编纂记录牛学士的书目和卷宗;牛学士今儿个跟往常一样按时到书阁里查阅书目,结果发现门打不开。” 已经询问出几份口供的冉杓站在门边,乍一看到蜿蜒的血水便劝退了入内的心,扬声冲着进门的陆青帆和云曦主仆道。 “牛学士是个实心眼的、又听到屋内的祖陵在呼救,情急之下便用力扣住大门,结果……” 结果反而让屋内的祖陵身首异处。 云曦已经看到,祖陵的口中塞着帕子,惊慌害怕之下、呼救声必然模糊不清,牛敬源救人心切、反而酿成了惨剧。 清眸认真地探看着尸首周围的痕迹,陆青帆听完之后“嗯”了一声,便往书阁内部去了。 翰林院的书阁之大、藏书之多,堪属壮观至极。 陆青帆站在书阁架内举目四望,基本看不到头。 他眸光沉敛,视线落在了书阁内的痕迹上。 “大人,书阁内恐怕很难寻到线索。一来每日往来书阁的翰林之人频多;二来不少朝廷内的官员、编纂策论的主考官最近也常出入此地。” 所以就算留有什么线索,只怕也很难成为证据。 冉杓人在案发地外、心系案发地内,倒是将翰林院内的情况摸得挺清楚。 这边厢,云曦大概查探了一番后,便和青果将尸首归置准备带去刑部验尸。 “大人,我们先走了。”云曦冲陆青帆招呼一声,陆青帆点点头。 他从书阁走出来,看到挂在门上的凶器已经被云曦小心取下带走,地上喷溅的血渍仍旧触目惊心。 陆青帆不禁皱了皱眉,冲冉大人道:“劳大人封锁此地。”言下之意,这几日是不准人再入内了。 “不让进我们怎么办差啊?” “是啊大人,刑部断案就断案,总不能耽搁我们编纂科考策论吧?” “修撰名人古籍也是大工程,一日都耽搁不得呀!” …… 一时间,翰林院内此起彼伏的质疑声层层叠来,都不同意陆青帆封存书阁、耽搁诸事进展。 文人身上都有那股执着的拗劲儿,陆青帆不发一语,薄唇微抿、示意冉杓自去办就是。 “陆侍郎,大家伙的话您是一句都听不进去啊!” “是啊!刑部就了不起?没有我们翰林院,哪里来得文武百官!” “就是!将书阁库开放!” “不得封存书阁库啊!” …… “这可不行啊大人!”终于在地上缓过些许精神的牛敬源扶着柱子站起来,也劝说陆青帆道:“马上就要科举大考,这对江南学子而言都是极重要的事,断不能耽搁出卷的。” 书阁库乃是天下翰林心向往之的殿堂,同时也是大明数年基业、祖宗干年文明传承之所。 若因牛敬源一人便不能开启书阁库,编纂史书、撰写古籍小传,还有科考大事都将拖延搁置,他岂不是成了干古罪人? “杀人的是下官,下官愿一力承担罪责,万不可将书阁库封存……” “牛大人!”陆青帆厉声呵止了他后面的话,冷声提醒道:“翰林院官员皆系未来国之栋梁,你身为翰林院正五品学士、天下士林之首,蒙冤含雪却让本官不分青红皂白断案、只求含糊敷衍凑行大局,以后三司该如何行事、我朝法度威仪何存?” 牛敬源一怔,他只惦记着书阁内庶务的重要,却忘了身为天下士林表率的作用更加重要。 “大人自认杀人罪责、袒国之大事本为高义,不该为齿!我等学子必当铭记五内、感佩大人的牺牲!” 蓦地,人堆里一个年轻男子开口闭口皆是“大义之德”,竟然觉得牛敬源为了书阁诸事自认罪责是“高义”。 陆青帆二话不说,扬声道:“拿下。” 旁侧的差役立刻二话不说扣住了那书生模样的翰林官员。 这书生所言竟然还有不少糊涂人附和,简直可笑! “下官所言皆自肺腑、牛学士所行确为高义,大人因何拿我?”那书生官员还不服气,倔强如牛梗着脖子反驳。 “糊涂东西!” 陆青帆冷声道:“尔等满口仁义,却令冤者自认罪责、以‘高义’绑架清白,用错冤陈情‘圆天下之大义’,还谈什么‘大义’?!” 他沉敛的墨眸仿如天边皎洁的寒月,掷地沉敛的嗓音宛如钟鸣瑟瑟震撼人心:“若天下人皆如你这般行事,礼法不成、百姓蒙冤,我大明朝廷法度何存?未来百姓的公义何在?生者公义不存、那往生者的史籍明志,又当承传与何人?!” 既往者当心怀敬畏、眼前人公义亦当大于一切。 陆青帆所言令人难以辩驳。 方才还叫嚣附和的翰林官员羞愧地低下了头,倔牛一般被摁在地上的书生官员亦哑了火。 “书阁库封存两日,期间刑部定不遗余力行事,破不破案,两日后书阁库都会依本官所言开放。” “多谢大人。”牛敬源被陆青帆一番话说得老泪纵横,除了躬身行礼致谢、别无他法。 守在一旁的冉杓和任丹青对视一眼,心道这些个酸儒翰林,活该被怼。 说得是人话么?! “我的天……那还是咱们大人吗?”从未见过这等场面的阿闪撞了撞樊志的胳膊,小声道:“不是说大人‘沉默寡言’?” “我家大人是不说废话。”樊志脚下微挪、跟一脸没见过世面的阿闪拉开了些距离。. 第250章 暗藏机锋 刑部,仵作房。 云曦主仆将死者祖陵的尸首安顿好便开始验尸。 随着日头逐渐升高,仵作房内的行事也进入尾声。 主仆二人动作麻利地将死者的头颅跟身子重新接了回去,这才将仵作房收拾一番、前去回禀。 等云曦泡完手走进书房,发现陆青帆等人都没回来;冉大人和任师爷也不在自个儿的差房里。 “怪事了,人呢?”青果疑惑地歪着头问道。 “应当是有别的事情在外面耽搁了。”云曦说完,摸了摸肚子,低声道:“不如咱们先去吃点东西、再回家看看冷海。” “好啊!”一说到吃青果就来劲儿了。 “吃不了了。” 主仆二人的话被走到门边的陆青帆一行听到,他神色冷凝地走进来,身后冉杓和任丹青亦是满脸尴尬。 “怎么了?”云曦问道:“翰林院出事了吗?”她们从案发地回来半天了,若有不顺、当是翰林院。 “翰林院的事情解决了,但我们回来的路上听说,有一个正六品侍讲官员自尽了。”冉杓叹了口气说道:“多事之秋、多事之秋啊!” 翰林院满共两个正六品侍讲,皆在一天出事,当真令人心惊。 云曦一讶:“确认是自尽?” “嗯,黄老去看过了。”陆青帆颔首道:“我们先解决牛敬源错杀祖陵的案子,再论翰林侍讲自尽案。” 陆青帆鲜少依靠直觉行事,但这次他心底萌生一股从未有过的紧迫感。 不论是远征侯府和靖宁伯府未破的案子、还是牛敬源错手杀人案,甚至那自尽的正六品任远自尽案,诸案之间的牵系恐怕很快就要显现出来了。 云曦闻言也不耽搁,立刻将祖陵的验尸结果道来:“死者死于两个时辰前,死因是被尖锐的钢丝割断头颅致死。” 临死前祖陵还能看到自己身首异处、血流不止。 人的感官在濒死前一刻总会莫名被放大,生出无数恐惧之感来,这也是为何祖陵的死相会那样狰狞。 说话的功夫,云曦用手边的丝线绕住一个小小的圆木棒,再将两条丝线勾在两边拽紧,继续道: “凶犯利用两个门栓之间的间距把细钢绳绑缚在死者的脖颈之间,只要用足够的力道,便会……” 那圆木棒猛地断成了两截、一如焦急求救却等来身首异处的祖陵。 在场众人皆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乖乖,换成是我,老命也得吓去一半儿……牛大人今年是不是命犯太岁?委实太惨了些。” 冉杓不住地拍打着心口想让自己镇定下来。 任师爷叹了口气,只能感慨一句“天命如此”。 “天命也是因果。”陆青帆淡淡地瞟了师爷一眼:“凶犯盯上牛敬源必然有其原因。” “下官听完云仵作的分析就着手调查!”冉杓最识趣不过,立刻接过话茬儿。 凶犯是不是故意盯上牛敬源尚未可知,但云曦方才解说犯案手法确有些骇人。 “凶犯残忍至极,若非对牛敬源有极深的仇恨,便是跟死者祖大人有血海深仇。”云曦摇摇头继续道:“按说以牛大人书生腕力、很难一次性将大门推开,后来他自个儿的证词也证明了这一点。” 翰林院不少官员途经的时候瞧见了牛大人开门开得费劲儿,还跟屋中人喊话,最后不得已才猛地用力推开了房门、酿成了祖陵身首异处的惨剧。 “凶犯是个极聪明的人,注意到了这种细钢的韧性,故意在门栓和转角的地方形成了几个借力的点。” 云曦轻轻点了点自己手中的绳子,示意大家看到那其中的弹性。 “也正是这种细微的力量,让牛敬源非常顺利地成为了‘凶手’。” “凶手真疯啊,”任师爷喃喃道。 越精妙的杀人手法,越能验证凶犯逞凶时的心态。 起码就此案来说,他认为云丫头之前的推论没错。不是血海深仇,谁能想得到这一出“借刀杀人”的戏码?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牛敬源便是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明摆着是要钉死牛敬源的罪名。 说完了杀人手法的精妙之处,云曦根据尸首的五脏情况推论了此人昨日临死前的轨迹。 “凶犯前一日吃了颇为丰盛的晚膳、但滴酒未沾。”云曦想了想,说道:“根据死者肠胃内克化食物的进展……当时彻夜在一处未动。” “为何?”冉杓问道。 “哎呀冉大人!人走动的时候食物克化得快、坐着不动就克化的慢。”青果无奈地解释道:“这不是很简单吗?” 冉杓讪笑一声:“原是这个意思,我迟钝了。” 陆青帆看向云曦,示意她继续讲。 “根据死者身上的勒痕淤青痕迹,凶犯当是在案发前的两个时辰、也是我们所言的最容易犯困的时辰里来到了书阁,将死者捆绑起来,一直等到日幕降临、牛大人前来,发生凶案。” “你的意思是,凶犯算准了时辰、计划好了一切,等着牛敬源自投罗网。”陆青帆抿唇道:“那此人得知晓昨夜祖陵会返回翰林院值夜当差,也知晓第二天必然是牛敬源率先前往书阁。” “大人,您就差说嫌犯是‘翰林院’中人了。”任丹青撇撇嘴道。 陆青帆薄唇微抿、淡笑稍纵即逝,“此案确是翰林院中人嫌疑最大。” 尸体上的线索交代得差不多,云曦还想再去探看一番案发地,有的放矢、寻找更多破案线索。 陆青帆点头同意,令冉杓前去调查牛敬源和祖陵的身家背景;任丹青需得往大理寺走一趟,看看任远的消息。 至于他么,准备好生讯问一番惊魂未定的“凶犯”牛敬源。 众人分头开始行动。 回翰林院的路上,青果小声感慨道:“小姐,咱们那两个案子都没破、新案子又来了,两天的功夫哪里够办三桩案子的嘛?” “不够也得办。”云曦眼底的忧虑浮上,低声说道:“我们只能尽力为之。” 三司的人马都被调派差遣着,那么多人调查三桩案件,总好过当初刑部六七个人来回使唤。 “如今咱们形势也不算完全被动,凶犯接连出手必定有其原因。”云曦抿唇道:“咱们肯定能找到。” “哎!”青果揉了揉眼睛,一脸蓄势待发:“那奴婢待会儿可得好生找找!” 翰林院案发地的书阁由阿闪看顾着。 他头一次当差役、诸事没甚经验,樊志便让他在此处看守案发地,只要不许旁人靠近便是。 封禁书阁库的时候陆青帆行止振聋发聩、令无数翰林汗颜,后来压根无人擅闯。 这可把阿闪给无聊坏了。 他百无聊赖地在门边来回溜达,后面索性蹲在凶案的门边盯着地上的血迹发呆,嘴里还小声喃喃道:“当差役也太无聊了,还不如当杀手有意思呢。” 云曦主仆走近后,正巧听到了阿闪的低喃。 “天天打打杀杀才没意思呢。”青果扬声反驳道:“伸张正义是多好玩的事儿啊!” 阿闪被青果吓了一跳,见着是云曦主仆这才松口气:“吓死我了,还当是陆大人回来查岗。” “大人在忙,”云曦莞尔:“派我们来查你的岗。” “哎,那姑娘可万不能打小报告啊!”阿闪信以为真,追上走进案发地的两位姑娘,口中不住告饶求情。 进了屋内,云曦和青果便各自探寻案发地的线索。 没有脚套子的阿闪被云曦拦在门边,他望着蜿蜒在脚边各处的血迹、压根不敢乱踩,只得一双眼跟着云曦二人的声音来回转悠。 “哎,云姑娘你走得早,不知早晨咱们大人的威风!” 阿闪可算找着熟面孔说话,话匣子便关不上了,一时讲那牛大人如何将“大义”挂在嘴边却行糊涂之举;一时说陆大人是如何“舌战群儒”令众人羞愧难当…… 【作者题外话】:云曦:厉害了大人,舌战群儒? 陆青帆:不值一提。 牛敬源:惭愧惭愧! 被摁在地上的书生官员:那个……打算啥时候让我起来?! 樊志:!!!(龙套就爱抢戏!). 第251章 祸从口出 云曦听到一半,不禁站直了身子好奇地问道:“牛大人要认罪?他是怎么想的。” “不识好歹呗!要不就是脑子被驴踢了。哎云姑娘,你说他是不是看到死人吓傻了?一介大儒怎得说话是非不分的……” 阿闪大字不识几个,也知晓这案子是摊上陆青帆才没直接判处牛大人的杀人之罪,还带着属下来纠察真相、寻找幕后真凶。 换成一般人,那还不是有多远躲多远、早点结案早点拉倒? “据街坊们说,顺天府那老官儿一听是牛学士出了事儿,就把差事推给刑部了!他们顺天府现在是一个案子都不管了,改当‘甩锅府’了吧?” 青果“噗嗤”笑出了声,“完了小姐,好好的高冷剑客一来咱们刑部就成了逗比话痨,一点杀手的架子都没了!” “我那算啥杀手啊……”阿闪被小丫鬟揶揄得红了脸,“就爱说几句实话。” “别瞎说大实话。”云曦故作严肃地道:“让荀知府听到咱们刑部就完了。” 陆青帆将阿闪这种“凶犯”收编等待钓鱼的行径是好说不好听,让外间衙门知晓了,恐怕少不得要参陆青帆一本。 阿闪也知晓自己是个破绽,呐呐地道:“不敢不敢,我就当你们面儿说说。” “阿闪还是心里有数的好‘杀手’,”青果笑嘻嘻地逗了他一句,便低头开始寻找线索。 云曦则已经从血泊处绕出来,走到了门边。 清丽的桃花眼缓缓地从门框处往四周寻找;凶犯既然是栓好了细钢丝才离开,门内外定然是最容易生出线索的地方。 目光一寸一寸地挪过去,突地在一处发现了个血点。 “青果,给我个油灯,”云曦头都没回扬声唤道。 “来了!”青果立刻将桌上的油灯点燃拿过来。 主仆二人凑着小脑袋蹲在地上围观那一滴血渍。 阿闪太好奇她们发现了什么,从窗户外面跳进来落在云曦二人身边,勾着脑袋盯着地上腻腻黑黑的血迹好奇地反问道:“血有啥好看的?” “不一样,”云曦抿唇说道:“死者的血不可能滴落在此。” 牛敬源意外杀人后并未进屋、被凶犯捆绑在椅子上等死的祖陵浑身上下没有任何外伤。 二人都距离门后的隐藏位置太远了些。 “也有可能是脑袋被割掉的时候溅出来的嘛!”阿闪给了个合理解释。 “不太可能,你看看地上的痕迹。” 云曦掏出袖子里的小工具蘸取血渍,青果在一旁忍不住冲仍旧迷糊的阿闪解释道:“死者头颅被割断只是一瞬间的事,所以喷溅的血水都在尸首附近、有些还被逆流的头颅血水沾染了。” 但死者大部分血渍都因死者是坐姿顺着脖颈的创口流到衣衫上了。 地上蜿蜒而出的血渍,很大一部分来源于死者的头颅。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牛大人没进来、死者断了头,会在门后留下血水的只会是凶手。”阿闪摊开手:“看来凶手也活不长的样子嘛?” 云曦惊讶地瞟了一眼阿闪,问道:“你怎么知晓?” 她是大夫,瞧得出这种血量必然是突然流下的;阿闪也通晓医术吗? “我们习武之人,多受点伤就成半个大夫了。这地上的血渍那么大,肯定不是被人打的、意外流出来‘砰’地滴在地上,凶手都没反应过来,不然就不会留下痕迹了吧。” 阿闪越说越像那么回事儿,感觉自己已经有神探的范儿了,得意地叉腰朗笑了好几声。 云曦哭笑不得,无奈地道:“确实厉害,如果不笑那么大声就更好了。” 没想到凶犯身患隐疾,这也就能说明他为何急于出手脱罪…… 转念想之,凶犯是不是还有旁的事情要做、故而才选择找牛敬源当替罪羊? 云曦站起身来,望着被血水染上几许腥味的书阁库,喃喃道:“凶犯的目的还没达成吗?” 那岂不是还会有下一个受害者。 刑部。 且说陆青帆和樊志前去地牢提审牛敬源。 颓然坐在地上的牛敬源仿佛丧失了五感,都不曾在屁股下垫些杂草、任由地牢阴寒潮冷之气侵袭,整个人的嘴唇都冻得开始泛紫。 陆青帆见状瞟了一眼樊志,樊志一脸莫名。 如夜的寒眸瞥了一眼门锁,樊志这才反应过来,立刻打开门锁。 陆青帆扶着牛敬源坐到了床边的草垛子上,淡淡地道:“生死未卜、牛大人倒是先失了生机。” 牛敬源迷迷糊糊地抬眼,望着陆青帆冷峻坚毅的模样苦涩一笑:“发生了太多事,老夫应接不暇啊……” 人活得便是一股劲儿,若那股劲儿气散了,便是破了案只怕也难以为继。 “大人若遭人算计得家破人亡、不知真相也死得瞑目,那下黄泉见着儿子的时候无愧一句‘家人团聚’也好。” 陆青帆当真是老阴阳人了,此言一出愣是噎得牛敬源半晌没反应过来。 “陆大人是说,我们父子遭人谋算了?”牛敬源将诸多关键联系起来,只觉方才他那一句“发生了太多事”,当真有环环相扣、势要迫死牛家的谋算。 陆青帆见牛敬源脸色生出几分怒意的红晕,终于不再是惨白的颓丧之态,这才提醒道:“看来大人想到了其中关键。” “本官为人刚直、行事肃正,从未……不,倒也不算‘从未’。”牛敬源张张嘴,喃喃道:“有一件事,多年以来只要细想、便令我寝食难安。” “何事?”陆青帆沉声追问。 “数年前,我曾对一书生动了恻隐之心、泄过科考的策论考题。” 陆青帆眸光一沉:“可是十年前?” “差不多吧……时间太久,当真是有些记不住。” 牛敬源说及此事老脸颇有些挂不住,“当时年轻气盛、看到科举多有不公便愤而上奏;岂料被圣上痛斥、又被不对付的同僚弹劾。” 气愤之下,牛敬源便喝多了。 当时有几个穷困的考生在一处客栈针砭时弊,牛敬源一时上头、便简单地叙说了几句…… 那日之后,接连遭受御史弹劾的牛敬源被贬谪成了正七品,此后经年他成为天子近臣、又重新回到了正五品翰林学士之位。 陆青帆被牛敬源这番话震得瞳孔紧缩:“大人可还记得泄露的考题与何事有关?” 牛敬源讪然地道:“具体所言不记得了,只是点明了督造堤坝、盐铁改制之事。” 果然。 “当年科考策论便是言其民生督造、盐铁改制,让利于民之事。” 没过多久,便爆发了轰动数载的“江南科举舞弊案”,白琨一族满门抄斩、牵涉株连数人,江南学子十年不得入仕。 白氏独女白筝成为孤儿,化名云曦入京伺机沉冤;而他的父母也…… 陆青帆面无表情之下心境如同惊涛骇浪,握紧长剑的骨节已然发白。 旧案根源竟然在十多年后隐现京城,牛敬源当年几句醉酒之言成为煽动蝴蝶的翅膀,将风暴席卷到了江南。 “我虽喝了酒、但说话还有章法,并未真正泄题啊!”牛敬源看陆青帆脸色那样难看,忙不迭给自己找补。 陆青帆冷嗤一声:“大人何必自欺欺人。能让你彻夜安寝的哪里是几句话,而是十数载不知为何而死的白氏冤魂、十年断送前程的江南学子!还有因了此事被株连的干万家族……” 牛敬源祸从口出,给数人招致灾祸,可不是夜夜难安?! “勿怪牛大人宁肯认罪也不敢耽搁大考之年策论试题,原来根儿竟在此。” 陆青帆一如审判罪孽的活阎王,字字句句拷打在牛敬源的灵魂上。 他确实有罪! 罪无可恕! 陆青帆已然要控制不住心中的怒火,转身便出了牢房。 牛敬源被戳破了心事,一个猛子扑倒在门栏上痛哭道:“陆侍郎且听下官一言!下官罪责难挡、万死莫辞,可当年旧事万不要再重提了啊!否则、否则又是血流成河……” “你也知当年血流成河有你几分罪责?” 陆青帆蓦地转头,锐利如刀的寒芒迸射而出,直直削向了牛敬源的面门:“若你还想将功补过,便该将当年诸事一一道来、说出那几个占了便宜故意泄题的寒门子弟,以慰藉十余年来枉死的冤魂!” 牛敬源脸色煞白,连眼泪都忘了流,呆怔地望着陆青帆,似乎还在权衡能不能说。 片刻后,他颤抖着手写下了一份血书口供,其中提及的几人名讳,恰好有一熟悉的名字:易铎。. 第252章 三案嫌犯 云曦主仆从案发地回来,便在冉杓的桌边不断翻阅卷宗。 冉杓根据陆青帆的吩咐调阅到了不少卷宗,不论是死者的还是跟牛敬源相关的,却不知道云曦在找些什么。 “云丫头,你到底在翻找谁啊?”任丹青也不禁好奇地凑上来。 那些卷宗他也大概瞧过了,目前还不得章法,并未从中找到嫌犯。 “还不确定。”云曦想了想,一边翻找一边在旁边勾勒出简单的人物关系网。 大约小半盏茶的功夫,云曦便轻快地道:“找到了!” “谁啊?”冉杓和任丹青异口同声地道。 “翰林院正六品侍读,辛藿。” 云曦将此人的卷宗拿到最上面,温声道:“此人跟死者任远、祖陵的关系不错,也是牛敬源的得意门生,颇受倚重。” “他有嫌疑?”任丹青重新翻了一遍辛藿的卷宗,“都要辞官的人了,怎么说?” “辛藿辞官是因为生了重病快死啦。”青果补充道:“所以他才会这么着急出手杀人呢。” 此言一出,屋内众人还是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云曦将自己在案发地的发现说了。 “我刚才已经验过血了,此人当是得了重病,恐怕就是这三五日的光景了……”云曦说完有些黯然:“故而他才决定借刀杀人,污蔑牛敬源。” “牛敬源不是他的恩师吗?”任丹青指着卷宗上说道:“数年知遇之恩,怎得选了他当替罪羊。” 云曦摇摇头,理由只有嫌犯自己知晓了。 “这些都是我的推论,此人是不是凶犯还得进一步验看。”云曦谦逊地道:“血渍能确认病症却没写辛藿的名讳……若他死不承认,我这证据跟没有也差不多。” 大家神色一黯,确实如此。 “有发现了!诸位,我们终于有个嫌犯了!” 正当大家还在商议接下来如何套路辛藿的时候,都察院左副都御使晁钟和大理寺寺正于植齐齐赶来,二人面上皆透着两分兴奋之色。 “看来是好消息啊。”任师爷笑眯眯地道。 “大大地好消息……哎,陆大人呢?”晁钟左右环顾,冉杓解释陆大人还在提审牛敬源,他们几个办差的反而回来得早些。 闻言晁钟略迟疑了下,云曦便提议等到陆大人来了一起说,省得二次重复。 晁钟赞同不已。 思绪翻涌不迭的陆青帆从地牢上来回书房,便看到屋内众人齐聚,就等他了。 他的眸光缓缓划过众人、最后停留在清丽无双的俏佳人身上。 云曦清眸晶亮,望着陆青帆露出一抹微笑:“大人来了。” 得知细末真相的陆青帆心神震动,他很难想象云曦悉知一切后会如何为之。 “嗯,”陆青帆低应了一声,与众人见礼,便各自落座畅谈线索。 晁钟迫不及待地道:“远征侯府的案子我们总算找着点线索了!你们之前不是说伍晏和乌涛都要搞什么沼泽池子吗?他们其实根本不是为了沼泽。” 陆青帆一怔,反问道:“那是为何?” “他们想暗地里制造一种特别的火药,说是啥用沼泽池子能整出来。”晁钟说得云里雾里,他不通晓工器,这种古怪说法也是头一回听。 “准备火药作甚,造反么?”陆青帆冷声道。 烟花场被他们改了、此前发现的买卖奴隶的财路被陆青帆一行意外断了,现下是打算直接围困皇宫是怎么着? “也不是没这个可能。大人记得之前太子殿下收到的消息么,说是有人意欲逼宫。”云曦提醒道。 如今太子仍旧未被启用,仍在家中闭门思过,说不定也是凶犯着力推动的局面呢? 陆青帆点头,问道:“还有什么线索?” “我们查到了,最近这些日子经常频繁跟两位死者见面的人,叫辛藿。此人是翰林院正六品侍读……不知跟牛大人误杀祖陵之案可有联系。” 于植话音刚落,云曦就惊讶地道:“这么巧吗?” “怎么说?”陆青帆转头看向云曦。 云曦简单把今日的发现说了。 “这下可好,要么都没线索,一有线索便都出来了线索。”冉杓在一旁喃喃道:“而且线索都集中在了一个人身上。” 这下也不用想如何套路祖陵了,直接将人捉来便是。 辛藿居所在距离翰林院不远处的一栋旧宅,他坐在院子里轻声咳嗽着,手里一点点地将纸张往火盆子里烧。 “叩叩”。 门外响起了礼貌的敲门声。 “谁啊!”辛藿扬声喝问,身子却没动,俨然是不准备去开门的。 “先生在家吗?”女子清脆的声音透着两分小心,怎么听怎么人畜无害。 辛藿一听是个女子,烧拢纸张的手一顿。 只片刻,他便扬声道:“我身子不好,便不起身了,你若有事求助,去隔壁便是。” “隔壁没人,先生,我是来救你的。” 女子的嗓音那样从容温和,倒也不像是来求助的。 辛藿一怔,倒有些好奇了,何人会对他这个病入膏肓之人大放厥词。 辛藿打开门,却见门外站着一个容貌清丽出众的少女,她的身畔还有一个熟人…… 辛藿没认出来女子是谁,可他认得陆青帆。他第一时间就要关门,被陆青帆立刻用脚别住,当真是一点儿动弹不得。 站在旁侧的云曦也不含糊,手便主动握住了辛藿的腕间。 “你做……”辛藿还没说完,就发觉自己被人掐中了脉搏:那是大夫诊脉时的惯用手法,他久病数年,对这手法再熟悉不过。 “你会医术?” “会。”云曦认真点头,随即收回了手,冲陆青帆摇摇头。 救不了了。 “哼,小小年纪便口出狂言……便是太医院院判圣手也说我药石无灵了。”辛藿扯了扯嘴角,便要关门。 陆青帆身形岿然不动,从袖中掏出了通缉令:“辛大人,随本官走一趟吧。” 辛藿沉了沉眼,并未过多挣扎,“容下官整理下仪容,这便随大人去。” “倒是不必。”陆青帆攥住了辛藿:“万一大人一去不回,那伍晏、乌涛、任远三人身死的秘密,岂不是要长埋地下了?便是你的恩师被押入法场、也难死得瞑目了。” 不提牛敬源倒也罢了,提及牛敬源,辛藿面如死灰的脸重燃了几分生气,他眼底涌上几分冷意:“罢了,我随你们去就是。” 辛藿被押解上马车,陆青帆和云曦落后一步,他问道:“当真无救?” “逃不了一死,不过……”云曦沉吟了下,道:“能再续一两年的性命。” “一两年……不少了。”陆青帆颔首。 经牛敬源此前所言,陆青帆已然对辛藿的杀人动机有了几分推论。 他跟云曦单独坐上一辆马车,将牛敬源在地牢内所言悉数道来。 当看到那封染血的认罪口供,云曦颤抖着手缓缓接过,每一个字都认真地看过去。 “我就知道,当年事态的源头必是从京城流传出去的,我就知道……”云曦低声喃喃着,眼底的泪意汹涌而出又被她倔强地压下。. 第253章 不增反减的疑惑 “一会儿就要提审辛藿,他必然会提及当年日事,届时必然会攀扯出更多人事来,你要稳住。” 陆青帆粗粝的大掌握住云曦颤抖的小手,沉声道:“这才是刚开始。” 不远的将来,即将平冤的时候,必然会提及更多案件腌臜的过往。 他们必须得稳住。 云曦抬起头来,方才泪意皆消融而去,她低声道:“明白。” 爹爹的日案不仅关乎科举舞弊的真相,还有圣上废储的功利之心。 稍有不慎、沉冤之路就会变成地狱归途。她不能鲁莽行。 在白家不曾恢复名誉前,她甚至不能在人前表现出丝毫悲痛之意。 二人对视一眼,皆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真可谓柳暗花明又一村啊。”云曦轻声喃喃道。 本以为几个案子都走到了死胡同,没想到竟然在牛大人被污蔑的案子里找到了三案唯一的嫌犯。 刑部正堂内,都察院晁钟和大理寺于植已经支好了场子,等着看陆青帆一如上次那般凌厉逼问,贡献一场精彩纷呈的堂审。 瞧着陆青帆和云曦一行带着嫌犯辛藿前来,众人的神色不免有些复杂。 辛藿身形颇为消瘦、面色是独有的病态白皙;许是心愿已了,他的眉眼仍日有几分精明干脆的恬淡。 陆青帆高坐上首、请几位同僚落座,便将目光锁定在正堂内的辛藿身上。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辛藿。”辛藿倒是干脆利索,但只报了白身、并未言官职。 “既在翰林院任职,为何不讲?”陆青帆顿了顿,沉声问道。 “下官即将辞官,说与不说皆无妨。”辛藿低笑一声,并未将那正六品的官职放在心上。 “一日不曾辞官,当需得说。”陆青帆意味不明地道:“若辛大人因身子骨不佳突然暴毙、便是死后也要挂着官职的。” 此言仿佛一下子触动了辛藿的心神,他眼底涌上几分冷意,颇有些不快:“大人若要提审便快些,莫在这些无谓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辛藿竟然不喜做官。 云曦心神一凛,若之前对辛藿的嫌疑猜忌只是浮于卷宗表面的一些线索,此刻再看辛藿的态度,心里又笃定了三分。 干得出污蔑恩师的大逆不道之事的人,竟然并不栈恋权位……那他诸多行事究竟为何呢? “远征侯庶长子伍晏、靖宁伯府乌涛可系你所杀?翰林院正六品侍讲祖陵可是你设计污蔑嫁祸牛敬源致死?” 陆青帆接连诘问,辛藿态度从容地承认道:“是。” “你、你居然认了!”都察院晁大人不禁身子前倾,惊讶地道:“你可知这是满门抄斩的大罪!” “‘满门’?”辛藿讥讽一笑:“让晁大人失望了,辛家满门只剩我一个独苗,我很快也要死了,不必顾忌‘满门’。” 此言一出,晁钟都不知该如何接话。 不怪辛藿用那般凶残的手段污蔑牛敬源大庭广众之下杀人……这厮弱不禁风的病躯里,连汗毛都散发出一股强烈的戾气! 陆青帆瞥了一眼晁钟,示意他话多了。 晁钟这才惊觉自己耽搁了堂审,忙不迭轻咳一声坐直了身子,再不开口了。 “晁大人问得好。”云曦小声说道。 陆青帆也好、晁大人也罢,竟然都误打误撞地问到了辛藿心防最为致命的漏洞。 辛藿既不在意官身、也无家人带累,一心只想杀了那几个目标,当真是干脆利索。 “既然辛大人认罪干脆,说说行凶过程吧。”陆青帆扬声道。 “我跟伍晏相识有些年头,也算得上是脾性投契的朋友。他在家中地位尴尬、我在官场憋闷烦躁,时不时会相约畅饮一番。” 辛藿淡淡地道:“一开始我没存着利用他的心思,也没想着杀他。” 一旁早就做好准备的任丹青即刻奋笔疾书、将辛藿的口供一一记下。 “伍晏和乌涛暗地勾结是两三年前的事儿,他们跟晋国公府的项二爷谋划着夺取家中嫡位、共促‘明主’正统。” 辛藿说到这里,目光盯着神色古怪的陆青帆,淡淡地道:“大人不是调查了不少么,当知这些个世勋家族内部也被所谓的‘明主’蚕食,放眼整个大明,他的爪牙渗透不可谓不广。” “明主”之事只有刑部内众人知晓,都察院和大理寺丝毫未闻,此刻眼瞧刑部众人并不惊讶,他们便知陆青帆等人隐瞒之事恐怕不少呢。 高堂之上的陆青帆低眸和云曦对视一眼,沉声问道:“既然你等皆关系颇佳,为何他们不拉你入伙、效忠明主?” “怎没有?否则我以己身做局杀人,所为何来?”辛藿温言道:“‘明主’想通过控制这些世家内部来逐渐夺取权位、在关键时刻令其易储。我偏不想让他如愿。” 只是辛藿并非为了朝廷安稳、家族大义,而是为了一己之私罢了。 伍晏和乌涛从辛藿这里听闻了一种古怪的法子:通过沼泽内瘴气制作一种特殊的火药,威力同火药不相上下。 为了家族内斗,二人便开始兴冲冲地做了起来。 岂料池子还没弄好,就被辛藿杀害。 “伍晏乃是侯爵长子、身负武功,你这般孱弱的身子,怎能淹死他?”陆青帆沉声问道。 “本是不能的。”辛藿抿唇道:“我也不想杀他。” 一如云曦和陆青帆在梅林附近的沼泽案发地查探到的线索那般,二人碰面之后起了争执,推搡时伍晏不小心落水淹晕了过去,惊惧之下的辛藿以为人死了、便想将人挪到沼泽池淹沉,拖延发现尸首的时辰。 “伍晏那厮年轻力壮,偏就是怕水。待到被压在沼泽边的时候,什么‘侯府公子’的矜贵都顾不得了,只一味痛哭求饶。” 辛藿一边说一边苦笑,顺便交代了他二人初次产生争执的所在,就是距离伍晏院子不远处的凉亭小湖。 云曦回顾了一下伍晏院子周围的地形,想起了那处凉亭小湖……勿怪她和陆青帆去探查时没找到任何线索。 看来,辛藿离开前曾经收拾过小湖周围的痕迹。 “你二人因何争执?”陆青帆问道。 “伍晏发现了我说制作火药的方法是假的、目的是引二人入局……对比乌涛,他跟我的关系更亲近些,想来问个究竟。” 云曦望着辛藿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悲痛,终于恍然了为何几个死者里面,独有伍晏的尸首最为完好。 想来在杀人的最后一刻,辛藿定也挣扎了不止一次。 乌涛身死之谜更为简单:辛藿雇佣了些城外的流民,十个馒头划一刀,为得便是制造混乱、让乌涛在人多的情况下被他顺利刺伤击杀。 “为了一击即中,我特意在一个抓药师父那学了几天医术,知晓了人的脐下三寸要害之地。” 云曦点头道:“我们找到了那个抓药的师父,顺着他寻到了你惯常看诊的医馆,确认了你身子骨有恙。” “那你们也当知晓我时日无多。”辛藿淡淡地道:“生死无常,便是带走几个友人、黄泉路上也不寂寞了。” “呵,那你的恩师呢?牛学士培养你数载、未来你等皆是问鼎内阁、辅佐新帝的肱骨之臣,你为何连他也要构陷?!” 晁钟最是看不惯辛藿这等自恃情义的嘴脸,怒不可遏地质问道。 “他?” 辛藿忍不住笑出了声,眼底的讥讽之意更甚:“晁大人,可不是谁都配为人师表的。为一己权势名声,便将无数学子之寒窗功劳据为己用的虚伪之人,哪配为人师表?” “牛敬源贪墨旁人心血佳作是怎么回事?”陆青帆冷声道:“难道这便是你蓄意污蔑他的动机?” “不止如此。”辛藿说完后抿了抿唇,随即道:“此人虚伪至极,端看他教出来的儿子牛书锋品行倔强便知一二。” “人家教儿子跟你杀人有甚关系?当真是避重就轻!”晁大人听得无名火起,不禁反唇相讥。 他又被陆青帆瞟了一眼,这才想起还没审完呢话题就被他扯远了,忙不迭再次闭上了嘴。 辛藿不愿提白家、也不想提十年前的科举贪腐案。 云曦神色复杂地望着那位身形被病痛折磨的消瘦中年男子,心底的疑惑不增反减。. 第254章 果是旧人 “任远自尽是我逼迫他的。他前些年做了糊涂事,我意外得知了他的把柄,故而逼迫他自尽了事。至于祖陵……” 辛藿的眼底涌上一抹冷峭:“那厮是牛敬源的爪牙,数年来帮牛敬源擦了不少屁股,手中当是有牛敬源窃取学生策略、暗中买卖考题的罪证。” 若说这世上最想让祖陵死的,辛藿排第一、想灭口的牛敬源排第二。 陆青帆眸光一沉,“牛敬源被祖陵钳制,故而发生凶案的时候,他故意为之、强行破门?” 辛藿微微一笑,默认了陆青帆的说法。 一时间,堂内众人皆有些无言。 “怪不得,”云曦小声喃喃道。 不是没疑惑牛敬源为何非要破门的,若他有杀害祖陵的动机、在片刻迟疑的时刻便能要了祖陵的性命,再推给幕后布局一切的辛藿,也算是另一番“借刀杀人”之计了。 事已至此,三桩案子竟然全都分明了。 可辛藿为何非要杀人,企图捣毁“明主”的行事背后动机,竟是只字未提。 自然,直到最后,辛藿也不曾提及自己跟十年前的案子有什么牵系。 陆青帆罕见地不曾在堂上讯问此事,依照辛藿那“避重就轻”的杀人动机交差。 都察院和大理寺的人临去前,都还用疑惑的目光不断征询着陆青帆,却只得到他冷酷无情的“送客”二字。 自此,几桩案子以嫌犯“轻易”认罪收尾,终于在五日内接连破获。 这般戏剧性的收尾倒显得此前几日三司忙活得跟陀螺一般的样子委实滑稽。 可只有刑部众人知晓,陆青帆不曾追问言明的背后,乃是为了保护晁钟和于植不被牵系太深了。 待辛藿被押至天牢,他还以为能见到自个儿那“恩师”,不想却被一个满面肃正的差役送到了一个偏僻干净的地牢单独看押。 辛藿惊疑之余,转念一想自己都要死了,何惧这些? 他微微一笑,淡然坐下,做好了付出一切的准备。 片刻后,陆青帆和云曦单独来到了地牢,望着静看铁窗的濒死之人,云曦低声道:“辛大人倒是看淡一切、悠然自在。” “莫要唤我‘大人’。”辛藿冷哼一声,“我此生最为悔恨的,便是入了这朝堂,同那些官员沆瀣一气。” 云曦闻言更加笃定了辛藿的身份,她跟陆青帆对视一眼,陆青帆点点头。 云曦轻声问道:“辛先生可是白琨门下弟子?” 二人堂审结束没有直接来寻辛藿,而是被一条线报耽搁了片刻功夫:辛藿曾经是江南的考生、家境贫寒,五服亲族不祥。后来他高中进士、钦点入了翰林院为官、其后拜入牛敬源门下。 可辛藿在江南之前的情报,京城的卷宗却无记载。 云曦看到线报的时候,脑海中就浮现出了这个大胆的猜测:父亲当年总是暗中贴补一些考生的生活、还曾乔装前往书塾听书讲课,偶尔碰到有些天赋的,甚至会多提点一些。 想必当年辛藿便是受过父亲教诲之恩的学生。 乍一听“白琨”之名,辛藿眼神一紧,警惕之心尤甚,冷声喝问道:“胆敢提及江南旧案……白琨是你什么人?” 看来确实是旧人。 云曦已然笃定心中猜测,上前见礼温声道:“我是白琨的独女,白筝。” 辛藿一怔,猛地上前扑到了门栏,一双眼死死地盯着云曦的脸。 “不、不可能……是像,确实是像!”辛藿一会儿肯定、一会儿否定,半晌都不能确认云曦究竟是不是白家血脉。 “白家当年满门抄斩,多少亲族学生都没放过,你、你如何能逃过一劫?”辛藿心底还有疑虑,并未放下戒备。 云曦低头坦言道:“我年幼的时候身子骨不佳、数载都在神医谷中。事态发生的时候,家中找人顶了我的人数。” 至于是何人顶的,云曦直到现在都不知晓。 “原来如此。老师的品行,当是有人甘愿为他保下血脉的。”辛藿竟然轻易信了,不由地道:“孩子,上前来,让我好生瞧瞧。” 云曦依言上前,辛藿不住地打量着他,眼眶忍不住湿润了:“好啊,好!老师能有血脉留存、又在刑部成了仵作,当真是老天有眼哪!” “辛先生,叙旧可以放放,我们前来是为了十年前的案子。”陆青帆沉敛的嗓音难掩激动,“十年前,白学政是冤枉的,可对?” 辛藿并未第一时间答陆青帆的话,而是神色警惕地瞟了陆青帆一眼,转头问云曦:“他可值得信赖?” “值得以性命相托。”云曦给了笃定的回答。 “哦,那我倒是可以说道说道。” 辛藿拿乔的模样惹得陆青帆哭笑不得。想不到有一天他还得依靠云曦的信赖才能听得旧案的真相。 “辛先生就莫要摆架子啦,分明心中也欣赏陆大人得紧吧?”云曦歪歪头,戳穿了辛藿的小心思。 三司务必得在五日之内破获三位功勋世家子弟身死一案。过了今夜子时便是第五日,陆青帆就该入宫去向圣上交差。 期限已到,案子不仅没破、还多了牛敬源误杀朝廷要员一案,只怕龙颜盛怒之下,陆青帆面不得要被问罪。 “辛先生有惜才之心、不愿刑部白担罪责受了圣怒,才故意留在家中。”云曦轻轻戳了戳下巴,试探的清眸却一眨不眨地关注着辛先生的姿态。 否则濒死之人被刑部怀疑上了,大可一死了之,何必再主动认罪? 辛藿被云曦戳穿了心思,瞪大眼睛没好气地道:“我一人罪责,自然不想让刑部承担。”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刑部已经掌握了重要的证据,一旦对过口供、交叉搜寻线索,再知晓他身子的秘密,找到他不过是时间问题。 只是三五日……到底紧迫了些。 “白学政也不算冤枉,当年考题确实被泄,但却不是从白学政的手里泄出来的。”提及往事,辛藿的神色涌上几分沧桑。 云曦和陆青帆已经知道了牛敬源酒后口误泄题之事,便三言两语交代了。 “原来他也知晓自个儿理亏!” 辛藿冷声道:“可牛敬源根本不知道,那几句似是而非的话,给我朝此后十年提拔了怎样的官员!他们蝇营狗苟、结党营私,甚至官官相护、暗度陈仓,将大明风清气朗的官风弄得是一塌糊涂!” 若老师在天有灵,看到当今官场、当今科考学生的学风,只怕要再被气死一回! “这还不是关键。”辛藿沉声道:“牛敬源并非喝醉之后故意泄题,而是收了贿赂,‘故意’泄露给了几个‘特定’的考生。” 别看策论只是提点一二,但有准备之人和无防备之人所写文章差距便大了:提前准备过策论要点之人引经据典、言之有理,一篇上佳的锦绣文章必然会被钦点殿试!. 第255章 其一其二 “那几个特定考生中,可有一名叫‘易铎’的?”陆青帆沉声追问,想从辛藿的口中再探一二。 “自然。”辛藿悠哉哉地道:“户部侍郎易铎是那一批考生中最早脱颖而出的。” 云曦闻言惊讶道:“听先生的意思,这数人之中,还有其他京官儿?” 数十年内启用成长的才俊不过寥寥数人,云曦真怕听到一个更加残忍的真相:牛敬源的无心之失影响了泰半入京的士子,从根儿上就改变了科考的公平选拔之势。 “本就是如此。”听到云曦的推论,辛藿给了一个肯定的答案:“牛敬源死不足惜。” 对这种沽名钓誉之辈最大的惩戒,便是让牛敬源最为在意的官声变得一文不值,令其毕生心血都化作泡影,才能消解众多无辜落榜学子的心头之恨。 “初始牛敬源和易铎还算和睦,又有知遇之恩,往来频繁;后来二人不知因何事闹翻,便断了信儿。这些年已然没人再提及位高权重的易铎和翰林院学士的旧事了。” 云曦细思一番也能猜测一二,恐怕是易铎为“明主”私下办事被牛敬源发现。 牛敬源虽有些胆量、但不多,并不愿意参与夺嫡之事,便与易铎分道扬镳。 “‘翰林院中出内阁’,牛敬源只要坐稳翰林院学士之位,不论圣上还是未来储君都必会重用之,无需提前为夺嫡站队。” 陆青帆一番话说到了辛藿的心坎上,辛藿颔首道:“不错,牛敬源是这种人。” 选择跟易铎分道扬镳、彰显清流风骨,不过是权衡利弊之后的取舍罢了。 当年被泄露考题的几个考生,除了易铎之外还有好几人,名讳同牛敬源此前口供一致。 留给陆青帆调查的余地倒是不少。 至于江南旧案,辛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泄题之事一出,牛敬源最先被怀疑,但他数载勤恳、又被贬谪为末等小官,调查无果之后反而让顶了正五品学士官缺的人遭了殃。” 白家具体获罪的过程,辛藿并不知晓。只是事发之后立刻派人送信给江南。 “饶是如此也迟了。” 提及那段过往,辛藿的眼底涌上几分泪意,满面皆是对当年无能为力的绝望崩溃:“老师不仅被人污蔑泄题、还平白多出了十万两贿银……皇上尚未法办定论之时,又出了太子意欲谋逆被废黜的消息。” 接二连三的变化令人措手不及,而江南的回信也到了辛藿手里。 云曦闻言心头一紧。 爹爹在事发之前,居然给辛先生留下过一封手书。 “你爹说事态变迁一向艰难,只求本心无愧。”言下之意,是让辛藿莫要掺和。 人微言轻时不能改变一切,数年后的今朝,那份无力的绝望催生出了一个强势复仇的刽子手。 “经年累月,我私下调查中发现此事同牛敬源有关,后来又有人匿名给我寄了一些信笺,我才将诸多关键串联起来。” 临来刑部之前,辛藿便是在烧那无名线人送来的情报。 陆青帆蓦地察觉到不妥,沉声问道:“先生发现事态线索,可是在我等入京的这半年左右?” “是啊。”辛藿狐疑地道:“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很不对。”云曦抿唇道:“我们入京前后是偶然;先生调查经年都不曾有线索,为何偏生在这个时候出现了重大进展?旧案牵涉甚广,怎得偏是这个时候有人暗地报信儿?” 不论那线人用了什么样的理由为自己的行径辩解,云曦都有理由怀疑辛藿是中了旁人的局。 借刀杀人,也是幕后之人的惯常手段。 辛藿哑然一怔,忍不住痛拍门栏:“糟了,早知便不要将那些信笺烧掉,说不定能通过字迹搜寻一二……” “幕后之人那般谨慎、又是有心算计无心,恐怕有信笺也未必能得线索。先生无须自责。”陆青帆的话让云曦不住点头。 他们跟幕后之人对弈多次,鲜少有主动破局之时,大部分都是被动行事、收获些意外发现便是极为惊喜的了。 辛藿的存在,已经给了二人坚持下去的最大动力。 “可惜了我命不久矣,难以为继。否则……真想看看老师的案子沉冤昭雪的一天。”辛藿仰天长叹。 云曦眨眨眼,“这件事情,我倒是能帮先生如愿。” “你?”辛藿无奈笑笑:“国手都说我生死由天,否则我也不会急着动手。” “那是之前。现在先生有我了。” 生死确实由天,辛先生的病症想治好决然不可能,但若想拖延些年头,云曦有得是办法。 “当真?”辛藿大喜:“若能让我多些寿元、为老师昭雪的灵位磕几个响头,便是到黄泉路上碰到那几个友人,我也、我也……” 云曦微微一笑,认真承诺道:“只要先生听话,多一两年寿元不成问题。” 这番话当真像个大夫。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辛藿喜极而泣、又忙不迭擦干眼泪,不想在小辈面前失了态。 “十年前旧案还需辛先生佐证,您可一定要努力活着。”陆青帆抿了抿唇,认真地道。 辛藿必得为自己所为付出代价,但他已然病入膏肓,纵刑罚不落也难逃死局。好在诸案看到转机,连带着当年的沉冤都有了些眉目。 云曦还想跟辛先生聊聊父亲生前之事,陆青帆便提出了告辞,他还要去安排诸多事宜、应对圣上,要收尾的事情不少。 二人目送陆青帆离去,辛藿低声道:“这陆大人看上去总有些眼熟,却不知是老师的哪位故人之子?” 云曦望着男子沉敛高大的背影,低声道:“他没提过,但我想必然是跟父亲关系不一般的旧友。” 事到如今,云曦才惊觉回忆里那不苟言笑、敦肃刚直的父亲音容只是片面。 她很想从辛先生的口中听一听他眼里的父亲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我同老师相识是在十五年前的初秋,天气也如今日这般炎热……” 云曦和辛藿相隔着地牢大门盘腿对坐,中年男子孱弱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生的力量,为云曦娓娓道来那过往的岁月…… 陆青帆出来以后,即刻吩咐暗卫调派人手暗中看顾辛藿。 以幕后之人的惯常行事,为避免辛藿吐露更多线索,未必不会杀人灭口。 至于牛敬源、祖陵以及任远,同易铎究竟交易过什么,这些年又是否暗度陈仓为“明主”塞心腹进入朝堂,恐怕还要着力调查一番。 他望着逐渐升高的日头,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长剑。 “大人,朝廷来人了。都察院和大理寺的几位大人也到了,就等您一道入宫了。” 恰逢任丹青从外院进来,看到陆青帆忙不迭道:“卷宗我们都整理好了!” “马上到。”陆青帆说着,快步跟上任师爷:“明日才入宫,为何这般早宣召?” “我向来宣旨的内务总管打听过了,好像是皇上听闻了翰林院学士一案告破,咱们的堂审也结束了,索性就……” 任丹青压低声音道:“皇上在刑部安插了眼线。”所以消息才会传得那样快。 “未必只有刑部。”陆青帆墨眸划过一道寒芒,沉声道:“圣上的眼线,只怕三司都有。” “唉,明面上的锦衣卫咱们都防不过来……对了,云丫头呢?” 任丹青这才反应过来,大人怎么是自己一个人上来的。 “……在跟凶犯套话。”陆青帆顿了下,没讲云曦是在跟辛藿叙旧。 “哦。”任师爷并未多问,快步跟上陆青帆去了书房。 【作者题外话】:作者:我想求一点银票!!求求了! 陆青帆:求?不给就上剑。 云曦:那个……大人这样容易崩人设。 陆青帆:人设是什么? 青果:就是给你写好的你不能改的品质!比如大人不是莽夫,不能随便拔剑! 陆青帆:为了亲妈……要不崩一崩人设?! 云曦:那……我举银针好使不? 青果:……还是奴婢举拳头吧,这个好使!. 第256章 圣上发难 陆青帆拿好卷宗和陈情折子,同其他几位三司大人一道入了宫。 半个时辰后,云曦从地牢里上来了。 她回到仵作房内,一边核查青果送呈的验尸记录,一边跟她讲起了地牢内的辛藿先生。 听闻辛藿杀人竟然是因为牛敬源和祖陵等人沆瀣一气,勾结世勋家中子弟企图跟“明主”改朝换代、覆灭朝廷,便觉辛藿大人虽然行事虽然凶残、但心中大义到底是透亮的人。 “想不到这些人平素瞧着人模狗样的,居然暗地里行事如此丰龊。幸好辛大人及时出手……”青果本就是嫉恶如仇的性子,更是听不多那么多寒窗苦读的学子居然暗地里被翰林院的官员摆了一道、丢了仕途。 那可是多少人家砸锅卖铁供出来的一个读书人哪! “唉,好端端的,何至于此?” 不论是此前为了肃清北莽承宣布政使司的梁展大人也好、如今为了攻破蓄谋的辛藿大人也罢,他们都企图用己身微末之力、犯刑律底线为更大的公道。 可这份公道,本不该以一己之力、杀人之实行事的。 “若三司刑律能够规范己身,若掌权之人愿行公正选拔人才之事,心怀正义之人就无需以杀人的法子来拼个公道。” 看到这些人的结局,云曦的心中只觉得悲凉。 “辛大人曾受过白家接济读书之情、得白学政点拨之恩……这份在白学政来看不过举手之劳的恩情,却让辛大人记了整整十一载。” 青果小声喃喃道:“辛大人可比大部分江南士子都要有良心多了。” 她可还没忘了那些江南士子为了恢复科考身份的所作所为:勾结幕后之人、惨遭毒手,还不相信十年前白学政的清白! 云曦抿唇片刻,温声道:“罢了。” 下衙时辰到了,回宫的陆青帆等人并未归来,云曦主仆便下衙回家。 途经医馆的时候,云曦又特意抓了不少药材,打算先为辛先生配个方子调理,等到案件事了再好生医治。 此刻,皇宫御书房。 陆青帆、都察院副左都御史晁钟、大理寺寺正于植三人,齐齐跪在下手,脑门贴着冰凉的地面。 房内安静非常,只有前方高位之上圣上翻阅口供和奏折的声音。 陆青帆心中多了几分警惕。 皇上提前召见众人,却让他们三个人在外候了足足快两个时辰才行召见,恐怕不妙。 跪在中间的晁钟亦心有所感,悄然用眼角的余光瞟陆青帆。 陆青帆岿然不动,手却微不可察地敲了两下地面,回应了他的眼神。 分明晁钟才是长辈,却在看到陆青帆淡然沉稳的模样之后也觉得心安不少。 这世上总有那么些人的存在如同定海神针一般,无关年岁、无关官职,蓦地让人心神沉敛。 “嗯,案子办得不错。”圣上突然开口道。 晁钟即刻起身道:“皇上,辛藿虽然杀人有失,但其因令人发指!若让牛敬源等人继续掌控翰林院,岂不是令天下莘莘学子心寒?” “找到证据了么?”皇帝突然点名陆青帆:“陆侍郎,不是说祖陵的手里有牛敬源的罪证、那任远也有把柄,可曾细查?” “启禀皇上,已经派人前去调查,尚不曾回信。”陆青帆直言道。 “哼,”皇帝这口气倒不像是很满意的样子。 圣上扶着内务总管的手站起来,淡淡地从几人道:“五日之期将至,你等不过是险险破案;虽能给三位世家交差,但朕心头不快得很。” 紫金龙高靴缓缓地停在陆青帆的面前,圣上威严的嗓音带着两分风雨欲来:“既然刑部能够五日破获三案,那此前刑部为何作为如此低效?现在还扯出翰林院来!难道非要让一个死了的户部侍郎将朕的朝堂都搅和了,你们刑部才能探出幕后主使吗?” “下官无能。”陆青帆口吻不改,淡淡地道。 晁钟抬起头来想为陆青帆求情,却被帝王冷冽警告的目光瞪了一眼,吓得他即刻闭上了嘴。 一旁的于植暗暗叫苦不迭。 糟了,都察院和大理寺都不知道的幕后之事,皇上心里竟然门儿清! 现下看来,皇上不仅没有因为破案想要奖励三司,反而有种要“秋后算账”的架势,分明是要弹压陆青帆哪! “既然是你无能,朕便寻个有能耐的人好生督促你。”皇帝似乎就在等陆青帆这句话,满意地转身坐回龙椅上,淡淡地道:“逸王前番督行修堤之事,差事办得不错;让他到刑部历练历练吧!” 皇帝没有点明逸王在刑部的官职,可皇子身份、怎会屈居陆青帆之下?此言却已然告知三司:逸王继任刑部尚书、统领三司。 “多谢皇上隆恩。”陆青帆再次磕头叩首。 圣上命陆青帆留下、晁钟和于植饶是有再多话也不敢多言,只得恭敬告退。 “你可怨朕?”皇帝倚靠在龙椅上,难得放松下来,连眉眼都跟着柔软了三分。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微臣自知办案有失、难统大局,皇上并未降罪已是宽厚。” 陆青帆口吻悲喜难辨,帝王死死地盯着陆青帆的头顶,一时间竟不知他说得是真是假。 但帝王决不能露怯,他淡淡地道:“辛藿你等看着处置了。牛敬源的学士之位你可有引荐之人?” 这是要打一棒子给个甜枣了? 陆青帆嘴角讥诮之意更甚,“启禀皇上,此事当由三公、内阁论断,下官行断案粗莽之事擅长、文书策论却一窍不通,难有合适之选。不过……” 他神色稍一迟疑,卖起了关子。 既然是送上门的甜枣,陆青帆也不会就这样放过。 皇帝总算在陆青帆脸上看到了情绪,不禁问道:“怎么?” “之前皇上批评太子殿下行事鲁莽、不修己心……翰林院书阁壮观,若能让太子殿下去修身养性、多读读书,当是极好的。” 皇帝沉吟片刻,淡淡地道:“所言甚是。” 皇帝目的达到,终于放陆青帆离去。 目送着他如青松般刚直内敛的背影,皇帝低声喃喃道:“一点不吃亏的性子丝毫未改。” 他给陆青帆塞个皇子过去、陆青帆便将翰林院拱到太子手中,拉扯之下、又是均衡之态。 “这不就是皇上希望的嘛。奴才倒是看着,陆大人识时务得很呢。”内务总管金公公笑嘻嘻地道:“皇上知人善用,才最是英明。” “哼,少拍朕的马屁……真就五日破案了?陆青帆这小子,能干啊!”皇帝低笑一声,到底对他还是满意的。 宫门外,晁钟和于植一直等着没走,见陆青帆全须全尾地出来了,皆忙不迭迎上来。 “陆大人可还好?”于植担忧地道。 平素闹归闹,关键时刻,三司务必得拧成一股绳、方可平稳进退。 “你小子可吓死我了,怎得也不跟皇上争辩几句,就顺着他来啊?”晁钟来回拨拉陆青帆,确认他没受刑才放心下来。 陆青帆抿了抿唇道:“皇上早有暗示,我若逆势而为,只会把两位大人也拖下水。” 皇上为何点明易铎和幕后之案,为得就是敲打陆青帆他什么都知道。 想要保住身边人的乌纱帽,陆青帆就不能激进涉险。 今日让逸王入主三司,未来皇上会如何制衡太子亦不可知,倒不如趁势而为。 “皇上也是,这般逼迫我等,岂不是令三司紧迫办案的大家心寒?”晁钟脸色微冷,陆青帆拉住他的手臂,将人带离宫门了些。 “我心中早有准备,晁大人无需为我打抱不平。” 陆青帆没想到的是,皇上会选择在今日发难。 告别了两位大人,陆青帆便即刻去了云曦的院子。 刚走到门边,他就听到了青果和冷川的聊天……如果能称得上聊天的话: “……辛先生也太惨了,你说是不是?” “是。” “为啥好人得了这样重的病、还得逼迫去杀人,那些个坏人还在作威作福?” “天理不公。” …… 青果的喋喋不休和冷川的言简意赅形成鲜明对比,可却莫名让人觉得和谐温馨。 陆青帆从窗外越过去,正好跟警惕上来的冷川对招。 二人皆收了三分势,他瞥了冷川一眼,冷川赶紧退到一边。 锐利的墨眸落在前方桌边的云曦身上。 云曦专注挑拣草药的侧颜那样灵动认真,恬淡美好得让陆青帆再次想起了秋杭的话:一亲芳泽。 【作者题外话】:陆青帆:被皇上欺负了,需要媳妇儿亲亲才能好。 云曦:媳妇叫谁? 陆青帆:……别搞我。. 第257章 一亲芳泽 云曦缓缓抬起头,发现了盯着自己的陆青帆,那双如夜般深邃的墨眸里竟然还涌着一股打淡淡的委屈。 那抹“委屈”在对上她的眼神后即刻消散不见,险些让她以为自己眼花了。 “大人入宫不顺利吗?”云曦站起身来问道。 “……还行。你在弄什么。”陆青帆倒是对云曦有着更多好奇心。 “给辛先生准备些药材稳住病情,等到判旨下来再行医治。” 知晓辛藿时日无多是一回事,看到云曦准备那么多药草、有好几样陆青帆都会认出价值不菲,他惊讶道:“这些药能拖延些日子?” “还得辅以银针入穴。”云曦拉着陆青帆的袖子,二人重新坐到桌前。她自然地将捣药壶递过去,安顿得明明白白。 “就是将银针推入穴位刺激身体、保证人不死,”云曦见他一脸不明,复又追加了几句。 陆青帆一听头皮不禁一麻,手上却己经自然地捣起药渣来:“这岂不是跟刑罚似得?” “像,但是银针入穴就一开始疼,后面便不疼了。”云曦一本正经地道。 陆青帆不再赘问,专心干活。 大约过了片刻,陆青帆主动提及:“逸王明日要来刑部当差了。” “他任刑部尚书?”云曦惊讶地反问:“皇上不会是今儿个当三司的面儿宣旨的吧?” “相去不远。”陆青帆颔首:“虽未言明,但必然是这个意思。” “……皇上原是在这里等着呢。”云曦冰雪聪明,即刻了然此前不提拔尚书、后续暗中悄然造势,皆是为了如今哪! “我也没吃亏,将太子殿下塞到翰林院去了。”陆青帆思及此,唇瓣多了一抹淡笑。 小姑娘却并不觉得欣喜,反而神色忧虑地握住了陆青帆的手腕:“大人要是委屈,可以讲给我听。” 云曦比任何人都知晓陆青帆是如何殚精竭虑断案的,功劳被皇上用这样的方式抹弃,搁谁心里都不好受。 “委屈。”陆青帆干脆承认,随即压低声音道:“你亲我一下才能好。” 云曦骤然红了脸,握着陆青帆手腕的手娇嗔地拍了他一下,瞪了他一眼。 陆青帆被云曦难得奶凶的表情可爱到,怔了一下之后随即低笑片刻。 站在一旁捣鼓东西的冷川和青果早早停下手里的活计,青果瞪大眼睛看着大人不知说了什么、小姐红透了脸拍了他一记,那模样可太登对了! “好甜啊……”青果喃喃道:“齁得我肚子有点饿了。川大哥,你饿不饿?” “……饿。”冷川默默地端着手里的竹簸箕跟小丫鬟进了厨房。 院子里没了旁人,陆青帆深邃的目光盯着么女柔软的樱唇,温声道:“那我的委屈,你还管不管了?” 还真要亲亲啊? 云曦眸子闪烁片刻,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得,突然起身凑过去在陆青帆的脸颊亲了一口。 猝不及防的柔软触感伴随着小姑娘身上淡淡的馨香,让陆青帆心神一颤,主动地伸手勾住了云曦的腰肢。 他的声音沉敛、面色不改,说出来的话却孟浪得紧:“亲亲不是这样的。” “那是哪样?”云曦明知故问。 “我示范给你瞧瞧。” “……” 片刻的功夫,满面通红的云曦快步迈进厨房,相拥着的青果和冷川一个激灵分开。 云曦眨眨眼,冷川立刻变成了红透的虾、大步流星溜了。 青果也学着云曦的模样眨眨眼,指了指自己的嘴角:“小姐,你嘴边怎么湿乎乎的?” 湿? 云曦心头一臊,赶紧抬手就要擦,却哪里有来? “好啊,你揶揄我!”云曦反应过来,走过去就要拧青果的嘴,吓得青果嗷嗷叫,直言“扯平了”! 门外,一脸餍足的陆青帆难得翘着二郎腿倚靠在桌边,看着满面通红的冷川不禁得意地勾了勾唇瓣。 “去瞧瞧冷海?” “是。” 主仆二人走到冷海的屋中,看着冷海沉睡的容颜,皆神色暗了些。 “你小子,还要睡多久啊?”陆青帆低声问道。 回答他的只有悄然拂过的微风。 是夜,云曦小院里摆了一桌好酒好菜,美其名曰“犒劳委屈的陆大人”。席间云曦充分发挥优势,将陆青帆的小碟子夹放得满满当当,势要让他好生补补。 陆青帆瞟了一眼自己眼前的几个菜肴小山,拿起筷子闷头干饭。 另外一边,冷川也有相同的待遇,只不过他的碗碟数量可比陆青帆的要多得多。 席后陆青帆告辞,云曦主仆收拾梳洗,躺在床上歇息。 静谧的夜色里,一股悄然涌动的黑色身影蓦地朝刑部而去。 刑部衙门内。 黑暗中,警觉的陆青帆蓦然坐直了身子,大褂一批便拎着长剑出去了。 地牢内火光冲天,几个值夜的差役拎着水桶快步来去,面上皆是惊慌之色。 看到陆青帆的一瞬,把头的差役神色一讪:“大人……” “救火。”陆青帆不待他们细说,便快速冲进了地牢内。 地牢里有些陈年旧犯、还有牛敬源和辛藿。 纵火之人必然是冲着这二人来的。 果然,抵达地牢之后,陆青帆就看到差役扶着己经被憋晕的牛敬源往出走,他一把拽过此人问道:“辛藿呢?” “在、在……”差役没说完,陆青帆便脚下生风、运功赶去了辛藿所在之处。 地牢内,辛藿己经被呛晕过去;换成旁人兴许能救回来,可辛藿的身子己经遭不住这般磋磨。 陆青帆二话不说,即刻将人背走。 “咚咚、咚咚!” 云曦小院。 听到房门被敲响的声音,云曦率先醒了过来,打开房门一看,就看到陆青帆衣衫不整地背着辛先生走了进来,缀在后面的冷川没有跟上,反而把门给三人带上了。 “怎么回事?有人要暗杀辛先生?”云曦惊讶地道。 “接下来我说的话,你要牢牢记着。”陆青帆把人放下,抓住就要施针救人的云曦,抿唇道:“你和青果,都不能有差错。” “好,你说。”云曦深知兹事体大,万不能含糊,认真地望着陆青帆,等待他的下文。 陆青帆俯首过去,同主仆二人低语了几句…… 云曦和青果听完后不住点头,随即便开始忙活起来。 陆青帆识趣地从屋里出来,跟冷川一个守着冷海的房门,一个守着云曦的房门…… 天光大亮,云曦一脸黯然地从房内走出来,她红着眼眶冲陆青帆摇了摇头道:“辛先生的病症本就在肺上、如今被呛过之后,俨然是救不回来了。” 陆青帆看着伤心却强行抑制的小女人,抿唇拍了拍她的肩膀:“辛苦。” 很快,刑部就发了讣告:凶犯辛藿所犯之罪令人发指、圣上下旨秋后问斩,岂料刑部走水、诸多凶犯受牵连濒死,其中病重的辛藿并未挺过来,己经身死。 刚一上衙的冉杓望着四处狼藉的刑部,喃喃道:“怎得一夜醒来,衙门就不像个衙门了?” “走水了,辛藿死了。还有一个更可怕的……”从后面走来的任丹青用折扇挡住嘴巴,小声道:“逸王殿下要来刑部当差了,恐怕三司会交由他统领。” 冉杓闻言瞪大眼睛反问道:“怎得你比我还先一步知晓?” 他这个京城百事通己经不合格了吗? “我早晨被陆大人拉起来了啊!”任丹青叹了口气,眼角眉梢都是小得意:“写辛藿身死的陈情,要给圣上交差的。” 冉杓:“……”突然觉得五品官的权力享受得没那么舒服是怎么回事? “这不,来了。”任丹青说着,指了指冉杓身后。 英俊洒脱的逸王殿下身着月白牙色锦袍,手持圣旨,嘴角挂着一抹笑容,大步流星地来了。 【作者题外话】:陆青帆:今日一亲芳泽get√. 第258章 莫测态度 忙活了小半宿的云曦主仆抵达刑部衙门时,正好看到陆青帆一行刑部官员站在衙门口恭候逸王殿下驾到。 逸王殿下容貌英俊、气质潇洒出尘,一席月牙白的锦袍将其衬托得如同江湖大侠一般,毫无皇子的矜贵距离感,倒是同太子殿下截然不同。 云曦主仆躲在后面偷偷地观察着逸王的行止,青果也忍不住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皇上的儿子也不似同一人呢!” 太子殿下就明显跟当今圣上更像一些! 云曦赞同地点点头,小声道且逸王殿下看上去更年轻些呢。” 一点儿都不像是而立之年的人,倒像是跟陆青帆差不多年岁。 这还是众人第一次在较为正式的场合中碰面,此前不论是偶尔遇见或者大殿参见,基本就只能瞥个衣角罢了。 “……本殿下不熟悉刑部庶务,又熟知陆侍郎是个能干的。未来诸事,还望陆侍郎多加提点哪!” 逸王殿下话说得客气,陆青帆却不敢托大,他恭敬地道:“殿下客气,臣等务必辅佐殿下尽快熟悉衙门内事务。还请殿下入内一叙。” “也好,也好。”逸王在陆青帆的引领下往内院书房的方向去。 云曦和青果见状忙不迭退让到一旁去。 恰好逸王等人途经二人藏身之处,他眼角的余光扫到了角落站着的清丽佳人、眼底涌上一抹惊讶,想探问的时候、那对儿主仆齐齐低头行礼退让,颇有“退避三舍”的意味。 逸王将堪堪到嘴边的询问咽了回去,转头就对上陆青帆深邃如寒霜的视线。 “怎么了?” “殿下怎么了?”陆青帆反问。 “……没怎么,陆侍郎继续带路便是。”不知是不是逸王多心,总觉得陆青帆刚才的目光颇有些不友好,带着一股淡淡的冷意似得。 到了书房,逸王望着干净整齐的地儿忍不住赞叹道:“陆侍郎办案有条不紊,就连平素办差的屋子都收拾得这样齐整。” “不敢当。” 陆青帆提前归置过自个儿的东西,将独属于尚书的书房腾出来给逸王办差;他又重新将自己的物件挪去了冉杓的差房。 逸王也不客气,在众目睽睽之下坐到书房的上首,云曦主仆见状,只觉卢尚书当年所留的传承意味,让皇子皇孙这么一坐……怎得就少了那么些凛然正气呢? “本殿下听闻昨日地牢走水,陆侍郎可曾调查此事?”逸王嘴上谦逊,行事却有章法,一上来便探问混乱的眉目。 “启禀殿下,火源是从地牢内部烧起的,火油和柴火皆是取自于地牢内部,至于究竟是何人出手、目的为何,仍在探查。” 逸王闻言脸色不免有些失望:“这可不妥啊,陆侍郎。本殿下出宫之前父皇还曾探问这地牢走水一事;三司以刑部为首,如今有人公然火烧地牢、变相灭凶犯之口……若不能尽快有个交代,岂非让百姓嘲笑刑部无能?” 这话从何说起? 门边的云曦便觉不快,天不亮发生的事情,现在就要个结果……她之前想得不对,逸王殿下同皇上相似极了,皆是周扒皮的做派! “殿下……”冉杓一听就有些委屈,他们刑部办差的是人又不是驴,都不用休息?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陆青帆拦住,抢道:“殿下所言甚是,下官无能、故而圣上才命殿下统领三司、指挥破案,如今纵火案必然同辛藿之案有关,究竟该从何处着手调查、还请殿下示下。” 此言一出,无异于杀了个回马枪:既然逸王嫌他们办事效率欠佳,那便拿出个方案来听听。 云曦和青果对视一眼,只觉陆青帆又要开启“舌战群雄”之能了。 果然,逸王嘴角的笑意稍僵,立刻改口道:“本殿下初来乍到,怎敌陆侍郎的统领调遣力,方才的话不过是传达圣上的意思,陆侍郎尽力去办就是、不拘时辰,啊!” 真苟啊! 云曦心下暗暗吐槽逸王口气变化挺快哪! 方才准备为陆青帆打抱不平的冉杓赶紧退后一步,对上任丹青戏谑的眼神,只觉自己多嘴了! 陆大人纵横官场数载,也不是好捏的软柿子啊! 既然要办案,陆青帆便安顿冉杓等人调查纵火案,又让云曦上前来将辛藿难治身死之事启禀给逸王。 “仵作云曦,参见逸王殿下。” 再见云曦,逸王的反应比之前要沉敛许多,他喟叹道:“你便是父皇御赐为‘一品仵作’的那位云曦?” “蒙圣上厚爱。”云曦再度福了福身,将今晨陆青帆是如何紧急把人送到她的院子、她又是如何救治,最后辛藿还是不治身亡的细节过程详尽讲了。 “……辛藿年岁不轻,又已然病入膏肓,肺内溃烂病变本就难以为继,再碰上烟熏火燎之境,无力回天了。” “就算纵火之人不动手,辛藿也没两三日的光景。”陆青帆补充道。 逸王闻言之后点点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问陆青帆道:“京城这么多医馆,为何陆大人要把人送到云仵作的院子里呢?” “嘿嘿,殿下有所不知,这云仵作不仅是我们的仵作,还曾经师承神医谷!那天不亮的功夫,哪有医馆开门的?陆大人此乃权宜之计罢了!” 冉杓再次主动开口为陆青帆和云曦辩解。 “冉大人,本殿下在问陆侍郎。”逸王分明是笑着,偏那笑容里不见丝毫笑意、反而带着一股难掩的戾气阴寒。 冉杓赶紧鞠躬道:“下官莽撞了。”说完,一副知错就改的模样,恭敬地让到后面去,再不说话了。 “唉,既然辛藿身死,也无甚可说的了。陆侍郎多在纵火和重建衙门之事上操操心吧。”说完,逸王竟然起身就准备走了。 临走前,他还微笑着道:“今日本殿下便不来上衙了,诸位,明日再会。” 说罢,逸王便如同翩翩剑客一般,脚下生风离去。 云曦一脸懵,“殿下施压半晌,不等着接手刑部诸案,就这么走了?” “他是故意这般行事的,”任丹青说完压低声音道:“大人,你有没有觉得逸王殿下有那么点儿子针对你啊?!” “是有点么?我看很多。”冉杓想到方才逸王不容旁人插话的模样,分明就是有意刁难。 “只是不知这份刁难究竟是逸王故意为之,还是皇上的授意。” 陆青帆薄唇微抿,很快将天家父子肚子里的弯弯绕抛诸脑后:“诸位,纵火案事关衙门诸人的安危、不得不查。冉大人,你即刻率人去调查火油的来历;任师爷,那几个发现起火的差役都还在差房休息,劳你准备几分口供。云曦,你去后院差房里看看牛敬源,那老小子命大、活过来了。” “是,”云曦微讶,反而有些庆幸牛敬源还活着。 只要此人还活着,当年的旧案有牵系的人证便尚存。 自此,众人便赶紧分开行事。 陆青帆独自一个人换上常服离开,众人皆不知晓他的去向。 且说云曦主仆很快赶到了差房,坐卧在一个简陋床铺上的牛敬源神色发怔,脸上还带着污脏的痕迹。 云曦见状转身去湿了帕子,走到牛敬源身边,“牛大人,擦擦脸吧。” 牛敬源如今成了嫌犯、折了儿子,还供述出了多年前的旧案牵涉,莫说是家人、便是差役看他的眼神都带着几分鄙夷。 如今又有人唤他一声“大人”,还将他当个人看待,接过帕子的一瞬间,劫后余生的中年男子终于痛哭出声。 “你、你何必可怜我……” “不,”云曦认真地道:“我并不可怜你,相反,我比任何人都怨恨牛大人。”. 第259章 调虎离山 牛敬源似乎没想到世上会有人这般直白地言说对自己的恨意,他呐呐地望着云曦已经开始为他诊脉,方才的泪意都跟着散了散。 “还行,虽然憋闷过气了一会儿,没甚大碍。”云曦专注诊脉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药递给牛敬源。 见他迟疑不接,云曦微笑解释道:“是通润肺气的药,不是毒药。” 真要毒死他,何须人前动手? 牛敬源亦觉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快速接过药丸吞了下去,瞬间一股暖流从食道润进四肢,竟是脑海都觉得清明了些。 “既然恨我,为何还要救我?”牛敬源十分不解:“我死了,岂不是能消解你心头之恨?” 云曦已经拿好几样东西准备离开,听到牛敬源的话,她一脸疑惑地转过头道:“我是医者,怎能被私人心绪影响治病救人的初心?牛大人当为自己的错误付出应有的代价才是。” 干脆死了就能让逝者活过来吗?复仇也不能让十年无父无母的光景重新来过。 牛敬源一下子被云曦戳中了肺管子。 她一介小小女子都会在关键时刻尊崇医德,可他呢?身为翰林院正五品学士、天下清流学子之首,他又做了些什么? “牛大人这些日子在衙门内一定要多加小心,这场火只烧死了辛藿、幕后之人未必不会再盯上你。” 云曦一再嘱咐牛敬源万不可单独行事,避免被人逮住空子再行逞凶。 如今局势逐渐明朗,牛敬源活着对刑部、对陆青帆更有价值;想让他死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牛敬源望着云曦喃喃道:“云仵作,我、我是不是让你失去了一切……” “大人怎得这般自信?”云曦弯了弯唇瓣:“像我这样的人失去了最珍贵的家人的人不在少数,但我也收获了新的家人。” 人生的一切不在过去,而是在未来。 “是我错了!我本不该助纣为虐、与虎谋皮!” 牛敬源仿佛下定了决心,沉声说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老夫还有些内幕消息不曾道来,想再补一份口供。” 这倒是意外之喜。 云曦微讶之后,略一颔首道:“我去找师爷。” 片刻后,搁下手中活计的任丹青跟着云曦主仆来到了差房。 他是记录口供的老手了,坐在桌边冲云曦点头,示意二人可以开始了。 云曦也不耽搁,对牛敬源道:“牛大人还要补充什么口供,且说来吧?” “哎。泄题那事并非我意外泄露,乃是刻意为之。当时老夫遭到翰林院的另外一名学士弹劾,又有几个素来被我严苛责骂过的学生从旁作梗,皇上便为此问罪,我气不过便故意做了泄题之事……” 此事说来话长,牛敬源深谙其中关键、字字句句都说到了点子上,很快就让众人得了一份颇有价值的口供。 口供录完之后,牛敬源心思已经落定,不禁冲云曦道:“那些陈年日事都说完了。这下就算有人想要来灭口,你们也不用再担心我的性命。” 他肺腑之言让任丹青很不痛快,将笔放下之后没好气地道:“我们是为了这份口供才救你性命的么?没有你这份口供,当年的真相早晚也会大白于天下!” 调查真相、让案件大白于天下的正义之事,从不是为了所谓的“目的”而行。 牛敬源未免太小看刑部之人心中大义。 牛敬源哑然,忙不迭道:“是老夫失言了。” 从差房里出来,任丹青好奇地问道:“云丫头,你跟牛敬源说了什么?他怎得突然松口了。” 辛藿已然言明此人行事为人,大家早就知晓牛敬源说话不老实,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么? “也没说什么,是他自己想通的。” 任丹青一脸不信,只嫌云曦不愿意同她分享八卦。 她不说、可不代表青果不愿意说啊! “哎呀师爷你这话就该问青果嘛!” 青果拽着师爷的衣袖叭叭地把二人的对话说了,任丹青一边摸着胡子一边得意地笑,末了来了一句:“还真是被你说得良心发现了。” 云曦闻言哭笑不得。 任丹青还要继续去记录剩下几个差役的口供,云曦主仆便回到差房等候。 冉杓调查完火油的事情、率云曦主仆先一步回到差房。 “冉大人回来了,情况如何?”云曦问道。 “那两个差役都是糊涂蛋,”冉杓没好气地道:“一问三不知,还是我特意去了铺子一趟,才找到了供货的商家:那人说是从江南商船买的……” 江南的商船? 云曦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便是其拿来的张烁。 “那位船家主子可是姓张?” “你怎么知晓?”冉杓一讶,随即胡子就本能地抖了抖:“你是说那位检举包佑春的商贩张烁?” 云曦沉重地点点头。 冉杓再不耽搁,和云曦主仆立刻前往张烁下榻的客栈寻人。 二人赶到的时候,船家说张烁坐了今早的商船,刚走没多久。 “糟了,追不上了。”冉杓脸色有些白,“下官恐怕是闯了大祸了。” “冉大人莫慌。”云曦贝齿咬了咬唇,眼前已经浮现出了整个京城的堪舆图。 既然人是刚走,必然还能追上。 “大人,我们抄小路走。”云曦不由分说拽住冉杓的衣袖就把人推上马车,她吩咐车夫留下、青果驾车,三人即刻赶往码头。 “云、云姑娘,咱们来得及吗?店家都说人已经出发了,就算赶到码头可能也已经开船了。” 云曦脑海里计算着能够赶去的最佳路线,冲青果道:“左转、前面右转!” “得嘞!”青果二话不说,就是一通驾马。 冉杓还想再问,一个猛子被后劲儿推送回了车厢,摔了个七荤八素、再没爬起来。 每日江南行船的时辰是固定的,尤其是京城码头、卡口严格。 盐铁份额未出、张烁并未告知刑部就暗搓搓地开溜,必然有猫腻。 能抓到张烁,说不定会顺着纵火案之事查到什么旁的线索! 青果按照云曦的路线、行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到了码头,她即刻跳下马车、赶在船只出去之前找到了停泊之处的官差,亮明了身份。 “你一个仵作跑到我们这里来管什么出入船只的差事?走走走!小姑娘家家的不干正事儿!” 差役一看云曦是个女仵作,压根没将人放在心上,抬手就要撵人走。 “仵作问不得,我刑部员外郎问不问得?”云曦正欲继续争辩,冉杓被青果急忙扶进来了! 他手中拿着令牌,厉声说道:“刑部在办要差,你放走了重要的船只,一旦出了岔子、圣上责问、你担待得起?” 那差役认出了冉杓的令牌,脸色便是一变,忙不迭招呼人停船! 云曦顾不得那势利眼的差役,快速走到码头寻找张烁。 张家的船宏伟壮观、不容小觑,云曦很快认出其所在,冲着甲板一通呼喊。 巧得是,当时张烁就站在甲板上,看到云曦以后惊讶不已:“云仵作,你怎么追过来了?” “张掌柜,劳烦将甲板放下来!”云曦见张烁口吻正常、不像逃跑,神色一松,请他下来叙话。 张烁迟疑了一下,就看到了不远处冉大人的身影,知晓恐怕是为了案子来的? 难道又有麻烦事了? “张掌柜,事关你张家内部安危,还请下来听民女一言!” 云曦见张烁神色已经松动,继续开口游说。 张烁一听,忍不住冲身边人道:“还愣着作甚,赶紧放甲板!” “掌柜的,马上就要开船了!”船老大催促道。 “想得美,本官已经下令不许任何船只离开,你还想走?”冉大人双手叉腰扬声道:“赶紧放下甲板!” 二人软硬兼施之下,那船老大也只能无奈同意。 张烁大步流星地从船上走下来,“云仵作、冉大人,究竟发生什么事了,这般火急火燎地过来。” “张掌柜的可有在最近出售火油?” “没有啊。”张烁被云曦问得一头雾水:“我是做盐铁生意的,弄什么火油?” 这就怪了。 云曦眸光微闪,正想继续追问,便听到皇宫之处爆出巨大的响声! 她蓦地转过头,就看到皇宫的方向、一缕缕黑色的烟雾一点点漂浮到天空。 “那、那是火炮?”冉杓喃喃地道:“何人敢随便在皇城根儿下动用火炮? “糟了。”云曦神色一紧。 是太子殿下。. 第260章 调虎离山之计 东北方向,陆青帆正站在无极楼外,他望着天边骤然浮现出的黑色烟雾,也认出了那是火炮。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海里转过一圈,陆青帆墨眸蓦地一紧:“糟了。” 是太子! 陆青帆顾不上已经敞开的无极楼梯,即刻飞身远离,径直朝着太子府而去。 他不知道的是,身后那露出的台阶上悄然站着一个青山秀雅的俊公子。 没有戴面具的花间影从内走出来,一半脸在阳光的照耀下如同打磨圆润的温玉、另一半脸则隐匿在阴影之中,令人看不分明神情。 “这么着急就走吗?”花间影唇瓣微启,露出一抹笑意,低声说道:“你若现在问我,我可是会跟你说实话的。” 他望着陆青帆离去的方向,已然瞧不见男子的身影。 “可惜了……” 太子攻打皇城的消息不胫而走。 云曦一行赶回刑部的路上几乎遭受了入京以来最大的阻力:惊慌害怕往家中赶的百姓和各衙门出动平叛的差役蜂拥在一处,五城兵马指挥司、锦衣卫皆来回低吼着驱散百姓、着急赶路。 越是这样,越是谁都走不了。 云曦等人在众多人中间来回挤动,连挪两步都费劲儿。 “这可糟了,怎得偏赶着这个时辰动手?”冉杓脸色惨白。 他生逢太平盛世,这种乱象还是第一回见。 云曦抿唇不语,她还记得上次见到太子殿下,太子毫无翻译,如今都去了翰林院当差、靠近未来内阁大臣,何必再反? 她怕得就是,有人故意制造假象、引太子殿下造反。 更糟糕的是,刑部被一场火搅和得一团乱、逸王又着急要个结果……将一切串联起来,怎么看都像是一场调虎离山之计。 “锦衣卫怎么了?凭啥不让我们先走?宫中生变就不管我们老百姓的死活了?” “大人,我家还有孩子,快些让我们回去吧?” …… 有一就有二,几个胆大的百姓煽动、诸多跟着附和开口的,让路况变得更加复杂。 乱作一团的众人更加拥挤,有那不要命的一头撞进了锦衣卫和差役们的怀里,竟是让场面更混乱了几分。 “这般拖延下去,等我们回到刑部、只怕黄花菜都凉了!”冉杓望着繁乱惊恐的百姓,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办。 蓦地,前方传来一阵阵惊呼,一股人浪猛地袭来,云曦被青果和冉杓齐齐护住、才堪堪往后退了退没摔倒。 只见前方、众人愣是在拥挤的官道上让出一个圆圈儿来,地上躺着百姓的尸首。 手持染血绣春刀的锦衣卫都指挥副使冷声地道:“都退后。” 许是见了血,不少想活命的人反而没了之前的冲劲儿,悄然停下了往前拥堵的脚步。 “五城兵马指挥司众人出列。” 都指挥使副使一声令下,五城兵马指挥使司副使朝着众人一挥手,率先赶去京城救援;随即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飞身落入空出来的巷子内快速散去、赶往皇宫。 “各衙门差役、护送百姓归家,若再有寻隙闹事、滋扰谣传者,格杀勿论!”锦衣卫都指挥副使将绣春刀收起,冷冷地道。 其他人无有不办、方才挑衅呼喝的百姓们也悄然安静照办。 许是云曦的错觉,她看到副使离开之前似乎朝着她们所在方向瞥了一眼,不知是不是也发现了他们。 “还得是锦衣卫的魄力,云仵作,咱们快走吧!”冉杓忙不迭道。 “是。” 云曦应了一声,快速跟上。 过了最拥堵的官道,此后经过的各种甬道小路虽有人来往、但尚算通畅,到底还是赶到了刑部。 一行三人跟快速准备离开的陆青帆撞了个正着。 陆青帆瞟了眼冉杓,确认同僚没事,双手就握住了云曦的肩膀:“你们去哪里了?” 回到刑部发现三人都不在时,陆青帆真怕上次炼铁场的事情再发生。 “我们去找提供火油的张烁,恰逢他人走了,便追去了码头。发现这是一场误会。”云曦喃喃道:“我们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陆青帆颔首:“不错。我准备入宫瞧瞧。” 云曦拉住正欲离开的陆青帆,动了动唇瓣:“大人务必要将自个儿的安危放在第一位。” “自然。”陆青帆嘴角扬起淡笑,反握了一下云曦的手,大步流星地离去。 目送陆青帆的身影很快不见,冉杓轻咳一声提醒道:“云仵作,咱们赶紧回去吧。” “好。” 一行人回了差房,将外间情报交换一番,任丹青忍不住咂舌道:“锦衣卫副使好手段,杀一儆百。” “那场面太乱了,必然是有乱民挑衅,现在宫里……”冉杓说到一半便住了口。 云曦脑海里将最近日子发生的所有线索不断地串联,从发生牛书锋误杀包盟事件作为转折点,这一系列的案件其中的牵系似乎逐渐明朗起来。 “张烁说了,那火油根本不是他让卖的,应当是船老大擅自为之。结果我们问及船老大,他说是在江南收了一个人的银钱运到京城来,期间不得告诉任何人他有火油。直到入了京城、谁人来问就高价卖谁。” 冉杓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你看看,这一本万利的买卖啊,船老大能遭得住诱惑?” 张烁被利用而不自知,船老大只负责挣钱、不负责旁的。 “有人算计我们,可我们却摸不着对方的首尾,这手笔当真熟悉。”任丹青越说越气愤,撂茶杯的动静都有些大。 云曦将手中几个案件的人物关系图快速勾勒出来,明眸闪烁着,逐渐从中找到她遗漏的人、没串联起来的关系。 许是她的行事太过认真专注,一旁没了话的冉、任二人便也悄然凑过来,当看到云曦将所有人的名讳都写在一张纸上,那脉络亦是清晰可辩,二人对视一眼,对小丫头颇为叹服。 “我们一直以来斗不过对方,差得便是个大局。”云曦似乎是在跟二人说话、又像在自言自语。 “夺嫡不易,想要扳倒太子、罪名不够大都不行。他选择了让太子殿下造反。” 可太子已经稳坐东宫,属实没必要涉险,那么就得逼他就范。 幕后的那位“明主”是怎么做的:断其臂膀、攻其心防,在最后找人传递假消息,让成为惊弓之鸟的太子选择了抓住时机,他以为的“护驾”、便会成为“造反”。 “若我没猜测,伍晏和乌涛二者其一就是接收这批火油的人。火烧地牢、太子造反,火油乃是‘调虎离山之计’的绝佳之选;太子不造反、他日这份火油不仅会烧到刑部,还会烧到皇宫,助幕后之人造反。” 根据火油而来的计谋有退有进,左右皆可。 但如今,调虎离山之计终是成了,太子殿下终是“造反”了。 云曦抬起头来,“这计谋有两个人物最为关键,一是顺利促成刑部被调虎离山之人;二是传递宫变假消息之人足值得太子信任。” 说罢,她在图纸上圈出两个人的名讳。 逸王殿下。 御林军统领,褚昭。. 第261章 漫天花箭 陆青帆运功赶往皇宫的路上,发现街巷周围的百姓皆已经被差役遣往家中闭门不出,周遭只剩下几处衙门的差役来回巡逻清场。 身负兵权的几位大人守在皇城根儿下,一个个盯着那偌大的宫门窟窿、窃窃私语不知在说些什么。 陆青帆大步流星赶去,被几个差役阻拦,他掏出令牌表明身份这才能靠近。 “陆侍郎!”看到陆青帆的瞬间,五城兵马指挥司副使双眼一亮。 太好了,又有一个武力值爆棚的官员来皇宫救驾了! 陆青帆冲诸位一颔首,沉声问道:“宫中形势如何?” “还不知晓,锦衣卫副使大人已经悄然入内,但是、但是……” 其中一个面生的大人神色难看地道:“兵部尚书今日入朝觐见,五城兵马指挥司副使虽说跟锦衣卫一道前来勤王护驾,到底是忌惮的……” 大明刑律严明,武将想要动用兵权必须得两张虎符齐出:一是皇上手中的兵符、而是兵部尚书的兵符。 如今两个手握兵符之人都在宫里,他们心有余力不足、又怕擅出之后被皇上秋后算账,当真是为难得紧。 陆青帆抿了抿唇,沉声问道:“可曾见过太子殿下?” 几个官员面面相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陆青帆的问话是何意。 “不曾见过。”另一兵部官员沉声道:“自始至终都不曾看到。” 那必是人已经入宫了。 陆青帆跟云曦想得一样,太子殿下虽自恃身份高傲了些,却是个至孝之人,不会造反。 既是误会,从火炮轰炸宫门到现在,怎得还不见太子退兵? “我进去看看。”陆青帆话音落,就被一个陌生的官员拽住了。 “陆侍郎万万不可!” “为何?” “陆侍郎心系皇上、武艺高强,入宫之后若被当成反贼,岂不是冤枉?” 那官员神色亦惧怕得很:“何况,大人是刑部的官员,六部职责明确、兵政分权,这刑部的官员擅闯皇宫大内……” 可是要被抄家斩首的。 不等那官员“好心”说完,陆青帆便坚定地将那大人的手挣开。 “若大明官员有能者皆如大人这般瞻前顾后、畏畏缩缩,只怕朝廷根基难稳。” 陆青帆抿唇道:“大人惧怕大可稍候,本官去去便回。” “哎、哎陆侍郎……”那官员还欲再拦,陆青帆已经如雁子骤然落入皇宫之中,手持长剑身形极快地掠向大内。 “算了算了,陆大人身手好,不会有事的。”另外地两个官员忍不住劝诫道。 陆青帆掠过外城墙,看到了乾清大殿四周皆是密密麻麻的兵马,大殿内部御林军护卫、锦衣卫及一批劲装黑衣人正在强势顽抗。 大殿外间,太子殿下一身戎装,手持兵刃扬声冲内殿道:“殿内贼子,还不将我父皇还来!” “大胆太子,难道你想造反不成?”殿内传来官员怒斥的吼声。 太子神色冷凝,兵刃对准了还在激烈缠斗的众人,怒道:“尔等挟天子以威慑百官,才是真正的造反之人!” 陆青帆身形已然落在高殿附近,身手不错的锦衣卫副使已然看到了陆青帆,他从侧面绕过,快速来到陆青帆藏身之处。 二人打了个照面,锦衣卫都指挥副使握紧手中的绣春刀沉声问道:“你是太子那一伙的?” 他的双手已然握紧了刀柄,一旦陆青帆敢说个“是”字,等待二人的便是兵刃相见。 “不是,”陆青帆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锦衣卫副使神色一怔,将手中长刀松了松,转而问道:“那你是来帮皇上的?” “副使倒是很信任下官。”陆青帆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笑意,反问道:“殿内究竟是何情况,为何太子要带兵入宫护驾。” “他不是造反么?”锦衣卫副使也反问一句。 二人对着殿下方一触即发的局势皆是一愣。 “到底怎么回事?”锦衣卫副使也糊涂了。 他是入宫来护驾不假,怎得举兵攻来的太子殿下也是来“护驾的”?! “有人传递假消息,迫太子殿下谋逆。”陆青帆一言以蔽之。 锦衣卫副使神色一凛,很快道:“既是误会,启禀圣上说开便……” “便好”未曾说完,副使便住了口。 他在锦衣卫数年,深谙圣上性子。如今太子这般行事,便是以“救驾”之名而来,皇上只怕也一个字都不会信。 何况……圣上早就命锦衣卫暗中盯梢太子,稍有不慎便可无召杀之。现在告诉皇上是个“误会”,皇上当场不发作、未来也必会找太子的后账! “看来副使已经想通了其中的关键。”陆青帆眼底涌上一抹暗芒,沉声道:“如今就算太子是救驾只怕皇上也断然不会信。” 他只怕太子危机之下会做出更为极端之事,届时血流成河、局势难料之下,再被那“明主”钻了口子。 “纵使如此,我等也当拼尽全力一试。” 副使沉声道:“陆侍郎可愿寻太子陈情?我回殿内寻找陆大人所言的‘假传消息’之人;若能让天家父子关系回暖,也算是免去了这一场干戈。” 陆青帆沉吟片刻,到底是答应了副使所言。 “如此,还望副使入殿后,多注意些御林军统领褚昭。” 他前来本也是为了避免干戈。 锦衣卫副使神色一怔,“好。” 二人说话的功夫,场下已经打了起来。 正当太子这方势力俨然占据上风之时,陆青帆从天而降,“太子殿下且慢!” 太子瞥了一眼从殿内落下的陆青帆,手中兵刃蓦然指向他,沉声道:“你怎得从殿内的方向而来?” “……殿下最好莫要用兵刃指着下官。”陆青帆眉眼一沉,“难道殿下还在质疑下官的忠心不成?” 太子心神一凛,此刻他谁都不敢全然信任。 “本宫问什么,你便答什么。说!” “下官不知宫内情况,躲在殿上窥情。”陆青帆耐着性子说完,太子这才收回手中兵刃。 后知后觉之下,太子蓦然反应过来:是了,若陆青帆是反贼一派,以他的武功、生杀自个儿不过是动动手的功夫,何必多言? 太子脖颈一红,“你怎来得这样迟?若府兵中有你这等身手之人,父皇早就……” “下官提醒过太子,莫要轻举妄动、救驾勤王乃是假消息。”陆青帆上前一步:“太子为何还要带兵入朝?” “本宫……”太子一时情急,尚不曾解释,便看到无数箭雨从天而降,他扬声道:“盾来!” 饶是如此,不少太子府兵仍迟了一步,瞬间被那箭雨射杀泰半! 陆青帆长剑出鞘,英挺的身形挡在太子身前、内劲猛然侵袭而去,将前方长箭悉数格挡开来! “大胆贼子,竟敢挟父皇杀储君,当真是……”太子说话的功夫,手一挥、无数府兵依命强攻,开始前仆后继地冲向乾清大殿! 陆青帆扬声呵止道:“太子殿下不可!” 他话音未落,一个透着强劲长箭猛地射向太子心门,陆青帆只来得及扬剑打偏了些,却没能阻止其猛烈的攻势! 长箭直直而来,太子目眦欲裂地看着自己的腹部:那里原本该是一只的长箭蓦地变成了三支,洞穿了他的肚子。 “太子殿下!” 陆青帆低喝一声,冲着前方骤射的弓箭手吼道:“太子殿下重伤!诸位快些停手!” 哪里会有人听? 太子的府兵已经不由分说地冲向乾清殿,漫天的花箭齐齐而来,俨然是要将身在其中的陆青帆也一并射杀了! 宫门前,刚刚赶到的云曦抬眼就看到了那无数的箭雨齐射迸发……场内之人哪里能有活路?! “陆青帆!”清亮的声音透着难以言喻的哀悸。. 第262章 君臣父子 “云仵作,咱们可不能再上前了!” 跟随云曦而来的冉杓哪里见过这等场景,再看到那箭雨哗哗而下、已然吓得肝胆俱裂! 云曦眸子皆是坚毅的光芒:“皇上召集这么多弓箭手、必然是早有准备,这场宫变马上就会结束。” 陆青帆一定就在前方。 不论如何,云曦都得去看看。 万一他受伤了…… 云曦咬紧牙关:“哪怕陆青帆还有一口气在,我也要定会拼尽全力救他。” 此刻,陆青帆如墨的眸中皆是漫天飞箭,心中却隐隐觉得好像听到了云曦在喊他。 长剑再度而出、如同搅碎箭矢的盘扇,几个旋转之间便将他和太子周围护得密不透风! 饶是如此,除了二人之外,周遭受伤的府兵不计其数! 陆青帆抓住太子跃向后方,反而跳出了箭雨的射程,也恰好看到了急急忙忙跟着冉杓大人赶来的云曦! “大人没事吧?太子殿下……”云曦一眼就看到在陆青帆怀中奄奄一息的太子,忙不迭沉声道:“快将太子殿下放下!” 陆青帆二话不说便让太子平躺,这才发现太子腹中的伤口十分严重。 “能不能……” “能。”云曦一双清眸望着陆青帆,沉声道:“太子死不了。但……” 她的视线掠向陆青帆的身后,无数锦衣卫和御林军已然围拢上来。 陆青帆望着锦衣卫副使,墨眸涌上寒意:“锦衣卫奉命诛杀太子?” “……皇上要见殿下。”锦衣卫副使解释道。 云曦抿唇:“副使大人,太子殿下腹内中箭,不能挪动,否则……” 便是回天乏术了。 锦衣卫副使一脸为难,他奉命而来,若是不能带太子回乾清殿复命,太子殿下就是被救活了也逃不了一个“死”字。 “皇上说要见、却没说何时见。”陆青帆看向云曦:“现在可以治么?” “可以,我带了东西。”云曦拍了拍身后的包袱。 亏她早有准备。 说做就做。 云曦立刻用剪刀剪开了太子殿下的铠甲,随即便戴上透明手套子准备割开箭矢…… 太子露出血呼啦嚓的腹脏时,冉杓就已经不忍地转过头去,叹了口气道:“何必为之,何必为之啊!” 锦衣卫副使对二人这般先斩后奏的架势弄得干瞪眼,但他私心里也不希望太子殿下有事,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留守。 旁侧下属小声道:“副使,咱们不回去启禀皇上一声么?” “怎么‘启禀’?说太子濒死、咱们在等着太子被救活?” 都指挥副使在殿内便没能看住褚昭、任由那厮射出致命一箭险些带走了太子。 在陆青帆跟前失信、又在圣上面前遭疑,现在回去启禀,是嫌还不够丢丑、还是怕大殿内的局势不够乱? 为今之计,“等”竟然成了他唯一的选择。 下属见状再不敢多言,老老实实退到一边去。 云曦被那么多人看着,手上动作却一点儿不慢。 她入京城之后、验尸神准之名尤甚,但高绝的医术却不为人所知。 此刻围拢的众人都有些好奇,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仵作救人的。 救得还是当今太子殿下。 储君造反,此刻已经成了谁沾谁倒霉的烫手山芋。救活了未必有功、医死了必定有过。也就是刑部陆青帆这起子刺头儿才敢刚直行事了吧? 第一次,都指挥副使竟然有些庆幸,庆幸方才在太子身边的是武功高绝、性格刚直的陆青帆。 陆青帆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云曦动作,她行动看似不紧不慢、实则颇有条理。 “将扁刀递给我。”云曦从容温软的嗓音令人心安。 陆青帆瞟了一眼地上的诸多小刀,根据理解将一个头很扁锐的小刀递给云曦。 “待会儿我一割下去,你就立刻拔剑。” 云曦抬起头来看着陆青帆:“箭矢是一箭三头、戳中肺腑,会一下子蹦出不少血水,我们只有动作足够快,才能留住太子殿下的生机。” 陆青帆略一迟疑,看着已然晕厥、人事不省的太子,沉声道:“好。” “准备。”云曦说完,那扁平的小刀就以刁钻的角度戳进脏腑之中,血水内脏搅动的声音都几近可闻。 冉杓早就不敢看了,躲在一边不知在自言自语些什么;锦衣卫什么场面没见过,此刻包括副使在内的众人也不禁转过头去,不忍再瞧。 “动手。” 云曦一声令下,陆青帆猛地拔箭,那血水“噗”地冒出,就立刻被他抬手止住几大穴道。 云曦感激地瞟了陆青帆一眼,眼疾手快地将针线拿出缝合。 染血的手套子上分辨不出是什么的血水弄脏了她的衣袖,时间仿佛静止那般过得万分缓慢。 太子殿下在剧痛之中醒来,望着陆青帆正摁住他的伤口,那阵阵疼痛一波波袭来、让他的灵台再度清明了些。 “陆、陆……” “太子殿下莫要开口、守正心台,云曦正在救你。”陆青帆一看他醒了,沉声安抚道。 “本宫,不、不该来的。”太子眼底涌上浓郁的后悔之色。 此刻说什么都晚了。 陆青帆薄唇微启,半晌都没能说出个安抚的话来。 云曦手上缝补包扎的动作更快,上药也毫不含糊。 等到她手里几个瓷瓶全部都空了,云曦这才抹了一把额头的薄汗,冲众人说道:“纱布不够了。” 陆青帆起身解下腰带,云曦摇头表示还是不够。 锐利如寒霜的眸子转向锦衣卫副使等人。 副使神色一怔,认命地解下飞鱼服上的腰带。 他抬眸看了一眼众人,“还愣着作甚?解。” “大人,咱们是来缉拿太子殿下的……” 救人算怎么回事? 副使瞪向那个没点子眼力界儿的属下,冷声反问:“太子殿下若是薨了,我等拿什么交差?!” 自此,众人倒是再无话了,干脆解下腰带来。 云曦用腰带把太子腹上的伤口紧紧缠住,松了口气道:“好了,现下可以挪动太子殿下去面圣了。” 陆青帆二话不说,将太子打横抱起,一行人大步流星地往乾清殿赶去。 众人还不曾入殿,远远地云曦就听到了殿内一个略显熟悉的声音朗声道:“……太子殿下都已经造反了,难道皇上还不愿易储吗?” “都察院真真可笑,遇事便要废黜太子殿下、动摇国之根本,依微臣之见,分明是韩大人包藏祸心!”开口的是老晋国公。 云曦偷偷地抬眸瞧了一眼,发现那开口要易储的确实是都察院的韩茗大人。 她心下叹息,此前韩大人就吵吵嚷嚷要废储,如今太子犯了大错、竟是给了都察院极好的借口。 “太子殿下已到。”都指挥副使恭敬抱拳,冲皇上道。 当今圣上端坐在高大的龙椅之上,毫无被逼宫的窘迫,那双龙目带着几分冷意盯着陆青帆搀扶着的太子,又瞟了一眼全都解下腰带的锦衣卫,眼底的郁色更甚。 “太子,你可知罪?!”皇帝神色冷然,开口皆是浓浓的失望。 太子殿下喘口气都费劲儿,更遑论叩拜行礼了。 他惨白无色的唇勾起一抹释然的微笑:“儿臣一心救驾,不想、不想父皇竟只想要儿子的性命。” 此言一出,皇帝的脸色便是一沉,怒喝着拍了一记龙椅扶手:“救驾?带着火炮轰开宫门救驾吗?!” 太子张张嘴,“火炮?儿臣何时用了火炮。” 他赶到宫门的时候,宫门已经打开了,故而…… 太子此言一出,皇帝也不禁龙目微紧:“不是你轰开的宫门?” 云曦心下暗道坏了,陆青帆心头亦是一沉。 原来一开始太子便是瓮中之人,被算计了个干净。. 第263章 父不知子 “儿臣听闻宫中人传出消息,说父皇为人挟持……儿臣激动之下,便率人围宫。岂料刚一抵达咳咳……” 岂料太子刚一抵达,便看到宫门己经被轰开,情急之下便立刻率人冲进来,想要保护父皇。 来到乾清殿的时候,太子便以为贼人就在殿内,所以才喊话命令放人。 乾清殿内原本有几个官员正在同皇上商议国事,听到炮轰之后便即刻护驾,压根不知道太子殿下是来救驾的,喊话的时候还威胁太子莫要胡乱行事、实乃造反。 云曦听到殿内晋国公和另外几个官员所言,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太好了,有几位大臣陈情道来、真假就在眼前,必是有人故意挑拨天家父子亲情,总好过圣上继续猜忌、治罪太子。 “哼,太子殿下如今身受重伤、己在下风,逼宫不成当然是怎么说都可以。”都察院韩茗抱拳冲皇上道:“皇上万不可听信太子殿下一面之词……” “难道韩大人不是一面之词?” 陆青帆上前一步冲圣上行礼,沉声道:“启禀皇上,七八日前太子殿下就收到秘报,言宫中有人暴乱、恐危机圣体。太子殿下忧心之余曾与臣提及救驾之事。” 陆青帆担心是有心人谋算的圈套,劝太子稳住,莫要擅自调用兵权。 太子听了。 “既然大人都说了是圈套,今日太子殿下行径便是不听劝阻、知错犯错了?”韩茗正准备继续陈情,就被陆青帆扬声打断: “韩大人此言差矣。宫门被轰,就算太子有一万个疑虑、仍旧选择来了,恰体现了太子仁孝至极,不在意浮华名声、更在意父子亲情!” “皇上……”韩茗说不过陆青帆,还不想放弃,几欲继续狡辩。 皇帝扬袖没好气地道:“行了!” 陆青帆和韩茗被阻,皆后退一步。 韩茗一张老脸皆是愤慨,瞪着陆青帆的侧颜只觉憋屈。 不愧是太子身边的猛将,小小年纪便这般巧言令色。 陆青帆抬了抬眼皮瞟了那老货一眼,连一点情绪都奉欠。 “皇上,太子殿下己经犯了忤逆大罪,若是不能废储,只怕难堵天下悠悠众口啊!”一个面生的官员即刻上前一步陈情。 “有些大人真真其心可诛!今日之事明摆着是被人算计,偏要揪着不放、挑拨天家情谊;太子殿下身份地位、学识才干,堪配未来天子之位,试问圣上还有哪位皇子比得上太子?”晋国公也不是好惹的,字字句句都说在点子上,明显是要站队太子了。 “啧啧,太子殿下犯下弥天大罪。诸位不想着知错就改、反而有结党营私包庇太子之嫌……”韩茗此言诛心,气得几个官员都白了脸。“呵,韩大人初一莫说十五。皇上的子嗣就那么几个人,韩大人诸位天天喊着废储的,心中支持谁、跟谁结党营私搅弄风云,当真是再清楚不过。” 陆青帆是懂反驳的。 云曦眼睁睁地看着韩茗等人被戳中了下怀,脸子跟调色盘一般变来变去。 委实痛快! 龙椅上的圣上己然神色微变。 纵观几位宫卿,晋国公府几不参与皇子夺嫡、这些年来还是第一次公开支持太子。更遑论其他侯伯府了。 可陆青帆所言亦并非没有道理。 韩茗数次行为乖张,说他没有暗中站队皇子……绝无可能。 只是,逸王那个棋痴,何时同都察院勾结的呢?还是这厮暗中早不知跟多么朝臣勾结,只待今朝? 几个相信太子求过情的、不信任太子的,皆跪在地上七嘴八舌地叙说着这一场宫变的各种可能,局势竟然比刚进来的时候还要复杂。 云曦万万没料到,一个三言两语就能解释的误会,到了这些官员嘴巴里能有那么多的说辞、那么多的“居心叵测”。 当皇帝真真是一件苦差事。 太子气息微弱地躺在地上,连多为自己辩解都费劲儿。云曦偷偷挪过去,给太子的嘴里喂了好几颗药丸,小声道:“嚼碎了咽下去。” 皇帝即刻注意到了云曦的动作,沉声问道:“云仵作,你可知太子乃是谋逆之罪,为何还要救他?” 云曦没想到递个药丸都会被点名,只能恭敬地道:“启禀皇上,皇上既没有下令废储、也没下令处死太子殿下。” 清亮的眸子抬起,望着皇帝道:“民女不敢孟浪行事。” 皇上没说让太子死,那谁敢不救? 这番话说得极有技巧、既在众人的面前暗示了太子殿下清白、又抬了圣上之意才是明令。 方才还在吵吵嚷嚷、企图摆弄天家父子关系的几位朝臣皆闭上了嘴,连带着韩茗都惊觉云曦所言之妙,呐呐地没反驳。 皇帝满意地瞟了云曦一眼,对这个识时务的小丫头颇为赞赏。 “既如此……” “急报!” 正当皇帝准备松口时,一个面生的御林军即刻从殿外冲了进来。 陆青帆和云曦担忧地对视一眼。每当峰回路转之事,就怕有人从中作梗。 “说。”皇帝端正了身子,淡淡地道。 那御林军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太子殿下,不知该不该开口。 “不是急报?”皇帝今日被亲儿子威胁、被韩茗以天下大义胁迫,耐心早己告捷。再看那御林军都敢在圣上面前卖关子,他心中的怒火俨然飙升到了极点。 “启禀皇上,之前太子殿下管辖的兵马司、还有在京城外防营的万人兵马都朝着皇宫的方向出兵了!” 皇帝即刻看向兵部尚书,兵部尚书忙不迭躬身道:“臣的虎符一直随身携带,并未搁在兵部,断不是臣所为啊!” 既然不是兵部尚书所为,便是有人提前做好了准备。 皇帝对太子的疑心越发深重。 “朕都不曾下旨,兵马司和城外防营怎会被调遣?”皇帝震怒,拍一记桌面的功夫让所有官员皆齐齐下跪。 “当真啊皇上,人、人都快到内城了!”启禀的御林军脸色惨白,显然也吓得不轻:“他们说是奉了太子殿下之命,入宫护驾的!” 皇帝沉敛片刻,淡淡地道:“竟然有人胆敢不将刑律放在眼中,调用大军入城!来啊!” 皇帝面色一改,带着帝王威压的冷意骤然席卷:“将废太子押入大牢、待朕处理的调任大军之后再来处置!” “皇……”云曦心头一紧就要站起身来。 太子刚刚从鬼门关绕了一圈,哪里能遭得住地牢的阴冷? 再者说,五城兵马指挥司的人早就在城门前候着了,哪里就…… “皇上,此御林军看着面生,恐怕未必就是御林军中人。”陆青帆比云曦先快一步,沉声力破此人的阴谋:“欲知其真假,先验明其正身为好!” 皇帝眸光微颤,似乎还在思量陆青帆所言。 恰逢此时,那御林军骤然暴起、猛地冲向太子。 陆青帆眼疾手快、一脚将此人踹开! 那透着七成内劲的真力一脚,令其人狠狠撞向一旁的龙柱,当即便断了气! “放肆!陆侍郎,就算你维护太子,也不能当着圣上的面杀人啊!分明是想灭口!”韩茗立刻捉到了陆青帆的痛处,恨声道:“狼子野心、狼子野心!” “韩大人真真古怪,陆侍郎一提及验明正身、那人便狗急跳墙意欲杀害太子,怎么看都像是那御林军更有问题吧?怎么到了韩大人口中,忠心护主的是‘狼子野心’,难道眼睁睁看着太子殿下身死的贪生之辈才是‘精忠报国’么?” 云曦实在忍不住了,出言反驳一通,被韩茗指着鼻子斥道:“一介白衣,大殿之上岂容你放肆?” “白衣都知晓的道理,韩大人倒是不知了!”这一次开口的则是吏部尚书:“韩大人依依不饶、耽搁太子殿下救治,倒更像居心叵测之人。” 好几个官员看韩茗的眼神都变了。 太子望着仍旧迟疑不决的父皇,突然惨然低笑一声,“原来如此。” 原来父皇压根不曾信任过他,原来他今日的结局同皇兄当日被废有异曲同工之处。 “原来儿子不过是父皇眼中的不忠不孝之人,纵证据确凿也……” 太子气怒攻心,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来。 云曦惊呼一声:“不好了!” 陆青帆神色一凛,就看到方才还虚弱之人面上弥漫了一股死气,竟生生地咽了气! 云曦顾不得失仪,掏出手中银针便狠狠地戳中了太子的要穴。 直到此刻,皇帝才终于急了,忙不迭站起身来喊道:“快!快救朕儿!”. 第264章 绝不放弃 陆青帆即刻上前帮助云曦,沉声问道:“怎么做?” 她既然能够将内腹受了重伤的冷海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未必不能救回太子。 何况……何况方才太子的伤势已经平稳了。 “按我的口令,给太子渡气。”云曦说话的功夫,已然将金针稳准地刺入太子极大要穴。 其他失神的官员在慌乱之后即刻喊太医,原本吵吵嚷嚷的大殿再度涌出无数“救治太子”的声音来。 皇帝神色有些迷茫,望着云曦和陆青帆的动作,终于想起来问道:“可能救活太子?” “不知。” 云曦没空说话,反而是陆青帆依照云曦的口令不断给太子渡气。 等太医赶来,见到云曦“金针入穴”的法子,皆是一怔。 “金针入穴?” “这种法子已然失传多年了,怎得这小丫头会?” “下官好像听说,神医谷的那位师承就有‘金针入穴’之法,难道……” “愣着做什么,帮忙啊!”皇帝终于想起了太子的好,脸色难看地道:“若太子救不活,尔等……” “启禀皇上,不是微臣不做,实在是……”几个太医立刻跪在地上,他们皆是医术圣手,怎会看不出太子已经薨了? “若金针入穴、引气入体都没法让殿下恢复,皇上便是将整个太医院都杀了也换不回殿下生机啊!” 其中一个上了岁数的太医跪在地上陈情,看着云曦和陆青帆的精妙手法不禁叹为观止:“也许,这位姑娘当是能让殿下起死回生的……” 皇帝闻言,脸色再度一紧,龙目死死地盯着云曦。 她神色专注、一直根据有力的节奏用尽浑身力气按压太子的心腹处。 片刻后,锦衣卫副使主动上前道:“云仵作,让本座来吧?” 云曦确实有些力竭,但一人不能办两事,陆青帆为太子渡气、就只能她为太子按压心腹。 “多谢。”云曦心神一松,教授锦衣卫副使行事。 男子的力气比女儿家更大,坚持得时辰更长。 然,一个时辰过去了,大殿之上龙涎香燃尽、日头逐渐西斜,太子殿下都没有任何反应。 陆青帆停下了动作,锦衣卫副使也收了手。 云曦还想继续,被陆青帆拉住了手,他黯然地摇摇头:“殿下尸首已经僵化,只怕……” 上次她救冷海,不足半刻钟就将人救活了。 云曦猛然瞪向一旁的韩茗,清眸第一次透出冷然的寒光。 要不是韩茗步步紧逼、惹得心高气傲的太子气怒攻心、血海逆流,他也不会就这样突然薨逝! 韩茗被云曦的目光瞪得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一张老脸涌上几分惊慌。 “小小仵作,哪里就有起死回生之能?”韩茗色厉内荏地低吼道:“太子殿下必是葬送在你的无知手段里……” “韩大人得偿所愿了,还是积点口德给后人吧。”陆青帆冷冷地威胁道。 太医院的院判走到太子身边再次把脉确认,冲着皇上叩首道:“还请皇上节哀!” “请皇上节哀!” 朝臣之言在乾清殿内回荡,皇上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他踉跄着脚步走到太子身边,看到太子那张心如死灰的脸,瞪大的眼睛都是不甘心的黯然。 皇上张张嘴,巨大的哀悸一下子涌上心头,又被他狠狠地压下了。 云曦低着头,第一次萌生出皇上本该就是孤家寡人的活该。 若他愿意给予儿子些许亲情信任,太子都不可能在被她治好的情况下断送生机。 帝王,根本不值得同情可怜。 “皇上节哀啊!” “请皇上节哀!” …… 皇帝踉跄着从地上站起来,再不看太子的尸首一眼,沉声说道:“废太子欲行忤逆,已自裁谢罪……厚葬了吧。” 说完,他便缓缓地走上那至高无上的龙椅。 韩茗闻言大喜,扬声道:“皇上英明!” 以晋国公为首的世家和几位官员皆叩首无言。 云曦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为太子、为皇位。 从宫里出来之后,陆青帆如何都捂不热云曦的手,可他仍旧坚定执着地紧握着云曦不松开。 二人回到刑部的时候,冉杓等人的脸色委实算不上好看。 云曦一直倚靠在椅子上歇息,陆青帆不是个讲事儿的人,唯独冉杓将宫中惊心动魄的诸事一一道来。 听到最后,任丹青忍不住叹了口气:“到了,皇上都没信太子殿下啊。” “已经不是太子了,是废太子。”冉杓讥讽地道。 枉费云曦那样施救、枉费他们那般坚定地入宫想要陈情。 皇上却自始至终都只相信眼睛里看到的事实。 “咱们现在怎么办?”任丹青看着大受打击的云曦和脸色铁青的陆青帆,问道:“太子薨逝已经是无可挽回的事实,可还有那么细节和猫腻等着咱们探查。大人不会就这样放弃吧?” 陆青帆抬眸,那锐利如刀的视线哪有半分放弃? “不能放弃。”云曦突然主动开口说道:“若是让幕后之人继续得逞,太子殿下岂非白白……”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明明都已经救回来了,太子殿下为何要那样轻易放弃性命?” “医人难医心,太子殿下是死于绝望。” 云曦的脸色仍旧难看,她轻声道:“是啊,太绝望了。” 至于案子,还是要查的。 无论如何,他们都要还太子殿下一个清白。 云曦决定回去换一身衣裳,陆青帆则拿出了宫中的舆图。 “今日既然有人前去提前引爆了火炮,那庞然大物必然不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宫门口。”陆青帆说着,便从几处入宫门的重要节点位置点了点,道:“从这几个地方着重探查。” 火炮一向由兵部管辖,不论是今日御林军言说有人出兵、还是火炮被运送出来,必然有兵部之人暗中帮衬。 思及此,陆青帆判定兵部尚书并非全然无辜。 “找人盯住兵部尚书,我们继续调查此事。” “那褚昭呢?不是说御林军统领褚昭假传明令,必然有嫌疑。”任丹青说道。 “你们怎知褚昭有疑?”陆青帆眸光一沉,反问道。 “是我家小姐猜出来的。”青果机灵地将桌上自家小姐之前画的人物图找出来递过去:“小姐说了,这个褚昭恐怕有些问题。” “问题很大。宫中射穿太子殿下的那箭便是褚昭的手笔。”陆青帆沉声道。 他没想通的是,褚昭行事如此凶残,锦衣卫副使不曾阻拦、皇上亦未曾问罪……除非,下旨射杀太子的,本就是圣上。 那褚昭的主子究竟是谁,反而得打个问号。 陆青帆话没说满,可云曦已经猜到了其中真意:“大人的意思是……皇上也在逼迫太子殿下谋反?” 所以宫中才早早备足了弓箭手、所以太子一旦下令强攻,就会被武艺高强的褚昭一箭并做三箭射穿脏腑! “太子殿下不会是猜到了这一切,又被韩茗激怒,这才……”冉杓看向云曦和陆青帆,被二人难看的脸色弄得一怔。 原来真是如此。. 第265章 不被盯上 众人正在商讨案情的功夫,樊志急急忙忙地从外间回来了:“大人,有消息了!” 陆青帆闻言,将手中的舆图放下,沉声道:“找到了?” “找着了!”樊志错开身子,让出了后面站着的阿闪,少年一双眼睛亮得惊人、怀里抱着几个竹简和卷宗。 云曦深吸一口气,提起精气神来,也赶紧走过去,望着阿闪怀里的东西,问道:“这就是牛敬源和辛先生说的罪证?” “对对!”阿闪激动地点点头:“这物件差点儿就被一个小毛贼给摸走了,幸亏我发现得快,没让他得手!” 阿闪将重物搁在桌子上,众人挨个打开,终于知晓这一场幕后行事的真正缘由。 牛敬源一直都在窃取考生的策论在士林中某得美名,不少考生因此郁郁愤愤却不得其公正之法,最后选择了归家。 而易铎进入户部之后,就彻底跟牛敬源狼狈为奸、沆瀣一气,替易铎身后的“明主”往各处衙门塞人。 牛敬源得了泼天的富贵,又想到了己身理想,便在大明各处创立书院、博得贤才之名。 祖陵和任远便是牛敬源一手提拔起来的人才。 后祖陵成为牛敬源心腹,和任远暗中买卖官位、收受贿赂,甚至悄然出卖科举考题以牟利,多年来做得是神不知鬼不觉。 但祖陵此人心眼颇多,他们背着辛藿行事的同时,又暗中给辛藿留下了线索。 辛藿是个聪明人,分别暗中握住了祖陵和任远的把柄,也知晓了祖陵早就留了一手:他存了牛敬源的黑账。 此刻众人手里的,便是三人之间密谋之事和牛敬源的私账。 “果然跟兵部有牵扯。”陆青帆看到牛敬源一部分黑账落入兵部之手,这账目后却没标记究竟用来何用。 “祖陵到底会不会记账,还记一半?”冉杓气得够呛,反口问道:“还是这老小子根本不知道银钱到底花哪儿去了。” “冉大人,牛敬源人就在那,咱们问问不就知晓了?”青果机灵地道:“咱们有正主儿,怕什么?” 云曦拍了拍小丫鬟的脑袋:“偏你聪慧。” “那是。”青果可爱地眨眨眼。 陆青帆让冉杓前去提审牛敬源,他要顺着这个线索往兵部一探。 临出门前,揪着大包袱的云曦已经准备好了,站在陆青帆高大的身形后。 陆青帆走了两步,无奈地回过头,冲亦步亦趋的云曦道:“你也要去?” “太子殿下身死之事,兵部一定有答案。”云曦小脸儿笃定地道。 她现在一闭上眼,就仿佛看到了那样鲜活高傲的人被人谋算至死、被亲人疑心祸害的不甘。 若不能为太子殿下讨个说法,她同十年前眼睁睁看着废太子案爆发的无作为之人又有什么区别? 陆青帆薄唇紧抿,随即道:“好,我们走。” 六部衙门按照各自行事、在京城内城环绕四处。刑部和兵部的距离便有些远了,一个在东头、一个在西头。 为了赶时间,陆青帆揽着云曦的腰肢,运轻功赶过去。 抵达兵部的时候,恰逢圣上圣旨亲临,二人只能随着兵部官员一道跪地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废太子行事不端、有违天命,受小人蒙蔽攻城造反;朕念其父子亲情,故废黜之以安天怒,着令以‘贤王’名下葬。” 另,御林军统领褚昭救驾有功,着其为一品镇武侯;兼任兵部左侍郎。 听到这里,云曦嘴角微撇。 诛杀太子之人成了功臣,入宫救驾被污蔑的太子反而以“贤王”之礼葬之。 真可谓“皇恩浩荡”。 兵部得了旨意,宣旨的太监笑着冲兵部尚书道:“恭喜隗尚书又得一员猛将。” “实乃皇恩浩荡啊!”兵部尚书才经历了宫变,此刻却已然恢复从容油滑之态,对应宫中内侍可谓长袖善舞,不仅给了赏银、还请入堂饮茶。 云曦和陆青帆起身后,就听到那内侍太监好奇地问道:“怎得今日邵侍郎不在衙门?” “啊,那厮是个惫懒的,想是被今日巨变吓着、回去躲懒了……” 目送着簇拥宫中内侍的兵部众人渐行渐远,陆青帆低声向云曦解释道:“兵部右侍郎邵云兵是兵部的传奇。” “怎么说?”云曦收敛目光,反问道。 “此人在侍郎之位足有小二十年,连左侍郎都不曾升任。”陆青帆抿唇道:“坊间传闻此人同兵部尚书隗宪大人不睦、又各自奈何不得,只能在同一个衙门内相看两厌。” 云曦眨眨眼,小声问道:“大人倒不像是会听闻八卦的。” “毕竟来京城了。”有些消息就是不刻意打听,也会意外灌进耳朵里。 他说着,便跟云曦赶往兵部衙门后院的仓储库。 听闻刑部之人要调阅仓储库卷宗,兵部差役一脸为难:“大人,不是小人不愿配合,若无侍郎大人或尚书大人手令,小人实难从命。” “罢了,”陆青帆颔首,既如此,他便去要手令来便是。 “陆侍郎大驾光临、怎得不提前知会一声,倒显得兵部无礼了。” 原该在正堂溜须内侍的兵部尚书隗宪蓦然出现在仓储库,同准备告辞的陆青帆和云曦直直迎了个照面。 “隗尚书客气,既需手令行事,下官自当按规矩办。”陆青帆行了半礼。 隗宪朗笑一声,摆手道:“哎,你我同僚一场、又于今日共患国难。旁人必得手令行事,我六部亲如一家、还不能行个方便吗?还不开门!” 最后一句,隗尚书是冲着守门的差役说的。 尚书大人亲自发话,差役无有不应,即刻开门请陆青帆调阅。 “多谢隗尚书。”陆青帆得了便宜也不卖乖,拉着云曦便入内,精准地找到十年前、五年前,以及牛敬源提过的三年前重要时间节点的账目。 陆青帆找、云曦翻看,清眸一目十行、心算极快。 期间隗宪悠哉地倚靠着门栏跟那差役唠家常话。 守库的差役何曾被上峰大人这样关照过,答得磕磕巴巴、紧张得满头是汗,天儿聊得很是尴尬。只盼着屋内人赶紧查完走人,迅速结束这煎熬的“聊天”。 不知过了多久,云曦抬眸冲陆青帆摇摇头,表示账目没有问题。 “牛翰林说过的那几个节点也无异常?” “没有。”云曦笃定地道。 陆青帆颔首,“走吧。”兵部衙门没有线索在意料之中,他并不失望。 二人从仓储库出来,陆青帆抱拳道:“兵部在隗尚书统领下一派风清月明,下官佩服。” “不敢当,都是皇上信任、皇恩浩荡!大人可寻着想要的了?” 陆青帆点点头:“寻着了。” “一切无恙?” “无恙。” “那便好,那便好啊!”隗宪朗笑几声,陆青帆和云曦便提出了告辞。 目送二人离去的背影,那差役终于利索地冲上峰大人说出了第一句利索话:“尚书大人就这样让那两位走了?” “不然呢?”隗宪冷哼一声:“他去要了手令也得来看,反而显得本官有心刁难。倒不如直接让查个清楚。” 反正也查不出什么来。 “可陆侍郎只是个侍郎,尚书大人实不必、不必……”那差役想了想,到底是没将后面的话说出来。 隗宪瞟了一眼那差役:“你小子是不知道陆青帆疯狗一样的名头吧!” 若是被那厮盯上的肉,哪有逃得了的?! 他可不想三天两头招这个刺头儿。 隗宪拂袖离去,差役忙不迭恭敬行礼相送。 且说,云曦和陆青帆出了兵部衙门,她便小声说道:“隗尚书是装傻充楞还是心怀坦荡啊,大人如何看?” “他绝不可能清白。”陆青帆沉声笃定道。 【作者题外话】:求大家给我投投银票呜呜呜呜,跪求!撒娇求!打滚儿求!. 第266章 再胜一招 从兵部衙门无功而返,陆青帆和云曦转道回了刑部。 他们前脚刚回,冉杓和任丹青后脚便到了。 连带着还有一脸担忧的大理寺寺正于植。 “可算是等到两位了,今日宫中……”于植说到一半,陆青帆就抬手制止。 于植呐呐地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此事容后再说,于大人可以稍坐。”陆青帆看了一眼云曦,他不想再提及小姑娘的伤心事。 云曦望着陆青帆无奈地道:“大人与于大人直说就是,太子殿下的事……我已经释怀。” 自怨自艾不如寻到真相,告慰太子殿下在天之灵。 “也好。冉大人,你同于大人说说吧。” 陆青帆挥开衣衫下摆坐到凳子上,便开始翻阅冉杓带回来的卷宗和调查结果。 冉杓此刻也没有讲故事的心,三言两语将今日所经之事言简意赅地道来。 之前没听明晰的任丹青和青果暗搓搓地支起耳朵又听了一回。 期间云曦脑海里重复着今日看过的账册,再度翻阅牛敬源的口供,企图从中间找到其他蛛丝马迹。 于植听完后神色亦十分复杂,“竟是这般……” 可惜皇上金口玉言、圣旨已下,回天乏术。 “大人,兵部的是假账。” 突地,云曦举着牛敬源手里的一份口供道:“我之前看账目的时候没有反应过来,只觉这兵部的账目工整程度比之户部尤甚,还惊觉怎得银两数目如此严丝合缝……” 可做账的人都知晓,一般若骈除掉一些小零碎,银子在月末或者年末有些微的出入皆是颇为正常的现象。 兵部的账目没有,足见其账目必定是有人后来梳理对整过的! “下官通过祖陵等人手里的账册,发现他们跟兵部右侍郎邵云兵往来神秘得很……” 说到这里,冉杓也想到了一些古怪之处:“邵云兵算是兵部的老侍郎了,因跟隗尚书不对付,每年大调都难以动身,连个‘左侍郎’的名头都捞不上。平调又没甚必要,邵侍郎当初可遭了不少笑话。” 嘲笑的多了,大家就没了兴致,后来也便无人再提。 “但邵云兵家境很优渥。”冉杓有些狐疑地道:“贪墨银钱了?” “必然如此。”陆青帆冷哼一声,将邵云兵的卷宗丢在桌上:“一个贫寒子弟、中了武状元后入伍获得军功之人,怎会有那般殷实的家底。再不济也该同于大人家中一样。” 莫名被拖下水的于植吃了个莫名的哑巴亏,也好奇地翻起邵云兵的卷宗来,随即暗暗咂舌:“我家可比邵侍郎家差远了。” 祖父乃大理寺卿,为人公正;他虽任寺正,月奉也是有定数的,可没用过什么“膳食从十”的奢靡三膳。 “不会吧?”任丹青好奇地道:“你家中一膳几个菜?” “三个,”于植老实答道:“多一人就多一菜,绝不铺张浪费。” 主要是月奉有限。 此言一出,刑部众人皆低头不语:要是让于大人知晓刑部内连小云曦都能在皇城根儿下独立买宅,只怕又是新一轮的嫉妒啊! 于植见周遭气氛古怪,也不好再问,见大家都在忙碌追究查案,索性便告辞了。 陆青帆和云曦仍旧沉浸在挖掘兵部的隐秘上,冉杓则找来了隗宪的卷宗,讲起了这位兵部尚书的家世: “隗尚书算是半个世家子弟。他入赘了隗家,当初这份差事本落不到他的头上。” 隗家是陇西望族,后来连年战乱,到先祖时期已经开始没落。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隗家有眼光,在乱世之中投靠了大明圣祖皇帝,开创了如今的大明盛世,有开国从龙之功。 “隗家前三代乃是世袭罔替的功勋,后来却接连单传女子,生不出儿子来了,就招婿入赘上门了。”冉杓说到这里,目光灼灼地看向云曦:“云仵作,这事儿有什么说法么?” “隗家男子不行。”云曦认真地道。 陆青帆:“……” 这二人真实一个敢说、一个敢答啊! “真有这说法?”任丹青终于想起来正事儿,将自己查到了几处古怪递给陆青帆,还不忘延续上一个话题。 “嗯,其实生儿育女是由男子决定的。”云曦一脸认真地追加了一句:“我小姨说的。” 她也不知小姨的判断依据是什么。 隗宪入赘后被提拔,他也是个争气的,后来官职便越做越大、任了六部尚书。 任丹青低声跟陆青帆道:“这运送火药、动用火炮,本都该是兵部的事情,仓储库里没有异样不代表火炮没有动用。” “任师爷的意思是,他们所用的未必是现存火炮?”陆青帆沉吟片刻:“那便是被替换下的旧火炮了?” 任丹青点点头。 云曦将小脑袋凑过去,看到任师爷手里拿得是仓储库过去的一些旧记录,哪一年淘换了哪个旧火炮、火桶等物…… “师爷好手段,竟然能搜罗到这些。”云曦佩服地道。 “哪里是搜罗到的,是行贿换来的。”冉杓叹了口气。 他在京城的人脉不可谓不广,尤其是那些衙门内的马夫走卒,哪个都得给冉杓卖个面子。 自从升任了从五品,那些个旧识的朋友就都防备起人来了,冉杓总得有个接续的,便暗搓搓地引任丹青混迹进去。 这情报就是从一个酒鬼马夫手中淘换来的。 “马夫怎会有这玩意儿?”云曦一怔,“简直是宝藏马夫嘛。” “兵部要扔的文书多了,得用马车拉走。那车夫是个鸡贼的,暗中将这些文书积攒起来卖掉换银子,久而久之还挣了不少。这就是我今日翻了好几个小山似的旧物才找出来的旧录。” 任丹青说着,还比划了一下那几个“小山”有多大。 众人皆道一声“辛苦”。 “有了这些,经手的兵部右侍郎总得给个说辞了。” 陆青帆将几样口供和物证都揣进袖中,示意众人准备一下,去会一会那个兵部右侍郎,邵云兵。 众人刚走到衙门口,就撞上了去而复返的大理寺寺正于植。 “于大人,你怎么又回来了?”冉杓惊讶地问道。 “不好了诸位大人,”于植忙不迭道:“邵侍郎在家中自尽,顺天府已经将案子移送上报到我们这里来了。” 他才在众人口中听闻了邵侍郎有嫌疑,转头人就自尽了,高低得前来知会一声。 “尸首呢?”陆青帆追问着,便轻快地跃上马,冲云曦伸出手,示意她也上去。 “正往大理寺拉呢。”于植快步跟上,“案发地也已经被大理寺接管了,陆侍郎若是要接手……” “交移有任师爷去办。”陆青帆说完,便带着云曦策马率先往大理寺赶。 “驾!” 陆青帆带着云曦一骑绝尘,云曦裹紧怀里的包袱靠坐在陆青帆怀中沉声道:“我们找对了。” 线索就在邵云兵身上。 可还是慢了幕后之人一步。 “我倒是要看看,这个‘明主’能先我等一步到什么程度。”陆青帆再“驾”一声,快马疾驰得更甚。 二人同另外一匹快马擦肩而过,云曦偏头去看,惊讶地道:“那是……贵妃娘娘身边的逐月姑娘。” 陆青帆闻言调转马头,转头去追。 他身下乃是历经战场厮杀的战马、非一般良驹可比,转瞬便追上了策马而去的逐月和内侍。 “逐月姑娘!”云曦扬声唤道,让前方之马慢了下来。 逐月见到云曦后眼泪再也止不住了:“云姑娘,求你救救我家娘娘吧!”. 第267章 再现生机 云曦闻言神色一慌:“贵妃娘娘怎么了?” “因了废太子,贵妃娘娘悬梁自缢、俨然是不想活了呀!”逐月已然顾不得体面,在街上痛哭出声。 云曦转头看向陆青帆,一脸哀求:“大人……” “你去,我独自去大理寺将尸首带回来等你勘验。”陆青帆怎会不知云曦心中所想,即刻同意。 云曦用力点点头:“多谢大人。” 她眼睁睁地看着太子被人暗算气血逆流而亡,不能再在贵妃娘娘的事情上无所作为。 直到这一刻,云曦都在后悔,后悔不曾为储君多做些什么;现下,她必须要帮助太子殿下保住贵妃娘娘的荣耀。 云曦下马,逐月身后的小太监也忙不迭下马道:“贵妃娘娘的事情耽搁不得,云姑娘和逐月姐姐共骑一程、奴才跑回去就是了。” “辛苦公公。”云曦也没推辞,快速跟小太监交换了位置。 “多谢了小灵子。”逐月姑娘抹了一把眼泪,低声道谢。 小太监忙不迭摇头:“贵妃娘娘于奴才有救命之恩,奴才必要报之……二位快走吧!” 说罢,他一拍马屁股、云曦拽着缰绳,大喊一声“驾”,两个姑娘便疾驰而去。 陆青帆吹了个口哨,做了个手势,示意两个暗卫沿途护送两个姑娘入宫。 做完这一切,陆青帆记住了那知恩图报的小灵子面目,快马赶往大理寺。 路上,逐月便跟云曦说及了废太子薨逝之后的事:皇上下旨命废太子以“贤王”身份下葬,因其谋逆逼宫,除废太子宫人之外,一应宗亲皆不允其披麻戴孝、百姓不必守丧…… “废太子殿下那样高傲的人,皇上连他身后的荣耀都不愿存续,贵妃娘娘悲痛之下便……” 逐月说到后面再讲不下去了,哽咽着直落泪。 云曦感同身受,轻拍着逐月姑娘的手臂安慰,沉声道:“承乾宫正是危难之际,姑娘万不可倒下,否则贵妃娘娘身边还有什么忠诚可用之人呢?” “是,云姑娘说得是。”逐月用力擦干眼泪,说道:“我们万不能倒下、让贼人得逞!” 二人快速从宫门来到大内,加快脚程赶往承乾宫。 一入宫门,周围白麻批孝的模样让云曦心头一颤,眸光闪烁的晶莹被立时压下,她快步跟着逐月姑娘来到了内殿。 内殿中,心如死灰的贵妃娘娘仿佛一下子苍老了数十岁,艳丽无双的眉目都是晦暗,她的脖颈上有一显眼的红色淤痕,明显是之前自尽留下的。 云曦快步走到贵妃娘娘身边,将她的手放在诊包上,片刻后喃喃道:“娘娘又何必自苦?” 贵妃娘娘气血淤堵、又悬梁自尽,若非被人发现得早,当真是危险得紧。 “自苦?分明是皇上让我们这般苦!本宫的儿子都死了,他不肯见过、到现在连个说法也不愿当面给本宫!” 贵妃望着云曦低声喃喃道:“你说,这等男子可是天下最最薄情之人?” “娘娘既知晓天子是世间最薄情之人,又何必自寻烦恼?‘白骨香’的余毒好不容易才肃清,现下娘娘又想不开要自缢,便是太子殿下仍在、也不愿见娘娘轻生的。” 不说太子殿下还好、一提太子殿下,贵妃娘娘的眼泪便再也止不住了。 “本宫和本宫母家已经退让至此,为何皇上还不肯放过太子?” 户部尚书的差事推了,母家一脉告老的告老、隐退辞官的辞官,朝中几无可用之人,怎得还能被冠上结党逼宫的帽子?! 这样忤逆不孝的罪名,纵使到了九泉之下,贵妃都要向阎王爷陈冤! 贵妃娘娘死死握住云曦的手,痛声道:“本宫不甘心,本宫不甘心啊云曦!” 云曦也不甘心。 她回握住贵妃的手,压低声音道:“太子殿下为人污蔑、贼人还在逍遥法外,圣上存心猜忌之下,太子殿下才没了活路。” 听到云曦所言,贵妃神色一凛。 她不在当场,如今听云曦道来,心口都像被人狠狠攥住一般难以呼吸。 “娘娘定要好生活着,活着看到仇家陨命、太子昭雪,才不负殿下生前傲然于世。” 云曦的话让贵妃瞬间燃出几分生机。 “不错、你说得不错!”贵妃出自名门、心性高傲,自尽只是一时想不开,被云曦的话激将后她重燃斗志,沉声说道:“贼人不死,本宫凭何自戕?!” 云曦见状赶紧为贵妃娘娘施针清肃血脉、助血液回流,又在此基础上扎了几个补针,随即写下一张方子,快速跟逐月姑娘交换了个眼色。 逐月姑娘眼底皆是感激,接过方子命人去抓药。 云曦悄然走到香炉边给贵妃调制了安神香,点燃之后才重新回到贵妃身边。 “你当时救了太子,可对?” “对。” 云曦把太子被褚昭射中三箭、内腹破裂等事悉数道来,又讲起大殿之上如何被以韩茗等官员恶意攻讪引帝王疑心……最终,在太子之位上不过几月有余的储君便被圣上冷漠的帝王心湮没了生机。 “太子殿下想到了其中一些关键,又察觉到皇上的疑心,最终……” 再提及此事,云曦仍旧觉得揪心不已。 “是本宫的错!本宫原不该将他教授得这般心高气傲,致使被人利用、灭了生机!明明、明明都救回来了啊!” 贵妃娘娘掩面低泣,那样重的伤势云曦都能从鬼门关把人拉回来,最后却在心性这一处被人狠狠拿捏了。 云曦不动声色地用银针灸了贵妃的睡穴,在安神香和热灸睡穴的双重作用下,贵妃终于无知无觉地睡着了。 饶是睡颜的贵妃娘娘亦仍旧紧闭着眼、泪水悄然顺着面庞滑落。 云曦为她拢好被子,起身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几个大宫女:天星已经哭成了泪人儿,丽日神色难掩悲伤、仍旧忙活着给贵妃娘娘擦洗面颊。 逐月姑娘很快归来,看到贵妃已经睡着,感激地对云曦行了个全礼:“多谢云姑娘救下娘娘!” 云曦忙不迭扶起逐月:“姑娘折煞我了,贵妃娘娘待我不薄、赏赐丰厚,太子殿下更是屡次倚重刑部、为陆大人行方便。如今承乾宫正是危难之时,我人微言轻、也只能做点这些微不足道之事聊表心意。” “能唤得娘娘生机、怎会是‘微不足道’之事?幸得有云姑娘宽慰娘娘心神,想必娘娘坚强过后必能再坚持一二。”逐月说着眼眶再度湿润。 云曦叹了口气:“会的。” 她特意嘱咐了几位姑娘着力关照贵妃娘娘的饮食起居,尤是素来不曾注意的细节更不能掉以轻心。 待安顿毕,这才从承乾宫内告辞。 逐月特意命人护送云曦赶回刑部,沿途宫禁森严、不少宫女太监仍在洒扫乾清宫外的血水。 云曦看了一眼便不再停留,拿着宫牌快速赶回刑部。 且说,陆青帆率人将兵部侍郎邵云兵的尸首从大理寺转到刑部,期间大理寺寺正于植和顺天府尹荀严清全程跟随也去了。 “案发地下官已经遣人看顾好了,刑部随时都可接手,只是……”顺天府尹荀严清呐呐地道:“此事当真不是下官隐瞒不报,实乃人死了一整日兵部毫无动静,勘验尸首和案发地也无甚隐情,只能报送大理寺了。” 一个小小的自尽之案,总不能一直隐而不报啊! “我当荀大人会一直当缩头乌龟,今番怎得出面了?”于植颇有怨念地道。 荀严清也知晓自己之前办事不厚道,呐呐地道:“多事之秋,下官也藏不住了。” 陆青帆瞥了二人一眼,随即将话题引入中心:“尸首留待云仵作归来勘验,我等先往案发地再探。” 话音落,陆青帆揪住正准备溜走的荀严清,淡淡道:“荀大人也同去吧。” “下官都去看过好几回……好吧,同去同去!” 【作者题外话】:荀严清:脖梗子陆大人,松松! 陆青帆撒开手。 于植:嘿嘿,老小子也有今日!畅快!(终于不是本宝宝一个人被陆大人抓壮丁了嗷吼吼!). 第268章 兵部猫腻 云曦赶回刑部之后,青果已经准备好了验尸之事,跟她解释陆青帆和荀大人、于大人赶去案发地。 “小姐,贵妃娘娘的情况还好吗?”说罢,青果便关心起贵妃的身子。 云曦颔首道:“尚算顺利。贵妃娘娘知晓太子殿下被人算计,未曾查明真相之前是不会再想着寻短见了。” “如此倒好了。”小丫鬟忍不住唏嘘道:“一下子遭受这么多巨变,也难怪贵妃娘娘想不开。” 主仆二人将注意力重新放在尸首身上。 兵部侍郎邵云兵的尸首乃是悬梁自尽,顺天府尹的仵作和大理寺的黄老都前去瞧过,确凿案发地并无旁人出入,兵部侍郎当是自杀。 为保险起见,还是要让云曦再验看一下。 云曦带着透明羊皮手套子,双手轻触死者的伤口来回翻看,确认只有颈下一处勒痕、喉骨断裂窒息身亡,便招呼青果作验尸记录。 剖腹验尸时辰极长,陆青帆等人从案发地归来,云曦的仵作房大门仍旧紧闭着。 陆青帆将找到的线索正在同众人沟通,就听门边的樊志喊道:“云仵作出来了!” 片刻后,重新换了一身衣衫的云曦和青果拎着不少牛皮纸包走进来。 “兵部侍郎确系自尽,不过……”云曦刚说到这里,便看到了屋内不仅有刑部众人,还有顺天府尹荀严清和大理寺寺正于植。 “两位大人也在,”云曦客气地补了个礼。 “云仵作莫要在意虚礼,快些说与我等听听吧!”于大人催促道。 “是。死者确系自尽。他颈骨断裂、喉骨卡断,脖颈只有一处淤青勒痕,当是凶犯悬梁自尽无疑。但他当是临时起意、被逼行事。” “怎么说?”陆青帆搁下卷宗,追问道。 云曦看了一眼青果,青果快速将几个牛皮纸包打开:“死者是个好酒肉之人,肠胃里有不少未克化的食糜,且今晨特意喝了醒酒汤,说明昨夜他起了一坛好酒。” 众人闻到一股恶臭。 刑部众人习以为常、但顺天府尹荀严清还是第一次体味“剖腹验尸得证据”的厉害,一时间被那些“尸首留下的证据”熏得是满面青黑、满眼就剩日月星辰了。 云曦说完之后,青果快速地将那些牛皮纸包重新包好,屋内那循散难去的味道到底是淡了些。 “这话欠妥,万一死者就是要赴死、开了一坛好酒给自己助兴呢?”荀严清翻着白眼反问道。 “也不无可能,但根据胃中的剂量,恐怕不足一坛。”云曦抿了抿唇,思考着道:“爱酒之人恐怕不舍得一坛珍酿还没喝完就自尽的吧?” 高低不得独个儿畅饮一番? 云曦推论无误。 “据邵云兵家中仆从所言,前日那夜他确实独自畅饮到深夜才醉醺醺睡去,昨晨天不亮还特意着人将酒坛子抱入屋中。” 陆青帆颔首道:“按照这个时辰推论,他是在喝过酒之后自尽的。” 至于云曦推论得被人胁迫,陆青帆倒也在案发地的火盆中找到了一点点盆灰,有一片未燃尽的纸张,上面的字迹只有半个。 云曦轻轻摩擦着纸张,低声道:“有点眼熟。” 她思绪翻涌,片刻后突然道:“是在仓储库!” “兵部?”陆青帆顺着云曦的思路道:“有人利用兵部供给纸张给邵云兵写了一封密信,信上内容让他不得不死。” 好歹毒的凶犯,迫人自尽倒是自个儿手上不沾染丝毫污浊。 二人一来一回将案子的雏形推论个七七八八,旁人是多一句都查不进去。 荀严清瞠目结舌地看着,发现屋内旁人皆一脸见怪不怪,只得讪讪地合上嘴。 “受人胁迫自尽……堂堂三品侍郎,会受何人胁迫呢?”于植低声喃喃自语:“既然要烧掉信笺,怎得还烧得这般不干净。” 多留些线索能多点破案的念想,一丝线索不留也算是邵云兵行事缜密……现下倒是不上不下、留着猫腻都无从下手了! “哎呀,那还是得以自尽结案哪!”荀严清叹了口气道:“陆侍郎您去的时候也看到了那梁上还有死者挣扎留下的灰痕,不论是不是有人密谋迫害他自尽,这人还是自尽死的呀!” 陆青帆看向云曦,云曦点了点头。 根据尸首而言,自尽不假。 “既然如此,大理寺可将案子稍候再送呈,拖延几日、助刑部深挖这幕后之事。”陆青帆沉声道:“只是此事颇有风险,若是于大人这般行事,被御史参到圣上面前……” “大人也太小看下官了。”于植沉声承诺:“此事下官必定帮大人拖延。” 对比一直畏缩怕事、推阻案件的顺天府尹荀严清,于植干脆利索得很。 “多谢……我日后必少损你两句。” 陆青帆的道谢方式过于特别,惹得于植哭笑不得:“多谢大人口下留情。” 验尸结果二人已经知晓,案件的结果也算是了然泰半,起码荀严清没判错案子、大理寺没复判错案子,皆该退去了。 可二人都站在原地没走。 陆青帆意味不明地轻轻用食指敲了敲太阳穴:“二位大人还有事?” “哦,无事无事,下官告辞。”陆青帆不明确发话,荀严清可不想像之前那样想溜再被陆青帆揪回来。 于植本以为大家还要继续往下讨论,见主家已经下了逐客令,便也不好多留。 二人告辞之后,青果干脆地将门拴上,这才挑挑秀气的眉毛,示意大家可以说些隐秘的话了。 “兵部古怪啊!”冉杓感慨道。 “会不会从一开始就有人暗中跟易铎和明主勾结了,否则咱们怎么经过这么多案子才摸到兵部的首尾,结果一摸着人就……”冉杓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陆青帆沉吟片刻,对云曦道:“你可还记得去兵部时隗尚书的反应?” 当时宫中内侍询问隗尚书邵侍郎为何不在,他是如何回答的? “人死了一天,都上报到大理寺复核了,兵部怎得一点消息都没收到?”云曦也惊觉兵部尚书不对头。 再不对付,面子上的同僚也总要过得去,何况是这种一把手和二把手的“亲密”同僚呢? “他老小子不会是故意的吧?”冉杓喃喃道。 任丹青“哎呀”一声,“咱们在这里想破头也没啥用,去找找证据呗?” 案发地看了、尸首也验了,总得查探走访一下兵部周遭的人了。 “现在该轮到本师爷出马了。”任丹青轻哼一声,骄傲地起身走了。 冉杓见状也跟着起身:“那下官再去调阅一下兵部几个重要官员的卷宗,摸索一下众人之间的干系,说不定能摸到他们背后的隐秘。” “也好。”陆青帆颔首。 等到屋中只剩下云曦和陆青帆,青果便乖巧地躲到仵作房去了。 陆青帆揉着太阳穴,思绪还停留在太子案件跟兵部之间的牵系上。 莹白柔软的触感让陆青帆心神一荡,他原本搓揉的位置换上了更为舒服轻缓的力道:“大人太久没合眼了,再这样疲累下去,以后大家都得自己给自己派活了。” 云曦的话惹得陆青帆薄唇微勾,他握住云曦的手制止了她的动作,轻声道:“你也折腾疲累得紧,要不也歇歇?” “我睡不着。”云曦叹了口气,“一闭上眼,我就会看到太子殿下不甘心的眼神。” 血流成河的枉死尸首,都是为了上位者无发言喻的野心。 “就连亲生父子都因权势猜忌至此,我都替他们心中悲凉。” 十年里皇上立了两个太子,两个太子都被废了。 成年的皇子里,只剩下一个逸王。 “事态摆在眼前。”陆青帆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冷笑:“你说,今日这等场面,偏逸王殿下缺席,他会在做甚呢?” 【作者题外话】:荀严清:狗粮? 于植:欢迎来到齁甜的狗粮世界 刑部众人:习惯就好,真的! 陆青帆:??? 云曦:……. 第269章 前大学士 “大人是说,既然幕后之人不曾现身,必然是在做旁的谋算?” 云曦推论,逸王殿下人在圣上面前才是最好的洗清嫌疑的法子。可废太子逼宫前后,逸王都不能露面。 陆青帆眼神中精光骤然一闪便快速散去,他抿唇道:“我也只是推论。此刻逸王殿下必然是在宫中的。” 跟陆青帆有相同疑问的,还有当今圣上。 望着跪在地上、仅存的成年皇子,皇帝的眼底涌上灼灼寒芒:“老二,你同朕说句实话。太子的事情,是不是你谋算的。” 逸王是不到午后才慌忙入宫的,听说了宫中诸事即刻换上了一身月白袍子、变相地给太子服丧,此刻听到父皇所言,震惊地抬起头道:“父皇怀疑儿臣吗?” 他说完之后沮丧地低下头来:“父皇未免太过看得起儿臣。若儿臣有这等能耐,何必屈居三弟之下?今日不在实乃昨个儿约了个高手下棋到天明才睡去……” 逸王排行老二,薨逝的贤王排行老三,真要争夺皇位,也当是率先考虑他才是。 “立贤不立长,你有几斤几两朕还不分明?” 其实今日逸王入宫之前,皇帝就已经派锦衣卫调查了逸王这两天的行止,确认逸王如方才所言是在府中下棋、不闻窗外事,故而今日被提溜来的时候,人还在床上熟睡呢! 真真心大! 逸王有些呐呐,小声嘟哝道:“儿臣等皆比不上大皇兄惊才绝艳,父皇不也因其谋逆不孝废了他吗?儿子文武不行、只擅几分棋艺,若父皇当真疑心,大可一查。儿臣虽不才,却从无忤逆父皇之心。” 不提废太子也就罢了,一提及废太子,皇帝不由狠狠拍了一记桌面,怒喝一声“放肆”!吓得逸王赶紧叩首,是风光霁月也丢了、潇洒倜傥的气度也无了。 皇帝冷哼一声:“你睡得倒死。” 逸王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辩驳,红着一双眼道:“父皇,那、那三皇弟他……” “罢了。”皇帝一拂袖,阻止了逸王所言。 “你这般痴迷棋艺,朝堂之事交予你也不知可行否?” 逸王闻言迷茫了下,随即反应过来父皇是要给他派差事的。 “儿臣一直鲜么接触朝廷中事,如今连那刑部一摊子都没搅和明白……父皇想让儿臣办什么差事?” 皇帝闻言怒极反笑:“朕还没说,你倒是推诿起来了!” 一向只听闻旁人前来争夺差事的,还没见过像逸王这般把活计往外推的! “老三意外身死,你且将大考之事接过来,莫要耽搁了科考。” “可儿臣对此事不大通晓……”逸王还想找借口,皇帝一瞪龙目:“不通晓便学!谁人天生就会啊?刑部的差事有陆青帆在已不用太过操心,那你也该盯紧些。” “……是,儿臣遵旨,定努力办差。”逸王殿下恭敬叩首,隐去嘴角那抹精明的微笑。 且说,冉杓和任丹青跑了好几处衙门,听闻逸王殿下即将接手大考之事的消息,脸色俱是一变。 有那好事的还将逸王是如何推诿差事的模样形容得生动传神,仿佛亲眼所见一般,听得冉杓心头一个劲儿地跳。 “好一个‘以退为进’的高明手段!” 任丹青冷哼一声:“皇上正是疑心深重的时候,比起接手认命,这般‘不情不愿’的样子倒是彻底打消了圣上的疑虑。” 二人说话的功夫便赶回了刑部。 差房门口,青果倚靠在门边打瞌睡,旁侧的樊志也跟小鸡啄米似得打盹儿。 “哎嘿,赶紧醒醒。”冉杓一嗓门下去,青果和樊志都醒了。 “大人和云丫头呢?”任丹青追问道。 青果揉了揉眼,“小姐在屋里眯盹儿呢,大人去差房歇息了。” 二人为了案子奔波整日,累得够呛。 冉杓和任丹青对视一眼,“得,那我们再出去溜达一圈儿,准备点吃食。” 人是铁饭是钢,再多悲痛也得用膳。 想到逸王开始逐渐收揽大权、未来还有硬仗要打,冉杓和任丹青就默契地齐齐叹了口气。 “冉大人、师爷,你俩叹啥气啊?”樊志问道:“要不小人去买些吃食?” “还是奴婢去吧,你上次买的包子太难吃,受不了。”青果口中嫌弃,实则嘴硬心软、心疼普通差役那点子么得可怜的月奉。 冉杓和任丹青都是吃惯了的嘴,嘿嘿一笑,厚脸皮地“采纳”了青果的好建议。 屋内的云曦早就醒了,她坐起身来醒了会儿盹,便打开屋子请众人入内。 眼看大家又要继续探案,樊志主动提出去寻陆青帆过来。 “不必了。”陆青帆换了一身藏蓝色的劲装、将修长挺拔的身形衬托得越发英俊。 休息片刻后,陆青帆的墨眸显得那样锐利如芒,看得冉杓和任丹青都忍不住连连点头。 “我们家大人就是陀螺,稍停后再转都有别样的生机。” 对冉杓的打趣不置可否,陆青帆的目光落在云曦身上。 小姑娘冲陆青帆弯了弯唇瓣,示意自己一切尚可。 大家回到差房入座,便将今日搜集到的线索迅速共享。 “邵云兵母族跟兵部尚书隗宪的岳家都属陇西望族,下官特意前去打探了一二,听闻那两家系同族连枝……” 也就是说,二人之间的关系并非表面上看去那样差。 “从卷宗上看,兵部尚书和兵部侍郎之间并无交集,但下官找到了一个人。”任丹青从袖中摸到一张字条:“前翰林院学士。” 翰林院中出内阁已经是众多人公认之事,前翰林院学士康满继任文渊阁大学士,历经两朝、先帝和皇上皆颇为敬仰其学识。 “隗尚书和邵侍郎在不同年拜于前文渊阁大学士康满门下修习诗书。”任丹青戏谑地道:“想是二人的莽夫之态在皇上面前露了怯,被嫌弃了。” 云曦轻轻托腮道:“既有师兄弟的情谊,那便不是毫无关联了。” “康学士告老荣养,他的宅邸就在距京城不远的飞鹤峰上。” 冉杓把卷宗递给陆青帆道:“飞鹤峰曾是圣上划给一处宗亲的,那宗亲师承康学士,后来便将整个峰划给康学士荣养。连地契都是直接转了的。” 可谓诚意满满。 “好大的手笔。”云曦喃喃道。 将一座峰送与一学士,这宗亲必然颇为欣赏康学士的才学了。 “事不宜迟,去探一探。” 陆青帆将京城周遭舆图收起,冲冉杓说道:“冉大人留在衙门内,若我所料不错,逸王殿下很快就会来;任师爷深挖康学士背景,看他身后有没有逸王的影子。我和云曦往飞鹤峰走一趟。” 众人听到陆大人和云曦要连夜赶往飞鹤峰,眼神里透出两分暧昧,在陆青帆无声严厉的眼神中赶紧溜走,各自行事。 云曦无奈地摊了摊手,冲青果道:“回去莫忘了安顿冷川。” “奴婢办事您还不放心么!”青果立刻保证般拍了拍胸膛! 从京城出发往飞鹤峰需半个多时辰的驾程,骑陆青帆的御用坐骑便缩短了将近一半的时间。 两刻钟后,陆青帆和云曦便瞧见了仿佛近在咫尺的飞鹤峰。周围山路盘桓,不知该走哪一条。 二人瞧见挑着扁担的乡亲往家中赶路,便停下马来客气问路。 一听是要赶往飞鹤峰的,那老乡惊讶地道:“二位怕是不知,一过酉时飞鹤峰便会锁上山门、不允峰外人入内。得待卯时天明才会重开山门、引客入山。” 现下赶过去,无论如何都来不及的。 陆青帆和云曦对视一眼,云曦继续客气地道:“敢问老乡,这附近可有借宿之地?” “还真有,”老乡笑得见牙不见眼:“前头有个飞鹤驿馆,专程接待像公子和小姐这种不知锁山门时辰的客人,住一夜价格也公道!二人可往东南角去,就能看到一个不大的角楼,便是飞鹤驿馆了!” “多谢。”陆青帆客气抱拳。 “应当的,应当的!” 告别了老乡,云曦和陆青帆再次启程,果然在东南角出看到了一个不大的院落角楼,大门院子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大字:飞鹤驿馆。. 第270章 驿馆惊魂夜 陆青帆和云曦敲响院门,发现院门竟然是开的。 有了此前数回经验,云曦心神骤然警惕起来。 陆青帆走到前面,用剑柄推开院门。 走进院子里,前方的角楼中便传来吆喝畅饮的声音。 陆青帆剑收,云曦也心神一松,苦笑自嘲:“判案都判出毛病来了,走到哪里都觉得有猫腻。” “进去看看吧。”陆青帆抿唇微笑,拉住云曦的手。 二人快步进去,才发现角楼内别有洞天:在外瞧着不大的角楼内里颇为宽敞,十几个小方桌几乎坐满了人: 大家开怀畅饮、有那喝得面红耳赤的划拳吆喝声大得很;招呼着众人吃菜喝酒的亦不在少数。 小角楼内的热闹非凡同外间的静谧形成鲜明对比,一派烟火气让二人的心神皆跟着松快了不少。 “两位客官,一间客房还是两间客房?” “两间。”云曦道。 “一间。”陆青帆道。 二人对视一眼,又立刻改了口: “一间,”云曦道。 “两间。”陆青帆道。 小二彻底被二人弄糊涂了,挠了挠头反问:“到底是一间还是两间哪?” 云曦哭笑不得地摆摆手:“你做主吧。” “一间。” “好嘞,一间上房!”小二笑嘻嘻地引二人上楼,一个面孔颇为喜庆的小二便接手继续为二人引路。 云曦和陆青帆来到三楼一处角落,小二笑着说道:“这处上房十分幽静、夜了等用膳的客官散去之后必定能歇个好觉。两位客官是去楼下用膳、还是在房中用?” 陆青帆和云曦对视一眼,二人默契地道:“在楼下用。” “得嘞!您二人歇息片刻!”小二识趣地为二人带上房门。 陆青帆听着小二彻底下楼后,意味不明地道:“云仵作今日又是验尸、又是救人,怎得不累吗?” “陆大人奔波整日、又是验证据又是寻案发地的,不辛苦吗?”云曦学着陆青帆的口吻反问道。 二人对视一笑,都想得是楼下用膳的人鱼目混杂,必能探听到飞鹤峰康满学士的一些讯息来。 “既然想到了一处去,你梳洗一下,咱们就下去用膳。”陆青帆低声道。 “好。” 行了一路,云曦也确实想洗把脸。 她梳洗的功夫,陆青帆推开窗子观察这处角楼:他们所居方位为正西方的小套间,对面的房间当是与之对应、格局相似。 从三处的窗户可看到西、南、东三处景致,北面便是二人来时的长廊。 从东面便能瞧见最上方的飞鹤峰,峰间盈盈灯火皆可探其一二。 “大人,我梳洗好了。”云曦从内间出来,换上了一身寻常女儿家的碧霞锦衣,将清丽秀美的小脸儿衬托得越发灵动漂亮。 她也探出头去瞧了一眼窗外,随即认真点头道:“确是不错的上房。” “换身劲装吧。”陆青帆指了指云曦的衣衫提议道。 “啊,”云曦讪然摇头:“我就带了一身衣裳。”还是此前装在包袱里的,想换劲装都没得换。 陆青帆揉了揉太阳穴,“也罢。”一会儿要是有那不开眼的登徒子敢轻举妄动,他护着便是。 下了一楼走到大厅,负责招呼客人的小二已准备好了空桌,笑着招呼陆青帆和云曦入座。 进门时尚未注意二人的吃客们视线开始随着云曦的身影转动,皆惊叹于会在京郊飞鹤峰附近看到这般标致的人儿? “呦,这荒郊野岭的,怎得冒出这么娇俏的小娘子啊……” 一个模样粗犷的男子手持酒壶,笑嘻嘻地转到云曦跟前,手刚拍要搂云曦的肩膀就先触到一冰凉的剑柄。 那粗犷的汉子神色一怔,就对上了陆青帆冷冽如刀的寒芒。 “滚。”带着几分内劲的陆青帆手腕一翻、剑柄一扬,方才那汉子从哪儿来的便回哪儿去了。 直到坐下了,想要占云曦便宜的汉子还处在一脸懵当中。 云曦见状,遗憾地收起手里的银针,叹了口气:“没来得及试试。” “试什么?”陆青帆饶有兴趣地低声问道。 “试试我新研究的针法:扎到三个穴位,就能让他一边跳舞一边翻白眼。”云曦小声道:“还是青果想到的好法子呢。” 最适合惩治这些个手闲闲的家伙。 沉着脸的陆青帆被云曦的话逗乐,薄唇微扬、无奈地道:“调皮。” 坐在凳子上愣神半天的汉子终于反应过来被耍了,他站起来就要发火,旁边几个好友立刻拽住了他,“葛兄莫要上头!你喝醉了,赶紧坐下吧!” 天神哪,他们刚才就感受到了陆青帆身上那股沉敛的高手气息,可不能看着兄弟上杆子送死去! “我才没醉!你小子,对、就你!”被同伴称之为“葛兄”的男子挣扎着起身,指着陆青帆吼道:“你搡我!” 旁边几个看客忍不住大笑起来,“哎呦,瞧葛兄这点子出息!” “葛兄实不当随便调戏良家妇人嘛!” “堂堂葛兄弟也有被人推搡的一日。这‘飞鹤霸王’的名头怕是保不住了!” 有人看热闹就有人拱火,听得姓葛的壮汉面皮更加涨红,面上更挂不住了,要跟陆青帆讨个“公道。” “你看我媳妇儿。”陆青帆转过头,一本正经地反驳道:“找揍。” 云曦被陆青帆的话说得耳根悄然红了,轻咳一声低头喝茶。 “你媳妇是什么金尊玉贵的不能看?老子今儿个偏要看……” 那姓葛的莽汉蹭过来就要发飙,却再度被带着内劲的剑柄直指眉心,一股隐隐强悍的罡风骤然刮过面门,死亡的强势气息将他通身的酒气激得散去了大半。 姓葛的瞬间酒醒了。 他再不醒酒,怕是小命都要葬送在那一坛子烧刀子里了。 “大、大侠饶命。是小人口无遮拦,不该冒犯尊夫人。”这次压根无需旁人劝阻,姓葛的颇为识时务、手软脚软地道歉认错。 “滚。”陆青帆淡淡地吐出一个字,姓葛的手脚并用、转身爬上了楼梯,竟是连一楼都不敢呆了。 其他几个同伴生怕被迁怒,三步并作两步地搀扶着姓葛的回了房。 云曦见状偷笑,小声道:“真苟啊。” “请”他坐他不坐,非要陆青帆威吓一下才行。 陆青帆将手中剑放下、墨眸瞟了一眼方才拱火看笑话的几桌食客,刚刚落定的看客们心再度提到了嗓子眼儿,直到陆青帆双手抱臂再无动作,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吓死人了,再不敢随便看笑话了! “客、客官,您二位吃些啥啊?” 方才的场面太过震撼,小二都吓得有些哆嗦,还得硬着头皮招呼陆青帆和云曦。 “挑你们拿手菜上三样,来点馒头米饭即可。”云曦温声道:“酒就不喝了,给我们来壶助眠的好茶水。” “哎,客官稍坐,这就来!”小二被云曦的微笑壮了胆,说话终于正常了些,麻利地去准备膳食了。 一段小插曲之后、云曦二人用膳再无风波……也不敢有人当着陆青帆的面再掀起风波。 夜深了,陆青帆睡在外间,听到内间云曦传来清浅规律的呼吸声,他心头稍安、薄唇微扬,也准备入睡。 岂料困意将袭,就听楼道里传来“咚咚”匆忙的脚步声。 “死、死了!掌柜的,葛大爷被人杀啦!”惊慌的声音骤然划破暗夜的驿馆,惊得不少住客都打开了房门。 陆青帆闻言蓦然坐起,内间的云曦也披着外裳睡眼惺忪地问道:“出事了?” “姓葛的死了。”陆青帆颔首道。. 第271章 官员嫌疑 云曦神色一紧,套上外衫来不及系好便要出去瞧瞧,被陆青帆的铁臂一把拦住。 “衣裳。”陆青帆认真地给云曦把外衫带子系好,道:“莫慌,凶犯定然还在驿馆中。” 云曦点点头,“不知那姓葛的还有没有救。” 他们住在三楼,姓葛的和同伴的房间则在二楼。 下楼的时候,台阶上挤着不少下来看情况的人,连姓葛的房间里几个同伴都站在回廊处死活不愿进去。 云曦和陆青帆都是见过大场面的,自然不惧,陆青帆揽着云曦的腰、踩着路人的肩膀运轻功飞身跃过无数看客,借力落在死者房门前。 门边浸染着两个人的脚印,陆青帆放下云曦之后,云曦便让开脚印、直奔屋内死者而去。 脖颈上被划了一剑毙命的姓葛的壮汉瞪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似乎在惊讶为何会突然被杀。 她冲着门口的陆青帆摇摇头。 颈脉被人割断,便是再精巧的手艺,也无法将已经失血逆流咽气的人救回来了。 看到陆青帆时,姓葛的同伴立刻指着他道:“就是他!肯定是他杀了葛兄!” “没错!你痛恨他调戏了你的夫人,就在夜里暗中下手……”姓葛的另外一个同伴也嚷嚷出声。 一下子,云曦和陆青帆周围的人都退避三舍,以二人为中心退开了不少。 “没错!别指望仗着武功高强就能草菅人命!我们这么多人,还制不住你?!”其中一个男子手持兵刃对着陆青帆道。 云曦实在不忍直视,捂住眼睛低声道:“挑衅谁不好呢……” “对!这位兄台言之有理!掌柜的你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报官抓他!”另一人附和着终于提醒了掌柜和小二。 掌柜的“哦哦”应声就要往门外走,一个不自量力的住客扬起手中剑对准了陆青帆,“啊呀”一声就要开打。 “叮”得一声,陆青帆手中令牌将长剑格挡,动手的住客便是一怔。 “报什么官?本官便是官。”陆青帆淡淡瞥了一眼这群乌合之众,神色从容地道:“尔等的身手,便是一起上也不够。” “你、你……”动手的男子瞪大眼睛望着陆青帆的令牌,喃喃道:“刑部侍郎?” 此言一出,方才还握刀的几个人都愣住了:“难道是威名远播的刑部侍郎陆青帆陆大人?” “开什么玩笑,陆大人为何要来飞鹤峰?” “可传闻陆大人身边总是跟着云仵作、且他身手极好,善用长剑……” 大家越说打量云曦和陆青帆二人越觉得像,一时间嚷嚷着动手的都开始迟疑起来。 “谁、谁知道他那令牌是真是假,掏出来一个就冒充刑部侍郎啊?我、我还是尚书呢!”动手的那厮不见棺材不掉泪,跟着脖子反驳道。 “不会吧?姑娘那姿色便是京城也是罕见的……” “云仵作最擅剖腹验尸、据说还是医毒双绝呢!她总能验证吧?” 云曦也点头附和道:“没想到大家也听过我的名声。” “那是!当今圣上御赐一品女仵作,纵观我整个大明史上第一人哪!”方才附和的男子竖起大拇指,随即发现自己吹嘘过了,在云曦的笑容里红了脸、立刻收手。 “莫再耽搁本官破案。”陆青帆收起令牌,“若想动手,待案子事了,本官奉陪。” 动手的剑客呐呐地收起了剑,回头就瞪向几个同伴:一帮软骨头,喊着陆青帆是凶手的也是他们、到了动手围攻的时候就只剩下他自个儿上了! 掌柜的不知陆青帆身份,正欲阻止就感到一个凉凉的东西落在怀里。 他仔细翻看一下,随即惊得赶紧将此物捧在手心。 “大人、大人您还是将令牌收好吧!” “提供所有住户的登记花名册,锁好驿馆大门,没有本官命令,任何人都不得离开。”陆青帆接过令牌,冷声吩咐道。 民不与官斗,掌柜的忙不迭答应,转身就去办事。 “你们几个跟姓葛的同屋的,说说来历。” 姓葛的几个同伴还不知该不该相信陆青帆的身份,就在陆青帆的招呼下一字排开站好等着询问了。 待反应过来时,陆青帆已经跟第一个人开始洽谈了:“葛兄名唤葛忠斌,跟我们是同乡,我们是从中原来的。” 开口的人名叫王连,跟着葛忠斌做营生好些年了。 “做什么营生?”陆青帆瞟了一眼他们同住的屋子,那里什么值钱的货物都没有。 “走镖。”王连说着,神色有些呐呐地看了一眼身后的人。 身后那人便是方才主动出剑、怀疑陆青帆官员身份的,也是他们这伙人里的二把手,名叫何磊。 “看我作甚?实话告诉陆大人吧!”何磊被陆青帆用令牌挡了一剑,早知自己武功不济,这会儿臊得连话都不想多说了。 “我们也不知道。”王连主动道:“只是每过一旬,都会跟着葛兄入飞鹤峰,在那停留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就会离开,然后在山下住一宿。” 这次也不例外。 等到从飞鹤峰离开之后,众人就会快马加鞭赶回中原,继续做自己的活计。 陆青帆闻言墨眸一沉:“三个月兼任走镖一趟,一次奖励丰厚起码数百两、轻车上阵,尔等却从没见过走得什么镖?” “是,”王连自己说得都觉得挺扯,可这种好事儿一般人摊都摊不着!谁还嫌银子多咬手么? 大家伙只稀里糊涂地跟着葛忠斌跑,一个字都不多问。 陆青帆心中隐隐有了两分猜测,示意王连下去换何磊说。 何磊讪讪地道:“我没比王连知道得多。”不过有一事,何磊倒是觉得稀奇。 “你说葛忠斌会多留一阵子?” “对,他明面上说跟我们一道离开,但其实会在中间就分道扬镳,每次找的借口也都不一样。但只我知道,他其实是回了飞鹤峰。” 何磊指向一个之前说葛忠斌是“飞鹤霸王”的那个,低声道:“葛忠斌要是回来,偶尔会跟那厮一道喝酒。” 被指的人立刻紧张地举起双手,就怕陆青帆动武:“小人、小人真的只是跟葛兄一起喝喝酒罢了!” 葛忠斌能够随意出入飞鹤峰,请他喝酒的人无一不存着想要取捷径上山的法子。 奈何葛忠斌平素是个不靠谱的,偏生在这件事情上行事非常谨慎:酒照喝、姑娘照睡,银子照收,一问到飞鹤峰的事情就装傻。 “这个狗贼可没少坑我们钱,偏我们都奈何不得,所以昨日他与大人起冲突的时候,我们才想着拱火看他被打一顿,我们也解气不是?” 杜信说完,场内有好几个点头的。 陆青帆见状眼底涌上一抹讥诮:“那便不像何公子方才所言,同葛忠斌结仇的人满驿馆都是,偏只有我们二人是外来的,同他没有宿怨。” 刚才纯属是何磊借题发挥、污人清白的。 再度被点名的何磊站都站不住了,心里只盼着陆大人口下留情、放他一马! 陆青帆询问口供的功夫,屋内的云曦正在仔细观察葛忠斌的尸首:葛忠斌只穿着单薄的中衣,身死之时应该是已经睡下后被叫醒。 因了唤醒他的人身份颇为熟识,故而葛忠斌连外衫都没披就去见了。 二人在外厅洽谈一番,说到激动处便动了手。 葛忠斌没想到对方会杀害自己,猝不及防之下连防备都无便没了性命。 云曦探看过伤口之后,便简单地画出了剑刃的模样:是很普通的单刃剑,驿馆内起码有十几个人都用得是这种兵刃。 包括方才拔剑的何磊。. 第272章 孤女冤魂 云曦想剖腹验尸,起身走到陆青帆跟前征询地望着他。 陆青帆见状颔首,说道:“我帮你挪。” 二人走回去、顺手关上了房门。 陆青帆将葛忠斌的尸首放到里间的地毯上,云曦道了声谢,便开始验尸。 陆青帆出去前,听到云曦自顾自地喃喃道:“幸亏带了刀具,否则还奈何不了你呢……” 他薄唇微扬、嘴角的淡笑很快消失,便迅速走出去,回首将房门重新关上。 “哎、不是,大人,您将屋子占用了,我们晚上睡哪儿啊?”何磊第一个表达不满。左右也是要被陆青帆虐的,他现下也豁出去了。 “重新找个厢房。”陆青帆淡淡地道:“还是你们想跟已经剖验过的尸首住在一个房间?” 一听到云曦已经开始剖验尸首了,众人的心里忍不住犯嘀咕。 “罢了、罢了,掌柜还是给我们重新准备一间吧。”何磊终于发话道。 此刻,屋内的云曦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扑在验尸上。 她灵动的眸子认真地打量着死者的眉目、检查他的手和脚上细微的线索。 最后,掏出一个尖锐的小刀开始验尸。 因为身边没有帮手,云曦只能一边眼看一边拔出刀具,倒也不影响她行事的流畅度、反而换刀的动作更加随性自然、快速迅猛。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云曦的验尸终于进入尾声。 她起身直了直腰,快速用针线把葛忠斌的尸首缝合好,随即用白棉布将尸首盖上,找纸笔写下验尸记录。 此刻,外间的陆青帆还在挨个询问口供,想通过众人之间的交叉点推论出凶犯动手的时间。 云曦打开门出来之后,陆青帆冲她比了个手势,云曦便走到他身边,小声道:“我先去泡个手?” “也好。” 陆青帆颔首,这才想起小姑娘的习惯。 云曦独个儿跟着小二走到楼下的厨房间内泡手,小二还在喋喋不休地道:“可吓死人了,小人在驿馆做了五年工,还是第一次看到死人。” “是吗?”云曦喃喃道:“那可给你吓坏了吧?” “对啊!肯定是飞鹤孤女索命来了!”小二神神叨叨地道:“她死得冤枉,想要来找我们伸冤了!” “‘什么飞鹤孤女’?”云曦一怔,反问道。 小二小心地四处看看,还不大敢讲。 “小二哥你别怕,我可是仵作,身上的气势强得很,普通邪祟不敢近身的。”云曦一本正经地道。 “也是,比仵作更邪乎的人倒是不多。”小二讪然一笑,见云曦一脸无语,赶紧找补说自己是一时失言。 原来“飞鹤孤女”说得是前些年的一桩悬案:说是有个女子在飞鹤峰的必经之路上穿着一身红衣上吊自尽,死相凄惨。 许多经过的人看到之后都忍不住惊骇,传播的话也越来越玄乎。 后来这飞鹤峰一过酉时便闭峰不得出入,也跟那“飞鹤孤女”有些牵系。 “衙门的人没过来调查吗?”云曦好奇地问道。 “当然是调查了,说是那女子身份成谜、来去无踪,负心的人就住在那山峰上。后来又有几个意外坠峰而死的,大家都说是孤女来索命了,所以、所以……” 说到这里,小二的表情也跟着恐怖狰狞起来:“这里到了晚上啊,大家就都得住在驿馆里不能露宿,生怕被那孤女给索命了去!” “可是葛忠斌分明是被剑杀了的,不是女鬼。”云曦秉承着实事求是的原则认真地反驳道。 那小二被噎得一哽,“是您让小人说的,怎得又不信呢!” “对对,是我的不是。”云曦将手擦拭干净,就在小二哥的陪同下重新回到驿馆内。 此刻,陆青帆遣散了众人,坐在葛忠斌的尸首旁整理思绪和线索。 “大人怎么看的?”云曦低声问道。 “先说说验尸的情况。”陆青帆道。 云曦把杀回死者的凶器利刃图拿出来,“葛忠斌死于子时前后,被人一剑割喉,从死者的表情和神态来看,当是正在与熟人交谈时一击毙命。” 说罢,云曦分析了葛忠斌身死前的情况,阐明凶犯身量在五尺一上下,同葛忠斌高度相似;且此人同葛忠斌乃是旧识,叙话不畅出手杀了人。 陆青帆也将调查到的些许线索道来,未了淡淡地道:“葛忠斌房中之人最有嫌疑,但旁人也未必进不来。” 他指向这角楼中间的“回”字长廊低声道:“凶犯神不知鬼不觉地进来跟葛忠斌叙话,杀人之后不动声色地躲在门口、趁着混乱来回跑散,便能够掩人耳目。” 云曦走到门边,就听陆青帆道:“我率先探查的便是门后,没发现任何痕迹。” “哎?”云曦眨眨眼,那他还说得郑重其事,还当是发现了线索呢。 “推论罢了,”陆青帆快步走到窗边,淡淡地道:“这里倒是有些痕迹,你来瞧瞧。” 好么,合着陆青帆是要考她。 云曦走到窗畔,看到窗棂上一点点的黑浮灰,随即轻轻用食指蹭了一些在指尖捻开,轻声道:“煤灰,是进出过厨房的人。” 她刚才去厨房洗手,就看到灶台附近有这样的煤灰渣渣,踩踏过的人会沾上一些。 至于那窗棂处悄然暗立的倒刺,像是被剑削过。 “凶犯翻窗而来,惊动了葛忠斌,二人相识叙话,没谈妥,凶犯便杀了人。”云曦轻轻摩擦下巴,“不对啊,那屋子里又不止葛忠斌一个人住,他的同伴多少都会有些警醒才是。” 云曦无意间的小动作让指尖的煤灰沾到下巴,陆青帆夺步走过去,粗粝的手掌便嵌住了她秀气的小下巴轻轻擦拭。 二人靠得那样近,男子身上沉敛着的松香气息让云曦蓦地有些腿软。 “干净了。”陆青帆意味不明地望着她的樱唇,低沉的嗓音都有些喑哑。 “多谢大人,”云曦转过身道:“大人是不是猜到了葛忠斌每年送往飞鹤峰的东西是什么?” “你猜猜。”陆青帆卖起了关子。 云曦细思片刻,想到从那些人口中问得要点:轻装无物,按时上山,且每次都要在飞鹤驿馆住上一夜。 “情报?信笺?” “不错。”璨如星辰的墨眸皆是赞赏,陆青帆一向知晓云曦聪慧,没想到她一猜就中。 “葛忠斌及雇来的几人每年都将信息送去飞鹤峰,一旬便要来一次;这情报必然极为重要,不能为人所知,甚至……全靠口信儿传递。” 从中原来京城干里迢迢、沿途危险,葛忠斌找自己的同乡一道行事,看上去就没那般可疑。 至于信笺是从何处取、又从何处调换传递消息给中原人,则不得而知了。 云曦顺着陆青帆的想法琢磨了一下,很快道:“大人,会不会有另外一种可能:他们不是传送消息的人、而是带走消息的;两拨人就是在驿馆交换信息情报,不过不是葛忠斌护送信息而来,而是将信息送去飞鹤峰。” 之前那个老乡也说了,每日都宵禁的飞鹤峰很奇怪,若是不愿随便下山、躲避一些人的纷争可就说得通了。 陆青帆闻言双眼一亮,脑海里立刻想到了一个嫌疑人:杜信。 “为何?”云曦一溜小跑跟上陆青帆。 “何磊曾说过,葛忠斌每次都会在此地多停留一段时间,且是跟同伴上路后再刻意折返;他是为了见杜信。” 云曦闻言暗暗咂舌,杜信的嫌疑很大。 葛忠斌的同伴一行人都被店家重新安排到了三楼的房间。 陆青帆和云曦赶去的时候,便听到了屋内传来几个人的争执声: “你老小子每次跟葛忠斌嘀嘀咕咕,谁知道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哥几个?” 说话的是王连。. 第273章 入套 陆青帆和云曦将脚步放轻,站在门边没有立时进去。 “……我跟葛忠斌哪有什么秘密?那厮就是个酒色之徒,无外乎便是攀扯哪家的姑娘好看,谁的银子更好挣罢了。” 这次开口的是何磊。 “王连你别当我们不知道,你私底下跟葛忠斌可去过不少烟花之地,谁知你等是不是在那风流之处说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不让我等知道!” 何磊反咬一口,气得王连蹦着上前要揍人。 “你俩够了没有?学学人家阿飞的沉稳!什么时候了还有功夫内讧!葛忠斌因为咱们办的差事被人杀害,谁知道接下来会不会轮到咱们?” 此言一出屋内众人皆是一怔,杜信反应极快,瞧见窗外有人大喝一声“谁!”便一个猛子冲出来。 破门而出的杜信手握成拳、带着一股强劲的罡风直击来者面门。 陆青帆挡在云曦面前、一只手便握住了那厮的铁拳。 “无形罡拳?”陆青帆意味不明地望着杜信,淡淡地道:“之前杜公子可没说自己练得是这种硬功。” 云曦眨眨眼,接茬儿道:“大人说得是江湖上近几年才兴起的新门派‘无形罡’?” 传闻这罡劲十足的铁拳可是其掌门人的独门武功,只有亲传弟子才可习得。 杜信方才这一拳,起码得练就小十年才有成。 “想不到陆大人有窥听的爱好。” 杜信一点儿不慌,收起铁拳淡淡地道:“在下不过是‘无形罡’不入流的弟子,学了些年头便脱离了门派,说出来恐给师父们丢脸。” “杜公子过谦了。”陆青帆瞥了一眼急匆匆从屋内赶来的众人:“本官只是刚到。” 云曦瞧陆青帆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时候面不红心不跳的,暗道敦肃之人撒谎起来才骗死人不偿命呢。 “误会误会!既然都是误会,咱们进去说话吧?”王连最是油滑,此刻看到不少没睡着的住客已经开始朝这边探头,忙不迭请二人进屋。 陆青帆和云曦也没推辞。 临经过杜信的时候,陆青帆如墨的寒眸瞥了一眼他的颈间,发现了那一抹“无形罡”的暗纹。 这厮还撒谎呢。 进屋后,陆青帆坐到上首,云曦乖巧地站在陆青帆旁边……她漂亮的裙衫已经沾染了些尸首的异味、已然坐实仵作之名,让人生不出半分涟漪之心了。 “杜信,本官此前问你跟葛忠斌关系如何,你并未如实作答。”陆青帆沉着脸说道:“他每次折返归来都是为与你碰头,可对?” 杜信没想到陆青帆竟然连这个都知道了,神色一晃,道:“是,但……” “你们传递给飞鹤峰的情报是什么,还不从实招来?” 这也知道了?! 莫说是杜信,便是王连几个人也怔住了。他们还是第一次听说走镖护送得竟然是“情报”! 云曦的目光一一从众人的面庞上扫过:王连、何磊确实不知情,但那个周新飞沉稳从容得很,不像不知情。 “什么情报啊?杜信,现在人都死了,你还要瞒着我们吗?!” 王连气得够呛,就要上前揪杜信的衣袖,被旁边的何磊拦住:“别过去,你不是他的对手。” 杜信见状无奈苦笑道:“咱们相识多年了,难道还要被旁人的几句话挑拨了关系不成?” 被杜信指桑骂槐的陆青帆怒极反笑,饶有兴趣地用食指碰了碰佩剑的暗纹,淡淡地道:“本官耐心有限。” 言下之意,若无确凿的证据、他不会来。 杜信神色一凛:“我们确实传递的是情报,但具体详情我并不知晓。” 他每年只负责过来接应葛忠斌,上山的人一直都是葛忠斌自己。 “这次的信已经送去了,我只负责拿钱办事,旁得一概不问。” “嗯。”陆青帆闻言转身便走,倒像是信了杜信所言。 云曦快步跟上陆青帆,临去前还不忘将被杜信打坏的门掩回来。 屋内众人面面相觑,杜信喃喃道:“就这?” 气势汹汹而来,问了个半茬儿就走? 何磊叹了口气:“罢了,你回去歇着吧。总归今夜大家都当心些。” 杜信抱拳,转身回了自己的卧房。 周新飞全程都倚靠在窗边静观事态,一言不发。 且说云曦和陆青帆回到葛忠斌尸身所在屋内,她开口问道:“大人有新发现了?” “嗯。”陆青帆薄唇微扬,“你可瞧出那周新飞不妥。” 云曦点点头:“他太沉稳了些。” “因为真正看顾葛忠斌的是周新飞。”陆青帆抿唇道。 “他是保货人?”云曦轻呼一声,又惊觉自己嗓门大了,赶紧捂住檀口:“跟之前花公子所为一样,可对?” “没错。” 陆青帆说完便在屋子里翻找起来,他直觉葛忠斌之死,同这一次要传递的情报有关。 云曦恍然,也跟陆青帆一道翻找起屋中的各类物件来。 因为,那份情报很有可能还没送出去。 二人在屋内并无所获,颇有些沮丧。 云曦叹了口气坐在地上,眸光就瞟见了葛忠斌的佩刀。 “大人,江湖人会在自己的武器上面加暗扣机关吗?” “嗯?”陆青帆被云曦这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说得一怔,随即顺着云曦的目光看去、落在葛忠斌的佩刀上。 二人立刻起身摆弄了一番葛忠斌的佩刀:此刀花纹普通,唯有最上方刀柄处有一个成色极佳的红宝石,不像寻常江湖人会用的物件。 陆青帆轻轻摩擦了一下,便用力一推:红宝石下方露出一个长条形的小暗格,里面卷着一个小小的字条。 “怪不得我们翻遍了整个屋子都寻不到。”云曦略有些欣喜地拔出簪子将字条勾出来:“葛忠斌倒颇有几分巧思。” “嗯,委实是用了心的。”寻常人谁会在剑柄处做一暗扣机关藏匿情报呢? 二人打开字条,上书一行小字:事迹败露、速速离峰。 陆青帆抿唇沉声道:“示警信。” 云曦喃喃道:“葛忠斌的死因。” 他们知晓凶犯是谁了。 现下,便是差一样关键的证据了。 后半夜,不少惊魂未定的住客们还在讨论着葛忠斌身死之事,却不知从谁口中知晓了葛忠斌是因为一张写着情报的字条而死,上面是一句关乎身家性命的“示警”之言。 有说一就有说二的,传言愈演愈烈…… 恰逢此刻,陆青帆召集客栈众人,表明已然知晓凶犯身份;言凶犯不会再逞凶杀人、众人大可安心睡去,明日天明便会立刻扭送凶犯归案。 此言一出,便有人质疑为何陆青帆现下不抓人。 陆青帆当即神秘一笑,只言会以身家性命保证众人安危,这才罢了。 折腾了大半宿,莫说是住客、掌柜的和小二们也支撑不住,皆回房熄灯睡去。 云曦和陆青帆也回去歇息,只待天明。 不大一会儿工夫,驿馆内就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幽暗无光的驿馆内,一个黑影悄然摸向葛忠斌尸首所在的房内。 黑夜里,此人行动自如、翻找物件动作迅猛。半晌后来人一无所获,站直了身子将目光投向地上的尸首。 他一点点、缓缓地靠近尸首,最后借着月光猛地掀开罩着尸首的白布,露出了下面的脸…… 来人还不待看清就被“尸首”一把罩住头脸,猛地被点了穴位、动不成了。 屋内骤然亮如白昼,云曦清脆灵动的嗓音透着几分愤慨:“抓住你了,凶手。” 门外,连掌柜的在内驿馆的所有人,皆翘首看着屋内被点了穴动弹不得之人。. 第274章 事关亲情 原来方才躺在地上的“尸首”不是旁人,正是故作歇息、实则暗中摸回来的陆青帆。 他和云曦的上房三面环窗,从东面的窗户跃下回到二楼放置葛忠斌尸首的东面客房容易得很。 陆青帆早就提前问过掌柜的,葛忠斌一行人、包括凶犯在内从未去过三楼上房,自然不知那上房是个三面环窗之地。 这也方便了他设计瓮中捉鳖。 “大人还等什么,赶紧让我们瞧瞧那杀人的贼子是何模样吧!”已然候在门口的王连着急地嚷嚷着。 陆青帆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立时要掀开挡住凶犯面门的白布。 岂料意外骤生,凶犯身形猛地一转、蒙着白布就夺窗奔逃,竟不知何时解开了陆青帆的封穴! 陆青帆怎会让这厮逃脱? 他手中佩剑如同长了眼睛,带着一股强劲的内力直直射向凶犯,打得那厮扑在窗上、喷出一口鲜血来,再动弹不得。 陆青帆冷哼一声,薄唇淡淡地吐出四个字:“不自量力。” 云曦无奈摇头:“何必负隅顽抗。”还要白白被陆青帆的爆棚武力值摁在地上摩擦。 陆青帆大步流星走过去掀开白布,露出了来人的面庞。 “杜信?!” 王连和何磊惊讶地轻呼一声,何磊不可置信地道:“大人,你莫不是抓错人了?杜信他嘴上嫌弃葛忠斌、实则同那厮要好得很,他怎会杀了自己兄弟?” “兄弟?”陆青帆意味不明地瞟了一眼神色愤慨的杜信,他被自己的内劲所伤,已然丧失抵抗之力,能爬起来都算陆青帆学艺不精。 “杜信,是你自己说,还是本官替你说?” “小人不知大人为何要动手。小人不过是惦念葛忠斌死因,又听闻大人已经知晓凶犯身份,便想来悼念一二……” “翻箱倒柜地悼念吗?” 云曦指了指已经乱得不成样子的屋子,随即拍了拍自己的袖口:“你要找的东西早就在我这呢。” 杜信神色一凛,随即看向陆青帆,“你们……”全都知道了? “坦白就能宽大处理,”云曦看了看王连众人,仍旧是一副不愿相信是好友杀了葛忠斌的模样,喟叹道:“若你一直死鸭子嘴硬,就别怪不给你留体面了。” 杜信冷嗤一声:“不过是屈打成招,哪里还有什么体面?” 陆青帆早就料到这厮会如此,淡淡地道:“你是飞鹤峰的人,对吧?” 他又看向周新飞:“你是保货人。” 周新飞瞳孔微缩,随即顺从地点了点头。 “为何没跟着他一道来寻?丢了线索你也不好办。”陆青帆本以为,今次会捉住两个帮凶的。 “这是我最后一趟保货。”周新飞抬眸看了一眼杜信,淡淡地道:“保得是葛忠斌的安全。” 现在人都已经死了,他也没必要深究。 云曦心下哑然,怪不得自始至终周新飞的表现都很古怪,合着他要保住的根本不是所谓的“信息情报”,而是葛忠斌的性命。 想来幕后之人考量的是葛忠斌传递情报之人、只要他没事,那情报必然也不会有事。 没成想就算是有保货人,还是有人出奇杀了葛忠斌;那个人还是一直跟葛忠斌私下交易的人。 “那字条上究竟写了什么?”事到临头,杜信还惦记着字条。 云曦摇摇头:“杜公子还是先说说自己杀人的经过吧。” 陆青帆双手抱臂,也在等着这厮坦白。 “只要我说了杀人的因由,你就将字条的内容告诉我,如何?” “成交。”这一次回答杜信的,是陆青帆。 杜信深吸一口气,在王连和何磊众人不明所以的眼神里淡然道:“你们是不是都觉得,葛忠斌虽然好酒色,但是个讲义气的人,我无论如何都不该杀他?哼,这厮压根就是个见利忘义的小人。” 他讥讽地道:“你们恐怕不知,葛忠斌跑一趟镖得的银钱何止干两,可却分给你们不到百银。” 也就是说,超过一半以上的镖钱都进了葛忠斌的口袋里。偏王连这些人还跟傻子似得和葛忠斌称兄道弟。 “至于他每旬前来送情报,都是冒着性命危险的。若我所料不错,每次你们在路上都会出事、且死过人,可对?” 王连和何磊的难看表情已经证实了杜信所言为真。 “就、就算如你所言,他也罪不至死……”王连呐呐地道。 “说重点。”陆青帆轻轻敲击桌面。 贪墨银钱、坑害友人,确实罪不至死。 “葛忠斌贪得无厌,因此次情报重要便狮子大开口,要我交出多一倍的佣金才肯将消息递送。”杜信终于说出了真实原因。 二人就此事生了争执,葛忠斌还为此策反杜信,让他也向雇主提出多一倍佣金才肯给情报的无理要求。 “我名讳便是一个‘信’字,自小爹娘教诲万不可因财帛失了诚信之心。葛忠斌这等小人行径我属实看不惯,便错手……” “恐怕不是‘错手’吧?”云曦突然出声道:“杜公子是‘无形罡’门派中人,硬功极强,真要是‘错手’也该是罡风铁拳杀人,怎得偏偏选择了不擅长的剑?” 云曦气乐了,他是真没将自己这个仵作放在眼里,睁着眼睛说瞎话呢? “我、我确实是错手,当时只是想教训他一下,谁料……” “谁料一旁的何磊掏出剑来,让你为枉死的妹妹报仇,你便用他的剑杀了人,可对?”陆青帆意味不明地看向何磊:“好一招借刀杀人。” 案件急转直下,突然被拖下水的何磊也懵了:“大人此言何意?杜信杀人同我有什么关系?” 云曦神色透出一丝怜悯,“在飞鹤峰上自尽的‘飞鹤孤女’,便是何公子的妹妹吧?” 之前在厨房的时候,云曦听到小二说“孤女索命”的话便觉得稀奇:任何谣传冤案都不是无风起浪的,她多了个心眼、特意找陆青帆去调查了。 暗卫办差行事果然迅猛,不足两个时辰就查到了那“孤女”根本不是无亲无故,而是何磊的亲妹子。 “你妹妹被葛忠斌玷污了清白,她羞愤吊死在了飞鹤峰上、死状凄惨;之后便传出了‘孤女锁魂’的谣传来。你后来一直跟着葛忠斌来往走镖,为得便是伺机杀他。” 许是何磊学艺不精、许是葛忠斌命数未尽,何磊多次暗中行事都没成事。 直到昨夜,众人醉酒纷纷、偏生葛忠斌闹腾着跟杜信在屋内商议如何贪墨雇主银钱的事,才让何磊找到了机会,让杜信当了杀人的刀。 “唉!”杜信恨恨地捶了一记地,仍旧没松口。 何磊惨然一笑,低声道:“那个恶棍,见到稍有姿色的女子便欲霸占,我妹妹她……怪我,怪我不该贪图那百两的走镖银钱,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多妹妹一人走镖还能多挣一份。偏就是那一次害了她的性命!” 那次走镖,葛忠斌沿途一直欲对他妹妹图谋不轨,都被何磊有意无意地格挡开来。 岂料一次葛忠斌借口和杜信出门,趁着何磊不在就将他妹妹一道带走,在密林深处伸出了魔爪。 何磊的妹妹性情刚烈,事发后无颜见人、便吊死在了飞鹤峰中央的小径旁。 “葛忠斌回来后骗我说妹妹是失足跌落悬崖,他还以为这脏事儿办得神不知鬼不觉呢!” 何磊收敛妹妹尸首的时候,就从仵作的口中得知了妹妹被人玷污的真相! “后来我多次想要杀他,都被周新飞有意无意地阻止了,如今倒是大人给我解了惑,原来阿飞竟是江湖上有名的‘保货人’。” 何磊苦涩一笑,“我就说,既然是这般重金走镖的事,怎能没个保货人在中间斡旋。” “想来,这件事情也成为杜公子的心结,今次杀人一来是为守信夺取走镖情报、二来欲泄私愤,倒是个极佳的报仇时机了。”陆青帆道。 “我表妹,也是被葛忠斌占了便宜……”杜信喃喃道:“我们没办法,只能逼着葛忠斌娶了她。可这厮旧习难改、拈花惹草,我妹妹的日子也不好过!” 他跟何磊同病相怜,都想为妹子出口气啊!! 只要这厮死了…… 杜信的眼底涌上一抹狠意:“杀了他,老子一点儿不后悔!” 云曦沉声道:“若你们早日报官、让葛忠斌这等人渣早日被绳之以法,哪会有如何姑娘那般的惨剧频繁发生?”. 第275章 来晚一步 “你以为我们没有报过官么?”何磊望着陆青帆淡淡地道:“若所有在任京官儿都如陆大人一般嫉恶如仇,那几年前我妹子的案子就告破了,何必我等私下寻仇?” “有人保他么?可是……他?”陆青帆说着,指了指飞鹤峰的方向。 何磊默认,片刻后补了一句:“我也只是猜测。” 总归,葛忠斌无事、还仍旧办着这般舒坦的差事、挣着大笔的银钱,庇佑他的人身份地位必定不低。 “你本可以不说的。”杜信叹了口气:“葛忠斌的武功不如我。拔剑的是我、杀人的也是我,真说起来,我才是凶手。” 何磊沉默以对。 “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们怎么会设局抓你们?”云曦摇了摇头,他们太不懂二人的行事作风了。 “何公子在子时之前去过厨房吧?若我没猜错,你本是要给葛忠斌下药的,却意外打翻了灶台上的东西。” 云曦说着,看向何磊的脚。 他的靴子侧面、确有一些煤灰留下的黑渍。 何磊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不禁苦笑道:“我翻窗进来,在那留下了痕迹,可对?” 云曦点点头:“关键是,你的剑恰好符合伤口的模样。但因这种长剑在客栈不算特殊,需要旁得佐证,所以……” 所以才有了“引蛇出洞”的一场大戏。 “心服口服。”何磊叹服一句,望向杜信:“我认了。” 天明时分,早就收到信儿的冉杓和任丹青率樊志等一众差役将葛忠斌的尸首押解回去,被五花大绑的两个凶犯也被戴上了镣铐。 临去前,陆青帆询问杜信可曾见过传信之人的模样,杜信无奈摇头,只将传递情报的暗语和地址讲了。 陆青帆也不失望,道谢之后走回云曦身边。 “怎么会是这样呢……”王连使劲儿抹去眼泪,“我们一行五个人多要好的关系,如今却、却只有我一人回去了。” 云曦望着王连抹眼泪的孤独身影,惋惜地叹了口气。 原是被祸害了亲族的受害之人,在刑律不公之下选择了密谋杀人,这笔剪不断理还乱的账,不知那兄弟几人到了黄泉路上,可能掰扯得清楚。 周新飞站在王连身畔淡淡地道:“若你不弃,我护送你回乡。” “我可使不起你这个保货人。”王连被安慰,心底的悲痛褪去了些,嘴巴就开始不饶人了。 “这一单算兄弟情义。”周新飞双手抱臂,“要不要?” “不花银子的当然要了!”王连赶紧道。 陆青帆听着二人的对话,低声道:“王连这厮也算是傻人有傻福。” 不仅跟着葛忠斌这厮挣了银子,还在几桩斡旋的案件里片叶不沾身,当真难得。 云曦抿唇笑了笑:“许是福泽深厚?” 二人走到叙话的王连和周新飞身边,陆青帆继续问道:“既是保货人、没了最后一单生意,你可知这跟飞鹤峰中间接头的中原之人是谁?” “陆大人当知保货人的规矩。”周新飞嘴紧得很,一个字都不肯泄露。 陆青帆闻言也不失望,他只是多试探一句罢了。 “既如此,只能靠我们找到真相了。”云曦抬眸看向前方陡峭峻岭的飞鹤峰,喃喃道。 告别了刑部众人,陆青帆和云曦便准备赶往飞鹤峰,拜访前文渊阁大学士康满。 二人抵达峰门前的宅院时,恰好刚到卯时。 云曦转身去看,发现他们身后还缀着不少人,其中还有些熟面孔:是昨日同住在飞鹤驿馆的住客。 “果然好多人哪。”云曦轻声道。 陆青帆拉住她的手腕将人往门口带了些。 前方朱红色大漆门上书“祥龙斋”三个烫金大字,立在门侧两边的石狮子祥瑞霸气,一看便知斋内所居之人不同凡响。 正当云曦专注打量的时候,大门开了。 走出来一个眉目清秀、手拿铜牌的少年,走到云曦身边将一枚铜牌发到了云曦的手里。 云曦翻看铜牌,一面写着“壹号”;一面画着“飞鹤翔龙”图。 “‘飞鹤峰,祥龙斋’,有点意思。”陆青帆低声道。 “敢用‘翔龙’二字提名的,果然不是凡辈。”云曦清眸暗了暗。 起码就目前来看,这位康学士心中颇为清楚自个儿的权力和能量。那襄助葛忠斌便是“明知故犯”了。 “请‘壹号’贵客入禅院听经。”小厮微微一笑,颇威严地宣布道。 云曦和陆青帆对视一眼,跟着小厮入内。 他们身后,贰号、叁号、肆号、伍号也都被喊了号,神色间皆透着几分向往。 “敢问小哥,‘听经’是什么意思?”云曦本就明眸贝齿、模样清丽,问话时灵动轻柔、令人心驰神往。 小厮即刻板着脸叱问道:“你来我‘祥龙斋’,不知‘听经’为何?那你上山作甚!” “小哥莫恼。我们初来乍到贵宝地,只听闻康学士学识渊博、美名远扬,便想来拜会一二、听取教诲的。” 云曦脑子转得快,即刻便将话圆了回去。 那小厮一听瞬间眉开眼笑:“这就是‘听经’了。你理解得不差。” 说完,小厮继续前面带路,云曦长呼一口气,冲陆青帆狡黠地眨了眨眼。 陆青帆暗暗给她竖了个大拇指,赞赏云曦应变得宜。 一行人从玄门正院绕到了花坛,又从花坛离开往后方一处四面透风的小阁而去。 到了小阁外,小厮冲着阁内喊道:“先生,听经的人已经到了,还请先生入内讲经。” 半晌,阁内都无人应答。 “先生,先生?”小厮又喊了几声,屋中仍旧无人应答。 “怎么回事啊?” “难道先生不愿见咱们?” “不可能吧,号码牌子都发了,肯定会让咱们听经的!” …… 不少等候的看客议论纷纷,询问小厮的口气也带着几分焦急。 那小厮又冲着小阁喊了几声,仍旧不见自家先生应答。 陆青帆和云曦对视一眼,已然觉出此事不妙。 “带我等前去看看。”陆青帆掏出了身上的令牌沉声道。 那小厮一看竟然是刑部的大人,小脸立刻板起来:“大人这是什么意思,盼着我家先生不好?” “敢问小哥,你家先生讲经可有迟到?”云曦温言问道。 “自然不曾!” “可有三请不应?” “那倒也不曾。” 云曦沉声道:“既然如此,我家大人出于好心请你带路查看,怎算‘盼不好’?还是你就想拖延时辰、好让人对康先生行不轨之事?” 小厮脸色一白还想反驳,就被陆青帆沉敛如刀的眼神吓得后退了一步。 “是啊小哥,先生这么长时间都没应,带我们去看看吧!” “就是,咱们这么多人,真有需要帮衬的地方也好搭把手啊!” “对对对……” 开口叙说劝解的人多了,小厮便借驴下坡道:“那咱们就去瞧瞧吧。” 说完他便绕过小阁,走到右边的回廊,见陆青帆等人没跟上,催道:“大人不是要去看看吗?” 陆青帆和云曦再不耽搁,跟着小厮走进去。 进了小阁才知这其中别有洞天:小阁内摆放着上好的黑木桌台、柔软的蒲团摆放在桌边,桌上的金丝镂空胧月熏香里,略带浅淡的松木凝香逐渐散开,惹人心旷神怡。 小桌后方有一条直通房屋的长廊,从小阁外面是一点儿都瞧不出。 小厮便带着众人从长长的甬道进去,直通后方一处花园小院。 刚一进院子没多久,云曦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有血。”云曦低声提醒道。 陆青帆颔首。 “先生,先生!到了讲经的时辰了。”小厮说着,四下看了看,低声道:“怎得都没瞧见伺候的人呢。” 他转头对云曦和陆青帆道:“诸位稍候……” “不必了。”陆青帆是习武之人,五感比旁人更加敏锐,指着那竹楼似得梁底道:“这么多血,人恐怕出事了。” 他一指,众人才看到从竹楼梁下缝隙里还在潺潺滴着血。 以云曦的过往经验,流这么多血还不曾停下,死者身上的创口必然很大……纵然伤口不致命、流这么多血也活不成了。 “还是来晚一步。”云曦道。. 第276章 伤口破坏 小厮闻言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一片,他再顾不得陆青帆二人晦气,忙不迭冲上去道:“大、大人,您同小人一道去看看吧!” 那屋中必然有猫腻,万一凶犯还在,他孤身一人前往岂不是…… 小厮话音刚落的功夫,云曦便首当其中往竹楼内走。 陆青帆二话不说快速跟上。 竹楼内格局颇为大气、布置得幽静雅致,轻纱罗帐之下檀香袅袅,如同羽化登仙的仙境一般,令人心驰神往。 偏生不远处那股浓郁的血腥味和趴卧在地的尸首,将屋内的清幽染上一抹血色。 云曦径直朝着地上的尸首去了。 躺卧在地上的人一把年岁、眉目虚白,胡子却收拾得极好,慈眉善目的模样一瞧便令人觉得亲切。 可惜老先生已经永远闭上了眼睛。 “啊!先生!”小厮脸色苍白,瞪大眼睛就上前推搡尸首,“先生醒醒!您怎么就抛下弟子等人率先登仙了呢?” 小厮一声哭嚎,连带着后方的几号听经看客都跟着面露悲伤。 这一推搡之下,云曦和陆青帆也彻底看到了死者的伤口:腹部被人剖开一个拳头大小的豁口、露出里面浑浊的内脏和小半段肠子,血水还在潺潺流着,竹楼外的大片血水也是因此而来。 “凶犯何其残忍,杀人不够还破坏了尸首的痕迹。”云曦清眸一沉,转而看向身边的陆青帆道:“死者咽气不过两盏茶的功夫。” “飞鹤峰还有别的下山路么?”陆青帆即刻反应过来云曦话中的意思:若是赶得及、说不定能追上凶犯。 小厮还沉浸在主子被谋害的悲痛之中,哭得泣不成声、直打泪嗝儿,一句话说得是磕磕巴巴:“没、没有。我们上下山就是这一条路,进入祥龙斋也只有一个大门。” 飞鹤峰地势陡峭险峻,祥龙斋四面环山,是在当年那世家公子打造的小径基础之上改造了如今的石路,围上了相对安全的绳索、防止访客意外摔滑。 祥龙斋的后面是陡峭的山峰,祥龙斋在原院的基础上重新修葺、垒高墙壁,压根就没留门。 寻常人想从后山进入或离去,难如登天。 “如此说来……我等方才一直在山下、又是第一批入山之人,凶犯只可能在我们前面入山。” 云曦隐瞒了他们在飞鹤驿馆破了案子、所以刑部差役早就在山门附近。但凡凶犯有些脑子,都断然不会“迎难而上”,惹人猜忌。 “即刻封锁祥龙斋。”陆青帆沉声道。 凶犯若在,他们就把人揪出来;凶犯不在,也必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陆青帆天然有一种令人信服的威慑力量,一小厮“哦哦”两声便忙不迭出去通知所有人即刻封锁祥龙斋,不许入山听经的门客进门、也不让旁人再离开。 为了避免看客继续围观尸首,陆青帆令众人退出竹楼,莫要破坏案发地线索。 如墨的眸子缓缓地在竹楼转了一圈儿,陆青帆精准地找了一处猫腻。 他轻轻摩擦着竹竿上淡淡的痕迹,很快又在旁边对应的竹竿上寻到了相似的痕迹。 不得不说,这竹楼内的竹子选材特殊,十分坚硬,饶是有狠勒也只留下了浅淡的印记。 他又在康满起居之处转了转,发现了死者行为痕迹确如小厮所言那般。 思虑片刻,陆青帆将从葛忠斌身上的字条展开,跟桌上的笔迹一一对应,没找到相似的。 有人招募葛忠斌干里送信儿数载,那些字条全都毫无踪迹,恐怕是康满看过之后就都烧了。 陆青帆把屋内全都寻了个遍,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我去外间转转,你好生验尸。” 这边厢,云曦已经从自个儿的包袱里掏出了工具开始验看,含糊地答应了一声,灵动的眸子盯准了死者的伤口轻轻触碰了下。 陆青帆见状无奈微笑,合上门转身离开。 戴着透明手套子的手轻轻触碰着死者的伤口,云曦秀眉微蹙,暗道这个凶犯真真机警,他杀了人、却不想暴露自个儿的凶器,故而将伤口附近全都挖开,确保不露出凶器的模样。 这种外伤看似繁琐,实则最好复原。 云曦想了想便选择暂时放弃伤口,率先验看尸表…… 陆青帆根据小厮指路,很快到达祥龙斋后山附近,看到了高耸的墙壁,墨眸一沉。 他如同展翅的飞雁蓦地落在房檐上,仔细观察就能发现檐附近没有任何人为痕迹,除非凶犯跟他一般武艺高强。 可若真是武艺高强之辈,压根不需要杀人后挖走武器,内劲就足够震碎一个六旬老者的脏腑了。 从房檐上下来,陆青帆在小厮张口结舌的表情中淡淡地道:“带本官去看看访单花名册。” 每天都要请人入内听经,总会做些登记吧? 小厮一听神色一讪,“此物确是有的,烦请大人随小人来。” 原本高高在上的小厮失去了主家,此刻跟个无头苍蝇一般失去了主心骨,基本陆青帆说啥就是啥。 他瞥了一眼神色古怪的小厮,跟着来到了仓房内。 陆青帆看着一书柜满满当当的花名册,终于了然小厮那古怪的表情因何而来:花名册委实太多了些。 “找出最近三个月的。” “是。”小厮松了口气,他也生怕陆青帆全都要……小十年间的访客成百上干,哪里筛得过来! 陆青帆将三月有余的访客名册揣走,便让小厮集结了观内所有人在花坛聚首。 因云曦说了人死了不足半刻钟,伤口又有被明显破坏的痕迹,凶犯十有八九还在祥龙斋。 花坛内,大家都已经听说了康大学士突然被杀的消息,七嘴八舌之下,说什么的都有: “太可怕了,听说康学士被生生地开膛破肚,跟剖了一般!” “妈呀,我亲眼所见!肠子都……” “可恶,究竟是何人对德高望重的康大学士下此毒手!” …… 有人心中遗憾感慨、有人义愤填膺势要捉拿凶手将其碎尸万段。 见过今日案发地的几号客人都成了众人里的香饽饽,将“尸首遗骸”的可怖模样说得越发瘆人。 陆青帆双手负立,望着今日同他们一道抵达的四个号的访客们淡淡地道:“诸位可以排除嫌疑,到一旁小憩片刻。” 被点名的四组人还被看客们众星捧月地探问着,蓦地被陆青帆点了名,各个脸上都有些讪讪。 在离开案发地之前,陆青帆特意交代了余下四个号的客人们莫要言谈康大学士之事,为逝者保有最后的尊荣。 他们嘴上应下,方才却还是都说了。言而无信被当场抓了个现行,面上皆有些臊得慌。 “大人为何要将这几人筛出?难道我们就有嫌疑不成?”此前便在斋内留宿的看客不忿地道:“我们就在屋子里睡了个觉,怎得就成了凶犯?” 陆青帆反问一句:“谁能证明你在屋中睡觉?” 反驳的男子脸一红,“无人。” “康大学士死于两盏茶左右前,当时我们无人还在山门外排号,拿了号牌以后也一直在一处等待听经。此间小厮可以作证。” 陆青帆本不愿啰嗦,碍于接下来他要询问口供,若这些人一直吵嚷不服太影响破案,他只得多解释两句。 小厮点点头赞同道:“确如大人所言。”. 第277章 一众嫌犯 “后山处乃是高墙,除非有本官这等武艺在身之人,否则旁人跃上都难。” 故而,死者必然仍在祥龙斋内。 “大人说死者是何时死的便是何时?万一你就是想给自己洗脱嫌疑呢……”方才那人还嘴硬,被陆青帆冷冽的视线越盯声音越小。 “随本官一道来此的还有当今圣上御封一品仵作云曦,她的验尸结论当可服众吧?”陆青帆意味不明地反问一句:“还是阁下以为自己比当今圣上更会惜才辩才?” 此言一出无异于冠上忤逆之名,说话之人立刻脸色煞白,忙不迭道“不敢不敢”。 “本官身为三品刑部侍郎,前来探寻要案、寻康大学士配合调查,意外发现康大学士身死,如今接手此案调查,本官有御赐令牌在手,谁还有异议?” 陆青帆一手持令牌、一手轻轻碰了碰腰间长剑,故意泄露些许内劲压迫众人。 在场之人皆是普通人、有些还是学子,骤然感受到一股难掩的压迫后不敢再言个“不”字。 见到大家终于愿意配合调查,陆青帆便按照访客名册念了几个人的名讳,令其说明来意。 依祥龙斋的规矩,入山听经者凡众、大多不允在斋内过夜,但这些人常驻听经,已然显出几分不同来。 第一个被点名的名唤万尺,乃是今年来大考的学子,因受康大学士教诲顿悟,接连入住数日、已经花光了所有积蓄,只求留在此处温书、等待大考。 跟万尺情况相似的还有江南来的两个学子,一唤元辰,一唤闵进财。 三人在祥龙斋内借住小半月后熟稔起来、反而成了至交好友,常在一起清谈策论。 胡子越是宫中御林军的普通护卫,前段时间休沐,便想着在飞鹤峰多待些日子,休养生息。他手持旧人令牌来山中小住亦有五日,不想才离开没两天就发生了废太子逼宫一案。 “属下在山上听闻此事当真令人唏嘘,陆侍郎那会儿在场吗?”胡子越倒是个自来熟,还没说两句就开始跟陆青帆攀交情。 陆青帆斜睨胡子越一眼,淡淡地道:“胡公子还是先说说那令牌究竟是‘哪位故人’之物吧。” “哦,就是这个。” 胡子越说着,将手里一个不大的玉佩递给陆青帆,呐呐地道:“其实这个玉佩的来历下官也不知道,是专门放在御林军休憩的小间内的。说是上峰的时候带上便可直接入内。” 具体是何含义、玉佩又出自谁手,他一概不知。 陆青帆望着那精巧秀丽的白玉佩,此物虽然不值钱、但花样匠工皆属精品,当是一些人家专门做来送给小辈把玩之物,图个贴身保管,含义不同。 陆青帆颔首道:“既然如此,那便是御林军内谁人来用都可,是么?” “啊,应该是。”胡子越嘿嘿一笑:“侍卫办差辛苦,忙起来的时候都没日没夜,难得休沐的。我们大多都是武夫、鲜少读书,愿意来飞鹤峰的应该不多吧?” 陆青帆是从褚昭古怪才开始注意到御林军的,此前并未过多关注御林军中人。 但他也知晓,御林军内大部分人皆出自世家功勋。有些官宦子弟为了教养孩子,便将人送到御林军内历练,时间长了、武艺颇佳立过功的,就会在皇上面前得脸。 陆青帆问什么胡子越都不曾隐瞒,知晓的不知晓的悉数说了。 临走前,他注意到胡子越的虎口有些老茧、那茧面有些破皮的印记。 “胡侍卫手上的茧子是如何弄的?” 陆青帆猝不及防一问,胡子越忙不迭低头去看,这才发现虎口处的茧面儿处翘了些皮,好笑地道:“啊,可能是在哪儿碰着刮着了吧?我们习武之人行事粗陋得很,这点儿小伤根本没放在眼里。” “小伤也容易染上大病,胡侍卫还是回去抹点金疮药得好。” “哎,属下记下了。”胡子越露齿一笑道。 随即,陆青帆便去询问剩下的人:一对儿早就在此小居的老夫妻,还有康学士最小的儿子。 陆青帆没想到康学士竟然还有亲眷在山上,但见这康满的儿子康益神色慵懒、对自家老头儿身死的事情浑不在意,反而一直在问那小厮老头儿的账目在何处,便猜到此人恐怕是康家宠大的二世祖。 陆青帆例行公事地询问一番,不曾问出什么端倪来,便命众人归去、留在屋中不得随意出入。 此前一直负责引路发牌、发现尸首的小厮算是祥龙斋半个管家,名唤余弦,见陆青帆行事破有章法,心中越发安心了起来:“对对,诸位既然在我祥龙斋做客当要听从陆大人安排。” “哼,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康益一听便有些不痛快:“别以为老头倚重你,这祥龙斋就是你的地界儿了。” 康益扭脸没好气地冲陆青帆道:“陆大人,旁人也就罢了,我是老头儿的儿子,总不可能弑父吧?我要跟你一道调查。” “你也还记得自己是康学士的儿子?”陆青帆一句怼得康益面皮一热。 从方才一见到康益、说及康满身死,他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听到要被关在屋子里又卖弄起“父子情深”的戏码来了。 “那、那我不是宿醉未醒、没反应过来么?”康益还在为自己找借口:“让余弦那厮照看这些外人便是,我作为儿子总得知晓案件调查的进展吧?” 陆青帆倒也想瞧瞧,康益这厮究竟要做什么。 “也好。” 说完,陆青帆转而冲余弦道:“有劳小哥儿寻信得过的人看顾所有看客,不允他们随意出入。” 旁的,陆青帆会找机会单独再问。 “是,大人。” 从花坛出来,陆青帆看时辰差不多了,便跟康益一道回案发地。 且说云曦一直忙活着验尸,等到将该勘验的全部都验完了,又重新回过头来处理伤口。 陆青帆和康益推开门的时候,屋内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奇怪恶臭。 “啥味啊!老头是不是平时不洗澡?”康益立刻捏住了鼻子。 陆青帆当然知晓这熟悉的味道是因何而起,他意味不明地瞟了康益一眼,故意不说破,带人往屋内走。 等到康益凑近,便看到一个侧颜清丽的小姑娘趴伏在那死了的老头儿腹部,一双沾染着血和古怪黄油的双手还在腹腔内来回吧啦着乱七八糟的内脏……康益从没见过这等血腥污糟的场面,终于反应过来屋子里那股难掩的味道究竟是什么了。 他“呕”地一声,捂着嘴巴连滚带爬地冲出竹楼,因了着急,到门口的时候他脚下还滑了一下、脸着地摔了个大马趴,人都来不及爬起来便扶着杆子一阵“呕呕”地干呕。 云曦被惊动,抬眸瞟了一眼没出息的康益,又望向陆青帆:“我在修复伤口。” “伤口恢复便能推论出凶器?” “嗯。这个伤口是又被搅烂的,跟致命伤口的锐利程度不同……人的皮肉内脏都很特别,想要分辨是可以的。” 就是不大容易,所以云曦折腾了好久才缝合了一点点。 刚走到门边的康益听到云曦竟然是在缝合伤口推论凶器,又被她接连“虎狼”之言说得脸色煞白、双腿发软,刚站直的身子便又是一个踉跄…… “那是谁啊?”云曦小声道:“大人怎么把旁人带来了。” 不知道寻常人见不得这剖腹验尸的场面吗? “康满的儿子,康益。” 陆青帆在云曦略显惊讶的小表情里走到康益身边,淡淡地道:“康公子可要忍着,跟随调查判案总得通过验尸确认你父亲的死因……” “我、我看我还是回去等待陆大人的消息吧!”康益再不提什么“君子孝道”了,赶紧摆手道:“陆大人英明神武,定然能够断清案件的!” 说完,康益生怕陆青帆还喊他,扭脸就踉跄着下了竹楼,跑得飞快。 陆青帆轻嗤一声,转身回去。 就知康益是个软脚虾。. 第278章 杀人凶器 “看来在大人心中,康公子不是凶犯。”云曦继续专注地缝合着尸首,沿着骨肉一点点缝合。 陆青帆站在一旁看着云曦的动作,低声说道:“脚下虚浮、酷爱饮酒,舞文弄墨尚可、臂力丝毫不足。” 端看一瞧见尸首那副肾虚的样子,也知此人没有弑父再剖开伤口销毁证据的残忍之能。 云曦闻言点点头,说道:“大人所言甚是。” “验尸可有什么重要线索?” 死亡时辰已经有了,身死原因之前也说了。 云曦随即道:“康满此人身子骨很康健,喜好文墨之余还会打打八段锦。”康满年过六旬还能有这样硬朗的身子,实属难得。 瞧瞧冉大人便能知晓,素来行文书之事的官员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康健,说通俗些就是太阳晒少了。 云曦的话惹得陆青帆眉眼稍松,终于露出些许笑意:“有道理。” “此人身死必然跟葛忠斌寄送的情报有关。他也定是因此被谋害灭口。” 不怪葛忠斌嚷嚷关乎身家性命、胆敢拖延着不给情报……别说是多给干两银子,便是他再多要些,恐怕康满为了活下去也不得不给。 “但是康满拒绝了。”云曦一边缝合伤口一边同陆青帆分析道:“或者,他不是真正的知情人?” 陆青帆眉目微动,“你是说,这接收消息的另有其人?” 那最有嫌疑的岂不就是康满之子,康益? 思及幕后之人的手段,康益这等明面上是二世祖,实则野心勃勃之辈最有可能为人利用。 “也未必。”陆青帆沉声道:“这斋内众人当都有些嫌疑。”常住的客人也不能排除。 诸多线头都环绕着康满的死因,如今人是死了,线索更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四散、唯独留下这一具冰凉的尸首,等待着二人探究因果。 “好了。” 不知过了多久,云曦终于抬起两个发酸的手臂,用袖口抹去额际的薄汗,轻声道:“拼好了。” 二人对着血窟窿一般的伤口观察着,随即皆是一怔。 好熟悉的伤口。 “这不是……” “三箭齐发。”陆青帆沉声道。 没错,正是前不久废太子被褚昭一箭重伤的相似招式。 “这倒是能够明晰为什么要将伤口挖烂导致死者如此血肉模糊了。”云曦叹了口气:“他要将凶器挖走。” 凶器暴露了凶犯杀人的手法,自然要拿走。 “不仅如此,他还为了隐藏自己、制造了不在场的证明。”陆青帆瞥了一眼几个竹梁上的痕迹。 云曦起身,在陆青帆的指引下快步溜达着转了一圈儿,很快便理解了他所言的“手法。” 她走到旁边稍微冲洗了一下手套子,来不及泡手便从包袱里取出一个无色丝,然后根据柱子上存放的痕迹,一点点推拉无色丝、颇有技巧地将其绕在期间。 “是这样吗?”云曦看着成品,偏头问陆青帆道。 陆青帆颔首:“应当是这样。” 他缓缓地走到一处、用手比作凶器箭矢,对准前方松手一放,角度正好可以直射到旁边端坐着的康满身上。 “方才已经确认过,康学士行事颇有规矩、日常更是严格遵守时辰。凶犯必然也知其行事,故而早就有所准备。” “唯一的问题是,凶犯怎么能让康学士坐着不动。” 云曦指了指这个角度:“就算看不到这些无色的细丝,那长箭也显眼得很、一抬头就能看到了。” 她刚才已经勘验过,死者身上没有任何外伤、也没有被下迷药。 想想当时太子殿下中箭后的痛苦模样,康满的死相也显得过于平和。 二人对着那小几发呆,半晌没思索出个答案。 很快,屋外就传来小厮余弦的催促声:“大人,我们的灵堂已经准备好了,可能收敛先生的尸首了?” 陆青帆看向云曦,云曦颔首:“那我把死者的伤口处理一下。” 她走到门边,冲余弦说道:“劳烦小哥将干净的衣裳拿进来吧。” “哎。”余弦红着一双眼应了。 他前番有些趾高气昂,现下折服于陆青帆的手腕,又因主子被人谋害心中悲痛,态度谦逊了许多。 趁着余弦将衣裳拿进来的功夫,云曦已经重新为康满清理过伤口,此前剖验的痕迹也尽数整理过。 余弦进来之后看到自家先生祥和的面庞,心中越发难过,“我家先生虽然行事肃正严格了些,人却是极好的、怎得会逢遭此难……” 云曦眼睁睁瞧着余弦把康先生的衣衫哭湿了,无奈开口劝道:“真凶尚未落网,余小哥儿可要撑住了,好为康先生风风光光办妥身后事、告慰他在天之灵。” “是,是,姑娘说得对。”余弦终于恢复了几分精气神,抹干眼泪后起身去给康满的尸首换上干净的衣衫,随即寻人前来将尸首抬走。 众人尽可能不在案发地逗留,待所有人离去后,陆青帆低声道:“我去看看。” “好,我把凶器画出来之后去陪大人探问探问口供。” 有些话,女儿家问总是要比陆青帆这个冷冽不凡的男子询问效果更好。 陆青帆闻言颔首,道:“也好。” 二人分开行事,云曦在屋子里轻手轻脚地转悠、寻找文房四宝,期间好几次都路过了尸首仰卧的地方。 她察觉到几处疑点,就算解决了凶器的问题也没法解答。 云曦索性坐到了康满所在之地,一边画出凶器,一边望着前方无形的丝线,心中暗想着究竟凶犯是如何在不在现场的情况下杀害了死者,还着力抠挖了凶器出来。 “总觉得有哪里说不通。”云曦轻声道。 既然这个地方的思路没法打开,云曦也不纠结,索性起身去后方的书库看看。 她仔细地翻阅着康满的著作、所创的学说,甚至一些非常有名的字画都充斥着他的傲骨。 突地,云曦抬起头来,发现从书库走到雅座之间是有一个五行八卦阵的。 云曦蓦地走过去,一点点地顺着竹梁和竹墙摸索,很快就察觉不妥。 她一个不注意下不知戳到了什么、那处突然撬开了一个小小的竹口,里面露出一个精巧的小锁扣。 云曦惊讶之余,顺手从头上取出簪子,一点点耐心地撬锁。 周遭一切事物仿佛都不存在了,只有少女专注对付眼前精巧玲珑锁的模样。 片刻后,只听“咔嚓”一声,竹筒里面露出好些字条。 云曦展开后就发现,这些当就是杜信跟葛忠斌交换的情报字条了……关键是康满仿佛有收集癖好,从七八年前到如今的字条他全都完整保存着,不知是给自己留后路,还是旁的原因。 “这是读书人的通病么?”这样重要的证据,居然都不销毁。 从几个字条信中,云曦推论出葛忠斌竟然是第二任送信儿之人,第一任必然是已经身死、无处寻踪了。 云曦静静地瞧着,从字里行间逐渐勘探出一些不一样的气息来。 且说陆青帆来到灵堂之后,一直暗中观察着那些小厮和仆从的表现。 听说康满已经入殓停灵的不少住客也非要来哭灵上香。 康益作为老人家的小儿子自然没有二话。 席间好几个之前探问过的住客都红了眼眶,那对儿老夫妻哭得尤为凄惨,反而是血脉亲人的康益表现平平,连悲伤都懒得装,跪在那烧纸钱应付差事。 反观余弦老老实实地跪在康益的身畔,迎来送往、哭着道谢,比康益还要像亲儿子。 “他们俩真古怪。”不知何时,胡子越来到了陆青帆身边,好奇地道:“一个不像仆人、一个不像儿子,可对?” 陆青帆瞥了胡子越一眼:“胡侍卫经常前来,可见过这场面?” “以前没觉得,只是看康学士对余弦更亲近些。你说哪个老人家不是对身边更孝敬的人亲近?” 胡子越也是个八卦的,小声说起了康益是个爱惹祸的,猜测他必然是外间闯祸了才回祥龙斋避难,传闻康益以前也干过这种事。 “那胡侍卫呢?”陆青帆一脸审视意味地望着他:“宫中御林军正是忙碌之际,怎会轻易让胡侍卫告假,还能一休沐就休沐十日?” 【作者题外话】:冉杓:阿嚏!阿嚏!有人说我坏话! 任丹青:你只是个配角,认清自己的定位好吗? 冉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第279章 诸公构陷 “嘿,正常自然是不允人随意休沐数十日的,我也是攒了大半年的休沐呢!”胡子越指了指飞鹤峰:“这里每逢秋季景致最好。我就调了值岗、想待个够。不怕陆侍郎笑话,其实我也是第一次上飞鹤峰。” “胡侍卫也是第一次来?”陆青帆没想到在还有意外收获,对胡子越更好奇了。 “你在御林军中可同褚统领相熟?” “自然是熟的!”胡子越说完后,便低声道:“不过是我们熟悉他,不是他熟悉我们。军中人那么多,不够出挑是记不住的。褚统领素来是我们军中榜样,大家都知晓他武艺高强得很!尤其是那三箭齐发……” 胡子越说完惊觉自己所言不妥,赶紧闭上了嘴。 听说废太子便是被褚统领的三箭齐发射成重伤的。好像陆侍郎就曾效忠于废太子殿下? “看我作甚,继续说。”陆青帆被胡子越看得不明所以,沉声催促道。 “额,大人不介意吧?”胡子越想了想,随即道:“太子殿下……” 陆青帆又瞟了胡子越一眼,胡子越立刻说道:“三箭齐发是褚统领的绝技,当时也是因此绝技被皇上注意到才提拔上去的。” 此言倒是印证了前番猜测:褚昭自始始终都是圣上的人。 “要我说啊,皇上那般倚重褚统领也是应该,毕竟是圣上的耳目圣上的刀,我等属下都羡慕得紧呢。”胡子越一脸憧憬,看得陆青帆无奈得很。 这厮是一点儿说不到点子上。 “先生啊!先生的教诲令在下等铭感五内,此生难忘……” 前方,万尺、元辰和闵进财三个学子的呼喝声打断了二人的叙话,陆青帆眸子涌上几分沉敛之色,注意力转移到了他们身上。 “啧啧,太假了。”胡子越小声道。他被陆青帆古怪的眼神瞧得尴尬,呐呐地道:“真正的悲伤哪能这般外显?” 看看余弦和其他众多仆从无声掩面低泣的模样,确实比那三个学子真诚得多。 “我是个大老粗,大人莫见怪。”胡子越叹了口气,为自己找补了一句。 陆青帆没说话。 片刻后,他发现云曦还没来,决定回去瞧瞧。 等到了竹楼,陆青帆发现周遭十分安静,他喊了云曦几声都无人应,便在轻微的翻动之声中来到了内间的书库里。 此刻,云曦正半蹲跪在地上,她的面前放了许多字条,小姑娘低头翻找分类着,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 陆青帆好不容易才将目光从她白皙的脖颈上挪开,落在旁侧那个小小的机关暗格上,“怪不得。” 那样小的竹片竟然是机关,若非云曦懂些风水门道,只怕还真寻不到。 “大人回来了,”云曦低着头摆弄着地上的字条说道:“这都是康学士收集的往来字条,中间有不少秘密。” “你怎么了。” 陆青帆瞬间注意到了小姑娘的不妥,他蹲身望着云曦,只能看到她略红的眼尾和颤抖的浓长睫毛:“你哭了。” “我没。”云曦倔强地嘴硬,随即将一沓字条塞到陆青帆怀里,“你看看吧。” 瞧出小姑娘的逞强,陆青帆也不再继续逼问,展开诸多字条,却越看越心惊。 其中有几个字条上的内容当真是令陆青帆心神一紧,虽然笔墨不多,但诸如“诸公当年蔑白氏一案收尾可曾料理干净”、“常夜难昧但心亦不悔”等词,俨然说明了康满和一众人等,同当年白氏灭门之案颇有干系! “‘诸公’,”云曦抬起通红的桃花眼,沉声道:“他们联合起来杀了我全族人!” 就算看不到康满与之通信的全部内容,她也从回字中推论出些蛛丝马迹了。 陆青帆心头不忍,上前将云曦抱在怀里。 她靠在陆青帆的肩头,悲痛、气恼和再度捕捉到重要讯息的激动等诸多复杂的情绪一下子窜上脑海,震得她整个人浑身微微发颤。 “大人,我好难。” 本以为走到尽头的路,竟然才俯瞰到了“诸公”一角! 而这一切竟然还牵系着中原、朝堂。 干难万难的险阻之路,终于在一次次的案件发生后显露出真实的模样。 陆青帆用力抱住怀里的人儿,下巴轻轻搁在她的头顶,温实的大掌轻抚着云曦的后背,让小女人逐渐被强大踏实的后盾感安抚住了心脏。 片刻后,云曦终于不抖了。 她长呼出一口气,才惊觉自己跟陆青帆竟然在案发地相拥半晌,瞬间耳根通红、轻轻挣了挣:“大人,我好多了。” 可以放开了。 陆青帆不仅没撒手,反而更用力地搂住了她,低声道:“云曦。” 在那场灾难中,不仅她失去了亲人,他也没了家。 这是一场无数人共进退的沉冤昭雪之旅。 从不是她一人双肩扛负的责任。 那些从未出口的话,都化作无声的紧拥包裹着怀中的人儿。 云曦似是心有所感,可爱地在陆青帆的颈间蹭了蹭,小声道:“明白了,我的身边有很多人在,咱们定会成功昭雪的。” 薄唇扬起大大的笑容,陆青帆低声喟叹道:“云曦……” 你当真懂事得令人心疼。 云曦大胆地伸出手拥住陆青帆的腰,二人彻底环抱在一处。 陆青帆也成功地紧张了,主动松开了云曦,他涨红着俊颜转过身,落荒而逃之前还不忘吩咐道:“把字条都带回去。” 云曦盯着陆青帆仓皇的背影,眨眨眼道:“哦……大人好差的自制力哦!” 成功看到前面高大的身影险些被竹楼绊倒,他略显羞恼地低吼一句:“破楼,”便大步流星地走到门外去平复心情了。 等到云曦出来,陆青帆已经重新恢复理智,可云曦那双灵动的清眸还狡黠地往他的腰胯扫去,惹得陆青帆轻咳一声道:“别闹。” “我啥也没干!”云曦扬着小脑袋道:“大人怎得诬赖人呢。” “快走,去问口供。” 一向骄傲于自持力的陆青帆在心上人面前溃不成军,里子面子都快要挂不住了,拉着在后面偷笑的云曦赶往后院厢房。 余弦说过,所有来祥龙斋的客人,交一定的银钱后都可以在祥龙斋留宿。 “分明是书香墨气极重之地,怎得还这般注重铜臭呢。”云曦思虑片刻冲陆青帆道:“大人可觉得这祥龙斋行事处处透着几分古怪。” 说其高雅、那接地气的程度也不差;说其亲和近人、还非要设置门槛儿行事。 这同在康满的小秘竹中发现的那些字条一样:中通外直之下皆是隐秘腌臜。 “哼,我看倒是跟他本人符合得很。”陆青帆一想到这老东西连同朝内不知多少官员联手策划十年前的江南大案,就忍不住拳头硬了。 哭灵丧礼进行到差不多的功夫,余弦就开始准备广发丧帖传播康满身死的消息;云曦站在一旁看了许久,将那花名册上的众多德高望重之名记录下来,便寻了个由头离开。 从正殿出来,云曦的视线便落在前方不远处躲着吵架的老两口身上,据陆青帆说,那对儿老夫妻姓贺。 云曦主动走到二人身边,二人立刻住了口。 “伯伯、伯母也是来听康学士讲经的吗?”云曦本就长得可人漂亮,此刻开口套近乎温声软语得更讨人喜欢。 她遗憾地叹了口气:“好可惜,我大老远从青州赶来,才一入门就碰上康学士被人谋害,竟是一句教诲都不曾听到……” 贺氏夫妇对视一眼,贺老夫人有些同情地道:“小姑娘点子是有点儿背。” 搭上话了。 云曦心头一喜,冲没走过来的陆青帆使了个眼色,便主动挽住贺老夫人的手:“听闻两位前来小住过一阵子,必定听过康学士满腹经纶、可愿给小女说道一二?小女若能从中得益一二,定不胜感激!”. 第280章 意外来客 云曦长得好看,一开口就说到了老两口的心坎儿上,贺老夫人颇为惋惜云曦的遭遇,直言愿意为云曦说道说道。 陆青帆见云曦套话套得挺顺利,便兀自前去三个江南学子的房中询问口供。 贺老夫人见云曦听得认真,越发觉得这姑娘受教,便不由自主地多讲了几句:“康学士当真满腹经纶,说是‘讲经’,实则引经据典、博古通今,言谈之间颇有大家风范,极能点拨教化弟子……” 贺老爷子是个见过世面的,在贺老夫人谈及一些“讲经”要点时,便会细心多解释。夫妻二人合力言说,颇令人有醍醐灌顶之感。 云曦从两位老人的讲解中并未寻到什么线索,但对其学识渊博真真钦佩。 跟贺氏夫妻叙完了话,云曦又暗中去探问了照顾贺老夫人夫妇饮食起居的小厮,确凿后就跟从三个江南学子房中出来的陆青帆汇合了。 “贺氏夫妻是世家宗亲的长辈,但具体是哪个家族、他们不愿意透露。”云曦说完之后小声道:“他二人嫌疑不大。” “怎么说?”陆青帆挑眉问道。 云曦四下看看,确认周围没有人,这才走到陆青帆跟前小声道:“老两口年轻的时候就经常吵吵闹闹,如今过了半辈子还是如此。” 二人每次吵得狠了,就会来飞鹤峰上听经看书,美名其曰“修身养性”。 今晨时分,老两口正在屋子里吵架,说是声音传得极远,照看那三个江南学子的小厮都听到了动静,委实没有作案动机。 “如此倒是巧了,今日那三个江南学子也都如此,说是清晨的时候弄出了极大动静,惹得隔壁伺候贺老爷子一家的小厮都听到了动静。” 陆青帆说完,神色微敛:“不约而同有了不在场的证据,岂非古怪?” 云曦闻言,心中蓦地有了个新想法。她轻轻眨眨眼,清眸闪烁着几分狡黠,“大人,我有个主意。” “哦?快些说来。”陆青帆附耳过去,云曦轻声说了一番话,听得他连连点头。 片刻后,他便悄然赶往灵堂,跟余弦低语了几句。余弦清秀的眸子先是一讶,随即张张嘴,同意了陆青帆所言。 午后十分,赶来为康学士上香吊唁的人逐渐减少,灵堂内也变得安静下来。 几个又累又饿的小厮实在是嚎不动了,老老实实坐在一旁看着通红眼眶却平静下来的余弦,心中皆是不忍。 “老爷素来是最疼余管家的,如今老爷突然被人谋害,余管家当真是伤心坏了。” “那可不,以后余管家再没靠山了,这祥龙斋要是落到康小公子的手里……” 几个小厮对视一眼,皆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不忿。 “祥龙斋从建立起余管家就在了,临了康小公子来抢夺也太不公平了些。” “害,那是人康家的血脉亲族、余管家再好也只是个仆人,谈甚公平。” “我听说调查老爷的那位官儿是刑部的,原就是要来调查什么,结果被老爷的死给绊住了,你们说……” 偷偷说小话的人愈多、支着耳朵听闻的人也跟着增加,灵堂里小声吵杂的动静愈大了起来。 余弦见时机成熟,扬声说道:“都别说些有的没的了!老爷身死之案,陆侍郎已经调查出结果来了。咱们只要看护好灵堂、便能寻着让凶犯现行的罪证!” 祥龙斋规矩森严,他一发话,众人再不敢多嘴。 但余弦似是而非的话最是引人误会,众多小厮们嘴上不说,却暗中各自交换眼神。 余弦借口肚子疼要去如厕,交代小厮们一定要留大半人看守、轮岗用膳,便兀自离去。 他这一走,其他人便跟放了羊似得,有那腿脚利索的先一步夺门而出,口中喊道:“我先去用膳、很快便回来换诸位!” “对对,我也去!我用膳快得很!” 不到眨眼的功夫,灵堂就少了一大半人,只剩下几个腿脚慢的留下看守。 灵堂暗处,云曦和陆青帆早早躲好,瞧着那几个打盹儿的小厮,云曦略显担忧地道:“会不会是我猜错了?” 这么好的时机,各怀鬼胎的房客们不来试探一二么? “再等等。”陆青帆也觉此前云曦推论有理,这些话没说透的住客们,只要听闻灵堂有凶犯的线索,总会来一探究竟的。 他立刻握住云曦的手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待云曦瞧过来,墨眸微眨、暗示她有人来了。 果不其然,云曦再往灵堂处瞧的时候,就听到了几声闷响,贺老爷子和贺老夫人人手拎着一个大棍子敲晕了留守的小厮,手法不可谓不利索。 第一拨“访客”来得令人惊讶,云曦诧异地瞧着,就见贺老爷子笑着说道:“怎么样老太婆,我宝刀不老吧?” “你可别吹嘘了,赶紧找找线索!这个康老头儿,早不死晚不死,趁着咱们来突然死了,真要命!” 贺老夫人一改跟云曦畅谈时的温和慈祥,口气泼辣得很,一副看不上死者康满的模样、哪有此前夸赞其满腹经纶的崇拜。 云曦偏过头看陆青帆,他墨眸专注地打量着贺氏夫妻的动作,英挺的俊颜紧绷着,毫无抓人的意思。 看来还有旁人在。 她悄然将脑袋收回来,选择以静制动。 “找着了吗?”贺老夫人望着毫无章法翻看灵堂的贺老爷子,问道。 贺老爷子抬起头,嘴里已经叼了个果子:“啥都没有啊。” “吃吃吃,现下是吃东西的时候吗?再磨蹭一会儿那帮小兔崽子可就回来了。”贺老夫人没好气地将果子从贺老爷子嘴里揪出来,结果闻着味道很香,也就着咬了一口。 “嗯,真好吃哎!” 躲在暗处的云曦和陆青帆:“……” “我都说不能饿着肚子来寻线索嘛!小陆子真找着线索了么?不会在棺材里吧。”贺老爷子被媳妇儿挤兑也不恼,手脚并用地爬上棺材,就准备将康满的棺材板子给掀了。 “不行不行,抬不动!老太婆快来帮……” 贺老爷子准备让“帮忙”的话还没出口,便看到了躲在一侧的陆青帆和云曦,手里的动作便是一僵。 被发现的云曦瞪大眼睛,心道坏了。 陆青帆却沉稳得很,冲着贺老爷子摇摇头,示意他莫要叫破。 因为门外,“新的访客们”都到了。 “呦,天天把仁义礼信挂在嘴边的贺老爷子怎得跑来搅扰死人安宁呢?” 万尺阴阳怪气地从门外走进来,身后跟着那两位从江南来求学的元辰和闵进财。 “三只癞皮狗,”贺老夫人没好气地道:“又不是你们的祖宗,维护人家棺材板作甚?” “我们好歹是读书人,做不来这等粗鄙之行。但康大学士生前荣耀、死后的安平也不当被人搅扰……” 万尺还在那掉书袋子,贺老爷子立刻从棺材上面下来,严肃地道:“你说得是,那我们不打扰他的安宁了。” 他不住地冲着贺老夫人使眼色:赶紧寻个由头溜吧! “你个讨债来的就别在这里装蒜了。”贺老夫人双手抱臂,浑然没接收到夫君的真意,冷声反讽万尺道: “真当老太婆不知道?祥龙斋昧了你三人的盘缠,导致你等无法入京赶考,你们没有法子,只能死皮赖脸地住下。要真论起来,你们可比我们更恨康满那老贼呢!” “夫人此言差矣,既然是身外之物,我等也不愿过多执着……”元辰还没说完,闵进财便拽住同伴的衣袖:“反正钱也要不回来了,咱们拿些康满的陪葬品换银子也是一样。” 云曦躲在一旁听得都懵了。 不是说祥龙斋富贵荣华……怎得还会贪墨学子的盘缠呢? 那才几两银子。 【作者题外话】:康满:你个富有的仵作,哪懂我养家的辛苦? 陆青帆:建议领盒饭的少说话。 云曦:最好别乱刷存在感。 康满:……好的!. 第281章 目的曝光 “死老太婆可莫要装蒜,你们不也是为了拿回被孙子供奉来的传家宝?咱们半斤八两,谁都别说谁!”万尺不愧是长时间混迹在祥龙斋的人,连贺氏老夫妇的目的也摸清楚了。 云曦躲在角落里听着,心下暗道这可比挨个探问精彩得多。 “……哎呀你莫要拉我!” 贺老夫人可不是输阵的主儿,撇开贺老的手便叉腰呵斥道:“谁让康满老二连孩童的物件都要昧下,我们想讨回来有什么不对!既然都是来找茬儿的、先到先得,你们后面排着!” 贺老爷子眼睁睁地看着傻媳妇儿将什么都说了,如何使眼色也不见她有反应,一张老脸急得皱成了个菊花! 完了完了!现下什么都让角落里的陆青帆听了个分明,他跟老太婆的罪名怕是彻底坐实了! 万尺三人被贺老夫人挤兑得不成样子,也没甚可说,只能按照贺老夫人的指挥上前帮贺老叶子推棺材板。 棺木极沉,手无缚鸡之力的三个书生加两个老人家委实难以推动。 云曦看向陆青帆,眼底浮现出一抹焦急之色。 陪葬品云曦是丝毫不在乎,可她不愿任由众人破坏尸首。 死者已矣,总要留下一点尊严。 陆青帆感受到云曦的眼神,大掌不轻不重地捏了捏她的掌心,下巴轻扬、示意她看门口。 “看来诸位需要在下相助啊。”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外,他笑嘻嘻地将打晕的小厮丢在旁边,跟同样被贺氏夫妻打晕的人齐排躺平。 贺老夫人乍一看到来人是胡子越,忍不住一亮,“废话少说!再耽搁一会儿他们可就都回来了!” 这就尴尬了。 云曦轻轻地挠了挠鬓角的碎发,贺老夫人这一打岔,都没来得及让胡子越说明来意。 不论如何,一斋的房客们各怀心思、赖在祥龙斋也根本不是所言的冠冕理由,如此行径倒也算是情理之中。 等到众人好不容易齐心将棺木打开,皆忍不住面面相觑。 “什么情况……”万尺望着空空如也的棺木,喃喃出声。 胡子越第一反应便是中计,转身运功便要飞身离开! 陆青帆哪会让他跑了? 长剑“嗖”地便从隐蔽的角落飞出,直直对准胡子越的后背击去! 那剑飞得太快、俨然在空中形成一道残影,万尺等人压根没捕捉到、就看到已经到门口的胡子越被突然击中、踉跄了一下。 毕竟是御林军出身,胡子越被重击之后再提气欲跑,陆青帆人已经到了近前、攥住了他的肩膀。 那力道大得惊人、胡子越压根挣脱不开。 胡子越被抓住后,云曦这才从角落里走出来,清眸望着众人,随即瞟了一眼空荡的棺椁,“还满意自己看到的吗?” 从万尺和贺老夫妇都有充分的不在场罪证之后,云曦便觉出这些房客恐怕对康大学士并非表面那般尊崇。 他们只要故意透出一些可乘之机,这些人必然会自露马脚。 所以陆青帆当时跟余弦商量后,以话术吸引心怀叵测的访客们。 云曦只是没想到,陆青帆竟然这般细心,不知何时偷偷将死者的尸身一走,还顺便唱了一出“空城计”。 “陆、陆……”万尺等三人没想到陆侍郎竟然在,连云仵作都…… 贺老夫人诧异地转头看向掩面的贺老爷子:“怪不得你刚才眼睛跟抽抽了似得。” 合着是早就发现陆青帆了,给她使眼色呢! 贺老爷子生无可恋,已经不想说话了。 “哎哎,轻点啊陆大人!”胡子越被抓住也不恼,嬉皮笑脸地告饶。 陆青帆也不废话,将人重新揪进灵堂,随即方才喊着肚子痛的余弦便带着众人重新出现在灵堂外,将周围包得严严实实。 “嚯,这么大阵仗……”胡子越呐呐地摸了摸鼻尖。 陆青帆也不废话,淡淡地瞟了三拨人一眼:“你们是自己交代、还是回刑部慢慢交代?” 云曦站在陆青帆身畔,眸子已经扫到了胡子越虎口处古怪的老茧。 奇怪,在斋内又不舞刀弄剑的,怎得会轻易伤到虎口处呢? “别别,大人,我们都说、都说!”万尺方才对贺老夫人有多横,到了陆青帆这里便有多怂。 原来,康满虽无偿讲经,但却是个极为擅长搅弄人心绪之人,言谈之间坑蒙拐骗地就让人上了“学士供奉”。 万尺是个糊涂的,一开始就没察觉出其中端倪,康满便夸海口言其定可高中状元。 为了这句话,万尺将家中所凑银两全都捐了供奉。热血上头之后,便是半路吃土的悲催遭遇。 无奈之下,万尺又重新请上门来,求康满将他凑的银钱还来。 康满非但不再见他,连带着这些小厮下人们也以各种理由推说康满不在。 万尺指着余弦恨声道:“这个小狐狸天天跟着康满那个老狐狸招摇撞骗,将我们三个人的兜子都掏空了!我们回来以后用尽手段都没能要回半个字儿……他们怕我们再惹出大动静来,才退而求其次让我们暂居祥龙斋到大考开始。” 被蓦然指责的余弦怔了一下,“‘学士供奉’是尔等自愿上供,后悔了又要回去如何说来?难道求神拜佛者皆如此吗?” 不说也就罢了,一提余弦的气也来了:“你们仗着先生心善,接连几次都闹将到竹楼去,多少银钱啊,我们祥龙斋会缺吗?” “不缺你还来啊!”一直没吭声的闵进财没好气地道:“总比给康益那个赌鬼强。” 余弦气恼地走到供奉箱中,没好气地道:“谁给康少爷了?这些供奉……” 他话音没落,举起空空如也的供奉箱喃喃道:“怎得没了?” 贺老夫人见状多少有些幸灾乐祸:“啧啧,干防万防,家贼难防啊!” 云曦和陆青帆眼瞧着这场闹剧,确认万尺三个读书人确是脑子进了水,想着多供奉一点就能高中状元,便将所有盘缠给捐了。 等到下了山,肚子饥饿、风餐露宿的现实终于让他们脑子清醒了,反应过来这根本就是一场无根之水的骗局。 等到再上山来,可就不是之前的待遇了。 压根不能再有什么“供奉取回”的说法。 照目前来看,为了考取功名的万尺三人倒不像是会为了些盘缠杀人。 “学士供奉”引出了康益好赌,倒是意外收获。 “年轻人功利心上头,将身家性命都赔了也就算了。你们怎么连小孩子都骗?” 余弦强词夺理为自家先生说话,贺老夫人终于忍不住了:“我家孙子看到了供桌上的好吃的嘴馋吃了几口,就被康老头讹去贴身玉佩的事情怎么说?” 一说到玉佩,陆青帆和云曦便是一怔。 那东西他们可熟悉,但不在康满的手里,而是……陆青帆和云曦齐齐看向被制住的胡子越。 胡子越一点儿不慌,摊了摊手,表示他一概不知。 见二人神色有异,贺老夫人也有些发憷,小声解释道:“老太婆可没杀人啊,当真是心中疑虑这才想着把东西找回来的。” 为了块玉佩杀人剖伤口,确实没必要。 这下,案件有些违和的地方终于算是搭上了。 祥龙斋确实富贵荣华,只是这些年摊上了康益那个二世祖。他不知晓何时染上好赌的习惯,后来躲赌债就钻进了祥龙斋。 债主们知道康满有些家底,赊账的时候无限度签契、还不上就上祥龙斋要债。如果不给就闹翻天,将祥龙斋的名声搞臭。 祥龙斋会封山宵禁,其实是为了挡那些个上门的讨债鬼。 “你家先生不管教康益吗?”云曦好奇地道。 任由子孙这样败坏家风不成?. 第282章 勘破手法 “自然不会不管,可是管不住。”余弦哽咽了下,随即低声道:“肯定是康小少爷暗中将供奉都拿走了。” 前些年康满身子骨比现在还康健;康益上山之后,康满无意间发现康益好赌,就不再给他银钱,他便开始寻隙偷钱去赌。 为此父子二人经常争执:康满不愿康益这般荒废,康益嫌康满靠“听经”敛财却不让他赌钱,把康满气得起不来床是常有的事。 “……康小公子一开始是将我们账目上的银子挪走,后来、后来便会偷偷变卖先生的值钱古董,没想到、没想到如今都将手伸到我们的供奉箱里了!” 余弦越说越气愤,听得周围不少小厮仆从才明了,原来祥龙斋早就被康益暗地里被掏空了。 “怪不得前些日子先生总是找法子克扣我们的银钱呢!感情是就快没钱了啊!” “前段时间还缩减了咱们的开支,我还真当膳堂里没有菜肉了……” 小厮们窃窃私语的声音证实了余弦所言为真。 “陆大人你瞧瞧,就是因为这个康益,我们的银钱才会被这般哄骗走的!”万尺总算寻着了机会,激动地道。 “对啊对啊,我们就是想要回自己的银钱,可真没杀人。”闵进财也忙不迭附和道。 会不会为钱杀人姑且不论,但这银钱确实是回不来了。 贺老爷子叹了口气:“那玉佩呢?玉佩我们还是得要的。” 毕竟是家中孩童的贴身之物,值不值钱姑且不论,是万不能流存到外面的。 陆青帆看向胡子越:“掏出来。” 胡子越一怔:“那么贵重的东西,我没搁在身上。万一丢了,御林军不得找我的事啊?” 二人所言让贺氏老夫妇和余弦皆愣住了。 “等一下,那玉佩不在我们斋内吗?”余弦问道。 贺老夫人也懵了:“玉佩为何会在胡侍卫的身上。” “对啊,为何那玉佩会在胡侍卫的身上?”陆青帆似笑非笑地反问道。 云曦眼中的审视意味更加明显。 “大人这话问得我糊涂哪。物件是从御林军的差房拿来的,我确实不知来历、更不知道那就是贺老爷子他们想要寻找的物件。当然,便是知道了,这物件不是从我手中拿走的,我也还不得。” 胡子越将内情推给“御林军”,自个儿是一概不知,一时间让贺氏老两口哑口无言。 陆青帆命胡子越将东西拿出来,一众人便浩浩荡荡地往厢房那去了。 厢房柜中,云曦依胡子越所言翻找到了玉佩,贺氏老夫妇确认是他们族中的玉佩无疑。 可这玉佩也确如胡子越所言,众人皆没有权力随意处置了。 云曦苦恼地皱了皱眉。 “既然事情都清楚了,总得松开小人了吧?”胡子越嬉皮笑脸地从陆青帆求饶道:“我就是来凑个热闹,既不贪财、也无宿怨,您可不能一直拿着我啊!” 云曦反问道:“既然胡侍卫既不贪财、也与康学士没有宿怨,为何要上山、又为何要杀人?” 一听杀人凶犯竟然是胡子越,众人脸色就是一惊变。 “是、是你?”余弦不自觉地往后靠了靠,生怕离凶犯太近再被杀了。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可乱讲。”胡子越闻言神色一紧:“无凭无据的事情,你莫要诬赖我啊!” 他好歹也是御林军出身、乃圣上亲卫,就算刑部要拿他,得有个正儿八经的说法! “胡侍卫怎知我们没有证据?”云曦走到胡子越身边,将他的手腕抬起,露出有些细微划痕的虎口温声反问道:“敢问胡侍卫,这伤口是怎么来的?” “习武之人手上有些划痕老茧,有什么稀奇?”胡子越没好气地收回手,“不信你看看陆大人,他虎口处定然也是有茧子的。” 云曦抿唇点头,装模作样地拿起陆青帆的手看了看,“确实,陆大人是用剑之人,常年随身佩剑、虎口处有茧很正常。胡侍卫平时惯用什么呢?” “长戟。”胡子越不假思索地说完,神色便是一怔。 云曦弯了弯唇瓣,故意在屋内四下打量了一番,反问道:“胡侍卫出来带长戟了吗?” “……没有。”胡子越抿唇,“你不会是想说我用长戟杀人吧?” 当然不是了。 云曦就等着胡子越否认呢。 “胡侍卫不仅擅长长戟、且精通箭术。我听说箭术好到一定程度,手边任何类似长箭之物都能用来比作箭。” 就跟陆青帆剑法绝佳、便是拿个树枝也能使出剑的威力是一个道理。 胡子越不禁大笑出声:“哈,云仵作当真是不通武艺,我们在御林军中效力的,六艺都得精通。被选拔进入御林军的,箭术皆是一流。” 凭甚说他就是凶犯呢? “箭术绝佳者不少、可擅三箭齐发的御林军可没几个。”这一次,说话的是陆青帆。 他拿出云曦所画的凶器图,淡淡地道:“这是跟褚昭同出一门的‘三箭齐发’。” 胡子越收敛了方才嬉皮笑脸之态,认真地道:“陆大人,就算我会三箭齐发,可不代表我杀了人。我没有杀人的理由,且当时我人在屋子里,也没工夫分身行凶吧?” 陆青帆料到胡子越不会轻易认罪,再度掏出了几样物证,看到物证的时候,胡子越愣住了:那是一些颇为细密的透明丝线的线头,还有一些团吧起来的剪纸,却瞧不出剪了些什么。 “讯问口供的时候,本官特意问过守门的小厮。”陆青帆看着在场的三拨访客,淡淡地道:“诸位行事颇有规律,跟约好了似得每日早晨都得闹出一样的动静来。” 贺氏老夫妇每天早晨起来的斗嘴跟一日三餐一样准时;三个年轻人的朗朗读书声也总是在卯时响起,而住在最边上的胡子越喜欢咿咿呀呀地唱些让人听不懂的玩意儿,还是穿着戏服的那种。 三拨人嗓门一个比一个大,互相吵嚷着门口的小厮都被闹得头疼。 且不论众人是有心还是无意,总归这样的习惯让小厮们印象颇为深刻。 “其实今日你并不在屋内,但是却专门给自己准备了剪影,只要外间人看到‘你’在屋内的身影,就会自然而然地误以为你在屋内唱戏。” 许是陆青帆立刻集结了所有人,胡子越一直没能来得及处理这些首尾,反而让趁乱提前摸进屋内的陆青帆发现了端倪。 “陆大人这话说得古怪,我怎么用这些玩意儿充作‘自己’在屋子里的假象啊?” 莫说是胡子越,旁人也觉得跟听天书似得,压根没明白。 “皮影啊。” 不知何时云曦已经走到了内间。 她探出小脑袋从怀里掏出准备好的小人儿寻好光照的角度,随即用专门缝合伤口的蚕丝线将小纸人搁好、寻到一个能够清晰投映出身形的位置随便拽了两下,确认无误之后,便徒手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紧跟着,一些站在屋外的小厮便能清楚地看到有人影投映在窗户上,还会自己来回滑动摆臂! “对对,是这样的!今晨小人经过胡公子窗户边的时候,看到的人儿便是这样。”围拢在门外的一个小厮突然喊出声来。 云曦偏头问道:“你确定么?” “确定!因为这甩袖的动作有些僵硬,不若胡公子往常在屋中那么飘逸,所以小人看的时候当时还觉得今儿个胡公子的身段儿不太行、倒是越练越回去了。”小厮呐呐地看了一眼胡子越。 胡子越皮笑肉不笑地抽了抽嘴角,沉默以对。 陆青帆见他不说话了,继续道:“你也同样利用了这个法子,吸引了死者康满的注意力,可对?” 康满是端坐在屋内被射死的,无形的丝线环绕着凶器,康满抬头就会被发现。 那失神的片刻得需一个理由转移他的注意力、忽视凶器的存在,给凶手制造致命一箭的机会。 便是“皮影人”。. 第283章 同归于尽 胡子越在自己的房中准备好了皮影人代替自己“咿咿呀呀”唱戏,让门口候着的几个小厮皆自然以为胡子一直就在房中,便悄然来到了康满的竹楼。 竹楼附近原有人看守,但在开始“讲经”的前小半刻功夫,小厮们为了彰显康满仙风道骨的大儒形象会离开片刻、请康满单独从竹楼入亭阁。 “你瞅准了这套把式的空隙时间杀了康满,再赶回屋内装作从未离开的模样。” 陆青帆一席推论惹得胡子越笑了:“大人这番推论当真精彩。可你们方才也说了,那暗器机关就在康学士的眼前,他怎会看不着呢?” 这一点也困惑了云曦和陆青帆许久。 是云曦端坐在康满的书桌边上才发现的。 死者身子康健、端坐的时候身量不算矮,就算胡子越亲自赶来跟康满叙话、想要彻底遮挡机关的存在也是不可能的。 所以胡子越铤而走险,前一天就用丝线将凶器固定住,而那“三箭齐发”的物件也是他寻贴身之物现场即用的。 “不得不说,胡侍卫的巧思确实精妙。”云曦缓缓走到胡子越身边,眸光一直打量着胡子越的面门,温声道:“有什么锐利的凶器是搁在人的身上还不易被察觉的呢?” 她扬手将胡子越的发簪拿下来,在那古怪的小小簪顶处一摁,发簪立刻分成三股、上方的倒刺恰好刮过了云曦的虎口,白嫩的手上蓦然多了一道血痕。 “原来、原来胡侍卫虎口处的刮痕是这么来的!”余弦不可置信地道。 陆青帆大步流星走到云曦跟前,墨眸盯着云曦虎口的血珠,便将她的伤口送到了嘴边。 没想到他竟然大庭广众之下这般孟浪地为自己清理伤口,云曦瞬间红了脸,赶紧挣了一下小声道:“我带金疮药了。” 话音未落,陆青帆已经从袖口掏出了自己的金疮药,粗粝的大掌顺着那细小的伤口略一抹就再瞧不见了。 期间,陆青帆还一脸责备地瞪了胡子越一眼,仿佛是在责怪这厮为何不自己主动将凶器掏出,弄破了心上人的手。 他从容淡定的模样让云曦面颊的炙热消了消,胡子越脸色已然越来越难看了。 “想不到堂堂三品大员,倒是对一个白衣仵作上心得紧。” 陆青帆将云曦往身后拉了拉,继续追问道:“你提前绑好透明的蚕线,等到和康学士会面的时候,他会依照习惯坐在桌边,你趁着皮影转移他的注意力,便将发簪取下利用蚕线的韧性将其如利箭般射向康满。” 一击即中之后,发簪的机关会在受力之时在康满的胸腹内炸开呈“三箭齐发”的模样。、 为了掩盖凶器,胡子越临走前又将发簪挖了出来、破坏了康满脏腑的伤口。 “若我没猜错,你这发簪作为武器制作得如此精巧,暗藏的小沟壑内必然会有康满的血渍。”云曦轻轻一指,众人就在三箭齐发的内藏小轨迹机关处发现了隐藏的干枯血色。 陆青帆淡淡地道:“你还有何话说?” 二人证据确凿,胡子越不再负隅顽抗,干脆认罪道:“是我杀了康满。” 众人等待半晌,都没等到胡子越言说杀人的动机。 “你为何要杀我家先生?他与你无冤无仇、又以贵客之礼相待。旁人也就罢了,你、你怎能忘恩负义?”余弦委实不理解胡子越行事。 “无冤无仇?”胡子越仿佛听到了这世间最大的笑话,他朗笑一声冲陆青帆道:“这厮明面上桃李天下、实则道貌岸然,杀了他都是便宜了他!总之,我目的达成,随大人押解入刑部。” 云曦的眼底涌上几分不解,鉴于这祥龙斋人多口杂,也不便深问。 案件真相大白,陆青帆一行押解胡子越准备离开。 临去前,云曦寻了个包袱将康满的秘密字条全都装走了,陆青帆向贺氏老夫妇提出把玉佩当做证物带回刑部,二老下山后可以不日往刑部去取。 贺氏老夫妇自然是干恩万谢。 至于万尺书生三人……只能花钱买教训了。 余弦主动提出送陆青帆一行下山。 祥龙斋逢遭大变,康满的小儿子康益只是守灵的时候露了一下脸,后续这般大的阵仗他都未曾出现。 可见康满当真是养了个白眼狼。 “大人,小人只能送别到这里了。”余弦望着“祥龙斋”的气派匾额,呐呐地道:“没了先生,我们祥龙斋再也没法‘飞鹤翔龙’了。” “祥龙斋不应止于一人。”云曦温声劝道:“逝者已矣,万干莘莘学子还在,康学士书学精神亦在,余管家总可以将其发扬光大的。” 余弦似乎从未想过自己将祥龙斋顶起来,眼底涌上几分期盼和惶恐:“小人行吗?” “遵守刑律,便能挺直腰杆做事。”陆青帆低声道。 胡子越对二人所言嗤之以鼻,率先往山路走去。 陆青帆警惕心强,立刻抱拳告别,快速跟上胡子越,免得这厮再有什么小动作。 云曦和余弦客气地互相道别,她便踏上归去之路。 康学士身死的消息传来,未来几日定然还会有不少人慕名前来吊唁。余弦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定要坚持住。 “你这个小杂种!” 正当余弦转身准备回斋,方才一直不见的康益突然从门外后方的枯林里钻了出来,猛地将余弦扑倒了! “康益你疯了?”余弦不复方才在陆青帆等人面前那副没主心骨的模样,抬起手臂就要将康益推搡开来。 康益一把勒住余弦的脖颈怒声呵止道:“怎么不装了?在人家刑部跟前不是挺能装得人畜无害的么?想独吞祥龙斋?做梦!” “都是康满的儿子,你花天酒地、我费心经营,凭甚不能继承祥龙斋?!” 余弦已经被掐得面色涨红、呼吸困难,却还不服气地反唇相讥道:“有种你今日便掐死我,否则祥龙斋你碰都别想碰!” “好好!老子就掐死你!”康益即刻动了杀心,双目通红地收紧双手。 余弦哪里是坐以待毙之人,他已经疼得开始翻白眼,眼角余光瞥见了手边的石头……够石头仿佛用尽他全身的力气,猛地抬手狠狠照着康益的脑袋砸去! 康益吃痛之下翻了个身,余弦终于有了喘息机会,踉跄爬起来就往前跑。 满面血水的康益见状低吼一声就追,二人顺着不大的山道跑了几步,康益便脚下一滑摔倒在地。 余弦惊呼一声想上前搀扶,又想到这厮方才就要杀他,便站在原地没动、臂弯间划出一个不大的机弩对准康益。 他眼底的凶光康益再熟悉不过,手脚并用地往后退:“你、你干什么?你胆敢杀我,康家人绝对不……啊!” “这可都是你逼我的!”余弦冷冷地道。 一箭射歪、却吓了康益一跳,他翻滚之下竟然摔倒了悬崖下! 余弦他快步走到崖边,清秀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冷笑,知晓这摔下飞鹤峰的人断无生还的可能。 冲着悬崖唾了一口,余弦正准备转身离去,突然觉得脚脖子一坠,他惊恐地回过头去,就看到康益沾染血污狰狞笑着,冲余弦冷冷地道:“就算死,老子也得拉着你到阴曹地府作伴去!” “别……啊!!” 沿着山路走的陆青帆一行三人沉默前行。 突地,陆青帆耳朵尖稍稍动了动,他脚步一顿,似有所感一般往飞鹤峰上看去。 “大人,怎么了?”云曦也顺着陆青帆的视线看去。 “……没什么,”陆青帆摇头,“只是听到后面好像有些动静。” “噗,说不定是有人坠崖了。”胡子越戏谑地道。 “走吧。”陆青帆瞥了一眼现在还有心情拿人命调侃的胡子越,只觉这厮被捕都毫无悔意。. 第284章 动机成谜 山路走到一半儿,陆青帆和云曦默契对视一眼,皆放慢了脚步。 “我心中有一疑惑,还希望胡侍卫能解答一二。”云曦好奇地问道:“用‘三箭齐发’这种手法,是想嫁祸褚统领么?” “是想引你们上钩。”胡子越倒是坦诚,直言道:“诚如你们所言,‘三箭齐发’可不是谁都会的。” 他是褚昭收的徒弟,一手“三箭齐发”颇受褚昭真传,便是放眼整个御林军,都未必还有人比得上胡子越用得炉火纯青。 利用机扩发簪杀人便可窥一二。 “为甚?”云曦秀眉微蹙,“是不是太子殿下身死还另有隐情?” 胡子越没想到云曦立刻想到了太子,意味不明地道:“另有隐情的不止是太子,还有废太子。” 这话说得古怪,当今太子殿下身死之时已经是废太子,他又刻意“强调”废太子是何意? 陆青帆墨眸微敛:“你说得可是十年前被废黜的废太子?胡子越,你究竟是何人!” 此事干系重大,陆青帆和云曦调查诸事那么久,都难将十年前的那桩大案后面的真相窥其一二,怎得胡子越这个小小的御林军护卫却知内情? “等你们调查清楚废太子殿下身死之事,再来问我吧。”胡子越双手抱臂,意味不明地望着陆青帆:“若你给我满意的答案,我也会给你满意的答案。” 在此之前,胡子越承诺他绝不会随意自尽身死。 诚如陆青帆所猜测得那般,胡子越杀了康满,为得便是将前段时间湮息的废太子身死案和如今的兵部左侍郎、一品镇武侯褚昭重新联系在一处。 “褚昭已经不再兼任御林军统领,他的位置也变得危险了。”胡子越含糊不清地道。 “有人要杀他。”云曦轻声道。 被利用完的棋子一旦被怀疑,肯定势要被幕后之人除掉。 这一次胡子越并未附和二人,只是略一颔首,表示他们猜得对。 贺氏夫妇的玉佩之事,胡子越只说了一半真话:那玉佩确实是褚昭和康满传讯所用,拿了玉佩之人便是前来传信之人。 胡子越不知该如何将康满之死攀扯到褚昭身上,就准备了一个备用的法子:利用玉佩让陆青帆等一行重新调查废太子一案、捉住褚昭的首尾。 “我只是没想到事情这么巧,那玉佩竟然是贺氏夫妇的;想必康满也不曾料到他随手给褚昭的玉佩会是贺氏夫妻之物。” 思及此,胡子越忍不住苦笑。接连横生枝节,倒是让他这个凶犯暴露得更快了。 信息的拼图缺了一块,让云曦和陆青帆心中仍旧存疑。 那飞鹤峰往来传信之人的消息,倒是有了意外收获。 “你说是余弦在收敛消息?”云曦惊讶地说完之后,抬眸看着高高的飞鹤峰,迟疑着要不要再爬回去问问。 “我可不上去了,你杀了我吧。”胡子越没好气地往地上一蹲就要摆烂,被陆青帆踢了一脚屁股才不情不愿地站起来。 陆青帆看了一眼云曦,让小姑娘一人在山脚下等着也不安全,便索性送她到客栈里、又跟掌柜的招呼一声,就提溜着胡子越这个凶犯重新上山。 二人运功飞跃、脚程极快。抵达飞鹤峰后才知晓,余弦送他们离开之后一直未归,不知去做甚了。 连同余弦一道失踪的,还有本该按时来守灵的康小公子康益。 听到二人皆不在此,陆青帆决定往余弦的屋中一探。 翻找物件的时候,胡子越便在一旁吊儿郎当地唱衰“都说了没有东西”、“破屋子我搜了八百回了”云云。 陆青帆亦一无所获。 他直起腰没好气地道:“为何在山下不提?” “我说了不用再上来你不听啊!那余弦一看就是康满的拥趸,康满让他往东他不会往西。怎么可能是主谋、撑死是个情报的搬运工。”胡子越说完之后就被陆青帆提溜住了脖梗子拖出门,急得他哇哇叫,直吼凶犯也是要被呵护的,皮得欠抽。 客栈内,云曦托腮将方才胡子越所言之事在脑海里思虑许久,还是有很多想不通的地方。 最令她想不通的便是胡子越杀人的动机。 诚如他所言,康满多行不义、合该身死,可御林军出身的胡子越是如何知晓康满行事的、又怎会发现褚昭和康满一直在合作? 褚昭年岁跟陆青帆差不多,十年前也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他能和康满勾结何事?这事跟白家被污蔑斩首又有什么关联?还是说那是十年前废太子忤逆大案的其中一环…… 诸多疑问袭上心头,云曦捂着发痛的脑袋轻轻甩了甩。 案子虽破,可疑问仍多。 “云曦。” 正当云曦揉着太阳穴安抚自己快要炸开的脑袋时,陆青帆和胡子越回来了。 “找到了吗?” 云曦激动地迎上去,陆青帆却淡淡摇了摇头:“人不曾回去。我猜他被康益带走了。” 至于余弦跟杜信、葛忠斌接头交换情报一事,陆青帆的推论与胡子越所言一致,他当只是传递消息之人,个中内情并不知晓。 “这样啊……”云曦倒也不失望,只觉二人跑了一趟颇有些辛苦,便奉上两盏茶让他们饮下。 搁下茶盏,三人告别飞鹤驿馆掌柜的,快马赶回了京城。 这一趟行走、带回两个凶犯押解入地牢。他们掌握了从前不曾知悉的一些消息,却也收获了更多疑虑。 陆青帆到刑部后,让冉杓立刻去探查贺氏老夫妇的身份、还让任师爷也动身去翻找康满的消息。 他怀疑余弦是康满的外室子。 青果一宿没见着自家小姐,拉着云曦的衣袖嘘寒问暖,确认小姐只是辛苦吧啦地探了两个案子、一宿没睡,旁得倒也无碍,这才放心下来。 “他是。”听到陆青帆的推论,云曦挡住了青果投喂来的小点心,接到手中说道:“那会胡子越在、我不便提及。余弦就算跟康满不是父子关系,当也是有宗亲血缘的。” 二人的眉骨轮廓一脉相承。 “啧啧,去破案子还能探出这些轶事来。亏得康满已经死了,否则这棺材板都得压不住。”任丹青感慨道。 读书人最重名声,康满前有招摇撞骗之嫌、后又家宅不宁有个赌鬼儿子,万一再因身死牵出出生前在翰林院所做的腌臜事……说不定康满得羞愧得再死一回。 两位文书去办差,门口的樊志和阿闪已经瞪大了眼睛等候吩咐了。 陆青帆如二人所愿:“胡子越身份特殊,又在御林军中当差。他的案子背后另有隐情,你二人务必得看紧他,莫要让歹人近身。” 就算是逸王殿下来了,陆青帆不在的情况下也不要让他靠近胡子越的牢房。 樊志和阿闪无有不应。 陆青帆看向云曦,淡淡地道:“咱们走一趟贤王府。” 自从废太子以“贤王之位”安葬,这大明便再无“太子府”了。 屁股还没坐热,二人又带着背好大包袱的青果马不停蹄地赶往贤王府。 贤王府的管家仍是当初的管家,他头上的孝巾未摘,看到陆青帆的时候一怔:“陆侍郎?” 曾经的贤王府有多热闹、如今便有多凄凉。见惯人走茶凉后再见到朝廷要员,管家跪地行礼险些落下泪来。 “管家莫要拘礼。”陆青帆将人扶住,沉声道:“我是私下前来,还望管家莫要惊动旁人,带我等往贤王殿下生前居所一探。” 此言一出,管家呐呐地望了眼云曦主仆,小声道:“可是殿下身死之事有异?” “还不得而知。我们收到了些线索,想来探查一下,需得管家行个方便。”陆青帆沉声道。 “没问题!陆大人、云仵作,这边请!”. 第285章 潜藏谜底 陆青帆和云曦跟随贤王府管家来到贤王殿下生前的起居院子,从院子转到后方就能看到一处颇为讲究的院落、幽静非常。 “自从太子殿下被贬回‘贤王’,当初那些门客幕僚也尽数散了。”管家看到门可罗雀的院落,喟叹一声道:“詹事府的人也都撤走了。” 好些人的俸禄都是贵妃娘娘和前户部尚书自个儿掏腰包补贴打发的。 人走茶凉、迎高踩低,当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陆青帆和云曦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宽慰他。 走进书房之后,管家在门外候着,让二人随便查看。 陆青帆再道一声谢,这才跟云曦一道入了贤王的府邸。 “虽不是第一次来,但此次进书房的心境确同上次大不相同。”陆青帆低声说道。 上次来贤王还是风头正盛的太子被贬谪在家,纵然听说了宫中的风言风语仍旧心怀热血。 可今日前来,这里重新变回了贤王府不说,连入葬都是“贤王”,还不如十几年前的先废太子。 起码死的时候,废太子仍旧是太子之尊。 “天家无情。”云曦也忍不住喟叹道。 二人分头找线索。 胡子越并未告知二人要寻找什么,回答也是模棱两可。云曦和陆青帆只能先在书房和卧房内转悠:陆青帆负责卧房,云曦探看书房。 “虽然与贤王殿下只有过几个照面,却也能瞧出殿下性情高傲了些,却并非奸邪之人。如今想来,易铎背着他行事数载、培植暗桩,害得贤王殿下一朝中计、满盘皆输,未必不是因为过于信任人了。” 磊落之人总会更容易被暗算。 云曦的话得了陆青帆的赞同:“殿下此前也与我言说过‘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因了他也是这般行事,对比一直深谙棋局不愿触碰世事隐藏自身的逸王,陆青帆确实更愿跟贤王亲近。 可惜他的忠告贤王并未听,最后还是落入了幕后之人的陷阱。 如今再想起那日接二连三的设计,他心中都难掩不甘。 “咦?”云曦翻阅了几本书,惊讶地道:“大人你过来瞧瞧。” “什么?”陆青帆放下手里的物件,快步走到云曦身边。 她将手中的书本翻开道:“你看,这些书怎么是空的?” “嗯?”陆青帆瞥了一眼贤王庞大的书架。 贤王出身高贵、外家又是户部尚书,家中吃用一向讲究,便是书架都用得上好的红檀香木,采购书目定然也是常有的事。 怎会出现无字书? “都翻一下。” 陆青帆和云曦以第一次发现无字书的地方为圆心,分头把所有的书都翻找出来摊平在地,发现不止有一本,而是很多本书只有个封皮、内页皆是空白。 “原是这样。”云曦沉吟道:“方才没发现,现在将这些书全部都拿出来,大人你看看,这书柜像什么?” 陆青帆眼底闪过一道暗芒:“卦象?” “嗯。有人利用五行八卦的卦象暗中传递消息。”云曦轻声道:“谁会这么大胆在贤王的眼皮子底下搞事情。” 不过思虑到之前的管家,还有易铎,似乎贤王的书房会发生这话事情也不足为奇了。 管家看到满地都是内页空白的书也愣住了,呐呐地道:“怎、怎会如此?” “贤王殿下购置书的习惯是如何的?”陆青帆突然问道。 管家心疼地捧着那些空白书道:“府中每月都会按时采买书供殿下挑选阅览,这是素来的规矩。” 这么多无字书,得赔进去多少银钱啊。 “必定是有人偷偷换走了有字的书去卖钱了!”管家义愤填膺地道:“两位放心,小人现在就去彻查!” “管家不忙。”陆青帆止住管家,问道:“既然是每月都会采买,账目、书目何在?” “在库房。” “带路。”陆青帆看了一眼云曦,她还在专注地瞧着那些空了的书架位置,已经掏出了炭笔在宣纸上写写画画,陆青帆见状便没有打扰。 二人从书房出来,管家便带着陆青帆去了前院的库房。库房内物件琳琅满目、装载得满满当当,各色物品外间都完好地写明了签子,翻找起来确实容易很多。 陆青帆不禁赞许道:“管家行事有序。” “不过是借鉴了前人的法子。”管家不敢居功,讪然地笑着道。 账册和书目很快便翻找出来,陆青帆一一看过,暂时并非发现任何异样。 见没甚线索,他便将书目和账册都搁在桌上准备离开。 临去前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回过头看了一眼,就发现账册和书目的名册竟然有暗语! “陆大人,怎么了?” “等一下,”陆青帆折返回去,索性要了文房四宝将所有的书目和账目的名字全部都抄录下来。 黄昏时分,云曦走到书房门前伸了个懒腰,正逢陆青帆和管家匆匆归来。 “有线索了吗?” “有些。”陆青帆瞟了一眼屋内,发现那些无字书全部都归位了,反问道:“你这里呢?” “也有些。”云曦弯了弯唇瓣道。 二人提出告辞,管家也知其中内情必然深远,深谙不问不说的道理,客气地将二人送出门去。 坐在马车上,云曦把自己的发现说了出来:“这五行八卦并非是暗藏密室,而是一个文字谜。” 就像是每逢灯节猜字谜是一个道理。 “哦?”陆青帆略显惊讶。 “就比如这个字谜的谜底正好对应一个字、这些字的名讳连接起来就能形成一句话……” 云曦大概在画了卦面的宣纸上给陆青帆举了几个例子,陆青帆立刻了然。 “但我们需要一个解谜底的书来对应这些谜案,可对?” “对。” 陆青帆从怀里掏出在库房内抄录的那些书目和账册:“你试试看。” 云曦一讶,没想到陆青帆的收获竟然和自己的合二为一便成一致的了。 她再不耽搁功夫,立刻推演算了起来。 没过多久,她和陆青帆就得到了一套数字。 “看来,解谜的账册还是在太子府。”陆青帆低声道。 贤王府。 管家见到两位去而复返十分惊讶。 陆青帆提出还要再去一趟库房,管家也不曾反对,乖乖地依言行事便罢了。 到了库房,云曦根据猜出的数字对应账册、书目,再对应页数和行字,果然得到了一些杂七杂八的字。 等到那些字都落下之后,云曦和陆青帆便是一怔。 “这些散乱的字乍一看根本没法形成一句话,可却都是我们熟悉的名字。” “不错。” 陆青帆抿唇道:“我们终于知道胡子越隐瞒的是什么了。” 是这些人共谋的大事。 从贤王府出来,二人一路无话,沉默地回了刑部。 进入地牢之前,云曦的脑海里都还徘徊着那些人的名讳。 见小姑娘停下不动了,陆青帆伸手握住她的手腕,低声道:“云曦?” 云曦抬起头来,“嗯?哦,咱们继续走吧。”她反握住陆青帆的手道:“我就是发了个呆。” 这解释未免太过呆萌,陆青帆哭笑不得地重新走到前面,二人一前一后来到看押胡子越的地方。 不过短短几个时辰的功夫,胡子越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他此前的吊儿郎当不复存在,一双灼灼锐光的视线略显期盼地望向二人。 陆青帆展开一个名单,胡子越立刻走上前来扒住了牢门,一双眼认真地挨个看过去,随即忍不住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好!好!” “其实在今日之前,你只知晓康满一人,可对?”云曦望着畅快大笑的胡子越,复杂地问道。 胡子越收敛的笑容,低声道:“不错,我就是故意引你们去贤王府的。没想到你们真的找到了其中的隐秘。”. 第286章 血脉重逢 贤王府里那潜藏的空白书目、复杂的五行八卦,以及后面对应着的谜题谜底,都是为了留存一些人的名讳。 其中不仅有康满,还有承郡王、燕侯爷、晋国公、牛敬源,以及后来的詹事府詹事包佑春。 今日之前,胡子越费尽周折,只找到一个康满。可他从濒死的康满口中得知了,那些旧人的名讳就隐藏在最危险的贤王府内。 具体的位置、究竟如何寻找,胡子越一概不知。 “他说出这些的时候,是为了求我救他的命。”胡子越仿佛听到了今生最大的笑话,冷哼道:“死到临头这个老贼倒是惜命了!” “现在你可以说出自己知晓的事了吧?”陆青帆沉声道。 胡子越看着陆青帆沉声道:“此事不仅牵涉到十年前的江南贪腐案,还跟先废太子被废、如今的贤王身死皆有干系……陆大人,你做好将整个刑部拖下水的准备了吗?” 陆青帆挑眉,此间只有他们三人,为了事态隐秘,他特意寻来冷川暗中守着胡子越的地牢、不许旁人靠近。 就连冉杓和任丹青都不在……谈何将刑部拖下水呢? “若真相不能大白于天下,只怕数万百姓人家都做了糊涂鬼。”陆青帆淡淡地道:“区区一个刑部算得了什么?” “好!不愧是一路披荆斩棘调查到如今的‘活阎王’陆侍郎!”胡子越再度露出一抹真心的微笑,沉声道:“我是江南学政白氏一族亲传弟子,柯氏一脉。” 当听到“白氏一族”时,云曦的眸光就不由一紧,说到胡子越竟然是父亲的嫡传学生的后代,她越发不可置信:“你是柯氏一族?可、可……” 柯氏一族是最先被白家牵连诛灭满门的家族。 当时柯氏一族虽不显贵、却是满门清贵,在京中翰林也有些子弟的。 圣上震怒之际牵连了柯氏一族后没过多久,那些残留官员便因为忠谏死的死、罚的罚,连血脉都不曾留存。 “我家中有些忠仆,让我顶了小厮的位置流放。” 胡子越苦涩一笑:“许是天无绝人之路。后来大赦天下,我被人牙子重新拐带回京成了晋国公府的伴读,又因武艺出众被一并选拔入了御林军。” 当时晋国公府内进入御林军的是个旁系子弟,软脚虾一个,没过多久便被淘汰回家,反而是胡子越拜入了褚昭门下,一直在军中效力。 他是天子近臣、又颇受褚昭喜爱,身份随之水涨船高……结交的人多了,总会听到些不一样的风声。 从未忘记身份的胡子越一直都在想着为柯氏一族伸冤、为师门满门叫屈,虽然改名换姓,可他还一直私下调查着真相。 “我可不是那起子忘恩负义的江南学子,不过十数载年过去,就忘记了白学政的提拔恩德。” 云曦听得眼眶通红,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才好。 “白家因夺嫡之事被圣上猜忌,人又在江南干里无法自辨,愣是被这些个老东西以‘科举贪腐’的罪名拉下了学政之位,甚至不惜污蔑官员、血洗朝堂,连带着先废太子都……” “你小姑娘家怎得听得要哭了。”胡子越嗤笑一声:“你同白家又无甚关系……” “有的。” 在胡子越震惊的目光里,云曦吸了吸鼻子将眼眶的湿意吞了回去,冲着胡子越行了全礼:“云筝见过柯氏兄长。若爹爹在天有灵知你为真相卧薪尝胆、必也会心存感激。” 胡子越望着神色淡然、似是早知云曦身份的陆青帆,震惊地道:“白氏遗孤竟也留存于世?” 得到了陆青帆的肯定,他呐呐地反问:“那陆大人身份究竟几何?” “家父陆远。”这是陆青帆第一次提及他父亲的名讳。 云曦和胡子越皆是一怔。 “竟是陆家兄长。” 胡子越也向陆青帆行了一礼:“当年国子监祭酒才华横溢、一手锦绣文章惊才绝艳,是白先生最自豪的弟子,便是家父也时长……” 胡子越说到后面,已经不由地哽咽出声。 云曦深深地望着陆青帆,才知晓他的父亲竟然也是爹爹的学生。 怪不得陆青帆一开始就猜到了她的身份、沿途还小心替她遮掩…… 一时间,三个相认的年轻人皆陷入了沉默。 父辈们的荣光早就在十年前被这些心有权谋之人合力绞杀。 所幸苍天有眼,陆青帆和云曦一路行来所办之案,这些人或被绳之以法、或因多行不义为人所害……名单上遗漏的人,除了已然不敢掀起任何风浪的晋国公,皆不在世。 他们在无知无觉、坚守本心的途中,居然已经暗暗地为父辈之人复仇了。 “柯氏兄长为我白家伸冤、不惜杀了康满为我家族复仇……若父亲在世,定是不愿柯家唯一的血脉沾染仇人的鲜血的。” 云曦诚恳地道:“若能早些相认就好了,能阻拦柯家兄长以命换命。” “我柯氏一族家训,绝不忘恩。”胡子越沉声道:“康满必须死。” 三人沉默片刻,终于开始说及这桩案子背后的诸事。 胡子越是从康满和褚昭之间的往来猜到二人之间必然有勾结。 杀康满的时候,他也确凿了这一点。 后来发现康满会跟拿着那枚玉佩之人特意交代前往飞鹤峰,他便暗中跟随过几次。 为了深入调查,康满故意趁着褚昭最忙的那几日提前告假、褚昭一听康满想去飞鹤峰,便索性将玉佩交予他、命他传信。 其他的跟陆青帆和云曦的推论一致。 “我进入御林军的时候,褚昭除了跟康满会互相传信,旁人皆不曾往来。”胡子越道。 至于易铎、逸王,更是从未见过。 “也许,当时他们并未支持逸王,但也不愿看着行事刚毅的先废太子登上皇位。”云曦推论道。 “想要斩断先废太子的羽翼,从白家入手便是最好。” 陆青帆沉声道:“白氏一族给先废太子带去了太多的人才和声望,一旦断了这些,那先废太子在京中的势力必然受挫。” 届时同样野心勃勃的贵妃和德妃都会想法子让儿子的势力上位,便有了先废太子墙倒众人推的结果。 “康满究竟在跟中原何人传信?”陆青帆问出了康满身死后留存的最大疑点。 胡子越摇摇头,表示不知。 “那贤王府的布置是谁做的?”陆青帆沉声问道。为何要在贤王府费尽周折留下这几人的名字呢? “因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最安全。”云曦道:“先废太子的大案线索会放在继任的太子府邸,肯定一般人想不到。” “能做此事的,必然是知晓当年真相之人、也能通晓太子府邸采买规律的。” “那岂不是就是……” 云曦和陆青帆对视一眼:“管家?” 胡子越挠了挠头,他多少有些跟不上二人的推论节奏,怎么一下子就说到了管家身上。 “我不明白,既然贤王府的管家早就知晓当年有人暗害先废太子,他为何不将此事告知贤王呢?不就能提前规避……” 胡子越说完之后就住了口。 他想到了,陆青帆当时也提醒了贤王殿下莫要入宫救驾、此言很可能是故意有人混淆视听。 可贤王还是去了。 “许是他一开始并未思量期间事宜复杂、许是后来看到贤王的结局才想留存证据引后人调查。”云曦摇摇头道:“康满若是知道有人通晓他们过往脏事,必会第一时间灭口吧?” 还能任由胡子越将他杀害、留下线索让云曦等人寻着? “除非,留下这个消息的人就是康满。”这一次胡子越跟上二人的思绪了,一拍门栏道:“对不?” 陆青帆哑然失笑:“胡兄聪明。”. 第287章 招揽无果 康满久居飞鹤峰,已有数年不曾下山,为何寻人费尽周折留下证据? 难道只为保命吗? 云曦的脑海里重新整理了一番在贤王府时整理书房的细节,陆青帆也沉吟着道:“康满应该是听到了风声,知晓有人要灭口。” “他把胡侍卫当成了对手派来的人,所以才说出了留存在贤王府的线索,为得便是警告幕后之人,他不仅留下了这一处线索。” 若是不想将过去的秘密曝光,二者最好互相制衡。 这也是为何胡子越动手的时候,康满的第一反应便是说出贤王府留下的线索只求活命。 可惜康满料错,胡子越并非幕后之人派去的杀手,而是承载数年仇恨归来的柯氏一族,目标只有一个:取康满性命。 胡子越闻言恍然大悟:“我就说他为何不问我是和人派来的,合着这中间还有误会。” 知悉一切,陆青帆和云曦便辞别胡子越,准备再去搜集其他线索。 想来冉杓和任师爷定然也快回来了。 二人从地牢甬道走出来,还未上台阶,一直守候着的樊志便赶紧迎上来道:“不好了大人,逸王殿下来了,在书房里等你呢。” 陆青帆闻言看了一眼云曦,“你回差房等着。”便准备跟樊志一道前去拜会逸王。 云曦一把拉住陆青帆的手腕,樊志见状主动开溜。 “怎么?” “逸王来者不善,大人前去定要多当心。”云曦清眸皆是担忧。 “你……” 陆青帆正欲开口便是一顿,墨眸瞥向前院大门的方向,只见潇洒俊逸的逸王殿下笑着从外间走进来:“巧了,二位竟然都在。本王前些日子得了些上好的碧螺春,陆侍郎、云仵作,一道去尝尝吧?” 好么,让逸王殿下撞了个正着,他们现在是一个都走不了了。 “多谢逸王殿下。”云曦先陆青帆一步表态,陆青帆墨眸微闪,也抱拳直言“恭敬不如从命”。 到了书房,逸王请二人落座,还主动为陆青帆斟茶,颇有礼贤下士之风。 云曦身份卑微、行事却不卑不亢,逸王邀座她便大大方方地坐了。 斟茶颇有讲究,逸王一看便是风雅之人,如玉一般的手几个周转之后便已经烹煮出袅袅香气的茶水来。 “第一杯敬我大明御赐云仵作,”逸王道。 “多谢殿下赐茶。”云曦将茶水接过,浅啜一口,眸底微讶。 这碧螺春乃是今年头茬儿嫩茶,实乃干金难求。 一向低调不涉宫中事务的逸王,手里竟然有这等好茶,摆明了是在向云曦和陆青帆暗示他的实力深不可测哪。 可惜,这一番行事冲陆青帆实属对牛弹琴。 “第二杯当敬断案如神的陆侍郎。” 陆青帆告一声谢,接过茶盏牛饮而尽。 云曦清晰地看到了逸王殿下嘴角微抽,眼底皆是“暴殄天物”的憋屈,她心下暗自发笑。 陆青帆断案的能耐确属一流,可气死人的本事才是一等一! “下官行伍出身、粗鄙非常,实在品不出茶中滋味。”陆青帆无视了逸王那一言难尽的表情,继续道:“案件堆积、下官事务繁忙,殿下有事不妨直言。” 逸王也看出陆青帆故意这般,索性搁下茶盅淡淡地道:“既然陆侍郎问了,本王也确实想问问看,这飞鹤峰风景如何。” 二人并不惊讶逸王知晓他们的行踪。 想来这入京几月以来的案件皆有对面之人的手笔,寻人盯梢、掌握行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风景绝佳。只是可惜了康大学士被人剖腹截杀,死状极惨。”陆青帆意味深长地道。 逸王俊逸的眉眼微讶,“可是已经告老荣养数载的康老?” “正是。” “可惜了,”逸王叹了口气:“康大学士荣载半生,偏偏落了个这样的结局。人哪,总得识时务、站在胜者一方才能永胜。” 他再度斟茶放在云曦面前,云曦没接。 “殿下此言,民女不懂。” “云仵作灵动秀美、姿容绝佳,何必继续行仵作污糟之职。若能嫁人为爱妾享受荣华富贵,总好过日夜颠倒、昼夜奔波。” 嫁为爱妾? 云曦险些笑出声来,她默默地将方才那杯茶往逸王殿下的方向推了推,以示拒绝:“民女身份低微、但靠手艺挣钱,放着好好的正头娘子不做、也无需自贬身份嫁人为妾。” 逸王殿下未免也太高看他的“魅力”,还当云曦和普通那些攀龙附凤的女子一样么? 逸王闻言眸光微闪,倒也并非真的将云曦放在眼里。 他的目标,一直都是陆青帆。 “倒是本王着相了。陆侍郎手眼通天、断案能力非凡,又武艺高强,若能投效明主,未来必能平步青云。” 这一次,逸王是端着茶盏等待陆青帆接过。 陆青帆难得微微一笑,坦言道:“逸王殿下礼贤下士,陆某佩服。” 他连“本官”都不称了,淡淡地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与虎谋皮、难得善终。” 云曦眼睁睁地看着逸王殿下面色随着陆青帆的话落逐渐转青,难看得紧。 陆青帆站起身来,拉住云曦的手,二人齐齐朝着逸王行了半礼。 “下官事务繁忙,先告退了。” “陆青帆,这是本王给你最后的机会。”逸王殿下终于撕下谦和君子的面子,咬牙淡淡地道:“最后一次。” 未来便是兵戎相见、不死不休。 陆青帆斜睨逸王一眼,无声辩驳胜于干言万语。 二人潇洒告退,只留下脸色讳莫如深的逸王殿下,仍旧举着手里的茶盏,静静地目送二人的背影。 等二人走远,逸王手中的茶盏蓦地砸向地面。 突地,房中悄然出现一个身披斗篷之人。 “杀了褚昭。”逸王淡淡地吐出四个字。 身披斗篷之人一语不发,一如来时那般悄然离去。 “本王倒是要看看,你等还有多少能耐!” 差房内。 “哎呦,你俩这个脸色可真够难看的!”冉杓和任丹青果然已经回来了。 青果忙不迭端上两杯热茶奉上。 “逸王急了。看来这一次飞鹤峰之事,戳中了他的肺管子。”云曦轻声道。 否则他大可不必急忙递上橄榄枝,欲招揽陆青帆。 “如今成年皇子里,先废太子获罪身死多年、贤王殿下亦薨逝,六皇子朱劲被贬为庶人,确只剩逸王殿下一子了,其他几个皇子年岁尚幼,恐怕……” 冉杓的担忧众人心中都明了。 “诸多案件皆与逸王有牵系,大家愿意效忠这样的君王么?”云曦反问。 “皇家的事情自然是有皇家人自个儿去管,咱们为啥要操心?”青果双手叉腰:“逸王狼子野心、行事狠绝,做了那么多坏事的人怎么能当皇帝?” 此言一出,冉杓和任丹青不禁一怔。 “您二人瞧奴婢作甚,难道不是吗?咱们刑部的职责就是理清真相、捉拿凶犯,还管谁当继任者吗?” “哈哈,小丫头有大智慧!”任丹青不禁忍笑出声,“倒是我们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冉杓捋了捋小胡子,呐呐地道:“是哦,左右轮不着我们操心皇家继任之事。” 这从五品的差事能干就干,不能干告老就是。 “说说康满的情况。” 众人不再讨论前来示威的逸王殿下,陆青帆将话题重新转到了康满的身后事上。 “康满家中有三子两女,”任丹青似笑非笑地挑眉:“坊间传闻却说,他还有第四个小儿子是前些年在飞鹤峰有的。” “嚯,这老家伙在飞鹤峰上几载啊,又得了个儿子?”冉杓大为震撼。 任丹青还想卖关子,被陆青帆瞥了一眼便赶紧道:“并非如此,听说是笔风流债,那女子将孩子留在飞鹤峰自己走了。” 将康家的血脉还给康满后,那女子销声匿迹再不见踪迹。. 第288章 跟丢 “怪不得康益对余弦的态度很特别,难道余弦便是康满在祥龙斋养大的外室子?”云曦轻声道。 她能够从头骨眉眼看出二人的血脉关系,康家人就算瞧不出、也能从康满对余弦的特别态度里推轮一二。 “轶事会被传出来,必定是有人听到了风声。以康家的声望,想要将事情调查清楚不难。” 冉杓道:“康满在翰林院桃李天下,位居内阁的学生都不知几何,就算有个外室子也不算什么。” 自古“才子风流”,说不定康满之事还被誉为“佳话”。 此言一出,云曦和青果齐齐撇嘴。 “我后来特意去康家问了,康家大爷听说咱刑部的名头,立刻召见。”任丹青也没隐瞒,顺便告知了康满的死讯。 经证实,余弦确实是康满的骨肉。只是康满为人刚愎自用、躲在飞鹤峰之后一直不曾下山。除了康益,旁的康家人都没见过余弦。 起码就目前调查到的情况,胡子越并未撒谎;云曦和陆青帆的推论方向无错。 “至于贺氏老夫妇,”冉杓没再继续方才无趣的话题,将重点转移到今日调查的事情上来:“他们不姓贺。” 从给飞鹤峰回来后,云曦和陆青帆多留了个心眼,将二老的模样细细描绘、任师爷画了出来。万一贺氏夫妇故意隐瞒身份说了假信息,也能通过画像调查一二。 不出他们所料,这贺氏夫妇果然有些背景。 “大人一定想不到这两位老神仙是谁。”冉杓学任丹青卖关子,被陆青帆和任丹青齐齐瞪了一眼,赶紧补充道:“这位‘贺老’是庆王爷!” “庆王朱俊渊?” “正是!”冉杓就知道陆青帆会惊讶。 云曦和青果对视一眼,一脸求知,任师爷笑着为两个小姑娘解惑。 庆王爷曾跟随先祖和先帝两代帝王出生入死、乃是难得的将才,也被当今圣上特赐皇姓、世袭罔替的异姓王。 皇恩浩荡,改换皇家姓氏的朱俊渊深知高处不胜寒,在最辉煌之际急流勇退、上交兵权,往燕北封地去了,美其名曰“疗养旧伤”。 “据说当今圣上都得唤这位老人家一声‘皇叔’。”任丹青神秘地道:“皇上年轻的时候,还特意去燕北之处寻庆王爷学过兵法。” 兵法,诡也。 如今圣上倒是将那诡计糅合帝王心术,全都用到了臣子亲族的身上。 云曦摇摇头,将脑海里大逆不道的思绪打散,问道:“那小孙子的玉佩也是真了?” “确是真,上面还有庆王府的图腾呢。”任丹青走到桌边拿起那玉佩,似笑非笑地道:“这图腾与我朝祥兽相仿,据说还是先祖帝特意赏赐的。” “也就是说,这玉佩除了庆王府可用,旁人皆不可用?”陆青帆心头一喜。 “那不就能立时将褚昭和康满的牵系坐实了嘛?”云曦站起身来,望着陆青帆道:“大人,事不宜迟,可莫要再让幕后之人抢了先!” 逸王前来未必不是为了试探陆青帆和云曦,究竟知晓了多少飞鹤峰旧事。 一旦发现他们怀疑上了褚昭,必然是要斩草除根的。 想通此节,陆青帆再不耽搁,他快马先行,让众人随后带着好手赶到。 临去前,云曦特意让樊志和阿闪继续守着胡子越。 胡子越虽然杀害了康满,依照大明刑律、需得付出代价。可他也是故人之子,是当年惨案遗孤。 不论如何,云曦都不能让幕后之人再趁机灭口了。 陆青帆快马赶往兵部侍郎府邸。 冲进褚府的时候,不少人强势拦截。 “就算是刑部中人也不该擅闯褚大人私宅吧?”领头的护卫看上去身强体壮,许也是在御林军当差的。 陆青帆眸光一冷:“既知晓本官身份,为何还拦?” “大人气势汹汹、谁知你是不是……”那护卫手中兵刃相向,饶是陆青帆并未动剑鞘、也让众人如临大敌。 陆青帆薄唇微抿,淡淡地道:“褚昭牵涉一桩旧案,本官奉命调查,尔等若再阻拦,只怕正中敌方下怀……届时保不住褚昭性命,尔等可莫要后悔。” 护卫眼睁睁地瞧着陆青帆一边说一边推动了剑鞘,更加坚定来者不善。他下意识吞了吞口水,沉声道:“兄弟们,保护褚侍郎!” 方才所有的话已经让陆青帆耐心告捷,他登时脚下一踏、蓦然乘风而起,长剑猛地出鞘,带着一股强势的罡气狠狠扫向御林军! 以护卫为首的一众人皆被陆青帆强势的内劲格挡,竟是动也难! 陆青帆一招制敌再不恋战,即刻飞身而入。 “追!”护卫们能动了,第一反应便追了上去! 陆青帆不熟悉褚昭府邸地形,在房檐上迟疑了下,便看到一个黑衣人蓦然从院落中飞出。 此刻,其他护卫们也看到了那黑衣人,终于相信了陆青帆方才所言。 后悔、懊恼的领头护卫冲着那黑衣人大吼一声:“贼人哪里跑?” 那人头也不回、飞身便走。 “去看褚昭!”陆青帆怎会让那厮跑了?丢下一句话提剑便追! 那护卫一怔,便看到一黑一蓝两道残影即刻消失在房檐上,以他的功力莫说追、便是想看清都难。 “虎大哥,怎么办?”一个护卫问道。 “走,去看看褚侍郎!”姓虎的护卫一扬手,带众人进了褚昭的书房。 且说陆青帆飞速追击,直觉告诉他,前方之人很有可能就是一直潜藏在逸王身边的高手。 逸王剪断贤王朱珩羽翼的同时,他们也在一点点地葬送逸王手中能用之人。 不论是盾二也好,易铎、洛青峰也罢,这些个好用的棋子随着案件暴露,不是被陆青帆缉拿归案,就是在打斗中自尽身亡。 现下,逸王若不是没人可用,怎会让最隐秘的棋子来杀褚昭呢? 幕后的人杀害打眼的台前戏子,可见也快到了穷途末路之际。 眼看着前方黑影再度提速,陆青帆提上一口气,全速追击! 走到一处转弯,陆青帆手起剑扬、直射对方后心! 那人也是高手中的高手,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回身便是一掌,格挡了陆青帆的长剑! 长剑顺着内劲回到陆青帆手中,他接住的功夫心中便暗暗一惊:果然是那个用内劲震碎人脏腑的高手! 因了回身,那看不清面庞的男子身形一顿,便让陆青帆伺机追上。 二人再度对峙。 陆青帆长剑出鞘,“是你。” “是我。”难听喑哑的声音从斗篷下传来,“能不能抓到,就看你的本事了。” 说完,他回身就跑。 陆青帆亦没留手,以十成十的力道再度挥出一剑。 出鞘之剑的力道断非方才可比,黑斗篷男子只得回身应战,二人立时在天上打作一团! 虽然陆青帆有武器在手、对方赤手空拳,然喂招数下、陆青帆一点儿都没占着便宜。 二人身形如游龙走凤,正打得难舍难分之际,那黑衣人故意露出破绽引陆青帆挥剑。 陆青帆警惕之下收了两分内劲,却蓦地被那厮钻了空子、长袍兜头兜脸地砸向他! 罡风猛然将长袍撕碎,陆青帆飞身而起,却哪里还有那厮的身影? 他猛地低头去看,街巷之中人头攒动、往来数众,根本瞧不出哪个是凶犯了。 “不讲武德。”陆青帆冷声道。 到底是让这厮跑了。 街巷下方,一个身形俊朗的白衣男子快速穿过人群,很快消失不见。 云曦一行后脚进入褚昭的府邸,发现院子里竟然没人。 “怎么回事?”冉杓瞟了一眼旁边柱子上的罡劲:“大人跟他们动手了?” “褚昭出事了。”云曦立刻判断道:“咱们快去找找看!”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东南角的院子里传来阵阵悲喊“褚大人”! “在那!”云曦首当其中,立刻提着裙子往那边跑,背着大包袱的青果手脚利索、紧随其后。. 第289章 两桩大事 褚昭的房间内已经密密麻麻站满了护卫,压根看不着褚昭人在哪儿。 “让一让!”云曦扬声道:“刑部仵作在此,褚大人在何处?” 此言一出,一个容貌粗犷、身形壮硕的男子怒目喝道:“你们刑部还有完没完?” “就是,要不是你们来了,那刺客也不会……” 云曦一听便知不妙,冲青果看了一眼,青果便大力开路、把旁边的人全都推搡开来容云曦过去。 桌旁矮凳旁,褚昭趴伏着一动不动、已经奄奄一息,他看到云曦后张张嘴、话未出口无数血水便涌了出来。 “褚大人噤声,我先为你疗伤!”云曦沉声道。 她即刻蹲身为褚昭诊脉、检查褚昭身上的伤口。 那模样粗犷的护卫扬声喝道:“你一个仵作是验看死人的,能救我家大人吗?” 云曦瞟了他一眼,“这位是……” “老子姓虎。” “虎护卫,你的嗓门太大了,影响我听脉。”云曦话一出口,虎护卫便被说得涨红了脸。 “只要人没咽气,我家小姐就能救回来。”青果一脸“你瞧不起谁呢”的表情,愤愤地将大包袱放在地上,翻找出银针和一些可能用到的药丸子。 “要是我家小姐救不了,天王老子来了也没辙。还嚷嚷嚷嚷的……”小青果是个护短的,把东西放好后起身又白了虎护卫一眼。 “难道是刑部那位‘医毒双绝’的御用仵作?” “好像是!听说云仵作不仅擅剖验尸首,更懂治病救人,当时贤王殿下御前……” …… 讨论的人声音越来越大,虎护卫思及方才云曦所言,压着嗓子冲着众人恶狠狠地道:“都小点声!” 大家便立刻住了口。 “那个……云仵作,我家大人还能救吗?”虎护卫担忧地搓了搓手,凑上去小声问道。 “死不了。” 云曦掏出一套银针,就着褚昭腹中几大穴位狠狠扎去、轻捻灸穴的功夫淡淡地补道:“他内脏俱裂,若非有浑厚的内劲抵挡存住最后一丝生气,恐怕根本就等不到我来。” 方才还松了口气的众人心再度提到了嗓子眼儿。 五脏俱损的伤势有多严重,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这般伤势都说“能救”,云曦的医术之高可见一斑。 自此,方才质疑的、不服的皆不敢再说话,生怕打断了云曦给褚昭续命。 陆青帆赶到的时候,看到的便是云曦正在为褚昭行针稳住生气。 等他走近,云曦忙不迭道:“需要大人渡两口真气过去护住他的心脉,我得为褚大人剖腹疗伤。”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皆哗然:“剖腹治伤?这是要杀人还是救人哪?” “只听闻验尸剖腹的,救人也能……” “不然你们来救?” 陆青帆把人追丢了已经一肚子火气,此刻黑沉着脸色望向虎护卫等人:“本官事先早有警告、尔等非要强势阻拦,这才害褚昭重伤。如今刑部之人拼力缉凶救人,尔等还要口无遮拦、依依不饶?” “是我等不妥,这就请两位治褚大人吧。”虎护卫抱了抱拳,瞪圆了眼,迫那几个护卫将反驳的话咽了回去。 “还愣着干嘛?准备干净的纱布和热水啊,都围在这里等着看我家小姐动刀子不成?”也就是陆大人还有耐心解释,青果早就不耐烦了,抬手就将这帮只会嘴把式的护卫们推搡出去。 陆青帆根据云曦所言为褚昭渡过真气吊住性命,便助她将人放平,云曦便要开膛治疗。 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的褚昭喃喃地道:“天道轮回……” 上一次还是太子的贤王殿下在宫中被云曦开膛救治、如今他也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缘分吧。”云曦无不讥讽地反怼了一句。 戴着透明手套子的双手灵巧地穿梭在褚昭的腹腔内,青果已经举着一个药包摁在了褚昭的鼻翼间,淡淡的馨香和麻沸散的冲劲儿在脸前炸开,让褚昭的心神都跟着恍惚了一下。 “你、你给我下药?” 青果瞪大眼望着褚昭:“褚大人知不知好歹啊?不用麻沸散是想等着我家小姐给你缝肠子的时候疼死吗?” “若不是大人有话要问,我确实想让你也尝尝太子殿下当时遭过的罪。”云曦手上动作不停,那血肉搅和的声音伴随着清冷的讥诮,噎得褚昭够呛。 他惨白着脸苦涩一笑,气弱地道:“事到临头,竟是你们救了我。” “我原也不想救。”陆青帆双手抱剑倚靠在一旁,眸光却专注地扫视着房间,寻找来者的线索。 只是跟丢了那高手,总得回来探问一二。 “你跟易铎和康满是如何勾结的。”陆青帆看褚昭精神尚好,索性开始讯问,一是想从中得知真相、二来也能转移一下褚昭的注意力,方便云曦治病救人。 “我、我没跟易铎勾结。”褚昭淡淡地道:“至于我是谁的人,你不是早就清楚了么。” 褚昭费尽地抬起手,指向逸王府的方向。 “果然是逸王。”陆青帆抿唇道:“十年前的江南贪腐案,你可曾参与其中?” 褚昭再度摇头。 十年前,他也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普通御林军,哪里有那般大的能耐。 他并未与人勾结,且一直以来都誓死效忠圣上。 “不过,十年前我帮了逸王殿下一个小忙。” 褚昭费劲儿地吞了吞口水,低声道:“在当时废太子的关键时刻,我放了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入宫。” 那小厮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褚昭一概不知。那小厮面圣没过多久,便传来了废太子密谋造反、忤逆不孝的消息。 太子被废、满门抄斩,皇后娘娘自缢于后宫。 诸多判定“谋逆”罪名的圣旨如雪花一般飘落在京城的诸多世勋大家之中,锦衣卫血洗京城。路上的青石砖冲洗了十几回都还留有血渍。 褚昭知晓,他恐怕犯了个很大的错误。 在内疚和自责里煎熬了数日都不见有人追究后,褚昭暗自庆幸自己这一关算是过了。 “然后呢?”正在缝合的云曦手上一顿,清眸认真地望着褚昭:“你跟逸王殿下的牵系必定不止这一点吧?” “确实。当我以为风平浪静的时候,逸王殿下给了我‘三箭齐发’的秘籍诀窍,让我务必在一年内小有所成。” 至今褚昭还记得逸王当时所言:“泼天的富贵很快就要轮到褚侍卫了,你定要好生珍惜才是。” 陆青帆冷嗤一声,心道果然是泼天的富贵。一个小小的“御林军统领”便收买了褚昭这么多年。 “其实那日宫变,是我擅自做主射了太子。”褚昭又说出了一件刑部不知晓的秘密:“太子当时勒令全军动手攻殿,皇上正在犹豫之时,我便伺机行动、将太子射成重伤。” 褚昭望着云曦,眼底涌上一抹愧疚:“若非云仵作在,只怕太子殿下连那几柱香的命都撑不住。” 想不到如今自己也被逸王殿下身边的高手打伤。 云曦低眉继续为褚昭治疗伤口,眼眶却不由一红。 眼睁睁看着救回来的病患气怒攻心而亡,云曦的心里一直过不去这道坎儿。 褚昭未发迹就曾受过逸王恩惠,但归根结底,他还是皇上的人。 这么多年褚昭也只为逸王办过两件事:一是放那远道而来报信的小厮入宫;二是在宫变那日伺机而动、重伤太子。 “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云仵作当时救了太子殿下,否则我免不了要被皇上问责。”褚昭说到这里不禁咳嗽起来,云曦手上一顿,等他气息平稳了才继续行事。 “你、你不该救我的。”褚昭低声喃喃道:“让我就这般死了,比活着强。” “你想得美。”陆青帆冷嗤一声:“与逸王勾结、重伤被废黜太子之位的贤王,还有十年前那桩事……不交代个清楚明白,死都别奢望。” 云曦认真点头。 褚昭不仅是凶犯,还是遭受谋害之人,身上线索极为重要,否则逸王不会这般着急动手灭口。 “你欠贤王殿下一条命。”云曦认真地道:“他从太子变成贤王入殓,还失了父子之恩、君民大义。你该还他一个清白。”. 第290章 有个计划 门外,冉杓和任丹青听到这里,皆忍不住叹了口气。 贤王殿下身死之事成为刑部众人的心结,直到如今都不曾放下。 那位高傲坦荡的殿下,最终怀揣着失望决然气怒而终,谁不惋惜? “看到今日,就仿佛瞧见了十年前惊才绝艳的先废太子朱翌是何等风流人物,放眼大明百年都难得一见……偏偏英雄气短、英年早逝。”冉杓不禁感慨道。 这兄弟二人仿佛一面镜子,照出天家无情、帝王无心。 “热水来了,热水来了!” 正当刑部二人感慨着,虎护卫便带着几个人端着热水盆来了。 冉杓敲了敲房门,青果即刻开门将热水盆和纱布一一接过,又重新把门关上。 三人面面相觑,任丹青主动开口道:“虎护卫可对?不若你与我等详细说说刺客来之前的情景。” “啊,好。”虎护卫呐呐地应了,三人便来到院内叙话。 屋中,云曦的缝合治疗到了关键时刻,她一边吩咐青果给褚昭喂补药,一边示意陆青帆继续探问,让病患保持清醒。 “你跟来人动手了。”陆青帆已经观察过屋内,有二人对招的痕迹。 只是褚昭虽然箭法出神入化、内家功夫却比来人差了不止一点点。 “是,我连他半招都抵挡不住便受了伤。若非你来得及时……”褚昭的声音越来越虚弱,最后依然变成了气声:“对比让我死,他更怕被你撞见。” “是怕我撞见他的真实身份。”陆青帆判断道。 “熟人?”云曦秀眉微蹙,鬓间已流出些许细密的汗水。 只有熟人才怕被发现。 青果为云曦擦拭汗水,云曦樱唇紧抿,想到了一个人。 巧得是,陆青帆也想到了一个人。 他墨眸微沉,突然转身离开。 褚昭被二人这默契且排外的反应弄懵了,“陆大人知道那人是谁?” “……不知道。”云曦迟疑了下,随即道:“但大人肯定有怀疑的人。” 就像她一样,脑海里立刻想到了花间影。 “逸王殿下势力深不可测、身边高手如云,又与北莽有牵涉。”褚昭顿了顿,“你和陆大人真的甘冒天下之大不韪……” 清丽的眸子蓦然抬起,云曦漂亮的小脸神色古怪地望着褚昭:“大人身为御林军统领、兵部侍郎,怎得说出这种话来?乱臣贼子因势力庞大就能扭转成‘天命所归’;力查真凶、刚正不阿的人反倒成了‘冒天下之大不韪’?” 这究竟是谁的天下?奸邪之人的“大不韪”又是怎样的“大不韪”? 小姑娘一番话臊得褚昭瞬间面色涨红,只觉自己当真伤势过重,竟说出这番蠢话来。 此后许久云曦都未再跟褚昭说一句话,讪然的褚昭也不敢再吱声。 麻药的滋味褪去之后、密密麻麻的疼让他也没法子踏实入睡,当真煎熬得很。 小半个时辰之后,云曦终于将褚昭的伤口缝合,神色认真地宣布道:“你与贤王殿下被废黜太子之位、宫变当日重伤贤王一案有关,刑部请褚大人往刑部配合调查。” 言下之意是准备带褚昭一起走。 云曦话音落,方才关闭的大门就被气势汹汹的虎护卫搡开了。 “不妥!”虎护卫怒声道:“我家大人并未获罪,送到刑部去……” 青果还没见过这等过河拆桥之辈,双手叉腰就想理论一番,被疲累的云曦拉住。 “虎护卫想把褚大人留在这里也行。但是……” 云曦将擦拭干净的透明手套子摘下,露出一双皮肤褶皱的小手将其泡进温水之中,还舒服地眯了眯眼:“你们能保证刺客不再来;刺客来了不再伤着褚大人;褚大人再受重伤后有大夫能将人救活……我们就把人留下。” 虎护卫众人:“……” 褚昭:“……” 这些侍卫若能护住褚昭,都没刑部赶来救人这一茬儿事儿了。 冉杓和任丹青眼观鼻鼻观心,嘴都没张、就看着小云曦大杀四方戳痛人家的肺管子,心里别提多窃喜了。 望着满屋寂静的众人,云曦人畜无害地眯了眯眼:“看来诸位都做不到。那人我们刑部就接手了。” 刑部有陆青帆这种一等一的高手坐镇、刺客必然不敢再来;就算刺客捉着空隙再伤褚昭,还有云曦能及时施以救治。 说来倒去,刑部竟成了比兵部侍郎府邸更安全之处。 虎护卫等人无话可说,张罗着寻个舒服的担架把褚昭挪走。 才刚经历过重伤的褚昭麻药褪去之后连睁眼皮的劲儿都没了,给了属下等一个安心的眼神便昏睡过去。 虎护卫还咋咋呼呼地要喊,被青果指着鼻尖制止,言明病患是睡着了、不是咽气了,嗓门可小些吧。 坐上回刑部的马车,云曦不断地用护手膏搓揉着未曾泡好的双手,清雅淡然的香味惹得褚昭都睡得打起了鼾。 “这狗贼死里逃生倒是睡得踏实。”任丹青没好气地道。 “师爷查到什么线索了吗?”云曦问道。 任丹青和冉杓对视一眼,二人寻到的线索寥寥,并无大用。 “刺客来的时候,这些棒槌正跟咱大人对峙呢,大人说了褚昭危险都不愿退让。后来是他硬闯府邸才惹得刺客提前退走。” 冉杓将两只手都揣进自己的广袖中,小声道:“但凡那刺客回过头再补一下,只怕褚大人都……” “是啊。”云曦叹了口气,褚昭出身御林军、武功确实不弱。 青果已经从袖中掏出了不少零嘴儿,小声道:“小姐赶紧用些,折腾了这一日,都未曾好好进食呢。” 不提还好,一提云曦还真饿了,她就着青果的手咬了一口糕点,“嗯,好吃。” 云曦眯着眼可爱吃东西的模样惹得冉杓和任丹青笑出了声。 不知何时,劫后余生的褚昭也不禁在睡梦中露出了些许笑意。 且说陆青帆从褚昭的府邸离开之后,率先去了云曦的小院。 他看向倚靠在门边的暗卫,淡声问道:“冷海可醒了?” “醒来不足一盏茶的功夫又睡去了。”暗卫恭敬地道。 “嗯。”陆青帆走上前去查探一番,确认冷海的情况之后压低声音与暗卫低语片刻。 暗卫神色闪烁,随即恭敬抱拳,依照陆青帆的吩咐去办了。 大约过了小半刻钟,云曦主仆回来了。 “哎,大人怎得在这里。”青果进了院子,发现守着海大哥的人从蒙面侠变成了陆大人,稀奇地道:“难得大人不去衙门。” “青果,你帮我再准备点热水。”云曦柔声吩咐道:“我想泡泡手。” “哎。”青果应了一声,乖巧去做事。 云曦走到陆青帆身边,小声道:“大人可是有安排了?” “嗯。”陆青帆压低声音道:“冷海醒了。” 云曦神色淡然,并不惊讶。 她猜到了。 “我有个计划。”陆青帆凑近云曦的耳畔,沉敛的气息惹得她耳廓痒痒的,话的内容却惹得她震惊不已…… 片刻后,陆青帆飞身往无极楼而去。 云曦倚靠在门边目送他离开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 “哎,小姐。大人走了?”青果端着水盆走进来,诧异地道:“不用晚膳啊?” “嗯,他去打架了。”云曦挥挥手,“晚膳不用等他。”. 第291章 冷海之死 夜幕如纱,笼罩在整个京城上空,陆青帆的身影如同夜鹰骤然降落,停在无极楼入口的空地上。 他按无极楼的规矩摁动机关,等待台阶出现后就快速走进去。 熟悉的石室内,一袭月色长袍的花间影端坐其中,望着陆青帆微笑着道:“陆兄可来了。听说你今儿要来寻我,我特意准备了上好的茶叶等你。” “花兄。”陆青帆坐到花间影对面。 熟识之后,不在刑部衙门时,花间影私下喊陆青帆变得随意了些。 “虽说你我都不擅茶,但盾三讲过,这茶价值干金,寻常人难得。若非有那客人的门路,想得几两都得排号。” “想不到无极楼楼主也有被旁人排号的一天。”陆青帆端起茶盏轻啜一口,墨眸微眯,淡淡地道:“好茶。” 花间影被揶揄得够呛,哭笑不得地接过空茶盏道:“天下情报那般多,若人人都想要,我无极楼岂不是成了无主之地。排号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二人多数时候碰面都是因了有案子,倒是鲜少这般心平气和地说闲话。 又饮一盏,花间影低声问及刑部众人的情况,陆青帆简单叙说,便终止了这个话题。 相顾无言片刻,花间影叹了口气道:“当真要动手?” “是。”陆青帆点头。 “不许留手?” “不可留手。” 石室内再度安静下来。 片刻后,花间影站起身道:“既然陆兄非要与我对招,那我只好应战。请随我来。” 饶是要约架,花间影仍旧不减谦逊君子风华。 陆青帆颔首:“有劳。” 从无极楼幽暗的地下城出来,陆青帆跟随花间影来到地上,望着前方十八般武器齐全的巨大演武场,陆青帆不禁感慨道:“无极楼果然深藏不露。” “父辈的积累罢了。”花间影不好意思地道:“咱们就直接动手?” “直接动手。”陆青帆抽出手中长剑,示意花间影拿武器。 花间影摇头,“我的功夫不需要武器。” 因为,他能让任何手头的东西变成武器。 高手过招、不需赘言。 蓦地,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冲上天空,二人猛然对峙一掌又很快分开,势均力敌的二人并未停歇,即刻重新飞身冲向对方! 长剑如虹划破天际直直劈去,花间影身形一晃虚实影难以分明,再定睛一瞧已经对准了陆青帆的面门一掌爆击而来! 花间影掌风带着一股强势的罡风,竟然同陆青帆的内劲颇有三分相似,带着十成十的威慑而来! 陆青帆眼底涌上一抹复杂之色,长剑格挡之际带出一股强势迫人的内劲。 “轰”地,整个演武场的地面都跟着震了震…… 无极楼演武场内动静惊动了不少“盾”,好些带着面具的“盾”和“影子”都悄然围拢在旁观战,皆被这百年难得一遇的场景惊到。 “乖乖,这世上竟有和楼主媲美的高手。” “嘿,更绝的是这高手是官府的爪牙……” 惊叹声、喝彩声不绝于耳,围拢在无极楼的人越来越多。 与无极楼喧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京城安静的街巷蓦然涌出无数锦衣卫,他们不知在搜查什么,环绕着内城和外城游走一圈后便再度如同潮水一般撤去。 与此同时,云曦小院。 云曦和青果低泣的声音惹得不少街坊邻居悄然探头,灼烧的纸钱顺着夜风从火盆中扬起,最终缓缓落下。 “云仵作家里死了谁啊?” “好像是之前在刑部当差的一个大人,将养了许久没了的。” “可惜了……” …… 大家伙都知道云曦一行屡破奇案,护卫京城百姓、惩治贪官,还力争废黜了人口买卖……左邻右舍既佩服、又感激;加之云曦主仆一向与人为善,初秋换季时还专门为大家准备了祛寒防风的草药,众人都心里都记着这对儿主仆的好呢。 “吓死人了,城内突然戒严、锦衣卫全城搜捕。云仵作家中又死了个病患,不会有啥关系吧?” “呸呸!乌鸦嘴,能有啥关联?” 趴在墙头的男子正猜测着就被自家媳妇儿提溜住了耳朵,“莫瞎猜了啊!平白给人添堵。赶紧都散了吧!” 随着妇人泼辣的驱赶声,邻居们悄然散去。 不远处,冷川拎着两副药快速落进院中,便看到了云曦主仆正在烧纸的低泣模样。 “云姑娘?”冷川心底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视线便往自家兄弟所居的偏房看去:挂着白绸的房门紧闭,俨然已经印证了他内心的推论。 “对不起……”云曦眼眶红红的,许是被烟呛了下,蓦地滴落泪水:“海护卫他、他突然断了气,我已经、已经尽力去救……” “哇……”不等云曦说完,青果便从小声低泣变成了嚎啕大哭。 “都怪奴婢,奴婢不吃那块绿豆糕便好了!小姐、小姐救了海护卫好久好久,可他就是再没醒过来呜呜呜,对不起川大哥!你没有哥哥了呜呜呜……” 青果的嗓门好大,方才没走远的邻居们都听到了院内的情况,皆忍不住摇头叹息。 冷川手中的药包跌落在地,一张冷淡的脸皆是肃霜:“我不信。” “人、人就在屋里。”云曦捂着眼低声道:“我们想等你和大人回来再……” 冷川二话不说转身便往屋子里钻。 片刻后,屋内响起桌子被掀翻、茶盏砸碎的声音。 云曦的手颤了颤,眼泪再度滴落。 很快,冷川便红着眼眶从屋内走出来,跟云曦主仆跪在了一处烧纸。 当夜,云曦的院子里灯火通明,冉杓、任丹青,甚至久未露面的宗毅大人、都察院的晁钟大人都前来为冷海上了一炷香。 天蒙蒙亮之际,陆青帆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小院,看到的便是白纱素裹的祭奠模样。 他仿佛猜到了什么,墨眸震动,颤抖着手推开房门又很快收回,不想让任何人瞧出异动。 院子里已经摆好了简单的灵堂,刑部众位同僚皆在。 云曦守了一夜、累得倚靠在青果的肩上浅浅睡着,听到动静便立刻醒来,对上了陆青帆通红的眼。 她羞愧地低下头,“对不起大人,我没能……” 没能守好冷海。 陆青帆沉默地为冷海上了一炷香,便要叩首,被跪在一旁的冷川拽住了胳膊。 “大人不可。”冷川素板着脸沉声道。 他们是主仆,便是冷海在世也断不愿意看到大人这般屈尊的。 “冷海不仅是我的护卫,还是我的兄弟。”陆青帆眼底涌上复杂沉痛的暗芒:“他为我们的案子身死,我理当叩首送行。” 冷川还是不动。 “川护卫,就让大人尽心吧。”实在看不下去二人这般僵持,任丹青主动开口劝慰道。 片刻后,冷川才收回手,眼睁睁看着陆青帆朝冷海的灵位磕了三个响头。 “我陆青帆在此立誓,定会捉拿幕后真凶,为逝去的冤魂、为冷海……复仇!” 云曦强撑着跪直了身子,也磕了三个响头。 在场所有人心中皆有同一个心愿:捉拿真凶、还诸案一个清明。 冷海昏迷太久,身死之事众人多少心里有些准备。待祭奠之后,冷川便即刻将他的尸首焚化安葬,独自将其骨灰安葬。 等逸王、刑部其他官员等人知晓消息想来祭奠的时候,云曦已经将灵堂撤了,只留下偏房灵位供奉上香。 饶是如此,逸王不依不饶、偏要去上香祭奠才行。 “本王未曾接手刑部之时便听闻冷海护卫之英勇,不想英雄气短、当真可惜!”逸王殿下猫哭耗子,俊颜故作悲痛,冲陆青帆一行火上浇油道:“陆大人、云仵作,还望你们为了冷护卫保重自个儿,多多节哀。” 云曦清眸通红,眼底的悲痛越发浓郁,盯着逸王的时候翻涌的恨意不甘险些遏制不住。 陆青帆悄然握住了云曦冰凉的小手,想让她、也让自己尽快冷静下来。 “哼,殿下当真擅长惺惺作态……”都察院晁钟是个直肠子:“说甚风凉话呢!” “多谢殿下。”陆青帆怎会不知逸王别有用心、话里有话? 他全了礼数,扬手道:“香已经上过了,人已经祭拜了。相信冷海泉下有知,定能感受到逸王殿下的心意。” 明晃晃的逐客令都不曾让逸王的假面有丝毫龟裂,他抬手行礼,道:“如此本王就不裹乱了、先走一步!告辞!”. 第292章 大胆猜想 逸王走得干脆利索,晁钟忍不住还想追,被一旁的宗毅拉住了:“罢了罢了,莫要同他计较了。” 毕竟是冷海兄弟的忌日啊! 晁钟看了一眼陆青帆等人,终究是恨恨地叹了口气:“这厮分明就是来看笑话的!” “不,他是来确认冷海是不是真的死了。”陆青帆墨眸闪烁着冷凝的寒意:“他看到了,如愿了。” 云曦双手死死地攥着,连指甲嵌入肉里都觉不出疼一般,沉声道:“逸王殿下行事如此猖狂,必然是胜券在握了?” “未必。”陆青帆收敛悲意,冲众人道:“诸位,木已成舟,还需我等协力破案。” 否则为追查真凶而死的人岂不是白白牺牲。 “如此甚好,大人快些说来。”都察院晁钟是个急性子,一看陆青帆就有计划,忙不迭催促道。 众人移入云曦前院的小正厅内叙话,二人快速为客人奉茶,最后落座。 陆青帆等云曦主仆忙活完了,这才道:“不知韩大人最近可好?” “不是要说案子的事儿?你先问韩茗作甚。”晁钟虽然不解,仍耐着性子道:“他告假好几日了,连前些天的大朝会都不曾参加。” “这便好。”陆青帆闻言十分满意,对冉杓道:“劳烦冉大人回衙门后立即将康满身死和褚昭遇刺的案卷整理一下让晁大人带过去。” “给韩茗看?”晁大人略显不解。 云曦示意晁大人稍安勿躁、先喝茶安神,这才替陆青帆解释道:“大人是想让晁大人全面接受都察院。” 韩茗失去斗志,可见也是被那日宫变太子气怒身亡、贬谪为贤王入殓的事情激到。 只需再给韩茗添一把火,令其确凿他是为人利用、冤枉贤王被贬谪身死就够了。 “好一个杀人诛心。”晁大人反应迟钝了些,但毕竟不是蠢人,立刻了然二人的计划。 不论皇家最后扶持哪个皇子,都察院都不能在此期间裹乱。 他们断不能让朝堂再生出一个“废太子”来。否则人心惶惶、天下大势根本不是朝廷法度可以归拢的。 “都察院掌握在自己人手里,才能配合计划。” 云曦望着陆青帆的侧颜,轻灵的眉眼越发清亮。 “行,行。我这就去办。”晁钟起身就拉着冉杓要走。 冉杓一脸苦哈哈:“不是,我们康满的案子还没说完呢!还没……” 抗议无效,冉杓还是被晁钟拉走了。 宗毅一看陆青帆瞧他,以为自己也有事情要做,激动得勾着脑袋。 岂料陆青帆话锋一转道:“师父最近莫要往刑部走,一旦诸事爆发,只怕提刑按察使司也难以为继。” “啥意思,不带老夫玩儿?”宗毅一听就不乐意了,瞪着眼睛道:“怎么,你们冲锋陷阵、留着师父守大后方?” “自然。师父犹如定海神针,有些证据,务必得让师父保存。”陆青帆虽然这么说,却什么都没交给宗毅。 师徒二人到底有三分默契,他了然点头,随即摆摆手道:“行,等你。” 说罢,宗毅果然起身离开。 云曦等人恭送了两拨人,屋内最后终于只剩下刑部自己人。 “大人支开晁大人和宗大人,可是有甚要事相商?” “师爷所料不错。”陆青帆望着云曦沉声道:“我跟花间影武功在伯仲之间,他的内劲与我竟然有七分相似。” 二人对战一宿都未曾分出胜负。 期间或陆青帆稍占上风、或花间影稍占上风,最后都会被高手的经验弥补漏差,继续对峙。 天亮前,二人实在难分胜负,连无极楼的“盾”和“影子”都被熬得困顿不止,花间影才主动提出休战。 回来的路上,陆青帆将花间影招式细腻之处仔细回想过,跟云曦所验看尸首后凶犯的手法并不相似,重新搁下了对他的猜忌。 “也就是说,花间影其实跟大人师出同门?”云曦沉吟片刻回忆道:“可您没提过师门里有这号人物啊。” 不对。 桃花眼颤抖着抬起来,云曦不可置信地道:“不是我料想得那样吧?” 陆青帆点了点头。 屋内剩下的任丹青、青果和不明所以的冷川急得够呛,忙不迭出声催促二人别打哑谜。 “师爷莫急。”云曦耐着性子道:“您想想看,我们一路从青州走到现在,幕后之人的行事一向都是多方准备、四处筹谋。陆青帆的武艺更是百里挑一。” 依照幕后之人的行事,怎么可能放任陆青帆的势力在京城逐渐壮大? 所以,花间影如果不是杀害承郡王等人的幕后高手,那就是留给陆青帆的一个饵。 “你们的意思是,幕后之人想到扳倒陆青帆,最好的法子就是通过让花间影以相似的手法杀人后再污蔑陆青帆……跟双刀门培养刀客那套把戏一样,可对?” 有了相似的武艺和内劲,模仿对方杀人便十拿九稳。 一旦陆青帆被拖入泥沼,谁还能助他出囹吾? 这般料想下来,众人不免后脊背生凉。 “这般计谋,当真非寻常人所能及。老夫听说逸王殿下不爱权势美人,独爱下棋对弈,这……” 这不就是擅谋吗?! “只怕潇洒自在为假、暗中谋划才是真。”陆青帆冷声道。 “可是无极楼不好查啊。”任丹青低声道:“花间影跟逸王之间是否有勾结还不好说。依你们对花间影的了解,他会听命于逸王么?” 云曦和陆青帆齐齐摇头,就连一旁的青果和冷川都不自觉地摇头。 “等一下。”云曦突然握住陆青帆的胳膊:“大人,兴许就是我们想复杂了呢?” “怎么说?” 云曦抬眸看向陆青帆,“花间影像不像逸王?” 谦逊的言行,喜好素色长袍……排除身份不同、一个擅武一个不擅,明面上的那点子相似的习性,就已经是答案了。 此言与方才所谈当真风马牛不相及,可众人心底都涌生出一个可能:逸王和花间影若有亲缘关系,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逸王是皇子,花间影也有皇家血脉?这混淆皇族血脉之事,咱们可一点儿不该沾染啊。”说到这里,任丹青都有些怕了。 “猜想确实大胆。”陆青帆意味不明地瞟了一眼云曦,“现在,到了刑部大胆求证的时候了。” 逸王殿下并非德妃亲生,母子二人利益捆绑数载,看似母慈子孝、但必定不是铁桶一块。 “贵妃娘娘心神不止,也该有些事情做做了。”陆青帆喃喃道。 云曦颔首,“贵妃娘娘定然愿意助我们探听一二的。” “啧啧,逸王殿下今儿真不该来。”任丹青似笑非笑地道:“他不来露头,咱们云丫头兴许还想不到花间影和逸王的牵系呢。” 天神啊,谁敢把逸王和无极楼楼主扯在一处攀亲带故呢? 也就云丫头了!. 第293章 得来全不费工夫 皇宫。 云曦恭敬地坐在内殿的椅子上,前方正座之上,已经消瘦了一圈儿的贵妃娘娘风华不再,可一双锐利的凤眸仍旧目光灼灼。 “你说逸王的身世?”贵妃沉吟片刻说道:“此事本宫知之甚少。” 最清楚此事的莫过于逸王的养母德妃。 就目前宫中形势,德妃怎肯跟她们说实话? 云曦端正身子问道:“娘娘,我能从何处查到皇子身世?” 贵妃娘娘沉吟片刻,一时间也没甚主意。 一旁的逐月姑娘小声开口道:“娘娘,云姑娘,这宫中秘辛鲜有记载,若有记录,除了内务府密录,便也只有一处可探。” 逐月眼神示意之处云曦不知,贵妃却是一怔:“冷宫?” “浣衣局。” 云曦恍然道:“民女明白了。” 云曦和逐月姑娘从承乾宫中离开,往浣衣局去的路上,她探问起最近贵妃娘娘的身子如何。 “姑娘给解了余毒之后,娘娘身子本来打好了,结果又摊上太子殿下被废身死的事……”逐月姑娘神色一晃,讪然地道:“现下这些日子,娘娘皆在强撑。” 云曦闻言倒吸一口气,片刻后才道:“愿意强撑也总好过直接放弃性命。” 猜测逸王和花间影身世本就大逆不道,云曦选择相信贵妃、铤而走险,便是为了大家共同的心愿:为贤王沉冤。 抵达浣衣局后,云曦才了然这世上竟然还有这般地方:无数或老或少的女子们皆在劳作,院子里不仅有皂角的香气,还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酸臭气。 逐月忍不住掩住口鼻,却见旁边的云曦神色从容:“有人生病了也没人管?” “此处如同宫中流放之所,莫说生病、便是死了也不过草席一卷运出宫去掩埋。”逐月叹了口气:“人命贱如草芥……” 话未说完,云曦已经循着味道走到了一处平房小间,示意逐月姑娘生病的人就在这里。 管事的嬷嬷大步流星走过来,指着云曦和逐月嚷嚷道:“哪来两个不知死活的丫头,在这里作甚?” 逐月话不多说、将令牌掏出来,神色淡淡地道:“承乾宫办差。” “原是承乾宫的贵人,您两位怎得到我们浣衣局这污糟地方来了……”嬷嬷一听是贵妃宫中的,立刻换上笑脸。 “开门。”云曦指了指门上的铁锁子,淡淡地道:“有人快死了。” “姑娘有所不知,”那嬷嬷虽是满脸堆笑,却是动也不动,“这浣衣局每日都死人,若是各个儿要死了都得惊动贵人,岂非不妥?” 言下之意是不准备给云曦开门了。 云曦也不废话,转身便掏出簪子撬锁。 “哎哎!给你脸了是吧?也不看看现下是个什么光景!如今宫里早成了储秀宫那位的天下,承乾宫的娘娘已经是破落户了,跑来我们浣衣局放肆?” 逐月听到这番话又羞又怒,“你这刁奴,娘娘们的事情是你能说的吗?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 嬷嬷瞥了逐月一眼,浑然没将她色厉内荏的模样放在眼里。 若贵妃还得宠、贤王还是太子,那宫中上下都会忌惮贵妃两分,如今么…… 嬷嬷本就是个做粗活的、身强体壮,一双布满老茧子的糙手抓住云曦的胳膊就要把人拉开。 云曦灵巧一避,不知何时手中捻起两根银针,一根扎在嬷嬷的虎口处、一针已经落在她的眉心。 “嬷嬷可有觉得四肢百骸开始酥麻?”云曦望着突然僵住的凶悍恶奴,微微一笑:“等待会儿就连脑袋都得麻痒。” “你、你做了什么?” “作死啊。”云曦双手抱臂:“既然这浣衣局死一两个人是常有的事,今儿便也该到嬷嬷了。” “别、别,咱们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嬷嬷已经感受到浑身那股酥麻之态正从手脚往脖颈处弥漫,瞬间就吓尿了。 老东西方才有多凶狠、此刻就有多狼狈:“姑娘,姑娘是老奴错了!您别杀老奴这条贱民脏了手,老奴给您开门……” “咔嚓”,铁锁应声而落,云曦瞟了一眼死老太婆,“用不着你。” 随即云曦转头冲逐月姑娘道:“咱们进去,让她守门。” “好的姑娘,”逐月十分解气,上前拍了拍嬷嬷的脸颊:“老东西好好守着,别死太快昂!” 这话说得嬷嬷更害怕了,眼泪哗哗地流:“姑娘、姑娘!是奴婢错了!您饶奴婢一命吧!” 看着娇滴滴的两个人儿竟跟煞星一般,两根针就制服了浣衣局恶霸,不少干活的宫女们都偷偷地用眼角余光往这边瞧,被欺压多年的众人心中着实痛快。 云曦走进屋中,便看到大通铺上躺着一个满脸沟壑、发丝暗灰的中年女子……那酸臭的病气便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 “逐月姑娘,掩住口鼻。”云曦说着,便从怀里掏出洁白的帕子将口鼻捂住,这才走到那女子身边为其施针治疗。 期间她说了几样常用药材,请逐月姑娘往太医院拿来,方便给病患外敷。 逐月一句不多说,转头就去拿药。 床铺上、昏睡许久的人儿缓缓睁开眼,就看到一双灵动的眉眼、清丽的容颜。 “你醒了。”云曦见中年女子睁开眼,温声道:“你身上起了疮、不是啥大病,就是耽搁久了些。” 在旁人口中必死的恶疾,到了小姑娘的口中成了“不是啥大病”。 中年宫女有些迷糊地道:“姑娘也获罪被贬谪到浣衣局来了?还是……太医院派来的医女?”说完她自个儿都笑了。 宫中人哪里有那么好心,会派医女早派了。 “不是,我来找人打探消息。”云曦微微一笑,轻声解释道:“察觉有病人就顺手医治了。” 她施针的时候顺便说了逐月姑娘过去开药的事,嘱咐中年宫女该如何用那贴敷的药、一日三回,贴连三日便能见效。 中年宫女没想到自个儿命不该绝,缓过一口气来轻声道:“不知姑娘想找谁?奴婢在浣衣局待了有些年头,兴许能襄助一二。” “找当年伺候过逸王的。”云曦摇摇头,也知晓此行是死马当活马医,也没报多大指望。 “逸王?可是朱臻殿下……”中年宫女激动地就想坐起来,奈何身上的疮口太大,疼得她又忍不住躺了回去。 云曦一讶:“您知道?” “奴婢、奴婢就曾伺候过逸王殿下。他现在好吗?可成家了……” 说到一半儿,中年宫女察觉自个儿僭越,忙不迭住了口,讪然找补道:“姑娘莫怪,奴婢是……” “没有成亲,长高了、成为了翩翩儿郎。”云曦是何等善解人意之人,收针的时候顺便道:“虽亲生母亲不在,但德妃娘娘将他照顾得极好。” “姑娘所言当真?” “自然是真。天下谁人不倾慕英俊潇洒、痴迷棋艺的逸王殿下?” 云曦的话让中年宫女再度激动起来:“是,是,殿下倒是同夫人一般,于棋艺一途颇有天赋……” 中年宫女似是回忆了片刻,随即冲云曦微笑着道:“姑娘想寻的人,可能就是奴婢。” 云曦颔首,“这倒是巧结善缘了。殿下是颇为念旧的人,怎得这些年不曾寻过姑姑吗?” “不曾。”中年宫女惨然一笑:“不瞒姑娘,奴婢是逸王殿下的污点,只怕他灭口都来不及,怎会……” 云曦即刻伸出食指摁住中年宫女的唇瓣,轻轻摇了摇头,示意隔墙有耳。 看来,得想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带走了。 逐月姑娘回来后,云曦便和逐月在屋内用只容二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片刻,随即三人又在一处嘀咕半晌,商议了离宫计划。 中年宫女知晓这是自己离宫的唯一生机,无有不应。. 第294章 良善回应 这一番收获颇丰,令人意外。 云曦和逐月从屋内出来的时候,见嬷嬷仍旧举着手一动不动、脚下的尿渍都流成一汪小奚了,委实埋汰。 “姑娘!姑娘!奴婢当真错了!请姑娘当奴婢是个屁、把奴婢放了吧!” “错哪儿了?”云曦偏头反问。 “是奴婢狗眼看人低、有眼不识泰山!”嬷嬷哭得是一把鼻涕一把泪,一想到自个儿要死了就什么都顾不得了:“还请姑娘救救奴婢吧!” “好死不如赖活着。嬷嬷惜命、也别总断送旁人的生机。” “是是!姑娘教训得是!” 云曦瞥了嬷嬷一眼,将两根银针拔掉,那股酥麻的感觉即刻从脖颈褪去,嬷嬷的脸色终于回暖。 逐月冷哼一声,“长长记性!” “屋内的人我已经治好了。那旧疮容易传染得很,嬷嬷不让诸人同住合为应当,再敷药将养两日便能继续做活。” 云曦瞥了一眼院子里眼观鼻鼻观心一直干活的姑娘们,低声说道:“我把人救回来了,嬷嬷多了个人干活,也好交差不是?” “对对对,姑娘说得对!承乾宫中人宅心仁厚……” “行了行了,别说那些虚的!”逐月板着脸故作神秘地道:“本姑娘问你点事情,你可要如实作答。” “是是是!”嬷嬷“死里逃生”,在云曦银针的威慑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二人又装模作样地在浣衣局内寻找了几个宫中旧人打探消息,要么不是逸王身边旧人、要么不知其中详情。 一无所获的云曦二人离开前,看着老嬷嬷将中年宫女的房门重新锁死,这才放心离去。 出了浣衣局,逐月姑娘终于展露笑颜,无奈地道:“亏得姑娘一手银针收服了那刁奴,否则今儿个还真让人欺凌了去!” 逐月深知自个儿的小身板,是打不过那刁妇的。 云曦也忍不住摇摇头,低声说道:“没想到顺势救了个人,也是意外收获吧。” “是姑娘心善种了善因、才得了善果。不过我很好奇,那银针入穴真能要了那嬷嬷的狗命吗?” 逐月还是没懂云曦是怎么让那厮浑身麻痹的。 “我扎了她的麻穴。”云曦点了点眉心:“至于那,纯属是虚张声势。” 逐月一怔,随即哑然失笑,合着云曦是唬人的,根本没有伤人之心哪! “姑娘狡黠聪慧,逐月佩服!”逐月笑着拱拱手。云曦俏皮地眨眨眼,也学着逐月的模样拱拱手回礼。 二人行事被一个小小太监看在眼里,直到跟踪云曦出宫之后,小太监暗地里转回了储秀宫,将云曦和逐月的行事一一禀告之后,德妃让他领了赏钱离开。 殿内,翠云为德妃娘娘斟茶,小声问道:“云姑娘怎得会查到浣衣局去呢。” “哼,倒是敏锐。”德妃没想到刑部竟然开始调查逸王的身世,可见逸王行事锐气,惹得刑部起疑了。 德妃沉吟片刻,“召逸王入宫。另外……浣衣局那几个长舌妇,解决了吧。” “是。”翠云屈膝行礼,便去办了。 且说,云曦出宫后便回到了刑部差房,将自己在宫中意外寻到人的消息说了。 任丹青惊讶不已:“得来全不费工夫啊!救个人也能撞见正主儿?” “巧合罢了。”云曦也觉得很奇妙:“那宫女名唤芷安,原是御花园的洒扫宫女。” 芷安姑姑年轻的时候在御花园行事,后来喜欢上一个御林军护卫,本是计划着到了年岁出宫之后便能嫁过去。 后来御林军护卫意外身死,芷安就歇了嫁人的心思,只待出宫后做个小本买卖度日也就罢了。 一切的变故,都因芷安目睹了当今圣上意外宠幸了个宫女。 “怪不得宫中传闻逸王殿下的母妃是个出身卑贱的宫女,不想竟然是真的。”冉杓恰好从书阁库房里回来,瘫坐在椅子上揉胳膊。 一下子折腾出两个卷宗来交差,委实怪累人的。 “何止真,坊间传闻竟然有七分真。”云曦压低声音道:“后来的事情,跟话本子上的故事似得。” 宫女被宠幸了一次就有了身孕。内务总管太监自然是要启禀圣听的。 皇上本以为不过是酒醉言行无状,没想到会得着龙子,高兴得跟什么似得,便封了那宫女为才人。 “这事儿发生之后,芷安便作为罗才人的贴身宫女被划走了。” 自此,芷安想要踏实过日子的算盘彻底告终。 云曦说完之后,满屋子的人都盯着她。 “然后呢?小姐你别卖关子啊!”青果不忿地催促道。 云曦眨眨眼:“没然后了啊。” “怎会没然后了?”冉杓也有些着急,哪有讲故事讲到关键的地方便掐掉的。 “看来芷安是怕自己价值殆尽,你就不带人出宫了,故意留下一部分真相、留待脱身之后再讲。”任丹青立刻猜到了芷安的心思。 云曦点头赞同:“这么多年,逸王身边旧人悉数难寻……能够活下来的总得有些保命的法子。” 若非云曦救她在先、想要找人在后,只怕这半截子故事都难知。 “小姐种善因、得善果,自然是不错的。”青果点头认真地道。 不大一会儿,樊志从门外进来,小声道:“姑娘,逮到一只信鸽。” “拿进来。”云曦主动走到门边接过,“多谢樊差。” “不客气,不客气!”樊志总是对云曦的礼貌显得无所适从得很。 云曦进来后当着众人的面儿将一个字条展开,上面就简单地写了一个字:“有人跟随、安排妥当。” “这是两件事?”任丹青好奇地道。 “我入宫以后,就察觉到有人一直在跟踪我。”云曦轻声道:“可能是储秀宫的人。” 刑部想要调查逸王的时候,逸王和德妃娘娘的人也十分警觉。 “事涉逸王身世,德妃最为紧张。宫中必然是她的人行走更为方便了。”冉杓推论道。 “不错。我和逐月姑娘将计就计,引她们到浣衣局,顺便放出了几个烟雾弹。” “要不了多久,德妃就会专门找人去探问的。”冉杓想到德妃娘娘此前的行事,怀疑这一次德妃也不会轻松放过那些被讯问的宫人。 确认她们一概不知,便也就罢了。 芷安这些年隐蔽的极好,最近又身患严重的疥疮,寻常人断然想不到云曦她们是要把芷安运出宫去。 寻常获罪宫女不得随意出入宫中,所以,云曦和逐月干得是偷人的勾当。 冉杓和任丹青听完云曦的话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乖乖,小姑娘看着斯斯文文、做得是匪盗行径呢,不怕砍头啊?”任丹青故意吓唬云曦。 云曦樱唇微抿,“我这是不拘小节?” 冉杓:“……” 任丹青:“……” 能将胆大包天这般粉饰的人,也就是云丫头了。 总之,这一趟入宫之行收获颇丰,贵妃娘娘也愿意全力相助,只待晚间把人送出来的好消息了。 如今手头接连几桩案子全都指向逸王,就算褚昭的供词不能真的定罪逸王,明确的线索也够逸王殿下喝一壶的了。 届时加上调查逸王和花间影的身份之谜,就算并不属实,也会让圣上疑心逸王殿下。 众人在刑部等到下衙,云曦主仆故作归家,任丹青和冉杓也表现得不露声色,全都散去了。 待到约定时辰,众人再前去宫外接应芷安。 且说,陆青帆独自一人在差房里等到天黑之后,便就着月色悄然出门。 他一身黑色劲装,在暗夜之中仿佛精灵一般骤然消失。 陆青帆身后,几个影子即刻动了起来。 转过一个拐角,陆青帆眉眼微沉,随即骤然飞身而上,几个起落之后就再没了踪迹。 蓦地,五六个黑影悉数来到同一个角落,大家对视一眼,皆摇了摇头。 全都把陆青帆给跟丢了。 几个影子再度散去,其中一人来到了一处转角,进入后快速走进一间不起眼的平房…….